《我给高岭之花浇浇水》作者:绯瑟 文案: 我有一个高岭之花的仇家,我每次遇见他,都是天雷勾地火。 天雷指:我用雷言雷语把他雷倒。 地火指:他用奇特逻辑把我气火。 所以我每次遇见这朵高岭之花,我都想给他的脑袋浇浇水,把他浇哭了最好。 一个现代宅男穿成古代面瘫杀手,被迫去刺杀一位武功高强的江湖大佬,因为一系列杯洗剧,从而领悟到了一个可怕而残酷的真相:与高岭之花谈恋爱,你就得比他更高岭之花。 原名《我刺杀了大佬整整七次》,沙雕武侠,自带吐槽。 作者微博:绯瑟-么么哒,记得来看哦~ 一句话简介:德云社与杠杆成精的大佬 内容标签: 强强 灵魂转换 江湖恩怨 欢喜冤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方即云,李藏风 ┃ 配角:梁挽,阿渡 ┃ 其它: 第1章 穿 作者有话要说:To我的老读者,之前我有个预收坑《我刺杀了大佬整整七次》,本来要开的,结果出了一档子事情,临时改成了《秀气凛然》。如今《秀》完结在即,这个被取消的坑也可以放出来了 这篇是真·沙雕文,我默默捂着很久,第一次写第一人称,一直不好意思让它见光,不过想想是沙雕文我也就放开了。攻和受都是各种意义上的奇男子,吐槽恶搞是不会少的,也会有一丢丢正经与狗血。 虽然晋江的评论系统被屏蔽了,但是我会在每章的作者有话说里,把上章的评论一一贴出并回复,希望看到大家的评评啦~ 手有存稿,心里不慌,今天连发3章,以后每天下午6点更新,希望大家走过路过留个评,毕竟这个瑟她寂寞很久了,没有读者她很慌的~ 我叫方即云,方即云就是我。 我穿越的那一天正逢巨雷雨,外头暴雨倾盆,苍天洗了大地,其中一道闪电与我过不去,专从云层扭摆而下,穿云破雾,专门劈了我院子里一颗树。 当时我正巧在树边做郑多燕减肥操。 你说倒霉吧?我左扭右扭都没被雷劈着,不倒霉。 你说幸运吧?掉下来的树枝正好砸了我脑袋,幸运个鬼。 我一醒,发现自己躺在了一张古色古香的床上。四周一水儿的明式家具,身下是精致明艳的刺绣被褥。 我摸了摸肚子,那八块腹肌与我记忆中的一身软肉形成了鲜明对比,它们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它们,这身子肯定不是我的。 这是一道送分题:老子穿了。 穿的是个江湖杀手,组织里排行第七。 第七这个名次不太好,搁奥运会上连个铜牌都捞不着。但在这儿七就是个吉祥的数字,因为第一到第六都死在他前头。这么一看老七等于把前六名都克死了,你看他多吉祥。 但这六个杀手死了以后,组织领导就把第八名到第十三名给提上来,分别排了第一到第六,就是不给老七升名次,也没涨工资。 这排名是否有黑幕,我作为一个键盘侦探,我觉得是有的。 这个黑幕我先不解释,我先说说组织。 组织叫【接星引月阁】。 捧一簇星在掌,引星泥作天阶,以至银光抖擞,紫气冲霄。直叫天变色月黯然,仙娥顺阶下,莲为步星作履。 美是美,但五个字的名字特别长,我的记性领先了身体数十年,它提早进入了老年期,我就不硬撑着了,我简称五个字的组织为【接引阁】。 三百六十五行,行行有行规,杀人买凶的也有三禁五忌。比如身怀六甲的妇人不能杀,膝盖以下的幼童得放过,还有残废重病的,名声极好的清官,边境重地的将领,这些人轻易不能动。 这个算是圈规,圈子的范围是全江湖。 可接引阁它说:我偏不守这规矩,我的圈子我做主。 它又说:只要给足银两,谁管买的什么脑袋,亲娘我都照宰。有钱就是我爷们,有个金山银山就是我的八辈祖宗。 人人可杀、众生皆屠,它这么个光鲜璀璨法,也遮不住腐骨万具,枯血无边。 所以我坚持认为,这个江湖再乱,接引阁也是头一份的臭大街,水洗干洗都洗不白。 老七这个人,倒是可以洗一洗。不管你信不信,这位哥哥出道至今没杀过一个无辜的,正宗的黑泥里生出的一朵奇葩,白里透红了。 几乎每一个死他手上的都是王八羔子。把这些人给剔了,那就是从一锅排骨汤里挑出老鼠屎,大家鼓掌还来不及,眼残的才会去送挽联。 干净是干净,但是他杀人还挑善恶,他只杀恶的啊。 其余杀手没老七厉害,可他们不挑啊。 你是领导你爱谁? 我挺爱老七,可惜我也不是领导。 无论世事如何变迁,老七依旧做老七,大家老七老七叫了这么多年,没几个知道他真名,就连我也不知道。 我搜尽了他半生记忆,这个男人的名字早已模糊,翻看他的记忆铺,我见过最多的不是人,而是一颗颗头。 此男不拘名姓,却钟爱名人的头颅。 有位尹教主,大名鼎鼎,爱好美容养颜,日敷少女血,夜食童子肉,丹田里有一股邪功滋养着,五十多岁了还像个二十多美青年。 老七在他的教内潜伏七天,最后单刀独闯内室,取了他狗头一颗。 过程壮阔华丽、全场波澜起伏,节奏恰到好处,没有什么值得挑剔之处。 却是他最后一次刺杀。 这里得补充一点,他在教主手上没吃亏,只是邪教头子这一死,教徒们和死了精神爹妈似的,一个个红了眼,疯狗似的围住了老七。 十几个回合后,教徒们和一排豆腐似的碎在地上,而老七,他的脑袋上擦了一刀,表皮破了点,乍一看就是一道毫不起眼的小伤,你得拿着三倍放大镜才能看清楚。 伤口很小,只是刀刃上淬了毒,见血而入髓。 七个字,乱刀砍死英雄汉。 老七被送回组织时还醒着呢,过几天就彻底成了植物人。他这一身铁骨铮铮化作绕床的怨气,偏偏换了我来,可见世道它不长眼,如果这个世界有个作者,我们可以骂她一万遍后妈。 我十分惋惜,三分惭愧,我还反省了一下自己鸠占鹊巢的行为,足足有半分钟。 然后我就人模狗样地站起来,开始揉脸了。 老七就这么走了,我还活着。 方即云是个人,人的眼长在前面而不是背后是有理由的,人活着只能向前看,往后看的是小狗。 房间的门忽响了三声,我马上往后看了一下。 这时房门又响了三下,每一下都像雷神拿了大锤在我胸口一通乱打,遇到这种事情,我肯定是屏息、冷静,沉住气。短短十几秒间,我经过多番努力,终于打败了我的勇气和上进心,我打死也不去开门。 你想我这脸,它紧绷着呢,该是稳如德牧,但我这心很老实,它砰砰乱跳,分明慌似泰迪。 敲门声越发高昂了,我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床底、衣柜,还有屏风,我觉得下一秒就能躲进去,我期望自己能挤进最小的缝隙里,从此就做个纸片人。 可房门没给我这二维化的机会,它在一声哀嚎中四分五裂,自己先二维化了。 门框只剩下一些碎木残骸,从中走出了一个人。他以一种嫌恶的姿态拍了拍肩上的灰,抬起头,看我。 这是一个年轻人。 我第一眼注意到的,是他那高耸的眉骨,还有那薄得像被整容手术削了一截的唇。 唇形上窄下薄,凄厉胜过凌厉。唇色是中毒红加了一点死亡芭比粉,衬得脸色死白死白,更有一股戾气难遮难掩。他就像一个打了三天三夜梦幻西游,结果打个瞌睡就发现自己被盗号的愤怒网青。 年轻人一看我醒了,冷冷一笑:“你居然还能醒过来!?” 我冷冷问:“你很失望?” 年轻人继续冷冷一笑。 我俩就这么古龙式地“冷冷”来“冷冷”去。我想再这么说下去,咱俩总有一个会先被冷死。 年轻人不“冷冷”了,他阴着脸,富有感情地,阴阳怪气地问我:“你身中剧毒,本就无药可医。大夫都说你醒不过来,你是如何醒的?” 这个语气就很有意思,好像他很盼着老七死。 更有意思的是,我想了半天,也没想起他哪位。 事情有些小小的尴尬,但老七的人设不允许他做出太多的表情。为了不走形,我压了疑惑恐惧等一系列出卖内心的表情,我冷着一张脸问他:“你是谁?” 年轻人脸一白,惊的是我敢不记得他,又怒得脸上一震。他那上脸颊和下脸颊一下子分开,被怒火一折两翻,才在骨架上重新会师。 这个表情十分鬼畜,真是让我倍感熟悉和亲切。他从前肯定也在老七面前做过这样的表情,这一看,我就像在头脑宫殿里到处浪,打开了一个记忆的房间,发现里面有1个读档点。 读完档,我就想起这位“冷冷”弟是谁了。 第2章 镜子 我叫方即云,我终于想起这位“冷冷”弟是谁了。 他是个杀手,组织排名第八,正巧被老七压了一头。 老七出事前,这位老八就处处针对,三天两头来斗武。 但老七这人也是很有毅力,老八几十次挑衅,他居然能几十次不还击,每次都和躲小广告似的躲过去,张口闭口就问——“你是那个排第八的?”。 他连人家的名字都懒得记啊,难怪老八要气疯。 不过没关系。现在老八好像更疯了,因为我刚问了他谁。 “我和你见面几十次了!你连我的姓名都敢忘!你竟这样瞧不起我!” 老八本是蕴力藏劲,一身肌肉在长衫遮掩下无声狰狞,此刻忽在沉默中爆发。 他的骨架由整化零,高瘦身躯如一只林中蜂鸟,一跳之后凭空借劲,又向上猛蹿五厘米,好似武当梯云纵,又如鬼泣二段跳,真叫我开了眼界。 不过以这个房间的高度,他怕是要撞到房梁了。 老八似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快撞到房梁时,双手发出一股无形波动,以椎骨为支撑点一个猛扭,他的身躯化作一把长而锋利的大剑,给了我一个六十度俯角的突刺。 我脸上稳如三十年老司机,心里已抱头乱窜如猪狗。 然而精神高度集中之后(吓尿以后),我的视野反倒产生了一种极为玄妙的变化。 具体表现为,老八的动作像放慢了八倍速。 他的突刺成了播片,是一帧一帧在我眼前放,肌肉波纹我看得一清二楚,袖角上的流纹褶皱我都没错过。 在这样的情境下,高速飞来的老八更像一个缓慢拍来的球。 球嘛,当然是拍回去了。 出招表是没有的,我打游戏靠的是精确严谨的脸滚键盘,所以我出招全靠本能。 首先我的手掌挺薄,这一掌先拍,猛击老八那肩骨,像一片小刀戳进上好五花肉,肉裂开油,老八的高速突进被迫停止。 我还剩一只手,在老八以一个狼狈姿势落地之前,用这手往高处一抓,如在火锅中寻一片深藏的午餐肉,我的五指包袭向他最脆弱的部位。 刚刚那个骄傲凌厉的老八,脸色已介乎惨青与惨白之间。 因为他的咽喉正在我掌心的包围下,我不但掐了他的脖,还把他提离了地面。 他呆了,我也呆了。 我不过跟随了老七的本能,但老七这个人偏偏很接地气,他喜欢直接动手不叨叨。 这就导致了老八没法叨叨,他连气都喘不上了。 …… 我赶紧松手,老八像一滩水似的瘫在地上,大口喘了好久的气,他利眼看我,羞怒交加,脖子上青青紫紫地映出了我的欺凌指痕。 这一看我感觉不太好,本来是他打我,现在看就像是我在欺负人,有点仗七欺八的意思。 可这时老八身上掉了一枚铜镜,咣咣当当震了几下,颇有节奏的响,我也跟着震了一下,身上猛地一颤,好像被一面镜子给毒打了。 不能怪我,怪那铜镜,它完完整整映出了我的脸。 老七的脸。 因为老七并没有月下贴花,对镜自怜的习惯,我也没在他记忆里看到他的脸。 所以我做梦也没想到。腹肌长到胸口,铁骨铸就钢筋的老七,能长这样。 这嘴唇!这鼻子!这睫毛! 能一拳把人打飞太阳系的太空战狼老七,居然长了一张甜到发嗲,圆到可爱的少女漫画脸! 这种古早耽美文的过时设定,我没看过一万也有一千了,但我这个人很怀旧的,这种少女偶像脸配一个弱柳扶风的美人,我一点儿问题都没有的。 但问题是,你知道老七他什么身材吗? 当我摸到老七的肌肉时,我脑补的是上半脸史泰龙、下半脸布鲁斯·威利斯,一横眉是李连杰的英气,一低头是吴京的飒爽,老七在我印象中,应该是一个结合了各个人种帅点的铁血战士。 如今铁血战士成了美少女战士。 …… 虽然没有李狗蛋那么夸张,毕竟老七只能说是精瘦,但他该有的肌肉都有,而且硬度十级,与脸蛋的柔美恬静产生了可怕的对比。这种十级钢铁夹草莓甜饼的违和气质深得李狗蛋精髓,让我沉默了很久。 想想那些“虎背熊腰、眉清目秀”的起·点男主,我最好是穿到一篇无脑金手指的男频文里。在晋江写这种设定的男主多半是要暴死的,纯爱文,不管是古早的还是不早的,有这设定的一般只有三种人——恶毒炮灰攻、痴汉炮灰攻、以及变异炮灰攻,也不知道我是哪种炮灰。 老八也不知我在走什么神,他就想把小镜子扒回来。 这人一出手,我就冷漠地瞅他一眼。 老八的手默默地缩了回去。 他马上又站起,摸了摸脖子上的红痕,仿佛被我做过少儿不宜之事,悲愤交加地指着我:“这次是我小看了你,绝不会有下次!” 说完他走了,留了我一个人在房间思考人生。 闲来无事,我面无表情地发出了四声。 嗯,啊,呜,咦。 我不是想少儿不宜,只是试探一下老七的声线。 结果老七的声音足够低沉,凸显了雄伟的男子气概。可偏偏这脸蛋,每一根线条都是该死的甜美,出门右转可以去参加创造101的那种甜。 脸先不管,我注意到了一件性命攸关的大事儿,心情忽的沉重起来。 食堂和茅厕呢!? 我服从生理要求,穿过破门去找茅厕。但我现在是老七,不能探头缩脑,于是我走起路一步一震,力求气势上山崩地动,一路的妖魔鬼怪都得给我吓跑。 妖魔倒没有,但走廊上有一位眉清目秀的姑娘有点被我吓到了,她手里端着食盘,正是日常伺候的侍女小桃。 我饿的前胸贴后背,直绷绷冲到她面前,指了指盘中食物,那小桃见到我冲来有些惊愣,但还是把食盘送到了我手里。 她转身要走,我努力地挤出一句温柔的话:“多谢小桃。” 少女颜的汉子是个潜力股吧?好好开发肯定有戏吧? 没想到小桃直接吓到停股,呆了半晌,似听了一句极为恐怖的话。 我觉得这得怪老七,他声音太阴太沉,你看把好好的姑娘给吓的。 于是我展齿一笑,没想到小桃吓得更加厉害,整个人抖得魂不附体,还没等我笑完,飞也一般地逃了。 我呆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老七这人不喜欢叨叨,更不喜欢笑。 他岂止是不喜欢,他简直是厌恶加唾弃。 除了遇见领导同事,他能不说话就不说话,他能用三个字叨叨绝不用两个字叨叨,这人的最长记录是整整一个月没和下人说一句话,需要说话的时候就在手上写了字给人看。 至于笑,笑对老七来说是一个十个笔画的汉字。其它就没有了。 难道这个人脸上就没有笑神经的嘛!? 我不信,回到房间,翻出了从老八那边夺来的小镜子,试着笑了笑。 只见我嘴角猛一拉伸,如恐怖片的木偶超大弧度地张开嘴。 再一笑,似被利器捅穿了不可描述之处。 …… …… 这也太辣眼睛了。 难怪小桃被我吓飞了。 第3章 问诊团 我叫方即云,我被老七的笑容雷得几欲崩溃。 这个镜子险些成了我一生的阴影,导致我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直视光滑的镜面。 但“老七之笑”的风波仅仅是开了个头,没过多久,那小桃就领着两个中年人过来了。 这两个中年人怎么说呢,长得颇为抽象。一个如毕加索画下的男神,一个如梵高上色上了一半的底稿。 这两个人我还是认识的,老七的记忆告诉我,他们一个叫左先生,一个叫右先生。 左先生和右先生都是大夫,江湖人称“左生右死”,说的就是他们。 这一对怪胎,特长是治疗瘫痪和长期昏迷,左先生擅长治疗左半身不遂,右先生擅治疗右半身不遂,他们一进门,就先看了我的左右半身,似乎恨不得先把我打瘫痪,再进行治疗。 但江湖人说他们是“左生右死”,并非这理由。有这一说,是因为左先生喜欢给人下毒,然后医活,而右先生喜欢给人下毒,然后就这么看着。 他看着一个好好的人从健健康康走向发臭发烂,他就爽歪了,吃嘛嘛香了。 这样一个人,声名狼藉,被人追杀,那都是很正常的。也只有接引阁这个同样臭大街的组织会雇他,还让他和左先生一块儿来看病人。 现在他们看的是我,因为小桃认为我刚刚醒来,表现很不正常。 她哆哆嗦嗦地指着我,“他刚刚对我说话了,他居然在感谢我!” 左先生和右先生的脸色凝重了一层。 她尖声叫道,“而且他还对我笑了!” 左先生的右先生的脸就快掉下来了。 他们左左右右地看着我,仿佛我是一个一丝不着的美女。 然而我不是,我浑身上下除了脸,和美女没有什么关系。 左先生一脸严肃地看向了右先生:“他脑子之前受过伤。” 右先生分析道:“我觉得这伤还没好。” 然后他俩点了点头,达成了一致的结论。 老七的礼貌就是没有礼貌,老七的笑容就是让人失去笑容。 那么结论就很简单了,只有脑子坏掉的老七,才会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对着异性微笑。 他们似乎觉得自己想的很好,两双抽象的眼就这么看了过来,使我觉得万分不好。 老七作为恐怖片,遇着这二位灾难片,可以合拍一部科幻片。 于是我直挺挺地站在那儿,从袖子里伸出了一只手。 “替我把脉。” 左先生和右先生对视了一眼,然后一左一右地靠过来,像接近珍稀猛兽的安保,手里还差一把□□,背上最好再多个安全网。 把脉了一小会儿,左先生眉头紧皱地说:“脉象看上去很正常。” 右先生却说:“他的脑子不至于好这么快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积压的怒气和怨气已然达到了顶峰。 被个娃娃挑衅就算了,毕竟他长得好看。 让丫鬟当脑子不好也罢了,毕竟她也长得好看。 你们这俩老匹夫,人品稀巴烂,一个长得像从莫奈的莲花池里走出来,一个仿佛刚从达利的超现实主义画作里蹦出来,凭什么不把我这个现实主义派当个人看? 然后我注意到左先生和右先生的脸色微微一变,像草原上的食草动物闻到了虎豹味,他们草草撂下几句就逃了。 而当我带着剩余的怒气看向小桃的时候,她的双腿打颤得像我奶奶家的筛子,最后这可怜姑娘是贴在墙上走出去的。 我当时就顾着生气了,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因为他们感觉到了杀气。 不是我的,是老七的。 老七的人不在,他的杀气仍在。 杀气这东西,就像一位东北大汉一脸娇羞地向你抬起他汗津津的脚,这汗脚味他自己是闻不到,但别人在抬脚的一瞬就已被熏死了。 我也算是明白如今的处境了。 由于我是组织的重点关照对象,而且还从脑子受伤的状态醒来。我不能随便笑,不能和下人礼貌地叨叨,我稍微走形一点,这两位左右抽象派就会上门查脉。 但方即云是个什么人呢? 在小区我可以和门卫大爷叨叨一个小时,在公园我可以和练太极拳的大爷叨叨一个早上,叨叨完我还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变年轻了,还可以再去领十年的广场舞,去养老院下一千场中国象棋。 你们以为老七这个身份就能阻止我去找人叨叨吗? 太天真了,太天真了。 我说的是我太天真了。 接下来三天,我发现还真没一个人能和我叨叨。 我所住的这处宅院并不是杀手组织的总部,而是分部,正经的杀手都出去工作了,只有像老八那样不正经的才会宅着,其他就是情报人员和下人。 由于老七杀名在外,下人都不敢与我多话,他们在我的十步范围之外就开始犯哆嗦,整的我像个杀人无数的狂魔。 至于那两个左右抽象派,尤其那个右先生,我一见他就冒火。 想想我的手,老七这双冰清玉洁不染尘埃只染人血的手,要被一个喜欢做人体实验的医生摸来摸去,我就怒向心头,杀气像放了闸一样泄出来,吓得左右二人左右不分,都不敢多待一刻。 没人和我叨叨,没人听我叨叨。 这是我叨叨史上最黑暗的三天。 但凡穿越,首先要和这环境产生一系列冲突互动。 一个字,斗! 政斗宫斗宅斗,哪怕你整个村斗都行。不斗怎么推进剧情?怎么产生冲突? 可我斗得起来么?我和食堂的苍蝇斗还是和大树底下的蚂蚁斗? 这个鸟不拉屎的环境严格地限制了我的互动,每当我斗志满满时,大家看见我的笑容就吓飞了,他们会感觉我病情加重,跑去找左右抽象派来摸脉。 这不公平,这很不公平啊!这年头连反派要得加一大堆罗里吧嗦的戏啊!美名其曰为群像剧啊! 就在我孤独寂寞苦时,小桃给我送来了一个消息。 阁主闭关,事务由副阁主代为处理,如今他想见见我。 太好了,我终于要去见领导了! 第4章 初见领导 我叫方即云,我终于要去见副阁主了。 虽然是个副的,好歹是个领导。 鉴于老七和这位副领导不熟,记忆十分模糊,所以关于咱俩的初见,我想过很多个版本。 版本一:别人笑里藏刀,他笑里藏意大利炮。 一发现我是冒牌货,他立马摔杯为号。若干个大汉一涌而出,一股脑全扑到我身上。一瞬间我满身大汉,左右为男,男上加男,想逃无处逃,只能用这一条命装点领导的办公室。 版本二:我其实在一篇起点文里,这是我展现大男主风姿的秀场。 领导会从我毫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七种表情与七种不凡的气质,为了拉拢我,他甚至还会资助我七两银子的巨款。 版本三:不幸误入了海棠市,这是最糟糕的一种情况,实在是太可怕了,我连想都不敢去想,只能悄悄地兴奋与期待。 想象力可以脱缰飞奔,人还是得接地气的。 当我来到副领导的房间前时,我每一秒都想着转身逃跑。那门是敞亮地开,像高考英语卷上的完形填空,我填什么都是错,正确答案就躲着我走。 进去之前,我先观察了一下房间里头的情况。 一个看上去四十到五十的中年人,默默在桌案前处理公文,他的呼吸几乎听不见,只有蜡烛上灯芯小爆,噼啪作响。 这是接引阁的副阁主,名叫曹几何,取自“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别以为这名字是写意,其实它是写实风。 曹几何是真的几何风。他长得就像数学课本成精了。 下巴方,头很圆,他的发际线整齐平整地如一条中线,啤酒肚呈现出完美的半圆弧度,两只腿细骨伶仃,活像圆规的两边。那五官却和简笔画似的,好像女娲捏人时没泥巴了,随手糊了几下。 数学课本一般的曹几何,有着教导主任般的眼神。 我进去了,他就抬头瞥我一眼,眼神其实很平,你脑补都脑不出多少波澜。但我一下就觉得全身动作都被锁死了,我眨个眼他都能看出我其实想放屁。 这不是个好兆头。 我直戳戳地站那儿,我就盯着他看。 领导面前,老七从来不先开口。 为了表达下级对领导的敬意,我还特意盯着他发际线。 这个年纪的发际线可比钻石还贵,再不看明天就没有了。 曹几何似乎注意到我的目光落点,他还摸了摸自己的头,摸完了继续盯着我看。 咱俩尴尬得很有默契。 过了一小会儿,曹几何欣慰地笑:“老七啊老七,我瞧你一点儿都没变。” 他就像个真正的教导主任一样,对我这个留级生多番关怀:握着我的手亲切探脉,拍着我的肩随意摸骨,问的都是日常琐事。我以最短的话回答,来表示我与长段的话有不共戴天之仇。 气氛正好时,曹几何忽问:“听说你动了老八?” 看来老八是告黑状了,我回答:“是。” 曹几何:“他挑衅你数十次,你都能忍得住。这一次为什么打他?” 误会误会,我真没动他,是我的手太皮了,领导你打我手心吧。 曹几何说:“不过你打得好,你算是把他打动了。” 我就说是在告黑……噫等等,打……打动? 这个天雷居然还会急转弯,它差点把我劈到碎石场去了。 曹几何老怀欣慰地说:“老八一向冲动毛躁,这次竟主动承认错误,说你人刚醒,身手心气未稳,待你下次出手杀人,他会帮衬帮衬你,做一个好助手。” 肯定是一个敌方的好助手,能毫不犹豫搞死我的那种。 我都顾不得矜持了,严肃拒绝道:“这样不妥。” 曹几何说:“的确不妥,有个主顾点名要老八去干活,我还不能让他去帮你。” 我刚想松口气,曹几何又笑了:“你也别难过,我另给你找了个助手。” 他忽的敲了敲门板,我一下子就警醒了。 来人的轻功很不错,直到二十步内我才察觉到他的存在。我一看,来的竟是个年轻人,曹几何指着他说:“这是小苏,以后他就给你打下手了。” 小苏生得格外白嫩,不似刀口讨生活的,倒似常年养尊处优的少爷。副领导叫他自我介绍,他就看着我笑,样子很是腼腆可爱,像个好脾气的。 “我叫苏未白,今后就麻烦七兄了。” 助手是个小帅哥,组织上有审美。 可我还是想逃。 刚醒过来那阵我顺利掐了老八,是因为老七的本能凌驾了我吓尿的意识,平时我还是方即云,我杀个鸡都哆嗦,杀个人可不等着被弄死。 副领导让这人来,是真心实意想让这个小年轻协助我,还是为了就近监视? 方即云,你若想成为一名合格的起点文男主,而不是隔壁家炮灰,最好花3个小时思考一下这件事背后的深意。 30秒后。 这个不能怪我的,首先我太久没和正常人交流,第二我看天下所有的帅哥都觉得亲切,这就和我看人民币美元日币游戏币都很开心是一个道理,哪怕天要塌,股要崩,菊花要谢,你也先让我欣赏一下小帅哥。这个是美学范围内的事儿,我不能委屈了自己的审美。 可是我左看右看了苏未白半天,这小子居然还被我看出了一脸红晕。 这个红晕就很耐人寻味了,这种表现让我觉出一种熟悉的绿江气息。我顿时倍感不妙,一个激灵醒过来,转身就走,背影挺得笔直,有种坚决不弯的气质。 谁知我走出房门,小年轻立刻寸步不离地跟上,他几乎是前脚挨我后脚。我一个急刹车停下来,他这头几乎是直接向我的后背撞去,身上却硬是停住,像一管卡在半空的牙膏。 我回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苏未白,他还十分热切地问:“七兄,我能称你一声七兄吗?” 交流是好的,但是太近了。 我想推了这越来越近的纯爱风,冷声厉色道:“七兄二字,你已叫过。” 苏未白眨眨眼:“实在对不住,我都激动糊涂了。” “我们见过?” 苏未白像被点名了似的那么激动:“你没见过我,但我远远地见过你。从见你第一眼起,我就想跟在你身边!” 这位小年轻眨眼的频率忽然间翻了三倍,像追星三十年的老迷弟见了偶像本人,脸上红晕蔓延,额头脉管胀满,头上似要喷火了。 不就见到老七嘛,至于这么激动吗?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就用热辣辣的眼神瞅我,问:“我能否求七兄为我题字?就题你的名字?” 要签名?你还真追星啊? 我还在犹豫,苏未白忽把佩刀解下,转过身,背对我扯下外袍,我在他看不见的角度露了一脸震惊,他却秀了光滑脊背,敞了宽肩窄腰,一路的流畅线条任我打量。这其中没有少儿不宜的部分,只是这背实在过于漂亮。 做完这些,他一脸娇羞地看了看我。 “还请七兄用这佩刀,在我背上刺下你的大名。不必顾忌我!尽管刺!越疼越好!” …… …… 这是哪篇字母圈小说里穿过来的鬼畜硬核追星粉!? 第5章 苏未白其人 我叫方即云,我在怀疑眼前这位小哥哥是不是有一些特殊爱好。 刺字这事儿,我毫不犹豫地拒绝。 苏未白不姓岳,我也不是他慈祥的老母亲。我更不知道老七的真名,难道要在他背上刺old seven? 拒绝签名后整整一天,苏未白就像一枚口香糖似的粘着我,我吃饭他一起吃,我上茅厕他在外面站着守,我睡个觉他都躺在不远处。他表情还很多样的,时而腼腆,夹点不合时宜的迷之娇羞,时而神圣庄严,看我像看那灯塔。我偶尔瞅他一眼,他就兴奋地扬了脸。我若说了短短几个字,他就像被圣光打中了,整个人都被照的瓦明滋亮。 他几乎整夜不睡地守着我,那你说这一晚上我能睡好觉么? 我可以理解他对老七的狂热崇拜,但如此行为,已严重干扰了我混吃等逃的大计,于是我决定提一些委婉的意见。 第二日,苏未白发现他的筷子被削断了。 谁削的?我。 苏未白有些惊讶地看我,我面无表情地看他。 “近我者非死即伤,你该看看这筷子的下场。” 再不给我点儿隐私,你小子今后就用不着隐私了。 这是我思考了一个晚上的对策,既是借物喻人,又是一种图穷匕见,还体现了我高超的说话技巧与傲人的情商。你说棒不棒? 苏未白似乎听明白了,只是没想到警告来得这么快,他整个人陷入了长久的震惊。 我拿起筷子准备吃饭。岂料苏未白他刷的一下站起来,他紧紧握住那两截断筷,激动到颤抖,好像一簇子火星从他的眼角烧到了指尖。 “七兄,咱们相处了一天一夜,你从未对我说过这么长的话!咱们果然是有缘的啊!” …… 你难道是重点中学毕业的非重点班留级生,抓的都什么重点啊!? 我一不留神,险些把筷子砸他脸上,所幸我憋住了。我的脸也憋住了,它在大风大浪中把住了老七的形象,没扭曲,没有特大崩坏事件,我为它感到了自豪。 但苏未白好像很想我崩坏,他拍着自己胸脯说:“我听说凡与你亲近之人,都会惨遭不幸。可你不必担心我,我与他们没半点相同!” 没错,你比他们烦多了。 我忽然开始怀念起了左右大夫,他们即便是抽象派的代表,面容也带着野兽派的纯朴,与极简派的自然。最起码,我随随便便能把他们吓得三尺远,哪像这位,我不止吓不到他,他就快吓死我了! 苏未白又把筷子往地上一扔,决绝无比道:“我对天发誓,我若和别人一样疏离七兄,我的下场就如这筷子一般无二!” 他一番重誓砸下来,我再也忍不住了。 右手一动,筷子离了我指尖,冲向了苏未白。 这曾经是一只普通木筷,但现在它更像一枚普通的洲际导弹。 前有空气摩擦阻力,但它不减速,后有我的手劲加持,它还得加速。 看这物理加速度,看这飞行轨迹,从老七手里飞出去的东西,虽不能是白光一闪,但也算充分地违反了力学规律。我看它在飞,仿佛看到了牛顿踩着棺材板在冲浪,伽利略戴着望远镜在翱翔。 这么一看,老七果然是物理界的天敌啊。 可就在它要打到苏未白锁骨的一瞬,苏未白居然一把截住了它。 他截筷只在一瞬间,用了五根手指,根根不同凡响,结合在一起如有磁性,不像他截住筷子,倒像那筷子被直接吸到了他手上。 失察了,没想到你也是和物理学过不去的人。 还好他对付筷子时露了个空隙,我的手就开始自由行了。 老七的手是真漂亮,掌骨和指骨之间长短适中,侧面看如一把薄刃,说是手术刀都不过分。 这手刀一出,我也不费力去形容它如何与基本力学为敌了,我就重点说说人体生物学。这手呢,如今就横在苏未白的脖子上,停泊于血管最密集之处,挪个三分就是脖骨错位,重一点就能整个动脉大崩。到时候肯定是脆生生的,像快刀砍鸭脖一样好看。 当然了,不能真的下手。 “你离我越近,我的手就离你咽喉越近,可听懂了?” 手刀子都横在命脉子上,没什么警告会比这个更好。 苏未白给我一丝笑,“好,我明白了。” 我把手撤了回来,我希望他是真明白。 然而此刻的苏未白不再温和腼腆,他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我。 “曹副阁主曾说,老七轻易不出手,一出手必见血。所以老八挑衅多次,你都能忍下,只因一出手便无可挽回,所以宁愿忍辱受侮。” “你醒来后出手两次,上次放过了老八,这次又轻易放过了我……老七,你怎么就变了呢?” 我心里一个“咯噔”,这家伙的偶像滤镜要碎了? 脑-残粉之所以经常人嫌狗憎,是因为他们的爱恨都来得太极端。像苏未白,他崇拜的是老七也不是我,他总能看清我与老七有什么不同,看得多了,有一天他的偶像滤镜崩了,粉转黑的概率都不用猜,这是必然的。 需知一个人粉得深沉,黑起昔日偶像来才会要命。 既然都看透了粉粉黑黑,我还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吗? 于是我神棍似的问他:“你死过吗?” 苏未白一脸困惑地看我:“当然没有。” “你一个没死过的人,却质问我这个死过一次的人,像不像个笑话?” “这如何是笑话?” 我面色深沉曰:“沧海桑田,谁能不变?谁敢不变?从前第一到第六是何等威风。他们从生到死一尘不变,如今都已埋在后花园,你难道也想和他们一样去做花肥?” 苏未白面色一变:“自然不想!” 话术成功,我背过身去,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背影。 “你若和从前一样,轻而易举就得丢命。想在我身边留的久,刀子先磨利索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苏未白也不是个傻的。 他恭恭敬敬地对我鞠了三躬,并表示会从今天起,与我保持一定距离,空暇时间多练刀与拳脚,争取哪一日赶八超七,成为组织上有名号的一员。 我寻思着他这目标似乎有些不对,但能把这个人赶得远一点就好。 趁着气氛正好,苏未白又提出了一个问题。 “冒昧一问,七兄可否想过身后事?” 你这不是冒昧是冒犯了吧? 苏未白解释说:“组织上的传统,是把死去的杀手都葬在后花园。但是七兄不同常人,你难道愿意和那些人一样,生前无名,死后无碑,就这么默默地埋在一片花草地下面?” 这个说法倒是有点意思,我就问他:“你想如何?” 苏未白面色诚挚地说:“若是七兄不嫌,请你允许我照料你的尸身。” 这可真是个难得的正常人啊,虽说他表达敬意的方式奇怪了点,但应该没啥子特殊爱好,就是热情过剩,得多些控制。 我正想答应,苏未白的目光忽的从温转热,他也不打招呼,一上来就握住了我的手,力度奇大,握得咔咔作响,骨节都快脱出来了。 “七兄一身良材美玉,岂能碾落成泥?请你答应我,若你有朝一日不幸丧命,让我处理你的尸身。若能取骨削皮,把你的皮取下来制成衣,把你的腿骨抽出来去做杖。我穿着你在身上,拄着你行走,就像时时刻刻与你一起,如此死也无憾了!” …… ……纳尼!? 刚刚是哪个智障说他是正常人的!? 第6章 李藏风是哪位 我叫方即云,如果说之前我还有一点点和苏未白交朋友的意思,今天之后,我只想知道他的大脑究竟什么结构。 这是个变态啊,纯的。 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做到如此自然地讲出一连串惊悚事实的?他说话的口气就好像一个小学生开开心心地对同学说“明天我要戴着□□包去炸学校,你们记得来看烟花哦”。这种丝毫不觉异常,字字都是从心的纯天然变态气质,我听得整个人都寒毛直竖了。 到底是这个世界都很硬核,还是只有他一个人这么硬核? 和苏未白相比,老八简直纯洁得和天使一样。他除了想干掉我,就没有别的缺点了。 从思想回到现实了,我发现苏未白说完这一连串,居然还满脸期待地等我回复。 ……这小苏,是个人才啊。 他就这么希冀地看着我,那你说我能有什么反应么? 他这么可爱,这么乖巧,我还能骂他,打他不成? OOC的教训我已经受过了,老七可不会随便出手伤人。 我只是拍拍他的肩而已。 一拍下去,苏未白的脸就真白了。 血管依稀可见,青筋节节绷起,该是疼着的。 肩膀一处制住,就是以点控面,我晓得的,这小子如今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老七的力道我知道,我希望他也能知道,这个对我们接下来的相处是没有什么坏处的。 我问:“这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有人教你的?” 苏未白脸上更白了:“这全是我发自内心的想法,绝无幕后主使!” 这话我信,曹几何怎么也不会让他问出这么智障的问题来,领导的发际线暗示了他的人生智慧。 那就简单了,该利用的还是得利用,有掐架经验的人都知道,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变态。 我慢慢说:“骨肉皮囊,死物而已。你该看的是眼前。” 苏未白眼神一亮,都顾不得疼了,脱口而出道:“七兄肯给我珍惜眼前人的机会?” 是看眼前,不是眼前人,你加的戏怎么这么绿江呢。 我沉声道:“多看、少讲。” 苏未白问:“少讲?” 我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这次倒很轻很淡,没有用多少力气。 “后花园里的一个坑,是给多话的人准备的。” 这句话终于封了他的嘴。 苏未白紧紧抿唇,在接下来的时光里,我们的相处就比较和谐了,只有我问,他答,我觉得这样显得我有点霸道,但也没办法,我随便说一句吓不到他,他随便说一句要吓飞我了。 问答之间,我倒真知道了不少事儿。 据说老七昏迷期间,老八曾多次闯入房间,在床前驻足良久,月光从床头挪到床尾,他也未曾动过半分。如此不声不响地盯凝,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胡海山河。 苏未白推断他想要我命,只是不好直接下手。 我醒来后那一掐让老八大受打击,如今他正日夜练功,以求提高武学水平,认为下次与我切磋武学,绝不会被我两招秒掉。 起码也得三招嘛。 这一日我在园中练拳脚,不知不觉练完一个时辰,颇有一股天地皆尘,唯我独清的遗世感。 老七这一生无牵无挂,钢铁般的意志造就了他钢铁般的身体,任何部位都是武器,可谓无欲则刚,拳脚通灵。我一出手一抬脚,记忆自动沉浮,一切皆为本能,只等翻手间破云切雾,转肘间遮天盖月。 练完我转头一看,发现苏未白已在笔记本上画的密密麻麻。老八这崽也来了,他站在大树下,双手抱拳,略显矜持,黑云盖脸地看我。 我看他,他看我,他瞧也不瞧苏未白,骂的却是苏未白。 “你身边这都什么鸡零狗碎?” 苏未白回答:“在下苏未白,奉副阁主之令协助七兄。” 老八赏了苏未白一眼,但还是斜眼看人。 “你偷画老七的招式,也是助手的本分?” 苏未白礼貌地答:“这是七兄默许的。” 是我默许的没错,老七那些招他学不来。 老八笑了,一边鼓掌一边哈哈大笑。 “老七的招只有老七一个人能用。只因他每一招都完全放弃防御,只注重进攻。不要命的蠢人才能学。” 老八又狠狠地鄙视了苏未白一眼:“你算什么东西?你有他一半的蠢劲么?” 我就不懂了,你这是恨我还是爱我啊? 一般来说我爱看男人撕逼,但这俩掐起来娘们唧唧,菜鸡互啄都不算,和多细胞暴打染色体似的,我就出口阻止了。 首先我瞪了老八,“你的功练完了?” 又忘记上次的事儿了? 这小子怂了一秒左右,立刻挺胸直立,得意洋洋曰:“当然练完了,你以为我偷跑出来前不会把事做完?” ……你到底在得意些什么啊。 老八狞笑一声,叉了腰说:“不妨告诉你,副阁主不久就会派你去刺杀李藏风。你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我要去刺杀了!? 我瞬间惊惶惊惧,忽觉天地茫茫,四野皆是伏刀。只有我一人踩在钢丝线上,一不小心就得翻身跌下,任那刀进刀出十来回,以淋漓鲜血装饰这刀身线条。 心里可以抱头乱窜,但脸上得稳,像我的体重那样稳。 于是我就显得无所谓了:“那又如何?” 老八先是一呆,接着怒不可遏:“李藏风是什么人你不知道?你还不赶紧……” 他忽刹住车,把关键几个字卡在了脖子眼。 赶紧什么?赶紧准备?赶紧逃?赶紧反叛? 我还想再问,结果老八一溜烟跑了。 这小崽子跑得飞快,留了我一脑袋的疑惑与不解。最后一句话在我脑子里插了翅膀似的乱飞,每个字都闪烁着悬疑之光。 他明明和老七势如水火,为什么要跑来警告我? 于是我问苏未白:“李藏风是谁?” 苏未白怔了:“七兄连他也忘了?” 我真记不起他是谁,我在老七的记忆库里啥也没搜到。结果苏未白这小子开始傻乐,他终于发现老七有不知道的人物,那大白脸上满溢出一种“我比偶像有知识”的幸福感。 李藏风,两个字,牛人。 七岁学刀,十五岁出道,以一把【炼光神刀】名满天下,别人的履历是有成有败一条曲线,唯有他,一条直线斜着往上,就没下落过。 爱好是决斗,他曾与各派高手决斗四十八次,其中二十四位是南北武林的著名刀客,从此获得黑称【二十四剃】。 这个黑称还真不是搞笑,它源于李藏风那充满正义感的双标。 若对手品行不端,他极有可能在决斗中一刀毙命。若对方人品尚可,他也有余力,这人就会多角度猛攻,最后一刀剃了对方头顶黑发。 古代人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剃头刀就算是震慑。识相点的认个输,保住一条命,你好我好大家好,也算一种仁举。 依我看,这人应与发际线有杀父之仇。 想以技服人,削个鬓角修个胡子都行,专削头顶是人干事儿么? 不过武林同道可以松口气了,李藏风最近从剃头大学毕业了,他有了新的目标。 你想,和白道决斗他还得留一线,对黑道杀手有这必要吗? 所以李藏风已杀了七八位有名杀手,眼看就要找上接引阁了。 苏未白越说越得劲,我越听越想原地风干,这是个什么样的杀神盯上了接引阁啊 ,我一听就怂,再听我都想怂哭了,想找个洞把自己埋好了,埋成腊肉再出来得了。 苏未白看我脸色,连忙问:“七兄这是怎么了?” 我怂动中央了?苏未白这个老七铁粉,戴着这么厚的偶像滤镜的人,也看出来我在怕? 我正犯怵呢,这小子忽然兴奋地问:“听到如此强悍的对手,七兄是开始兴奋了?” 兴个屁,我棺材板都起飞了。 不过我还是配合了他的演出,高深莫测曰:“得此对手,实乃平生快事。” 苏未白脸上写着“果然如此”,嘴上提醒说:“七兄刚醒,副阁主应该会挑个容易的让你下手。李藏风这人太扎手,他不会让你去的。” 谢天谢地!棺材板它又降落了。 我一边开心呢,一边假惺惺地惋惜说:“你确定?” 苏未白点头:“我确定,倘若副阁主真让七兄去杀李藏风,我把头拧下来给你当下酒菜!“ 好小苏!就冲这一句,我再也不骂你是死变态了! 三天后,曹几何在他的桌案前,语重心长地对我说。 “虽然你是旧伤初愈,但李藏风这人实在扎手,只能派你去了。” 曹几何盯着我笑,而我只盯着苏未白。 他正在一旁缩着头,此刻见我盯他,就挤了一个惨淡的笑,那我就乐了,我也对他笑了笑。 是老七的笑。 他马上一口大气也不敢出,缩了头含着胸。 为了不让他误解我的意思,我就笑的更老七了。 苏啊,别担心,你对我的心意我是知道的。谁要敢说你对我不真诚,我冲上去就给他鼓鼓掌!哪个人敢嫌你说大话,我反手就给他一个么么哒! 从今以后,谁敢骂你死变态,谁就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姐妹了! 第7章 决定刺杀李藏风 我叫方即云,我是真的很气了。 苏未白这个小变态正缩在一旁低着头,看也不敢看我,大概也知道我生气起来什么模样。 但这事确有猫腻。 首先,李藏风是个棘手的硬茬,为啥要我这个恢复期的伤患去动手? 第二,老七的原则像柱子那样立在天地之间,他只除奸恶,只杀人渣。 李藏风是杀过人,但他不是人渣。决斗双方都有签生死契,伤亡正当,谁都不能去追究。要真说他有何可恨,大概就是他剃头技术还不错。 我瞅了瞅副领导的发际线,他不会是因为这个吧? 曹几何注意到了我在看哪儿,目光越发慈祥地问:“怎么了?你不乐意?” 我冷漠道:“李藏风不该杀。” 曹几何马上像个老干部似的做我的思想工作。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一套规矩。你把自己摘得比谁都干净,杀也只杀那些恶绩累累的。可是老七,这规矩是你立的,阁主允了。但你也答应过阁主,若有哪个不长眼的人危害到了组织,无论他是善是恶,你都会替阁主除了他。” 我一惊,还有这规矩?老七什么时候立下的? 我面无表情地想了想,在老七的记忆库里来回翻腾,竟真的在某个犄角旮旯处,翻出了这么一个情景。当初老七好像是说过这话,他只杀奸恶,除非有什么人威胁到了接引阁。 李藏风若真危害到了接引阁,那我没什么好理由拒绝的。这就有点难了。 曹几何道:“如今阁主在闭关,可你答应他的话我可都记得。那李藏风专门瞄着杀手,他先后斩了阁里的老十一、老十,还有老九,已大大威胁到了接星引月阁。你若不出手,只怕我也找不到人去收拾这剃头匠了。” 这三管齐下,恩威并重,我先不反驳,我就问他:“老八呢?” 曹几何说:“他没事,他很忙。” 忙个屁,这孙子天天偷跑出来看我练功,我恨不得拿起扫帚就抽他一顿屁股。怎么李藏风来了他不上,就挑我这个旧伤初愈的呢? 我又问:“其他人呢?” 曹几何给了我一个奇特的眼神,他那五官和个黑板报似的,好像在叨叨——他们几斤几两你还不知道?哪个比得上你? 我本想一力拒绝,你说涨工资没老七事儿,送人头他是第一个,这缺德事儿也就副领导说得出来。 但换个思路去想想,刺杀李藏风一定是我单独行动。 单!独!行!动!不就可以趁机逃出贼窝了? 曹几何见我没有直接拒绝,就知道这事儿有谱了,他亲切地拉过了我的手,那大脸蛋子上的褶皱都随着他的嘴巴一动两动,充满着说教意味。我正寻思着该如何对付李藏风,那曹几何忽然说:“李藏风虽强,却有一个致命弱点。” 我下意识问:“他贪财?” “他不缺钱。” “那他好色?” “他不近女色。” “他这是有病?” 曹几何一脸“孺子可教”地拍拍我肩,“猜得不错,他这病不轻啊!” 说完他从犄角旮旯处翻出三个香包,递给我,我犹豫了三秒,接过一看,里头分别是杨花、柳絮,以及豚草花粉。 原来李藏风没有一些事关雄性风采的隐疾,只是有个大家常有的毛病——过敏性鼻炎。 他一闻到某些花草香味,就开始打连环喷嚏。喷嚏不要命,但足以分神。 需知高手对决,最忌分心,这瞬息一招就有变化万千,十二分专心都嫌少,岂容得下一个喷嚏?何况还是连环的? 试想我和李藏风狭路相逢,正打得日月无光、天地变色,我忽大喝一声,拿出香包当椒盐粉撒。一时飞絮伴杨花,他喷嚏与鼻涕齐飞,眼泪与飞唾四溅,这架还打得下去?我还不能趁他喷嚏要他命(赶紧逃)? 这手段果然阴毒无耻,人人震愤! 于是我收下香包,正式答应,打算回去研究一下怎么抛花粉才最有效率。 回去这一路上苏未白可乖了,以往他跟我跟得特紧,如今和秋后的蚂蚱似的焉了吧唧。他偷眼瞧我许久,看我没生气,才上来和我笑,指着我鼓鼓囊囊的腰间说:“有了这三个香包,何愁一个李藏风?” 我瞅他一眼:“那你怎么不去干他?” 苏未白猛拍胸脯:“我和七兄一道去。” 别了别了,有你在我怎么逃? 接引阁不是没有过叛逃者,从前的老五就是工作压力太大,一心想离职。他日想夜想,终于把自己解雇了——他逃了。 但他这一逃,杀手倾巢而出去追捕,就又被抓回来了。 别人都是死后下葬在后花园,老五的待遇就比较特殊,活着时就被埋在了后花园。 园内有一棵靠白墙的杏树,本是个秃的,自从老五在树底下扎了根,那树就像得了道的精怪,反季节而生,越寒杏越艳,天湿雨重,它便开得盛烈繁荣,有一两枝杏都开到了墙外,被白墙衬出一片惹目妖红。 苏未白和我路过那树,指着那出墙的杏花:“这老五,做了鬼也不安分!还撺掇杏树往墙外爬!当真该死呢!” 他说起老五被活埋时的惨状,竟是越说越兴奋,眼睛红里泛着紫,像乱葬岗里啃尸的野狗。 我冷不丁瞪他一眼,才叫他闭了嘴。 小苏这个人,体贴是够体贴,但他擅长以别人的苦难为食,天生一副凉薄冷肠,叫人怎么亲近? 如今得了任务,我趁四下无人,在那妖妖艳艳的杏花树下插了一根香,看着它燃了又灭,烟气弯弯曲曲袅袅而升,像冥冥之中的一种回应。 老五啊老五,祝我跑得顺一点哦。 跑出去了,我在外面给你上香。跑不出去,咱俩挤挤用一个坑哦。 想逃可以,但我不能学老五,得找个掩护,刺杀李藏风这个就挺好。 我业余爱看武侠侦探小说,也不知受此影响,还是老七的CPU过于惊人,我一读起李藏风的情报就放不下手。看了整整三天,我心中主意已定。这天下午苏未白来找我,我便在地图上顺手一指。 刺杀地点:般阳城,金仙河。 苏未白问:“般阳城不就是我们这儿吗?你怎知李藏风就在分部附近?” 我反问:“老九他们怎么死的?” 苏未白不傻,一听就竖起了大拇指。 般阳城只是个平凡小城,但它有个不平凡的宅子——就是我目前住着的这个接引阁的分部。老九老十老十一,就是从分部出发,在官道上遭了李藏风截杀。 由此可见,李藏风知道分部在般阳城,但不知在何处。他杀人也是为了引蛇出洞,以此确定分部的具体位置。而自从老九三人死后,曹几何就不再外派杀手,李藏风在官道上等不到人,他只能进城里来。 苏未白又问:“那为何是金仙河?” 我指了指地图。金仙河是小城中央的一处河泊,风景独秀,波光旖旎,是被屋瓦农舍包围住的一颗明珠,最大的特点是水产丰富。 李藏风不苟言笑,不近女色,不爱财不好名,想找到他的爱好很难。 注意,是很难找到,而不是不可能。 我分析情报发现了一点。每次杀完人,这个决斗佬都会一连几天去水边垂钓。钓鱼是个极重耐心的活儿,也正因为需要耐心,这就方便他养性去燥,洗去一手血腥。他杀完老九三人才没几天,一定是窝在般阳城的哪个地方呢。那这个人性子又极傲、极冷,我就赌他艺高人胆大,一定会把垂钓地点选在最高调的金仙河,这符合武侠世界装逼佬的一贯尿性。 苏未白全神贯注的听我分析,没听几句,他兴奋地开始咬手指,咬得咯咯作响时,他提议:“我可以派几个兄弟在金仙河伏击,和七兄一起动手。” 我冷漠拒绝:“不能打草惊蛇,你只能远远看着。” 苏未白犹豫了:“可是七兄……” 我再次严正拒绝:“要杀他(逃跑)只有一次机会,我绝不能错过!” 滚蛋吧曹几何,拜拜了小苏和老八! 李藏风,我来了! 第8章 金仙河畔惊鸿一瞥 我叫方即云,我在苏未白面前画了个惊天大饼,一定在金仙河畔了结李藏风。 这饼看着不错,可是饼芯是馊的。 因为我想的只有跑。 像老五那样主动离职,最后只能去做花肥。所以我决定因公殉职。 我当然不能真被李藏风打死,但可以在他手里受个伤,然后掉入金仙河,假装溺死在河里。 这个计划有个重要的前提:老七在陆地上横行无忌,但他是个旱鸭子。 我就不同了,我考过潜水证,做过游泳馆救生员。金仙河又是城内河,分支众多,四通八达,别人以为我溺水时,我就屏息潜游,悄俏在另一个出口上岸,逃得远远的,谁还想到我活着?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超重的。 我对天傻笑时,忽然发现这计划有个极大的漏洞。 就算李藏风去金仙河钓鱼,可金仙河畔多大啊,哪个探子能及时地发现他?等探子发现了,情报层层传递,这人还在原来的位置吗?他会傻傻地等在那儿让敌人围剿吗? 这个计划就充满了不确定性,若是个逼格战胜智商的人,他或许会等。若是个揣了些智商的决斗佬,他估计是不会等在那儿的。 左看右看,这个漏洞只有我能补。 苏未白听到我的计划,诧异道:“你要亲自去引出他?” 我一脸决绝曰:“我若找不到他,便只能让他来找我。” 李藏风挑对手最看实力。老七在他眼里就是个极品香馍馍。那我也在河畔找一个地方钓鱼,我不信他不会来找我,他妥妥地想把我吃干抹净。 利用这个借口,我调动了一大笔老七的存款,在般阳城内转悠了三天。 第一天,我用污泥把自己涂成了个大黑脸,在城内最贵的几个饭店胡吃海喝,用分量最重的银子付钱,还硬拦着掌柜不让找钱,接着去河畔钓鱼。 第二天,我去布店买了几件女装,红的绿的什么都有,当然我不会穿上,我也就把这鲜艳衣服挂在背后招摇过市,接着去河畔钓鱼。 第三天,把前两天钓的鱼发给了百姓,欣赏了一下他们看人傻钱多的表情,接着去河畔钓鱼。 逛古代街市很好玩,摸清了城中的水系地形我就更高兴。中途有几个地痞想找我收保护费,不过当我在他们面前把一颗石头捏成了细细小小的长条后,这几个麻烦就自己滚了。 第四天,接着去河畔……啊不用了,他来了。 当时我就在河畔钓鱼,脸上涂满了污泥的,全当略性伪装。我还把老七的大屁股搁一块儿大石头上,正觉磨腚呢,就察觉到一股锋锐的气息向我逼近了。 当初苏未白靠近我二十步,我便知道他在。这个人靠近我十步的距离,我才能感觉他在,他这脚步声儿几乎消解到没有,连杀气都藏得严严实实。 就看这隐匿气息的绝妙功夫,他比老七这个正牌刺客还像个刺客,感觉是个能收能放的狠人,不是一般的决斗佬啊。 于是我放下钓竿回头一看,打算看看来的是个方的还是圆的,一定要透过现象看本质,绝对不要被区区外表所迷……哇塞! 一个服饰普通的男子,腰间系一把平平无奇的刀,背上还有一个竹篓,篓子上凸出了一把钓竿,乍一看其实没什么好哇塞的。 但是他长得比我上辈子的偶像还帅,简直罪孽深重! 你看罪人这张脸,白玉镶底,五官凛冽,像一把快刀凿了初春薄冰,刀进刀出,收放只在分寸之间。一对招子更似古画上的龙睛凤目,轻易便可夺人心魄。 我同学说我看人只看脸,做人特肤浅。我觉得他这么说才比较肤浅。 我也看身材的好吧。 他的身材是标准的古希腊雕像,走路还带风,有一种横扫全场的天然自信,那山像拱着他,石子让着他,凉风寒气为他铺路,天空是他的伞盖,湖水为他做毯。 一切风景,包括我现在这张涂满了污泥的大黑脸,都在衬托他的帅动天地。 我坐在石块上钓鱼,那石头磨得我屁股疼。本以为帅男子朝我走来,也会坐在石头上。结果他居然从竹篓里拿出了一个小木板凳,在我身旁摆好,就稳稳地坐下了。 气死我了!我坐石头他居然坐板凳!看的我屁股更疼了! 不过这下我反而警醒了。他整个人像从冰窟里走出来,所坐之处像阎罗殿的审判席,横看竖看,鼻眼眉毛只有俩字——杀我。 他为杀我而来,想要一场生死决斗。 那就有一个小问题了,我可以不打架就去跳河诈死么? 不可以,曹几何又不傻,他派苏未白在河对岸看着呢。这么一跳等于直接暴露了,傻子都知道这是逃跑,得先打架。 于是我把斗笠一揭,我顶着个黑脸问他:“李藏风?” 帅男子问:“老七?” 没否认就是默认,就知道是你这个决斗佬。 我低头看他的腰:“刀不错。” 李藏风瞧我的胸:“你不错。” 我寻思着他看胸口干嘛,问:“哪儿不错?” 李藏风接下来就扫了我全身:“哪儿都不错。” 那我就盯他的帅眼了:“我值得你过来?” 他先瞅了瞅我咽喉,答:“你值得我用刀。” 这个画风我确认过了,是走古龙风的人。 这种画风的人其实还比较好对付,因为古龙风的台词短,换行很方便,我可以轻轻松松和他叨过一整页。 但我现在没法这么水。 因为李藏风的气势已压在我胸口,抵在我那大脑门上,杀气饱满到让我坐立不安,不能再拖,再拖下去我受不了,得炸。 难怪小桃当初一见我就逃,我当时一怒起来就放杀气。如今看来,这杀气与精神攻击也没个差别。只是从前是我在放,如今换了李藏风来精神攻击,他在攻,我在受,这就是百倍难捱。 于是我拿出了三个香包。 我本来是想在战斗中把这三个香包打开的,到时漫天花絮,鼻涕乱飞的,李藏风再能装逼,时髦值也会和他的脸面一起掉光。我就没见过哪个帅男打了喷嚏还能继续帅的,可见过敏性鼻炎是帅男子的天敌,我们宅男子要珍惜这种病。 但是我一见到李藏风,这战略就被我弃了。 我料想过他的强,可没想到他这么强。 这决斗佬一出场我心就狂跳,刚开始就如此,一会儿打起来只会更糟。云推测一下,他实力最起码吊打老八几个来回,和老七比着是伯仲之间。那计划还是得跟随变化,开打前我得先削一下他的战力。否则一会儿真打起来,他才不会让我有时间拿香包,更不舍得让我受伤,他直接就弄死我了。 我把那包柳絮当着他的面打开,务必要让这个帅动天地的男子打个奇响无比的喷嚏,最好一边哭一边和我打。 失去品格,失去很多。 失去逼格,失去一切。 李藏风!和你的逼格说再见吧! 香包一开,那白乎乎的柳絮自动向周边飘荡,这位帅男脸上竟纹丝不动,他连一丝呼吸都没乱,风过他的身侧掀不起半点涟漪,他的身边仿佛自带一个结界,动的分子到了他身边就成了静的分子。 静悄悄的结果就是,他就这么看我,我就这么看他。 …… 好像有一点点尴尬。 李藏风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盯我,我只好维持着老七多说一字就会死的面瘫人设,默默把剩下的柳絮都踩在了鞋底,假装自己是在磨鞋垫。 李藏风也没有说话,他就像石头一样坐在那儿,气势和河风一般冷而持久,只是那眼神从无一刻离过我身,再小的动作也瞒不过他。 柳絮一点用也没有,可能是东西不对。我在沉默中紧盯着他,虎豹般的目光半分不动,手上却有动作,我光明正大地拿了第二个香包,将那杨花随意一拨。 花粉随风而飘。我这鼻子都开始痒了,李藏风还是啥反应都没有,只是看我的眼神开始变得有些奇怪。 …… 曹几何你坑我! 有过敏性鼻炎的分明是我! 李藏风真是个富有耐心的帅男子,他继续保持沉默。我就把眼神适当地往外发散了一些,假装四处看风景,然后面无表情地将几朵杨花,一朵一朵地塞进嘴里,嚼巴嚼巴地吃了,仿佛这玩意儿很好吃似的。 真男人就该吃花瓣,娘娘腔才会看着。 李藏风就这么看着,看着看着好像生了点疑惑,但忍住了,没问出一个不和谐的字。 然后我打开了第三个香包。 如我所料,李藏风依旧稳坐小板凳,只是他似乎对我的种种行为产生了更多的困惑。他张了张嘴,似想问点什么,但还是憋住了,什么都没问。 …… 这可真是个好人啊。 三个香包统统败下阵来,我终于放弃了这个垃圾战略,随手就把香包丢的远远的。 就在我把香包扔出去的一瞬间,纹丝不动的李藏风忽脸色涨红,鼻头泛青,打了三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 …… …… 我靠! 这喷嚏还带延迟的啊!!! 第9章 宁可断头也不可秃头 我叫方即云,我现在就想一头跳进这金仙河里。 谁能想到李藏风居然这么能忍,三个喷嚏都能一道憋回去,而我把能让他过敏的三样东西全扔了,一件都不剩。 老五你就接着独居吧,我估计得沉尸河底,为金仙河畔的物种多样性做贡献了。 在制造了连环喷嚏惨案后,李藏风居然从竹篓里取出了一块儿品质上好的丝帕,擦了脸上一切破坏帅气的东西,将那帕一扔,他又冷漠又稳重,显出种狗血天雷砸于前而不动如山的王者气质。 我看得目瞪口呆,合着他一路带着丝帕,是早有准备了? 这是一个不可小觑的鼻炎战士啊。 李藏风问:“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这个我知道,刚刚我把自己的脸丢掉了,现在我想帮你丢掉你的脸,咱们给脸们埋一处,立个碑,让后人知道我们两个帅男曾埋脸于此。 李藏风:“我的鼻症鲜为人知,这是你致胜的良机。” 我点头:“这个我知道。” 李藏风:“你把这机会在我面前一一摆出,又全部毁掉。” 我承认:“不错。” 李藏风:“我不瞎,看得出你在干什么。” 他全看出来了!七哥你的脸就埋在这儿了! 李藏风正色道:“你不屑用鬼蜮伎俩,证明我没看错人。” …… 这可真是个好人啊,刚刚是哪个吃了柠檬的路人说他罪孽深重来着。 李藏风严肃道:“与君一战,我之大幸。” 这绝对是个好人了!他顶多剃我的发,不至于要我的命。 我心中惭愧,正经言说:“你言重了。” 李藏风斩钉截铁道:“杀你,我定全力以赴!绝不拿剃头来羞辱你!“ 我蹭的一下站起来,指着脚底和污泥混成一团的柳絮:“我的确打算用这些东西对付你。” 我还年轻!请一定要和我的发际线过不去(而不是命)! 对老七这样的英雄豪杰,那是宁可断头,也不可秃头。 轮到方即云怎么办?把上面一句话倒过来。 我正酝酿着一种秃头的梦想,结果李藏风无情地指出:“即便你有过此心,你也很快就扔了。” 他给了我一个“事实胜于雄辩”的眼神,感慨道:“清者立于浊世,何苦自污?” …… 冤啊! 天大的冤情啊! 我本就这么污,谁洗白谁就冤了我。 李藏风,你这就造成了天大的冤案了,你在传闻中那是眼高于顶,咋到我这儿就把眼光放低了?你该透过现象看本质啊。 比如我,我就从你高不可攀的外表看出了你热爱发型打理的本质,那你也该学我,从我污泥般的外貌看出我污泥样的内心。我这个人我最清楚,从上到下没一处白的,我还想着拿香包暗算你呢,真是黑心黑肠黑脑袋,墨缸都没我黑透。 你行行好,把我毛剃了算了,上面下面都剃掉我也没意见。 我这还没感慨完呢,忽听到了一群人叽叽喳喳的声音,侧头一看,发现前几天被我吓跑的那两个流氓又回来了,他俩还带了一群新的打手。一群人乌泱泱地挤到河岸边,一个流氓指着我说:“就是这个黑泥巴脸!他捏碎了老子的翡翠原石!你们给我打他一顿!” 翡翠原石?我捏碎的? 我回想了一下,这两个流氓先抢了别人,碰上我,打算再抢一笔。我当时逛街傻乐傻乐的,也不想打架,就从他们背包里抢了块儿石头,当着面捏成一条一条,把他们吓跑就完了。 谁能想到那是原石啊?早知道我就拿去卖钱了。 那流氓对着我吼:“爷爷请了十二好汉来对付你!你赶紧给爷爷磕三个响头!” 李藏风看我:“你认识?” 我否认:“只是两个流氓地痞。” 李藏风:“我说的是他们身后的人。” 这两个流氓随便打发,他们的打手可不。 这十二个打手个个体魄强健,一身黑到底,手上刀刃闪白光冒寒气,瞧装备就知道不是一般地痞。李藏风渴望一场不含杂质的决斗,他希望闲杂人等滚远点,我也是。 我就冲那帮打手问:“他们花了多少钱请你们?” 一个高个子站出来答:“他们没付一分钱。” 我问:“赊账了?” 俩流氓怒道:“你瞧不起流氓么!我们从不付账!” 高个子说:“我们出力不为钱,只为主子的恩情。” 我问:“你主子从不付账?” 高个子阴沉沉道:“我主子早死了。” 我好像知道了什么:“死在谁手上?” 高个子恶狠狠说:“他就是尹教主!你杀了他!老七!” 这家伙终于图穷匕见,一脚踢开俩流氓,十二人分成四股队伍,每股三个,包饺子似的向我冲过来。 那高个子还对李藏风喊:“老七的命我要了!你若识相便闪开!” 李藏风动也不动,他像与板凳合二为一,谁若把板凳从他屁股下抽走,他就与谁有剃头之仇。 那高个子一挥手,三个黑衣人先冲我砍来,我一把跳出来,手掌裹着一把短刃。 这是老七的武器,看上去像一片蝉衣裹了铁片,拿在手里都没分量,切割人体时像把一方丝帕塞进你的眼珠。 这个是苏未白的评价,他这么评的时候我已经开始觉得疼了,如今拿在手上倒觉得好多了,确实轻盈无分量,好似握了一片薄薄的寒冰。 这时三把刀一齐向我胸膛砍来。先是“当”地一声,这是我正面挡刀。 接着“丁”地一声,我一把刃转了三把刀,刃与刀之间互相扭捏撕扯,那声音像两个高中女生在扯头花。 这时高个子决定冲过来砍我。 我向内旋腕,手托刃,刃压着刀,力道一节节抖震传动,卸了三把刀内劲儿,使它们和短刃转起圈来。 这时对方才想收刀,迟了。 我上身往前狠狠一顶,手中短刃前推,三把刀被我反向推压,直接震破三人虎口,刀背一直压到了他们胸口。 这时高个子快要冲到我面前。 又有三刀朝我背上呼啸,我沉腰,右手反撩,五指转刃,削了一个倒霉蛋的腕关节。对方杀猪般惨叫,手脱刀,被我抬脚一踢刀柄,那刀蹿至半空,撞上另两人刀刃,叮叮当当滚成一团,三把刀都乱套了,如老牛抬蹄狂踩古琴。 我往上一个斜飞蹬,蹬中一人头部,借右脚下落的惯性把他的脑袋压到地上,再原地起跃,借着身体重心弯了膝关节,酝酿出一个百里飞踢,把另一人从竖的踹成横的。 这时高个子过来了,一刀砍来。 我躲开刀,一个刺蹬将他的老脸蹬飞,他直接滚到李藏风脚边,脸被蹬歪了,他气愤羞恼,起身就一脚踹向李藏风。 这个人一生可能做过很多蠢蠢的决定,但这一定是最蠢的一个。 李藏风没站起,好像也没抬手,只是有三道残影在他手边噼啪闪过。 说是残影,但我还勉强看得清,李藏风是甩了三下刀鞘。 这人连刀都没出,动作已经快到让我起了鸡皮疙瘩。 三次甩鞘像三个巨大掌掴,把高个子的歪脸都打正了,他怂身垮骨地倒飞出去,滚到我脚边,手上还攥着刀。 我瞅李藏风,有你这么踢的吗? 太不像话了。 这个时候高个子低空一砍,我躲开,一记飞踹,又又又把他踹到了李藏风的小板凳旁。 这才是正确的踢法嘛。 第10章 板凳君决斗佬与潜水员 我叫方即云,我没想到高个子如此有毅力,他被踢了几个来回,居然还有力气砍我。我最后那一踹,这家伙才老实趴在小板凳旁。 李藏风看看这个人滚来滚去,最后还是滚到了他脚下,他就抬头瞅我一眼,那眉和眼都透出疑惑的峰度,像无言无声地在问:你到底在搞什么? 我盯着逃生,他非盯着我的命,咱俩明明猎人与猎物,结果鼓捣起什么默契。这玩意儿几句话又说不清,只有他知道,我明白。 我不说,他又懂了,剩下的黑衣人也不动了。 李藏风去看那高个子,问:“你叫什么?” 高个子挣扎着抬头,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焦……焦寿光。” 我想了想,发现我好像听说过他。 焦寿光,尹教主的一名堂主,他从前是一个山寨头目,没作过大恶,但是脑子不好,偶像是晁盖,认为官府讨厌的全是梁山好汉,日常爱好是收容通缉犯。 后来这人也遭了通缉,罪名比天还大。他收容的好兄弟一个个都说不怕不怕,嚷嚷要留下来助他。焦寿光一感动,与兄弟们彻夜拼酒吃肉。第二天酒醒了,他发现了一个小问题。 山寨的银钱粮食武器全被搬空了。 好兄弟们搬的。 焦寿光大哭一场,带着几个亲信弃寨而逃,投了尹教主。 李藏风对此评价:“肯为旧主复仇,倒是重义之人。” 这家伙听起来也不差,那我就问:“放他一回?” 李藏风点头:“可。” 他这个人不知受过什么童年刺激,脸么永远冷飕飕,说话呢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这个“可”字一出口,焦寿光就晕了,晕之前他还在看我的脚。 我的脚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在你的身上点了好几下吗? 我就低头,翘了翘脚尖,无意之中发现李藏风在瞧我,好像还对我的脚趾头笑了笑。我再看,发现他神色如常,笑连嘴唇的边都没出,似乎刚刚的笑意只是一种幽灵般的错觉,可我总认为我没看错,我还认为这人一身的刺骨寒气在融消,只是需要极细致的观察才能发现。 回到现实了,打手一共十二人,七人失去战力,剩下还有五人。他们眼见首领倒地,竟没溃逃,反倒列阵重整,五人交换位置,反手持刃,弓步微蹲,五道矫健身躯凝成一个圆的五个点。 我与李藏风正冷眼互看,这五人突然提起身体重心,他们提腕扬刀,凝固身躯化作流动的利箭,五个点成了五条凌厉的切割线。 目标?我! 五个人朝我急袭,刀发出金属碾压寒风的桀桀响声。而我站成一条接天连地的实线,若是不躲,会被五刀切成一段段的虚线。 好是在五,坏也也五。 五个人的动作有先后吧?速度得有参差吧?总有一把刀会先落在我身上,另外几人肯定落后。 落后就得挨打,但是先来的先挨打。 首先来的是一个老实人,他一刀戳我老腰。我扭扭,刀从我腰侧擦过。这时我左手虎口向下,猛地抓握对方腕关节,右手屈成肘,大力砸对方肘关节,这人的手臂就被砸成了一个大夹角。 人的生理限度决定了手肘的弯度,弯过限了那不是肘,是兰州拉面。 一眨眼老实人被砸软了,我把这倒霉蛋像沙包一样砸向另外四个,一下撞倒两个,剩下两个停滞半分,打算继续砍我。 可他们停了半分,我没停啊。 我绕到一人身后,掌刀切他脖子,一脚踹他老腰。 他飞了。 我低头,躲了招呼脑袋的一刀,手上短刃外转,竖震另一人的横刀,这人吓得往后直退。我反而对他投怀送抱,右手肘击他胸口。 也飞了。 剩下两个人刚才被沙包撞倒,如今站起来,眼见小伙伴们飞的舒服,俩人怂了,面面相觑。 一个人好像在说:你先上,你先挨打。 另一个好像在答:不不不,你厉害,你先挨打。 我对着他们恶狠狠说:“一起上!” 我这些功夫算是融合了前世学的一些军体拳,再加上了老七自创的一些小技巧,特点是快、准、狠,但走的都是拆关节、卸骨骼的路数,以点控面,面面俱到,却不伤人命。就是被打到的人得疼死,不过他们疼他们的,我爽我的。 打人这么爽,也是第一次。 上辈子我那个从武警部队退役的堂兄就老来找我打架,他倒是个耐心的教师,拳拳到肉地演练,一个简单的招式可以拆成数个步骤来教我。一开始打,我被他打得满地找牙,再后来也没啥反转,还是被他打得满地找牙。但这也不怪我,人家在部队那会儿就打遍同龄人无敌手了,和我打是给我涨经验呢。 所以和他打不爽,但我学了很多,学的东西到了这儿,配合上老七的身体素质,那才能打得爽。 这两个黑衣人面面相觑着犹豫,我也犹豫,我在想让他们怎么飞才好看。想着想着我一不小心瞥了李藏风,只见这位帅男子正一脸冷酷地看我打架,看得聚精会神,死也不起,我看他那大屁股与小板凳难分难舍,忽然想到了一个小问题。 我把这些人全飞了,我不就对上李藏风了么? 那接下来飞的不就是我了吗? 我还没想完呢,两个人已冲到我面前,一个人在胸口高度甩一个大横刀,我躲了,另一个刀口下沉,戳沙地,刀尖迅速上扬,冲我洒去一大叠沙粒。 敢耍诈?太棒啦! 我不躲,任由那盐粒大小的沙子扎了我眼,对方一刀劈来,我眯眼上了短刃,刃尖拼刀尖,火花与蛮力四溢,我却不把冲劲化解,随着对方提刀上顶,一身莽劲透刀直撞,我一下就被撞飞了。 本来我想和李藏风打一架再诈死,这下可以绕过最危险的一步,正儿八经地坠河溺死了。 就在我飞出去的0.05秒后,与板凳难分难舍的李藏风,居然唰地一下站起来了! 不知是不是坐了太久,我感觉那小板凳还粘着他的屁股一起螺旋上升了10厘米的距离才下落。 见我飞了,他一脸震惊地看着在半空翱翔的我,脸像寒冰上裂了几条缝,终于有一丝人气儿飘出来了。 哈哈哈哈再见了板凳君!再见了决斗佬! “噗通”一声入了水,冰冷的河水灌进鼻耳,我熟练屏息,一个扎身就下沉,脑海里倒放着水系路线,在一片碧沉沉的暗水中向目标前游。 这时我听到一种重物落水声,水波竟激起了几条大黑鱼,它们照脸扑来,吓了我一跳。我匆忙躲开,往下游了几分。 但是人倒霉肯定是一连串的霉,那河下水草众多,我下游的时候,竟有一两支缠了我右脚,越挣越紧,越紧越多,我着急着想挣脱,只好低下身子去解。 黑暗中心急火燎,我注意到那人离我越发近了。 我本想解开水草,这下不敢动了,这肯定是苏未白在岸边看我落水,于是下水救人。老七可不会游,我若暴露自己会游,岂不成了预谋逃跑?他还不逮我回去? 思来想去,我闭眼不动,假装溺水。这小子要是老老实实救我,那就算我倒霉,他要敢生什么坏心,我就做出溺水之人的典型反应,和八爪章鱼似的缠上他,把他呛水弄昏了,再把他弄上去,我倒看看是我这个前救生员能憋气,还是他能憋气。 黑暗中的这个人动作极快,不一会儿就到我身边,还没等我反应,他就用什么利器割断了缠在我脚上的水草,双手利索地穿过我腋下,抱着我浮上水面,他让我身躯靠在他胸膛,让我的脑袋挨在他脖子上,那我就隐隐约约感觉到,这抱着我的人肌肉结实紧致,分寸匀称,是一条经过锻炼的汉子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苏未白这小子看着瘦不垃圾的,身上倒很有料,组织上真是有心了。 这么一想,苏未白要是少说那些个雷言雷语,别整天就盯我的躯干露出变态的笑,那他还挺可爱,挺贴心的。 我心内可以浮想联翩,戏还是得做全,我被他搀扶上岸的时候全程闭眼,只感觉他动作轻柔地把我放在地上,探了探我的鼻息,摸了我颈脖子上的脉,一连串探测下来,我感觉到了他的指尖,在这灼热沙地上,它像一块儿冰一样凉而不腻,真真舒服极了。 正舒服呢,胸口的衣服忽被人猛力撕开,一个大掌猛拍我肺部,害我差点把昨天吃的晚餐加今天的早茶都吐出来了。 装不下去了,我得问候一下苏未白。 我这个人不搞株连的,我也不问候他家人和祖宗十八代,我就问候他全体器官。 结果我一睁眼,还没来得及问候呢,先是眼里瞥见了惊天动地的景象,三魂走了二魄,吓得天灵盖都要跳起来造我脑浆的反了。 救我的人是李藏风,他见我醒了,冰戳戳的目光一动不动盯我脸,还有胸。 …… …… 妈妈呀!!! 第11章 溺水者救生员与大喷嚏 我叫方即云,我现在非常平静,爆发前的平静。 给我一点火星,我可以炸翻整片河滩。再给我一点动力,我可以轰掉半个般阳城。 就在这么烈火焦灼的气氛下,李藏风还看我,他瞅我的眼神像看珍稀动物,嘴里蹦出一句疑惑:“天下第一的杀手,不会游水?” 我忍住朝他脸上吐胃酸的冲动,鼓着腮帮歪过头,狠狠吐了一口水。 “天下第一?我排第七。” 李藏风不以为然:“你在组织第七,在天下自然第一。” 我看他像看数学白痴,他看我像看语文傻子。 我知道他在说两种不同的排名,老七在组织排第七,可江湖都说他第一,这搞得曹几何很没面子,弄得我也紧张。 我冷冷问:“为什么救我?” 他冷冷答:“你的生死该在刀下。” 咱俩冷冷来冷冷去这一回合,我就了悟了,李藏风还是心心念念想与我决斗呢。 决斗是神圣化的杀戮,最讲究规则与公平。所以他绝不肯我溺死,这种拯救对手的体育精神也值得肯定。 但我还是气啊! 我游得好好的,结果这人一跳,激起的水花吓飞了大黑鱼,害得我为了躲它们被水草缠。本来我都可以逃远了! 我憋了怒,一双眼不瞪天不瞪地只瞪李藏风,脸如烈火烧燃了冷冰。李藏风则一个劲地瞅我,他眼利如刀,似可剜出一切隐匿心思,看我几眼就让我不舒服几秒。 他沉声问:“你不想我救你?” 我沉脸道:“你本就不该下水。” 他转而瞪我,“你宁死也不要我救?” 我梗住怒,脸上冷凝了一层含怒带恨的灰。 但我也不能忘了别人,刚刚这个沙地上可不止我们两个人,其他围观群众呢? “那些打手呢?” “我放了十一个。” “可他们有十二人。” 他淡淡道:“那个使诈偷袭你的,我杀了,他们把尸体带走了。” 这话讲得那叫一个轻描淡写,像是随手弹开了一只苍蝇,连眼都不带眨的。 可我眨眼了,好几下。 这是第一个因我而死的人,你不能怪我有反应。 更怪的是李藏风,我只和他相遇短短一刻,他没对我动手,反为我杀了一人,理由仅仅是因为那人使诈偷袭。 这等尊重与顾惜,浑然天成,无声化雨,哪里是对你死我活的对手?分明像是对朋友。 但是李藏风,你何时把我当朋友了? 我还在心中疑问,李藏风忽站起来:“你不是来杀我的。” 这一下直刺得我心口咣当乱震,一番感慨真情都得给惊慌让路。我心中震荡,面上假作不知:“你说什么?” 李藏风笃定道:“若你真想杀我,就该节约体力,不该与打手多费精神。” 我冷笑:“他们杀我,难道我该站着不动?” 李藏风冷冷道:“你至少有十二次机会可以一刀毙命,可你没有。” 我反问:“又如何?” 李藏风拿利眼一戳我,咄咄逼人地问:“老七是最好的杀手,可你连杀人都不愿,你到底是什么人!?” …… 七哥你的脸还是埋这儿吧,我这OOC得连敌人都看不下去了啊! 我这是被前后堵截,前边是死,后边是崩坏着死,两头都是奋笔疾书的死字,书写者李藏风,盖章用的我的血。 罢了,死也死的漂亮点。 我坐起,捋了湿漉漉的发,抹了脸上黑泥,露出老七那圆润可爱的脸蛋。李藏风竟有一丝失神,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我的铁血少女脸。 我问他:“你看清我是谁了?” 李藏风收了神:“我看过你画像,你确是老七。” 我无表情地盯他:“我本就是老七。养我很贵,杀人更贵。” 李藏风:“没人付钱,你就绝不杀人?” 我反问:“买卖不成,又何必费心力? 这本是歪话,可惜歪打正着,让李藏风这利眼淡了三分。他一身正直立于天地,拿沉默紧掩内心,盯我许久,问了两字。 “多贵?” 我问:“我杀人的价钱?” 李藏风一字一句地问:“养你,多贵?” …… 咱俩到底谁负责崩坏啊!? 罢了罢了,既然我一跳河他就去救人,诈死是不行了,我得让他知道我如今不宜决斗。我是落水着了寒,是个虚弱无助又可怜的老七,谁欺负我谁是狗。 我没答他话,靠灌木丛坐了下来,弓腰缩背,缩减气势,一声咳嗽,凸显脆弱。我想暗示这么明显,李藏风肯定能听明白的。 李藏风不为所动。 没关系,咳嗽再用力点,他肯定能明白。 李藏风不为所动。 五个咳嗽后。 李藏风不为所……他动了! 感天动地,他冲着我走近几步:“你是不是……” 是的我得了风寒! 他肯定地问:“也有鼻症?” …… 你看我像是有过敏性鼻炎的人吗?你不能因为自己是鼻炎战神就觉得所有人都是鼻炎战士啊。 我内心绝望,脸上仍摆着一副冷漠正色道:“我需要休息。” 能用这么高冷的语气说出如此虚弱的一句话,我佩服我自己,要不是为了维持老七的人设,我都想给自己鼓鼓掌。 李藏风本是寒冷刺骨一个人,可听了这话,看着我湿漉漉的头发往下滴水,那冰窟窿里凿出来的硬脸,莫名软了几分。 我想继续卖弱装惨,他忽然像是做了什么重要决定似的,严肃地说:“我等你。” “在哪儿等?” “你便在这儿休息。”李藏风眼也不眨地盘腿坐下,“我等你两天再决斗。” 我问:“你可以呆在这个地方两天两夜不吃不喝?” 李藏风:“我想你也可以做到。” 我做不到啊!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可以不吃不喝? 这家伙不说话,我便彻底绝望了,我要说我不想决斗,他肯定觉出我不是老七,必一刀要了我这冒充者的命。他招子亮如启明星,我若逃跑,只消露个后背,他还是一刀叫我破骨开皮,当场横死。 这时河上飘来了一艘小船,船头有一个蓑衣戴斗笠的少年在钓鱼。 是苏未白!他在接应我! 我正愁如何与他汇合,忽在背后的灌木丛里摸到一个软东西,竟是我刚刚扔的远远的那个香包,里面装了豚草花粉。 天助我也! 我虚弱地往地上一倒,李藏风不知我什么幺蛾子,他上前查看,这时我就往他脸上一撒! 满满当当的花粉! 我闪电般从他包围中缩出,跳挪奔扎都做足,脚在芦苇荡上点了两点,我在河上轻盈地飞,转瞬落到小船上,苏未白立刻开始划船,远离河对岸。 我还未松口气,忽看到了河岸的李藏风,他满脸冰冷地擦去花粉,看我的眼神像看生死仇敌。 我回头,愧疚已然淹了我,不如就此缩起来,全身筋骨融成水罢了。 你说做朋友多好,何必喊生道死地决斗? 忽有几声巨响传来,听来荡气回肠、雄伟壮阔,好似开天辟地之时的几道神雷,又如末世时降临世间的号角,听之使人万分震荡,心内久久不能平静。 苏未白都惊了:“谁打的九个喷嚏?这么响!” 我刚想解释什么,结果又有十声巨响传来,声声惊天动地。 这下我也不想解释了,反正听完以后我是确定了。 如果我和这个李帅男还有续集,标题大概是李藏风手撕活方即云。 第12章 回到接引阁之后的事 我叫方即云,我觉得我伤害了一位正直的决斗佬。 他虽一心要我性命,却把我当对手一般尊重,不但杀了使诈者,还把我从水中捞起。虽是他下水惊鱼,但也是他解了水草之困,没了他,我自己解草也很麻烦。 而我呢?仅为了这微不足道的性命,就背叛他的信任,叫他狂打喷嚏。 可耻啊!实在可耻! 方即云,你今晚给我彻夜无眠!你还得连做三百场噩梦! 一夜无梦,我睡得和死人一样,第二天快到午时才起来。 起来我发现苏未白站在一旁,他不知道视奸我这猪狗般的睡相多久了。 我冷眼看他,他被这冷气冲醒了,殷勤地递我一杯茶,我咕噜一口喝下,苏未白看着我喉头耸动,忽的叹道:“你落水那刻,我真是忧心如火,想同你一起跳下去。” 他的关心叫我歉疚。我以前在心里骂了他几百遍死变态,如今一看,倒是我苛责了,他还是在乎我性命的。 苏未白自责几句,说到动情之处,竟捶胸顿足,感慨叹息说:“七兄的尸身若落入鱼虾之口,岂非暴殄天物!” ……我才刚忘记你是死变态!你还提尸体用途! 不管这个小变态了,我披衣起身:“李藏风如何?我昨日听他打了十九个喷嚏。” 苏未白说:“不是十九个。” 我惊问:“难道打了二十个?” 苏未白说:“那倒不是。” 我刚想松口气,苏未白满脸兴奋地说:“他打了整整五十个!” ……完了,如此血海深仇,我和他得是一生的仇人了。 苏未白说:“副阁主已知结果,但七兄莫慌,你与李藏风并未动手,不算战败。” 我嗤笑:“不算战败,算不战而败。” 苏未白纠正:“只是溺水而退。” “不只是溺水。”我摸着脑袋上一个疙瘩,“我溺水后旧伤发作,头晕了。” 老七不会逃,我若非要逃,必得有一个天·衣无缝的借口,否则何必逃了狼窝又回贼穴? 苏未白果然请了左右大夫来探我的脉,也幸好这俩人对我的伤势一直有疑虑,探了脉象说有旧伤隐患,不能仓促出战。 松了口气,我可以趁此计划下一步。溺水不成,不知跳崖如何?感觉比跳河壮观得多。我正遥想老七的三百六十五种死法,那房门忽的哀嚎一声,四分五裂地炸开了。 这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莫非是…… “老七!” 我就知道是老八,这个崽龙蹦虎跃到我面前,目光精奇地看我。见我无恙,他眼里的孤光乱闪才静下,像海河里平和的一抹小舟。等我再看他,他便抱手在胸,复又阴阳怪气:“你还活着?那李藏风也不怎么样嘛。” 苏为白说:“李藏风没死。” 老八一惊,脸上如死灰裹了泥,再看我,嘴里吐不出个整话。 “你……你竟失手了!?” 苏未白解释:“七兄是不慎落水,旧伤发作才失手。” 我不愿多说,只给老八倒了杯茶。按往常,他这猴子该大闹天宫,一掌劈碎这琉璃盏才是,如今见我把茶递去,他就这么僵僵地接过,硬硬地喝了,真是个失了神魂的木偶。 他从前多番挑衅,可等老七真的从神坛跌落,他竟比谁都丧气伤怀,比苏未白这个真·追星粉还受打击,真叫我不知如何言语。 这天晚上,老八又来了。 他贴在门口我就发现他,我起身看,这崽子就跑,跑前还勾勾手指,我披衣追去,老八一路引我到了那后花园,他一停,我驻步,瞧见了老五那棵树。 从前我不敢多看这树,可如今月朦胧灯熹微,我忽觉这花极美,一枝几朵艳,朵朵瓣瓣不同样,有如美女丹唇,有如赤野灼火,更有如……老五被活埋在树下时,黑眸子里爆开的朵朵血丝。 我猛然惊醒,似有一种尖簇的东西在心口乱蹿,像什么深藏已久东西的这一刻爆发,五脏六腑都跟着震颤。 老八忽问:“你也觉得这花漂亮?” 为了维持老七的人设,我冷漠道:“漂不漂亮与我何干?” 我心里其实很怕,首先我一直是个心理健康的好青年,怎能在这尸花上看出一种诗情画意的美?苏未白的变态难道还能传染的?我到底还是不是原来的方即云? 老八却说:“可我觉得你该多看这花,然后想想它这漂亮怎么来的。” 我转眼看他,“是老五。” 他止了笑:“是从前的老五。” 这个崽的日常是捣乱、挑衅、说胡话,如今他忽卸了恶劣顽童模样,在我面前说起了真话。 事有反常即有妖,我盯他:“你想提醒我什么,直说。” 老八却说:“你蠢得很,我不说。” 我冷笑:“你更蠢,你先说。” 老八怒了:“你更更蠢!你先说!” 我只好说了:“你怕我走老五的路,还是怕我不肯走老五的路?” 老八没想到我这般直白,他先怔住,之后拍手欢笑:“我怕什么?两条都是死路,你死了我最开心!我做梦都要笑了!” 他的笑我当没看见,只因我知道他想提醒我什么了。 “走老五的路是死,我不走这路,怎么也是死?” 老八怒瞪我:“你怎的擅自变了?没以前蠢了!” 这崽说的什么屁话?我忍不住把杀气一放,老八马上改了口:“这是你第一次刺杀李藏风,肯定有第二次!” 我皱眉:“可我已经败了。” 老八拿一道白眼顶了我:“你是不战而败,不一样的。” 他又补充道:“曹几何现在不会派你,但他会派别人去杀李藏风,如果那些人都死在李藏风手里,他一定还会让你再出手。” 这么实诚的分析我倒不习惯了,我沉默了一会儿才问:“而你觉得以我现在的状态,再次刺杀,必死无疑?” 老八很不习惯地看我:“你不要随便变聪明,我会不习惯。” 我提醒他:“我死了你就会习惯。” 老八脸上涨红,重重跺脚道:“屁话!” 我这就看出好戏了,好奇问:“什么?” 老八怒道:“我花了这么多年才习惯你踩在我头上,现在你死了,我就得去习惯另一个人踩在我头上!老天怎么对我这么不公!” 他气得又是重重一跺脚,好像正踩在某个人的头上。 我被他这酸里酸气的动作逗笑了,禁不住问:“老天就是这么不公,你待怎样?” 老八更怒:“不怎样!干他的!” 话已近乎图穷匕见,我问他:“你干谁?” 老八目光一利,露出一口白森森的小尖牙,攥着拳在我眼前晃悠:“干的就是李藏风!” 他凛凛烈烈地看着我:“明日起,你和我一起研究他的武功路数,下次再见他,你就给老子干死他!” 第13章 三套老师五天真题 我叫方即云,我发现老八还真是个说到做到的崽。 第二天苏未白去找副领导报告,老八便溜进来找我,所幸他被我警告过,没有再一次炸了房门,而是做贼似的推门,贼眉鼠眼地观察四周,发现没人监视,他才胆大了起来,直背挺胸地领我去了一处地方。 绕过后花园,走岔路到一处偏屋,我抬头一看,脸就这么黑屏了。 这不是停尸用的小义庄吗? 老八是想让我订一个VIP棺材位,提前领略一下新家的温暖? 老八还得意地问:“你知道这里有谁吧?” 我眼珠一转就明白了,这小子够贼的。 这地方本用来存放下人尸体,但老九老十老十一都死在李藏风一人手里。曹几何悲上加愤,让他们暂居此处,择日风光大葬在后花园。 我说:“你想让我查看他们的尸身,从中看出李藏风刀法上的破绽?” 老八满是信心:“是人就有破绽,李藏风一定有!” 这崽子如此有心,我也得尽力而为才是。 想罢,我怀揣访问交流之心,带着一种医学生拜访大体老师的神圣感,走了进去。 交流结束,我从小义庄出来了。 老八虎跃鹤蹿到我面前:“怎样了?” 我说:“我见过三位老师了。” 老八:“三位老师?” 我正色道:“他们以性命教我破绽,自然是我的老师。” 老八无奈:“那三位老师教了你什么?” 我精确指出:“九老师给我看了他脖子,十老师给我看了他的胸口,十一老师给我看了他的腰。” 老八:“可看出了什么?” 我严肃道:“老师们一致表示,李藏风的刀法没有任何破绽……” 话都还未说完,我就躲开了老八砸向我脑袋的一个东西,我一转头,发现老八怒到额发一根根倒竖,气得脸都开始发颤了。 “老子花了自己的月例银子去买通守卫,你才好进去看尸体!你……你好意思和我说看不出任何破绽!?” 话是这么说,可你砸我的时候用了更多钱哎。 老八把火发完,左摸摸右摸摸,发现钱包它不见了,被自己扔出去了。 他呆了片刻,就果断地假装没有这回事儿了,只顾着反复问我:“三位老师真的没和你说别的?” 我诚实道:“并无。” 老八脸一灰,背过身去发呆,就在我以为他感到了一丝丝绝望时,这崽子忽喃喃道:“你这人靠不住,我还是去求曹几何,让他派我去杀李藏风吧。” 你认真的么? 我有自知之明,我和李藏风真刀真枪拼,基本上必死无疑。老八就不一样,他去就成了必死无疑下一集:死得很难看。 生和死曾经离我隔了十万八千里。可李藏风的刀大大缩短了这距离。等他把刀尖一戳,白进红出,一条命去成就他的决斗,血在他刀上成了浪漫诗意,别人还剩什么? 我恨死,更恨别人死。 认识的人少一个,后花园的树多一棵。 这种加减题就该被取缔! 我瞪老八:“你想搬去后花园?” 老八嗤道:“你杀不了的人,我就杀不了吗?”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一点儿面子都不想给他留。 结果老八见我这点头的速度惊人,一怒挠头道:“杀人不是武场比斗,有手段就行!” 我冷酷道:“你想暗算李藏风?先去里面看看!” 三位老师难道没有手段?瞧瞧他们如今的职业,你就该知道手段只是点缀。 老八更不服:“你少瞧不起人。就算与李藏风交手,我也会与他战得更久,你一定能从我的尸身上看出他的破绽。” 你还有完没完了啊你。 我气的半句话不说,手比脚动的更快,它一把摁住这崽子的肩,五指把他的肩骨攥得咯咯响,这崽子居然还去掰我手腕,我心中激起三分怒,火气在舌尖炼出一道响亮决绝的口鞭。 “你想当我老师,可老子不想当你学生!” 我怒而□□,一句话把老八打木了,他嗫喏着无语,好半天都只顾着瞅我。 眼看他这肩快被我捏成土豆了,我还是收了手,冷声厉色道:“我给你三天,先在我身上试你的手段。若连我也动不了,更别想李藏风!” 老八揉了软塌塌的肩,不知又有了什么天才的计划,他下秒复了狂傲,伸出一根手指,在我的眼前晃荡他一番雄心壮志。 “排第七的,你莫要以为接星引月阁只有你一个能打的。老子告诉你,就你如今这状态,三天都不用,我一天就让你趴下!” 五天后。 我把趴下的老八从角落拖出来,我打了他三天他还不服,第五天我才把他打动了。 虽说打动的过程对我来说很愉快,身体得到了锻炼,反应得到了提高,但老八作为被打动的对象,好像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他歇了会儿,靠着床恨恨地瞪了我几眼,接着摸了摸自己英俊的肿脸,说:“本以为你退步了。可这五天看下来,你的身手没一丝一毫的退步,只是变了一点。” 变什么?我是肌肉更为强健了?还是笑容更加迷人了? 老八沉默片刻,忽放了道盖世惊雷。 “你从前只对要害出手,如今对我却处处避开要害,你……” 我惊愕住,难道我已经崩动了敌我双方,不仅李藏风,连老八这个铁憨憨都看出来我不是老七了?七哥难道注定了要到处埋脸,在穿穿史上遗臭万年? 老八狐疑地问:“……你专门打我脸蛋,不会是嫉妒老子的美貌吧?” ……美个屁! 老八先嫌弃地瞅了瞅我的脸,接着得意地扬了扬他那大脸蛋子,说:“其实组织里就我的易容术最好。你要是求一求我,说几句好话,我说不定还能传授你几样易容法子,让你这女人样的脸看上去更威武些,多点男子气概。” 这个崽是真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吧? 我瞄门口,苏未白不在,我便给老八秀了秀我手术刀一样的掌,“你还去不去杀李藏风了?” 他摇头:“不了,我杀的是人,他和你一样都不算人。” 你不要以为我听不出……你这是在夸我和他一样帅似神仙嘛。 我心里美滋滋,结果老八忽的收了笑容,拍拍屁股站起来,对我正色道:“你杀人靠的是本能。可你的本能便是下死手。倘若你手下留情,还得费心费力去克制自己的本能,等同于自缚手脚,临敌对阵时极为不利。” 这还是个富有科学态度的崽,是我小看他了。 可这不耽误我狡辩,我记着老七的人设,我绷着张冷飕飕的脸去瞧他,说:“切磋不同于对敌,你就这么盼着我在切磋时误杀了你?” 老八听出我在暗搓搓骂他作死了,他就皱着个眉头嘟囔:“那万一你在切磋时习惯了留手,临敌时也一样,要怎么办?” 我冷冷问:“临敌怎能一样?” 老八反问:“你真能对李藏风下死手吗?” 我吃了一惊,他问得也太危险,几乎戳到了我所有异常的核心。再往下就到正确答案了,我岂能让他继续? 他反问,我就反反问:“我若不对他下死手,那刺杀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逃。 老八不敢想这个字,他估计觉得把这个字眼和老七扯在一起都是一种亵渎,于是他那招子像夜里的星一样频繁闪烁,可就是没个定数。我知道他如今的心绪该如何复杂,这崽子一只脚已踩在真相的边缘,再一步就得摊牌了,可摊牌之后他又能如何?他敢怎样? 于是他欲言又止,他就那么眼巴巴地瞅着我,指望我给句明话,让他的脑袋瓜子有个方向可以转。 那我当然是不给了,你想我花了这么多时间营造这种扑朔迷离的装逼气氛,不就是为了方便在遇到困难时装哑巴吗?不然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还揣着这高冷气场是作甚?没事找事吗? 我俩正大眼瞪小眼呢,忽的有人来了,我回头,发现苏未白站在了门口。 他脸上死暗,似一层灰雾抹了五官,喜怒都已藏得严严实实,只有一层模糊不清的色彩浮在眼角,看到我的时候才亮起来。 “七兄,副阁主派了老三、老四、老六一起去刺杀李藏风,这三人合攻,本该是手到擒来。” 这个开场白很熟啊,那我就问:“结果如何?” 他说:“他们去了三个人,回来了四个字。” “哪四个字?” “全军覆没。” 我不说话了,我明白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你是唯一一个见过李藏风,还从他手中全身而退的人。” 话说完,苏未白眼巴巴地看着我。 “要杀他,我们只有靠你了。” 第14章 大紫霄宫藏阵风 我叫方即云,我曾以为老八的正业是炸门,副业才是杀手。如今我才发现这人敏锐机警得可怕,杀手怎么能是他副业? 他副业该是吃瓜啊! 老八时常窝在墙边,听下人说八卦,像我家老头子听新闻联播,他会从一堆无意义的话中汲取有效信息,预测国际形势,分析谁涨工资。 他这次还真对了。曹几何果然派人去杀李藏风,一个全军覆没,想起我了。 两个抽象派说我有旧伤,曹几何就暗示让他俩全天候给我养伤,左右二人就吓得左右不分了,说我呢身怀这个旧伤,可能发作,也可能不发作,是个薛定谔的旧伤,谁怀谁知道,反正他俩没怀过。 就这样,干掉李藏风看我了,我怎么死就看李藏风了。 话说了,这次三个杀手是怎么死的? 我一问,苏未白就说了前情提要。 李藏风打了50喷嚏,曹几何深受鼓励,认为过敏性鼻炎可发展成要你命鼻炎。于是他派老三老四老六前去围杀李藏风。 三人的背包都装了满满的花粉过敏物,对李藏风这个鼻炎战士来说是极可怖的武器。 结果三人一出发,还没到目的地,鼻炎战士先来了。 今日已非昨日,李藏风是个有准备的战士了。 苏未白:“他去看了一位罗神医,治好了要命的鼻症。” 我问:“他好了?” 我先是震惊,后又生出无穷无尽的佩服。李藏风不愧是李藏风,他若下定决心,想做什么事都能成,区区一个喷嚏怎难得倒他? 我正钦佩呢,苏未白又说:“听说他付了一千两诊金,神医就给了他一个东西。” 我好奇:“是什么?” 苏未白:“鼻夹。” …… …… 这可真是个神医啊。 苏未白羡慕地说:“那神医用了上好的和田玉制作鼻夹,附送了李藏风六个和田玉鼻塞,尺寸完全符合他的鼻孔大小!” …… …… 这绝对是个神医了! 苏未白扼腕道:“他如此贴心送塞,竟被李藏风拒绝!这要是塞我身上该有多好啊!” 你可别,你这属于在两人电影里擅自加戏。 我问:“那三人如何被李藏风击破?” 苏未白:“上次他杀死三人一共用了九刀,这次竟然只用了六刀。他这刀越来越快,每杀一名高手,修为都有增强,只怕是不好对付。” 他欲言又止,似为我和李藏风的再遇而担心。 这么一看我就不好意思了,毕竟我多次被他打脸后,一直坚定地认为他是个变态,天生的凉仇冷恨,缺乏同理心的,可如今你看,谁说人不能变的?像小苏这种小变态经过(我的)滋润,那也是能关心人的啊。 可见看人不能太狭隘,看事情得有发展性目光。 苏未白又说:“我时常想,那样快的一把刀,切割人体时该有多漂亮?这回看七兄斗李藏风,我必是可以圆梦了。” ……圆啥!? 你咒谁呢!? 我一脸冷酷地捏了他腰,指旋三百六十度,直直拧了三层肉。苏未白竟爽得大叫一声,这声音中的荡漾滋润吓得我脸都白了,忍不住就下重手捏,他这下就疼得娇羞了,想起自己咒谁了,连忙说起李藏风的近况。 有消息称,【灵机楼】的头牌杀手苍双双,近日要刺杀【大紫霄宫】的管事人江紫缺。 得知以上一则消息,李藏风决定起身前往【大紫霄宫】,刺杀要刺杀管事人的苍双双。 得知以上两则消息,苏未白建议我起身前往【大紫霄宫】,去刺杀一个刺杀另一个刺杀者的李藏风。 我问:“你想让我当刺杀者的刺杀者的刺杀者?” 这和三层俄罗斯套娃似的,苏未白竟听明白了,握拳说:“七兄可直奔大紫霄宫,若中途不露行踪,便不会发生上次的事。 上次什么事儿?他难道是说那十二个打手? 仔细想想,多亏了这群人想刺杀我,我才没和李藏风直接打起来。有这么一群搅局者多好啊,他们能把这一池清水搅混就好。 我问他:“我在当刺杀者的刺杀者的刺杀者时,不会再有人来刺杀我?“ 四层套娃了,苏未白思考片刻才说:“若有人在七兄去刺杀想要刺杀苍双双的李藏风时去刺杀你,我一定会去刺杀他!” 五层套娃了! 等等,谁刺杀谁来着?我刺杀苍双双吗?你刺杀李藏风吗?完了我怎么先晕了。 第二日。 我正准备走,结果一到大门,我发现曹几何等在了马车旁,右大夫居然也在。 曹几何恋恋不舍地握我手:“有大夫跟着,我才放心你去啊。” 我面无表情地抽回手:“人多碍手,不必了。” 曹几何就满脸慈祥地劝我:“你若一定不让他跟,起码喝下他的药吧。” 右大夫满脸谄媚地递了我一碗药,说是一副治脑内淤血的良药。我想说不,可曹几何冷不丁提了一句:“你最近和老八走得挺近。” 走得近怎么了?你没看老八那脸被我揍成什么样了?这是我们恶劣友情的见证啊。 我冷了脸:“是他在找我。” 曹几何:“可你也没推开他。” 他那笑像在问:他成日骚扰你,你也没把他怎样,也就打了他脸蛋,你俩何时这般好了? 我这心里咯噔乱响,怕他再问出什么不得了的话,一把端了碗,一口气把药喝到底,上了车,放了帘布,等这马车一走远,我就把含在嘴里的药全吐出来了。 我有没有伤我知道,那右先生的药谁知道? 那死的人肯定都知道,毕竟他们都被右先生毒杀过。 据老八说,曾有一人喝了右先生的药,初期健壮如牛、满面红光,三个月后浑身腐烂而死,死的时候脑袋像一颗向外碎开的西瓜。 所以这药谁爱喝谁喝,反正我不。 苏未白上次演个船夫,这次当个车夫,他就乐疯了,一路驾两轮马车和四轮奔驰似的,真是狂野大飙客加侠盗飞车,第一天我就晕马车了,全程都给颠吐了。 老七这身体素质不该晕,可我晕。 本来没晕马车的话,我打飞苏未白也能逃。可如今我这吐得脸白腿软的,罢了罢了老命要紧。 苏未白看我扶车狂吐,还当我是旧伤复发。为叫我好受,他特意说起了大紫霄宫。 此宫雄美殊丽,飞檐巧叠斗阁,宫室依山鳞建,四周皆是绝崖孤壁,所有宫人都是爬山高手,若不会爬,一失足就千古恨。 他侃他的大山,我却听得霍然开朗了。 我本就考虑过跳崖诈死。但第一个理由,悬崖这个地势不好找,大多数悬崖都在深山老林的,想去你就先迷路。第二个理由,跳崖不死在武侠界也是个老梗了,谁用谁是土老帽。 结果我一听这山势,发现再遇李藏风时,跳崖诈死竟是可行的。用了这个老土梗,我可以不留下任何破绽地逃!谁都看不出我是死是生! 这说明啥? 时髦梗才会落伍,老土梗永不落伍! 方即云,你一定能土土地脱逃成功! 第15章 故人何处相逢 我叫方即云,我听着苏未白的小皮鞭甩地啪啪响,听得我想一把夺过来塞到他裤腰带里。 他的车技那叫一个龙奔虎走,颠了一路,快到目的地他才不颠了,因为没的颠。 咱们的下车点是一个悬崖的底部。往上看三千尺,云吞山顶雾遮腰的,攀岩高手都得自由落体。大紫霄宫就建在悬崖顶部。我就好奇了,他们咋建的? 我瞅苏未白,苏未白瞅我。 瞅我干什么?这咋上去啊? 所幸我心情好,踩地上我就不想吐了,休息个把时辰就能气顺。我脸上就微起笑,轻挪老七这莲步,十根脚趾都跺出万丈阳刚。 大地啊,你果然是我的母亲啊,马车啊,你连后妈都算不上,就是我母亲的洗脚婢啊。 我心中默吟一首现代诗,有声响自半空突兀而来,一把击碎了我的后现代诗人梦。 悬崖上竟吊下了一个大箩筐,光吊绳就有手臂粗,筐子奇大,能塞下三个猛男,筐身韧硬,似用一种特殊竹丝所编,连我都撕不开。 苏未白说:“这儿是通往大紫霄宫的近道。咱们要来杀李藏风,大紫霄宫的人也会接应。我想咱们走进箩筐,他们就会把咱们吊上去。” 我瞅他:“你想?” “你想”是什么意思?你确没确定? 万一半路绳子断了,我俩是自由落体还是比翼单飞? 我不想走,结果姓苏的直接把手一伸。 “七兄,你先请。” 他笑得那个甜啊,像大牢里一盘欣欣向荣的断头菜。我越看越苦,想用眼泪辣死他算了。 我这杵着不动,苏未白就问:“七兄还是觉得身体不适?” 我高深扯淡道:“先等等。” 苏未白:“等什么?” 我高深胡掰道:“等人来。” 我正瞎说呢,结果真有人下来了。 这人顺长绳滑下,掌与绳摩了一路金星火花,像在钻绳取火。他落下来,利索站身,手竟没事儿,只是他长眉长身,别人是七头身,他这都九头身了。 长汉冲我们行了礼:“在下金阙儿,大紫霄宫一等宫人,江管事吩咐我为二位引路。” 我放心了,和苏未白一块儿上去,这箩筐就被吊起,一路直升悬崖顶部,我紧攥绳子不言语。但随高度攀升,苏未白已经开始大喘气了。 那金阙儿对我说:“阁下年纪轻轻,容貌如妙龄少女,我本有疑虑,如今一看,你果真是天下第一杀手老七!” 你这数学莫非是李藏风教的? 金阙儿说:“这攀云框高可入云,胆小的得坐尿,胆大的也得腿软,您这随从都开始大喘气了,您竟面不改色,气不大喘,果真豪杰!” 太不好意思了,要不是我被吓得脸麻腿僵了,我真想对你笑。 金阙儿又问:“这苏公子没事儿吧?” 我道:“他没事。” 正常人看不懂苏未白,他的喘可不是怕,这小变态都乐死了。 他和我同处这高度,一不小心就得飞。但和老七摔成一个坑,对他来说有多美?死都死到血肉交融,这诱惑对他来说太大了。 等一下,不是说正常人都看不懂他吗?那我咋看懂了? 变态真会传染的吗!? 这筐总算被吊上了崖顶,我一瞅,发现绳子连着齿轮机关,有四个花臂大汉一同操纵,金阙儿就招呼他们把绳子扔了,回头和我解释说:“这近道得少用,吊绳不经用的,去年就有人摔死的。” 那你还给我们用! 金阙儿引我们去了宫殿侧门,我一看,哎呀妈。 雄殿巨口吞云,飞阁揽了万湖辰光。瑶台三四层叠,幽道上名花铺。九曲回廊草青青。屋顶琉璃瓦三千,横切斜阳,竖折出亿兆紫金光。 千砖万瓦明幌幌地荡出两个字:有钱。 大紫霄宫,真有钱啊。 我是被钱的气息伤到了,绷了脸进去,又被金阙儿赞,说老七真是见过世面的高人。 我就不说他了,我在想这里的黑社会又高级又有钱,肯定人才济济,防卫森严的。那苍双双敢来?李藏风也来?他作为一个有恒心又毅力的决斗佬,怎能半途转道去杀别人?他该接着杀我啊。 等下,这里头有猫腻。 金阙儿想带我们去客房,我忽然问他:“茅厕何处?” 金阙儿:“这个简单,先左转,穿过玫瑰园子右转,再左转,路过鲤鱼池子左转,再左转,钻过假山第三个洞口右转,再右转,穿过亭子第四个十字口左转,再右转,就到了。” ……你说什么简单? 苏未白:“这路真简单,我也去吧。” 我气得拍他手。似是用力过猛,拍得一声嘎巴脆。苏未白立马改口说:“我先去见江管事,七兄去吧!” 我问清了行路口令就走,背后还听金阙儿问那苏未白:“我说起去茅厕,老七就把你拍脱臼了,他是不是对我不满啊?” 苏未白娇娇羞羞地答:“他是面冷心热,一关心起我,下手就没分寸了。” 这俩人,怎么给自己加的戏都那么有灵气。 话说了,李藏风是个一心一意的帅男,他一日想杀我,肯定是终生想杀我。 那我合理推测一下,他放个消息去杀苍双双,多半是想引我来。因为般阳城是组织的地盘,我想跑最容易,他换个地儿打,我就难跑了。 他不想我跑我就不跑的吗?他当我是个逼格战胜智商的人吗? 所以我得去茅厕。因为苏未白在侃大山时曾与我说过,大紫霄宫有一处茅厕是建在悬崖旁,风景绝佳,一个脚滑便可下悬崖,自杀非常方便。 可对我来说,它或许是后路。 我艰难地回忆这曲折复杂的路线,靠着问路和直觉,终于走到了茅厕旁我,发现它四面筑了高墙,里头干净气派,没什么屎尿气息。据说是因为这个地方离悬崖太近,自杀太方便,在发生了好几次被自杀事件后,江管事终于下令整改茅厕,如今它刚刚被改造过,还没人用,清新干净得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产物。 墙外是悬崖,马桶肯定直通山壁,逃生就看这儿了! 话说大紫霄宫的手工业真发达,这个马桶制式和我农村的老式厕所一模一样,这让我更怀疑这个门派内部是不是混进了穿穿。 这形制,这模样,看得我心里眼里都亲切,我上前想掀那桶盖,可刚迈步,心中忽警铃大作、第六感尖叫狂奔,老七的本能瞬间掌舵。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身体就大幅度往后猛一跃,足足退了五尺远。 就在我退开的一瞬间,一阵突如其来的劲风冲开了马桶。 一把刀,破云而出。 一个人,一跃而起。 他翻袖卷衣,流水行云,衣料与空气的摩擦仿佛是一种舞蹈,手脚的缩放恰到好处地绽放出骨骼形态之美,最后他稳稳当当地落了地,一身清爽干净,不沾一丝污秽。 这人手拿刀,眼似刀,人在风中站成一把接天连地的刀,他就这么冷丁丁地瞪我,杀气如翻江倒海般灌我身上。 你说这种事情有什么好吓人的。 不就是马桶里蹦出了一个人吗? 我是个见过世面的方即云,你以为我会惊声尖叫,像被偷看的少女一样捂住胸口,露出种种天雷过体的娇羞吗? 才不会呢,我非常淡定地呆在原地,我连尖叫都憋在心里呢。 不信你等着,你等两行看看。 …… …… 爸爸啊!!!马桶里蹦出了一个李藏风啊啊啊!!!!! 第16章 老李撕小方 我叫方即云,由于马桶里蹦出过一个李藏风,叫我这心灵雪崩成灾,从此以后我做噩梦里就少不了他。所以我做了个影响我一生的重要决定。 以后上茅厕,我只用蹲坑的。 再见了坐便式马桶,再见了我安稳的茅厕体验。 在把李藏风这片三千平米的阴影给去掉之前,我每次上茅厕都要左左右右检查三遍!再有东西冒出来,我就把它摁下去!摁死了!!! 誓言发好了,我得回到现在了。 因为这个悬崖边上的茅厕还没人用,里面也没存货,李藏风看上去就是干干净净,闻着清清爽爽的。可他那俊脸如裹了冰,一双眸子是神话中惊雷二道,于滚云中翻涌酝酿。我呢,刚刚被吓呆,如今也满装冷戾的,一身锐气都在刺人逼人。 有我有他,周遭气温都低了几度。想象下,整个茅厕都因为我们而装上了空调。 我俩要是谈好感度,有50个喷嚏在。谈恶感好,恨是出道即巅峰,李藏风一定很想撕了我。 那他咋还不出刀?他还瞪我呢。 为表示礼貌,我也瞪瞪他。 我还提醒他:“你不该在这儿。” 大哥,你躲马桶唉。 那个地方没人用过,非常干净,下面就是山道,适合潜伏。 但那是马桶唉。 马桶唉。 桶唉。 万一别人过来掀开盖子,你用白眼顶屁/眼吗? 李藏风像知道我在骂他,用拇指揉了刀鞘,低垂眼说:“我本该在这儿见一个人,可那个人还没来,你来了。” 原来是躲在这儿见同伙……那就怪我咯? 我左看右看,在找那传说中的一千两诊金的鼻夹,想看看这玩意儿长长见识,结果李藏风皱了皱眉:“你在看什么?” 我总不能告诉他我在找鼻夹吧,那我就说:“你鼻子可好?” 李藏风不假思索道:“好得很。” 他本来看我脸,现在他开始盯我咽喉了。 ……我是不是提了不该提的话? 我装着不心虚:“你是故意放出刺杀苍双双的消息?” 他说:“那消息是个请帖,我知道你会接。” 这人本来好好说话,忽的在这一刻小露笑容,炸得我整个人要飞了。 这一笑要搁在别的帅男身上,那起码倾倒十座城,但李藏风的笑是咋样?他整个嘴角是裂开的,像个涂得死白死白的木偶被一刀切开了嘴角,鬼畜直赶老七,吓得我这心拨凉拨凉的。 他到底多久没笑过了?这脸还能用吗!? 李藏风见我面上冷漠更甚,好像也觉得哪里不对,他马上撤了笑,回归无喜怒的神人之姿。我又觉得老可惜了,我已经很久没看过恐怖片了。 我再提醒他:“不管你在这儿等谁,我才是这儿的客人,你不是。” 李藏风淡淡道:“有客自远方来,做主人的该迎。” 我就不太客气了:“你这客人一经发现,必遭重重包围。纵你武功了得,也插翅难逃!” 这句话对老七来说已经算是很长很长了,我冒着崩人设的危险,都是为了劝他。 趁没人发现赶紧走吧,看在你上次救了我的份上,我不想看你死在苏未白或大紫霄宫的人手里。 李藏风只道:“你倒说对了一点。” 我惊了,李藏风居然学会听人话了?他脑子坏了吧? 李藏风猛盯我:“老七,你已经被我包围了!” ……哈!? 李藏风杀意大盛:“我一人一把刀,你插翅难逃!” …… …… 你果然是恨着我呢。 我以为他会戏数罪状。可是我肤浅了,李藏风不仅有决斗精神,他还很讲文明,咱俩叨叨半天,他提也不提我害他打的50喷嚏,他连骂都不骂我的。 他直接就一刀砍过来了! 这人的黑称是【二十四剃】,但官方称号是【炼光神刀】。 我读过盗版水浒传的,我知道称号这玩意儿和淘宝评价似的,它可以水,但得有代表性,比如宋江外号硫酸雨,李逵人称黑台风。 炼光神刀,那肯定是说刀快吧? 没事,我见招拆招嘛。只要他不走意识流、古龙风,不来什么白光一闪的虚招,那我就不怕。 他这刀一过来,我发现李藏风果真是个接地气的决斗佬。他才不来没什么花里胡哨的白光一闪。 还白光呢,光都没了! 一刀出而天地暗,我眼前居然一抹黑,好像千百道光被炼成了我视网膜中一个亮点。李藏风顺着这个亮点就刺过来了! 他一刀捅我劲动脉! 我的思维瞬间变慢,视野也跟着慢。 要知道李藏风的动作本是行云流水,如今我视野变慢,这一抹极致的快就成了我眼前的帧帧可见,刀身细节在我眼中无限放大,动作成了一节节的诗,正放倒放都有韵律感。 什么叫韵律感呢?举个例子,你看下面。 刀刺我老脖,吓人。 我凭两指夹它,超快。 那刀锋摩得我老茧都年轻了,疼死。 我捻那刀身就向下沉,往外翻旋180度,绝杀! 李藏风!不想被拧成麻花就松手! 李藏风不松。他单手持刀腕部发力,大刀往我老肩上一沉,好家伙! 这角度下劈,一条血线从肩贯穿到胸,我这胳膊再无用武之地,得废。 我撤力,夹着那刀往我肩后送。我还向后躺,拿左手大拇指顶了后墙,一个拇指为撑点,脚向上翻!刺蹬! 踹他膝盖! 这家伙一个手肘狠砸我脚板,震得我脚麻,他肘也在抖,咱俩都疼兮兮的,但他回步撤刀,力气特大,把我两指都摩擦起火了。 我疼啊,我松手指就出脚。 踹他大刀! 我中空一踹,属大力金刚脚的,寻常刀早飞了,寻常人关节都软了。结果他这刀只是向上急震,和婶婶弹棉花似的,李藏风哼都不哼,一刀再劈。 “啪”的声响,我五指攥了刀,帅呆。 ……可疼死老子了。 我捻了刀往后戳,想把刀尖送进柱子半尺。结果李藏风学我,往外旋刀180度,我五指稳刀不动,更帅。 ……我靠这下更疼了。 他刀不动,人外旋,借左旋力把刀往怀里带,一股巨力把我拉过去。他右脚前刺,直勾我小腿。 他腿比我还长,肌肉还紧致惊人,这一勾就等同半吨重踢,我没被勾倒,可小腿像被针刺刀砍过一般疼,我顶不住了,松个手往后退,那他就逼上来了,一刀横劈我老腰。 这一刀实在太近,躲不好丢个肾,躲得好就是具全尸,我吓得神魂掀了顶梁骨,哪儿还想得了别的? 退无可退!拼了! 他一刀劈我,我转腰,用腰部的扭劲带动刀转,把刃转过去,把刀背转过来。然后我一个旋转拉近了咱俩的距离,我一拳打飞他鼻梁! 以上是我的脑补,以下是我的现实。 他一刀劈我,我转腰,用腰部的扭劲带动刀转,刃没转,只是偏了角度划了我一下。我再一旋转拉近了咱俩的距离,我一拳打飞他鼻梁! 他以手腕护脸,我这风风火火的一拳砸下去,他鼻子保住了,但腕子凹了青了,四舍五入等于毁容了。 哈哈哈哈!叫你砍我肾! 我马上撤开,他也不看手腕,只顾摸鼻,那鼻子不知少了几根珍贵的绒毛,他利眼一寒,竟杀气大盛。 ……你怒啥啊你,你鼻子没事儿啊,你手腕有啊! 我正想说,他忽把怒放的杀气撤了。 眼神也奇怪了。 他还往我下面看。 你瞅啥? 李藏风东瞅西瞅,不知瞅了我什么,他就说:“它流血了。” 它什么? 等一下,他的刀是不是偏了,在我身上划了一记? 于是我一脸冷酷地往腰下摸,一脸冷酷地把手心摊开。 血。 手心的。 老七的金刚铁臀。 它破掉了。 …… …… 李藏风观察了一下我脸色,然后语气凝重地说:“我并没有瞄准它砍……” 你给老子闭嘴!!! 第17章 血在何方 我叫方即云,我祝福李藏风穿越到我看过的一千八百篇天雷狗血双X产R虐文里……做受! 李藏风瞧我这脸和下过火锅似的,好像觉得我不冷静,不是最佳状态。这时他就不出刀了,等我冷静下来再打。 这大敌当前的,他怎会如此天真? 这可是老七的铁臀唉。 铁臀唉。 它还曾是老七的骄傲,是一朵两瓣开的金刚不坏臀。 如今已经成四瓣了。 打人不打脸,李藏风还专打人的尊严部位,他以为等一会儿我就能冷静?我能这么快把尊严给忘掉? 做梦嘞你。 我这怒火烧了心原,反倒点亮了记忆,想起件事儿了。 我这带着武器的啊,干嘛老是空手夺白刃啊? 刚刚我吓得三魂暴打七魄,全不记得了。如今我就抽出一把匕首,这锐器照出了我比往常冷峻十倍的脸。 我瞅它,像瞅我那还未出生的亲儿子。我现在就想拿这个亲儿子在李藏风的帅臀上左滑一百下,右切五十道,让它感受下李藏风的父爱。 李藏风居然说:“它还在流血。” 你还敢提啊! 我无视后方的滴滴答答声,做出一个邀战的手势,脸上用冷酷装点了五官,说:“区区小伤,何足挂齿?” 禽兽!把臀送来! 李藏风观察了地上那一大滩血,说:“伤不算小。” 胡说。屁股上的伤能算伤吗! 为了证明这是小伤,我特意在后方伤口处捂了捂,我想捂一会儿它就自动结痂了。 血渗着我的指缝滴,我气啊,用两根手指戳那个伤口,我用力,再用力,忽听“噗”的一声。 …… 好像用力过猛了。 万幸伤口不滴血了,我昂起脸去瞅李藏风。 看吧!小伤! 我掩住得意,沉稳地挪开指,这伤口果真继承了老七的天赋异禀,没有一点血滴下来。 它开始直接往上喷血了。 …… 铁臀!住血啊!!! 连你也要走下神坛吗!!! …… 平胸而论,我是个器官平等主义者。 我认为一个人不能因为器官的尺寸和形状而歧视这个器官。比如胸不平的(我)不会去歧视平胸的(李藏风)。因为器官和我们劳动人民一样,只有分工的不同,并没有地位的高低。所以当我给老七的器官排位置的时候,我只看分工和用途。 比如老七的拳脚,在战斗中起到了最大的作用,那就是先进器官,比如老七的脸,虽然不够男子气概,但没有给老七丢面,那就是优秀器官。但是老七的铁臀,它不但辜负了老七家族的期望,拖了大大的后腿,还在李藏风面前丢了大脸,尊严都没有保住,那这就是个不合格器官。 所以我决定,正式把铁臀从老七家族开除,以后它就不是我老七家的臀了。它与我同身异心,我只当它是李藏风的臀,或是老八的臀,反正它不是我七哥的臀。 老七身上有臀,心中无臀,那他就是一个找不出弱点的铁血美壮士了。 一番内心处理后,我就觉得很平静了,我现在一点儿都不气了,我只一心一意盯着李藏风。 这个决斗佬倒还好,他似乎对天雷情节有一种强大的抗性,杵在原地不言语,五官都安安静静呆着,一个都没崩。 可老七的眼最擅长观察微表情,它告诉我,这人左边的眉,就在铁臀喷血的一瞬,以极小幅度搐了一下。 这么个搐法,他肯定想说什么的,可忍字头上一把刀。他也用刀的,就憋住了。 良善人啊,还知道给我留面子。 为了不辜负这份善良,我决定暂时还把铁臀当成老七家的臀,我先处理下它的伤口。 我又用手指去捂了伤口,它马上住血了。我一开心地挪开,它又喷血了。 我心里窝着火去捂它,它又又住血了。我松口气把手挪开,它又又喷了。 铁臀!你有完没完! 李藏风沉默不住了。 他止了止嘴角的抽动,掏个了药瓶扔给我,说:“这是顶级金疮药,天下唯此一瓶。” 我接过瓶子晃了晃,听着响声也听着内心的疑虑,问他:“唯此一瓶?那你岂不是……” 他擦了刀上一抹血,刀亮出他一双冰渣利眼:“我没有别的药,你不许浪费了。” 一瓶药而已,他以为我会随随便便感动? 但这是他身上唯一一瓶药。 方即云,你给我哭! 你现在就给我感动得涕泪交加! 这个在马桶潜伏多日,不顾丢命的危险,不顾别人的屁/眼,只为给我致命一击的男人,他是恨着我呢。 他刀口想亲我胸口,他老眼盯我老脖,他是全心全意想给我留一具全尸呢。 可结果呢? 他上次救我,这次又把唯一的伤药给了我,全然不想自己受伤会如何。他做事全凭心,心说对他就做对。 可他最不擅长去称量性命。 他的命,当鸿毛一般轻飘浅薄。我的命,他却看得比山重,比海深。 李藏风,唉,李藏风。 你的数学果然是最差的。 我把金创药粉抹了,瓶子递他,我不能把药一直霸占,这能救命的,我得还他的,这么一个舍己为人的好同志,我们得当珍稀动物一样保护起来,心灵和鼻子都保护。 结果李藏风看了瓶口的血,竟挪远几步:“你还是用完吧。” ……你嫌弃个啥?这血还不是你弄出来的!你还有脸说啊! 我气的想拿瓶子砸他鼻子,奈何李藏风这脸过分英俊,我砸它就如同毁了件艺术品。艺术品这种金尊玉贵的东西就得好好养着,我作为一个文明守礼的人也不能坏了规矩,我得尊重李藏风的俊脸。 还是戳烂他的金臀吧。 李藏风的眼神稍微有点点闪烁:“这伤是意外,再战时我可让你三招。“ 我拒绝:“胜之不武。” 李藏风:“那我就等。” 我问他:“等什么?” 李藏风正色道:“等你的伤口不再流血,等你有了再战之力。” 我刚想下意识地点头,结果把下巴卡住了。 我这不是心心念念要逃的吗?咋还和他认真商量起决斗了?我怎么被这个决斗佬绕进去了? 不行,得绕回来,让他跟着我的思路走,而不是我跟着他在古龙风大道上狂奔不回。 我就说:“打个赌?” 李藏风脸上一亮:“赌什么?” 我挑眉:“听说你轻功很好?” 李藏风听之更喜,眼中闪了星星点点的光,道:“定不比你差。” “那我就开始逃。” 李藏风眼中光芒一退,脸上黑云裹冰,他像察觉到什么似的瞪着我:“你还是只想着逃?” 我这冷脸凝了刺骨消冰的厉色,说:“这只是一场赌局。我先走,一炷香内你寻不着我,我赢,你马上离开大紫霄宫。若我逃不掉,你赢。咱们休息休息,我用尽全力去杀你,绝不再逃。” 我赢了,能把这决斗佬赶出去。我输了,就休息休息再逃。哪种对我都好,可李藏风也不傻。这么坑爹卖娘的生意说出来,我心里终归是虚晃晃的。 李藏风面色一沉:“这不公平。” 这人果然不傻啊,我死鸭子嘴硬:“如何不公?” 李藏风面色再沉:“一炷香太少了,对你的伤不公平,还是两炷香吧。” ……没见过你这么砍价的。 我刚想逃,结果李藏风瞧我腰后那血,眼和眉有些微妙地偏离原位,他忽放了道十级神雷。 “我知道你上次为何暗算我。” 他都知道啥了!? 我僵僵地回头,结果李藏风端详我这少女脸,脸上冷酷忽融了,杀气烈烈的眼戳见我脸颊,下一刻霍然变形,成了寻常的眼,却挟了一些不寻常的柔和。 这是头顶圆规下顶呼啦圈,气氛整个就不直啊,危险了,很有弯的前奏啊。 李藏风也不管我这乱七八糟的心思,他沉声道:“你本可轻易杀掉那人,可你故意被击中落水。” 你看出我假装溺水了!? 我心中警铃大作,正不知如何应当,忽见李藏风正正经经上前一步,一双眼和胶水似的黏在我身上,周身气息凛冽逼人,几乎使人不敢直视。 他究竟想干什么?我虽是上从下心(怂),但我一定会不遗余力维护老七的尊严。 七哥的臀或许会葬身此地,但他的脸绝不会! 李藏风盯我良久,虎狼般的眸子像聚集了天下间所有的杀意,倏忽间转个眸,放一道冷光出来,激得我浑身一颤时,他忽斩钉截铁道:“你故意落水,我本想不明白,可想到你暗算我时的情形,我便已想出你的理由。” 我被这一道惊雷劈得十懵九惊的,结果李藏风不等我反应,又是一句:“你暗算我时,是我最无防备之时。你完全可以在那一刻杀了我,可你转身就逃,毫无留恋,想必也是因为这一个理由。” 到底是什么理由啊!你别吓我啊!你台词都古龙风的,你可是装逼文学复兴群的六级群成员啊! 李藏风:“只因你一心求死!你根本就不想活下去,更不想为仇敌所救!” 纳尼!!?? 李藏风语气寂寥道:“我救了你,你却因此恨上了我,不是吗?” …… …… 李藏风,你退群吧。 第18章 追与逃 我叫方即云,我才知道李藏风是个给自己加戏的天才。 如此人才,我竟看走了眼,以为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决斗佬。 李藏风这时就说:“我不知你为何求死,但有一不会有二,我若追到你,决斗势在必行!” 加戏归加戏,还是个决斗佬啊。 我这就逃,转足起风,脚下生火,凌空而飞,我甚至还听到了力道在撕裂肌肉的声音。 糟糕,好像动作过猛。 我人在半空,感到一道新鲜热流从身体抽离,本已止住的血喷涌出。 在后墙留下了一道经典力学的抛物线。 李藏风身上忽的一震,像整个人都被那条血线吸住了。 看着看着他不自觉地往前冲,好像被一股魔性的力量吸到了墙边,他还拿刀在墙上比划呢。 这可真是个良善人啊,他像在研究出血量会不会致死。 我回头,默默咽下了苦涩的微笑,事情其实没有他想的那么严重。 只是四瓣的铁臀。 五瓣了。 …… 分叉的伤口得处理一下,于是我撕了腰带先止血,再一路虎奔龙跃,穿数层亭台楼阁,这一路无人戍守,防卫竟形同虚设。我一路上只遇着两个下人,交换过口令,其中一个说:“苍双双闯进来杀了江管事,如今正逃往南阁!” 我惊了:“他杀了管事,守卫都去追他了?” 他说:“谁还管他啊?粮仓都起火了!” 另一个点头:“救火要紧!再不去就晚了!” 你俩也太人间真实了。管事的死了就不管凶手了吗。样子都不做吗? 他们一走,我就看出不对了。 李藏风前脚与我相遇,苍双双后脚就进来刺杀,导致无人可以来管我俩的生生死死。哪儿来这么巧的事儿?他俩没有猫腻我不信啊。 李、藏、风。 你个浓眉大眼的决斗佬,敢背着我去勾搭别的杀手? 我深觉被背叛,连伤口也感知我愤怒,火烤般地疼。 可药已经用完了。 我四顾四望,发现有个药房,一进去,发现里头全是瓶瓶罐罐,我这也看不懂什么是什么,刚打算走,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 是李藏风!他脚步声都刻进我灵魂深处了! 我开个药柜,缩身缩脑地躲进去,凝死了一切气息。 李藏风进来,他转了三圈都没打开药柜,我就乐了。 任你精似鬼,也照样败给老子的铁臀血! 我骂着骂着,觉着这话骂的不对啊,我就不骂了。然后李藏风转了第四圈,他在柜前站住了。 “我知道你在这儿,柜子旁有血迹。” ……原来我骂的是自己啊! 我僵着脸出了柜:“你怎么找过来的?” 李藏风:“你猜?” 他虽没笑,可一见我,那眼是贼亮贼亮的,英俊之上更添容光,我都不好意思骂他了。 “你能找来,因为我路上滴了血?” 李藏风:“血滴了半路就断了。” “你闻到了我血味?” 李藏风:“我鼻塞。” ……你这鼻子还真是摆设啊。 我无奈了:“那是因为什么?” 李藏风:“问路。” 我惊了:“问路?” “路上遇了二人,我问路,他们就说你往这儿来了。” ……这两个坑逼啊,我刚刚咋不一拳打晕他们捏。 我很气了:“你赢了,我得守信。” 李藏风却说:“我不急,你先休息。” 我气得想发笑:“我若在此休息,那你该在哪儿?” 李藏风抱着刀靠了墙,稳当自在地像一棵山间的奇松。 “我就在你身边等,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我提醒:“倘若有人看见你……” 李藏风不紧不慢道:“火很大,他们顾不上。” 我瞅他:“但火不能一直烧下去。” 李藏风瞅我:“血也不会一直流。” 火总有停的时候,血总有止的时候,小学生都明白这道理。 我本想逃,没想到李藏风学乖了,我去哪儿他就跟哪儿,我要逃还不如原地休息,省的浪费体力。 如今这形势,我去找人也未必能找来援兵。粮仓起火,大紫霄宫的人要援也援火,要杀也先杀剿那个杀了管事的苍双双,然后才来管我。 咋办呢? 叨叨吧。 方即云是个爱叨叨的宅男子,奈何老七不爱。我本想维持好老七沉默是金的酷哥形象,但经过刚刚那一喷血,我认为这个形象它目前也不剩多少了,俗话有一崩就有二崩,崩着崩着就习惯了,我相信李藏风也会慢慢接受我的变化。 那我就开始叨叨了。 “你说我恨你,这话不尽不实。” 李藏风语气一利:“可你已两度刺杀。” 我严肃纠正:“是接引阁想杀你。” 他看着不信:“你若不想,大可拒绝。” 他不信,我也觉得不可信。我两次出现在他面前,第一次故意引他,第二次故意跳他的局,我若不想杀他,我整这些干啥子? 我问他:“你可听说过我刺杀尹教主那一回?” 李藏风眼神一凛:“自然听过,你险些死在那一回。” 我把冷气收了,面颊上线条放松,想象自己正和一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唠嗑家常,语气适当透出一点软,诉说道:“那次刺杀异常凶险,若真要说,我也算是死过一回的人。” 我忽吐露真言,小示软弱,似戳中了李藏风心灵深处的某个点,他奇奇怪怪地看着我,像看着一个认识很久了的人,忽然把脸一撕,露出了个截然不同的样子。 关于老七的传说有很多种,大多数的形容词都很贫瘠,比如冰冰凉啊透心凉啊从头到臀都很凉啊,反正找不出什么暖词儿。 可传说只是传说,现实应当合理地打脸传说。所以现任的老七——我,是可以和传说中的老七不同的。他可以是冰箱,我权当是冰棍,冰棍在阳光下待久了,会融,会化,总有一点暖会透进人心里。 这个冷暖策略似乎是有效的,因为李藏风沉默下来了,他就盯着我,不知在酝酿什么诡谲莫测的脑回路。 我在他的沉默中耐心等待,终于等到他好奇地问了一句。 “你说自己死过一回,那死的感觉如何?” 这算比较正常的古龙风,那我也正常地问:“这么好奇?你想试试?” 好像正常过头了,听着像是讨打。 不等李藏风答话,我赶紧补救道:“死起来百般难受,你自然不想试,只想让别人去感受。可是我已感受过一次,不想再感受一回了。” 李藏风问:“所以你并非求死,而是求生?” 我脸上故意裂出一份透心凉的笑,道:“求生者方能生,天下何人不如此?比如你,千里迢迢来见我,难道是为了死在我手上?” 李藏风看我笑,他好像发现我笑起来和他一样僵丑僵丑的,这种与生俱来的丑似乎拉近了咱俩的距离,他的杀气没那么浓了。 我又暗示他一句:“死过一回的人,若想变得不同,那些昨日将你高高捧起的人,今日便能将你生吞活剥。” 一句轻轻的提醒揭开了厚厚的谜团,李藏风领悟道:“接引阁若发现你变了,你的命便留不住?” 我加上一处恰到好处的叹息:“只因我变得太多,变得太快。” 李藏风静默良久,一语道破:“你变得不能再杀人了,是不是?” 果然切换到古龙风频道以后,咱俩的交流就顺畅多了,再也没有刚刚那种鸡同鸭讲的氛围了。 我觉得差不多了,拿沉默紧掩内心,李藏风便当我默认,又问:“你何时发现自己不能杀人?” 重点题来了,不能松,这个时候就得趁热打铁,再进一步。我心头酝酿几番,扯了一句掏心窝子的谎。 “不杀二字,自你而始。” 反正不管你信不信,老子自从遇见了你,就不想再杀任何人了。 严格来说这是真话,只是我没把全部的真相说出来,这也不能算撒谎。 李藏风自然听不见我内心的狡辩,他只是无言无语地看,内心什么个翻江倒海也看不出来,毕竟沉默是他的拿手好戏。但在我那显微镜的视觉扫描下,我瞧见他的眼有错位,眉像是在轻震,如深积久藏的雪软了半层,融了水滴在我眼角,冷丝丝的清凉。 一句话,八个字,字字落入他心间软处。 这个坚硬无比的人,靠着坚硬而无敌,但也因为坚硬而异常纯粹。 这般纯粹无染,才好触动柔肠。 我暗喜,丝毫没有欺骗一个纯情决斗佬的愧疚,脸上淡之又淡,凸显着高深莫测,道:“我暗算过你,你也砍过我,咱俩便该一刀两清。我会设法逃出组织,你也该去找别人。你我之间,缘分不在刀上,本不必再纠缠。” 说清楚了就好了,李藏风即便听不进人话,也该听得进老七的话。再说,一个能把金疮药赠给仇敌的人,怎么也不至于对我这个没有杀意的人穷追不舍。 如我所料,李藏风沉思良久,中途也拿那双利眼戳了我好几次,他心里或许怀揣着什么奇思妙想,但见我态度坚决,也只能补问一句:“你无论如何也不愿再与我动手了?” 我坚决拒绝:“不管是你身上哪个部位,我都不愿再碰到。” 我跨出一步,正想离门近些,没想到踩着一个机关,地板竟“呼啦”陷下去,我下意识地去抓最近的东西,马上就碰着了李藏风的裤脚。 他好像还在回味我那句“不愿再碰到”呢,此刻被我猴急一抓,也没站稳。 结果就是,咱俩一起头碰脚脚碰头地滚了下去。 第19章 黑屋 我叫方即云,我觉得我好像撕掉了李藏风身上什么东西。 跌下来时我手上不知攥了何物,只听布料撕扯声响,听那个撕拉声,料子还挺有弹性的。 最后三秒我变了姿势,紧胯收腰,调挪重心,站着落了地,保住了老七的尊严和铁臀。 可我手里好像攥着一截裤管。 李藏风这时候就看着我。 他的一截小腿是光着的。 …… 这件事就有点点尴尬了。 我想了想,将半截裤子递给他:“你的。” 李藏风看了看这断裤,他盯上我咽喉:“现在它是你的了。” …… 我脖子好像有点凉啊。 我往四周看,这是跌进个正方形的密室了,它上下全是光滑铁壁,四角都有蜡烛在燃。顶上机关就这么关了,它离我们足有三层楼间距,一般人很难上去。 我假装四处看风景:“药房乃重地,这机关是用来对付盗药贼的。” 李藏风向上一飞,在两人高处减速,如只蜂鸟在半空悬停。他右手刀刺铁壁,左手撑壁,以此为支点,壁虎一般猛蹿几下,上了顶盖。 他动作真叫一个帅,行云流水不带卡帧,教科书般的潇洒。 可顶盖是封死的,帅也打不开。 李藏风落了地:“一定有别的机关。” 我问他:“你也看出来了?” 李藏风:“我们刚落下时是黑的,落地时有了声响与震动,烛火就亮了。这内部定有机关。” 我赞同:“可以看看墙壁。” 李藏风以刀敲打四面墙壁,他意在寻出最薄弱的一点,加以刀砍铁劈,定能击破。 但咱俩的运气算是坏到一起了,他敲了半天都没个不同,我又说:“不如观察烛火?” 李藏风又听懂了,若有暗风,烛火能指明风向。 可他看了半天,风似只从上头来,这就很糟糕了。 我正想说点别的,他忽瞅我说:“你的话多了,是你在不安?” 你还有闲情看我安不安? 李藏风:“这儿暂时没危险,你在担心什么?” 我老实说:“你。” 李藏风似有些惊讶:“你在担心我?” 我担心你把我干掉啊。 我坦诚罪状道:“你本不用下来,是我把你拽下来的。” 你的裤管本不用破,你那漂亮小腿有遮有盖的,现在它就亮在那儿,你说我能不心虚? 李藏风竟不以为然道:“没关系。” 你被我生拉硬拽下来,一身狼狈也没关系? 上次50喷嚏,这次裤管扒光,这都不记仇,这心胸够装得下半个北京城了吧? 李藏风瞅我,大拇指揉了刀鞘,忽的不冷不热地蹦出了一句话。 “上次加这次,两次了,你不必担心,你的一切我都会记得清清楚楚。” ……比我想得还记仇! 我问:“你认为我是故意暗算?” 李藏风只说:“我若忽然说自己不能再杀人,你信不信?” 言下之意是你不敢忽然信我了。 其实我可以理解的,别人我不知道,你肯定是对我有点阴影,我上次装虚弱一躺倒,骗的你上前,就一个香包害得你狂打了五十个喷嚏。这次我刚说完绝不碰你,转头就把你给拽到这个密室来了,谁都得觉得我是个天才打脸师,专门打我自己的脸。 我这正嘀咕呢,李藏风忽话锋一转:“但你刚刚那一抓,我毫无防备。那是杀我的最好时机。” 可他现在还活着,因为我根本没有偷袭,更没有一丝丝杀他之心。 所以他说:“我信你不能再杀人。” 他这么讲我就傻乐了,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一打脸的功夫,反而证明了一些东西? 李藏风顿了一顿,忽然奇怪地看了看我,问:“你不过与我见了两次,便将身上最重要的秘密吐露,不怕我将这秘密泄露?” 这个回答再容易不过,我斩钉截铁道:“天下人皆会泄密,可你是李藏风。” 这话像一石激千浪,刚刚还犹豫疑惑的李藏风,此刻寒眸闪了星辉,似受了什么莫名的鼓舞,一动不动地盯着我道:“好,你托付这秘密于我,那我也帮你一回!” 听这口气,他莫非是不计前嫌,想帮我跑路? 好人啊!别看你眼盯着大家的发际线,你心里装着大家的福祉啊! 我心喜,看他就像看我亲儿子的亲爸爸。我整个人像大冬天闯进家火锅店,四肢百骸都热乎乎的。 李藏风忽看了看我腰间的匕首,坚定道:“逃跑乃下策,我帮你寻回杀人的本事!” 热乎个鬼!我凉了! 李藏风还嫌我不够凉,伸出一只手说:“你我先切磋几招?” 我有点想把他那个手给掰了,但还是顶住冲动,阴凉凉地说:“我们受困在此不知会有几日,我建议你先节约体力。” 李藏风却道:“受困在此或许是几日,也或许是一个月,谁也不知我们会不会困死于此。与其枯坐白等,不如在死前做成这一件事。” 你脑回路啥做的?杠杆吗?不抬杠会窒息还是咋地? 我手痒了,想打人。可李藏风他是火里缺油,命里欠抽,他就盼着我去打他呢。 那我就甩脸说:“你若想找死,墙就在旁边,你大可一头撞上去!” 我这个人处事十分果断,骂完我就果断地后悔了。 李藏风是性子死倔,可他的坚固心思最是纯粹,人家想帮我是一片好心,这么骂显得不厚道啊。 李藏风倒是个厚道人,他听了这火辣辣的话也没骂我。 他突然就一记刀鞘打过来了! 猝不及防,我肩膀被这刀风砸中,我却不敢停,身体前倾甩一个鞭腿,原样打中他那裸·着的小腿。 硬肉撞硬肉,这是打狠了,李藏风退开半步,他的腿在颤呢,可寒渣渣的眼亮如星了,他手中刀鞘甩出一个狠辣的弧度,如从天而降一道惊雷,直向我胸口劈来。 我手向前,一个肘推,侧开那正面撞击过来的刀鞘,他倒好,悄没声儿地一个截踢,直接踹在我这膝盖上。我疼得咬牙切齿,收腿低身,反手抽出一把匕首,刀柄直撞他老腰。 他挺腰收腹,背部曲线弯成一道月,竟灵灵活活地缩过了刀柄,还翻滚身形,闪到一边,复又拿了刀鞘撞开我刀柄。 我和他越打越舒畅,刀鞘和匕首硬碰硬,和打铁一样砰砰脆响,我听得都爽呆了。 不过这时我忽闻到一股香气,似有什么不明气体在密室散开。李藏风又贴身讨打,我喊他:“你闻到了么?” 李藏风下意识问:“你后面裂开了?” 我怒答:“没有!” 李藏风犹豫了一下,似乎在认真地嗅些什么,可还是说:“我没闻到什么。” 他不急我急,我不顾危险地上前:“可我闻到了,这香气不知有没有毒,你快闭气!” 李藏风带上疑心瞅我几眼:“我什么都闻不到,你当真闻到了?” 大哥你鼻塞唉,你闻到才有鬼好不好。 他似乎想起前两次的教训,疑心我又在蒙他。我本来也想解释,可这家伙的鼻子就是个摆设,于是我就屏息前扑,想捂他嘴。结果他不让我捂,翻个身躲了。 我急了,跃步拉近距离,一个膝盖顶他小腹! 这招几乎是贴身而过,险些砸到却没砸中,他眉间一皱,反肘砸我肩部,我这两个肩膀都被他照顾到了,没有脱臼断骨,但疼的我花了极大力气才不龇牙咧嘴。 我怒气上头,再不留情,一记老拳风风火火地打他胸。他拧身躲了,让我砸中了腰,一个趔趄之下,这人使出一个鞭踢勾我下盘,结果就是他倒,我也跟着被勾倒了。 这人倒下还不知收敛,竟厚脸厚皮地压上来,攥了我右手腕,想逼着我就范。我气的拿膝盖顶他小腹,腾出左手捂了他嘴,恶狠狠地骂:“你快闭气!这香有毒!” 李藏风:“……” 他眉间露了无奈,把我手掰开,问:“那你怎么不闭气?” …… 我忘了。 你这一记刀鞘打下来,疼的我宛如小智障,为了回报你的爱,我决定也把你打成小智障,打来打去我就跟着你一同呼吸了。 现在我想起来了,你能不能从我身上下来了? 第20章 晕 我叫方即云,李藏风还压在上面,与我维持着一种尴尬的姿势。 他一只手攥住我的腕,另一手撑地,上半身与我保持了安全距离,宛如一个大型真空挂件。 他那两膝夹在我腰侧,双腿禁锢着我腰部,这个姿势就不太符合绿晋江的氛围。 可是他又脸很直,僵中带直,莫名有种坚决不弯的气质。 我就说:“你先闭气,我就不说了。” 李藏风挑眉:“香气还在?” 我:“它越来越浓了。” 李藏风用一种看小智障的眼神看我:“若香气无处不在,闭气有何用?你能一直闭下去?” 哦。 也对哦。 闭气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但它能拖延问题啊! 我一边自闭,一边想着掐灭香味的来源。我就看向了蜡烛,李藏风的眼风也往那儿抛。我和他像两个地下党接头似的眉来眼去。咱俩想一块儿去了。 是蜡烛啊! 蜡烧融了,蜡里头藏着的东西就气态挥发了。 我推开李藏风,虎蹿鹤飞过去,李藏风到另一边,吹灭了四根蜡烛,本该继续的,可他非要看到我躺地上时留下的血迹。 那是一个铁臀的形状。 他看着它,它像启示着他。它和他之间似产生了伟大而深远的联系。 他就不动了,像雕像那样凝固在了这一刻。 我把剩下的蜡烛吹熄了十一根,只有第十二根蜡烛毫无香味,我仔细检验,就留下了,密室内情况特殊,还是得留一根照明,若这根蜡烛最后也散出香,我立刻闭气掐火便是了。 我发现李藏风在看我后面呢,好像我后面有个地图似的。我最讨厌有人这样盯我,瞪他一眼为警告:“你看什么?” 李藏风问:“你什么感觉都没有?” 我说:“好得很。” 李藏风似把这话记心里了:“我上次见你,就觉得你像是老七,又不像是老七。” 我笑了:“那现在呢?” 李藏风:“我还是觉得你的不像多过像。” 他顿了一顿,眼神难得地显出了点儿心虚,说:“但你受伤之后的表现,确实担得起天下第一杀手的名号。” 这数学傻子把这伤说得多严重似的,那我就笑了:“一点小伤,何须忍耐?” 我早感觉不到疼了,我什么都没了。 刚刚我被他勾倒,是屁股先落的地。 有些东西碎了,黏是黏不回去的,即便勉强黏回去,它也一直碎在你的心里。你若想起它,也只会想起破碎时的它。 这就是为什么,如果我们把东西打碎了,比如一段两瓣的友谊,一只真挚的铁臀,我们就要学会忘记它,这样它从外表上是碎的,但它在我们的内心是完整的。 李藏风:“你还在闭气,香味散去了没?” 我闻了闻:“散的差不多了。” 李藏风:“这香味你闻过?” “不曾。” “那你怎能确定它有毒?” “刚刚我猜的,现在我确定了。” 李藏风奇了:“如何确定?” 我双目如炬:“你。” 李藏风疑惑:“我?” 我高深莫测:“你中毒了。” 李藏风似乎在想我这个眼是什么构造,用一种古古怪怪的目光瞅我:“你能隔空探脉?” 我说:“是你嘴唇变紫了。” 我拿出匕首给他一照,他这嘴唇就和十斤桑果和山竹里泡出来似的,正宗的基佬紫啊。 李藏风这就不言语了,他似乎对这种中毒妆很不习惯,摸了摸嘴唇,那动作让我很担心他会直接把嘴皮给撕了。幸好他没有,就一言不发的坐下,直接盘了腿运功。这个人临危如常,丝毫不显慌乱,反倒看得我一股忧心冲愁肠。 那我就问他了:“你可感觉到了疼?” 李藏风摇头。 我又问:“你可有四肢发麻?” 李藏风摇头。 我又问:“你可有心愿未了?” 李藏风不摇头了,他转盯我咽喉了。 ……我觉得你还是盯我胸口的时候比较可爱。 为了防止他想不开与我同归于尽,我马上进行了补救。 “是我把你拉下来,这趟浑水本不该你淌。你中的毒,便该我救。” 话说得是正气凛然,显得老气不像个杀手而更像个国际主义救援战士。李藏风纹丝不动,似乎在观察我的表情,从眉眼间看出这话的可信度。那我就单膝跪在他身后,两手欲去搭他肩,他却不肯让我搭,侧个身躲了,拒绝说:“我自可运功,不必你出手。” 我瞪他说:“你是怕我暗算?” 李藏风摇了摇头:“你若是想暗算,刚刚就能做。” “既然不是怕,那为何不愿我帮你?” 李藏风道:“那你当初为何不愿我救你?” 你咋还想着这岔子,咱们不都掏心掏肺地聊过了吗?你现在提这档子事儿,是因为好奇心作祟,想探究我的内心世界,还是纯粹地听我说一声谢? 我这左思右想着就不说话了,李藏风也不讲。他这个人最不晓得“怕”字,表情、姿势,以及话语都是拒绝三连,我知道他不想我救他,他认为被人救是欠了大人情。 这是个成熟的决斗佬了,把尊严看得比天上的云还高。 我是个熟透的方即云了,我臀裂了也会把良心顶头上。 结论就是一句话——我得对他负责。 所以我将匕首递给了他。 李藏风皱了皱眉:“这是你的。” 我:“现在它是你的了。” 这话挺耳熟的,好像他刚刚才对我说过。 李藏风盯了盯匕首,又盯了盯我的眼睛。 “你的匕首太短,我一向是喜长不喜短。” 他信我不肯暗算,但他好像比较喜欢让我欠着他,而不是他欠着我。 我把匕首丢在他身侧,只当丢了片干垃圾,然后我把自己胸口的衣服一撕,露出里头的黄色垃圾,从容慷慨曰:“大好胸膛在我,匕首在你,我若居心不良,在给你运功时行不轨之举,你一匕首朝这儿刺下去,如何?” 李藏风这回总算不盯着咽喉了,他盯了我的胸口挺久,那眼神总算是透出了点儿七情六欲。 他问:“你明知我想要你的命,还是想救我?” 我道:“是你先救了我,我只是还你个人情。” 这个杠杆精是没法和我抬杠了,那我就心满意足,把那手往他肩上一搭,他低头,唇角像微微扬起一个弧度,可转瞬即逝,比流星还快上百倍,我都不知道那算不算笑。 可这时我忽的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问题。 我好像不会传功唉。 要不先摸摸?兴许摸着摸着就有“熟悉的记忆浮上心头”?我回忆起被推拿师父打得鬼哭狼嚎的那些年,我手从他肩上下去,从背上某个点开始,一路往下揉,到一个较硬的节点,我就拧了拧,我还戳了戳,嗯,还挺有劲儿的,这是个重要穴道了吧。 李藏风忽轻声:“老七。” 我惊了,他头一次这么轻声轻气地说话吧。 这是毒发了吧!?这是虚弱得不能重声了!? 我就心里难受了,李藏风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语气飘忽地问了一句话。 “你果然还是恨着我的吧?” 胡说!你看不出我在给你传功吗?你以为我还因为落水那件事恨着你!?是在故意折磨你吗? 唉等下,我好像捏那个腰上的节点是有点用力了,我这功还没开始传呢。 我赶紧把手掌贴他穴道上,我觉得这个传功啊,就是把身体内部最精华的那股热,传给另外一个人。所以李藏风马上就热了,没过多久他就是李暖气了,再过会儿他就是李微波炉,再再会儿就是李烤箱。 李烤箱大概是热得受不了,低头就热吐了,把一大口血喷出来。我吓呆懵僵,扶了他问:“你感觉怎样?” 李微波炉擦了血,看我说:“毒已逼出,多谢。” 我心喜啊,却发现他盯我的眼神不寻常,这气氛整个就很绿江啊。那我就警惕了,我用冷酷武装起每一寸面肌,问他:“你在看什么?” 李暖气一动不动地盯我的脸:“你也有段时间没闭气。” 我说:“但我闭得比你久。” 李藏风面色凝重道:“你见我嘴唇发紫,才确认我中了毒。” 我说:“不错。” 李藏风是前所未有的严肃:“那你现在嘴唇发黑,这代表什么?” 我惊了:“我嘴唇发黑?是什么时候……” 这还没问完呢,我忽然眼前一黑,身上一软,就直冲冲地朝他的怀里倒下去了。 第21章 吃 我叫方即云,我感觉我好像在做梦。 这次的梦特邪乎,我觉得我在做梦的,可我就是醒不过来。 我上秒在冰窖打滚,下秒像在炉子里烤着呢,走几步是冰刀戳脚,躺地上是油锅烫背,骨头被人一棒打碎,进搅拌机里搅着呢,血被人抽干,还放汤水里使劲儿煮。 我忽冷忽热,在温度的两极来回跳,疼倒一直跟着我,这梦太难熬了,我想着啥时候能醒,想啊,想啊,我终于睁开眼了。 李藏风就在我身边,他正抱着我。 ……我这是还没醒吧。 是梦就随便了。他抱我,我就回抱他,我脑袋往他怀里缩,想和他挨得紧紧的。 我冷死了,他就变热了,我烫着呢,他就变凉快了,他的体温随我而变,我虽疼得糊里糊涂的,但我更加肯定这个是梦,李藏风又不是真的暖气,谁能变来变去的? 他体温变了,后来他连味道都变了。 我一饿,他就闻着香,像奶茶,像炒饭,像火锅,像我上辈子吃过的一切咸的甜的辣的。你说他一个大活人怎么闻着像是吃的? 这不是人吧?这就是吃的吧? 我往他肩头钻,我只想咬一口,一口也不过分,结果我才咬了浅浅一口就被他打了。他一掌拍我脖子上,好像夹怒带叱地说了什么,我听不清啊,我只觉得脖子老疼了。 他又说了什么,字句夹着什么“中毒”,我听不清就不听了,只往他怀里钻,他身上那味儿勾着我的食欲,我闻着饿极了,饿得像坟口里爬出来的野狗。 他能吃吗? 能啊。 肉能咬,骨头可以啃,皮毛是香的。 我越想越饿,我是饿了十多年没进食了,我眼前就有块儿活肉呢,它等着我啃呢。我要从脖子啃起,去啃胸口,啃手,啃脚。 头骨,内脏,脚趾,所有部件。 全吞了! “老七!” 谁是老七? 我就很疑惑了,你说我明明是方即云,他叫我什么老七? 我又想去啃他,他就拿手卡着我脑袋,他叫了我一遍又一遍的老七,调子是我从未听过的急,嗓子也哑了,含沙吞刀似的。 “老七,老七!” 我叫方即云啊。 “你中毒了!” 我只想吃了他,结果他卡着我脑袋,压着我的膝盖,还说了一大堆奇奇怪怪的话。 “你中了奇毒‘人肉香’。中毒者先神志不清,后冷热交替、五感突变,你会变得想吃人,会觉得人肉闻着像鸡肉那么香。你闭气比我久,本能压制这毒,可你为我运功逼毒,我没事,你先毒发了。” 可是人肉本来就很香啊。 他抱着我头,他逼我看他那双充满冰渣子的眼。 “你看着我,我是李藏风!是你亲手救回来的李藏风!” 他叫李藏风? 他怒道:“你是老七!别人可以疯,你怎能?” 我疯什么? 他死命摇着我:“你做了一辈子的人,如今倒忘了自己是人?” 我惊醒,有什么烫的东西从眼里钻出来,我看着食物,我在半惊半疑中感觉他模样变了,他身上显现出一个人的轮廓。 “李藏风就不能吃?” 李藏风点点头。 “可人本来就是食物。” 李藏风拉过我的手,郑重地放在他的胸膛,那地方柔软得毫无限制,我想这太好了,我一抓就能破胸开膛,他却说:“食物只是血肉,人却是血肉含着心跳,你可感觉得到这心跳?你知不知道我活着?” 我手掌下面果然有些热,果然有什么在跳。 那是一大片勃勃生机,以跳动提醒我。它有规律,有力量,又像融了热度在里面,每一下都跳得那么好,我都不忍下手了。 我把头贴在他胸口,他把手放在我腰上,他像把身上的热都传给我,我就听着他的心跳,它动静巨大而无边,占了我的所有,我在世上只剩这心跳。至于冷、热、香味,它们都走了。 李藏风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上,我慢慢地说:“我好像不饿了。” 李藏风听到这句才放松了,他之前都紧绷着,像冰窟窿里凿出来的人似的,僵僵硬硬到底。 他似还有些不放心,又问我:“你感觉如何?” 我只说:“我想躺会儿。” 他似乎还记得我后面有伤,就让我趴在他身上,我整个人的重量往上瘫,他好像也无所谓,还帮着调整了一下我的姿势,让我在他胸口躺的更安稳点。 他的胸口缓和得很,我侧脸躺着,觉得脸颊在上面磨着最是舒服,躺了好久好久,心静人安了,我就睁眼去瞧,瞧他那脸蛋从眉到眼,俊到了无边无际,也好像俊到了我这脑袋里。 我忽然问他:“李藏风?” 李藏风眉间一动:“老七?” 谁是老七?我摇头说:“我不是。” 他本已舒展的眉又皱了一皱,像丝缎那样褶起来,似乎在担心些什么,他揽着我腰间的手紧了紧,我觉得不舒服,想动一动,他却揽得更厉害,不肯让我从他身上滑下去。 我看他,他定定道:“你还没好,继续躺着。” 我就躺着,他胸口暖是暖,可我总觉得他骨骼大,还有点咯脸,我一看,原来他胸口有两个地方老磨着我呢。我仔细看,这又黑又大的得是瘤子吧。 我对他说:“你长了两个瘤子,我帮你拔了吧。” 我捏住那两个瘤子就往下扒,结果腕子被李藏风攥住了,他不知发了什么怒,攥得力气极大,我马上就明白了。 这两个地方不是他的瘤,是他的痣啊! 这个男人胸有大痣,也是很正常的吧。 我再一躺,我又惊觉出了什么。 这下面的才是瘤子啊! 这瘤子还尺寸雄伟,长势甚是可怕,若是不拔掉,有一日会发展成恶性肿瘤啊! 我赶紧攥住它往下拔,结果李藏风又不知发什么怒,一个膝盖顶我小腹,还一拳砸了我的肩,我疼得一脸茫然,正想问他为什么这样折腾我,可我马上就发现自己闹了个大乌龙。 这怎么是个瘤子呢,这肯定是他的暗器啊! 这个男人夹个暗器,需要的时候掏出来扔出去,也是很正常的吧。 看来我是真犯糊涂了,我竟然连李藏风的藏身凶器都认不得了。 我就叹了口气,去看李藏风,这不看还好,一看我就有点吓到了。 因为李藏风正阴着脸看我,我从未见过他的脸色有这般阴沉可怕,像哪个孙子把他打得生不出孙子了一样。 我心虚道:“我想我还没好。” 他冷着嗓子道:“你当然没好。” 说完他便揽紧了我的腰:“躺着,不许再乱动。” 乱动是怎么个动法?我就换个姿势不行嘛? 看样子他是不行,那我就乖乖躺了,他胸口又大又温暖,我很快就睡得像头猪。 说句良心话,自穿越成老七以来,我日日夜夜想着如何去逃,去演好一个老七,我还从没有睡得这般安稳自在过,好像什么都不用怕,什么乱七八糟的都不必想,只要在李藏风身边躺着,听他的心跳一刻刻地下去,好像他的心和我的心最后跳到了一条线儿上。 他在,我在,我这心安也能持续,恐惧自会退散,再不必怕的。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了。 我在李藏风的胸前醒过来,一抬眼,看见了我在他身上留下的犯罪现场。 具体怎样我就不描述了,我只盯着那两个被我摧残过的受害者。 我觉得它们好像要掉下来了。 我这冷汗唰地一下全黏在后背了,身上生动地展示了什么叫透心凉,手足都僵到如重千钧,一丝一毫都动不了。这死一般的寂静无边无际地蔓,我在惊恐中把目光往上移,瞧见李藏风正在全神贯注地盯我。 他慢慢地说:“你好了啊。” …… 不我没好!我好不起来了! 第22章 命门 我叫方即云,我正躺在李藏风的胸口,李藏风正看着我的犯罪现场,他和我一动不动,两个人大头看大眼,都僵了。 仔细回忆一下,事情是这样的。 我中毒时如梦如醒、忽冷忽热,迫不得已抱了他平衡体温。这也没啥,毕竟两个男人在一个人神志不清的情况下抱在一起,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之后的情况就颇为诡异,我闻着李藏风像闻着全家桶,我想啃上去。 李藏风不让我啃,他也看出我牙口好着呢,他就像奥特曼卡着小怪兽一样卡着我,几句话把我哄下去了,把人性那面又给带上来了。 可是我还是没好全,我觉得他上面和下面都不好。 胸有大痣,拔掉! 下有暗器,掏掉! 回想起来惨不忍睹,不过我是个天生的乐观主义者,我认为只要没有留下不可逆转的伤害,一切就都可以挽救。 你别看那两个点要掉下来了,可它们还没掉呢,还黏连着呢,这就是个小问题。 他的另一个零件就更坚强,在大力拉扯之下,它只是被我拔长了一两寸,那这也是个小问题。 这两个小问题说明他身上的零件,不管生在什么地方,质量都是顶尖的。由此我得出一个结论,要赞美一下这些零件的生产商。李藏风的父母一定是风姿绰约的美强人,他们把李藏风生的很坚硬,很耐磨,避免了一场悲剧的产生。 我回忆加评价一共花了半分钟左右,李藏风也是个很有耐心的帅男,我看得出他身上僵冷僵冷的,但在这漫长的半分多他竟一点儿也没挪,他就等着我。 他的眼在昏暗烛光下有一种近乎星夜的闪光,我再看,怕会被这眼里的无穷玄妙给迷住。所以我赶紧起来,摸摸心跳,它又快又有力,提醒我刚刚发生了啥。 李藏风也起了,再次显出了对天雷情节的巨大抗性,他以无比淡定的姿态整了整衣领扣子,感觉不是被我当鸭脖似的啃过,而是被我伺候过。 人和人果然不同啊,换做我已经被雷死了,我一边感慨一边把上衣穿好。 结果我发现李藏风穿好后一直在瞅我,我扣衣服他看我胸,我系腰带他就瞧我腰,似在我身上寻求着什么答案。 大哥你瞅啥? 我被他这利眼瞅得心里虚虚晃晃,为了维护老七剩余不多的尊严,我压着人味儿,冷着嗓道:”方才多谢了。” 李藏风:“是你助我在先,不必言谢。” 本来我做了亏心事,他要骂我一顿,打我一顿,我还好些。现在他一本正经地说没关系,那我就很别扭了。 我看他脖子上那道牙印,别过头问:“你的伤如何了?” 李藏风正面看我:“小伤无碍。” 一看就是扯谎,我牙口这么好,一下嘴肯定疼着呢。但他这么说我也不意外,决斗佬只会死不会哭,要他示弱比要我不怂还难。 他讲完又不说了,冰渣子火粒子一样的眼,就在我身上来回巡逻,他还紧抿唇,似在品味什么遗落之物,这种反应就很奇怪了,我站也不是,动也不对,越沉默越难熬。那我就想话题,想了一秒,我就说了。 “方才我在你身上时,你起过杀心。” 我发现这个陈述并不友好,我又在凭老七的直觉下定论了。 但李藏风爽快地承认了:“不错。” 我当时拔大痣掐暗器,气的他对我腹部一个膝撞,这在拳家里算一大杀招,有隔山打牛之效,他若再狠几分,我这脾脏估计就没了。可李藏风如此盛怒,还懂得收力留手,忍常人所不能,我才没被他给顶死。 我实在忍不下,就问:“你为何收了力?” 李藏风奇怪地了我一眼,好像疑惑我为啥问的出这个问题。 我问了也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废,他肯定是因为我刚刚帮了他运功逼毒嘛。 结果李藏风居然说:“为了朋友。” 我惊了,李藏风居然真把我当做朋友了? 实话实话,我作为一个键盘侦探、键盘医生,以及键盘密室逃生专家,我当时给他运功逼毒,想的只是不让愧疚淹了我,让心安再次占据高地。可是李藏风就不这么看,他认为我不顾性命,拼尽一切,只为了要救一个想杀自己的人。 所以他看着我倒在他怀里,心里的铜墙铁壁也跟着倒下。 我咬得再深,冒犯得再狠,他也能忍。 只是为了他的朋友。 我心虚了,总感觉这账越算越不清,原本我只想付个责任,谁想误打误撞地多个朋友。这种美好的误会遇上我这个跑路党,就不美了。 我还没想完呢,发现李藏风一直观察着我,他半仰着头,昏黄的光线打出了他完美流畅的脸颊侧面,这个人说完了“朋友”,像在等我给他个回复呢。 可你想听我回复啥? 我正想嘀咕什么,结果上头有动静了。“嘎吱嘎吱”的响从封口处传来,那盖板居然被人打开了,还探出一个脑袋。 竟然是老八!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怎么不是苏未白或是金阙儿? 他还冲我招招手,让我赶紧上来。 结果李藏风足尖猛点,先我一步飞了,把老八吓得都没了反应,我后一步飞,用几个壁虎跃墙的姿势撑跳了上去。我瞧见老八,发现他只盯着李藏风问:”李藏风?” 李藏风迎风而立:“不错。” 他稳得像这辈子从未失态过,老八的双瞳却缩成芝麻大的两个点,这是如临大敌的姿态,是青铜遇见王者的眼神。 我在他俩旁边站着,感觉位置有点微妙,老八也发现了,他就冷丁丁地瞪我一眼,却给了李藏风一个暖丝丝的笑,说:“久闻大名,如今才见着你……” 他没说完,自拔一剑,剑震如风波,是条白鱼在阳光下起跳震鳞,银光下刺出一道急厉杀意! 刺李藏风!刺他双目!刺出两个血窟窿才能证明老八的排名! 但李藏风这个人,证明了组织的排名就是个屁。 他翻袖搠刀,大刀似弯弓搭重矢,一生之力系于一发。 千钧聚此,万道神光炼就一点! 截浪破冰?斩日切月?何止啊,次元壁都得被这一刀砍穿了! 我在一旁看得脸庞肌肉都在抽了,我再不出手,李藏风这刀下一秒就得砍到老八脖子上了! 还等啥啊方即云?全交给老七(的本能)吧! 我马上滚过去,翻身到他俩中间,低个头让老八那剑擦过我脸,侧个肘撞开那三尺刀,但刀不是刀,冷到反光的刃擦过我臂膀,哗啦啦划了一道口,刀一个斜角继续贯穿上移,撞开了老八的刺剑。那我也不敢停,匕首从右手到了左手,在半空中划了个弧。 真正的快,不是别人意识不到有多快,是你自己都想不到有多快。 你问这个弧,我也不清楚怎么画的,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画它。 反正等我意识过来,我才发现这个弧度是划在了李藏风身上。 更精确点,是他的脖子。 这位仁兄的脖子上多了一抹细细长长的红,先是肉眼不可见,后来越来越清晰,血珠子慢慢渗出来,我就愣了。 要不是李藏风刚刚退开一步,他铁脖就飞了! 老八愣了,我惊得全身上下都凉了。李藏风摸了摸伤口,脸上和幻灯片似的闪过困惑、惊讶等凡人情绪。神佛般的李藏风,如今就活生生脆弱弱地站在那儿,脸部表情展示着什么叫深受背叛。 过了一秒还是两秒,他垂下眼,阴影将脸部轮廓打得死沉死冷,他似悟到了秘密似的。 “原来……你并非不能杀人。” 他细觑了老八一眼,又回头看我:“你只不过从未被人碰到过命门……如今我碰到了。” 我:“……!?” ……你说啥? ……啥命门? 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个怎样的男人啊!!?? 第23章 谁来攻 我叫方即云,我觉得各人有各人的擅长,比如老八擅长被人打败,李藏风擅长被我感动,而我擅长被李藏风给噎死。 自从李藏风说出了他那灵气四溢的领悟,我一口气噎在喉咙,咽下很难的,吐也吐不了,它就卡得我很难受了。 命门?大哥你不会说的是老八吧? 你以为我和老八是啥关系?我和他比你和我还纯洁呢! 我解释说:“你想多了……” 李藏风的语气更凉了:“不错,一直以来都是我多思多想,该谢谢你给我当头一喝。” 咋越说越歪了,听得我脖子都凉飕飕的。 我想再讲几句,结果老八这个不安分的跳出来问了:“什么叫想多了?你俩现在什么关系了?” 李藏风怒道:“没关系!” 老八被他怒懵了:“我又没问你!” 他本来想问问我,结果不小心看到了我后面,果断一下卡住了,像被一道九天惊雷劈了左边又右边,劈成块儿轴对称的焦木了。 他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指,指着我问:“你,你后面那么多血咋来的!?” 别问,再问你也是一朵六瓣开,每瓣都分叉。 我就瞎说了:“这个是摔出来的。” 老八瞪直了眼,那眼眶里的大黑珠子咔叽咔叽地转不动,这很明显是想理智上想装瞎,情感上想自戳双目的神态。 “你摔能摔出这么多血?” 李藏风插嘴道:“自然不是摔的。” ……大哥你可闭嘴吧。 老八凑近看,越看越窝火,头发根根竖起,像炸了个窜天猴在里面,额头青筋盘绕,似几条毛毛虫在比心。 “这有划伤还有戳伤!哪个王八蛋戳的!” 是老七的手指戳的,方即云不是王八蛋。 我在心里说过这句话了,我就权当我已经说了。但老八没有读心术,他听不见我心里话,他就只好去瞪李藏风,这个崽的脸似乎被一个个可怕的念头烧得瓦亮火热。想到忍无可忍之处,他便剑指李藏风,两片小薄唇喷出一句颇有厚度的骂。 “你竟敢……?你居然……!你……禽兽!” 李藏风这个天才插嘴师,这个时候他就不插嘴了,我不得不替他插嘴道:“他并无此意,是我自己撞上去的。” 老八这就全方面凝固了,他从1个GIF跌落成了JPG。 他还死盯我,盯成了一块儿枯骨朽木,他仍不甘地哑声问:“你……真是自己上去的?” 我硬着头皮答:“他以刀相逼,我不得不上。” 当时他刀都逼到我腰上了,再不撞上去我就丢一个肾了,还能好好地站在这儿同你说话么? 老八的毛发本来是倔强地分叉着,呈从头顶中心向外爆炸状,结果听完这话他都气得飘柔了,从好好的一个JPG升格成了GIF,他再次剑指李藏风,破口大骂道:“李藏风你个不要脸的畜生——!” 他骂李藏风,李藏风瞪我,我瞅老八,老八再骂,李藏风再瞪我,我再瞅老八,眼看要成一个无限等边三角循环了,李藏风忽然插嘴说:“你攻不攻?” 我懵了:“谁攻?” 李藏风见我还有胆子问他,杀气一下饱满挺胀起来,脸上覆盖了三百六十度寒气,道:“你刚刚对我出了杀招,就已经对我表明了立场。你既已选了他,就该早早攻过来!” 你真要我攻? 大家都混得这么熟了,我不好意思主动啊。 李藏风见我沉默,烈火浇油般的眼神甩在了我身上:“你再不攻来,莫怪我先出手杀了他!” 完了完了,他这是想不死不休了。 我正为他这惊天的敌意而心凉呢,结果老八这个崽又想冲过去送人头,我“蹭”地一下就把他按住了,我怒声厉色地叱道:“你不是他对手,还不退下!” 老八喷我一脸唾沫:“他都骑你身上了!这你也能忍?你到底还算不算老七!?” 我冷漠地擦了溅到脸上的唾沫,熟练地把唾沫刮在了他脸上,问:“你以为只有我能忍?” 老八这个人不愧排第八,他八卦小天线“蹭”地一下竖起来,整个人兴奋得发光发亮,贼眉鼠眼地偷问我:“难道他也被……?” 这一看就是想歪了,我得赶紧澄清误会。 我正色道:“他差点断子绝孙,吃的亏并不小。” 这个澄清就很和平主义了,你想大家都吃亏,就不用分哪个是血亏哪个是肾亏了。老八你也别气,送人头不值得的。 老八似乎被断子绝孙这个形容吓到,他瞅了瞅我屁股,失神地问:“你……你做得那么紧吗?” 哈? 李藏风听见这话,好像又酝酿了什么鬼斧神工的脑回路,又似乎在内心做了一件伟大的决定,他严肃地插嘴说:“当时的情况,我不怪你。” 大哥你真的别插嘴了。 老八瞅我,又瞅李藏风,我感觉他好像在瞅一个黑洞,这个洞把他有限的脑容量都吸进去了。他就很茫然,还很困惑地看了我半天。 忽然,他恍然大悟地一拍脑袋:“我明白了!” 老八跨出历史性的一步,他站在我和李藏风中间,说:“就算一开始有强迫,做到后来也是你情我愿,这种事儿我看多了。你要是不舍得杀他,那就换我来杀。” 强迫啥? 你拍脑袋拍傻了吧? 李藏风这才用正眼瞧了老八:“你想替他杀人?” 老八张狂一笑,显得斗志更旺。我赶紧把他给摁回去,转个头对李藏风说:“老八能出现在这儿,证明火势已灭,大紫霄宫的人一会儿就来。你现在就走,莫要死在这些鼠辈手里!” 李藏风却摇了摇头:“死和死不一样,死之前杀了谁,决定了这人的一生是不是白费。” 我反驳:“死起来谁都一样难看,死后埋了土,虫子能分出你是高手还是废物?” 李藏风瞥了我和老八的站位,道:“你可以和他联手,二比一,你胜算大。” 我正色道:“可我眼里瞧不见胜负,只想看着朋友活着离开。” 李藏风身上的杀气忽然减了半。 朋友这个词儿真是有毒,对他来说杀伤力尤其大。 但这人思忖片刻,还是说道:“从你忽然出手那一刻起,我便不再当你是朋友。” 他说“忽然”,因为他对我几乎毫无防备,我那一匕首才得手。 我说不能杀人,李藏风信了。信任使人天真,他天真地把空隙露给我。可我为了救老八,只能利用这空隙。 愧疚使人嘴里抹蜜,我就软乎乎地讲了:“你当不当我是朋友,我都当你是。” 李藏风不信:“凭什么?” 我不假思索:“凭你是李藏风,你在密室里为我做的一切。” 我现在发现了,对李藏风,一定要说真话。假话越瓷实,咱俩的关系越僵持,像密室锁死了。这时就得说真话,真心才是钥匙。 我掏心掏肺说,李藏风这脸就不臭了,本来切得一块儿一块儿的像黑的马赛克,如今连影子都在他脸上轻快地流动,这便是冰川融了。 他盯我良久,眼中刺骨松融,转动了口风。 “好,我走。” 总算是要走了,我这正想松口气呢,结果李藏风走了半步便站定。他回头看我,似乎坚定了某种决心,斩钉截铁地说了两句话。 “无论杀人还是比斗,你都得学着拼尽全力。下次我见到你,绝不会再有什么手下留情!” 他提刀便走,这背影倒如一株奇峰孤松,寂寥中显出坚毅决绝,仿佛预示着我与他的下一次见面,绝不会重现地牢那种听心跳趴胸口的柔情脉脉。 可我看着他的背影,除了感慨心酸,更多的是困惑不解。 他说的手下留情是什么? 老八见我还在当场发愣,忽然感慨说:“这人虽说狂傲孤冷,对你倒有几分真心。” 我疑惑道:“你看出什么了?” 老八诧异说:“你没看出来?你刚刚冲到我们中间,那是以命搏命,是最最危险的一举。他若不是在刀上收了三分力,你怎会只受些皮外伤?你这手臂肯定整只都没了。” 他无心道出一个细节,却叫我震惊伤感到无言以对。 李藏风见我冲来,最后一刻他收了力,可我却没有。 在我冲进战场的一瞬间,他还记着我趴在他胸口的暖,记得朋友两个字他在心里的分量,他坚信我对他并无恶意,他心心念念的还是保住我这一条手臂。 而我却险些杀了他。 第24章 两个朋友 我叫方即云,我觉得我又一次辜负了一个正直的决斗佬。 在愧疚把我淹没沉底之前,我得先问老八。 “接引阁距此处不下千里,你怎么来的?” 老八道:“你出发后我就得了消息,李藏风刺杀苍双双是假。副阁主派我来大紫霄宫,要我先杀苍双双,再去助你。” 他晚一天出发,却比我先到,由于苍双双和李藏风可能已潜入大紫霄宫,老八想先按下消息,等我到了再说。 但姓苍的一刀斩杀江管事,又纵火烧了大粮仓,使宫人东奔西跑忙于救火。老八在混乱中遇上金阙儿,知道我去了茅厕,又在厕墙边看到了铁臀的抛物线,就猜出我快凉了。 这个崽沿着血走,碰上两个熟悉的路人,一问就到药房,一眼就看出机关,最后敲砖动瓦,把板掀了。 我问:“苍双双呢?” 老八:“死透了。” 我惊了,擅长被人打败的老八居然把人打败了! 老八却不开心,一张脸黑里透亮地讲:“不是我,苏未白杀的。” 我知道苏未白不弱,没想到他竟这么强,苍双双再不济也是隔壁组织的头牌,苏未白说杀就杀?这么□□的?那他还当我助手做什么? 老八闷闷地说:“他动手时,姓苍的已被宫人围攻过,身上还中了我一剑,早已是强弩之末,他不过补上最后一刀,就成他的功劳了。” 原来是个抢人头的,老八个苦命崽。 老八见我眼神古怪,别别扭扭说:“老子可不是担心你,只是你与李藏风肯定在一起,找到你就是找到李藏风。杀了他,我也算是有功。” 这个我懂,世上没有无理由的好,老八肯帮我,和李藏风的步步紧逼脱不了关系。 老八作为挑衅狂魔,本身就是个狂的,结果李藏风比他更狂,他早在心里记上号,指望我去杀李藏风呢。我若不成,他就自己上。 老八讲:“这火其实还没灭,这山上缺水少泉的,咱们先走吧。” 我想起件大事儿了,说:“金阙儿或许还在救火,我得去找他。” 这火肯定持续一阵子,那我还不跑? 把我的匕首往火堆旁一丢,造成个救火失踪的现象,谁能以为我活着? 我正想跑,老八就叫了:“老七,你还是想逃?” 这一喊好似厉鬼叫魂,满身的寒意都长到我脊椎上来了。 我回头,冷脸冷气地瞪他:“你说谁逃?” 老八:“你走之前问过我,你若不能下死手,刺杀李藏风是为何?我当时不敢说,我现在敢。从你第一次刺杀李藏风开始,你就想逃!” 他字字振聋发聩,这段话像憋他心里老久,成心病了。 老八是狂,但有脑。他选择二人独处时说,我觉得就不用慌,他有他的道理。 老八继续说:“曹几何表面上派你杀李藏风,暗地里另有计划。他带了老一老二和其它好手,伏在大紫霄宫各个出入口,这群人是追踪高手,他们既冲李藏风去,也冲着你!” 他指着我心口:“你敢逃,他们就敢让你和李藏风躺同一口棺材!” 他果然是来警告我的。 话若为真,我仓促一跑,等于把半个身子送到阎王脚下。 我寒脸问:“你可有证据?” 老八大力拍了脑袋:“不需要证据,你多看多想,也能推测出来。” 崽你可别拍脑袋了,你这力度下去快拍出脑震荡了。 我隐晦地指出:“你与我,从前关系并不好。” 岂止不好啊,简直恶劣至极。之前他挑衅老七都上瘾了,我刚穿越那会儿还掐了他,按正常的发展,咱俩得互掐到死的。 我又问:“咱俩交情不深,你为何来警告我?” 老八问:“那李藏风要杀我时,你为什么毫不犹豫去救我?” 我笑了,他也笑了,我们笑得都很惊悚,丑的像同一家影视公司出产的恐怖片。 两个问题殊途同归,指着同一个答案。 朋友。 李藏风之后,我总算在这世上交到了第二个朋友。 可一说到决斗佬,我就寻思出不对劲了。 “我放李藏风走,你不阻不拦,是因为你知道山下有伏击?” 那他岂不是要凉?我交的第一个朋友就这么快没了? 老八酸溜溜曰:“你担心他做什么?这人在大紫霄宫来去自我,自有内线和出入途径。” 懂了,李藏风这人神出鬼没,定有自己的情报来源,他走的绝不是寻常道,保不定比我还安全。 我和他边走边聊,想找个地势高点的地方看看火势,结果想起了苏未白,我问:“你可看清他如何杀的苍双双?” 老八不太开心地讲:“他用一把短刀,长度接近匕首。” 他还瞄我的匕首一眼,唯恐我听不出这暗示。 我说:“你觉得他在模仿我,可我很少在他面前露出武器。” 老八:“是很少,又不是没有。” 他几乎是明示,我就想起咱俩从前的对话。 老八口口声声说,不想看着我死,是因为他已习惯我踩在他头上,不习惯换另一个人排在他前头。这话说完,他就呼天喊地叫不公,那模样是又酸又好笑。 现在想想不好笑,连酸都不是对着我。 他酸的明明是别人啊。 我就瞅他了,我连他有几颗眼屎都在研究了,研究半天我得出了一个真理:“你有话瞒我。” 老八深吸口气,故作高深地问:“从前的老一到老六,怎么死的?” 我最讨厌有人在我面前装高深了,故意说:“不记得了。” 老八难得发现我不知道,就很得意地碰碰手里的剑,说:“老一老二老三死在任务里,老四意外毒发,老五你知道的,老六死在女人床上。他们死得千奇百怪,但死前有一点相同。” 我问了:“什么相同?” 老八说:“他们死前正逢阁主闭关,恰好副阁主掌权,他们身边都多了一人,这些人大多是丫头、小厮,他们的武功见识都不错。” 我不傻,我明白了。 从前有丫头小厮,现在曹几何把苏未白放在了我身边。 外头烧得热火熏天,我的心却拨凉如冰了,我不得不对老八说:“你觉得他在监视我,你认为他比任何一个丫头小厮都危险。” 老八摇头:“不。” “不什么?” 他咬死了一口牙,狠狠讲:“我从见他第一面起,就知道他不是来监视你的,他这人皮狼心下只有一条目标。” “取代你,成为新的老七!” 第25章 方式侃大山 我叫方即云,我觉得我是真的很凉了。 这大夏天热腾腾的,老八一席话下来,打得我浸满一身冷,从头顶到脚趾都寒了,踩着的地都不踏实了,软得和刚捞出来的豆腐似的。 老八说,曹几何派苏未白到我身边就是为了模仿我、取代我,我其实不惊讶的。 咋讲呢?我对这小子的感觉特复杂。 他一边儿对我提供贴心服务,一边儿毫不掩饰自己的变态。我刚念着他一点儿好,他就打我脸了,下的都是重手,照脸抽啪啪响。 举个例,有一日我练腿法,他就坐一旁看,全程瞅我大腿小腿,静止得像一个乖巧的表情包。他还对我竖起拇指,说我这腿型怎么怎么好,肌肉如何如何棒,搞得我还以为自己终于有了“娇躯一震,就收了一个小弟”这样的龙傲天戏码。 结果他夸完就情不自禁地说,我这腿脚一整块儿很好看,但小腿比大腿更好看,美的不太协调,若能把小腿单独割下,只保留膝盖以下,美就和谐了。 我敢和你保证,他这么说没有半点挑衅的意思,他是看得浑然忘我,然后真情实感地发出了一句赞美,他认真的。 这种纯天然无污染的变态气质,当时就把我震惊到了。 这说的是人话吗? 我为了维持老七沉默是金的人设,没讲什么,就左手下劈一块儿石头,五根手指插进去,再拔出,丢到他面前。他瞧那五个鲜明的指印,不讲了。 这小子从此学会了不在我练功时说话。 但这不代表他改了。 他多数时候都笑脸咪咪,可我只要不注意,他就原形毕露,用那种毛森森的眼神瞧着我躯干,观察我四肢。我还看到他在自己的小本本上,描摹了我的身体关节,然后一遍又一遍地涂掉。 你说这人想干什么? 我不想知道,但我猜得到。 老八问:“你好像一点儿不惊讶,是猜到了?” 我高深莫测说:“这不难猜。” “你都知道他的目的了,那你还在他面前演练功夫?” “你宁愿我避着他?” 故意避开只会更可疑,老八也知道,他就不说了。 老七的功夫不是人人可学,都是他多年以来自己总结的一套,动作已渗透到本能,重点是高机动高爆发,缺点是完全放弃防御,满心只有对方的命。 而我在苏未白面前演练的都是擒拿法,他想学,只能学到人体拆迁大法。 老八眼看着火势将灭,边走边问:“李藏风这一走,你的任务就算失败。曹几何只会更疑心你。长此以往,只怕你真得被那姓苏的顶下去。” 我无所谓:“他顶我,你不乐意?” 老八听这口气就有气了:“废话!我提醒了你这么多回,拼着命来找你,你还当我是想看他顶了你的名次,踩到我头上?” “你可以学着习惯。” 我总不能真当一辈子老七,苏未白显然更适合干杀手,他虽是个变态,但他变态得有诚意,老八以后慢慢就习惯了。 结果老八瞪我:“习惯什么?两害相权取其轻!” 懂了,我这个祸害比较轻,你还是比较喜欢我。 我又是长时间不说话,老八就撅着个嘴,生怕我看不见他的气,说:“经历过生死的人,难免会有些变化。可你这变化未免也太大,你干杀手曾经是天下第一,如今连人都杀不了?” 我和善地放出了点杀气:“你想试试?” 我这杀气没了收敛,他脖子上就像起了凉风,他怂怂地摸了摸那脖颈后边,没摸着什么,像又生出了星星点点的勇气,他就瞪我了,有恃无恐地说:“我试过了,你就只会打我脸!你才舍不得杀我!” ……你原耽味也太浓了,咱们拿回起点剧本吧。 但是人家都这么讲了,那我也不好意思一直空格键。 我就说:“从前的老一到老六,都是阁主亲信,都是阁主闭关时死的。” 老八似想到什么,脸一下就黑了。 我又说:“阁主闭关了几次?这一次闭关了多久?” 老八答:“阁主这些年共闭关了三次,这一次,这一次好像比上两次加起来的时间都长。” 他想了什么,忽然吓得浑身打颤,脸上层叠了血块儿,颜色糊得可怕。这个崽一节节地转头看我,惊惶恐惧地问。 “阁主……阁主……难道已经被曹副阁主软禁了?” “他……他有那么大胆子?” 我什么都没说,继续维持着高深莫测的形象,不管后面的铁臀崩成几瓣,那是我后面的事,脸是我前面的脸,我得对老八展示一下,虽然这个老七擅长自己撞上刀口,但那是刀太美,不是臀太痒。 老八虽给我提供了帮助,但他要是总琢磨我杀人,早晚得看穿我是个假的。与其让他继续叨叨我,不如把他的注意力转到别处。 这一说,老八总算安静了。 咱俩无言无语一路下山,我其实也不知道怎么走,他也不知道怎么带的,绕了好几圈,还是我问了路,才找到下山的路。 结果呢,绕来绕去好几圈,好不容易出了宫门,苏未白在那儿等着我呢。 苏未白见我,就和见他异父异母的亲姐妹似的,一把冲上来,说几个时辰不见我和几年没有杀人一样,难熬得要死啊。 我只问:“你可有看见李藏风?” 苏未白只看我手上的血:“七兄的手臂伤了?” 我不讲话,把手一亮,暗示这是小伤。 苏未白却激动得咬牙切齿,唇色从红变白,两眉震起一道长刀般的杀气,他是动了真怒。我还没说啥呢,苏未白就攥着腰刀,手指头都攥红了,露一口银牙骂道:“姓李的如此猖狂,该千刀万剐!” 我只想到李藏风的手下留情,遮住内心感伤,无边冷漠地说:“我在他脖子上开了一道,我手上不过小伤。” 苏未白误会了:“这是自然,他难道还能给七兄什么重创?” 老八忽然说:“手上是小伤,他后面的才是重创。” 苏未白惊住,马上跑我后面一看,这一看,整个人都看得发绿了。 我这就明白了,合着老八憋一路不讲话,就在我面前憋大招呢。 崽,说好的两害相权取其轻呢? 你个原耽味的骗子! 第26章 苏式深情告白 我叫方即云,我在焦急地等待着李藏风的消息。 我换好衣裤,在马车旁接受苏未白的包扎时,苏未白说李藏风目前仍是行踪不明,这已是他逃跑的一天后。 我当时听得一脸冷漠,只当这真是一阵吹过耳旁的风,包扎完了,苏未白往我伤口上洒药,我才觉出疼来。 我这手上的伤口像扎了十根大口径的注射针,那李藏风该是如何?他脖子上那道口子会不会像浇铁水那般疼?他真如老八说的那样神通广大?他若遇上曹几何的人,如何脱身?如何逃跑? 到了后天晚上,曹几何才找上我,我这心才算放下。 他一走近马车,我就看见他那张臭的发紫的脸,在熹微日光下看上去和咸鱼一样美丽。 脸色这么差啊,看来他们肯定是没碰上李藏风,碰上了也多半无功而返。 曹几何咳嗽一声,说:“我们守在各个出口的人都没有碰见李藏风,他要么还躲在山上,要么事先得了消息,从另外一条路走了。” 躲在山上有可能,大紫霄宫说不定有李藏风的同伙。从另外一条路走……等等,曹几何特地在我面前说这个是几个意思? 不变应万变,我僵着一张经风历雨的脸,我就不言语,也不哭不笑,我看他说什么。 曹几何瞅了瞅我手上的伤,忽长叹了口气:“受了这样的伤,还是让他跑了。” 他这模样倒真有点心疼,好像我这个不是个肉胳膊,是24K纯金镶玉的胳膊,破了相就贬值了。这样也好,他若认为我受了大伤,一定叫我好好养一段时间。 我内心美滋滋,表面没人味儿,冷着两眼看他心疼,结果苏未白说:“七兄不过是皮肉伤,李藏风却伤了脖子,险些连脑袋都没了呢。” 你可别叨叨了,你再叨叨他又得使唤我了。 曹几何一听这话,那规规整整的几何眼都变圆了,说:“你只差一点就杀了李藏风?” 我点个头,曹几何又问:“既然只差一点,为何不乘胜追击?” 他盯紧我,就像监考老师逮着了我做的小抄。我被这目光穿透得整整齐齐的,生出种错觉:我藏不住什么,他看得穿一切。 当然了,我不信他看得穿。我还是维持着冷漠表情,问:“您认为呢?” 我在老八面前崩,在李藏风面前大崩特崩,可回到曹几何眼皮底下,我得比老七比老七。 