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送你红色玫瑰》作者:青花砚 文案: 武林名门之后的余棠为生活临时接手了一桩“现实情感”业务,对方上线后跟她联系的第一句话是:“在?结个婚?” =w= 段汀栖:“一,我只是有家产需要结婚继承;二,我莫有感情,不是事儿逼;三,管婚还管离,不满意包退。” 余棠思索良久:“……成交。” 一、对方如果骗财,她一贫如洗。 二、对方如果骗色,把她打哭。 三四五……都如上。 身怀武功的高手就是可以这么自信,但—— 从此,贵武林多了个怎么也翻不了身的小可怜。 从此,余棠遇事首当其冲,回家“争当下游”。 从此,两大武林传人开启了野马脱缰的不正经日常。 ……多年后。 【余棠:“后悔是没有后悔的,这辈子都不后悔,嗯……但是我反思了,我当年目的不纯,注定要凉。” 段汀栖:“吧唧。”=3=】 ★背景架空,同性可婚 ★先婚后爱1v1,he ★时而沙雕,时而瞎扯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余棠,段汀栖 ┃ 配角:江鲤,孟羡舒,宋端,林西陵,卢为 ┃ 其它:先婚后爱 第1章 棣花 棣花是一座小巷遍布的古城。 正值七月末,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外面阳光猛烈,热浪翻滚。 巷尾一家开足了冷气的咖啡店内,一个推着婴儿车的女人在行进中忽然绊到了桌角,手中刚买的热咖啡由此脱手,直直朝着婴儿脸上砸了下去。 女子的心脏剧烈鼓噪起来,一瞬间魂飞魄散。 但就在这时,一只手忽然从旁边插了过来,稳稳攥住了咖啡杯的同时,另一只手也在眨眼间摊开在了婴儿的脸上方,接住了已经溅出口的滚烫咖啡。 女子花了几秒钟才僵硬地反应过来,煞白的脸色还未恢复,连忙抖着声道谢:“谢谢……谢谢……” 大概是一个新手妈妈,吓得不轻。车内的婴儿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好奇地睁着大眼睛偏头看了看余棠,对她露出两颗可爱的小乳牙。 余棠笑了下,用托盘上的纸巾擦了擦手,抬起头温柔说:“不用客气。” 女子仍旧无措,但缓和一些后,立即看着余棠的手歉疚关切问:“有没有烫伤……要不要去医院看一下?” 余棠再次弯眼一笑:“没有关系。” 女子这才注意到,对方有一双非常好看的眼睛,不是那种十分规矩的双眼皮,而是一直蔓延到眼尾才漾出了些额外的波折,像开了一朵桃花。 挺柔情的眼睛。 余棠放下擦完手的纸巾,大概准备去洗手台洗一下,但就在这个时候,一辆银灰色的车从窗外划过,接着开进了对面商业大厦的地下车库。 她余光立即投了过去,看了两眼后,起身低头用指背轻轻挨了下婴儿可爱白皙的小脸,冲女子一点头:“先走一步。” 女子点了点头,呆呆地目送她出了门之后,又转回视线看了眼桌面。 桌面上只放着半杯加了冰块的纯净水。 …… 余棠推开玻璃门的一瞬间,热得轻轻眯了眯眼。紧接着看了眼马路对面的车库,掏出手机,低头编辑了一条简短的消息发了出去。 对面很快回复:“收到,市局的人和随队特警最多十五分钟会到,你小心一些。” 余棠只简短回复了一个:“嗯。” 她收起手机,到达马路对面的时候,手机里又收到一条消息:“如果我们警务系统内部被渗透的情况属实,那么对方很快就会像前两次一样收到消息,迅速撤离,所以你的第一要务是人赃并获地将他们截下来;第二,对方在极端情况下,可能会有灭口的意图,注意不要让这种情况发生;最后,尽量保全他们所携带的文件资料,不要被轻易销毁。” 余棠这次看完后没有回复,而是抬头看了看面前的商务大楼。这座楼从上下装饰来看分为了两部分,下半部分是做房地产的,而上面则是一个相当出名的通讯科技公司。 她收回视线,站在原地,在进大厅和直接进车库之间选择了一下。然后目光缓缓转向了一辆刚刚开过来,看样子同样准备进车库的黑色SUV。 余棠果断掉转脚步,走过去轻轻扣了下驾驶座的车窗。 大厦门口的保安刚刚已经注意到了她,谨慎起见,目光也随之跟了过去,见SUV的车窗降下后,余棠先是说了两句什么,紧接着又掏出了一个类似证件的东西给车主看了看,随之就绕过车头坐上了副驾,而车子登记过后,缓缓开了进去。 车库内的光线有些暗,四处亮着显眼的指示灯,让人眼睛有瞬间的不适应。而方才进来的银灰色轿车已经停在了一个不显眼的角落,司机仍旧坐在驾驶座,坐姿非常笔直,但车上并没有别的人,看起来是还在等候。 余棠只是不经意地快速扫了一眼,就指挥身旁的司机把SUV停到了一个非常自然,但能轻松观察到拐角灰色轿车情况的位置。 司机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男子,看起来已经被忽悠瘸了,非常听指挥地把车停好后,还有些紧张地压声问:“我们现在怎么办?” 拐角灰色轿车上的司机似乎非常谨慎,在他们将车停下来的时候也往余棠这边随意瞥了一眼。 余棠却没有再看那边,反而靠着车背闭上了眼睛,随口旁边的男子:“你原本是准备来做什么的?” 男子说:“接我女朋友下班。” 余棠问:“几点?” “四点半。” …… 那你女朋友还怪轻松的。 但她当然没有说出这种话来,而是看了眼时间,已经四点二十五了,于是说:“那要麻烦你女朋友下班后多等一会儿再下来,最多十分钟。” “好的。”她方才在车库外不知说了什么,男子十分信服,立马摸出了手机,拨了过去。 就在这个时候,车库的电梯轻轻发出一声“叮”,一个臂弯夹着黑色文件包的中年男子从电梯内走了出来。他有点微胖,但皮肤保养的不错,很白。所以走出电梯后,就像迎面走来了一朵杏鲍菇。 杏鲍菇在扫视车库的时候,也看过来了一眼,但大概是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于是脚下很干脆地走向了灰色轿车,拉开车门上了副驾。 余棠身边的男子实乃一代逼叨王,不厌其烦地跟女朋友各种乱七八糟地解释了一通,因为表达能力欠缺,前后至少花了五分钟。 打完电话后,他转头一看,发现余棠还是一副半阖着眼睛,微微歪头休息的样子,于是忍不住地小声问:“我们现在怎么办?你真的是……特殊部门来办案的吗?” 余棠眼皮儿耷拉着,余光始终注意着灰色轿车那边。闻言略过了前半句发问,点头回答道:“是的,谢谢你能帮忙。” “不客气不客气。”男子大概是觉着她这副办案的样子有点儿太过佛系和随便了,无言静默了一会儿后,又小声问:“那我可以帮什么忙吗?” “大概不行,我没有办案经费。” “……我可以免费。” “那有的。”余棠终于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不要说话。” 男子:“……”好的吧,好吧。 他百无聊赖地在座位上定了两秒,低头捧起了手机。 …… 灰色轿车内的两人已经谈了好一会儿,甚至打开了一个笔记本电脑,刚刚准备把一个U盘插上去的时候,司机放在仪表盘上的手机忽然亮了起来,他立即抬头看过去,随即脸色一变,迅速转头对副驾驶的人说:“下车!” 就在他脸色变化的一瞬间,余棠也随之直起身说:“坐后面去。” 男子捧着手机茫然抬头:“啊?” 余棠直接拉开驾驶座的车门把他“送”了下去。 …… 灰色轿车很快发动,试图快速离开的同时,余棠不由分说地将车提前一步横着别在了过道上。 灰色轿车的司机猛然刹住车,终于脸色冷硬地跟SUV里彻底将眼皮儿撩起来的女人对视了一眼。 这种突然的变故自然已经惊动到了监控室内的保安,很快有两人跑向电梯,相携着下来查看。 与此同时,电梯在一楼停下,一大批衣着光鲜的人渐次走了出来,领头的是一个身高体宽的胖子,一颗大脑袋油光瓦亮,好似盘一下就能马上出浆。 胖子是个逼王,满嘴喷着冠冕堂皇的话,踱步到大厅正中央的时候还在说:“我是真的很青睐段总盘起来的这个项目啊,可是我们公司最近的资金真的十分紧张,大老板又非常谨慎,很难一次性调动那么大的一笔出来……”他欲言又止,转头看看,“唉,你看……段总?” 被他称为段总的是一个身材十分高挑的女人,身上穿着一件鸽子灰的薄丝衬衣,袖口自然而然地半挽着。看似一言不发地陪走在左侧旁,但却连眼皮都内敛地半含着,看起来十分故我。尤其嘴角自含了三分天然的笑意,莫名对外散发着一种“少说那种鬼话”的气息。 而短短时间内,楼下车库这会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有数名保安迅速有序地跑了下去。 段汀栖不着痕迹地抽空往那边看了一眼,随即收回视线,朝身边这颗胖光头礼貌又简洁道:“是的,周总,希望能有机会下次再谈。” 下次再谈就是这次白聊,已经黄了的意思。 胖子一噎,大概没想到她这么干脆,差点儿当场不会了。 他往回圆道:“段总,你看……”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忽然警铃大作,数量警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火速冲到后,立即从各个入口下向了车库。 大厅内大部分人都有一瞬间的怔忡和茫然,训练有素的前台很快反应过来,抬手朝上面打去了请示的电话。 但今天是公司的董事和高层正在开每季度例行会议的日子,不知道是不是嘱咐前台请一个中层的部门领导下去看看情况,段汀栖见前台挂掉请示电话后,抬头就近望了过来:“段总……” …… 段汀栖正是通讯科技公司的产品运营总监,运营并不是公司的传统中坚部门,成立也没有几年,无论在人员和资源上都并不占优。这两年却发展得风生水起,连带着整个运营部在公司的地位都高了起来。 而段汀栖本人是一个任何时候都非常稳的人,尽管你知道她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在礼貌地冲着你假笑,但她表面就是永远都不会被你惹出脾气,无论你做了什么。 像个佛陀。 “佛陀”本人的段总原本并没有去插手这种麻烦事的打算,此刻猝不及防地被当众点名,只好微笑着被迫营业,礼貌送走了身边这位“黄”总后,干脆利落地转身下了车库。 第2章 家属 段汀栖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一幅刺激的连环撞车画面。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过程大致是一辆SUV在撞上一辆白色的车后,顺利将前面那辆灰色轿车给顶飞了出去。 随之车底下还刨出了一个人。 撞车结束后,场面就已经基本被刚刚赶来的警察控制住。操控着SUV的余棠也从车上完好地走了下来,只是整个车库一时间仍旧被自动激发的消防警报声,人声和车警声等占据,混乱而嘈杂地响成一片,像是正在唱坟。 所以余棠忽然瞥见段汀栖的时候,还觉着有点魔幻和微怔。 更魔幻的是,段汀栖先微妙地看了她一眼后就收回了视线,转身跟身边拉警戒线的警察说明了几句情况,紧接着就莫名其妙地接手了原本属于大厦安保经理的工作。 她先吩咐了两个人带警方的人去调监控,又吩咐了两个人查看和登记车库车辆跟基础设施的毁损情况,再吩咐了两个人向公司高层出一份快速说明,汇报情况,以备需要时往下通知。 大概是这种处理现场情况的反应很利落,连警察也在记录情况之余多看了她两眼。 所以三两下有序地搞完这一系列操作后,余棠用余光看到那位处理突发情况很靠谱的人,已经得到了警察的放行,朝自己走了过来。 于是她朝面前的市局刑侦队长一点头,说:“大概就是这样,详细的情况,我回去后会出一份报告,通过陆局向你们转交。” “好的,辛苦了。”刑侦队长也一点头,大步转向了灰色轿车。 余棠抬眼看着段汀栖,没有当先开口说话。 段汀栖倒是坦然很多,眼中甚至有点儿似笑非笑的,走近了注视了余棠一会儿后,开口说:“好像有一段时间没见你了。” 余棠:“……” 不是好像,是确实。 SUV的车主看着警察分别从车底撕出程鹏飞和从车上扯下轿车车主后,就准备抬脚过来找余棠,但他先抬眼一看,立即莫名地感觉到了余棠和她面前穿着鸽子灰衬衣的女人间气氛好像有点诡异,于是又出于某种敬畏之心地停了下来,做远远观望状。 余棠想了想,觉得对方这种对话没法接,因为事情是这样的。 虽然由于某些她自己暂时也说不太清的原因,面前这个人应该是她的,呃……她通过领结婚证而具有法律效力的,家属。但对方在领证的第三天就好像出了一个不算短的差,上个周回来后也似乎很忙,所以导致了她们也一直没有见面。 而且说起来还有点怪异,其实她们一直是住在同一套房子里面的。但大概是由于作息完美避开,所以一直以来都十分相安无事,反而显得她们好像天生一对一样。 …… 段汀栖大概也没打算在这种场合客气寒暄,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后,眼风就转向了刚才那辆被余棠选择性顶出去填缺的白色车。 余棠忽然感觉有些不妙…… 果然,段汀栖视线转了回来,对着余棠说:“那辆白色的车是我的。” 余棠:“……” “不好意思。”她竭力表现出诚恳的姿态。 段汀栖睨着她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自己变形炸裂的车,忽然调侃说:“所以虽说我没用那辆车送过你,可你也不至于故意毁了它吧。” 她是在说余棠刚才明明先要撞上的是一辆黑色的车,却故意拐了下方向盘的事情。 余棠:“……” 她也很自闭。 可她刚才临时选择变向“顶岗”的原因其实不是认出了段汀栖这辆白色的车,而是——认出了隔壁那辆黑色的是奔驰G65,挺贵的,而这辆便宜些。 …… 但这种话当然不能说出口,于是余棠看了看那辆变形白车,转回头道:“车的送修和费用以及其它的附加情况我会全部负责,在这期间我先找一辆车给你将就用,这样行吗?” 其实段汀栖刚刚会调侃她,就其实并不怎么在意这件事情。但她听到余棠的话后,垂睫看了眼她装着什么证件的兜里,思衬着问了句:“按道理,今天现场有毁损的三辆车和一些墙面剐蹭,直接责任人都是你,你们应该是有……部门负责的?” 谁知余棠闻言竟然抬眼想了想,可能是回想了一下自己的工作合同,然后沉默了两秒,说:“没有的。” 段汀栖:“……” “没有……的?”段汀栖有些诧异,又看了一下余棠露出一条小边的证件,在问与不问之间暂缓了两秒,抬头说:“所以不是警察吗?” 余棠也迟疑了几秒,“不是。” 不是警察,但是是什么,没有说。 人与人之间就是这样,信任没有到位,很多东西就不会和盘托出。 段汀栖静静看了她两眼,也没有再问。因为她发现,余棠故意放在裤兜里的右手好像受了些伤,但她本来就很适合这种手插兜的动作,所以自己在刚才说话的半天里也没有察觉。 “你……” 她刚开口,大厦的安保经理就大步走了过来,并且看样子,正是来找余棠“索债”的。但段汀栖忽然想起来对方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曾经坦诚交代过的财务状况……而现在看情况——似乎,更恶劣了。 果然在安保经理简短地说完情况后,余棠先是面无表情了两秒,紧接着淡定地回以了一个微笑,看起来心里似乎已经在考虑去买一个时尚又便宜的骨灰盒。 段汀栖微妙地看了她好几眼后,转头对安保经理说:“暂时先放她走吧,后续的追责和赔偿我来负责,有特殊情况我可以负责再联系。” 余棠闻言顿时抬眼,目光看向了段汀栖。 安保经理也觉着有点莫名其妙,虽然看样子两个人是认识的,但是这种事情……要怎么代替? 他思考了一下,客气地解释说:“赔偿的话理论上确实可以这样……但这会儿保险公司的人已经过来了,按流程应该是要见事故当事人的,段总要代为处理的话,还要确认一下你们的关系是……” 余棠顿了下,其实觉着太过麻烦了,刚想说算了吧,段汀栖就干脆利落地简洁道:“家属关系。” …… 警方那边还没有撤退,余棠能清晰地感受到面前的安保经理见鬼地寂静了片刻,然后一欠身,说:“好的,那我去那边等您。” 段汀栖点点头,仿佛代余棠做赔偿这件事情是定下了二百倍收益的利好投资,完全没有犹豫。 余棠在安保经理走远后,安静而专注地看了她片刻,轻轻一点头:“谢谢。” 段汀栖倒也没说什么不用谢的话,又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她仍旧放在兜里的手,抬眼微微颔首:“那就先这样,有事情再联……晚上回去再说。” 她说完就转过身准备上楼,余棠却在身后说:“大概几点下班?我一会儿先找辆车过来接你。” 段汀栖似乎是没想到她会思虑地这么周全,有些意外地回头。 余棠很安静地在看着她。 所以尽管暂时看起来……呃,比较拮据,但对方其实是个十分负责任的人。 段汀栖刚这么想着,余棠又说了句:“所以你替我垫的钱,我能多欠一段时间吗?” 段汀栖:“……” 这人现在看起来就像一个江湖骗子。 还很坦然的那种。 “随便吧,我七点下班。”段汀栖好像不怎么在意地睨了她一眼,也很坦然地报了个时间后,就弯腰出了警戒区。 有钱的好处之一就是——就算被骗也不会气出心脏病,只要不破产。 余棠眨眨眼,目送她离开后,也转身出了车库。 第3章 接人 下午五点半的时候,太阳仍旧在空中独美,一副老娘管你们这些凡人是死是活的态势。 余棠从恒源楼下的车库出来后,却又开始思考买骨灰盒的事情——因为她现在浑身上下唯一值点钱的手机,在刚刚连环撞车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娇贵地磕着了。 还一磕炸成花那种。 余棠沉默了两秒,低头注视着这个屏幕炸裂的手机,仿佛炸裂的是自己木然的心。 身边有警车陆续离开,她叹了口气,将碎成八瓣的心粘了粘,拾掇好后重新塞了回去。 但两秒前准备去医院处理手上伤口的想法已经就地解散,贫穷的脚顺道拐到不远处一个医药诊所买了双氧水和纱布,自己低头含糊地缠了一下,然后上了辆绿色的公交车。 …… 四十分钟后,余棠头也不抬地走进了一个三层小楼的教育辅导机构。此机构十分财大气粗,不仅占地千余平方,内里装修也处处透出一种让人舒适的厚重感,吧台,地板,吊顶,全部都是橡色的原木工艺,很有点儿来学习就是来享受的意思,至少在感官上十分吸引人,能骗你爱学习。 她推开正对前台的玻璃门后,吧台上一盆绿萝后随即探出了半颗脑袋,脑袋的主人看清余棠后,立即厚颜无耻地站起了身,“哎哟,来就来了,怎么还稍上吃的了……我说,下回再稍杯喝的成吗?” 余棠没接话,走过去将手上的鳗鱼饭递给对方,在旁边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对面这个“厚颜无耻”的人叫江鲤,是她一起长大的发小。此人可能是小时候太过于不学无术,所以长大后竟然励志要做一个教书育人的……躺收钱老板,所以开了这个辅导机构,日子过得相当不错。 江鲤拆鳗鱼饭盒子的时余光候瞥到了余棠的手,拆着筷子轻轻咦了声,“怎么还受伤了?” 因为太过熟悉,也没等来一杯水的余棠自己取了个杯子,顺道将刚才车库的事情向江鲤讲了个大概。 “灭口?钢丝?”江鲤顿住筷子,停下了嚼鱼肉的腮帮子,有些诧异,“那玩意儿能喷多远?也不好使吧。” “那种材质应该不是钢,比钢丝要重上许多,而且卷得很细,你觉着熟悉吗?” 江鲤若有所思,“熟悉倒是没有,但听你这么形容的话……这种东西倒是很像皖南江陵那边一个有些功夫的小门派的东西——刚才有人用了这种东西啊。” 余棠放下水杯,转头示意她继续说。 “那种玩意儿叫‘水轻丝’,正如它的名字,拉得十分细,所以看起来很轻。但用现在科学的说法来解释,就是它的材料密度非常大,所以锐度很高。不管碰到什么兵器,哪怕跟刀锋硬碰硬,也会悄无声息地像水一样浸润进去,有点儿算是古代高仿纳米丝工艺的意思。” 她说着瞧了眼余棠缠着纱布的手,没正经地感慨道:“你得亏是颜好运气佳,要不这会儿指不定已经是个断掌了。” “……”余棠没说话,安静瞧着她,只是手腕故意轻轻一动。 江鲤立马给嘴拉上了拉链,若无其事地转而道:“不过这种东西不说工艺,光价钱就不便宜,材料比较稀有,按出产量来说,定价其实跟钻石差不了多少。以前那派的人用的时候,其实手上是要戴一种有特殊沟槽的扳指的,没想到现在还能搞成枪。”她想了想,笑了一声,赞美道:“怪会搞工艺升级的。” “这么金贵啊。” “那不功夫不够,硬件来凑么。”江鲤不以为意,低头扒了扒饭。 余棠喔了一声,手撑着头,“早知道偷偷扯一截儿下来。” 江鲤嫌弃地看了她一眼:“……” “不过……他们那一门应该没什么人了才对。”吃了一块儿鱼后,江鲤皱了皱眉,意味深长地转向余棠,“你不是选择进了那个什么劳什子局,没有提前查查内网的‘资料’库吗?” 余棠没有理会她的意味深长,“查了,但这种小门派,不知道是旁支几代,或者搞不好还可能是‘随缘弟子’的,自然不可能被登记在里面。” “有点儿嚣张了啊。”江鲤笑着损她,然后余光一扫,一眼就看完了余棠空荡荡的兜里除了一包湿纸巾之外什么都没装。她垂着眼试探道:“你现在确实挺飘的啊,提前找茬都是赤手空拳的?叶叔叔传给你最小的那套防身薄刀呢?” 但是余棠并没有什么反应,甚至仍旧温温吞吞地垂眼喝完一口水,才忽然弯眼笑了一下,“这不前面没钱用,当了。” 江鲤立马瞪她:“你什么鬼?还有一句真话吗!” “有的。”余棠一手支颐,坦然看她,“比如我现在真的很穷。”她一点江鲤的饭,“兜里所有的钱,刚刚都给你花完了。” “……都?就一个鳗鱼饭?”江鲤的注意力果然很好被拐带,诧异地看着身边的人。 虽说余棠这个人出国近十年,不知干了些什么而回来后,身上确实处处透着一股穷逼的气息。而且关于一个月前为什么忽然就破天荒结婚的因果也没说清楚,但在江鲤努力逼问下给出的含糊原因大概是她刚刚回国后的几天时间里颠沛流离,露宿街头,发现房租还涨得很贵啊之类的。 于是就用踏进婚姻坟墓这种拉风的方式,给自己找了个住处…… 虽然这听起来非常匪夷所思和简单粗暴,但余棠当时差点儿在天桥洞下过夜后,确实就是这么想的。 所以现在兜里所有钱都只够买一个鳗鱼饭的话……江鲤倒还是确实没有想过这人能把自己穷成这种足以把国民后腿拖断的情况。 “所以你钱呢?”江鲤问。 “不知道呢?”余棠支着的手臂遮住了半张脸,低头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面前的小盆栽多肉,“可能世界那么大,钱也想看看,不乐意禁锢在我这凡夫俗子的兜里。” 江鲤:“……” 一说到这个话题,本来还有个正形的人就彻底没个人样儿了。 江鲤不想待见她这副狗样子,但这人从小到大但凡是不想说的事儿,嘴里一个真字都冒不出来。 所以她忽然看了眼手中的鳗鱼饭,眨了眨眼,“我说,你就是专程来坑我车的是吗?” 余棠竟然笑了一下,大大方方道:“要不然呢,饭是白吃的吗,好吃吗?” “滚滚滚……我就说你今天怎么闲得没事儿又造访本大仙的宝殿!” 江鲤虽然眼睛冲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儿,但手上还是很实诚地拉开了面前的抽屉,干脆利落地取出车钥匙扔了过去,嫌弃地问:“那,那什么……你现在基本的温饱还成吗?” 她是怕余棠不自在,毕竟这个人以前虽然并不骄纵,但确实是那种被长辈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人。 余棠了然轻笑着看了她一眼,捡起车钥匙看向面前的台历,转着手中的笔在八月一号上面画了个圈儿,点头道:“还成的吧,正好明天发工资,我觉着我还能抢救一下。” 她说着就站起了身,一副骗完车就预备跑的样子,没有一点心理负担。 江鲤在她背后一手捏着筷子,一手冲她这姿态竖了个中指。 “对了,”余棠回头,不在意地略过她的不文明行为,指了指刚才另外提进来的一个小袋子,“一会儿把这个小蛋糕给朵朵。” 江鲤原本还以为她是一块儿捎给自己的,闻言诧异地抬眼,“给谁?” 余棠:“朵朵,程艺朵。” 江鲤莫名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那个草莓芒果小蛋糕。 程艺朵是她这里一个六岁左右的小姑娘,小姑娘胆子小,但平时的说话和举止都非常温柔,细声细气的,余棠前几次来的时候,跟她说过几回话,有次还陪她玩儿着一起画了一幅画。 但是,“为什么要给她买蛋糕?”江鲤问。 “因为她上次说想吃。” 这种甜食是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子都会喜欢的吧,所以江鲤依旧很奇怪,“那你怎么不给大家都买一个?” 余棠感觉沟通困难,“说了没钱。” 江鲤:“……” 很务实的理由。 余棠摇了摇车钥匙,抬脚示意拜拜后,下楼走到了江鲤放车的位置——这辆车竟然是台造型很拉风的越野,车底盘不知何年何月溅上的泥点都呈现出了一个龙卷风的形状,十分炫酷。 据她有限的了解,段汀栖这个人虽然没有洁癖,但也绝不会纡尊降贵地把自己塞进这种仿若刚从沼泽野炊归来的道具里。 但估摸了一下时间,又看了眼自己关键时刻掉链子的手机后,余棠还是先把车开上了路,想着今天大概只能先将就一下了,无论对方是不是个公主。 …… 这会儿正好是下班的晚高峰,余棠将这辆拉风越野开成老爷车一样摇到时,段汀栖刚从里面推门走出来。 余棠下车抬手示意了一下位置,紧接着才发现这个人竟然短短几个小时里在公司给自己换了身衣服。下午那会儿明明还是职业一些的鸽子灰衬衣配正经西裤,这会儿却穿得是条裙子。 半长,束腰,很衬身材。 段汀栖一手提了包,另一只手还带着两份牛皮纸文件袋,眼睛不带笑看过来的时候,好像会显得嘴角天然的三分笑意自带一种莫名嘲讽。 …… 余棠一个思维发散,对方就已经走到了面前,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两眼,忽然问:“是不是在想我换了身衣服?” 余棠:“……我没有。”我不是。 “下班了,换套衣服凉快些。”段汀栖仍旧随意说了句,伸手去拉车门,只是这随手一拉一把灰就算了,竟然还没给拉开。 她低头一看,车门边缘围着一圈厚重的泥巴。 “……”所以这是什么车?刚刚从原始森林里抢救回来的吗? 她有点儿诧异地抬眼看向余棠。 余棠同样无言以对,从驾驶座上车后探身过去,自里面打开了副驾的车门。在对方无动于衷的注视下,又随身掏出了一包湿纸巾,将副驾的皮椅前前后后地擦了一遍,才恭恭敬敬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 第4章 缝合 傍晚七点多,暑热散了一点,从密集的高楼大厦间艰难挤进来的晚风,勉强送来了一波凉爽。 有着工作经验的人都知道,当一个公司的高层领导全部都在的时候,那整栋楼无论大小职位的员工,基本上都会比平时忙上几倍地旋转起来。 段汀栖今天大大小小开了三个会,批了数份“不可行报告”,中午忙得只喝了半碗排骨汤。下午又不得不陪那个半根毛都不肯拔,只想当中间商赚差价的胖光头闲扯了半天,除此之外——还莫名接盘了一堆从天而降到头上的索赔。 心累,非常心累。 所以这会儿站在车前接受到零星的来往同事注目时,她觉得自己下班后特意换的这身衣服,充其量也只是解放了肉/体,并没能解放心灵…… 心灵充满社畜情绪的段总注视了好一会儿余棠那张诚恳的脸,终于纡尊降贵地把自己塞上了车。 “辛苦了。”余棠温温静静地偏头看了她一眼,通透地没再多聒噪,只是把真用兜里最后几块钱买的一杯柠檬水递了过去,问道:“这会儿要去吃饭还是直接回去?” 这人暂时替她赔钱的“涌泉”之恩,确实只能“杯水”相报。 段汀栖低头看着那杯柠檬水顿了顿,把还要带回去加班审改的报告扔到了一边,“直接回吧,刚才点过外卖了。” 余棠轻嗯了一声,平稳地将车滑了出去。 路上的交通压力这会儿小了许多,段汀栖刚半阖眼抱着柠檬水喝了两口,鼻翼忽然轻轻动了动,余光瞥了眼余棠放在方向盘上缠着纱布的手。 “你这手,”段汀栖只看了一眼,就转向余棠的脸,“哪个路边摊儿弄的?” 余棠:“……”她自己开的路边摊。 不过确实手艺不佳,好像这会儿血还没凝住,已经从缠的不算薄的纱布里透了出来。 看余棠一副没多么上心的样子,段汀栖收回视线,喝了口水,“顺路去前面的二院吧。” 余棠:“不……” “确实很顺路,而且我付钱。”大概是执行力很强的人,段汀栖这么半决策地说着就点开了导航,随即又闭眼靠上了椅背,“老头儿的降压药快吃完了,正好也顺路过去取一下。” 余棠:“……”向被包养势力低头。 而刚才被称为老头儿的人,是段汀栖的爷爷,至于段汀栖的所有亲人,据余棠了解,应该也就只剩下这一位了。 余棠自然见过段老爷子一次,老爷子七十五岁上下,年轻时非常厉害,是最早下海创业的那批人,老了也能够急流勇退,及时放权,并有自己清晰的想法,并没有把产业交给段汀栖,而是选择了职业经理人。 想来段汀栖应该虽然也并不怎么愿意接手老头儿的公司,但爷孙俩儿中间大概还是有一些什么的,比如老爷子前脚刚催了什么东西,段汀栖后脚就跑出来自己买了房,入了职,还给老头儿请了全天候的阿姨代为照看。 只是依棣花现在的房价,她买的房是一次性全款交付还是每月要还贷,余棠好克制地忍住了没有问。 问了也白问系列,她就算思想飘了有想法,实际上也不可能做得起贡献。 只是段老爷子本人,真的是在短暂接触后非常讨人喜欢的老头儿,至少余棠很喜欢,所以她在跟段汀栖领证后吃的那顿家常饭非常顺利。 想到老爷子,余棠不知道联想起了什么,在红灯的间隙转头看向段汀栖,却发现她眼睛是闭着的,托着柠檬水的手非常放松,已经安安静静睡着了。而刚才扔到一边的文件袋侧滑到了脚底下。 …… 这世上没有不劳而获,光鲜的人确实往往更努力。 只是实际光鲜还是脸面光鲜就不好说了,有些社会精英的家底儿其实都没放在别处,而是全穿在身上了,可支配收入叮当作响,有时候无限趋近于零,甚至能跟余棠媲媲美。 绿灯亮起的前一秒,余棠手腕非常轻巧地从段汀栖手上取出了那杯柠檬水,收回视线将车开了出去。 二十分钟后,车在棣花市第二人民医院停下,段汀栖没等余棠出声,自然而然地睁开了眼睛,然后径直将余棠带向了急诊大楼,脚步看起来还很熟。 所以这个人,好像对外界的感官有超出寻常人的敏锐。比如刚刚能够在狭小空间里闻到余棠手上的血气,车停下的同时也能够自然醒过来,甚至在余棠方才已经刻意拿捏了动作去取柠檬水杯的时候,她也竟然还是感知到地轻轻动了一下。 段汀栖的脚步已经穿过了门诊部,好像还在认识的人的放行下拐向了一处急诊科的值班室。 余棠安静地跟着她,只是若有所思地抬眼看了一眼她的侧脸。 片刻后,段汀栖停脚在一扇半玻璃的门上象征性地敲了敲,紧接着就十分自助地推开了门,动作之熟练,就好像是回了自己家一样。 值班室里也只有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腿上半搭了一条小毛毯,手上拿着一本书,正在慢慢翻看,抬眼看到段汀栖时,虽然有些意外,但还是未语先笑,靠着椅背问:“你怎么过来了?” 余棠只好也跟着踏了进去,第一时间看过这位医生的胸牌,上面简单写着:主治医生,林西陵。 林西陵看到余棠时也非常意外,目光问询地转向段汀栖:“嗯?” 于是段汀栖随手放下包,指了下余棠的手说:“来找你走后门儿看诊的。” 林西陵视力尚佳,自然已经扫到余棠的手了,只是直接被段汀栖带到她面前的人?看诊?这从来没有过。 所以这个情况……是? 段汀栖只好介绍道:“这是我一个朋友,林西陵,主治医生。”她这是介绍给余棠的,紧接着才转而对林西陵说:“余棠。” 林西陵已经起身走了过来,听完这两个字后等了两秒,诧异地抬眼:“没了?” 段汀栖终于笑了一声,手指搭着沙发,一副行吧的样子,扩句道:“余棠,我的家属,一个月前正式领了结婚证的,所以有资格请你这位美丽的厉害医生赶紧替她看一下手吗?” 林西陵忽略了她的语气,见鬼地看了段汀栖好几眼。 据她一直以来的了解,段汀栖这个人在人生的前三十年里可能都在忙着成精英,不仅面上一点都没有谈恋爱的打算,心里也确实一直都是可有可无的。 所以林西陵还记着她以前随口说过的,如果有一天需要哄哄段老爷子的话,那也要找个听话点儿的小可爱,至少事儿不多,能够互相尊重。 但是余棠这个人……虽然长得很好看,但在气质上实在不大像什么小可爱,衣服上有几处不知道是天然还是人工的破洞,手上炫酷的像刚打架而伤,睫毛还乱七八糟地胡乱翘着—— 反而有点儿狂野。 所以这是什么跳崖式的标准降低……当代青年接近三十之后的催婚压力就已经呈面包式膨胀了吗? 林西陵震惊归震惊,但行动上还是很快地转身取好了东西过来,拉了个小板凳,示意余棠在面前的沙发上坐下。 余棠点点头,“谢谢。” 林西陵一笑,近距离又被吸引着看了看她的眼睛,心想:还成,并没有那么狂野,眼睛看着,还怪惹人喜欢的。 她把托盘放到一边,托过余棠的手,低眼温柔说:“你这纱布是自己一只手缠的吧?那拆开的时候可能会有点儿疼哦。” 她说着又用哄孩子的语气道:“不过没关系,我动作会很轻很轻的,别害怕。” “……”余棠真不怕,只是又抬眼看了看面前的人。 林西陵应该是跟段汀栖差不多大,但从外表上并不好判断,五官长得非常小清新,身上有淡淡好闻的香水气息,头发一丝不苟地琯在耳后,整个人恬静又柔和,适合极了当医生。 真是个很温柔的人。 漂亮又温柔的林医生拆开纱布后皱了皱眉,用镊子夹着棉签消毒时,大概翻看了一下余棠手心的伤口情况。伤口不浅也不深,但割面非常齐整,两端也几乎一样高。 她转头,在一边的托盘又换了个棉签,眉头挑起了一点点,低眼问:“虽然很像,但不是刀伤,怎么伤的?” 一直静静靠在旁边沙发背上的段汀栖也往余棠的伤口瞥了眼,然后目光转而落到了她的脸上,来回细微动了动,看向眉毛。 余棠的眉毛非常细软,形状柔柔弯弯,颜色也很浅,像那种年龄不大的婴儿初长出来的细小绒毛,十分服帖地浮在眉骨上。 其实段汀栖第一次见余棠的时候,她的样子跟现在差不多,好像也是刚干了点儿特殊的事情,显得有点儿狂野。 可这人这会儿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的样子,看着还挺乖。 段汀栖紧接着就听看着还挺乖的人不怎么在意地说:“跟刀伤也差不多,总之就是滑切了一下。” 说得跟手是豆腐似的……林西陵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转头对段汀栖说:“需要缝几针,你过来帮忙按一下她的手腕,尽量不要乱动。” 要缝针的话医生一般应该会首先考虑局部麻醉,可是林西陵选择让段汀栖过来按一下……这是什么操作? 余棠又若有所思地偏头看了眼段汀栖,才忽然反应过来:“那个……还要缝针吗?” “这是我作为医生的判断。”林西陵对她微笑:“我希望你能相信我的专业能力,乖乖听话。” 余棠:“……” 林西陵的年龄并不清楚,但余棠觉着她说话的模样确实是一个大姐姐在耐心地哄小朋友。 于是温柔耐心的西陵姐姐看着无动于衷的段汀栖再次强调:“快点儿,配合一些,麻药起效慢,而且不打预后比较好。” 然后她又对余棠安抚道:“我的缝合非常不错,速度会很快的,你可能还没反应过来就缝好啦,不紧张,好不好?” 余棠瞧见段汀栖脸色非常细微地怪变了两下,然后慢吞吞地从沙发背上直起身,面无表情地走近蹲了下来……伸手攥住了余棠的手腕。 余棠没有动,视线稍高了一点儿地垂下眼,目光轻轻淌下来看她。 段汀栖的鼻骨长得非常好看,眼窝却很深,所以显得五官非常立体。 而值班室内开了空调,沁凉的冷风非常足,段汀栖的手却好像还要再凉一些,像包裹了一张薄丝的冰块儿。 她原本只是轻轻攥着余棠的手腕,在林西陵起针后才稍微用了点儿力,静静按着。 林西陵的速度确实很快,或许普通的人看到会非常惊叹,但余棠并没有被吸引注意力。她的目光若有所思落在段汀栖脸上好一会儿后,段汀栖的视线也只是一直停在正在缝针的伤口上,仿若没有察觉。 但有些感觉好像是与生俱来的,余棠在林西陵最后快要打结的时候,忽然用特殊的力道将手腕动了一下。 第5章 标准 余棠动的很突然,段汀栖也反应的很快——就是没按住。 林西陵已经在准备收尾的针顿时往伤口里戳了进去,疼得余棠脑子半晌空白,再也没闲余去思考些那些似是而非的玩意儿了。 “怎么就突然动了?”段汀栖一副很意外的样子,掀眼看了看:“疼吗?” 余棠:“……”戳你试一下。 “挺疼的。”她细软的眉毛都团在了一起,臊眉耷眼地说。 段汀栖点点头,有些似笑非笑的:“那你刚才还怪能忍的。” 余棠:“……” 林西陵也开口跟上:“这一下也疼得怪厉害的。” 余棠:“……”感觉受到了双重嘲讽。 林西陵笑着拔了针,还对着那个小眼儿吹了吹,“好了啊,不疼不疼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余棠总感觉段汀栖是故意的,所以这会儿嘴角的三分笑压不大住了,装模作样地起身往外走,“差不多了吧,我去拿一下老头的药,你先在这里等一下。” “哎,别急。”林西陵放好托盘,笑眯眯低头给她开了账单子,“账记得结一下,线和纱布都用的最好的,手艺免费。” “谢谢。”段汀栖两指接过,干脆利落地出了门。 林西陵仍旧笑眯眯地收拾了一下东西,好像心情不错。单独相处也没强行找余棠尬聊搭话,而是非常贴心地说了句:“有点儿无聊吧,我给你找本书看。” 她说着在桌上翻了翻,从边角抽出一本封面五颜六色的小册子走了过来,还贴心地给余棠往开摊了摊。 不过小册子名字是,爱丽丝梦游仙境。 余棠:“……”这位温柔的医生还怪有童心的。 没过多久,段汀栖提着小袋子返了回来,看到余棠安安静静在看童话时还有点儿意外,又抬头瞧了林西陵一眼。 林西陵朝她眨眨眼,捧着自己的保温杯翩然起身,“走吧,就在过道送送你们。” 余棠听话听音,点点头说:“那我先去开车。” “不用。”段汀栖瞥了眼她饱经摧残的小爪子,“回去我开。” 余棠看了看仍旧笑眯眯的西陵姐姐,还是选择拎起车钥匙:“……那我先开到门口吧。” 段汀栖没说话了,目送她干脆利落地走出一段儿后,才望向身边的林西陵:“干什么?没时间,比较忙,一堆班儿还没加完。” “……怎么话都让你抢先说了?”林西陵手插着白大褂的兜,叹了口气,转到面对面看她,“我倒也不想耽误你发家致富,但你这是怎么回事儿啊?怎么就突然领证了?” 段汀栖很从容:“不太突然吧,一个月前领的,就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这是什么鬼话,什么叫没来得及,今天下午才跟我联系了的人不是你吗?”林西陵嗔了她一眼:“所以你干嘛呢,还真找了个‘哄老爷子的小可爱’啊?”她认真打量了段汀栖两眼,“可别是工作做不好就要回家继承家产的压力比较大,真飘了在胡闹。” 也不知道是她语气太过于语重心长,还是略微含有谴责的意思,反正段汀栖听完后竟然翻了个白眼儿,看起来十分心累地不想聊这个话题。 “确实是因为老头,但标准不是‘小可爱’,就是她,她这个人。”走到过道尽头的时候,段汀栖才非常简练地对林西陵摊手,敷衍道:“行了吧,我走了。” 大概是她话里累计省略了一千字的内容,反正林西陵不可能就这寥寥两句就给听明白了,只能停住脚最后问:“是有特殊原因吗?” 段汀栖朝前看了眼已经隐隐将车停在医院门口的人,目光穿过很多柔敛的灯光远远落到余棠脸上,点了点头,给出肯定答案:“是。” 林西陵没说话了,感觉问到这儿就行了。因为段汀栖确实是个只要她清楚自己在干什么,就确实不需要别人再去帮忙把关的人。 “开车小心点儿。”操碎了心的林医生叹了口气,插着兜又慢条斯理地走回了自己的值班岗位。 天色才刚刚暗下来,城市的灯光还没亮起,光线像透过了一层薄纱笼下来。 已经接过的方向盘的段汀栖在开车回家的路上不知道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余棠:“看一下几点了?” 余棠下意识摸出手机,默然了两秒,“……不知道呢。” “……”段汀栖余光一瞥,看着那个屏幕炸裂的手机,心想难怪下午那会儿没打通。 她没说什么了,将车速开得稍微快了一些,两人十分钟后进了家门。 她们现在住的这套房子是个从古代流行到现在的三室一厅,段汀栖和余棠各自住了一间卧室,另外一间做了书房。客厅装饰的很简单,只在结构上保持完整,除了基本家具外,就干干净净地摆放着几个布艺沙发,平时几乎没有人在这里待,另外支张床租出去创收都没什么问题。 而阳台因为比一般阳台大一些,不仅放了张不算小的躺椅,还种了不少的花花草草。 余棠刚住进来的时候,还会不时勤快地到阳台帮忙浇一下水,但大概因为从小到大都是个资深的花草杀手,才回来的第三天,就把阳台一盆美人泪给养“去世”了。 后来她也就没敢再冒领这项精细的活,不过就是不时收拾收拾家里不会去世的东西。那些花草一般都是段汀栖去阳台放松的时候亲自浇浇,或者不定时请做饭阿姨来的时候帮忙照顾。 两人相继换了鞋后,余棠站在客厅里忽然有些迟疑。 之前不太熟的时候 ,不用打什么招呼地各回各房间反而比较自然,今天却有些…… 她正自顾迟疑着,段汀栖已经转身走向了卧室,并且明确说了句:“等一下。” 余棠只好取过杯子,走到饮水机旁接了杯水,靠到沙发旁低眼慢慢喝着。 段汀栖来去如风地进卧室快速发了两封邮件后,又紧接着跑出来拐向了书房。余棠目光随着她飘进去,却只能在这个角度看到一具摆在墙角的完整人体骨头架,也不知道段汀栖这是出于一个什么非医学生的个人爱好。 很快翻了翻后,段汀栖将几个小盒子端了出来。余棠低眼去看,是几部这人所在科技公司生产的手机,甚至有两部连logo都没有烫,应该还是内部内测的最新旗舰新品。 “反正刚好有这些东西,随便挑一个用吧,还怪节约的。”段汀栖也背身接了杯水,确实很随便地说。 余棠想了想,看着那两部没有烫logo的,“不会有泄密的问题吗?” “倒还算不上什么机密,”段汀栖喝着水思索了一下,“就是可能还不太稳定,不喜欢的话就用这部吧。” 她这么说着,又半决策式地把其它几部收了起来,剩下那个……是一年半前的产品了,大概是由于设计确实比较经典,所以还在被段汀栖收着做参考研究。 余棠看着她利索的样子,张了张口:“我……”挺喜欢的。 段汀栖很快放好了东西从书房出来,端着杯子端详了一下余棠,“早点洗了澡睡吧,手不能碰水,需要帮忙吗?” 余棠:“……那倒还不需要,谢谢。” “我意思是换下来的衣服需要帮忙洗吗?”段汀栖含了口水,笑了下,“一只手应该不太方便洗。” “那倒也不需要……你挺忙的吧,就不麻烦……” “我说帮忙送到小区门口的洗衣店。”段汀栖眼尾已经有点儿卷起来了,“账可以再先记我这儿。” 余棠:“……”总感觉走了什么故意被调侃的套路。 段汀栖好赖在余棠快要拔刀的边缘没再继续了,她很快喝完了一杯水,放下杯子,“好了,注意手别碰水——另外记得跟你那个SUV的同事联系一下,他下午没联系上你问了问我。” 余棠脚步拐了一下,“那个……不是同事,是热心市民。” 段汀栖:“……” 那市民还真的挺热心的,连赔车的钱都坚决没要。 她没说什么了,随手收拾好杯子,走到卧室门口时才忽然一抬眼:“等等。” 余棠扶着门把手转身看她。 “不是同事的话……”段汀栖想了一下,说:“我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扫到程……程鹏飞往SUV的车里扔了一件东西。” 余棠很意外,立即问:“什么东西?” “那倒没有看清,一件很小的东西。”段汀栖很坦白,往余棠装证件的兜里看了看,“你们这个部门不是比较特殊,我还以为……” 余棠眯了眯眼,静下来很快地想了一下,下午发生的事情背后牵扯比较大,所以车库能定责的监控录像作为案件重要证据,一定已经先被警方调走了,保险公司还没有拿到,就不会先拖车,所以车应该还在那里。 而程鹏飞扔出去的东西……如果是特意给某个可能事后回案发现场查看的人所留,那这个人很可能会等到天全部黑下来,尽量少惹人注意的时候再有所行动。 她很快抬头开口说:“我出去一下,你睡了的话就把阳台的灯关掉,我回来会轻声一点的。” 段汀栖顿了顿,看向她的手,“要自己去吗?要不先打电话找个人去看一下?” 余棠走到了玄关才点点头,“我去一下比较好一些。” 段汀栖站在门框边看着她换鞋的样子,若有所思:“你挺关心这个案子的?” 余棠弯下身换鞋,朝下的面容有些看不清,轻声嗯了声,说:“是。” 段汀栖仍旧在原地安静地看了她两秒,直到余棠直起身,才最后忽然问:“有原因是吧?” 余棠背对着她拉开门,没有多说什么,算是默认了。 空气安静了一秒后,余棠听见钥匙被抓起的声音,与此同时,段汀栖平稳的声音响在耳后,“走吧,我陪你过去。” 第6章 戒指 余棠注视着段汀栖,一时没吭声。 因为从之前仅有的两次接触来看,段汀栖并不是一个会对外部世界无端生出好奇心的人,她甚至有着自己额外的克制力。仿佛与她无关的事情,凑到她眼前她也未必会撩起眼皮儿惠顾一眼,更何况是主动参与。 而余棠其实也已经习惯了她之前那副表面客客气气,内心你不存在的样子。 但今天发生的这一串事情,对方却好像一直都在自然而然地出手帮她解决着。 而她似乎并没有什么一直麻烦这个人的理由。 所以……原因是? 就在这时,段汀栖按下电梯,忽然说了句:“就当我在你那儿刷点好感吧,免得你下次还故意选我的车毁。” 余棠:“……” 感觉不仅欠下无数未尽债务,这件事也是过不去了。 段汀栖趁电梯下降的时候,还低头用手机查看回复了好几封邮件,看起来真的很忙。 于是她这副好说话的样子,就更炙烤余棠的良心了。 她要还钱的话一定先还段汀栖的。 …… 半个小时后,越野车停到了恒源的楼下。 大厦值夜班的保安正在用一个小奶锅吃面,闻言后立即起身拿起了手电筒。 段汀栖却扫了眼他面前的车库监控说:“我们就去车里取一下东西,很快出来,你吃饭吧,不用跟着忙了。” 若是按流程,保安自然是要随同的。但他大概是放心段汀栖,再加上面还没吃两口,也就没有坚持,把手电筒递了过去,指指监控:“行,有情况我会立即下去的。” 段汀栖点头,带着余棠走了进去。 车库的光线比预料中还要更暗一些,余棠一进来就抬头看了看,大概是下午剐蹭到了一些柱内线路,这会儿有几盏灯并没有亮。 她刚往里走了两步,就忽然轻轻攥了下段汀栖的手,同时目光自然而然地往左边角落看了过去。 这个角落在楼梯直通车库的下夹角,没有停车,只有一根承重的方形柱子。 在余棠始终若无其事的脚步越走越近后,缩在柱子后的一团黑影忽然动身,不由分说地跳起来就往楼梯上跑。 监控室的保安一直吃着面,在监控上留心看着段汀栖和余棠,这一下立马甩了奶锅,撒腿从楼梯上堵了下来。 而脚步始终和缓从容,手上却下意识一直攥着段汀栖的余棠,在影子发动的一瞬间,几乎跟他同时闪了出去。 段汀栖:“……” 这人仿佛编制在敢死队,脚都不用经过大脑指挥就迈了出去,眨眼就旋风一样没了踪影。 而柱后跑出来的身影虽然看不清,但应该是个小个子的男人,脚下抹油似的异常灵活,在余棠已经非常快地追到楼梯下时,就跑到楼梯的上半截了。 这是条直上直下的通梯,跑上去就可以直接通过大厅蹿没了。 于是段汀栖有幸见识了现代版的身轻如燕,近一层楼高的侧梯面,只在余棠转脚点墙轻轻一旋间,就轻飘飘地将自己摇曳了上去,堪堪在还没落地的时候抓住了一片小个子的衣角! 楼上的保安正好赶到,在余棠的身影还没凭空翻上来的时候,很有气势地举着手电大喊道:“你干什么,站住……啊!” 段汀栖没敢让他轻易看见这仿若高手轻功的一幕,只好在千钧一发的时候,用手中的手机手电筒精准刺了下保安那对无辜的眼睛。 保安一阵双眼泛晕,当场瞎了片刻。而小个子已经见识到了余棠的身手,没敢停顿,非常果断地上演了一招“金超脱壳”,肩膀灵活一缩,就将外套脱下身送给了她。然后趁机将面前的保安往侧边栏杆外狠狠一推,拔脚就跑。 保安顿时头朝下栽了下去:“……啊!” “……”余棠只好停了下来,一把抓住了这位凑上来拖后腿的“友军”,将他从头朝下掉下去的边缘拽了上来,任由小个子逃走了。 …… “段总,刚才那个到底是什么人……这都是怎么回事?” 段汀栖上来后,跟保安闲扯了一些什么,余棠并没有留意去听。大夏天捂得头严脚严都能溜进来的,还能是什么人。 她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外套,虽然人没逮到,但从外套的口袋里却翻出了一枚非常小巧的镂空戒指,在戒托的位置有一个空白的徽面,虽然什么都没刻,但整体看着很和谐。 这应该就是程鹏飞留下的东西了。 刚才接触交手的时候,余棠瞥见小个子双手都戴了手套,大概是怕在搜寻中留下指纹,非常谨慎。 所以这枚戒指除了调相似资料外,没有送到鉴证科查验的必要了。 段汀栖跟保安说完什么走过来后,也不经意地低眼瞥了一眼那枚戒指,随即目光就挪到了余棠的额头。 额头上不用说,肯定是给手上刚缝好的伤附赠了一片小姐妹的。 所以明明平常看着挺低敛沉稳一姑娘,怎么遇事儿说冲就冲呢。 难得见段汀栖就这么似笑非笑却不说话的样子,余棠抬起眼抿抿唇:“嗯……” 其实这个伤,还是刚才她从楼梯翻上来的一瞬,被保安手里的手电筒晃花了视线,没计算好角度给碰擦的。 走到灯光稍亮一些的地方后,段汀栖又细细瞥了眼余棠的擦伤,不仅有一道直接磕上去比较深的小口,边缘也掺着不少灰和细小的沙粒,不用再看,至少是要清创消毒的。 得,半夜探险的行程又添了一项,两人一个多小时前怎么从林西陵那儿出去的又怎么迈了回去。 林西陵也非常诧异,站起身细细查看了一下后,边给余棠消着毒边闲聊:“你这样会让我觉着,你是在被什么人不间断地追杀。” …… 结果两个人都没有搭她的话,空气突然安静,猝不及防就像龙卷风。 林西陵撇撇嘴,也没试图再问了。 不过她不知道这两个人不吭声的原因并不一样,段汀栖是耷着眼皮儿懒得吭声,余棠则是不大好意思开口解释。 因为她今天这一系列操作……确实显得莽撞又野气。 而段汀栖这种一路清清贵贵长大的都市精英,应该是看不惯的吧。 这次离开时,林西陵依旧笑眯眯地给段汀栖开了她手艺免费的账单,段汀栖没说什么地接过后,才忽然意味深长地睨了余棠一眼:“你还怪会替我花钱的。” 余棠:“……” 无话可说,她确实就是那种花的比挣的多的典型。 …… 两个人这次回去立刻各自回了卧室,没再折腾。余棠并没有多研究那个戒指,而是很快上床睡了过去,她真的很困。而段汀栖在隔壁加班到深夜几点,她就不太知道了。 只是第二天一大早,从卧室出来准备上班的段汀栖看到余棠在厨房忙活的身影时,还觉着有些意外。 平常的这个时候余棠是不应该出现在厨房的,至于她之前是还在卧室睡,还是已经出门了,段汀栖倒并不清楚。 不过,“你不上班吗?”段汀栖看了下时间。 余棠端着两个盘子走了出来,实话实说道:“虽然我仿佛进了个什么都不报销的假单位,但我确实还是有双休日的。” 段汀栖难得一顿,觉着正要去加班的自己受到了膝盖一痛的攻击,于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余棠一眼。 余棠立即转而道:“那个,一起吃点早餐吗?” 段汀栖目光转而望向她摆上桌面的盘子……里的早餐。那玩意儿卖相惨极,也不知是一坨什么,段汀栖不敢轻易尝试,于是目光挪开,冲余棠客气假笑了一下,“不了,跟同事约好了早饭的时候谈点事情。” 余棠也没说什么,点点头,目送她出了门。 其实这坨卖相惨极的东西是她刚才颠锅煎蛋的时候,手忽然疼得呲了一下,没托住锅给有点儿糊了。 她坐在桌前慢条斯理吃完自己的那一份儿后,想了想,将剩下的一份儿装了起来,又拿起昨晚的戒指,一起带着来到了江鲤的教育机构。 第7章 代替 每年的寒暑假都是教育机构的业务高峰期,一帮周末还要加班的家长们正匆匆忙忙地将孩子陆续送来,门口挂着的小风铃热热闹闹响成一片。 余棠混在一帮老小中走进来时,江鲤正团在她的老板椅上犯困,身子虽然坐得端端正正的,脑袋却在不停往下掉,像个鸟。 面前的手机忽然响起支付宝到账两千的提醒时,江鲤一个激灵,立马睁开眼,“啊……你来了啊?” 她说着又懒洋洋将自己窝进椅背,随手翻起手机看了眼转账提醒的页面,不怎么在意地啧了声:“发工资了啊。” 余棠看着她被钱叫醒也没感到幸福的样子,觉着江鲤这个人已经提前丧失了生活的基本快乐。 “嗯,工资刚好‘达到’了欠债的十五分之一,”余棠随口一答,接着摸出手机,点开一个个人财务管家,顺手将欠江鲤两千的这笔账消掉,头也没抬地问:“所以你支持分期吗?” 普通人每当发工资的时候,还能短暂的拥有一种自己是地主的富足感,起码维持几天后才会变成:不买,不约,我没有钱。而余棠直接跳过了这一过程,发工资也不能带给她片刻的快乐,反而看着这堆数倍于工资的债务,心更麻木了。 江鲤笑成了狗,大概是没想到她这样的穷逼还给自己搞了个财务账本,伸了个懒腰接过早餐问:“还欠多少啊?” 她说着目力极佳地瞥了眼余棠手里的屏幕,忽然轻轻咦了声:“欠段汀栖两……姓段啊?” 余棠脑中的算账风暴立马停下,抬眼望向她,“姓段怎么了?” “倒是不怎么,就是姓段的人不怎么多。”江鲤仿佛只是随口一提,摇摇头,继续窥视她的财务负债表,“我说……你还折算着现在房租呢?“ “要不然呢,白嫖吗?”余棠若无其事地收起手机,拿了桌面上的白瓷茶壶去泡茶,“棣花现在的房价涨成这样,她就是每个月把那间卧室半价租出去还要坐收好几千呢,我哪儿值那个钱。” 江鲤望着她烧水的背影,忽然问了句:“所以你为什么不回去住呢?” 空气兀自寂静了几秒,余棠低头往茶壶里夹了个小青柑,眼睛轻轻一弯,明知故问道:“回哪儿?” 她的声音明明没有刻意低慢下来,却有一丝条分缕析的通透,让人无端听出几分她不想多聊这个话题的意思。 江鲤沉默了两秒,“嗯”了一声,“确实也没什么好住的,拆迁都不愿意眷顾的小破院子了。” 余棠没有吭声。 “不过……”江鲤看着她,“你回来这么久,回去看过叶叔叔他们了吗?” 余棠没有回话,低头用细细的水流洗干净了几个小瓷杯,又一一放进托盘里扣好后,才转身出了柜台,声音轻得能融进水里,“他们连坟都没有,有什么好看的。” 她这么一说,江鲤才忽然将目光转向了日历。今天正好是阴历七月七,按棣花的传统,要给过世的亲人烧烧纸钱的日子。 这时,风吹得窗外马路边一排梧桐树簌簌作响,今天刚冒了半个头的太阳被一片卷云遮了下去,天色隐隐阴了起来。 …… 段汀栖在天阴下来的同一时间踏进了公司,比平常早了十五分钟。 她接了半杯温水回到桌前,一边慢吞吞喝着,一边随手拨弄桌上的一小盆观音莲。这盆观音莲是她特意摆在这里的,用来时刻提醒自己,生活不容易,大家随便活,所以要平和,要佛。 这时,手机响了,屏幕上闪着“老头儿”三个字。 段汀栖刚接起来,对面就自顾自地轻轻哼了一声,“我知道你忙,但那又怎么样,我以前可比你忙多了。” 段汀栖:“……”她说什么了吗? 段老爷子抢完白才说:“记着今天几月几号吗?” “记得。”段汀栖低头看了眼电脑桌面日历,一只手随手整理着东西,“我下午早一些回去。” 谁知段老爷子却反问了句:“你回来干嘛?” 段汀栖:“……”这老头儿想怎么样。 “我是说,余棠呢?” “余棠?”段汀栖垂眼摸了摸观音莲新发的小叶片,“您不是知道她进了那个地方吗,整天要为民服务什么的,怪忙的。我觉着咱家老祖宗一两个人能拜过来,就不绑着她麻烦了,能成吗?” 段老爷子:“……” “说的什么胡话。”段老爷子声音提高了一点点,紧接着说:“我不是让你带她回来,而是想知道,她师父和她那些世叔世伯那边……她今天准不准备回去看一眼?” 段汀栖手上停了下来,阖了下眼才说:“您不是知道吗,她没有回去过。” 段老爷子那边立时安静了下来,过了两秒轻轻叹了一口气,指派道:“那你今天就替她去看看。” “……什么?”段汀栖顿时匪夷所思,诧异道:“什么叫替她……这种事情怎么替?” “怎么不能替?”段老爷子的声音认真了几分,“你既然跟她领了证,她的师父长辈就是你的师父长辈,给长辈烧烧纸,你有什么不行的?” 段老爷子不由分说:“我一会儿把地址发给你,下班就去,多稍些纸钱……记着敬十四柱香。” 段汀栖:“……” 什么十四柱香……不,这都是什么事情,怎么回事?怎么就安到她头上来了呢? 她皱皱眉,试图跟老头儿讲道理,“现在市区都是禁明火的,不能烧纸钱和香。” 而且这些玩意儿都是些什么东西?现在要去哪里买?在她记忆里真的挺多年没见过了。 “她们家那个院子是私人住宅,可以进去偷偷烧。”段老爷子很肯定说了一句后,立马就挂了电话,拍板定论的姿态十分明显。 段汀栖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挂断的电话,没打算搭理老头儿的莫名业务指派,扔下手机,打开了电脑,开始处理新季度的运营与维护方案。 忙完一上午后,她靠进椅背里,偏头长长看了眼窗外。然后收回视线,心累成灰地捞出手机,低头点开同城快送,尝试性地搜了搜“香烛和纸钱”。 没想到这一搜还真搜出来不少,不仅有各种五颜六色的,能散发香气的,还有买香烛送冥币的…… 段汀栖没敢再往下多翻看,迅速拉到了最上面那家好评最多的,随便选了选后,点了一键下单。 第8章 因缘 想到祭拜的事情,江鲤忽然念叨了一句“对了”,看向余棠:“余叔叔当年下葬时选的墓地比较仓促,后来旁边新建了个垃圾处理厂,环境挺差的,还有些吵。前两年我埋我师父的时候,就在西郊公墓顺带着多买了一块墓地,但是一直寻思着你没在,也不好迁坟。现在你回来了,就找个日子把这件事办一下?” 她说的余叔叔是余棠的父亲,去世有二十来年了。 余棠却说:“不了吧,搬家怪麻烦的。” 江鲤:“……” “不信鬼神的话,迁坟对去世的人来说其实没什么所谓,只是活着的人的一些心意,你……”江鲤哎了声,又顿了顿,好像觉着这个话题不知道该怎么说。 余棠笑了笑,安抚她:“他应该不大在意这些东西,我也不在意。”她说着随意看了眼江鲤在大厅一角点着的紫色香烛,自然地拐开话题,“那个蜡烛是你给下午祭拜准备的?” “……那是我买的空气香薰。”江鲤服了她在生活情调方面的匮乏,又说:“不是,我们现在上坟不烧纸,献花表哀思——你要买束花去看看我师父和师兄吗?” “哦,”余棠不走心地低头翻着一沓类似名单的东西,“我没有这个打算,花卖很贵,我完全可以在家里的床上表哀思。” 江鲤:“……” 她的意思是,她在睡前躺床上冥想一下就完了,翻张照片出来看看也可以。 但江鲤想,这也没什么不对。 很经济,很低碳。 而且非要跑坟前干嘛呢,长辈在那坑里睡的时间还没家里长。 她还在乱七八糟跑着马,余棠抬头问了句:“朵朵今天来了吗?” 江鲤立马被拐跑了注意力,诧异道:“你怎么又问朵朵,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朵朵有什么事情吗?” 余棠还没回话,忽然被一双小手从后面搂住,一个很甜的声音小声喊道:“余老师。” 正是刚来的程艺朵。 小孩子大多没有区分意识,在学校和教育机构这些地方看到大人就都喊老师,余棠之前来过几次,那些孩子们看她眼熟后,马上就余老师余老师的喊开了。 余棠很快笑着低头转过身,应了一声。程艺朵后面站着一个白瘦的女人,三十岁上下,只是脸色有些憔悴和疲累。她对着余棠客气笑了一下,然后跟江鲤说:“这两天家里出了些事情,我可能会晚点儿过来接朵朵,麻烦江老师多费心照顾了。” 江鲤听多了这种话,很快应承下来。程艺朵的妈妈看起来也很忙,只低头拍了拍程艺朵的肩膀后,就匆匆忙忙地转身走了。 余棠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离开,才蹲下身摸了摸程艺朵的脑袋,“昨晚睡得早不早?” 程艺朵背着书包摇了下头,很亲近地拉着余棠的手,“昨天晚上爸爸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回来,妈妈躲在床上哭。” 正在拆玻璃盒的江鲤动作一停,这个时候,负责绘画班的老师走了过来,领走了程艺朵,“朵朵,上课啦。” “去吧,你今天下课我应该还在这里。”余棠理了下她小发卡,站起身。 “什么情况?”江鲤已经从面前的文件筐里调出了新生登记表,很快翻到程艺朵那页后皱了皱眉,指着父母那一栏,“是他吗?” 余棠目光下瞥,程艺朵父亲那一栏填着:程鹏飞,职业是恒源房地产公司部门经理。 她点了点头,江鲤立马问:“你昨天说他犯了什么事儿?涉嫌非法拿地,贿赂公职人员……还有呢?” 余棠绕进吧台,扯过一张椅子靠了进去,思衬了一下,“还可能——被利用着处理了很多特殊的事情,大概是跟市里一个小老虎有关,具体情况还没有彻底查清。” 江鲤皱了皱眉,“特殊的事情?有多特殊——具体呢?” “具体大概就是根据有关部门掌握的信息和证据,这些事情跨度非常大,往前二十年都有可查的空间,并且里面很大可能牵扯了好几宗性质恶劣的命案。” 余棠忽然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捂好的小青柑,“你知道一二十年前那个年代的人,胆子超乎寻常的大,刚好又赶上棣花高速发展的时候。所以像房地产这种行业,如果涉及到了巨大利益,你的对家可能真会把你砌进水泥墙里,让你悄无声息的消失。” 江鲤面色肃重地听她说完,却并没有表达想法,而是忽然问:“不过我怎么觉着你不光是为这点儿原因才对朵朵比较特殊呢,我昨天想了想,你好像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挺喜欢她的……你其实是认识朵朵的吧?” 余棠在江鲤审视的目光中,不怎么准备搭腔地从兜里掏出了昨晚截到的那枚戒指,“其实我今天过来,是想让你看看这个。” 她说着大致解释了一下昨晚拿到这枚戒指的前因后果。 “程鹏飞留下的?”江鲤闻言立即划着椅子挪了过来,低眼打量了那个玩意儿很久,终于确定了它扔当铺里也当不出一块钱的时候,诧异地抬眼说:“你怎么还有个捡破烂儿的习惯呢?” “……”余棠按了一下她的头,“你再仔细看看,你不知道这个东西吗?” 江鲤脸皱了起来,脑袋趴在那枚戒指前仔细观看,“可是它真的很新,不是保养很好的那种新,就是纯粹刚成为一枚戒指的那种新……起码不是传了上千年的古董。” “应该跟你们名门正派间那种信物没什么联系吧?”江鲤直起身子,又看了两眼,“而且大概不是黄金的?” “是黄铜。”余棠低眼说。 “是吧?那也还是能值几块钱的。”江鲤打量着戒指的造型,“不过你们那个不是青铜的,徽面也有相互印证用的各派图腾,这个可没有,只是造型确实太像了些……话说,你的戒指呢,放一块儿比比看啊。” “……没在身上,变现用了。”余棠又头也没抬地说,接着轻描淡写地肯定道:“不用对比,除了材质和徽面,其它地方都是一模一样的。” 江鲤已经习惯了她现在这副提起师门就没正形的样子,嘲笑道:“得了吧,你也就是欺负老祖宗懒得从土里出来教训你。” 她说着,随手拿起那个黄铜戒指掂了掂,问余棠:“你查这件事重要吗?” “重要。”余棠世俗地点头,“我全靠它涨工资。” “……那果然很重要。” 所以江鲤上心思索道:“程鹏飞留下了这个东西,肯定是给他背后某个人或者某个利益共同体留下的,所以我可以这么猜吗——现在有某伙人,仿照了你们古早门派间这种联络抱团的方式,一同进退谋利,有这个玩意儿的就是自己人。如果被抓后将它留下来,就可以传达某种之前约定好的意思,比如自己绝对不会出卖团体其他人,或者供出一些知道的事情啊啥的?” 反正都是激情瞎猜,所以江鲤说完后,余棠只回了个:“嗯。” “……”江鲤无言以对地看了片刻她这副没热情的样子,说:“要不这样,我帮你拿着去问一下章爷爷吧。” “哪个章爷爷?”余棠抬眼。 “还能有哪个,就住后面儿巷尾那个,拨云剑的后人——叶叔叔以前没跟你提过吗?” 余棠想了想,好像是提过,但她并没有多深的印象了。偌大的武林传到她们这一代,其实有些东西早就已经传得模模糊糊了。 江鲤叹了口气,说:“章爷爷他们这一门兴起于北宋河络,当年也是靠一把剑走遍天下的,后来颇有些寥无对手的意思。便转而兼行打铁铸剑了,后来也不知怎么的,传着传着打铁的功夫还在,剑术给传丢了。” 余棠:“……”这也太随便了。 “这不建国后,刀剑就不好卖了,私藏管制刀器还犯法,他们就逐渐变成了打镰刀和斧头啥的。”江鲤说到这儿笑了起来,“再后来城市化进程加快,镰刀和斧头都没人要了,章爷爷就专业打铁锅啦!” 余棠:“……” “当然也能做些机器根本做不出的小玩意儿,”江鲤蹦儿了一下手中的戒指,“比如这个东西,肯定不是机器建模批量产的,所以这种老手艺,肯定是绕不过章老大爷这种古河络出身的手艺人的。” 余棠没说什么,依言将戒指放到了江鲤那儿。而自己一整天不知道陆续出去几次干了什么,回来的时候就刚好陪下了课的程艺朵的玩儿和说话。 而程艺朵这个小家伙也是只黏猴,不知道怎么回事,其实跟余棠只有短短的几次接触,却额外地喜欢她。 下午六点的时候,辅导班大部分孩子都被家长陆续接走了,江鲤却收到了程艺朵妈妈的消息,将来接她的时间推到了晚上八点半。 程艺朵抿着小嘴巴看了看那些被接走的孩子,沉默地转回头问余棠:“余老师,你也要回家了吗?” 余棠静静看着她乖巧懂事的小脸,转头对江鲤说:“我想带她出去转转,八点左右回来。” 这一般情况下当然是不合理的,但江鲤看了眼程艺朵有点悄然期待的样子,叹了口气,不知道跟手机对面的程艺朵妈妈商量了些什么,然后点了头。 她信任余棠,也没有多余嘱咐什么。 一大一小很快出门到了街上。 程艺朵真的很少很少被父母带着出来散步,她的爸爸妈妈都非常忙,也没有爷爷奶奶。从小就是被这样从学校寄存到托管机构,然后再接回家的三点一线。 小小年纪,活出了大人的单调。 所以哪怕余棠只给她买了一杯蜂蜜水,牵着她好像只是在街上随意走,小家伙也要比平时活泼许多,看完一个街头乐队的演奏后,仰头大声喊道:“余老师,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余棠低眼笑着看了看她,没说话,等她走累了,才弯下身将她轻巧地抱了起来,“去看看我小时候住的小院子,好不好?” “好啊。”程艺朵顺势眼睛弯弯地搂住她脖子。 第9章 谢谢 天色有点暗,段汀栖下班后很快收拾了桌子,拎起……那袋外卖送来的纸钱和香烛,心累地寻着老头儿给的地址来到了一条名叫沧水街的小巷。 这条小巷尽头没通马路,而是连通着一座小桥,名叫千秋桥。 其实她年幼的时候,曾经随着老头儿来过这里一次,也见过余棠的师父一面。那是个叫叶巍的中年男人,个子很高,骨架纤长,却有着一手出神入化的刀术,是武林名门的烈雪刀后人。 烈雪刀,刀如其名,每一式都刚烈果决,叶巍却是一个极度沉稳和斯文的人,在那个年代有着相当高的学历,平常在当时的国企大厂上班,做副职领导的技术工作。 余棠在性格上非常像他。 那时的武林行将就木,叶巍虽然功夫高,师门名气大,但在一帮前辈老人面前,却始终非常低调。当时有功夫,有辈分,人路广,在众人面前能说上话,还仁义好施的老人并不少,叶巍却因为性格的肆意洒脱,有着自己独有的好人缘。 在那时,无论是有事求助还是单纯的相交来往,那些人总喜欢先来找叶巍。 段汀栖记得老头念叨过,二十来年前,天南地北的不少门派后人在时代的洗牌下无所适从,曾一齐举家迁乡地来棣花投奔他。他并非大富和权贵,却用自己独有的门路将那些人安排的井井有条。 而格外相熟和对脾气的那一些,他就带起来指导技术和培训,后来一起带进了国企,让那些人有了正式殷实的工作。也从那时候开始,叶巍隐隐有些被众人捧起来的意思,一些还保留着大小传统的事情都让他带头统筹。 只是他清楚一些东西越拒绝越来劲,所以从来不在这种事上推拒多说,只是时时刻刻四两拨千斤地轻巧作化。后来整个武林越来越破落,大家都成了新时代的好公民,这点儿东西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样通透和豁达的人段汀栖也见得并不多。 余棠在这一点上,也非常像叶巍。 没想多久,她面前出现了沧水巷十一号的牌子,余棠从小长大的地方。 面前的门墙还是黛瓦飞檐,褐漆木门上挂着一把大铜锁,看起来灰很厚,应该很多年没有人来过了。 段汀栖望着那把锁,脑子里想的是老头说可以偷偷烧纸的话——当然可以偷偷烧,里面谁能看得到。 她安静看了那把锁两秒,缓慢抬头,左右望了望,而后忽然脚尖轻轻一点,转瞬间就径直跃过了七尺高的外墙,到了院子里面做贼。 下午那会儿下了一阵非常短的小雨,外面的水泥路面都已经干了。但脚下的小院子铺的是青石板地砖,砖缝之间有一些青草带着泥土冒了出来,散发着湿漉漉的气息。 段汀栖绕过侧墙,走进正院时,脚步忽然顿了下来。 面前偌大的院子虽一片空旷,却并不杂乱,在非常干净的空地上,有着数堆烧过纸钱后的灰烬。有些已经被风扬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圈灰印,有些却还泛着零星未熄的火光。 她方才在门外闻到的香火气,并不是从别的地方飘出来的。 段汀栖目光慢慢地扫过去,每一堆灰烬的前面,都整整齐齐地敬着十四柱不尽相同的香。 有些人哪怕故去多年,也仍有天南地北的人始终在心里惦念着他,在祭拜的日子里相继回到这里,偷偷敬上一炷香。 段汀栖的心情忽然有些复杂起来,不知道多年未归的余棠看到这些东西,心里会是什么感受。 她心下原本有的一些浮躁气不知不觉沉了下去,略微打量了一圈眼前的三合小院后,脚下避过那些肃重的纸堆,走到了正门口的一个偏角下。 这个偏角有一颗半人高的海棠,虽然过了花期,却仍旧长得郁郁葱葱。无论夏蝉冬雪,它多年来一直坚守在原地,迎来送往着故人。 段汀栖蹲下身,垂眼将纸钱点了起来。 …… 余棠一路上都很沉默,抱着程艺朵缓步走过千秋桥后,脚步越来越慢地在巷尾停了下来。 程艺朵顺着她的目光往静谧祥和的古巷里看了看,然后转回头,小声地喊了句:“余老师。” 余棠收回目光,轻轻嗯了一声,边继续走边问道:“小时候见过爷爷奶奶吗?” “爸爸说爷爷奶奶已经去世了。”程艺朵摇摇头,然后想起身边那些疼爱孙子的老人,低声说:“外公外婆还在,但是他们不喜欢妈妈,也不喜欢我。” 余棠心下清楚原因,没有应声。 程鹏飞已经年近四十五,曾有过一个前妻和儿子,程艺朵的妈妈当年非要嫁给这样一个二婚的男人,父母强烈的反对虽然不尽合理,但是人之常情。 而这么多年却仍旧没有松口缓和,也是人情少见。 她抱着程艺朵停在褐色木门前,并没有再多迟疑,低眼无声摩挲了一下手中不知道何时摸出的钥匙后,就轻轻拧开了门上的铜锁。 开锁声猝不及防地响起,烧纸刚烧到一半儿的段汀栖耳朵跟身形同时而动,边心想什么鬼,边快速一闪,暂时避到了与正屋相连的侧耳门墙后。 她原本只想速战速决地烧个纸,替人缅怀的可以,被人看到的不要。却没想到叶巍在去世多年后人气依旧这么旺,来“送钱”的人是一茬接一茬。 但她静静地贴墙靠了一会儿后,除了听到门开后灌进来的穿堂风声,外面久久都没有响起别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小姑娘的声音才小声响起:“余老师,那些是……什么东西?” 段汀栖略微阖着的眼皮儿轻微一动,她想过这时来的可能又是某个叶巍相熟的故人,却一时没有想到会是余棠。 可余棠会来这里,又是那么的在情理之中。 空中只有风声在猎猎作响,片刻后脚步声重新响起。余棠将程艺朵放下身,转身合上了门,轻声说:“是送给去世的亲人用的钱,用来买需要的东西……和糖。” 程艺朵被她牵着往里走,眼睛左右望望:“那为什么要烧掉呢?” “因为去世的亲人都像星星一样住在天上,这些钱被烧成灰后,才能被风吹上去带给他们。” 余棠边说着,目光已经边扫过了所有的灰烬,落到了海棠边那堆还在燃着火焰的纸堆上。 那堆纸只烧了一半儿,另一半还整整齐齐地放在袋子里,旁边是十四柱还没有来得及点燃的香。 很显然,烧纸的人片刻前还在这里,这会儿也应当还没来得及离开。 段汀栖贴墙听着余棠的脚步越来越近,心里诡异地麻木了片刻,一脸空白地决定一会儿要是解释不清,就干脆地将老头儿和盘托出。 反正这个“偷偷替上坟”的锅无论如何都没法儿背,她总不能说“我出于关心所以查了查你家的事情,然后偷偷来替你烧点纸”。 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说得出口。 余棠却在牵着程艺朵走到纸堆近前时忽然停了下来,只是静静看了片刻相隔着一堵墙的地方,随即垂下视线,目光随着纸堆上的火焰跳动了一会儿后,蹲下身,伸手揭过了一沓纸。 段汀栖心里一动,听到程艺朵问:“余老师,我也可以……烧给爷爷奶奶吗?” “可以。” 塑料袋轻轻响动的声音过后,程艺朵接过纸问:“他们能收到吗?” “能。”余棠的声音非常低,甚至有一点段汀栖从未听过的腔调,她说:“心里想着谁,谁就可以收到。” 程艺朵点点头,很快听她话地一起将纸放进火里。 两人烧的时间并不长,余棠添完手里一沓后就站起了身,摸了摸程艺朵的脑袋,“我忘了今天是特殊的日子了,下次再带你过来进屋看看,好不好?” 程艺朵将手里的纸全部放进火堆,乖巧地点了点头,她问余棠:“爷爷奶奶如果收到了这些钱的话,会喜欢我吗?” “会的。”余棠又看了一眼面前近在咫尺的墙,牵起她转身往外走。 段汀栖的心里涌出了一点说不清和道不明感觉,她似乎听到余棠在转身的时候,轻轻说了声——谢谢。 程艺朵低低的声音又响起:“那如果爷爷奶奶还在的话,也会像那些小孩子的爷爷奶奶一样疼我吗?” 这次段汀栖没有立即听到余棠回话的声音,直到她的脚步走到门口,落锁声响起,走得足够远后,才轻轻融进风里,传了过来。 她说:“会的,因为他以前,就是这么疼我的。” …… 段汀栖在她走远后,思衬着从墙里走了出来。她隔空望了眼余棠离开的方向,心里本就复杂莫名的情绪更深了一些。 她其实大致知道余棠额外关注程鹏飞的原因,却不知道她还一直关注着程鹏飞的女儿。甚至会在这样的日子里,若无其事地抱着小姑娘过来给素未蒙过面的祖辈烧上一张纸。 她目光挪向依然火焰缭绕的纸堆,走过去蹲下身,将剩下的纸钱一张张缓慢烧完,又敬重地燃起十四柱香,插成齐整的一排后,默然地鞠了一躬。 院里安静祥和,微风撩动。段汀栖跟来时一样悄然跃墙,离开了这里。 第10章 含蓄 沧水巷离恒源的大楼很近,段汀栖过来的时候并没有开车。这会儿慢慢踱回公司取了车后,却不知道要去哪儿了。 余棠今天无意要见那些仍旧在悄悄记挂着叶巍的人,她自然也不打算戳破。所以开着车在街上绕了半个小时后,才看着天色回了家。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平时都很能不打招呼就完美避开作息的人,今天却连故意绕都刚好绕到了一块儿去。 段汀栖刚关上门在客厅接了一杯水喝,余棠就用钥匙打开门走了进来。 两个人对视一眼,余棠对着段汀栖点点头,低头换了鞋后,就准备错身而过,直接回卧室。 段汀栖却看着她的侧脸,忽然开口:“你……” 她其实有很多话想要问余棠,比如你这么多年都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现在为什么会过得比较艰难?当初又为什么要跟棣花的故人们都断了联系?以及——你现在有什么打算,今后又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但余棠的脸色很浅淡,睫毛微微垂着,情绪看起来并不高,只是礼貌地在原地停了下来,等着她把话说完。 所以段汀栖只是轻轻摩挲了一下手心的玻璃杯后,改口道:“那个,你一般周末都去哪儿呢?” 余棠好像对她问出这种话有些意外,但很快想着这句话应该是间接地想问她今天去哪儿了,于是了然地转头简洁道:“今天,帮发小奶孩子去了——有什么事情吗?” “……”段汀栖虽然觉着她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比较喜欢孩子的那种类型,但想起刚才在沧水巷的院子里,余棠确实是一个对小姑娘挺耐心和温柔的人,于是自然而然地转话题道:“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你那个戒指的事情有着落了没?我知道一个……比较擅长这种手工工艺的老人,你可以去试着打听一下。” 余棠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看向她:“什么样的老人?” 段汀栖:“东区章家巷那边有一个打铁的老铺子,只有一个老大爷,老大爷也姓章,是个祖传的手艺人,你可以去找他问问。” 余棠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起来,轻轻嗯了一声:“你怎么知道这个老大爷的?” 段汀栖说:“因为他打的铁锅很不错,我陆续买过几次。” 余棠:“……” 她下意识往厨房看了眼,想着最近用的那口锅确实还怪好用的。 但至于以后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这其实是个放在谁身上都无法究极回答的问题,因为未来不是你想了,就能达到的。 而余棠这个人又好像格外没有落到实处一些,她像一团飘来忽去的风,始终踩在半空中。这辈子似乎不想活的给谁看看,也对自己没什么交代。你在她身上几乎看不到什么未来的影子,打算也好,期望也罢。 时间似乎在她身上流成了水,分外绵长。 就这么流着流着,一周匆匆流过去了。 余棠用内部的资料网搜过了段汀栖和段家,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记录在册。而根据一些古籍的记载,段这个姓虽然有点武林渊源,但起源于云南那边,跟棣花这个缴税大户的段家好像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缘由能联系到一起。 所以她心里那点儿猜测虽然没有彻底抹消,但只能暂时放了下来。 而江鲤虽然带着那枚黄铜戒指去问过了传说中的打锅达人——章老大爷,但老大爷却并不好糊弄,可能曾经跟叶巍也有过什么来往,不仅没轻易说出点儿名堂,反而点名要见一见余棠。江鲤将话带到后,余棠在周内暂时还没有应承下来。 忙了一周的段汀栖倒是趁周末休假的时间,带上一周前就号称快要吃完的降压药,给段老爷子送了过去。 段老爷子住在一片有点年头的独栋别墅区,倒不是图住独栋有多舒服,就是这片区域确实环境好,够幽静,空气还清新,绿化做到了极致。成功吸引了棣花很多有钱有势的人都在这里置办了房产,老爷子退休后住这儿的老朋友也不少,平时没事儿经常一起在小区晒个太阳遛个弯儿,过得挺舒心。 只是段汀栖今天刚进门,坐在沙发上的段老爷子目光就跳过了她,一直往后瞧。看了半天,终于确定了只有她一个人过来,余棠并没有一起时——老爷子一言不发地起身,将一只早上已经脱好毛的鸡重新挂回了阳台。 段汀栖看着老头儿挂鸡的背影:“……” 家里请来照顾段老爷子的林姨笑了一声,从厨房端出一盘水果,“您这是干嘛呢,现在的孩子们平时都挺忙的,孙女儿好不容易回来一次。” 段老爷子却根本没搭这腔,挂好鸡后就慢吞吞地弯腰抱起了自己养的小柯基,径直出门儿到小区遛狗去了。一副“什么孙女儿?我没有孙女,我只有狗宝”的样子。 林姨是段家的远方亲戚,了解老爷子的脾性,只能笑了笑,将果盘放到段汀栖面前,“你爷爷其实盼你们回来小半个月了,见你这次又是一个人,难免有点儿不高兴。来,先吃点儿水果,那只鸡林姨一会儿做主给炖了。” 段汀栖没说什么,低头捡了几颗葡萄,走到窗前看了看老头儿在小区遛狗的身影后,转身洗了洗手,进了厨房帮忙做饭。 她其实虽然为上班方便搬出去住了,但家里的大小事情一直都上着心在看管。看似爱跟老爷子对着来,但隔三岔五就跑回来陪他拌嘴。而自己明明是比较偏爱吃辣的,但每次回来亲自做的菜都偏向清淡爽口。 林姨其实很喜欢段汀栖,她跟段老爷子心里一样清楚,这孩子是有心的。 吃完晚饭后,段汀栖帮忙收拾了一下东西,然后看了看还不准备搭理自己的老头儿……低头慢条斯理地切了两个黄桃,端了过去。 段老爷子却安然坐在他的八宝圈儿椅上,眼也没抬:“想打听什么?” 段汀栖:“……” 这老头儿确实有点儿越老越精的意思。 “人是你娶回家的,一个来月了,却生疏得想知道点儿什么事情,还得跑回来找我打听?”段老爷子眼皮一抬,就将段汀栖扫得没话说了。 她放下黄桃,转身剥开一个橘子,坦然说:“我没娶,这不当时刚好是圆了您的意思吗,一举两得。” 段老爷子懒得再听她这番掰扯不清的胡说八道,摸着怀里柯基的脑袋,直接了当道:“那就少打我的主意,想知道点儿什么自己问去。” 本来还想多留一会儿的段汀栖安静吃完手上这个橘子,就擦了擦手,站起身“告辞”。 林姨跟着送她出了门儿,手上拎着一盒炸好的小酥肉。她虽然学历不高,但也热爱关注焦点时事,知道现在的年轻人一天都忙得像陀螺,比如那个996什么的,所以平时吃饭都爱糊弄。 她帮段汀栖推开门说:“不忙的话,下次就尽量带着她一起回来。其实你能愿意找个人,领了证,试着生活在一块儿,不管过程怎么着,你爷爷是高兴的。” 段汀栖垂眼接过小盒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嗯,你去休息吧林姨,有事情随时给我打电话。” 林姨目送她上了车:“哎。” …… 段汀栖回家的路上不断想着林姨的话,脑中浮现出一个月前老头忽然找她的因由,然后是初见余棠时的场景,紧接着是这一个月来接触不多的林林总总,最后面前清晰浮现出余棠那张好似永远都清清透透的脸。 她进屋低头换鞋后,没有忙着回卧室处理那些搞不完的工作,而是接了杯水,第一次脚步徘徘徊徊地往余棠卧室门口溜达了一圈儿,最后还是绕回沙发,坐了下来。 她连对方这个时候是应该在家还是在外面都不清楚。 打开的电视里循环播放着一些节选自往年春节的优秀小品,画外音笑得格外热闹。 但余棠进门时,看到的却是一张段汀栖毫无波动的脸。不过比起看小品却一点都不想笑本身,段汀栖会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这件事……更加惹人注意一点。 她轻声关上门:“这个周休假吗?” 段汀栖一副还挺沉迷小品的样子,迟迟收回视线,才很快打量了余棠一遍,点点头,“今天回了趟老头儿那里,林姨还问了问你——你今天也跟上周一样,去奶孩子了?” 余棠:“……” 这人怎么还学她说话呢? 不过确实是去奶孩子了……但余棠寻思着段汀栖的话重点应该不是后半句,于是含糊地点点头,“爷爷身体还好吧?” “挺好的,林姨说今天一大早就亲自溜达到菜市场买了只土鸡,还自己细心褪了毛,就是看到我之后,又给挂回去了。” 余棠:“……” 这是什么东西? 段汀栖好像只是面无表情的陈述,说完目光又落到电视屏幕上,“随口”道:“林姨说老头儿还挺喜欢你的,记着你上次爱吃那个板栗炖鸡。” 余棠顿了一下,终于明白她这半天在“含蓄”的说什么。 尽管一直以来都是相对付出比较多的一方,但段汀栖其实非常遵循双方互不干涉的生活,大概是这种连请求都算不上的小事,她想说的时候还是觉着不太合适。 余棠对她这种性格还挺意外的,有些新奇地在段汀栖脸上看了一会儿,点点头故意问:“你是想吃鸡吗?” “……”段汀栖顿时一言难尽地抬头瞧了她一眼。 余棠眼底自然而然地浮起一点儿笑,“最近一个月没太见你,所以是不太知道方不方便去。确实很久没看过爷爷了,那明天就去看看他,你方便吗?再顺便吃了那只鸡。” “……挺方便的,”大概是终于察觉到余棠有点儿要找回上次被调侃场子的意思,段汀栖虽然终于目的达成地站起身,但毫不留恋地关了电视进卧室,“就是那只鸡已经被林姨做主给炖了。” 余棠不怎么在意地嗯了声,继续笑着看她背影,“话说,小品好看吗?” “……挺好看的,你不忙的话,也可以打开看一会儿。”段汀栖的脚步倒退回来,彻底关上了本来还留着一点的门缝。 余棠挺好看的眼睛弯了弯,像憋回去了一汪坏水。当然没看什么小品地接了一杯水,也转身回了卧室。 第11章 威胁 第二天一大早,余棠就端着两碗粥从厨房走了出来,还顺带指了指不远处摆了一小桌的早餐:“一起随便吃点儿?” 虽然作息时间成迷,但她答应好的场合,一般都稳定出现的毫不含糊。段汀栖早上七点多刚从卧室走出来,就被对方掐点儿似的“早餐宴”迷了一下眼。 小蒸包,红豆粥,鸡蛋卷饼,还有夏季冰冰凉的鲜榨果蔬汁——还挺丰富,看起来也比上次那一坨卖相惨极的玩意儿……诱人多了。 段汀栖不是什么靠吃花饮露活着的神仙,原本习惯性要迈出去对付对付的脚……被勾得拐了回来。 早餐要想吃得好,其实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大部分人平时都没那个时间天天自己做,有时间的时候又大多没了兴致。所以她已经习惯了吃饭就往外面跑,家里那个章家纯手工铁锅,都好像是专门给余棠置备的。 至于余棠的使用频率,她倒并不清楚。只是这人看起来真的很勤快,上次也是在她上班前就做好了早餐,甚至已经在她还没起来的时候就早早出去洗好了车——这是段汀栖开车的时候才发现的,余棠并没说什么,所以她一直以来应该都起得挺早。 余棠递给段汀栖一个小瓷勺,“红豆粥刚出锅,有点儿烫,晾一下。” 段汀栖依言搅了搅红豆粥,然后夹了个小蒸包,尝过后还有点儿意外,心想:手艺还不错,不知道以后会便宜谁。 转而又想,现在倒是便宜自己了。 这么想着,她对余棠的态度也客气了一些,打量了一下她额头和手上的伤势,“好像都恢复的差不多了,一会儿再顺路去林西陵那边看一下。” 余棠不怎么上心地嗯一声,出门后依言开车拐去林西陵那里转了一圈,顺便拆了手心的线。 林西陵收拾好东西,意味深长地瞟了段汀栖一眼,“你图跑路呢?” “顺路。”段汀栖低眉浅目地随口搭腔。 林西陵没搭理她,但这次也没开账单,嘱咐了余棠两句还要注意的事项后,挂上听诊器,“可以走了,今天不太闲,还怪忙的。” 段汀栖挑挑眉,利落地带着余棠出了医院。 还不到上午九点,阳光并不刺眼,从后视镜上折射出来的光影落到半降的车窗上,留下一团光斑。余棠面无表情地扶着方向盘,不时朝后视镜投去淡淡一瞥。 她们身后十米左右的距离有一辆黑色的大众,始终在不远不近地跟着。 这是第二次了,第一次是重返车库拿到程鹏飞留下戒指的那晚。两次段汀栖都在车上,她没法儿有别的举动。 又平稳地开了两条街后,余棠若无其事地将车滑出车道,停在了一个水果超市门前。身后那辆黑色大众并没有减速,紧随车流一直开了下去。 错身而过的时候,余棠不经意往车内扫了一眼。黑色大众装了防窥视车窗,司机的脸并没有看清。 她下车摸出手机,边低头用手机记了一下车牌号,边走进水果超市买了一些枇杷和葡萄。出来后很坦然地拎上了车,并没有给段老爷子带别的贵重东西。 段汀栖没说什么,但心里还挺喜欢她这样的。枇杷和葡萄都是很适合老人吃的水果,方便还好咬,所以这人并不是个人情世故方面的棒槌,相反还挺有心的。 段老爷子看起来也很喜欢,不仅一改昨天将鸡挂回去的作风,甚至挽了袖子,准备亲自下厨给余棠煲一道自己也才学来不久的无骨鸡汤。 余棠自然没敢闲着当大爷,一起跟到了厨房,用劳动回报老爷子这沉重的热情。 她削完萝卜又洗了两根葱后,开始偏头端详起段老爷子给鸡去骨的动作。 段老爷子的手很宽厚,握刀时显得非常稳重,但手腕处好像受过伤,有点儿不利索,好几次没能跟上指腹挑刀去筋膜的动作,却每次都在将将要削到手指时,又刚好巧而化之地避过了。 余棠刚开始还看得心惊胆战,过了片刻后视线轻轻挪开,看了眼段老爷子的脸,没说什么地收回目光,开始认真洗菜。 门外的段汀栖今天没进厨房凑热闹,靠在门口将这一幕收进了眼底。她垂眼吃了两瓣手里的橘子后,回了客厅查阅资料。 林姨炖在砂锅里的小酥肉逐渐冒出了热气,香味溢得满屋子都是。名为安琪拉的小柯基闻着味儿到厨房溜达了一圈儿后,颠着小短腿跑出来,团在了段汀栖脚边,阳光照在它桃子状的尾巴上。 还怪让人放松的周末。 只是临近下午的时候,段汀栖忽然接到了公司临时需要回去加班开会的电话。她垂眼单手拨弄着橘子,并没有很快地利索应承下来。 对面好像有点意外,等了几秒后才提醒了一声:“段总?” 余棠正在跟段老爷子聊给安琪拉尾巴换个造型的话题,虽然没有刻意去听,但依她的耳力,还是在段汀栖短暂沉默后,将目光分过去了一缕,随即起身说:“下个礼拜再过来爷爷这里吧,我下午也刚好还有些事。” 在花架前背对客厅的段汀栖转头看了她一眼,对手机那边淡淡回:“知道了,一会儿到。” 段老爷子瞥了段汀栖一眼,倒也没说什么,还亲自送到了门外。 段汀栖将车开出小区,看着面前的路问余棠:“去哪里,我先送你。” 这里挺顺路,余棠也没拒绝,报了江鲤教育机构的地址。 十分钟后,越野车将余棠放了下来,掉头重新融进了车流。正好在二楼玻璃窗前修剪花枝的江鲤挑了挑眉,目送段汀栖走远后,放下剪子洗了洗手,头也不回地对刚上来的余棠装神说:“都到门口了,怎么也不把人请上来喝杯茶。” 有什么好喝的,余棠进门后顺手关掉了一个收音机,把这句话咽下去,人模狗样地说:”下次吧,她赶着回去加班。“ 江鲤这人虽然从年少的时候就是个瞎逼混的痞子,大学混到毕业也没过英语四级,但后来入门了教育行业后,不知怎么的就洗心革了面,不仅自学考了雅思和教育心理学,平时还养成了个听英语电台的习惯,十分装模作样。 “知道后面儿有车跟着你吗?”江鲤用毛巾擦了擦手。 余棠掏出手机,淡淡嗯了声。 “唉,我给你查一下吧。”江鲤又把一盆金丝兰从花架挪到了阳台上,低头顺了顺叶片,“掺和上高官贪腐的事情果然就不好办,这都什么年代了,这帮人狗胆还挺大的。” 余棠寻思了一下,忽然问:“江阿姨当时走了之后,门派的人你都接手了?没人闹过事?” “嗨,闹什么事,谁给他们发钱?”江鲤毫不在意地往嘴里喂了颗荔枝,“人心是不好笼络,但有魅力的人就用魅力,有能力就用能力,啥都没有就上钱——三者中,钱反而是最好用的。” 余棠笑了笑,低头摸出手机:“我把车牌发给你。” “我刚才看到了。”江鲤从窗外收回目光,转过身。 “你这才回来几天,还怪会招人的。”她又随口瞎贫了一句,刚悠闲地踱回前台,一帮在课间疯玩儿的小男孩就旋风一样地呼啦哗啦刮了过来。 江鲤闲散的高人气息顿时荡然无存,高声喊道:“哎,那个……你们干嘛呢?怎么这么大孩子了还玩你追我赶呢,好玩儿吗?” “江老师,你怎么跟我妈一个调调啊?”小男孩儿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嫌弃地看了眼江鲤,停下咕嘟嘟灌了两口水后,又立马激光一样地射了出去,还边撒丫子野跑边肆无忌惮地大喊道:“我们小孩子的快乐你们大人根本不懂!” 江鲤:“……” 她是不懂,但是这孩子一定是从有害垃圾桶里捡回来的。 余棠背对她笑了一声,从江鲤整整一面墙的书架上挑了本《中国家族迁徙史》,又找了一个旁边摆放了水竹的沙发,安然地窝上面翻看去了。 她今天没什么事儿,去章老大爷那里的事情也没考虑好,就是纯粹过来纳凉的。 江鲤看她这架势,叮嘱了一个老师注意那帮兔崽子的安全后,摆弄了两下音响,放了首轻音乐出来。 “……”余棠一偏头。 “歌声打动心灵,曲调送你安宁。”江鲤妈妈桑上线,走近沙发,在余棠的太阳穴附近动手动脚的,“来,别想那些家族迁徙的破事了,想那个又不能发财,先睡一觉得了。” 余棠拿回书:“……我主要总结下规律,看看富豪是怎么下海的,力求以后致富。” “嗨,养个姐妹我还是养得起的,你以后纯粹瞎逼混也无所谓了,咱俩儿老了还能住一个养老院。”余棠想换个姿势侧躺,但江鲤不同意,又强行把她的头按了回来,“更何况现在都轮不到我养你了。” …… 稀里糊涂给余棠换了本书后,江鲤停止妈妈桑的服务,自己安静占据了沙发的另一个角,十分臭味相投地跟余棠团在了一起,然后摸出了手机。 她并不怎么喜欢实体书,而是个资深的网文爱好者。手机里小说APP单独成夹,收藏架上美文三百篇,各类型都吃,最爱种田文,开局一锄头,想要啥都有。 每天追文追得不亦乐乎,时常划水划成快乐女孩儿。 两个人相安无事地从艳阳高照团到暮色四合时,余棠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一下,她点开微信,是一张段汀栖发来的照片。 照片拍的是一张纸,纸上只光秃秃地打印着几个刺眼的字——不要多管闲事。 她立刻皱了皱眉,翻到段汀栖的电话打了过去。 对面并没有接,段汀栖挂断后很快回了一条消息:“在开会,一会儿说。” 余棠又点开那张图片看了看,没等一会儿说地装起手机,直接打车到了恒源的楼下。 第12章 原因 段汀栖是在开会休息的间隙,回办公室取茶包时看到这张纸的——贴在她办公室靠街的外窗玻璃上。 可问题是,她这里是二十八楼。 而且产品运营虽然不涉及公司核心机密,但前期拿到的宣传资料往往都有时效上的保密需求,所以门口就有监控。一般人也不可能专门从门里进来,再别着手将一张纸给贴到玻璃外面。 所以她进门一眼看到那张纸后皱了皱眉,随即合上门,在室内和窗外各自扫视了一圈,然后从里面将那张纸取了下来。 纸是很普通的A4纸,字也用的一号打印体,只是颜色故弄玄虚的选了红色,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五分钟的休息时间过得很快,外面没多久就传进来助理的提醒声。段汀栖喝着花茶,低头打量完这张纸,原本随手放到了一边。但想了想后,又转过身来,拍了张照片发给了余棠。 …… 临近九点,天暗下来有一段时间了,恒源整座大厦亮着星星点点的光,不少人也已经下班了。 段汀栖直接下到车库将车开出来后,余棠果然已经等在了楼底下。她上车听完段汀栖的简短描述后,迟疑道:“你最近……” 段汀栖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我最近没得罪什么人——就是得罪了,也应该不是收到这么一张不明不白的威胁。” 余棠收回话头,将她带下来的纸来回翻转地看了看后,又在车内抬头打量了一下这座大厦的构造。 段汀栖忽然说:“你还没去章老大爷那里吧?” 余棠转回头,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如果不是段汀栖自己得罪了什么人,那她收到这件东西的原因就是因为余棠。余棠要查的程鹏飞的事情尚且不明了,而她无论是先前跟余棠回车库拿到了这枚戒指,还是今天下午将她送到了章家巷巷口,都可能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 “先回去再说吧。”余棠沉默了一下,把手上的纸折了起来。 段汀栖却看向面前不远处刚停下的一辆新闻车,说了声:“不急。” 她说着拿起手机,点开了微博同城的一条热搜视频,递给了余棠。 余棠接过手机,视频是一个微博旅游大V上传的,内容大概是他今天傍晚在棣花进行街头直播时,拍月亮的镜头刚好捕捉拍到了一只不明大鸟,这只鸟就像蝙蝠侠一样,在恒源大厦的顶部快速而炫酷地一闪而过后,就不见了。 不得不说,这个视频真的非常巧。 如果只是眼睛看到,还可能只是花眼了。现在这么巧合地被拍下来,就很难解释。 其实在车库的两次事情后,余棠就清楚段汀栖虽然一直没问,但心里肯定有所猜测,没法儿再对她胡说八道地糊弄。 好在微博上划水的一众普通网友并不知道这确实是一个飞檐走壁的人,只是为了隐匿身形脚法,所以披了黑色斗篷,呈现出了一个大鸟的形状。 视频底下的评论目前也都是在调侃吹水,没个正经风。 余棠将手机还给段汀栖的时候,又无意扫到这个大V用的手机,正是段汀栖一个周前端出来让她挑过的其中一部,主打摄像和拍照,号称能多少倍变焦拍天拍地。 要不是她知道二十八楼那个位置一般人上不去,可能会怀疑面前这人是在给自己的产品搞什么运营。 余棠的表情明明很稳,段汀栖却又开始一秒读心上线,似笑非笑地睨向她:“我要搞营销也不会选自己的办公室玻璃,这种骚操作很容易炒着炒着就糊了。” 余棠:“……”她什么都没说,不关她的事。 不过这款手机的摄像功能确实很厉害,指不定视频的截图经过专业放大处理后,确实可能看出点儿端倪。 余棠想了想,说了句“稍等”,然后掏出手机编辑了一条消息,发了出去。 如果有这种可能,那就要需要提醒局里的人提前处理一下试试,做好公关预案,看看到时候该怎么忽悠编故事。 就在这时,刚才新闻车上下来的一个记者和摄像已经来到了近前,摆开设备后开始采访刚刚上传视频的大V博主:“您刚才就是在这个地方拍摄到这段视频的对吗?” “对,我当时是在给大家直播,想试下某品牌昨天才发售的新手机的摄像功能,拍一下月亮来着。” “那依您当时的目测,视频中这团不明黑影真的比较偏向某种大型鸟类,而不是别的东西吗?” “当然了,一般人谁没事儿装大鸟,缺德加冒烟儿……” 余棠:“……” 她收回视线装起手机,也不准备装模作样了,对段汀栖说:“把车窗升上来吧。” 段汀栖依言关上窗户,等着听她的解释。 余棠想了下,也没多说什么,直接翻出了自己之前很少示人的证件,坦坦白白地放到了段汀栖面前。 段汀栖低眼去看,证件是很普通的证件,就是比普通的警察证多了一个不明形状的徽标钢印,另外在签署机构那栏,烫着“中控局”三个字。 一般人可能大多都听说过中情局,中统局,乍然看到这个中控局后,可能会有点儿迷茫,但也不会多想,顶多只会想着是某个自己并不熟悉的常规部门的缩写。 但段汀栖知道,并没有那么简单。 这个部门虽然在名字上低调地将自己隐在了一众公共机构中,很像那么回事儿,但它依然属于现代社会中一个非常特殊的存在,知道它并能完全调动的直系领导非常少。 “就是你大概猜的那样。”余棠搭在车窗上的指节轻轻磕了下,从“大鸟”说起:“一些脚下比较灵活——或者说是脚底下有些特殊功夫的人,确实是可以轻盈如鸟地爬到那个位置贴纸,横着爬竖着爬都可以。” 她又抬头看了眼段汀栖办公室临街的玻璃,接着说:“但也不能真在空中飘来飘去,能随便飘来飘去的,那是鬼。” 段汀栖本来在安安静静的听她说,猝不及防听了这么一耳朵后,顿时笑着睨了余棠一眼。 余棠触到她并没有几分诧异的笑眼,有些含糊地唔了声,继续道:“以你的聪明,心里应该有个大概。我们这些——有点儿手脚功夫的人,现在其实跟普通人并没有多大的区别了,顶多就是手脚灵活些。而那些真正的功夫门派,大多都已经失传了,哪怕是从祖上还代代保留下来一点的,也大多只是传了个花架子。” 