老七宁愿跳崖也不多说一句,他和所有擅长被人误会的酷哥一样,认为解释等于多余。这种特点我曾经是很唾弃的,但现在我得学他,要把解释当做仇敌。 曹几何听我反问,他就笑笑不说了,那我也不讲了。 咱俩不叨叨,苏未白就有点懵。他瞅出状况不对,那眼珠子就左边撞右边,脸颊类似于痉挛地抽,抽了三下后,他补充说:“七兄还有别的伤,实在不便追击。” ……别提铁臀我们还能做朋友。 曹几何瞅我,我警惕地收腹挺胸,他就瞅苏未白,苏未白就用眼角余光疯狂瞥我后面,然后曹几何就看我站姿来。我背靠马车,脊线微曲,后方有所收敛,完美避开了伤处与马车侧面的接触点。 曹几何好像一下子领悟到了宇宙的真谛。 然后他看向我,严肃果决地说:“你不追是正确的。” ……为什么语气听起来有一些怜悯。 曹几何:“但你是我们最好的杀手。” 领导你记得我排老七吧,你数学和李藏风一脉相承啊。 曹几何表情沉重:“而上次加上这次,你已经有两次失败了。” 上次我不战而退,他一句屁都没放,这次我搭上一只铁臀,也没拔掉李藏风的铁脖,他就把上次这次的屁都放了。 我说:“正因如此,下次还是我出手。” 曹几何问:“你还想再去刺杀李藏风?” 我双手抱拳,一脸冷酷说:“事不过三。” “若你第三次还是失败?” “那我也不必再回来。” 这话是真的,我就没打算回来。 我以为诈死一定要有完美的地理条件,但完美的条件遇上变数就会加速驶向坑爹。我溺水遇上李藏风,我跳崖就遇上悬崖底下守着曹几何的人。说明计划这个东西,它越复杂越失败,简单才会赢。 而且我严重低估了李藏风的杀伤力。按组织原来的力量,我逃了他们得倾巢而出地追我。可现在,按李藏风这半月干掉一个杀手的频率,组织自己都要大乱,哪里还顾得上我? 所以等等吧,形势会更乱,组织的力量会更薄弱,我连诈死都不用,逃就是了 曹几何见我立下军令状,嘴角微微翘起三分:“你既这么说,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他的紧盯一下子松了,以一种慈祥长者的姿态靠前,拍我的肩背,动作和气,好像我刚刚收了他做爹似的。 苏未白这个伤药一涂我就昏昏欲睡。它或许类安眠药,或许我余毒未清,毒正等机会反戈一击,叫我秒变汉尼拔呢。 我在马车里以一种僵姿怪态侧躺,曹几何这回找了个好车夫。车很稳,我睡得像活尸般时醒时昏,日夜在我眼前变成了李藏风眼眸的颜色。 马车睡的不舒服,我想他的大胸了。 说来也很奇,我在这世上睡得最安稳的一觉,是在一个一直想杀我的人身边。 我心知他一心想杀我,我明白他多次盯我的脖,可在他身边那短短一刻,我只觉得自己呆在这世上最安全的地方,我产生一种逼真的错觉,认为他会全心全意地护我周全,不让任何事发生在我身上。 我想他,更想他胸口的温度。 回到接引阁三天,我接到了他还活着的消息。 这家伙果真活出了决斗佬的模样,决斗之前绝不死,没几天又干掉一个杀手,只不过不是接引阁的。 我放心了,苏未白却把一大叠李藏风的卷宗抬到我房间。 这事儿老八做过,可现在他也被曹几何外派了,我没有重新看一遍的兴趣,说:“你拿下去。” 苏未白却说:“我知道七兄不喜欢我说的许多话。但这是七兄最后一次杀李藏风,请你听我一句,务必小心研究,绝不能让他再施诡计。” 我问了:“你似乎很恨他?“ 苏未白笑了:“我只是很想看你杀一次人。” “有多想?” 他深情向往地说:“你杀起人来的样子,定是这世上最美的风景。若是能亲眼见到,我当场死了也愿意。” 我瞥过目光不看他,只当他又说些雷言雷语。 直到一系列事件后,我才想起这句话蕴含的真意,还有与之对应的荒诞结局。 第27章 锋芒毕露现刀光 我叫方即云,我在等李藏风的消息。 养伤时我能做的不多,只能等,我在这世上学到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要有耐心。曹几何对我疑心未减,苏未白对我浓情蜜意,我在这两人的密切注视下假装从容不惊。我每天除了读李藏风的卷宗就是想李藏风的铁脖,我想等我这铁臀养的差不多了,他就会自己把铁脖送过来了。 这一个月间,李藏风又接连杀了两位杀手,其中一位算是接引阁的老十二,这杀人的频率让人忍不住怀疑他在组织里有自己的内线。 我就这么七想八念的,等到了某一天早上,苏未白带来了最新的情报,我就知道我的时候到了。 这份情报是花了大价钱买的,里头说李藏风又去看了一次罗神医,神医的居住地就在青坡镇,处在去大紫霄宫的官道上。 苏未白:“这会不会又是李藏风故意放出的消息?” 我知道他被李藏风搞怕了,可我不怕,我只怕李藏风不来。 但他的疑心也有理,我就指了地图:“是不是都可以,青坡镇是个好地方。” 接引阁毕竟是个搞报复社会业务的,不是个全国开连锁的,它在青坡镇这个地方的势力很薄,这地方东接官道,西接港口,陆地上人多眼杂,我不易脱身,大海上鱼龙混杂,我登上某船一走,天高海阔的谁还追得了我? 这番话当然不能跟苏未白说,我只说这青坡镇不大不小,适合潜伏。这次得我们在暗,让李藏风在明,绝不能重复那马桶上的惊鸿一跃。 苏未白去禀告了曹几何,得到他的允许咱俩就出发了。这回多了不少准备,一辆马车满载装备,暗器、伤药、银两、衣物、化妆粉,全在马车里一个樟木箱子里,这小小一口箱也承载了我逃跑的全部希望。 事不过三,我一定能逃! 逃之前我还想再见老八一面,不见这崽子一面,我这心就和缺一个口似的,走起路来左右漏风,上下没底的。 可是苏未白说,老八被派出去半月有余,至今未归,许是任务有些棘手。 没有消息等于没有噩耗,我希望他不会碰上李藏风,这二人碰见了就是新仇加旧恨,老八多半会充分发挥他擅长被李藏风打败的特长。 七天后,我们就到了青坡镇外围,这一次我总算没再晕车,因为我嫌苏未白的车技太差,大多时候都是由我来驾车,事实证明驾龄小的反而稳,驾车多了就会浪。 青坡镇郊外七里处有一个小吃摊,挂着招牌叫”往来歇”,据说看到这招牌的都得歇下。老板招待的是来往行人客商,苏未白说他在这儿约了个人。 等归等,肚子不能委屈了。我吃上新鲜热火的炸糕,觉得味道正好,想夸夸老板的手艺,结果这个中年人冷哼一声,对我爱答不理。那我就觉得亲切了,仔细看,只见老板他身如斗剑,背似奇松,眉间一吨的戾气难遮难掩,有一种熟悉的欠揍气质,只是我从来也没见过他。 于是我低头继续吃,吃饱喝足有气力了,苏未白等的人就到了。 我远远瞧一辆马车过来,门窗却遮了黑布,看着像一个黑疙瘩架着云飘来了,驾车的也是个黑斗笠黑衣衫的,面目压在低低的斗笠下,气势若有若无,可见这年头黑色是装逼的标配,多一点色彩就掉一点逼格。 苏未白去与那车夫交接,不知说了什么,他给了银子,车夫就把缰绳和一把钥匙给他,我心里就滋生好奇了。 苏未白和他交谈完毕,牵过马车缰绳,待我过去便说:“我来这青坡镇也有一事要办,如今这马车交到我手上,事儿就办成一半了。” 我问:“什么事儿?” 苏未白掀开马车帘布,我才发现里面有一扇黑洞洞的铁门,他取了钥匙一转,将门打开,我才听见里头有些动静。苏未白冲我神神秘秘地一笑:“这可是难得一见的风景,七兄一定得来看看。” 他这么说我就不客气了,上去打开门,故作镇定地往里一瞅。可我这眼还没瞅到底,我这身子和心全凉透了。 马车里躺着两个不过十二三岁的女童,身躯以一种奇异的角度僵硬,关节不自然地扭着,容貌极美,神情却惊惧无助,本该鲜活乱蹦的两个丫头,却因为诡异的静止,而更像两只并排而放的人偶娃娃。 我凉了脸庞,质问苏未白:“什么意思?” 苏未白的嘴角旋即迸发出更强的笑意,说:“这二位小姐,是‘句容夫人’的女儿。” 我怒道:“我问的不是她们的身份。” 苏未白:”‘句容夫人’作为仙鹤山的山主,树敌甚多,仇家遍布全江湖,当然了,她活着的时候,众人只敢仇恨她,不敢去上门惹她。可仙鹤山附近的六个帮派在半月前一起攻山,夫人死了,她的女儿也失了依仗,自然有仇家想要。组织上就接了这笔买卖,把二位小姐都送给那位买家。” 我冷笑:“送过去之后呢?” 苏未白:“这人和她们的母亲有仇,想必会好好招待一下二位小姐,然后便卖去哪个妓馆吧。” 我知道接引阁是个黑社会组织,我也知道它有多项财源,不止是杀人买凶这一项,绑架、勒索,勾结贪官,给土匪传消息递情报,这地方做的不要脸的事儿太多了。就连老八,他手上难免也沾了血,只是杀来杀去都是些江湖人。他没沾过妇孺儿童的血,这是我唯一庆幸的地方。 可是苏未白就这么把血淋淋的事实摆在我面前,由不得我不看。 苏未白见我沉默,自以为聪明地问了:”七兄莫不是起了怜香惜玉之心?若是你想,睡一睡她们也无妨。” 我这脸都寒了,这小变态说的是人话吗? 苏未白见我脸上快掉冰渣了,补充说:“若是七兄不想,那就把她们给我吧。” 我的眉头就这么僵在了眉弓里:“给你?” 苏未白说话时是笑着的:“杀人前总得活动活动筋骨。既然眼前就有两位漂亮小姐,我就不必去找别的女人了。” 我恨不得自己听错了,可我听得再明白不过。 他想要做什么?他这眼是往哪儿瞅? 那是两个娃娃!她们才十二三岁! 我再看苏未白,我算明白了,我从前认识的他都不是他,只不过是我想象出来的一个苏未白。即便我口口声声骂他变态,但那曾经是一个中性词,它既不是褒义也不是贬义,只是一种身份的称谓。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在我心中有了一个新的称谓:畜生。 我盯着这畜生,杀气浸透我嗓和眼,我兜着愤怒提醒他:“她们只有十二三岁。” 我知道这是古代,我知道在这个时代未成年人保护法就是个屁,但我如今遇见的情况与任何时代都不相干。预谋强·奸加计划虐·童,他敢动一根指我就敢剁了他的手。 苏未白疑惑:“我知道啊。” 我面目更溢冷酷:“知道了还想碰她们?” 苏未白更加疑惑了:“可人人都是这么干的,像她们这般年纪的人也早就该出嫁了。我不过是提前会一会她们,有何不对?” 我冷冷道:“你觉得她们愿意让你碰?” 两个女娃子不能动的身躯依然不动,却用表情传达了强烈三倍的惊恐,喉咙疯了似的滚动,嘴里嘶哑含糊地响了响,听得我头皮一麻,身上有什么地方像要炸了。 苏未白的腰背本像一根拧紧了的琴弦,手指像随时随地横在一把刀口上,可听了这头皮发麻的喊声,他居然轻松了,全身喜洋洋地满溢着享受,他自信地对我笑了。 “不管一开始多么不愿意,她们之后都会愿意的。” 这个说法就有一种大脑直通排泄腔的粪感,我指出这个是畜生行为,他就绕到了古代陋俗,我指出这个是强迫,他就和我说强扭的瓜也会变甜。我之前居然觉得他只是一个单纯的变态,眼瞎了啊我,这人简直是咸湿滑腻而不自知。他以为他是谁?他认为我是谁? 我身上有咄咄逼人的杀气,他只慢慢说。 “我知道七兄看不惯。可这样的事,组织里人人都在做。怎么到了我身上,你就见不得?” “你是想我无动于衷?” “不过是两个无足轻重的女孩,七兄自己不愿碰,还见不得别人碰?” 我盯他半天,忽觉得他长得好像灾荒年间一条狗,闻着了腐肉就上前扒拉死人棺材,啃着坏肉不觉臭,为恶而不自知,那笑明着暗着折射出人心丑陋。这丑直扎我心,我忽然像打通了堵塞,想明白了,神经一下子紧绷,我晓得他这脸下装的哪壶蒜了。 别人我不知道,这个小变态我还不明白?他对尸体的兴趣远远大于对活人(除了我),他碰见个女的他连看都不看一眼,他碰见个小孩就当是不存在。是,他是个变态,但勉强算是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变态。这种人怎可能一夜之间自降档次,把自己和纯粹的人渣畜生相提并论? 他把两个无辜的小女孩拉到我面前,故意给我看,只能有一个目的。 我冷冷道:“你在激怒我。” 苏未白故作疑惑:“我怎的在激怒你? 我冷笑道:“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性子,你完完全全可以避着我做这事儿。可你非但没有,还故意让我看见她们,叫我看见这恶行,又与我句句唱反调,逼我生怒,激我出手!” “七兄的话我可听不明白。” 我干脆把脸皮撕破,冷酷的面容投射出万丈杀气,叱道:“你不就想看我出招?你到我身边难道不是为了取代我?” 苏未白沉默了大约半分钟,忽然叹了口气,说两三句话。 “我可以对天发誓,我从没有想取代七兄的意思。” “但我方才的确是在激怒你,我等了这么久,实在已等不及。” “我得看你出招,我必须看到你杀人时的动作。” 我认真地打量了这个小变态:“你想让我在你身上试招?” 就这么想死?等不及去投胎?还是自恃天赋,认为可以完全复制我的招式? 苏未白却反问:“七兄醒来以后便忘了许多事情,我只不过想帮你记起来。” 忘了事儿?记起来? 这个说法就很有意思,显出了一种十分欠揍的哲学意味。 我由不得高看了他一眼,问:“你认为你能帮到我记起来?” “还有什么人选会比我更好?” 他突兀的实诚让我警惕:“倘若我记不起,或者是不愿记起呢?” 苏未白诚恳道:“倘若这是七兄自己的意愿,那我会亲自送七兄走。” 我掩住惊讶:“走去哪儿?” 苏未白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我,近乎腼腆地笑了。 “我会让七兄,去见一见我杀过的那些人。” 他忽的脚尖急点,一手冲我的喉咙抓来! 第28章 真假迷弟的心里话 我叫方即云,我现在没时间说话了。 苏未白这小子一手抓我咽喉,恍如一道冷箭急射,我哪儿有时间给你来个心理描写? 愤怒使我身子变轻,似在水面上轻啄咸停的一只鸟,我腿脚先我意识一步,它先后退、再闪躲,容了我0.5秒抽出手,摸向腰侧一处坚硬。 “戳”地一声,匕首出鞘! 一道寒光横闪在我面前,这冷器到了老七手上就成了热器,火热四射着杀意,匕首银光霍霍舞成一张白网,苏未白有心无胆,不敢试锋。 于是他这手,说好听了是纤纤如玉的鸡爪,停于半空,当场折返。五根鸡爪如受重力吸引,急沉向下,指尖一转,小刀子和金鱼儿一般从手腕处滑出。 目标?我手腕! 他的刀精准狠绝,外科手术刀一般切向我左手腕,这一下若中,不是完完整整地切断腕骨,便是挑了手筋,我这腕得废! 我右手腕持匕首,这下必得回返相救,这个苏未白肯定想得到。我若按他套路来,必是一环扣一环,直直掉进他算计。 最好的套路就是反套路嘛。 我左手腕变招,两根手指如有灵性附体,虎啸龙吟般一爪扣去,先夺苏未白的刀! 右手腕持的匕首,一把向下,斜劈苏未白腰侧! 左右手不同路线,一守一攻,上下兼备是最好。 苏未白登时露出惊诧神色,小刀后撤,不敢叫我夺。老腰往后一扭,险之又险地躲过。 我再低身抢近,一道飞踢踹他膝盖胫骨。 老七的钢铁娇躯在这时就显出了优势,别人踢他是鸡蛋撞石头,他一踢是火星撞鸡蛋,李藏风不在这个“别人”里。咱俩互踢就属于针眼戳屁蛋,一起疼兮兮。 苏未白不是李藏风,我觉得他不敢接招。 这小子秒怂,如纸片遇了大风般,轻飘飘向后退,未及落稳,踉跄之间竟能转换身形,旋腰扭胯,身如水蛇乱扭、形似老鱼跳波。 魔鬼的舞步落了地,天使的指尖上了刀。 他两指猛弹出那一把小刀,明晃晃刺我眉心! 我左脚点地立定,身子向右一倒,让过了这小刀。 可小刀岂是苏未白唯一的武器? 他似算准我躲闪的时机和空挡,此时自腰间抽出一把三尺青锋剑,蹬个地往前一冲,剑上白光抖擞如银龙,直刺我胸口! 他人随剑动,整个身子化作一道劲风横冲过来,恰似天上的鹰隼向地猛冲,那剑尖的凉气仿佛已经扑到了我眉心与鼻峰处。 好家伙,果然是藏了一手! 要是老八对这个小变态,一个老八变十片老八,每一片都死得多姿多彩。 幸好是我在,我等这剑飞到了最近距离的时候,就可以动了。 剑离我半米远,我匕首先上,“登”地一声挑开剑尖,好钢对好铁,清凌凌的脆响我喜欢,那匕首把剑尖往一旁带,苏未白忽的右手松了剑,松快了的手急抓我肩,同时他左手向下带,欲接了那下落的剑。 这种左右手换剑的把戏,是可以用的很巧很漂亮的。 但他用得还不够漂亮。 我脚尖往上一戳,脚趾踢飞长剑,他趁这个空隙攀折上我肩膀,可是我手肘一弯,直关节变得曲关节,肘部反向上一道猛撞,苏未白胸口受击,手松开,但身形只迟滞了半刻,他便蹬地再起,猛抬膝盖对我,顶的我小腹。 岂能让他得了逞?我一记截踢飞出去,脚尖正踢在他膝盖胫骨。 骨骼对骨骼,重力裂骨软肉,铁打的筋骨都疼,刚猛的力道也得化于无形。 就这样疼,他的手仍不安分,整个人往我怀里一撞,手如缠丝般揉向我臂膀,想拧了我的关节反向掣肘,夺了我匕首最好。 想得美喽。 我右手松了匕首,它往下掉了不到半秒就再度落到手心,我左手手心。 匕首瞬间发力、猛戳,朝着他腰眼处扎去! 这个我觉得有老七的一半漂亮了。 苏未白拧身一躲,又又又躲过去了。 不过这个没的关系,反正匕首本来就只是佯攻。 我左拳,它如雷神之锤般自下而上,直接砸他下巴! 我右手,从我身侧一个大幅度横甩,拿了最硬的匕首柄斜劈他老脖! 苏未白在这样的夹击下,果然双手护脸护脖,配合地给我露出了下方的空挡。 那我再脚跟一个蹬地,凌空转身一个飞蹴旋踢,力道如崩雪,刺踢如激潮,身体的惯性与一身钢铁骨肉,全在这一点脆响响的戳踢了。 于是苏未白被这一踢戳飞了。 这次飞的不是很漂亮,毕竟他横着飞的。 腰肚子上挨了一脚,一般来说得躺一会儿,但这个是老七的一脚,骨头至少得断几根,内脏不说破但也够震荡,那就够得上重伤等级了。 我正想松口气舒舒筋骨,没想到才不到一小会儿,苏未白就揉了揉肚子,从地上起来了。令人奇异的是,他整个人是腰先起,头后起,和僵尸出笼一般,一节节地往上攀,动作迟缓僵滞,但我依然能看出,这厮挨了这一脚,居然还能打。 ……难怪他敢动手,这小变态的本钱不在一招一式,而是这非人的恢复能力。 我原先想把这小子打成重伤,卸了他大拇指,叫他从此不能用刀持剑,也算是个了结。结果他小子抗揍啊,这拳打脚踢的不顶用,必须得用真杀招。 我心里苦,苏未白脸上苦,他龇牙咧嘴地捱着疼,揉着肚子说:“我原以为我学的够久,足以逼出七兄的真手段,没想到……在七兄面前,我还是班门弄斧了。” 他这般丧气,我听着舒服,但还是冷着脸问:“你该知道这结果。” 苏未白叹了口气:“想过这结果,可还是想试试。” “试过了,还有什么想说的?” 苏未白忽收束了表情,对着我说:“七兄啊七兄,我这般苦苦相逼,你却仍然不出杀手……你当真不愿再杀人了吗?” ……这小子果然看出来了啊。 我说:“你明白我下杀手的结果。” 我刚刚那最后一招若不是飞踢,而是拿了匕首朝下腹部一阵猛刺,他铁打的人也得变成纸扎的,甭管啥恢复能力了。 苏未白问:“为什么留手?我瞧你方才分明是气急了,你杀气饱满,该是想我死的。” 我沉默片刻,说:“我是有那么一刻想你死,但第一次刺杀李藏风的时候,我落水后旧伤发作,是你接应了我。” 这一趟解了我的围,我就四舍五入算它个救命之恩。为了这个人情,不管他怎么挑衅,我绝不杀他,顶多让他受个重伤,废掉他作恶的拇指,让他从此以后用不了刀剑,那这恩就还的差不多了。 苏未白苦笑:“可你就算没有我,不也能脱身吗?” 我继续沉默,听他说道:“我当时没有看清,后来细细一想,你再如何虚弱也是老七,你把花粉扫向李藏风的那一刹那,你分明能杀了他!你却转身就走,死也不肯对他下手!” 我不言语,他就揣了一腔愤怒与不解,指着我说:“你是老七!你怎能舍不得杀他?你怎能连我也舍不得杀!” “你生来就是杀人的材料,你身上每一分筋骨都该用在取人性命上。” “你后面的伤口我可是亲眼见过!那姓李的剃头匠到底和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给了你这么深重的奇耻大辱,你还要对他百般留手!?” 劈头盖脸一顿骂,是他对老七的向往,不是对我的。 这一则粉转黑的惨剧,不能全说是李藏风所赐,但也是因他而起。 这位大哥果真是个血雨腥风的男人,他给铁臀的那轻轻一划不知道引发了多少后续风波,就连我当初也没有想到,这个让人窒息的伤口居然是戳破苏未白这偶像滤镜的最后一根稻草。 改天我见到这个剃头匠,我也给他剃剃毛。 把他上面下面都剃了,才对得起他给七哥造成的形象损失费,以及我的马桶阴影费。 苏未白说完后喘得厉害,我纹丝不动盯了他良久,看出他是真怒了,我就慢慢地说了。 “瞒了这么久,你总算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第29章 当日是老七今日是我 苏未白不甘地问:“你当时确实可以杀了他,对不对?” 我就算能杀也不会去杀,我紧盯他道:“这件事与李藏风无关。” 苏未白冷笑道:“好,若不是李藏风蛊惑了你,那就是老八蛊惑了你!” 这和老八有个毛线关系?我皱着眉不说话,苏未白又笃定道:“这个老八我知道,他极不老实,从前就总想着接近你,还想把他那一股子歪门邪说都灌输给你。我这些日子天天看着你,看得这么牢,你却还是偷偷跑出去与他幽会……七兄,你可知我在房间里寻不着你,心里有多苦?胸口又多闷?” ……怎么口气听着这么幽怨。 我皱着眉问:“你若只想说这些,最好还是闭嘴。” 我也没这时间与他浪费,他既然不肯倒,那就再打几回合,逼他倒下,若是他仍旧负隅顽抗,那便只好下重招,到时他不只是失去一根拇指,只怕得落下别的残疾。 我希望他别逼我,要是我不小心把这家伙打成个瘫子,我看着难受,他也会比死了还难受。 趁着气氛刚好,我想再嘴炮几句,忽觉胸口一窒。 如一根巨剑贯穿了心脏。 剧痛直刺我脑门,我头重脚轻,身上震荡,喉头热哼哼地痒痛。 一张口,竟仰天吐出一大口温热液体。 淋淋漓漓地洒在地上,最远的几滴甚至跨海冲天似的,跃到了苏未白的脚边。 眼前的景象模糊了一瞬,痛却清晰可怕得不似感官,倒似唯一的现实。 我茫然地擦了擦嘴角,彻底愣在了当场。 怎么有血? 什么地方来的? 老七这身子好端端的,没受伤没中暗算的,这吐的什么血啊? 忽听得苏未白一口叹息,我心上一凉,明白大半了。 “我这是中毒了?” “七兄猜的不错。” “你故意与我说这些话,是在拖延时间,等我毒发?” 苏未白叹道:“七兄若是能杀了我,或许能提着我的人头去向曹副阁主要解药。若你不能杀人,凭我的身手也留不下你,便只能用毒留你。” 我忍着剧痛瞪他:“你什么时候对我下的毒?” 苏未白道:“七兄看着孤直,心思却极深,提防我最紧。我近你身你便难入眠。我往常送你些饭菜,你也要多番检验,就连我上个伤药,你也警惕我做手脚。我怎有机会对你下毒?” 他这话倒不一定是假,他可疼老七的身子了,毒未必是他下的,但毒发一定与他有关。 我苦笑一声,“看来这毒一早就下在我体内。” 苏未白叹道:“曹副阁主也是这么说的。” 我反问:“毒既在我体内,怎会早不发晚不发,偏偏在此刻发出?” 苏未白沉默不语,我便又猜测道:“除非这毒之前只是潜伏体内,须得有药引子才能激发。” 我涉猎广泛,看过十多年的纯爱文学和百合文学,但在读这几类文学之前,我首先是个武侠小说铁粉,金庸选集被我翻烂,古龙文学倒背如流,温瑞安文集正在进行时,你以为我看不出这等套路?瞧不到你眼里的情绪闪烁? 苏未白看着倒是真不好意思,怀揣了几分愧,道:“七兄猜的不错,这毒若无药引子,那它只会一直潜伏下去。我为了逼迫七兄出手,不得不如此。” 我笑道:“为了逼我出手?还是为了不让我逃?” 苏未白面色诚挚道:“你若要逃,我拦不住,可一个连杀人都不能杀的老七逃了出去,那也算不得是老七,不过一具行尸走肉。倘若七兄执意成为这样的活尸,我也只能同你一道儿赴死了。” 我真是佩服极了这个小变态,明明是很重口味的同归于尽,他却说得如此清新脱俗不带脏,搞得我像个作天作地的小妖精。 你要说他不爱老七,那就有点假。 爱是爱,只是真的变态。 我又问:“这毒是什么时候下的?” 苏未白叹道:“我也是这次才被曹副阁主告知,他没说这毒是什么毒,也没说是谁下的,只说这毒下的很早。” 我慢慢地问:“是在我昏迷不醒的时候下的?” 苏未白摇头:“那时七兄刺杀尹教主归来,人都未必能醒来,谁会对七兄下毒?” 我笑了笑,我想我的笑大概是浸上七八桶冰,彻底地寒透骨髓了。 “既不是昏迷的时候下的毒,那就是昏迷之前下的毒。” 苏未白:“七兄这是什么意思?” 我淡淡道:“我的意思你还不明白?” 我原本不愿多想,可我如今必须多想。 这天底下最没道理的事儿,就是老七没有死在尹教主手上,反而死在了他麾下一群虾兵蟹将的手里。我对那场刺杀的记忆并不清晰,很多细节都已丢失,所以一开始,我认真地以为是杂兵们人多力量大,但如今看老七这拳脚,来百八十个人他都不会让一片刀落在自己身上。他连邪教头子都搞得定,必定早早想好了逃生路线,怎会落得个被围殴的下场? 只有一个可能,最可怕的可能。 他在刺杀尹教主之前,就已经中毒。 毒影响了他神志,迟缓了他动作,这才叫他中了刀,受了伤,狼狈地被一群杂兵围攻倒地。 毒是谁下的?有很多种可能。 但最可能的就是曹几何。 我淡淡道:“尹教主手下的毒,解了,我之前在大紫霄宫的毒,也解了。至于这份毒,从头到尾它都没被察觉,也没被大夫们测出,只能是曹副阁主下的毒,在某个特定的时刻,这毒便可以被催发,被引起。” 药引子就是这一路上苏未白为我准备的吃食,也可能是刚刚在小摊上的糕点,由于药引不是毒,我吃下去很难察觉,但一旦入了肚腹,与潜藏的毒一碰撞,我再使用内力激烈打斗一番,就这么毒发了。 苏未白似乎还没有绕明白,又在那儿劝我。 “七兄为什么不想想,这也有可能是正阁主下的毒?曹副阁主如此器重七兄,何必一开始就要七兄死?” 我冷冷道:“器重我的从来只有阁主!是他让我立了自己的规矩,容我任性到了今日,和副阁主有什么关系?” 我之前也尝试去想,想老七的性格如何不招人喜欢,想老七的做派是如何地格格不入,可我这想来想去,忘了最关键的一点。 老七他从来都是阁主的人,不是副阁主曹几何的。 所以曹几何若是心生不轨,欲取阁主而代之,他第一个便要除掉老七。 苏未白:“这话如此诛心,你却说得顺畅,想必是早就怀疑曹副阁主了。” 到底是谁在诛谁的心? 我仰头望天,莫名的愤怒涌上心头,它无边无际地占了胸口,掩住了苦痛,叫我全身血液沸腾,冰冷手脚再度温转起来。 我当老七是死在战场,谁想他这一世英雄,最后竟是死在办公室政治上,死在自己人手里! 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我更可笑,我比老七还可笑一百倍。 我从醒来就战战兢兢地演,我每一分每一秒都怕我演不好,我怕被人看穿,我怕丢了老七的面,失了老七的神武,为了演的更接近他本人,我连吃饭睡觉都在琢磨着老七的生活习惯,我甚至隐隐约约地颠倒了初始与结尾,我几乎要完全把自己当做是老七。 可结果呢? 演来演去,疯魔至此,有什么用啊? 真也好,假也好。人家从一开始,就只盼着老七去死啊。 我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 我记得老七在镜子里大笑的模样,那弧度尖利而冷酷地一节节起来,像慢慢用线把嘴唇的肉吊了起来,又好似一把钝刀子一尺一寸地割开了嘴唇,如今我笑得比那时更厉害,想必样子更难看。 连苏未白这个小变态看了,他都脸色微微一白。 我冲他露了笑,然后哀哀凉凉地收了笑,我认为真相大白,是时候有个了结了。 当日是老七,今日就是我。 “既然活不好,那就不活了吧?” 我活不好,那你呢? 为了给这句话一个答案,我持了匕首就冲他刺去! 第30章 横在我们中间的会是谁 我叫方即云,我知道这一次真的是险之又险了。 死对我来说向来遥远,如今却真真切切地摆在我面前,就像接引阁的罪恶一般,我平日一心想着逃,便不去细想其中的污秽肮脏。如今它光天化日之下在我眼前摊开,我瞧见了,瞧了就不会放过,我得把这罪记心里,一笔笔和它算。 比如老七,他该是血债上的第一笔。 他杀人不少,可都是恶绩累累的人渣,说少了是有原则,说多了那是变相的行侠仗义。这种人怎该死?他分明是该长命百岁的。 可却死在了自己人手上。 虽然没有证据,但苏未白的反应已经验证了我的推想,曹几何一开始就在清除忠于阁主的杀手,他先用各种手段干掉了老一到老六,最后才想办法解决棘手的老七。 老七从此成为植物人,他的灵魂去了哪儿我不知道,我只希望他若在天上看着,能助我一臂之力,叫我的运气别像他那么背。 还有两个小女孩,这是第二笔账。 我与她们素不相识,她们对我更无了解。但这不打紧,打紧的是她们就这么被送到了我眼前,我要是什么都不做、不管,那何必从现代穿过来?何必在幸福安康的社会里生活了半辈子,接受那么多阳光的教育?我要是这儿土生土长的,我为了求生欲就不做人了,可穿都穿了,人怎么能不做? 做个人吧,那我必须管,否则人的良心就不在我身上,我身上就只有畜生的心了。 为了报仇,我得打。 为了良心,我得打。 怎么打? 拼命! 倘若再行留手,我败了不打紧,老七就这么白白折了,他的恨和他的怨气只有我知道了,那两个小女孩也不会有再见到阳光的那一日,这个世道的美我只见过一角,但这个世道的黑我已经见了一大半,我都不用去想她们会有什么下场。 所以结论就很明显了。 杀了苏未白,或者彻底废了他,切断筋脉,斩下手臂,做什么都行,总之不能再留情。 我匕首朝他刺去,他倒好,装着大好的逼,就站那儿不躲,还扬了扬细秀脖颈,使一道雪白风景在我眼前无限放大,倒像了一张白乎乎细腻腻的宣纸,等着我去画一个完美无缺的圆,以成全老七威名,与苏未白数年的憧憬热爱。 但说实话,脖子作为目标面积太小,我气力已不足,速度已欠缺,这么近一点刺去,他是好躲的,我不好躲。 是陷阱了,等着我跳呢。 那就变个招!匕首朝下沉三分,朝肩胛骨猛刺! 苏未白早有准备,手抬指抖,白练般甩出一抹长剑,直戳我胸。那他剑长我匕首短,这么长的距离肯定我吃亏。 那就再变招!绝不随他的套路走! 躲过一剑,我半空重心向下,人是歪歪扭扭向下一倒,成了个头朝下脚朝上,翻天覆地的倒立人。 光倒还不够啊,得有动作啊。 一手拍地,一手持了匕首划他双足!足跟筋脉在我手中,叫他注意下盘! 两脚上蹴!一脚踢开他持剑的臂膀!另一脚戳踢颈动脉,逼他首尾不顾! 上下兼备,手足俱发,每个部位都被安排得妥妥当当,老七的每个零件都是好样的! 苏未白许是惊于这骚操作,急忙招架应付。他右脚抬膝,撞我小腹,左脚不顾危险地狠狠迎上我匕首,我没放过他,匕首从左到右一个横划,他足部立刻带了一处触目惊心的血痕。但他右膝这一撞,震得我腹部发麻,腕部发抖。我双足瞬间失了平衡,只好向下一沉,改为踹向他肚腹。 大力金刚踹,正中他肚子! 借这一个蹬踢,我向后翻滚身形,退了五尺,原地站好,迎风发光。 苏未白捂着被二次打击的肚子吐了口红艳艳的老血,这小变态体力不支地倒下,以剑戳地,怕是得歇一会儿了。 我僵僵地笑了笑,正想庆祝一下这飞踢的猛烈,奈何胸部发烫,熟悉而又该死的痛再度涌上,像一根刺在我五脏六腑里来回穿刺,三百六十五度地烘烤焚烧,激发我体内的死肉与淤血。那你说我还能咋办? 我喉头一甜,牙口一酸,一张口,又是几斤半两的血离了身体,这次竟是黑漆漆地吐下来,和不要钱似的洒。 这都什么毒啊,这血都黑中带紫了……我血里还有多少氧气? 苏未白不过休息了一小会儿,就再度摇摇晃晃地站起,这次我倒不去感慨这小变态的恢复能力了,因为我知道这个结果和他没有多大的关系,和老七也没有多大的关系。 这只和毒有关。 若是个健健康康的老七,金刚猛虎般踹上这两次,那对手无论是谁,脾脏都得交代了。 但这个毒,它使得老七的健康值下降到可怕的范围,它削了老七至少三成气力、五成敏捷,否则刚刚那么近,我匕首该先一步挑断他脚筋,我大踹应让他歇上半个时辰,哪儿还容得到他放肆嚣张? 好气,可我没的选了。 照这个斤两的吐血法,路就只剩一条,我不瞎,我看得到这路在我眼前徐徐铺开出四个字。 同归于尽。 活着不能杀,就死着去杀。 反正我是方即云,我就是这世上无根无萍的一道云,我死了谁在乎?我活着又有谁乐意?所有人都是我的仇敌,不是仇人的也只想利用我。这些对我笑的开心的人,谁知他们皮下是什么鬼? 从没有人看穿我不是老七,我在这世上留下的一切痕迹都只是老七的影子,是他身后留下的一片片没有姓名的云。 可我有姓名,我叫方即云。 和老七不一样,我若要死,会开开心心地选一个幸运的小伙伴来陪葬。 我选苏未白。 苏未白看见我慢慢地擦了擦血,忽的呆住,他全神贯注地看,瞧我那沾了黑红紫三色的唇,他眼神在这一刻近乎纯粹的惊艳,只是欣赏与铭记。可看见我杀气饱满的眼神,这欣赏就变了质,他牙根磨来切去,舔了舔唇,像是内心想狠狠占有什么,却又得在光天化日下掩饰,于是眼底酝酿了暴虐,聚了一番杀意凝聚的黑云。 我把血都擦完了,他却露了一丝诡异的笑,说:“第一次见七兄这样子,实在好看极了呢。” 老七绝对是好看的,但他不配提老七半个字。 我冷冷地盯他:“你还有别的话要说?” 苏未白摇头:“等有人躺下来,我再慢慢说。” 遗言说完了,躺下来的会是谁? 我心中沉重,他却高兴,无论是我杀了他,还是他杀了我,只要我能真的动手去杀人,他似乎就兴奋到发抖,这个小变态眉头高起,五官发亮,整个身子都洋溢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喜悦。 疯到这种程度,他爱的究竟是老七,还是死亡的本身? 不管了,大家一起走吧。 疯子与骗子共赴黄泉,才是给这个荒诞世界最好的答案。 我不等他发话,再次出手,这一次两脚蹬地,前冲!没有花招,没有后手,用尽全身力气来一次,给苏未白这世上最纯粹、最可怕的一次冲击。 老七!给我刺! 我身子在前,匕首在我后面出手,却像一道从天而降的银云,眼看就要刺进苏未白的胸口。 那你觉得苏未白会怎么做? 早在我前冲的时候他已出剑,他这次也没躲,许是看中了我的决心和速度,知道躲了会更糟,干脆赌上一把,与我拼剑对刺! 他这抬臂一刺,素白指尖按到了剑柄上一个宝石镶嵌的机扩,好好一把长剑忽的凭空升长了三分! 奶奶的,还是把机关剑! 我躲无可躲,想干脆用胸膛迎上这把剑,等他的剑卡在我胸口的血肉,我直接一匕首扔出去,一口气贯穿他脖子,你说这同归于尽美不美? 但是我没想到,结局我都给自己定好了,居然还能有人来个转折。 这个人似乎一直躲在附近,此刻忽的冲出来,像一阵狂风似的冲到了我俩中间,站到了匕首和剑的贯穿点! 我的匕首赶紧朝上走,避开这人血肉,可那苏未白的剑未停,如长虹贯入一般直接搠入了这人背部,穿血破骨,位置已接近心脏,那人仰头一吐,红厉厉的血溅了我一脖子,我愣住了,苏未白也惊住了。 怎么是他?“往来歇”小吃摊的老板?那个对我爱答不理的中年人? 他站出来干什么?找死吗!? 这老板背部中剑,竟咬牙忍痛,回头便给了苏未白一记小刀。 苏未白惊慌躲过,可一抹银光直接射入他肩膀,他只好拔剑后撤,含恨退下,像受了极大冤屈那样愤怒:“你到底是谁!?” 他还在问,可我已经看出来了。 苏未白的剑一撤,这人就不堪重负地倒下,我扶住他,从他脖子上撕下一张人·皮面具。 果然是老八。 尽管有所预料,我脑子里还是轰地一声,炸得惊天动地,脉管倒流,一时间什么都顾不得了,整个人茫茫然然地看着他的眉眼皮相,仿佛从来没有真的认识过他,如今才第一次见着他。 老八见我发呆,含着血瞪了我:“你刚刚冲过去做什么!你就这么想死吗!?” 我这才醒悟过来他骂的是什么,可我只能先去翻他的身:“你先别问,把伤口给我看看。” 老八又咳了口血,吓得我都不敢动了,他眸子里燃着怒,指着我骂道:“你好不容易才醒过来,老子等了你这么久你才醒过来!你还想回去躺尸吗!?” 他怒火中烧,却连骂都是颤声弱气,夹杂了艰难沉重地喘,我赶紧点了他穴道来止血,翻看着他的伤口,惊了一秒左右,赶紧地撕了衣料去包扎,一边包扎一边看得我眼睛疼。老八这个生命力顽强的崽,居然伤成了这样还在骂,他喋喋不休地烧着一口愤怒,似乎只要有这一口怒,再重的伤他都能撑下去,说下去,绝不在此刻死去。 而我却不都装下去了。 我装自己是老七,我装自己不是方即云,我装模装样地混了这么多日子,自己得了安定,却连累了别人。 不能再骗下去。 良心抵在心口,逼得一番漂亮谎话说不下去,只有真相潺潺而流,无阻碍地从嘴里穿了出来,它在痛苦中重见天日,让我有了说出下面这话的勇气。 “相处这么久,你真认为我还是老七吗?” 老八忽的呆住,连怒都憋回去了。 我在看老八,我第一次用属于方即云的眼神去看他。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 “——不必再说了。” 老八突兀地打断我,他含着血咬着痛那样看着我,剧烈的伤痛几乎浮成了他脸上一层惨灰,仿佛我说的每个字都断绝了他的希望。 “你不是老七……老子早就看出来了。” 第31章 生死一刻间更该问分明 我叫方即云,这一天我准备很久了,可我万万没想到是老八先看破、说破。 我从来也不给他留面子,现在他也不给我留什么面儿,一句话道破我的身份,叫我说什么呢? 他就这么看着我,像看一道已经消逝的光芒。 可这光也是虚的,换个角度颜色就散,就像一座静止的空中楼阁,垮了才正常,不垮才是奇迹。 他若真心实意地喜欢老七,自该看出我不是老七,否则他这喜欢也就等于白喜欢,就和苏未白一样,把自以为是误当真心。 我只奇怪一点。 他既然看出来,为何什么都没说? 他肯定不是今天看出来,也不会是昨天看出来,他肯定早早揣了怀疑,已经觉得老七不是老七,却不敢去求证,多想一点都不敢,宁愿缩身抱头当个鸵鸟,就是不信,打爆他也不信——老七没有心软,老七不是不能杀人。 老七只是死了。 死了很久很久,死得只剩下我了。 他眼巴巴地凝一点希望看着我,是指望我否认。而我选择揣着悲哀看着他,沉了心思给个真话。 “你猜的不错。” 我的确不是老七。 他死命攥我臂膀,像溺水人攥一把救命稻草,根根手指用尽全力,问:“你怎的不继续装下去?” 早不说,晚不说,偏偏选在他一条命摇摇欲坠时,我说光了,他就不得不认了,我想他打心底里恨我呢。我怎么就不把老七装到最后一刻?我怎么不去全了他的梦呢? 可是梦这个东西,我做了太久,他做得更久。 于是我问他:“是我骗你有意思?还是你骗自己更有趣?” 老八先是一怔,随即像领悟了什么,忽的尖声而压抑地笑起来。 我也不明白他究竟在笑什么,只看见这笑自他眉间抖到他脸颊,再从五官蔓延、扩散至整个躯干,他笑的抖骨震筋,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肉都在颤栗与崩坏,似乎笑以外的一切情绪都在作怪。 一个人若被心中的秘密折磨了太久,只怕就是他这模样。 我看他笑到极致,笑到终于什么都笑不出来,那我就问了:“你什么时候看出我不是老七?” 他止住笑,慢慢说:“你一醒来我就怀疑了。” 那么早?我惊异地问:“凭什么?” “老七就算脑子坏了,也不会真与我动手。” “因为他不舍得?” 老八眼神忽的黯下去,低低一笑道:“比他弱的人,他全不放在眼里……他既看不上我,又怎会与我动手?” 比恨更可怕的,往往是无视。 嫌你还好,厌你也一样,倘若看都看不见你,那这连由恨生爱的机会都没有。 其实也能理解。 毕竟像老七这样的人,只有一根是非的线险险地维持他杀与不杀的立场。其它的他根本就不在乎,更何况一个从前排名很低,因为第一和第六死了,才侥幸排上第八的老八。 可这轻视配上结果,更显得讽刺无比。 老七活了这一辈子,没个亲戚没个爱人,寂寥到死后,却是他生前从来瞧不起的一个人,透过重重假象,看出他已不在。 就算他生前没交上个朋友,他死后的这个朋友,我替他交定了。 老八看着我说:“你也别这么看我,老七要是随随便便就看上我……那我反倒不喜欢他了……” 我心中一惊,本以为这只是朋友以上,没想到他承认得这么痛快。 “你是真的喜欢老七?” 那你还只顾着挑衅他?你和他相处这么多次,你就不懂得干点别的? 我这眼神里的吐槽估计太露骨,老八又看出来了,两眼瞪直了。 “他个木头似的人,除了挑衅他,让他看我不痛快……我还有什么法子让他看得到我?” 典型的小学鸡思维,喜欢你就欺负你,欺负你就能得到你的注意。如果不是场合不对,我会觉得梦回幼儿园,魂游小学生,一下子年轻了五十岁。 老八还在那儿很正常地看,看得我恨铁不成钢,想拧他。 一块儿木头碰一个傲娇,要是能擦出火花就算了,这两个人都捂不热,不痛不痒地在那儿耗着,不是孽缘是什么? 他还受着重伤呢,我说:“你别说话了,我帮你运功疗伤。” 老八却怒道:“你让我不说我就不说?你以为你是老七嘛?” 我知道他心里憋了很久,有些话是得说个明白了。 “我问你,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老八:“我一回到分部,就被曹几何派出去,那时我就知道,他已开始怀疑你我……” 我接着他的话说:“你猜出他想对我下手。所以你一出分部,就着拖延任务不回去。李藏风的消息一传开,你就明白我会经过青坡镇。” 所以你易容成小吃摊的老板,一直在这儿等我? 老八点了头,可我不得不问:“曹几何就这么想杀我,连李藏风都不顾?” 李藏风几乎要把接引阁一锅端了,他就只管内斗? 老八瞄了一眼苏未白,这小子一直在旁边处理肩膀上的伤,想必这伤口是危及到他提剑了,老八就看得一阵刺骨冷笑,那眼神和刀子一样落在苏未白身上,说:“这小子就是他派来试你的。” 一个试字,我明白了一切。 “倘若我还算忠心,他就等我杀了李藏风再动手。倘若我连忠心都没有,那他就提前动手,先杀我,再去杀了李藏风……一箭双雕,倒是想得美。” 老八道:“你反应倒比老七快……只可惜……” “只可惜我中了毒?” 老八一听这话,像被扎针似的缩了缩眼,揪着我胸口的衣服问:“你在大紫霄宫的毒已经解了……莫非,莫非是尹教主那会儿的旧毒?”” 我摇头:“都不是,要更早。” 老八的手上一个震颤,脸色更白,整个人像下降了三十度似的那样寒冷刺骨:“老七在去刺杀尹教主之前……就中了毒?” 我点了点头,他却像了悟一切似的,涣散的眼光又聚成一条利线,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半是讽刺半是悲哀地笑:“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区区几个教徒,怎么杀得了老七……怎么会让他不生不死!躺在床上沦为废人!” 我看他悲怒交加,知他心中之痛溢于言表,可我还是得打断他的怒,问上这么一句,这是最关键的一句,再不问我也得活活憋死。 “你就不好奇我谁?不想知道我从何而来?” “而且你明知我不是老七,为何还要帮我?” 第32章 终于懂了老七的审美 老八尖声一笑:“好啊,你说说你是哪儿来的。” 我叹了口气,道:“一个人长期昏迷,醒来之后像忽然之间换了个人……你说这样的故事像不像聊斋?” 老八看了看我,竟有些失神地喃喃道:“是很像,太像了……” 我诧异问:“我像老七?” 老八摇了摇头:“是这个故事……很像是我从前看见过的事。” “什么事?” 老八看了看我:“你可知阁主为何总是闭关?” “因为他在练功?” “因为他受过伤。” 我心中一凛:“受过伤?我怎的不知?” “受伤之后他也昏迷了很长一段时日。曹几何才趁机掌了大权。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阁主醒来以后的故事和你的很像,他似乎变了一个人。” 我心中一沉,我几乎呼吸停滞,寒毛都从我背上一根根生出来,每根毛仿佛都是人脸的形状。 我竟然不是这个世上的第一个穿穿! 老八冷笑道:“我知道他的故事,我见过他的模样,那时起我就学会了一件事。这世上或许没有神灵,但一定有鬼魂……也有所谓的借尸还魂……聊斋里的故事或许不止是故事,谁知道呢?” 我皱紧了眉:“你认为阁主已经换了个芯?你就不好奇这簇芯是谁?” 老八摇了摇头:“他是谁对我来说不重要,我也不想听你说自己是谁。一个人到底是谁,不是你的话说了算,是你做的事在算……” 我提醒他:“可我这个不知哪儿来的孤魂野鬼,占的是老七的身子。” “你用不着提醒我!”老八攥紧了我的手,恨恨道,“老七若是好端端地被你夺了舍。那我就算化作厉鬼,也不许你披着他的壳子走在这世上!” 这么厉声厉气的威胁,反而叫我觉得心安。 老七的壳子换了个人,倘若老八仍把这壳子里的人当老七一样爱,无动于衷,那也不过如苏未白一样,是个假粉,爱的只是老七身上这份光环罢了。 “你本不是他,我本不该坐视不管。”老八顿了一顿,眼里几乎要滴出血来,”可老七一出事,我就知道他是被自己人害的……” 我道:“你在老七出事的时候就怀疑曹几何了?” 老八剜了苏未白一眼,道:“他中毒的事儿我不知道,但每一次阁主闭关,都会有高排位的杀手身亡……不是曹几何搞的鬼,还能有谁害得了老七!?” 我一动不动地看他:“就算老七是为人所害,你也没必要拼上性命去帮我。” 无论从替身文的角度还是起点文的角度去想,这都说不通。 老八憋了怒,像被自己的怒火给点燃:“我本也不打算出手,可我看你心这么软,我就忍不住生气。我一生气……就必须得出手……” 我的笑在发苦了:“我的心硬一点,你就不生气了?” 老八没回答这句,他天不怕地不怕的头低了下去,脸上的别扭像要满满地溢出来,说:“我虽提点了你,但也没打算帮到底,只是你实在可恶。我好好地和李藏风打,我死在他手里也罢了……你,你为何要跑出来救我?” 我无言地看着他,老八又恨又气地看我:“你这舍身一救,害的我没办法再不管你,我只能帮你帮到底了……” 我在他的话语里嗅到一丝不甘,却又嗅到了更多的柔软。他总以这种桀骜的神态来隐藏真意,可这种带刺的软,让好处都落在了我身上。我心里止不住地愧,我想他,想李藏风,为何他们总把我的冲动之举,当做一种深思熟虑的牺牲? 我打架靠的是老七的本能。我救人是方即云自己的本能在作祟。 都是本能,只是不计后果,只求心安。 我只能说:“我当时并没有想那么多……” 老八倔强道:“那你也不必问这么多……你若是要逃,现在就可以逃了……” “没这个必要了。” “你说什么屁话?” 我把左手臂一伸,露了上面的平滑肌理,以及一条细细长长的紫线。这紫线在不久前还没有,我把血一吐,和苏未白一打,它就不打招呼地冒出来了。它从指尖出发,若隐若现地伸上了臂膀,像一条毒蛇一般静静地攀在我的手臂上。 老八倒吸一口凉气,身上绝望地软下来,仿佛被判了死刑般。 “一线香!?你中的是一线香!?” 这个毒我记得,因为老七的记忆库里有,是一种极其罕见的烈性毒药。据说这种毒若是潜伏进人体,只要没有药引子,可以三年十年都不发作,可一旦毒发,中毒者无论武功多高,两日内必死无疑,死时肝肠寸断、七窍流血,可谓活着不如早死的典范。 老八失魂落魄地看了看这条象征着死刑判决的线,嘴唇颤抖得像在打摆,良久,忽的长出一口气,怒声震色道:“曹几何……这个狗日的王八蛋!” 我看他那消融了的戾气在聚集,我瞧他眉眼间的恨几乎成了尖锐的实体,道:“所以我不必逃,反正也只有两日能活……” 断断续续听着的苏未白忽然抬起了头,道:“七兄莫要听他胡说!曹副阁主的人就在附近!七兄随我回去!或还能求到解药!” 他语气中的焦灼我听得到,但这个人似乎没听到“一线香”,只听到后面几句,我懒得看他。 我只看老八,老八这崽像是决定了什么似的,他一动不动地看我:“有件事,我要你答应……” “你且说,我听着。” “老七在刺杀尹教主之前就已经心生退意,他没对任何人说,可我看得出来……他想干完这一笔,就向阁主请求归隐……” 我道:“你想让我做他没完成的事儿?” “现在这情况……曹几何不会放过你的……他一定留有后手,等着你去刺杀他……你若落在他手里,他有一百种法子叫你乖乖为他效命……” “可我要你答应我……无论生的,死的,你都不能让自己落在接星引月阁,尤其是曹几何手里!” 我知道他的意思,这是要我血战到底,绝不为命低头,得把老七的尊严顶在头上。 其实方即云是个惜命的人,我擅长战胜勇气与逼格。 可是老七相反。 他铁骨铮铮了一辈子,最后间接死在了接引阁手里。 我的心毕竟还铺在我的怂下面,这仇我得记着。 于是我对老八郑重道:“我答应了。” 老八这才松了口气,天知道这口大石头堵在他胸口多久了,他生怕我在最后一刻怂了,想投降,所以硬生生铺垫了这么久,就为了酝酿这种决绝刚烈的气氛。 他松口气归松口气,手在胸口哆哆嗦嗦地掏着什么,掏出了一枚小瓶子,从里面倒出了一枚药,我接过药丸,正巧对上了他已经开始变色的瞳孔。 “这是我从罗神医那儿买来的‘九生三毒丹’,花光了我大半辈子的积蓄,本是为我自己留的……” 他顿了顿,神色慎重道:“这本身就是一种毒,但它毒性之奇,毒性之怪,可暂时压下世间一切毒。你服下这毒,能立刻恢复气力,提升内息,你的命……能撑上三天……” 我看了看他,轻轻咽下。 “三天够了,能做很多事。” 老八笑道:“是啊,你看我,才这一小会儿的功夫……我就说了这么多话,做了这么多事……你总比我要强吧?” 我问:“我带你走。你和我说说想去哪儿。” 老八摇了摇头:“我哪儿也不去,说出来你得笑我。我要是死了,我还是想留在分部的后花园……那里住着我的朋友,也有一些我很敬重的前辈,我还是想和他们做邻居的……” 他声响渐弱,怒恨皆退,血色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眼见他的气息和生机要一块儿下去了,我怕他的意识也飘走,我摇着他的肩膀说:“你先别急,我还有三天……你怎么也得陪我说三天的话……” 老八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我。 “老七,你再叫我一次吧……” 我一愣:“老七?叫什么?” 他几乎是恨铁不成钢道:“老七不记得,你也不记得吗……我问了他这么多次,你和他……都不记得我的名字吗?” 这话糊里糊涂,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散了。 我无言无语地看着他,我知道这就是最后了,可是我哪儿知道老八的名字?老七与他处了那么多次,连他都不记得,我怎么会记得? 等等,老七真的不记得吗? 我屏息凝神,沉默良久,老八脸上的苍白都渐渐成了失望的形状,哑声问我:“你还是不记得吗?” 我睁开眼,微笑道:“你叫孟青玄,你在组织排第八。” 老七这个榆木脑袋,居然还真的记着呢,埋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被我翻出来了。 老八一愣,随即心花怒放似的笑开了,生机和活力像一块儿回来了。 “我就知道你一直都记得!你就是故意不说的!” 我笑着看他,觉得他脸上的红润又聚拢了,老八也微笑,他像被这个喜讯冲得忘乎所以,都忘了自己在哪儿了,就顾着瞅我,语气欢快地说:“快,你再给我处理一下背后的伤口,老子现在觉得好多了,还可以再活十年!” 这家伙的生气又回来了,我赶紧让他坐好,绕到他背后,去看他的伤口,那伤口被我包扎过,里面虽一片狼藉,可老八还活着,他应该也认识那罗神医。只要我小心处理伤口表面,保证不感染,加紧速度带他去找那什么罗神医,他就一定还有救,罗神医既然能帮李藏风,能帮我,那他有什么理由帮不了老八呢? 我重燃希望的火花,只觉这黑白二色的世界又再度焕发了颜色,灰暗的天空像降下一道光照在我头上。 我可以救下老八的,我可以不用一个人逃亡天涯! 但我得让老八挪个位置,才能更好地看清这伤口,只是刚刚还兴高采烈的老八,好像是倦了累了,他背对着我,无声无息地把头往下一垂。 “老八?” 我从他背后绕到他前面,我握住了他的手。 老八已经走了。 像睡着了一样。 仿佛下一秒就能睁开眼,活蹦乱跳地骂娘,理直气壮地指挥我,小学生似的和我杠上三百句。 我忽然想起来,脉搏不作数的,你想这个崽这么会玩,心里老憋着坏,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闭气吓我呢? 于是我就等他睁眼。 他第一擅长被人打败,第二就擅长使坏,我等着他使这次坏,可他一直没使成,他也没睁眼,我等了这么久都没有,看上去不像是他和我作对。那我就想,老八应该是睡得有些沉。 我以为他怒得那样生机勃勃,没想到他喘着,笑着,骂着,只不过全凭一口愤懑,是一生的怨气在撑着。 我圆了他的心愿,他这口气就散了。 所以他睡着了。 只是睡得有些沉,我认为他还是会醒的。 苏未白看着我的模样,叹了口气道:“从前我一直看不起他……如今看来,这孟青玄倒也是个人物。他求仁得仁,七兄也不必过于悲伤。” 可我感觉不到悲伤。 我刚刚还能感知到一些汹涌澎湃的东西,可自从老八睡着后,我连怒都没有了,恨也泯灭了,那些轰轰烈烈地在我心中演变的情绪,忽的一下子安静了,该炸的被消了火花,该响的被捂下去了,一切极端的不极端的波动,此刻都平下来了。 我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所以苏未白这么说,我只回头看他,无情无绪地问:“刚刚的话,你都听到了?” 苏未白还笑地出来:“只听见了一些,你们一个中了毒,一个快死了,说些胡话,我也不会太在意。” “你听见了,却不肯信?” 苏未白目光坚定道:“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只认识一个老七,那就是七兄你……除了你,别的老七,我都是不会认的。” 我起了身,对苏未白说:“我该谢谢你。” 苏未白因为我的反应而摸不着头脑:“谢我?你不该恨我?” 我摇了摇头,“谢你两件事。第一件,你刚刚很老实地听着,没有打扰我和老八说话。” “那第二件呢?” 我抬头看天:“老九老十老十一都死在李藏风手上,我研究过他们的尸体,他们教了我一些东西,姑且算我的老师。你也算是我的老师。” 苏未白的脸色一白:“老师?” 我冲着他微微一笑:“是你教会了我,如何不把一个人当做人。” 我在看苏未白,可看的也不是他。 他的轮廓在我眼里已渐渐淡去,只有一团横七竖八的乱线在空中盘旋,线头连接着一切,源头是他的头,那脸蛋清秀可爱,头颅远远看去像一个鼓鼓的、饱满的气球。 它飘在那儿,它不安的扭动着,它等着我去戳破呢。 我从前不知道为什么老七喜欢砍头,现在我知道了。 这么漂亮的气球,谁不喜欢去戳破呢? 我就喜欢,我戳给你看。 第33章 比死亡更可怕的罚 我叫方即云,我想戳气球。 那个飘飘荡荡的气球,它在我眼前晃得厉害,我一刻也不愿它再摇。 我要求不高,只是想让它静止,叫那鼓鼓胀胀的气息矮下去,瘪下去,彻底没有一丝生气,那我便满足了。 但在戳之前,有些准备还是得做,不能这气球还没戳破,我自己先被破了,那就显得像个笑话,很不值当的。 那咋办呢? 老八,你得再帮我一把。 你是睡着了,可你的武器还在。 于是“蹭”地一声,我把老八腰间把那剑抽出来了,这剑身银光锃亮,似含秋水蕴冬霜,金铁精华尽蕴于此,看着就是一把好剑。 老七本人不用剑,他嫌这玩意儿累赘,带着不方便。 但我是方即云嘛,我觉得有些创新也没什么不好,反正我现在也没什么能损失的了。 于是我左手持剑,右手持匕首,一左一右,一长一短。 像个低配般的二刀流,只是拿手里的没一把是真刀。 苏未白眼见我这么个架势,眼神忽的紧凑。他刚刚还有闲心思为自己辩解,为曹几何说话,现在他什么都不说了,他就盯我,盯我盯得像看见一把刀悬在他额头。 我对他笑了笑,二话不说,我一个起蹬。 但不是蹬他,我们旁边有一棵大树,我观察它很久,它或许也在观察我呢,那我就在这饱满结实的树干上蹬了一蹬,借势一跃,我在这半空中的速度和姿态就变得更可控了。 更可控是更快、更险。 也更方便我去戳气球。 一剑一匕首直劈苏未白的脖子,这两个一长一短的凶器像从天而降的两道雷,落在脖子上那就很轻松,落在谁的脑袋上谁就不能做人,得变成一半一半的人。 苏未白翻身一躲,落进了我预先想他落进的位置。我跨步一走,正拦在他身前。 想逃啊?你把脖子上的东西留下就行。 我一剑扫下盘,像戳小鸡似的戳他的腿筋骨。他脸色苍白地躲开,我再一匕首刺他半空中翻越的身体,这个角度下他极难调控姿态,躲也很难躲的,于是小腿就被划了一记,血红夺目。 我觉出乐子了,苏未白似嗅到了凶险,在地上一个猛翻乱滚,未及身子稳住,忽一剑如破云穿雾,直刺我双腿! 刺的时候似又按了机扩,剑尖直直升长! 我拿着匕首往下一打,也不知用了多大力,打得他这剑和水纹似的抖了三抖,这波动似乎从剑身传到了他的手腕,我见到他连腕子都在抖了。 光抖不够啊,得把手筋抽出来啊。 他这剑似被打颓,低锋一软,想再往上挑我膝盖,那我便匕首前冲,在他那腕子上轻轻浅浅地划了一道,他吓了一跳,连忙收回,换了个手拿剑。 原来你连老七的左右互搏也学去了? 他那左手腕一抖,似待了必杀之心似的,剑身急如雨、重如雷地刺我眉心。这一剑当真轻而诡谲,我欣赏它的速度与角度。 然后我侧头一躲,随便把它躲了过去。 下一刻,我右脚下如升起了一阵风,脚板从底部蹿上天,越过半空,随着我一个大翻身,脚尖旋转跳动着到达了苏未白的脸颊。 “噗通”一声,他下巴像折了,整个人像只长了翅膀的王八一样翻飞出去,飞的特别周正。 不等他站稳,我又是一个大起大跃,一剑一匕首交叉着撞上去,他躲避不及,只横剑格挡,想挡下大部分的冲击力,这个我能体谅,于是我的武器大部分都撞在他的剑上,等到力道把这人冲的摇摇晃晃时,我人在半空给了他一个膝撞。 半空的位置决定了撞击的高度,我左膝撞的是他胸,右膝撞的是他肩,换来了一两声骨裂。 很清脆,不知道肋骨断了几根。 苏未白的脸色终于变得和睡着老八那样白,他的清秀五官扭而曲折,脚下一退再退,等站稳时,胸口似凹下了一个洞,像哪个脏器罢工不干了,一道血和示威似的从他嘴里喷出来,景象可谓壮观,气势十足悲壮。 以前我看人吐血只在电视上,那时我就觉得这血吐得贼假,又不是被割了颈动脉,咋吐得和不要钱似的。如今一看,这电视里的血吐得倒不假,只是没有苏未白吐得长远。 我观察了一下他的狼狈,我等着他颤颤巍巍地把剑拿起来。 还没完全拿起来,我就放下匕首,双手持了老八的好剑。 我上去就是从左到右一个大横劈。 把剑当刀用,不是好习惯,老八怕是得怪我的。 “砰”地一声,苏未白的长剑被这如雷似电的一劈劈成了断剑。 一截断剑握在他手里,一截落在我两指缝间。 老七的两指如有灵性,遵从我内心指令,它将断掉的短剑稳稳地往上一插。 插在了苏未白的胸口,离心脏很近。 和老八的伤口是同一个位置,一分不差。 本来我是打算戳气球的,可我瞧见苏未白眼中似有解脱,似有喜悦。 于是我改了主意,断剑插在了心口。 留着他一些气息,方便我问他些话。 苏未白体力不支地跪了下来,手里握着的那一截断剑也砰地一声落了地,光光铛铛地震了几声,如同他的性命一样有声有响。 他右手已经不行,便拿着左手攥了我的裤管,血滴滴落落,他脸上竟无恐惧,一双眼只顾着欣欣喜喜地看我,似瞧着庙堂里的一座神化的佛陀雕像。 可我知道他看的不是我,是一个早就死去的男人。 “老七,你回来了……”苏未白近乎低喃道,“你又能杀人了……是不是?” 果然如此,这是他一直以来的目的。 我笔直站着,自上而下俯瞰他,问:“是曹几何让你这么干的?” 苏未白像得到了肯定似的,疯狂点头,魔怔似的看我。 “我看出来你不能杀人了,曹副阁主当然也看出来了,他想除了你。可是我告诉他,你是受人蛊惑,一时走入了歧途……” 他笑了笑,说:“然后我告诉他,我能让你再度杀人……我可以让你走到正道上来……” 我打断他:“你认为你能做到?” 他笑的更加扭曲:“我已经做到了。” 他打量我,像打量一件满意的作品似的看着我,这种眼神我从前害怕,我现在坦然,无论他怎么看我,我心里好像都没个波动,这感觉有点奇怪。 苏未白笑道:“你受人蛊惑,忘了杀人的滋味有多好……那我就帮你想起来,你看看,你果然想起来了……你果然可以杀人了!” 临死前一刻,他迸出的笑最是疯狂而得意,我任他疯,任他狂,任他笑的不知天与地时,我忽然问他一句话。 “我中的毒,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苏未白笑的更加纯良:“我不知道这毒的名字,只知这种毒能潜伏很久,得有药引才能发作。我这一路上给七兄准备的吃食里,就有这药引子。我想七兄被我逼到这份上,就不得不出手……” 我本来不想这么说的,但是我看着他的笑容,我看着他临死前的满足与希冀,我就觉得这个话还是有必要说的。 “那你知道这种毒根本就没有解药吗?” 苏未白的笑忽然僵在了脸上。 比死亡更可怕的惩罚,是梦想破灭。 第34章 苏未白怎么死的 我叫方即云,我刚刚把苏未白的梦想戳破了。 苏未白的脸上本来有着扭曲的喜悦,如今换成了扭曲的恐惧。 像那把扎在他心口的断剑活过来,升长了三寸,一下子钻进他五脏六腑,煎熬得他全身上下都冒出绝望的气息。 原来你也是曹几何的一枚棋啊。 我倒没什么感觉,只是得和他说几句话。 “这种毒是可以潜伏很久,但它一旦发作,神仙也难救。老八刚刚给我的药。只能勉勉强强抑制三天。” 三天后,尘归尘土归土,一切回到最初的样子。 苏未白的脸色变化,怎么说呢。 我第一次瞧见,一个人的脸上能产生如此剧烈的变化。 他像被一团火烫在了身上,攥着我衣服的手不住地颤抖,重复着地咬着三个字。 “不可能……不可能……” “七兄这样的身手……曹副阁主怎忍心……他不过希望你变回从前的样子……继续为阁内效力……” “他有解药的……他一定有的……有的……” 他惊惧交加,脸颊像痉挛似的抽了几下,眼里的血丝像要爆开,嘴角跟着咳了几丝粘稠的血来,咳到最后,他像又想到了什么,攥紧了我的裤子,渴求什么似的说: “你去求他……去求他!……你,你跪在他面前……去发誓效忠……去求他给你解药……他有的,他怎会没有解药……” 他语无伦次地把这几句话翻来覆去地说。我听得一片无喜无悲。 这种时候我本该同情他,可是想到老八还在睡觉,我同情不起来。 于是我对他说了两句话。 “你应该感到自豪。” “从你我引我毒发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杀了我。” 苏未白的面色不白了,改为了白中带青,青里夹紫。 他像个在雪地里冻了三天三夜的人,绝望而无助地看着我。 可我还得接着问他。 和老八一样,他心口上那把断剑离心脏极近。 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从前的老一到老六,他们是怎么死的?” 苏未白瘫软在地,近乎机械似的答道:“他们是阁主一手提拔的人,只对阁主忠心,不和曹副阁主一条心。” “我问的是这些人怎么死的。” 苏未白看了我一眼,仿佛在问这个理由难道还不够 “曹副阁主在外面培养了一群死士,这些人擅长易容改装,看上去都是不起眼的小人物……” “所以曹几何把这些人安排成下人,或者助手,在老一他们身边潜伏下来?” 苏未白喃喃道:“他们潜伏得很好。老一到老六的绝技,他们都学好了……” 我接着道:“所以等他们学完了杀人技巧,老一和老六就接连死去,一个不剩?” 苏未白道:“是,只剩下七兄你,因你实力强横,又选择中立,曹副阁主一直在试图拉拢你,可惜他多次示好,你都不肯投效……” 我笑了笑:“如今连我也不在,剩下的杀手也被李藏风干掉了一大半,接星引月阁,是得补充些新鲜血液了……” 我从前以为李藏风干掉那些杀手是因为他强,是杀手们运气不好。如今看也看曹几何的智商,这人怕是早等着李藏风搅浑水,所以放之任之,名正言顺地把高排位的杀手大换血。都换成他自己的死士,那这个正阁主也差不多被架空了。接引阁就真的是他曹几何一个人的天下了。 好手段,好算计啊。 只是老七何辜? 我本以为他一心忠于阁主,是吃了站错队的亏。 如今看来他竟只是中立,他连队都不站,就这么被内斗狂魔给干掉了? 曹几何,你是真的毒。 我看着苏未白:“你真的以为,他派你来杀我,是希望我能变回从前?” 苏未白连笑都挤不出来了,只麻木道:“曹副阁主惜才,当然是希望你能变回从前……” 我淡淡道:“他若真心答应,就不会派你一个人来。” 苏未白脸上一搐,我接着道:“你虽然是个杀人的好手,但你知道他太多秘密,且你心中执念太深,时常牵挂于老七,曹几何不会留你这种有缺口的刀。” “他派你来,是希望借你的手除了我,也希望借我的手除了你。” 苏未白深吸了口气,那把剑顶在他的心肺处,感觉他的气好像已经不够用了,我等着他吸了几下,每一次都能听得见长长的出气声,进去的却不多,他像是吸够了,也接受这残酷淋漓的现实了,他就看着我,恢复了正色。 “无论如何,我对七兄你是真心实意。” 我点头:“这个我知道。” 不久前我是坚决不信。刚刚我是有所怀疑。如今我是完全确定。 这就是个老七的铁杆事业粉。只不过他是个变态。 变态是没的救的。 苏未白牵了牵嘴角,挤出一份还算正常的笑。 “至少,我和七兄相处过这一段时日。如今也看到了从前的七兄。我……也算是死而无憾。” 他想死而无憾,可是我想给他加点遗憾。 你可以含笑走了,我的老八还睡在那儿呢。 我转过身去给老八处理伤口,我连他闭眼的一瞬间也没看到。 我等了他那么久那么久,他也没睁眼,他连最后道别的机会也没给我。 你要是安心了,那我怎么办呢? 于是我笑了,我笑的无比欢愉,心中充满着喜悦。 “你也不必太过伤心,老七的死不是你的错。” 苏未白只脸色惨白,木木地摇了摇头。 “七兄不必再安慰我,是我当了曹几何的棋子,害惨了你。” 我接着笑:“这怎是安慰?你杀的是我,又不是老七。” 苏未白一愣,他好像根本没听明白我这句话。 “你说什么?” 我低下身子,按着他的肩膀,直视着他的眼睛。 “刚刚和我老八说的不是胡话,每个字都是真的。” “听过聊斋吧?一个幽魂找到了替身,借尸还魂,这种传说偶尔也能成成真,你得学着接受。” 我看见苏未白脸色剧变,不等他说话,我继续说,我怕他还没听完就走了。 “你爱老七爱了这么多年,我想你从见到他第一眼就喜欢他。” “但曹几何当时给他下了毒,他在刺杀完尹教主之后应该就毒发了。你想一想,你最爱的老七,因为这一点卑鄙可耻的毒,被一群猪狗不如的喽啰打倒在地,被抬回来后就死了。” “杀他的人是谁?是曹几何,是你这些年以来一直效忠的对象。你一直在替他打探老七的情报吧?也或许是你的情报让他对老七动了杀心,谁知道呢?” “你这些日子以来相处的人,是我,不过是一个欺世盗名的冒牌货。你心里想见的人早就不在。你活着时没见到他,你死的时候也不会见到。” “你的爱,从头到尾他都没瞧见。你轰轰烈烈的一厢情愿,或许正害了他。他死得窝囊,死得无声无息。他虽不是直接死在你手里,但是因你而死。” “这不是安慰,你应该感到自豪。” 苏未白的嘴唇颤搐几下,想吐点字句,可吐不出。 因为过度的骇然,他漂亮的脸型已接近扭曲,整个人像在冷水里浸过,抖动起来皮肤泛着铁青,像一座即将被冻裂的塑像。 刚刚还有一丝丝安慰,如今全没了吧? 只剩下恐惧、惊慌,以及无边无际地寒冷攥住了手足,扼死了咽喉,在脉管里蔓延成河。 我一言不发地看他,他用干枯的手攥了我的腿脚,哑声问:“你,你为什么……” 为什么说这些?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骗我? 他的话戛然而止,下面没了。 我不知道他想问我什么,他这一口气只够他撑到这一刻,如今已油尽灯枯。 这人直愣愣地睁大了眼,面肌在扭曲中像沟壑遍布了田地,脸上的土灰色暗示了惊惧,眼里爆出的血丝是疑惑与不甘的具现化。他像一条锅里浮上来的死虾,不甘地搐动一下,软软倒了下去。 他活着时不像个正常人,死的时候倒很像个正常的死人。 我在一旁看着他倒,看着他死不瞑目地望天,我就慢慢地坐下去。 我想起他在夜晚给我拿过来的被子,那些被子很暖,我想起他看我练功时为我送来的那些零食小吃,它们又酸又甜,我想起我从金线河畔跳到船上,他努力划着桨,给我的打气与鼓励。 最后我看着他那张失了生气,僵硬而扭曲的脸。 还有那双因恐惧而瞪大了的眼睛。 我伸出手,帮他把眼合上了。 对不起。 杀你这件事不过分,但刚刚那些话,是有点过分了。 其实老八睡着的时候很安详,那你也应该安详地走。 只是我自己不甘心。 我恨老八在我之前就走,所以我不舍得让你走的太平静。 我抬头看天。天上依旧碧蓝瓦亮,鸟声轻灵,空气清新,并没有因为什么人的离开而改变,一切都美好明艳得过了分,这世道这么好,也不会因为少了谁而不转了。 其实老八睡着以后,我什么都感觉不到。 负面情绪像约好了似的,凝成针尖大小的一个点,摆在我心口,它们放不出来,就这么压着。 于是我先把老八抱了过来,让他整整齐齐地靠着树,坐着睡。 我想我也得安置一下苏未白,这么让他躺在地上不好,但是这两个人之前掐得死去活来,老八的呼吸是被苏未白掐掉,苏未白的呼吸是被我掐掉,我们三个人属冤家路窄,不该挨得太近。 于是我想了想,让苏未白靠着树躺好,躺在阴影的那一面。而老八,他靠着阳光的地方坐躺着。 这样就很好。 马车还在那儿,我知道我应该去看看小女孩们,可是我想稍微静一会儿。于是我回过头,我看见大部分阳光照在了老八低垂的头上,这时我才得以看清他最后的表情,他的嘴角竟是微微扬起,像是在暗暗做一场美梦。 这种笑一般来说是很惊悚的,可是出现在他身上,却只有平静、安详,以及解脱。 我就这么看着他,忽觉得心中某一点又死灰复燃,有什么东西轰轰烈烈地回来,将我吞没在这一刻。 我回过头,抹了抹脸上的泪。越抹它越多,越多我越疼。 没办法,最后我只能笑笑。 我认为笑能止住泪,没想到泪和笑加在一起,两者都愈演愈烈,我又哭又笑,又笑又哭,听着像个白痴一样。那嘶哑的声音压在喉咙,一种野兽般的恸哭以破碎的形式溢出来。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老七的声线还能被折腾成这样。 这听着一点也不老七啊,会不会走形啊。 我正担心走形呢,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老八和苏未白都不在了。有谁还在乎我走形啊? 已经没有人在乎了。 我醒来以后只和三个人产生过联系,两个人在这一天离去。 一个死在了我身前,一个死在了我手里,他们像约好了似的。 小苏,我现在不怪你了,希望你也别怪我把你给活活吓死。 老八,我在你死前才叫了你的名字,可我从来没有告诉你我真正的名字。 我茫然地站在那儿一会儿,然后我忽然记起来,我还有一个认识的人没有死。 那个人可还是活蹦乱跳地继续杀人呢。 我知道自己快死了,我知道那个人要我的命,我们一旦见面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可我心中有一句话翻来覆去,一个人的名字愈发地明亮了起来。 李藏风,李藏风。 死之前,我想见你。 第35章 我给他下战书 我叫方即云,你偶尔也可以叫我老七。 摆放完了老八和小苏,我还有一两件事得做。 首先,我看向了那辆马车。 两个可怜的姑娘还僵而硬地扭在一起,我翻开帘布,缝隙里透进一道灼热的光,她们呆滞的神情渐渐聚拢出神采,却又因我的靠近而多了点别的。 恐惧、惊惶、无助。 典型的受害者情绪。 我不忍多看,上前探了探她们俩的脉,脉象虽然有些乱,但挺有力。那事情就还好解决,我下手拍开了她们身上的穴道。 穴道一解,两个姑娘畏畏缩缩地往里挪了挪,躲我和躲瘟神似的,但总算没有尖叫出来。 我想用和善的口气问:“知道我是谁吗?” 这声线感觉就不太和善,希望她们别误会是威胁。 其中一个年纪大点的姑娘点了点头,我姑且叫她大姑娘,这位大姑娘把自己的妹子护在身后,用沙哑的声音答:“你是老七……” 我牵动了一下嘴角,想努力表示出一种无害与友善。 奈何老七是个什么人呢?他的笑大家都领教过的。 所以我这一笑,俩倒霉孩子吓得更厉害,就快往角落里缩成团儿了。 无奈之下我揉了揉脸,把笑给揉回去了,看上去无情无绪,这就还正常点。 “刚刚我和那些人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那大姑娘点了点头:“听,听到了……” 我提醒她:“我若对你们有恶意,犯不着与我的同伴翻脸,你说是不是?” 兴许是我的真诚打动了她,也兴许是我的武力值吓动了她。 大姑娘缩了缩头,谨慎地说:“你……你是母亲的朋友?” “我与你们的母亲毫无关系。” “那你为何要救我们?” 我沉默片刻,说出了最真的一句话。 “因为不救会后悔。” 大姑娘问:“悔什么?” 我想起上辈子的方即云,我低头看着这辈子的这双手,老七的手的确是杀人的材料,但手怎么用也得看主人,如今是我,杀人的手就得置换成救人的手。 “这世道险恶,所以总有‘聪明人’认为以为路见不平的是傻子,认为行侠仗义的是别有图谋。我本就不算聪明,傻一傻也无妨。有弱女受欺,我就得管。若不管,夜里想起来得后悔。” 我言语里略带感伤,面上小露笑容,如此违和矛盾的表达,反倒是流了几分真心的表现。那大姑娘见我如此,秋水眸泛出几片动人的涟漪。她用拿细眉细目瞅我良久,不知看出什么,恐惧给希望让了路。 她松了点戒备,指着自己道:“我叫严彩容,她叫严素容……你,你可以叫我阿彩。” 我说:“你可以叫我叫老七。” 她睁大眼睛:“就叫你老七?难道你没有自己的名字?” 有的,但现在还不能说。 我吩咐她们在马车上待好,又隔着窗子看了看四周的景观,这是离城门不远的郊外,除了老八的小吃摊,周围仍可见绿树茵茵、草色青青,参天大树没几棵,倒是低矮树连成一群,林不像林,只是藏人方便些。 所以我接下来又嘱咐了她们几句,带了和善的笑走下来。 一落地,我的笑就收回去,冷气和杀意一道开闸而出。 “听够了吧?滚出来。” 话音未落,我杀气先出,这一波精神攻击很有自觉地散了出去,像气息追逐旷野似的越散越开,饱满的杀气正充斥着这片空间,我忽把杀气一松,凝滞的空气仿佛又能流动了,一个人影就从树旁边闪了出来。 我一抬眼,是刚刚那个全黑的车夫。 这个人是和苏未白进行了交接,可他不知是多长了个心眼,还是看出事情不太对劲,并未完全退场,而是在一旁监视。 我看着他,神色冷漠道:“你倒不怕死,敢一直呆在这儿。” 那车夫低了低头,是个长相再普通不过的年轻人,扔在人群里都找不出他。这人表现也很普通,他在我面前明明极度恐惧,却努力掩住,假作平淡道:“我只是个车夫,只负责运送二位小姐。” 我笑道:“可你偷听的本事不错,那你就不止是个车夫。” 他隐匿功夫极好,才能偷听得这么久。若非我恢复了气力,警醒了感官,刚刚都未必能发现,就这么被他瞒过去了。 那车夫咬了咬牙:“七先生的威名,在下景仰已久,若非必要,我实在不想与您动手。” 我问他:“有胆子偷听,却没胆子动手?” 那车夫道:“我不是苏未白,我不想找死。” 这倒是实诚话,我看了看他,道:“你过来。” 那车夫脸上跳出一根青筋,恐惧之心溢于言表。 “您想让我过去做什么?” “我不习惯这么远与人对话,你过来与我说。” 车夫同志挺直了背走过来,面上浑然不惧,整个人如一把出鞘的利剑,像一身骨气支撑,丝毫没有倒下的迹象。 我正想夸一夸他,结果他一到我跟前,那肩膀忽的一矮,像被什么人凌空打了一记,双膝立刻跟上,软塌塌地往下沉,他“噗通”一声,竟五体投地地给我跪了。 “小人偷听了一路,已经知道了太多,本不该奢求性命。可您是老七,您素有侠义心肠,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可怜可怜我们这等小人物!” 作为一个从心之男,我居然没能看出这也是个求生欲为王的主。 “我若要杀你,何必要你过来?” 车夫同志抬起头:“七先生可有用得着小人的地方?” “你敢留下来,肯定不止是好奇,你的任务既是把人运到,也是负责监视苏未白。你想看看我和苏未白决斗的结果。无论我们中谁活下来,那个人都会身负重伤,那时你就会补上最后一刀,是也不是?” 这一长段把车夫的脸打得一青一紫,他在骇然之下慢了呼吸,沉重地点了点头。 我淡淡道:“我虽中毒,可杀你易如反掌。你听到如今也不敢妄动,说明你还算聪明。” 车夫道:“但凡看过您杀人时的模样,哪个敢动?” 这口气又无奈又钦佩,钦佩的部分让我想到了苏未白,听着不太舒服,那我就说了。 “我本想带走老八,可既然他想留在后花园,我就把他和苏未白一道儿交给你。倘若他有个闪失,你知道结果。” 无论这杀手是怎样排位,生前做了什么,组织上都会处理好后事,连身为叛徒的老五都是齐齐整整地埋在后花园,那我想老八也是如此。 车夫低下了头:“这点请您放心,我一定把八先生和苏未白带回去。” 说完他就想起身,结果我一道冷光瞥过去,这种刀子般的暗示又把他的膝盖给按了回去。 “我知道你是曹几何的人。” 车夫努力地低下头,我努力地想看穿他的皮囊。 “我不杀你,但你得给他带句话。” “七先生请说。” 我仰头望天,从天上看出了白云朵朵,那云雾的形状像一个整齐的切好的人头。 上圆下方,是曹几何的大好头颅。我盯了那多云良久,心里又凉又热乎,手上生出了点不合时宜的痒,我这是想念戳气球的感觉了。 “他若想杀我,你让他亲自过来。” 我收回目光,对着他微微一笑。 “因为,我等着他的头呢。”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是打算好好存稿再不双更的 不过我看这几天评论区一片哭声,感觉不能这么丧下去了,于是今天决定双更 第一更是在中午,第二更还是在下午6点,下章开始丧转甜,希望大家看的愉快 第36章 再见李藏风 我叫方即云,我觉得我快把信使同志吓飞了。 我的话一说完,车夫同志吓得立刻把头扣在了地上,脸上肌肉打颤,连连叩上几个头,磕得清脆动听了。 过了一会儿,他想起身看我。 但这个动作不幸地被我打断了。 我那手先动,它似一道蓄势待发的电,五根手指即刻出发,不轻不重点了他穴。这人就利索地晕了,得晕好几个时辰。 我还得带着两个小姐妹逃跑,不能有碍事的。 我把两个姑娘引到苏未白那辆马车上,我又把东西都检查了一遍,吃的一律不要,全扔了,只留下银钱和衣物,我把缰绳一抖,这就出发了。 到了城门,我给守卫的看了路引,以我的性子,进城以后是得瞎逛一番的,但这回我也不敢耽误,赶在天黑前把马车驾到了青坡镇临运河的码头。 我既然已给曹几何下了战帖,就等着他来,那这两个小姐妹留在我身边就极不安全,做人做到底,我还是把她们送的远远的才好。 于是我用剩下的银钱买通了一个还算靠谱的船夫,又通过他的关系雇了位名声不错的镖师,他当这两小姐妹的保镖,让这三人搭上船,去运河上游的宿州。据说那儿有“句容夫人”的一位旧友,投奔他该是可行的。 这么一奔波下来已经是黄昏了,两个姑娘与我相处时间不长,可每一刻都是惊心动魄,如今见我要和她们分别,小的不说话,大的那个却是泪眼蒙蒙,处处不舍的。 “七先生……您真的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我安慰她道:“这位章镖师人称‘翻江章’,我打听过,他武功不错,人品更是贵重,我已把你俩托付给他,他能照顾好你们的。” 严彩容犹豫一下,还是说了。 “我不是担心自己,是七先生侠义心肠,为了我们叛出接星引月阁……那阁里的人怎会放过您?您和我们一道走吧。” 我苦笑了一声,远走天涯的大好机会就在我眼前,这要是换了从前,我是无论如何都得赶上这一趟船,然后游历天下山川名胜,把老七的过去抛在一边,只当自己是方即云。 可到如今,毒在追着我。 我只剩三天就会被它追到。 那还何必逃呢? 上了船再在小姑娘面前毒发,岂不是难受加难看,一路都是难字铺就? 严彩容见我婉拒,也只能拉着妹妹走了,她每走一步就望我一次,似乎很想我和她们一起逃。 俩倒霉孩子总算安全地上了船,我在他们看不见的角度露出了丑丑的笑,这是我穿越以来做的唯一一件还像样的事儿。 我看着那船越飘越远,只觉得自由曾与我唾手可及,可如今一切都已太迟。 唯一不迟的,是我的身手。 这是老七仅存于世的东西,得好好利用。 无论是多杀几个接引阁的杀手,还是去刺杀曹几何,我认为都不错。 我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察觉了一道目光的注视。 我没有抬头四顾,直接朝那道气息的源头看去,是一个穿着破落的小乞丐,长得眉清目秀,可惜瘦骨伶仃,他一见我瞧过来,怯生生地后退了半步,可没有往后退更多,而是鼓起了胸膛,朝着我走过来。 “请,请问是老七……先生吗?” 老七加上先生,听起来就不伦不类,越发凸显了他内心的紧张。我却不敢笑,只直直看着他问:“谁让你找我的?” 小乞丐说:“有一位不知名的侠士,托我把这封信交给你。” 他递了一封信给我,我却没接,只说:“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小乞丐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我,说:“那位侠士说您的容貌好似一位妙龄少女。我,我看这儿没有人比你更像女孩子了……” ……这熟悉的令人窒息的直男描述,是那个剃头匠吧? 李藏风啊李藏风,你放出情报来引我出来了,这招数也不换个新鲜的,是算准了我一定会上钩? 我叹了口气:“他可还说了什么别的?” 小乞丐摇头说:“他只说把信给你……你会给我赏钱的……” 运费钱都让我出? 大哥你也太抠了! 我阴着脸把信接过,阴着脸把钱给了,然后我心疼难抑地拆开信,发现上面写了几句话。 “我知道你会来。你若不想逃,明日午时三刻,郊外天魔崖见。” 看到这里我就笑了,刚刚我还有所怀疑,如今看这熟了吧唧的拽男口气,是他不错了,也只有他会用这种半是仇敌半是熟人的口吻与我写信。 你都主动邀约了,我要是不来见你,那可真是很棒棒了。 不过这只是上半段,还有下半段。 我再往下看,发现他写了别的内容。 “你若还是想逃,尽管走。只是我会用下半辈子去追你,你到天涯海角,我便到海角天涯。你逃多久,我等多久,无论你身在何方,我都会走到你身边。” ……这是威胁信吗? 这语气怎么转了个一百八十个弯道? 这个前后画风完全就是两个人吧!? 我当时就觉得这个变化很可怕了,赶紧把时间地点一记,然后把信揉了揉,用内力震碎了。我看这漫天纸花纷纷扬扬而落,居然反射性地打了个喷嚏。 过敏性鼻炎不是遗传病吗? 这不是李藏风的不治之症吗? 这还能传染给我的吗!? 由于我马上要迎男而上,这一晚上我找了个最贵的客栈投宿,务必创造一个良好的休息条件。按常理,要死的人是什么都不必怕的,但死也得排队,死这个事件还排在三天后,李藏风这个遭遇战还排在死之前。 那我就得想想怎么应对他了。 逃是可以逃,但我这都走到了人生尽头,没头没尾也没意思,而且我本来就想见见这个决斗佬。我觉得我们还是得打一架,把这个事情做个了结。打完之后如果我还活着,那我就和他交流交流组织,我一直怀疑他在组织里有内线,否则他的消息怎么会这么灵通? 所以第二天清晨,我点了一大堆山珍海味,把自己喂得饱饱的,揉着肚子出发了。 天魔崖这个名字听着怪吓人的,很有种仙侠小说里最终决战地的感觉,但这个地儿倒没有名字那么邪门,只是它山高地陡的,走上去就得费很大精神。我走到最后肚子里的存货都没了,我就忍不住深刻怀疑——李藏风是不是想让我在爬山过程中耗尽体力,这样我上山时要是怂了,想遁,那我就没体力逃了,只能和他死拼到底,不是他干死我,就是我干死他。 这么想想,他数学还算合格。 就是他的脑回路,还和大紫霄宫那时一样,清新脱俗到不符合时代。 我想着想着就上去了,一路上看风看水看山,看出了天地茫茫,我这一个人在天穹下走着跑着,就和蚂蚁在丝绸上滑来滑去一样,怎么走都走不到边。 可见人在这天地间本就渺小熹微,命丢了也没什么好遗憾。我理应抱有一种盲目乐观主义,兴许这回挂了就穿回现代了呢,说不定还是好事儿呢。 到了山顶,李藏风果真在那儿等着。 他着了一身平凡的青衣,背影着重突出了个寂寥与坚硬,肩膀似能顶天,脚下如能震地,还未给个正脸,就有如此气势,要不是我了解他,我都得被他唬住了。 我心血来潮,想和他比比谁的隐匿功夫比较强。毕竟当初在金线河畔初见,他可是到了我十步左右的距离我才察觉到了他的存在。那我也不能给老七丢面儿是吧? 我屏住气息轻声轻脚地走近,大概也到了十步距离,他回头了。 还是那张帅动天地的脸,阳光打在他脸上,像把最英俊的几个部分突出展示,凛冽与锋芒结合得完美,叫人想重新定义俊这个字。 只是这次我看他,重点不在看脸。 我仔仔细细观察了他铁脖,发现那儿只剩下了浅浅的一条白痕,稍微涂个粉就完全看不着了,全然瞧不出我那日的一招是怎样的凶险。 表面没有,那心里的痕迹呢? 李藏风也在看我,只是他礼貌性地盯盯我咽喉,就开始不礼貌地盯我的胸口,盯了会儿,发现我眼神落在他的铁脖,这人就转看我的眼眸了。 他似瞧出了什么,整个人的神态都跟着变了一变。 “你是怎么回事?” 我以为他会问我为什么会来,我万万没想到他第一句问的是这个。 他难道看出我中毒了?我的脸色难道已经差到这个地步了?不应该啊。 我疑惑:“什么怎么回事?” 李藏风定定地看我:“你的气息变了。” 我提醒他:“气息就像人的气味,味道总是能变的。” 比如我昨天洗了个澡,本来想香飘飘地见你,爬了几个时辰的山就只剩下芬芳的汗臭了。 “但你变得太多,变得太快,你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 “变多还是变少,我都是我,我的人已经在这儿。” 你不能因为这种虚的东西就嫌弃我的这种实的存在,这不科学。 李藏风目不转睛地盯我:“但我认识的老七只有一个。” 我皱了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藏风:“我花了许久才想透这一个老七。他假装冷心冷情,却连人都不舍得去杀。” 他口口声声地老七,心心眼眼地盯我,那我就知道他想暗示什么了。 “现在我能杀人了,你反而不习惯了?” 李藏风:“我得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 “理由呢?” 李藏风几乎是不假思索,冷漠又霸道地下了结论。 “不需要什么理由,只是因为我想。” “我若一定问到底呢?” 他顿了一顿,稍有犹豫,便是斩钉截铁。 “因为你这一条命,曾经停靠在我心口。” 第37章 戏精杠精 我叫方即云,我觉得李藏风有问题。 什么叫——我这条命,曾经停靠在你心口? 你说的是我想的那个意思还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我暂时不往那边想,但你再这么讲,我要真往那边想了啊。 他这么说,是想暗示我在他胸口的一靠,让他觉得对我有了责任? 还是因为我们曾经生死与共、亲密无间,却兜兜转转到了悬崖上? 我唯一让他知道的秘密,是我无法再杀人。 可到了今时今日,这个秘密也算破了,它的根基早已不在,维系我和李藏风间平衡的那一条线已断得彻底。就在这一刻,他没有任何理由放过我,我也没有什么理由拒绝他的挑战。 可到了这时,反而是他不急,他不想和我决斗了。 李藏风啊李藏风,我以为你这一层皮囊是机寒之冰所塑,你本该是冷心冷肺,没一丝热度的。 莫非你的冰只盖了薄薄的一层,里面的五脏六腑早就暖和透了? 你不想和我斗下去? 你是脑子热了,还是因为你仍把我当朋友? 你说说你这个人,让我怎么办才好? 我好像只能叹口气,然后想想接下来怎么处理。 既然他以诚待人,我也不能只想着自己。我这一条命反正也只有三天可活,死的时候最是难熬痛苦。倒不如成全了他这心思,也顺便成全一下自己。 打定了主意,李藏风再打量我时,我就没觉得那么刺眼和难熬了。 我沉了口气,说了段话。 “一只鹰鸟若被一条线绑着脚,自然难以施展手段。倘若线断了,难道这鹰还不能振翅高飞,捕获猎物吗?” 李藏风双眸一闪:“你叛出接星引月阁了?” 这种巨大的变化,才能解释我为何忽然之间能杀人了。 李藏风正色道:“你已是自由之身,不再受命而杀人,恭喜。” 他似是喜欢这变化,我本来也该喜欢的,只是在付出了沉重代价之后,我整个人的情绪像是慢了一拍,许多事情从口中讲出,如一把钝刀子在伤里挑肉。我自己都不明不白的,用怎样的情绪去说? 好像喜是对的,不喜也是对的。 那我就干巴巴地笑了,说:“对我来说是喜,对你来说未必。” 李藏风:“此话何解?” 我道:“一个杀得了人的老七,通常是你最不想看见的老七。” 李藏风迅速领悟:“你已改变主意,想与我生死决斗了?” 我道:“你从前千里追杀,追得我疲于奔命。拖到今日,我们之间也该有个了结。” 这话等同于是下战书,可李藏风瞅我片刻,眼中的战火却没有跟着燃起,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李藏风:“这话放在从前,我信。” “如今你就不信了?” “除了叛出组织,你还有别的事瞒我。” “又如何?” “这件事很重要,战之前若不弄个清楚,我以后会后悔。” 看样子他是非弄个清楚不可了。 我要是告诉他我中毒的事儿,那他保证不会找我打,说不准还得把我给供起来。 可这有个什么意思呢? 我和他叨叨来叨叨去,我是快活了,轻松了,然后三天后嗝屁了,他得看着我受尽煎熬而死,于我于他,并没有半点益处。 曹几何也不会放过他的,这个心思阴毒的老狐狸利用完了我,利用完了老八和苏未白,又怎会放过连连威胁接引阁的李藏风? 倒不如决斗吧,以他这天赋资质,能从决斗中学到的东西是别人的十倍甚至二十倍,有老七的身手,有我的杀心,我想他能从这场战斗中学到得更多。 学多了,才能变强。 强上一个阶层,方能对付接引阁一波又一波的刺杀。 我心中主意已定,无论如何都要逼着他出手,但这个决斗佬吃软不吃硬,和他直说等于没说,得演一场精心炮制的戏,这架才能打下去。 于是我冷漠地瞅他一眼:“你活了这二十多年,是不是只晓得练刀,不懂得如何看人?” 李藏风道:“我看的人大多都死了,只有刀一直在。” 我笑道:“可你只要看错一回人,你就会人亡刀失,刀又怎会一直在?” 李藏风眉头一紧:“可我没有看错你。” 我冷笑道:“那是因为你从未看对过我。” 他面色一变,我接着说。 “我第一次见你,是被组织逼着出手。我本想趁此机会诈败逃走。” 李藏风目光一闪:“你的溺水就是为了潜逃。” 我适当地添了一点渣攻味的冷笑,我认为七哥现在的表情完美符合欠揍两个字。 “我本就可以逃,可你偏要多管闲事,跳下去救我。” 李藏风顿了一顿,眼神闪烁了一两下,似乎想肯定了某些我不知道的事实。 “果然,你从那时起就已恨上我。” 我维持着反派笑容:“你如今才知道,也不算迟。” 本以为这番话是十拿九稳,没想到李藏风还是不上套。 他像是学乖了,一个劲地拿那双利眼戳我,一开口就问了好几个问题。 “仇深恨切,为何不在暗算的时候杀了我?” “嫌我碍手,为何在密室里还要帮我? “到最后,你甚至不惜赔上自己的性命。为了什么?” …… 李藏风,你作弊啊。 以我的智商,省了这么久,我也只能一次只回答一个问题的,你这一连串都问了多少问题了?你这是仗着自己加戏能力超群,专门考验我临场发挥的能力吗?你以为我谁?狗血梗之父?我想一个梗得花很长时间的好嘛,这不为难人吗? 可李藏风就这么一动不动,宛如石像般地盯我,我稍有个异动,他怕是就会在逻辑上占上风,然后利用自己超凡绝伦的加戏能力,把我打得无戏可演。 得上狠的,下剂猛药! 我笑了笑,我保证我的笑最大限度地呈现出了苍凉与冷酷。 “我本来没打算放过你,可你实在厉害。” “厉害?” “你不过短短几天就杀了老九老十和老十一,惹得组织上大为忌惮。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你会是我遇到的最厉的一把刀。” “什么刀?” “有了你这把刀,我不必出手,只需等着,你就能与组织拼上个你死我活。” 这话一出,果真戳中了李藏风的心与肺。 我瞧见他那万年不变的脸色,第一次在我面前露了裂缝。 仿佛一座坚不可摧的大坝,在酷烈打击下出现了一道缺口。 我接着道:“你果然如我所料,一连出击,连老三老四和老六都败在你手里。组织上的高排位高手一下子去了大半。” “你下手这样利索,我怎舍得要你的命?我巴不得让你继续杀,杀他们杀个片甲不留,我才方便出逃。” 世上最残忍的谎,往往不是精心编织,而是把真相从另外一个角度来叙述,然后加上个风凉凉冷飕飕的只言片语,便可打造成这世上最烈的武器。 我之前就有让他替我杀人的意思,只是那时是为了躲懒,并非存心利用,如今这么一说,却是奠定了我幕后黑手的形象,老七的酷哥人设和我之前的憨憨人设,全是崩到十万八千里了。 李藏风脸上僵冷如铁,纹丝不动。 可他攥紧的拳,揉在刀鞘的拇指,把他内心的剧烈波动暴露无疑。 “这若是你的真心,你大可一直瞒着,何必如今才道出?” 我知道他不会轻信,换做是我,也不敢去信——和自己听过心跳、共过呼吸的人,会是这样一个心机深沉的混账。 可我必须得让他信。 我嗤笑一声,我得保证自己的眼中尽是鄙夷与冷漠。 “昔日我需要与组织虚与委蛇,如今我都已叛逃,又何必在你面前演戏?” “我见到你之前,也没想到你的心思竟这样单纯。那日金仙河畔,我不过是装个柔弱,示个可怜,你就上了当。” “那大紫霄宫里,我也不过说上几句朋友,便哄得你忘天忘地,连自己为了什么而来都不记得了。” “我瞧你这模样,就觉得你傻的可爱又可怜。” “就算是我,也不忍心再骗。” 我说了这几大长段,配合上得意肮脏的反派笑,感觉自己是个很称职的人渣。 我把那些我最喜欢的片段说成是欺骗,把我和他之间的动态说成是利诱,我甚至把他身上最明亮动人的特质,说成是不合时宜的弱点。 而那是我曾经感动的片段,是我最喜欢他的地方。 仔细想想,这样的戏有点过了,我听得都想打自己的嘴。 结果李藏风看着我,他看了我很久很久,久到我耳边灌满了风声,脚下的寒气一点点涨上来,背部的阴凉占满了骨骼与肌理。 然后他说话了。 “无论你说得多狠,多毒,我都不会信。” “我见过你毒发时的样子,你那时中了人肉香,本该一心一意地吃了我,吞了我的骨血下肚。可我不过说上几句,就能把你的神志拉回。我甚至都没有运功给你,你就靠自己的意志醒了。” “理由我想过,只想得出一个。” “你打从心底,就不舍得杀我。” 我花了极大的力气才掩住震惊,他这个擅长走歪路的脑补狂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擅长推理了!? 这人到底是个什么脑回路?怎么我不想走套路的时候,他处处有戏加,我要走套路的时候,他把我的套路全给踹翻了,半点不按流程走。 我还比不过这么一个毫无狗血梗储备的决斗佬吗!?难道我十多年的狗血虐文都白读了吗!? 李藏风见我震惊,唇角微微扬起,霸道又冷酷地问了。 “你故作冷漠,行为却遵从本心,当我看不出吗?” …… …… 还真白读了。 方即云,你去把晋江读者号删了!把一万年都加载不出来的海棠给我登上去! 第38章 留情吗 我叫方即云,我现在很受伤。 我精心打造的戏花了我一百万的脑细胞,结果它被李藏风一戳就破,那这死了的脑细胞就白死了,你说我能不伤心么? 这事儿还说明了一点。 不要仗着阅读量惊人就轻敌。 我仗着自己十多年的狗血文学阅读史毫无畏惧,殊不知,李藏风在给自己加戏上是个大师级的人物,而正常演戏的人(比如我),永远是比不过加戏佬的。 因为他们能自己产梗,还能自己造梗,别人造的梗永远没有他们的雷,也没有他们的酸爽可口。 是我败了,我没脸了。 继老七的铁臀之后,我没想到老七的脸也得被开除出老七家族,这个脸既然已经是千疮百孔,干脆全丢了,给老七的臀陪葬一下。脸和臀的墓志铭就写——“X年X月X日,死于强行狗血被打脸”。我相信这能给后世的穿穿上生动的一课。 李藏风见我沉默,皱了皱眉道:“你还不认?” 我压住翻白眼的冲动:“你想我认什么?” “到了这一步,你还要演下去?” 我想了想,还是说实话吧。 我再不说,他得替我说。 那时就不是没面儿不没面儿的事儿,我得开除的不止脸和铁臀两个器官。 “你看出我变了,也该明白此一时非彼一时,从前我求的是生,如今我求的是战。” 李藏风听着不信,他看上去好像觉得我又换个法儿给他挖矿呢。 “想战便战,何必拐弯抹角?” “我向来不是个直来直去的人,弯一点何妨?” 李藏风怀疑道:“你真没有瞒我别的?” 瞒了,瞒了你的事儿一吨一吨的。 我说:“其实我瞒了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抬起头看他,我脸上的冷酷是刀枪不入的面具,遮住了我内心的所有波澜。 “我若和你一战,你真能拼尽全力?” 李藏风眼中一动,他脸色的冷酷跟着松了一松。 “你为何认为我不会尽力?” 我沉默一会儿,忽然酝酿了一个不太古龙的剧本。 “经历过那些事后,你当真还能对我下死手?” 我对他微微一笑,这笑当真是一点儿也不老七,它不冷也不具备威胁性,反而有种与老朋友说话似的谈笑风生,软是恰到好处的软,暖是暧昧与流动的暖,留着松动与交流的余地。 这话一出,果真效果惊人。 李藏风听得怔住,整个人像石化了一两秒,似被戳中了什么不可见人的心思,他的手足有微妙的脱位,气势上有短暂的松融。 但也只是短暂而已,我们都知道决斗佬是稳定的化学物质,只有遇到花粉才会发生置换反应。 李藏风立刻恢复了之前的气势,不,他以一种更为尖锐和可怕的眼神看着我。 “你我之事我记得分明,可你记得我是谁么?” “记得。” “那你问的话是瞧不起我还是你自己?” 我沉默以对,因为这话不单是质问,他接下来怕是得发怒。 没想到他倒不怒,只是揣了正经颜色道:“决斗是这世上唯一公平的杀戮。两个人的亲密不止是距离的近,更是生死的近。我已经与你经历过前者,现在该经历后者。” 我知道这是很严肃的唯心时刻,但问题是你这个亲密的定义是不是有点怪,你真的没有在暗示什么奇怪东西吗? 他见我似乎不太信,又道:“如今你已能杀人,若和你对战时再手下留情,那才是对你最大的羞辱。” 言下之意,他不会手下留情。 必得拼尽全力,要我性命才好。 这就好,省了我诸多力气,让一切事情都变得简单起来。 我笑道:“好,开始吧。” 李藏风又道:“等等,上次和你在一起的那个老八,他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我答道:“老八睡着了。” 李藏风疑惑道:“他的剑为何在你身上?” 我答道:“他睡着了。” 李藏风似想到什么,眉间猛烈抖动:“上次那个在金线河畔接应你的人呢?” 我答道:“他也睡着了。” 李藏风凝了眸光:“没有一个人接应你?” 我平平静静道:“他们都睡着了。” 这本来是很正常的一句话,但是李藏风看我的眼神已经不正常了。 我认为我的话也很正常,但他现在看我的感觉像是在看一个精神不太正常的人。那我就觉得我得给他证明一下,我好得很。 自从他问到了老八和苏未白,我这精神头就好多了。 本来我看见李藏风,心里头那些东西就活过来,一针一针、反反复复地刺穿、啃咬,某一刻钻到了死血腐肉里,下一秒便仿佛肠穿肚烂。 可如今它们又平静了。 我又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都不知道怕,也不晓得怂。精神怎么会不好呢? 我看了看李藏风,我对他微微一笑。 “我们决斗吧,李藏风。” 李藏风像忽然之间明白了什么,连忙问:“你是不是……” 可他未来得及问完,我就先出了手,不让他继续问下去。 我翻身一滚,在较低领空亮出武器。 一手匕首,一手持剑。 剑和匕首叉成了两股风,左右而来,一长一短。 左边补了右边的死角,长兵齐全了短兵的距离,短刃加了长剑的灵活。 它们杀气凛凛,它们发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尖啸。 向着李藏风腰间叉去,目标是这个帅男子的肾。 上一次他一刀横劈向我的肾,我得还一份礼,所以拿这个作开场。 他在我滚过去三尺时忽的出刀,刀光如一抹极凄极寒的梦。 这么说有点矫情,我不带形容词直说了吧。 大刀直直下沉三分 ,左抹开我的匕首,刀锋回弹,右弹开老八的长剑,刀身一折,在我的两把武器之间反复横跳、回旋。 像一种有了生命的武器,金铁之间左跳右转,绽一点刀尖上的绝美舞姿。 舞是好看,可我看不惯。 我加速,我变向,匕首从切他腰侧转为砍他膝侧,长剑从刺他肚腹改为点他小腿。 他急忙回防,沉刀下撇,我忽的转动短刃,翻了剑身,短兵与长兵一齐撞向他大刀。 老七一身力道尽数灌于这一招,李藏风的刀只能被撞飞。 刀歪歪飞向一边,他却手不脱刀,反而稳住刀势,以刀戳地,借着这个支点双脚一个上抬,蹴出!他踢我手腕与兵刃! 我匆忙躲过,他猛地一个翻身跃到一边,这家伙算知道双刃流的厉害,再不肯给我近身低头的机会,只一刀斜劈,目标是我的小腿内侧! 我拧身躲过,他大拇指揉了揉刀柄,酝酿片刻。 忽的眼神一凛,一刀砍向我长剑。 这一刀怎么说? 揽月斩日、削峰碎脉。 地势为之所变,风云此刻变色。 我敢保证,每个字,每句话,没有一星半点的夸张,完完全全地表达了李藏风气势上的可怕。 这一刀打的是我的长剑,气息却已逼迫到我眉心。 我匆忙抬剑,心里却知道这一刀势不可挡,不可硬来。 于是收力后撤,我的剑身被刀身的力道逼得往后退了一尺,直接退到了我的背后。 我把拿着匕首的手背到身后,手指一松、再紧,左右手在一瞬间完成了交接。剑从右手到了我左手,一下子从我的后背闪出来,刺向了李藏风小腿处。 一个猝不及防,李藏风的裤子破开了条缝。 没受伤,没流血,这小腿如铁腿一般。 只是衣服破了,漂亮的肌肉又一次走光。 仔细回想,密室那次就是我下落的时候,不小心撕了他的小腿裤子。 这次也没放过,小腿又又被撕了衣。 这么一看,我和这钢铁般的小腿是有缘分的啊。 以后我要是穿回去,那我就写篇纯爱文。 攻是铁臀,受是铁脖,这对铁氏夫妇本是一对天作之合,但某日来了一个铁腿,他也得插上一腿,这就成了个混乱3P的器官纯爱文。这就很符合咱们现在这种神奇的气氛了。 比如李藏风一见到小腿二度走光,他好像就想起了什么事儿,目光一厉,他身上的人味儿也一下冷透了。 这人忽横刀而砍,眨眼的功夫刀已在我身前,我只竖了匕首与长剑与他对拼,两点对上一点,本可以招架住他,不想他手上发力,锋利的刀忽在平滑的剑身上滑了三分,直接滑向我膝盖。 我闪身一躲,膝盖不让他砍,他却借这个机会背到了我身后,转刀一响,如同死神的衣袖轻飘,我察觉到一股寒风刺向了我背部。 那是最快最轻的一种刺,是所有技巧在一瞬间的爆发。 我惊讶一瞬,又忽的释然,心想这就是完美的结束了。 于是本可往后递出的一把匕首,没刺出,呆在原位。 可谁能想到? 这个王八蛋没拿锋刃对我,只一转刀,拿了刀柄重重地捅了我后背。 捅得我差点连老八给我煮的糕点都吐出来了。 我一个踉跄扑身向前,好容易稳住身形,回头向他投去极厉极冷的一瞥。 说好的拼尽全力,谁让你留手了!? 第39章 决斗 我叫方即云,我想打死李藏风。 说好的用尽全力,他居然留了一手,这个人到底有什么毛病?说的话和放屁似的,一点也不当回事儿。 我之前的表现很正常,我的回答没有任何问题,我的精神状态很稳定。 但是他不这么觉得。 他认为我有问题,他不想用全力,只想把我打服了我再好好问我。 可是李藏风,我只有最后三天可活。 为了你,我浪费了这么些珍贵的时间与你打,与你叨叨,与你互瞪。 我做的这些,不是要你留手。 是要你拼尽全力,在生死之间摸爬滚打,学到你该学的东西。 然后杀了我。 我一剑掷出,一把亭亭的剑像告诉穿梭的炮弹一样飞向他胸口,李藏风一个身形翻滚向前,落到了我意料中的位置。 在那儿等着他的不止是空气,还有我。 我掷剑后原地前蹬,落地后一个旋身,足尖缩近咱俩距离。 同时匕首突兀地从袖中刺出,划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大弧。 弧度的下落点是他的脖颈。 我这一划直接泛起了他的心理阴影,我瞧见李藏风瞳孔骤缩,像什么东西在他眼眸里爆开,他猛地一个翻身,骨骼发出一阵奇怪的格格响,身子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姿态重新翻折、打开,那匕首最终没能划破他脖颈,却削了几根头发。 细密到眼不可见的青丝,就这么轻飘飘地落了地,像预示着某个神话的无声陨落。 终日剃人头顶的李藏风,终于也有一日被人削了发。 李藏风不言不语,冰雕似的站在那儿看了看那黑发。 数秒之后,他抬头看我。 我面无表情地仰首看他。 我和他,曾经把心跳跳到一块儿去,曾经亲密到分不出呼吸是谁的,也曾经信任无间。 如今只有冷眼互看,彼此都看出了各自眼中的怒气。 你是真的要杀我。 我是真的要杀你。 好,杀就杀!谁再留手谁是狗! 下一秒,他一刀横劈。 我眼前忽的一暗。 炼光神刀,千军万道炼于一点,这种熟悉的玄幻感又来了。 这珍贵无比的头发一落,就好像发际线也跟着落地,他的杀性总算是全部被激发出来了。 这人的刀光像翻山越岭那样落在了我的头上,我微笑应对,转个头,挪个身,我一伸手便抓了他的手腕,这一抓势要逼他手折刀翻,叫他知道什么叫阴沟里翻了船。 没想到李藏风竟有样学样,刀从手中落,左手疾速飞出,接刀,一刀砍我的手臂。 他刚刚不过看了一眼我左右手换剑的过程,这就原地学上了? 这都什么人啊,写轮眼也没你这么作弊啊。 我吃了一惊,后退一步又折回半步,这叫“九实一虚步法”,接着我一手绕过他臂膀,想戳他胸肋穴道,再一个膝盖狠狠撞上去,在拳家里叫“铁牛撞柱”。 我这一招用了十分力,势要叫他这天柱倾倒、玉山崩裂! 可李藏风倒不倒,崩不愿崩,他退也不退,直接一横刀,拿着刀身撞了我腰身,再一出拳,拿,着拳头对上了我膝盖。 结果就是我腰疼,他手疼。 我被逼的往后退了两米,一股子腥甜直冲我咽喉,我想我的脸色肯定比青菜还青。 李藏风的脸倒很白,但他的右手已经开始在发抖了,这证明老七的膝盖没有丢老七的脸。 我翻滚到一边,拔了老八的剑,重新一剑一匕首叉过去,他横刀前劈,一个起跳旋转,刀身也和风火轮似的在空中旋转。 我叉我的,他旋他的,一种加速运动碰上另一种加速舞蹈,你说结果如何? 我的剑断了,他的刀崩了,有个缺口明晃晃地在那儿嘲笑着剃头匠呢。 这招让我们两个都受了重大损失,我心里看着老八留下的一截断剑在滴血,怒上加怒,我拿了断剑与匕首准备再战。 李藏风也怒了,他抢先攻上来,不肯让我有半点喘气功夫,戳我腰扎我胸得很熟练。 我左右交接变招,像把一个人劈成了两个人用,两把短刃上下交接。 我想让他头尾不顾,他想让我没头没尾,这是个头尾性矛盾。 他打得越来越快,我打得越来越爽,数招之下险之又险,肾上腺素的迸发让我沉迷其中,但刀剑上的跳跃使我逼近生死线。 人一到这条线上,就容易忘记了自己。 死的感觉压上来,我大概也忘记了李藏风。 不知过了几招,或者是几个呼吸,我就看不见李藏风了。 我看见一个气球在动,它不安地,鼓鼓胀胀地飘在那儿。 等着我去戳呢。 不错,正是这个气球,老七喜欢砍头,我却爱戳气球。 于是下一刻,我发现我和李藏风的距离很近了。 近到他不收手,我不收手,我的匕首就会刺进他脖子,他的刀就会横冲冲地切进我心脏。 等等。 我怎么看李藏风也像是看气球? 方即云你魔怔了?你莫非真想杀了他!? 你不是想用自己的性命去教他吗?你不是想借着他的手去见老八吗? 你怎么能真的动了杀心!? 你怎么能真的想要他死? 他是老李啊。 是你睡过胸口的李藏风啊! 神志突如其来地回归,理智战胜了老七的本能。 我脚下一个扭曲,腕上一个发力,硬生生地让原本必中的匕首偏离了原位。 然后我脚下一扭,以胸膛迎接这把刀尖,我看见李藏风的眼神从凛冽变成了惊恐。 刀作为武器,比匕首要重,比匕首要宽,而我胸口的受力面积也比他脖子的受力面积要大。 质量决定惯性,面积决定概率。 我含笑迎上他的刀尖,李藏风就算想挪开刀,他也不可能。 可惜还是低估了李藏风。 他居然能在最后一刻硬生生地扭转了刀势,他这一扭,角度和速度都不可思议,几乎把自己的手腕都折了,于是这一刀插进了我的胸侧,没有进入心脏。 但你?不要以为没插心脏就是好事儿了,对我来说这更坏。 因为死不掉,得痛很久。 一开始是钝而刺的痛,而后是像什么东西在胸膛里反复拉锯、烧烤,一滩结实的肉仿佛已经要融化了,拱卫着脏器的骨头也似乎一节节崩裂,肉在骨架下崩坏,骨架在上头崩塌。 那我能怎样呢? 我眼前一黑,身上一冷,我非常配合地倒下去,结果在触地前的一刻被他接住。我耳朵边轰轰隆隆的响,睁开眼的时候天和地仿佛是倒着的,等情景正回来的时候,我的眼前就只有李藏风,无边无际的李藏风。 因为太近,他占据了我所有的视线,他的呼吸仿佛就成了我的呼吸。 可我的耳朵旁边是连续不断的嗡嗡响,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看得到他的脸。 这人的脖子像有一条青筋在跳,脖子以上的表情在愤怒中接近扭曲,他的目光更是火焰般灼热,像一吨的岩浆全部喷出,倒在了我这没力支撑的身上。 他好像快要气疯了。 过了好几秒,又好似是好几年,我终于听清了他在说些什么。 我还听清了他的感情。 李藏风向来是克制的,谨慎的。 但如今他是这两个词的反义词。 他的声音充斥着激情愤怒,语言是排山倒海般的宣泄,一个字一个字在舌尖跳动成火,吐出的气息烫的惊人,全然不像那个压抑惯了的冰块人。 他引以为豪的自制力,在这短短一刻溃不成军。 “为什么要留手!” “你已经决定下杀手了,你离着杀我那么近!为何不直接刺下去!?” 我趁着这个机会打量了一下他的脸。他不解又恼恨地瞪我,那我就看看他,然后用我的指尖在我的胸口蘸了蘸血,恶趣味地摸上去,停到了他那纯粹是摆设性的鼻子上。 这件事我早就想做了,本以为李藏风会躲开我的指尖,可他没有。 他那样固执而又愤怒地看着我,却不舍得躲开这一根指头。 于是我在他的鼻子上,左碰一道,右划一道。用我自己的血,在他那漂亮的鼻尖画了个叉叉。 这个符号暗示着这个地方我碰过,我作弄过。仅仅在这一刻,他身上所有的部位都是他的,但这个部位是我的,在我死之前它就属于我。 我标记完就开始傻笑,笑得李藏风愣楞地看我了一秒,但也只是一秒,他马上醒悟过来,攥了我的手。我看见他的脸色开始发白,他的眼里除了愤怒还有恐惧,他在怕什么呢? 我乐了,我又开始笑,这回是完全放飞地笑,我指着他的鼻尖,一边咳血一边笑着说。 “你可别太贪心,我这一次没有逃……我可是用尽全力了啊。” 笑的太厉害,我感觉到胸口一窒,逼得我紧急喘了口气,喘完我缓了一会儿,发现李藏风在看我。那我也很认真地看了看他,说了四个字。 “是你赢了。” 李藏风怒地攥紧了我手腕,我察觉到他连手指都气的在颤抖。 “谁敢说我赢!?” “你自作主张留手,以为这就还了我上次救你的情!?” 我摇了摇头,叹口气:“不是还情……” 事到如今,我总得给他一句实话。 “是你太好,我舍不得。” 李藏风一怔。 他的眼睛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唯慕意之的地雷~明天6点稳定更新 看老李如何照顾受伤了的放飞的小方。 再挑1个非常沙雕的评论放在下面XD ———————————————————— 苏竹枝 所评章节:38 他睡着了他们都睡着了泪目……老李啊你看人家小方都承认弯了你也能屈能伸一下不要笔直笔直的光顾着天雷造梗了嘛,先用你笔直的沙雕关怀一下,再用你笔直的直觉推理一下,给他一个笔直的抱抱,让他听听你笔直的心跳……槽这种时候你就不要真的笔直了啊!怎么还拿刀柄怼人呢???给你24小时重新组织动作快!给!我!抱!抱!他!! 网友: 沐花醉人 发表时间:2019-10-22 11:55:30 哈哈哈哈哈哈哈姐妹 作者回复 发表时间:2019-10-22 15:20:05 hhhhhhhhhh这四个笔直笑死我了 抱抱会有的,放心勇敢飞!~ 第40章 吓 我叫方即云,我看见李藏风的眼睛红了。 红得像刚刚被我狠狠咬了几口,该咬的不该咬的都咬了。 他攥紧了我手臂,嘴巴微微张开,想说上几句。 可终究是一句话说不出来。 这个我看得出,他想说的不想说的都堵在嗓子眼里了。 这要是放在从前,我大概得左吐槽一句气氛不直,右嘟囔一句此人必弯,我得把他的高岭之花形象在内心踩个碎,我心里才舒坦。 可现在不是玩笑,是我俩的最后了。 我坑过他,我害的他在壮志满满的时候打了50喷嚏,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坑过我,他在我奋力维持老七人设的时候划了我一刀,破了老七的金刚铁臀。 但我救过他,他也曾经救过我。 密室里那一场毒,我为求心安,帮他逼出。我在他怀里那一倒,他不肯放弃,坚持把我的意志拉回来。 如果不是他,我不会在这儿和他说话。 但最后上去时,他一心护我,我险些真抹了他脖子。 几经波折,兜兜转转,我们还是回到了这儿。 悬崖边,我给自己选择的第二诈死场所,结果成了我真正的埋骨之地。 但这样也好。 我相信李藏风的潜能,我知道他身为一个自带古龙风的决斗佬,一定会从这场决斗中受益良多,不同于我,他嗜武如命,是个真正的战斗天才,他本就更有资格活下去。 结果李藏风一开口就劈头盖脸地骂我。 “开战前我还有问题问你,你明明看出来了,却故意先行出手,。” 我无所谓道:“又如何?” 李藏风见我负隅顽抗,沉了脸道:“你逼我用尽全力,自己却又留手……你当我看不出你为的是什么!?” “你想死在我手里!从见面开始你就在求死!” 你还有脸说啊。 我抚着胸口的伤口,只觉得这疼痛没有十级也有九级了,像一碗碗冰刀子往下灌,灌完了就上火钳,导致我一下极冷一下极热。 我求的是死个痛快,你给我的这是死个痛快吗? 这是刑场上的满汉全席,我受了一场还有一百八十场! 你说他切铁臀的准头那么好,基本上一切就中,他切胸口怎么这么飘忽? 插在胸口正中红心也就罢了,可这一下也不是在胸口,他不知是什么怪力,最后一刻转了个向,硬生生地把刀插在了我心口旁边,搞不好刚巧卡在心脏和肺叶中间。 这就很难受了,我说个话都得苍白着脸,一边疼一边喘。 结果李藏风见我如此,以为我又沉默来反抗他,冷了声道:“好,你不说?我替你说!” “金仙河畔你是求生,如今却是求死!” “老八死了,你心里藏着的那个人死了。你便毫无求生欲,一心只想去陪他!” “你怎会是这样枉费性命的混账!?” 他这么说我就真怒了,你说怎么有这么一个不识好歹的人,我是一心一意帮他学习,顺便解决一下我的毒发问题,结果他居然把这么崇高的同志情,说成是狗血的殉情。 太过分了,没天理的。 你和老子到底谁才是纯爱文学阅读者? 比狗血?你真以为老子的知识储备拼不过你? 没有晋江我还有海棠长佩popo等一系列备选!我还能翻到AO3去! 我冷下一张脸,怒斥道:“李藏风!” 咬完这三个字我就觉出一阵疼在胸口撞我,疼了半晌我才攒出力气来,我才攒了一点我知道我就就得继续骂。 李藏风脸色一变,这决斗佬刚刚还摆了一张臭脸以为自己是天选之子,如今倒是一动不动地看我,雷电般的怒叱止息在此刻,他的目光只剩了沉痛。 “先别说话,我帮你疗伤。” 这台词听的很熟啊,老八死前好像说过。 那我也得说一句,你让我不说话我就不说话的? 死前不说完台词这种老土梗,比跳崖之后得到绝世神功还老一百倍。 而且还会急死观众,恨死当事人,比如我这个唯一的观众和唯二的当事人。 他想把手按在我伤口上,我身子一躲,冷眼看他。 “你以为你是谁?” “你想决斗就决斗,想不杀就不杀?你认为这世间一切都会如你所愿?” 他想攥着我的脉传一些功,我再是一扭,把手腕从他手中挣出来。 “你我的决斗已经结束,我剩下的时间已不多,你若还想对叽叽歪歪,不妨现在就滚!” 我中气十足地骂他,我怀揣着十万怒火砸在他头上,反正我是个快死的方即云,我什么也不怕,我想骂完我才能多点痛快。 结果骂完我就痛得很快了,因为骂的太大声牵动了胸口,我疼的整个人缩成一团,身上冷的一打颤,像秋天和冬天携手而来砸了我个十万秋霜冰雹。冷的我紧闭双眼,咬紧牙关,一口银牙格格作响,心中浮出一种对温暖的强烈向往。 要是能躲到某个人的怀里最好了,加条大花被儿,揣个暖手宝就更好了。 立马有一层暖和的布裹在了我身上,我的哆嗦止了,又有一只手掰开了我覆在胸口的手,它点了穴道止血,听得哗啦一声,吓得我又抖了一抖,睁眼一看。 是李藏风。 当然了,除了他还能有谁? 李藏风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我一眼,也不说话,只把胸口的布料撕了,露出里面的伤口。他从自己的胸口处掏出了几条上好的丝帕,一瓶金疮药,再加上一瓶药酒。 这胸怎么能装得下这么多东西? 他像个小叮当从异次元口袋掏东西,一件一件看得我目瞪口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胸大能容四海? 这人也不理我的震惊,只在丝帕上洒了点药酒,又加了金疮药,合成一团,压在了我这血淋漓的伤口上。 这么一压,如同伤口上撒上一吨盐,腐肉里灌上一桶硫酸。 就这暴力包扎法,要换上一个人,这会儿就得疼得满地打滚,开口叫娘了。 可方即云是谁? 我是继承了七哥的铁胸铁脖的人。 我是拳打苏未白,脚踢过李藏风的人。 你以为我会如此肤浅地跌七哥的形象,因这一点微不足道痛苦就精神崩溃? 我当然会崩了。 我当场就疼的眼泪都快出来了,舌头也快咬出血了。 眼里的热水涌动让我想到了小铜镜前含情脉脉的七哥,那让我想起上辈子看过的一系列恐怖片,日本的韩国的泰国的都有。对恐怖片的恐惧吓得我赶紧闭眼,我不能让他看出我这眼是红的,这种雷人情节他受得了,我可受不了。 结果李藏风看我闭眼,以为我要坚持不住,立马攥紧了我的手腕道:“你先别睡,运息凝神!你这伤口还有的救!” 大哥你别叨叨了,你再叨叨我疼的更厉害,眼泪真的要憋不住了。 为了不让他看出来,我只好把头往他肩膀上一搁。这一搁位置正好,角度最佳,像回家了一样轻松自在。 李藏风也像是被一搁搁到了心口,他见我就这么靠在他身上,愣住了。 “老七?” 我忍着疼道:“你先别动……” 你敢再动,我雷给你看。 虽说我希望自己下一刻就死,但有你在身边,我怕是一时半会儿也死不掉。 那为了让老七的英名在这一战后流传江湖,我觉得该有的面子我还是要有的,我得把七哥的脸捡回来,装好了。 李藏风不敢动。 我一靠在他身上,把更多重量交托给他,他整个人就僵得像躺在悬崖旁边,一点儿都不晓得动弹了,动一下或许就得掉下无底深渊去。 那我就觉得很好笑了。 你不是狂吗?你不是横吗?你不想想用口水给我洗脸吗? 我就这么一靠你就不敢动了?可见你的胆子也没有多大嘛,也就针尖一般大小嘛。还是七哥本人比较强,比较胆肥嘛。 我坏心一起,这就歇不下去了,我就自恃伤患的身份,想在他身上出口气了。于是我又缩了缩,我想就这么缩身缩骨成一滩水,反正他身上热,骨骼硬,靠在他身上只有我的好,没有他的坏。 我这一动作,他却像被什么东西吓到了似的,身上跟着一个震颤,倒显得我像一团火,烫着了他似的。我这就想偷笑了,谁想到他有这般狼狈的时候,刚刚我那股子憋的气这下便出了好多。 于是我干脆把整个人的重量都托在他肩头,重量的支点是他的肩头骨。 我想念他的胸枕了。 李藏风僵僵地坐在那儿,我感觉他是彻底不敢动了。 上次我有大动作是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这次我的动作是在完全清醒的情况下,你可以不和一个小智障较真,但你得和一个疑似智障(比如我)较真。 忽然,我察觉到李藏风的胸口剧烈地动了一动,他似乎想挪个位置,或者把我这个特大号黏黏虫给拖开,可他不知道该怎么拖。 我都舍下脸皮这么靠,我能让他把我甩开么? 我就沙哑着嗓子,用一种轻而浅的语气给了他一句软乎乎的话。 “你再让我靠一会儿吧。” 这一句话像把李藏风这股妖风给镇住了。 他也似乎明白了什么。我听得他长叹一口气,僵硬的身体松了一半。 然后下一刻,就轮到我僵住了。 因为李藏风忽的抱住了我。 他的两只手在一开始是很艰难地伸出,后来则伸到我背后,似乎不知道该抱哪儿,然后在半空中摸索了半天,就那么固定在了不该在的地方。 不夸张的说,我炸了。 炸成了三百六十五度的窜天猴。 炸成了三万英尺高飞的航天飞机。 我抱他是因为我冷,我想热乎起来,顺便看一看他的手足无措。 那他伸手抱我干啥? 现在说他是基佬深柜,我认为还有点太早。 毕竟李藏风思想莫测,脑回路以鬼斧神工著称,他擅长打我脸,那我生为一个智商领先逼格的聪明蛋,理应往反方向去想。 他莫非是洞识了我的恶劣心思,想凭这个拥抱吓吓我? 看来是这样了。 一定是这样了! 就像在马桶里的那惊鸿一跃,他总能想到法子吓唬我。 他这一抱太过主动,太过突然,抱得我头皮发麻,整个人鸡皮疙瘩都已起来。 可是一开始的鸡皮疙瘩之后,暖也真的浮上来了。 我把头抬起来看他。结果我发现李藏风正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我。 我张了张嘴,我得说点什么。 结果李藏风说:“你不必说。” 好我不说了,我就听你说。 结果李藏风目不转睛地看了我,沉下眼帘,似在酝酿着什么惊天动地的思想。 他酝酿好了,他说了句话。 “你的心意……我领会了。” ……啥心意? ……我咋不知道!? 李藏风你这个古龙风的脑袋里是装了一个G的晋江梗吗!!?? 第41章 骨 我叫方即云,我从前认为李藏风是个纯正的决斗佬,古龙风的含量是百分百,简称含古量惊人。 可如今一看,我这认知是大大的谬误。 他含古量是百分百,含晋江量是百分之两百! 他说的什么心意?当我看不出来嘛? 这一看就不直,弯曲度可以拼5个赛车跑道了。 李藏风正色道:“你想求死。” 嗯说的不错。 “但你死之前不甘心一事无成。” 嗯说的不错。 “所以你与我决斗,你知道我毕生所求,你想圆我夙愿,以你一条命成全我的武道!” 嗯说的不……哎这不对啊。 怎么听得如此正经?含晋量一下子降到了底谷。正常得简直有毒了。 瞧他的眼和眉,里面闪着思想纯洁的光,听他的呼吸和心跳,每一根跳动都是根正苗红,他身上的一切都衬出了我——思想有待更正,觉悟等着提高。 好吧,是我误会了。 怪我思想污秽,心灵肮脏。 我刚想在这儿自我反省呢,李藏风忽的一手环住了我的腰。 他干啥?他这手放哪儿? 这手拖了思想品德课的后腿啊! 结果李藏风双手如松,脸似沉石,严肃道:“你的心意我已领会,但我不接受。” 我问了:“你不接受什么?” 李藏风:“真正的决斗,是无论如何都要拼尽全力。可你却处处留情!” 我留情?大哥你说你自己吧? 李藏风又道:“你确有几次下了杀手,但那只是为了逼我出真招。之后有许多次机会你都可以下重手,你可叫我重伤,或叫我落下个残疾,可你都没有。” “最后一招你本可与我同归于尽,可你还是在手下留情。” “如此敷衍潦草,恕我难以接受。” …… 我跟你讲,我认真的。 要不是他正抱着我,我得一拳打飞他鼻梁。 你说别的决斗佬就算了,就李藏风这个嘴上一套手上一套的,他好意思和我讲这事儿? 咋办呢? 喷喷吧。 我一口一个螺旋桨,看我不喷死这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 “你难道就没有留情?你难道就不曾故意放过!?” “你绕到我背后那一记,明明就可以一刀了结了我。” “你打我腰部那一记,该用刀刃,而非刀背!” 我冷声厉色地列举了他种种留手,如数家珍般把他的心软暴露于此,可出乎我意料的是,李藏风只是聚精会神地听,神情丝毫不见愤怒、羞恼,他好像早就等着我把这些细节倒出来。 他在等什么? 我看不明白,结果李藏风就亮了最后底牌。 “既然我们都有留手,这场决斗就不作数。” 我听得一脸愤懑:“我们互拼生死,这如何不作数?” 他不顾我的反驳下了定论:“你留手我也留手,这不是作弊是什么?” 意思是作弊不算数,我还欠他一场堂堂正正的决斗,之前都白打了。 他这么个意思,我还真想打他了。 “你还要我和你斗一场?” 李藏风点了点头,我瞧见他眼里的精光比天上的繁星更盛,比悬崖边的冷风更烈。他也不管我怎么想,他用最冷最不留的情面的神态语气,说了一句很有人情味的话。 “养好伤,护好自己,我上次救你,这次也会救你,你的命可不止是你的。” 想在我面前说这种总裁风台词的男人,至少该去看三十部无脑小白剧,练一练自己的土味情话。 李藏风这么硬来,那我肯定不吃的。 我只吃他的软,比如他的大胸枕头。 于是我横眉冷眼对他:“养好伤?” “你知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你看没看出我已命不久矣,你叫我怎么养伤?谁来养我!?” 我一声声呵斥如尖刀齐刺,刺的他心,刺的我身,说完我就觉得胸口疼的不要不要了,我又想缩到李藏风怀里当个乌龟了。 结果李藏风没让我缩起来,他先站起来,顶天立地似的扬起一番风姿,肩膀像无限地高起来,撑开了我头顶的阴云。 “养你的人——我。” ……他说谁养谁!? 阳光打在这位霸道总裁风的身上,使他全身泛金,如沐浴光环,那光还完美地投射下了一道阴影,全砸在我头上了,看得我一愣一愣,却又无法把目光从这位帅男子身上走开。 他脑子进了起氏垃圾还是晋氏垃圾?搞的都什么名堂? 我正想说点什么,结果李藏风的目光先砸在我的手腕上,我正想把手往袖子里缩,结果他一拉就把手给抽出来了,露出了上面的一根象征性命的紫线。 那是“一线香”的线,如毒蛇一般趴在我的筋脉上。 李藏风的目光一落到这线上,像什么东西狠刺了他的眼,面肌如被捶打般搐动了几下。 一会儿后,他收束了表情,拾回了神志。 “我见过这样的线,我知道你身上中的什么毒。但你中毒之后仍能内力不减,撑到现在见我,这证明你也用了自己的手段。既如此,我也一定能拼尽全力,抢下你一条命!” “你凭什么?” “凭我是李藏风!”他毫不犹豫道,“我现在就带你去见罗神医!” ……是那个给你鼻夹的神医吗? 我想起老八的嘱咐,无奈道:“这毒根本没有解药,罗神医也无能为力。” 李藏风毅然摇头:“从前没有解药,现在就该有。” “我剩下的时间只有两天,他是神仙也难配的出解药。” “两天可以被延长,足够长,神医就能配置出解药。” “我命由天不由我。” “老天早已心瞎眼盲,你的命还是在我手中!” 我被他这股莫名自信打得一脸茫然,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他这种话要是别人来说,那定是一百倍的蛮不讲理,可由他来说,我竟觉得是理所当然,本该如此,好似他说这番话全是一片真心在撑,再无半点可欺瞒之处。 我正想拒绝,结果他一个低身,想把我从地上拉起来。 结果他这猛力一拉牵动我伤口,我这刚刚被包扎完的胸口又是一阵闷痛,好似被大锤打了一记,害的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要是有枚镜子,肯定能照出我这煞白如纸的脸。 李藏风皱眉:“你还是不愿和我走?” 大哥你会不会照顾伤患啊?你这一拉快把我半条命去了。 我闭了闭眼,他这手还搭在我手背上,我忍住咬他一口的冲动,我尽量用心平气和的语气对他说。 “你等我一会儿。” 李藏风却问:“一线香一旦毒发,只有两日时间,你如今还剩几日?” 他语气里满是急切,我青着脸皮不想答他,我手疼胸口也疼,我还在消化这痛呢。 李藏风见我闭眼沉默,以为我还是不肯,静了片刻便道:“我已与你说个分明,你若还是一心求死,就别怪我得罪了 。” 说完他就一个低身,手环过我的腰,竟想把我扛起来就走。 我简直要懵逼了,我中刀的地方是胸口不是腿脚啊,他以为这个姿势是什么安全姿势吗? 他扛起来我伤口裂得更厉害。七哥最后要是没被毒死,而是像一个麻袋似的被他晃来晃去给晃死,那以后江湖传说里,我七哥就是一个被好心相救的对手活活晃死的奇男子了。 我赶紧抽手反抗,不让他扛,我就在原地休养!谁敢动我我剃谁! 结果李藏风一急,直接拉了我手。 我也不让他拉,我还闪电般踢他一脚。 李藏风那光着的小腿受到了二次打击,上面落下了我阳刚而婀娜的脚印。 他眼往那黑乎乎的脚印看,脸一黑,忽的一言不发,把我的手往外一掰。 “咔嚓”一下。 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 原本倔强的手腕软塌塌地垂下来,鸡爪似的晃来晃去。 老七这只遇神杀神遇鬼灭鬼的手。 创造过无数奇迹的手。 就这么一击骨折了。 …… 李藏风你个医学白痴!!! 我疼得几乎要憋不住,我想龇牙咧嘴,我想在地上打滚,结果李藏风还贴上来想看我,我一猛瞪,所有的怨气和怒气都饱含在这一瞪了。 “你想救我?这就是你救我的方式?” 伤口还没止血呢你就想扛我,你视七哥的尊严于无物吗!? 混账东西!王八蛋子! 起码也得来个公主抱啊! 李藏风这下倒不急了,他怕是意识到了心急气躁的后果,沉默着让我数落,从头到尾他那目光都落在了我的手腕上,连瞪都不瞪我了,他这心怕是虚着呢。 我也不理他,我捧着七哥的金腕使劲地吹,越吹我越疼,手越疼我心越痛,我七哥英名一世,最危险最紧急的时候手都没废呢,结果被李藏风这个医学白痴给掰断了。 我心疼死了,我也气飞了。 我想一口咬死李藏风,凹的凸的都咬掉。 这人本是顶天立地,现在人还站着,那肩膀倒像莫名其妙塌了一截,气势上就大不如之前,仿佛是做错了事儿的孩子似的,他目光闪烁地看了看我,走近时步伐缓慢,磨磨蹭蹭地蹲下来,一言不发地把我的手给接过去了。 我本想骂死他,结果我发现这个手可能只是脱臼了,没有到骨折那么严重,毕竟七哥的钢筋铁骨也不是吃素的。而且他这次的动作也很温柔,小心翼翼地像捧着个玻璃人似的。 既然他学乖了,那我就再相信他一次。 你可别把另外一只手也给弄脱臼了啊。 结果李藏风看了看我这手,面上一下子如死灰般。 “你这手,是我的错。” 他以为这么说我就原谅他了?我胸口被插一刀,我手腕差点骨折哎。 我冷漠道:“这只是手,你的表情看上去好像我已经死了。” “可这不是别人的手,这是你的手。”李藏风顿了一顿,把高贵的头颅低了一低,“这次是我过于急躁了。” 哼! 我原谅你了。 第42章 掰直 我叫方即云,我原谅李藏风了。 我抬了抬我这手,说:“这手并不要紧,可我希望你知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大哥你真的得上个急救课了,你需要恶补一下战场护理的知识。 举个例子,扛着走这个姿势,你别看它很总裁风很有范儿,这是完全错误的急救姿势。 比如公主抱,这虽然是个安全姿势,但一看就是天雷滚滚,会使七哥的逼格落地,光芒不再。 正确的姿势只有一个!背着我走! 我把气叹完,我就开始用眼神暗示他了。 背我走背我走背我走背我走! 我虚弱可怜又无助我需要人背! 李藏风一看我这眼神,似乎什么都明白了。 “好,我明白了。” “这件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我脸上倒没什么表情,可我这心里就微起笑了, 即便是硬头硬脑的决斗佬,这脑子敲多了,也是能开窍的啊。 我现在就躺在地上,你给我垫点东西在下面,让我躺的舒服点,然后你再喂我点吃的,让我保持体力,把你的衣服都扒了给我披上,这样我还能保持温暖…… 我还在想怎么嘱咐他呢,忽然看见李藏风忽然把右手放在了左手上。 “咔嚓”一声,他把自己手折了。 我整个人都看得目瞪口呆,结果他居然忍住痛,对着我摇了摇头。 “这个交代还不够,得再加些。” 说完他拿了一颗大石头,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眼一闭,把石头高高举起,对准自己的左手腕,狠狠砸了下去! 力道如千钧之重!碎金破铁就在此刻! 我整个人都要吓飞了。 这短短的一刻,我终于亲身经历了医学史上的奇迹。 胸口不疼了,手也不痛了,吃嘛嘛香了,站哪儿哪儿发光了,我马上站起来一声怒吼。 “你给老子住手——” 李藏风定住了,他像一个定格动画那样看着我。 我怒不可遏,我想把他这卷定格动画砸成像素点。 “你想把自己手腕折了?还拿一块儿石头砸下去?你练武十多年,就学会了平白无故折损身体?李藏风,这就是你给我的交代!?你是疯了还是傻了!?” 李藏风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把石头一扔,把右手一伸,面无表情地用右手把左手给掰回去了。 他居然给掰回去了! 和掰个按钮一样掰回去了! 原来这家伙没把左手弄骨折,只是弄脱臼了,如今就自己给自己装回去了。 做完这些,他才施施然地看我。我看着他这无惊无喜的脸,里面透着一目了然的冷漠与淡然,那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一切,我这十多吨的怒就熊熊燃上心头,烧遍了我整个心海心原。 “你敢诈我?” 李藏风面无表情道:“你见我白白折损身体,可以气成这样,那我见你平白舍弃性命,你认为我该觉得怎样?” 你觉得那是你觉得,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但这番话我可不敢说出来,只因为李藏风面目刚冷,语气决绝,这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很明显。我再和他吵我胸口又得裂掉。 刚想到胸口我就又觉出了伤口的钝痛与烫感,我忍不住坐了下来,仰头看他,恨恨咬牙道:“你就为了教我个大道理,故意把自己弄脱臼?” 李藏风:“你的手也是脱臼。” 意思是他也该受同等的苦,这才算一个交代。 我倒没说什么,我算是看出来了,这决斗佬打从开始就在演呢。 他看出来我不是骨折,他看出来我只是脱臼,可他就不说,他等着给我下套呢。 你以为我会乖乖钻套? 钻了我也先让你不爽。 我不屈不挠地瞪他:“你拿个石头是给演给谁看?你骗一个要死的人,觉得很是自豪?” 李藏风只道:“我从不骗你。” “你刚刚不是在骗?” “是你没有问我。” “我问了,你就老实回答?” 李藏风点点头:“我也希望你能老实回答。” 回答个啥?我一脸警惕地看着他,感觉这家伙完全没有表面上那么老实,这话术是一套接着一套的连环套,专套我这种纯情处男。 李藏风又道:“你不愿和我走,除了不信我肯救你,还有一个原因。” “因为什么?” 他眉间一紧,面带厉色。 “只因你根本就不想活下去!” 胡说! 乱扯! 我只是累了倦了,想躺在地上休息一会儿。 什么都不去想,什么也别往心里堆,我把一切都放开。 这有什么错?这难道还碍着你李大侠的路了? 他这一话如同在我的心口上又戳了一刀,我顿时觉出痛来,捂着伤口,却冷着脸色,我打死也不肯认输,我就顶着酷辣辣的日光去瞪他。 李藏风道:“你若不是为了心上人而死,那就是有别的原因。” “什么原因?” “你叛出组织需要人帮忙,你的两个同伴是否为此而死?” 他说对了一半,我冷冷问:“这与你何关?” “一个人若是不愿求生,只能因为你心里有愧。” “愧从何来?” 李藏风沉默半晌,忽石破天惊道:“你是看着他们死在你面前的,是不是?” 我怔了片刻,目光里射出了极寒极烈的光。 “你从前没有这么多话。” 这话放在以前早就能把他惹毛,可李藏风还很耐心地看着我,像观察一个亘古就有,等待勇者去解开的谜团。 他看了良久,又说了一句欠揍的话。 “他们死,你心里一部分也跟着死。这才是你来决斗的理由。” 我受不了他这灵魂导师的模样,他现在不信晋也不信起,他信的心灵鸡汤? “你冠冕堂皇地哄着我活下去,不也因为你想我继续斗下去?” 李藏风沉默片刻,扭捏挣扎中说:“不止是决斗。” 我不信:“不止是什么?” 他似下了决定,抬起头,那潜伏着的目光如出鞘利剑般射向我。 “是我自己想你活下去。” “我想你活成你真正的模样。” “活在你真正想呆的地方,或者活在我的身边。” 活成真正的模样? 谁的模样? 老七的模样?方即云的模样? 等等……活在你身边? 我仿佛一下子意识到什么,我整个人像搐了电似的颤了一颤,我的手腕一青跟着一白,我的嘴唇在抖动,可嘴皮子往日利利索索,如今却木木愣愣,像失了活气,就不懂什么是字,什么是句了。 李藏风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说的是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 李藏风眼见我惊讶至此,看向远处的一处松柏,又淡又僵道:“你想多了。” “在你养好伤之前,我得在你身边看着,确保你不会自残自伤。” 我刚想松一口气,紧接着想到什么,又有一股莫名的警惕占据了心头。 他开头说的是“你想多了”? 他知道自己说的话可以有别的意思?他明白这种话是可以让人误会到那方面的吧? 正常人一般不是直接解释吗?他加这句是不是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左想左不对,右想右否定,我认为这个真的不是我在多想。可是李藏风的脸色那样地正常,那样地绝对,他每一分面肌都散着直男之息,又让我觉得我是不是真的过分敏感了。 晋江文读多了会想学习解锁,海棠文看多了会想喝奶,我看样子是得读点严肃的同志文学了,这样才能净化我的心灵,提高我的眼力,达到万般直中一眼看出深柜的效果。 李藏风,你是弯装直还是宇宙第一直男? 你别驴我,你敢驴我我就踢你第三条腿。 李藏风不知我心思如何,只向我伸出了手。 “把手给我,我帮你把脱臼的部位掰回来。” 我犹豫,我警惕,我像兽类看着猎人那样看他。 可是李藏风的眼神坚定如山,是那种可以挡风挡雨的大山。我看久了就安心,于是把手慢慢地,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 他接过手,郑重道:“我下手很快,你不会觉得疼。” 你看出我怕疼了? 我别过头不去看他,但我心里已经相信他了。 李藏风能说得出这话,那他就一定能够无痛接骨,完完整整地把脱臼的部位装回去。这个技术我认为他还是有的。 “咔嚓”一声,李藏风掰正了骨头。 他看着我的脸色,嘴角竟扬起了一丝微微的笑意。 “我说过不会疼的。” 他这一笑我也笑了。 ……不会疼? 我笑得嘴都快裂了。 老子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疼得整个人都飞升了。 李藏风笑意更浓,我从来就没见过他这样的笑,笑得我想现在就把他那手骨掰掉。 于是我对他认真而诚挚地说。 “你替我正骨,教我道理,我也得替你做件事。” 李藏风愣了一愣,道:“什么事儿?” 我道:“这件事我一直放在心里,若是不做,这辈子都良心不安。” 李藏风见我郑重,立刻点头:“该做便做,不宜拖延。” 我对他笑笑,笑到这阳光越发灿烂,这气息更为芬芳,笑到气息戛然而止,我忽的往前一靠,李藏风脸上忧急,急忙接住我。然后我在扑进他怀里最后一刻,忽闪电般伸出双手,戳向他胸口。 首先拧住平面中两个点。 顺时针转个一百八十度。 再逆时针转回来一整圈。 然后我抬头,我看着面色铁青的李藏风真诚地解释道。 “这个地方我上次碰过,我担心它们状况不好,一直想小小检查一下。” “如今我看它们好得很,李兄,我放心了。” 我看着李藏风现在的表情,那我就知道自己得克制,我就微起一笑,再笑,加笑,不行,不能再加了,他表情严肃起来了,那我一秒之间就憋住脸,我无比庄严地转过头。 他看不见我了。 开闸,泄笑。 我心里一片哈哈哈,我脸上笑得头都掉。 横批:你也有今天。 第43章 扛着走 我叫方即云,我觉得自从我拧过那两个点之后,我的心灵就受到了净化。 本来李藏风这一手正骨以后,我是酝酿了十吨的怒气,从他给我的手腕正骨的一刹那起,我就想给李藏风正个容。 简单来说,我想一拳分开他的鼻孔与鼻梁,让他体会一下没有鼻炎的烦恼。 可是拧过那两个点之后,我就觉得我整个人都升华了。 这应该是一种好的升华,毕竟我转过头后笑得无声无息,乐的飞天飞地,唯一的负作用就是面肌笑得抽抽了,我的嘴好半天都撇不下来。 这个事情说明什么呢? 说明愤怒这种情绪,是可以管理的,不要把它视作洪水猛兽,要用安全合理的方式去发泄它。 比如作弄那两个点,这种发泄的方式就很健康、很文明。 这两个点要是在别人身上,我这就叫耍流氓,一点儿也不文明,拖了精神建设的后腿。 但这两个点不幸地生长在李藏风这张平面上。 那我认为适当的作弄和挑衅,就是很恰当的。 毕竟李藏风喜欢拿他那些大道理刺我。 他每次刺我,都会让我觉得胸口钝痛,心里那些湮灭了的情绪一点一滴反复穿刺,我不想记起来的东西都被逼着记起来。 那我让他的胸口痛一痛,我认为也是很适当的。 不过作弄完以后,我忽然又想起了一点。 七哥生前是个体面人,那他死前也应该保持一定的体面。 方即云,放飞需适度,逼格偶尔也得领先一下智商,你不能太丢他的面儿啊。 好吧,我不作弄李藏风了。 我转过头,我看见李藏风低头盯着他自己的胸口,就好像那儿忽然之间开出了两朵花似的。 他胸口的情况要是具体描述,在晋江是可以进小黑屋的。 我只能咳嗽一声道:“方才……是我过于急躁了。” 这个话就透着一种很熟悉的欠揍感,似乎某人刚才说过。 李藏风这时就慢慢抬起头来,我感觉他的五官似乎是有一点点错位。 我就不说他现在的表情了,你想象一下就懂。 我揉了揉胸口,暗示一下自己的伤口更严重,又咳嗽了几声,凸显虚弱无助的状态,最后看李藏风还没有反应,我只好慢慢地,以正色严谨的姿态,可怜兮兮地坐在了一块儿大石头上。 许是我的姿态起到了一定的暗示,李藏风有反应了。 他大概是终于从平面状态恢复成了立体状态,他消化了一下刚刚的惊天霹雳,瞪了我大概有三十秒钟那么久。 瞪人这个反应就很正常,非常地李藏风,我放心了。 然后他忽然问:“你现在感觉如何?” 我像被老师点名的小学生一样,积极回答说:“好多了,你呢?” 李藏风淡淡道:“我很好。” 不管他好不好,他接下来没再气我了。 可能是因为他今天气我的份儿已经很够了,他得攒点行为,改天再把我气得全身通透。 李藏风说最多等我一炷香的时间,那时伤口的血怎么也该止住。接下来他给了我点干粮,让我靠着树吃,吃完以后他还给我披了他外袍,用他的手帕给我擦了脸上的汗。 你别看这个描述很美,实际上他擦我的动作又僵又直。 他那个手像是一节节运动的,像个发条锈掉了的机器人。 我沐浴在他不知如何形容的注视里,我躺在他那又淡又好闻的味道里,我觉得鼻头痒痒的,却没有打喷嚏的意思。我只是有股魔鬼的冲动。 我想在他面前抠个痘痘。 做一名最真实的宅男子方即云。 可惜七哥的脸光滑无瑕,没有痘痘给我抠,只有脑袋上的伤疤可以抠。 李藏风僵僵的擦完汗,他就站起来,本来是看着我的,但是因为由于他的眼神过于渗人,那我也礼貌性地瞪瞪他。 大哥你瞪我作啥?我一直乖乖的没动啊。 他可能也有所感觉,这么一直盯着不太礼貌。 于是李藏风转过身,他开始背对着我,那高大的骨架像博物馆里的展示品一样摆放。 这位帅男子的身影挡住了大部分酷烈的阳光,倒给了我一片极舒服的阴凉地,我看着他的背影,像看着一把接天连地的伞在我面前撑开,它挡住风、遮了雨,使愁和恨一点儿都沾不到我衣角。 我可能是真的受了伤,脑子不太好了。 因为我现在居然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李藏风要是一直这么体贴就好了。 他老瞪我,老气我,时常给我添些说不出的苦,他说的话向来直接到吓人,但我总觉得他有隐瞒什么,只是不肯与我明说。 但有这么平平静静的一刻,我仿佛就能原谅他之前给我的所有伤害。 我相信铁臀也能原谅他 。 反正它也不能说话反驳,我替它原谅了。 不知道是不是等了一炷香的时间,李藏风忽然回过头来看我。 我假装闭眼,实际上留一条缝看他反应,我发现李藏风在目不转睛地盯我。 这个决斗佬,果然嘴上一套眼上一套,他竟在我假装闭眼的时候使劲瞧我,还瞧这么久。 莫非他是在考虑下一次决斗该划掉我哪个器官? 李藏风忽然问:“你眼睛怎么了?” 我睁眼问:“你说什么?” 李藏风道:“你眯着眼睛使劲看我,是不是开始怕光了?还是你睁眼有些困难?” …… …… 没事儿了,你跪安吧。 我决定再也不胡思乱想,结果李藏风又说:“你若无事,我们得走了。” 他似乎是等得不行了,一定得带我走。 虽然我觉得就这么什么都不折腾,等到最后那一刻来临也不错,可是李藏风这个人不依不饶的,他最见不得人放弃自我,那我就随了他的心愿吧。 他伸出手,想把我拉起来,我因为刚刚他把我拉脱臼的阴影,看了好一会儿,我才起身。 拉起来一半,我就觉出胸口疼了,靠着树喘了秒,忽然吓得连气都不喘了。 李藏风这个贼心不死的居然直接把手往我腰上抄,我发现他还是想扛我。 哥,你怎么在医科大学的门口进进出出的,你到底是不是个合格的医学白痴啊? 我伤口才刚结疤哎。 你看不出我虚弱可怜又无助吗?你舍得让我崩裂伤口而亡? 我扬手拒绝:“你只能背,我不接受扛。” 李藏风正色道:“空出一只手,我能做的事情更多。” 我道:“你可以把我绑在你背上,你的两只手还是可以空出来。” 李藏风不假思索道:“好。” …… 怎么感觉被他坑了? 错觉吧!一定是的! 李藏风立马把他的外袍撕成一条一条的,在我的身上比划了一下,似乎在考虑怎么绑更结实,让不容易让我掉下来,他可能注意到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就没有接着比划,想直接上手操作了。 运送伤员的机会多得很,你别这么热情好不好。 正在这时,有种善良的好声音冲进了我的耳膜,打破了这股尬死人的寂静。 我一听见这声音身上猛地打了个寒颤,李藏风也停了手上动作,他和我同时往一个方向看。 那是上山的路,声音是人过来的声。 人来了,不止一个。 而且个个都是高手。 一般人在50步范围内我们俩都能察觉,苏未白能靠近我20步,李藏风能靠近我10步,这些人到了我们15步的范围我才察觉,这就很险了。 我和李藏风交换了一个眼神,我们在彼此脸上读出了同样的警惕。 是接引阁的人?还是不止接引阁的人? 答案似乎是后者,因为走上来的人我数了数,得有6个。 接引阁原来的高位杀手都死得七零八落了,如果乱拼凑6个,那对我们的伤害也是很有限,我认为曹几何的智商干不出这样的事儿。 结果我还没反应呢,就觉出一阵天旋地转,视角换了个360度。我眼前一阵金星乱冒,等平静下来的时候,竟然只看得见地面了。 他居然二话不说,直接扛着我逃跑了! 你咋战都不战就直接逃了!? 我懵了足足三秒钟,忽然想起了一个令人惋惜的事实。 李藏风不擅长逃跑,更擅长迎难而上,一刀斩多人。 他如今毫不犹豫地逃,只因为身边有我。 我在他眼里,是必须被保护的对象。 李藏风,李藏风。 你下次扛人的时候打个招呼就好了。 我只听得风声在我耳边簌簌乱刮,身边的山林景色像快进的纪录片一样高速地往后转,但由于姿势是倒的,我感觉躯干部分的血都倒涌到了头部,害得我头晕脑胀,脉管一节节爆在额头,双手无力地垂落。 但想象中的胸口钝痛,倒没有出现。 李藏风的轻功稳到匪夷所思。我被他一路扛着,竟然没有颠簸得厉害,只觉在天上飞得愉快,毫无晕车之感。 只是他把我这么扛着,那挡风的就不是我的正面,而是我的背面了。 冷风如刀刮来,树枝无情叉来,铁臀急需保护。 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得成立个“七哥保护协会”。 终身会长是我方即云,李藏风可以当个荣誉会员。 他起码考虑到了我的伤情,用最稳的姿势逃,而不是用最快的速度逃,这有效防止了伤口崩裂。 你别看人家的脸能掉冰粒子,他这人心思细腻着呢,很能照顾老七的器官呢。 我得谢谢他。 无论铁臀还是别的七哥家族成员,那都是宝贵的人类财产,谁伤了它们都得切器官谢罪。 李藏风忽的脚下一个踉跄,也不知踩着了什么,害的我身上一滑。他想扶正我歪掉的身体。于是“啪”地一声,重重拍上了我曾经的伤口。 这个伤口他曾经一刀划破,我也曾经用手指戳出血过的,我想大家都是记得的。 他就这么抓着了,也扶正了。 然后我愣了,他也愣了。 我整个人都处于懵逼状态,他身上僵硬也足足有一秒,指尖微有颤抖,喉咙剧烈地滚动了几番,想从里面挤出点什么解释,但我俩还在逃跑,他人总在半空,为了继续保持平衡,他的手掌还贴着,抓得也更紧致了。 于是他不好放开了,手掌就一直贴着了。 其实我在等他说点什么。 可是他只默默扭过了头,什么都没说。 …… 其实我认为他也不用担心。 李藏风啊李藏风,我知道你在帮我。 即便你碰到的位置尴尬,即便你的手掌一直贴着,即便你一句解释也没有,那也是迫不得已。 碰那地儿的人得切器官谢罪,这句话我是说过,但这种情况下也不能太较真,你就算把那个伤口拍裂了,我也绝不该让你剁手谢罪。 我建议你还是切臀吧。 第44章 天下第二 我叫方即云,尽管有些不理智,但我是有点帮李藏风切除某些多余部分的。 但我也说了这是不理智的想法,所以我只是在心里提一下议案,想着想着过瘾一下,并没有打算具体实施。 李藏风紧接着就到了他想到的地方——另外一处断崖。 要这么说他的选择就很有意思了,你说不走水路,不走天路,他走到绝路是为什么? 因为这也不是绝路,断崖上是有一条木桥的。 只是这木桥看上去年久失修,连接木板的藤条已经断了好几根,板块也缺了几个,像老年人的牙齿一样参差不齐。更别提桥面本身,它虚虚晃晃,在风中能摆动到一个惊人的幅度,“嘎吱嘎吱”的响声像有一百个壮汉在木板上做着剧烈运动。 简单来说,这桥破的快要塌了。 一个人小心点或许能过,两个成年男子的重量加一起,就很危险了。 李藏风立马把我放下,只给了我一个眼神和一句话。 “立刻过桥!下山去寻罗神医!说是我让你去找的他!” 我什么都没说,只冷丝丝地盯着他。 沉默在老七身上是默认,在我身上就是大写的拒绝。 你不经我同意就把我扛到这儿,如今还想抛下我一个人? 想留在这儿?赶我走? 想得美,做梦去! 你刚刚那惊天动地的一拍,我迟早要你切臀来还,你休想这么轻易地摆脱我! 李藏风见我动也不动,脸上愠色一浓:“你还不走!?想死在这儿?” 我反唇相讥:“想死的人难道不是你?他们那么多人对你一个。” “我不是没有一对多过。” 我冷冷道: “可那时你是一个人对三个,如今你是一个人对六个!” 他阴沉下脸:“你若再不走,我就只能半个人对六个人!” 他的意思是——我留在这儿就是个人形的负担。他不能全心全意地杀敌,还得写分一些心来照顾我,那他一个人也得被我拖累成半个人。 我知道这个道理,我明白他的担心。 但是我有一种预感,我若现在就走,只怕以后就再也瞧不见他。 若是留下,还能有一线生机。 直觉只是直觉,现实通常都在打脸直觉,这个我也明白。我和他正两眼互瞪的时候,忽有一阵尖啸破空而来,裹挟了凌厉劲风与万般灼热而来,李藏风二话不说,忽的一下扑上来,直接把我扑在了地上。 “啪”地一声,又是铁臀先着地。 熟悉的痛涌上心头,我整个人放空了一秒左右,也顾不得这痛了。 因为刚刚射过来的是一枚火箭,它如今正落在木桥上,这天气本就干燥易燃,这火一下就似炸开了油,藤条木板都开始烧起来。 这桥本来就危险,如今彻底断了。 我的心却安定了,感觉这一下再也不必有选择困难症,我不必在逃和留之间选,也不必在我和李藏风之前选。 现在我一定留,我选李藏风。 李藏风眼见木桥烧断,一向严防紧守的脸上松出了点波澜。他气的一咬牙,可一转头,瞥见我正含笑看他,他这咬牙就咬得一卡顿,整个人目光复杂地僵在那儿,静静地看了我一秒。 “留在这儿让你很开心?” 我摇了摇头:“留在你身边让我开心。” 这句话象征了我们纯洁待染的战友情,谁想歪谁挠头。 结果李藏风看我的目光更加复杂,这短短的一瞬间,我居然都数不清他的眼里闪过了多少种情绪,更不晓得他会在我身上待多久。 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似下定了天大的决心似的,切金断玉道:“好,你与我并肩作战!” 他马上起来,站起来后就把我往后护,他迎风而立,半步不退像一座墙似的挡在我面前,挡住我往外冲,也挡住别人冲到我这儿。 这哪儿是并肩作战啊? 分明老母鸡护小鸡啊。 我揉了揉后面又揉了揉前面,我绝不能耽误他,于是也不等他反应,坐下来,盘起腿,凝神运息,在这悬崖的三尺之边上开始运功疗伤了。 要是老七在此,这姿势该如仙人坐禅,凸显他高岭之花的不凡气质,那我在这儿,我就是过路的收费站,谁来了都得被我刮一刀血汗。 过了15秒,这群人果然追上来了。 如我和李藏风所料,一共6个,个个都是高手,这从他们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就可以判断。 但让我惊奇的是,这来的六个人我居然都认识,都知道。 不是我认识,是老七的记忆库里有他们的资料,我几乎没怎么费力就翻到了,可见他们给老七留下的印象极为深刻。 这是怎么样的六个人呢? 随便放出去一个都得抖三抖,不论哪个都是战绩累累、威名赫赫的。 为什么? 因为他们分别是接星引月阁、绮楼玉殿、宝灯山的头牌杀手。 头三个人:魏朝山、宋朝江、元朝花 ,绮山玉殿的 “三朝神将”。 后两个人:闻光、勾夜,宝灯山的“日夜双煞”。 最后一名是接引阁的现任第一——薛灵灭,一把秋霜神枪所向无敌,人称“秋霜至、万灵灭”。 接引阁大家都知道,这个是我们的老朋友和老对手了。 绮楼玉殿大家不知道,这其实是一个老资格的杀手组织,在接引阁崛起以后热度有点下降。 宝灯山则是新近崛起的杀手组织,口号是把一切老资格的杀手帮派踩在脚下。 这三个黑社会帮派,起的名儿都一个赛一个鲜亮好听,但平日里干的活都向着血腥与肮脏看齐。它们处于一种比较微妙的互相竞争关系,向来是看谁都不对眼的,如今却能聚在一起,暂时合作,我只能想到一个理由。 因为李藏风太强。 强到他们可以无视竞争关系,忘掉过节与冲突,暂时联手,共抗强敌。 因为李藏风不止是针对接引阁的杀手,他针对的是江湖上所有成了气候的杀手组织。 无差别攻击,自然会引来无差别报复。 如今这报复就走到我们跟前来了。 李藏风的目光忽的一下凝紧了,刚刚还有的半点松融如今已荡然无存。 这个我理解,对手这下是下狠招了。 按理说,我也应该多观察观察这六个人,可是我总是忍不住去看那最后一个人。 接引阁的第一——薛灵灭。 他曾经排名第八,是最开始的老八。 在从前的老一到老六死之后,他才被提升了名次,做了接引阁新的第一。 但这不是最要紧的。 要紧的是,老七曾经对这个人说过一句话,相当于是给这个人的评语。 “除我外,天下人你皆可杀。” 意思就是这位组织上的名义第一,实际上是天下第二杀手。 虽是第二,但能得到老七这样的认可,说明他和老七之间的实力差距已经很小。 甚至可以说是在伯仲之间。 这个人的实力绝对不可小觑。 但更该研究的 ,是他的性格。 仔细回忆了一下,如果老七这一生有遇到过什么值得交往的人,老八算一个,他就算另一个了。 老七这一生孤苦,他从未承认过这个薛灵灭是他的朋友,但严格来说他和老七算是当过战友的。 当年组织创立艰难,这二人背靠背战斗过,合作的次数也挺多。老七虽然冷面冷声,没对他说过什么好话,但也从不恶言相向。 薛灵灭也对他很信任,很尊重。 老七和八这个数字似乎是有缘分的,不管是睡着的那个老八还是这个薛老八,他们都很喜欢老七。 可惜成了第一以后,不知是上层的安排还是因为任务太忙,薛灵灭与老七的来往变得少了,一年也见不了几次面。 即便如此,我也不觉得老七会怪他的疏远。 因为这个人最大的特点不是强,是讨人喜欢。 讨人喜欢不是因为他左右逢源,在这儿没人会欣赏溜须拍马式的八面玲珑,薛灵灭也不擅长拍马屁,他讨人喜欢,恰恰是因他很老实。 老实得简直有点过分了。 当下属时他是好下属,他从不质疑上司的命令背后藏着什么理由,质疑了,那就老老实实地说。 当同事时他是好同事。他从不给老七拖后腿,甚至经常在上司面前给老七解释,替老七说不愿说的话。 他一向厚道、勤勉、刻苦,主动照顾后辈,指导新进阁的杀手,吃了亏也不计较。 所以他在阁里排第一,竟没有不服气的。 大家虽然不会像崇拜老七那样对他顶礼膜拜,但所有人都很尊敬他。 所以他排的这个第一,更像是高层领导们权衡人心、考虑再三的结果。 现在薛灵灭看见我,他就站出来看了看我。 面色非常诚恳,语气十分真挚。 “老七,好久不见了。” 我替老七笑了笑:“是很久了。” 薛灵灭苦笑道:“我来这儿的目的,你应该是知道的。” “为了杀李藏风?” “也为了接你回去。” “活着接还是死着接?” 这个问题让薛灵灭的笑更苦了。 “老曹是希望我接回一个死人,但我更希望接回一个活人。” 这话我信,可我还是摇了摇头:“有他在,我活不了。” 薛灵灭叹道:“你真的不想回来?” 我摇了摇头。 薛灵灭叹了口气:“我不想与你动手。” 我道:“我也不想。” 薛灵灭道:“所以你今天在这儿,我只当没看见。” 李藏风没料到,我也有点懵。 一旁的几个杀手一听这话,脸上的表情顿时就显得很好看了。 我心想这位人也太老实了,你就算心里这么想你也不能当着大家的面儿这么说啊。 薛灵灭道:“我排名老八时,受过你许多照顾,这个恩情,我今天就在这儿还了。” 他老老实实地把心里话一说,然后看了看李藏风。 那目光瞬间由热转冷,刀一般的雪亮凛冽。 “但是这个人,我必须杀。” 第45章 朋友与同事 我叫方即云,我的前同事要杀我的现朋友,咋办? 其实老薛对李藏风的杀心我很理解,这和一道数学题有关。 数数看,李藏风已经杀了多少接引阁的人呢? 老三老四老六,老九老十老十一。 老七和这几个关系一般般,但是老薛和他们的关系可不一样。这六个都是他的后辈,每个人都被他教过带过,表面上说是后辈,其实相当于是半个学生了。 现在他的后辈兼学生,有一大半被李藏风给干掉了。 相当于种树种了十年,等到最后一天要收获了,结果你发现果子都被人摘了,踩烂了,凶手还把果汁都溅到你脸上了。 那你说他能不恨吗? 这样的深仇大恨,根本没有任何劝和的可能性,我说什么都是浪费时间。 李藏风也知道,他只看了我一眼,我从那眼里看出了一句话。 他要杀我是理所当然,只要他不动你,你就不必动,在旁边看着就是。 我皱着眉头,感觉这一茬是不好对付了。 前同事的人品是真不错,这个时候还能念着恩情,说明老七没有看错人。 但现朋友也不能忽视了,他走到悬崖边上还不是因为我 ?难道我要在这一刻不选他选别人? 遇到选择困难症的时候,我认为正确答案就是不选。 我可以不动老薛,其他人我必须动一动。 比如那宝灯山的“日夜双煞”,闻光像一个刚从热带地区穿过来的土著,他脸如棕榈,身似群山,面目深邃得像混了异域血统,笑起来倒像是一道光的。不同于他,那勾夜是个身材瘦小的男子,他五官平,神情阴,皮肤白如墓中人,一看就像个越脊走梁的夜贼。 这一光一夜从登场起就在看我,大概是想让我脖子上的人头挪挪位。 还有那“绮楼玉殿”的“三神将”:魏朝山、宋朝江、元朝花。 三个人都是名堂响亮,气质迥异。 魏朝山长相大气,宋朝江身形粗犷,元朝花人如其名,长得就像一朵儿花似的,你把他往人群里一丢他就是里面最亮眼的,只是可惜,这人的眼神不对,看着很邪,他还总瞅我,我就更不爽。 三人看了看我,魏朝山先开了口,说话的对象是薛灵灭。 “薛灵灭,这李藏风屡屡得手,说不定就是老七给他做了内应。我知道你这个人爱念旧情,这不是什么坏品质。可今时非往日,人家或许早就忘了你。” 老薛说:“魏先生,老七的记性是最好的,他连你都记得呢。” 这小嘴和抹了蜜似的,是给人的伤口上洒过期的糖浆啊。 魏朝山脸黑了,不说了,那宋朝江却讥诮着说:“薛灵灭,这李藏风刚刚扛着老七走,可见他们关系匪浅。你若不对老七动手,只怕等他调息好,一会儿要和李藏风联手对付你呢。” 老薛说:“宋先生,您高估老七的学识了,他都不知道联手两个字怎么写。” 宋朝江脸上一白,正欲发作,却被元朝花拉下,这“三朝神将”里排最末的人问了一句。 “你可以不动老七,但我们得动他。” 老薛说:“元先生,您的决定完全自由。只是等我杀了李藏风,我得算一算这笔账,算账的结果可能就是我得杀了您,希望您到时候不要介意。” 元朝花脸没白没黑,只默默瞪了薛灵灭,又默默瞪了我,我瞧他那眼里有恨和妒忌塞满了血丝眼白,这个颜色我就很喜欢了。 话说回来,我居然以为薛灵灭是个老实人。 骂起人来真是一套一套的,这哪儿老实了? 礼数都做全套了,但每个字都在暗示你是个垃圾,有水平啊。 我刚夸他呢,结果薛灵灭就看向了李藏风。 “李先生,今日一战您是必死无疑,您可有遗言要留?” 这嘴还真是逮谁怼谁,一个不放。 每个字都磊落,合起来却是傲慢,仿佛李藏风一定会葬身于此。 似乎是因为这个人和我关系还不错,李藏风也只给了他一个人正眼。 “说遗言的机会我留给你,你可以讲了。” 结果老薛这回倒老实了,他想了想,诚恳地说了。 “倘若我不幸战死,麻烦您照顾好老七。” 我心中一动,想说点什么,可一种厚重又黏糊的感觉覆盖了我的咽喉,漂浮在空中的灰尘微粒像一下子化作实质的攻击,覆了我双眼。 于是我什么都没说出,只在心里发出一阵无声无响的叹息。 李藏风对薛灵灭道:“你可以出招了。” 我却叫道:“等等。” 薛灵灭道:“等什么?” 我说:“你若还当老七是朋友,还请你再帮我一个忙。” 薛灵灭:“这个人的命我必须要,你拦不了。” “拦不住,但你可以晚点出手。” 薛灵灭眸光一闪:“你要我晚出手?” 晚点出手就能保全体力,到时体力完整的他对上了体力消耗的李藏风,谁输谁赢岂不一目了然? 这建议听起来是很坑,连李藏风也忍不住多看了我几眼,似在疑惑我给他准备了怎样的死法。 不过疑归疑,他终究没有打扰我和老薛的对话。 我瞥眼看了一群这几个杀手,又对薛灵灭道:“你若现在出手,倘若杀不了李藏风,他就会对上另外几个人。与其让他死在这几个人手里,我倒宁愿让他死在你手里。” 这话倒是冠冕堂皇,薛灵灭想了想道:“但我总不能是最后一个出手。” “那你也不必是第一个出手。” 薛灵灭道:“好,我答应你。” 李藏风倒没说什么,只是他那看我的眼神左闪一下右摇一下,这人估计是觉得我又变着法给他挖坑呢。他也不想想我俩现在已经在同一个坑里了,我再挖一个岂不是坑中坑,连自己都一道埋了? 让薛灵灭晚点出手,有晚点出手的好。 倘若他和李藏风拼个你死我活,这几个非接引阁的杀手,怕是能红着眼把他俩一同干掉。 但李藏风先干死几个杀手,再对上薛灵灭,即便他因为体力消耗落了下风,我也有办法把这下风给扭转过来。 当然了,前提是李藏风能够干掉这五个。 即便不如老七,这也是五个道上有名的杀手,不是五个苍蝇或五只老鼠,五个人一拥而上,只怕能把李藏风给活活挤死。 必须想法子分兵。 李藏风立刻看向那五人:“你们可以出招了。” 我却说:“再等等。” 再度被打断的李藏风瞪着我:“还等什么?” 我不理他,先把目光投向了那“日夜双煞”。 “绮楼玉殿是老帮派了,可你们却是新朋友。” 那闻光说:“你见过我?” 我说:“道上有名的杀手都有画像,我见过你的。” 闻光笑道:“能让老七这么惦记,是我的荣幸。” 我道:“无关荣幸,只是我看你比看那三个顺眼些。” 魏朝山脸黑,宋朝江脸白,元朝花默默地咬牙,闻光哈哈一笑道:“这证明你的眼力不错。” 我淡淡道:“所以我死之前,有样东西可以给你。” 一个“死”字点燃了火,李藏风的拇指狠狠地压到了刀鞘上。 才平息下来,他又开始焦躁了。 那薛灵灭目光一闪,打量了我胸口的伤,似是想上前问个究竟。 那我就给他个究竟看看。 “我身中奇毒,又被李藏风重伤,已经命不久矣,如今只想找个快刀手做个了结。” 说完我看向闻光和勾夜,道:“李藏风不肯补最后一刀,但我知道你们的刀很快。” 闻光眼神一凛,却先看向了薛灵灭,他终究还是忌惮着老薛,薛灵灭只看了看我。 我微微一笑道:“他不让别人杀我,但这是我自己要杀我自己。杀死天下第一杀手的这个功绩,我想给谁就给谁,谁又能拦得住我?” 薛灵灭刚刚怼人怼得很愉快,现在这脸白得也很快。 我拿自己的性命当筹码,随随便便就拿出去挥霍,这种行为他不赞同。李藏风似乎也很不喜欢。 这个剃头匠嗅出我话里的死意,脸色不好,双颊如臭鱼一样紫中泛青,我却觉得他这张臭脸看得更舒服,更可爱些。 闻光问了我:“你想让我先动手?” 我说:“你先和李藏风打,若你赢,我这条命立刻献上。若你输,那就让勾夜上。他若杀了李藏风,我照样把命给他。勾夜若还不成,那就让别人来。谁赢了李藏风,我就把自己的命给谁。” 那宋朝江似乎听明白了,阴阳怪气地问:“说来说去,你是不愿我们一拥而上地杀李藏风?” 我冷笑道:“你们若一拥而上地杀李藏风,这戏就不太好看,倒不如一个一个各显神通。” 宋朝江听得开始咯咯笑了,他笑起来的样子特别像个鸽子。 “你要我们一个一个来?谁给你的权力在这儿大放厥词?” 我目光如炬,我替七哥他冷漠又霸道地笑了一声。 “凭我是老七,凭你排老几?” 宋朝江一时气结,脸上的颜色像火锅伴奶茶,真叫一个酸甜油辣俱全。 怼完了他,我又补充说:“倘若李藏风死在围殴里,我马上去陪他。” 李藏风目光一凛,我也不看他,只接着说下去。 “我若自杀,你们没人拦得住我。天下第一杀手若死在他自己手上,你们就没一个人能拿下‘杀死老七’这件大功。” 说完我看薛灵灭:“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薛灵灭沉默良久,目光复杂道:“他重伤你至此,你还是要保他?” 我淡淡道:“我说的话,只是一个活腻了的人无关紧要的遐想,你若不肯帮忙,那便忘了吧。” 话说到这份上,薛灵灭的脸色是真的不太好了。 “你这条命,几乎算是断送在他手上的。” “即便如此……你死前唯一的愿望,还是想他活下去?” 我只一动不动地盯着薛灵灭,慢慢地点了点头,说了两句话。 “他活下去,我虽死犹生。” “他活不了,我虽生犹死。” 然后我看见李藏风的大拇指,在只有我能看见的角度,轻轻颤动了一下。 像某条弦无声无息地崩裂,一堵墙轰轰烈烈地倒下,那颤动像一种神秘而遥远的波动,借由拇指表达,被我偶然遇见,轻轻记下。 薛灵灭却是相反。 他似确认了什么,脸色重重地灰下一层,如雨前天空般压抑。他那五官本是流动,如今僵僵硬硬似沙漠胡杨,干瘪了的悲哀在这人嘴边积聚许久,终化作一声苦叹。 “我只能让他多活这一刻。” 他一发这话,就等同是答应我的请求。 别人若是不答应,想五个一起围殴李藏风,就得先问问他的枪。 这些人,如今只能按照我的想法来,分兵进攻,不能五个围殴。 我心中一松,还未来得及把气喘出来,那闻光先展出了一把刀。 日光下刀如雪,厚重锋刃扬出刺目光芒,望之心里生火,近之脸上贴霜,我看得眼神一厉。 这把刀名叫“追光”,据说是北海玄铁所制,又融入了几分南海铁精,光是材料上就可傲视群铁,是极可怕的一把杀人刀。 可李藏风这家伙懒得识货,更不屑识人。 他看着这人与这宝刀,像看一个娃娃拿着冻豆腐当板砖,像看一个面包师拿着法棍当剑耍。 他再看看那闻光与勾夜,脸上是彻彻底底的蔑视与傲慢,冷漠及不耐几乎要从眉眼处溢出。 “一个一个来太费时间,我没那么多时间。” “你俩一起上,早点杀完,我才能带他走。” 第46章 日夜双刀齐上 我叫方即云,我想请位大师在线骂李藏风三个小时。 这家伙到底有没有基本认知? 他就算想省时间,他也得看我想不想省啊。 我不想给自己省啊,我只想给他省体力啊。 这“日夜双煞”一听就是个双人男子组合,倘若能让他们比翼单飞,保持了绅士精神,一个一个地来打,而不是两个一起上,那李藏风杀起来要容易多了。 结果他这么一说,你让人家怎么答? 我这好不容易酝酿起的体育精神,被他两句话给戳碎了。 李藏风似乎长进了,看出我心思了,他非常礼貌地瞪了我一眼。 这一瞪让我想起了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我顿时明白了点什么。 李藏风这个人经常是一对多,他似乎对付多人作战很有经验。 或许是因为他擅长利用多人作战的特点,把劣势转为优势。这反而要比一个一个来的车轮战要好。 好吧,姑且信你一回,老子可把七哥的名声形象都压在你身上了,别给七哥丢面儿啊。 我继续盘腿运功,密切关注前方战局。 那闻光与勾夜对视一眼,又见我和薛灵灭没有任何异议,两个人就双双亮了刀。 一把我刚刚介绍过的玄铁刀,人称“追光”。一把是勾夜用的刀,轻而薄,窄且长,握住手里和没握在手里一样,人称“袭影”。 我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老七清楚。 自从杀过人以后,我感觉我翻他的记忆越来越方便容易了,有几次我几乎觉得自己就是老七,从来没有什么穿越,更没有前世与今生。 话题扯远了,回现在。 这二人一拥而上,两把刀像两道风一样卷向李藏风,似要以歪风压正风。 李藏风不动如山,揣着十足的气势站在那儿,就等着这俩邪风过来。 结果两把刀上下一个揉搓,刀身反折出一道白光,直接照向李藏风的双眼。 我坐在地上看得一个懵逼,这啥情况? 我先挑闻光,不挑另外那几个,是因为他在这几人里是看着比较憨厚的,结果他居然……他居然一上来就和自己的小伙伴耍诈?拿双刀反光,去照李藏风的眼睛!? 好歹也是成名杀手,是人家组织的王牌,一点风度都不讲的吗! 王八蛋!王八蛋! 李藏风你给我干死他们!你要敢在他们手上掉一根毛,我就把你全身的毛都剃了! 这两把刀从上而下飞来,高度渐渐到了李藏风的腰部。 这个决斗佬要是再不动,只怕得被这两把刀给腰斩了。 为了保腰,他还是得动。 但是我不得不说,他动得很漂亮。 光照过来他就往后一个大仰,毫无技术难度地躲过了这两把刀,用身体的柔韧度给我展示了什么叫成年决斗佬的艺术体操。 闪过一回这两把刀又回来了,一个滚到他前面,一个滚到他后面。 “追光刀”袭向他的鼻尖,一个漂亮的摆设部位,是被我标记过的地盘。 “袭影刀”刺向他的小腿,那个部位只有我能碰,上面还留了我的脚印。 李藏风以刀戳地,像撑杆跳似的,以一把刀为支点。 他竖着的身躯往上一跃,用最不可思议的速度,成了横在半空的一条线。 但这条线上还伸出了两个延伸点。 他空着的一只手砸向了勾夜的鼻尖,一声清脆伴随着血光一溅。 他的双足也跟着从地转上了天,甩出了一个完美的圆弧,落点是闻光的脖子。 铁的脚趾撞到了脖颈,闻光脖子一歪,摇摇晃晃地往地上一躺。 李藏风立刻撇下他,一刀砍向那勾夜。 一刀砍勾夜的双脚,勾夜往地上一窜,身形翻滚着躲过,这人足跟往地上一蹬,竟贴地而飞,以一种超低空的速度甩刀而来。 这便是轻刀的好处,甩过来时无声无息,够轻的分量能加速不够的速度。 这刀的目标仍是李藏风的脚尖,仿佛那几根撞歪了闻光的脚趾是什么万恶之源。 李藏风给这轻轻一刀的回应,是有史以来重最快的一脚。 他一脚就踩住了勾夜的窄刀。如铁柱压地,似天神一怒。 这一踩可谓是十足的力道踩出了百分的风采。 勾夜一愣,想把刀抽回。 刀纹丝不动,没抽回。 李藏风再出了一脚。 这一脚直接踢向他的脑门,勾夜只往旁边一滚,躲过了。 可这一躲的结果,就是他直接滚到了闻光的旁边。 那似乎是李藏风预料好的位置。 他足跟一蹬,一冲再冲,他的刀跟着他的人飞到了这二人身边。 一抹清凌凌的刀光就这么下落、起降,像死神的呼吸飘到了耳边,似乎下一刻就能反复穿刺。 可勾夜竟在地上一滚,然后直接托起了半懵半醒的闻光。 “噗”地一声,雪白雪亮的刀尖进了闻光的胸膛,却没有刺穿勾夜的。 李藏风目光一紧,我都愣住了。 这闻光本来都没死透,结果就这么被自己的队友当挡箭牌干掉了? 这已经不是塑料队友的程度了。 这人是和自己的队友有仇吧? 我这还没说话呢,结果接下来的情景不仅令我心中一寒,我简直全身的汗毛都冻在这一刻了。 死去的闻光忽的把嘴巴一张,一把刀从他的喉咙里面穿了出来!直刺向李藏风! 这是勾夜的“袭影刀”! 这刀很轻、极窄,锋利无比。 所以很适合用来切割人体。 我整个人都看得麻了,这操作还能这样的? 勾夜他到闻光身边,不单单为了拿自己的队友当挡箭牌。 更是以队友的尸身为掩护物,偷袭李藏风! 何等卑鄙,何等可耻! 却也卑鄙可耻得高明。 首先勾夜身材矮小,躲在高高大大的闻光背后,几乎是缩身缩骨地贴在背后,一点儿痕迹都不露。 如此一来,李藏风视线受阻。即便他想出刀,那刀身也得先穿透闻光的身体,他的大刀容易被骨头卡住,也容易被血肉的穿刺减慢速度。 只要慢上几分,就给了勾夜躲闪之机。 如今这刀先从闻光的嘴巴里伸出来,以一种轻而无声的疾速前冲,顷刻间已刺到李藏风眉心! 他几乎要躲不过去。 可却还是躲过去了。 这人侧首一偏,“袭影刀”几乎是贴着他脸上的绒毛擦过去的。 可他还未调整,闻光失去心跳的胸口忽的爆出一根银刺,血粒子像四散的焰火一样弹射飞溅,银刺像一根巨大的绣花针似的刺向李藏风的胸口! 一刺再刺,这闻光都成筛子了! 这勾夜是和队友有杀父之仇吗!? 一刀将至,李藏风不退,他再躲,躲的时候充分展示了人类身体的极限。 他整个人从一根笔直直的线弯成了一张弓,一条蛇,一种回形针,就在这种诡异的弯曲之中,他的骨骼似被压迫到顶峰。 在这种令人窒息的弯曲之中,他的刀已出手。 刀冲着闻光的胸口扎了下去,几乎是紧贴着那根银刺下去! 刀刺穿了闻光这个人形盾牌,也沿着他的心脏一路穿刺,从背部搠出! 这么一切,刀身直接没入了全部!像一场惊天动地的豪赌,刀尖从闻光的背部一出,一路拱进了勾夜的胸口! 下一刻,李藏风把刀一拔,把闻光那破破落落的尸身一翻,勾夜不断冒血的尸体才从下面滚了出来。 天地之间一片寂静,只有无边血色在蔓。 我看着李藏风细细地擦拭着他那把刀,再看着地上那两条命,看那血像丝缎一样被无限拉长,心中一凛,不知该有怎样的感受。 这就是隔壁家的头牌? 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没了? 他们杀起人来,不仅不把自己当人,也不把队友当人。 刚刚那个被我夸赞顺眼的闻光,就这么成了倒出喷血泉的血罐子,嘴巴处的血洞最是触目惊心。 而那个毫不犹豫出卖队友的勾夜,也没有收获什么战果,他也不过是李藏风手下败将里微不足道的一枚,连老李的记录都没破。 人在江湖,人在江湖。 下句你懂的,我不说了。 我由此更加肯定,李藏风在和我决斗的时候,留手留的不止一点两点。 刚刚我那个不稳定的状态,他完全就可以在第一道背刺时就了结我。 可是他没有。 真是个混蛋。 闻光和勾夜就这么双双去了,薛灵灭只是目光凝重了几分,三神将却好像一个个脸色都不太好了,这三个人脸上黑的白的都有,互相对视一眼,彼此确定了什么,都亮出了武器。 三个人一起上?这可不是吃素的。 我立刻看向薛灵灭,薛灵灭却对着我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眼神好像在说——你担心李藏风做什么?咋不担心担心你自己的伤口? 他这个眼神我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我也不是真的七哥,七哥早在很久之前就去了。 我只能按下一口闷气,我希望下一场比上一场要简单点。 但我也知道简单不了,这三人是拥有多年围攻经验的老手,比刚刚的“日夜双煞”更为可怕。 而且他们是要三个人一道来,手中武器都已列好——是三把链子,链子尾部分别坠有不同的武器。 可谁也没想到,我没想到,李藏风也没想到。 这三人一出手,两人直接奔向李藏风,其速度如风,其姿态如雷,其气势似积云怒下一场瓢泼雨,可其中一个一直默默不响的元朝花,在薛灵灭与李藏风的注视下,先一个闪身,袭向了我! 他一出手就冲我来! 他一甩锁链就往我脖子上套! 这是想把我给一链子拖走!? 第47章 炼光神刀李藏风 我叫方即云,我认为这个事情有点奇怪。 他要杀我不奇怪,杀死天下第一杀手这个功绩听着就诱人,我的人头在他们眼里不仅是名,不仅是利,更是对自己杀手一道的最好证明。这就和期末考的最后一道加题分一样,足以把一个年级最低分拉到年级最高分。 瞧瞧,天下第一杀手死在我手上。 看看,别人都砍不下来的头在我手上打转。 多大的诱惑?多美的奖杯? 他们想杀我是再自然不过,可是这个元朝花在李藏风和薛灵灭眼皮子底下杀我,那我没料到,我想老李和老薛也没想到。 先不说我,我这种只剩两天就下线的人可以随心出招,等元朝花离我近点的时候我再动手。我得先说李藏风。 魏朝山和宋朝江一左一右扑向了李藏风。 姓魏的膝盖一撞,投去了一个链条。 这链条在阳光下金光闪闪,一看和涂了金漆似的。 但这还不算奇的,奇就奇在链条尾部缀了一个六棱金瓜,看着足足有两个成年男子的拳头那么大小,这玩意儿也不知里面兑了多少金混了多少铁,使起来沉甸甸,飞出去虎虎生威,一种金属摩擦空气的声音在贯穿人的耳膜。 姓魏的如此,宋朝江也扔出了一只链条,只是他的钱似乎少一点,他的链条是银的。 银链子的尾部缀的不是金瓜,而是一把带弧的小刀。 他们一个扔出了瓜,一个甩出了刀子,听起来像是晋江读者和晋江作者的常规操作。 但瓜和刀子的目标是谁? 是李藏风。 重量十足的金瓜扑向了李藏风的左腰,小刀则刺向了李藏风的右腰。 这一看就是和他的肾过不去了,想一次性要两个,让李藏风从此不能人道。 你别看我花了这么多行来描述这个战况,其实这个情景只发生在短短一瞬间。 也就是我们所熟悉的“虽很长但很短”。 在这种情况下,元朝花扑的是我,李藏风是无法救援的。 他要救也得先救自己,他的肾岌岌可危,他下半生的幸福就维系在这一刻。 他应该没有时间救我。 可是他偏偏喜欢打脸。 李藏风足跟一蹬,忽的飞起。 他引体向上,一把老腰像戴在身上的丝帕一样,忽的拧动起来,随心一转,旋转之间一个挺拔,他在半空中掷出一把刀。 刀冲着我飞去。 是的,就是冲着我飞。 你不要看这个操作骚气,它的的确确是起到了作用。 这把刀的轨迹就如经过精准计算一般,刀身似一道紫电划过半空,正好戳向了离我身前不到三寸的元朝花。 元朝花一个惊醒,猛地刹车,往我的左上方一个冲刺,在最后关头躲过了这一刀。 他这一波可以算是躲得狼狈,用全身劲力扭转这前冲的身形,转得腿筋几乎扭断,姿势如狼似狗,显出了无与伦比的求生欲。 那你说我该怎么回应他的热情呢? 本来我是打算用匕首和断剑的,它俩毕竟还能战。 但李藏风都把这刀扔到我这儿了,我也不好什么都不做。 于是我手向前,指拔刀。 然后从左向右一个横削。 削在了元朝花漂亮的额头。 一点血喷薄而出,浅而少的几滴,像点在大地上的几颗不规则的朱砂痣,它们凌乱滴落,肆意生长,在紊乱中更加凸显了美感。 我收回了目光,老七的审美又在影响我的视觉了,这不太好。 这一削下来,出血量其实不多,结果也只是削掉了元朝花额头上一片肉。 但就像万兵中取将军顶上头盔一般,这已足够让元朝花这朵邪花焉了吧唧,成一朵枯枯萎萎的败花。 一招就败,他双目一呆,心丧神萎,几乎是僵僵硬硬地背躺在了一边,妖娆漂亮脸几乎要埋在土里。泥土和血混成了一道红黑的曲线,驯服而惨淡地贴在他额头。 死是没死的,只是这一下把他的战意削了一大半,这个人就约等于没了。 做完这些,我用最快的速度把刀扔向李藏风。 并且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大哥,请不要把这么大的干垃圾扔过来。 这玩意儿差一点就戳我头上了,你只差一点就办成了这里的所有人都办不成的事儿。 还有一点,即便它不戳在我身上,我扔刀过来费的力气,其实比杀人费的力气还多很多。 所以请你把这片金属垃圾插在别的人形垃圾身上。 垃圾分类这件事,别以为你能逃过去。 再说李藏风,我甩刀的时候眼睛也没有完全离开过他。 他半空一个掷刀,相当于手上空空,没有武器防身,那魏朝山和宋朝江仿佛受了莫大鼓励,认为此人一遇上我,智商就清空为零。 于是他们高高兴兴地靠近,开开心心地又甩了金瓜和银刀。 这次他俩非常一致,一个金瓜打击李藏风的膝盖,一把银刀戳向李藏风光着的小腿。 这一金一银贵气闪烁,似乎要在李藏风落地之前把他击碎、击穿! 李藏风的想法大概是:一家人就该不齐不整。 他落地之前一个转身,双足像一把剪子一样蹴出。 一足戳踢,卸掉金瓜的冲劲儿,再是一脚勾踢,踢得金瓜向后转,撞向了银链刀。 这么一个连续操作,金瓜就向后转而不是向前转了,它这一后动,那链条也跟着动。 所以当金瓜撞向银刀的时候,刀子被撞歪了,金链条和银链条像乱麻似的纠缠在了一块儿, 这就叫个不齐不整。 李藏风就在这时落了地,他的两个大脚板踩在这两链条上。 魏朝山和宋朝江马上想把链条收回来,他们一定要齐齐整整地把李藏风干掉。 两个链条被大力抽回,李藏风却脚上一动,竟主动用右脚缠了银链条,往自己身上一拉。 这就是转守为攻,化劣势为优势。 他这一拉如翻江倒海,翻的就是这宋朝江的江。 这姓宋的名字很衰,人也立足不稳,整个人都被李藏风拉过来了。 这时,注意就在这个时候,我把刀扔了回去。 刀尖是朝着李藏风飞去的,落点离他非常近。 你不要看这个操作很骚,我们要相信李藏风的平衡体操。 果不其然,李藏风在半空一个猛挺,利利索索地接过了刀,衣袖都没破。 还未落地,他接着刀身带来的冲劲儿再是一个翻身,自上而下撩了一刀。 一刀就撩在了这宋朝江的肩膀。 直接撩下一块儿血淋淋的肉来。 宋朝江睚眦目裂,杀猪似的惊叫一声,他那条胳膊少了这么块儿肉,眼见这手臂是不成的了,于是他足尖一踹,直接低头低身,他把自己的脑袋和炮仗一样这么射过来,目标仍是李藏风的腰部。 咋老和李藏风的肾过不去呢? 你们咋不为难为难他的胸,还有他的第三条腿呢? 我本来抱着看好戏的心态,但看着看着我就笑不出来了。 李藏风的刀高高一扬,魏朝山就甩出了他那阴魂不散的链条。 金链一出,如毒蛇挺脖重重一咬,瞬间就缠住了李藏风的刀。 宋朝江趁机蹿近,他不仅低头去撞,他双手还套了十根银针! 这要是一击顶中,李藏风别说杀敌致胜了,他连五脏六腑真得成一节节的,整个人会像充了气的肉一样爆开。 前后高低都有敌,一个狠毒一个阴毒,看得我心惊胆战,几乎想下一刻就冲上去。 可是李藏风又给我证明了一个道理。 他那么狂,那么傲,却能安安稳稳地活到现在,而且越活越精神。 不是因为他的运气好,或者是主角光环之类的东西在闪。 是因为他强。 而且强的很有技巧。 首先,李藏风再一次利用了多人作战的特点。 他先扬刀向前,带着链子就向前一砍。 砍是砍不下去的,但是他持刀的手一松,右手下来,左手先上,一个左右手换了刀,使得他的身形也跟着一转。 他左脚足尖先离地,以一种不可思议地速度,从下到上甩出一个大圆弧,一道猛踢,钢铁般的脚板落到了宋朝江的肩。 以对方的肩为支点,借力一蹬,右脚足尖也跟着离地。 这时他腰部猛力一扭,左右脚双双在空,如剪子一般绞向宋朝江的脑袋! 宋朝江脖颈受制,几近窒息,危急时刻,双手立刻插向李藏风的大腿。 李藏风的刀仍被链条拉着,他竟把刀一转,借着链条自带的拉力,使宋朝江往前一冲,他自己身上也有了受力点,双足绞住宋朝江的脑袋一个猛转,竟要把他的脖子扭断! 魏朝山大惊失色,连忙弃了链条与金瓜,抽出一把短刀扑向了李藏风。 短刀如流星刺夜,焰火啄空,是目前这赛场上最快最猛的一击。 但这似乎早在李藏风的预料之中。 他松手放刀,先两个拳头砸向了宋朝江的太阳穴附近,使得他双目短暂性失明,再是双足一松,一个翻身落在后头,却在这人背后踢了一记。 这精心算计的一踢,就把张牙舞爪的宋朝江推向了魏朝山刺过来的那把短刀。 宋朝山双目短暂失明,疼痛冲耳冲目,本来他要是理智点儿,就该原地趴下。 但他不趴,他怒发冲冠,不管不顾,手上一截毒针此刻发出,无差别地扫射四周。 魏朝山的短刀迎风而上,本想收回,可自己兄弟的毒针明晃晃地朝着自己射去,他没的选择,只好在胸前舞下。 “砰”地一声,毒针尽数落地,宋朝江的胸膛迎上了魏朝山的短刀。 姓宋的大叫一声,血红红地倒下了,一睁眼,眼见是自己的兄弟拿着刀,不禁怒向心头:“你……你怎不收刀!” 魏朝山也怒道:“你发什么毒针?” 宋朝江咬牙道:“我的毒针自有解药……你挡什么挡!?” 魏朝山跺脚道:“李藏风就在眼前,你把解药给我,我不知道多久才能恢复!我若不能恢复,岂不是杀不了他?他就得杀了我!我怎能不挡!” 李藏风这时却淡淡道:“你若中毒成了废物,我可不会管你。” 宋朝江听了更恨,连声骂道:“魏朝山你这王八羔子!杀他比救我还重要!?” 他又骂了几声,气息就渐渐弱了,挺着个伤口晕死过去。魏朝山才想起来要救人,就这么一扑上去,本想护住心脉,没想到这宋朝江没过多久就没了。 我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万万没想到竟会如此发展。 刚刚宋朝江过去,魏朝山上来,这本来不是什么死局,这两个憨批只要有一个肯收手就不是什么难题。结果这二人一个重利,不肯中毒之后服下解药耽误时间,一个又是性急,不肯在失明时放下杀心仔细甄别。这一乱针齐发,就逼上了队友。 于是一把短刀要了性命,自己人先倒下。 而这都在李藏风的算计当中。 我这时再看向李藏风,心内忽的一沉。 他平时正经严肃,有的时候可以说的上是呆逼。 结果杀起人来步步紧逼、招招算计,何曾有半点呆样? 怪不得他对上我的时候,时时刻刻都在强调决斗。 因为在决斗中他才不会用这一套攻心的手段。 不决斗时,他就是单纯地在杀人。 杀人没有公平。杀人只是杀人。 而他最擅长以一对多,攻心算计随手就来,与平日根本就是两个人。 李藏风杀完人,这时用拇指揉了揉刀柄,目光寒烈如针上的一层血气,整个人的煞气几乎要逼迫得人不能呼吸。 “拿起武器,该到你了。” 不仅魏朝山心惊,连我也听得心头一跳。 难怪这个人能随随便便一对多。 难怪那么多高手都死在他手里。 这才是传说中的不败杀神——“炼光神刀”李藏风。 第48章 47 我叫方即云,我刚刚才领悟了李藏风是怎样的一个杀神。 在我面前,他的正经常常混合一种清奇的气质,他的睿智言语往往下一秒就伴随着智障之举,他又总对我留手,让我低估了他的杀性,认为他是个一心一意的决斗佬。 然而他不是。 除了丰富的决斗经验,他更是个以一对多的专家,杀人一道的艺术家。 对上外人,他只把攻心手段一露,这口獠牙就能轻易咬下性命。 只有对上我,他才是个脑子一根筋的决斗佬。 我在心中叹息一声,开始以极快的速度回忆他和我相处的种种细节,我实在忍不住去想——他是何时开始对我格外不同的?是从一开始,还是从中间的某个点? 如果是一开始,那只是因为七哥的英名。 如果是中间的某个点,那是因为我方即云。 那如果是都有呢? 好像就有点难算了。 不过也没有多少时间给我想,战局马上发生了变化。 魏朝山这个人,一个兄弟是不死不活,还有一个被自己杀了,他心中自然悲怒交加,拿着那金链就站起来了。这人眼里面上都是火,怒火仇火恨火,烧的五官变形,脸上青筋勃勃跳动,他似乎下一刻就要暴起猛扑,扑到李藏风身上,生吃了活啃了才行。 结果魏朝山真的扑过去了,他收了链条拿了短刀过来了! 不过不是朝李藏风,他也不傻,刚刚两个人都拼不过,如今一个人更拼不过。 他直接就冲我来了。 我这就有点不爽了。 你说我这好端端地盘坐在这儿,我没招谁也没惹谁的,他们咋一个个老招我呢? 不过结合一下时机,这个行为也可以理解。 刚刚元朝花扑我,是想杀我抢功。 这个人是连脸都不要了,所以我一刀削了他的额头。 现在这个魏朝山扑我,那倒不是为了什么功绩,都这时候了谁还在乎功绩? 他分明是想制住我,借此威胁李藏风! 这三个上辈子大概是一成串儿的坏瓜,这都坏出汁了。 我攥紧匕首与断剑,正要以不动迎万动。 近身是我的长处,他敢近身我就给他一削! 李藏风似乎也知道,这个时候他就没出手,他刚刚从我的眼神中体会到了嫌弃、鄙视、抵制等一系列情绪,他认为我能应付的,就不给我添麻烦了。 结果魏朝山这家伙居然学聪明了,他远处站定不动,先是一把短刀掷出。 目标?我脖子! 我侧身躲过短刀,却因此牵动了胸口的刺伤,一个抽筋身上一软,那魏朝山这时趁机,一条金链如金龙般当空飞舞,横成一条,接着缩成一点,穿刺过来! 目标?还是我脖子! 我靠这目标能不能换一换啊!? 我忍着痛抽出匕首,本想硬扛下这一击。 李藏风这时就冲过来了,他看出魏朝山比元朝花机灵,知道不能随便投掷大刀,于是一个翻身滚身缩近距离,他想一刀砍掉这人的双足。 但是有人比他更快。 一道青影破空而来,闪电般到达我眼前,目标却不是我。 这玩意儿一个俯冲,如猛龙投地,竟一把钉住了魏朝山的脚! 我这才看清,这是一把短/枪。 掷枪者——薛灵灭。 魏朝山一声惨叫,叫的我惊了,李藏风也目光一沉,看向了那薛灵灭。 魏朝山一手拔了枪,颤颤巍巍地指着薛灵灭,怒骂道:“薛灵灭!你……你竟敢……” 薛灵灭的秀气面容阴沉如乌云千里,道:“我刚刚说过的话,你可还记得?” 魏朝山怒得脸抽眼直,指着他道:“你说我们行动完全自由,只有我们杀了他!你才会来杀我们!” 薛灵灭淡淡道:“所以那一枪瞄的是你的脚,而不是你的命!” 魏朝山:“你废了我的脚,和要了我的命有什么区别!?” 薛灵灭:“恰恰相反,我这一枪是救了你的命。” 他看向那李藏风道:“这个人的脚是不中用了,你还杀他不杀?” 李藏风冷冷道:“废人一个,不杀。” 薛灵灭看了那魏朝山:“你的一个兄弟死了,你另外一个兄弟可还活着。你还不带着他赶紧退下?” 这话一出,我其实就知道了。 老薛虽然出手狠,但的确是在保人家的命。 他若是不管不顾,等着李藏风上来,一刀就能了结了魏朝山。但他一出枪,姓魏的不退也得退,李藏风也懒得对一个瘸子下手。虽说脚被钉穿是比较惨,但至少保全了一条命。 只是薛灵灭这么做,人家未必会领情。 魏朝山恨恨地啐了口痰,但在局势面前也不得不低头 。 他把枪一丢,一瘸一拐地把元朝花拖了下去,只是偶尔一抬头,一转眼,那眸子里的刻骨恨意仍令人胆寒,似乎给他一点机会他就能咬得你骨肉不相连。 我认为老薛不该放过他,老李也不该,但他俩都这么看着,那我也没的办法。 一轮战分出胜负,二轮战强行打断,到三轮战了。 薛灵灭这个压轴的终于出了场。 杀手的武器多讲究灵巧、机便,善于隐匿。 但薛灵灭与一般杀手不同,用的不是寻常武器,他用一杆枪。 枪这玩意儿不便携带,但他这枪可拆卸成两杆短/枪,平日里放在长长的枪盒里,就背在他的背上。 刚刚他出招,其实是在枪盒底下重重一推,那两杆短/枪就被力道“砰”地一声飞上了天,像两名子弹般穿梭向上。 他自己也跟着一跳,一把捉住其中一把的枪柄,另外一杆短/枪就被他重重踢出,就这么半空中毫无借力的一踢,这枪就钉在了那魏朝山的脚上。 如今枪被丢回来,他就拿了两杆短/枪,倏忽一转柄,两把短的就合成了一股长/枪。 动作只在瞬息完成,枪尖一亮,似一把绝世神兵重现人间,其气势锐芒令人一凛。 握着这把枪,薛灵灭看向了李藏风,李藏风本来在看我,如今看向了他。 “刚刚那一枪,多谢。” 他是谢老薛救了我,因为我现在牵动了伤,疼的脸色有点苍白。这种情况下,他得替我发言。 薛灵灭看了看我,看向李藏风:“是我该谢你刚刚那一刀。” 虽然这一刀差一点点就戳在我头上了,但结果还是好的,所以我们就当它是好的吧。 这俩人谢来谢去的,气氛倒挺融洽,结果薛灵灭忽然道:“老七护着你,倒是没护错人。” 李藏风淡淡道:“他也没有看错你。” 你俩一直这么客气下去多好,不如别打了,歇息歇息? 薛灵灭果然很客气地笑了,很客气地对着李藏风说。 “但是你今天必须死在这儿,我认真劝你,早说遗言。” 这个内容就一点儿都不客气了,结果李藏风还是很客气地拒绝。 “不需要,因为死的人绝不会是我。” 薛灵灭笑了笑:“你若不是李藏风,我还真不愿意杀你。” 李藏风道:“你不喜欢杀人?” 薛灵灭道:“我是杀手,杀人只因为命令,不是因为我喜不喜欢。” 我这时就说了:“也许你可以选择喜欢不喜欢。” 薛灵灭听了这话就转头。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好像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似的。 忽的笑了一笑,那眼神里像泛起了没事找事儿的波澜,他问了一句。 “老七,你也变了呀。” 我一愣,忽的想起自己不是原装的老七,心里这苦忽的一下冒出来。 可是仔细想想,我虽不是七哥本人,但有些关于七哥的话,我是得说的。 我这就调整坐姿,我端端正正地看着他,正色道:“我身上的伤是李藏风所赐。可我身上的毒,你可知是谁下的?” 是你口中叫的亲密的老曹。 他能杀我,能杀那么多人,如何不能杀了你? 薛灵灭道:“你可有证据证明?” 看来他是知道我想说什么,那我就暗示他:“有些事不需要证据,推断即可。” 薛灵灭摇了摇头:“若是只信推断,我就该信你是内奸。在给谁定罪之前,我先得看证据。” 这年头还有个唯证据是真理的人,真是生错了地方的人才。 我就忍不住要叹气了,我叹完之后看着他:“这么多人都去了,你就不想想是谁的安排?” 这话不知道是戳中了哪根弦,薛灵灭笑容一收,冷而刺骨的眼神落向了李藏风。 “谁的安排我知道。可这些人究竟死在谁手里?你莫非要我再说一遍?” 我心里一咯噔,薛灵灭忽的看向李藏风:“你杀了老九、老十,还有老十一。” 李藏风点头:“他们死得很快。” 薛灵灭道:“是很快,我带了他们整整六年,而你只用了六刀。” 他忽的一笑,那笑容像是从一张平滑的脸上切割下了两块儿肉。 没有鲜血淋漓,却有一簇簇干瘪的恨意裂在眼角与双颊。 “六刀啊,你的六刀就带走了我的六年。” 他没有笑了,脸上的冰冷像石块儿,身上的气息像凝固在这一刻。 “现在我也来带走你,就像你当初带走他们。” 李藏风道:“你带他们的时候,可曾想过他们的手上,也会沾上无辜人的血?” 薛灵灭道:“那死在你手上的人,难道就非死不可?他们莫非全是十恶不赦?” 李藏风说的是杀手,薛灵灭说的是那些死在决斗里的刀客。 这个问题对我来说也很难,我甚至有些不想知道答案。 但我至少明白一点。 决斗是绝对公平的杀戮,双方都签了生死契,彼此都对可能发生的结果心里有数。这和杀手前去刺杀,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我看向薛灵灭,薛灵灭却没有再看我了。 我知道他已经准备好,我知道李藏风也准备好了。 这不是我与李藏风之间的决斗,这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互相厮杀。 薛灵灭手握这杆枪,忽的蹬地直飞,整个人像与枪合二为一。 人枪合一,这本是老词老形容。 可放在他身上却永不过时。 因为这种□□过去时所刮起的寒烈劲风,能刮得人脸颊往后凹,能使得半人高的草儿往后直飞,能让一切挡在路上的障碍都化为飞灰。 这一枪悍烈至此,竟连我这个旁观者都看得忘了呼吸,震惊到了极点。 枪尖的目标?李藏风的胸膛! 我在这世上唯一的朋友,眼看就要被这一枪钉穿! 第49章 有人倒下也有人站起 我叫方即云,我认为这一枪急如闪电,李藏风很难躲过去。 当然这人还是躲过去了。 李藏风身手灵活,往旁边就是一蹿,骨骼像完全打开,随意伸缩的部件。 但他也没躲开多久,能伸能缩也没什么用。 因为薛灵灭的枪正巧克制住了刀。 一寸短一寸险,这句话的上一句却是一寸长一寸强。 薛灵灭似乎知道李藏风的刀厉害,所以他绝不肯给李藏风近身的机会。 这位天下第二杀手一出枪,招招式式令人眼花缭乱。枪身一出,如乱雨打芭蕉、枪尖一抖,似大小玉珠在空中急颤,那枪如有魔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它将往哪儿去,会落到哪个致命的点。 他一枪未中,再急点扎胸,李藏风匆忙拿刀格挡。 却不料枪尖下沉戳他老腰,李藏风把腰身一扭。那枪尖却似具有灵魂一般,下一记就刺肋,李藏风只以侧肘相挡,枪身震颤,他的肘部也跟着颤,看得我整个人的心都在颤了。 仅次于老七的天下第二,竟然强悍到这个地步。 这要不是李藏风,这要是换了一个人,这么一连串打下来他的手臂都得废了。 但是紧接着我就想出了不对,如今这情况太险了。 不仅长武器对短兵器有一定的克制,李藏风自身也有弱势。 他先和我打过一场,再带着我跑了这一路,再和“日夜双煞”打了一轮,又和“三朝神将”中的两个结结实实打了一架。 这已经不是他的第三轮,这是他的第四轮了。 他的体力已经被削了至少四成,他的内力还能支撑多久? 情形很不利,局势几乎是往我最不愿看到的那一边倾斜。 李藏风想要抓住空隙,必须打破这进攻的节奏,他若是一直被压着打,只会被打到一点体力都不剩。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俩的战斗,我知道我的作用在这里是什么。 如果李藏风撑不下去,我得出手。 机会不多,因为我的伤口已经在渗血了。刚刚那个魏朝山的一击害的我不得不出大动作,胸口它不争气,它崩裂了。 我不知道自己还有多久的意识清醒时间。 我若要出手,一定要选最合适的时机,挑最关键的一招。 我可以抱住枪尖,我可以让那枪尖刺进我的腰腹、胸膛,或者是别的地方。 总之用我自己的身体卡住这杆枪。 然后如果我还活着,还有力气,就去点薛灵灭的穴。去打他的筋,分他的骨,使薛灵灭先失去战力。李藏风这个人我也知道,他绝不会对一个失去了战斗力的人动手。 这样没人会死,只有我下线。 皆大欢喜,人人满意。 至于李藏风满意不满意,我懒得去想,反正决斗佬得从正常人类的队伍里开除出去。 先得把他的命保住。 其余的都得靠边站。 这两人正斗得如火压风,薛灵灭忽的把枪尖一送,李藏风忽的不拿刀格挡,而是一手抓住枪杆。 薛灵灭挺枪前冲,他就握枪后退,整个人竟向后滑行了数步! 我一惊,他这是想干什么? 薛灵灭眼见无法摆脱,干脆一枪旋转起来,结果枪飞了李藏风仍旧不放枪杆。他像个大风筝似的攀折在枪杆上,可却在半空中调整了姿势,脚尖顺着枪杆往下一踹,脚板正好抵到了薛灵灭持枪的手。 僵持之间,他忽出一刀,急速砍向枪柄! 薛灵灭见状一惊,连忙把枪身往地上一砸,李藏风不得不翻身后跃,还未落稳,薛灵灭又是一枪戳地。 戳的这个地点却是接近李藏风的小腿内侧,他再把枪尖往上一挑,那枪身就擦着李藏风的小腿挑了上去。 这是要把李藏风顶飞的节奏。 那李藏风当然不肯被他飞了。 这人一个鹄旋鹰转,半空中身体翻跃,落地时刚要调整站姿,那一枪尖又是阴魂不散地疾疾送来。 但这次他有准备了。 李藏风一个翻身前行,竟在枪杆上踩了两下。 他低身俯腰,就是一刀。 一刀削向薛灵灭的鼻尖。 还真是和鼻子过不去的男人啊。 薛灵灭惊得把头往后一仰,那刀尖接着往上一挑,徐徐缓缓地斩落一丝半缕。 几根青丝,头顶的黑发,就这么轻飘飘地落了地。 哇。 原来别人的发际线是这么被你斩落的啊。 虽然最终成果没有灭掉薛灵灭的发际线,但是他的头发的确掉了几根,这种威慑远比切个臀或削个鼻要严重。 我看向李藏风的目光,那也是大大的不一样了。 从前只是听说他剃头的神技,如今亲眼见着了,忽然觉得他清奇的面容在我眼中都显得正常了。那五官俊的更俊,英武的更为英武,他真是全天下最帅的发型师了。 薛灵灭盯了那地上的头发几秒,忽怒而瞪目,把枪尖猛地向外一翻,却不出手。 他只把枪尖往地上狠狠一压,枪身像被压到了底部的弹簧一样,金属发出呜呜呼呼的哀鸣,钢制的枪身像被张到了极限的长弓,若是再不松开,下一刻就得崩断。 李藏风见他这架势,目光一凛,大拇指轻而缓地揉了揉刀柄,像摩擦一种上古乐器,即将奏响这世上最美的音乐。 杀人之音。 我心中一紧,我知道这是他要出“炼光神刀”的前奏。 空气几乎凝固成一条细细长长的线,像是医院心跳仪上的一条死线,声响归于死寂,动作静成了永恒,每个人都在等待着那最终一刻的到来。 薛灵灭冷而烈的目光放在了李藏风身上。 倏忽下一刻,他的目光松了。 连枪也松了。 积蓄已久的势一朝爆发,等来的就是惊天动地。 枪杆如生了翅膀一样飞起,从一条被压到极致的曲线,崩出了一条毁天灭地的直线。 这条直线似乎可以刺穿一切,刺穿空气,刺穿山河,刺穿这世间之上的日与月。 但它刺不穿李藏风。 李藏风一刀出,如千万道光凝缩成黑暗中的一个亮点。 枪尖送到他面前,他却以不可思议的角度一个前劈、下削。 削断了枪尖,只剩下了一截枪杆。 但薛灵灭抱着必杀之心,即便只剩枪杆,他也毫不犹豫地把枪杆刺了出去。 我看得睚眦目裂,几乎要站起来扑过去。 可李藏风也把刀身一低,刀尖精准而可怕地送了进去。 结果就是,刀送进了薛灵灭的腹部,刀尖留在了里面。 被削了的枪杆笔直往前冲,顶到了李藏风的胸口,把他也给顶飞了。 虽然是枪杆而不是枪尖,但这么一飞也是够呛,李藏风落地以后嘴角溢血,他揉着胸口想起来,却极为艰难,想站也站不起来。 这枪杆子这么一戳,虽无性命之忧,却也伤到他心脉,算是比较重的内伤,再加上他的体力内力也已撑到极限,神仙到这一步也起不来了。 而薛灵灭比他更惨点。这人吐了一大口血,握着插在腹部的刀,半坐半跌了下来。 他看着在不远处躺着的李藏风,双目含了千万恨,可在这一刻却只能归于一声苦叹。 “李藏风,是你赢了。” 李藏风只摇头不说话,我就当了回解说员。 “刚刚那一刀,你完全可以对着薛灵灭的胸口去。可是刀身一低,插到了腹部。虽然流血颇多,但你给他留了生机。你们这一场,的的确确是你赢了。” 薛灵灭看向李藏风:“可这是生死厮杀,你这留手是在瞧不起谁!?” 这个我看得出,刚刚若不是薛灵灭被削断了枪尖,他那一枪绝对会要了李藏风的命。 一方是真心拼命,可是李藏风这方却在最后一刻留手了,这可不符合他的性子。 李藏风只看向薛灵灭道:“你曾经问我,我杀过的人是不是个个都该死。我如今回答你,死的人有死的理由。而我留手放过的那些人,他们也有活的理由!” 薛灵灭:“我从一开始就想要你的命,你却认为我该活?” 似乎是为了回应薛灵灭的问题,李藏风看向了我。 “因昔日的照顾,你便用一杆□□救了他。你是个知恩的人,这就已足够。” 我心中一震,几乎不知如何言语,才能把情绪表达出七分。 不知不觉之间,李藏风已经拿我当做衡量一切的标准了? 这是我想的太多,还是他想的太深?深到我不敢不去想? 薛灵灭苦笑一声,仰头一叹道:“你已经和那么多人拼杀过,你的体力折损,内力消耗……我居然还是杀不了你……我杀不了你……” 话中悲哀悠悠无尽,听得我又是叹息又是心酸。 我和老九他们关系一般般,可是这几个人的确是老薛亲自带出来的新人,就和自己的兄弟一样,手把手带出来,就这么没了,谁心里能过得去? 我左想右想,忍不住劝了他一句。 “命中如此,何必勉强?” 薛灵灭愣了一愣,幽幽笑道:“若一定要勉强,也不是不行。”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腹部,又看了看李藏风。 “你如今起不来,我若拖着这伤口去杀你,和你同归于尽,也是做得到的。” 我道:“但是你不会。” 薛灵灭低头叹息,像把狠劲儿和杀气一块儿都放下了。 “一条命被这么被人家绕过,我还没这么不要脸……更何况,我和姓李的若是都死了,只剩你一个重伤的,那你要怎么走出去?” 我明白他的暗示了,心头顿时一紧,忍不住收拾精神,重整身姿,我的伤口虽然厉害,但我的内力还在,我得站起来。我得从李藏风那边把药给掏出来,稳了他的伤势,再给薛灵灭处理伤口。 可还没站呢,林子里却有几个我们都不愿意看见的面孔亮了出来。 刚刚远去的魏朝山,如今又一瘸一拐地回来了。 一旁还跟着元朝花,他额头花了一大截,眼神如同个僵尸,居然也能走动。 他们看着我,看着李藏风,看着薛灵灭,像看着三块摆在午餐盘子上的肉。 魏朝山阴阴一笑:“你们都倒了,就省我事儿了。” 薛灵灭怒道:“魏朝山!我早就让你滚,你还敢留在这儿?” 魏朝山道:“你钉穿了我的脚,这笔账我还没算,怎敢先走?” 薛灵灭笑了:“你想杀了我?你是忘了我们之前的约定,还是以为老曹不会找你算账?” 魏朝山也笑了:“杀你的人是李藏风,曹几何怎会找我算账?” 薛灵灭一下就明白了,李藏风冷冷道:“杀他的人若是我,那杀我的人是谁?” 魏朝山笑得更厉害:“杀你的人自然是我。而且得慢慢杀,让你尝尝脑袋一点点开花的滋味。” 他在手中得意地甩了甩金瓜,像轻轻松松地摆弄着两位绝世高手的性命。 然后他看向我,微微一笑道:“差点忘了你,老七。” “我把你也杀了,人人都欢天喜地。” 他得意地看着我,得意地走过来。 然后他的笑容忽然止住。 因为我慢慢地站了起来,我顶着伤口的剧痛站了起来。 老七的匕首回到了我的右手,老八的断剑就在我的左手。 我看了一眼李藏风与薛灵灭,我再转头,对着姓魏的和姓元的这两个人形垃圾慢慢地说。 “想杀我?可以。” “想杀他们?也可以。” “但你得先死!死之前做场梦,你做梦才能要了他们的命!” 第50章 生机留给你自由交给我 我叫方即云,我认为不管在古代还是现代,垃圾都得分好类。 比如眼前这两个人形垃圾,我认为他们的最终归宿就是悬崖。 这要是放在平时,我是得给他们挖个坑的。但是现在情况特殊的,我这胸口的伤如火烤冰扎一般忽冷忽热的,毒也那儿起了劲儿地骂我呢。 所以得利用一下地形,把这俩人快递到悬崖下边。 李藏风心力耗尽,被那一枪杆震得起不来,薛灵灭腹部重伤,再挪动挪动这条命也交代了。如今只有我能护住他们,自然也只有我能清理这些垃圾。 可是垃圾们不服气啊,它们想造反啊。 这两个还不是普通垃圾,是重度生化垃圾。属于隔壁组织的头号人物。而我呢? 重伤至此,中毒如此,按理说连站起来都困难,走几步说不定伤口就裂了。打着打着可能我就先下线了。 可是七哥的威名,不能折在我手里。 我活是七哥的人,我死是七哥的死人。 魏垃圾笑了,指着我说:“你?你一个重伤快死的人,对付我们两个?” 我瞥了一眼这垃圾,道:“你一个没脚掌的,他一个没脑子的,我对付你们不正好?” 魏垃圾笑容一收,拿手中链子甩了个圆弧,那链条有规有律的声响,还有他这张半笑不笑的脸,都露出一种不服垃圾分类制度的败类气息。 “老七,你全盛时曾为第一,这个我认。只是再强再横的人都有走到尽头时。今时今日这一刻,你的伤会让你抬不动手指,你的毒会叫你心丧神失。你站起来维护他们,就是你最大的催命符!” 魏垃圾昂首向前,结果一伸手,却是指挥着元垃圾朝我攻去。 元垃圾,算了我因为他长得比较俊,我还是叫他元朝花吧,这家伙刚刚被我削了脑壳以后就和没了神志似的,如今不知怎的站了起来。 不能让他一直甩链子。 七哥约等于远程白痴,我近战才能有生机。 他这手上一甩,我就丢了断剑,闪电般伸手前抓。我五指攥紧了这拇指粗的链条,手上一发力,无视胸口的钝痛眼前的发黑,我硬生生地靠蛮力把这人给扯了过来。 这里有个问题。 把元垃圾扯过来做什么呢?手撕分类吗? 不,是为了打包扔掉。 我一手扯着链子,一边前跃翻身,在地上滚了一滚,拉着链子在他身上绕了一圈,趁他被那链子缠得立足不稳,我一个勾踢勾他的下盘! 本来是十拿九稳的,但是那魏朝山居然朝我打了一瓜。 他这一金链半空中打出,坠在尾部的金瓜十足十地撞在我后背,撞得我一个踉跄前冲,险些没一脑袋撞上元朝花的膝盖。 回头我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李藏风,我敢保证自己的眼神一定是怨念无比。 你说你当时为啥死要面子,留这姓魏的一命? 元朝花这个垃圾我在重伤时都能干掉,只有姓魏的不行。 作为隔壁组织的头号杀手,他正面不行,耍阴招倒胜过我们许多。 如今我也觉得气血逆流,后背烧如滚金软银,新伤和旧伤加在一起咬我。 魏朝山虽是垃圾,但这垃圾有一句话说得不错。 伤到如此,毒到这一点,普通人到这一步早就交代了。为什么我还能撑下去? 因为我绝不能丢了七哥的面儿。 在这儿丢面儿,就等于丢了李藏风和薛灵灭的命。 元朝花趁我晕乎,他赶紧挣脱了缠在他身上的链子,足跟猛地一蹬,像只小炮似的朝着头昏眼花的我扑过来。 我在朦胧依稀中看清楚了一个人形,这个人形扑过来时的动作依旧有力,却比刚刚慢了一拍。这说明脑袋上的伤口对他还是有影响的. 于是我决定再加把油。 他一扑我就往旁边闪,我像幽灵般滑步一变,用最小的步伐做最大的动作。 伤轻时有伤轻时的打法,伤重时有伤重时的打法,怎么打你自己看。 这人扑了个空,却足尖扭旋,一个转身,几个滑步缩近距离,他拿着脊背轰轰烈烈地撞我背。 这一撞我本来能躲,但我故意被他撞着,后背似往里倒灌了十吨岩浆似的,胸口好似扎了十万根冰刀子,我咬牙切齿地疼,却觉得这疼也值得。 因为我和元朝花很近了。 这一近足以要他的命。 那元朝花一个手肘砸我胸口,我以小臂相挡,一挡之下,手腕忽的翻转他内肘,从他的关节点翻旋过去。 以点控面,抓住了这朵元朝花。 我再钳着他手臂反折过来,往下狠狠一压,他整个人被我压下背去,这时我再拿了匕首往下狠狠一砸,本欲刺穿他后背,不料这我眼前一黑,这家伙就趁机抽腕,他的身子灵活得和一条泥鳅似的,趁着我这血气不足,被擒拿的手臂翻了个面儿,从我的手腕中挣了出来。 这时魏朝山已经离李藏风很近了。 我再不管其它,原地一个大幅起跳,一个空中飞旋带动了一截戳踢。 这一戳,脚趾就钢刀般戳在了元朝花额头的伤口上。清清脆脆一截响,他脑骨碎了,整个人像个破掉了的沙包似的就这么瘪下去。 然后我在空中翻转的时候,也顺道扔出了七哥的匕首。 七哥唯一的匕首,跟了他这么多年都没离身的匕首,潇潇洒洒地飞向了魏朝山。 魏垃圾身形一顿,躲过匕首,他在不到李藏风三米的位置停住脚,用一种极为阴狠的眼神看我。 我挑衅似的冲他笑了笑。 然后抹了一大把嘴角吐出来的血。 刚刚的地上翻滚,空中的大幅度起跃,已经把老七这壳子折腾到极限了。 至于胸口的伤? 崩就崩了,谁管它啊。 这时魏朝山忽的向我甩过了一链,我闪身一躲,他再甩一链,如用链条织成了一道金色的网,就是不让我近身。 他果然老辣,看出我只有近战才能赢。 这时我忽然看见了腹部中刀的薛灵灭,红着一双含火的眸子,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然后他做了一件令我头皮发麻的事儿。 这人伸手,握住插在自己小腹的刀,猛地吸了口气,然后一把拔了出来! 血流如注,他不管不顾,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大吼一声,把刀扔了过来! 那刀如一道紫电般冲我飞来,我一手接过,一跃而起,自上而下开山裂地一劈! 直劈魏朝山的大好头颅! 以上是我的计划,以下是我的现实。 那刀如一道紫电般冲我飞来,我一手接过,正打算一跃而起。 结果胸口开始喷血了。 它还特别会找角度,直接就和喷泉似的往上头喷了一喷,看上去像异形宝宝从那儿钻出来似的。 喷了几秒,我从愣神中回来了,发现左手臂有点麻,那我就伸出右手手指,戳了戳这伤口。 好的,可以确定是没救了。 于是我这次提刀再劈,是单手前砍。 起手式就发现这刀忽然变得异常沉重,似乎我右手的力气也不多了。 于是改变计划,手在半空脱了刀,任刀冲着魏朝山的大腿动脉飞去! 魏朝山吃了一惊,没想到我这胸口喷血的人还能反击,而且反击得还不慢。 只是他人是垃圾,他的眼是宝贝。 他一眼就看出我似乎已经没了力气。 于是他任由刀口擦过了他大腿,宁可受伤,也要不管不顾地把一个金瓜砸来。 砸的是我脑袋。 这玩意儿我是一定躲得开的,但不是现在。 “砰”的一声,冰冷的金属亲吻了我手臂。 这玩意儿本来要亲一亲我的额头,现在我让它亲到了我的肩头,我认为这个代价也算不错。至于那些黏糊糊、热腾腾的,从左手臂上流下来的东西,我不去摸也知道是什么。 于是我就站在原地不动了。 我假装像一座雕像那样风干,任何一个人看见我现在的状态,都会以为我已没力气再战。 魏朝山果然也这样认为的。 他不再进攻,他尽情欣赏我的濒临死亡之姿,他捡起了李藏风的刀,在李藏风愤怒而冷酷的目光中,轻轻松松地一举臂,把这把刀丢了三十米远。 那魏朝山做完了这一切,用胜利者的姿态看了我们一眼。 “你们所有人都瞧不起我,薛灵灭以为留着我的命无关紧要,李藏风认为一个瘸子不值得杀……” 他顿了一顿,笑的格外灿烂,也格外卑鄙。 “可是谁能想到,最后却是我这一个瘸子,杀了天下第一杀手,杀了李藏风,还有薛灵灭?” “瞧不起小人物的大人物,最后都得死在小人物手里。” “轻敌者死,高尚者从来活不久。这才是世上永恒不变的道理。” 可我却听不见他,也懒得看他的得意,我心里眼里,现在只剩下一个人。 是李藏风。 别人看不出我还有最后一招可以用,但是他看得出。 所以已经耗尽力气与内力的他,攥紧了拳头,指缝里流出了殷红的血。 仿佛他是为了刚刚的轻敌在惩罚着自己。 可我知道不是,他不会惩罚自己,他只会惩罚敌人,把生机藏在最后,给你,给我,给看着这一战的所有善良生灵。 所以当魏朝山转个身的刹那,他红着眼,用颤抖的手指攥紧了什么,举起手臂,冲我猛力一扔。 “老七!低刺!” 一把染了血的匕首,几乎是毫不错差地落到了我手中,像李藏风经过了精准的计算才扔住。 与匕首一起来的,还有他的两个字。 低刺? 低刺! 原来你和我想的是一样的。 我毫不犹豫地低身一个前扑,几乎是半倒半跪地刺杀,目标是魏朝山小腹! 我现在的伤已经不允许我用李藏风那样的刀了,但是匕首的分量正好。 够轻,够小,才能够快! 魏朝山的脸色几乎可以用好看来形容。 他以为我已经连最后一丝力气才耗尽,他以为李藏风绝对不会拿得到老七的匕首。 他刚骂完咱们轻敌,自己就先轻敌了。 我这一扑,也是利用他的轻敌,几乎是直接往地上倒,可触地瞬间猛地一拍地面,人就往上一个弹跳,匕首就果断地刺进了魏朝山的腰部。 还未感到胜利的喜悦,我正要把匕首往外一顿翻搅,这姓魏的如同死前爆发一般,大叫一声,拿着金瓜就往我背上砸。 砸了一下,两下,三下,他力气不够,重量来凑,砸得我感觉背上的骨头都似乎断了几根,砸的我眼前都开始模糊了。 可我一眼就瞅到了悬崖。 那儿才是无边无际、蕴含着无限生机与死亡,是一切的起点与终点。 我在麻木中转了头,在无限的慢动作里,看到李藏风目光焦急地看了看我,他嘴里的血一丝接着一丝渗出来,可是人终于是摇摇晃晃站起来了,这不太理智,只会加重他的内伤,可他一直在对我摇头。我也看到薛灵灭趴在地上盯我,他身下的血蔓成了河,可他仍在努力撑起身子,也对着我摇头。 你们摇什么头啊? 我第一次看见李藏风的神情上,有愤怒和绝望两种情绪并列。 他猜出来我想干什么了。 于是我冲他笑了笑。 笑得很轻松,笑得很方即云。 然后脚下一个猛冲,把还在奋力顽抗的魏垃圾往前一推。 在二人的惊呼声中,我纵身一跃,抱着魏朝山一直前冲,直到冲下了悬崖。 第51章 崖下的故人与命运转折 我叫方即云,我认为跳崖不死这种老土梗在2009年就过期了,结果在2019年还有人在用. 可见这个世上的土味人类是永不过时的,因为他们从头土到尾,从没时髦过。 以后你要是遇见有篇文的作者这么写了,请叫他土系作者,珍惜他的土味,并用评论和地雷表示对他的土土之爱。 回到现在,我抱着这魏朝山从悬崖一跃而下,下落的过程中撞了三颗悬崖边上长出来的树,给我造成了极大的缓冲,这也就罢了,在中途下落的时候,我本来是想坚定决绝地向下的,我认为脑袋撞地一下就挂,在死法里属于很痛快了,比摔成个高位截瘫要幸福多了。结果我和魏朝山竟十分神奇地在空中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咱俩缠缠绵绵地翻了十几个回合后,他垫底了。 所以落地这一刻,他做了我的缓冲肉垫,我成了他的催命符。 想死的没死成,不想死的偏偏死了,你说这算什么呢? 我活着是活着,可我活得不太好。 不知道断了几根骨头,也不晓得五脏六腑里有哪几块儿肉漏气了、碎掉了,反正整个人好像被人压到了一个半人高的罐头里,挤压碾碎个十多个小时再出来,差不多就是我现在这个状态了。 站我肯定是站不了的,但我感觉在接下来的一天里,要是和魏朝山这个人形垃圾相拥相抱地死,那就很好笑了。 于是我用尽最后的力气,翻了个身,躺在了一边。 这就是最后了,我决定打死也不动了,我动一点点就痛十万点。方即云不怕死最怕痛的,在儿童医院给他扎针的护士姐是最清楚的了。 结果我一翻身,就看见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景象了。 这悬崖底下不是深渊,也不是完全的荒野。 这儿居然是有人住的。 这么一个交通不便利,几乎与外界隔绝的地方,居然是有人住的? 我躺在地上睁着眼,瞅见不远处就有个木屋。 这一蓑炊烟袅袅升,鸡鸭相叫犬为鸣,我在心中脑补了一出桃花源记加聊斋新编,我想能住在这样的深山老林的,要不是绝世高人,要不是绝世妖人,高人得找个清新脱俗的住处来提升逼格,妖人得找个僻静地儿做种种少儿不宜之事。 得乐观点,于是我遥遥想着桃花源记呢,结果那木屋却走出了一本水浒传。 书本不会成精,但走过来的是一位高个子的大汉,他左右手满满的虎豹纹身,脸上的络腮胡子密集得可以把人扎穿,乍一看似胡子成精,说水浒传里走出来的也不过分。 可与这猛男气质违和的,恰恰是他的打扮。 汉子手上居然拿着花篮,里头全是粉红花瓣,他身上还沾了几朵,肩上居然还扛着花锄,连花锄的末端都沾着粉红花泥。 这么个人设加造型,就颇有一种鲁智深含泪葬花,林黛玉倒拔垂杨柳的文艺糙汉气质。 这位大汉一过来,瞅了我许久,我也瞅了他许久。咱俩友好地互相瞪了瞪。 这个人是眼熟的,肯定在哪儿见过的。但七哥的脑子是个不太听话的器官,它很擅长辜负我的期待,我越是努力想,越想不起来我在哪儿见过他。 我这不说话,那这位汉子也不说话,瞪大了眼看我。 咱俩一动不动,那我也不好意思眨眼了,我就一直睁着眼。 我满头都是血地看他,我很友善地瞪大着眼睛,一直瞪着。 过了一会儿,他见我睁眼睁了这么久,大概是觉得我已经死了,忽的长叹一声,又恼又恨道:“你居然也有今天……” 我就礼貌性地冲着他眨了眨眼。 结果那汉子吓得整个人都飞了。 他明明是七尺高的男儿,结果在一瞬间吓得骨骼暴涨,人又猛地往上一蹿,几乎要十尺高了。 “你还活着!?” 我又眨了眨眼。 为了表示善意,我还把眨眼的动作放慢了一点。 这下汉子吓得整个人都冻住了。 然后我才想起来,我现在是满脸满头的血,这个慢动作的眨眼就很有一种恐怖片的神韵。由于七哥笑起来像个女性鬼魂,这可能还不是欧美风的恐怖片,是日韩风的那种。 再过了一会儿,汉子才醒过神来。 他一脸劫后余生地看了看我,那眉眼挤了半天,都不知道摆哪儿。 最后他干脆不摆眉了,他拿出手指指着我骂:“你,你这怪人!摔成这样还不死!” 这难道是老七的仇人? 那我卖的萌不是卖给瞎子了吗!? 七哥在上,原谅我把你的脸给反复抛了,请保佑我寿比昙花、命似火箭,迅速滚去向你请罪。 我正在心里祈祷呢,结果那汉子气得来回跺脚,他似在考虑什么艰难的决定,这一步一步走得震天动地,颇有令人熟悉的感觉。我正想着他到底是哪位呢,结果这汉子过来了,他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就在那儿顶天立地地瞪着我。 “老七,你总算是落到我手里了。” 这个台词有点不妙。 让我想到了某篇海棠文的开头。 于是我看着他,我打算用七哥正义的笑容刹住这种少儿不宜的画风。 “你是谁?” 这一声极轻极虚弱,他却好似从头到尾凉了个透,一张大脸涨红,胡子都在抖了。 “你连我是谁都不记得了?” “我是焦寿光!是在金仙河畔被你放过的焦寿光!” 哦哦哦……焦寿光啊……原来你是焦寿光啊。 焦寿光谁啊? 大概是我疑惑的脸色又一次激怒了他,焦寿光不得不帮我回忆一下。 “那一日你在金仙河畔,我带了十一人去杀你,结果被李藏风搅了局,你可还记得?” 哦哦哦哦!你是哪个被我和李藏风当足球踢的倒霉高个子!身体很坚强的那一位! 我明白了,这是个熟人啊 。 死前遇到一个熟人,那我就很开心了。 我相信以他对老七的仇恨,我一定能很快去见老八,或者回到现代去的。 结果这位焦寿光很认真地看着我:“你以为我会让你死得那么轻易?” “你在金仙河畔放了我,但你更该好好想想,为何当初不一刀杀了我。” 曰。 这怕不是另外一个魏朝山?被放过了反而咬得更狠? 那我岂不是比李藏风那个呆逼还呆了吗?这剧情不是重复了吗!? 说完焦寿光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恶狠狠地给我包扎伤口,恶狠狠地撕了自己的衣服,恶狠狠的开始给我包扎起伤口了,到最后我整个脑子都是恶狠狠了,我的大脑暂时落地,形容词库告罄,我找不出别的词儿了。 虽然全程恶狠狠,但他真的是在给我疗伤。 他这到底想干嘛? 焦寿光边包扎边瞪我,指着我骂道:“等我救活了你,养好了你的伤,再和你好好斗一斗!等你到时败在我手下,威名扫地、英武不再,你就知道你当初该一刀杀了我,而不是留我的命!” 我真的笑了。 我笑的伤口都快爆出来了。 “你想救我?” 焦寿光见我不信,怒道:“你以为我现在在干什么?” 看他这样子是真心的,那我就叹了口气,我得给他说实话了。 “我受了重伤……身中奇毒,无论如何都是快死的人了,你不必为了出一口气,就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焦寿光顿了一顿,面色凝重地抬头看我:“我只问你最后一句。” “请说。” “江湖有传,老七出手从无活口。当初我派人去刺杀你,你本可一刀杀了我,为何放过?” 这就让我很为难了。 我脑子本来就不太好,省省还可以凑合用,如今受了重伤,又中了奇毒,那是怎么省都不够用了,他还尽问我这些费脑子的问题,这让我怎么答嘛? 于是我想了想,用一种富有哲学气息的口吻瞎掰了。 “不是放过你……只是没必要杀你。” 焦寿光听得一愣,粗壮如针的胡子一抖再抖,额头的青筋是苦闷与愤懑的代表。 “你连杀都懒得杀我,可见我们这等无名的小人物,在你这种大人物眼里,连一粒尘埃都不如。” 不不不这就是你妄自菲薄了,当时你的出现使我度过了李藏风的过敏危机,做搅局者你是职业的,打破尴尬你是专家级的。 焦寿光接着看我,他双目陡然凝聚锋芒,语气斩钉截铁地说了下段话。 “你可以看不起我,可以不把我当回事儿。可你这不杀之恩,我是无论如何都得报。不管你想不想,你这条命我都得救!” 他站起来,胡子倔强地朝天一扬,双眼充斥自豪,那是一种让我觉得很不祥的自豪。 “我现在就带你去看罗神医!” 兜来兜去,我居然还是逃不过这位罗神医。 不过我现在每次想起他,就想起了他卖给李藏风一千两诊金的鼻夹,每想一次我脸抽抽一次,想多了我的脸就抽不动了,就开始面瘫了。感觉用神医形容他有点委屈了神医这个词儿,于是我决定把他在我心中的备注名,改成鼻疗大师。 可是我只有一天时间了,这焦寿光真有通天彻地的本事,能在我下线前把我拉到罗神医那儿,把我这条命给续上? 这个我不清楚,但我发现了一点,他在杀人上不如老七,但在护理伤员上他比李藏风那个医科智障强上了几条街。 你别看他胡子粗如柳条,手掌大似篮球,他做事起来很细心啊。 他首先拿了几块儿木板,给我固定了断掉的骨头,再给我的伤口进行三重包扎,绷带和伤药一起上,保证不会发生感染和再次出血,接着拉来了一个二轮的小车,在上面铺好了床被、伤药,把我给放在上面,用小被子捂好了,再拿绳索固定身体,防止从我上面掉下来。 这一套操作下来,我对之前那样对他很是后悔。 他当时只是想要我的命而已,我居然把人当足球踢。太不尊重人了。 我这次要是侥幸不死,也让他踢我几回过过瘾吧,反正七哥在人间已经是名义上死亡,我可以让七哥的脸飞一飞,让方即云的脸先落地。 话说回来,同样是放人,结果却差了十万八千里,我认为这个是智商领先了逼格的必然性结果。 李藏风放人是因为揣着逼格,他这一放险些把咱们三个都陪葬了,我看得都想打他一顿。 我放人是因为焦寿光的江湖风评还不错,大家一致认为他没什么脑子,但义气深重,念恩念情,那我觉得这样的人杀了也没什么意思。 后来的岁月里,我每次和老焦聊天,回想起悬崖下这一段,都会忍不住感慨命运的奇妙。 谁能想到金仙河畔那无足轻重的一放,成就了他的命和前程,也成就了我这绝境中的一救,让我重新找到了活着的动力? 命运啊命运。 它残忍无匹,却神奇至此。 下次它打我巴掌的时候,我们还是要骂骂它的。 但是现在,让我们姑且赞美它的甜,它的美,它的巧妙设计,以及它在一波三折后,给你暗藏的惊喜吧。 第52章 小木屋的神医与护士 我叫方即云,我本来以为焦寿光要跋山涉水几十里,才能把我拉到城里去见罗神医。 结果他拉了半个时辰就到了。 当他把我拉到另外一个木屋跟前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是懵逼的。 后来我才知道,这是罗神医的定居点的许多药屋之一。 药屋实际上就是神医的药材储备库和珍稀药材养殖基地,分半开放和全封闭两种。比如青坡镇上有个药屋就是半开放的,只有李藏风这样的老客户才知道。但是悬崖底下的这个药屋似乎是全封闭的,意思是只有罗神医和焦寿光才知道这处屋子的存在,别人统统都不知道。 看来悬崖下焦寿光的这一救,竟是命中为我注定的了。 而在我见到罗鬼才面前,我对他是有很多想象的。他在我心中是默默发光的鼻科圣手与玉雕大师。我认为他可能是个油腻中年男,全身上下散发着商业鬼才的气息,或者是个白胡子老头,符合高人的一贯形象,再不济是个长相俊美的小鲜肉,反正他身上总有一点得符合套路,不符合套路的时髦人在这个土味世界是活不下去的。 当时我一见人出来,我是整个人都惊了。 这是哪儿的套路啊!?晋系和起系都不是啊! 传说中的商业鬼才罗神医,他不是中年油腻男,不是白胡子老头。 他甚至都不是小鲜肉。 是个水灵灵的妹子啊! 没有别的意思,我是真的乐飞了。 你知道现在出现一个有台词的女角色有多不容易吗? 之前我提过的小桃,自从被我的笑容吓飞了后就躲的有多远就多远。台词不超过10句。 之前被我救过的严家小姐妹,上了船之后也再没有别的消息传过来。台词不超过10句。 天可怜见,这位女同志的台词一定会超过10句!我能有一位常驻的女性熟人了! 在这个弯气过剩的世界里,我终于找到了一丝丝阴阳平衡。感谢天,感谢地,感谢飞翔在天空的的七哥的脸。 罗鬼才,啊不,是亲爱的罗神医一见我这样,她秀眉一扬,利索地指挥着焦寿光把我抬进屋子。从他们的反应来看这二人应该是认识的,而且关系不错,不然焦寿光也不会知道这处隐秘所在。 亲爱的罗神医给我查了脉,看了眼瞳,瞧了舌头,可一看到我的伤口,脸色顿时凝重下来。 “这个伤口……” 这声音又好听又脆,声线是万般柔中一点刚冷,既不嗲也不嫩,是正常成熟女性的声音。我听得心情大好,一点儿也不担心自己会怎样,一旁的焦寿光却担心道:“这个……这个伤口不成了?” “是不成了。”亲爱的罗神医脸色严肃道,“你这个伤口包扎得也太难看了。我都教过你那么多遍了,你怎么还是记不住正确的包扎?” 焦寿光惭愧地低下了头,我惭愧地看着他惭愧地低下了头,因为连累他被训感觉到了一丝丝歉疚。同时我也暗暗诧异,没想到焦寿光居然在女神医这儿还受过医疗特训,还练习过很多次。那些门口的粉红花朵,也是他为了罗神医所种的。 难道他竟不是个文艺糙汉? 他刚刚还捧着粉红花篮扛着粉红花锄的,他的木屋前全是粉粉红红的,他难道不想成为葬花界的扛把子,做一代钢铁林黛玉吗!? 我看焦寿光看向罗神医那专注的、深情向往的眼神,我就知道是我想歪了,我完完全全想歪了。 原来他的梦想是成为男护士啊。 这么一看,我怕是要目睹一代深山木屋迷之肌肉护士的诞生。 这个经历就很时髦了,和我想象的掉崖遇高人的土味武侠风剧本一点也不一样。 亲爱的罗神医替我解开绷带,又上了药,中间一直沉默寡言,这就让我很担心了。 这不会又是一个台词不超过10句的女性角色吧? 这个世界也过于阳刚了吧,急需一点女性气息。 尤其是成熟的女声,我太久太久没听到了。 亲爱的罗神医确认完我的伤口后,才问那焦寿光说:“这人是谁?” 焦寿光像被点名的小学生一样积极回答:“接星引月阁——老七!” 亲爱的罗神医神色微变,看了看我:“你竟然是老七?” 我点了点头,我在想她是不是从李藏风那儿听到了我的消息,我正准备着迎接她的大量问询呢,结果她低下头就当没听见,开始处理我的伤口。 “你胸口的创面太大,需要用针线缝起来,过程可能极为痛苦。我有一杯麻服散,一旦喝下,你的五感受限,疼痛也自然是感觉不到了。你可要一试?” 我这还没开口呢,焦寿光立刻用一种“你好没见识”的眼神看了看罗神医。 “神医这话就问错了,他可是老七,这般铁骨铮铮的汉子,怎会怕痛!” 这话说的……其实还挺有道理的。 老七作为真汉子自然不可能怕痛。 我作为个萌汉子也要不惜一切地保住七哥的面子。 所以我选择麻服散。 作为一个追求稳定的人,我的脸已经埋很久了,这个时候再去捡回来,我认为这样就很不稳定,已经埋下去的脸,我们要让它入土为安,继续埋着就好。 我正想提出要麻服散,结果亲爱的罗神医微微一笑道:“说的不错,麻服散可不便宜,他可算帮我省钱了。” 我马上就不说话了。 命没了还可以去投胎,钱没了就真的没了! 我出门见李藏风的时候也是带了钱的,这是从苏未白的马车上搜刮来的唯一资产了。 这不是八两银子或者九两银子的小钱,这是十两银子的巨款啊!大钱啊!必须省着! 于是我就对着罗神医默默地点了点头,我冷着一张脸把逼格两个字顶脸上,假装自己是个皮不疼肉不痒的铁男子。 一炷香后,我是个水做的男子了。 我整个人都感觉变淡了,我的精神更是稳定多了。 比如我现在看焦寿光就像看一个气球,我只是想戳戳他。 我看罗神医也不用亲爱的了,她在我眼里就像一个大大的钱袋子,她眼一眨是金币在闪,她嘴一张是钞票在香,她整个人在我眼前晃来晃去,钱的声响清清脆脆地震摇,我只是想上去吃了她。 结果罗神医又对我说:“你的腿骨脱臼,需要正一下,我想让焦寿光替你正骨,练习一下正骨的技术。” 她看了看我的脸色,似乎是看出了什么,非常体贴地补充道:“他手艺不太好,你若是怕疼,就摇摇头,我可以帮你正骨,保证不疼。” 我还没说话呢,结果焦寿光马上愤愤道:“神医未免也太瞧不起人,老七是这一代江湖人的翘楚!堂堂天下第一杀手,怎会怕区区正骨之疼?” 他顿了一顿,猛拍胸脯道:“他要是喊一句疼,他就肯定是个冒牌货!不用你费药,我立刻就给你打死他!” …… 你恨我多久了? 罗神医看了看我的脸色,又看了看焦寿光那自信满满的样子,道:“好,你来帮他正骨。” 一炷香后,我才发现自己误会了焦寿光。 我以为他技术差,是正骨正起来就会剧痛无比、痛不欲生、痛断心肠,痛字家族的成语一块儿上都形容不了他的痛,这种程度的差。 结果我大错特错了。 这家伙压根就不会正骨啊! 他下手起来那和李藏风也是不能比的。 李藏风正骨的时候能痛的我脸色扭曲,老焦下起手来就不会这样。 我的脸直接就一寸寸崩掉了,它连扭曲的机会都没有! 罗神医教了他这么多次都学不会,每一次都能把骨头给掰歪。 虽然如此,但我忍了,当初他想要我的命,我把他当做球在沙滩上踢,算是他人生中最耻辱的一刻。结果他再见到我,居然没报复,没折磨,真心实意地念我这不杀之恩,把我带到神医这儿。 那他拿我练习正骨技术,我也是该忍忍的。 只是我总是忍不住想说。 老焦你的护士梦想还是放弃了吧,没希望的啊。 但你可以考虑做个音乐家,你乐感很强啊。 第一次正骨我听到一声咔嚓。 第二次是咔嚓伴随着一声吧唧。 第三次是咔嚓吧唧又加了个噗嗤。 到最后我总共收集到了15种不同的脱臼声响,对人体的内部混合音效又有了深一层的领悟。所以我认为老焦这个人,护士是干不成的,但他适合伴奏。 以后人家奏乐,他就可以拿个鸡骨头在那儿掰,一掰一个咔嚓,一掰一个吧唧,你说这多有打击乐感? 又收集了5种脱臼音响后,罗神医看不下去了。 她长叹了一口气,只用一根手指就把焦寿光给招呼下去了,她一上来,一下就把我脱臼的手骨和腿骨给接回去了。 接下来她让焦寿光给我喂了点水和药,这过程中他的动作非常有力,速度十分得力,几次差点把我灌得窒息。喝完药以后我觉得舌头半麻了,不太好说话。 所以出于感激,我一直用非常和善的眼神盯着老焦。 非常和善,自己领会。 焦寿光见我如此,那老脸禁不住一红,一根根胡子像被赋予了生命一样抖动起来。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其实你不必说。” “我本就欠着你一份不杀之恩,你不必谢我。” 你太客气了。 我是个念恩知报的人,虽然你让我疼的不要不要的,但那是你的技术原因,不是你的内心作怪。 只是神医手把手地示范都教不会你,就说明这个教育方式不对。我觉得你还是得亲身体会才行。 所以下次有机会,我帮你也正次骨。 正骨之前还得脱臼,这个我也帮你,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多帮几次。 我微笑着看着老焦,我一想起这种充满学习氛围的将来,我就觉得身上的痛都不算什么了。 有些人很奇怪的,他们心痛的表现就是笑,如果我一边帮老焦脱臼一边哈哈大笑,那说明我已心痛难抑,如果我笑的嘴角抽筋脸部发麻,那就说明我已心痛欲死,却还要强忍痛苦,帮助老焦提高医疗技术。 这种纯正无染的心痛,你们这种没有学习精神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焦寿光见我眼神突变,那五官仿佛一下子加了锐化特效,胡子剧烈抖动,仿佛一生的智慧就此抖下,我感觉他是从我放出的轻微杀气中领悟到了真相。 果然,再迟钝的汉子,到这一步也得领悟出我的真实心情。 他低头一叹道:“我只知老七好武,没想到你竟然如此敏锐。” 哈? 焦寿光那目光是亮中带亮,憨厚的脸上隐隐带有自豪。 “自上次见面起,我日夜练功,进步良多,我以为自己藏得很好,没想到你也看出了我的进步。“ “你不但看出来了,你现在就想跳起来与我一战。” 我现在就想跳起来。 与你交流正骨技术。 焦寿光微微一笑,那眼神亮的可以在夜里照明了。 “你若真想谢我,先好好养伤,我焦寿光若与伤员动手,胜了也没什么意思。你养好伤再与我战,我们之间才能分出一个胜负!” 罗神医忽问:“你上次在金仙河畔,不是早被他一脚踹翻了吗?你们之间的胜负不是早就分了吗?” 焦寿光亮晶晶的大眼一下子全灰了。 亮起来的是我的眼神,扬上去的是我的嘴角,我心中的罗神医再也不是亲爱的罗神医,她从此就是亲爱的神医姐姐了! 亲爱的神医姐姐看了看我:“刚刚给你灌的伤药是初步治疗,价格是五百两,你身上只有十两银票,你可以说话后再和我谈谈如何付清欠款。” …… 罗商业鬼才说:“你若付不起,也可以和他一样在我这儿做医工,第一步是学习正骨和包扎。” …… 罗鬼才看了看我脸色,体贴地安慰道:“不用担心,他要做五年医工,你做个三年就足够了。” 我看向焦寿光,焦寿光看向我,咱俩一起再看向了罗鬼才。 你也欠了她吗? 欠很多。 我更多。 不不,是我更多。 在无声地交流了彼此的欠款后,咱俩一起看向了窗外的天空。 并且眼神灰到一块儿去了。 不过苍天不负有心人,怎么还债也得看人。 这一天后,我在罗鬼才的帮助下,调养身体,恢复作息,经过不懈的努力,和艰苦的学习。 终于从一个欠了大债的男杀手。 变成了一个欠了大债的男护士。 第53章 夜半无人唯我高歌 我叫方即云,只要你往我的个人钱袋里打490两银子,你就能收获一眼【天下第一杀手】七哥的美好肉身,以及【天下不知道排第几的穿穿】方即云精神上的感谢。 遇到罗神医之前,我猜我会遇到个神仙。 遇到罗鬼才之后,我发现我是真的是遇到神仙了。 资本主义之神,剥削阶级之仙啊! 李藏风的激将法没有打动我,薛灵灭的同事情没有增加我的求生欲,但罗鬼才让我想活下去了。 贫穷使我死不下去,我得先还钱。 仅仅是初期的治疗,我就欠了她490两银子。 这要是到了中期再到了后期,我估计我欠的银子得飚成十个李藏风那么高的身价。 但是我咬着牙坚持下来了,因为罗鬼才把眼眸灰灰的焦寿光叫去施肥之后,她转过头,很认真地和我说。 “不管你付不付得起,不管你想不想付钱,我都会救你。” “你的体内先有一线香,后有我给的万毒丹,这两种剧毒纵横交错,很是麻烦。” “但麻烦不代表不可能,你遇到我就是你的运气,我会用我毕生所学去救你。而且我告诉你,我救活你的几率不低,有七成以上。” “只是这过程或许很艰难,你得受点痛,经许多苦,从你刚刚的表现来看,我不知你能否抗住。” 鬼才她倒是心细如尘,一眼就看出来我怕痛了。 我想了想,毅然决然道:“我能受得住。” 后来我发现她其实不是擅长剥削,这个初期价格其实并不贵。 因为我的伤重,我的毒猛,我被送到她这儿来的时候其实已经用不上力气了,我只是为了大开眼界、好好吐槽才撑着这口气。所以她在我身上用的药都是最好的。 什么“白鹭九生丹”,什么“须弥介子丸”,什么“百岁草”、“阴阳莲”,缩略起来是两个字——超贵。 贵是贵,一系列猛药灌下去,我身上的确是有了反应。 起码胸口没有那种忽冷忽热的感觉了,伤口不像是麻木的了,四肢的痛感又活过来了,我这口气还可以喘得再久点,不会明天就挂,得等几个月再下线。 这些药大部分是她从别的草药商贩和大夫那边收来的,成本上就很贵,从她这儿出来也便宜不了,就算只比成本价高一点,也是很多人都承担不起的价格。于是她捣药的时候就开始抱怨,说这药物成本降不下来,是因为大药商把控了药品的来源,小药商购入就贵了,下面的人买回来就更贵,本来该物美价廉的草药,价格竟居高不下,令常人难以享受。 说到气愤处,罗鬼才竟狠狠地把药一捣,指着药渣子狠狠骂:“这些奸商!” 的确是奸商,居然敢压榨鬼才。 鬼才你争口气,狠狠把他们压成汁吧。 说到后面,她细如燕尾的眉往上一翘,一双秀目闪出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光,咬紧一口银牙道:“上行下效,上面的抬高价格,下面也只会有样学样,这世道怎会好的了?” 这时我就会用很和善的眼神看她,暗示她给我降降价。 结果罗鬼才骂完了奸商骂中间商,她怎么骂都骂不到自己头上,我的眼睛都眨得抽搐了她都瞧不见。 不过你别说,罗鬼才虽是鬼才,也的确是神医。 神是技术神,是商业天赋的神,但她把人命看得最重,没有对不起医这个字。 来找她求医问诊的人,只要不是挤个痘痘那个不行这种病,她都是先治疗再收费的。 先治疗就是不计代价,不管药品库存,可以几天几夜不合眼,一定把这个人救活。 之后这个人要是想付账,那也得看贫苦还是富有,看有本事还是没本事。 若是穷得叮当响,那就让人家每年带点鸡蛋水果给她,或者农忙时来帮个忙,有份心力就好了。若是遇上李藏风那样人呆呆钱很多的决斗佬,那就大大不同了。宰一大笔钱,收割一波智商税,来补充她的珍稀药品库存,这个她是做的一点都不手软的。 若是遇到像我这样有本事的人 ,那她也不收钱,但她会要求我出点力,做点工,比如我第二天的行程就是这样的。 早晚两顿饭加药,上午劈柴种药草学习护理知识,中午睡大觉,下午喂鸡鸭洗衣服,晚饭后去泡药澡。 劈柴种药学护理我倒觉得没什么,还能涨涨姿势,喂鸡鸭我也觉得挺好玩的,我喂得累了就躺下,让一群小鸡仔小鸭仔在我头上我背上我肚子上翻来走去,翻得一旁看着的焦寿光大跌老眼。 只是晚上泡的药澡看着不太正常,一眼望去竟然是高饱和度的基佬粉。 这种粉红洗澡水不知是加了什么料,上面升起的泡泡在烛光下竟似有五彩的光芒,好像上面汇聚了一颗两颗的小星星,乍一看似草莓沙拉,细一看是粉红油漆沉淀。 真是又可爱又雷人的颜色。 我深吸一口气,前进五步就往后退四步半。 走了半炷香后,我终于走到了澡盆旁边,然后我用一种慷慨赴义的表情沉下去了。 一下去的感觉怎么说呢,一开始感觉是正常的泡温泉,后来感觉浑身上下有点痒,像一千一万条小鱼在咬我身上的死皮。再后来就舒服起来了,全身上下暖洋洋的好似在神仙水里飘。 可舒服到最后,我就感觉这个粉红洗澡水好像是冷掉了。 它冷掉就凝固了,粉粉红红的液体凝为了胶质。在我泡的舒舒服服的时候,它就像果冻似的包裹在我身上。我的力气因为药力已经流失大半。 于是我就这么被冻在了洗澡盆里。 成为了世界上第一名被粉红果冻封印住的人类。 可能是因为我在里面泡了太久,罗鬼才她来敲门了。 “老七,泡好了没有?” “泡好了。” “泡好了怎么不出来?那药澡我是第一次给人用,你不能泡的太久。” “水冷了。” “水冷了你就更该出来。” 我用一种视死如归的表情看向门口。 我认为优秀的病人无论如何都得告知医生实情。 无论多丢脸,多可怕的事情,都要正经严肃地说出来。 “神医,我被冻住了。” …… …… 我以为七哥的脸可以入土为安了,可我还是天真了。 这年头连废物都得利用循环,七哥的脸也得从土里挖出来,全方面地彻底碾碎了,再拿去施施花肥,才对得起七哥生前的体面。 但是你别不信,说出来的时候我就一瞬间放松了。 因为神医们不同我们,他们看过的古怪症状数不胜数,他们个个都受过良好的训练,无论多好笑都不会笑出来。 罗鬼才果然没有笑, 听完我这惊天一雷,她仿佛连一点惊讶都没有,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 然后慢慢地飘远了。 但是全程都没有笑! 果然是天下第一的神医,受过专业的禁笑训练! 然而她飘了大概二十步之后,我忽然听到了一声鬼都叫不出来的叫。 那声音像一只山猫在地上打滚嘶吼,压抑的苦闷的强烈感情几乎在一瞬间爆发。我在洗澡盆里整个人听着头皮发麻,心中震惊。 罗神医被人偷袭了! 这木屋离着悬崖就不远,曹几何的人一定是追到了这儿! 我正要拔桶而起,带着桶桶一起冲锋。结果我又听到焦寿光在一旁惊呼。 “神医你怎么在地上打滚?” “你怎么还捂着肚子!” “你的脸咋开始抽抽了?” …… 这题我会,她笑抽的。 鬼才,我再也不会叫你亲爱的罗神医了。 我也不会在心里充满敬意地叫你一声神医姐姐了。 从此以后,你在我眼里就是资本主义之神,剥削之仙,粉红果冻之主,洗澡人封印者! 老焦还在担心呢,结果我听到罗鬼才站起来,她还整了整自己的衣衫。 “刚刚摔到了石头上,不小心摔到笑穴了。” 你当老焦是傻子吗!他就算是傻子也不会信你这种话好不好!? 老焦怒道:“我就知道是这样!我明天就把这群挡路的臭石头砸开!” …… 你还是先砸自己吧。 然后把我也砸了吧。 罗神医道:“你赶紧去把老七从洗澡桶里捞出来,他泡久了就没力气了。” 这个“捞”字就用的很有灵性,把焦寿光听得都“额”了一声,感觉他对于要把光着的我打捞起来这件事还是显得有些抗拒的。但是罗鬼才吩咐,他也没办法拒绝,他就去找我了。 结果他一敲门,我就一脸严肃地在房间里说:“不必进来,我马上就能出来。” 焦寿光开心道:“真的不必进来?” “给我半个时辰即可。” 两个时辰后。 我终于站起来了。 我的脚板碰到了大地,那滋味是如此的美好,以至于我在下半生一直回忆着这宛如重生的一刻。 首先,用七哥的钢铁脚趾顶破了洗澡桶底部,可以把脚伸出来了走路了,只不过有个小小的副作用——我的身子还在装满粉红果冻的洗澡桶里。 趁着他们都走光了,我带着桶桶一路冲锋,冲向柴堆,拿出斧子,先把桶桶一刀劈碎,但我的身上还冻着胶状果冻,于是我就在地上,开始原地打滚了。 如果你不能想象这种情景的话,可以想象一个粉红色的滚筒洗衣机,里面套着一只大果冻。 滚了十几来回,果冻全给滚碎了,那我就无遮无拦地一路哼着歌,踮着小碎步跑回自己房间了。 这里要说一句,虽然被果冻封印是很一件糟糕的体验,但整体来说还是值得的,因为回到房间我就莫名亢奋起来,夜半时分又歌又舞,果冻的残余物在我身上还发着粉粉的幽光。 所以这一夜,我做了一回快快乐乐的发光小粉男。 第54章 人生智慧尽在此 我叫方即云,在做了一晚上的快乐小粉男后,我决定还是做回正常的方即云了。 距离我掉下悬崖已经有足足三天,我目前还活着,还活的好好的,我就姑且认为罗鬼才的医术的确能把我救活。既然能活,我认为是时候去问问一些问题了。 我去找她的时候,她正蹲在田间看草药的生长情况。 阳光打在这位鬼才的脸上,像一道白雪被切得细细碎碎的,然后敷在她的两颊。 只有在这种宁静平和的时候,我才会记起她是个脸庞秀气的姑娘,而不会想起她是个商业鬼才。 我刚这么想呢,罗姑娘就站起来了,她一见我平平整整地站在那儿,像工匠打量一件作品似的,脸上立时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这时我就记起了她真正是谁了。 罗神医,罗鬼才。 罗鬼才冲着我嫣然一笑:“你来找我,想问什么?” 她一笑我就想起了账单,她笑得越灿烂我心里越抽抽。 于是我决定了,深入地增强一下我和鬼才的友谊,然后借着良好的关系去减债。 首先我挤出一个人一样的笑容,她好像有点不适应地看了看我,说:“你有什么就问,不用勉强自己笑出来。” 鬼才你怎么连老七的僵尸笑容综合征都看出来了? 我就收了笑容,很正常地绷着脸问了:“这处悬崖这样高深,你怎么会把木屋建在这儿?” 我本以为悬崖下边得是溪涧,是有猎人群居的山林,结果这地方是真的荒无人烟,四周都是野林,除了老焦那个木屋和罗鬼才这个木屋以外,方圆三十公里都没有人的,全是茂密繁盛的原始森林,晚上听见狼嚎是常态,白日里连出去都不成,一进林子就得迷路,还有瘴气环绕,极容易中毒。 所以罗鬼才和焦寿光是怎么下来的? 他们难不成也是掉下来侥幸不死?这看着平头正脸、筋骨齐全的,也不像是掉下来的啊。 罗鬼才似乎知道我想问点什么,就说:“这木屋不是我的,是先前的猎户留下来的。” 说完她指了指东方的位置,说:“那边有一个水潭,水潭通向一个地下洞穴,在洞穴那边潜游半个时辰,就可以到达森林入口处的一条河流,我就是从那条河下来的” 妙啊,厉害啊,原来这潭与洞穴相连,洞穴又与河道相通,人还可以从外界潜游至此。这地方就是个天然的世外桃源,外界的人想过来也得先学会洞潜。 我又问了:“你发现这儿不稀奇,可焦寿光是怎么发现这儿的?” 罗鬼才又说:“我带他来的。” 原来这姑娘之前救了焦寿光的一个兄弟,这兄弟中了一种奇异的蛇毒,罗鬼才把唯一的解药给这兄弟了,于是治完以后,理所当然地给了这人一个天价账单。账单本该是焦寿光这兄弟来付,结果这兄弟又跑了,跑之前又把焦寿光的财物带走了。 唉,老焦啊老焦,我为什么要说又呢? 我问:“所以你就让焦寿光留下来抵债?” 罗鬼才摇头:“不,是他自己要求留下来。” 焦寿光的兄弟一跑路,焦寿光自己反倒过意不去,坚决要留下来给罗鬼才打白工,她就趁机带着这人傻脑憨的大个子潜游至此,劈柴种药,倒植出了不少珍惜花卉,之前焦寿光那小木屋前的粉红花瓣,就是罗鬼才叫他种的一种药材。 我说:“你就一定要他打这么多年的医工?” 罗鬼才:“他在我这儿打医工、学药理,只有他的好,没有他的坏。” 这话倒也不假,就焦寿光这个缺一根筋的脑子,动不动就被兄弟背叛,一眨眼又叫兄弟跑了,他留在这儿涨涨姿势养养耐心那是最好不过。 但还是有一句话,我得问的。 “我不能在这儿一直留下去。” 李藏风的情况我还不清楚,薛灵灭的我也不知道。 还有一个曹几何在外头风风光光地活着,一想到他,我晚上睡觉都想把枕头芯给撕碎。 罗鬼才:“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不会一直留你在这儿。” 我诧异道:“你不是要我也替你打医工吗?你不用我留在这儿打?” 罗鬼才:“你是天生的武人,与老焦不同,一直困在这鸡鸭田舍间,反倒是耽误了你。” 她这一夸,夸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其实喂喂鸡鸡鸭鸭,在你这儿蹭吃蹭喝也没那么坏的。 罗鬼才又说了:“但是你身上的毒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不管你想做什么,先在我这儿休养一段时间,等身上稳了,你再出去。” 我忍不住问:“得等多久?” 罗鬼才那杏花秀目往我这儿一戳,鼻尖微微翘起,似乎嗅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气味。 “你是不是着急想知道外界的消息?或者是某个人的消息?” 我深吸一口气,解释道:“我掉崖之前有过一场恶战,我想知道自己的朋友情况如何。” 罗鬼才疑疑惑惑地打量了一下我:“你也会有朋友?” 这话问的让我觉得有点被冒犯,但想了想便释然。七哥的名头太响,但比他的名头更响的是他的孤寡性格,这人一生无亲无友,似个天煞孤星一般,以不会交朋友不懂与人相处出名。 可这几天下来我的表现,怕是叫罗焦二人大大惊讶了。 尤其是焦寿光,这几天我的话虽然少些,但神态明显宽和,举动稍显活泼,我偶尔把小鸡小鸭放在手上亲吻,就已经足够把他吓得不要不要的。 罗鬼才自然也把这一切都放在眼里,她有疑有惑,自然得问。 从这几天相处下来,我也看出她是个心思细腻、观察敏锐的人 。 而且她向来坦率,有什么说什么,尤其是提到账单时,可以详详细细地把每一项花钱的地方都给你列出来,中间极其耐心,态度极为诚恳,让我这下嘴都不好挑剔。 我想了想要怎么回答,结果罗鬼才忽然问:“你的朋友,是李藏风吧?” 她怎么知道的?江湖传闻上李藏风应该正和我相杀得不亦乐乎才对啊。 罗鬼才笑道:“你是唯一一个和他斗过两回都能全身而退的人,他杀不了你,必是有些理由。” “能是什么理由?” “要么是你太强,要么是他已经把你当做朋友。” 朋友二字是世上最甜的毒,我心里甜,脸上就微起一分笑。 “我也已经把他当做朋友。” 罗鬼才看了看我:“我第一次瞧见李藏风,觉得他就像临水照镜的一只鸟,只会喜欢与自己相似的人。如今一看,你和他既像,也不太像。” 我被“喜欢”这两个字惊了一惊,随即想到她可能只是在形容一种纯洁的友谊,于是我就问了:“这话怎么说?” “情侣有容貌相配一说,朋友也有气质相配一说。你有时像他,有时就很不像他,比如昨晚。” 姐姐你别提昨晚就好了。 罗鬼才笑了笑:“他这样的人,会先被你像他的那一面吸引,再被你不像的那一面吸引得更深。” 她这一说玄乎至极,像在讨论哲学又似探讨别的,我心里火烫,脸上温度骤升,也不知该答个什么,说个什么。 话说回来,李藏风在悬崖上面到底怎样了?他该是平安下去了吧? 我如今的伤不能潜游,看来得催着焦寿光早点去外面购买物资,让他帮忙打听李藏风的消息。 罗鬼才还在打量我呢,我只好在她那敏锐的目光下别了脸,问了另外一个话题。 “世人都说罗神医是个男子,有说是白胡子老头,有说是俊秀青年,还有说是个市侩油滑的中年男,可你怎是个大姑娘?” 罗姑娘唇角一扬,讥诮之意在她的脸上蔓延成阴影,如一道树枝分了五十根细细小小的叉。 “我若是女神医,他们便只想我去看妇产一科,认为我与那些医婆并无区别。我在乡间行医,若提出要让这些人脱光衣服,让我检查病变部位,他们便遮遮掩掩,不肯露了私隐部位给我。所以对方若是男子,我便多以男装示人,这样就少些顾忌。” 可我又想到了一个问题:“那万一要是有女病人,你可怎么办?” 罗鬼才笑了:“那我便谎称自己有个漂亮的女徒弟,穿着女装去就可以了。” 她这一笑我也笑了,彼此之间都看出了点东西。 比如我从前看她只看得见商业鬼才的一面,如今我总算看出来她是个伶俐的妹子了。 她从前瞧我也只从江湖传闻的一面来看,如今经过我这一暗示,也看见我是个萌汉子了。 我觉得这样的气氛很融洽,很适合用于减轻债务了。那罗神医也趁热打铁问了我一句。 “人人都叫你老七,难道你就没有自己的名字?” 这个时候焦寿光刚好锄完地,也在抬头看我呢,那憨憨厚厚的一笑在他听到了罗鬼才的问题以后,转化为了一种纯粹的好奇。 七哥的名字,我还真不知道。 但是我自己的名字,这世上也只有我知道。 我定了定神,看了看赋予我新生的罗鬼才,看了看把我从绝境中捞起来的焦寿光,在这个只有我们三个人的世外桃源,只有鬼才和医工的世界里,第一次说了我的真名。 “我叫方即云。” “方圆百里的方,色即是空的即,风起云涌的云。” “从现在开始,你们可以叫我小方。” 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说出这个名儿了,结果发现说出来的感觉还不错。 只是我一说让他们叫我小方,那罗鬼才若有所思,焦寿光却左眼瞄着我,他右眼崩着我,好像认为我是趁着受伤虚弱,故意在人前卖萌,通过削弱七哥这种冰山气质,来达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这傻子还以为自己的心思藏得很深,可他的心里话都写在他脸上了,我一眼就看出他想说啥。 你是老七,接星引月阁的老七,你个堂堂天下第一杀手,让人叫你小方? 这和叫一个邻家弟弟似的,你觉得合适吗? 我觉得合适,可他觉得不合适。 我也不理他,我就看罗鬼才,问她愿不愿意告诉我她的全名 。 罗鬼才叹了口气:“我母亲给我取姓名之前,曾经告诉我,做人不能局限于小聪明,得心有大智慧。所以她给我取的名字也是如此。这名字字字广阔,人生智慧皆在其中,俗人自然不能领会。” “令堂如此苦心取名,那你在外为何只留姓,不留全名呢?” 什么样的名字才能蕴含人生智慧,代表这世间的开阔无边? 罗神医面上的情态忽的一变。我从她脸上读出了些许愁绪,似乎这个名字隐藏的不止是大智慧的祝福,还有一系列坎坷跌宕的伤心事。 看来我是不该问的,想必这名字蕴含的智慧是带血的智慧,一提起来就让她有点小伤心了。 “你若不想说,就当我没问吧。” “没关系,你也该听听我的名字。” 罗神医仰头望天,容色神秘而悠远,唇角溢出长长一叹,终于道出了那个蕴含大智慧的名字。 “罗大智。” …… …… 这也太有智慧了。 我就没见过这么有智慧的名字。 智姐你啥也别说了,你做好事不留名的个中智慧我全明白了。 第55章 李藏风的消息 我叫方即云,我终于知道了罗鬼才的真名。 但是凡人无法听到这种具有大智慧的名字,一旦听到就会像我一样当场呆滞,智商落地。 这是凡人的错,不是她的错。 罗大智问:“你是不是觉得这样的名字只有男人才能有,女人就不能?” 她这么一说我就觉出思想上的落后了。 对啊,凭什么只有男人才能拥有土土的名字?妹子也该拥有土土的名字啊。大家土成一块儿,才能凸显着男女平等啊。 我懂了,我从此以后,就坚定地维护妹子们拥有土土名字的权力了。你可以暂时不叫我方即云,叫我方维土。 罗鬼又说了:“其实我也觉得,这名字虽然富有智慧,但太过高调,不适合我。” “你想换个名字?” 她点头:“我想换个低调朴素点的名字。” “什么名字?” “罗仙渺。” ……真够朴素低调的。 但是好听啊,好听就够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决定还是继续叫罗鬼才为罗鬼才,因为罗鬼才还没有开始叫我小方,她似乎觉得这么叫显得她比较老。焦寿光一开始只是叫老七,在我的友善注视下,他才开始叫我全名。 但是焦寿光这个人,全身上下的肌肉都很平衡,很完美,就是脑部肌肉需要更多的锻炼,或者把脑子打开,把里面的沟沟壑壑理一遍,或者把整个人都改造一遍,似乎更好。 举个例子,我至少说了30次我的名字,这样他都记不住。 他喂鸭的时候遇见我在做体操,他看得两眼一亮,问我:“方鲫鱼?” 我耐心地纠正:“是方即云。” 他砍柴的时候瞧见我在给花花草草施肥,稍稍挺胸,问:“方鲫鱼?” 我耐心地纠正:“是方即云。” 最后他把新鲜的药材从林间带回来,看见我就努力地想,想了想才问:“方即云?” 我怒而纠正:“是方鲫鱼!” 耐心用完了,我含着鲜活可见的怒气瞪了他好几回,倒把他瞪得缩头缩脑、满脸疑惑的,铁塔般的身躯像是凭空被人打了一下,显得有点矮,气势也大不如前。于是我更加不客气,把方鲫鱼这个名字重复了许多遍。 重复到最后我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好像被什么人给洗脑了。但是直到这一天过去,我都没想起来我做了什么不对的事儿。 第二天. 我想起来了。 方鲫鱼你改名吧,方即云比较适合你。 这件事我不想怪他,毕竟老焦是罗鬼才亲自盖章过的脑子不太好的一位汉子,她教个简简单单的正骨,手把手地去教,老焦都能给我正骨正出十多种不同音响来。你还让他去记一个只有三个字,其中两个还是常用字的名字? 那可真是太为难人了。 我考虑来考虑去,我想做个木牌,把自己的名字写上头,然后用一条绳子把木牌挂在胸前,但想想这个就有点怪,看上去特别像脖子上挂了狗牌,那我还是算了。 后来他总算叫对了我的名字,我就觉得该和他好好谈一谈了。 如果不是这个人在悬崖底下发现我,我最后的结果就是像一滩死肉般慢慢烂在魏朝山旁边,尸骨喂狼血肉养土,最后连一点肉渣子都不剩。 有这救命之恩在,我想先和他交个朋友。 若是朋友做不成,那起码可以进行坦率交流,增进彼此的了解。 于是这天我去问了焦寿光,问的是尹教主那件事。 “你为何要提这个?”焦寿光把脸一横,脸色臭的像发酵了十多天的袜子,“你想我打你一顿?” 我摇头:“只是好奇。” 他的脸上缓和了紧张与臭色:“我身上有什么好好奇?” 比如你这么憨是怎么活到现在的,我一直很好奇来着。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我认为江湖上对你的传闻不假,你的确不是个奸恶之徒。” “我自然不是。” “那你当初要跟着尹教主?” 这个人不仅滥杀无辜,还经常虐杀童男童女,我认为焦寿光肯定知道这些所作所为。 焦寿光问:“你认为我之前是助纣为虐?” 我用一种“难道不是”的眼神瞅他,焦寿光似被我瞧地浑身难受,如站在刀尖,又似站在冷风聚集口,他扭捏沉默,片刻后想起什么,迸出了一声又长又苦的叹。 “在我最走投无路的时候,是他给了我一个容身之处。” “所以你可以无视他的种种恶行?” 焦寿光摇了摇头:“我做不到。” 这个回答就有点出人意外,我问他如何做不到,焦寿光居然给了我一个更意外的解释。 原来当时他加入尹教主,本是要受一定重用的,结果焦寿光看不惯尹教主天天拿童子血肉沐浴,多劝了几句,然后就被尹教主赶去看大门了。之后他在教中备受冷落,常常被忠心教徒们鄙视奚落,嫌他不会说话不会做人。 但看门大爷老焦没有改变初衷,也从不后悔他当初的一劝。 正因他不得教主信任,也少在尹教主身前走动。老七刺杀尹教主那一回,他正好错过,保住了性命。 可见有因就有果。若不是他的远离,他不会出现在这儿。若不是我的放过,我也不会出现在这儿。两种出现各有各的理由,我们都得记得。 但是焦寿光这个人我也评价过的。他义气是讲的,原则是有点的,脑子是需要锻炼的。 他生前没有得教主重用,教主死后,他居然觉得得认认真真为人家报一回仇。 不管生死,不计代价,他花光了自己攒下来的积蓄,雇佣来了十一个好手来对付我,认为这一次报仇他尽力了,那无论结果如何,他也就问心无愧了。 我认为问心无愧不该用在这么个地方,也不该用在尹教主这个烂人身上。 但是老焦的脸色难得严肃,神情难得消沉,那我也不好意思在这时吐槽他。 “我用尽全力替他报一次仇,既然报不了,说明老天爷也认为他该死。至于你,我在悬崖底下都能把你捡到,说明你是命不该绝。所以我不会再找你寻仇,我若和你再战,也只是因为我自己想战,而不是因为别人的生死。” 我听明白了,复仇的事儿他其实已经放下了,他就是不满意当初败得那么快,那么轻易,想找回自己的面儿呢。 那简单,我让他把丢掉的脸找回来,那不就得了吗? 反正我现在是方即云,我丢的脸是方即云的脸,也不是七哥的。 我鼓捣他和我打一架,一开始他严词拒绝,认为欺负伤员没意思,后来他稍稍松动,认为我这种级别的高手就算受伤了也是猛男,最后他勉为其难地答应我,他开开心心地就一拳打过来了! “咔嚓”一声。 不是我的,是他的。 我出于本能接住了他的拳,然后往外一翻,他的手非常配合地脱臼了。 “咔嚓”了十声。 不是我的,还是他的。 我出于学习交流的本能去帮他正骨,第一次正他还有点不好意思,后来他想看看我的正骨技术,再后来他开始怀疑我是不是故意在整人,那我只好和他解释一下,我只是复制了他的医学作风,跟进了他的医疗手段,他就不晓得怎么说了,就很茫然地盯着我了。 正好骨后,我很认真地请老焦再切磋几回。 打到第三个回合,老焦那最后一拳从上到下一撞,本来可以冲着我的右脸颊狠狠打下去,可是他最后选择收手,拳尖停靠在我的鼻尖一寸处,终结还是没下去。 收回手,他还很不爽地看着我说: “你前两个回合还算认真在打,这个回合是怎么回事?瞧不起我老焦吗!?” 谁说我不认真的。 我很认真地在放水了。 第一回 合我大意了,竟只放了一点点水,结果我费劲全力克制自己的蛮力,不幸把他打赢了。 第二回 合我放了一个水库的水,我奋不顾身地露出全身破绽,还是不幸地把他打赢了。 第三回 合我干脆放了一整条江的水,我千方百计把脸往他拳上送,终于被他十拳打败了。 这么干也是没的办法。老七的手段要真的施展开来,那一排排都是杀伤性招数,想要让老焦赢回他的面儿,又不让他看出我在放水,那我也是很艰难了。 老焦看着我有点懊恼的样子,他欢天喜地地就走了,本来我以为咱俩关系会就此和谐下去,结果第二天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罗神医就从他的碗里夹走了一个鸡腿,并且很无情地做出了批评。 “他的伤才刚好点,你别为难他。” 老焦在饭桌上憨憨地一笑,夹了个菜给我说:“不要紧,多打几架恢复得快。” 我笑着把碗捧上去,等着他把菜给我,结果罗鬼才这时候说:“可我瞧他昨天和你打,他留手留的也很辛苦,就算你想从他那儿学点招数,你也不该总是辛苦他。这一招一式还是得靠自己悟出来,靠别人是不中用的。” 老焦的笑是在这一刻冻住了。 至于我的笑,它和我的头一起缩回去了。 罗鬼才看出气氛不太对,她有点疑惑地看看我,我还捧着那个碗僵住不动,老焦却已经默默地把夹给我的菜夹了回去,放进嘴里,一口吞下。 之后他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速度,把剩下来的所有野鸡腿都扫荡到了自己碗里。连一片鸡屁股都没留给我。 第二天,罗鬼才说焦寿光一大早就背了个油步包裹,借着水潭潜游入洞,出去采购物资了。这人直到晚上才回来,一发现我在潭口等他。他这脸一沉,别过头去检查油布包,检查完了发现我还在等他,这汉子就站好了,说了一句让我几乎跳起来的话。 “我有李藏风和薛灵灭的消息了。” 我大为惊喜,一阵风似的冲上前去,老焦却说:“你得答应我,下次和我打的时候不能留手,我再告诉你。” 不留手不留手,我下次直接出脚。 我答应他后,焦寿光酝酿了一会儿,学着那说书人的模样咳嗽几句,卖了几声关子,他本来想拖得更久一点,让我这个听众更着急些,但是在我友善地注视了他一下后,他马上就说出口了。 “据消息称,天魔崖一战,老七,也就是你,以一己之力斗杀‘绮楼玉殿’的三神将,而后与魏朝山同归于尽,一同跳崖。李藏风和薛灵灭目睹他此等英雄行径,心中悲恸难抑,伤及身体。” 老焦顿了一顿,神情沉重道:“尤其那薛灵灭,失血过多,他不幸……” 我听得手脚凉了个透,老薛他竟然?他怎么会!? “……他不幸昏迷过去,被李藏风这个最大的仇敌扛下了山……” …… 不幸是这么用的吗!? 我都想一锤子打飞老焦了。 结果老焦顿了一顿,神情更加沉重:“那薛灵灭醒来以后,似乎是认为老七的死有李藏风的错,也有自己的错。” “他很内疚?” “他是很内疚,所以下山以后又与李藏风动了一回手。” ……这发泄内疚的方式是不是有点特别!? “据说这薛灵灭想与李藏风同归于尽。” ……这也内疚过度了吧!? “他动手,李藏风不知道是因为内疚,还是因为内伤,他最后不幸……” 我听得不仅手脚凉了连心口都跟着一块儿凉了,李藏风不幸什么!?你把话说清楚!? “……不幸被薛灵灭剃掉了一部分顶发,结了不共戴天之仇……” …… …… 这也太不幸了。 这仇结得也太大了。 结果老焦回想了一下细节,又更正了下刚刚那句话之前,说薛灵灭和李藏风最后都没事儿,因为他们打起来是一时激愤,冷静下来后都收手了。 所以李藏风也没有被剃成地中海。 他只是被剃成平刘海了。 …… 面对这样的人间惨剧,我诚挚哀悼、深感悲痛。悲痛得无法控制面部表情,沉重得无法约束肢体动作,以至于在床上边打滚边笑了半个时辰。 在这之后,我每每想起发生在李藏风头顶的惨剧,都会因为过度悲痛而难以控制笑肌,连声带也会发出哈哈哈哈声。这种违背我内心的身体表现,使我更加沉痛,常常在无人时扼腕大笑、含泪笑崩。 第56章 还债的方式 我叫方即云,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出去了。 结果我和罗鬼才一提起这个事情,她就说我这个伤口还有待观察,看看是不是真的稳定。否则贸贸然出去,很有可能毒势反复,伤情加重,反而对我十分不利。 我听她的意思,这一线香的毒只能勉强稳定下来,短时间并不能真的解除,那我就好奇了,她这到底玩的是哪一套? 这一次罗鬼才诊了我的脉,我就把心中想法这么一说,结果她就和我坦白了。 罗鬼才指了指我的胸口,侃侃而谈道:“你体内一共有这两种毒,此二毒互为犄角,相互掣肘,但两方势力都不太稳定,倘若有一方占据上风,那你就惨了。” “所以你做了什么,才能让它们稳定下来?” “我给你下了第三种毒。” 我疑心自己听错了:“你又给我下了毒?” 她笑的格外灿烂: “如今你体内一共三种毒,呈三足鼎立之态,谁也打不过谁,这样就稳定了。” …… …… 我可真是捡到鬼了。 本以为你会来个兵临城下,结果你直接在我体内搞了个三国混战。 但这个也不能怪罗鬼才,毕竟一线香本就是奇毒,我又服了老八的那个毒丸,毒上加毒打来打去,我这个情况也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她用个新奇法子也算自然。 只是这个鬼才的目光里,隐隐有一种科学怪人看新鲜研究的精明与兴奋,那我就有点不安了,我得保证后续研究的可持续性,还有我这个实验病人的化学稳定性。 我问她:“倘若我出去后又中了别的毒,我体内情形会如何?” 她把笑容一收,正色道:“那么你体内的三足鼎立会被打破,你必须回来找我。” “回来找你解毒?” “也许是解毒,但如果解药太难找,也许我会再下三种毒,让你体内的毒素达到一种新的平衡。” …… …… 这都从三国混战进阶成七国争霸了。 你干脆从低魔领域跨越到高魔领域,把我炼成炉鼎得了。 罗鬼才说要继续观察我的情况,也是对我负责的一种做法。她从未治疗过我这样棘手的状况,刚开始的几天她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制定治疗计划,对此我是真心感激,所以必得全力配合,每天报告自己的身体状况,方便她查看药效,研究这个治疗方案的副作用。 据她所说,副作用只会迟,绝不会缺席。我一开始也没把这话放心上,后来发现副作用这个玩意儿,是惊和喜的叠加产品,到底是惊多一点,还是喜多一点,取决于你缺不缺这个副作用。 听着有点玄是吧?举个例子吧。 掉悬崖后的第七天开始,我的副作用就开始了。 这一天早上起来,我就感觉到皮肤特别松,松得像是八十岁老人似的,一抓居然掉了一大把死皮,血肉都快出来了,镜子里的脸仿佛只剩下一半的人皮,那剩下的皮还只是松松垮垮地黏连在肉上,随便一扯就能下来。 这种恐怖片比老七的笑还恐怖个十倍,看得我整个人毛骨悚然,一出脚把镜子都踢飞了。老焦听得声响,进来一看,大惊失色,也不管和我之间的嫌隙了,赶紧去把罗鬼才叫过来。 结果罗鬼才一来,发现我还在努力抓脸上的死皮,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她这一抓又把我给吓到,我差点一个本能把鬼才同志给过肩摔,所幸克制住了。 她抓我的手腕,探着我的脉,一抬头看着我这张没了人样的脸,居然还在笑,笑的还挺大声的。 “你别抓啊,这是好事儿!” 我这都从崖底重生记变成恐怖蜡像馆了,你还说这是好事儿!? 她见我不信,笑的更加灿烂,指着我的脸说:“旧的皮会脱下来,新的皮会长出来的!” 还真被她说中了,接下来一个月里,我整日躲在屋内,避见日光,餐餐大鱼大肉,充分补充蛋白质,新皮几乎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长了出来。到最后长成的时候,我全身上下的皮几乎都换了一遍,整个人宛如焕发新生,不但过往疤痕都退去了大半,新生的皮肤也如婴儿般幼嫩。 结果罗鬼才看我的眼神都不太一样了,经常借着检查的名义掐掐我的脸蛋,弹弹我光滑的额头,她眼神里面混合了嫉妒和羡慕两种不常见的情绪。 “你这皮肤看着竟比我还嫩些。往外一站你就像个弟弟,我倒像个大娘,真是叫人讨厌。” 我都得夸得不太好意思了,刚想回夸她几句,结果焦寿光在一旁憨憨笑说:“神医何必妄自菲薄?你若是好好打扮,一定是这世上最美的大娘!” 我:“……” 罗鬼才:“……” 为了挽救咱俩的债务,我马上对罗鬼才说:“我第一次见神医,还以为是山间哪个娇俏的采药女。” 罗鬼才的笑容还没走出来一半呢,老焦也跟着回忆当年:“不错不错!我第一次见她,还以为神医是哪个大户人家逃出来的小姨娘呢。她当时比现在还胖!” 说完他还手指比划了一下,憨憨地笑:“她的腰比这个还粗!” 我:“……” 罗鬼才:“……” 老焦你能安安稳稳地活到现在,说明罗鬼才也是很善良的。 但是我觉得你还是别说了,你再说下去我看着她要黑化了,你还是赶紧去劈柴吧,劈着劈着把你这大嘴巴劈小了最好。 不过我这皮肤一变,也有别的地方跟着变了。 比如我变瘦了,七哥原本的斤两少了百分之二十,我感觉衣服穿在身上松松垮垮,我的身子窄了一大圈,比七哥中毒昏迷之前还要清减几分。 这直接的后果就是,我的身量更加轻易,速度也变快了。 是个好事儿,便于我逃,便于我刺,但是随着体重一起下降的还有别的。 以前我一口气能打飞十头牛的,现在一口气只能打飞九头半的牛了,这个巨大的落差让我十分不爽。 再到后来,皮肤长好了,我再把那个被踢飞的镜子拿过来,仔细一瞅。 哇塞。 仔细再瞅。 哇塞哇塞。 我从前就形容过老七的少女脸,但那时还是个甜甜的小圆脸,如今这一瘦下来,连小圆脸都瘦成瓜子脸了,直接从少女风过度成了小瘦风,古道西风瘦马的瘦。 而且由于新皮长出来,我的手脚脖子等其余部位看着比以前还年轻光滑,整个人像是忽然之间小了十岁,本来老七的脸年轻,可其它部位看得出年纪,得有个二十七八,如今白了一层嫩了一层,看着竟像是十七八的了。 这也就罢了,脸上还有一点变化令我在意。 我的瞳孔颜色本是深沉如夜的黑,如今竟然变浅了些,在阳光下闪烁着一种西域般的琥珀棕。感觉好像整个人在牛奶夹心巧克力里泡了一遍,所以外皮变得乳白,瞳孔反倒是巧克力色了。本来是个正统中原人,如今看着居然像是混血的了。 这些细节叠加起来,使得我从气质上就与从前大相径庭。 从前只有脸像妹妹,身子是大哥。 现在这脸倒尖锐了一些,没有那么软妹了,可别的地方看着就很妹了。 皮肤白嫩如婴儿,过往疤痕全数不见,妹得简直人怒鬼惊。 我想哪怕我现在站在李藏风面前,他也不会认为我是老七。 想到李藏风我就更急了,我忍不住去敲了罗鬼才的门,想问问她我究竟啥时候能出去,再这么变下去我可以考虑做巨婴了,结果她一开门看见我,那脸上都是笑。 我一看心里就开始打鼓了,她这资本家的笑是怎么回事?是终于准备和我算算账单了? 前期的治疗费是500两,那后期的治疗费顶多一千两吧?算算总共一千五百两,虽然贵,但也不是很难还,我去外面押一趟镖,捉几个有赏金的恶人,这个债大概也就还清了。 “你总共欠了我9000两。”罗鬼才真诚道,“我进来和你慢慢讲,用在你身上的药都是最好的,我一点儿也没藏私。” 九,九……九什么? …… 方即云,你现在重新投胎来得及。 她用的药是最好的,这个我也感受得出来,要不是有这个药在,我现在妥妥地还在床上烂着呢,根本不可能这么快下地。 但是真的贵啊。 贵到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我连天雷都顾不得了,我连七哥的脸都想碾碎了,我现在就想哭的。 罗鬼才看我脸色,估计是看出我下一秒就要放出天雷情节,马上拉着我的手安慰了。 “我也不说这个了,我今天来找你就是想和你说一件事,你不用付我这些钱,所有名贵药材的成本损失我自己承担,我只要你替我做一件事。” 我欢喜地想一下子蹦上天,:“什么事儿?” 罗鬼才:“我想要你出去以后,去梅州城,找到一个人。” “找什么人?长什么样?可有画像和凭证?” “不必画像,你只需要带着我的信物出现在那儿,他自然会去找你。” “那你要我去做什么?” “我要你保护他,照顾他,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里都当他的保镖。” “他是犯了事儿?还是得罪了人?” “他是蒙受了冤屈,叫人给陷害了。” 我目光一闪:“你怎能确定他是蒙受了冤屈?你可有任何证据?” “没有任何证据。”罗鬼才毅然决然道,“只是因为我相信他。” “因为他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正直的人。倘若这世上有什么人是一辈子都绝不作恶的,我就只能想到他。也只有他,才真配得上‘正人君子’这四字。” 说来说去,我竟忘了问最关键的一点。 “他到底是谁?叫什么名字?” 罗鬼才微微一笑,她这一刻的笑容是我从未见过的美丽与自信。 “他叫梁挽,脊梁的梁,挽留的挽。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挽住朋友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要走了,临别前罗神医会送一份大礼给小方 男三56章才在台词里上线,这篇文算是刷新了主要角色登场的记录XD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金旻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帅絀 18瓶;绿灯长明万世光芒 2瓶;本人买了章节的作者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每天6点稳定更新,明天继续来看哦~ 第57章 临别大礼 我叫方即云,我的男护士之旅就快结束了。 我正在房间里收拾行囊,清点罗鬼才借给我的盘缠和干粮。结果老焦却在这个时候进来了。 进来以后他也不讲话的,和门神似的在那儿杵了会儿,眉头皱得可以挤死蚊子,一张大嘴抖得和筛子似的,那双铜铃似的大眼一直挂在我身上。 他分明是想说点啥,但不知如何开口。 既然他需要更多时间去开口,那我也不去催,不用眼神关注,只是在那儿等着。 等了一会儿,等到阳光从窗外照进来,金红暖光笼了我孑然一身,老焦的眼神才似乎被这光给点亮了。 他说:“自从捡到你,我就一直想说一句话。” 我抬起头,等着他说。 老焦犹豫了片刻:“你和江湖中传言的样子,还有我想的样子,都不太一样。” 我微微一笑,这是方即云的笑。 因为练习过很多次,笑容的弧度已经大大减少了恐怖片的痕迹。或许再过一段时间,我就能完全改掉鬼片作风,演一场活生生的喜剧片出来。 但是老焦还在等我的回复,于是我抬头看他:“你倒是和我想的一模一样。” 老焦那简单的面色难得地复杂了一下,语气更是沉重。 “你这次要走,想走多久?” “我还是要回来定期复诊的,你不必担心见不到我。” 老焦说:“我没有担心见不到你,只是想提醒你,那梁挽惹下的祸事不小,你跟在他身边,只怕不会比在这儿安生多少。” 我笑道:“我知道,罗神医已经和我提过。” 老焦又说:“罗神医说他是正人君子,可我不觉得他是。” “我知道,但我还是先信罗神医。” “你要是死了,没人和老子切磋。” “我知道,我已经留下一本书,上面写了一些我的心得,你可以拿去慢慢看。” 老焦见我早有准备,来了个“我知道”三连,他就不知道怎么接下茬了。 这位猛汉的目光在我身上来回逡巡,凶来凶去地到处打量,像和我有着大仇似的。 你别看他凶,其实他就是不知道该说啥,想在我身上找一点说头。我等了半天,他也找了半天,他就开始突突突地瞎找话题了。 “你瞳色太浅,像个妖怪。” ……这叫永久性医疗美瞳。 “你脸太白了,像个死人。” ……你个美黑还瞧不起美白啊。 “你的肌肉比以前小了,是不是因为瘦的?” ……要不你让我捏捏你的股二头肌?捏爆的捏? 说实话,我想给他上个社交技能培训班。 老焦这个人,常常让我觉得傻人有傻福是真的,他能安安稳稳活到现在比七哥英年早逝还不可思议。这家伙说话只会凶神恶煞地说,他不凶就不知道该咋讲了,那我觉得我得培养他的社交能力,第一步就是让他练习说话。多多说话,说多了才能会说。不能让他一直尬在那儿。 比如现在,他看我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那他就像个大丹犬似的杵在那儿,又粗又壮的身躯在我面前像是凭空砍掉了一截,显得特别凶,又特别不知所措。 那我就等着,等着他说出最想说的那一句话。 不知过了多久,老焦看向我,终于开口了。 “你这人虽然可恶,但命不该绝。有许多比你可恨十倍的人还活着,那你也不该死。所以我老焦想说的话,其实也只有一句。” 他顿了一顿,用十倍认真的神情看我,我也用十倍认真的态度等着这一句。 “你得活着回来,方鲫鱼。” …… 啥鱼? 方啥鱼? 我昨天明明都已经教会你了!你都喊出十次方即云了!你再给我说一遍!? 老焦说出心里话,好像把一道死结打开了,他就特别轻松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接下来的话都说得无比顺畅了。 “一路保重,方鲫鱼。” “药草你都可以拿走,方鲫鱼。” “不必感谢我这么做,方鲫鱼。” “同是崖底欠债人,债人与债人之间就该互相照应,方鲫鱼。” …… 大哥你可闭嘴吧。 他之前就叫错过,可我昨天已经把他教会了,他都在我面前字正腔圆地念了十遍方即云,那我以为这个叫错名字的梗就算过去了。没想到我之前被他带歪,给他吼了一路的“方鲫鱼”,这名字已深深刻入他脑袋,就算把他的脑子重新打开,把里面的弯弯绕绕理一遍,他还是会冷不丁给我蹿出一声“方鲫鱼”。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别再被他给洗脑了。 姓方的,你得记住自己是谁。 你叫方鲫鱼!你从来就不是方即云! 对的,没错。我方鲫鱼才没有被他给洗脑,我现在可以出去了。 好言好语地告别了老焦,收拾完行囊,我就昂首挺胸地走出去了,一路上觉得步伐特别规整,空气格外清新,我觉得身上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情况当真是完美极了。 一出门我就发现罗鬼才在等我,她看上去也有一堆话想和我说。那我就等着她了。 “老焦和你的对话,其实我在外面都听到了。” 我说:“他快人快语,也算是个优点。” 她说:“他说对了一点,你这次出去其实风险不小,你身上的情况我只观察了半个月,我还是觉得不够。你可以呆的更久一点,晚一点再去找梁挽。” 我摇头:“我这条命,经得起重伤、奇毒、掉崖三个大灾,那就说明收走它的时候还没到。你不必担心我。” 罗鬼才道:“自己的命才是最要紧的。倘若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刻,你可以抛下梁挽,自己回来。” 我笑了笑:“这可不行。” “什么不行?” “倘若那梁挽真如你所说,是个大大的善人,我还是宁愿拼命。” “这是为何?” 我心中一冷,像某种熟悉的寒冷侵袭上来。 所以我得说话,用话把自己的心给暖起来。 “我曾见过一个人在我面前睡着,现在我还会偶尔梦到他。倘若这次出去,我一遇困难就逃,我的命是可以保住,心却活不好。我的人也只会如行尸走肉一般。” 罗鬼才目光复杂地看了我许久,忽的问道:“那我之前的医嘱,你可还记得?” 我刚想说记得,结果罗鬼才担心地看了看我,又忍不住重申了一遍。 “你身上有三种奇毒交错,一线香的毒和万毒丹的毒比较稳定,不会在你体内分解。可我下的第三种毒并不算稳定,每过六个时辰你就得再次服毒,如此才能稳定住你体内的毒素格局。” 我假装不在意地笑了笑,安慰道:“毒用对了就是药,我只是在服药而已。” 罗鬼才面色凝重道:“只是长期服药,必有遗症。目前你的症状主要是头痛,还算轻的。但这可能不是唯一的症状,我在一张单子上列出了所有可能出现的症状,你在外孤身一人,一旦发现有新的症状出现,就按单子上说的做。” “这些症状可会危及性命?” “应该不会。” “那忍忍就行了。” “虽不会危及性命,也得格外当心。总之三个月后,你就来这悬崖底下找我。” “为何是三个月后?能不能提早来一次?” “只怕是不能,我得去一趟北地的璐州。” “璐州?去那儿做什么?” 罗鬼才道:“本来你终身服毒,虽有后遗症,但性命无碍,我对你的承诺就算做到了。” 她顿了一顿,道:“只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我对你的诸多要求,你没有一次拒绝。如今我求你去护着梁挽,你也是毫不犹豫,不惜性命。可见江湖传言不可尽信,你除了杀人,你更喜欢救人。” 罗鬼才说到这里,眼睛里的光几乎要穿破薄薄的水晶体,直接挂在我的身上。 “你若只会杀人,那我只会救你脱险。你若还会救人,我便能为你拼命!” “我听说璐州一种稀有的药材,或许能制成解药。若有它,你身上的三种毒都可以一并消除。” 那地方可是穷山恶水,土匪横行的,我忍不住道:“你想带上老焦一起去采药?” “不,他会在这儿看管我的药屋。我一个人去,我会乔装易容,不会有什么危险。” 我觉得不太妥:“不如你等我回来后,我带上老焦和你,一起去那边?” 她摇了摇头:“那药本就稀罕,错过这个季节,只怕将来有没有都不一定。我得尽快去一趟。” 我见她坚持己见,也不好反驳,只是这心里的热一时半会停不下来,我如今再看她,再也看不出什么鬼才什么鼻疗,戏谑揶揄的话早已抛到一边,心里只觉得又酸又暖。 若不是罗姐姐,只怕我这性命早已交代在悬崖底下。如今她更是因为我去救梁挽的一个承诺,就打算不远万里、奔波采药。 这份侠气、这个情分,多少银子都还不够,多少债我都欠的应该! 方即云,你以后不许拿鬼才去吐槽她。你再这么吐槽你就连良心也一块儿吐掉了知道吗? 要叫她智慧姐!或者智大姐! 啊不,是大智姐! 啊还是不对,啊怎么叫都好奇怪。 还是叫智慧姐算了,反正她的名字本义就是大智慧。 我这刚刚想完呢,智慧姐就去她的房间里走了一趟,拿出了两个盒子给我。 “走之前我有两件东西给你,它们都是我的私人珍藏,你想先看哪一件?” 我随便挑了一个盒子,结果智慧姐的笑容一深,把盒子轻轻一开,里头忽的钻出一道影子,紫电般冲上云霄,又忽的坠下,稳稳地落在了我的肩头。 这……这……这玩意儿…… 是一个紫色小肥鸟啊! 第58章 梅州城 我叫方即云,我肩膀上停着一个球。 这肥球一怂一立,还会动的!吓死人了! 我眼角余光往一旁看,发现它眯着眼睛缩在那儿,小爪子稳稳地抓在我肩头,几十几百根羽毛在阳光下亮彩纷现,如一道青一道紫的流光反复滚动,它整个鸟似在蓝紫色的眼影盘里滚过似的。 我一脸呆愣地看着智慧姐,结果智慧姐微微一笑,颇为自豪地指着它说。 “这是灵州神鸟——紫玉青琼!” 紫芋芹球? 这个眼影精取的是什么鬼名字!? 而且这世界什么时候蹦出来一个神鸟?从低魔一下子跨越到了高魔吗? 智慧姐似乎察觉出口误,指着它说:“说是神鸟是有点过了,不过这鸟确有些灵性,你好好养着它,它会派上大用场的。” 她说得含糊不清,听得我是半信半疑,这鸟类智商怎么也得和大脑体积挂钩,这鸟小得和一个球似的,它也不是乌鸦,也不是八哥,不能说话逗趣的,它还能聪明到哪儿去?帮的了我什么? 我这个人喂喂鸡鸭崽子那挺好的,可你要我出门一直带着它? 我看上去像一个懂事的主人吗?我连自己都能弄丢的好不好!? 别的不说,我还得从那个水潭子潜游下去,从洞穴里游到外面的,中间换气也就几次机会,怎么带着它啊? 智慧姐听了我的疑问,笑道:“那洞穴和水潭,老焦都已经带着你游下去好几次了,他说你水性很好,记性更是不错,如今连他游不过你了。至于这鸟嘛,你以为这些小鸭小鸡是从哪里带来的?” “它们是从外面带到这儿的?” “我们每次潜游,腰上都系了个小盒子,里面用兽皮包裹,缝隙用硬蜡封住,只要别耽误过一个时辰,别错过换气点,就能在箱内气息耗尽之前,把这些小生灵带出水。” 我想了想:“那万一封得不紧?盒子进水了呢?” “这神鸟胸腹中有一凸起,是它的气腔,使它在水中亦可憋气多时。所以论在水里,你说不定还不如它呢。” 她把话都说到这一步了,我也不好再说些别的,只好把这好意收下,权当自己是个宠物寄养站,暂时替智慧姐看管宠物罢了。 不过紫玉青琼这个名字太拗口了,我还是决定叫它眼影盘,反正它整个鸟就像是在眼影盘里滚过一样闪闪亮亮的。 眼影盘自从落在我的肩头,它就好像占领了最佳位置似的,开始睁大眼睛,四处观察,我动来动去它也不肯飞走,那我也只好由着它了。 这个盒子完了,智慧姐又给我开了第二个盒子。 这下倒是真宝贝,竟是两把寒光凛冽的兵刃,而且一长一短,一银一金。 一个是长长细细的一根银刺,仿佛加大版的绣花针,大概有我小臂那么长。 另一个是一尺半左右的短刃,柄部镶金雕蛟,金子的部分为蛟龙眼珠,刃身宽而硬,一舞下去劲风鼓鼓,我摸着锋刃就知道这是把削铁如泥的好兵刃。 更巧的是,这金刃的柄部还有个机扩,可以把银刺给插进去,合成一把双刃的长兵器。 如此巧夺天工的设计,如此锋利轻盈的材质,这才是两件神装啊! 我止不住地赞叹,像得了新玩具似的到处挥舞,智慧姐看我对武器这么兴奋,对肩头的肥球却一脸无视,她的表情看上去很无奈。 她指着那银刺说:“这是分水刺。” 又指着那短刃说:“这是金睛刃。” “分水刺细巧,易于隐藏,杀人于无形。” “金睛刃宽硬,带在外边,可正面对敌。” “今后杀人伤人,都得由你自己来定。不过我还是希望,能不杀的人尽量不杀,别人的命也不是韭菜,割了以后不会再长出来一波。” 她的意思我明白,我也郑重点头,对智慧姐说了一句。 “对了,老焦这几天都住在这儿,什么时候去木屋一趟?他得掩埋一下魏朝山的尸体,然后把地上的血迹和车辙的痕迹都掩饰一下。” 智慧姐敏锐地嗅出了异常:“你在担心什么?” 我不回答,只是眼神忽的冷下来了。 那悬崖虽然高深,但若是有心人想用绳索吊着下来,也不是不可能。他们需要的只是时间,只是一个最能爬山的人。 能花这么大力气下来的人,不是极爱我就是极恨我。爱我的人还不知道在哪儿,恨我的人我却知道,曹几何若是真派人下来,那智慧姐和老焦的行踪怕会被他们盯上。 我绝不能连累这两人。 于是我看向智慧姐,道:“老焦捡到我时,我身上穿有一件血衣,你让他先把血衣套在魏朝山的身上,把我的匕首也系在他腰间,做完这些,再把尸身扔下河道。” 智慧姐马上就醒悟了:“你想让别人认为那是你的尸身?” “我如今只是方即云,老七的生死已成定局,还请你不要让第四个人知道悬崖底下发生的事儿。” 智慧姐眉头一紧: “你连李藏风都想瞒?” 我脸上浮出一片苍凉,我心里抵住一点锋刃,我慢慢地说了下面这句话。 “你去了外面,若是他写信问你,还请你帮我瞒下。” 生死边缘走过一遭后,我也是真的想通了。 真的老七早已死去,我演出来的那个老七也已经坠崖身亡。 除了老焦和罗神医,没有任何人知道我活着,更没人知道我要出去。 一句话,我自由了。 我不必再演老七,不必介意走形,不必再顶着一个绝世酷哥的面具活下去,反正这世上早已没了七哥,只有七哥的传说在飘,也只有七哥的形象在闪闪发光。 至于一个叫做方即云的新人要闯荡江湖,那和七哥是没什么关系的,和李藏风就更没关系。 这么一个没名气的新人若去接近曹几何,也和他没啥关系。 直到他的银刺刺进了曹几何的咽喉,那才叫大大的有关系。 跳崖的时候我都没忘记,曹几何还安安稳稳地在外头活着呢,他还活的好好的呢,他的人头还没被割下来,老七和老八的英灵还在天上看着我呢。 所以先去把梁挽的事儿解决,解决之后就轮到曹几何。 我要杀他,他必须死。 只是李藏风却不该被牵扯进来。 我单刀赴会,一个人刺杀也就够了,他若也一起进来,怕是一腔孤勇错付,迟早被我连累。 那就得算笔账了,我花了那么多力气才保住决斗佬这一条命,若是他没成没就地轻易死去,之前的种种历经生死,岂不成了别人的茶余饭后? 那他当然得好好活着了。 继续呆逼下去,继续找人决斗,继续过他发型师的日子,把古龙风贯穿一生,干干净净清清白白,一辈子也别粘带别的画风。 想通了就好了,如今灵宠有了,神装有了,药材带好了,全装在密封的油布盒里,我就启程了。 一炷香后。 我穿过洞穴,浮上湖泊,终于感觉到了新生。 这阳光暖到人全身冒热,空气清新到扑面一阵香,不过我得先把盒子打开,一开盒,那眼影盘的鸟又是一飞冲天,这次倒没有先落在肩上,而是撒欢似的到处飞,在我头顶盘旋了好一阵才落下来,还是落在我肩膀,还抖抖羽毛,像抖掉点寒气。 它这一抖,我倒觉得自己身上的寒气也被吹散了,心情大好,我就遥看远方,瞧那远山如壁,湖水似镜,映一方五光十色,藏了不知多少乾坤福穴。我在这湖泊附近走走停停,一颗心全被眼前这山川美景所俘获包围,仿佛这些日子以来的孤独与苦楚都没了容身之地,此刻我是自由的,是快活的,每走一步都像走在天堂上,每看一眼都像回到了最初的时光。 不过我越往前走,这美景也就离着我越远。 等走到驿站的时候,那湖光山色已被我远远甩在了后头,星光月亮也在后面等我,似乎这么多天的平静生活也跟着一起抛在后头了。 我还特地停了一会儿,我看着那里的风景,回味了一下老焦的粗直义气和智慧姐的人生智慧,我心里一暖,知道有个地方有两个人等我 。 然后我就转身了,我带着肩头的眼影盘一起走了。 驿站里面人头耸动,马尿的气息和人汗的气息互相混合出一种特有的臭味。我随便一看,发现有人带刀,有人带剑,看模样是剑林五大山的人,什么屏山派、雁山派,反正一堆名门正派的设定我也记不住。总之他们不是冲着我来,仿佛我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我微笑着避开他们,没有人看得出我曾经是老七,更没有人知道我现在是方即云,没人注意的到我,可见低调就是爽。 只是我用眼角余光四处打量,他们身上的武者气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 小方,江湖又冲你跑来了。 按照智慧姐的叮嘱,我和驿站的老马接上了头,这是个道上混的中年汉子,他给了我一个假路引,帮我订了一辆马车,找了个不错的车夫,接着就送我走了。 梁挽在梅州,梅州距离青坡镇不算近也不算远,车夫同志就赶了大概七天才到,这一路上咱们走走停停,谈天说地的,也算不错,就是车夫同志看着我的眼睛颜色,总以为我眼睛不太好,认为我年少目盲,身边还带着个闪闪发光的导盲鸟,是个身残志坚的好少年了。 我就不吐槽车夫了,因为到了梅州城,值得吐槽的事儿就更多了。 比如茶棚那儿有个说书人,给我说了近来的一则传闻。 说的是李藏风下山以后,一边养伤,一边积极地张贴告示。他一来是寻我,一来是寻找爬山高手。他试图从悬崖上头下到悬崖底下,但天魔崖深不可测,这处山崖在青坡镇上也是赫赫有名的凶崖,没什么人敢应他,无奈之下,他只好四处寻访有经验的爬山人士。 结果在这时,有人说在河里发现了疑似是老七的尸体,尸体已经被鱼虾啃食,被水流腐蚀得几乎没了面目,只有身上衣物看着还像是老七的。 据说李藏风前去查看尸首,本来是不信的。 但是他看到了老七的匕首。 呆住良久,然后吐出了一大口血,就此内伤发作了, 我听得愣住,全身血液几乎逆流到了脑壳,我不管不顾,立马冲到那说书人面前,恶狠狠道:“什么旧伤发作!?你少在这儿胡说八道!” 那说书人见我莽莽上前,本想用口水给我洗脸,一看我这脸上两眼泛白,又以为我是个身残志坚,于是缓了口气道:“这消息可是千真万确,据说李藏风醒来后,坚决不信那尸身是老七,可他又找不到那罗神医,就休养了几日,赶到这梅州城来看一位名医,顺便也在此找一位攀山高人,再去那崖底一探!” 他现在也在梅州城!? 和我在同一个城市里!? 第59章 番外(双更第一更) ——李藏风番外(1)—— 李藏风决定杀人的时候,被他选中的人一般会在七日内死去。 这次选中的对象也和七这个数字有关,对方姓名不详,排名老七,人称老七,似乎这一生都被一个简简单单的数字所代表。 七字之下,千尸百骨。 如此强手,一与上峰生了嫌隙,也只能被压到第七,屈居于一干庸人小人之下。 这位第七杀过的高手数不胜数,斩下的人头都曾属于悍匪恶徒,即便他排第七,论实力,论原则,他也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杀手。 如今李藏风就要去找天下第一杀手决斗。 当他收拾行囊的时候,他的朋友“花间小箭”许兆花,就找上了门。 他眉目忧愁地问:“你确定你要刺杀老七?” 李藏风纠正:“不是刺杀,是去找他决斗。” 刺杀可以不计手段,但决斗就讲究规则。 许兆花叹了气:“决斗比刺杀更危险,你要是真的知道他是谁,就该明白与他决斗意味着什么。” 朋友的关心,往往是真心带着实意一起倾斜,李藏风不忍冷面相拒,但他得有话直说。 “你是想说我必败无疑?” 许兆花道:“不,我从不会在朋友面前谈及败局,只是你一定要考虑清楚,老七不是别人,即便他是大伤初愈,他也是接星引月阁的老七。” 李藏风却反驳:“我之前就想找他决斗,可他上一次险些死在尹教主手上。如今他好不容易才醒过来?我怎能再错过?” 他若错过,从此一生都是遗憾,想起来除了不甘便是怨憎。怨自己迟一步,憎上天不肯成全。 倘若迎面而上,即便死在对方手下,这一辈子也不算白活。一个人的性命往往有质量的区别,对纯粹的武者而言,死之前杀了谁,与谁战斗过,关系到这质量是高是低,决定了这条性命是否拥有过价值。 李藏风决定提升自己的人生价值。 他必须去找老七,这已经成了他的目标。 几日后,金仙河畔。 从李藏风踏入河畔范围的第一步,他眼里就只剩下了一个背影。 老七的背影。 这个戴着斗笠,穿着破衣的男人孤独地坐在岸边的一块儿石头上,他的人似乎已化作一颗巨石,或是一座雕像,亘古在此,恒久不变。 老七在等着他。 这个男人自从受伤醒来,一直没有任何消息传出,如今却大改作风,在城中招摇过市,还几次在同一时间出现在河畔,为的就是把李藏风引出来。 你在等我 ,这很好。 因为我也一直在等你。 他杀的那几个接星引月阁的杀手,就是给老七的一份请帖,提醒他,这江湖还有个李藏风,让他瞧见,使他领悟,这人海茫茫里始终有一个人在等着他,等着把刀尖送入他的身体,等着看那一抹锋芒在他的血肉上绽放。 我无时无刻不想着撕裂你的胸口。 对于我,你也是如此渴望的吧? 老七与之前几条小鱼不同,这是一条深海巨鲨,一丁点人味就能叫他杀性大发。 李藏风隐匿气息,他并不想从背后刺杀,背刺不符合决斗的精神,他只是看看对方多久才能回头。 如此隐匿气息,一般人可能在他走到耳边都不会察觉。 但老七毕竟是老七,这个雕像般的男人在他十步范围内就有所察觉。 这一步塌下去,雕像就活了过来,冰山转了身躯,雪水融化在这一刻。 老七回头的一刹那,李藏风面上古井无波,心中却看得一愣。 他居然涂了满脸的黑泥。 面对我的时候还做此伪装,这是何意? 李藏风看了一看,发现这黑泥之下,面孔线条被打乱,可眼睛却额外凸出光彩,一双眸子似两颗偶落人间的星,明亮得几乎夺走了他的思绪。 好漂亮的眼睛。 简直不像是一个杀手会有的眼睛。 可这个男人的气息寒烈,气势可谓凌厉,他抬眼看向李藏风的时候,毫无顾忌,仿佛猎人看向猎物,观察得仔仔细细,从脸到身材,一处不漏,无一不看。这目光穿透力惊人,几乎可刺破皮肤,钉入骨骼,直接突入那五脏与六腑。 因此李藏风认为,这一定是老七。 只因这双眼,秀中带着凉意,凉意又蕴藏杀气。冷和热在他身上得到了完美结合,这才是老七会有的眼睛。 老七把斗笠一揭,目光警惕道:“李藏风?” 李藏风问:“老七?” 他随即把目光一沉,看向了李藏风腰间那把刀。 李藏风这时看向老七的胸口,他看得出那里面肌肉遒劲,不知皮下是怎样勃勃有力的心脏?撕裂时该是怎样的景象? 他似乎看出了李藏风的目光落点,面上如磐石般答道:“刀不错。” 老七看他,竟只看得见一把刀。 他刚刚看了李藏风那么久,如今却仿佛连李藏风这个人都看不见。 仿佛李藏风身上唯一值得他看上一眼的,只有一把刀。 于是李藏风的回应是:“你不错。” 你只见我的刀,而我只见你的人。 你的人你的命,此刻便在我的手中。 老七似乎听懂了:“哪儿不错?” 这一问就很有意思,仿佛在邀请些什么。 于是李藏风答:“哪儿都不错。” 你的全身上下,都是我的目光所及处。 我一点都不会漏,从你的最骄傲之处到你的最卑微之处。 他们都在我眼中,他们的归宿只有我的刀尖一点。 他顺势借着这一眼看了老七的全身上下,那目光仿佛挑衅般地扫过某几处,可老七浑然不惧,好似毫不在意。 他只是眯了眯眼,细盯着李藏风,仿佛在考验着他一般。 “我值得你过来?” “你值得我用刀。” 这话说完,老七陷入了一会儿沉思,似乎已从考验中得到了答案。 而李藏风也暗暗平复了心情,他知道借由这一番对话,双方都清楚了彼此是什么样的人。不过老七如今的表现,虽然在他意料之中,却还是多了点意外。 比如他的杀气,虽然有,却不如想象中浓厚。 仿佛是因为李藏风在,这个男人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坚决不把一些原始的最初的本能释放出来。 但是下一刻,老七就拿出了三个香包,慢慢地摆在了李藏风面前。 李藏风目光一凛,几乎瞬间就想到了这是什么。 这是能引发他鼻症的物件,老七不把这些物件留在最后出手,却在他面前一一摆出,能是为了什么? 仿佛是为了给李藏风一个答案,老七将那第一个香包打开,里头柳絮四散飘摇,李藏风几乎已经觉得鼻头有些痒了。 但他忍住了,因为他已明白了老七的用意。 能准备香包,说明他得知了鼻症的秘密,可他不把这个当做暗器,却光明正大地拿出来,是骄傲于自己的实力,更是给李藏风一个鲜明的警告。 我知道你的秘密,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这是攻心的战略,老七绝不可能真的放他走,只是想借此考验他的意志,或削弱他的战意。 于是李藏风纹丝不动,收敛气息,却发现了更为惊奇的一件事。 老七那虎豹般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看见他的反应,气息忽然松了一松。 他似是下了什么深刻的决定,居然把那柳絮从袋中拿出,尽数倒在地上,还伸脚踩了上去,重重碾揉,把一番可以用作暗器的武器,当成了脚底的沙粒与碎屑,仿佛那根本就算不得什么秘密。 做完这些,他便看向李藏风,那目光如烈火浇油,是极致冷静下的炙热。 李藏风心中震惊无比,却又马上悟出了一个道理。 老七在传递给他一个信息。 人们往往以为信息都得用口传,但对于老七和他这样的武者来说,做往往比说强。 老七刚刚的动作,就已经用实际在证明,他并不想用柳絮对付李藏风。 他看待这种下作的武器,就仿佛是脚底的污泥。 他心中盼着的,是和李藏风一样的决斗。 果然是老七,不愧是老七。 只一眼就看出了我心中的真意。 李藏风暗自感慨,却发现老七又拿出了一个香包。 这次却不是柳絮,而是杨华花瓣。 灭了柳絮,却手捧一朵杨花?他这是干什么? 李藏风鼻头更痒,心中疑惑,却借着这个机会看清了老七的手。 骨节分明、线条修长,几根手指白皙,却未曾带有一丝脂粉气,分明是不见天日的白,是暗夜中潜藏着的杀性。 那几根危险的手指,就这么在香包里随意一拨,像随意地挑动李藏风的几根心弦,这仿佛是一种无言的暗示——暗示李藏风的性命就在他手中,就像几朵花瓣一般随他摆弄。 李藏风明白,这又是老七给他的警告。 这是回应他刚刚的无礼,是给他的一种挑衅。 可紧接着,那手指就继续下沉,轻而缓地捻了几朵杨花花瓣,可却没有下一步,没有扔向李藏风,老七居然把杨花花瓣拿到嘴边,一朵一朵地放了进去,嚼了起来。 与此同时,他一直在盯着李藏风,目光没有一丝一毫的放松,威压半点未退,气势从未远离。可是那厚度得宜的两片嘴唇,却含着最软的花瓣。 李藏风这时才注意到,他的嘴唇红而润,含着白而纯的花瓣,是红与白的无言交错,像一种兽性与人性的融合。软而柔的气息顺着他的嘴角无言地扩散,似把凛冽的杀气都压制了一些。 短短的一刻,李藏风仿佛明白,又仿佛疑惑。 老七不愿拿这手段对付他,这个他知道。 可是为什么要吃花瓣? 是花瓣好吃? 还是借着吃花瓣,叫李藏风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古人茹毛饮血,今日老七吃花,他吃的不止是花,还有李藏风的耐心。 这样一个人,必是想慢慢吃花,来表明他不屑于用手段的决心,也用于试探李藏风的耐心,逼着他在吃花的一瞬间出手。 李藏风目光一紧,他发现老七是个比想象中还难缠十倍的对手。 这是一种野兽般的原始,混合了猎人的精明,由此人性与野兽的那一面交缠,为他的无敌而铺垫,使他的气息更为复杂多变。 可是老七居然紧接着打开了第三个香包。 这一回李藏风更加疑惑。 前两个已经是表明了决心,还用得着第三个么? 不过很快他就明白,这一连串的异常背后藏着的是什么。 这不是老七的决心,这是老七的提醒。 提醒他,这附近有着别人监视。 比如对岸,可能就有接星引月阁的人在看,老七可以不顾忌别的,但他必须顾忌曹几何派来的人。即便强横如他,竟也免不了与上峰的争端。 这样的监视,他居然没有早早看出来,还得老七去提醒他。 李藏风,你到底还是差了老七一层,竟没能领悟他的深意。 李藏风心中一叹,身上就忽的松了防备。 于是在老七扔掉那第三个香包的瞬间,他就任由鼻症发作,不再抑制身体反应,把天然的弱点显示一些出来,以此表达诚意。 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落了地,一点防备也随之卸下。 于是借着这个机会,他看清了老七身上难得的变化。 惊讶、错愕、疑惑,交织成了这个杀手脸上最有人性的一个表情。 虽只有短短一瞬,却也叫李藏风大开眼界。 于是他毫不在意地拿出手帕,擦了擦脸,用手帕掩住了嘴角的一丝淡淡笑意。 原来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小露一丝人味,竟像是冰面上裂出了一丝缝隙,冰下的生灵从中跃出,鲜活气息溢于言表,而他喜欢这种不墨守成规的鲜活。 一个男人最明亮的时刻,不是全副武装、冰冷如铁的时候。 而是真实地柔软着,不被这世间任何规则所束缚的时候。 他倒是想看着老七的脸上,露出更多这样的表情。 第60章 见(双更第二更) 我叫方即云,我认为我得赶紧溜。 决斗佬就和我在同一个城市里,想象下我在街头走着走着就撞上他,或者他在某个高楼闻着花香,打着喷嚏流着鼻涕的时候就一眼瞥见了我,然后眼泪鼻涕一起飞到我头上,你想想那画面能有多美? 真是美得我心肝肠肺皆碎,整个人要被这道雷给劈的原地升华了。 不过仔细想想,既然他急着赶到这儿看名医,这是不是说明他的内伤有一点点严重? 老薛那一枪杆不至于啊,难道看见我的那把匕首,真的给他造成了这么大的精神创伤? 从说书人面前退下,我就心里不安,缩头缩脑地缩回自己的座位,化学性质似乎有点不稳定了,小肥鸟眼影盘此时也不在我肩头,一个钻身就缩进了我的胸口,它似乎是体会到我心情的忽上忽下,在我的胸口处缩成一个暖暖的球,就那么不动了。 如果李藏风这个内伤是我加重的,那我是不是该去看看他? 可这应该吗?我不是都已经决定了不牵扯他进来了吗?怎么听到一则不知真假的传闻就动摇了? 但既然说书人如此信誓旦旦,应该是真的吧。 这我都听见了,再当做没听见就不厚道了啊。 那反正我低调行事,找到他看一眼,确认情况就走,应该也没事儿吧? 这可能我下半辈子里离他最近的一次了,要是不趁着这个机会去瞧他,以后我去刺杀曹几何,若是不能活着回来,岂不是永远都瞧不见李藏风了? 可他五感敏锐,万一发现了我,那我咋办?重出江湖的第一天就掉马甲?不是说好了只做方即云不做老七的吗?万里长征第一步就骨折了这能行吗? 方即云,事关重大,你花两个时辰好好想想这件事吧。 两分钟后,我想好了。 见与不见不是个问题,问题是怎么见,见完以后如何不暴露身份地全身而退。 反正那个说书人也不知道李藏风到底在哪儿,我觉得还是先去和梁挽回合,反正他对这地儿熟,说不准就能给我指一条路出来。 走的时候我抬头一看,发现告示栏上有一张通缉令。 上面画了个凶神恶煞的男人,那面相是左一道疤右一道痕的,看着像脸上打了个大叉,目光凶而有力,颇有一副江洋大盗的风采。奇怪的是,这画面是完整的,下面的字却不知被什么人撕了。这时我回头一看,那说书人刚好说完了一场,正在一旁喝茶润润嗓呢,那我就凑上前去问他。 说书人姓许,我就叫他许先生。许先生本来刚说完一场,不太想理我的,可一看到我这个青光眼一样的眼睛,他就有点心软了,然后指着这个通缉令就开始说了。 “这个人本是一个侠客,武功不错,名声也好,前途本是光明一片。只是他最近犯下一桩惊天大案,杀了他朋友一家满门,只为了夺走一本秘籍。可见日久方能见人心,这人之前的好,不过都是装出来的。” 我好奇了:“什么秘籍?这个被杀的朋友是谁?” “那秘籍叫什么紫薇心经,他朋友叫唐摇,本是个心热的善人。可惜一家老小的喉咙都被割了,他的死状也是凄惨,不仅咽喉被割,手也被斩断了。” 我叹口气:“好人不该落得这么个下场。” 许先生目光深沉道:“可枉死的好人天天都有,你瞧那接星引月阁的老七,是那腌臜地方里唯一一个好人,不也落得这么个凄惨下场吗?” 他这一说完,周围没散去的客人们就纷纷应和,有的连声叹气,说老七死得惨,有的义愤填膺,要许先生再说一场老七的英雄事迹。这时许先生就看向我了,说:“我接下来要讲一讲这老七勇斗苏未白,救下严氏姐妹的故事,你不如留下来听一听,也涨涨你的见识?” 我有点尴尬地摇了摇头:“这没什么好听的。” 结果旁边一个听得起劲的年轻人冲我嘘了一声,道:“你不感兴趣也就罢了,可不能瞧不起人家。他生前也是天下第一的杀手,一个小拇指就能把你这样的瘦子打飞。” 我沉默了一秒,低头看了看我的小拇指。 另外一个汉子嗤笑一声,说:“这老七在天魔崖上一人斗杀魏朝山三人,既救了李藏风又救了薛灵灭,何等强悍!何等英武!他对付你这小瞎子哪儿用得着一根手指?一口气就能把你吹跑了!” 我沉默了两秒,慢慢地吹了一口气。 许先生满意地看着他们赞老七来贬我,回过头来看我,说:“他们说话粗直,但都是为了老七鸣不平,你也不要太介意。” 我刚想说我真的不介意,许先生又拉了我的手说:“你要不留下来听一听?最近人人都在传老七的故事,只因为他死得实在惨烈,又实在英雄。每个踏进这道上的新人,都该知道他的名字。” 我觉得我的脸皮还是有点薄的,这么听你吹下去它要爆的。 许先生见我还是不说话,以为我被老七的故事吓着了,正要离开,却被我拉住。 因为我忽然想起来,我这听了他说那通缉令上的人说了一大段,我还没问这人的名字呢。 “这个恶徒为了一本秘籍就杀朋友满门,实在该杀。我记住他的脸了,他的名字叫什么?” 许先生道:“你记住他的名字又有什么用?他武功高强,说不定和那老七都能打个五五开,你这样的少年碰上他,还是赶紧逃跑,把命保住再说。” 我有点无奈:“就算要跑,我也得知道他的名字啊。” 许先生道:“这恶贼就叫梁挽,没脊梁的梁,挽住你的挽。” 说完他就撇下呆住的我,去要了一杯新茶。 梁……挽? 智慧姐要我去保护的梁挽,是一个杀了他朋友全家的恶贼!? 不对,这事儿不对,智慧姐说过他是难得一见的好人,是被什么奸人陷害,才需要我去保护他。 我可以不信天,不信地,但我该相信智慧姐的眼力。 她看错的人,她以性命相托的人,不应该有人品上的大污点。 但是我想了想,这件事迷雾重重,一切还是得等见到梁挽这个人再说。日久见人心,若这个人当真心里有鬼,他是瞒不了多久的。 希望他真如智慧姐所说,是个好人。 我打定主意,就去了林家面铺。 这个地方是梁挽和智慧姐约定好的地方,据说梁挽就潜伏在面铺附近。 我到了地方以后,先把智慧姐的信物,也就是一根结式特殊的剑穗给系在腰上,招摇地在面铺上走了一圈又一圈,走到那面铺老板都开始用奇怪的眼神看我的时候,我就咳嗽一声,坐下来,正儿八经地点了一碗阳春面。 点完以后才吃了一两口,我就觉得捡到宝了。 这面是真的口感顺滑,滑而不腻,我的胃部仿佛受到了十足十的疼爱,我的口腔怕是享受得过分了,我四肢百骸都舒服得在冒烟,这时我一看到调料,我就顺手撸了一把辣油,全倒进去了。 面要辣的好,有辣更带味。 结果我吃了一口整个人就辣飞了,开始疯狂地伸出舌头,用手狂扇凉气,那面铺老板看我如此,一脸表情真是难以形容,他叹了口气,拿了杯凉水给我。我接过以后打量了一下他,发现他这个人身材倒匀称,只是满脸麻子,看着密恐都能发作。 我喝完一口冷水,正觉得舒爽呢,结果那老板忽然问:“是罗神医派你来的吧?” 我点头,正想问梁挽在哪儿,那满脸麻子的老板忽的看向我。 “梁挽在后院,你跟着我来。” ……这个感觉有点点不妙啊。 我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跟上了,反正我背后装着分水刺,大腿上贴着金睛刃,我是身有神装心有神经的人,只要李藏风和薛灵灭不来,来谁我都不怕的。 那老板果真带着我去了面铺的后院,把门一关,把锁一上,领着我去了厨房,可还没走到厨房,他就忽然停住脚,没转身,也没别的动作,那我就问了。 “你说梁挽在后院,可我没瞧见他。” 那老板慢慢道:“他就在这儿。” 我警惕心一起:“他到底在哪儿?” 那老板转过身,用一种很无奈的眼神看向我。 “你难道还看不出来?” 我见他脸上麻子都在抖,头皮一个发麻,正觉得这人十分诡异,我的手已摸向了大腿那边的金睛刃。结果那老板见我如此,动作竟比我更快,他一言不发,把脸上一撕,竟露了另一张脸给我。 他的面具一下来,我就先注意到这人的一双眼。 让我失神的一双眼。 仿佛是秋雨绵绵入了江南,一点两点的玉珠落进你的心里,又清又灵又显温柔,无限的生机都藏在这两点眸子了。 这样一双眼睛,像那一日的湖泊山水,包围了你整个人,整颗心,只会让你觉得心里的苦闷都走了,孤独都散了,你再也生不出别的情绪。 所以我一瞧见他,我都瞧不见他别的五官,我就只瞧得见这一双眼。 不是因为它们漂亮。 而是因为它们太柔了。 他只看我这么一眼,就让我觉得整个人都被清晨的阳光照了十遍。 所以失神了好几秒,我才注意到他其实是个很漂亮的年轻人。 七哥是可爱型的,他是漂亮,像个成熟大姐姐那样漂亮。 我还在打量他,这个漂亮的年轻人只随着我打量,他轻轻抬了眸,对着我浅浅一笑。 “谢谢你过来找我,我就是梁挽。” 第61章 梁挽 我叫方即云,我终于遇见了梁挽。 来到这儿之前,我还刚刚在那通缉令里听了一段故事。故事里的他,是一个十恶不赦、杀友满门的恶贼。 江湖人称——恶贼梁挽。 感情上我不该怀疑智慧姐的判断,但理智它一直在警钟大作。我认为自己已经在一个大坑摔过一次,这一次也不能再看错人。 梁挽是纯属无辜,真的被人陷害? 还是伪作良善,另有隐情? 我还在想,他似发现了我的局促与不安,那笑容半分不减,只有百般温柔以待。 “你是被刚刚那碗面辣着了,还是觉得我并非梁挽?” 他说起话来像是一阵风,吹到我这儿也已是一阵拂脸的微风,他的眼神像是一阵浪,那里面明明有观察和打量,但浪拍打到我身上的时候只有浅浅而暖暖的一层。这种动和静的平衡,温暖与坦荡的结合,在他的神情里尤为明显。 我看着他这笑,又看着他的眼,心里不知怎的想起了老八与苏未白,一阵伤怀在心里游荡徘徊,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来了个自我介绍。 “我叫方即云,方圆的方,即便的即,云朵的云。” 梁挽赞道:“好名字,我可不可以叫你小方?” 这倒是头一次有人主动叫我小方,那不管对方是谁,我都很爽快地答应了。 “罗神医让我过来找你,是想我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里多帮帮你。” 梁挽收起笑:“她真这么说?” 我一点头,梁挽只正色道:“既如此,我会照顾好你。” 反了反了,咋是你照顾我?我来帮你才对。 梁挽见我皱眉不语,反倒伸出一只手想挽我的臂膀,似想拉我去一边的客房,却被我下意识地躲过了。 我这一躲属于本能反应,只是不喜欢被不熟的人接触,但躲了以后才觉出尴尬。 我以为自己是个很热情的人,但没想到梁挽比我更热情。 这还不是朋友呢,他就想手挽手了。 梁挽有些害臊地垂了手,冲着我笑:“抱歉,是我鲁莽。我一见到你刚刚吃面的样子,就想起一个人,忍不住就想拉你的手。” 他笑着笑着变了味,神情略带伤怀,语气颇为怀念。 那我就忍不住问了:“你想起了什么人?” 梁挽看向我,那目光不知怎的浸满了慈爱。 真的是慈爱,说出这个形容词的时候我都觉得奇怪。他刚刚看着像大姐姐,如今看着和老母亲似的。 这位老母亲异常怀念地说:“我想起一个朋友,我认识他时,他也是和你一样小的年纪。” 不会是老七吧?真不会是七哥吧? 仔细想想应该不是,如果他见过七哥,我不会不记得他,他刚刚看见我的脸时也没啥反应。 不过梁挽这么一说,我算明白为啥我用了慈爱去形容他了。 一样小的年纪!? 你还真把我当十八了!? 我刚想解释一下我的年龄问题,结果梁挽伸了伸手。 他看着自己的五根手指,然后就开始笑了。 我不得不说,他是我见过的人里面最爱笑的一个。 他从见我一开始,似乎逮着机会就笑,只要一点点的趣味和新奇就能把他逗笑。 而且他笑起来总是暖中透着自然,甜里带着轻盈,就算我和他不熟,我也不会觉得这笑容过度,更不会觉得这笑意腻味。 比如这会儿,他就看着自己的手指说:“刚刚我用这手拉过面,指甲缝里全是面泥,要是碰了你,反而把你也弄得黏乎乎了。你等等,我去洗个手,稍后就带着你去客房。” 说完这话,梁挽马上就去洗手了,洗完以后把还抹了抹脸蛋,抹得白里透红,柔色更明,阳光一照像两颊上敷了亮片胭脂,越发像个漂亮大姐姐了。 洗完了,他对着我亲亲切切道:“我现在是面铺的老板,你对外可以叫我林老板。但私底下你可以叫我老梁。” “你看上去一点也不老。” 梁挽的笑在这时就很有深意了:“一个人老不老,也不能光看脸的。” 那你也不能看我脸蛋就觉得我很小。对于你这种双标分子,我是坚决抵制。 我上辈子二十六,这辈子二十七八,四舍五入就是中年成熟男了,我熟透了我。 他也没解释别的,只领着我去客房看了看,看完客房又给我去看了厨房和打水的井,做完这些他才对我说:“你先在这儿好好休息,我去外面收摊。” 我疑惑了:“这么早就打烊?” “今天你来了,我想做一顿饭好好招待你,干脆早点收摊吧。” 他转身要走,我却用一句话将他定住了。 “外面的通缉令,我都看见了。” 梁挽的脚步一凝,奔腾的动态在此刻静止成了一幅画,他身上的每个关节点都随之缩定,他露给我的依然只有一道背影,可这背影没有往前,也没有往后,他很冷静地等着我问出下一句,那我就问了。 “关于那个通缉令,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我问完话,梁挽这时才回过了头,看向我时倒没有笑,反倒是歉疚挂在脸上,似乎那张通缉令给我造成的苦恼比给他造成的苦恼更多些,因此他感到难受。 我道:“因为罗神医,我选择不信那些话。” 梁挽:“但你心中不安,希望我来解答。” 我道:“现在这个机会就不错,你可以说完再走。” 梁挽却摇了摇头,慢慢道:“我若和你解释,可以把这件事说成天大的冤情,但我拿不出证据,那时你是信还是不信?就算看在罗神医的面子上信了,你心里也有疑虑,疑虑是得自己去解开的。” 我道:“可是我的人都在这儿了,你却打算什么都不和我说?” 梁挽点点头。 我问:“你不信我?” 梁挽摇摇头:“我信你,有三个理由。第一,罗神医看中的人,从来都不会错。第二,你是有话直说的人,强过我见过的许多人。” 我好奇了:“那第三个理由是什么?” 梁挽笑了笑:“看见你吃面的那样子,我就有点喜欢你了。” 你说的是我被面汤辣到然后伸出舌头疯狂扇扇子那个样子吗? 那我就忍不住问了:“既然信我,为何不解释?你是想再观察观察我,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里慢慢和我说?” 梁挽摇了摇头:“不,我没打算和你说。” 我疑惑:“你不肯?” 梁挽话锋一转:“刚刚你在吃面的时候,那只小鸟就躲在你的胸口取暖,我看它挠的你难受,你也没把它拿出来。可见你是个心善的好孩子。” 我刚刚还云里雾里的,现在好像是听明白了什么,因为气氛过于严肃,我都懒得吐槽他说我是好孩子了。 梁挽收了笑,容色里浮出一层深重。 “正因你心存良善,我才更不能拖你下水。” “倘若我真如通缉令上所说,杀了那一家老小,我便早早该死。若我没有杀他们,却平白担了这污名,那陷害我的人也是铁了心要我死。他们人多势众,所以这件事我只会一个人扛,不连累谁。” 我马上问了:“你既不想留我,为何把身份暴露给我?” 梁挽道:“我想你带个口信给罗神医,我很好,这件事我会自己解决。” 我立刻反驳:“你说过要照顾我。” 梁挽道:“我让你平平安安地走,便是对你最负责的照顾。” 我继续反驳:“我是来帮你的。” 梁挽语重心长道:“你能帮的了自己就最好,何必把性命搭在一个承诺上?” “这条道凶险异常,远的不说,就说近的,连那接星引月阁的老七是何等英雄一世,他三战李藏风,皆未落于下风。这样一个强横人物,在天魔崖上被三神将围攻,也只能壮烈在那一时一地。” “强悍如老七,也抵不过人多势众。更何况是你我?” 他认认真真地对着我说:“我出道早,经历得够多,活到今日也算够本了。可你还是道上的新人,不该折在这儿。” 能不能别拿我的例子来教育我了……用我来打我的脸很好玩吗? 不过老实说,我也不算新人了。 青坡镇郊外我宰过苏未白,他要是有排名那起码是五以上的。 悬崖上我差点捅飞了李藏风,他这个人我认为是没有排名的Bug型选手。 悬崖旁边我弄死了元朝花和魏朝风,虽然差点把我自己也弄死了,但是也算是个战绩。 然而然而,由于我现在的皮相太嫩,手上连点薄茧都没的,导致梁挽以为我是真真的江湖萌新,认为我的年龄和他起码差了十岁。实际上我和他应该是差不多大的。 我要是直接说自己是老七,那肯定没这么多麻烦了。 但我已经决定了去做方即云,总不能以后一遇到困难就狂脱马甲吧? 我一旦做回老七,就得顾忌七哥生前的体面,披着偶像包袱绷着一张酷哥冷脸,我要还是做方即云,就可以想咋崩人设就咋崩人设,也没人管得着我。 所以这件事一定要以方即云的作风去解决。 我先把眼影盘从胸口掏出来,让它在一旁歇好了,然后我再看向梁挽,我认认真真地说。 “你既然相信罗神医的眼光,为何会觉得她只看人品,不看实力?” 梁挽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我的手就先蹿出去了。 五根手指摸向了腰间的金睛刃,一道金光在碧空一闪,像一朵金花儿似的接连绽放,最后花落于梁挽的身上。 我一道匕首就急刺向他脸庞! 目标是他鬓角一抹青丝秀发! 这一记的目的,不是把他剃成地中海,也不是把他剃成平刘海。 而是把他剃成三七分的斜刘海! 地中海毁人!平刘海异端!斜刘海才是提升美貌值的关键! 我这一刺突兀而出,疾风裂阳般袭去。 结果是梁挽惊了,我也惊了。 梁挽惊的自然是我出手的速度,这一招虽然比不上戳气球,但我的速度更胜以往,已有戳气球时的七成! 惊到我的却是梁挽的身体反应。 他几乎像是一个纸片人似的,轻轻易易就被这一刺的劲风给刮走了。 这一句是形容他的姿态,实际上他的速度快到什么地步呢? 快到我用了老七的八倍速滤镜,仍然只能勉强看清他闪过去的轨迹。他在空气中几乎是留下了一道残影,而那无边无际的残影几乎已占满了我的视野。等他落地时,人已轻轻地站在十尺开外。而这一闪几乎给我泛起了丝丝精神阴影,我的鸡皮疙瘩都在往外翻了。 我的视野都放慢八倍了!居然还有残影!连七哥自带的显微镜眼都都不清! 梁挽站定看我,目光猛地一紧。 无名之辈绝使不出这一招……你究竟是谁? 我抬眼瞪他,神情微带愠色。 你作弊还是开挂?你身法凭什么能比李藏风还快!? 我心里一沉呢,忽的想起了罗神医临行前对我的嘱咐。 “许多人想要抓住梁挽,可他们都败了,你可知为何?” “他实力强横?”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那是他擅长摆脱追踪?” “他没试图摆脱,只是这些人追不上他。” “一个都追不上?这些人未免太慢。” “不是他们太慢,只怪梁挽太快。” “一个人能那么快?” “因为梁挽他,轻功天下第一。” 第62章 照顾谁 我叫方即云,我认为梁挽是个开了作弊器的微笑怪。 不然这无法解释他刚刚那非人哉的速度,还有他留下的那一道给我激发心理阴影的残影。 可是梁挽似乎也是这么想的,他看向我的表情就好像我刚刚把一截烂掉的臭袜子变成了金袜子。 从我出指、摸刀、拔刃、刺出,这一连串的动作的迅、急、猛,在他看来也远远超过了新人的范围,急大地冲向了某个未知的可能。 所以这么一接触下来,咱俩都有被吓到的迹象。 他被我吓到,我被他吓到,但我俩都很快冷静下来,我是感觉这一出手是太猛了。 但梁挽刚刚脸上的顿悟,分明是已经看出我并非新人。 我正想着要如何解释才能混过这一关,结果这美汉子也没问我是谁,只仔细观察了一下我,问:“你不打算继续了?” 我警惕抬头,他接着说:“你要是打算继续,我也可以继续。” 我道:“继续什么?” 他说:“这短刃在你手上好像能刺成一道流星,我已经很久没看过这么快的刺击。” 我眉头一扬:“这说明你已经看到了它的快。” 梁挽笑着接下去:“并且知道了罗神医为何要让你过来。” 他看上去一点儿也不介意我的忽然突袭,那我就忍不住问:“你不怪我忽然出手?” 梁挽老老实实道:“一开始是吓了一跳,后来还是吓了一跳。” 他说完又可可爱爱地笑了:“不过我都不怪你。我很久没被吓得这么痛快了。” “你前后都吓了一跳?” “一开始吓到是因为你忽然出手。后来吓到,是因为你出手的姿态让我想到了几个人。“ 我难道安了这一代武林高人的标准模板?怎么他每次看我都想到了某某某? 我心里一阵咯噔乱响,问他是哪几个,结果梁挽认真地说,他想到了三个人。 “却悲门的‘悲雀剑’ 聂云珂,小无相山的‘神佛无相’高悠悠,‘天寂山’的‘雪落无痕’姬雪隐,还有一个第四人。” “不是三个人吗?怎么还有第四个人?” “第四人已经死了,就是接星引月阁的老七。” 居然能盲狙到七哥本人? 这眼光和镶了剧本似的。 我正因为这人的敏锐而心里一惊,那梁挽忽的看我,颇有些惋惜道:“若不是因为你太过年轻,我几乎以为你就是聂云珂,或是高悠悠。” 我忽然生出了点大胆作死的心思。 “如果我是他们中的一个又如何?” 梁挽道:“你若是他们,根本用不着隐瞒,见到我的第一刻就可以动手。” 作死失败,我失望地承认:“我的确不是他们。” “但你应该和他们有些关系。”梁挽好奇地打量我。“你真不是聂云珂的徒弟?” “或者高悠悠的师兄弟?” “再或者是姬雪隐的亲戚?” “再或者是聂云珂的兄弟?” “高悠悠的新弟子?” “姬雪隐的继承人?” 你咋地不盲狙一下七哥?他这孤寡无友的名头就这么响? 我等着他说完,结果梁挽这个微笑怪,就偏在正确答案旁边绕了足足两圈,就打道回错题府了。 他低头陷入沉思,似还在回味我刚刚的惊鸿一刺,他一开口,就说我刚刚那一招特别有意思,想拉着我再来一次。可我摇头不肯,只是把包裹里的罗神医给他的一封信给了他。他拆开信,眼神微微一变,接着无奈地笑了笑,抬头看向我。 “晚饭我来做,告诉我你想吃什么。” 我好奇了:“我想吃什么你都能做得出来?” 梁挽笑了:“那可不一定,得看你会不会形容。” 梁挽的笑还算克制,眉头却不可抑制地高高扬起,这个微笑怪的脸上仿佛连眉毛都是会笑的,如果说一开始是吐槽,后来我就渐渐觉出了乐子,因为我很少在一个人身上见过如此纯粹的快乐。 而这么纯粹的快乐,理由却很简单,简单到不可思议。 仅仅是因为我想要他给我做一顿吃的。 我本来以为梁挽被人通缉,开个面店是为了掩饰身份。 结果我发现想错了,完完全全想错了。 人家的梦想就是开饭店啊。 人家的曙光就是新东方啊。 我和他说武功招式,他的眼里只是正常兴奋,一说到要做吃的,那他干脆乐飞了。 他进入厨房就成一工具人了,在油污满地的厨房钻来钻去,利用自己的轻功飞上飞下,把超高的逼格拉成了超低的地气,处理食材速度超快,切菜的手都甩出了残影,看到我整个人都惊了。 你轻功全是用在这种地方吗!? 你手速是切菜砍肉练出来的吗? 他一边下手一边与我说笑,言谈间甚至想把我也拉下水,让我也爱上烹饪,认为食物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心灵。 这话也没错,某些东西吃多了是得得高血压高胆固醇的,这得让心灵宽大不少啊。 我在吃这一顿饭的时候,他就很认真地请我点评,期待得到一点点意见,结果我一菜下肚,就觉得人在云巅,味蕾享受到了极致待遇,简直快快乐乐如神仙,形容词库自然告罄了,说什么都是“真香”“真好吃”“真棒棒”。 结果我这么说,他就显得很失望,认为我是故意敷衍他。 其实不是,我是真觉得好吃。你得知道我在罗神医那边吃的药膳,那都不是给胃上药,那是给胃上刑。 所以这一顿我是真吃爽了,吃到后面忘乎所以,到后来我整个人都笑裂了,从一部正儿八经的鬼片进化成了美食片。 还有眼影盘这个小肥鸟,也不知道是被谁带坏,它本有一副艰苦朴素的鸟类作风,吃着干粮就满足,如今我把干粮摆在它面前它都不吃了,它看都不看一眼的,整个球就缩在一处高点,然后猛地向下俯冲,直升机似的扫飞全桌面。 然后它每冲一次,盘里就有一片鲜美的肥肉飞走了,我的心脏仿佛也有一片被挖走了。 我想挥挥手把这它驱走,结果梁挽说:“你就让它吃呗,光你吃,它在一旁看着,那可多难受。” 梁挽这个家伙真是没有原则。说好的喂养全人类,他扩展成了喂养全物种。 只要是活着的可爱的生物,他都想喂成球,实在是为美色所误的一个典范。 眼影盘已经是个球体,再怎么喂也只能从小球变成大球。但要是天天这么吃下去,它的身材吃枣药丸,早晚这盒子都塞不下它,我的大胸大口袋也兜不下它,它就站不了我的肩膀,得站我脑袋上撒野撒威风了。 我先不管这些,我先摸摸我的肚子,它饱得有些撑,呈现出一种完美弧度。我摸着这肚,就想到我年轻时博览各种雷文,偶遇某篇生子文,那里面的攻给受生了十个孩子,这攻的一半时间都在十月怀胎,把当时还年幼的我雷得神魂出窍,险些就恐耽美了。 经历过这种惊天逆雷,我的脑补力就有显著提升,比如现在,我感觉这就是梁挽的一场阴谋。 他是不是企图用食物把我撑住,用我胃部的超载减掉我手足的超速?然后趁机偷袭? 还好我现在是方即云而不是七哥,要是七哥撑着肚子去打架就太丢面儿了,方即云就没事儿,我打谁都不带面儿的。 结果梁挽始终没有别的动作,他看着我吃饱喝足,好像整个人就很快乐。 这种单纯的快乐,让我觉得既奇特,又不安。这世上人人都苦,怎么就他这么乐乎? 来之前,我做好了刀光剑影的准备,来之后,我做好了当柯南当金田一当福尔摩斯的准备。 结果他给我整个了个美食纪录片,让我堂堂名侦探方即云,从法院大堂走到了深夜食堂。 这个频道我没有准备过,我得切回古龙风。 我问他:“吃饱喝足,你也该说了。” 梁挽:“说什么?” 我道:“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那张通缉令上写的人是你,而不是别人?” 梁挽:“你还是想知道?” 我正色道:“我来这儿是为了帮你,不止是照顾你,也要帮你洗冤,让你不必东躲西藏。” 我是很严肃地说这句话的,不过一手摸着肚子,一手摸着眼影盘的头顶,可能稍微失了点严肃。那我就为了加强严肃,我连眼影盘这小肥鸟都不摸了。梁挽看我放弃摸它,才明白我这决心,他就退去笑容,说了一句。 “这只是我见你的第一天,可我已经看出来你藏了许多心事。” “我的心事与你何干?” “倘若你的心事都是寻常,你尽可以一个人慢慢享受。你的心事若是愁苦,多了就成了心结,只有把伤心事和别人分享一件,心里的苦才解开一点。” 他这么说我就得笑了,我是真的忍不住了。 “你也说这是你第一次见我,你凭什么揣摩我的心思?” “我来这儿只是想受人之托,还一下我欠着罗神医的债,不是来和你做朋友的。” “我不缺朋友,我有过朋友,他们有的睡着了有的还活着,每个人我都记得呢。” “如今明明是我在问你,你却反过来要我说什么伤心事,为了什么?” 梁挽缓缓道:“为了还债。” 我一愣:“为了什么?” 梁挽把刚刚我交给他的那封信拿了出来,那是罗神医写给他的信。 上面只有一句话,非常简单,字字分明。 “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小方,这就是你还债的方式。” 每一字都似直戳我心口。 我整个人都给这信冻住了。 一些无法解释的细节,奇怪而微妙的动作,违和的话语与互动,忽然之间有了解答。 原来都是罗神医在暗中拜托,两方撮合。 梁挽收回信,苦笑道:“如你所见,我也欠了她。她只说让我等在这儿,会有人带着信物来找我。” 看起来,智慧姐是有把每个救过的汉子都发展成男护士的倾向。而我作为不知道第几个毕业生,有幸见到了智慧大学智慧专业护理课的学长。 梁挽抬起头,看向我,很歉意地笑了一笑。 “不过我不是很擅长照顾人,我若发现一个人心怀痛苦,不得纾解,我就只知道两种方式让他开心起来。” “第一是和他打一架。第二是给他做顿饭。” “和你打架是打不起来了。这顿饭你本吃得很开心,吃完后又不太开心了,可是想起了什么?” 我看着这封信,感觉每个字都是刺在我眼里的一种针,一种又酸又涩的感觉弥漫开来,堵住了我的鼻腔和咽喉,几乎叫我没法子畅快呼吸。 罗姐姐派我过来找梁挽,到底是让我去照顾他的?还是让他来照顾我的?她难道看出了我想拼了性命去刺杀曹几何?故意拿着梁挽的事情拖住我? 罗姐姐啊罗姐姐,你救起人来就一定要救到底吗? 我咽下了疑惑,假装很平静地对他笑了笑。 “她想得太多了,你不必在意。” 梁挽摇了摇头:“我选择在意。” “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但我刚刚拉你手臂的时候,闻到了你身上的药味。” 他故意接近我,果然是为了确定药物的味道。这小子心思不浅,观察细腻,可我却顾不得吐槽,因为我看见梁挽的神情浮出了一层厚厚的灰,像悲哀与同情在他脸上并驾齐驱。 他面色凝重地问我:“你一直都在服毒,对不对?” 我低头辩道:“毒用对了就是药。” 可梁挽说:“但你身上的情况一定是非常严重,你得受过非常人所能忍的苦痛,才得一直服毒。” “所以呢?” 梁挽忽道:“所以你该去睡觉了。” 这话题和跳崖似的一转,我被他弄得有点懵。吃完饭之后我就得服药了,他在一旁看着我反倒不太习惯,那我就问了:“我睡在客房,那你睡在哪儿?” “今天只有客房一张床。你先睡,我明日去添置一张新床。今晚我先守一夜。” “守什么夜?这儿还会有贼?” 梁挽摇了摇头:“贼是没有,但是你在服用的毒我知道。倘若你半夜出了什么事儿,我得醒着,方便照顾你。” 他的安排虽然暖,但有点过于亲密和强势,我沉默了半晌,我到底还是说了。 “我不太习惯这样的照顾。” 梁挽笑了笑:“我看出来了,我会守得远远的。” 我刚想说我不是这个意思,结果梁挽这次上来,郑重地挽了挽我的手,勾了勾我的小手指。 “我这个人有一点不好,时常惹人怒而不自知,你若是被我气着了,别憋着,明天就和我打一架。” 他爽气地笑了笑,这股莫名其妙的快乐劲儿让我觉得既新奇又搞笑,我就没见过这么傻乐傻乐的一个人,明知自己是个微笑怪,却还可劲可劲地说出来,可看着他我又讨厌不起来,因为我知道他是认真的。 “你为什么总在笑?我有什么叫你发笑的地方?” 梁挽笑道:“我遇见快活事儿,就是会笑得停不住的。” “什么快活事儿?我怎么没瞧见?” 我是随口一说,他倒好,一听这话就笑得更加厉害。 “去照顾一个值得照顾的人,本就是这世上最快活的还债方式啊。” 第63章 重遇此风 我叫方即云,我想把梁挽引开是有理由的。 我这一夜睡得不踏实,服药后最大的副作用就是头疼。而且据我观察,这种症状的疼痛程度也和环境心情有关,我这一路风尘仆仆地赶路,已经是很累,和梁挽交过一手谈过一场,精神上就更累。他这一说,我又想起了曹几何,想起了自己如今为何还活着。 因为老八,因为李藏风,或许也因为苏未白。 老八教会了我生,苏未白教会了我如何不把一个人当人。在杀戮上他算是我的启蒙导师。 而李藏风,他教会了我如何死中求生,生中望死,他让我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在等我。 可我却不能去见他。 不能让他知道我活着。 我一想起这三个人,我的头痛就更厉害,眼影盘都不睡了,像装了弹簧似的在我的附近飞来弹去,连它也着急上火了,那你就可以想象我的反应有多严重了。 痛到后面我开始在床上蜷成一团,来回翻滚,不知是打翻了什么东西 ,或是发出声音的太渗人,就惹得梁挽进来了。 又被这个照顾怪抓到机会照顾了,我想叫他出去,可发现自己已经没了力气。 迷迷糊糊中,我瞧见他坐到了我身边,我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或许只是挽住了我的手,给我传些功,或许是从哪儿来给我抱来了一层被子,又或许他是直接点了我的睡穴,反正他做了一些事情后,我情况安稳了些。 我睡着了,第二天起来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居然被人换过。 而梁挽他一直在旁边,就拿了被子睡在地上,看见我醒,还笑呵呵地招了招手,当是和我打了个招呼。 我低着头看自己的里衣,我看向他。梁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昨晚疼的厉害,汗把衣服打湿了,我就帮你换了里衣。” 我看着他那一脸的黑眼圈,我就老老实实地低了头。 “昨晚……多谢你了。” 昨天都那样了,也没啥好矫情的,就是我感觉这衣服对我来说还有点大,只有胸部是正好,腰部就松垮多了,梁挽看着也不壮啊,衣服却比我大了一圈,那我现在到底是瘦成啥样了? 一见我起来,眼影盘就很高兴地仰起头,清清脆脆地长鸣了一声,几个翻翅就跃上了我肩膀。这回我倒没赶它了,这鸟儿昨晚一直守着,给它备的鸟食盆,它是一点未动,可见它会担心人,是个极通人性的肥球。 可我起身洗漱后,就想起要干正事儿了。 昨天本来想套梁挽的话,结果尽被梁挽套话了,我都没有问出真相呢。 这家伙真的傻乐傻乐的,还通过他的傻乐气场成功把我给带歪了,这让我感觉很不妙,通常都是我比别人乐,我比别人傻,这是我第一次在比傻上落于下风,这让我感觉到人设被冒犯了。 梁挽一见我准备妥当,就和我指了指一坨坨面团。 “面铺一会儿就要开张了,你帮我一起准备吧。” 我看他忙上忙下的,忍不住问:“这面铺就你一个人?一个伙计都没有?” 梁挽笑道:“我这个人要求有点高,一般的伙计我看不上眼。” 我道:“那我这个没经验的人,你就看得上了?” 梁挽:“你住在这儿也没什么事儿,不如帮我忙?” 我摇头:“我住在这儿是要替你洗雪冤情,你要是不肯告诉我,我就自己去找线索。腿长在我身上,你想拦也拦不住。” 这是实话,梁挽也听得点了点头,可他又提醒我:“可你是来帮我的,帮忙洗冤是帮,帮忙做面也是帮。” 我笑了:“你自己想成厨子,就想把所有人都培养成厨子?” 梁挽居然真的点了点头:“如果人人都只是厨子,而不是别的什么,这世道就太平多了。” 我想了想,我觉得我不能这么亏的。 “帮忙可以,你早中晚都得我做一顿饭,都要像昨晚上那么丰富,饭钱油钱都你出,我带来的那只鸟你也得帮忙洗了。被褥我要更新的,枕头芯我也要换,每日我都要洗一次澡,洗澡水要最热的开水,你得早早去开水铺子挑好。然后给我准备换好的衣服。” 这么一叠要求砸下来,我自己都觉得过分了。 结果梁挽比我更过分,他居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答应之后还冲我笑笑。 “你考虑的还不够,我得多加几项。” 我是真的服气了。 你还真是个照顾怪啊。 这么一轮下来,我开始认认真真地准备早点,被梁挽手把手地教,怎么去做面,怎么去烹饪,如何分辨佐料,倒有一点梦回小学堂,神游幼儿园的感觉。这一天我啥也没干,就跟着他准备早点中餐和晚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别的,辛苦做了一天,看着客人们来来往往,吃上了我和出来的面,年轻的笑和老的笑一起叠上来,把我也看得笑了。 做饭这件事不一定快乐,但看着别人喜欢你做的饭菜,那就是真的快乐了。 收拾完摊贩,回到内院了,我就对梁挽说了。 “你交给我这些活,是存了别的打算。” “什么样的打算?” 我看向他:“你希望我因为一些简单的小事而快活,这样我就会忘记你的正事。” 梁挽笑了笑:“你这人真是聪明又顽固。昨晚上明明身有病痛,却不肯让我照顾你,今日忙了一天,你都已经要快活起来了,又要和我提这些不开心的事。” 他还是这般毫不在意的样子,似乎一切风云变幻都与他无关,我实在是又疑惑又心急。 “这等性命攸关的事儿,你却只说是不开心的事儿?你整日困守在此,不得以真实面貌示人,陷害你的人,杀死你朋友的人还在逍遥法外,你居然能忘记他,忘记凶手,一直开开心心下去?” 梁挽听了我这些话,那笑容就慢慢地走了。 我一见他神情,就晓得自己说话又说急了,话也不能这么说啊,显得他好像是一个没良心的人似的,就冲着他昨晚照顾我的那个劲儿,我也不该这么讲的。 我刚想说声对不起,结果梁挽的笑忽的又回来了。 “你就没有想过,也许我是真的杀了人呢?” 这话像一把刀锋从水中掠起,笔直笔直地问候我的良心和理智。 说实话,这个可能我之前就想过,那他既然问了,我就让他好好看看方即云的智商顶在哪儿。 “你若真杀了那一家老小,就不会在这儿等着罗神医的来信了。” 梁挽:“这能证明什么?” 我道:“不能证明什么,只是我信一个随时准备报恩的人,绝对不会对自己的朋友动手。” 这话说的斩钉截铁,毫不犹豫,我把憋着的一股劲全撒在这儿了,所以字字有力,合成一句话就是信念的集合,听上去颇有一种强词夺理,但无理也说成真理的劲儿。 梁挽听后,倒是感慨了一会儿,不过总算是起了作用,因为我看到他的笑在嘴角晃着晃着,总算又晃回来了几分。 没有微笑的微笑怪是不完整的,人格是有缺陷的,气质是七零八落的。如今他有了笑,他就又开始认真说话了。 “昨日我和你说过,一个人心里若是有心结,必须把伤心事分享给别人,心里的苦才会少一些。” “你想探查的这件事,对某些人来说是一个案子的真相,对另外一些人来说是一把武器,而对我来说,它就是我心里的那个结。” “你想知道我心里的结,就拿你自己的心结来换。和我说说你的伤心事,我再告诉你我的那件。” 大哥你在这儿说的什么虚头巴脑的心灵鸡汤? 我心里有结?什么结?中国结还是蝴蝶结? 梁挽见我不信,眉头沉了沉,他的笑容也跟着一沉。 “你解决完我的事情就会去拼命。你心中早存有死志,可这死志因何而来?” 这已经不是开天眼了。 这是把次元壁砸穿了把剧本给偷了然后再涂涂改改成同人——整个就胡说八道。 我瞪着他道:“你是个好人,但若你再这般瞎说八道,你说一句,我就打你一拳。我迟早打得你出门见不了人!” 梁挽道:“这是瞎说?” 我冷冷道:“这当然是!谁告诉你老子有死志!?” 梁挽无奈一笑:“是罗神医。” ……哈? 他拿了那封信出来,把信一翻,我这才看到,那信的背面居然还有一句话。 “小方若有死志,你得拦他。” 我二度惊呆,心里虽早有怀疑,如今这怀疑却确认,我却还是被罗姐姐的敏锐震得无话可说。 不管她是偷看了剧本还是天生神眼,就算她看出来了,又何必为了我如此苦心筹谋? 值得吗? 我不是老七,我只是小方。 老七死了是万人传颂,小方死了有谁在乎? 也或许,她是希望梁挽能阻止我,我也能去阻止梁挽。 梁挽这个人,看上去是相当靠谱的老母亲,但他心中的秘密多得与我的不相上下。 他回避我的问题,不想我参与进来。他假装是个乐天派,同时也有着一个弱点。 因为他只有照顾着谁,保护着谁,他这一颗心才能稳下来。 我猜他不想把负担给我,是因为他已经想好怎么去做,甚至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那就是复仇。 他和我一样,只想一个人为自己的朋友复仇。 不连累任何人,不把我牵扯进去,一个人孤独地解决难题,哪怕是死,哪怕是万劫不复。 本质上我俩想到一块儿去了,所以被罗神医安排到一块儿,那我想通这一点,我就知道怎么和这个微笑怪打交道了。 我看向他,我也学着他的样子微微一笑,看上去云淡风轻又很欠揍。 “你想知道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不妨先猜猜我的真实身份,猜对了我再告诉你。” 梁挽若有所思,晚饭的时候都在思考。 结果思考思考着问了我一句。 “你真的不是某个大人物的亲戚或徒弟或私生子?” 老梁你这个脑回路。 比老焦都没的救了。 打回去重新改造吧。 第二天我自觉取得了精神胜利,照样去准备面铺,但是整个人喜气洋洋的,倒是梁挽在一旁心事重重,我猜他想我的身份想得头都要掉了,可是不管怎么想,他也不肯把我往老七身上想。他好像就和正确答案有仇似的,总绕着它走。 一位客人走了,我正在擦洗木桌呢,忽的感觉到了一种异常熟悉的气息。 还听到了一种深入灵魂的脚步声。 是李藏风! 居然是他! 我背对着李藏风,不敢回头,身上僵直僵直成一块儿木雕了,我连动也不敢动,呼吸都忘了,就等着李藏风赶紧走远,结果梁挽这家伙欢欢乐乐地迎上去了,他还主动冲李藏风招招手,李藏风本来都不看这儿的,结果这一招手,他就把目光往我这儿一看。 这一看,估计就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背影,这个人就挪不开头了。 气煞我也!梁挽误我! 李藏风不但挪不开,人还越走越近,整个人像是一道地狱而来的幽魂,飘过来的,脚步是虚的,不知是因为内伤,还是因为过度的震惊和疑虑。 他靠近我了,只有十五步了,十步了,七步了…… 我深吸一口气,回过头看向李藏风。 我这回头一看,才吃了一惊,发现李藏风戴着斗笠,看不清额顶,但看脸是真憔悴了不少。 可他眼神依然熠熠生辉,如今看向我,那眼更是和钉子一样直入骨髓。 他刚要吐出“老七”二字,我忽的打断了他。 用的是一句话,还有一种酷似梁挽的甜甜微笑。 “这位客官,我叫小方。你要不要点一碗阳春面?” 他握刀的手竟剧烈震动了下,嘴唇轻颤,眸光像被一刀切了个七零八落,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你,不是老七?” 第64章 李藏风动手 我叫方即云,我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李藏风。 李藏风看着样子是清减了不少,而且由于他戴着斗笠,我只能看得见他的表情,却看不到他额顶的发,至于是平刘海还是别的,得等他摘下斗笠才能看清。 发型是个笑点,但它不是重点。 重点是李藏风现在的状态。 他看着我,就像一座在悬崖上的雕塑,整个人已被风吹雨打成石块儿,无处可进,无路可退。 进一步,他就得和我眼眼相对,得看清楚我身上和七哥的种种不同。退一步,下面似有万丈深渊在等着他。 连梁挽都看出事情不太对劲了,一直把那询问的眼神往我身上抛。李藏风只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他眼神像根钉子似的直直地钉在我身上。 “你……不是老七?” 他又把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这次把老七二字咬得极重,像那些字在他的五脏六腑里钻来刺去,深深印进骨髓,日里夜里重复了千遍万遍。 我知道我不能哑下去了。于是主动上前一步,迎上他针刺一般的眼神。 “这位客官,我在家没有兄弟姐妹,父母只我一个孩子,哪里排的上是老七?” 李藏风面上裹了薄薄一层灰,仍不死心道:“我说的是接星引月阁的老七。” 我假作惊讶,脸上适度流露了疑惑:“难道是那位死在崖底下,接星引月阁的老七?” 李藏风眼神亮起:“你记起来了?” 我笑得更加天真:“我当然记得了,我们林家面铺不远处就有一个‘金乡’茶摊,里面有位许先生,天天都在那儿说老七的故事。我都听了好几遍了,怎会不知呢?” 李藏风脸上随之一黯,神情迅速切换,目光如失了方向一般四蹿四跳,在我身上走走停停,逡巡不前,似极力想找出什么熟悉的地方。 可是他失败了。 我的壳子仍是七哥的,身材相貌却已大相径庭。 比之前瘦了百分之二十,圆润的地方都磨出了冷厉的尖角,相貌上白得像涂了一层乳膏,风吹日晒的痕迹像被橡皮一擦,尽数抹去。连瞳孔的颜色也从深沉如夜的黑,变成极浅极淡的棕灰,不经意看能看成个青光眼,这几天来面铺的客人十个有八个以为我眼睛有问题,更何况是李藏风? 李藏风目不转睛地瞅我,那眼神恨不得是扑上前来,针一般扎在我脸上。 他再这么看下去我都快顶不住了,赶紧把头一别,眼神一撇,那梁挽看事情不对劲,趁这个时候走过来,想把我拉到一边。 结果他还未出手,李藏风就先出了手。 一只手自袖间弹射而出,如刀子一般直劈我脖颈! 他二话不说就先动手!? 他什么时候走了这么一条莽莽直直的路线? 他一只手直劈我脖颈,我下意识就想躲。 “这位客官——!” 