段汀栖听到这儿眨了眨眼,只是嗯了声。 余棠继续说到中控局:“至于这个地方,其实是有一些原因才建立起来的,但说来话长,以后有机会再提。我现在只简单说一下它现在的三个功能:第一,为‘我们’这部分有些特殊的人提供合理的工作岗位;第二,把我们以这种方式圈起来也是一种限制;” “这两点是相辅相成的,因为即便只是‘手脚灵活点儿’,也并不是百无一用,有很多非常规的渠道可以做一些……违法乱纪和对寻常人来说不公平的事情。” 段汀栖没有置评,点了点头。 余棠见她并没有疑问的意思,也就没有在这里详细说,继续道:“第三,就是我们可以在一些特殊的场合和事件中,做一些特殊的‘工作’,比如那天在这个车库,我做的事情。” 段汀栖明知故问:“什么事情?” 余棠:“……棣花市局的警务系统最近出现了被渗透的情况,两次针对性的出警取证行动都被隐秘泄露了。而我不属于警察系统的人,是直属调动,可以提前把人截下来。” 她想了想,大概就没什么要额外说的东西了。但段汀栖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完后阖眼半天才说:“我只问两个问题。” 余棠考虑了一下:“你问。” 段汀栖第一个问题是:“你武功也很稀松二五眼,是个花架子吗?” 余棠闻言愣了一下,才忽然笑起来,将自己窝在座椅上看了会儿窗外,才转回来说:“你这个问题我没法儿答,能完全不偏不倚介绍自己的人并不多,一般除了自贬就是不要脸,我即便说出来,你也基本还是没有一个准确的判断。” 段汀栖这个问题本来就是故意问个响,没想到她还挺认真,低头笑了一声后,点点头,“好,那我问第二个。” 余棠目光落在她脸上,安静等着。 段汀栖说:“第二个问题是,你选择进中控局的原因是什么?换句话说,你是想要进去做些什么?” 第13章 剖白 余棠没有立即回话,甚至短时间内神色都没有变化,要不是段汀栖本来就看着她的眼睛,几乎就要略过了里面昙花一现似的出神。 段汀栖忽然有些迟疑,她其实本来并不想将一些问题就这么轻巧而堂皇地问出来。 因为关于余棠的师父,也就是叶巍当年去世的缘由,她其实是有所耳闻的。尽管了解的并不多,但身在事外的人提起这件事本身,就是在揭当事人的伤口。再小心翼翼也一样。 但余棠并没说什么,只是眼皮儿掀开望了眼窗外,眉梢浮起点儿安静的笑,“我要是两个问题都不能好好答,会不会显得不太真诚。” “不会。”段汀栖毫不意外地回她。 余棠叹了口气,收回视线看了她一眼,还是说道:“我进中控局,是因为它的资料网非常完善,如果我需要,可以随时掌握一些人的资料和动态。” 段汀栖刚顿了下,余棠又忽然弯了一下眼,有些坏地说:“至于是哪些人,那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我可没答应你要说。” 她眼皮儿很薄,轻轻一牵,眼尾会掬起一点水浪纹样的波折,桃花似的温柔。 一个女人的眼睛要是长得好看,本来就能让人从里面读出千言万语和柔情万千,而余棠的眼睛颜色偏偏还要更浅一些,显得清澈极了。 段汀栖视线不经意一收,从余棠脸上挪开眼,转头将车开了出去。 “我也没非要你说。” “答应了也可以反悔。”她又紧接着补充了一句。 余棠好像从她这两句的语气中听出了一点异于平常的古怪,于是微微歪头打量她。段汀栖却在这时降下车速,朝错身而过的一辆面包车看了过去,“孟记者。” 面包车印着棣花市电视台的标志,还在后面楼下采访的两人就是从这辆车上下去的,但车上现在还坐着一个人,并没留意那边地靠在车玻璃上,随手翻看着一个平板。 “段总好,”孟羡舒其实刚到的时候就远远看到了这两个人,但似乎没料到段汀栖会主动打招呼。礼貌性地稍微坐直了一些后,余光自然地从余棠脸上略过,没有逗留,“段总刚下班?” 段汀栖点点头,往后看了一眼,“你现在还跑社会新闻的外勤?” “是台里今年刚分进来的新人,刚开始需要带一下。”孟羡舒关上手中的平板,仍旧没往那边看,“段老爷子身体还好么?” 棣花电视台前两年做过一个本市杰出贡献者的人物专访纪录片,负责采访段老爷子的记者就是孟羡舒。 “挺好的。”段汀栖笑了下,重新发动车,“先走一步了,孟记者。” “好的。”孟羡舒颔首。 余棠的视线迟迟从孟羡舒脸上收回,不知道在想什么。 段汀栖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分神,手搭在方向盘上随口说了句:“这个记者,是个挺有意思的人。” “如果有特殊需要的话,你们也可以去找她。” 余棠顿时瞧了她一眼,没搭腔。 她总感觉段汀栖这个人有点儿年纪轻轻就成精的感觉,并不像是那种每次无意打岔却都打的刚刚好的傻白甜。 换句话说,这个人极具察言观色和转换话题的能力,用江鲤的话术来形容,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心机狗。 心机狗平时看着还人模人样的,斯斯文文地将车到家停好后,从后座取下三个水果袋子,将一个自然而然地挂到了余棠手上。 余棠低头一看,是一袋枇杷:“?” “你从爷爷那儿拿回来了吗?”她抬头问。 “……”段汀栖顿时一言难尽地看了她一眼,按下电梯,“下午回公司的路上顺手买的,我看你今天还挺喜欢吃的,所以买橘子和葡萄的时候刚好捎了一些,多吃水果挺好的——但你总得自己提吧。” 多吃水果是挺好的,但是,余棠眨眨眼:“我……” “别说你不喜欢吃,早上买的一袋你吃了半袋。” 余棠顿时半靠着电梯,顺势抬手盖住了半张脸,低头笑了半会儿,“行吧,我确实挺喜欢的——谢谢啊。” 段汀栖没搭这腔道谢,当先走出电梯:“开门。” 余棠依言取出钥匙,边开门边说:“今晚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后面会再查一下。只是公众曝光那边,这件事情肯定是减小水花的压下来比较好,所以我建议你不用再去报案了,行——嗯?” “怎么了?”段汀栖上前一步,也往屋内看了眼,随即不怎么意外地喊了声:“林姨。” 林姨一直以来都喜欢在没事儿的时候,就过来给段汀栖做做饭和收拾东西,所以是有这里房子钥匙的,只是余棠还从来没碰到过,所以一时间有点儿意外。她反应过来后,也随着段汀栖喊了声“林姨”。 林姨今晚是闲着没事儿,所以又零零碎碎打包了一大堆各色的食材,来给段汀栖日常填充冰箱的。只是她本来以为段汀栖又没个分寸地加班加到了这个时辰,想等她回来顺嘴说道两句的,没成想——这两个人竟然是一块儿回来的。 那这里面可深究的门道就多了去了,比如这两个人现在并不是在搞面子工程。而是下午分别处理完事情,还相约着一起在外面吃了个饭,约了约会什么的。 林姨越想越开心,甚至有点喜上眉梢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一副准备抬脚就走,分秒都不打扰两人二人世界的样子:“这么晚了,一起回来了就好。我给你们冰箱添了点儿东西,大部分都处理过了,吃的时候过过锅就行了。平时吃饭一定要少将就,再忙也要注意身体,互相多体贴体贴。” “……”余棠顿时觉着她可能是误会了什么,脸色奇异地张了张口……段汀栖却在这时轻轻攥了下她手腕,偏头问林姨:“您开车了吗?” “开了开了,也不用送了,你们早点儿睡吧,早点……休息,嗯。”林姨话音还没落就走进了电梯里,好像生怕段汀栖非要来送一样,尾音还是欢快的。 余棠:“……” 哪怕她是个棒槌,也感受到林姨这番反应和话里话外的诡异了。 所以在段汀栖松开她的手腕,低头换鞋后,余棠有些微妙地端详了她一遍:“你以前原来这么让人操心啊。” “……”段汀栖换好鞋瞟了她一眼,若无其事地进了客厅接水喝:“长辈不大多都是这样的。” 只是她喝了两口后,忽然摩挲着杯子,转头看向余棠说:“老年人的幸福阈值其实挺高的,尤其上了年纪之后,真正上心的事情就没有几件。老头年轻时爱闯荡,什么事都见过,林姨照顾了他很多年,脾性也被染得差不了多少。所以我其实……平时也不知道怎么讨他们开心,怪难的。” 余棠顿了顿,她其实没想到段汀栖是会这样在意长辈感受的人,但却听懂她的意思了。 老年人孤独,是一件大家都知道,也常常被挂在各种文章上来回呻/吟的事情。什么常回家看看,陪老人吃顿饭,帮老人刷个碗之类的,但其实也没有那么简单,因为养老算是世界上最难的工作之一。 你有时候可能在百忙中抽出时间陪他们吃饭了,还一起相顾无言地看了几集电视,最后告别时互相叮嘱了几句保重身体之类的话——但这是一种无效的陪伴。老人心里什么都没有得到,可能还会愧疚于占用了你宝贵的休息放松时间。 想真正做到平衡确实挺难的,比起任务式的陪伴,两边都很累,长辈可能更希望看到你能过成他们期望的样子。所以会衍变为催婚,再比如……催生孩子。 可是即便这样,余棠也并不觉着段汀栖是一个会在这种事情上,妥协的人。 “我这样是因为我对成家这件事情本来就没有抱着什么慎重的神圣之心,”段汀栖又轻而易举地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晃着杯里的水说:“我没有过什么很喜欢的人,所以确实一直都不怎么在意结不结婚的事情。以前没有这样做也谈不上不愿意妥协,就是单纯的不想找麻烦。” 余棠点点头,将枇杷和鞋架上的葡萄橘子一起拎到了茶几上,“那现在……” “现在做了,也不是因为被念叨的不厌其烦。”段汀栖静静看着她,“我甚至没什么被催婚的压力——老头并没有直接催过我,一次都没有。” 余棠挑了挑眉。 段汀栖忽然又接了杯温水,递给她,轻声说:“爷爷今年虚岁七十八,动过两次手术,现在身体还行,但去年秋天入院那次,差点儿没缓过来——我就这么一个亲人了,余棠。” 余棠沉默了一瞬,段汀栖继续说:“人会老,会没有,都很正常,我也不是想在这件事情上强求。但每个人年轻的时候会很容易做上几件不合长辈心意的事,然后就会产生隔阂,在往后的日子里你又会时不时想起来,在一些本来可以让他们开心的事情上变得无意识强硬。” “我以前有很长一段时间也这样过,我知道他和林姨都想我能够成家,我也没有不在意他们的感受,但却没有想要去做出改变。直到去年的时候,我忽然觉着,可能老头的时间真的不多了,我也可能做了什么也只是表意和瞎弄。但转念一想,其实做做又能怎么样呢,没什么不行,更何况这件事对我来说真的力所能及,甚至只是举手之劳。” 段汀栖凝视着余棠:“我如果是个坚定的单身主义者,就不会这样做。如果遇到的不是你这种所有方面都能刚好契合的人,也不会这样。所以真的挺巧的——”她眼神变轻了一些:“余棠,你确实是一个很不错的人,老头其实眼界很高,非常挑人,但真的怪喜欢你的。” 余棠一下就明白了,段汀栖其实并非不知道她心里一直保留着的猜测,所以才有了今晚这番时机正好的剖白——只是这种剖白真的已经到了称得上深谈的地步,余棠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后,选择脱口道:“我从明天开始,接送你上下班吧。” 段汀栖:“……” 这是什么东西,段汀栖心里一言难尽之后,轻轻抬了抬眉梢,“你说什么?” “你只要跟我住在一起,就肯定难以撇开‘管不管闲事’的关系,就像今天下午,你只是送我到章家巷巷口,他们就误以为你是送我去那里找章老大爷。”余棠表达清意思后说:“我估计在程鹏飞的事情彻底了结之前,都会有人密切注意着这件事的动向,而他们暂时不至于会在公共场合有什么举动,你上班的时候应该是安全的。” 她确实考虑的比较周全了,但段汀栖不知道在想什么,自带三分弧度的嘴角又有点儿似笑非笑的。 她这样子真的像个佛陀转世,余棠半晌没听到她回话,回头一看:“……” “虽然我够不上什么功夫大家,但也并不是那种稀松二五眼的花架子,你要是担心这个的话,可以放心。” 她还说得怪谦虚保守的,段汀栖心里挑了挑眉,面上一点儿没显,扫着余棠刚好的手和额头:“那谁知道你说冲就冲,到时候搞不好先忙着自己挂彩去了。” 余棠:“……” 合着这人前面那些什么都不吭声的好脾气都在这儿攒着呢。 她一时没给自己辩白,从袋子里取出一个橘子,低头慢条斯理地剥好后,才递给段汀栖,同时有些认真地说:“不会,我会以你为重的。” 段汀栖:“……” 这句话,怎么听着有点儿怪。 她于是垂眼看了看那个递到面前的橘子,没敢贸然去接,只是客客气气地说:“你吃吧,我自己剥。” 余棠:“……我不爱吃橘子。” “……”段汀栖看出来她刚才就是手闲了,被闲得无言以对,只好伸手接过这番好意后,说:“那就这样吧,我明天要提前去半个小时,七点起来行吗?” 余棠当然没什么问题,说好后就点点头,取了东西准备洗澡。 这套房子有两个卫生间,余棠是用外面这个,段汀栖用主卧里面的那个,平时也怪不相干的。 但她进卧室前,还是探回头问了句:“你明天做早餐吗?” 余棠捧着睡衣忽然笑了下,“想吃什么?” “不挑。”段汀栖表情端端庄庄的,指了下冰箱说:“林姨每次都喜欢把里面填满,你看着随便弄吧,尽量不浪费了就可以。” 余棠背身笑着走进浴室,“知道了。” 而后一个礼拜,余棠一边当上了段汀栖的专职司机,一边仍旧用自己的路子查着黄铜戒指的事情。 这个戒指要真是作为某种约定物,那将它的来龙去脉调查清楚,将可能牵出一大批同样正在违法犯罪的人。另外对程鹏飞所确切犯下的事情,余棠也可以有个大概的底。 可她真的离开棣花太久了,很多东西连苗头都没有接触到过,从头查起非常庞复。再者叶巍当年走得实在仓促,很多东西……都还没来得及交付给她。 一个礼拜后,程鹏飞在刑拘期间忽然因中毒产生心肺衰竭,好在送医及时,棣花市局也有相应的警惕,暂时抢救了回来。 很明显,有手眼通天的人还是不放心,想要从根源上将这个潜在的威胁给掐掉。 这也间接说明程鹏飞确实知道和掌握着一些揪出棣花内腐人员的关键性证据。 这么一来,余棠也没有了多纠葛的时间。她周六又跑到江鲤面前转悠了一圈后,捧着茶水问道:“那个,要去拜访章老大爷的话,带点儿他喜欢的什么东西好? 第14章 缘由 江鲤认识余棠二十多年,还从来没有见过她这副迟疑不敢前的样子。但偏偏她现在连见个前辈老人都要这么来回拉扯着思量,又让江鲤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她绕出前台,把人一拽就走,“行了,什么都不用带,章爷爷比你过得富足多了,什么都不缺,门前也不兴这么一套,你就把那两块钱给自己省着就得了——话说,这个月刚好过半了,你‘半月光’了吗?” 余棠本来还想再说两句什么,听到后面时猝不及防地膝盖一痛,没敢贸然吱声了。 “就这你一天还给朵朵买东买西的,”江鲤实在想不出她现在一天到晚的都在想些什么,流浪汉似的,没点儿生活规划,于是叨逼叨附体,世俗地批评道:“你可以瞎逼混,但你在混之余总得思考些什么吧,比如自己为什么这么穷之类的?又该如何改善?” 余棠反正穷惯了,也不要脸,内心毫无波动地冲她送了个坦然的假笑。 江鲤对她这副那什么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痛心疾首:“你这是挣钱的方法约等于零种,花钱的方法却有七十三种,比猴哥的七十二变还多一种!这样怎么能行,你什么时候才能给自己赎得起身?” 余棠:“……” 两人在江鲤的聒噪声中从一扇雕花木门前并肩走过,都没有注意到头顶茂密的梧桐树枝上悄无声息地坐了一个人。 直到日光拖着她们的影子越拉越长,段汀栖才心累地捂着手机,从树上轻风似的掠了下来,靠在一个棱砖背墙处接通了电话。 对面传来段老爷子的声音:“东西送到了没有?” “送了,只是还没来得及跟章老大爷解释太多,因为余棠刚刚过来了。” 对面的段老爷子沉默了一两秒,嗯了声:“没事儿,章丘心里有数,不会说多余话的。” “但是那些证据都需要程鹏飞的指认,就算给余棠这么送到手上了,她也没法儿用。”段汀栖略微沉吟。 “那倒也没什么问题,程家那小子虽然有错,但也不笨,他现在比谁都希望将那些蛇鼠一窝的东西拉下马,心里会有数的。”段老爷子叹了口气,“而且章丘应该也会先见他一面,跟他‘说说话’的。” 段汀栖服了这老头子老了还爱背后“当雷锋”的作风,刚想嗯一声挂了,段老爷子话锋一转:“余棠这两天手上可能又不太宽裕了,你想办法……给她‘送一点钱用’。” 又来了,又来了…… 当初就是这个语气:“她刚回国,手头可能不太宽裕……是谁?哦,名字叫余棠,跟你差不多大,应该小两岁……对,你想办法认识一下,不动声色地帮一帮……要不是我一个老头子出面很难找理由,我会让你去?……原因?原因一时半会儿说不完……后面再说吧。” 然后电话就挂了……现在也是这样,挂了。 段汀栖面无表情地看了眼面前不知谁家院墙爬出的藤状植物,抬手弹掉了一片原本就摇摇欲坠的枯黄叶片,然后抬脚准备离开。但就在她下意识回头扫一眼余棠的时候,忽然看到了巷中闪出一个细瘦模糊的人影,也在鬼鬼祟祟地注意着余棠的方向。 快走到章老大爷院子的江鲤还在絮絮叨叨:“我说,考虑考虑开展副业吗?” “不考虑,你嘴歇会儿。”余棠停下脚,平静地端详了一遍面前的一块破旧木牌,牌子上写着“章家铺”三个字,她问江鲤:“是这里吗?” 江鲤嗯啊了一声,抬脚上前,直接推门。只是门还没彻底推开,门缝里忽然插出了一根细长的撬棍! 江鲤嘶了一声,好像早有准备,眨眼间就跳开了两尺有余,还顺手把余棠给拽得塞了上去。 “……”这是什么塑料友谊? 余棠低头的同时侧身一滑,轻巧地转背贴上木门,但那根撬棍跟长了眼似的紧接着掉头跟上,毫不含糊地又溜向她左肋,余棠只好两指忽然发力,主动迎着撬棍贴粘而上,就在细小的门缝间分转细挪,陪门后游刃有余的老人过了几招。 这玩意儿在古代的说法叫“叩门”,意思是想要进别人的门庭求事,就要先拿出自己的本事让人瞧瞧,是否够这个格。 只不过一般的“验门”都是点到即止,因为高手过招间,往往一两个动作就足够探出虚实。但门后未曾谋面的老爷子好像来了劲儿,一根生锈的破铁棒还越游越快,缠着余棠不放了。 “章爷爷,您干嘛呀。” 余棠还没说什么,江鲤就先翻了个白眼,冲门内拉长声调喊了一声:“不想让我们进去,我们可就走了啊。” 她话音刚落,撬棍头就从余棠的手上自然游开,退回去的同时顺道勾开了大门。 一个十分普通的老头从门后出现,目光第一时间望向了余棠,带点端详地说:“庐陵程家的一套棍棒功夫没能传给子孙,没成想倒全被你学去了。” 余棠本来掏出了一包纸巾,正低头擦手上沾染的铁锈,闻言忽然抬头,看向面前的章老大爷。 “有什么意外的,你小时候我不仅见过,还抱过你两次。”章老大爷的身量不高不低,看着十分精瘦,甚至比余棠还要矮上两分,目光不锐利也不浑浊,声调低而不沉,看起来就是比一般的老头子有精气神一些。 他看了余棠两眼后,忽然叹了口气,抱上原本就准备拿去回炉的一堆破铜烂铁转身往里走,“都进来吧,把门关上。真快啊,你都长这么大啦,叶巍那小子自己没生,倒还挺会养孩子的。” 余棠看着他独自念叨的背影,沉默地抿抿唇,跟了进去。 巷外的段汀栖已经重新坐回了树上,仍旧轻风一样隐在茂密的树叶间随风摇摆——她居高临下地观察了一会儿不远处那个鬼鬼祟祟的人,对方却始终没有发现有人在看着自己。 那是一个小个子男人,脚底下应该有点功夫,走路轻得和猫爪似的,闪挪起来却又非常快,所以很会隐匿身形。但他什么都没做,就手上拿了一个相机,敬业又专注地偷拍着余棠的照片,跟狗仔似的。 这会儿余棠已经进院子里了,他看起来还不打算走,而是找了个有飞檐挡光的木门靠了上去。看样子还准备一会儿等人出来,再偷拍两张。 巷中来来往往的人虽然不多,但也不少。段汀栖看了眼“狗仔”靠着的那家木门宅院,里面挺热闹的,看起来好像一帮人在聚会,应该门口有点儿小动静也不至于被惊动。她又低头打量了两眼自己脚上不算太高但也不低的半高鞋……就这么着吧,现在也没时间临时去买双十块钱的拖鞋换上了。 她收回视线的同时,身形羽毛一样地从树上悠然飘下,悄无声息地掠向了“狗仔男”。 天气热得发慌,狗仔男满脑门儿都是不停擦不停冒的热汗,他身子倦懒地倚在门上,想着一会儿结束后就赶紧找个凉快的地方,要上两个小菜,喝上几口冰凉的啤酒爽一爽。 但是突然间,耳边响起了令人惊悸的风声,他还没来得及站直,身后倚着的门开了! 身子因惯性朝后倒了半步后,他连忙脚下拐了个奇妙的大弯,随即柔软的腰身往上一弹,又支着重心将自己捞了起来,并且第一时间转身看向了身后的院内。 可是面前什么都没有。 就在这时,他身后紧贴着的大门又忽然关上了! 狗仔男悚然地下意识转身,没有,眼前什么都没有!身前身后都什么都没有,这可真是大白天撞鬼了吗?! 要不是头顶的太阳还那么大,身后房子内的热闹声也给了他一点安全感,他几乎就要惊叫出声。 但就这样,第三次没有预兆的——风声极近的在身后的耳边出现。 段汀栖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左手前抄,右手的文件夹硬角同时在狗仔男肩胛处一磕一点,狗仔男整条胳膊骤然就开始发麻起来,手里的相机也脱手下坠,落进了她的手中。 “别动,”段汀栖接到相机后,溜达一样地转到狗仔男面前,随便撩眼看了下他惶然的表情,“我能废了你的手,就也能废了你的脚。” 狗仔男自愈是道上混的人,平时靠着脚底下一点儿小功夫干了不少偷鸡摸狗的事,虽然没多么厉害,但从来都是无往不利,毕竟他们这一门的功夫就是吃开溜这碗饭。这还是第一次栽到别人手上,而且一栽就是这么大的跟头,他感觉右手这会儿似乎已经不能动了! 而面前这个轻而易举就废掉了他一条胳膊的女人除了长得非常漂亮,真的太普通了,身上没有丝毫痞气,一点儿都不像道上混的人,他也从来没有见过和听闻过天底下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和这样武功的存在。 她身上甚至还穿着布料和剪裁都奢贵合体的职业装,像个都市白领,手上拿着文件夹……等等,他的手竟然是被一个文件夹给废掉的?! 狗仔男竭力压着惊悸,不可思议地挪开视线看了眼段汀栖的脸,段汀栖感觉到他的视线,头也不抬地“客气”夸了句:“挺识相的。” …… 相机里清一色都是偷拍的照片,但除了余棠之外,还夹杂着不少陌生人的面孔,其中不乏什么地下停车场热吻车震之类的玩意儿。狗仔男不敢乱动地看着面前的女人熟练地翻着相机,然后似笑非笑地撩眼说了句:“业务还挺广泛的。” “……”他没敢接话,又听段汀栖问:“相机没有远程联网备份吧。” “没有那么高级,”狗仔男小心翼翼地说:“有那洋气功能的得贵两万,我哪儿舍得买,这个只有蓝牙功能……” 段汀栖听到这儿好像想了想什么,然后顺势挪了点儿角度,懒洋洋地倚到墙上,摸出了自己的手机。 狗仔男心头和面前的阴影都骤减,他刚试图尝试性地动动胳膊,段汀栖就低着头“和颜悦色”道:“敢。” 狗仔男:“……”这女人怎么还跟女王似的。 关键是她真有那个气势。 所以不敢。 段汀栖不知道自顾自地低头操作了一番什么后,抬头摇摇手中的相机:“还想要吗?” 狗仔男喉咙动了动:“当然……” 他年纪逐渐大了,再干偷鸡摸狗的事和走道上都太不安稳了。这个相机是他现在主要吃饭的家伙,为了画质更清晰一些他咬牙花了三万买的,更何况还刚买来不久。 段汀栖听到他的回答点点头,同时一键将相机里的所有照片都一起删了。 狗仔男眼前一黑,觉着他另一条胳膊也残了。 “最后一个问题,”段汀栖直起身,随手将“全新”的相机挂回他左手,双手交叠,捏着文件夹在身前拍了拍,“为什么拍她?” 她今天本来是要顺路去公司送份文件的,一身行头简直碍事。 狗仔男自然不会蠢到抖机灵地问“她指谁”,但他在别的地方艰难地编瞎话说:“我……我是私家侦探,受客户所托……” “说人话。”段汀栖似笑非笑地打断他。 “……我收钱办事。”狗仔男主动交代道:“能找我的人一般都比较注重隐私,所以对方跟我是微信联系,没有露过面,我也不知道他是男是女,年龄多大,又有什么目的,我们一般都是见到订金就开始干活……” 段汀栖再次打断道:“手机。” 狗仔男闭上嘴,左手艰难地别到右口袋,摸出手机,打开微信界面后递给了段汀栖。 段汀栖往上翻着看了看全部的聊天记录,又将基本的信息都记录下来,最后问:“你们的汇款方式也全部是微信转账吧?” “是。” 段汀栖点点头,把手机扔回给他,拉开刚才用来装神弄鬼的木门,“胳膊只是点了麻筋,自己多揉一会儿就行了。” 狗仔男一愣,段汀栖又在出门的一瞬间回头眯眼说:“再敢盯着她,真的给你腿打断。” “……不敢了,不敢的。” 虽然现在是法治社会了,但狗仔男那片刻真的觉得这女人不只是说说,忙不迭应声的时候还不住点头。 回去就退款,倒贴都不接了。 段汀栖绷着表情转回头,心累地看了一眼章家院的方向,脚下不太明显的半瘸带拐地离开了这里…… 第15章 回头 章老大爷的院子也是传统的三合,正院有一棵红桂,这会儿已经开始飘香了,右侧堂前则有一棵枇杷树,可能今年恰逢了小年,枝头也没挂几颗果。 江鲤和余棠跟着老大爷径直走进了左侧的打铁房,看他把手上抱着的废铁往材料堆里随手一扔,然后洗洗手,泡了一壶茶。 “愣着做什么,过来坐。”章老大爷朝二人招招手。 屋内的装修其实很新,还安了空调,十分凉快。但余棠打眼一扫,正中摆着的桌子像是乌木的,桌子上的茶壶像是紫砂的,而茶壶里泡的茶叶——是铁定刚刚从一块儿老同兴普洱上撬下来的。 她穷酸的眼睛一瞎……明白了这个穿着和职业都十分质朴的老大爷跟预想中并不一样,中间至少差了十万光年,指家底方面。 章老大爷也不怎么讲究地将茶叶冲开后,就倒了两杯推给余棠和江鲤,自己撇了下水面上的浮叶说:“是为程家那个不争气的小子来的吧?” 这下余棠的反应倒没那么大了,从刚才短短几招的交手间,章老大爷就能认出她用的功夫路数,只能说明他很熟悉程家,当年也冠绝过江北一带的庐陵程家。 江鲤则是讶异地挑眉道:“程家?庐陵的程家?程鹏飞原来是程家的子孙?” “何止,他们家在当年打越南的那一仗中都跑上了战场,后来十去两归,传到他这一代也就只剩他一个了。”章老大爷说起这些来比余棠还要熟悉,“就是这小子一直以为他妈当年出意外走了的事情,是老程非要上战场,将孤儿寡母丢在家造成的,所以从小就闹着不愿意认他了。” “?”江鲤虽然听了个囫囵,还有些懵逼,但也无所谓,她知道程家详细的几代家长里短也不做什么,于是转着茶杯觑了余棠一眼。 余棠没说什么,显然本来就知道这些事。章老大爷也没啰嗦,看着她直接道:“叶巍当年跟程崧结过金兰,一直以兄弟之义来往,作为承了叶巍那门功夫的后人,程家的事情你确实是有一份道义在。” “只是听章爷爷一句劝,程鹏飞的事情你大可不必多往身上揽,这小子确实是自己走过弯路犯了错。国有国法,该承担什么都是他应得的。程崧就是今天还活着,也不会多说一句什么。”章老大爷又说。 余棠很清晰地从里面挑出了重点,意外地抬眼问:“您原来都知道吗?” 章老大爷的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那枚黄铜戒指,神色很平静:“不止知道,这个东西就是我做出来的。” 江鲤跟余棠同时一愣。 章老大爷把戒指扣上桌,“叶巍和你那些世叔世伯虽然十年前都不在了,但我也算跟他们有过交情,有些有能力看顾的事情,我还是愿意尽力看顾的。只是程家那小子从小就心性积怨,走歪了路,老程不在之后,更是彻底没了顾忌,歪路走远了,就拉不回来啦。” 余棠心底微微有些动容,他们这群人虽然在时代的翻覆下都奔涌向了各自的五湖四海,但内里这根千丝万缕的联系到底也还没彻底断了。 “但程家那小子并非天生就流着坏胚血,也没有一烂就烂到了骨子里。”章老大爷忽然降低了声音:“你们应该想不到,其实早在我找到程鹏飞之前,他就已经想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但他背后那些谋利是图的人既然用过他,自然也一直在堤防忌惮着他。全身而退哪有那么容易,有些事一旦做过,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江鲤和余棠沉默了一瞬。 “这小子从小就心思缜密,做事胆大心细,那帮人不放过他,想将他一直绑在一条船上。他就也铁了心,想把船直接给弄沉咯,大家一起完蛋,那些坏胚一个都跑不了。”章老大爷望向余棠,轻声说:“所以他这几年明里还一直跟那些人瞎混在一起,但背地其实顶着风险已经搜集网罗了不少证据,都陆续地送到我这里保管了。” 余棠抬了下头,却没有想好的话要出口。她指腹在茶杯上摩了摩,又将视线收了回来。 在来之前,她其实想过程鹏飞亲手犯下的事可能并不多,也想过他可能都没有到违理作恶的地步。但就是没想过,在章老大爷这番话之后,程鹏飞陡然就从一个唯利是图的宵小,变成了一个回头没有岸的人。 “你现在要是代表官方在查这件案子的话,我一会儿就把那些证据都交给你,也省了我亲自跑一趟警局。”章老大爷说。 其实章老大爷后面肯定还是要再过口供的,但余棠觉着这些东西在送的路上可能会不太太平,于是嗯了一声。 江鲤却并不在意什么查案牵腐的事情,她只是看向桌面,满脸疑惑:“那他要这枚黄铜戒指做什么?被抓时又把它留下来干嘛?” “他想要这个,是因为这个东西象征了程家的家传,程崧当年一直百般做低想补偿他,那小子年轻气盛,什么都不认。”章老大爷说:“后来程崧忽然就被一把火给烧没了,他恍然回头一望,发现自己连个能念想的东西都没有。于是后面又摸索着找到我,想要我为他打一枚一模一样的,做个惦念。” 江鲤忽然有些唏嘘。 “但他一未继承程家功夫衣钵,二未继承程家门楣正气,还做过不少上不了台面的掉价事,哪儿配得上拿这样的东西。”章老大爷有些累地叹了口气,“我恨铁不成钢,但也忍不下心,就折中给他打了这枚黄铜的,样子是一模一样,但徽面故意留了空白,没刻程家独有的青鸟徽。” “那他当时被抓后,是想留给谁啊?”江鲤忽然眨眨眼,看向余棠,“留给你吗?” 余棠垂眼,回想了一下自己那天动手时随手用过的招式。程鹏飞确实有可能是认出了她,所以留下了这枚戒指,但更多的可能,恐怕还是留给章老大爷的。 一来最清楚这枚戒指来龙去脉的只有章老大爷,二来他知道章老大爷看在祖辈的情义上,一直在看顾着他。而留下这枚戒指的用意,恐怕是提前防止在跟章老大爷见不了面的情况下,就拜托他照顾身后的妻子和女儿。 所以他一直在堤防的,很可能是一些做事狠厉和报复心强的人。 “唉,程家的人从老祖宗开始就都是倔驴,说揭竿而起就揭竿而起,说落草为寇就落草为寇,该上阵打仗的时候也是毫不含糊,真的是扛着根扁担就赤脚去了。”章老大爷露出点回忆的神色:“程崧其实当年家境挺殷实,日子也过得和和美美。但从战场上回来后就妻离子散,光棍一条,一条胳膊也被炸弹炸没啦——就这样还非让我再等他几年,等他左手重新练成棍法了,一定要再跟我比试个高下……” “嗨,说那么多也没什么意思,现在人都不在啦。”章老大爷有些感慨地在脸上摸了摸,大手一摆,忽然将话题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道:“你今年也大概有……二十七八了吧?成家了没啊?” 余棠:“……” 这是什么诡异的话题转换。 江鲤也放弃了喝茶,有些吃惊地看向章老大爷:“……章爷爷,咱能别见人就说媒成吗,您自己都拉风地单身了一辈子,现在反过来给人拉郎配,有什么信服力啊?” 江鲤跟章老大爷非常熟悉,所以说起话来肆无忌惮。 章老大爷也用“看你没个人样儿”的眼神儿看了江鲤一眼后,锲而不舍地对余棠道:“成家是大事呀,你……” “好了好了,爷爷,”江鲤好像听不得这个话题,连忙插话道:“她成家了,真成了。” 章老大爷平时为现在这些越来越不愿意成家的后辈操碎了心,这会儿反而有些意外,听到余棠成家了之后静默了两秒,又慢吞吞地皱起眉道:“这就结婚了啊?嫁了哪家?人都怎么样,还成吗?” 江鲤:“……”得,合着怎么都不满意。 余棠从小就没了父母,刚成年又没了师父,这么多年一直过得“自由自在”,猛然间被这沉重的关怀一席卷,还卷的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含糊地一锅回道:“……还成。” 章老大爷却并不满意,继续打听道:“姓什么呐,祖籍是在棣花吗?章爷爷也在棣花住了一辈子了,说不好认识,你师父和父母都不在了,我倒应该还能再活几年,给你撑撑腰。” 江鲤不知道在一旁忽然笑什么,支着手盖住了半张脸,也没再试图解救余棠了。 因为她觉着可能没救了。 余棠被老爷子说得脑中不知怎么就自然而然地浮起了段汀栖那张脸,有些分神地说:“姓段,祖籍应该不是棣花吧……但人都挺好的。” 江鲤嘴角浮起点儿微妙的笑,章老大爷的脸色却忽然古怪了几分:“姓……段?哪个段?” 余棠立即瞥了江鲤一眼,又细心端详了一遍章老大爷的面色,缓慢道:“起源于云南那边那个段,爷爷认识吗?” 一手撑头,一手转着茶杯的江鲤忽然朝章老大爷使了个眼色,章老大爷虽然脸色依旧怪怪的,但却很自然地点点头说:“认识啊,前些年连着好多年都是棣花的首富,现在也是前五吧。” 余棠:“……” “有钱人家倒也挺好的。”章老大爷说完又忽然想起了什么,试探道:“但我记着,段家在棣花的本家这些年好像就只剩一个孙女了?” 江鲤这会儿插话了,“章爷爷……” “哎,我知道,我知道。”章老大爷立马说:“我倒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哎,”他随你们怎么着地直接摆摆手,“只要能互相扶持,一起好好的过日子,就比什么都强,爷爷也不会说话,你们都知道我的意思就行了。” 余棠和江鲤其实是能听出来老头的几分迟疑的,虽然同性婚姻合法化有几年了,但人的观念并非朝夕间可以改变,尤其是一些老人,这倒也没有必要非去上纲上线的强求。 两人本来还想再坐一会儿,但眼看话题聊着聊着就奔着江鲤还是个单身大龄女青年的方向去了。她嗷了一声,连忙跳起身,脚下生风般地拽着余棠一溜烟儿跑了。 对江鲤来说催婚都是什么鬼?好好生孩子过日子更是不可能的。 傲娇的一线城市青年们就是这么意气风发,觉着被催婚就是侵犯了莫大的自由权益,更不可能靠生孩子来养老。 余棠被她拽得磕磕绊绊的,被迫跑成了风。 而外面阳光猛得能炸裂宇宙,江鲤边跑边抬头了眼太阳,“我的天,打扰了打扰了,我这就回去,你别把我晒死了!” “……”这沙雕玩意儿。余棠从一棵梧桐树下刮过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还顺带扯了下江鲤:“等等。” 江鲤在骄阳下呲牙咧嘴的:“怎么了啊?” 余棠没说话,顺着刚才打眼一扫的余光抬头看了看,随即指向头顶一条不算粗的枝干:“这条枝有些不太对,你没觉着它看着……不太协调吗?” “?”江鲤一副你在说什么鬼的眼神。 这条树枝确实不太协调,因为它往下掉了点儿,就好像刚刚才被什么人压过一样,因为时间久了树是能自己恢复的。而能垂下来也不是压一下两下就行了,这说明可能有人至少在上面坐了好一会儿。 而刚才过去的时候,余棠也没察觉到这种不对。她没搭江鲤痴呆的样子,左右看了看后,抬手勾住一条树枝,微微摇身一曳,就将自己荡了上去,落在了刚刚段汀栖坐过的地方。 江鲤服了,仰头看着她左右张望的样子,两手叉起腰:“你干啥呢?有事儿吗?怎么还神神叨叨的?!就你机灵,赶紧快给我下来,爸爸不耐热,快晒死了。” 这个地方并看不到章老大爷的院内,余棠的猜测没有印证。而她一时也没有发现别的东西,只好又认真环视了一圈后,从树上跳了下来。 江鲤一回到自己的地盘,立马直冲两千块买的老板椅,将自己全须全尾地陷了进去,浑身舒服地伸展了一下,一副狗命被救回来了的样子。 余棠则是刚进门又想到什么,转身出去买了两条细长的彩虹绳回来。江鲤咸鱼摊着吹着空调,懒洋洋地歪头瞧了一眼,等着看她要做什么。 正在自主阅读教室的程艺朵被叫了出来,余棠坐在沙发上将她揽在怀里,手指绕着彩虹绳极快翻转,没多久就眼花缭乱地凭空变出了一只形似麋鹿的编结,可爱极了。 程艺朵情不自禁地眨了下眼,余棠搂着她问:“喜欢吗?” “喜欢,”程艺朵立即点点头,又说:“很喜欢。” 余棠说:“那可以挂在书包上,这样就可以一直看到。” 程艺朵闻言立马从她怀里跳下去,小跑着去教室取书包。 江鲤余光却从那个结上挪开,意味深长地看了余棠一眼。 鹿是烈雪刀这一门的门徽,因为这一派武功的特点就是极致的轻巧灵动。不仅祖传的刀身和戒指徽面都有这个印记,作为资料也是被中控局作为一级重点收录的。 余棠从小就会编这个结,但并不是叶巍教的,而是手巧瞎琢磨,后来就养成了一个小习惯,渐渐有了象征意义。 所以她给程艺朵编了这个结挂在书包上,不仅为了哄她开心,还是一种表明身份的方式,告诉那些可能在暗中打程艺朵主意的人,要动她报复程鹏飞的话,起码先有个顾忌,掂量掂量轻重。 只是这么一来,余棠想要悄无声息地在棣花重新生活,就不成了。 程艺朵取来书包将麋鹿挂上去后,很喜欢地摸了摸,仰头问余棠:“我的头发也可以编成这样吗?” “可以的。”余棠又蹲下身,取下了她头上的小发卡,缕了缕她细软的发丝。 因为头发只有一个活头,余棠用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但出来的效果让程艺朵更惊喜了几分,她指着镜子说:“独角鹿!” 余棠摸摸她脑袋,“现在能记住我的电话吗?” 小孩子都会从小培养这样的意识,而程艺朵本来就很喜欢余棠,所以点点头说:“能。” “好,有什么事情都可以给我打电话,”余棠牵着她回教室,“随时都可以。” “好的。” …… 江鲤撇了撇嘴,也没管这件事。虽然目前看来程鹏飞本人确实是有这样的顾虑,但棣花这些年已经不比从前,哪怕行事有些野路子风的人,现在也未必敢像二十年前那么明目张胆了。 而二十年前,棣花的恶性绑架案确实发生率很高。甚至还闹出过首富之子被绑架的轰动案子,那个案子最后还没有圆满救出人质,造成了一对夫妇的死亡,而那对夫妇,正是段汀栖的父母—— 这个时候,被江鲤远程想起的人正第三次走出书房房门,在屋内到处转了一圈——余棠依旧没回来。 送取个证据需要这么久吗?段汀栖看了眼冰箱和厨房后,手上剥开了一颗苹果味的糖。 因为林姨酷爱给她们的冰箱塞食材,而余棠的做饭手艺又确实不错。所以这一个礼拜以来,段汀栖已经习惯了早晚饭都有人顺手“伺候”的日子。甚至有时候中午太忙,她也不瞎凑活了,而是直接略过,跳到吃晚上回家的这顿。 余棠察觉后,就有时候中午也会给她准备便当。她不仅厨艺好,搭配菜色的心思精巧——还支持点菜。 所以好像养成习惯是一件很轻易自然的事情。 可是那又怎么样,习惯就习惯了,段汀栖心想,她确实只是图好吃一顿是一顿。 这么想着,她就仍旧没有生起自己去随便做点或者点个外卖的念头,还索性从书房抱出了笔记本和果盘,将办公地点挪到了客厅的沙发上等候。 但是余棠六点半仍旧没有回来,七八点也没有动静,到了九点的时候,段汀栖终于视线缓慢地挪到了电脑屏幕右下角,木然地看了两秒。 她面无表情地起身泡了杯花茶,又分别在书房,卧室,阳台各自溜达了一圈,浇了数盆花后。终于忍不住拿起手机,低眼给余棠打了过去。 “那个,有件事情想请问一下。” 余棠那边好像在做什么,将手机换了下手,声音经历了一个高低起伏,“嗯?你说。” 段汀栖于是说:“请问,你是想饿死我吗?” 余棠:“……” 第16章 给钱 段汀栖这句话说完,就听见电话那边安静了一下后,余棠忽然笑了一声。紧接着电话挂断,背后传来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余棠进门后将钥匙挂到墙上,边换鞋边笑着看了段汀栖一眼。 段汀栖顿时后悔自己电话打得太早了,没再审一份报告后再看时间——由此看来只能怪她今天用脑过度,饿得太厉害。 她面上维持着表情,心里天崩地裂。余棠却没什么事儿地问了句:“下午没吃还是又饿了?” 段汀栖顿时抿了抿嘴里刚才胡乱塞的一颗糖,“你吃过了?” 要不然呢?余棠感觉两个人可能是哪里的信息不太对等,脸色又微妙了两分。 段汀栖看她这副样子,没说什么了。面无表情地转过身,趿着拖鞋走到了冰箱旁边,自己挑了两个鸡蛋和西红柿。 “我来吧。”余棠不知道什么时候轻手轻脚地跟到了身后,轻巧取下她手里的西红柿和鸡蛋,“不是不喜欢吃面。” 她今天应该心情不错,嗓音也像含了一块儿糖,在段汀栖身后翻着食材说:“是我没考虑好,我想着你这么大一个人了,应该……” 段汀栖顿时又抬手去拿西红柿。 “哎……吃炒饭行吗,”余棠立马改口,并且轻轻攥了一下她手,将西红柿放回去小抽屉,“我再给你做一碗鱼片粥,怎么样?” 段汀栖看了眼冰箱的食材,还确实是有这些东西。这也说明身后这个人虽然一天行踪飘忽不定,但确实还挺贤惠居家的。 她没说什么地目送余棠挑好食材后进了厨房,又见她在进门后又忽然往外探了下脑袋,“下次等着我做饭的话,可以早点儿打电话。” 段汀栖:“……” 余棠冲她笑了一下,眼尾的桃花又卷了起来,弯弯的,有种带点温柔的甜。 她这个人,好像开心的时候就会冲人笑,心情不怎么好的时候又会安静又礼貌地听你说。 段汀栖转回沙发,简单收拾了一下后,重新摆了摆果盘,添了半盘枇杷进去。 余棠则进厨房很快切好了一些胡萝卜丁,芹菜,火腿丁。她端刀的手法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落刀时也没有清脆的韵律感,但速度却快成了风,好像刀锋随着心意而动,显得异常轻巧从容,有些特殊的控制感。 一小碗米饭是上午余下的,进锅拍散后,每一粒裹上金黄的蛋液。接着虾仁,火腿丁,嫩玉米,豌豆等副食依次被倒入,汇在一起颠锅几次后,撒上调料,香气就溢了出来。 段汀栖吃到这碗炒饭时,余棠又将砂锅架上了小炉子,边用上午留出的雪白骨汤熬粥,边片好了薄如蝉翼的鱼腹肉,用刀尖轻巧地将残余的细刺一根根挑了出来。 “好吃吗?”余棠在熬粥的空隙擦了擦手,溜达回客厅随口问。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段汀栖碗里的饭已经只剩小半碗了。余棠看着她,不知道怎么的,就侧着靠坐在沙发扶手上歪头笑了下。 其实依段汀栖的身份,不用说轻轻松松地就能找个人专门给她做饭。哪怕她是只心血来潮地打个电话,也可以让那些五星级的厨师立即拎着顶级食材上门给她做想吃的菜,还可以在她吃的时候布置好温馨的烛光,再安排两个人在旁边拉小提琴辅兴。 当然,喜欢的话,拉二胡也可以。 所以这个人其实平常真的没什么架子,也很好相处。 “慢点儿吃,粥也很好喝。”她看着段汀栖略快的速度,笑着调侃了一句。 段汀栖顿了顿,将果盘推过去,示意她闭嘴保平安。 余棠一眨眼,觉着她有时候跟程艺朵也没什么区别,一哄就乖,一撸就炸。于是笑了笑,也没逗她了。 只是她低头剥着吃了两个枇杷后,忽然寻思着问了句:“你祖籍是棣花这边的吗?” 段汀栖头也没抬地说:“不是。” 余棠问:“那是哪里?” “应该是山西吧。” 余棠:“山西?” 段汀栖毫不犹豫地嗯了声:“毕竟老头是靠挖煤发家的。” 余棠:“……” 她怀疑这人平时谈工作的时候就是这么即兴兜瞎话的。 厨房的粥已经滚了起来,冒出咕嘟咕嘟的声响。段汀栖碗里的饭也快吃完了,余棠瞧她一眼,起身进了厨房,将处理腌制好的鱼片倒进去滚了滚,加进香菇末,接着关火,放细姜丝,生菜丝,葱花,一点点盐。 仍旧鲜的段汀栖无法拒绝,放弃了克制。她喝了两口后问余棠:“程鹏飞的事情解决了?” “嗯?”余棠有些意外,剥着枇杷抬眼看她。 “房地产是段家的主业,前些年几块地在竞标的时候跟程鹏飞有过不少牵扯,刚才快八点的时候有两个警察来过,简单找我了解了一些情况,所以我猜他应该是招供了。” 余棠顿了一下,说不好心里是什么感受,只是微微动了动。 她傍晚六点多的时候,经正规流程去市局递送了从章老大爷那儿取到的证据,顺道见了见程鹏飞。 因为程家那枚象征着家传的青铜戒指,其实在她手里。 程鹏飞也并没有被抓后的磋磨,看起来非常平静,说话也很从容。五官长得并不怎么像程崧,却遗传了程家祖祖辈辈的标准国字脸。 国字脸是让人看到就会觉着一身正气的脸,那会儿的程鹏飞看着倒是有那么一点儿样子了。 “你不是没接手家里的产业吗?”余棠擦擦手问段汀栖。 “但我是股东和法人。”段汀栖冲余棠意味深长地一笑,“这不托你的福,老头暂时还没有把家产留给别人或者全部捐出去的打算。” 余棠冲她瞎贫:“不用客气,给我分钱就行。” 段汀栖也回:“那不可能的。” 余棠笑了声,从沙发扶手上站了起来,蹲下身低眼问:“脚怎么了?” 段汀栖暗自挑挑眉,心想观察力还挺强,她刚才只是走了几步路而已。 她说:“下楼梯的时候拐了一下。” “所以你今天中午还出去了?” 段汀栖不动声色一垂眼:“去公司送了份文件,穿了高跟鞋。” 这人平时不开车去公司的时候,确实是穿高跟鞋的。余棠从她滴水不漏的脸上收回视线,想了想后嗯了声,自然地伸手去探她的脚腕:“你吃你的,我看一下。” 段汀栖:“……” “别动,有时候拐了下当时没什么感觉,但第二天会肿。”余棠看起来还挺专业地摸索了几个地方,还在脚踝处用指节轻轻敲了敲。 段汀栖安静地低眼看她:“这个你也会吗?” “以前有个世伯是专门给人接骨的,手艺很厉害,我从小随便看着学了一点。”余棠简单地一句带过,收回手:“而且我们的练武的人,从小就要熟悉人身上每一块骨头和筋韧的位置,又是如何衔接的。这样自己才会懂得怎么发力,刀风又该怎样闭着眼都能分毫不差地削向对方的某一个关节。” 段汀栖轻轻嗯了声。 “没什么问题,这两天正常走路就行,不要开车了,我来开。” 段汀栖收回视线,刚随便地点点头。余棠却忽然出手,猝不及防地把她整个脚踝往上掰了一下。 “??!”段汀栖立马抽疼了一下,一脸震惊地看向余棠。 余棠无辜地说:“可这个位置会疼,就不是拐了一下,而应该是从高处落下的挫伤。” 段汀栖没有表情,看起来在思考要不要干脆地把她头打掉。 余棠大概是自己野惯了,觉着这么疼一下根本没啥大事,还在说:“你就不能五讲四美坦诚点儿,对我说实话吗?” 段汀栖很诧异:“那你对普通人动手都没有一点儿顾忌的吗?” 余棠歪歪头,心想为什么要顾忌,你又不是不知道。 段汀栖直接拿起手机:“你们也算特殊编制的公务员,应该都是可以投诉的吧?” 余棠:“……” 不,而且你应该找不到投诉方式。 段汀栖头也没抬,低头不知道搞了一番什么操作,然后把手机竖起来,告诉她:“有钱确实是可以的。” 余棠一垂眼,屏幕上是中控局局长的电话…… 段汀栖给她看完就毫不犹豫地拨了过去。 余棠:“……” 你别……还可以商量? 段汀栖用行动表示了不可以,她把手机放到耳边,开门见山地说:“陆局晚上好,有一件事想麻烦你一下。” 对面听起来确实是中控局局长陆钦河的声音,但这个声音跟余棠认知中的一点都不一样,因为陆钦河非常宽厚和蔼地说:“是小段啊,这么晚找我什么事?你说。” 这两个人竟然还本来就是认识的……余棠一脸魔幻。 就在这时,段汀栖哦了声,说:“我想问一下,你们局该怎么投诉?” 陆钦河有点没明白过来:“你想投诉谁?” 段汀栖:“投诉你们中控局。” 陆钦河:“……” 余棠:“……”这剧情转换就像龙卷风。 不说跟段老爷子的私交,光按段家每年为棣花上缴的税额,他们这些公务部门都要有一个稍微特殊的对待。所以对面的陆钦河迟疑了好一会儿后,试探问:“我们局怎么了?” “是这样的,我听说你们局的人均工资不仅低于全国既定水平线,对行动津贴的补助也大约等于零,还连正常的办案经费都没有。”段汀栖面不改色地说:“别的不说,作为员工家属,我觉着生活压力非常大。” 余棠:“……” 陆钦河见鬼地说:“……没有的事,我们只是事后的复核审批和专款发放比较严谨,所以慢一些。但是——员工家属是什么?你是哪个的家属?” 他觉着段汀栖在说鬼话,对于段家的事,他一直还是有所了解的,段家唯一的孙女什么时候就悄无声息地结婚了? “哦,”段汀栖手指一挑,就从目瞪口呆的余棠兜里自助夹出了证件,坦然地翻开念道:“姓名余棠,编号是201907……” 陆钦河那边好像指挥了一个文员立即调出了档案,目光转到电脑屏幕上,看到余棠在家属那一栏上确实填的名字是:“段汀栖。” 他诡异地安静了几秒,不知道这份档案是最近什么时候改的,明明余棠刚进来的时候,他记得家属的那一栏是空白。 段汀栖闲散地提醒道:“陆局?” 陆钦河嗯啊了一声,迟迟道:“余棠的款项审核我会催一下的,只是你什么时候结的婚,怎么都一声不吭的?” “哦,私事的话,以后有时间再跟您说吧。”段汀栖轻巧地带开话题,“只是希望您能催快点儿,这不我们明天早饭还不知道去哪儿吃,断炊了。” 陆钦河笑骂了一声:“……你这兔崽子,会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 段汀栖心说,她是有,但没法儿光明正大地给余棠,所以跟没有是一样的。 所以她毫无负担地给段老爷子扣锅道:“这不一时半会儿也没个孩子,老头儿怎么看我都不顺心——您知道的。” 陆钦河噎住了:“行吧……” 没想到段老爷子也是那种爱催婚催孩子的老头儿。 余棠听见他对身边的人说:“余棠的专审没问题的话,津贴这会儿就打过去吧。” 段汀栖这才改了称呼:“谢谢陆叔叔,您早点睡。” 她这边刚挂断电话,余棠放在沙发背上的手机就响起了转账提醒。她伸手勾过来一看……觉得人生到达了巅峰,好多馍,好咸菜。 段汀栖端详着她的表情,正心想第一次听说有人在大家的谷底到达个人的巅峰的,余棠就收起手机,转过身诚恳地跟她鞠了个躬:“对不起我错了,我没想到你这么不耐疼。” 段汀栖:“……”你怎么像拜坟。 而且瞧瞧,这说的是人话吗,别人耐疼的胳膊腿儿就可以随便撇了吗。 余棠又说:“我下次动手前会先说一声的。” 段汀栖瞪了她一眼。 她觉着这人应该被国际智障委员会带走,以沙雕罪受到起诉。 “好了,我真错了,以后都不会对你动手的。”余棠笑了起来,可能是为了竭力表现出诚恳的样子,还从兜里抽出了一段彩虹绳,三两下编了个鹿状的小动物,哄小孩一样地给段汀栖勾到了小拇指上。 段汀栖本来鼻腔轻轻喷了一口气,刚想说这是个什么玩意儿,但目光顿了一下后,在那个麋鹿结上停了两秒,转而挪向了余棠的脸。 “怎么,它不可爱吗?”余棠问。 段汀栖自然地收回视线,顺势把那个鹿收进了睡衣兜里,低头喝粥:“还行吧。”顿了顿又补充:“挺好看的。” 余棠觉着她这反应是喜欢的,只是碍于一把年纪了不好意思表现出来。于是笑了笑,低头用手机将欠段汀栖的钱全部转了过去,“那我先去睡了,厨房你吃完收拾一下。” “好。” 余棠站起身走了两步,又回头说了声:“谢谢。” “是你应该得的。” 段汀栖低头喝粥,又抬眼目送她回卧室后,放下勺子,也回了房。她从架子上取下一个小木盒子打开,循着记忆在里面翻了翻。 小木盒是段汀栖用来收纳“那些年的破烂”的,里面有小学玩过儿的木制燕尾榫,第一次喝酒的啤酒盖,大学用过的钥匙扣……还有一只用帽绳编的麋鹿结。 段汀栖将它从最底下拿出来,跟今晚这个彩虹绳的摆在了一起。 一模一样,尾巴都用了特殊的双扣结收尾。 所以这么巧的吗,原来早就见过了这个人。 她心想。 第17章 偶遇 “你不是一个月前还想着她如果是个都市冷漠人,可能不太好相处吗?”江鲤专心致志地低头划着字帖,总觉着练字这事儿真的玄学,手稳的时候不一定能描准,浮躁的时候也不一定会描边,不变的是……你哪怕描个一万年,字好像也不会变得更好看。 她歇了一下笔,抬头说:“所以她这几天跟你的相处主动了很多,这不挺好的嘛。” “但问题是不光好相处,”余棠手上心不在焉地浇着一小盆花儿,“我总觉着……她好像是在跟对待段老爷子一样那么对待我,就好像,我突然变成了一只锦鲤,怪吸人的。” 她这句话的意思是,她好像一直都在被对方自然而然却又刻意为之地照顾着,事无巨细那种。 “不要随便给自己贴标签,还锦鲤,破产姐妹才是你现在在我心目中的人设。”江鲤笑着喝了口茶,悄无声息地滑了眼余棠的背影,“但是,你为什么要那么在意她是怎么对待你的?” 余棠手一顿,转过身觑了她两眼,放下喷壶,跳过了这个话题,“今天不是休假,怎么还有这么多孩子过来了?” “休假是休假,但今天是七夕啊。”江鲤肚里的坏水收放自如,又低头描了几笔边儿后,假装自然地说:“其实今天被送过来的‘小灯泡’们大多都是家里的头胎,所以这些九零后家长真的有意思,哪怕结了婚,还是有过节的情调的。” 但七夕在余棠眼里大概不算个节日,别说情调,她连情怀都没有,压根儿就没过过,所以什么心理波动都无。只是眼盲心瞎地将江鲤这句话过了个耳,就掏出手机,将欠她的钱转了过去。 江鲤心里叹气地瞅她一眼,然后目光往手机上随便一瞥,有些讶异:“你不是半月光了吗,这又是哪儿来的钱,突然发财了?” 余棠将“投诉”的事情大致概括了两句,江鲤却听得嘴角又滑稽地翘了翘,低头掩饰了两秒才啧了声,认真说:“你这真的比打卡上班强多了,赶紧快别管程鹏飞那破事儿了,他该蹲几年蹲几年。你有时间就多接几桩这种业务,年入百万不是梦!” “……”余棠伸了个懒腰,把手上的抱枕甩到她头上,“怕死呢。” 江鲤练字的笔都没停,笑着用另一只手凌空接住。就在这时,正对前台的玻璃门被推开,一个打扮休闲,大约三十出头的男人推门走了进来。 旁边立刻有学管迎了上去,负责咨询。但男子大致四下看了两眼后,礼貌说道:“我不是来给孩子咨询的,我找江鲫。” 江鲤立刻半抬头往那边看了一眼,却没有出声。 学管起先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但想起他要找的人也姓江时,那个男子的目光已经自己看向了名片墙,那上面第一排第一个就是江鲤的法人名片,还附了照片和介绍。 余棠一直安安静静喝着茶,没说什么话。但她知道,这个男子要找的江鲫是江鲤的师兄,已经不在了。 男子很快看完名片墙后,目光转向了前台。他从进来的时候就一直在下意识收集着周围的信息,这会儿直接走了过来,带点儿端详地望着江鲤,点了下头说:“您好。” 江鲤随便嗯了声,先对学管说:“没事儿了,你先去休息吧。” 男子却仍旧没说来意,又有意无意地看向了余棠,好像又在端详打量她。 余棠身上的气息无端变了个调,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有眼色员工一样,这会儿没什么存在感地起身,端着水避开了。 男子跟着她的身影多看了两眼才迟迟收回目光,朝江鲤递出一张名片,但对她的打量仍没停下,只是含蓄解释道:“我叫祁连,跟江鲫是很多年前认识的朋友,有件事想找他帮忙,请问他现在是在?” 江鲤接过那张名片却没看,问道:“祁连山的祁连?” 祁连犹豫了一下,降低了声音说:“是的,我家本来世代生活在祁连山脚下,但后来被迫迁到棣花了,所以给我改了这个名字。” 两个人大致有了身份的表态,江鲤也不再装模作样,直接说:“我师兄已经不在了。” “怎么会?”乍闻熟悉的人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世了,祁连脸色变了变,半晌才又看向江鲤:“那你也是南北七十二行的弟子吗?” 南北七十二行,是从唐代就传下来的一个帮派,兴起于北宋,类似于丐帮,但并不要饭。行中弟子可以从事各种行业,开店行商也好,贩夫走卒也罢,总之就是有人的地方可能就有七十二行的触角。他们在以前干一些类似于暗杀和走特殊镖的活,算不得什么名门正派。但走起消息来,什么门派却都不如他们。 江鲤听见这话懒洋洋地说:“不行吗,我们家可没什么只收一个的规矩。” “……我没有这个意思。”祁连摇摇头,“只是离我上次见江阿姨和江鲫还没有几年,他们怎么会……” “得病了,人斗不过天。”江鲤大致总结道:“我师兄得了急性双肾衰竭,等了两年没有肾/源,没办法,师父将一个肾移植给了他,但没挺过排异和感染,没有二十天人就没了。然后过了一两年吧,我师父也走了。” “不好意思。”祁连低了下头,“节哀。” “都埋了两三年了。”江鲤不怎么在意,直接问道:“你有什么事儿吗?” 她这么一问祁连忽然正色起来,脸色郑重地掏出了一个类似于木片的牌子出来,双手递向江鲤:“祁连山赤雁派的后人祁连,向您求助。” 江鲤一看到那个木牌,脸色就难看了几分,好像一点儿都不想接,“什么事?” 祁连郑重地说:“是孩子上学的事情。” 安然坐在隔壁光明正大听的余棠都挑了下眉,江鲤更是诧异,怀疑耳朵出了问题:“什么东西?” “是孩子上学的事。”祁连也无奈地重复了一遍,尽量简略地解释说:“你也知道我们家当年遭变,是艰难迁到棣花打拼的,当时也就没什么闲余能力在意户口的事情。后来棣花这么多年发展很快,政策我们也一直在关注,比如孩子要在棣花上学需要的‘五证’什么的。” “我们没想占用公共教育资源,只是准备上私立的小学。但没想到什么都准备好了,政策又忽然猝不及防地临时变了,压根就没有让人反应的时间。眼看快九月了,孩子入不了学,全家最近都快急疯了。” 江鲤既然开了这个教育机构,其实对这些教育类的大致信息应该也是清楚的。而且她能在棣花开这么大的教育机构,说明背后……应该起码也是有点儿什么门道的。 祁连这个破落门派的破落后人,算盘打得还挺响。 “你倒是挺会找的,”江鲤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仍旧没痛快答应,有些烦得看着那个木牌子,“只是这个东西当年应该不是递给你的,我怎么知道你现在确实有资格用它。” 祁连说:“这个你可以放心,因为我们家这一代只剩我一个了。” 江鲤:“……”得,看来是非帮不可了。 她嫌弃地把那个东西招到面前,问祁连:“具体哪里出了问题?” 祁连还准备叨叨,江鲤打断他:“别背了,政策我比你清楚,”她看向祁连的腋下,“材料都给我就行了。” 祁连连忙把准备好的牛皮纸袋递给她,还指了下背面写的电话:“这是我和孩子妈妈的电话,哪项有什么问题你随时找我们。” 江鲤大致看了看,翻了个白眼儿,“离提交资料的截止时间还有两天,你怎么不最后一天再来呢?” “这不想着自己要是有办法,就不麻烦别人了,”祁连也有些不好意思,“而且能走正规程序的话,我们肯定也是愿意走正规程序的。” “行吧,有些事情你也清楚是个什么原因,我就不说太明显了。”江鲤意味深长地看了祁连一眼,“这个我会尽力,但也不一定能办到,你如果有二手准备,先做一下。” “我知道。”祁连认真点点头,“那江阿姨和江鲫那边,等我准备些祭拜的东西,再去看他们。” “无所谓,也没什么好看的,你想去的时候再来找我吧,人埋在西郊墓园。”江鲤随便摆摆手,不打算再寒暄,“有事儿就先去忙吧,有情况再联系。” 祁连听了个话音,利落地道谢后推门离开。 余棠接着踱了回来,没先说话,捧着水杯看向了祁连呈递给江鲤的那个木牌。 那牌子十分普通,就是色泽古旧一点,一面刻着有些杂乱的像蛟一样的花纹。 虽然看着不知所谓,但余棠认识这个花纹,这是江鲤的师门——南北七十二行的门派徽记。 江鲤给她大致解释:“这个玩意儿怎么说,其实就是古早门派间一种互相搞出的约定,比如说我有什么事情需要某个门派的帮助,我就可以呈上这个刻了自己门派徽记的牌子求助,这叫递牌,也等于先欠下一个人情。然后不管过了多少年多少代,只要拿了这个牌子的另一门派后人再返回来求助,你就得还这个人情,哪怕是天大的事情,继承了门派的门人也要接下。” 余棠笑了声:“就是替祖宗还债。” “对,”江鲤翻了个白眼儿,语气哀怨,“我都服了,这都什么年代了,我都快不清楚这么一回事儿了,还真有人找上门儿来了。” “其实我也见过这种牌子。”余棠忽然说。 江鲤立马将翻起的眼皮儿恢复下来:“嗯?” “只是应该是,递来求助的。” “递给叶叔叔求助的?”江鲤重复了一遍,寻思道:“那应该也没有多少年,牌子上刻的什么徽?” “蔷薇。”余棠回想了一下,问道江鲤,“刻的蔷薇,但是递牌的人我没见过,也没听说过蔷薇这个徽记,你知道是哪个门派的吗?” 江鲤“啊”了一声,脸上明明短暂露出了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嘴上却说:“不知道啊。” 余棠:“……” 说好的南北七十二行门人遍布天下,消息绝顶灵通,“我觉着你们这一门要在你手上玩儿完了,不知道江阿姨会不会没事儿的时候就从下面出来打你。”余棠撩开江鲤的滑稽抱枕,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江鲤毫无心理负担地笑了一声,懒洋洋歪在椅背上,“那有什么办法,谁让她跟我师兄都走的那么早,我能苟一天是一天呗。” 余棠想到江鲤的师父和师兄,忽然问:“江阿姨为什么要给你起这个名字?” “那谁知道。”江鲤说到这儿也唉声叹气,“可能是单纯的只为跟我师兄的名字匹配吧,我师兄叫江鲫,是因为她想表达‘败在自己手下的人犹如过江之鲫’,到了我头上就变成了江鲤,没点儿炫酷意义还古里古怪的。想想也愣是用习惯了,而且名字也就是随便喊喊,无所谓。” …… 余棠好歹是当年被托孤给叶巍的,江鲤就不知道是南北七十二行的前行主从哪儿捡的了。没个父母也没个姓氏,所以就顺带叫了这么个魔性的名字。 她也没怎么在意地跟余棠唠了两句,然后又瞥了几眼那个烂牌子,想了想,直起身,用微信发了条消息。 余棠目光一扫,嗯了声:“你原来办这个机构是找了宋端?” 江鲤点点头,头也没抬地十指如飞,“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些东西……有些证件吧,我当初东拉西扯地跑了很久,明明什么都合规,但就是总也扯不下来——你肯定猜不到,我这里最难办的其实是那个消防。” 余棠往走廊看了一眼,听江鲤继续叨叨:“你没资质就不能装那个东西,可是申请装那个东西又需要完整的资质啊。”她放下手机,服气地摊摊手,“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要是没有宋端的指导,我当时可能会去世在办/证的路上。” “……”余棠目光下落,手指搭在椅背上游走了两下。 “祁连的事情也是一样的。”江鲤毫不避讳地跟余棠叹了口气:“普通人可能奋斗一生也顶不住从天而降的一道政策,比如今年这个新学籍规定,它确实出的很突然,而且肯定是基于某种大调控才出的,不光是规范和分配教育资源的事。也不光是祁连,受到影响的人肯定还很多。” 余棠想了想,孩子能否在当地上学确实并不是小事,它关系着整个家庭未来数年甚至以后数十年的整体规划,那么祁连这个牌子就递的不算随便,尽管它原本其实可以提更高的要求。 江鲤叭啦啦地给宋端发完消息,收起手机忽然说:“走,去游泳吧。” “干什么?” “今天七夕嘛,咱俩儿不在这儿窝着也成,要不去陪章爷爷一起过?”江鲤笑得很开心,眨眨眼:“游泳馆的话,就在宋端单位对面,去游一会儿,刚好等她下班,一起吃饭。当然,吃完饭一起裸奔也行。” 余棠:“……”她总觉着江鲤这人可能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恶趣味。 “喜欢哪个,挑。”江鲤从自己的柜子里翻了翻,很快找出了两件泳衣,摆到余棠面前,“都是新买的,唔,可能就是风格不一样。” 确实风格不一样,一个总体纯色素雅,一个内外花里胡哨。 余棠一点儿都不挑,她雅俗共赏。 所以选了那件雅的。 就这么来回两句话的功夫,两个人就风风火火地到了游泳馆。 就在她俩儿出发去游泳馆前,同样不知道七夕为何物的段汀栖在阳台浇花时接到了一个电话。打电话的人是她前两天找过的,准备查余棠被偷拍的事情,但对方最近因为孩子要入学的事情非常忙,所以拖了两天。 这次电话接通后,段汀栖主动问:“孩子上学的事情办好了?” “差不多好了,只要政策不再忽然变了又变就行了。”对面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很心累,忍不住跟段汀栖多抱怨了两句:“难怪现在那些年轻人整天都在喊着‘太难了,我太难了’,这真的太难了啊!就为这事儿,我半个月都没闲下来过,连还在住院的婆婆都得罪了,嫌我没去伺候她。我看这世上要是真有长生不老的话,真的不如当场去世。” 段汀栖:“……那你要不先去医院看看吧,我这边不急一时半会儿。” “嗨,管它呢,我反正要先好好放松一下。这会儿去医院看脸色,我怕我也忍不住甩脸。” …… 段汀栖可能脑子里已经累计对这种家长里短发表了一万字的相关看法,但自我管理意识非常强,一句都没说出口,只是相当克制地嗯了声:“那我把相关信息和一半的订金先发给你。” “嗨,我缺你这桩生意的钱吗。”女人声音很张扬,“老规矩,一会儿游泳馆见,你今天赢了我再说,我给你免单,输了就甭想我帮忙了,找别人哦。” 又来了,又来了…… 这种人真的跟家里的老头子非常像,特别会坐地起价,你有时候不答应她的要求还不行。 段汀栖刚考虑了两秒,对面又问:“今天不太方便还是怎么的?有约会?” 段汀栖因为这句话很快想起了今天不知道去了哪儿的余棠,又很快收回思绪,“没有,一会儿见。” “成,今天比蝶泳,你好好准备哦。” “知道了。” 第18章 七夕 虽说是七夕,但游泳馆愣是不知道蹭什么热度,把好好的门框都镶满了花和气球,搞得相亲现场一样。大概是供大家谈恋爱前互相审视用,看看身材什么的。身材不错的话,就可以现场脱单了。 余棠刚进门,余光就扫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段汀栖坐在休闲区的沙发上等人,手上还百无聊赖地捏了一个水气球,头顶恰好是一个傻到冒泡的巨大桃心。 她这副样子真的像是来约会的……还举着什么爱的号码牌。 江鲤顺着她的目光往过一瞥,哟了一声:“这么巧?” 段汀栖抬眼的时候也看到了她们,愣了一下后,目光从江鲤脸上滑过,拎起单肩包走了过来。 余棠看着她:“你不是说你今天不出门吗?” 段汀栖:“……”她都是为了谁。 这个时候,另一个身材十分妖娆的女人披着浴巾从内馆找了出来,看到段汀栖在和两个人说话时嘴里发出了轻轻的一声“咦”。 那人咦完,孔雀开屏一样地走了过来,目光在江鲤和段汀栖的脸上各自游走了两遍,好奇道:“你们认识吗?” “认识认识,首富嘛。”江鲤挑了段汀栖一眼,没个正经。 余棠:“……” 段汀栖则是一脸的无所谓,随你怎么说。只是给余棠介绍道:“林西悦,林西陵的妹妹。” 林西悦恍然地啊了一声,目光繁忙地来回转悠,讶异道:“前两天才听我姐说你结婚了,真结了啊?” “要不然你姐是会胡说八道的人么。”段汀栖好像从来不在意让身边的人知道这件事情,哪怕她们其实真的只是行为上的领个证。 而且她好像跟林西陵的关系应该比普通朋友还要更好一些,至少连林西陵的妹妹也是认识的,余棠想了想,从她脸上收回目光。 “那你今天岂不是要去约会的,还答应了我要来比游泳?”林西悦不知道误会了什么,转向江鲤:“那你是来干嘛的啊老大,你怎么还当灯泡呢?” 江鲤:“……” 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余棠:“我们才是一起来的,也是一起长大的,是真发小,OK?” “哈?”林西悦错乱了,余棠也看着江鲤诧异道:“她叫你什么?” “瞎叫的,她自己有一个调查公司,平时会用我这边的资源。而我这边每年参与分成,是合作关系。”江鲤说得十分含蓄低调。 余棠却低声戳穿她:“你怎么还像个黑社会一样,收保护费的?” “……”江鲤:“瞎说什么,没有的事!这叫只有支持了我的生意,我们才是神仙姐妹情。” 不要脸。 余棠看向段汀栖,迟疑了一下才问:“想出来怎么不先跟我打个电话?” 段汀栖面不改色地睁眼兜瞎话:“我来偷偷做点儿补贴家用的活,赢场比赛一千块。” 余棠:“……” 她在瞒着查人的事?林西悦目光轻轻一滑,没有出声。 余棠睨了段汀栖一眼,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说瞎话可以,但是说瞎话就可以这么没有基本逻辑了吗? “那一起?你们要在旁边看看么,”林西悦问:“我已经预定好赛道了,马上到时间了。” 这里的游泳馆有专供比赛用的水池和赛道,平时经常有人租下玩玩儿,是件很平常的事情。江鲤一拉余棠,“成吧,你们先去热身,那里我知道,我们换了衣服就过去。” 段汀栖跟林西悦到了专门的换衣间,才弯腰拉开装泳衣的袋子,“看在你姐的面子上,替我兜着点儿。” 保护客户的隐私倒本来就是她们的第一职业准则,只是……林西悦十指交叉,往头顶掰了掰,做着热身,“只是你干嘛就忽然结婚了呢,喜欢她吗?” 段汀栖难得没有打太极,只是把泳衣拿出来,拉好袋子才说 :“不是那种喜欢。” “哎,那你干嘛呢?”林西悦收回胳膊,转向她,啧了声:“我姐真是为你操碎了心。” “你这语气也跟你姐一模一样。”段汀栖睨眼拍了一下她的头,“行了,别装老成了,走吧。” 林西悦咂摸了一下她这句话,收起架势,抓着泳帽走了出去。 这个专用赛道建在副馆,跟旁边大馆是隔开的,但另有一个儿童浅水泳池,所以这会儿人也不少,看起来挺热闹。而且赛馆内还配有专业的触发器,计时设备和助理裁判人员,甚至还有场馆DJ在热场。 段汀栖和林西悦显然不是第一次来,都很习惯。余棠倒是一进门就被塞了个像模像样的加油棒,还有人热情问她是给哪一方加油的,可以在脸上漆名字和爱心哦…… 她看了眼温水池边,林西悦已经戴好了黄色泳帽和护目镜,段汀栖是蓝色泳帽,身上的专业泳衣非常紧,愈发衬得她长身长腿,非常高挑。 江鲤将黄色和蓝色的丝带各抽了一条,不由分说地给余棠额头系上蓝色,还端过了一旁工作人员的印漆,“借用一下哈,谢谢。” 余棠:“……你干嘛?” “哎呀,你有点儿为人妻的自觉好嘛。”江鲤边按着她的头,边手脚如飞地给她左脸印了颗红心,理直气壮地说:“你看她都为贴补家用下场挣一千块了,你也要贤惠点嘛,做好后援才行啊。” 余棠:“……” 这是在说什么鬼东西,还很有道理的样子? 江鲤又勾起笔,在D和X之间短暂犹豫了一秒,给余棠干净的右脸又添了“X”,栖。 温水池边最后热身的两个人还在闲聊,林西悦问起查人的事:“被偷拍的人是她么?” “是。”段汀栖拧开花洒,“她回国还没有两个月,照片是从一个半月前开始拍的。盯着她的是个走脚帮的小喽啰,脚下有点儿那派的功夫,以前干过跟人合谋做局拍裸/照,然后再威胁当事人拿钱的事情,进进出出过几回警局,但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都没供出过同伙,嘴很牢靠。” “听起来有点儿麻烦,表面能查的都被你查过了。”林西悦寻思。 “我没查,就是以前跟走脚帮有过点儿过节,刚好知道些她们的武功路子和事情。” 林西悦哦了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说:“这种偷拍的搞不好其实是偷窥狂你知道么,从我们接到过的生意大数据分析来看,十有八九都是爱而不得才整天自己偷拍或者找人偷拍照片摆床头什么的。” “……”段汀栖看了她一眼,关上花洒:“你查了再说。” 林西悦甩甩头,跟她一起绕到了前面,却见段汀栖经过出发台边上的座椅时,忽然停了下来,一脸古怪。 她跟着将头探出去,然后看着余棠的造型哈哈笑了两声,毫不顾忌地赞美道:“真贤惠啊。” 余棠:“……” 难怪是跟江鲤蛇鼠一窝的人,连腔调都一模一样。 江鲤则是笑了声:“现在的人对对象的要求是有多低啊,这不都是基本妻纲吗?” 余棠:“嗯,你要求高,你单身。” 江鲤一挑眉,“说得单身是受罪一样,明明就怪方便的。” 段汀栖深以为然,和人搭伙过日子的麻烦,果然省略了程序也不能逃避。 就比如现在大好的周末,她竟然为了悄悄解决余棠的事,而在这里比什么游泳。 但她脸上的怪变好像因为这句话逐渐转变成了绷不住的笑,索性平静坦然地看着余棠,像模像样地点头说:“赢了的话,钱就给你。” 余棠也笑起来:“那我能出什么力?” 段汀栖本来没想逗她的,但难得的好心情好像被她微弯的眼尾牵起来了一样,点点她的兜:“输了要赔一千块。” 余棠笑着抬抬眉,说:“好,我出。” 林西悦心里啧啧了几声,意味深长地瞟了一眼段汀栖,好像是在说:“这是几个意思?嘴上说着不喜欢,实际上还过开七夕了呢。” 段汀栖没接收她的意味深长,很坦然地最后扣了下护目镜后,站上了出发器。并且为了不让余棠出一千块,改变了原本准备放点水的打算。 因为据她目测,余棠现在兜里的一千块又等于她的全部身家了,输了就得倾家荡产。 两人下水后,馆内迅速安静了下来。余棠对这种水友赛的氛围还很意外,看起来这些游泳馆拉的群众演员都很有专业素质。 她跟江鲤说了两句后,江鲤扶着脑袋笑:“要不然呢,比赛的时候旁边围着一圈迷妹,或大喊或感慨着‘好厉害啊!好帅啊!加油!加油!!’。不要这样了,其实好尬啊,好蠢啊,简直让我回忆起大学时候的篮球赛。” 是的,电视剧和小说中的男生打篮球总是很多女孩子围观,还尖叫送水喊帅个不停。但是实际上,打篮球根本就没有人去看。如果大家不积极就会以班级为单位被强制组织,如果再喊得不积极还要威胁扣你德育分…… 江鲤这么回忆完,余棠点点头说:“好厉害啊。” “……”江鲤冲她竖了个中指。 余棠笑了声,目光一直落在水中的身影上,段汀栖确实是很厉害。她们比的是四百米的中长蝶泳,林西悦在第二个五十米就被拉开了一个半身位,现在已经快落后接近十米了。 而且蝶泳不算是最省力高效的,也不算是姿势最优美的。段汀栖却游得非常轻快,有自己恰如其分的韵律感,就像温网草地场上的天王费德勒,能让旁观的人切实感受到他们和这项运动的完美契合。 林西悦最终触壁后看了眼显示器上的成绩,把泳帽拽下来丢向段汀栖,喘着气问:“你是吃了麦丽素吗?!这个成绩比全国青年记录还快了将近三秒。” 虽然段汀栖已经是个老阿姨不是青年了,但普通人根本无法跟专业运动员相比,而且游泳这个项目比较容易年少出奇才,所以全国青年记录也不可小觑。 最重要的是,这么看来,段汀栖这个鸟人在以前那几次比赛里根本就是在对她放水?? 段汀栖端端庄庄地把泳帽挑住,又不走心地给她扣到了头上,然后撑着水池上了岸,一言不发的背影写满嚣张。就差没明着说:“不好意思啊,我老婆今天在台上看着呢,我不能输,下次再让你。” 林西悦不开心地从鼻子喷出一口气,随之爬上岸到花洒底下冲了冲。 岸上的江鲤自顾自笑了两秒,对余棠说:“走,我们也下去游一会儿。” “等一下,”段汀栖用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水和头发,走近看了眼余棠的手,“手指昨天不是才划了一个小口子,还准备下水吗?” “唔,”余棠举起右手看了下,确实是昨天做事时划了一下,她倒没怎么注意,就是下水确实就不方便了。 江鲤哎了声,“怪我,我应该给你准备一个指套的。” “???”余棠有些吃惊地转头,这个二百五在说些什么东西? 段汀栖也有点一眼难尽地瞥了江鲤一眼。 江鲤又哎了声,笑得好开心:“你们都想什么呢,我说啃鸭脖那种塑料的。” 余棠:“……” 她放弃犹豫,手一抬一捏,给江鲤来了个现场体验版的无痛卸“鸭脖”,让她索性嘎出了鹅叫。 第19章 面馆 江鲤一抬头,脖子就嘎嘣儿怪响,不像哪里断了的样子,但愣是就拧不动了,可活动范围缩小在了十度之内,活像个木头疙瘩戳在了桩子上。 她其实知道这么一手,是余棠当年一个世叔的拿手绝活,只要摸准你脖子后面的大椎轻轻一拧,你既不会头掉也不会气短,但在三天之内就像是活生生落枕了一样,时时刻刻都不能安生! 而余棠这个人以前绝对是个资深的优学崽,能坐着给人洗脑绝不站起来,能温声慢语地把人说哭绝不大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行事上也形成了自己的野路子风。 江鲤气得要死,却又不敢冲她呲牙逼逼。因为余棠从她那个歪路子世叔那儿学到的压根儿不止这么一招,只要她乐意,随时都能让你浑身上下的任何一块儿骨头开始不舒服,时间从五分钟到半个月不等。 段汀栖不知道怎么着,嘲笑地睨了江鲤一眼。 大致擦完脸上水的林西悦也握着手机走了过来,冲段汀栖摇了摇:“一千块转给你了啊。” 段汀栖抬抬眉,两手挂着脖子上的毛巾儿,低头寻思地看了看余棠的手,抬眼看着她说:“跟我一起走么,我带你去吃一个好吃的。” 余棠虽然对“段汀栖竟然有兴致要带她去吃好吃的”这件事有点惊异,但脱口而出的却是:“你不是说一千块赢了就给我么?” “我说是花那一千块吃好吃的了吗。”段汀栖揶揄她。 余棠:“……”总觉得又走了什么套路。 但她没忘了还在等宋端的事,于是考虑了一下,段汀栖立刻察觉到了,恍然道:“有事儿?” 余棠点了下头:“本来是过来顺便等一个朋友下班,不是想游泳。” 段汀栖哦了声,点点头:“那算了。” 余棠:“……” 那算了……又是算了,而不是“那下次吧”,“那有机会吧”。 上次七八天前,正好是段汀栖曾曾祖父的忌日,余棠表达了想一起去祭拜一下的意思后,段汀栖想了好久,才怕她多想地勉强点头同意了。 余棠是这样想的:段汀栖的曾曾祖父那一代还生活在清朝,又经历了清末民初最混乱的时候,行事远没有现在的武林中人这样低调和顾忌,如果是有点师门和作为的人,那一定是传出过名声的。 可惜……可能是老天都在替段汀栖捂马甲,就在她们都收拾好坐上车的时候,余棠一个电话接到了陆钦河的紧急任务,由此错过了这次掀马甲的祭拜。后来段汀栖也是一副错过了就算了的样子,再没有要带余棠去去墓园的打算。 当然,她也不是没有怀疑过陆钦河当时那个电话就是这人故意暗箱操作的。 余棠乱七八糟地收回跑远的思绪,转过头问了江鲤一句:“宋端几点下班?” 江鲤看了眼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吧。” 余棠于是说:“那一起吃饭吧。” 段汀栖和江鲤异口同声:“不。” 余棠:“……” 她安静了两秒,认真问:“你们俩个到底有什么过节?” 段汀栖安然擦着头发,一副这不值得开口的样子。江鲤则是呵呵了一声,很牛逼道:“没什么过节,只不过是我单方面把她拉进了我们公司业务黑名单的最高级而已。” 这是什么东西?江鲤平时的正经副业是开教育机构,段汀栖显然跟这个沾不上什么关系。不正经业务就是“扒人底裤,查人隐私”,这个余棠倒是很清楚的。 所以她诧异地看了眼段汀栖,问江鲤:“她以前找你查过什么?” “查某上市公司的法人兼董事是否对外隐瞒了罹患精神病的疾病史?查某手机厂商使用的产品屏幕是否贴签换用了非正规进口的美国大猩猩玻璃??查某土地资源部的高官是否跟小姨子有一腿并且保持了长久的不正当关系!” 余棠:“……” 江鲤说到这儿就很生气:“这种要脱裤子的事情我怎么会样样都知道?我门下的弟子也不卖避孕套!” 段汀栖一副这是你能力问题的表情,并且务实地说:“这正说明你们还有发展空间。“ “滚滚滚……滚!你是被永久拉黑的那一批!!我们发展了也不服务你!”江鲤怒了,瞪向段汀栖:“问题是就从拒绝她下单的那段时间开始,我们公司的订单和口碑直线下滑!” 段汀栖凉凉瞥了她一眼:“不是我干的。” 余棠:“……” 江鲤:“我信你?” 段汀栖一脸我懒得理你的表情,搭着毛巾转身就走。 余棠:“……” 她其实十分茫然。 但她看了看林西悦后,果断对江鲤说:“反正我也游不了,也没有事要找宋端。你们两个先一起玩儿吧,再跟宋端说一声,下次有时间再一起吃饭。” 她说完就返回了更衣室,并且两分钟后就等在了出门必经的休息区——也就是段汀栖刚刚坐的地方。 又过了两分钟,收拾好的段汀栖走了出来,手上拎着包,头发随意披散着,看得出只是大致吹了吹,很松软。 余棠站起身,等她走很近了才将手跟手机一块儿往兜里揣了揣,“嗯……去吃什么?” 段汀栖一言不发地扫着她的脸看了半天,才忽然笑起来,两指轻压着余棠的肩膀转了半个圈,面向玻璃门上的一道反光棱条。 余棠眼皮一掀,看着脸上忘了擦掉的……嗯,“我去买瓶水。” “不用。”段汀栖已经掏出了一包湿纸巾,将余棠往面前勾了勾,“别动,这个很好擦。” 她的手有点凉,动作却很轻,距离很近的时候,能闻到一点柔和温暖的花香。 只是刚刚沾到余棠的脸,段汀栖又想了想,退后一步,很快摸出手机,对着她的脸快速拍了一张。 余棠:“……拍什么,好看吗?” “不,怪丑的,我留着以后黑你。” “……”余棠近距离睨了她一眼,任由着她擦脸的动作问:“我听说你前几天在章老大爷那儿买了十几口锅。” 段汀栖嗯了一声:“送给同事的。” 余棠:“……你们公司还有这种福利?而且还送的大铁锅,这么潮吗?” “以我自己的名义送的。”段汀栖用湿纸巾擦完她的脸,又换回干纸擦了遍,目光转回她的眼睛,“这不都是正常操作吗?不管大小领导,整天拽得跟二五八万一样,谁会愿意好好替你干活。” 余棠的眼睛真的是那种一看就很会惹桃花的眼,一点都不妩媚生娇,却意外地吸人,段汀栖每次去看的时候都会很快顺势挪开。她低头将用过的纸折成四四方方,又装回了空纸包里。 “我不时而送他们礼物,就要整天搬着凳子坐他们中间,听他们聊梆子,陪他们喝奶茶,一副融入了他们日常的样子,这其实是一种更低效的方式。” “走吧。”段汀栖拎起包,推开门,“他们不一定能多喜欢那个锅,但一定能接收到我要表达的意思。人与人之间也是这样,你有时候做的一些事不一定讨喜,磕磕巴巴说的话也不一定让领导有耐心听,但对方其实是能感受到你的善意的——更何况章老大爷的大铁锅确实不错,还很实用。” “……”余棠手在门把上多停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眨眨眼,转而问道:“要打车吗?” “走过去吧,”段汀栖抬头看了眼还算阴凉的天,“不远,就在跟前。我也是在这附近,才刚好想起这家小面馆。” “面馆?”余棠偏头看她,“不是不喜欢吃面?” “那是因为面很难做好吃,我吃过的都很一般,而这家的老夫妇两个手艺很好,是祖传的汤面馆。” 余棠:“……” 她第一次见有人把挑嘴还说得这么清新脱俗,理直气壮的。 所以段汀栖这个人,哪怕平常再低调好相处,也还是从小按“贵族小姐”的标准养大的。就算只是吃一碗面,她应该也跟普普通通的人有着切实的差别。 两个人的身影并排走在长长的树荫道下,余棠缓缓从段汀栖侧脸收回了视线。 这家祖传的汤面馆开在一个双边巷口,门庭不大,但内里空间十分广阔。院内开了月亮门,栽了倒杨柳,正中还有一座龟纹石和藓衣堆起的假山,一道冒顶清泉循而往复地潺潺流着。 果然被段汀栖惦记着的地方,就不是什么朴素的四张桌子,八条板凳,里里外外一间房。 两人刚走过双开的月亮门,门边立刻就有一个门童打扮的小姑娘对段汀栖眨了眨眼,然后眼睛弯弯地打了个手势。 小姑娘看样子有哑疾,但是认识段汀栖的。段汀栖也朝她点了点头,刚想说什么,小姑娘已经按照面馆的惯例,倒了两碗热茶递给了她们。 余棠不知道这是什么不明觉厉的东西,一时没动,看向段汀栖。段汀栖平静熟稔地把茶碗端到了鼻尖下,闻了闻后说:“这次是四十年的祁门蒙洱。” 小姑娘朝段汀栖竖了个大拇指,然后期待地看向余棠。 余棠可没什么名茶赏鉴的功底,只好装作也很赞美的样子,将茶碗端到嘴边喝了一口。 “哎……” 茶是好茶,但水是切切实实的沸水。而且因为所用的茶碗掺了冰瓷,余棠刚才竟然一点儿都没有感受到,一下给呛烫地咳了一声。 小姑娘也瞪大了眼,急忙瞎七八糟地做了个不知道谁能看懂的手势。 不过好在余棠只喝了一口就立即刹住了,大事是没什么大事,就是嘴里烫的有点疼,感觉呼吸都卷成火热的了。 段汀栖接过她手里的茶碗,另外一只手端着她的下巴,指腹捏着细细看了看,含糊笑道:“你可真是……” 真是什么她没往下说,但余棠眼睛状若无辜地眨了眨,感觉出了一股莫名的不自在。 “没什么事儿,”段汀栖安抚小姑娘,“给她端一小碗冰块儿来就行。” 小姑娘立即跑下去了,段汀栖则是轻车熟路地带余棠进了院内小楼,并且坐到了二楼环境最好的露天阳台。 余棠含了一个冰块儿后,霎时好受了很多,段汀栖这才撑着脑袋笑了声,恍着手里普通的一杯水说:“这个小面馆是从唐永徽年间传下来的,保留了进门看茶的习惯。所用的都是几十数百年的贵重名茶,奉懂茶之人为贵宾上客,不仅当日消费全免,这碗价值不菲的茶水也会免费端给你。” 余棠也是走南闯北喝过几口水的,但真没雅到这个地步,可谓是思想境界达不到。而且就一道“验门”尚且搞得如此洋气,还不知道面端上来又是什么殿堂级的。 这时,古代小二打扮的服务小生已经端着四碟开胃小菜呈了上来,还跟段汀栖打了个熟稔的招呼,跟她不好意思道:“您今天来的真不巧,吴叔下午出去了,这会儿还没回来。只是厨房有他留好的面和汤底,您不急的话可以等他回来,急的话我们立马就照着给您下成吗?” 余棠听到“吴”这个姓时耳根轻轻动了一下。 吃面最讲究汤底和劲道,火候固然由不同的人掌握就不一样,但到底只算其次。段汀栖也不在意,点头说:“现在就下吧,两碗葱花鱼丸。” “好嘞。”服务小生立即退了出去。 只是门刚合上,又弹簧一样地被推了回来,门口还传来“吴叔,您回来啦”的声音。 “面先别下,等我亲手做。” 被称作吴叔的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一身风尘仆仆,满脸毛绒绒的,浑身上下都透着跟他这间精巧面馆半点儿不搭的不修边幅。 但他一进门就差点儿一个躬鞠到地上,接着不仅对段汀栖说着各种余棠听不懂的感谢话,还在听说余棠是段汀栖能以家属身份带来吃面的人后,十分讶异地握上了她的手,连同余棠一起热情地感谢起来。 如果不是段汀栖拦着,这看起来还要行跪拜大礼。 “……”余棠被他感谢得七荤八素,实在不敢冒领,只得连忙看向旁边,满脸懵逼地用眼神询问:“这、这都是怎么回事?” 第20章 手艺 段汀栖看起来也糟心的说不出话,乱七八糟地把吴老板扶了又扶,总算是搀到椅子上坐好了,才心有余悸地跟他说:“您可别客气了,别说这事儿真的算不得什么,就是要感谢,也是老头儿做的,您别折煞我了。” 其实她今天就是趁好了吴老板出门的时间,才敢带余棠过来吃个面。没想到这老头子脚程如此快,看完程鹏飞后,回来得猝不及防。也不知道她现在把余棠拽着就跑还来不来得及。 吴老板显然也没接受她这番谦逊的说辞,因为在他眼里,段家就这么一个孙女儿了,那老爷子散的人情就和她散的是一样的,没啥差别。所以长长叹了一口气,又张张嘴准备开始了。 “……”段汀栖看起来已经一脸木然了,余棠反而是非常茫然。 所以吴老板看到她时,要出口的话音一顿,转而温和地哦了声,“小段还没跟你提过吧?是这样的。三十来年前,我们跟越南开仗那会儿,我跟着大家伙一块儿上了战场,但我老婆那会儿刚怀着孩子,听说有些落后的村子又开始趁战乱匪祸横行的时候,她放心不下老人,就独自雇了个三轮子车,想绕山路回去,将老人接到身边。” “就这么离村口还有半里地的时候,好巧不巧就碰到了两个拦路劫财的悍匪,我那老婆本来性子烈,也会点儿手脚功夫,但顾着怀孕,也就忍着将盘缠给了大半儿。谁知那两人还不罢休,劫完财又起了色意,我老婆勃然大怒,就跟他们动起了手。谁知那两个悍匪也不是泛泛之辈,竟然还会点儿刀剑功夫。要不是当时恰好惊动了村里一个姓程的大娘子,自己迅速赶来援手的同时又让孩子陆续喊来了村民帮衬,我现在早就没了媳妇儿,也见不到当时还没出世的孩子拉。” 余棠听到程这个姓时,心里已经意外地明白了大半。 她也是第一次听说程鹏飞母亲的去世缘由。 “可是啊,我们害了程大娘子。”吴老板长长叹了口气,“那伙子土匪本来跟程家村有着井水不犯河水的默契,但因为程大娘插手管闲事的缘故,就此嫉恨上了她,等程家村的人警惕了两个月,忍不住放松的时候,偷偷返回去劫了他们家,程大娘子要强,跟他们动了手,就这么稀里糊涂丢了命……唉。” 吴老板说到这儿眼睑往下垂了很多,声音含着愧疚了大半辈子的沧桑。 “我们家永远都对不起程家的孤儿鳏夫,那爷俩儿后来都不愿意怎么跟外人来往,送东西表心意也不怎么收,有时候还会勃然大怒……我们也不敢怎么打扰,只好这么多年留在棣花,看哪里能帮就偷偷当牛做马的帮一点儿。”吴老板说:“这不前阵子听说程家的小子犯了事,我也不认识什么权贵,但私心想起了爱来我这儿赏脸吃碗面的段老爷子,就忍不住厚着脸跟他提了一嘴……” 余棠:“……” 敢情这说到最后还是一个走后门儿的故事。 “想什么呢,没有的事。”段汀栖立即破罐子破摔地看向余棠,“程鹏飞本来就态度良好,又提供了关键性的罪证,有重大自首情节。再加上自己做的事并非穷凶极恶,本来就可以从轻判罚……老头儿只是给他找了更好的律师辩护。更何况,他其实属于烈士后代——只是自己没脸提祖辈的殊荣。” 余棠还没说什么,吴老板一副心知肚明,我都懂都懂的样子连连点头:“哎,哎……” 段汀栖耷下眼:“……”她累了,真的累了。 余棠有些新奇,忍俊不禁地打量了她一眼,笑着对吴老板转开话题说:“我知道了吴叔叔,有点饿了,想吃碗您做的面。” “没问题,没问题。”吴老板连忙起身,下楼去精心做面了。 余棠这才看了段汀栖半天,给她碗里掺了茶,“其实不止是请了律师,对吧。” 段汀栖喝着茶,一副你在说什么,我不懂的样子。过两秒后叹了口气,“老头是教过我没事儿就多做好事,但我们家真没什么做好事还不留名的传统。你看那些慈善排行榜,媒体都喜欢说‘段家最爱上榜了’。” 余棠一愣,撑着头笑了好久,感觉自己心里无形中升起的那层隔膜被这句话消弭了很多,“抖什么机灵呢,我哪儿说的是这个。”她心知肚明地看向段汀栖,用肯定句的语气说:“章老大爷交给我的证据我看过了,那里面能获得减刑的几个关键性罪证都不是程鹏飞凭一己之力就能弄到的,应该也是爷爷动用了不少钱和关系得来的吧。” “可能是的吧,你问老头去。”段汀栖一脸也许吧,但我不知道。 余棠预感再多问下去,这人也就是“一问三不知”的做派了,只好睨了她一眼,止住了这个话题。 吴老板的面很快呈了上来,没有很浓郁的香味,但汤色真的非常纯粹奶白,可见确实是传统的手艺,并没有加众多的调味佐料,吃起来有一种特殊的麦香和清甜,鱼丸也有独特的韧道滑弹。 余棠只吃了一口,就垂着眼慢慢搅了搅。 “好吃吗?”段汀栖问。 “好吃。” “那可以多吃两碗,以后就很难吃到了。” 余棠抬眼:“嗯?” “卖面其实不挣钱,吴家主要是做茶叶生意的。”段汀栖夹起一筷子面,低头说:“吴叔的儿子和孙子都在北京,他这么多年其实是为了程家人才留在棣花,而且有点不想让祖上的手艺就此断了,才顺便开门卖两碗面。现在程鹏飞入了狱,他也没什么看顾的了,还了这个人情,就要关门去北京含饴弄孙了。” 段汀栖吃完一口面后又说:“其实很多传统的手艺都是这样,传着传着就没了,现在百年的老店都不多了。” 余棠嗯了声,看她确实很喜欢吃这种面的样子,忽然说:“段汀栖,我没做过面。” “什么?” “因为你不爱吃面,所以我没做过。”余棠端过茶碗喝了一口,对她说:“其实这种面,我会做一模一样的。” 段汀栖这才抬头,非常意外:“你会做,吴家祖传的面?” “嗯。”余棠这声嗯很轻,也低头摩挲了茶碗的碗沿很久,思索着说:“其实没怎么跟你详细说过我小时候的事情——我父母都走得很早,我对他们都没有印象了。只知道我是被我爸托孤给我师父的。我师父……我师父叫叶巍,大概是,人不错吧,朋友和兄弟很多。那些人都有各种手艺绝学,当年经常来我家的小院子一起聚聚,一年有大半年都在吧。” “那些叔叔伯伯跟我师父亲如兄弟,所以也将我视如己出,什么东西都愿意教我。”余棠想到这里,笑了笑,低下眼,“其中有个姓聂的伯伯是个厨子,祖上也是乾隆年间的御厨,他本人年轻时走南闯北,基本什么菜系都会,我的厨艺就是跟他学的。” 段汀栖其实平时很少会直白地夸余棠的手艺,但余棠是第一次主动跟她提起这种关于往事的话题,所以她几乎有点下意识小心起来,害怕无形中打断了什么似的,点头轻声说:“你做饭很好吃,厨艺很好。” 余棠眼睛弯了下,“我还有一个世叔,也姓吴,会做一手连聂伯伯也甘拜下风的面。但他老自称是吴家的不肖子孙,没脸继承老祖宗的汤面手艺,所以不愿意再把手艺传下去,也不用这个招牌谋生。后来大概是看我实在是个吃货,隔三差五就犯馋想吃,他还得上手伺候,次次揉着面叹气,说自己惯了个祖宗,后来索性就为了偷懒,而把手艺传给我了。” 段汀栖听她慢慢说着这些话,眼底浮起一线轻笑,心里非常放松地低头夹了个鱼丸。 她其实还怪羡慕余棠小时候的,听起来有很多人有意思的人的疼爱,当年叶巍的小院子应该也经常很热闹,很多人不时坐在院子里聊天乘凉,还会仗着各自的功夫切磋比试,把酒言欢。会有人争着抢着抱余棠,逗她玩儿,指点她厨艺和武功。 而且余棠小时候……确实长得还挺可爱的,有个画面在段汀栖脑子里一闪而过。 “我学过蒸传统的麦芽糖,再用这种麦芽糖做糖人儿,吹的和捏的都可以,还有一些特殊的糕点,比牛肉干好吃的雪鹿肉……”余棠说到这里简单收回了话头,冲段汀栖极尽总结地笑了下,“有机会的话,都做给你尝尝。” “好。”段汀栖看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那我们今天就不多留了,快下雨了。” 余棠嗯了声,加快了吃面的速度。 十分钟后,吴老板上来看时,两个人已经悄无声息地告辞了。茶碗底下静静压着钱,木桌上还蘸水写了“买茶钱”三个字,注明了面钱没有客气。 吴老板有些感慨,上前擦了擦桌子,亲自收了面碗。 第二天余棠起的很早,可能是为了践行前一天“吹过的牛”,准备花式做些新奇的早餐,所以乒乒乓乓地鼓捣了好一阵子。 但。 不知道为什么,新奇的早餐竟然没有做成功……段汀栖出来时,看到的又是一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玩意儿。 余棠板着脸洗手说:“这个火不太好用……我还没太熟悉。” 段汀栖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我一会儿就请泥瓦匠过来,跟你砌个以前的灶台,唔……就是烟囱不好修了,这栋楼好像不是框架结构,不知道洞该怎么挖……” 余棠转身甩了她一脸水,端着盘子从门口出去时,还故意把她往门框上撞了下。 段汀栖顺势靠着门框笑了好一会儿。 吃完早餐后,余棠想了想,又取出玻璃盒,将那坨做失败的玩意儿装了进去。 段汀栖好奇地问她“是准备连盒子一块儿扔了么”的时候,余棠说:“我给江鲤提去。” 顿了两秒后,段汀栖又是好一阵用手盖着脸的笑,点头同意道:“可以,可以的,嗯。” 她总觉着现在一天经常笑得好开心,一日心情在于晨。 余棠睨了她一眼,将她整个人连同坏心眼儿一起装上车,安全运送到公司楼下放下后。掉转车头,开向了江鲤的教育机构。 第21章 不明 今天天色不太好,灰蒙蒙的,看着要下雨,却又迟迟下不来。余棠拎着给江鲤的早餐上楼时,放在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她翻出来看了一眼,是一条短信,夹杂在各种垃圾信息中,内容很简短。 余棠想了想,边低头回复边推开了垂着绿萝的玻璃门。 江鲤照旧窝在她的老板椅上,眼睛盯着手机屏幕,一脸姨母笑。余棠把早餐递给她,边绕进前台边回完了短信才抬头问:“额头怎么了?” “哦。”江鲤拆开玻璃盒,不在意地抬手摸了摸,“昨晚黑漆麻黑的,回家开灯的时候撞了一下。” 她没好意思说是昨晚窝床上看小说看得太激动,随手扔抱枕扔得打到了头顶的吊灯,灯掉下来给砸的。 但是,她凝视了一眼玻璃盒内的东西后,怀疑地看向余棠:“我说,你是故意给我吃糊的是吧,每次做成这副样子就给我提过来?” “那怎么可能。”余棠面不改色地看了眼她神神叨叨的样子,拉过张椅子坐下,自然地转移话题道:“昨天跟宋端在哪儿吃的饭?” 说起宋端江鲤就有点气,捏着筷子说:“我就没见着她,临到下班的时候说是临时有点什么事情——话说你也没什么区别,明明是跟我一起去的游泳馆,半路竟然都能被拐走了,你们是鸽子姐妹花吧?” “没有,我昨天偶尔知道了一件事情。”余棠又坦然地拐开话题,避重就轻地将从吴老板那儿听来的东西又给江鲤讲了一遍。 但江鲤一点都不care这些故事,只是感慨地哦了哦,眼睛仍旧盯着手机屏幕,看小说磕CP才是她的爱。 余棠手上摸着一盆鹿角海棠的叶片,瞟了她一眼,“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 江鲤这才歪着脖子抬眼瞅她,笑着啊了一声,“一直跟着你的那个走脚帮的小喽啰,从去过章老大爷那里之后就没跟着了是吧?” “跟没跟着你不清楚?” “那你不就猜到了嘛,还问什么问?”江鲤也避重就轻,“本身那些人不跟着你之后,段家那位聪明人就找上了林西悦,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就是有点可惜,啧,要是继续不动声色地反跟着那个喽啰,应该是能揪出点什么的。我确实也想不通叶叔叔的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怎么走脚帮那帮人还盯着你干嘛。” 她说得拐七拐八,五颜六色的,可惜余棠没有那么容易被带跑注意力,仍旧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脸。 “……哎,姐妹?阿棠?你别这样——”江鲤一见余棠这幅脸,浑身上下被整过的地方就又开始隐隐作疼,她心碎地捂了捂仍旧落枕的脖子,悄悄划着椅子离远了一点儿,憔悴道:“我真不是因为什么恶趣味才一直瞒着你的,我首先是因为清楚段家那俩儿祖孙对你并没什么恶意,所以比较放心。” 余棠:“哦?” “……其次,”江鲤又立即说:“这不是想着这是你和段家,或者‘你和她’,你们两个人的事情嘛,我怎么好莫名其妙地先跟你说些有的没的,又从何说起。” 余棠问:“有的没的是什么?” “什么都不是,”江鲤认真说:“你想想,中控局建立的原因是什么?所以哪个大小门派没被收录和监控在内?而你在那里面偏偏都没查到段家的半分资料,那这里面肯定是有什么原因的,或者说段家确实就是比较特殊。他们对你的隐瞒也是一样,可能有什么缘由也不想让你知道吧。总之他们肯定不图你什么,你也不必现在就刨根问底的,该知道的时候总会知道的。” 余棠想了想,“我没想刨根问底,我只是想知道一些他们的基本情况。” 她如果想刨根问底,其实早就可以把种种不对的地方直接摆上桌面,跟段汀栖说些开门见山的话。 但是就像段汀栖昨天有意无意说的,有些事情你可能不知道为什么,但也不必知道清楚的缘由,只要能接收到对方的善意就足够了。 “那我还真不知道他们家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只知道他们家祖传的剑这会儿在博物馆呢。”