梁挽情急之下一声惊叫,像一条鞭子那样打在我背上,使我猛然一震,想起了自己如今是谁,于是千般力气都拧成了体内一根筋,我纹丝不动,随他下手! 李藏风果然没有真的下手。 只是一只手如同刀子般停在我脖颈周边,五指紧握,手掌扁平如一柳叶刀掌,凝在了我的皮肉之上,指尖微微颤抖,掌背上一根青筋凸显,如蚯蚓般勃勃跳起。 我整个人都迷了,不知道做什么表情,干脆把神色放空空,像个真正手足无措的新人一般,假装呆愣,凝固原地,李藏风却纹丝不动,僵冷如铁。 梁挽见那只手就那么僵在我脖子上,下去也不是,不下去也不是,当即就走了过来,脸上厉色叱道:“还请客官放手!” 结果李藏风听了这话,果断变了个动作。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在我下巴边缘摸了一摸,接着急速退去。 这下不用演了,我是真的愣了一愣,整个人都处于迷茫的状态,花了整整两秒才反应过来,李藏风只是在确认我有没有易容。 倘若有人易容成老七的样子,站在这关口去骗他,那他的反应是不会小的。不给你炸成个七百烟花,就对不起李藏风剃掉过的那二十四个刀客。 可惜我不是易容。 我就是长这样的。 这一摸没摸出什么,李藏风的神情更显暗淡,但梁挽看样子是要憋不住火,他怒冲冲地眼一瞪,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扫帚,整个人像个护崽的母鸡,守巢的老鹰,他似乎下一步就要冲到我和李藏风身边。 大哥你别啊!你把绝世轻功露上一手,这谁还看不出你是梁挽? 我立刻想起了丢掉很久的反应,我神色惶惶地朝着梁挽看了一眼。 表面上是求救,实际上是警告。 你别过来!这事儿我自己解决! 梁挽忽的愣住,持着扫帚在原地,一脸犹豫地看我。 你真能自己解决?不需要我插手? 为了平息事端,我马上退开一步,掐尖了嗓沉下了脸,像一个被当街调戏的受害者刚刚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用一种微带愤怒的声音冲着李藏风。 “这位客官,我不知你是不是把我误认成了谁,但咱们这是初次见面,这儿只是一个面铺。我们无仇无怨的,你总不能因为我长得像你认识的人,就动手动脚吧?” 李藏风冷冷道:“你不必慌,我还没动完。” 还没动完?要糟! 我一下就想到了这家伙的顽固化学特性,刚想说点什么堵死他的心,结果李藏风五指急张,一手攀上我的肩膀,往下猛力一拉,露出了本来该有伤痕的地方。 可如今该有伤痕的地方,却白皙如雪,光滑幼嫩如婴儿肌肤,一道疤痕都没。 铁证如山,便是如此了。 李藏风像被人凭空劈了一刀,表情再也支撑不住,眉心猛颤,似这片无边无际的白戳进眼,刺穿肺叶,直抵心脏。好似自己的指尖没戳到活生生的血肉,而点到了断裂他希望的最后一根刺。 “这儿该有一道疤的……” 他千年不变的面肌在搐,有什么情绪无声炸裂,有什么防备无形崩塌,以至于他近乎失神,只晓得手指一处,眼盯死那一点,来来回回两句话。 “去哪里了?你把它弄去哪里去了?” 他把话一说完,我觉得伤口又活了。 它本死肉一片,如今张牙舞爪地盘在我胸口,一道道淤血在脉管里奔腾狂欢,它在咬我呢。 我知道李藏风看的是什么,那个地方在不久之前,还是被绷带缠绕着的,还是罗姐姐一针一针缝好,后来伤口好了,我又是一点一点忍着痛,自己把缝好的线给拆开的。 天魔崖上我先与他一战,最后关头他那一把刀切入了我的胸口,却没有进入心脏,只是造成了重伤。可也是这个重伤,害的我在悬崖边上施展不出全力,只能与魏朝风同归于尽。 这曾是我的身上伤,如今成了他的心里伤。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能在李藏风这张面瘫前期的脸上,瞧得出如此深刻的痛楚与不甘。 但是梁挽看不下去了。 李藏风他不认识,但是我这个人他认识。 单是李藏风不对劲就算了,他似乎看出我也跟着不对劲了,那他就不打算憋着了。 这人一个扫帚横插进来,把李藏风推攘到一边,他插在中间,挡在我身前,衣着是如此朴素,脸庞是如此地坑坑洼洼,眼底却是光芒四射,他身上似有一种保护幼崽的母性光辉普照了大地。 “三条街外就是青竹轩,五条巷处有一灵河倌,本店是做正经营生的小店,您若要寻欢作乐,还请前往它处!” 第一句话就把我惊住了,我以为梁挽看样子是个老实的母鸡,结果他说的都是什么鸡零狗碎? 李藏风也跟着一愣,结果梁挽拿起扫帚,像举着一把穿天透地的宝剑似的,指着李藏风的鼻尖。 “我家表弟年幼无知,是乡下人初次入城。他虽穷困,却是个好人家的子弟,不做那等营生!” 他现在易了容,满脸的麻子以一种蓄势待发的形式往外一抖,原本柔和的眼神冷的极厉害,像沾了辣油的面一样不可接近,尝一口就要命。 “我不管你是何方人物,你若再敢对他动手动脚,我就敢和你拼命!” 李藏风一愣,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你们是表兄弟?” 梁挽横了横唇角,麻子跟着抖了抖。 “丑人也得有几个美亲戚,我表弟生的好看,可他仍是我表弟。” 这演技真是出类拔萃了,他脸上还演出了一种为丑人鸣不平的怨愤,看得我是啧啧称奇。 李藏风被他劈头盖脸一顿骂,又被那一把扫帚指着,再看向我,我这时正无声无息地整理衣衫,在神情上适当地装点了尴尬与惊惧,这不是老七会有的神色,可我刚刚是真有点被他吓到了,所以演出来应该会更加自然。 李藏风看了我许久,似乎明白了什么。 那脸上的酸楚不甘,眼里的痛苦愤怒,终于在徘徊不前的目光里,淡化成了脸上的一层哀凉。 故人消散于风中,如一道巨大的疤痕在胸口被抹去,我相信即便是他,试探到这一步,检查到这一点,他也是无计可施,无法可想。 只能接受老七已经死去的事实。 但李藏风看着我的神情除了哀凉,似乎还有点别的。 等等,难道我的表情把握得不够好?哪里露了破绽? 我正待观察,他忽的转过眼神,看向梁挽:“是我鲁莽,将这位小兄弟错认为故人。” 说完他摆了一枚亮闪闪的银元宝,把我眼睛都映亮了。 然后他就走了,大袖甩出一阵凉风,好似从未来过也从未发生过冲突。 只是走了十步,他笔笔直的身躯忽的定住,回头猛地一看 ,正巧发现我把那银元宝收入袖中,一双利眼戳刀似的戳在我身上。 我心里一惊,止不住地紧张,梁挽这时站起,警惕地盯着李藏风。 结果李藏风只看了看我,沉默许久,牙缝里飘出了一句。 “江湖传言不可尽信,接星引月阁的老七还活着,你别再听谣言。” 我假作疑惑道:“我是在说书人那儿听来的消息,客官你究竟是谁,怎知老七还活着?” 李藏风没有露出身份,只是看了看我,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斩钉截铁道:“他一定还活着。” “不管他身在何处,无论他变成什么模样,我都一定会找到他!把他带到世人面前!” 第65章 解决心理问题 我叫方即云,我亲眼看着李藏风的背影消失在了街角。 看到他的表情我是真的难受。 但长痛不如短痛,倘若我杀了曹几何之后还有命回来,到时再见他也不迟。 如今他慢慢养着身子,只要别淌进这趟浑水,谁还能奈何得了他呢? 我正想着他什么时候再来,心里想地愁肠绕肚的,结果梁挽把我拉到后院去了。 他这个人动不动就笑,点了笑穴一样笑容泛滥,这时他就不笑了,看眼神是严肃又正经的,母性之光一扫而空,他就不是我认识的老母亲梁挽了,他是个老爷爷梁挽了。 梁爷爷问我了:“那人究竟是谁?你认识他?” 我心里有点虚,我就低着个头说:“我在街头听书的时候远远瞧过他,他那时和他的朋友在一起,他朋友叫他李兄,我想他应该就是李藏风。” 这句话就属于临时瞎编,漏洞百出的那种,但是梁爷爷他性子好,他知道我有事情瞒着他,他也不着急审我和李藏风的关系,他就只和我叨叨别的。 “既然你不愿说他,愿不愿意说说你自己?” “说我什么?” 梁挽看着我:“说说你到底是谁。” 我就不用嘴巴说话了,我把我要说的都安排在脸上。 你自己都藏着一堆秘密,又何必来问我? 他叹了口气道:“你不想说来历背景,我不强求。因为一个人本就可以有很多种身份,在我眼里,你只是罗神医派过来的病人。” “但是小方,你知道你的这个身份,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我在崖底大概是用勤奋兑换了颜值,现在越来越懒得思考了。梁挽见我如此,忽的不打招呼,一把挽住了我的手臂,我吓了一跳,结果他忽然说了句话,把我吓得跳都跳不起了。 “这意味着你是我余生的债,是我最后这些日子要照顾的人。” 大哥大哥,好好说债别说生死,你是吓死我还是想吓死智慧姐? 我一本正经地教育他:“我可以告诉你他的一些事,但你要记住一点,你的命还长着,你将来还会欠罗神医很多债,我不想你用这种遗言似的口吻说话。” 梁挽道:“人总得做好最坏的打算,也许你就是我欠的最后一笔债了。” 我反驳:“屁话!你这人福星高照!将来一定是新债如山,你会天天有债还!” 梁挽叹道:“前途莫测,只怕我未必会幸运地欠上新债。” 明明是个微笑怪,他怎么能对自己的前途这样悲观?我气的一把攥住他的手:“只要你我肯努力,一定会欠上新债!到时债台高筑,咱俩天天都能还债!日日都能被催债!” 梁挽似乎受到了极大的鼓励,一脸感动地问:“你当真这么想?我们一定能欠上新债?” 我如同受了社会主义的召唤,双手捧起他的一只手:“一定能!世上无难债,只要有心欠!” 梁挽苦笑:“这点我不如你,我不擅长欠新债。” 我笑道:“欠债有什么难的?我教你就行!我只是胸口受了一回伤,身上存着三种毒,我就欠了她九千两银子……” 哎不对,哎打住。 咱们不是在说李藏风吗?怎么拐到我身上了? 怎么说着说着就说到如何欠新债了?这差了十万八千里不止,这都跑题跑到别的世界去了吧? 梁挽见我忽的僵住,刚刚的迷茫苦涩一下就全抛了,像抛一个面具似的那样抛掉,他攥住我的手,一脸严肃地问我:“你身上竟有三种毒!?是哪三种?” ……还好刹车刹住了。 我要是直接把一线香说出来,那他连猜都不用猜了,估计就锁定我是谁了。 我回想了一下刚刚的说话过程,心底一沉,掰开了梁挽的手。 “你故作消沉,是不是就等着套我的话?” 一见我脸上含怒,梁挽就正经地道歉了。 “抱歉,是我鲁莽了。” 我扬起了脸:“你每次都这样,先是积极道歉,然后坚决狡辩。接下来你又想说什么?” 梁挽这回倒不狡辩了,他把心思老老实实地说出来了。 “之前我以为你服毒是受了伤。但你昨晚头疼欲裂,我发现你的脉象极为诡异,若只是受内伤,服点毒,你的脉不会乱成这样。我若要照顾好你,必须得弄清你身上发生了什么。” 脉象我知道,我身上的三国鼎立说出去都没人信的,这个毒素平衡玩得也未免太诡异,梁挽想问个究竟,那我也能理解。 但这个照顾怪有前科的,他遇到我这样身怀秘密、满口瞎话的装嫩犯,居然不老老实实地问话,他就喜欢先试探再确认。我决定这回要气得久一点,要比较难哄回来,好让他心生愧疚,晚上给我加顿餐,白天让我少切点菜,最好也别盘问我和李藏风的关系。 于是我故意沉着脸,我保证我脸上能气出皱纹。 “罗神医给你的信上只有两句话,其余的一概未说,你可知这是为何?” “因为你身上的情况她不便多说,她想让我去问你。” 我凉着眼看他:“所以你有问题就该直接问我,如此拐弯抹角,并非君子所为。” 梁挽这回却笑了。 “谁告诉你我是君子的?罗神医?” “你难道不是?” 梁挽不答反问:“我若直接问你是谁,或者问你和那李藏风的关系,你可会告诉我?” 我针锋相对:“我问你通缉令上的真相,你也没告诉我。” 谁也不肯先退一步,谁都抱着秘密不肯交代,这就陷入了一个僵局。 但我认为这僵局不适合咱俩,我还得查明真相还他一个清白,闹这么僵有什么用?于是我就拉住了他,掏心窝子地叨叨了。 “我告诉你我是谁,你就告诉我通缉令上的事,如何?” “你是谁不要紧,你和李藏风是什么关系也不要紧,要紧的事只有一件——你的安全。我若要知道你和他的关系,也只是因为我想知道他是否会对你不利。” 我和他的关系?你别是误会了吧? 你自己的幺蛾子都还没解决呢,别再给自己添加新品种的蛾子了。李藏风这个牌子的蛾子还是由我这个蛾子来扑棱吧。 我刚酝酿着答案去堵他这该死的好奇心,一瞥眼却见梁挽他,秀气的嘴唇扬起满一弧,眼神里流光转动了三分,似在品味什么不可描述的细节。 “从他刚刚的动作来看,我认为李藏风对你没有恶意。” 刚刚什么动作? 你是说摸脸还是说看胸? 算了你还是别说了,从你刚刚问李藏风的问题来看,你这个正人君子怕是个假的,你身上只有母爱光辉是真的。 我对着他说:“我是谁不要紧,我和他的关系也不要紧,那你到底想从我身上知道什么?” 梁挽认真道:“我说过,通缉令上的那件事对我来说是个心结。你若想知道我的心结,得拿自己的一件心结来换。” 这个微笑怪看着很慈祥很母性,但是对自己的秘密是严防死守,抠门小气得很。他是一定是得从我这里知道点什么,他才肯吐露点什么。 看来是必须得用秘密换秘密了。 我叹了口气:“我和你说这个心结的时候,可以用化名吗?” 梁挽大度地笑笑:“你想用就用,叫什么都可以。” 这时他倒不计较了,似乎是真的不介意我去隐瞒身份背景。 于是我拉着他坐在一个小板凳上,我自己就坐在一把软藤椅子上,希望借由这种高度的差距来保住我的气势和尊严,可梁挽即便坐在那小板凳上,也是认认真真正正经经地看我,他态度诚恳,一心等着故事,反而叫我不好意思作妖,那我就撤了藤椅,也拉个小板凳坐好了。我拿着大屁股在板凳面上不舒服地蹭了蹭,发现我的视线与他在同一高度,那里没仇没恨的,只有一些纯粹的关心与好奇,像一潭幽幽碧水,就等着我去点拨几下,泛起或多或少的涟漪。 于是我平静了,我暂时不去担心李藏风,我开讲了。 “我有个朋友,嘴很碎,心很好。我叫他真朋友。” “我还有个朋友,我也不知道他算不算我朋友,他很喜欢我,喜欢的却也不是我 ,只是喜欢一些不属于我的东西。我叫他假朋友。” 梁挽失声一笑,却没有打断。 “这两个朋友都和我住在一个家里,但这个家太脏太臭,我呆腻了想走。我的真朋友决定帮我走,我的假朋友不想我走。” 梁挽的笑容微微一淡,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我的假朋友擅长讲歪理。他一定要留下我。咱们谈不好就打起来。打着打着我发现我之前吃坏了东西,我没法全身而退。这个时候我的真朋友出来了,他拦在了我和假朋友之间。” 我沉默许久,说了三句。 “真朋友他睡着了。” “假朋友他也睡了。” “我把他们两个摆在了一块儿。” 梁挽的笑容没了。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而我没有再看他。 空气中的微风如此清甜,它甚至比我说故事之前还要更甜几分,仿佛这花儿的香和草儿的味儿在一瞬间都醒觉了,香味的分子就就疯疯狂狂地往我的鼻子里钻了。 可我闻着的不止是香。 还有老八背后的伤口。 苏未白身上的血味儿。 是李藏风插在我胸口的刀溅出的血。 是悬崖下腐土败草扑在我身上的臭。 我以为我都已经忘记了。 原来一件件一桩桩,都在我心底打着绕呢。 每个细节我都记得这么清楚,从未有一刻敢忘。 梁挽很认真地看着我,他脸上除了认真我暂时找不出别的形容词,但我的头像被打了一记闷棍似的幻下来,思维钝钝地懒着。倒是我的感官还在,我感觉到他的手挽住了我的手,可能是因为我的手太凉,显得他的手心过于烫,这温度不像是人与人之间的,更像是生与死之间的。 “你的真朋友和假朋友,真的都睡着了?” “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个?” 梁挽目光沉重道:“因为我想听你自己说出来,他们的结局。” 我抬起头,我瞧那天空一尘未变,我看那碧蓝的依旧蓝得通透,我发现那洁白的仍是白中无瑕,与老八和苏未白死去的那一刻一模一样。 “他们不是睡着。” “他们全都死了。” 两句话轻飘飘落了地,像是心口一道伤被挑开。 那些情绪本是哀凉成灰,如今死灰复燃,一刻间轰轰烈烈地涌上,淹了我眼前一切颜色,世上从此只剩黑白,血肉脉管唯有热火,有些东西在我心底炸了一番又一番后,平静到几乎消失不见。 时隔一月有余,我终于把这件事给说了出来。 说完了,炸好了,倒像是把腐肉都挑干净了,淤血流完了,心里的东西有了解脱,没有畅快很多,但是畅快了一点,这结果也算可以。 梁挽:“你都说完了?” 我抬头看他:“我说完了,你也明白了。” 梁挽叹了口气:“从我第一次见你时,我就觉得奇怪,从我看见罗神医的信时,我就已经确信,你心里的结太深太乱,你堵着一口气,只是想要去拼命。” “一个人的性命总是最重要的,不到万不得已,没有深思熟虑,都不该随意舍弃。” “可你的拼命不是因为被迫,不是经过慎重考虑,你只是想把这口堵着的气给压下去。” 我笑了笑,指正道:“深思还是有一些的,但我的确想把这口气给压下去。” 梁挽道:“我本来是想慢慢弄明白你。但上次你和我谈过以后,你在房中头痛欲裂,那时我就觉得不能再等下去。” 我道:“你怕我把自己给疼死,所以急急忙忙地引导?” 梁挽:“我不是个擅长引导的人,我只能给你开个粗浅的头。” 我郑重地看着他,这恐怕是我第一次用这么认真的眼神打量梁挽了。 “我明白罗神医为何让我过来找你了。” 梁挽笑了笑:“我是她的第一个学生,她教了我许多技巧。” 这怕是连心理咨询的技巧也一并教了,真不愧是智慧大学智慧专业护理课的人。 我拍了拍他的手背,然后轻轻地把手给抽出来。 “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情绪这种东西,一味地压制不好,一味地放纵也不成,久憋着成病,常放就成灾,得管得好才行。不能叫它反噬起身体来。 于是我站了起来,开开心心地走到外面去,去擦桌子,去收拾碗筷,哼着歌唱着小调儿,然后高高兴兴地和梁挽说了一声,就跑到一条街外的石桥下边,那儿没什么人的,我就乐呵呵地往桥底下一坐,笑嘻嘻地把脸埋在膝盖里。 然后无声无息地哭了一场。 哭的浑然忘我。 面色扭曲、肩膀颤抖。 头痛欲裂,却顾不上半分。 哭着痛着,似乎是梁挽走了过来,我被哭声和头痛掩埋,听不太清,只觉得他的脚步声有点变沉,人也不说话,只站在一边听着。说明他还是懂的情绪管理的重要性的,他也不打扰我,这就很体贴。 哭完了,我解决好了情绪,我开开心心地把头一抬,正准备向梁挽道谢。 然后这个人转过身,使得我在半干的泪眼里看清楚了他的脸。 他脚步沉重地到来,沉默寡言地站在那儿,看着我哭了一路,如今正以一种复杂神色看着我。 但他不是梁挽。 而是李藏风。 …… …… 完蛋。 要死。 刚刚才让情绪入土为安,现在情绪它又在棺材板里爆炸了! 第66章 墙角一哭与一问 我叫方即云,我正在爆炸中。 你说我本来都把情绪处理好了,结果他一出现,得,我处理器又过载了,整个CPU都热融了,显卡接近报废了,我一双眼看东西都开始模糊了。 人家开开心心地在这儿哭呢,你听什么墙角!?你还看,你现在还看!? 我先是惊到全身上下四肢百骸一阵寒凉,感觉身体不是自己的了,然后窘到想找个地方钻进去,哦对了,还有怒呢,怒的情况是这样的,我好久没这么想打人了。 我一伸手,想把李藏风给卸得不能人道,一挪脚,想把李藏风踢得后悔偷听。尤其是他的俊脸,那脸上现在还挂着一副难以形容的表情,使我想要使劲揉搓,把五官揉成一团最好。 我很想动手,但不能动手。 于是我就很礼貌地怒瞪他。 李藏风本来神情还颇为复杂,如今一看我这瞪,他眼神忽的一亮,脸上好像凭空照下了一道光,像是发现了什么熟悉的东西似的,他憔悴的脸庞润起来,整个人精精神神地走近,一边走一边观察我,那眼神一刻都不离我身侧。 完了,我是不是不该瞪他? 七哥不会哭,他老人家身上的水都是生理液体,与心理脆弱不搭边。 所以我猜李藏风一看见我哭,心里已经认为我不会是老七,因此神情才格外复杂。 可我这么一瞪,又瞪出了一种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那就瞪出事儿来了。 我得把这个熟悉的味道给掐下去。 于是我等他再靠近一两步的时候,我就深吸了一口气。 七哥遇到这种情况,是会毫不犹豫地一拳打飞李藏风的。 所以我不怒,我也不气。 我偏要收敛怒火脾性,一软到底,做世上最好最甜的方即云。 这时他忽的站住不动,那双眼和领了号似的就挂我身上,那我就擦了擦眼泪,硬生生挤出一丝笑,这笑容的风格比较甜,努力向贤惠老母亲梁挽同志看齐。 “客官是刚刚还没查验够?如今还想在再在我身上查验一回吗?” 笑是甜的,这话还是酸溜溜的。 但只要李藏风不提我的哭,咱俩就还是好朋友。 李藏风开口就问:“你为何独自一人在此哭泣?” 我沉下脸,我甜不了。 “不过是想到一些伤心事罢了,客官你怎会出现在此?” 李藏风:“我偶然听到声响,不能不来看看。” 偶然听到? 你觉得我脑子也偶然进水了吗? 他出现在这儿的时机这么巧,难保不是一直在外盯梢,只怕我一出门他就跟上了,估计是怕我察觉,他还跟的远远的。 否则怎么解释这个时机?我一哭就恰恰就被他看到? 即七哥的脸入土为安后,方即云的脸也进焚化厂了。 这个仇我不能不报,我一定要想办法看到他的平刘海! 我看向他,我保证我脸上全是阴云密布,一块儿晴的地方都寻不着。 “敢问我是何处得罪了阁下?莫非是因为我长得像你的仇人,你就总缠着我?” 李藏风目光一闪道:“你认为你长得像我的仇人?” 我:“老七这一生无亲无友,认识他的自然是他的仇人。” 李藏风沉吟片刻:“难道你认为他连一个朋友都没有?” 我知道你想试探什么,我也明白你想听到什么。 李藏风,你自然算是我的朋友,若连你都不算,我竟不知还有谁算得上是我的朋友了。 可这个问题你该问悬崖上的方即云,那时他还在演老七,你不该问悬崖下的方即云,这时的他只是在演自己。 我故作疑惑道:“说书人说他没有朋友,你的消息莫非比说书人还灵通?若是如此,麻烦你告诉我,老七的朋友究竟是谁?你又是谁?” 李藏风听罢,斩钉截铁说了两句。 “他是我的朋友,我叫李藏风。” 我故意做出一副震惊模样,再把顿悟、疑惑、惊艳等表情安排在脸上,更像是一个吃瓜的好少年。但这不是李藏风想看到的。 他只是期待着我脸上能露出点别的表情,更野性更纯粹的那种,像刚刚顺其自然的一个怒瞪,这能使他记起老七,记起那个时候的我。 可我只能笑,我得笑得像个方即云。 “你说你是李藏风?我不信。” “如何不信?” “李大侠是一等一的豪杰,为人义气深重,又素有君子之称,怎会对我这么一个少年动手动脚?” 本来我想让他揭下斗笠,好让我看看他被薛灵灭剃掉的刘海,以此证明他李藏风的身份。 结果李藏风似乎是注意到了我的目光落点,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我的深沉大计,他平平淡淡的眼神锐起来,亮闪闪的面色冷凝了一层灰,他又把周身的气势提了上去,稍稍释放了点威压。 “你不信便不信,与我无关。” ……你不让我看平刘海是吧? 那我也不原谅你偷偷看我哭! 我淡淡道:“阁下空口无凭,那便容我离开吧。” 现在就溜,马上就走,不然演多了我得露馅。 结果我的脚一抬,就有一道青光闪过。 一把刀拦在了我面前,一道寒光映在了我脸上。 就这么一把刀,从他刀鞘中一瞬拔/出,半瞬落地,如旗帜一般招摇地戳在地上,险险就戳中了七哥的钢铁脚趾。 我一脸懵地回过头,发现李藏风长身玉立,人在风中如一座顶天立地的雕像,可这雕像是动着的,他那右手大拇指在刀鞘上揉了揉,像在抚摸一只饮血的野兽。 然后他一抬头,好整以暇地看着我,眼里精光四射,身上气势齐发。 “这把刀的速度,就足够证明很多东西。” 比如他的身份,比如他死不悔改的装逼特性。 行吧,看样子强行走人是不行的了。 那就叨叨吧,看我不叨叨死你。 我诧异道:“原来真是你。” 李藏风眼神一亮:“你记得我?” 他这眼神不知亮了几回,“你记得我”也不知问了几次。 每一次的开头都是语调上扬,充满着希望,到最后却是语调下沉,略带犹豫与疑虑。 理由只有一个——他怀疑我是老七,可不敢认定我真是老七。 只因刚刚的身体检查——没有易容,伤疤全无,瞳色变淡,这是铁一般瓷实的证据,即便是他也不能不信。 可是理智信了,感情它信吗? 于是我笑笑,拿那甜甜的笑挂在脸上,以此标榜我与七哥的不同。 “我怎会不记得你?李大侠是一等一的英雄豪杰,从你出道江湖以来,我就开始听见你的故事了。就算没有老七这回事儿,这梅州城里,又有哪个不晓得你的事迹?” 我把笑容再提了提,努力做出一副向往羡慕的样子,江湖新人的样子我是不晓得,追星粉的样子我难道还没见过?我回忆一下我的梦中纸片人,我这表情就很自然地傻憨起来了。 他还是不死心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问得好,我喜欢让他知道我的名字。 “我叫方即云,方圆的方,即便的即,云朵的云。” 这是我真正的名字,是我一直藏在心底的名字,我和他相处许多次,我啃过他的老脖躺过他的大胸,我在心底在嘴上叫他的名字那么多遍,我与他在悬崖上悬崖边共过数次生死,我却是第一次叫他知道我自己的名字。 所以我念得很响亮,说得字正腔圆,希望他能给我一个正面的回复。 如果他能夸夸我,我可以把这一刻收藏起来记一辈子,至少他可以一字一字地念出我的名字,在去找曹几何拼命之前,我能在心底想想这段。 李藏风只一个人念叨了这个名字好几次,似在回想什么,可什么都想不出。 “方即云,方即云……方即云?你真的是叫方即云?” 我点头:“有什么不对?” 李藏风:“你为何在那面铺做工?又为何在我和你谈话过后,跑到这桥下哭泣?” “面铺老板是我的表哥,我当然得给他做工。至于哭泣,让李大侠见笑了,我只不过是想起了逝去的亲人朋友,心里难过罢了。” 这话倒有一些是真心流露,李藏风观察了我半晌:“逝去的亲人朋友是怎么走的?” 我沉默片刻,紧紧掩住了内心的悲凉。 “是灾荒的时候走的,只留了我一个人。” 李藏风道:“他们为何要留你一个人?” 这话算什么问题?我正疑惑呢,结果李藏风忽自己把话接上了。 “我有一个朋友,也是这样离我而去。” “他就在我眼前走,他已看见我站起来。明明再等片刻,我就能与他一起联手对敌。可他还是一走了之。” “而我一直想问问他,他为何一定要走?” 他把这话说得又哀又凉,像紧闭着的心门忽的大开,最脆最伤的地方一股脑地亮出来,任人指摘软弱伤怀。如此一说,他简直不把我当方即云,也不把自己当李藏风。 我就那么看着他,我等着他的下一句。 可他不说了,他垂下眼当个真雕塑了,那影子被拉长数倍,五官在背光处成了影的一部分,使得他的肩膀像被人砍掉了一大截,光亮的地方远远少于阴影,就格外突出了他的孤寂与冷清。 仿佛这世间曾有个人,和他一同站在阴影里,如今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我看得心里一酸。 我是真的想抱抱他。 把头靠在他的肩膀,把自己的暖分给他一定。 告诉他——我还活着,让他知晓——你该向前看了。 但是不可以,只有七哥时的我能抱他,方即云不可以。 我只能安慰他:“也许你的朋友,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 李藏风忽看向我,问了句话。 “那么麻烦你告诉我,你的苦衷是什么?” 话音一落,我全身从头僵到脚。 第67章 你与梁挽的关系 我叫方即云,李藏风这句话几乎要把我吓飞了。 我的苦衷是什么? 我刚说完他的朋友可能有苦衷,他这就莽莽急急地冲我问了这么一句。 他把我当什么人了?真当老七了? 不行,不对。 这是试探,这一定是考验。 我的表现与七哥大相径庭,我的身上没有任何七哥留下的疤痕,他要是真确认了什么,才不会用简简单单一句话来吓我。 于是我用呆愣去装点五官,我把迷茫挂在脸上,迷了很久才回过神,像领悟了什么似的,把笑容又黏回嘴角了。 “我的苦衷?” “李大侠是想问我为何一个人在此间哭泣?” 李藏风目光一闪,正要说点什么,我马上接下去道:“我之前就说过的,是因为思念逝去的亲人。” “我是一个人背井离乡到此,人生地不熟,万事只能仰赖我表哥,他又特别关心我。我若当着他的面去伤心,难免叫他担心。要哭,我也只能一个人悄悄地哭。” 李藏风听完道:“就只是这些?” 我故作疑惑道:“还能有别的?” 他看了我许久,像不死心似的,我却一如既往地迷惑与呆愣,呆到最后连他也看不下去,终究还是把那目光别过去了。 “你与那林老板,是很亲的表兄弟?” “非常亲。” “他很照顾你?” 我这次倒是笑得真心:“除父母外,再没人比他更会照顾我了。” 除了老八和小苏以外,很少有人在生活上这么照顾我了。 这话里的真心似感染到了李藏风,他沉默片刻,也只挤出了一个问题。 “你对你的好表哥,到底了解多少?” 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这是开始怀疑梁挽了? 他要是把我马甲掀了那就算了,他要是把梁挽马甲掀了那就不得了了。 梁挽在外可是赏金十万两的通缉犯。李藏风不缺钱,但他若是遇见一个“杀”了朋友一家满门的畜生人物,那是绝不会放过的。 到时候他俩打起来,那我帮谁? 我是先把自己打一顿还是先他俩打一顿? 可我寻思着梁挽刚刚的动作也没漏出什么破绽啊,他演的林老板,态度不卑不亢,语气有模有样,也没动起手来。 等等,莫非是他的不卑不亢惹了注意? 又莫非是他的脚步声被李藏风听出了异常? 习武之人不仅呼吸吐纳与常人不同,脚步声也更稳些。像梁挽这样轻功极高的人,想要掩饰脚步声的不同,怕也得费一番功夫。 想到此处,我便天真地笑了笑:“我小时候见过他几次,之后就是从乡下来投奔他。这几天与他相处,表哥看着是极好的人。” 李藏风道:“你说你是乡下来的?” 他低头打量了一下我,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我顶着这么一身白白嫩嫩,说是农民家庭出身的,那也的确不可信。 于是我就干脆开始胡扯了。 “我家以前也不算穷困,是后来家道中落,才搬去乡下。本有几亩闲田,再加上一些家仆经营,日子也不算苦。但父母不幸辞世,我也病了一场,为了治这病倾尽家产,典当了田地。我便也无处可去了。” 我紧张之下信口胡说,结果李藏风听得认真,似乎字字都当成了正经的设定,并且开始随着这设定展开了无边无际的联想,一边盯凝我一边心里酝酿着什么。 那我就觉得有点不太妙。 我这个背景设定细究起来是补不上的,要做一个好人设得花些功夫,不能随随便便贴几个标签,人物塑造一定要丰满。 我在胡思乱想,结果李藏风正经问了:“你在乡下可有习武?” 我要是说完全不会的话,以后露馅了不好交代。 于是我说:“习武是习了一点,不算很好,也就是强身健体用的。” 李藏风眉头一皱:“既有习武,还打算一辈子窝在这小小的面铺?” 这是什么意思? 他是想挖梁挽墙角? 我说:“面铺是个暂时的栖身之所,以后我自然得寻别的差事儿去。” 李藏风道:“你所做的差事,怕是得用上武力。” 我点点头。 “既要用上武力,就得加强功夫,不能随便练练。” 我点点头。 “既然不能随便练练,你就得找个好老师。” 我点点头。 “我可以做你的老师。” 我点点……我点个啥!? 李藏风说他想做我老师!? 我是真呆了。 我被他这一招打得到处踢头了。 挖墙角还能这么挖的吗?你试探都不讲个基本法吗? 我只能冷静下来,正经重复道:“李大侠刚刚说什么?” 李藏风云淡风轻:“你年纪轻轻、骨骼清奇,是块儿练武的好材料,在面铺做小二是种浪费。所以我给你一个机会。” 他说话的口气就好像说树上掉了一片叶子,或是说邻居家的猫儿跑出来揍狗子了,那口气不咸不淡、不冷不热,稀松平常得很。 见我还是没有反应,他只把那地上的刀拔起,缓慢地插入刀鞘,插完以后向前一步,瞅了瞅呆愣的我,用那刀鞘轻轻地戳了戳我的脚趾。 这动作又轻又温柔,简直一点儿都不像他,我就盯着那刀鞘有点出神了。 是七哥被魂穿了还是李藏风被魂穿了? 他等了会儿没等出个反应,于是就一个抬头,终于给了我一个寒厉的眼神。 “我说完了,你现在就可以拜师了。” ……!? 当场拜师,原地为徒!? 我总算有反应了。 我再没反应,他怕要口头收徒、口头传功,口头建派立宗了。 我收束了表情,故作羞涩道:“这事太大了,我得想想。” 李藏风淡淡道:“你还需要想什么?” “想想要不要……拜师。” “你是仰慕我的,如今我给了你这拜师的机会,你反而不乐意?” ……被反将一军了。 方即云你扮什么不好扮什么傻白甜,你傻和白超标了你还需要甜吗?你需要的是盐分! 我深吸一口气,我在脸上洒上一种生人勿扰的冷淡,你可以想象一下那种盐系帅男子,他们大概就只有我十分之一帅。 “李大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今日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你不觉得说拜师太快了吗?” 李藏风淡淡道:“我经常第一次见到某人就杀了他。所以我认为不快。人生苦短,该做的事就得尽快做。” 你这个例子举的……我怎么觉得你是想当场打死我呢? 我道:“这话虽有道理,但父母亡故,长兄为父,表哥虽是我的表亲,但也与我的亲哥哥没什么区别了。拜师这样的大事,我是一定得问过他的。” 李藏风:“那若是他不同意呢?若他想要你一直跟在他身边呢?” 我这下有点疑惑了。 他突然就提出这个拜师大礼包,是怀疑上了梁挽,想进一步试探我和梁挽的关系?还是想把我留在他身边,进一步试探我到底是谁? 我直接问他了:“李大侠究竟想说什么?” 李藏风道:“你那表哥可是个习武之人?” “不是。” “那是他没和你说过实话。” 我目光一厉:“李大侠是什么意思?” 李藏风道:“我方才对你出手时也有在看他。他持帚那一下动作相当利落,把我撵开那一招暗含力道。他同你一样是个习武之人,而且武功还不浅。” 他观察我时居然也在观察梁挽? 难道他从一开始来面铺就是为了梁挽来的? 只是中途看到了我,才把注意力转到了我身上? “表哥会武又如何?” 李藏风道:“所以他到底是你的好表哥,还是一个易容成你表哥的冒牌货?” 我故作一惊,笑容荒缪道:“你竟然说他是冒牌货?” 这废话,梁挽当然是冒牌货。 他在此潜伏就是假扮成了原本的林老板,在那之前他给了真正的林老板一大笔钱,让此人到外地去安家。 只是我万万没想到,李藏风的眼力竟然敏锐到这个地步,只不过是小小的一接触,他就判定了梁挽身怀武功。 这再让他探下去,他真得把梁挽的马甲扒下来了。 这比扒我的马甲要严重多了,毕竟我根本没有证明梁挽无辜的证据,一旦他掉了马,李藏风连犹豫都不会犹豫就能对他下手。 我看了看李藏风,我把天真的笑容藏了起来。 扮甜扮盐都不行,说明装傻没前途,这种扮猪吃老虎的路线现在起点都不流行了,现在那边都流行扮老虎吃老虎。 把锋芒亮出来吧,方即云。 “一个人若想厉害下去,就得让人不知他究竟厉害在何处。” 我学着他那样淡淡地说,语气淡的想让人往上面撒点粉。 李藏风眼神一厉,他对于这种淡淡装逼系是很敏感的,于是他把那针尖似的利眼直往我脸上戳,那我就接着笑,接着说。 “我家表哥身怀武功这件事,只要无人知晓,也就无人找他的麻烦。倘若别人知道了,找上门去的不会少,这面铺的生意还怎么开?我想李大侠在这一点上,应该是比我更了解。” 李藏风身为盛名在外的大刀客,常常挑战别人,也常常被人挑战,这里面有些人是真心求战,也有些人是纯粹想靠挑战他来拉高自己的名气。 也就是我们后世常说的碰瓷。 但自从李藏风发明了“剃头”大法之后,碰瓷率就大幅度下降,甚至常常降为负数。 这万一是个头顶茂密的清秀美男,被李藏风剃成个地中海,那还能叫清秀美男吗?那就只能叫美秃秀秀了。 我这么一说,李藏风像明白了什么。 “所以他究竟是谁,你其实一直都知道?” 我笑了笑:“他是我的表哥,我只需知道这点就足够。” 趁着李藏风陷入沉思,我只作了个揖,礼貌但生疏道:“我出来够久了,李大侠若是还想再问,还是改天吧。” 说完我抬脚就溜,想趁着他沉思的关头赶紧躲开,结果这人头也不抬,眼也不动,忽一出手就如疾风闪电,右手五指紧抓我手腕,直接从袖子里抽了出来,露出了腕部勃勃跳动的青筋。 我好容易克制住出手的本能,结果发现李藏风看着那腕子入了神,心里就知道糟糕了。 一线香的线已经退去,但因为我体内三种毒纵横交错,难免造成一些不同于常人的提标特征,比如皮肤白的吓人,比如腕部的静脉格外突出,看上去像几根青筋交错。 李藏风这一摸脉,似乎看出了什么,抬头看我,再不复方才的平淡,那冷厉之色铺了满脸,一双剑眉如刀锋般扬起,他竟是真的怒了。 “是谁给你下的毒!?” 我故作疑惑道:“下毒?” 我体内毒势复杂,连一般的大夫都摸不出个所以然,李藏风应该不会看出一线香吧? 李藏风冷冷道:“方才你收我银子的时候,我就看出你腕部的异常,如今一模,更是脉象混乱,你分明是中了毒!而且还不止一种!” 我沉声道:“我的毒我自己会料理,李大侠多虑了。” “多虑?”李藏风咀嚼着这几个字眼,“你当真以为我看不出来?” 他攥紧了我的手臂,把我整个人都拉过去,那灼热呼吸都吐在我身上,叫我几乎忘了自己都有呼吸了。 完了完了他看出来了! 李藏风冷冷道:“若我猜的不错,你的毒就是你的好表哥下的,是也不是?” 哈? “他刚刚那么自然地说出几个男/妓馆的位置,显然对这一行很熟悉,甚至可能是行内人。” 你什么意思? “他见我时第一个就想到那行,还能把话说的如此顺畅,理由只有一个。他一直拿这毒控制你,胁迫你,将你视作掌中禁/脔!是也不是!?” …… …… 啥禁/脔!? 你再给我杠一遍!? 你再说一个字老子切了你胸上的两个瘤子! 第68章 李藏风番外之(二) 李藏风看着眼前的老七,把他眼底的惊讶尽收眼底,于是起了好奇,把那擦了脸的丝帕随手一扔,问:“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他等着老七的答案,可老七的眼还一直落在那丝帕上,仿佛李藏风刚刚扔掉的不是一叠柔软织物,而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尊严,如今委顿于地,无处可立。 莫非他没有看出自己刚刚展示的诚意? 于是李藏风怀着疑惑,重新申明了一下。 “我的鼻症鲜为人知,这是你致胜的良机。” 老七:“这个我知道。” 他果然看得懂这心意,李藏风又道:“你把这机会在我面前一一摆出,又全部毁掉。” 老七:“不错。” “我不瞎,看得出你在干什么。你不屑用鬼蜮伎俩,证明我没看错人。” 李藏风见老七神色不变,决定再表明一层诚意。 “与君一战,我之大幸。” 如此郑重的话似打开了老七的心房,他似乎明白了李藏风来此一战的诚意,他那淡之又淡的神色里忽显松融,抬头道:“你言重了。” 李藏风掩去一笑,决定把来意大大方方地说出。 “杀你,我定全力以赴!绝不拿剃头来羞辱你!“ 我来找你不是刺杀,不使手段,只是一场天公地道的决斗。 这是世上最为公平的杀戮,想必你也是如此期盼。 老七似乎真的有所领悟,但他的神情呆了足足一两秒,似是没想到李藏风会与他一个以收钱刺杀而著称的杀手谈论决斗。 决斗常出现于名门正派,发生在相似的武者之间。 而李藏风和他,走的不同路,用的不同兵刃,谈及决斗确是过于突然。 但他相信经过这一层层诚意的展示与铺垫,像老七这样的人,一定能明白他拼死一斗、公平对战的决心。 但老七大概是觉得李藏风的行为与杀手一道不符,他站起来,指着那踩成一坨的柳絮:“我的确打算用这些东西对付你。” 李藏风指出:“但你很快就扔了。” 他若真想那样做,不可能把东西摆出来。 能摆出来,就说明这些东西的作用是警告与提醒。就算有过那么一个念头,也和三个香包的下场一样,很快就被踩灭了、吃掉了,以及扔的远远的了。 他相信老七的品格,于是感慨。 “清者立于浊世,何苦自污?” 老七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难以形容。即便隔着污泥,他仍旧能瞅见对付脸上的细微变化,似乎这个人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情绪。 是不信他的诚意?怀疑他的用心? 还是铁石心肠中裂了条缝,受了震动? 这也不是不可能。 这样坦率真诚的话,想必没有任何人会对老七说。 对于这样一个不擅说话,只会聆听的男人,李藏风决定发挥长处。 处处直接、句句用心,对方才能感受到你的诚意,由此变得坦率。 但接下来一群黑衣人来袭,稍微打乱了李藏风的计划。 这群人打的是为尹教主复仇的名义,手上有刀,个个闪烁,招招要命,而老七只是用擒拿法卸了他们的刀,踢飞了人,竟没有杀死其中任何一个。 他掩藏杀性,克制本能,压抑自己到了这个地步,还不够,还任由其中一个人把他撞飞、落水。 老七怎能落水? 老七怎能随随便便就被人撞飞? 李藏风再不能忍,必须出手。 逼退剩下二人,杀了那耍诈偷袭老七的人,李藏风一个猛扎,跳入河中,将被水草缠住的老七捞起。 老七靠在他肩上,一身坚硬化作彻骨柔,竟手足俱松,仰头微靠,毫无反抗,任人处置,仿佛是真昏了过去。 几番查探后,李藏风不再犹豫,一掌打醒了他。 然而老七醒来后,眼神却异常可怕。 像一点火星入了油锅,炸得油火四溅,可直刺人心、狠插肺腑。 这是恨极了的眼神。 这是想要李藏风现在就死的眼神。 李藏风从未在老七身上看见过如此明显的情绪外露,他一来不明白,二来有疑惑,于是先发问。 “天下第一的杀手,不会游水?” 这句明显像是挑衅,似让老七眼中的怒火冷了些,他沉下表情,鼓着腮帮歪过头,狠狠吐了一口水。这动作倒更像一个鲜活的人,而不是一个回荡在街头巷尾的传说。 李藏风由此目光闪了一闪,他想多看看这样的老七。 老七目光一转,刀子般落在李藏风身上,问:“为什么救我?” 如此明显的答案,他竟然还问的出来? 看来是真有隐瞒,深藏了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李藏风答:“你的生死该在刀下。” 这回答是中规中矩,十分正常,但老七似乎不这么觉得。 他的愤怒重又回返,在眼里流光四射,脸上如烈火烧燃了冷冰,李藏风看见这一瞥,这一怒,自然明白了七分。 李藏风问:“你不想我救你?” “你本就不该下水。” 一个“不该”,道明了一切。 这竟是一个一心求死的人,被打扰了自杀过程,因而生恨、因而嗔怒。 李藏风问:“你宁死也不要我救?” 老七梗住怒,脸上冷凝了一层灰。 他竟恨上了李藏风,只是因为李藏风救了他。 “那些打手呢?” “我放了十一个。” “可他们有十二人。” 李藏风:“那个使诈偷袭你的,我杀了。” 本是随手一做,随口一提,不想老七似有所触动,僵硬的身体柔软了半分,刀子一般的眼眨了几下,那怒意就跟着松了。 李藏风看在眼里,心中只觉得好笑。 怎么,你认为我不会为了你去杀人? 我既想公平光明地与你决斗,为何不能为你解决麻烦?帮你铺平这一条路? 只是看老七的样子,对尹教主的刺杀给了他不小的影响,以至于一改作风,收敛杀性,甚至连性命都可以舍弃。 可一个人再怎么受影响,也不该自轻自贱至此。 定是有人从中逼迫,逼他不得不死在金仙河畔。 最有可能是接星引月阁的上层斗争,牵连到了老七。 这中间一定有一系列的波澜转折,他李藏风可以窥不透,但他一定要管到底。 直抒胸臆不能够,那就用个激将法。 “若你真想杀我,就该节约体力,不该与打手多费精神。” “你至少有十二次机会可以一刀毙命,可你没有。” “老七是最好的杀手,可你连杀人都不愿,你到底是什么人?” 近乎侮辱的狠话果然起了作用,老七似下定了决心,直身坐起,捋了湿漉漉的发,抹了脸上黑泥,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 李藏风这一看,再看。 他竟是有些挪不开眼。 与老七那刀锋般的性子不同,他两颊圆润,额头饱满,冷而硬的气质被一层柔和外貌削了大半。黑泥退去后,白皙皮肤于阳光下一显,如雪山白云,又似一段切的细细碎碎的玉石屑子铺在上头,莹亮到几乎透明。 倘若这不是老七,他甚至会用“可爱”这个词去形容。 但这是老七,用这词就显得过分轻佻,玷污了对方刀子般的特质。 老七微微仰头,似乎在有意让他打量着自己,不知是否是李藏风的错觉,这个男人的眼神微妙地显出了一些期待。 老七问:“你看清我是谁了?” 李藏风收了神:“我看过你画像,你确是老七。” 老七忽的沉下表情:“我本就是老七。养我很贵,杀人更贵。” 养他,很贵? 这个说法本身没有太多含义,只是他在这个要命的地方,在如此敏感的一刻说出,就显得话中有话。 李藏风微微一想,心中忽然顿悟,身上一顿震动。 原来他先前所想、条条状状,竟都是差之毫厘、谬之千里,没有一条猜对。 他本以为老七还是一心跟着阁主副阁主,所以在刺杀时拼尽全力,才累了自己受伤。甚至因为这对阁主的忠心,他受到了副阁主的排挤与其他杀手的孤立。 如今看来,情形与他设想的大大不同。 老七应当是在之前刺杀尹教主时,就已萌生退意,心向自由。 他不愿继续为人做刀,更不愿替那正阁主与副阁主做事,因此刺杀尹教主那一次,他的锐气消磨,实力受限,结果自然不如预期。 但这一件天大的好事。 说明这个男人只想为了自己而杀人。 也只想凭自己的意志去结束别人的性命。 而不是为了愚昧的金钱,或者是可笑的忠心。 所以他说“养我”,绝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如此明显的一个暗示,李藏风不瞎不聋,他又怎会不明白?不懂得其中蕴含的深意? 一个想要自由的老七,自然得先脱离组织。可是脱离组织后去哪里,如何安顿,怎样继续战斗,答案就没有那么容易得到。 他能在李藏风面前这么说,想必已有了想法。 这或许是一种暗示,一种提议,一种暗流涌动下的示好。 他或许想靠着李藏风的力量去脱离组织,又或许只是单纯让李藏风知道自己的心意,了解他的志向,叫李藏风看清眼前这个灵魂已渴望自由,不再甘心做一把刀,不想再当一个牵线傀儡。 对方既诚心相待,他也该诚意回应。 第一点,他得知道自己该如何帮助老七脱离组织。 第二点,他得知道老七脱离组织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李藏风认为他不能问的太轻率。 对方谨慎暗示,他也该谨慎些。 思来想去,终于想到了一个完美的问法。 “养你,多贵?” 第69章 我想替身他想脱马甲 我叫方即云,我是真的怒了。 他怀疑我是老七,我既心酸又难受。 他怀疑梁挽是梁挽,我既害怕又难受。 但他怀疑我与梁挽之间有着扭曲的关系,疑心梁挽以卑劣手段控制我,甚至认为我是梁挽的禁脔,那我就不止是自己难受了,我还想让他难受。 因为李藏风这猜测实在也太离谱了。 离谱得简直像是他故意在气我似的。 李藏风见我沉下脸,冷了声道:“怎么?我说的有什么不对?” 他还攥着我的手,五根手指像审问的刑具似的扒在我的腕部,那我也不挣,我也不退,我就拱身向前,拉近咱俩的距离,近到几乎我的鼻尖对着他的鼻尖,然后我就看见了他惊愕的脸。我冷下一张脸,知道这距离已拉近咱俩精神上的气势,是时候说点什么了。 “就算我和他有不正当关系,与你又有何干呢,李大侠?” 李藏风听完先是一愣,接着整个人随之一变。 他呼的气是雪原上的野火,眼神是烈日下不融的寒冰,仿佛连两颊的面肌都跳动着勃勃战意,只嘴角一丝笑挂上去,冷凝成了讽刺与怒。 “我看见的事,就与我有关。” “我不管你是谁,只要你受人所害,为人所迫,我都不会不管。” “不管你愿不愿意,无论你想不想我介入,我都一定会插手!” 我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理由呢?” “需要什么理由?” “做人做事都有理由,你如此心急,难道不是因为我长得像你的故人?你对老七有愧,就想在我身上施展一番,你心里会因此好受些。我说的是也不是?” 李藏风沉默良久,忽问了我三句。 “是如何?不是如何?你可会觉得不同?” 他好像在问我,又好像在透过我这双异域的瞳孔看一双中原人的眼。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我看见他盯着我面颊上每一寸肌肉的颤抖,他瞧着我唇角的开合张闭,他眼里映着我的眼神波动,那里本是有波有澜,如今已是死水一片。 因为我已不再恼,不能怒,不会气。 我已经知道他心里念着什么,想着什么,又怎能再生他的气? 这个姓李的二傻子,这个心思纯粹的决斗佬,他一心想在我身上找到老七,可我一不能拖累他,二不想再骗他。 我若承认自己是谁,他一定会和我一起去杀曹几何。这是拖累。 我若说自己是老七,他和我或许会回到从前,可这是骗。 因为我从来就不是老七。 我只是一个演过老七的人。 是他留在人世的一道影子。 如今我做的才是自己,如今我演的才是方即云。 又何必相认,让他误以为自己多了一个灵魂知己? 又何必拖他下水,让他为了一道影子去拼上性命? 于是我笑了笑,我保证我笑的又甜又残忍。 “李大侠,老七已经死了。” 李藏风:“这是说书人的说法。” “但这也是我的说法,是别人的说法,若人人都说他已经死了,那他的死便是有益于大家,也有益于自己。” 李藏风目光一个震颤:“你说什么?” 我笑道:“李大侠,可否容小人猜测几句?” “你说。” “倘若那老七还活着,那崖底下的尸体就不是他的。那他为何要把那尸体冲下河,还把匕首给你看到?” “只因他希望你认为他是死的,或许他自己认为自己也是死的。只有他死了,他才用不着再复仇,再去杀人。” “你想说什么?” 我道:“如果他选择藏头露尾地活着,那就只有一个理由。” “什么理由?” “他怕了。” 我一字一句地看着李藏风:“他怕死。” 他怕你死,怕梁挽死,他最怕看见再有人为他而死! 李藏风冷冷道:“你说他怕死?” 他攥紧了我的手臂,攥得咯咯作响,疼在骨髓里,我却笑得更加厉害。 “倘若他真的在乎你,他不会不去找你。天下人都知道你在梅州,他完全可以给你带一个口信,告诉你他还活着,告诉你他还在这世上!” “可是他没有,他从头到尾都没给你透一点消息!” 李藏风怒得咬牙:“方、即、云!” 这是他第一次在对话里说出我的名字。 却是饱含愤怒、字字如刀,咬牙切齿。 连带着他的惊、他的怒,一样样地裹挟在他灼热的呼吸里,一波波地拍打在我脸上,拍的我脸颊生疼。 但我只能往前,不能后退。 “我听说李大侠与那老七只是相遇了三次,你当真了解他吗?你明白他是什么样的人吗?” “我听说他在金仙河畔遇袭,却放过了所有袭击者,心思如此柔软,还称得上是天下第一杀手?” “我听说老七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大丈夫,可他用一包粉末偷袭了你,他甚至临阵而逃!弃对手而去!” “如此卑鄙懦弱的男人,你怎知他还是从前的老七?” “你难道就没想过,真正的老七或许早就死在和你见面之前,如今的老七,不过是一个欺世盗名的冒牌货?” 我看着李藏风脸上的面色变幻,我微微一笑,冲着他的热脸吐了最后一口凉气。 “李大侠若是想,也可以把我当做那老七。你若瞧我的脸蛋好看,那就多看看。你若觉得我的手腕软,那就一直握着。反正这样的老七,人人都能做一做,我还没做过呢。” 这话简直是杀手锏中的杀手锏,李藏风无论如何都不能听下去,惊怒自他眼角的一个猛颤传到唇角,他的两片唇都在搐动。 “你给我住口!” “他若真的卑鄙,就不会在密室里救了我!” “他若真的懦弱,就不会去天魔崖寻我决斗!” “他若真的心思柔软,就绝不会在重伤的情况下以一敌二,为了救我和昔日旧友,与那魏朝山同归于尽!” 他一句句如战书,一字字似刻在骨髓上带血的印记,阴影打在他五官上,随着他的愤怒而凌乱切碎,唯有愤怒是越积越强的能量,在他的眼神里电闪雷鸣,随着他的嘴唇泄出,尽数劈在我身上。 “你这样的人,又懂得他什么?你配说他什么!?” 一句结语之后,伴随着一声熟悉的“咔嚓”。 熟悉的脱臼音效,熟悉的攥手。 可这次他不是无心的,他是故意的。 我的手腕像一条水蛇似的软软地塌下来,他却把我的手腕迅速甩开,借机退开数步,那神情嫌恶而愤怒,像甩掉什么恶心的东西似的。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我知道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能让一个心思机敏的人忘了机敏,让一个擅长考量的人没了考量,就只有戳他,往他心尖上的痛点戳。 李藏风冷冷地瞪我:“你还不滚?” 我先是一愣,随即强压酸,假作笑,我装出一副成熟的老油条样子。 “这个地方是我先呆的,李大侠就不能讲讲理,让我在这儿哭完么?” 李藏风冷冷道:“倘若你不是长得太像他,就凭你方才说的这一番话,我就已杀了你!” 话中杀气凛然,我知道他是真心的。 真心好,真心棒,也只有真心才能让他认清现实。 李藏风见我呆着不动,怒道:“你再不滚,我立刻杀你!” 我嘴上在笑:“好,我滚,我早就该滚了。” 我捧着这脱臼的手腕,慢悠悠地走了。 心里有个洞,刚刚被填满了,如今话一开人一滚,洞空了,路过的风能灌进去,下来的雨可以滴满它。 说明什么呢? 说明这个处理情绪不是一时的事,要长期处理,定期处理,它才能稳。 这一天大落大升,总结来说,难受是难受了些。 但有些事值得去做,有那么些人,你把老脸切碎了也得保住。 走到面铺门前,梁挽本来是快快乐乐地等着我的,结果一走近,发现我捧着自己的手腕,手腕上五个指印像五根红透了的疤一样浮在那儿,他就愣住了。 “你的手怎么了?” 我笑道:“不碍事,我气起来就发狠,狠起来就打墙,打多了这手不就折了?” 梁挽本来想再问,但看了看我的样子,似察觉到了什么,就拉着我往里边走。我想直接回自己的房间,他却强行让我坐在院子里,借着日光看清我的人。 “到底是谁弄折了你的手?可是李藏风寻了你麻烦?” 我说:“不必再担心他了。” 梁挽急道:“为何不必?发生了什么?” 我淡笑道:“他不会怀疑你,也不会再怀疑我了,我把一切都处理好了。” 只这一句,就像一条鞭子般打在了梁挽的脊背上,他从来不弯的脊背,忽的就凭空弯了一弯。 “小方,你到底做了什么?” 套话都不套了,这是真急了啊。 我冲着他笑了笑:“事情要一件一件来,你先把你自己的事儿给说了,我再把我的事儿给说了。” 梁挽深吸一口气,道:“好,但我得先替你去正骨,再去买点酒。要说接下来这件事,我是必须得喝酒的。” 他想碰我的手腕,我忽的躲了。 “罗神医教过我如何正骨,我自己来,你先去买酒吧。” 梁挽见我坚持,也只能拍了拍我的肩膀,十分不安地走了出去。 他的人一走,我捧着个手腕焉着个脑袋往我房间走,往被窝里猛一钻,整个人就起不来了,开始疼的抖身震骨。 手腕是小疼,脑袋是剧痛。 脑袋痛成这样,那只脱臼的手腕我也不去管它了,我就把它往床边一摆,我暂且当它不是我的手了。 心理状态果真是影响身体,本来我哭完都处理好情绪了,这一场闹剧下来却反噬得更厉害,我痛到最后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生理泪水都出来了。 这时隐约听见了脚步声,我即便痛得模模糊糊,抖得和个筛子似的,我知道他回来了,可我什么都听不出,耳朵嗡嗡响,声音在我的脑海里回荡出了八种调调,身上昏昏沉沉地动不了。 那人站在旁边许久,不知是想什么,想了那么久,然后他终于走过来了,把手放在了我软塌塌的软骨上。 一声“咔嚓”,他又把我的骨头正过来了。 我在被窝里疼的“嘶”了一声,我闭着眼模糊地想,这人的正骨技术咋和老焦一样烂? 然后被窝就被掀开了,我闭着眼趴在床上,疼的缩着身子不动弹,整个人像死了一样,结果一份柔软靠近了我的眼角,似想要擦拭着什么。 唉?怎么来人还备了丝帕? 握着丝帕的手在我眉间僵住,手的主人沉默许久,一开口,像嘴巴里含了片刀子,他用钝钝的嗓音说了句话。 “抱歉……我来迟了。” 你谁啊?抱什么歉? “一个人的身材相貌都可以产生变化。或许连性格、语气,甚至表情都能控制。” 那和我啥关系? “但一个人的骨架……没法在短时间内改变。” 哦我的骨架是没变。 “所以我知道你是谁了,老七。” 哎? 哎!!?? 第70章 我梦中有梦他话里有话 我叫方即云,我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中梦。 梦里我穿到了一篇第一人称主攻文里,有着一个连队的小受等着我去攻略,他们渣的渣娇的娇会生子的每时每刻都在怀胎,我刚把这些小受的攻略度刷满了,我就从这梦醒了,我醒在另一个梦里。 这个梦是个美食梦,我是躺在床上的一条鲫鱼,忽冷忽热,疼痛要死,结果有个人伸出手,把我的鱼骨头给掰正了,还按了按我鱼脑袋上的穴位,沿着我的脉,给我传了好些热。 那我就不疼了也不冷了,我暖成了一条红烧鲫鱼。 一醒来,没有鱼也没有一窝的小受,就剩下我和茕茕独立的被窝。 其实也不错,小被窝挺暖和的,好像除了我以外还有谁在这儿躺过似的。 但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刚刚的梦中梦,我觉得里面有很多细节值得二次解读。 第二层梦我可以理解,我经常玩各种取向的游戏,玩皇帝成长计划我一定是做昏君收很多后宫,玩BL游戏我一定把各条线都攻略一遍,玩乙女向我要把男角色好感度都刷满,这展现了我认真的游戏态度与广阔的心胸。 第一层梦里我是一条鲫鱼,这个也可以理解,毕竟这是个美食梦,但我隐约记得梦里有个人在照顾我这鱼,喂水喂吃的,还给我按脑袋暖小被窝,这就不太好理解了,这似乎就变成了个美梦,把食字去掉了。 而且他似乎还说了些话,关键词是“相貌表情骨架”。 听起来像是医疗整容片,但具体说了啥我没想起来。 梦这玩意儿和人的记忆是有仇的。你醒来的一分钟内还能记得个百分之八十,过了五分钟可能就记得百分之五十了,我一起身吃个东西,感觉就越想越模糊,但越模糊就越觉得得想清楚。 于是我把床上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发现棉被上的痕迹隐约显出了两个人形。 我的冷汗“蹭”地一下就下来了,我整个人都开始打冷颤了。 各类流行文学阅读经验丰富如我,怎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是鬼压床啊! 这绝对是了! 没想到上辈子常常沉迷于欧美恐怖片,这辈子却亲身经历了一次古风恐怖片。 不过想了想,我感觉上段话还是废话。 我很希望这地方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毕竟这种展开会比较刺激,但在我们这个江湖算是比较接地气的江湖,灵异展开等于神展开,不存在的。做人也要讲科学道理,你不能因为看多了七哥的笑,就真的爱上了恐怖片。 造成两个人形凹痕的,还有另一种可能。 但这个可能更加可怕,光是想一想就觉得不寒而栗。 这是我胖了啊! 这绝对是了! 这段日子餐餐大鱼大肉下来,每一次都吃了十五分饱,我的腰围真的粗了很多。 但这也是个废话。 腰围再胖我咋能印出来两个人的凹痕?你还真以为我是个一次元的纸片人? 做人要讲科学道理的,你不能因为看多了美食片,就真心觉得吃一顿能胖三斤,吃主食是胖不起来的,要熬夜吃主食才能胖起来。多少大神作者就是这么被催胖的,没有经过社会毒打的人是不会明白这种胖的。 于是我再把床上搜了一遍。 这次还真搜出来东西了,看到那玩意儿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定住了。 枕头底下居然塞了一块儿丝帕,摸来还有些湿湿的,像不久前才擦过什么东西。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手帕我见过。 熟悉的柔软,熟悉的花纹。 是李藏风的没错了。 我吓得手上一抖,马上把丝帕给丢床上了。 李藏风来过我房间?他在和我翻了脸后居然一路折回来!? 他还在我床头看了那么长的时间?他还给我正了骨、摸了脑袋,端水送吃的? 假的吧? 咱俩不是已经闹翻了吗? 他不是都被我雷飞了吗? 不对,这事儿太不对了。 我在原地来回踱步,把那截手帕牢牢攥在手心,思绪左摇右摆,逻辑上下翻飞,使我想出了一个无比可怕、异常尖锐的可能。 他和我闹了一通后,应该仍是疑心不减,于是悄悄跟着我,趁梁挽出门,他就跑到我床头,本意是想寻找证据,查出我和梁挽的身份,没想到意外撞见我发病。 他看着我发病的样子就想起了密室里我发病的样子,他瞧着我在床上滚似乎瞧见了当年我在他身上滚,他心里的酸楚在一寸寸地咬他的肉,啃他的心。 然后他鼻头一痒。 过敏性鼻炎发作了。 接下来的事就十分顺理成章了。 他拿出了鼻炎战神的一方御用丝帕,擦去了脸上的鼻涕。 他擦着擦着,发现我马上就要醒来,于是他为了毁灭证据、保留逼格。 只能把御用丝帕留在了御用犯罪现场,迅速地塞到了御用枕头的底下。 完美的推理! 竟没有一点点漏洞! 我上次见这丝帕时,就是他拿出来擦去鼻炎痕迹的时候,我就算是再不愿意承认,也必须承认他的苦、他的痛,以及这些苦痛对他造成的生理影响。 可是再仔细想想,这个情形还是有点不对劲, 李藏风是个讲文明的决斗佬。 就算时间上来不及,就算他要丢弃丝帕,他完全可以头顶手帕,一边顶涕一边飞走,他就算脏了自己的头顶,也不能把沾了生理液体的丝帕往我枕头底下塞啊, 公然违反垃圾分类!趁人之不塞垃圾?这等无耻之事他怎做的出来!? 等一下。 难道在他眼里,我这个人形垃圾和他的手帕垃圾是同一分类的? 他莫非是通过丢弃手帕这种行为,来表达对我的不满与鄙视? 过分了,这个真的过分了。 我受伤了,我的自尊心受到了巨型打击,我需要梁挽给我加饭加菜,我需要把眼影盘这只小肥鸟的头顶撸秃了才能好起来。 我狠狠地摸了一把眼影盘,摸得它都叽叽喳喳地叫喊抗议了,这时梁挽回来了,他果然是带了好几壶的好酒。 但他却没那兴趣去做饭了,我都还没喝上酒,他自己先喝起来了。 我看着他拉了个小板凳,往院子里一坐,喝了一杯又一杯,把自己灌了一次又一次,我就在想,别人来个酒驾,他也来个酒驾,他嘴上开车开得响当当,可都是动物世界的车。 “我小时候在乡下,我亲眼看见我家的狗和邻居家的狗……咳……他俩都是公狗……” “我小时候在舅舅家……我还看见过舅舅家的两只大白鹅,脖子竟然缠在一块儿……咳……他们都带把儿的……” “我小时候在野外还看见过……咳……两只鸭子,两只都公的……在……咳咳……” 我听得整个人目瞪口呆,我没想到梁挽这个人温文尔雅的,喝醉起来居然是这种狂野开车的画风,吓得我赶紧上去捂他的嘴,他要再说下去,不仅他的贤惠老母亲人设在我心里要全面崩塌,这车开下去也再不是动物世界的车了,这都快开成灵车漂移了! 之后梁挽自己去墙角吐了一会儿,我才知道他酒量是一绝。 别人千杯不醉,他是一杯就醉。 三杯起就开始吐了。 就这酒量,他居然在离家不远的地方就开始喝。 幸好这个时候街面上没什么人,不然有人看见他这样撒酒疯,这面铺老板的马甲是不脱自破了。 但这也是我第一次瞧见他的失态。 他平时把什么秘密都藏得死死的,他每时每刻都保持着绝对的冷静。 如今却烂醉如泥,毫无风度与姿态。 看来他要讲的的确是心结。 这是把他的心脏都打成结了。 梁挽吐完几口,人也就清醒多了,重新恢复了白日里那微笑怪的姿态,冲着我笑了笑,说:“抱歉,让你瞧见我最难看的样子了。” 我说:“你不也瞧见过我发病时的样子么?咱们彼此彼此。” 梁挽微微一笑,然后又转身吐了几口。 他再冲着我微微一笑:“你发病起来会说胡话吗?我喝醉了就会说胡话的。” 你的胡话我已经领教过了,内容还好,就是速度有点快,让我有种上高速的感觉。 他又狠狠吐了几口,回过头却是一脸关心地问我:“你的脸色有些苍白,是不是又发病了?” 大哥你先看看你自己吧,咱俩看着绝对是你比较像绝症,你都开始白中泛青青中泛紫了。 我摇摇头,他又吐了几口,又转过身笑道:“肚子饿了吧?要不要我先给你做点吃的?” 你还是先把自己的肚子给填了吧,我觉得你再吐下去胃液胆汁都快出来了。 我看着他的嘴看了很久,我已经养成了等他去吐的习惯。 结果梁挽这回却没有吐。 他好像把酒和胃酸都吐干净了,把谨慎与克制也吐干净了。 他甚至不笑了。 只是抬头看起了天。 天色已晚,月轮高升,衬得他身上皎洁身下污秽。世上最脏的东西铺在他脚边,而他的眼却是这世上最干净的愁,最纯粹的悲,还有破釜沉舟的决心。 “接下来,我要把一切都告诉你。” 第71章 李藏风最强的能力是啥 我叫方即云,我在小板凳上正襟危坐,我知道这是我等了很久的奖励。 可心里却没有半点轻松,甚至觉得身上沉重,站不起来。 梁挽决定给我一个真相,他口中血淋淋的字字句句,却是我帮他脱离苦海的钥匙。我应该为接近答案而开心,但乐不起来。 因为他朋友死得惨。 死足了一个户口本。 梁挽低头道:“我当时和唐摇约了见面,本可以提早去,但我沿途看了看风景,在去的路上又发现有山匪抢劫路人,我出手相助,就迟了半刻。” “等我到的时候,唐摇的一家老小都死了。” 我问:“唐摇呢?你可有看见凶手?” 他道:“我看见了唐摇,也看见了凶手。” “那凶手是谁?你们是一起联手对敌了?” “没有联手。”梁挽神情悲哀地抬头看我,“凶手就是唐摇。” 我愣了。 我整个人都惊呆了。 唐摇他自己杀了自己一本户口本? 他是疯了还是疯了?梁挽到底在说什么天方夜谭!? 梁挽低头道:“他得了一本《紫霞心经》,爱之若珍宝,视之为武道真理,日夜不舍地练,那玩意儿却是个祸害,他练得魔怔了。” “这一日他练功岔了路,走火入魔,发疯起来,杀了自己全家。” “他发觉自己杀了全家,悲恸难抑,我到的时候,他已经是砍下了自己的手臂。正准备自杀。” “他自杀三次,我拦了他三次,最后一次没有拦住。” 梁挽抬头看我,他眼巴巴地看着我。 “我本可以早些赶到,我本来不必去看那风景。” “可我迟了片刻,只是片刻啊,他们全没了,一个都没留下。” 我浑身冰冷地看着他,心里的酸几乎要涌出来。 可是梁挽的脸比我的身子更冰,他的眼比我的呼吸更冷。 “他们说我轻功好,我救不了他的父母妻儿。” “他们说我能救人,我救不了我的朋友。” 他看着我,无声悲凉地张了张口,他的愁他的恨全从他的眼里涌出来,他看着我像迷了路的孩童看着指示牌,他的人已虚弱到极点。 “为什么我偏偏要停下来,要去看那些风景?” 我沉默许久,终于想到了一句话。 “因为老天想让你活下来。” 梁挽疑道:“我活下来?” 我无比严肃地看着他,我知道接下来的话可能不是时候说,但我必须说。 “你的朋友活着也等于死了,所以他只能去死。但他的家人也该有些武功的。一个人要在这短短时间内杀光这一家老小,极不容易。你确定这当中没有别人浑水摸鱼?如果当夜的人都死光了,那为什么会有人觉得是你杀了他们?” “那本秘籍是谁给他的?给他的人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会有此事?你想看风景也没什么,那或许不会让你迟到。但路上为何会有山匪抢劫路人?为何就偏偏让你看见了?是不是有人特意安排,引你出手?耽误你上路的时间?” “有人作祟,就有人含冤,老天就会想让你活下来。” “因为从现在起,你要把所有细节都告诉我,你要和我一起查明真相,为你的朋友复仇!” 我一连串话砸下来,梁挽先是惊楞,随即把笑容放了下来,笑声从小到大,渐渐低沉,好似捶打在了我的心口。 “也许我是该早些告诉你的。” 我道:“我能想到的事儿,你肯定也能想到。” 梁挽道:“想到这些事儿不出奇,但是在我说完之后,下一瞬就能想到,这就值得注意了。” 我问:“所以你把这秘密告诉我,既是与我分享,也是看我的反应。” 梁挽低低一笑道:“你的反应比我想象的还快很多。” 我摆了一副大佬的笑:“所以我想你可以告诉我更多细节。” 梁挽点了点头,把眼泪一擦,好像刚刚哭的不是他,流的不是象征尊严的泪,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生理液体。他这个人的情绪似乎可收可放,想哭的时候就哭的自然,不想哭的时候就红着眼微笑。这种古怪而豁达的表现让我看了他许久,我认为这是我可以学习的地方。 “我之所以被误认为是凶手,是因为在凶案发生的附近,有个人看见我进入了唐摇的宅子。” “那个人是谁?” “他叫崔虚之,人称‘虚道士’,使的一手‘虚则实之’剑法,他也是唐摇的朋友。事发之后,是他向公府衙门提供了证词,说我是最后一个见到唐摇的人。” “只有他的供词就可以定案?” “不止。”梁挽苦笑道,“我离了宅子以后才听到消息,说捕快们在凶案现场发现了一枚我曾经遗失的玉佩。” 我道:“那个玉佩应该是别人后来加上去的,目的是为了坐实你的罪名。” 梁挽苦笑道:“人证物证皆在,我不是凶手也得是凶手了。” 我道:“可是理由呢?” “什么理由?” “爱一个人或许不需要理由,害一个人却得有个理由。有人花这么大的力气对你栽赃陷害,一定是因为你对他来说,是个非死不可的人。” 我说完这句,把审问的目光抛了过去。 “你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他为什么想你死?” 梁挽苦笑道:“这个可以放到明天去说。” 我一愣:“什么意思?你把话说完一半就不说了?” 梁挽抬头看我:“因为我其实自己也没有确定,必须得再等等。” “等什么?” “等有人找上门。” 我目光一紧,立刻想到了什么:“你故意在梅州城开设面铺,是等着那幕后主使者找上你?” 梁挽淡淡道:“在你来之前,我就已经在道上放出消息,我本人就在梅州城里,他们若有心,一定会过来寻我。” 这群闲汉咋每天都在打情报战?你们都不腻的吗? 好好的弱智江湖剧都整成了弱智谍战剧了,天天拿情报轰炸对手,害的我有一种被高智商人群包围的错觉。 我仔细打量着梁挽,总算明白了这个微笑怪笑哈哈的心态,他整天一点儿也不着急的,就在守株待兔,等着那群人一头撞进来他的包围圈。 我道:“所以你之前想把我赶走,是怕连累了我?” 梁挽:“可你实在是脾气倔强,实在是很难赶走。” “难道只有我是倔的?你瞧瞧我花了多大的力气,才算撬开你的嘴?” 梁挽笑了:“所以接下来,要轮到我去动动你的嘴。” 这要是换个别人来说,这句话就有点耍流氓的嫌疑。 但这是梁挽,他可以把任何流氓化的举动去流氓化。 这就是帅哥的光环了,他哪怕开个车那都是有光环的。 我挪了个脚,从小板凳上站起来,拉来一把软藤椅上,像葛大爷一样没面儿没姿态地瘫在上面,假装这藤椅是一把至高圣座。 秘密交换到这一刻,我就知道属于我的时刻来了。我追在梁挽屁股后边问答案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是他追在我屁股后头要答案了。 姓方的,这是你为数不多的装逼机会,你得争取把它做成一幕高光时刻。这如果是一篇第一人称起点文,你绝对得混成男主,混成爽文。 你要是敢把自己混成男配,你就扑街至死吧! 我笑了笑,我保证我的脸上满是狡黠与自信,每一根面肌都在泛着高光,这是一个合格的点家战士必备的品质。 “你若还是想知道我是谁,你可以慢慢猜,若是猜不中,我再给你一点小提示。” 就算聪慧机敏如梁挽,也喜欢在正确答案旁边绕道跑,我想他绝不可能一次就中,至少也得有十五次才能猜到。 “从那李藏风的反应来看,你最有可能就是接星引月阁的老七。” …… 还真中了。 这也不能证明他就是这篇文的男主。 这只能证明我——方即云,有成为毒奶之主的潜质。以后只要我把剧情往反方向说,我就能把一切都说中了。 战斗前我可以先把敌人毒奶上天,以达到从玄学角度削弱他们的效果。 回到现在,梁挽还在一动不动地盯着我呢 。 我正想着怎么演才能衬出七哥超凡脱俗的酷哥气质,结果梁挽接下来就把我的想法给否了。 “你最有可能是老七,但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你就是老七。” 这个我可以理解。 七哥是个铁血真汉子。 而我是个鼻血真汉子,被你的拉面辣出鼻血的那种。 我道:“老七已死,这世上没人可以当他。我也不能。” 梁挽笑了笑:“原因不是这个,只是我无法想象你杀人的模样。” 我疑惑道:“无法想象?” 梁挽笑道:“这段时间我要你在厨房帮忙,你连杀只鸡都不舍得,连拔掉鸡毛你都觉得残忍。无论怎么看,我都不能在你身上看见杀气,也不觉得你的心里能藏着杀心。” …… 这个……虽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但我都干掉三个了。 但看梁挽那副贤惠老母亲的样子,他是真心在疼我。 当弟弟,当儿子,当孙子,就是不当个靠谱的。我寻思着我这身上也没有孙子的特质啊,他怎么那么想当我的爷爷奶奶。 就他这充满母爱的目光,看我都带了滤镜,他只瞧见我的脆弱难堪,却瞧不见我心里藏着怎样巨大的阴影。除非我真的在他眼前杀人,否则他至死都不会相信,这个连鸡都不舍得杀的小方,当过一段时间的老七,手上沾过几个高手的命。 梁挽笑道:“怎么?生气了?” 不气不气,只是看穿了你的母爱泛滥。 我摸了摸额头:“万一他们要是不来,你怎么办?” 梁挽笑道:“先等等吧,我想我的也运气也不至于这么差。” 说完他就拍了拍我的肩,笑嘻嘻地推着我去睡觉。 这一晚上我和他算交了心,感觉关系上进了一大步,睡得是踏踏实实的,睡之前我还把那手帕洗了洗,叠在了眼影盘的鸟窝下边,算是废物利用了。 结果第二天,还真等来了人。 一大早的,我和梁挽一出面铺,就发现李藏风在那儿等着了,看着我的眼神无比专注,那目光像黏在我身上了。 不是都闹翻脸了吗?怎么这么看我? 昨晚上他在一旁看我发病是发现了什么? 我心里先是咯噔再是吧唧,奏响了一路的要死要死曲,梁挽看了我一眼,正要上前去交涉,却被我一伸手拦住了,这里不是老母亲的战场,而是龟儿子的高光时刻。 我深吸口气,作为梁挽的龟儿子走上前去,看着李藏风,也看着他的刀。 “你是来吃面的,还是来找人的?” 李藏风看着我:“都不是。” 我正觉得奇怪,结果李藏风忽的看了看梁挽,又把目光定格在我身上。 “我既然发现了你身上的毒,就不会坐视不理。” 我道:“你是想我和你走,一起去看大夫?” 李藏风道:“这个问题我已经问过,而你不乐意。” 这我就有点佩服了,你别看人家决斗佬他走的是总裁风,他心里念着精神文明建设风啊,他记得我之前的不情愿,他是绝对不会在梁挽跟前做出什么奇奇怪怪的举动的。 李藏风接下来就道:“既然你不愿意和我走,那我就在此住下来。” ……方即云你是真的毒,毒奶的毒。 我义正言辞地看向他,我决定坚决地拒绝。 “多谢李大侠厚爱,这件事我完全可以自己解……哎?” 李藏风默默地把一叠银票往桌上一摆,初步估计有一千两。 他以为使用钞能力就能把我打倒!?他当我没见过这么多钱吗?我在梦里见过好多回了好吧!? “钱财乃身外之物……” 李藏风又摆了一千两。 “我和表哥只重情与义……” 李藏风又又摆了一千两。 “还请李大侠收回这些俗物……“ 李藏风这回摆了两千两银票,然后他抬头看我。 而我看向了梁挽。 放大镜头看,你会发现我的表情写满了两个词,一个词儿是拒绝,另一个词也很坚定,它只有两个字。 “其实我觉得,多一个人住着也不错的。” 啊,真香。 第72章 面铺二人争锋为哪般 我叫方即云,我把李藏风留下不单是因为真香,也有别的理由。 这人既然想留,说明他是疑心起了我或梁挽,我若把他往外赶,他肯定会在暗处使劲,与其叫他在外给我使绊子,还不如光明正大地把他留下,这样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应对起来也容易些。 梁挽却不这么觉得,在我说完那句话后,他的脸色尤其不好。 但他却不看着我,只瞪李藏风。他看李藏风的眼神特别激烈,像一个贤惠温柔的老母亲看一个想抢他儿子的后妈。 我本来想说点什么,结果梁挽站出来一步,护在我身前。 “我家表弟身虚体弱,人也害羞得很,李大侠若有什么想说,只需和我说就行。” 李藏风不看他,只看我:“他的话能代表你的话?” 我想了想,点了点头。 虽然我内心有一点点期待李藏风留下来,但这个毕竟是梁挽的面店,我严格来说是来帮他的,不是给他添麻烦的。像李藏风这样英俊有钱的麻烦想住进来,那也是得梁挽这个面铺老板同意的。 梁挽见我点头,迎上前,挂了一丝笑。 “小店人少地偏,只怕容不下李大侠这样的豪杰。小方是我的表弟,他身上若有任何不适,我自会担待,无需李大侠忧心。” 李藏风目光一厉:“你知道他中了毒?” 梁挽点头:“是。” “你没有带他去看过大夫?” “已经看过,他的情况很稳定,目前正在此处调养。” “看的是哪家大夫?我怎么不觉得他身上稳定?” 梁挽的笑容渐渐退去,那柔软绵和的目光在这一刻更像是藏了针的棉絮,含了刺的花朵儿,落在李藏风身上似要扎进他全身上下。 “本店做的是正经营生,李大侠还是莫要有别的心思。” 你对夜店梗是有什么执念吗?咱们可以换一个吗? “我若对他有别的心思,他昨天就不会这么轻松地回来。” 我手腕难道是轻轻松松自己骨折的? 梁挽叹道:“他能回来是他的运气,李大侠何必穷追不舍?” 李藏风:“我若是穷追不舍,也只是不忍看明珠蒙尘,你的表弟天赋奇高,不该被这一身毒拖累。” “什么意思?” “我想收他为徒,传授他一身武艺。” 你和收徒梗是过不去了吗!? 你玩个替身梗都比这个有新意啊! 说完李藏风上前几步,一步一震,明明也不是什么参天巨人,却偏偏走出了一种地动山摇的气势。走着走着这人在梁挽跟前停住,如冰山倾泻,玉柱崩裂,排山倒海的冷气降下来。 梁挽却岿然不惧,显出一种不动如山的气势。 “多谢李大侠错爱,可我家表弟身子虚弱,不适练武。这世上若有人能拖累他,那也绝不是我。” 李藏风反驳:“你或许没在拖累他,但也帮不了他什么。” 梁挽哑然失笑:“我帮不了他?莫非你能?” 李藏风指出:“你能给他提供栖身之所,我也可以。但我能给他药品补给,你却做不到。” 这屁话说的真对。 你就该用钞能力砸死我。 你不能拿这种庸俗的东西去玷污我的老母亲梁挽。你玷污我这个龟儿子就行。 梁挽冷笑道:“可有些东西,你就算用一座金山都买不来。” 这话说的更对。 钱能买来梁挽的母爱和姐姐爱吗? 钱能买来梁挽的每天大餐晚上加菜吗? 加餐好像还真可以,八宝楼的海鲜我还惦记着呢。 李藏风忽道:“倘若你不缺钱,他怎会答应得如此痛快?” 梁挽忽然就哑了。 而且还无言地看着我,仿佛在怪我迅速地出卖了钱袋的厚度。 我咳嗽了一声,我觉得李藏风这种祸水东引的行为特别可耻、需要纠正。 像他这种乱丢垃圾、恃靓行胸的人,就该躺在那儿,让我在他那宽大的胸口躺一躺,躺一个时辰我才能原谅他。 不过他们叨叨了这么久,我也是时候出手了。 我刚想上去拉开梁妈妈和李钞人,结果梁挽一个眼神劝退了我,他现在看上去一点也不母爱泛滥了。他转头就对着李钞人开喷。 “我听说李大侠是因为找不到罗神医,才屈尊来这小小的梅州城,他若跟你走,你能带他去哪儿?” 一句句辛辣讽刺,显出他与钞票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李藏风:“没有罗神医,也能有别的神医,这道理连三岁稚童都明白。” 这口气倒很成熟,躲在马桶里吓我又是谁干的? 梁挽冷笑道:“你若一定要住下来,可以。本店不养闲人,我下面条你得帮忙,我若收摊你得打扫。我们做的事情你一样要做。而且你还得付房租,睡地上。” 这要求他肯定不能答应。 像李藏风这种随身带无穷丝帕,一擦丢一个的物理洁癖,你还想他屈尊下厨?打扫帮忙? 老梁你还是继续让他使用钞能力吧,我不介意他当咱俩的老板,他可以雇佣我们来给他洗衣做饭,你当他的厨子我当你的助手,我很乐意的。 李藏风立刻道:“没问题,我什么都能干。” 我这是真的愣了。 他竟然为了住下来,为了试探我,让步让到这个地步? 一个洁癖能进入厨房杀鸡取血,切菜洗肉,捏面抹地? 这人得委屈自己到什么程度? 我这是真的不好意思了,我赶紧拉住梁挽的手:“他已经出了大价钱,咱们没必要这么为难他。” 梁挽严肃道:“小方,请神容易送神难。” 我笑道:“可这座大佛若是诚心想留下,又岂是你能赶走的 ?” 你要是在这会儿拒绝他,万一他性急起来,直接找捕快来查你的底细,到时候怎么办?还没等到敌人就先和条子打一架?你开新东方的梦想还要不要了? 梁挽看我眼神是认真的,也实在说不出别的。 我这时再看向李藏风,却发现他的目光落点一直在我的手上。 我这手正拉着梁挽的手,习惯使然,是手掌贴着手腕,不是最亲密的姿势,却也是肌肤相触,热度相连,体现的是一种老母亲与龟儿子的亲热。 李藏风似乎没有看出我们的母子爱,他好像总觉得是别的爱。 所以这人的眼神你可以想象一下,和梁挽酿的辣油一样辣。 我马上就咳嗽道:“李大侠是真想搬进来?” 李藏风不耐道:“你以为我说的话都是废话?” 我摇头:“我不敢这么想,只是在想一个我们都能满意的办法。” “什么办法?” “李大侠想找的人是我,与我家表哥却没什么关系。你已付了这么多银票,若是白天还来帮忙,那成什么样子了?不如我每天抽一两个时辰去寻你,这期间你想干什么我都奉陪。” 我才不信他是真想收我做徒弟。 我昨天把他气得够呛,他要是有点心就不可能还想收我为徒。 李藏风淡淡道:“既然如此,你现在就可以和我走。” 我苦笑道:“我们的面铺还要开张,李大侠怕是得等会儿。” 李藏风看了看那桌上的银票,我立刻一脸正色道:“放一天假也没什么,还请李大侠稍侯。” 我这么做也不单是为了真香。 李藏风的态度忽然改变,让我有点措手不及。 按道理他昨天已经被我的贱样儿给雷飞了,他怎么都不能把我和老七联想起来,今天这么个态度是为了谁? 我刚想问他,李藏风忽然看向了梁挽,他脸上的冷气稍缓,仿佛得了我的答案,就得到了一种精神上的胜利。 “他脑袋受过伤,这个你知不知道?” 他还知道我脑袋受过伤? 我好像想起了点什么,昨天他在床头看我发病,是不是还按过我脑袋? 李藏风问,梁挽就道:“我知道。” 说完他看了看我,意思是你连这个都告诉他了? 我也不知道啊,这人折了我的手腕又摸了我的脑袋,还往我枕头底下塞小手帕,他做这些是想传达几个意思? 李藏风看了看他,又忽的看向了我:“一个脑袋受过伤的人,记忆受损,性格大变,都是很正常的结果。” 记忆受损! 性格大变? 梁挽整个人都处于又惊又疑的状态,还时不时瞄瞄我,我不知答什么,只觉出了一种熟悉的不祥感。 李藏风看向梁挽,冷声厉色道:“你利用得了他一时,但你骗不了他一世。他终究会想起来一切。” ……我想啥!? ……他骗我啥!? 李藏风成竹在胸道:“等他想起来,他就会知道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梁挽不说话了。 他就在那边无言地看着我。 我感觉他好像这辈子都不想再讲话了。 李藏风看他,他看我,我看向李藏风,因为我总算弄明白李藏风这次来是在搞什么鬼了,所以我很想做一件事。 想走上去。 站在他胸口前。 去拧那两个该死的瘤子。 我都瘦成瓜子脸了你还觉得我是老七!? 七哥能说出我昨天说的那些雷言雷语吗!? 他说不出来,你就以为我是掉崖之后失了忆,被梁挽这个老母亲拐到面铺做地下牛郎? 这种土味失忆梗是谁教你的?谁啊!? 第73章 凉亭相见诉诉衷肠 我叫方即云,我认为李藏风用烂梗,那是他的品味问题。我作为一个饱览群书的狗血文学十级学者,绝不能和他走上这一条烂梗路。 不过他今日施展这番钞能力,是不是因为他看到了我那一日收取银子,对我拿钱的速度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随随便便就砸了五千两,让我对这个钞人的背景产生了十分的疑惑。他看上去也不像是身家万贯的人啊,他除了带着无穷无尽小手帕以外,他周身上下哪里像个印钞机了? 稍微运用了一下我的智慧,联系联系昨晚今日,再看上下文,我就知道答案了。 这肯定是连夜借钱了。 这绝对是了! 和我不一样,他是个有操守讲原则的决斗佬,总不可能去抢钱庄,也不可能去找金主。那就只能是借钱了。 借钱给他的肯定是他的朋友,他朋友必是个不拿钱当钱的土豪,随便出手就是五千两,心痛都不知道心痛的,给个五千两就当是给李藏风五包彩虹糖。 这件事说明什么呢? 富贵梦做久了,你总能见到一个有富贵朋友的朋友。 没想到像李藏风这样执拗性子、不通情商的人,还能交到如此良善的壕友。 而我当年,为了个十两银子就忍着痛让焦寿光帮我正骨,我为了九千两银子都能把自己给卖了。如今那是整整五千两啊!你理解理解我,就知道我现在好像吃了三百个柠檬。 酸,太酸了。 好了不能酸了,方即云,你还有一件天大的正事要做呢。 得把银票存起来。 必须找个世上最稳妥的地方藏好、上锁,钥匙吞我肚子里!这才是头等大事! 李藏风前脚一走,我后脚就飞快地把钱拿去后院,从茅厕出来的时候,我看见梁挽冲我直叹气。 我也不好意思说什么,毕竟他是个和钞票有仇的人,我就只能先想想李藏风。 既然他认定了我是老七,那么我也得搞清楚两件事。 第一,他是如何确定我是老七的,这件事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第二,他若是确定了我是老七,我得如何与他解释?是照单全说还是徐徐图之? 这两个问题得确定好,不确定好,那咱俩这沟通依然是鸡同鸭讲,你说这还有个什么意思呢? 第一个问题应该是有答案的。 那晚上他似来到我床前照顾了我一会儿,还说了什么相貌啊皮肤啊骨架什么的。他之前摸我脸,和看胸口,那都只是一瞬间的事儿,可这握着我的手腕却攥了好一会儿,之后一声咔嚓,再后一个正骨,让他回忆起几分熟悉,那很正常。 如果他是在骨架上确认了,那倒真是难搞。 皮相好改,骨相难解,他居然能在我的手骨上找到真相,说明他是把这个骨骼结构记得清清楚楚的,就和医生熟悉病人,工匠熟悉作品一般,熟悉至此,心中谨记,这要我怎么转圜?没的转圜的啊。 他若真念我想我到这个地步,我也不愿去转圜的。 我原本简单地以为,他见我在他眼前死,伤心一阵也就好了。毕竟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他的梦想还未实现,他的功成名就在等着他,他的刀圣之路在盼着他,他的前途顶亮顶亮着呢。 结果他一直在想我这事。 石桥底下他见我露出脆弱姿态,他也跟着露出伤心情态。 我在想逝去的人,他在想逝去的我,他是个油盐不进、铁石难侵的人,竟把愁和恨挂在脸上,我从那时起就隐约猜到了一点。 他是无论如何不能把我这事给放下的。 所以这一天忙下来,梁挽先来问的我。 “你和他那日在石桥底下,究竟做了什么?是不是他把你的手骨折了?” 我纠正道:“没有骨折,只是脱臼。” 梁挽看向我:“我瞧你那日的样子,可不像只是脱臼。” 我叹了口气:“他想收我为徒,而我不同意。他是心念亡友,爱惜人才,你莫要与他计较。” 梁挽面色一紧:“若只是收徒,我不会如此计较。可是小方,你看他方才那看你的样子,像是只有爱才惜才之心吗?” 这话语气就十分紧张,老母鸡护崽的那种紧张。 我明知故问道:“若不是爱才,还能是什么?” 梁挽严肃道:“”他若是见你那老七相似,心中生怜生爱,那就还好。可若是他一心想把你培养成老七的模样,让你成为他的替身,你待如何?” 我一愣,我整个人都惊住了。 我是万万没想到,率先说出替身梗的人不是我,不是李藏风,而是梁挽! 这也太时髦了,这简直是超出了眼光敏锐的境界,这完完全全是头顶剧本手写同人的天赋了! 梁挽见我惊讶,以为我是经历得太少,没想到这一茬,于是拍了拍我的肩背,一副过来人看多了大风大浪的模样,更加语重心长道:“你可以对他心存敬仰,但更应心存防备。他不是奸恶之徒,但也绝非易于之辈。我见他第一面,就觉得此人过于执拗,若是认定什么,心里便不会轻易更改。这样一门心思走到黑的人,最容易言行过激。” 你倒真是会看人。 你看得出李藏风性子倔,你看得出他一门心思到底,那你怎么看不出我心里藏着的阴影,不比你的少,也不比他少? 都说关心则乱,怕是我身上的什么地方在闪闪发光,遮住了你睿智的双眼? 可是梁挽这个人,每次劝人关心人的时候,都让我无法拒绝。 我喜欢他的这种关心,又不敢表现,所以心底偷着乐,小心翼翼享受这温暖。 我就算告诉他我是老七,那他也是不信的。 既然他一心把我当新人,那我就只在他面前做个新人。 他认为我天真,我何不继续这种天真? 这不是什么好心思,但我贪,我渴,我偏想截住这一丝暖。 这种正常长辈对晚辈的关爱,这种老母亲对龟儿子的爱,我反正是很久没感受到了,到时去刺杀曹几何,很有可能以后也不会再感觉到。 想骂我就骂我吧,这个嫩我是装定了。 梁挽见我沉默不语,忽道:“怎么?你对他有不同看法?” 我道:“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可他不会害我。” 梁挽摇了摇头:“恰恰相反,我很喜欢他。” ……你说啥? 你当着李藏风的面把这话再说一遍? 既替身梗以后,你连表白都要替我表白了吗!? 梁挽解释道:“他遇上了一个几次要杀自己的人,却交付真心,与这人成为朋友。老七掉崖后,他更是不惜血本地寻人,甚至把自己搞到内伤吐血。这样的情谊,世上哪里去寻?” “既然你是喜欢他的,那你为何……” “彼之□□,此之蜜糖。他不负侠这个字,他对许多人来说都是一种榜样,但他对你来说却未必。” 梁挽似是想到了什么过往,面色沉重地看向我:“倘若他真把你当做老七的替身,你如今尝到一丝甜头,将来就得用十倍的血和痛来还。” ……这是个有故事的男人啊。 我还在默默消化他这篇替身文,他却一鼓作气,再加了几道金句。 “你心思敏慧,天赋异禀,怎能为他人替身?永远做一个影子?你若想继续和他处下去,那你在他面前,就必须做你自己!” ……对哦。 做自己多好? 如此浅显的大道理,平日里我连看都不看一眼的,如今听见却是如获至宝,只因为它指明了我心中所问的答案。 我一直在烦恼着如何与李藏风接触,彻底放飞把他推向陌路是行不通的了,但是在他面前承认自己就是老七,那咱俩不是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我演我的他猜他的,只有老七的影子在这人间晃荡,真正的方即云又该去哪儿? 可要是不承认我是老七,李藏风怎会信我? 如今梁挽这么一说,我就知道该走哪条路了。 想清楚后,我对梁挽郑重地鞠了一躬:“多谢良言,我受教了。” 梁挽见我如此正式,连忙把我扶起,我一抬头就冲他傻笑憨笑,我把这辈子攒下的傻都用在这一刻,他见我如此,脸上的肃然退了大半,又成了那副老母亲的慈爱模样,摸了摸我的脑袋,没忍住,又狠狠摸了一把,却忽的脸色一变。 “你脑袋上怎么有个疙瘩?你头上的伤还没好全吗?” 我笑容微僵,他是摸到七哥脑袋上那个伤疤了,这是刺杀尹教主之后留下的。 这伤口带毒,所以好了以后就多了一个微微凸起的疙瘩,平时藏在茂密的头发里是看不出的,但仔细摸可以摸出来。也不知道这与我的头痛症有没有关联。 我不愿对他撒谎,所以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李藏风已经对你起了疑心,你待如何解决?” 梁挽淡笑道:“他若起疑,也只是因为怕我妨碍了你,放心吧,我有法子解决。” 与他说完话,干完活,已是接近傍晚黄昏,是时候去见李藏风了。 上次是在石桥下偶然遇见,如今我和他约在三条街外文若寺的一处凉亭,亭名为“心和静风亭”。 这名字其实有点搞笑。 风怎会静?静了的还能称作是风么? 只要人在、心在,人心中的风就不会静下去。 如何才能叫心和?怎样才能把这风给凝在原地? 只怕是要下一番心思,要袒露真诚,也得善用技巧,要清白无辜,也得有进退得宜的余地。 话不能说全,说全了那不是话。 话不能说少,说少了那只是骗。 于是我走到了亭前,我看见了那道身影立在亭中,背对着我,日暮夕阳一寸寸斜下,红光似火一样附着在他的衣衫上,松柏般的线条尽显无疑,身上染了血色,却不显半分凄凉,只是一生骄傲都在这脊背间的方寸之地。 他的背不会弯,他的人不会先过来。 他在白日里屈尊求住,黄昏时却揣着矜持等我,意思是让我先过去。 我笑了笑,我走到了他的身后。 他淡淡道:“你来了。” 我点头:“是,我来了。” 他终于转过了头,这一次没有梁挽在看,我从他的脸上看出了熟悉的冷与熟悉的淡,这种淡淡系装逼风格,果然是很适合他的。 “你能一个人来见我,说明你已经知道我的用意。” 我点头道:“你是希望我离开那个面铺。” 他道:“那是个是非之地,多待无益。” 我笑道:“可是我们昨日才吵过,是你先开口让我滚,我乖乖照办了。你又中途折回,替我正了骨。如今又大撒银票,诱我离开。” 李藏风道:“所以呢?” 我把心里的疑惑一句一句地亮完,亮到最后我想我的眼神也亮起来了。 “李藏风,你先是叫人疼,再叫人知道暖,前前后后判若两人,你什么意思?” 李藏风目光一厉:“我什么意思?” “昨晚床前,我向你诉过心中所求,你也已经答应了我,为何还有此问?” ……啥!? 我答应你!? 我啥时候答应过你心中所求了!? 昨天晚上我迷迷糊糊的你都做了啥!? 第74章 听听我的心跳声 我叫方即云,我现在很方。 李藏风说我答应了他是啥个意思? 我啥时候答应他了!? 我昨晚上那个样子是个能好好答应人的样子吗!? 是不是他又误会了什么? 莫非我昨晚不仅做了梦中梦,还说了话中话,我是把什么不得了的梦话和他说了吗? 不然他为何这样看我?这般笃定?还反问我? 我仔细想着,我也没做什么奇怪的梦啊,我就做了个穿到第一人称主攻文里的梦,梦里头我攻略了一堆小受,攻略过程说了一叠的情话,情话里包含了一吨的承诺,可这和李藏风有什么关系啊? 哎等等。 哎不对。 一叠的情话?一吨的承诺? 我是把这些梦话全说出来了吧? 李藏风不会当真了吧? 他心思如此敏锐,智商从头长到尾,观察力堪比显微镜,他难道看不出来我那个时候是在说梦话!? 这个我不可以,误会我得纠正。 结果李藏风看我这急速变幻的脸色,似乎已经得到了答案。 “你是不记得了?” 他给了我台阶我就顺着下了,我叹着气说:“我脑袋上受过伤,近来常常发病,发病时总会说些胡话,然后忘记些东西。” 李藏风脸上忽一黯,但当我再次看向他的时候,决斗佬又回转了正常颜色。 “既然忘了,那便罢了。” 我疑道:“罢了?说出口的话怎能随便罢了?昨晚我究竟说了什么?” 李藏风淡淡道:“不能作数的话,你又何必记得?我记得就行。” 我怎么闻出了一股淡淡的怨念。 以及一种淡淡的伤愁、淡淡的决心。 他身上的一切淡得想让我在他脸上撒一把盐,好从里面品出更多的味道来。 李藏风又问:“你如期赴约,想必是有别的话想问我。” 这人果然爽利,我开诚布公道:“你昨晚忽然到我房间,今天又出现在面铺前,对梁挽说我失了记忆,这是什么意思?” 李藏风道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给了我一个无比坚定的眼神。 “你是老七,我比任何人都能确认这一点。” 我问他:“凭什么确定?” “骨架、掌纹,甚至是你行走时的脚步声,都可以让我确定。” ……完蛋。 我本来以为没了伤疤,变了瞳色,便是铁证如山。没成想铁证如山背后还有一层铁证如山。我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细节,他竟全部放在心上,日夜研究,时时回忆,仿佛我的身体已成了他的记忆。也似乎我身上一切细微处,都值得他来回反复地品读。 一个人对你用心到了这等地步,那否认也无用,不过徒增笑话,多几分让人脑补的余地罢了。 我在这边细细感动时,李藏风忽的把目光一沉,用一句话终止了我的感动。 “你之前说你在乡下务农,我知道那是撒谎。” “因为我看着不像是个乡下人?” “你更像个常困于某处,不能得见天日的人。” ……常困于某处? 你不会觉得我之前消失是被梁挽囚禁了吧? 我原来觉得这个脑洞是天雷科天雷属天雷种,现在想想在他这种扛雷达人身上,这都已经不算是特别雷的梗了,这都属于常规脑洞了。 结果李藏风说:“怎么?你想让我亲自去查证一下你的谎言?方即云这个名字不多见,我随便找人一查就能查出来。” 我马上道:“不必,那些的确是谎言。” 李藏风的嘴角微微扬起,看不出这弧度是因着讽刺还是胜利。 “是你的好表哥叫你撒的谎?” “是我自己想撒谎,与他没有关系。” 李藏风再进一步:“那他到底是你的表哥还是别人?” “是一个朋友,在我困难时给了我一个栖身之所。” “什么样的朋友得藏头露尾,不让你去见故人?” 我皱了皱眉:“他只是在担心我,是你对他存有偏见。” 李藏风笑了笑,他这人从前不知道笑字怎么写,所以一旦笑起来就不正常,那嘴角像僵僵的蚯蚓似的,一节一节地蠕动,彻底破坏了他脸上的俊与美,可我却知道他在笑什么,所以内心憋了吐槽,只在脸上露出了为难。 “你说我对他有偏见,可我坦荡,他却如何?” “他有难言之隐,无法坦荡。” 李藏风不信:“你若真要在我面前回护他,至少告诉我他究竟是谁。” 我这就不说话了。 我认为我不能随随便便再对李藏风说谎。所以等到需要撒谎的时候,我干脆就当这嘴不存在,当自己是个彻彻底底的哑巴人。 李藏风道:“你不说,是因为想保护他,还是因为……你还是不够信我?” 我笑道:“李大侠想我信你什么?” “你对自己的过往还记得多少?” 我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个就是我今天要解决的正题了。 “你觉得我之前的样子,难道都是演出来的?” 李藏风闻言一愣,仿佛从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里延伸出了无穷无尽的意思。 端茶倒水,殷勤打扫,张口闭口都是替身梗,我知道我如今的样子无论如何也无法和七哥联系起来,李藏风该是知道的。 可他无法相信。 所以强行解释。 他想用一个“失忆”的借口去掩盖一切疏漏,可这样强行解释,他心里怎会不留一个疙瘩?怎会没有疑虑? 我看他这模样,掩住叹息,强作心硬。 “我已经学会放下,你也该如此。” 李藏风沉默良久,问了我一句。 “你想放下的究竟是过往……还是我这个人?” 这回轮到我听愣了。 我身上一震,我四肢百骸的毛孔都在此刻直楞楞地竖起来,我脚下寒气直冲脑门,胸口热气滚烫四散,我的语言中枢就此罢工,逻辑中心当场爆炸。 李藏风在说什么? 他说的是我放下他这个人? 他意思是我的过往就等于他? 还是觉得我只是单纯想甩了他? 李藏风看我脸上如走马灯一样来回闪,似乎知道自己的话切中了痛点,起到了实实在在的作用,又说了一句。 “如果你一定要放下我,我必须知道理由。” “什么理由?” 李藏风道:“你费劲千辛万苦,才脱离了组织。所以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理由诓骗你、逼迫你,叫你去做他的刀!” 我心中一震,他又继续道:“你若一定要放下我,我必须听你亲口说出来,这得是你自己的想法,而非为人所迫!” 我道:“若这是我自己的想法,你就会乖乖接受?” 李藏风沉默,那拳头在腰侧攥紧,大拇指死死地压在刀鞘上,连动都不动,另有一层灰蒙蒙的阴影裹住了他漂亮的鼻尖,在这短短这一刻,他的鼻子似乎连好看这个功能都不存在了,连带着他的精气神也跟着一颓。 “是,我会接受。” 我看了他那么久,仿佛我是第一次看人看得这么清楚。 从前看了这个男人那么多次,都只是抓住了拼图的一角,如今才把这拼图完完整整地拼出来。 李藏风啊李藏风。 你执着至此,叫我怎能放下? 我叹了口气,我向前一步,走到他目光的包围之处。 “做人做事只能选择向前看,一个人的过往再如何惊心动魄,也比不上今时今日的这一刻。不管我过去是谁,不管我记得多少,如今我只活在当下,就只是方即云。李大侠若不能体会这一点,你我就永远无法谈到一块儿去。” 李藏风困惑道:“体会?” 这两个字被他咬得极重,似里面蕴含的意思戳中了他的某个点。 我笑了笑,我对着他露出了方即云的笑。 “但倘若你能体会,可以在我身上看得见方即云而不是老七,那我认为我们如今的这场对话,还能继续下去,而且继续很久。” 话一说完,我趁着他发愣的时候走上前。 我心里想的是揪一揪他胸口两个瘤子,以此打个招呼。 但心里想的当然不能直接做,我只是把他那只按在刀鞘上的手,给握了起来,挪了开去。 他这个人,你别看他话少人硬,看上去正正经经的一只决斗佬,其实他小动作多着呢,比如他每次一得意就揉刀鞘,那大拇指都揉的要摩擦起火了,还以为是瞎的看不出来。 可如今他却是整只手都贴在刀鞘上,掌心与金属的尖锐相抵,他只怕不是得意,而是紧张透了。 因此我看这手不顺眼,我看这僵僵硬硬的大拇指也不顺眼,我就希望它继续动起来,欢欢乐乐地摩擦起火。这样比较像是李藏风。 结果李藏风看我捧起这只手,他就更愣了,而且更紧张了。 紧张之下他一把反握住我的手,十根指头碰了我的,一下和着了火似的滚烫,他的骨关节像被这滚烫烧融了似的,硬邦邦地握在那儿,我一挣之下,竟没分开。 这么个十指相握法,想干什么? 我一看他,结果他却不看我,他的整个人像要扑到这十根指头上,他的眼一直落在我的指尖与他的指尖,仿佛那十根指头已经成了一条无法分开的线,一条跳动在他胸口的线。 所以我干脆带了带他的手,我把他的手带到我的胸口,放在那里,就好像他曾经把我的手掌贴在他的心脏上方。 “你听听看这心脏,你好好记得我这里的样子。”我对着他一字一句道,“你或许见过老七,但方即云这三个字,一直都藏在这里。” 李藏风脸上微微震动,似乎领悟了什么,我却认认真真地看着他,我知道我得把接下来这话送他,这是我早就该给他的。 “李藏风这个名字,也一直藏在这里。” 第75章 我与他的立场 我叫方即云,我认为李藏风是个好朋友,好队友,同时也是一个好的印钞机。 但他也是个决斗佬。 而且还是古龙风的。 虽然偶尔携带了一点晋江风,但总体而言化学性质是稳定的,这就和九成金一样,九成是金子,掺了一成其它乱七八糟的东西,却更为硬实,更加无坚不摧。 我认为对付这样的人,不能撒谎。 要用实话去喂他,拿真心去砸他。 脑壳再硬的人,真心砸得多了,那他也是会得脑震荡的。 震到后面他就会晕晕乎乎,被我感动得云里雾里,决定不再深究我的过去,而是接受我的现在。 但这也的确是我的真心。 我作为一个资深腐男,一个狗血文学十年阅读者,我知道这话在别的文里是可以被解读成什么意思的。 那我为啥还这么说呢? 我之前提过的,我是一个器官平等主义者,我认为一个器官不应该因为它的大小或者尺寸被歧视,这句话延展开来,一个器官也不该因为它的功能而被特殊对待。换句话说,一个人的器官除了生理功能以外,还有许多功能有待开发。 其中一个功能,或许也是最重要的功能,是愉悦。 比如揪一揪两个瘤子,就很愉悦。 又比如我们在各类文学里常见的各种运动,也很愉悦。 那些已经学会了开发这种额外功能的人,本不该被歧视、被抗拒,被各种各样的主流文化拒之门外,他们更该走在一条平平稳稳的康庄大道上。 奈何世人素来排斥不同者,他们很多人并不是器官平等主义者,他们或有偏见,或有异议,使一条平稳的路也走成了荆棘路。 至于李藏风,我认为他这个人的属性比较复杂,我到目前为止都没有搞清楚他,很有可能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 这要是换了一个文风的人在我面前说那些话,做那些事,给出那些反应,那他就绝对是个基佬。 他绝对是对我有意思了。 可你别忘了他是个古龙风的决斗佬。 你要是闲暇时分随便翻一本古龙小说,那你该知道这话对于古龙风来说压根就不算啥,这种生死之交的友情可以常见到泛滥。 古龙风有时候约等于基佬风,但这个约字得留着的。 我作为一个严谨的耽美学家,不能对他直接下论断。 所以我经常吐槽李藏风像个基佬,但吐槽归吐槽,我对此并不过分执着。我对弯掰直或者直掰弯一直很有兴趣,但我认为这是一个自然发酵的过程,一个人若是真有这个倾向,即便他直了整整二十年,他在遇到命中注定的那个人的时候,他都是会弯的。 李藏风会不会弯?这个他自己才知道。 但他会不会,我都在这儿。 他跨出那一步或不跨出那一步,他对我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人。 他可以为我豁出性命,我可以替他赴汤蹈火,这一点无关属性,不与文风搭钩,它作为一个铁一般的事实映在我们俩的心口,永远都不会改变。 如果他克制本性,有一天领悟到了自己的属性,我会为他高兴,因为他看到了真正的自己。 如果永远没有那一天,那我也替他高兴,因为他没有被耽误,没有在自己的真心和世人的偏见里苦苦挣扎二十多年。 他希望我通过自己的意愿选择,我也如此。 至于我究竟是弯是直,这倒是个很有乐子的话题。 我博览群文、眼过千书,tag翻到手烂,评论发到指颤,我见过的小受比某些人扫过的文还多,我点过的文比某些人喷过的书还多。 现在流行的那种受,嘴上叫着不要不要,身体叫着就要就要,以欲迎还拒为遵旨,直到最后一刻把自己送到人的嘴边儿,才肯承认自己是个什么属性。 我才不嘴硬,我才不玩什么口嫌体正直。 因为我压根就没有确定下来自己是个啥。 我这个人,对不同用途的器官似乎抱有同等浓厚的兴趣,说自己为纯直,那是故作偏颇,把自己当纯弯,好像也有点太早。所以我认为这也是个自然发酵的过程,在确定下来之前,我先别去找女生探索,容易耽误人家,我先去找男生探索,这个不耽误。 我的心里话叨叨完了,其实我的人还在李藏风跟前呢。 你看他那个样子,整个人化作了一个大写的震惊体,那五官像一下子错了位,身上刚刚还会动弹几分的,如今已僵成了一块儿木雕泥塑,不知喜怒哀乐为何,只知立在跟前,无言以对。 他的嘴不说话,他的眼睛却很会说。 他刚刚只会盯着指尖,如今全盯在我的脸上,钉在我的眼睛上了。 “你……你刚刚说什么?” 他似是不敢相信,只能再问一遍。 那我也再答一遍,我当着他的面再把这话说一遍。 “李藏风这个名字,一直都在这儿。” 李藏风似乎领悟到什么,那眉心猛地一颤,像打了个结似的扭曲、纠结,而后似领悟到了什么,终于在这一瞬间得以释放。 “你一直都记得?你什么都记得?” 我想了想,我觉得这么说也不太合适,毕竟我不是真的七哥,这一点还是得和他暗示一下的。 “许多事我已经不记得,只是与你相关的那一切,我的确都记得。” 一石激起千层浪,李藏风就那样定格在了原地,他今日定格的次数似乎是有点多。 但只僵了一瞬,这个人又重新焕发出了生机来。 像得到了一种莫大的胜利似的,他整个人的精气神为之一振,你从来不会想到,只是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就能叫他一扫颓气,做回自己。 他唇角微扬道:“你既都记得,那很好。” 不是都记得,是只记得和你有关的一切。 我刚想纠正,结果一看见李藏风那笑,我就不想打断了。 我对面瘫大概是有些偏见,我以为他这个人就学不会正常的笑,一笑起来要么天崩地裂,要么阴阳怪气,可如今一看,他笑的弧度又浅又淡,这比正常还正常,比美丽还美丽,他的俊与美在这一瞬间展露无疑,说明笑容真是扩展美貌的神器。 我就看向胸口那手,我问他了:“你的手……怎么还握着?” 这一说像是提醒了什么,李藏风微微一愣,随即把手松开,可他指尖的温度似乎还停留在我的手背手心,总感觉暖暖的。 李藏风一收回手,就把那手缩回袖里,倒像是怕流失了什么似的,颇有些不像平时的他。我刚想在心里笑呢,结果李藏风看向我,他眉宇间的锐气忽回来了几分。 “既然你一直都记得,你是一直都在瞒我?” 我心头一紧,我只想大喊一声糟糕。 只想着表明心迹,却没想到把真心一抛,连自己的秘密也一并抛了。 我承认了自己都记得,那不就承认了自己在他面前一直都在演,全篇都是谎吗? 李藏风见我表情,知我心思一二,便道:“如果我不来寻你,你是不是连一点消息都不会给我?” 我不说话了,我认为撒一个谎需要无数谎去圆,那要怎么解决? 干脆闭嘴就好了,当哑巴就不必撒谎。 李藏风道:“那日我寻到你面前,你却假作不知,是不是为了护住那面铺老板?你担心我识破他的身份,对他不利?” 我点了点头,这个是一部分原因,不算撒谎。 “他对你来说,也是很重要的人?” 我点了点头,我认为我无论如何都不能缺了母爱。 李藏风想了想,终于问出了那一句。 “他比我,更重要?” 我一愣,我真不知道他竟然是这么想的。一句话就歪到了十万八千里,他怎么这么有本事儿?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李藏风目光一紧,一丝令人陌生的不安攀上了他的眼角,那里面有我从未见过的情绪。 “你可以为了他撒谎,可以为了他演戏,甚至可以为了他放低身段,去做一个面铺的跑堂小二。这些事,若换做是我,你能为我去做吗?” 原来是在想这个,竟然是在想这个。 只是李藏风,你何时学会了与人攀比? 装作大人模样,使用正经语言,却流露出孩童般的稚气,这可不像是你。 我看向他:“不,我不会为你去做。” 李藏风脸色一白,本已舒展的眉心郁结在了此刻。 “你说什么?” 我正色道:“我那朋友身份特殊、处境狼狈,他需要一个人在他身边,所以我才会留在那儿。而凭你的本事与手段,你永远也不会让自己落到他那样的境地。所以我说,我不会为你去做这些事。” 我顿了一顿,道:“倘若有一日,你被逼到改头换面,窝在一个小城里做一个小面铺的老板,整日与油水铜臭为伍,一身本领不得施展,手上武器不能外露,那时的你必定是遭受了重大打击,已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 李藏风:“所以呢?” 我看向他,一字一句道:“倘若连你也到了这个地步,那我一定已经死在你之前。” 李藏风身上一震,不可置信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我笑了笑:“因为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看着你走到他这一步。若有人逼你、害你,我定拼尽一身之力,去与他斗,去杀了他,一直拼到死为止。” 一段话甩下来,不止是定了基调,也定了李藏风的心。 至此之后,我在他的脸上再也瞧不见不安,更寻不到紧张与别的负面情绪。 他整个人像是一下子就放松下来了,云淡风轻挂在嘴角,舒坦自然遍布全身。 自信、大气、无所不能,他似乎又是之前那个背着箩筐拿着小手帕的决斗佬了。 “怎么?你不继续怪我了?” 李藏风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了我,好像我刚刚说的每个字都是废话。 “悬崖之上是你救了我,没有你就没有如今的我,我为何怪你?我怎能怪你?” 我松了口气,结果李藏风又道:“但你若还当我是朋友,就不许再对我撒谎。” 他顿了一顿,正色道:“尤其是不许为了别人,对我撒谎。” 那为了你就可以对你撒谎喽? 我刚想这么说,结果李藏风像是想起什么:“你从前发了病,是他在照顾你?” 我点了点头,结果李藏风说:“那从今以后,就不必如此了。” “因为什么?” “因为你再发病时,找我就行。” 李藏风正经道,“照顾你,我会比他更擅长。” 他一提起来我心里暖和,可暖和暖和着想起了某些事了。 “昨晚的床上……”你是不是留下了一根小手帕? 李藏风面上一空,目光别了过去,两颊上的锐气跟着一沉,他似乎心有愧疚,真是在考虑着什么有违垃圾分类的大事儿似的。 “昨晚,我的确是和你睡在了一块儿。” …… …… 哈? 你说的啥? 你说你和谁睡在了一块儿!?谁!? 第76章 他昨日所为 我叫方即云,我刚刚想揪一揪李藏风的瘤子,只是心里想,但现在我不单单是心里想,我直接就走上前一步。 只靠近一步,我的手已蓄势待发,它们兴奋地在抖动着,像早早等着这一刻。 结果李藏风忽的看向我。 他心思敏锐到发亮,似已察觉什么,整个人的动作随之一停,一双厉眼却紧盯在我的右手手指上。 那我就不好意思动了。 我的手指缩了回去。 李藏风抬头看我,那目光跟着一凛。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 你知道我想揪你瘤子!? 我的心思已经这么明显了? 李藏风斩钉截铁道:“你想要一个完美的解释,我可以给。” 这人说话怎么和故意吓我似的,每分每秒都在大喘气。 我刚刚整个人被吓得头凸了,我紧张得都想揪自己的瘤子了。结果他倒好,不紧不淡,从容自在地看我,好似我才是那个偷摸上床的贼汉子。 李贼汉咳嗽了一声,正经言说了几句。 “你当时头痛欲裂,背后冷汗淋漓,身上味道极不对,我疑心你是毒发,加了被子,喂了热水,可还是不管用,无奈之下,只好学着那日地下密室的法子。” 我都来不及吐槽他的嗅觉是否恢复了,我只皱眉问:“你做了什么?” 李藏风微微一愣,道:“没做什么。” 我刚想松口气呢,结果李藏风道:“只是解开了你的领子,撒开了你的胸衣,更方便你吐息。然后我以胸暖胸,传功于你,仅此而已。” 我连皱眉都不皱了。 我整个人的表情都不知道往哪儿去摆了。 以胸暖胸这个名词我是不认识的,它是李藏风生造出来的,我只知道耍流氓这三个字怎么写,这个词组李藏风刚刚就在我面前写了一遍,他是真的写得很棒棒了。 不过他这个耍流氓与别人不同,他有正当理由,他的眉眼神情看着也很正经,一颦一笑都是君子的表率,就显得我又在多想多思。 不过有一句话不是多想。 我出来得有些久,怕是梁挽又要担心了。 我作为一个合格的龟儿子,要时刻惦记着老母亲的心情。 我对李藏风道:“今日既已交心,我是该回去了。” 我转身欲走,李藏风忽的出手。 五根手指如有灵性,一下就附在了我的腕上。 我似想起了昨日种种,条件反射性地想拽回,却发现李藏风也想到了昨日,他不敢用力,因此我一拽就拽了出去。 “怎么了?你还有事?” 李藏风看着我的手从他的手指包围中滑出,目光微微一顿,接着收束了神情,问道:“明日此时,我们依然在此处见面吗?” 我冲着他笑了笑:“那是自然,你还怕我跑了不成?” 李藏风看着我的笑,摇摇头:“我信你会来。” 但他又执着地瞅着我问:“但在你走之前,我得确认一些事。” “比如说?” “你曾说你的之前种种,并不都是演的。你也说过方即云这三个字,一直都藏在你心底。” “我是这么说过。” “你的真名便是方即云?”李藏风把这三个字念得有腔有调,听得我格外舒服,可接着他便话锋一转,“你从前见我,一直在隐藏本心?克制本性?” 我思忖片刻,我感觉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说是一直隐藏本心,但我对他说的某些话是真的。说是一直克制本性,偶尔我也会放飞一点。 我不答,便以为他接下来要问我,他这个人惯爱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他肯定得盘问我哪些举动是隐藏本心的表现。 结果李藏风喜欢和我对着来。 他不问了,不答了,他像是刚刚从我手中接了一道高考语文卷,现在他要开始答上面的阅读理解题了。 阅读啥? 我和他相处的过往。 理解啥? 我曾经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一切,是否是别有深意?另有隐情? 我估摸着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两个问题,他能给我想个整整两年,所以这一晚上是够他思考的了。 所以我可以走了。 只是走之前,李藏风郑重地对我打了一个心灵补丁。 “今日你不答,我不问,但明日此时,我会有更多问题问你。” 这是要抽考的节奏,我懂的。 以不变应万变这种套路,在李藏风这儿迟早是要塞车的。 “另外……那五千两银子……” 我马上一个精神抖擞,我气也不颓了人也不怂里了,我在这一刻宛如七哥附体,表现出了超越平时千百倍的勇气。 “你的钱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连我那朋友都不知道。” 这是我给他打的补丁,字字句句光明磊落,显示出我替一个印钞机保管钞票的决心。李藏风见我如此,似乎放下了心,最后张张嘴,想来想去,只补充了五个字。 “照顾好自己。” 我笑了笑,一个梁挽还有一个他,每个人都心心念念着照顾,可我在虚弱病发之前,往往是心中郁结到了某一点,情绪炸裂,才伤及自身。可如今瞧见他俩,心结解了大半,又对李藏风袒露了真心,何来的脆弱与悲愁? 朋友在心里,头痛又算的了什么? 回到面铺,梁挽果然已在那儿等我。 而且还准备好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就等着我下肚。 我兴冲冲地上去吃,因为心里爽,也不顾什么礼数了,面是一坨坨地往嘴里塞,风卷云残下去,肚子出了响,梁挽也看出了点东西。 “吃的这么开心,你们是谈的不错了?” 我笑道:“是不错,一切都解决了。” 梁挽无奈地笑了笑,伸手在我肩上拍了拍,那动作慈爱又稳重,结果这个人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提起了一句。 “李藏风今日给了银票,可昨日的行迹却有些鬼祟。” 我一愣:“你是看见他折回来了?” 梁挽道:“我若当场看见,就会立刻追上去,怎会叫他脱身?” “那你是怎么发现的?” “厨房的一切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这肯定不是你能干出来的。” ……你不要吐槽我这么明显成吗? “你的头发一直乱乱的,可是我昨晚见到你的时候,它却干净整洁,像是被什么人精心梳理过。” ……你莫要忘了李藏风的黑称是剃头匠。 “我今天在整理衣物的时候,发现箩筐里少了一件旧衣,是你刚来的时候我帮你换下来的。” ……哎?旧衣? “李藏风为什么要拿走我的一件旧衣?它应该已经被你洗过。” 梁挽笑了笑,用一种过来人的口吻对我说:“一个能为了你,把脏兮兮的厨房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人,拿走你的一件旧衣服,又有什么出奇的呢?” 他笑的奇奇怪怪,又如此言之凿凿,使我很难不去脑补些什么。 一个男人拿起一件衣,上下打量,左右摸试,估测尺寸,狠狠嗅了一番,他似乎想用一个装饰性的鼻子,去记一种虚无缥缈的男人味。 你以为他记的是荷尔蒙? 你认为他在闻个信息素? 不,他是在记对手的味道。 从此以后,只要我身上的味道不变,只要他的鼻炎不犯,不管我用了什么样的易容粉,他只要一闻,他就认得出我是谁。 一定是这样了。 绝对是这种画风了! 谁想歪谁负责被叉出去自打二十大板。 这一夜我睡下,眼影盘就睡在李藏风的小手帕上,我现在发现了它的一个本事,每次我要发病,它就吵得特别厉害,似找到了某种规律与预兆。 但这一整夜,眼影盘睡得安安稳稳,再没有在耳边叽叽喳喳,我也一夜无梦,在床上睡得四丫八叉。 第二日起来,我和梁挽照样去摆摊,却听见街市上人声沸腾,另外一条街上似有什么大动静,我和梁挽对视了一眼,放下了摊贩,先去看了这回热闹。 却不想这一看,就看出了天大的门道。 一队衙役押着一个囚车,囚车顶部卡着一个人的头,这个人的身子则困在下面的木笼里,很经典的游街大法。 梁挽看着那囚车里的人,一下愣住,身上整个都不动了。 我还未来得及问他,一旁的小乞丐们先喊起来,先拍起手,一个个欢欢乐乐地如逢年过节似的。 “这是恶贼梁挽!我在通缉令上瞧见过的!” 我定睛一看,那囚车上是个铁塔般的猛汉,脸上左一道疤右一道痕,好似脸上打了个大叉,和那通缉令上的一模一样。 梁挽身上一震,脸色青白道:“怎会是他!?” 我疑道:“他到底是谁?” 梁挽道: “他叫朱三朝,从前曾受过我一些恩惠。他们曾把他误认为我,如今便以他的画像作我的通缉像。可他在事发之前就已远去西域,连我也不知他究竟在哪个城邦落了脚。” 我大惊:“他怎会出现在这里?他们是真的把这人当做了你?” 梁挽只恨声道:“是我连累了他。” 我拉住他:“你等等,这事儿不对,你轻功超绝,他的武功怎比得上你?他们总不会全凭相貌抓人的吧?” 梁挽道:“这梅州城的衙役又不是京城的捕快,他们只要交差就行,哪管人犯是真是假?” “这么大的案子,没有验明正身?” 梁挽道:“小方,我犯的是杀头的大罪,见到就能格杀。他一旦入了牢狱,立刻就是处斩,就算侥幸不死,也得被里面的人折磨得不成人形。” 他正说呢,这些围观群众叫的越来越厉害,一声声的“恶贼梁挽”,排山倒海般叫去,听得我脑壳疼,想一个个将这些人踢飞。结果那朱三朝浑然不惧,横眉冷笑道:“是,我便是梁挽!你们要笑就笑!想骂就骂!爷爷我若怕了一声,就不姓梁!” 我一下就明白了,这家伙是存心给梁挽顶罪呢。 梁挽面色一白,气得嘴角直颤:“他何苦如此?他怎能如此!?” 我眼见他要憋不住,立刻拉住他的手:“你先等等,现在人多眼杂,咱们夜里去劫狱,一定救他出来!” 梁挽一把抽手,冷声道:“他若诚心替我认罪,那群衙役一等他到了县衙,就会挑断他的手筋脚筋,到时人都成了废人!劫狱又有什么用!?” 我从未见他如此疾言厉色,仿佛他的一切老母亲面孔都成了白纸空文,但我知道自己必须顶住,他不仅是梁挽,他更是我的朋友。 “朱三朝明明人在西域,怎会被抓到梅州?你在梅州城放消息等人,万一别人也想用同样的伎俩?大仇未报,你难道想先死在这儿!?” 梁挽点点头,道:“我知道,但不能袖手旁观。” “那个囚车里的的的确确是朱三朝,他为了我顶罪,为了我豁出性命,我难道因为这可能是陷阱,就对他不管不顾?” 他又看了看我,忽的一笑,上一秒温温柔柔,下一秒弧度猛张、双眉一震,尽显从容与傲慢。 “就算真是陷阱,我又何曾怕过?” 话音一落,他就冲了出去,直奔那囚车而去! 第77章 没有正文那就说点别的 今天由于身体原因特别疲累,更新大概是很难的了,接下来的正文需要一大堆打戏,很累的我码不出来,本来是想什么都不贴的,但想想我日更了76天,两个月多了,也有一批固定的读者每天都在等着,这批读者数量不多,但他们都超可爱,每天都给我加倍的惊喜。 所以今天要是什么都不贴,那我个人难受,大家也很难受的,不如贴点与文文相关的东西,至少有点东西可以看看嘛。 哦对了,明天更新的时候就是第78章,大家直接点第78章就可以了 下面开始叨叨,叨的第一点是本文的原设定大纲。 先放一下原来的文案。 古风武侠文:《我刺杀了大佬整整七次》 一句话简介:没一次是成功的!最后一次还被日了! 文案:小杀手前去刺杀江湖大佬,双方激战甚酣 谁知小人暗算,二人一起中了暖情药 于是打着打着滚到了床上,双方激战甚酣 小杀手事后灰溜溜地逃走,大佬怒而起誓,一定要找出这小混贼! 一年之后,小杀手背叛组织,被人追杀至悬崖,一咬牙跳了下去。 可惜脸着地,毁了容。 正巧神医路过救下人,给他换了张脸,杀手想报恩。 神医表示你上半生杀的人太多,下半生得多去救人。 ——怎么救? ——杀手组织要刺杀一些大人物,你得去保护他们。 ——这个简单,你说大人物是谁?我做他们的保镖就是了。 神医给了名单,小杀手一看,手一抖,心一寒,这下完蛋了。 你说为啥完蛋,里面正好有一年前与他激战甚酣的江湖大佬! 捂个脸(*/ω\*) 所以这篇文的原设定其实并不是沙雕风,会有某个颜色贯穿全篇。 原来的设定里,小方即老七,老七即小方,没有穿越,也没有第一人称,男主就是组织的头牌杀手,表面高岭之花内心高岭之花,厌倦了组织上的斗争想要退隐,所以刺杀李藏风时,前五次都在拖延逃避,第六次的时候不小心掉进了密室,双方都中了春天的药,才会激战甚酣。 激战甚酣的过程不太和谐,男主发现了自己中了spring drug,又被困在密室里无法逃脱,于是想在大佬毒发之前把他打成重伤,结果人一上去,肢体一接触,那动作就变味了。 李大佬前几次都是真刀真枪地想杀掉男主,由于男主一直逃避,产生了好奇。在第六次刺杀时,他因为意外中了spring drug而与男主激战甚酣。由此领悟到自己可能是个基佬,但不想承认,一点也不想认,认为自己是被暗算了,甚至觉得男主是不是故意下的药。 于是当男主换了脸后去接近大佬,大佬假作不知,心里看人表演,在确认了自己的心意以后,决定向男主讨债。 大佬:“表面上看,那一晚是我占了你的便宜。” 杀手:“而你认为事实并非如此?” 大佬:“事实上看,若非你的刺杀,我不会中药。” 杀手:“但你在那晚上吃的亏,比我吃的亏要少。” 大佬:“你不能只看结果,得看起因。” 杀手:“这起因在我,所以你想说什么?” 大佬:“所以不是我奸了你,而是你奸了我。” 杀手:“……不好意思我有点没听懂。” 大佬:“换句话说,你需要对我负责。” 杀手:“……不好意思你再说一遍?” 大佬:“我说得很明白,你应该听得懂。” 杀手:“我认为你可以说得更加明白。” 大佬:“那一日是你先动的手,先勾引的我。” 杀手:“你应该知道我当时无法自控。” 大佬:“我知道,但我这个人平生最恨的就是半途而废。” 杀手:“所以呢?” 大佬:“你既勾引了我,就该勾引我一辈子,一直这么勾引下去,这便叫做负责。” 杀手:“……我不可能一直屈居人下。” 大佬:“每次可以先打一场,打赢了你就在上面。” 杀手:“可以。” 结局是杀手一直没赢过,因为他舍不得。 原文其实是要写成大长篇的,大纲我都写了几千字了,所以改成现在这个风格的时候,经常会出现连续几章沙雕,又连续几章正文的情况,文风稍微有点割裂,沙雕的时候会很沙雕,正剧的时候好像又非常正剧,所以我也在思考,改变一下节奏,正文的部分节奏快点,就会更快过渡到沙雕的部分XD 这篇基本还是按着原大纲走的,所以上述有些情节可以被魔改着呈现 感谢大家的支持,评论区的沙雕评论是我每天的快乐源泉了 以后出现身体原因无法更新的情况,我尽量也贴点与文文相关的东西,或者写个短番外,这样大家也有的东西可以看嘛。有什么事情想和我说的,也可以去微博和我讲,那边沟通更方便点。 最后说下,有个读者想看梁挽的番外,我不知道有没有别人感兴趣,所以这章评论下面也可以和我说一下,反馈的人多了我是可以写的 第78章 惊雷变 我叫方即云,我当时没有拉住梁挽,心里面叫的最多的两个字是糟糕。 后来我叫的最多的两个字还是糟糕。 只不过不是为了梁挽叫的。 而是为了挡在他路上的人叫的。 梁挽一出手,我就知道了他为啥被称作轻功天下第一。 身形如风?轻盈似羽?人在半空仿佛没有分量? 假的,全是假的。 上述的情形是我看得到他,真正的情形是我几乎看不到他。 没错,就是看不到人。 我用七哥自带的八倍速眼睛都瞅不到,只因他一钻入人群里就好似水滴大海,一叶落林,半秒前还有他的气息与残影,半秒后连他的残影我都瞧不见了。 高手,这是真的高手。 连给你想形容词的时间都不给,倒是省了我很多脑细胞。 但梁挽是怎么做到突然消失的,我大概可以猜到。 他像是把自己压缩成了一个纸片人,最大限度地往人群的空隙里钻,一钻、二推、三躲,彻底隐去行踪,用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接近囚车,但过程却保持着绝对的隐秘,如一只猎豹在林中潜行着接近猎物,直到他纵身跃出人群的那一刻,你才会真正瞧见他。 但等他纵身而出的时候,我发现我还是很难看见他。 人群如山如川般耸动,我探出头努力张望,却因视线的阻碍,只瞧得见一阵风刮过几个捕快衙役的身边。 这一股风吹过去前,捕快们脸上的神情还保持着自在笑意,眉梢的弧度仍显示出猖狂,但只这一刻,我以为他们的表情该发生剧变,没想到他们的身子一歪,倒下的时候竟然还是微笑的。 我知晓他的慈心,也明白他的速度,却仍倒吸了一口凉气。 梁挽轻轻地敲击了其中一人的脖子,是手肘一甩直接用袖子擦过了脖颈,他点中了另外一人的背部,是指尖夹出的劲风点中,这其中他并没有任何直接的接触,全是间接,全是依靠自己超高的速度带动了力道。 神速之下,哪怕只是一个抬指,一个抹袖,都是致命而霸道的武器。 难怪他可以无所畏惧。 难怪是陷阱他也照跳。 他的速度就是武器。 他的身体只是附加。 他若真的需要仰仗速度以外的武器,哪怕只是给他一把指甲片细的小刀,他都能杀人于无形,与这天底下最强的五六人一较高下。 我太习惯了他的老母亲一面,大概是被他的母性给蒙蔽了,忘了这人在擅长照顾人、体贴人的同时,也擅长给人一道物理痛击。 几个衙役们倒下时,人群才开始惊呼。 狂欢从瞬间转成了惊悚,仿佛有什么无形无迹的鬼怪化作妖风,忽然之间袭击了公职者,看热闹的惊呼,离得近的开始互相推挤,拍手的人抬脚就走,踩中了不知谁的脚尖,于是尖叫声此起彼伏,血腥味忽然间爆发,眼看着一场热热闹闹的公众聚会就要变成踩踏事件,我知道我必须出手了。 有位姑娘在惊慌中被踩到脚下,我迅速钻入人群,把她从死神脚下拉出来。 有个男童在挤攘中从仆人的背上掉下,我马上把他接住,一个翻滚,避开人群推挤,把人给放在一边,直到仆人过来。 再有几个人横冲直撞,制造混乱,便冲到他们身边,一声大喝,使情形迅速冷静下来,把人流给硬生生截成两半,再分成四段。 一来二去,总算稳住了局面,没有伤亡。 与此同时,我发现梁挽正把囚车给解开。 他本可以更快劈开,许是发现了人群的骚乱,心知不妙,干脆折了回去,扶好了几个人,又拦住了几个人的乱窜,这时再折回。 此刻他已揭开了人皮面/具,不再是满脸麻子一抖能震死密恐的林老板,而是露了原本容貌的梁姐姐。但这也不要紧,反正姐姐他速度快的没人能看清,这人前一秒还在几个捕快身上搜钥匙,后一秒已成功拿到钥匙,把囚车打开了,把里面那位一脸懵逼的朱三朝同志给救出来了。 等到下了地,结结实实地踩在地上,朱三朝仿佛才醒悟过来发生了什么,这时梁挽又去衙役身上取了把刀,一声不吭,连砍三下,便把朱三朝身上的手链脚链几乎都砍断了。 说是几乎,是因为有一个没有砍断。 朱三朝的左脚上系着一个短链,上头连着铁球,看着十分沉重,这链子不知是何等乌金玄铁所制,一般刀具压根砍不断。梁挽三刀一试,刀刃就崩了。 这铁球不算,朱三朝本来就人高马大的,可他之前被缉拿时受了重伤,整个人都得靠梁挽去扶着。这家伙体重还不轻,人比梁挽高一个头,身材比他壮一层背,梁挽扶着他像小羊扶着老虎似的。 这扶得动吗?走得远吗? 我可不得去帮忙? 我刚想过去帮他,却见梁挽猛一抬头,远远地就给了我一个警告的眼神。 我已暴露身份,你得先走! 一般人在这种距离只能看得见眼黑眼白,多亏了七哥的望远镜眼,使我看清了他眼中的焦急与警告,那我就不动了。 走肯定是不能走的,虽然面铺的茅厕里还有我的心肝宝贝五千两银票。 但这个人是梁挽,我肯定得留下来陪他到底。 不必磨叽,我不接近这二人,一个转身起跳、跃上一层楼,跳到了蓬莱酒家的二楼窗台边。我在里面是躲好了,别人看不见我,我却看得见一切。若是再有推挤事件,我在高处看得见,若是周围有伏兵,我也更快察觉。 推挤事件倒是没有的,群众们一开始是慌不择路,后来被我一通呵斥阻拦,晓得轻重了,就都四散而逃,而不是扎推乱撞。 但伏兵这种东西,没有就怪了。 我早说过他们这么大张旗鼓地游街很不正常,把朱三朝一个轻功不咋样的人当做是梁挽就更不正常,没有一个人知道梁挽的真实相貌也很不正常,三个不正常加起来就是正常,很正常的那种阴谋。 这些人探知了梁挽在梅州城的消息,又知道了朱三朝与梁挽的关系,故意抓他游街,又在外埋了伏兵,等着梁挽出现。 说了这么多,那伏兵呢? 伏兵其实就藏在围观的百姓里,藏在茶坊酒楼里,藏在每一个不易被察觉的角落里。 刚刚还气势松懈的两个平头百姓,忽的转身一变,抽出藏在身上的小刀,四把飞刀全向着朱三朝和梁挽而去! 刚刚还喝着茶听着小曲儿的一个客人,忽的一掀外袍,袖里铁箭一枚破空而出,目标还是他们! 而且他们的位置都离我极远!我想冲过去已是不及! 但人到要命的时候就是会脑转弯。我干脆扒拉了手边现成的东西,先扒开下一两块儿瓦片,再扒下窗口桌子上的一簇筷子,我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地扔过去。 第一击犹如神助,三秒后就击中了飞刀。 四把飞刀两把落地,另外两把也尽数偏离轨道,飞了等于没飞。 第二击犹如自带导航,两秒后就击中了袖箭。 那袖箭威风凛凛,奈何遇上了更为威风凛凛的一簇筷子,筷子们经由我手指加持,整整齐齐而来,为的是撞掉它,而它没法转弯,结果可想而知。 我这一出手算是把注意力给引足了。刚刚还无人注意的角落立刻成了众多目光交汇之地,但这时我已经转移到了楼下,借着人流走了出去,朝着另一个隐蔽点——四散的摊贩那边走去。 梁挽见状,正提气欲飞,场内忽的异变突起。 刚刚墙角下灰灰绰绰地无人,如今却有了两道颜色两道影,一个身着青衣,一个身着白衣,一青一白的两人向着梁挽抬抬手,给的不是招呼,自是二十根银针、二十根青针! 这还了得?这怎么挡得住!? 梁挽只有一个人,他还得搀扶着一个受了伤的朱三朝。 即便他是速度领域的至高神,他也不可能在护住朱三朝的时候,还挡得下这足足四十根针。 可下一行就把我打脸了。 梁挽忽的从朱三朝的身下钻出,一个低身脱了外袍,足跟一蹬,却是再度化作一阵清风残影,这阵风几乎是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围着朱三朝绕了一圈,那飞天席地而来的针就尽数没入风中。 听着玄之又玄,但把镜头放大,把动作给一帧一帧拆解开来,我可以看到——梁挽是拿着这外袍一卷,二收,三往背后那么一兜,把什么银针青针都轻轻松松地卷入了袖子、收入了衣领,再在背后彻底兜住。 这些个轻巧狠辣的武器,却被更为轻巧的动作所化解,被速度裹挟、被内力消磨了冲劲,最后被彻底包裹在了柔软布料之下。 这是何等功夫? 神了啊梁挽。 我忽然躲在这个小摊背后不想动了,有一种想看他继续表演的冲动。 结果我马上就后悔了,我的脸刷地一下全白了。 因为梁挽在表演完现场绕圈、现场脱袍、现场接灯等一系列高难度动作以后,忽然顿住了。 他像是整个人被凝固到了这一刻,肢体动作不自然地僵硬在空中,连脸上的表情都从原本的淡定自若成了不知如何收束的惊骇与疑惑。 因为他的背后有一道红。 大片血晕出来的红,刀锋上闪烁的红。 刀锋的另一边,握着的是朱三朝的手。 他刚刚就从腰间的位置摸了一摸,摸出一把刀,摸向了梁挽的背后。 梁挽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 朱三朝面色不变,语气凄惨道:“是他们逼我出手,是他们说只有我出手,才能伤的了你。” 梁挽惨白的脸上居然挤出了一份笑:“你也是他们的人?” 朱三朝点点头,继续凄惨地说:“你既救了我一次,为何不能再帮我一次?梁兄,你若不死,他们也绝对饶不了我。你若死了,我或许还能活啊。” 如此颠倒黑白的话,梁挽听了以后只惨淡一笑,哑声道:“好……好……” “好”字还未说完,朱三朝忽的把刀一拔,血液飞溅而出,溅了地上几点红梅,溅出了天空一道血线,也溅出了我记忆中的一道风景线,和一个人的倒下。 老八,老八。 他也是被一道背刺要了命的。 而我连他最后走的一眼都没瞧见。 我脑子里轰地一下,一道惊雷从脑门劈到脚趾,再想不到其它,再顾不得身后身前或者还有谁在等我,我只看得见眼前。我只能想到最简单、最有力、最该去做的动作。 抽出贴在大腿处的金睛刃。 双足一蹬,人作飞鸟而出。 半空中身形一挺,再度加速!匕首是我手臂延伸,阳光下凸显一道毫无暖气的寒光,直冲那朱三朝的脖颈刺去! 第79章 对峙 我叫方即云,我现在的匕首对着的不是一个脖子,而是一条线。 是一条实线,等着我去戳成虚线。 这道线越放越大,越瞧越近,似渐渐印在了我的视网膜上,它并非僵死不变,不是静止不动,而是一段鲜活的、跳跃着的线。 只是它跳得令我不安,活得让我生厌。 于是我下了结论,认为这条线必须灭在这一刻。 至于这线生在了一个人的脖子上,以大动脉的形式勃勃跳动,那只能说是这脖子的不幸,谁叫它非要承载这一条邪恶的性命?谁让它非得跟了一个该死的主人? 可就在我即将戳中的那一刻,忽听到了一声虚弱而坚定的叫声。 “小方……别……” 我心中一震,明白了些许。 手腕向下一沉,匕首跟着斜下三分。 没有刺中那人的脖子,只移向胸膛,刺中了他的肺叶。 朱三朝痛苦倒地,气未绝,人不死,却也够他受的了,至少呼吸困难,喘不过气,如同溺水之人一般的感觉,他是得享受相当长一段时间了。 这时我再上前扶住梁挽,看着他有些青紫的面色,迅速地点了他周身穴道,撕了自己的袖子给他包扎背后的伤口,动作基本是八倍速的,别问我为啥能这么快,再问我满脑子就都是老八。 等我八倍速处理完,我与愤怒这种感情又久别重逢,怒指使我向一个人动手,结果梁挽虚弱道:“别……别去杀他……” 我实在是不懂了: “你连这样忘恩负义的人也要护?” 梁挽摇头:“我护的不是他……是你……” “什么意思?” “你当街杀人……在官府那边就会落下一个红名……你为我杀人,在江湖中就会落下一个黑名。你的前途还要不要了?” 这屁话一放,我是真的怒了。 “命都不要的人,前途算个什么!?” 要不是因为他是梁挽我早喷死他了,这样的话在这种时候说出来,这是把我当什么人了?我要是还在乎所谓的前途,我用得着巴巴地跑来救他吗?我刚才就跑了好不好!? 梁挽见我目光带怒,也知道这话着实不像样,第一次露了虚心模样,却仍坚持道:“我只是不想你为我去杀人……” 我心中一黯,登时新愁旧绪涌上心头,再也没了愤怒的力气。 这个老母亲,这个傻梁挽,居然直到现在还认为我真是个江湖新人。 他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觉得我是白纸一张,用着不知道从哪里培养出的直觉,认定了我是个手上不沾半点血腥,脸着地下凡的小仙男。所以只要他小心护着、捧着,我就能一直这样仙下去。 哪儿有这么好的事儿啊? 他从一开始就已经搞错了。 我缺的是做个野生江湖人的经验,因为我拥有的都是七哥的记忆,七哥擅长做的是一个被安排的江湖人。所以我行事作风不像是常年在江湖上混的,这个应该可以理解。 但我不缺杀人的经验。 仙男这个词儿,那肯定不是为我量身打造的,更像是为梁挽而生的。 于是在伏兵们向我靠拢之前,我先做了一件事,以显示我与小仙男之间隔了十万八千里。 朱三朝的伤口在肺部,那也是可以被养好的。 养好了以后,狗贼依旧是狗贼,你说是不是? 于是我一跃到朱三朝身边,唰唰地就是两刀。 一刀一下,挑断了这狗贼的两根手筋,他从此就是个用不着手的废人了。 我在某人的惨叫声中退回了梁挽身边,却见他一脸莫名地看着我。 我冷笑道:“忘恩负义,背后偷袭,难道不该配一个这样的下场?” 当初金仙河畔我被焦寿光带来的一个手下使诈偷袭,李藏风一直端坐在板凳上,表面没反应,心里却记下了,我一下河,他把别人赶跑,唯独把这个人给干掉了。 当时我心里还有点疙瘩,现在是完全没有了。 我看见梁挽被人偷袭时就完全明白了他的心情,甚至想为他点个赞,把他那根永远在摩擦起火的大拇指给掰暖和了。 梁挽见我如此,只能叹息。 只是他的叹息声还未走完,我就把眼扫向了周围。 以囚车为中心,倒了七零八片的几个捕快衙役,这些人暂时醒不来,他们不是障碍。 原本喜欢看热闹的群众,这时也知道看热闹是得看出毛病来的,于是也纷纷走散,关门的关门,关窗的关窗,他们也不是问题。 但是有几个人,他们就是大大的问题和障碍了。 刚刚那个甩出飞刀的两个平头百姓,那个射了袖中箭的茶客,还有那墙角下的一青一白两道影子。 他们是不偷袭了,但他们趁着我们说话的位置,全围过来了。 而且不是一般的傻乎乎的围成一条线的围法,而是守住了几个关键出入口,这样我和梁挽无论往哪个地儿逃,他们都乐意。 他们为啥乐意? 因为我带着梁挽,我跑不快,我也躲不快,我在天上反而没有地上自在。 我若用轻功带着他往上飞,半空中没有任何着力点,一旦遇到什么事儿,一来没法及时转身,二来没法及时落地。 所以我们一旦往上飞,他们的袖箭飞刀以及针又可以往我们身上招呼了。 所以我才不飞。 我把这几个人打傻了再飞。 我等梁挽的伤口止住血了我再飞。 他们要是不过来,我干脆先让梁挽挨着囚车坐下,先给他处理伤口,囚车是一个好的障碍物,也是一个好的掩护物,要不是因为梁挽一定会拦我,我都想把朱三朝这个狗贼立在囚车前当靶子。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不紧不慢急死你,不咸不淡辣死你,这句名言我刚想出来的,特别适合这种僵持的场合。 僵持了一会儿,许是他们耐心用尽,也许是他们觉得我这个人莫名其妙的,这几个人就过来了。 我随便抬眼一看。 那两个使飞刀的平头百姓,其实蛮年轻清秀的,但他俩偏偏顶两个斗笠,斗笠还特别扁,乍一看像个飞碟,这个造型就特别毁人美貌。这俩人还长得挺像,那为了方便我区分,我决定叫他们小飞碟帽和大飞碟帽。 那个抛出一枚袖箭的茶客,看气质像是一副账房先生的样子,背上却一篓子的箭矢和大弓,手里还揣着个小巧精致的十字弓,这肯定是个弓手了,那我就决定叫他弓箭男了。 那一青一白是两个中年男子,身材高大,却蓄着显眼的胡须。白衣的宽额头,蓄一下巴的虬髯须,须边泛着白。青衣的窄脸蛋,唇上蓄两撇小胡子,胡子边缘居然是青绿绿的。那我就称他们为青胡子和白胡子。 小飞碟帽站在一个合适的位置,不远不近,冷飕飕地看了我一眼,笑道:“你这小子,刚刚出手那两次倒不错,我不对不知姓名的人动手。我且问你,你知不知道你身边的人是谁?” 我道:“我知道他,不知道你。” 小飞碟帽笑了笑:“你运气好,碰上了我,我愿给你次长见识的机会。” 他也不等我拒绝,指着自己就说:“在下林轻,我旁边这位是我大哥林重,我们兄弟二人号称‘无轻无重’,因为下起手来没轻没重,遇上谁都如此。” 没人想听你这么长的自我介绍啊,这种设定很难记的。 林轻说完,林重又道:“我们要的只是你身边的人。” 这个人说话比较正常,那我就正常地拒绝。 “他想留的是我身边。” 林重瞥了梁挽一眼,又看我:“但他是江湖上人人想杀、人人欲抓的恶贼梁挽,你若知道轻重,就该从他身边离开。” 我本来是想直接打的,但他这么一说我就起了好奇心。 这俩人是不是最近才出名的?七哥的记忆库里没他俩。 也有另外一种可能,因为七哥一般只记实力在他百分之五十以上的人的资料,以下就没了,这俩要是不在那个范围,那他估计是懒得记的。 我干脆看向那个弓箭男:“阁下又是谁?莫非也是这‘无轻无重’的手下?” 弓箭男淡淡道:“在下‘紫罗小箭’ 殷小罗,阁下是谁?何必帮这恶贼?” 连外号都搬出来了,记不住,头痛。 我看向那青胡子和白胡子:“你们也为了‘恶贼梁挽’而来?” 青胡子捻了捻小胡子:“在下【百雀门】的夏雀,旁边是我的师兄楼羽。” 白胡子抖了抖大胡子:“咱们都把名号报出,也该轮到这位小兄弟了。” “轮到我?” 那林轻又在笑:“黑的道白的道,走的是哪条道,都得报个姓名,否则死后无人收尸,杀的是谁也不知道,那才叫笑掉大牙。” 这几个的做派像是规矩的江湖人,但结合一下他们使用朱三朝引出梁挽的手段,我有点拿不准他们到底是想拖延时间,还是想探出我的背景名号,看我背后是不是有高人,是不是代表了某个势力。 我想了想,门派我能现编吗? 好像不行,一听就假的。 那外号可以现成想一个吗? 那可太难了,我取个网名都得翻微博呢。 决定了,就这样吧。 “我姓方,大家都叫我小方。” “你们听上去都是一样有名的人物,所以你们哪个先上来与我斗,我都无所谓。但只有赢了我的人,才有资格知道我的全名。” 我顿了一顿,冷冷一笑道:“不过你们要是怕了,也可以一起上。” 第80章 打(已替换正文) 我叫方即云,我认为我说的话很中立,但有人认为不是。 比如那个小飞碟帽林轻,刚刚还对我有说有笑的,左一个小子右一个长见识的,现在他脸上是不笑了,可说的话是越发地好笑了。 “你既不肯报出姓名来历,我等便视你与这恶贼为一党,莫怪我们以多欺少,欺你孤立无援了。” 我笑道:“好,你们哪个先来?” 这是个语言陷阱,因为我只看着小飞碟帽和大飞碟帽,而没有看别人。我感觉这些人更像是临时搭伙来的赏金猎人队伍,没有什么特别的合作意志。 果然,林轻与林重对视一眼,先踏出一步。 “诸位,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先给我们兄弟收拾。他若是梁挽的同伙,可一并擒去,交给官府,赏金还能更厚实!” 还未等我闪出匕首,那林轻先亮了一刀,林重后亮了一刀。 一把刀轻轻窄窄,恰似一片被削尖了的竹片,另一把重锋宽刃,刀柄颀长,这二人竟是一长一短、一轻一重的男子双人组合。 那林轻的轻刀先试探着刺过来一记,我躲开,那林重的重刀紧跟着招呼我的下盘,我向上一跃,羽毛般飘着落地。 轻刀再自左而右刺来,趁我立足未稳时刺,像一根死神的绣花针似的想挑开我的生命线。 它也算争气,刀锋加速前进,在离我半米左右的距离达到了最快速度,一点锋芒看似躲无可躲,但我还是躲了。 我滑步一让,叫这轻刀贴着我身边擦过去。 出于惯性,轻刀的主人也跟着一起擦了过去。 于是我拧步向前,一步跨到他背后,匕首往后一打,直接打在这人腰侧上。 这是李藏风当初打我后背的一记,如今我也学好了。 他当初打我是闷疼,我这次打人算是明着疼。 清脆动听的一声响,仿佛人间乐有了新的展现形式,通过人体而释放节奏与动感。音响过后,视觉效果也好,我瞧见林轻脸色剧变,狼狈不堪地往前一扑,眼看就要摔个脸着地,把飞碟帽给摔平了。 可他到底有些本事,落地前拧身一转,硬生生变成人朝我,背朝地。这个姿势就方便了他作妖。 他袖口一起,手腕上扬,电光火石般飞出了一把刀。 怎样的刀? 更细、更小,更合适隐藏与偷袭的飞刀,目标是我膝盖。 这厮死性不改,刚刚出了飞刀,如今又出飞刀,难道他认为结果会有别的不同? 或许是会有不同的。 只因这次他出了飞刀之后,林重也跟着配合节奏,一把重刀虎虎生威地甩了过来,借助重量与长度,直接横扫我腰部。 这意思我明白了,这是要封死我的中下层路线,逼着我走上层路线。 我懂了,那我也动了。 我双足一蹬就是一个白鹤冲天,我这人像长了翅膀似的往上猛蹿、再蹿,按理说还得再蹿一会儿,可我硬是气息一沉,还未达到抛物线顶端就先下沉,一个下落我就踩在了这把大刀上头。 踩住了,他瞪我,我瞅他,干什么呢? 我一个脚尖往前飞,像铁钉被吸向磁铁那样光速地飞,飞去问候他下巴。 这个是专门踢人的脸蛋,算正常的踢法,要是不正常的踢法,那我就直接往他喉咙那儿招呼了。 林重飞出去的姿势特别好,头是高高仰起,身上的线条基本与地面平行,如果你踢飞的人够多,你就该知道他这种姿势算是很优美的,虽然不太安全。 “砰”地一声,他飞进了一堆摊贩里,菜贩和肉贩的摊,所以他身上的味儿一下子就变成了荤素搭配,闻起来是又和谐又丰富的那种。 至于林轻,他在林重飞进肉菜里的那一刻终于醒悟了过来,他迅速起身,连带着林重也跟着起来,后者的下巴上有一个漂亮的脚印——我的。 我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二人重整旗鼓,聚到一块儿,我想看看他们是如何打的,他们也如了我的意,给了一个新的阵型。 林重把身子往下一沉,竟是矮着身向我劈刀。 林轻竟足尖一点,直接跳到他大哥的背上,借助这高度向我刺出轻刀。 一轻一重,改为了一上一下,下面的那把先劈我双膝,上面的那把直刺我面门,真是躲无可躲的好招。 那轻刀几乎是擦着我的脸颊过去,那重刀最后是贴着我的双脚过去。 可这是好处,为什么呢? 那重刀刺我膝盖,我左腿一让,右脚前拐,左右小腿交叉并拢,肌肉紧绷,竟用一个外八步直接夹住了刀身。 那轻刀刺我眉心,我侧脸让过那抹极轻极寒刀锋,金睛刃当下横劈、再劈,一个呼吸之间劈了足足十下。 结果可想而知,轻刀劈断了。 至于重刀? 我夹住重刀的一瞬,那林重就想把刀往外拔,我直接一个扭胯转腰,把那刀给转了过来,他的人跟着刀上前,这次死活不肯松手,那我就在他脖子上用刀柄拍了一拍。这下好了,他就倒了。 林轻大惊失色,拿着把断剑左看右看,不知能看出个什么。 这时候他大概是比较迷茫,我就非常人生导师地冲他笑了笑,我用的还是刚刚他对我的那种笑。然后他就心态崩了,本来是手到擒来的事儿,成了生死攸关的局,他整张脸都和抹了粥似的白,神气的五官就那么塌下来了。 但这人最后也没逃,而是扶了大哥林重,把人拖到一边,查了脉摸了呼吸,发现这人没啥事儿,那他就看向我了。 “你刚刚根本未出全力。” 这个是因为有位老母亲不希望看见我杀人。 “你随手就能破了林家的‘轻纵重横’,你到底什么人!?” 我认为他记性比我还差,有必要接受一下我的语言巩固记忆法。 “我刚刚已把姓氏给你,我也说了只有赢的人才有资格知道我全名,你是哪个字听不明白?需不需要我把规矩写在你脸上?” 这话就不像是方即云说的了,更像是李藏风这种拽男会说的。 不过这话的效果不错,我看见那林轻咬了牙,不甘与惊怒遍布五官,他忽的看向那一直围观着的青胡子白胡子还有弓箭男,唾沫星子随之一喷。 “方才你们为何不出手?怎么就看着我们挨打!?” 这话真是把我都听笑了。真是透着一种纯朴而不做作的蠢恶气息。 他的几个小伙伴都不说话,都在看我,那我就说话了。 “梁挽的赏金巨大,少一个人分赏金,他们分到的就多一些。这些人怎会帮你?他们巴不得我将你们都杀了,那才叫一个称心如意。” 我觉得这话说的很诚实,那林轻的脸色也很诚实,诚实得都快发绿了。 那青胡子眼见如此,就看不过去了,指着林轻道:“你这昏头小子,自己刚刚说我们不必插手,如今又怪咱们不帮忙?” 白胡子也开始说:“林小哥的功夫怕是退步了,这么一个少年郎你都拿不下,何必还分恶贼梁挽的赏金?” 弓箭男酷酷地往旁边一站,直白道:“我来此只为了梁挽,其余人不是我的目标。” 这个弓箭哥倒是颇有些直线精神,可惜跟了四个歪七扭八的挫男。 那林轻气极生窘,脸上五种颜色打翻,可也说不出什么,只能灰溜溜地带着自己的兄长下去。但我认为剩下这几个茬也不是什么好茬,他们在旁边看着不一定是为了规矩,说不定只是想研究研究我的武功路数,以达到一击必杀的效果。 我感觉我这么猜是对的。 因为那白胡子和青胡子马上就携手了。 他们二话不说,直接就冲着我袭过来了。 青胡子双掌齐发,竟是一排四根绿幽幽的青针咬向我前胸。 那青针又急又直,我躲也不躲,一把金睛刃当空乱舞,直接就“叮叮当当”四重奏,在两条虚拟的轨道上把四根针给拍飞了。 可这青针只是前奏,后面的才是吓人。 脖子后头凉凉,我却更不想躲,直接把贴在背后的分水刺猛地抽出三分,挡下了一根又细又软的物事儿。 这玩意儿落地了我才发现,是一根几乎细到看不见的针。 一看见这东西,我就知道这是谁在捣乱。 趁着那青胡子正面对我的时候,那白胡子脚下如抹了油,他顺顺当当闪了三步,竟绕到我背后,他绕过去我有察觉,可没警觉。 因为这人站着就很软,一出手就更软,一只手绵绵软软地往前一推,只抬一根指,只发一枚针,这枚针细到几乎看不见,柔到好似一根头发丝。 可它刺的却是我后脖颈。 刺的一个最重要的穴道。 我这要是躲了便罢了,结果我是拿着一把细细的长刺,头也不回地去打掉那根更细的小针,这就属于秀技术的高难度操作了。 那白胡子这才知晓不对,惊诧地看了我一下,仿佛怎么也想不到这一针竟是这样下落的。 青胡子面色凝重道:“你能打下【百雀门】的青丝神针与白发神针,想必也是有来历的人。” 白胡子接着劝:“你又何必护着这恶贼?与我等纠缠不休?” 这是看见厉害了就打算软着来? 我一手持刃,一手持刺,笑容满满地拒绝:“是不是恶贼得由天定,也不是你们几个说了算就算。” 一说起恶贼,我就想起了还在一旁看戏养伤的梁挽,忍不住就把目光投过去。 这不投不要紧,一投我就看见了他的眼神和表情。 梁挽几乎是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所有能形容专注的词儿你都能用在他的身上,可这人身上也不止专注,还带了点疑惑,带了点惊。这表情明显地连我都看出他想问的哪句话了。 小方,你到底是什么人? 第81章 走 我叫方即云,我认为梁挽看我那眼神,怕是以为我已不是他的龟儿子了。 这个我是可以跟他解释的,比如天赋异禀、天纵奇才、天生我用等等天字开头的成语,大部分都可以套用在我身上。而且像他这种慈爱的、母性的、以照顾天下间所有可爱生灵为己任的老母亲,只要我虚弱可怜给他看,我相信他的智商一定能突降百分之五十。 好了我不贫了,我这边还有两个胡子要对付呢。 这二人看着是想和我讲和,那我也得把条件摆一摆。 “我的姓氏不是秘密,名字才是。你们若是赢了,我的全名就能献上。” 那白胡子道:“姓方的高手,又在你这么轻的年纪,实在很难找。” 青胡子补充:“阁下莫不是诓骗我们?或是乔装打扮过?” 我淡淡道:“我没有易容的习惯。” 那弓箭男忽的问我:“你和梁挽是什么关系?” 我答道:“朋友的关系。” 这时候我听到梁挽在一旁叹了口气,他既欣慰于我的答案,又为此而感到了一丝丝糟心。只因我在众人面前这么一说,怕是从此以后撇不开了,说不定以后的通缉令上就不止是他,还有梁挽的同伙,邪恶的小伙伴——我。 我倒不怎么怕,反正这脸是可以拿黑粉涂一下的,梁挽的冤屈我也是一定会洗清的,那通缉令就算再显眼再多也是暂时的。 不变的是我,不变的是他,不变的是这世道的人心,还有我们的人心。 那青胡子和白胡子眼见我无法被说通,那眼神就跟着犀利起来了。 我呢,依旧是一手持刺,一手拿刃,看着像个左右互搏的架势,似乎一只手可以对付一个人,两只手就可以把他俩都怼了。 于是他们就不按我的套路来。 这两个胡子不和我玩什么左右夹击,他们一前一后绕到背后,专门给我来个前后夹击。 这次是白胡子在前,在左上方,青胡子在后,在右下方。 我再看那白胡子,就觉得这人实在很怪,明明他面孔老如枯树,指尖却柔如嫩叶,从脸到手指几乎显出不同的年龄层次,脸部仿佛打了锐化效果,手上和加了柔光特效,连滤镜都用得不一样了。 这个人肯定把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养护一双手了,他额头皱纹一紧能夹死苍蝇,手上却白白嫩嫩得很,说明他爱这双手,远胜过爱脸。 这么护手的效果就是,他一抬指,像捻一朵轻轻润润的兰花。 他抬起五根柔软的手指,就有五根更柔软的针从指尖发出来。 这些针竟仿佛比刚刚的针更软,像五根头发丝似的,遇着风看歪了,针头往下垂了,竟以一种垂直下落的速度插在了地上。 我一愣,我还在想这人搞什么把戏呢,结果忽见阳光下银光一闪,我心中一寒,马上明白了。 这细细软软的针上连了几乎看不见的银丝,银丝就系在这白胡子的手腕上。这五针落地,五根莹亮丝线拦在我面前,如天蛛落网,似银蛇吐露,看着不太好惹的样子,以我丰富的阅读经验来说,这几根线要么是硬度很高,要么是线上沾了毒,反正不能轻易碰的。 既不能碰,它们就一下子就封死了我的前路。 青胡子见我前路被封,赶忙出手。 他一甩袖,两道袖子像被风口撕开了一般,露出整整十根青针。 这袖子和个无底洞似的,这俩人咋跟针口批发商似的?这种袖藏青针的法子不怕晚上睡觉把自己给扎死? 这时那青针靠着我飞去,我本来该躲的,我可以躲开的。 结果那银丝也跟着动了起来,只因那白胡子忽的向我冲过来,他手腕上扬,那丝线就跟着朝我封过来了。它们从静止到运动只用了0.03秒,像几根平面里的线活了过来,果决、迅速、快到了极致。一刹那间几根细线活成了吞人的蛇,动成了割脖的线。 前有线后有针,这二人想缝的是我的性命。 这一招阴毒、狠辣,但也用的非常新鲜,叫我大开眼界。 我心情不错地欣赏了一下,我就知道该开始动动了。 那十根青针冲我飞来,我下半身动也不动,上半身却急速甩动一只手,持着分水刺的手。 分水刺细长,挡东西本就勉强。 但这不要紧,要紧的是因为它细,它轻,舞动起来反而更容易,也更迅猛。 我随手一甩,就把一根分水刺舞出了残影,它如今舞成了一个刀枪不入的圆,十根青针甩过来,五根被甩脱,另有三根青针竟是原路返回,顺着那青胡子飞去。这人大惊失色,匆忙在地上一滚,狼狈不堪地躲了。 那五根银线也冲我袭来,我右手拿着金睛刃,在左手出刺的同一时刻,匕首迅速飞劈,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痕,又把刀刃一翻,却不是为了切砍这丝线,而是把它收束、聚拢,使得他的线缠在了我的刃上,这线就成了我的线。 七哥的力气你是知道的,他可以一口气打飞十头牛。 我虽不如他,但一口气打飞九头牛还是没问题的。 于是我的金睛刃上缠了线,我再用手臂猛地一拉,那白胡子就跟着被拉过来了,整个人脱离了地面,像风筝似的被我扯过来,我却在半空一个翻转刃身,一身巨力道撤回,他自然得直扑到地面上,发的一声惨叫凄凄厉厉,原来是腿上扎进了那插在地上的五根软针。 什么叫作茧自缚,什么叫针扎自己身上?这就是啊。现成的例子呢。 我眼见白胡子这凄惨模样,提醒道:“你若只是为了通缉令上的赏金,现在滚还来得及。” 白胡子疼到皱纹爆炸,抬起头来看我:“若我不止是为了赏金呢?” 我还在想他这句话啥意思,那青胡子忽的大吼一声,冲我扑来,这下似是青针使完,只剩一双肉掌可用了。这白胡子也不甘落后,不顾腿疼就冲我下盘袭来,一双软软的手如纸片一般飘来,看样子是想攥住我的脚踝。 这二人的近战看着猛,化解起来却极容易,我正想把他们一脚飞一个。结果我忽的身上一凉。 因为从刚刚开始一直不动的弓箭男,他忽的开始动了。 他翻滚身形,跃到我不可触及的位置,那位置离梁挽却极近,他人都还未站稳,就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张弓、搭箭。 他要直接杀梁挽! 他想擒贼先擒王! 我急中生怒,一脚跃过白胡子的手臂,直接踢碎了他的肩头骨,一个翻身就是手肘,一条钢铁手臂上最硬的点对上了青胡子的掌心,换来的自然是一声清清脆脆的骨裂声。 白胡子飞了 ,青胡子飞了,我未等他们落地就蹬足前冲,我像炮弹一样冲向那个人、那把箭。 可是来不及,他在我出手前就已射出一箭。 弓如满月、箭似流星! 目标正是梁挽的额头! 他的箭竟这般快! 他竟是无论如何也要梁挽死在这一刻! 我脚下一扭,几乎是硬生生地扭断了前冲的趋势,把整个人往梁挽那边撞。 可还是来不及。 梁挽来不及躲。 我来不及到他身边。 我只瞧见那箭离着他越来越近,近到梁挽没有任何想躲的意思,他只看看我,然后笑了笑。 没有遗憾的、温柔满满的笑。 我看得睚眦目裂,身上近一步爆发速度。 可就在那箭尖快要刺到梁挽眉心的时候,忽有一阵风冒了出来。 这阵风越过囚车,掀过梁挽的额发,吹到了箭尖下,竟硬生生地把它给吹歪了、吹偏了,使它不是落在了梁挽的眉心,而是落在了梁挽身边的木板上。 这哪里是自然的风? 这是救命的神风。 同样也是掌风,是人身上的内力发出的劲风。 我抬头看去,梁挽侧目望去,我们都看见了同一个人朝我们走过来。 这个人一袭劲装青衫,腰缠一根红带,系块金鱼牌,他眉目磊落,面上似有一层光明环绕,看着一身正气,踏步之间却步履沉重,走路之间有无形威严扑面而来,使人不敢随意亲近。 他走近,梁挽就叫出了声儿。 “是你。” 那人道:“是我。” 弓箭男眉目一紧,道:“青衫红腰金鱼牌,你是‘青衫神捕’封青衫?” 那人正色道:“不错。” 我听得心里一震,脸色几乎不能维持。 只因这个人我曾经听过,老七的记忆库里有他的一份。 天下十三省之首,盛京城七大名捕里,“青衫神捕”封青衫就占一份。 此人为人正直,素有侠名,且智慧拔群,破过的大案要案数不胜数,他还内力惊人,抓过的人犯比某些人吃过的盐还多。 这样一个人竟然到了梅州城?目标莫非是为了梁挽? 难道他和今天设局的这些人是同一路的? 不对,不像是同一路的,这家伙一出手就是在救人。 封青衫护在梁挽身前,对着弓箭男道:“殷小罗,你的箭可以对着兽类、可以对着山匪,但不能对着这人。” 殷小罗道:“如何不能?” 封青衫沉声道:“他是灭门大案的疑犯与重要人证,我必须带他离开。” “疑犯我明白,可是这重要人证?” “他是最后一个离开唐府的人,自然也能是人证。” 殷小罗沉吟片刻,放下了弓箭。 “封捕头在此,我自然不能做什么,只是这突然出现的奇怪少年,您要拿他怎么办?” 他的话语和目光都指向我,封青衫也忽然看着我。 只是看了我一眼之后,他又去看了看那地上躺着的朱三朝。 刚刚这个姓朱的还是所有人的焦点,如今他怎么叫都没人听得见了,仿佛他从来不曾在这个世上存在,在他刺出那一刀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这时封青衫再把目光转过来,又开始看我了。 “你不顾一切地护着梁挽,替他对付这恩将仇报的人,又与林轻等人连番恶斗,看来你真是梁挽的朋友。” 我点了点头。 “无论你是何来历,是何背景,能为一个朋友做到这一步,你与那朱三朝不同,是条真正的汉子。” “封捕头不必客气。” 封青衫口气跟着一转:“但我必须带着他走。” “这个我知道。” “你肯收手了?” “恐怕是不能。” 封青衫道:“你是想与我动手?” 我道:“你的名声不错,刚刚又出手救了梁挽,算是对他有恩。情理上,我不愿与你动手。” 封青衫道:“我也不愿。” 他面色诚恳,语气寂寞道:“这世上背恩忘义的人越多,我就越是觉得,像你这样奇怪的少年,江湖上还是多一些比较好。” 我接着说:“但你若要在我面前把梁挽带走,我也不可能坐视不理。” 就在我语气坚决的时候,梁挽忽的叹了一口气。 “可如果是我,自己愿意和他走呢?” 我诧异地看向他,梁挽自己却说。 “他与我曾经见过几面,他没有当我是朋友,但我当他是朋友。” 我忍不住提醒他:“你才刚刚被朋友背叛过。” 梁挽笑道:“可我也刚被你这个朋友救过啊。” 我这就一口气噎住了,结果这人忽的对我眨了眨眼,笑道:“这也不是我第一次被人背叛了,若是一次背叛就失了对人的信心,那还活个什么劲儿?” 说完他看向我,笑的像个兄长,像个母亲,满满的长辈感,就是不肯透出半点脆弱。 “小方,我一定好好活,你也会活好的,是不是?” 我怔怔地看着他,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因此我更不想退。 “你不在就没人喂我,我活不好。” 梁挽无奈摇头道:“可有个人……他一直在等着你。” 第82章 阿渡 我叫方即云,我知道梁挽说的是谁。 他明明对李藏风有诸多怀疑,此刻却拿他来刺激我,希望我念着有人等我,不要轻易冒险,不要与封青衫起冲突。 这一点我怎能不明白? 正因明白,所以更不想退。 封青衫有侠名,这个我知道,封青衫刚刚才救了他,这个我也看得到,但梁挽跟着他走,他就一定能查出真相? 万一查不出真相,梁挽是不是得永陷牢狱,再无翻身之地? 牢里的那些人会怎么对他?他之前提到的刑罚是不是会一样一样施加在他身上?那他还能完完整整地从牢里出来吗?我以后还能瞧地见他吗? 这个险我不能冒,我已经看着老八在我面前走了,我拼了这么多力气才再交上这么一个朋友,怎能看着别人把他从我面前带走? 于是我匕首下沉,分水刺横在胸前,做出一个前护胸后护背的姿势,这是戒备与拒绝的动作,梁挽看在眼里,眉头微微一挑,拧起一个严肃的弧度。 我坚决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不同意。” 梁挽面色一白道:“你还是要与封捕头动手?莫非我刚刚说的话,你一句都没听进去?” 我道:“你的话我听到了。但你拿他当朋友,他没有拿你当朋友,这也是你说的话。” 梁挽无奈道:“现在不是咬文嚼字的时候……” 他还未说完,封青衫就叹了口气:“他若一心想动手,你能拦得住他?” 眼看封青衫要抬手,梁挽忽的喊道:“封捕头还请住手!” 封青衫回头看他,梁挽拧眉道:“你可知他是谁?” 封青衫目光一紧:“他说他叫小方,你知道他全名?” 梁挽警告道:“我只知道你今天若是对他动手,将来一定后悔莫及!” 他这话一出不但封青衫愣了,连我也愣了。 后悔莫及是啥个意思? 封青衫惊疑不定,梁挽便再指向我,对着他道:“你再好好看看他的相貌!你看仔细了!” 看相貌? 看什么? 封青衫虽处于一种丈二摸不着头脑的状态,但还是听话地看向了我,不单是他,在场的白胡子青胡子也纷纷止了痛开始瞅我,连那弓箭男也一心一意地把目光钉在我身上。所有人都是一种“你是谁你哪位你到底干嘛来的”表情。 我被他们盯得浑身不舒服,连后背都开始起毛了,却忽然惊醒、顿悟,明白了梁挽的良苦用心。 难道梁挽是看出来我是谁,想拿我的身份去吓唬封青衫? 好事儿啊,省的我回头想法子和他解释了,他自个儿就给我把身份背景全脑补全了,还能拿这一套身份去吓唬人,封青衫就算是个顾公务的好神捕,他也得顾惜性命的吧?听到七哥的名字得发憷的吧?这一发憷他就得退了。 省事儿,太省事儿了。 不愧是我家的老母亲,你的龟儿子替你自豪! 封青衫惊而疑地看我,梁挽立刻严肃道:“你看看他的相貌,瞧瞧他的脸,你难道还看不出我在说什么!?” 不错不错,这就是情商占据了高地的表现。 封青衫恍然大悟:“他莫非是……” 不错不错,这就是眼睛里面长了剧本的人。 梁挽正色道:“不错,他的确是身带残疾,双眼半盲,你若与这样一个残疾少年动手,将来只怕后悔莫及!” …… …… 你说啥? 谁残疾? 你到底还是不是我家的老母亲!你姓梁还是姓方啊!? 封青衫端详良久,撤回目光。 “他这瞳色并非作伪,但也不像是天生的,而是后天病变而成。” ……你才病变! 这叫天生美瞳我自带! 梁挽叹道:“这位小方兄弟是我前些日子捡来的,当时他身中奇毒,眼睛已经不好了。” 封青衫疑道:“但他刚刚与人斗的样子,不像是半盲的人。” ……封捕头我看好你,请头顶智商五十年,别让它落了地。 梁挽苦笑道:“他只是耳朵不错,与人打斗都是耳听声响,眼睛只能看得见模糊的人形罢了。” …… 老梁你还编? 你再编一个字,我就与你断绝母子情! 封青衫看向我的眼神顿时多了几分怜悯同情,看得我想一手把他那感情过于丰富的脸给掰歪了,结果我刚走一步,梁挽又接着道:“他不但双眼半盲,视物有碍,还有别的残疾!” 我浑身一震,封青衫诧异道:“别的残疾?” 梁挽面容凄楚、神色悲悯道:“他脑子受过伤,现在都未曾好全,他……他……他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楚了……” 封青衫浑身一震:“竟然是这样……” 那弓箭男若有所悟,眉头一紧:“所以他不能透露全名。” 白胡子和青胡子相视一眼,在地上恍然大悟,乐得不可开支:“原来他根本就不记得自己的来历背景!” 封青衫再看向我。 这次他的脸上已经不止是悲悯同情。 还有过于浓厚的惋惜、感慨,在眉宇之间徘徊不去,在正义和憨厚的五官里显得格外突出。 而我呢? 我保证我现在的神情非常母慈子孝,没半点仇恨与嫌隙。 梁挽,你听好了。 从此以后,你就不是我的老母亲了。 你就是我那未出生的龟儿子!!! 我万万没想到,把我的面子扔在地上随处乱踩的人,不是我自己,而是他。 我花了整整一炷香时间才建立起来的威信与英名啊,竟然就这么毁于他的简简单单几句话。这以后江湖上得怎么传我? 奇迹半盲少年,勇斗白胡子老人? 热血智障小哥,狠撕飞碟帽兄弟? 可怜恋母孤儿,当街受老母诋毁? …… 不能就这么算了。 七哥的脸已经转世投胎,方即云的脸还活在现世。 要逆转回来,要扯皮回来,要把一切丢的碎掉的脸部组织都粘合起来! 我沉下脸:“如此荒诞的蠢话,封捕头也信?” 封青衫认真道:“我信。” 他还特意瞅了瞅我:“你的脸色苍白,瞳色异常,手腕青筋凸起,看上去的确是中毒。” ……你闭嘴吧大哥。福尔摩斯是这么瞎当的吗!? 梁挽咳嗽道:“你既已看出他身带残疾,就绝不能与他动手。” ……你闭嘴吧龟儿子。本母亲的一世英名都要被你丢尽了。 封青衫看向梁挽:“你放心,我不会与他动手。” 我冷冷道:“可我绝不会让你把他带走。” 儿子虽然不孝,做母亲的还是得把母爱尽到。 封青衫道:“你会的。” “我会什么?” 封青衫忽的扬了扬眉,连问了我数句话。 “你可会医术?可会缝合伤口?可有深厚内力,可运功逼毒?” 我目光一紧,封青衫忽的在梁挽的背后抹了一抹,一伸手,我就看见他的掌心有大片黑紫色的血迹,我的脸一下子和那血一样的颜色了。 封青衫解释道:“他的伤口已开始崩裂,瞧这血液颜色,你就该知道刀上是有毒的。” 我心中一沉,我看向了梁挽,嘴唇一颤道:“他说的可是真的?” 梁挽沉默良久,忽的低头一笑:“朱三朝的刀子上……倒的确是淬了毒……” 这倒是他头一次在我面前露出脆弱神态,想是被伤得狠了,一身苦楚都得溢出来,才有这等掩不住的酸。 封青衫接着道:“你若硬要带他走,无人替他下针驱毒,无人替他运功疗伤,他绝对活不过一天!” 这不是威胁,而是把血淋漓的事实摆出来,给我看。 我咬了咬牙,看向封青衫道:“我可以把他给你,但你得答应我几个条件。” “我未必能答应,但是可以听听看。” “我让你和他走,你真能保住他性命?” 封青衫毫不犹豫:“他是人证也是疑犯,在查清真相前,我绝不会让他死在任何人手里!” 我再问:“倘若有别人来杀他,你也能护在他身前?” 封青衫正色道:“我护得了他一次,就护得了他无数次。” “就如今日一般?” “正如今日一般。” 我心中万种情绪奔腾,胸口冷的热的都在,他们都瞧我,一个个都等我的决断,那我能看什么呢?看梁挽吗?不,我去仰头看天。 天是万里无云的天,云是纯白无染的云。 想必白云明日在上,必不会让义士惨死。 我就再信这命一次。 我信梁挽的人品好,他的命数也肯定强。 他绝对绝对,不会落到最坏的那个下场。 想好了,梁挽我就交给封青衫了,他被带走之前我只和他说了一句。 “你说过要照顾我的,你要是不喂我,我肯定活不好。” 梁挽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你也得答应我,回你该回的地方去,不许再胡闹。” 他还是当自己是我的老母亲。 可我在心里已经当他是龟儿子了。 两句话说完,梁挽就被封青衫给带走了。 我也走了,我几个起落就消失在屋瓦棚舍间,他们已瞧见了我的脸,自然能顺路查下去,查到面铺是自然的。我得去那边把所有的行李都提出来。 然后干什么呢? 去找救兵,去救梁挽。 做母亲的,才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儿子,哪怕是个龟儿子狗儿子,那也是心头的一块儿肉。 如今我与梁挽位置倒换,立场却一致,他宁愿诋毁我也不肯让我冒险,那我也是如此。我得跟着封青衫,确保他不会食言,确保别人不会去加害梁挽。 收拾了行李,我先去茅厕看了看李藏风给我的五千两银票,可没想到在银票底部,我竟发现了李藏风给我留的一张字条。 “若有急事,可去刘家寻我。” 这家伙够鬼的啊,居然还留了这一招。 我正愁寻不着他呢,这下可乐了,如今还是正午,离我和他约好的时间还有好几个时辰,我可不想等到那个时候再去寻他,我现在就去寻他!我连一刻都不想停! 一炷香后。 到了刘府,我就开始懵了。 我本来以为自己会顺顺当当地进入刘府见到决斗佬,结果一位刘管家告诉我,李藏风是有叮嘱过要招待我,但他今日不在刘府,他听到街面上有动静就出去了,让我去别处找找。 啥玩意儿? 他不是说有急事儿就来这儿吗?怎么自己先走了? 气人,我还得再等好几个时辰才能见到他,我都等不及了。 那刘管家见我心急如焚,提议道:“既然见不着李大侠,要不方小侠先去见见别人?” 我道:“见谁?” 刘管家笑道:“方小侠想见李大侠,不是为了找他帮忙吗?我们少爷倒是有一位门客,平日里就歇在‘晴暖阁’里,他整日闲得慌,你去找他,他肯定会帮你。” 我问:“这是什么人?” 刘管家说:“他没有姓氏,大家都叫他阿渡,渡船的渡。” 我一听这个名字,我整个人就开始抖了一抖。 我还没记起来这个阿渡是谁,七哥的记忆库就开始给我报警了,身体自然就有反应了。我就有点懵了。 这个阿渡,到底是谁? 第83章 有意思 我叫方即云,我现在就去见阿渡了。 一路上刘管家和我唠嗑,我发现他也是个很擅长叨叨的中年人,那我也与他叨叨,叨着叨着发现棋逢对手了,他这是有一肚子的苦水要跟我吐啊,连我的苦水都没地儿可吐了。 下面的话大概都是他说的,我就给你复述一下。 这个阿渡啊,性格就不太端正,不像是个老实人。 他姓氏不明,来历不明,武功路数不明,总之三个不明,给他一丝光也照不出个亮来。 至于他的性格,一个字概括——懒。 懒成什么样呢? 吃饭他得人递上一切,起床他得别人叫八十声。