江鲤啃着甜玉米说了句。 “……”余棠皱了皱眉,“为什么会跑到博物馆?是自愿上交的吗?” “那我怎么知道,而且不是自愿的又怎么样?”江鲤笑着滑了她一眼,“你去偷,成不成的不说——反正‘十年起步’,而且我听说那里面阴冷潮湿,你多带点儿衣服。我有时间了就考虑去看你,没时间就算了。” 余棠:“……” 没时间就算了……这是人话吗? “你也别纠结了,我这么跟你说吧。段家要么是现在不愿意再跟任何‘武林中人’来往,过安安稳稳的生活。要么就是曾经遭过大难,所以后来想低调起来,隐匿身份。这两点哪一个都不害人害己,他们也没必要跟外人解释,免得以后断得不干净。当然,你要是以后真成‘内人’了,有什么东西段汀栖自然会跟你解释的。” 什么叫内人……这都是什么东西?余棠睨了江鲤一眼,“管管嘴,别整天内涵跑火车……想抹掉这点特殊身份,说起来轻松,但并没有那么容易。” “确实不容易,现在是有点自欺欺人,但还知情的人都不会对他们说什么……”江鲤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段汀栖父母的事情,但刻意略过了,对余棠说:“更何况他们现在这样,你不就不知道了吗。等再过个一两辈人,中控局也没有资料了,谁还能知道?” 这么说起来,也确实是这样。余棠半阖着眼睛,好像想了一些事情,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片刻后,她把摸了半晌的小盆栽归位,起身说:“我带朵朵出去一趟。” “哎?又干什么去?”江鲤服了她现在一天神神叨叨的样子,“好像快下雨了。” “这会儿还下不了。”余棠摸了摸手腕,轻车熟路地牵着程艺朵出了门。 自从程艺朵书包上的那个麋鹿结被程艺朵妈妈看到后,那个跟程鹏飞生活了十年左右的女人好像模糊地懂了一点什么,现在比放心江鲤更放心余棠,还给她送过一箱桃子作为感谢。 程艺朵是第一次坐余棠的车,短手短脚地坐在副驾上动了动鼻子,说了声:“好香。” 车里是段汀栖留下的一点澳梅香水味,已经很淡了。余棠偏着身子给她系好安全带后,捏了下她的小脸,“鼻子还挺灵的。” 程艺朵笑了笑,小姑娘眼睛弯起来像月牙,很甜。 余棠怕她无聊,给她递了本绿精灵的童话书,让她翻着看。四十分钟后,车子停在了棣花大学城的路边车位。 这个大学城有一个中央花园,花园的四条长椅中间围了一棵数百年的榕树,树冠像伞盖一样,将来来往往的车流也笼罩在内。 余棠随便扫视了一眼在长凳上坐等的身影,抱着程艺朵下了车。 长椅上等着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孩子,头发理得很短,穿着普通的衬衫短裤,还戴着一副斯斯文文的眼镜。 男孩子站起身,看到余棠怀里的程艺朵后,下意识地愣了愣。 “程榕,”余棠先喊了他一声,才简短说:“她叫程艺朵,今年刚六岁。” 刚六岁,但程鹏飞跟前妻离婚十几年了,虽然有间隙龌蹉,互不来往。程榕也跟程鹏飞一模一样,走上了不认生父的路。但这些跟程艺朵都没什么关系,他们应该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所以程榕又愣了愣,大概明白她有意提到程艺朵年龄的意思,所以心里有些微复杂地点点头,但也没说什么,而是直接掏出一张卡递向了余棠。 余棠垂眼看了看,没有接,而是朝他询问地抬了抬眉梢。 “我……”程榕好像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刚才在短信里不方便详细说,我今年下半年就大四了,按学校规定十月就可以开始实习了。实习公司我也已经找好了,是家还可以的企业,暑假试了一个月后给了我一份不错的合同,我认真考虑后,签了三年。” 程榕是比较聪明谨慎的人,余棠沉吟了一下后,点点头,“认真考虑过的,就没什么问题。” “嗯,我妈身体情况也好一点了,现在每个月去医院打两次针,也用不了多少钱。”程榕还递着那张卡,朝余棠认真地微微鞠了个躬,“我们最难的时候应该已经过去了,这张卡里还有一些钱我没用,虽然不多……你先拿着,后面的我每月再慢慢转给你 ,行吗?” “既然不多,你急什么,”余棠端详了他好一会儿,仍旧没接,只是脸上忽然浮起一点笑,“工作了要好好收拾一下自己,叫上两个朋友给你参谋参谋,一起出去买两身像样点儿的行头。” “啊……”程榕有些尴尬,又挠了挠头。 “不是说你邋遢,就是这点挺重要的,要留心注意一点。”余棠看着他的脸,程榕其实跟程鹏飞长得也不像,但同样也是程家的祖传国字脸,收拾一下应该看起来像模像样的一个小伙子。但他初入职场的时候,并没有应该指点一二的父亲陪在身边。 不知怎么的,她脑中自然想起段汀栖这段时间偶尔提起的职场面试,还有新人的一些话题,抬头说:“不太会收拾的话,可以先选一些阿玛尼之类的品牌,至少不会出大错,也不用担心太贵,有需要随时联系我,后面的慢慢学。” 她想了想,又抱着程艺朵揶揄道:“领导没什么义务透过你平平无奇的外表去发现你的内涵,喜欢的人也是一样。” 程榕还没听过她这样说话,脸忽然红了一点,老感觉这次见面,余棠好像有哪里跟以前不一样了,木讷道:“我……我还没有……” “不小了,可以考虑了。”余棠低眼夹过那张卡,又重新为程榕放进口袋里,声音很轻松,“你妈肯定也盼着你成家,会高兴的。” 程榕因为她这句非常非常普通的话,忽然抬手盖住了眼睛,发酸的眼眶莫名涌出自己也不太清楚的汹涌情绪。 刚刚踏入社会的年轻人都是这样,有时候远比想象中要理性坚强,心底下也远比示于人前的一面更加感性。 “哭什么,”余棠声音很轻,整了下他的衬衫衣领,“工作了就是男人了,以后有更大的发挥空间,也有更大的责任。愿意的话,会有一个爱人,会有家,还可能有孩子。总之好好生活,有什么难处,永远都可以跟我提。” 程榕含糊抹了把脸,张了张口,最后只是连续点了好几次头。一直安安静静没有出声的程艺朵忽然从兜里掏了掏,将一张卫生纸递到了他面前。 程榕一愣,余棠也有些意外,看了看怀里的程艺朵。程艺朵眼睛很清澈,一眨不眨地看着程榕。 “谢谢。”程榕好像没有跟孩子相处的经验,有些轻手轻脚地接过纸,在鼻子上按了按后,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地含糊道:“那我……” 余棠笑了笑,也没强求什么,反而体贴地接话:“没什么事儿了就回去吧,随时会下雨,需要我送你吗?” “不,不用,我回学校。”程榕刚转身走出一步,身后的程艺朵小声说:“哥哥再见。” 程榕脚下忽然顿住,半晌后又犹豫地转了回来,跟程艺朵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一会儿后,张张嘴,摸出手机,“先……先拍张照吧,等下次有机会,天气好了我再带你出去玩儿?” “好呀。”程艺朵很干脆地应声。 她是程鹏飞跟前妻离婚后才生的,年龄不大,也不知道对这个没见过面的哥哥知道多少,程鹏飞有没有跟她提起过。但余棠能看出来,她还挺喜欢程榕的。 这小姑娘五感都通透,通常比较喜欢木讷嘴笨的人。 就像段汀栖说过的,这类人不善表达,不圆滑世故,但最能让人感受到善意。 程榕举起手机,将余棠一起拍进了屏幕内。余棠也不在意,牵起眼睛微微弯了下。 “我听说他……”程榕离开前最后回头,问余棠:“会判死刑吗?” 余棠:“基本不会。” 程榕想了想,随便点点头离开了,好像就是随口一问,没有特殊情绪,也并不怎么在意。 与此同时,跟大榕树遥遥相对的马路对面,一辆黑色商务车的司机朝后面提醒道:“段总,这里只能暂时停车,再不开走的话,交警要过来贴罚单了。” 要去参加一个发售会,手上还摊着文件的段汀栖嗯了声,缓缓从窗外收回视线,“走吧。” 她低头翻了翻文件后,目光又落到了缓慢拉长的后视镜上。 她似乎知道了余棠兜里总也攒不住钱的原因,也好像恰巧触到了这个人不太示于人前的一面。 所以余棠这个人—— 这个人。 段汀栖翻出手机,就着刚刚起步的车速,拍下了一张不明所以的照片留在了手机里。 第22章 报备 暑假快过完了,程艺朵也没什么学习任务,余棠干脆带她在外面玩儿到了下午才回来。小姑娘也很开心,直到重新见到江鲤时,还兴奋地手舞足蹈的,一改之前乖巧少话的美少女形象。 江鲤很诧异,好像第一次认识她:“宝贝,你怎么了?来,手慢点儿舞,小心鱼缸……” 程艺朵两手举起,对江鲤说:“砰!” 江鲤惊疑地看向余棠:“我去,你带她干嘛去了?怎么就‘砰’了!” 余棠背对着她们接好水,递给程艺朵一杯,才自己边喝边说:“碰碰车的那种砰啊,怎么了?” 江鲤:“……OK,无事发生。” 余棠挑挑眉,把程艺朵送回了自主阅读的小教室,又开始趴在桌前,宠幸早上那盆摸了半天的鹿角海棠。 “你是不是喜欢这花啊?”江鲤从抽屉拉出一个编织袋给她装起来,“来来来,送你送你,一会儿捎回去摸啊。” 余棠这人手欠的很,从小就爱摸花摸草。 她上次买了一盆含羞草,供三年级的孩子观察写作文用。结果还没轮到上课,就让余棠给盘坏了。她连续两天就把那盆含羞草抱面前,一会儿逗一下,一会儿再逗一下,摸个不停。含羞草最后实在太累了,别说“害羞”,再怎么碰都不鸟人了,成了盆“没脸没皮”的高冷草。 “宋端平时是骑自行车的,五点下班,我们这会儿就收拾收拾过去接她吧,怎么样?”江鲤装好花,又开始收拾桌上的鸡零狗碎,统统装进了一个塑料袋里。 “随便吧。”余棠反正没有安排,自由自在,从江鲤装好的塑料袋里又扒拉出一个管状的塑料小鸡,端详了一下后还试着吹了吹,没响,哑的。 “这是什么东西,哪儿来的?”她随口问。 “我买了一箱护肤品,一块儿邮来的。”江鲤打了下她闲得发慌的手,又把管状小鸡塞回去,“还不就是七夕搞得那些破活动,净送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没个卵用,我还得拿下去扔。” 余棠抱着杯子眨了眨眼,心里想的则是:江鲤这富婆,现在买护肤品都是拿箱论的。 富婆没注意她,拿起手机,关小说页面的时候又顺嘴说了句:“我这个追文的APP也是一样,搞了个签到送什么石头的功能,也不知道是干啥的,连个噱头都没有,还要花钱才能补签,不知所谓。” 她暗灭屏幕,鼻子喷出一口气,将总结好的两大袋垃圾挂给余棠一袋,“走。” 天色已经非常暗沉了,空气中湿气浓郁,江鲤看了眼同时发布的暴雨预警和高温预警,钻进车里啧了声:“又要下开水了。” 余棠系着安全带笑了声,江鲤将车开出去的时候又顺便看了她一眼,问道:“疼吗?” “一般般吧,不太疼。”余棠不怎么在意地活动了一下手腕和肩膀,靠在了椅背上。 “下雨天你就别开车了,尽量让她开吧。”江鲤又说。 “真没多疼,一阵一阵的。”余棠还是一副歪头耷眼的样子。 江鲤懒得理她了,在能见度大受影响的街上将车开得左右腾挪,很快停在了棣花市教育局的对面。 出乎意料的是,在暴雨即将泼下来的时候,教育局门前竟然还密密麻麻地聚集了一百来人,看着活像“闹事”的。有些人手上还拿着牌子,余棠模模糊糊看到上面写的是“什么什么上学”。 她慢慢坐直了一些,江鲤却一点都不意外,将本来又停稳的车往后边儿挪了十几米。 错身而过的时候,余棠也看到了身后紧挨着的棣花市电视台的新闻面包车,而车上隐约坐着孟羡舒。 “嗯……”余棠迟迟收回目光,想起什么地跟江鲤说了句:“我前段日子还碰到她了。” “啊?”江鲤重新将车停稳,又哦了声:“孟羡舒是吧,她理你了吗?” “没有。”余棠想了想当时的场景。 “正常,我遇见她的时候也很尴尬。”江鲤揉了揉脸,瞄了眼已经避开的面包车,好像有点糟心。 余棠问她:“所以怎么回……” “别问,问了就是不知道。”江鲤很心累,“天要下雨,姐妹要分手,这谁也拦不住,还可能被打,你有空自己问问宋端吧,看她现在怎么说。” 余棠皱了皱眉,想了想她十年前出国的时候,这两个人还是在一起的。而且那个时候,宋端和孟羡舒就已经在一起六年了。在一起至少六年,最后却没有走到一起,除了出轨,似乎没有更好的理由。 但那两个人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出轨的人。余棠目光落在前边面包车仅露出的一块尾巴上,沉默问:“谁的过错?” “你家好姐妹的。”江鲤回答的毫不犹豫,靠在椅背上看余棠,“你肯定想不到,大概是……你出国后两年多,宋端那狗东西跟人分手后结婚了,然后一年多吧,又离了。” 余棠迟迟把视线落到江鲤脸上:“她有病吗?” “可能吧,”江鲤还挺认真的拢眉思索,“宋端家那个老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直觉着他们家的家教吧,说好听就是固执刻板,说难听可不就是有病。” 余棠半天都没说话,江鲤为难地拍拍她,嗨了一声,故作轻松道:“虽然是姐妹,但不妨碍我现在给宋端的标签就是渣货一个。可说到底,这还是宋端自己的事情啊,旁的人气气就完了,也不能怎么着。管她呢,反正她现在自己一天也活得乱七八糟的。” 余棠又往窗外的人潮上看了一会儿,心里非常轻地叹了口气,转向江鲤,认真说:“我没气,就是觉着……很可惜吧,”她沉默了一下,又无端想起了段汀栖那天评价孟羡舒的话,视线随便落到外面,“而且孟羡舒是个很好的人。” 孟羡舒确实是个很好的人,她和宋端一样,都比余棠和江鲤大六岁,她们上大学刚在一起的时候,余棠和江鲤才刚上初中。一开始整天见到那俩人一起,余棠和江鲤还迷迷糊糊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孟羡舒也非常稳重,该开朗的地方开朗,该顾忌的地方顾忌,完全是把她们两个当妹妹来宠的。 江鲤大概是觉着这个不说话的氛围让人不怎么开心,索性顺着话题调侃余棠:“所以宋端八年都分了,哪像你似的,恋爱还没谈就踏进了婚姻的坟墓。” 余棠头也没回:“你还没进婚姻的坟墓就开始奶孩子了。” 江鲤微笑,把爪子伸到她眼前,冲她做了个绝交五分钟的手势。 余棠也没理她,头静静撑着车窗,好像听到了前面面包车里隐隐传出的讨论声。 “目前了解到的原因五花八门,比如说是因为居住证的时效被卡,因为社保缴纳的原因被卡,还有因务工证明卡住的,因实际居住证明有点儿问题的……” 副驾上和孟羡舒搭档的电视台编导插话:“我记着这些政策有些年了,为什么今年会闹起来?” 还在实习期的程声顿了一下,连忙说:“因为很多人是照往年政策准备的,但今年有了几点新规,主要是变化很突然,所以很多人反应不及,就中招了。”她说着还立即翻开笔记本,念道:“比如去年的时候,‘居住证在现住址下需要住满的时效还是六个月’,但今年三月十八日发布的新政策将之提到了一年,所以很多人刚好就差了十几天,甚至几天。又比如社保缴纳这条……” “好了好了,别念了。”季庭予作为实习生的顶头领导,本来只是想顺便考核一下她,没想到这个实习生还是个复读机,有准备来的。 外面的雨终于落下来了,一开始就砸在扬尘的地面上,溅起巨大的毛刺。 那些在教育局门口蹲守了好多天的家长们纷纷仰头,他们前几天暴露在没有遮阳处的烈日高温下,今天又要淋湿在大风暴雨中。有些人提前带了伞,撑开挤三五个人,更多人对这种临时的暴雨都没有准备,只能把纸板临时放到头上。但大部分人都固执地留了下来,没有选择离开。 有教育机关的领导陆续下班,从旁边经过。在被一些家长拦住时,有领导好脾气地解释说:“我们都是合理合法的规定,也建议大家合理咨询,合法解约问题,我们坚决维护和践行孩子们的受教育权,每个孩子都可以在户籍所在地依法接受义务教育……” 程声目光落在那些人身上,有些焦虑:“他们这样下去有用吗?” 季庭予很直白地答道:“没用,聚众闹事不是解决问题的合理途径,不可能得到妥协。” 程声:“那他们……” “如果是你,你怎么办?”季庭予忽然问她,“其实我们花十几天的时间做这条新闻,之后也不一定能通过,你又为什么要来?” 程声一时语塞:“总得做点儿什么……” 季庭予刚想欣慰地说“是啊,总得做点儿什么”,程声接着低头道:“我可是实习生啊,不做点什么不仅白拿工资,后面考核还怎么留下来啊……” 季庭予:“……你可真有觉悟。”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低头翻着平板,一言不发的孟羡舒已经抱着一大捆雨衣跳下了车。 程声一愣:“我孟老师什么时候买的那些……” “唉,”季庭予叹了口气,驾驶座上的摄像大哥也叹了口气,扛着做好防雨措施的机器跟了上去。 季庭予递给程声两把伞:“去,帮你孟老师和周大哥撑着点儿,照顾好机器,那机器新买的,挺金贵,在台里地位比你高。” “……”程声连忙接过伞跳下车,还不忘扭头问:“您不下来一起吗?” “不去了,”季庭予合上眼睛,眼皮也没抬,“这种新闻我做过太多了。” 程声一愣,风风火火地跑向孟羡舒。 …… 教育局的大楼里,开了一天会的宋端静静站在窗前,面前的玻璃推开了半扇,但这会儿的暴雨已经和着狂风在空中吹起了雨幕,十米以外的东西就模模糊糊看不清了。 她视线一直落在一个地方,好像地标一样稳稳在窗前站着,直到等在外面的江鲤不耐烦了,打来电话,宋端才迟迟把手机挂断,关上窗户,面无表情地拿起一把长柄黑伞,走了出去。 孟羡舒穿着雨衣,什么都没有拿地跟那些人坐在一起。这些家长中不乏白领和生意做得不错的个体户,甚至有些还是自己开个小公司的技术性人才。可能他们以前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跟那些“医闹”、“校闹”和“企闹”者一样,举着牌子来给自己“维权”。 当然,“维权”暂时只是他们这些愤怒的家长们一腔情愿的想法,可能更合适准确一点的说法叫“表达诉求”。 因为这个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家都很茫然,目前没人说得清。 宋端撑着伞,伞盖降得很低,几乎能够挡住整张脸。她目不斜视地走下台阶,从一个个积水的坑洼和两侧的人群走过,没有半分迟疑地出了大门。 孟羡舒同样余光都没有分开一缕,只是偏头问着身边的人:“明天是最后一天了,还来吗?” 那个家长站起身,没什么表情地反问她:“来有用吗?” 她说完就扔下已经被雨水冲掉大半字迹的牌子,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雨里。 孟羡舒没说什么,低头用腿支着本子,在上面添了两笔。 身边的另一个家长挂掉电话后也站起身,对孟羡舒说:“我也不来了,孩子他爸临时申请的小留学生资格应该可以拿到,我们之后要准备移民了。” 能选择移民的都是学历和基础不错的家庭,这个女人这几天也很熟悉孟羡舒,知道她是记者,语气很客气地跟她道别:“谢谢你的雨衣和水。” 孟羡舒抬头朝她点了点,简洁道:“恭喜,再见。” 女人也走了,天越来越黑,前几天还有人彻夜在这里支帐篷,但随着审核通道的马上关闭,这部分人已经不多了。 程声茫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地四处张望时,一个角落里蜷着的中年女人小声说:“那我们这些没钱的人又应该怎么办呐……” 这个女人又瘦又小,是从外地来棣花务工的,前几天孟羡舒就认真地对她做过一个采访片段。 程声愣了愣,好像准备过去说两句什么。但孟羡舒忽然起身,拽了她一下,“走吧。” …… 宋端收起伞,拉开了江鲤的车门,但她刚上车坐稳,一个长塑料管的鸭子状玩具就从副驾横插了过来,一副要两下戳死她的架势。 宋端全身稳稳没动,只用拿伞的手顺势往下一压。谁知这个本来应该扔掉的、不知道到底是鸡还是鸭子的玩具竟然像是刚好被碰到了按钮,顿时一通不知所谓地吱哇乱唱起来。 “……”车里的三个人都是一愣,江鲤开车的手甚至一抖,差点儿怼到前面刚起步的小毛驴的车屁股。 余棠木着脸收回这个果然该扔掉的破烂儿,又一顿摸索地找到按钮,手忙脚乱地把这嗓子欢乐童谣给关了。同时刚刚准备刺探宋端几招的架势也大风刮过,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她定定坐在副驾上,通过内窥镜往后瞥了一眼。 尽管这么形容不太合适,但宋端这个人,真的长得像一副油画。她五官硬得像塑料,搞着齐肩短发,但不是那种十块钱的学生头,而是烫着一种法国风尚的羊毛卷,看起来倒还像个人,就是皮囊上挂着一副厌世脸,好像随时在对外界散发着一种“我懒得甩你”的意思。 油画瞥了眼余棠,可有可无地说:“你回来了啊。” 余棠也没看她,收回玩具后就目不斜视地望向窗外:“我不能回来还是怎么着。” 江鲤在一边当着司机还笑个不停,她就知道这两个人见面是这种画风。余棠离开棣花这十年之前才十八岁,也就是在成年之前宋端一直比她大六岁,所以个子一直比她高,武功一直练得比她久,连性格也偏偏更痞。余棠就因为这点抹不平的年龄差距,从小到大没少受宋端的钳制,彼此间关系一直比较诡异。 “你就是欠收拾,”宋端压了眼余棠的背影,“当时砍了我一把弓,我还没来得及知道,你就跑国外去了,现在回来竟然还敢跟我先动手。” “……”余棠有些莫名和诧异,她虽然早就不记得这种“小孩没娘”的事情了,但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欠收拾”了这么多年而不自知。 她想着想着开始反思,回忆起自己平时是不是也这么“时而欠收拾而不自知”,但想了半天后……只忽然想到今天大概是没时间去接段汀栖下班了,于是立即摸出手机,给她打了个电话报备了一下。 尽管她一时半会儿还弄不清自己要这么自觉报备的理由……说是习惯和职责好像有点牵强,因为对方是个年纪比她还大的成年人,而且还披着会剑法的马甲。 她们这些人一般耳朵都比较敏锐,所以余棠挂掉电话后,一直在后座充当油画的宋端忽然问了句:“你跟段汀栖什么关系?” 第23章 体贴 余棠顿了一下,不仅没回,反而反问宋端:“你为什么认识她?” “谁认识她了,只是知道这么个人不行么。”宋端腔调一点都没变,还若有所思地瞥了余棠一眼,“段家不是普通的家庭,去年纳了十个亿的税。” 余棠:“……” 江鲤笑到头掉,立即撇清自己,“我可没跟宋端瞎吧啦,那是她自己知道的,毕竟那个文理不分家,那啥也不分家嘛,就是这样的。” 余棠虽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东西,但心里也有点惊诧,转头问:“棣花现在的纳税水平已经这么高了?” “就去年到今年吧,这一两年的事,这两年确实发展很快,好像还有纳百亿的。”江鲤把着方向盘的间歇揶揄她,“所以你可是亿万富婆家的少奶奶啊,要注意自己的身份和排面,不说包场了,吃饭至少要主动请客,比如一会儿……” 宋端非常惊诧,没等江鲤跑完马就插话:“你竟然结婚了??跟段汀栖?” 余棠反正今天看后面那幅油画就老也不顺心,大概是孟羡舒的原因,索性没应声,不准备搭理她。江鲤只好接过了代理的大权,将余棠回国后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宋端不觉着这个逻辑说得通,立马反问:“为什么没处住不找我也不找江鲤?” “我知道你现在住在哪儿?去哪儿找?而她把原来的院子卖了,搬到了双水巷,我一时半会儿门都没摸着。” “这可怪不上我啊,”江鲤立马耸耸肩,“你自己断的联系你怪谁?” “……”宋端皱皱眉,仍旧面无表情地说:“即使说得通,也没有那么巧的事,你别被人下套了还不自知。”她迟疑了两秒,略带深意地指出,“虽然有些话说起来很难听和带着一副过来人的嘴脸,但我还是要说,据我所知,无论是对段家有意还是对段汀栖本人有意的人都非常多,这件事没理由会落到你头上,你自己长点心吧。” “……”虽然她提前剖白了自己是过来人的嘴脸,但余棠还是揉了揉手指,克制了一下打她的冲动。 江鲤往后视镜看了一眼,适时接话:“再牛逼有钱也不过是正常人类,还没普通的七情六欲了还是怎么着,你多操心一下你自己哈,别一天闲着管这么宽。” 以宋端这把年纪,很容易就从江鲤的话里听出了一点不同寻常的东西,她眯了眯眼后表情倒是缓和了,但话音仍旧很微妙,“我可从来没听说过段汀栖的性取向是女人,”她看向余棠,又有点诡异,“而且你小时候不是喜欢男孩子么,你是怎么回事?” 余棠比她还诡异:“???你说什么?”她什么时候又喜欢过一个男孩子而不自知了? 把车拐了一个弯,停进车位的江鲤笑出了鹅叫,肩膀颤动了好几下才回头咧嘴问:“你是说初中时候看到的那个吧,那个男生是找我的,但是比较害羞,老先找阿棠打听我的事情和让她转交东西,跟她没关系。” 江鲤拔下钥匙,还笑得披头散发的,“还有我真能作证,我家阿棠从小到大就没说过喜欢什么人,当然,在国外这几年我就不知道了,”她转向余棠,眨眨眼,“所以这几年跟什么金发碧眼和颜好气质佳的歪果仁谈过吗?” 余棠一把推开她的头:“……滚滚滚。” 江鲤大笑,拉开车门下车,对宋端总结:“所以这都什么年代了,觉醒性取向还靠看到周围人怎么怎么样吗,你省点心,她就是有了喜欢的女人也跟你没关系哈。更何况,我也没觉着自己受你影响,而喜欢女孩子了。” 宋端莫名对江鲤有点意外,觉着她现在七窍玲珑的黑心又多了一个孔,什么话都能精准察觉到几个方面的意思。 江鲤冲她挑挑眉,带头进了餐厅,但这个餐厅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她们千里迢迢地跑过来,最终也就是三个人围着一个小炉子吃面。 余棠大概尝了两口后,也没觉着哪里很好吃,于是怀疑江鲤是又捎着她们来打卡什么自己也没吃过的网红餐厅了。 江鲤吃了两口后也无聊地放下筷子,开门见山地跟宋端说起了祁连的事情,宋端安静听完后表情都没有一个,低头吃了一筷子青菜:“跟我有什么关系?” 江鲤很简洁:“还钱。” “……”宋端放下筷子擦擦嘴,朝她伸出手:“材料拿来我看看。” 余棠在一旁诧异地眨眨眼,还有这种骚操作。 宋端大致翻了一下材料内容,“这确实就是有一项资质没过,还非要跟新城区死磕,有什么意义。现在是系统联审,你就是线下初审过了,这步也肯定过不了。就好像是一个教室只有一百个座位,只能供一百个孩子用,你就是找人把你带进教室了,你还是没地方坐,懂吗?” “我是智障吗我不懂,”江鲤冲她翻了个白眼,“问题是凭什么那一百个孩子就可以了,这一个就不行。而且为什么去年行,今年就不行,这难道不很莫名其妙吗?” “有什么莫名其妙的,世界上什么东西不都是随时在变化的,而教育资源背后的调动和分配很复杂,谁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所以一些资质条件的审核是有必要的。”宋端说:“就像人人都想在国内上清华北大,但总有人上不上,这就是有一个门槛,只不过上清华北大的门槛自主一些,别的门槛在本质上其实也是一样的。” 她停了下又说:“比如有些人生下来就是富二代富三代,起点就是高,你说气不气?但那能怪谁?好像谁都怪不到,也不能怪自己不会投胎,由此看来就只能怪社会了。” 余棠忽然瞥了她一眼。 “?你哄谁呢,而且瞎扯起来怎么比日本的历史教科书还能胡说?这是一回事儿吗?”江鲤较真了,一副要跟她理论的架势,“说实话,教育资源是什么不可再生资源吗?它明明就是一种人为的可创造的资源,我就不明白怎么还存在占用和需要门槛限制的问题,这难道不应该是有需求就有供应的吗?” 宋端忽然瞥了她一眼,“这些问题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简单,劝你一天多吃饭,少逼逼,闭嘴保平安。” “不能吧?民生问题嘛,不说充分了,至少该让人讨论吧,谁以后还没个孩子需要上学啊。”江鲤又冲她翻了个白眼,“更何况我也没有拿个大喇叭去广场说,我只是在跟自己的姐妹在吃饭的时候聊一下各自的观点。而且我不是二十岁了,知道社会在发展,很多东西在切实变好,不是啥都不懂就爱瞎咧咧的愤青。” 宋端手撑着头叹了一口气,指指祁连的文件袋,“他不能照现在这样报新城区,但你没发现吗,他可以转圜一下,按现有政策报相邻的长陵区,长陵区这两年发展上受到扶植,有一些条件是有细微的不一样的,也就是横向放宽了一些,你对对条件,再跑两步路,是可以过审的。” 江鲤愣了一下,“这种细微的政策交织在条条框框内,普通人能理解都不错了,谁能发现?”她往前挪了一点,将热情放上实际问题,“快快快,详细说到底怎么弄?” 余棠对这种详细的政策探索就没什么兴趣了,索性拿过了江鲤的手机,看她最近在看什么小说。 虽说手机是现代人最后的底裤,但余棠确实是可以看江鲤“底裤”的人。所以江鲤不仅偏头给她开了锁,还示意了一下小说APP在哪个文件夹。 余棠随便翻着看了一会儿后,摸出自己手机,也下了两个软件,注册充值完,复制着江鲤的口味填充了一下自己的书架。 在一起长大的初高中时代,余棠这个人也是跟江鲤一起看小说的,并且审美和爱好都差不多。 宋端已经指点到了现居住地这一步,她说:“要报长陵区,这一点就过不了了,但你可以找找章老大爷或者苏大夫,让他们跟祁连签个租房合同,只是时间要往前写,而且现场审核的时候一起去做个证明,懂吧?” 她说得怪隐晦的,但江鲤懂了这点没懂那点,懵道:“为什么要找章老大爷和苏大夫,我跟他签不行么?” “你的是商业性质的住房,不行。” 江鲤服了,一脸要死的表情,“虽然我单身不是因为不想要孩子,但是这些事情真的也太头秃了吧,我怀疑现在那些到处漂的青年们还没熬到结婚就要焦虑死了。” 宋端早已经过了思考这些世界真相的年龄,毫无波动地继续说:“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这些过审后,今年也只有一个选择,就是国际学校。但是学籍已经落下来了,明年大概率可以选择没什么问题地转入一般学校。” 江鲤皱皱眉,“国际学校一年至少二十万吧?你看看这份资料,祁连在棣花混了十年,现在还是某某公司的螺丝钉员工,你让他去抢吗?” “这个是现在最好的办法了,不会有‘后遗症’。”宋端意味深长地看她,“而且钱你出呗,你缺二十万吗。” 江鲤:“??那是二十万,不是两块。” 宋端烫了一筷子豆芽,“祁家以前帮过你们那个忙,值二十万了。” 江鲤虽然也并不是真的在意这二十万,但还是冲宋端这副“你就花两块”的姿态竖了个中指,她感慨:“其实说什么递牌不递牌的,还不是靠了彼此的长情才能用这个东西够上祖宗的余荫,要不然拿这牌去碰到一个刻薄的人,人看你还像讨债的,指不定怎么嘴上笑嘻嘻心里mmp。” 宋端笑笑,头也不抬地把豆芽送进嘴里,“所以人一定要保持善良啊。” 江鲤认真看了看她,也没说什么,转向好半天没吭声了的余棠,“好看吗宝贝儿?” 余棠尽量维持着自己不露出江鲤那种追文就痴汉的表情,但心里确实还是觉着超好看的,于是点点头,“你不是说那个月石是不知道干什么用的,我刚才试着帮你用了两个。” “??啊?我去!姐妹?!”江鲤连忙点开手机,开始挨个看评论,心里慌得鸭匹,“啊!你给我哪个太太打负分了?!啊啊啊我疯了!” 余棠滑稽地看了她一眼,轻松报了刚才那个被揶揄的“一箭之仇”,自在道:“没打,只是帮你买了今晚的更新,虽然没用过那什么石头,但我是智障吗。” 江鲤冲她呲牙,“真的咬你奥!” 宋端很轻地笑着看了她们两个一眼,“行了,也吃得差不多了,走吧。”她对余棠说:“不是刚好现在也要去接人。” 余棠刚才打电话的时候,段汀栖表示今天刚好要加班到七点,如果到时候暴雨不好打车再看吧,余棠嘴上应了下来,但心里已经想要无论下不下雨,都去接她了。 “不知道非礼勿听吗。”她站起身,睨了宋端一眼。 宋端端详了一遍她这副样子,当没听到这句话地转向江鲤:“结账。” “不是说好亿万富婆家的少奶奶请客吗,阿棠啊……” “这吃的什么东西,你怎么还好意思说?” “意思是下次吃个贵的好的,你就掏钱是……” 余棠手又搭上了江鲤的肩膀,江鲤的絮絮叨叨顿时戛然而止,十分利索地摸出手机,扫码付账一气呵成。余棠没有分毫客气,还另外点了一份馅饼和红豆豆浆打包带走。 宋端目光深邃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拦住一辆出租车,“不用送我了,我自己回去。” 江鲤一副女大不中留的样子,随之蹭上宋端的车摆摆手,“我也自己回,女儿谈恋爱去吧啊,不用惦记爸爸了。” 余棠手中还没嗑完的瓜子精准弹向了江鲤的脸,江鲤早有防备地升起车窗缝隙,哈哈大笑着催出租车师傅:“赶紧走赶紧走,大叔。” 出租车喷出一股尾气,慢慢融进了车流。下午的暴雨这会儿也小了很多,余棠脑中闪现着宋端今天说过的话,站在原地目送她们离开后,上车开向了恒源的大厦。 段汀栖不怎么在意形象地靠在门口廊柱下,低着头还有点百无聊赖的样子,莫名有点像幼儿园等着被接送的小孩儿。 余棠悄无声息地将车停好,看了她两秒,才伸手按了两下喇叭。 百无聊赖的人立即抬头,走了过来,坐上副驾后还顺手拿起了余棠还没收拾的管状小鸡看了看,新奇道:“你怎么还给自己买了个玩具呢?” “……”余棠还没说话,又见段汀栖也是第一反应把那只小鸡拿到嘴边吹了下,她顿时哎了声。 段汀栖看她,“怎么,你吹过了?” 余棠:“……” 这怎么好像怎么回答都有点怪。 段汀栖皱了皱眉,不知道误会了什么,“吹过的人多吗?” 余棠:“……应该没有别的人吹过。” “意思是只有你吹过?” 余棠:“……” 段汀栖于是又吹了一下,还问:“那它怎么不响?被你玩儿坏了?” “……我不是我没有。”余棠十分诡异地伸手过去,就着她的手按了下那个不易察觉的按钮。 吱哇乱唱的调子顿时又响了起来:“小白兔,白又白,麻辣兔头浪起来,浪起来……” 段汀栖眼皮儿一垂,脸色怪变:“关、关了吧。” 手就等在旁边的余棠又立即将麻辣兔头关掉,而且不知怎么的,头忽然别到旁边,笑了好半会儿。 段汀栖绷着脸,用小鸡嘴巴戳了她一下,“行了啊,开车。” “嗯,不急。”余棠将特意打包的豆浆和馅饼提起来,递给她,“下午还没吃吧,先垫垫。” 段汀栖有些意外地接过,看了看将车开起来的人的侧脸。 刚认识时候的余棠虽然礼貌又客气,但也不会为一个人考虑到这种细心的地步,而她最近的所作所为,好像变得非常贴心,尤其是在一些生活的细节上,似乎比一个完美情人还要体贴。 段汀栖垂眼喝了一口豆浆,心想:也可能是察觉到了自己现在是在被有意照顾着,所以也要同样地回报回来。 外面的雨又渐渐大了一些,打在车窗上噼啪作响。 段汀栖靠在椅背上细嚼慢咽地吃完一块馅饼,忽然喊了声:“余棠。” “嗯?” “对每个人都这么体贴吗?”她问。 第24章 三岁 段汀栖虽然平时还怪接地气的,但在说话上一直是个正经人,甚至有时候还有点唯恐别人会多想的意思。余棠至少从来没有听过她这种腔调,所以一时半会儿有点不知道“这是在说什么”的迟疑。 她在下一个红灯路口短暂停下车的时候,才转头怪认真地看了看段汀栖:“建议不要过分解读,我真的只是很顺手地给你捎点吃的。” 段汀栖:“……” 她过分解读什么了……没有吧?而且这种话是几个意思?? “不过不会对所有人都这样,”余棠好像短暂思考了没有一秒钟,重新发动车,“只会对喜欢的人。” 段汀栖:“……” 刚刚才提过解不解读的话题,这好像由不得她的脑子要不听话地自己开始解读了。 不是,这不是自然反射弧吗。 所以,这个人根本就是故意的吧? 但段汀栖盯着看了她半会儿后发现,余棠现在真的只是很专注地在开车,连余光都没有散开一缕。 所以那种“喜欢的人”的概念,应该就只是个人的划分和指代问题。 但是她为什么要自然而然地去想这些……段汀栖忽然稍微偏向窗外拨了下头发,重新将豆浆抱了起来。 简直了,这都是什么东西? 余棠直到她又开始慢条斯理地吃起馅饼,才又间歇性地往那边瞧了两眼。她脑中一直不合时宜地想起着宋端的话,所以再三迟犹后,还是尽量不带别的意思地问了句:“平时有很多人追你吗?” 段汀栖撩拨吸管的手顿了顿,偏头问:“听谁说的?” “一个朋友。”余棠大大方方看了她一眼。 段汀栖看着她,也缓慢嗯了声,嘴边抵着吸管随便说:“你最近不是基本都跟我在一起,你不知道吗。” “没有别的意思。”余棠忽然笑着安抚了她一眼,“只是想着有什么麻烦的话,你可以随时跟我说。” 段汀栖眨了眨眼,点头说:“好。” 余棠心里没来由地动了动,觉着她这会儿莫名有点乖。 到家停好车后,段汀栖还顺手从车上拿下了那只长管小鸡,余棠奇异地看了她两眼,压着笑从后面抱出了江鲤装在袋子里的鹿角海棠。 段汀栖不知道在想什么,凝视了那盆花两秒后抬头看余棠:“我是限制你拨弄阳台那些花了吗,还自己买了盆?” “……没有,”虽然余棠确实不怎么敢伺候家里阳台的花,所以没拒绝地将这盆鹿角海棠搬了回来。但现在好像这么说不行,跟偷偷买了玩具的熊孩子一样,于是面不改色地搬出一口锅,“是江鲤觉着这个太难养了,所以交给我了。” 所谓发小的用处,就是这样。 段汀栖的表情像吃了个果冻似的,眨眼间就顺滑起来,“但是鹿角海棠确实不怎么好养,你养得活吗?” 余棠:“……” “阳台本来就有一盆,放一起吧。”段汀栖按下电梯,“想摸可以随时到阳台摸。” 余棠真的无言以对,实在没好意思说出口她想放卧室,想要随时能看到碰到。毕竟放阳台的话,她也不能睡阳台。 但比起这回事,花草也得先活着才重要,所以默默哽咽了一会儿后,她还是依言把花盘抱到了阳台的花架上,打理了一下枝条,喷了喷水。 身边还有各种各样花草植物,有些正在含苞怒放,有些藤条细细地爬上花架又卷卷得垂下来,左侧的最边角甚至还安置着一棵盆栽的果树,上面只结了一个好大的橘子。 段汀栖第一次碰见余棠在阳台摸那个大橘子时,还一言难尽地特意提醒她——可别一时馋起来就给忍不住吃了。 余棠想到这里无意识地弯了弯眼,又想起段汀栖那天下午心情不错,抱着半杯花果茶倚在凉椅上看火烧云,顺带解释了一阳台花的由来,她说生活需要仪式感和情调,还有什么能比种一阳台花更能清晰感受到四季的层次呢。 所以确实是个很有情调的人…… “想什么呢,”在玄关换好鞋的段汀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顺着余棠的视线卷起眼睛笑,“怎么,又觊觎那个橘子了?还是又想浇浇花?” “……”余棠冲她脚下喷了下水,“都不想,我真的不爱吃橘子。” “自己种的也不想尝尝?”段汀栖还挪得挺快,甚至有时间再揶揄两句,“那我看你还老摸它,不想吃还白嫖。” 余棠心底动了动,本来只是随便的动作收到一半又拐了回去,开始有节奏地将段汀栖逼到了阳台无路可退的夹角,最后手按在喷头处掀眼看她。 但意料之外的,段汀栖表情非常自在,甚至眼底深处有一丝很容易就察觉的笑,她端端望着余棠,“想怎么样?” “……”余棠好端端的莫名就失了气场,视线一垂,准备顺势喷一下她的脚就挪开。 “敢。”段汀栖忽然若无其事地捞了下她的腰,顺便在她耳朵很近的地方调侃:“真动起手来你可未必能讨到好喔。” “……”余棠立马战略性地后退了一步,安全解放腰后才望向她,忽然问:“那天在章老大爷巷口树上坐过的人是你吧?” 段汀栖今天好像心情也不错,索性没骨头地卸了力,半靠着墙,嘴角微弯地搪塞:“哪天?我不记得了。” “我拿到程鹏飞‘留下’的证据,你崴脚的那天。” 段汀栖装模作样地想了想,“那天啊,但我不会上树。” 余棠:“……” “那你要跟我动什么手?”余棠这回不肯放过她了,“还是说你练过什么跆拳道和散打之类的?觉着跟我动手能占上风?” “那倒不是,”段汀栖侧身一弯腰,竟然不知道从哪个旮沓又摸出了一只喷水壶,对着余棠摇了摇,“我说互相喷水什么的,我可比你熟练啊,难不成你们那种武功还对喷水也有加持的?” 余棠:“……”这人到底哪儿来这么多打岔的功夫,一副机灵鬼的样子。 段汀栖对她无辜地笑笑。 但不知怎么的,余棠今天就很想听听面前人这个人说实话,所以眨眼间就卸了她手中的喷壶,错身放下的时候,另一只手已经探上了她的颈肩,跟那天让江鲤落枕的姿势差不多。 段汀栖两手轻轻一恍,终于如余棠所愿地动了,但却不是去卸挡她的手,而是忽然整个向前,环住了她的腰。这个动作虽然可以解释为钳制卸力,但段汀栖确实只是普普通通地搂着,甚至没有将指腹抵在最容易折骨的地方。 “……”余棠一时也不清楚她到底是个花架子不懂要害,还是故意这么四两拨千斤时,段汀栖忽然喊了声:“余棠,真的要对我动手吗?” 余棠:“……”完了,好像感觉有罪。 段汀栖似乎觉着头这么撑着很重,又随便找个支点似的往她肩上一耷拉,“之前不是说过,以后都不会对我动手么。” “……”敢情所有的坑都在这儿埋着呢。 余棠拿她没办法了,莫名其妙地出手,又莫名其妙地收回,还若无其事地转身放下喷壶主动问:“晚上想吃什么,下点儿林姨冻的饺子成吗?” 段汀栖从她小半个侧脸收回视线,笑了下,“不吃了,下午三点那会儿才结束一个午宴,刚才还吃了馅饼和豆浆,饱了。” 她说着还低头摸了一下腰,心想虽然体重没什么变化,但老感觉自己最近是被喂胖了。 余棠转身一看,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她腰上,“没有胖,我确定。” 段汀栖:“……” 余棠又说:“没有别的意思,建议不要过分解读。” “……”她怎么就又过分解读了?她都没有解读。 段汀栖随手在她额头上磕了一下,从墙上直起身,“行了啊,你先洗澡还是我先洗。” 余棠:“……你先洗吧,我先追个小说。” 段汀栖房间的热水器坏了两天了,这人也不怎么急着修,这两天一直跟余棠分开用外面这个。 阳台的花香似乎跟浴室的花香一起逐渐溢到了客厅,余棠在沙发上分神想了想一些事后,确实很无聊地拿出了手机,开始看下午没看完的文。 追文这种事跟追剧一样,果然一开始就很难停下来。段汀栖从浴室裹着水汽出来时,余棠还头也没抬地沉浸在书里。 段汀栖看了她两眼,拿起毛巾擦头发,又看了她两眼后,开口问:“好看吗?” “挺好看的。”余棠顺势问:“你要看看吗?” “……”段汀栖虽然看了两章后,最终没吃下她这发安利,但也没说什么。 余棠这才想起,段汀栖这种人应该是不会看什么网络小说的。 但段汀栖又忽然说:“我不喜欢看是因为我已经不是这部小说的目标用户群了,不是因为它写的怎么样,你喜欢就行了。” 余棠看了看她还湿漉漉搭在肩上的头发,心想目标用户群是什么东西。 “故事这种东西哪儿有什么高下之分,你喜欢它,它愉悦了你,这就够了。”段汀栖放下毛巾喝了口水,“所以我意思是这部小说可能就是写给十五岁的人看的,我虽然不是十五岁了,但永远有人正在十五岁。” 余棠:“……什么十五岁,我二十五——加三。” 段汀栖忽然笑了一声,站起身摸了一下她的脑袋,“是,你二十五减二十二,还小呢,乖,洗澡去吧,早点睡。” 三岁的余棠目送她走进卧室,又自在地倒退回来,从茶几上捎走一杯水后,彻底关上了门。 …… 第25章 孤鹜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你知道吧?” 偌大的休息室内,江鲤原地孔雀开屏似的舞了两下,紧接着反手一扔,手上一只飞镖直飞十米远的大靶盘,稳稳落在黄区。被改造后的靶盘也激情发厥,立时响起了一阵模仿欢呼的电子吹捧音:“amazing!” “……”余棠看了眼她的背心热裤光脚丫,觉着她这副同步发厥的样子纯粹就是早上起来没吃药。 “段家跟走脚帮以前有过点过节,”江鲤又捏起一支飞镖原地飞舞,“所以不承认在查什么事儿也正常,可能是怕反过来连累了你。再说你要是真被绑了,段汀栖还得花钱赎你,可不就跟贼一直惦记着她似的,上心查查也说得过去。” 但这两个说法有什么关联吗?余棠坐在江鲤边上,手上摩挲着一支飞镖头,寻思问:“段家跟走脚帮有什么过节?” “一二十年前的事儿了,段家不是有钱么,以前大概也是被勒索过。”江鲤轻描淡写地又扔出一飞镖,这次落在了红区。 “unbelievable!” “……”余棠眼也没抬地随手一扔,手上的飞镖打在了靶盘按钮上,关掉了这嗓子自吹自捧的电子音,又问:“被勒索得有筹码,走脚帮当时靠什么勒索?拿到了什么消息还是绑了段家的人?” “我哪儿知道那么多,在你眼里我是不是能整天原地升天,随便开启上帝视角啊。”江鲤停了架势下灌了两口水,滑稽地扫了余棠一眼,“你看看你自己,现在像不像那种就老想扒人家家族底裤的贼?人家不防你防谁啊。” 余棠手中光影一闪,一只钢尖的飞镖稳稳钉在了江鲤光着的两个脚指头中间,带着凉嗖嗖的细风。 江鲤低头“啧”了声,毫不在意地说:“你现在怎么这么暴力,能动手就不多逼逼还是咋的,简直妖女本色,要接我家衣钵啊。” 余棠充耳不闻,又弹指几下,将她的脚指头缝隙都钉满,才掀起眼皮儿,“老觉着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江鲤跟个刺猬似的被扎在原地,笑眯眯地喝了口水,也不否认。 “不说就不说吧。”余棠看了眼银白的细长镖尖,起身往外走,“我也相信你。” 江鲤愣了愣,拂手一扫,一脚将那些飞镖拨到了一旁,光着脚丫子跟出去,“你这副样子让我良心很疼啊,好像我是偷偷卖了手底下头牌花魁的妈妈桑似的……” 她话说了一半,就见浑身斯斯文文的祁连推门走了进来,手上还提着一个大果篮,活像刚光顾了医院楼下的小卖部。 孩子上学的事情江鲤已经一手办好了,祁连今天是来感谢的。但江鲤对他这副派头很心累,瞧瞧,这人可真懂人情世故,难怪在棣花混了十年还是某公司的螺丝钉员工,怕不是个人模人样的棒槌。 “那个……这件事真的谢谢你,佩佩的妈妈最近实在闲不下来,嘱咐我先来好好道个谢,以后有机会就去我家里,她亲自做菜,我们以后常来往。” 祁连是为江鲤掏了那二十万的事怪不好意思的,有点抬不起头,但以他们家现在的条件,一次性拿出这么多钱给孩子上一年学又真的很为难。所以只能暂时厚着脸接受,希望以后有机会就还。 但江鲤真的不在意什么私下的常来往,将祁连跟章老大爷介绍到了一块儿,意思以后方便的话,大家武林中人都一起聚聚就完了。并且也不想尴尬的当债主,于是含蓄地拒绝了他这顿请吃饭。 “那怎么好意思。”祁连轻轻放下那个果篮,又立即提出想去江鲤师父和师兄的坟上拜拜。 “……”得,谢不了她就要谢祖宗。 “成吧。”江鲤左右伸了个懒腰,本就露脐的小背心又往上蹿了半截,余棠无奈地替她拉了拉。 祁连目光一移,挪到余棠脸上,客气问:“上次来就看到你们关系好像不错,请问你也是?” 余棠也冲她客气一笑,端起茶:“普通人,跟江鲤认识罢了。” 祁连不由自主地看向她那双端茶的手,那双手太过细长,骨节分明,透着一丝说不清和道不明的薄锋,明明不像是普通人的手。 但他猜想余棠可能是哪个小门小派的门人,不愿意透露自己的师承罢了,便也没有追问。而且南北七十二行祖业就是杀手,跟江鲤认识的人可能也有一手这样的功夫,手上透着锋利是正常的。 “那你跟我一块儿去西郊墓园看看么?”江鲤问余棠。 余棠低眼想了两秒,放下茶水,“不了,我去办点儿事。”她从祁连刚提来的果篮里摸出两个橙子和黄桃,借花献佛地塞到江鲤手心,“你替我拜一下江阿姨和江大哥就行了。” “……”江鲤诧异地冲她翻了个白眼儿,“好多年没见过像你这么厚颜无耻的人了。” 余棠笑着推开门,背对着她挥了挥手,表示拜拜。 但她含糊说着是办点儿事,实际上四十分钟后却到了棣花的历史博物馆。 棣花是古城,从古至今都是南北走运的交叉要道,不仅往来贸易频繁,以前也是江湖人肆行天下的最大落脚聚集地,所以有不少文物留了下来。 她想看看段家那把上交了国家的古剑。 与此同时,扣着张遮阳帽的江鲤已经带着祁连到了西郊墓园,祁连按规矩细细敬了酒又放下花束后,低头看着墓碑:“我记着你师兄喜欢孩子,以前说过想当老师,你是因为他才开的这个教育机构吗?” “他连这个都跟你说过啊。”江鲤有些意外,手上用帽檐扇着风,不怎么在意地自嘲,“你看我们家教出来的人适合去学校祸害祖国的花朵吗,我也没那个兴趣和境界去正儿八经地教书育人,只是顺便为了挣钱而已。” 她嘴上这么说,但眼睛沉静了下来,在江鲫的墓碑上沉默地看了片刻,轻声说:“谁知道他一个爱纹纹身,还两条大花臂的糙汉还想当老师,不知所谓。” 祁连看着她的样子笑了笑,也不戳穿,继续问道:“我还记着你师兄十来年前就有喜欢的姑娘了,后来结婚了吗?” “没有,他查出身体有问题后就找借口把人甩了,那姑娘现在过得挺好的,去年吧,刚生了一对龙凤胎,挺幸福的。” 祁连愣了愣,忽然有些唏嘘和伤感,静静看着墓碑上江鲫的照片,“能跟我说说你师兄最后几年的事情吗?” 江鲤指着墓碑右上角回他:“你自己扫二维码啊。” 祁连:“……” 祁连没说什么,可能是说不出来。 江鲤笑了声,头偏向身后成排笔直的白杨林,“那里面的东西都是他活着的时候自己弄的,除了一些说自己这辈子本来很帅的话,大部分还是要脸真实,可听可信的。” …… 余棠在博物馆里慢慢踱步,目光随着一排排陈列柜渐次流动,她并不急着找那把剑。而像是顺道来游览一样,跟着实习解说随意走动。 这些大小陈列柜里收着很多古代的兵器和武器,甚至有一些无从追溯来源,底下的铭牌介绍就很简略。余棠大致扫过一小排双弧的柳叶弯刀时,旁边的解说也正在给众人介绍: “这个是我们在北郊的二人马墓葬群出土的小柳弯刀,但因为它的设计并不符合现代物理的流体力学,所以据专家推测,这些应该不是传统功能意义上的小刀,而是一种刀状的饰品,类似于我们现在的风铃,串起来可以互击作响,听说这种响声可以引起共振,吸引蜻蜓。大家注意看它的尾部,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孔,就是穿绳用的……” “……”余棠听到这里时就走开了,这种小飞刀明明就是江鲤的祖宗们以前杀人用的。不符合流体力学是因为这种刀在出刀的一瞬间,指腹是要抵着刀尖的,而不是尾部,因为抵着刀尖才能获得更大的穿刺动量,真正的杀手都懂。 至于尾部的小孔更不是穿风铃用的,而是穿一种韧性极佳的蛟丝,这种蛟丝透明而锐利,非在光下而看不到。使用它的人往往会先对你甩出一刀,当你以为自己已经堪堪躲开,暗道好险时。掷出飞刀的人会轻描淡写地再朝你轻轻一勾手指,然后你的喉咙就在数米外裂开了,很多人直到死前都以为这是一种什么妖术。 只不过传到江鲤这辈,这种“妖术”算是失传了。 余棠微微一转身后,眼底就映出了一把剑的光影。 这把剑并非传统的青铜剑和银色软剑,而是一把巨大的黑色陨剑,剑身用那个年代珍贵的陨铁铸造。整体黑而透青,剑锋像光滑的黑耀石,却褪去了它本该锐利的薄锋,静静陈列在柜子里。 余棠的目光从剑尖流下,逐渐游走到剑身,剑身非常干净,没有花纹和棱线,只刻着两个字的剑铭:孤鹜。她在这里停顿了一秒,心里轻轻念过这两个字,最后看向了剑柄。 这把剑的剑柄并没有做圆弧状的收尾,也没有留挂剑穗的地方。而是削出了一个很小的切面,切面并不平整,刻着微小却细密的弧线。 尽管并不能看得非常清楚,但余棠还是看出来了——那是一朵蔷薇。 她眼中并没有多少意外的神色,又静静将整把剑来来回回看了一遍。据铭牌介绍,这把剑陈列在这里刚刚二十年,说明二十年前,它应该还是在段家的。 余棠脑海中不合时宜地想起段汀栖握着这把剑的场景……但那个时候的段汀栖才十岁,应该是拿不起这把剑的,但她至少应该摸过。 静静看了一会儿后,余棠拿出了手机。博物馆并不禁止拍照,她留下两张照片后,抬脚离开了这里。 不远处就是棣花如今发展最落后的一片区域,这片区域地理位置不占优势,道路少而狭窄,除了一些还留在这里的原住民一直在忍受着等待拆迁,剩下能离开的人都离开了。 余棠轻车熟路地在小巷中绕着弯子,最后停在了一片荒废的印刷厂门口。她视线不远处有一座小桥,这座桥远没有千秋桥的古朴和秀美,底下穿桥而过的也不是溪流而是一些污水了。 巷口的一个小院子里走出一对颤巍巍的老夫妻,两个人相携着将攒下的垃圾拎到了桥头,扔在了一棵半枯的柳树下。这片区域甚至没有专门扔垃圾的地方,有时候这里会停一个垃圾车,有时候又会开走,附近的人已经习惯就近把垃圾甩在旁边。 老夫妻两个扔完垃圾,又相携着慢慢挪了回去,数十米的路他们走了很久,矮小的身材后拉着长长的影子。 余棠目送他们关上只能算小棚户的院门后,转身走到了百十来米外一处卖粮油米面的地方。 “哎?现在很少有人亲自上门买这些了,您看点儿什么?”店主是个壮士的中年男人,边从米仓里卸货边招呼余棠。 余棠端详了一下四周,看向他,“您刚来的,这里换人了吗?” “诶?”店主抹抹汗,从架子上娴熟地爬下来,“原来的店主是我老爸,人老了爬不动了,两个月前我让他回去养老去了,你是熟人吗?那买的多了我给你打折。” 店主很豪爽,面相也很和善,余棠含糊笑了一下,从他脸上收回视线。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掏出手机,指着照片上的一个地方说:“想让您帮这个地方送些米面油。” “没问题啊。”店主凑近看了看,指着东方向确认道:“这个地方,就是东边儿郎儿桥口那个小院子是吧。” “对。”余棠掏出手机,很利索地转了一千块,低头说:“不是送这一次,麻烦你估摸着他们快吃完的时候就帮着送一下吧。” 店主一愣,看着她的神色有了几分打量,“那个小院子只住了两个老人,听说唯一的儿子十年前因为化工厂爆炸的事情去世了,儿媳妇后来也卷了赔偿金抱着没几岁的小孙女跑了,你是什么熟人吗?” “不太熟,只是个还债的,因为欠太久了,所以不太敢露面。”余棠无意多说,环顾了一下四周,“东西就照最好的送吧,我不时还会过来的。” 店主虽然心里有所猜测,但也没碎嘴多问,只是有些犯难,“那我这把东西拉去怎么说来着……说是有人帮他们买的?” “不用,你随便编吧。”余棠微微笑了一下,“我听说你们街道社区有公租的门面房,收入也会平等均摊当福利发下来,而你这里是社区合作的粮油店,你就用社区养老福利的理由随口说说吧。” 店主心里嘀咕:“……哪儿还有这种事情。” 余棠冲她诚恳地笑了下:“麻烦您了。” 店主叹了口气:“行……行吧,你应该也不是什么坏人,这个我倒是能看出来的。” 余棠只是微微点头,没搭这句话,又看向了对门儿的一家小蔬果超市。 “哎,那是我儿子开的店,刚好离得近,平时方便互相帮把手。” 余棠顿了一下,又掏出手机转了一千块,点点头说:“那麻烦您再说一声,平时那两个老人过来买菜的时候,每次象征性地少收点钱,多照顾一下。” 店主表情复杂起来,“你到底……是李家老两口的什么人,”他打量着余棠,“我寻思着,他们家当年那被带走的那个孙女儿……现在应该也没这么大吧?” 余棠心底微动,从善如流地装出幅讳莫如深的样子,“您看我像多大?” “……”店主打量着她,笑了起来,“还真不好猜,最少上大学了吧?要不然也随便拿不出两千。” 余棠心说并不随便,两千也攒了好久的,但她嘴角一弯,面不改色地说着胡话,“没有那么老,我还没成年呢。” 店主惊疑起来,开始认真怀疑她就是那个偷偷回来看老人,却又不方便露面的孙女儿。了解他们这片的社区情况,还了解关心李家二老的人,想也确实没什么别的人了。 余棠心里原本要嘱咐他保密的话收了回来,只是利索地说了句告辞后,就抬脚离开了。 店主心里碎碎念了一会儿后,忍不住走向了对面儿子的蔬果店。 余棠重新从废弃的印刷厂前走过,但微微低着头,走得很慢,仿佛在想什么很久远的事情。她身后停了几辆商务车,有几个像模像样的人正在讨论什么收地开发的问题,聊得热火朝天,其中一个还高高举着平板,好像在开什么视频会议。 她随意偏头看了一眼后,有意拐远了几步。 “段总,您看到了吗?这边目前就是环境差,但相关政策是利好的,所以之后肯定是要集中开发的,占得先机的话……” 屏幕那边的段汀栖却忽然说了声:“停,别动。” 衬衫男立即固定了下来,段汀栖又说:“往左一点,再左,镜头稍微往起抬一下……” 她眼睛微微眯了下,没有看错,那个在镜头前一晃而过的人影就是余棠。 可是余棠这会儿,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地方? 段汀栖看了两秒后,开口说:“回头看你身后,那个个子很高的女人,披着头发……对,记着她是从哪里出来的吗?” 衬衫男有些哑火,他一直负责连线段汀栖,全程忙着旋转跳跃找角度。虽然作为段汀栖在段家的全能助理,他平时别的啥都能答出,就这个附加题真的答不出来啊。 身旁同行的几个人虽然也很莫名,但有个人刚才刚好注意到了,于是指了指面前不远处,“从那个粮油店出来的。” 段汀栖沉吟了一下,衬衫男转着平板问:“段总,要给您看看吗?” “不用了,继续说刚才的事情吧。”段汀栖很快收回注意力,“只是一会儿结束后,你帮我去问粮油店问一下刚才那个人进去做了什么。” 衬衫男:“……好的。” 烈日当空,一行人也没有实地考察多久,拍了些资料后就各自上车离开了,后续的事宜可以回公司再开会决定。衬衫男记着段汀栖的嘱咐,后走一步,送走了这些人后问她:“段总,还需要连线吗?” “连着吧。”段汀栖静静坐在电脑前,她真的没来由地很想知道,余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地方,尽管心里其实已经隐隐有了几分猜测。 衬衫男八面玲珑,充分展示了职场男助理的最高水平,三两句就跟面善的粮油店老板搞好了关系,让对方只是有点奇怪,但没有戒心地将刚才的事大致说了一遍,还很好奇地要跟衬衫男讨论这是不是一个孙女偷偷回来看老人的故事。 段汀栖听着他们两个人的说话声,一直没有插话,直到衬衫男终于忍受不了这自来熟的唠嗑了,扶着耳边的耳机,微微咳嗽了一声提醒段汀栖时,段汀栖才轻声说:“问一下刚才的人留电话了吗。” 衬衫男很快说:“没有。” “嗯,”段汀栖声音仍旧很轻,“把我的电话留下来,再给店主一些报酬,让他平时帮忙看顾一下那两个老人的安全,有什么需要紧急联系的事情就给我打电话……具体你看着办吧,记得让他不要声张,尽量保密。” 这是衬衫男从段汀栖这儿接到的最无厘头的命令……但段汀栖似乎没给他抗议的机会,说完就单方面切断了通讯。 衬衫男只好化身老妈子,做好表情管理,认真跟店主沟通后,办好了这件莫名其妙的事情,告辞离开。 第26章 醉酒 段汀栖关掉视频后,就拿起了手机。不过她手指在余棠通讯录那页停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打过去,只是转而点开了相册界面,来来回回地滑动了一会儿。 做好事不愿留名和露面的人她见过很多,可那些人不是余棠这样的,余棠是心里压着事情,不愿意跟别人提。 “段总,马上两点了,三号会议室有两个方案维护的评选会要开。”助理在门口小声提醒。 “好,知道了。”段汀栖收起手机和思绪,开始抽取准备好的会议文件。 另一边的余棠本来没有再去江鲤那边的打算,但被她一个电话又摇了过去。江鲤是这样说的:今年的天气真的不OK,都快九月了还热得鸟语花香的,刚好过了暑假忙乱期,她准备飞到海边去度假,问余棠要不要一起。 余棠表达了自己还要上班挣钱的现状后,江鲤毫无同情心地哦了声,说:“那正好,你过来帮我顶半天班,临时拉人加班不太好意思。” “……”虽说余棠怀疑她本来的目的就是抓人顶工,但还是敏锐察觉到了江鲤的心情这会儿很一般,可能就是刚刚去了西郊墓园的缘故。 太阳很烈,余棠又原模原样地拐了回去。 她推开门的时候,一个中年女人正跟江鲤坐在休闲区沙发上,聊孩子沉迷漫画书而不爱学习的问题。江鲤作为半个教育大忽悠,很快就用自己这几年的经验让中年女人宽心了不少。最后中年妈妈希望从今天起将孩子送到这里后,她们能监督严厉一些,让孩子戒掉这个陋习开始爱学习。 江鲤很干脆地满口答应,前脚将这个女人送出门后,后脚就拉起了行李箱。 “……”余棠无言以对地看了她一眼。 “看我干什么,要吃药的是这些家长,大部分问题就没在孩子身上。比如学习这件事儿吧,我真的都说倦了,学习根本并不容易,而是一件很累的事情,而看漫画就很快乐,所以你怎么去强迫孩子爱学习?那跟强迫自己爱工作有什么区别?” 余棠:“……”竟然说得很有道理。 江大忽悠对着大镜子给自己涂防晒,“而且这些家长大部分都很固执,你跟她们说些务实的教育理念她们根本不会听,只会觉着自己的观点才是对的,只会希望孩子的成绩冲冲冲。自己都没坐火箭,还老指着孩子上天,不知所谓。” 余棠帮她把散开的一缕头发绑好:“……这个我就不同意了,成绩和学历相当于现代社会的游戏通行证,其实很硬核,也是最高效的筛选机制和相对公平的方式,所以挺重要的。” “嗯,就像你只能搬砖是吧。”江鲤抹着额头笑。 余棠厥了下她的头发。 “哎,哎……我错了。”江鲤连忙改口,笑得花枝乱颤,“其实这个我也清楚,但问题是学习好跟沉迷漫画有什么冲突?以现在的孩子小学这点学习内容,我们完全可以做到让他们学习十分钟,漫画一小时,还能保持不错的成绩。但那些家长希望的是永远在学学学,成绩好了他们就觉着还能更好,所以漫画和游戏什么的都是不良爱好,就是永远不知足,你知道吧,特别讨厌……哎,今天这个眉毛怎么都画不好,你帮我画画。” 余棠笑了下,接过眉笔,她虽然自己平时不大化妆,但其实很会,而且手稳,从很小的时候,江鲤就喜欢让她画眉毛。 “我老觉着你这种性格,其实不怎么适合搞这么一行,看着那些老觉着讨厌的人,自己心情也不会怎么好。” 教育机构这行其实是个服务业,服务的对象也是家长而不是孩子,余棠指腹在江鲤眉尾抹了下,“所以真的马上就要去玩儿么,这一大摊子这段时间怎么处理,不管了?” “我们是正儿八经的教育机构,不是居民楼里的小作坊啊姐妹。”江鲤懒洋洋闭着眼睛,“我只是法人,花钱招聘有职业校长和学管这些职位,平时爱待这里只是想沾染一些那些小孩子的活泼气,不管事儿的。”她顿了顿又说:“虽然熊孩子也熊吧,但大部分时候到底比大人可爱些。” 余棠若有所思地嗯了声,手上眉笔落尾,在她脸上轻轻拍了拍,“好了,睁眼。既然玩了就多玩几天,我有空就过来帮你看两眼,有事情随时给我打电话。” 江鲤忽然懒洋洋环着余棠的腰,在她身上没骨头地靠了会儿,闭着眼睛感慨:“你说我要是喜欢女孩子,你还有别的人什么事儿啊。” 余棠脑中不由自主地闪过了段汀栖的脸,但也没有多想,而是笑着拍了下江鲤的头,“行了啊,谁看得上你啊,我喜欢年方十八正活泼的。” 江鲤笑着呲牙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跟小时候一样,咬了就跑,拉着箱子风风火火的,跟踩了风火轮似的。 “哎,这就走了?”余棠喊住她,“你叫我来干吗呢?” “不用慌,你的任务就是半天的宿管,一会儿有人会来喊你的。”江鲤回头冲她抛了个媚眼儿,拉开门意味深长道:“老感觉我这次玩儿回来你怕是就要真的嫁出去了,有点慌,要送份子钱了。” “……”余棠盘花的手顺便团起一块泥巴,朝她脸上甩了过去,“赶紧给我滚。” “哈哈哈哈哈。”江鲤笑得肆无忌惮,拉着箱子走远了。 余棠被她带的莫名其妙地想了一会儿段汀栖,又莫名其妙地甩开思绪,开始浇花。 她其实一开始就考虑过跟一个人以这种方式生活在一起的种种后果,但江鲤说的那种意思,她其实真的并没有想过。 她从来没有那个意思。 段汀栖那种人应该也不会有。 所以一直以来的接触才会比较坦然,不会越界也不会尴尬。 余棠一通乱浇后,放下了喷壶。 傍晚的时候,天色又忽然阴沉了几分,看起来是要下雨。尽管今天有部分的车限号了,但余棠还是打车到了恒源的楼下,来接段汀栖。 段汀栖是跟一个女人一起出的大门,看起来还在边走边谈论工作上的什么事,余棠顿了一下,直起身说:“还有事情要谈?不方便的话那我先……” 段汀栖虽然看起来也有些没想到,但很果断地牵了下她的手腕,“不用,一起吃饭。”她说着朝余棠介绍:“公司另一个部门的同事。” 她强调了另一个部门,大概是说这也是什么部门领导的意思,余棠之前倒是也没有见过。 女人看样子也在等着段汀栖介绍对方,但没想到段汀栖并没有这个意思,只好自己问:“这是?” 段汀栖仍旧干脆利落地说:“家属。” 是家属,她第三次这么说。 余棠非常从容地一点头:“你好。” 但女人的反应就比上次停车场的保安大多了,先是啊了一声,接着恍然哦了一声,挺高兴地看着余棠问段汀栖:“你结婚了啊,那准备什么时候办婚礼?” 段汀栖将余棠牵在身边,边走边面不改色地说:“几年前办过了。” “?”女人一脸茫然,段汀栖到公司来才统共三年,一直是公司的单身标杆,活出了大家想要和羡慕的样子。所以什么叫……几年前就办过了?这是什么鬼?! 三人步行到了不远处一家普通小菜馆,看起来是附近上班的人常来的,生意和环境都还不错。 点菜的时候,段汀栖偏头问余棠:“有什么想吃和忌口的吗?” 女子顿时又犹疑地看了眼段汀栖,怀疑她刚才是在跑火车。 几年前就结的婚,现在还问“有什么想吃和忌口的吗”,这是什么塑料婚姻? 段汀栖显然清楚这点,但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猜。 余棠说:“不是太辣都可以。” 段汀栖点点头,迅速勾了两个菜一个汤,然后把菜单递给了对面的女人,女人看了看后又添了一个菜,要了一瓶甜酒。 将菜单交给服务员后,她就忍不住开始接着刚才的话题说:“所以下下个周三前到底能不能行啊,这个季度铺不平的话,年末就要玩儿完,我整个部门的人每年可都指着年终绩效了。” 段汀栖平静地给余棠倒了一杯水:“降到百分之十什么时候都不行,利润压缩成这样的话我为什么不去村口的槐树下白送。” 这看起来还真的是要谈工作,余棠有些不习惯地迟迟收回目光。 “没事儿,我们说我们的,你无聊的话可以做自己的事情,看会儿小说也行。”段汀栖说。 余棠:“……”你可真贴心。 “……”对面的女人也顿了一下,但显然并不怎么在意这点小细节,而是心累地继续说:“但这个项目的首单摊价是合理的,毕竟是个新项目,大家都在观望。而且光头那边情况确实一般,我判断在能拿出的资金上面他没有鸡贼。” “市场风险在加大,资本犹豫,大家都在慎投,你并不特殊。如果就这样给他溢价,就等于成本还是嫁接在我们头上的,我们预算从哪儿来?”段汀栖说得很快,“况且二道贩子也还翻翻嘴皮子跑跑腿的,想赚个差价哪儿有这么轻松?或者请问什么地方还有这么好做的梦,请推荐我也去。” “……”女人哀怨地看了她一眼,“你们运营还缺钱吗?” “我自己缺,最近要养家糊口,压力比较大。”段汀栖跟真事儿似的说了一句后,微妙地回顶道:“而且说到底,这个项目是你们销售的事情,跟我们运营没什么关系,我就是中间额外帮你架一手。” 余棠从她脸上收回视线,挪向对面,对面的人面如菜色,一副菜上来了也吃不下的样子,手撑着太阳穴揉个不停。 “知道你是看在情分上帮我,但我真的很愁啊……我们现在算是被架在半空了,钱投了一半,项目搭了个框架,但后面没有人接盘了,不上不下?” 段汀栖没说什么,先开了甜酒倒了三杯,又给余棠烫了筷子,“先吃吧。” 她转而看了看对面的人,笑起来说:“你不行的话把剩下的钱和资源给我们,我三天给你出一份可行性报告,一个周做完风投立项,再拉上技术部那边的5G大数据和云计算,前景一定比手下这个强。” 女人冲她翻了个白眼儿,“我这个项目在立项的时候前景看起来也很好,但奈何形势比人强,计划赶不上变化,政策出得比变脸都快,指不定你的5G大数据和云计算做好后,6G云数据和雾计算也快出来了。” 段汀栖好像觉着有意思,笑得更深了一些,但好歹还注意着表情管理,喝了口酒没说什么,还很自然地给余棠夹了一筷子离得稍远的菜。 “不管怎么说还是先盘活这个吧,这一单你一定要帮我拿下。”女人看起来很豪爽,或者很愁,一口把杯中酒喝了大半,“很多观望的公司都是看单下菜,用签到的订单业绩进行用户裂变也是运营的一部分!” 段汀栖忽然眨了眨眼,望着波澜起伏的酒面想了想。 其实对面的人半天就说对了这么一句话,但很有理。 “有些小公司就爱盯着友商看单下菜,有人把先期试水和调研的钱替你出了,你自然乐意省那么一笔。”女人又说:“只要签下这单,我的后期评估就是利好的。” “那行吧。”段汀栖好像想到什么,挑挑眉,“那先这样,如果销售那边周末前能拿出一份七成以上概率的目标裂变名单,我考虑一下,下周再跟光头谈一次。” “成!我现在就联系他们。”女人立马放下筷子和酒杯。 段汀栖给她添上了一点酒,也给自己添了一点,但留意到一旁的余棠这半天并没有碰酒,而喝的一直是杯中的茶水。 所以趁这个间隙,段汀栖又往茶壶加了些热水,泡了一会儿后,给余棠杯里掺满。 她一直在用这种不时做点小动作的方式,让余棠没有说话却一直自然而然地融入在氛围里,不至于感觉不自在。 所以这个人很细心,但来源于她的性格本身,倒不是只对余棠这样。 起码余棠自己是这么想的。 一段饭前紧后松地吃完后,女人客气地问:“那我送你们两个回家?” 段汀栖面不改色地说:“好啊。” “……”余棠看着她的脸,心里忽然无端生出一个念头——这人选择下班后跟同事吃饭聊工作,是不是就是为了在车限号的时候搞个人送自己回家。 段汀栖这个时候忽然朝她眨了下眼,含糊有点从来没露出过的姿态。 余棠:“……”这是干什么,喝醉了吗? 而且对了,刚刚喝了酒,这车该怎么开?还送什么送。余棠站起身,从沙发里座往出走的时候,顺便扫了眼酒瓶。这一扫她忽然发现,这瓶甜酒竟然还有三十八度的,刚刚都没有注意。 她看了眼段汀栖和走在前面的女人,刚想说自己来开车,先把这位同事送回去,就见餐馆门口已经停的一辆黑色轿车耐心地响了响喇叭。紧接着车窗降下,露出张温和有礼的男人的脸。 段汀栖偏了偏头,忽然对余棠说:“是爱人,特意过来接人的。” 余棠倒没说什么,只是越看她这副样子,越怀疑她有点醉,起码意识有点放松,于是问:“晕吗?你平时酒量怎么样?” “一般般,但没有晕。”段汀栖脸上带着平时绝不会有的迷之微笑,还大言不惭道:“放心。” 余棠:“……”不太放心,但是好在看起来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只要不跟江鲤喝醉的时候一样就行了。 女人这个时候拉开了后座车门,朝她们招手:“快过来。”她丈夫也有礼貌地微微点头示意。 段汀栖抬步的时候又忽然说了句:“还挺幸福的。” “……”余棠迟疑地看着她的背影,一起上了车。 “司机”看起来是个沉默寡言,不太会寒暄的人,副驾上的女人也醉的不轻,余棠犹豫了一下,揽了一下段汀栖,理了理她的头发,“难受的话先靠一会儿。” 段汀栖:“不难受。” “……”余棠收手。 “但有点困,”段汀栖自己撑着头,问余棠:“刚刚在想什么?” 余棠板着脸睨了她一眼,“什么都没想,别挨我,离远一点。” “我说刚才问我酒量的时候。”段汀栖肘着胳膊把脑袋撑她肩上,“你怎么这么小气,我靠你,我靠还不行吗。” 余棠:“……想把你扔下去。”她嘴上虽然这么小声说了,但判断这人确实是有一点醉了,就是醉酒后不乐意承认那一卦的,所以行动上还是搂了搂她,让她靠得舒服点。 但这也来源于她的性格本身,跟段汀栖这个人没什么关系,余棠又想。 直到没有客气地被送到小区楼下,段汀栖已经连句谢谢都不懂得说了,笔直就下了车,跟打了个出租回来似的。余棠只好跟前面的两个人道完谢后,跟下了车。 但她没有第一时间跟上去,就隔着两步远的距离观察段汀栖。心想醉是有点醉了,但背上的筋骨一点都没散,也还走得挺稳的。 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试探身手会不会偷鸡不成蚀把米,余棠思量了一下后,还是选择放弃了。 但段汀栖直到进电梯的时候还在问:“你还没跟我说刚才在想什么呢?” “……”完了,原来喝醉了是个爱较真的话痨。余棠捞回她要按向地下室的手,自己按了对的楼层,无奈搂着人说:“在想江鲤以前喝醉的事情,她爱耍酒疯。以前有一次喝大了,在回去的路上一边哭一边大声唱歌,然后看到路边一棵开叉的大树后,还死活没素质地要在树下随地小便,裤子脱得我和宋端两个人拉都拉不住,旁边还有人起哄拍照。” 段汀栖这会儿乖乖地靠在她肩窝,“宋端是谁?” “一个朋友,也是从小认识的。” 段汀栖长长哦了一声,才接着问:“要脱裤子,然后呢?” 余棠笑了一下,扶了一下她软趴趴的腰,“我当时还小,有些懵,又被江鲤哭得不知所措,只能脱下外套帮她遮脸。幸亏宋端果断,直接放弃了帮她穿裤子,而是干脆过去把拍照的几个男孩子殴打了一顿,销毁了证据。” 段汀栖:“……” “你呢,喝醉过吗?”她问余棠。 “我不太爱喝酒,而且不可能像她那样丢脸的。”余棠只是随便笑了下,拍拍她脑袋,“到了,走吧。” 段汀栖在直起身的时候才忽然看了余棠的脖子两秒,目光迟迟挪到她脸上:“这里怎么回事?” “嗯?”余棠摸了一下才想起来,不怎么在意地说:“江鲤咬的,她属狗的。” 段汀栖没动弹,在原地想了两秒,“跟她关系很好吗?” 这怎么就不走了,余棠拉了拉她,没拉动……嘴上实话实说:“我没什么亲人了,江鲤是我现在最亲的人。” 段汀栖看起来没什么表情变化,但脑子里不知道想了点什么后,忽然把余棠拽了回来,自己从电梯走了出去,还在外面戳了戳关门键,“那让她养你吧,我不养了。” 余棠:“……” 第27章 心动 余棠在电梯里忽然笑了一声,卡着门问:“知道在说什么吗?” 段汀栖往走廊左右看了看,抬脚就走,“当然,我又没喝多。” 余棠笑出声,跟出去把她从相反的方向拉了回来,“门在这边。” “……”段汀栖原地判断了一秒,拐回来,掏出钥匙开门。余棠也不出声,就在旁边静静看着她捅来捅去,就是把门捅不开。 沉思了两秒后,段汀栖把钥匙上挪到眼睛跟前,打量了很久,“坏了吗?” 余棠头别到一旁,手盖着脸笑了半天。 “笑什么,用你的开啊。”段汀栖把手里的钥匙扔到地上,还顺势拉了余棠一下。 余棠没动,故意扶着她低眼问:“刚才不是说不养我了,还让我进去吗?” 段汀栖逻辑竟然很清晰,阖着睫毛思考:“当然了,你还没有还我钱。” 余棠忍俊不禁,瞧着她了脸又笑了半会儿,好心地不再逗她了,捡起钥匙利索开了门,揽着人换鞋的时候,段汀栖还弯腰补充:“你花了我很多钱,要还很久。” “我怎么不记着了,有证据吗?”余棠眼睛又弯了几分,牢牢搂着她的腰,以防人一头磕下去。 “当然,我前两天给你买的枕头就六千,新换的那个书桌也很贵,还有……”她说到这里忽然戛然而止,好像临时刹住了什么。 枕头是段老爷子前段日子睡不好,段汀栖给他换枕头的时候,顺便给林姨和她们两个都换了,余棠倒没想过这么贵。而那个书桌是她有一次接陆钦河的电话,说家里对比大量资料不方便,段汀栖听到后第二天就给她买了新桌子。但,还有……是什么? 余棠把人揽起来,低眼问了后,段汀栖说:“还有吃的都很贵,我们冰箱的鱼三千一条。” 余棠:“……”她倒是知道她们平时吃得都好,那些东西也不怎么便宜,但也没想到贵到这个地步。 段汀栖头好像有点晕,索性在她肩窝撑了一下,很小声地叹气,“要是没有老头的授意和文姨来塞冰箱,我还真养不起你。” 余棠眼尾的笑又牵了起来,明明知道段汀栖没有那个意思,但还是把她轻轻搂进怀里,闻着她身上酒味也没盖掉的花香,小声问:“嫌弃我了吗?” “那倒没有,”段汀栖回的很利索,缓了两下后慢慢从她怀里起来,自己走向浴室洗澡,“就是这样你还把我当……”她说到这儿含糊了一下,好像没有从这会儿迷糊的大脑中搜罗出合适的词来接上,索性略了过去,只是盖章说:“没良心。” 余棠顿了顿,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提到江鲤时的措辞问题,大概就是那里惹这人不高兴了。她歪头笑了下,很快动身,接了半杯凉水,把人在浴室门口截下来,“先喝了再洗。” 虽然说话有点颠三倒四的,但走路是稳的,所以自己洗澡应该没什么问题。 段汀栖咕噜噜把水喝完,还来了句:“再来一杯。” “……”就知道不是不渴,是自己不懂得喝了,余棠指腹擦了下她的嘴边,又接了半杯过来。 段汀栖慢吞吞喝完后,余棠端着她的脸问:“这会儿有七八分清醒吗?” “有九分。”她还会自主判断。 余棠眼里的笑加深,“那好。”她忽然凑近,在段汀栖额头干干净净亲了一下,认真地小声说:“我知道你对我一直很好,也知道你对我的贴心,我都清楚。所以你也不是我不相干的人,而是我现在生活中最亲近的人,每天接触最多,见面最多,连江鲤也不能比,知道吗。” 段汀栖好像把她这段话想了半天,最后只含糊说了句:“又是这样。” “嗯?”余棠很意外,没太懂她的意思,“又是?以前也有其他人对你这样过么?” 段汀栖缓慢动着眼皮儿,把二十年前的画面跟眼前重叠后又挪开,只是转着杯子问:“喜欢……经常亲人额头吗?” 她显然是想到了余棠这个人对“喜欢的人”的定义比较宽泛,所以大概想问她是不是也爱用这种方式表达善意,但余棠好像不大开心,忽然捏了下她的脸,“我没有好吧?”她重复,“没有。” 段汀栖把自己的脸从她手中挪开,沉思了一下又问:“对江鲤和……”她回忆片刻,“和那个宋端呢?” 听到这两个名字的时候,余棠竟然也沉思起来,比较务实地说:“那应该是有的,江鲤很喜欢跟熟悉的人闹着玩儿,有时候是吧唧亲一口,有时候是咬,就像今天……而她哭的时候我应该会哄她,宋端的话——” 段汀栖好像确实很困,也没听她哔哔完,反手把门一关,只说了声知道了,里面就响起了水声。 余棠收起话头,在门口神色很清明地想了一会儿后,握着杯子进了厨房,泡了半杯蜂蜜水,又顺带收拾了一下茶几。 她始终觉着有些话不用说太清楚,也好像说不太清楚,人的情绪是在时时变化的,她有时候……好像也有些摸不准自己了。 所以现在这样顺其自然就很好。 浴室里被偏凉的水冲了很久的段汀栖也轻轻抹了一下脸,微微偏头看向镜子,静静反思了很久。 所以自己现在都在干什么呢,理清楚了吗,又想好了吗……都没有。 她收回视线,用手接了会儿花洒的水,低眼合起睫毛,冲掉了身上的泡沫。 余棠暂时没在外面客厅,也没在厨房。段汀栖裹着毛巾出来时,扫了一眼她的卧室,门半开着,只亮着微弱的小灯。 想了想后,她没有发出动静,无意识轻巧地拐回卧室,轻轻合上了门,背靠在门上擦头发。 二十秒后,外面响起了很轻的余棠进浴室洗澡的声音。段汀栖笑了笑,搭好毛巾上了床。 老头儿说得没错,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人,哪怕是两看两相厌的关系,也会彼此间产生影响,所以有时会在倏然间察觉到某些变化,也是正常的。 更何况如今的生活现状已经超出她预期太多,这样其实就很好。 转眼间到了九月开学的时候,暑热被两场秋雨匆匆带过,棣花的夜晚也凉快了起来,晚风带着温润的气息,从大街小巷间穿过。 屋子里不再开空调,客厅和厨房的窗户都开着半边。余棠十分贤惠地系着围裙,正在厨房忙活晚饭,她手边的平板开着视频,视频另一边是正在海景房阳台上惬意吹海风的江鲤。 也就十天左右,江鲤看起来已经不想回来了,身子懒洋洋泡在阳台泳池里,手上撸着烤串,身边的水面上还浮着冰啤酒。她不仅肆无忌惮地跟余棠宣扬生活太美好了,还说人间真他妈值得。 余棠没搭理她这副药吃多的样子,用瓷勺尝了尝砂锅里的莲藕排骨汤,加了点盐进去。 “我的礼物收到了没,喜欢吗?”江鲤大声问。 “收到了收到了,”余棠又将一个凉菜装盘,头也没抬,“喜欢不喜欢你心里没点儿逼数么?” 所谓的礼物,是一具不知名的鱼骨架,那鱼身长不足一尺,却格外妖娆诡冶,身子骨跟波浪似的,一波三折,扭成了海草,不大的嘴里还充斥满了细细密密的百来颗尖牙,无比狰狞。 余棠收到的当天就默不作声地拿回了江鲤家里,给她压在了卧室的枕头下,准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到时候给这货一个惊喜。 江鲤咯咯笑了几声,又问:“那我给朵朵带的礼物呢,她喜欢吗?” 给程艺朵带的礼物倒还正常,虽然也是“海产”,但胜在漂亮,只是些珊瑚和贝壳手工类的玩意儿,程艺朵还特意托余棠给江鲤说谢谢。 “哎,这孩子真乖,难怪你真喜欢她。”江鲤感慨。 说起程艺朵,余棠顺嘴说了下程艺朵学校明天要组织一个开学秋游的事情。 “秋游?”江鲤不明所以地皱了皱眉,“这才一年级,刚开学,搞什么秋游?” 她转而又想到,程艺朵上的是私立的小学,这个开学秋游大概就是类似高中和大学的新生军训,让孩子们在放松之余互相熟识和培养凝聚力什么的。 余棠说:“有一部分家长觉着孩子还小,不太放心,学校给出的解释是科学家说这有利于孩子成长。” 江鲤懒洋洋地嗤了一声:“现在的科学家也爱胡说,到底科不科学的没人说得清。但只要能保证安全问题,一般也没什么坏处。” 余棠不置可否,开始往外端菜。 段汀栖正窝在客厅的沙发上敲键盘,全部心神都专心放在面前的工作上。棣花这几天已经凉快下来了,她今天做完手头这些事情,接下来两天就可以心无旁骛跟余棠一起带着老头儿和林姨出去玩儿了,地方也已经定好,是北郊新开发的一片山水林区,听说环境很不错,还可以钓鱼漂流。 客厅没有支撑平板的地方,余棠端着菜出来环顾了一下,索性把它靠到了段汀栖的手边。段汀栖手轻轻一顿,没敢动,抬头询问余棠:“嗯?” “帮我拿一下,我听她说完。”余棠把菜放下餐桌,对面的江鲤本来正在说章老大爷的定时体检快要到了,让余棠留心一下的事情,这下目光一转悠,咯咯笑道:“哟,这不是我家阿棠的家属么,原来在家啊?” 段汀栖审着报告没搭理她,随手调了个角度,把自己的脸拧出了屏幕外,但手还乖乖给余棠举着平板,另一只手滑着鼠标。 余棠从厨房最后把小炒肉端出来,笑了一声,走回沙发问江鲤:“说完了没?” 江鲤冲她挤眉弄眼,“完了完了,不打扰你惬意地吃饭了,挂吧挂吧。” 余棠冲她做了个拧脖子的手势,笑着把平板从段汀栖手里取下,顺便把一个东西喂到她嘴边,“真乖,吃饭了。” 段汀栖低眼一看,是两瓣橘子:“?” “刚做汤用来调了味的,专门给你留了两瓣。”余棠跟在说什么奖励似的,又往她嘴边凑了凑,“快点,别浪费了。” “……”段汀栖虽然没听说过用橘子调味的黑暗料理方式,但瞧了她一眼后,还是慢吞吞凑近吃了,然后穿上拖鞋,下了沙发。 客厅的电视还停在棣花电视台的界面,段汀栖不工作后将声音调大了一些。 余棠也随意瞥了一眼,给她盛了碗汤,“你还看这个呢?” “嗯,有些事情会影响到市场的近期选择。” 余棠:“……”这些资本家的商人本色。 两个人吃到一半的时候,电视里开始播起孟羡舒这段时间跟进的焦点时事,虽然跟一些开学类的资讯混杂在了一起,但有些采访还是留下来了。 这个半小时的栏目播完后,电视台的大楼外刮起了大风。 季庭予靠在导播室的门框上,偏头看孟羡舒:“感觉怎么样?” “意料之中,”孟羡舒也直起身,又补充,“其实比预料还能好一点。”她取下脖子上的工作牌,随便缠了缠后揣进兜里,“走吧,下班了。” 季庭予跟她一起走出去:“我送你吧。” “不用了,看起来要下雨。”孟羡舒没看她,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天色,“早点回去陪孩子吧。” 季庭予还没说话,孟羡舒的身影已经走到三米之外了,模模糊糊融进了夜色。 …… 余棠饭后收拾好厨房,又端出两碗芒果时,段汀栖的电话刚好响起来。其实平时一般是她做饭,段汀栖负责洗碗收拾东西,但为了让这人能今晚完成工作,明天好好出去玩儿,余棠今天承包了全部的家务。 结果。 段汀栖的电话那边说:“本来我都处理好了,这个假也是半个月前就申请好的,但装备部那边偏偏出了点幺蛾子,临时换了一批疏油材料没提前报备,原本做好的方案肯定不能用了,老刘非让明天有个人去顶班盯着,不是你就是我。” “我明天有事。”段汀栖毫不犹豫地拒绝。 电话那边说:“我也有事啊,我明天要送孩子去大学报名!” 余棠:“……”完了,听起来送孩子上学报名这件事比较重要一些。 段汀栖抬头看了她一眼,按了下眉心,说:“我明天要陪老人和……家人,也很重要。” “我没说我更重要啊,”对面说:“但你看,你七月休了多久的假,我就帮你顶了多久的班儿,那一个月我忙得跟陀螺一样,连澡都没时间洗,我老婆差点儿把我赶出门睡楼下小区的椅子,你现在难道不应该……” “……”段汀栖听完这番无法拒绝的硬核道理后,撑着半边头挂了电话。 余棠则是看了她一眼,想着这人原来刚领证那一个月是给自己休了个假。而一个通讯科技公司竟然给产品运营总监批了一个月的假,听起来还怪有人文情怀的…… “那个……”段汀栖把手机握了半天,索性合上电脑,相顾无言地看向余棠。 余棠也无话可说地回看了她一眼,勾过手机给段老爷子打电话。段汀栖不敢自己打,那老头本来一天就看她不如看余棠顺眼儿,她再临头变卦地凑上去解释,无异于把老头的胡子倒着往上撅。 果然,余棠即兴编了个自己需要临时加班的理由,又嘴甜地哄了段老爷子两句后,老爷子什么都没说,还说会让林姨明天送一箱螃蟹过来。 “……”段汀栖靠在旁边默默听着,最后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余棠脸上。 余棠挂掉电话后,盯着她幽幽来了句:“早知道我就把锅碗瓢盆留下来让你洗。” “……”段汀栖芒果扎到一半,也缓慢建议:“……你可以把锅碗瓢盆再弄脏。” 余棠什么都没说,端着自己那一份芒果起身,又把段汀栖那一份也从手里拿了下来,两份一起端着,头也不回地回了卧室。 …… 风声逐渐变大,和着不时出现的细雨断断续续吹了一夜,第二天的天气仍旧不好。 段汀栖和余棠出门后又双双返回,各自套上了一件薄外套,这是棣花今天正式入秋后的第一个雨天,只是大雨迟迟没下来,但大片乌黑的卷云几乎垂到了头顶,狂躁又压抑。 路边有不少小摊贩今天都没有摆摊,有些还开了摊的都撑起了伞棚,路上的交通也比平时滞涩一些。 就在这时,余棠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她心里升起不好的感觉,按下接通后江鲤的吼声立马传了出来:“你现在在哪儿?!快点,朵朵果然出事了!你快去北郊的箭竹山!” 第28章 绑架 余棠一边继续听江鲤快速说着情况,一边转向段汀栖:“把我放下车吧。” 段汀栖看了她一眼,忽然转了方向盘,“开外音。” 北郊的箭竹山正是她们原本准备今天去的地方,因为两个老人年纪大了,都不适合长久的坐车。所以选了距离不远不近的箭竹山,正常车况下一个小时左右就能到,道路也没有颠簸,段汀栖昨天就已经熟悉好了路线。 余棠没说话,依言开了外音,江鲤的语速非常快:“最早是一个家长因为孩子平时晕车而不放心,所以给随车的老师打电话询问,结果没有打通,又给另一个老师打,才知道了学校大巴车被劫持的事情,现在已经报案了,但家长的微信群也炸开了锅,什么传言都有,朵朵的妈妈是刚刚哭着联系我的,也没有说太清……” “劫车?”余棠非常意外,这个状况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料。 “总之具体的情况现在全部都不清楚,只清楚的是那辆车上不仅有朵朵,还有二十多个孩子和老师!他们……” “挂了,联系程艺朵妈妈。”段汀栖说话很简洁,但已经把手下的车开出了幻影。 电话那边的江鲤停了一下,但什么都没有说,立马挂了电话,将程艺朵妈妈的联系方式发给了余棠,余棠立即拨通。 “朵朵妈妈,是我,余棠,现在把你知道的全部情况跟我说一遍,尽量详细和快一些。” 程艺朵妈妈那边的风声很大,大概也在赶向箭竹山的路上,虽然能感觉到她竭力维持着镇定,但声音还是非常抖和语无伦次,“余老师……我,是朵朵学校的秋游,但刚刚……” 段汀栖非常快地连超两辆油罐车,插话道:“朵朵妈妈,现在了解情况非常重要,你尽量不要紧张,从现在开始我问你答,知道的就说,不知道的就立即说不知道就可以。” 余棠轻轻看了她一眼,立刻把手机放到她嘴边,另一边的朵朵妈妈也连连应声:“好……好。” “秋游车几点出发,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出事的?” “六点半出发,我快八点的时候忽然看到微信群有家长说……” “好,”段汀栖打断她,立即又问:“能联系上的那个老师是否清楚是司机作案还是被外来者挟持?” 程艺朵妈妈声音骤然加大:“司机!是司机!车上本来有两个老师,有一个老师在服务区刚第一个下车,车门就马上重新关上,冲了出去,她才察觉到不对,连忙报警的……" 余棠脸色一寒,那这就不是激情作案,而是事先有想法的,留下这个老师就是为了专门让她报警,或者还有两个成年老师不好控制的原因。 随着车速越来越快,吹进车内的风也像刀子一样凌厉起来,段汀栖关上了车窗,又准确吩咐:“联系那个老师,让她想办法回忆或者尽快通过校方要到这辆大巴车的车牌号和司机的身份信息。” “好……好。”程艺朵妈妈竭力维持着镇定,“身份信息是要什么,名,名字还是……” “只有名字也可以。” 程艺朵妈妈很快挂断电话,不知道怎样联系了校方和老师,两分钟后就发来了车牌号和司机的基本登记身份信息。” 段汀栖就着余棠的手扫了一眼,在应急车道停下车,很快打开了车门:“你来开。” 余棠也立即下车绕过去,错身而过的时候,段汀栖忽然攥了下余棠的手:“别开太快,注意安全,我还想再多活几年。” 余棠微蜷的手指忽然缓和了几分,心下清楚地也轻轻握了下她的手,“知道了,我也不会让你有事的。” 段汀栖又朝她伸手,余棠没有分毫犹豫地把手机交到了她手上。 两人换座后,车子很快重新开了起来。段汀栖同时征用了两部手机,一边将程艺朵妈妈发过来的身份信息发给男助理,一边打电话:“确认不是校车么?好,立刻联系客运公司,定位这辆大巴的即时位置,很重要,你能用什么办法就用什么办法,不用管,都可以,快一点。” 这时另一个电话响了起来,电话那边汇报得很快:“段总,据我们临时查到的信息,大巴司机名叫程勇,四十八岁,祖籍在宏城的乡下,十来年前就举家迁到了棣花务工,从事龙华客运公司的大巴司机工作。现在有一个同样务工的妻子,一个患肺癌晚期在住院的老母亲和两个女儿。” 余棠将车速压在高速的限速之下,静静听着,心里将“程”这个姓过了两遍。 段汀栖则是沉吟了两秒问:“两个女儿都多大了?” “是双胞胎,今年都是七岁。” 段汀栖忽然问:“上学了吗?” “等一下,”那话那边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然后很快回:“很奇怪,还没有,但是按道理应该已经到了上学的适龄年纪……” 段汀栖打断他的话:“程勇的妻子叫什么名字?” 电话那边又响了一下,“叫蒋秀敏。” 段汀栖目光扫到另一只手刚刚调出的昨晚的新闻,上面是一段孟羡舒对一个又瘦又小的女人的采访,女人化名:蒋淑英。 她关掉视频,又很快想了一会儿,简洁道:“查一下程勇母亲在哪个医院,立刻就近派车过去,另外找有效的联系方式,我需要跟她本人通话。” 对面的效率非常高,不管是什么要求,都很快地应了下来,而且挂电话前顺嘴说了句:“还好不远,在附属二院……” 段汀栖听到这句顿了一下,又很快给林西陵打了个电话,林西陵还是未语先笑的温柔腔调:“这一大早的,你怎么又……” “有事。”段汀栖很快跟她说了最简洁地情况,最后说:“你帮我去确认一下这个老人的身体情况是否能够外出,做一个评估,可以的话,你一会儿跟车。” “嗯?什么意思?我今天很忙……”林西陵波澜不惊的声音在那边响起。 “你今天休假,不忙。”段汀栖跟长了眼睛似的说了一句。 林西陵的声音又含笑起来,“你怎么连我这个都知道,我明明记着我没说吧……” 余棠的目光忽然往旁边轻轻分开了一缕,又很快收回,加快了车速。 段汀栖被这股加速度带得靠了下椅背,下意识望了眼余棠,又收回视线,开始查看助理发过来的即时定位。她翻了两下后,很快又下达任务:“再定位我的地址,然后做一张最快的路线图发过来。” 男助理一大早爬起来就披头散发,简直快要考虑辞职了,但哪怕辞职前一秒,他就还是段家的鬼,也得做好老板的最后一段图。 余棠自始至终一直注意着旁边的动静,她第一次发现段汀栖原来很擅长处理这些事情和各种复杂的调度。所以她平时把自己忙困在各种再普通不过的工作和生活中,其实是一种刻意为之的“平凡”。 想起工作,余棠忽然问:“今天的加班……” 段汀栖也沉默了一瞬,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报告可以找人写,但是大概要扣几千块。” “……”余棠握着方向盘安静了一会儿,平静道:“那就少吃一条鱼吧。” “……”段汀栖眼里忽然情不自禁地聚起一点笑意,看了余棠一会儿后,低头接收了最新路线图,蓝牙连接到车上的导航后,调给余棠看,“不用急,警方也还在路上,大巴却已经停下来了,通过遥感传回的图片看暂时没有损毁迹象。而且既然是绑架,那个大巴司机就应该是有什么……诉求,暂时不会有多余行动的。” 她用了“诉求”这个词,而不是“目的”。 与此同时,棣花电视台内,孟羡舒和季庭予同时接到了同一条消息,孟羡舒看着手机,眉头皱了皱。 季庭予则是看了她一眼,先吩咐下去了派车,才问:“要去么?” 如果是单纯的绑架案,孟羡舒其实并不喜欢凑这种热闹,但这次很特殊,被劫持的是一大巴车的孩子,性质非常恶劣。她很快装起手机,往办公室转,“看程声在哪儿,让她跟我一起。” 季庭予叹了一口气,通过连麦往配音室喊话,“程声,你孟老师喊你出外勤,两分钟后楼下见,迟到的话后果自负。” 还在晕头昏脑研究前晚剪辑配音的程声连忙从凳子上跳起来,抓着牌子和录音笔就跑。 …… 余棠静静将车开了十分钟,才看着前面的路轻声说了句:“段汀栖,你其实也是个很好的人。” 段汀栖心里微微动了一下,眼睛却随之看向了震动起来的手机说:“林西陵恐怕觉得我是个混蛋。” 说到林西陵,余棠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没有接话了,段汀栖却没有注意到,而是接起电话,跟林西陵很快确认了程勇母亲的情况还不错,短暂外出没有问题。 “你这会儿就在医院?”段汀栖意外问。 林西陵长长叹了一口气,“值了一晚上班到刚刚六点,还没换衣服又紧急上了台手术,手术刚下来又接到你的电话,我现在还没吃到早餐……” “那你等一下,我一会儿让人给你捎两个东皇街的蟹肉卷饼,豆浆要红豆的的还是黑豆的?”段汀栖好像很熟悉她的喜好。 “红豆吧。”林西陵长长伸了个懒腰,没有分毫客气,也似乎很熟悉和段汀栖这样的相处。 余棠始终安静地听着她们的聊天,自始至终都没有插话。 过了两分钟,段汀栖问:“到了没,到了的话把电话给程勇的母亲。” 林西陵嗯了一声,但先是跟程勇的母亲聊了两句病情和身体情况,又铺垫了一些话后,才将电话递过去,紧接着一个有些浓重方言口音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响起:“喂?” “阿姨您好,我叫段汀栖。” 余棠不由自主地偏头看了一眼,段汀栖这会儿的声音非常柔和清澈,没有分毫方才的断然和果决,甚至静静听的话,会有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安抚。 “突然联系您有些唐突,但您身边那位医生是我的朋友,她可以保证我不是坏人,只是现在临时有件很紧急的事,我需要您的帮忙。” 她说的是帮忙,语速也很慢,睫毛微微半阖着,非常认真。 电话另一边的老人其实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声音有些微颤地问:“是我们家勇子……犯什么错了吧?” 余棠握着方向盘的手忽然紧了紧,段汀栖也合了一下眼睛,但声音分毫未变,有非常让人信服的柔和,她没有否认地说:“是,但现在还有改正的机会,他无论如何,在您那里永远是孩子,需要您管一管他……” 对面的老人有片刻的失声,车里也变得很安静,段汀栖等了一会儿,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一如既往地轻声说:“阿姨,我是一个从小被爷爷带大的人,因为奶奶和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在我心里……” 余棠忽然降慢了车速,分出半缕余光静静落在段汀栖的面容上。段汀栖的面容非常平静,出口的话也非常普通,却像流水一样缓慢从她心腔上淌过。 余棠不知道对面的老人是否有被说动,但她的心腔此刻非常温软,好像泡在了温泉水流里。 对面响起了老人很低的抽泣声,她惶然又小声地问:“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段汀栖非常肯定,“最重要的是这会儿可能有二十多个孩子和一位老师也在等着您,而他们的父母和家人,正在等着他们。” 老人浑身一震,“好……好……我知道了,那我……我应该怎么做……” “别急,我正在派人去接您,您一会儿只需要配合一下,一切听旁边那位姓林的医生就可以,她也会保证您的安全。” “好,好……”老人好像说不出别的话来,只能连应了数声好。 段汀栖好像忽然有些心酸,简短又嘱咐了林西陵几句后就挂了电话。 余棠也有些复杂难言的情绪,那个大巴司机程勇,自己的女儿没有上学,他今天却要拉着一车欢欢喜喜新入学的孩子去秋游,谁也不知道他刚刚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选择劫持了这车孩子和随行老师的。 车内一时没有人说话,余棠将车速提快了几分。下了高速后就是北郊的景区了,路上的车并不多,视线也很开阔,并不危险。 四十分钟后,路线图将她们精准带到了大巴车此刻停靠的山区脚下,先一步接到报警的警方也提前到了,已经在盘山公路口和附近全面拉起了警戒线,可见上面的情况并不好。 据段汀栖了解到的情况,大巴车正停在箭竹山景区半山腰的一处蹦极区,车上的二十余个孩子和老师通通被困在车内。 余棠停下车,很快抬头看了一眼,林区的风密度很大,吹得半个山林簌簌作响。她又挪到现场那些警察的脸上扫了一眼,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下车前段汀栖忽然拉了一下她的手:“我没有证件进不去,就不跟着你了,有什么需要记着随时给我打电话。” “好。”余棠轻轻点了下头。 段汀栖又牵了牵她的手才放开:“还有注意安全,不要莽,我不仅是想自己再多活几年,还想再多吃几年你做的饭。” 余棠忽然笑了下,“知道了,这里有警方,我只是去帮忙的,不是救世的,不会莽的。” 段汀栖嗯了声,没有下车,静静坐在车内,目送余棠跟市刑侦大队的队长说了两句话后,被放了进去。 与此同时,作为教育局特派的宋端,棣花电视台的孟羡舒,还有程艺朵的妈妈以及数十个孩子的家长都在从四面八方奔涌赶来,所有人的心神都聚焦在了这座普普通通的山头上。 这起案子非常简单,大巴司机程勇知道自己没有足够的能力隐蔽行踪后谈条件,所以选择了制造极端情况。他将大巴车沿着景区的盘山公路一路开到了半山腰,然后直直倒着停在了原本蹦极项目的悬崖边,并且非常危险,因为一半的车身已经被程勇卡了出去,正悬在半空。 刑侦队长非常焦虑,原本正在跟陆钦河通电话,看到余棠后忽然一愣,连忙边走过来让线警放行边跟陆钦河说了两句什么。 陆钦河那边也愣了一下:“余棠?”他很快回过神:“我正带人在路上,赶到还需要一段时间,先让余棠准备,她可以。” “请求教育局那边的人和程勇的妻子也马上就到,一会儿接一下。”刑侦队长对旁边的人嘱咐了一句后,立即就带着余棠上了半山腰。 其实这种情况下程勇的母亲应该比妻子更重要有效,但警局可能是考虑到了程勇母亲的身体情况,所以余棠没说什么,跟上了车。 刑侦队长下车后脚步非常快,边走边说:“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整辆大巴车非常危险,司机的状态也只是暂时稳定。我们的谈判专家已经在上面了,但整辆车拉了严密的窗帘和遮阳板,里面的情况完全看不清,现在的天气也非常极端,我们的狙击手根本没有办法描准。” 余棠脸色非常凝重,一路快速跟着,安静听完后,在警方最后部署的一道防线处停了下来,抬头去看。 面前的大片平地确实非常宽旷但并不空,因为整个平台种满了景区刚刚培植的大片粉黛花海。而大巴车非常显眼,显然是一路撵着粉黛花过去,倒着开出了悬崖半边。程勇是堪堪用自己的车技赌博似的在悬崖上卡了一个平衡。而旁边的蹦极设备原本是因为今天的天气不符合要求,所以没有开放。 刑侦队长和余棠暂时在一个反斜坡没有露面,他们面前几米处就是谈判专家在小心翼翼地跟程勇谈判和试探,每当他尝试前进一点点的时候,程勇都会忽然暴吼:“退后!退后!!不准过来!你们都不准过来,让教育局的人过来!我要见教育局的人!!” 谈判专家又连忙稳住他的情绪,稍退回几步后继续紧张地从程勇的每一个字眼和微小情绪中评定情况。他的压力也非常大,尽管面对过很多穷凶极恶的罪犯,但二十多个人质的情况非常少见,棣花也很多年没有这样的大案了。 刑侦队长侧颚紧紧绷了下,眼睛紧紧盯着大巴车摇摇欲坠的底盘,“你也已经全部看到了,他选的地方非常极端,而且居高临下,一面是高八百米高的悬崖,完全无法快速靠近,而另外三面全是粉黛花海,我们哪怕是派最瘦小的人趴下来,也稍有潜近的意图就会被察觉。而整辆车现在维持着一个非常细微的平衡,稍有颠簸就会滚下悬崖,肯定营救不及。” 余棠什么都没有说,这种情况哪怕突然狙杀了程勇,整辆车的平衡也会有微小波动,谁也说不准它会不会下一刻就会失衡滚落。所以唯一的办法只能悄悄潜近,给大巴车先挂上一条安全锁带。 “挂扣锁准备好了吗?”余棠很快问。 “好了!”刑侦队长立刻让人拿了上来,还带上了一套和粉黛花海颜色相近的服装,欲言又止地双手紧紧握了下余棠的手,“那辆车里有二十二个无辜的孩子和一名老师,一共二十三条人命,陆局正在赶来的路上,现在全靠你了!自己也小心。” 余棠很快套上了衣服,嗯了声,接过东西,甚至并没有用匍匐的姿势,就悄无声息地融进了花海里。 连她身边最近的谈判专家也没有察觉到身旁忽然无声无息地掠过去了一个人,粉黛花也只是棉絮一样地轻轻摆了摆。 像一缕轻风吹过,来影无踪。 山脚下的段汀栖望着半山腰,在车内坐了一会儿后,忽然又拨通了助理的电话,简短地下命令:“联系箭竹山景区的负责人,看有什么办法能快速到达蹦极区的悬崖底,极端方法也可以,需用调动什么你自己看,尽量快就可以,另外再帮我准备一些东西……” 助理快疯了,指挥着旁边三四个人的同时还忙着把脚当手用,立即又开始查询能马上联系到箭竹山景区负责人的方法。 段汀栖也不管他能不能行,挂断电话后就下了车,循着手机屏幕上的箭竹山地形图判断了一下方向,然后果断走进了南面一条背山的竹沟。 第29章 犯罪 孟羡舒到的时候,山脚下的警戒线外已经聚集了不少家长和媒体,介于上面的情况谁都不清楚,警方也并没有透露大巴司机的任何作案动机,所以有个别记者蠢蠢欲动,想要去采访那些焦急等在原地的家长。 驾驶座上的司机兼摄像并没有动,孟羡舒也坐在车里没有说话,程声有些不知道怎么回事,往外面望了望后,犹豫地喊了声:“孟老师?我们……不下去拍吗?” 孟羡舒的表情不太好,目光根本没看那些同来的媒体记者,而是注意着警方的调度,有些凝重地说:“不拍,那些家长什么都不知道,媒体的索问只会让他们更焦虑。” 程声一愣,连连点了点头。她跟着孟羡舒这一个月以来,虽然时而觉着她的行事作风有时是跟记者这个行业精神相悖的,但却每一次都觉着她说的确实很有道理。 就在这个时候,程勇的妻子到了,虽然在警方的接应下很快就进了警戒线内,但孟羡舒看到她一闪而过的侧脸时,忽然就联想到了今天这场恶性绑架案的可能原因。 程声也愣了一下,喃喃道:“那个不是……” “别说话。”孟羡舒出声提醒她,目光同时扫过近处的同行和另一辆刚到的车,车上下来的人是接警方协助请求,出面赶到现场的宋端。 媒体的闪光灯又一阵猛烈的拍摄,但他们大部分还不知道宋端的身份,有话筒很快戳到了她面前,想要紧急采访两句,但宋端眼也没抬地说了句:“让开。” 把话筒戳到她面前的记者可能一时没料到她语气如此□□,愣了一下的功夫宋端已经不由分说地抬手,将她“客气”拨到一边后抬脚走进了警戒线。 与此同时,刑侦队长按了下耳麦,又收到了关于程勇更进一步的详细情况,他眉头忽然皱了皱:“程勇四天前曾在片区报过案,说是受到了诈骗?”安静了一下后,他问:“汇报具体情况。” 耳麦另一边的技术员立即快速说:“是棣花今年的学籍制度改变问题,程勇到了学龄的两个女儿不符合学籍要求,无法报名,然后有类似黄牛的人员谎称有手段可以搞到学籍名额,程勇因此被骗了三十万。” “案子破了吗?” “这个诈骗犯应该是老手作案,非常谨慎,他们又采用的是现金交易,所以暂时还没有……” 刑侦队长没听完就狠狠关了耳麦,这都是什么事!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烟,刚一转头,专员已经带着程勇的妻子走了过来。 专员也是谈判专家的徒弟,主攻犯罪心理,刚刚上来的路上已经负责跟蒋秀敏快速沟通过。刑侦队长却有些没来由地犹疑,再三跟专员眼神确认后,凝重地跟蒋秀敏最后确认:“现在的情况非常紧急,但尚可挽回,所以有一丝办法我们都愿意尝试,拜托你了。” 蒋秀敏面容非常憔悴,甚至因为丈夫做了这样的事有些惶然抬不起头,听到刑侦队长的话连连点头:“我晓得,都晓得……” 刑侦队长心里松了几分,端详的目光从她脸上收回,用通讯器提醒上面的谈判专家:“罪犯的妻子已经到达,请注意配合,再提醒一次,请注意配合。” 蒋秀敏在从背坡走上去前忽然看了刑侦队长一眼,他嘴里刚刚的“罪犯”两个字好像刀尖一样凌厉地刮着她的耳膜,让人忽然有些恍惚,就好像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来了这里,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宋副先等一下,我们最差的情况,才会让你上去。”刑侦队长这个时候了,并没有再注意蒋秀敏,而是马上走向已经到了几分钟的宋端,跟她详细确认情况,最后重复:“我们的谈判专家评估,罪犯现在的心理状态非常不稳定,一旦察觉到有人悄悄靠近,极大可能会诱发不可逆的极端冲动行为,有可能会伤害人质,也有可能会带着整辆大巴车一起滚翻下悬崖。 宋端默不作声地听着他的概括和强调,另外半边心神一直静静注意着上面谈判专家和程勇的对话。 刑侦队长说:“所以你最重要的是不要试图靠近,务必稳定罪犯的情绪,能说服最好,也可以视情况做出周旋,至于这个过程中做出的适当承诺,我们事后再按流程详细商量解决办法。“ 宋端忽然看了他一眼,毫不遮掩地说:“一旦有什么承诺,到时候需要处理的也是我们不是你。” 刑侦队长非常郑重,似乎有点生气:“我以为您知道,不管任何时候,我们警方都不能向罪犯妥协。” “我当然知道,”宋端瞥开视线没看他,“所以承诺和妥协是一样的,一旦这么做了,无疑是在告诉其他潜在的犯罪分子,做不到的事情还可以有这种解决方法。” 刑侦队长突然站直了一些,似乎对这位教育局指派出来的人有些意外。但就在这时,他们听到山顶上的蒋秀敏忽然大声说了句:“孩子爸,如果实在没有办法了,大不了俺就陪你一起死……” 现场陡然安静了一秒,程勇情绪忽然失控,大吼着:“滚,都给我滚,谁让你们把她找来的!信不信我现在就把这个老师杀了,你们信不信?啊?!……赶紧给我滚开……” 刑侦队长暴吼:“赶紧把蒋秀敏给我拉下来!” “我要见教育局的人!让教育局的人来跟我说……还有记者,我还要记者……你们都滚,快滚!” “好,好……”谈判专家立马安抚他,“我们马上就去安排,你不要冲动,否则有什么要求都来不及……” 宋端和刑侦队长在反背坡同时想到,程勇想要记者一起在场,无疑是想要这场挟持谈判被记录下来,有个见证。在他眼里,这样的话政府出于公信力,事后就无法更改和抵赖妥协的条件。 刑侦队长立马跳上车,开向山脚下。宋端则没有动,一直靠在背坡的一棵树上,安静听着谈判专家和程勇的对话。 山脚下聚集了非常多的人,整个警戒线被围得水泄不通,车里已经看不到里面情况,程声也跟着孟羡舒跳下了车,旁边跟着扛了摄像设备却没打开的周刘云。 作为本市社会外勤记者,熟悉市局刑侦大队长是必做的功课,所以刘仪伟刚跳下车,立马就有一堆记者涌了过去。 “刘队,现在现场的情况怎么样了?” “刘队,我听说已经有一名老师被刺身亡了,是真的吗?” “刘队,请问刚刚上去的是否是大巴车司机的妻子和教育局的……” “暂时无可奉告,都让开,让开!”刘仪伟竭力忍着好脾气,在推搡的人群中扫视了一圈后,忽然看向一边默不作声的孟羡舒:“孟记者。” 所有人一愣,现场暂时安静了片刻,刘仪伟立即接着说:“现在需要你帮个忙,孟记者请跟我过来。” 孟羡舒有些意外,她虽然肯定也是熟悉刘仪伟的,但平时并不爱跟这些刑事案件,所以跟这位大队长说不上有多熟,这么突然被点到,心里其实也有了几分猜测。 她弯腰进去的时候,周刘云也掂着摄像机跟上,孟羡舒却拦了他一下,有考量道:“不要跟。” 刘仪伟则是回头说:“不,跟着一起。” 孟羡舒和周刘云同时愣了一下,立即同时上车,留一帮记者和摄像在身后面面相觑。 上山的路上刘队再次把情况说了一遍,只是简略了很多,重点嘱咐孟羡舒和周刘云,“你们在旁边做出记录和拍摄的样子就可以,尽量不要说话,明白吗?” 孟羡舒眼睛望着窗外嗯了一声,周刘云点点头。 天色愈发阴沉,但不太亮的光线还是从林叶间斑驳投了下来,在人脸和地上落下朦胧的光影。 这种场合下的重逢,也不知道该说巧合还是确实有什么缘分。 宋端靠在树上的身形一动未动,目光穿过了很多棵树静静投在孟羡舒脸上,孟羡舒却没有跟她对视很久,挪开后就跟旁边的周刘云说了两句什么。 这会儿谁都没有心思说闲话,在程勇的情绪快要到达暴躁边缘的时候,宋端接替站到了谈判专家的位置,孟羡舒和周刘云也在不远的地方架起了拍摄设备。 程勇很谨慎地在帘幕后不同的位置一闪而过,他并没有怀疑孟羡舒的记者身份,却向宋端确认:“你真的是教育局的人?” 宋端只简短说:“我十天前见过你,在教委门口的石楠树下,你穿着蓝条纹的衬衫和褐带凉鞋,举着牌子。” 孟羡舒忽然看了她一眼。 程勇立刻就打消了怀疑,但在他说话前,宋端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张口先说:“你想怎么样?” 刑侦队长忽然凝起表情,握紧了通讯器。 在谈判中,这种行为显然意味着将主动权潜移默化地交到了对方手里,程勇本来就等着她问出这句话,所以这么一来反而有些犹疑,尽量判断着对方的意思说:“我要我的两个女儿今天就能上学。” 但宋端显然并不是为了给他送菜,所以在程勇话音还没彻底落下的时候,就毫不犹豫地说:“那不可能的。” 就好像这两句话只是过个台词一样,让对方知道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气氛陡然一凝,程勇声音厉了起来:“你是什么意思,不在乎这一车……” “意思是报名没有那么快,至少明天才能上学,今天不可能。”宋端面不改色地说着最没厘头的话,程勇反而愣了愣。 “那你是答应我的条件了吗?”他小心地问,唯恐落入了对方的什么圈套。 “不是我答应了你的条件,而是你们本来就有上学的权利,这是□□赋予公民的。”宋端说得很慢,观察着大巴车,“但是我需要先确保人质的安全和情况,接下来才有商谈的余地,你可以先让车里的老师跟我说话,确保孩子们现在都是安全的。” 程勇有半天没有出声,宋端立即顺着问:“老师受伤了是吗?” 随车的女老师是受伤了,程勇最开始就用准备好的刺刀刺了她一下,然后用买来的手铐将她拷在了座椅上,这会儿应该是有些失血过多。成年人毕竟比孩子难控制的多,无法被恐吓住,他不敢冒险。 而整辆车被遮得严严实实,外面的人并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宋端再次说话:“我再强调一遍,在事情没有发展到实质性的不可挽回前,在所有人质没有切实受到生命伤害的情况下,所有事情都有转圜和可商量的余地,所以确保人质的安全非常重要,有一名人质出事都不行,要不然我没有再跟你谈下去的必要。” 也许是她的语气太过强硬,程勇心中的焦虑陡增,他心乱如麻地踢了下因失血过多已经有些神智恍惚的老师,咬牙大声道:“你要怎么确认?” 宋端神色未变,姿态却放软了几分,好像见好就收一样,有商有量地说:“这样吧,车子现在不能失衡,有两个方法你可以选。第一,你可以任意指定一个人把受伤的女老师换出来,同时留在车上以便随时确认孩子情况。第二,我们直接派个医生过去暂时急救,也尽量选女医生,不会对你造成威胁。” 刑侦队长立刻通过通讯器联系山脚下,选一名女医生上来。 程勇却在考虑了几秒后忽然说:“不,你的方法我都不选,让她,让那个女记者带医药箱过来,先简单包扎,要不了命!” 宋端非常意外,这点出乎了她的预料,在她原本的计划里,程勇应该会顺便选择挟持她,而换掉女老师。 她忽然看向孟羡舒,原本毫无表情的脸几不可闻地紧了紧。程勇很可能持有刀和凶器,不管是谁,现在换过去都非常危险。 孟羡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指定,但她镇定了片刻后,扔掉身上所有的钥匙和笔等尖锐品,接过警方递过来的紧急医药箱,抬步走向程勇。 宋端一直放在外面的手下意识揣进了兜里,很轻地互相拈了拈。 “走慢点!”程勇的脸又在狙击瞄准镜下一闪而过,然后很快抓住走到跟前的孟羡舒,把她扯上了车身的前半部分。车身虽然恍了一下,但平衡依然在。 原本的刺刀抵到了孟羡舒脖子上,她很快扫了一眼全车鸦雀无声但尚且完好的孩子们后,蹲下身给女老师止血和补充平衡溶液。这些都是常见的急救操作,她以前做一档救护车节目的时候认真学过。 脚底下有一块儿沾血的抹布,是程勇刚才刺伤这个老师后,还随手将擦玻璃的抹布扔过去给她止血的。孟羡舒没有抬头,把这块抹布折起来垫在了女老师手腕下。 确认了车里暂时没有人丧生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但多了一个不可控的活人后,程勇的神经却绷了起来,立马说:“现在可以了吧,你快对着镜头确认,我的女儿明天可以正常上学。” “我说过了,她们本来就有这个权利,但是犯罪的人,可能会有很多权利被剥夺。”宋端仍旧没有把话说死,“比如现在,这辆车还是可能随时翻下去,所以我还是不能直接答应你,只要确保了他们的绝对安全,我们什么都能谈。” 可类似这样的话,程勇早被敷衍过成千上万次,或许他去过很多部门,很多部门的人都是这样敷衍他的。所以他忽然将孟羡舒从座椅前提了起来,半个身子悬空塞到了门外,脖子上抵着刀:“敷衍我是吧?跟我谈犯罪是吧?信不信我现在立刻就把她扔下去?!大不了都跟我一起死,大家一起死!!” 车身忽然剧烈颤抖了一下,形势急转直下。刑侦队长的手指紧紧按在触发器上,几乎就要命令狙击手动手。 但这时,沉默了两秒的宋端忽然说:“你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全场忽然安静下来,连程勇也愣了愣。 宋端又毫无表情地补充:“你们都死了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只是过来协助走个过场的,哪怕你们都死了,我甚至连个工资都不扣。” 整片山崖空地诡异地寂静了下来,甚至连秋风穿过树叶的啸声也格外刺耳。 程勇表情忽然狰狞,咬牙切齿地低吼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们这些当官的只顾自己过得舒服,该死的是你们!你们都该死!!” “是的,”宋端脸上的表情犹如无波古井,“所以你不如挟持了我,这样才有保障,哪怕事情最终没有解决,你也起码可以杀了我泄愤。更何况有我在手,你的要求才会更被重视,这样才更有威胁性。” 提出用自己去换人质的条件是任何一个谈判专家都会试图做的事情,但刚刚那位专家显然没有成功。 但这一次,程勇陷入了剧烈的挣扎,因为他反应过来了,即使有媒体在场,这些无耻的高官也可以出尔反尔,那么劫持了她们,就是最有效的方法。 正如宋端说的,最不济还可以在死之前拉一个这种本来就该死的人垫背。 宋端探知着他很微妙的情绪变化,忽然好像叹了口气,面不改色地捏着胡说八道的话:“我也是有孩子的人,所有才会心软。”她非常平静地想了一下,随口道:“同理心吧,”她又潜移默化地转到大巴司机并不熟悉的性别领域,“女人很容易有这种心理,男人就随机,所以你应该庆幸今天跟你谈话的刚好是我。” 程勇仍旧犹豫,目光如刺猬一样,谨慎又带有实质地刺探着她。 宋端又坦然地说:“同归于尽或许可以一了百了,但这件事明明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只是现在,全部都看你自己的选择了。” 心理学上有一种东西叫群体担责效应,比如程勇今天的所作所为,他会给自己一种他是被逼走上这条路的心理暗示。也就是他会这样,完全是整个社会逼迫的责任。 比如贫穷落后无法生存的故乡,无论怎样拼命都没有立足之地的大城市,病重无钱医治的老母亲,将所有希望寄托在读书才能出人头地的女儿,没有办法满足的城市政策,被骗了救命钱的黄牛……或许还有一次一次求助无门时所遭遇的敷衍和冷眼,每一根草都紧紧压在了他们身上,最终造就了这个走投无路的自己…… 而宋端这番话,显然就是把之后所有的责任全部丢给了他自己,哪怕你能豁得出去选择死,心理上承受的压力也是巨大的。 “把你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扔掉,口袋翻过来让我看,慢慢走过来!”程勇终于松动了,红着眼对宋端下命令。 宋端依言扔了口袋里的打火机和烟,还有一串钥匙和一包湿纸巾,然后慢慢走了过去。 “等等!”程勇忽然喝道:“脖子上挂的是什么东西?取下来扔掉?!” 宋端脚步一顿,缓慢拽着脖子上的绳子往出拉,目光静静望着他,却好像同样穿过着孟羡舒,“是喜欢的人送的戒指,这个不能扔,我认为也没什么必要,你判断一下。” 一直安安静静被程勇用刀抵着脖子的孟羡舒忽然阖眼,表情有一瞬间的波澜。 程勇目光也落在上面,迟疑了两下后,没说什么了,宋端得到他的默许后,继续一步一步地走近。 同时底下的刑侦队长按着耳麦小声说:“让陆局和程勇的母亲都上来。” 宋端或许是为了让程勇放松,或许是为了拖延时间,走得非常慢,并且在缓缓挪到车门正面,看到程勇的脸和半个身子后,忽然说了句:“你其实不是穷极毕现的犯罪分子,那些恐怖分子往往会得寸进尺,而你这种人都有着明确的诉求,你甚至早上还答应了孩子下午带她们去吃德克士的冰淇淋快餐。” 程勇忽然惊疑不定,对她的前半句话充耳不闻,只是问:“你怎么知道?” 他非常警惕,手上的刀紧紧抵在孟羡舒动脉上,所以没有动手的机会,只能伺机闲聊。 “看你面相看出来的。”宋端扯了个自己不擅长的笑和冷笑话,只是她长得可能太塑料了,看起来反而有点像讽刺,但她着实没那个意思,只好又用语言弥补道:“因为你确实不是穷凶极恶的人,你人生以前的那么多年,从来都没有想过犯罪和伤害别人,也确实没有那么做过,一次都没有。” 程勇脸色忽然隐晦地变了几番后,让自己清醒道:“别说那么多废话,你现在……” “大勇啊……”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年迈又苍老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程勇脸色巨变,额角的青筋也陡然爆了起来。宋端的目光已经不动声色地从他脸上挪到了抵在孟羡舒脖子的刀尖上,手腕也绷了起来,随时等着出手。 程勇的母亲,这位身患肺癌晚期的老人什么多余话都没有说,什么大道理都没有讲,只是默默地从粉黛花海的背后走出来,用同样一把刀毅然决然地抵在了自己脖子上,声音却非常悲弱:“大勇啊,你真的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阿妈没有教过你大道理,但也没有教过你杀人,我们家世世代代都是农民,背不起这样的罪孽啊……大勇,你真的是鬼迷了心窍,连这些事情都不懂了吗……” 林西陵是按照段汀栖的未卜先知,在山脚下截住陆钦河才带程勇母亲一起上来的。也是照段汀栖的未卜先知,从程勇母亲的腰间取下了她私下藏起来的真水果刀,换了把造型极真的道具上去的。 所以尽管这种事未必瞒着程勇的母亲就是好,但万不得已擅自请动了她,站在段汀栖的立场是有私的。 只是这会儿悬崖上并没见余棠的身影,也不知道段汀栖去了哪里,只有大风在猎猎作响。 程勇的情绪忽然到了崩溃的边缘,整只手都颤抖了起来,但仍旧牢牢刺着孟羡舒,“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在逼我……为什么都要逼我……啊!!!” 程勇母亲忽然双膝跪地,扔了道具刀,对着一整车的方向狠狠地磕头砸地,额头的鲜血和着蜿蜒纵横的眼泪一起往下流,“我说不动你……阿妈说不动你了……我也有罪啊,我有罪啊……二十多条人命,我几辈子都还不起啊……” 程勇彻底崩溃了,看着老母亲的方向眼泪哗哗地自己奔涌而出,剧烈地摇着头,手抖得不像样子。 谁也不知道他下一刻会怎么选择。 所以孟羡舒的眼神和宋端的身形同时动了,就是现在! 凝重的雨滴落了下来,耳边有尖锐的风声掠过,程勇恍神的一瞬间,手里的刀被宋端挑飞,他整个人下意识带着孟羡舒扑出了车厢! 咔哒! 一声穿过所有人耳膜的轻响后,整辆车失去平衡朝悬崖下翻了下去! 与此同时,余棠近在咫尺的身影一跃而起,毫不犹豫地够着大巴一同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第30章 麻烦精 这世上并不存在那种从悬崖上跳下去跟飞一样的轻功,更何况余棠的武功路子也不是脚底下那一褂的。 所以眼见她跟燕子一样掠下去后,现场所有人立马从外围扑了上来,只有宋端稳稳压制住了程勇,并在第一时间大声提醒:“不用开枪!” 脚底下的高韧性锁带像游蛇一样急速朝悬崖下滑动,刑侦队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声大吼:“挂锁,挂锁!快给我拉,赶紧拉住,拉住!!” 陆钦河到底不是普通人,第一个蹿到悬崖边朝下看,八百米的高崖深不见底,半空还起了薄雾,但大巴车已经在相隔三十米的地方被挂锁稳稳勾住了。他心瞬间放下了一半,但另一半却快要不跳了,因为余棠不见了! 扑上来的刑警迅速接手程勇后,宋端也赶到了悬崖边,看了一眼后脸色忽然难看起来。 她刚才就一直知道余棠在旁边……但是这混蛋玩意儿,没这么没用吧。 山崖周围短暂的一片寂静,就在陆钦河已经要下令快速搜索崖底的时候,脚底下忽然传来了极其轻微的挪动摩挲声……那声音,是在大巴车的背遮处! 余棠单手挂在极窄的车窗侧棱上,从车身后面露出了脸。 “混账东……”陆钦河几乎要骂她了,又连忙冲旁边的刑侦队长吼:“赶紧再拿一幅穿戴式套索来,快点!” 市局的刑侦队长一直是现场的总指挥和总调度,平时在任务现场也鲜少被什么人指挥,这会儿却被陆钦河指挥地分外服帖。 简直了,他跟陆钦河请求协助过多次,当然知道中控局那些人的能力,还是第一次差点儿搞出这种要命的事。 “快点!拿套索来!” 但他还不知道这会儿艰难扒着车窗的人跟段家的特殊关系,要是知道了可能会心肌梗塞地比陆钦河还要厉害。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异变陡生! 刘仪伟的安全索还没扔下去,一股极细的小风忽然从身边不远处射向了余棠的手,那是一枚飞刀! 余棠在眨眼间就避无可避地松了手,紧紧贴着崖壁坠了下去! 陆钦河目呲欲裂,转头暴怒:“是什么人混进来了?!给我抓起来!” 接二连三的变故震得现场所有人都不由发懵,朝余棠掷出飞刀的小个子已经第一时间蹿了出去,但陆钦河带来的人反应很快,紧随其后,立刻追捕了上去。 宋端也一把拽过了绳索,刚要往下跳,就模模糊糊见余棠坠下二十米后,又好像被一团凭空出现的黑影给接住了。 …… 她和陆钦河同时定睛一看,那不是什么凭空出现的黑影和长在峭壁的树,那是一个人,名字叫段汀栖。 陆钦河愣了愣,忽然一脚踢飞了一块石头,破口大骂:“混蛋!” “……”宋端要往下跳的架势收了回来,一把扔了刚刚攥过来的套索,偏头瞧了一眼旁边心脏好像不怎么好的老局长后,闲散地回头走了。 余棠在下坠的第一时间就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了一把刀,一路电花火石地卡着崖壁卸力。突然落入一个香喷喷的柔软怀抱时,她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段汀栖却安然打量了一眼她总体完好的四肢后,闲话一样地唠嗑道:“就知道没我兜着,你今天就得凉。” “……”余棠在她怀里反应了两秒,抬头说:“刚才……” “看到了,是车库那天的小个子脱衣男,上面有陆局在。” 段汀栖悄悄抬手摸了摸心口,其实在余棠刚才掉下来的时候,她心跳得非常快,那是种没来由的惊悸。 崖上的人已经开始全力把大巴往上拉,余棠终于平复下来,收回视线,开启正常思维地问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这山崖内部有一条盘旋向上的山路,通着崖壁上一个山洞,我从里面走上来的。” 余棠:“……你是认真的吗?” 段汀栖:“假的,我是攀岩高手。” “……”每次只要涉及到身手的问题,这人就满嘴跑火车,没一句像样的人话。余棠索性目光下移,看了眼段汀栖腰上的锁扣,问:“这连的哪里?” “景区自用的巡逻直升机,平时低空飞行不需要报备。刚才怕惊动程勇,还没升起来呢。”段汀栖想起来地一捞余棠腰,“所以你还不抱紧点儿。” 余棠手上分毫未损的薄刀转瞬消失,环臂扣住了段汀栖的背脊。 只是,这个姿势……她视线自然下挪,触觉和视觉神经同时给大脑传回信号后——身体出于某种原因不动声色地稍微挪了挪。 段汀栖却忽然似笑非笑地格外把她往怀里一兜,眼皮儿戏谑地往下一垂,“躲什么躲,你有的我没有吗?” 余棠:“……” 段汀栖又格外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一圈,嚣张地啧了一声,小声揶揄她:“就你这样儿的,我十六就有了。” “……”余棠虽然自觉是个脾气不错的人,但日常也得看对象,像段汀栖这么光明正大在耳边挑衅这种事的……她好像也不能怎么样。 “成了,别瞎动,直升机马上就飞起来了。”段汀栖接住上面扔下来的套索,这个时候了竟然还嫌重地把脑袋往余棠肩窝上一耷,靠在她肩上把套索从背后扣好,然后将活扣跟自己腰上的连在了一起。 她边做这些的时候还边念经:“你就好好反思一下,怎么今天就搅和进这种事儿来了。回头老头打开电视一看,还当咱俩儿偷偷来箭竹山玩儿呢,刚巧撞到这种破事儿被曝光。” 余棠:“……” 好像今天心情真的莫名不错,段汀栖做完这些又唠完一火车废话后,还笑着靠在余棠耳边小声说了句:“麻烦精。” “……” 直升机已经起飞到了合适的位置和高度,正在收线,头顶传来低低的轰鸣声。无言以对了半会儿的余棠抬头瞧了一眼这种程度的花费,想了想,务实问:“咱家以后还吃得起鱼吗?” “瞧你操心的,这是我负责的事情,你安心完成你负责的事情就行。”段汀栖前半句还说得很有气势,后半句厚颜无耻地转道:“大不了吃不起了,我们最近就常去老头那儿蹭。” “……”余棠真的不熟悉她这种没来由的心情风暴,因为段汀栖平时……真的不是这个话风。 直升机将两人吊了起来,缓缓上升。狂风在整个山崖间巡回呼啸,随之而来的细雨却是淅淅沥沥的,并没有一盆浇下。 崖上所有人都行了行注目礼,但这两人扑头灰面,没一个光鲜亮丽的。 段汀栖还心想得亏没人穿裙子,要不这场景吹得飘飘欲仙,跟一帮人在南天门搞聚会似的。 刘仪伟又指挥起众人该干什么赶紧干什么,段汀栖则是解开锁扣的第一时间就似笑非笑地一抬头,冲陆钦河笑道:“陆局,这种程度的任务都没有高额奖金吗?” 陆钦河:“……” 她就安然站在余棠旁边,这句话说得自然极了,就好像是任何一个正常关心爱人劳动所得的妻子。 余棠心里忽然有点微妙的感受,轻轻看了段汀栖一眼。所谓的“家属”的这种名义真的很奇妙,它会让两个本来不会有任何交集的人衍变成怎样的亲密都不为过。 陆钦河不知道想哪儿去了,竟然有些同情地瞅了余棠一眼,看向段汀栖:“平时家里都是你管账?” “是啊。”段汀栖笑了起来,摸出一包纸,自然而然地拉过余棠,给她擦脸上刚才沾染的一些土,“她要是没奖金的话,这个月就没零花。” …… 这土被风一吹,反而有一些落进了眼睛里,余棠被灰碜得有点难受,忍不住眨了眨眼。 段汀栖有点诧异,悄悄拉了她一下:“你怎么这么关键的时候还卖萌呢?我们正要钱呢。” 余棠:“……”有点气。 陆钦河算是看明白点了,吹胡子瞪了段汀栖一眼,先转脚帮刘仪伟善后现场去了。 宋端在从崖边返回后,弯腰捡回了刚刚扔下的打火机,烟和钥匙,最后把拉出脖子的戒指又从衣领放了回去。 其实崖上的人看她的表情都有些微异,但现场只有孟羡舒和余棠知道宋端刚才并不是棒槌和莽夫,她大学其实主修心理学,后来转了教育心理,是知道谈判的基本常识的,也具备跟罪犯博弈的心理分析能力。 而宋端也根本没有解释的打算,坦然接受了一部分异样眼光和情绪洗礼后,目不斜视地捡起了最后一包纸。 孟羡舒在不远的地方同样捡起了自己的东西,并没有看她,而是嘱咐周刘云:“刚刚拍的暂时不能传出去。” “我知道,”周刘云凝眉端详了一下她脖子上的伤口,“去医院吧。” 孟羡舒闻言抬手,好像想自己摸一下。 “别用手摸。”一只手从身后伸了过来,轻轻攥住她手腕后又很快放开。 “只是破了点皮,先按一下。”宋端走到正面,半低着头看她,递上一张酒精湿纸巾,“那把刀还刺过别的人,记得一会儿去做个血检。” 孟羡舒垂了下眼,一动不动,旁边的周刘云感觉到什么,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宋端后,暂时扛着摄像机走远了一些。 等了一会儿,见她仍旧没有要接的意思,宋端轻轻抿了抿唇,缓慢收回了手,转向下山的路。 “为什么还戴着那枚戒指。”孟羡舒忽然问她。 宋端停住脚,下意识摸了摸兜里的烟,又收回手,转身看向她,声音很平静:“我以为这算是我自己的东西,我想戴没什么问题。” 孟羡舒扫着她的眼睛看了很久,也没说什么地点点头,转身就走。 宋端忽然问她:“不采访我吗?” 孟羡舒笑了一下,眼角微抬,“以哪种身份,教育局领导?” “还有别的身份吗。”宋端静静看着她。 孟羡舒倒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安静垂眼了两秒,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略微抬眼说:“你说我要是自问自答地列一个访谈册,你的回答我能猜对多少?” 宋端自始至终都稳稳控着的表情略有波澜,眼里流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你的意思是这么多年了也还了解我在一件事上会说些什么,想些什么,所以之前也没有采访的必要是么。” 孟羡舒没有答,只是说:“你可以说点不一样的,我听听看。” 宋端看了她两秒,忽然叹了口气,“羡舒啊,不是我不作为和渎职,也不是我混日子。而是任何一项政策的制定都有着非常非常多的因素影响和考量,任何单一的原因和个人都无法左右和抗衡,”她目光有如实质地在孟羡舒脸上轻轻抚过,“公职人员也不能。” 孟羡舒思考了两秒,忽然笑了下点点头,只是带了几分认真说:“宋端,不要接受别的采访。” 宋端似乎是知道她的考量,立即点头,算是答应了。 孟羡舒没说什么了,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向了周刘云那边。 所有想说的不想说的话好像都已经过了太久——说不出口。宋端似乎有些恍惚,在原地站了很长时间,目送孟羡舒模糊走远后也忽然转身下了山,第一个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里。 几度徘徊在生死边缘的大巴车终于被拉了上来,受伤的年轻女教师非常勇敢,虽然在事情发生最初自己也抖得不像样子,但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还是镇定地提醒了孩子们系好安全带,紧紧抓住手边能抓住的扶手,所以现在所有的孩子还被安全地固定在原位。 直到第一个警察叔叔样子的人上车柔声说了声“没事儿了”之后,满车的小豆芽才一个个哇地一声哭出来。 先前老师的受伤让很多孩子受到了非常大的惊吓,再加上程勇的恐吓,不少孩子现在都不敢动,只是无比委屈地大颗掉眼泪。但有一个有趣的现象,现场的男孩子哭得比女孩子还响亮。 段汀栖跟余棠安全上来又说了两句话后,就走到了程勇母亲那边,这会儿正背对着余棠,将精神崩溃的老人半环在怀里,细细给她擦额头上的血污。 余棠轻轻收回视线,在大巴车门口接下程艺朵,将她抱下了车。 雨稍微下得大了一些,被大风一吹有些凉,余棠脱下了外套,蹲下身将程艺朵裹好,抱了起来。 程艺朵比想象中安静了很多,悄悄搂紧了余棠的脖子,把小脸贴进她怀里才开始偷偷抹眼泪。 余棠有些忍俊不禁,轻轻摸着她的脑袋安抚了好几下,才将她抱下山交给了程艺朵妈妈。其它的孩子也被排队带下山,陆续交到了父母手里,现场终于如释重负地响起各种声音,大人小孩哭成一团,一家几口抱在一起就哭得格外厉害。 这些孩子有些受到了不小的心理创伤,可能后期还需要心理评估和适当的干预辅导,但这些自然有警方和校方的安排。 细雨下得淅淅沥沥,余棠接过程艺朵妈妈递过来的木柄,在路口的松树下撑开了伞。不久后,山顶上的各路人马就都陆陆续续退了下来,接二连三地上车离开。 余棠将伞撑起了一些,终于在拐弯处看到了缓慢走下来的段汀栖,她下意识上前两步。 段汀栖走近后自然而然地从她手里接过伞,“怎么不上车?” “等你。” 段汀栖无意识笑了下,牵起她一起回到了车上。 “程勇母亲那边……” “先让林西陵带她回医院了,后面再说。”段汀栖直到这个时候才终于开始认认真真地端详余棠,目光从她脸上的一小块擦伤逐步往下挪,最后落到了有些肿起来的手肘和手腕。 “唔……”余棠自己也低下头,很娴熟地用另一只手捏了两下,怪认真地说:“没有断,我确定。” “……”段汀栖的视线睨到了她脸上。 就在这时,段汀栖的电话响了起来,另一端传来陆钦河的声音,“你们在哪儿?刚刚给余棠掷飞刀的人已经抓回来了,你们要不要先见见?” 第31章 难民 余棠跟段汀栖重新回到半山腰的时候,山上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有几个善后科的人在收尾取证。除此之外,程勇的妻子蒋秀敏刚做完跟民警的初步对话,有些意外的是,孟羡舒一直站在她旁边。 段汀栖只往那边看了两眼就收回了视线,好像孟羡舒这个人会做什么她一点都不意外。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情况,重点已经远远不是程勇的两个女儿是否能够在棣花上学的问题,而是她们全家还能否在棣花再待下去,甚至以后应该怎样生活。 因为只要一会儿山脚下的警戒线彻底解开,那些蜂拥的媒体立刻就会将镜头和话筒凑到蒋秀敏脸上。然后舆论就会像一个两万响的鞭炮一样瞬间炸火,从此将这家人照得体无完肤。 所有性质极其恶劣的刑事案件中,最受波及的往往都是罪犯家属,在如今这样的高信息社会下她们很难好过,身处媒体行业第一线的孟羡舒比谁都清楚。 …… 陆局一把年纪了还是个烟民,等周围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靠在一块石头后点了一根抽,这会儿正云里雾里地盯着面前的小个子。 小个子其实不是身高真的有多矮,而是有些短粗腿,仔细看的话,脚踝发力的位置比普通人会要粗上一圈,这是典型的走脚帮门人。 没有人的时候,段汀栖就恢复了“陆叔叔”的称呼。陆钦河刚才也已经简短问过话了,点点头后,烟头一指短腿,三两句总结道:“只说是因为余棠逮捕了程鹏飞,让他也连带着失了饭碗,所以一直嫉恨在心,你们自己看看他的脸,见过吗?” 余棠扫了一遍短腿平平无奇的扑克脸,对段汀栖摇了下头,示意没见过。段汀栖却忽然瞥着短腿说:“那天晚上在我办公室玻璃外贴纸的就是你吧?” 短腿表情很冷漠:“不记得了。” “你拜在走脚帮门下倒还记着吧。”段汀栖倒不在意他承不承认,而且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推论,用平铺直叙的语气直接跟说:“你威胁我不要多管闲事,并不是指程鹏飞的事情,而是指的余棠,对不对。” 短腿仍旧一脸漠然:“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余棠忽然掀起眼皮儿扫了他一眼,段汀栖却一牵她的手,问陆钦河:“我能翻翻他的手机么?” 陆钦河点点头,允许了。随即手下的人从短腿的内衣兜里掏出手机,强制刷脸解锁后递给了段汀栖。 段汀栖分别翻了通讯录,相册和微信,最后在为数不多的联系人里划出了同样和偷拍男联系过的那个神秘人,只不过聊天记录已经被删的干干净净了。 余棠也随着她的手看着这些,一言未发。 段汀栖最后抬眼瞥过短腿的脸后,把手机递了回去: “走吧,剩下的交给陆局。”她又牵着余棠补充:“陆局是个正派的老头,你别刺激他的心脏了。” 陆钦河:“……” 很明显,段汀栖又想到了余棠刚刚在想什么——这个小个子短腿要不是以这种光明正大的方式被陆钦河抓住了,那么她们私底下还是有办法能从他那翘出点儿什么东西的。但走脚帮的人嘴都很硬,一旦被正式逮捕后就很难再问出什么了,贱人都是不怕警察的。 余棠无奈地看了段汀栖一眼,低声说了句:“我本来也没想怎么着。” “嗯,你乖得很,也就是自己跳跳崖。” 余棠:“……” 陆钦河鼻子喷出一圈烟,眯眼看了看她们两个,吩咐手下的人先压短腿下山了,才开腔问:“你们两个私底下查什么了吧?” “哪儿能啊,陆叔叔,您不知道请私人调查有多贵吗。”段汀栖一秒开始跑火车,只要对着陆钦河说话就三句不离钱,“我们要是有那个钱,我还能放她整天在这刀尖儿上跳舞?” 陆钦河:“……我们采取内外勤分开的制度,不愿意出外勤的可以选报文职岗位,现在申请转职也是可……” “那倒也没有到那个地步,”段汀栖立即诚恳地说:“我倒很乐意她一天顺带能做些为社会发光发热的事,只要给报销,奖金高——话说陆叔叔,你们局文职人员的工资还行吗?” “……滚滚,滚!”陆钦河夹着烟转身就走,没再搭理她这一箩筐的废话,“让余棠填个报销申请表,回头花了多少钱给你报多少,多的一分都没有!没钱花回去找你爷爷要!” 段汀栖一秒滑稽地偏头:“陆叔叔慢走。” …… 余棠真的不知道她这种莫名的要钱热情到底出自哪里,边下山边看着人问:“你真的自己没什么钱吗?” “瞧你问的,花老头的钱跟花自己的钱感觉能一样吗?”段汀栖还说得很有道理,“自己的劳动所得,期待值都会增加。 但是余棠犹豫再三,还是提醒她:“可那是我的劳动所得。” 段汀栖:“……” “所以花我的钱跟花爷爷的钱,”余棠望着她,“对你来说感受不一样吗?” “……闭嘴。”段汀栖单方面跳过了这个话题,转而问道:“江鲤什么时候回来?” 余棠倒也不是非在一个问题上较真的人,所以顺着说:“你找她做什么?”她看了段汀栖的侧脸两秒,静静挪开看向面前的路:“查我被跟踪偷拍的事情是吗?” 跟聪明人说话就不需要多来回,段汀栖索性也不装模作样了,问她:“从林西悦这段时间追踪和调查的那个微信账号来看,背后盯着你那个人多在海外,但不是集中在一个地方,而是很频繁地在整个欧美到处飞……所以你在国外得罪过什么人吗?” 余棠低眼认真想了一会儿后,抬头。 段汀栖刚准备好好听的时候,她说:“很多。” “……”段汀栖忽然拽着她的帽绳拉扯了一下,“所以你是回国来避难的是吧?” 余棠竟然笑了:“江鲤也说我是被遣送回国的难民。” 段汀栖瞟着她不说话了,余棠仍旧微微笑着问:“你既然都查到了这个人,没有查过我吗?” 气氛忽然安静了两秒,段汀栖穿过两棵斑驳的树影后,清晰地说:“没有。” 余棠也不意外,只是跟她并排走着,“那是因为我也没什么好查的,我自己跟你简单说说吧。我是很小的时候被我爸托孤给我师父的,我师父是棣花以前那个国企化工大厂的技术总工,但他十年前跟我十三个叔伯一起死在了一场化工厂爆炸中,之后我就去法国上学了。” 她说得非常简单平静,段汀栖的心里却忽然升起了非常微妙的感受,因为一场爆炸几乎要了余棠几乎所有亲人的命,哪怕是事过多年后的旁听者,也理应会有几分波澜。 不过余棠这个人竟然是出国上了十年学,这种情况听起来……啧。 段汀栖余光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她仍旧肿着的手肘和腕部,“真的是特意出去上学的,不是什么仇杀或者被仇杀追去的?” “我师父他们是被一把火烧没的,能牵扯到什么仇杀。”余棠脸上的表情分毫未变,甚至眼尾还一波三折地牵了一下,笑意惑人的:“按正常情况修完博士需要八年,我因为一些事情的间歇性耽搁,所以用了十年,多花了两年。” 段汀栖:“……” 她之前一直觉着自己入手了余棠“这支毒股”,怎么看都有点儿亏,脱手也不能止损那种,所以只能等她自己跌停。 然而——这人在学历上竟然还是博士学位的,这是什么东西……认真的吗? 余棠好像也知道她在想什么,偏头笑了下,“我修的是冷门专业,博士出身也不能知识变现,所以难民还是一样难民,靠你养也还是一样得靠你养。”她最后一句好像是故意的,说得非常轻。 “……”尽管清楚她有些东西还是不愿意提,但段汀栖已经非常意外她能主动说出今天这些话,所以心思轻巧地将余棠的帽绳又扯回原位,嘴上恢复了没个正形的样子,“那走吧,难民,以后每个月都可以从我这儿领救济金。” 余棠笑了笑,撑高了伞,跟她走近了一些。 段汀栖上车后重新拉过余棠的整条右手臂端详了一遍,而且她的手指非常轻巧精准地在余棠手腕的地方搭了片刻,就好像在诊脉一样。 余棠挑挑眉,倒是没多想。 然而一个小时后,她就被开车拉到了熟悉的附属二院,并且就诊在了今天义务加班的林西陵医生面前。 林西陵没在正式上班的日子里头发松松披着,显得更加温柔不可方物,然而温柔的林医生大致查看了一下余棠半边身体的碰撞擦伤后,按着她的手肘问:“这整个半边撞的是吧?” 确实是撞的,因为两次坠落的不可抗力,但余棠觉着没啥大事儿,在她眼里自己完全可以回去洗个澡就上床睡觉了。林西陵却说:“去做个全身的外普检和造影。” 余棠非常诧异:“……有这个,必要吗?” 这会让她觉着自己是受了什么了不得的内伤。 林西陵招牌营业式的笑眯眯又挂到了脸上:“这是我作为医生的专业判断,请你乖乖配合。” 余棠:“……” 段汀栖什么都没说,把她一牵就走,而且这会儿对钱的热情也好像降格成了手纸,可以随便扔进厕所一样不用节约。不仅严格执行了林西陵的医嘱各个检查科顺着跑,甚至有些平常大致重叠的项目也照做不误,全面搞完了核磁,CT和造影。 余棠其实有些懵逼,搞完后还很累,再见到林西陵时甚至有些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她老觉着这个温柔医生哪里有什么问题,要不然段汀栖没有道理会对她有这种程度的盲目信服? 林西陵刚接了一个安排不过来的急诊,随口吩咐身边的一个小新人:“你联系一下那些科室,让他们把余棠的片子加急送下来,现在就要。” 小新人立刻照办,风风火火地挂断电话后还语气迅速地说:“你们稍等一下,我要过去跟林老师这床急诊,一会儿等片子送下来,马上和她一起过来!” 段汀栖挑挑眉,通常懒得完全掀开看人的眼皮儿一撩,在小新人脸上游走两遍后,点点头。 卢为立即跑向了林西陵的方向,刚才那车送进来的情况是什么她还没弄清,只是见林西陵罕见地拉上了帘子。她也没多想,边快速掏出笔记本边掀开布帘:“林老……” 这句林老师戛然而止,卢为啪地一声将帘子放下,在原地一脸空白了两秒后,又忽然想起什么地……脸色诡异地迟迟地挪了进去。 里面的床上是一个……自己某方面玩脱了的男性急诊患者。 林西陵正没什么表情地捏着病人肿胀的海绵体问话,见卢为又自己进来了还有些意外,笑着看了她一眼,“不习惯可以慢慢来,为什么又进来了?” 这是急诊科今年分配来的新人,划到了她手下,表现却意外的不错。因为急诊科带新人历来是在钻头上磨塑料,简直让人头疼,林西陵之前就跟段汀栖担忧过不知道今年又会分来个什么破小孩儿。 因为去年分配来的是个哭包,抽个积液,针扎不进去就哭,扎进去了也哭,最后搞得自己都崩溃不敢下手了……而前年是个很有心思的小姑娘,不仅爱自己拿主意坑导师,还动不动就以她浅薄的见解去度别人,搞得整个科室都乌烟瘴气,戾气莫名。 而大前年……林西陵为人师表地教了一年不说,到最后还教出个怨偶来,小姑娘不满意自己一直是个打杂的,一年了连手术室的门都进不去,索性最后找关系毫不留恋地调走了…… 卢为进来后就很快配合林西陵在病人的小腹处摸索,回答地很敬业:“没有不习惯,刚才只是有些突然,作为医生都知道病人没有性别之分,我以前见习和实习的时候都适应过了。” 林西陵很开心地连连点头:“那知道这种情况异物该怎么取吗?” 卢为心里还有些……但面上一点没显:“我试试,您帮我看着,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就随时喊停。” 林西陵倒是点头了,病床上的男青年不太乐意了:“我这……我这可是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让一个没见过的实习医生来动手,你们……” “知道很重要你还自己折腾?”林西陵一点都没有听了这种话就接手的意思,示意卢为看着片子继续。 男青年虽然不满意,但这会儿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小声咕哝了两句。卢为面不改色地回忆着步骤,在林西陵的从旁监看下慢慢推腹,扩肛……最后将东西取了出来。 她认真做完这一切,最后顺手检查海绵体回血功能的时候才认真地跟男青年说:“我并不是没有见过,而是见过很多,所以你这个包/皮其实有点过长了,建议有时间约个朋友来割一下,找我的话第二根半价。” “……”林西陵忽然非常微妙地看了一眼她这个小徒弟,怀疑她是因病人投诉才分配到急诊科这种地方的。 卢为则是收拾了东西就转身:“走吧林老师,您那两个朋友还等着呢。” 床上男青年脸色爆红地目送两人出去,心里炸裂了半天却并没有生出投诉的心,而是开始认真思考割包/皮的事…… 余棠所有的片子已经送了下来,林西陵插着兜瞧了一眼段汀栖后,开口说:“这几处外擦伤就是需要清创消毒再涂个药,让卢为来吧。新医生都需要上手积累才能完成蜕变,你们刚好做个贡献。” “……”段汀栖掀眼瞥了林西陵一眼,又扫了扫卢为,倒也没说什么,算是默许了。 林西陵吩咐好后就拿起片子,喊了段汀栖一起:“你跟我来显影室。” 余棠莫名就被丢给了面前的小医生,而段汀栖则是以家属身份被拉去讲解什么病情一样,这种情节通常出现在主人公病重到有什么不治之症的时候…… “别害怕,我以前做过很多这种清创,手艺应该还过得去。”卢为还对着余棠推销自己。 余棠倒不怎么在意这个,安抚她,“没事儿,你随便弄。” …… 显影室内光线幽微,林西陵将段汀栖要求的核磁,CT和显影一一挂上显光板,跟她一起开始看。她先注意的是肘部,然后果然如此地指着其中一点:“肘关节腔内积水,今天这一撞可立马撞不出这个啊。” 段汀栖嗯了一声,目光静静落在上面:“是旧伤。” 林西陵看了眼她早有预料的样子,继续开始认真端详剩下的片子,段汀栖不需要她的解释,因为她自己完全会看这些东西。所以林西陵只是指了好几处地方,忍不住问:“所以这是怎么回事,正常人没有道理会受这些莫名其妙的伤吧。” 段汀栖没吭声,目光落在上面细细打量。 “我以前一直看你……还挺正常的,”林西陵微奇,双手比划了一下,询问段汀栖:“所以你们这些——武林中人,现在还私底下动手动刀的吗?还是什么武林大会之类的……切磋过度了?” “……没有那种东西,”段汀栖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又看回造影,随口说:“我们家只是已经退群了而已。”她又补充,“余棠也不是打打杀杀的人。” 林西陵没说什么了,跟着转向造影,看了看后用指距衡量着点到一处,“这两个地方,按常理来说是分别偏移了两公分,这是开过刀才能留下的,所以余棠心口的位置有刀伤吗?” 现在的段汀栖当然不可能看到那个特殊的位置,所以她并不清楚,只是又细细将所有的片子都来回扫过一遍后,抬手跟林西陵说:“你就当不知道这些。” 林西陵看着她将片子一一取下的样子哟了声:“你们这个小家这么民主啊。” 段汀栖低头封口,将肘关节腔内积水的这张留在了外面:“只是她现在还不愿意提这些事。” 林西陵眨眨眼,听段汀栖又说:“我想等她自己愿意跟我说。” “啧……”林西陵端详打量她半天,“行吧,但我老感觉你现在已经对……” 段汀栖抬头堵住了她要出口的话,忽然问:“程勇母亲的片子有吗,我看看。” “哎?”段汀栖顿了一下,险些没跟上她这个话题转换的速度,“院里没有,程勇母亲原本只是定时过来放疗,而且后期病灶都转移得很快,以前拍的没什么参考价值……怎么,你要管这件事吗?” “再说吧。”段汀栖只是摇摇头,似乎她也觉着这家人的情况现在很棘手,而且想到了孟羡舒在其中的参与,所以暂时只是顺手让程勇母亲不必受媒体及各路人马的过度曝光和侵扰。 孟羡舒估计也干的是这个活。 段汀栖拉开门走了出去,她眼下最重要的是余棠。 第32章 捏脸 出显影室后林西陵又将片子举了起来,边走边细细打量,“那这个肘关节的积液先怎么处理,贴药外敷还是……” “抽,”段汀栖的目光已经落到了余棠脸上,“穿刺引流了之后打消炎针,这种程度的可以根治,保守治疗的话会复发。” 林西陵哎了一声,又看着片子琢磨了一下,点头,“那行,那就再去做个血常规和血沉吧。” 段汀栖嗯了一声,又看了看余棠旁边半蹲着处理伤口的卢为。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身上的伤口还没全处理好,余棠就已经跟卢为聊起天来了,而且看着非常合得来。 林西陵走到跟前的时候,余棠正在跟卢为说:“我感觉A型血的人更偏执一点,而O型通常性格比较柔和……” 段汀栖听了两耳朵后,插了句:“我感觉你们快聊到星座了。” 余棠抬头:“……你好好的不行吗。” 段汀栖一笑,低眼看了看卢为处理伤口的手法,感觉还不错,然后跟余棠说:“快十二点了,一会儿先吃个饭再过来,想吃什么?” 还要过来是什么东西?余棠目光顿时在段汀栖和林西陵脸上来回了两遍,“那个,我还有救吗?” “……”段汀栖笑了起来,指背在她额头上一敲,“不要乱说,就是肘关节那里最好抽一针,抽之前要做两个血检,比较耽误时间,没什么大事儿。” 林西陵也笑眯眯的,双手交叠在身前,“我请客吧,喜欢吃鱼吗,医院跟前就有一家鱼还成。” 余棠:“都可以,我不挑。” 林西陵又转向卢为:“你呢,一会儿去……” 正说着,卢为兜里的电话响了,她给余棠涂完最后两下药,才站起身看了一眼手机,边接通边说:“不了林老师,你们去吧,我中午已经约人了。” 林西陵嗯了声点点头,她倒是注意到了卢为分过来这一个月,时常会有个同龄的女孩子联系她,应该是女朋友之类的。 段汀栖也收回视线随口问:“今年这个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林西陵取下工作牌,“很乖,而且非常认真细心,还好学……你俩儿等一下,我去换个衣服。” 段汀栖嗯了声,两分钟后,林西陵换了便装出来,还拿了两把伞。但她说着小鱼庄在医院附近,其实一点儿都不近,还得走十五分钟左右。 而附属二院在棣花最市中心的地方,历来交通繁忙,车况和路况都不是很好。段汀栖这几天已经一回生,二回熟,到了第三回 就对牵余棠手这件事儿完全自助了,什么都没说,就自然而然地把她牵起来挪到了路里侧。 余棠也是被牵着溜了两条街才反应过来,她垂眼看了会儿两人牵着的手,匪夷所思地想:“这干嘛呢?什么时候就这么……” “喝酸奶吗?”林西陵在一个路边卖冷饮的小棚亭停下问。 段汀栖于是转头询问余棠:“嗯?” “我要一瓶水吧。”余棠抬起眼,忽然感觉这么牵着……也没什么不自在。 段汀栖给她拿了瓶常温的,又给自己拿了罐咖啡。 三个人慢吞吞吃完饭后,卢为已经先一步回医院了,正在跟她负责的几床病人交流情况,虽然没怎么表现出来,但莫名看起来心情没上午那会儿好了。 余棠眨眨眼,还没说话就被段汀栖拉去做了血检。林西陵倒也没问什么,照常翻了几个病历,调整了一下几床病人的药剂用量。 她虽然很有导师的品格,但这种私事导致的情绪只要没带进工作中,那就实在没什么好问的。 余棠的血检比普检慢了很多,急诊大厅却一如既往的高速繁忙,林西陵干脆将两个人先安排到了外面的走廊上坐等,“先自己玩儿一会儿,一会儿结果送下来了我叫你们啊。” 又来了……又是这种哄孩子的语气。余棠跟段汀栖闲聊了一会儿后,随口问她:“林西陵以前是儿科出身吗?” “怎么会,她是普外的,研究生临床。”段汀栖好像确实很了解,还加了句:“调到急诊科是她自愿的,她之前在心外科。” 余棠刚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面前忽然旋风似的刮过来一个人。 “您的小姐妹挖煤回来啦!”把自己晒到一脸麦黑的江鲤一头冲了过来,红彤彤的嘴唇顺带在余棠脸上打了个啵,还香喷喷的。 “你什么时候到的?”余棠抬手戳开她的大脸盘子。 “一出事儿就飞回来了,刚到,顺便过来给章老大爷取药的……你怎么就在医院了,这哪儿折了啊?”江鲤开始在她身上打量,嗓门加到好大声,“所以发生这么大事儿你还给我联系不上了,真的是,还好我从宋端那儿知道了你还活着!” “声音小点儿,”余棠目光下挪,看到了她的衣服,“你是从南极回来的吗……” 拿到血检报告的卢为推门喊人:“那个,先进来再说吧。” “我这不想着天凉了,今天又下雨,以为外面很冷,所以穿厚了点……”江鲤一副要搀扶半抱余棠的样子。 旁边已经安静了半天的段汀栖终于伸手一拨,把她撩到了一旁,“天是凉了,可我们家交得起暖气费,不需要炭。” “……”说谁是炭? 她说着自己拉过了余棠,面无表情地用湿纸巾给她细细擦掉了脸上的口红印。 江鲤顿时冲她翻了个大白眼。 三个人一起进了一间接诊室后,段汀栖瞥了江鲤一眼,暂时到了旁边桌子跟林西陵看血检报告。江鲤则是知道余棠没什么大事儿后,忽然端着她半肿的胳膊撇了一下。 “???”余棠震惊地望向她,“你干什么,想死吗?” 江鲤又冲她翻了个白眼,“你才想死,不这么掰掰你都无法清醒认识到自己还是个凡人!” 余棠很气,毫不留情地打了她一下,“我很清醒,谢谢。” 江鲤又是一个白眼,翻得余棠很想问她累不累,歇一歇。 “所以怎么回事儿啊,给我详细说说,宋端跟我说是你自己闲得没事儿往八百米的崖下跳。”江鲤问。 “瞎说,”余棠立刻否认,她是跳了,但并不是闲得没事儿才跳的,这两者性质完全不一样好吗。由此看来,江鲤这个混蛋玩意儿就是个道听途说的,还来撇她胳膊,“不要脸。” “……说情况。”江鲤掐了她一下。 她刚才跟宋端打了电话,但宋端不耐烦地说了三两句就挂了,这会儿听余棠说完,才囫囵地把这事儿弄清楚了,“感情你还是无绳蹦极了?” 余棠无言以对。 江鲤糟心地瞪了她一眼:“所以贵派是怎么回事儿?叶叔叔传过你这种一个弄不好就会自杀的招式吗!” 余棠索性无赖地冲她一笑:“这不学艺不精嘛。” “……”江鲤又冲她咕咕哝哝了好长几句,余棠怀着拜佛的心一句也没听清,也没打算问,反正肯定不是赞她真善美。 林西陵已经大致看完了血检没问题,手一插兜说:“那这个穿刺就让卢为试……” 段汀栖瞥了她一眼:“你来抽。” “……行吧。”林西陵笑了一声,开始准备穿刺包。 江鲤这边又问余棠:“所以你电话呢,为什么打不通。” 余棠从早上到现在也没时间摸鱼,这会儿才发现手机又一次没了,大概是已经尸横崖底了。 段汀栖对她一月吃一个手机的行为也有些诧异,但转过身看向余棠的时候又温声说:“没关系,家里还有很多。” “……”朴实的实习医生小卢立刻因为这句话抬了一下眼,但看大家都很淡定的样子后,又开始低头准备消毒棉签。 唯一闲杂人员的江鲤在旁观余棠抽液的时候还在叨逼叨:“让你平时莽吧,什么事儿都冲,看这次抽了胳膊下次还得抽腿……” 段汀栖立刻凉凉瞥了她一眼,余棠却很无所谓:“你当时要是在的话,我一定第一个把你填上去。” 江鲤:“……” 林西陵和卢为又去准备消炎针了,江鲤问余棠:“所以这事儿怎么着,这家人也姓程,搞不好跟朵朵八百年前是一家,你有没有再去管闲事儿的打算?” 她这句就有点认真问的意思,但余棠往椅背上一靠,闲话家常地说:“我们家的祖训是,达则兼济天下——看心情,穷则独善其身——无所谓。所以我哪怕一会儿又去管闲事儿了,日后也天天管闲事儿了,你也不能嫉妒我日常心情好啊。” 江鲤:“……” 这话乍一听,还有点等闲生死的高人风度,但实际一琢磨,余棠这门的人完全就都是些浮踪浪迹还随便瞎来的混子! “虽然我现在心情也一般般。”余棠又说。 江鲤:“……” 段汀栖一直坐在旁边静静听着,偶尔眼里浮起一点笑意,也不说话。 余棠这才转向她,瞧了瞧后忽然问:“你跟孟羡舒有联系是吧?” 段汀栖笑问她:“怎么发现的?” 一个第一时间就在蒋秀敏身边指点,一个顺手捞走了程勇母亲,起码一开始就在信息曝光层面让这件事有了可控的余地,要是无意帮她们一手的人犯不着这样。 余棠安静看着她,她眼睛好端端望着一个人的时候,很像一潭清澈无波的镜面,对方很容易被吸进去。 段汀栖忽然捏了一下她的脸:“别这么看我了。”她掏出手机点开一条消息,“孟羡舒跟我倒不是很熟,但互相有联系方式,离开箭竹山的时候她就跟我联系过了,问了下程勇母亲的情况和我的意思。” 余棠脸好端端被捏,于是目光很快在段汀栖手上扫过了一遍,转而看了看江鲤。其实她们两个都对孟羡舒有所了解,但毕竟已经没来往很多年,而且有些事是受到个人主观因素的随时影响的。 段汀栖说:“孟羡舒应该是以前碰到过一件类似的事情,所以想要随手捞一把程勇的家人。” 余棠点点头,“那你是怎么想的?” 段汀栖双手拢着一次性的杯子喝了一口水:“其实这件事很普通,但社会性质非常恶劣。而且从程勇所采取的手段以及过程来看,大巴没有翻下悬崖完全有运气成分的因素,而且最后的结果是取决于公职人员的挽回,也就是你套住了那辆车。” 余棠:“……最后这句可以不说。”怪不好意思的。 段汀栖好像是觉着她可爱,又笑着捏了一下她的脸,江鲤则是又翻了个白眼儿。 “要说,这点很重要,因为不是他主动回头,没有类似‘自首’的情节。所以当时只要有了任何一点别的变故,这车孩子已经没命了,加上老师是二十三条人命。”段汀栖继续说:“所以在量刑和法理上,程勇受再重的刑罚也说得过去,甚至死有余辜。” 段汀栖说得很认真,但转而多聊了一句:“其实我一直觉得在司法的量刑中,过于以‘既定结果’为准也并非很合理,因为很多案子其实可以有很明显的情节判定。就像程勇这件案子,当事的人质没有死亡并不是因为他手下留情,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只是‘当事人’自己命大而已。” 江鲤知道她说的是个什么东西,连连点头,显然很赞同这个观点。 “但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而已,因为情节过程的判定并非条规可以做到,需要人为的参与。而人心复杂,很容易被钻空子,现在的法律设定只能做到规范既定的行为,希望以后进步吧。”段汀栖倒不care她赞同不赞同,转而说:“只是程勇受再重的刑罚都不为过,可他的家人可以得到善待,从人类的同理心来说是这样。” 余棠听到这儿其实就已经大致了解段汀栖的想法了,她觉着程勇罪有应得,但她的家人应该可以少受波及,尤其是舆论这种无形的刀。 而且就像宋端说的,程勇在过往的四十多年里始终处于一种社会底端的挣扎状态,他有很多在犯罪边缘跨出的契机,但并没有那么做。所以在情理上,这家人也不是需要同情,她们需要的是解决问题。 但是这种事,余棠其实回来的路上就想过—— “余棠,”段汀栖忽然将她的手轻轻包了下,放在手心说:“这世上的事很多很杂,许多复杂的社会问题并非朝夕间可以解决和完善,但由此导致的具体事件却一定可以尽力而为,再复杂的情况也是能做些什么的。” 余棠“嗯?”了一声。 段汀栖揉了揉她的手指,“我的意思是你想帮一件事就帮,不想参与就不参与,都没有问题,也无所谓。所有的事情都是这样,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顺其自然和开心就可以,不要想太多。” 余棠忽然觉着段汀栖也是一个很细腻很温柔的人,而且很会哄人。所以如果不是江鲤现在还炫目地待在这里……她其实,也不会怎么样。 于是她转头问道江鲤:“你今天跟宋端打电话的时候,她怎么说的来着?” “宋端这个人还能怎么说,”江鲤摊摊手,“这事儿害她抛头露面的,被那些记者追了一路,可能还得堵上两天。她不甩冷脸都不错了,你还指望她能捐两块吗。” 余棠倒不是指望她捐两块,而是想到了孟羡舒,也想到了这俩人没在一起之后,做事也是南辕北辙。 “问题是这件事真的很莫名,”江鲤也喝了口水,“这是哪颗脑袋能想到这种劫车卡悬崖的法子?最佳办法难道不是把这事儿挂上微博,然后买水军冲上热搜吗?” 余棠:“……你是机灵了,但程勇这个层面的人不一定能想到,而且他的情况有特殊性,不一定能实操。” 她说着说着老感觉哪里不对,忽然撩了一下眼皮儿,段汀栖也思索了很久,这时说:“我已经让人去查了。” 余棠柔和地转眼看向她,“你怎么这么能干。” “夸我还是损我呢。”段汀栖今天第三次捏她脸了,余棠也已经习惯了,对她好看地一笑,“夸呢。” 江鲤却一脸懵逼,打岔道:“等等……你们在说什么?我的脑子呢?” 余棠嗯了声:“你不是当初嫌贵,没买这个东西吗。” “……”江鲤打了她一下,“快点借我用用。” 余棠:“不借,脑子借一点少一点。” …… 在江鲤终于要拔刀的时候,余棠终于恢复正经说:“这件事里面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骗了程勇钱的黄牛。钱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所以这个黄牛轻则是压死程勇的最后一根稻草,重则他还在里面扮演了别的角色。” 江鲤还是一脸懵批,“对叭起,我真的是个没有脑子的女同学,所以你能给我详细总结一下吗?扮演了别的角色是什么东西?” “没什么总结的,因为只是怀疑。比如程勇真的只是被黄牛骗了吗?这个黄牛有没有跟他说过什么话?潜移默化地怂恿和唆使过他什么事情?有没有暗示引导他用这种挟持的方法可以解决问题?” 江鲤还是没有脑子,“啥?黄牛为什么要怂恿程勇干这个?” 段汀栖递给余棠一杯水,接过了话头总结道:“因为黄牛是诈骗,拿钱并不能解决程勇的需求。所以他很清楚程勇全家已经走投无路,再被骗后极大可能会做出一些极端的行为,比如自杀和报复社会。而程勇一旦是自杀,那警方顺藤摸瓜查到他,他就要负极大责任。而程勇如果是选择了劫持,不管出事不出事,他都只是单纯的诈骗,而且警方的查案重点会转移,他也从而会好过很多。” “?”江鲤很迷茫:“你们的脑子一天在想什么?这也可以联想到吗?” “主要我在意的是,为什么在这件事发生的过程中会有人出现在悬崖边趁机对余棠动手,不觉着太巧合了吗?” 江鲤忽然一愣。 段汀栖一副懒得再跟这种凡人多说的样子,喊了林西陵过来打消炎针。林西陵刚才看她们正聊着本市热点相关,干脆就先带卢为出去接诊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一会儿我们先去东郊的灵隐寺转一圈,问问那个诈骗犯的情况,再顺便看看程勇的妻子蒋秀敏怎么说。”段汀栖看着林西陵给余棠打消炎针,“刚好灵隐寺后山有一种非常特殊的菊花,我带你去看看。” 余棠倒清楚暂时躲避媒体是最好的,但有些意外:“蒋秀敏为什么会在灵隐寺?” “孟羡舒送去的,她认识灵隐寺的人。”段汀栖也只大概说了句,没详细解释,先去给余棠拿药了。 孟羡舒确实在各路媒体的眼皮下暂时将蒋秀敏送一个寺庙去了,她是行业顶尖记者,知道所有媒体会怎样做事,所以这一套做得驾轻就熟。 而棣花电视台已经放出了跟警方沟通后的程勇事件的大致情况,并且剪进去了蒋秀敏的采访视频,视频中那个女人跟大巴车内所有相关人员和他们的家属都道了歉,头低的很低,也并没有拍脸。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所有媒体都找不着程家人,也无从报道,但却知道棣花电视台采访到人了。所以不是程家人不接受采访,只是大家找不到。至于棣花电视台怎么找到的?这是每个记者端碗的问题,你总不能跑去直接问你的同行竞争者,问了也可以,孟羡舒也不一定会搭理你就是。 而灵隐寺是个很特殊的地方,这个寺庙不仅一般人想不到,找不到,而且通常远离是非,消息保密性很好。最重要的是哪怕你找到了,你也进不去。 十分钟后,段汀栖已经开车带余棠行驶在了去往灵隐寺的路上,江鲤因为对这种事不怎么感兴趣,所以提前告辞回去了,不过还是出于友情接下了一项特殊的“任务”。 窗外的秋雨非常软绵,带了几分春天的才有的温润。 段汀栖怕余棠无聊,将自己的手机给了她玩儿扫雷。余棠玩儿这种古老游戏时通常喜欢从四个角点起,然后再点中间,有一个爆了就重来。 但这种概率通常很低,所以再一次炸了满屏花之后,余棠忽然眨眨眼,偏头问段汀栖:“灵隐寺背坡的菊花好看吗?” 段汀栖目不转睛地开着车:“跟你一样好看。” 余棠:“……” “段汀栖。” “嗯?” “以前有人夸过你很会说话吗?” “你是第一个。” “那真荣幸。 “我也是。” 我也是。 是认真的。 茫茫人海认识你,真荣幸。 第33章 赊账 灵隐寺坐落在棣花东郊的一个小半坡上,地方并不偏,看起来也挺像那么一回事儿,香烟袅袅的。 段汀栖将车在坡脚停下后,余棠坐在车里抬头望了两眼,忽然轻轻叹了一声,跟段汀栖说:“其实我知道这里,也认识两个前辈,孟羡舒认识的人应该也是他们,那是当年宋端带她来过这里,那时候同性婚姻还没有合法化,宋端在这里向她求过婚。” 段汀栖安静听完后轻轻嗯了声,下车撑起伞,“走吧。” 大概是下雨的缘故,今天来灵隐寺的人并不多,余棠踏着脚下的青石板台阶时,还看了看侧边的一座小土砖塔,这座塔是正儿八经从唐朝传下来的,但外形看起来灰扑扑的,并不起眼,里面还曾有人轻生上过吊,所以后来封掉了,也没什么名气。 余棠边走边跟段汀栖说:“这寺庙以前其实隶属正经的少林寺,但后来全国的分寺每年都要向总寺交一种类似于入会费之类的东西,所以灵隐寺就干脆拜拜,另立门户了。” 段汀栖听得笑了声,两人身边间歇有俗家弟子和香客走过,等走到了稍微人少的地方,她才随便问余棠:“你信佛吗?” 余棠也随便弯了弯眼,伸手拨开一支兰条,“等一会儿你见了这寺里的人,你就知道了。” 寺庙的大殿是三进三出的,各供奉着佛祖和菩萨之类的,余棠带段汀栖径直拐到了侧厢,进门就见一个慈眉善目的小和尚正单手打了个谒语,在厢台后送走了一对中年夫妻。 他收回视线后也没往门口看,而是就地把头一耷一撑,看样子就准备开始补眠了。 …… 余棠闲散地倚在门桩上没动,指节在门板上清脆地扣了扣。 小和尚长得像个弥勒佛,抬头后忽然咦了一声,本就自带三分笑意的眼睛未语先弯,站起身利索地跟余棠和段汀栖招呼道:“两位施主想看些什么,我们现在有心诚则灵手串,随缘转运佛珠,和辟邪开光福袋哦,都是开学价哦。” “……”开学价是什么东西,余棠站直,拉着段汀栖走了进去,低头扫过那些东西,“怎么卖?” 小和尚十分积极:“手串,佛珠和福袋单件都是338一个,打包整一千哦亲。” 余棠点点头,看着那些玩意儿,“不向工商局投诉能便宜一些么。” 小和尚脸上的盈盈笑意丝毫未变,手一抬:“我们寺在工商局都是有注册备案的,这些分别是正宗的水晶,大叶紫檀和金丝苏绣,本寺小本生意,诚信经营,只收个开光香火钱哦亲。” “……”段汀栖站在旁边一言不发,也面无表情,可能是被这年龄不明的小和尚亲地不想吭声。 “行了。”余棠掏出钱,抬眼问他:“惠普大师和汇源大师呢?” 是的,惠普和汇源,两个老和尚以前是少林寺“济”字和“灵”字辈的,叫济普和灵源,但后来另立门户了就不能用这两个法号了,所以分别给自己改了个电脑名和果汁名。 小和尚看她捞钱的姿势后眼睛唰唰一亮,“汇源师叔祖前几年就圆寂了,师父近日刚下山云游,去普度……” “说人话。” “哎,师父下山旅游去了,顺便看看能不能挣点儿外快。” “……”余棠什么都没说,从掏出的钱里抽出一张十块,买了两杯茶。 准确来说也不算茶,而是灵隐寺后院有一棵惠普老和尚亲手种的树,品种不明,但叶子可以褥下来炮制成茶叶。喝起来很苦,茶香全无,但却有一种非常特殊的回甘,有点类似于啤酒。余棠也是小时候随叶巍来喝过两次,现在算起来已经很多年了。 而这么多年,树老了,塔旧了,一位前辈也走了,唯一不变的怕就是这杯茶了。 加上眼前这个给故人上茶的小和尚比余棠还小两岁,当年连个木鱼都敲不好,经常被罚洒扫,委屈的时候眼泪鼻涕一锅烩,现在看起来应该还是敲不好木鱼,因为天赋是卖货。 直到让段汀栖手里能拢个东西不闲着后,余棠才继续撩拨着这些金丝水晶地问:“寺庙这几年情况是不是不太好?这些玩意儿平时能卖出去吗?” 小和尚似乎对她问出这种话很吃惊,一副“你何出此言”的样子,认真解释道:“信徒的狂热超乎你想象,实不相瞒,我们已经在山下开了六家连锁的小饰品馆,并为棣花提供了数十个工作岗位。” 余棠:“……” 小和尚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宋端每年也还在我这儿买一串许愿珠呢。” 余棠有些意外:“宋端也买这些东西吗?” “什么叫这些东西,”小和尚纠正她后转而道:“宋端前几年还想入寺出家呢,但是主持师叔没收她,师叔说佛是普度众生的,不能渡己。” 余棠忽然愣了一下,抬起眼,“宋端,想过出家?” 小和尚也没多说,只是含蓄转道:“那位孟记者也是,今天上午送来一位施主托我暂时照看后,买了两串手链。” 余棠沉默了很久,最后指腹轻轻压了一下茶碗的边沿,“好了,带我们去见孟羡舒带来的那个人。” 小和尚哎了一声,企图向她挤眉弄眼:“孟记者过来托人还买了两串手链表示表示呢,你……” 余棠头都没抬,沾染了茶水的手指轻轻一弹,顿时就有冰凉的刀锋感从小和尚耳边擦过,他立刻闭嘴,安静如鸡地起身带起了路,只是嘴里还咕咕哝哝着什么你可真小气之类的话。 段汀栖偏头看了看余棠,没说什么地把她的手牵进了手心,轻轻揉了揉手指。 余棠心里那点因宋端而起的情绪顿时就好像化开了,也回牵了下段汀栖,叹了口气:“我没有不高兴,只是有点说不出来的感觉。” 就是那种看到身边朋友过得不太好的唏嘘和无力,是一个正常人生活中常有的情绪,不痛不痒,也可能一闪而过,却在闪过的时候让人有点怅然。 段汀栖这么细腻通透的人,自然是知道的,所以只是选择牵了牵她的手,并没多说什么。 但三个人刚走出侧殿,迎面从罗汉堂出来的一位中年大妈忽然喊了声:“余大师!” “……”余棠一抬眼,看向这个大妈,企图三两下分析出这是谁,又为何要这么喊她,然而……没分析出来,因为她好像不认识这么一号人。 但是大妈还挺激动,走近两步端详了一下她后连声说:“是你啊,真的是你啊余大师!我那天在小区楼下果然遭贼了!” 三人停了下来,二弥小和尚一脸不明情况,段汀栖则是挺感兴趣地在中年女人脸上转了一圈,又滑稽地看了眼余棠,安静旁听。 余棠也是听完这句话就忽然想起这一茬了,她余光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段汀栖,心里已经升起不太好的感觉了。 那是她刚回国一贫如洗的时候,在天桥小胡同口旁观临摹了一个算命的,然后……在机场随机瞅人尝试着做了几回神棍。她记着她当时跟这个大妈说的是——您好,我观您今日灵台不清明,恐有破财之灾…… 不知道现在装作不认识还来不来得及。 “我以前倒是知道有些大师算得极准,但是不知道大师还会在马路牙子上见义勇为呀!所以那天真是冒犯你了,余大师!”大妈一口一个余大师,喊得余棠快要伸手盖脸了。 她现在只想赶紧离开事发现场,于是简洁地搭话道:“那后来呢,您没事儿吧?” “没事儿!”大妈也不知道是天生嗓门大还是情绪高涨,声音挺大:“我家就在小区一楼,我发现有贼跟着后立马喊我老公出来把他打了一顿!然后报了案,这贼竟然敢偷到老娘头上。” 余棠:“……那就好,我们还有事要办,您……” “我今天是想来求个卦,看看我那还没出生的孙子是男是女。”大妈好像不太好意思,犹犹豫豫地朝余棠问道:“没想到今天刚好碰到您了,真是有缘,您是真大师,算得准,能顺便帮我再卜一卦吗?我还诚心准备了香火的!” 段汀栖已经大致听明白了,在旁边不显山不露水地笑歪在了柱子上,半阖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她左看看,右看看,忽然想着像江鲤那样的真正的魔教弟子都已经金盆洗手、投身教育事业了,余棠这种名门正派的混子反而在厚颜无耻地招摇撞骗。 “……”余棠好像看懂了她眼里的戏谑,索性破罐子破摔道:“不好意思,我已经转行了。” 大妈脸色一变:“怎么会!” 余棠:“……生意不太景气,就转了?” “这……”大妈唉了一声,好可惜地唏嘘道:“你说说现在那些不讲究的年轻人,整天信什么水逆之类的,反而有眼不识真大仙。” 余棠:“……我不是大仙。” 大妈觉着她太谦虚了,夸道:“那您至少也是半仙了。” 余棠:“……”无所谓,随便吧,放我走。 “那个,”大妈又犹犹豫豫的,“您真的不考虑一下吗,我还有个亲戚最近搬家……” “不了。”余棠端端庄庄地打断她,“我已经暂时找到一份工作了。” 大妈好遗憾的样子,但也不好多劝,只是可惜地问道:“是什么工作?” 余棠想了一下,认真说:“公务员。” 大妈:“……” 这,好像跨度有点大? “您快进去上香吧,我们还有点事就先告辞了。”余棠朝大妈点头示意了一下后,拉着段汀栖抬脚就走。 段汀栖直到这个时候才光明正大地瞧着她笑了半天,调侃道:“怎么算出来有‘破财之灾’的,大仙?” 余棠立马在她手心挠了一下,跟猫轻抓似的,“机场贼比较多,我那天看到有人跟了她两条街。” 段汀栖笑出了声,忍不住靠近她耳边小声揶揄:“这年头出去行骗哪儿还有用真名的,你是有多老实。” 余棠板着脸跨进门,故意把门砰通一合,把她关在了外面。 段汀栖在门口笑得好开心,自在地推开门后还好像用气声说了句“真可爱”。 余棠一脸没听到,正经看向了厢房里的蒋秀敏。蒋秀敏已经从一开始迷茫惘然的状态缓和下来了,孟羡舒把她留在这里,又嘱咐了几句话后就暂时离开了,她还很忙。 段汀栖进门后往蒋秀敏面前的桌子扫了一眼,那上面放着十几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字迹很拙劣一般,认真看的话还有很多错别字,那是蒋秀敏想手写给大巴车事件波及人员的二十多份道歉信。 其实他们的基本情况,段汀栖已经通过各种渠道了解的差不多了。程家之前之所以不回原籍,不仅是因为他们老家的教育条件已经非常落后,还在于医院基本只有社区卫生所,也就是程勇母亲的病将无法医治,所以拖住了他们的脚步。 据孟羡舒说,他们去年就考虑过实在不行就回去,但那时程勇母亲刚刚查出了肺癌,农村老家根本无法治疗。而程家的祖屋也在十年前就卖掉了,那个落后的村子也根本不需要大巴司机,蒋秀敏回去后更是无法找到工作,所以他们回去后也无法生活,进退两难。 尤其是其实在尝试过大城市的生活之后,一般的人就真的很难再退回去,哪怕活得再艰难,也想要留下来,更何况程家人已经无处可去了,长久的焦虑本来就让他们活得痛苦不堪。 但是让段汀栖最终决定过来见蒋秀敏一面的原因,一半是余棠,另一半是孟羡舒告诉了她一件事,那就是程勇夫妇曾经还有过一个儿子。 程勇夫妇本来今年都将近五十了,双胞胎女儿才七岁,那是因为他们之前的那个儿子,曾在十六岁的时候在老家水库为救两个溺水的小孩去世了。程家人悲痛欲绝了好几年,最终变卖了贫薄的家产,举家离开了那个处处有儿子生活痕迹的村子,成了一家外乡的漂泊人,之后稍稳定才又要了两个女儿。 而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后,据林西陵说,程勇的母亲从离开箭竹山的时候就几乎以泪洗面,认为是自己的病拖累了全家和子女,也是自己的病造成了程勇最终走出这么一步错路。所以那个老人现在已经坚决不愿意再治疗,没从楼顶一头跳下来都是好的了。 这一家子人从来卑微,半生艰难。 踏进门里后,段汀栖心里叹了口气,也没有多余寒暄,在桌前接过了蒋秀敏小心翼翼倒过来的水,温声跟她说:“没关系,都会过去的。” 她并非站着说话不腰疼,而是心里来回地想过很多话后,发现无话可说,都苍白且无力。 蒋秀敏忽然就用手捂住了脸,无声呜咽。 小和尚看不得这种压抑的事,悄悄合上门就退出去了。 余棠坐在段汀栖旁边,两个人默默看蒋秀敏哭了很久,段汀栖才开门见山地说:“你们家的大致情况,孟羡舒都告诉我了,就是送你过来的那个记者。” 蒋秀敏抖着下巴点头,段汀栖又说:“程勇的事情,我可以帮你介绍不错的律师,费用会在你们能承担的范围内。而不少警察和公务人员也听闻了你们家的情况,在联系到你们的原籍调查后,大家和你们村子里都有人提出想力所能及地帮你们一下。” 她这里说得比较含蓄,但全部是真的,确实是有个从农村出来的小警察有所触动,已经在组织小范围的为程家人捐款。 蒋秀敏眼里忽然又涌出眼泪。 段汀栖继续说:“而你们还要生活下去,孟羡舒会帮你们尽量隐瞒身份,现在的媒体和大家的忘性都大,只要没有有心人揭事,差不多小半年,这事就算过去了。但是有一点,我建议你最好先给两个孩子改姓,可以跟你姓。” 这里她也没有说得很明显,因为出了这样的事,程勇的孩子哪怕走到天涯海角,这对双胞胎都是很容易被联想到的。没有家长会愿意自己的孩子跟一个能挟持整车孩子的恶性罪犯的孩子在一个班,甚至一个学校都会觉得危险。哪怕人人都是善良的,不会闲得没事儿就去指责谩骂别人,但这种担忧却真实存在且在情理之中。 蒋秀敏听到这里眼里又出现迷茫的神色,怯懦道:“我……” 段汀栖观察她应该不是不愿意的意思,而是根本不知道在程序上是否可行,她动了些恻隐之心地安抚道:“有正当理由的话,孩子是可以改随母姓的,想要改名也可以,主要看你的意愿,你没有问题的话,具体要怎么做我可以指点你。” 蒋秀敏动动唇:“谢谢……谢谢……” 段汀栖也没说什么不客气的话,而是最后说:“剩下的是我能帮你的,你们肯定无法在棣花再待下去了,因为孩子无法入学,以前不能,现在更不可能,政策永远不会也无法为某一个个体妥协,希望你能懂。” 蒋秀敏低声说:“我懂……” “所以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建议你去两个地方。第一个是西北的林城,相对偏僻一些,但也是省会,那里历来有落户优惠政策,比较适合外来人口生活,你们去的话可以永久落户,以后生活各方面会很方便。而我家里在那边有一个小工厂,你过去后可以自己找工作,也可以进这个工厂,工资节省些的话,大概是够你和孩子的日常花销的。” 她没有提程勇母亲,因为程勇母亲的病本来就是肺癌晚期,还能活多久都不好说了。 余棠摩挲着手里的茶碗,静静看着段汀栖。 段汀栖继续说:“第二个地方是棣江,也就是跟棣花紧挨着的临省辖市,这里虽然落户也不容易,但处于正发展阶段,暂时对外来务工人员的各项限制比较松,走动一下的话,孩子可以上学,而你的工作机会也比较多,只是信息跟棣花会比较相通,这点不太好说,你应该明白。” 蒋秀敏点头:“我明白。” 旁的人也就只能力所能及地做到这么多了,帮她们筛选和找到她们这个阶层无法触及的信息和出路。无论如何,每个人这辈子怎么样,还是得她们自己去生活。 “好,总之这些你自己这几天先考虑一下,不急。”段汀栖解决了来这里的一件事后,重点转向了第二个,“我今天来,还想重点问一下骗了你们三十万的那个黄牛的情况。” 蒋秀敏茫然了一下,抬起头,“这件事……我们报案了。” 段汀栖早有准备地从包里掏出了纸笔,点头:“我知道,但是监控录像没有查到人,警方也是大致记了体征,我现在想详细请你回忆一下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余棠很意外地看了眼段汀栖放在纸笔上的手,“你是学过这个吗?” “学过画画,业余的。”段汀栖很谦虚,但在蒋秀敏的描述下所画出的肖像却非常逼真,是能看出几分功底的,而且各种改动很少,蒋秀敏最后连连点头,“就是这个样子。” 但是。 段汀栖和余棠的目光同时落到了纸上,这人是个大胡子,据描述一脸毛留得非常长,五官都遮得差不多了。众所周知,男人都留起胡子后一张脸会毛绒绒到难以分辨,更何况,这么明显的表征,这个大胡子在骗完钱后大概率会把脸刮干净,那样再次擦肩而过的时候你都不一定能认出他。 段汀栖沉吟了一下,“除了长相身高和所穿的衣服,你还记得他身上有什么别的特征吗,比如脸上某个地方是否有痣,手脚有没有特殊的地方。” 她有点刻意引导的意思,蒋秀敏也在回忆后说:“他笑起来牙很黄,还有点龅齿,手好像很普通,就胖胖的,但脚腕那块好像不太正常,有点太粗了,几乎都跟膝盖差不多……” 段汀栖忽然跟余棠对视了一眼,果然又是走脚帮的人。 余棠下意识想把这个人的肖像拍下来,查人这种事当然还是得找江鲤。但她摸了摸兜后,才想起来手机已经去世了,而段汀栖是不会有江鲤的联系方式的。 然而,段汀栖已经拍了起来,并且翻到了林西悦,边发边说:“她们根本就是一家的,林西悦还收费便宜。” “……”余棠定定看了段汀栖的侧脸两秒,心想这个人也很可爱。 段汀栖忽然偏头:“在想什么?” 余棠立刻说:“没有。” “怎么能没有,你难道不应该反思又花钱了吗?” 余棠:“……” 段汀栖眼里藏着笑,忽然又意味深长地捏了下她的脸,“行了,让你赊账的,我利息收很低。”她站起身,“走吧,去看菊花。” 第34章 毛绒绒 雨丝细细密密的,段汀栖和余棠并肩走在后山的石板路上,入耳是雨滴落在满山花草上的沙沙声,被风一吹还有些凉。 余棠的外套在箭竹山裹了程艺朵,还没取回来。 段汀栖偏头看了她一眼:“冷吗?” 余棠顺便试了试段汀栖的手心温度,这人的手通常比较凉,应该是天生体温低上一两度的那种人,所以平时比较怕冷,在公司开足了冷气时喜欢频繁换衣服。 所以她刚想说声“不用脱,你穿着吧”,段汀栖说:“冷的话我给你借件袈裟。” 余棠:“……”浪费感情。 段汀栖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撑着伞,一手搂了一下她的腰,自然地说:“过来,靠近点儿。” 余棠:“……”你倒是真会。 两个人沿着石板小路走了很久,段汀栖边走边开讲三箩筐废话,直到最后眼前已经没路了,她们并排站在一个风崖口时,余棠才四下望了望,“所以花呢?” 段汀栖抬了一下眼:“我瞎编的,只是随便带你来这儿吹吹风。” 余棠:“……” “你是认真的吗?” 段汀栖收回视线,撑着伞换了个边,把她抹了药的一侧胳膊换到里侧,语气十分自在地笑:“我的意思是现在看病难,看病贵,带你适当吹吹风,清醒一下,有助于你下次记着少受伤。” 余棠:“……” “当然,只是期望,受不受伤还是看个人意愿。”段汀栖跟摇挂钟一样摆弄了一下余棠的胳膊,“就是我还指着你这俩小爪子给我做饭呢。” “……”余棠忽然面无表情地说:“江鲤说陕北有一种挂面很好吃,做起来还方便,要不然我们回头买一箱试试,不错的话以后常做。” 段汀栖:“……别,爪子是好话,毛绒绒的很可爱,我夸你呢。” 余棠伸手拽了一下她的“毛绒绒”,“下山。” 她倒是看出来了这坡上以前确实是有菊花的,但是不知道怎么着就给铲了,估计段汀栖心里也很懵批,所以都开始胡言乱语了。 瞧瞧都说得什么,还毛绒绒的爪子是好话。 两场接连的秋雨过后,棣花的天彻底凉了下来。一个接一个的社会热点奔涌而出,终于带走了那些企图深倔程勇事件的媒体工作者的视线。而对这件事本来有所关注的各界人士因为媒体的报道工作不到位,也很快就把这茬忘到了脑后。 据说那个发起捐款的无名小警察已经将筹措到的钱交到了蒋秀敏手上,蒋秀敏也给两个孩子改了名姓,选择了棣江继续接下来的生活。除了方便照顾时日无多的程老太太,还有以后方便随时探望程勇的考量。 是的,正式的判决下来还需要很久,但律师说程勇应该判不了死刑。 希望一切都能重新开始。 窗外的天灰蒙蒙的,不时有风哗啦啦地吹进客厅,路边的梧桐都黄了,满大街都是飘零的树叶。 余棠关上窗户,把豆浆端上桌面时,段汀栖终于从她的卧室里施施然踱了出来,身上还香喷喷的,是今天换了不同味道的香水。 而且这人不仅爱香气袭人,还很爱穿各种衬衣,衣柜里可能整整齐齐挂着一打。但不管是鸽子灰还是纯雪纺还是细条纹,她都能穿得很好看。 余棠坐下的同时顺便打量了一眼,嗯,今天是亚麻衬衣,一如既往,好看的。 一直似有若无注意着她表情的段汀栖终于满意了,直接端起小碗的粥喝了一口,“你今天去哪儿?” 余棠寻思了一下,“有半盘煎饺煎糊了,一会儿给江鲤提去。” 段汀栖立马就笑了,余棠这个爱“投喂”江鲤的习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吊诡的很,但莫名喜感。 她笑眯眯了半会儿后说:“蒋秀敏今天下午会去见一下程勇,明天就带两个孩子离开去棣江,你留心一下,有什么特殊情况就给我打电话。” 余棠咬着虾饺点点头,其实在这件事里段汀栖看似并没怎么跟蒋秀敏联系,但肯定还是有很多地方在背后打点了,毕竟光是两个孩子要中途异地插学,这件事普通人办起来就没那么容易。至于孟羡舒那边,没人知道她做了些什么,据段汀栖说是问了也不承认系列。 有些人行事风格就是这样,旁人多管就是不识趣了。 快下车的时候,段汀栖忽然合起她的一份报价表偏头问余棠:“我今天这个香水还行吗?” 余棠很务实:“我比较喜欢之前那个澳梅味的。” 段汀栖没说什么了,一言不发地就下车关上了车门,连惯常的下午饭点菜项目都省略了。 余棠笑着低头给她发了个红包,名为哄哄段总的小脾气,实则是把箭竹山那天报销下来的花费转了过去。她们现在虽然已经彻底熟悉了,但在有些事情上余棠还有自己的坚持。 她转完账后指腹在屏幕上停了一秒,顺带着滑进聊天记录看了看。现在的聊天记录都有云端备份,即使她一个月去世一个手机这些东西也都还在。所以算起来,她们已经成为“家属”快三个月了。 真快啊,余棠心里想着,把新手机装回兜里,将车掉头开进了车流。 江鲤虽然对她这种将自己当成“糊饭处理场”的行为真的很气,但偏偏每次嘴上都很诚实地照单全吃了,同样很吊诡奇异。 这大概是就是现代版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两个人把老祖宗的话诠释地生动又形象。 余棠端着水靠在木质吧台前,往一个积木室扫了一眼,问江鲤:“感觉怎么样?” “都挺乖的,而且七岁的年纪了,其实已经懂得一些事儿了,所以话也不多,平时跟别的小孩说起话来都小心翼翼的。”江鲤吃着糊煎饺叹了一声。 积木室里是程勇的两个女儿,最近都托管在江鲤这儿,余棠倒没跟这两个孩子多接触,她平时虽然看起来对小孩温柔又耐心,但实际上除了程艺朵,并不怎么跟别的孩子打交道。 江鲤因为不关心这事儿,消息认知还停留在远古,见余棠提起这俩孩子了,就顺嘴道:“这事儿宋端是可以管,但具体怎么解决就很难,你直接安排了那两个小姑娘去上学吧,那剩下的人怎么想?万一再来一个炸弹挟持全校怎么办?你到时候把宋端整个塞火眼里都不够填。” 余棠忽然照着江鲤的头打了一下。 江鲤顿时给呛得一噎,“我的天,你干什么,你现在竟然还随手打人,你是怎么回事?” 余棠:“不要编排宋端。” “??”江鲤非常迷茫,“我哪里编排她了,我不就是说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吗?就像以前的武林名门正派都是扶弱济贫的,一千年前有人在路上跌倒也是可以扶的,可是现在不行了,现在大家都很忙,且家里都没有矿。你哪怕有矿管了点儿什么,还会有人站旁边儿说你圣母,就因为他自己什么都没做。” 虽然说得驴头不对马嘴,但余棠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忽然想起了叶巍。她出神地想着如果是叶巍还在世,他碰到这种事情时会是什么反应——怕不是也会把蒋秀敏带进国企当工人,毕竟他自己也是一辈子穷得从来没攒下两吊钱,看着工作不错,实则叮当作响,比余棠强不了多少。 换句话说,余棠这贫穷的作风是有迹可承的。 “想到叶叔叔了吧?”江鲤忽然瞧了眼余棠问。 余棠垂了下眼,没吭声。 “唉,要不怎么说呢,以前那些江湖意气的行侠仗义,放到现在都是‘多管闲事’。”江鲤没心没肺地拖着个抹布擦了擦桌子,“来,胸含一下,挡着我擦边儿了……”她在正经与没个正形间随意切换,“区别就是以前管的起,现在管不起了而已。而且站在宋端的角度来看,没有解决最根本的问题和最主要的问题就还是等于零。” 余棠想了想,也没错。 她们这些人怎么说,先辈是真大侠,后辈也是真破落户。 要么一穷二白,自己都揭不开锅。要么身居高位,却反而要顾忌许多。 时代进步了,缠在人身上的枷锁却更多了。 窗外无端秋风瑟瑟的,还有一股萧索之意。余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什么时候养成了一种段汀栖独有的,爱把用过的纸巾叠成四四方方的习惯,指腹在纸的边缘细致压出一条棱线后问:“走脚帮的那个人找的怎么样了?” “快了,已经摸到是永兴坊东市的一个小混混,这几天都在一个小麻将场赌钱。我没让打草惊蛇,暂时先摸到住的地方和平时接触的人再说。” 江鲤撑着下巴,目光一瞥,“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但实话说吧,这种小混混都是惯犯,油得很,平时犯点事儿,警局里一关一放跟回家似的。那些不正当搞来的钱都有提前勾结好的渠道流过一遍,就跟正儿八经的洗钱一样,你到时候哪怕人抓到了,但钱都经过各种渠道‘花’出去了,反正是追不回来。而他们呢,最多关个几年出来,继续拿回钱逍遥自在,你拿这种痞子根本没办法。” 余棠眼尾忽然凉凉一牵。 江鲤立马接着说:“少胡来,别以为你不说我就真不知道你这几年都干了些什么。”她认真挑了挑余棠轻若无物的兜,“侠以武为忌,有些东西既然装起来了就不要再拿出来了。劫富济贫不叫侠,帮忙杀人更不叫侠,你手上这把刀现在但凡出了鞘,就是犯罪。可少来了,我没钱捞你。” 余棠听她罗里吧嗦地说完一大堆,只是慢吞吞喝了口水,“你扯什么呢,我说什么了吗?” “……”江鲤很气,“你刚刚那架势就差没明着在脸上写‘我要出去当大侠了!’” “我是智障吗。”余棠装模作样地斜了她一眼,给茶壶里加了两朵玫瑰花的小花苞,“我只是关心走脚帮那些人对我念念不忘的一飞刀而已,和平卫士一天都没你想得多。” 江鲤冲她直接竖了个中指,余棠却没看她,而是冲着花茶忽然低眼问了句:“那现在什么才是侠呢?” 江鲤一顿,“谁知道呢,家里有矿出去发才叫侠吧。” 余棠没说什么了,加好水后拢着茶壶轻轻摇晃。 外面的大风越卷越细,小刀一样从来来往往的路人脸上刮过。一辆送锅盔和荷叶饼的小三轮慢慢驶入一个巷子后,停在了一间小餐馆门口。 送饼的车主边卸货边跟小餐馆老板递了一根烟:“老哥,有一个人想跟你打听一下……” 与此同时,这条巷子里的各种水果铺子,理发店和寿衣铺子都有各种不起眼的人进去跟老板熟络打听了起来。 “哎您好,有这么一件事儿想劳烦问一下您……” “可不是,欠了我不少钱还找不着人……” “他平时就是这样的人啊……” “那您知道他平时都爱去哪些地方胡混吗……” “好嘞,谢谢您啊,您真是个好人……” …… 各种消息雪花一样地很快汇集起来飞到了江鲤的手机上,林西悦也同时通知给了段汀栖,但段汀栖今天被一个季后会绊住了脚,边低头看手机还边在说:“都第三季度了诸位还在套用第二季度的价格清单系数,不知道这就是虚假宣传吗,万一我没有检查出来,事后的品牌折损谁来担责……” 她被一部分日常只是来公司磨个点钟的混子弄得正压着脾气,只匆匆大致看了一眼消息后就进了会议室,暂时没管。 另一边的孟羡舒其实在蒋秀敏之前,也单独见了程勇一面。程勇褪去了狠厉之后的脸,看起来还有一点秀弱,颧骨很高,细细瘦瘦的。 跟孟羡舒那天在半山崖上的印象一点都不一样,或许这才是真正的程勇。 一样的是程勇也很沉默,他跟孟羡舒对坐许久之后只开口说了一句话:“我女儿现在能上学了吗?” 孟羡舒有一瞬间说不出话来,因为她知道程勇真正问的是什么意思。两个人对视良久后,孟羡舒脑海中想起了那天在半山腰时有个人的平静阐述,于是开口回复:“这本来就是你们应有的权利。” 程勇嘴角扯了扯,并没有触动地笑了一下,戴着手铐起身,离开了椅子。 孟羡舒忽然抬头问:“那天为什么选我。” 她是指程勇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她接近大巴车的事情。 程勇闻言深深看了她一眼,“因为我之前看过你的新闻。” 孟羡舒心中忽有所动,这时程勇也选择问了她一个问题:“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其实在事情发生的时候,很多细节无法注意太多,但事后一遍遍回忆的时候。总有些地方是能回忆起不对的,比如本来没有那么想接近大巴车的宋端,还比如孟羡舒和宋端在最后时刻的无端默契。 孟羡舒沉默了片刻才答:“是以前的爱人。” 程勇很平静:“难怪,所以你们说到底还是会袒护她,还是不会逼她接受采访,给我们这些人一个说法。” 孟羡舒没抬头,“这是一个私人的问题,本来我不想多说。但是我愿意给你多解释一句,因为我们已经不在一起了,所以不想再有多余的牵扯。” 在探视室门口垂眼听了很久的女人忽然沉默起身,夹着烟离开了这里。 程勇听完她最后一个回答后顿了一下,点点头,转身离开了这里。 这场采访是从旁全程拍摄的,在镜头的最后,这个制造了轰动挟持案的大巴司机转向东北的方向,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东北是特立实验小学的方向,这个躬是鞠给大巴上二十二个孩子和两名老师的。 棣花电视台的面包车停在市局门口等孟羡舒,车上的季庭予目光静静地目送着一个齐肩短发的瘦高女人离开后,收回视线,什么都没说地拿过一个保温杯递给了刚出来的孟羡舒。 保温杯里是酸酸甜甜的橘子水,温度适宜,连香甜的味道也很浓。饶是程声,也被这种过度的关心吸引地在季庭予和孟羡舒脸上各看了好几眼。 “看什么,让你准备的素材整理好了吗?”孟羡舒突然问话。 她明明语气很平常,程声每次被点到的时候却莫名紧张,唰地掏出小笔记本,甚至还有些结巴,“准备好了,好了。” “狗爬字。”孟羡舒接过本子时还点评了一句。 程声:“……” 季庭予在旁边默默笑,问孟羡舒:“真的不换专题么?” 孟羡舒头也不抬地翻了会儿稿子,“不换,就做这个。”她大致整理好所有东西后,抬手拢了拢头发,按开保温杯按钮喝了一口橘子水,“不过的话咱俩刚好休今年的年中假。” 季庭予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点点头,“你这么说的话我倒是还有点期待了。” 孟羡舒没有看她,也没有再多说话,只是靠着椅背轻轻闭上了眼睛。车里安静了下来,只剩程声在默默分析着这幕貌似是单边深情的办公室恋爱。 外面风声渐大,天色慢慢暗了下来,但入秋也不能改变堵车的现状,大家该在路上塞成什么样子也还是什么样子。