能坐着他绝对不站着,能站着他绝对不跑起来,衣服脏成堆了他也绝对不洗,打死也不洗,除非你叫人给他洗、给他换,否则他可以顶着一身腐败发臭的衣服来和你抱抱,他还觉得这样做挺亲切的。 而且他没有正经营生。 他唯一的正经营生就一样——陪刘少爷玩。 玩的内容是什么呢? 耍剑、斗草、吃饭、品酒、聊天,反正没有任何一样是有建设性意义的。 最毒的就是聊天这个部分,据说他很有自己的一套观点,说起来那是一套一套的,一百句里九十句你都没听过,反正绝不给你重样,歪理他都能说得像是金句,很擅长带人节奏。 这要是放学校里,那就是个节奏大师,这要放街道上,那就是个职业流浪客。反正他没有啥正经营生,就负责陪刘少爷玩,被刘少爷养。 我问他这么不正经的门客是咋来的,刘管家沉默片刻,眼角皱纹开出了一朵苦涩的花。 我觉得他这样子很熟,像个心疼儿子乱花钱的老父亲,想骂骂不得,想打舍不得。 下一秒,刘管家开讲了。 阿渡其实是被刘少爷捡回来的。 刘家这位少爷,酷爱的是游山玩水,而且性子说句不好听的,憨、傻、钝里面,他可能就占了两个字。 这富家少爷外出时最是高调张扬,低调两个字他也不知道咋写。这高调来高调去可不就得出事了么?某一次外出,他穿上了最新款的锦衣华服,前头迎着几个娇滴滴的丫鬟,后面紧着一堆狐朋狗友,排面可谓做足了,同时也引来了山匪的注意。 山匪一出现,想把刘少爷绑票了。 还没动手呢,阿渡这人也出现了。 他打跑了山匪,具体方式不知道,只知刘少爷当场惊为天人,拜服不已,拉着阿渡的手就不放了。 一来为了报恩,二来为了结交,刘少爷就把他给留在府中,当了个门客,日夜供养,谈天说地,却从不问他从何处来,也不问他到底何时走,更不许下人去问他的背景,反正山珍海味如流水般地送,家仆丫鬟是随他差遣,简直如同半个少爷了。 可是刘管家说起这里,就开始猛摇头、直叹气。那样子真像一个看自家孩子交了坏朋友的大家长。 他怎么想的没有说出来,但是我可以猜出来。 山匪出现不算巧,但阿渡出现的时机太巧了。 发生事情的地方比较偏僻,平时少有人经过,山匪都不怎么去,所以刘少爷才敢大胆地和人去玩。但阿渡这人,简直像是故意躲在附近等着事儿发生似的。 刘管家认为这人身上有什么不对,可那些山匪全被阿渡送了衙门,这二者也查不出什么勾结。 我提醒他:“也许不是他出现地巧,而是你家少爷运气太好。” 刘管家道:“多谢方小侠提醒,但愿是如此了。” 他说的很套话,笑的也勉强,我就猜出了几分他让我去找阿渡的意思。 这是希望我能想办法把这个白吃白喝又可疑的家伙引出去,最好能让这个白吃白喝的闲汉一去不回,这就称了他的心意了。 这么做感觉就不太厚道了。 这阿渡是个闲人,但这管家大叔也不算啥宽厚人,要求也太苛刻了点儿。 人刘少爷爱养谁养谁,何况这还是个救了他的。 甭管对方救人的用心是啥,救了就是救了,岂能随意赖账?若少爷人被山匪绑去,刘家可得出一大笔血去把他赎回来,若情况真的是万分危急,那出了钱都未必能把人平平安安要回。 所以这恩情可大可小,往小的说,吃喝供着是最起码的,大的说,就算养他一辈子也是刘少爷该干的活儿,轮不到别人说三道四。 过了会儿,我就被领到了这“晴暖阁”前,我第一眼看去就觉得这地方确实不错。你就看那小花园,那奇花异种是不要钱似的在里头团团摆放,花瓣层叠得数不过来,颜色都能让你的眼迷了。周遭假山是一排排绕,绿树更是参天遮日,夏日里在这儿成荫是再舒爽不过,冬日里也不至于过分寒冷。 这果真是个休养生息的好去处,连我都想住下来了。 刘管家把我的人领到门前,他就有事儿得先走了。说是让我敲门就行。 我一看,这屋子漂亮是漂亮,可周围好像也没什么人守着伺候,看来刘少爷最近有事儿出门,这府里的人就开始怠慢了阿渡。 我暂时不管这些,我先开始敲门了。 敲了一下、两下、三下,门里就传来了一声懒到了骨子里的声儿。 “谁啊?怎么不直接进来?” 声儿是年轻有磁性,这人活在现代去做个动漫声优也能养活自己。 我脑子里的遐想和水一样止不住,人倒是安安稳稳地进来了。我一进这屋子,发现里头陈设华丽,瓷的金的银的流光溢彩,比皇帝的后宫还奢靡,可衣服鞋子却随意扔在地上,桌面上的摆设更显得混乱,说明这住着的人不怎么打扫。 走到后院,那奇花样式更多,有些说不出名儿的花顺着杆子缠上去,又从杆子上垂下来,这无名花瓣是粉粉红红了一个院子,没人扫,却也天然地可爱,还代表了一种特殊的心思——刘少爷大概真的很喜欢这个门客。 后院中央摆着一张软椅,椅子上躺着个人。 椅上铺了层丝绸被子,他躺在上面几乎要整个人融进里面,整个人像没骨头似的猫,半眯眼,砸吧嘴,从朦胧睡意里把自己挣出来,瞧了我一眼。 “你不是仆人?” 他似惊讶似疑惑,居然还有一点点兴奋,那我就站着回答:“我不是。” 他看着我站在那儿,我看着他躺在那儿,彼此都在打量对方。 第一眼可以确定,阿渡这个人七哥是没见过的,但是七哥可能是听过他,在哪儿听过的不知道,但留下了一些深刻印象,我就是记不起来而已。 而我觉得管家刚刚形容阿渡的时候,有很多词形容得到位,比如懒啊不正经啊游手好闲啊,只有一点他忘记形容了,不知故意还是无心。 那就是阿渡长得真俊。 和李藏风是差不多程度的俊。 他这一俊本也值得我用大段文字去惊天动地地形容,可是这人身上除了俊还有一样气质更为突出。 一个字——懒。 他懒的气质在他的骨子里浸润了太久,直接在皮相里就渗透出来,遮也遮不住,这再俊的模样也得被这懒给冲淡、给洗了,所以乍一看,他就显得没有李藏风那么惊艳。 比如这个人的头发,那是乱而倔强地歪来竖起,形如鸟窝,状似针尖,真不知道是多久没梳过头了,打结分叉得十分严重,我想李藏风就算顶着个平刘海,那看着也比他要顺眼许多。 我看完了他,他也看完了我。他懒洋洋地笑了笑,没有半点想起来的意思,只用眼神看了看旁边的小板凳。 他这一看我就明白了,我笑着把小板凳拉过来,在他身前坐下了。 七哥既然对他有印象,那说明这个人绝不是啥菜鸟,我要是能把这人给说动了,我说不定就不用把李藏风拉下这趟浑水了。他就可以安安稳稳地先养好自己的内伤。 “我知道你叫阿渡,你可以叫我小方。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阿渡把眼又睁大了一些:“找我做什么?” 我沉声道:“我有个朋友落了难,被人带走,我需要找人和我一起救他。” 阿渡干笑道:“这听起来很没意思。” 我再道:“带走他的人是封青衫,这听起来也没意思?” 阿渡无所谓地吐了一口气,往被子里又缩了一缩,看上去像要融于被了。 “天下七大名捕里,封青衫算是比较没意思的一个了。” “怎么没意思?” “太老好人,不喜下杀手,和他动手最没意思。” 我问他: “只要有意思你就能管?” 阿渡笑了:“有意思我就能听着乐一乐。” “那乐完之后呢?” 阿渡不假思索道:“乐完之后?当然是找事情接着乐了。” 说完他就用一种“你在说什么废话”的表情看着我,好像嫌弃我连这种基本的人生道理都不知道。 我是第一次遇见这么个奇葩,以至于我竟然连怎么吐槽都想不出来了。 “你就不想出去走走?” 阿渡道:“我在这儿听你说话就能乐到,为什么要出去走?” “你多久没出去了?你就不想想外面的乐子?” 阿渡笑道:“几个月,或者半年?我觉得在这儿一直躺着就挺好的。” 说完他又接着缩了缩,这下整个人都缩进去了,就剩下一张懒洋洋的笑脸露出来,再对着我露一丝懒到快要消失的笑。 “你无论如何都不想起来?” 阿渡笑道:“刘公子过来,那我就起来陪他玩一会儿。他不来,我为什么要起?有什么必要去外面么?” 刘公子一时半会儿是来不成,那我就决定爆猛料了。 “被带走的人是梁挽,这点够不够有意思!?” 阿渡打了个哈欠:“没什么意思,他人品好,总有别人会帮他。” “李藏风也在这城里,他这人有没有意思!?” 阿渡翻了个白眼:“更没什么意思,他最近不是有内伤吗?” “那老七的消息有没有意思!?” 阿渡猛地睁开眼,收了笑,我心里就大叫一声棒,我就知道眼前这戏是有了。 结果阿渡看了我两秒,这哈欠又流出来了,半懵半睡地说:“还是没有意思。” 我这下是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了,这人啥属性的?怎么咋逗都逗不起来呢。 “老七的消息都没有意思?那还有什么东西能有意思?” 阿渡这才慢慢道:“老七远在天边,我只看眼前。” “你想看谁?” 阿渡就看我。 他目不转睛地看我,且是一字一句,懒意十足地问。 “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你身上有李藏风的味道?” 哈!? “你再告诉我,为什么你中了一线香的毒?” 啥!? 他看着我的样子就笑得更乐呵了:“我觉得这两件事加起来,才算有点意思。” 第84章 他的味道 我叫方即云,我认为这个阿渡,怕是和狗狗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否则他的鼻子怎么和狗一样灵? 不,不能说是狗,这样太不尊重了。 要说是犬,这对犬犬比较尊重。 就算这是一头人形警犬,他又怎可能在我身上闻得出李藏风的味道? 这个人形警犬在府里常驻,李藏风又约我在刘府见面,两个人见过面,那不出奇,他记得李藏风的味道,那也勉强说得过去。 但我身上怎么会有李藏风的味道? 难道那一晚上睡了大觉后,他以胸贴胸,把味道留在我身上了? 可李藏风身上能有什么味道?他整个人干干净净的,也没汗臭也没脚臭的,他贴个胸能给我留什么味道? …… 不能再想了。 再想下去我整个脑袋都会充满“以胸贴胸”这个词,整个人都得被李藏风这个造词大师给洗脑了。 那他说我中了一线香是怎么解释? 一线香无形无味,他再怎么嗅觉灵通,也不能闻出根本就没有的气味吧? 阿渡见我神色变幻如走马灯,在那儿无声无息地溜了一出笑,道:“怎么?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能闻出这些味道?” 我承认:“我确实见过李藏风,但他身上没什么味道。” 阿渡摇头:“他有的,这人最近在寻访名医治他的鼻症,所以常常服药,身上总有一股子药味。” 我仿佛听明白了:“我身上恰好也有那股药味?” 阿渡道:“这股药味独一无二,错不了,就是他的味儿。” 我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你实在很擅长记别人的味道。” 阿渡懒懒一笑:“不怪我,是你们俩的味道太独特,闻着有点酸。” 我听得心里一“咯噔”,总觉得这话哪里不对,道:“那你说的‘一线香’是怎么回事?” “我见过中了‘一线香’的人,那个人死前的瞳色和你几乎是一模一样。” 骗谁呢?当小方是小智障吗? 我冷笑道:“这种瞳色可以由很多药物造成,不止是一线香,你还有别的事情瞒着我。” 阿渡欣赏地看了我一眼,似乎终于从我充满小智障气息的脸上看出了睿智的气息。 “我确实有别的消息来源。李藏风最近在寻找一线香的解药,你身上又有他的味道,这不难联想到。” “所以你刚刚只是在猜。” 阿渡笑了:“一线香无形无味,我可闻不出世上没有的味道。” 这个小懒货有点意思,他懒成一条线的笑容看着也没那么欠揍了。 总结来说,这家伙是个意思怪。 意思怪其实很好接触,因为他只看有意思和没意思,别的东西他不管,想干哪出是哪出。这是过分潇洒与任性,但只要加大诱饵、下足筹码,我相信我可以把他钓起来。 我道:“你想问我与李藏风的关系,这个我可以告诉你,我是他的朋友。” 阿渡貌似随意地看了我一眼,貌似随意地问了一句:“什么样的朋友能活成一个味道?” 我大言不惭道:“我这样的朋友就可以。” 说完我咧开大嘴笑,我决定从此以后做一个无耻的吹子——只吹我自己。 “像我这么聪明可爱的人,就算是李藏风那样的人,也很难不亲近亲近我。亲近得多了,难免就留下些味道。” 果不其然,阿渡的眼神像打了荧光粉一样锃亮幽明。 他的兴趣是被我引起来了九分,但十分里还有另一分兴趣,不是在我和李藏风的关系,而是在我这身上的毒。 “你是李藏风的朋友,那你身上的毒是怎么回事?” 我这就开始卖关子了。 “这个要等你和我更亲近些,我才能告诉你。” 阿渡的笑忽的变得有点奇怪,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反正这是我第一次从他脸上看见懒散以外的情绪。 “要是李藏风来了这儿,你可别对我说这些话。” 这话就显得我与李藏风暧昧来暧昧去,而不是他和李藏风暧昧来暧昧去,我决定把风头转给他。 “你和李藏风是什么关系?” 我不说还好,我一问他就翻了个真诚的白眼。 “没什么关系,只是我曾想找他决斗,而他不同意。” 决斗佬居然会拒绝决斗!? 莫非明天会有一升绿幽幽的太阳从天空冉冉升起?然后砸到这个懒货阿渡的大脸蛋上? 我道:“他好端端地为什么要拒绝决斗?” 他问:“你好端端地怎么会中这毒?中了以后还好端端地活到现在?” 别再好端端下去了,再好咱俩都端不起来了。 我回答:“你已经白得了一个答案,总不能再白得第二个。” 阿渡幽幽一笑:“那你再告诉我,你背上的包裹装着什么东西?” 他说的包裹里就两样东西,五千两银票,和装着眼影盘的那个盒子。 我在面铺里急急忙忙整了一通,除了五千两银票和药材,我最宝贝的就是眼影盘了,你别看眼影盘的专业是卖萌,它的副业可是给我通风报信,但凡它察觉出我身上有个什么不对,它就给我示警,那时我就可以准备好,梁挽也能提前得到消息,好好地照顾我。 于是我把包裹一打开,银票一展开,阿渡却连看也不看,他就只把眼睛盯在那个盒子上,我把盒子一打开,眼影盘像个球似的一飞冲天,阿渡那眼珠子都快要飞出眼眶了。 光瞧他那表情,仿佛恨不得现在就扑出去,把眼影盘给兜在怀里,玩上个把钟头再放手。 我马上就把眼影盘给护住了,阿渡就从眼巴巴地盯着眼影盘,变成了眼巴巴地盯着我。 “你把那小鸟给我玩三个时辰,我就跟你走。” 我坚定地摇摇头:“不成。” 阿渡一脸专注地盯着眼影盘:“两个时辰也不行?” “不行。” 阿渡皱了皱眉:“一炷香也不行?” 我严肃拒绝:“半炷香都不行。 阿渡一改懒色,认真看我:“你是怕我伤了它,可我能发誓,我不会。” 我解释道:“不是我不信你,只是这鸟是别人送我的,我答应过她,我一定照顾好这鸟,就和照顾我自己一样。” 我神态里的认真与他脸上的认真进行了碰撞,碰了会儿他就认输了。 这人认得倒也坦荡,又把笑容盘在脸上,对我道:“行吧,我和你走,去救梁挽。” 我正经道:“我可没说要把这鸟给你玩。” 阿渡点头:“我知道,我本就是要和你走的。” 我眉间一闪:“因为我是李藏风的朋友?” 阿渡笑道:“我只是该出去走走了。” 我立刻推测道:“所以你刚刚就已决定走,只是因为我出现得突然,你不敢全然信我,就先拿话来试探我?” 阿渡笑道:“不是试探,我知道你靠得住。” “第一次见我,你怎么就觉得我靠得住?” 阿渡扬了扬脸,这一刻是笑的又懒又奸。 “闻起来像李藏风的人,都不会是什么混账。” ……你这说的是哪国的古龙风? 我当阿渡是犬类的亲戚。 谁想到他是李藏风的亲戚。 这二人的逻辑简直是一模一样地鬼斧神工,他们的脑回路不知道是从哪个沟沟里炼出来的。咋都这么曲折呢? 阿渡说完,就在被子里蠕了蠕身子,哈欠打了好几个,总算起来了。 只是这一起来,我忽的身上一震,脸上颜色恐怕都下降了好几个度。 因为阿渡一把被子抽开,一走近我身边,我忽然闻到了一股子浓烈到呛鼻药味。 那药味并非由于他刚刚喝过什么,也不是因为他身上藏了什么药包。 而是因为他的右手。 这人的右手被厚厚的绷带缠裹了至少两层,只是因为他之前藏在被窝里,一旁又是鲜花环绕,让香味盖过了药味。可如今他一起来,从花堆里走向我,我就立刻闻出来了——浓烈到呛鼻的药味里,居然还有一丝腐败味。 是他的右手。 是他的伤口。 我脸色一沉:“你这手上的绷带是怎么回事?” 阿渡:“你不是都看到了么?还问我怎么回事?” 我目光厉如刀锋:“你怎么不告诉我你身上有伤?” 阿渡没心没肺地笑了:“你又没问我。” 我脸色一青:“你这样子比梁挽也好不了多少,怎能和我出去救他!?” 阿渡笑意一冷,“哦”了一声,道:“你想找我就找我,说不要就不要我了?如今你不让我去,我还非去不可了!” 这人简直不把自己的命当命,我不能误了他的命,必须警告他。 “救梁挽这事非同小可,你个伤患过去是添乱!” “我是伤患?”阿渡瞪了我一眼,“你就是个全人了?” 这仔子咋就赖上我了?我找人帮忙可不是找人去死的。 我忽然一下子全明白了,我再联想一下管家的话和他说的话,我身上真是凉的透透的了。 “你从进刘府之前就已经身受重伤。你当时斗完山匪,是不是急需用药,所以刘公子才会留你在府里?” 阿渡想了想:“他的确是给我送了很多药。” “你一日日在这儿游手好闲,整天整夜都躺在床上,不是因为懒,是因为你根本动不了,你其实一直都在养伤?” 阿渡点头:“是有在养伤。” “李藏风拒绝和你决斗,是因为你的伤根本没养好,伤口还在恶化?” 阿渡竟然还在笑:“不算恶化,只是和从前一样罢了。” 我脸色一黑:“你手臂在发烂你脑袋也发烂了?你这样救人算什么意思!?” 阿渡淡淡道:“可那又不是别人,那是梁挽。” 我忽的醒悟过来:“你认识他?” 阿渡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含了一丝莫名的笑意在嘴角。 “这世上若有谁绝不会背叛自己的朋友,那就是梁挽了。这样的人若是都平白冤死,这世道岂非太没意思了?” 我皱眉道:“你为了梁挽才想去冒险?” 阿渡淡笑道:“去救有意思的人,然后死在途中,这种死法还算有一点意思。死在床上算个什么?” 我叹了口气:“这些话你该早点说。” 阿渡忽然看了看我:“我要是去冒险,去赌命,我总得知道和自己一起拼命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道:“你现在就知道我是什么人了?你见过我打人时的样子么?” 阿渡想了想,忽的走到我身边,故意鼓了鼓腮帮,居然朝我的眼睛里吹了道新鲜火热的气。我脸皮一发麻,身上猛地炸开,瞬间扣住他手腕往下攥,攥得这坏小子往前一冲。 这一攥,我马上意识到我攥到他的右手伤处了,赶紧一松手。结果这人的脸蛋忽与我无限地拉近,他居然还认真地道:“你看,我现在见着了。” 见个屁,看我不打得你满地吹气。 阿渡想了想:“你心肠软了点,但眼睛好使,速度也不错。” 这个坏崽怕是又皮痒了,我友善地瞪瞪他:“这能说明什么?” 阿渡笑道:“说明和你一起去拼命,或许是我死之前,做的最有意思的一件事。” 第85章 李藏风再现 我叫方即云,我以为我还要等李藏风几个时辰,没想到只半个时辰就等到了他。 我这正和阿渡说话呢,下人就来通报了,说李藏风这是过来了。 我一听这消息,就觉得上下乱蹦的心思定下来了,感觉整个人是有主意的人了。他这人消息最是灵通,门路更是广泛,见过他说不定能知道关于梁挽的消息。 我让阿渡继续躺着,我跟着下人往那正厅走,一路穿亭子过园子,所以刚刚没心思看的东西,如今怎么看都好看。风景看成了一幅幅古山艳水的画儿,一幕幕下来色彩重叠而不重复,微小的细节都被日光打得又暖又亮,直映在我眼,直进到我心。 一路走到厅里,一道背影先映入我眼帘,可我还没说话呢,李藏风就先转身了。 他本是神色严肃,见到我的一瞬,那紧致到了极点的五官稍有松融,连纯粹是摆设的鼻子也显得格外挺拔英俊,想让人忍不住摸一摸。 一看见鼻子,我忽然想起了阿渡说的话。 阿渡说他身上有独特的酸味儿,我咋左闻右闻没闻到? 莫非是我离得太远,没有闻到? 还是阿渡的犬类特性比较明显,远远甩过了七哥这等普通人类强者? 李藏风见我神色古怪,道:“你急匆匆赶到这里,是为了梁挽?” 我心里一沉:“看来今天街面上发生的事儿,你已经知道了个大概。” 李藏风道:“我也知道梁挽是有凶嫌在身的重犯,而你却打算救他。” 我道:“因为我相信他是遭人诬陷,我想你和我一起去救他。” 李藏风似早料到我有此说法,不疾不徐道:“说他遭人诬陷,你可有任何证据?” “我若有,早就与他一同去官府衙门报案伸冤,不必等到事发。” 大概是因为我和他有点过于熟了,我自然而然地就把吐槽转化成了埋怨,不声不响地就埋在话语里喷出去了。 结果李藏风也不在意我话里的尖锐,只道:“封青衫是名捕,梁挽若真是有冤,在他手里,也不会吃亏。” 我道:“你真是如此认为?” 李藏风道:“而你不这么认为?” 我知道他不愿我把心思花在一个不确定的人身上,可我在这些日子的相处过后早就确定了梁挽的化学性质,我怎可能任由他被人带走,不管不顾? 封青衫这个人,大家似乎都信他,可我认为看一个人不能只看名声,我没和他相处过就不能完全确定。倘若他查不出来,一旦定了案,梁挽这一辈子都得耽误,幕后真凶逍遥法外,他的性命和自由却无法保全,这算个什么道理? 这个险我宁可不冒,我先把梁挽给弄出来。弄出来以后咱们再慢慢查,反正查到了再把凶手交出去,到那时嫌疑也能洗脱,而不用像现在这样冒险。 于是我只问李藏风:“梁挽若是遭人陷害,想杀他的人就不会容他活着到达京城。万一再有一波人想对梁挽下手,封青衫真能护得住他?” 李藏风却道:“封青衫曾多次押送重犯要犯,我想他这次也会选择一条隐秘的路线,不会轻易被人觅得行踪。” 我皱眉道:“你是不想帮我?” 李藏风沉默片刻,还是问我:“你想帮他,除了心里相信他,可有其它凭据?” 本来我这边是单枪匹马,如今多了一个阿渡,只要再多一个李藏风,事情就不难反转。 可李藏风来来回回就一句“证据”,逼着我亮出一些拿不到的东西,那我就不太能接受了。 字条是你留的,说急事来找你也是你说的。 如今我都找到你门上了,你就这样拒绝我? 连我只见过一面的阿渡都能被我说动,你就是这么应付我的 ? 咱们还是不是朋友了? 是不是贴过胸口掰过手腕切过后面的朋友了!? 你之前说的话难道都是假的?你还要不要我了!? 我脸色一沉,语气发冷道:“你若要凭据,我只把自己的眼睛挖了给你。” 李藏风眉心微颤,似是疑心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可我不会让他听错,我更不会让他看错。 我伸出手,我用惨白的手指去指着自己这双浅灰色的眼睛,我在他面前瞪大一双瞎子似的眸子,我得让他看得清清楚楚。 “他这些日子对我的照顾,我都看在眼里,他今日在囚车旁对朋友的维护,我也看在眼里。你若要凭据,我就只能把这对招子挖下来给你。” “是不是只有这样,你才能信我?才能帮我去救他?” 李藏风见我说得如此决绝,面色微微一变。 我晓得他大概想什么。他印象中的老七从来只克制自己,他是没想到我一旦不克制起来,反应就会剧烈到吓人,一句句感情澎湃,简直像是放飞自我。 他被惊到,那是理所当然。 但我还等着他的回复,所以我只能再问他一句。 “你到底帮不帮我去救他?” 李藏风眉心一紧,紧闭的五官像是他紧闭的内心。 几秒后,他似想清楚了什么,给了我一句话。 “我不会帮你去救他。” 我身上一震,我还是没法相信,他居然会给我这么一个不可回转的结论。 我知道他对梁挽看不顺眼,我知道他一心以为梁挽在利用我,所以他早就想我摆脱梁挽,他盼着我做回从前的老七。 可是我都在这儿了。 我是来找他帮忙的。 我冷住脸,我一字一句地问他。 “就算我求你,你也不肯帮我?” “求”字一出口,李藏风似真的感受到了我的决心。 他颇有感慨,颇为震惊。 然后颇为果断地拒绝了。 “我还是不会因为你去救他。” 我心头一窒。 全身上下从头到脚“蹭”地一下凉透了。 周身的空气似乎凝滞在这一刻,我看着李藏风,李藏风看着我。 我俩之间明明这么近,我却觉得我连他的衣角边儿都摸不着了。 “好,好。” 我连说两遍,冷酷一笑。 “算是我白来一趟,我这就走。” 我刚拔腿要走,李藏风忽的补了一句。 “我若去救他,绝不会是因为你的请求。” 说完他看向我,目光坚如厉铁、硬如刀尖。 仿佛律条法典都写在了他的脸上,公平正义是刻入了他的骨髓。 “我若去救他,只会是因为他是真的无辜。比如有别人想要半道截杀,从封青衫手里取他性命!” 我忽的一下明白过来,冷气去了一大半,热气猛地蹿上了头。 “你是说……” 李藏风沉声道:“倘若有人花这么大手笔陷害他,那就是处心积虑想他死,一次不成,之后只会变本加厉。今日白天的事儿,还可以说是赏金猎人的行动。可梁挽都已落到了封青衫手里,若再有人想刺杀,就说明此人的确是被陷害。“ 我欣喜道:“所以你同意了?” 李藏风道:“我可以和你一起跟在封青衫后头,若有别人想杀梁挽,就说明陷害属实。那时我定会出手救他。” 我心里一松,感觉全身上下都明快了不少。 可转念一想,我又问了。 “可照你刚刚所说,封青衫押送的路线当属隐秘,你怎能跟在他后头?你怎知他会走哪条路?” 李藏风默默看了我一眼,道:“我出去这么久,也不止是在找你。” 我道:“你也在打听封青衫的消息?” 李藏风道:“不,我在研究他会走哪条路。” 我道:“你莫非是与他相熟?了解他的行动路线?” “不算熟,只是见过此人一两回。” “可有什么想法?” 李藏风淡淡道:“我出去一趟,要了梅州城郊地图,问了些人,有了点想法。你若要出去,我现在就能走。” 我心头一喜,恨不得当场鼓掌一万下,再拉着李藏风跳三圈,但考虑到七哥在他心里的形象,暂时把这个OOC到天际的念头给压下去了,我只是咳嗽一声,语气有些疑惑地问他。 “既然你早已有了想法,为何刚刚不先说清楚?” 李藏风沉默一会儿,忽道:“这个人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 我知道了,我这一听就明白了。 不但明白了,我似乎还闻到了刚刚没有闻到的味道。 酸啊,实在是酸啊,酸得我整个人都不太好了,在这地方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你刚刚问我几句,只是为了试探他在我心中的位置?” 李藏风道:“不错。” “但他的位置重不重要,与你却是没什么关系的。” 李藏风摇了摇头:“关系是有的。” “有什么关系?” 李藏风沉默片刻,似乎是下了什么了不起的决定,目光里蕴含深沉,五官突显出了坚毅,脸上的光芒本是流动如水,如今却凝滞在一点。 “倘若他对你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 “那你会怎样?” 李藏风如许下承诺一般:“那到了适当的时候……我可以为他拼命。” 我放松下来的手忽的攥紧,只因我刚刚还在回想他对梁挽的种种固执偏见,以至于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这样的话,居然是他说出来的。 第86章 关于视角转变的投票 身体原因请个假,顺便在某件事情上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 第一人称写文对我来说是一种新的体验,我写这篇文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因为之前都是第三人称正剧风,正经文风写得太多了就想放飞一下。这写下去果然感觉新颖,但也感受到了限制,由于视角原因,我的读者们经常得像猜谜一样去猜别人的心思,我也没办法让小方直接把别人的心思读出来,所以常常有各种欢乐又挠心的体验XD 最近看评论区,发现大家最常反馈的是对老李内心的好奇,由于用小方的第一人称在叙述,很多事情没法掰开来讲。我要是写番外的话,进度也得落后正文几十章,会有种脱节感。 所以我在考虑,下章或者下下章,用老李视角或者梁挽视角来讲一下正文。 我想在这里投个票,如果大家能接受偶尔换个视角写正文的话,比如用老李视角或者梁挽视角去写正文,我觉得我可以试试看。 然后下面透一下接下来的感情进度XD 老李目前对小方的想法:你身上有我的香水味,但你心里住着其他人 小方对老李目前的想法:你先腐我再腐,你不说我就憋着,咱俩再等一百年 阿渡:楼上二位过于酸了,顺手举报一下。 梁挽:我是谁我在哪儿啥时候才能再上线 好啦,投票吧~ 明天的结果,就是你手里票数的反映啦~ 第87章 阿渡的语出惊人 我叫方即云,我万万没想到李藏风居然能这么说。 为了梁挽拼命? 为了一个他根本就不喜欢,也不信任的人去拼命? 只因为这个人有可能无辜?因为我对梁挽的无条件信任?还是因为他认为梁挽在我心中的地位非同一般,已经到了我可以豁出一切的地步? 转念一想,他之前说的话就有这么个苗头。 我做老七时在他面前演一座快融化的冰山,可那冷气还冒在那儿,那逼格还浮在水面上呢。 可到了梁挽这儿,冷气没了,逼格沉了,这冰山是彻底化成春水洋洋了,清流汩汩了。 那他心里不平衡,很正常。 他看不清咱俩的母子情,也正常。 那他脑补我和梁挽有一种不正当的关系,认为梁挽有可能是鸭子店的男老鸨,对我进行囚禁PLAY加利诱威胁,似乎也……不是那么荒谬了。 那我事后一想,就觉得自己刚刚说话做事是有点冲了。 我信梁挽那是我在信,我本身拿不出证据,我逼着与梁挽毫无关系的李藏风去信他,去救人,这就是在他的身上把“强人所难”刻上一百遍。 他有他的原则,他捧着他的信念,他不会因朋友的请求去救一个不该救的人。像他这样公私分明又会剃头的奇男子,你就是氪金氪上十年也抽不出这种宝藏男孩。 至于我和他发脾气呢,其实是因为思想的差距。 他想的是高山流水,我在念下里巴人。 我是想咱俩都这么熟了,是贴过胸切过脖的人了。那连阿渡这样初次见面的人都能积极地去为梁挽冒险,那李藏风就更没理由拒绝我了。 所以他不应,我就懵逼了。 人一懵就容易作。小作是昨日,大作是今天。 只因我心里笃定他不会生气,无论我提什么要求他都一定会应。 谁叫他是李藏风? 谁叫我是方即云? 这就是方即云你在膨胀了。 你怕不是连他的内伤还没好全都给忘了,你原本不是不想把他牵扯进来的吗? 他以诚待我,我岂能作天作地? 我面色诚挚道:“你能这么说,我便已知道你的心意。” 李藏风脸上冷峻消融,我却又加了一句补丁:“但拼命这样的话,我不想听你说出来。” 李藏风疑道:“你难道宁愿别人替你拼命?” 我目光坚决道:“一个人只有到了我这等地步,才能晓得性命是何等可贵。我的命,你的命,都是很多人花了极大代价才换回来的,不能说丢就丢、说拼就拼。” 李藏风似有所悟:“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这就是悟性高的阅读圣手了,他一个眼神就能读出我的所有心思,错不了的! 李藏风斩钉截铁道:“我的命是你花了极大代价才保下的。你为了我被组织怀疑,为了我与敌人跳崖,为了我身中奇毒,落到今日这个地步。所以若是你需要我拼命,你不说,我也会去做!” ……这悟性都高到顶破天花板了。 这人脸上仿佛写着“我下一刻就能为你去死你绝不能怀疑我的心”,那我就觉得这个表情需要修改一下了,我们毕竟是去救人不是送死,气氛还是要稍微吉祥一下,不能丧。 “你的内伤还没好全,你若同去,须一切听我指挥,莫要冲动行事。” 我觉得我这话颇为霸道,好像不是我求他是他求我似的。 结果我看见李藏风严肃的眉头不那么严肃了些,剑一般上扬的眉头下沉了点,脸上冰封似融了一层,想必他是暗戳戳地喜欢这等霸道关心的。 没想到霸道如他也喜欢总裁风,这个我记住了。 李藏风唇角扬起:“不必担心,我内伤已然大好。” 这笑得和黑白画变了彩色画似的,也太喜人了。 我笑道:“既然你能出手,那我就不必请阿渡了。” 这也是个伤员,伤势搞不好比我还重,带他出去真有一种带心脏病患者去蹦极的错觉。 结果李藏风摇了摇头:“他可以一起走,你不必小看他。” “你认为他尚有一战之力?” “他在杀死山匪之前,右手臂就已经不能用。但他杀死这群武功不错的山匪却只在瞬息之间。你可知这是为何?” “因为他有别的招?他的左手和双腿如何?” “轻功不错,但他的左手比他的轻功更厉害。” “难道他只用拳头?” “他用的是剑。”李藏风神情慎重道,“他的剑不一定比我的刀要慢。他的行动力也没有看上去那么弱。既然他主动提出,我们该带上他。” 所以他整天躺在床上只是懒吗? 我如今还是有些疑惑。 等到阿渡与咱们一同出发,我这心里就安定了。 因为不再疑惑,因为确认了。 这人是真的懒。 懒到令人发指。 上个马车他需要人扶的,进入马车他是秒睡的,说个话他画风通常是这样的。 “我受伤了,需要有人端水。” “我受伤了,需要有人盖被子。” “我受伤了,需要有人帮我去买酿豆腐菊花糕葱油鸡腌面豆干咸香鸭。” 病号了不起啦? 病号有特权啊? 病号就能想干啥干啥吗? 还真能。 因为我也是个病号,病号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我一本正经地对李藏风说:“他要的东西都太腻了,我觉得还是顺路买点汤圆熏鱼年糕千层饼豆酥糖清汤鱼榨菜笋干这种清淡可口的食物。” 李藏风默默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说点什么我们不乐意会听的话。 但他性子好,硬生生地憋住了,掀开了马车帘,和车夫同志说了几句,不一会儿,马车停下,再过一会儿,车夫同志就带着吃的来了。 吃完自己喜欢的,我就对接下来的战斗有信心了,这样即便来一场恶战我也不会因为肚子里没存货而黯然退场,也不会因为存货过足而肠道爆炸。 阿渡吃了几口以后开始真香。风卷云残一顿后,他就往那儿一躺,揉着圆滚滚的肚子,从三百六十五度显出一个龟孙子的圆润特质。 我在想我带着这么个活宝去找梁挽,事情不知道是顺利得多还是波折更多。 你说本来只是一群大孝子去找老母亲,如今喜添一孝孙,梁挽从老母亲升级为老祖母,他大概是会感动欣慰的吧。 到了不能用马车的地方,车夫带着马车留在原地,阿渡就开始下车,我想这回他总该走路了吧,他总不能偷懒了吧。 结果阿渡一本正经地对我说。 “我受伤了,需要有人背着。” 你听听!这说的这是人话吗!? 我当时就很想让这个孙子感受一下我伟大的父爱,但想了想还是憋住了,我尽量心平气和地对他说。 “其实你受伤了的话,还是留下来比较好。” 阿渡想了想:“我倒忘了,其实你也中了毒。” 嗯这话还像是个人话。 阿渡看向李藏风,笑了笑:“不如你让他先背我一段时间,等他背累了,你来背他,我在旁边走路?” 人言否!?汝会人言否!? 李藏风皱了皱眉,阿渡笑道:“怎么?你不肯背他?那不如我和他轮流背对方?” 这不比走路费劲?你想啥呢你?能量消耗不懂的吗? 李藏风想了想,似乎正要答应了,我赶紧着出口阻止了。 “你不必背任何人,我来就行。” 阿渡诧异道:“你真要背我?” 他随口一挑衅,怕是也没想到我竟然真的答应了。 废话,你当方即云的面子还在人世?它早入土为安了好吧? 我正色道:“你与我素不相识,与那梁挽也从未蒙面,可你却能顶着这伤势过来帮忙,不惜性命,不计代价。我又怎能委屈了你?” 结果阿渡摆了摆手,说算了算了。 这个我懂的,他做任何事儿都是为了有意思,说背人更多是为了玩。这种皮皮怪最怕的就是认真,我一认真他就觉得这事儿过于严肃,过于严肃就没什么意思了,那他就好好走路了。 说是好好走路,他其实还是东倒西歪地走,像是喝醉了酒的人,走起路来脚步深浅极不均匀,呼吸吐纳也没啥规律,整个人像刚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苍白而透明,可越是苍白,我越能瞧见他嘴角一抹笑意盎然——那是桀骜里带着疯劲儿。 我皱了皱眉,趁这时李藏风在前头生柴火,我就转头看向阿渡说。 “若是难受,莫要勉强。” 阿渡道:“勉强倒是不勉强,这走在郊外的一路上我都在闻味儿,走到这个地方,食物的味道是最浓的,有人刚刚在这儿歇息过,吃的东西有腥味。” 说完他哀怨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是嫌我给他吃的东西都太清淡了。 这还真是狗鼻子啊,我眉头一皱:“莫非是梁挽他们?” 阿渡道:“是他们,也有可能不是。再往前走走就能闻到更多味道了。” 我刚想去通知李藏风,结果阿渡忽的问我。 “李藏风的事,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我却警觉道:“莫非他内伤没好,是在逞强?” 阿渡笑道:“你这人也不知是什么做的,真正经时没意思,假正经时就可爱多了。” 我二话不说,走上去就把他的头发扯了一扯,把几个打结的地方给扯顺畅了,结果阿渡很不习惯地往后退。我却露出一脸欠揍的笑容,道:“你看看,你这样也可爱多了。” 阿渡很嫌弃地瞪了我一眼:“我就喜欢这样乱糟糟的头发,齐齐整整才叫无趣。” 我瞅着他笑:“齐齐整整是挺无趣的,但如果你第二天睡醒,忽然发现自己的一撮撮乱发被人整得干干净净,连你的人也被洗的白里透红,那是不是还挺有意思的?” 阿渡认认真真道:“你要是敢在睡梦之中接近我,我就能把你的寝衣偷出来,塞在李藏风的屁股下面。” 哥们你是能闻到衣服上的味道还是你觉得李藏风有什么特殊癖好? 总有人和我的衣服过不去,不禁让我想起了海棠看过的一百篇ABO文。 阿渡见到我难以形容的表情就有点想笑,道:“不过你这家伙的确是有点意思,所以有一件事我得提醒你。” “是你刚刚说的李藏风的事儿?” 阿渡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远处的李藏风,回过头来看我。 “刚刚在马车上我确定了一点。” 嗯你确定了啥? 他无比认真道:“李藏风想嫖你。” …… ……不好意思你刚刚发出的是中文!? 阿渡想了想,皱了皱眉。 “这么说是有点不对,得纠正一下。” 我刚把喉头的血咽了下去,结果阿渡更加严肃地看向了我。 “准确来说,他是想让你去嫖他。” …… 这难道比刚刚更好? 这比刚刚还糟糕了十倍好吧!? 第88章 到底交不交朋友呢 我叫方即云,我之前居然以为阿渡是个李藏风的亲戚,这何止是大错特错可以形容。 他说李藏风想piao我? 还说李藏风想让我去piao他? 你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这能和决斗佬是一个物种吗!? 你别看李藏风的脑回路是鬼斧神工,他再怎样擅长酝酿惊喜,他也不至于用这种词来吓我。 所以这一刻我确定,阿渡绝不是李藏风的亲戚,人家好歹走的高端含蓄路线,他是什么猛来什么,一下就把我给打懵了。 决定了,我绝不能让他再走下去。 要走辛辣雷人路线,只有我能行! 我面色一沉,瞪向阿渡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阿渡道:“你不信我?” 我语气不善,把老父亲的尊严一摆,道:“你爱玩爱开玩笑,我可以不管。但你敢拿李藏风开玩笑,我就不能轻易放过你。” 阿渡拧眉:“你认为这是玩笑话?” 刚刚李藏风在马车上的表现明明就很正常,他除了动不动就盯我以外就没别的了,这他能看出个什么? 而且这嫖字是他从哪个脑洞里搜出来的?怎能随意安在李藏风身上? 李藏风是那种花钱买日,或者花钱买被日的人吗!? 他只会白嫖好不好。 他杀人都不给钱的,你凭什么以为他日人会给钱? 被日他就更不会给钱了,他还得要人命。 你别看决斗佬之前出钱大方,他一掷千金那是为了接近我、解救我,他那心思可纯,用意无杂质。依他这一倔到底的赤诚心思,他要真想和人来一发,那他肯定是以感情为基础,他绝不会提钱。钱对他来说就是俗物,他才不拿这俗物来侮辱人。 所以阿渡这个字用的就很荒谬,很走形。 我必须得为决斗佬的化学性质说几句话。 “他不会用钱来买一时欢愉。” 阿渡摆手道:“你想差了,我说的不是钱。” 不是钱的问题难道是主动和被动的问题? 阿渡见我疑惑,进一步显示了他讲歪理的技巧。 “男人与女人亲密,分的是丈夫和妻子。可男人与男人亲密,或者女人与女人亲密,分的就是嫖与被嫖。这无关金钱,只分上下。” 他说完以后对我眨了眨眼,懒洋洋的劲儿加了十倍。 “李藏风或许还没想清楚上下,在他想好之前,你最好主动抢个位置,我觉得你做下面那个更好。” 咱俩还在聊李藏风对我有没有意思,你就直接跨越到体位!? 这还没有王法了? 阿渡看我一脸惊疑夹了愠怒,似乎觉得这话起了效果,他伸左手拍了我肩,唇角一份弧度勾出了又奸又懒的笑。 从前我是觉得他懒大于奸,如今觉得他是奸大于懒,是一个擅长在聊天时一步登天的龟孙子了。 他笑道: “你莫要以为我在诓你,依我自身的经验来看,做下面那个是更舒服的。” 唉等等,唉不对。 什么叫自身的经验? 我整个人都不晓得说什么了,我看着毫不在意的阿渡,仿佛在他脸上看出了一百篇小黄文,里面用的全是天雷梗。 “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不是李藏风,我想做什么从不会隐瞒。” “你想做什么我本不想管,可你如今要做的事与我有关。” 阿渡摊了摊手,笑容潇洒桀骜,更有一股子闲云冷雾的淡泊劲儿。这与李藏风那种淡淡装逼系不同,他是看淡自己的命,也看淡所谓的男子尊严,所以他说了接下来这话。 “李藏风喜欢节制,可我不喜欢。我这个人,想嫖的时候就去嫖,想被嫖的时候就躺下。事情只有做过以后才晓得个中滋味,光听可没用。” 当场出柜,飞升成基!? 我掩住惊与痴,憋住一股原地爆炸的劲儿,但看着他的笑容就冷静了几分,意识到我的想法有些局限了。 谁说嫖和被嫖就一定是跟男人? 以他这种热爱被包养的性格,万一之前是被哪个小富婆给嫖了呢?作为一个博览群黄文的人,我的思想一定要开阔,绝不能限于一个性别或一个对象。 结果阿渡马上就承认:“目前为止我找的都是男人” ……大哥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猛? 阿渡又道:“而且我觉得还是在下面比较合算。” ……你对自己的属性定位就这么清楚吗!?你连挣扎都不挣扎一下的吗!? 但我还是准备去问他细节,这是出于学术研究的态度,是秉着纯粹的学习精神,想歪的人建议自打屁股八十大板。 “为什么在下面会比较合算?” 阿渡想了想:“因为我要是在下面,可以全程不动,要是在上面,就得费心费力,那当然是下面比较合算。” 你是因为懒地不想动才做受吗!? 一个人怎么能懒成你这个样子啊!你动一动会shi吗!?会吗!? 阿渡似想到什么,脸上颜色忽的更显苍白,唇边低低一笑:“当然,也不止是因为费力的原因。” 我听他这语气突变,心里像吹进了一阵风似的那么凉。 莫非他手上的伤口带毒,毒还影响到了他的部分功能? 这个就是人家的伤心处了,是不能拿来吐槽戏谑的,再吐槽就不厚道了。那我再看阿渡这自暴自弃一往无前的决绝模样,心里就有了个大概轮廓。 瞧他这脸上的好模样,也不像是一直在这江湖上漂流的,之前也该是被人好好对待过,是被捧在手心里当天之骄子的。 若不是受了重大打击,做不成一个完整的男人,有谁能如此自暴自弃?有谁能自然而然地躺平,任人把尊严压在身下? 唉,以后就不和他气了。 学学老母亲,多照顾这个孙子吧。 你别看着家伙皮,他偶尔说的话还挺有灵性的。 阿渡看我叹完气,忽把往下沉的笑往上一扬。 “这件事不止是费力。主要是因为我人在上面,享受到的东西也不多。我人在下面就不费力,还能享受到在上面的十倍快乐。这笔账是个人都会算,我自然是要在下面。” …… ……这也太有灵性了。 我就没见过你比更有灵性的人了。 阿渡冷笑道:“这个道理不光是在我身上,在所有男人身上都相通。只是他们揣着大男子尊严不肯放,认为只有去征服一个人,才能显出他们的勇武。倘若被征服,便是交出了尊严。” “可世上芸芸众生,往往是缺什么才补什么。缺乏的人,才会去征服、去掠夺,去不择手段地压制。” “我不缺,所以我不怕。我可以把自己交给任何人。” 他眼中酝酿着尖利与桀骜的光芒,仿佛之前的懒散全是假的,全身上下是一股神神叨叨的疯劲儿,只有这时我才看出他是用剑的。 他本身就是一把伤人也能伤己的剑。 于是我说:“这话听着倒不错。” 阿渡惊道:“你竟觉得不错?” “我非但觉得不错,我还觉得这话比你刚刚说过的所有话都好听。” 阿渡的左手在腰侧微微贴紧,仿佛是一种紧张与怀疑的表现。我记住了他的小动作,贴近一步,故意在气势上拉近了距离。 “你与我说这些,本就是试探。你想试我,说明你也觉得我与别人不同。结果是你试对了,我就是喜欢听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阿渡道:“每一个我觉得有意思的人,我都与他们说过这番话。” 我道:“他们的反应如何?” 阿渡笑了笑:“我是个没有朋友的人,你说呢?” 这话答非所问,可我却实实在在听明白了。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懒,他以各种方式进行挑衅与试探。 只因为他在找一个能受得了自己奇特性子的朋友,在找一个能让他畅所欲言,尽情奇葩的小伙伴。 而他目前都没有找到。 我心里忽有些感伤,我这次是真的替他难过了。 这是一个不会交朋友的人,到处跌跌撞撞,碰到了我这儿。 阿渡忽问我:“你喜欢听这些话,是因为歪理听着有趣,还是因为别的?” 我有点想说“同道中人”,但转念一想我其实经验为0,于是道:“我自己也有过类似的想法。” 阿渡眉间一紧,忽的舒展开,褶皱像丝绸一般展开、消失,笑容里的尖利全退,野兽般的獠牙半敛,这似是我第一次瞧见他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真心,而不是以懒散作面具。 “你的确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我笑道:“你也是。” 这话说来是真心。 我见过很多甘愿做受的人。他们要么是天生,要么是想被疼,可我就从没见过他这样的。 这是一个因为懒,而立志不做攻,只做受的奇男子。 这珍稀程度都快赶上决斗佬了,我在他身边天天都不会腻的。 我刚交完心,结果忽然想到我们的话题歪到了十万八千里,本来不是在说李藏风吗?怎么歪到阿渡和我身上去了? 哎等等,咱俩说了这么久。李藏风呢? 我抬头一看,发现李藏风很自觉地站远了。 他是不想偷听,更不想我误会他在偷听,所以检查完地上的车辙和脚步痕迹以后,主动在一棵树下等着。 倒真有君子之风,连别人的私隐都晓得不能去侵犯,看得我都自惭形秽了,我都怀疑我的那件衣服或许不是他拿的,说不准是梁挽在试探我? 李藏风见我俩聊完,自己走来,我趁机悄悄对阿渡说:“刚刚咱俩说的话别和李藏风说,我还得继续问你。” 阿渡半眯了眼:“我知道轻重。” 李藏风一走近,先问我:“你们刚刚可有说什么正事儿?” 我道:“没什么正事儿,我只是问了问他的背景。” 李藏风再看向阿渡,阿渡打了个哈欠,半困不困地说了一句。 “我知道轻重的,我只是和他说你想嫖他而已。” …… …… 只是? 而已!? 阿渡你个不说人话的王八蛋!!你知道个屁轻重!? 老子要是以后不长眼和你交朋友,老子就把李藏风的两个瘤子揪下来和你的瘤子对换!!! 第89章 梁挽对于小方的脑补 梁挽番外 从长街上那一场营救开始,他先后历经了被旧友背叛、被新友拯救,再落到了天下七大名捕之一封青衫的手里。 善与恶在一天之内起起落落,以至于像他这种惯于背叛倾轧的人,都不得不感慨,不得不庆幸。 说他不幸,可他更是幸运的。 命悬一线刀斧凿凿,却仍能有个人站出来,替你高声呐喊,为你奔走拼命,任别人说一千道一万他也要护在你身前。 只是因为几日来的照顾。 只是因为那一碗碗饭菜。 一句句关切的话,他是出自自然本心。可比起远在千里的罗神医,他不过是做了些最微不足道的事儿,连照顾二字都算不上。只是那人表面不说,心里却把这些牢牢铭记。 不,并非记在心里。 而是刻入骨髓。 想要让小方忘掉这些细节,或者是要让他抛下梁挽,除非把他打得筋骨皆烂、肠穿肺断。 梁挽苦笑一声,他认为自己是不配的。 一个突遭变故的年轻灵魂,一张写满坎坷的纯白纸片,但凡有心人瞧见,都得去细细呵护。 只因这少年赤诚之心可见,武功天资更是卓越,今日他历遍磨砺,他日必会大放光彩,成为这白道上响当当的一员。 正因前途一片光明,他才不该被梁挽连累。 梁挽默默地叹了口气,这时候他最能依仗的人,居然是李藏风。 不知上天造物时揣了何等心思,竟把小方造得与那老七一般无二,他们生的像,说话声音或许也像,引来的自然是老七的故人。 他疑心李藏风用心不良,他担忧李藏风会对方即云不利。 可那都是将来才会发生的事儿,重要的是眼前。 眼前也只有李藏风这棵武力财力都雄厚的参天大树,才能护得住方即云这颗初出江湖的小嫩芽。 梁挽看向一旁的封青衫,他内心思绪繁多,却不知先想哪件,先念哪层。 封青衫待他也不错,包扎、用药、运功、下针,如今毒已逼出,只是伤未好全,他仍是虚弱,封青衫知他轻功卓著,却也未曾点他穴,只就近看管,小心照顾。 他们当夜出城,先走的是一条无人小路。一路上梁挽不便行走,为了掩盖行踪,便于前行,都是封青衫背着他走。 如今已是傍晚,他们在一处破庙歇下,梁挽靠在破庙的南墙上,周边是杂草残木,一旁是在火边盘坐的封青衫。 封青衫忽问:“你的伤势恢复地如何了?” 梁挽苦笑道:“不算好,但我可以答话了。” 封青衫道:“我问你便答?” 梁挽道:“若是别人来问,我只怕得斟酌一二,可若是封捕头你来问,我便没理由隐瞒了。” 封青衫沉思片刻,坐到了他的身边。 “我替你下针疗伤时,你曾简单说过,是唐摇自己走火入魔,杀了自己一家老小,然后再在你面前自杀。” 梁挽点头,封青衫接着道:“而唐摇自杀前,你是唯一见过他的人。” 梁挽神色黯然道:“我阻止了他三次,最后一次没成功。” 封青衫拍了拍他的肩,沉声道:“他练功之后,是否已察觉到自己有走火入魔的倾向?” 梁挽回忆片刻,点头道:“不错。” 封青衫道:“他既然知道,便该采取措施。” 梁挽道:“他倒是有,他死前频频去大明寺参禅,说是想修习佛法。他还说自己要多陪陪家人,少在外面舞刀弄枪。” 封青衫皱了皱眉:“他既对自己身上的异状有所察觉,该是想用佛法克制邪功。他说少在外面舞刀弄枪,是想不动武、不运内功,减少真气逆行、内息紊乱的机会。” 梁挽黯然道:“可是他还是走火入魔了。” 封青衫忽道:“假如他的走火入魔不是意外,而是人为呢?” 梁挽脸上的黯然被惊疑一瞬替换。 “难道灭门案发时,我不是唯一一个见过他的外人?” 封青衫道:“唐府极大,想要在短时间内把这些人杀得干干净净,来回起码要半个时辰,下手不能耽误,要快、要利索、不能拖泥带水。” “而我检验过现场死去的人,死的人身上有两种伤口。一种杂乱无章,说明下手之人是带着极重的愤怒与戾气。一种却一招毙命,说明下手之人极为谨慎、出刀收手都极快。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梁挽倒吸一口凉气:“除了唐摇外,当时还有别人在杀人!?” 封青衫问:“唐摇自杀前,可有给你留下什么线索?” 梁挽想了想,面色铁青道:“他当时万念俱灰,只说自己练了邪功,却不懂克制,以至走火入魔害死妻儿,该立刻下去陪他们。” 封青衫道:“不懂克制,说明他走火入魔之前,是与别人动手了。” 梁挽接着道:“他本已用佛家心法克制了邪功,是因为动手运用了内息,被引出了杀性,才会走火入魔、大开杀戒?” 封青衫点头:“而且对方是有备而来,在你走后还折返现场,留下了你身上的玉佩。他故意引唐摇走火入魔,再全数嫁祸给你,如此心机谋算,怕是恨极了你。” 梁挽脸色铁青,眉间抽搐道:“他恨我不要紧,可唐摇一家何其无辜!?他满门老小一个不留!” 唐摇这功夫若是加以心法克制,未必不能长久保持。 如今别说武功前途,连他自己性命都不保,一家老小都是惨死他手,幕后真凶却把罪名全数推到了梁挽头上,自己在外逍遥做局。 梁挽怎能不怒,岂能不恨? 若是不怒,枉费唐摇信任。 若是不恨,枉费他自称为人,在白道上烈阳下行走了二十多年。 于是曾经慈眉明目,如今昏昏光下眉宇狰狞遒曲,想是悲愤积压如山,恨意决堤难挡,才有此番失态。昔日柔软美感,在此刻全拧成一股躁动而不安的杀意。 封青衫忽握住他手:“怒火伤身,你且静下来想想,他练功不顺一时,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梁挽一时心乱如麻,只呐呐道:“我……我无法确定……” 封青衫道:“那是谁与你有深仇大恨,谁能从这事儿中获益最大?” 梁挽皱了皱眉,更加无法回答。 封青衫见他难以作答,不急也不催,只道:“路还很长,你慢慢想,只是记住一点,无论是谁,无论那人是你何等信任的人。只要有嫌疑,有动机,谁都可能是凶手。” 梁挽苦笑道:“要这么说,我也有嫌疑,捕头就不疑惑我是凶犯?” 封青衫正色道:“你出入现场,的确可疑,但当时并不止你一人在,我也寻不着你这么做的动机。因此你有嫌疑,也是人证。” 梁挽叹道:“既是疑犯也是人证,那我能不能是你的朋友?” 封青衫那古板无波的面上,终于在这一刻显出了些许波澜。 他抬头看月,月光在他脸上如涟漪一般荡过漾走,光影盘旋间,把他那过分僵直、不懂人情的五官打出了深邃而曲折的轮廓。 “此案了结,我或许能和你谈谈。但要谈朋友,讲情谊,你首先得活着。” 他说完又对梁挽道:“你如今身上有伤,今夜莫要多想,有什么等到白日。” 梁挽道:“我身上有伤,那你如何?” 封青衫道:“你先睡下,我便在一旁守着,有事便可叫我。” 说完他便盘坐在一旁,那身上投下的影子,竟与残破的神像影子融成了一团,仿佛此刻他便是正神的化身,守的是神座下听天由命的芸芸众生。 梁挽见他如此,默默感叹一声,心中开始想些别的。 他身边是一座真神的影子,方即云身边又陪着谁? 今日囚车旁,梁挽已眼见他那奇诡武功,李藏风的话更证明他与老七相似,综合下来只有一点最为可能。 小方就是老七,老七就是他。 这本是最容易的推测,也是最合理的推测。 可惜小方绝不会是老七,再合理的推测在他身上也是谬之千里。 还有另一种可能在发光,梁挽在这夜里越想越深。 江湖传闻老七无亲无故,只是最近与一苏姓少年颇为亲近,那少年背景神秘,出身成谜,日夜跟在老七身后,学他杀人,视他如兄父。 老七之前从未与人亲近过,唯独对此人颇为关心。 更有流言称,此人与老七有血缘亲眷关系,生的是颇为相似,武功路数也近。 但最新的流言是——苏未白被老七所杀,理由是老七要走,理由是他在作恶,理由是他想替组织留下要叛逃的老七。 传闻不可不信,也不能尽信。 传闻里他梁挽还是一个灭人满门的恶贼,传闻里的苏未白和真正的苏未白又会不会一致? 至于李藏风之前见未见过苏未白,梁挽不知,苏未白究竟相貌如何,他也不知。 但若小方真是苏未白,许多事情就能得到合理的解释。 他身上的毒势错综复杂,传闻那接星引月阁的副阁主曹几何就擅长下毒,这不难推测。 他一出招猛如烈火融金,一蹬脚仿佛白鹤冲天,果决凌厉又从容有余,出手间半分不拖泥带水,走的是最擅长杀人的路子,而苏未白日日夜夜跟在老七身后学习,这中间的联系也不难推测。 他与老七面貌相似,年纪却很轻,又一身伤一身毒,还在这样的时刻出现在梅州城,那就更好猜测了。 综上所述,方即云就是苏未白,可能性已有□□成。 梁挽刚刚想完,忽见一旁闭目养神的封青衫呼吸一滞。 这位名捕睁开了眼,面色严肃道:“庙外有人来了。” 第90章 人类的本质到底是什么 我叫方即云,我想把阿渡这个龟孙子按在地上用脚摩擦一百个来回,然后把他打包回梅州城的垃圾场。 什么玩意儿啊你! 这话是你想说就能说的吗!? 方即云的面子去世了可李藏风的面子还在世呢! 李藏风在话音落地时瞬间死机,这人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了剧烈化学反应,仿佛一下子灭火了,整个人僵成了一种苍白无生机的死灰,死灰里透出的光还朝我这儿撒。 别看我,这事儿真不是我干的,和我没关别剃我头。你想做什么的话咱俩可以一起把阿渡这个有害垃圾给收拾了,说不定改造改造他还能被回收利用一下。 我这还没说话呢,李藏风立刻有了话说。 他从死机中恢复重启,他一双利眼如活出了自己的意识,像刀子一般狠扎在阿渡身上。这人的脸色苍白,脖子却微微泛红。 是羞愤交加的那种红。 阿渡在这样的注视下似乎还想再加点什么猛料,结果李藏风狠瞪他一眼:“你住嘴!” 字句仿佛在冰水里泡过,显出了一种杀渡灭口的决心。 结果阿渡还在笑,他还笑得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天大的好事儿似的,看得我忍不住想动手,把他的漂亮脸蛋揉成漂亮蛋脸。 “我本来是打算住嘴的,可是你现在这么一说,我反而想说更多话了。要不咱俩比一场?你杀了我,不就不必听我说话了吗?” 大哥你想过李藏风的副业吗!? 让发际线活着不好吗!? 李藏风厉声道:“你当我不敢?” 今日似有一道发际线要陨落,因为我看见阿渡靠前一步,散漫地眯起了眼:“不如我们现在就比比?” 作不死你,你就往死里作是吧? 我马上拦在作精和杠精中间。 但由于这俩个精的距离实在太近,导致我看上去像是个夹心饼干。 那我为了增加气势,只好一手一个。 我左手支在阿渡胸口上,我轻轻推开了他,我右手支在了李藏风胸口上,我一推……咦我怎么没推动? 我看向李藏风,他纹丝不动,犹如山神般杵在原地,风动他不动,人推他反推,我搬不动他,只瞧见他低头看向我那只贴在他胸口的手,仿佛那五根手指间藏了万语千言。 我马上吓得缩回手了,我就只能看着他了。 这么近的距离下目视彼此,他看向我的眼神还是那样专注又深沉,显得咱俩一步跨入了严肃交流频道。但我想问的只有一句。 阿渡说的是不是真的? 我觉得这话我要真说出来那就不合适了,万一这一切都是阿渡这个坏仔的脑补呢?那咱俩以后还当不当朋友了? 于是我用眼神示意他,我顶着一张冷如冰窖的脸对他眨了眨眼。 一个虚假的决斗佬,看眼神就能想到一切。 一个真正的决斗佬,看眼神就能想到更多! 李藏风果然明白了。 他的体貌特征就显现出了一个成年期决斗佬的样子。 你可以小觑他的摧发手,但你绝不能低估他的脑补力。 他沉声道:“我与你之间,不该有第三者来插手。” …… ……啥个第三者? 你既不否认也不承认,你说这个嘛意思? 正常人不该说阿渡不该多嘴的吗?难道你想说的是人是梁挽?你认为他不该横在我们中间? 这也不对啊。老母亲还不知在何处受累呢,让他在我们的眼神里登场算个什么事儿? 这不好,我必须保持一颗纯洁的腐男心,我思想不能决斗佬化。 我对着李藏风正色道:“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咱俩如今就说个明白?” 我本想等梁挽这事儿解决了之后再找他谈,但万一到时出了什么事儿,我们又没把心里的疙瘩解决好,那反而是留下遗憾。 不如现在就看看李藏风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我也好安心去救人。 结果李藏风皱眉道:“你想现在就谈?” 他的意思我明白,我立刻看向了阿渡:“我与他有话要说。” 这个是很明显的“你走开你讨厌你不要赖在这儿”的意思了,结果阿渡保持着一种懒到快要变质的笑,说:“我一走开,你们又得说很久很久的话,我既不想等着你们,也不想错过什么。” 他咋就这么舍得他的发际线?我真是不明白了我。 我脸上一冷,对李藏风道:“这人性子偏激,说的话大可当没说过。你不必在意他,只需告诉我,你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李藏风皱眉道:“我在想梁挽。” 我惊道:“你在想梁挽?” 李藏风认真问:“倘若这一路上他都平平安安无人刺杀,你能否坐视他被押解到盛京城?” 我一愣,我实在没想到他居然想的是这一层。 倘若梁挽的无辜不能被证明,倘若他注定要被封青衫押到京城去,我能坐视不理吗?我能袖手旁观否? 当然是不,一定是否。 我认真看他:“你并非第一天认识我,还不知道我心里的答案?” 李藏风皱眉道:“即便没有任何证据,你也会出手救他?” 我点头后,他又问我一句:“倘若封青衫要抢回人犯,你是不是会杀了他?” 这话像一把快刀,我先觉得心口一凉,然后才觉出钝疼。 他这是话糙理不糙,因为我若与封青衫动起手来,我一急眼肯定就得戳上气球,戳完以后这位正直的名捕当场就得性命不保,那我戳的是气球还是自己的良心? 朱三朝那样忘恩负义的人,梁挽都不忍见我去杀他,何况是封青衫这样救过他一命的好人? 我若杀了这样的人,非但他不原谅我,我也不能。若杀了一个不该杀的人,我是活不好,也做不成人了。 我看向李藏风,我也决定借着这个机会,给他一个重要的提示。 “你或许不信,但我还是要说。我这一生只杀过三个人,他们每个都有该死的理由,所以我以后要杀的人,也会和他们一样该死。封青衫若不是这样的人,他的命就绝不会断在我手上。” 李藏风的瞳孔骤然暴缩,像听见了什么骇人听闻的奇事儿,一字一句问:“你这一生,当真只杀过三个人?” 我道:“不错,只有三个。” 这话说完,我发现阿渡的耳朵也竖起来了。 这个懒货刚刚还带着懒到发痒的笑,如今整个人像一头扎在追寻真相的道路上,他不笑也不懒了,他的肩膀高起来,脊背挺起来,人是定在那儿聚精会神地听。 这种正大光明听墙角的龟孙子,我的建议是原地打屁股一百下。 不过当着李藏风的面儿我不能动,我只提示他:“我之前在石桥下与你说过的话,并不全都是谎。” 李藏风眉心一颤,似乎从这短短几句话里领悟到了一个可怕的真相。 他立刻看向阿渡,直截了当道:“你先下去。” 阿渡懒洋洋道:“正听到好的地方,我可是走不动的。” 李藏风冷冷道:“你再不走,以后休要再提‘决斗’二字!” 阿渡就像得了许诺似的,和二大爷似的地挪了一脚,一步一回头地瞅我俩,瞧他那样子不像是担心我俩要跑,而是担心我俩下一刻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动作,而他会错过什么天大的美景似的。 对于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坏仔,我的建议是找老母亲镇压他呢。 不过现在老母亲不在,我只对李藏风说:“他走远了,听不到,你想说什么就可以说。” 李藏风沉默片刻,忽道:“你在石桥下说的每句话,我都有反复回想过,心里也的确有些猜测。” 我问:“你想的哪些句子?” 李藏风道:“你当时说,老七已经死了。” 真的七哥的确已经死了。 李藏风道:“你还说——我怎知他是从前的老七?” 从前的老七肯定不在人世了。 “你还说过——真正的老七或许早就死在和我见面之前,如今的老七,不过是一个欺世盗名的冒牌货。” 这才是一切的真相。 李藏风正色道:“如今再结合你说的这些话,想想你过去的样子,我大概明白你究竟是谁了。” 他都说到这里了,我除了紧张得手心冒汗,心里也多了些愉悦与欣慰。 兜兜转转了这么久,他总算是把方即云这三个名字,与老七这两个字剥离了开来。说了这些话,他绝对能猜出我不是老七了。 李藏风淡淡道:“有一则江湖旧闻,说接星引月阁自成立之起就设有一处暗阁,是阁主从全国各地搜集孤儿,训练他们、教他们说话,让他们都成为组织日后的杀手。” ……你为啥忽然说起这个? 李藏风又道:“我还听说,这群孤儿里只有相貌特殊的那一个,才会被选为老七。因为阁主有一个过世的朋友,在家排名第七。七这个数字,对他来说很特别。” ……我咋听着不对劲呢? 李藏风目光一闪:“所以其他杀手有姓名,唯独老七没有,因为他根本不能拥有姓名,而老七也根本不是排名,是一个代号!” ……你到底是在暗示什么? 他语气肯定道:“这个代号可以由很多人使用,第一个使用人死了,后一个就能补上!但必须是相貌相似,身手接近的孤儿!” ……纳尼!? 李藏风感叹道:“因为这些‘老七’生存下来的全部意义,就是成为阁主那个朋友的替身!” ……哈!? 李藏风认真道:“所以接星引月阁的历史上,不止有一个老七!” ……你你你说的啥!? 李藏风忽的握住我的手:“所以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我我我是谁啊!? 李藏风目光炙热道:“第一任老七或许在很久之前就死了,第二任老七或许就是杀死第一任老七的凶手,第二任老七是在刺杀尹教主时死的,而你是第三任老七,你继承的只有一个称号,他们想安排苏未白成为第四任老七,可是老八不愿第四任老七出现,所以你这个第三任老七杀了未来的第四任老七,我说的对也不对!?” 对……还是不对?不对……还是对? 李藏风道:“对不对?” 老七来老七去把我整个人都老七化了,我最后只能反握住他的手,咽下一口涌到喉头的血,逼住即将喷出嘴的口水,我想他也该停下来了,我求求他停下来吧。 结果李藏风趁火打劫似的,感慨了一声:“看来我是对了。” 我眼前仿佛有个气球在晃,我怒到青筋一迸道:“你给老子住嘴!” 李藏风一愣,疑疑惑惑道:“你到底是哪一任老七?” 我被他无限循环的老七给搞到神志不清,我喉头一道血涌到舌尖,气球直接晃进我眼里,使我气到一出手掀他的斗笠,一张五指翻开他的平刘海,在他毫无防备的懵逼眼神下,我怒踮脚尖,整个人贴了上去。 “啵”地一声巨响。 世界终于安静了。 第91章 谁和谁在一起才比较好 我叫方即云,“啵”地一声,世界安静,我的内心也安静了。 我瞧不见气球在我眼前晃,我心里的那些云海波澜一下就灭下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静,死一般无边无际的静在我眼前蔓,连带着我刚刚的勇与莽渡沉了,噼里啪啦烧着的心火也跟着静了。 因为我亲了李藏风。 是他的额头,不是嘴唇。 这一亲对旁人来说是亲昵、是爱抚,对李藏风来说却像是一把巨剑,当头贯穿,直达脑髓。 他当场愣住。 我也当场愣住。 嘴唇与肌肤相接触的时候,我以为我亲到的是一块儿鲜活会跳的肉,可嘴唇离开的时候,那温度就忽的一下降了。因为咱俩都僵成了一块儿,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裹挟在了空气里,不能动,无法说话,就这么僵僵直直地看着彼此。 僵直中,我只顾盯着他那必刚刚涨红了十倍的脸。 然后再看着他脸上的红润一点一滴地退去,被苍白与惊异所取代。 那我就明白了。 我刚刚大概是失了智了。 我要不是失了智,我咋会怒到看见气球在我眼前晃,我咋会一下踮起脚尖贴上去?好端端的我为什么要去掀李藏风的平刘海,去亲他的额头? 我在想这个问题的时候,李藏风也似乎从呆愣状态中回转过来了。 他一伸手,似想猛地把我推开,可半途收回,极力克制着手上的颤抖,最后他没有把我暴力推开,而是自己退了一两步,再收束神情,那样惊而冷地看着我。 他的眉头在抽,眼角在猛跳,神情复杂地像有十种情绪在上面来回跳,嘴唇颤抖了几分,似乎在说些什么,可声量太轻,我只听清了一个字。 “你……你……” 他这么说的时候,阿渡也已经蹿回来了。 这坏仔似乎没有走远,找了棵大树藏起来,远远地听不见我们,我们也听不见他的动静,但他能看得见,他一定是把刚刚的异动都瞧见了。 所以我和李藏风一接触,他就飞也似的拐回来了,似一个绝不肯错过亿万大戏的观众。 他瞧见咱俩不动,那他也放慢了脚步,像只贼猫似的一步一脚尖地接近咱俩,神情高度兴奋,眼神大放异彩,懒意一扫而空,我就没见他这么乐过。 李藏风的嘴唇颤了九下以后,似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刚刚在干什么?” 我立刻摆出一种无比严肃的神情,我的求生欲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它逼着我硬生生找出了一个说辞。 “我刚刚,发病了。” 李藏风奇道:“发病?” 我顶着求生欲点了头:“这是中毒以后的后遗症状,我一旦大喜大怒,就失了控制,连自己会做出什么都无法预知。” 他沉默片刻,认真问我:“果真如此?“ 他这话就很有意思了,那我就反问他:“若非因为发病,我还有什么理由去亲你的额头?” 李藏风疑惑地看我:“你现在就不发病了?” 我道:“我这病症来的快,去的也快。” 李藏风似是不信:“但这病未免去的太快。” 这人步步紧逼,我只好目光明亮地看他,反问他:“你是盼着我发病发得久一些,还是希望我对你做点别的事儿?” 李藏风这就不说话了。 他好像被这一句话锁了再问的勇气,心里冒着洞洞,急需有人去堵。 于是他低下头,神情浮出一种前所未有的人味,我瞧见他那样儿,似在回味着刚刚的一瞬亲密。不知从里面品出了什么甜和苦的东西。 但他眼中的疑惑也很明显,脸上的犹豫就更为突出,他像在思考什么正事儿。 我猜他是不能全信我的话,也不能全不信。 毕竟过于扯淡,谁信谁就是真爱我了。 过了一会儿,李藏风抬头看我。 “你会大喜大怒,是不是因为我猜对了?” 你还真信啊。 难道是真爱? 我也认真想了想。我觉得他刚刚的答案其实已经很接近真相,我若直白与他说是借尸还魂,只怕也很难撼动他二十多年的世界观,倒不如顺水推舟,按照他的想法说下去。 于是我就说了:“你刚刚说的不算全对,但大部分都对。” 李藏风这利眼就“嗖”地一下亮起来:“哪些部分说对了?” 我刚想说点什么,结果我看见阿渡这个仔还在一旁全神贯注地听呢。 我之前就说过的,对于这种正大光明偷听的顽固分子,我的建议是原地打包给老母亲,让老母亲用母性光辉对他进行全方面改造。 李藏风似有所悟,他比我更快一步对上阿渡,主要方式是眼神攻击与“冷冷”攻击。 他冷冷道:“你刚刚还晓得轻重,如今又来偷听?” 阿渡像个热切的吃瓜群众一样扬起脸,语气过于兴奋道:“你刚刚都被他亲上了,这还不算大事?我难道还不能过来?” 李藏风冷气四射:“你过来能干什么?” 阿渡瞅了我一眼:“我若不过来,就怕一切都晚了。” 李藏风:“晚什么?” 他不明白,但我明白。 这小子还念着刚刚的体位呢,他站的是李藏风上我在下。他怕我一时冲动把李藏风给推了,那上下就真的逆不回来了。 他有这个先进意识,那很好。 但做人也要讲究个先来后到。 我得先和李藏风把这个思想形态给搞正了,没恋爱之前说攻受那都是耍流氓。 于是我看向李藏风:“他的话你不必在意,这本就是你我之间的事。” 李藏风却话锋一转:“若我所料不错,这应该不是你第一次发病。你上几次发病的时候,身边的人是不是梁挽?” 我为什么又闻到了酸味? 你最近发酸的频率是不是频繁了些? 我暗示他:“这样出格的事儿,我从前尚未做过。” 意思是只啵过李藏风的额头没有啵过梁挽的,这么说了以后李藏风倒像是服了一颗定心丸,他身上的味道正常了不少。 “你若发病,可来找我,不必担心失控,该失便失,我受得住。” 我忍不住问了:“你似乎很期待我再次发病?” 李藏风不说话了。 他这一沉默我就有些发憷,这莫非是我的嘴欠引发了他的愤怒?他是想当场把我这个谎话精和替身怪给人道处理了? 李藏风先走一步,我压着胆气不敢后退,只一动不动看着他,他再近一步,离我还有三步的距离,那刘海被风微微一吹,我便只注意到他头上的动静了。 你还别说,平刘海的李藏风,还真是别有一番风情。 这就像一个常在冰窖里走的大帅哥,忽有一天穿了夏威夷风情的短裙,然后在你面前跳草裙舞。 我知道这个比喻狗屁不通,但它充分说明了现在的状况。 正常束发高马尾的李藏风是帅,平刘海低马尾的李藏风是可爱。 可就在我失神的这一瞬间,可可爱爱的李藏风忽的一大跨,一下就把剩下的三步都走全了,冲到我身边,抓起了我的手腕。 我吓了一跳,他却认真探脉,也不知探出了什么,那眼神忽的一厉。 他忽道:“你为何要撒谎?” 这就发现了!? 他正色道:“你的脉象比那日我在你床前时更乱,你这后遗症竟一点也不简单。” ……是因为你把我吓出毛病了。 阿渡听到“床”字那耳朵就一下子立起来,结果李藏风看也不看他,他就看着我一脸认真道:“大喜大怒激发的人心中的症结,而非身上的症结,你若再度失控,不必强行压制,我想看看你心中症结为何。” 他这么认真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毕竟这个失控的后遗症是我瞎编的,我就说:“你不必过于在意,这并非是我身上最严重的情况。” 李藏风道:“你倒提醒了我,为防生变,你今夜可与我在庙中同寝,正好我也有些话要问你。” 同睡!?问话!? 你是想在我的小被窝里对我进行突击检查吗? 完了完了完了。 别人搬起石头是砸脚,我这是搬起石头直接往自己头上招呼了。 我这脸色就不太好了,我直接就和他说了:“我不喜与人同睡。” 李藏风道: “我也不喜与人同睡。” 我想刚松口气他就说:“但为了你,我可以试试看。” 我看了看阿渡那只缠满绷带的手,我觉得我忽然有主意了。 我立刻转头对李藏风说:“我是该和你一起睡。” 李藏风脸色一缓,我补充道:“但有个人比我更需要被照顾。” 阿渡这个时候就有些莫名其妙地看向了我。 而我则冲着他微微一笑,注意是真的笑。 然后我收了笑,我回过头来对着李藏风说:“我可以上半夜和他睡,下半夜我再和你睡……” 李藏风眼神顿时放空。 “不可,两个伤员怎能互相照顾?” 阿渡马上举起了他那只缠满了绷带的手,他似乎看不明白我到底在干嘛,干脆就一脸困惑开始揉头了。 我立刻转头对李藏风说:“那不如,你和他一起睡?” 阿渡揉脑袋的手马上僵住了,他差点就开始掏耳朵了。 李藏风眉心一颤,道:“这也不妥。” 这一次他还酝酿了一会儿,最后抬头,用冷到刺骨的眼神瞅了一眼不知看什么戏的阿渡,嘴唇紧抿,目光严峻,似在下一个伟大的决定。 “不必多说,今晚,我们三个人一起睡。” 第92章 三个人挤一块的体验 我叫方即云,我感觉我刚刚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 有类似想法的还有阿渡,他刚刚脸上仿佛还写着“看戏”,现在脸上换成的是“快逃”。 秉着有难同当有福同享的原则,我在他默默走远前一把拽住了他,我用最和善的目光看向他那张颜色不善的脸。 “夜里凉,你比我更需要暖和。” 阿渡皱眉道:“你确定你想这么做?” 我指了指李藏风背着的一个箩筐,没错,你别看李藏风走路带风自有模特步,他日常都背着一个箩筐,这个造型特别地接地气,也很实用,就和金仙河畔初见时一样。 阿渡问:“这箩筐里有什么?” 我暗示:“有吃的,有盖的,被子应该还不止一条。” 毕竟咱俩啥都没带,后勤准备全交给了财力雄厚的决斗佬,我相信他是绝对不会辜负我俩对他的期待的。 再说了,这远处不还有什么破庙么? 走走就到了,到时候把被子一铺开,庙堂下神佛前谁又怕了谁? 不过这梅州城郊的大庙小庙都有,兴旺的破败的都在,人烟比较少的破庙有两个,一个西边的土地庙,另一个是东边的水娘娘庙,这两个破庙有点距离,李藏风建议我们先去水娘娘庙,只因那边人烟更少,地理位置更为偏僻,封青衫若是避人耳目,选那儿更合适。 但阿渡觉得不太对,他认为去哪个庙,不能光靠猜,还得闻。 所以接下来这一路上,他就像条猎犬似的到处闻、到处看,一会儿摸摸土壤,一会儿趴在地上开始闻,闻久了就半困半醒了,他就往我这儿蹭蹭,说是我和李藏风身上的气息特别酸,有助于他醒醒神。 我虽然很想把这个坏仔给打开,但他的确在努力,也是在帮忙,那我也不太好意思说别的,就跟着他一路走,咱们东跑跑西晃晃总觉得绕了点路,我心里想着封捕头选的路会这么曲折么?怎么这走势和蛇皮似的? 阿渡说:“这个方向闻下去,更像是土地庙,咱们先歇一晚,第二日一鼓作气冲下去。” 李藏风也不问他如何闻出来的,只问:“所以我们该折回?” 阿渡抬头看了看天,这时我也发现了,今晚是毛月亮,一切事物都朦朦胧胧的,郊外不比城里,即便有火把有地图,赶夜路也不是那么容易,很容易就陷入鬼打墙的迷途。 阿渡道:“我知道有条近道可以更快到那土地庙,只是如今已是傍晚,又下过场小雨,那小路在晚上可不好走。还是先歇一晚上好。” 我觉得也是这个道理,于是帮着李藏风烧起了柴火取暖,又铺开了他箩筐里的东西,铺的时候才发现,他带的被子倒是有两条,勉勉强强可以盖三个人,但会非常挤。 我这时已经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可事到如今也不好再打退堂鼓了,只好把东西铺开、抹平,指望今晚能是平平安安的一晚上。 被子铺好了,如今却剩下了一个难题。 谁在中间,谁躺两边? 我要是躺在边上,那李藏风和阿渡肯定得面对面,阿渡又是个不省心的仔,那你说他俩这一晚上还能好好睡么?万一他们打起来,我是不是得拖着病体去劝和?劝着劝着我头痛病又发作了咋办? 作为一个尊贵的病患,我觉得我还是得睡中间。 一来我作为一道防火墙,可以有效隔阂阿渡和李藏风这两个小祸害。二来我可以从中取暖,夹心饼干不好当,但这寒风冷夜里的夹心饼干有好处,当当也无妨。 我把话一说,这二人倒无异议,那我就先躺下了,我衣服也不脱就在中间躺好了,我用一个标准的平躺姿式给他们做了示范,要像我这样躺才是个乖宝。 阿渡率先回应,他这人做别的事情那绝对是拖拖拉拉,做这事他就飞快地往我身边一钻,还把被子抢去了一大截。 多大截呢? 一般一般,三分之二。 这还给不给我和李藏风留活路了? 你是希望我和李藏风用一人份的被子挤成一坨么? 李藏风就在旁边看着,我不好直接和阿渡抢,只好可劲地用眼神给他示意。 结果阿渡装没瞧见,翻个身把自己兜结实了。 我脸色有点点难看,我瞧见李藏风的脸也不好看。我俩甭管平时有多么南辕北辙,这个时候肯定是站在同一战线的。 抢!把阿渡这个皮皮怪的被子抢过来至少一半! 我心里很想去挠阿渡,我可以挠他腋下挠他屁股,只是碍于七哥的死后尊严我不好直接往下三路动手。 结果我不动,李藏风先动。 他皱了皱眉,一言不发地在我身边躺下,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的神速,用一种绝妙不可多言的角度,一下子就把被子往自己这儿拉了一大半。 然后“咔嚓”一下。 被子就这么被扯断了。 我:“……” 李藏风:“……” 阿渡听见声响,往回一看,瞧见被子从中间被扯成了不太规则的两半,这家伙居然还在笑,我恶狠狠地瞪他一眼,他才算晓得世上有个东西叫良心,他就碰了碰我僵硬的肩膀,道:“要不,你和我用剩下的这一半被子?” 我看了看他这模样,左看右看,觉得左面看到的是“皮皮蛋”,右面看到的是“小可怜”。 他虽然皮,可怜也是小可怜,毕竟这伤口是货真价实,你不能因为他的皮他的懒,就忽略了他缠满了手腕的绷带,还有和那伤口发出的隐隐腐臭。 唉,这么个伤口你要是说它不疼,那是把人当傻子。 改天还是得把他带到罗姐姐那儿去看看,我就不信这个世上还有罗姐姐看不好的病。 我对阿渡道:“这一半被子你先用吧,我和李藏风用剩下的一半就行了。” 虽然我目前是个尊贵的病患,但七哥的钢筋铁骨也是经得起折腾的,我认为一个晚上不怎么盖被子不要紧,冻不死的,顶多第二天狂打喷嚏。 李藏风他随身带着一吨的御用鼻炎小手帕,我还怕没东西可擦吗? 我翻个身对上李藏风,结果发现他的脸色在月光下近乎透明,不知道是因为离我太近,还是因为一个大力扯断了被子,他都不知道把手往哪里摆,人是硬邦邦如一块儿木炭石像。 我干脆把手搭上了他的肩,微微一笑道:“我和阿渡什么都没准备,今夜倒是多亏有你。” 李藏风脸色稍缓,但仍有些僵硬,我也不知他心中究竟酝酿着哪方面的诡谲思路,只觉得这样眼对眼的场景挺难得的,干脆就放开了心,好好打量他的眉目。 这星眸朗目,剑眉斜飞,果真是传统帅哥的标配,可这标准的五官在李藏风的脸上加深了轮廓,扩大了阴影与光明的对比,见使得他的脸型格外犀利。 简单来说,这很像是游戏建模里的建模脸,没有一处平坦,几乎全是山峦起伏,却又起伏得很有比例,像建模师修改了一千八百次之后的脸,处处锋芒,却没有一处不妥帖。 李藏风见我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打量,道:“你可是冷了?” 我虽然是尊贵的病患,但不是娇弱的病患。 我对他摇头:“不冷。” 李藏风问:“那你为何这般看我?” 我道:“因为我很少这样看你,如今有机会,自然要好好看看。” 我这么说本是为了让他安心,叫他不要瞎想,结果李藏风听完以后那身上的僵硬似乎更明显了。可这么一来他的被子就不够了。 偏偏那阿渡还是个不省心的,得了一半的被子还嫌冷,还往我这儿挤,他一挤我也不好意思挤他,只好往李藏风这儿挤。 这一挤一挪,李藏风似是误会了什么。 他干脆就伸手,把被子又分给了我些,同时还用眼神示意我。 你再过来一点,这里更暖和。 我有点不太自在,咳嗽道:“我觉得这样就很好了。” 李藏风道:“真的不需要更多?” 我正色点头:“不了,够暖了。” 光是看着他那炙热的眼神我就受不了了,哪儿还用得着更多被子?我被他看得浑身上下都热腾起来了,简直都可以上烤架了。 偏偏阿渡还不老实,还拿身子往我这边挤,挤不够他就撞,撞得我龇牙咧嘴的,一回头就低声警告了他一声,回应我的却是呼噜声。 呼噜声? 他怎么这么快就睡了? 那不就只剩下我和李藏风四目相对了?这能行吗? 我心中打鼓,上下忐忑,只觉得这一人份的被子实在太窄,以至于我和李藏风的距离也太近,近到我可以看见他的睫毛在颤动,看见他的眼神深沉如夜空的星,我的呼吸似乎成了他的呼吸,我的心跳似乎又成了他的心跳。 这就像是密室里的那个晚上,我与他比此刻还亲密,是真正的零距离,零隔阂。 但是转念一想,那样的情况下我都能安心,如今的情况又算的了什么? 不过是小小误会与寒冷,他在身边,我又有什么可怕? 这么想着我就轻松多了,没过多久我就睡了。 只是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之间,我感觉到额头上微有异样,是又热又痒,却又小心翼翼的一点。 好像是,有个人亲了我的额头。 第93章 请假不如发预告 今天终于下了飞机,算是回国探亲第一天,由于倒时差的关系,还有我的笔记本电源线和国内的不符_(:з」∠)_导致充电不能,所以今天请假一天,也顺便预告一下接下来的剧情走向。 沙雕了好几章后接下来会有比较紧张刺激的情节,鉴于目前的剧情走向大家也可以猜到离捅破窗户纸的那一天不远了。 确定关系之后,我发的番外会解锁更多神奇的方向 方向1:确定关系之后的场景番外 方向2:李藏风视角关键场面番外 方向3:老八的死后阿飘视角番外 方向4:阿渡作为CP粉的一生番外 方向5:老七生前是个体面人番外 想看别的番外的宝贝也可以和我说毕竟一个人的沙雕是有限的,大家的沙雕是无限的 第94章 昨晚上发生了啥 我叫方即云,我觉得我被敌袭了。 我在这被子下睡的好好的,却有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奇异人士袭击了我的额头。 你以为这种事儿是浪漫爱情片? 错!是悬疑片! 我要是只和李藏风盖一个被子,或者只和阿渡躺一块儿地,这案子就破了,不管是谁袭击了我,我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结果我昨天晚上偏偏是和两个人在一起。 这就是天大的悬疑了,我这心得悬整整一天,我得每一刻每一秒都疑惑究竟是谁偷亲了我。 我即便睡的和小猪仔一样,我身上也有七哥他老人家的本能直觉,是不会放过任何动静的。 如果那个人轻易地接近我身边,轻易地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就走,那只能说明一点。 这个人就在我身边。 我对他很信任。 没有一点点防备。 甚至可以说我习惯了他的气息,本能上对他这么做没有任何意见。 但那是本能,本能也不能完全替代理智的。 我本能还想每天都吃万吨小零食呢,你看我能这么做么?还不是理智在管我。 说起理智,我想起来咱们仨哪个最缺理智了。 难道这么做的人是阿渡?他看上去就一副擅长作死热爱作死的亚子。 但他作是作,人也是懒的。就他这样懒得可以原地蒸发掉性格,说他偷亲我,还不如说他半夜把被子全抢去比较合适。 哎不对,我都忘了这个人是个深度的CP粉。 一个CP粉为了他爱的CP,做出什么疯狂的事都可以理解。这一点我在大大小小圈子的撕逼里是瞧见过的。那这个道理放在阿渡身上说不定也可以成立。 想象一下,为了凑CP,他半夜把我推向李藏风,用手指在我的额头上点一下,假装这是一个么么哒。 合情合理吧? 推论完美吧? 不过这么解释还是有一点点牵强,毕竟我和阿渡还没有熟悉到那个程度,不能说是毫无防备。 那么是李藏风? 也不会吧。 他目前看着还是笔直笔直的,弯的迹象似有若无。虽然和我近距离接触时这个人总是习惯性僵硬,但他说不定和别人也是这样。有些人天生就不软。 而且就他这性子,要亲就该光明正大亲。 他要是敢偷偷摸摸做这种事情,我也不会做别的。 我就捏死他。 的某个身体部位。 我怎么也不至于因为半夜没头没脑的一个袭击就干掉他。但是他胸口的两个瘤子,那我是不能轻易放过的。 我要让这两个瘤子知道。尽管我的目光在别处。可我的心里一直藏着它们。我的心田早就把它俩给承包了,再也容不下别的瘤子了。 所以我一起床,我就开始排查嫌疑人。 嫌疑人一号阿渡,依旧顶着昨晚的黑眼圈和哈欠,好像他睡了一晚上还不够,得睡一万年似的。 结合一下他过往的虎狼之言,我觉得不能轻易排除他的嫌疑。 嫌疑人二号决斗佬,看上去依旧是精神满满与严肃果决,笔直笔直的躯干仿佛暗示着他笔直笔直的性格。 但是我们要透过现象看本质。说不定他不直呢? 我左看右看,我上看下看,我特意摸摸额头,仔细观察这二人的唇形。 阿渡的唇比较厚实,但唇色有点泛白,显得不太健康,它的接触声音是“啵”地一声还是“噗”地一声? 李藏风的唇又长又薄,反倒不显得小家子气,只瞧出锋利与棱角,很难想象它温柔下来的样子。 我怎么想怎么分析都不对劲,连带着李藏风看我的眼神也跟着不对劲了。 他本在整理被褥,把东西一件一件折成四四方方的形状,然后用最少的占据空间的方式放入箩筐里,这个是强迫症的惯有模式。他的动作本是很熟很快的,看得出来常常做这种居家整理的活,可如今他却有些迟缓,因为他仿佛感觉到我在用一种不正常的眼神看他。 我盯着他,李藏风忍不住,终于问了一声。 “你可是有什么话想问我?” 我不回答,我先看了看阿渡。 这万一要是阿渡的恶作剧怎么办?我急急忙忙问出来了,岂不是把李藏风的里子面子都戳破了? 逼格大于人格。这是反派。 面子大于里子。这是决斗佬。 这个顺序不能颠倒了,于是我就正常地暗示了他一句。 “昨晚你是不是睡的比较迟?” 李藏风道:“你为何有此一问?” ……因为我怀疑你擅长夜袭。 我正色道:“那你睡得怎么样?” 李藏风道:“尚可。” 我道:“两个人挤一个人的被子,你也睡的安稳?” 李藏风唇角微扬:“即便无遮无拦,我也能睡得着。” ……微微扬起的唇角是咋回事!? 你这是想说有我在身边,你光着睡都可以!? 你的属性居然是这么放/荡不羁的?没看出来啊我。 有点不对劲了,他今天的心情似乎过分好了,好像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天大的好事儿一样。 但是仔细想想,昨晚除了抢被子/断被子/挤被子以外,他还有什么可乐的? 难道真的是他? 这一刻我觉得嫌疑人二号的嫌疑要远远大于嫌疑人一号。所以我决定了,在继续前进寻找老母亲的途中,拉拢嫌疑人二号,进一步收集嫌疑人一号的夜袭证据。 但是咱们这一路前进,我一直没得到和阿渡单独说话的机会,阿渡也是矜矜业业地一路闻味儿,带着我们在小路上穿行。李藏风更是一本正经,留意各方面的踪迹。 我也有干活,也有搜集踪迹。但是和他们这么一对比,就显得我三心二意,很不正经。 明明一开始是我拉他俩来找梁挽的,明明他俩一开始都不怎么乐意的。 现在这俩人似乎都很投入救母大业的样子,那我也有点不太好意思去追究昨晚的事儿了。 我们仨探查了一会儿,搜集了很多证据之后,阿渡说可以确定有两个人沿着这条小路走向了土地庙,咱们再加紧赶路,就能在天黑之前赶到。 他这么一说我就精神抖擞,心里想着见到老母亲,我就一定能把他给捞出来。 结果我发现阿渡的眼神依然熠熠发光,唇色却显得更苍白了。 非但如此,他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药味儿与腐臭味儿,也加深了几分。 李藏风是个鼻炎战士,闻味儿不是他的擅长,但是我闻得到,我不能置之不理。 于是我就拉着他的手说:“一会儿说不定有场恶战,你先歇息下,把伤药给换了吧。” 阿渡本来兴致勃勃的,听到要上药就一下子瘪了。兴致低下去,他的头却高高扬起,眼对着天,像要望穿这一片茂茂密密的小树林。 “你若不说,我都快要把这事儿给忘了,你又何必提醒我?” 我挑眉:“我若不提醒,你就不换药了?” 他叹道:“你若不提醒,我就不必想起来那些难受的事儿了。” 他语气听来像个拒绝打针的皮孩子,可我隐约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还有别的隐情。我就对着李藏风说:“麻烦你去溪涧处打些水,这家伙需要休息了。” 李藏风似乎也知道阿渡的状况不太好,点头答应,转身离去。 他前脚一走,我后脚就拉着阿渡坐在一旁的大石块上,那东西有点磨腚,他倒好,像早习惯了这等尖锐似的,安安稳稳地坐在那儿,等着我去检查。 探了脉,跳的有点不规律,但还算有力。 摸了额头,温度不高,很凉。 接下来我想把绷带解开,他却摇了摇头。 “我这手,见不得光。” 我神情慎重道:“是见不得光还是见不得人?” 阿渡问:“何必这般认真?这两者不都一样?” 这可大不一样,我摇头道:“见不得光,说明你的手见到阳光会腐烂,见不得人,说明你这右手上有什么会暴露你身份的纹络,你不想让我看到。” 阿渡笑了:“我?能有什么身份?” “我不记得我在哪里听过你,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你一定是个有身份的人。” 实际上不是直觉而是七哥的记忆,不过在这儿也差不多了。 阿渡凝视了我一会儿:“我不是阿渡,那你就是方即云么?” “这话我听不明白。” 阿渡慢悠悠地靠近我:“长街上力退夏雀楼羽等人,又让李藏风时时刻刻心心念念,你又怎会是无名之辈?” 这到底是CP脑还是古龙脑?我这就有点看不明白了。 “一旦遭遇封青杉,我们或许会有一场恶战,你的手到底是怎么回事?说个清楚,才好上路。” 阿渡不说话,我就继续道:“你若不肯说清楚,至少告诉我你的药藏在哪儿,拿出来我替你上药。” 阿渡见我坚持,只好乖乖把药拿了出来,我本来想直接上药的,结果我看着这药瓶上的字迹忽然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干脆发了一问。 “你见过罗神医么?” 阿渡眼皮一跳,我接着道:“她的医术通神,可活白骨,医死人。我这样的人都能被她救回来,更何况是你。” 阿渡却笑道:“她啊,我见过。” 这回是我眼皮一跳了,“你真见过她?” 阿渡道:“她还说我只要十年不动武,就可以做十年健健康康的废人。” 我心头一沉:“你怕是不肯。” 阿渡笑道:“十年?十个月我都嫌长了。十年不动武,不如去死好了。” 我目光如冰:“所以你跟我来就是在找死。” 阿渡笑道:“各取所需罢了,何必说的这么难听?” 我冷冷道:“我还要说得更难听一点。” 阿渡得意道:“你随便说,怕了算我输。” 我目光一凛:“你欠了罗神医多少钱?” 阿渡的眼神顿时放空。 看眼神知一切,我继续说:“依她的个性,有钱的得被她宰钱,没钱的得为她出力。” 说完这些我看向他,我注意到他眼中的神采正在艰难地回来。 “你欠了她多少钱?她知道你在这儿吗?” “如果我修书一封告知她你的行踪,你这找死还能找得成么?” 阿渡深吸了口气,此刻的他更像是一条被踩到了尾巴的小狐狸。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这么做。” 我露出一脸资本主义的奸商笑容:“为什么不呢?” 阿渡忽然看向我:“你不说,我就说。你难道不想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想不想听我说说看?” 你这厮那么早就打呼噜了原来是在装睡!? 不,现在更该担心的是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我努力维持微笑:“我知道李藏风可能做了什么,这条件不成立。” 阿渡诧异道:“你知道他做了什么?” 我皮笑肉不笑道:“我白天亲了他,他晚上想报复回来,那也是合情合理的。” 阿渡道:“报复?” 我点头:“自然是报复。他那样较真的人,做什么事都有他的道理。” 阿渡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可是昨天晚上,也是你先动的手。” ……你在说个啥? 阿渡一脸困惑地看着我,道:“你真不记得了?你昨晚一睡下就很沉,好像在做梦似的,开始发抖,开始叫冷,我和李藏风都叫不醒你。”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有这回事儿? 我咋一点印象都没有!? 阿渡苦笑道:“后来你不叫冷了,只往李藏风怀里钻了,接下来发生什么,你都该明白,不必我多说了吧?” …… …… 我明白啥??? 我明白个屁啊!!! 你给我说明白,你现在就给我完完全全说清楚! 第95章 两个人的秘密 我叫方即云,我认为昨天晚上的事是一个小小的误会。 误会,纯的误会。 绝对没有什么夜袭,也没有什么嫌疑人和过错方。 这一切就是一个美好的意外,起源是一个不美好的毒。 谁要是提什么犯罪证据什么深夜袭击,谁的良心就会痛一辈子。 我问阿渡昨晚的细节,阿渡不肯多说,只说有什么让我去问李藏风。 按他的意思,昨晚上光线不够,视角有误,他可能看错了什么听错了什么也说不定,所以他认为我该直接去问李藏风,省的在这儿和他绕来绕去。 听起来有些道理,但我还有个问题想问。 我一边把药瓶里的水喂给他,一边就问了:“你对我和李藏风的事儿,为何这般关心?” 阿渡反问:“那你怎么老关心我,不去关心关心李藏风?” 我皱了皱眉,这是什么鬼问题? 李藏风身上又没出要命的大毛病,他出毛病的顶多的是他的表达方式与交流模式。 “是我把你给叫来,自当我对你负责。” 我这话一说,阿渡看上去显得更加莫名其妙了。 可能是负责这个词儿,在他的印象中一般与失足少X迷茫少X搭配,所以用在他身上,他就开始无边无际地联想了。 那我又说了:“你想找死,我管不了,但我想对你负责,你也管不着我。咱俩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做各自的,这话你可明白?” 阿渡问:“你乐意给自己添个负担?” 我只道:“我乐意拉人一把。” 阿渡有些奇怪地看了看我,好像他认为我不该是这样的人,或者认为他找死是出于自愿,根本不必得到这样的负责。 我接着说:“在我最失意,最落魄,不知怎么活下去时,是有几个人拉了我。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拉,才把我的魂儿给拉了上来。” 我抬头看向他:“李藏风是这些人里的其中一个,梁挽也是,罗神医也是。” 阿渡皱了皱眉:“这么说……” 我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你撺掇着我与李藏风,多半是想看戏。我说的没错吧?” 阿渡以沉默回应,我继续道:“这戏你可以看,我没意见。但是我在这路上想拉你一把,你最好也别有意见。否则你这戏看不成,你这朋友也交不成,你只能像我一样,很难很难地活下去,但依旧要活下去。” 阿渡问:“谁说我一定要从你这儿交朋友了?” 我瞪了他一眼:“当然不一定,我只是你的第一个朋友。你以后还会交到很多个朋友。” 阿渡翻了白眼:“你胡说八道的能力越来越强,我可还没认你是朋友。” 我用一个更漂亮的白眼回应了他:“但你正在走在成为我朋友的路上。” 阿渡不说话了。 他默默别过头,英俊的脸部线条在光影斑驳下显得模糊,好像他在烦恼些什么,在竭尽脑汁地想反驳这个事实。 可我等了会儿,他最终也没说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不知道是因为懒得想,还是想了半天都想不出来,又或者我自作多情地想想,他是不舍得反驳。 既然如此,我干脆提出帮他换一换这个绷带。 “你这绷带本该每日一换,如今条件不够,至少也该两日一换。” 阿渡没回头,他只是眼看着树的影花儿的枝,嘴里轻轻嘟囔了一声。 “小方。”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这么正式地叫“小方”。 可是他的声音却有些飘,像喉咙里挤出来的一阵风,空气里荡来荡去,让我闻出了脆弱和不安的味道。 阿渡继续看树:“你不许告诉别人。” 我一惊,这是他准备给我拆绷带了?好事儿啊,我总算能看见他这只手的庐山真面目了。 我一答应下来,猛然醒悟到什么,整个人的热度都涌了上来。 他这是不是间接承认我算是他的朋友了?是不是? 我还没想出来呢,阿渡就以快我十倍的速度,左手拆了右手绷带。 不能说是拆,他是直接暴力撕扯,把好好的绷带扯成一截一截的,所以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那绷带下的皮肉暴露于日光下。 为了不辜负他的速度,我马上低头一看。 这一看。 心头血凉了一大半,整个人都惊了。 半炷香后。 李藏风回来的时候,阿渡已经换上了新的绷带,我帮他换的,药也重新上过了。味道有些不一样,其余的看上去都和之前一样,他是他,我是我。皮蛋依旧是他那个皮蛋,好蛋还是我这个好蛋。 可有什么东西,好像在不久之前永久地改变了。 这种气氛上的微妙变化,以李藏风的敏锐,该是有感觉的。 但他什么都没问,只是皱了皱眉,又旋即舒展开,没事儿人一样地上前来,把水递给咱俩。 喝了水,继续前进,像约好了似的,咱们谁都没说话,都在低头干活呢。 结果我一瞅阿渡,我看见阿渡使劲儿地冲我甩眼色呢。 这个我懂,我也不需要他催,我本来就会这么干的。 我看着前方走着的李藏风,深吸一口气,方方正正地踏出一步,颇有重量地落了地,我就这么说了。 “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我想问问你。” 李藏风忽的僵住,脚步像生了根一样驻在原地。 “我毒发的时候,是不是你在照顾我?” 他没有回头,他没有看我,只是定格在这一幕,像一副静止封闭的画卷,等着我去打开。 我继续道:“是我先求着你取暖,你才会抱我的,是不是?” 李藏风还是没有回头,只是袖子下的手,本来是平平整整地放在那儿,本是一种放松的状态,如今却缩回袖中了。 不但缩回去了,我还隐约听见了他攥紧拳头的声响。 这是紧张还是怒? 他连个眼神都不给我,他就给我看个肢体动作,这我咋想啊。 我用眼神紧急求援阿渡,没想到阿渡在这种关键的时候居然暗戳戳地走远了,找个树下躲起来了。 ……这个没义气的懒货。 有戏看了他就动的比谁都快,没戏看了他的话比谁都多! 老子再和你谈朋友,老子就把李藏风的发型给削成三七分! 我只好看向李藏风,结果我发现他袖子底下的手,已经在微微颤动了,脖子上微微蹿起一道青筋,狰狞蠕动如蚯蚓,勃勃跳动如毒蛇。 他这是怒了吧? 这是想打人了吧!? 是想把我原地打死了吧!? 我感觉我再不说下去我是没法子和他做朋友了,我马上就火速开口。 “其实,不管昨晚发生了什么,都是我先动的手。无论有礼无礼,你一切举动皆是无心,我能明白。” 结果李藏风这个时候有动作了。 他颤抖的手从袖子底下伸了出来。 他还拿下了斗笠,露出了整齐的平刘海,那本是他下山途中被薛灵灭给削的,被他视作奇耻大辱要时刻遮起来的。 如今他也不管了,他就回过头,这么毫无遮盖地看着我。 眼神比以往还要严肃十倍,果决百倍,仿佛他已然下定了决心。 “你刚刚所说,是大错特错。” 我心头一紧,难道阿渡刚刚根本没和我说实话?李藏风根本没有抱我?也没有亲我的额头? 那他和我说的那些全是假的?是为了让我站出来说话而编造的谎言? 我想看阿渡,可李藏风就在眼前,他的眼一动不动地盯着我,里面蕴藏着深沉似海、辽阔如天的情绪。 “因为昨晚的一切,都是我有心之举,并非无心。” 这下轮到我眼神放空了。 我想不单是眼神空空我整个人都空空了。 “你……你昨晚做了什么?” 李藏风正色道:“照顾你,是我该做的。你额头上那一下,是我故意的。” 我的灵魂仿佛一下离了地,我的脚也跟着不像是我的了。我整个人都不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我的心是再也不能安安稳稳地呆在我的胸腔里了。 这一刻,我茫然地张了张口,只找得出一句话可以问。 “为什么?” 第96章 血和爱都在 我叫方即云,我现在是真的方了。 我问出那一句“为什么”后,李藏风只抬头看我,他的袖子随风而动,他的胸口一起一伏,他的发丝飘扬在这一刻,他身上的一切动静都有外界影响的成分,唯有他的眼神完全属于他自己。 而在如此激烈澎湃的情况下,这眼神仿佛是静止的。 静似白月、亮如刀锋。 月光照耀的是我,刀锋却仿佛对着自己。 他开了口,嘴唇里吐出了几个重达千钧的字。 “因为……我想在你身上确认一件东西。” 我心里更加茫然,脸上却按下不安,面无表情地问:“说清楚,你究竟想确认什么?” 李藏风忽的闭上了嘴。 他似乎在做什么剧烈的挣扎,嘴唇一时张不开,像黏连在心口的两条线,仿佛多说一字唇就会咧,心就再也黏不起来,得碎上一地。 可他到底在怕什么? 他怕的是不是我所想的那个答案? 我本想再问一句,结果发现这个时候阿渡就冒了出来。 这个懒仔本是躲在树后面看着戏,如今冒个头出来,还给我打了个手势。 这个手势怎么形容呢? 他先是用两只手,掐住自己的脖子,两个白眼往上翻,还吐舌头,仿佛要死了的样子,再是松开脖子,两手抱到胸前,仿佛被拘束在胸口,接着两只手掌托举着上升,仿佛再捧着一朵火焰。最后的最后,他低头亲了亲这两只手掌,仿佛是真的在亲吻掌心的一坨火焰。 这么一连串莫名其妙的手势,也亏我看图编故事的能力是满分,不然我是绝对解读不出来的。 他想说的是什么呢? 大概是以下这样的。 他掐自己的脖子,又翻白眼吐舌头的,说明我发病的样子可能比想象中还要激烈,搞不好都开始痉挛了,这种情况下就很可能危及生命。 两手抱到胸前做一副被拘束的模样,说明李藏风当时为了救我,先是抓住了我的双手,不让我随意乱动。 最后两只手托举向上,呈火焰状,说明我当时的身体温度高的吓人,说不定整个人是忽冷忽热的状态,和那时的地牢里是一模一样。 这么一分析,再结合阿渡最后的手势,我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了。 李藏风见我痉挛发作,抓住我的手不让我乱动,又发现我的身体温度特别高,情急之下,他就做了一件匪夷所思的小事。 那就是用他的嘴唇,确定我额头的温度! 非常可靠! 十分可能! 先说好,这个结论要是放在别人身上,那真是不靠谱乘以十倍。 但在决斗佬身上,那不靠谱就是靠谱,不正经就是正经它化身。 我觉得我大概是想得很清楚了,我马上就对阿渡点了点头,如果不是李藏风在我面前,我简直想给阿渡这个机灵鬼竖个大拇指,点个超大的赞赞。 阿渡见我如此快地明白了他的意思,似乎也有点小惊讶,他还有点不放心地看着我,仿佛怕我误会了他的意思。 我立刻对着他微微一笑,我用眼神反驳了他的忧虑。 有什么好误会的? 你的手势我怎会想错? 你当我看图编故事的经历是白给的? 一般耽美人在一般耽美文在这个时候就妥妥是告白了,是该发生些不可描述的事件了。 可李藏风是什么人?他能按照正常套路走吗? 像他这种人,那肯定是会给我一个意外之喜的,这是我从多次被打脸的经历中学出来的。他绝对不会按我的套路走! 李藏风犹豫半天,似看出来我在和他身后的阿渡做什么远程交流,那为了防止事态进一步滑向不可控制的深渊,他就先说了。 他收束好神情:“你和阿渡已经谈过?” 我点头:“阿渡刚刚和我说了些过程,我如今也算明白了点。” 李藏风似没想到我答得这么干脆,原本想好的答案都用不上了,他手足无措了大概那么一两秒,继续道:“他全告诉你了?” 他这么说我忽然觉得有点不靠谱。 越是胜券在握,越要小心毒奶。 那我就只好直说了。 “我虽明白,但还是想你亲口来告诉我。你昨晚究竟做了什么?你想确认的又是什么?你心中究竟如何想?不要用简单一句话打发我,我要听你真心,我已经等了很久。” 问题我都问全了,条件我也给够了。 我就不信咱俩还有什么误会的空间。 我方即云,今天就要把李藏风的诡谲莫测脑回路给打破! 而李藏风在磨磨蹭蹭了许久,终于晓得了什么叫一击致命。 “我想确认的是——我喜欢的究竟是不是你这个人。” 致命了。 捅刀了。 我眼神一空,脚下一软,胸口一凉。 本来我这险些要跌倒在地上,要不是七哥他老人超凡绝伦的平衡能力在撑,要不是我看见阿渡在树后面开心地翻起了三个跟斗,我现在已经是猛男扑街了。 决斗佬谈喜欢? 他这次居然按照了正常套路走!? 是不是哪里搞错了!?一定是哪里的交流上出岔子了吧!? 我一脸惊异地看着李藏风,我连七哥在脸上的逼格都维持不住了,只因我觉得我不是听错了什么,还是他说错了什么,我一直以来的遐想怎么就成真了呢? 李藏风见我惊讶至此,似已想到什么,眼神一黯道:“你若觉得被冒犯,也是理所应当。若是想就此远离,更是合情合理。只不过,请再给我一些时间。” 我用一种棒读的语气问:“什么时间?” 他语气异常坚毅道:“我想确认我是不是真的喜欢你,还是因为我喜欢的是男子,才会对你有感觉?” ……哎等等。 ……哎不对。 哎他这个脑回路是怎么长的? 让我捋捋,我现在是有点懵了。 李藏风继续道:“我若因为喜欢男人,而对你产生别的情愫,那也不过渴馋身体,算不得真正的喜欢。” “可我若因为你而喜欢男人,这样的喜欢,方能称得上是真正的喜欢吧?” 因为喜欢男人而喜欢我? 因为喜欢我而喜欢男人? 你想个啥?我咋不明白? 我的语言能力它咋离家出走了? 我的理解能力咋就一下子倒退了十万八千里呢? 我不去看他那闪闪发光的眼,我就去看阿渡,我发现阿渡一改看戏的态度,听得是异常认真,像一个考前记重点的小学生,他是没一刻敢走神。 但他不说,我不说,李藏风也不说,那这静谧的林子里似就只剩下咱们三的呼吸,还有李藏风那亮的噼啪响的眼神。 我憋不住了,那我先说。 我看向李藏风道:“你说你还没确定喜不喜欢我?” 李藏风点头。 我硬着头皮问:“你认为自己若是个天生喜欢男人的人,喜欢我就不算喜欢?” 李藏风犹豫了下,继续点头。 我有点想挠头了:“你认为你若是遇到我之后才开始喜欢男人,这喜欢就是真的了?” 李藏风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我可算明白了。 合着你是觉得你要是个深柜基佬,你就是馋我的身子。 我要是把你这个半直半弯的给全掰弯了,那你就是馋我的心灵。 你是不是觉得馋一个人的心灵比馋一个人的身体要高贵啊?要更真爱啊? 这个认知,有点刁钻。 馋身子就不是喜欢了? 只有馋心灵才是真的喜欢? 我叹了口气:“你想确认这件事的时候,就没想过先问问我?” 李藏风眼上的亮光一退:“抱歉,我试探前的确该让你知道。” 我摇了摇头:“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你就没想过问问我——喜不喜欢你吗?” 李藏风一愣。 他好像想过这个问题,但是从来没想过直接问出来。 似乎是因为他觉得问出来会冒犯我,也似乎是因为他认为直接问出来,就根本得不到真正的答案。 无论他是怎么想,我都想给自己挠挠头。 今天的信息有点过载,我的处理器暂时不够,得升级一下容量。 而且比起身子,他似乎是更馋我的心灵。 可我大概得让他失望。 因为比起他的心灵,我似乎是更馋他的身子? 我提那么多次瘤子,我老往他身边挤,我第一眼注意到他的俊。这一切都验证了我与俗人无异的眼光。 但也不太对啊。 在他身边我也很安心,我喜欢研究他的一些小细节,爱看他僵硬喜看他柔软,我还爱观察他那种时而坚毅,时而拿我完全没办法的无奈眼神。 可人家想走高大上的柏拉图路线的吧,我能吗? 我只想走俗辣辣的路线!我只想捏他的三个瘤子啊! 他在我要去救人去豁出性命的关头,给我抛出这么大一个炸弹。我咋办? 李藏风大概也看出我神情纠结,主动说:“你若觉得不妥,我也可以把……” 他的话还未说完,阿渡就先叫了起来。 “乌鸦!一群乌鸦往那边飞去了!” 乌鸦? 他平白无故提到乌鸦是什么意思? 阿渡忽的不看戏了,一个人飞奔了出去,我和李藏风对视一眼,也收起暧昧,回复正常,两个人像两道并排的风一样蹿了出去。 阿渡在前面飞,我和李藏风在后面追,追出了小树林,追出了小路,终于看见了一座年久失修的破庙,咱们三个猛冲进去。 我一看见眼前的景象,身上凉的透透的,什么样的旖旎心思都收起来了。 是血。 大片大片的血。 几乎铺满了小小破庙的地面,洒在柱子上,落在神台上,溅了一些在神像上,也扑进了阿渡的鼻腔,刺进了我的眼里。 血泊里面,倒着一个我认识的人。 第97章 手术后请个假 今天去动了个小手术,手术后劲有点大,还在发炎,很疼,所以得请假一天,抱歉了 如果明天恢复的好,应该是6点或7点或8点更新,我尽量挑个整的时间 第98章 见梁挽 我叫方即云,我这心是一起一伏,想平也平不下来。 那个躺在血泊里的人,不是别人,就是那个在囚车边上想要偷袭梁挽的一群人里的林轻。就是那个顶着小飞碟帽的人士。 还好不是老母亲。 还好不是封青衫。 可他双目猛凸,死状凄惨,头骨似被震碎,胸口也有重创,死前像是遭遇过一场恶战。 我一松口气,李藏风和阿渡就上前查看。 半晌后,二人得出了结论。 李藏风道:“他胸口中了封青衫一掌。可这一掌不致命,致命的是头上那一击。颅骨上有五个指印,足见此人指力深厚、不可小觑。” 我道:“这五指可是封青衫的?” 李藏风疑道:“胸口一掌已经足够让人重伤,再头上五指,就是故意杀人。这不似封青衫的作风。” 这也不像是梁挽的作风,而且梁挽自己也受着伤。 阿渡道:“谁杀的他不要紧,看他尸体的温度与僵硬程度,他死的时间不会太久,可能就是昨晚。” 这儿不久前才发生过一场恶战,线索就在这庙里。 我在听到“尸体还是温的”这一句话的瞬间,就已经开始搜罗起了整个庙堂。阿渡更是低头嗅探,我与他,加上李藏风,把这小破地方的里里外外都搜了个遍,发现庙后头还有一个死人,是林轻的兄弟林重。 这个人同样死状凄惨,是背后中了一掌,再被人戳破脖颈而死。 戳破脖颈的同样是五根手指,这人的五指似天下间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利器,可轻易刺破皮肤。 而这两个人死在庙里的时间应该是差不多,都是昨天晚上。 除了他俩,庙里还另有十三处血迹,小的不过指甲片大小,似梅花朵朵齐开,大的是如飞箭喷射状。 奈何法医学不是我专业,痕迹学更与我不搭边,我看着这些血迹,也只能凭着经验本能瞎蒙。 封青衫和梁挽之前应该就在这边休息,这个很可能。 他们在晚上遭遇了敌人,这个更可能。 敌人里的林轻林重被封青衫打了一掌,重伤,但是这扭断脖颈和头骨震碎的狠辣招数,似乎不是封青衫干的,也不像是梁挽能干出来的。 莫非这二人遭遇敌袭,有人从天而降,救了他们? 还是敌人开始了内讧?有人趁林轻林重受伤之时杀了他们,然后好拿多一些的赏金? 总而言之,这个擅长用五指杀人的家伙,是整件事的关键,他究竟是梁挽一方的敌人,还是朋友? 还是说,这人就是封青衫本人? 我脑子有点凉,感觉这个联想似乎越过了边际。 但不是没有可能。 封青衫作为名捕,有隐藏的杀招也不是什么坏事儿。 这几个人若是着意要他的命,那就是对抗公门,他情急之下杀了人,那也不算什么的。 可我怎么就觉得这么不对味呢? 李藏风问我:“你在想什么?” 我从沉思中回来,才发现他基本上是一直在盯我。阿渡则盯着一直在盯着我的李藏风。那我现在才想起来,几分钟前咱们还沉浸在一种过分旖旎的氛围里,如今得转个画风,拧成正经模式。 我一时没想好怎么转,我就说:“先把这二人身上搜罗一通,若是没有别的,咱们就先走吧。我想这一路上他们总会留下点痕迹。” 阿渡点了个头就开始到处嗅去了,我把这两个死人摸了一通,心里打着鼓,但一想到他俩也不是我杀的,那我就很自然把他俩身上的干粮都顺走了。 回过头,阿渡又有了新的发现。 破庙附近的脚印很杂,各种各样各个方向都有,路上偶有血迹,一点沾在树干上,几滴落于地上的草叶,显示出走的人步履匆忙。 我在看血迹的时候,李藏风在研究哪组是梁挽的脚印,他除了时不时地瞄我以外还是挺认真的,可惜最后还是阿渡趴在地上又闻又看了一会儿,才从里面分辨出了最新的脚印。 他趴下来的样子很熟练,特别干脆,一站起来就直接往前冲了。这个小懒货好像天生就是干追踪的,一路上焉了吧唧,嗅见猎物离自己近了,他就乐了,活跃度和兴奋度大幅提升,我和李藏风都险些没追上他。 追了一会儿,咱们冲进了另外一片小树林,地势越来越崎岖,光线越来越小,树是接天连地的长,叶和枝把天遮得严严实实,能透下来一点儿光都不容易。 走着走着,我忽然听见了一阵声响。 我和李藏风飞快地对视一眼,然后加速前冲,像两道风追着阿渡这只人形警犬,一齐冲向了林子的出口。 一到出口,先是一阵光洒下来,身上的寒意刚驱散了一半,我才暖了几分,这脚步就跟着停下了。 人的呼吸声、汗臭味、间杂着浓烈的血腥味,在空气里弥漫混合成了一种独特的臭味。 它向我的鼻腔砸来,它逼得我停下脚步,去看不远处的情况。 不远处躺了几个人。 和我交过手的青胡子和白胡子躺在地上,两个人的脖子和头上血淋淋的一片,不知是谁的手指插下去了五个洞。 他们旁边,梁挽躺在地上,脸朝下,不知生死,只有腰间一抹白布缠裹,显示出那一抹背后的旧伤。 再旁边一步,封青衫半蹲在梁挽旁边,整个人衣衫破碎,脸色苍白,发丝凌乱,可我却分明清楚地看到——他手掌上全是血,五指低垂下来,很是无力。 一滴滴往下流,粘稠而细密的液体散着铁锈味儿滴在梁挽身边,一股不真实的感觉扑面而来,像油画颜料被人打翻在地。 阿渡抬鼻四嗅,李藏风举目四望,这二人果真听话地没有动弹,我却想动,我再仔细一瞧,发现了梁挽的肩头上竟也有血印!他还受了新伤?他究竟是死是活? 我脚步一动,结果封青衫冲着我们低低喝道:“别过来!” 我只盯着他问:“为何不能?” 封青衫冷冷道:“你们再过来,三个人都得死!” 这算什么? 威胁? 还是警告? 我和李藏风对视一眼,阿渡的神色倒出乎寻常地平静,似乎在嗅着什么我和李藏风都闻不着的味道。 而封青衫,他扫视了一遍我们三人,眼皮子一直在跳,似乎在用眼说一句无声的话,可我不懂他这个人,我是看不懂他眼神里藏着什么。李藏风倒似看出了点东西,但接下来封青衫脸上的苍白就凝成了一股红。一种异乎寻常的红,积攒在了他两颊,在鼻尖透出,在眼下泛出,最后汇聚到了嘴角。 汇聚的结果就是——他忽的喉头一个耸动,喷出一口鲜血。 然后脖子一歪,就这么直直地倒了下去。 我还没来得及震惊呢,就发现几乎在他倒下的一瞬间,有一道人影从他身后徐徐升起。看得我倒吸一口凉气,吓得几乎没跳起来。 这人不声不响地藏在封青衫背后,我竟半分也没有察觉! 这是何等的隐匿能力?怎能做到连一丝气息也不漏,完全缩身缩骨地藏在人背后? 我再看这站起来的一人,仿佛瞧见了一个影子走到了人间。 他一身黑衣一头黑发,容貌秀美,皮肤白皙,可眼角眉梢泛着一股子鬼气邪气,想遮也遮不住。乍一看,我竟仿佛瞧见了苏未白归来,曹几何出场。他给人的感觉太令人不安了。 可这个人我不认识。 老七的记忆里没他。 我只瞧见他的五指有血,封青衫的五指也在滴血,可封青衫滴的是自己的血,他倒下去的时候,我瞧见他的手掌上有一个很清晰的指印。 可这个黑衣男子的手上,只有指尖有着整整齐齐的新血,指尖向上却是干干净净、白白嫩嫩。就好像是在羊奶里泡过似的,润得不像是一双会杀人的手。 这个黑衣男子扫了我们一眼,笑道:“你们来的有点迟。” 他看也不看倒下的封青衫,说:“这个人今天会死。” 说完,他又指了指那倒在地上,生死不明的梁挽。 “至于这个人,今天就由我来把他带走。” 作者有话要说:怪我昨晚太累了没说清楚,昨晚动的的确是个小手术 就是打了麻药种了牙齿,缝了下口腔的伤口,创面还有点疼,需要吃消炎药和多休息,所以这几天更新可能会有点迟,但我会尽量在8点更新,如果有推迟或变动,会在评论区和微博上通知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金旻奎 2个;唯慕意之、我常常想起那个黑发的、恶魔面膜、才不是姐控、TheLonglyGrass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恶魔面膜 20瓶;木子氵亻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希望这几天能找出一个稳定的更新时间 第99章 指魔 我叫方即云,我现在主要是两个情绪在主宰。 一个心情是担心。 我实在担心梁挽,但若贸然过去,我怕这家伙会把他立起来当靶子,或是把封青衫当人质,那就有点得不偿失。况且他口口声声说梁挽得活着被他带走,所以老母亲应当无事。只是这封青衫还躺在地上,我听得他呼吸均匀有力,应当只是昏迷,但是他那口血该是受了内伤所致,也不能拖太久了。 另一个心情是想打人。 你说这家伙也是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么就躲在封青衫背后吓人?是不是他把封青衫伤成这样的? 我想他大概是存了鬼魅心思,等的是我们过去,咱们要是没准备地一上,他就蹿出来挠咱们,左边划五指,右边抓三下,和个猫儿挠人似的,非留下几个指印他才算开心。 那他开心,我们就肯定不开心了。 他说要把封捕头弄死,要把梁挽给带走,那我就决定让他也不开心一下了。 黑衣男子把酷话放完就搁那儿冷笑了,于是我上前一步,眼神一冷,脸色如刀,我在这一瞬把七哥的威压给全面解放了。 “把他给我,我容你活着离开。” 黑衣人眼神一凛,这个反应我可以预见。 结果阿渡的眼神也跟着亮起来了,这个我还没有预见到。 他不但眼睛亮了,人还非常兴奋地往我旁边凑,似乎我身上的味道也发生了同等剧烈的变化。 闻什么闻?你会看气氛么你? 我现在是把七哥的光环顶头上了,你闻得我破功了怎么办? 李藏风立刻就点了点阿渡的肩头,点了一下阿渡眼神的亮度就下调一下。 那黑衣人饶有兴趣地看了我一眼:“你是他们中的首领?” 我冷冷道:“你还未答我的话,我何必回答你的?” 黑衣人笑了笑:“长街上那个帮着梁挽力退众敌的‘小方’就是你?” 我冷冷道:“这似乎和你没什么关系。” 黑衣人笑道:“可你若死在我手上,那就和我有关系了。你生的不错,武功也不错,我总得知道自己杀的人是谁。” 我明白了,我想到了。 这家伙的装逼流派是“不说人话派”。 对于这种流派,我们要用物理方法教他们学会说人话。 我淡淡道:“你知道我是小方,可我还不知道你是谁。” 黑衣人道:“在下‘天寂山’韩止墨。” 他鬼里鬼气地撂下了一句话,我便在记忆库里搜寻一下这个名儿,结果李藏风倒马上反应过来,沉声一问:“你就是天寂山‘三魔’中的‘指魔’韩止墨?” 韩止墨笑道:“阁下莫非就是‘炼光神刀’李藏风?” 李藏风道:“是又如何?” 他俩在这儿互换信息的关头,我已想到了关键的一点。 这点和这个韩止墨的人设背景有关,但如今我不方便问出来,我只能和阿渡使了个眼色。救母大业是一代代传承下来的,我这个龟儿子做了,他这个龟孙子也得做下去。 结果我发现这小子早就在那儿等着我呢,我一看他,他的笑就从唇角溜出来了。 你看出来了? 废话,当然看出来了。 我俩交换完眼神,我就发现李藏风已和韩止墨进行了友好交流,交流语句如下。 “我想杀的人有许多,李兄一直在这份名单上的前五名。” 这是韩止墨。 “我倒正好相反,我想杀的人里,你还排不上号。” 这是李藏风。 “今日一见正是缘分,不如我先废了你,再在你面前杀了你的朋友,最后再杀了你?” 这是微笑的韩止墨。 “可以,毕竟这是你自己的梦,想梦什么总是你自己做主的。” 这是擅长打爆微笑怪的李藏风。 “很好,好极了。” 这是杀意毕露失去笑容的韩止墨。 我觉得这样不行。 你说梁挽还在他手里,你和他确定杀意有什么用?你一份情报都没套出来,就顾着在这儿嘴炮了,他要搞幺蛾子我咋办? 我看向那韩止墨道:“你是受人所托,带走梁挽?” 韩止墨大方承认:“不错。” 我再道:“托付你来的人想活着带走梁挽,可这些人却想梁挽死。所以你们不是一路人。” 韩止墨笑道:“猜对了。” 我道:“你自梅州起就一路跟着这群人,在他们与封捕头起冲突的时候,你一直在旁围观。” 我还在下句,李藏风忽的替我补充道:“而在封捕头重伤了他们之后,你用指头送他们上路。” 韩止墨亮了亮自己漂亮的五根手指,那上面仿佛挂着五个微小的人头,所以再漂亮的指尖,在我看来也像是五个电动螺丝。 他不否认,基本等于默认。 像小飞碟帽和白胡子这些喽啰级别的人物,七哥的一个手指头就可以干翻。这幕后黑手要真派他们来,也是真的没有什么排面了。所以合理推测,这群人只是为了赏金而来,只是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个朱三朝,害的梁挽受了好大苦。 可这韩止墨却是大有来头的一号人物,雇他的人是不是那个黑手? 我看了看地上躺着的人,我心里慌又急,脸上还是得冷淡如水地问:“你是趁封青衫与众人混战的时候,偷袭了他?” 韩止墨点点头,他这样子好像对偷袭成功颇为自豪,一点儿都不晓得廉耻这俩字怎么写。 我又道:“托你劫走梁挽的人,是许了你许多钱财?” 韩止墨大方承认:“不错。” 我又问:“倘若你足够精明,就不该收他的钱。” 韩止墨笑问:“你认为我对付不了你们三个?我没命拿这钱?” 我却道:“不止如此。” “我身边这个人,买个鼻夹就能花一千两,给小二打赏就能给五千两,你认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什么人与我又有何关系?” 我顶着七哥的气势,一脸冷酷地道出这个大方的事实。 “若你能把梁挽给我,你的雇主给多少,李藏风给双倍。” 话音一落地,现场的气氛马上就变得极为诡异起来。 韩止墨看我,我看李藏风,李藏风看我,我俩的交流就朝着一种不太和谐的方向前进。 “你真心认为我该付钱给他?” “不是我想,是你想。” “若是我不想呢?” “你不想没关系,我身上还有你的五千两银票。” 李藏风的眼神顿时不太好看了。 “你知道他‘指魔’的称号是怎么来的么?你知道他杀过多少无辜么?” “我知道,我不在乎。” 说完我不顾他的眼神,我对着韩止墨道:“我身上现在就有五千两银票,倘若你把他给我,你还可以再得五千两。” 说完我就掏出了五千两银票,那白花花的光芒验证了我诚挚的收买之心,仿佛连韩止墨本人都要信了。 他疑惑道:“你真的打算给我?” 我把银票往地上一摆:“只要你把他让过来,这些就是你的。” 这么一来,李藏风的脸色看上去就更不好了。 眼看着咱俩的火花交流,阿渡这仔子默默地走远了点,但现在这个情况他走太远也不合适,那他就在咱俩周围来回晃悠,晃到后面韩止墨都开始注意到了他。 韩止墨瞧向阿渡,眼神微微眯成一线道:“阁下又是谁?” 我冷笑道:“一个无关的人罢了,你该想想和自己有关的事。” 韩止墨收回目光,看向这些银票。 “你口口声声想要梁挽,莫非你不关心封青衫的死活?” 我反问:“我为什么要关心他?” 韩止墨带着一种讽刺的笑在看我:“因为他曾经阻止你救走梁挽,你就舍得看着他死?” 我淡淡道:“我根本不必救他,又何必多管闲事?” “多管闲事”这四个字一落地,场中突生变故。 原本吐血倒地,病气奄奄的封青衫,忽的闪电般出手,一爪抓向韩止墨的脚腕! 七大名捕之一的最弱也是名捕,封青衫最大的特点就是坚韧。这包括了他受伤之后再度跃起的特性。 阿渡是闻出来他醒了,而我是听到他的呼吸过分地均匀有力,产生了怀疑。果然他是装昏,他的伤势没有看上去那么严重。 而当他出手时,我、李藏风、阿渡就朝着三个方向急速飞去 。 我飞向韩止墨,封青衫封死的是他下路,我则在半空中身形一挺,一手拔出了贴在大腿内侧的“金睛刃”,一手将五千两的银票洒得满天飞页。而在这雪花般飘飘扬扬的银票中,我一人飞刺,攻他手臂! 李藏风则飞向梁挽的位置,他好像与我约定好了似的,一个起身就把人给捞了起来,足尖一点,竟似周身重量化零,如青烟一般向后急退! 阿渡则冲向后方,冲向一个低矮的灌木丛,好像在冲向一团空气。可当他冲到那灌木丛半米的位置时,原本无人的地方忽然跃出了两个人,阿渡却微微一笑,拧足转腰,便有一道白光从他的腰间蹿了出去,我隐约看见那是一把飘逸灵动的软剑。 至于这两人是谁,其实阿渡在刚刚已经闻到,我也察觉到了,李藏风大概也能猜到。 韩止墨可是天寂山“三魔”中的“指魔”。他都到了,另外两个“魔”又怎会缺席? 我们都能猜到,所以才会有刚刚那一场银票闹剧,那一场眼神互撕。 戏都演完了,我就对上韩止墨,李藏风救完人,立刻去协助阿渡,他们二人同时对上了这两个黑衣人,对方是无路可逃! 就像两只漏网的蝴蝶往上一飞,却扑向了一张更大的网! 第100章 斗 我叫方即云,我一出手就后悔了。 我怎么就光顾着杀敌,我怎么就把五千两银票全撒出去了呢? 这万一银票浸透了血,或是被风一吹就跑,小钱钱怎么办!? 不过想到李藏风就在身边我就稍微安心了些,他总不会看着这些钱全被刮跑的吧?他一会儿肯定得捡起来不是? 这么想我就安心了。 那么我眼前依旧是敌,我手中依然是刀,我再也看不见银票如雪花般在我眼前飞舞,只瞧见一个人、一只手,它在我的眼前无限无边地放大,使肌肉线条直接刺入我的眼,让筋脉走动立刻映入我的脑子里。 对着那条手臂,刺过去! 废了这一条手!“指魔”可还抬得起指? 到时擒了他问出黑手,梁挽这案子不就破了吗? 我攻他手臂,封青衫抓他脚下,韩止墨上下对敌,视线又被钞票雨所阻,情急之下右脚前踢,以脚尖逼退封青衫一掌,左手抬臂相挡,等我刺过去一击。 竟然以肉身格挡“金睛刃”? 不要命了吧这个人? 可等我刺过去,等那所向披靡的“金睛刃”下落到了他的臂膀上,我只听见“噔”地一声巨响,是金铁交加之声! 那韩止墨脸色剧变,我也跟着一变。 他的黑衣服下边是穿了护身的内甲!?匕首竟戳到了贴身的甲胄上!? 这个我是没料到,但这一击也不是白给的。 这人要是不带宝甲,那这一匕首应该已贯穿了他的手臂,直接把这一条手串了葫芦。 所以这一下的冲力之大,远超了韩止墨想象,也远远压过了他的稳定性,他脸色剧变,几乎一下就被我撞飞出去,风筝似的与天空亲密接触。 也亏得这人身法厉害,在没有着力点的半空中还能好几个翻身来回,落地后更是连退七步,方稳住了身形。 这下他再看我,再不敢带笑。 我冷眼瞧他,也不敢轻易下手。 这龟孙子不是寻常江湖人士,寻常江湖人士哪儿能穿这么好的宝甲? 银票纷纷扬扬而落,我在这钱雨里纹丝不动,忽的看见了有几张票子沾满了泥污,另有一些落入小水潭之中,还有几张票子被那韩止墨踩过,已是不成形的票子了。 我心中忽的一紧,感觉那一张张脏掉的票子就像一把把尖刀就这么戳在我的心口。 钱! Money!!! 我的人民币大美刀!!!我的海景房小酒馆!!! 虽然看样子总共还有三千两银票幸存,可两千两银票!!就这么没了啊!! 我立刻看向那韩止墨,我的仇恨达到顶峰,它与愤怒一起装点了五官,我保证我如今看上去是杀意腾腾,我对这个人的恨绝无打折。 那韩止墨看着脚下踩着的钱,看了看我:“这些钱……” 我恶狠狠地瞪着他:“没想到你杀人杀上了瘾,连钱也不放过。” 韩止墨沉默片刻,问:“这些钱难道不是你洒出来……” 我厉声打断他:“——你活到今日已是老天开眼,该给受害者陪葬了!” “指魔”里带个“魔”字,是因为这厮本就是个杀良欺善的恶贼,杀了他不冤,放了他才是大冤。 我本想废掉他的手臂,将此贼生擒后问出个究竟,穿了一身金铁不伤的宝甲。那我就没得选了,是他替我选的路——这路直通他的颈动脉。 于是我面无表情地收起了“金睛刃”。 那韩止墨瞧着我的动作,劝道:“你若猜出我身上穿的是什么甲,就该知道我背后的人不简单,你为梁挽做到这个地步,也该学会收手了。” 说得挺好的,值得一个痛快的死。 我迅速抽出了背后藏着的“分水刺”。 “金睛刃”宽而硬,“分水刺”长而细,这一把银刺在阳光下如白鳞急闪,它在我手中如一根巨大的绣花针,下一刻就缝向了那韩止墨的脖子。 韩止墨眉间一颤,他似从刚刚那一击中窥见了七哥壳子的日天日地属性,不肯以脖子去试探银刺锋芒,他转身就一个后飞,露了后背给我,仿佛他背后也带了宝甲,刺过去也伤不着。 行,你后背估计也有宝甲,我不往那儿刺。 但你总不能大腿小腿和第三条腿都贴了甲片吧? 我手上一松,故意使银刺脱手。 这细细长长的刺就好像有了自己的灵魂一样,光天化日之下直往韩止墨的下边飞。 韩止墨听得声响,似知晓厉害,一个转身险险地翻了过去,银刺却很争气,它刺中了这人的腰侧,拧起了一大块儿肉,再往里头一点这就变成了神圣的肾刺了。 可韩止墨在地上滚了一滚,似毫不在意腰间的血,只单手抓住银刺,倒拔了出来,指尖一拧,他竟想凭着自己的五指,当场拗断这银刺! 只听“刺啦”一声。 他硬是没有拧断。 这个场景就很好笑了。 具有大智慧的罗姐姐附赠的智慧神器,岂是你这种杀钱的煞笔能折断的? 我憋住笑,韩止墨则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手中的银刺,半秒后,那该沉下去的唇角却勾上去,浮出一抹邪气四溢的笑,他把这银刺冲着我掷去。 这一掷有气无力的,我连躲都懒得躲,一手就直接抓住,可我马上就发现,这个“指魔”往旁边滚了一滚。 他滚的方向是躺在地上的梁挽。 刚刚李藏风把梁挽拉出来,自己就去打另外一个黑衣人了。 所有梁挽现在是一个人! 他如今没有任何反抗能力! 我猛然惊醒,脚下猛地一转,整个人强行扭动,停止了前进,像一把剑似的折向梁挽的方向。 不能让梁挽再落入他的手里! 绝对不能让他成为这小子的人质! 结果我的动作快,那韩止墨却似把梁挽当做自己的性命一般,疯一样地扑上去,他人在半空,五指先行,眼看就要落在梁挽的背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切都像是慢动作,唯独有一道风景是快的。这风景还有点玄,它是一道风,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风。 这阵忽然出现的风就好像平地刮起的一道十级台风,只刮他,只往他身上吹,这一吹就把他的身子给吹歪了,把他的手指给带跑了。 我马上醒悟过来,这是封青衫的掌风! 你别看有些人攻击力不强,只要他内力够深,他打自己个大耳刮子都能刮出一阵脸蛋风,他受个伤都能凭着内功护体三秒恢复。 我说的人就是封青衫了。 他一抬手,这无形无迹的风就从他掌上出发,韩止墨的人一偏,他却正正经经地立在原地,只是手上仍然在滴血,脸色依旧是苍白。 受了伤,流了血,依旧要顶天立地地护在梁挽跟前,不让人夺了他去。 着实是一条好汉,是个值得让人民群众爱戴的好条子啊! 我马上抓住他给我的机会,往前一冲,递出银刺! 这回的银刺不冲下三路不宠上三路,它只冲着一条跳动的线。 颈动脉,生命线,你想怎么说它都行,但我知道七哥常常梦见这么一条线,他仿佛生下来就是为了把这条实线化成虚的。 那韩止墨眼见银刺一往无前地刺来,瞳孔骤缩,登时祭出五指,像用一双穿皮凿肉的指尖挟住这银刺。 我冷笑一声,银刺迎上他的指尖,从他的指尖挣脱,再从他的掌心搠入,一路贯穿,直接刺穿他小臂! 韩止墨惨叫一声,另一条手臂狠狠像我甩来,眼看着一点寒芒在他的指尖出没,我正要用七哥的手肘去顶,忽见他动作迟滞,好端端的人忽的往下一矮,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我这就惊了。 不是因为他原地下跪这个操作。而是因为让他原地下跪的人,不是封青衫,也不是我。 而是梁挽。 一直躺在地上,不知生死的梁挽。 此刻也终于出了手。 他出的手其实也很简单,很直接,人都没起呢,脸还朝地躺着呢,手就自己拿了地面上的一块儿小石头,朝着韩止墨的膝盖后面砸过去。 这动作真的简单。 但就是太快了。 学过物理学的都知道,动能这回事,在质量没法变的情况下,速度便是最重要的。 这么一道神速石砸下去,这韩止墨当场下跪,他却仍想反抗。我当即一脚板印在他的胸口,一个手肘砸了他脖颈,让他很干脆地晕过去了。 这个贼晕过去以后,我立马把他的宝甲撕出来,点了穴道,这才有了时间,去看了看地上的那个人。 梁挽扔完石头以后,才艰难地呻了一声,把手摸向了后背的伤口,抚了抚,又呻了一声,这才晓得起来,我赶紧上去扶他,却发现他已慢慢地抬起头,一双充满温柔春意的眼睛,不看天,不看地,先是看向了我。 他像是刚刚醒来就顺手打了一记石头,如今见到我这个龟儿子,先是惊讶,随后无奈道:“小方……你……” 我握住他的手:“什么都别问了,伤如何?能动吗?” 梁挽苦笑道:“没什么……”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可下一秒瞧见了洒满一地的白花花的银票,脸上的笑容顿时从苦涩变成了没有。 我心里有些犯嘀咕,他刚刚一直晕着应该是没看见吧?只要他不提那个就一切都好。 我开开心心地把老母亲给扶起来,结果梁挽看了看我,忽的叹息道:“这么多的银票……你也太浪费了……” ……别说了!! 钱不是我杀的! 都是韩杀钱这个家伙杀的!!! 第101章 刺 我叫方即云,我把老母亲给扶起来,我才想起来还有两个大神在打架呢。 我先说说李藏风吧。 这个人什么都好,出手大方,做事讲究原则,不徇私枉法,也不过分迂腐。 但是他就是有一点不好。 走古龙风的人,话就是多。 你想我和这个韩杀钱就是唠嗑了一小会儿,咱们打都打完了,这李藏风还在和人家唠嗑呢。 对上他的是“三魔”中的“刀魔”纪问刀。 有个刀字,那他肯定是用刀的,这位同志的劣迹倒没有其余二位那么多,也杀过好人,但都是在正面打斗中杀,倒没有听说过他喜欢阴人,但是这个纪问刀也有一点不好,他也喜欢叨叨。 还未交手,他就先说:“我听说你的刀不错,剃了不少人的头和命。” 李藏风道:“我也听说你的刀不错,你出道早,杀过的高手也很多。” 你看看大敌当前这先夸上了?他就不能把这话留着夸我么? 纪问刀:“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如今见到,总算可问。” 李藏风:“你说。” 纪问刀目光灼灼道:“你与老七在天魔崖上决斗,当真是你赢了他?” 李藏风忽然不说话了。 他忽然就转头看向我了。 唉你瞅我干啥? 赢没赢当然是我说了算了,我说你赢就是你赢啊,你犹豫个什么劲儿?你怕说出来我把你咋地? 李藏风忽然道:“那场决斗不算数,我没有赢。” 纪问刀见他如此,像是领悟了什么,那眼神锃亮澄明,和个电灯泡似的在夜里闪烁。 “老七果然未曾输过,那他是不是可能还活着!?” 李藏风又不说话了。 他又又又看向了我。 你瞅我作啥?你都是个成熟的决斗佬了,你知不知道说出来的话是要讲责任的? 我好好装着死扮着方即云呢,别把我扯进来,你敢扯我我就和你急。 我用眼神给他疯狂暗示,我想咱俩都熟到这个程度了,那自然是眼神说了算,唯物在咱俩这边注定是要败给唯心的。 李藏风似乎不负期待地看明白了我的眼神,他用极小幅度点了点头,“一副我懂你我明白你”的眼神。 然后他就去看那纪问刀,斩钉截铁道:“他自然还活着!” ……? ……!? 你在敌人面前把我的生死扯进来!? 纪问刀:“他活着?他活在哪儿?” 你还敢问!?李藏风你敢答看我不撕瘤灭瘤! 这下连梁挽的好奇心也竖起来了,连盘坐在地上疗伤的封青衫都睁开了一丝眼。 结果李藏风冷冷道:“他自然活着!他永远活在我心中!” ……唉? 哇! 满分答案啊! 要不是梁挽和阿渡就在身边,我都想围着李藏风一阵亲亲抱抱了,我真是差点儿就以为他实诚到要把我卖出来了。 纪问刀把很明显的失望神色收了起来,决然道:“既是如此,多说无益,李藏风,你出手吧!” 李藏风却摇头:“你先出。” 这怎么还学会谦让了? 我这正有点看不懂呢,结果那纪问刀也没再叨叨,他一出手就是一个大砍刀,如力劈华山似的,直接就冲李藏风脑门上招呼了! 这么猛的吗!? 都是七哥的粉,叨叨这么久一点情分都不讲的吗!? 我这在心里还没说完呢,李藏风不躲不闪,一怒出刀! 仿佛天地为之一暗,武侠变成玄幻,我眼见着对方那刀先砍来,李藏风却以快他十倍的速度拔刀、出鞘,然后我的视线里仿佛就只剔除了敌人,剔除了草木环境,剔除了光线干扰,全黑的天下,就剩下了这一道亮线。 亮到夺目,也亮到夺命。 百炼光、千炼刀,炼光神刀! 他一刀砍断了对方的砍刀,再是一刀就直接朝着胸口招呼! 两刀之下,一条人命就此轻飘飘地了结,只是一道记录又添上了李藏风的胜利本。 他却好似半点没有挂碍,只是用一种很寻常的神情姿态沉了刀锋,下了刀锋上的血,然后收刀、转身,他看向了地上的人 那纪问刀却没有完全死透,只用最后一口气道:“多谢你……没有往脖子上砍,倒给我留了具全尸。” 李藏风淡淡道:“不必言谢,你若还有遗言,我可代为传达。” 他说来寻常,我却觉得心里一寒,依稀感觉到了可怕。 一个原因,李藏风在我面前柔软的时候太多,以至于我竟然忘记了,他不柔软的时候是何等可怕的模样。 另一个原因,李藏风的刀,竟然比从前更快了。 第一次第二次见面他是初生牛犊不怕七,那时他的刀就已快到看不清,但杀气依然猛。第三次见面后,也就是我跳崖后,他也不知是受了什么打击,身上的杀意都跟着减淡了一层,反而刀法更为朴质、更为实在。 没有那么多虚的,只是实实在在地杀。 一招砍刀,一招杀人,再也不说别的。 如今的他对上七哥,七哥尚能一搏,对上我,我有多少分机会? 我转念一想,我为啥好端端地要想和他打?我又不是七哥,我和他打个什么劲? 似乎是我不安地太明显了,梁挽竟然看了出来,还反手握住了我的手,似乎想把不多的温暖再递我一点。 那我就压了不安,对他笑了笑。 说说阿渡这个仔吧,你从他打架的方式来看,他还真的是个仔。 别人打人讲究的是一击必杀,他打人讲究的是一击绝不必杀,简单说,他在耍着人玩呢。 他对上的这个黑衣人用剑,属于天寂山“三魔”里的“剑魔”金素剑,用的是一把白色剑柄的宽剑。 这人黑衣素剑,上下飞舞,刺出时如蛟龙探海,收回时似鲸回浅水,这一把宽剑被他使得犹如一根绣花针,招招诡谲、道道要命,足见其盛名之下实力不虚。 人家这么有排面的一个人,这阿渡是怎么对他的呢? 他除了第一招还有进攻的样子,其余的时候就是在躲。 对,你没听错,他就是全程划水。 不是为了偷懒而划水,是为了不把对方干掉而划水。 他就像是看见什么新鲜的玩具似的,故意不出杀招,故意在对方剑来的最后一刻才躲,实在躲不过去就出剑打开对方的剑锋,似乎他就想慢慢地看清楚对方的动作招式。 而且我注意到,这个人一直用的是左手。 右手缠了绷带不能用这个是肯定的,但是我一直以为他是右撇子,没想到他还能用左手剑? 由于他躲得过分从容,表情又是明目张胆的懒散,我就看出了他其实是在做热身运动,压根就没把对面的人当回事儿呢。 我都能看出来他的不认真打和认真玩,那身处其中的金素剑就更能看出来了。 这黑衣人本是一手剑舞动四方,后来发现对方在摸鱼,那韩止墨又被我方给擒了,他就有点急眼了,他的剑路就没有之前那么规整,一来一回就显出了几分急躁。 这时阿渡就好像有点不开心了,他躲开一剑落了地,仰脸看人沉了眉。 “你在和我打呢,怎么这般不认真?” 你明明才是我们这群人打得最不认真的!还好意思嫌反派?人家起码认认真真地在灌木丛里面躲了一会儿好不好? 那金素剑显然也憋了火气,道:“阁下躲来躲去不肯正面来打,未免也太不把人放在眼里!” 我还以为阿渡还象征性地反驳几句,结果他完全不在意地抠了抠眼睛:“我要是连你这样的人都放在眼里,我的眼屎岂非要溢出来了?” 仔,矜持点,咱们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龟儿子,你不要当场抠眼屎好不好。 金素剑唇角一搐,一怒之下剑指阿渡:“你找死!” 阿渡抠了半天什么也没抠出来,眼睫毛还更翘了,他就没好气地说:“我是想找死啊,可你连死的影子都没让我瞧见。你的招还有没有别的能看的……” 阿渡这话还没说完,对方就怒得一剑刺来。 谁料到这个莽莽冲冲的金素剑居然还是个有心机的,他冲到一半忽然足尖一扭,直接就一个甩袖,一前一后竟飞了七片铜叶子出来! 三枚铜叶子朝着我扶着的梁挽,另外四枚竟是冲着盘坐在地上疗伤的封青衫而去的! 王八蛋!反了他了! 我立刻护住梁挽,也不顾老母亲动作上的反对,一下子就把他按趴在地上,逼得他再度用脸蛋亲吻大地。 李藏风蹲在纪问刀身旁聆听遗言,距离远他赶不及,但封青衫的功夫我是信得过的,这家伙掌风一起,这四枚铜叶子压根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结果我用眼角余光一看,的确是没什么可担心的。 因为封青衫的掌都没抬起来,眼都没睁开来,那阿渡就化作一道流光刺了过去! 是刺,就是这个字。 他像是一段积木拼成的人,在需要动起来的时候能把自己的骨骼以最大形式整改、缩扭,以至于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爆发速度、向前狠冲。 他冲到的不是封青衫身前,而是铜叶子旁边。 他的人竟与飞出去的暗器一样快,他的出手就比这暗器更快! 抬手崩剑,一瞬之间出了两剑!金铁之声尚未响完,铜叶子还未完全落地,他的人就已折返。 是折返,他像是被一道无形的线给拉回了战场,拉到了金素剑旁边。 这条线叫做杀意,别名是“终于不想再摸鱼了”。 阿渡好端端地去,好端端地回来,眉宇之间却浮出了一层难得的戾气。只简简单单的一个变化,他却好似成为了另一个人。 “都说了让你和我认真打,你却去打别人?” 一句话落了地,金素剑尚未反应过来,就见阿渡忽的低身投来,整个身子几乎是往地上一撞,可还未撞地时先出一剑,超低角度、超快速度,偏偏他用的是软剑。 软剑不是刺,是缠。 像毒蛇一样缠上了对方的脚踝,“刺啦”一声吐出,“刺啦”一声收回,银光缱绻,收放如龙,便成就了这一剑的凌厉果决、挡无可挡! 金素剑一脚喷出血线,当下膝盖一软,却不躲不闪,只手上利剑直刺阿渡眉心! 这近距离的一剑几乎是他的生死本能,凝聚了不知多少年的精华在里头,一剑疾如裂浪切海,连我都看得心惊胆战,几乎要冲上前去,拦下这一剑! 可阿渡只偏了个首,他的人也像这软剑一样,柔而无骨地往一边偏斜、翻滚,在几乎要躺倒在地上的时候,他又用奇诡角度出了一剑。 这次缠的目标是对方的手腕,不是持剑的手,而是抛出暗器的那只手。 “刺啦”一声,一条血线从手腕上浮出、加粗,半秒后便有新鲜火热的血,呈喷射状自腕部而出! 看这位置,这是一剑就挑断了手筋? 这飞出七枚铜叶的快手,从此便只能是摆设了吧? 金素剑一张脸涨得青紫交加,却仍不吭一声,使劲解数再出一剑! 这一剑的归宿不需多说,刺中的只是一团空气,他背后被阿渡踹了一脚,人便再也不能支持,不偏不倚地往地上一倒,还未倒下,人却在半空一个翻身,势要把手中之剑掷出! 这真是我见过的最顽强的反派,脚废手废到了这个程度他还要杀阿渡! 而阿渡呢? 他像接住一只投来的筷子似的,轻轻松松地两指疾出,夹住此剑,然后在金素剑用剩下一只手去掏取暗器的时候,他果断地把这剑扔了回去。 这一扔,就直接扔进了金素剑的心口位置。 好快的剑。 却也是好狠的招。 他明明可以一剑了结,却先废脚筋,再挑手筋,最后再把对方的剑扔回去,简直像是戏耍对方一样。 不过我马上想起来,这个“剑魔”有个残忍的爱好,就是先挑断受害人的脚筋手筋,等对方挣扎无力、受尽折磨时,他再在胸口插一把剑。 这么一想我就明白了,我也不难受了。 他这是完全复制了对方的打法?故意用对方杀人的法子来杀人? 这是真真切切地在玩,只是玩的是恶人的性命,嘲的是恶人的手段。 看完这些,老母亲的脸色有些说不出的古怪,他看了看我,道:“这个年轻人是谁?” 你别说别人年轻了,大哥你也才二十七八啊,真当自己是老母亲啊。 我说了:“他叫阿渡,渡船的渡。” 梁挽喃喃道:“阿渡?阿渡?” 我还没想好问他什么呢,结果梁挽上前一步,对阿渡道:“我听说有一个人……就像你这般年纪,这般身手,刺杀过接星引月阁的大人物……你莫非就是……那个刺杀过老七的阿渡?” ……哎? ……哎!!?? 阿渡愣了一愣,随即笑嘻嘻地看向了我。 “是啊,只不过刺杀失败了。” 第102章 主使 我叫方即云,我是有点懵了。 阿渡说他刺杀过老七?还失败了? 我咋的一点这方面的记忆都没有?我只是听他的名字觉得有点熟,其余的就半点印象就没了。 而且七哥是个什么人咱都知道,他要么不出手,要出手就做绝,这一出手是肯定不会留活口的 。 阿渡要是和他打过,还打败了,那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他要是在七哥手底下逃生了,他的名声应该是大显于江湖才对,怎么我遇见了这么多人,也就一个梁挽道出了他的底细? 真不对,很不对。 更不对的是,阿渡要是真见过七哥,咋见到我时的反应平淡? 我不是说他不会演戏,而是这个人懒到骨子里,话都憋不住的一个人,怕是连戏都懒得演的。 我马上就看向了阿渡,阿渡这时还在笑嘻嘻地看向我。 就他这么个笑法,有猫腻。 他正常的笑是懒到快要消失,扯多点脸皮都觉得费劲,这会儿笑得这么灿烂,怕不是在想什么坏主意? 那我就问了:“你说刺杀失败?你与老七正面交过手?” 阿渡答道:“那倒不曾,我本是打定主意去杀老七,结果买的情报有误,等我到了刺杀地儿,发现有三个人在围杀一个江湖好汉,那里面没有一个人是老七。” 梁挽诧异道:“竟是如此?那他们是谁?” 阿渡无所谓地笑笑:“接星引月阁的老一、老二、老三。是最开始的那三个,不是现在这三个。” 我眼前一亮,我记起来了! 我记得老八曾与我说过,从前的第一到第六死了,后来的杀手名次才被排上来,老薛本是第八,结果成了新的第一,老八本是老十三,结果一升名次就成了老八。 我连忙问他:“那你当时做了如何?” 阿渡笑道:“我去都去了,总不能空手一场,所以就与他们三个玩玩看,看谁的命比较耐玩。” 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决战,被他说得轻描淡写、平平无奇,说得好像是邻居家死了一只鸡。 梁挽问:“那你这手上的伤……” 阿渡叹道:“老一老二死了,老三重伤逃走,我也重伤,后来他死在别的任务里,而我还活着,所以我想我的运气比较好。” 我却因为过度震惊,而楞在了原地。 老八也的确说过,原来的老一老二老三都是死在任务里的。 如今老三是没准,这原来的老一和老二却是死在阿渡手里的! 难怪七哥对他有印象!我想起来了。 有个刺杀任务,本是要交给七哥的,结果曹几何从中作梗,叫了老一老二老三去出手,这三人本是忠于阁主的骨干,一下子被阿渡去了两个,还有一个老三,也留下了伤势隐患,后来死在了别的任务里。 在这之后,阁主还特意嘱咐七哥,留心这个阿渡的下落,一旦江湖上有这人踪迹,立刻出阁追杀,绝不放过! 但是阿渡在之后就没了踪影,好像人间蒸发,毫无声响。许多人认为他已经死了,许多人认为他是改名换姓,总之情报上很难找到他。 而七哥后来又陆陆续续接了许多任务,对阿渡这个没见过的人,也就只有了印象分。 我明白了一点,但还有其它七八点是个谜呢。 我还想再问问阿渡,结果阿渡这回子去打量了梁挽,上上下下看了一番,和显微镜似的,眼皮子一沉,道:“你就是梁挽?” 梁挽点头,阿渡却道:“小方说我一见面就得喜欢上你,你倒说说你有什么地方好?我看你也就一般美,他怎么夸你夸得和仙女似的么?” 你还看不出他哪儿美?这么美的老母亲站在你眼前你看不见?你故意找茬的吧? 而且我啥时候说过梁挽像个仙女了?我明明说他长得像个王母娘娘! 结果梁挽呢,先是被问得一愣,仿佛完全没料到他第一次见面话能讲成这个模样,而后就显出了点老成模样,他收束惊讶,笑盈盈道:“多谢你夸我美,这儿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我。” 情商啊,这就是情商了。 渡仔你学着点,别一天到晚没事儿就躺着,你看看人家咋说话的。 阿渡一愣,顿时有一种“你怎么不骂回来你怎么不找我茬你这样就没意思了”的表情,然后他就冷静下来了,他大概是觉出梁挽的贤妻良母属性,能完美克制自己的孙子特质,那他就一转头去找李藏风了。 我也得去找李藏风,这家伙还在那儿听纪问刀的遗言呢。他听见咱俩走来,也回头看了看我和梁挽和阿渡。他瞧阿渡的神情倒还好,瞧梁挽和没瞧见似的,瞧我的神情是一如既往地刚中带柔。 李藏风看着我,正经道:“他的遗言很快说完了,我也快听完了。” 认真是件好事儿,给敌方应有的尊严也是好事儿,可我怎么觉得这话听着这么不对味呢。 “你听了很久?” 李藏风点点头,我感觉更不对味了。 “都听这么久了,也许这人还可以抢救一下?” 李藏风好像才想起来这一回事,解释道:“他应只是回光返照,听取遗言更重要。” 我道:“你怎么就知道他没救?” 李藏风斩钉截铁道:“我砍的是他心脏处,这人绝对没救。” 纪问刀略有为难,但还是提醒说:“其实我心脏长在右边,你是可以救一下的。” 李藏风:“……” 他的脸色立刻变得十分好看起来。 具体多好看我就不形容了,反正我是看了好几眼,你知道我知道,大家都是看得见的,看不见的人就得自己想了。 阿渡蹲下来问他:“明明有生机,你刚刚为何不说?” 纪问刀瞥了一眼不远处被阿渡挑了手筋脚筋的血人金素剑,道:“我本已决意要死,是怕落在你们手里,会比死还惨。” 阿渡噙了一丝凉凉的笑:“你如今倒不怕了?” “还是怕的。”纪问刀又看了看不远处躺着的韩止墨,“但我还有一个兄弟还活着,为了他,我可以试着多活一会儿。” 李藏风啥也没说,就蹲下来把穴道点了,把金疮药洒了些在伤口上,简单处理了一下,道:“倘若你能把幕后主使说出,或许你不必死在这荒郊野岭。” 纪问刀看向李藏风:“你能听我讲这么久的遗言,人品的确如传说中一样贵重,我信你不会食言。” 梁挽轻轻地温柔地摆脱了我的搀扶,上前一步道:“你们忽然出现,想要把我带给谁?” 纪问刀淡淡道:“是‘血衣侯’秦明火。” 梁挽诧异道:“秦明火?血衣侯!?你说的可是实话?” 纪问刀咳嗽一声:“我都成了这个样子,为何还要撒谎?” “他说的应当是真的。” 这时封青衫已经走去,手里还拿着那件从我从韩止墨身上撕下来的宝甲,上面纹路复杂,金铁交映,胸口等要害处更有摩得明亮的铠甲圆片,可防穿刺防劈砍,倒与我在历史教科书上看见的铠甲有几分相似。 “血衣侯并非真正的王侯,也没有什么爵位官职,只是传说他祖上曾是开国军侯秦厉岩,而他这一脉是旁支。大家捧他的场,就给了他这么个名号。传说他有数件家传的宝甲,其中之一名为‘雷云甲’,我在这宝甲上看出了雷云纹路,想必这便是雷云甲了。” 纪问刀道:“血衣侯让我们来抓梁挽,并没有付一分钱,只给了我们兄弟三人一件宝甲,说是人若抓到了,会再给两件宝甲。” 这个什么侯怎么和宝甲批发商似的,我疑惑地看向沉思中的梁挽:“你和这血衣侯有什么仇?他寻你的麻烦做什么?” 梁挽叹道:“我和他无仇无怨,只是见过他的儿子秦笑川。” 我道:“这秦笑川是何等人?与你什么关系?” 梁挽面有为难,似乎觉得接下来这话不好开口,但大家伙的眼神道:“我与他见面次数不多,只是他对我似乎是……” 阿渡的眼睛马上就亮起来了:“他想嫖你?” 仔,你脑子里除了这个字还能不能有点别的? 咱们是有身份有地位的龟儿子,怎能用这等虎狼之词去形容老母!? 梁挽叹道:“他是想嫖我。” 我险些一个脚滑,还好李藏风及时在旁边扶住了我。 阿渡这个万年不动的懒仔倒是凑上前去,一改懒态,恨不得贴到梁挽的嘴边他听说话。 梁挽有些无奈地看了看阿渡,解释道:“我们的认识起于一场误会。他有一次瞧见我和唐摇在酒楼里在喝酒,听见我们说酒话,又看见我在那儿跳舞,误以为我干的是卖身不卖艺的活,上前搭话,问我愿不愿意与他好。” 我想了想上次梁挽喝醉酒上高速时的飒爽模样,我好像有点明白这个秦公子为何会误会他了。 梁挽接着道:“我自然是拒绝了他,又解除了误会,他郑重和我道歉。之后他总试图与我碰面,想与我为友。我离开了那座城,他便求着唐摇让他给我传信。信里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内容——他仰慕我,想与我共度此生。” 看个脸就一见钟情了? 肤浅。 不过一见钟情的对象是梁挽。 那就对了,那就不是肤浅了,毕竟人家人美性子也美。 哪儿像李藏风,他扶着我也不敢扶全套了,就这么硬邦邦地贴着我,和木桩子似的顶着我,也不给我拉个小手。 我接着问:“那你是拒绝了?” 梁挽叹道:“他来信几次,我便婉言拒绝几次,我不愿给他无谓的希望,后来他不再来信,我本以为是他了解了我的心意,没想到我听人说,他与人斗殴,被人砸在脑袋上,昏迷不醒。我在外无法回去,还托唐摇去看过他一次。” 封青衫问:“这事你昨晚为何不说?” 梁挽道:“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秦公子的性子是天真孟浪了些,可本性不坏。他早在我出事之前就出了事,我怎能怀疑到他身上?” 我问:“如今看来,这小秦公子或许没嫌疑,但他父亲怎会牵扯其中?” 李藏风淡淡道:“那‘血衣侯’秦明火性如烈火、睚眦必报,独独疼爱自己这个儿子。你可知这小秦公子是为何与人斗殴?” 我诧异道:“莫不是为了梁挽?” 纪问刀道:“据血衣侯说,这小秦公子是听到街上有人嚼这位梁公子的舌根,说他貌美如妓,心身下贱,这才大怒之下出了手,以至于被打得头破血流。” 梁挽惊道:“他,他竟全是为了我?” 第103章 杀人者 我叫方即云,我没想到梁挽这样的人也能惹上一桩风流祸。 这小秦公子看着倒是对梁挽一往情深,虽说相识起于误会,他之后的表现也没太过逾矩,也就是翻来覆去地送信这一点令人无奈。 这要是换个场合,换个情景,我都要以为这个血衣侯想把梁挽拐回去给他儿子作伴了。 可这个场合情景下,我实在很难这么想。 因为血衣侯本人就不是什么好鸟。 你再看看他派来的是什么人?干的都是什么事儿? 天寂山“三魔”恶名在外,是杀良灭善的种,他们擒拿梁挽时也是不计代价,不惜偷袭、暗算,差点杀了封青衫,还伤了梁挽的肩头。 从他们的行事作风上我是没看出什么善意,感觉这些人若是抓了梁挽回去,等着他的绝不是什么好果子。 我问了那纪问刀:“那血衣侯可有说为何要你们抓梁挽?” 纪问刀说了后,我原先的疑惑和不安就都有了答案与归属。 先说说血衣侯,这是个是什么样的人呢? 八个字。 心性暴烈、残忍多疑。 他曾因一个侍女给他端茶用水时腿脚不利,出了差错,疑心这侍女是故意怠慢,罚侍女赤着身子跪在雪地一夜,最后身上大面积冻伤,不得不截去了四肢。 他曾发现自己的爱妾藏了一方绣有诗词的丝帕,而这份诗词又为他的一个部下所喜,他便认定了这爱妾红杏出墙,奸夫定是他的这名部下。于是他的爱妾在某一日,不明不白地死了。死后尸体也没有下葬,而是被人放在一口缸里,文火慢烤,煮熟了,放在一盘肉里,端给了那位部下吃。部下吃肉时不知情,得知真相后忍无可忍,奋起反抗,他正好以“叛徒”的名义进行处置。 这么一个阴险暴烈的人,却有一个天真纯善的儿子。 小秦公子从来都是循规蹈矩,不敢反抗,直到见到梁挽,开始追求,在这其中尝到了离经叛道的甜头,与他父亲爆发过几次冲突。 血衣侯认为自家儿子无辜,定是别人处心积虑地勾引。 他又与唐摇有过生意上的过节,便疑心当初的酒楼见面,乃是唐摇设计,梁挽蛊惑,为的是让小秦公子偏离正道,好挑拨他们的父子关系。 这时小秦公子又在街上与人斗殴,原因还是为了梁挽。而且经由大夫诊治,说秦公子的脑袋受了伤,很有可能一辈子都醒不过来。 血衣侯悲痛之余,更加认定了这一切都是唐摇和梁挽合起伙来布下的局。 话说到这里,动机已经一目了然。 可证据呢?物证不能在,有个人证也好。 梁挽目光凄然,似听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噩耗似的,紧抿唇、狠拧眉,像心头的疙瘩跳到了脸上,这辈子都解不开这心结了。我用手轻轻拍打他的背部,想叫他平静些,他却只低头喃喃道:“难道全因为我……因为我才……” 后面的话他是怎么也说不下去,可是我念得出来。 难道他的小伙伴一家,竟是因为这么一个可笑、荒唐的理由,叫人灭了口? 不,我认为这只是动机之一。 唐摇和血衣侯还有生意上的冲突,说对方是冲着钱来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更何况,血衣侯不要梁挽的命,而是要把他带回去,这又是为了什么?他儿子至今还昏迷不醒呢。 等等,不对。 难道把一个活的梁挽带回去,是给这个活死人的儿子“殉葬”?类似于阴婚? 我顿时觉得通体生寒,很是荒谬,但回想一想血衣侯的种种阴狠手段,这看上去像是他能干得出来的事儿。 纪问刀只道:“我没有亲眼瞧见,也没有听到他说出这事儿是他做的……唐摇一案,我言尽于此。” 这个人似乎是在三魔里作孽比较少的一个,也有点自己的坚持,那血衣侯毕竟是他的旧主,他能说到这一步,已是极限。 但梁挽的脸色并没有好看太多,整个人的色调往下调了一度,他曾经温柔璀璨,如今像铺了一层厚厚的灰。 封青衫又问:“但唐摇发作之时,现场还有别人在杀人,你可知这人是谁?” 纪问刀忽然不说话了。 他本就受着伤,即便是个被问询的犯人,我们也不好强迫他开口,只能耐心等着。 我向着李藏风投去了一个眼色,李藏风立刻心领神会,对那纪问刀道:“你也用刀,但你的刀从不劈向不会武功的人,我说的可对?” 纪问刀点头,李藏风又道:“可这人却把刀用在手无寸铁的妇孺儿童上,你认为他是该活还是该死?” 纪问刀有些犹豫,我又补充了一句。 “血衣侯若知道你们落在了公门名捕手上,只怕下一步便是派更多人来灭你们的口。” 纪问刀摇摇头:“他不会。” 他这么顽固,我就开始瞎叨叨了。 “你是不是念着他给你的宝甲,认为他若是要杀人灭口,不至于花此重金?” “想想吧,他家宝甲众多,送人的也有卖出的也多,他大可以说这是你们买的、偷的。” “反正你们名声本就臭,之前也与他没什么往来,更无字据契约,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说的有什么用?” 几句之下,纪问刀犹豫良久,总算透出了点儿口风。 “我只是在血衣侯家瞧见过一个人,他左边脸上有紫色胎记,右手掌上有道很大的疤,他用的刀……似有锯齿。” 封青衫像记起了什么,立时呼声道:“这是‘紫阎王’曾紫阎!” 我问他:“这紫阎王又是什么人?” 李藏风道:“一个没什么原则的杀手,给钱他就杀人。” 莫非是血衣侯得知了唐摇练功不顺的消息,于是为了钱,为了报复,故意使人潜入宅邸,大开杀戒,又与唐摇动手,逼诱他走火入魔?再嫁祸给梁挽? 封青衫叹道:“这人早被通缉,只是他踪迹隐秘,少有露面,没想到竟是血衣侯收留了他。” 我冷冷道:“恶人收留恶狗,自是为了让恶狗去咬更多人。封捕头,如今你该看清这幕后真凶是谁了吧!?” 封青衫沉默良久,忽正色道:“其实纪问刀的一面之词,不能完全排除梁挽的嫌疑。” 我大惊,我是没想到他居然能说得出这样的话。 但接下来封青衫就看向了梁挽,道:“但事有轻重缓急,眼下更有嫌疑的人在我眼前,我会带着这二魔走,再去血衣侯处问个究竟,倘若事实真如纪问刀所言,我定会还你个清白。” 我听了半天还是有点不明白:“那梁挽如今是……” 封青衫看向面容苦涩的梁挽:“我带他走,是因为我以为凭着自己一己之力能护住他。可如今看来,他再跟着我走是不安全了。” 他沉吟片刻,看了看我、李藏风,以及在一旁沉默不语的阿渡,仿佛看见了三个闪闪发光的灯泡在照亮这前路。 “故此,梁挽就托付给你们了。” 我难掩欢喜,梁挽却断然拒绝:“不必。” 我疑道:“为何不必?” 梁挽面容极白,眼却极黑,瞳孔深沉如夜,白和黑的对比这一刻在他身上达到了极致,以至于我仿佛瞧不见他的慈、他的悲悯,只瞧见一股股躁动不安,在他的眼瞳里流淌充斥。这是一种很陌生的情绪,我从未在梁挽身上看见过。 “我有事需要处理,接下来的路我自己走就可以。” 封青衫忽的厉声道:“你可是想去寻血衣侯?” 梁挽没说话,李藏风提醒道:“三魔没有回去复命,他必定会加强戒备。到时你要杀的人就不止他一个,而是许多个。” 梁挽淡淡道:“我只是有些问题要问他。” 我问了:“你以为这人还会去见你?他还能让你在他跟前问话?” 封青衫也沉声道:“一旦你们动起手来,你要么被杀、被擒,要么你杀光他的手下拼杀得尸山血海,你杀的人里面或许不止是恶贯满盈的人,也会有一般的家丁、庄仆,到时你这头上的通缉令便坐实了,再也去不掉了。这莫非是你想看见的未来?” 梁挽的笑意难得带了悲凉:“可我什么都不做,就会有未来么?” 封青衫道:“你只需等,等我去查清真相,倘若我能把这血衣侯绳之以法,你便不需要脏了自己的手。你可以清清白白地活这一世,连你朋友的份儿一起活下去。” 梁挽本似个木头似的一动不动,听到这话时眼睛稍微闪烁了一下,再看向封青衫时便问:“这是你对我说的话,还是捕头对通缉犯说的话?” 封青衫毫不犹豫道:“都是。” “都是?” “这三人偷袭我时,若非你替我挡了一记,只怕我也很难站在这里同你说话。因此姓封的这里劝姓梁的朋友一句,且等一等,让我去把这事儿查个水落石出。” “你说什么朋友?” 封青衫斩钉截铁道:“我封青衫这辈子,从不与在押的疑犯做朋友。你是第一个,或许也是最后一个。” 梁挽看了他许久,苦涩与欣喜同时纠缠,将他的脸孔打得有些模糊不清、难分黑白。 半晌后,他像是决定了什么,忽的收起笑容,正色点头,开了口,声音有些干哑,却极为坚定。 “好,我答应了。” 第104章 苦甜共有 我叫方即云,我这心总算是安下来了。 梁挽被抓的这些日子,我心是一直悬着,和老太太弹棉花似的七上八下地弹着,昨晚要不是有李藏风在,我是连睡都睡不着的。 所幸三魔一出现,梁挽不必自证清白,有人上赶着替他证明清白。 所幸封青衫这么一锤定音,我免了和他的冲突,不用在冒犯神捕和不救梁挽这两者之间选。 就这样,我们得与封青衫分路,他还有不少事情要审问韩止墨与纪问刀,还有死掉的青胡子、白胡子,以及三魔里的金素剑,不方便就地掩埋的,就整理衣衫,放在原地,到镇上叫衙门的人来收尸认领。 就这样,他和两个人犯先离开了,梁挽就平平安安地留下了。 皆大欢喜,皆大欢喜。 但是有一个人是欢喜不起来的。 我看向梁挽,我估摸着得在他脸上看见千片万片的愁云惨雾,可我一瞅一瞧,这些阴影只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这些负面情绪就像约好了似的,它们躲起来了。 为什么呢? 因为我在看他。 他一瞧见我看他,嘴上就荡起一丝笑,好像他的愁、他的苦,在遇见朋友时都得让步,嘴里先飘出问候的话语。 “小方,这几日奔波劳苦,实在是麻烦你了。” 话还是如从前一般地温柔,只是我隐隐觉得,有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 我回答道:“我倒不算辛苦,我请来的这二位朋友才是真的辛苦。” 我虽然脸皮厚,想承功,但有警犬阿渡和后勤老李在,这个功劳我也不好意思占大半,我就占个三分之一吧。 结果刚这么想,我忽然觉得后背凉飕飕的,一股子奇异的风带动了地上的某件物事儿,泛起了令人头皮发麻的花花声响,使我觉出一种强烈的不安,像什么看不见的鼓槌在敲我的胸。 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东西? 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被我抛之脑后了吗? 我低头,忽看见了地上洒着的白白洋洋的一片。 完蛋。 死惹。 是银票啊!!! 我的小钱钱!!! 他们刚刚审问犯人正是问到了紧要关头,我混在其中听得入神也说得入神,结果一来二去地就完全忘了要捡钱。 钱可好?破掉的撕碎的我就不理会了,那些还完好的,是不是有更多的泡水里了?泡在水里的还能不能晒干拯救下!? 我浑身一个哆嗦,我赶紧弯腰去捡取最近的银票,还招呼梁挽和我一起开检,可惜梁挽的人虽然还在笑,可整个人都像是慢了一拍,做什么都不能达到最快的境地。 我看见他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我瞧见他脸上的笑容都慢了一步消失,就好像看见了当初看着老八死在眼前的自己,我心里似有什么东西被扎了一下,怪疼的。 疼吧疼吧,结果我的动作也慢了一拍。 而且李藏风还在旁边看着呢,总得顾着体面吧。疯狂捡钱算是个什么小方? 这季节是爱刮风的 ,尤其是这无遮无拦的野外,平地里就能刮起一阵邪风,这阵风如有意识般轻轻托起了地上的银票,湿了的银票被风翻了个身,竟被风里截成了两半,原先那些干掉的银票也有些跟着飞上了天。 我浑身一震,再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了。 我的五千两小本钱!!!我要给罗神医的赎身钱啊啊!!! 我赶紧运起轻功,扭足转腰,飞步跃膝,如一只蝴蝶般上下翻飞,我左手向下捡起几张钞,右手向上再截住几张,然后一股脑全塞胸口的衣襟里,或者干脆叠起来塞在腰上。 李藏风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难以言喻起来。 阿渡是以为我在玩什么好玩的游戏,他干脆也加入进来,和我一起上下飞舞、捡钱夺钱。好像和我在进行什么竞赛似的。 只有梁挽见过我藏钱于茅厕的那熊急模样,哑了笑容,长长地叹了口气后,也跟着一起过来捡了。 有两个人加入捡钱队伍后,这捡起来可就快多了。 可是这银票若是胡乱塞,皱皱巴巴地容易变形,湿哒哒的银票也容易粘连在一起,到时候撕扯起来更容易毁损。 怎么办呢? 把干的银票重新叠好了,放胸口,这是紧要位置,不能松了。 至于湿的银票,先试着用内力烘烘干,烘干如果太慢我就用嘴吹,反正能拯救多少就拯救多少,一分钱都不要少是最好了。 于是我把收好的银票,一张张地重新叠好。 结果我在叠的时候,梁挽是默默地加入了叠钱的小队伍,那阿渡却不学好,认为叠钱这个游戏没有抢钱好玩,他就把自己抢到的一叠银票折成了一只只纸飞机,嘴里一吹,银票又飞了。 你个龟孙子!你祖母和你阿爸都在这儿,容得着你吹飞机么!? 我上去就想敲他一个大脑壳,可惜阿渡做了个鬼脸就躲开,我打不着他,我只好转个身去拾取被他吹飞的钱飞机。 我捡了一个两个三个,正要起身的时候,忽有一双手递给了我第四个纸飞机。 我一抬头,是李藏风。 他皱着眉头,面目里透出极深的疑惑与不解,像从未见过我如今这般勤俭节约的模样,颇有为难地问:“你最近……是很缺钱吗?” 我马上指着梁挽道:“他最近身无分文,急需用钱。” 开玩笑,我要是在李藏风面前承认我缺钱我贪财我爱慕他的小钱钱,咱俩的对话还怎么正直得下去?咱们以后的相处还不得充满资本主义的包养味儿了么? 李藏风似是松了口气,结果梁挽听我解释,一脸疑惑地停下手中动作,说:“我?我不缺钱啊。” ……老母亲你说什么呢?你连你儿子的勤俭精神都不能领悟了么? 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这份节约养家的精神还是你教我的呢! 李藏风看我,那我就立刻指向了阿渡。 “他欠了罗神医许多钱,急需用钱还债。” 阿渡的哈欠打了一半就僵在了原地,他有些困惑地看着我,说:“我欠罗神医的债我什么时候打算用钱还了?我还等着她上门找我做苦力呢。” ……龟孙子你说什么呢?你连你老父亲的契约精神都不能领悟了么?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听到债务就吓呆这份态度还是你刚刚演示给我的呢! 李藏风立刻把眼神抛向我,在我身上来回巡逻,似想得出一个符合脑补又不失风味的答案。 “你……你莫非是……” 我马上攥住他的袖,强行压下他那惊天动地的脑补:“是我需要这笔钱!” 李藏风担忧道:“你最近可是要做什么大事?” 他这是又在想哪一出了?我摇摇头:“我在意这笔钱是有别的原因,梁挽或许不需要,阿渡肯定不愿要,可是我要,这毕竟是你给我的,是你送我的第一个礼物。” 李藏风疑道:“礼物?” 我笑道:“你能带这么多钱来,不是为了接近我,难道是为了接近梁挽?既然钱是给我的,自然是你给我的礼物。我有义务保管好它,倘若让它被雨打风吹去,那便是我的责任了。” 这话说得在情在理,连梁挽都听得一愣一愣的,李藏风似乎都被说服了。 他想到此处,唇角竟是微微一扬,颇为无奈道:“这不过是我为了确定你的情况而不得已出的下策。这样的俗物怎能被称之为礼物?” 他说到此处,似是想到了什么,又道:“既然保管这俗物还得牢你费心,叫你忧烦,它岂非成了你的负担?” 他见我揣着这银票,似揣着什么千钧之重的东西似的,又喟然叹道:“既是负担,不如就由我斩去吧。” 哎? 哎!!?? 李藏风忽的用大拇指揉了揉刀鞘,我立马一个箭步冲上去,摁住了他的拇指,我的手心覆在他的手背上,两两温度相接触,我被这热度吓了一跳,却更被这距离吓了一跳。 我瞧见他,他瞧见我,咱俩的眸子几乎要映成一对儿镜子了 ,呼吸快成了彼此的呼吸了,我又看见了他额头上那个地方。 那好像是我曾经亲过的地方。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心跳这个不争气的玩意儿,它加个什么速? 这擂鼓一样的心跳声我不认识它,它肯定不能是我的。 我赶紧退开一步,保持了安全距离后,我就看见李藏风的脸色不变,眼睫毛却仿佛僵在了那儿,像一根根针似的往上翻,往皮里扎,仿佛暴露出了什么。 得了,从宏观的僵硬都扩散到了微观的僵硬了,厉害了。 我就低头道:“抱歉,那笔钱我的确想留下来。至于刚刚……那是我孟浪。” 本以为这一句话能缓解他的僵与他的硬,能让他的气息软下来,整个人更加自然一点。没想到李藏风也跟着学我,他低头,越低越下,低着低着和我低成了一个高度,眉眼里渗出一点不自在,却更多的是勇气。 “不必说孟浪……” 啊? 他找到了足够的勇气,抬起头,看向我。 “你能靠近我,我就很欢喜。” 第105章 身份大揭秘 我叫方即云,我感觉我的脸上热度一下子就到顶点了。 李藏风这家伙真的是个呆逼? 我咋觉得你一点儿也不呆呢。 不是呆,是瞎来。 你说说你自己,都搞不清自己想的什么呢,你都不知道你的喜欢是馋心灵还是馋身子呢?而且老母亲和阿渡这上一代和下一代都在一旁看着呢! 你是想把他俩闪瞎? 还是想在他们面前摊牌? 我脸上热乎乎的,我心里闪着一排“要死要死”的弹幕,我赶紧转过头,看向了梁挽和阿渡。 阿渡你是知道,唯恐天下不乱的仔,盼的就是乱,他那眼瞅着我,两大黑珠子亮乎着呢。 梁挽,稳定大于一切的人,盼安定想平静,他现在眼睛是瞪直了,眉头是拧成了一段九曲的疙瘩,反正我从他脸上没看出别的,就看出两字——很气。 梁挽一脸严肃地走过来,在我与李藏风与进一步互动前分开了我俩,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臂膀上,硬是把我扯到了一边。 他一向是温柔的、慈爱的,有什么都是好好说着来的。 但此刻的神情格外严谨,实在不像是遍洒光辉的老母亲。 更像是一名有着不肖子孙的老父亲。 梁挽对着我说:“小方,我与李大侠有几句话要说,你能不能在一旁看着、等着?” 我这就有点担心了,我说:“我可以看着,但他这次帮了很大的忙,你说什么都客气些,别太冲。” 梁挽温温柔柔地一笑:“我什么时候不客气了?” 说完他看向李藏风,收起笑容,一脸严肃道:“阁下前来搭救,我是感激涕零。” 你说话倒没有不客气,但你这变脸技术是去四川进修过了么?这态度的变化莫非是故意给李藏风看的? 李藏风看了梁挽一眼:“不必感激,我来是为了他,我出手是因为我看不惯。” 