每天都有人在一天的头晕脑胀后烦躁不堪,卡在路中间将喇叭按得震天响。 段汀栖以超过下班时间半小时的点钟从会议室出来时,才看到了手机上的消息,她顺着闪烁的头像滑进去,点开了第一栏。余棠已经悄无声息地在她的列表里置了顶,待在了最容易被看到和点到的地方。 “今天有点事儿,我可能不去接你了,晚饭给你订到了公司,记着吃了再加班,乖。” 段汀栖看完这条消息后忽然皱了皱眉,边翻到林西悦的对话框边抓起了外套下楼,迅速滑完后转到通讯录,直接给余棠打了过去。 第35章 社会法官 天色刚暗下来,路边的小摊贩却支好摊子有一会儿了。这片区域临近棣花最繁荣热闹的永兴坊,所以平日里人来人往,每晚摆摊做点儿拉面臭豆腐之类的小生意,一个月倒也收入不菲。 余棠还是平日里两手空空的样子,安安静静地坐在一个露天小方桌上吃馄饨。悄悄跟了她一路的江鲤被熏得饥肠辘辘,正嘀嘀咕咕地伏在墙头上暗骂,一个没注意,眼前忽然凭空出现一个还带着油花的塑料勺子!毫不客气地将她打了下来。 妈的! “哎,姑娘,你这是……”馄饨摊老板顿时持着铁勺转头看。 “老板,付账。”余棠掏完钱,瞧了余棠一眼,“还趴着不起来?我暂时还活着,不用拜。” “……”江鲤冲她竖了个中指,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一身的土渣子。 这地方虽然建设得还行,但环境很糟糕,风一吹空气里都是满满的灰粒子,也不知道余棠是怎么安然地坐那儿吃完一碗馄饨的。 “想跟就跟,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做贼吗?”余棠边走边说。 江鲤抬手揉揉腹部,勉强安抚了一下自己叫嚣的胃,一脸气平了的样子,“我倒是没提出来,提出来要跟了你一准儿又把我溜八丈远。” “瞎说,我没有这个必要。” 江鲤的肺泡又开始翻涌,方才压下去的气刚泛起来,余棠就给她看了眼手机,“我是报备了的。” “哈?”江鲤看了看戳到眼前的手机屏幕,还真是陆钦河的短信,只是嘱咐了余棠行事注意分寸就行。 余棠给她看完就把手机改成了静音,按灭装回了兜里,低头说:“来了就一起吧,你一会儿掐着时间报警。” 江鲤操了八条河的闲心终于放回了肚子,自己肩脊懒洋洋一垮,还要勾肩搭背地搂上余棠,“嗨,那你放松一点儿啊,气势不要这么吊,你是去做工的,不是去登基的。” 余棠:“……” 两个人拐到了一条细长的泥巷子,据江鲤手下发回的消息,那个疑似走脚帮门众的黄牛就住在巷尾倒数第二家的一个破烂院子,而他平常爱在巷头的一家小馆子搓麻将,麻将馆管一日三餐,熟客还提供硬板床住宿服务,所以这里一天二十四小时都烟雾缭绕的,各种嘈杂声响成一团。 两个人站在麻将馆门口,同时往里扫了一眼,江鲤有些无聊地收回视线,“我们已经有眼线进去了,人很快就出来了,走吧。” 余棠知道她的意思,听说黄牛平日里虽然跟那些日常嫖赌的地痞没什么不同,但他本人却是一个有额外自制力的人,每天都给自己规划好“准线”,就是不管是输还是赢,只要到达了他心里的这条线立马就收手回家,绝不多留。 还挺时尚的,一个混吃等死的街头二流子,还给自己搞了个严格的“风投规划”,更难得的是还执行下来了。 余棠听江鲤扯完了二两闲话后,就脚也没停地轻轻一翻,进了黄牛的破烂院子。 江鲤则是啧了声,又往回溜达了半截儿,悄无声息地坐上了一棵歪脖子树,跟余棠里应外合地望风。 果然不出十分钟,一个脸上干干净净没胡子的中年油腻男掀开帘子走了出来,他跟每次进出门一样,下意识地左右张望了两眼后,才叼着烟摇头晃脑地下了三个台阶。 他这两天本来手气就不错,今天很快赢够了两千后还有点舍不得走,不过心里的暗示还是迅速战胜了这点小闪念,过了十二点就是明天了,睡一觉再来就行。他从来没破过这条自己给自己订的“规矩”,坚持到现在心里几乎有点得意洋洋的小自负了。 经过卖冷饮和零食的小摊子时,圆脸油腻男熟练的拿了一瓶啤酒一包杂牌烟,只掏出了一张二十还“大方”地摆摆手,“不用找了”,然后昂头哼歌地继续往前走。 莫名优越幻觉。 江鲤倚在树上懒洋洋地哼笑了一声,掂了掂手上随便拈起的一颗小石子,抬手往圆脸手上一弹。 叮! 非常清脆的一声响后,圆脸正仰头喝着的啤酒瓶忽然碎了!玻璃渣子和酒液迎头流了一脸! “谁!”圆脸被吓了一跳,立刻弹到一侧墙边,紧紧背靠上去,眼睛谨慎地四处瞧。 他脚下虽勉强沉稳,但上半身是虚浮的,一看就是个半罐子。 半罐子扫了一圈,什么都没看到的时候,他头顶忽然传来一声窸窣,还没等他抬头检查,对面的院墙上又凭空飞来一颗石子打到了鼻梁正中间,鼻子顿时一酸,眼泪自己流了下来,视线却反而被泪珠折射地花了起来。 “到底是谁?!谁……什么人在装神弄鬼?!” 圆脸在脸上愤怒地抹了一把,盯着对面安安静静的墙,低吼一声:“有本事出来!” 没本事。 重新回到了他头顶树上的江鲤悄无声息,像片树叶一样懒洋洋长在了枝头,不吭声了。 接下来的几分钟,圆脸步子谨慎地四处小心检查了一圈,结果别说人,连半毛痕迹都没摸着。他身上的汗毛已经有点竖了起来,褪去惊怒后的脑子也开始转了。 常在河边走,哪有儿不湿鞋。他得罪的人多了,但一时也想不起来今天会是谁。只清楚这一定是个高手,他不一定惹得起的高手。对方刚才的一石子若是有意,早就直直射进他眼睛里去了! 一阵阴森森的穿巷风吹进来,圆脸也越想越胆寒,连忙加快了脚步,边不断回头张望边跑回了自己的小院子。 家里往往是让一个人最安心的地方,圆脸这个破烂院子的院墙也垒得比一般院墙高出两截,这是他有意的。也直到紧紧关上院门的时候,他狂跳的心才缓和了两分。 江鲤百无聊赖地掏出手机,给余棠发了条邀功的短信:“已经帮你吓过一波了,一会儿请我吃宵夜!” 余棠却没回她,因为她这会儿已经没看手机了。而是在光头一里一外的两间房里慢慢转悠着,就着昏昏暗暗的光线打量屋内的摆设。 心理学上有一种东西叫侧写,宋端那个不要脸的当年玩儿得炉火纯青,余棠没少被她欺负,所以后来也专门接触过这个东西。 段汀栖下到车库,边打开车门边收起了电话,这已经是第二个自然挂断了,余棠都没有接。但正说明不是她自己挂断的,而是可能开了静音。所以这会儿非要一直打的话,还可能会坏事。 她上车后迅速将车滑了出去,导航上是林西悦发过来的定位,在棣花最西边的永兴坊,跟她现在的位置完全是东西两端,哪怕把车开得飞起来,过去也得将近一个小时了。她搭着方向盘的手无意识紧了几分。 认识这么久,余棠其实一直都是在以“公职人员”的身份做各种事,她看起来异常的清醒沉稳,完全有着自己的行事底线。但段汀栖从来没有见过余棠的另一面,不知道她在私底下的时候……又是怎样行事的。 余棠有不想说的事情,有不想提的几年,她一直都知道。 尽管心里觉着应该没什么问题,但段汀栖还是控制不住心下越来越浮躁,在红灯的最后一秒刹下车后,给林西悦打了个电话。 “喂?” “你们家老大现在在哪儿?”段汀栖问得很快。 林西悦啊了一声,“这个我怎么知道,我也不能查她啊……” “查一下,我负责。”段汀栖打断她。 林西悦那边只顿了一秒钟,接着响起噼里啪啦的键盘声,然后很快咦了声:“就在我给你发的那个永兴坊小巷子跟前,她怎么也亲自去那儿了……” “谢谢。” 段汀栖没听完就挂了电话,心底的浮躁气不知不觉就压下去了几分。因为虽然也不怎么真正熟悉江鲤,但她起码清楚几分对方的作风,能接手了南北七十二行还悄无声息地把它慢慢“洗白”了的人,在“某条线”上的敏锐性和觉悟自然不用多说。 有她跟着的话……段汀栖起码能够遵守交通规则了。 圆脸还没有彻底放下惊悸,从院门走回去的短短几步路还在小心地左右张望……妈的!跟半夜看了鬼故事一样,没准儿就是有人为了专门整一下他! 他暗示自己松下一口气,谨慎地确认了门上的锁没问题时,肩松下来推开了门。谁知刚推开一条细线……屋内竟然是有灯的! 圆脸整双腿有片刻的绵软,与此同时,面前不敢推的门竟然自己打开了,一柄他平时用来挠后背的木爪陡然伸到衣领上,将他囫囵趔趄地勾了进去。 这就算了,他竟然还似乎听到耳边响起了一道轻轻的笑声。 是个女人! 圆脸浑身一激灵,站稳之后,一双细眼睛紧张又僵硬地打量着屋中央桌子旁静静坐着的余棠。 从古至今,高手独挑一个门派的传言数不胜数,越是势弱的人通常越不容人掉以轻心。但余棠看着真的太斯文了,一张脸白白净净,竟然还是带桃花的面向,眼睛柔和得很,望过来时无端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温情。 这样的一个人……让圆脸由不得猜疑起她从方才到现在都只是在故弄玄虚。因为他没见过这个人,所以也想不出对方是来干什么的,只是若当真是寻仇的人,没必要坐在屋里安安静静等他,刚才在巷子里就可以出手了。 余棠这半天也在同时端详他,可是这个圆脸——好像并不认识她的样子。 那么悬崖上的一飞刀,到底是怎么回事?巧合吗? “门关上吧,过来坐。” 桌旁的女人动了,声音出乎寻常的柔和,甚至站起身在不大的屋中央空地溜达时,手上还颠来覆去地洗着一副牌。这副牌是澳门赌场独有的老千牌,以背面繁复的花纹来做标记,是余棠在圆脸的床边随手拿的,还很新。 圆脸看到她玩儿牌的手时就忽然不敢妄动了,尽量不露怯地低声问:“朋友看起来不像是条子,敢问是哪一路混的?” 余棠客客气气地冲他一笑,“不好意思,我是正经人,不混。” “……”圆脸一噎,顿时有几分恼怒,这是在讽刺他?他又沉声报出门派,试图让对方有所顾忌,“我是走脚帮门下的人,我们派几百年前也是正儿八经的武林大帮,不是什么人都能欺负到头上的。” “是吗?”余棠忽然用手上的牌轻轻一挑桌案上的香灰,避过菩萨像,在圆脸墙上敬着的祖师爷画像上抹了抹,三两下就把墙上这位抹成了个大花脸,十分放肆地说:“可我听说走脚帮从明朝的时候就恶贯满盈,遗臭万年了,甚至一度人人遇而诛之,如同过街老鼠,好像不是你说的……什么名门大帮?” “你……别逼我动手!”圆脸脸色一狞。 “你敢吗?”余棠轻轻一挑眉,余光扫向圆脸粗大的脚踝,“我再给你扫个盲吧,走脚帮兴起于北宋,开帮师祖曾盗了少林寺一门轻功脚法,练的是千里无踪的功夫,是一度兴旺过,但后来无恶不作,逐渐没落。可门下正宗弟子都是有几分传承和自持的,虽然资质不怎么样,可功夫不至于会传歪。” “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正宗的走脚帮功夫绝不可能练出这种畸形古怪的脚腿,你这种速成班出来的高仿也敢如此高调。”余棠毫不客气地瞥了他一眼,看似随意地在屋内踱着步,姿态非常自然。 虽然脸上一阵青白交加,但圆脸所有的底都被兜完了,只得压着最后一点脾气问:“那请问你突然私闯我这里又有何贵干?若是有事要问的话,可以好好说话,我也可以配合。” “是吗,那感情好,”余棠的声音似乎带了点笑意,指腹在牌身一碾,直白地说:“我是来问钱的,三十万,你配合吗?” 圆脸神色忽然一变,“你说什么……” “不用不承认。” 耳边忽然有尖啸的风声呼过,圆脸还没来得及收声,眼前就有一小撮油腻的头发飘然落地,同时耳廓火辣辣的疼。 飞过来的竟然是一张牌! “再,说,一,次,坐下。”余棠一字一顿。 圆脸看向余棠手的视线立马就惊悸了几分,再不敢妄动地遵从了她的话,在桌边的小木椅上坐下了身。 在单打独斗的时候,高手往往只需要一亮招,彼此心中就有数了,多余的话其实没有必要。 但圆脸看她实在不像是泥里混的人,所以尽量试图弄清这件事,“这位姑娘,请问你跟程家人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来……帮他们要钱?” “没关系。”余棠大大方方地说。 圆脸一气噎,那这是什么情况,夜路走多了所以被他碰上古代那些管闲事儿的了吗?! 他好声好气道:“那你……” “可我们家的祖训是——忙则练练筋骨,闲则管管闲事,凑巧我最近又忙又闲,碰上这档子事儿了就来凑个热闹。”余棠又是客气一笑,但眼神却倏地冷了几分,“我听说有人不仅当街骗人钱,还暗示别人去杀人。” “哪儿有这回事?”圆脸立马大声否认,“我跟他们说的哪里不对?政府根本就是想借政策赶他们这些底层没有价值的废物离开棣花,所以他们那事儿不闹大谁会管?不用点极端的手段谁会看一眼他们的死活?” “感情你还是个出主意、做好事的?”余棠眼皮儿一垂,眼里的神色又冷了几分。 “说实话,最近这段时间媒体都没声儿这不正常吧?这代表肯定是有人背后帮了他们,不管过程是怎么着,他们的问题起码确实得到了解决,这才叫因祸得福,牺牲一个人,换一家子的出路。” 圆脸说得振振有词,也不装点自己了,“我虽然平时不是什么好人,但帮他们出主意,拿钱,有什么问题?而我拿了钱最多也是平时跟朋友互相搓个牌,喝个酒,小赌怡情,我不犯法吧?” 嗖得一声,圆脸鼻子上又多了一条细长的血线。 余棠笑了起来,手上洗牌带起的风掀倒了圆脸供奉祖师爷的一干香烛烂纸,她歪头凝视着圆脸的眼睛,压声说:“可是想当社会法官的人那么多,你算老几?” 圆脸:“……” 当一个人被迫坐在一个地方长久不能动时,他潜意识想动的欲望就会通过眼睛体现出来。 余棠盯了圆脸的眼睛半会儿后,凝视的目光终于从他脸上一挪,垂眼看向桌上落了薄薄一层积灰的遥控器,“电视费一年挺贵的,交了不看?” 圆脸神色忽变,似乎想要趁余棠不注意的时候猛然起身一搏。 这种社会底层真正的下流货色,往往把钱看得跟命一样重要。 余棠手指间洗着的牌如闪电般翻转,只是一个残影,两张牌角就锋利地擦着圆脸的两条内大腿切过,稳稳钉在了椅子里! “可别动了,我甩刀没有甩这个准。” 圆脸脸色彻底白了,低头看了眼两腿之间只差一层布料的特殊位置,微抖地僵在了椅子上。 “啧……”坐在屋顶上全程旁听的江鲤闲叹了一口气,暗想这种事儿余棠这些年也不知道干了多少,完全就是“敢动杀你”的嘴上熟练工,根本用不着她闲得在这儿喝风。 余棠溜达侧写了半晚上后,终于踱到了大喇喇摆在屋子正中的老古董电视旁,伸手敲了敲后,用圆脸的挠背爪将壳子拆成了两半儿——电视机只剩下了个像模像样的空壳子,里面所有的零件都掏空了,整整齐齐码着三十万。 其实一般的情况下,圆脸这种油条是绝对不会把钱藏家里的。但虽然暂时不知道原因是什么,都这个年代了,还能这样儿藏钱的——余棠不由对圆脸侧目,但她目光刚转开又忽然转了回来,电视机壳子的缝隙里竟然还藏着一枚非常小巧的翡翠色玉牌! 余棠终于眯眼,将玉牌拿起看了一遍后,偏头逼视向圆脸,“这不应该是你能拿到的东西,从哪儿来的?” 外面狂风乱吹,江鲤刚不明所以地呸掉一口吹进嘴里的沙,大门口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这人走路竟然轻到连她都没有察觉! 大风刮起院内塑料篷布的声音暂时遮盖了屋内的动静,刚进院门的人却戛然停步,警惕地抬头盯向江鲤:“你是谁?!” 江鲤心里啧了声麻烦,也不高兴他这副语气,所以随手折了根手边的臭椿树枝后就跳了下来,眨眼间直逼人影,“我是你祖宗。” “……”刚进来的黑影竟然是一个拐子,一条腿在闪避江鲤的时候可以看出有些跛,但另一条腿异常灵活,侧身的同时一抬手,就用胳膊硬扛了江鲤一招。 两个人一招过后都没讨到好,沉闷地撞击分开后,余棠已经以最快速度拉开了屋门。 拐子立即看了过去,声音霎变:“是你!” 这句话虽然出自他之口,但江鲤清晰看见余棠的脸一瞬间就冷了下来,跟结了冰渣似的眨眼就从原地掠了出去。 拐子也转身就跑,速度比圆脸这种“高仿”快了翻倍不止,拖着一条跛腿竟还能跑出真正的千里无踪,这才是真正的走脚帮! 暗夜中光影一闪,一枚速度快到割裂风声的薄刃蹿向了拐子的脚腕。 余棠动刀了! 第36章 并列 那是两片蝴蝶翅膀一样的薄刀,在夜色中闪电般割裂了拐子的跟腱和小腿肌肉——余棠半分没留手。 但不知怎么的,拐子好像格外怕她,哪怕忍着剧痛也跑得毫不迟疑,两个速度快成风的人眨眼就跑出了半个胡同。 江鲤跟着飞出大门后又连忙回头看了眼,这屋里的圆脸胖子真碍事! 警察还没赶来,这圆脸刚想趁乱溜跑就被江鲤从墙上打了下来,怀里还着急忙慌地塞了两万块。 没人看管的话,这些普通的片区民警在无准备的情况下是抓不住这条游鱼的。江鲤急得不行,索性抬腿就给了圆脸一脚,绷掉了他两颗牙,“老实点儿,你跑你妈。” “……”圆脸眼泪和着口水一块儿流。 几分钟后,一阵响彻天际的警铃声飞快地由远及近,可见是一路风驰电掣赶过来的,一车片警利索地跳下车,一个小寸头对江鲤说:“我们刚刚接到报警说这里……” 江鲤一脚将圆脸踢给他,当着警察的面大喇喇就飞身就走了。 “啊……赵哥,那是什么……” 这些片警是不会知道武林高手和中控局这种东西的,好在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小巷深处来往的人并不多。江鲤顺着找到一片集中垃圾桶跟前时,拐子倒还活着,只是已经半卧着蜷在地上了,原本剩下的那条好腿的脚腕和跟腱处塌陷了好大一块儿,那是脚筋被挑了。 她又立即看向余棠,可是打眼看到她面前还站着的一个人时忽然一愣。 “啊……孟……呃……”江鲤嗯嗯啊啊了半天不知道喊什么好后,索性尴尬地站成了一根桩,跟余棠并排立在一起,仿佛两个刚刚翻出校门的中学生正在面对冷酷的教导主任。 当然,这个形容只是她单方面臆想的,余棠学生时代品行非常端庄,绝不可能干翻墙这种事。 孟羡舒对着面前的两根桩好像也有些没话说,默然了一下,开口道:“我没查到人,只是查到了这附近,所以顺便过来看一眼。” 记者的消息渠道都很诡异,他们确实可能随时出现在任何地方。不过不说归不归案,程家现在就剩蒋秀敏一个人带两个孩子生活,这三十万能不能追回来其实对她们很重要,所以孟羡舒上心一点也不奇怪。 于是余棠和江鲤同时:“嗯。” “……报警了吗?”孟羡舒问。 余棠和江鲤:“嗯。” “那钱呢。”孟羡舒又问。 “找到了。”余棠说。 “那就好,”孟羡舒看了看余棠,又扫了眼在不远处地上呻/吟的拐子,转身离开,“那你们忙吧,我先走了。” 江鲤和余棠整齐划一地点头,目送她走远。孟羡舒是普通人,可她以前跟宋端在一起多年,是知道这些事情的,尽管接触的不多,但余棠也没法儿在她面前动手动刀。 而且江鲤小时候嘴馋,爱吃冰淇淋和一种瑞士糖,不知道混了孟羡舒多少。她们以前张口闭口都是孟姐姐,现在却连见面都不尴不尬的。 “狗日的宋端。”江鲤在孟羡舒走后抬手撸了下头发。 余棠又打了一下她的头,目送赶过来的警察先把拐子抬走了,“不要骂宋端。” “?”江鲤:“你怎么回事,最近为什么一直护着宋端?你知道她现在有多气人吗?你哪天被她气死了不要来找我嘤嘤嘤。” 嘤嘤嘤是什么,余棠不可能发出那样的声音。 段汀栖下了车后立马就两点一线、飞檐走壁地进了圆脸的院子——她连绕弯路都省了。可现场痕迹和匆匆忙忙锁上的屋门都显示着这里已经打过一轮了,刚才听巷口的人讨论警察方才也来过了。 可是余棠仍旧没有接电话,也不见人影……余棠呢? 她翻出院门,边继续打电话边顺着微弱的血气往小巷深处走,刚走到一个垃圾桶旁边,侧边头顶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在找我吗?” 段汀栖一转头,余棠正坐在旁边的一个小墙头歪头看她。 目光飞快打量了一遍她大致完好后,段汀栖悄无声息地放下心,“怎么都不接电话?” “我故意的。” 段汀栖:“……” “不接电话是想让你过来接我。”余棠忽然转而笑了一下,目光落在段汀栖脸上,“但我接了应该也一样,所以其实是静音了。” 她从墙上跳了下来,“我没接你,你这不就来接我了。” 段汀栖还从来没听过她这么说话,下意识顿了一下,思量着:“发生什么特殊的事儿了吗?” “没有。”余棠答得很快,段汀栖却仍旧看着她,“答这么快一是真没有,二是真有。” 余棠忽然笑了声:“你说什么呢,除了真有可不就是没有。” “嗯。”段汀栖点点头,掏出包湿纸巾给她擦手。余棠的手这会儿汗津津的,还沾了一些灰。 “这个时间过来,我给你订的饭吃了没?” “没有。”她刚刚哪儿有心思吃饭,段汀栖余光从地上的血迹滑过,抬眼在四周扫了一圈,“动手了?” 余棠知道她是在找摄像头,眼睛忽然轻轻弯了一下,“在为我操心吗?” “……”段汀栖心里下意识想着要不然呢,嘴上却诡异地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这种话。但是余棠忽然上前主动搂了她一下,下巴轻轻垫在她的肩上说:“除了江鲤和宋端,现在很少会有人为我操心了,谢谢。” 段汀栖:“……你是把我跟她们俩儿并列在一块儿了吗?” 余棠退开一点,“嗯?” 段汀栖刚若无其事地说了句“没什么”,江鲤不知道从哪里爬了出来,挂在树上说:“什么叫跟我们俩儿并列一块儿了,委屈你了还是怎么着?” 不知道怎么的,段汀栖就是不太待见江鲤这个人,对她的话奉送了一个“懒得理你套餐”。 江鲤在树上跷着二郎腿,姿势独领风骚,哼笑了一声,“不是我愿意,你以为你真能查到我在哪儿。” 她这种人手机上都是有反追查系统的,段汀栖自然也知道,所以没搭话。 “装什么装,打架都没赶上热的,”江鲤也不待见地瞟了段汀栖一眼,“所以跟你并个列怎么了?” 余棠抬手抵了一下眉心,“你们俩儿到底能不能行?” 江鲤收回视线,“随便吧。” 段汀栖:“无所谓。” 余棠:“那一起吃个宵夜?” 江鲤和段汀栖异口同声:“不。” 余棠抬脚就走,“拜拜。” 段汀栖主动一牵她的手,跟上她的脚步,“我们去爷爷那儿,本来今天下午说好过去吃饭的。” 余棠偏头:“可是这会儿都快八点了。” “应该有剩的,我们过去热一下。” “……”余棠忽然说:“段汀栖,我给你买的饭六十五。” 段汀栖:“……” “我还专门给你订了一个小蛋糕。” “……那谁让你偷偷过来的,我这不担心没我兜着你又得凉了吗。” “……”余棠:“我没偷偷,是报备了的——当然也可以偷偷的,就是事后可能说不清。” 段汀栖:“所以这个报备有点知法犯法的意思?” 她是指地下那点儿血,虽然还没弄清楚血是怎么来的,但看余棠的样子应该没什么大事儿。 “……”余棠纠正她:“注意措辞,我是和谐社会的良好公民,那个是意外。” …… 这两人竟然就这么一唠一磕地就走了,还盘在树上的江鲤一脸不可置信:“?” 她不存在吗? …… 气哭,虽说一会儿确实不一起走,余棠是要被段汀栖装上车的。但你好歹也说声拜拜啊……等等,余棠刚才好像还真说了…… ? 一脸迷茫的江鲤痴呆了半天后,远远冲两个人竖了两根中指,从树上跳了下来。她在静谧狭长的小巷走了几步,才头也没回地说:“你跟什么跟,还不出来?” 她的功夫不见得比余棠和宋端强,但师门传的就是隐匿暗杀这一路手艺,在某些方面远比所有人都要敏锐。所以刚刚无声无息长在树杈上的时候,连段汀栖也没有发现。 面无表情的宋端从墙头走了下来,“我又不是在跟你们。” “知道你本来在跟谁,”江鲤偏头斜了她一眼,“但你省省吧,分开了再深情也没用哈。” 宋端一言不发地对她动手,江鲤也没客气,两个人边走边神经病一样地过了几招后,宋端收回手问:“那个拐子怎么回事?” “走脚帮一个有点地位的小舵主,早年因为贪财做了不该做的事,害了不该害的人,被叶叔叔逮到的时候废了他一只脚。所以后来一直怀恨在心,叶叔叔十年前的死跟他也脱不了干系。”江鲤声音冷了几分,“可据余棠说,这人这会儿本来应该是蹲在牢里吃牢饭的,绝不可能只三年就放出来了。” 宋端忽然紧紧皱了皱眉。 “余棠这么多年漂在外面为了什么,她相信了公检法,克制住了没要一些人的命,选择用那么多年一一把他们‘依法’送了进去。可现在呢,有人竟然悄无声息地出来了,如果不是因为程家的事情恰巧撞到这个拐子,谁能察觉到他又开始逍遥了,谁又还能抓住他们?”江鲤一字一顿,“这比那些知道事情真相,却因没有证据而无法起诉的人更加诛心,法律关不住那些作恶滔天的人,那法律还值得相信吗?” 宋端忽然出声:“嘴捏严,少胡说。” “我哪里在胡说,”江鲤对她翻了个白眼,“是,我知道有很多客观原因,这样儿那样儿的,疏漏也正常可能嘛,更何况拐子也不是普通人,有特殊性。”她声音倏然一低,“但你告诉我,站在余棠的角度,她现在是什么心情和滋味,换谁谁的意能平?你以后再遇到这些人,还能克制住不干脆地一了百了吗。” 她最后几个字说得非常低沉,宋端不由得按了一下她的肩。 其实不说是江鲤,哪怕是余棠自己,想要悄无声息地杀掉一个人再抹掉痕迹,都是完全能做到的,只要她们不想,你一辈子都找不到证据。 “不要胡来,”宋端低头想了一会儿,“明天让余棠给我一个名单,我给她查一下剩下的人。” “没想胡来,”江鲤忽然感觉有些累,抬头看了眼阴沉的天。余棠要想胡来,早就可以胡来,十年前可以,今晚也可以,可她只是挑了拐子的另一只脚筋——和叶巍做了一样的事。 “而且你们家老爷子的人情……”江鲤收回视线啧了声,“能少动用就少动用吧,你看谁乐意还。” 宋端默默收回视线,懒得理她了。 “陪我吃个宵夜?”江鲤问。 宋端没吭声,出了巷口转脚就走了。 江鲤左右看看,索性在余棠吃馄饨的摊子上也给自己叫了一碗,混着风和土渣子香喷喷吃了。 漫天的落叶卷得风风火火,蒋秀敏一家三口终于在这个大风天里,离开了挣扎整十年的城市。 她走之前收到了“警方”追回的三十万,据说还有人跟她一起被骗了二十万,也从圆脸家里刨出来了,报案人在拿回钱的时候感激地在警局门口给所有人鞠了一躬。 拉货的大巴车慢慢走远,汇进了棣花永远拥堵的细长车流。 蒋秀敏走之前偷偷给很多人送了风干的腊鱼和柿饼,她平时会自己做这些土特产拿出去卖,贴补家用,余棠和段汀栖也收到了。 段汀栖把这些东西从门口搬进来的时候,还拆开认真打量了半会儿,“这种腊鱼,听说能砸核桃。” “……你好好的。”余棠从她手上取下杀核桃的“作案”工具,分门别类地储存好了。 孟羡舒在公司收到这个大箱子的时候,季庭予还专门过来关心问:“谁寄给你的?” “想吃就拿吧。”孟羡舒笑了笑,什么都没说,拿上杯子接水去了。 还困得揉眼睛的程声凑了过来,“我可以拿个柿饼么……不是,季老师,这应该不是有人追我孟老师才送的吧,谁追人用这个?” 刚从家里给孟羡舒拿了两吊腊肉吃的季庭予抬眼,瞥了她一眼后错身离开,“把‘时话时说’第六期的节目做个三千字的总结观感,给我交上来。” “……啊?”程声跟个大猩猩似的原地张牙舞爪了半天:“啊!” 余棠大致放好东西后,段汀栖就过来一取她手里的玻璃杯,“好了,到了再喝,快走,林姨催了有一会儿了。” “……”余棠被她囫囵地装上车,才很奇怪地歪头看了段汀栖半会儿,她总觉着这段时间回段老爷子那里吃饭的频率好像有些太高了。 难道……真的是因为家里吃不起饭了? 段老爷子倒是看起来一切普通,就是林姨一次赛一次的高兴,用一块大纱布垫着砂锅端上桌后宣布:“开吃!” 这砂锅已经连续很多天上桌,每次都炖着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好像有一些树枝和树叶子,味道虽然还行,但应该不是棣花的传统吃法,余棠这么多年都没怎么接触过。 所以可吃可不吃,她倒是不讨厌,但也没有额外的兴趣。 段汀栖低头吃了两筷子菜后,撩了下眼,先给段老爷子盛了碗砂锅里的汤,又给林姨也盛了一碗,然后看向了余棠的碗。 “……”余棠抬起头,“我自己来。” 她舀完喝了两口后,段汀栖似有若无地瞧了林姨一眼,林姨立马笑眯眯地问余棠:“怎么样?” “是药膳吧?”余棠点点头,务实地说好话,“怪好喝的。” 段汀栖这会儿嗯了声:“我也很喜欢。” 这句话乍一听还没什么,但余棠喝着喝着抬了下头——这人平日里都是“挺好的”,“还可以”,“还行”……所以跟这个“我很喜欢”,有什么区别? 她思索了片刻,“喜欢的话我问林姨要一下方子,我们平时也做?” 段汀栖:“好。” “……”于是不知不觉间,余棠发现这种药膳好像变成了饭桌上的标配,林姨的方子还会换着花样儿来……倒做出来都很好吃就是了。估计也是专门配的,不会胡来,所以段汀栖爱吃也没什么。 就这么天又凉了几分后,林西陵在休息室抱着保温杯问段汀栖:“那个脚筋被挑了的拐子是什么人?你为什么大中午的特地过来看他?” 段汀栖扫到了她手边的病历,拿起来看了看,“一个普通的人,我找他了解点儿事情。” 林西陵撑着下巴,老感觉她神神叨叨的。那个被挑了脚筋的拐子也是前几天大晚上送来的,看着并不像是意外伤,挑筋的人手法应该很“专业”,而且拐子自从被送来后就进了单独的病房,门口都有警察把守。 林西陵猜是跟余棠有关,但看段汀栖不想多说,也没多提这个了,而是问道:“最近怎么样了,应该下雨天不会再隐隐疼了吧,要不带她再过来大概拍个CT看一下?” 段汀栖只是嗯了声,“我有数。”她手里正拿着程勇母亲的片子细细看,没什么特殊表情。 林西陵在她旁边说:“病灶刚刚转移到左肝,理论上不建议开刀了,但是开刀却仍有治愈的可能,如果是你和孟院长……” “我也不行。”段汀栖放下片子打断了她,“开刀生存期是会延长一到三年,但预后不会好,生存质量也不会高,还要考虑她们家的情况和个人意愿。” 林西陵的声音降了一些,“考虑她个人意愿的话就没多久了,保守的放化疗她自己不愿意做,每次副作用和反应也很大,非常痛苦,没有必要,可靶向治疗太贵,你总不能骗她说十万的靶向药卖十块……” 其实在程勇母亲的病情上,真正上了心的人是林西陵。林西陵是真正的医生,在病人和病情方面她见过很多,却并没有也永远不会麻木,她有自己的同理心。 “西陵啊,”段汀栖转身轻轻按上了她的肩膀,“凡事尽力而为,这不是你判断意识的问题,几年前那次也不是……” 她正说着,休息室的玻璃门外有一张熟悉的脸忽然一晃而过,是余棠。 第37章 占有欲 余棠本来想敲门,看到里面后忽然眨了眨眼,将手收了回来。面前的门却很快打开,段汀栖很奇怪地出现在门口:“你怎么会来这里?” “……”余棠心里想着撞台词了,嘴上倒是兜了一下,稍微让出身后的江鲤,手一指,“我带她来……给卢为做贡献。” 段汀栖:“……” 江鲤是那晚跟拐子过了一招,回来后手腕就有一点疼,但她平时糙惯了,也觉着自己没这么脆弱。想着是震疼了,过两天就没什么事儿了,结果几天过去了……不仅更疼了,关节还见弯儿地有些肿起来了。 而余棠说着是找卢为做贡献,其实是医院这种地方……真的不是你不找熟人就多花些功夫和钱的事儿,就像段汀栖如果每次带余棠到医院不是走了林西陵的程序,那她可能受到的就不是温柔大姐姐般的呵护服务,而可能是不耐粗暴的对付。 就比如刚刚给江鲤接诊的女医生,一脸“我很暴躁你很烦”地咧咧了半天,还把江鲤的手撇来撇去。江鲤也没听懂她在说什么,或者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做,是石膏固定还是开药什么的。虽然遇到这种医生的概率只能说是看脸,但江鲤好悬忍着没打人,所以就被余棠拖下来了。 可是为什么就变成做贡献了? “……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江鲤一脸吃惊,偏头看余棠。 余棠:“但我心里是这么想的——那个,卢为在吗?” “你可真出息。”段汀栖从余棠脸上挪开视线,瞥了一眼江鲤的胳膊,好悬顾忌着自己的形象,才没嘲笑她。 “怎么了怎么了,”江鲤也不撑面子了,没骨头一样倚在门口冲她连环翻白眼儿,“这不是很正常吗,难道你练功都没有肌肉酸疼过,你胳膊是金刚石做的吗?” 练功是什么?卢为抱着一个跟林西陵一样的保温杯溜达了出来,只是林西陵是日常用保温杯泡枸杞的,她是用来装冰水的。 “我看看。”虽说急诊科通常很忙,但都是有排班安排的,一般人手平衡的医院,没有重大集体事故突发的话,平时的节奏都很稳,没有小说和电视剧中那么恶劣,比如医生恨不得二十四小时披头散发睡在地上。所以卢为这会儿正跟林西陵在值班室整理病例,确实是有空的。 想想段汀栖每次来找林西陵也是在她比较闲的时候,她忙的时候两个人也会被铲出去坐走廊,所以这应该不算什么走后门,余棠心里戏多地看向段汀栖眨了下眼。 “卖什么萌?”段汀栖忽然一捏她脸,“进来。” 林西陵这会儿已经回了桌前,坐在电脑前笑,腿上仍然搭着一截叠得整整齐齐的小毛毯,一副老年人的养生做派。 卢为边接过江鲤的CT举高看,边跟余棠说话:“我昨晚转的那篇博文看到了没,你这种全身多处挫伤性内损伤的可以日常注意调理,会比抽液伤害小和有用的多。” “……”她一句话引起了四个人的同时注目。 不说这句话漏了多少信息,段汀栖顿了顿后忽然瞧了余棠一眼,这两个人什么时候混这么熟了? 听着还加了微信?江鲤也很意外,很快笑嘻嘻地冲段汀栖摆手:“让开让开,让我先来。” 但她姿态妖娆地挪到卢为跟前后,张嘴就是:“能跟我家阿棠混熟的,没道理跟我混不熟,来来来妹妹,交换下共同爱好。” 段汀栖:“……” 江鲤这人整天嘴上没个把门的,身边姐姐妹妹喊成一团,卢为竟然也没觉着她有毛病,反手交出了自己的微信二维码,“余棠说她的小说书架都是复制你的,你还有什么好看的解密文安利吗?” “……”正在看论文的林西陵也默默扭头看了一眼,觉着气氛很诡异,她顺带看了眼段汀栖,段汀栖没什么表情。 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什么次元代沟?她们是比余棠还老一轮的老阿姨? 而江鲤这人虽然年龄上已经是老阿姨了,但心理上还是个浪子,平时的朋友圈已经大多是婚后的家长里短和晒娃,所以难得遇到志同道合的书友,十分开心,立马就摸出了手机,先加了卢为后,翻开书架跟她热情分享,还顺带磕起了两人都知道的cp,越磕越快乐。 余棠也自然地挪了过去,点了下江鲤的手,“停,这本是什么?新加的?好看吗。” 段汀栖:“……” 江鲤:“哦,这本儿还没看,但宋端说很好看,不好看去打她。” 余棠:“……宋端以前不是不看小说?” “她以前也不抽烟。”江鲤转眼间已经给卢为分享了七八个链接,满脸都是姨母笑,有一种向全世界分享了自家崽的喜悦。 卢为倒还很职业,先给江鲤写好了医嘱,又安排了她一会儿去干什么后才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江鲤的情况很简单,只是一些轻微骨裂,可以慢慢恢复。 “林老师你那边好了吗,我一会儿一块递出去。”卢为边问林西陵,边顺手从她面前的盒子里抓了几颗糖,还十分姐妹好的分给了余棠和江鲤两颗。 林西陵直起身,把程勇母亲的片子和病历归档,叹了口气交给她,“暂时就这样吧,还按内科原来的治疗方案,主要是她们家现在确实也没那个钱和精力折腾了,要供养两个孩子上学长大是很大的压力。” 这是她作为医生做出判断的一部分。 余棠和江鲤顿时侧目,江鲤哦了声:“程家那个老人是吧,这个我倒是知道,最糟心的不是得病,也不是没钱,而是没钱得了病还治不好。” 她倒不是张嘴就来,当初江鲫得病的时候,江家其实也没什么钱,只有一个祖传的小院子,但也迟迟没人拆迁,值不了什么钱,最主要江鲫最后换了肾也没治好病。江鲤后来是把那个小院子卖了,手上才有了一点钱做事,这两年才好过很多。 但她现在什么都有了,却孤身一人了。人生就是这样,每个人的身上其实都有一点可说的事情,在各种分叉口的选择也不一样。比如江鲤就是看不得那个已经空无一人的院子,所以毫不犹豫地把它卖了;章老大爷是接了祖业就一直住在那里,哪怕拆迁也不搬;余棠则是不想回去但也不碰,就仿若那个从小长大的小院子不存在一样,始终安安静静的放在那里。 余棠含着糖,顺势偏头问了句:“大概还有多久?”她是问程勇母亲。 “段老师说估计半年左右吧。”卢为看看林西陵,林西陵嗯了声。 余棠耳根忽然轻轻动了动,为什么卢为喊的是段老师? “所以我真的不懂现在的人明明好好活着,却一天非要唱什么‘水逆’,而且动不动还要说一句什么‘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会显得比较沧桑还是怎么着。”江鲤吊儿郎当撑着头,“当然,也说不清大家委屈的标准不一样,他们真的觉着自己很逆,需要个精神寄托,我就是瞎几把胡说。” 余棠给她嘴里塞了个糖,“仙女不可以说脏话。” 江鲤低头随便翻着卢为的朋友圈:“ojbk。” 但她翻着翻着忽然“啊”了一声,抬起头诚恳地对卢为说:“我真的不是针对你,如有意外,纯属误伤。” 余棠目光往她手上一瞥,林西陵随手一点卢为的朋友圈…… 大型有鬼现场。 好在卢为也不在意,三个人顺嘴聊着聊着,已经聊到一会儿中午去哪儿吃午饭的话题了,段汀栖再三瞥过余棠后,走过去若去其事的捏了下她的脸,低头说:“中午跟我一起吃。” 余棠心底没来由动了动,忍住了没看林西陵,只是说:“你不是还有事儿忙吗?” 林西陵顿时笑得好无辜,意味深长地瞧了眼段汀栖。段汀栖其实是个过于龟毛的人,一点都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佛系,所以她不大可能会对谁一见钟情,哪怕是积累好感,也有一个非常漫长和慎重的过程。 所以依林西陵对她十几年的了解,她现在对余棠已经很特殊了,跟第一次来时的态度有明显变化,那是一种莫名的占有欲。 但她具体是个什么心思,林西陵猜她自己现在也还没太摸清理顺。 所以段汀栖十分拨重就轻地眼皮儿一垂,语气十分不正经,“忙就不吃饭了吗?难怪该长的都没好好长。” 余棠:“……” 这怎么张嘴就来。 在座除了她,都不知道段汀栖说了个什么东西,卢为甚至还单纯地扭头嗯了声,“长什么?你们两个不是一模一样高么?” 若说卢为只是只刚初出茅庐的小狐狸,那江鲤就是已经成精了,她看了眼余棠一言难尽的表情后就猜了个大概,歪着身子笑出了鹅叫,十分不怀好意地冲段汀栖调侃,“可不是,按一般标准来说,没有身高差的可都不萌。” 也没见段汀栖是怎么轻飘飘出手的,江鲤话落后就忽然吱着嗓子“嗷”了一声——她半边胳膊麻了! 所以这两个人都是什么鬼?!一言不合就动手的臭味相投暴力狂吗! 余棠十分意外地望向段汀栖,她也想知道这是什么鬼……面前这人装模作样的兜了这么久的武功,竟然出手在了忍不住打江鲤的时候—— 可见江鲤这个人平时有多么惹人揍。 林西陵和卢为反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余棠这会儿也不太好说话,于是视线收回看了眼江鲤的胳膊:“活该。” 什么叫没有身高差不萌,她觉着布星。 “?”江鲤冲她俩儿竖中指,十分文明现代化地口头攻击,“说实话,你们俩儿虽然看起来都长得非常像什么百搭潮款,但实际上却由于各种原因属于没人想要的典型,能凑合在一起简直有点库存内销和阿弥陀佛的意思。” “……”余棠和段汀栖都没有搭理她,于是江鲤平铺直叙:“请爸爸吃饭!” 请吃饭倒是没什么问题,反正段汀栖本来就当惯了领导,也不乐意单独带江鲤一个油瓶子,所以叫上了卢为和林西陵一起。但她下午确实还有事情,所以只简单找了家面馆。 但这家“简单”的面馆在卢为眼里……她抬头在一堆一百零八,一百一十八和一百二十八中间看了好几次后,选择低头把碗里的面汤都全干了。 林西陵十分诧异地转头关怀她:“没吃饱么,可以再要一碗。” 卢为:“不,是这个面太贵了,我想把碗都啃了。” “……”在座这些万恶的“资本家”都没说出话。 饭后林西陵和卢为回了医院,段汀栖知道余棠和江鲤还有事情要做,所以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单独把她在车上留了一会儿。 “现在知道了我也不是普通人,所以有什么难办的事情都可以找我,不要一个人,自己小心点儿。”段汀栖看向余棠。 但是余棠其实已经停职了,只是没跟她说。停职的原因倒不是因为她挑了拐子一根脚筋,而是江鲤打掉了圆脸两颗牙。 她动手是报备过的,拐子也是因为拒捕加自己动了手,但江鲤不知道是什么鬼,拉余棠下完水还振振有词的觉着自己没错,甚至听说余棠停职后,满不在乎地玩儿着她的游戏,头也没抬:“肯定不是两颗牙的问题,要不你现在去找一个杀人犯把他无情殴打一顿,你看他敢去告你么。” 虽然这话竟然有点道理,但余棠也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江鲤很有经验地抬头说:“对付贱人就得比他更贱才行啊。” 这就是你闲得没事儿打掉他两颗牙的理由吗,明明可以不打……余棠抬眼:“你跟个江湖土匪一样。” “嗨,这跟江湖气没什么关系,你要是敢把这套话糙理不糙的铁律搬到日常生活中,就会发现它同样也是适用的,甚至更好用。”江鲤电了个媚眼儿,还冲余棠啵了一下,“好了啊,停职就停职了,大不了这个月我养你,把你喂得白白胖胖的。” …… 余棠指腹摩挲着兜里的翡翠玉牌,收回思绪想了想,“不嫌我是麻烦精了。” “嫌也没用,反正入手了。”段汀栖忽然笑着捏了一下她的脸,这个动作她现在做起来已经驾轻就熟,有一种别样的亲昵,“而且我什么时候真的嫌过你,所以你其实可以跟我提很多要求,我没准儿都会答应。” 余棠眼尾灵动地一牵,但她不是故意的,她一笑就这样,只这一个动作就会化开本身自带的那点不好亲近,目光显得专注又柔情,“想听你说说你的事情也行吗?” 不仅是段家,还有你自己以前这三十年的事情。 “这个不行。”段汀栖抬手盖了一下余棠的眼睛,顺带轻轻抱了她一下,“想知道我的事情,就拿你的来换。” “……”真是个百分百的商人。 余棠闻着近在咫尺的澳梅花香,还没说什么,段汀栖又低头往她兜里放了好几块儿五颜六色的糖果,“刚才看你喜欢吃,在林西陵那儿顺手拿了几颗,有时间再给你买。” 余棠顿时低眼,这个人真是…… “别多想。”段汀栖故意不着调,“你现在也是我很重要的人了,跟老头儿和林姨并列吧。” “……”余棠手盖着脸笑了声,想着并列这个梗怕是也过不去了,于是也斗胆学习着捏了一下“领导”的脸,打开车门跳了下去,“好了,快去忙吧。” 段汀栖透过掩映的车窗又静静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抬手拨动了一下垂在车里的麋鹿吊穗。这里原本是林姨系上的平安结,段汀栖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它换掉了。 所以这个从小就敢吧唧亲她一口的小姑娘,不仅不知不觉间正式走进了她的生活,也终于敢对她“动手动脚”了。 还有点期待。 段汀栖又手指挑着麋鹿结轻轻摇摆了一会儿后,发动车开向了公司。 第38章 关系 余棠走回越野车的时候,江鲤正靠在马路牙子边的大树杈上吃棉花糖,棉花糖偌大的一团像云朵,她吃得津津有味。见余棠走过来后,不怀好意地抬眼冲她笑了声:“啧。” “……”余棠抬手把她的棉花糖撕下半边儿,吃了,“你啧什么啧。” “啧你小心眼儿呗,”江鲤大方地把棉花糖往她面前一送,一副任你吃的大方样,“不过没必要哈,我都能看出来,你家领导跟那个医生就普通的朋友关系,还不如咱俩,没一腿!” “……我跟你也没一腿。”余棠推开她的大头后才觉着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我哪里小心眼儿了,我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 “哪个意思啊?”江鲤笑得好开心,意味深长地问:“你跟段汀栖有一腿的意思?” “……好好说话。”有一腿是什么形容,余棠又打了一下她的头,忽然安静下来想了想说:“我就是,比如说某一时间段内跟某一个人接触多了,然后偶尔发现她跟别人关系更好时,就会有点在意——倒不是那种喜欢她,就是,有点不高兴。” 江鲤长长哦了一声,笑得十分不怀好意,连连点头:“嗯,不是喜欢,但就是不高兴,哈哈哈。” 余棠忽然垂眼朝她小腿踢了脚,“认真的,就像你有时候跟宋端走很近的时候,我也会不太高兴。” 江鲤笑着别住她的脚,“哎,我说,你要脸吗,整天一言不合就搓弄我,我对你可都没还过手,要不是这点发小关系,我早就拔刀了好吧。” “知道你迁就我。”余棠笑起来,又揉了把江鲤的头发,拉开了车门。 江鲤是从小就不对余棠还手,但对宋端就毫不犹豫,别的人更是敢打她一下她就翻倍。因为宋端到底年龄上大了她们两个六岁,江鲤从小跟余棠是更亲一些的。 车门合上后,江鲤坐在副驾上拉着安全带低头说:“问题是你跟段汀栖不一样啊宝贝儿,你们又不是发小关系,不能跟我这么类比知道吧。” 余棠开着车又想了一下,“差不多吧,你是我很重要的人,不光是因为发小关系,还因为我本来就很喜欢你这个人,喜欢有事没事搓弄你一下,抱一抱……我对她,其实也一样,就是熟悉了之后,自然而然的亲近。” “哈哈哈哈哈哈哈,完了。”江鲤罩着脸笑了个天崩地裂,“我都把你误导成什么样子了,这都拎不清了,我以后还敢吧唧亲你吗。” 余棠面无表情地开了两条街,在一个间隙较长的红灯路口停下车,靠着椅背随便绕了绕手指,静静望着窗外说:“我拎得清,我的意思是她现在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跟你一样,但别的东西,其实是我还没有想好。” 江鲤喝着她的果汁忽然偏头看了余棠一眼,了然地鼓捣着果珍嗯了声。她太熟悉余棠这个人了,也一直能大致估摸到她的情绪,她现在对段汀栖大概就是一种友情以上,但却还没有喜欢到想要在一起的那种意思。 换句话说,她们正处在一种微妙的暧昧期,像两个湿漉漉触碰着鼻子的动物在互相试探,也在彼此考虑。而看样子,段汀栖好像其实是要比余棠走得快一些的。 江鲤眼里忽然划过一汪憋不住的坏水,笑眯眯地靠着椅背不说话了。 她们回到章家巷的时候,有一个二十来岁的男青年正等在江鲤的大厅,这个男青年一身笔挺西装,手戴真皮腕表,头发像被九齿钉耙梳过一样的一丝不苟,还撑着一张下海挂牌十万起的脸。 就是这张脸现在看起来充满了不耐烦。 “为什么电话打不通?”男青年见两人进来后立马如释重负地站起身,高贵冷淡地对江鲤说:“章爷爷院子里来了个人,让我喊你们过去一趟。” 他说完笔直地跨出沙发,转身就走,仿佛在这凡间多待一秒都是对他的折磨和侮辱。 江鲤冲天上翻了个白眼儿,拉着余棠转身,懒得张口一样捏着鼻子向她介绍:“苏大夫的儿子,苏永焱。” 可惜余棠还没弄清苏大夫是谁,不由得偏头:“嗯?” 走在前面的苏永焱立刻回了下头,仿佛对她如此无知不满意一样地鼻子喷出一口气。 “……”余棠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这位素未蒙面的“少爷”了,少爷拍个照片的话倒是人模人样,但实际上一个眼神儿都让人忍不住想揍他。 “别理他,刚毕业的小屁孩儿一个。”江鲤拉着余棠快走到章老大爷院子的时候,给她指了指对面儿的一间中药铺子,“苏大夫毒郎中出身,师承自当年姑苏一带的百花谷,也是祖上传着传着就把手艺给传没了,现在成了个正儿八经的救人大夫,开着这家中医铺子。” 余棠:“……为什么传着传着手艺又传没了?” 果然是能跟章老大爷对门儿的人。 “嗨,还能为啥,”江鲤笑得很欢,“他们那一门儿手艺不流行了呗。” 余棠:“……”社会如此现实。 苏永焱好像对江鲤这么说更不高兴了,扭回头一脸高冷,却动了动嘴没说什么。他是怕江鲤对他动手,他们这一门没有什么武功,就算有他也看不上,不会练的,不像这些仗着自己会点拳脚功夫,动不动就动手动刀的人,粗鲁。 他心里哼了一声,转回了头。 江鲤已经习惯了他这副眼睛长在头顶的样子,看他就嫌,毫不避忌地扭开视线继续跟余棠说:“百花谷一门在当年也是叱咤江湖的名门大派,后来传着传着就连个水花都不响了,到了苏大夫这一代,他三十年如一日地蜷在一个破地方,给人看腰和月经不调,下一辈更是连传承都没了,一代不如一代。” 苏永焱在跨门的时候转回头用力瞪了江鲤一眼,又转向她旁边的余棠,打量了一下问:“我听说你是……算了,你知道‘认知折叠’吗?” “……”余棠虽然明里博士出身,暗里也能刀挑流氓,黑话白话都听过不少,可还真不知道这个不明觉厉的洋气词汇是什么,于是思考了一下说:“你意思是江鲤的看法有……那个什么折叠?不全面?所以以偏概全了是吧?” 苏永焱眼珠子顿时朝天上一翻,鼻孔喷出更粗的一道气,彻底懒得理她俩儿地当先进门了。看他又拽又笔挺的背影,好像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我“我很牛逼”,估计以为自己喷出的气也是香喷喷的。 “……”什么玩意儿,余棠暗想。 直到她跟江鲤进了大堂,才知道苏永焱刚才那幅样子已经算是“客气”了,因为他现在在看着堂内另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时,更是白眼儿止不住地翻飞,满脸也都是毫不掩饰的嫌恶。 “小焱!”章老大爷手里一根破铁棒在地上重重一戳,暗中提醒他不要这么看人。 “……”苏永焱瞥了下视线,好歹不看人了。 “……没关系,没关系。”陌生的中年男人连忙尴尬地起身笑了笑,目光挪向跟江鲤一起走进来的余棠:“这位……这位就是烈雪刀一门的后人了吧?” 余棠忽然掀起眼皮儿,目光一扫,并不怎么锋利地从中年男子脸上滑过,却含了几分不好亲近的疏离。 “唉……”章老大爷好像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准备回炉的破铁棒指了指堂内的几个圈儿椅,“都先坐吧。” 等江鲤和余棠都坐下后,他才指指满脸赔笑的中年男子,“这个是走脚帮一门正儿八经的后人,文兆明。” 江鲤眉头一皱,“什么玩意儿?” “……”文兆明脸色一僵,又很快缓和下来,为难地苦笑道:“江小姐这当头一棒不好听,但我文某也收下了。毕竟确实是因我束下不严,才让几个宵小之徒顶了我走脚帮的名号在外惹了事情,冲撞了不该冲撞的人。” 余棠倒是听懂几分了,但眼皮儿淡淡垂着,手上摩挲着章老大爷上好的薄釉瓷胎茶杯没搭话。 文兆明尴尬地看了她一眼,转向章老大爷:“这个……” “唉,我来说吧,”章老大爷一放杯子,转头说:“余棠啊,文帮主是为前些日子被你逮到的那个拐子而来的,但这件事儿说来话长,跟你有两处相关。” 余棠自然清楚一处,但不知道另一处关联从何而来,所以眉头拢了拢,“章爷爷你说。” “哎,这事儿还要从走脚帮的传承说起,”章老大爷缓缓道:“走脚帮兴起于北宋,衰落于明中,这些想必你们都清楚,我就不多赘言了。”但他问余棠和江鲤:“你们可知道走马帮?” 江鲤一顿,“知道是知道,走脚帮在古代靠脚走运,而走马帮相对的是靠马走运,两者名字相仿,但互不关联,是独立的两大帮派。走马帮向来神秘一些,不仅跟走脚帮从来没什么交集,跟江湖其它门派同样如此,所以后来有车出现后,走马帮就逐渐销声匿迹了。” “对,传言是如此,但一般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章老大爷认真说:“走马帮其实也兴起于北宋,而且它的开派门主,其实跟走脚帮是一个人。” 在一旁闲听的苏永焱插话:“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别说话。”章老大爷瞥了他一眼,转回正经道:“正因为走马帮跟走脚帮实际上是一家子,所以它才一直相当神秘,因为背后是由走脚帮同时操控的,所以才无迹可寻。但随着开派门主的逝世,走脚帮和走马帮分别由他的两个儿子接手,这么天长日久地传了数十代后,这两家早就暗地不亲,表面却被混为一谈了。” “这是什么意思?”江鲤也想说这是什么乱七八糟,但她好歹不愿意跟苏永焱一个口气做派,所以退而求其次地对文兆明喷道:“你意思是那个拐子其实是走马帮的人?跟你没有关系是吧?” 文兆明嗯啊了一声,实话实话道:“是跟我们走脚帮没有关系……” 江鲤立即朝他呸了一声,“你如何证明?” 文兆明不好意思道:“说来惭愧,其实我家先祖虽然开创了两个帮派,但留下的武功都是一个路子的,如今传到我这一代,其实我已经把祖上的武功给继承丢了,如今是脚上只有二两肥肉,什么都不会,怎么可能还能教出拐子那么灵活的弟子……” 余棠:“……”还挺有道理。 章老大爷无言以对地看了文兆明一眼,继续说道:“所以重点就是这个拐子,这个拐子早年就投到了走马帮门下,因为有点天赋,所以脚下功夫也练了个七七八八,刚开始不走正道,在市井上干些流氓泼皮的活,收些‘保护费’之类的钱财。后来功夫越来越精,名气也越来越大,在走马帮混了个不大不小的舵主当着,手持能调动百人的翡翠玉牌,所以有人要寻事的时候,刚好就找到他了。” “寻什么事?”苏永焱又插话。 章老大爷没搭理他,而是深深看了余棠一眼,“段家人被绑架的事。” 余棠忽然抬眼:“段——家?” “是,就是你接触的那个段家,段汀栖的父母。”章老大爷说:“我就知道你只知你师父当年挑了拐子一根脚筋,所以他一直嫉恨报复。你后来将他送进牢里后,他又嫉恨上你,所以偷偷出来后找到圆脸,给了他翡翠玉牌当好处,换个暂时落脚的地方。后来刚好从圆脸那里听到程家人那件事,所以联络了给你掷飞刀的小短腿,想趁机看看能不能要了你的命——这是其一。” 文兆明连忙道歉:“真是不好意思……” 余棠却立即打断他,“其二呢。”她想听这件事跟段家有什么关联。 “其二就是,拐子当年绑架的人,是孤鹜剑后人段启岚的独子夫妇,也就是段汀栖的父母。”章老大爷声音低了一些,“你们可能已经不知道孤鹜剑了,但在段老爷子段启岚当年顺应时代发展潮流、收剑经商之前,孤鹜剑是武林中唯一能跟烈雪刀一较高下的名门剑法。” 章老大爷看着余棠:“说到烈雪刀,你应该是最清楚的。你们烈雪刀一门如此受人敬仰,不光是落在了轻风无影的功夫上,更是落在了人上,所以当年有什么大小事,那些人都爱找你师父,或出面解决,或帮忙调节,段家也不例外,当年出了绑架案的事情时,段老爷子第一时间也求助了你师父。” “可当年绑了段汀栖父母的人,最初只是在生意上跟段启岚有了点嫌隙,想要给他一点教训,所以委托了拐子绑人,到时间就给放了。可拐子带领手下一众人将段家夫妇绑到一个废弃工厂时,走马帮立即有人认出了他们的身份,然后可能是上面有人授意,也可能是拐子自己起了心思,所以假绑架变成了真绑架,他们想顺手要一笔赎金。” 江鲤虽然大致知道段汀栖父母被绑架的事情,但个中详情并不清楚,所以也听得很认真。 “当时的段老爷子考虑了很多方案,最终选择听了你师父的建议——不准备赎金,一面报警,他们一面带人逼近废弃工厂,从拐子手上救人。因为当时段家的家业蒸蒸日上,这种事一旦开了头,有一次就有两次,段家的所有人之后都会受到各方觊觎,暴露在随时被绑架索钱的危险中。哪怕安保再全,也总是心神不宁。” 章老大爷叹了口气,“当时棣花还很乱,所以叶巍的考量是中肯的。由他亲自带一些武林朋友去救人,本来也应该是万无一失的,可坏就坏在,叶巍当年因为爱管闲事,早就暗中得罪了不少人。这些人嫉恨良久,所以就趁机在这件事上使了绊子,他们一方面集结了人手拖住了你师父救人的脚步,一方面买通了你师父集结的朋友,混杂在救人的队伍里,反而在最关键的时刻,将段家夫妇给——反正最后人没救出来,都没了。” 余棠心里忽然一紧,好像是心脏被谁轻轻攥了一下。 她有些下意识地出神想着,原来段汀栖的父母是这么没的吗,那时候她才几岁,应该偷偷哭了吧……那时候她自己又应该是几岁,原来这件事还和他们家有着关系,怎么就没救下来呢,真可惜。 江鲤沉默了一瞬,拧眉,“救人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会被‘别有用心’的人混进去?” “当时事出紧急,他们又是硬闯着去救人,自然是带的人越多越好,有自愿来帮忙的人,叶巍当然不会推辞。”章老大爷也叹气,“所以这事儿完了之后,叶巍将自己在灵隐寺关了半个月,他无法给段老爷子交代,自己也压着自责和脾气,出来后索性单闯了走脚帮老巢,不仅挑了拐子一只脚筋,同时放言自此之后跟走脚帮势不两立。这在当时算是光明正大动寻了私仇,所以也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麻烦,最重要的是,他自此之后真的给自己竖了个大敌,所以十年前——” 章老大爷说到这儿又叹了一口气,“恩怨不及家人,嫌隙不过两代,这在古时都是有讲究的,可走脚帮那些人都是些混子,好人终究不长寿。” 文兆明又忍不住辩解:“是走马帮的人……” “一个称呼而已,有什么不同。”章老大爷摆手。 “当然是不同的,我们跟他们那一支早没有关系了,拐子也不是我的手下,这几件事都没有受过我的指使啊。”文兆明有些急,打眼看向余棠:“那个……我听说您现在是段家的……呃,那个……” 余棠眼风一扫,章老大爷说得没错,冤有头债有主,哪怕在古代,名门正派也还讲究个“文明”报仇,更何况如今。所以这个胖脚今天到底是想来吧啦什么?她就算后面要找事,也找不到他头上去。 “唉,我就直说了吧!”文兆明二话不说地站起身,把带来的一箱水果和一箱奶提到了余棠脚底下。 余棠:“……”这是什么东西。 文兆明愁眉苦脸,“我是个没用的人,我们家这支传到我这儿早就算是完了,我也不想再参与进这些恩恩怨怨的事里。所以早些年带手下一些手脚干净的弟兄一起做了点小生意,现在有一个专门运送贵重物品的小物流公司,但是因为拐子这事儿扣的黑锅吧,段家那位小段总可能是以为想杀您的人是我们,所以最近……最近已经快把我们的饭碗给断没了。我也没什么路子,根本找不着她人递不上话啊,所以拐着弯儿寻到了章老大爷这儿,希望您能……您能给带带话,捎捎耳边风什么的。” 余棠捧着茶杯的手诡异一顿:“……” 第39章 有点气 段汀栖是个做事非常不动声色的人,倒不是说她多深沉——而是她经常能在干一件事情的同时顺手就把另一件事情做了。 比如在通讯公司上着班,会间休息的时候遥控自家的公司拍下了一块地皮;说着带余棠去灵隐寺看菊花,实际上是实地考察了一圈,承包下了灵隐寺的坡景绿化;还有平时正常吃着饭,就用药膳的方式把余棠积伤多年的身体给调理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就住在一个家里,余棠却觉着她长了八个心眼儿。 但是只要是段汀栖做的事,就一定是经过她查证和考量的,她不是那种轻率和浮躁的人。所以余棠半天摩挲着茶杯没吭声,她虽然不好当众说这些话,但是江鲤开口了。 “我就说林西悦这两天在查什么呢,感情又是你们家的单子。”江鲤意味深长地瞧了余棠一眼,然后把玩儿着手机看向文兆明,“你还是坐下吧文帮主,虽然我也不怎么待见段汀栖那个人,但她还确实是个从不胡来的人。你们家那个什么运送贵重物品的小公司涉嫌挂羊头卖狗肉的跨证运营,近一年还牵扯了三桩‘监守自盗’的诈骗,段汀栖只是自费搜集了证据后把你们给实名举报了,你说是她在砸你们的饭碗?” 文兆明脸色顿时一僵,小声辩解:“没有的事,那些都是同行抹黑……而且要不是那位小段总的实名举报,现在动不动就爱举报的人那么多,谁能管到我们头上,所以还不是因为……” 余棠忽然瞥了他一眼,起身跟脸色同样不好看的章老大爷告辞:“章爷爷,今天的事儿我都清楚了,但已经有的过节该怎么来还是怎么来,我不会乱波及,但也不会错放过,今天还有点事就先走了,改天再过来看您。” “哎,哎,好……”章老大爷好像也糟心地不知道说什么好,指使苏永焱,“送送人。” 苏永焱白眼又翻到了天上,不乐意地将余棠跟江鲤送出门,又转回头扯着嗓子喊:“爷爷你还跟那种满嘴瞎话的人废什么话,赶紧撵出去,我妈饭都快做好了!” 身后紧接着传来章老大爷的声音:“去,去……滚出去!” 一同扔出来的还有那箱水果和奶,章老大爷骂人的声音中气十足:“满嘴跑火车,自己做了亏心事还敢上门求人放一手,你以后少来我这里,我跟你们家那点儿交情早就没拉,以后再来腿给你打断……” 江鲤白眼乱翻,“这交情倒是找的够远的,章爷爷一天也是闲得慌,什么狗都往门里放。”她翻回眼皮儿忽然说:“不过走脚帮和走马帮的情况倒应该是真的,我这几年就一直纳闷儿,走脚帮为什么不干以前那些市井泼皮的活了,现在看来应该是最上面换人了——换了走马帮的人。” 余棠知道她的意思,安静走了几步,“所以拐子没那个本事自己跑出来,如果不是文兆明,那可能就是外面另有人在捞他。” 江鲤眉眼冷了几分,低头翻了翻宋端发过来的一些消息,说:“拐子这几年关在桐水监狱,离市区不远不近,一天一夜能跑个来回,就明天吧,我陪你走一趟,去看看?” 余棠轻声嗯了声,如果真是有人捞出了拐子,那他就有本事捞出其他人,这些人每个人手上都沾了别人的血,犯过滔天的罪,他们没有道理可以逍遥法外的好过。如果一次关不住,那就两次,如果有人还能把他们往外捞,那就把那个人一起送进去。 两人和几个小孩儿一起进了电梯,这个电梯面向朝南,是江鲤三层楼的专用,平时物业费贵得鸭匹,这人也不心疼,一副老娘有钱的样子,该怎么用就怎么用。 开学后整层楼就没有暑假那么吵闹了,但平时带着孩子各种问题来焦虑咨询的家长却变多了,她们刚进门,又有一对母子等在了休闲区,小孩儿看样子才三年级左右。 据已经陪同聊了一会儿的咨询师说,孩子已经三年级了,还连英语的二十六个字母都没搞明白,所以当妈的很操心,眼见孩子跟不上大课,希望来报个课下的一对一辅导。 江鲤问了两句话就应下来了,暂时报了价格,但没收费,女人表示完全可以接受后,江鲤点头:“好,那您先留个联系方式吧,如果有合适的老师我们三天内给你打电话。” 余棠泡着花茶问她:“你这里不是不收一对一吗?” 她话音还没落下,又一个还身穿长裙的年轻女人走了进来,披着长发,看起来气质很好,进门稍微打量了一下环境后,询问刚闲下来的咨询师:“您好,我想问一下你们这边的负责人是哪位?” 江鲤边接水边看了她一眼,“有事儿吗?” 女人很快走过来,很委婉地跟江鲤表达了你们这边需不需要周末的兼职老师,我想应聘之类的话。 “……”余棠泡着花茶,随便看了两眼,觉着这个女人说话的气质和条理看起来,应该本来就是个老师。 但她暂时对身份信息还有所保留,因为棣花很多学校近年来都对在校老师有严格的规定,关于校外兼职,轻则检讨,重则少排班停课。所以到了真正谈拢的时候,才会出示自己的一些资质证明。 江鲤自然也是了解的,所以没多问,只是端详了她一会儿后,客气地给她倒了一杯水:“您是教什么的?” 女人说:“小学到高中的英语都可以。” “……”这也就是间接表明她是个高中英语老师,江鲤自己也笑了起来,看了余棠一眼后,带女人进了她自己平时很少待的正经办公室私聊。 没一会儿,两个人相谈甚欢地走了出来,江鲤说:“那大概就这样,我这边刚好有一个三年级的孩子需要一对一,你这个周六先……” 余棠:“……” 她还是第一次见这种画风清奇的“中间商赚差价”,不由对江鲤如今的八面玲珑刮目相看。 江鲤送走这个女老师后,又恢复了没个人样儿的样子,冲余棠飞了个吻,“看什么,学校的老师能教好一个班,就没道理教不好这一个,而且通常自己出来兼职的人都很有责任心,为自己的口碑着想,而且我们一对一是签合同的。” 余棠倒没想这个,而是想着现在的人果然生活都有着planB,可能正经的保底工作月拿三千,然后副业月入三万。 “只是教师这个行业——” “嗨,你不能强迫所有人都自律,怀揣伟大梦想,体制内的工资就是不够高消费城市的平均生活水平。”江鲤懒洋洋在她两千块的椅子上躺下,“如果老师能够在外面兼职别的行业,比如开个淘宝店,却不能兼职教育机构的工作,这没有道理。” 余棠不想跟她讨论这么高深的问题,喝了一杯茶后十分接地气地回了句:“借我一百块。” “……”江鲤很诧异:“你这才停职不到一个周,又穷到要饭了?” “是啊,我努力又勤劳,但我没有钱,这也没有道理。”余棠眯着眼睛冲她笑。 “得了吧,我怀疑你是在外面包养了一打的小情人。”江鲤抱着她的滑稽抱枕翻了个白眼儿,捞出手机给余棠转了一千。 余棠是她见过的穷得最稳定的人,就是那种在饿死的边缘还能一直苟。 “好了,明天早上给你捎早餐。”余棠划着手机笑了笑,又搓弄了一下江鲤的头,伸了个懒腰起身走了。 她心里一直想着段汀栖父母的事情,所以这会儿忽然很想见见那个人。 最近的天气都非常诡谲,一会儿艳阳高照,一会儿风雨雷电四件套,段汀栖顶着一道响在身边的炸雷上车后,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上是余棠刚发来的消息:“今天加班么?” 她接过旁边林西陵递过来的毛巾随便擦了擦脸,回复:“嗯,晚上有点儿事情要忙,你自己吃饭。” 林西陵那边临时有一件事情需要她帮忙,所以刚才就近开着车就过来了。虽然段汀栖也没琢磨明白这事儿有什么好避讳的,就随手兜了瞎话:“晚上可能要下暴雨,就不要过来接我了,早点睡,乖。” 可能是因为还没有在一起,她想。还没有在一起的时候,有些在意的东西越是坦荡解释越会有一种故意试探的意思,和在一起时的坦诚与忠诚完全相反,可能会起到反作用。 余棠有点在意林西陵,段汀栖自然也是知道的。 “走吧。”她一边揉着头发,一边低头等着余棠的回复,也没抬头。 林西陵的车缓慢划入了雨幕,余棠靠在立柱上挪了个方向,若有所思地目送她们离开后,也收起手机重新上了车。 她手上还提着一个小巧的红丝绒蛋糕,段汀栖平时爱吃这种小蛋糕,但嘴上不说,余棠要是偶尔给她买了,她就会很高兴。只是高兴了也从来不说,得别人偷偷去看。 漫无目的地在街上开着车转悠了一会儿后,余棠回家随便下了碗汤面,安静地吃完后洗了盘水果回卧室了。 红丝绒蛋糕被她提回来放在了茶几上,很小巧的一个,晚上回来吃也是可以的。 中雨越下越大,还不时伴随着响了一晚上的雷鸣,段汀栖回到家时已经快十点了,客厅亮着一盏小灯,她边换鞋边看了眼余棠卧室的方向,然后瞧到茶几上的小蛋糕时忽然眨了眨眼。 余棠平时的老年人作息非常规律,因为起得早,所以通常晚上十点半左右就会犯困。但这会儿刚刚十点,应该……还没睡吧。 段汀栖拆开蛋糕,无意识翘了翘眉梢眼角,想了想,又掏出手机拍了一张,两张,换个角度,三四张,然后又抬手在心口的位置摸了下。 好像,有点开心。 她站在茶几边吃了口,又端着蛋糕在余棠的卧室门口溜达了两圈——有点,想见见她,说会儿话。 但是好像里面没什么动静,可能是下雨天睡得早。耳朵贴门竖了一会儿的小段总想了想后,还是端着小蛋糕挪开了。 睡了就睡了吧,明天见也是一样的。 但她正这么想着,身后的门被拉开了,余棠探出脑袋问:“回来了?” “嗯!”段汀栖忽然转回来,上下瞧了一下余棠的脸后,指背在她脸上挨了挨,笑道:“这一小道怎么了,在脸上画了道符?” “没有,刚才睡了一觉,压了下。”余棠也笑,抬手在她碰的地方随便摸了摸,问:“你最近忙吗?” 她有点儿没站直,歪头靠着门框懒洋洋的。所以段汀栖这会儿能低头看她,心情很好地想着她是要说被停职了的事儿吗,然后问我忙不忙,有没有时间去哪玩儿? 她好像感觉,自己没有单方面想太多,余棠好像也对她有点上心。 而且她这会儿穿着睡衣困困顿顿的样子,真的让人很想揉揉她,再抱一抱。 那是种没来由的悸动。 段汀栖捧着余棠给她买的小蛋糕,心里戏很多地放柔了声音:“不太忙,怎么了?” 余棠却点点头说:“程鹏飞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最近也比较安稳,我从明天开始就不接送你了,成吗?” “……”段汀栖目光忽然一顿——这句话跟她想象中的,差了十万光年。 她安静凝视了余棠两秒后,目光在她脸上细细巡梭了一遍,忽然问:“最近有什么特殊的事儿吗?” “没有。”余棠脑海中闪过她下午离开的画面,嘴上回个弯儿说:“就是想着这样每天一起来回的话,你有些想做的事儿可能不太方便。” 想做的事情是什么东西?段汀栖刚想说“没有不方便”,余棠又接着道:“我也是,有时候有事儿的话,就不来回跑了。” 段汀栖要出口的话在舌尖绕了一圈儿,又转了回来,她安静看了余棠两秒,又看了眼手中的蛋糕后,点了几下头:“好。” 会给她买蛋糕的话,应该就不是什么额外的原因,比如下午,而是早就这么打算了。 她倒是长了八个心眼儿,但没考虑到蛋糕购买和可能生气的前后顺序问题,所以猜想的原因也跟实际情况差了海底两万里。 余棠看了她一眼,心想还答应得挺利索——有点气。 但没什么必要,所以她又想着这么一来的话,好像明晚不回来的事情也没什么理由非要跟她说了,所以嗯了声,直起身:“那就早点睡吧,晚安。” 段汀栖又若无其事地点点头,目送她关上门后,在客厅中央忽然止步,手里捧着蛋糕扭头看了看窗外。 雨势稳定又均匀,打在窗外玻璃上噼啪作响。 她收回视线,把吃了两口的蛋糕放进冰箱,也转身回了卧室。 这还吃什么,没有心情。 第40章 家属的定义 大雨下了一夜,第二天天气很好,阳光也像被洗过了一样,呈现出柔软的碎金色。 但段汀栖的心情却很一般,她出卧室前就知道余棠并不像往日一样在外面忙活了,外面这会儿很安静,那个人甚至已经出门了。 没打招呼,也不知道她这一天会有什么安排——好像回到了刚认识的那一个月。 拉开卧室门后,段汀栖还是下意识往厨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原木地面和大理石的厨台一尘不染,客厅也很安静,里外都没人。 面无表情的段总在原地站了一秒,目光扫到餐桌后又悄无声息地升温了几分。 还算有良心,餐桌上还知道留了一份早餐。培根蔬菜卷的盘子上贴了微波炉的提醒标签,玉米南瓜粥装在保温的小圆碗里,一小片全麦面包盖在碗上,下面藏着一个煎蛋。 算是很丰盛了,但段总扫到空无一人的椅子时,还是顺杆爬地心想这是几个意思,需要早起可以的,喊我一起吃怎么了。非要一声不吭地放在这里吗,冷冰冰的完全感受不到重视——所以我为什么要吃? 她目不斜视地穿好外套,在玄关换鞋处转悠了一圈后,脚还是自己拐了回来,手又按着标签将培根蔬菜卷放进了微波炉,嘴上还咬了一口面包,喝了两口粥。 吃了也行。 时间还来得及,段汀栖吃完早餐后又洗了盘子碗,将东西收拾了一下,才拿起钥匙出门了。 余棠和江鲤已经开车行驶在了去往桐水监狱的路上,这个方向没有通高速,只有一条曲折蜿蜒的老路,两边都是秋季萧瑟颓败的山景,完全乏味地没有可欣赏之处。 江鲤坐在副驾上把玩儿了一会儿手中小巧的翡翠玉牌,又将它举到眼睛前对光看了看。这玉牌很有分量,虽然不大,但材质是正儿八经的翡翠,而且透光时确实会显出马形的水影,确实应该是走马帮的信物。 “这玩意儿还是值两块钱的,你说你私自留下了没上交,回头陆老头儿会不会给你安个什么‘藏私罪’?”江鲤将玉牌抛了两下后收了起来,开始百无聊赖地跟余棠瞎贫。 余棠安静地开着车,“你不说就没人知道。” 江鲤偏头:“嗯?” 其实余棠被停职,表面原因是行止过度,受到了江鲤打掉圆脸两颗牙的牵连。但实际上,是陆钦河很清楚她跟走脚帮以及拐子的过节,在拐子被正经程序逮捕后,她就已经属于涉事当事人,停职是为了避嫌,陆钦河不想让她再参与进这件事的后续。 但这个翡翠玉牌不是普通的东西,它确实可能还能号令一些人见牌做事,所以拐子一旦自己交代,这个东西就要作为证据被收走,进了中控局的东西再想偷出来就难了。 余棠说:“要是留在我手上,他们还有机会再拿回去。” 江鲤恍然地瞅了她一眼,感情这人留着别人家的“赃物”不是为了卖点破烂,而是为了钓鱼。 三个小时候,余棠把车停进了沿途的一个农家乐休息吃饭。与此同时,已经几个月没有让助理订过午饭的段汀栖把电脑一关,靠近了椅背里。 因为从早餐起就是心情负无限的一天,所以段汀栖半早上都没有闲下来,不仅自己一举干完了一天的活,还把整个办公室都支使地团团转,莫名造成了一种产品运营部全公司面貌最佳的假象,使得心血来潮下楼视察的大老板龙颜大悦,不仅下达了口头表扬,还大手一挥奖励了所有人一台公司最新发行的双系统平板。 “……”段汀栖支着头瞧了眼外面所有人集体欢呼的样子,心情更爆炸了。 平时就一丝不苟的助理察言观色,连忙给她泡了杯静气凝神的绿茶,生怕段汀栖转而刨到他身上,嘴一张就下达个“你从楼下跳下去让我放松一下”的指令。 “你中午吃什么?”段汀栖看了眼面前还打着旋儿的茶水,忽然撩眼问向男助理。 助理心道不好,忙真事似的瞎说保平安道:“我最近瘦身,不吃。” “……”段汀栖原本只是想看他吃什么,顺便订份饭,这下无言以对地扫了眼对方细长的筷子腿和窄腰,觉着他指不定是想修炼成什么男妖精。 但这也是一个人的正常追求,没什么问题,所以段汀栖一拿外套,起身就往外走,“那你刚好做一下星耀系列九月份的横向趋势表吧,辛苦了。” 助理:“……”我杀我自己。 随便吃了点东西后,段汀栖回办公室休息了片刻,鬼使神差地,她顺手点开手机拨弄了一会儿。她手机里有很多“余棠相关”,她被偷拍的照片,两人聊天的记录,余棠在做饭哼歌时被她偷偷录下的音频…… 很多东西和痕迹都在昭示着这个人已经不普通了,她逐渐走进了自己的生活。 段汀栖直到这个时候才终于肯承认,余棠并不是她随便娶回家的人,她其实讨人喜欢极了,完全让人想继续跟她这样下去,甚至再亲近一点。 但余棠,却似乎真的没有这个意思。 莽莽撞撞地闯进来,现在又想干净地全身而退。段汀栖望着手机屏幕上的照片心想,你给我等着。 她想到这里就不再多发散情绪,收起手机后去了老板那里汇报工作。公司业绩蒸蒸日上,大老板心情很好,又受运营部的面貌振奋,拉着段汀栖侃了一下午闲话,从公司股指聊到了道琼斯,从国际货币行情聊到了黄金,最后还开封了自己珍藏多年的一块儿茶饼,翘了一小块儿泡了壶红茶。 段汀栖陪同喝完这壶红茶后就打卡告辞了,从老板办公室直达车库,领头带着运营部准时下班,在一众加班狗的艳羡的目光中开车离开。 家里仍旧没有人,余棠并没有回来,更没有做饭——继午饭得自给自足之后,晚饭的待遇也没了。 那个人可能自己吃过了晚饭,这会儿已经回卧室休息了。 段汀栖朝余棠悄无声息的卧室看了眼,并没什么多余反应地接完半杯水喝完后,洗了一盘水果也回房了。 可她没想到的是——到了第二天早上,竟然连前一天“冷冰冰”的早餐待遇都没了,厨房,微波炉,餐桌,三位一体,比脸都干净。 段汀栖出门吃早餐的时候,早餐店的老板还不忘提醒她“好久没见你啦,最近是不是去别家吃啦。” 车窗半开着,晚秋的桂花香随风涌进车内,路边三三两两的路人熙熙攘攘,段汀栖心底的情绪忽然又浮起来了,她不知道余棠是怎么想的,只知道她原来也不是“自家的”,而是“别家的”。 所以她哪怕以前只把对方当个“做菜机”,现在做菜机有随时会离开的兆头时,也会不开心。更何况余棠不是做菜机,而是她的——家属。 所谓家属的定义:一,她是我养在“家”里的人,二,她“属”于我。 这才应该是完美的拆分逻辑。 但她现在连这个“养在家里”的人看都看不到。 “你真是……我就说你今天怎么又过来了。”一向怪忙怪忙的林西陵笑了一声,细细翻看着手中的病历,头也没抬地说:“看不到人不一定是避着你,万一有事儿呢,只是你们这两天作息刚好避开了而已。你既然想要人家就主动一点,打个电话发个消息,或者敲敲卧室门也不费事儿。” 段汀栖已经把手机在手里颠了一天一夜,但没说出她已经把余棠的联系页面打开一千八百遍又关上的话,只是歪在椅背上说:“我不想让她觉着我是为了催她做饭才……我就想知道她干吗就忽然这样儿了,为什么没点预兆地突然提出……没有原因吗,也不会不习惯吗?我……”我都不习惯。 林西陵抽空瞧了她一眼,“那你做好一顿饭,在客厅等着她回来吃不就完了。” 段汀栖把手机暗亮又暗灭,半阖着眼说:“不行。” “……”林西陵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如此“公主病”了,奇怪地问:“你为什么不能自己做?” “因为我的时间都用来挣钱买菜了。”段汀栖说得十分理所当然,但实际上,是余棠曾经耿直地说过她做菜有点难吃,不希望她以后再糟践浪费家里三千块一条的鱼。 林西陵万万没想到段汀栖有朝一日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会是这个狗样子,不做声地瞧了她两眼后,觉着这个人说好听点其实是心里已经有打算规划了,说滑稽点就是肚里已经憋好一汪坏水了,这会儿只是觉着这种事以往从来没有过,比较陌生,所以想找个熟人说说话。 所以林西陵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笑着点点头,“我去观摩室了,今天要开两个特殊的手术,你看不看?” “不看。”段汀栖站起身告辞。 “嗯……等等,”林西陵又想起什么,抬头喊她,“晚上就是今年的聚会了,你去不去?” “没空,不去。”段汀栖不感兴趣地将车调了个头,毫不犹豫地从林西陵旁边开走了。 过来喊林西陵的卢为收回视线,顺嘴问了句:“段老师那种人以前还参加同学聚会吗?” 当然,段汀栖面上虽然是个人样,实际却长了颗八婆的心,过往那些年,非常热爱不动声色地坐在一帮同学之间听他们的家长里短,有时候竟然还能参与进去,显得非常和谐。 但是只有林西陵比较清楚,这人没有表面上那么佛,她本质非常龟毛,并且由于自己人生那么多年都独自跳脱在另一个频道之外,却反而理所当然地觉着没有人能跟她合频。 当然她的这种是“不合”是骨子里的,只要她乐意,表面上基本能敛会演,在人群中的时候一身合群烟火气,谁也看不出她那是电子烟火棒。 卢为听得哑口无言了一会儿,“那她今年怎么就不去了?” 林西陵忽然笑了声,把笔记本交给卢为,自己端庄地双手插兜,“因为她有更想看的人了呗。” ……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多耽搁了大半天的余棠终于从桐水回到了家里,客厅一片漆黑,听起来卧室和书房也没有动静。 可能是又加班了,也不知道这两天有没有好好吃饭。 余棠撑着墙低头换鞋时,这个念头出神地从脑中一闪而过,然而另一个念头又转瞬间覆了上来——她离开了整整两天一夜,也没收到那个人只言片语的联系,所以她应该是习惯的吧。 至少比自己习惯。 段汀栖不是会轻易牵挂一个人的人,要不然以往的三十年,她不至于从来没有过喜欢的人。 余棠换鞋出神的一会儿功夫,眼睛已经适应了过来,索性就着室内微弱的月光,在黑暗里走到客厅接了一杯水,喝了两口后才忽然觉着哪里不太对。 她转头一看,段汀栖竟然悄无声息地躺在阳台的藤椅上看着她,像个幽灵。 “……” 这干嘛呢……余棠顿了两秒后转身,端着玻璃杯走近,站在门框边低头看她:“……你怎么都不出声?” 段汀栖不答而问:“你怎么回来都不先找我?” 余棠顿时有点儿惊疑地看了她一眼。 段汀栖这时却忽然闻到了什么,坐起身问:“你身上为什么会有股血腥味儿?” 第41章 喜欢你 “别急,是别人的。”余棠按住了段汀栖的肩膀,也按住了她要开灯的动作。 阳台比客厅的光线要亮一点,但也有限,借着这点轻薄披拢的月光,两个人互相只能看清个脸上的轮廓。 段汀栖忽然就知道余棠这两天是去干什么事儿了,手撑在藤椅上迟疑了一下,抬眼说:“你……” “先听我说吧。”余棠手从她肩上挪了开,另一只手仍旧拿着玻璃杯,声音安安静静的:“十五年前,棣花破获过一起超大的人口走私案,主要是贩卖诱拐年轻女孩子到偏远山区,给当地娶不到女人的光棍传宗接代,这起案子很大,是因为它在暗中走运多年,并且牵扯了上百人。” “犯下这起案子的那些人并不是社会闲散人员,而是多多少少都跟一个叫做走脚帮的古早武林帮派有关系。因为普通的犯罪团体不会有这个能力,一是无法悄无声息地骗那么多人,二是在警方的调查下逃脱不了那么久,但会点功夫的人就不一样了,他们很容易就能在路边拐走一个女人,就跟抱走一个小孩子一样简单,警方抓捕到楼下的时候跑路也是一样的。所以当时破案前,一些武林前辈就逐渐开始注意到这件事了,包括我师父。” 余棠轻轻垂着眼,“我师父是当时出了名的‘爱管闲事’,在这更早之前,他曾因为一起绑架案跟走脚帮有过势不两立的过节,扬言不会让他们逍遥法外。所以这次走脚帮的大半帮众被抓捕,根基毁于一旦,他们自然而然地将仇怨记到了我师父头上,认为是他暗中串起了警方,起了重要作用,此后一直报复不断。” 段汀栖听到“绑架案”时心里就轻轻动了一下,一会儿想着余棠是不是知道她们之间的关联了,一会儿又心想,这两天别是知道了她自作主张对走脚帮出了手,不高兴了吧? “那几年我师父隔三差五就会受伤,三天两头就会被堵,跟他有所关联的人偶尔也会莫名其妙遭受无妄之灾。虽然是法治社会了,但邪魔外道不讲道理,最难缠的是流氓,法律拿那些人没有办法。”余棠声音很平静,自上而下地看着段汀栖,“所以我上次跟你说,我师父是被一把火烧死的,没有牵扯到别的东西,其实没有说实话。” 段汀栖不意外地嗯了声,声音很轻地问:“有什么内情吗?” 余棠在黑暗中的脸色却有点微妙,她低声说:“我不知道。” 段汀栖顿了顿,听她非常缓慢地说:“当时发生了很多事情,很复杂,我其实直到今天,也没有完全摸清所有的细节。”余棠低着眼,声音一字一顿,“但我知道在那一场大火里,很多人都为之添了一把小火,那些人都想他死。其中十之七八都是走脚帮的人,我追杀过两个后,剩下的就都闻风偷渡,逃匿到了国外。” 段汀栖忽然就清楚了,余棠这十年—— “这些人没什么底线和善恶,手上都或多或少沾染过别的人命和丧尽天良的事,而且报复心强。比如那个拐子,他不仅收过‘保护费’,砸过小饭店,逼死过一家三口,绑架过你的父母,还接过委托,干过杀手的活。我不想放过他们,所以这些年把很多人都逼到无处可逃,送进了监狱。” “可是这件事没完,完不了。”余棠忽然有些疲累地靠在门框上,微微仰头看了眼漆黑的夜色,“现在有人在捞他们出来,那人手眼通天,隐在背后,勾结过程鹏飞牵连的高官,对中控局的行事方式了如指掌。最主要的是——他们还在一直盯着我,比如偷拍,比如下黑手。” 段汀栖站了起来,短短三个月,所有的事情都牵到了一条线上,她看着余棠:“你的意思是……” “意思是我以前说过我得罪了很多人,不是兜瞎话。”余棠冲她笑笑,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而且我刚才说的,那些人报复心很强。我暂时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但以后可能会一直麻烦不断,也可能会牵连到你……”她说到这里下意识顿了顿,“所以我这两天想过了,我……” 段汀栖忽然攥住了她的手,意识到太紧后又松了松,若无其事地说:“花了我那么多钱,你说想走就能走?” 余棠沉默地看着她,“我不想走。” “那还说什么。”段汀栖忽然抬手,盖住她在夜色中过分清澈的眼睛,在她耳边说:“余棠,知道吗,其实我也被绑过。” 掌心的睫毛忽然刷了刷后,段汀栖继续说:“我爸妈的事情之后,老头虽然面上没有一直沉默以对,从来没有说什么,但他其实背地里,曾将走脚帮打压的两年都没有缓过来。” “也就是那个时候,走马帮浮出了水面,他千堤万防,没有算到走马帮会跟走脚帮是蛇鼠一窝,又会绑了我威胁。”段汀栖的脑袋挨在余棠肩头,“我爸妈已经没了,家里只有我一个了,所以老头沉默了很久,没有选择报警,也没有再寻人帮忙,我是他用两千万换回来的,二十年前的两千万,现金。” 余棠下意识碰了碰她:“那你……” “我没受什么伤,完好无损。”段汀栖说:“走马帮那些人其实比走脚帮有规矩和分寸的多,他们只是想逼老头停手,把恩怨了结,不再没完没了了。而老头虽然交了钱,但留下话,但凡我以后再出事,无论是谁动的手,一定会算他们一份,走马帮才至此安静。” 段汀栖说:“我知道你不愿意跟那帮人虚与委蛇,所以宁愿硬碰硬,我也一样,我们家本来就跟那些人有仇。知道吗,之前出了跟踪偷拍和掷飞刀的事情后,我其实一直害怕是我牵连了你。现在你要是因为这个想搬出去,跟我划开界限,就是胡闹了。” “……”这人三两句话,就把她之前认真想过的东西变成了“胡闹”,而且竟然还挺有道理的——虽然她其实,本来就很舍不得。 “再说了,你在棣花能租到的房大概率都是我家的,乖,别闹了,我会涨价的。”段汀栖放开她的眼睛,低声揶揄,“你现在住的房最物美价廉,没有比我更好的‘房东’了。” 余棠:“……”这个无赖。 她舌尖绕了一圈,还是忍着没把那句“我可以住江鲤那儿”给说出来,免得江鲤忽然遭受什么“无妄之灾”。 但是撩眼说:“你当我不知道吗,小区里的大妈说,你之前根本不住这儿,六月底才搬过来的。而且家里这些摆设,比敷过面膜的脸还新。” 段汀栖忽然笑了,那是她之前不想让余棠觉着自己太浮夸了,所以才搬来这个三室一厅住。 而且,“选择搬到这套房子是因为它其实是我自己买的,我就只自己买过这一套房,也图这两年上班近。”段汀栖笑得停不下来:“但是托老头儿的福,咱家确实有很多房,你想的话,我以后可以带你换着住。” 余棠笑了一声,这是什么霸道总裁的画风,果然真的不习惯。 段汀栖也不闹了,趁这会儿按亮了灯,上下打量了余棠一遍后,伸手去解她的衣服扣子。 “……”余棠立即攥了攥她的手,虽说……她知道段汀栖只是想看看她身上的伤势。 可是——脱衣服这种东西跟牵手还是有点差别,不能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自助了吧? 一回和二回是她之前在医院换后背的药,段汀栖当着林西陵的面这么“正直善良”的干过。 可环境一旦换到家里,两个人独处的情况下,似乎就有些…… “瞧你这灰头土脸的,还没土鸭子好看,能有什么吸引力,啧……别乱想。”段汀栖撩开她的手,果然很正经地只是看了下余棠受伤的地方,不该看的没看,不该碰的地方也一点都没碰。 可是她的神色太过专注,微微低着头的样子又十分温柔……余棠心想,要不是她在心里给段汀栖立的人设是正经人,要不然换个人怎么也得想歪。 她正这么想着,段汀栖指背在她锁骨的地方按了一下,又啧道:“碰一下就把你的清白玷污了怎么着……也别乱动,我看看用不用大半夜的又去找林西陵寒暄。” 余棠:“……”这是什么遣词造句,什么叫……清白,还被玷污什么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段汀栖忽然瞧了她一眼,小声戏谑道:“知道吗,就你这整天胳膊腿儿淤青不断的,小区那些大爷大妈看我的眼神儿早就不对了,都还当我一天家暴你呢。” “……”余棠现在才觉着段汀栖这人真的很欠收拾,但她揉了揉手指后,克制地睨了面前的人一眼,好悬还记得“不会对她动手”的话。 段汀栖自然也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了,眼睛调侃地一弯,嘴上见好就收,“行了,先去洗澡吧。” 都是些磕碰的淤伤,沾染的血气果然都是别人的。段汀栖没有细问,在她心里,只要余棠不受伤,她可以做她喜欢的事,说她想说的话,何况一般人也伤不了她。 余棠刚洗完澡,段汀栖就拿着一瓶药酒走了过来,还顺手解了她外面刚穿好的浴袍,“也不是很冷,忍一下,很快就好。” “……” 不知道为什么,按这人轻车熟路的调侃,余棠里面的薄睡衣脱了也是无所谓的——反正她有的人家都有,她还是土鸭子,不吸引人…… 但段汀栖指腹在余棠的睡衣边儿摩挲了一下后,忽然收了回来,只认真揉了外面儿能看到的淤青,还端详道:“这几天中午还有些返暑,有时候得穿短袖,不打点好,回头被老头儿看到了又要叨叨。” 余棠:“……”浪费感情。 段汀栖在侧面瞧着她的表情,不动声色笑了下,放下瓶子:“好了。林姨前两天跟我说小河川那边有一个乡下的度假山庄还不错,再耽搁两个礼拜的话天就彻底凉了,就这个周末去吧?” 上次说要带两个老人去箭竹山玩玩儿的计划搁浅了,两个人也一直没闲下来,最近天气是越来越凉了,再冷一些老人出门就不合适了。 所以余棠点了点头:“嗯,那你先加班吧。” 段汀栖:“……” “揶揄谁呢?”段汀栖忽然笑了起来,贼喊捉贼地在余棠脸上捏了一下,“你才给我把电话关了,或者把陆老头儿拉黑也行,不准再临时接他那些乱七八糟的活计。” 余棠:“……”得,揍也揍不了,说也说不过。 “行了,困就去睡吧。”段汀栖手指在余棠脸上顺势抚了下,“走马帮和走脚帮那些人我都有数,先挑文兆明动手不是我胡来,是因为走脚帮虽然表面上走马帮已经没关系了,但背地里每年都会跟他们有一种类似分红的拨钱。而走马帮那些明面上的营生跟走脚帮比起来,顶多就是把收‘保护费’升级成了收‘服务费’,‘高尚’也高尚的有限,你不用管,我会牵制的,他们一天也要‘营收’,忙着捞钱的时候,不一定还有功夫兴风作浪。” 余棠一直安安静静听着,最后忽然抬手,又抱了抱段汀栖,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她额头亲了一下。 这种动作一次特别,两次轻佻,但余棠做起来,却真的让人感受不到丝毫的杂质。 可能她觉着有些情绪只能这样表达,干净又纯粹。 刚刚才经历过一场有惊无险的“维婚”,别的话段汀栖其实都思量着没敢多说,尽管这会儿,气氛其实很好。 “哎……”临进门的时候段汀栖又叫住了余棠,往她手心放了个铁盒子 ,是一盒糖。 余棠打开看了看,花花绿绿的糖果分在八个小格子里,果香非常浓郁。这不像是买的,盒子上也没有什么商标,而是画了幅开在湖里的海棠花,底下有鱼在游。 段汀栖这两天闲暇时候的行踪有了着落,她端详着余棠很喜欢的表情,也若有似无地开心起来:“是我手工做的,拒绝工业糖精。” 余棠轻轻含笑看了她一眼,这人的甜也是纯手工的,不是批量制造。 “所以明天的早餐可以点餐吗?”段汀栖手指搭在门框上,一语双关地偏头问。 余棠是她第一个囫囵装进了心里的人,所以珍视地甚至有些小心翼翼起来,她舍不得太草率地对待她,想跟她慢慢来。 “哪天没让你点。”余棠笑了声后,就捧着糖果盒子进门了。 她是真的困了,段汀栖也很清楚,所以只是独自斜靠在门框上静静笑了很久,心说:“晚安。” 又轻轻补充:“喜欢你。” 第42章 说晚安 棣花的秋天很短,眼见着路边的梧桐叶子还没来得及落完,网上就纷纷刷起了“迎接秋裤”的话题。 段汀栖知道余棠停职之后,给她转了个超大的红包,“快收了,最近在家好好干活,有什么想要的就买,想玩儿的就玩儿。” 余棠正在桌前搞黑暗料理,闻言抬了下头,把一杯做失败的酸奶给段汀栖换成了果昔,才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眼里泛出笑意:“你是当债主有瘾吗?” “你说对了,这世上只有一种上帝,就是债主,所以请你收了我的钱,最近就把我当上帝服务。” 段汀栖心情很好,厚颜无耻的话张口就来,她三两口喝完了自己的专属果昔后,对照着余棠的表情换了三条丝巾,最后满意地系着一条斑马条纹的出门了。 余棠好像很喜欢条状的纹饰,看来要多买,段汀栖走之前还不忘捏了下余棠的脸。 至于她说的“上帝服务”,其实是指她很喜欢吃余棠做的一种藕合,希望一天能吃两顿。但余棠觉着这个玩意儿做起来很麻烦,之前一天只肯给她做一顿。 这下想着晚上回来也有藕合吃了,段总的心情达到了正无穷,在凄风暴雨中堵着车也心态平和,还往窗外四处看了看。 棣花最近的换季堪称极致变脸,暴雨下得没完没了,经常一阵积雨漫上小腿,冲泡地铁,让本来就拥堵的道路上了天。前面这会儿好像还出了点事故,所以堵出了长龙。 她旁边的车主就不耐烦了,打开了车窗弹烟灰,还不时把头伸出车窗张望两眼,念叨了一句:“电视台都来人了,这是出车祸了吧。” 段汀栖闻言也稍微侧头看了一眼,前面确实是棣花电视台的新闻车,下来报道的主记者是程声,孟羡舒穿着雨衣站在旁边。 但事故不是车祸,而是一个外卖平台的小哥在送早餐时,突然就从电动车上直直倒地了,还伴随有突然的抽搐。周围人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都不敢妄动,手忙脚乱地叫了救护车和报了警,这会儿还在等候,倒是常年游荡在大街小巷的新闻车来得比谁都快。 孟羡舒虽然有过急救知识,但并没有看出来这种症状是什么情况,一时没敢妄动。正在这时,一个人从她身后走了过来,还顺手往她手上递了一把伞:“孟记者,劳烦。” “段总?”孟羡舒顿了一下,立即撑着伞跟上她。外卖小哥的身边本来已经有个年轻的男子在跪地做急救,只是看起来有点忙乱,段汀栖很快蹲下身,检查了几秒后动作略停了一下,看了眼旁边倒地的电瓶车。 心跳和呼吸都已经停了,旁边围堵的人也越来越多,跪地的年轻男子吹了几口气不见效果后,焦急地直起身大喊:“堵得越来越厉害了,救护车根本开不进来。这里离二院不远,我有摩托车,我来送吧!” “别乱动,保持平躺。”段汀栖忽然阻止他,同时手下解开外卖小哥的领口,手下开始按摩心脏,“把他的头尽量往后仰,你别停,继续人工呼吸。” 她声音不大,但急救的姿势非常标准,查看几项体征的手法也很娴熟,应该比所有人都专业。年轻男子也没有多犹豫,立刻照他所说的俯身吹起气。 不知道过了几分钟,救护车终于风驰电掣地赶来了。外卖小哥的心跳和呼吸仍旧没有恢复,段汀栖心里已经有预估了,但没有停手,听身边有人风风火火地跳下了车,喊了声:“段老师。” 段汀栖立即偏头看向卢为:“你为什么会跟车?” 暴雨顷刻间就让卢为后背湿了大半,她挂着听诊器很快半跪下,“林老师让我跟一个月,接触第一手病发反应。” “不用听了,是触电。”段汀栖说:“瞳孔已经扩散,心跳呼吸停止,有微弱脉搏,尽量平躺抬上车,注意提防房颤。” “好。”卢为立即收手,连同救护车上的人将外卖小哥抬上了车,又风驰电掣的离开。 孟羡舒看着电瓶车,这会儿还稍有意外,“段总以前是学医的?” “学过几年。”段汀栖站起身,接过了伞。 孟羡舒恍然想起了曾经对段老爷子采访的时候,曾在段家书房看到了很多医学相关的书籍和一些证书,她当时只知道段家已经过世的那位独子,也就是段汀栖的父亲当年是医生,没想到段汀栖本人也学过医。 “那……” “很难了。”不管孟羡舒想问什么,段汀栖将话题拐到了外卖小哥身上,一副无意多说自己的样子。 孟羡舒顿了顿,识趣地嗯了声,只是偏头说:“但是这种电瓶车漏电,一般不应该会致死。” “因为暴雨天气,湿度很大,他忙着送东西也没有避雨,浑身都淋湿了,电阻降低。”段汀栖转身离开,“孟记者再见。” 孟羡舒嗯了声,对她点点头,转头看了会儿程声在镜头前补外音后,也上了车。 这件事只是个小插曲,作为社会新闻理应只是在报道的时候切入几十秒,再提醒大家极端天气下注意安全。但到傍晚新闻播出之前,孟羡舒这边接到医院消息,人还是没救过来,已经去世了。 程声刷微博的手顿了下来,抬头问孟羡舒:“孟老师,那这条我们就这么简单的播吗?” 除了把送急救改成已故,还能怎么播,孟羡舒和车里的季庭予都看向程声。 程声忽然有些尴尬,捧着手机说:“那个……这件事已经上同城热搜了,我看微博上,大家都在讨论极端天气下不应该点外卖和让外卖员送单,我觉着有点道理……是不是,或许可以深度挖掘一下。” 孟羡舒忽然勾过她的手机看了一眼,这件事已经不止上了同城的热搜,底下的评论也不止是“讨论和呼吁”,而是铺天盖地的谴责了。 谴责管理平台,谴责极端天气还定外卖的人,甚至谴责不相关的底层人民生活不易,被当韭菜割等等。 程声观察孟羡舒的表情,觉着她上心了,于是说:“如果要做一期深度报告的话,我今晚先列个提纲……” “做什么深度报告,”孟羡舒打断她的话,将手机丢回给她,“这就是一起普通的悲剧,跟任何一起在工作中意外死亡的事件是一个性质,有什么不同吗?” 程声卡壳:“可是……这好像涉及到平台的强制管理和霸王条款,视人命如……” 这姑娘还没过在网上咋咋呼呼的年纪,各种信息难辨是非,各种抗议呼吁也转得头头是道,极易被“洗脑”。 而单纯就外卖小哥这件事,具体的背后情况还没经过查证,孟羡舒不想跟她多说,面包车已经到了她的小区楼下,她毫不犹豫地开门下车,只说了一句:“知道卖炭翁心忧炭贱愿天寒吗。” 程声一愣。 旁边低头编稿的季庭予过了一会儿告诉她:“前两年棣花有过一起违规工厂机器设备出问题,七个工人因此断臂却无人赔的事故,当时是你孟老师报道和采访的,知道起因吗?” 程声有些茫然,季庭予看着她尚且稚嫩的脸叹了口气:“起因是,那些工人原本工作的正规工厂为了履行‘劳动法规’,从而不让工人加班,定时关厂。所以他们只能结伴在下班后去不正规的工厂加班,为了多赚点加班费。” 程声表情微变了一会儿后,安静了下来。季庭予也快到住的地方,下车前收起了稿子,“我这么跟你说吧,自由合同其实是个很有用的东西,它并不需要额外的条约来凌驾约束。很多条款看似约束了企业,实际是把这种麻烦和成本摊到了每个人头上。而那些动不动就希望对什么‘施加管理’,对什么‘进行调控’的人都是傻逼。这句话你能想明白就想,想不明白就算了。” “……”程声现在好像还真想不明白。 “行了,安全到家后在群里报一声。”季庭予抱着她一堆要加班的琐碎下了车,心里叹了口气。 孟羡舒倒是早应该安全进家门了,但她盯了手机半天,也没见那人在群里吱一声。 跟她心情差不多的段汀栖回家后在客厅站了好几秒,感觉有些木然——别说藕合了,桌上连个盘子都没有,而家里四下看完一圈后,竟然连人都不在家了。 现实和理想差了太多,段汀栖看着空荡荡的房子不由得陷入了反思。 她是说过——有什么想玩儿的就去玩儿,可,那是客套话,说着好听的,功效上等同于她一年听八百遍的“有事儿就找我帮忙啊,不要客气”,但余棠这个人,她还真不客气! 早上就淋了冷冰冰暴雨的小段总心情瞬间降温,胃也变得冷冰冰了,她来回喝了两杯热水也没暖起来后,终于忍不住拿起了电话。 余棠其实今天并没有出门的打算,但江鲤非要很神叨的给她打电话,把她召唤到了章老大爷的院子里,名为“邀余棠一起体会她丰收的喜悦”。 结果余棠跑去一看,也就是江鲤最近都很闲得慌,犯秋困,这段时间不愿意整天在自己的窝里团了,所以在章老大爷的院子里搭了几个黄瓜棚,这会儿结出了几根小黄瓜,但因为缺药少肥,黄瓜又细又小,可怜的也就拇指粗。 说拇指粗可能有点夸张,但也比拇指粗的有限,最多就粗了糯米纸那么厚的一圈儿吧。 江鲤还只给看不给吃,在雨下的最大的那会儿亲自打了两把伞,在棚架下遮了好一会儿,唯恐暴雨把她刚结出的小黄瓜给打掉了…… 果然很闲得慌,余棠捧着一杯上好的红茶,懒洋洋坐在青瓦飞棱的屋檐下,悠闲地听了一中午雨声。 下午饭是在对面回春堂吃的,苏大夫是非常年轻的男人,又瘦又白,性格非常内向,别人一跟他多说话就脸红,苏永焱跟他谦逊内敛的样子差了十万八千里,倒是跟苏夫人有点像。苏夫人说话做事都雷厉风行,但待人竟出奇的和气,用章老大爷的话说,就是个相当古道热肠的人。 余棠吃完饭帮忙收拾着桌子时,原本待人百般和蔼的苏阿姨已经在一墙之隔的地方教训苏永焱,大骂他一天不思进取,毕业了还整天宅在家就算了,还老花钱买些不知所谓的破烂书回来…… 苏永焱大着声音反驳:“你们都懂什么,我哪里不思进取了?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老用钱衡量一个人优不优秀,你们迂不迂腐啊?!知道现在是信息和知识社会吗?你们懂‘链式矩阵效应’是什么东西吗,啊?!我这些书都是有用的,一般人想看还看不懂……” 上回是“认知折叠”,这回又是“链式矩阵效应”,这都是什么东西,余棠靠在门口,一时没敢进去放抹布,唯恐暴露了自己的文盲本质也被喷。 苏阿姨终于被苏永焱一通听都听不懂的鬼话给气爆炸了,口不择言地咆哮道:“苏清河你到底还管不管你儿子了,啊?!你儿子个蠢货整天出去给那些牛鬼蛇神送钱,总有一天把你家祖传的坟地都送了……我当年究竟是哪里瞎了眼要嫁到你们家,不仅祖宗八辈没一个有用的,还净他妈出些好吃懒做靠女人的货,你们家……” “好了啊,好拉好拉,别骂拉。”章老大爷的声音随之插了进去,并且一烟斗敲到了苏永焱的小胳膊上,“你还不滚回你的房间去,还有我上回跟你说那个公务员报名的事情怎么样……哎?唉。” 苏永焱话都没听完,就翻了个白眼儿走人了,留章老大爷和气得披头散发的苏夫人面面相觑。章老大爷含起烟斗转而道:“那这个,小周啊……” 小周是苏夫人的姓,但小周本人只听了个开头,就转头也掀起帘子走了。 章老大爷:“……”得,他这种和稀泥的是最讨厌的。 江鲤可没兴趣参与进这种家庭破事儿里,一早就把自己挂到了房檐上,见里面吵结束了才倒挂着头吊下看了一眼,迅速跟余棠一起收拾完东西,转脚就拉着她跑了,跟逃难似的。 “唉,苏阿姨做饭好吃是好吃,就是这苏家吧,一天火气也太旺了,让人害怕。”江鲤跑回自己窝里后还在可惜,“都怪苏永焱,神经病。” 虽说跟着蹭了一顿饭,但余棠对苏家的事儿也不是很感兴趣,左耳朵进右耳朵就出了。 可是。 她随手点开微博,搜了一下“认知折叠”和“链式矩阵效应”这两个名词,万一是什么不明觉厉的东西呢,听着好像能升华灵魂似的。 江鲤窝在躺椅上随便扫了一眼,笑成了狗,“你听那二逼一天张嘴闭嘴就瞎说,他就是锤子事都不会做,一天还舞得欢。” 不过嘴上这么说着,江鲤手下也点开了微博当搜索引擎用——可见人类的好奇心真的能成精。但三秒后,江鲤就划出去了,转而扫了两眼同城新闻,忽然“咦”了一声。 余棠也已经看到这条新闻了,视线在“热心市民段女士”的图片上定了一会儿,又看了一遍新闻详情,然后不知道想了会儿什么,懒洋洋地阖着眼没吭声。 随着外卖小哥的死亡,网上铺天盖地的谴责一时间到达了顶峰。江鲤啧了声:“这种交易完全是合法合规合情合理的吧,有什么问题吗,这些人在谴责什么鬼?”她又看了会儿,无聊地暗灭了手机,“服了这些吃饱了撑的,跟苏永焱没啥区别,你自己完全可以不点也可以跪地为外卖员祈求平安,谴责个没完的都是些圣母吧。” 现在的人,确实喜欢在可以管的事情上冷眼旁观,不该管的却道德上线,一天莫名幻觉,也不知道是谁的三观出了问题。 “快七点了,你不准备回去投喂你家领导吗?”江鲤忽然偏头提醒余棠。 投喂是什么,余棠放下手机,勾过一盆开得正当时的金丝菊,揪下一片花瓣尝了尝。这种菊花不仅能看,煲汤也是一绝。 “送你送你,一会儿搬回去啊,想摸想吃都随你。”江鲤又开启了送花模式,但不忘暗示道:“阿棠啊,不付出光得到是不会快乐的,就像不洗澡光擦香水是不会香的。你家领导最近对你那么上心,你不以身相许就算了,至少报答点儿什么吧?” 好吧,这是明示。 但是余棠的注意力放在了:“……你真是个类比博士。” 江鲤:“讨厌,你又夸我,死鬼。” “……”余棠朝她嘴里塞了个花盆,起身走了。 她刚才是看到了段汀栖在街边急救的图片,顺而联想到了她为什么会跟林西陵关系很好,又联想到了卢为叫她“段老师”,还有家里书房的那尊仿真人体骨架。 原来那个人是会医术的,之前还装模作样的不愿意给她看伤,换个药和拆个线都要带她去医院,难怪林西陵好几次都意味深长地说“你图跑路呢”。 想到这儿,余棠本来要上电梯的脚一拐,转到了小区内的超市,东转转,西看看,逛了一个晚上。 不想看到那个人——就今晚吧,明天可以想看。 她转到雨都停了才散步一样地回了家。 但是段汀栖竟然没睡,而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的夜灯底下,喝着一杯水,搞得看起来很忧郁。 “……” 有人深夜在家等着你这个概念,永远是戳人柔软心肠的,所以余棠心里本来还团着的那点小情绪顿时就自作主张的化开了。 但她将这点儿感受归类为了正常的情感反应,只稍微琢磨了一下就放一边儿去了,没有多想。 “吃饭了吗?”余棠在对方要是没吃就已经饿死的时间这样问。 段汀栖却嗯了一声,她不仅下午克制住了没打电话去召唤“投喂她的做菜机”,还相当贤惠地说:“我炖了排骨汤,还在小炉子上温着,要喝一点儿吗?” 排骨汤是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菜式,而余棠喜欢喝汤。 但这个诡异的画风转变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余棠惊疑了半天没敢吭声,只是借着一盏橘色的小灯端详了她好一会儿,尽量沉默是金道:“……不了吧,我吃过了。” 段汀栖什么都没说,安安静静地放下了杯子,缓慢起身回了房间。 完了,她这幅样子……让余棠觉着,自己在犯罪。 但段汀栖关门前,又转回头轻声说:“那你下次去哪儿之前,能提前跟我说一声吗?” 余棠被她诡异地一牵,竟然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 段汀栖眼尾忽然勾起,终于满意地笑了,声音无比轻快地说:“那晚安。” 余棠:“……” 总感觉又走了什么套路。 段汀栖见她不吭声,还停在门口强调:“说晚安。” “……晚安。” 一点儿都不忧郁的人终于合上了门,靠在原地回想了一下余棠刚才的表情后,挑挑眉关了灯。 只是她刚上床躺下没多久,目光忽然射向了书房的方向。 书房也一片漆黑,窗户却是半开着的,因为楼层够高,小区安保也好,所以平时并没有安装防盗网。 段汀栖刚风一样地掠到窗边往旁边看,一个黑影就已经壁虎似的翻了进去,手中好像还拿着一个狼牙棒,一棒对着墙角的人忽然挥下! 段汀栖心里猛然一突。 她刚刚起身时已经听到余棠也转去书房了,可她却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 第43章 群魔乱舞 ——啪! 骨骼散架的声音在夜晚格外清晰地哗啦啦响了起来。 段汀栖顿了半秒,脸色忽然不好地往书房冲了过去。 那是什么余棠,那是她放在书房的人体骨架!! 与此同时,被故意披上衣服的骨头架子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的黑影一愣,身后已经倏地靠近了一个人! 他浑身汗毛刚竖起来,手腕已经贴上了一个冰冰凉的东西,随即一个笔筒——砰! 精准砸在了他后颈第二个椎骨上。 黑影连人都没看清,就软趴趴倒在了一堆四散的人体骨架模型中。 段汀栖哗啦推开门,一只手扶在把手上低头:“……” “……进贼了。”余棠无辜地在灯下看了她一眼,还把“行凶”的笔筒放了回去,语气稀松平常地解释道:“用这个不脏地方。” 段汀栖:“……” “应该是以前和拐子认识的人,来我这儿找翡翠玉牌的。”余棠端详着段汀栖的脸色,觉着好像有哪里不太对,所以又额外解释了一句。 段汀栖脸色却并没有和缓,在地上那堆细碎的骨头架上又看了几眼,才迟迟收回视线,忽然一扫余棠的左手:“你手怎么了?” “哦……”余棠不怎么在意地低头,随便抽了两张纸按了一下,“刚才有点没太来得及,我用手攥了一下狼牙棒,上面有刺。” 何止是有刺,在惯性下,又划拉了好多口子。 段汀栖忽然瞪了余棠一眼,两步上前,把人拉着衣领扯到沙发上,拉出简单的医疗箱,用纱布风一样地缠了一下问:“那人怎么办?” “……”余棠被拽得有些没找着北,低头合合自己的衣襟,才说:“报警吧,这种轻易就莽过来的人,应该都是自己觊觎那块玉牌,没什么好问的。” 段汀栖给助理打了个电话后,一言不发地拉着余棠又上了医院。 “……”不知道为什么,老感觉这人还有点凶。 余棠从开车的人侧脸上挪开视线,默默回想到底哪里不对——结果啥都没想出来。 但是又一次营业的林西陵姐姐修文物一样地修好余棠的手后,忽然笑了一声,趁段汀栖去交钱的功夫,闲散地收拾着托盘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那个骨头架子是她从小亲手拼到大,每一块儿骨头都自己慢慢磨出来拼好的——你怎么能随便毁她心爱的手办呢?” 余棠一个哽咽,说不出话:“……” 她真的不知道那玩意儿竟然是小段总的“手办”。 完了,怎么赔。 “不过好说。”林西陵忽然转头冲她一眨眼,“一架换一架,你现在把自己换给她就成了。” 余棠:“……” 她有时候真的怀疑林西陵也不是什么正经人。 交费回来的段汀栖推开门,也不知道听没听到林西陵的话,只是似笑非笑地在余棠脸上瞧了一眼:“走吧。” 余棠很自闭……回去的路上考虑了很久,偏头问:“那我也亲手替你磨一个,再拼起来,成吗?” 段汀栖大概是平和下来了,竟然什么都没说,把人拉回家,才揶揄地问:“你说行吗?” 余棠:“……”那怎么办。 “不怎么办。”小段总读心术上线,滑稽地在她脸上上下打量了一圈,不怀好意道:“你比一个骨头架子贵重多了,而且迟早是……” 她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后半句含糊地没说完。 暧昧丛生的感觉又泛了上来,余棠眼观鼻,鼻观心,微妙地一收视线。 “好了,睡去吧。”段汀栖嘴角要笑不笑地一抿,适可而止,只是没好气地弹了下她的手,“注意小爪子,这几天就少出去跑了。” 别说这几天少出去跑,就是这几天……一天点四顿藕合,余棠也伺候。 稀里糊涂地瞎跑了半晚上,还真的困。没再多折腾,屋内重新安静了下来。 因为暴雨下个没完没了,路上积水,行动不便,所以安然待了几天后,周末带两个老人去度假村放松的计划却又搁置了。 段汀栖之前偶然看到余棠网购了一箱书后,就把书房整理了一下,腾出了一半,还装了个玻璃飘窗,飘窗下安置了看书的沙发,沙发旁还特意搭了一个花架。 除此之外,她还给余棠安利了几部十分上头的美剧,装了家庭影院系统,刚开始确实效果很好,段汀栖每天下班都又能吃到可点菜的晚饭了。可是金银窝比不上盘丝洞,没过几天,江鲤那个蜘蛛精又吐丝一样顺着一根电话线把余棠勾走了。 据说是虽然什么武林大会之类的东西早就不流行了,但他们这些私底下还来往着的武林中人仍旧时不时就约定个时间聚一下,性质上类似于什么老乡会,而自从叶巍没了之后,他们就将场合一直定在章老大爷的院子。 叶巍当年交友广泛,光平时整日来往的至交就有十几个,她们家那个小院子当年经常非常热闹,所以余棠倒是对这种多人聚会没什么特殊印象,只是想着十几年过去了,大家都不一样了吧,可别……现在搞成了什么相亲会? 江鲤大笑的声音顺着听筒传过来:“武林中人哪儿有那么无趣?一般都是蹦迪啊,来嗨!” “……”余棠想了想后,拿出一个玻璃密封罐,顺手把刚刚做失败的黄桃罐头给江鲤提去了。 嗨不嗨的倒是其次,主要是她得把这罐头合理处理了,因为最近黄桃卖很贵,扔了非常浪费。 出门后余棠又想起了前段时间答应段汀栖的事情,所以摸出手机给那人报备了一声。 江鲤正对着镜子画眼线,很高兴地吃了两口余棠给她带来的罐头后,差点儿没把刚粘上的假睫毛给煽掉了,她眼风颤抖了半天:“请问,你是想酸死我吗?” 余棠笑了声,毫无愧疚地低头往罐子里看了看,“我放了很多冰糖,是桃不行。” 其实这个黄桃吧,本身就是有人送给段汀栖的。段汀栖这个人,虽然平时并不常参加那些富家子弟的聚会,身边来往的人也一向看不出什么特殊的地方,但住一起的时间长了,确实是偶尔能看出宋端曾说过的那些话,有很多人都对她有意。 只是这些东西以前是不会出现在余棠面前的,最近却偶尔有一些吃的喝的会被留下。但余棠这个人前三十年也不知道是不是业余修了佛道,不仅什么都没说,还开始物尽其美地琢磨起它们的吃法,比如这个黄桃实在太酸,她就开始折腾罐头,做成罐头后也吃不了,她就想到了江鲤…… 这么作了两次后,家里的冰箱又恢复了以往的秩序,独宠林姨一人,品质专精有保证。 江鲤听完这些,一个手抖差点儿把眼线戳进眼球后,偏头睨了余棠一眼,怀疑她是双重的心机狗。 两个人赶着天刚蒙蒙灰的时候又跑到了苏大夫家蹭饭,据江鲤说,苏家已故的老爷子当年跟章老大爷是至交,苏家祖传本是游医,除了一块棣花峡谷的祖传坟地,向来浮踪浪迹,没个落脚地。后来苏老爷子故去后,苏大夫这个独子性格内敛,不善言辞,给人看个病,但凡有人质疑一二,他就紧张地连话都说不清,实在不是端祖宗那碗漂泊饭的料。 所以在章老大爷的帮衬下,苏家才在他对面买了个小院子,从此蜷居下来。章老大爷本来也一辈子未婚,独身一人,所以刚开始逢年过节都在苏家,后来年纪大了,厨房平时里就也不怎么开火了,算作了苏家的一份子。 江鲤几年前卖了自己院子,选择在章家巷重新落脚,也是因为她师父当年曾受过苏家救治的恩情,也跟章老大爷素有来往,所以苏家这添一双筷子的事就变成了添两双,如今再拐个余棠,又变成了添三双。 余棠实在不好像江鲤这么厚颜无耻地空手蹭饭,所以在楼下挑着买了一些水果提上,“不是要聚会么,怎么还吃了饭再聚的,真的蹦迪吗?” “嗨,加上聚餐太麻烦了,刚开始几年还有人愿意奉献下厨,后来一帮人好吃懒做,都没人想干活,就干脆吃了再来了。” 余棠:“……”这是什么堕落的聚会,听着就可以不用去了。 “再说了,大家一般饭点儿的时候还没下班啊!”江鲤又道。 余棠:“……” 又忘记了,这些祖上是真大侠的后辈都是真破落户,贵武林已经“蒸蒸日下”,遍地穷狗了。 她正这么想着,踏进苏大夫家铺子的脚忽然趔趄了一下——那是……谁?段汀栖?所以是她心里编排“贵武林遍地穷狗”而显影了吗? 江鲤忽然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瞟了段汀栖一眼后,懒得搭理她,接过余棠手中的水果先去后厢房了。 显然她之前很常见这副场景,所以一点都不惊讶。这也能解释,这两个人原来是怎么认识的。 余棠十分诡异地跟段汀栖对视了一会儿后,走进里面低头看她,这人竟然端端庄庄地坐在桌前抄药方,旁边还放着一本泛黄的古典药籍。 段汀栖非常坦然,抬头看向余棠,自我介绍道:“没有跟你说过,我妈籍贯吴中,江北姑苏人士,师承皖南药王谷,是妙医春手第五家的第四十六代传人。” 余棠:“……” 段汀栖十分神叨,放下笔后挪过一个脉枕,很有高人意味地示意余棠把手放上来。 “……”余棠却觉着她现在的样子看起来真的非常像一个江湖骗子。 什么前排卖灵药,无痛飞升法。 段汀栖倒一本正经,十分认真,边给余棠把脉边思索着什么,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余棠顿时想起了在箭竹山下那次,这人在检查她胳膊的时候曾经搭过她的脉,于是低眼轻声问:“那些药膳和药酒也是你配的吧?” 段汀栖:“不要说话。” 余棠:“……” 这人果然不管是搞中医还是西医都十分骇人,老让她操心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过了片刻,段汀栖把手指从余棠手腕挪开时,余棠瞧着她的表情低声问:“怎么样,段大夫,我还成吗?” 段大夫点头,说:“脉象强劲有力,且有滑珠滚过,均匀流利,是三个月的喜脉。” 余棠:“……”什么鬼。 她忽然笑了一声,揪了下段汀栖的脸颊,“三个月了,谁的啊段大夫,这个能把出来吗?” 段汀栖也从神棍的状态中恢复过来,笑着取下她的手包在手心,“你还想是谁的。” 余棠被她逗得眼睛彻底弯成了一潭水,笑着打量了段汀栖一会儿后,指着她手下的药方问:“认真的吗?” “是真的。”段汀栖坐的是一条长凳,把余棠拉了过来,玩儿着她的手指说:“我爸当年是西医科班出身,老觉着中医太囫囵,不精确,弊端太多,看病的副作用大过疗效,所以一直有几分偏见。但后来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我妈,两人见的第一面,我妈就从他的面向上‘望诊’他失眠多梦,且肝胆湿热。” 余棠任由她玩儿着自己的手指,也没有多想,只是笑了声,觉着段汀栖的神棍果然有所遗传。 “我爸虽然没怎么把她的话当回事儿,但两个月后,自己就因为胆囊炎上了病床。他之后觉着有意思,逐渐开始注意我妈,还私底下偷偷关注着那些经我妈之手的病人,背地询问他们的情况。我妈当年虽然面上没说什么,但也暗中跟他较起劲儿,有时专接一些他没办法治的病人。就这么一来二去,他有一年请长假,跟在我妈身后背药箱,陪她在山野乡村间当了半年游医后,回来就把她求娶进了家门。” 余棠听得有意思,低笑着眨了眨眼:“这么浪漫啊。” “……”段汀栖没说出话,毕竟跟父母比起来,她跟余棠两个人……确实没法儿提。 想想以后她们要是有了孩子,孩子有一天也这样跟喜欢的人提自己的父母,但说出的内容却是:我妈妈们当年是通过结婚认识的……是的,别人是认识后才结婚,她俩儿是通过结婚认识,还用了当年一个叫做微信的古董软件……对,那个功能叫“附近的人摇一摇”…… 估计人家都没听完,就觉着这一家人不太靠谱,把她们女儿给甩了……不对,她明明现在跟余棠八字都没有一撇,为什么会联想到这里…… 段汀栖又立即收回发散的思绪,握着余棠的手说:“但他俩儿结婚后也没有很服气对方,一边偷偷学习涉及着对方的领域,一边暗自比较谁治好的病人比较多多。到最后的时候,他们其实都已经中西医皆融汇百通,水平是不相上下的。” 余棠安静听着笑了下,想着段汀栖的父母活着时,一定很恩爱又幸福,所以才能生出这样的女儿;又短暂地想了一下自己的父母,其实除了已经没有印象的父亲,她对母亲更是一点概念都没有。甚至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现在是死是活,据叶巍和那些叔伯说,他父亲当年也没有提过,没有人知道这些。 她还不知道面前这人刚才心里还独自演了一场戏,擅自拖她出场演了几十年,所以这会儿……有点儿饿得慌。 “饿了?”段汀栖好像看她一眼,每次都能把她在想什么猜个八九不离十,从兜里又摸出一颗糖,喂给余棠:“怕是还得等一会儿,苏家的晚饭一般接近七点才开。”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余棠含着糖瞧了她一眼,乖乖坐着,“之前经常来吗?” “是,”段汀栖点头,“我妈之前跟苏大夫就有来往,时常切磋,当年偶尔相约一起去乡间游医,她不在之后我就开始经常过来了,一般十天一次,前两个月也来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余棠福至心灵,“那你七月休的那一个月假……” “我医术不及父母,只是自己有点兴趣,所以随着他们的脚步偶尔出去游历一下罢了。”段汀栖十分谦虚,“而且游医算不上,我每年就是抽一个月,去一些风景不错的乡野间度假,遇到力所能及的病症和病人,就顺手帮他们诊治。” 余棠轻轻看着段汀栖,觉着这个人比表面所展现出来的样子有趣太多了,之前却从来不张扬自己,等到旁人自己去看到的时候,就会惊叹于她的五彩缤纷,这样的一个人,真的很难让人不去喜欢。 鼓捣了一下从舌尖甜到心里的糖后,余棠对段汀栖说:“你明年去‘度假’的时候,带我一起。” 明年这个约定一听就让人很喜欢,段汀栖脸上浮起笑:“嗯?” 余棠噙着糖,也含糊笑了一声:“我给你提药箱。” 段汀栖听到这句话,眼里顿时泛出了特殊的神色,不过这个时候,江鲤忽然发来了一条十分煞风景的消息:“不要卿卿我我了,过来吃饭。” “……” 苏家的铺子是开在前堂的,吃饭和住宅都在后堂,要穿过一片藻井小院。章老大爷见她发消息,臭骂了一句:“懒得出奇,让你出去喊个人,这两步路都不愿意跑。” 江鲤却心想这老头儿知道什么,那俩人现在不知道在前面儿干什么,她可不想平白无故长针眼儿。 但是尽管这样她这么体贴,段汀栖跟余棠走过来的时候,江鲤还是承受了她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 “???” 好在苏永焱是个事儿精,很过招过了众人的注意力。他平时就一天不知道都在房里忙活什么,临到吃饭的时候还不想正常落座,想夹一碗菜回房间吃,被苏阿姨呵斥地骂了两句:“坐下。” 江鲤翻了个白眼,毫不避讳地啃着排骨说:“在他眼里,我们都是愚昧的凡人。” “……”章老大爷虽然觉着她说得不像人话,但觉着意思是那么个意思,苏家这个小子,好像越来越长歪了。 他正打量着,苏永焱对江鲤还以白眼儿,一副对她连开口都懒得开口的样子,低头快速地扒着米饭,不管别人说什么,始终不搭一句。 其实江鲤还真没说错,在座这些人,就段汀栖一个月入数万的能入苏永焱法眼。以往吃饭的时候,苏永焱还看在段汀栖的面子上,偶尔愿意心平气和地入座,大家聊天的时候也说两句人话。可是自从听说段汀栖找了身边那个“文盲”,苏永焱就连她也不当回事儿了。 余棠安静吃着饭,忽然就遭受了这么一记眼风:“……” 她也不知道怎么就又惹到这位“意识高贵”的少爷了,不明所以地抬了一下头。 段汀栖却忽然给她夹了块儿排骨,瞥了苏永焱一眼,“你毕业有几个月了,找工作的事情怎么样了?” 照以往,苏永焱是会好好答几句的,但大概也是最近被苏夫人骂得烦了,把筷子往碗上一扔,“你怎么也跟他们一样了啊,工作工作,人非要一闲下来就急着找工作吗?哪个有所成的人不是经过学习积累的,一辈子忙着当螺丝钉一样的打工仔有什么意思啊。” 余棠被他“高贵”了两次,可算是明白了,感情眼前这位的少爷就是个“眼高手低”的货色,难怪平时眼睛都长头顶的。 段汀栖虽然吃饭的时候也不想多说什么,但也提醒道:“可以有目标,但你的目的应该是砍柴,而不是卖刀,不要一直磨个没完,永远都在计划的路上,看似设定了路线腾挪转移,却一辈子都到不了。” 永远在计划却不干起来是很多人的通病,她说得也很简单,苏永焱却只听到了“一辈子都到不了”这一句,觉着段汀栖搞不好是在讽刺他,所以碗一放,起身就走,“有一个规律叫‘量子效率释放’,跟你们说了你们也不懂,等着瞧吧。” 这种话他这两年经常挂在嘴边,章老大爷都听累了,这会儿一抬头:“我还当只是我老了听不懂,你们也听不懂呐?” 江鲤确实听不懂这些不知所谓的“名词”,余棠也听不懂,所以最后都望向了段汀栖,段汀栖终于抬头:“……没有那种东西。” 那这是什么情况,苏家这位“等着瞧”的少爷平时都学了些什么? 桌上的人因为不明所以,都没继续说什么了,段汀栖也没有多开口的意思,所以余棠只是猜测了一下,就低头喝段汀栖刚给她盛的汤了。 饭后,章老大爷的院子里果然陆陆续续来了数十人,这些人有老有少,老的一批已经归为老年组,在章老大爷本人的亲自带领下进屋焚香喝茶下棋唠嗑去了。年前的一批则是在江鲤呼啦啦的号召下果然蹦起了迪,大家看起来都很熟了,一点都不拘谨——江鲤这神经病,不知道从哪儿接了电,还拉了彩灯,弄了个震天响的音响在嗨爆全场。 余棠被震得目瞪口呆,连忙先混进老年组里缓了一下,开门的时候章老大爷还连忙督促,“快把门关上,关严,吵得心脏病都要犯了。” 这里的众位前辈果然大多都是余棠认识的,估计那些仍在她家院子里偷偷敬上一炷香的人,也多出自这里面。 一屋子的老人也都清楚叶巍当年的事情,所以无一人多话提起,都和蔼地只问了余棠近况。余棠答话一切都好,敬了他们茶之后,又悄然地退了出来。 院子里年轻一些的就大多是各家后辈,小时候不曾随父母走动,对余棠也不熟悉,有几个人几次三番想跟她搭话,却又都不好意思。 江鲤这时跳到余棠身边一搂她,“给诸位介绍一下,这位萌新是我们新一代的武林‘萌’主,喜塔腊.棠,已经有家室了,不参与相亲环节,就不要随便搭讪了啊。” “……”余棠顿时一脚把江鲤踢了下去。 江鲤哈哈笑着跳远了,旁边的中年组代表——祁连,这时遥遥端着一杯酒冲余棠笑了笑,余棠用手中的茶水回敬。 祁连这些中年组成员都是结了婚还有孩子的,跟那些肆无忌惮的单身贵族已经不一样了,果然玩儿不到一块儿去,所以只是互相聊聊家庭孩子,事业工作,然后有兴致的时候互相上去切磋一下身手。 余棠靠在廊柱上望着那边,他们切磋身手的地方在章老大爷种的枇杷树下,树上这会儿虽然挂果不多,但正到季节,满树橙黄,所以招人注意到后,各个门派就开始各显神通了。 有摇身一蹿就异常灵活跃上树的,有弹指飞花般手中光影一闪,枇杷就从枝上落进怀里的,也有轻轻一勾,整个树尖就弯腰到面前的。 段汀栖刚才在后面帮忙切水果,这会儿从余棠身后走出来:“想吃吗?” 余棠偏头看了她一眼,点了下头,想看看这人会使些什么不一样的神通。 结果段汀栖非常自在地掏出了钱包,用五百块换来了一个二狗子主动叼着篮子,用进贡的姿势把二斤左右的枇杷送进了她手里。 “……”余棠不敢再劳驾这位出场费过高的“金主爸爸”,立马上道地主动捏了一颗,细细剥好后递到了段汀栖嘴边。 她做这些动作的时候有一种分外细致的样子,静静低着眼,余光也不会散开一缕,给人一种她完全沉浸在里面的感觉,百分百的认真。 段汀栖以前就知道余棠这个人很体贴,当她安安静静为你做着什么事的时候,你很容易会有一种被她全心全意在乎着的感觉。 所以她只是正常地低头吃了这颗枇杷,并没有轻佻地去冒犯余棠的手指。 这个人值得更好和更庄重的。 院内逐渐热火朝天,章老大爷自己种的这棵枇杷树品种很好,结出的果子也鲜美多汁极了,越来越多的人看样子跑了过来,一棵树不一会儿就让这帮土匪都撸秃了。 段汀栖平时不怎么特殊偏爱枇杷,吃了两颗后就慢慢给余棠剥起来,也没参与进那些“夜晚失格”的群魔乱舞,两个人搬了张小竹桌,泡了一壶红茶,慢慢聊着天儿。 就在这时,左侧厢房的背后忽然有个人影鬼鬼祟祟地一闪,独自摸到后面去了。那后面只是片面积不大的背墙,也没有连通它处,死路一条——除非那个鬼鬼祟祟的人是想去偷江鲤种的黄瓜。 余棠和段汀栖对视一眼后,同时起身,悄然无声地摸了过去。 第44章 职责所在 余棠和段汀栖摸过去的时候,江鲤也从扭腰的人群中闪了出来。 她刚才其实就看见这个鬼鬼祟祟的黑影了,但是手上当时剥到最后一颗坚果了,没舍得当暗器扔,吹吹喂嘴里嚼了。 院子里很热闹,过半儿的人都喝嗨了,这边的小动静也没引起惊动。 直到江鲤刚溜过背墙转弯儿,面前的高墙上响起了“咔擦”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紧接着,眼前又有个被钳制住的黑影吃痛地尖叫了一声,高墙上的影子一晃而过地翻了出去,紧跟着的余棠却坐在原地看了看,没追。 江鲤大致看着没什么事儿了,从兜里捞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往面前的两个黑影一照:“这干嘛呢?” 其中一个黑影说:“往低一点,晃眼睛。” 是段汀栖。 另一个双手被她扭到后面钳住的则是立马别了一下头,好像还倔强地不愿意被照到。他身上也掩耳盗铃地穿着黑色长外套,还带着兜帽和口罩。 就是这个“掩耳盗铃”方才在鬼鬼祟祟,而且前一秒还在准备往墙外翻,下一刻肩上就悄无声息地搭上了一只手,把他当场吓了个魂飞魄散,嗷出口的半嗓子都没喊利索。 但这半嗓子也足够暴露了,段汀栖忽然把他往江鲤怀里一送,说了三个字:“苏永焱。” 余棠仍旧坐在围墙上,闻言看着身后不远处的眼睛收了回来,低头看向面前。 她刚才本来是要钳住苏永焱的,但不知道怎么的,被段汀栖突然挡了一下,抢到了自己手里,余棠想了下,就转而追向另一个已经翻过墙的人了,还顺手从他手里捞了个花瓶样的东西砸了一下。 “怎么是你个事儿逼,你干什么了?”江鲤听到是苏永焱后,目瞪口呆地往旁边一闪,任由他一头戳进了旁边的黄瓜地里,又拿恍来恍去的手电筒在满地的碎瓷片上照了照,“你该不会是……我去!” 她这嗓子堪称土拨鼠,余棠立马偏头:“你喊什么?” 江鲤一指地面的瓷片:“你刚打掉的这个花瓶是宋代汝窑出品,台北刚拍卖了一个类似的,两千八百万。” “……”余棠闻言安静了两秒,从墙头上一跳而下,弯腰捡起一片碎瓷递给江鲤:“动手吧。” 旁边的段汀栖好像笑了声。 江鲤:“好吧,两万八,两万八也好贵的好吧!”她转而看了眼还在旁边拾乐的段汀栖,对余棠说:“回头记着让你家领导给安排上赔偿。” 余棠:“……” 段汀栖却挑挑眉,什么都没说,一副“职责所在”的样子。 三人转而将目光转向了地上的苏永焱,苏永焱这会儿哪怕被段汀栖一头给栽土里了,也竟然没像平时那样一点就炸,而是有些慌慌张张地说:“我……我刚才在后面切西瓜,然后看到左厢房这边好像偷偷进贼了,就,就想偷偷跟上来看一下,没想到……” “就你?”江鲤都不是嘲笑他,匪夷所思插话道:“就你这鳖样儿,从小有人偷偷上你家厕所你看到都不敢吭声,你妈跟别人吵个架你也吓得都待房里门都不敢开,你还会主动跟贼?” “……”苏永焱眼睛都气红了,从地上哆哆嗦嗦爬起来,一言不发地紧紧咬牙。 江鲤一看他这副样子就来气,把指节捏得嘎嘣儿响:“大家都很忙,你给老娘说实话谢谢。” “还有什么好说的,贼喊捉贼,一目了然。” 这么刚过了几分钟,宋端倒提着两坛老酒从门口走了进来,偏头往地上一瞥。 苏永焱顿时紧紧抱着头,埋进了膝盖里。 “专门挑着今天人多动手,你是想事后栽赃给谁?还是想着大家都是熟人,不好查就算了。”宋端信步走了过来,站到苏永焱面前垂眼说:“还没见过帮外人偷自己的,蠢货。” 苏永焱脸色难看地抬头大喊:“闭嘴!” 江鲤:“还不嫌丢人是吧,喊,扯着嗓子喊!” 余棠也不怎么了解这位少爷,倒没说什么,只是看向宋端皱皱眉:“刚才外面接应的那个人呢,你跟丢了?” “那人身手一般,但脚很灵活,跑到前面那栋大楼前就跟平地似的从墙上走上去了,我怎么跟?”宋端竟然随手拍开了手中一坛酒的封泥,仰头就喝了一口,“能飞檐走壁是因为脚法轻巧的人,能在最小的着力点挂住,那栋大楼的外墙是油光水滑的玻璃,别说倒着走,你就是给我瓶502胶我也不能爬来爬去,顶多把自己挂上边儿。” 不用说,又是走马帮的人,在场几人都不约而同地眯了眯眼。 不过人都跑了,余棠也懒得再说什么“就知道你不靠谱,早知道我去跟的话”,江鲤倒是往宋端手上看了一眼:“来就来了,你怎么还自己带了两坛酒?” 宋端:“刚才抢下来的。” “……”江鲤顿时又想把苏永焱踢土里,偷花瓶就算了,“章老大爷的酒都是六十年往上的老绍兴!” “所以说,就当砸了呗。”宋端往地上看了一眼,对着那些碎瓷片意有所指,“喝了总比糟蹋了强,这些酒为我所救,也刚好为我所喝。”她点了下苏永焱,“就记在这个小子头上吧。” 苏永焱羞辱交加,立马冲了起来,好像要对宋端动手。宋端喝着酒,坛子都没挪开地腰身一闪,毫不留情地又把苏永焱一脚踹出了两米,“就你,还有脸动手。” “行了行了啊,教训也还轮不着你,别给打坏了。”江鲤一把提起苏永焱,糟心地想着怎么把人往章老大爷面前送,就这种半亲不亲的内贼,真的让人不好说,苏大夫和苏夫人的脸怕是都没处搁了。 而且损了那么个花瓶,这事哪怕想瞒也是瞒不过的,更何况确实没理由姑息,苏永焱是欠收拾。 眼见往正堂走的短短几步路,宋端就干完了一坛六位数的酒,而且还真的要抬手拍开第二坛,江鲤立马一把从她手上抢了下来,白眼儿翻上天,“少得寸进尺,有一坛喝都不错了,你当喝水呢。” 抢就被抢了,宋端倒也没说什么,手又插回了兜里。 “告状”这种事有江鲤就行了,慢吞吞走在最后面的余棠手里还捏着那块儿碎瓷片,到有光的地方时来回翻着看了看,忽然问旁边的段汀栖:“要真是两千八百万,你还给我赔吗?” 段汀栖竟然笑了声:“我考虑一下。” 余棠顿时睨了她一眼,虽然清楚段汀栖确实没什么给她赔的理由,但这人连句好听话都不会说吗。 段汀栖笑得更厉害了,好像想从身后抱一下她,微微动了动胳膊后,却只是牵了下余棠的手,把她拉到身边小声说:“你要是把我当‘上帝’服务一辈子,我巴不得是两千八百万。” 这个时候,走在前面不远处的宋端忽然回了下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段汀栖一眼。 这个距离上,声音压得再低宋端也是能听到的。而这种话题被外人听到……余棠顿时脚尖轻轻一勾,随便踢了脚下一颗小石子飞向宋端。 那一坛老绍兴的度数不低,宋端喝得歪七扭八地还躲了个囫囵,只是小腿的裤子被刮破了一道。 她低头一看,顿时凉凉瞥了余棠一眼,走远了。 刚才的话题却没好再说了,段汀栖于是揉了揉余棠的手指,把她的手又往手心牵了几分。 江鲤不知道暂时跟章老大爷和苏大夫夫妇怎么说的,反正苏永焱暂时被扣在了里面儿,外面热热闹闹的一切继续。 大家好不容易百忙中聚一次,不好为这点事儿扫了兴。 宋端也不知道今天是来干嘛的,红白不挑,自己又抱了瓶红酒,半躺到桂花树上喝去了。树下安置着嗨歌的音响,大家都嫌刺耳,离得远远的,只她一个人,却选了个吵吵闹闹的地方。 江鲤从门里出来,远远看了一眼,也懒得说什么,只是对余棠说:“接下来还有打擂台的切磋环节,奖品由章老大爷提供,是一把没开刃的花钢剑,你来吗?” 余棠有些诧异,虽说是切磋,可百家有专精,用的兵器也不尽相同,一些违法的东西现在没法儿用棍棒树枝代替,这怎么切磋。而且有些年纪小的,心性还没经过沉敛,一个不小心没收住怎么办,伤了胳膊腿儿倒是小事,由此产生的误工费就不好说了。 大家现在都是都市社会的旋转陀螺,停不起。 江鲤:“不真打,就拉个水友赛那种。” 余棠点点头,本来想说不了,但脑中忽然想起了博物馆里那把段家已经上交国家的“祖传剑”,转而看了眼旁边剥枇杷的段汀栖后,问江鲤:“你会让着我吗?” 江鲤:“不会的,我会暂停发小关系。” 余棠喝了口茶:“那不约了,免得又说我欺负你。” 赠剑这种事应该更庄重一些,她可以以后来章老大爷这儿,亲手打一把。 江鲤顿时笑着呸了余棠一声,又挤进一帮男男女女的单身舞池了。她平时骚习惯了,在人群中也混得如鱼得水,过了一会儿不知道在玩儿什么,还搞得两个人模狗样的男青年为她打了起来,吵成一团:“明明是我赢了,谁怕谁?要不要一招定胜负啊?!” “来就来?” “来就来!” “哎,哎?……你们干嘛呢?”本来还在一边儿犯二的江鲤走上前,二话不说地架开两人,生气道:“建议不要过分解读,姐不找小白脸儿,就是想找个人纯洁的练腰!” 段汀栖顿时瞧了余棠一眼,意思是“感情你那句‘建议不要过分解读’是跟这儿学的”。 余棠总感觉要不是今晚喝得茶太浓,就是空气中飘了太多酒香,老被段汀栖看得不自在,刚想说句“我不是我没有”,脸色如常的章老大爷从门内走了出来,听了一耳朵江鲤的话后,转头叱道:“……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老让你好好找一个就是不找!快三十的人了!!” “六十也不能阻止我想要单身的想法!”江鲤翻倍,还双手堵住了耳朵,“臭老头,你烦死了,什么胡来?胡搞?我是单身主义!你一把岁数,说话要点儿脸好不好!” 章老大爷被她气得一个倒仰,摆手示意了她滚滚滚后,咳了两声,开始亲自主持起了最后一项的“相亲活动”。 果然是有这种东西的。 “……”余棠因为和段汀栖“已凑对儿”,双双幸免于难,江鲤得到了官方的“滚蛋令牌”,谁也拿她不能怎么着,宋端则是高高挂在树上,一副耳朵已经听不到的样子,谁敢摇她,她就往下掉。 其余的小辈就没那么幸运了,管你是暂时不想找对象还是压根儿永远不想找对象,都在一帮老头老太太的锐利目光下两两结对儿,捏着鼻子互跳了一支“爱的华尔兹”,然后大家再互留联系方式,笑着讲好以后常来往,最后集体大合唱“难忘今宵”,散场。 尽管剔除了晚宴,但事后清扫的活儿仍旧太难搞了,已经被江鲤承包给了“宴会清理公司”,她们几个人则是被叫到了正屋,开始说苏永焱的事情。 江鲤今晚喝了不少酒,困得想就地睡过去,对苏永焱的事实在不感兴趣,一副他“爱死就死,爱活就活”的样子。段汀栖看起来也是如此,只是看在跟苏家的私交,还礼貌性地坐在这里,估计平时开个什么会的也是这副做派。 她俩儿都不在意,就别说余棠了——她就是为了等段汀栖“应酬”完一起回家。宋端就更提不上,满脸永远写着“这世上的喧嚣与我何干”,估计是被友情叫进来的。 章老大爷坐在自己的圈儿椅上,右手边是苏家两口子,地上跪着苏永焱——半边脸已经肿起来了,被苏夫人气到手抖地煽肿的。 在座没一个想张口说话的,章老大爷则是看了一圈儿这些以江鲤为首的后辈,感觉没一个靠谱的,于是重重叹了一口气,心累地看向苏永焱开口道:“爷爷活到这一把年纪了,指不定哪天就腿一蹬就走了,也不在意他那两个花瓶两坛酒的,就是永焱啊,你明明知道走马帮那些人是什么货色,怎么会跟他们勾结到一起去呐?” 苏永焱低着头,腮帮子又紧又抖:“我没有跟那些人勾结……只是,只是……” “只是那个人说今天能接应你,还能帮你把偷出去的东西卖了,又快又干净是吧?”江鲤懒趴趴地还能搭腔,“你是真蠢,那些人只要把东西拿到手就跑了,你以为凭你三瓜俩枣的能耐能追到?” 苏永焱顿时脸色一白,坐他面前的苏大夫一脚就踹了出去。他平时在小事上都默不作声,这下眼见也是气急了。 “唉……行拉行拉,现在最主要是问清原因,看他到底是需要钱做什么,万一是有什么正经用途和难处也说不清……唉。”章老大爷也不好多说。 苏夫人也气红了眼睛,肩膀不住抖:“有正经用途和难处为什么不敢跟我们直接说,我和清河平时给他的钱还少吗,家里就养了他一个,上学的时候我们都是几千几千给,从毕业到现在更是拿了好几个两万,三万,净见他买那些没用的书回来,还说报了什么班……” “获得体系速成班。”宋端这时搭腔说:“如何用碎片化时间获得高浓度知识?如何用最高效的方法获得最强逻辑思维?如何掌握最佳筛选机制走在知识经济之前?获得体系,你能真学到,才是真的好。” 余棠:“……”这是什么玩意儿,宋端为什么会了解这么多。 江鲤闭着眼睛都知道:“她是不会去了解,但要是有个人正在了解,她就一定也会知道。” 余棠顿时意外地看了宋端一眼,想着她现在还这么上心地关注着孟羡舒吗?那当初图什么? 宋端脸色淡淡地没看她。 章老大爷和苏家夫妇虽然都没听懂这是个什么东西,但隐隐觉着就是这个腔调,跟苏永焱一天的口气差不了多少,于是糟心地忧道:“那这个……这个什么获得班儿是个什么东西啊?教什么的?是真能学到东西还是单纯搞诈骗的呐?” 第45章 类比 其实宋端跟章老大爷开始搭腔的时候,就已经醉得差不多了,红搭白两瓶下来,一般人都得傻,要是换了江鲤,这会儿可能已经又在不文明地随地脱裤子了。 所以章老大爷问完后,原本看着还有点儿样的宋端头一抬:“发家致富的唯一途径是——节俭,其余的肯定都不靠谱。” “……” 余棠在满屋的无言以对中起身一掠,抄上去把宋端往地上磕的头捞了回来,这要是真磕下去了跟摔西瓜似的,当场就得开花——宋端这个人就是这样,酒量可以,酒品也很好,喝醉了绝不逼逼耍疯也不嚎啕大哭,甚至在忽然睡死过去的前一秒还是清醒的,能跟你聊半场K线图你也看不出端倪。 “不管怎么着,保持学习可以,知识付费也没有问题,主要是你真的学到了。”段汀栖终于捏捏眉心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心累地看了苏永焱一眼,“没有哪家正规的机构是需要送钱送个不停,还顺带‘辅导’如何行窃变现的,你但凡心里有点数,就应该知道哪里不对。” 苏永焱被训得一声不吭,也不知道秀逗的脑袋还能不能听进去。而这种场景其实以前就上演过多次,因为他已经把苏家两口子辛辛苦苦攒下的钱来来回回送了十几万了,段汀栖其实并不好多说,也不怎么想插手。 她之前其实就翻过那些书,也顺带注意过这些事,苏永焱栽的坑,就类似于那些搞教学的“成人培训机构”,大部分确实是有个噱头,怀揣三两手“干货”,比如一些职场中的人际交往,看起单薄却通透的经济学常识,更高端一些的人脉资源往来,跟那些卖给老年人的保健品一样。 性价比是低了点,但你要是怀揣着平常心,跟日常学英语一样,是能学到一星半点的有用的东西,但要想凭这些“知识理论”出山就开公司,躺着年入千万,那纯粹是活在梦里。 就像老头儿老太太买了保健品也无法买来切实的关怀和温暖,孤独还是孤独,妄想还是妄想,更别说成仙上天了。 秦始皇都没做到的事情,建议“凡人”们也甭想太多。 而苏永焱这种儿子,也没办法了,只能说谁摊上谁倒霉。除了今晚约了个走马帮的小喽啰偷“古董”,段汀栖暂时还没发现什么更深的猫腻。苏家夫妇现在就是看“能怎么少送就怎么少送一点”,让这么个二货真正脚踏实地起来还差得很远。 简单照这个意思说了两句后,段汀栖上前接手了余棠捞着的宋端——她不想扶江鲤。两人就这么一人拖一个,从章老大爷院子里告辞了。 江鲤的小三层平时一二层是营业的,三层自己住,面积大得夸张,多睡十个宋端都没问题,但乱七八糟地折腾了一阵后,余棠愣是在段汀栖明明没说什么的眼神中放弃了给她们换衣服,把人扔上床就算完了——舒服不舒服的,随便吧。 经过玄关的时候段汀栖还不问自取地拿走了一块五彩的石头,名为收点“运输费”。这块儿石头不知道是江鲤哪儿淘回来的,顺手放在了门口的发财树花盆里,没什么特殊意义,就是图个好看。 而下楼的时候,段汀栖又转而把这颗石头送给了晚归的程艺朵,程艺朵的妈妈时常加班到深夜才来接她,她也已经习惯了,每晚作业写完就趴在玻璃窗前等。刚才是看到余棠和段汀栖了,很高兴地跑到了楼梯口等她们下来。 收到这颗石头的时候,小姑娘还有些茫然,眨了眨眼,听段汀栖说:“这是女娲补天用的彩石,你拿回去放到被窝里孵着,过段时间孙悟空就可以从里面翻出来,当然,也可能是皮卡丘和狮子王辛巴,主要看缘分。” 余棠:“……” 程艺朵却听得一愣一愣的:“那要是没孵出来呢?” “那就是诚意不够,一直孵着就行了。”段汀栖说得面不改色,还能自圆其说。 “……”余棠直到送走程艺朵,上车的时候还盖着脸笑了半会儿,她是没想到这人不仅时而不正经,还知道皮卡丘和狮子王辛巴。 车开起来后,余棠问道正事:“听宋端的意思,那个什么‘获得班’不太正常,孟羡舒已经注意到了,现在还因为苏永焱,跟走马帮的人扯上了关系,这应该不是个什么正规的机构吧。” 段汀栖安静开着车,也想了一会儿才说:“不管是走脚帮还是走马帮,那些但凡大一点的门派,改革开放后都在谋求‘转型’,也就是把自己往白道洗,说好听点,就是变现人力资源,名义上开个公司挣挣钱什么的,江鲤的南北七十二行也不例外,只是她确实是真的干净了。” “而走马帮弟子众多,名下其实牵扯了很多行业,但只是表面披层皮,内里仍旧干的是坑蒙拐骗的活,利用现代年轻人渴望成功的焦虑给他们‘洗脑’,从而捞钱也不好说。”段汀栖想想叹了口气,“这个模式简直跟前些年骗老年人买‘保健品’的一模一样,只是焦虑和渴望有所作为的年轻人可能更多,需求也更切实。” 需求更切实,换句话说就是“钱更好骗”,掏起来也更爽快。而不管是卖保健品还是卖“焦虑”,其实正经的产品是有的,但往往“疗效”没有造假的夸得那么大,不往天上吹,吸引力就从而也没有那么大——总结下来,越吹越洗脑的都是越骗钱的,靠谱的反而没人买。 而现在像章老大爷那些老头儿老太太倒是已经身经百骗,已经能反过来“教育骗子”了,新一辈的年轻人却在更扎心的骗局里乐此不疲地一头往进跳。 余棠想了想后,也摸出手机大致搜了搜这方面的东西,段汀栖瞥了一眼后立即说:“打击取缔这些‘非法组织’和黑社会是警方的活,跟我们没有关系。” 余棠偏头笑了声:“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就是搜搜看有没有正规的‘成功的案例’,我回头也考虑一下报一个。” 段汀栖目光看着马路,手却伸过去在她头上快速弹了下,笑道:“不要胡闹。” “成功学的案例确实非常刺激人,可是呈现在人前和被关注的永远都是塔尖的一两个,是少数,那些失败的人与事其实超出你想象的多,但是谁关心这些,谁又考虑这些?大家都只想看也只能看到那些成功的,永远 觉着这世上可能有了什么捷径而自己没发现,从而焦虑成灰。” 段汀栖说得面不改色:“你真想学那点儿东西完全可以找我,都是很普通的经验,网上其实随处可搜到,有些人只是稍微系统总结一下就拿出来当课卖了。” 余棠闻言忽然一转头,静静看了她两眼。她面前这个人,平时从不张扬,也不张口闭口就谈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要是论起储备,她应该确实是个懂很多的人。 段汀栖把车拐过一个弯儿后,也瞧了余棠一眼,淡淡笑道:“看我干什么,没有人能‘无中生有’,我当然也不可能例外。只是我小时候家里条件就已经很好了,所以学的东西都是大量的‘投资’和时间积累换来的。直白点说,我身上花过的钱比其他人更多,所以我今天才是这个样子。” 余棠忽然很想握握段汀栖的手,因为她每次这样说话的时候,余棠都会有一种这个人离她很近的感觉。不是她说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而是她在平常又认真地表达着自己。这是只有一个人真正觉着跟对方很亲近的时候,才会做出的表达。 段汀栖却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余棠,知道吗,其实苏永焱是潜意识里把我看成了他的一个标杆,在他眼里,他从小到大熟悉的人里面,我是他最憧憬和最想模仿的一个,所以他一直在按照我的标准去要求和规划自己,我不知道他给自己计划了几年。但他身上没有经过我的积累,不管是时间还是用钱买来的资源,他都做不到,苏家也给不了他这种投资条件与支持,所以心态注定会失衡,也注定会走上什么抄捷径的路。” 余棠忽然皱了皱眉,她倒没有想到这一点。 “有些东西是出生自带的,大部分人都清楚,也不会真的较真。但苏大夫是个老实巴交的人,苏家只是普通的小康之家,苏阿姨一辈子不敢松手松脚的花钱,也没体会到建立在柴米油盐之上的幸福。她其实对这种蜷居的生活是不满意的,一直觉着苏大夫没用,大部分时候认命又哀怨着,时而又不甘心发脾气,所以从苏永焱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寄希望于他能争气,将来做真正的‘大人物’,也算一直在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他。” 余棠安静听着这些东西,不止一次地觉着段汀栖真是个活得很通透的人。也难怪她……时不时就跟拥有着什么读心术一样。 那是一种积累的能力,而不是单纯的会察言观色式的敏感性人格。 “总之,”段汀栖顿了片刻,简略道:“在这件事里面我其实有点没法儿说,也不好去管苏永焱,只能尽量不参与。但走歪了路的人很难掰回来,跑偏的思想更是难以干预,我老感觉苏永焱还会闯出什么祸。” “……”余棠心里忽然生出点儿不妙的感觉,而小段总也确实”金口玉言“,她觉着的从来就没有“幸免”的。 她们这边儿刚离开,苏大夫两口子也把苏永焱从章老大爷的院子捏回了家,苏夫人越想越气得直哭,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教出这种“蠢到会当内贼的东西”。 苏大夫在旁边定定看着,也不敢出声安慰,只好轻手轻脚地倒了一杯水递过去,蹑声道:“好了,我们接下来看严点儿,不给他钱就行了,他不好好找工作,大不了就在铺子里……” “铺子里铺子里,你自己一辈子就蜷在一间破铺子里,你还觉得自己有本事儿过得好是吧?!”一提起这茬儿,苏夫人更爆炸了,气势汹汹地一把打掉了苏大夫递到面前的水,冲他咆哮:“你们家除了这件烂铺子还有什么?要不是我眼睛瞎了你以为你能娶到媳妇儿,你现在还指望你儿子接手这间烂铺子然后打一辈子光棍儿是吧?啊!” 苏大夫被她骂得狗血淋头,本来就不擅长说话,这下彻底一声不吭了,简直就像排练好的哑剧,这辈子不知道第几千上万次上演。 就在隔壁卧房的苏永焱已经静静侧蜷在床上,面无表情地听着他们吵,或者说是苏夫人的单方面厉吼。 就在这时,他卧室的门却忽然被一把推开,苏永焱很快坐起身:“又怎么了?” 愤怒的苏夫人二话不说就冲进来,也不理他,只是把他平时花成千上万买回来的“知识秘笈”给搜罗了出来,足足有两大箱,她弯着腰就往外拖。 苏永焱脸色微变,从床上光脚跳了下来,“你干什么?” “干什么干什么,你还问干什么?”苏夫人怒不可懈地冲他开炮,“都是这些东西让你脑子进了水,连基本的做人都不懂了,我含辛茹苦地养了这么多年,不仅没养出什么成器的东西,反而养出个贼,外面那些人以后都该怎么看我,怎么看你,我还要不要脸了……” 她说着说着自己捂起眼睛,嚎啕大哭起来,苏大夫闻声也赶紧从旁边跑了过来,却什么都不敢说,只是默默递着纸,苏夫人一言不发地哭完又继续弯腰,把这箱她认为的“罪魁祸首”往外拖。 苏永焱僵在了原地,脸上又青又白,肩膀轻轻颤抖,最终什么都没说,冷眼旁观着那两箱子书都被推进了院子的大火盆里,燎起冲天的火焰。 章老大爷披着外衣在院子那边隔着墙看了会儿,最终只是叹着气磕磕烟灰,返回去睡了。苏家这边闹到了凌晨两点多,苏夫人才在苏大夫好声好气的低哄中上了床。 落在头顶的月光淡敛的像水一样,苏永焱一动不动地在屋子中央站了很久。等苏夫人啜泣的抽噎声终于从隔壁安静下来,他在黑暗中默默环视了一遍自己住过的卧室,悄无声息地翻墙出走,趁着夜色离开了这个家。 第46章 对应 苏永焱是半夜三更走的,谁都没有注意到他。他铁了心要从这个家“暂时”逃开,而且因为熟悉江鲤的找人方式,所以并没有立即打车,甚至一路避过了几个街边的监控摄像头。 等到终于绕开三条街,他才在寒风瑟瑟的深夜里回头看了一眼,上了一辆出租车,中途也没与司机多搭话,甚至装作怕冷的样子,把衣领往起竖了竖。到地方后,他又原地转了一会儿,这才打了另一辆车,报了另一个地址——他做好了不被找到的打算。 大半个小时后,苏永焱下了车,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了一栋六层的老居民楼,打开手机照着下了一个挨着楼梯间的地下室。 旁边潮湿的地面上还堆着一些蜂窝煤和炭,在手电筒的强光照射下空气中颗粒翻飞。苏永焱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这才犹豫着敲响了门。 里面很快有人跑到门口问:“是小苏吗?” “是我。”苏永焱有些意外,看向面前毫不犹豫开了门的人,“你怎么知道……” “哎,刚才小马哥跟我们打过招呼了,说今晚的事儿没成,你可能会跟家里闹别扭,搞不好要过来,让我们不要睡死了,注意点儿。”一个顶着一头油腻自来卷的男人伸手拉他,“快进来。” 苏永焱抬起的脚在黑黝黝的地砖上顿了一秒,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这间狭窄逼仄的地下室放了四张架子床,住了八个人,全是在棣花最底层漂着的外地人,有三个刚刚大学毕业,是他们的“学友”,因为租不起稍好一些的房,所以一起这么简单凑活着。 而这会儿快凌晨四点了,只有两个人在睡,其余都在“各忙各的”,还有人坐在床边吃泡面,空气中还充斥着一张塑料板之隔的马桶味厕所儿,让苏永焱有些不适应地犯呕。 “跟你妈吵架了吧?”自来卷用没有把手的劣质塑料杯给苏永焱倒了杯热水,“来,先暖暖。” 苏永焱看了一眼,接到手里没喝,情绪也不高,简略低头说了句:“我最近不回去了。” 自来卷瞧了他一眼,倒不意外:“暂时独立是对的,你跟他们一直住一起,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就会整天催你考什么公务员,还会干扰你学习,说什么有份稳定的工作,吃铁饭碗是最好的。” 苏永焱回忆起章老大爷的话,心里:无知无觉地松了几分,想着看来大家都是一样的。只是……他不习惯地抬头,张了张嘴说:“我带出来的钱不多,暂时……” “嗨,说那些话做什么。”自来卷体贴地接上他的话,“能住在一起的都志同道合,我们以后是要一起拼的人,没必要讲究那么多,没钱一起摊,有钱一起花就是了,你暂时先跟我睡一张床吧,”他抬抬下巴,指了指对面上铺睡着的人,“小李过两天就要走了,你到时候睡他的床。” 苏永焱愣了下,“小李哥要走了?” “回老家,父母催婚催得厉害,没办法。”自来卷手上拽了两件烂衣服,卷了个临时的枕头,压声说:“真理告诉我们,能坚持下来的永远都是少数人,要不未来满社会都是坐班儿的精英了,谁干活去?” 苏永焱低着头没说什么了,把自来卷给他倒的一杯水原模原样放回了桌上。 “来,困了就先睡吧。”自来卷大方的把自己不知多久没洗的枕头让了出来,“我们最近在研究一个投资,可能是个好机会,等你醒了我跟你说说。” 苏永焱却看着那张总宽一米二,还泛着霉潮气的硬板床又踟躇了一下。 这时,对面儿一直在吸溜泡面的人嘲讽开腔:“少爷尊贵惯了,嫌弃你呢。” 这个人已经快三十了,毕业六年,在棣花不知道混了多久,干过手机销售,修车行学徒,卖过保险,还干过房地产中介等等工作,总之就是什么活都干不久,有钱就花,没钱就出去重新找,还长得胖又邋遢,苏永焱以前就看不上他,觉着这才是真正的好吃懒做,眼高手低,跟自己和自来卷这种人有本质的区别。 所以他连话都没搭,就当没听到,上了那张又潮又硬的床。泡面男好像知道自来卷在干什么勾当,嘲讽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端起泡面汤随便倒进马桶了,然后隔壁传来了肆无忌惮的小便声。 在他眼里,他虽然一天活得猪狗不如,但从来不偷不骗,比自来卷和马迪那些人要强得多。 一群身处鄙视链底端的人,彼此间竟然也分三六九等。 这晚霜寒露重,所有人都睡得很熟,有梦想的和瞎逼混的,受鄙视的和鄙视人的,只有明明年纪轻轻,却已经站在了金字塔顶端的小段总睡不太着。 她闭着眼翻来覆去了一会儿,爬起来刷了刷资讯新闻,靠着床头喝了一杯水,又翻了两页书。最后终于静下心把最近几个月各种大小事情串起来想了一遍,从而得出一个结论:余棠根本不喜欢她。 不是和讨厌对立的那种“喜欢”,而是跟自己的那种喜欢相对应的“喜欢”——余棠没有。 “你怎么得出的结论?” 大概是最近天气骤凉,各种突发性疾病增多了起来,林西陵忙得非常稳定,日常除了上班就是睡觉和敷面膜,所以对段汀栖三无不时地就跑来念经的行为非常无话可说。 “不需要得出,她就是不喜欢我。”段汀栖望着面前的一具骨头架,十分平静地说:“她对我做的事其实对别人都会做,对我的贴心对别人也会有,我可以牵她的手别人也可以,我在她眼里跟本就没什么特殊的地方。” 她说的别人主要针对江鲤。 林西陵虽然笑了,但也知道段汀栖是个感觉敏锐的人,这么说应该没错。而且她想了想,余棠那个人,好像确实还没对段汀栖表现出什么特殊喜欢的样子。 其实段汀栖好多东西都还没说,比如不管她是明示还是暗示,是试探还是做不过分的亲密举动——起码在她眼里是亲密举动,余棠全部照单全收,半点特殊反应都没有,半点波澜都看不出。 还比如,自从拐子那件事之后,她其实就一直摸不准余棠一天是怎么想的,怎么打算现在的生活,怎么设想以后,又怎么看待她们之间若有似无的变化。或许她根本没深想,又或许是她想离开的念头就没断过——段汀栖一直感觉余棠最近很喜欢故意不着家,时常在外面晃悠,连话都少了很多。 这些段汀栖统统能感受到,所以一直没敢说什么“多余”的话。 林西陵快速吃着饭,大致缕清后,有些怜悯地建议:“没喜欢上也没办法,这种事情不能按头也不能强迫,更不会因为你哪儿都好而得到加成……话说你最近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闲,今天不上班儿吗?” 正在旁边拆手套的卢为听到这话顿了顿,想着星期天不上班竟然能称为闲。不过她又转而想了想今天还不是在加班的自己,觉着没啥好说的了。 段汀栖摆弄了一下骨架上的听诊器,还给它系了条围巾,靠在墙上说:“最近没什么事儿,不忙。” 林西陵吃完最后一勺炒饭,点点头,给段汀栖收拾了一沓片子和论文搬到面前,“最近有一个凝血功能差的二尖瓣手术要尽早开,那你闲着帮我看一下。” 反正段汀栖一天忙不忙也是她自己说了算,她想加班了才加,不想加你跪地都不行。你要是敢说她,她就辞职给你看。 林西陵拢了拢头发,精神好气质佳地出门了,“反正闲着才会多想,拜托你了,余棠要是哪天知道你人美心还善,指不定就喜欢你了呢。” …… “这熊孩子,能去哪儿呢?”宿醉一晚上的江鲤刚披头散发地爬起来,就被章老大爷告知了苏永焱“半夜离家出走”的事情,简直眼前一黑,觉着自己又要开工了。 人刚丢,苏家夫妇还处于生气大于焦急的阶段,尤其苏夫人,又在边哭边骂苏大夫了,可怜苏大夫一辈子就是这个么“情绪垃圾桶”的角色。 刚过来的余棠想着段汀栖昨晚的话,闲聊了几句苏夫人的情况。江鲤却一边给手下发着找人的短信,一边嗨了声:“三万有三万的活法,三千有三千的活法,穷人还没有快乐了怎么着。” 但是重点不在于穷人有没有快乐,而在于一个人怎么在已知条件下尽可能地少发酵对生活满满的“丧”。但余棠只是随口一提,脑中却想的是段汀栖今早出门前整了整她兜帽的画面,于是心不在焉地把一枚硬币按在桌上,垂眼问:“有一块的活法吗?” 江鲤抬眼:“你这个穷鬼……滚滚滚,老娘不接待你。” 在旁边翻来覆去把一本小册子翻了半天的宋端这才点了根烟搭话:“我还没喊穷呢,你排队了么?” 余棠这才想起宋端好像欠江鲤钱的事,顺嘴一问:“她欠你多钱?” 江鲤还忙着发布命令,没把这事儿当回事地竖了一只手,五个手指都摊开。 余棠:“五万?” “五百万谢谢。”江鲤发完照片,终于闲下来喝了一口水。 余棠泡茶的手都顿住了,看了眼宋端没反驳的样子,“五百万,你干什么了?”她又看向江鲤,“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买了套房,她十几年前住的那个。”江鲤嘲笑地嗯哼了一声,头也没偏地伸手一夹,把宋端的烟抽出来,扔进了垃圾桶,“所以你别看她一天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要是真死了,我一准儿把她从土地抓回来,还钱。” 余棠一笑。 江鲤十分讨厌宋端在她面前抽烟,宋端每次点,她下一秒就会给扔了。 宋端手闲地摸了打火机说:“所以以前并列的那四个杀手门派,走脚帮,走马帮,行风楼和南北七十二行,除了行风楼没了,你知道其余三个‘转型’变现后利润有多高了吧。” “你没胡来吧?”尽管昨晚才听段汀栖说了江鲤如今是真干净了,但余棠出国十年,回来也没怎么关心这事儿,所以也不比外人清楚,接了壶热水说:“我记着你小时候喜欢吃柳巷的一家酥油饼,所以一直说长大后要卖饼来着。” 其实江鲤不仅这么说了,还把这个“梦想”正大光明地写进了作文里,被老师夸“脚踏实地”有余,但“仰望星空”不足。 她如今这么一提,江鲤愣了愣后,忽地乐了,靠在躺椅上欢快地摇了两下,“你别说,谁还没学过个‘仰望星空,脚踏实地’了,你学过,我学过,苏永焱也学过,可是大家长大后都近视了啊!” 余棠:“……” “小时候夏天在院子乘个凉,一抬头漫天都是星星,长大后就再也没看到过繁星满天。”江鲤说着说着若有所思地眨眨眼,“主要是天上的星星肯定还在的,就跟‘卖烧饼’的梦想一样,只是因为各种因素看不到了,久而久之就也不去看了。” 宋端提醒她:“看不到星星跟近视没有关系,是因为雾霾搞的,大家都看不到了。” 江鲤:“……” “我说的是这个吗,我说的是苏永焱。”江鲤忽然抱着抱枕说:“当初行走江湖的人都是会点武功的,毒郎中那一门也不列外,我虽然从没见过苏大夫出手,可听章老大爷说他是继承了的。只不过苏阿姨一直觉着这玩意儿没什么烂用,所以从小也不让苏永焱学,苏永焱久而久之,自己也觉着这个东西没卵用,但他其实小时候看章老大爷出手救人时,还说过以后也要当个‘大侠’的。” 这一听就是某个人的“那些年做过的白日梦系列”,宋端一点波动都无,起身告辞:“我先走了。” 她出门前忽然转身说:“拐子被放出来那件事……” 余棠抬眼看她。 宋端却没多说,只是点了根烟,站门口认真凝视着她:“余棠,不要犯错,回头没有岸。” 余棠有些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怎么在你们眼里,我好像要随时拿着一把刀砍社会。” “别装了,你不就是正准备这样吗?”宋端夹着烟,在门框淡淡弹了下烟灰。 余棠冲她挑了挑眉,没说话。 江鲤却忽然问:“你说啥呢?” “什么都没说。”宋端转头就走,“就是有时候常想,人这辈子挺没意思的,想要的大多得不到,想做的大多做不了。” “而有些错一旦犯过一次,这辈子都回不了头。” 阳光刺眼,照在她又薄又直的背脊上。 “哎?”江鲤顿了顿,叫住她,“你说的那个‘获得’班到底是什么东西啊?可能惹多大事儿?给我透个底?” 显然她虽然也觉着苏永焱很烦,但也怕他招事儿,完了还得看在苏家夫妇的面子上帮忙铲。 “贩卖‘梦想’的,以前跟普通的成人培训班也没什么不同,是教育局批过的,但最近好像换人了,有揽快钱的苗头,暂时还没有切实证据,不好说。”宋端掀开帘子,头也没回,“他要是光进了那个盘丝洞应该没什么大事,但要是从而额外认识了什么人就不好说了。” 江鲤听了最后这句话就头疼,撑着脸唉声叹气:“虽然他爱咋咋的我也不是很在意吧,但人这种群居生物,有时候要是自己过得好,你不能力外溢就好像是犯罪一样。” 余棠忽然笑了声,心里想着段汀栖一天把自己团起来是不是也是这个意思,嘴上随口说:“但人也喜欢比较,无论是再小的圈子,你只要想到自己是其中最好的一个,心里也会美滋滋的,比如你在村里当村花。” 江鲤笑着把滑稽甩到她脸上,“醒醒吧姐妹,当村花百无卵用,我还是希望你跟宋端能富裕起来,要不然我还得借钱给你俩儿!” “……”余棠划着椅子慢慢游过去,把江鲤单方面殴打了一顿,“你借了宋端五百万,才借了我多……” “哈哈哈,你有包养你的富婆啊……姐妹,阿棠,手下留情,哈哈哈……” 两个人闹了一会儿,也没把苏永焱的事儿放心上。 下午的时候余棠还带了程艺朵出去,跟同父异母的程榕玩儿了半天,兄妹两个都很高兴,程艺朵妈妈一早就知道这件事,也并没有不高兴的意思。 江鲤倒是最近才知道程鹏飞之前还有个儿子,边寻思着还没找到苏永焱的事,边随口看着身边的一大一小说:“你这一天天的,是真对朵朵挺好的。” 余棠:“嫉妒吗?” 江鲤笑得很欢,心里想着我嫉妒什么,有人该嫉妒,嘴上却保平安道:“非常,面目全非。” 余棠给程艺朵擦了擦吃完锅贴后的嘴角:“那你也对她好啊。” 江鲤:“……”很棒,完美闭环。 天又蒙蒙灰了起来,最近的时间好像都过得格外漫长,余棠在窗边把一盆倒挂金钟的花朵撸掉四个后,忽然起身说:“要下雨了,我先回去了。” 江鲤滑稽地看了一眼她的背影,也没调侃她口不对心的说辞,而是给章老大爷打了个电话。 余棠回家之前,还在小区的商场里转悠了一圈,买了些东西。她推开门之后,发现段汀栖今天竟然在家,这会儿正窝在沙发上,把自己团在一团毛毯里。 她目光在段汀栖的毛毯上多停了一秒,那是一条和林西陵平时用的一模一样的毯子。 “一起买的。”段汀栖往门口看了一眼后,低头在平板上划了几下,随即放到一边,抬头看向余棠:“不过是分开给的钱。”她说完看向面前的袋子:“买吃的了吗?” 余棠后知后觉地反应了一下,目光一转,她为什么要解释这个? 或者,以前的段汀栖会多余解释一句这个吗?不会,那她变化的原因——是? 段汀栖明晰细软的爪子从毛毯里探了出来,余棠递给她一包紫薯团子,“林姨今天有事儿吗?” 在有余棠之前,林姨不仅爱时常过来给段汀栖塞冰箱,还爱在周末的时候顺便留下来给她做顿像样的饭。最近余棠做饭都看心情,还爱若有似无地在外面晃悠之后,林姨就也时常过来下厨。 段汀栖咬着糯米团子,安安静静地说:“我没请她过来,咱们家这个月收支为负,林姨也希望有时间带孙子出去玩儿。” “……”余棠瞧了她一眼,十分自觉地拎起袋子,“我去做饭。” 段汀栖没说什么,目光随着她一路从冰箱跟进厨房,又静静吃了两个团子,重新拿起平板后,嘴角的笑才悄悄浮了上来。 好像现在但凡考虑到以后会没有余棠,都不太行,因为她感觉这种生活很幸福——不在一起也很幸福。 吃晚饭的时候,余棠才发现段汀栖好像有点感冒了,尽管穿的毛绒绒,也不咳嗽,但就是鼻子不停吸溜,声音也开始糊糊囔囔的。 按道理,她们这些练武的人身体底子都很好,江鲤甚至大冬天能在外面树杈上睡一晚。段汀栖这个人却好像格外怕冷,天一凉就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时常团在毯子里像要冬眠,又绵又软和。 余棠笑着把她拉到身边,伸手在她额头上试了试体温,没有发热,那就暂时不用吃药,对提升抵抗力也有好处。 “要是难受就先去睡吧,我来收拾。”她说着开始洗碗。 段汀栖也没有离开,嘴里被喂了颗蜜枣,一直靠在旁边慢慢看着,最后忽然低低喊了声:“余棠。” “嗯?” 段汀栖说:“衣服湿了。” 余棠把筷子插进竹篓,又关上转角的柜门,不怎么在意地低头看了眼毛衣上的水珠。段汀栖却抽了两张厨房的吸水纸,走近到面前,低头给她擦了擦。 这个距离很近,但应该是今天没有上班的缘故,面前这人身上的香水味淡淡的。余棠低眼等了一会儿后,段汀栖不仅没有退开,反而自然而然地近了一步,垂眼迟疑道:“忽然有些……” 余棠平时其实并不喜欢这种被压迫的感觉,但还是一动不动地低眼等了两秒后,温柔地轻轻询问了一声:“嗯?” 她不仅不排斥,甚至还有点喜欢被段汀栖这样困着的感觉,这是一种跟面对其他人时不同的感受。 段汀栖又安静了两秒后,含糊地停了下来,说了声:“不好意思,去睡吧,也不早了。” 她其实刚才,很想伸手碰一碰面前的人,抱一抱她。 这种突如其来的强烈感觉短暂淹没了她,理智却还要提醒不是时候。 因为余棠肯定是能察觉到这些情绪的,但她这段时间还没有做出回应。 不要急,不急。 段汀栖糊着鼻子撩拨了一下余棠的手:“说晚安。” 余棠笑起来,忽然握了握她的手,低眼问:“今天怎么了,有点……”小黏人。 段汀栖还没说话,余棠试着她手心的温度,“冷的话我今天晚上陪你睡吧?” 第47章 幽微 余棠一向是个说话很内敛的人,所以她这句话的意思也很简单,无非就是最近虽然天气很冷了,但还没有到供暖的时间,开空调的话湿气太重,对感冒的人来说不太合适。 而且段汀栖半夜也不知道会不会发烧,她想就近照看一下。 但看到段汀栖忽然撩眼凝视的表情后,余棠又耿直地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不要过分解……” 又来了,又是这句话。段汀栖阖起眼压下一口气,脚下忽然就毫不客气地扫了余棠一下。 这腿它有自己的意愿。 而且这一下不是随便踹踹的那种扫,而是较真儿了的。余棠顿时震撼地看了她一眼,没想到这人在她面前第二次正儿八经的“动手动脚”,是没忍住想殴打她——第一次是想殴打江鲤,还手下留情了。 但大概是感冒了,浑身都软绵绵的,脚下也没个重心。所以段汀栖这一下气势虽然很足,但收回来的时候自己也忍不住踉跄了一下。‘ 余棠顿时伸手揽住她,低头笑:“瞧你,脾气真大,揍完我,还得我捞你。” 段汀栖:“……”更气了。 吸了两下鼻子后,段汀栖二话不说地把余棠推到墙上,自己拢了个大毯子进屋了。余棠很无辜地长在墙上偏头说:“别锁门,我晚上隔一会儿去看看你。” 咔哒的锁门声随之响起。 “……”好的吧。 余棠靠在墙上笑了一会儿,想了想什么后,收拾好衣服去洗澡了。只要她愿意,这种锁也困不住她。 大概是心里惦念着这件事,余棠晚上也没睡太熟,手机里订的闹钟没有用上。她在两点左右的时候自己醒了过来,然后轻声轻脚地摸进了段汀栖的卧室。 这其实还是她第一次进来,之前没有理由也不怎么方便——这次其实也没得到同意,算是做贼就是了。 主卧比次卧大一点,但也有限,不大的空间都充斥着余棠熟悉的澳梅香,好闻又柔和,窗户是靠北,这会儿有淡淡的月光流进来。 段汀栖把自己卷在一窝蚕丝被里,看起来熟得很熟,无知无觉。余棠静悄悄在床边蹲下,伸出去探她额头温度的手却忍不住在空中顿了顿。 段汀栖是个五官很立体的人,眼窝尤其深,应该是遗传了段老爷子。段老爷子不仅眼窝深,双眼皮儿也比段汀栖还要好看。余棠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就一直在这两个人脸上找相同。 现在想起来还有点蠢,但隔代遗传不是没有道理的——其实她现在想到这么多,无非就是这会儿静静看着的时候……觉着段汀栖长得有点好看。 有一张安静睡着时很温柔的脸。 没有耽搁太久,余棠收回视线,手背落到段汀栖额头上挨了一会儿,并没有发烧,只是鼻子也还没通气,这会儿微微张着嘴,用嘴呼吸—— 余棠第二次把目光收回来,又从被子里掏出她的手,试了试温度,不凉,还有点暖和,看来还睡得可以。把段汀栖的手小心放回去,又往上拉了拉被沿儿后,余棠起身,悄然退了出去。 但她转身的时候,忽然在夜色中扫到床头另一边的柜子上好像放着一盆花,小小的一盆,并不大,但看轮廓很精致。 余棠又悄无声息地走近,近距离端详了一会儿——是一盆玻璃海棠。 这个人,不知有心还是无意,在卧室悄悄养了一盆海棠花。 夜色静谧温柔,又站在床边静静偏头看了段汀栖一会儿后,余棠忍不住在她脸上轻轻抚了抚,然后了无痕迹地退出了屋子——她还特意从外面给翘了一次的门上了反锁,堪称“溜门儿撬锁”的大师级工艺典范。 所以饶是段汀栖长了八个心眼儿,也没想到余棠能把三百六十行熟悉到这个份儿上。她第二天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起来检查了一下门——竟然还反锁的好好的。 小段总凝视了那个门锁两秒,又返回到根本没有锁,还微微开了小半扇的窗户边——窗户还是这个窗户,开这么多还是开了这么多,跟她昨晚标记的刻度线完美契合,窗台放着的玻璃鱼缸也没有挪动过的痕迹。 所以在她没默认一起睡后,余棠就真的一晚没关心她了。 面无表情地在窗前站了一会儿后,段汀栖返回了一个镂空木架前,从上面取下了卡好的摄像机。 还拍什么拍,根本都没进来看过她,完全感受不到重视。 生气值像股票的红线一路飙升,最终在洗漱收拾好后达到了巅峰——也可能是感冒让内心戏变得更多。总之段汀栖从卧室出来后,装作没有看到余棠在厨房里忙活的身影,径直就走出门了。 人生前三十年都被捧着长大的小段总一时受不了这“委屈”,也愤而“离家出走”了,竟然在行为上步了苏永焱那个二逼的后尘。 “……”余棠一脸意外,但还没等她缕清个大概,林姨就打来了电话,含蓄地询问了两句她今天忙不忙,这会儿又在哪里的话。余棠这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言不发就出走的小段总……可能也没走太远,而是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回“娘家”了。 自从她们在一起……或者说领了证之后,余棠都很“敬业”,每次回段老爷子那里,都是和段汀栖一起的。再加上段汀栖平时比较忙,所以不存在她能回去而余棠没时间的情况,今天这一出,别说林姨……其实她自己也不是很懂。 两个人因为信息交流上的不对等,导致小段总单方面生了场驴唇不对马嘴的气。 但开车过去的路上,余棠其实就已经想明白了,她没什么盲区,所以又气又笑,而站在段汀栖的角度……如果是真被喜欢的人这样对待,那确实是有点委屈。无所谓矫情不矫情,女孩子都有这个权利——哪怕三十岁了,这种可爱的女人也应该被捧在手心。 余棠想着想着,脸上无意识浮起笑,经过十字路口的时候特意绕弯,拐到平时常去的甜品店买了段汀栖爱吃的红丝绒蛋糕,两个。 她下车的时候,江鲤刚好打了个电话过来,听起来声音很心累,余棠关上车门问:“怎么了,人没找着?” “那臭小子是三更半夜走的,谁大晚上的不睡觉,还看着路上走过了谁谁谁啊。”江鲤不耐烦地啧了声:“而且方圆两公里的片区我都搜罗过了,连个影子都没摸着。这就说明他是铁了心的不想被找着,所以还故意避着监控走了一段。” “那你找我干什么?我又没养狗。”余棠看了眼面前快到的别墅,走慢了一些。 江鲤在那边独自沧桑:“我不是找你,就是你知道吧,查监控这种事,超过这一片就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了,私自搞是可以,但可能到时候会比较麻烦,所以我想看看那个……你家领导方不方便搭个手,有没有什么正规的门道啊?” “……”余棠看了眼手里的蛋糕,心想领导还没哄好呢。 不过她抬头往面前的客厅里看了一眼后,说:“不方便,有门道也用不上私查,先报警吧。这事儿既然不是单纯的离家出走,就牵扯了别的事情和人,他肯定有落脚地,指不定还能趁机从根源上把这个‘圈钱窝’给端了,要不然他有手有脚,你找回来一次还会跑两次的。” 江鲤那边长长嘶了一声,觉着道理倒也是这么个道理,想想后叹了口气后挂了,“那行吧,有事儿我再找你。” 余棠没来得及拒绝,手指转了一圈儿后,也勉强没把她拉黑,装起手机,挑开了客厅的大门帘子。 与此同时,段汀栖也掐掉了手中的秒表,若无其事地把手机装了起来,心想还算过来的快。只是她这会儿又窝在了沙发上,身上裹着条小毛毯,这回是黑白斑点法兰绒的,只露出了一个脑袋。 余棠歪头看了一会儿后,还觉着有点萌。 段汀栖显然在等她说话,但余棠一张口就是:“这是谁家的大暖汪?”说着还在她脑袋上轻轻揉了一把。 段汀栖:“……” 姓余的不想活了。 “好了好了。”余棠捏住她伸出来的小爪子,送回了拢着的毯子里,笑了声:“冷就揣着吧,我喂你。” 段汀栖:“……”你怎么这么会说话。 红丝绒的蛋糕被送到了嘴边,余棠好脾气地端详着段汀栖轻声笑:“瞧你,吃腻了我做的饭就直接说,在家我也给你买蛋糕。还要偷偷跑回爷爷这儿来,打车不要钱吗?” “……” 余棠胡说八道三两句,就轻巧地“无中生有”了一种不存在的情况出来,既圆了段总似有若无的小傲娇,又好声好气地表达了哄人的姿态。 段汀栖瞧了她两眼后,见好就收,就着余棠的手吃了蛋糕。虽然她明白这种宠哄跟真正的喜欢不是一种东西,但人心幽微,喜欢是再复杂不过的情感,余棠但凡能对她有那么一点,已经不错了。 而且林西陵说得没有问题,这种事情既不能强迫也不能按头,但可以慢慢期待,余棠至少现在还在她身边,她也是离余棠最近的人。 吃完一个小蛋糕后,段汀栖含糊地问:“苏永焱离家出走了?” “嗯,昨天半夜的事情,从章老大爷院子回去后,苏阿姨把苏永焱那堆书烧了。”余棠心中清楚,段汀栖能问出这句话,就说明苏家还没找她。那么于情于理,段汀栖起码现在根本沾不上这事儿。 所以这个话题没再继续了,余棠不知道又说了两句什么,成功让段汀栖笑着挑了她一眼,又恢复了那个表面高冷龟毛的形象。 在二楼偷偷看了半天的林姨终于眉开眼笑,觉着这根本就没什么大事儿,而且在她眼里,段汀栖这孩子从小就不爱跟长辈撒娇,做事有板有眼。现在却会跟余棠闹小脾气了,说明是心里有她;而余棠也会立马就过来,三两下就把人哄好了,说明平时也疼段汀栖。 在林姨看来,这俩儿人已经完全OK了,甚至已经可以拾掇拾掇准备要孩子了! “她爷爷呀……”林姨探头探脑地转头,刚想高兴地敲开段老爷子的门说道说道,没想到一转头……不知道何时从屋里出来的老头儿本身就在一盆吊兰的遮掩下偷偷往楼下看。 林姨猝不及防地转过身后,段老爷子若无其事地抱着柯基,站直问:“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你自己不会看嘛……”林姨也不戳穿他,笑呵呵地跨上篮子去卖菜了,两个孩子看样子这回都休假了,说不准能多待两天,让人开心。 而看段汀栖一天下来的样子,也确实没有回去的打算,天已经很黑了,她还在招段老爷子心爱的柯基,把对方本来桃心儿状的尾巴剪了个乱七八糟。 余棠目光随意转开后又忽然转了回来,认真瞧了两眼后才发现,这不是乱七八糟,而是一个字母“Y"。 “……”所以这人怎么这么记仇,自己是“大暖汪”,就也要把余棠报复成“短腿基”。 段老爷子一辈子德高望重惯了,表情管理相当好,平时从来不轻易显露声色,这还是第一次臭着脸撩开了段汀栖的手,从她怀里把自己心爱的“狗宝”抱走了。 段汀栖也不以为意,安静了半会儿后,又拆了包牛肉粒,趁段老爷子不注意,继续悄悄把小短腿往身边招:“安……来,过来,乖。” 可能是安琪拉这个名字太过羞耻,被她含糊略过了,并不愿意喊出口。 过了几分钟后,安琪拉的尾巴上被段汀栖小心眼儿地补了个“T”,彻底凑齐了“余棠”,还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故意放她在真余棠眼前跑了几圈。真余棠盖着脸笑了半会儿后,摸着安琪拉的小尾巴,偏头小声说:“看在你感冒的份儿上,不跟你计较了。” 段汀栖靠在沙发背上挑挑眉,一副“你计较啊,我看看”的样子。 把这一幕收到眼底的林姨非常开心,问道:“不早了,晚上就歇下来了是吧?” 段汀栖把“余棠”又抱回怀里,低头摸着她的脑袋,随便嗯了声。真余棠却抬了抬头,这还是第一次遇到要在这边留宿的情况,之前还没有过……等等,林姨为什么笑得那么高兴。 “好,好,那我明天就把早饭做迟点儿,你们多睡一会儿。”林姨眉飞色舞地说完,立马就起身上楼了。 可是……等一下,为什么需要多睡一会儿? 余棠缓慢地偏头看了段汀栖两眼,段汀栖却头也没抬地糊声说:“看什么,我感冒还没好呢,昨天晚上不是说了要陪我睡,还是今晚单独给你开间客房?” 余棠:“……” 第48章 迟早的事 根据余棠的意思,她昨晚说这话是怕段汀栖半夜发烧,还怕她因为冷而睡不好,但没听说过这事儿还能赊一晚、隔日计的。 所以同样是感冒,昨晚都已经证明了能睡得好好的,今晚却不行了……这是什么意思。 余棠看了她两眼,忽然问:“昨晚睡得好吗?” 段汀栖的手从安琪拉的脑袋撸到背脊,头也没抬地说:“一般般,没太睡热,怪冷的。” 余棠脸上顿时饱含深意地浮起一层笑,不做声地瞧着段汀栖:“嗯……没睡好。” 小段总撒起谎来没有节操,昨晚明明睡得很香,手暖暖的,还被人半夜潜进卧室也没醒。 但是鉴于余棠非常不动声色,所以段汀栖还尚未察觉到哪里不对,又抱着安琪拉撸了一会儿后,放它回了段老爷子那里,自己掩耳盗铃地带余棠上了楼。 段汀栖在这里的卧室跟家里相比,就要精细多了,里面还连通着相应的玻璃阳台和书房。余棠大致扫了一眼的功夫,段汀栖就给她找好了睡衣,示意她先去洗澡,“要用的东西林姨刚才应该都准备好了,你进去自己看一下。” 她并没故意欺负余棠而找一件什么镂空的,真丝的,若隐若现的……没有必要。没等来对等的喜欢时,有些东西看了也没用,而且其实并不想。 余棠接过衣服进了浴室,她出来时段汀栖也从外面走了进来,头发半干,不知道同时去哪儿洗了个澡,只是随着她走近,好像隐约地同步袭来了一阵梅花香。 “换香水了?”余棠偏头打量了她一眼,段汀栖其实皮肤很白,非常细腻,在灯光下显露出一种象牙般的质地。 段汀栖却顿了顿,视线转向窗户,“不是我喷的香水。”她接着走向窗边,朝余棠招手,“过来。” 卧室的窗户临近底下靠北的小院子,竟然栽了几树梅花,按一般时间来算的话,梅花应该还没开。 段汀栖跟余棠并排站在窗前,目光自上而下地落在那些花枝上说:“这是章台古梅,花期早而长,一直能含苞到年后,开过立春。” 不知道怎么着,她说完这些又补充了一句:“而且含苞的时候是最香的。” 余棠顿时偏头看了她一眼,点头,“确实很香,我还当是你换香水了。” 段汀栖眼皮儿半掀未掀的,倒回得很利索:“我大半夜喷什么香水,也无人欣赏。” 余棠:“……” 只要气氛开始暧昧丛生,那任意一句话都会有一万种解读。 所以余棠很快将注意力继续转回那些梅树上,好像很感兴趣,不知道是手又痒了还是想凑近嗅香,看起来有点跃跃欲试地直接从窗户跳下去的意思。 段汀栖一句话拉住了她:“喜欢吗?” 当然,余棠点点头,“喜欢。” 据她浅薄的了解,现今市面上应该已经没有花期如此长的梅树品种了,而且它的花香确实非常吸引人,淡冽又馥郁,沁人心脾。如果不是经过改良的品种,而是存世下来的古树,那应该非常稀少珍贵了。 “贵倒没有,一样东西不卖的时候它就没有价。”段汀栖随口说着不明觉厉的话,平静地转向余棠问:“想要吗?这是我们家祖传的媳妇儿树,可以用来‘温酒煮梅’,成婚的时候会用作合卺酒。” 余棠:“……”这真的挺“贵”的。 她心里微微一动后,跟段汀栖安安静静的样子对视了片刻,选择了一句折中的话随便转开话题:“祖传的,是真的吗?” 段汀栖将她细微的表情和动作都收进眼底:“假的,你还信这个。” 余棠:“……” 段汀栖转回头,抬手关窗:“喜欢的话,晚上就留半扇窗户吧。” 余棠看着她安静的侧脸,“虽然没什么风,但晚上开窗户的话可能会冷。” “你睡在靠窗的一侧,刚好透透气。”段汀栖简洁明了地安排了位置,转回头看她,“还不上床。” “……”余棠其实,自从上楼后会有一点心理上的缓和适应,段汀栖却仿佛一直都像没事儿人一样。 但,她越是这样,余棠越觉着这人肯定跟她一样,充其量就是个“纸老虎”。 果然,段汀栖虽然没弄什么一张床两张被子,但躺下后就一直安静地睡在半边,并没说多余的话,也没做多余的动作就闭上了眼睛,感冒的时候整个人确实很乖又柔和。 而且她仿佛在自然而然中一直细致地游移在分寸线之上,把一切都掐在了一个刚刚好的尺度,既不生疏,也不过密。 这样的人,真的很难免让人为她多思多想。 余棠半天都没有睡着,也没敢随便翻身,在朦胧的黑暗中静静感受着段汀栖很轻的呼吸,和她身上跟梅花混合在一起的香味。但不知道过了多久,段汀栖也好像并没有睡着一样微微翻动了一下。 “冷吗?”余棠轻轻偏头,顺势侧过身,终于没忍住探了探段汀栖的额头和手。身在同一张床的时候,这种动作的意义好像都敏感了许多,让人不敢“轻举妄动”。而且她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段汀栖的手确实很凉,额头也有点冰,看样子是没有睡热。 “……”所以这人是怎么回事,手脚还能自动控温的。 听见余棠的话,段汀栖稍微睁了睁眼又很快继续闭上,声音低低的,“有一点,没太睡熟。” 她脑袋勾得很低,几乎落在枕头和被子的边沿,余棠暖了一下她的手后,终于小动作地调了调姿势,张开怀抱轻声说:“过来,我抱你吧。” 段汀栖好像在黑暗中睁眼,静静看了一会儿面前的人,但余棠背向逆光,朦朦胧胧的并没有看清她脸上的神色,所以脱口小声说了句:“不要多想,我跟江鲤从小也这么睡过很多次,而且……”她眼尾很细很细地弯了一下,“反正我有的你十四年前就有了,没什么。” 时至今日,段汀栖已经对她这种“话风”好像完全免疫了,什么都没说地重新闭上了眼睛,顺从地窝进了余棠的怀里,脑袋团在她颈窝和肩窝交错的位置。 余棠其实是个很勤快和爱干净的人,身上也一直有层山涧薄雾般的清冽,又暖又细腻。段汀栖轻微地调整了几个姿势,最后有点无处安置的手选择勾捏住了余棠的衣角。 她这几天因为感冒,一直有些不怎么说话的疲累,应该会困很快,但余棠抱了她很久,还是感觉怀里的人没有睡着,甚至段汀栖的呼吸和细微心跳声都没有方才规律了,于是在她耳边小声问:“从小到大一直一个人睡吗?” 这人也许是舍不得睡很早,所以一直静静闭眼清醒着。 段汀栖先是闭眼低嗯了一声,又说:“七八岁前我妈喜欢把我抱到他们的床上睡,但我不喜欢跟她睡。”她勾勾嘴角,声音很轻,“一股药味儿。” 余棠声音也放轻,“后来呢?” “后来我妈老半夜偷偷跑我房里,趁我睡着时把我往他们床上偷。然后我闻到药味后,又闭着眼睛往回跑,有一次半睡半醒,把窗户当门了,一脚走进了窗下的排水渠,摔出好大一声噗通。那时住在一楼,没什么大事,但之后我妈就不敢再半夜把我往她那儿偷了。” “你可真是……”余棠眼里浮起一线笑,轻摸了两下怀里的脑袋,“那之后呢,平时一个人睡不热的时候怎么办?” 段汀栖:“自己团团。” 她声音越来越低,说出的话却还显得有些委屈。余棠低头,也逐渐放慢了说话的速度,又哄着她聊了一会儿。直到段汀栖彻底睡着,不再搭话,才在她发丝间似有所有地碰了一下,默不作声地想了很久后,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是个晴天,阳光很亮。 余棠生活习惯一直很好,平时早上不到六点就会起,今天却莫名其妙地醒来还多躺了一会儿。段汀栖又软又香,脑袋还靠在她肩窝,看不清脸,睡得悄无声息。 过了好半天余棠才反应过来,轻轻松了手,滚到了边沿,翻起身。 段汀栖是软绵绵的抱枕吗……她为什么还抱起瘾来了。 床垫微微往起弹了一点,余棠本来轻手轻脚的,但这会儿才发现段汀栖这人睡觉时好像都睡得很熟,反正一般的动作弄不醒。 就是不知道自己的衣角为什么皱巴巴的,余棠又低头看了两眼后,随便拽了拽,进了卫生间。 段汀栖也没多睡,快八点的时候醒了过来,余棠这会儿已经下楼帮林姨做早餐去了,并没在房里。但她给段汀栖怀里和脚下塞了两个暖水袋,表面用绒毛外套包着。 家里以前是没这个东西的,所以应该是余棠一大早起来去哪里买的。 这个人的心思真的说不好,时而温柔细致,体贴无双,又时而心有戒尺,将身旁的人都丈量在外,好像没人能真正“亲近”她。 段汀栖目光落在那两个暖水袋上,又在被窝里躺了一会儿后,爬了起来。她的感冒还是不温不火,既没严重,也没好几分,余棠一天在她的额头试了八回,惊奇于她为何就是不发烧。 “你手暖,试的不准。”段汀栖今天包在一条彩虹毯子里,彻底化在了沙发上,安琪拉十分堕落地跟她化在一起,毛绒绒的求抚摸。 “嗯?”余棠看她低眉顺眼的样子,剥了个橘子笑着问:“那怎么才能试的准,你又不夹体温计。” 段汀栖抬头,好像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看了她两眼,没吭声,继续低头折腾安琪拉的耳朵去了。就在这时,面前的阴影覆下,余棠凑上来,将自己的额头跟她挨在一块儿试了下,还很快挪开说:“这样么?我师父以前倒是就这么老试我……好像是有一点热,头晕吗?” “……不晕。”段汀栖没想到她这么猝不及防,好半天没说别的话,最后胡乱补充了一句:“我不吃药。” 余棠瞧着她笑了一声,把剥干净的橘子递给她,“不吃就不吃,吃这个吧。” 段汀栖从毛毯中探出细软的爪子,欣然接受了这番“纳贡”,但余棠又把手收了回去,眼睛看向安琪拉说:“得洗手。” “……”段汀栖不想动,于是考虑了一下,臊眉耷眼地决定不吃了的时候,余棠又伸手过来,“好吧好吧,张嘴。” …… 两个人又留了一天,林姨心花怒放,傍晚还愣是拉着段老爷子,一家人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看了部一点都不搞笑的喜剧影片,段汀栖困得头直往下掉。余棠实在又想笑又不忍心,最后拂开爱黏她的安琪拉,直接把段汀栖半搂半领地带上了楼。 说起来也怪,安琪拉这只小短腿的柯基,明明是段老爷子一手养的,却亲谁都不亲他,反而尤其爱黏余棠。 “今天能自己睡热吗?”上床后,余棠靠在床头偏头问,才八点多,她还不困,手上拿着一本书。 段汀栖眼皮开开合合,最后闭上,没什么精神地说:“我试试。” 还怪含蓄的,余棠也不说什么,给她拉了拉被角,翻开了手中的书。今天一天江鲤都没有骚扰她,看来是苏永焱还没有找到,但也没什么坏情况发生。 灯光柔敛静谧,满室都是从窗口缝隙飘进来的梅花香。直到余棠手里的书翻了小半了,身边的段汀栖轻轻翻了下身,本来面向外侧的脸翻了回来。 余棠不动声色地偏头看她,段汀栖果然低声开口说了句:“余棠,好像不太行。” 还是不太行,余棠不显声地笑:“嗯?” 段汀栖说:“睡不太热。” 她说这话的时候还阖着眼睛,一副相当可怜弱小又无助的样子,余棠默不作声地弯了弯嘴角,把书放到枕边,躺了下来。段汀栖十分自觉,很快照着昨晚的姿势窝了过来。 其实她睡的那半边,上床前都是余棠暖过的,暖水袋也一直放在身边偎着。但这人真的厉害,手和身子果然冰凉凉的。 余棠抱着她暖了一会儿后,段汀栖还开口说:“余棠,灯没关。” 察觉到余棠要起身后,段汀栖又说:“我来。” 她说的来只是伸出了一只手,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了一小片纸,团巴了两下后,抬指一弹,灯灭了。 眼前一时黑漆漆的,段汀栖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鼻尖精准抵在余棠能养鱼的锁骨窝说:“晚安。” “……晚安。” …… 第三天,段汀栖仍旧没有回家的意思,一大早就开始了自己的“沙发修行”,其实这两天公司有过一些问题要处理,都是段老爷子接手了。 段汀栖这人,想工作的时候跟普通的上班族完全没有区别,可以朝八晚十一,一周七天转。但她不想做事的时候,就好像完全没有工作这个“技能”,你怎么劝她都不动。 段老爷子一把老骨头还要被迫“上位”,到周末的例行汇报后,坚持要喊段汀栖去书房。但这人就是磨磨蹭蹭不想动,眼神交流不管用,就干脆低眼吸溜鼻子,连头都不抬了。 余棠问她:“jiojio冷?” 段汀栖没忍住低头笑了声,又很快恢复正经,但还是挪不动窝。 余棠看了好一会儿她充耳不闻,始终赖在沙发上不愿意下去的样子后,忽然拽了拽她的毛毯小领子说:“快去,你帮爷爷做点事,我今天给你烤个小蛋糕。” 段汀栖终于感兴趣地抬起了头,还缓慢眨了一下眼,好像在衡量这句话的真假。 余棠已经熟悉了她这两天的样子,忍不住笑着摸了摸她,“真的,我有西点师证,以前随便考的。” “成交。”段汀栖似乎很满意,思量了一下后,乖乖起身上了二楼的书房。 还成交,余棠笑了声,进厨房问林姨要了蛋糕粉和材料。 已经工作多时的段老爷子取下眼镜,难得凉凉瞥了段汀栖,把几份文件递给她。段汀栖仍旧浑身懒趴趴的,又团上了书房的沙发,她嫌椅子硬。 “今年已经快到年末了,原定的‘企业慈善额’只用出去了五分之三,怎么回事?”段老爷子开门见山。 “今天是财政小年,公司的福利制度和用餐补助各提升了三个百分点,净周转资金有缩水,而除了南方的强台风,今年并没什么大灾,我认为这部分支出也可以捆绑三年为一个季度,灵活变通,不一定要每年按预算来,否则在效应方面也会产生‘疲惫’感,支出过倍,效果打折。”段汀栖随便翻翻,把一个文件夹放到了一边。 基本上大企业每年都会有专项的“慈善支出”,这部分的使用很灵性。所以段老爷子短暂思考了一下后,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段汀栖又翻开下一份文件,看了一会儿后抬头说:“这个政策是什么意思,不管是长远还是暂时都没什么好处。”她想了一下,“为什么要这么搞,能多些岗位?” 段老爷子活到这把年纪,很多东西已经无意多说了,段汀栖是他教大的,什么都懂,所以只是嗯了声:“万变不离其宗,有些坐椅子的人是想做好事的,但过于理想主义,展不开的,先调线吧。” 调线指的是“人均线”,上面想提高就业率,所以明里暗里想通过一些软规定让企业提供更多岗位,招收更多人,但这部分支出不可能凭空产生,总预算就这么多,不会变,分子多了,平摊到每个人都上的自然就少了,后面各方面的相应办法自然更多,总之业绩不会白来,经济学自有其规律。 段汀栖放下文件夹,又拿起了另一个,其实她在一些问题上的看法跟段老爷子很不一样,所以并没有选择接手公司,但段老爷子还是把这种“把关权”留给了她,有时候像是执念,也像一种传承。 所以没说正事多久,段汀栖又没上心地窝在沙发上睡着了,段老爷子抬眼看了一会儿后,也没喊她,反而起身给段汀栖轻轻掖了掖毯子,把她旁边刚刚递过去的东西又拿了回来,自己慢慢做了。 楼底下的余棠已经烤好了香喷喷的蛋糕,她性格乖,脾气又好,其实很讨长辈喜欢,把林姨哄得笑声连连,最后蛋糕出炉等了一会儿后,林姨抬头看向二楼说:“凉了就不好吃了,按惯例那爷俩儿也差不多处理好事情了,有时候是在聊天说话,你上去喊喊。” 余棠倒是应了声,上了楼,但依她的听力,其实免不了还没靠近门口就能听到一些对话,有些不太合适。但林姨一把年纪了,让她上楼也不合适,所以余棠走着走着,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而段汀栖可能是故意的,纯属为了进书房混余棠的蛋糕,所以“掐着”段老爷子处理好事情的当口又自己醒了过来,然后迎面收到了段老爷子本来垫在腰后,这会儿甩过来的靠枕。 “一把年纪了,脾气真大。”段汀栖伸手一撩,把那个靠枕孤零零地拨到地上后,还换了个姿势,又歪了头。 段老爷子有些气:“下周早点过来。” “我下周感冒还没好。”段汀栖随口说着鬼话,还非常不以为意道:“你可以把一些东西交给余棠,余棠是博士学历出身,完全可以上手。” 段老爷子顿了顿,关于这两个人的相处,他虽然看在眼里,倒也没林姨那么天真,略含深意地说:“你自己还没规划好,说什么胡话。” 段汀栖也没跟他多解释,只是抽了张纸擦鼻子,非常简洁大方地表态:“迟早的事。” “……” 门口的余棠听见这话,本来就刻意落地无声的脚步戛然而止,在空中落了两秒后,怎样上来的又怎样贴墙偷偷溜了下去。 段老爷子则是坐在桌后看了段汀栖半天,终于笑了一声。 他这种性格的男性长辈就是比女性长辈内敛的多,人老了也不唠叨,要是段汀栖的奶奶还在,这会儿指不定是要教她点什么的。 而段汀栖虽然是段老爷子带大的,也教了她许多东西,但在这种事情上,段老爷子也不熟悉,他年轻时脸吃得开,又勤快积极,跟段汀栖的奶奶是自然而然在一起的,甚至在相处中,段汀栖的奶奶会要更主动一点。 但见她如今这样,段老爷子主动跟她说起了余棠师父的事情:“叶巍当年并非死于那场爆炸中的大火,他脖子上其实有一道非常锋利的刀口,已经切开了喉骨。” 段汀栖忽然坐直了几分,等段老爷子继续说,可老头却不说了。于是段汀栖想了想,低声问:“那这就是谋杀,余棠知道吗?” “当然知道,相处那么久,你还当她是生□□浮踪不定的人。她要是真稀里糊涂,这几年未必要一直追到国外,非要揪着当年的真相不放,还在所有人面前都默不作声。” 段老爷子转而挪开话题道:“如鲠在喉谁都知道,只要她师父脖子上的那一刀是谁划的没有弄清,那场爆炸中她死的十三个叔伯是不是受此无辜牵连没有定论,余棠这辈子心里都不会好过,你真不一定能留住她,我当初也就是想尽尽心,让她有个临时的落脚地。” 段汀栖很久都没有吭声,最后是段老爷子起身拍了拍她,“余棠是被情义牵住的,你要真有心,为何不相信自己也能用情意牵住她。” 段汀栖顿了一下后,抬头看了段老爷子片刻,轻声嗯了声。 他们下楼的时候,余棠不知道在厨房忙活什么,背对着客厅,看起来忙碌又温婉,倒是林姨端着个大盘子从里面走了出来,还顺嘴数落:“你们俩儿刚才都忙什么大事儿呢,棠棠都上去喊半天了,这才下来,凉了都。” 她这句话一出口,家里剩下的三个人都忽然面色各异起来。段老爷子倒只是想着自己耳朵可能不大好使了,同时看了眼厨房,想着余棠功夫不错。 段汀栖则是目光落在余棠不动声色的背影上瞧了片刻,忽然转脚走进了厨房。 第49章 表白 余棠本来在厨房捯饬下午饭,她用小砂锅熬了粥,还做了三个小菜,蒜蓉西兰花、凉拌海带丝和泡椒炝藕带。 但自从段汀栖不打招呼地走进来,并且连个声都不出之后,余棠就把蒜蓉拨到了海带上,红油泼进了藕带里,泡椒搅上了西兰花。 段汀栖观察了她半天,终于笑了一声,十分善解人意地靠近余棠一步,主动开腔:“刚才听到了?” “……”余棠实在不知道这句话怎么接,因为没法儿接。 说“听到”了吧,就好像在这种氛围下默认了某种意思,说“没听到”,又好像变成了某种委婉含蓄的否认。 中国语言博大精深,平时说个话太难了。 段汀栖好像也没等着她答,问完就忽然从手心变出了一样东西,悬到余棠面前问:“喜欢吗?” 余棠抬眼,这是一对串在一起的耳坠,吊得并不长,非常小巧,大概主体只有粟米大,镂空雕成了两朵蔷薇花的形状,材质还是松香玉的。 “这个是我们家正儿八经祖传的,现在可以改成耳钉。”段汀栖说,“老头儿刚刚才给我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微微起身,顺手合上了厨房的门,客厅的段老爷子和林姨若有所觉,都体贴地没走近也没出声叫她们。 “余棠,”段汀栖顺着自己的话音喊了声这个名字,走近说:“老头真的很喜欢你,所以才会在今天把这个东西给我,愿意看到我把它给你。” “……”余棠又好悬没把刚搞好的凉菜三合一统统倒进粥里。 段汀栖想表达的意思,肯定不会是那种“反正已经生活在一起了,有了这层关系,那顺便再升级一下感情也挺好的”。 而且这么久以来,余棠其实很清楚段汀栖对她态度上的改变,而她也自觉自己一直都在冷静的考量。直白点说,如果她是个习惯考虑不决的人,那段汀栖一定深谙人生大事中的不动声色。 所以余棠真的没料到今天这种情况,也没想过会听到这种让人错乱的说辞,几乎是捧着砂锅盖子含糊地接话道:“爷爷他……” “知道你没看上我,紧张什么。”段汀栖忽然捏了捏她的耳垂,十分大方地直接把那对儿耳坠挂了上去,用前所未有的柔和嗓音说:“余棠……虽然不太讲理,但我还是希望你以后能慢慢喜欢上我,在未来的日子里跟我共同经营一个家,而不是别的人。” 余棠:“……” 虽然是有些不合时宜的鼓噪声响在了耳边,但她还是忍不住想这是几个意思,这种事情,也可以自己强买强卖地挂上去吗…… 可是事实证明,段汀栖这个人虽然直言了自己不讲道理……那就确实不讲道理,她也不给余棠开口的机会了,索性把这种气场一端到底,上前一步,伸手轻轻抱住了人。 “也不知道你暂时是怎么想的,如果是不怎么好的情况,我也就不抢着知道了,只是想跟你说说我是怎么想的。在我这里,你永远都可以干你喜欢的事情,想做什么就去做,有麻烦就找我,我不会干涉你。现在不愿意谈恋爱的话,就像这样生活在一起也可以。到了愿意谈恋爱的时候,我希望你就能第一个想起我。” “你……”余棠刚开口的话又不由自主卡了壳,她心里忽然有些复杂,因为段汀栖真的是个很沉稳的人,她考虑了所有的情况,也包纳余棠所有的反应,而且竭尽所诚地表达一个意思:我想留住你,你可以不用作出任何改变。 “不是想给你压力,就是想着有些话,早说晚说都是一样的。”段汀栖退开一点,隔着毛衣,在余棠的肩上克制又郑重地吻了一下,“余棠,你不方便的话,一百步路我都愿意为你走,只是私心希望我走到你面前的时候,你能做的是伸手抱我,而不是推开。但你永远有权利做任何选择,现在不要多想,你没考虑好的时候,我们还跟以前一样。” 段汀栖真的,是个非常贴心的人。在交付自己心意的时候,也愿意让对方感受到百分百的赤诚和坦然。 她选择了这样拥抱的姿势说这些话,没让余棠看见她此刻的表情,也没去看余棠的样子,所以是给彼此都留了余地。而且就像她话里的意思,说了这些东西不代表什么,她想慢慢来,她们也可以慢慢来,一切都不急。 她这么细心,余棠几乎不需要给出任何反应都可以。可哪怕她原本是想给出反应的,可段汀栖这会儿已经架不住了……她忽然打了个不合时宜的喷嚏。 余棠还没忍住笑,段汀栖又接二连三地打了两个,然后掰不住地自己唉了声,从余棠怀里退出来,转身抽出两张纸低头擦了擦鼻子。 “好吧,大概是我真情实感地啰嗦太多了,月老也不想我再多叨叨了。”段汀栖擦完鼻子,面色如常地捏了捏余棠的脸,端起两盘菜往出走,“走吧,吃饭了,林姨一会儿又该误会我们两个在里面干吗了。” 余棠:“……”干吗是什么东西。 好像一旦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人的自我揶揄也水涨船高起来。 所谓的还像以前一样相处,余棠预感它可能是不存在的。 但,她碰了碰耳朵上被挂上的耳坠后,甘拜下风地取下来托在手心看了会儿……端上粥出去了。 之后整整半天,段汀栖果然跟没事儿人一样,该裹毯子裹毯子,该逗安琪拉逗安琪拉,还把看书的地方也从书房挪到了四面漏风的客厅,成功导致稳了两天的感冒说加重就加重。 余棠无言以对地从林姨那儿领了感冒药,又接了半杯温水,站到沙发面前,示意她这会儿必须得吃了。 段汀栖磨磨蹭蹭地不肯抬头,最后没办法了,又忍不住讨价还价:“吃了有好处吗?” 余棠瞧着她不说话,给了个眼神儿“你自己体会”。 “……行吧。”刚表白完就“不省心”,好像得不到什么好的印象加成。段汀栖糟心地挪开视线,务实道:“可是半杯水不行,要一整杯……还有那个药,要掰两半儿。” 余棠:“……” 这到底是“公主病”在作祟,还是病弱的“林妹妹”上身。 玻璃杯的水依言加了满杯,余棠手心的药也轻而易举地裂成了两半,送到了段汀栖面前。可段汀栖吃的时候,又忍不住自己把半片药又掰了两半儿…… 她就这么慢吞吞地分了四回吃,吃到最后“四分之一片”时,由于水快喝完了,没够含着咽下去,还把自己呛了两下,咳得惊天动地。 “……”余棠震惊了,连忙拍了拍她的背,一旁观望的林姨也连忙又接了一杯水过来。 敢情不是小段总在作妖,是她真的嗓子眼儿细。像吃药这种事,余棠确实见识过一大把一大把面不改色能干嚼的,也知道一些单吃芝麻豆也费劲儿的。 “那这个胶囊……” “我确实吃不来胶囊,”段汀栖咳完又咳后,很坦然地抬头,“在它化之前我咽不下去,没咽下去先化开后我又会……有点难受。” 说得还挺委婉,但在林姨的证明下,这话确实是真的。段汀栖从小就喝不下去药,而她十岁时候被绑架的那次,其实是大冬天在江里泡了刺骨的冰水,从那以后每年冬天体质都会不太好,她就喜欢平时化身“毛毯精”,尽量时时保暖,所以家里毛毯出奇的多。 这些她都没跟余棠说过,反正不是什么能加分的优点。 余棠把胶囊掰开闻了闻,征求地抬眼问:“冲水行吗?一块儿喝效果好一点,你稍微强一些,我们明天就连那个药片也不吃了。” 段汀栖考虑了片刻,点了头,但是低眼拢了拢毛毯边沿,“那个,胶囊包着的药粉一般很苦,加糖行吗……” 余棠眼里泛起一线笑,没搭她的话,接了半杯水后,背对着段汀栖化了。林姨看得实在折腾,提前到外面浇花去了。 段汀栖靠在沙发背上,从余棠手里接过杯子后,没闻就知道里面什么糖都没加,顿时抬眼:“你就一点都不能心疼一下我吗。” “……”余棠顿时瞧了她一眼,略过了她的张口就来,“糖和蜂蜜都会抵消药效,喝了也白喝,明明都知道,你瞎折腾什么。” 段汀栖不说话了,眼皮儿利索地上下煽了两下后,朝余棠伸出了手。 余棠:“……干什么?” 段汀栖自助地把她的手牵到了手心,踏实地攥了攥,这才接过水杯,爽快地三两口干了。只是……干完后还一脸蜡色。 就在她委实有些难受的时候,嘴里被塞进了一个甜甜的东西,余棠低头说:“蜜饯,裹得麦芽糖。” 段汀栖表情顿时就和缓了,但好歹没说出什么“原来还知道疼我一下”的话,只是心情挺好地抬头:“挺好吃的,还有吗?” “有两瓶。”余棠点头,“本来是给你这两天做成小零食吃的,但是先放冰箱吧,以后吃药的时候再用。” 段汀栖:“……你不能给我吃了再做两瓶放着吗,也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不能经常给我做吗?” 余棠没怎么做声地瞧了段汀栖两眼,忽然问:“你在撒娇吗?” “……”段汀栖立刻收回试图卖乖的眼睛,“我没有。” 撒娇是什么,不可能的。 余棠短暂阖眼盖住笑,目光挪到自己还被攥住的手,“我会做很多好吃的,以后看你表现。” “……”段汀栖其实这半天一直不做声地观察着余棠的表情,这会儿立即松开有些被自己攥红的手,然后又忽然牵了回来,给余棠揉了揉。 …… 无话可说,段汀栖真的被夺舍换元了。 入冬后天黑得越来越早,吃过药后没一会儿就会犯困,所以段汀栖又拉着余棠早早回了卧室,并且将“一回生,二回熟,三回自助”这种习性贯彻到底,今天什么前奏都没有,就十分自助地自己窝进了余棠怀里。 “……”中午才说过一通那样的话,都没点儿心理波动吗。余棠低头看了会儿软软团在她怀里,又暖又香的人,心想也行吧,这样还莫名挺乖的。 但段汀栖根本就没睡着,就在余棠都被她带得快睡过去的时候,她不知道从枕头底下还是哪儿摸出了一个麋鹿结,趁着窗外流进来的月光拿给了余棠看。 余棠完全没有印象,还有点困,囫囵看了两眼后,有点意外地开口:“你编的?” “……”段汀栖顿时爬起来给她开了点儿足够看清的橘灯,指望着余棠“睁眼不再说瞎话”。 余棠却眯眯眼,发现了什么的样子说:“跟我编的一模一样。” 段汀栖:“……” 压根儿不觉着眼熟,所以这种东西以前都是随便送的吗? 余棠又看了一会儿后,还夸道:“学得真快。” 段汀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爆炸,但随即又若无其事地温声说:“……我平时是不爱张扬,但咱家真的有钱,做这种手工不用拆帽绳将就。” 这个麋鹿结,是叶巍当年带余棠参加段汀栖父母葬礼的时候,余棠随手从自己的外套帽子上抽下来,编给段汀栖的。当时段汀栖小小一个,长得又白,一言不发地跪在父母遗像旁。余棠当时也不是很懂这个灵堂是为谁设的,自己是来拜的什么人,她只是看到段汀栖默不作声跪着的样子很惹人疼,想随手哄她开心,所以心灵手巧的送了她这个,当时还在她额头上吧唧亲了口,小声说:“别难过。” 余棠这会儿听到这句帽绳,忽然把这个麋鹿结举到眼前,对着光细细看了几眼,然后非常意外地又上下端详了几遍段汀栖的脸。 “想起来了?”段汀栖其实还挺期待她会说些什么。 但余棠说出口的话真的让人很气,因为她非常波澜不惊地点了点头后,手伸出被子,上下示意地指了指这套房子,开口接了段汀栖刚才的话,“你昨天还说咱家其实很一般,住的这个也不叫别墅,叫三层平房。” “……”段汀栖一言不发,在被窝里对余棠动起了手,余棠笑起来,坚守自己“不对她动手”的承诺,勉强拆了几招后在段汀栖耳边小声认了错,低头道:“我倒是记着这么一回事儿,但是印象不深了,也从来没想过以前竟然还见过你。” 难怪段汀栖那天收到她用一根剩下的彩虹绳编的麋鹿后,神色有一点微妙,也难怪她从那晚之后,忽然对余棠的态度有了一点悄无声息的变化。 但这些段汀栖其实早已经想过了,她现在想的是——余棠印象不深了,别说惦不惦念,竟然连印象都不深了…… 所以这人从小就爱对不认识的小姑娘亲来亲去的吗,虽说只是额头吧,可她到底亲过多少人,余棠这人又都是个什么人…… 余棠看着段汀栖一秒怪变八次的脸,终于也福至心灵了一回,忽然搂了搂她,手指把玩儿着这个麋鹿解释:“段汀栖,我一般很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才会送这个东西,而喜不喜欢这种东西,都是看眼缘。认识的人吧,大部分肯定都是不顺眼的,而且我当时是看你拿了这个也不开心,所以才想抱抱你的。” “还有,”余棠又补充,“我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这个,是因为我之前有一次没钱,所以批发性得编了一大堆,到大街上卖了很多。” 段汀栖:“……” 段汀栖可能好几年都没有说出话,最后猝不及防地开口道:“余棠,亲一下我。” “……”余棠顿时在明亮的月光中垂眼瞧她,怀疑这人是在坐地起价。 段汀栖只是闭着眼含糊说:“我感冒了,你哄我一下怎么了。” 余棠还和小时候一样,低头在她额头温柔地吻了一下,“段汀栖,你就是在撒娇。” “我没有。” “管你说什么,你有。” “没有。” “……不承认以后没得亲。” “我有。” “……” 第50章 牵手 今年的冬天好像来得格外早,余棠跟段汀栖在段老爷子这里还没住到一个礼拜的时候,就零零星星迎来了今年的初雪。 虽然还没到滴水成冰的时候,但早晚的冷空气能把人穿个透心凉。余棠本来在厨房做早餐,雪落下后推开窗户看了一会儿,出去帮林姨很快收了衣服,然后暖暖手上了二楼。 才不到七点半,段汀栖还在被窝里睡得正香,在余棠的半哄半胁迫下,她这几天自己给自己开了药,愣是中西合璧地把感冒搞好了大半儿,至少不再一天到晚都困困顿顿了。但早上赖床时,依然很“自觉”,你不抱她,她就怎么折腾都不醒。 余棠经过两天的经验累积,今天很熟悉地坐到床边后,探进被窝里把暖水袋抽了出来。段汀栖今天倒是没迷糊着跟她讨价还价,而是半路截住了余棠的手,摸了摸后,拢到自己怀里暖了一下,睁眼小声问:“你手怎么这么冰?” “外面下雪了。”余棠抬了抬眉梢,怕冰着她,还往外抽了下手,“这会儿起吗?我早饭做好了,有蟹黄的小奶包。” “别动,不冷。”段汀栖揉着余棠的手指,暖了一会儿,探头越过她,往窗外看了看,“真下了,那今年还下得挺早的。”她收回视线,手从被窝里伸出来,跟余棠讨了个抱,“起。” 是下得挺早的,暖气还没来几天。 余棠笑了一声,好脾气地把段汀栖从床上慢慢捞了起来,收拾床的时候顺嘴说:“段汀栖,我有好几年没见过下雪了。” 她前些年基本都在欧洲,确实有时候一年到头都见不到雪。 本来去衣柜挑衣服的段汀栖闻言顿时回了下头,手指搭在门扇边儿滴滴答答敲了敲,“那我一会儿带你去外面玩儿?我们堆个皮卡丘还是辛巴?” “堆什么皮卡丘,手冷,jiojio也冷。”余棠动作利落地铺好床后,笑着过去替她选了一件为数不多的高领毛衣,“今天就不穿衬衣了,穿这个吧,挺冷的。” 室内开了暖气其实很暖和,但段汀栖东看西看半天就是不肯应声,还说:“我那个衬衣,其实是有里面带一层细绒那种的……话说,你不喜欢我穿衬衣吗?” 余棠:“……” 这真的跟喜好无关,只跟保暖有关,“老年人”要有“老年人”的觉悟,话说小段总以为她三岁吗。 “身材好穿什么都好看,我也想看你穿穿别的。”余棠见她不怎么喜欢这件白毛衣,索性又换了件细沙灰的。 段汀栖瞧着她考虑了一会儿后,还是欣然接受了白毛衣,还搭了件余棠选的黑呢绒大衣。 楼下在餐桌上忙活的林姨也很惊奇,倒好豆浆后打量了段汀栖好几眼,顺嘴夸她穿毛衣很好看。 段汀栖本来端端庄庄的在帮忙端盘子,听了这话后没忍住跟林姨说了句:“余棠挑的。” 她以前是不会多回应这种话题的,所以林姨顿时听得眉开眼笑,拉开椅子后抬头问余棠:“你这身儿呢?” “巧了,”余棠刚端上最后一盘蛋饺,很快看了两人一眼,压着笑,“段汀栖买的。” 林姨听得直乐,偏头喊了在沙发上喝早茶的段老爷子:“听到没,她爷爷,快过来吃早餐。” 段老爷子手上随便翻着两张报纸,耳朵则是一直注意着那边的动静,起身时细微笑了一下,顺带看了眼桌上段汀栖奶奶和父母还在时候的全家福照片。 段家这处房子后面有一个半湖暖亭,本来段汀栖说中午要采一篮子梅花,让林姨点一个暖炉,她们去慢悠悠温酒煮梅的,但午饭还没吃完的时候,余棠的电话响了:“姐妹,阿棠,你在哪儿啊……对,没找着……这不一时半会儿说不清,刚好还有事找你,你直接过来我这儿吧!” 段汀栖还在洗花篮子,听余棠挂断后偏了下头:“苏永焱的事?” 余棠点点头,往窗外看了一眼。初雪虽不大,但这处小区人不多,外面少有人走动,所以地上已经落了薄薄一层。 而离家出走的苏永焱,已经失踪快一个周了,现在还没找着。 “天冷了很容易生出无端的事,苏阿姨肯定也快掰不住了,走吧,过去看看。”段汀栖放下花篮,擦擦手,“我跟你一起。” 她感冒还没太好利索,余棠其实不大想让她跟着跑,但这件事,一来跟段汀栖有那么点关系,二来的话——这人自从坦白了喜欢之后,其实很黏人,是那种不讨嫌的黏,又乖又可爱。 余棠给她抹了抹护手霜,拿了钥匙,又跟林姨说过一声后,一起出了门。段老爷子还在楼上补午觉,整个小区十分静谧,四下平时看着普普通的建筑,落雪后竟然也有几分古意的美感。 “我们家在苏州有个园子,铺的是青石板小路,明景泰年间建的,你喜欢的话,等那边下雪了,我就带你过去住一段时间。”段汀栖走着走着,牵了余棠的手握在手心。 余棠却没应声,而是低头看了看。段汀栖怕冷,所以出门前是围好了围巾,还戴了一双皮手套的,但这人怕是刚出门就偷偷把手套给摘了,这会儿还不动声色地悄悄拉余棠手…… 余棠没说什么,停下脚步,从段汀栖兜里翻出手套,又低头给她戴了上去。 “……”段汀栖顿时就不走了,站原地一言不发地瞧着余棠,满眼能累计写出十万字的“控妻书”。 “……”这人光明正大地说了“喜欢”之后果然就不一样了,余棠真的怀疑她本性就是这样的,只是以前一直都端着,没表现出来。 于是,她伸手轻拽了段汀栖两下,竟然还没拽动……眼前的细雪慢慢落着,没两秒就在两人头发和肩上飘了一层。 听说能一起迎接初雪,共落满头的人,这一生会有好的寓意。余棠静静看了段汀栖片刻后,很细地笑了一下。 行吧,小段总讨宠撒娇的时候就只有三岁。她走近,又把段汀栖靠自己一侧的手套给取了,伸手牵好后,揣一块儿放进了自己兜里,柔声问:“这样成吗?” 段汀栖挑挑眉,下一秒就乖觉地走了起来。 …… 因为雪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她们也没开车,在路上打了车到章家巷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进了章老大爷的院子。 苏家夫妇暂时还在外面找人没回来,但据江鲤说:“苏阿姨从第三天开始就哭得不行了,从前天开始更是不停念叨着自己做错了,只要苏永焱愿意回来,她可以把烧掉的那些书再给他买一遍……” “……”余棠倒没说什么,而是看了一眼章老大爷身边坐着的两个生面孔,问道:“这两位是?” “哦,您好您好,我叫吴越,是市局刑侦支队刘队的副手。”一个小刑警起身介绍了一下自己,还出示了证件。 余棠顿时多看了他一眼,刘队就是箭竹山那次主指挥的刑侦队长,可是苏永焱这件事,无论是离家出走还是被骗,顶多归属片警管,为什么会跟市局刑警扯上关系。 “是这样的,我们最近……” “嗨,还是我来说吧。”江鲤十分没有素质地打断了吴越的话,跟余棠叭叭叭道:“我们前几天报案之后,跟片区的民警们调了几天监控,最后一块儿查到了三环外的一处老旧居民区,监控显示苏永焱在那儿待了三天,那傻逼,好好的家不住,跟一帮乱七八糟的人窝一个地下室下蛋!睡的那床霉得都快长蘑菇了!” 余棠:“既然查到地方了,人呢?” “嗨,你不知道那地方,本来就是破垃圾堆,年底不是市里正在严打非法群租房,然后正巧,前两天把他们那个‘下蛋窝’给端了!那帮‘霉霉’青年们收拾了破锅烂盖,这就也不知道都又挪哪个山洞长木耳去了。”江鲤面前放着一盘花生,她把花生剥得噼里啪啦响,嘴上也像在放鞭炮,“我去,阿棠,你都不知道,那就屁大一地方,放了四张架子床,住了八个人,还有那马桶就靠一张破纸板隔着,里面简直臭气熏天,简直了,苏永焱这货从小也算养尊处优的,竟然真的能住上三天,三天啊,我真的都敬他是条……” 江鲤说着说着感觉哪里不太对,抬头一看……满屋的人都在安静看着她滔滔不绝地演讲,连章老大爷都一副“你是不是没吃药”的眼神儿。 “行吧行吧,我不说了。”江鲤摆摆手,示意吴警官跟上,她自己则是给余棠也剥了颗花生米,递到了她手心。 段汀栖一言不发,又把那粒花生捏起来直接放进了茶杯里,泡成胖胖一颗后,她自己给余棠剥了个桂圆儿。 余棠:“……” 江鲤:“?” 吴越比江鲤利索多了,开口就是重点,他简单说:“我这边的情况是,前天晚上九点半左右,也就是十一月十八号晚上九点半,市局接到了一桩发现陌生尸体的报案,死者是一名年轻男性,名叫李晓斌,据查于前天傍晚八点左右死于坠楼,但自杀还是他杀暂因各种因素无法确定。” “而李晓斌是外地乡下人,属棣花流动人口,近几年一直流窜群居于这些非法的群租房,没有身份证登记信息,所以社会关系很难调查,我们最近只追查到李晓斌死前,曾居住于澄江区阳光居民楼的地下室,就是苏永焱住的那间。” 屋内人的表情都凝重起来,段汀栖好像在想什么,捧着茶杯暂时没说话。 余棠冷静地问吴越:“除了这点,还有别的联系吗?” “有。”吴越点头,出示了一些照片,“根据我们的调查,李晓斌的名下还欠有各网络平台的二十余万借贷款账务,有合法也有非法,除去普通花销,他的钱很可能用在了各种对自身投资的‘知识和人脉平台’,不排除被里应外合洗脑诈骗。而苏永焱,正是他的‘学友’,根据监控截图,他们两个曾在一个获得机构认识,并且关系很不错。” 江鲤不太客气:“苏永焱不会杀人,而且这都什么社会了,竟然能在直辖市发生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吗。”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而是……”吴越立即澄清。 段汀栖这个时候开口:“等一下,吴警官,你的意思是说,李晓斌的死很可能是他杀?” 吴越点头:“是,据我们调查,李晓斌在家人的长期催促下,本来是买了十一月十九号清早的车票,准备回老家结婚的,而且李晓斌妈妈说十八号下午他们还通过电话,李晓斌没有任何准备自杀的征兆。” “所以你的意思是,李晓斌被人教唆洗脑,用自己的名义在网上贷下数十万的钱款被骗走,然后出于各种原因,可能是仍旧一事无成,也可能是不愿意再继续无底洞下去,所以他听从了家里安排,选择了抽身回去结婚,在走之前忽然被人谋杀了,原因不明。” “对,社会上的各种传销诈骗的手段其实在一直提升,青年人已经是受骗的主力军。我们一直在跟这些人斗智斗勇,今年已经追了好几个组织庞大的团伙。这些人胆子很大,之前还有两例和李晓斌极度类似的案子,死者也被证明曾在那个流动的地下室住过。” 章老大爷脸色都不好了,他已经大概听明白了吴越的意思。 吴越最后补充说:“根据调查,那个地下室是一个叫马迪的人租下的,他本人没在那儿住,而是长期和地下室的一个自来卷联系,那个地下室前两天被端掉后,我们没有通过监控查到本来住在那儿的人是怎么离开的。这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自来卷在带着他们细心躲避追查,所以跟他在一起的苏永焱,有可能会存在一定程度的危险。” 段汀栖:“有这两个人照……” 她话音未落,刚刚从外面赶回来的苏夫人忽然扑通一声跌倒在了门口,短暂寂静后,倏然间嚎啕大哭起来。 第51章 心机狗 “呃……”章老大爷现在最害怕听到苏夫人的哭腔,她嗓子细,一旦真情实感起来,还会带上歇斯底里的腔调,杀伤力巨大,就只要两声,绵延得方圆十里的人以后怕是都得戴着助听器生活了。 江鲤也被她吓得手抖了一下,才手忙脚乱地跑过去把人搀起来了,而且由于跑得太急,腿都顺拐了,“苏阿姨,咱别急啊,只是撞上这么个事儿,说可能有危险,那帮人又不是吸血鬼,动手肯定都是有原因的,不会随便逮个人就宰的,您先……呃。” 苏夫人平时不低也不瘦,江鲤这一上手,才发现原来她很轻,而且由于苏永焱的事儿,最近骨架更是细成了一把,扶起来轻飘飘的,一捞就没了。江鲤忽然就有些卡声,干巴巴地不知道安慰什么好了。 好在无意“制造了恐慌”的吴警官也跟上了,竭力跟苏夫人解释:“您先别担心,也别着急有悲观情绪,我们今天来的目的,首先是告诉你们这种可能,但最主要的,是想确认一些事情,然后快速做出行动,避免这种情况发生。” 一般人都是听话听个音,江鲤就不太耐烦了,对人民警察的态度极其不友好,直接翻了个白眼儿问:“那你们到底想确认什么啊,吴警官,您茶都喝了三杯了,我们快进到重点OK吗。” “……”三杯了吗,吴越一无所觉地低头看了眼手上捧着的茶杯,不太好意思地放到了桌上,这茶是有点好喝。 他抬起头后,从公文包里取出了一个透明的物证袋,稍微举起来问屋内的众人:“几位都知道这个东西有什么含义,或者是特殊意义吗?” 几双眼睛一时间都看了过去,但无人答话,余棠和江鲤的目光同时转向了章老大爷,章老大爷则是皱皱眉,稍微动了动,朝袋子伸出了手,吴越连忙起身递给他。 物证袋里装着的,是一枚很小巧的黄铜戒指。不同于程鹏飞那枚,这枚的戒徽上是刻了藤纹的,一只异常张扬肆意的蛟。 吴越又不自觉捧起了茶杯,闻着茶香一眨不眨地看着章老大爷。 “不是我做的。”章老大爷细细打量着手中的东西,他这句是说给余棠和江鲤的,接着才把袋子递回给吴越,沉吟道:“这个原型是北宋年间的东西,我倒确实是……知道二三,但……” 吴越听出他话中的踌躇,立马又从怀里掏出封介绍信一样的东西,展到桌上,语速很快地说:“您不用担心,我是陆局长介绍来的,以前对你们也有所耳闻,只是以我的级别,之前没机会接触到,都是我们队长出面……但这次,这事现在由我负责。我们在查案的时候,前几天追到了一个疑似嫌疑人的‘大师’,但他从我们面前光明正大的跑了,呃……飞檐走壁跑了那种,然后丢下了这个东西,虽然我也不知道他朝我丢这个干吗……” “但是刚巧这事儿涉及到了你们,陆局长就让我直接过来找你们了解相关情况,您放心,我们都是跟陆局长签了相关工作中的保密条例的。”吴越还挺认真凝重。 “……”章老大爷眼角瞧了他一眼,终于下挪到桌上说:“这个东西……现在倒也没什么神秘特别的,就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玩意儿罢了,以前倒是有点用处和意思,主要是起源于南北朝的时候,当时战乱不断,武林门派众多,大家为了同心其力和行事方便,也为了门派和家族间互通书信有个凭证,所以铸造了一批青铜戒指,戒徽上有各门派的图腾象征,沾上印泥,可拓封漆,是绝难仿造的。” 不管是什么圈子,古人和现代人都喜欢抱团取暖,说到底,也就是一种凝聚人心和聚拢向心力的方式。而这批从南北朝传下来的戒指都是出自同一炉青铜水,能分得这炉青铜水的,必是顶尖的几个名门望派。 而当时正值武林兴旺,大小门派数以千计不止,可想而知,这也渐渐成为了一种身份和名望的象征代表。就像你现在有什么全球高级会所的限量黑卡,就自然而然地也会觉着自己很高贵,所以…… 吴越有些纳闷儿地问:“您说青铜?可这个,好像是黄色的……黄铜?” 江鲤一阵牙疼,章老大爷也好不到哪儿去,点点头:“这个是后来,北宋年间仿的第二批。唉,武林有更替,兴衰有更迭,这东西虽然有这么点象征意义,但数百上千年过去,实际意义已经很小了,只是可能名望还在,大家平时就都还爱提一嘴。”章老大爷很谦虚,“所以当时一些新兴的门派就联合起来,又自己给自己‘颁发’了一批,为作区别,还特意在材质上选了黄铜,又广发请帖开了同盟会,搞得还蛮正式的,其中就有这个……” “走马帮。”一直没怎么出声的段汀栖接了句,“他们的派徽是蛟。” 章老大爷看她一眼,“哎。” 吴越听了个囫囫囵囵的,很想问:那诸位都是什么——门派头子吗?但这话虚虚在舌尖一转,自觉好像不太好听,所以没敢说出口,怕犯了什么忌讳被刀光剑影的殴打。 只是虚心请教道:“无论先后,这个东西好像听起来都是名门正派才能拿的,而且既然有这个意义,那不管这个什么走马帮是什么东西,诸位应该都是互相认识,所以能托个交情问问情况吗,能直接帮忙查一下那个有重大嫌疑的‘大师’就更好不过了。” 段汀栖和余棠几个都喝着茶没开腔,章老大爷则是有些一言难尽,继续道:“话是这么说,但由于地势上的分隔和广博,我们整个武林数百年前就分为了南北两派,两边起先还翻山越岭的时不时聚聚,后来就渐渐没有了来往,甚至各自有了各自的领头人和行事作风。改革开放后,我们南派想要趁机慢慢融进时代潮流,北边却嗤之以鼻,认为有点传承和功夫不用可惜,废弃更是背宗忘祖,所以想要仍旧保留门派和群呼百应的江湖手法……话说的漂亮,说白了就是……” “黑社会性质。”段汀栖自然而然地接口,“这些人说多不多,说少却不少,后来干三教九流的什么都有,人多了就肆无忌惮,经常先‘搞出’了问题再‘解决’问题,从中间变现收‘保护费’,后来做大了,就逐渐从地摊流氓性质摇身变为了披着羊皮的‘资本企业家’性质,外表光鲜亮丽了,内里芯不变。” 而中控局就是这么来的,当时经历那十年的时候,全国都不好过,北派不少人和门派蠢蠢欲动,利用号召力做了不少看似轰轰烈烈的事,甚至曾一度占山为匪,代表武林中人要做反抗的领头羊。但中控局并不管你南北,它是为这个特殊群体而建立的,北边惹了事儿,南边也不能独善其身,他们这些人就始终成了高危作乱分子,更别提顺心如意地慢慢消隐了。 余棠皱了皱眉,偏头看了眼窗外簌簌无声的落雪。 大概确实是为了后辈能慢慢融入整个时代,这些东西她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不仅是从叶巍那里,她那十三个世叔世伯也没有提过。 “呃……”吴越有些尴尬,试探着问:“那这个走马帮,是——什么北派吗?” 江鲤托着腮朝他微笑:“南北派不重要啊吴警官,重要的是,你知道它是个坏胚就完了,不要说什么托交情,我们不对打都是好的。而且这些人可是真正的杂又乱,他们所干的勾当可多样了,斗争经验丰富,你们是很难抓到人的。” 吴越张开的嘴又戛然闭上了,这听起来……不说抓到人,好像对方“撕苏永焱票”的概率还更高了。 段汀栖低眼拨着水面上的浮叶,“但是走马帮面上洗干净很久了,文兆清甚至一直能以慈善企业家的面目示人,公然参加政府牵头的活动,如果是他手底下的人在参与这件事,不会贸然杀人的。” “对——有一个问题很重要。”吴越放下茶杯,忽然有些凝重地环顾众人:“请问诸位,有让尸体悄无声息消失的办法和能力吗?” 场中虽然都安静了下来,但江鲤头也没抬地剥了个花生:“吴警官,我们都是良好市民,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杀胚——没处理过什么尸体,怎么会知道呢。”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吴越心累地感觉自己今天光卑微解释了,人民警察的尊严都快扫地了,“而是在这件事里,一旦会出现尸体,就摆明警方立马会重点开始追查,尤其是年底了,力度会前所未有的大,我们是一定要破案的——如果真是这个走马帮的人干的,那这伙人又有悄无声息处理尸体的能力,他们为什么要让李晓斌的事情公诸于众?” “这个就不是我说你们警方了,”江鲤又给余棠剥了颗花生,笑吟吟地抬头:“不说诸如被‘黄雀’故意标记,事发匆忙等等原因,单就李晓斌的情况,这件事伪装成自杀是最合适的手法和选择。” 吴越忽然愣了一下。 段汀栖把江鲤剥给余棠的花生再次捏起来泡进茶杯里,接话道:“李晓斌是在已经买了车票,并且确定一定会回老家的情况下被杀的。他整个人如果凭空蒸发,家里人一定会报案,在这种情况下,他反而基本上会被推测定性为是遭到了不测和谋杀。而如果伪造成坠楼自杀,背后的人还有很大的机会撇清关系,因为只要小心不留下证据,公检方无法破案举证,那李晓斌在性质上就和自杀是一模一样的。” “?”江鲤斜了段汀栖几眼,非要给余棠剥花生,红红的又递过去好几颗。段汀栖则是一言不发地直接把余棠的手牵进了手里。 余棠:“……” “……”江鲤冲段汀栖翻了个嘲笑的白眼儿。 吴越沉默了几秒,用一个本子记下了几笔备忘,低头说:“那现在的情况是,据我们调查,李晓斌死前和苏永焱参报的那个培训平台,算是一个套牌的正规教育机构,我们暂时还没有办法。但怀疑他们是有一整个流水线作业,最基础的就是光明正大的开班收费,每个人骗万八千到几万,而马迪长期在其中物色适合更深一步洗脑发展的人选,平均数十个人里面挑一个,然后慢慢的进一步更深接触,持续性骗款。” 苏夫人这半天其实什么都没有听懂,只敢小心翼翼地问:“这是……什么意思,就是陷进那种传销组织了是吗,那我们,我们现在给钱赎人可以吗?” “……”吴越笔停了一下,略微不好直说地安抚道:“您不急,我们现在最主要的是想办法找人,人找不着,您想给钱也没地方送。” 苏夫人嘴角轻轻一抖,眼泪又下来了。苏大夫无奈,在旁边一直小心翼翼地给她擦脸。 吴越也不太忍心看了,在小本儿上很快记完后,抬头说:“据我们掌握,这个团伙在成人教育这一块儿的投入很大,也远不止李晓斌和苏永焱报的那一个班儿在敛财,可能是为了避免‘不打自招’,我们深入调查后,他们剩下的什么课程班依旧在营业开授,只是警惕度提高了很多。我们查到跑了的那个‘大师’跟一个平时号称‘孔子传人’的授课大师有很深交情,平时关系不错,所以他们很可能还会联系。我已经向陆局申请过了,看看我们的人暂时是否能进这个孔子传人的授课班,先摸摸情况,能直接关停这个机构也可以避免再出事……” “……”难怪余棠刚才就一直觉着吴越说这话的时候就看过来了,果然停了一下后,吴越从怀里又捞出了一封信笺一样的东西,很轻快地递给余棠说:“恭喜,陆局说你的工作和职位提前恢复了——所以去摸底情况这件事儿,可能就要麻烦你了,我们也是有心而无力。” 余棠垂眼:“……” 江鲤笑成了狗,这回把准备自己嚼的花生喂到了余棠嘴边,“来来来,姐妹,庆祝一下,复职了,简直大喜临门!” 段汀栖直接撩开了江鲤的手,并且给余棠喂了个桂圆儿。 “……”余棠一言难尽地偏了下头,她总觉着,段汀栖真的不至于。 “这花生米,长虫了。”刚才泡花生的茶杯被挪到了面前,段汀栖指着水面闲话般地说。 “?”江鲤则是一脸震惊地看过去,“……呕?!” “我去,啊?!章爷爷,您这花生放了多久了啊,呸呸……呸!” 段汀栖十分端方地瞧着江鲤,还要在一边说:“这虫都长得白白胖胖的,鸡肉味,嘎嘣脆,补充蛋白质。” 余棠顿时压笑看了她一眼,给一脸菜色的江鲤端了一杯茶。 “你这个……心机狗!”江鲤气死了,冲本来无辜的余棠也呲儿出了连坐的獠牙,“我说,难怪她刚才一直不让你吃,还怪不动声色的,我还一直以为她就是个醋缸,没想到……” “什么醋缸,我不是那种人。”段汀栖端端庄庄打断江鲤的话,自在地低头喝了一口茶。 “滚滚滚……滚!”江鲤愤怒的白眼儿快要翻上天了,搭着余棠的手腕直呕气,“阿棠,姐妹,真的,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跟她不共戴天了吧,你自己看看,这都是什么人啊……啊?!” “还有,我跟你说,她上回从我花盆里顺手牵羊拿走那块儿五彩石,不就是当初在拍卖会上没拍过我吗,瞧她这小心眼儿。” 她说的是一场友情拍卖会的事儿,这种拍卖会更类似于跳蚤市场,不以价格为唯一准则,有时候也看买卖双方的眼缘。当时段汀栖是随便去溜达的,只看上了这么一块儿石头,但没抵过江鲤这人平时满嘴骚话,姐姐妹妹张口就来,把摊儿主喊得眉开眼笑,合不拢嘴,最后不仅白拿了这块石头,还冲段汀栖嘚瑟了好久。 余棠眼里的笑深了几分,偏头瞧了段汀栖好几眼。想着这人有时候是挺坏的,那种不动声色的焉儿坏。 江鲤干了好几杯清茶后,实在还是难受,索性直接跑后面催吐去了。 段汀栖则放下茶杯问吴越:“你说的那个马迪和自来卷,有照片和监控截图吗?” “有。”吴越打开公文包,分别递给了她们三张,“这个马迪警惕性很高,不常露面,很注意隐藏自己,可能平时就一直用的也是假证和假身份,我们的内网甚至查不到他过多信息,有这个照片也基本没什么帮助。” 段汀栖则是跟余棠互换着看了看后,问她:“是吗?” 这个马迪,应该就是那晚接应苏永焱偷古董的人,但当时只在黑暗中打了一个照面,还是背身,余棠也没法儿确认,端详了片刻后抬头说:“后面是宋端去追人的,她应该看清了。” 吴越听她们这意思,好像不仅见过这个人,而且是知道一点这个马迪的底细和情况的。但他还没来得及问,余棠先摸出手机,对着照片拍了两张后,直接给宋端发了过去。 第52章 花雀 宋端不知道在干什么,一时半会儿没回消息,吴越脑袋探出半米长,忍不住问:“你们是知道这个马迪的底细吗?我们倒是查了很久,但什么都没查到!没想到棣花市区现在竟然还有这种黑户在长期流动……” 段汀栖伸出一根指头,戳灭了余棠手机的锁屏键,抬头微笑:“也不太知道,吴警官,就是差点被他偷过一次。” 章老大爷明了地看了过来,“就是那天晚上没逮到的那个人?” 余棠点点头,“大概率是。” 大概率的话,那这事儿就真跟走马帮撇不开关系了,章老大爷摸了摸棉衣袖口的线头,不知在想什么。 “那他们这是又骗又偷,双向发展?”跟这帮人还没怎么接触过的吴越十分咋舌,“这帮人究竟经营着多少勾当,不是都说那个术业有专攻吗?” “啧……瞧你这话说的。”呕完一场的江鲤抹着脸从后面走了回来,手上的水还大喇喇甩了正直的人民警察一脸,“这些人唯一的目标和准则就是‘捞钱’,哪里能捞去哪里,过程不过是灵活变通的130种普兰而已,跟那些端一碗铁饭碗混日子的广大咸鱼一样专攻,还比他们积极。” “……”吴越被冰凉的水珠甩得一个激灵,擦脸的时候还莫名觉着江鲤这话有“影射”公职人员之嫌。 江鲤对自己是否会被下“文字狱”一点儿都不关心,坐下后转向余棠问:“怎么着,什么时候行动,具体怎么行动,商量好没?” 余棠把马迪的照片递给江鲤,江鲤随便看了两眼,有些莫名,“干什么?这是李晓斌吗?” “……”什么李晓斌,余棠纠正:“马迪。” “啊?”江鲤留着白骨精指甲的手指把照片勾近了一点儿,认真端详了两下后忽然“嘶”了声,“这是……” 余棠立即接:“眼熟吗?” 江鲤蛮震惊地点点头,“眼熟啊,有点儿像十来年前,高考前一天还非要向你表白的那个长卷儿发美男啊……阿棠……” “……”段汀栖余光顿时看了过来,一波三折的眼皮儿含得十分意味深长。 余棠:“……”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应该是那晚报销了两万八的人,只是还不太确定。”余棠把照片揭起,递回给了吴越。 江鲤恍然地啊了一声后,笑得好开心,“还记着两万八呢,我还后悔让你家领导赔少了……等等,那个,宋端那晚不是跟去追人了,问问她?” 余棠:“发消息了,还没回。” “啧,你这还等着宋端给你回消息呢。”江鲤摸出了自己的手机,“宋端现在一天活得比较随心所欲,你要是不通过类似电话的方式主动联系她,可能一年半载了都不知道她是去世了还是活着。” 余棠:“……” 不过江鲤把手机在手里颠了个倒后,又暗灭看向余棠:“你打吧。” 余棠一边掏出手机一边问:“怎么了,你为什么不打?” 江鲤厚颜无耻地哦了声,上下左右活动了一下脖子,“我前几天故意给她推了部过程虐结局be的漫画,她最近把我拉黑了。” “……”余棠默默扭回头,“你不要给我推。” 江鲤咯咯笑:“放心,你是我的真姐妹,不是塑料的。主要是这漫画吧,我也是被安利的,简直让人生气,这都什么年代了,9102年了,我竟然还在被强迫磕最虐的CP,舔最玻璃的糖,我图什么,真是,我太难了。” “……”以章老大爷为代表的长辈组和以吴越为代表的“老干部”组纷纷对一半生活投入在二次元的元气少女江老板投去了围观一瞥。 是啊,江老板太难了,难的时间花不出去,只能靠天天看小说消遣。 余棠等铃声响了几遍后垂眼:“……挂了。” “再打一遍,宋端现在比较牛逼,甩不甩人全看瞬间心情,她烦了就接了。”江鲤显然很有经验,给余棠安排地明明白白的,又下意识手欠地剥了个花生后,自己顿了顿,若无其事地放到了人民警察吴越的面前。 她自然而然地完成这个“迷惑行为大赏”后,还继续跟余棠唠嗑道:“我再给你排个雷吧,就前几天卢为安利那个文,悬疑探案向的,中间过程铺了好大一堆雾,最后谜底揭了个寂寞,仿佛在看那些年的走近科学系列,无聊的很。也就全程只能看个法医耍帅,还一堆设定看不懂,她们医学生自己嗨嗨还行,我们吧,看着没意思。” 江鲤这人,平时只要不被忽然喂屎,或者看到那种全是内心戏矫揉造作的青春疼痛小说,心情一般都是美好的,什么文都觉着好看。她都归为“走近科学”系列的,可见余棠也当不了目标客户群了。 “……”吴越一言难尽地从那几颗圆溜溜的花生上挪开视线,又悄悄看了江鲤好几眼,不知道这几个潜在的“门派头子”是不是都胸有成竹,所以这会儿还能边办事儿边唠嗑的,好像他们不是在商量人命关天的事,而是在开什么其乐融融的茶话会。 他都感觉到了几人过于放松的心情,苏夫人自然也感觉到了,始终想要流泪的心情无意识缓和了几分。 本来还算正经的余棠在电话接通后,竟然也边跟宋端说话边给江鲤比了个正经的“OK”,表示收到排雷了。 吴越:“……” 电话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反正挂得很快,江鲤不由拧头问:“怎么着,宋端还没看消息呢?” 余棠嗯了一声,低头打了几个字:“她说我一天闲得没事儿为什么不去街上扫垃圾。” “……”在座几人都神色各异地脸上怪变了几下。 江鲤笑出了一声鹅叫,冲余棠摊摊手:“看吧,姐妹,就这你前段时间还护着她。我当时被这狗东西气死的时候,也幻想着她有朝一日一无所有,整天在家以泪洗面。” 余棠:“……我倒也没有那么恶毒。” “……”江鲤顿时拧了她一下。 余棠头也没抬:“我像你一样恶毒行了吧。” 江鲤:“……我不恶毒!” “行吧行吧。”余棠把发微信的图片又给宋端往QQ发了一遍,一边敷衍江鲤还一边说:“你还怪难伺候的。” “……”江鲤彻底被她气了个倒仰。 段汀栖喝了口茶,就在旁边儿看着笑,也不出声。 没过两秒,宋端接连给余棠发了几条消息就下线了,吴越对这些“武林高手”间的对话好像很感兴趣,头伸得老长:“怎么样,是……是你们之前就逮的那个人吗?” 余棠简短点了下头,扫完消息后收起手机说:“宋端主要说了两点,第一,这个马迪脚下功夫很厉害,在一定高度范围几乎能竖着走墙,如蹚平地,所以想抓他很难。” 吴越目瞪口呆:“这是什么功夫大法,现在哪里可以报名学!” 江鲤笑得花枝乱颤,托着腮热情接话:“这是人家的童子功,吴警官,你没戏。” 吴越:“……” 余棠:“第二点是,宋端说这个人还曾加入过一个叫‘雀楼’的组织,提醒我们行事小心。” 章老大爷脸色顿时凝重了几分,江鲤也忽然挑了挑眉。 吴越却仍旧摸不着头脑:“怎么又牵扯到一个什么组织,叫……叫什么雀,雀楼?这个组织很厉害吗?” “雀楼,原身是古代四大杀手组织之首的‘行风楼’,专做一些替人扫尾的活,类似于现在人常爱挂在嘴边的‘清道夫’。”段汀栖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捧着暖手说:“行风楼的派徽是一只花雀,所以后来更名为‘雀楼’。” 吴越脸色也忽然变了几下,他虽然没听很明白,但确实听懂了“清道夫”的意思,近几十年来,棣花有几桩牵连很广的大案始终悬而未破,诡异的是,有好几次刚刚抓到一点线索的时候,总会发生一些让人猝不及防和措手不及的事,好像在明里暗里中断这些调查——市局有已经退下的前辈曾隐晦提过一次,这是有组织和有计划的在背后参与实施阻挠的扫尾行为。 至于这些“扫尾人”是案件相关嫌疑人,还是单纯“收钱推磨”的鬼就不得而知了。 “放松点,吴警官,雀楼现在已经没了。”江鲤忽然环臂靠上椅背,“你估计也有所耳闻,这帮人当年行事非常诡谲放肆,为竞标工程将活人埋进过操场桩基里,为保住某摇钱树影视星声誉撞死过握有黑料的记者,甚至为了消灭证据点爆过一整个国企化工厂,牵连了十四条人命。当然,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行事,后来上面专门成立了重案组,已经将他们端掉了。” 段汀栖听到这里,忽然转头看了余棠一眼。 外面的细雪一直静悄悄下着,四下白的一片反光,余棠安静坐在椅子上,骨节分明的手指稳稳托着茶杯,脸上并没有分毫特殊的表情。 章老大爷也有些隐晦地看了余棠一眼,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有些事情好像来来回回总能撞上那么一星半点,有人在牵头似的。 进门时还颇有信心的吴越这会儿已经彻底卡壳,胡言乱语道:“那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先往上面递交一份报告……” 江鲤冲他翻了个白眼儿:“递什么报告啊吴警官,你们警方行事都要讲究严谨的程序的,暂时没证据,你交了报告也没用——有什么情况,陆老头儿那边倒是可以调人,话说,这事儿已经进入中控局插手的范畴了吧?”她问余棠。 “只是一个马迪,应该是当年没有明确罪证,没判几年放出来的,不一定是被捞……”余棠虽然开口接了话,但最后几个字却含糊地没有说清,而是平静地转向吴越:“那就先这样吧,吴警官,接触马迪这几个人和找苏永焱的事我们会先接手,至于他们那个什么诈骗的知识机构,由你们警方接应,我们随时联系。” “嗯嗯,”吴越连连点头,主动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又和几个人互相加了微信。 余棠又提醒了一句:“你也知道了这些人可能多少会些手脚功夫,所以你们警方有行动的时候也小心一些,尽量带些防身的东西。” “好的好的。”吴越还在乖巧应声,江鲤不由转向章老大爷开始盘算:“那我们呢,章爷爷,你有没有……” “没有!”章老大爷不等她开完腔就装模作样地否认,搁下茶杯道:“管制刀具都是犯法的,我怎么可能还会留。” 吴越:“……” 江鲤:“……” “不过……”章老大爷还怪含蓄的,有些滑稽地斜了下眼,“我们可以临时打两把防身的嘛,开刃也不费多少力……” “……”余棠反正用不到,也没吭声,屋子里一下安静了起来,外面的落雪声好像都簌簌可闻。 吴越在一阵尴尬中被诸“武林高人”纹丝不动地坐在椅子上“送”走,接着他们也没多聊什么,江鲤和余棠,段汀栖主要又安抚了苏大夫夫妇一阵后,就结伴离开了。 雪面上一路蜿蜒着吴越和同事离开的脚印,天色非常暗沉。余棠在一片纷纷扬扬的雪花中抬头看了片刻后,又不作声地低头给段汀栖细致戴好了手套,还拢了拢她的袖口衣襟。 段汀栖不由自主地牵了余棠的手,这回放进了自己兜里。 余棠笑了声,也随她,转身问江鲤:“你们两个那会儿怎么回事儿,说李晓斌被伪造自杀的事情,一唱一和的。” 江鲤虽然眼角瞥到她们的小动作时调笑地哟了声,但嘴上否认道:“什么一唱一和,没有吧?” 段汀栖淡然地看着面前的路边,目不转睛地接上:“没有。” “……”余棠左右看了看,没继续这个话题了。她有时候会有一种微妙的感觉,段汀栖跟江鲤这两个人,在某些方面才是一种人。 “这破雪下的,真冷。”深一脚浅一脚走到巷口后,江鲤搓了搓手,头也不回地跟她们告别,“苏永焱不会有危险的,这事儿先让吴越多摸摸摸情况,不急,有事儿再打电话吧,拜拜。” 余棠收回视线,又抬脚,跟段汀栖继续往前走了一段儿后问:“你也觉着苏永焱不会有事儿?” “嗯。”段汀栖只回了一个字,这会儿才终于忍不住取了手套,实打实在兜里握了余棠的手,两个人停在路边打车。 余棠看了看她的侧脸,倒也没多问,不管段汀栖和江鲤都是怎么判断的,这事儿确实并不复杂,只是牵扯了一些特殊的人,还顺手带起了一星半点的旧事。 她随便想想的时候,旁边的段汀栖倒是静静看了她片刻,忽然喊了声:“余棠。” “嗯?”余棠抬头。 段汀栖又看了她两眼,还伸手在余棠脸上顺势摸了下,开口时说的是:“又要接单了。” 余棠忽然笑了声,眼睛很细地弯起一点儿水波,偏头细细看着段汀栖的脸:“你说什么?” “说你又要接单了。”段汀栖拉着余棠上了车,给她拂了拂发丝和肩膀上积落的雪花,索性愈发来劲儿了,“我冬天就停工了,我们家最近挣钱养家的义务就交棒给你了。” 余棠被她三言两语牵得无意识放松了下来,眼睛随便看向车窗外,脸上不由挂着轻笑问:“你以前每年冬天也停工吗?” “以前不太敢,这不有人养了才敢考虑。”段汀栖低头把玩儿着余棠细长又明晰的手指,还含含糊糊给自己美言道:“而且这不今年冬天冷得早,我觉着冬休是一件很合理的事情。” “嗯,你要冬眠是吧。” 段汀栖瞧了她一眼。 “那明年呢?” 段汀栖:“明年再看。” 余棠揶揄她:“再看就是他们请你你就去,不请就不去了是吧?” 段汀栖低眉顺眼地顺手捏着余棠的手指轻轻拽了一下。 她其实是个平时小动作非常多的人,相处久了,这种禀性才越发显露。余棠其实偶尔能察觉出来,但大多数时候都由着这人发闲,偶尔心血来潮,才会故意调侃揶揄她两句。而段汀栖最开始还会非常有模有样地装正经,最近就也不装了,怎么能搓弄余棠怎么来。 两人下车后,也不急着回,在飘满雪花的小区里兜兜转转走了很久,直到快进门时,余棠才停脚,在门口偏头,缓声喊了句:“段汀栖。” 周围安安静静的,落雪静谧无声,段汀栖将余棠的手牵在兜里,很深邃的双眼怪好看地瞧着她。 “没什么事儿。”余棠微微歪头,指腹忽然很轻地在段汀栖煽来煽去的睫毛上刷了一下,好像在扫雪一样,“只是让你不用多想,我是个做事很沉稳的人,没考虑好的事情从不轻举妄动,所以不会冲动的。” 段汀栖顺势眨了几下眼,在余棠指尖给自己刷了个睫毛卷曲的效果后,端端庄庄地说:“比如我是吧,那我能趁机问问,你一般考虑一件事情多久吗?” 余棠:“……” 第53章 辛苦了 根据余棠的常识,表白就是单纯造就某段分水岭的一句话,要么成,要么不成。但段汀栖好像生生把它拉成了一个过程,自从厨房那天之后,就十分会见缝插针地推销自己,有时候不知不觉的,你就被她占尽了口头便宜……实际也是,余棠都不知道被她碰碰摸摸多久了。 所以现在还要光明正大问这种我什么时候才能“更进一步”的话……真是太客气了。 余棠伸出手,拇指和食指一夹一缕,又把段汀栖的睫毛给顺平了,故意问:“真的想知道?” “……”段汀栖虽然判断余棠这是在故作声势,但她不动声色地考虑了两秒后,还是果断反悔道:“不了,我只想听好听话,比如什么‘我也喜欢你’,‘我愿意’,你什么时候学会了,什么时候再跟我说,不急。” 余棠忽然笑了声,拽拽段汀栖的衣领:“……你还挺无赖的。” “夸奖。”段汀栖“谦虚”地一拉她,“还说我呢,我都没问一嘴,那个追过你的长卷发是什么人?” 余棠想了想,“没这事儿,江鲤故意呕你的。” 但她这话出口,能感觉到段汀栖压根儿并没怎么信,因为江鲤平时是瞎嘚啵还是说真话段汀栖显然能看出来,这俩儿人互相还挺熟。 只是端详了余棠两秒后,段汀栖忽然眨眨眼,一点头:“你说没有就行。” 余棠:“……”总感觉又被占了便宜。 屋内的林姨这会儿出声喊了声:“你们两个在门口嘀嘀咕咕说什么呢,这半天了还不进来。” …… 屋内暖和,段汀栖和余棠相继脱了外套挂上衣架,段老爷子好像又去隔壁老朋友家逗鸟去了,林姨正在边看电视边包饺子,余棠看了两眼后,就要去洗洗手帮她。 “别别,用不着帮忙,就我们几个人,吃的又不多,快包好了。” 余棠这个人,真的讨人喜欢又让人满意,林姨现在看她跟段汀栖,怎么看怎么开心,顺手就给手下的饺子也捏上了好看复杂的花边儿,还瞧瞧时间问:“上午吃得早,你们两个饿了没,林姨先给你们下两碗馄饨吧?” “不饿。”段汀栖倚在沙发背上剥了两个小橘子,吃了,“有点困,想睡一会儿。” 她说着给余棠喂了颗红彤彤的大樱桃,不由分说地拉上她:“一起吧,你也陪我睡会儿。” 林姨顿时就觉着两个人怕是昨天晚上怎么着没太睡好,怪贴心地嘱咐:“那就好好睡吧,饺子给你们留一盘,什么时候睡醒了什么时候下。” “……”不管余棠愿不愿意,反正就这么被一捞一环地拐上了床。 她本来以为段汀栖有什么话想说,但等了片刻后,这人竟然还正儿八经地睡着了。余棠茫然了一会儿,竟然也有些被传染困了,于是也迷迷糊糊跟着睡到了天黑。 …… 本身这段时间,自从段汀栖感冒好一些后,余棠就觉着两个人这么抱着睡有点热,遂把段汀栖果断推到了一边。 “……”段汀栖还真没什么好说的,她现在也没个身份。 而且分开睡的舒服度确实大于两个人抱一块儿,最主要的,一个人睡一张床更舒服,余棠好赖还没提出要去睡隔壁,段汀栖就也没怎么得寸进尺。 只是历来东方不亮西方亮,余棠在一片黑暗中醒来后,一动不动地环顾了一下周围,她老感觉吧……就从昨晚到今天,她们卧室的暖气好像没前几天热了,前几天倒还好好的,感觉家里其他房间也好好的。 她把视线投到重新窝进怀里的脑袋上,段汀栖好像也感觉到她醒了,在余棠肩窝左挪右挪地蹭了下,小声问:“饿了?” “没有,还困就再睡会儿。”余棠低眼,牵动眉梢细细笑了下,顺势把段汀栖往怀里搂了搂。 是这人悄悄搞的也没什么,在小事儿上会花这些小心思,在大事上却选择了绝对的尊重,段汀栖是真的喜欢她。 段汀栖也不跟余棠客气,听到这话后在她肩上若有似无地隔衣轻轻亲了下,果然又睡了会儿。 余棠一只手伸出被子,拿过手机,悄然翻了会儿,她们其实也没睡多久,这会儿天应该刚黑。 翻了半小时各种消息后,段汀栖放在床边的手机连响带亮地发出了动静,余棠抬眼去看,怀里的人也动了动,眼也没睁地就拿了过来。 余棠扫到锁屏上的提醒,好像看到了李晓斌三个字,她抬抬手臂,跟段汀栖一起靠了起来,偏头问:“你找人查李晓斌的事情了?” “只是刚好有相关的熟人,顺便问了两句。”段汀栖没多说,随便翻着消息,很快扫了一遍后,跟余棠说:“李晓斌这件案子,警方那边肯定是经过了大量的琐碎排查的,包括现场痕检,尸检,还有李晓斌的一些社会关系排查及现场目击者证词。但吴越是市局刑侦大队的副队,他有些东西不方便随便对外说,所以我们知道的信息太少了,过度解读容易误导。” 余棠也看了眼自己手机屏幕上的消息,想了会儿,“其实可能只是几桩案子刚好撞一块儿了,这事儿不一定跟找苏永焱有关。” “确实可能无关,但万一呢。”段汀栖叹了口气,掀开被子起床,倒了两杯水喝,递给余棠一杯,“你看下午那会儿,苏阿姨好像已经从吴越的话里认定苏永焱要出事了,哭得简直要崩溃,苏家现在全家都牵在苏永焱身上,但凡有点事,我会过意不去。” 余棠接过她的水,给段汀栖递了张毛毯披上。 刚睡醒都不怎么冷,段汀栖暖融融地走到窗边,开了条缝隙透气,“其实下午那会儿,我跟江鲤也只是大致猜测,因为吴越潜意识里对李晓斌是被谋杀的认知非常肯定,但仅凭一张车票和原本有回家的意图肯定不足以说明,这个判定需要完整严谨的证据链,否则警方一开始查案的主要方向就会跑偏,市局的刑侦副队不会在这种事上大意,所以吴越有点把话说大的意思。” 余棠并不意外,喝着水翻了翻手机,“他想借我们帮忙查案,而且是几桩联合的案子。” 段汀栖随便搭着窗沿儿笑了笑:“所以江鲤一直冲他就不怎么客气。” 安静了片刻后,段汀栖靠着窗户转向了屋内,“但是余棠,你知道吗,我刚才看了下李晓斌的个人基本信息,他其实是个很老实勤快的人,以前一个人在棣花打了几年工,挣点钱都往家里寄,前两年他哥哥结婚,花了家里不少钱,他们家这两年一直过得挺艰难,他自觉没出息,很愧疚,因为全家供他上大学,他如今出来却连自己都养不太活,所以做梦都一直想过得好一点。” 余棠顿了顿,抬起头轻轻点了点,“我知道,这样的人有很多,因为人的能力跟期望往往是不匹配的。”比如苏永焱。 而李晓斌,因为家庭的原因,一定曾比苏永焱更加痛苦焦虑过,而现在,他本来已经想要离开棣花了,却把命永远留在了这里。 段汀栖侧靠着窗户,静静闻了会儿梅花香后关上了窗户,“不管是有用没用的人,也都不应该就这么平白无故地客死异乡。” 余棠手指轻轻摩挲着手机边角,看了段汀栖一会儿。 大概是这种无妄之灾太普通了,普通到随时可能会发生在任何人身上的地步。所以江鲤下午那会儿尽管对吴越很不客气,但也没直接冲他开喷。而现在的人虽然已经习惯了每天在手机新闻里刷几桩生离死别,但发生在身边的到底更能触动人心,如果可能,她们自然还是希望无辜死去的人能够得到言权。 “脸都吹凉了。”试了试段汀栖的脸后,余棠也放下手机起了床,“你既然能拿到李晓斌的身份信息,那案件细节呢?” 段汀栖:“……” “我哪儿那么厉害,吃饭。”段汀栖一拉余棠,“……我找人问了一下他,纯属私人好奇,就跟刷新闻一样,看到一条命案,就不由想点进去看看具体怎么回事儿,我再管别的,就是手插长了。” 余棠:“……”亏她刚才还真情实感地想那么多,什么鬼。 认真打量了段汀栖两眼后,余棠由衷觉着这就是有壁,她老在想一些事情的时候,跟段汀栖这个人驴头不对马嘴的。 而且段汀栖这个人……你经常觉着她对一件事上心了的时候,她只是在八卦。 上心是上了八婆的心。 外面还在下着细细的雪粒,间歇夹杂着冷风呼啸。林姨和段老爷子应该都已经回房了,一楼静悄悄的,只留了一盏小灯。 两个人下楼后,余棠先用微波炉给段汀栖很快转了杯甜牛奶,让她既能抱着暖爪,也好继续培养睡意,别一会儿半夜又精神了。 本来已经在下雪天早早躺下的林姨听到动静后也走了出来,想要给两人下饺子,余棠连搀带扶,忙又把她送回到床上去了,林姨的被子上放着一些线和勾针,也不知道正在织什么。 “帽子,围巾,毛衣,鞋垫,什么都织。”段汀栖抱着余棠给她热的牛奶,在厨房溜达来溜达去,跟巡视自己的地盘似的。她虽然什么贡献都做不上,但就喜欢一直凑余棠身边看她为自己忙活,可能心里会发软。 “虽然只是个消遣,但林姨手艺其实很好,因为家里以前是开绣坊的——”段汀栖闲着转了几圈后,靠到余棠旁边,一眨不眨地偏头看她,“啧,我要不回头跟林姨学学,再让人从外面带几圈好线,给你织个蓬松的大围巾吧。” 余棠将手上的饺子下进锅,很快半笑着偏头瞧了段汀栖一眼,没对她这番话做出点评。 不是她小瞧,光看林姨平时的种种作为,其实是能侧面反映出段汀栖这个人自小是被伺候惯了的,她平时在外面虽然光鲜亮丽,装模作样得没有富家子弟的骄矜,但一旦在一起生活久了,余棠对她四体不勤的本质非常清楚。 比如段汀栖一直把林姨给她买的粗麻床罩当床单铺,用洗玻璃的电动托盘蘸水拖地,还把驱虫用的樟脑丸捏碎扔花盆当疏土石用——樟脑丸是林姨放的,段汀栖当时从衣柜拿出个那玩意儿还看了半天,当然,她最后把花弄死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这些余棠每次偶尔看到时,都会额外端详段汀栖好一阵儿,但都不说她。 这人有点傲娇,说了可能会自己隔哪儿不动声色地发脾气。 所以承诺在未来的围巾不说看不看得到,哪怕小段总织了,能不能拎出来见人还是两说,而且这种有点技术含量的东西,只要别织着织着把自己织成一团就行。 饺子下好后,段汀栖没急着往外端,两手接过盘子后,还左凑右凑地跟收拾东西的余棠贴近了一点,挨她身边小声说了声:“辛苦了。” “……”余棠擦着案板看了眼段汀栖风风火火跑出去的背影。 以前明明可以理直气壮地打电话喊余棠回来做饭,你少一顿她还不高兴,现在倒好——还辛苦了。 余棠笑了好半天,低头洗洗手后出了厨房。 小段总真的有两副面孔,实锤。 第54章 村花 吃完饺子后时间还早,不到九点,外面虽然依旧在飘着细细的小雪粒,但没中午那会儿大了。 段汀栖端着个玻璃杯,站余棠旁边看她洗碗——这人从来没在口头上说过喜欢她,但在行为上好像也在疼人一样,连以前分工明确的洗碗活,也自然而然地不让段汀栖干了,自己包揽了过去。 “困吗,这会儿?”段汀栖慢条斯理喝着水,抬头随便张望着外面的天色。 余棠指腹从一个碗沿儿刮过,留下一道清澈的水痕,“刚吃完就困的,那是——” 段汀栖笑着偏头瞧她,嗯了声:“说啊,怎么不说了?” 余棠低笑了一声,倒着控控碗底的水,放到一边:“是你。” 段汀栖很快放下水杯,毫不客气地笑着双手捏了捏余棠的脸,眨眼说:“那我们干点别的?” 余棠顿时抬眼:“……”这么奔放吗。 “你想什么呢。”段汀栖开怀地连笑了好几声,拍拍她的脸,指了下窗外,“我说出去溜达溜达——或者去喝杯酒什么的。” 余棠对上她忽然意味深长的眼睛,涮碗的动作缓了下来。段汀栖这话的意思应该不是出去找乐子和消磨时间的那种“溜达”,因为这人对一切和酒有关的场子其实并不感兴趣,平时甚至是有些不大耐烦的。这几个月的相处下来,段汀栖虽然时常带她外出吃饭调剂,但一次都没上赶过酒场。 “你下午回来那会儿就想去了吧?”余棠忽然开口问。 段汀栖淡定地嗯了声,视线看着外面:“下午那会儿有条‘尾巴’一直盯着,不方便。” 余棠看看她点点头,放下碗冲了冲手。 她这会儿又觉着,跟段汀栖这个人还是有那么点契合的,至少没到有壁的程度。 她们下午那会儿出章家巷后,确实是又被跟了一路——好像每次有什么事情发生,余棠但凡露出点可能插手的苗头,她就会被莫名盯上。 段汀栖这时忽然看了余棠一眼,转身牵起她的手,抽过干毛巾擦了擦,似有若无地打岔道:“你要是老被人这么觊觎着真不行……啧,我会来两个打一双的。” 余棠虽然没说话,但非常“捧场”地轻笑了一声,段汀栖观察着她的脸,忍不住什么声都没做地摸了两下——又趁机占了便宜。 “……”眼看她擦个手都擦个没完,余棠接过毛巾,三两下抹完后自己搭了回去,“你知道地方在哪儿了?” 她指的是李晓斌的坠楼的地方,段汀栖从篮子里拿过护手霜,点点头。 李晓斌是个外乡客,没有固定的居所,也没有什么真正相熟的朋友同事。棣花每天都有这样的人没有存在地来来往往,不打招呼地死了活了——一个在大城市混不下去的打工仔疑似跳楼自杀,这事不说警方压消息,本来也没在同城引起多大水花,连一向热爱拍地沟油的媒体都不感兴趣地提了一嘴后就收工了。 而李晓斌不管是自杀他杀,选择那个地方坠楼肯定是有点原因的,哪怕只是刚好浑浑噩噩走到哪栋楼爬上去跳下来了,也能从那个地方看看他之前从哪儿来,在干什么。 余棠想着难怪段汀栖下午在跟吴越说话那会儿,就一直低头摆弄了好几次手机,这人平时没这个习惯,一直是给“人均日使用手机时长数据”拖后腿的。 护手霜刚抹好,外面就响起了非常细微的汽车引擎声,要不是听力格外敏锐,基本上都听不到,不影响睡眠——段汀栖竟然刚刚就让人送了辆车过来,这车安的是雪地轮胎,还加装了防滑链条。 “段总,需要司机吗?”一个颜正条顺的西装男从车上跳了下来,大雪天也非常具有助理的品格,头发都盘得油光瓦亮,正是段家专门给段汀栖聘的“生活老妈子”。 段汀栖挑剔地自上而下刮了他两眼,好像有点嫌弃对方身上浓郁的男士古龙水香味,撩手接过车门,“不用了,你回去吧。” 助理:“……”他就是顺嘴问一句,段汀栖以前每次额外召唤时,都是要司机伺候的。 而且车都被征用了,他怎么回? “那能捎我到小区门口吗,段总。”助理很快看了眼余棠,好声好气地给段汀栖敬出个笑脸。 段汀栖敬谢不敏,冷酷地把余棠装上车后就一升车窗:“不能,你太香了,自己走出去。” 话落,雪地“小纳瑞”不打招呼地从助理面前扬长而去。 “……”不知道现在索性进去跟老段总辞职合不合适。 车内非常暖,段汀栖也开得很平稳,除了鼻尖确实有些过于风骚浓郁的古龙水味,这辆车无可挑剔。也说明段汀栖平时随便找辆车用是件很简单的事,但这人当初就愣是让余棠用江鲤的狂野越野送了一个月,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态,怪纡尊降贵的—— 余棠正想着,段汀栖把车停在小区门口,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了一瓶澳梅味的香水,四下乱七八糟地狂喷一通,愣是把骚里骚气的古龙水味给盖了过去。 她淡定地做完这一切,还不忘给自己身上香喷喷地擦了两下,这才继续把车开了起来。 全程旁观的余棠:“……” “李晓斌坠楼的是什么地方?”她无言以对了一会儿后问。 “一个……啧,怎么说,底下是个类似小酒吧和KTV的小型会所,三层楼往上是介于酒店和宾馆之类的营业房,规模都不大。”段汀栖漫不经心的,“地方也不怎么规整,在棣花的老汽车站旁边,到了你就知道了。” 老汽车站?余棠把这几个字在嘴里过了一遍,然后想了想:“是宾馆和酒店的话,或许是李晓斌在出租房被严打之后,凑巧临时在那儿住了一两晚——也可能是那个地方,本来就很特殊。” 段汀栖轻轻笑了一声,很快偏头看了余棠一眼:“我比较倾向于——后者。” 前者代表着李晓斌是因为先想死,才随机坠在了那儿,而后者则意味着正是那个地方的存在,李晓斌才会被安排死在那儿。 余棠看着段汀栖挑挑眉,倒也没问她是怎么倾向的。毕竟要是倾向于前者,她们也就根本没有去那里溜达的必要了。 不到二十分钟,段汀栖就把车停在了一片老旧城区的街口——旁边一大排灯牌在头顶闪得花红柳绿,流动红薯车上飘来浓郁的香甜,“敬业”的服务人员冒着寒冷在楼门吆喝客人,除此之外,一些私家车和套牌的黑出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等着拉几个零星的客人。 这处作为以前的老汽车站,繁华过不短的时间,现在位置也不偏,很多宾馆和出租车也仍旧习惯在街边拉客,看起来倒还挺热闹——这样的情况下,李晓斌死了一个半小时才接到报案,就有点不太合理了。 段汀栖把车停在了不太显眼,但很自然的位置,余棠目光往外很快扫过一圈——无论是路边疑似抽烟等人的,还是一些宾馆前招呼等客的人,都有些不太自然。 这些人目光很机敏,在抽烟吹水的时候也没有乱飘,一直在谨慎地四下注意着来来往往的动静。甚至有两个徘徊在红薯车附近的人,盯梢盯的十分明显。 “这些人是两拨。”段汀栖饶有兴趣地很快望了望,“一拨是盯着这里的民警。” 余棠不知道怎么着,也笑了一声,倒不是说警察不专业,实在是季节和气候拖了后腿,这大冬天的,在街上闲逛盯梢真的太刻意了,还不如直接大喇喇进去喝一杯,再随时看情况。 但既然有警方的人在盯这里,也正好说明这里确实不太普通。李晓斌坠楼的这个会所很有可能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警方没有明确证据搜查,他们也不敢轻易欲盖弥彰地关门。所以双方互相暂时顶在了一起,一个开门继续营业,但明显加派了人手小心翼翼,一个不能不盯,但试图寻找缺口。 但正是因为四周注意的人太多了,她们这会儿反倒没有办法不惹人注意地进前面那家会所。 “等着。”停车看了几十秒后,段汀栖当机立断地推门下车,余棠虽然不知道她要搞什么骚操作,但忽然拉了一下人,另一只手在车后扒了扒,“晚上冷,把这个套上,穿大衣太薄了。” “……”段汀栖眼皮儿一垂,有点震惊,这是一件余棠出门时不知道从哪儿随手捞的大棉袄。看起来十分像林姨买回来的,色泽花花绿绿,还相当蓬松圆鼓,都不用往身上穿,都知道会有多土。 段汀栖以前向来是丑拒的——这次也不例外。 她脚下一滑,就猝不及防地溜下了车,还强调余棠:“你先不要下来。” 余棠只好把大花袄堆回腿上,目光一直尾随着段汀栖的身影,看她走近了两辆凑一块儿停着、这会儿正开着窗互相抽烟聊天的出租车司机。 四下瞟东看西的人顿时都注意了过来,余光似有若无地全部聚在段汀栖身上。 段汀栖却一无所觉地弯腰敲了敲一个车窗,“大哥,找你们打听个事儿?” 两个聊天儿的司机顿时一抖烟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大概见这人长得实在养眼,所以回话还挺温和,没有平日的轻佻,“说吧,什么事儿?” “哎,”段汀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游滑和遮掩,往身后余棠的地方瞟了一眼,手上很快掏出钱包,痛快利索地抽了两百块,给两个司机各塞了一张,客客气气地压声隐晦道:“想问问两位,这附近能灌酒和开房的会所,哪家的‘安保’措施比较好?” 两人一愣,目光立刻自然地加深了几分——这附近以前是汽车站,车站附近的宾馆会所,难免会有点“特殊”服务,所以“保密性”都做的很好。经常吸引一些不三不四的人过来,比如一些隐秘的婚外情什么的,一堆人胡混瞎搞也多得是。 只是向来比较主动的都是些油腻的男人,还很少见有这么漂亮的女人,黑车司机不由自主叼了下烟,眯眼从段汀栖做工精致的钱包上滑过,下巴指指左前方:“那家,环境也不错。” 他指的正是李晓斌坠楼那家,离得太远,余棠虽然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见段汀栖点点头后,半回身望了下,伸手指着问:“那个‘红樽花事’是吗?” 一个酒色并售的会所,名字还起的五颜六色的。 “对对,那家的保障,那可是相当——”另一个出租司机收了钱,态度殷勤了不少,话也多了起来,笑得十分谄媚,竖了个大拇指说:“你懂得,我们这儿不少当官儿的,平时都爱……” 但他嘴顺到这里,忽然被黑车司机瞥了一眼,连忙止住了话头,只是有些油腻地转开话题道:“快去吧,春宵苦短,耽搁一刻少一刻呐……” 段汀栖没接他的话,不知道又听了两句轻佻的什么,虽然还相当圆滑地笑了笑,但别有深意地说:“我不好那口,两位大哥也忙吧,我先走一步。” 她维持着漫不经心和有点不显露声色的微切表情重新上了车,身后刚刚被塞过钱的两个出租司机电话立刻响了起来,一个压得很低的声音问:“刚才那个女人打听了什么?” “黄哥。”出租司机拿着一百块,十分讨好地喊了声:“嗨,您放心,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个又来寻声觅色的……” …… 车上的段汀栖目光从那边收回,扫了一圈后,掐着时间跟余棠说:“走,进去‘喝酒’。” “……”余棠其实很想开口问问她刚才都说了些什么,但其实……看段汀栖的表情,她心里好像已经猜到点儿了。 这种场合想自然而然混进去,还能用什么理由。 果然,段汀栖忽然很暧昧地挑了她一眼,摸摸余棠的耳垂小声说:“来,尽量表现的害羞点儿和乡里乡气就行了。” 她说着刚好目光下挪——正好,这件原本给段汀栖准备的大花袄就很合适,被丑拒了一次后,这会儿理所当然地上了余棠的身。 余棠:“……” 至于小段总本人,她本来就是金尊玉贵长大的,装个“浪荡子弟”完全可以本色出演。 倒是她平时随意惯了,这身儿黑羊绒大衣的行头虽然价格不菲,但有些过于“低调”了,一般的前台“审视眼”还真不一定能审出这是什么牌子——因为是私人订制的。 “谁跟你说这些的?”段汀栖一下车,脸上就自然长出了矜贵和风流并存的声色表情,怪轻浮地一搂余棠的腰,凑近跟她耳语,眉毛还挑着笑,“这些场合根本不在于你穿得花红柳绿,在于你能面不改色地点一打金贵的酒就行了。” 她刚刚给自己狂喷的香水儿这会儿飘了起来,还顺着一阵细风刚好灌进了余棠鼻子里——被搂着的腰莫名有点热。 余棠:“……”有点上头了。 两人就在身边一众余光打量中光明正大地进了红樽花事,从风口两个望风的“保安”面前擦肩而过,一个看起来还是葱头的小伙子鼻尖嗅了嗅段汀栖身上的香水味儿,迟迟将目光收回来,把手上的烟把儿弹到地上啐了口,低声说:“他妈的,这年头漂亮女人还都内销了……依我看,那个什么同性婚姻根本就不该合法化……” 另一个年纪稍大一些的眯眼调笑他:“你可得了吧,漂亮女人不找柴火妞也看不上你。” …… 他说的柴火妞就是余棠——刚刚下车前,段汀栖不仅给她套了大花袄,还换了开车专用的平底土锤靴,头上再扒拉两下,一头乱毛,看起来就活像刚从哪个“农村大学”骗来的。 本来还是肤白桃花眼的好姑娘,现在顶多算个土里土气没见过世面的村花。 段汀栖贴心又殷勤地推开门,搂着村花进了大厅。大厅还装修得像模像样,吊灯明亮洋气,地板纤尘不染,旁边的沙发坐着好几个无所事事的叼烟青年,一看就是类似“打手”一卦的小青年。见到身边有人来往,就用眼角吊着谨慎打量。 段汀栖相当轻车熟路地来到前台,连面前的人看都没看,直接拿过酒水单,又挑又快地利索点了一大堆。 她动作明明显露出了一些急不可耐,表情却又相当克制自然,很有完美糅合斯文禽兽的意思。而且哗啦啦点的酒都是些又烈又贵的货色,前台一下就在心里给她贴上了“常混”的标签,服务非常周到地轻声细语问:“那么,您是要个包间还是?” 段汀栖装作没有看到她扶了下耳机的动作,继续翻了翻单子,才偏头瞧了下余棠,又往里面喧闹的舞池打量了一眼,半压不压着声音,别有深意地跟前台小姐偏头说:“不要包间,那边的外包厢就行。” 前台立刻瞟了眼余棠,抿出个“我懂我懂”的微笑——有些“客人”哄女孩子的时候,会故意选这种开放式的隔断包厢,适当听着周围嘈杂的声音,会让女孩子觉得放松,更利于灌酒。 而段汀栖和余棠则心里清楚,单独的包间内可能会有额外的摄像头和收声器。 点完一堆东西后,一直在偷偷往里面舞池看的村花余棠终于被大摇大摆地搂着走了进去。 “哦,对了。”段汀栖刚走两步又返回来,有些避着余棠的做派,压声跟前台嘱咐,“一会儿再给我送瓶甜牛奶过来,要垫酒暖胃的那种,记住了,只要一瓶。”这一般是给自己垫垫的,对方灌得越醉越好,自然不用。 前台小妹瞟了眼余棠,还没应声,段汀栖忽然适时地冲对方一眨眼睛,深邃的双眼中立马透出几分不可言说的暧昧,接着还竖起食指,悄悄“嘘”了一声。 一旁的余棠:“……” 这人可能不是装的,她真的会。 第55章 翻旧账 托段总“本色出演”的福,她满身风流气地搂着余棠去包厢的时候,一个刚从舞池蹦下来的火辣舞女还伸出两根手指,飞快地在自己唇上吻了下,然后吧唧贴到了段汀栖脸上,还朝她飞了个极度暧昧的眨眼。 余棠:“……” 段汀栖挤在一团热火的氛围中,没有半点儿不适,反而不怀好意地迅速偏头,冲给她“撩骚贴吻”的舞女还吹了个流里流气的口哨。 余棠:“……” 四周满是绚丽迷蒙的灯光烟雾,音乐声很大却并不吵闹,她们点的一排酒很快就被送了上来,托盘底下还“贴心”地放了几个类似口香糖包装的玩意儿…… 段汀栖撑住头笑:“服务还行,就是周围烟气缭绕的,熏得不行。” 余棠装作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从四周收回扫视的目光,很含蓄地睨了段汀栖一眼,然后低头碰了碰面前的酒……竟然最低五十度。 这时段汀栖也从对面坐到了她身边,又伸出手臂环住了她的腰,做足了先矜持后试探的姿态,头几乎凑到了余棠脸上,鼻尖擦着她的侧脸问:“你酒量怎么样?” 头顶有四个监控摄像头,死角不多,难保这会儿还有人在注意着她们。 余棠不够放松的背脊“配合”地小幅度缩了缩,嘴上却平静地说:“比你好,我没有喝醉过。” 段汀栖先是诧异地挑挑眉,然后小声笑了一声,在监控拍不到的角度开了那罐温牛奶,喂给余棠:“那就靠你了,做样子要做全套。” 余棠刚要自己伸手接,段汀栖一捞她的腰,“乖,说了要做全套,敬业点儿。” 余棠:“……” 她喝完牛奶后,接过段汀栖递过来的酒,配合地跟她碰了一个杯,边喝边问着不相干的话:“段汀栖,你做这一套倒还挺熟的。” “啧……这不看多了,自然就会了。”段汀栖迎着摄像头,一手盖着余棠的手背,一手亲昵地一刮她鼻子。 余棠:“……在哪儿看熟的。” 段汀栖:“……”大意了。 她又倒了两杯酒,好像缠在余棠耳边说情话似的,跟她咬耳朵道:“余棠,只有我老婆能翻我以前的旧账,你确定吗?” 余棠:“……”她怀疑这人是趁机起价。 不过,还有旧账这种东西? “哎……”段汀栖调戏完才恍然觉着这话是把自己绕进了沟里,万万不能乱说,又立即单方面把余棠划入了“老婆”的范畴,跟她自顾自地解释:“不是那种意思的旧账,我一般就是跟着一群人瞎跑,顶多一起喝几杯酒,而且都是年轻时候那几年干的事儿,后来就不感兴趣了,没意思。” 余棠:“……我没说要听,谁让你自助了?” 自助牵手,自助滚怀里,这还自助“娶老婆”,得寸进尺。 段汀栖笑得不行,索性不再装模作样,彻底凑近了余棠,在她耳鬓边似有所有地碰了碰,轻声缓慢说:“真香。” 余棠:“……”这是干什么,要醉了。 她心里这么枯想着,手上“欲拒还迎”地将段汀栖轻轻一回搂,在演技上丝毫没有拖后腿。 …… 楼上一个特殊的房间内,坐在沙发上的一个小马仔通过监控看到这儿,终于抖了抖烟灰,将视线投到了别的画面上。 刚才那个被段汀栖无意间撩了一把的前台也收回远远打量的目光,心里想着果然不管男女,都有这些又渣又混的。 这会儿功夫又陆续进来了一些人,不多也不少,前台忙完后扫了眼桌面的日历——原来到周末了,倒也正常。 舞池的夜场正式开始,耳边的嘈杂声上涨了数个分贝,脚底下的木板也开始震动起来。 段汀栖和余棠边喝边随意观察,大厅那些无所事事的小流氓都站了起来,每隔二十分钟还会定时巡逻,将楼上楼下都走一遍——这种程度的警觉,已经不太正常了。 过了一会儿后,有一个类似“陪酒”的女孩子在两个“保安”的“陪同”下,强行克制着紧张和慌乱,并不怎么惹人注意地被“送进”了楼上的包间。 段汀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身子适时地整个歪进了余棠怀里,一副绵软占便宜的姿态低声说:“挡一下我。” 余棠醉态顿显地伸手一捞,搂着怀里的肩膀低头吻她发丝,给段汀栖弯腰造了个足够遮挡的空间。段汀栖调暗手机亮度,很快发了几条消息出去。 这个会所,平时很可能经营着一些非法的勾当。 又乱七八糟你搂我抱了一会儿,桌上的酒也零零星星喝够意思后,段汀栖轻轻一捏余棠手指:“走。” 余棠上道地倚进她怀里,被段汀栖以半拖半搂的姿势带出了包厢,但没先出去,而是拐到了卫生间的方向。 这会儿新来的人已经少了,前台服务的姑娘无所事事地往那边看了一眼。然后果然没一会儿,那个五官深邃养眼的高个女人就搂着身边的柴火妞出来开房了。 跟刚才相比,段汀栖面色已经相当瑰丽绯艳,像飘了几朵桃花,无端勾人了许多。前台操作着电脑开房,视线偷偷往下瞟了一眼——虽然面上还装得没显露什么丑态,但搂着柴火妞的手却已经探进外套里了。 她收回视线,正要递交房卡,电梯和楼梯那边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好像会所内忽然发生了什么事情。 余棠半歪靠在段汀栖怀里的脑袋下意识一动,段汀栖立刻轻轻一搂她:“别慌,不是针对我们。” 无所察觉地接过房卡后,段汀栖搂着余棠转身上了楼,余棠边动边扫了一眼全大厅,瞟过一众保安有些紧张的面色后,小声问:“你额外安排了人?” “随便叫来裹乱的。”段汀栖特意岔开时间,跟那些保安上了两部电梯,在余棠耳边小声回:“我想趁机看看,他们在混乱慌张的情况下,会不会刚好露出什么蛛丝马迹。” 电梯内还有别的人,她们踏进去后也没多说话,仍旧维持着姿势一路上了开房的六楼。楼道虽然虽然并不昏暗,但莫名逼仄,拐过楼梯间的时候,有几个脚步声正在匆匆忙忙沿楼梯从上面下来。 一个有些焦躁的男声同时传进余棠和段汀栖耳里:“刚才到底忽然怎么了,是不是楼下的条子?要不要赶紧走?” “怕什么,楼下盯着的那些都是花架子罢了,不敢上来。”另一个男人不耐烦地开口,“但我之前就说了让你别去碰章家巷那些人,你偏要去。” “为什么不能碰,那些人是最合适好骗的。”一个女人的声音随着哒哒哒的脚步声紧接着响起,还带了几分怨怼的不忿,“况且条子哪里是我招来的,分明是马迪那边非要去招惹苏家的那个脓包小子,这才是最主要的。” 余棠顿时和段汀栖对视一眼:“……”意外收获。 就是……怎么感觉这个女声好像有点耳熟。 还没等她秒秒钟想起来,段汀栖已经拖慢了走动的脚步,想要趁机扫一眼那些人的脸。 十目相对间,余棠和那个女人的目光火速碰撞了一个来回。 “……”完犊子,不仅声音耳熟,脸也熟。 女人本来还好像没注意到余棠,匆匆忙忙收回目光后忽然一窒,立马又射了回来,这回锐利了十倍不止,然后勃然变色,大喊了一声:“是你!” “她刚才听到了,快先抓人!”女人又是尖锐的一声,但她身边两个男人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余棠在这女人第二眼扫过来的时候,还动了动手腕,准备出手。但女人喊完这一嗓子后,电光火石间又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了一个对讲机,冲里面喊道:“封锁整栋楼,赶紧封锁,有人混进来了!” 余棠:“……” 段汀栖当机立断,边拽着余棠跑路,边摸出手机飞快说了几句什么东西,余棠注意力都在身后,也没听清。只听到眨眼间就在十米外的女人厉声道:“什么?还什么事……我看到了一个章家巷那边的人……二楼的情况,二楼到底有什么情况??你们到底是干什么吃的!让人混进来了都不知道……”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还带内乱的。 而且后面那三个人,很明显在武功上是个稀松二五眼,段汀栖眨眼间就拽着余棠把身后的脚步声给甩下了。 但问题是,余棠不知道蹿到这是几楼后,终于偏头问:“跑什么?” 段汀栖抬头看了一眼,本来要往上的脚步又拐向了楼道的方向——上面也有人下来了。 “这个地方不普通,警方明显在盯梢,没有把握的情况下先尽量不要打草惊蛇。”她说得很有道理,还飞速打量着四周的环境——果然所有的窗口都是用铁砂网封着的。 但是,余棠边跟着她风火轮一样的脚步,边找回思绪:“我有权在警方之外独立行动。” “说是这样说,但是你这次行动提前打报告了吗?”段汀栖拐到另一边楼道后,竟然没上去,又拉着人往下跑了。 余棠:“……” 跑就跑吧,但是,“段汀栖,你为什么跑这么快?” 这种程度的脚下功夫,余棠跟着都非常勉强——这哪儿是一门剑法世家能传下的武功? “不瞒你说,我从小就不感兴趣老头儿的剑法,当年被绑架之后,才在他的坚持要挟下勉强学了脚下功夫,力求以后遇到危险时能跑路就行。”段汀栖讲得面不改色。 余棠:“……” 段汀栖一点也不觉着滑稽,反而在这种心态加持下越跑越快,最后把速度卷成了风,听着身后追捕的脚步,在整栋楼里开始了来回绕蛇状的S型,把身后的几波人彻底溜懵了,最后回到六楼撞在了一起。 脚下有一波正在下来,头顶有一波同步往下跑——要被夹住了。 余棠:“不跑了?” “累了,懒得跑了。”段汀栖随手合上一扇连通外面阳台的大铁门,把上面手腕粗的锁链绕了几圈后,拽着余棠暂时避到了一处凹墙,不太在意两边夹击地低头问:“瞧你这桃花脸,又在哪儿招人了,怎么就认识了那个女的?” “怎么回事?” “什么事情啊,你们都是什么人,跑什么,是不是出事了?” “怎么还拿着棍棒?!” …… 这时,大片声音才在这会儿伴随着开门声陆续响了起来——段汀栖这个缺德带冒烟儿的,刚才边跑边敲了一路宾馆各房间的门。 余棠有些干巴巴地回话:“不是我招的,是江鲤招的……” 段汀栖顿时有几分诧异地转了回来:“江鲤那铁树……” 只不过现在的情况实在不允许她对江鲤现场开损,因为旁边的铁门已经哗啦啦响起来了。 “这都是什么破事。”段汀栖面不改色地阖嘴,飞速脱下自己的外套,翻了个面,眨眼间又穿了回去——只不过本来外面黑色的大衣已经变成了驼色。 这私人订制的衣服竟然还是双面双色穿的! 铁门被推开的嘎吱声已经近在耳边,段汀栖好像瞬间成了八爪鱼,长了八只手——一只手随便抓乱了自己的头发,一只手将余棠的半长发呼啦全部放进了毛衣里,另一只手同时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了顶假发波波头,不由分说地给余棠扣到了头上。 余棠:“……” “刚才在一个出门儿看热闹的女人头上随便抓的,将就一下,乖。”在身后声音靠近的最后一秒,两个人闪身而出,段汀栖随意又自然地将余棠侧身推压到了一间房门的门框处。 余棠只感觉腰上忽然一凉,段汀栖同时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抱歉。” 随着身后一帮人追近的视线,段汀栖侧头吻在了余棠脖子上,同时靠外的一只手直接从她毛衣下摆探了进去,覆在了一个显眼的位置——余棠那件极具视觉冲击的大花袄早在刚才跑的时候就被段汀栖脱下来扔了,这会儿只穿了轻薄的白毛衣。 这些一秒发生的同时,身后的木门发出了一声电子锁的“滴”。 正是段汀栖刚才在楼下开的那间房——事情发生的匆忙,这些找人的“保安”只能按照刚才那个女人的口头描述追捕。很快闻着酒味儿扫过一眼后,从她们身边匆匆忙忙地擦肩而过。 段汀栖同时吻着余棠,压搂着她滚了房里。 过去的人里有个小心翼翼地说:“亮哥,不细看吗?” “看什么!没看到一个是短发吗?!”不耐烦的声音迅速消失在隔壁,“而且那间房的门锁刚刚响,很明显是楼下喝了酒,才急不可耐上来的,跑了的人不可能下去开房,底下有人守着!” “而且你知道什么……有些人得罪不起,尽量不要冲撞……” “抱歉,打扰了你们,我们过后会有一份补偿送达,谢谢。” 伴随着隔壁情侣的怒斥声,一众私自冲进去查房的保安面无表情地迅速道歉退出,开始查下一间。 段汀栖这时才从余棠的脖子上起来,咔哒一声,轻轻关上了房门——如果室内没有针孔摄像头,这会儿就暂时安全了。 而那些人刚才既然会冲进隔壁查房,就已经说明至少这一层的室内大概率是没有的。 还没来得及开灯,黑暗中的感官和气息都被无限放大,余棠喉咙刚悄无声息地动了下,段汀栖探进她衣服里的手轻轻抽了出来。 下一秒,这个人忽然说:“余棠,不要喘。” “……我没有吧?”余棠开嗓,接着重复否认:“没有。” 段汀栖什么都没说,只是在黑暗中又猝不及防地偏头轻轻含了一下她的耳垂。 “……”余棠顿时被她这种行径震撼了,瞬间反过来把段汀栖扣在了墙上,寂静了半天,才缓慢开口:“你真是……我也想让你试试这样喘不喘。” 段汀栖又说:“余棠,不要随便说这种话。” 余棠:“……” 第56章 作妖 段总的脸皮可能是城墙二尺五,余棠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她又迅速给自己做出了一番不要脸的陈词:“再说,我肖想你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吗,都不用试,你要是碰我的话,我一定会……” 她说到这儿,将后半句不好描述的话在余棠的眼神中用“唔唔”囫囵代替了过去,但是叠出层次的眼尾轻轻一翘,“你不信的话,试试也行。”说着往前一蹭,把颈窝完全凑到了余棠面前。 “……”余棠不得不承认,她以前接触的那个正经骄矜的段汀栖都是假的,是她为“放肆作妖”而披得一层迷人惑眼的皮。 偏偏小段总作起妖来非常具有可持续性,这会儿又刚好趁着这个姿势眼皮儿一垂,瞧着余棠某个地方忍不住嘴欠道:“我刚才发现,以前有件事儿错怪你了——该长的地方还是长了的。” 余棠的骨架是那种非常纤细的类型,所以有些地方不是没有,而是平时都自然而然地含着,不明显。 “段汀栖……你想死吗?”余棠终于一把将只差纳米级别就供到睫毛跟前的脑袋推开,忽然低眼问:“你是不是又喝醉了?” 段汀栖:“……” “又”喝醉了是个什么措辞,她上次喝醉了还干过这么直白奔放厚脸皮的事儿吗? “啧……我在你心里到底一直都是个什么形象。”段汀栖顺势退开一点,自觉今晚确实撩过头了,于是乖乖地没再得寸进尺,只是打开了她品如的衣柜,脱下“油嘴滑舌”的皮挂好,以便下次再用。 外面的声音渐近渐远,不断来回。两个人在这几分钟里都已经适应了黑暗中的光线,所以也没开灯,双双并排靠着墙,将这间乏善可陈的房打量了一遍。 段汀栖安分了没两分钟,不感兴趣地收回视线,又捞过了余棠的手把玩儿。余棠右手中指的第二个骨节处有一块儿非常小的印痕,大概是曾经受过伤,摸起来有额外特殊的摩挲感,段汀栖好像非常喜欢用指腹翻来覆去地刮抚。 这几乎是这段日子形成的一个娴熟消磨的小习惯,余棠也一直都由着自己的手被玩儿来玩儿去,从来没说过什么。但不知道是不是今晚刚被撩拨过,还是这会儿的地点实在不对,又或者黑暗的环境促使感官被放大了数倍——余棠默不作声地忍耐了一会儿后,手腕轻轻一翻,将段汀栖乱动的手指扣进了手心。 “嗯?”段汀栖抬眼,在幽微的光线中朝她投了个询问的眼神儿。 余棠没解释,面不改色地微微一阖眼角:“别乱动,专心听。” 整栋楼挨个追查的人还在继续,分成几组的脚步声若即若离,两个人都听力敏锐,细听的话,不时还能听到非常低微的说话内容。 “啧,听着呢,专心的。”段汀栖又垂下眼皮儿,另一只闲了半天的手顺着摸过去——没舍得抽出已经被余棠十指相扣攥进手心那只。 不过这只爪子的待遇不知道是说好还是差,还没占到几分便宜,又被余棠规矩地握了起来。 “行吧。”段汀栖索性“好说话”地一低头,觅香似的托起余棠的手,在她手背上又轻又点地亲了一下。动作之迅速好似蜻蜓——下一秒就施施然地飞走了。 余棠:“……” 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一百零八个小动作还能停下来吗。 段汀栖用特别不怀好意地目光在余棠眼睛和薄唇上划过:“别用这种索吻的眼神盯着我瞧了,虽然我长得还行,确实能考虑诱惑上位,但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余棠:“……” “啧……不止是这个。”段汀栖补充。 余棠伸手一拽她的衣领,亲手按住了面前人的嘴。 段汀栖笑眯眯眨了下眼。 随着时间的流逝,红樽花事大概是察觉到他们的“安保措施”也不是那么百分百完善,追查了半天的人可能早就悄无声息地溜走了,所以排查完所有房间后,动静逐渐小了下来。 “分开行动还是一起?”余棠背靠门安静听了一会儿后,偏头问段汀栖。 李晓斌既然是从天台坠楼而死的,那楼顶自然是要去看一眼的。其次就是,段汀栖刚才风一样地在整栋楼边跑边敲门也不纯粹是为制造混乱而发厥——这栋楼的十三层夹在中间,是她们刚才敲门时,唯一一层一间房都没有开门的楼层,说明它不太寻常。 按常理来说,这种情况有可能只是她们疑神疑鬼了,但更大的可能是那层楼因为某种特殊,所以在开房时前台并不会开给一般人,所以今晚都没人,也可能是里面的人都有超常的警惕心,都没有选择贸然开门。 “你是说去看看十三楼?”段汀栖立即领会了这种精神,偏头问:“那门怎么开?” “我能开。”余棠将门细微拉开一条缝隙,很快扫了一眼后,拉着段汀栖影子一样掠了出去,“走。” 可能是趁监控不注意,两团影子腾云驾雾一样地秒秒钟飞到了十三楼。这种争分夺秒的情况没得挑,余棠随便选了一间房,当着段汀栖的面展示了她溜门撬锁的技能——三两下揉开了装模作样的电子锁,还十分具有美感。 “……”段汀栖心里顿时想起点儿什么东西,但没抓住,一闪而过了。 不管是门锁被破坏还是依然健在的监控,这种情况一定会很快被发现,余棠在一声清脆的“滴”响声中同时说:“时间不多,小心点儿,一会看情况自己脱身,出去再会合。” 段汀栖在这种情况下拎得非常清,一点都没再口头瞎贫,只小声回了句“你也小心”,就果断推门闪了进去,余棠同时转身,脚下飞快地上了天台。 十三楼的房间果然比楼下的要黑很多,窗帘拉得严丝合缝,没有半丝光线透进来。段汀栖在转身进入的一瞬间,又把手里的波波头扣到了头上。 她仍旧没有选择开灯,而是很快借着手机屏幕黯淡的光线将屋内的大致轮廓扫了一遍,不同于那些普通的房间,这间房光是面积,就比楼下的大了五倍有余,正中甚至有一个波光粼粼的小型水池,旁边摆放着大胆新潮的情趣内衣和皮质鞭子。 这是一间带有隐秘性质的“特殊情趣房”,段汀栖走进去一些,看到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绳索上还挂着一幅手铐,在手机光线的照射下散发着幽微的铁光,数不清的道具分别陈列在各种触手可及的地方,甚至不同的喷剂和滴蜡都各自摆放了两排。 外面蹑手蹑脚却有些杂乱的脚步声已经踏入了这一层,段汀栖面色丝毫未变,身上分寸不沾地举着手机,在偌大的房里缓慢转了一圈——隐秘安藏在绿萝和装饰间的针孔摄像头一共有三个。 房门被暴力踹开的一瞬间,还在边看边游走到露天阳台的段汀栖关了手机,手撑在窗框上轻轻一跳,大喇喇地消失在了一片闪花眼的手电筒照射之下。 余棠在踏上天台的最后一截楼梯时忽然停下了脚步——眼前的情况出乎之前的预料,这个楼顶天台是开放式的,一些撑着的巨大蘑菇伞棚下甚至摆着成排的烤架。 楼下已经骤然响起近在咫尺的脚步声,刚才搜查的那些人并没有偃旗息鼓,而是就近在每一层悄无声息布置了人手。 余棠没有再多犹豫,很快两步上前,将天台的布置,边缘的栏杆和最外层的地面磨损痕迹通通细扫了一遍。她顺着视线回身一望时,楼道口顶部的一个巨大的监控摄像头猝然出现在了眼底,像只眼睛,闪着幽蓝色的光。 细细的雪粒已经在悄然无声中下大,漫天细小的冰渣在空中四下翻飞。 “给我拿下!”随着骤然出现在楼道口的一声狠厉怒喝,大批手持管制器具的马仔瞬间从楼梯口奔涌而出,潮水一样覆了上来。 余棠放在兜里的指腹抚过刀锋,考虑了一秒后,还是随手抄了一把身边烤肉的铁签,轻飘飘一掷,不要钱地奉送了过去。接着手腕一转,选了有阳台的一侧墙翻身而下。 “果然是一伙儿的,给我泼!!快!” 方才喊“拿下”的小头目脸色冷厉,在余棠甩出铁签的时候随手一捞,拽过一个人在身前替他挡过了穿裆的凉风后,立马拿出对讲机大喊! 随着他话音落下,已经飞速下落到九楼的余棠骤然卸力,贴墙停下了下坠的速度,一股混合着蜡油和凝胶的漆味在同一瞬间扑面而至。 这些人在经历了段汀栖的成功脱离后,转眼就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预案——这些混合着油漆和凝胶的流体物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飞速从数个窗口挨墙泼下,将整栋楼的下半身裹成了冰凉粘稠的液体俑,余棠没有分寸之地可以落手,也不敢贸然去沾染这些东西。 天台上扑到边缘的马仔头子瞬间得意地冷笑了一声,有些尖锐道:“撒网,给我打下去!” 他话音刚落,一顶巨大的细丝网带着下坠的急速风啸朝余棠头上砸笼了下来! 就在被包裹的最后一瞬,余棠手下凭空出现了两片蝴蝶一样的薄刀,在指腹的按压下,很快从整面墙上身姿轻巧地翻滚而过,灵活地沿着拐角转到了另一面墙,急速下落。 马仔头子立马飞身扑到另一侧:“泼,继续泼!!这边!快点!!让底下准备!” 像雨水一样的晶莹的东西猛然从楼顶成桶成桶的泼涌而下,这次没有任何顾忌,像是形成了巨大帘幕的雨水,铺天盖地地从头顶浇了下来——躲无可躲。 “余棠,跳下来!” 最后一瞬的时候,穿着黑色长大衣的段汀栖不知何时仰头站在了楼底下,朝上稳稳张着手臂。 呼啸的暴风雪像刀子一样在耳边冷厉地刮过,有风从长空来,猎猎作响。 余棠只来得及低头看了这样的段汀栖一眼,就在粘稠的液体几乎沾染上发丝的瞬间,毫不犹豫地松手从十数米的高空跳了下去。 时间仿佛有片刻的静止,余棠在空中的头发和衣角被风高高扬起,她整个人像被一片巨大的浪花压着后背,疾风骤雨地拍了下来,脸上掩映着段汀栖瞳孔内细微柔和的光影。 砰!! 巨大的风声卷着雪粒呼啸而至,段汀栖用手臂紧紧将余棠裹进了怀里,搂着她在地上卸力般地一滚,随即在头顶撑起了一把花红柳绿的伞。 第57章 段医生 不明液体打在伞上的声音噼啪作响,段汀栖却就着活泼好动的心脏,迅速从余棠腋下轻轻一抄,把她抱进怀里问了句:“我接的还成吗?记得给好评。” 余棠:“……” 刺耳的轮胎刮地声在耳边尖锐响起,一辆加持了大缸气门引擎的跑车掐着点似的刚好停到旁边,炫酷的车门像蝙蝠展翅一样自动打开。 段汀栖不慌不忙地抖手扔掉了那把土里土气的大花伞,这才起身带着余棠一股气地钻了进去。 车门关上的瞬间,超跑一秒起飞,一帮脸色难看的小混混从红樽花事的侧门蜂拥而出,徒劳地追了十几步后,只能在原地撑着膝盖目送她们嚣张离开。 段汀栖有点后怕的心情还没缓过来,实打实地把余棠抱了抱后,忍不住地絮絮叨叨:“我家麻烦精刚刚果然又差点凉了,真被泼成蚕蛹了可怎么办呐……” “……”余棠眼风往驾驶座上扫了一眼,端直开着车的男助理连眨眼的频率都没有变化一点儿,仿佛已经自闭好多年,完全听不到外界在说啥。 不知道为什么,段汀栖这个万能助理一天明明领着大内主管的活,余棠却莫名觉着他有些像嬷嬷。 又想到什么后,余棠动了动腿,扭头往身后看了一眼。 “放心,他们不敢追上来。”段汀栖不仅头也没回,而且不知道从哪儿顺手摸出了一盒酸奶,自顾地插上吸管:“那个会所起码涉嫌组织强迫卖/淫,非法拍摄性/爱视频,我刚才已经联系了吴越,让他看着牵扯。” 之所以是牵扯,而不是直接查停,是因为这中间肯定还有着一些特别的原因。 段汀栖想到最开始那两个黑车司机多嘴说了一句的话,靠着椅背想了一下。但余棠这时却收回视线,转头对她说:“我是在想你扔掉的那把伞。” 那把伞,不久之前应该插在某个叉路口卖红薯的流动小车上。 段汀栖:“……” “瞧你一天没事儿了就操闲心,我给钱了的!”段汀栖挠了下余棠的手心。 余棠则是握住她的手,又动了动腿,这下确信地低头抬眼说:“我不是没事儿,腿折了。” “……”段汀栖十分诧异,立即低眼,上手检查了一遍余棠腿疼的地方后,轻轻给她做了个简易的固定,“确实有点错位了,抱歉。” 余棠顿时瞧了她两秒:“你道什么歉?” 段汀栖嘱咐了开车的助理改道去医院后,将余棠小心翼翼地往怀里搂了搂,给她挪了个舒服的姿势,才心累地笑了声:“我随便说的,顺嘴了。” 其实她是有点气,她刚才卸了几分力心里是清楚的,但余棠这个人很像那些骨质疏松的老头儿老太太,身上有些过去频繁使用的部件堪称嘎嘣脆,很喜欢动不动就“自作主张”地二次罢工。 余棠打量了她一会儿,默不作声地笑了笑,忽然放松了身体,主动往她怀里靠了靠,“段汀栖,再对我好一点,我就真的还不起了。” 本来搭在腰上的手意思意思地紧了紧,段汀栖在余棠耳边不假思索地回:“不难还,你只要嫁过来,改个姓就成。” 余棠:“……” 段汀栖又说:“你嫁过来,不光是我,老头儿的好也是你的,林姨的也是。” 余棠不吭声了——这人斯文正经的那副皮可能是受限于见光三秒死,不能长时间使用。 她刚想换个姿势,段汀栖却好像十分享受这种主动的投怀送抱,不大舍得地搂回余棠的腰,将刚才插好的吸管凑到她嘴边:“别乱动,来,酸奶给你喝,刚好补补。” 余棠虽然其实并不想喝,但嘴上有点找不着北地顺着吸了一口:“……刚才那个被半强迫送到包间的姑娘——” “趁乱带出来了,我们并没有立场和权利私自问话,已经交给吴越安排了——而且你瞎操心什么姑娘,啧,操心我一个就成了。” 余棠偏开头:“……我不喝了。” 这梅花味儿的酸奶是什么东西。 “不喜欢?不能吧,我觉着怪好喝的。”段汀栖挑挑眉,不带半点犹豫地把余棠喝过的酸奶送进了嘴里,还顺带抿了抿吸管。 “……”余棠眼角顿时不着痕迹地一撇,段汀栖的嘴唇长得薄而翘,有三分天然的弧度。跟她不熟悉的人看着会有一种不怀好意的骄矜,但熟悉之后,这点弧度又会自带一些弯弯的亲近。 总之客观地说,这人确实长了幅足够引诱人的好皮囊,长了眼睛的人都不好否认。 …… 刚入深夜的医院也少了几分白天的嘈杂,急诊大楼灯光明亮,段汀栖第无数次目不斜视地在各种走廊间熟悉穿梭,眨眼间就将一副担架和跟在身后的卢为带了出来。 “……”余棠看着这架势,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卢为则是看着面前极度炫酷的跑车,一时间也有些诧异。 “别动,我抱你。”段汀栖弯腰,上半身探进车里,不由分说地就把认为自己可以单腿挪的余棠轻轻抱了出来,放上了担架,这才转头问卢为:“你今天值班?” 卢为点点头:“嗯,林老师八点多刚回去,这会儿估计已经睡了。” “我不找你林老师。”段汀栖虽然觉着她这番自然熟悉的措辞哪里不大对,但这会儿也没心思多分出来,在卢为的陪同诊断下做完基本检查后,十分自助地接过了主治医生的活。 余棠扭头望着她细细端详片子的样子,觉着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一旁的卢为好像也见怪不怪了,跟着细看了几张后,回头看一眼余棠,也没遮掩地说:“不光骨折,还有不少组织有轻度挫伤,腹腔可能会有少量内出血,是撞击伤吗?” 段汀栖轻“嗯”了一声,放下片子回身走近病床,低头看了看余棠:“头晕吗?” 她问话的样子十分像回事儿,余棠立即冲她眨眨眼:“不晕。” 段汀栖挪开视线,避开她的卖乖,又抬手在她下肋的位置准确按了一下:“这儿呢,疼吗?” “有点疼。” 段汀栖掀眼:“刚才怎么不说?” 余棠无辜瞧她一眼:“刚才没太感觉到。” 段汀栖顿时又气又笑地揉了一下她的脑袋,其实她也清楚,余棠在刚才那种情况下,想要贴墙滚一圈很难毫发无损,有点小挫伤是正常的。 卢为悠悠踱步到床前,建议道:“先安排住几天院吧,反正腿也动不了,胸廓部暂时有一点轻微的皮下气肿,可以就近提防一下后续引起气胸和血胸。” “……”余棠听完她一系列顺嘴的专业名词,觉着自己这又是什么重伤加身,即将病危了。 她纠结道:“可是——” 段汀栖睨她一眼,一点都没理这个“可是”,转身出了门儿,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估计也是听了卢为的建议,果断安排了个住院套餐。 所以这怎么就还住上院了呢……余棠有些惆怅,都快忘了前几年都是东跑西浪囫囵过的了,总觉着自己现在是被某个人悄无声息地越养越精细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林西陵不在,段汀栖不仅堂而皇之地顶替了主治医生的名头,还包揽了接骨打石膏的活计,十分娴熟地带了东西进来后,关上门说:“余棠,要脱裤子。” “……”余棠十分一言难尽,隐晦地看了眼卢为的方向,“你这是……非法行医,我会举报的。” 段汀栖已经蹲下身,闻言掀眼一笑,竟然没吭声。听到的卢为倒是跟着笑了起来,转头说:“举报可能不灵,因为段老师不仅有合法的医师资格证,还挂着附属二院的特殊外聘,只是平时不太过来。” 