梁挽道:“你帮的是他的忙,可归根究底还是帮我的忙,所以论结果,是我欠你一份人情,而不是他欠着你。” 李藏风似嗅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气息,眯了眯眼:“你认为我会因为这份恩情而对他不利?” 梁挽摇头:“李大侠人品贵重、心思高洁,自然不会挟恩相逼。可我这位小兄弟还年轻,尚不懂事,我只想李大侠明白,他方即云只是他自己,替代不了你心中的什么人。” 这表面上是什么都没说,骨子里是什么都骂了。 我是越听越不对啊,这梁挽咋是个这么念旧的人?他都经历了这么多竟还念着替身梗!? 他是看着我和李藏风的互动过于暧昧,看出了我俩飞速的进展,怕方即云这个假的小年轻,被李藏风这个假的小呆逼给利用? 我明白,李藏风也听明白了。 他那冰盖着的脸仿佛裂了一条缝儿,从里面飘出了点儿人味。 具体描写是——他的两眉往上一挑,唇角勾一丝笑,那笑是冷的凉的反正没什么温度,眼神我是越看越不妙,我觉得我得出口。 结果李藏风抢先一步道:“你认为他在我心中是什么人的替代?” 梁挽眼神一凛,锋芒毕露道:“你明知他不是老七,不还是把他当成了老七的替代!?” 李藏风一愣,我一愣,阿渡倒是坐了下来,找着个阴凉地儿看起好戏了,咱们几个里就他最晓得悠闲自在。 李藏风经过半刻茫然,随即领悟了梁挽的话,解释道:“一开始,我的确是把他当成了最初的老七。” ……你是说你把我当成了第一任老七那回事儿?我在你心里是第几任老七来着?第三任还是第二任?苏未白是不是你心中的老七备选来着?完了,再想下去我又要无限复读了。 梁挽不信,又问:“一开始当他是老七,如今便不是了么?” 李藏风道:“他自然不是最初的老七,他在我心里便是新的老七!” 他顿了一顿,斩钉截铁道:“每一个老七都有自己的性格风味,我何须执迷于最初的老七?” 梁挽听得嘴角一抽,漂亮的五官扭成了漂亮的抽抽。 他不敢置信道:“经历了这么多,你竟还是想把他当成老七?” 你俩讲的是同一回事儿么? 我隐隐约约觉得这俩的沟通似乎不在同一条线上,可我要是站出来,我得怎么解释?我是不是得把李藏风那套无限老七理论再重复一遍?那我得是第几任老七来着? 李藏风不耐道:“他本就是老七!何来我当他是不是?” 梁挽脸色一沉:“你把他当成老七,那你置方即云为何地?” 李藏风道:“难道他就不能既是方即云,又是老七?” 梁挽怒了:“荒谬!他若要做方即云,又如何能做老七?你难道不知道老七就是……” 李藏风冷冷道:“就是什么?” 梁挽怒道:“老七这个名号离不了杀人,你难道想把他培养成第二个杀神?你想带着他一起杀人,还是你想驱使他学会杀人,好与你决斗?” 我心中一酸,刚刚还念叨着他反应过激,如今却是全然明白了。 梁挽不止是怕我被李藏风当替身,他更怕,他更怕李藏风带着我走向杀人路,学着和他一样不把自己的命当命。 为何过了这么久?梁挽的心里还是把我当成一张白纸? 他当真以为我没有杀过人么? 他当真觉得我能纯善一辈子? 梁挽这回一落地,倒似问到了李藏风的心口,逼得他沉默了会儿。而在这无边无际的沉默里,四周的空气宛如凝滞,阴郁沉寂的天空黑压压地难受,像要忽的塌下来,压在人肩膀和脊背上。 寂静得过了分,我便只听得见呼吸声,只瞧地见焦灼在两个人的眼底越蕴越深,我忽然自己也想到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是我一直以来都忽略了的,此刻却被梁挽弯弯绕绕地提出,摆在了台面上。 李藏风,是还念着和我的决斗吗? 李藏风仿佛想到了什么,越过老鸡护小鸡的梁挽,看向我这只小鸡,道:“我本以为你们已很亲密……可你是不是什么都没告诉他?” 我心头一颤,我没想到他竟会直接这般问我。 梁挽有些疑惑地看向我:“小方,你没告诉我什么?” 我没有告诉你的太多了。 我告诉你我曾经当过老七? 就算我想,你会信?还是你舍得去信么? 李藏风又疑惑道:“倘若你什么都没有告诉他……那你这些日子以来和他说的都是什么?” 说的是真相。 我是方即云不是老七的真相。 可也不是完全的真相。 比如方即云曾经当过一段时间的老七,这个真相就没有说出来。 李藏风显得更加疑惑,又问:“你愿意为他委屈自己去当个店小二,愿意为他上刀山下火海,你却连自己是谁都不愿告诉他?” 这咋怪我?当时咱俩还在磨合呢,他也没告诉我全部啊。 我沉默不语,不知这是否是说出过往经历的最好时机,这番谈话本该是私下谈,如今三人谈,却是把我夹在了中间架在了火上炙烤。咱仨的进度根本不一样,咋能凑到一块儿?这不是越谈越乱么? 我对梁挽说:“这样,我先和你谈,谈妥了再和李藏风谈。” 梁挽却摇了摇头,他把我的犹豫当成了一种别的信号,似乎认为我俩之间的事儿有点诡异,必须开诚布公地说明白。 于是他转过头去看李藏风。 “李藏风,你把他当成老七,是不是存了栽培他杀人的心思?” 李藏风:“栽培?” 他品读着这个词语,仿佛觉得这是一个又荒谬又可笑的字眼,在不恰当的时间放出,落在了不恰当的人——我身上。这种荒谬就加了十倍,可笑就应在了所有人身上。 “我为何要栽培他杀人?他本来就杀过人。” 我心里一“咯噔”,我简直当场楞在原地。 千万个没想到,居然是李藏风在这儿给了我一记正儿八经的背刺。 你说啥呢你!就不能让我先和老母亲谈好了你再说么!?他到目前为止还觉得我是个没杀过人的雏儿呢! 梁挽听罢,呆住,惊惊痴痴地转过头,整个人都是愣愣地看向了我,他看了我的眉目,瞧了我的模样,好像无论如何也无法把“杀人”这个字眼,和我联系到一块儿。 “他说你,杀过人?” 还是被问到了。 从我和他相处起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天,这么一刻。 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么猝不及防,这么叫我难以准备。 还能怎样呢? 继续撒谎吗? 继续逃下去?装成一张白纸般活着? 我倒是想,可是有个声音不让我这么干啊。 我深吸一口气,对着梁挽说出了有史以来最沉重的几个字。 “我……杀过。 一锤定音,是一颗大锤砸碎了我的小天使形象而定下的决然之音。 我在梁挽心中的一张白纸的人设就崩彻底了,我很怕我再也不是他的龟儿子了。 我怕的简直要死。 我只是想做他的孝顺龟儿子。 他千万不能不理我,不要我,觉得我是个天大的骗子。 所以得想点什么,把这个形象补起来,把故事给圆上。 我正在酝酿呢,结果李藏风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了看我和梁挽的互动,好像不明白这么个简简单单的事儿咋能造成这样的冲击。 于是他就补刀了。 刀也补得太狠了。 “他杀过,还不止一个。” 梁挽彻底愣住了。 好一会儿他才转头看着我,又僵又慢地问:“你……杀过很多人?” 我看着他的僵硬心头一凉,我就干巴巴地笑道:“其实……也没有很多……” 梁挽又惊又疑地看着我,看得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我把求救的目光投向李藏风,结果李藏风似乎明白了什么,就对着梁挽说了。 “他的确没杀很多人,据我所知,他最近杀的只有苏未白,还有……” “苏未白?”梁挽面色一白,近乎喃喃道,“你杀了苏未白?” 哎?苏未白? 我感觉这个名字好像是上辈子听到的声音了,我听他俩说起这个名字,我心口凉如死水,竟是一点儿波澜也起不来。就好像一切声音都在我心里静下了,死寂死寂的了。 结果梁挽失了脸上的颜色,道:“所以你不是苏未白?” 我疑道:“我怎么会是苏未白?” 梁挽想了想,面色在剧烈变幻中,说出了一句对他来说如同噩梦的话。 “你杀了苏未白,所以你……其实就是老七?” 第106章 先向谁摊牌呢 我叫方即云,我想的是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么一步呢? 本来咱们接下来该演的是母慈子孝、两肋插刀,可能还得加上个祖孙三代齐乐。 如今却变成了母子情断、李藏风在我两肋上插两刀、祖孙三代乐个鬼,这家庭转眼都要烟消云散了。 怎么能这样? 这不能够啊。 我本想和梁挽私下谈,李藏风却逼得我把牌面都摊开,咱仨明明都在不同轨道上,如今强行合并到一条道上来,咋能不出事? 还是得先一对一谈谈,把某个补刀狂魔先支开。 我马上对着李藏风道:“你先检查一下阿渡的手臂,我看他又需要换药了。” 什么是完美的借口? 这就是了。 阿渡本人呢?已经从刚刚的小树荫,挪到了离我们很近的观察点。两道野草被他踩了又踩,他就干脆坐下来了,当是一道地毯似的躺坐着。 刚刚李藏风和梁挽两个吵得是焦头烂额、火花四射,就这个仔看得仔细。他站着不说,眼神专注而兴奋,紧抿嘴唇不肯打扰,像一个安安静静的含瓜人。 一开始他还能保持着距离观察,到后来已无法克制好奇心,一点点挪来。一步一挪,随着对话的推进而靠近。 奇的是,我看他,他就不挪了,并且仰头看天看风景。 但我一把眼神移开,他就开挪了。 你在和我玩一二三木头人呢? 所以这个仔也得下去,只有李藏风才能看得住他。 李藏风听了却说:“他手臂上的药不该由你去换么?” 我用眼神提醒他:“上次是我,这次便该是你。” 李藏风却看了一眼正在四处看风景的阿渡,道:“但是他从来没有向我展示过他的伤处。我处理起来不妥当。” 阿渡补充道:“以后也不会。” 他看了一眼我:“还是你比较擅长照顾人。” 你莫非是看见过李藏风照顾人的样子?难道你也知道他是个医学智障? 想到“照顾”我就想到了还处于震惊状态的梁挽,既然李藏风不肯去那就只能打发他去了。我先和李藏风谈妥了也可以。 于是我就对梁挽说:“如今水落石出,你也暂时脱离危险,关于我的身份,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我马上又指了指阿渡,道:“可如今有个人比我更需要照顾,你可否去看顾看顾他?” 梁挽瞧了阿渡,仔细着眼在这仔子的绷带上,看了片刻,眼神凝重起来,再看我时,似在酝酿什么,略有犹疑道:“小方,关于我刚刚的话,你是不是能……” 他的话到后面越来越慢,像是自己都在犹豫什么、恐惧什么。 我听得心口有一点凉,但还是揣着了平静,道:“你认为是传说中的老七更真,还是你身边相处这么多日子的小方更真?” 还有一句话我是没当着面说出来,可是我相信他看得出来。 你不信李藏风我懂,可你连我也不信么? 梁挽看出来了,他沉默,他不语,默默攥了拳,常有微笑停留的嘴角如今渗出了一丝苦笑。 苦笑来得都不是那么轻易,仿佛是酝酿了许久才做下了某个决定,因这决定过于重大,体现在他脸上就是纠结。 是信与不信的纠结。 是传闻与直觉的碰撞。 纠结片刻,碰撞几秒,答案在他的舌尖新鲜出炉了。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道 :“好,我等你。” 简简单单四个字,我心头的那一块儿大石就下落了一半高度,虽然它目前还悬在半空,但没有之前那么紧张可怖了。 趁着梁挽把不情愿的阿渡给领开,我立刻看向了李藏风。 我原先认为咱俩的默契是十足的,心思是相通的,脑补也是一样的。现在看来可能只有脑补是一样的,一样的天马行空和不着调。 我无奈道:“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儿,你不该插手。” 李藏风疑道:“你难道想一直瞒着他?” 这家伙咋还是不明白? 我反问:“我自然不会一直瞒着他,可什么时候告诉他,以怎样的方式告诉他,难道不该我自己决定?” 这项权力过于神圣,没有人应该质疑它。 可是李藏风质疑了,他疑惑的似乎不仅是我的隐瞒,还有我和梁挽真正的关系,以及我与身边人相处的方式。 李藏风道:“你明明十分在乎他,也渴望与他亲近,可你却选择隐瞒自己的过往,在他身边变成另外一个人。” “变成什么样的人?” 李藏风那凛冽锐利的五官登时覆上了一层犹豫,这是少见的柔软面,我仔细观察,我推测他在寻找一种精准而又简单的语言,来形容方即云与老七之间的差别。 我想他是找不到的。 因为老七的我,和方即云的我,大大不同,几乎难以共存。 我等了会儿,李藏风果然寻不出合适的语言,他只目光一凛:“你喜欢的究竟是梁挽这个人,还是喜欢做另外一个人的感觉?” ……啥意思? 我仔细想了想这两者的区别,答案是几乎没有区别。 我看向他,回答道:“我既喜欢他,也喜欢在他面前做另一个人。这两者并不冲突。” 李藏风听之不语,只是袖口下的拳狠狠攥起,眉宇拧成了一条扭不开解不出的结,脊背挺得极高,脖子却微微上仰,像一条无形的绞索套在了他的喉咙上。 “你果真,真是喜欢他的?” 他说话居然都有点卡壳了。 我语气温柔地解释:“我是喜欢他,只是不是你想的那种喜欢。” 李藏风呼吸一僵,随之松缓了开来,他眼里写满了希望。 我继续道:“我像一个儿子喜欢母亲那样喜欢他,像一个弟弟喜欢姐姐那样喜欢他,这喜欢你可懂得?” 李藏风先是一愣,随即面露欢喜。 仿佛套在脖子上的那绞索是彻底消失了。 可在这两样情绪接连登场后,他眉宇间陡然一变,马上就覆盖了冬雪那么厚的疑惑。 “为什么是母亲和姐姐?不该是父亲和哥哥么?” 我咳嗽几声,故作高深道:“我们这样的人,不该在细枝末节上纠缠。” 李藏风想了想,又想了想,反正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什么,他就问了:“你把他当做长辈,所以才愿意在他面前显出本性?” 这个虽然有点区别但是也差不多了,我微笑点头,李藏风又问:“你怕我揭了你的过往,你便不能再和他回到之前和睦的样子?” 我点点头,内心掩去了感动的喜泪,你看这决斗佬是真的出息了、成熟了,居然都学会不想歪了,这是多大的进步啊? 可李藏风却冷了神情与语气,叱道:“他若不能像如今那样待你,那便是他自己的迂腐浅薄!是他配不上你的喜欢,你何须委屈自己、隐瞒一切?” 他话语带怒,我只好尽力安抚:“并非他做错了什么,只是我自己不愿意告诉他。” “不愿意?”李藏风目光一厉,“所以……连你自己也瞧不起自己的过往?” 哎? 李藏风不解道:“你是老七,是继承前任老七意志的男人,你何须感到自卑?何须掩盖自己的本性?” 我啥时候感到自卑了!? 我压住懵逼,我冷静下来道:“我现在才没有在掩盖本性,我如今做的才是我自己。” 李藏风听得一惊,像不认识我这句话似的,像不记得对话走到了哪儿似的,他上上下下看了我一遍,似在找寻些什么。 “我以为你是经过大难受过重伤,变了些性子。可你说你如今才没有在掩盖本性 ……难道你认为你之前是……” 这下轮到我惊了。 惊只是前奏,我忽的想起了我之前的不安,我一直在为它找一个答案,如今兜来转去,却在这处给寻着了。 李藏风馋的是我心灵,也就是性格、气质、为人处世等一系列元素的综合。 那他喜欢的究竟是方即云,还是方即云演出来的那个老七? 想要与高岭之花谈恋爱,你就得比他更高岭之花。 可如果你的高岭之花全是装出来的模样,他爱的是你的伪模样,不是你的真心思,那这故事该写成怎样? 我张了张唇,心中紧张到无以复加,冷汗在背后贴成了一层膜,仿佛是有什么在捶打脊背,暴晒心灵。 我原以为我需要坦白的只是梁挽。 没想到我最需要坦白的人,其实一直都在眼前。 李藏风看着我,等着我,他无言无语地站在原地,仿佛一辈子的等待与耐心都用在了这么一刻。 那我就不能再让他等下去了。 我知道他和梁挽一样,都是值得一个真相的。 “我成为老七,并非自愿,而是迫不得已。” “所以如果我说,我在掉崖前所有的样子,全是装出来的……” 我看向李藏风,轻飘飘地问:“那你还会喜欢我么?” 李藏风不说话,就这么看着我。 像过了几秒钟,像过了一个世纪,他好像终于从心底挖出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呈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不。” 我身上一僵,我从头凉到了脚趾头。 我看着李藏风,像看着一本我再也看不懂的书,我瞧着他脸上的每个表情、每寸面肌,却再也读不出我想要的讯息。 他好像一下子变得离我很远很远,连身上的气息也随之陌生,仿佛之前的熟悉感才是装的。 然后我才感觉到了痛。 一种隐隐的钝痛袭击了我,失望是它的副产物,至于别的情绪,它们还在酝酿,在积攒,我暂时读不懂它们,我如今是空白的。 他果然……不是真的喜欢我。 喜欢的,只是我装出来的老七。 是冷酷包裹之下的柔软吸引了他,而不是柔软夹着柔软,那样对他来说太腻了吧? 我正想回头,没想到李藏风接着说了句话。 “我不信你是全装出来的。” …… …… 你一口气把话说完会死啊!!?? 我怒瞪着李藏风,李藏风才晓得加快语速,问了我几句。 “一个人的本性不在话语,不在神情,只在他做的事。” “密室里、决斗时、悬崖前,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生死之间做出的选择……你管那叫做装?” 他看了看我,似有责备,似有不满,但更多的是斩钉截铁的决心。 “如果那在你眼里就是装,那你就是惹上我了。你最好装一辈子,也骗我一辈子,骗到把假的都变成真的为止,我才会放过你!” 第107章 小方的连番对峙(第一更) 我叫方即云,我是万没想到,李藏风的话一转再转,居然能给我转出这么多个弯弯儿来。 转到最后,不是表白胜似表白,不是霸总胜似霸总,那你说让我怎么感受? 欢喜?那是肯定有的,不能缺席的。 这总比一刀切的拒绝要好,他要是全拒绝了我得凉好几天。 震惊?那也妥妥的。 谁想到他前几秒还在卡壳呢,说个话都断断续续不能流利的,这会儿倒是一句情话接一句。 可是排着队的情绪还有怕呢。 它压倒性地战过了欢喜,胜过了震惊,它是徘徊老半天了。我就怕这家伙还没有搞清楚自己的心思,就用一张大嘴巴子忽悠我。 我不是说他会故意忽悠,我是觉得他这个人好像不把情话当情话,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这个是件好事儿,但他得说得更清楚点儿,不能几句情话就把我打发了。 你别看我人甜心美,再甜的人也得要个名分。 情话我爱,我喜,但比情话更重要的是确定关系。 不然以后他和我分分合合的,我都不知道咱俩这段算个啥。是算纯爱文还是小黄文呢? 我觉得都可以有,但他可不能都没有。 我看向李藏风,平复了心情去问:“你说让我惹着你了,我就得装一辈子,哄你一辈子?” 李藏风点点头。 这家伙又不说话,我就不该和他搞什么弯弯绕,我就该直截了当地问。 他要是想好了,也该应直截了当地答,脑补来脑补去不适合咱俩。 馋心灵还是馋身体,他得给我个准儿啊,他要是单纯地想玩柏拉图,那他是不是有哪方面的障碍?是心理障碍还是身体障碍?他看看这不像身上有障碍的啊,那他是觉得馋身体比较不雅,比较俗气? 可我本来就很俗啊。 难道他是从来没有弯过,他在抗拒自己是个弯? 还是说他已经弯得彻底了,就是没有把握好自己是1是0!? 这个就严重了啊,他万一是个0呢? 他万一等着我去主动呢? 那我是主动还是不主动啊? 算了,一步一步来,先问问他馋不馋心灵以外的东西。 我就问了: “你今日能说出这些话,是不是证明……你已弄清了内心感受?” 李藏风这回就不点头了。 他这一沉默,眉头就拧成了一把结,看着我都想拿把剪子,把那两条黑毛毛给薅开了,再给他剃个发型,剪出一个小卷卷就好了。 我又问:“你是不是想明白了自己的喜欢究竟是哪一类的喜欢?” 李藏风犹豫道:“我还不能完全确定……” 我疑道:“你喜欢男人和你喜欢我这件事,为何要排个先后?你心里究竟在害怕什么?” 李藏风只道:“这先后对我很重要,必须弄个明白。” 我苦笑道:“哪有人一开始就搞得清清楚楚的?这世上的很多事都是摸着石头过河。” 李藏风严肃道:“可若未曾弄清就轻易许诺,将来再行反悔,便是害你也害了我。” 我叹了口气道:“如果我愿意让你祸害呢?” 李藏风目光一闪:“你说什么?” 我对着他,我看着他,我是觉得我必须做点什么来引出他的真心了,我就慢慢地把外袍解了下来,露出里面的大好胸膛,那下面是勃勃心跳、滚滚热血。 “你看着我这里,回想回想那天的密室,我趴在你胸口的时候,你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 我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那下面是心跳,是他曾经以刀锋切入的地方。 “是这条命吗?” 随后移到了我自己胸口的瘤子,指尖微碰。 触了一触,几根手指圈住了它,像展示着什么。 “还是我这个人呢?” ———— 第一更结束,今晚还有第二更,也贴在这章,注意刷新缓存再看—— 第108章 传说中的第二更哦 我叫方即云,我一凹起姿势,李藏风整个人就陷入了懵逼状态。 懵逼之后,他的冷静与严肃仿佛光速落地,眼睛像受到了重力的吸引,飞速往下看,脸上的红晕倒飞升了,他两颊是红得透透的了。 这变色速度,都可以申个变脸专利了。 我瞅着他脸上的阴晴,慢慢道:“你为什么不看我?” 我凹个姿势我容易么我?我想个正经的词儿我可是死了百万脑细胞。 结果他连看都不看,我们还能和和美美下去? 那岂不成了我一个人的尬戏。 李藏风的目光高速漂移:“我不知该不该看……也不知该往哪儿看。” ……啥意思? 我又没光着看你,我这样是很健康的啊。 我疑了:“你莫非觉得我这样做是性子轻浮?是心思不雅?” 李藏风断然否认:“不,你做什么都是出于本心,这是君子坦率,绝非轻浮做作!” ……我还第一次有人把这种事说成是君子坦率。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没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啊。 我只是想给你一个坦率面对的机会啊。 我不耐道:“既是坦率之举,你也该坦率来看,你这样躲躲闪闪,我便觉得失了尊重。咱们这话不谈也罢。” 在我的一再坚持下,李藏风才把目光给挪回来了。 他这个人倒好,他一挪回来,那目光就钉在我指尖下,不动了。 好像那个瘤子是深入他眼,好像他动一动眼有什么东西会飞走了似的。 那我就干脆趁热打铁,再进一步。 “那日密室里,还有那日房间里,你是看着我忽冷忽热,想帮我稳定体温。所以我信你一直规规矩矩,没有用手指直接碰过。” 李藏风目光再次闪烁了片刻:“我的确没碰过。” 看这眼神,我咋觉得他是碰过呢? 那就算当时碰了,那肯定也是为了检查我的心跳,没别的不良目的。 所以他碰过,但没玩过。 于是我就说了:“你把手伸过来。” 李藏风如临大敌:“伸手来做什么?” 我说了:“你若信我,就把手伸过来给我。” 谈到信任就有点严肃了,李藏风想了想,还是把手伸了过来,我仔细一看,这手掌骨节分明又有力,偏偏还透着白润,真是一双掺不了风霜雨打的美手。 叫它玩,不亏的。 我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我感觉到李藏风轻轻一颤,好像一开始不习惯被人这么抓了脉门,可之后察觉是我,他似乎就放下了防备的本能,安静了,平和了,僵硬的手被我抓了过来,放在了离我的心跳不远的地方。 他指尖碰上了我刚刚用手指圈住的地方。 然后他的手就不出意外地,颤抖了一下。 颤抖过后是凝固,他的手掌刚刚还放松着呢,此刻却僵成了石雕。 我顺着这石雕手看向这石雕人,我认真问:“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李藏风拧了拧眉,道:“我……不知道……” 说话是犹豫的,眼倒是一刻不停地扑在那地方上。 我这心里犯嘀咕了,他这反应不像是不馋的,可也不像是很馋的,他是我想的那种人吗? “要不,你玩玩?” 李藏风一愣,脸色随即涨红发紫,他连耳根都烫到发红了。 “玩,玩什么?” 这难道还要我教吗? 这不该是水到渠成吗? 这咋和我想的一点儿不一样呢? 我就严肃道:“你想玩什么都可以,我把这个权力给你。” 这权力很神圣的,你得认真点儿,但也别太过分,要适可而止。 你要是玩了还没感觉,那惨了,你怕是个假gay吧。 李藏风僵住了。 脸上的红已经扩散到了脖子。 我都不知道僵这个字多少次出现在他身上了,这一次我也以为我要等很久才能等到他缓过来。 没想到才下一秒,他就动了。 居然还动的很用力。 他直接就拧起来了! 还老用力了! 好不容易才有了动作,我为了不吓着他,我连这痛呼都憋下了。 但我对着他把眉头挑了一挑,我不能吓飞他,但他也得慢慢来,他得读懂我的暗示。 他读懂了吗? 我看是没有。 一开始他是磕磕巴巴地拧了下瘤子。很疼,酸,但又麻麻的,可以忍,就当他是拧穴道么。 接着他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拧了大概有七八下,他好像真玩上了。 我反正是受不住了。 咳嗽一声,表示不行。 他吓得马上退开,一脸担忧道:“我刚刚弄痛你了?” 你早就弄痛我了这个你不用担心。 我正经道:“你现在可有感觉了?” 你要是拧了七八下瘤子还没感觉,这边的建议就是让你切瘤谢罪呢。 李藏风想了想,严肃道:“我还是不确定刚刚的感觉。” ……那你还拧得那么欢儿!? 我气得想现在就结果了他那对瘤子,结果李藏风马上补充道:“那夜我开始有感觉,是在你神志不清、开始乱动的时候。” 神志不清? 开始乱动?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我那夜到底做了什么,我忽然脸色一白,领悟到了一个极为可怕的真相! 难道李藏风更喜欢被我拧瘤子?而不是去拧别人的瘤子? 这种属性,这种气息,难道他居然……居然真的是个受? …… …… 那我不就要含泪做攻了吗!!?? 第109章 108 我叫方即云,我在纠结要不要含泪做攻。 千没想到万没料到,李藏风这么猛的男竟是一个0? 他的配置不是标准的古龙风高岭之花攻么? 难道武侠糊了以后连带着这种风味的攻也糊了?只剩下高岭之花受了!? 苍天啊! 大地啊! 攻控贴吧的噩耗啊! 虽然这个答案听来离谱、想来荒谬,但排除所有可能的选项,也就这么一项是可能了。 先说李藏风,你说他这么一个直球打得噼啪响的人,怎么到我跟前就总是扭捏犹豫起来? 他这小嘴叭叭的,情话一套接着一套,怎么一上手就不知一二三,还得我手把手地教他? 理由只能是这个啊。 他心里隐约明白自己是个受,因此抗拒、羞耻,无法接受自己渴望被征服胜过去征服别人。 这是很多大侠的通病,尊严捧得太高,压住了他们的幸福,本可以多开发几项器官的功能,他们偏要牢记世俗,不肯脱了桎梏,这样怎好的起来? 哦对了,我似乎忘了一个小问题。 他在找一个猛1,那我能猛成那样么? 我苦思冥想,感觉这个问题的关键不在我能不能做,在我受不受得了。 女追男隔层纱,攻追受那是可以追的下一本纯爱文的厚度,足足几十万字的进程。因为被人捧在手心比把人捧在手心要舒畅得多,如果咱们俩人间只有我是主动的,那注定是一场辛苦的持久战。 更何况,我实难想象李藏风的受样。 他这僵僵硬硬的呆板模样我已熟了,这个惊不到我,可他若偶发兴致,给我扮个娇羞可人,演个娇声连连,那真要把我当场雷飞三千里。 既然想到了这儿,我就对李藏风说:“不如你先下去?叫梁挽过来?” 说到梁挽我就有点担心地扫了一眼四周,发现这人不在附近的视野可及处,想必他顾忌阿渡的私隐,跑去小树林子里了。 只要他没看见咱们刚刚的互动,我就还能做个人。 要是看到了,差不多就社会性死亡了,龟儿子得先一步西去了。 我一发话,李藏风就疑道:“你让我先下去?你不是还有别的事想我去做?” ……你捏个瘤子都能捏成老中医按摩,我咋还敢把别的交给你啊?杀腐杀暧昧你是职业的啊我的哥。 李藏风似有所觉,迟疑道:“你是不是……对我刚刚的表现不满意?” 我整了整衣服,故意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脸,道:“刚刚只是一场实验,不必求满意,我只求你的真实表现。” 李藏风似得到了个标准答案,并在这个答案上进行了一定程度的阅读理解。不出意料,他的理解再次走上了康庄大道……旁的歪路。 “其实你若喜欢被人触碰这里……我可以试着练习。” “练习什么?”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李藏风正经道:“这处地方是人体要穴经脉所汇之处,我……可以帮你。” ……怎么帮!? 李藏风严肃道:“你若喜欢被人触碰,告诉我触碰的力道、节奏,我只需练习几次,就能领会精要。不出三日,我定叫你满意。” …… …… 你还想开创个捏瘤学是咋地!? 你咋还钻研出一门专门对付我的手艺了呢!? 我已经不是脸上懵逼了,我的懵逼都体会在我的呼吸上了,这一刻我连喘气是个什么我都不记得了。 不过看了看李藏风的神色,我觉得我还是得把气喘回来。 “你还是不明白。” 李藏风道:“不明白什么?” 我说:“探索彼此的过程,是要双方都欢喜,若只是你欢喜,或者只是我欢喜,那都不算数的。” 我就算含泪做攻,我也得找个温柔可人的小受,哥哥你真不是那款儿的,别勉强自己了。 李藏风听明白了,也给我掰出了一句明白话。 “我的确是欢喜的。” ……此话当真!? 你有成为捏瘤法师的梦想!? 李藏风见我不信,低了头看向我胸口,仿佛他的目光能隔着布料穿透一切,直看到皮与骨、直看到那血红又肿胀的瘤子,还有自己留在上面的种种可恶的指印子。 “这是我们相识以来,你第一次主动叫我触碰你。” “而你让我碰的地方,是你最要命的地方,是你最私隐的秘密。” 他抬起头,火辣而赤诚的目光直视着我,像我脸上同时开了一百二十朵儿大鲜花,专门吸引他这大蜜蜂来蜇。 “你信我至此,坦诚相待至此,我为何不能欢喜?” 仿佛一道蜜糖洒到我唇角,我觉得舌尖一下就摆脱了干涸,喉咙脱离了苦海,就连视线也跟着亮堂了。 再没什么遮挡得住我的眼,我可以直接看见李藏风的眼神里——一颗颗名为欢喜的星子在闪耀、在炫耀。 好家伙,你果然是拧地欢儿呢。 不是因为拧瘤子本身叫你欢儿,而是因为这个动作代表的意义。 你觉得是和我亲密无间了,坦诚相待了,受了我极大的信任了,你心里就乐呵了。 乐就乐了,你咋不说呢? 早告诉我不就成了?非得兜兜转转地吓我。 改天我也吓唬吓唬你。 我道:“好,我明白了,你让我想想,你自己也想想。” 虽然他这个人目前还没有完全开窍,但是做0做1还可以再商量商量,实在无1无靠我就含泪做攻了,虽然不一定持久。 李藏风见我脸上似有解脱之意,神情也从完全的紧绷中脱离开来,他稍稍放松了僵而直的身体,道:“那我去叫梁挽。” 他这么说,我有种身为班主任轮番找人谈话的错觉。 这个的确是错觉,因为等李藏风把梁挽叫过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才是班主任,我是班主任他龟儿子。 梁班主任看着我,还没说话呢,就先叹了一口老长老长的气。 这口气我不敢打断,我知道他心里憋着的话太多了,先让他问几句,消消心里的震惊与恐惧,我再道个歉,叫他别和龟儿子一般见识。 结果梁挽叹完了就说:“小方,是我对不起你。” 我愣了:“你如何对不起我?” 梁挽苦笑道:“刚刚我的反应太过激烈,如今想来实在不该。是我欠你一声‘对不起’。” 我道:“这叫什么话?瞒着你的人是我。我该道歉才是。” 梁挽却摆摆手:“你没有对不住我,在我们相处过程中,你从未说过自己不是老七,也未曾隐瞒过自己的武功路数……是我自己想岔了。” 他这么说就显得有点严肃了,我忍不住问:“你信了李藏风的话?你如今认为我就是老七么?” 梁挽沉默片刻,终于还是在面上露了软弱,给了我可可怜怜的八个字。 “我不敢信,我不愿信。” “不敢信是为了什么?” 梁挽面带苦涩道:“因为我不仅听过老七,我还远远见过他杀人。” 我诧异道:“你看过他的脸?” 梁挽摇头:“隔太远,他又蒙了黑纱,我只见他杀人的身姿,便已再难忘记。” 我有点明白他为何一见我出手,就盲猜我与老七的关系了。 我也明白他为何说不敢了。 七哥出手,那的确是要给人留下心理阴影的。 梁挽又道:“我也不愿信你是老七,是因为老七是个高高在上的传说,你却是活在我身边的小方。” 他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我的头,手下垂到我的臂膀,又挽了挽我的手。 动作亲密而温和,像母亲、像朋友,像许久不见的一道光照在我身。 “小方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小方,你若有一日成了老七,我还能这样看着你,摸着你吗?” 我想了想,道:“不会。” 梁挽目光一厉,我却怀揣了苦涩倒在了自个儿的脸上,我苦笑道:“我从一开始就成不了老七,只是学着他的模样,仿着他的为人。” “所以再像又如何?我还是我自己啊。” 这话一落,像一根定海神针定下了梁挽心中的风浪。 从此再无波澜,他的脸他的目光,便从坚硬苦涩,过渡到了欢喜与温柔。 他拉着我的手,微微一笑道:“这么说……你果真如阿渡和李藏风猜测……不是第一任老七,而是第二任或第三任老七?” 阿渡和李藏风的猜测? 难道说李藏风的那个无限老七理论被阿渡偷听到了,这个仔又在刚才把这歪理灌输给了替身梗爱好者梁挽? 好事儿啊,灌得好啊。 这就省的我撒谎了。 反正这是最接近真相的推测了,我自己编也不会比这个更真了。 梁挽见我点头,面上一松,我本以为我们就要进入到一种母慈子孝的模式,没想到梁挽忽的想到了什么,立刻进入了严肃模式。 “小方,有件事我不能瞒你,我刚刚和阿渡在小树林子里,不小心瞥见了你和李藏风。” 我猛地从他手上挣开:“你看到了什么?” 梁挽道:“非礼勿视,我只看了一眼就转头了,所以我才问你,你们刚刚究竟在做什么?” 我面不改色地扯淡道:“没做什么,只是我胸口有点异样,叫他帮忙看看里面有没有淤血或者硬块儿。” 梁挽疑惑道:“若是你这胸口有硬块,我早些时候照顾你的时候就该摸出来,怎会轮到他?” 我见他不信,立刻解释道:“我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胸口就有些闷痛酸胀,所以我叫他检查。” 梁挽叹道:“若是胸闷,那是大事儿,他一个人检查怎能算数?我带你去看罗神医吧。” 我赶忙道:“这就不必了,他检查我放心。” 梁挽却固执道:“你放心我不放心,你这后遗症有加重,一定得和我去看看罗神医才行。” 他拉着我的手就要走,我怕了他了,我赶紧把外袍一敞,给他看看说:“不信你摸摸,真的没事儿。” 梁挽倒是没动手,但是他马上就看见了。 两个被捏得红红肿肿的瘤子,仿佛才被人玩过。 我心想坏了,我赶紧把衣服放回去,结果已经迟了。 梁挽仿佛想到了什么,温柔脸上裹上了泥灰,他眼神如刀,含怒带痛地问我。 “李藏风刚刚,就是这么替你检查的!?” “他知你身份,晓你秘密,拿这个胁迫你,拿我的命胁迫你,你就半点不反抗?任由他糟践吗!?” ……胁迫!? ……糟践!? 替身梗才刚过去啊!母亲! 你这脑子里演的都什么古早风的狂野之爱啊!? 第110章 欢乐下的一个小小转折 我叫方即云,我是实在不懂梁挽这个脑回路。 他咋就一门心思认定李藏风是个坏种儿?非得把画风偏到古早风的虐文上头?还是带了字母味儿的那种? 他这心里是多嫌弃李藏风啊? 我忍着疑,我看向他:“你想的未免太多。” 梁挽把那厉眼一沉:“铁证如山,如何就是多了?” 见他不信,我故意压低了嗓,脸上透出点七哥的气息。 “他若真是那样的人,悬崖边上我就会杀了他。” 说得是煞气十足、自信满满,仿佛杀李藏风如同杀只鸡,是十拿九稳与手到擒来,重点突出了七哥原有的气场。 我把狠话一说,梁挽才有点看出我不等于傻白甜,说傻黑甜更准。反正这种类型不是可拿捏,我没那么好惹。 可他心里藏着疑惑,就又问了:“那你们刚刚究竟是在做些什么?他怎么就能下这样的手?” 你是说辣手摧瘤吗? 意外,纯属意外,是他不太熟。捏多了就熟透了。 我有点犹豫道:“刚刚那个……的确不是检查,只是一场实验。” “什么实验?” “他没弄清自己的感受,我想帮他弄个明白。” “他是亲口对你说的?” 我一点头,梁挽心有余悸地看了看我胸口的位置,仿佛隔着布料就看透了什么,脸上的黑沉再度回归,他是憋着怒呢。 “他虽未逼迫你,但是他只要多番暗示,就能引诱你自动献身。这手段倒比逼迫更高明,它无形无迹,却是有心为之。” 他一句句分析得有理有据,我都差点信了。 “你为何对李藏风有这样大的偏见?” 这话听着耳熟,好像我之前曾问过李藏风类似的问题。 梁挽脸上带起了愁,解释道:“或许是偏见,也或许是因为我想起了过去看到的人。” 他说完又看了看我,补充道:“还或许是因为……我遇到的人是你,所以得格外多心些……” 我心里一动:“这是何意?” 梁挽拉着我的手,苦笑道:“你这性子的人,过去吃的苦太多,所以只要有人对你有一分好,你就记得他的十分好,我说的是也不是?” 我被说得有点汗颜:“倒也没这么夸张。” 梁挽道:“我不过受托照顾了你几日,你就能为了我豁出命,低下尊严去求着人家来救我。你为人做了这么多,还当我是没眼睛的人?” 这一通夸我是没话说了,我也是好久没听过人夸我了,那我就再听会儿。 结果梁挽话锋一转,收了笑容道:“也许李藏风没我想的那么糟糕,也许我们之间是误会重重。但我就怕你心思赤诚,投入过多,最后却落得个一无所获的下场。” 我道:“你担心我吃亏,这个我懂得。可说起要吃亏,绝不是我,顶多是他。” 你可能也不会相信,李藏风这个人,外表看上去冷峻无边、高大威严,心里却享受被征服,喜欢旁人主动。真要和他在一起,我觉得身上我吃不了亏,心灵上可能有点,毕竟我还是喜欢被捧在手心胜过捧人在手心。 梁挽认认真真地打量了我,仿佛在疑心我到底是不是为人所惑。 “你当真是这么想?” 我解释道:“你都把我的性子摸得这么透了,还不清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若真的把人看错,那将来一无所获也正好学了个教训。若是从一开始就战战兢兢、不敢尝试,我到时才会后悔。” 梁挽道:“你是打定主意,要与他一块儿了?” 我摇了摇头,“还在实验中,我得找着一条我们俩都走得通的路。” 梁挽道:“倘若找不着呢?” 我苦笑道:“那就好聚好散,做不成情人,总能继续做做朋友吧。” 我的过分乐观主义似乎没有完全消除梁挽的担心,但他见我如此坚定,也不好再说什么。想到这里,我干脆就反握住了他的手,道:“你若是信我的为人,也该信我看人的眼光。李藏风即便不是完人圣人,他也绝非小人。” 梁挽无法辩驳,只苦笑道:“好好好,就算是我多心,我再给你说句‘对不住’。” 他这么哄我那就对了,天下没有哄不好的小方,只有不会开窍的老李。 说到哄人我就想起了另外一个不省心的仔。他这家伙偷听功力一流,吃瓜能力无敌,武功身手更是不错,就是懒,懒到令人发指,就得一个贤惠如梁挽的人去好好照顾他。 一个爱被照顾,一个爱照顾人,他俩应是天作之合吧? 结果我问梁挽,梁挽却说:“这人不好对付,得用非常手段。” 你确定你说的是阿渡而不是李藏风? 我问:“他是不想让你看见他的伤口?还是对你诸多挑剔?” 梁挽道:“我说的不好对付不是挑剔,你可看过他受的伤?” 我点了点头,我大概是知道的。 阿渡这手臂,绷带一揭,我才瞧见下面的皮肤——那是坑坑洼洼、青的紫的、新的旧的伤疤是一个接一个,一条手上千疮百孔,简直像是他被人酷刑折磨过一样。 我当时问他,他只说这已经好了许多了,只是不能见光,一见光,伤口就得发烂。我又问他这是什么毒,他就不说话了。 梁挽说:“他这伤口带毒,常年反复,这也罢了,只是他在服的却不是抑制伤口用的。” 我疑道:“不是抑制伤口,莫非是什么不好的药?” 梁挽担心道:“这药我闻过,可止痛,可麻木人的精神,对肝脏十分有害,吃多了还容易上瘾。我看他脸色就知道他大概已服了很久,再这样下去他会被彻底弄垮,到时想戒也戒不掉了。” 我正色道:“若是如此,得赶紧想办法让他戒药。” 梁挽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把他的药全偷来了。” 我马上点了个头……我点完头就觉出不对了。 “你……你现在就把他的药全偷来了!?” 梁挽笑道:“趁他不备偷的,我的左手肩膀是受了伤,可我的另外一只手还好着呢,偷个东西还是可以的。” 说完他还给我甩了甩他的那只手,好像觉得这样做我就能安心似的。 这个……这个是不是有点过于快了。 我是要你去照顾他,但是你不经人家同意就擅自做主,就算是出于好意,你也不能够啊。 梁挽这性子什么都好,就这点不好,刚开始我与他相处时就觉出来了,过于强势的照顾,倘若用错了人那是容易反弹的。 我说:“你虽是好意,可偷他的药却是不妥,阿渡不同于我,你还是得和他商量着来。” 梁挽却道:“我试探过他的口风,他不会同意的。” 我说:“那你就先还回去,让我去和他商量。” 梁挽苦笑道:“来不及了,我想这个时候他可能发现了……” “——不是可能发现,是已经发现了。” 一声突兀的男子嗓音打断了梁挽与我的对话,咱俩回过头去,不出意外地看着阿渡走了过来,他本来走姿像一头喝醉了酒的小熊,如今走来却像是一把会动会跳的枪,倒比之前有点精神了。 但他后面还跟着李藏风这个耍大刀的。 那我就觉得不对了,我觉得这个气氛很不妥了。 阿渡走到我们身前五步的位置,停下来,看了一眼梁挽。 “拿出来。” 他的声音还是透着股懒劲儿,可这人的眼神里没有笑意。 梁挽道:“你说的是你的药?” 阿渡道:“我知道你拿了,现在就拿出来。” 梁挽道:“你知道这些药会让你变成什么样的人。” 阿渡淡淡道:“我知道它们的好,也明白它们的坏,但对一个活不了多久的人来说,我记得好就足够。” 梁挽笑道:“我实在不太明白,你为什么就认定了自己活不长久?你的伤势虽然不好,但不会立即要你的命。” 阿渡道:“因为我的伤一旦好些,我就要去杀几个人。” 梁挽道:“而你觉得这些人能要了你的命?” 阿渡懒懒地笑道:“他们杀不了我……但我若用尽全力去杀他们,多半得和他们死在一块儿。” 梁挽笑了笑:“你一个人去杀,必然吃亏。若多几个人陪你去呢?” 阿渡有些嫌弃:“不必了,太麻烦。” 梁挽指了指自己:“你帮过人,人也该帮你。我和李藏风算不算人?小方算不算人?” 阿渡想了想,像掰着指头似的数了数:“李藏风算,小方算,可是你要是不把药给我,那你很快就不算了。” 我听得心头一紧,我赶紧给李藏风使了个眼色,我马上想去劝梁挽先把药拿出来。岂料他把手一摊,两只手空空地展了开来。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我刚刚已经把药给洒了。” ……哈!?你!? 阿渡眼神一空,仿佛在这短短一瞬间,他把所有的情绪都清空了 。 半晌后他低垂下了头,凝视着自己包着绷带的这只手,神情颇有些迷茫,仿佛这手不是他自个儿的手,只是一块儿随时要烂掉的肉。 看着看着,他开始发抖了。 手在颤抖,他的身上也是。 “可是……很疼啊。” 梁挽眉心一动,焦急摆在脸上,他是想要上去查看的,想要把一切都用医疗手段解决。 可是我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阿渡不对头。 真的很不对头,不能过去。 止痛药上瘾的确伤身,但贸然停药的后果只怕更严重,戒断反应是能把人弄坏的啊。 梁挽怎么就没想到呢?他就算是好心也不能这般冲动啊! “真的……很疼啊。” 阿渡的声音已经开始发哑了,像喉咙里有把刀子在磨,我听得都有点鸡皮疙瘩冒起来。 梁挽听得更想过去了,他回看我,想摆脱我的手,我却看向李藏风,李藏风紧皱眉盯死了阿渡,而阿渡在这个紧要时刻抬起了头。 他抬头的时候,那眼上就没了迷茫。 倒像是揣了些冷漠,眼里的情绪和草儿一样被压下去,光点下沉,黑夜弥漫,五官跟着锐化。 他仿佛是看不见什么人了。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梁挽只问:“还疼么?你能不能形容一下疼的程度?” “不是很疼了……” 阿渡摇了摇头,像一个没了五感的人,白纸般张着嘴,飘摇而脆弱地看向梁挽。 “只是要轮到你了。” 说完他手上一动。一道白光紧接着刺出,如疾风中暴雨下的一闪,目标竟是梁挽的咽喉! 我心里一惊,我胸口一凉。我做梦也没想到。 我保了梁挽这么久,我几乎是防着所有人,可最后要在我面前杀他的,居然是阿渡! 第111章 阿渡的剑与梁挽的笑容 我叫方即云,我现在是真的惊了。 我没想到老母亲是真敢把药全砸了,我更没想到阿渡是真敢出手! 而且还是在我眼皮子底下出手!在李藏风的眼皮子底下出手! 在他的剑出鞘那一瞬间,我的身体就已先我的意识做出了反应。 我马上就撞开了在我身边的梁挽,挺个腰杆拧个脚,我的胸膛就撞上了阿渡的剑尖。 我想阿渡再怎么失了智,他也不能对着我刺下去吧。 果不其然,阿渡手腕一抖,软剑如蛇般扭了水腰。只听“噼啪”一声响,剑尖就歪向一旁,还是追着梁挽去了。 梁挽也不废话,往前一跃,地上一滚,缩近距离。 他这一连串动作可谓是躲避的典范,半秒不耽误,每个动作都不浪费。 只可惜他肩膀受了伤,躲是躲得过,逃却有些难。 那剑尖几次不中,阿渡挺身一蹿,人是低低往下沉,剑是刺向梁挽的腰部。那剑锋如毒蛇一吐,舌头丝儿就差那么一点就喷到梁挽的腰上了。 梁挽险险躲过,人是一个翻身落了地,我看得心急如焚,想去助阵,却发现李藏风已悄无声息地绕到了阿渡背后。 他揉了揉拇指,仿佛下一刻就要出刀,刀鞘斜向上仰,位置对着的是阿渡的后脑勺! 我心里一急,知道自己更得加速,这几个人打起来那可不是切磋能够停下来的,那一不小心就得弄出个生死相搏! 就在李藏风将要出刀时,梁挽足下一个不稳,当即要跌倒。 可他稳住了,愣是笔直笔直地站在那儿没倒下,可这么一稳身耽误了点儿时间,那剑就冲着他脖子切去了。 我当即奋不顾身地冲去,谁料阿渡似有觉察到背后踪迹,手腕上猛一发力,剑尖如蓄力已久的一道利箭,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直射过去! 可是梁挽居然不躲。 他就笔直地站在那儿,笔直地看着剑尖越来越近! 直到剑尖停留在了梁挽的脖子边。 而李藏风的刀也悬停在了阿渡的左肩头。 而我的手是搭在了阿渡的右手臂。 可我俩都清清楚楚地看到,阿渡是先停下来的。 他仿佛看不见肩头上悬着的刀,和我搭在他手臂上的手,只看着梁挽,仿佛天上地下,也就这么一个人能够被他看见。 梁挽却毫无所觉,仿佛看不见这剑尖还凝固在他的脖子前,竟还噙了一丝笑,道:“你停下来了。” 阿渡只淡淡道:“可你为何不躲?” 梁挽道:“那你又为何不刺下去?” 阿渡冷笑:“我若刺下去,岂不正中你下怀?” 梁挽道:“什么下怀?” 阿渡眼中精光一闪:“你根本就没有把药给毁掉,它们一直都在你身上!” 梁挽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阿渡道:“闻出来的。” 梁挽道:“既然一开始就闻出来,为何还发怒出手?” 阿渡笑了笑,这时我才看得出,这小仔子笑得是又奸又猾,活像是一头引着猎人步入陷阱的小狐狸。 他这么笑我就明白了,这臭崽子刚刚又是在演呢。 居然还演的这么像,我还真以为他是受痛失控,因为强烈的戒断反应而失控了。 “小方把你说得和天仙般漂亮,那你怎么不猜猜我想的是什么?” 虽然这不是什么吐槽的好时候,但漂亮和聪明有啥特殊关联么? 他不说话,梁挽就说了:“我若是躲来躲去,你会一直追个不停,追到最后等我狼狈不堪,你再叫我受个伤,再放我一马。” 阿渡:“所以你干脆站着不动?你笃定我这一剑不会刺下去?” 梁挽道:“我知道你不会杀一个没有反抗的人。” 阿渡:“一般来说不会,可你若早存了这样的诡计,我为何不能真下手杀了你?” 说完他把剑尖往前一递,从悬停在空中变成了抵到了梁挽的喉咙上,这直接锐器对皮肤的,再进一步就是无可挽回,看得我后背的凉汗都下来了,我紧攥着阿渡的手不肯放,想要先把他拉回来。 可李藏风却在这时看了我一眼,示意我不要轻举妄动。他想说什么我知道——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即便我能在千分之一秒内把阿渡拉开,他也能在万分之一秒内刺进梁挽的咽喉。 我信他,我信梁挽,我也信阿渡这个臭仔,所以我停下了。 阿渡的剑尖就抵在梁挽的喉咙,梁挽不说话,只是那么平平静静地看着阿渡,像一个任宰任杀的圣人。 他不说,梁挽不说,李藏风和我也无话可说。 咱们四个人就这么静止成了四座雕像,像四个凝固在这荒原的jpg,周围只有风在动,枝叶在响,只听得见烈日下干草枯柴在噼啪作响的声音,还有我们彼此的心跳、呼吸,它融成了一条不安的线,勃勃跳动、却毫无规律。 这几秒过得好像是好几年。 可它终究是过去了。 因为我听到了阿渡的一声叹息,我接下来就看见他垂下了剑尖,仿佛垂下了最后的固执与倔强。 他把剑收了,以一种平静但带着锋芒的眼神看着梁挽,道:“你故意把药藏起来,激我出手,是想看看我的瘾症走到了哪一步?” 梁挽点头,阿渡冷笑:“如今你看到了,又藏了药,是不是想帮着我一步步戒瘾?” 梁挽道:“以你如今的状况,若是贸然停药,只怕反噬极重,所以我只能帮你慢慢减少用药,一点点戒。” 阿渡道:“我的确是想戒,但什么时候戒,怎么去戒,本该我自己说了算。” 梁挽无奈地笑了笑,可眼神里没有丝毫退让的情绪。 “可是你的状况,已经是不能再拖下去了。你带的药水已然不多,我想就算是回去那刘府,你这药也配不了多少。” 阿渡沉默片刻,对着我翻了个白眼:“你看看,这个王八蛋是打定了主意,要把我的性命攥在手里了。” 你对我翻什么白眼啊?那是我的老母亲,我当然也站他一边了。 阿渡垂下眼看了我搭在他手臂上的手,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你先前说他人美心善,我还不信。” 我问:“如今你就信了?” “如今我是信了。”阿渡看向梁挽,笑得真是一个咬牙切齿,“你的确是美极了,我再没看见比你更漂亮的聪明人了!” 这内容明明是在夸,可这口气听上去倒像是要把梁挽下锅煎炸了。我心里知道阿渡憋着火,我就赶紧把他给拉下去,拉到一半,就听得阿渡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一回头,发现他的脸色都有些白了。 “怎么了?” 阿渡有些虚弱地把手挣开,忽的就原地蹲下了。 我赶紧也跟着蹲下来,我诧异道:“你是真疼啊?” 阿渡瞪我:“你还以为我的疼也是装出来的?” 说完他脸色更白了,低下头闭上眼,嘴里嘟囔道:“姓梁的王八蛋就在你眼皮底下欺负人,你也跟着他一起欺负人……你别理我,我早晚死了就好了……” 仔,这不能怪阿爸啊。 你的疼不是演的,你的剑也不像是是演的啊,你这真戳上去阿爸怕你停不下来啊。 不过看他的样子是真的疼,这额头都开始出汗了,我就赶紧拍拍他的背,帮忙揉揉他的手,道:“刚刚是我心急了,不该捏你的伤手,这样吧,你也在我身上戳几个洞出出气。” 阿渡闷闷地说:“戳了你,李藏风呢?” 我马上打包票:“没事,就说是我自愿的,他来找你你就让他找我。” 阿渡笑了:“你真让我戳?” 我大力点头,他又把笑容一收,恶狠狠道:“你不反抗让我戳,我又不好意思去下手。那你还不是和梁大王八一样?他是大王八,你就是小王八,你们一家王八压我一个。” 我就问了:“那你想我怎么赔罪?” 阿渡认真地看着我,提出了一个生和死的问题。 “我现在发疼还能忍得住,以后要是忍不住了,我怕是会半夜起来把梁大王八给一剑戳死,那个时候怎么办?” 我道:“那以后你要是忍不住,你就起来戳我。” 阿渡想了想,道:“你不能和梁大王八一样忍着不反抗。” 我笑道:“我不会,他是王八我是人,你要是敢把剑尖往我脖子上递,我不躲,我会打回去。” 阿渡眼神一亮:“此话当真?” 我指着自己的胸口说:“我若说话不算话,我这儿就给你当画布,你拿着剑随便划。” 阿渡笑道:“那可不必,我不是李藏风,对你的胸口那两点儿不感兴趣。” ……你说啥? ……你刚刚到底看见多少了!? 阿渡见我急眼,道:“我本来想看的更多,可是梁大王八说什么非礼勿视,硬是把我的脑袋按回去了,你说他是不是个大王八?” 我恶狠狠道:“你才是个王八,你个千年一见的龟孙子!” 阿渡道:“反正以后我要是疼的不行了,我就找你和我打一场。你不和我打,我就去找梁挽。” 我硬着头皮道:“好,你找我就行,想怎么打斗随你。” 他把笑容一收,忽的正色道:“这是你说的,你可得认真打,随便打打不伤性命的那种,我可不要。” ……不能不伤性命? 你是想二十四小时都和我玩决斗吗!? 阿渡眼巴巴地盯着我道:“你答应过我的,若是反悔,别怪我去对李藏风做什么。” 我笑道:“你能对李藏风做什么?你找他决斗他就拒绝。我不是梁挽,你可吓不着我。” 阿渡翻了个很有神韵的白眼:“你还不信?那我说给你听。” 我不信邪地一凑近,结果阿渡忽的把手搭上我的肩膀,回头看了一眼李藏风,对他笑了笑,然后飞速转头,在我的右边脸颊上“啵”了一记。 ……!? ……纳尼!!?? “啵”完以后他迅速分开,笑眯眯道:“你看看,李藏风一会儿就来了,我就不信这样他都不肯打我……” 话还没说完我就踹了这个龟孙子一脚,把他踹翻在地我就骑到他身上要去掰他的不孝之嘴,我听见一声惊呼,回头去看,发现李藏风和梁挽都惊惊呆呆地看着咱俩。 “小方……你……” 我惊了:“我不是!我没有!” 不孝子孙误我啊! 结果阿渡倒在地上笑的吱吱乱颤,笑得更加厉害了。 他这一笑,气的我当场甩出了捏瘤之手。 但不是去捏他的瘤,而是去戳他的胳肢窝。 一击必中。 当场止笑。 后果无穷。 这一整天下来,阿渡都没敢在我跟前再笑。而是经常在梁挽的屁股后头晃悠,尝试戳一戳他的胳肢窝。 第112章 月下谈话与剑上起舞 我叫方即云,我认为一切已告一段落,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就成了个问题。 之前因为要出来追人,我就把眼影盘寄养了刘府,那边的下人帮忙照管只肥鸟是没什么问题,但是我总怕它吃不好睡不暖要害相思病,我想回去把它领了再走。 阿渡这个毛病我也觉得得回去,止痛药他多吃是不能吃的,但是绷带是该每两日一换的,那这个也是得买的。 至于梁挽,他的危险是暂时解除,通缉令上他的名字却还挂着呢,我寻思着我得找找黑市一样的地方,给他买几个假的路引,多准备一些乔装打扮的工具。 而李藏风,他似乎也需要回去一趟。反正咱仨都回了,就他一个在外头荡来荡去的,那也说不过去啊,总觉得少了点儿。 所以思来想去,咱们四个还是回一趟梅州城比较好。 可离了梅州城后是咋个办? 我在想想下一步怎么走呢,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似乎已经被我抛在了脑后的事儿。 我不是还要去刺杀曹几何的么? 不安立刻冒起来,它占据了我心里的每个角落每个位置,以至于我忍不住回头,把身边几个人扫上一眼,唯恐遗漏了谁。 我要是离了梅州城后,马上就去刺杀曹几何。这是不是就是我最后的日子? 是不是以后我就见不着这几个了? 很有可能。 铁板钉钉。 那就多看他们几眼,永远都不要忘记他们。 李藏风被我看得有些奇怪,他第一个察觉出了我的异样,走到我身边,说:“你可是身上又不对劲了?是否需要坐下歇息?” 他怕是以为我晚上又得发病,那我就说:“歇息是不必,梁挽恢复了自由身,我心里高兴,不会犯病。” 我这话语一落,我就看见梁挽的脸色复杂了十个度,仿佛他有话想说,可碍于李藏风在这儿就说不出口。阿渡倒是好奇地问:“你这犯病还和心情有关?” 我提醒他:“是,我如今心情好得很,只要你少气我点儿,兴许我就不犯病了。” 阿渡却道:“亲一口脸都能气到你,你这度量未免太小。” 李藏风淡淡道:“不单他气量小,我的气量也小得很。” 阿渡停下,对他笑了笑:“怎么?生气了?” 李藏风:“你觉得我不该生气?” 阿渡的语气凉飕飕的:“你还没和他定下关系呢,就急三火四地不许别人与他亲近,你做人是太霸道,还是不厚道?” 他的意思我懂。 做红娘的,做CP粉头子的 ,总得有些特殊的福利。不然那这红娘做来干什么? 现在李藏风把阿渡看得和梁挽一样紧,那他就觉得这天平歪了,得手动掰正。 李藏风看见对方这嬉皮笑脸的态度就冷了脸,正色道:“你若想看我生气,该冲我来。若在他身上打主意,你达不到目的,还得吃天大的教训。” “什么样的教训?” “比如某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的头发全都没了。” 阿渡一愣,随即镇定一笑道:“我不信你能在我睡梦中靠近我。你身上的杀气虽淡,但你瞒不过我。” 李藏风道:“我是不能,但是有人能。” 说完他看了看我,居然还看了看梁挽,唇角还勾起个又飒又冷的弧度,看得我都饿了。 我的回应是老怀欣慰,李藏风这个呆逼只要不靠近我,他就不是呆的,他是灵活多变擅长攻心的李大佬。 梁挽的回应是微微一笑。甭管前一秒他和李藏风有多少暗流涌动,这一刻他们和我是三位一体的好长辈。 那阿渡这个龟孙子就哑口了,他发现了自己的孤立无援。也忌惮攥着他性命的梁挽。看他的眼神是很想原地造反,把梁挽给当场打飞的。 但是我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咱们仨都有路引,梁挽出来的时候没带着啊。而且他的真实相貌在刑车旁就已暴露无遗,这要是进了城门,这还不得被当场拿下? 我把这事儿提出来,李藏风就说:“出凶案的是土地庙,他可在另一个方向的水娘娘庙歇息一夜,让阿渡陪着他。” 阿渡和老母亲相处那还不得是祖孙大战?不孝孙弑祖母?我马上摆手说:“阿渡自己也是个需要被人照顾的,梁挽的伤口也没好,不如我留下来陪着他算了。” 这回轮到李藏风皱眉了。 “你若发病,至少得有两个人看着,梁挽一个人只怕是摁不住你。” ……你咋说得我一发病就和绿巨人似的?那天晚上我到底给你留了什么心理阴影啊? 我说:“不如我和阿渡梁挽都留下,你一个人进城去,代阿渡和刘公子道个别,再把我的鸟儿也领过来?” 咱们三个虽然属于老(梁挽)弱(暂缺)病(我)残(阿渡),但可以结合长处互相照顾,这不就解决问题了吗? 而且论财力,李藏风第一,什么好东西都可以一箩筐一箩筐地买。 论身份,他也方便做许多事,比如买个假路引,给梁挽再安排一个身份什么的。 结果李藏风沉默了一会儿,我看他那纠结来纠结去的眉头,我是很想给他当场抚平的,他本人也想驳我的话,但是想来想去他也没想出什么能反驳的,那他就没办法了。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我们仨就乐呵呵地去水娘娘庙等着他了,反正李藏风这个人是财神爷,资源丰富情报迅速,有他在就没有做不成的事儿,我们仨耐心等着便是。 这一晚上我们进了水娘娘庙,这地方果然是够破够萧条的,整个庙就剩下个骨架了,水娘娘的神像也是残缺得不行,缺脸少鼻子的,看着和克苏鲁系的古神似的。这地方好在没有什么死人也没什么血迹,就一个挡雨的所在。 李藏风把一条被撕成两半的被子留了给我们,我就把一半给了梁挽,另一半给了阿渡,我自己在身上堆了些杂草,猫着身子睡了。 可到了半夜,这庙里就不太平了。 不是说会闹鬼,但是它闹阿渡。 我睡着睡着,这仔子就闷声不响地挪到了我的身边,他开始摇我了。 摇了一下,没摇动,我睡得正香就开始嘟囔了:“你别烦我,睡着呢……” 再摇了一下,还是没动,那阿渡就叹了口气,说:“我疼的受不了……你再不起来,我只能把那梁挽的脖子给抹了……” 我马上“蹭”地一声站起来,发现梁挽好似还睡着,眼前只有阿渡这个猫仔子在跟前眼巴巴地瞅着我呢,那我想起了白天答应过他什么,我就轻手轻脚地拉着他出去了。 一到外头,咱俩摸了摸身上的火石,把一些捡来的柴火给点了,勉强当做照明火,这下便可隐约看清彼此的神情。昏昏暗暗的火光夹杂不明不白的月光,我只能看清阿渡脸上如有汗水,他似是真的疼狠了。 我就拍拍他的肩,道:“你一察觉自己的杀心,就叫我起来,做得不错,再接再厉。” 阿渡道:“打之前我有些问题想问你,这里也没有别人,希望你能老实回答。” 我想了想:“那取决于你问的老不老实。” 这个答案就很妙,体现了我高超的耍赖技巧,以及阿渡不好好说人话的性格。他得问人话,我才能答人话。 阿渡笑道:“好啊,我先问你……你到底是不是老七?” 一来就是个重磅问题,我左右四顾,眼见老母亲在庙里睡得正香,应该不存在被偷听的风险,那我就对阿渡说了。 “李藏风说的话你也听到了,他没有猜全对,但也猜对了些。” 阿渡似早料到我不会全盘托出,也没惊讶也没恼,又问:“第二个问题,你是不是要去杀曹几何?” 这个我倒是可以点头。 阿渡又说:“我有句话,你听了怕是得揍我。” 你啥时候怕被我揍了?你是怕被我戳胳肢窝吧? 我说:“你是想说以我现在的状态去刺杀他,我是必死无疑?” 这话一说出口我就觉得心里一酸。 因为在很相似的环境里,老八也曾经说过很相似的话。 现在他不在了,在我的面前是另一个爱调皮捣蛋的仔。 阿渡说:“我倒不是觉得你实力不足,只是看你白日里出手的模样,你似乎总在刻意压制着什么……” 连着对话走向都和老八当初的劝诫一模一样,我更心酸了,凉凉地开口说:“当时我是为了抓人,所以特意没下死手。你也不必担心,杀人我还是能杀的。” 阿渡却道:“我担心的不是这个,你能杀人我知道,但是你能杀朋友么?” 我疑心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阿渡道:“我听说天魔崖上,你拼死护住了李藏风和薛灵灭,想必你是把李藏风当朋友,也是把薛灵灭当朋友的。” 我说:“你认为我去刺杀的时候,曹几何会让薛灵灭来对付我?” 阿渡道:“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我哑然失笑:“薛灵灭为人重恩重义,他欠我一命,怎会杀我?” 阿渡道:“但他会阻挠你,会让你的刀剑无法落在曹几何身上。你和他斗起来,会消耗体力,磨损内力,而曹几何身边的人不止有他,还有别人。” 我仿佛明白了什么,继续道:“我若在他身上消耗了内力,消磨了时间,曹几何就能逃走。其他人也会趁机来围攻,我不但杀不了曹几何,连性命也难留下?” 阿渡冷笑道:“或许薛灵灭念着你的恩义,又舍不得曹几何对他的恩情,他先杀了你再自杀,那也算不坏了义气。” 我提醒他:“老薛不是那样的人。我也不会挑着他在的时候去刺杀曹几何。” 阿渡道:“重点不在这里,重点是……你能杀得了朋友么?” 他一句话像问入人心,问的我胸口闷痛,似想起了一些不愿想起的东西。 “我不会去杀朋友,除非这朋友是个假朋友。” 阿渡道:“这么说也不错,反正我现在还不是你的真朋友,你可以先把我当做假朋友。” 我心口一凉:“你说什么?” 阿渡笑道:“你抱着这么柔软的心思去杀曹几何,多半也得死在他的算计里,或是落在他手里,与其到时受尽折磨而死,你还是死在我手里比较好。” 他笑容剧变,三分之一秒内冷到了极致,手已摸向了腰间。 一道清凌凌的白光在月下骤然暴起,与白日丝毫无二! 不,这次是更快、更猛,从刺向咽喉处猛然一折,改成刺向我眉心! 不是演戏! 不是假装! 他是真的要杀我! 第113章 痛下杀手或去放过 我叫方即云,眼前那白光是越来越亮,眼看着就要削到我的眉。 我忽的向后急退,一个后翻,避开了那剑锋。同时脚下向后一摆,像一种无形的气浪在托着我下盘,我乘风而后撤,一手向一边张开,一手化为五指急张,抓向那剑锋! 擒贼先擒王。 杀人先杀剑。 看看是七哥的钢筋铁骨硬,还是这软绵绵的剑丝儿硬! 阿渡似知晓我动作,一个点足人向前冲,那剑锋从我的眉心方向上摆,鱼儿摆尾般向上一弯,直接就向着我的头顶上方去了。 我五指上扬,他却沉腕三分,一个抖震,原本保持向上的剑锋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向下压制,凭空就弯曲下刺,目标是我额头正中央! 这仔子真想弑父啊! 我一咬牙,仰个头往后倒,脚顺风上踢,以钢铁脚趾刺向那他的手腕,这一踢若中,他钢做的手也得废成一滩肉! 阿渡当然不肯被踢,半空中猛挺腰身,向后一撤,人未落地,柔软剑尖却先戳了地。软剑的头几乎折成了一百八十度,却是硬是不断,而借着这弹戳之力,他竟又向上仰翻,迅速折回,再刺我一剑! 他像把自己的身躯化成了一根可以任意跳动的曲线!想刺就刺!想折就折! 我一咬牙,抽出贴在大腿内侧从不离身的“金睛刃”。 “砰”的一声,短刃拍开了他的软剑剑锋,他却再度下沉、前冲,人是冲到了我的背后,剑上往后一递,那剑尖却冲着我背部刺去! 我连忙一抽手抽出了背后的“分水刺”,手指飞速转动,直刺他手肘部,他若再敢出手,手肘必失! 阿渡果然收手,一个前滚翻身,再度站起,看着我这一手持刃,一手拿刺,眼里光亮得像雪原里的野火,身上的杀气更是烧之不尽,取之不完。 我提醒他:“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阿渡笑道:“收手?不是才刚开始么?” 我怒叱道:“你再不住手我就收不住手!到时拼个你死我活,梁挽怎么办?” 阿渡忽的收了笑容:“他睡着以后我点过他睡穴,他是暂时醒不过来的。” 我一惊,他竟是早有准备?这是真心打算打到底了? 阿渡用右手抹了抹剑锋,遮盖住了顶端,一边又继续道:“我之前就说过,我俩要是打一块儿,随便打打不伤性命可不行,你难道以为我是说笑的?” 他当时的确是以说笑的态度说这句话,再加上他一向不太正经的性格,以至于我竟以为他是真在说笑,如今方知不是。 他是认真的,他是存了心思要把这场战斗打成决斗。 那我就不明白了,他一个戒断期的病号,手都受着伤呢,我一个身负大仇不能死在这儿的人,咱俩玩什么决斗?那是李藏风的路线,他和李藏风抢什么? 阿渡不等我再细想,一剑再刺,这次比刚刚的更为凶悍。 他刚刚是一个目标清晰明朗,刺我喉咙改成刺我眉心,如今却是短短一瞬间出了十三剑! 先刺我肩膀,再改道刺我胸口,转而刺我腹部,之后再折、再回,来来回回上下游走,竟是毫无规律可言! 如此种种,仿佛软剑是一条绕在他指尖的银线,随心所欲而折,想来就来,想走便走。 这时我才知道,为何他是用这样的武器。 直剑要改方换向,腕部得用劲力,幅度更明显,眼力好点儿的人就能预测。而软剑变向有时甚至用不着腕部,掌心下沉挪动指尖都能做到轻微变向,便有无穷无尽的变化,路线更是难以猜透。连预测都极难。 因此我只能双手齐出,刃刺齐上。 金睛刃稍短,可护胸口肩胛与腹部,在最后一刻打偏他的软剑。 分水刺更长,可前来后往,护了腰侧与下盘,可破开软剑的螺旋攻势,使其首尾不能兼顾。 即便如此,我护得住自己,也难以攻得到对方。 这还是我出悬崖以来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生死险境,当日在囚车旁我出手是绰绰有余,遇着天寂山三魔也是岿然不惧,谁料到最大的危险会来自阿渡? 他可爱时是真可爱。 可怕时也真的可怕。 更重要的是,这人受了伤又在戒断期,打了折之后的实力仍旧是如此地恐怖。 那在他全盛之时,岂非能与七哥一较长短!? 而阿渡似乎一直不停在试探,试探我何处松懈,试探我的长短配合是否有破绽。 试探到了最后,他似乎得了答案。 他在佯攻几下后,忽的绕到背后,左手将软剑折成了一团,出脚勾踢我后膝,一手戳我腰侧! 我后膝遭袭,只觉一痛,却不肯退步,一出脚反勾住了他的脚踝,锁住肌肉,再出刺下沉,几乎刺穿他掌心! 阿渡收手后撤,却趁我改变身形之际,手肘撞到了我胸口,手上团着的软剑趁机松开,一把软乎乎的利器就此在我的胸前展开! 好妙的杀招! 好狠的手段! 生死存亡之际,视线瞬间改变,我只瞧见一只气球在我耳旁不远处晃荡,我也管不了那气球下是否代表着一条活生生的性命。此刻我只知道一点。 他要杀我。 我就杀他! 电光火石的一瞬,我左手的“金睛刃”及时回援,与那软剑噼噼啪啪地战作一团,几乎是三分之一秒,我竟已下劈了五下,截断了攻势三下,使一条抖擞精神的软剑成了垂头丧气的软蛇。 然而某人却在这时与我分开距离,软剑再度回返,抖擞几下,以一种蜿蜒莫测的曲线绕向我的咽喉! 我却没有后撤,而是一个侧头避开软剑,右手的“分水刺”脱手上扬,换了左手接住,直刺对方脖颈! 只听“滋啦”一声,阿渡捂住了脖子的右侧。 一道血点从他的指缝里缓缓渗出,我瞧见那血,我才浑身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都做了什么。 我竟真的差点杀了他。 阿渡的脸色依旧苍白,仿佛是戒断期的疼痛仍在困扰着他,可他脸上的神情倒是轻松,仿佛卸下了重担似的,他就这么把软剑一抛,自己原地盘坐下了,然后自己给自己撕了块儿布料,往脖子上包好了。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做了这一系列动作,半晌后才晓得什么叫怒,正要上前痛揍他一顿,没想到阿渡没说话,只顺着我的目光看了一眼那地上的软剑。 我晓得他的暗示,便把软剑捡了起来,这时才发现了异样,忍不住“啊”了一声。 这剑锋我刚刚看着还是挺闪的,如今仔细一看,顶端竟是被抹了一层半胶半蜡的物体,一下竟摸不着尖,到皮肤上一触也感不到疼,得刺下去很深才行。 就这么个情形,他刚刚削我眉心,顶多帮我削出个花钿,他剃我额头,可能只能帮我剃掉点顶发。 但是他以为我会领情? 觉得我能因此感激? 我刚刚差一点就真的杀了他!就差那么一点! 我怒得把软剑一扔:“你说了真打,结果自己倒耍赖?你是想死在我手里不成!?” 阿渡道:“谁说我不是真打?这剑要捅得深些,还是能要了你的命。我给自己增加些难度罢了。” 我听罢,一言不发地上去,把金睛刃架在了他的右手肩膀上。 “你再不说实话,我现在就废了这你这爪子!反正你也不盼着它好,不如我帮你去了病根?” 阿渡笑了笑:“好好好,你动手啊,你舍得废了我我就舍得去做个残疾,咱俩比比谁更狠?” 比狠是吧? 你当你阿爸是白做的爸? 我匕首一沉,再沉,他还是在笑。那我就深吸了口气,把匕首一扔。 第一步甩出双手。 第二步戳他胳肢窝。 戳到骨髓。 戳入灵魂。 阿渡的笑容瞬间僵掉。 他抓身想逃,结果被我抓了肩膀,按了回来,结结实实地戳了几下,戳到这庙外起了鬼哭狼嚎,戳到我满耳朵都是“疼疼疼痒痒痒”以外,我才停手了。 我看着虚脱似的倒在地上的阿渡,又瞧见了他脖子上渗出的血,心中一酸,我干脆把腰带解下来,团成一团按在了伤口上。 我问他:“你现在还说不说了?” 阿渡忽然看向我,好奇道:“你刚刚刺我脖子的那种状态,是不是就是从前杀人时的状态?” 我心中一冷道:“你是想让我回到从前?” 这不成了另一个苏未白?你和他又有什么区别? 阿渡撇撇嘴:“我为什么要你回到从前?从前的老七能放不能收,那是杀人的下乘。” 这仔子在说什么屁话?好像他全盛期的时候真能打败得了七哥一样。 阿渡又问:“你是不是只有面临生死存亡,或者情绪激动时,才能达到那样的状态?” 我道:“你认为我的杀招与我的情绪有关?” 阿渡道:“我推测你只有被人相激,迫不得已,才会释放杀性,祭出杀招。如今一轮打下来,你果真是这样的性子。” 这很正常啊,这部分是七哥留下来的精神遗产,它又不是我的。 阿渡奇怪道:“可这样做多被动?你不是只能积攒怒气,被挨打一段时间后才能反杀么?” 揭人弱点是得被狠揍百下的,我用匕首轻轻碰了碰他的腋下,威胁道:“我建议你有话直说。” 阿渡很嫌弃地看了一眼我的戳腋手,然后直接问了。 “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掌握主动,想杀就杀,想放就放,想什么时候进入和撤出这种状态都可以,那不是比从前的老七更胜一筹么?” 我听得一愣,慢慢收回了匕首,因过度的震惊而说不出半个字。 只因我忽然意识到,他与苏未白其实有着根本性的不同。 小苏一心盼着我变成从前的老七。为此不惜搭上性命,以献祭的方式换回偶像的回归。归根到底他想要一个杀神的回归,让一个要么不出手,要么出手就做绝的人回来。 而阿渡想要的比他更可怕、也更加匪夷所思。 是他疯了还是他心存妄想,对我寄予了莫大期待? 他竟然希望我能随时随地戳气球,想戳就戳,想不戳就不戳? 他竟然希望我能超越老七!? 第114章 两人的诛心之言 我叫方即云,阿渡这么说,既叫我心中疑惑困苦,又间杂了些豁然开朗的情绪。一时之间喜忧皆有,却不知如何作答。 他想我超越老七,说说很难,但并非不可能。 七哥是神一样的男人而不是男人一样的神,做个人我还是可以试试的,但这代价有多大?过程得牺牲什么?我能承受么? 阿渡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做不到?” 我摇头:“我认为自己做得到,只是不知从何开始。” 阿渡笑道:“那有什么难的?你为什么不先从接受自己开始?” 我接受自己? 你说的是接受七哥的人设吧? 阿渡盘坐起来,一只手在脑门上挠来挠去,仿佛那里长了个回放键。 “你须被情绪牵引,被别人推着,才能进入刚才的状态,这是不是因为你骨子里不喜欢这种状态?” ……废话。 我刚刚都差点把你脖子给抹了好吧? 我第一次戳气球就杀了苏未白,第二次是险些杀了李藏风,第三次就险些杀了你,这个模式在我看来的确是过于危险,谁用谁知道。 或许是我的鄙视和拒绝过于明显了,阿渡看得一脸说:“可这杀性本就是你身上的一部分,你嫌它不好,不就是嫌自己不好么?” 我问:“它是一部分,可它又不能代表全部的我,我为何不能嫌它憎它?” 阿渡笑道:“可你越是嫌它,就越是把它给压得死死的,一旦压到极点,爆发出来,那可连你也控制不了。又有什么意思?” 我问:“你的意思是我若是接受它,反而能把它控制得更好?” 阿渡笑了一笑,这个时候的他在火堆旁仿佛是熠熠发光,如同是一只精心准备的演讲家和哲学家。 “人心中盘踞着各种善念恶念,可还有些念头非善非恶,只是单纯的冲动。这冲动仿佛野兽,你平日里把它关在笼中,有一日它破牢而出,其余的念头就会被它一口吞了,这时你的脑中除了这冲动就再没别的。” 我接着他的话往下说:“可我若是把它放出来,我就能驯服这野兽?它可以和其它的念头并存?” 阿渡道:“有些人是驯服它,也有些人是被它驯服。依我看,你不像是那种会沉溺于杀意的人。” 我道:“你说得很玄,也很详细,让我忍不住想问你一个问题。” 阿渡:“什么问题?” 我问他:“你不过才见我打斗过两次,却悟出了这么多条条框框。这是不是你自己经历过的事?” 阿渡笑了笑,我又问:“刚刚那种状态我是有,你是不是也有?” 这个问题似乎就问到了核心,阿渡倒是想了一会儿,才给了我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我这个人做事一向是随心所欲,想睡的时候就睡,想被睡的时候就被睡,杀人也是如此。” 我问他:“因为你接受了自己身上的一切?” 阿渡笑道:“好的坏的都是我的,我为什么不能接受?我为什么要克制自己去讨好别人?” 我皱了皱眉:“可杀人不同于吃喝拉撒,人毕竟不是韭菜,脑袋割了可不会再长出来。” 阿渡笑道:“可是你不着手去练习,你要怎么提高自己?” 我道:“你是希望我主动去杀恶?” 阿渡笑道:“你觉得我们在这荒郊野岭的,去哪儿找恶人杀?” 我沉默了。 因为我猜出这个烂仔在暗示什么了。 他还是希望能和我在互杀中提高彼此。他在这过程中能解了痛,我在这过程中能练习技巧,他这是做我思想工作呢。 阿渡道:“你遇到的很多人都善于杀人,精于杀人,他们杀死的人也不都是恶人。比如李藏风那样,其实只要双方同意,彼此对生死有个心理准备,互相杀一杀又何妨?” ……你想我也变成决斗佬!? 阿渡笑道:“我看你对李藏风也没计较什么。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这么斤斤计较?” 我脸色一沉道:“他与我本就不同,我能包容他,不代表我得学他。 阿渡道:“你们这么不同的人是怎么成为朋友的?” 我反问:“不同就不能成为朋友了?难不成你找个朋友还得照镜子找,非得一模一样的性子才行?” 阿渡这就没话说了,只是从挠脑袋改成了挠脖子。 我觉得他这个人的脑回路清奇程度不亚于李藏风,刚刚打起来的时候他一开始是运用了多番戳刺,这个其实是手下留情,毕竟剑锋上涂抹了蜡状物。 可我一旦杀性大发,全力施为,他便不再留手,直接一招从戳刺改成了绕脖切割,这个就是实打实的杀招了。 所以在最后那一刻,他是真心实意和我互杀的。 可你说他是心怀恶意么? 也不像。 这仔子活的太随意,随意地使用自己的命,也随意地使用别人的命。我不能随着他来。 我说:“杀人还是得严肃对待、认真考虑。杀个敌人便罢,杀熟人不能这样。” 阿渡笑道:“太熟了你就下不了手?” 我点头,他又问:“彼此打过招呼也不行?” 你打一万个招呼还是不行。 我摇摇头,他又问:“那如果薛灵灭在你眼前,他拼命也要护着曹几何,拼命也要和你打,你下不下得了手?” 我道:“我只杀假朋友,他是真朋友。” 阿渡:“我只怕你不会被他杀,最后却会因他而死。这世上的情谊变得和云朵儿一样快,以后若是像他一样和你相熟的人拦在你面前,你都不忍下死手,最后岂不是搭上了自己?” 他这么说虽然辣耳朵,但是是我在他口中听到的难得的真心了。 但是言外之意我也听出来了,他怕我改姓改成玛利亚,圣母光环顶头上呢。 我在这儿插个话,圣母这玩意儿,你在影视剧里看到怕是得活活气死,但你要是在生活里遇到真圣母就得乐死了,比如梁挽这种全身上下散发母性光辉的,能遇见他认识他让他照顾几下,那都是我的福气了。 我即便不能学他七分像,我也该学他三分。 最起码不能杀熟吧? 阿渡叹道:“你这固执的性子不知是哪儿来的,但有一点,我想你总得承认吧?” 我问:“承认什么?” 阿渡笑道:“杀性是你的一部分,是李藏风的一部分,也是我的一部分。” “所以呢?” “所以李藏风,还有你我都一样,我们是可以享受杀人的。” 我心中一凉,身上僵透,忍不住再看那阿渡。虽然有预料了,但我还是觉得,这仿佛是我第一次真真正正地认识他。 虽然如此,我还是有句话要说。 “可是我不喜欢杀人。” 阿渡以为我又要否认,可我接下来又说了句话,彻底封了他的嘴。 “喜欢杀人的,是另外一个我。” 第115章 夜半真心冒险 我叫方即云,我不想认阿渡这个仔了。 他哪儿是个仔啊?哪儿是个龟孙子啊? 他就是我爸爸。 是我需要供起来养着的一个好祖宗。 你说哪家的龟儿子这么逼自己亲爹的?非逼着我去认领一些不属于自己的精神遗产。 享受杀人? 你说李藏风这么做我半信半疑,你说我? 除非我当面遇到曹几何,除非苏未白揭棺而起。 否则没辙,你让我享受去杀熟人的感觉那更是没辙。 我不可能对李藏风下杀手,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对阿渡下杀手,除非他逼着我,像刚才那样差点点把我给干掉。 所以他这个思想工作做不通。 正相反,我还得去做他的思想工作。 他这个脑回路已经不止是清奇了,这已经是很危险了。 结果我还没说呢,阿渡就一脸困惑地看着我,说:\"你说另外一个你喜欢杀人?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是七哥喜欢。 他虽然走了,这部分还留着呢。 你别说我冤了七哥,我在杀小苏之前的确一门心思把他脑补成苦情英雄小白花战士的,可干掉小苏了以后我才晓得根本不是这回事。 老七要是讨厌杀人,他还真熬不成杀神。 相反,他遇到该杀的人他还特兴奋呢。 不过人家兴奋起来就容易冲动,他兴奋起来就是躁动。他这股燥火啊在五脏六腑里滚来涌去,倘若不想法子平息,他是无论如何也静不下来。 怎么静呢? 戳气球就是了。 戳完气球,世界安静,老七的躁动才会平息。 所以别人是杀了人睡不着觉,他呢是不杀人才睡不着觉。 这个听着有点像是毛骨悚然,我也知道的,我不喜欢这种状态。 所幸七哥爱挑,他杀的全是大奸大恶,这种克制与坚持反而与他的躁动形成了对比,使我又心存一丝希望。 阿渡见我就顾着自个儿沉思,拉了拉我的袖子,说:“李藏风说你的脑袋以前是受过伤的,你是不是真出了什么问题?” 我看他那眼珠子乱转的劲儿就知道他又在瞎想。 咱身边都有姓决的姓母的两个脑补怪了,再多你一个姓龟的脑补怪,我还能好好活么? 我叹口气道:“我说的另外一个我,就是刚刚那样儿的我。对于那个我,我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我。他想干什么我阻止不了,我想干什么他也没的话说。你可以把咱俩分成两个人看。” 我本以为这么说会把阿渡绕晕,没想到他听的全神贯注,越听越兴奋,听完还鼓鼓掌,激动得就差站起来了。 啥意思啊仔?唬你阿爸呢? 阿渡虎牙弯弯地笑:“你多和我打打,把他给引出来,你和另外一个自己握手言和,以后就能想打谁就打谁,得过上好日子了。” 过啥过?自攻自受? 可他笑完以后忽的想到什么,神情上一阵失落阴影,仿佛一个极为可怕的念头在他心口盎然而立。 “怎么了?” 阿渡抬起头,看看我,又抬起头,看看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知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到底怎么了?” 阿渡改了态度,轻声轻气地问我说:“像你这样情况的人,是不是小时候遭遇过不太好的事情?” 什么叫像我这样情况的人? 我想了想,他不会真把我当双重人格了吧? 有一则心理学研究,说的是双重人格,此类人百分之九十是因为小时候遭遇过极为可怕的事情,包括但不限于虐待、性/侵。 可这知识偏冷门,现代人都不是人人都知道。 阿渡他咋知道?他哪儿来的情报和信息? 我这一沉默,阿渡忽叹了口气,语气小心翼翼了些。 “罢了,我不问你了,我只把你和他当两个人。你不必向我解释。” 我道:“你执意与我打,真不怕我练着练着就把你给宰了?” “我豁出性命陪你打难道是为了怕?” 我一个手指头扣到了他的额头上,指尖猛的一崩。 “你死在我手里你是无所谓,可梁挽要怎么看我!?” 阿渡疑道:“可是刚刚那最后一招的交手,你若躲不过去,你也得死在我手里。你的那一刺我若不是偏了下头,我也得死你手里。这死来死去的很公平,梁挽又不是不懂道理的人。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憋了怒,冷笑道:“李藏风爱决斗,你爱作死,你们一个个都是杀惯了人不把杀人当回事儿的,就我一个不爱杀人的,你就非得把我拖下水是吧?” 想的美啊。 可凭什么? 我想练习戳气球,我就去找极凶极恶的!我就学七哥他老人家的挑剔劲儿! 于是我指着阿渡的额头骂:“你要我学会杀朋友是吧?这么想死你咋不自己寻个地方去吊死!?你以为谁会心疼啊?” 阿渡被我指的往后一倒,又虚头巴脑地晃了回来,仰着头道:“可我是个假朋友……” “是真朋友。” “我真觉得是个假朋友。”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我觉得你真你就真。” 阿渡忽然不晃荡了,停下来,认真问:“真的是个真朋友?” 我点头。 阿渡:“那我死在你手里你得心疼死?” 我恶狠狠点头。 阿渡显得既不解又无奈,迷迷糊糊地看了我半天,道:“行吧,我明白了。” 我松口气,这仔要真明白就好了。 我刚转过身,想去看看梁挽如何,结果阿渡他低低一笑,说:“你说我是你的真朋友,我知道你是哄我。不过很久没人这么哄我了,小方,我高兴。” 我心中一酸,脚下如生了根似的驻在原地,没能继续往前,也没勇气往回走。 阿渡继续说:“我希望你能学会去杀朋友,倒也不希望你真去做一个嗜杀之人。只是你身边的朋友除了梁挽,似乎都有些杀人的小爱好。而世事难测,有一日你至亲至爱的人,或许就会挡你的路,做你最大的敌。” 这话他刚刚就说过,可却不惜再重复一遍。 我知道。 我明白的。 可我早就没几个朋友了。 要是老八还在。 要是他还活着。 唉,不提了。 我叹了口气,我找到了勇气去回头,我发现阿渡扬起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他的大黑眼珠子又明又亮,像天上的星子浸了墨水,黑黑的还透着光呢。 “你的朋友或许不多,但无论是谁成为你的敌,你都该狠下决断。薛灵灭也好,我也罢,甚至是……李藏风。” 我心头一震,他继续道:“谁来了都别心软。” “死不可怕,因为心软而死最可怕,不值得,没人值。” 我摇摇头道:“有一个人值的。” 姓李的他值。 我让过他一次命,哪怕之后他再来,我还让,我还觉得值,我一辈子不后悔。 就凭他是李藏风。 阿渡看了看我,疑道:“你是真迷上他了?” 啥意思啊他?最爱凑热闹的不就他吗? 我故作冷色道:“你自己看的是戏,以为别人也是逢场作戏?” 阿渡笑道:“若我还是你的假朋友,我就看戏。你们的离合悲欢我看得都欢喜。” 还是个连续剧爱好者? 可阿渡又说:“可要成了真朋友,这戏还能看得下去?别人的悲欢成了自己的悲欢,我就太吃亏了。” 我笑了,我实在是忍不住。你说这个仔,怎么说的话就那么想让人打死他呢? 我就走上去,摸了摸他的额头,那是我刚刚弹过的地方。我摸完额头他笑了笑,他好像以为我们会美好地结束在这里,那我就继续用手指弹他,一边弹得蹦蹦响一边慈祥地问:“那你现在打算做什么?” 他边说边躲:“帮你。” 我边问边弹:“怎么帮?” 他边闪避边嘟囔:“你不肯和我真打,那就换法子呗。” 我边戳他腋下边问:“还能有什么办法?” 他一边在地上滚一边嚎:“冤有头债有主!我明天就去找梁挽!” 我愣了,我不戳他了。这龟孙子闹完阿爸要去造他祖母的反了?这还是一家王八嘛!? “这关梁挽什么事儿?你帮我还是害我?” 阿渡哼哼着说:“这老母鸡护你和护小鸡似的,对我却狠心,他捏着我的药不还,我疼的要死他都不肯给多,我干嘛要放过他?” “你还想再吓他一回?” 阿渡冷笑道:“你觉着我只会吓人?你不和我练,你就自己练,李藏风回来之前,你要是没练出个什么,我就把梁挽这只老母鸡的裤子给削了,然后……” 然后啥!? 从塑料父子情跨越到了祖孙之恋!? 我攥了他的腕子就骂:“然后你想干什么!?” 阿渡扬眉道:“还能干什么?” “当然是切下一块儿鸡屁股,给你做鸡汤喽。” ……你切啥? ……你削了梁挽的裤子之后就给我做这种事儿!? 我一指头怒弹他额头,“你敢动手?你敢对他动手我就……” “——你就让他动吧。” 我忽的全身僵住,连阿渡也登时呆在原地,咱俩以一种见鬼的表情回过头去,发现梁挽不止何时站了起来,就站在破庙的门口,微笑着看向我们。 我诧异道:“你……阿渡不是已经点了你的睡穴……” 梁挽笑道:“可惜我学过些粗浅的移穴换位的功夫,只要事先有准备……就不会中招……” 那我刚刚的话,你不是全听着了!? 说完他看向了脸色古怪的阿渡,笑道:“你看,我就在这儿了,你要是想切鸡屁股,现在就可以过来了。” 第116章 恨与爱谁强 我叫方即云,我觉得梁挽吓的不是阿渡,而是我。 他刚刚把一切都听到了? 包括我和另外一个我? 包括阿渡鼓励我学着去杀朋友? 他听了得怎么想?他想干些什么? 梁挽把话一说出口,就那么利利索索地站那儿,清风朗月一般随人打量,阿渡见他从容不迫如有备而来,消了三分惊愣,一站起,先看我一眼。 “我现在真有点后悔,我白天时候就该一剑戳下去的。” 梁挽笑道:“这话你怎么对着他说?不对着我说?” 阿渡却继续看我:“你告诉姓梁的,他看着人模人样怪漂亮的,可尽不干人事儿。他偷听,他行事不光明,没意思,我不和他打。” 仔,你祖母就在你面前呢,你和我告他的状? 你还专门找我传话?指桑骂槐呢?你怕谁呢? 梁挽道:“你就对小方说话不对我说话,是打算不理我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肩头,月光下的脸上显出一抹素雪般的苍白。 “我也觉得偷听不好,可我实在想弄清,你接近小方为了什么?” 像渡仔这种不作不快活的小智障,被七哥超凡绝伦的精神遗产给吸引,很正常,不奇怪。 梁挽这是怕啥呢? 阿渡又对我翻了个白眼:“你再告诉那姓梁的,我交朋友不干他事儿,他若想拘你一辈子,那最好把你给收监了圈禁了,叫你一辈子做他的孝子贤孙吧。” 龟孙子你侮辱人! 我本来就是他的孝子贤孙啊!你竟敢暗示我不是!? 你还嫌梁挽的替身梗不够热闹,想给他再加个囚禁Play的梗吗? 给他加这种脏梗?你良心不痛吗? 梁挽又对阿渡道:“谁有资格拘小方一辈子?只是他好不容易才脱离苦海,如今更想远离江湖,你却用言语激他去杀朋友,诱他变成一个冷心冷清的杀手……你又存着什么心思?” 阿渡看向我冷笑道:“你给我骂骂那姓梁的,他不仅偷听,他还不说人话。他想让你永不杀人,可别人若把刀子架你头上,你难道就只顾着心软?” 你俩说得好像都有道理的样子,我开始头疼了。 梁挽这次收了笑容,冲着阿渡走过去:“你若觉得寂寞,为何不招惹我?而去招惹他?” 阿渡不开口,只是气得开始原地跺脚了。我皱了皱眉道:“你好好和他说话吧,我看你俩交个朋友挺合适的。” 阿渡怒道:“同他说什么话?他这个吐不出好水的臭王八!我一辈子都不理这姓梁的!” 梁挽笑道:“好,你不理我,我接着说。你怂恿小方去复仇,可他骨子里求的是安贫乐道,这你可曾想过?” ……那个,我想暴富。 安可以,乐可以,贫穷能不能不可以? 阿渡有些疑惑地看向我道:“他说你安贫乐道?这梁大王八与你相处了这么多时日,是不是一直心里揣测?他从未问过你的意见?” 等等,这段话槽点有点多。 你是看穿了我与金钱的不解之缘? 还是看透了梁挽这个脑补怪的本质? 梁挽道:“小方在想什么,我自然清楚,又何须你来问?” 我觉得你可能,真的不太清楚。 我叹了口气,我看向梁挽道:“阿渡说的话……并非全错。” 梁挽一愣,我接着道:“与你相处的这些日子……可以说是我来这儿以后最轻松踏实的几天……但……我不能忘了复仇。” 梁挽脸色一白,道:“抱歉,我以为……我能让你暂时忘了这件事……” 我摇了摇头,苦笑道:“我知道,你永远都不用对着我说道歉……你给我的东西已经很多……只是复仇这档子事儿,哪怕暂时忘了……也会想起来的。” 这话一落地,我就看见阿渡这个仔子的眼神亮起来了。 他好像一个得了胜利的战士,扬起嘴唇抬高脑袋,月光照他脸上是光环,火光映在他袖子上是镶了金边,他此刻见我承认了自我,仿佛比自己发了财还欢喜。 仿佛两小学生吵架,其中一个得了家长的支持,然后气焰大涨。 我对阿渡说:“我这些天会自己先练着,但你也得保证好好听话,不和梁挽闹,接受他的治疗,不许放弃戒断。” 阿渡皱了皱眉,我又笑道:“你若真想与我交朋友,首先得活下去,活得好。第二你得成为我朋友的朋友。你要是连话都不和他说,我又有什么话能和你说的?” 一提这话,阿渡像是被迫吃了一颗雕了花朵的屎。 “我和你交个朋友,我还得和你的七大姑八大爷也交个朋友?” 我本想说是,但想想他这性子,叫他向梁挽低头示好那也为难人了,那我就说了:“你可以不和他做朋友,但得尊重他、爱护他,就像你尊重爱护我一样。” 阿渡看上去更不情愿了,而且还撇着嘴很丧气的样子。 “你觉得我刚刚那样是对你尊重爱护?他说我是怂恿你。” 我笑道:“你能对一个人掏心掏肺的说话,这不是尊重?你拼了自己的命也想这个人活下去,这不是爱护?你当他傻,你也不能当我傻吧?” 阿渡不说话了。 不但不说话,头都快别到天上去了。 我要是继续骂他,嫌他,他可能还觉得比较自然些。结果我把心里话一说,肉肉麻麻又软乎乎的话一摆,他就受不了了,这口气太柔太软,这心思太真太烫,得把他这颗刺头给融了。 他这是害羞呢。 过了一会儿,他的白眼翻转跳跃着又回来了,他看着我说:“好,我尊重这个王八,但是我绝不做王八的朋友,我死了你也别想。” 我道:“放宽心,我从不强人所难。” 你当然不必成为他的朋友。 王八和王八做啥朋友?做亲戚啊! 你是他的亲亲宝贝龟孙子,可别给我乱搞,别乱了辈分。 我就这么和他俩说好了,接下来的一天,我就故意避开梁挽和阿渡,开始了地狱般的自我特训。 我认为戳气球状态虽然听着玄乎,但不是不可能。 阿渡说我必须是被人所激,情绪爆发,才晓得这气球戳起来有多畅快。 如果我是自己激发自己呢? 如果把负面情绪有意思地引导出来? 就好像把水引到沟渠里一样,把烧红了的铁汁顺着模具倒下去。 水可控,铁汁可塑,我的喜怒该走就走,该来也便来了。 首先找块儿大石头,摆在树杈上,然后想象它是曹几何的脑袋。 然后回忆回忆老八死的场景。 以及小苏死的场景。 再想想七哥。 英雄一世走到头,却是被狗熊送走的。 恨不恨? 怒不怒? 想不想杀了那个罪魁祸首? 金睛刃随之出鞘,一刀在光下烁烁而闪,一个气球栩栩如生地在那儿漂浮,我的刀口随之戳去,那是朴实无华的一戳,是为了把心口火给浇灭的一戳。 可戳到一半,我忽的硬生生地把心思一转。 想想李藏风。 想想他的脖子又细又长,想想他的眸子又寒又亮。 这么一双眸子,险些因为我的一把匕首失了色彩,变成黑白。 他的大好脖颈,只差一点就没了涌动奔流的脉管,最后或许只剩下一层皮在骨头上连着。 我就这么一想象,气球逐渐变了形状与颜色。 它仿佛从曹几何的形状变成了李藏风的形状。它本是一个头颅在那儿高高扬起,如今是一张漂亮的脸,一双英武的眸,一张会动会颤的嘴,飘到我眼里,走到我心里。 所以我停下了。 金睛刃停在了石头尖上,就好像悬停在了一颗大好头颅的上方。 这个过程比我想象中还要容易,这个结果透出的意思却叫我震惊。 一想到曹几何我就可以失控。 一念到李藏风我却能直接停下。 说明什么? 恨比爱长久,但爱比恨更丰富。 恨叫你有始无终,爱让你学会去画个句号,去写个终止符。 这道枷锁也是围栏,锁的是我心中恐惧的另一个我,拦的是阿渡口中的那头野兽,我圈养着它,却不杀灭它。 阿渡这个坏仔子虽然满口屁话,但他有一句话说的不错。 这头野兽是老七的,如今也是我的,它的确可以为我所用。 于是我来来回回试了几次,越发熟练,动得越来越勤快。 动到后来忘乎所以,我忽然察觉到身后有一道身影靠近。 我知道那是谁,我微微一笑,提起匕首就向后刺去。 我先上头抢攻,与来人对上数招、十多招、几十招。 气球的影子在我眼前忽闪忽显、若有若无,终于在最后一刻,他的刀锋停留在了我的脖颈,我的匕首碰在了他的眉心。 匕首碰了一碰,然后往下一滑,挑逗似的摩了摩他的鼻尖。 那曾经是我标记过地方,那儿被我用血划了个大叉,如今却洗干净了,不见了,我还觉得有点可惜,想用我的血再画一个爱心。 刀锋下垂,匕首回收,我看向了来人,来人看向了我。 我看向他,从容一笑道:“你回来了。” 我俩明明才分别了一天,却好像分别了数十天似的,我到底是想他了。 李藏风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他一回来就遇到我的忽然袭击,可仿佛丝毫不以为意,似是把刚刚那一场打斗当做游戏。 所以他如今在我脸上看的是别的东西,他寻的是另一种气息。 “不过是一天的时间,你似乎就变了很多……是因为谁?” 这话听着有些醋味,我笑了笑,直接伸出手,用右手的食指刮蹭了他的鼻尖,然后真的在上面画了个画心。 “因为阿渡,我才想变。可是因为你,我才能做到这改变。” 接受自己的杀性,也意味着接受自己的那一面。 我认为有句话我也得给他,这是他早该得到的。 “去找曹几何之前,我想先要了你。” 第117章 请假条以及预告 由于身体原因,今天请假一天,不好意思 主CP的关系马上快确定了 现在主要需要关心的就是怎么个“要”法XD 因为小方还处于误会的阶段,所以可能会主动出击,造成一系列狗血惨剧,才能迎来正确的上下位置 这些天希望能把更新时间稳定下来,么么大家,我们明天见~ 第118章 谁记仇 我叫方即云,我决定为爱做攻了。 耽美文里做个受仿佛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现实里做个攻才是了不得的事情。 遍地为0是寻常,无1无靠为普遍,这个就是圈子的现况。 这个武侠世界要是也和现实圈子里一样,那猛1可能也是稀缺的。 所以强如李藏风,心里藏了柔软,日夜念着被征服,那也是可以理解的。 至于我,虽然去做被人捧在手心的那个会更好,但一回生二回熟,做1这种事,做着做着也就习惯了。 主要是怎么让李藏风爱上此类运动,我觉得还有点难。 这不仅考验我的话语技巧,也同样考验我的身体技巧。 我现在碰碰他的鼻尖没事儿,我要是捏捏他的瘤子他可能不太舒服但也没事儿,但我要是和他坦诚相待地做运动,那可能还是有事儿的。 他要是太紧张,那我也紧张。 因为我做1是没经验,真没经验。 万一到时候做得太快了,那他享受得太短,我是内心仓皇。 万一做得温吞吞,我就怕他整个过程都在熬,我也慌慌的。 那怎么能让他完全放松下来? 怎么能让他弄清楚自己的感受? 这两个问题要是搞不明白,那咱俩还就得玩柏拉图一辈子了。 我还是俗,咱俩之间要完全没有那运动,那我觉得不行。 于是这一次回梅州城的路上,我是一直在寻思这事儿,也一直在观察另外三个王八。 渡王八自从那晚和我说过话后,人倒是消停了不少,咱们走在路上时,他就故意落在后头,在那儿亦步亦趋地跟着,就死盯着我和李藏风。 老母亲看见李藏风回来,倒没失了体面,只微微笑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我想那一晚上他偷听到了我和阿渡的对话,心里怕是把我当成了重点琢磨对象,所以李藏风反而不是他的主要脑补对象了。 这两个正常。 但是李藏风呢? 这个新晋的王八成员正和我并肩而走,也巧了,我俩走的步伐好似是一个人,就好像他故意放慢气息等着我。我若加快,那他也快,反正总和我走到一块儿去。 我觉得他这叫柏拉图步。 追求默契是好事,但你不能光追求这个,得做点实际的。 唯物的人还是得有唯物的生活,我想把他的精神恋爱拉下凡尘,让他体会一下俗人的快乐。 所以我决定干一件大事儿。 就在今天,就在此刻。 就在龟孙子和老母亲面前。 穿过了树林,又走了两个时辰,有一辆马车在那儿等着,那边有个马夫,是李藏风早早雇好的。于是咱们就挤在了同一辆马车里,狭小空间内,四双不安分的眼看来望去,使我觉得气氛莫名地紧张。 马车两边长中间短,梁挽坐短的一边,阿渡挪着个大屁股坐在长的另一端,李藏风似是为了方便观察我,坐在我对面而不是侧面。但那样他就和阿渡挤一块儿了,我就觉得他俩挤着有点亏。 于是我冲李藏风道:“你坐我这边吧。” 说完拍了拍我身边的位置:“这儿更宽敞点。” 李藏风似乎想说不必,但看了看我的眼神,他就松动了,过来了,很自然地坐在我身边。 但是坐下来之后他就不怎么说话了。 似乎是因为有别人在的缘故,也似乎是因为他认为已经和我到了极默契的程度,他就只看了我一眼,给了我一个眼神。 他似乎认为给我一个眼神,我就能领悟一切。 可万一领悟错了呢? 眼神能传达的情绪才多少啊?这一眼看下去,也就个眼黑眼白在转,顶多再加个眼睫毛眼屎。你觉得这四样东西排列组合能组成多少种情绪? 我认为这个交流方式可以有,但不能过分依赖了。 这时梁挽忽道:“说起来,我只知小方当过一段时间的老七,却不知你和李大侠经历过那么多。” 我听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阿渡却道:“你这话听着像是在吃醋。” 梁挽笑道:“大家都是朋友,吃的哪门子的醋?” 我却摇头说:“不是朋友。” 话语一落,每个人都齐刷刷地看向我,好像我刚刚说话时把自己脑袋给砸了。 梁挽的目光急速闪烁,问:“你是不愿和阿渡交朋友?还是觉得咱们不适合做朋友?” 阿渡仿佛是无所谓的样子。 可那手指却攥紧了,滴流滴流乱转的眼珠子也停了。 他脸上无所谓,心里怕是正巴巴地望着我呢。 我对着他笑了笑,用笑容表示了安抚,龟孙子仿佛明白了,又仿佛不明白,他有些疑惑地盯着我,我就对着一旁的李藏风问:“你把手给我吧?” 李藏风一愣:“现在就?” 现在就什么?你这脑壳是八倍速? 我瞅着阿渡的眼神和机关枪一样亮了,梁挽的眼睛里透着一股疑和惊,我就觉得这事儿不能拖,我就先伸一只手,先把他的手给摁了。 李藏风见我一下子抓了他的手,先是一惊,下意识要反手扣人脉门,这是他的反击本能。 可意识到是我,他却按住了这本能。 五根手指稍稍犹豫,倒坚硬地反握住。 十指相缠,好似得拿滚烫的刀子去切才能切得开,一种腻歪又清新的滋味在其中环绕。 只可惜李藏风的脸色过于正经了,一段大好的暧昧被他的杀腐气质冲淡了许多。 梁挽仿佛已察觉到什么,我忽然说:“你现在可以放手了。” 李藏风忽道:“现在就放手?” 我收起笑容,一板正经道:“因为我们已不是朋友,就好像这两只手,曾经你该握着的是这只手,现在你不该握它了,你当然该放手。” 李藏风僵住。 他低头看向我这只手,仿佛这手是曾握在他掌心的一块儿玉,一道稀世珍宝。 如今却得彻底割舍、弃之不顾。 为了什么? 凭什么啊? 他把头慢慢抬上来,没有半分疑惑,仿佛认定了什么似的,问:“不做朋友,你得给我个理由。” 我问:“我给你个理由,你就接受?” 李藏风:“得是你自己的真心,不能是别人逼迫,不能是你另有苦衷!” 他看向梁挽和阿渡,眼里的怀疑依稀可见。 可阿渡和梁挽只怕更想问我,因为我俩的戏一开场,惊住的却是他们。 尤其是阿渡,这回他是张着嘴却不知往哪儿摆,还有我的老母亲,他这两个漂亮眼珠子瞪到现在就没消停过。 我叹了口气,我看向李藏风道:“因为你为人向来果断,可是在这件事上,你犹豫了太久,这不像平时的你。” 李藏风眉间紧拧:“你认为我不够诚心?” 我道:“我倒没怀疑过你的诚心,只是你若磨磨蹭蹭,说明你没准备好。既然没有,就得我自己下个决断。长痛不如短痛,你说不是么?” 不等李藏风变色,我迅速地,果断地,把自己的手抽开。 抽开一瞬间,我感觉到某个人的手心瞬间变凉、变软。 仿佛坚硬无比的十指似野兽被拔去了利爪,只剩下软而冷的皮肉。 我看向李藏风,轻轻一笑道:“你瞧,握手也好放手也罢,都很容易。” 李藏风没有说话。但他面上数度变幻,最后都凝成了同一种灰灰蒙蒙的厚重颜色。身上却半点不动,像一张无形大网当头扑来。 “我以为你刚刚对我出手,自由挥放杀性,是因为已经放下了包袱?” 他张了张唇,眉间一厉,话锋陡然一转。 “可是我不觉得,你还能放得下我。” 字句如金,似一身钢筋铁骨困于三寸,也要在三寸之间绽放光华,绝不失了本色。 他硬的很,我却软软地笑了笑,道:“是吗?” 李藏风深吸了口气,目光凌厉道:“你若连朋友都不愿再与我做,就是想断个彻底……可时至今日,我……不觉得你能做到。倘若你一定要如此,只能证明你另有事瞒我!” 我抬头看他,一字一句道:“李藏风,你也太贪了。” 李藏风道:“问个明白,如何是贪?” 我淡笑道:“要做情人的人,怎能继续去做朋友?” …… …… 这回是梁挽先失了声:“情人!?” 李藏风当场愣住。 阿渡似明白了什么。 而梁挽,他倒是受了刺激似的,一双眼在我俩之间来回看,好像他主动听到我说这两个字,他就不能好了。 我挠了挠头,按住了他的手,放在了我的胸口。 “你这个人,说起话来痛痛快快,做起事来倒磨磨蹭蹭的,我也不知你到底纠结个什么,那就先替你下决断了。” “我想做你的情人,也希望你能做我的情人。今日由我的另外两位朋友在此做个见证,我这心思是真,绝无半分虚假。” “你的手是好,但它不该只碰我的手,有更重要的地方等着它去碰。朋友和情人相处的法子毕竟不一样,你想和我继续,就不能用朋友那一套来敷衍我。” 趁李藏风还从愣愣的状态解冻,趁梁挽已经没有了话语,趁阿渡的眼睛因为“朋友”两个字还在闪闪发光,我就先扭过头,长长地舒了一口顺畅的气。 先说好,我不是个记仇的人。 今天这么说主要是为了告白,第二是为了激他,让他更清楚自己对我的感受。第三才是因为李藏风前些日子说话先说一半,把我难受死,他再说下一半。 再强调,我也不是个记仇的人。 只是觉得很爽而已,真的很爽。 毕竟这过山车之仇,大喘气之恨。 方某人今日终于得报了啊哈哈哈哈!!! 第119章 看片 我叫方即云,我在大仇得报后,发现李藏风已经成功解冻。 他脸上厉色消融,身上逐渐放松,好像整个人被放在暖水里泡了一遍,是个褪去锋芒的决斗佬了,看我的样子也不一样了。 可是当我以为他会想说什么的时候,他忽然握住了我的手。 十指紧扣? 不,是轻轻扣住,然后用他的大拇指轻轻摩了一下我的手背。 就好像他用大拇指摩自己的刀柄刀鞘,这叫他安心,也叫我放心。 本来呢,我作为一个预备1,是不会被这种程度的示好给收买的。我刚刚给他说得就很明白了——朋友和情人亲密的程度不一样,他的手得去碰更重要的地方,不能光手拉手。 但李藏风不仅碰了我的手,他还笑。 笑得真美,美到迎面一阵风扑进我心里,我就顾不得吐槽他了。 他从前的笑是浅淡克制的代表,好像多笑一分会破他心防,所以得憋着,弧度就勾上一点儿就下落。 可如今不同,如今他像是放开心怀,不懂克制两个字怎么写。 高耸山峰低回浅迂,刀劈斧凿化两道柔眉。李藏风这脸上都笑出了俩浅浅圆圆的酒窝,你知道这种风景在他脸上有多难得么? 我看着他,我就问了:“你笑什么?” 李藏风的笑容马上就变淡了。 糟,我就不该提醒他的,本来他笑的这么开,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我都可以多看他会儿的,这下好,一说就说没了。 我正后悔呢,他低头收敛了神情,寻思许久,抬头看我道:“你今日能对我把话说开……我……实在欢喜。” 他果然也是盼着我说开的。 我心里满意,脸上笑道:“你若欢喜,我也欢喜,只是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的?” 李藏风点头道:“有的。” 我道:“不能现在说?” 李藏风诚挚道:“我可以说很久,说很长,但你真的想我现在就说?”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转向了另外一边。那我就跟着看下去,看到了对面的老母亲和阿渡,我发现老母亲脸上的表情有点难以形容。 他听着咱俩蜜里调油的对话,这一张五官上演绎出了不知多少种情绪,眼睛是不知往哪里摆,耳朵也不晓得该不该竖起来,好像这一辈子的从容攒在刚刚用完了,现在没了。 阿渡这个仔,先是撩开窗帘假装看风景,实际上以0.3秒看一次的速度往这边瞅,好像想把李藏风的脑袋按我脑袋上。 我马上就明白李藏风啥意思了。 这再听下去,梁挽想挖个洞把自己埋了,阿渡想挖个洞把咱俩埋了,不能给他们机会,要挖也是我给他俩挖。 我就对李藏风说了:“有什么话等进了梅州城再说。” 阿渡立马把头转过来,也不假装看风景了。 “你要是嫌咱俩在这儿闹心,我现在就可以抱着梁挽出去。” 梁挽愣愣问:“抱我出去做什么?” 阿渡冷笑道:“瞧你这失魂落魄的没出息样儿,不就是因为他和你想的样子不一样么?心里想的怎能比得上眼前所见?你与其在这儿尴尬,不如和我出去走走。” 他俩啥时候这么好了? 我正想问呢,梁挽却问:“见他们好上,你便开心满足了?” 这语气倒有些酸酸的,阿渡无所谓道:“倒不是开心什么,只是有人藏头露尾,我看不惯。” 他说这话时好像还怕遗漏了啥,重点看了一眼我。 我瞪得他厉害,阿渡就给了我一个三百六十度旋转的大白眼。 “我每次看见有人不说人话,我就想打他们一顿,再扔到一个山洞里,让他俩待上三天三夜,好好反省自己的臭毛病。” ……你真想把咱俩扔一个坑里? 梁挽却反驳:“藏头露尾有藏头露尾的理由,你见不得他们隐瞒,就推着他们仓促行事。万一他们将来分开,那时你又在何处看热闹?” 他这话好像不是说给阿渡听的,更像是说给我听。 我不知如何回答,李藏风却直面梁挽,脸上又摆了决绝凛冽之色。 “选择终究是自己做,别人只有袖手旁观,或去加速这过程。将来若出了事,谁也不能替谁负责。” 梁挽叹了口气,他反驳不了这话,就看向了阿渡,问:“你大可和我一样旁观,为何对小方和李藏风这件事如此在意?” 我以为阿渡会继续皮,结果他一瞬间披上了正经神情,语气听着竟然有点飘忽。 “因为时间不多了。” 我心里一紧,梁挽诧异道:“你认为他们不能长久?” 阿渡马上退了正经颜色,皮里皮气地往后一躺,眼白顶到了马车顶:“我说时间不多,是因为李藏风到哪儿都是香馍馍。要是被人知道他想嫖男人,只怕那些小侠大侠巨侠会一个镇一个镇地送上门,求着他上。” 李藏风眉头一皱:“你的话未免太多。” 阿渡笑道:“我看是你的话太少。” 梁挽见他又开始日常挑衅,连忙拉了这人的手,嘱咐几句,阿渡的脸上就蔓延起了又疯又傲的癫狂劲儿,他笑了笑,往里一缩,眼睛一眯,半醒半睡,任由光影透过窗帘打在他脸上,零零落落四散不成形儿,像只猫儿缩在间隙里,自己给自己取暖呢。 我心里又想摸摸他,又觉得这仔子奇怪,那句“时间不多”听着古怪,似乎另有隐情。 他这仔有点两极分化,不正经起来你想活活打死他,正经起来你还是想活活打死他。所以过程分化,结果是一致。 但他说的话做的事,求的都是直击内心,逼人面对自我。 那夜他看破我的老七遗产,用言语助我突破境界,这件事他帮了我大忙。 可他帮我是为了什么?只想交个朋友? 我姓方的魅力有这么大吗?我咋不觉得。 我倒也未曾问过他与李藏风是如何相识,也不知道李藏风对他的背景了解多少,将来等咱们关系稳一稳,我还是得问问老李,他可不能瞒我。 想完这些,咱们就一路无言地过了梅州城。 梁挽在进城门前倒是好好易容了一番,易容材料和路引都由决斗佬友情提供。但是为了避人耳目,我们不由马车进,而是分路走。 阿渡出门少,没什么人见过,所以他和易容了的梁挽先带着假路引进城。 我在救梁挽时露了面,怕招人注意,就乔装一番,和李藏风一起进去。 进了城后,我在一个小吃摊的墙角看见了阿渡留下的记号。 这记号是一个画,一只撅着腚瘸着腿的猫,和一只缺了耳朵的大狗在一块儿,画的意思是——梁挽这个伤患已经被他平安全进城了。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他为啥选这个图来报平安,但想了想阿渡那脑回路,我就不想了,想出答案了我怕我想打他。 只剩了我和李藏风,我就觉得咱俩得干点儿正事儿了。 他想对我说话,我觉得气氛正好,得挑个好地方。 梁挽之前怼李藏风时就说了,三条街外就是青竹轩,五条巷处有一灵河倌,好地方啊,这么近的好地方我居然从来没去过,岂不可惜? 一个人去我是不敢的,但李藏风在,那我就带他去逛逛。 本来他不愿和我去的,但是我拉了他手在街上走,他袖子大我袖子小,我的手就等于藏在他袖里,我手腕揣他腕子,那他就没话说了,他那硬如骨冷如冰的手到了我这手心里,怎么也得揣热乎了,他还好意思拒绝么? 到了这青竹轩,我瞧这门口站着的小厮,个个眉顺眼清的,倒没有什么妖里妖气的样子,心里就生了些好感,感觉这个会所很高级的样子。 李藏风却站在门口,犹豫地看了我一眼,问:“你真觉得……这个地方适合谈话?” 我道:“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但他们也是人,没偷没抢,靠苦力赚钱,你也不必瞧不起他们。” 李藏风迟疑道:“我并非此意,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我笑道:“我知道你为何奇怪,但我已经跨出这一步了,你也得跨跨。总不能连试都不试下。” 许是想到了我之前的慷慨陈词,李藏风心里松快,他就答应了。 我也知道他心里勉强,我就让小厮这家伙领去某个房间等我,也别让莺莺燕燕去招惹他,让他们来惹我就行。 李藏风去了后,那青竹轩的老板就过来,我一甩就是几百银票,叫他带几个最俊的过来,那老板见我出手阔绰,仿佛看见我脑子上刻着“人傻钱多”的弹幕,喜滋滋去领了几个人,说让他们伺候我。 我摆摆手,在他耳边道:“我来这儿不是为了玩,是为了我的朋友,他是第一次来。” 老板奇了:“客官是要这几个俊哥去伺候那公子?他这第一次来,身上受得了吗?” 我黑了脸,沉声道:“你别烦他,我就问你,你们这几个俊哥,平日里可有互相玩得来的?能不能一起上的?” 老板先是一惊,随后用一种“会玩”的眼神看我,兴奋地点头道:“有的,我这儿有两个人——蕊哥和莺哥,他俩平日伺候客人,客人走了就伺候彼此。你们要想四个人一起玩,那也行,他俩很放得开。” 我脸上又黑了,解释道:“不是四个人一起玩,你让他们二人去另一房间,叫他们先自己玩起来,想怎么玩怎么玩。” 老板疑道:“他们玩自己的,那你们呢?” 我说:“不用管我们,等他们开始玩起花样,自然会有人进他们的房间看看。” “只是看看?” “只是看看,但会从头到尾都看。” 我去见了在房间等候的李藏风,发现他端着茶杯在那儿一动不动,脸上的僵硬已经扩散到了手上了,等我一进来,他这僵硬才算解开,整个人像舒了口气似的,就那么坚定不移地看着我,仿佛我是这地方唯一的亮光,吧他这心思都照明白了。 我心里一软,问:“你要实在难受,要不我们出去算了?” 李藏风却摇头:“我既答应了你,就没打算要走。再难也得把这一趟走了。” 我心中感动,脸上笑道:“好,你随我来,咱们去个地方,我保证能让你看得满意。” 话说完,我就拉着李藏风去那两个俊哥的房间。 说实话,我认为对付李藏风这种没有任何经验的猛0,得用特殊手段帮他体验身心。 先说说我吧,除了各类型耽美文学,我从哪儿学来的知识? 爱情动作片。 穿到古代了,去哪儿看爱情动作片? 盛产爱情动作片的大厂。 这儿就是大厂,我就没见过比这里更欢腾的厂。 在这么个地方谈话,眼前还看着如此风景,李藏风还能一门心思扑在精神恋爱上? 看别人做运动时,他难道不能从中汲取知识?他若看着看着自己起了反应,他不就清楚自己的感受了?他不就明白自己的定位了吗? 接下来我推了房门,拉着一脸错愕的李藏风溜进去,穿过靡靡之音,踩过散落在地上的衣服布料,我带着他寻了个风景极佳的位置,攥着他的手,坐好了。 先说好,人总是得有梦想的。 这一个小时内,我的梦想就是——让李藏风为爱看片。 第120章 高速预告 这章被锁过,通知请看评论区 第121章 诺 我叫方即云,我把李藏风带去看动作片了。 这个举动是大胆了些,我承认。 它也违背了决斗佬的人设,我不否认。 但我觉得这样做有必要,我必须下个狠招叫他认清自我。 李藏风有吗? 我想是有的。 你别看他紧张僵硬,他进了房间里,第一件事就是观察环境、地形,再就是仔细去看动作片。 帐下帷帐一层层荡,红烛高燃营一种气氛。蜡油一滴滴顺着蜡烛落,似殷红血点顺细长脖颈往下流,妖有三分媚就占了七分。 我是移不开眼,我知道李藏风也移不开。 这纱帐实属朦胧,起伏的却是实实在在的波浪,几种颜色如油画色块般在我眼前晕开。首先是雪白,它层层块块地侵染了一种小麦色,接着青丝,它混淆与覆盖了几块肌肉的形状。 所以光线朦胧下,我仿佛瞧见两条蟒蛇在头咬尾,尾咬头,一条盘俯在另外一条的头上。它们该柔的时候便软着,刚硬时每一分每一寸都是铁骨与钢筋。 这老板挑的,果真是两条好蛇啊。 若太软,就显得像百合而不是耽美。 若太硬,那就更像是比利大战比利,效果如何只有王知道。 唯有这样软硬结合,刚柔并济,我才能看不腻,李藏风才能看的不当场吐出来。 有合格的蛇,我们也得做合格的人。 但李藏风大概是不想合格了,他想拿满分。 刚开始他是疑惑的。 像一张白纸被人揉成一团,丢进了水彩颜料桶里,他理所当然地毁被颜色迷了眼和心窍,他是该疑惑的。 可疑惑之后就不对了。 各种强烈的、有冲突性的、易燃易爆的情绪就这么上来了。 我是坐着的,他也是,在这么近的距离下,我很快发现他脖子上隐藏的脉管成了勃勃跳动的青筋。 这个就有点不太妙。 他紧抓着系在腰间的刀鞘,仿佛那是这混沌夜晚里唯一能维持他理智的物事儿,抓的忒紧,手背上楞是攥出了几条血丝儿。 这个看上去更不妙。 他看向我,眼神里饱含情绪,额头的眉能拧出一百八十条麻花,我想他是在质问些什么。 这都不是妙不妙了,是完完全全不对劲了。 这朵高岭之花开到如今这一刻,难道还能继续开下去? 他是不是觉得我把他带去看片,侮辱了他的洁癖?鄙视了他的人格? 所以他心生怒、怒生杀意,他想当场暴打我一顿?然后把我和那两条蛇都从窗口丢出去? 可这不能够啊。 他说了会为我走这一趟的,他说了无论多难,他都得撑下来的。 那我当然要为难为难你了,话可都是你说出来的。 所以我只能微笑。 我心里怂的要死,怕得要飞,那我也得笑。 得在气势上压过他,这样才能让他不当场发飙、或者找我秋后算账。为了千秋百年大计,我得把怂拆成从心两个字。 于是我跟从内心,我一只手往上伸,像伸入云梯一样,伸到了李藏风的袖口旁边,我轻轻地往下拉了一拉。 “你答应过我的,接着看吧。” 李藏风迟疑了。 他看着我这只手,小鸟绕树似的攀折在他的袖口,他犹豫了。 他又看着我这只手,像麻雀攀高枝一样,不安分地往下爬,爬到他的手腕上,他就不能犹豫了。 他果断地拉住了我的手,一起看片。 时间在这一瞬间过得极慢,好像糖和水加上适当的胶质,被做成了粉粉红红的果冻,它冻着我 ,冻着李藏风,冻着我们两个握在一起的手。就这么个冻法,我手心的温度一时间成了他的,他的气息下一刻成了我的。 他听着看着,他倒是不僵也不硬了,他这一身防备与警惕在慢慢溶解,好像空气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使得他放松下来。 那种味道叫什么呢? 我也搞不清,反正他看片,我看他。我们都有自己该看的东西。 李藏风是个眼力极佳的人,他在我旁边这个位置就可以清楚地看清,可他却不满足了,想再近一步了。 他站起来,我看见他的脸上颇有异样,像有一条条红线在他眉间崛起,晶莹的汗液凝成了几颗珠,粘附在他额间,似这房间成了蒸炉,把所有的汗都蒸出来。 他再走一步,再走一步,我忽然叫住他。 “你去哪儿?” 他回过头,张了张嘴,说的话都不像是他的了。 “你带我来这儿的意思,我已经明白。” ……你真明白呢还是假明白?明白了你还走? 李藏风道:“正因为明白,所以我想把这一切看的更清楚些。” 我觉得这话听着不对头,那我就看了一眼那两条遒曲缠合的蛇,我回过头来看着他。 “你走得太近,这戏就看不好了,很多事情只可远观,近了就不对。” 就你那浓眉大眼的样儿,你走近不把那两条蛇吓得三魂走了七魄?这片还看不看了? 李藏风皱了皱眉,那我就问他:“怎么?你不信?” 李藏风却道:“信,但我还是想近点儿看。许多亏只有自己吃过,才能记忆深刻。” 我明白了,我随着他去了。 李藏风一走近,好像不是在看什么,而是努力仰起头,撬动鼻尖,闻着什么似的。 他闻了很久,闻到后来皱了皱眉,回过头来,再瞅我的浑身上下,像用鼻尖看人似的,他就不说话了,就在我身边坐下了。 他一坐下我就问他:“你可闻到了什么?” 李藏风道:“汗臭味、骚味,不好闻。” 我问了:“这些都不好闻,那你还闻了这么久?” 李藏风沉默片刻,深吸了口气,说了句话。 “我闻了这么久,才知道我喜欢的究竟是什么。” 他说完这话,就好像埋藏许久的结在这一瞬间全解了。仿佛一直搁在心头的石头就这么下地了。 再没什么纠结与疑惑,再没什么凭空压在身上的担子,他是这么自由了,解脱了,就剩下我了。 我觉得不安,我就问他:“那你是不是讨厌男人身上的味道?闻久了会不会吐?会不会觉得恶心?” 李藏风认真答:“不会。” “没经历过,怎能答得这么快?” 李藏风坦然道:“如果真的讨厌,我就用鼻夹。” …… …… 这也太狠了。 你真用上鼻夹我怕是要把你的瘤子捏爆了。 我硬着头皮问:“那玩意儿你还留着?” 李藏风反问:“留着它是一个教训,为何要扔?” 说完他就从桌上捡了两个杯子,袖口一甩,两道杯子如燕子般低空掠去,点了那两条交缠的蛇。它们还未进行下一步,就忽然间没了气息,蛇头一低,睡下去了。 做了这些,他就看向我,从头打量到脚,看着明显减了斤两的腰部,他把叹息藏在嘴角,酝酿在胸口的情绪在这一刻达到了极致,许多话就顺其自然地说出来了。 “我这一生,从未喜欢过任何人。” 他顿了顿首,眼神炙热如初升的高阳。 我心头一动,几乎无法维持。 “但我在喜欢你的时候……已不把你当做人。” 我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却被他一把扶住,拽着,狠狠地拉近,然后我才看见他脸上的神情,炙热得根本不像是我见到的李藏风。 李藏风攥着我的衣服,好像攥着维持他勇气的东西似的,他开了口,好像用气儿吊着嗓子。 “我喜欢你时,不把你当人,自然也不把自己当自己。好像我遇见你之后,喜欢的和厌恶的就都可以更改,这不像是我了……” 他声音小心翼翼,怕吓到了什么,眼神却赤诚坚定,他的目光像一丝丝热风钻进我心里。那我就问了:“你曾经喜欢什么?又厌恶什么?我想听实话。” 李藏风犹豫片刻,老老实实答复了。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喜欢……把刀插在你的胸膛。” 我吓得一哆嗦,整个人往后缩,他又把我拽回来,眼睛往下沉,道:“可现在……我喜欢去看这个地方。” 我被这大起大俯弄得有点没了神儿,他又道:“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我厌恶你的前后不一,还有你的三心二意。” 他从捏着我的手腕,变成了捏我的肩膀,头抬起,一双眼像一双图腾似的刻在我脑门上了。 “上一刻,你躺在我心口,你的心和我的心跳到了一块儿。” “后一刻,你偷袭我,你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你告诉我,这样三心二意,表里不一的男人,难道不该杀么?” 我的笑容慢慢退了 。 说好的表白呢? 说好的领悟呢? 你这不是和我算总账么?你这是想我死呢? 他还在看我,我就硬着头皮问:“是该杀。” 说完我马上就问:“那你当时怎么不杀呢?” 我都把机会给你了,把命都递到你手上了。 你怎么就不杀呢?你当时就放过了,现在好意思说这个了? 李藏风笑了一声,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笑过。 “第一次和你分别后,我每时每刻都想着杀你。” 我点头:“这个我知道。” “第二次和你分别后,我一半时间在想着杀你。” “只有一半,另外一半呢?” “另一半时间,在想心跳声。” 没有任何预兆,像水到渠成一般,他忽然抱住了我。 这下轮到我僵硬了。 这个很好理解,是一种化学过程。化学物质永远都是从浓度高的那一边永远朝着浓度低的一边运行。 如果从容是种化学物质,我把它传给了李藏风。 如果僵硬是种化学物质,李藏风把它传给了我。 他就那样从容而又坚定地抱着我,好像这个动作已经在心里做了一千遍、一万遍,如今才在手上做来。 我愣愣地问:“第一次见面如此,第二次见面我知道,那……第三次见面呢?你想的是什么?” 我看不见他的脸,就只听到他的呼吸在耳边沉沉如夏夜的梦境,我又到他说了一句很轻很淡的话。 “我在想味道。” 我心头一颤,身上放松下来,道:“想什么?” 李藏风抱着我说:“我想了很久,我想我还是不喜欢汗味,太臭。” …… …… 这还不都得怪你。 你把决斗地点定在悬崖,让我爬的满身是汗,我身上都是汗液的芬芳,这你还想闻得着什么? 这矫情的家伙,鼻子都是摆设了你还嫌东嫌西的。 我憋着气道:“我知道,你就是闻不惯男人味。” “我是闻不惯。” 李藏风把头一低,把头颅枕在我的脸颊旁。 “天底下这么多人,我只闻得惯你。” 第122章 完蛋 我叫方即云,我想我刚刚大概是被表白了。 这人咋这样? 一边说着喜欢把刀子插在我胸口,一边说着不把我当人。 说是闻不惯男人身上的汗味骚味,却又说偏偏闻得惯我。 啥意思?我不是人?我不是男人啊? 但是他现在抱着我,力气极大,双手环腰,显出了一种不把人抱骨折不放手的决心,那我觉得我还是慢慢来。别人是别人他是他,他真的可能一激动就把我抱骨折的。 我摆着两只不知往何处安放的手,小心翼翼地问:“你既已想通,是不是明白接下来要干什么了?” 李藏风的脑袋就卡在我脸颊和脖子中间,他头发像一团黑丝似的痒着我,呼吸一沉道:“我明白的。” 说完他就把我放开,只是手还搭在我的臂膀上,呈一种微妙的挟制之势,仿佛是怕我就地逃跑似的,他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了我身上,颇有一种猛0怒抱萌1的错觉。 “此地不宜多留,我们该去客栈开个房间。” 我却道:“客栈是干净,可人多眼杂,要是闹出什么声音来,不好。” 李藏风挑眉道:“你觉得这儿就不人多眼杂了?” 我笑道:“你能从一片树林子里分出一片最美的树叶?还是能从一条河里寻出一滴特殊的水?这儿到处都是干事儿的人,我们干我们的,他们干他们的,谁又在乎谁?” 李藏风似觉得这话有理,想了想,道:“若你定要选在此处,还请你去与老板说,我要最干净的房间。” 我点头。 “地板必须清理过三遍,用熏香去味。” 这正常,我再点头。 “床必须3个月内没人用过,床褥必须是最新的款式,枕头不能过高。” 有点麻烦,我还是点了点头。 “干事儿前要先沐浴,用皂角猪苓洗头去垢。” 我再看看他额头的迷之晶莹水滴,我也点了点头。 “沐浴之后要再吃几块儿香果,盐水漱口,清新口气,” 我这就听得不太对劲了,我脸上的喜色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了。 “最后一步是修剪指甲、脚甲,再换上一件熏香的衣服掩盖从前的味道。” 我看李藏风这脸是左看左不对劲,右看右很挑剔。我就必须说了。 “你是不是嫌我身上脏,有口气?” 李藏风停下沉思,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你为何会这么想?” 我心里憋了委屈,我这脸色就不干脆了,喉咙又凉又苦地像是含了根刺,舌苔倒像埋了雷,随时随地得炸开来。 我虽不像李藏风一样有什么洁癖,但我长这么大都没被人这么嫌过卫生,而且还是被一个如此亲密的人。 别人嫌我,那不要紧,那是别人瞎。 他若嫌我,那顶要紧,那就是我瞎了,我找错人了,我得找个地方自己哭去了。 所以我和李藏风开诚布公地说了。 “你要是想每次干正事儿前,都要找个顶顶干净的地方,把我也洗的干干净净才做,那不就是嫌我不干净?” 李藏风似乎想说什么,但我先扬手打断他,指着自己说:“我就这个味儿,我不臭也不油,我寻常就这样,你若闻不惯,何必假装习惯?你不累我也会累。” 李藏风断然否认:“你误会了。” “我误会什么?” 李藏风正色道:“你的每一个面目我都记得,我都喜欢。我刚刚说的那些沐浴,漱口、修甲、换衣,不是在说你,是在说我自己。” …… …… 哦。 那打扰了,我告辞了。 我一脸窘迫地想转身逃跑,想了想,似乎没什么地方适合逃跑的,那就还是回过头来看着他,问:“你做这么多步骤干什么?” 李藏风听了问题,这就去盯自己的两手了。 他神情严肃,目光警惕,好像这手指甲缝里藏了几吨的细菌,手掌心忽然间长了一亩的大蘑菇,好像他得把手全割了才干净。 “这些天舟车劳顿,我并未好好洗漱过,实在过于邋遢。” ……你要是算脏,那我岂不大型真菌培养基地? “自上次与薛灵灭一战,我就未曾修过发,委实不堪入目。” ……你头上一丝头皮屑都找不着,你嫌平刘海不够可爱啊? 我忍不住杠了:“你在我眼里就很好,不需要这些繁琐步骤。” 李藏风固执道:“我认为需要。” “我认为不需要。” 李藏风固执道:“我还是认为需要。” ……你是复读机还是我是复读机?你连复读机的人设都和我抢? 我无奈了 :“你为何如此执着于清理?直接上不就好了?” 李藏风别过头,脸上同时列了“我不想答”和“我没听见”两种程度的淡漠。 但在我的眼神催促下,动作鼓励下,以及距离拉近下,他酝酿又积攒,他憋着又憋着,他憋不住了,他眼神柔软地开说了。 “你无论怎样,都是最好的样子。可这是你第一次交托身心于我,我必须要做到更好,才能对得起你的付出。” 别说了。 我是真的愣了。 我万万没想到他脑子里翻来倒去半天是这么个理。要不是他的脸色凸显了淡漠,要不是他的语气还是隐忍坚定,我几乎都能听出一丝娇羞可人来。 这是谁? 这是什么? 绝世猛1啊! 受界先锋啊!! 作为一个受,他自觉勤奋地想把自己的里里外外都洗干净,作为一个擅长脑补歪路的决斗佬,他居然正确地看出了我是为爱做攻,他说我是付出哎!他把我的一切纠结挣扎都看明白了! 不愧是李藏风! 不愧是决斗佬! 哪怕他见我的前十几次都是脑补错误,这一次他是完完全全走在了正确的道儿上!连一丝一毫的歪路都没有走! 我心中感动异常,我是心热眼也热,我立马就握住他的手说:“既然你打定主意,我们先去见老板,我布置房间,你好好洗漱。” 接下来我俩一起走出了房门,我吩咐老板去找了个从未没人用过的新房间,在里头准备一个浴桶,一些熏香,再请几个手脚伶俐的下人去帮他修指甲整头发。 至于我,我也不能太含糊。 人家为了首战都如此努力了,我怎么好意思澡也不洗,头也不弄,就这么汗淋淋地过去找他呢?得香喷喷的才行。 于是我找了另一个房间洗漱收拾,里里外外都拾掇了一遍。我敢保证,我给自己的狗洗澡都没这么用心过。 收拾得差不多了,我换好新衣服出了门,却发现青竹轩的老板正急匆匆地和一个小厮说什么。 我正要上前一问,那老板气得打了小厮一下,说:“混账东西!那是要你送到天字中房的茶,谁让你送到天字上房的?” 天字上房不是李藏风的所在么? 我赶紧掠过去问:“怎么回事?不就是一杯茶么?有什么大不了?” 老板见我一来,苦着脸道:“这茶本是要送去给天字中房的,给客人和他的老相好调情助兴用的!你那朋友是第一次干这事儿,要是喝了这虎狼之药,他,他可不得了啊!” 我身上一惊,是汗毛都根根倒竖了,脚都一下子软了半分。 赶紧的,我朝着李藏风的房间飞奔过去,我心里千盼着万盼着他别喝下这杯茶,这时候就别考虑1和0了,这虎狼之药要是排解不当,那万一留下个隐疾可怎么办!?李藏风可千千万万不能喝下去啊! 我气也不喘一路憋到了房门口,话也不说就一脚踢开门,一个前翻滚滚过了桌和椅,浴桶远远看着是没人的样子,应该是洗完了才对。 我又往桌上一瞧,没茶。 往地上一看,有茶。 装茶的茶壶被砸碎了,茶杯也跟着碎成一块儿一块儿的。 等等,茶这是喝了还是没有? 李藏风人呢?这房间就这么大,我怎么没听见他的呼吸声? 我一下子头大如牛,开始四处寻找,越找越急时,忽听得一阵滴水声从背后传来,我猛一回头,发现原本没人的浴桶里,一池子沾有皂角的水里,水波荡漾,涟漪飞速扩开,从中忽然蹿出了一个人。 仿佛马桶上的惊鸿一跃! 他就这么拔桶而出,一飞冲天,在即将撞到天花板的时候猛地转胯收身,带着一池子巨大水花落了地。 但也溅了我一身的水。 我擦了擦脸上的水,一脸无奈地看向李藏风。 他是李藏风没错。 可是情况很不对。 他是穿着衣服下水的。 衣是崭新的白衣,此刻被水浸透,透明下形势分明,色块均匀雪白,我一时看楞,然后才发现他站也站不太稳,手上扶着浴桶的把手,骨节分明如刺。目光通红如火,黑眼中带血丝,头发是一根根湿漉漉往下滴着水,头顶插戴一根白玉簪子,仿佛之前是精心打理过,如今却全成了狼狈与不堪。 所以他之前已经沐浴好,也穿好了整好了,忽然之间,又再度下水。 这是因为什么? “李藏风?” 我念着李藏风,李藏风却一句话都没说。 他只是目光猩红地瞪我,脸上红胀,冷眼里夹杂一丝纯粹的炙热,一种野兽的狂。看着我倒不像是看着一个人,更像一头林中巨兽从潜伏中走出,打量眼前猎物,丈量喉管与心脏的尺寸。 没有温情,没有熟悉,只有赤纯纯的占有欲。 情况不对。 就算是虎狼之药,不过是一杯茶的量,以李藏风的功力,绝不至于成这个样子。 我心中极度不安地转过头,再度观察了一下茶杯与茶壶,发现茶叶渣滓有,茶液却几乎没有。 我心中一凉,回过头去,发现李藏风面上迷离混乱,眼中狠色更明,他无声无息地张了张嘴,五官面肌却不太协调地搐了一下。没有任何预兆,他忽低身前跃,向我扑来! 所以他根本不是喝了一杯茶。 他是一股脑把茶壶全喝完了!! 啊啊啊我完蛋了!!! 第123章 今天的更新预告 我今天要发的内容,我前两天已经预告过了,在追文的同志知道的 如果你对这内容不感兴趣,可以期待明天的正文,情节会紧接着今天的内容 如果有兴趣,那你就该去翻看一下第120章的评论区,看看你有没有进去 这几天在努力酝酿,有了点心得,今天晚上是11点到12点左右更新,谢谢等待 第124章 明天内容预告 昨天写了那个的上半部分,今天把全部内容都写好了,加起来大概五千字多了 由于写这个花了太多时间精力,正文暂时没空写,明天继续更新正文,希望能让大家看的满意 接下来的预告是:老李从药效中清醒过来,得知自己对小方做的一切,而小方由于没有经过处理,发了点烧,梁挽+阿渡连续登场,得知情况,一场混战即将开始。 第125章 作一个大死 我叫方即云,我现在很矛盾。 这种矛盾不光是心理上的,还有是生理上的。 我后脑勺是一片汪洋大海,里面溪流长淌,河川分合。我的下半部分却是一场无间火海,里面火星肆虐、岩浆滚流。 这种冷与热的极端同时出现在身体两端,不是什么好预兆。 除了冷热交替,还有脑子痛,下面痛,腹部背部还有我的老脖子,这些个要紧地方没有一处不痛。 痛的时候能做什么呢? 我认为一醉解千愁,一睡也能解百痛,心痛身痛都可一睡。 我反正也是个没力气的人,我闭上眼就当自己不是人,我就是一条离了水的弹涂鱼,我最需要休眠了。 我这一闭眼,不动弹,我身边那位大佬就过来了。 李藏风,李藏风,本是一团随处可走、随处可停的风,刚刚的他却成了一团失控的野火,火星子乱蹦,雪地里头尽情放纵,他烧了别人也烧了我。 刚刚我被他作弄了个透,他这火熄了点儿。可这药效大概没完全退去,他看我躺着,就在我身边坐下,整个人呆呆地,静悄悄,似乎他的神魂有一半还在外面飘,黑暗中的他成了一团沉重的呼吸声,目光不知看何处,也不知看了我多久。 久啊久,久到空气里的甜香变了味儿,久到我听见他有了动作。 他右手本是平摊,如今捡起了碎在地上的茶壶碎片,端详良久,忽怒而攥紧。 手将碎片握得咯咯作响,最后“啪”地一声,碎瓷进一步四分五裂,象征一种去而不返的关系。 碎成这样了,他仍旧把东西攥在手心里,不多久,我就听见血滴在地板上的声音,滴答滴答,仿佛多一滴下落就有多一滴的理智回归到他身上。 可他攥到了出血,仍旧握得死,碎片要嵌进了掌心他也不管管。 这像是理智在回归么? 这该是怒到极点了吧? 和谁怒? 他自己?还是我? 我要是身体好点儿,我真想站起来安慰安慰他。可惜我实在太累。 本来我好好地去当攻,他安安心心地当受,咱们在干净柔软的床铺上做事,枕着有药草香味的枕头入睡,一切都该是被安排好的,该有条不紊,该次序井然。 而不是现在这样。 又脏又乱的,他又是个轻微完美主义的洁癖,心里怕是得难受死。 李藏风把瓷片放下,撕了一块儿干净的布包扎自己的伤口,接着站在我身边,内心不知上演了多少回合的纠结与复杂情愫,他老人家的呼吸是凝了又松,松了又凝,半天才给动弹。 一双手抚在我的脖颈,再拂过我的眉头,最后落在我的胸口,仿佛在感受我的心跳,检查我的脉搏。 手指的动作稳而有力,分量不再是没轻没重,我想这是李藏风回来了,我不必再用“他”指代了。 李藏风先把我抱到了床上,拿了一方柔软丝帕在我身上擦拭。他的动作小心翼翼,汗擦了别的也擦去,但我身上有些地方还是疼着的,他一擦我就开始抖,我一抖他就跟着停,仿佛有些不知所措。 他为什么停我知道。 他的护理分是负,他的内疚心是满。 但我不知道的是他竟然会说下一句话。 “我知道你其实还醒着。” 声音过于沙哑,仿佛嗓子刚刚被一把刀子割过。 我动了动眼皮,他都这么说了,我就有点想睁眼了,我再累我也也得看看他不是? “我也知道你为何不肯睁眼看我。” 他说了这么一句,忽的转过身,于是我努了大力睁开了眼,就只看见了他的背影,那脊背依旧宽阔如山,湿衣下的骨架依旧雄浑,可他的肩膀,似莫名其妙地矮了一截,像被什么东西削的。 还有他的衣服,一路的滴滴答答水迹混合着血。我竟不知他的手上攥瓷片攥得这么深,竟是流了这么多血。 这发展不对头啊。 咱们不就做得激烈了点儿么? 你没必要这样。 真没必要,我马上就好的。 我挣扎着想起来,可是一起来牵动了伤口,某个部位就剧痛,痛得我脑子一热,倒吸一口凉气,复又躺了回去。 这时他背对着我叹了口气,语气柔和道:“别乱动,你该好好歇息才是。” 我努力平复着呼吸,转头看他,刚想说点什么,忽然听见李藏风处传出一笑,又听他说了一句。只这句话,便似一道九天惊雷直劈我身,直叫我呼吸停滞、整个人都惊呆懵然。 “那碗茶,其实我一早就知道不对劲……” 啥情况? 你……你知道那是什么药你还喝? 你是故意的不成!? 我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背影,唯恐错过分毫细节,一愣一愣地问:“你……” 李藏风深吸一口气:“送茶的人说……这碗茶,是这个房间的另一个客人为我准备的……” 我心头往下一沉,他攥手低头,仿佛在纠结中反复思虑。 千头万绪思到了头,他才晓得去给我致命一击。 “当时我以为,是你希望我喝下这茶。” “我既已答应你,刀山火海也该一闯……即便你递上来的是虎狼之药,是能让人失控的毒。只要是你递的,我都该一试……” “所以,我才喝了整整一壶。” …… …… 冤啊!!! 天大的冤情啊!!! 脑补来脑补去,你怎么有一日脑补到了我的大后方啊!!!?? 我整个人往床上一摊,我哭唧唧地把自己缩成一团,结果缩得太迅速,太猛烈,导致某个部位又开始撕裂了,我疼得不行,只好慢慢地缩。 缓了一缓,我想了想,虽然开始是个误会,但这一切也不是我能控制的,中间我也没有任何能够补救的机会,不怪我,不怪我,要怪就怪决斗佬,要怪就怪死老板。 结果没想到李藏风憋了一憋,又给了我另外一击。 “送茶的人特别提醒说,另一个客人……想玩的野一点。” 野什么? 李藏风低下头,头越低越往下,越往下越矮,可他实在是太高,就算矮一个头他的身体也是顶天立地地站在那儿,他是缩不成一个点,钻不进这阴影里的。 “所以,我服药以后进了浴桶,是为了冷静自身,一开始跳出来的时候。我……并不是完全不能自控。” …… …… 你再说一遍? 你把刚刚这话再给我说一遍!? 李藏风低垂下头,声音异常沙哑道:“我当时思绪半清半明,而你当时先以防备姿态滚进房间。你看我时一句话都没问,只喊了我的名字……” “所以我看出,你似乎对我的状态早有预料……并不惊讶……” “我心中更加肯定……这……就是你想要的。” “而再后来,我就没法自控了……” 别了。 别说了。 我不仅下面爆开了,我眼角也要湿了。 合着我只需和你说上一句,这误会就能自个儿解开了? 那我被跪墙,被背刺,不就白跪了吗!?不就白白刺了吗!!?? 我气得一口银牙咬裂,我气得想在床上滚个三百六十圈,但碍于伤口,只能退而求其次,我擦了擦脸,埋脸于床,渴望床褥的芳香能淹了我。 我想要是就这么当场融化了,我可能就好点儿了。 李藏风似察觉到我的不甘于痛,攥的拳头更紧,仿佛叫我听到了劈啪作响的骨骼暴烈声。 “我这一生,从未负过任何一人,也未曾负过手中之刀。可如今人与刀皆负……是我之过错。” 他说着说着,从墙角抽出了一把刀,那是他连睡觉也从不离身的刀,可是为了完美的第一次,他把刀给放下了,就放在墙角,如今被他抽出来,一道寒光凛凛烈烈,反倒让我心中一冷。 他现在拿刀想干什么? 他不会想不开吧? 他不是想把一场闹剧变成杯具吧? 李藏风转过身,我这时才看清了他的脸。 他的五官依旧在那儿,可神情沉重肃穆得好像要去参加一场葬礼,眉头连拧也不拧了,脸颊好像失了温度,苍白夹杂着火烫,就是惨白飞上两道惨红,加倍的惨。 他拔了刀,垂下刀锋走过来,一步一滴血,右手握刀,掌心的血已从包扎的布帛里渗透,已止不住血,直渗透了雕金镶银的刀柄。这情景好似是哪篇虐文里才会有的,我愣愣地瞧着他,只觉得他平日里冷冽异常,丝毫不容人想歪,可如今血手白衣,横刀拖行,竟是七分凄冷三分美。 我又怎会知道?有一日我会觉得李藏风不是帅,而是美。 他就这么戚戚冷冷美美地走过来,把染血的刀柄塞到了我手里。 “我以为你已准备好……可是你没有。” “既然如此,那我刚刚在做的事就与禽兽无异。” “我若说任你处置,想必你会心软,绝不会要我的命。” 他低头看我手上的刀,说:“所以我建议你拿好这把刀,在我身上随便捅一记,如果我的运气好,你杀不了我,只会叫我受重伤。若运气不好,我死了……那便是天理昭昭,理所应当。” 我沉默半晌,马上把刀子一扔。 李藏风提醒道:“你不忍下手,我就只能自己动手……” 我脸色一沉:“你觉得自己做了一回禽兽……你就得自尽?” 李藏风还未点头,我就气到头皮发麻,冷冷地瞪着他道:“那你为什么不干脆自宫!?这惩罚岂不是比自尽更合适你!?” 李藏风一愣,随即像领悟了什么似的。 他竟然真的把眼瞥下了那把刀。 ……他还当真了啊!? 我马上扑过去,赶在他之前摁住了地上那把刀,可这双手一碰,收不住力,我就直接摔他怀里了,我脑袋和他脑袋碰一块儿,撞了个晕七疼八,我就揉了揉脑袋,恶狠狠地瞪着他了。 李藏风叹道:“你放心,我不会自宫。” 他顿了一顿,泰然道:“该你给我一刀才对。” 刀你个屁!你想太监我还想完结呢! 他低下头,几乎是脸色如灰,眼如死水。 “我知道你觉得我荒唐。我自己也觉得自己荒唐。” “以我对你的了解,我不该把你想成那样……可是我想了,我做了,你可知为何?” 他低低一笑,无限苍凉与讽刺爬上嘴角,大好五官竟有错位之象,似一切阴影都在此刻藏于他的眉间,所有光明都在和这一刻远离他的内心。 他接着看我,接着说自己。 “也许因为在我心里,我就是想对你做这样畜生之事……所以我才看不见明显的漏洞……所以我才会把事情想成这个模样……”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刀,在里面观察脸的形状,可仿佛看不见个人样。 “我之前从未察觉这心魔,如今我察觉了……就不能当做没察觉……” “你就不该放过我,我也不该放过自己。” 我懵了一懵,眼看这刀子就在他手里,这刀尖仿佛下一刻就得往不该去的地方刺。 而我抢又抢不过他,我能怎样? 只好努着劲儿憋了个大谎。 “谁,谁告诉你这件事不是我安排的?” 李藏风愣了一愣。 然后他醒悟过来,就开始用看小智障的眼神看我了。 可我没的办法,我必须得把这个弥天大谎给撒了,否则他这个倔驴性子,他真能把自己给切了。 我死鸭子嘴硬道:“药的确是我安排的,因为你总磨磨蹭蹭。我之所以闯进来想阻止你,是因为我发现他们下错了药的分量……那分量太伤身……我不想你喝太多……” 我说到最后有点扯不下去,李藏风怀疑道:“那小厮说你想玩的野一点……也是你说的?” 我硬着头皮:“是我安排他说的。” 李藏风看了看我:“我不信。 我闭了闭眼,坚定道:“你不信也必须信。” 他还没说话,我就忽的上前,一把就抱住了他。 两只手穿过他的腰腹,脸颊贴着他的脖颈,我听着他的呼吸在我耳边吹得又沉又急,仿佛一只受了惊的小鸟,在寻找让自己心安的港湾。 可他的呼吸也是我的呼吸,他的慌也是我的心虚。 因为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属于半真半假又羞又臊的那种。 “因为喜欢一个人,总免不了要犯糊涂,绕弯子,甚至是犯贱。” “犯贱?” 我微微一笑,假装听不出他口气里的不安,道:“有些人就是能有一身能伸能缩的贱骨,比如我……遇到不喜欢的人,我就是顶天立地的男子……可遇着喜欢的,我这骨头就贱下去了……” 他的呼吸渐渐变缓,还带了一丝小小的兴奋。 于是我把脸颊微微一转,几乎眼对眼,睫毛对睫毛,近得我看见了他眼里的一切,而那一切里只有我,我的眼里也只有他。 “贱骨头的意思就是……你刚刚那样作弄我,叫我十分难熬……” “可也叫我好生享受……” 我察觉到他身上的颤抖,感觉到了火候正好,于是我深吸了口气,说了一句让我后悔终生的话。 “今后的每一个晚上,我都希望能如此度过。” 第126章 心里话加上预告 首先道个歉,频繁预告的事情我也想避免,但是我发现写那啥果然容易榨干元气,今天发现嗓子有点发炎了,先休息吧,明天争取双更,或者用别的方式补偿一下嗷嗷待哺的大家 小方和自己的杀性和解,老李也得和自己的偏执进行和解。谈恋爱的过程就是双方都在成长的过程,交朋友的过程就是把大家拉到同一沙雕阵营的过程~写文的过程就是和好多有意思的宝宝一起交流的过程~ 这段时间特别累,回复评论的速度不如以前了,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_(:з」∠)_明天一定要一口气把欠下的评论都回复完,要保证没有漏网之鱼,从这点来说我也有点正面意义上的强迫症 沙雕和感情线虽然写的很嗨皮,但接下来的副本还是要打的,老李和阿渡的身世进一步揭晓,梁挽的仇恨会得到了结,以及小方,会再次遇到曾经的故人~ 除了龟儿子一家还有1个可可爱爱的新配角可能会出场,但是如果时间精力不够,我也可能会把他的线给全部删掉XD 毕竟这一家子够可爱了 这篇文我本想150章完结,现在看这个情形,争取175章完结吧,拖到200章感觉怪怪的。 免费文的话也不求别的了,看沙雕评论就很嗨皮,如果状态够好,评论能稳定维持现在的水平,继续日更没的问题 哦对了,春节还有一周就到了,提前说一声,希望大家开开心心做自己,快快乐乐领钱钱~ 第127章 我把你看做什么 我叫方即云,我觉得刚刚说的话可能是有点不对。 这么个尺寸,配上我的空间,是不是有点不搭? 这万一要是他把我的话当真了,每天晚上都来这么一遍,我活不活?七哥家的器官是不是得从此残一枚? 我刚这么想呢,身体上就直观地表达出了僵硬,李藏风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把我从他怀里轻轻扒了下来,道:“你不肯下手,我可以不逼你。” 这话说得好像你不是要切了自己,而是要切了我。 李藏风复问道:“但你为何要撒谎?” 我一愣,死鸭子嘴硬道:“我怎是撒谎?我哪条有假?” 李藏风细细盯着我的脸色:“你过去撒谎时的样子,我早已记在心里。所以你一说假话,我就看得出来。” ……得了,你成了读方专家。那我是松李专家? 我一把按住他的手说:“你既做了对不起的事,自然事事得以我为先,我若不要你做什么,你就得乖乖听话。所以我说我没有撒谎,你就算看出来了,你也得装作没看出来。” 我永远是对的这一条,你觉得对不对? 李藏风沉默片刻,别扭道:“这听来不对。” 我横看了他一眼,再竖看他了一眼,接着与他分开距离,挺起胸膛,将身上的伤疤、淤青、指印,像地摊上的小黄书一样随意展示着。 “这些是不是你留下的?” 李藏风的气势立刻下了半分。 我再转过身,指了指自己的后脑勺:“这地方是不是你砸凹的?” 李藏风的气势再减去半分。 我再回过头看他,我就正正经经地说了。 “你刚刚教了我一场,我也该教你一场。你欠债的时候,债主说的一切都对。那麻烦你现在再告诉我,我刚刚说的对不对?” 李藏风不说话了,好像有个人把一大团棉花塞在他喉咙,他出个声儿都难,就那么眼巴巴地看着我。 他没话说我就乐,我刚刚被压在墙上的那股子憋屈劲儿就下去一大半,但是我就忽然想起来哪儿不对啊。 我往下一看。 眼往上挪。 我再往下一看。 我居然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如今的状态。 我居然作为光体小男子,与李藏风相谈甚欢、谈笑风生。 难道在经过刚才的墙角杀之后,我和他真的达到了一种超越和谐的大境界? 我连害羞是什么我都不知道了? 做0做得很开心嘛我? 李藏风接着道:“不管你如何安慰,心魔是我自己的,我若不想法子克服了它,这辈子都无法突破。” 突破啥? 突破男朋友还是突破心灵境界? 我一脸警惕地看着他,我就怕他想不开又要趁我不注意去自宫,那我就先指出了几点。 “刚刚的你确实失控,确实威猛,但你手中可有刀?” 李藏风摇头。 “进门前我背上没有‘分水刺’,但我的大腿内侧一直贴着‘金睛刃’,你可曾见我用过它?” 李藏风再度摇头。 我面色微冷,顶着一身不太和谐的伤口摆下了七哥的气势,嘴角噙了一丝颇有威胁性的笑。 “我若感觉到危险,本能会驱使我用上它。我若一把匕首在手,以你当时的状态,你可会受重伤?你可有命活?” 李藏风似有所悟:“我明白了。” 我接着道:“倘若换别人,别说中了那药,即便是有一千一万个理由,我也要他死在眼前。” 他的潜意识迫使他想歪,因为他想太阳我。 我的潜意识迫使我不用致命手段反抗,因为我不想因为这乌龙而伤了他,也或许,在某一部分遥远的潜意识里,我也是想被太阳的。 当时他迷迷猛猛,当时我迷迷瞪瞪,有段时间我都觉得他不是李藏风,而是一个我不认识的人。 但在迷楞的时候,我倒也没有完全糊涂。最起码我潜意识里,还是能认出这是李藏风。 也是因为我本能地相信他,喜欢他,所以才把一场可能演变成厮杀的肉搏变成打闹与游戏。所以这个过程回忆起来并不黑暗,也不创伤,真的栽在他手里时,我只有一种游戏失败的挫败感。 还有一种微妙的失望感。 我总觉得两个人太阳来太阳去的过程,是一种和平温柔、春风化雨的过程。真要是来个霸道总裁强制爱,我应该是头一个生理不适、心里有影的。 结果回忆起刚刚种种,我发现除了空间不搭配外,我居然没有留下一丝丝心理阴影。 甚至还觉得有点点小爽。 品味起动作,回忆起细节,我还觉得以后偶尔来一次强硬Play也不错。 记住是强硬Play,不是真强硬。真强的话那是犯罪。 而且不能一直让李藏风强,偶尔也得我强他,比如我可以强行让他太阳我,这个听起来就又刺激又公平。 但这种想法又让我非常担心。 这是不是说明我其实内心很贱?并且有受虐倾向? 我觉得……我不像啊。 从心理学角度来说,平时压抑狠的人释放起来才会更狠。我不像这种类型的,我平时想看文就看文,想看片就看片,想帮自己就帮自己,我认为自己在这方面是没什么顾忌的,我那方面的幻想对象们都安安稳稳地躺在我的电脑硬盘里。 虽然我是不像,我看李藏风像。 我不是说他喜欢受虐,喜欢受虐的大概率是我,我是觉得他平时就把自己压抑狠了。这决斗佬要求太高,志向太大,容不得一点点不完美,甚至追求精神恋爱多过身体恋爱,认为身体的欢愉是一种俗辣辣的欢愉,这咋能不出事? 就像一根弹簧,压得越紧,放起来能量越大。伤身也伤人。 我觉得我得和他谈谈,总不能把决斗佬他弟给憋狠了是不? 我回床上把被单一披,假装那是一道红披风而不是大花被,我提起英雄气概,内蕴杀神风采,我对李藏风一脸正经道:“我与阿渡谈话时,接受了自己的杀性。” 李藏风道:“这个我看出来了。” 我道:“现在我也帮你接受你自己的。” 李藏风疑道:“我的杀性一直都在,何须你帮?” 我摇摇头:“不是杀性,是淫性。” 李藏风看我的样子似乎是在疑心自己听错了。 我继续道:“我接受了我心中喜欢杀人的那一面,因为我没法绕着他走,你也该接受你心中淫的一面,这是人心中常有的念头,你不该厌弃他。” 李藏风:“……” 他看上去好像被一道天雷从头劈到了他小兄弟。 几秒后,这人记起了他还得呼吸,于是深吸一口气,道:“这话是谁教你的?” 我和我自己抢答:“不是阿渡,我自己想的。” 李藏风的脸看上去被劈的更彻底了。 “这话你再说一遍,自己可信?” 我毫不犹豫:“说多少遍我都信,你想听我就说。” 李藏风似乎很想说不想,但看着我这脸色,他感觉是难以用拒绝来通关了,他干脆就开始用大拇指抠刀鞘上干涸的血了,我觉得再这么下去,他得开始用指甲摩擦他鼻孔了。 我面无表情地把大花被子一掀开,我又开始对着他展示他留下的杰作了。 “要是你平日里没有日思夜想,怎会做得这么顺畅?” 铁证如山! 怎容狡辩! 李藏风看见那些玩意儿,大脑门上就好像长出了两朵花儿,脸蛋和塞了火星子似的,黑夜里都能看见他的五官在发烫。 烫着烫着他冷下来几分,一本正经、如同君子道:“我平日绝不想这些。” 你还真不想? 你指着我胸口的瘤子给我发个誓!你不发看我不打死你! 李藏风见我不信,思索片刻后,仿佛在试图寻找一种委婉而生动的语言来吐槽我污蔑他清白。 几秒后,他找到了。 “刚刚的动作,可能是因为……你让我看了那两个人。” 你把他们的动作都给认真记下了!? 李藏风道:“凡是我记住的动作,我都能做得出来。” 你样子还颇为自豪的喽!? 我冷着脸道:“所以你就是不肯承认你和我一样?” “一样什么?” “你我一样,心里都有淫的一面和贱的一面,只是我心贱,你心淫。” 李藏风沉默许久。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是完全没有心理阴影,但他快对这件事产生心理阴影了。他似乎这辈子都不想再和我聊这个话题了。 过了会儿,他用相当正经的眼神看向我。 “不要为了安慰我,把自己拖下水。” 你别乱讲好伐?咱俩明明一个水平的。 李藏风见我这眼神,索性横刀在前,染血的手指搭在雪白刀锋上,刀尖对柔软,随时可一刀抹了指头,他这是用刀锋来表决心了。 “淫,是索取无度,是不择手段,是占有、是掠夺,是不把人当人,只把人当物件。” 他抬起头,目光是温柔透着坚定。 “而我绝不会用任何手段去逼迫你、折磨你,或去掠你心智,叫你就范。” 原来是意思理解错了,我松了口气,又觉着不对了,我就问了:“可你说过你在喜欢我时,就不把我当人看。这话是不是你如今说的反了?” 李藏风在我的注视下静默如石,酝酿几秒后,他迸出几句石破天惊。 “我的确没把你当人。” 我心里一咯噔,我心想这要坏了。 可李藏风接下来就唇角一扬,像自嘲又像肯定似的,他对我说了几句热乎乎的话。 “我是把你当做我的心跳。” “也把你看做我的刀鞘。” “我把你……看做是我头顶的光。” 第128章 这才叫做虎狼之言 我叫方即云,我是真的感动了。 李藏风喜欢我,这个我是晓得的,可我怎也没想到,他的喜欢居然如此纯粹,如此盛烈,这爱意在他心中蓬勃发展,都影响到了他的语言交流中枢。 他居然都会说人话了! 这一连串富有文学意味的排比,简直吊打他说的那些李言李语啊!!! 来,让我做做阅读理解,让你瞧瞧他这一次是多会说话。 当我是他的心跳,这是当我和他的性命同等地重要。 当我是他的刀鞘,是因为他的杀性魔性与别的性都只有我能包容。 当我是他头顶的光,这个当然不是因为他发际线后退或者有地中海风险,而是因为我对他来说……对他来说……唉他太甜了我没法做这道题,我快被自己的阅读理解给腻死了。 李藏风见我神情变化巨大,唇角笑意更浓,道:“怎么?觉得很惊讶?” 我只顾着甜呢,这会儿才晓得他还在看我,我就含了笑提醒他:“你笑起来很好看,你应该多笑笑才对。” 李藏风忽的收了笑,低了头,酝酿了一会儿过后,才不好意思地把头再抬起来,复又展示出他那一副笑。 “你现在感觉如何?需不需要我去给你找件衣服?” 我点了点头,顺便再麻烦他给我带了些药。 李藏风依言而去,走的时候脊背可再不是矮上一截的了,不仅精神健硕了,整个人感觉气色都变好了,左看左阳光,右瞧右滋润。 这说明什么? 真话使人滋润。 咱们以后谈恋爱就要把话敞开来说,绕来绕去不是咱俩的套路。说开了这心里头就敞亮了。 这可能还说明一点,运动有益身心健康。 当然是适当运动,这第一次运动他是过火了点儿,磨得我全身上下都疼,这不能够,我得让有经验的人士好好教教他。 不过他这一走,我心里过于松快,运动过度的疲累一下子就涌上心头,我倒头就往床上睡了,昏昏沉沉却又心满意足,只觉得这几天过得就像梦一样,前几天我连想都不敢想的事儿,就这么迅速猛烈地在我眼皮子底下发生了。 真怕一转眼,梦成空,他走远,我又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了。 我想了想,马上想捶一捶我这脑袋,你说我想什么不好?偏偏要想这么不吉之事儿。真是穷惯了的人一夜暴富,不晓得钱是个什么滋味了。 如今我上有高堂老母,下有龟孙阿渡,中间就是我亲亲爱爱的决斗佬。除了一个远在天边等我去杀的曹几何,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哦,对了。 还有曹几何呢。 我这是幸福过度,我都差点忘了他的人头还好端端地在那边晃悠呢。 我叹了口气,心里还是有点慌。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有些不舍得去死了。 和决斗佬的感情线才刚刚有所明朗,我和他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情可以去做,他才刚学会开诚布公,我才刚听到他的心声。我好想听得更多,看得更多,我想看他每天都对我露出笑容,我想每天都夸夸他的好看,让他从一开始的害羞、不习惯,听到最后听出了耳茧,把以前为之惊艳的幸福片段,都当成是日常生活一样理所当然。 我还想继续帮着梁挽,你别看他暂时安全了,他的通缉令还挂着呢,幕后真凶还没落网,我总得看到他的名头再度洗白的那一天,我总要瞧见他能光明正大地走在江湖之中,大道之上。我希望他有一日能不靠着照顾别人来压制自己的悲伤,我也希望他不必以微笑掩饰自身痛苦,他可以对着我哭,龟儿子也就是能照顾老母亲的。 我还想去看看阿渡,这个叫人不省心的仔子,说话露一半藏一半,看似又懒又疯,实际上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都有他自己的奇思妙想蕴含其中。我从前是永远猜不出他的下一步,如今竟渐渐能明白一些他的想法。处得更久些,我想我真能和他成为很好的朋友。 我有这么多的事情想做,有这么多的人想看。 我不舍得去死,我一点儿一点儿也不想去死了。 我在床上伸展开四肢,觉得这床太小,就抬头看床顶,又觉得这顶部过矮了,像要随时塌下来,我就把手盖在自己的眼睛上,想象自己是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骑马狂奔,就好像我和老李阿渡梁挽在郊外一样。 我们四个人各有各的烦恼,各有各的疑惑,每天都有新鲜的笑话可以闹,每一日都是过得有起有伏,从不无聊。 可是那些死去的人。 老七。 老八。 甚至可以加上小苏。 我叹了口气,我知道我是不能逃的。 对幸福上了瘾,我就会忘了该杀谁。 曹几何这个人的命我是一定要的,我也是想活的,既然想实现两个目标,那就得多些准备。 不能再孤军作战,不能再一个人刺杀。 我要拉上一群人,一堆人,我要集结所有的朋友,我要集合所有被接星引月阁祸害过的人,我总能拉得到一些人。 要杀曹几何,我不会是一个人。 死不会是一个人死,活也不能是一个人活。 按我和李藏风之前的情分,我死了他顶多伤心一阵,可现在我要是死了,那就不是一阵子的事儿了,他得伤心一辈子,不知得失魂落魄多久。 既然躲也躲不过去,索性和他摊牌了吧。 搞情报是李藏风的拿手好戏,拉资源他似乎也有一套,反正以曹几何这阴毒个性,杀了李藏风一次不成,肯定也有第二第三次,既然他迟早要卷进去,咱们早做准备就好。 我心里想着一堆事儿,进一步消耗了脑细胞,不一会儿就沉沉入睡,感觉身上像刚打过一场大仗,累都累得起不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总算睁眼了。 我发现房间还是原来的,只是我自己换了新衣服,被褥也是新的了,枕头也是新的,就连李藏风也是崭新崭新地站在我面前。 但他发丝有点乱,黑眼圈略微有,显得有些疲累,像是刚刚忙乎过。 唯一不变的是一点,房间里的茶壶和血迹都没有被打扫过,看来李藏风是太忙于照顾我了,竟连自己的洁癖都给忘了。 我想撑着身子起来,却发现身上有些沉重,脑袋尤其晕,嗓子也又干又哑,好像被火烧过似的,我再问李藏风,才晓得我已睡了整整一天一夜,中途还发了点儿低烧,所幸李藏风及时给我灌了药,又照顾了一整夜,这低烧才没有变成高烧。 也幸亏七哥的底子好,我这一身筋骨被磋磨过,病的快好的也快,如今起来就好了大半,只是还有些累,说话也嘶哑。 我问他:“梁挽和阿渡呢?” 李藏风道:“我已派人通知他们,他们马上就到。” “马上?”我诧异道,“就在这儿见面?” 李藏风低头道:“我本想约他们在客栈见面,可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不放心让你一个人在这儿。” 行,我明白了。咱们这是把牛郎店当做祖孙三代的春游基地了。这个倒挺符合咱们几个的画风。 可我想了想又不对,我马上就对李藏风说:“要不先让人把这地方收拾一下?或者我们换个地方见面?” 李藏风想了想,道:“换个地方见面吧,这房间我已经付了定金,租了整整半个月,中间不必让外人进来。” 你在牛郎店租了半个月的房间?我咋听着这么不对味呢? 梁挽是随时要来,我也不顾的吐槽他了,我立刻披上外衣,和他去另外一个房间等着,李藏风又和老板细细叮嘱,若是有人来找一位姓李和一位姓方的客官,一定领着他们来找我们。 这期间我觉得我得先和李藏风对好词儿。 以梁挽这性子,还有阿渡这个爱打听的,他们肯定得把老板等人问上一通,这一问他们不得急了?他们肯定得问我发生了啥。 我觉得梁挽和老李之所以有很多摩擦,就是因为决斗佬话少,而梁挽又爱多想。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乌龙,为了防止他胡思乱想,杜绝脑补的余地,还是我跟梁挽解释,李藏风最好就在旁边看着,一句话都别说。 李藏风皱眉道:“你真的觉得这样合适?” 我笑道:“我和他说,总是能说得通的。你和他可就未必了。” 李藏风本来不想同意,可看着我这种“我是债主我最大”的表情,他就答应了,在桌子旁开始替我捣药了。 他专心捣药,我专心睡觉,过了大概半个时辰,梁挽和阿渡果然来了。 梁挽一进门,先拉了我的手,把我仔仔细细打量了个遍,而我这时还在床上,说实话我也不想让他看见我现在走路的姿势,那真是要多别扭有多别扭,我干脆就坐在被窝里和他说话了。 阿渡这次出来倒精神了点儿,走路也不是东倒西歪了,可他还是有些懒性,一进门就想找个床躺躺,见到躺在床上的是我,又看了一旁的李藏风,他就知道没法和我挤一个被窝了,这时才找了把椅子坐下,然后他故意捣蛋似的,大屁股像黏在椅子上,一路拖到了我床前,看我和梁挽的互动。 梁挽检查完毕,忽然收了笑容,摆了严肃神情。 “老板让小厮领着我们去找你们,可他一开始领错了房间,把我们领去了你们昨晚过夜的房间。” ……又出错了!? ……这小厮是有毒的吧?是隔壁牛郎店派来卧底的吗!? 我脸色一僵,梁挽继续道:“我把那房间仔细检查过……小方,昨天晚上的事,你能不能和我说说?” 我飞快地看了一眼李藏风,这时他还在捣药,似乎半点不受外界干扰。 我知道他是听得到我们对话的,只是他答应过我,把事情让给我说,他憋着不说可难受了,我可一定得把握好。 我就笑了笑,道:“我们昨晚不过是挤了一晚上的床,没什么的。” 说的轻轻松松、寻寻常常,仿佛昨晚激烈的肉搏都是在厨房刮鱼的鳞片。 梁挽接着道:“那么房间里闻着一股虎狼之药的味儿,是怎么回事?” 我笑容一僵,他怎么对这种东西这么熟悉 !?这药味儿他难道每天都闻吗!? 梁挽又问我 :“那墙壁上有你们的手掌印子,刚刚我摸你的手的时候,你的指甲缝里也有些墙上的粉末,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又是怎么回事?” ……你这观察力到底是哪儿练出来的!?你咋的一进门就戳我心啊老母!? 梁挽面容苦涩道:“地板上的血迹,碎掉的茶壶,以及碎掉的衣服,没有清理过的浴桶……小方……接下来是你自己说,还是我帮着你说呢?” 我头皮一麻,迅速地看向李藏风。 李藏风这时已停止了捣药,他谁也不看,他就看着我,那目光灼灼如火,五官明亮闪烁,他分明也是想说话的。 但他不能说,这个时候他尤其不能开口。 我用坚定的目光看向他,似乎在传递着我能搞定一切这句话。 梁挽见我无声息地与李藏风眼神交流,叹了口气,道:“我问过小厮了……昨晚的动静,还有李藏风去要过的药……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瞒我么?” 阿渡认认真真地听着,这时也插上一句,道:“从那个房间到这个房间,他这一路上都很担心你。” 说完他想了想,补充了一句。 “我倒不是担心你,也不是担心李藏风,但是你今日要是说不清楚,我今晚得想一晚上,睡不好的。” 这龟孙子难得一副服软的口气,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想必心里也是担心的,怕自己配错了鸳鸯,撮合成了一对怨侣。 梁挽这时问我,一字一句,语气冷凝道:“李藏风,是不是对你用强了!?” 他的话从未如此冷厉,仿佛微笑已成泡影,杀机就在眼前。 阿渡的吃瓜表情已退去,凝重取代了他的皮和他的懒,他看着也是认真了。 而李藏风还握着药杵,没有移动也没说话,只是一动不动地看我,似乎随时准备好替我说话。 我看了他俩,我再看了看梁挽,我知道只有一个答案能挽救这困局。 “李藏风没有强上我。” 我在梁挽怀疑的目光下看向他,道:“昨晚,是我强上了李藏风。” 话音一落,三种效果。 梁挽当场凝固,脸上的表情好像被榴莲炸弹砸了脑袋。 阿渡当场止懒,整个人弓起背来,像一只随时随地要炸开的猫。 而李藏风呢? 这个时候我就不得不佩服他的冷静、他的淡定,以及他的泰然自若。 你以为他会跳起来尖叫?他会跑过来疯狂锤我污蔑他清白? 他连动也没动,他连一个抬头的动作都没有。 他是直接了当地,当场捏爆了手里的药杵。 第129章 他一直在隐藏的真相 我叫方即云,我觉得梁挽大概是当场懵了。 他懵有他的道理,我这么说也有我的道理。我要是不把话说成这样,等梁挽知道了李藏风昨晚上的狂野之举,他还不把李藏风撕了? 就凭李藏风在我身上留下的那些痕迹,他就足以认定李藏风是枚狂徒,认为他是个表里不一,故作君子、实为小人的家伙。 这两个都是我很重要的人,我绝不能让他们有一日兵戎相见。 所以话再荒诞,桥段再沙雕,我也得当做真事儿一般认真真地说出来。 “没错,就是我强上了他。” 我这时故意瞪了李藏风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 “昨晚小厮误上了一杯掺了虎狼之药的茶,我服下后就失了控。李藏风不忍伤我,与我边打边纠缠,就这么度过了一夜。” 事实基本上就是这样,除了把我和李藏风进行了替换,我根本没说假话。 梁挽面带疑惑地看了一眼李藏风,像打量一本他从未看过的书似的,这时再转过头来看我,仿佛看见了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他脸上写着大大的“不信”,问:“事情果真如此?” 我反问:“不信你去问问那小厮,看他敢不敢在你面前撒谎?” 梁挽沉思良久,斟酌后犹豫道:“他对你不恭,我还信几分。你对他……为何我觉得这是你想出来维护他的借口?” 啥意思?他上我看着就合理,我上他看着就不合理?你把七哥的脸儿往哪儿摆呢? 我面色一沉,略摆出些七哥的气势来,捻一点儿杀气在嘴角,酝几分杀心在眉间。 “他若做了那种事,你进来后看到的就会是一个大好头颅,悬在这房梁之上。” 梁挽道:“他若做错事,你当真舍得杀了他?” 我冷冷一笑:“他舍得找死,我为何不舍得杀了他?” 说完我冲着李藏风投去极厉极冷的一瞥,我决定把这戏演足。 所以我心头一念百转,老八死之前的场景在我眼前闪,杀死小苏那一瞬的满足感被我来回地品味,我一下就把杀气膨胀了十倍,恨意像真的一样百倍千倍地涌上来、淹了我。 “对我好的,我百倍奉还。” “对我不好,我永记在心。” “他若有一日敢负我,敢伤我欺我背叛我,我就新账旧账一起算,绝不叫他再去祸害别人。” 梁挽见我如此气势,似下一刻就能拔地而起、杀人无形,脸上非但没有自豪,神情还有些难过起来。 仿佛他这老母亲在短短一夜之间,就见到龟儿子成了龟大爷,因此心绪复杂,难以释怀。 阿渡倒是习以为常,他似乎总觉得我现在的样子才该是我真实的样子,之前的小绵羊姿态只是一种伪装、一种铺垫,一种为了掩盖杀气而存在的面具,就好像他的懒怠之下,是一切皆可杀的浮游之心。 唯有李藏风,他不知是把我的话当了真,还是又进行了非同寻常的解读,他盯我良久,抿紧双唇,两道剑眉拧出了一个疙瘩,旋即舒展,似有所悟。 梁挽叹道:“或许,是我多管闲事了。” 他看着我,目光里裹挟着寂寞萧索等一系列情绪,像是手里握着的风筝线自己断了,养了十多年的鸟儿自己飞了,就剩下他一个了。 “我总以为你是那个需要被照顾的人,也总以为你会被人迷惑,受人所害。可如今看,许是我当局者迷,看不清的反倒是我。” 我听他这口气有点不祥啊,我就问他:“你说过要替罗神医照顾我的,怎么还不出一个月,你就想放弃了?” 梁挽倒是放弃了苦涩,微微一笑道:“人我可以看不清,事儿我还是得做。除非你亲口说不需要,否则当局者迷就当局者迷,我又何必放弃?”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若需要我,我随时都在。” 说完他就看了一眼李藏风,笑道:“他是你的情人,但也是我的朋友,你们若有一日要兵戎相见,希望你不仅能想想他对你的好,也能想想他的朋友。” 我没听错吧? 梁挽这是在警告李藏风? 他是笑嘻嘻地把这么恐怖的话说出来的吗? 意思是李藏风若是有一天想不开,想对我下手,要想当心他的朋友梁挽? 梁挽说话算话,把警告一放完,人就先离了房间,说是想让老板把那个不靠谱的小厮给开了。我觉得他其实还是没信我的话,也不觉得我能强上李藏风,但我刚刚把杀气一放,气势一摆,他就觉得我可能在这件事上也没怎么吃亏,就只能先放开手,让我们自由搞了。 阿渡这会儿倒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看得我有点发毛了,他才道:“他果真上了你?” 我眼皮子一跳,问:“你说什么?” 阿渡笑道:“以他的个性,若不是欠了你的,怎会容你在这儿信口雌黄,污他清白?” 我头皮有点麻了,我就知道我骗得过梁挽也骗不过这一只狗鼻子。 阿渡问:“你不怕我告诉梁挽吗?” 我道:“你若想告诉他,刚刚就能揭穿我,方才没说的话,何苦以后说?” 阿渡见我这般从容,皱了皱眉道:“你没有以前好吓唬了,这可不好玩。” 这仔子说话倒是一如既往地想让人把他往死里揍,我就对着李藏风使了个眼色,道:“麻烦你去拿些热水来,我想泡个脚。” 李藏风似乎明白我想单独谈话,道:“拿东西没问题,我出去也可以。” 然后他瞄了阿渡一眼:“但有个人最好记住,他污我清白可以,若污你清白,他就得当心头顶的毛了。” 阿渡瞅了瞅他右手上被包扎的地方,笑着回应说:“你还是当心身下的毛吧,第一次你就吃了这么大的亏,以后可别秃了才好。” ……你俩能不能用正常方式去威胁?毛来毛去的符合你俩的逼格吗!? 李藏风满脸冷气地走了,我马上看向阿渡,他还意犹未尽地看着李藏风离开的方向,仿佛在品味着李藏风的那张臭脸。 我拍了拍床,亲亲切切地招了招手,对他说:“来,坐到我身边来。” 阿渡却皱了皱眉:“你有什么话还是好好说,你忽然客气,我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这仔子是不被骂不舒服了是吧?对你客气你还难受了。 我马上咳嗽一声,指着他道:“你过来,再不过来我得踹你。” 阿渡这才舒服地“哼”了一声,走过来坐好了,全身懒洋洋地往床上一靠,道:“你把他支开,是想问我什么?” 我马上问他:“李藏风和你怎么认识的?” 阿渡打了个哈欠:“我住刘府,他来刘府,就这么认识的。” “你俩有没有打过?” “想打,可他不肯出全力,我就放弃了。” 我疑道:“你对他的身世背景……了解多少?” 他这时翻了个白眼:“你若想问这个,为何不去问他自己呢?” 我笑道:“我就不能问问自己的朋友?” 阿渡翻了个白眼,仿佛在说“你也就这个时候才拿我当朋友”。 他脱了鞋,把他冰凉凉的脚丫子往我的暖被窝里一戳,我一皱眉他就开始笑,笑嘻嘻地把身子一软,蛇一般趴在被窝,与我面对面。 “我这个人,最见不得有人瞒东瞒西。你有什么就去问他,你俩说开了,我才能看的舒服。” 我却道:“所以连你也不知道他的背景?” 阿渡道:“我能闻出他来自富贵之家,他清理身体用的都是最好的皂角,平日熏的香都是最好的品级,他的身份背景绝不简单,这些够不够?” 我叹道:“够了,别的我会问他,接下来该我问你了。” “问我什么?” 我沉默了一会儿,没有任何预兆的,忽然就抓住了他这只绷带缠绕的手。 我再抬起头,我看见阿渡眼神不变,笑容不变,仿佛我抓的不是一只手,只是一团空气罢了。 “抓我手做什么?” 我淡淡道:“你这手,其实还是可以用的吧?” 阿渡笑的更厉害了:“你说的这什么屁话?” 我问他:“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如果你这手是在杀老一老二老三时伤的,那这手伤该是很久之前了。你的止痛药却是在进刘府时才有的,那才是半年之前。这么久的时间你都没有止痛药,你这日子是咋过的?” 阿渡笑道:“嚯,你看出来了 ?” “我这手是还有些疼,但没痛到那地步。我服的止痛药,是因为我晚上睡不好,老是出虚汗,心里也怪烦的,我吃了药才能睡得着。” 他顿了一顿,“我要不吃药,我就得打一架才能睡得着。” 我懵了,合着他那些汗不是疼出来的,是本来就有的毛病? 我疑道:“那你装疼装虚弱干什么?” 阿渡笑嘻嘻道:“梁挽不是想照顾人么?他这个人,就是一只扑火的飞蛾,你好了,你不需要他照顾了,他心里反倒失落。这时候由我补上,那不就好了?他照顾我的身体,我照顾他的心,各取所需啊。” 我愣住了,我松开他手,我简直要就被他这渡言渡语给惊呆了。 “你和梁挽才认识多久?才见一面你就能想得出这么多?” 阿渡反问:“你和李藏风才认识多久?他不也对你死心塌地?” 他这么一说我就没办法了,可能这世上有心人就是八倍速的,看人八倍速,上人也八倍速,这个快是慢不下来的。 我接着就问阿渡:“看在咱们现在躺在一个被窝的情分上,我再问你——你和曹几何是什么关系?” 阿渡凝在唇角的笑容忽的一僵,道:“你说什么?” 我道:“这么一想,从你怀疑我是老七之后,你就积极主动地在帮我,你口口声声提及曹几何,提及薛灵灭,就好像你对他们无比熟悉,好像你曾经见过他们,同他们说过话,甚至共过事。” 阿渡盘腿坐着,用一只手拖着腮道:“你接着说。” 我道:“你逼我出手,一方面是希望我回复杀性,在刺杀曹几何时能活下去,一方面也是希望我能学会对自己的朋友下手。你是希望……我在接星引月阁的时候,能杀了所有拦在我路上的人。” “我只恨曹几何,而你恨他们每个人,为什么?” 阿渡沉默良久,看着我道:“这些话,你在心里想了多久?” 我道:“我在接受了自己的杀性后,看事情反倒清楚了许多。许多从前看不明白的事,细细一想,就看明白了。” 阿渡道:“你这杀性回归还是我促成的,这是我自己卖了自己?那你在郊外的时候怎么不说?憋到现在才说?” 我道:“你还不够信我,我想再等等。等到现在我就想问,你够信我了么?” 阿渡把窝朝自己这儿拉了几分,道:“当时你没揭穿我,我刚刚也没揭穿你,这倒不错,那我不妨问你一句。” “你问,我听着。” “接星引月阁从前有个老五,你认不认识他?” 我一愣,我忽的想起了某个晚上,我和老八在一棵妖妖娆娆的红杏树下说话,老五就在那儿,他安静地躺在我们的脚底下,做我们的启示碑,做我们的引路人。 老五不是这接引阁里死的第一人,但他是第一个被活埋的人,也是第一个被当众围观死刑,然后又在后花园里开得妖妖艳艳的人。 阿渡见我沉默,又问一句:“我只知道他叛阁出逃,被抓了回去,你知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我不答反问道:“好端端的,你为何要问他?” 阿渡沉默片刻,道:“因为他是替我死的。” 我一惊,凑上前问:“你说什么?谁替谁死?你给我说清楚。” 他低低一笑,把被窝团在了自己身上,在角落缩成了一片温暖的阴影。 “因为严格来说,我才是真正的老五啊。” 第130章 一切秘密都该有个头尾 我叫方即云,我心中震惊无以言表,这直接影响到了我的语言中枢表现,使我被呆和愣两个字占据了心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阿渡说他才是真正的老五? 啥意思?假的吧? 从前的老五七哥可是见过的,我记忆里可是有的,他俩样子不一样啊。 难不成阿渡也整容了? 他现在的样子和以前的样子是不一样的? 我左看左不对,我右看右不对,我就直接上手摸他了,在他反应过来前,从眉骨到下巴骨摸了个遍,像探索新大陆似的那么探索,我正要摸到脖子的时候他忽的出手,右手牢牢地就把我的左手给攥住了,力气还贼大,他皱着眉在那儿嘟囔:“你摸什么?我还没说完呢。” 我瞎说八道:“我这人一紧张,就爱摸人脸蛋,不信你就去问李藏风。” 阿渡满脸不信地瞥了我一眼,哼哼道:“要摸去摸李藏风,你摸我我就咬你!” 说完他还故意张了张嘴,露出一口厉到闪光的小尖牙,作势往我手背上一咬,我赶紧把手抽了出来,扯着被子躲到一边道:“李藏风就快回来了,你有什么要说赶紧说。” 你阿爸我要是不可怕,那就再加上李藏风这个二爸,你看看你听不听话? 阿渡见我扯了李藏风的大旗来摆威风,倒是没有继续捣乱,只把身子往床中间挪,瞬间占了我刚刚暖好的地方。 坐好也暖好了,他就接着说了。 “你或许不信,像我这样的人,曾经也是有朋友的。” 我问他:“你的朋友莫非就是那个老五?” 阿渡点点头,我又问:“真是这人?你们咋认识的?我怎么半点不知情?” 阿渡没说话,只是那笑容一点点透出来,好像从阴影里稍微走出来了一点,又好似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拉出了回忆录,他正在上面翻看着好的那一部分,心里就亮堂了,脸上也浮了暖色。 认识他这么些日子,我倒第一次见他这么暖烘烘的样子。我往角落一缩,靠着床架子端坐好,那阿渡就讲起了故事。 原来这老五一开始不排老五,排的是挺后面的名次,我们姑且叫他老十五。 老十五刺杀不行,做人还可以,他人缘好,长相好,脾气好,是一副能容人的好人个性,也亏得能容人,才能和阿渡这样古灵精怪的仔做朋友。 某一次刺杀过程中,老十五不幸地遇到了初出茅庐的阿渡,被这仔子给搅了局,结局是要刺杀的对象死了,他自个儿也受了重伤。 阿渡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好奇也好,觉得老十五长得好看也罢,这仔子硬是把一个濒危垂死的人给带在身边,花了三天三夜,把人给救下来了。 老十五醒后想报恩,阿渡顺水推舟提了个要求,以后老十五接到杀人的任务,若对方是个难对付的硬茬,他就得叫上阿渡一起杀人。 我惊了:“你俩一起杀人?这怎么行?他能同意?” 阿渡颇有怀念气息地笑了笑,道:“他胆子又小,又怕死又怕痛的,有别人和他一起去杀,他当然得同意。” 他们的合作倒有很多种形式,有的时候老十五提供情报,阿渡刺杀,有的时候阿渡负责潜入,老十五来刺杀,还有的时候他负责外围,阿渡负责内围。 他们合作多次,效果不菲,死在他们手下的人一个接一个,功勋累积下来,老十五的名次渐渐提高,最后竟从老十五升到了老五,分给他的任务也大大提高了难度。到了后来,有些大人物连老七都未必有能耐干掉,老五心怵了,不敢去杀,阿渡就单枪匹马一个人刺杀,功绩也一并算在了老五身上。 我道:“所以这个名次并不是老五该得的?是你帮着他挣的?所以你才说自己是真正的老五?” 阿渡苦笑道:“他武功也没那么差,但排个老五有点高,排个老九老十什么的才算妥当。” 他是这么想,接引阁里也有别人这么想。 一次合作还成,合作多了名次高了,关注老五的人也就越来越多,长此以往,当然得有人起疑心。 我问:“起疑心的是曹几何?” 阿渡点点头:“那老狗派了自己的细作跟在老五身边,让老五不敢与我直接联系。所以接下来有几次刺杀任务,老五要么受了伤,要么败下阵,就更让人起疑。” 我叹道:“你与他一起杀人,或替他去杀人,想必都是为了他好。只是这之后的结果,怕是你也无法预料。” 几次失败后,老五终于寻到了与阿渡见面的机会,他告诉阿渡,曹几何已经怀疑他身边有高人相助,并且多次暗示,让他把这个高人交出来。 我疑道:“为何一定要他把你交出来?” 阿渡道:“他与我多次合作,常常分享情报给我,这已犯了大忌。更何况,他得了空就叫我一起喝酒,醉时常与我提起阁中人事。这些也不知道有没有被那个细作看到,反正依曹几何的意思,要么是招徕了我,要么是杀了我,不能叫我这么混下去。” 他说到这里微微停顿,唇角含笑道:“老五这个人,说话啰里啰嗦,可我爱听他说。当年他对着我说起过阁主,说起过曹几何,也说过老大哥薛灵灭……还有你这个……” 我疑道:“我什么?” 阿渡摇摇头:“没什么,我接着说吧。” 老五与阿渡提起阁中人事,只是为了分享自己的生活点滴,顺便吐槽下曹几何的阴,正阁主的闲,还有他身边形形色色的人。后来老五提及曹几何的逼迫,阿渡便顺口提议。 你为何不出逃呢? 外面的世界那么大,你何苦把自己困在这个地方,郁郁不得志,还得给人当刀,做什么都不自由。 你若和我一起逃,天大地大哪里都是我们的家,你想去杀谁我就陪你去杀谁,你不想杀我也陪你。 我会一直陪着你。 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也是这世上唯一的朋友。 阿渡说到这里,气息慢慢沉下去,两眼像凝成苍白墙壁上的两个黑点儿,无边无际的黑暗裹挟下来,连情绪都给沉了。 “我当时说这些话,他没有答应,可后来他没有通知我,自己就出逃了。” 我疑惑道:“为何不通知你就逃?” 阿渡面色一沉道:“我猜想,他是之前依靠了我许多次,这次想靠自己的力量逃出来。” 可这次光靠他自己,自然是逃不出去的。 阿渡说到这里,笑得哀哀凉凉道:“我就没见过他这样的傻子……他靠了我那么多次……再靠一次,又有何妨?这么大的事儿……他怎么能不让我知道?” 他来来回回念的都是这一句,拳头攥紧,额头渗汗,一层浅浅的苍白浮在了两颊,嘴唇不知是颤抖着还是无力闭拢,我看得一头叹息,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他不想告诉你,是怕连累你吧。” “老五乍然出逃,引得高层震动,接引阁几乎是倾巢而出,所有还在活跃的杀手都去追捕,他再能逃,你再能杀,你俩也杀不光那么多人。所以他只能一个人逃。” 阿渡身上一震,面容苦涩道:“这个我知道……他回去后,那曹几何定然想从他口中问出我,可一直没有人来追捕我……那时我就知道……他至死也没有出卖我……至死,也不肯连累我……” 他咬了咬牙,拳头攥得咯咯作响,仿佛身上每一根骨节都在爆。 “可我宁愿他说出来,我宁愿那些人来找我……那么多人抓他回去,那么多人都在我的待杀名单上……我一个个杀,得费多少力气?” 我道:“这就是你想去刺杀老七的原因?” 阿渡道:“擒贼先擒王,想灭掉接星引月阁,就得先从最厉的一把刀杀起。” 我忍不住道:“可老七与别人不一样,我以为你是知道的。” 阿渡冷冷道:“但那时的老七还忠于阁主和副阁主,他或许只刺杀奸恶之徒,但若我想杀曹几何,想灭了接星引月阁,他也一定会挡在我面前,对我下杀手!” 我沉默着低头,一双眼全落在被褥上的锦绣花纹,只觉得这花纹越是繁复,越显得我心思乱,越提醒我——阿渡说的都全对。 七哥虽有原则,但他也有保护组织利益的原则,他若得知有阿渡这么一号厉害人物,想着把阁里的人都灭掉,只怕不能袖手旁观。 阿渡接着道:“可惜我那一日去刺杀,情报中会出现的老七,成了老一老二和老三,我没能杀了他,只杀了这三个中的两个。” 我道:“我倒庆幸,没有那么早就让他遇到你。” 否则现在我未必能活着见到阿渡,也未必能来到这个世界。 阿渡苦笑着看了看我,道:“我倒是也庆幸,我若是在那个时候就要了他的命,我就见不着你了吧?” 他言下之意令我心头一震,我还没来得及去想什么,他就接着叹道:“老一老二倒还好杀,唯独那老三,用的毒颇为奇诡,他在我手臂上下的毒,至今都不能完全排解,我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我却道:“你现在还不满意?你可知那老一老二老三是何等人?他们一打一是及不上老七,可三个打一个,即便是老七也未必能招架。你能活下来,保存了这么多实力,你就该知足了。” 阿渡沉默一会儿,忽的声音沙哑掉:“可是有一点,我永不知足。” 我想问他是什么,忽见他靠的更近了些,脸色是苍白里夹杂了些惨红,真的像一个虚弱的病人似的,扶住了我的手,五指攥上了我的腕子,像攥着最后一丝希望。 “老五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因为他的语气而心头一震,他又渴求什么似的问:“他生前是最怕痛的……你告诉我,他死的时候……有没有经受什么折磨?” 我回想起那天的惨状,沉默下来。阿渡眼见我不说话,再度靠近,眼巴巴地看着我,说:“他最怕一个人,他生前朋友很多的……你说他走的时候,有没有人……去送他最后一程?” 他这时就再也没有锋锐,没有皮,没有捣蛋。 就是一个脆弱无助的孩子,向我打听他唯一一个朋友是怎么走的。 那我能说什么呢? 我能给他什么答案? 我沉默许久,忽的挽出一个笑容,像个真正的老父亲一样,摸了摸他的脑袋。 “他死的很快,没有什么痛苦。” 老五活着的时候被洒了很多土,他是慢慢地一点点被窒息的。 “他走的时候我们都在,他所有的朋友都和他道别了。” 老五被埋的时候,七哥他们都在旁边看着呢,他们是看着他的口鼻一点点被土壤覆盖住的。 我看着阿渡低下了头,满脸的冰凉顺着他的脸淌在下巴上,痛痛快快地滴在被窝上,他却还在笑,他笑的真是满足。 “那就好,那就好……我想曹几何再怎么狠心,也得念着他过去的功劳,给他一个痛快的死。” “至少老五走的还算轻松,至少他走时,你们都陪着他……你得知道,他嘴上不说,可心里面一直都很敬仰薛灵灭,还有你……” 他不小心把“老七”说成了我,自己却丝毫没察觉,只是很自然地把头枕在了我的膝盖上,身体蜷成一团,努力瑟缩进这被窝里,没杀意,没欲望,他就这么无知无觉地躺在那儿,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轻问:“他走之后,你有去看过他吗?” 我仰起头,仿佛看见老八站在那棵树下,警告我要学会杀人。 那仿佛才是昨天的事情,也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我有啊,我天天都有在看他,我还和他说过话,向他求过启示的。” 阿渡闭上眼:“你又在瞎说了,你还能天天去扫墓不成?” 我没搭话,只自言自语道:“等咱们杀进接星引月阁那一天,我带你去看一棵红杏树,它开得可漂亮了。 ” 阿渡嘟囔道:“好端端的,提红杏树干什么?” 你这笨蛋,那棵树你得看,我总有一天得去看看的。 它从前埋着你的老五,今后埋着的应该是我的老八。 或许它还埋着七哥的魂魄,也或许有一天,它会埋着薛灵灭,埋着曹几何,也同样会埋着我。 在那之前,我只是微微一笑,像个真正的老父亲一样,拍了拍阿渡这颗装满奇思妙想的大脑袋。 “睡吧,我看你和老五一样,胆子都不大,就怕一个人呆着。” 阿渡转了转脑袋,哼哼道:“你闭嘴吧你。” 我不闭嘴,我就拧了他脑袋上一撮毛,笑了笑说。 “可今天之后,你不能再一个人了,我也一样。” 第131章 下个副本的开头是什么 我叫方即云,我安抚了阿渡后,就感觉他真是我龟儿子了。 以前我也骂他是龟孙子,但那多半是为了调侃,毕竟生活已经如此刺激,我需要多点温馨而稳定的家庭元素来平衡这刺激。有了老母亲,那自然得有个龟孙子来对称,不然这家就不像家。 现在他是真乖,我让他躺床上他就乖乖躺了,我给他盖被子他还挺配合,就是让他叫我一声爸还是有点困难。这个我晓得,得慢慢来。 接下来这几天,咱们是休养为主,梁挽需要养他背伤和心伤,阿渡养他手伤和心伤,我得养后方的伤和心里的伤,李藏风只需要养好一群心伤。 他自从看见我当众说强上了他,又听了我那番杀气腾腾的理论,这人就留了三千里的阴影在心头,他总低头,总沉思,有时神魂都不像在原地了,在不知哪个次元飘着呢。我得多番催促,才能把他的意识给拉回来。 你说他有什么不能当面问我的?非得自己脑补? 这毛病我觉得得改,我得和他谈。 但考虑到照顾我的活是他负责的,我认为不能把人得罪死,得慢慢来。 李藏风作为我们中财力最雄厚的一个,包揽了后勤情报等一系列工作。他接下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买了一件偏僻又便宜的宅子。 一来保证躲避点的安全,二来这地方僻静,做什么事儿都不用愁,三来他终于可以雇佣一帮佣人洗碗刷衣,不必他亲自动手清洁了。 作为洁癖,这结果他想必是满意的,唯一不满意的结果可能是咱们两个之外还多了阿渡梁挽,他要养的人多了俩。 我们四个就都躲在这宅子里,没事儿就打打架溜溜鸟,梁挽一有空就去厨房和厨娘们讨论今晚的饭菜,连眼影盘也喜欢极了这宅中的假山池水,一到清早我就放它出去乱飞,飞足两个时辰才回来用餐,再接着飞,以此往复,仿佛是在探索着这地方。 白天它玩这宅子,晚上它负责被阿渡玩。 阿渡终于如愿以偿地玩上了这只小肥鸟,整日拿着个鸟食逗弄它,等到鸟儿上钩,他偏又把鸟食收去,如此充满地恶趣味反复几次,他成功达成了狗不理鸟也不理的成就。现在宅子里就我和梁挽两个活人还理他,他能玩成这样也是不容易的。 过了不知六天还是七天,在我感觉这生活就要永远这样滋润时,事儿它自己找上门来了。 这一日清晨,李藏风把我们都叫到议事厅,说是有几个重要消息。 我一上门,李藏风先看了一眼梁挽。 目光沉重,神情严肃,一开口就放了道雷。 “封青衫出事了。” “押送犯人的途中遭人截杀,犯人丢了。” 梁挽一惊,全脸上的好颜色都在这一刻退了个遍儿,直接就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李藏风身前问:“封捕头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李藏风道:“封青衫身受重伤,被他的师弟带走 ,目前行踪不明,消息不定,外界传闻他可能已经死了。” 梁挽心头一沉,脸色数度变幻后,坚定道:“吉人自有天相,封捕头人好心善,定不会枉死。” 他的拳头攥地咯咯作响,不知是和敌人较劲还是和自己较劲。 李藏风这个时候倒是很耐心地等了会儿,等到梁挽自己缓过来,等到他问到关键的问题。 “封捕头内力深厚,即便受了伤也不该轻易落败,截杀他的是哪路高手?” 李藏风这时看了看我,这让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好像什么人拿着刀子抵在我的背上,再一路下滑直达要害,凉飕飕的感觉就这么一路从脖子爬到脊背。 果不其然,他又放了一道雷给我 。 “截杀他的,是接星引月阁——‘秋霜神枪’薛灵灭。” “砰”地一声,我心脏掉了。 我这下不晓得怎么说话了。 我这前几天还被阿渡催着学会去干掉朋友,我还在品味老薛在李藏风头顶上留下的平刘海,这一刻却被这惊雷怒电给当头劈到了脚指头,我这调侃揶揄的心情一下子降到底,沉重与悲伤浮在胸口无处可散,它占据了我整颗心,全副神。 我再也想不出别的,只有两个问题在脑海不断盘旋。 怎么会是薛灵灭? 他为什么要参与到这种事情来? 李藏风似是看出我心中的不稳,越过梁挽,一下子就拉住了我的手腕。 他指尖带有薄茧,掌心颇具温度,这一硬夹着一热攀到了我的腕子上,使我从迷茫中寻到了稳定点,我感觉清醒了几分,微微一回握,他就知道我可以听了,继续道:“收人钱财,替人做事,这就是老七以外大多数杀手的模样。你无需感到惊讶。” 这家伙会安慰了人啊。 这得是多大的进步啊。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再度意识到了七哥的可贵。 七哥生前最爱挑,但是其他人不挑。一般的杀手能对自己人讲义气,那就已经是人品不错了。 或者说他们其实也没资格挑,挑挑拣拣的人可能在早期就被淘汰了,薛灵灭要是真挑挑拣拣,也坐不上这第一把交椅。 可见杀手千千万万,七哥却只有一个。 却被曹几何这条老狗给阴死了。 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啊。 我叹了口气,发现阿渡一直在观察我的反应,似乎很怕我心态不对。 我就对着他眨了眨眼,示意你阿爸我心态很好,就算你说的手刃朋友之时真的到来,你阿爸我也会有所准备。 我很想这么说,但那一刻真来了时,我还是得交给戳气球,我很难清醒着去做这事儿。 这时梁挽问:“看来血衣侯是得知了消息,所以买通杀手,想要灭口。如今人犯已失,封捕头又行踪不明,接下来就得靠我们自己了。” 阿渡笑道:“做人不是一直都靠着自己么?靠别人怎靠得住?” “错,做人就得学会靠别人。” 我看向李藏风,笑容里充满依靠大佬的味道。 “我想你带来的消息不止这一个吧?” 李藏风似乎看见了我的笑容,觉得接收到了某种好的信号,眉间微微一松,严肃的神情消解了五成,他接下来的消息似乎不那么可怕了。 “我打听到封青衫的消息后也顺便去买了血衣侯的情报。据说他接下来要举行一场‘群芳宴’,这是我们混进他家的机会。” 群芳宴这名字就透着一股子俗气,好像哪个公关会所的聚会。我问了才知道,这个宴会其实是一种拍卖会,血衣侯专门收集各种珍奇宝物、武功秘籍,以及机关图谱、传说武器,每年一次,每次都搞得排面很大的样子,吸引了更多讲究排面的人去拍卖会。 我马上说了:“这拍卖会的邀请帖,是不是能买的?” 李藏风点头:“但买来也不能用真身份去。” 我了然一笑:“这更好,我就喜欢乔装打扮。” 披着马甲潜入敌穴这桥段我是见多了,每次看到都觉得兴奋,只要能混进去,有什么不行的? 梁挽这时有些为难地道:“李兄已经帮了我不少忙,再让你如此破费,是不是有些不妥?” 李藏风立刻道:“我不是为了你,你要报答的人也不是我 。” 梁挽张嘴欲说,可那目光在我们中间来回跳跃,终是欲言又止,只含了一丝笑道:“好,我明白怎么做了。” 你明白啥了你明白? 你不要也学着老李一样啥话不讲全靠眼神啊。 我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但我觉得有一个问题我得问出来。 “老李,你家里到底是什么背景?为何我从未见你短缺过钱财?” 话一出口我就有点后悔了,因为这似乎不是一个能在大家伙面前问的问题。结果李藏风倒是很自然地看了看我,沉默良久,只说了一句。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我担心啥了我?我咋没看出来呢我? 李藏风端详我良久,正色道:“养你,的确不便宜。” …… 你讲啥? 你再讲一遍试试看? 李藏风自信道:“但我还是养得起的。” ……你确定现在要讲这个?在大家面前讲这个?? 梁挽的表情已经相当复杂了,阿渡的眼睛已经足够锃亮了,结果李藏风还不懂得看场合,还郑重其色地握了握我的手,庄严许诺道:“若是真的不够,我会想法子挣钱。” ……怎么挣??? 当清洁工还是卖手帕!? 李藏风道:“你不必担心,我不怕抛头露面,我相信你也不怕。” ……完了完了,这还得带上我? 听这话的口气,我怕他用完小钱钱后不会想当清洁工,也不会卖手帕。 而是要当众卖艺耍刀,我用飞刀他玩大刀,咱们得一起成为扫荡街头的男子双人带艺术家了。 第二天后,八倍速的李藏风买好了四张请帖,把这几个客人的背景人设资料卷宗都摆到了议事厅。 我和阿渡对视一眼,先上去疯狂抢阅,好像在比一场抢人设的竞赛,梁挽看着无奈地笑笑,李藏风倒好似早有准备,在我俩抢完以后,才施施然道:“不必抢,时间紧迫,我们四个若是都想混进去,就必须听从我的安排。” 我一听到这话就觉得有点糟,李藏风的安排能是什么妥安排?这妥妥得有事儿。 李藏风接着道:“你们已经抢到了卷宗,可以想看看。” 我马上打开来看。 不看还可以。 一看吓一跳。 李藏风一共买来了四个身份,四张请帖。 可这请帖……这人设……这李藏风这选的都什么人啊?这扮演难度也太高了吧!? 第132章 今天我生日啦啦啦啦 按照阴历来算的话,今天是我的生日,就先请假一天休息休息啦~也愿大家平平安安过好这个年~过去几个月有你们的陪伴,才感觉到了写文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情,希望新的一年能顺利完结这篇,然后开启新的篇章 我下篇还是写武侠呢,预收栏里第一篇,沙雕狗血颜色系,文案如下 武侠版一千零一夜,一夜一个古代耽美故事。 唐大侠受伤以后不能运功,这时有仇家来找茬。 大侠灵机一动,忽讲起一个狗血缠绵的原耽故事,勾得仇家欲罢不能,暂且放过他。但仇家表示第二天会来听结局,如果唐大学敢烂尾,他就敢砍人。 结果第二天仇家一来,唐大侠居然给了个开放式结尾,和烂尾只有一线之差。 这分明瞧不起读者,仇家怒而拔刀,正欲血溅当场。大侠灵机二动,立刻讲起了下一个狗血天雷的原耽故事,把仇家雷得不要不要的,一边痛骂一边还是想继续听下去。 就这么讲了一千个零一个晚上,唐大侠正好讲完了一千篇狗血酸爽的原耽。在此过程中,仇家逐渐发现大侠有着一颗清新脱俗的心灵,和如魔似幻的文笔。而且他的故事永远那么没头没尾,无法预料到结局。 但仇家和大侠的故事却迎来了结局——他成了大侠的粉丝,爱上他的文又爱上他本人。 最终俩人没有烂尾,他们HE了。 喜欢的话麻烦去收藏一下啦?(???‵‵)?收藏越多我开文底气越足 第133章 新年当然得换新装 我叫方即云,我等的实在是急了。 把人设都摊开了以后,老李他们仨先易容,然后再轮到我。 这个顺序我可以理解,毕竟他们仨易容了之后,再轮到我,我就可以根据他们的画风来调整自己的画风。 可你说为什么易容会花这么多时间? 这个答案首先得从李藏风给我们选的身份开始。 这么短的时间内,即便富可敌国、势力通天的人,也不可能选到几个完美的身份。这就代表我们必须做出某种程度的调整和牺牲,这是不可辩驳的现实。 现实就是——李藏风给我们找的身份,四个里面有三个属于女性。 贴碧山的必翠阁,阁中住有一位许老太太,许老太太有五个儿子五个女儿,再有孙女孙子共十三名,这次赴宴的分别是许老太太,老太太的三女儿,老太太的孙子和孙女各一名。 这几个人里,我先和你说一下许老太太。 她老人家今年五十有七,年轻时性子吃过不少苦,穷苦人家里熬出来的,老了后就讲究起排面来,出门时最威风,常得十六抬的大轿送她上山下山,又使童男童女夹道相送,一路鲜花铺就、红毯百丈,好似金母下凡。 她人虽老,手上功夫未老,常持一杆紫檀木人首双面杖,杖首雕两张人面,人面神情栩栩如生,左面横眉怒目,右面哭丧呐喊,状似修罗怨鬼。杖上共镶十三颗银铃,使起来银铃随风烈烈作响、晃得人心里头乱糟糟。 老太太的三女儿,名唤许碧卿,脸是银盘带玉轮,身似玛瑙柱金碧殿,是个珠玉满头、丰盈窈窕的美艳妇人,性子最是风流豪迈。她丈夫早年亡故,只留给她一儿一女,老太太便着意带着她去这血衣侯府一探,若是碰见什么合适的单身美中年,便帮忙撮合。 许碧卿有一个干儿子和一个亲女儿,干儿子叫许紫幽,亲女儿叫许紫芸,跟的都是许老太太的姓氏。 这许紫幽小时候,因与几个小伙伴玩点山火的游戏,右手手掌被灼伤,因此常年戴着手套。他妹妹许紫芸常年养在深山,甚少出门,外界只知她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却不知她继承了几分祖传的武功。 除此以外,他们还有个特点。 无论男女,长得都较为高大。 女的必须一米七,男的没有一米八都不算男的,为首的许老太太年轻时更是高大,一米八的身材在女性里算是高塔一座。如今她年纪上来,稍微有点儿驼背,骨质也不如从前,但还算硬朗,还算高大。 这家子的人设一摆,我们几个的目光基本上全盯在这个许紫幽身上。 作为里面唯一的男性,他的优势实在是太明显了。 我首先把手掌按在这人的卷宗上,兴奋一笑道:“这个孙子我做定了,谁也别和我抢。” 阿渡的手指印马上就按上来了:“你做孙子也很久了,何不让给别人做做?” 你啥意思啊你?表面上骂我缩头缩脑,实际上想争着当孙子? 我和阿渡这眉来眼去,眼上较劲,手上也较劲,我把卷宗往我这儿拉,他就把卷宗往别处拉,反正不给我。 梁挽道:“你不想让小方做孙子,莫非想自己做?” 阿渡怒道:“谁说我能做孙子?我看你才能做。” 说完他指着梁挽,半咧嘴半挑眉,二世祖似的笑道:“我看你这人最是低眉顺眼,一看就是个好孙子的样儿,我阿渡今日就要把龟孙子的位置让给你!” 然后他再冲我鼓了鼓掌道:“你这性子比梁挽都软,你就适合做龟孙女!” 反了你了?敢骂你老子和你祖母!? 我气得想把他拉下来暴打一顿,狠狠道:“梁挽做孙子,我做孙女?那你不就得做一回美妇人或老太太?这亏还不是你吃的多?” 阿渡却拍手笑道:“做美妇人好,我当娘,你们就得好好伺候我。做老太太更好,你们都是我的孝子贤孙,都得哄着我。” 说完他看向李藏风:“怎样?你和我分了这老太太和美妇人两个吧?” 我当他会是个痛恨女装的自尊侠,谁晓得他是个只爱使唤我们的女装侠,他竟丝毫不在意扮个女人,只希望能做一回长辈。 这份爱子爱孙的长辈之心,我算体会了。 可他是不是忘记了人设,出了一点儿小纰漏? 你当孙女梁挽当孙子?这不是乱套了吗? 你们俩个要么当祖母孙女,要么梁挽做妈你当女儿,反正孙子这个角色不能给你们。 那孙子给谁当呢? 当然是李藏风了。 这许老太太一家可都不是寻常人物,他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买来,怕是花了不少钱去疏通关系,只怕还欠下了人情。 他这么个视尊严为头顶之天,若是为了我去求人家,那我这情分真是亏大了。他又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不同于我,我的尊严可伸可曲,他若是被分到女装的角色,怕是这心肝胆肺都得废了,他在我们几人之前连头都抬不起来,我怎舍得他落到这么个尴尬境地? 所以这个孙子的位置,我必须得给李藏风保下来。 我就转而看向李藏风:“你之前说这几个身份早有定数,你是什么想法?” 你说句话呗,不能把孙子让给别人当啊。 李藏风先看了阿渡一眼,然后沉声道:“那许紫幽的手上有伤,得戴手套,阿渡正好也手上有伤,正好也得戴着绷带。这个人只能由阿渡来演。” 阿渡却道:“我若扮那老太太,或演那三女儿,我就说我爬山时不慎摔伤了手,我拿绷带包着不就行了?梁挽若去当这个乖乖小孙子,他包着手,我也包着手,我和他正好成一对难母难子,岂不美哉?” 他把屁话放完,李藏风就把屁话给接上了。 “如你所言,手上有伤的人就有了两个,你受伤的时间又这么巧,正好在宴会之前,引来的怀疑也会多。” 阿渡的白眼呈螺旋之势上升,我却越过他的小自尊,一把拉住李藏风坚硬的手掌,担心且忧虑道:“你……你真想把孙子的位置让给阿渡?” 李藏风好像不明白我这反应似的,稍有思考,立刻点头,显出一种完全无所顾忌的姿态。 他自自然然,我却懵了头,一股寒气倒蹿到额头,浑身上下电流乱窜,我是很久没有被这么雷过了。 你不当孙子,那不就得女装了嘛!? 女!装!啊! 梁老母亲他舍得,阿渡他觉得女装好玩,可是你舍得么? 半个时辰后,我就知道他舍不舍得了。 他买了一堆女服水粉,以及钗环首饰,像班主任发作业似的发给梁挽和我。梁挽倒是没什么顾忌地接下了,好像他不是第一次干这事儿似的,阿渡颇有怨念地看着好玩的女装离他而去,而我,我好像还沉浸在咱们三个要集体女装的氛围之下。我是不太好了。 李藏风似感觉到我的僵硬,道:“你还没想好要演哪个?” 问题是这个嘛大哥? 问题是你咋这么熟门熟路啊!? 梁挽熟练……我居然不觉得惊讶,可是你熟练……对不起我得缓缓。 我疑惑满腹地瞅他,我瞧他神情无比自然,眉眼顺顺利利,没有半分我想象中的扭捏委屈。那我心里这话就在胸腔喉咙间流窜来、奔跑去,反正就是停不下来,那我憋不住就问了。 “你真不会介意?还是因为我的缘故,你假装不介意,其实心里是介意的?” 李藏风避而不答,只道:“你若介意,我让你先挑,我挑剩下那个就好。” 不是我介不介意的问题啊……你咋就这么自然?这么迅速就…… 李藏风道:“你若没有信心做好这事儿,我可以教你。” 教……教什么? 我憋着一口闷气道:“我实在搞不太明白,你为何能毫不介意地干这事儿?” 李藏风仿佛很理解我的困惑,答道:“你不明白也正常。有许多事你瞒着我,也有许多事,我从未告诉过你。这是我们从前的错过,以后可以慢慢弥补,我会把一切都教你。” 我正思考着他是不是暗示我老瞒着他,导致他脑补来脑补去形成了晚期的脑补癌。结果他在我沉思的时候忽然拿起两个棉花垫:“比如这两个东西,你并不知道他们的用途,但我知道一些。” 他把这两个东西往我胸口一贴:“你若想演女人,它们应贴在这里,垫上两个……但你的胸口本就比寻常男人的大些,其实垫一个就够了。” …… ……你讲的啥!? ……你拿我的胸口和谁的胸口比!?你凭什么觉得我只垫一个就够!? 李藏风见我脸色不虞,把棉花垫放下,道:“你不愿演一个女人?” 我却道:“我在想你刚刚说的话。” “我刚刚说了不少话。” “你说有许多事我都未曾告诉你,你也未曾告诉过我。“我面色一沉道,“可我总觉得,我对你的了解,远不如你对我的了解。” 这不公平,这叫我觉得不安心。 比如你到底是何背景?为何财力惊人?却性格古怪至此? 接着我拿手指,碰了碰他握着的那几块棉花垫,那触感该是软乎乎的,却像是在探索一个未知而深沉的领域,给我一种异常深邃的感觉。 “比如你现在拿着的这些,我就从来没有了解过。而你却如此了解,甚至能当我的老师。” 他的过去我一无所知,我的过去却透给了他很多,我反正觉得话说到这里,他应该能明白我的想法,他应该叫我知道一些。 我也该想得更透彻些,更加深入大胆一些。 李藏风曾经潜伏在马桶过,我又怎能把他当做一般的尊严佬对待? 他对女装的准备这么充分,细节又是如此充实,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过去为了深入敌穴,探索情报,极可能有过什么女装经验! 这个经验他咋的从来没告诉我? 难道他不仅压抑着自己的那方面欲望,还压抑着自己对女装的渴望? 印钞机决斗佬外加物理精神洁癖,他的各种人设属性已经够丰富的了,他总不能是还是个女装大佬吧? 我心中惶恐不安,仿佛两个小人踩在我头顶打三百回合。 “我也不知自己担心些什么,只是你此番出乎我的意料,实在叫我不安。” 李藏风一听这话,忽的灵性灌输到了底儿。 他握着我的手说:“你认为我不该对女装如此熟悉?你是怕我对这些东西有不好的想法?” 我眉眼一纠结,我感觉点头是个挂我摇头也是个死。我要是直接说我心里怀疑他有女装大佬的倾向,他是不是得原地打死我? 这时李藏风就又说:“世上万事都逃不出‘认真’二字,杀人也好扮演也罢,只有从心底成为一个女人,你才能真正演好一个女人。心里念着假,事儿就成不了真。我是如此认为,不知你如何想?” 我摇摇头,有点晕乎乎地接受了这个道理,问:“所以你想从现在开始,仔细当个女人?” 结果李藏风居然点了点头:“从我决定好的那一刻起,我就开始研究如何做一个女人。” ……我更懵了,我是不能保持神志了。 他看我这样子不太像是能接受的,又道:“你心有不安,也拿不定主意演哪个,所以我和梁挽会先挑。等我们易容好,你再挑剩下的一个。” 他这么说等于是替我做主了。我反倒是一身轻松,觉得背负的东西少了点儿,只需要专注心中的疑惑,把李藏风过去的经历给弄个明白。 于是他和梁挽互相对看一眼,自个儿蹭蹭蹭地拿着衣物进去了,我在衣物间外头来回踱步,心里排山倒海的思绪涌上来,忍不住猜测他俩挑选的到底会是哪两个角色。 是美艳老妇人许碧卿? 超级讲究排面的许老太太? 还是青涩神秘的小孙女? 我越想越是百爪挠心,忽然觉得自己该主动选一个,这样就不至于三选二,我就能二选一地猜测他的身份了。 过一会儿,李藏风从换衣间里出来了。 我一看,我再看,我可以一直就这么看下去。 你以为我眼睛会看直? 你以为我会把下巴跌到地上假装那是阿渡的下巴? 你以为我会惊声尖叫捂住胸口闭上双眼假装这是别人家的女装老公? 我不会,我才没有这么低俗。 我只是很震惊地,很僵硬地,走上前,戳了戳李藏风锁骨以下的两块儿。 很突出,很圆满,很有包容一切的感觉。 我一脸呆滞地指着这地方,声音僵僵地问:“这得垫了不少棉花垫吧?” 眼前的许老太太淡定地摸了摸我的额头,好像真是一个慈祥威严的老太太似的。 摸完以后,她非常随意地说:“还好,也就四块。” 还好……个头。 说完她拍了拍我的肩头,正色道:“该你了。” 我……我什么!? 许老太太淡淡一笑道:“你在这方面放不太开,所以你的女装……我帮你换上。” ……你帮我穿假胸? ……你帮我涂口红? ……还是你帮我画眉修脸,掩盖七哥他小兄弟的存在啊!? 李藏风你个浓眉大眼的,你到底有多少秘密瞒着我!!?? 第134章 三观不合谈恋爱 我叫方即云,我怀疑李藏风不止是个深柜。 一般来说我不会主动把基佬和异装癖/字母圈/性别认知障碍联系在一起,毕竟有些直男直女也玩这一套,有些甚至不那么严肃,只为了好玩,为吸引目光。所以不能一瞧见女装就猜着性向,就好像你不能一看见小腿就联想大腿,不能一看见短袖就想腋毛,我们得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他现在这个模棱两可的态度,很明显是回避着什么。 难道他压抑了自己心里的欲望压抑出了毛病,所以在心里难受的时候就会悄悄披上女装? 这个其实……并不难理解。 从他强迫性的清理行为中,可以看出这个决斗佬有轻微的完美主义,他严格遵守自己的准则与规定,容易陷入固化僵硬中,无法正确地处理心中的情绪。 也就是说,容易走偏。 那他会不会和我上辈子见到的某些人一样,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踮起绣花鞋,拎着小裙角,唱一曲伪娘光荣,异装万岁? 伪娘没什么,异装没什么,想穿什么终究是人自己的选择。 可选择这条路的人若是李藏风,我就得弄个明白。 真踏上恋爱之路时,我才发现对他的了解还不够,就好像他也不清楚我内心的连排弹幕,我们还有很多很多要学。 我若不问他,他便是一团英俊的迷雾,等着我去探路解谜。 李藏风,啊不,是许老太太立刻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我看他像看雾,他瞧我如观花,每个角度都能看得炯炯有神。 “你若有什么想问的,现在就可以问了。” 我忍不住道:“你可以先把易容卸了么?你现在这样子我实在很难和你说话。” 许老太太沉默片刻,转身进了换衣间,半晌后出来,他又是李藏风了。 我这才松了口气,决定趁着胆大作个大死。 “你为什么对女装的事情这么熟练?是以前有这方面的经验么?” 李藏风道:“你总算问出来了。” 我更方了:“你是盼着我去问?” 李藏风摇头否认:“我并未故意隐瞒这点,所以我一直在想,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开口问我。” “我问你就答?” “为何不能?”李藏风把那利眼一递,“莫非你觉得这是什么值得遮掩的事?” 不不不不敢。 李藏风看得出我目光闪烁,一把就按在了我的肩头,居然轻轻地稳稳地把我的视线给转了回来。 “你应当知道,我早些年间杀人,杀的很多都是行踪不定的恶人。” 他目光灼热,我只能小鸡点头:“这个我知道。” 李藏风又道:“有时为了收集情报,为了不让目标溜走,我必须采取一些非常手段。” 比如躲在马桶里,在关键时刻惊鸿一跃? 李藏风补充道:“比如易容乔装,扮盐成老人、残疾、女人,任何与我不类似的人,我都能演。只是演之前要下一番功夫。” 这么说你真的有经验!? 他继续说:“我承认这些手段并不光明,我并不以此为荣,但也不需要去故意遮掩什么。你若问,我就答。你若心中耿耿于怀,我可以与你说得更多。” 我有点明白你为啥能躲在马桶里了。 连女装都能习以为常的人,躲个马桶简直是大学生去考小学试题。 我道:“所以你说可以教我,只是因为你有过经历,懂得比我多些?” 李藏风正色道:“你若是不想我插手,大可自己一试。凡事都有第一次,过了心里的坎,你早晚会习惯。” ……你习惯? 我这心态往小了说是纠结,往大了说就是咱俩的进度跟不上精神需求,我一方面很想按着他的脑袋把他脑子里的水都倒出来,一方面我很想乖乖让他帮我变装。 在那之前我问他:“你享受这个过程么?” 李藏风想了想,道:“我不会享受手段。” 啊,这个好,排除了女装癖的选项。 我心里刚刚松快几分,李藏风忽的给我泼了一桶凉水。 “我若享受,也只会享受千辛万苦之后,把刀划过对方喉咙的那一刻。” 他说到这里唇角忍不住向上一提,好像回忆着什么苦尽甘来的一刻。 “至于之前的种种手段,不过是对我的考验。考验越难,成功时越痛快,所以我并不讨厌它们,也不享受它们,它们只是我要翻过的山坎罢了。” ……我竟忘了你是谁。 李藏风终究还是李藏风。他见我时是决斗佬,他看着我时讲究公平与仪式,可他一转身,眼里瞧不见我,瞧见别的该杀之人,他就只是李藏风罢了。 阿渡喜作死,因为平日的精神麻木,他就爱惨了那种在生死边缘游荡的刺激感,而李藏风又有不同,他擅长杀人、享受杀人,甚至崇拜杀人。 他骨子里渴望别人的血,他心中的那份杀性每一日都在蓬勃进发,他和老七在实质上没太大区别,哪怕他穿着女装,躲在马桶,就算他在最狼狈违和的时刻,他都能使出致命一击。 因为对他来说,杀人这个目标大于一切。 至于过程、手段?不过增加点儿难度罢了。 李藏风见我面色一沉再沉,有沉到变色的倾向,就问:“你不认同我的话?” 倒不是不认同,只是心里头扎了根软软的刺,提醒着我和你隔了多远。 我摇头按下,微微一笑道:“我倒没有觉得这些手段有违道义,该死的人怎么都得死。反正遇到对手时,你就会放下手段,讲究公正。我何必担心你?” 李藏风没说话,只是慢慢靠近,走一步停一步,看我反应计算步数,走到最近时不能再近,他看得见我目光躲闪,好像断定了我心中藏鬼。 “你又在撒谎了。” 这是又看出来了? 我今天忘记的东西似乎很多,我一忘记了他是李藏风,我二忘记了他有多喜欢我。 有多喜欢就有多在意。若有一个人,每时每刻都在细细琢磨我的表情,我的话语,那我这三板斧总会被摸透的。 被揭穿的时候,我决定萌混过关。 我这一双手先出袖,抚上他的额,靠近他的眼,我努力散发一种可爱无害的气息。只可惜一个人若想故意卖萌,结果往往就是不如人意。李藏风没反抗,没逃离,但也没什么波澜的,他就这么任由我的指尖靠近他身上最脆弱最灵性的部位,我知道他什么意思,他习惯了我,也看穿了我。 于是我说:“你的眼睛太毒,我有时真想把它遮起来。” 李藏风却道:“你已经遮起来了。” “遮起来什么?” “遇见你后,越简单的事我越看不清,如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它早已被遮住,你又何必出手?” 我微微一顿,停在他眉眼间的手指本要使坏,如今却使不下去。 李藏风的眼和他的人一样,既简单又不简单,澄澈透明,丝毫不染,却又坚毅灼热得能透骨透皮。就算你手遮双目,他也能在黑暗里看透你神魂灵魄,想藏也是不能。 那就别藏了吧。 我沉下心,平平静静道:“我接受了自己的杀性,只因那无可避免。我随意释放它,在适当的时候也能把它当做一场游戏。只是无论我如何往前走,我都是我,我很难去做阿渡,也很难去做你。” 李藏风疑道:“你觉得我是什么人?” 我道:“你喜欢决斗,我不喜欢。你喜欢杀人,我没你那么喜欢。你喜欢不断精进,我只想去杀该杀的人,去做该做的事。” 咱俩三观不太合这件事,我觉得他应该是很早就知道了。 李藏风道:“这些我已经知道。” 我笑道:“可我还知道,你在杀人这条道上比我走得快。我走得慢,我还喜欢停下来看看风景,想想人生。也许有一天,你会嫌我心思太多太杂,会嫌我落后了你。” 咱俩境界不太一样这件事,他也许现在才知道。 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能走多久,三观境界不同的两个人能不能融到一块儿,历史上有例子,我只是不敢去想。 李藏风看了我许久许久,终于明白了我想说的话。 “你怕我会抛下你?” 我很随便地笑了笑,我觉得这笑配合我接下来的话,可能是有点残忍的。 “我不知道,我想了很久也想不出……你会吗?” 他杀一个高手就进步一分,他杀几个高手就飞速升级。照他这个速度下去,我怕有一天他境界走的太高,心里除了武道和杀人外,再容不下别的感情,我对他来说就不是伴侣,而是阻碍。 用古龙的语言来说,他不是西门吹雪,我也不怕copy一下叶孤城的下场,我只怕copy的是孙秀青的下场。 李藏风看似毫无波澜的,可气息变化了几个度,这种微妙变化我从前是看不清,如今看得分明。 李藏风低下头,掩住表情道:“如果有一天我走得太远,而你还留在原地……” “你会离我而去?” “我会等你追上来。” 李藏风抬头,把这话铿锵有力地砸在我胸膛。 “这世上若有任何人能够追的上我,也就只有你。” 我想了想:“倘若我追不上呢?” 李藏风咬咬牙道:“那我也等着。” “一直等下去?” “我的耐心不是一日养成,我可以等上很久,直到你离开我,抛弃我,背叛我,我才不会等你。” 往常是他呆,如今是我心头震荡,是我良久都说不出话,是我一直紧盯他不放了。 他这话由别人来说,那真是油嘴滑舌的假话。若是他说,便是一本正经配合着娓娓道来。他的真心领导了口舌,使他无所不能言,而我只有被感动,被震撼,然后才记起来,这就是他的风格。 这才是我一直遇到的李藏风。 我的笑浮上唇角,这次它不再残忍,而是富有一种奇奇怪怪的哲学意味。 “你早晚会看见我和你有多不同,我心里想的和你心里想的是天差地别,那时你可会失望?可会觉得自己找错了人?” 你个脑补怪若见了我的真脑洞,你是被吓死还是被雷死? 李藏风只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道:“我若想找一个一模一样的人,我就会娶一枚镜子当夫人。” 我马上品出了他这良苦用心,他这深刻的含义。 这是在用一种委婉的方式地骂人是个小智障啊! 他居然还学会了曲折委婉,还学会了不当面骂我!多不容易!他居然有情商了!! 李藏风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我道:“没了,你帮我吧。” “帮什么?” 我指着那堆假胸假发和水粉道:“帮我换上女装啊。” 李藏风诧异道:“你不怕了?” 我笑笑:“怕得很,但你在我身前,我就不那么怕了。” 也许有一天,我会把我的俗,我的浅薄,我的怯懦,等等不符合他预期的形象,统统砸在他面前,叫他大跌眼镜,沉默失声。也或许他会纠正我的俗,嫌弃我的浅薄,讨厌我的怯懦。 可我也在这过程中学会无所畏惧,把自己的内心弹幕都分享给他。 因为我再次记起了他是谁。 也因为我今天才晓得一点。 就算三观不同,境界不一致,脑补的东西天差地别,他依然会喜欢我,珍惜我,绝不抛下我。 他还说会在原地等我。 而我不打算让他等上太久。 我想到这里,忽然把一只手缩进他袖子里,我拉着他的手,飞速地跑进了狭小封闭的换衣小间,然后没说什么,盯他良久,盯得他发毛了,不懂了,我才笑嘻嘻地,亲了一口他的右脸颊。 李藏风一懵,却很淡定地环上了我的脖子,似退反进,问:“怎么了?” 我笑了笑,首先给他展示一下我的俗。 “我馋你身子了,你说怎么办?” 第135章 女装大佬出没 我叫方即云,我刚和李藏风在小房间里战斗过一场,不是你们认为的那种真刀实枪,但他的小兄弟喜欢我的嘴,我也吃得心满意足、心花怒放、心怀大开,反正心字开头的成语都能用,我这满心满眼的都是爱了 。 只是这么一趟后,咱俩都累哼哼的,李藏风像个开闸过度的大坝,在那儿歇着呢,我则是觉得嘴唇有点干,决定先出来吃口茶,结果从房间走出,我瞧见一个美妇人在院中看着我呢。 她亭亭立在那儿,发髻高耸复杂,远看如黑云缠合着碧云,衬得一双眸子乌黑烁亮,转眸间明明清清如秋水春潭,一看就能看进你心里去。 我竖了个拇指就开始疯狂吹捧:“老梁,你这易容技术倒是高明。” 李藏风挑了老太太的角儿,那梁挽就只能挑美妇人的角儿了。 结果我一翘起拇指,那美妇人就蹙起峨眉,粉颜变了白颜。 “官人说的什么话,奴家是今日新到的厨娘,您怎能错认成别人?” 这女声毫无做作扭捏,像叮咚泉水在耳边跳滴,我又看她一身打扮,果真是适合在厨房走动的粗裙,一时愕然,心里疑惑,难道梁挽没打扮好?这妇人真是新到的厨娘? 美妇人见我呆愣,笑的更加厉害。 她忽的改用男声问:“我还真把你给唬住了?” 娘的,果然是娘啊! 我这才晓得他骗了我,一打量他眉眼就看出了窍门。这眼距没法变,他就把眼部阴影打乱,再用高光突出了鼻蜂,这就显得眼睛小鼻子高,这是用了人/皮面具后再铺上一层化妆,难怪我一时认他不出。 我左看右看,忽就哈哈笑起来,大概我笑得特别傻/逼,梁挽忍不住笑,问:“我笑你便罢,你笑我什么?嫌我的女装太好看了?” 我停了跟斗,擦擦嘴说:“你这几日虽也在笑,可你心里有事,笑也不够真。如今你成了个漂亮婆娘,好像就把心事忘了,那我也开心了。” 梁挽的笑容转瞬由甜转苦,歉疚道:“我这些日子倒是麻烦你了。” 我摆手道:“不麻烦,你先把这妆面抹了吧,你这么和我说话,总觉得我的假娘得变真娘。” 梁挽疑惑:“什么假娘真娘?” 我一僵,二度摆手,假装自己不是个泥塑粉,四处看风景道:“阿渡呢?哪儿去了?” 梁挽把眼往院子门那儿一递,我抬眼看,门外先是进了一双靴子。 这靴子有多好? 厚鞋底,黑缎面,鞋后跟镶的一枚鱼形青玉片。 这靴子露出了全貌,我视线从下往上移,瞧见靴子包裹了结实的小腿,往上是紧致的大腿,再上是一段好腰,衬着一道白玉雕草枝花鸟的板带,裤和衣都是带暗纹刺绣的华丽劲装,阳光下此衣半紫半青,纹路幽深华贵,正当是许家第三代的人杰——许紫幽。 再往上看,这许紫幽就是一张陌生的人脸,搭配了熟悉的表情。 脸是许孙子的脸,俊美异常、五官幽邃,表情是我知道的表情,它又懒又馋,每一分面肌都透着“我想睡觉”。 渡仔这个气质得改改,人家许紫幽是美少年不是美少猪,他这走一步打三步瞌睡的,人家会觉得他少年痴呆的。 阿渡进来,先在我面前转了一圈,我还以为他是存心炫耀自己扮得可爱,我就笑笑道:“你这模样倒像是个受尽宠爱的少爷,不错,不错。” 结果阿渡盯了我嘴唇一眼,眯着眼一小会儿,问:“你是吃了李藏风什么好东西了?” 我内心警铃大作,怎么这娃娃一上来就是什么虎狼之言,他是龟孙子还是狼孙子?我赶紧看梁挽,他没说话,可眼里半疑半惑,我赶紧想去捂了渡渡狼的嘴,结果渡渡狼往旁边一闪,他躲我如同无证商贩躲城管,每个动作都是千锤百炼,充分显示出速度的极限。 我挠不着他,只好狠狠擦了嘴。 左擦擦,右擦擦,我擦地嘴皮都起火了,觉得毁灭了证据,结果阿渡忽然说:“你擦嘴干什么?我闻出来的。” ……这你都能闻得出来!?你是验孕仪还是B超!? 梁挽疑道:“小方,李藏风是喂你吃了什么药吗?” 他这次倒走正经路线,怕是担心我毒发,那我赶紧点头说是,然后上去飞快地踩了一下阿渡的脚板,第一下没踩中,第二下还没,第三下踩了他的影子,我假装自己踩到了这孙子的脚板,提前宣告胜利,兴冲冲地进房间了。 我赶紧冲进房间,对着在角落里坐小板凳的李藏风说:“接着干正事儿吧。” 李藏风狐疑地看我,手上却很期待地摩擦起了小板凳的扶手,问:“当真再来?” ……啥再来?你当自己是取之不尽啊? 他脸上再正经抗拒也没用,我都已经看穿他小动作了,只好无奈道:“……是让你帮我换装,我得看看效果。” 半个时辰后,效果它来了。 我看着镜子里的高大少女,默默地捏起了脸蛋。 皮肤显白,日光一照便是丝缎里裹着无瑕白玉,这是李藏风在铺上人/皮面具后再涂了三层粉的效果,他厉害,他倒有审美的。 然后我再捏了捏腰上的肉,想象自己的手是李藏风的手,使了劲往下一拧。 这腰板子还好,不需要特意束腰,软时能像一道岸边柳,硬时便是一杆梨花枪,李藏风可作证,我终究是能屈能伸的一把好手。 最后我再把双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隔着衣服看了看向外凸起的棉花垫。 我这次什么动作都没有。 没有戳,没有拧,没有十八摸,我只是俯视它们,因为我不忍心平视镜里的胸。 说好的垫一片呢? 这TM整整垫了十片!十大片啊!!! 李藏风居然还有脸问:“你对这效果有什么不满意吗?” 我麻木地盯着棉花垫:“我没有不满意,只是在疑惑你的口味。” “什么口味?” 我实话实说:“你是不是……偏好胸口比较丰满的人?” 坦白说吧!你是不是海棠文里最常见的那种挤奶攻!? 李藏风沉思良久,沉默更久,沉的脸色一沉再沉,他沉着嗓子说了沉情绪的话。 “我对这个……没有任何偏好。” 这个省略号咋回事? 你这犹豫哪儿来的? 李藏风看我表情就补充了几句:“只是你的身材与一般女子相比,本就更壮更结实,那这个部位自然会更突出。若不突出,就显得身材失真,易引人怀疑。“ 我披着满头的黑线问:“可太过突出不也同样失真么?” 李藏风好像才想起来这茬,呆了一会儿才晓得说:“不错,是太突了。” 他上来就想掏出棉花垫,我赶紧地退后一步,自个儿把棉花垫抽出了好几片,这么一来又觉得尺寸太小了,就又放回去了几片。 可这一下看着又觉得过大,我就再拿出来。 反正放放抽抽了十几回,我累了,我真的累了。 我懒得调整了,我自暴自弃了,先出去晃悠了。 一出门,收获了梁挽崩溃的眼神X1。 一走路,捡到了阿渡崩溃的鼻子X1。 为了逗笑老母亲,我学着他刚才风情万种的模样对着他嫣然一笑,结果梁挽脸色煞白,阿渡则是捂着鼻子,笑的连声音都变调了。那我觉得我什么都不做可能不太好,我就转头去抱阿渡。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胸口的棉花垫狠狠撞他胸,吓得他怪叫一声,从我怀抱中挣脱出来,飞也似的逃到梁挽后方。 我觉得他这么逃不够意思的,我就开始追,阿渡就从梁挽背后蹿出,开始在这院子里逃,他和猴子似的到处蹿,我就随时从胸口抽出一块儿棉花垫,去打他后脑勺,去抽他大屁股。 梁挽在一旁看得一惊一愣的,他本来想加入痛打龟孙子的队伍,但想了想,他就中立了。倒是李藏风比较像我的人,他一出房间就去守住了院门,坚决不让阿渡有机会逃出,也坚决拥护我拿棉花垫暴打龟孙子的行为。 后来咱们大概是打累了,也逃倦了,梁挽就微微一笑,摸了摸我的脑袋,揉了揉阿渡的一头乱毛,甚至还非常友善地拍了拍李藏风的肩膀,他去厨房拿了几乎酒,咱们四个就在院子里喝上了。 我喝着喝着可能是有点高了,我想起来我在银行的存款都没花完呢,我的游戏都没打到结局呢,最最要紧的是我真爹我真娘,他们还不得想死我? 我就把累赘的女装一脱,把面具一撕,我就对着梁挽又哭又闹的,梁挽看我莫名其妙地哭起来,疑惑道:“怎么了?想家了?” 我哭着去拧他的手掌,说:“我一看见你,我就想起我那还在世的亲娘啊!” 梁挽脸一黑,李藏风瞬间懵逼,阿渡笑得嘎吱嘎吱响,转过来指着自己,问:“那你看见我想到了谁?” 我哭着去揪他的鼻子,说:“我一看见你,我就想起我那未出生的亲儿子啊!” 阿渡脸一青,差点就想把鼻子撕下来甩我脸上了,他一脚踹我膝盖,结果被李藏风一个截踢给截断了,这时他抱着我,说:“你喝多了,我们歇歇。” 我哭着去扯他的裤腰带,说:“我一看见你,我就想起我那……我那没喝完的旺仔牛奶啊!” 李藏风脸一红,他可能不知道旺仔是什么牌子,但他肯定知道牛奶是什么。他只能在阿渡的讪笑声和梁挽莫名顿悟的死亡眼神中,把我拖进了房间。 第二天,酒醒了。 我觉得我差不多是社会性死亡了,我把自己的妈粉儿子粉牛奶粉属性都曝光了。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保持着绝对的低调,几乎是全程回避老母亲和龟孙子的眼神,躲在马车里不肯出去。直到行至血衣侯府附近,必须换装了,我才开始和这几个大宝贝对起了台词和人设,我想我至少是把自己的台词背熟了。 这血衣侯府的牌匾其实是秦府,可这府邸几乎可以赶得上是真正的侯门。 首先,离着侯门近的几条街都是血衣侯的,这半个城都是他的势力,我们一进街就发现人来人往,奇装异服者有,各大门派皆在,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得来凑个热闹。 因为大家都是有排面的人物,都得赶马车来,而李藏风这个许老太太又是有排面中的排面,为了符合人设,他还雇佣了一堆漂亮的童男童女还洒花瓣、铺红毯,搞得和星光大道出场选秀似的。 排面是有了,交通也堵塞了。 你想这古代街道能有多宽?才容得下几辆马车? 我们好不容易避免了口角,疏通了道路,到了秦府门口,发现门口已经停了一溜的马车,不断有人下来,都得出示请帖,验证身份了才能进去。 我在车里实在是无聊了,我就拎着裙角下来走路了,阿渡和梁挽也下来,就李藏风还等在马车。而我下来的时候,往前走几步,就发现对面一辆马车正好也有人下来。 、 这人背上两杆□□,衣着朴素,看服装仿佛只是一个跟班似的人物。但气势却不寻常,眼神一股锐气难遮。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人我认识。 他蓄了胡须,戴了纱网帽,仿佛是做了简单的伪装,但我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是薛灵灭。 居然是薛!灵!灭! 我一脸震惊地站在原地,而薛灵灭似乎也闻到了什么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他抬起头,正好看见了我。 他看见我的眼神,先是疑惑里带着愣,我不知他是否认出什么,可当他从我的眼神转移到了我的女装,他这脸上就像被一道雷从头劈到了尾。 第136章 宴会遇故人 我叫方即云,我在最羞耻的时刻遇上了前同事。 薛灵灭一看我,我心里就仿佛有七八个小人同时在打雷,我整个人都有一股子在雷场淌过的电流感,想平静都是做梦。 现场不止是我,还有梁挽阿渡,还有薛灵灭旁边的一溜溜马车。这时想说什么不方便,想解释就更难。 我也不确定他到底认出了什么。可能只是怀疑。毕竟我这形象大变,身材减半,他能观察的只有眼睛。 也就是这一双独特的眼,容易出卖我,我不喜欢它。 薛灵灭前进几步,每走一步神情就凝重半分,他目光像一双重锤砸在我胸口。梁挽察觉异样,不动神色挪一步,把我护在身前,脸上含了春风桃花笑,盈盈道:“这位先生是何门何派?怎么看着我女儿不放呢?” 薛灵灭疑道:“……女儿?” 他语气飘忽,模样更显困惑,好像咀嚼咀嚼着咬到了舌。 人流在我们之间开始涌动,气氛变得格外古怪时,他似乎做了决定,撤回目光,转身离去。 我心中疑惑,目光跟着他的背影一直往里走,可他似乎是孤身一人前来,没有曹几何跟在背后。 曹几何不和他在一起?他一个人来? 还是说曹几何易容成了别人,也混在这宾客当众? 这个可能性一出,我全身血液都有尖叫的倾向。 但还得考虑别的,血不能沸死,心不能走偏。 薛灵灭认出了我还是没有? 若是认出,为何不言语不动作?他能忍心错过故人? 若是没有,为何迟疑再三,犹豫千万? 我按下心中杂思,与梁挽一同进去,按照我们之前排好的戏份和人设,梁妈妈在前招呼客人,左右逢迎,我和阿渡作为孙辈,一左一右搀扶着李藏风演的许老太太。 我们这一行人,作为女性来说个个一米八一米九,这身高差不多是国家女子篮球队了,所以我们一登门入府就引了不少人注意,论目光论语气,他们一个个艳羡的嫉妒的称奇的好奇的,反正都来寒暄,把咱们当珍稀动物看。 梁挽不介意,他天□□谈,人设又是风流美妇,每一个过来和他说话的人,到最后都得被哄的开开心心而去。 但我介意,论易容功夫我不如另两位,我的声线难改,一开口就得暴露,所以我装害羞,装染了风寒,动不动就咳,谁找我说话我咳他一脸唾沫星。 即便如此,也有几个不长眼的来烦我。 有个模样颇为俊俏,身高一米九的孤山派少侠,名叫耿长清的,就来找我唠嗑,在我的多番暗示下他仍然不走,仍自顾自地叨叨。 “我第一次得见许姑娘,实没想到许姑娘如此好容貌,怎么你平日都在深山呆着?为何不去外面走走?” 走走走,宅家里不香吗!? “莫非是因为姑娘的身材过于高大?你怕出门见人,引得别人非议?” 非个头,我怕出门见你啦。 “其实那些人见不得女孩子生的过高,是怕那样显得他们自己矮小。这是俗人庸人的粗鄙浅见,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你确定你是孤山派而不是孤儿派? 我实在烦了,这时候李藏风就咳嗽一声。 注意下,我咳嗽是往病怏怏的方向咳,他咳嗽倒好,有腔有调,十分洪亮,咳完是一双利眼狠瞪那耿长清,如鹰眸瞪白兔,这兔子马上醒过了神,作了个揖,跑了。 这时他看我,我瞅他,其实我很想问问他这么久不说话,是不是因为他也不擅长变声,一说话就得露馅。结果我还没扒他弱点呢,他就一伸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了,咱俩贴的贼近,和两个打包出售的过期产品似的,这就可以有效阻挡奇怪人士的攀谈。 阿渡呢?他一开始还愿意做个乖孙,扶一下李藏风,后来他似乎觉得离李藏风太近会显得很奇怪,于是他就去破坏梁挽的场子了。 梁妈妈作为风韵犹存的□□和人相谈甚欢时,他忽然上去,奶声奶气说了一句。 “干妈,我想吃奶。” 梁挽微微一笑,客人微微一僵。阿渡继续指着自己的下半个身躯,面露难色道:“干妈,我好像也要尿尿了,咋办啊?” 梁挽这时候就显出了一个当妈的素质了,他居然还笑,还拍拍阿渡的肩膀,对他这种擅自加戏的行为表示了肯定。那客人本来还想继续和□□亲近亲近的,结果他看了看阿渡扮演的少年痴呆,仿佛看到一个人形拖油瓶一路尿崩,那他就抹了把汗,赶紧溜了溜了。 阿渡这时就嘚瑟道:“”我坏你的场子,干妈不生气么?” 梁挽只大度一笑道:“”你难道不是因为他老缠着我,所以替我解围?你这样体贴人,我怎能怪你?我还得谢谢你才行。” 阿渡暗吃一亏,横眉反笑:“我可不是为了替你解围,只是他和一头猪似的靠你那么近,万一你染上了他的味道,我这尊贵的鼻子岂不是吃了大亏?” 梁挽:“所以你这尊贵的鼻子,其实早就喜欢上了我的味道?” 阿渡一愣,仿佛当场被人戴上了李藏风的鼻夹。 然后他也不知是气了还是乐了,嗤道:“我就喜欢你身上这股坏味儿,你有本事最好永远别变好。变了就别近我身。” 梁挽笑道:“好,哪怕为了你,我也不敢变。” 这龟孙子仿佛觉出了梁妈妈的刀枪不入,他就想法子黏在梁挽背后,膏药似的,有人来找梁妈妈他就插话,他非得显出一个职业插话师的本事,每句话都凸显一种纯天然无污染的智障气息。 久而久之,是个人都能感觉到许公子是个少年小智障了。那阿渡就满意了,我就看了看李藏风。 这孙子临时给自己改了人设,那咱们咋办?这台词还对不对了? 李藏风继续咳嗽,并且用眼神疯狂暗示我。 他感觉我懂了,但这回我是真没懂,我就只顾着看他的假睫毛和假皱纹了。 这时我忽然感觉到了膀胱之神的召唤,有点想去茅厕了,就和李藏风打了个招呼,找了个小厮领我过去。 我知道分开行动有风险,但我想提前看看这侯府的地形,做好随时打架随时跑路的准备。 走着走着,一路上亭台楼阁层出不穷,奇花异草遍地都是,这地方的装修与大紫霄宫一样满满飘洒着人民币的香味,我看着看着,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 于是我捏着嗓子变声,让小厮把茅厕方位告诉我,再让他先走,我在原地看看风景,再去茅厕回应膀胱。 小厮前脚一走,这跟着我的人后脚就出来了。 他出来我一点也不惊讶,甚至觉得这样不错。 因为来人是薛灵灭,也只有他敢这样悄无声息地跟着。 我不说话,低着头假意看风景,他就站在那儿,盯着我,也不言语,盯到山高水长了,盯到呼吸凝滞了,他有了反应。 上前一步,靠近我,他目光闪烁到冒出了火,拳头微微攥着,像不敢确信似的,他眼看着就要张嘴说话了。 我却先行回头,冲着他疑惑地问。 “这位大哥,你是谁啊?” 薛灵灭目光中的火跟着一灭,他僵立在原地,久久都没有动作。 第137章 老薛透秘 我叫方即云,我觉得老薛有事要说。 他显得局促不安,一双眼在我身上四处逡巡,仿佛身上只剩了眼睛,只晓得看,我被他看得有点发毛,忍不住就咳嗽了一声,这咳嗽好似平地一声雷,打醒了薛灵灭的神志,他重新记起了自己是个有嘴的人,。 他开口了,开口第一句就让我差点爆炸。 “你果然还活着。” 我头皮一麻,脸上却强绷着笑容,捏着嗓子问:“你说什么?” 薛灵灭叹道:“我知道你是谁,你不必再在我面前演了。” 我继续微笑:“我实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薛灵灭道:“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要假装自己不是他?” 我继续微笑:“我更加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了。” 薛灵灭沉默片刻,忽幽幽道:“你知道自己的脖子背后有一颗痣么?” 有痣?真假?骗人的吧!?李藏风和我酱酱酿酿的时候可没告诉我啊? 我下意识地皱眉深思,想了一想,估计这回是逃不过去了,就恢复了男声,脸色冷酷道:“脖子后边有痣的人很多,你如何确定就是我?” 薛灵灭老老实实道:“我骗你的,你脖子后头根本就没有印记。” ……哈!? 薛灵灭继续道:“我怀疑是你,只因为你的眼睛叫我觉得在哪儿见过。而且这世上没有哪个姑娘家,会这么仔细地盯着一个刚见面的男人。 ” ……胡说!罗姐姐她就敢! 薛灵灭继续补刀:“还有,你最好不要随便开口,你捏着嗓子变的声儿十分奇怪,很容易引人注意。” ……你闭嘴吧!我在悬崖那会儿咋没看出你对队友也这么毒舌呢? 我顶着黑线靠近一步,我觉得七哥的面子虽然已经去世多时,但在薛灵灭面前它还是可以起死回生的,我只要措辞得当、理由充分,我就还能把七哥的逼格和颜面保存个十分之七。 我看向他道:“你为什么来这儿?” 薛灵灭反问:“你为什么穿成这样? 我心里一凉:“你是来杀人的还是买东西的?” 薛灵灭无奈:“你为什么穿成这样?” 我胸口双倍透心凉:“曹几何和正阁主呢?” 薛灵灭叹了口气:“那么多人可以假扮,你到底为什么要穿成这样啊?” ……你复读机啊你!?你给过世的七哥留点面子会死吗你!? 我憋了气,整个人像狂风暴雨中一棵即将要倒下来砸死无辜路人的擎天巨树,我好不容易才憋住了这口恶气,故作冷声道:“……这件事你最好还是不知道。” 薛灵灭只看了看我,道:“无论你的变化有多大,只要你还活着,我心里就是欢喜的。可你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又何必来这是非之地?” 他这话言辞恳切,同事情极真,友谊味很浓,我也觉得自己没什么理由和他置气的,七哥的逼格早已入土为安了,眼前有真朋友的关心,我又何必在乎这些细枝末节?于是我软了神色,道:“我若去什么地方,也只能是因为朋友。” 薛灵灭却嗅出了不寻常:“是李藏风让你来的?” 我本来想改口说是梁挽,但仔细一想,这毕竟是我和接引阁的矛盾,还是别把梁挽给扯进这前尘往事比较好,就点头说是。 反正老李身上的锅够多了,多一个也没事儿。 薛灵灭见我点头,脸上顿时热流转冷空气,几种不太好看的颜色一齐覆盖在双颊,不仔细看我感觉他是要杀人,仔细看我感觉他是想干掉李藏风。 我马上补救道:“我选择什么样的装扮,与他无关。” 薛灵灭道:“那我要杀什么样的人,也只能与你无关了。” 我心头一阵警醒,道:“你来是为了杀李藏风!?” 薛灵灭犹豫片刻,还是老老实实给我透了底。 “我只能说,有人告诉我,李藏风会来赴宴。” 我诧异道:“谁告诉你的?” 薛灵灭摇头:“事关信誉,我不能说。但消息已然走漏,我能知道,别人或许也能知道,想杀李藏风的人不止是我,你再呆在这儿已是不安全,趁着如今他们还未察觉,你快走吧。” 我面色一紧:“你特意一路跟来,就是为了警告我?你不怕我想法子通知李藏风?” 薛灵灭却道:“我就是要你想法子通知李藏风。“ 我听得一惊,他却坦率道:“你在悬崖旁拼死保我和李藏风,我承你和李藏风一份情。所以即便任务失败,我也得还你们这一份情。” 他见我神情复杂,又朗声一笑道:“这次我给你透了消息,就当还清了人情。我若再见到他,可不会给他活着离开的机会了。” 他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除了猛叹气直摇头,我还能干什么? 本来我释放过了杀性,又被阿渡连番警告,已经对与老薛成为敌人这件事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可如今他这般坦诚,如此报恩,反叫我无所适从,不知怎样才能狠下心肠。 告别了薛灵灭后,我去茅厕一顿小解,这地儿的厕所其实男厕女厕都一个样,全用的恭桶。我反正是捏着鼻子解放了膀胱,就去与李藏风他们汇合了。这一路上我顺便把暗桩和护卫的班次悄悄记了一下,总觉得这个知识点稍后得用上。 遇到李藏风,他正一个人坐在石头凳子上,横眉冷目地观察四周人,又鉴于老太太的人设是讲究排面加德高望重,没一个不长眼的大侠少侠敢靠近他,而梁挽那边在阿渡的多次智障攻击之下,终于排掉了百分之五十的搭讪,剩下百分之五十似乎觉得只要能把风流美寡妇娶到手,多个傻儿子也不错,所以还是过来搭话了。 我一回来,我赶紧冲着李藏风去,李藏风一见我,赶紧地伸出手臂,把我拥在怀里,这场景其实非常和谐,一个身高一米八的孙女充满少女气息地投入一个一米九的老太太的怀里,这就是女子篮球队的典范了。 我赶紧把薛灵灭的事儿说了,并道:“消息这么快就走漏,会不会是许家人卖了你?” 李藏风却道:“如果是许家人出卖的消息,那这消息里就会提及我们扮成了谁,如此一来,我们一进门就该被护卫叮住,根本就不能自由来去。” 我疑道:“那你觉得还能有谁出卖了你的消息?” 李藏风分析:“梁挽在梅州的假身份已经暴露,而我之前有去过那面摊,倘若有人看见,难免生出疑心。况且封青衫手里的犯人被人劫走,他们必定知道我参与过营救梁挽,如今正与梁挽一块儿查案。” 我诧异道:“所以这次宴会,根本就是为了把梁挽和他的朋友引来?” 李藏风点头:“极有可能。否则血衣侯不会在他的杀手被劫后,还大张旗鼓地办宴会客,这不符常理。” 我激动地差点要拍大腿,手掌却被李藏风握住,他似乎想到什么,炯炯有神地看着我,问:“别的我都能想通,只是那薛灵灭为何把如此重要的消息透露给你?他如今是接星引月阁的头牌杀手,他这么干,不就等于背主了么?” 为什么空气里的味道闻着像变质了的醋? 哦,是有个醋缸发酵了。 我无奈道:“他之前在悬崖那会儿,受过我的恩,也算受过你的情,他不过为了还恩情罢了,你的意思是什么?” 李藏风道:“他拿这么重要的消息来还恩?会不会……” “会什么?” 李藏风左犹豫右迟疑,仿佛是看见我的脸色越发和善,他晓得自己该说什么了。 “会不会他也对曹几何生了疑心?一个人若学会自己思考,自然不会再愚忠下去。” 我想了想,这个可能倒不是没有,我问他曹几何和正阁主如何,他不答曹几何也就罢了,他连正阁主的消息也不说,不知是回避些什么。而且悬崖那次我也和他提了几个杀手的死,他若把这阴谋论记在心里,回去就该好好查查才是。 我再想想,薛灵灭能看出许孙女是我,自然也能怀疑许老太太是李藏风,但这里白道黑道高手众多,其中不乏和接星引月阁有仇的人,他再怎么大胆,也只能试探身份,不敢当众刺杀,这样讨不到什么便宜。他倒有可能在李藏风离开侯府后,进行跟踪刺杀。 至于梁挽和阿渡,这二人都不是薛灵灭的目标,消息里也只提到李藏风会来,说明我们的身份暂时没有暴露。 分析了这么一通,咱们就决定了。 假装无事,继续赴宴。 但得小心谨慎,酒水什么的能不吃就不吃。 大家伙寒暄地差不多了,就依次去“四方堂”就席了。 这四方堂吧,说是个堂,其实就相当于一个四方大操场,边缘都是方桌方椅,中间就给空出来一片儿地,专门给人展示商品用。 我瞄了几眼来人,这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我却没几个认识的,李藏风察觉到了我学渣般迷茫的眼神,就开始给我补课了。 他指着左边几个人,轻声道:“这是太微山的“以大博小”纪曾微,他背上戴着一柄青锋巨剑,剑法极高,据说极可能成为下一代掌门。” 设定有点长,只记得了“以小博大”。 梁挽见李藏风开始背设定,也加入了背设定大军,指着右边道:“这是雁山派的‘柳下雁’柳长汀,那是屏山派的‘一剑搏九州’素元州,还有花间会的‘月下花娘’卓轻娇,发仙门的‘晴天有影’左晴发 。” 不好意思,你说谁是谁? 阿渡笑笑:“这些个小辈算什么?我看这次来的还有盛京城三大帮派的代表,群清逸水门的‘浩浩神水’邬浩渺,照金楼的‘半边娇’长孙映容,明光会的‘一敏惊人’应敏光。” 对不起我已经晕了。 这三人一连串的翻人设,让我有种梦回英语六级考试的噩梦感,我的词汇库一直都是在贫困线上挣扎的。 我能想到的用来形容这些女侠少侠的词儿就只有,这个秃头侠,那个驴脸侠,左边一个长腿美侠,右边加个大胸肌侠。 你让我记名字和外号? 还是先让我欣赏一下几位翘屁嫩侠吧。 第138章 新旧人 我正想专心地欣赏呢,结果李藏风介绍了几个人之后忽然停下来,目光锁定在了一个角落里。 这地方大部分桌子都是长条形,一边能坐满三个人,可这个东南角的一张桌子三个位子,只有一个人坐着,周边也没人敢去和他搭话寒暄,仿佛他一个人就开辟了一片独立的小天地。 我一眼看去,我就明白为啥没人敢和他谈话了。 这家伙脸白手白衣服也白,一尘不染如雪似霜,颇具逼格的打扮配了一张极俊俏的脸。他五官似画中来,一双眼仿佛仙神下手的点睛之笔,只是他气质冷冷清清,眼里又没光,像个没有感情的天神,又像个寺庙里的塑像,反正就是没人气儿。 李藏风用目光锁定了这人,阿渡一见到这人,眼神立刻发生化学剧变,连梁挽看见他,这笑容也不那么明显了。 我疑惑道:“这人是谁?” 李藏风脸色严肃道:“他就是小无相山的第一高手——‘神佛无相’高悠悠。” 我这一惊,记忆深处立刻云卷浪涌,勾出了这江湖的一幕幕画卷。 这个世界的武林地分南中北,北有盛京城的三大帮派,分别是群清逸水门、照金楼、明光会,中有剑林五大山——屏山、孤山、雁山、太微山、投明山,南方便是小无相山、花间会、发仙门,以及颇具恶名的接星引月阁。 北方三大帮派争论不休,中间五大山门各自为雄,唯有南方武林,是小无相山为实力顶端,而小无相山的第一高手,便是坐在此处的高悠悠。 你说这人他得有多强?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梁挽接着道:“我看这人身上没有人气,眉目神态间颇有神佛俯瞰之象,这外号倒是没取错。” 阿渡道:“这外号没取错,只是你们未免也太捧着他。” 梁挽笑道:“怎么?你不服气?” 阿渡笑道:“我倒想看看这高悠悠有何出奇之处,难道他还能比全盛时期的老七还厉害不成?” 说完他瞄了一眼我,我自觉地看了一眼李藏风,我现在是把他当李百科使用了。 李藏风道:“高悠悠的实力,自然是比老七要……” “要什么?” 说着说着他看了一下我期待的眼神,改口道:“自然是不弱于老七的。” ……改口了之后都是不弱于老七,那改口之前还能是什么? 我心中警铃大作,李藏风又道:“高悠悠本就在我的挑战名单上,当初我就是想先挑战老七,再去挑战他。”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他难道是在用委婉的口气告诉我,高悠悠的实力估值,居然还在七哥之上? 这不可能吧?这不能够吧? 我穿越到现在,我就没见过一个实力能超过七哥的人,就连李藏风和阿渡,也是在不断追赶着巅峰期的七哥而已。这个一出场都没说句台词的高悠悠,真能抢了七哥的第一宝座? 难道以后战斗力单位要换人了? 我不禁忧心忡忡起来,为过世人士七哥的地位感到了难受,梁挽赶紧安慰道:“你莫要怕,高悠悠此来只为了得到奇珍异宝,与我们应该没有什么冲突。” 对头,我们这次来是为了见到血衣侯那老玩意儿。如果顺利的话最好在这府里多住几天,探探情况,说不定就能把梁挽的案子给解了。我管这高悠悠做什么?没意思啊。 我正想血衣侯呢,结果他就来了。 一个红衣中年男子,被一众强壮家仆簇拥着,披星戴月一般走到了大堂中央。他五官如老树盘根,面似名刀雕刻,一看就是个老辣人,他身上肌肉颇有遒劲,一席红衣却飘逸异常,如血染就,如霞光所织,仿佛一个猛汉套了时装周的美服,反差特奇怪。 他一走来,梁挽的目光就往下一沉,脸上的微笑不变,可那阴影是深厚了十倍。我握着他的手表示安慰,连阿渡也忍不住往梁挽身上靠了靠,好像想帮着他挡住这日光的暴晒似的。 血衣侯笑了一笑,他一笑起来就显得特别亲切,可不笑就看着很凶。 我以为他是个脾气暴烈的人,那么做起事来一定会叫人觉得难受。 可这么一看,他仿佛更像是个内心阴郁、睚眦必报的人,表面上正常人,背后却是阴寒刺骨,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给你来一刀。 他对各位代表抱了个拳,道:“各位远道而来捧我的场,我也没什么可回报你们的,只能先上好酒好菜,再叫你们看看几件东西。” 这还真是拍卖会啊。 我刚想这么说,马上就被打脸了。 他的第一轮拍卖,就叫人提上来了一个盒子,说这盒子里有一本秘籍,是从一个盗墓贼手里买来的,那贼人盗的是一位前朝人的坟。 至于是什么名字的秘籍,什么人的坟,他却不说,只说秘籍他也没研究过,说完了就问问诸位有谁想要。 这个就相当于赌石,你可能花很多钱,买下来的都是一块儿普通的石头,也可能走大运,买下一颗蕴真玉籽料的石头。 所以这秘籍究竟是好是坏,是绝世还是普通,就得赌。 但这么做也有个好处,只因你也不知这秘籍是极好还是普通,就算有人买下了,别人也不会生出太多争夺之心。毕竟江湖里因为好秘籍好武器而杀来杀去的旧例子太多,大家都想惜命,所以也不愿别人知道自己得了个宝贝。 即便不是宝贝,血衣侯也是个财大气粗的,手里的东西不至于太坏,因此还是有人肯出高价,去买一本连名字都没有的秘籍。 接下来几轮都是如此,我看着看着渐渐发了腻,倒是李藏风的目光一直在那高悠悠身上,叫我觉得心头不快活了。 他为什么要先挑战七哥再去挑战高悠悠? 高悠悠在他眼中就一定比七哥要强? 我正胡思乱想着,血衣侯忽然对着在场的众人笑了笑,道:“接下来要给大家看的,可不是寻常物件了。” 有人笑道:“不是物件,难道还是个人啊?” 血衣侯道:“正是个大活人。” 我听得眉头一跳,这家伙立刻叫人搬了一个箱子上来。 血衣侯指着这箱子道:“这箱子里的人与在场的许多人都结过仇。兄弟们都是知道我的规矩的。我向来不透露物品,只是这个人,我却必须要透个底儿。” 有人忍不住问:“这人究竟是谁?” 血衣侯道:“悲风教的‘第三天王’,柳三思。” 话语一落,众人皆惊。有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响起,我倒是想了想才明白,这仿佛是个和各大门派血拼过的狠人。仇恨值拉的老高老高了。 血衣侯道:“怎么?有没有人想买下此贼,将他当众千刀万剐?” 这话一开,立刻有人开始报价。 报价的人越来越多,最后竟超过了前几样加起来的总和。 我看了看梁挽,梁挽的脸色却不太好。 “这柳三思是与剑林五大山中的三山结过仇,可他不害幼童,不伤妇孺,也不与年轻弟子动手,只和掌门人和老一辈血拼。他虽杀人,却也算是条好汉,就这么被当做货物一样买卖,甚至还要被当众活剐……这实在是……” 我晓得他的同情心又犯了,想起上次的朱三朝,就怕他又出头,赶紧劝道:“你想想上一次的事,先看看再做决定。” 拍价定了,血衣侯着人把箱子一翻,却没想到这箱中一道奇风朝他脸上扑,他赶紧白鹤展翅般往后倒飞,那箱中之人就利利落落地翻开了箱盖,半空中身形一挺,调整姿势,稳稳地落在了众人面前,然后站起,拂了拂青衫。 我定睛一看,这根本就不是柳三思! 而是之前就下落不明的封青衫!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而且还是从箱子里冒出? 封青衫没有看向我们这边,而是冷冷地盯着震惊状态的血衣侯,再扫了一眼众人。 “朝廷自有律法在此,谁允许你们当众买卖活人,动用私刑虐杀!?” 第139章 惊变 我叫方即云,我认为这事儿有猫腻。 封青衫就这么从箱中一跃而出,颇有当年李藏风从马桶上惊鸿一跳的风姿,可能是这个原因,我现在就觉得他颇有英雄气概、气质贼为不凡。 他这话一放,全场沸腾,诧异者有,疑惑者多,我看那高悠悠倒是依旧没什么表情,冷清来冷清去地给自己倒酒喝。至于那离封青衫最近的血衣侯,倒是面上变了些颜色,而后稍作冷静,微微一笑道:“封捕头说的这是什么话?” 封青衫道:“我说的莫非不是你刚刚自己说的话?难道你当众买卖此人,不是事实?你想要买家把这人千刀万剐之,不是事实?我若哪条冤了你,还请你明言。” 他倒并不疾言厉色,只是一句加一句的效果颇为有效,血衣侯的笑容都淡了几分,只指着这箱子道:“这贼汉子杀害掌门人的恶行有目共睹,封捕头何必替他出头?” 他一开口,场中立刻有人搭腔了。 那海潮帮的林唤海是个虬髯莽汉,一拍桌子嚷嚷道:“”你是天下七大名捕之一,怎么竟躲在这箱子里吓唬人?” 还有个东墙会的汉子也在嚷嚷:“你这公家的人怎么跑到咱们绿林中装腔作势?他杀人你们管不了,我们还不能管了?” 众口一词,句句指着封青衫。 我觉得这就很令人担心了,结果封青衫道:“他杀人不假,我来也不是为了护着他,而是与一桩公案有关。” 我眉头一跳,与梁挽对视一眼,又见那血衣侯问道:“什么公案?” 封青衫冷冷道:“唐摇一家灭门惨案,血衣侯不会没听说过吧?” 血衣侯笑道:“听过,这案子的凶犯至今还逍遥法外,我听说他前几日才被捕头带走,怎么就从捕头手里逃脱了呢?” 他倒打一耙,封青衫只横眉冷笑:“我抓的不仅是他,还有几个去截杀梁挽的杀手,经他们招供,他们是受你雇佣,而且当晚出现在唐摇府邸,不止梁挽一个哪!” 几句话像几道雷一样炸响在这广场中央,众人议论纷纷,我和梁挽都在彼此的眼里看见了光,感觉这一波是稳了稳了。 那血衣侯只“哦”了一声,面色不变道:“不止梁挽,那还有谁?” 封青衫道:“‘紫阎王’曾紫阎,他也是个流窜多年的逃犯,有人见到他在你的府中出没,唐摇灭门案的现场,也有他惯用武器留下的痕迹。” 血衣侯笑道:“封捕头,您这身份可不同寻常,说话做事得有凭据的,您说那人在我府中出没,证据呢?你说的那几个杀手呢?” 封青衫道:“我带着杀手一路回京,但路上他们被劫了。” 血衣侯道:“所以你没有任何证据?” 封青衫道:“我虽没有,但这个箱子里该呆着的人是有的。” 我一动不动地看着,还没反应过来呢,他忽指着这箱子道:“你出来吧。” 果真,箱子里又走出了一个身形清瘦的汉子,他眉目带忧,脸色显白,像是常年不见天日的一个人,走起路来步履蹒跚,像是被拷打过的。 梁挽一见到他就道:“这是柳三思!” 所以柳三思其实一直都在箱子里? 封青衫没有把他替换,而是自己钻进了箱子?等着上场? 哎这箱子里多了一个人的重量,抬箱子的人咋的不察觉?难道封青衫和这几个人也说好了?? 那柳三思一出现,这个拍卖会的现场直接就沸腾了。 有三分之一的人骂骂咧咧,另有三分之一的人直接要冲上去了,被剩下的人给拦住了。 封青衫似早有预料,指着那柳三思道:“他是曾紫阎的好友,却被自己的朋友出卖,落到血衣侯手中。曾紫阎是不是和血衣侯有所往来,这人是最清楚不过了。” 厉害了,这是直接釜底抽薪啊。 我还道他为什么出手救一个有黑历史的好汉,原来是为了这个缘故。 封青衫此言一出,现场的沸腾稍微止息了一些,总算有人把疑惑的目光投射到了血衣侯的身上,而不是口舌围攻封青衫。 可血衣侯却甩了甩袖,不变颜色道:“这贼子满口胡言,句句谎话,这样的人封捕头也能信!?” 封青衫道:“他的话不能信,我的话也不能信,你的话便更可信了么?” 血衣侯干脆横眉冷笑,指着封青衫的脸道:“那梁挽在梅州城中落到封捕头手里,如今却逍遥法外,那几个杀手落到封捕头手里,如今也是逍遥法外。封捕头都不做解释,你的话如何可信!?” 他一说话,那林海潮更是帮腔道:“谁知你不是和梁挽串通了,故意在这儿陷害人!?大家都是武人,怎么你这公家出来的,难道就比我们普通人高上一截?说的话就能当做圣旨了么?” 他这一开口,就好像把公门和民间武人之间的矛盾往大了捅,火花一下子就在众人心间燃起,一个个义愤填膺的样子,好像这封青衫杀了他们全家似的。 我听得心里要爆炸,几乎要冲上前去一人一脚让他们闭嘴,结果被梁挽拉住。他这次倒学会了冷静,比我还克制。 封青衫淡淡道:“你们买卖别的,我可以不管。只是这柳三思,我却不得不带走。他是这凶案的人证,查清真相可少不了他。” 孤山派的耿长清便问了:“那这人杀过的人,便不算数了么?” 封青衫淡淡道:“他若杀过无辜,自有公门分案处置。只是如今梁挽一案正需要他,我必须带他走。” 耿长清怒道:“公门处置?他杀人时你们不管,如今他落到我们手里你却要管,这 是什么道理!” 封青衫冷冷道:“你们互拼互斗,双方各有损伤,衙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罢了,如今你们这么多人要将一人千刀万剐,他可值得这刑罚?这难道不该衙门处置?” 耿长清脸上一红,哽着脖子道:“封捕头,我敬你素有清名,谁知你如此黑白颠倒?江湖事自有江湖了,怎么梁挽杀了人,却能被你放了?这恶贼杀了人,也能得你庇护?他被你带走,是死是活我们怎还能知晓?” 他似被血衣侯说的话所影响,又因封青衫的坚决庇护而愤怒,情绪一激动,竟整个人扑上前去,一剑刺向那柳三思,分明是要当着封青衫的面当场复仇! 封青衫神色不变,只掌风一动,那袖子微微扬起,耿长清的长剑便被吹偏了几分,谁料他歪歪扭扭被吹倒一旁,却提气运力,扭足转腰,一剑再刺! 这次却不是刺向柳三思,而是刺向封青衫! 乱了乱了,这家伙怎么一怒起来就乱来呢!? 封青衫眉头一皱,暗自使了个掌风,只把他推开,没想到柳三思被推开之后还不退,嘴里还嚷嚷道:“你这公门的狗,屡屡包庇人犯!你若有胆子,就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儿杀了我!” 说完就再是几剑横刺,看似攻向封青衫,却半途转了个弯刺向柳三思,封青衫一急之下不出掌风了,直接一个切步上滑,一掌拍在他肩膀,一拍就让耿长清飞了出去,和个大风筝似的横飞乱撞,撞飞了几条桌子,直接躺地上吐血了。 真是老虎不发威,当人家是病猫了。 我心里正暗爽呢,谁料那血衣侯一性急,上去给耿长清探了探脉,而后一起来,面色剧变,颤巍巍地指着封青衫。 “耿长清死了!封青衫杀人!” 封青衫脸色一僵,道:“我没有,这一掌绝对不可能……” 还未说完就有人打断了他,那孤山派的几个师兄师姐几乎哭着道:“你还在狡辩!他明明是受你掌力而死,你自己是公门的人,便能随意杀人了么?”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场内变化,忽然发现梁挽现在比我更疯,他刚刚还能冷静,如今看着是随时随地要跳出去了,我赶紧拉住他道:“你等等!你现在跳出去的话,封捕头就真的洗不清和你勾结的罪名了!” 梁挽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我看阿渡要忍不住跳出去了,我赶紧去拉住他,这时听到了两句振聋发聩的响。 “等等!” “住口!” 等等是李藏风演着的许老太太说的,一句话就穿破云霄,镇住了许多人。 住口却是另外一个角落的高悠悠说的,他本一言不发,如今一发也是不得了。 趁着大家安静下来,许老太太冷冷地扫视四周,道:“一帮蠢物,被人耍着玩还不知究竟么?” 他这变声也是够难听的,还好是个老太太,大家不和他计较声线,只和他计较内容。一个个骂骂咧咧的时候,高悠悠极为淡定地喝了一口茶,继续接着他的话往下说:“的确是有人犯蠢,但也有人在杀人” 说完他看了我们这边一眼,目光好像和李藏风在进行什么异样的接触,接着他站起身,直接就指向了那血衣侯。 “杀死耿长清的人不是封青衫,是你吧?” 第140章 要不要砍掉副本呢 最近身体不太舒服,今天继续请假一天,希望能把身体调整好??也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 接下来在考虑把后面的副本可以砍掉两个,以番外的形式重现一些情节 理由两个,一是后期两个副本,虐的情节比较多,可能与沙雕文风不符 二是我也的确累了,点击评论的下滑和我精力的不济也加速了这个想法 不过这个想法我还在考虑,大家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和我说,我都看着呢 第141章 揭 我叫方即云,我觉得眼前这景况好生厉害。 你说老李他站起来吼一声也就罢了,这高悠悠也跟着怼上血衣侯,这两大高手要是一起上,那我不就稳了么? 血衣侯见高悠悠和许老太太一齐发言,不禁皱了皱眉道:“高先生何出此言?” 说完他看向了李藏风,道:“我又是何处得罪了许老夫人?夫人何故如此?” 高悠悠瞥了李藏风一眼,我瞧见李藏风以极其微小的幅度对他点了点头,像极了一个让后生晚辈先发言的老同志,那我就觉得既开心又疑惑。 这俩啥时候这么默契?一见面就能这样? 高悠悠看向血衣侯,冷声道:“方才我看得分明,封青衫出那一掌不过为了退敌,耿长清倒地之时呼吸尚在,气息仍旺,只你上去查看他后,他便不再有气息。” 血衣侯故作诧异:“高先生认为是我暗算于他?” 高悠悠道:“是谁动的手,我一看尸首便知。” 他刚想上前,血衣侯却横眉道:“高悠悠,我与这耿长清无冤无仇,为何暗算他?你凭空污我清白,莫不是因为小无相山与朝廷走得近,你想护着朝廷的狗?” 他这舌头仿佛镶毒,挑拨离间的本事是十级,我本以为高悠悠也会跟他吵,谁想到这家伙非常淡定地道:“我若非要护着封青衫,你拦得住我?” ……这也太横了。 你咋能比七哥和老李还横呢!? 高悠悠此话一出,血衣侯顿时哑口,这贼汉子正是眼珠子四转,思量对策间,这姓高的直接就一步起身,一阵风似的越过了封青衫,冲到了那尸身身边。与此同时,李藏风也学着老太太腔调,颇有威严道:“诸位若信得过我,我可与高悠悠一并验尸。” 两个人一起上,这验尸就有了保证。 我几乎是想鼓鼓掌欢送李大奶奶起身,没想到他异常严肃地看了我一眼,轻声道:“等我回来,莫要冲动。” 冲动啥? 我对着他眨眨眼,我是有点不明白呢,结果李藏风一去和高悠悠验尸,就和他挨得极近,他的假发髻几乎碰上对方的额,裙角几乎要被高悠悠踩到,他这一只手几乎和高悠悠的碰一块儿。我这心里有点点不是滋味了,但我更不是滋味的是,李藏风把我想成啥了?就这么个事儿,我还至于担心? 二人检查完毕,对视一眼,似乎是有了什么结论,这我才有点点担心起来。 身体接触算个啥?心灵默契才危险。 李藏风只把那耿长清的脖子那块儿衣领一撕,露出了一个极细极小的针孔。 “这脖子上的针口才是要了耿长清性命的玩意儿,这便是铁证!” 话语一出,该愕然的继续愕然,该窃窃私语的接着说闲话,处在风暴中心的血衣侯却盯着李藏风的面孔,盯着他做过遮掩的喉咙,盯着他异常高大的骨架出了神。 我正觉得这人盯来盯去有些不妙,血衣侯上前一步道:“老夫人说这针口要了他的性命,可如何证明这不是封青衫所发,而是我所发?” 李藏风道:“封青衫出掌向来光明正大,你若再要什么证据,高悠悠的眼力极佳,他可作证。” 血衣侯再近一步,更加仔细地看李藏风:“可他不是离得最近的人,如何能看得清?” 李藏风冷冷道:“他若真暗藏毒针,身上定然不止一枚针,搜身即可一证清白。” 这搜身固然能叫封青衫证明清白,可他是堂堂名捕,向来只有他去搜别人的身,何曾有别人去搜他的身?李藏风提出来这么个要求,虽能解围,却也叫捕头哥颜面尽失,他以后如何还能在道上抬得起头来? 血衣侯正要点头,我马上冲梁挽使了个眼色,老母亲心领神会,冲着众人嫣然一笑道:“既要搜封捕头的身,血衣侯的身上自然也得搜。” 要丢面儿,那就一起丢。 要丢命儿,那就只你丢。 血衣侯笑容不变,伸手一邀:“这是自然。” 他这样子叫我觉得不太妙,果不其然,血衣侯的手指着一直吃瓜看戏的阿渡,道:“既然许老太太疑我,许夫人又建议搜我的身,不如就叫许少爷来搜我的身吧。” 他叫阿渡来搜身? 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他从李藏风身上看出了什么?因男女有别而不便下手,就从阿渡这边下手? 他莫非是怀疑我们这一大家子都是假冒的? 突然被点名的阿渡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我不禁有些担心地看向他,他一开始倒呆了片刻,之后就两颊一松,笑容满满,仿佛开始把这危险的举动当成了一场游戏。 这仔子又在想什么呢? 他就这么施施然地起了身,我赶紧拉了拉他袖子,压着声音警告他:“你给我小心点。” 阿渡笑着摸了摸我的发髻,又皮又自信道:“放心吧,我知道轻重的。” ……你这么说我更不放心了啊!! 虽然我觉得是我觉得,但后果到底怎样还是得他觉得,我只能放开手让他向前,这是每个老父亲都必须经历的阶段。而且阿渡这人小事不靠谱,大事上他不糊涂,他做起事来不管看着多么地任性,最后总能达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我这么一想就放宽了点儿心。 阿渡一上前,先和那血衣侯对视一眼,对方笑里藏刀,他是笑里藏剑,他笑呵呵地伸出手,先是缓慢向前,好似大夫检查身体一般,血衣侯也配合地伸开了双臂,红袖如风招展,他就像拥抱太阳一般光明坦荡地任人摸索。结果阿渡还未摸到呢,忽的五指加速,一掌急刺他腰侧! 大庭广众之下出手!? 这还叫知道轻重? 你知道个屁啊你知道!? 阿渡抢先出手,那血衣侯似早有准备,一拳头砸下去,直劈阿渡的右手腕子。 阿渡却瞬间变招,一掌从下变为向上,五指如五根箭头似的往上包拢,一瞬间裹住了血衣侯的铁拳! 接着他五指向外一转,竟把大好拳头也跟着转了一百八十度,血衣侯瞬间身体不稳,却另出一奇招,他以左腿勾绊住阿渡右腿,以一个歪七扭八的姿势去带倒阿渡!同时他一只手发了猛力去甩袖,这软乎乎的袖子被高速甩出,竟如附着了灵气与魂魄,如刀尖利,似剑锋寒,直凝成一个点儿,刺向阿渡的脸颊! 糟糕!不妙! 我在心里无声尖叫,当即就跃出了座位。 可我还没来得及赶到他身边,阿渡脸上的面具就已经被血衣侯撕了下来。 血衣侯手上提着那面具,得意而又猖狂道:“你这贼子,冒充许家少爷进来,是何用意!?” 我呆滞一瞬,马上就想上去救援,没想到阿渡忽的指了指血衣侯身下,道:“那你随身带着这些玩意儿是作甚?” 血衣侯下意识往腰间一看,阿渡却忽的从他发丝间抽起一枚锐物,然后像只猴子似的跃起来,对着众人朗声一笑,手指里展示着一根似被鲜血浸透的铁针。 “诸位看清了,这针是从血衣侯身上掏出来的!” 说完他甜甜一笑,像炫耀什么似的看了看我。 我也笑了笑,还笑得很甜,童叟无欺的那种甜。 然后我再忽然走上去,狠狠捏了一把他的臭屁脸蛋! 你还好孩子?你还得意上了? 你为了揭他的短,你TM直接把咱们一家王八都卖了! 龟孙子!你揭了咱们的王八壳你还敢给我邀功啊!? 阿渡苦恼地揉了揉红肿的脸蛋,可怜兮兮地瞧了一眼呆滞掉的众人,可一见他们发呆,这仔子就得意上了,指着血衣侯笑道:“你们看到了,我冒牌,我骗人,可我是个好孩子。可他假装,他杀人,他便是个大恶人。两害选其一,你们先灭谁啊?” 梁挽艰难憋笑,李藏风低头一笑,我看这两位笑,那我也莫名其妙地开心了点儿,我就这么坦坦荡荡地笑了笑,声线很难听我也不在乎了。 我先看阿渡,肯定道:“好孩子自然不能灭。” 然后我看了那面色难看的血衣侯,目光一厉道:“是该算算总账,灭一位大恶人了。” 第142章 打斗 我叫方即云,我觉得我相当于是宣战了。 血衣侯这个不长眼的却越过我,直盯阿渡,他两道眉像两把大刀似的卷了刃,阴郁气质汇集、暴烈怒火积攒。好像下一刻就能把人生撕活吞了。 可是血衣侯毕竟还是血衣侯,还带个侯字呢。 不过昏头几秒,他忽的冷静下来。 这老阴棍负手于后,故作悠然地问:“阁下冒充许家少爷在前,又嫁祸我在后,究竟有何目的?是何方神圣?” 阿渡不讲话,老阴棍就指着场内所有人,像一根手指大包大揽,他似乎一下变得很体贴很善良,说:“在场的人都有名有姓,就这么被你骗的团团转,我不得不替他们问问。” 策略上说,这叫祸水东引。 他的话造成一种我们都是受害者的假象,既降低了渡言渡语的可信性,也营造了一种老子才和所有人尿在同一条战线上的错觉。 然而他们并不尿在一条线上。 别人可能都尿成一条直线,他是尿分叉的那种。 阿渡只问:“众目睽睽之下嫁祸?你当大家的眼珠子是水做的?” 血衣侯道:“你武功不错,这铁针就不能是你放在我身上,再拿出来的?” 阿渡道:“我若有这般神通,还会被你撕了面具?” 血衣侯道:“正因你要让我放松警惕,所以你才让我撕了面具。” 这若是换上别的人,血衣侯已成功绕晕了对方的脑子,让对方在急躁之下连番出错,露出更多破绽。 可惜他遇上了逻辑神兽渡渡狼。 这是一代带大哲学家,靠着歪门邪说把人给绕死。 渡渡狼扬了扬脸:“我怎知你要撕我面具,而不是干些别的?” 他指着自己脖子上的一片红影,龇牙咧嘴道:“你刚才那一招分明是冲着我的脖子去的。我要不躲得及时点儿,我这脖子都交代在你的袖子下了。你觉得我是拿命去叫你放松警惕了?” 他再用双手指自己的两大眼珠子,嗤笑道:“你嫌弃我的眼睛就罢了,但你连大家伙的脑子也要嫌弃?你觉得我们的脑子也是水做的?” 其实人体一大部分都是水,所以我们其实都是水做的。 不过有时我经常疑惑,你这桶水到底加入了什么杂质,为啥时时泛黄色? 血衣侯见渡渡狼开始撒泼打滚式反驳,立刻指着我说:“许少爷是假冒的,这许姑娘莫非也是假的?” 他这也是造谣式辟谣,可是纠结的围观群众又晓得挪动眼神了,其中还有人对着我骂,对着李藏风和梁挽喊,说的内容大概是:“你们这一家究竟是什么人?你孙子是假冒的,你孙女莫非也是扮装的?那你们这两个大老娘们不会也是假的吧?” 言语纷纷,我则高举一只手,吸了许多目光到我的五根手指上,这时我就瞬间闭拢五指,好似掐断一切声源。梁挽趁此机会,莲步挪移而出,婷婷地立在我身边,去拍了阿渡的肩。 “这小娃娃的确不姓许,但也不姓封,不姓梁,就是一个爱好凑热闹的人,他哀求妾身带他进来,看看血衣侯这人究竟是怎样的有气派,看看这场子里卖的东西得多稀奇。” 说完他横了盈盈眼波全场辐射性地一扫,朗声笑笑,清冽宛然如白莲。 “大家若想怪,也只能怪到妾身头上了,妾身在这里给大家赔个不是了。” 娘啊!你是真的娘! 不愧是梁挽,真的女装大佬向来无所畏惧,善于利用自己女人的优势。 人性是最经不起考验的,“美的人说得更对”这条铁律在这种暧昧场合再次起了极大的作用,梁挽的话似乎偏移了一些傻子的立场。 至于聪明人?他们没有立场,他们只看真相。 我立刻看阿渡,示意他先把这铁针给高悠悠和孤山派的几位看看。 同时梁挽看向封青衫,用一种极柔和的女声劝道:“封捕头若想说什么,现在就是时候。若是话已说尽,就可以把犯人带走。若有人敢拦,那就和血衣侯是一伙的了。” 他一句句话仿佛已定了老阴棍的犯罪性质,封青衫听得明白,无声点头答应,我也不晓得他是否已看出了许夫人就是梁挽,也不管他是茅塞顿开系还是早有预料系,我就看向血衣侯,在他诡辩之前进行打断。 “杀人案大过一切,你若想追究这小子的身份,先把自己的嫌疑撇清!” 血衣侯冷冷道:“你说本人有嫌疑,动机何在?一个和我无冤无仇的人,我杀他有何好处!?” 我捏着嗓子鄙夷道:“你的动机关我屁事?这不得问问封捕头?反正你若撇不清这嫌疑,今日就是你杀人,昨日就是你指使,这些新账旧账一起算!” 血衣侯一怒,却见阿渡飞也似的奔了,他一双手捧着一根针,像全心全力炫耀着什么似的,就这么直莽莽地冲到了孤山派。 而血衣侯看准时机出手,一扬起手,他身边立刻有五个黑衣护卫先冲向了封青衫! 梁挽立刻出手,一个人跃到了五个人面前。 他出脚勾倒一个,出一道踢截踢飞了一个,出的手先切到了一人肩膀,清清爽爽的一声响还未落地,他横起袖子就劈到了另外一人的脖颈,招式好像是现学的血衣侯。 一个字,够快。 他还故意放慢了速度,怕被人看出来自己的绝世轻功。 可还是很快,快到叫人瞠目结舌,让人疑惑许家的武功如何这般好了。 所以娘,你放水了也约等于没放啊。 而且他出手不够狠,全活口。 我也知道他,他就是这世上最周全最良善的妥帖人,他坚决不肯下死手,是不肯让封青衫与白道黑道之间的冲突加大,想给捕头哥留一条路。 与此同时,血衣侯也没闲着。 五个黑衣人冲向梁挽的同时,他就一爪子扣向了阿渡的右手腕子。 我眉目一跳,赶紧上前一拳,风风火火砸他老脖子。 这阴人却趁机以爪变掌,五根手指如铁钩急刺,老掌子抓的就是我的嫩脸蛋! 反了你!敢非礼本姑娘! 我一记老拳打过去,姿势又刚又硬,拳头又冷又直,腰板如满月拉弓,腿脚似螳螂劈蝉,充分显出了一代女装大佬的绝代风华。 本来是要出匕首的,出匕首那就是十拿九稳了。 可惜为了完美的女装,这次匕首被我藏在了小腿内侧,若是弯腰去拿,我别的不怕,我就怕这发髻要掉。 结果我拳头光明正大去,阴人却半途改道,人如箭头一般蹿过来,一膝盖直接踹我下面! 下面啊! 我一懵,我实没想到血衣侯这么有气派这么讲规则的老阴人,居然……居然真的给我来阴的? 过于猥琐了啊!! 你不能因为我说阴,你就真的阴到底啊!!你连点面子都不给自己留的吗!? 我赶紧转身出脚,他出膝盖我也出膝,两个膝盖即将硬碰硬时,我该听到他的骨裂声,这阴人却怂了,退了,如一道血云般向后走,之后脚跟在地上一点,他如一只血蝙蝠似的,借着无名之力冲我飞扑,这次双掌齐出! 一掌直拍向我脸蛋!一掌去抓我喉咙! 拍脸蛋的一掌似要撕我的面具,雄风刚劲的一掌似要取我的性命! 结果二者却半途一变,捉我脸蛋的一掌切向了我喉咙,捉我喉咙的那一掌直劈向我胸口! 阴人掏胸啊啊!! 我赶紧一个翻身躲开,他个老阴人也给我躲开,借着这个与我拉开距离的机会,我看他抬袖蕴气,本要继续反攻,却不知为何,这人忽的愣住了。 不单他停了,刚刚一口气打完五个人的梁挽也愣了。 短短的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往我这边聚。 皮皮笑的阿渡只剩下了皮,他没有笑了。 李藏风本是安稳坐镇的老太太,现在只剩下了老太太,他不安地像要随时跳过来把我拖走了。 封捕头见我还愣着,忍不住把目光反复地往下滑。 往下看啥啊?能有什么啊? 我也跟着往下面看。 两坨丰满的假胸。 掉到我肚子上了。 …… …… 谢谢关心,我心已死,我无悲无喜亦无尘。 你别不信,我是真的已放下一切。 回归自然。 退却欲望。 全无挂碍。 除了暴打李藏风这个伪劣产品提供商外,老子别无所求!!! 第143章 新人物 我叫方即云,我想把李藏风暴打一顿。 这件事怎么想都是他的锅。 他当时给我绑假胸时是怎么说的? 他说自己的技术好,他说自己的经验足,他说这个东西是绝对绝对不会掉的。 可你看现在呢!? 它如今是掉到我的肚子上,我再走一步它都要掉到我的命根子上去了! 到时候这一大块儿高起的,这还能看嘛?我的形象到底要跌到什么地步他们才能够放过我? 冷静,方即云你得冷静。 我克制住所有五官不让它移位,我深吸一口气,我在想是干脆承认还是努力解释。 你别看这个事情如此糟糕,其实它还是可以挽救一下下的。 比如许家姑娘除了身材太高受人歧视,胸也比较小,因为这个也受族人歧视。那为了假装丰满,她无奈之下去垫几个假胸,那也没什么的。毕竟我的脸长得可爱嘛。 一个可爱的姑娘不管做出什么事情来,那都是应该被谅解的。 谁敢不谅解老子,老子就去打李藏风。 谁敢不体贴老子,老子还去打李藏风。 于是我再度深吸一口气,英勇无比地抬起了头,昂首挺胸地向前一步。 “其实我……” “其实他……” 两道声响碰到了一块儿,我愕然地往一旁看去,发现说话的人是李藏风。 我看他,他看我,两个人的眼神都迸出一种“你干嘛说话我能够解释”的感觉,我就觉得霉头触大了。 大哥你想说啥?你又在酝酿什么鬼斧神工的脑回路了么? 眼看着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李藏风这边,他有板有眼地咳嗽一声,接着道:“其实我这孙女……素来羡慕身材丰满的女子……还请众位看在她年龄尚幼的情况下,莫和她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果然是鬼斧神工的……哎不对,他怎么和我想的一模一样!? 在经历过无限循环的鸡同鸭讲后,他居然……居然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这是心灵相通啊! 是我们终于同步了一块儿去了的铁证啊!! 风啊,你长大了,你从龙卷风变成枕头风了!!云我很欣慰啊!! 老李这个人,虽然行事有些不靠谱,说话气场还是有的,那么此刻他作为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太太,如此委婉地暗示什么,大家也是能想到的。 我立刻配合他的演出,故作羞恼,血色都汇集到两颊,颤巍巍指着血衣侯,上我两辈子的演技,骂道:“你先撩我下部,再袭我胸口!你……你个老阴棍!不要脸!不要脸!” 重要的词儿重复了两遍,血衣侯却越被骂越精神,指了指我咽喉,又指了指我肚子,阴/阳怪气道:“你声音像个男人,胸口也像个男人,我看你莫非就是个男人!你这许姑娘是假的!你这一大家子都是假的!” 我冷笑道:“我是生得高,我的声儿是不好听,我也天生的含胸驼背,可这又碍着了谁!?你们尽可瞧不起我,却不能说我不是个女人!” 兴许是我的话引起了某些女性的同情心,那位来自“发仙门”的漂亮姐姐左晴发就指着血衣侯,不太客气道:“大家可都看到了,他刚刚忽然出手偷袭,分明是不安好心,怕证据被毁。他对一个小姑娘都上下其手,还污蔑对方是个男人,我看他才不像是个男人!” 血衣侯冷笑道:“左大娘,你们发仙门的掌门前日才来信,说你如何聪慧过人,机敏敢战,怎么今日满口胡言!你瞧瞧这个男人,他哪像个女人!?” 左晴发笑道:“你这男人好生奇怪,身材高大的女人就不是女人?没胸的女人就不是女人?那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说,大脚的女人便不是女人了?”” 说完她一掀裙角,大大方方地露出自己的一双绣花鞋,那是没被缠足祸害过的天足,天然生长,自在可爱,所以连绣花鞋都比寻常的大了好几分。 众人啧啧称奇时,左晴发则自信妩媚地一笑,翘了翘自己灵动的大脚,道:“你们瞧瞧我这大脚,是不是够美的?哪个敢说它丑的?” 自然是没一个敢的,只有瞎子和不要命的才敢。 旁边有位花间会的姐姐,名叫卓轻娇的,立刻吃吃一笑,声音娇娇道:“我的胸也怪小,照血衣侯老爷子的说法,我怕也不是个女人了。” 那照金楼的长孙映容更是提了提腰间名为“半边娇”的宝刀,唇角挂着冷笑道:“照这么说,凡是不符男人幻想的女人,怕是都不配活下去了。我们该立刻去死才对了。” 能说能怼的,这才是闯到江湖的正常女性啊!这以后能和我做姐妹的啊! 我喜笑颜开道:“三位姐姐说的极是!谁规定这世上的女人只有一种长相?” 李藏风忽然目光灼灼地看向我道:“不止女人不该有一种长相,男人也是。” 哥啊你这么说是想暗示什么恶?表白什么? 那左晴发笑着道:“是也是也,他要是再嫌你不是个女人,姐姐就带你去一旁验身,正好堵了这群无赖混人的嘴!” 万万不可! 结果李藏风立刻比我还急,转头就否认道:“左女侠虽是好意,但您这么一验,我孙女的名声还有么?只因一个嫌疑犯的说辞,她就得被质疑,受验身,她以后如何在白道上立足?” 哥!你从此就是我亲爸爸了! 配合着他的演出,我赶紧眉心紧蹙,挽成一副西子捧心状,对着左晴发道:“多谢姐姐抬爱,只是这血衣侯有嫌疑在先,又侮辱我在后,我必须收拾了他再与大家分辨。我若不能叫他吃教训,也没脸儿呆这儿了。” 我现在无胸无嗓无名声,等于一个许三无,我必须把这老家伙暴打一顿,捡回姑娘家尊严,我才能变成许三全,若是立下大功,名声过盛风头过多,我甚至可以是许三多。 血衣侯却道:“你说自己是个女人?好,瞧我揭了你的面具,再看看你到底是不是个女人?” 我指着他叱道:“大庭广众之下欺负我个小姑娘?你不怕大家伙看不下去?” 我这随口一骂,结果血衣侯也随便靠近我一步,他轻声笑,笑的和嗓子里藏了十根针似的。 “你以为他们为何到现在都没上来,只是看着热闹 ?你难道以为自己藏得这般好,没有人敢怀疑你?他们只不过想看看你的武功路数,看看你到底是不是真的许姑娘。” 这老阴棍果然够心机,这就挑拨上了。 他接着笑道:“这拍卖会可不是全然公开的,来这儿的门派也不知从我这儿买了多少违禁物。傻孩子,你以为他们会帮着你,还是帮着我?” 我面色一沉,我就觉得这事儿有点怪,怎么我们都斗殴起来了,底下都没反应,难道他们的把柄都在血衣侯手上?所以才会作壁上观? 血衣侯见我沉默,心中像握了胜券,道:“我大概能猜到你为了谁而来,即便你揭了我的短,梁挽的声名也是要扫地的。能让他翻案的证据都在我这儿,我若死了,别人都能活,唯独他活不好,得继续流亡天,你说呢?” 他把音量捏得极好,除我以外根本没有任何人能听到。在外人看来,只是血衣侯靠近我以后张了张嘴巴,看他慈善的表情,也只能是在好言相劝,是想让我平息干戈,莫要捣乱。 可世上哪儿有这么好的事儿? 这时高悠悠和孤山派的人在一番对比后,看出了阿渡递上来的铁针就是扎在倒霉蛋耿长清脖子上的东西。孤山派内立刻有明白人开始嚷嚷了。 “血衣侯你这混账!你自己要对付封青衫也就罢了,竟拿我的师兄做饵,挑拨我派与公门名捕的关系!你这狼心狗肺的老玩意儿!我看封捕头说全是真的!” 你们刚刚的风向可不是这样的,不过既然都醒悟了,我就省了吐槽了。 梁挽却冲着我挤了挤眼睛,提醒道:“小方,他在拖延时间!” 他这一说我忽然醒悟到了什么 。 我和血衣侯水字数水了足足三分之一页了!他磨磨蹭蹭的究竟是想干什么!? 我正这么想呢,场子外面忽然就呼啦啦地涌出了一堆人,一个个全黑衣,全拿着上好的刀刃和弓/弩,阳光下看是一群黑色巨浪裹挟了银色长龙,几乎把这场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还只是普通怪,没有包括精英怪。 别人看见领头的那几个是没有印象,可是我有的啊! 九惊门——“惊山圣剑”季惊愁! 翡翠堂——“珠光宝气”狄嘉儿! 以及宝灯楼的新任头牌杀手——“秋下三刀”贺秋然! 还有最后一个——接星引月阁的老二,据说武功进步神速,有望取代薛灵灭的高手,排名第二的高手——“白手捉月”端木小亮! 高手。 全TM是高手啊。 血衣侯哪儿来的钱雇这么多高手!? 而且还有端木小亮!? 这个人我记得的。 因为他名字奇葩,人也怪奇葩的,我给你举几个例子啊。 他曾经直接对老七说:“我觉得你这么挑挑拣拣,肯定活不长的,趁早写遗言吧。” 收获了七哥的一发无视。 他也对老薛说:“我觉得你对人太掏心掏肺,肯定要死在这上面的,不如收收心吧。” 收获了老薛的一枚白眼。 他甚至对老八说过:“我觉得你喜欢人的方式不对劲,你不说,你光做,他是不可能明白的,你死心吧。” 收获了老八的一记飞剑,可惜被他躲了。 所以这个人怎么说呢?由于性子过莽过直,说话不经大脑,他每时每刻都在得罪人,他常常因为情商负数而与情商为0的杀手们格格不入。 结果他反而因为受人讨厌,被曹几何觉得可以信任,没有死在他的暗算里,所以说命运这个事情真是玄妙,我甚至觉得他这么干是不是故意藏拙的呢?看他能活到现在,他也不像是脑子真有病的那类型。 我在想往事呢,忽然想到一茬。薛灵灭不是还潜伏在这儿么?咋的接引阁又派了一个杀手?这情形不太对啊。 我正琢磨人呢,结果端木小亮看了看我。我心头一紧,难道他还能学着老薛,一眼就把我认出来? 结果他奇奇怪怪地继续看着我,问了一句。 “我说你这小妹妹,你的nei子咋下垂到肚子上去了?” 你说谁的东西垂到肚子上了!!?你有毛病吧你!? 情商低个屁啊!你个家伙压根就没长脑子吧你!! 第144章 峰回路转 端木小亮说完,就忽的和几个人使了眼色,几个人向着血衣侯身边走近,没有真的簇拥,但拱卫在几个角落,仿佛随时能够暴起突袭,这比簇拥在血衣侯身边更叫我难受。 这下血衣侯这老阴棍仿佛真是得意了。 他也不看我,只对着孤山派众位拱了拱手,又对其他的白道人与黑道人说:“本人身处嫌疑之地,本不该多言。可他们栽赃诬陷,实令人措手不及。故我请诸位旁观,莫要动手。只要你们不动,也没人能动你们。” 意思是你们动了,就送你们去见南无加特林菩萨。 那血衣侯这话一说,在场大部分的人脸肯定都黑了。 黑了还是其次,他们骂骂咧咧的什么都上来了。 但就是没有一个敢出头,毕竟血衣侯说得是客气,可那些弩/箭正对着他们的胸口和额头呢。刀可以躲,弓箭齐发的情况下你躲什么躲? 血衣侯笑了笑,看着我道:“你瞧瞧,你还有什么话说?他们刚刚若冲上来帮你,只需花费少许的正义感。如今要冲上去帮你,就得花费一条命了。这么大的代价,谁付的起啊?” 我却很自然道:“这很正常,因为我也付不起。” 毕竟我的确是有些可疑,毕竟这更像是公门与血衣侯之间的冲突,这个时候他们选择缩头保命,我也不好意思去怪他们。 血衣侯见挑拨不到我,吃了一惊,他显得非常扫兴,就去看梁挽,结果我发现梁挽正守在封青衫旁边,像一位神女守候大地上的一抹阳光,他们当真是十分般配的样子了。 我却在想,如果那高悠悠也是一个缩头保命的人,那我就开心了,说明他到底还是不如老七的。可李藏风还在和他远程地眼神交流,似乎要一起冲上来。这我就有点心情复杂了,我既觉得有个队友好,也觉得好像哪里不好。 把血衣侯这个老阴棍给杀了不难,但把他拿下当人质,我只有把累赘的女装给卸了,被当做变态也比当做nei子下垂到肚肚要好。 这时梁挽不动声色地靠近,同时盈盈一笑,轻嘲道:“你准备得倒是周全,可更显得你做贼心虚!” 血衣侯笑道:“许夫人倒是位美人,可却叫我想到了一个比女人还美的男人,你可知他是谁?” 这话就差明言了,梁挽的笑瞬间成了冷笑,他距离着血衣侯还有点远,我感觉他是想凭借轻功的爆发力,越过端木小亮几位高手,去瞬间制住血衣侯。 但若他真的显示出如此绝世轻功,也等于把自己的身份也给卖了。 在场的人或许没有胆子,但未必没有眼睛。 我对着他使了个眼色,暗示我想自己拿下这个老阴棍,毕竟大家对小方和小芳都不太熟。结果血衣侯先一步越过我,先对着封青衫得意地笑了笑,轻声轻言道:“封捕头,你是朝廷的人,别人怕你,我却不怕。“ 封青衫盎然不惧,冷声嘲讽道:“我们这么多高手在此,要杀的人却只有你一个,我若是你,就会怕一怕,会怕的人才会活得久。” 血衣侯却道:“你以为我这拍卖会能开这么久,是因为我靠了哪座山?你非要撞到我的手里,今次你就算没有杀人,我也会叫你杀人,你一旦大开杀戒,滥杀平民,你这捕头也就做到头了。” 他在朝廷也有人?难怪这么横! 封青衫笑道:“滥杀平民?我要杀的只有黑道人,还有来围杀我的黑衣护卫,他们黑吃黑一道来,算哪儿门子的平民?” 他笑完就去看了梁挽一眼,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铿锵有力道:“就算你背景通天,我这捕头做到头就做到头!他都不怕,我何须怕?” ……封哥,真男人啊。 我叹息一声,我顿时想把老母亲的手牵到封青衫手上凑个对了,可惜阿渡这个时候冒出头来,冷笑道:“血衣侯,你既然敢公然威胁封青衫,想必也是打定主意要杀人灭口了,只可惜杀人之前,大家得先看看你究竟是谁!” 说完这话,李藏风忽的拿手指了指那柳三思:“你现在不说,是想等死了再说?” 柳三思受这一激,虚弱的脸色泛起几道光来,他指着血衣侯道:“诸位,这贼子便是指使‘紫阎王’曾紫阎去杀害唐摇一家的真凶!曾紫阎亲口对我承认!我当日也亲眼看见他在唐府附近出没!此事绝无虚假!” 血衣侯怒叱道:“一派胡言!你杀了孤山派前掌门人,重伤屏山派与雁山派的长老在后,你说的话就是天大的屁!这世上莫非还有哪个贱人会吃屁?” 他言语粗俗不堪,听得我都想打死他,那柳三思更是脸色青紫,憋着怒道:“恨归恨,恩归恩,公道归公道,今日封捕头拼死护我,唐摇一家老小惨死!我为何不能说出真相!” 他说完就胸口剧烈起伏,情绪十分激动,似怕别人因为过去的事情不认同他,又怕梁挽受冤,怕封青衫受连累,一气之下,他竟抽起了身边人的一把刀,忽的就往臂膀上砍去! 刷的一下,梁挽怒而出手,一道白影滑向这刀子,最终刀锋偏离片刻,没有砍掉柳三思的整条臂膀,却还是削掉了他三根手指! 柳三思在所有人的惊讶注视下,强忍痛苦,捧着自己的三根断指,给所有人看看自己鲜血淋漓的决心。 “我过去是杀过人,我杀什么人就该得什么处置!可我今日若有半句谎言,便如这三根断指!” 我倒吸一口凉气,如此决心,如此魄力,不得不叫人说个服字。 梁挽说他算是汉子,这当真是条说得出口做得到手的好汉了。 柳三思捧着自己的断指四处摇晃,虚弱而又颇为痛苦道:“连我都尚且如此,你们这些白道人,难道还不如我?明眼人都看得出血衣侯心中有鬼,你们难道看不出!?” 血衣侯冷笑道:“看出来什么啊?” 他说完这句,用极为阴鸷狠厉的目光扫了众人一眼。 “这群人压根就不是许家的人,他们冒名顶替,与封青衫柳三思里应外合!你们难道还看不出来!?” 看似劝诫,实则威胁。 我叹了口气,我是不打算靠这些人的力量了,有什么用呢?难道还指望别人和你一起拼命不成?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这么多人我们一个打十个,打二十个,那也就差不多了。 结果柳三思见无人回应,悲从中来,大吼一声,竟把三根断指抛向人群,血线从他的断口处一应涌出,如同一根殷红的风筝线消失在了名为现实的引力里。 可是我还是错了。 这引力是有人能打破的。 一根断指被人接住,他走了出来,他是高悠悠。 另一根断指被人接住,她走了出来,她叫左晴发。 还有一根断指被人接住,他跳出来,他当然是李藏风。 这三人先走了出来,随后有更多人走了出来。 比如群清逸水门的邬浩渺,照金楼的长孙映容,明光会的应敏光,还有屏山派的素元州,雁山派的柳长汀,一个个我叫得出姓名和叫不出姓名的人都走了出来,站到了阳光之下,烈火之前。 血衣侯脸色铁青,几乎抑制不住。 “你,你们何苦如此?” “什么何苦?”高悠悠淡淡道,“刚刚我在研究这几个新出来的人,没来得及听你的话,你就觉得我不会说话了?” 你还是横的,我希望李藏风比你还横点。 梁挽笑道:“你污蔑他是假的,你污蔑我是假的,不如我假给你看看?叫你知道真正的我是什么样的人?” 娘你果然是我的宝贝娘,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 阿渡笑道:“你这老阴狗,你想害人也不挑个时辰地点,我早说过大家的眼不是水做的,脑子也不是水做的。就算你手里有这些人的把柄,你一死,他们的把柄不就没了吗?” 龟儿子你说话过于坦白了啊,那个高悠悠已经在使劲瞪你了,建议你住口。 李藏风冷声叱道:“世上何处有完人?就算他们曾与你合作,就算你有天大的靠山,我今日也叫大家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你算谁!” 不愧是老李!你就是世上走路最横的螃蟹!!! 我马上冲着血衣侯笑道:“你瞧瞧,一条命的代价,许多人都可以付。但是他们今日不会付,得你先付了。” 说完我手里扬起一道熟悉的白光。 无坚不摧的“金睛刃”出鞘!对的就是血衣侯这老脖子老眼! 第145章 小可爱是谁 我叫方即云,我发现我出手太快了。 这个快不是好的那种快,是因为速度过猛,我这个假的胸有加速下滑的趋势。我觉得我再这么一路飞下去,它是真的要和我的兄弟进行世纪会师了。 那怎么办呢? 只能这么办了。 我正酝酿着想法,手上一个匕首继续去刺那血衣侯的老脖,结果因为犹豫,而让端木小亮这家伙半途蹿出。他身法奇快,手背在身后人往前猛冲,竟如一颗贼亮贼亮的小流星,直接转到我身前,露出了他的贴身武器。 是什么呢? 是一把铁钩子。 钩子本身被鲜血浸染得发了黑,可以想象这把钩下的亡魂没有一百个也有几十个,但钩的形状过于圆润,导致端木小亮仿佛扛着一个大型的问号。他本人就像十万个为什么的代言人,冲出来怼上我,脸上还满装着疑惑呢。 你说他人奇葩就算了,用的武器咋也这么奇葩? 我的金睛刃正面撞上他的钩子,就仿佛一个直崩崩的感叹号撞上了一个天大的问号,他的钩往里一拉,想扣住我的匕首,可惜金睛刃并无开血槽,也无血线,罗姐姐设计它的初衷就是为了不让我多造杀孽,所以他这一钩,愣是没有钩住,金睛刃一路火花带闪电地滑了下去,险些刺入他小腹。 端木小亮也是个厉害的,反应堪称十倍速,他用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完成了对我动作的预判,手上倒钩一转,和我的金睛刃划了好几个圈,但也没卡住刃,也没绕折我的腕子。 他见武器上讨不到好,忽的前进一步,改用他臂膀撞我臂膀,他这一条手臂的肌肉在衣料包裹下无声狰狞,倒叫我吃出了硬碰硬的意味。他再一脚绊我,这脚下如闯雷走火,热辣辣地撞上我足跟肌肉。 我马上想起了自己还能做什么。 我撤开一步,飞躲臂膀,斜避小腿,拉了距离,一只手忽往肚子里一掏,窸窸窣窣的掏出个什么,我直接就往这端木小亮的脸上甩! 它果然甩出去了! 这速度,集陨星之气势! 这形状,汇山川之形势! 这就是新一代的天下绝代大暗器,人挡杀人神挡杀神的……nei子! 哪怕是端木小亮,也没想到我居然真能把nei子甩出来,这一愣的功夫就帮我争取到了几秒钟的反应时间。 我缩身点地猛蹿上前,一个抢步就绕到了他身后,一把匕首如我身体的眼神,它本就可以直直往这端木小亮的背后刺。 可我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或许是这一招曾经被李藏风用过,而它选择了留情。 或许是薛灵灭最珍惜的就是他的同伴,而他帮过我。 于是手下一转,要命的匕首尖换成了匕首柄,那地方坚硬却不致命。 我拿着那柄部就往端木小亮的腰背上撞。这一撞如老牛撞墙,铜墙铁壁也得被撞出个窟窿,寻常人不但得被撞飞,还得被撞断几根骨头! 可端木小亮毕竟不寻常。 他也不肯被撞飞。 我听得一声吃痛声从他嘴中溢出,可他浑然不动,双肩一震,竟把撞在腰上的这股劲力卸到了全身上下,同时连退三步,每退一步地上都被他踩出个深深的印记,可见是把劲儿也卸到了地上,这一步一印颇有山河地震之势,这样以后他才收住了劲儿,稳而狼狈地立在了当场。 端木小亮在人群中回头看我,抹去了唇角的血,疑疑惑惑道:“你干什么啊?” 什么叫我干什么?你这口气听着咋这么欠打呢? 我道:“我要真干了什么,你还能在这儿和我说话?“ 端木小亮嫌道:“你方才明明能无痛杀我,却改成撞我,结果我现在痛的要死,哪有你这么干的?” ……你这嘴是不是前世带毒? 你还有脸嫌痛?你出生时咋不干脆被无痛人流算了? 我冷冷说:“为了血衣侯这样的人去死,值么?为曹几何这样的人当狗,你就快活了?你若想清楚这两点,就该速速退下。” 端木小亮听得更显疑惑:“你和曹几何有仇?” 他忽的一回头,用钩子把地上的欧派给捡了起来,左打量右打量,他一脸古怪地看向我,若有所悟,茅塞顿开。 “我竟看走了眼,我方才居然没看出你是谁。” 我颇为得意道:“你知道我是谁了?” 端木小亮道:“刚刚那一撞,我察觉出你身上的肉硬的异乎寻常,这样的肌肉非得常年累月才能练成。你这样的人,怎可能是位年轻的妹妹?” 真认出来了?脑子还不算有病嘛。 “由此可见。”端木小亮一脸笃定地指着我道,“你一定是个死老太婆!” …… …… 不好意思!? 你有胆子给本人妖再说一遍!? 他提了提那钩子上挂的欧派,叹道:“你年轻时应该也是个美人,可惜年龄一大,胸也得跟着缩水,你不甘心,这很正常。但也不必在胸口填这样的玩意儿,年龄大点儿就大点儿嘛,老美人也是美人,何必和年轻人比嫩?” ……我真疑惑他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我瞧了瞧周围的人,我看见他们在各自的战场上厮杀,与各自的敌人拼斗,比如李藏风如高悠悠一左一右,两个人负责围剿一群黑衣护卫,比如梁挽和阿渡,他们怼上的是血衣侯和他身边另外两个高手,而且很快就要分出胜负了,再比如一些我才见到的姐姐,一些我才记住名字的帅侠嫩侠,他们都在拼呢。 那在这些人面前袒露身份,是个很难的事情么? 说自己是方即云,就很丢脸了? 不丢啊,不难的吧? 在共同拼命的人面前露出真面目,这是最起码的尊重。 于是我深吸口气,我直接就把衣裙一撕,把发髻一扯,把脸上的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给抹了,我把身上的所有累赘都撤掉了。 只剩下了我。 我看着目瞪口呆的端木小亮,一字一句道:“我姓方,即便的即,云朵的云,人人都叫我小方。” 其实目前的人人也就是阿渡和老梁罢了,李藏风这个家伙还固执地“你”来“你”去的,他坚持认为一个“你”字就能代表一切。 结果端木小亮见着我的脸,就如同见着了鬼似的,如惊弓之鸟似的楞在原地一动不动,其他人似也见到了这里的动静,一个个也瞠目结舌的,有好几个慢了一拍,还有几个险些叫出声来。 “他真是个男的!?男的!?” “男的……男的也长得挺美的……” “他说他叫方即云……方即云?这莫不是梅州长街上力退众人保下梁挽的那个小方?” “这就是小方?那个新出现的高手小方?“ “他怎会到这血衣侯的宴上来?还假扮成许家的姑娘!?” 这些窃窃私语当然不是由那些在打架的人说出来的,而是一群缩着身子不出场的旁观者发的,至于那些个漂亮姐姐对我是什么想法,我只知道左晴发姐姐惊楞惊楞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吐了吐舌头,继续杀敌去了。 端木小亮看了看我,道:“你……” 我道:“你知道我是谁了?” 端木小亮却固执地摇摇头道:“我知道你长得很像他,你的身法也很像他,或许你本来是他,可不管你从前是不是……你现在已经不是了。” “现在不是?” 端木小亮叹口气道:“那个男人是我生平见过的最可怕的男人,而你却过于可爱了。” 你这嘴怎么就…… 咦你居然夸我可爱? 第146章 熟人与心里人 我叫方即云,我都怀疑我是听错了。端木小亮脑子的病居然全好了!? 端木小亮把他的问号钩子一收,眼神炯炯道:“我并不像老八那样喜欢他,可他毕竟是他,看在他的份上,我不会再与你动手了。” 说完他想了想,把欧派给我一递:“还给你,你走吧。” ……这个就大可不必了吧? 端木小亮还递着我的假欧派,我只好捧着逼格保持冷酷道:“我若去杀血衣侯,你也不与我动手?” 端木小亮却道:“你刚刚既然放我一回,那我还你一个问题吧。” “还我什么问题?” “你以为我这样的人来这儿,只是为了做保镖么?” 我皱了皱眉,似乎领悟到什么时,他继续道:“血衣侯算个什么东西?你以为他为何有胆子在天下英雄面前动手?你以为他为何请得动我,请得动接星阴月阁的现任第一?你觉得这些他的狂,他的横,都是为了什么?” 我心中立刻冒出一个冷冰冰的想法,它不知从何而来,不知要往何去,此刻却牢牢攥住了我的心脏,扯得我胸口瞬间凉透。 血衣侯与接星引月阁合作,不是因为他要绞杀梁挽! 而是因为李藏风! 是接星引月阁要杀李藏风! 我脸色剧变,正要去看看李藏风在何处,忽然发现这场上还站着的所有人,凡是用过内力,损耗过内息的,通通都开始吐血了。 封青衫本是奋力搏斗,忽的半途吐血。 他立刻无视如火如荼的战场,开始原地调息起来,这个是仗着朝廷身份可以横点儿的,其余的人却没他的运气和洒脱,在打斗的时候吐了血,手脚一软,功夫跟不上,要么失手被擒,要么退回宴席,缩在众人中间调息。 调息啥呢? 是在逼毒。 这是很明显的中毒症状。 可问题是怎么中的毒? 封青衫都没吃过东西,怎么也会中毒? 梁挽点倒了三人,在我和端木小亮唠嗑的时候,他竟然已经挟制住了血衣侯。 他在最后一刻还是选择了暴露轻功,一个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化成一条线,哪怕两个高手拦在他面前,又怎拦得住一条线的突入? 他最后自然是突破重围,骑在了血衣侯身上,点了对方身上七处大穴,几乎毫无风度地一通老拳乱打,把这老混蛋的牙齿打落了足足四个,打得一手是血,打得脸上戾气满满,全然不似我认识的温柔贤惠老母亲了。 这是真的恨啊,恨到连自己都不当了,也得发这个狠。 打到对方足足掉落五个牙齿后,他才开始不对劲。 梁挽忽的脸色剧变,整个人摇摇欲坠,眼看就要头碰地了,那一瞬忽然闪出了个阿渡,他这一手托了脑袋,揽了梁挽的腰,我就没见过他这么温柔过。反正他就这么把老母亲给扶好了。但他自己也不咋样,脸色煞白白如片薄纸,一双眸子却如火炼金,倔强炙热得很。 他不肯倒,扶着梁挽如撑着一把大伞,我知道他心里还是在乎梁挽的。 这两人倒是没吐血,可看样子也被毒给影响了。 我立刻看向端木小亮,道:“宴会上的吃食我们都没动过,这毒从何处来?” 端木小亮不说话,只指了指一旁的熏香。 熏香?熏香! 这熏香有气无味,再加上我体内毫无异样,我几乎全程都没怎么注意到它,谁能想到血衣侯居然早早地就在熏香里下了毒?那闻着了熏香的人,只要一动内力,就会毒发? 这我就不明白了,怎么他们要么吐血要么脸白,咋就我没事儿呢? 莫非是我体内残存的三种毒起了作用,容不得外毒放肆,就把忽然中的这种毒给联手赶跑了? 我立刻想起了李藏风。 李藏风本和高悠悠一左一右地在杀敌,这两大高手的效率加一块儿简直就是人形收割机,可怜的弓/弩手没一个能出箭的,全被他俩给排山倒海地收拾掉了。 后来他看我爆衣爆脸,显得颇为错愕,就这么一停顿的功夫,他身上晃了一晃,愣是鼓着腮帮没吐血,坚持地走到墙角,才开始干呕了几下。 ……这家伙,生死关头了都要注重洁癖和面子,没谁了。 我赶紧就冲到他面前,目前这地方好像就我一个能老去自如的 ,那高悠悠见我用原本面目冲过来,也是一愣,疑道:“你就是小方?” 我道:“让开。” 说完也不等他反应,直接冲到李藏风身边,探着他的脉,抓着他的腕子道:“事情不对!他们是……” 李藏风却轻轻摇了摇头,反手掏出一枚小手帕,擦了擦脸,道:“我知道他们为谁而来。” 说完他把擦完了易容粉的手帕随意一丢,像丢掉了什么病气颓气似的,整个人为之一振,站起身道:“我身上不打紧,不必担心。” 我觉得我得担心的。 你光干呕却不吐血,我咋觉得你这个症状显得更加可疑? 他利利索索地脱了身上的女装,想必这是他早就想干的事,如今看我爆衣,他也果断爆衣了。而他每解一件女装,周围就响起一阵惊呼,解到最后我收获了一堆下落的下巴和跌碎的眼睛。 等他解了最后一件女装时,忽有一声叹息从天而降,使我的头皮一阵发麻。 还能是谁? 是薛灵灭。 他就这么背着两根小巧精悍的短/枪出了场,施施然越过一路的尸体,无视了所有人或惊异或警惕的目光,走到了我们面前,眼里还带着叹息与无奈。 薛灵灭道:“你本来不必留在这儿的。”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他警告过我,希望我带着李藏风离开的。可是我没走,李藏风没走,我们选择先打死血衣侯。 我提醒他:“他现在已然毒发,你若趁人之危,我便只能与你动手了。” 薛灵灭一愣,就这么无视别人,盯着我良久良久,那五官那神情仿佛在说,上次你为他去死,已经做的很过分了,这次竟然为了他,想与我动手? 他表情也挺过分的,过分怨念了。 那我就硬起心肠道:“你舍得害他,我也只好舍得杀你。” 光明正大地打就算了,下完毒再来,你就不是我认识的老薛了。 如果你是这样的人,我也只好不做做小方,改做做老七。 七哥出手从不留情,我也只有狠戳气球,才能真的狠下心去杀了你。 只是那之后的心理阴影,以及再次手刃熟人的影响,只能我自己以后慢慢去消化了,这个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你不让李藏风做李藏风,那我就先不做人了。 薛灵灭见我坚决至此,这气势上就凭空矮了一截。 他叹气,他难受,他这叹息就和不要钱似的往外洒,只是这回叹的对象是他自己了。 我也很无奈地看着他,看着看着发现他忽的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药包,一下就扔到了李藏风的手里。李藏风一打开,发现里面是一颗红色药丸。 “这是熏香之毒的解药,只够一人份的,你中毒不深,服下之后就能解毒。解毒之后,你与我一战吧。” 李藏风却很冷漠地瞪着他,道:“我不需要。” 送上门的解药你还不要?我险些想抽他这个死倔驴,结果薛灵灭冷冷道:“你需要的。” 他先看了一眼我,再看了一眼端木小亮,仿佛看尽了这上半生的朋友,回过头,看向李藏风道:“我知道你的刀比从前更快。但今日这一战,你必须死在这儿。” 李藏风道: “凭什么?” 薛灵灭更加淡定道:“人人皆有命,你的命就是死在此处了。” 这个憨批答案似乎激起了李藏风许久不见的胜负心,他居然给出了一个更加憨批的答案。 “可我绝不会要你的命。” 他看了看我,看了看手中的刀,最后才轻轻巧巧地看向薛灵灭,似乎早已看破了这人心底的仇恨,与我心中的忧虑,他居然毫不紧张,只有一派坦然和自在。 “只因有个人不舍得你去死,而他这颗心,对我来说就是一切。” 我听得眼睛都开始抽筋了,他这在大庭广众之下都说些什么呢?一旁的高悠悠脸色已经超级古怪了,结果李藏风也不管别人,也不顾脸色铁青的薛灵灭,继续他的气人大业。 “所以这场战,你可以拼命杀我,我却会拼了命不杀你!” “无论你多么想与我决斗,你都只能叫我打败!却绝不会死在我的刀下!” 薛灵灭怒得一根根头发都要冲破天际,指着李藏风道:“你……你凭什么这般瞧不起人!?” 李藏风忽的抱着我,手上还颇有力道,五指紧扣的那种,搞得我一脸懵逼,他只向薛灵灭,又冷又傲道:“就凭人人都有命。” “人,你抢不过我。” “刀,你也慢我一步。” “所以这大概就是你的命了。” ……牛逼! 我居然在有生之年,能看到老李用三重暴击把老薛给当场气疯!? 第147章 你以为他想杀谁 我叫方即云,我觉得李藏风是个很牛逼的人,但绝不是一个很牛逼的醋缸。 他明明是个牛逼坏了的醋火箭筒! 他这醋着醋着就直接升天了啊!!! 这么大庭广众的时候说这种羞耻到骨子里的话,他不臊的吗?他都不会小鹿乱撞的吗?他没觉得这个画风有什么不对吗? 很显然他没有。 我觉得是有的。 于是我咳嗽一声,故作矜持,提起尊严,想从他扎扎实实的怀抱里钻出来。 第一钻,没钻动。 这丫的手劲儿还挺大。 第二钻,李藏风有点奇怪地看了看我。 他居然还是没放手,这手就和金刚钻似的钻我身上了。 第三钻……他居然抱得更紧了。 啥玩意儿? 你还不准备吃药?想我喂你吗? 我再度咳嗽一声,道:“你先去吃药吧。” 如此明显的暗示下,李藏风哪怕是个傻子,也晓得要松手了。 但他手里拿着这个红色药丸还有点犹豫的样子,仿佛那不是薛灵灭递上来的解药,而是薛灵灭递上来的欠债单,吃了以后他就等于欠了薛灵灭五百万巨款。 他不是个怀揣钱财不放的人,也不是个把逼格顶在头顶的人。 我觉得他现在这份犹豫,是因为他还在醋海遨游。 那我就帮他脱离醋海算了。 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我直接一伸手,五指急抓,瞬间就从他手里夺了那颗解药,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塞他嘴里,然后麻利地捂了他的嘴,用大力铁掌把他的下巴往上抬个六十度,保证他的喉咙出现一番滚动之后,我才满意地松了手。 薛灵灭:“……” 李藏风:“……” 看他俩现在的眼神,还有梁挽那份正在抽搐的小嘴角……我刚刚是不是动作有点过猛了? 不怪我,我觉得这个主要是我天生攻气难自弃,哪怕为爱做0了,我在举手投足间也会流露出属于七哥的王八之气。这主要得怪过世人士七哥他过于优秀,这真不怪我。 于是我掩住尴尬,假装看不见李藏风的眼神,假装淡定地走向薛灵灭,开口就问:“你想决斗,在场无人可拦你。但决斗之后怎么办?这些人的毒你如何处置?” 这时我用上了七哥的口气,嗓音利得像一把在石头上越摩越亮的刀子。 薛灵灭一听我这口气,仿佛是熟悉的配方给他上了眼药。那他的眼神就开始软化、变热,老老实实道:“下毒的人不是我,只是我恰巧有些解药罢了。” 这代表他是血衣侯的合作方,血衣侯才是下毒的人。 于是我摊开手:“那就麻烦你把你身上的解药全部交出来,先给我保管。” 薛灵灭皱了皱眉。我解释道:“你应该看得出我没被这毒给影响。” 薛灵灭点了点头。 我继续道:“若我先与你动手,你还有机会去杀李藏风么?” 语气很和平,内容很惊悚。 翻译一下就是——我若先杀了你,你还能去杀李藏风么? 这不是方即云的语言,但这是七哥的语言。 威胁一个偏爱你的老实人,不是什么好习惯。但这是危急情况、生死关头,所以我有愧而无心,有恃而无恐。 薛灵灭端详我良久,说来有些矫情,你瞧他那样子,明明才看了我几秒,又好像已经立在原地,看了我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也就这么长,他才看出了点儿门道来,好像七哥给留下的精神遗产被他瞧见了,他感慨着呢。 “我总以为你是因为李藏风,才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可如今看来,你倒也未曾全变。” 结果我俩这一叨叨,好像就把李藏风的身份给卖了。 我瞧见四下众人惊诧,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看李藏风,这是眼都给看直了,人都给看精神了。 一个男人假扮许老太太,有点刺激,但还算可以,只是日常小报上的新闻。 但是李藏风假扮许老太太,这就不是刺激了。 这就已经是热搜头条,爆炸级别的那种新闻了! 眼看众人一个个瞠目结舌,倒吸凉气乱吐热气的表现,李藏风倒还淡定,他本来还在低头消化解药,此刻直截了当道:“薛灵灭,一个人绝不可能变得这么快,这么急。” 我感觉有点不太妙,结果李藏风继续用那种淡死人不偿命的语气道:“你若觉得他变得太快,那只能是因为你从未了解过他。又或者是他早就是另一个人的模样,而你从未察觉,仍在原地固守。” 说完他又加了一把火,继续道:“你看不穿他,是你自己的愚蠢,实与他人无干。” 当面骂人是个小智障……你咋这么能耐呢老李? 薛灵灭“哦”了一声,嘴里溢出一丝怪气的轻笑,道:“我看不穿他?想必你就很了解他?” 李藏风居然说:“你能有这自知之明,倒能救上一救。” 薛灵灭气得发笑:“向来只听李先生刀声阵阵,没想到先生的舌头也够好,你就是用这条舌头去蛊惑男人的么?” 舌头?蛊惑!?男人?? 老薛你这个嘴炮能不能正常点儿?大家都看着呢!! 我把手再往前一递,我直瞪瞪地等着解药,结果薛灵灭看我这眼这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他就把一个解药瓶子拿了出来,扔了给我,我打开瓶子倒出药丸,在手里粗略数了数,只够七八个人吃的,这就有些不够,没想到一转眼,我就发现高悠悠这小白脸盘坐在地上,手搭在人的背上,正给人传功解毒呢。他倒好,脸上神色如常,苍白潮红皆无,好似全无影响,也不知是这厮天生的内功深厚,还是他的体质就是百毒不侵。我有点称奇,但我知道此刻不能去吐槽他,人家好歹在干正事呢,不像老李和老薛,就知道做小学生。 我把解药往下一传,又瞧了瞧被梁挽打成猪头的血衣侯,我看了看端木小亮,端木小亮则揣着胳膊往梁挽和阿渡那边一看,他背着个问号钩子就说:“虽然我很想拧掉你俩的脖子,可这场决斗我也想看看,你能不能先别把血衣侯打死,等会儿再让我去救他?” 阿渡先点了点头,然后一甩手就又打了血衣侯一拳头,刚刚还威风凛凛的老阴棍,此时此刻光速缩成了一个老大虾,他痛得只顾哼哼,阴谋诡计在铁拳之下无所施展。想必是因为梁挽恨他,阿渡嫌他,干脆连哑穴也一并点了。 这说明什么呢? 只靠嘴炮的反派没前途的,都是纸老虎。 你把他的嘴炮给封了,这个反派就只剩下了一个派了,你想他打成苹果派还是香蕉派都行。 端木小亮见阿渡这一拳奇猛,道:“我不是让你等等再打吗?你这点头不算数啊。” 阿渡笑道:“我点头是先不把他打死,只是把他打半死,你怎么连这个都不明白 ?” 端木小亮却道:“那你要打半死,应该直接踢他下面啊,你怎么连这个都不晓得?” ……?? 您是杠杆转世吗!!?? 为了抬杠你连自己的队友你都要坑?你才是和他有深仇大恨的人吧!? 奇葩中更有奇葩手,阿渡遇着这么个奇葩也觉得好玩,他笑嘻嘻地给对方竖了个大拇指,仿佛在表示点赞,然后他居然真的想一脚下踢血衣侯,结果被梁挽给严肃果断地看了一眼,就这么被看住了。 不提这俩活宝了,我发现薛灵灭已经把两杆短的枪从背上取下,合成了一段长约三米的大/枪。 上次他用的枪/杆大概是两米五,这次他的武器竟然也跟着升级了,这一下看得我背上直冒汗,我想李藏风有升级,薛灵灭也有升级,而薛灵灭的长兵器又有些克制李藏风的短兵器,李藏风又是个刚刚解毒的人,这此消彼长的,胜负可就没那么明显。 况且今次不同上次,上次李藏风是动了杀心,只是最后一刻才留了手。 这次他却是放言要不杀,这一语落定,驷马难追,他就不能用全力了。 老李啊老李,你要留手就留手!何必直接说出来?你这就不给自己留活路了啊!?连反悔的余地都没有了啊! 哎等等,哎不对。 联系一下薛灵灭前后的反应,还有李藏风突变的画风。莫非这又是攻心战略?他成心在激怒薛灵灭? 我还未想明白呢,薛灵灭压枪下沉,一杆长长的枪杆硬是被他压成一支梨花木,软而柔,轻而细,仿佛是指尖一根筷,岸边一条柳,我就看出了,他这武功绝对是比上次见面时还精进了。 而老李这边呢? 他不看上,不瞅下,眼前无天、无地,唯二人。 第一是我,他温柔地看了我一眼。 随即眼神转向凛冽,目光集中在薛灵灭的枪上。 他用大拇指揉了揉腰间的刀鞘,仿佛刀鞘上刻着的不是纹路,而是一种无声誓言,一种无形咒语。 然后他出刀了。 炼光神刀,重点是前两个玄幻的字眼。 仿佛是牛顿在棺材板上翱翔,我的视线忽的一下就暗了。 暗无天日、暗淡无光,唯有一点在暗沉如夜的视网膜上聚集,这点子越闪越亮,越亮越闪,直至千点万点的灵光从中释放、扩展,像一个太阳印在了你的脑子里。 这一刀就在这样可怕的气势下,滑向了薛灵灭的头顶。 这一刻我相信了李藏风,他说这些话是真的不想要杀薛灵灭。 他是想杀薛灵灭的发际线! 他今日一定要薛灵灭的头发葬身在此地!!! 第148章 秋霜一枪炼光一刀 我叫方即云,我怕是见不得薛灵灭了,得见到薛灵灭顶了。 我光想着李藏风的杀心如何炽烈,想着他对决斗一途是怎样执着,却忘了他如今的发型呢。 这家伙的发型如此可爱,靠一头平刘海萌遍天下,还不都拜薛灵灭所赐? 被人剃头的耻辱十倍胜过被人杀头的耻辱,他要是不把这仇给报回来,让薛灵灭去享受一把地中海的飒爽,那他就不是剃头哥了。 所以李藏风这一刀的气势惊天,抹的就是薛灵灭的头顶。 这么有排面的一刀,老薛该很难躲过去的。 他要躲过去了,那就该老李没排面了。 所以他压根就没躲! 他直接就横枪一挺!当面受刀! 他手上一松,受压制的枪杆随之弹起,如龙回鹰旋,长长一枪杆直从下到上,横到了他脖颈中央,然后往脑袋上猛地一举! “噼啪”一阵响! 火花四溅!刀声烈烈! 枪杆居然没有被砍断! 他竟然能正面接得住李藏风的一记“炼光神刀”! 我瞧地胸口血脉喷张,心口猛然一凉。 难道李藏风的气力还未恢复,刚刚一刀只有气势惊人,却失了内在? 还是因为薛灵灭的武功更胜从前?站得更稳,持握得更坚定,连所向披靡的“炼光神刀”也能躲得过去? 在这急电一闪的瞬间,薛灵灭大喝一声,往前一顶,李藏风一个鹄旋鹰落往后急飞、半空中身形一挺、二转,腰胯部借用转力卸了刚猛力道,所以落地时轻巧自在、好似蝴蝶,仿佛飞鸟。 可我再看薛灵灭,他就没那么轻松了。 他虽正面扛过了一刀,双足却踩出深深几个印子,仿佛是为了对抗那一刀而形成。 再看他的枪杆,虽是金铁所制,与刀口相接触的地方却已经出现了大片肉眼可见的裂纹,如北国千里冰湖上的一条大面积裂缝,看之触目,想之心惊。 所以李藏风刚刚那一刀没有败。 他即便不是冲着薛灵灭的头顶去的,他也能冲着薛灵灭的枪杆! 因为薛灵灭的枪不同于普通长兵器,这本就是两把短兵器的拼接品,它最最薄弱的地方就是中央的交接点。 所以它或许承受得了第一击、第二击,但却绝承受不了第三击! 同时我也相信,在这世间没有任何一个人,没有任何一把武器,能受得了李藏风的三次“炼光神刀”! 枪杆若破,等同打落薛灵灭的神魂英气,他人不败枪已输。我知李藏风也知,薛灵灭又何尝不知道? 因此他神情严肃、目光谨慎,丝毫不见刚刚的毒舌诙谐。他经不起李藏风的第二次或者第三次出刀。 所以必须出手!抢先一步! 李藏风的“炼光神刀”也是大招,大招和大招之间也有硬直,只要趁着硬直猛攻急进,一路控到底,他就不会给李藏风再出刀的机会。 只一两个呼吸间,他改了横枪为竖枪,头往下低,身子如虎豹般向前一进,枪杆如一杆探海而出的蛟龙,猛抬首、急出牙,从下往上刺向李藏风的胸膛! 这也是他的大招,直接一枪“秋霜扫地”破人胸口!三米长的金属大/枪从这个距离这个速度冲过来,能把一整块儿肉挑成五瓣! 如天地之间的一杆圆,一段弧,受悲愤所压,遭仇恨所苦,最终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崩决,于是所有弧度回转向前!一切压制反弹而出! 他果然也变强了! 只这一枪,至少已有七哥当年的九成风采!无愧天下第二杀手之名! 而李藏风呢? 他好像是一个专门与薛灵灭唱反调的人。 薛灵灭越悲苦,他越要显得轻松。 薛灵灭越激怒,他越要显得淡泊。 刚刚释放了气势之后,他整个人好像为之一松,不紧不慢,也不躲不闪,大动作一个没有,小动作却只有两个。 斜刀!上撩! 刀锋一碰即鸣,刀上最厉的部分撞到了猛烈枪尖,刀如同有了自己的意识,开始往下压,压到一半忽的偏斜力气,往旁边卸力。 薛灵灭不肯示弱,他□□一沉,厚重模糊的金属声直刺人耳,仿佛千钧重量往下一压,此刻枪与刀互相僵持,薛灵灭双手压枪,李藏风却只以单手持刀,一个愤怒,一个淡定,我却隐隐约约看见了一点不妙。 枪杆的重量渐渐要压过刀锋的质量! 双手马上就要胜过一只手! 这时李藏风右手合指为掌,直刺薛灵灭肩膀! 薛灵灭似有所觉,脚趾一动,左脚急蹴而出,踢的是李藏风腰腹! 一肩受刺,一腰挨踢,只是李藏风灵活快速地往后一躲,没怎么被踢到,薛灵灭则因为枪杆的厚重,往上提携了杆子,调动了肩部,虽未被刺到,枪杆上的裂纹却更明显了。 眼看情势不妙,薛灵灭当场站定,忽的横枪在脖,左手推枪,右手飞枪,枪杆如龙走蛇盘一般向前刺出,带着一种厚重悲切的破空之声,急响李藏风的眉心刺去! 李藏风依旧是大动作没有,小动作一个接一个。 小动作一:转腰,整个人重心下移,避开枪尖。 小动作二:低头,他这漂亮的脑袋居然直接从枪杆下钻了出来,随即他手上捉刀,腕部一紧,从左往右划了个大横弧。弧度的落点正好就是薛灵灭的腰腹! 以腰还腰!以发际线偿发际线! 薛灵灭居然也化直为弯,整个人往背后一缩,腰间像凹下去一个洞似的,硬生生躲过了这决定胜负的一刀! 看来他的确有研究过李藏风的刀法,知道他会往哪儿落刀了。 我看得心里一急,我知道李藏风还得有一会儿才能出下一个大招,我恨不得现在就给他丢个大力金刚丸。结果薛灵灭再次持枪前刺,暴风骤雨般的几枪横扫、竖扎、斜挑、中断,他这熟悉的一通乱打之后,我却看出了不妙。 难道他看出了李藏风的小动作不断是想节省体力再来个大招?他想趁机打乱对方的节奏? 一枪扎腰,被李藏风刀口下沉打断,枪尖直接戳到了地上,却被薛灵灭出脚一踢,把枪尖直接从地上踢到半空,枪杆子直接就飞撞到了他的手心,他便用手猛推、前刺,枪尖眼看着就要到李藏风的胸口! 我看得睚眦目裂,马上就动了脚趾一分。 结果我还未出手,李藏风已动了十万八千分。 近距离下的枪尖横冲比远距离的要威胁小一点,这是因为距离不够,速度也不够。 所以李藏风先往左边一躲,刀尖自下往上攒,直接攒到了枪杆子的中央,这时猛地一摩,刀尖和刀柄的部位扣住了那中央的机扩,猛地一拉扯,两把拼接好的短兵器顿时崩盘!一把三米长的拼枪,立刻成了两把短/枪! 薛灵灭却早料到此刻,翻个身便往地上一滚,转眼间就已拼好了双枪,手中握着的又是一把越长越险的大/枪了。 可李藏风给了他机会拼枪,却没有再给他机会站起。 薛灵灭先被他激怒,以至于舍弃了躲避大招的正确答案,而是正面对枪! 这一刀既震慑心神,又逼得薛灵灭改变了战策,他开始急枪猛进、连连消耗体力,李藏风以逸待劳,破了双枪机扩,薛灵灭仓促拼枪,却慢了一步站起来。 只慢一步,决定胜与负。 李藏风的大拇指浅揉上刀柄,轻搓了雕塑,眼神瞬间一凛。 我眼前一暗,只有一个光点由远及近,由小至大,我就知道“炼光神刀”二度出鞘了。 一刀直劈,是力道的直观体现,却又是刚猛汇于一小点儿的极致展开。 如一片薄纸劈开了泰山,似一条丝线切开了大石。 这一刀就这么烈烈而下,把刚刚站好的薛灵灭的枪杆子,从中间劈成了两半! 也一路下去,劈到了他的肩胛骨! 再这么劈下去,薛灵灭整条臂膀都得没了!他四分之一的血肉都得洒出来! 这时李藏风却深劈浅抽,刀身只在肩膀上划了一大道口子,翻开了一条血淋漓的肉,马上就收了回来,不过我看着伤口虽然看着惨,但没切到最要紧的筋。 于是李藏风收刀站定,看着脸色灰败到了极点的薛灵灭,没得意,没傲慢,只是非常平淡自在地吐出了一句。 “你输了,自己剃头吧。” ……你怎么还没忘记剃头!? 平刘海给你的痛就这么深么!? 薛灵灭眉头一搐:“你要我自己剃自己的头?” 李藏风道:“看在你和他旧相识的面上,我不动手,你最好自己动手。” 薛灵灭单膝跪地,捂着肩膀的血一脸盎然不屈,笑笑道:“士可杀不可辱这句话,李先生是没听过还是都忘了?” 杀和辱都作罢了吧。 这位李同志,好歹人家薛同志刚刚把解药给你了,你俩虽然尿不到一条线上,但也是共同铲过人形垃圾的悬崖之友。李同志你悠着点儿,给人留点面儿啊,别把你的崖友剃成悬崖头。这个不可,真的不可。 还是给薛同志剃个斜刘海吧。 不要三七分,要一九分。 怎么销魂怎么剃,怎么时髦怎么来,做真正的你,做牛郎街最美的风景线。 我眼瞅着这俩是总算消停了,我赶紧得上去劝,没想到我刚走出去两步,有个人就又出来了。 他好似一阵风,凭空了就掠过封青衫,越过梁挽,还特地飞过我,瞬息之间悄无声息地连过数人,以一种接近梁挽九成的轻功速度,一下就飞到了薛灵灭身边。 同时手指也落到了薛灵灭的脖颈上。 一根指头落下来,仿佛千钧落地。 我就瞧见薛灵灭脸上的气色是一点儿都没了,他整个人都僵了。 李藏风皱眉道:“高悠悠?” 高悠悠抬头:“李藏风?” 李藏风点头:“这个人你待如何?” 高悠悠淡淡道:“士可杀不可辱,这话他没说错,你不该让他剃头。” 我松了口气,谁料高悠悠又道:“只是我得问他一个问题,然后再送他去见他杀死的那些人。” 我心头一紧,李藏风问:“你有什么问题非得问他?” 高悠悠淡淡道:“刚刚你们之间的对话,我全都听到了。” 隔着那么远他都听到了啥? 这个人随即抬起一根手指,不指天、不指地,专门就指向了我。 “薛灵灭,告诉我,你眼前这个人,是否就是昔日接星引月阁的天下第一杀手——老七?” 第149章 马甲到底掉还是不掉 我叫方即云,我目前方到不行。 高悠悠就这么一指朝我,当众点名,这效果家好像当众丢下了一颗十万的雷火,无死角地炸响了全场,每一个人几乎都能听到。 先听到,然后震到。 向来淡定的封青衫,以一种\"我是谁我在哪儿你哪位\"的表情看过来,盘坐的身躯不甘于地,一张正气塑成的脸上写满了疑惑与不信,仿佛下一秒就能跃起来骂高悠悠污人清白。 至于那几个小姐姐,小哥哥,长腿翘臀的几个侠,那脸色就更好看了,看我的样子和看一只摇头摆尾的大鹅似的,仿佛我下一刻就能啄死他们。 我这边正想着说辞呢,结果眼神滴流滴流地漂移,正好撞上了李藏风。 他看着我,好像在问:你说不说? 我沉下脸,一看就是:我才不说,你也不许说,不然以后你也别和我好。 我俩的眼神那是火花一个四射,高悠悠继续以一种淡的可以撒盐的口气问:“怎么?是或不是,你难道不能自己说?” 好!说就说!看老子不撒泼打滚地忽悠死你!? 结果我还没开口呢,薛灵灭抢先一步,先发笑一声。 “你说他是老七?” 话语未落,嘲讽已跟上了他洒出去的冷笑。 “老七早就死在了天魔崖下!万丈深渊、尸骨无存!你现在随便指着一个活人就给我说他是老七?姓高的,你是疯了还是傻了!?” 高悠悠道:“你说老七已死,可我却听说,你和李藏风搜寻他多时,显然是不信他已死。” 薛灵灭被抢白地一窒,而后思路狂奔,意识乱走,看得我颇为不妙时,他忽然就冲着我一声笑,嘲讽意味十足道:“就这么个混账小子,他哪里像是老七?” 说完他为了配合自己的戏份,特意用非常鄙视的眼神扫了我一眼,然后把目光落在了一旁的衣裙和钗环上,开始对我进行三重暴击。 “老七会扮成一个姑娘?” “老七扮成姑娘的时候会差点被血衣侯非礼?” “老七扮成姑娘的时候还会去叫女侠几声姐姐?” “他随随便便就能被李藏风蛊惑,因为一个野男人的话就能忘了自己的朋友。你凭什么把他和老七相提并论?你是想笑死大家,还是想笑死我?” …… 你是真恨我啊。 你别看他,看似为我掩护。 其实他是,对我公开处刑。 当我听不出呢?你是句句都在吐槽我为美色所迷呢。 你觉得我被李藏风怂恿了,蛊惑了,所以一抛尊严,一改作风,连妖妖娆娆的女装都能穿了,连你这个昔日好友都能威胁上了,你就觉得心寒了,被渣了。 这个我可以理解,我是选择性地抛了友情。 但你也别吐槽得这么狠啊。 给人留点面儿啊。 过世人士七哥的面儿已经进火葬场多时了,可小方的面儿还活蹦乱跳呢,它能抢救的呢。 本来薛灵灭这一连番吐槽下来,是个人都得把我和七哥这种高岭之花划清界限。结果高悠悠这个人属倔驴的,你越说什么他越不听,反正他听得全程一丝波澜也无,听完才对着李藏慢悠悠道: “站在高处久了,下面的人就会看不懂上面的人,上面的人也看不懂下面的人,这就会形成一种怪癖。他若是老七,就会喜欢做些奇奇怪怪的事。” 说完他还冲着李藏风补了一刀:“比如他喜欢女装,你不也喜欢剃头么?” ……你说谁喜欢女装!? 李藏风揉了揉刀鞘,好像很思考如何辩驳才能保存我和他的尊严。 半晌后,他似天智开脑,醍醐灌顶,马上就亮了几道金句。 “剃头不是怪癖,我很正常。” ……哪儿正常? “女装不是怪癖,女人的服饰人人可穿,不过是外皮。” ……这感觉更不正常了啊…… “反倒是薛灵灭这种拘泥形式、轻蔑本真的人,该打。” 不但越解释越糟,而且还鼓励敌方痛打队友…… 我已经开始磨后槽牙了,结果听到有人磨牙的声音比我更响。那我就去看薛灵灭,我发现他怒气冲天,面肌的抽搐程度直比河滩上搁浅的老鱼。 高悠悠的眼神在我们仨中间来回巡逻,最后定格在了我身上。 “你的武功很像他,在你有所保留的情况下,血衣侯都伤不到你半分,可见你的真实功夫只会更深,绝不会弱。” “你说你叫小方,这个名字在一个月前从未出现过,如今却很有名,很多人想挖你的过去,可没有一个挖的出来。” 他眯了眯眼,细细打量我一番,道:“我见过那个男人的画像,你和他恰好有几分相貌相似。而那个男人刚刚消失,你就凭空出现。那我怀疑你是死里逃生的老七,有何不对?为何不可?” 说到“那个男人”时,他的眼神顿时从一潭死水过度到了锅碗上的沸水,仿佛是想象到了七哥出手时的绝代风华。 而他这么直辣辣地一问,我作为一个从心之人,应该是即刻吓尿的。我本该全身上下如被针扎,如被水淹、被火灼,站得不安,坐也不安。 然而让广大观众朋友失望的是,我很冷静。 我以谢顶的冷静与绝顶的淡漠答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我冷静不是为了保持七哥的逼格,而是我刚刚已经方过了,我现在得分析高悠悠这个人。 这人眼高于顶、如神如佛如挂逼,这世上也只有另一个挂逼能叫他着迷。所以七哥能引起他的兴趣,能使他兴奋叫他颤栗。 所以他现在追着我不放,问出真相了就八成找我决斗呢。 高悠悠见我不否认,脸色一亮道:“你不否认,就是承认了?” 我马上就要开口,没想到李藏风忽然道:“他不是老七。” 高悠悠的眉翘起了一个尖锐的弧度:“我待你以诚,也希望你能如实相告。” 李藏风犹豫片刻,他居然还真的叨叨下去了。 “无论你信或不信,真的老七在许久之前就已死去。现在活着的人不管是谁,都不会是老七。” “他只能是别人,只能是方即云。” “你想在老七身上看到的东西,他身上绝不会有。就算有,这世上也只有我一人能看罢了。“ …… 后面一句完全原形毕露了啊!! 你当人家是傻子吗!!?? 这话简直不是明示胜似明示,他居然真的是待高悠悠以诚!?他什么话都能说的吗!? 我和你说,我真有点想把李藏风给拖下去。 揪瘤子一百遍,弹兄弟一千遍。 我相信我迟早能在他身上奏出个海棠进行曲来。 不过他还是原来的老李,高悠悠与他合作,待他以诚,他也就诚实待人,不敢说太假。 这家伙的话里倒有些别的意思,别的傻子可能真听不明白,我这个小智障却是听明白的。 我这个老七在悬崖那一刻就算做到了头,后面做的都是方即云,哪怕鲜血淋漓一身狼狈我也做的我自己,我问心无愧不会逃,他也会一直罩着我。 于是我马上就去瞅那高悠悠。 “话到这里,你还觉得我是老七?” 高悠悠又疑又不敢确信道:“你的确不像老七,但听他的话,凭薛灵灭对你的维护,还有我的直觉,我觉得你很可能就是老七,或者你曾经当过老七。” ……剃头匠误我!老薛害我! 我马上又问:“就凭这些?” 高悠悠道:“也凭他们看你的眼神。” 我懵了:“什么眼神?” 高悠悠用很自然的口气道:“这江湖上谁都知道,李藏风和薛灵灭之间最大的交际就是那个男人。从刚刚的对话来看,你和他们的感情很不错,甚至可以说是生死之交。” 我笑了笑,我瞥了凭空卖我的李藏风一眼,再看了随意吐槽我的薛灵灭一眼,再看了看满脸自然的高悠悠一眼,我决定了。 从前我想当个好人,现在我不想当个人。 “你刚刚听到的对话可能不全。而且感情好的人,也不一定是生死之交。” 我故意暧昧一笑,把自己的形象与七哥的做了个彻底切割,做个奔放的小方。 “还有可能是床笫之交。” 高悠悠目光剧烈一颤,我马上叹了口气,用无限靠近渣男的萧索语气,故作寂寞地说。 “其实你猜的不错,我的确是先与薛灵灭好上了,再喜欢上了李藏风。” 全场忽然静默。 “可是最后我才发现,男人都是靠不住的。” 全场立刻僵硬。 “只有物品不会背叛你,只有衣服不会小看你。” 我微微一笑:“所以我喜欢女装,我就是喜欢扮成个女孩子去杀这世上的恶人,不可以么?你看不惯么?” 梁挽的嘴唇和筛子似的直打颤,不知是激动的还是慰藉,阿渡和端木小亮那边两个人眼睛都瞪得直了,瞪得和异父异母的双胞胎似的。薛灵灭看上去就好像被人用一颗榴莲掏空了身子,整个人都虚了。 而李藏风呢? 从他听见我和薛灵灭好上了这句话起,他的脸色就好像被绿色马赛克糊了一墙。 糊啥糊?就该绿了你! 叫你瞎老实,谁让你那么和高悠悠说!?你帮他忙呢还是帮我呢? 高悠悠惊楞在原地,他那根要命的手指没有从薛灵灭的脖子上挪位,但他已经不符合淡然人设,他拿出另外一根手指,一脸严肃地指向了我。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叫方即云啊。”我随意地笑笑,“我是与老七有几分像,可惜他死了,我活着。他天生孤独,我天生被人环绕被人所爱。你就算从前不知道我,现在也该记住我了。” 说完臭美的话,我眼神一冷,我把所有锐气都凝在了高悠悠身上,似笑非笑地说了句。 “我陪你说了这么久的话,现在,把我的朋友还给我吧。” 第150章 多年恩怨竟在此刻爆发 我叫方即云,我奔放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你说高悠悠在所有人面前这么一说,若是他说穿了,咱俩当场不死不休,若是他说不穿,那也徒留一地疑惑。他自己倒是可以袖手而去一身轻松好,我怎办?这群观众可都是各门各派的耳朵和眼睛,他们回去以后可还不得添油加醋?可不得把我约等于老七这事儿给传遍天下? 所以嘛,得把这个可能性给瓦解在炉子里。 我想没有人愿意相信——老七是一个奔放的小荡夫,更不会有人好意思觉得——老七的死是因为他和李薛三人之间的情感纠葛。这放在别人身上是佳话,放七哥身上就是笑话。 果不其然,逼格派的领袖人物高悠悠就不信我是老七,此刻目光在我和李藏风之间来回扫射,他似乎认为我是个擅长制造情感纠纷的小能手,眉间一皱,发出感慨若干。 “我以为‘炼光神刀’李藏风一向只钟情武道,没想到连你亦不能免俗。” 我道:“你嫌我俗?” 高悠悠道:“活人都是俗的,只有死人才能不俗,我还以为他只会喜欢死去的人。” ……你当老李恋冰啊? 高悠悠又道:“不过你敢在天下人面前承认自己的本真,倒也有些意思。他喜欢你,我虽奇怪,却不惊讶。” 本来觉得你是逼格派,没想到你是放飞派,怎么和老李一样爱什么本真? 我道:“话说完了,你也该把人给我。” 高悠悠这时扬了扬脸,他的脸蛋好像一块儿捂不热的冰,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散着自然的冷气。我瞧他,他便也淡淡地瞧我,说:“就算你和李藏风薛灵灭都有过交情,你又不是老七,你的话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啥意思?我得承认自己是七哥你才能听话? 说完他的指头继续发力,一根指头如一把精准的手术刀似的横在薛灵灭的脖子上,指甲好像刚刚刀尖上最厉的一部分。 我心中一凛,高悠悠继续道:“他或许不是老七,但那个男人绝不会死在悬崖下,你搜寻了这么久,却中途停止,必然已得到一些线索。” 他这句话是对着薛灵灭说的,薛灵灭却是个不受威胁的人,目光四下一放,最终却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的确得到了一些线索。” 我心中一凛,这话听着不祥啊,他这么看我是什么意思? 薛灵灭笑道:“我不但知道他还活着,我还知道他活在哪儿,活成了什么模样。李藏风不知道的我都知道,我相信在场的所有人都想知道。” 他的话是最有力的鼓动,是最可怕的诱惑,每说一个字,就有多一个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我看出梁挽忧虑,我瞧见阿渡脸色一沉,我自己是眼皮子狂跳不已,处于风暴中心的薛灵灭却半点没看我,只有李藏风在看我,他拇指紧扣刀鞘,仿佛在摩擦拷问着自己的诚实。 他不信任薛灵灭? 那我信么? 废话,当然。 我不动,他得到了我的身体信号之后也不动,高悠悠看了我俩的反应,不紧不慢地对薛灵灭道:“想必你不会白白给我这线索,我人在此,众英雄为见证,你可说出条件。” 薛灵灭沉思片刻,道:“好,我的条件很简单,你让端木小亮先走。” 端木小亮乍然被指中,马上就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连我也忍不住去瞅瞅这个问号怪,只见此刻他正背着个天大的问号钩,一脸迷茫疑惑地看着薛灵灭。 “让我走?我好端端的为什么走?老薛你败了就败了,我还没救下血衣侯呢。” 这话是他的风格,情商负数的他一如既往地衬托着情商为0的我们。在他面前我就格外像个人。 薛灵灭倒早就习惯了,叹口衰气道:“你再不走就走不了了。你想想,这迷香若是能麻翻高悠悠和李藏风,这局面就是轻而易举。可如今他们两个都在,也都没受伤,你还能走得脱?” 端木小亮直截了当问:“可你当时已经把李藏风给麻翻了,你把解药给他作甚?” 薛灵灭脸色一黑。 端木小亮却道:“我瞧你这姘头的脸,我也能明白你为何与他好。可他不过求你几句,你就心软给了解药?你就这么有把握去赢李藏风?” ……谁姘头!? 端木小亮嫌弃道:“给了解药就算了,结果你连决斗也输掉了,那你当初给解药做什么?成全你的姘头和他的奸夫吗?” ……谁奸夫!? 端木小亮恨铁不成钢地念叨:“我早说过,你迟早得死在对人掏心掏肺这点上。你就不听,你看看你,自己的命搭进去,现在连我都得被你连累了!” ……我以为你这嘴巴也就毒毒外人,你居然是无差别攻击? 薛灵灭一句话都说不出,整张脸开始黑中发亮、亮中发紫,我是看不下去,连一直沉默的李藏风也忍不住跨出一步,放下一句狠的。 “你再敢多说一句,我现在就杀了你!” 端木小亮奇道:“难道我说错了?老薛姘头的奸夫不是你?” 李藏风怒叱道:“自然不是!” 我心想坏了坏了,李藏风这一大嘴巴忍不住又得坏事儿了,果不其然高悠悠竖起耳朵听,梁挽像找回了魂魄似的瞅着我,阿渡这眼睛瞪得像要凸出来跳到我的手心,薛灵灭这脸色我就不加形容词了,已经找不出颜色来比喻了。 端木小亮奇怪道:“你不是他奸夫?可你刚刚又说他是你情人!” 李藏风一愣,气焰上短了几分,忽的熊熊燃起,冷眼冷目地瞪他,好像下一刻就能拔刀而起,一刀了结了端木小亮眼中的光亮。 端木小亮居然还不察觉这杀气,他滴流眼珠子乱转,转的若有所思,忽的一拍大腿,大声道:“我明白了!” 他马上指着李藏风道:“莫非老薛的姘头只和老薛上过床……他还没和你上过床?所以你只是他的情人,他真正的奸夫另有其人!?” 奸你个头!!! 我实在是怒到憋不住:“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说完我去就瞪阿渡:“你怎么还不把他打死!?” 我指着阿渡做一回孝子,结果他居然看了一眼端木小亮,为难道:“我觉得他说的话挺有意思的,我们能不能等等再打死他?我再听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逆子啊!!! 我气得嘴巴开始直抽抽,我决定越过薛灵灭和李藏风,直接上手把端木小亮这王八蛋的嘴巴给撕了,结果我才刚动一步,薛灵灭忽然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哎呦,咋把老薛给忘了? 这个问号怪一出口,把所有仇恨都拉过去了,我都忘记现在老薛的性命是危在旦夕了。 薛灵灭面容苦涩地看着我说:“他这个人最爱胡说八道,但你也知道,其实他心地不算坏,如今生死关头,也请你莫要和他计较。” 我道:“他虽然嘴巴毒,却说对了一点。我与你说了几句话,你就把解药拱手奉上,就冲这么一点,我也绝不会与他计较。” 薛灵灭道:“你不但不能与他计较,你还得放他走。” 他把目光往高悠悠那边一看,道:“让端木小亮平安离开,这就是我的条件。” 高悠悠想了想:“可以。” 场中即刻有人呵斥道:“高悠悠!你凭什么做大家的主?这人与那薛灵灭一块儿是害咱们中毒的凶手!你就为了一个莫须有的消息就放他走?” 高悠悠淡淡道:“不能么?不然你替薛灵灭上来,试试我的手指?” 这话简直立竿见影,底下马上就没声儿了。 薛灵灭怕端木小亮碍着面子不肯走,正要开口,我却实在不想再等他再出什么亮言亮语了,我就把目光这么一看,杀气这么一放,好像一头饿狼在看徘徊在洞口的小绵羊,那端木小亮忽的打了个冷战,似乎想起了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他非常配合地就使用轻功,带着一波黑衣人,先走了。 总算把这个大嘴巴给送走了。我是松了口气,结果高悠悠接下来就说:“人我已经放走,薛灵灭,你有什么线索就可以说了。” 结果薛灵灭马上就笑了。 “你真让我说?” 高悠悠淡淡道:“为你的性命考虑,你最好现在就说。” 薛灵灭却道:“可我若说出,只怕你会不信。” 高悠悠却道:“你方才拼着性命也要让你的兄弟走,就凭这点,我为何不能信你?” 薛灵灭苦笑:“好,不愧是‘神佛无相’高悠悠。” 我心中虽稳,却不免生出一丝动摇,因为薛灵灭刚说完这句话,眼神就开始在我附近四处巡逻,他这个样子看得我越发不妙,高悠悠却道:“你还有什么顾虑的?” 薛灵灭叹了口气:“我若说出他的身份,就等同背叛昔日好友,再也无颜面去见他。所以我要你再答应我一个条件,我若说出来,你就给我一个痛快的死!” 高悠悠道:“这个简单,我答应你。” 我心里一沉再沉,薛灵灭这时忽的看向了我,结结实实地叹了口气。 “抱歉,要对不住你了。” 我脸皮子一抽:“你……” 还未说完,薛灵灭忽的一指朝天,指向了我身边! “我拿我自己的性命发誓!我拿我这辈子所有死去的兄弟发誓!“ “他就是老七!他跌下悬崖之后伤了脸,所以借着神医之手改换了容颜!” “他受过伤,中过接星引月阁的独门奇毒!只要你去验验他的脉,你就能知道我所言不虚!” 我全身上下几乎冷到了底。 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薛灵灭为了我给了解药,为了我保持了决斗风范,为了我当场掩护,不肯妥协,却在这一刻,指向了我身边。 我身边的一个人。 他指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一直保持吃瓜状态的阿渡!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气,每个人都惊到无话可说,只有阿渡,他一脸茫然懵然地看了我,又瞅了瞅脸色灰败的梁挽,再看了看一脸惊怒的李藏风,最后他才又看向薛灵灭,微微张嘴,好像这口瓜是再也吃不下去了,得噎着了。 薛灵灭放下手指,目光又冷又精地看向了我。 没有委屈,不是被迫。 他就是故意的。 我双目通红地看着薛灵灭,似乎看着一个不认识的人一样,厉声喝道:“薛灵灭!你怎能如此?” 薛灵灭却开始发笑,笑到后来一声声变凉、变冷,目光却浸了热透了血,好像一下子就被包裹在了愤怒与伤感里。 “别人就算了。可你真的以为,我看不出他是谁么?” 他这话一说,我忽的心口一凉,全身僵透,我算是明白了。 我居然忘记了,我居然现在才想起来。 从前的老一老二老三,都是死在阿渡手上的。 那三个人,相当于薛灵灭的朋友、兄弟、上级、前辈。 他们怎么死的,想必这个人比谁都清楚。他们死之后的尸体如何由热变冷,也得问问第一个赶到了现场的薛灵灭。 所以别人没有看出来,可他却早就看出阿渡是谁了。 仇深恨重,多年宿怨,杀死这三人的凶手好不容易出现了,他怎能放过? 所以在看出阿渡的那一瞬间,他已酝酿了计划。 倘若杀不死李藏风,那他拼着自己的性命,也一定要让阿渡和高悠悠斗起来! 第151章 飙戏一时爽一直飙更爽 我叫方即云,我感觉我在车上飙得正爽呢,忽然路上一口大锅砸下来,却没砸中我,砸中了我副驾位的吃瓜群众。 我现在的感觉就是这样。 这种意外很罕见,但它确确实实在我眼前发生了。 薛灵灭这家伙,谁想得到他憨了大半辈子,最后精了这一下? 可高悠悠难道是个随便让人忽悠的? 高悠悠疑惑地看了看阿渡,对这薛灵灭道:“你说……他是老七?” 薛灵灭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高悠悠却道:“那这方即云是谁?” 他果然怀疑到我身上了!怀疑得好啊! 薛灵灭似料到他这一招回马枪,早有准备道:“不过是我找的一个替身。” “谁的替身?” “自然是老七的替身。” “你找老七的替身做什么?” 薛灵灭无视我的眼神接着说:“老七叛出接星引月阁之前,曾与我商量对策——若是他倦了为人作刀的日子,我就找个替身替他留下。可惜老七当初叛得太急,替身还没用上,他就受伤掉了崖。” 这一番解释合情合理,听来居然毫无差错!他难道是早就准备好了在这个时候发难? 高悠悠只看着一脸懵然的阿渡道:“他说的话,你可认?” 还用问么?阿渡能认了就怪了,他这仔子什么时候乖乖答应过? 我想阿渡这边肯定是要矢口否认了,结果他想了想,左边眉毛似和右边眉毛似打了个蝴蝶结,他就忽的迸出一份令人不祥的笑,整个人兴奋地抖了抖肩膀,道:“认,他都说出来了,我有什么不能认的?我就是改头换面后的老七!” ……?? 你这脑袋上喷青烟的龟孙子在说个啥!!?? 梁挽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厉声呵斥:“你胡说些什么!?你怎么可能是老七!?” 还好这边有位老母亲是知道分寸的,一把就要按住阿渡,谁料阿渡却不领情,浑然不惧地笑:“我怎么不能是老七?人家都指出来了,我难道要在这里装作不是?” 他不但在笑,连眼睛都黑到反光了。 这分明是想冒充七哥,好和高悠悠这等高手正大光明地斗上一场! 我算是看出来了 ,这仔子这一刻是眼睛反光,下一刻就想让棺材板反光了! 我马上对着高悠悠咧嘴一笑道:“你看看他这不成器的样子,他哪里就像个老七了?” “还有你!”我指着薛灵灭就变了脸,疯狂叱骂,“你要杀他就该光明正大去杀!借着高悠悠的手去杀他,你心里就半点不臊?我方才不惜暴露自己也得护着你!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薛灵灭被我这恶声恶气看得一愣,道:“李藏风是你的朋友,怎么他也算是你的朋友?” 我怒道:“之前不是,几天前才是!” 之前说的是阿渡刺杀老一老二那会儿,我可没有和他里应外合。 现在说的是我掉下悬崖后成了方即云,他可就是我的龟孙子了。 薛灵灭若有所思,随后顿悟,这怨气和疑惑就跟着一丝丝渗出来了。 他那样子好像在说,怎么接星引月阁的仇人全成了我的朋友了?怎么他要杀的人全得被我护着?怎么叛徒和外敌混得如鱼如水,就他一个被人挟了性命,两头不得好? 这个我想也过,大概是臭味相投,咱们几个总能臭成一个坑里去。过不多久连梁挽这等干净人也得被我们带歪。 李藏风马上就咳嗽一声,道:“高悠悠,你不信方即云,那你可信我?” 高悠悠居然认真地瞄了瞄李藏风几眼,道:“刚才信的,现在我得想想。” 李藏风皱眉:“想什么?” 高悠悠马上看向了我,笃定地断出了几个字。 “色令智昏者,素来难以为信。” 我看到了李藏风瞬间呆逼的样子,我就感觉到这情形不妙了。 结果高悠悠立刻分析道:“但你是李藏风,你看人不该只看美色,更该看性子。我瞧这方即云为了护住好友,故意诋毁自己的声名,在我面前大言不惭,摆一副狷狂孤介的模样,可见胆色豪气不缺。想必他能吸引到你的,也并非是美色。” 故意诋毁自己的声名? 高悠悠怎么就看出来我在扯谎了? 不过这段话的好处是——我本来听见李藏风的大拇指摩擦起火了半天,他有滔天杀意要喷薄而出,却被这段话给生生止息了。 还好,高悠悠能混到这份上也不是个傻子。 我松了口气,接着解释道:“这小混仔子叫阿渡,是个不入流的剑客,前些日子在梅州的刘家休养了半年,他绝不可能是老七。你若不信,大可派人去问问刘家。” 高悠悠点点头:“这个我知道,他本就不是老七。” 我疑道:“你怎知道?” “这个简单。”高悠悠指了指阿渡的平底靴和他的头顶,道,“从画像上和目击者的话上看,老七他……“ 我知道!七哥的脸蛋比他要圆润很多! “……比这小子要矮许多。” …… …… 矮!许!多? 我不就矮了他十厘米吗!? 谁让他长得一米九啊!?我一米八不行啊? 你说矮一点点就算了,你居然敢说矮许多!这怎么就是矮许多! 我真是差一点就想脱口而出“你凭空污蔑人清白”,结果被一旁的李藏风给拉住了手腕。 结果我看了看李藏风,他也是一米九的,看得我真是怎么看怎么不爽快,真想伸出手在他的平刘海上按,最好凭空把他按矮个十厘米,这样就显得咱俩势均力敌,同等高大了。 高悠悠看了咱俩的互动,眉头挑起了一个微妙的弧度,却没说话,他只低头去看一脸苦涩的薛灵灭,道:“你想挑拨我去杀了这小子,为何?” 薛灵灭淡淡道:“那小子连老七都敢冒充,不该杀么?” 阿渡居然挑衅性地耸了耸肩,笑道:“就算我不是老七,我就不能和姓高的动手了么?” 薛灵灭冷笑一声,对着高悠悠道:“既已被你看穿,我也不妨直说吧,改头换面之说子虚乌有,悬崖就是悬崖,这世上哪儿来那么多起死回生的故事?” 说着说着他忽然回头看了我一眼,这一眼可谓写尽苍凉、满是负责情绪,却无一字泄露。 他能露出来的,只有笑,他能在大庭广众之下给我的,好像也只有这么一段话。 “这方即云若是老七,怎会为了一个区区李藏风,自毁声名?不顾前途?他说什么与我好,与李藏风好,不过是为了怕我说出他的替身身份,在众人面前抢先一步自毁罢了。” “可他这么个替身,从头到尾没派上过用场,连个人都没杀过,连曹几何的面也没见过,他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他是怕别人再怀疑我是老七,故意说了这些话解嫌疑? 我心中隐隐约约冒了酸水,我知道他说这些话是为了安谁的心,可我心里不安静,急得很,我想说的话一字接着一句在我的舌苔起伏,却兜兜转转,终没能冒出去一个音符。 薛灵灭再也没有看我。 他转过头,仿佛这辈子都没有认识过我。 仿佛他从来就没在悬崖上见过我的,也没救过我,也没被我救过,我们两个在这一瞬间目光交汇,而后远离,就等于把这虚无缥缈却又真真实实的友情给葬在空气里了。 一切归于平静,老薛对高悠悠说:“你想动手就动吧,我已经无话可说了。” 他言谈之间丝毫不把生死放在心上,我马上担心起来,谁料高悠悠干脆利落道:“既如此,我也不为难你。” 这就好了,我想高悠悠既已看穿了他的计谋,又拿不准谁是老七,应也不会痛下杀手,把人移交给封青衫也就是了。 没想到高悠悠道:“你是接星引月阁的头牌杀手,杀的人不在少数,若把你交给别人或是朝廷,你一路上得受许多折磨,不如我现在就杀了你,也省的你再受折辱。” 薛灵灭竟爽气一笑:“好,听着不错。” 说完他把头颅一低,露出个大好脖颈,像等着那根屠刀似的手指下落。 我心中一惊,高悠悠竟也露出手指,一根秀气而又美妙的手指,转眼间就要落在薛灵灭的颈动脉上。 “砰”地一声。 高悠悠停了。 他停了不是因为这声响有多脆、有多妙,也不是因为它响起来的时机特别好,正好卡在薛灵灭的脖子将落下一根指头的时候,而是因为这声音是由我在他面前发出的。 用的是“金睛刃”和“分水刺”。 这两样虽是神兵,在高悠悠这等高手面前也没甚稀奇。 只不过我拿出它们的速度太快,相互碰在一起的速度就更快。 快成这样,仿佛牛顿在大草原骑着棺材板驰骋,这大概是让高悠悠想起了某个物理破坏者。 我碰完武器,站到了白日烈阳之下,高悠悠见状,眼神一凛,语气淡淡道:“你若想阻止我杀他,就得编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好理由了,像刚刚那样的谎,来一个我就戳破一个,你编了也白编。” 我沉下了嗓子,尽可能用七哥的声音说话。 “我若开始说些实话,只怕你也会被吓到。” 高悠悠凝神看了看我,道:“你不会想现在说,你其实就是老七吧?” 我暂时没说话。 我先回头瞧了瞧李藏风目光中的惊与疑,而后是他变得坚定的眼神,我再看了看老母亲脸上的不可置信,瞧了阿渡急急的跺脚,再望向薛灵灭那抹苍凉到底的眼神,还有他脸上迸出的一丝莫名的希冀,以及恐惧。 看完了,我也想玩了。 我对着高悠悠笑道:“我若说是,又如何呢?” …… 全场死寂。 连针都不落不下来,得被吸到黑洞里的那种死寂。 第152章 真相大白与揭露身份 我叫方即云,我认为我听到了一阵阵倒吸凉气后正吐凉气再接着倒吸的声响。 反正你大概可以想象这群人眼睛掉了下巴掉,下巴掉完嘴巴掉的景象,我就不一一赘述了,省点文字去形容我眼前的人。 首先是高悠悠,他居然没有显得太过惊讶。 仿佛是一个老道精明的猎手,千沟百转地潜伏着,就等着这么一刻,这么一句。 他好好的倒没说什么,薛灵灭却是一愣,发了狠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抚掌大笑,向前一步,坦坦荡荡道:“都到这一步了,更有众位英雄看着,我怎会胡说?” 高悠悠忽的提醒:“你刚刚就已胡说过。” 我眼皮子一跳,就见高悠悠继续道:“你方才就已三番改口,如今再说自己是老七,也不过是一张嘴的功夫,无凭无据,何以为信?” 薛灵灭竟也附和道:“这话说的正是!你方才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老七,如今又说是了……如此颠三倒四,哪里像是老七!” ……?? 你俩个有没有搞错啊!? 高悠悠,一开始不是你先开口喊我是老七的么!? 薛灵灭,你是不是都忘记了高悠悠方才还想要你的命,你现在和处决你的刽子手站成了一块儿了? 我气极反笑道:“你说我三番改口,方才也是你当众指认我是老七,如今也是你当庭不认我是老七。姓高的,我是不是老七难得就你一个人说了算!?” 高悠悠不咸不淡道:“自然是老七自己说了算。” 他顿了一顿,又道:“口说无凭,出手方为证明。” ……哦。 懂了。 原来他绕来绕去,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我笑了,你想他是摆明了等着我现在和他打,他挟着薛灵灭多半就为了钓上我这条大鱼。但我这条鱼明明还可以蹦跶更久,为什么要在此刻上他的砧板? 我说:“既然你要证明,那我就不出手了。” 高悠悠积攒许久的气势一懈,皱眉道:“你不想救他的命了?” 我笑道:“我只知道你此刻若要了他的命,你这辈子也别想知道老七在哪儿。” 高悠悠道:“所以你现在又不认自己是老七了?” 我感慨道:“我说我是老七,你不信。我说我不是,那你也不信。反正我这辈子是当不成老七了,我学了他这么久也只能是个替身。可至少我晓得他最后的落脚之地,我明白他是死还是活。” 这话是真,情也不假,听得李藏风在一旁脸上表情殊为复杂,我感觉他是又想出了一番旷世绝恋的替身论。但现在先不管他,高悠悠似被我的话打动,犹豫一会儿,仍拿厉眼一抛,问我:“证据呢?” 我道:“口口声声要什么证据,你这一张嘴倒比封捕头还像个捕头。可我又不能事先预知,我为什么要把证据带身上?” 高悠悠问:“出手不成,证据也不成,你打算靠嘴来抢人?” 我自信一笑:“急什么?你现下留了他的命,谁也别给。三天后我们再见,到时再给你看看证据,那不就成了?” 说完我前进几步,用只有我和他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个地名,要打肯定不能是现在打,得三天后在这个地方打。 高悠悠听了这地名以后,特别依依不舍地瞅了一眼薛灵灭的老脖子,好像没能把这玩意儿给结掉,他就吃了大亏似的。 于是他就瞅瞅我,颇为不服道:“你约我,我就得来?” 我也友善地提醒他,我笑笑:“只要你一日没和老七斗过,你就只是人人口中的小无相山第一高手,而不是天下第一。” 高悠悠果然目光一冷,像一只被踩中了脚趾头的大鹅,伸长了秀气脖颈,颇为倨傲道:“老七也不是天下第一。” 我笑着放了放杀气,我晓得他吃这套。 “是不是第一,你难道不想试试?” 反正七哥的记忆里没遇到过比他强的,最多遇到过和他打平手的,虽然吧他是没遇见过你,但也不能证明你就比他强呗。 这□□的激将法果真网住了高悠悠,他明知是计,却不肯拒绝,也不愿答应,好像一旦答应就会顺着我的节奏走。所以他也不肯表态,似乎就这么长长久久地僵持更好些。 我不说,他不说,一旁的梁挽就看不下去了。 他整了整发丝上的血污,仿佛干干净净地又是一名美娇娘了,他就挪步上前,轻声缓笑道:“就算你强横如当年的老七,难道你就能当众暗算薛灵灭?” 高悠悠奇道:“难道不是他暗算在先,联合血衣侯下毒?” 我憋了一口气又悠悠吐出:“但他刚刚也把解药给了我。” 高悠悠奇道:“他给解药是给你,我既没有收到他的好处,反而浪费了许多功力去救治那些中毒的人,我为何要承他的情?” 我被他的理直气壮卡的都说不出话了,梁挽又问:“李藏风与他斗了一场,你这时才出手,是不是有失公允?” 高悠悠想了想,居然直截了当问:“李藏风与他动手,或者我与他动手,结果难道会有什么不同?” ……太阳啊。 我就没见过这么横的。 翻译一下啊,他这句话的意思是——薛灵灭全力和他打,和受了伤和他打,结果都一样,全是败,都得跪。 话咋能这么说? 就算这非常可能是事实,你也得给人留点面儿啊! 我感觉李藏风是有点看不下去了。 其实他之前就挺看不下去的,只不过被我的连番轰炸弄得有点懵头晕脑了,他就没说话,现在他是必须说了。 说得还挺有水平,一下就把高悠悠打瘪了。 他只指了半跪在地的薛灵灭,道:“这个人该不该死,我不知道。但刚刚与他决斗的人是我。” 高悠悠道:“而你已决定放过他。” 李藏风道:“但我也随时能杀他,也该我有这个权力去杀他。” 他眼神利得好像千万把刀子往前那么一递,身板挺得和一杆大旗似的,你瞧见这杆高高扬起的旗,就晓得他是没有退让之意了。 我算是开心了。 这家伙在一旁呆逼了半天,总算是站出来声援我了。 他一出口,高悠悠仿佛瞧见了一样的逻辑怪,他就安静如鸡,不服气也得服气地看了我一眼。 “三天后,就在你说的地方见。” 我松了口气,结果高悠悠忽的把手放在薛灵灭的肩上,一提气,直接就带着人飞了。 你没看错,他带着个人高马大的老薛就飞走了。 好像一只中等尺寸的公鸡夹着另一只公鸡,就这么扑棱着翅膀,潇潇洒洒地飞走,徒留一地的鸡毛鸡屎给我。 我一脸郁闷地看着他俩消失在不远处,回头看看梁挽,看看李藏风,再看看无瓜可吃以及一脸落寞的阿渡。 人走了,现在咋办? 梁挽忽然回头,看了看那躺在地上,被他打落了几根牙齿的血衣侯,这微笑就走到了头,脸上再无欢喜,也无悲愁,只一副冷到底、没人味儿的泥雕木塑样儿。 他就这么没声没息地走了过去,阳光把他的影子拖得无限长,从一桩冤案拖到了另一桩冤案,终于走到底,他便从头上取了把金簪子,如手持尚方宝剑,一下就抵在了血衣侯的脖子上。 “你不必说话,我问问题,你点头就是了。” 血衣侯睁大双眼,嘴里冒着血和吐奶时的婴儿无异,眼中的苍老与怨恨却分毫不改,支支吾吾也难遮掩他的毒。 梁挽只问:“你派人杀了唐摇一家,是不是因为秦小公子?” 血衣侯没点头,于是我走近他,提醒道:“你的下场已不会好,可你的儿子还活着,他如今昏迷不醒,将来未必不会醒。” 言尽于此,是威胁,也是好意。 毕竟这儿子不同老子,老子是个混账王八玩意儿,儿子据说是个无辜的,不该被他老子牵连。 果不其然,血衣侯闻得此言,浑身一震,他脸本来就够老,这下更像衰了十岁,树皮褶皱一浮上来,似从中年人飞速进化到老年人,他就压不下一口子怨气,点了点头。 梁挽道:“你把这桩冤案嫁祸给我,也是因为秦小公子?” 血衣侯再度点头。 梁挽笑道:“一切的一切,只因为你的儿子受人暗算,成了活死人,你便认为是我和唐摇设计他,谋害他?” 血衣侯麻木点头。 梁挽冷冷道:“只可惜……你败得这么快,如此轻易……我都未能用尽全力,你就倒下了。” 这话听得咋这么耳熟? 我还没吐槽完呢,梁挽忽的站起身来。 一手裂红裳,碎了女装扯了大袖。 一手撕云鬓,乱了假发拆了珠翠。 云鬓萎地,花钗碎节,他把身上的装饰一件件拆卸下来,仿佛也拆下了这几个月来积攒的怒意、委屈,以及滔天的恨。 然后他猛一仰头,利利落落地把真面目大白于天下,接着横眉一扫,巡视众人,秀而冷的目光透出无限悲哀。 “诸位……梁挽从此,便清白于天下了!” 第153章 小情绪与两张椅子(双更第1更) 我叫方即云,如今老母亲的冤情终于大白于天下,血衣侯这真凶也被封青衫押解停当,该是好事儿了。 主家受擒,庄子里自然是乱乱糟糟的,随着白道黑道的人撤出,许多下人仆役也跟着跑了,梁挽倒是个懂大局的,特意留下几个人,嘱咐他们去照顾那昏迷当中的秦小公子。 我说:“我知道你是好心,只是这一切都因那秦小公子而起,你心里对他就没有半点怨怼么?” 梁挽摇头:“这一切是因血衣侯的贪毒怨愤而起,与那秦小公子又有什么干系?” 我苦笑道:“果然是你,什么都算的分明,倒是我心里多想了。” 梁挽似乎察觉到了我意指为何,道:“就算没有这件事,我和他之间也没有可能,你确是想多了。” 感觉他这一眼把我的小心思看得透透的,那我就把之前准备好的说辞给抛了,拉着他的手走到在一旁休息的阿渡身边,直接就把梁挽的手拉给他。 “你俩聊,我去找李藏风。” 梁挽看着我这动作,阿渡疑惑地瞧着我:“你把他交给我是做甚?” 我道:“给你一个机会,你若能哄得他开心起来,我一会儿就好好和你打。” 梁挽听得一脸懵然,阿渡倒是短暂地愣了一下,随即收拾从容,抬唇浅笑道:“好。” 这家伙仿佛已经摸透了我和老母亲之间的长辈晚辈关系,晓得了我这大孝子的拳拳护母之心,他大概是想尝尝我的拳我的刀的,所以必得拼尽全力,去护护我的长辈了。 可梁挽一只手被阿渡拉着,一只手飞速地从袖中抽出,我都还没看清他的动作呢他就把我给拉住手,五指颇有力道,如下了个小型定格术,我就从一个脱缰野马静止成了jpg,动也不好动的。 梁挽道:“我的事儿是暂时解决了,现在该我问你了。” 这种语气让我想到了初中班主任的随机□□,我立刻挺胸昂首,用胸肌表明清白,每一分姿态都显出阳光大气。梁挽见状,只无奈地笑了笑,然后他的手从捉我的腕子,改成拍我的臂膀。 “你与高悠悠之间的话,别人或许听不清,可我却听得分明。你真的要去那地方对付高悠悠?” 我笑道:“如何就不能了?” 我和他约的地方不是别的,正是般阳城的金仙河畔。 那里邻接着接星引月阁的分部,算一切故事的起源点,是老八住着的地方,苏未白走过的地方,也是我和李藏风初见的地方。 更重要的是,接星引月阁看上去是死了许多老牌杀手,声势大不如前,但也被曹几何补充了许多新鲜血液,在河畔盯梢的人只会多、不会少。若有什么人在那边搞决斗,只怕不出一刻,消息就会如同插了翅膀般,飞遍了河岸上下。 若有什么人把决斗地点约在这里,那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 用心险恶。 但是约出这个地方的人是我,你见过有人自己骂自己的么? 善良通透如我的老母亲,自然不会觉得我用心坏。他对接星引月阁也了解不多,但他知道金仙河畔是什么地方——那是昔日天下第一 杀手老七和李藏风初见的地方。所以他才这么问我,想明白我究竟卖的哪个葫芦里的药。 我说:“那地方离接星引月阁的一处分部很近,我想薛灵灭若是能从高悠悠手中逃脱,便能很快入分部,避免高悠悠的追杀。” 梁挽面目深沉地看我:“你当真只有这样的想法么?” 我沉默片刻,避开他的目光道:“不,我的想法很多,而且都很险恶。” 好吧,得自己骂骂自己。 “高悠悠若到分部附近,会有一波波的人去刺杀他。而以高悠悠的实力,来一个他就打死一个,来一双他就打死一双。打来杀去,最好能把曹几何新填上去的杀手都干掉,叫他损点实力。这样我将来去刺杀他的时候,就不会有太多人拦着我。” 梁挽的声音在喉咙里兜兜转转,一番表情酝酿来酝酿去,最终还是酿出了一声叹息,几分无奈,外加十分规劝。 “你一定要去刺杀曹几何么?” 我失笑,我震惊,他怎么问得出这样的话? 梁挽道:“我知道那曹几何当初与你有宿怨,可是你好不容易才脱离接星引月阁,做一回小方,而不是老七,你为何还要自己惹上去?” 我沉声道:“你受了冤枉,你朋友被杀,你不惜性命也要替他报仇,洗雪冤屈,怎么到了我身上,你却劝我退后一步?” 这好像是我成为大孝子后,第一次对老母亲如此严肃说话。 梁挽倒也不怵,只拍着我的肩膀道:“你与我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 “我已经经历,而你才刚刚开始。我当时被追杀到无路可退,而你却有许多退路,更有朋友与心爱之人。你此刻若退一步,未必就不能海阔天空。” 我横眉道:“是尸山血海吧?” 我不等梁挽搭话,把他的手轻轻从我的肩膀上挣开。 “我在众目睽睽之下说自己是老七,即便三番改口,那曹几何也一定会上了心,会调查我。他若知道我还活着,必会派人追杀。所以我哪儿来的什么海阔天空?不杀了他,他便杀了我,如此而已。” 梁挽面容苦涩,语气忧切道:“你可以隐居,你在罗神医那儿再调理几年,等把毒都清了,身体也养好,到时再……” 我却打断他的话:“隐居太苦,我受不住。” 梁挽沉默道:“我可以陪着你,阿渡也可以,李藏风更可以。” 他说这话的时候被阿渡很奇怪地看了一眼,然后这仔子还攥着老母亲的手心,抗议似的往他那儿拉了一拉,拉不动,就开始连着手腕往外翻。梁挽倒是个能忍的,身上稳如山脚下静如纸,表情上一丝变化都无,他居然还忍得住。阿渡竟觉得他的忍耐十分有趣,干脆开始拧起梁挽的手指了。 ……这仔子真的是个不怕死的。 我道:“你是怕我刺杀失败,还是怕我杀了太多人,回到从前的老路上去?” 一句话石破天惊,仿佛捅破了梁挽的防御线,使得他天长地久般沉默下来,不知如何作答,不知怎样摆放表情,他的秀气五官便似裹了一层厚厚的灰,色彩终究是黯淡下去。 过一会儿,他叹了口气,把阿渡缠在自己手上的手指一根根掰下来,然后和个大家长似的瞪了他一眼,看回我,他终于晓得了作答。 “我都怕。” “我身背罪名,四方追杀之时,倒一腔孤勇无所畏惧。那时我连天上的星星都敢去摘,连地上的火炮也敢去拨弄。如今我罪名解除,清白于世,我却实实在在地怕了。” “我怕再失去朋友,怕你死,也怕你不再是小方,怕你有朝一日真的变回老七。我这辈子只能和活人做朋友,也只能和小方做朋友,我做不了那老七的朋友。” 他口口声声说的老七,心心眼眼念的是我,话是说得又真挚又动人,使我也忍不住心酸、惆怅,再加上一丝丝感动在胸口徘徊升腾,它彻底融了我之前的小小怨愤不甘。 “你为何就不能和那老七做朋友?因为他杀人太多?” 梁挽道:“因为他只知道杀人。” “你从未见过他,又怎知他心里只有杀人呢?” 梁挽炯炯有神地看我:“那你告诉我,老七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我说:“他若真是心里眼里只有杀人,那他就该人人都杀。若是他眼里无黑无白,也不挑不拣,他也不会死在曹几何手里。” 梁挽听了这话倒只是感慨,反倒是阿渡这个仔,如被一点火星点燃了油火,他沉思良久,忽的迸出一句灵魂发问。 “所以你真的不是一开始的老七?” 我就知道他一直都怀疑我的,我答:“不是。” “你去杀曹几何,也是为了给那个最初的老七报仇?” 我点头:“是。” “你见过最初的老七?” “从未。” 阿渡疑道:“你既从未见过他,只是顶了他的身份,为何还要去给他报仇?” 我道:“因为他不是死于挑剔,而是死于原则。” 他的疑惑与困顿是真,我的心思与觉悟也不假,我把这句话给他了,叫他沉默不语了,我就拍了拍梁挽的肩头,越拍越有节奏,我就收起心思,改去找李藏风了。 结果我走了几步就听见阿渡在那边哄梁挽开心。 “你也别担心,他肯定不会成为最初的老七。” “他只会比最初的老七更强!” “你要还担心,我天天去找他打架,我保证把他弄得连你都认不出来。” 我停下脚,忍不住扶起了快要跌下来的额头。 ……仔你可别说了,我觉得老母亲听了以后呼吸都快停掉了。 李藏风倒好,这拍卖会的现场乱糟糟一片儿,东西和尸体都在陆陆续续被收拾,进出的人闲杂的和紧要的都有,他却事不关己似的,自己拖了把交椅坐上了,那模样颇有种乱军之中安坐磐石,大浪之前闲躺椅背的风度。 我也不说话,自己拖了把椅子到他身边,也坐下了。 坐了好一会儿,还是不说话,我就低头自己收拾自己,盯着自己的鞋子研究上面的花纹和丝缎,好像能从里面看出一张藏宝图来似的。 就这么一会儿沉默的功夫,李藏风回过头,问:“生气了?” 我点点头,咱俩现在已经提前进入了看小动作知感情的模式,我一生气他就能从我的肢体动作里看出来。 他又问:“生我的气了?” 不知是哪个小动作出卖了我的情我的绪,我笑眼看他,故作不知:“那你告诉我,我为什么生气?” 第154章 心心眼眼都在你(双更第2更) 我叫方即云,我现在急需一个叫李藏风的家伙来哄哄我。 他若是不哄我,我可就得把小情绪变成大情绪,然后在他面前抖搂抖搂了。 李藏风先分析道:“方才你和高悠悠对峙的时候,我很少帮腔,你因此生气。” 我假装不生气:“你只是不想在高悠悠面前撒谎作戏,我为什么要生气?” 李藏风道:“我不想在他面前撒谎,是因为他骨子里与我很像。” 我奇道:“为了我也不能说?” 李藏风竟道:“为了你才不能说。” 我说不出话了,我感觉他这利眼一抛过来,反倒不对的人是我,任性的也是我,难道在男朋友面前闹脾气不对么? 他继续道:“像高悠悠那样的人,无论我在他面前说些什么,他都能很轻松地看穿。所以当我的谎对你的计划没用时,我连一句话都不会说。” 我心中一松,语气柔和了些:“这些话你为何不早说?” 他居然说:“我在等你自己想出来。” 我愕然了:“我若想不出来,你便一直不说了?” 李藏风道:“我不信你想不出来,你只是懒得去想。” 他的语气竟然显得有些无奈,好像一个等待千年的俊王八,等的是我这懒癌恢复成正常人。 我像受了极大的委屈,头往他的肩头一靠,闭了眼当自己是个更俊的小王八,我张开嘴就当自己说的都不是人话,全是些方言方语。 “我是懒的,你就不懒?我不去想,那你可以来找我啊。” 你每次都指望一个眼神叫我明白一切,你就不能勤奋点,张张尊口,你主动哄哄我不行么? 李藏风继续他的懒人计划,他不说话。 只是他的手,却很熟练,很有节奏地一路过关斩将、翻山越岭,以至于最后竟摸上了我的脑袋,他摸得还很慢,好像那里面装着无穷无尽的奇思妙想,一大半都是他看不透的,得拿一生去细细品读,品到最后能写出一本书来。 他继续不说话,像维持一种倔强的姿态,可他的大指头按在我的穴位上,那都是我头痛时会发作的地方,他倒都记住了,一下下轻揉浅推,柔软从他的指尖溢出来,好像温柔只有在细节里才能体现,不是嘴上说说的。 这就是你哄人的方式? 按摩穴位算什么。 得按久一点才行。 我舒服地哼哼了几声,七哥的声线被我弄得像一只被人拿捏住了把柄的猫,我自己都听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心想这是哪个里番男主的声线呢? 李藏风听着我的哼声,那手下按摩得越发起兴,好像受到了鼓舞似的,他的手指开始探向比较危险的区域,比如太阳穴附近。 这地方是七哥的死穴,按七哥的本能是绝不允许有人靠近的。 他这么一靠近,我是反射/性地跳了一下眉头,几乎下意识地想把他的手指给掰断。 不过之后想到是李藏风,我就安安心心地压下七哥他老人家的本能,闭上眼继续哼,边哼还边问他:“你说我有计划,可我能有什么计划?” 他听我问,便止了动作,分析道:“你想救薛灵灭,也想杀曹几何。” 不愧是剃头匠,这火眼金睛和淬了毒似的,旁人看不出的他一眼就看出来了,连我接下来的说辞都给堵住了。 我一睁眼,发现阳光洒在这人面目上,零零散散的斑点把他过分英俊的脸庞切成一点一块儿的区域,亮的部分是线条的柔和,阴的部分是夜空的深邃,他看向我的目光又柔又静,仿佛我要杀的不是曹几何,而是一只在我们眼前飞来飞去的苍蝇。 那我也打算他和说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儿。 “我虽然不喜欢高悠悠,但他的确是个高手。“ 是高手不错,就是脾气太臭。 李藏风果然说:“他要杀薛灵灭,是因为薛灵灭之前杀的一个人与他有些渊源。论公论私,他都有杀人的理由。” 姓高的脾气臭便罢了,居然还挺得李藏风喜欢。 我听出他的隐含意思,闷闷道:“我知道,你不赞同我去救人。” 李藏风只道:“恰恰相反,我认为他该死,但我也认为你该去救他。” “哦?怎么说?” “薛灵灭为人重义,但过分愚忠,他若一心护着他那帮杀手兄弟,早晚会是曹几何的一把枪,这样的人,我放过他两次也就罢了,别人若杀他,那也是应当。” “但他初见你便透了消息给你。再见你时把解药给你,即便被人胁迫性命,也也不肯透露你身份,这样一个人你若不去救,你也不算是你了。” 我笑道:“所以你认为他该杀,是怕他为害,你认为我该救他,是怕我憋坏?” 他点了点头,我疑惑得解,心中一松开,干脆把脑袋往后一仰,躺在他的大腿上,李藏风倒一开始还僵僵的,后来干脆就放松了些,一只手搭在我的脑袋上,他又开始按摩穴位了。 我一边享受着他的轻轻重重,一边笑着,说出了一句看似寻常的话。 “高悠悠毕竟不是常人,若是这场决斗我输了,杀曹几何就交给你了。” 李藏风脸上一丝变化也无,手指却很及时地停下了。 高悠悠不是别人,我在别人面前输了还能逃,在他面前输就等于死。 死就等于永不相见、誓言成空,是一道光在头顶灭,是一段刀鞘粉碎成渣渣。 于是李藏风不再动作,不再说话。 我等了半天他的挣扎,我等了许久他的回问。可是他没有问出一句,没有劝阻,没有担心,仿佛所有的情绪都闷成了胸口的一点,如针似的戳他的心脏。 没有他的按摩,我就不哼哼了,我仰着头看他的表情,像个等待消极学生的积极班主任。 “你怎么不问问我 ?你一点也不担心么?” 李藏风居然说:“刚才是担心的,现在不了。” 我大惊:“为什么不?你就这么确信我会赢?” 李藏风:“你不是会赢,你是必须赢!” 我听得见他咬牙的声儿,又瞧见他的眼神由平淡过渡到锋利,脸上充满了班主任式的严肃爱。 “你若发挥全部实力,绝不会输。可前提必须是全力。所以我在接下来三天里会多多与你比斗。你必须尽全力与我打,把我当做高悠悠来杀。” 这是想在三天里对我进行魔鬼特训? 我深吸一口气,道:“这个没问题,但是我对你也有个要求。” “你若尽全力,我也会尽全力。”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把诚挚的目光往上一翻,我在找他那几根插在我发丝间的手指呢。 “白天和你比得精疲力尽,我晚上总得讨些奖赏吧?” 李藏风眼神一空,似乎酝酿出了什么鬼斧神工的脑回路,他微有迟疑,便把目光投向了我的全身上下,从锁骨看到胸肌,再从胸肌看到经常打马赛克的位置,再从马赛克的位置看到了七哥那强有力的大腿小腿。 ……这瞅啥呢? 瞅完了,他把目光迅速地收回来,微低头,慢垂眼,道:“白日操武,夜间讨赏,倒是可以。只不过晚上的事……会不会影响你的决斗?” 我脑袋一空,他说个啥? 李藏风见我表情逐渐懵逼,挣扎许久,还是劝诫道:“大事小事……都需节制。” 我算是听明白了。这家伙现在比我还擅长搞颜色呢。 我冲着他的呆脸蛋吐了一口热气,没好气道:“我是让你晚上给我全身按摩,松松筋骨,你想什么呢?” 李藏风一愣,二惊,随后陷入了无穷无尽的沉思。 沉思过程有点久,那就有一抹两抹的红飞上了他两颊,而他毫无所觉,只是操/练五指,发兵于我的额头眉间,那指尖的薄茧都摩出了热,摩出了软,是刀枪舞动、兵戈飞扬,硬是叫我舒舒服服地眯了眼,只从眼缝里偷看着偷偷脸红的李藏风。 他又呆又懒,又倔又冷。 可他那么好看。 还又这么可爱。 叫我怎么舍得去死呢? 第155章 决斗佬的本色 我叫方即云,我想先享受一下脑部按摩,然而李藏风不让。 他的意思是按已经按过了,再这么按下去,我会过度沉溺于享受,从而忘记了三天后要面对一个大魔王。 所以他表示自己的按摩就到此为止了,接下来得先打。 我觉得这样也不错,咱们打起来那是劈啪作响衣袖带风,到时候打得身体每个关节都通透了,按摩起来效果才会加倍。 但是和李藏风打是一件怎么样的体验呢? 谢邀,作为利益相关的当事人,我可以给你们透个底。 这体验就和做那啥的体验掉了个方向,一开始很爽,之后就不爽了。 一开始是玩闹似地切磋。 我的匕首在他的小腿部位缠缠绵绵,他的刀锋在我的腰肾打转,不伤性命,但都冲着咱们伤过的地方劈砍。李藏风的铁腿是久经考验的老肢干了,常年被踢被砍都没坏。我的铁肾也是不输给铁臀的好器官,常年被刺被戳都不中。 可后来就不好玩了,玩着玩着我进入了戳气球状态。 我的匕首开始冲着他的老脖子招呼,他的刀锋逐渐对着我的胸口戳刺,你想这怎么能够呢? 虽然李藏风说要全力,但是我是真怕打着打着打High了,高悠悠还没来我先就把他弄死了,或者他把我给戳死了,那这事儿算个什么呢? 在接受了阿渡的杀意以后,我对生死倒是有些改变的。 从前我想象的最美好的死法,是老到不能动的时候因为吃东西太饱而噎死。 现在我所想象的最佳死法,是老到不能打的时候去找李藏风决斗,然后死在他的无情刀下。 总而言之,得等我们体验过幸福到令人厌倦的生活,我才舍得死在他刀下。 现在不行啊,现在咋能够啊。 我马上停下来,结果李藏风这家伙是个不长眼的,我停下他却不停,还冲过来利利索索地划了一刀,如一抹流星赶月亮,一只天狗追太阳,什么星到了他这一刀面前都得破个相。 所以这一刀下去,我新买的腰带就“啪叽”一声,清脆决然地碎了一地。 是玉板腰带,雕花刻草的。 很贵。 非常贵。 这可不是三两银子或者四两银子的小买卖。 这可是五两银子的大买卖!! 我气得磨牙、恨得手痒,结果李藏风一脸肃然地收刀住手,站如财神立如关公,气势威武道:“比试得用全力,你再擅自停下,破的可不止是腰带。” 我怒了:“打人不打脸,你不该划腰带。” 李藏风皱眉道:“你的腰带等于脸?” 我更怒:“我花的每分银子都是我的脸,一个人可以没有命,但必须得有脸!” 说完我气哼哼地弯下腰,把每份玉板都捡起来,我心想这碎玉虽然不比全玉值钱,但起码能做点别的东西,也不算完全的浪费。 李藏风见我捡拾半天,脸色纠结了半天,结果他走近蹲下来,我还当他想和我一起捡呢,结果他默默地拿起了一块儿碎玉,观摩半晌,他居然就这么默默地放回了地上。 ……啥意思啊? 李藏风道:“碎玉难全,捡了无益,你何必执着?” 我皱眉道:“这些东西并未全碎,有的只是崩出了一个口子。” 李藏风皱眉道:“即便只崩出了一个缺口,那也并非完璧。做人就要做最强,戴玉便该戴最好。” 我摇头道:“世事无完美,何必追求完璧?这世上有很多人都是被打碎筋骨后再拼出一个新的自己,然后才能更强更厉。人是如此,玉也一样。” 我觉得很多高手之所以一条路走到黑,就是因为他们太过追求完美。 完美等于最强,最强就得把所有人踩在脚底,为此不惜磨刀万年,只求一刻锋芒。 没必要啊,真没那个必要。 强弱如同天时,哪怕你这一刻比他强,那一刻比他弱,换个情况、地点,情势就可能完全逆转,你的心境也会影响你的实力发挥,你出手的理由也会叫你有不同的出招风格。就比如七哥,他内力是跟不上高悠悠,综合实力可能是弱他一些,但只要七哥匕首出鞘,天下有谁敢试其锋芒? 所以有时以弱胜强,都是寻常,不是意外。 我这话是在吐槽唯强弱论,没想到李藏风眼前“噌”地一下被点亮,竟似被这一句无心之言所触动,他脸上浮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像一个卡关多年的手残,终于在指导下想到了通关的捷径。 我见他陷入了沉思,干脆自己低下身子,把该捡的都捡了,然后放在一旁,准备找个时间托个玉匠师傅再打磨一下。 李藏风结束沉思,又见到我如此珍惜碎玉,张了尊口,指出了一个鲜血淋漓的事实。 “你……为何如此紧张身外之物?” 我能说小钱钱是我的挚爱么? 说了怕是真没脸了,这钱还是他送我的。 我马上胡扯道:“这钱是你送我的,得好好花才对得起你。” 李藏风只消停了一会儿,就无情拆穿:“你每次撒谎时,眼睛都张得比平常大一些。” ……因为大眼睛比较萌?可以萌混过关? 这次是过不了关了,我干脆转移话题:“不是要打么?咱们继续。” 李藏风严肃道:“这次你得和我好好打。” 我却说:“我得保留全部战力去与高悠悠斗,我不能在你手上受伤。” 李藏风这回倒是反驳不了,于是道:“好,我会只攻击某个部位,不叫你受半点伤。” ……居然一下就说服了!? 决斗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通情达理了!? 我心中和攒了蜜糖似的甜滋滋,我心想老李这头桀骜不驯的鹰总算是被我熬熟了 ,他不仅能说人话,他还能干人事儿了!你对比对比他最初的表现,再看看他现在,这得是多大的进步,多好的表现啊! 说明什么呢? 只要功夫深,铁杵都能给磨成定海神针。 想变小就变小,想变大就变大,随你心意,乖乖听话,这就是一代神针李藏风。 我心里正感慨他的甜呢,结果李藏风下一刻就一刀过来。 然后我就彻底懵逼了。 你猜他这一刀攻击的是哪个特殊部位呢? 不是那些个需要打马赛克的部位。 也不是我的胸口和我的铁臀。 而是头顶。 我茂密青春而可爱的青丝! 我傲然于武林群秃的头发! MMP!这不干人事儿的王八蛋想剃掉我的头顶啊!!! 第156章 时刻都算你 我叫方即云,我似乎要有灭顶之灾了。 而且这灾还不是天灾,是人祸! 居然是我的亲亲宝贝男朋友——李藏风惹的祸!? 这真是既不亲也不宝贝了,这哪儿还有个男朋友的样儿?这和我有着深仇大恨的人也不一定要灭我的顶啊,怎么他来灭?这还有天理么!? 他三进三攻,刀锋在空气里划出一道刺耳决然的嘶声,如毒蛇在我老脖子旁吐舌,像一道冷风打了个转就吹到我的心肝脾肾,我躲之又躲,羞怒交加,他却陈胜追击,越出刀越迅速。 最后终于有那么一刀,不长眼也没有心,就这么绕到我的后背,从我的下方往上方一刺! 逮!他敢削我后脑勺!? 绝不能被削成西瓜皮,我抱着莫大决心往前猛一扑,地上那么一翻滚,也不管自己沾了几分泥几斤土,我回头就是一个勾踢去绊他双脚,李藏风理所当然地躲过,他的人跃到一边,刀尖往地上一戳,借力反弹回来,更加理直气壮地一刀向我斜劈,竟直接冲着我的脚去剁! 说好的只攻击特定部位呢!? 你难道还想帮我剃指甲!? 我拼死不从,他竟追之不舍,刀尖刺向我两脚中间,然后往左脚侧面弹尖,再往右脚侧面斜削! 来回弹,来回折腾,他是哪根筋搭错了,非和我的脚趾头过不去? 我怒向胆边生,一转角直接踢上了他的刀锋。 你可别以为这是随随便便的一踢。 这是七哥他老人家的金刚脚,每颗脚趾都是接引阁认证过的钢铁脚趾,七哥他老人家哪怕有一天生了脚气那也是钢铁级别的脚气。 我就这么往上一踢,反踩,把好好一把刀困在脚下,然后我低头弯腰就是一拳打招呼。 招呼啥呢? 当然是向李藏风脸上招呼。 他敢灭我顶,我就毁他容,我觉得这样很是公平。 可是打到一半我又不舍得了。 因为他居然大大方方地侧开头,让出一个脸颊让我打。 别误会,李藏风没有受虐癖来着。 他侧过头,只不过是因为他要保护自己尊贵的鼻梁。 脸可以没,发可以掉,唯独鼻子无可替代,一根绒毛少了那都是罪过。 那我就乐呵了,我干脆再一爪子抓向他鼻子,五指如飞鹰钩兔,。 当然不能十成力下去,否则这鼻子得彻底散架。 但是我可以捏他的鼻子,插他的鼻孔。 你想这个家伙,当初为了不打喷嚏宁愿花个一千两买个鼻夹,掉了几根鼻毛他就怒了,可见他对自己的鼻子是何等的珍惜爱护。你想这么一招下去,他还不得气疯疯? 结果李藏风不给我这机会,居然直接一抽刀,我身量没有以前足,压不住刀,脚下不稳,一个趔趄就要倒下去,可倒了不就输了?我干脆一脚勾他膝盖,一只手往地上猛地一拍,直接就把自己拍得弹起来了,仿佛一条在湖水波光上跳动的老鲤鱼。 我一起来,跟着勾他,把他拉近,故意不用匕首不用拳,直接粗暴地一头撞他胸口,一个毛发茂密的金刚铁脑这么冲撞下去,我就懵了。 咋的撞上去这么疼呢? 我撞的是个人啊还是块儿钢板啊? 李藏风也给撞疼了,他几乎是连退带飞好几步才稳下来,胸口起伏如波浪,脸上也是白里透着几道惨红,显得又冷又俊,如刀鞘上开出的一朵极美极厉的钢花铁朵。 可他身上唯独没有一分怒,依旧冷冷静静地松骨正身,接着猛吸口气,一刀劈我头顶! 又是头顶! 我忽的觉得眼前一暗,视线黑的格外彻底,唯有一点光从天而降,由远及近,似大似小,从三千里外就映在视网膜,转眼间要刺入灵魂! 他来真的 !? 为了削一个头顶,他给我来“炼光神刀”!? 你为了让我谢顶给我出这种大招!?你有良心没有!?有没有!? 没有!!! 他根本就没有心这种东西!!! 就算有,里面塞的也全是他这些年来削下来的发!!! 我是真的怒了。 怒字家族的成语排排坐都顶不上我怒气的十分之一! 我一把金睛刃随之抬起,硬生生往前一划、二劈。 划,是把这莫名其妙的黑暗给破开! 劈,是点对点刃对刃!我就不信我的力道会小于他,我的短刃就拼不过他的长刀! “噼里啪啦”一声烈火浇油的响,金睛刃一下就侧开了刀锋,行云流水般一路向下划拉,直顺着刀脊线就游向李藏风的腕子,像一条饿了三天三夜的鱼呼啦一下扑向鱼饵。 眼看着那条皮肤下跳动的血线越来越近,我脑子里“轰”地一声炸了。 我这是要挑了他手筋啊!?? 趁我犹豫,李藏风猛地一转,他那肌肉凸显的腕子此刻倒是尺尺硬化作寸寸软,往旁一挪移,那金睛刃就这么贴着他的皮肤呼啸而过,最后竟然……竟然直接停在了他的心口。 这也不是我一个人停的,也是他逼停的。 而他空出来的手,也在三秒前趁势而上,如一条黄龙捣老巢,似将军弯弓射贼将,他的五根手指竟直接卡在了我的咽喉上。 只是卡着,推着,却没有用力往下。 而他的力气我晓得,只消再那么几分就能掐断我的脖子了。 七哥哪怕真是个金身铁股的人,他那老脖子也是没的变的,照样一坨漂亮软肉,一刀下去,没了也没了,还能再长出个脖子不成? 所以咱俩刚刚是真玩过了。 我惊吓出一身淋淋的冷汗,赶紧的把金睛刃给收了,却瞥见李藏风那冷得可以冒寒气的面上,凸显了一丝轻松与愉悦。 没错,他刚刚差点被我挑断手筋,差点被匕首蹭进心脏,还差一点点就掐死了我老脖,然后他现在居然还挺愉悦的。 李藏风愉悦道:“成了。” 我冷眼问:“成什么?” 李藏风道:“你可以破我的‘炼光神刀’,证明你绝不会输于高悠悠。” 我笑了笑不说话,后槽牙都快要摩擦起火了,结果李藏风这个时候才晓得问我:“你又生气了?” 我嗤笑道:“我生什么气?有什么好气?” 说完我就懒得去看他了,在一旁默默地开始弹起金睛刃,叮叮当当如泉水乱流,哔哔哒哒如吉他飞弹,反正我就不看他,我弹得我指甲疼了我都不看他,我就当他不存在,当他是七哥那不存在的脚气。 李藏风这下倒不晓得笑了,他紧缩眉,目光沉,一番浓云笼罩似的,他在看我呢。 我觉得我是不能给他好脸色的,我哼唧一声转个头,结果他二话不说就走近,我吓一跳,还当他是想干啥呢,结果他忽的出手,出力大,速度快,但仅仅是拉了我的袖子一把。 拉袖子的李藏风正经道:“我是说过攻击某个部位,但为了攻击到这个部位,我也需要做点佯攻。” 你佯攻来佯攻去我都快被攻晕了。 我嫌道:“你这人,看着正人君子模样,心思却很深。” 李藏风愣了一愣,随即答:“我从未说过自己是君子。” 我诧异道:“你不是?” 李藏风道:“君子赤诚无算,而我时常谋算、享受谋算,我自然当不得君子,你倒可以一当。” 我是懵了,这么夸人的话我还是头一次听得。 而且他说自己时常谋算,享受谋算?他都在算些什么? 我忍不住问:“那你在悬崖之后,可有算计过我?” 之前那是没的选,之后他可有的选了。 李藏风想了想,道:“有。” “如何算计?用的阴谋还是阳谋?” 他居然又不说话了。 不单没说,而且那眼睛还滴溜溜地乱转,转到后边他避开这个话题,说:“你既生气,晚上可还需要我的按摩?” “你以为我会这么没骨气?你以为就这么点……” 话语戛然而止,如一把长刀从中间截断。 只因他的手未经允许,忽的就摆到了我身上,我马上就狠狠闭嘴了。 大概过了一两秒,我就开始舒服地哼哼了,像一只被捏到了把柄的猫。 哼了一下马上觉得不对,我还没问到他的答案呢,我就开始正义怒瞪,结果李藏风这下就看着,老实说了句。 “我算的是你的身体反应。” 我皱眉,总觉得我的哼哼像里番,他的话则更像颜色番。我还没说呢,他又捏了下,我又长长哼了声,这次故意抵抗愉悦,以迟缓显示不满。李藏风居然听得淡淡一笑,剑眉里晕开了几抹柔,他好像掌握了什么神奇的开关似的,一而再再而三地触动我身上的杠杆。 “我如今已经算准了七八分,待到晚上,你可想试试?” 我颇为冷傲地仰起头,并不想给他一点点好颜色看。 “莫要以为这样就能蒙混过关,你今日算的如此过分……” 几秒沉默,几下轻重,我就对这表面正经的下流胚子一声冷哼,表示彻底的唾弃与鄙视。 “所以你今晚得试更多花样!让我满意为止!” 第157章 全身推拿 我叫方即云,我等着我的全身推拿呢。 白天咱俩打得是精疲力尽,像两头八块腹肌的澳洲袋鼠在提拳互殴,他削我的头毛,我削他的腋毛,正可谓毛毛得正,像我们这样的高手就是能做到心中无毛地上也无毛,所以打下来倒没有真削了谁的毛。 这是好事儿,只是一脸严肃正经的李藏风在停战之后,仍然会不自觉地夹紧腋窝,而我则一定走在他的侧面,坚决不走在他的前面,后脑勺是绝对绝对不能露给他的。 就这样,咱俩决定在外面的客栈找个房间,好好睡。 不是你想的那个多姿多彩的睡,我不搞颜色的,我很正经的。 我一本正经地趴在柔软的床上,如一条撅着屁股的狗,四条腿都伸直了,舒爽、自在,再也没有比这一刻更轻松惬意的。 而他呢? 他倒是先把刀放下。 就放在我的腰旁边。 卸下一身防备,仿佛白日里剃毛的杀意已离他而去,如今的他是毛们的好朋友。 我忍不住回头眯眼看他:“现在做什么?” 李藏风道:“做该做的事。” 这是常见的古龙风废话,我又问:“你想先推拿何处?” 李藏风答:“你希望我先推拿何处?” 我想了想,道:“腰上吧。” 和他打架我总得担心自己的肾,我的腰是多次扭曲多次反转,都快拧成一条麻花辫儿了,他要再不按按我这骨头真得废了。 李藏风倒是显得很客气。 他搬了把交椅到床边,坐好了,把袖子一抬,绑了个结,漂亮的手腕子就正大光明地露出来,五根手指如有灵性,一落下,就找到了腰上最酸最老的肌肉。 然后他就开始了推拿。 你也可以把这个推拿换算成按摩。 我先是一声怪笑,然后这笑声进一步变了音调,酸和涩酝酿其中,痛和爽一并发作,如同一只被捏住了脖子的大鹅,我自己都听得不好意思了,这声哪儿是七哥这等人物能发的?这硬件咋被我折腾成软件了? 我把头直往床上埋,我真渴望这个床忽然多出一个黑洞,把我的脑袋吸进去最好。 可惜没有。 只有李藏风的阴影打在我的头上,只有烛光在一旁噼啪小响如灯爆。 于是我偷眼去看李藏风,只见他模样正经,手上正经,唯有面部线条比平日更舒展,肢体动作较寻常更惬意,卸了刀于床头,他的防备也跟着没,听到我叫声时我是臊,他倒不臊,只一点点变化在眉间晕开,像燕子翘起尖而细的尾羽。 他的手像把锄头,一下就锄上了农民老伯七的地,这边松松土,那边挖挖洞,尤其是他的大拇指,像把大锤似的重重砸在我的某些穴位上,以至于我常常产生一种他是想要揍我的怀疑。 后来这怀疑就被打消了。 因为我确定他就是想揍我。 只是他换了种方式去揍我。 这显示出他是一个表面豁达,实则狡诈的坏胚子。 有些穴道呢,位置不好,藏在腰背上,像两道山峰间一道道小沟沟。 一般睡硬床睡惯了的人,忽然睡起暖床来,这些穴道就不得劲,它们像被一根小针被扎进去足足三分,沉沉的酸,隐隐得痛。而且这里头的精肉不多,直通股骨。我拧少了就哼哼,拧重了就哇哇,拧得不轻不重才能喵喵叫。 李藏风这个坏胚子,就针对这些个穴道进行了多方面的打击,他一开始如老汉开着拖拉机,狂奔飞滚而过,后来听得我是哇哇叫,他晓得不对了,开始如资深工人钻油井,那我就开始哼哼了,这听着也不对啊,他就用大拇指和食指一起上,两指如两把圣剑刺天柱,那我就终于开始瞄瞄叫了,这个就是正常的爽了。 喵喵了一会儿,我觉得有些奇怪了,转头去看李藏风。 “你何时变得这样会推拿了?” 如果我们倒带回头的话,李藏风在悬崖的表现无愧于他医学白痴的名号。 一个个随随便便就能把人掰骨折的呆逼,什么时候知道下手要有轻重了? 李藏风沉默片刻,答道:“上次在天魔崖旁,你嫌我下手过于粗暴。” 我疑道:“所以你就去跟人学了推拿?” 李藏风沉默一会儿,道:“我学的是如何正骨。” 他又说:“不过那个教我的人,认为我更适合推拿。” ……谁教你的啊? 哪位强人做了慈善,能把你教的这么好? 我一脸好奇地看着他,试图在他过分黑白分明的脸上看出点儿别的杂色,可惜没有,有也是马赛克一样的和谐阴影,看不出细节的。 但他居然为了我去学习正骨? 我左想右想都不对劲,我那个时候对他来说应该只是生死之交,不是床笫之交啊。 他到底啥时候学的?我和他不在一起的时间也不多,他难道抽个空的功夫就学了? 人家靠讨好我的胃来留我的心,你靠揍我的穴道来留我的身? 我想了想,决定不想了,我的胸口山峰起伏,我的脑沟倒一马平川,这么复杂的事我是想不了的,不如放开心胸让他探索,在里番里我也能争个第一。 于是我翻了个身,四肢大张,颇为满意道:“你已经按了腰,而且按得不错。” 李藏风正色道:“这证明你的腰不错。” 这啥评价? 李藏风眼中一热,正经言说道:“它经得起操折,当得了好腰!” ……?? 这什么李言李语?? 李藏风忽收敛了狂热,凉凉道:“可我只学过如何推拿背部,若贸然尝试别的地方,恐让你失望。” 这个听着还比较正常,我马上看向自己还没缩水的八块腹肌,这是七哥曾经的金刚芭比气质的代表。 我一脸无所谓地讲:“凡事总有第一次,试试就知道。” 李藏风仿佛得到暗示,果真上去试了。 结果他一下子就按到了我的肠胃部,一指头重重摁下去……险些没让我把胆汁胃液都给呕出来! 李藏风看我脸色骤变,这才松手,奇怪道:“怎么了?” 还怎么了? 你差点把我老胃都摁出来了你还问我怎么了? 我心有余悸地捂住我方老胃老肠,脸色铁青道:“你怎么按这儿?” 李藏风疑道:“不是你让我按的么?” ……我把手捂在肚子上不是为了让你把我胃给弄出来啊!? 够了,得让这一切回到正常的少年热血耽美番。 指着两个上瘤子和下瘤子,我说:“你随便推,但不许动别的地方,能做到么?” 李藏风眼神微微一动,这要换做从前,我可能真就以为他是个木头,可现在咱俩熟了啊,我马上看出他又在哪个犄角旮旯生出了一团火,其火焰熊熊燃烧,一路从他翘起的双眉烧到他微微荡开的酒窝,如果不是他过分矜持的嘴角拉扯住了面肌,我看他的刘海都快飞起来了。 至于么? 接下来发生的事,证明是至于的。 他积极推拿、一步到位,充分显示出农业专家积极开坑荒漠的特长,在上瘤处率先探了周边区域,以点控线,以线成面,给予了几个穴位同等厚重或轻巧的待遇,之后深入交流,与下瘤区进行了坦率而公开的碰撞,过程中有些小摩擦,但进一步丰富了区域的友谊,展示了他与我自古以来的情谊。 以上交流之后,我提炼出了两个重点,四个大字。 妙哉!喵哉! 我心满意足地趴在床上,表示再也不想起来了。床就是我,我就是床,我和床是亲亲爱爱的一体,哪怕李藏风也拆不散我和它了。 结果李藏风马上就把我从床上拎起来,说:“你先走动走动,看看推拿的效果如何?” 我被拎起来是有点不太爽,但我想他说的也没错,我就挺着背走了走,这一下果真筋骨舒爽,全身有劲儿,就是三个瘤子那儿怪疼的,他下手是重了点,但无伤大雅。 于是我说:“我觉得不错,你下次可以再来。” 李藏风微微一笑,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奖励一样,那真是很难得的很正常的笑。 我也觉得他这种正常的笑很是稀罕,于是仔细看他眉目,恨不得拿一张纸开始速写,好把他这个正常的笑容给描下来,以此作为参照物,来区别他那些不正常的笑。 李藏风问:“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我说:“我只是在想,你还有多少秘密等着我去发掘?” 李藏风掩住笑容,忽拉住我的手道:“这次决斗回来,我就带去你看看我的家人。” ……?? 家人!? 李藏风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决斗佬么? 他居然还会有家人??他难道不是个印钞机成精么?? 哎不对,印钞机在成精之前也得先被人类造出来,有可能那个造他的人类就是他的家人了,是他的爹妈了。 这是要见印钞机的爹妈——制钞模板啊! 我马上反握住他的手,说:“不必等了,要不你明天就带我去见你的家人?” 李藏风淡笑道:“莫急,先休息吧。” 说完他看向了烛光,我也是。 第158章 大决斗(第二更) 我叫方即云,我刚和老李大战一场,如今才起来。 这一次算是激战甚酣,一开始是我占据上风,竟有反攻之势,之后双方不分胜负,再后不晓得他戳到了我的哪个点,我就软了,他就攻上来了。 这说明什么呢? 之前的全身推拿,那就是一场阴谋。 他是想事先试探好我身上的反应,看出哪一段是我的弱点,他一指头点下去、拧下去、掐下去,我就没气儿了,一身钢筋铁骨融成滚烫的水,那你就能想象出我是个什么状态了。 不过你也别想太多,真的。 我毕竟是个要去决斗的人,我们不急在这一时,李藏风占据上风之后,其实也没干别的,他从头到尾只用了手。 只是这么一来,更叫我知道了他的狡猾。 我今后不单得防着他剃我的毛,我还得防着他用手指来戳我。 真是防贼千日,不如夜夜一日,总有一天我得叫他晓得被太阳是什么滋味。 于是花了一个上午时间,吃好喝好,收拾完了行囊,叫上梁挽和阿渡,我们一家凑齐,这次却不用马车了,般阳城离这儿不远的,咱们买了四匹高头骏马,黑白花色皆有。我大腿夹紧马腰,一声吆喝,马儿就和离了枪管的子弹一样飞出去,一路上风驰电掣,好似宝马赛奔驰,几乎把我的屁股都颠没了。 日晒风吹的奔了一天一夜,终于到了般阳城附近,这时咱们再分开进诚,同时做好乔装,务必有多普通就多普通。 只是故地重游,难免伤怀。 这地方是一切的起源,我一睁开眼就在这儿,我第一口气就是从这里开始,你说我再次踏上这片土地,心里若是没有千头万绪涌出来,我自己也是不信的。 可是进去之后,我回头看着城门,再转头看看四周。 风景依旧,只我不同。 我深吸了口气,压低了斗笠的边缘,我这脸蛋如今擦了黑粉又贴了胡须,脖子上抹了许多臭泥巴,整得像个挑粪的糙汉似的,这模样该是离七哥离方即云都很远了,不会有人联想到我了。 但还是得小心,这般阳城从前是分部,如今据说已经晋升成总部了,这儿的情报探子就和洞穴里的蚂蚁一样密集,我一路小心翼翼,终于到了和李藏风等人汇合的地点——一个没人的小巷子。 咱们分开进城,在这里汇合后,我先是对梁挽说了一句话。 “再过一两个时辰,我就得去会会那高悠悠了,我让你前来,是希望你能送我到底,你可别拦着我。” 梁挽的眉头紧蹙,漂亮而秀气的脸蛋满满打出了一大片的愁字,可是阿渡在他身边轻轻一笑,还勾了勾小手指,这姿势这手势也不知是在传递什么秘密讯息,我的老母亲好似忽然就想通了什么,他一上来就握住我的手,道:“你既已下了决心,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我刚想放松,老母亲忽的舒展眉头,微微一笑。 “只是我答应过罗神医,得好好照顾你,所以你出你的手,我绝不阻拦,可一旦分出胜负,我可不会眼睁睁看着。” “一旦分出胜负,你就会出手?” “你知道我是靠什么出名。”梁挽微笑道,“高悠悠下手虽快,却未必拦得住我。” 我算看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说,决斗过程他不干预,但要是高悠悠在分出明显胜负的情况下,还是要对我下死手、动狠心,那他也绝不会坐以待毙,必得出一招快手,去了高悠悠这厮的锋芒才行。 我冲着他笑了笑,没说话,转头看向了李藏风,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盯着我大黑脸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什么呢?” 李藏风道:“记得我之前对你说过的话,回来之后,我们有大事要做。” 我:“记得,你得带我去见你的家人,你还得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总不能盲婚哑嫁,和一个我自己都不知道底细的人共度一生。 阿渡倒是很有闲情逸致地看着我,说:“恐怕你不会想知道他是谁。” 我一愣:“为什么?他还能是皇帝老子不成?” 阿渡奇道:“万一他是个富家的少爷,他肯定有三大姑七大婆,你以后除了伺候他还得伺候他家人,你难道不会觉得累么?” 我想了想,这个可能性的确有,你想就李藏风这个印钞的速度,他家那个制钞模板得多强?这万一是一个大家族的少爷呢?我以后武斗转宅斗,宅斗改窝里斗,我能和他的姑表婶相处好么? 哎等等,哎不对。 我道:“如果他真是什么富家少爷,他家人怎么舍得放他去送死?” 阿渡笑道:“不是富家少爷,那他那么多钱哪儿来的?抢来的?” 我道:“像李藏风这样的人怎会去抢?” “那你如何解释他的财富?” 我无所谓道:“他就不能是富家私生子么?” 我马上看见李藏风的脸色黑了一大半,仿佛下一秒就可以把铁拳降到阿渡的大脸蛋上。 我觉得我这就得说句话了,我再不讲话他得把我和阿渡撕了又扯,我赶紧站到他和阿渡中间,接着补救道:“其实私生子之说也不太靠谱,也许他就是富家少爷的朋友?” 阿渡笑嘻嘻道:“你觉得他是被富家少爷养着?就好像他养着你?” 我一听后半句就乐了,我赶紧就点头,可这点完头才发现前半句的毒啊,这死阿渡阴着呢,专门给我下套。我赶紧去看李藏风,发现他脸上的黑色马赛克加倍覆盖、双侧厚度,似乎有崩盘之势,我赶紧就对着李藏风说:“不如你现在就把你的身份告诉我,总好过我们在这儿瞎猜?” 李藏风淡淡道:“你尽管猜,我倒不怕。” 说完他看向了阿渡,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 “你若是再继续误导他,我保证让他以后不和你说一个字!” 阿渡嗤笑一声:“你还能让他一辈子不理我?你当你是谁啊?” 我马上拍拍他的肩道:“我觉得你还是小心点。” 阿渡身上一僵,不太舒爽道:“就因为他一句话,你真能一辈子不理我?” 我摇头:“他当然没有能量左右我交什么朋友,我是我自己,就算他富可敌国,可养我一辈子,要是哪天他想在我的脑袋上戴个紧箍咒,我还是会跑的。” 阿渡面色一喜,炫耀似的对着李藏风扬了扬脸,然而我马上就说:“但是你要是再接着胡说八道,我不会不理你一辈子,我只需不理你一个月,半个月,一天,甚至是几个时辰,你就得气疯了。” 阿渡的笑容几乎要裂到一边了。 “我见过许多种王八蛋,你是里面最大的一个,为了个男人就敢几个时辰不理自己的朋友,你的决斗我是绝对绝对不会去看,你死了我也不管了!” 几个时辰后,金仙河畔,我在沙滩上等人,阿渡在河岸远远地看我。 梁挽这时拍了拍我的肩,道:“他还是在生气的,所以隔着这么远来看你。” 我点头:“我知道。” 我再看向李藏风,李藏风这个时候坐在一把小板凳上。 他安然如山,平静如海,就好像他从未怀疑过这场决斗的结局,就好像他一辈子都能这么静静地坐在这小板凳上。 我要是他的大老婆,估计手帕就是他的二老婆,板凳就是他的三老婆,他对这些小物件的爱是仅次于我的。 很无奈,但这决斗佬就这样。 于是梁挽叉着腰看了看风景,我也坐在了李藏风旁边,坐在了那个摩过我腚的大石块儿上,我在他耳边轻轻道:“想吗?” “想什么?” “想我们初见的时候。” 李藏风回头看我,认认真真道:“不想。” 我一时失语,道:“一点儿都不想?” 李藏风道:“你掉下悬崖的那段时间,我每时每刻都在想你,想初见,想第二次见面,第三次见面。想了很久,想了太多。” 我道:“想多了,腻味了?” 李藏风摇头:“我决定与其想,不如直接问你。” 我笑道:“你想问我什么?” 李藏风沉默一会儿,道:“你当时为什么要拿那三个香包来考验我?我给出的答案令你满意了么?” ……啥? 我考验你?? 我考验你还是你考验我啊??? 我是很想笑容褪色,但考虑到大战在即不宜翻家底,我就故作镇定道:“我很满意,从一开始就很满意。” 李藏风微微一笑:“好,我猜到是这样。” 说完他仿佛已明白一切,而我则沉浸在他这一份格外爽利的笑容里,不忍打断,不舍否认。我还想起了许许多多过去的故事。是怎样的缘分,使一个擅长加戏的脑补佬爱上了一个擅长打脸脑补的我? 其实要是能瞧见他这样的笑容,就算我得去和他的七大姑八大姨搞好关系又怎样?不就是一个加强排的大李藏风小李藏风么?我还不能发挥叨叨的特长么? 左思右想,我心底的快乐就涌上来。 可紧接着,我等待的对手就过来了。 高悠悠一步一走悠悠来,他人也悠悠脸色也悠悠,好像这天地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是与他隔绝的。 不同于李藏风,李藏风当初走过来的时候,我只觉得整个天地都在配合地衬托他的帅,凸显他的光环,而不是这位这般自绝于环境。 由此更突出他的冷、他的傲,他的不像人更像神佛。 高悠悠走过来,横看一眼梁挽,竖瞧一眼李藏风,最后才看向了我。 “你能准时赴约,看来真是看重朋友。” 我道:“他人呢?” 高悠悠淡淡道:“你能守信,我也放人。我把他点了穴道放在一处,穴道解了他自己就会出来。” 竟然这么爽快? 我对这厮心生一点点的好感,道:“你我并没有厮杀到底的理由,也许我们可以点到为止。” 高悠悠道:“不能。” 我道:“一定要拼到底?” 高悠悠道:“因为我必须确定你是不是老七。” 我眯了眯眼:“你和老七有仇?还是你只想争个第一?” 他的手指慢慢从袖间探长、伸出,随之而来的是一点不可小视的杀意。 我看着他那几根杀人的手指,就好像几根针镶嵌在一朵漂亮小花儿上。 不同的是这几根针不是蚊虫的一叮,它一扎就能扎到你的颈动脉、你的大腿动脉,它不疼不痒,但顷刻要命。 因为他的内力灌输在指尖,他抬指即是锋芒,是收放自如的一把手术刀与激光/枪。 “过来吧,高悠悠。” 仿佛是因为回忆起了老七杀人时那股不可阻挡的气势,以及金仙河畔上曾经发生的一切笑话和佳话,我对着他淡淡一笑。 “只是你做神佛也太久了,做回人吧,我来教你。” 第159章 指尖 我叫方即云,我这狠话一放,心里就有了底气。 但是对面的高悠悠同志却没什么惊讶,反倒一脸淡可撒盐的脸上透出了几分红光,好似雪原里凭空变出了几团野火,看着是随时要灭,实际是越燃越盛。 他不但没被激怒,反倒是高度集中了精神,仿佛下一秒就能跳起来把漂漂亮亮的手指头搁在我的脖子旁,奏一曲铁脖飞天歌。 这实在是典型的决斗佬,我瞄了一眼旁边淡定异常的李藏风,我发现我和这物种之间真是有不解之缘。 于是我对着高悠悠说:“你打算何时受教?” 这话是拽的二五八七,高悠悠听了就目光冷冽道:“先让你的朋友退开。” 我眉头一皱觉得不对劲,他接着说:“我知道你约在这个地方是为了什么。” 我心里一虚,这是看出我借着他的手去削弱曹几何的实力了? 高悠悠道:“我不喜欢被人利用。但接星引月阁为害江湖已久,所以他们送来杀我的人,我一个都没放过。” 接着他就瞪了我一眼:“但他们是如此,你也是如此。” 我这下是听明白了。 他不介意被我借刀杀人,是因为他一定要全力以赴地决斗,要在我们之间分出生死,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会认定输赢,所以细节他就不计较了。 而且对老七这样的人物来说,仁慈才是不敬,留情更是小觑,只有拼尽全力,才是对这天下第一杀手的最大尊重。 这逻辑简单明了,却又决绝无情。 我说:“可以。” 我对着一脸忧色的梁挽道:“你先走吧,你若在旁观战,只怕会忍不住出手,到时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梁挽犹豫道:“可是……” 我知晓他心中忧虑,无所谓地笑道:“不过是让你站得远些,真要有什么万一,你可是我们之间轻功最好的人,还怕赶不过来么?” 几句话就堵了我老母亲的嘴,做大孝子我就是专业的。 然后我就看向了李藏风,这家伙的目光一如既往地淡,仿佛天下一切事都不入他的眼。 可我却已看出——他坐在那个小板凳上的姿势比平日更多了几分僵直,身躯线条不似平日灵动,角度过于刚硬,旁人不明白,我却眼观心明,这是他在内心紧张,因此酝酿着不知多少九勾十折的脑回路。 于是我接着道:“还记得来之前,我和你说过的话么?” 李藏风目光一紧:“记得,但我不会去做。” “为何不做?” “因为你一定会回来,你答应过不会再对我撒谎。” 这家伙竟有股莫名的信心,不知是给我涨自信还是给他自己涨,反正他坚决不忍承认另外一种可能性。但是我得想——我想的是我若死了,曹几何这王八羔子就由李藏风去杀,我即便没死,李藏风也是我的心和我的眼,他得给我盯着这金仙河畔的四面大方。 这地儿可是个天然的埋伏场,我们不能在这儿做活靶子,得散开,如鸟兽般潜伏在幽僻之处,才不会被一锅端。 我暗示他:“这林子里可以有我们,也可以有别人,我希望你和梁挽,还有阿渡,能替我守好门。” 梁挽还沉浸在忧虑里,李藏风却已经自信地点了点头。 “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我不会给他们被剃头的机会。” 这么逼格满满的话你提什么剃头啊??杀逼格了啊我的哥! 高悠悠忍不住道:“你这剃头的怪癖是怎么养成的?” 他竟然问出了我心中的疑惑,我忍不住竖起耳朵听,结果李藏风不变应万变道:“剃头不是怪癖,我很正常。” ……这句话你以前就说过,我再问遍,哪儿正常? 高悠悠沉吟片刻:“其实你自己也知道这不正常。” 李藏风固执反弹:“剃头不是怪癖,我为何要觉得不正常?” ……复读机了吧你? 高悠悠淡定反弹:“……你不承认本身就不正常。” 李藏风一脸冷漠地反反弹:“剃头本就不是怪癖,觉得它是怪癖的你似乎应该反省一下。” …… 两个幼年决斗佬在小学生吵架吗? 是我在决斗哎,我哎,李藏风你抢戏咋抢到我头上了? 梁挽以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看了这俩,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回头对我说:“这儿的入口我会守好,保证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阿渡那边我也会通知。你大可放心。” 总算有个正常人了,不容易,真的不容易,整天被决斗佬包围的方某人我已经要感觉到智熄了,只有老母亲的人生智慧能够拯救我摇摇欲坠的智商。 送走了这俩,沙滩上就剩下了我和高悠悠。 咱俩眼观眼,心观心的,彼此都有个数了。 高悠悠这厮可不是李藏风,他说不会留情就真不会留情,一出手必定是要我命,以性命证明武道是决斗佬的优良传统,但我不介意帮他改传统换门道。 接下来的事情大概可以两句音效来总结。 Biubiubiu,duangduangduang. 风不动叶动,叶动了高悠悠就动。 他一抬指,我头皮跟着一麻,仿佛灵魂深处被炸出了一个洞,危险预感紧飚上去,我马上就往旁边一个翻滚、躲开,沙子沾了我肩,如流水般从背部滚下去。 我躲的什么呢? Biu的一声炸响,我原来站着的位置居然多了一个指头大小的沙洞,土黄色沙粒飞飞扬扬,好像炸开的也是我的平常心。 高悠悠不平常。 高悠悠的指头果真是机/关枪! 在大家都或多或少讲物理原则的世界里,只有他和李藏风独树一帜,走玄幻风! 不过玄幻也可以解说一下。这厮将一身雄浑内力附于指尖,竟然赋予了六脉神剑一样的霸道奇效,他掐个手势一抬指,又是一道无形气劲射来,我匆忙躲开,只来得及拔了贴在大腿内侧的金睛刃,接着我一跃再翻三滚,脚下沾地绝不超过三分之一秒,移动轨迹绝不让人预料,也不知是否错觉,我抖擞沙粒时总有种duang duang的音效感,与高悠悠的Biu biu音效形成了一种鲜明对比。 就这么左躲右躲、蛇皮走路,看似好像是我一直被气劲追着打,其实我已通过迷之路线拉近了咱俩的距离。 为什么要拉近距离呢? 因为七哥嘛,远程白痴,近战天才。 高悠悠多次不中,神情也跟着一紧,原本的淡泊隐下去,整个人就像面无表情的一个打字机,Biu biu biu几下后,他的频率不但没有减缓,反而更加急切。 他总不可能无限制地刷出吧? 内力总有用尽之时,我不信他就能一直这么横下去! 我一个翻身滚到他身前,低腰俯身一次横砍,高悠悠往上一跃,急急躲过一砍,转眼却双脚蹴出,踢我肩头。我干脆不躲不让,正面接他一脚,手腕却猛发力、狠抓他小腿,跟着往左边90度一个大转,直接就把他整个人翻过来。 翻过来的结果就是我躺地上他也得跟着躺,我一身沙子他也别想干净来去,可高悠悠的腿脚也厉害,这一踢首先震得我肩疼腰酸,接着被我摔到地上后,双脚继续发力,竟像一把剪子一样绞住我咽喉! 脖颈被卡,我呼吸猛然受制,他竟趁机指尖向下,一道无形气劲竟要直指我眉心! 这是要人老命啊! 我不管喉部窒息,一把金睛刃如白龙甩尾般削向他足部筋脉!高悠悠或许不怕死,但他绝不允许自己变成一个残废! 果不其然,高悠悠指尖一歪,无形劲气改成刺向我的匕首,我手上一震颤,仿佛被一把千斤大锤砸了手背,匕首脱手,我却也趁机抓住他脚踝,五指如狼爪深攥狠挖,逼得他松脚撤开。 撤开的同时我迅速滚向一旁,却不拾取匕首,而是用那钢铁脚趾一踢,匕首裹着飞沙就向高悠悠的躯干飞去了。这玩意儿往小了说是飞刀,往大了说就是小型火箭。 高悠悠呢?他两指一磋磨,劲气如鞭影般甩出,阳光仿佛出现一阵水流般的波动,空气里却发出火爆木炭般的噼啪作响,匕首就似撞在了一道看不见的暗器上,势减速削,恹恹得掉到了一边。 但这中间耽搁的几秒,已足够我抽身拿出背部的“分水刺”,也足够我如一条狼般蹿至高悠悠身侧,欺身压近,抬脚踢他膝盖,手中长刺如紫电般戳他咽喉! 如法炮制!以脖还脖! 高悠悠几乎是在电光之间拔高身躯,往上一仰,让分水刺贴着他光滑的下巴飞上天去,同时身体像被一道无形无迹的空气托举了上去,他轻而快地改变身形,转眼就抬起了双足,继续一脚戳我胸口,一脚切我肩头。 我干脆一刺戳他脚心,一拳冲他脚板,拳头可以挡,但是刺不行,高悠悠收了一脚避开锋芒,但那一重拳他躲不过去,就干脆受了,受力的时候人还在半空中腰胯一转,借这一拳之力倒飞出去,如同一片轻飘飘的羽毛在天空落下。 可是再轻,再飘,这人也是在空中,就是得比地上慢一步,你还别不认。 我等的就是这个机会,我一定要打乱他的进攻节奏,逼得他频繁上天,然后被我拉扯下地,再也无法升天! 我眼前仿佛气球闪现,高度集中精神之下,我的身体先一步进行反应,首先双足一蹬,立刻飞蹿出去,像长了翅膀似的大鹅似的追着他这单片羽毛。 然后是半空一爪探出,先一步捉住他脚裸,干脆就往回一拉,再往地上重重一摔! 如此狼狈,如此险恶,然而高悠悠毕竟是高悠悠。 他在后脑落地的危险一瞬,竟一指弹地,借着这弹力上升了半分,他不顾被我捉着脚裸,两指磋磨间,一道气劲冲我发去! 如同疯狂到了极致的七哥,我心中毫无恐惧,只在最后一关头侧脸挪位,任凭那火辣辣滚烫烫的致命气息贴着我的眼窝过去,我冒着瞎眼的危险就是为了在这一刻五指发力,攥死他的脚裸往旁边一甩。 这一甩颇为给力,他后脑朝地飞,仿佛一个气球要落在充满针尖的大地。 结果这厮却半空一挺腰,眼看要开始翻胯旋身,好减轻落地的伤害。 这时我身形前跃扑去,一根分水刺如飞针刺龙眼般,脱离我手心,刺向他脸颊! 前有以脖还脖,后有以脸还脸! 高悠悠!你这神佛也该陨落了! 第160章 乱 我叫方即云,我眼前看见的是胜利。 我一道飞刺化作银光飞过去,仿佛是一道死神的绣花针从天而降,扑向高悠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颊。 但我想接下来他就要有点表情了。 最起码得疼,得怒,得有些惊惧般如凡人的脆弱模样,那才是我想看到的东西,把一个高高在上的人从天上拉到尘埃里,践踏、踩碎,听着得有多美好? 哎等等,哎不对啊。 我这个心态咋回事? 为啥听着这么黑?跟个抖S似的? 七哥的精神遗产是这样的么?戳起气球来我心就这么脏的吗? 我甩了甩头压下心里的一片黑,我发现高悠悠这厮能混成小无相山第一高手,理由的确充分。 这么惊险刺激的一招下,他居然在十分之一秒内双手齐发,两道气劲自左右手指发出,如气流推动火箭似的扭转了他的腰胯,使他避开了那一刺的正面冲击。 只是那一刺实在太快、太急,即便他做了一切正确的防御动作,他仍被这一道银光擦过了脸蛋,落地时再也不能轻轻巧巧,他是重重地摔在了沙地上,然后抖擞骨架,重新跃起。 我发现他左边脸侧留下了一道鲜艳的红痕,一双眼睛倒是没了淡然,只剩了鲜红如血激烈如火的愤怒。 这倒是他第一次像个人。 “你刚刚那一刺该冲着咽喉,再不济也该冲着心脏。”高悠悠冷冷道,“冲着脸颊来,就只是在泄愤!” 他居然看出来了我刚刚一瞬间的心脏? 不过人家冲着脸去也不过是以脸还脸罢了,说是泄愤,那你之前射向我脸蛋的那一束Biubiubiu算什么? 但我心里这么骂,我嘴上得骂的不一样点。 “泄愤?” 我看向他,这脸上是淡可撒盐的轻嘲。 “你这一辈子打过这么多人的脸,被打一回又如何?” 挑衅在这边似乎起了点儿效果,我看见高悠悠伸出漂亮的手指,轻轻擦了擦他的脸,好似拂去脸上的一点脏东西似的,他拂去了指尖的一点血。 血滴子尚未完全落地,他的人就已向我冲来。 如一道离开轨道的火箭,他每一秒都比上一秒要快上几分,快到最后几乎是电光在火石间跳来跃去,在我的视网膜中无限放大、直至占满全部视线! 好快! 这家伙一向是敌动我不动的千年雕塑,没想到主动冲过来是这样可怕的速度! 可惜还是不如梁挽。 他指尖尚未抬起,我就已往地上一倒。 注意这是我主动倒下,我还贴地飞行,像一道平行于大地的直线,手上捞起了掉落在地上的银刺,我直接飞蹿到他身后,抬肘撞他腰部,吃我肾击! 高悠悠腰部受撞,往前一倾,如玉柱倾颓,桃山翻倒,我正要趁势去抱他老腰,最好能截住肩卡住脖来个过肩摔脑着地,结果他在倒地的一瞬将手往后摆,指尖自袖中探出数道锋芒,三指如挑琴拨弦猛烈晃动! 三道悍烈劲气全冲我腰侧! 反向肾击! 这距离实在近到让人疯狂,我飞速变招,手肘迅速往地上一撑,使整个人横着飞起,竟如一杆平行于大地的笔,我在半空中旋身转体,如甩干毛笔一般甩开三道咬着我不放的气劲,随即在落地的一瞬,以银刺反戳沙地,借着力道再度弹空而起。 如白鹤凌空展翅、孔雀开屏甩羽,我有心躲避,却无心成就了这动作的无形潇洒,这一刻我觉得七哥的逼格可以复活了,我算是没给他老人家丢面儿。 而在这一系列的落地拆解动作后,阴魂不散的高悠悠再度追来了! 他似看准了我的路线,先一步占领低空领域,人往前一低身一俯腰,左右两手齐发,一手向上,一手向下,四指如分花拂柳般点拨了下空气,,便有两道刚烈之气冲着我双脚飞,另外两道如子弹般冲着我胸口来! 大招! 终于放大招了! 我往上斜蹬,骨节如炮仗般劈啪作响,一身筋肉扭到最极限,这是和李藏风学的惊鸿一跃,导致双脚离地,那下面的空气弹打不着目标,而我胸口侧移,那上面的空气弹也打不中心脏,只能冲我的肩头过去。 至于肩头么? 骨头碎了就碎了吧,养养几个月就好了吧。 只要能赢,只要能不死在这决斗里! 我正待一根飞刺刺向高悠悠咽喉,忽的听出了一种微妙而奇异的响儿。 如一条柔软的丝线飞旋着掉在刀锋,似两条刀片碰撞着摩擦在一起,嗡嗡作响,嘶嘶有声。 我心中警铃大作,飞刺在最后一刻避开高悠悠的咽喉,贴着他的脖子滑了过去! 高悠悠也察觉不对,本想收手,可他的速度比他的思想还快,在撤手之前又发出了一道气劲。 这次我没躲过去,肩头先中了一记,胸口又老老实实挨了他一下,气海翻腾,经脉逆走,如岩浆热火行走于脉管,一下将我的全身包围在滚烫的热度之下。 可在同时,也有“叮”地一声响,我的“分水刺”准确地贴着他的脖子刺了出去,击中了某样东西。 于是我猛地吐出一口血,摇摇欲坠时,我击中的东西也落了地。 那是一枚银针。 细如牛毛、静如沙粒,静悄悄地躺在沙地上,如一道亘古便有的光,被粗糙而暗沉的沙色衬托得格外好看。 高悠悠立刻拉住我的手腕,接住我要倒下的身子,一张冷淡的脸上满是错愕、疑惑等似人的情绪。 我以为他从神佛的位置跌落,是因为他会败给我。 却没想到是因为他被我给救了。 “你为何要救我!?” 他几乎是从攒着怒喷出这一句,好像我救他才是在挑衅他。 事实证明,那一瞬要是我不变招,我大概率会要了高悠悠的命,即便这跟银刺他能躲过,这银针也是冲着高悠悠的老脖子去的,反正两样要命的东西冲他来,他不可能全躲过。 可是我变招了。 我在最后一刻让银刺偏离,先击下银针。 然后被高悠悠这个思想慢于手脚的决斗佬给打在胸口了。 我咽下滚烫老血,死咬着一口崩嘴的银牙道:“你若死在决斗中就算了……若死在他手上,我得活活气死……” 高悠悠急道:“他是谁?” “还能是谁?”我怒得七荤八素,“当然是曹……” 还没说完呢,我胸口一阵山翻海腾,喉头有种甜辣滋味涌上来,又一口陈年老血从嘴中喷出,直接就混着唾沫星子溅在了高悠悠的脸上,他眉头一搐,却也不顾去擦,只点了我身上穴道,脸色在复杂和纠结中来回横跳,恨恨道:“你……” 他的话也没说完,远处林子里忽的起了两声爆破声,还冒起了浓浓的烟火。 那是李藏风和梁挽的方向!有人在那两处用了火/药!? 娘的,曹几何这老阴逼!我痛的说不出话,血气流失,意识模糊,全身上下都没了力,只见一道人影飞速闪到我身前。 居然是阿渡。 他本在对岸观战,不知从何时就开始挪近了,结果反而阴差阳错避开了被人偷袭。可他现在看着我肩头和胸口两个血洞,再看着高悠悠一脸冷峻含恨地把手指搭在我的左胸心脏处,他脸色一变,好似明白了什么。 “高悠悠你这王八蛋……他都已经输了你还想赶尽杀绝!?” 倒下的人是我,可是这场决斗本来要赢的人是我啊! 高悠悠一边替我传功,一边面色不虞道:“我是想杀他,但现在你更该去看看林子里的人。” 阿渡明显是想错了,道:“不牢你费心,李藏风的刀无人可破,梁挽的轻功天下难敌……就算敌方用了火/药,他们又怎会轻易死去?” 他看向身上多了两个窟窿的我,目光一凝,悲伤和仇恨积攒到了极点的结果,就是他的脸色平静如一方深海,静的让人害怕。 “他们两个还能活很久,可是这个人却马上要活不成了……他虽然可恨,却也是我唯二的朋友……如今他就要死了,我怎能不送你一起上路?” ……孝子!!我还能抢救啊!! 我刚想说话又是一口血往上涌,感觉是哪个脏器受损了,高悠悠被阿渡说得很想起身一战,但转眼看我现在这半死不活的状态,他也终于想起我是怎么落得这个地步,于是忍怒不发,继续为我传功,阿渡眼看他不理人,在平静里溢出了无边的杀气。 “还不放手?把他给我!” 高悠悠皱了皱眉,我以为他还是能忍下的,能说几句人话解释下来龙去脉就好了,结果这家伙看也不看阿渡就道:“我没空与你掰扯,滚!” ……你好好解释会死啊?? 你和他说有人偷袭了我们不就成了吗!? 阿渡淡笑道:“好啊,好啊。” 连说两声,他忽的气势一厉,手中一动,身上软剑就如一条出海白龙般,杀气腾腾地咬向高悠悠的后脖颈! 乱了!! 金仙河畔乱成一锅粥了!!! 第161章 救 我叫方即云,我今天就想暴打孝子渡。 可阿渡这雷惊电怒的一剑这么刺过去,高悠悠居然没躲,居然就攥着我的手腕继续传功续命。 而阿渡呢?他居然也没有刺下去,而是把一条抖如龙蛇的软剑搁在了高悠悠的脖子上。 一个没躲,一个没刺,搞什么呢? 阿渡道:“你不躲,也不交人,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高悠悠不置可否,冷笑一声:“杀我比救你的朋友更重要?” 阿渡道:“杀你当然很重要,因为我的朋友还没这么容易死!” 说完他忽把沙地上的匕首一踢,踢到半空之后以十分之一秒的速度抽剑、打匕首柄,我的金睛刃就和一把大型飞刀似的直朝林中而去,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如早作算计般,林中传来了窸窸窣窣一阵响,然后就没了声息。 原来他刚刚怀疑高悠悠,由此杀心大起,但也知道林中有贼人窥探,所以一剑试探,再一剑偷袭林中人? 阿渡立刻向高悠悠咧嘴一笑:“你先救他,我去杀人,杀完了我再回来干死你。” ……鉴于你是耽美狼本狼,咱们能换个词儿么? 他似察觉我内心吐槽,转头看了看满口血的我,疑道:“高悠悠和你打着打着怎么会停下来救你?你是不是又留情了?” 问完他略带失望和惋惜,以一种老父亲看不孝子的目光看我,仿佛咱俩的身份在这一刻形成了完美的逆转,可怜我憋足了劲儿想吐一口血给这兔崽子,没想到阿渡一说完,就真的跟个兔子似的蹿进林中,继续他的狩猎之旅。 这仔的动作那叫一个迅猛,真真是动如脱兔,静如烤兔,反正在他身上万物皆可狼与兔。 我就像一只待宰的兔子一样被捏在高悠悠这头大尾巴狼手里,他唯一的好处就是不说话,只传功,这省去了我很多的麻烦,可没想到他传着传着又开始说话了。 “我会尽力救你,但我的一指便可杀人,你中了我两指,就算有我搭救,你还是很有可能会死。” ……你能不能不要说这些了? 高悠悠拧狠了一双剑眉:“所以我想在你死之前问清楚。老七,你我本该是天生的对手,就算有人干预,你又为何豁出性命去救我?” 他开始叫我老七了。 看来是嘴不服心里已经服,看来对高悠悠这种逼格佬就该痛打一顿他们才会和你说人话。 我因他传过来的内力而平复了点儿气息,但胸口伤处依旧火烫火燎,这使得我接下来说的每个字都得够慢,要省力气,可我还是说了。 “咱们不算天生对手……只因你根本不是我对手。” 高悠悠一愣,显然没想到我想说的是这个。 楞啥啊?要不是因为去救你,我早就一根刺捅穿你的喉咙了。 由此我从这一战得出了两个结论。 七哥是最棒的,七哥是最强的。 就算他过世了也没人能动摇他的地位,反而因为他的过世导致他成了我心中的战斗力标杆。就算李藏风这个呆逼认为高悠悠比七哥略强,我也坚决不信,事实证明我果然不该信,现在这一场战斗就说明了结果! 我当然不可能一口气把这些话在他面前说完,全说完我得把人惹毛了,那我也得去见七哥了。只是我不说,我眼神却在说,它说的是得意、炫耀以及各种嘚瑟的情绪,而我脸上的欢愉也已呼之欲出,高悠悠但凡不瞎,他都能读懂我眼神,这是古龙风决斗佬的标配能力。 结果高悠悠看着我的眼神就说:“你果然也不正常。” ……啥不正常? 高悠悠道:“一个人快要死了,最在乎的却是输和赢,你作为人来说不正常,作为老七来说倒很正常。” 说完他得出了个结论:“你之前装的很像,几乎要把我骗倒,如今总算露了本色。” 这什么意思? 高悠悠唇角一扬,居然认真道:“你很老七,我喜欢这点。” ……?? 啥玩意儿?? 我脸上故作淡定,僵硬到死,内心却疯狂重复了一百遍“啥玩意啥玩意”,感觉我是又触动了这人哪根奇怪的弦,叫我觉得十分不妙。我对这个决斗佬不太熟,我对我家的决斗佬更熟点,于是我开始把目光投向远处,李藏风去哪儿了? 说时迟那时快,林中的动静被阿渡一一掐灭,但水里居然冒出了几个人,他们从平静的金线河内一跃而出,湿淋淋地冲向高悠悠与我,一个个手持利刃,肩甲胸甲把要害都护到了极点,这是早有准备的精兵! 一把刀要落在高悠悠身上,这家伙却没动,如泰山似奇松,他似乎与外界的动静形成了隔绝。只因为他专心致志地替我传功疗伤,他懒得动,或者说是不屑动。 另一把刀要落在我身上,高悠悠还是没动。仿佛他眼里只剩下了救人这一件事,杀人的事是交给别人做的。 一般这种时候我是得原地起跳暴怒打人的,或者抱头乱窜找地儿藏好。 但是我也没动,我是一丁点儿都不需要动,我只需要睁大眼睛去看。 看什么呢? 首先是李藏风。 他如从天边而来,而比他更快的却是他的一把刀。 炼光神刀,被他一手投掷而出,仿佛一条有生命的线似的,准确地钻进了一个人的后背。 这个人的刀本要落在我身上,但是他得停了。 李藏风的刀从他的背后一路穿骨开肉,直接从他的胸口穿出来。 结果可想而知,无名路人的滚烫热血溅了我一脸,却一滴也没有落到高悠悠的脸上,他脸上只有我留下的那道血痕,其余地方是干净洁白如无暇美玉,令我忍不住更想吐一口血在他脸上了。 李藏风随即飞身而至,捡了刀子就朝后方一送,正好送进了一个要偷袭他的家伙的肚子里,再是一刀抽开,红的白的一道儿晃出来。他轻轻松松地一刀收回,来到我身边。 人来了,他在了。他在我的心就在,我觉得这一切都能稳下来,我的命和我的心都能活蹦乱跳到明年。 更何况还有梁挽。 轻功绝世的梁挽。 我一向很少描写他的出手,只因为他基本上都让我看不到出手,往往是我和别人打的时候,没几秒呢,他就把自己的事儿给干完了。但这次我躺了,我睁大眼睛就能看清楚了,他从远方而来,仿佛从天而降,先是缩手于背后,头颅低着向前冲,一个人以一个小型子弹的姿势冲向了另外几人。 你以为是这几个人包围他,但更像是他一个人包围了几个人。 他蹿到一个人的背后甩了甩袖,袖子就擦了对方的脖,如一片小刀飞速抹过,那人虽没死,但顷刻就晕死躺倒了。 他随即把这晕死的人踢到另一人身边,趁此跃到第四人的腰侧,一个肘击送到脊椎那边,注意是脊椎,这人就从竖的被撞成横的,从健康沦落到残疾了。 但也没死,我感觉他还是留了活口。 直到一个人的刀在即将落在高悠悠身上时,梁挽就如一阵风似的刮到他身边,一掌如刀子般切向这人手腕,随即五指抓腕、翻折,一只好好的手就好似被他向里拗了九十度,“咔嚓”一声,清脆利落,这可是比我当年还利落的拆骨术。 狠啊,咋忽然这么狠了呢? 我想了想,他有啥可气的呢? 忽然发现梁挽在打斗间隙中把目光投向了我,一看见我胸口的血洞和肩膀上的鲜血淋漓,他脸上是一丝人气儿都没了。 好的,我明白了,这是气的呢。 有这几人在,我还愁个什么呢? 我正想对着李藏风微微一笑,我一看见他我心里就安定了。 可是李藏风却不太好。 他瞧见我在高悠悠怀里,胸口还一个大号的血洞,像手术室里嗷嗷待宰的病人,我感觉他身上的气息一下就变了。 这人目光冷如两根冰锥,腾腾杀气覆盖了脸颊,他怒道:“高悠悠!” 只三个字,我就知道他是要高悠悠给个解释。 这才是正常决斗佬说话的方式,高悠悠也开始正常地说:“有人偷袭,你掩护,我救他。” 李藏风冷声道:“你最好拿命去救他!” 高悠悠反驳道:“我难道不是在这么做?” 李藏风一言不发,以一个医疗智障的眼神审视着医疗憨憨的高悠悠,他忽道:“高悠悠,替我按住他。” 啊? 我一愣神,高悠悠犹豫一番,立刻照做,李藏风马上从胸口一掏,掏出了起码三瓶不知名的药,一系列花样不重复的小手帕,然后以雷电般的速度,一股脑地全洒/塞在我的伤口上! “嘶……” 我倒吸一口凉气,本来缓和过来的气息,感觉顷刻间就要散了。 ……大哥!!你这是要救人还是要疼人啊!! 李藏风继续掏胸口:“药还有,我再洒些就可以绑扎伤口了,你先把他摁死了,别叫他乱动。” 高悠悠本来一直看着,看着看着实在忍不住道:“你这救治的手法是不是不太正常……” ……你除了正常还会说点别的吗!? “无所谓正不正常,只是你见识短浅。”李藏风头也不抬地怼起来了,“而且对于照顾伤者,我有更多经验。” 他不提还好,一提起来我就想起来悬崖那会儿发生啥事了。 他只学了推拿他没有点医疗技巧的啊! 让他给我动手要疼死人的啊!!! 我马上精神抖擞,原地复活,我当场掰开高悠悠的手指,中气十足说:“没事……我可以自己包扎!” 还没说完李藏风就把一些莫名其妙的药洒了上来,然后一大巴掌就这么“啪”的一下按压在了伤口上面,我中气十足马上变成了奄奄一息,疼的眼睛一热,眼前直接炸成黑的红的。 高悠悠看了咱俩的互动,好像忽然之间失去了正常系的语言,成为了一个正常的沉思者。 李藏风这时补充道:“这手法虽说有一点点疼,但他是老七,他忍得住。” 一点点疼?? 我拼力挣扎,结果一下子气上不来,哼的一声就躺倒了,整个人变成了一条软乎乎的咸鱼。 高悠悠疑惑地看了看我的表现,对李藏风道:“他刚刚还紧张挣扎,现在似乎已经完全放弃了,你这药莫非有镇定安神的效果?” 李藏风唇角一扬,道:“我也没想到,这一番猛药下去,竟真能迅速有效。” …… …… 有效个屁!!! 第162章 重逢 我叫方即云,我在想我和李藏风究竟有什么仇。 你说他这么做是想害死我呢,还是想害死我呢? 我真的是上口气喘不上下口气堵在喉咙口,他咋就对自己的医疗技术这么自信呢?是因为那晚上按摩过于顺利,给了他一种掌控了我身体反应的错觉? 没错,应该就是这样了。 所以我现在特别后悔,后悔当时让他嘚瑟了那么一把。 你别看李藏风这个人,气质上是寒风中一朵钢骨凛冽的花,其实他是可以拿一堆小黄书当被子盖的。我这么讲你明白了吧? 他不老实啊。 这家伙从头到尾就没老实过。 可怜我一大好青年喂了狼,这狼压根就想把我吃干抹净,连一根骨头都不留给后人。 我喘了几口气,我决定能用眼神解决的事儿咱就不叨叨,叨叨对我来说可费体力了,于是我恶狠狠地瞪了李藏风一眼。 这一瞪如一小刀子插在李藏风的脖子眼,他似乎清醒了许多,犹豫许久,按在我胸口的手终于识相地按在了我肩上,他轻声道:“很疼么?” 本来我是想点头的,结果这个时候高悠悠在看着我。 好不容易我才在高悠悠这逼格佬面前把逼格攒回来了,我要现在喊疼喊狠的,我是不是有点对不起七哥? 于是我矜持了一下,先点了点头,再摇了摇头,给他们一个自己体会的机会。 李藏风立刻道:“我明白了。 ” 高悠悠疑道:“你真的看明白了?” “我大概明白。”李藏风道,“他是想说这伤口一开始是疼的,如今就不疼了,可见这药在止痛上的确有效,可以再用用。” …… 我还是狗带吧。 高悠悠没有表情的脸当机了那么几秒。 我觉得他是看破了,终于有一个正常人能看破此局。 结果他忽发感慨道:“我还以为你们之间只是……没想到你们竟心意相通至此。” …… 你也一起狗带吧。 李藏风道:“这世上没有谁一开始就能把握对方心思,我花了许久才到这一步。” …… 我们仨干脆手拉手一起狗带吧。 李藏风语气一转,如同命令般:“所以我绝不允许他死在这儿,你听明白了么?” 他把话放冷了,手里却紧攥着我的衣我的袖,一双眼如鹰爪似的钩在高悠悠身上,每个字都是警告,仿佛高悠悠说个不,他就能冲上去给对方剃个头。 高悠悠道:“我会拼尽全力救他,做你该做的事即可。” 说完他看向我。 而我给了他一个硕大的白眼,作为正常的回应。 高悠悠道:“怎么?就许你救我,不许我救你?你的性子莫非比李藏风还傲?” 不是……我已经放弃给七哥攒逼格了。 他颇为不爽道:“你越是不想我救你,我就越是要救你。今日拼尽全力,我也非救你不可了。” 这都行??? 我闷头一想,感觉也好,反正他的医疗技巧总不能比李藏风更差,一个合格的医疗战士在李藏风这种负分的医疗智障面前就约等于优秀了,这都是被衬托出来的。 李藏风握了握我的手,收起锋芒,冷声转柔声道:“我知道你其实很疼。” 我瞥了他一眼,你还知道啊你? 李藏风酝酿几分,又似乎做了个伟大的决定,坚定道:“事出有因,但这次是我不当心,等你好了,你可以百倍千倍地还回来,你随便做什么,我绝不反抗。” 绝不反抗? 不会反抗什么?我的暴打么? 虽然他脸上没有半分娇羞的神情,但我怎么听出了一股颜色味? 李藏风没给我回应的机会,远处又来了几个不长眼的黑衣人,他一转身又去砍人了。 我倒不担心他的近战。但这次的敌人很明显比上次更为难缠,这一个个似看穿了李藏风的近战能力,手持绳钩,四面围攻,一伸手抛物,就是四个方向四条钩,每条各冲李藏风的手足咬! 我心急如焚,脸上宛如白天兑了黑夜,结果高悠悠一把攥死我不安分的腕子,他一只手忽的覆在我要喷火的双眸上。 “别看了。” 我吓了一跳,他倒淡淡道:“他是李藏风,不会轻易死。” 突如其来的黑暗叫我觉得又奇怪又懵逼,这要是李藏风这么干就算了,高悠悠这一手灯下黑我可受不了,我凝了凝神就吐出四字。 “你先撤手。” 高悠悠不撤,他理不直气也壮道:“看他你就会触动心神,好好运息调气,别浪费我给你的‘无相真气’。” “无相真气”是哪儿来的真气?这设定我咋不记得? 我固执地保持沉默了几秒,继续道:“我要看……” 光听打架声儿不见打架人真是太不够意思了,我听广播剧都没耐心的人你指望我去听有声小说? 高悠悠道:“你是怕自己活不成,一定要在死前看他最后几眼?” 哇,这嘴。 欠的让人好想在他嘴里灌几把刀子啊。 我直接就使足劲,张牙舞爪地拍开他手,两眉爆起一根青筋,又凶又恶地瞪死了他。 “……我是对你没信心。” 我真是一口血在嗓子里沉太久了,这话说得又哑又沉,但总算凸显了七哥气势,高悠悠听了还不急,他还慢慢道:“你说什么?” 我咽下一口血继续叱他:“他们三个都忙于杀敌,你在这战场自身都难保!怎么救我?” 他面无表情地问:“所以呢?” “所以你还不滚去帮他们?你以为我真的需要你救?” 高悠悠盯我许久,忽的一笑。 他从前的笑都缺少人味儿,显得不阴不阳不冷不热,这次倒是有人味极了,轻嘲和讽刺都在,热度终于败给了冷,他看着终于像是个中二少年了。 “你是怕敌人越来越多,想激我去帮李藏风他们?” “你难道不该去?” 高悠悠无情无绪道:“可他们的死活与我有什么关系?我本就是和你决斗而来,你救了我,我也只需救活你,然后我就不欠谁了。” 我脸上收束了所有表情,道:“你既是这样冷心狠情的人,那为何你在血衣侯的宴上,会主动去救助那些中毒的侠士?” 高悠悠沉默一会儿继续道:“你的话比我想的要多,是你生来如此,还是李藏风改变了你?” 我:“是我生来如此,但李藏风也的确改变了我。” 高悠悠好像听见了什么新奇玩意儿似的:“所以你是生来话多,但李藏风叫你变本加厉。“ 他若有所悟道:“果然两个不正常的人,在一起只会更不正常,根本不能互相拯救……” 不正常个头,我看全场就你最不正常。 他接着说:“你废话虽多,倒有一句说对——战场不宜久留。” 我还想再叨叨几句,可高悠悠竟也不等我讲完,忽的一把抄起我,直接就使着功力一飞冲天了。 这河岸的冷风是疯了一般扑打我脸颊,气流更是把我的发型吹得瞎几把乱,结果高悠悠还点了好几次树尖儿和树干,硬生生地七拐八弯,把我拐到一处比较安全的河滩了。 他就这样暂时远离战场,把我放地上开始继续传输真气。 你要问我现在是什么感想,那倒是挺简略的。 我现在就想把高悠悠和李藏风一起打包,踹进金仙河畔,再把他捞上来,再踹进去,再捞上来,再踹进去,然后我给河水通个电,我就让他俩不分彼此了。 正遥想着暴打一对决斗佬,我忽觉着身上力气渐足,心口疼痛缓解,全身似泡在温温暖暖的澡堂里,我又发现高悠悠闭目抿唇,怕是输内力输到紧要关头,他是绝对绝对不能动了。 偏偏这么个要紧时刻,这四周的灌木丛里就有动静了。 我心里这就和打鼓比赛似的东一榔头西一锤,你说这么近的距离要有人冲过来,是先打死高悠悠还是先打死我? 结果那人冒出了个头,我心里一惊。 居然是薛灵灭? 他这么快就解了穴道出来了? 薛灵灭看见是我,一路冲到我身边,道:“高悠悠,此地不宜久留,他们马上就要带人来围攻,你把老七交给我!” 他看了看躺在地上被攥着腕子的我,神情颇为急切,步伐如飞云走步,好像半点都没受伤似的,叫我好生惊讶。 可他这么一通急喊,高悠悠却置若罔闻,连眼睛都没睁开,依旧保持原来的姿势,如神如佛如泥塑雕像,就是不像个人。 薛灵灭眼看着高悠悠不搭话,急道:“你再不把他给我,等接星引月阁用了大量火器,你们一个都逃不掉!” 高悠悠这才睁开了眼,沉默一会儿,道:“你带他走,李藏风那边我去。” 我一愣神,这家伙说好的不管李藏风他们死活,结果还是按捺不住要去救人了? 薛灵灭立刻过来,我看着他的姿势轻快,心中猛然一条弦绷紧了,警铃直接在脑海炸开,我铆足力气叫道:“等……” 等字还未落地,薛灵灭抬了抬手,仿佛是不小心掉下了一个小球。 球是银白闪亮,光下如可融化,空中叮当作响,仿佛圣诞树上的挂铃,就这么一路可可爱爱地冲着我冲来。 如此可爱,如此无害,却在半空中“滋啦”一声,球体表面一裂、二响,第三下就四分五裂地爆。 薛灵灭不是真的薛灵灭,小球当然也不是真球! 炸物一开,高悠悠立刻反身抱我,以飞鸟投林之势往旁边一个翻滚。滚了我一身沙子他一身泥,连那薛灵灭也在地上滚了一滚避开冲击波。结果我疼的龇牙咧嘴,高悠悠倒是滚得舒舒服服的样子,一脸面无表情地滚完了,躺地上看我,竟似神功护体,一点事儿都没有的样子。 这还是个人么??? 我疼的开始恰柠檬了,我酸了。 高悠悠正常地看了我一眼,正常地看向了那薛灵灭:“你如何看出他不是薛灵灭?” 我道:“老薛之前受过伤,他没有。” 高悠悠沉默了一会儿,十分不满道:“这点我本该看出来。” 我道:“你现在看出来也不迟。” 高悠悠面色微白道:“现在已经不早了。” 我还在想他说这话啥意思呢,结果高悠悠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翻了个身,忽的就往地上一躺,脸着地,他不动了。 而这时我才看到,他背部一点儿红迅速扩大,血迹如火星子似的点亮了整个后背,仿佛无边无际的血刺到我眼睛里,我赶紧往他背上一探。 这不是银球的碎片。 是一把小刀! 什么时候来的一把小刀? 我全身汗毛倒竖,往回一看,只见那假的薛灵灭慢慢起身,目光慈祥,神色柔和,仿佛一个旅行了许久的老人,此刻走到了终点。 而他的手里,正攥着一把青色雕花刀柄的小刀。 和高悠悠的背上那把一模一样。 是他趁机伤人! 趁着高悠悠保护我的时候无声无息地飞一把小刀! 我看向他,他看向我,我心中瞬息没了情绪,身上一下子失了所有的柔,我此刻便是七哥,七哥便是我了。 他笑笑,把薛灵灭的面具轻轻一撕,再对我说了两个字。 “老七。” 我张嘴,三个被恨意烫的没有形状的字,我只对着他说。 “曹几何。” 隔着千山万水,终于找到你了。 第163章 最终战(第二更) 我叫方即云,我终于等到今天了。 曾几何时,我在梦里梦见这个数学课本成精的男人,心里想着在他身上一把刀进一把刀出,红红白白地洒我一脸脑浆骨髓,我也曾想过有一日能将他的骨头一根一根打断、拆散,就好像他当初拆了七哥的命,散了老八的命。 如今见到他,这恨意依旧滚烫如火烧,连我周边的沙子也似乎一下子着了火,在火烈烈的太阳晒得扎人,扎我的皮、刺我的骨,提醒我等这一天究竟等了多久。 而曹几何在揭了真面目后,首先把假发一撕,露出他所剩无几的发际线,这个我晓得,再后他把腰带一扯,坦出他圆丁丁的肚子,再从裤腿里扒拉出一些棉布、碎屑,就这么一撤,露出了他两条圆规般细的腿。 原来他是这么易容成薛灵灭的。 但细节还是差了些,我本来要是能站着看,而不是躺着看,我能更早看出来的。 他先不动我,我也先不动他,我先去看看高悠悠,一指头探了脉息,发现他还有气儿,可就是不起来,像块儿被人用烂了的抹布一般躺在地上,可见是伤的不轻。 等我抬起头,曹几何已经把自己收拾出来了。 他把玩着手上那小刀子,显得特别地耐心、细致,就好像和从前一样,能让我产生一种他是个好领导的错觉。 “其实在你掉下悬崖后,我本来已经打算放过你。” 他顿了一顿,居然是颇为一副无奈的样子。 “但你为什么要在血衣侯的宴会上出现?还护住了李藏风,引来了高悠悠,你是存心想与我作对到底么,老七?” 我笑了笑,我简直是没听过这么好笑的事儿了。 “难道不是你先要我的命?难道我身上的毒和你半点关系都没有?” 曹几何沉默着,忽然迸出一份笑。 “毒是我下的,动手的却不是我。” 我道:“还能是谁?” 曹几何叹道:“是你自己。” 他一副做思想工作的样子,道:“不管你信与不信,我不是个容不得人的主。薛灵灭我可以容,端木小亮我可以容,我不是对每一个旧人都得赶尽杀绝。” 他见我沉默,似没有得到想要的反应,接着说:“你醒来之后忘了很多东西,我觉得也不错,只要你规规矩矩杀人,我可以不动你,也不动你身边的人。” 他一提起身边的人我的眼皮子就动,而曹几何恍若未觉,继续加火。 “可你表面上为了接星引月阁,背地里给李藏风留活路,你让他活,他就不让别人活,我又岂能让你随他而去?” 我瞧见老八的影子在我眼前晃荡了,他的笑他的吵他的阴阳怪气都在我耳边一跳一跃的。 由此一来,恨是更真了,杀意是更浓了。 曹几何又道:“现在你来了,我觉得很好。其实我们之间并非完全没有余地。” 我摇了摇头:“我和你之间有什么余地?” 曹几何笑道:“老七,你身上余毒还未清吧?” 他笑了笑,似乎还想再说出一句半句的条件,而我却先一步出手。 没有金睛刃,没有分水刺,只有我,一双肉掌,十根手指,两条飞腿往前狂奔,只当胸口的伤早已愈合,就当肩头的血从未流过! 这不是因为我等不及。 而是因为我觉得这厮和我在这儿叨叨半天,必是别有目的。 他或是等着援兵,或是等我体力不支。让他死于话多我就不奢望了,我别死于话多就行! 话不多说,我没个兵刃也没个好肩好胸,但我仍有一双好腿好脚趾! 首先我蹬地而起,半空中腰板一旋,搓出一个飞踢冲他胸口撞去! 插一个问题。 这么大幅度动作,伤口会裂吗? 插一个回答。 会的,可我哪儿管得了那么多? 曹几何不敢小觑了七哥的钢铁脚趾,他闪身一让,悠悠躲过,拿自己的背来撞我,一撞之下我只觉筋骨皆震,他猛抬肘撞我胸口伤处,我抬膝就顶他腰胯,一肘一膝是硬上碰硬,他怕死我却不怕,这老东西只能收肘后撤。 然而他只撤一步,忽又投怀送抱,炮仗般撞向我躯干。 同时他手上也不闲,指间一把尖刀如刀花盛开凛冽银光、如受十倍重力吸引一般急速下落,眨眼间就要坠到我心口,点缀我性命。 岂能叫他得逞? 我一抬臂膀弹开他腕子,他匕首在臂上轻轻巧巧一划,带出一道血,可我不管、我不顾,我只顾一手抓他腕,另一手扯住他手肘,用尽力道将手腕九十度一翻折,我要他的刀尖成为我的刀尖!我要他对着自己的咽喉刺下去! 忽的一阵剧痛,原来是曹几何抬膝相送,直撞我腰身,直叫我眼前一黑,力道一软,他便趁机翻转刀尖,迫我松手。 一系列动作如行云似流水,他对老七的本能动作竟是熟悉的,在杀人时的精准更是无可挑剔。 可那又如何? 他熟悉的是老七,关我方即云什么事儿? 我马上开始舍弃七哥的近身战略,只要是敌人所熟悉的我都不去学。我翻个身形往地上一滚,如猪突狗进,不讲风度,只讲策略地翻到一块儿巨石旁,它看上去有一个西瓜那么大,是块儿颇为尖锐的好石头,那我就看上他了。 我脚趾一痒,足尖一动,这块儿西瓜大的巨石就被我送上了天,飞向了曹几何。 曹几何没躲,他竟凭一种高超而神秘的技巧,只用刀在石头上点拨了几下,如同一个稚嫩的孩童拨动巨人的手掌,这块儿石头就这么被拨歪了,飞偏了,完美地越过了他的身侧。 可是他忘记了一点。 沙滩上的大石头小石头不止一块儿。 所以这一刻起,我就是沙滩之子。 不是脏话的那种意思。 我开始疯狂地拿石头砸它,我一小块儿一大块儿一整块儿一片碎块儿地砸,这很不七哥,但这很方即云。 而曹几何也从一开始的四两拔千斤,变成了疯狂躲闪石头雨。他似乎坚信大点的石头总有一刻会砸完,而我的体力也总有一秒会用完。 曹几何想的没错,但这一刻来的有点迟,那一秒就来的更加晚。 我怀揣几块儿尖石,好似胸口抱炸/药一般扑向他,我给他一个热情膝撞,再来一个温柔肘击,对象分别是他的肾和他的咽喉。 而他都躲过去了。 而且躲得志得意满。 反倒是我看着体力不支,实际也是真体力有点不支,我的动作是比之前慢了点儿,缓了点儿。 就这么一缓带一慢,带动了他的杀心与胜利心。 曹几何果然刀尖一亮,如小鸟归巢一般刺我胸口。 你瞧他刺下去的这速度,这姿势,仿佛血肉才是刀尖的鞘,心脏才是刀花的盆。 那一刻我居然从他平平无奇的数学课本脸上,感到了一丝酷炫的错觉。 杀人在他手上成了一种数学,是各种有条不紊的算计组成的黄金答案。 而我呢? 我最讨厌数学了。 我尤其讨厌几何学。 只有物理学,物理学它从不辜负,永受我喜爱 在他的银白刀花冲我的心脏盛开时,我紧抱牛顿大腿,手上“蹭”地一下冒出两块儿石头,电光一瞬间,我夹住他刀尖,然后猛力一转。 只听“噼里啪啦”一声响,他的刀就被我转掉了。 在离我的心脏只有2到3厘米的时候,就这么被转掉了。 就好像死神他老人家千里迢迢地追我尾,就快追上我的车屁股时,他老人家当场爆胎,追不上了。 然而曹几何能成为我的噩梦这么久,也是有理由的。 他武器被掉,不慌不忙地手下沉,滑出一把更细更小,如簪子一般的剔牙刀,冲我毫无防备的脑袋扎去。 而我呢? 他的一把小刀掉下来,当然是得落在我指尖。 我不怕他杀我,我就怕他不杀我,他杀我的时候得用掉一只手,另外一只手就显得孤立无援,这个时候我往他咽喉扎,你说谁的胜算比较大? 其实说实话,胜算都一样大的。 这么近的距离下,我的强战力打了折,血量也打了折,我该与他的战力持平相当。 但是我有一点比他强。 我能不顾一切来去杀他,他不能。 这老狗谋算来谋算去,他终究舍不得谋算自己的命。 犹豫就会败北,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无论你多么能谋善阴,你逃不过快这个字。 他犹豫了,想后撤了,不想同归于尽了。 可是没地躲。 十分之一秒后,我的刀尖先扎进了他的咽喉。 一刀致命,脖颈的脉管欢快地破了个洞,血滴子像喷泉似的乐呵呵地溅了我一脸。 我瞧见曹几何的脸色铁青如铜锈,牙齿格格作响如僵尸,可他手上的剔牙刀却在惯性作用下,不偏不倚地扎进了我的脑袋。 我感觉脑袋一阵刺痛,然后就没感觉了。 一切感觉消失前的一瞬,我好像跌入了一个温暖的地洞,全身上下暖洋洋的,有人在接着我,有人在围着我,隐约朦胧之间,我看到了李藏风从模糊到清晰的影子,瞧见了七哥冷峻的眉眼在我眼前闪,我甚至还听到了老八,他在我耳边声嘶力竭地喊。 什么是痛快的死? 瞧见心中挚爱,看到心底藏着的人,遇见死去的朋友,这就是痛快。 我笑了笑,转身迎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第164章 换个视角 他叫李藏风,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他的刀一向稳得很,此刻也不乱,心却乱。 它跳得如三十只手指在拨弄一根琴弦,很乱、很急,玉珠子雨滴子掉下来也没这般催人肺腑。这是一种许久未有的预兆,它直接反映在李藏风的身体上,叫他呼吸变快、腿脚生酸,更叫他想起某人。 方即云,老七,不管那个人现在用的是什么名字,这并不能改变这个人的位置。 他住在李藏风的心上。 住的高高的、稳稳的,还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动摇,好像从一生下来就注定了在那儿呆着。 可现在这个人受了重伤,肩膀和胸口破了两个血洞,血流如泉,他脸白如霜,一个活生生的人像被挤压成了一层薄薄的纸,他好像就快掉下来了。 所以李藏风的愤怒对着高悠悠,恐惧则对着自己。 万一,如果? 不! 不会有万一和如果,方即云必须活下去! 老七绝对不可能死在这儿! 他心绪如战场,身体如盾牌,持刀奔赴敌方,刀从一个人的肩膀跳跃到另一个人的胸膛,像划开一片五花肉似的划开另一个人的肚子,如剪切树枝般切割一个人的骨架,红和白的像腐败的花儿那样绽放,铁片和铜锈一块儿翻涌进他的鼻腔。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战场。 只有这股恐惧和担忧是陌生。 所幸高悠悠从傲慢中醒来,他把李藏风心尖上住着的人带离了战场。 这是好事儿。李藏风松口气,他认为自己接下来已无所畏惧,便该所向披靡。 来的人很多,似乎还有专门克制他的阵法。 不怕,一个阵可以拆成数个人,一一击破。 武器各种各样,长的短的皆在,软的硬的都有。 更不怕,不变应万变,速度才是这世上最强的武器,有速度才有力道,没有速度的力道一无是处,只是野蛮无章法的动作,这动作活该输给他。 他专心于杀敌,想象这是一场久别重逢的考验,内心的冷酷如同被压制久了一般涌上来,平时他不喜欢在老七面前暴露这些,但现在他可以尽情宣扬。 他喜欢这些人一拥而上的姿态,因为这样方便他拆解和算计,他可以轻易地改变招式,叫他们首尾不顾,攻前方的顾不得攻后方的,攻左边的不能配合攻右边,而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点,像一群奔向锅炉的鱼虾,等着热腾腾地端上来。 如果李藏风对左边的攻击稍显软弱,对方会轻敌,会冒进,如果他对左边的攻击过于激烈,右边的人会觉得得到了喘气的机会,会猛攻过来,所有人都想得到杀死李藏风的攻击,可所有人都想活下去,这是目标,也是弱点。 他想看到这些人在危机前暴露出的种种人性,好的坏的都想看,因为这方便他提高策略,下次再来。 这可能是他喜欢以一对多的原因,因为多生乱,乱生机,李藏风认为自己内心深处充满着投机,可他只在杀人时将这投机给正当化,在平时,他便觉得这是一种不好的表现,显得他和这世上的芸芸众生没有区别。 因此他轻易不显示,尤其不想叫心上人知道。 杀得久了、多了,他终于觉得自己通过了这考验,梁挽身边倒下的人也越来越多,阿渡身上沾着的别人的血是成片成堆,他们有受伤,体力有消耗,可对手的火/药也越来越少,人数也降得厉害,这场战斗的结果正往好的方向驶去,可他内心的不安与惶恐却越演越烈。 不安什么呢? 惶恐什么呢? 终于,他瞧见林中跃出一个人。 薛灵灭。 竟然是薛灵灭? 他肩膀的伤看上去还没好,步履沉重而迟缓,整个人血色略等于无,看着地上躺着的人,脸上更是添了重重阴影,显得十分复杂、百般难解。 李藏风停刀扬眉:“你来做甚?” 薛灵灭道:“老七呢?我来警告他。” 李藏风道:“他已远离战场,你想警告他什么?” 薛灵灭惨白着脸:“曹几何派这些人来,只是想拖住你们。他真正想杀的是老七!他会和端木小亮一起去杀老七!” 李藏风道:“有高悠悠在。” 薛灵灭摇头:“你太小看曹几何了。” 他们说话之间,梁挽已经解决了大部分人,闪到李藏风身边,他秀美面庞略显疲惫,看向薛灵灭的目光带了警惕。阿渡则挪步而来,他的右手绷带已渗出血迹,这似是因为他使了伤手持剑,五根手指仍在颤抖。 只是抖着抖着,这手叫梁挽握住了。 阿渡看了他一眼,梁挽笑容温和,目光明亮,挽着他的手,仿佛拉着这世上最好的朋友。 这是无法拒绝的一挽,阿渡则懒洋洋地松了松筋骨,随他握了。 李藏风眼见二人无恙,沉声道:“先去看高悠悠那边!” 他回忆起对方飞走时的方向,领着梁挽等人先走一步,薛灵灭有伤在身,随后一步,他们一行人过树林、越石滩,终于到了高悠悠落脚的地方。 那地方本来该只有两个人。 如今却是四个人了。 曹几何躺在地上,咽喉处血渍盛开。 高悠悠躺在地上,脸着地背上开花。 甚至那个人也躺着,悄无声息,发髻散乱,遮了脸和血,几乎看不清是醒着还是昏着。 却另有一人是坐着的。 他坐在方即云的身边,一手捧着对方的脑袋,不让这脑袋坠到充满尖石的地上,另一手捂着流血的胸口,那本是李藏风包扎过的地方,此刻全线崩盘了。 这人的姿态、模样,都像极了一个专业的医者。 可他却是杀人为生的端木小亮。 李藏风面上无风浪,心中却已是惊涛骇浪一齐涌上。 那个人的胸口崩裂,这证明他与人大战特战过。 连高悠悠都躺倒了,证明这与曹几何的战斗必是惨烈无比。 李藏风与旁边人对视一眼,梁挽先去检查高悠悠,阿渡则和他一块儿,无声无息地靠近端木小亮,仿佛他手里捧着一个随时要掉的花瓶,必须小心翼翼,不能惊动。 方即云的胸口仍在起伏,他活着,他有气,这比什么都重要。其它的都可以慢慢来。 端木小亮似有所觉,回头看了一眼这几人,他特意说:“我在救人。” 李藏风道:“我看得出。” 阿渡碎嘴道:“可你没理由这么做。” 梁挽在高悠悠身上检查完毕,打了个手势,暗示这人没有大碍,接着他开始了包扎伤口,作为一个曾经被背刺的人,他似乎在包扎背部伤口上很有经验,可这时听到阿渡如此言说,他忍不住道:“端木小亮,你的任务究竟是什么?” 端木小亮道:“我的任务就是杀了老七。” 阿渡提醒:“可你现在却救了他。” 端木小亮道:“他运气不错,我赶到的时候曹几何已死,他却还有气。” 李藏风道:“我以为你一直想杀了老七?” 端木小亮用一脸“你在讲什么废话”的表情看回来,口气不耐道:“曹几何都死了,我还杀老七做什么?” 李藏风沉默片刻,端木小亮也不等他回话,接着道:“要是老七和曹几何大战一场后仍有余力,那时我再杀他,我就是大战老七的端木小亮。可现在他成了这样,我再对他下手,我岂非成了偷袭老七的端木小孬种?” 李藏风正待发言,端木小亮又横眉:“这伤口是哪个白痴包扎的?”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阿渡直勾勾地盯向了李藏风。 端木小亮上上下下看了他一眼,不由感慨道:“老天果真公平。” 阿渡笑道:“怎么说?” 端木小亮道:“他让李藏风有了绝顶的刀法,也让这人有了无可救药的医术,下次刺杀他的时候,我会记住这点。” 李藏风则冷冷道:“为什么要等下次?不如你这次就来?” 端木小亮摇头:“这次得先让你救人,我觉得老七他快不行了。” 说完他一松手,李藏风几乎是瞬间挪动到了方即云身边,一只手接住了他下落的脑袋,另外一只手往上一抬。 为什么抬? 因为端木小亮在松手的一瞬间,一掌切向了李藏风的脖颈。 这是早有预备的一击,却没有杀气,没有武器,甚至连他随身携带的问号都没有。 因此李藏风也只是出手应对,脸上颇具冷色,不缺杀气。 他一眼分神往下,看一眼再回来,回来后再往下看。 他就这么分分合合一心二用的,端木小亮便说了:“你出手的确很快。” 李藏风提醒他:“你的命也可以丢得很快。” 端木小亮:“他这人也可以死得很快。” 说完他还补充一句:“你为什么在他的伤口上洒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李藏风犯起了固执:“那些东西有何奇怪?” 端木小亮一低头,李藏风这时才注意到,对方手指上有血。 谁的血? 他警铃大作,低头一摸,终于发现方即云的后脑上有一点尖锐,如一根巨刺扎在血肉之间! 端木小亮立刻提醒:“别拔!” 梁挽和阿渡忽的冲来,一个摁住端木小亮的肩,另外一个去检查方即云的身体,而李藏风摸着那一点尖锐物事,身体僵硬如塑像,喉咙滚动却出不了声,呼吸几乎要停在此刻。 脑袋……他的脑袋……居然扎了一把小刀! 梁挽本来还想说点什么,低眼一看,呆若木鸡。 阿渡的手本来稳稳当当的,一瞧这情况,脸上没什么,右手又开始抖了。 李藏风摸着这带血的刀身,抬头看向神情凝重的端木小亮。 “你会医术?” 端木小亮道:“会点。” 李藏风咬了咬牙,第一次在看不起的人面前收敛了锋芒,神色近乎恳求。 “救他。” 端木小亮沉默一会儿,叹了口气:“我一般不救人的。” 李藏风神色一紧。 端木小亮:“不过老七根本不是人,所以救救也无妨的。” 他马上伸出手,按在了方即云的伤口上。 三天后。 一个好消息加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人稳住了,刀子拔了,血止住了。 坏消息是人没有醒,高烧不退,气息减弱。 李藏风守在客栈,守了他昏迷不醒的心上人三天三夜,加一个梁挽不眠不休,再有一个阿渡上蹿下跳,监督着薛灵灭去照顾高悠悠,五人各有忧困,终于在第四天的早上等来了罗神医。 罗神医早有来信,只是如今才到,一路风尘仆仆,也不顾梳洗,先叫梁挽去抓药,再叫阿渡去熬汤,接着使唤李藏风把他的心上人扶起来,好让她看看脑袋。 看来看去,她喃喃道:“怎么又是脑袋?” 再看看胸口,更加不解:“怎么老是胸口?” 李藏风:“神医为何总说这样的话?在这两处受伤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 罗神医瞧他一眼,没说话,没叹气,接着切脉看相,而后神情从疑惑转向严肃,从严肃转向了极为难看。 李藏风心内一沉:“可是有什么问题?” 罗神医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他这地方受的伤,醒来以后只有三种可能。” 李藏风洗耳恭听:“请说。” “第一,腿残。第二,变瞎。第三,忘记一切。” 第165章 醒来之后呢 我叫方即云,方即云就是我。 我穿越的那一天正逢巨雷雨,外头暴雨倾盆,苍天洗了大地,其中一道闪电与我过不去,专从云层噼啪而下,劈了我院子里一颗树。 当时我正巧在树边做郑多燕减肥操。 你说倒霉吧?我左扭右扭都没被雷劈着,不倒霉。 你说幸运吧?掉下来的树枝正好砸了我脑袋,幸运个鬼。 我一醒,发现自己果真脑袋剧痛,头上包得像个外卖盒子似的。我眼往旁边一看,瞧见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四周一水儿的明式家具,精雕细琢、古色古香,只有我是另类的。 我感觉肚子上邦硬邦硬,似乎凭空多出了几块儿腹肌。 我记忆中的方即云只有一身软肉,所以这些腹肌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它们,但我想想摸摸它们。 还没来得及摸呢,我忽然发现……我这房间里居然有一个人! 他似乎原先就在这个房间里,但没声没息地躺在角落里,像睡着了一样,此刻忽然站起,面色是惊骇加上惊喜,简直快要把我吓死。 谁啊? 定睛一看,我这狂奔乱跳的心脏就先歇歇了,它直接停了。 因为这位忽然出现的好汉忽的就狂奔过来,一把攥住我的手,那眼睛像直接钉在了我的血肉骨骼上似的,他看得那么透,那么紧,激动溢于言表,却无一字可说。 这是谁啊? 我想了想,莫名觉得他眼熟,可能这个人是原主认识的。 先不管他是谁,我先打量打量他这脸。 脸是白玉镶底,此刻因激动而泛红,五官本属凛冽,却因惊喜而显出柔和,像一把快刀埋于花瓣下,烈烈刀尖敛了锋芒,只留一对招子在外招风惹情、夺人心魄。 是够帅的,左看是平平无奇古天乐,右看是貌不惊人张国荣。 太帅了,帅的我觉得这些梗都不足够衬托他的帅,他帅地把我的注意力分散了。 但是我还得把注意力它给拉回来。 因为我陡然间注意到他的发型——居然是平刘海? 而且还是平刘海高马尾??? 虽说这样也不影响他的帅,反而增加几点平易近人的可爱,但古代不是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吗,他剪这么个齐整的平刘海,他家开剃头铺的? 我深吸一口气,感觉对方的手把我攥得贼紧,我试着抽了抽手,但没力气,只喘了几口气,那刘海哥立刻说:“感觉如何?看不看得见我?能不能动腿?” 他连问三句,语气急且厉,不过这声音还怪有磁性的,听着还挺耳熟的。 奇奇怪怪的是,他一说话,我这心就安了几分。 只是一百分里安心了几分,还有九十分不安呢。 我先说:“我看得见你。” 然后动了动腿,我说:“腿好像也能动。” 他问这么多问题,莫非是这个身体的原主认识的人? 我想了想,暂且不说别的,我先对刘海哥说:“我饿了。” 刘海哥似乎还想再问一个问题,可惜我这肚子过于嗷嗷待哺,它很配合地发出了肠胃蠕动的声音,以衬托我的一脸焦灼及虚弱。刘海哥听了声儿就脸色松动,他无奈看我一眼,收起问题,先走一步。 在他走出房门之后,我马上试着在床上坐起来,结果牵动了肩口和胸口的绷带,我是倒吸凉气再倒吐凉气好几阵,我才勉强靠着床背坐好,然后开始整理自己的记忆。 可整理来整理去,我这疑惑也没个头,我半天都没有回想起来原主的记忆到底是什么,怎么就没有“熟悉的记忆涌上心头”这种顺理成章的穿越情节呢?是哪儿不对了? 我首先看了看八块腹肌,确定这是个练家子。 再瞧了瞧我这双手,皮肤却很白,茧几乎没有,好像不是手上有功夫的。 所以这个原主人到底是个什么人? 正思忖之间,门被打开,一个身影如皮猴似的滚进来,在我床前站定,丁亮亮的眼睛瞅了我半天,我也看清了他,这是个年轻人。 这是哪位?原主的朋友二号? 他看上去就很皮,两个黑眼圈在脸上闪烁发光,嘴里欢喜地问:“醒了?” 我心里疑惑,表面淡定:“醒了。” 他观察了我半天,忽问:“你好像没变傻,也没变瘫?” 这语气好像是期待老子变成脑/残和瘫子似的,我顶他回去:“为什么就是变傻变瘫?就因为我脑子受了伤?” 他一愣,随即笑道:“你这语气还和从前一样,看来我都是白担心。” 和从前一样什么? 我正思想这句话的深意呢,说完他一伸手,居然想摸摸我,我下意识躲了,结果动作有点大,牵动伤口,眼前恍惚。 这小年轻马上就停了手,他收了笑再问:“怎么?伤口很疼?” 我想点头,忽的发现他另一只手上缠满了绷带,和个木乃伊似的,我这一盯过于明显,他就把这绷带手光明正大地亮出来,叫我看个够。 “你看看,我右手是受了点伤,可还能用,它没坏。” 绷带弟于是说:“连我这手都能百折不挠的,你也得耐操耐磨点,别随随便便就躺了。” …… 耐什么? 你能不能用点正常的词儿? 我躺不躺和你这手不手有什么关系? 我内心吐槽成魔,面上倒没什么表情,因为我总感觉他没什么恶意,只是他全身上下透着一种又疯又桀骜的小神经气质,这原主的朋友咋都这么奇形怪状的? 绷带弟见我沉默,笑道:“怎么?那家伙发了狠把你上了,你第二天都能行走自如的,如今不过是受点儿小伤,就懒得下床了?真够懒的。” 发狠上了我? 那家伙? 哪家伙啊??? 我手足俱凉,内心无声爆炸,一口气堵在咽喉下不去,我全身血液是凝在此刻了。 我先不去想这是怎样一个多灾多难的倒霉蛋,我以为我是穿晋江市了还是起点市,按他这如狼似虎的说法……视强上如走路般寻常的口气…… 这可别是海棠市吧。 别吧,真的别。 虽然海棠遍地渣攻,讨我喜欢。 虽然海棠汁液横流,免我饥渴。 虽然海棠走肾走心,叫我真香。 但海棠市啊。 怕是得走肾过度,我还是有点……有点……不能太过兴奋的。 我强行压住内心的恐惧及兴奋,这种过山车似的复杂情绪你不懂,我心里肯定有喜也有惧。而绷带弟看我这副先惊后窘的样子,不知察觉出了什么不对,一招手,又召唤进来了一个人。 我抬头一看,发现这人当真一副好相貌,画似的眉眼花瓣似的唇,在他身上我竟看不出一丝锋芒,仿佛他是一滩初春的雪水化作了人形、干净、温和,半点伤不到人,我马上就有了安心的感觉。 而且他还长得像个漂亮姐姐。 那我就决定叫他安心姐。 可安心姐只是给我一种安心的感觉,理智上我还是不能安心的。 因为我还是记不起来原主的记忆,我该直接问他们么? 安心姐不等我发问,居然化作一道风吹到我面前,吓得我一跳,什么安心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咋这么快? 我忍不住瞅瞅他,眼皮子乱跳如表,我在想这世界是武侠的还是仙侠的? 安心姐见我脸色发白,马上按住我的手,一脸关切道:“怎么了?” 我皱了皱眉,他立刻问:“李兄说你醒了,身上也没大碍,莫非你是伤口又开始疼了?毒是不是发了 ?” 什么毒? 不但上面三点受伤还中了毒? 安心姐见我沉思不语,继续问:“小方,你为什么不说话?” 他叫我小方? 原主也叫小方? 安心姐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关切是溢于言表,他给我的安心感还真是蛮强,不比绷带弟的皮骚和刘海哥的闷骚,我犹豫半分,还是问了: “我,到底是……” 还没问完呢,刘海哥忽的端着一盆新鲜的粥饭进来了。 我闻着饭香就肚子狂叫,也不管别的,先接过他的筷子,把饭和粥好好吃起来了。 死刑犯都得有一顿色香味俱全的断头饭呢,我什么都不管,我就先吃好喝好再说。 可我吃着的时候,那刘海哥的眼睛就和生了根似的驻在我身上,他是那样热诚,那样专一,仿佛这世上他就只看得见我一个,只晓得我一人。 那我要是还猜不出他和原主的关系,我就是个白给。 但绷带弟说原主是被人发了狠上的。 是不是这家伙? 是不是这王八蛋!? 我心中莫名一怒,内心莫名涌出一种白菜被帅猪拱了的怨愤,好像这是属于原主的怨气,于是我吃的更加风卷云残,一点儿不剩。 可我这吃相恶劣至此,那刘海哥三个人却看得很自然,一点不惊讶,尤其是刘海哥,他的一双眼从疑惑和忧虑过渡到了安心,好像原主就该我这么吃。 不对吧,看原主这皮肤,这身材,一看就是个养尊处优、不沾风雨的武林世家子弟,他吃饭能有我吃饭这么粗鲁原生态? 我忍不住停下来,问:“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刘海哥沉吟片刻,忽道:“我不见天日有三天,如今窥见头顶光,捞得水中月……小方,你可知道我究竟有多欢喜?” 这种不明觉厉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居然显得很正常,很真挚,毫无作假,半点扭捏也没。 我正不明觉厉呢,他却低头一笑,似从未如此欢喜过。 他这样子叫我心中一酸,那安心姐也笑笑说:“我本来也担心他会和神医说的一样,现在看他吃饭时这老样子,我就觉得不必担心了。” 绷带弟更是兴奋地翻了个跟斗,道:“我早和你们说过,小罗说的话未必就准,他还说过鼻夹能治李藏风的鼻子呢,你说那准么?小方根本什么都没忘记啊。” 什么都没忘记? 我叹了口气,感觉这么瞒下去有点不厚道了。 其他人笑的各有风味,只是那刘海哥看上去好像很少笑的样子,每次笑都显得克制,可一看见我,这笑容就渐渐放肆,失了克制与谨慎,越笑越甜,越开怀越温柔,倒像刀尖上倒下去的一簇蜜糖,他不再冰冷了。 果真如我所想,与那原主的关系似晋江似海棠。 究竟哪种,暂不可知,只有情深二字依稀可见。 而我方即云是什么人? 我活这么久啥都见过,可我最见不得的就是替身文,最恨的就是在替身上搞狗血。 我就把筷子一放,咳嗽了一声。 刘海哥笑问:“怎么了?” 我深吸口气:“我的确没有忘记什么。” 刘海哥继续看我,而我继续看他,我已察觉到了他笑容在变淡。 “但我不是你们的小方。” 话音一落,刘海哥的笑是彻底消失了。 第166章 失忆还是夺舍 我叫方即云,我觉得我这话是把人吓懵了。 我把话一放,这些个人就没个声儿了,一个个本来笑容满面,如今倒像是有谁拿了一把刀,从他们脸上把这些笑容都割去了似的。 这变化不但突兀可怕、而且后续很快。 刘海哥第一个反应过来,二话不说,直接攥住了我手。他五指如附有强力,攥得我骨节咔咔作响,好似下一秒就得拗断了似的。 我脸色一白,语气吃痛道:“松手!” 他一愣,严肃古板的脸上显得有些茫然,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又像从来没被我这么吼过,竟然花了整整三秒才听懂了这两个简单的字眼。 他手上的力道是减弱了,可还是那么藕断丝连地附在我手腕上,那我只能铁青着脸,自己动手,把他的手指从我腕子上,一根根地掰开,叫他手指一根根无声掉落,他也不反抗,也不加力,就那么茫茫然然地看着我做这一切,好像一时没了主意,整个人都是空的。 我揉了揉腕子,再看他,他仍那么目不转睛盯着我,道:“你……你是不是……” 我只好重复:“我不是你们的小方。” 他闻言再度一震,眉头紧蹙成结。 我看他是接受不了,那我只好徐徐图之,深吸口气,聊表暗示。 “很多脑袋上开了壳的人,醒来后都得丢掉点记忆。但我觉得我应该没有。” 刘海哥不动弹了,那安心姐僵着脸孔问我:“那……你是怎么个情况?” 我扫了一眼这仨懵哥,问:“你们……听说过借尸还魂么?” 安心哥这下也不动弹了,那绷带弟问:“你总不会想说自己是吧?” 我要说我是,他们是不是得把我当疯子一般对待? 我要说我不是,那接下来一路冒充,是不是也不太好? 要是掉进一个狼窝里,我便只能装条狼,可要是这些人都是好心肠的朋友,我便这般作伪,时间一长,他们还不得看出来我是个冒牌货? 我想了想,只好委婉暗示道:“我觉得我从前不长这样……你若忽然之间成了另外一个人,那是不是就是借尸还魂?” 我感觉这么暗示是够明显了吧,这房间里虽有一枚铜镜摆着,但我不必去看也晓得自己长得和从前不一样,结果那刘海哥马上回过神来,点点头道:“你以前的确不长这样。” ……啥意思? 我一脸茫然地看着他,说:“可我觉得我的记忆很完整。” “怎么个完整法?” “我从没见过你们,我从前也是生活在另一个地方。” 刘海哥如当头一拳,眉头猛搐,安心姐如被判刑,身上三秒泄力,绷带弟倒不动如风,只是右手开始抽抽了。 这三人反应各异,他们共享的只有半晌死寂。 死寂结束,刘海哥发问:“你从前叫什么名字?” 我老老实实道:“我觉得我叫方即云,方圆的方,即便的即,云朵的云。” 你说我和原主的姓氏是一样,这是巧合,我总不能和原主的名字也一样吧? 这就不是巧合了,这得是恐怖片了。 没想到刘海哥居然当场放映起了恐怖片。 他安心点头道:“你的确是叫这个名字。” 居然还真能穿成个同名同姓的? 我莫名生出一种心慌古怪的感觉,伸出手扶着额头,只觉得头上温度也开始高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涌动异常,要冲破脉管而出。 咋就这么心慌呢? 是遗漏了什么么? 刘海哥似见我表现不对劲,不顾那安心姐的眼神暗示,一本正经道:“我叫李藏风,隐藏的藏,风云的风。这位是梁挽,挽留的挽,那位是阿渡,渡过的渡。而你本名方即云,对外称是‘老七’,只因你在接星引月阁里的榜伤排第七,在江湖上却是第一杀手。” 我下意识脱口而出:“排行第七?第一杀手?” 我除了佩服他一本正经说出这种中二设定的语气,我还在想这排名……这排名的人究竟是个语文傻子还是个数学白痴? 还有杀手……第一杀手…… 你觉得哪篇文里的杀手长我这样? 只有沙雕文里的才会吧,我上边下边哪根毛长得像个正经杀手的毛? 李藏风又认真问:“老七,你可记得这个称号?” 他又开始叫我老七了,这声“老七”倒是喊得比刚刚的“小方”要显得情真,让我前胸鸡皮一起,疙瘩在背后冲锋,我就实话实说了。 “我从没排过老七,也没被人叫过老七。” 话音一落,这老七二字算是彻底被我葬了,埋了,无害处理了。 果不其然,李藏风无言以对,他以沉默拘谨紧掩内心的波涛,我想这下他是没法子再用失忆糊弄过去了。 没想到梁挽又问:“那你记不记得自己的身世,你的家人呢?可否带我们去见他们?” 他这一问,我忽的愣住了。 我人是来这儿了,那我爹,我妈,我那在银行里嗷嗷待哺的几万存款呢? 还有我那还没打通关的游戏,没有追完的连载,没有看完的剧? 我那才更磕上的CP,我才吃上的瓜? 不是全没了么? 一夜之间,灰飞烟灭、烟消云散、曲终人也散没了。 我连个影子都找不着,我连个祭奠他们的地方都寻不到, 那我还在这儿和这群人叨叨有什么用啊? 我一回过神来,万种悲恸涌上心头,强烈的孤独感几乎摁住了我喉咙,我从未像如今这一刻这样清晰明白地认识到。 我在这世上,就是孤独一人了。 只是胸口的闷痛在提醒我,脑袋的钝痛在催促我,我僵僵硬硬地抬起头,看向了那个一脸关切的梁挽,还有目不转睛的李藏风,以及沉默不语的阿渡。 “他们都没有了。” 梁挽忧切地问:“他们是一个一个慢慢没的,还是……” 我沙哑着嗓说:“一起没的。“ “忽然就没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这样了……” 话未说完,梁挽紧皱眉头瞧我,好像后悔问出这话,而我呢?嗓子哑到不成形,话是说不下去了,只有眼睛呼啦啦地就酸了。 我从前不管看哪本穿越的重生的,我都恨不得看主角一秒适应,三秒忘记过去家人,五秒就进入剧情,起点一群孤儿主角最适合我看。可到了我这儿,我是不得劲啊,我这一辈子的孤独都压在心口,压得我喘不过气了。 凭什么啊? 凭什么他们就这么没了啊? 我也不顾尊严,不管这哥几位怎么看我了,我直接就把泪珠子往脸上挂了,只是它们挂的我太烦,我就拿手腕去擦,越擦眼睛越疼,越疼我越擦,最后那梁挽看不下去,李藏风话不多说,忽的一把就抓住我腕子。 这次他先是抓的很紧,而后晓得我会疼,他就放松了点儿,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我的泪眼,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情景似的。 我忽然觉得有些没来由的愤怒,我这一夜之间就是个没爹没妈的娃了,我就剩我自己了,他还不许我哭了是吧? 我沉声道:“你看什么?” 李藏风说:“我看的是你。” 我故意怼他:“老七不会像我这样哭,你是看不惯?” 结果李藏风摇摇头:“你从前也哭过,哭的比这还厉害。” 梁挽一脸古怪地看向他,阿渡好像发现了新世纪似的看着我,我倒先懵了。 ……啥玩意儿??? 老七你还是个哭包啊??? 我乱哄哄地想事儿呢,他却沉了沉眸道:“只是无论你如何哭,我永远都看不惯。” 说完他居然从胸口掏出了一方柔软的丝绸帕子,上面绣花绣草的,干净精致地好似那个姑娘家的帕子似的。他就这么把帕子往我眼角边儿一递,动作自然无比,倒是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抓住了他那条帕子,粗暴地就扯手里,攥住了。 李藏风一愣,我却发现这眼睛里的冲动更厉害了,再待会儿就得卸闸了,那可真得是嚎啕大哭、毫无面儿了。 所以我也不管他怎么想,我在卸闸之前紧急翻身,手里紧攥着他那把帕子,把被子往身上一盖,全当是自闭了。 至于被子底下我怎么哭,那他们就管不着了,被子以上是他们的世界,被子下面就是我说了算,我想怎么哭就怎么哭,我还需要有人看惯么? 看不惯看得惯,我都要哭。 今儿老七这第一杀手的面儿,我是糟蹋定了,他的逼格我就当浮云那般抛了,还有人能管我么? 我想着想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哭着哭着开始抖起来,就越发缩紧,蜷成一团,全当自己不是个人,就是个迷了路的破布娃娃了。 我这一大动作倒像吓坏了那李藏风,我听得他半晌动静都没有,倒像是不知所措,最后是梁挽拉了他走,走之前还嘱咐我好好休息,莫想别的。 说完他们走了,一个个脚步没轻没重,一走一停,好像恨不得留在这儿听我哭似的。 走完了,他们人就聚在房门外头说话,一般来说这个距离我该是听不清的,可我从被子里探出头来,这耳朵就和顺着风飘了似的,我就能听清了。 那李藏风心绪紧,崩着牙似的说:“从前我也见过他伤心哭泣……只是这回……我从未见过他如此绝望的样子……” 说着说着说下不去,那梁挽又说:“我听他语气,像是没有失去全部记忆,只是失了一大段记忆。” 阿渡问:“你觉得是哪段?” 梁挽叹道:“按李藏风的推测,他从前不是老七,后来才成了老七,我想他失去的就是这段记忆。” 李藏风沉默半晌,忽道:“我从前一直在想,他是如何成为老七的替身的,如今听他说自己的家人是忽然没的……想必接星引月阁的人是看中了他的资质,所以不惜杀他家人灭口,再把他掳到阁中,另做训练……” 哈? 梁挽道:“唯有如此,才能解释他为何能有一番赤子之心……” 啥啥?? 阿渡道:“若是如此,他被掳去时的年纪不会太大……” 哎哎哎??? 梁挽语气沉痛道:“一个刚成家的孩子,本有父母在身旁,一夜之间家破人亡。” 这,这倒是…… 李藏风冷声道:“而他如今记得的,却只有这些家破人亡了。” …… …… 这……这都是一群什么人啊!!?? 第167章 他有他的呆和甜 我叫方即云,我感觉我是遇着了一群大佬。 这群人的脑子不知是什么做的,我说个一他们能脑补出个四五六,我说个十他们直接就奔着百万去了。 这是怎么想出来的? 咋就一丝一缝都对上了呢? 我这心里狂打鼓,你说这群人真是我想象中的好心肠的正常小伙伴么? 既然遇上一群脑补怪,今儿晚上还是得好好考虑接下来的动作。 是想尽办法脱身还是先行蛰伏?是想法子适应还是管它娘的? 我是不是该演一演这所谓的第一杀手七哥同志,然后想个办法脱身? 这几个选择决定了接下来的故事走向,对我这篇文是BE 还是HE起着关键性作用,我觉得我至少需要一个晚上的时间去思考。 我这晚上就不用睡了,就顾着想事儿吧。 一夜过去了。 睡得和死猪一样。 不怪我,真不怪我。 要怪就怪七哥他脑袋上的洞,它催着我睡觉呢。 第二天我一睁眼,险些从头凉到脚,脚趾头一个个都耷拉着往下垂呢。 李藏风就那么看着我,他坐在一个交椅上。 目不转睛,一动不动,这距离近的仿佛和没距离一样。 我目光僵僵地往下移,我瞧见他——衣衫整齐,该扣的扣好,该系的系好,倒是一个人模狗样的刘海哥呢。 那我呢? 我赶紧挪了挪屁股,感觉上它还是个完整的,没裂成四瓣的,那我就舒了口气了,这是口清白无染没有颜色的气了,这身子肯定是没有被人占便宜了。 李藏风把我这一系列小动作收在眼,好像从我的眼神里读出了一二三个变化,他就把椅子拉得更近了些,然后身子往后一躺,他盯我仿佛土豪盯长农,他指着我做工呢。 我一个激灵想起自己是谁,我是那倒霉的夺了方即云舍的方即云啊,我如今就要把旧方即云未尽的事业给一股脑抛了,做一个新时代的新方即云。 首先我决定正气凛然,问问他在干什么。 结果李藏风先说:“你在干什么?” 咋你问我?该我问你才对啊。 我皱着眉道:“我在看你。” 这台词迷之熟悉,李藏风听了竟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你看我做什么?” 大哥你坐在这儿盯死了我,那我不看你那我看什么? 我咳嗽一声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可别告诉我,你除了守着我就没别的事儿好干了。 李藏风竟道:“除了守着你,我还有别的事儿好干么?” ……这是复读机么!? 啊不对,这是读心机么!? 啊啊还是不对,他这分明是偷了我的想法再给我读出来,这是回声机么!? 我提醒他:“你若是信得过我脑子(的洞),心里就该装些别的。” 李藏风奇怪道:“你想我心里装些什么?” “你心里想装什么都可以,又何必问我?” 他像得了某种奇特的允准,先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我脑子上的洞,那被刀子扎出的洞口现在还被绷带包着呢,估计他也没透视眼,他就一脸警惕地扫了我全身上下,最后定格在了我胸口,的两个地方。 这看着我胸口干什么? 这是嫌七哥的脑子不够你祸祸的,你想祸祸七哥的两点? 要不是这胸口还有绷带,我现在就有种双手护胸的倾向,你得知道我现在都没搞清楚自己穿到了哪个世界观的文里,这要是晋江那还好,反正动不动就用红锁来保证小受的清白,这要真是海棠了那还了得?每章都能给你开车开到喜马拉雅高峰去。 鉴于这家伙的属性不甚明朗,我先承认自己失忆,省的他再给我整出个新的幺蛾子。 “我虽失了记忆,但也并非痴儿傻子,我我顾得好自己。” 意思就是你不用一直盯着我。 可李藏风还是死硬死硬地盯我,人也不起来,手也不动弹,他这一眼的注意力和凝死了似的固定在我身上。 我硬声道:“我现在就要下床,走路,吃饭,这期间你该顾着你自己的事儿。” 意思是你再盯我我就和你急。 李藏风终于有了动作。 他像是个石头里迸出的佛陀似的,慢悠悠地起身,人像一节一节起来的,这点特别奇怪,显得下半个身子他做他自己的,上半个身子他就顾着看我。你说他到底是怎么一个身子两种用法的? 他挪开,我也得下床不是?我这就掀开被子伸开脚,务求一气呵成毫无中断,这赤脚一碰地顿觉透心凉,我也不怕,我就是踩着这死冷死冷的地板当是在滑雪橇,我在这地上“啪拉啪拉”地走了几下,正觉得全身舒爽、一身冰凉,忽的就脑袋一热,我就往地上一扒。 还没扒倒呢,人先被李藏风接住了。 他一只手穿过去,轻环着腰,避开要害,动作自然无比,凸显一个行云流水下的从容。 我不从容,我是愣了。 我愣了三秒,他大概也保持这个动作足足三秒,咱俩整的和个花式体操的双人男子组合似的,我才扭过头,去瞧他,他却不看我,保持手中动作,垂着眼看地儿呢。 “你看什么?” 他不抬头,语气淡淡道:“你之前说的话我明白,你不喜欢我这般看你,那我便不看,只动手便罢了。” 嘿,你还挺倔的啊你。 我之前看他有点呆,以为他是真的呆,现在看来他只是假的呆,他竟把我心思读得透透的呢,可他为何这般懂我心意?他懂的人不是旧的方即云么,他怎么晓得我这个新的方即云在想什么? 想不通想不通,那我就先道声谢,起来了。 一站好,李藏风看了一眼我这近乎没有的装扮,眉头一皱,脱了。 别误会,他是把自己暖暖和和的外袍给脱了,全披在我身上了。 我收紧了,觉得暖和,冲他一笑:“谢了。” “第二次了。”李藏风道。 “什么第二次?” 他皱眉道:“你我之间两次说谢,那还有什么意思?你若真想让我信得过你,别再让我听到第三次谢谢。” 你我之间?你我之间的关系得多好?你咋还不许我说谢谢的呢?你这怪呆子。 我脸上不理他,手上披好了他的外袍就往外闯,上辈子的我就只有横店影视城的记忆,人造的自然比不过天然的古色古香,这儿的一切都这么好,我总得慢慢看,细细看,看久了说不定就有“熟悉的记忆涌上心头”这种烂梗?那我不就方便了么? 我一开门就四处看四处溜达,发现这是客栈的二楼,这客栈人却不多,似乎是他们有意选了个低调的地方,那我也低调地走,低头低眉地走,走着走着我发现我身边影子总粘着一道,李藏风跟着我呢。 他就这么安静如风、动作如风,好像真能化作一阵风停留在我心间似的。 先不理他,我不是旧的方即云,他再好也不属于我。 这么一想心里忽的有点惋惜,这年头多好的男子都是别人的,不是我的。 你瞧这李藏风刚刚的神情动作,明显是和原主熟得很,他的黑眼圈更是辛苦守了一夜的证明,这旧的方即云也不知是个怎样的男神?怎就得了这呆子的爱? 我心中的胡思和乱想正配对呢,走廊上我就碰见了梁挽,他依着一根柱子站着,目光本属忧切,一见到我,笑容却早早地挂在唇角,看见跟在我后边的李藏风,那笑容更添了几分鼓励的意味。 鼓励啥呢你? 我越过他,我瞧见阿渡直接坐在一张桌子上,他倒好,拿了瓜子就往嘴里塞,那姿态真是活猴都没他活灵活现。我就看得笑了,权当动物园里游,结果他看了我也笑,看见我后边的李藏风就笑的更厉害,笑容弧度显出了点儿暧昧和兴奋,他还翘起一根大拇指,冲着李藏风勾出一个魔性的弧度。 翘啥翘啊你? 我忍不住了,我回头就去看身后的李藏风,我发现他一如既往,眼不看我,不看天,就看着我脚后跟呢。 我冲他一眼瞧去,问:“你又在看什么?” 李藏风老实道:“看你的脚步。” 我问:“我的脚步怎么了?” 李藏风唇角微扬:“和从前一模一样,很好。” 一模一样? 我个新方即云,哪儿就和旧方即云一模一样了? 一种极不祥的念头涌上来,它刺得我心口痛,我马上扭头不去看人,故意脚下使劲儿,蹬蹬蹬一路小碎步往前跑,不管天不看地,我就冲着出口跑,等我跑出客栈的时候,热辣辣的阳光洒了我一眼,刺得我脑壳生疼,下意识就要闭眼。 忽然不用闭眼了。 因为一只手遮了我的眼睛,像一把伞似的避开了所有的酷热与灼刺。 五根修长手指紧闭,却有意识地与我的睫毛保持距离,它是完美防护的体现,但却不是我最惊讶的地儿。 因为手指的主人接着就在我耳边说话了。 说话声音还很轻,因熬夜而沙哑的嗓音里透出一股子无奈。 “你若想甩掉我,直说便是,不必横冲直撞。” 我回过头,看向李藏风这个大号读心机。 “我没说过想甩掉你。 ” 李读心机道:“可你的动作和你的语气都在这么说。” 我说:“我说想甩掉你,你就会乖乖走开?” 李复读机想了想:“你得花些时间说服我,但我会走开。” 我说:“我若说自己不是从前的方即云,你也能乖乖走?” 李回声机说:“你老实,我也不说假话,你肯乖乖说,我就乖乖走,你若心里憋着事儿,我也迟早能看出来。” 这话倒是……真有一代大读心机的风范。 可他咋就这么了解我呢? 咋就了解我了解得像认识了我一百年呢? 他难道就一点儿没发现新旧小方的不同?我和原主的名字一样,性格总不能也一样吧? 而且我忽然发现,虽然他这个人怪里怪气,我却没那么讨厌他,遇到他时也有一种莫名的安心,可能相处这么会儿,我就看出他身上没有海棠那种量产渣攻的味儿,也套不上晋江那些纸片人攻的模板,这家伙有他独特的呆味儿和倔味儿,这是独一无二的。 而且我总觉得他对我说的每个字,都是发自真心、饱含尊重。 因为他认真盯我的时候,眼睛好像会发光。 第168章 重现你我当年初遇 我叫方即云,我在想旧的小方是个怎样的人。 他既然是天下第一杀手,想必杀气卓群、风姿凛冽,走在街上是鹤立鸡群,混在武人中为一朵高岭之花,开得一朵朵铁骨铮铮,方能入李藏风的眼,叫他一生难忘,引为心中挚爱。 可这也不对头啊。 他要是这么爱旧小方,怎么会熟悉我这个新小方? 他难道不该看出更多新旧小方之间的不同?他怎么看我和读心机似的,我心里想一句他就想出下十句。 这不对头啊。 莫非我和旧小方的性子很像? 可再怎么像,我也像不成一朵沾着血的高岭之花啊。 我这朵狗尾巴花已经随风摇摆了十多年了,你要我换种方式开花,那我是真受不了,我学不来。 我心里怀揣着种种疑惑,但一迈开步,我就管不得那许多了。 难道看见古代城镇,我还不得逛个爽? 吃的玩的耍把戏的演胸口碎大石的,你在古装戏里看见这些便只当是背景板,可这是活生生地演在你眼前的景,你能当做背景板?能不激动?能不去看看闻闻? 这些吃的喝的,我反正是看也看了闻也闻了,我这眼珠子半天了就没停下过,它今日物尽其用,我的手也充分发挥特长,只可惜越看越心焦。 想买啊。 没钱啊。 一个大子儿都没的啊。 我脖子伸长了,和个大白鹅似的杵在小摊面前看,姿态眼神大概是过度焦灼,引得了李藏风的窥探。他忍不住站到我身后,轻轻咳嗽一声。 他咳啥? 我左边眉毛和右边眉毛打着架,不说话也不敢回头,生怕他又读起我的心来,这可是要了老命的尴尬。 这家伙见我没反应,沉默片刻,又咳嗽了一声。 这回倒是咳得有腔有调,清清亮亮,再没人咳得比他更好听了。 但他到底咳啥? 我想回头,结果手心先是一凉,我低头一看,竟被他塞了一点儿碎银子。 这次我非常迅速地回头了,只见李藏风又咳嗽一声,道:“想买就买,无需客气。” 我心里又疑又喜,盯着手心里这点儿碎银子和盯着我亲爱的银行存款似的,可我想了想,我还是得保持点现代人的矜持和谦逊,我就把碎银子给他身上一递,我就看着他,略带犹豫地问:“那万一不够呢?” 李藏风摇了摇头:“不会不够。” 我说:“可我要买的东西有很多,这么点银子兴许不够。倘若只能买一点,还不如不买。” 说完我作势一递,他却顺手一塞,我手心一凉,低头一看,这是又多了几枚碎银子,它们乖乖巧巧,仿佛捏好的饺子似的那么可爱地躺在我手心,我无奈一笑,看着他说:“你以为我是小孩子?” 我说的是他这个给钱的行为。 十分粗暴,但值得赞赏。 没想到李藏风说:“这么点钱,只能买几个铺子,你若想买下这一条街,我可以把千两银票给你。” …… 就这么……就这么给我……买下一条街? 你是哪个山庄里冒出来的多才多亿侠? 我拿着这几朵碎银子懵了一小会儿,但很快我的剁手欲就战胜了我的矜持和羞耻,我这十根手指十分有灵性地握着碎银子,去买下了一根根富有营养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冰糖葫芦、牛羊肉串、大圣糖人、纸扎长虫风筝,反正数得上号数不上号的我兜里是揣了一堆。 最后实在是揣不动了,我现在一个人是两个人的身子了,我走着走着地动山摇,就找了个小巷子,靠着墙,歇下了。 我一回头,李藏风这尊影子就贴着我站呢,我记得后来的碎银子用完了,他就顺手往我手心一塞,用完了,再塞,没了,还塞,就好像他是我的移动钱包,我是他的移动贝宝。 这么一想咱俩的关系就有点微妙,我这还在心里抗拒当老七呢,他却先一步帮我付账,替我剁手,可我拿什么回报他呢? 实话么? 试过了,过时了。 假话么? 他读心,都读完了。 我百无聊赖地开始啃左手的冰糖葫芦,啃完一口去咬右手的羊肉串,啃着啃着我发现李藏风还在一旁盯凝着我,风吹到他身上仿佛是吹到了一个静止的结界,他眉间安泰、袖间不动,淡然是淡然,只是那眉眼总在恰当的时刻恰当地落在我身上。 那我想了想,我就把冰糖葫芦也摘下一颗,轻轻塞入他掌心。 就好像他把清清凉的碎银子塞在我手心里,我当这是一种等价交换。 李藏风瞧我忽然塞他一颗冰糖葫芦,平淡无波的面孔总算划出一丝波澜,两眼往下一瞅,疑惑皆聚眉眼,他无声地张了张嘴,仿佛在问——这是给我的? 我笑笑:“你尝尝,味道不错的。” 李藏风想了想,颇为为难地看了一眼这玩意儿,硬着头皮啃了一口,神态上像吃中药似的,一口吞下,银牙崩碎,就当完了。 我感觉他是吃不惯甜的硬吃,那我就顺手给他递上一根羊肉串,眼见着他皱成结的眉皱出了结中结,好像在问——还来? 我问他:“你若不喜欢吃,拒绝了就是,何必硬逼着自己吃呢?” 李藏风说:“不是不喜欢,只是从未试过,所以必得试试。” 我说:“没试过的东西就一定要吃?” 他问:“我若不试,如何有资格让你去试?” 我眉头一皱:“试什么?” 他说:“我陪着你走了许久。” 我点头,他继续:“现在得轮到你陪我。” 我心中警铃大作,岂料他不等我反应,直接夺过羊肉串塞他嘴里,然后拉着我的手就往外边跑,本来我是想拒绝,结果发现他一边吃一边嫌辣,嘴里呼哧呼喝地急喘,就这么辣嘴的肉他也不肯吐出来,强撑着咽下去,死闭着嘴不肯出声,硬生生把我给看笑了。 跑着跑着,他领了我去了一处少人的河滩,指着那河滩道:“这地方,你可有印象?” 我耿直摇头,他摸了摸被辣刺激得有点红的唇,二话不说,拉着我到了河滩边,我正想说干啥呢,他忽的就两手压在我肩膀上,“撕拉”一声,我就被他摁在了一块儿大石头上,别误会,我是坐好了。 但这石头磨腚啊!它角是角尖是尖的,它压根一点儿都不舒服啊,坐的真是折磨我那两斤肉,我是看在他炯炯有神的眼神上才没哼哼。 李藏风把我摁坐下,他自个儿也去提了块儿石头,安安稳稳地坐在上面,仿佛坐着一个小板凳似的,他认真问我:“你这样坐下看我,可有想起什么?” 想起啥? 我只看见你的大眼睫毛在戳我眼睛。 李藏风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果断地撕拉下来一块儿衣袖,看得我是心惊肉跳嫌他浪费布料,他倒没事,把自己脸给蒙了,然后跑去隔壁灌木丛里捡了一些花,揉在手里成了粉,走过来,全倒我手心里了。 这是干嘛? 李藏风认真道: “这里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神医说过,倘若你我重回故地,重做旧事,也许你能记起一些东西。” 我皱着眉问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指了指自己的脸:“我把蒙面布一摘,你就把粉洒过来,往鼻子这儿洒。” …… 你有病? 他认真道:“我的确有病。” ……!!?? 此地禁止读心!!! 李藏风认真道:“我这鼻症是天生自带,一遇到这花粉就得流涕淌泪。” 过敏性鼻炎!? 我心中一惊,我竟没能瞧出这是个鼻炎战神啊。 我忍不住问:“你说这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那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拿着这些花粉在干什么?” 李藏风认真道:“杀我。” ……你再说一遍? 我脸色一黑:“我是拿毒粉往你脸上洒了?” 李藏风:“不是毒粉,就是花粉。” 我囧个脸问:“我拿花粉在杀你?” 李藏风:“不是我,是别的。” 我:“那我想杀谁?” 李藏风:“你想杀我的鼻子。” …… 你是鼻炎又不是鼻癌…… 不会真有人觉得洒几堆花粉就能让你的鼻子当场过世吧? 李藏风神情严肃道:“当时是你先来杀我。” 哎? “然后你又想杀了自己。” 哎哎?? “但有别人横插一手来杀你,我杀了他们中的一个,救了要自杀的你,只因我绝不能让那些人杀了你,也不能让你杀你自己。” 是谁……杀了谁!? “你为我所救,却心生杀意,虽然你最终想杀也不是我,可一个人起了报复之心后,想杀什么东西都不奇怪。而在你向我洒出花粉后,我就猜出了你想杀的究竟是什么,我也确有一瞬间想杀了你。” 是小方杀了小方!? 李藏风道:“事情就是这般简单,你别多想。” ……简单个屁! 李藏风颇为镇定道:“你只需按我所说去做,一定能想起点什么。” 说完他把蒙面布一摘,不动如风地等我把花粉洒过去。 而我呆愣在原地,心中开始疑虑起眼前这个严肃果断的小智障是不是我刚刚遇到的那个多才多亿的大佬。 李藏风看我半分不动,颇有些不耐道:“你洒不洒?” 我不洒,你傻。 李藏风皱眉:“你当真不洒?” 我洒了就是真傻,你不洒你也是傻。 李藏风颇为无奈地看我一眼,怪道:“你连洒粉都不会?” ……你说谁不洒?你才洒! 说完他一声不吭,忽的从我掌心抹了一大把花粉,还真往我脸上一洒。 出于本能,我直接一口气吹了回去,吹完我就暗道不妙了,这家伙可是过敏性鼻炎,怕不是得遭殃? 结果李藏风没反应,石雕和木塑全加在他身上,也形容不出他的呆。 他就那么满心满眼地看我,半点不顾我把粉全吹他脸上,专心致志地问:“做了这些,你可有想起什么?” 没有啊。 这么沙雕的情节我要是读过了我是绝不能忘的。 然后我问:“你不是有鼻症么?怎么看上去好好的?” 李藏风道:“这花粉并非你当初使用的花粉,所以……” 哦,难怪他那么自在地让我洒粉。 然后我发现他就那么云淡风轻地一回头,远望山河,眉间如画。 然后抽了抽鼻尖。 脸色涨红,眼神一紧。 “所以反应慢了点儿。” 几秒后,几声仿佛远古钟声一般的惊天动地的巨响传来,重重砸到我耳边,在我脑海激起千层完成的浪。 然后我好像真的想起点儿什么了。 如此巨响。 如此阵势! 一声赛一声,绵绵无绝尽,这是我从前听过的喷嚏声啊!! 第169章 一名成熟决斗佬出现 我叫方即云,我是真有点印象了。 好像什么时候听过这响儿,和冲天炮似的一串接一串,砸我耳朵跟里儿和什么似的,奇了,真心奇了。 李藏风这个人倒是很神奇,他打完了这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喷嚏,他就拿了把小手帕,把自己的脸蛋一擦,回过头,就好像拿了个橡皮擦,把不该有的神情都抹去了,好像他是半点尴尬都不剩。 我看着他一脸莫名其妙,他瞅着我一脸无畏无惧,那脸上还剩了些鼻头泛红,攒了点脸色青白,只他一双眼睛亮灼灼如天上的星,灵气四溢,就显得他这个人就特别精神。 我看他,越看越觉得这是一朵江河中越开越浪的奇葩,他倒一脸正直地问我:“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我想了想,我要是说什么都没想起来,只是隐约有些记忆,这家伙是不是得失望?是不是有点对不起他做出的巨大牺牲? 于是我干脆不说了,我就拉着他的手说:“咱们今儿先干点别的,你看这河滩风景好,不如先走走?” 这家伙许是明白了啥,一张充满期待的脸上刹那变灰,像一个开关调低了亮度和饱和度,寂寞又绕上了他眉间,我本想拉了他的手,也顺便降降他的期待值,没想到猛力一拉,竟没拉动,这家伙和个雕塑似的杵在原地,双脚就和扎根了似的。 我疑疑惑惑地看他:“怎么了?” 李藏风的脸慢慢从阴影里走出来,他看着我,脸上凉意浸满浸透了。 “我只是在想,你可以忘记的东西有许多,可你独独忘了自己是老七的那一段日子,是不是因为,你本就不愿想起来?你本就想做另一个人?” 我道:“我为什么不愿想起来?” 李藏风道:“今日我看你上街,好像你失了记忆,反倒比从前更容易放开。” 您可算是看出来新旧小方的不同了? 我估摸着再敲打几句,他就能看出咱俩是不同的俩人了,那我就说了。 “我若能做小方,为何还要去做老七?吃糖吃多了,我就得去吃刀子了么?” 李藏风眉心猛颤,像我说的话讲的字都化作一把把钢刀戳他的脸,他急声道:“难道你做老七时,便只有心酸苦楚,并无半点留恋之处?” 这话问的,我又不是老七,我咋记得做老七时的苦与乐? 我虽想这么说,可看李藏风这眉眼,分明是一副寻根到底的执着模样,那我就说:“做这世上的第一杀手,岂是简简单单的事儿?期间只怕得经多年腥风,历万方血雨,我不过一平凡小子,如何能受得起这些?” 李藏风皱着眉头扫了我全身上下,问:“你哪儿平凡?” 他这么说我就有点想笑了:“我既不能打打杀杀,又不能运筹帷幄,我只做个小方,哪里又不凡了?” 李藏风沉默良久,我看他这一言不发的架势有点不安,可没想到他忽的就袖子一动,一道刀光朝我胸口劈来! 有没有搞错!? 一言不合你就要我老命啊!? 恐惧还未来得及闪现,我是本能凌驾了意识,直接一出右手就抵住那刀身,电光火石都不足以形容这速度,我居然就这么用五根肉指头,架住了他这寒光凛冽的刀。 李藏风细盯着我:“就算你表面上忘了一切,可你的身体从未忘记。” 这就是你忽然出手吓我的原因? 我怒瞪他,我龇着牙,我努力把气势从眉头武装到下巴,可李藏风面上丝毫不动,有一种看穿我这外皮的感觉,我不安,他倒安定得很呢,动作上慢慢收刀,腰胯上稳如泰山,只是收着收着忽的一顿,他把目光低沉,落在我的手上,不动了。 我也低头一看,发现掌心有道血痕。 触目惊心,却毫无痛感,仿佛是刚刚抓刀的时候划下的。 我咋的一点儿感觉都没有?是这个身体已经习惯了大痛?这样的小痛它都不预警了? 这倒真是稀奇,我看着这血哗啦啦地往外流,有一种失了真的实感,好像这手不是我的手,这血流着也就碍不到我什么了。 可李藏风看着不对头,他看着我盯凝着手心的血不说话,好像回忆起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儿,他面容上的坚毅褪色,淡定退场,直接拉了我的手,一副又难受又伤心可说不出什么的纠结样子,我以为他是又要做什么幺蛾子呢。 结果他一低头,他吸上了我的手。 这是让我吓了一跳,可没想到他是把掌心的血吸了一通,然后再拿了一方小手帕,仔仔细细地包扎起来。 这是什么原理? 唾沫止血法? 做完一切,他才抬头看我,我瞧见他那嘴唇被我的血染得通红通红,淡漠的脸上平添妖异,我便觉得这血色与他的脸色不搭调,有点违和,就下意识地伸出另外一只手的手指,去帮他把唇上的血,给一一抹去。 李藏风似没想到我有这动作,他不动,他愣了,那我是抹完了以后发现自己手上还有血,也觉得怪怪的,我一低头,发现他的鼻尖正好动了动,就顺势在他的鼻子,轻轻抹了一点。 我这是够给他面子了。 我要是再生气点儿,我就能给他的鼻子上画个大叉。 谁想到我轻抹了这么一点,他却像是被画龙点睛的那只龙,眼中光芒大盛,身上激动难表,我一愣,想把手撤回,他却一把攥了我的腕子,激动道:“继续啊。” 短短三个字,他竟是有些颤音的。 我一脸困惑地看着他,问:“继续什么?” 继续我的恶作剧?你喜欢被人作弄你英俊的鼻子? 李藏风眉心猛颤:“继续做你想做的事,画你想画的东西……” 我觉着他的表情不对劲,忍不住问:“可这是你的鼻子……” 李藏风声音沙哑道:“这当然是我的,我身上的一切都属于我,但在特殊的时候,特殊的地点,它也曾经属于过你……而现在,只要你想,它就可以是你的……” 这话要别人说,那就是带颜色的,可他这一字一句,真诚之意溢于言表,痛苦与渴望纠缠其中,好像指代的是什么遥远的悲哀之事,使我忍不住怀疑,他在我身上看见的究竟是什么人?是旧小方?是老七?还是别的? 我不忍,想撤回,他却攥我的腕子攥得极紧,那眼睛像生了根似的驻在我的脸上,他是期待我做出一些别的动作的,他是盼着我能够想起点什么。 我也想想起来。 可我觉得替身文真不合适我。 小方如我,还是适合正常文里的正常男主,谁拿我当谁的影子,我就叫它知道影子的厉害。 我想是这么想的,我说也是这么对李藏风说的。 李藏风听了以后倒给出了个正常反应。 他把我腕子给松了,他一个人呆头呆脑地转过头,看向天,好像那天上能迸出一个洞来把他的小方给还回去,把我这个小方给收回去。 可是这洞只在他脑子里,天上是没有的。 李藏风看了会儿,想了会儿,他好像悟出了什么道理似的,回头看我,神情比之前还坚定了一百倍,我就生出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了。 “小方。” 我点点头。 “如果你觉得做老七只有苦和痛,那我只能提醒你一点。” “提醒我什么?” “你的苦痛之外,还有我。” 说完这句话,我感觉他的眼神就变了。 从前那里装着淡漠,揣着激动,有时盛满了专注的盯凝,仿佛星光一般。现在可不是星光了,是一整条璀璨到不可直视的银河系了。 这天河光芒越来越近,越近越迷离,我还未反应过来前,他就已靠近我身前,伸出手,紧绷绷地按在我后脑勺,往他怀里一推,他的脑袋倒是低下,及时送来唇舌的包围。 ……这这这这…… ……他他他他亲了我!!?? 我一时脑袋炸开,全身上下血液逆流、升蹿,在头顶成了要离开人间的烟气,我这理智也罢工,身体也不知如何反应,他倒好,按着我的脑袋使劲往他脸上凑,我这喘口气的功夫也没的了,满心满眼都是他给我的热和他给我的软。 真的好像醉了。 醉的好像吃了一种类似酒精的液体。 我晕乎乎地数着数,感觉是一秒了,三秒了,五秒了……我就觉得不行了,一个激灵猛打醒我,再这么下去我快缺氧了…… 他把我的氧气全吃了!一点都没剩! 我赶紧的出手把这家伙往外推,结果他另外一只手倒是很晓得出手,攥了我的手腕往后押,他这五根手指和钢钳一般,那我只能用另外一只受了伤的手去推他了,可这一推,没推动,他这身子和泰山一般挡在我身前。 硬身与软唇,这两相对比倒是惨烈,可我是不行了啊。 真的快没氧气了!要死了! 我情急之下咬了他一口,这家伙居然也跟着咬我一口,还死疼死疼的,那我更急了,急成这样咋办呢? 戳他! 我用剩下五根手指,化作五把小钢刺,我飞一般地戳向他胸口! 五指对两点!看谁经得起摧残! 一戳之下,李藏风这才松口,一分开,他嘴里含着我的血,我嘴里含着他的血,只是我是一如既往地怒瞪,他是眼神里带了几分狂几分野,看着我这停留在他胸口心脏处的手指,他唇角一扬,无奈地笑笑。 “你还是这么喜欢戳这儿啊。” ……什么叫还是??? 他没有解释,只是舔舐了一下唇角的血,攥了我的腕子,往自己的胸口上一放。 “既然你喜欢玩,那就接着玩吧。” ……!? 这是什么虎狼之言!!?? 第170章 他眼中有我我心中有他 我叫方即云,我在想我走的是什么道,怎么就遇着了这位一位大爷。 你说他呆吧,他竟能给你整出这么一长串虎狼之词来,还叫我玩他胸,你说这是哪篇古早文里蹦出来的大佬? 可你要说他精吧,他是听不懂人话也看不明白肢体语言的一位爷,我越挣扎他倒越起兴了,这都什么人啊这? 那我就想把我的手给抽回来,谁料他攥得极紧,死活不放,一双眼真是针一般刺在我皮肤上。那我就开口狠声问了:“你还不放手!?” 谁料李藏风慢悠悠地看着我,问:“我便不放,你待如何?” 说完他好像还嫌这话不够惹火似的,一双眼往下一沉,目光直接粘到了我腕子上。 ……这可真是爷不揍你,你就不知道花儿开在你脸上为何是那般红。 我铆足了劲儿,他腕子纹丝不动。而我的另一只手也受制于他,两只手无处着力,只有手掌处的心跳声如擂鼓似重锤,它一记一记,砸的我心头慌乱,仿佛在提醒着我遗失的什么。 可眼下他迟迟不放,我心中早早慌乱,如困兽于山林,只晓得乱窜乱撞,只为着寻一条出路。 于是我,先是一膝盖往上猛抬。 这个位置加上这个高度,等于我在问候他弟弟。 李藏风大概是暂时还不想失去他弟,直接抬膝跨步,他小腿撞我小腿,硬碰硬等于疼兮兮,我腿疼心也疼,他却是个没心没痛的人,面目好似雕塑,一身钢筋铁骨连颤也不颤,凸显的就是一个不动如山。 他硬任他硬,我横随我横,我就不信了他全身上下没一处弱点。 我一有了这心思就上下窥测,果真窥见他一处柔软,我本想给他留些面儿,存点儿逼格,可这家伙得寸进尺,有从傲娇突变成病娇的趋势,那可怪不得我发癫了。 而且有种预感在冲我吼。 它说不管我咋作,咋搞,李藏风都不见怪。 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霸道小娇夫吧? 于是我一张口,两排牙,数十根白森森尖润润的牙冲他脖子那边咬去。 先说好,我没有朝动脉咬,我朝的是靠近锁骨那边的地方咬,这算是颜色文里的草莓圣地。 但我不搞颜色,我认真的。 一口牙咬下来,嘎巴脆响是没有,可这咸腥味直冲我脑门而去,那我是当场就懵了。 我咋咬得这么深? 咬一口皮肉叫他知痛放手便罢,可我这如今咬得都快成丧尸了! 而李藏风呢? 他倒是身体剧颤,骨骼乱抖,大概是痛的。 我以为他总算给了我些正常反应。谁料他颤抖不过半刻,便平平静静下来,攥着我的手那是丝毫不动,像狂风暴雨里只要握有我一丝气息,他就能找定方向,绝不迷失。 这啥反应啊? 我有点懵,又有点怕,感觉自己这么做莽莽撞撞,毫不像我,他岂能看不出破绽,岂能轻易放我? 结果我一松口,脑袋正要从他脖子上下来,他忽的松了钳制我右手的手,手掌心轻轻而温柔地按在我后脑勺上,动作温柔地好像奥特曼哄小怪兽。 不怪我敌不过糖衣炮弹,只怪他顺毛过于熟练,叫我一身僵硬纾解,反倒是疑惑占了上风。于是我偷眼斜瞧这位霸道娇夫,他不说半句闲言,他忙眼盯我,目里亮可盈室,似好奇,如期待。 “不继续么?” 这话问的,你这娇夫人设是走定了是么? 我问:“继续什么?你拉着我不放手是作甚?” 李娇夫没答这个,却问别的:“从密室那时起,我就一直存着疑惑——你为何独独喜欢咬人的脖子?” ……啥密室? 我皱眉:“你好像觉得我把一切都记起来了。” 他说:“我说过,你心中记不起,可你身上分分寸寸都记得。” 我又问:“你想我重复以前的行为,就不怕我啃破了你的命脉?” 李藏风:“你身上没有杀气。” 我提醒他:“就算我没有杀人的心思,伤口够深,你也会死。” 你就不怕我一不小心啃穿了你的铁脖? 李铁脖想了想:“我的运气不至于此。” “那你要怎样才肯撤手?” 李藏风思忖半分,再度语出惊人。 “做你曾经做过的事,或做你想做的事,脖子,胸口,二选其一,你想对哪个下手?” ……啥玩意儿!? 到底你是霸道娇夫还是我是霸道娇夫!? 我十多年的耽美文学阅读经验还算不算了!? 我出离愤怒,全身上下的脉管都在奔腾喧嚣,一个个不怕死的小方和小小方都在我心底探出了头,它们都鼓动着我狠狠惩治这个霸道娇夫。 二选其一是吧? 奶娃娃才选择,老子我都要! 而且不是既啃脖又玩胸,老子我是合二为一! 我一脑袋朝他胸口撞 ,我一口银牙全为他两点绽放! 李藏风这下是真的未曾料中,一下就被我撞懵了,更别提接下来的咬,我是真咬,他是真惊了。 然后我双脚踏地再度向前猛撞,力求一下就把他撞出个原型,没想到一下子天旋地转,本来是他垫背我在上,被他这么半空一转,咱俩换了个位,成了我垫背他在上。 更不得了的是,我只觉得脑袋后一方尖锐直刺,不知是砸中了哪个穴哪道脉,我这双耳一轰,眼前跟着就一黑,一切五感都随之下线了。 半晌后。 我叫方即云,你可以叫我小方,也可以叫我老七,在这种情况下,你还可以叫我为愤怒的娇夫。 我是不光醒了,我还把一切大的小的都记起来了。我是清清楚楚地记得李藏风这个决斗佬,是怎么逼我玩他的瘤,我宁死不玩,决心以一口银牙捍卫我的清白,结果我一头撞过去,李藏风居然不老老实实让我撞,也不肯老老实实让我咬他的瘤,他还敢往后倒,他还和我在半空中玩二人转! 转来转去,我就率先倒地,脑袋还砸上了沙滩上的一个尖石头,不知戳中了哪方要穴,我居然就记起来了一切。 结果是好的,但这不足以抵消决斗佬的罪孽。 我脑袋二度受伤哎!两个洞哎!! 万一这砸下去不是恢复记忆而是变成少年痴呆那咋办!? 我一醒来就看见他担心焦急的眼神,但心中怒火冲天,一出手就把他的领子揪下来,把他的脑袋给拉下来! 然后咬。 咬哪儿你可以不知道,反正你知道这个动词是在进行的就是了,程度还很激烈,可以加好几个痛字开头的形容词。 咬完了,我松口。 看见李藏风的耳朵、锁骨,胸口还有肩上几个血淋淋的印子,我怒气稍微消减些,忽然有些悔了,感觉我这一口是咬太野了,马上就心疼地揉上他的肩伤脖伤。 结果满身血点的李藏风是欣喜大过疼痛,他皱了皱眉,便晓得了笑。 “你记起来了?” 我马上没了心疼,白眼一翻,结果李藏风笑得越发开心,笑得全无顾忌,根本不顾自己的血,也不顾我嘴上的血。 一口低下,他开啃了。 以下场景过于血腥,以至于我一直想不明白,他学我什么不好?他咋非得学我这口牙呢? 他看我刚才的野模样,像得了伟大的启发,一下便学会了走野路。 脖子是啃过的,耳朵居然也咬,该作弄的不该作弄的地儿,竟都敢祸。这王八一开始还晓得要轻点儿,后来见方某人是个皮糙肉厚的,索性重了狠了,越发不见温柔,只是没羞没臊的一个贪食者。 咱俩就这么在沙滩上滚来滚去,滚了一会儿,大汗淋漓,粘的我好不舒服,不行了,咱两就暂时分开,他喘他的,我呼我的,只是眼神还是藕断丝连,我眼里忘不了他的狠,他目光里满揣着我的野。我们就是动物世界里相亲相吃的一对兽类了。 可没想到,我下一秒就听见了灌木丛里传出一阵嘘声。 啥人? 我猛地一惊,撑起身子,抬头看去,眼见梁挽有些尴尬地探出了头,他看我,我看他。 …… …… 咱们都快被省略号给淹死了。 梁挽咳嗽一声,目光左右漂移说:“我没有看到多少。” 我心头刚一放松,没想到阿渡忽然从他身后蹿出,一双贼眼精光大亮,贱笑着说:“他看得了四分之三。” …… …… 你让省略号把我插死得了。 梁挽一窘,无奈叹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小方终于记起来,这可算是我最近这些日子以来唯一的好消息了。” 阿渡笑道:“岂止是你的好消息,大家今天都能松口气了。” 我忽生出点不祥预感:“大家?” 阿渡冲一边指指:“封捕头,你是不是得现个身啊?” 一片尴尬的死寂中,封青衫从树林中走出。 往日的坦荡丝毫不存,他不敢看我,更不敢看李藏风,只使劲地低头咳嗽,那咳嗽的劲儿让人怀疑他得把五脏六腑一起咳出来。 见我眼神好似能杀人,他赶紧解释道:“我来般阳城是为了办公,没想到路上遇到梁兄,就一起来此……” …… ……此什么? 你就心安理得地和他们一起偷看了么!? 你的良心呢!!??你做神捕的职业道德呢!!?? 话语一落,一位熟悉的女人物居然也从树林里冒出个头。 只见亲爱的罗神医,对着我一番正经颜色道:“是我要他们不要打扰你们,你这记忆恢复的过程很重要,从头到尾都不能有别人打扰。” 从头到尾!? 罗神医连忙道:“我们看得不多,真的不多。” 我刚想松口气,结果有个声音慢悠悠地飘出来:“也就看了七分之六。” ……这谁!? 这这这是高悠悠啊啊啊!?? 我一脸懵逼地看着还处于负伤状态的高悠悠面无表情地被薛灵灭给搀出来。不是?老薛?老薛!? 我指着他俩,疑疑惑惑地问:“你们不是……不是……” 薛灵灭叹道:“宴会那个时候,他的确是要杀我,但不久之前,曹几何派人来灭我的口,反倒是他救了我。” ……哈?? 薛灵灭苦笑道:“我在宴上那番行径,已被姓曹的视作背叛,我忠心的人要杀我,我想算计的人反倒救了我,想来也是可笑。反正我左右不是人,如今就在这儿搀着他,也算是派点用处了……” 高悠悠慢慢地侧头看他:“你好好搀,你慢得像龟。” 薛灵灭被噎了一口,随即恢复毒舌道:“高先生,我肩伤还在,您慢走,不要因为兴奋而动作过快扯动伤口,不然您得成为看戏而亡的第一人,那就有点好笑了。” 高悠悠兴奋了? 他哪儿兴奋了!? 我咋半点都没看出来你咋全看出来了哪!? 我在一脸懵逼中回头看向决斗佬,感觉他似乎也感知到了我内心的懵,于是非常体贴地把挺拔了胸膛,好像在无声地邀请些什么。 ……谢邀,我喝够奶了。 化懵逼为羞怒后,我火速看向他:“你是不是早知道他们在一旁偷看?” 李藏风沉默半晌,认真解释:“当时我的眼里只有你。” 为什么我听出了一种求生欲? 李藏风凝视半晌,理直气壮:“所以其他人对我来说不存在。” 不他还是他!他只作死不求生! 我慢悠悠地横他一眼。 李藏风肯定道:“你很生气。” 我把硕大的眼白往上一翻,再往梁挽那儿一投。 李藏风解读道:“你生气是因为我默许了这些人看我们的私密。” 我继续翻滚眼球,目光往李藏风这边和梁挽那边来回横跳,两条眉毛呈左右互搏之势。 李藏风继续解读:“你希望我和你一起联手,把这些人收拾一顿。只有这样,你才能消气?” 我哼哼了声,单看着李藏风,那李藏风就晓得了,他竟笑了。 “这样还不够消气?你是希望我们打他一顿,再让我好好哄哄你?” 我咳嗽了下,揉了揉被打击过的小腿,李藏风又晓得了什么,他帮忙揉了下,五指按摩有力,接着便拉我起来,一双眼和我的眼接上了频率,咱们两个人的心思似乎都在对方心里了。 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 我们相视一笑,几乎是同时朝地上抓了一把沙,然后兴冲冲地朝着梁挽、阿渡、封青衫、罗姐姐,甚至连高姓伤员和薛姓伤员都没放过,每个人都要洒上一把沙子!洒的同时还得和李藏风对个眼神,确定心意。 这个人洒不洒? 你洒,我也洒。 怎么洒? 就这么洒! 这一刻,我们洒地无分彼此,笑的傻出天际。 傻和洒都一样,今天这一刻,这一时,对许多人来说是一个尾声,一个句号,可对我和李藏风来说,只是无数傻缺片段里的一段罢了。 这是最好的结尾,也是最新的开始。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