余棠:“……” 难怪没主动吭声,这种事情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会显得更酷。 好在段汀栖虽然有些滑稽地嘴上占了句便宜,但实际还是一如既往地体贴尊重,给余棠递了一条宽松的病号服后,就相当正人君子地低头准备着手下的材料:“自己换上吧,我不看。” 卢为对她们这种神奇的关系又有些意外,瞧了一会儿后,低头填好病历拉开了门:“那我就先出去了,今晚都在值班室,有事随时喊我。” “好的。”段汀栖展开几大卷纱布后,卷起余棠的裤腿,依次按摸了几个位置。 她看着认认真真,但不知道是不是余棠几乎一月一伤的频率让她不大开心,还是这人本身就是兽医出身,总之一番左撇右拐下来,余棠老觉着她手法简单粗暴的厉害……一点都没有林西陵医生的温柔。 又安安静静地被折腾了一会儿后—— “段医生。”余棠垂下睫毛,轻声喊道。 段汀栖手上没停,抬头看她,余棠本来只是想喊喊她,但不知道怎么着,对上她的眼睛后忽然小声地开口提意见:“你能对我温柔点儿吗?” “……”段汀栖顿时笑了声,“我哪里对你不温柔,错骨的位置必须严丝合缝地紧密接到位,之后才会——”她说到一半,话音随眼神儿一飘,也忽然瞧着余棠压声道:“你给我撒个娇,我就对你温柔点儿。” 余棠:“……” 是她大意了,竟然敢鬼迷心窍地主动招惹小段总。 段汀栖看着余棠唰一下收回睫毛的样子,顿时毫不遮掩地笑了好半天,最后在她包成兵马俑的断腿上隔着纱布亲了一下:“只要你愿意,我以后对你怎么温柔都行。” 余棠被她这番拿捏反弹得五迷三道之后才发现,段汀栖这人特别会运营她自己,有一点机会都逃不过被她加以利用地“举一反三”,妖精似的——不过还没等她做出反应,病房的门被连敲带推地风火掀开,瞬间裹挟进来一股夹着寒气的风。 “你怎么也来了?”余棠扫了一眼被挤到门框上的吴越后,转而问江鲤。 段汀栖头也没抬地收拾着东西澄清:“不是我叫的。” “?”江鲤白眼一翻:“你叫我也不会来的谢谢!” 她看向吴越,用眼神单方面把对方从门框上撕下来:“所以你叫我来干吗?” 吴越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身高一米八,职业有光环,长得有“尊严”,但就是老在江鲤面前被吆得找不着北,十分不自在地借余棠的断腿为自己挽尊:“我这不是想着——你们可能是一起行动的,所以也找你一块儿问问情况。” 余棠闭着眼睛都听出了这句话中的水分,段汀栖则是站起身,八婆地在这两人脸上扫了八百个来回后,装作不感兴趣的样子转身放东西去了。 偏偏江鲤平时怪灵的,这会儿耳朵却不合时宜地“聋了”,用看脑残的眼神看了吴越一眼:“你大半夜把我招呼来,就为了你办案这点破事儿?话说,警官,你知道我刚刚在做什么美梦吗……啧,算了,懒得说你,什么毛病。” 她转开头,看向余棠的腿,又端详了一遍全身:“你这怎么搞的啊姐妹,怎么又残了……我说,你们俩真是闲得发慌,我下午刚说了这事不急,你俩儿转头就跑贼窝里送菜去了,是觉睡不香了还是夜生活不和谐了怎么着,大晚上的没啥干了就搞事!” 余棠:“……” 刚走回来的段汀栖顿时抬手把她撩一边儿去了,自己占据了床头的第一家属位。 江鲤不服气地换了一头贴回来,大喇喇地挨着余棠坐下,“行吧,那么请问两位‘卷福’,你们今晚都有什么发现?” 第58章 她领导 “我在红樽花事的楼顶看到了一个覆盖全范围的全景监控——也就是李晓斌坠楼的那个楼顶。” 余棠当先开口,说得非常简洁:“所以不管是自愿还是诱迫,李晓斌在行为上肯定是自己跳下去的。” “?”江鲤愣了一下,瞬间明白了过来,转头对吴越开喷:“自己跳的,嗯?吴警官,你们警方办案保护案情信息不泄露这没问题啊——可你下午那会儿非要刻意诱导我们是几个意思,明里暗里的把话音往李晓斌是确切谋杀上拐……你有毒啊,不知道这叫糊弄热心群众吗!” 吴越被她喷得当场不会了,果断选择道歉:“不好意思,但是——” 他好像想说什么,但是话音在嘴里拐了拐,还是暂时闭嘴没说。 苏永焱是李晓斌死前的临时室友,并且现在消失无踪,属于无法联系的状态,出了怀疑他是被控制——他自然也拥有协同作案的嫌疑,这个无可厚非。 所以反过来,他现在连点存在的水花都没有,要找他,也只能从李晓斌的案子上入手。 江鲤心里清楚地瞧了他一眼,不大高兴再理这种爱把人当枪使的“人民公仆”了,转而挪开视线问段汀栖:“她领导,你又发现什么了?” 段汀栖:“……” “她领导”是什么鬼东西……余棠喝了半口水的头一秒抬起,也睨了江鲤一下,江鲤反而冲她挤眉弄眼。 …… “我大概转了一间他们夹在中间楼层的特殊情侣房,那间房里装有非常隐秘的针孔摄像头。”段汀栖说:“主要在那家会所,不是所有的房间都是这样,普通的房间是没有的——也就是说,他们很大可能不是在借机拍色/情视频谋利,而应该是平时有意把这种房开给‘特殊人群’的,是吧吴警官?” 吴越眉头稍微一拧,看来本来还不知道这件事情。 段汀栖有点意外,略进了一步:“我在红樽花事外面的路口跟出租车司机套话时,他们顺嘴说了句‘这个地方很受一些位高权重之人的青睐’——所以你们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又为什么暂时不敢直接进去查?” “是有这个原因。”吴越沉默了两秒,承认了:“但不是不敢查,而是这个会所还牵扯了别的东西,干系重大,所以我们掌握的线索必须先够硬,要不然行动的时候没法儿交代,也无法申下搜查证。” 随着科技的发展,不管是警方的刑侦手段还是罪犯的隐藏能力,两者都在双重进步。尤其是一些非常圆滑的犯罪分子,他们十分清楚违法犯罪中的各种利害关系,平时一举一动都会竭尽所能地掩藏要害。所以你有时候明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但就是拿捏不到足以定罪的把柄,在找到确切的证据前,警方要做的工作是非常繁复庞杂的,有时候甚至为了一个很小的案子也需要花费漫长的时间。 段汀栖点点头,表示理解,但边检查余棠的手心边若有所思地看了吴越两眼后,忽然问:“你们市局之前办案时,有发生过类似内部情报泄露的事情吗?” 吴越:“……” 他真的感觉段家这个小段总可能是从小接受过什么信息提取类的培训,他从下午到现在,确实非常遵守纪律,什么案情相关都没有泄露,但段汀栖真的非常会猜,哪怕具体细节肯定蒙不到,大框架却都顺对了。 余棠听到这话,也忽然偏头瞧了瞧段汀栖,其实她第一次在恒源车库跟程鹏飞那件案子的时候,还有意跟这人只是说了自己会参与这种特殊任务,没提为什么特殊。 段汀栖接收到余棠的注目礼后,眼神故意一秒轻佻,不怀好意地朝她倏一眨眼,睫毛都好像瞬间煽出了一阵能吸蜂引蝶的香风。 余棠:“……” 好在小段总的不正经既短暂又自带隐秘属性,反正正直的吴警官愣是没发现,自顾考虑了一下后,小心又小心地说:“我们的人现在已经明里看住了红樽花事,另一组正在向董梦梦问话,等确定情况和报告批复后就马上搜查整栋楼,摄像头作为证据跑不了。” 董梦梦应该就是刚才那个段汀栖派人带出来,然后交给吴越的被强迫送到包间的女孩子。 段汀栖挽起余棠的袖子,开始检查她手臂的擦撞,挺隐晦地提点了吴越一句:“你们其实主要的不是找那些摄像头,而是尽量找到以往被偷录下来的视频。” 吴越顿了顿后,立马也反应过来地拿出了手机,跟还在红樽花事的一帮手下吩咐了几句什么。 段汀栖趁他一心不能二用的片刻,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自然而然问:“那你们是什么时候注意到这家会所的,李晓斌出事前还是出事后?” “当然是……”吴越纠结地看了她好几眼,走回来收起手机自暴自弃,“你都知道了还套什么话。” 段汀栖非常无辜,不知从那儿摸出一管药,低头细细给余棠抹了:“那你们还盯着那个地方就没用了,李晓斌虽然是坠在那栋楼的后侧方,但那边是一排后厨垃圾巷,时常有清理垃圾和泔水的人过去,有些人抄近路也经常从那儿走,不至于傍晚时分一个半小时无人经过——只能是红樽花事的人第一时间察觉到有人从楼上跳下来后,综合各方考量,先用了一个半小时将整个会所违法犯罪的证据都清理掉了,才主动报的警。” “确实是他们报的警,这个时间差我们也注意到了,但那条后巷没有可查证的监控,我们摸排后也没有找到目击证人,所以暂时无法推翻红樽花事负责人解释的说辞。”吴越终于压低了几分声音说:“主要是李晓斌的死其实并不寻常,根据坠楼后的尸检报告显示,他的死因虽然是坠楼,但体内却查出了毒品的存在,身上也有针孔注射的痕迹。” 涉毒?? 余棠忽然皱了皱眉,段汀栖也停下手,有些凝重地沉吟了几秒后,说:“红樽花事涉毒也不意外,因为那个会所的排场太大了,光是组织□□之类的违法活动不至于安排那么多打手——而且棣花现在是人口排全国前五的直辖市,毒品交易肯定是会有的。” “你们的意思是,这个会所就是个‘业务重叠’的贼窝是吧?平时各种违法闹事的都互相间包庇,风声紧的时候就躲在这个地方躲避追查,反正上面有人罩着,下面又有充足的打手做‘保安’,非常安全。”江鲤说得十分直白,一点都不避讳。 吴越:“我们市近几年的犯罪率还是控制在一个比较好的……” “只不过这事既然已经涉及到毒品了,苏永焱所处的境况就绝对不会安全。”江鲤对吴越又是一个直接打断,脸色不好地一甩他:“吴警官,你下午对家属提都没提这个情况,这可能不太合适吧?” “我们也是出于办案需要,希望家属可以理解。”吴越很隐晦地说:“而且不管提不提,找不到人都等于零,我下午也说过了苏永焱现在很危险的话。” 江鲤非常生气地瞪了他一眼,吴越真的很沧桑:“……而且据我们推测,李晓斌大概率是在注射毒品后神志不清的情况下跳的楼,小概率是背后有人推动和诱使。所以这件事才转交到了市局,我也第一时间找了你们,希望能迅速抓到嫌疑罪犯摸缕线索,从而尽快破案。” 查个失踪人口都快查了一周,还迅速破案——江鲤好悬没忍着出言不逊,转向段汀栖和余棠,想听听她们怎么说。只是没料到,这两个人看起来非常平静,段汀栖甚至不知道是在占便宜还是正经涂药,一直在余棠小臂上揉个不停。 “我说,她领导……”江鲤忍不住伸手骚扰。 “年底打击群租房的力度很大,犯了事的人自己也会心虚,未必敢住到别的地方。”段汀栖一点都没抬头,撩开江鲤的手,想了想说:“而且狡兔都有三窟,这个会所已经打草惊蛇了,他们必定还有别的藏匿地方。” 就在这个时候,吴越的手机忽然急促地响了起来,屋内人的视线瞬间都往他身上投靠过去。 吴越立即接起来后纠结了短暂的一秒钟,选择开了外音——其实主要是不开也没什么不同,他知道这些人好像耳力都格外敏锐,更何况段汀栖这个人,实在很会猜心。 “吴副,董梦梦已经指认了红樽花事确实存在非法强迫□□活动!”电话那边的人语速飞快地汇报道:“红樽花事平时基本都是自己谨慎挑选姑娘,不让她们接触到更深层次的东西也很少出问题,但最近由于苏永焱事件和我们的盯梢,他们非常警觉,恰好今晚来了个不能拒绝的‘客户’,所以以陪酒的名义半强迫半哄骗地把董梦梦送了进去。” “董梦梦平时从事什么工作?” “兼顾卖酒的陪酒人员!”电话那边翻着本子说:“她本来应聘在另一家酒店,但大概是行业往来,今晚被临时外派到了红樽花事。” 吴越立即按着手机吩咐:“把苏永焱和那个逃跑了的‘飞檐大师’的照片拿给董梦梦看,问她是否见过这两个人!” “是!”那话那边嘈杂了两秒,传来细微的说话声,很快,汇报的人大声迅速地说:“吴副!董梦梦说曾多次见过苏永焱,但不是在红樽花事,而是西城区另一家兼具会议功能的高级酒店!至于那个飞檐大师,她感觉眼熟但不敢确认,因为对方平时似乎出入很小心,带有乔装!” 段汀栖沉吟:“那个酒店,应该是平时可以在会议厅开什么集体课程,目标客户群是苏永焱这些经过筛选的‘进阶学子’,好哄骗嘴还严,所以去过了几次家里人都不知道,至于那个飞檐大师本人,现在很可能就藏在那里。” 吴越脸色一紧:“先让红樽花事那边暂时稳住,不要行动!” 段汀栖从一开始就做了两手准备,一直是自己单独行动,另外派一些人人先作乱,才悄然带出的董梦梦,对方现在忙着应付警方,未必会第一时间察觉到这个看似跟今晚混乱不相关的人已经漏了消息。所以现在是立即突查西城区的那个酒店抓人查证,还是按兵不动的布控,面临非常大的抉择。 段汀栖想了想,提出自己的建议:“走马帮平时大大小小的喽啰,满打满算能够到千人,他们在棣花未必只有这两个据点,所以蹲守布控不一定能查到什么。但是拔出萝卜带出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一个人被抓住了,其余的人总是藏不住的。” 吴越当机立断:“立刻申请行动!” 电话那边迅速问:“哪边的行动?” “红樽花事先按住不动!”吴越边往外走边开始布置:“立刻联系西城区分局和辖区就近派出所,让他们配合行动,但在我到达之前不要打草惊蛇,再重复一遍,嫌疑人很容易察觉到风吹草动而脱身溜走,不要打草惊蛇……” “普通人根本抓不住那帮脚底下抹了油的孙子!”吴越咬牙骂了一句后转身挂了电话,目光在病床上的余棠和家属小段总身上看了看后……落到了江鲤身上,意思不言而明。 大半夜的临时调不到位人,余棠已经伤停了,还断的是腿需要人照顾,那能抓住飞檐大师的“特殊编外人员”就只能靠江鲤了。 江鲤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儿,被迫营业地站起身,但她走到门口时,忽然转头睨了段汀栖一眼:“话说,我就是你叫来的吧,故意喊我来出工?” 段汀栖忽然笑的连余棠都看不出来这是不是她的第十八个心眼儿,只是见这人悠闲端起水杯喝了口,“管谁叫的,你也总该出点儿力,我就不多留你了,走人吧。” 江鲤:“……” “放心吧。”段汀栖指指面前的空地,“你腿要是也瘸了,我就给你在这儿加张床,要伺候有伺候,要陪伴有陪伴。” “……”江鲤毫不犹豫地冲她送了个中指套餐,扫了眼余棠的断腿后转身出了门。 第59章 睡觉 蓝珀豪泰坐落在棣花西城区最具标志性的中央广场旁,它面前再过一条街,就是区政府的坐落地,这个产业灰色的酒店竟然大喇喇地把自己放在了政府机关的旁边。 江鲤从吴越的车上跳下来后,不由抬头啧了声:“一个叫红樽花事,一个叫蓝珀豪泰,这名儿起的,还自己搞红蓝CP啊。” “……”吴越这会儿精神高度集中,只匆忙扭头往酒店那边扫了一眼后,就打开对讲机,开始最后确认行动前的各种准备情况。 和红樽花事不一样,蓝珀豪泰的安保情况看起来非常正常,尽管它看起来相当富丽堂皇,无论是排场还是风格,都比红樽花事高了数个档次。尤其是各种装潢和庭柱门楣,全部采用的是欧洲宫廷风,整个酒店轮廓看起来美轮美奂,紧跟时尚潮流。 三分钟后,各种准备情况就绪。 吴越亲自带一队人冲进去的时候,江鲤甩上车门,绕着楼底下转了一圈儿后,竟然选了个视野开阔的角落坐下了,看起来没有进去的打算。 吴越一愣,扭头看她:“我们没有发红包慰问的习惯,但是到时候可以给你申请一面锦旗?” “……你有毒吧?”江鲤牙疼地在长条石凳上坐下,挑起长腿支起腮:“赶紧进去吧啊,一会儿人都跑完了。” 吴越想了想什么后,嗯了声,转头就大跨步朝蓝珀豪泰迈了进去。 “等等……”江鲤又喊了一嗓子,目光在吴越腰上溜了一圈儿,差点儿把正直的刑侦副队看得报警后,才滑稽地一撩眉:“我也算半个特编人员了,把你的警棍给我留下吧,这会儿也没什么趁手的东西好使。” 吴越立马折返两步,将自己的警棍递给她,握着对讲机快步踏进了旋转门。 “你收着点儿,他们用的那种警棍应该是高压脉冲电击的,别一会儿把自己给电了。”还在病床上的余棠扫完一圈情况后,把开着视频的手机放到了一边儿,端起水喝了口。 江鲤闻言把手机放到腿上,低头摆弄了两下吴越的警棍,对余棠挤眉弄眼:“关了,你家领导呢?” “……”领导本来瞧了眼余棠接视频的样子后,就在旁边转悠溜达了好几圈,这下一见江鲤露出要消遣的苗头,就彻底出门买晚上用的东西去了。 不乐意的什么玩意儿不看就不存在。 余棠眨眼从吸溜关上的门口收回视线,总觉着这阵儿吹进来的穿门风都凉嗖嗖的。 没过几分钟,不远处的酒店大楼就乱成了一锅粥,各种声音猛然间嘈杂剧烈起来,余棠手搭在被沿儿上,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边——大概在警方还没破开门的时候,蓝珀豪泰整个背后一面墙的阳台窗口就跟下饺子似的,陆续有十数个黑影“嗖嗖”几声跳了下来。 早已守候在楼下的刑警大吼一声:“来了!都给我网住!” 他声音嘹亮,一嗓子豪气十足的喊话冲上了天,顿时让一帮“能跳能收”的壁虎怪骇然一惊,眨眼就又收了架势,打哪儿跳下来的又打哪儿翻了回去,试图跑到另一个方向,却一拐脚直直撞向了真正布防的一批刑警怀里! 壁虎怪们大呼上当:“警方怎么还有骗子!” 关键时刻竟然还有人边把手铐甩得刺啦作响边回话:“骗子说谁?!” …… 第一批人被拷住的瞬间警铃大作,楼内不知道是谁趁乱触动了防火预警,本就嘈杂混乱的现场仿佛拉了八千个合奏队,各种浓烟和光影响成一团,重新逃掉的一半儿人只能冲了回来,再次趁乱从窗口鱼跃一跳!! “收!”刚才虚张声势的刑警故技重施,壁虎精却一个都没有上当,这回直剌剌地从天而降。精准落地后刚准备脚下发功地先溜为敬,就被早已叠在一起拉着的数条绊绳掀了个正着! “妈的!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不知犯了什么事儿,只要见警察就纷纷自投罗网的一众走马帮帮众愤怒了,马步一扎,做出了一个要动手的架势:“条子哪有儿这么诡计多端——吃我一腿,哈!” 这一声刚哈完,七八个人忽然板鱼一样地原地冲天,一蹦三尺高,连头上的炸毛都竖了起来:“……啊!!!” 这些绊绳锁竟然也是通电的!瞬间就将“要发功”的一帮水货电了个外酥里嫩! 江鲤笑得不行,翘着二郎腿在数十米外呲牙拾乐。余棠随着视频摄像头来回看了一会儿后,出声提醒她:“出工了。” 她话音刚落,一团脚底有两下的大黑影闪电般趁烟从楼上蹿了下来,快落地时在一众跳来跳去的“咸鱼”头上轻飘飘借力一点,瞬间就圆融地弹出了警方的包围圈——这个有二两真功夫的疑似就是先前跑路了的那个“飞檐大师”! 江鲤不慌不忙地把手机竖到旁边的花坛边沿儿,摆弄了几下才抬头闪了过去。 “嗖!!” 首先不知道从哪个方向甩过去的东西竟然是一团硕大的泥巴!这泥巴不知道捏了多久,既圆且润,表面还带着闪亮的荧光粉,活像一颗人体头颅状的生物炸弹。 大师不敢轻易挨上,果然非常能耐地刚沾地就又三两步脚下一扭,随风摇曳一样地蹿了起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身上还披着一条蓝花绿格的大床单,被外面的寒风一吹,活像一只原地起飞的鸟人。 鸟人随着巨大的惯性,成功一招蹿出了十数米远,眨眼就完全甩掉了身后的警察。他刚松下一口气,滑翔落地,面前的脚下又猝不及防地出现了一团阴影!!! 溜溜达达的江鲤配合地低头弯腰,确认了一眼大师的长相后才放心地开腔打招呼:“hello?” 大师:“……” “不像条子,你是什么人?!”大师目光顿缩,十分谨慎。 “你太奶奶。”江鲤惯常嘴上不正经地摇身一恍,意思意思地活动了一下胳膊后,就忽然不打招呼地抬手抡圆,先给了他当头一棍! 大师脸色勃然一变,连忙侧身躲过,但脸侧火辣辣的立马像针尖撩过一样——毫无疑问,这招是练过的。 跑是跑不掉了,刚才还准备凭借着脚下功夫开溜的鸟人审时度势,顿时一弹腰,将双手扯着的床单边角胡乱往缝隙一塞,暂时固定住后,就光着大膀子冲江鲤撞了过去! 江鲤放肆嘲笑了声,感情这鸟人紧急披条床单是为了遮蔽那辣眼睛的肥美裸体——也不知道刚才正在干什么好事。 外面的冷风刮成一团,呼啦啦地往人脸上割刀。两个人的身影很快就蹿到了一起,但大师稳扎稳打,颇有两下子地按部就班、出拳扫腿,每一式都飞速凌厉,很有气势。 江鲤却招招避重就轻,一点都不像要速战速决的样子,反而像在调戏一样,专挑大师蔽体的那点儿破布撩。 余棠实在看得辣眼睛,暂时掀开被子,把手机放一边儿,下床添了半杯水。 两个回合后,大师双手一捂,惊叫出声:“你怎么这么下流!” 江鲤闪电般地转身,不大好意思地笑了声,一棍朝着大师的双手砸了下去,“谢谢,因为姐本来就不是什么名门正派!” …… 余棠拖着残腿把水倒回来的时候,那边已经如预料的结束了,刚刚还脚下有仙功的大师已经被吴越拎着后领子从地上拖走了——出场的最后一个镜头仍是双手捂着裆部,也不知道经过这一遭,以后还行不行了。 “怎么样,姐妹,我帅不帅?”江鲤的大脸盘子出现在屏幕上,占比百分之九十九。 余棠盖上被子,笑着看她:“身后。” 江鲤头也没转地回手一抡,差点儿将去而复返的吴越也送上“不行”的道路。 余棠正垂眼观察着这两人叽叽喳喳地说话,刚才出门买东西的小段总回来了,并且不由分说地扫了眼屏幕后,硬是挟持了余棠重新下床洗漱。 …… 事情大概结束的时候,吴越也硬是正直地表示晚上不安全,要送江鲤回家,最后在她的白眼儿中抛下一众同事上了车。 据吴越透露,今晚收获不少,光是各式各样的违法交易就抓获了七宗,除此之外,还有数十个本来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儿的心虚狗自己从楼上跳了下来,还有待回去挨个拷问。 余棠嗯了声,本来想说那就先这样吧,但扫了好几眼旁边开车的吴越后,还是决定先等江鲤回家再挂,于是又闲七说八地唠了一会儿。 旁边隔两秒扫一个眼风的小段总已经在屋里绕了好几圈,手上拿着的毛巾也快把头发都擦干了,最后瞧着头也不抬地余棠又喝了一杯水后,终于一言不合地关了灯。 余棠在灯灭前的一秒才忽然想起来地看着江鲤:“对了,有件事……” 啪—— …… “啧,熄灯了,有什么事明天说。” 毫不走心地“解释了”一句后,身旁的被子被精准掀开,段汀栖上床的同时在视频屏幕上吧唧一按,屋内唯一的光源顿时也被灭。 余棠在浓浓的黑暗中眨了下眼:“……医院为什么会熄灯?” 段汀栖今晚好像换了种沐浴乳,香喷喷地抱了过来:“因为规定。” 余棠还没低头,就被她十分顺手地捞进了怀里,探出脑袋后又问了句:“谁规定的?” “主治医生。”段汀栖抬手一盖她的眼睛:“乖,睡觉。” …… 第60章 快递 由于某种不可抗力的打断,江鲤愣是在听完余棠这嗓子“有件事……”的开头预告后抓心挠肝了一晚上,这种丧心病狂的行为堪比你故意跟某个人说了句“你知道吗……”,然后就拜拜去睡觉了。 典型的弟弟行为! 所以第二天一大早,江鲤就拎着路边顺手买的大饼豆浆杀到了医院。 余棠没有早上多睡的习惯,身残了也不例外,很早就醒过来靠在了床头。倒是段汀栖,昨晚挪挪蹭蹭了好久,就是不肯老实睡,而今天快七点半了,也还不愿意爬起来。 所以在大门被噼里啪啦地敲了好一会儿后,余棠默然地低头看了片刻双手牢牢环在腰上,无动于衷的人——终于拿起手机给江鲤发了条消息,表示自己现在对开门这件事爱莫能助,请她自便。 江鲤:“……” 段汀栖给余棠安排的病房毗邻特殊看护区,安保还挺严,楼道不允许长时间无故逗留,所以继被无情关门外后,江鲤一转头又被早上巡房的护士给客气地“请”了出去。 “……”她手叉腰站在楼下花坛仰头看了一会儿后,觉着自己现在像个无处可去的难民! 要不是大白天地飞檐走壁不合适,她……思维还没发散开,旁边的走廊忽然拐过来一个人。江鲤转头一看,是刚值完一晚上班,临回家前还细心查了一遍房的卢为。 卢为对她拎着大饼豆浆站楼下要破口大骂的架势很诧异,走近低头问:“你这是……” “没什么!”江鲤面无表情地把这个“你怎么在这儿不上去”的话题掐死在出声前,将提着的大饼和豆浆递给她:“吃了没?” “这……”卢为有些不大好意思,并没伸手接:“虽然没吃,但我其实并不怎么爱吃饼。” 江鲤扭头就走:“再见。” 卢为日夜颠倒了一晚上的脑子还在发木,空若无物地注视江鲤高冷地走远后,才随便揉揉脖子,转身插兜走了。 …… 一大早就七窍冒烟的江老板瞪了眼医院门口无辜的垃圾桶,想扔掉手上备受嫌弃的早餐时又顿了一下,想了想什么后,只扔掉了一份,把剩下的一份又提溜了回来。随即脚下拐到医院楼下找了个咖啡馆,懒洋洋点了杯喝的后,无所事事地窝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 诡异的是,刚坐下没几分钟,还没缕清对方名字具体怎么写的人民警察吴越就发了条消息过来:“早上好,吃了没?” 配图不知道是不是棣花市公安局的集中办公室桌子,放着一堆豆浆大饼。 江鲤“……”是不是有病! 虽然没收到回复,但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吴越好像把江鲤当成了自己正儿八经的外聘助手,乱七八糟地发过来了一堆昨晚逮捕人员的案情相关,不仅陈述了情况,还概括了自己的推测和下一步想法,最后询问江鲤是怎么看的。 可问题的关键是——这些东西里面没有一句能看出来目前是跟找苏永焱相关的。 “?”所以江鲤靠在沙发背上左看右看了好一会儿后,选择一言不发地果断把吴越给屏蔽了。 …… 半个小时候,江鲤在余棠的消息召见下又高冷象征性地磨蹭了三分钟,才拎起她的大饼豆浆再次进了医院。 余棠的病房有微波炉之类的简单用具,她故意带的这一份大饼豆浆没道理不吃,至于段汀栖,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可实际上,她又低估了段汀栖这个心机狗的办事效率,还没进门,就跟段家那个小有名气的万能助理撞到了一块儿。 段汀栖正好从洗手间出来,随便擦了擦刚洗完脸的水后,把助理送来的虾饺,灌汤包,海鲜粥和水果奶昔分别摆好到余棠面前,这才往江鲤手上戏谑地瞥了一眼,不怀好意道:“江老板这种北朝鲜的生活水平,还是抓紧点时间先自己勤奋致富吧,我的人我还养得起,暂时不需要口粮赞助。” “……”江鲤头顶呼啦撩起三丈高的火,眨眼都能把旁边的段汀栖助理烤黑了。助理觉着护肤不易,万万不可,连忙花容失色地往旁边躲了几步后,朝段汀栖告退,表示有需要再随时到。 段汀栖头也没回地准了,在床桌边坐下,给余棠递了个吃虾饺的勺子。 就在这会儿,门口又刚好交替走进来一个长手长脚的人,在门口看了看江鲤后,又望向她手中的大饼:“你干什么,怎么不进去?” 宋端大概是昨晚从江鲤那儿听了消息,今天来看望余棠,但她这个人不知道是穷还是非常不走心,就用路边摊常用的红色塑料袋提了一袋冬枣,也不嫌磕碜地就这么大喇喇拎着。 江鲤不知道现在该说什么,索性从头到脚把宋端打量了一遍,眼里透露出十足的嫌弃。 这才是北朝鲜的生活水平。 宋端不知道她这是什么表情,也回扫了江鲤一眼:“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吃过了,不蹭饭。” “……”余棠捏了下又要随风起的段汀栖,看向门口的两个人:“都快点进来,门关上,怪冷的。” “嗯,里面是挺暖和的,环境也不错。”宋端说是来看余棠的,但跟看路边的人一样只分给了她一个随便的打量,就自来熟地走进屋,端了个果篮去洗枣了。 段汀栖这会儿才有点“主人”的样子,起身倒了两杯水。江鲤顿时为她这种过于区别对待的做派又翻了无数个白眼,抵得上做了套完整的眼保健操。 “现在是怎么回事?你们昨天晚上行动了?”宋端洗枣回来也不递给别人,自己买自己洗自己吃一条龙,端着篮子在旁边坐下问。 江鲤白她一眼,想了想后,直接把手机扔给去,刚好让她自己看吴越刚才发的那一堆乱七八糟的概括。 宋端看得很慢,边吃枣边低头慢慢往下划。冬枣清脆,又长得皮薄圆润,被她咬得还怪馋人的,江鲤坐没坐相了一会儿后,忍不住也探手抓了两个,一起进入了吃枣大军。 “能确定昨晚抓住的这个给苏永焱卖课的大师就真的跟马迪是合谋的关系么,会不会是他卖他的课,马迪只是作为学生的身份交钱进班,然后自己私自物色进一步好骗的人选,私下结交。”宋端问。 江鲤思考了一下:“那谁知道……你当谁都跟你一样的,就偶尔搁一个班上课上的好好的,还能私下结交,不仅结交,还能发展出一段恋情出来。” “……”宋端抬头瞥了她一眼。 段汀栖却低头吞了个虾饺后,也顺着想了想这种可能性。 “基本上是一定有关系的,哪怕不是提前商量好的分工合作,这个大师也一定和马迪有联系。”余棠舀着粥喝了一口。 宋端虽然不知道她的确定推断从哪儿来,但显然对余棠一贯的心理默认就是靠谱,所以也没多问,就当确定了继续往下看。 她再翻了翻后忽然皱了下眉:“涉及到了……毒品?” 江鲤现在只觉着头大,不知道怎么就莫名其妙地一步步牵扯到这里面来的,也不知道后面搞不好还有多少麻烦事等着……这么想来想去还是只能怪苏永焱个狗东西,等那个惹事的玩意儿回来一定要把他狗头打掉。 “我不吃了……饱了。”余棠把段汀栖轻轻推到面前的最后一个虾饺又递回给她,接宋端的话说:“这种事一般非常讲究地盘,也就是能在棣花的地界上流通运作,后面那些毒贩子不可能没有受过警方的关注,苏永焱这是误打误撞地牵扯进去了,不一定有直接关系。” 宋端吃了口枣,点点头,表示认同,但是手上滑到最后时忽然停了停,寻思着:“我怎么觉着……这人有点眼熟?” “哪个?”江鲤探头过去一看:“马迪?不是……你也觉着马迪眼熟吗?哪种眼熟?” 宋端顺便看了段汀栖一眼,把手机递回给江鲤:“就普通的那种大众眼缘的眼熟吧,好像以前见过,可能是在路边儿或者饭桌上。” 江鲤:“……” 宋端在这短短一会功夫,就自己坐那儿把自己带来的枣吃了一半,回本了。 “那现在就是审问这个卖课大师……”她吃够枣了,想了想,略微朝后往椅背一靠,还顺手摸了根烟点上,“可是走马帮的人嘴一直都非常紧,审不出东西你们下一步准备怎么办?” 江鲤接过手机,把吴越从屏蔽放了出来,单手发了几条消息过去,另一只手往旁边一探,头也没抬地把宋端的烟抽下来,扔了,“在病房抽烟,你的素质呢。” 宋端手上无所事事地摆弄了几下烟盒,又摸了摸打火机的棱角后,一起收回了兜里。 吃好早餐的余棠收拾着东西,默不作声地转过去看了她们好几眼。要不是知道宋端这个人非常专一地喜欢孟羡舒,她竟然觉着她跟江鲤其实也有点儿配。 可是她为什么会忽然看江鲤和宋端都觉着配……她最近在想什么。 余棠收回视线,心想果然一天无所事事要不得。 段汀栖端了东西去隔壁洗小碗,宋端手上闲下来又摸了几颗枣吃了,垂眼一直望着江鲤的屏幕:“警方那边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就吴越掌握的东……”江鲤一关手机,抬头把枣篮子从她手里摘了下来:“我说,合着你就是来打听消息的是吧?就提了一袋枣还吃了半袋!” 宋端没什么表情波动,目光惠顾了一眼余棠的腿:“伤的又不厉害,而且我也治不了病。” “断一条腿都伤的不厉害,那什么叫厉害?”江鲤没好气地喷她:“真躺ICU了还轮得上你坐床边儿看!” 敢情说什么都是政治不对,而且情况也了解的差不多了,宋端索性面无表情地站起身:“那就这样吧,我走了。” 江鲤:“走什么!你不准备做点儿贡献什么的吗?” “没时间,马上要出差。”宋端从来不胡说,抬手看了一眼时间后,又拍拍江鲤的肩,带上腿就走,“你有闲有钱,能者多劳。” 江鲤:“……滚吧。” 门口吹进来一阵冷风,房门被打开又很快关上。段汀栖收拾好东西,返回来顺手拣了一颗枣尝了尝,还怪好吃的。 她咬了两口后,又低头拣了两个又红又大的递给余棠。 旁边的江鲤看她这副眼若无人的样子就生气,夺过枣篮抱在怀里问余棠:“你昨晚要说什么事儿?” “确实还挺好吃的。”余棠尝过后,才回江鲤的话说:“我昨晚在红樽花事撞到了一个女人——你还记着前段时间……” 她的话刚起了个头,江鲤的手机忽然着急忙慌地响了起来。 余棠目光一递,看到是章老大爷打过来的。 “什么事,爷爷?”江鲤有点不好的感觉,接起来就立马主动问:“嗯?什么……快递?谁寄来的快递?” “名字写的苏永焱?是什么东西……好大一个箱子?还没拆?”江鲤脸色肃重地跟余棠对视一眼,立马起身往外走,“不要急,也先不要动那个快递,等一下,我马上就回去再说。” 苏永焱消失了一个礼拜左右的时间,苏家忽然收到了一个大箱子的快递? 段汀栖站在床边想了想后,看向余棠:“要不我也过去看看。” 余棠摇头:“别跑了,江鲤会发视频的。” 段汀栖:“……” 这两个人……真的还怪默契的。 没过二十分钟,余棠放在手边的手机果然震了起来,她接起后看到镜头那边闪了几下,然后是江鲤咋咋呼呼的声音:“让你举手机你就举着……你去开什么箱子?那里面要是一枚炸弹,你有本事儿跑得了吗?” 被她使唤的竟然是也飞速赶到了苏家院子的吴越。 “阿棠看到没,就一个普通的家电箱子,送快递的人也被闹着还没走,说是按单送的冰箱……啧,你行不行啊警官,有点耳力好吗,来,拧拧镜头,给冰箱一个画面——”江鲤的大脸从镜头前一晃而过,吴越立即遵从了她的指导,把镜头对准了所谓装冰箱的大箱子。 里面是真冰箱还是别的东西还不知道。 段汀栖和余棠一块儿低头看着屏幕,确实是一个普通的纸箱,大小也和一般冰箱的尺寸差不多,靠近屏幕边缘的旁边站着一脸莫名和因为不明所以而显得有些微焦躁的人应该就是快递员,除了这两种情绪,他的脸上和肢体语言倒是没显露出什么别的异样。 “外面看起来和新的没两样,什么异常都没有。”江鲤的脸继续回到屏幕前,跟余棠说:“我准备拆了?” 余棠点点头:“拆吧,小心点。” “嗯。”江鲤话音刚落,只见在镜头前只露出一个衣角的苏夫人像一滩软泥一样,忽然在苏大夫的搀扶下化到了地上,眼睛僵硬地盯着那个大箱子,涩着嗓音抖声喃喃道:“冰箱……冰、箱的话……那里面装的,会不会就是……就是我儿子……永焱……” 第61章 身份 “我最讨厌安慰人了,”江鲤一叉腰,在屏幕前小声嘟囔,“安慰已经发生的事实就算了,这种凭空的想象力让我怎么安慰?” “你赶紧把那个箱子开了,就不用安慰了。”余棠把目光从送快递的中年男人身上收回,看了眼江鲤,“去吧。” 其实吴越带来的两个排查人员已经在技术层面上基本检查了一遍,但这个快递来得实在莫名,挡不住要给人插上想象的翅膀。 江鲤没看苏夫人,胡乱撸了撸袖子后就大喇喇上去开箱了,吴越举着手机,发现他竟然也有些紧张。 恶性案件处理的多了,警察在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比普通人还要敏感。 段汀栖和余棠一眨不眨地看着屏幕,感觉外面翻飞的雪渣子只往脸上吹,江鲤开箱的声音也窸窸窣窣,非常吊诡——但是,那个纸箱打开后,里面确实是一个包裹着气柱和泡沫的崭新冰箱。 暂时被原地扣下的快递员本来已经被这会儿的连番阵势震住了,面色非常紧张地盯着那边,见到确实是没问题的新冰箱后忽地舒了一口气,脸色不大好看地转头说:“我就说过我们的冰箱都是同城发货,我俩儿上午刚从货仓拉出来的,怎么会跟……跟什么藏尸案扯上关系?” 余棠一时也没想明白这是什么情况,出声提醒:“冰箱和纸箱子的里里外外都检查一遍,看有没有藏不同寻常的东西,包括有没有写字和什么特殊的排序。” 不用她说,江鲤已经自然地把各个门上下开合地查了一遍,什么玩意儿都没有,确实非常新。 苏夫人自己吊到嗓子眼儿的心怦然放下,一时间大悲大喜,几乎抽噎地说不出话。吴越带来的两个人已经自发地上去帮江鲤细细检查了。 但不管横看还是竖看,这玩意儿本身确实没有问题,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新款冰箱。江鲤在空旷的大院子弯腰喝了一肚子凌冽寒风后,直起身摆摆手:“什么毛病都没有,却检查地老娘腰都快断了!” 那这个突如其来的诡异快递接下来就看吴越的了,包括它是怎么下单的,是不是苏永焱账户付的钱,又经过了哪些运输流程,冰箱本身是否有什么暗示意义等等…… 关键是这又要产生大量的琐碎工作,警察的日常比一般人想象的还要枯燥百倍。 余棠跟段汀栖关了视频,短暂对视了一眼,发现没什么好说的,因为这种莫名的情况真的没法儿猜,可能性非常多。 只能说苏永焱从消失到现在刚好是第七天,如果真是他账户下的单,那只能是离开后才下的,否则不至于一个周才到。尤其是这种大型电器,一般都是就近货仓发货,少则一天,多则三天就会送到。 而能确定是他的账户,也无法确定操作的是本人,非常莫名,只能再等等吴越排查的结果再看。 “有动静总比悄无声息好。”段汀栖给余棠垫了垫身后的枕头,起身套了件新换的大衣,“你在这儿好好躺着吧,我回去‘对付对付’老头和林姨。” 余棠看了看自己的腿,抬头问:“你准备怎么对付?” “嗨,说你突然想去哪儿浪了,我带你去玩儿几天呗。”段汀栖翻了翻手机,给余棠留下了大内嬷嬷的电话,“你有什么事儿就找他,要什么东西也找他……话说老头那边你之后一定要兜着,这想偷偷玩儿的名头要是落我头上,我回头一准儿又要吃挂落。” 余棠马上就笑了,顺手整了整她的衣摆,“外面还在下小雪,怪冷的,没暖气的路上跑快点儿,别又给吹感冒了。” “哎,听进去了,以后要是经常这么关心我,我都听。”段汀栖取下围巾,心情很好地跟她瞎贫,“感冒了也成,我刚好也住进来陪你躺着。” 余棠捡起一颗枣甩过去,“别瞎贫了啊,快点走。” “啧……还嫌弃上我了。”段汀栖眉飞色舞地接住枣咬了一口,出门后还要探一下脑袋,“嫌弃也不成,没事儿马上就回来了。” …… 段汀栖美丽的心情转过回廊后就回落了几分,她边走边透过巨大的玻璃窗看着楼下,林西陵正跟一帮同穿白大褂的主治医生进行每月的例行巡房,一个人吊车尾一样地走在最后。 对着她一丝不苟的琯发神游了两秒后,段汀栖拨通了林西悦的电话,插着兜说:“替我查一下一个叫马迪的人,尤其是他高中的时候在哪儿上的学,还有这几年的生活轨迹,有没有出过国。” “嗯?”林西悦好像还没睡醒,揉着惺忪的眼睛,“叫——马迪,他的生活轨迹?出国?哦……你是有怀疑对象了是吧,怀疑就是这个人跟着你家那位小段夫人?” 小段夫人? 段汀栖有些新奇地自己琢磨了两秒,觉着还怪好听的,心里也很快给林西悦贴了个真会说话的标签。 但马迪说不好是不是一直盯着余棠的人,因为从苏永焱这件事就能推测,他平常有非常细致的具体活动,有些事是亲力亲为的,按道理不会有这个闲心和闲力布置,查他主要是因为…… 因为什么段汀栖没说,只提醒林西悦马迪可能改过名,而且这件事不准让江鲤知道。 林西悦头埋在枕头里笑:“你跟我们老大真的有仇啊……” 段汀栖没搭她的腔,下楼出门时顺便偏头扫了眼走廊,“你赶紧起,你姐都开始营业了。” 她说完就挂了电话,随即一按衣摆,弯腰上了早就等在门口的车。 车是普通的车,但被余棠总结为嬷嬷的助理给她找的司机竟然是段老爷子最惯常用的司机,段汀栖不动声色地撩拨了几下手机后,靠在椅背上扫了他好几眼。 司机有些年纪了,平时一家人都在段家的老宅子住着,照顾内外,相当于管家,这些年也很少开车了,这会儿目不转睛地看着前面的路温声说:“小段总别看我了,你平时有什么特殊的事情老爷子都是知道的。” 段汀栖:“……” 这么多年了,她当然也知道那个老头子一天都爱注意着她的动静,但知道归知道,说出来是几个意思。 司机通过后视镜往后看了一眼,布满褶皱细纹的眼睛竟然笑了,“但老爷子不是为了干涉你,小时候是为了护你安全,后面儿是怕你平时遇到点儿什么事,自己却逞强着不说——毕竟家里就你一个了。” 段汀栖把手机装回兜里,手指拢了下衣襟,瞧了瞧他没说话。 “当然,现在不是一个了。”郑波一打方向盘,“你的事儿,我倒是听老爷子说了好几次了,但一次都没见着人。这有小半年了吧,不光没见着你把人领回过老宅,还连口喜酒都没喝上。” “好几次?”段汀栖一眨不眨地望着他:“老头平时还跟您聊这个呢?” “怎么会不聊,到了老爷子这个年纪,平时都把孩子挂在嘴边,你爷爷也是普通人,自然不例外。”郑波在分叉路口稳稳拐了个弯:“而且你爷爷在老宅住了那么多年,为什么老了还要搬出来,折腾到这边重新置了一处房子,不就是为了平时离你能更近一点,哪怕你自己还买了套小房子,其实也没住一块。” 段汀栖一时没搭话,歪头靠着椅背安静了几秒,不知道在想什么。 “平时让你接触公司的事情,也不是逼你继承家业什么的,老爷子是想找机会跟你多相处,你爸妈走得早,家里人少,这么多年一直不怎么热闹,他是觉着平时跟你说不到一块儿去,所以用了这个办法。其实公司的事情,他自己一直也还是承担了大半的。” 郑波往后看了一眼后,圆融地给这话题结了个尾:“当然,你现在带人回家,就是家里以后最大的事了,这事要办礼才象征着给身份,一定要上心一点,我们家也不是给不起这个礼,光是老宅院子里埋了多少年的那些酒,都等着机会喝呢。” “郑伯,你们想喝酒就随便挖吧,海棠雪留一坛就行了。”段汀栖听他说完后,竟然低头玩儿了玩儿衣角,“我还早着呢,她……”她压根还没看上我。 郑波对个中内情其实也了解那么一点,兀自回想了一下叶巍当年老带在身边的那个小姑娘后,没说话了。 二十分钟后,段汀栖撑着伞下了车,郑波还有事,也没进小区,开车离开了,就好像是顺路送了她一段儿。 屋里开足了暖气,实在春意融融的,连桌角的一盆水仙花也比平时要早开了一个多月,朝外拼命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气。 段老爷子正抱着安琪拉在沙发上看电视,林姨则是拿了块抹布,边活动腿脚边顺手在边上擦灰,她平时贴心惯了,早上一直任由段汀栖和余棠想睡多久睡多久,也不特意催她们起来吃早饭,所以这会儿看到段汀栖从外面走进来时非常致幻:“咦……你是什么时候起来的,这一大早的又去哪儿了?余棠呢?” “六点多起来的,出去吃了个早餐。”段汀栖脱了外套,解下围巾,忽然瞧了目不转睛的段老爷子一眼,才回林姨话:“余棠上班去了,一会儿要出一个不长不短的差,我们商量了一下,我陪她一块儿去,顺便玩儿几天。” 林姨停了擦灰的动作,拿着抹布走过来:“余棠那个单位……这几天连续降温呢,怎么还要出差。” 段汀栖面不改色地兜瞎话:“余棠这些年都在国外,一直没怎么见过雪,我想路过白麋山的时候,刚好带她进去玩儿几天。” 林姨一听这话果然风向转变一百八:“这样啊,顺便到处转转倒是挺好的,趁年轻就是应该多走走,老了就走不动了……那你们多收拾些东西带着,多玩几天,要不要我帮着收拾啊?” “……不了,不带多少东西,有缺的再随时买。”段汀栖对林姨这种但凡听到她们能增进感情,就迸发出无比热情的行为到现在还非常迷,没敢再多说多作,引发周边效应,而是给自己倒了杯白茶喝,顺便瞧着段老爷子。 段老爷子果然挂着跟平时一模一样的表情,好像对段汀栖的兜瞎话一无所知,也对她的‘出差’没什么话要表达,安静坐在那儿贡献了一场超高的演技。 段汀栖不知道怎么着,心里忽然笑了好一会儿。 这臭老头一天装模作样,林姨和身边人却都抢着给他底儿都露完了。 而他平时这些事都能有一装二地兜着,却对余棠表现出了显而易见的疼爱,可见是真的喜欢她——段汀栖靠着沙发背琢磨了一会儿,又给自己添了一杯茶。 她喝完茶后,上楼意思意思地收拾了一些东西,下楼的时候,忽然剥了个橘子给段老爷子放到了手心。临出门前又脚下自顾地打了个弯儿,拐回来把那盆刚开的水仙花顺手抱走了。 香喷喷的,估计余棠会喜欢。 段老爷子则是捧着这个突如其来的橘子看了好半天,拧头目送段汀栖出门后……细细掰了掰,慢慢吃了。 他其实跟余棠一样,平时并不怎么喜欢吃橘子,甚至连水果都不大爱碰,一般都是林姨特地站旁边监督,才当钙片一样地吃两口。 段汀栖去而复返地悄然在窗边靠了一会儿后,才抱着花轻手轻脚地走了。 道理她都懂,那就是把余棠真正捞回家是一件一哄三的事情,但是实际上……啧。 她都快出去贴告示悬赏追妻了。 溜溜达达走到小区门口后,段汀栖没有立即回医院,而是打了一辆车,先转去了段家的公司。 第62章 吉祥物 经过一天一夜的积累,棣花上空一刻没停歇的雪粒子终于也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被风一吹就结冰。不管你人来人往,踩化一层立马再积一层,搞得整个户外街道一时间犹如大型溜冰场,到处都有技术不佳的两脚兽呲溜三尺远。 太久没光顾过自家公司的段汀栖也差点儿在门口滑了一跤,不过小段总面不改色,脚下跟劈叉似的对半儿分出去后,立马又枉顾物理重心地滑了回来,整个人非常行云流水地一放一收——像个分外好使的圆规。 “圆规”站稳后牢牢抱着手里的水仙,低头睨了一眼脚下的地面——这大理石的台阶可真有脾气,好像在丑拒她“生人勿近”似的。 门口干了多年的保安本来还在瞧着扭七歪八的街道拾乐,忽然认出段汀栖后吓了一大跳,连忙跑过来问候了她要闪没闪的腰,紧接着叫了保洁员赶紧出来再铲一次台阶。 “啧……你们也小心。”段汀栖拒绝了一根像拐杖一样的东西后,脚下平稳地进了大厅,“让后勤那边看着买一批地毯之类的东西铺上吧,这大理石的地面一结冰真行……”她都差点儿没兜住。 段汀栖以往并不怎么来公司,来了也并不怎么管事,不管是一些暴露出的小问题还是提前彩排过的高光场面,她从来都是左眼进右眼出,一点儿指导意见也没给过,就是一概不收。之前也有人为了迎合她的接班而试探性地“表过忠心”,段汀栖对此顶多就是奉献一下她嘴角自带了三分的天然弧度,你连她是表扬还是嘲讽都不知道。 久而久之,大家心里都对这个纯“接班股份”的小段总有了共识,基本把她摆到了吉祥物的位置。最难能可贵的是吉祥物好说话还不事逼,渐渐在极少露面的情况下还变成了“公司最受欢迎的高层领导”。 “小段总好。” “小段总过来了?小心地滑,那边有防滑脚套。” “小段总下午好,你抱的花是水仙吧,真好看。” “下午好,你们也都挺好看的。”迎着三三两两的招呼声,段汀栖随手拨弄了一下她的花,油嘴滑舌的话脱口而出。 刚刚接到门口的秘书为此受到了惊吓——段汀栖以前绝对不这么说话。 “……”最近在余棠面前习惯了。 推开门后,段汀栖没有第一时间进最里面的单间,而是在整个一二进间转了转,又恢复正经话不多的人设,问秘书:“最近快到年底了,公司需要转交到高层的事情多吗?” 秘书在她身后观察了几个来回,觉着刚才应该是自己早上没来得及吃早饭而低血糖造成的眩晕幻觉,遂自我暗示了一番后,接话回:“要经手的工作倒和平时一样,没怎么增加,不过每年年底的酒会和饭局会多一些。” “这样啊。”段汀栖笑眯眯地东晃西踱,将偌大办公室内布置的绿色植物都细看了一遍,随口问:“那老头儿平时都是坐班多还是外出多?” “稍等。”秘书踩着高跟鞋噼里啪啦走到自己的电脑跟前,弯腰哗啦啦翻了几项笔记后,专业地回道:“老段董今年经手的工作一共是一百四十六件,其中一百零九件是在各种饭局和酒宴上谈成的,所以基本不用坐班。” “……”段汀栖无言以对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对这组专业数据发表见解,而是眼角忽然扫到了一盆搭在窗边二层木架上的碗莲后,眨眨眼走了过去。 林姨的审美一向都比较跳脱清奇,在家里养花用的花盆都是清一色的砖红土瓦,活像刚从窑洞烧出来的土锤残次品。平时摆在一起倒竟然也有些意外的和谐感,但单独抱一盆出来就显得非常村。 段汀栖打量了半天后,终于给抱出来的水仙花换了个景泰蓝的大瓷盘。 啧……好看多了。 她左看看右看看,终于满意之后擦擦手对秘书说:“你整理一下最近半个月可能要出席的酒宴我看看。” “好的。”秘书一边快速坐回电脑桌前,一边提醒了段汀栖一句:“小段总,水仙挪盆后要立即添水静置,你这么折腾可能会……” “嗯?”段汀栖立马转头,“会怎样?不开了?” 可是现在添水,她怎么抱到余棠面前,路上颠颠洒洒都没了。 秘书敲着键盘:“可能会凉。” 段汀栖立马不听她汇报了,抱上景泰蓝的大盘子就走:“再见。” 秘书:“……” 感情她就是来给她那盆儿不知道怎么得了青眼的花换个富贵的住宅。 “那个名单和这两天要处理的文件我下午让成誉过来取。”可怜全公司最繁忙的助理终于有了名字。 段汀栖留下这么一句话后,就来去如风地消失在了还没来得及赶来“请安”的众人面前。 江鲤这边凭白回去开了个冰箱后累觉不爱,索性跑去养护店做了一个全身按摩才又跑向了余棠的病房,等着分享那个几次三番都没听着的事到底是个什么事,看看是不是有毒。 所以段汀栖端着一盆花进来时,她已经拖着沙发在余棠床边坐了有两分钟了,这么转头一看后,有点惊疑:“你怎么还买了盆花回来?我说……爱盘花这毛病难道是在妻妻间还传染的吗?” “哦,那我希望看你不顺眼的习惯也能互相传染。”段汀栖脚后跟轻轻一磕,关上门后把水仙抱到了窗边。 有这么个硕大的灯泡在,刚才脑中演练的一番“邀功”场景都白演练了。 江鲤气地翻了个白眼儿。 “……”余棠也抬头瞧了那盆花一眼,觉着有点眼熟,“你从家里抱出来的吧?” 段汀栖觉着“家里”两个字很顺耳,嗯了声后面不改色地说:“林姨说家里没地方摆。” 江鲤没坐两秒,又起身给自己接了杯水:“……她领导,知道你是富婆,家里有钱,但是你说话能不能务实一点,一盆花都没处摆是什么鬼,你们平时是都行走在半空吗。” 段汀栖从窗边折返回来,本来笔直的行进路线不知道怎么着,非常多余地在江鲤身边拐了个弯儿:“也没有走半空,一般是在你头顶这个位置行走。” “……”她这是在拿身高不怀好意,关键是江鲤偏偏也没矮个十公分,而是刚好只矮了让人生气的一厘米,顿时愤怒地喷她:“滚滚滚!” 她喷完咕咚灌了半杯水,才心平气和地转向余棠,重新坐回沙发接着刚才的话题问:“你刚才说那天应聘的那个英语老师,她怎么了?你昨晚在红樽花事那种地方遇到了?” 余棠佛系地在段汀栖和江鲤脸上各转了一遍,瞧回自己的断腿嗯了声:“不仅遇着了,还因为听了她两句话断了一条腿。” 江鲤立马笑出声:“什么鬼?” 段汀栖这会儿也坐到了床边,等着听听前因后果。她其实昨晚筹备的好好的,没料到会遇上撞到“熟人”这种遭瘟事,可见江鲤这个人就是个霉霉,跟她扯上的事儿就没好的。 余棠拨了下嘴里的枣核,三两句把昨晚那个女人说的话大概重复了一遍,江鲤立马就听明白了,震惊了半天,才文盲地发出句:“……卧槽。” 段汀栖耷着脑袋搁旁边配音:“牛逼,尼玛,666。” 余棠顿时惊疑地偏头看了她好几眼:“……” 段汀栖这个人……是不是有一个间歇性被夺舍的周期。 江鲤白眼一翻:“……你干什么,咱俩儿还不是这种能互相贫的关系!” “谁跟你互贫了,我是嘲笑你。”段汀栖咔擦咬了一个脆枣,怪自在地说:“都能让这种人轻而易举地混进你那副业小作坊发展下线,可见查人隐私的正业也不怎么样,口碑下滑是正常的。” 她这句又是在拉扯地报小半年前在游泳馆被江鲤叽咕的仇,反射弧度之长,可以绕地球半圈儿。 …… 余棠经历了这种一而再、再而三之后,觉着自己对段汀栖这种“形象剥落”不仅已经可以免疫了,甚至现在可以琢磨琢磨,以小段总为原型撰写一篇“论人类的性格涂色到底可以有多厚”。 “我哪儿知道她们现在的行骗路子已经发展到这么新潮了啊?!”江鲤哇了声,甚至有点惊叹:“业务竟然还可以这么上门儿发展,我真的服了……”她回想了一下,“难怪我那边的人最近都不聊下班去哪儿浪了,还动不动就请半天假。” “其实吧,我之前还顺便注意过几回的,但还当她们又集体报的什么专业进修班,因为这种情况以前就有啊。”江鲤又糟心地说:“而且正常人都应该保持终生学习,我总不能阻止人家爱进步。” 这话倒没瞎兜,因为哪怕是江鲤自己,一天还要乱七八糟地给自己搞八门语言学。当然,她学韩语纯粹是为了追韩剧,学日语纯粹是为了追动漫。 余棠没说什么,只是用下巴点点江鲤的手机,提醒她:“那个三年级的孩子。” “?”江鲤迷茫之后立马会意地给机构打了个电话,查了那天先来咨询的母子留在这边的联系方式后拨了过去——果然,应聘的“女老师”昨晚刚被查,这个电话立马就打不通了。 感情这一前一后还是刚好给她做了个完整的套! 江鲤非常生气,有一瞬间觉着智商受到了嘲讽,但转眼琢磨了一番后,又有点心累——不知道她那边那帮被借机“介绍”去上什么高端课的员工一共被骗了多少钱。 余棠本来想拍拍江鲤的头,让她宽心,转而又想到那天她其实也是在的——什么都没看出来。 她想了想,要出口的话一转:“一般来说,这种骗钱的方式都是已经捞过一轮,不差那一时半会了,你先联系吴越问问审问的情况吧,刚好看看那个‘床单大师’交代了什么没有。” 江鲤心浮气躁地摸起手机,很快给吴越打了过去,余棠为了旁听,顺手一捞段汀栖的手,停下了她像松鼠一样咔擦吃枣的声音,“一会儿再吃。” 段汀栖:“……” 吴越那边这会儿好像还在外面,说话声和呼啸嘈杂的风声一起传了过来:“叫什么?孙岚汶……这个人是什么情况?我手头上的事太多了,还没有注意,你等一下,我问问,可能还没审到他……去了解一下孙岚汶的审问进程,马上报过来。” 吴越对身边的人吩咐了一句后才继续说:“至于昨晚抓住的那个老油条,叫赵光进,连续审了十来小时了,愣是什么有用的东西都还没审出来,他甚至特别自在地开口要烟抽,翻来覆去就一句话,坚称自己根本没有嫖/娼,平时睡的那些女人都是自愿的……” 段汀栖忽然问:“他觉着,自己是因为嫖/娼被捕的?” 余棠立马顺着她的话想了想—— 孙岚汶昨晚可能是出于某种情况或私心,也可能是没有来得及,所以在被控制前并没有第一时间把“被余棠撞到而暴露”这件事传给赵光进,赵光进则是在被抓前就接到了红樽花事同时被查控的消息,所以一直以为自己是因为嫖/娼被捕的。” 吴越顿了一下,也忽然意识到什么,冲身边人迅速说:“把赵光进的审讯记录立马给我发一份,另外让局里审讯的人不要主动在孙岚汶面前诈问诈骗卖课的事情,旁敲侧击一下‘她自己知道自己到底是犯了什么事才进来的’……” “不用那样,吴警官。”段汀栖很快说:“你有没有盯着之前说过的那个同样开课的‘孔大师’,立马了解一下他今天是否还在照常开课。” 吴越那边可能是开了外音,这次没等吩咐下去,旁边的同事很快大声回:“吴副,大兴坊那边盯着的弟兄说今天没有任何不开课的迹象,‘孔大师’的手机也没有收到类似传信的信息,他很可能还没有察觉到同伙被捕,或者还在观望赵光进的被捕原因。” 像赵光进这种人,平时一般都是数罪并犯,警方通常很可能只是因为掌握了其中一项罪名就将他逮捕,而这种人嘴严脑圆滑,会根据警方的审讯选择□□代已经罪证确凿的罪迹,其余的罪行绝对不会自己多说一点,他“单行道”的同伙未必觉得自己也需要跑路——毕竟在警方的注意下自己跑路是真正的不打自招,之后就是逃跑嫌疑人的身份了。 段汀栖在很短的时间来回思量了几遍,建议道:“吴警官,孔大师暂时可以先不要动手,我们甚至还可以继续之前的打算,光明正大地换个人进去摸摸情况。” “?”什么换个人?江鲤顿时耳朵一动,觉着自己又要被算计“出工”了。 “另外我提醒你一件事。”段汀栖压低了声音,“关于赵光进那边,他之所以现在非常笃定的咬紧牙关不松口,很可能是出于早有约定的‘有恃无恐’,暂时在等一个被接触的‘契机’,因为他上一次逃脱时扔给你的那枚戒指,其实是在隐晦地表达某种‘自己人’的意思。” 吴越那边瞬间安静了下来,只有风声在凌厉呼啸,余棠也忽然想到了什么,看了段汀栖一眼。 有些东西不好说得太明显,但意思都到位了,段汀栖稍微停了一下继续说:“具体情况我现在不了解,但是眼下能不能尽量看住赵光进,不让‘某个契机’接触他,就看你的本事了,等不到‘约定’的情况,赵光进迟早会憋不住,有些东西也会有迹可循,我相信你们内部也查很久了。” 隔了好一会儿,吴越的声音才压到非常低地传过来。“我知道了,有关情况也请小段总……和你身边的人暂时保密。” 段汀栖认真应了:“好。” 吴越刚挂断电话,江鲤的手机宛如接力一样地立即开唱了几嗓子。她莫名其妙地低头划拉了几爪子后,忽然咦了声,抬头看向段汀栖:“这位领导,你怎么还跳过我让林西悦查马迪了?话说,你特别查马迪干什么?” 本来今天全场都稳稳拉风的段汀栖:“……” 她特意叮嘱了不要让江鲤知道……还没俩小时吧。 林西悦还能不能行了。 第63章 涂鸦 段汀栖在崩坏的时候有多崩坏,正经的时候就有多正经。 她八风不动地重新叼了个枣,仓鼠似的啃了,才语气和表情特别自然地说:“因为我们刚从章家巷出来,立马就有人跟着,所以我觉得马迪这个人很可疑。” “跟踪?”江鲤的注意力立马就被拐跑了,一愣,“怎么又有这种事?” 段汀栖:“我哪儿知道,人又不是我招的。” “……”余棠顿时觉着受到了光明正大的影射。 江鲤没理段汀栖,自顾皱眉,“我想一下,这都几次了?有五六次了吧。”她看向余棠,“难道你真的是锦鲤转世,十分吸人?可是你看看你自己穷的,这真的都没有说服力。” 余棠本来听的好好的,到后半句时一言难尽地看了她一眼,手下挑挑拣拣了一个枣给段汀栖递了。 江鲤:“……” 好了,看懂暗示了,给自己找了个富婆就是最大的锦鲤体质,甚至可以升级为“鱼塘”,养锦鲤的鱼塘。 正在这时,段汀栖神出鬼没的男助理已经抱着一堆文件来报告了,此人效率奇高,好像有八个□□,可能除了不会生孩子,什么都会。 余棠再次认真端详了此男两眼的间隙,不知道怎么着就忽然被段汀栖瞧见了,于是可怜的男助理连口水都没混上,转头又被直进直出地打发走了。 “但是这种事真的已经超过了正常的范畴,很奇怪。”江鲤丝毫没受到这个插曲的打断,非常认真地想了一下,还沉浸在这种推断臆想的快感中,一本正经地分析道:“你身上到底有什么吸人的?长的好看?” 余棠:“……你为什么老这么前半句正经,后半句出戏,能不能好好说话。” 江鲤脸上立马祭出一块钱卖四个窝窝头的嘿嘿,“我哪里没好好说,确实好看啊。” 段汀栖本来不敢兴趣地夹了支笔,低头在腿上半摊开的会议概要纸上写写画画,闻言恶趣味地见缝插针,头也没抬地表示赞同:“我也觉着。” “……”余棠无话可说,觉着两个人之间唯一有共同认知的事情竟然就是她这张脸,也是感人。 “如果不是针对你这个人本身,那就是有人惦记着你身上的什么东西了。”江鲤试着努力了一下从始而终,没成功,又说话未半而中道崩坏:“话说,是叶叔叔偷偷给你留什么巨额财产了吗?” 余棠倚在床头的表情纹丝不变,只有眼神飘出了一缕“你在说什么胡话”的意思。 “好吧,叶叔叔顶多给你留两吊钱。” 江鲤为自己的想象力感到并不存在的羞愧,琢磨来琢磨去竟然也莫名得出了跟段汀栖“一样”的结论,震惊道:“那这么看来,马迪还真的非常可疑,他因为当年没表白成功,后来机缘巧合下,就一直时不时在暗中偷偷观察你。” 一直游离在她俩儿唠嗑之外的段汀栖顿时在江鲤和余棠脸上各瞧了一眼,怪意味深长的。 余棠:“……” 偏偏江鲤还没察觉,自顾为自己十分雷人的猜测后背蹿起一股寒意:“真是这样的话,这也太惊悚了。” 段汀栖炫技似的夹着笔眼花缭乱地转了转,一副相信了余棠之前说辞的样子看向她:“更惊悚的是,你之前不是说没这么个人吗,这又是什么时候凭空产生的?” 余棠:“……” 得,这人的心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升级为了九个窟窿,绕来绕去的,竟然还先彻底地把自己择干净了。 余棠顿时瞟了眼疯狂拆后腿的江鲤,觉着这种发小应该被扣到锅底下,还是生锈了那种。 江鲤作为有专业品格的发小,领悟到姐妹这个眼神儿的精髓后一愣,虽然不知道为啥,但还是掩耳盗铃地给自己的话打了个补丁说:“当然,我是假设马迪确实是那个长卷发美男的情况。” 余棠撇开视线,不想看她。段汀栖倒是不做声地笑了一下,又低头投入到了写写画画中,没吭声了。 她平时并不插手段家的生意,这一个礼拜在家里也堪称游手好闲,一天诸多的闲散日程中并没有一项是冠名工作的。所以余棠反应了一会儿后,才想起她今天忙得很突然,于是顺便偏头关注了一眼小段总的工作进程。 结果不看不知道,这么一看才忽然发现,败絮其中的段总这半天一声不吭的哪儿是在投入工作,而是把打着会议概要的纸翻了过来,也不知道看没看,就在背面无所事事地画了幅卡通涂鸦——是余棠随随便便靠在床头喝水的样子。 涂鸦整体很有水准,能看出来是练过的,就是人物领口的扣子严重不符合事实,竟然自作主张地解开了三颗,里面隐隐约约完工了一半的锁骨还画得惟妙惟肖的。 “……”余棠顿时低眼确认了一遍自己明明系得好好的扣子……这都是什么臭不要脸的想象派画手。 段汀栖本来也没特意避着她,被发现后索性一偏头,大大方方地冲她轻轻一眨眼,“好看吗?” 余棠:“……” “……嗯?什么‘好看吗’,你们在干嘛?” 江鲤一无所觉地继续单方面跟余棠瞎嘚啵了一会儿后,才忽然反应过来,感情这俩儿人就没怎么鸟她,于是不乐意地翻了个尔等凡人不知所谓的白眼儿,反过来大喇喇地呕她们:“我说,就算是有什么人真的盯着你这个人了,也只能说明你人气高,是喜事儿啊!” 余棠手下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自己系得端端庄庄的扣子,收回视线,随手把枣篮当花篮一样地上贡到她手里:“我不想要这么高的人气谢谢,你想要我可以转给你。” 江鲤:“……” 段汀栖在纸上沙沙画地接上:“不想要我倒贴给钱也行。” 江鲤:“……滚呐。” 余棠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声呐,唢呐,banana。” 江鲤:“……” 百无聊赖描着纸的段汀栖顿时瞧着余棠笑了声,不过笑了半截儿后又忽然笑不出来了。 因为她发现余棠在江鲤面前比在她面前活泼多了,余棠从来都不跟她瞎贫。 江鲤本来在这个间隙探头捡了个枣,忽然感觉天灵盖凉嗖嗖的,顿时警觉抬头:“怎么了,她领导,你看我干嘛?” 段汀栖煞有其事地盯着她,没说话。 江鲤:“……不是,你不至于小气成这样儿,连个枣都不给人吃吧?” 领导心里的确有这个打算,但嘴上绝不会承认,表情管理也相当到位。只是给了个气场让江鲤自己体会,就自己推巴推巴了一堆文件,站了起来。 余棠身边一凉,下意识抬头问:“你去哪儿?” “给你配药,顺便看看林西陵中午吃什么。”段汀栖故意暧昧地把“会议概要”遮到脸面前,跟余棠小声了说了句:“反正有个碍眼的灯泡在,我这会儿又不能把她推门外去亲你。” 她这点小声完全相当于没小,江鲤顿时:“……” 贱样子! 段总并不在意她听没听到,气不气,手指灵巧地左翻右转,三两下把纸片叠成个小巧的心型后,揣兜里溜达走了。 余棠:“……” 段汀栖这个人真的脸皮相当厚,明明人还没追上,偏偏一天占便宜还占得像模像样的,什么雷人的话都想说就说。 江鲤把枣吞在嘴里,等门彻底关上后,才三两口嚼了,转回视线看了会儿余棠:“你其实心里是有点成算的吧?” “哪方面的成算?”余棠莫名看了她一眼,视线跳到窗外望了望,“没有。” 窗口外面正对着一排石楠树,叶子倒没落完,只是枝梢上积了不少雪,白得一片反光。 江鲤把枣核在嘴里倒来覆去地盯了余棠一会儿:“我知道你有些东西没跟我提过,我是觉着没什么重要的所以没过问,以前也一直觉得你是单纯耿耿于怀于叶叔叔的死。”她顿了一下,“但是有一点,你为什么一直格外关注程家李家孟家等那些你十三个叔伯的家人?” 余棠收回视线,“没提过也是我觉着没有必要特意说,不是不能说——至于那些人,算是我半个亲人,我顺便关注和帮衬一下不是挺正常的。” “你是顺便吗?”江鲤这次没打算顺着她囫囵过去,眼角不客气地一掀,“你十年间回国了三次,哪一次‘顺便’地看过我?看过宋端?” 余棠忽然看了她两秒,没搭话,自己拐着半条瘸腿下床,拿了个玻璃杯去接水喝了。 江鲤靠在椅子上,目光跟了她一个来回,最后终于忍无可忍地踹了脚余棠刚挪回床边的瘸腿:“其实不是有人跟着你,反倒是你就是追着别人回来的吧。” 余棠被她踹得一个趔趄,颠簸起伏的水面顿时有一半洒了出来。 …… 正值午饭时间,医院整栋大楼里人来人往,忙着巡了一早上房的林西陵刚拆了一罐八宝粥,倒腾到小玻璃碗后给自己用微波炉热了。转头瞧见段汀栖推门进来后,又顺手把自己拆开的泡芙给她掰了一半儿,“吃吗?” 段汀栖人虽然站到她面前了,但繁忙的脑子显然还不知道在哪儿转,面对着林西陵医生热情分享的泡芙思索了两秒后——低头摸出了自己的手机。 她在通话界面转了一圈,退出来,选择发了条短信出去,收信人那头显示是陆钦河那个老头。 林西陵无语地瞟了她一眼,手和视线同时收回,把半块泡芙送进了自己嘴里,右手刚好腾出来翻了翻余棠的病历和诊断片。 这么翻着翻着,她在某一页突然倒回来,细细看了会儿,又额外举起旁边的片子看了看后,转头忽然瞧了段汀栖一眼:“我说,段医生,这个程度的十字韧带扭伤复发,都到了打石膏的地步了吗?” 段汀栖假装没听到,将手机重新放回兜里,光明正大地溜到柜子前取药,嘴上一开张就把话题绕开八尺远:“你们医院的待遇最近是不是又降低了,你怎么都已经到了中午吃干粮的地步了,就这么点能吃饱吗,好可怜。” “……”林西陵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泡芙,觉着也还行吧,这牌子挺贵的,不是白面馒头,不至于到好可怜的地步。 但是她还没说话,早上才回家没多久的卢为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又回医院了,一声不响地推门带进一股寒气后,二话不说地接过了段汀栖手中的托盘,“我去吧段老师。” 卢为平时一直保持在一个比较勤奋的状态,经常会在不上班的时间自己泡各种模拟缝合室练习,所以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林西陵并不奇怪。 但是她嚼着泡芙,目光转来转去,一时间忽觉卢为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成了段汀栖的头号狗腿子,于是在她走过身边时踹了她一小脚,“你就帮着你段老师一天胡来吧,她‘奢侈腐败’地浪费占用公共医疗资源就算了,好歹也还是要贡献资本家羊毛的,但是你的医德呢,小卢医生。” 卢为一偏头,看了看余棠的病例:“林老师,有句话说得好,我们不仅要因病制宜,还要因人制宜——考虑到具体情况,这位姓余的病人平时过于‘活泼好动’,所以打石膏有利于限制她的行动,让病情好得快啊,这么诊有什么问题吗?” 林西陵:“……” 段汀栖本来还专注地在手机上按来按去,听到这话后立马抬起头,歪靠着医柜笑了声,也戏谑地对林医生开腔:“而且‘资本家’要的病房,哪怕不浪费一般人也住不进去,不存在占不占用的问题。” 得,这俩儿可真行,有理有据的林医生竟然无法反驳。 卢为端着东西出了门,段汀栖这才想起来这位小医生昨晚还加了班,于是在百忙中抬头,分出一缕目光关怀了一下她的背影:“她这是干什么,平时也怎么‘爱加班’吗?” “也没有吧,可能是今天没带钥匙,出去在哪儿吃了个饭,趴桌上睡会儿后又回来了,不太清楚。” 林西陵细细嚼了最后一块泡芙,咽了,没怎么打算多唠卢为,把自己的八宝粥从微波炉端了出来,“倒是你是怎么回事儿,一天天的人还没追到,心眼儿倒还挺多,这还偷偷管开了——什么叫‘合理’限制行动,这合理吗?我怎么没觉着。” “……”段汀栖微瞟了她一眼,手上绕着一支软膏转了转,“追没追到是一样的,因为余棠这个人吧,她根本就没有底线,你怎么对她,或者对她怎么样,挫扁揉圆,按着捧着,她都全盘接收,就没她觉着不行的事——所以我行,哪天要是有人也看上她了,想怎么着,她指不定也行,我不看紧点能成吗。” 林西陵短促笑了声,好像是在感慨段汀栖竟然也有今天。 她慢条斯理地吃完泡芙后竟然又从抽屉里摸出包辣条,知道段汀栖不吃这东西就也没分享她,自己长长拉出了一条,“我友情提醒你一下,你们已经结婚了,领了合法结婚证那种,余棠就是哪天想对‘有人’也行,离婚也得经过你签字同意的,现在没必要太操心哈。” 段汀栖挑挑眉,双手朝后一撑桌沿,“什么离婚,不离。” “这不说说,没让你离。”林西陵喝着粥眨了下眼,忽然说:“既然余棠是个‘这样也行,那样也行’的人,那你现在要是——把她这样那样地捞上床不是也行?” “林医生,请你注意点儿,和谐社会要爱和谐,不要跑火车。” “在医生眼里,跑火车是人类的正常需要,而且我觉着我还挺含蓄的。”林西陵怪端庄地说。 段汀栖自己眼睛一波三折地阖了阖后,懒散从桌上抻腿起身,踱到了墙角折腾骨架人脖子上的围巾,打了个蝴蝶结说:“其实有些事情有些话我都翻来覆去考虑过,但是余棠心里不踏实,所以我不想催得太快,没有必要。” 林西陵这个人,这辈子的恋爱经验跟段汀栖相比就是“从零到一”——充其量就多了一次,丰富得十分有限。而且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自从踏入医院后,她就也成了稳定的单身狗,所以实在也不知道这个“不踏实”到底是个什么形容,一时间不明觉厉地没接上话。 段汀栖自己站墙角,跟玩儿芭比一样地系上蝴蝶结又拆开,给骨架人重新绕了个“窒息三层”后,慢悠悠地踱回林西陵面前,顺了她一块巧克力吃了:“西陵,你别看我们这些人平时挺正常,但有时候还怪莫名的,有些事情搞得跟历史遗留问题一样,你哪怕过得好好的,茬也会忽然自己找上门来。” “嗯?”林西喝着粥陵想了想,从脑袋里拎出自己了解有限的一件大事,“比如你以前被绑架过的事情?但是这件事情到底是什么原因来着,你也没跟我详细说过,是寻仇还是勒索?” 段汀栖含着巧克力靠坐在桌沿,有些含糊地叹了口气,“都差不多吧,是我爸妈当年没的时候,我有一段时间不习惯,经常半夜一个人偷偷地往他们的墓园跑,折腾了很长一段时间,我被绑的那次就是这样自己跑出去,老头没及时发现,我在外面被绑的。” “之后我记着有很长一段时间,老头一直待在家里没出门,有时候能把我抱在怀里搂好长一晌子,却也沉默寡言地不怎么说过话。后来我知道的时候,他就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挑了拿剑那只手的手筋,把剑交了出去,又托了熟人,无论如何都要跟那些做事不体面不讲究的人撇清关系,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而叶巍这个人,段汀栖有时候也会想,他一辈子都没有成婚,可能有很多因素影响,但其中有一条一定是找他的人实在太多了。一个人声名在外,事情和麻烦在所难免,有些是鸡毛蒜皮的事,可以避开,但有些是真的有困难,不伸手面上过不去——心里也过不去。 段家当年生意做得不错,家里有些闲钱,段老爷子也未必没有这样的考量。 而身边其余的人,章老大爷是拉风地单身了一辈子,江鲤也早早给自己规划好了独身主义的生活,刚好加上叶巍,直接凑齐了老中青三代。身在其中的余棠以往单身了那么多年,可能也没把成家当做什么重要的事,一纸结婚证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所以她才能轻轻巧巧地说跟一个没相处过的人领就领了。 没有放到心里过,跟没有是一样的。 林西陵其实一直也不怎么清楚他们这些人,平时都觉着段汀栖很随众,并不特殊,这会儿听到这话才有点意外,抬头看了段汀栖好几眼。 “别这么凝重林医生,也没严重到连正常生活都不能的地步。”段汀栖神叨地拍拍她的肩,弯腰小声说:“余棠身世特殊,不光她死得不明不白的师父,甚至连父母出身都有的说。她平时做的事有些是我管不着,有些也是我真的不想干涉她,所以看在我们‘真金白银’堆起的友谊的份上,诸如这种打石膏之类的无伤大雅的小事你替我兜着点就成了。” “……什么叫真金白银堆起的友谊?”林医生莫名觉着清白受到了玷污,寻思了两秒后吃了个辣条:“感情你说了半天就在这儿等着呢。” 段汀栖粲然一笑,也没否认,只是摸起震动起来的手机看了两眼后,从桌上跳下往外走,“我接个电话。”她边走边顺手一敲林西陵手边的病例:“你一天有时间就多睡睡觉补补眠,可别再插手这些不相干的事情了,再稳中带骚下去,医院传达室都没你的位置了,我再替你拉关系都不行。” “……”林医生本来还不怎么以为意,猝然听到她最后一句后,感觉粥都有些咽不下去了。 外面的雪本来一直下得含蓄懒散,也没怎么用力,慢悠悠落着,结果这会儿被风一吹,眨眼间就大了起来,从“撒盐差可拟”变成了“柳絮因风起”。 段汀栖被冻得连忙拉了一下衣领,鹌鹑一样把半张脸都放进去,才接起电话:“喂,陆伯伯……我这不是在医院,您呢,这会儿是不是下班了?” 陆钦河不知道说了什么,段汀栖声音不大好意思地客气一笑:“这不还怕你因为之前余棠停职期间那件事搞迁怒,不接我电话来着。” 对面不知道中气十足地再次臭骂了一句什么,段汀栖笑眯眯地领了:“您不生气就好,我就是想跟您说说,苏永焱这件事卷到现在已经不简单了,我们这边参与的人必须信得过还要方便对信息,所以合适的人很重要,这件事不难,只需要您在程序上给个资格就行,行事也方便,人都是现成的。” 这么不到两分钟,段汀栖就顺利搞好了第一件事——给江鲤弄了个名正言顺的“务工”身份。然后她话音陡然一转,放轻了几分声音说:“那另外一件事情呢,您今天方便办吗?” 陆钦河叼着烟沉吟了一会儿:“我忙倒是不忙,可你找我的事儿,也没那么方便。” 段汀栖不动声色地一笑,视线落在面前窗台的薄薄一层积雪上:“陆伯伯,我只是想调阅一下你们局当年收录的资料看看,了解一下事情的大概,并没有什么更深一层的想法和打算,也没有那个闲功夫。说到底余棠现在是在我身边,我不可能不关心她。” 陆钦河考虑了很长一会儿,好像很轻地叹了口气,松了口,“行吧,差不多方便的时候我给你打电话,你自己过来看,资料是不能出库的。” 段汀栖抿嘴一抬眼:“好的,我知道了,谢谢陆伯伯。” …… 卢为端着个托盘进门时,江鲤非常顺嘴地岔开了她本来在跟余棠聊的话题,端起果篮借花献佛:“嗨,妹妹,吃枣儿吗?” 余棠拉了拉被沿儿,合着这枣就跟她没啥关系。自从进了这间病房,宋端自买自吃了二分之一,段汀栖吃了剩下一半的二分之一,江鲤又吃了一半的一半的二分之一,就搁这剩下的八分之一还要轮一遍卢为。 但是卢为并没有加入吃枣大军,看起来兴致不高,非常尽职尽责地先检查了一下余棠的各种情况,又问东问西地挂了会儿听诊器后,最后竟然拿出了一支针,看起来要给余棠打时,江鲤终于犹豫道:“那个……妹妹,你没眼花吧?这是打给阿棠的吗。” 卢为要抽液的手停下,微微把小瓶子转了半圈。江鲤立即指头竖着向上,指了指她捏着的小玻璃管:“这上面写的是口服液啊。” 余棠:“……” “啧,”江鲤好像抬头溜了一遍室内不可能有的监控,嘴上絮絮叨叨,“你这都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没睡够,这种次专业的状态哪怕不惹事也是要挨呲儿的啊。” 卢为把口服液插上吸管,递给余棠,还没回话,江鲤紧接着道:“你这昨晚才刚值了夜班,今天应该是休假的吧,要不一会儿跟我出去溜达溜达,可别加班加点了,这种‘要打口服液’的状态都是什么鬼。” 卢为检查了一下托盘,想了想,先转身出去了,“一会儿再说吧。” 江鲤和余棠都默默目送了好几眼她的背影,余棠率先收回视线跟江鲤说:“卢为家在外地,现在在棣花还在跟人合租,一天没什么闲钱,你别老拐人出去陪你瞎玩儿……” 她本来就不高的声音随着门缓缓合上而消失,卢为关好门后一转身,在正前方不远不近的地方忽然看到了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子。 这个女孩子可能还没有大学毕业,穿着纯白色的羽绒服,又瘦又小,手上提着个果篮,好像是在门口犹豫了很久但没进去。 卢为平时对余棠还算了解,知道她住院应该是没什么亲朋好友来看望的,所以估计眼前这个小姑娘应该是探病找错了病房,于是走近两步问:“你好,你是想找谁,我帮你查一下吧?” 见有人搭话,本来好像在发愣的白羽绒服姑娘立马回过神,微微受惊似的连忙摇了几下头,“不,不用……我没找错。” 卢为被她这反应弄得有些发愣,不上不下地接话:“那是不好进去吗?要不……我替你提进去?” 女孩子提着果篮的手倏然握紧,几乎是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不、不了,也不用……我有时间再自己来吧。” 她几乎是语无伦次地说完,就提着篮子匆匆忙忙地下楼跑了。 刚打完电话的段汀栖本来还在低头琢磨着发消息,刚拐过楼梯口时猝不及防地被迎面一怼,面前好像不要钱一样地奉送过来了一篮子香气四溢的果子。 她一时间被撞得眼前发花,正想着这什么情况,面前撞她的女孩子却在看到她的脸后,忽然有意识地一低头,连忙小声说了好几声“对不起”,然后弯下身去捡弹出来的水果了。 其实就弹出来了一个苹果和一个橘子,女孩子本来匆匆要走,没打算捡,犹豫了一下还是飞速捡起来,错身快步走了。 “……”行吧,段汀栖压根也没看清这姑娘的脸,也没来得及帮忙捡个水果,只好偏头随便望了望她的背影后,没怎么在意地抬脚上了楼。 第64章 特权 “啧,我能没分寸吗,这不平时吃饭什么的都是我掏钱。” 卢为可能都回办公室了,江鲤还在跟余棠念经,“你说吧,她们医生这工作,被打不被打靠缘分,被骂不被骂就全靠脸了,卢为这颜值众所周知,也没什么额外优势,所以适当放松很重要——但是你知道吧,我最近其实好几次看她心情不怎么美丽,大概是被她那女朋友传染的。” 余棠非常意外,暗想江鲤果然是个交际花,跟谁有来往就连人女朋友都火速摸清了。 她抬手一撩,弹开江鲤把持着枣篮子的手:“你什么时候见卢为女朋友了,还是她跟你念叨了。” 江鲤嗨了声:“她自己倒没说过什么,为人很客观了。就她那女朋友,我刚好见过一面,那女孩儿为人处世很一般,全程吊个脸,半点不懂怎么人前背后地给女友留面子,也就那样儿,跟卢为这种成熟理智的不合适,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 “……”余棠顿时以唐老鸭为模板捏了一下她的嘴。 江鲤从缝隙里支支吾吾跑着气儿,“我这不就在你跟前说说,又没跑当事人面前搓事儿。” 余棠放开她:“下次过来给我带斤枇杷。” “……我刚才下意识还当你要说我爸种枇杷树来着。”江鲤一愣,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说到这个,但是顺带伸了个懒腰,叹气道:“我那便宜爹娘还不知道隔哪儿呢,管他们种不种枇杷树——不过阿棠,你从来没想过家里人吗?我说亲生的那种。” 江鲤说完望向余棠,不过还没等到她回话,某位领导已经去而复返了。 她收回懒腰的架势咂摸了一下,才有点反应过来余棠这好像有点眼睛长到了门外的架势——隔着还能说好几句话的功夫,都能“嗅到”领导快回来了。 “我说……” “说什么。”段汀栖推门进来,眼角一抬,给江鲤的话扫了个尾,“你哪儿来那么多话要说,江老板,你现在要关注的事情不应该是你那些倒霉催的老师吗,因为老大眼睛不好,招了个狼进来,也不知道让无辜的‘人民群众’损失了多少钱,还不赶紧回去问问情况,我就不留你吃午饭了。” 江鲤:“……” 段汀栖:“另外去‘孔大师’那儿摸摸情况的事你自己跟吴越联系,了解情况,看着办吧,资格什么的我都替你申请好了,中控局的特殊后备编,工资没有,津贴零元。” 江鲤生气:“这位领导,虽然我也不怎么在意那仨瓜俩枣吧,但是这要搁阿棠身上,是一模一样的劳动输出,我干嘛就工资无,津贴零!” 段汀栖手一指,“余棠这不瘸了吗?你这属于代工,我好心跟你解释一下——就是活你干,钱反正打余棠卡上。” “??”江鲤十分震惊,“……你的廉耻呢?” 段汀栖才没有闲情跟她讨论什么廉耻的问题,手拖着沙发一拉:“再见。” “……”江鲤冲她竖了个中指,拍屁股走前,还给自己挑挑拣拣了一把枣,但是还没走到门口就吃完了,于是折回来又挑了一把。 “吃了还带拿是什么鬼?”余棠挪开枣篮子,撩掉她的手,“你是饿死鬼投胎吗?” “……”江鲤忽然有些心酸,感觉姐妹受到了污染,于是妄图老把戏上身地呲出獠牙咬她,结果因为动作不够敏捷,反而被余棠一把掐住了命运的后颈,“不准。” 江鲤一边翻白眼,一边心里单方面“报销”了余棠定下的枇杷,觉着姐妹是混账,绝交也无妨,甩甩袖子走了。 但是她刚走,方才悄默默看了半会儿的段汀栖就不知道哪儿抽风了,又是把开得正香的水仙花抱床头,又是拉了拉床单的四个角,愣是在余棠面前左右溜达了好一阵,才相当含蓄地开腔:“那个——” 余棠体贴地装作没看到被她手欠拉歪的床单角,抬眼:“嗯?” 段汀栖飘来忽去的目光灵活地往她脖子上一滑,“你之前不是说习惯了那‘草鱼’咬你吗,怎么着就突然不准了。” “……”余棠先是为她十分雷人的外号草拟一言难尽了两秒,接着好像脸上每一个细胞都接收到了笑的信号,最后聚集在一块儿,终于忍不住伸手盖住了脸。 段汀栖这个人真的,有时候非常喜感。 余棠只要不是棒槌,都知道她想听什么,但她就是非常喜欢看这人吃瘪的样子,所以伸手把脸盖够了,才若无其事地低头喝了口水:“因为咬了疼,你也不准。” 段汀栖:“……” 她刚才隔那儿自己美半天就是想听这个吗,不是的。 方才因为手闲被拉得七抽八裂的床单又被拉了回去,小段总还在桌子沙发各个地方都摆弄了一遍,最后又拉开窗户短暂透了个气后,终于溜回床边,接着刚才的话题讨价还价:“那我就没点儿特权吗?毕竟我们都——”她伸手比划比划了床,又指了一下枕头,暗示出了一个同床共枕的意思。 结果余棠扫了两眼她闪闪发亮的眼睛,一点头:“什么特权?睡沙发吗。” 段总光速从床边弹开,觉着自己刚才纯粹是鬼迷心窍,闲得慌。 万能的助理这会儿恰到好处地送来了午饭,两个人吃完后,病房彻底安静了下来。 段汀栖倒是三两下就假公济私地把江鲤弄走了,可大概是呕得慌,自己竟然也没多待,在病房一点儿没跟余棠搭话地工作了俩小时后,就起身拎起外套出了门。 余棠非常意外,寻思着抬眼问了句“去哪儿”,却被段汀栖头也没回地调戏了一句“只有老婆才能查岗”。 “……”她嘴边似有若无地笑了一下后,视线慢慢落了回来,双手伸出,把自己从头到脚缓缓地看了一遍,最后目光落到了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腿上。 江鲤能想到的东西,段汀栖全部都能比她早地想到,所以有些话也许是没根据地瞎嘚啵,但有些话,余棠光看段汀栖轻描淡写的表情,就能猜到她可能是误打误撞了。 江鲤没上心的,段汀栖未必没上心。 余棠从瘸腿上收回视线,拖着一条厚重的石膏壳下了床。外面这会儿起了阵不小的狂风,把一些树上积下的雪都哗啦啦吹落了,枝叶间露出点新奇的嫩绿来。 段汀栖刚才处理的文件和电脑都堆在窗边的沙发上,也没收拾,被风一吹哗哗作响。她平时就是这样,什么事情都不刻意避讳余棠,仿佛自己只要心底里确定了那条线,什么家底就都可以留给余棠看。 所以这次没开小差,刚才还真是专心致志地工作了两个小时。余棠偏头随便看了几眼后,笑了笑,把窗户开大拉开了一整扇,站到了窗边。按照小段总那张工作表上的日程,她这会儿应该为生意去哪个酒局上“出卖色相”去了。 斜靠在窗边乖乖吹了一会儿风后,余棠到底没趁机胡跑,摸出手机低头列了个书单,让段汀栖的金牌男助理给悉数送了过来。 与此同时,被定义为去酒局“出卖色相”的人已经一个人开着车,一路风驰电掣地飞到了一处高新科技园。 但名字和内在都堪称高端洋气的中控局大楼并不走寻常路,因为它没有落在任何一片园区,而是独占了一整栋宿舍楼。 这处科技园本身就由国内多方牵头合作建立,有政府和高端企业的合作,也有民营和国企注资,日常负责多种行业尖端科技的研究,所以安保相当严格,段汀栖哪怕由陆钦河开了绿灯,一路进到“宿舍楼”还是花了二十分钟。 哪怕非常清楚这是个什么地方,段汀栖也还是第一次来。进楼后所有严苛的程序就都在陆钦河的陪同下跳过了,老头子烟瘾重,愣是站门口把自己半支烟吸完后,才一路带着人上了放档案的楼层。 “都已经放桌子上了,自己看吧。”陆老头安排地明明白白,只是自己明显有些闲了,又走到了靠门的地方,支棱着腿点了一根烟。 段汀栖没跟他多说话,进门目光就落在了桌上的一个大纸箱上——当年化工厂爆炸一案留下的档案还不少,装了满满一大纸箱。 她伸手慢慢摸了一下上面的灰,撕开了略显老旧的封胶。 刚一打开,里面最上面放着的,就是用透明物证袋封着的一打整整齐齐的照片。尽管画质没多么清晰,但段汀栖一眼就能看到最上面的一张,是十八岁时候的余棠,站在一地焦骨前,面前摆放的,刚好是十四具尸体。 段汀栖顿了一秒,伸手把那张照片轻轻捏了出来,照片背面写着“报案人、唯一目击者”。 她下意识觉着哪里不太对,又扫着这几个字看了一遍。 这个时候在门边抽烟的陆钦河弹了弹烟灰,转头说:“你当时在外面上学,可能不知道,十年前的914化工厂爆炸案是一场有痕迹指向的人为纵火案,发生在深夜的一点半,所以尽管当时大半个厂都火光冲天,炸声爆响,但是死的人并不多。叶巍等十四人是利用职务为便,半夜因不明原因进的厂区。可据事后调查,一点二十八分左右棣花警方就接到了报案电话,早了两分钟。并且通过事后的多处监控和痕迹调查,发现有一个人比叶巍等人更早地进了化工厂,并且是有意避开值夜人和监控,偷偷潜进去的。” 段汀栖心一沉,轻声问:“是余棠吗?” “是,最重要的是,余棠在事后调查中始终没有给出她半夜潜入化工厂的合理理由。” “所以在警方备案的档案里,那张照片后面还写了一行字——是‘最大嫌疑人’。”陆钦河没有分毫特殊的语气,只是跟她简练地说了几句关键点:“而且根据事后的家校与邻居摸访,数人都能够证明,那段时间余棠曾与叶巍有明显程度上的‘关系紧张’。 段汀栖捏着照片的手指轻轻一摩挲。 陆钦河的声音可能是抽烟的缘故,有些低:“所以根据多重证据的合理推测和综合指向,余棠就是这场爆炸案的纵火者,并且亲眼看着叶巍这些人烧焦在了眼前。” 第65章 回家 段汀栖从外面回医院的时候,零零落落的雪花都下停了,只有楼下坏了半盏的路灯还树在寒风中,被冻得一闪一闪。 整层楼静谧非常,病房里也只留着一盏壁灯,余棠手上虽然还拿着书,但好像已经就着倚靠床头的姿势眯了有好一会儿了。 段汀栖轻手轻脚地脱了外衣挂好后,悄悄站在床边看了余棠两秒,本来想在她脸上占个便宜亲一下,但是碍于自己的满身寒气,最后还是把轻飘飘的亲吻落在了手背上。 但是余棠也不知道是被闹醒了还是压根没睡着,暖融融的手指下一秒一捏段汀栖脸颊,“一回来就……你可真行。” “没睡啊?”段汀栖一点都没有被抓包的不自然,索性卸力往她怀里赖了一下,十分从容地嘴角一翘,“刚才说什么,就怎么样?” 余棠笑着勾了下手里的衣领,端详了她两眼:“出去应酬没喝酒?” 段汀栖忽然看她,“你还搁这儿躺着,我喝酒了还怎么照顾你……啧,而且我记着,我平时就不怎么喝酒,这半年也就喝了两次吧,平时怎么没见你问我?” 余棠:“……” 她有别的意思吗,没有。 但是段汀栖思维非常发散,瞬间已经跑到了登月碰瓷的水平:“我想想我两次喝酒都干吗了,第一次是你亲了我一下,第二次是我亲了你,而且……” 余棠二话没说,轻轻捏着她的脸往浴室的方向一送:“洗澡去。” 段汀栖见好就收地弯出一个笑,吧唧闭嘴,但是脚下并没乖乖地溜弯儿进浴室。而是目光灵巧地余棠领口一滑,又在她手心轻挠慢扫地写了个:“你洗了吗,要不要……” 余棠只垂眼瞟着自己的手掌心看了一眼,手指就屈起,不由分说地把段汀栖弹开了床。 但是段汀栖余光一扫,忽然发现余棠正在看的书是《梦的解析》,于是又拐了回来:“弗洛伊德的?” 余棠看了眼书皮,又看了眼她。 “你为什么看这个?”段汀栖忽然观察了一遍余棠的脸,“梦到我了?” 余棠:“……” 段汀栖很感兴趣:“梦到和我干吗了?” 余棠往她脸上飞了条枕巾。 段汀栖还不善罢甘休,又神叨地跑床边,暗示余棠说:“根据弗洛伊德那句‘每个人都有一个梦,常常寄托着我们的愿望和憧憬’,你如果梦到我了,就说明你想和我……” “……”余棠合起书,往她怀里扫了一拍。 段汀栖合手掌心一兜,流氓地亲了下余棠的手背:“哎,一天天的,连口头便宜都不能占,真难忍。” 余棠瞟了眼她施施然离开的背影:“……”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若有似无的水声在屋内响起,她才懒洋洋靠在床头,展开蜷起的手心,用大拇指内侧慢慢抚挲了一下。 此人竟然声称还要照顾她,问题是她好像除了占便宜之外,日常里里外外的活计都是由某个不记名的大内助理干的。 段汀栖所谓的“照顾”日常,除了早上刚醒的时候赖床上占会儿便宜,在余棠看书的时候时不时又游手好闲地过来骚扰她一下,还要每天选一部时常两个半小时以上的旧电影,非窝一块儿跟她重温一下,直到余棠困得想睡回笼觉,午觉,晚觉的时候才能稍微安分一会儿。 就这么过了两天,她竟然还令人发指地得了一种挑食的毛病——挑非余棠所做的食。 于是余棠每天的闲得发慌的日程终于添加了一项,就是吊着一条瘸腿还得给段总炒俩儿菜。 江鲤笑得十分开心,觉着这才是卖身的正确打开方式,豪门的亿万少奶奶哪儿是这么好当的——她一边故意坐窗口吃香喝辣一边如是说。 余棠顺着风丝飘来的各种香气抬头,面无表情地撩眼看了她一会儿后,扬手飞出一条枕巾,精准盖在了江鲤头上,试图连她手上的雪花鸡柳香一同掩盖。 江鲤咯咯笑:“怎么了,你家领导这是不疼你了吗,怎么刚闻个肉香就馋成了这样儿——我说,要不你赶紧把她甩了得了,赶紧重新投入好姐妹的怀抱,从今往后想吃什么我就给你买什么,月宫的桂花蜜都给你买。” 余棠淡定地低头翻着书没搭她腔:“别瞎贫了,你那边的事情怎么样了。” “啧,还能怎么样。”江鲤心累地喝了一大口奶茶,抿着红豆馅儿的芋圆吧唧说:“孔大师那边周末才开课,明天才能去看看情况,我也不能提前怎么着,万一打草惊蛇让那孙子跑了怎么办。” 而且其实根本用不着跟忙得屁股不沾地的吴越对信息,江鲤自己就已经把那个叫孙岚汶的女老师查了个底儿朝天。 这么一溜烟查完她才发现,这个女人说是学校老师还真是学校老师,可人家副业不是辅导班挣外快,而是正儿八经的二道贩子,微信小号的朋友圈卖课卖得飞起!就像朋友圈那些代购,真正挣走钱的往往不是卖东卖西挣的那一毛两角,而是收人头,因为人家精髓根本不靠卖货,主要是发展下线! 江鲤当时心塞地坐在一圈受骗员工之间,不动声色地预估完他们大概送了“几个头”后,沧桑地觉着自己以后完全有必要开展防骗……不,诈骗反杀培训! 余棠想了想:“刑侦队办李晓斌那个案子的进程呢?” 通常单一的刑事案件,不管是自杀还是他杀,一般都不会过于引起大众关注。剩下的要么自带焦点话题,要么持有特殊热度,要么能够产生代入感。李晓斌这个案子一样不沾,家属来棣花认完尸,看过红樽花事顶楼的监控视频后也没闹,按道理这个案子在关注度上就过去了,连点水花都不会再掀起。 可是吊诡的是,从昨天傍晚开始,这件事竟然隐约有点在网上被复炒的意思,相关链接和视频信息重新上了遍热搜,立刻引起了警方的相关注意。不用说,这事八成是有人在插手回炉。 “我就正准备跟你说来着,吴越也是刚刚才给我打的电话。”江鲤唰地抱着沙发扶手坐直:“你知道吗,就今天早上,警方那边忽然拿到了李晓斌自杀的遗书。” “遗书?”余棠非常意外,立马偏头问:“怎么拿到的,做过鉴定了吗?” “鉴定出结果还需要时间,但据吴越说是手写的,而且李晓斌的笔迹非常有特点,目测不是伪造。”江鲤站起身,在余棠床边转来转去,“重点是,这封遗书是李晓斌通过邮寄的方式偷偷寄回家的,而且前天就到李晓斌哥哥手上了,但他这个哥哥竟然一点气儿都没冒。” “偷偷邮寄的?”余棠皱皱眉:“李晓斌家里人没觉着奇怪吗,他们又为什么没找警方反映,是没当回事还是有故意的……” “当然是故意的。”江鲤叼着吸管,一舔嘴,“因为李晓斌那个便宜哥哥,据说几乎在收到弟弟遗书的同时,还收了一笔来源不明的钱——”她瞟向余棠作了个手势,“六十万。” “钱是现金,也是通过快递包裹的方式,但和遗书是分开邮寄的。遗书的内容很简单,只大概说了几句话,意思是李晓斌自己说他欠了不少钱,活着也没用,拖家里后腿,至于他死后,这些钱就让家里人收着,也没提是哪里来的。” 江鲤语速很快,一溜烟儿地咕咕道:“你知道吗阿棠,李晓斌的爸妈直到早上前竟然还不知道这事儿,因为家里快递一向是他那个听说游手好闲的哥哥收的,所以不管是遗书还是钱,这孙子一开始竟然都瞒着家里人,谁都没给说,他是想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自己把钱给留了!” 余棠点点头,“心眼不怎么够,心却不怎么小。” 江鲤觉着她总结得很到位,连连点头表示同意,而且吱哩哇啦地继续说:“要不是从昨天傍晚开始,李晓斌这事又被诡异地炒了起来,他那傻逼哥哥觉得不对,越想越害怕,又唯恐警方重新查起这事,挖出什么内情的话把钱拿走,各种心神不宁才被察觉到不对。” “什么察觉到不对,”余棠偏头问:“不是他自己说的吗?” “你还指望他自己有这觉悟,这种人不揣着鬼心思见风地观察犹豫好几天,哪儿能说这么快——钱的诱惑力有时候超乎你想象。”江鲤跑到她床头,罕见地夸道:“我说,要不是你家领导不知道哪来的心眼儿,提前嘱咐过吴越暗中留人在李晓斌老家附近再摸查一阵,这个情况还真不一定能立马被察觉到。” 余棠却看了她两秒后没说什么,其实这个线索出来的重点根本不在布置的人手,而是谁在背后又起风把李晓斌这件事炒了起来。如果不是这个案子有死灰复燃的可能,被李晓斌那个乡下哥哥偷偷留下的钱和遗书可能永远就这么盖过去了。 所以——钱到底是哪儿来的?遗书又为什么要通过包裹的形式邮寄? 最妙的是,这笔钱作为足以翻转案情的重要线索,是在一种“差点”被警方漏掉的微妙情况下浮现出来的,它被发现的足够戏剧化和足够巧合,巧合到……简直就像是被设计的一样。 “等等……两个包裹的单子信息都是怎么填的,都是李晓斌的名字吗?”余棠问。 江鲤明白她的意思:“你是想说,如果是李晓斌自己寄的,为什么都快十天了这个东西才寄到是吧?” 余棠眨眨眼,小小纠正了一下:“寄到的时候是八天。” “嗨,既然是自杀,为什么遗书不敢光明正大留,还选择邮寄的方式就有的说。”江鲤翻着手机为她解惑,“因为李晓斌是选了一家名叫‘路政’的快递,路政,耳熟吗?” “嗯?”余棠想了半天,“虽然有点字面意思上的耳熟,但那是什么快递?国内有这家快递吗?” 江鲤就知道地短促笑了声,“你不耳熟正常,你家领导就可能非常耳熟了——因为这个路政,它正好就是文兆明那个号称主营贵重品运送的‘慢递’公司啊!不说跨省,同城都要送一个礼拜以上!而且平时打的口号都是什么‘从前的车马很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余棠:“……” 不提这茬,她都快要忘记文兆明是地球上的哪颗葱了。 “所以有两个可能,第一、是李晓斌和寄钱的人——假设钱不是他本人寄的。是他们为了拖延时间,绕开警方排查,想把这事当成正常的自杀盖过去,所以选了路政,打了个时间差。因为一旦棣花市局的刑侦队接手,警方哪怕查案再慢,一个礼拜内一定会走访摸查完李晓斌老家的情况。” 余棠拉了拉被沿:“第二,怎么就恰巧是文兆明这个叫路政的‘慢递’公司运送了两件包裹,这在推敲上看,简直就活活像是走马帮在做贼心虚一样。” “而且,”江鲤摊摊手说:“据李晓斌那钻了钱眼儿里的哥哥说,他为了好藏,早都把两个包裹的外包装给甩了,搁他们农村那儿,当天傍晚就被一把火给烧没了。而文兆明这个快递公司,在流程上非常类似于古代走镖一样的直送,能省略的扫码信息和程序都会省略,所以现在一时半会儿你还没法儿查相关寄送人信息!“ 余棠:“……” 李晓斌这哥哥真的有毒。 “等你乱七八糟地倒着走,一点点从李晓斌老家摸回棣花的时候,文兆明那孙子要真有猫腻,也早反应过来了,你还想从他那儿查个屁的线索。”江鲤服了,忍不住破口大骂了一句:“李晓斌那个哥哥还真不是个货色,据街坊邻居说他弟弟从小就拼命想长大养家,反而那傻逼还整天口头禅一样地自称是宝宝!” 余棠:“……” 江鲤气完自己啧了声:“不是……我们现在难道不是应该摸索一下,这个李晓斌的案子到现在,到底跟苏永焱有什么关系,对我们找人有什么帮助吗?” 余棠看了她一眼,有句话实在没说,这句话是“她觉着没什么帮助”,因为这一开始就是吴越为了查案,纯粹拉她们入伙的。非要牵强的说有啥帮助,可能就是给苏永焱洗洗嫌疑,证明他在李晓斌的死亡事件里并没掺和。 是的,苏永焱现在还是嫌疑人身份。 但偏偏天不遂人愿,余棠可能是被李晓斌哥哥隔空传染了什么毒,这个念头刚在脑袋里闪完,推门进来的段汀栖淡定说:“表面意义上的没掺和,可能有点难。因为李晓斌那封遗书,不是亲自出面寄的,而是苏永焱代寄。” 江鲤:“……嗯??这是什么情况,几个意思——那个她领导,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不是说包裹都烧了吗?怎么查的啊。” 段汀栖尽量没让寒风吹进来地轻轻关上门:“我另外托了几个靠谱的朋友,直接查了文兆明那边的监控,是苏永焱出走后的第三天去寄的,一个人。” “我去,她领导,你心是玄武岩做的吗,哪儿来那么多窟窿,怎么手就又伸出去了……不是,等等,你这个‘靠谱的朋友’衬托的是谁?!”江鲤忽然反应了过来。 “我不查要不然靠你吗。”段汀栖没跟她一般见识,只是三两下把她那些诱惑了余棠几轮的垃圾食品扫到了垃圾桶,轻描淡写道:“而且破案靠的是科技进步和大量搜查摸排,你当靠你坐这儿雷人的推测。” “……”江鲤生气地走到她面前,结果还没说话,兜里的电话铃忽然哗啦啦响了起来。不知为什么,她还没接就知道这恐怕又是什么破事水。 果然,电话那头几秒后传来了章老大爷疲劳的声音:“那啥,今天也是你回来开箱吗?” 江鲤看了一眼窗外又是雪片又是呼啸寒风的天色,感觉无言以对:“不是吧,爷爷,今天又是个啥?还能不能行了?” 余棠听见章老大爷叹了口气说:“写的大型蒸箱。” …… 这到底是什么鬼,自从大前天收到那个以苏永焱的名义寄回家的虚惊一场的电冰箱之后,前天和昨天,苏家又相继收到了一个洗衣机和一个微波炉,全部都是崭新的,啥问题都没有。 所以这还有完没完,苏永焱那个二逼是要开电器铺子吗?! 江鲤愤怒地挂完电话后,什么都没说地冲下楼扎进了雪里。 余棠已经对这事脱敏了,虽然还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但心里也有了个囫囵的猜测。所以没多说,只是顺手剥了个香蕉,反正目前只要还没找着苏永焱,发生什么都是白搭。 但是段汀栖竟然忽然眼风一扫,提醒道:“你身上的伤还没好,不能吃香蕉。” “……”余棠手一顿,瞟着垃圾桶里的吃吃喝喝感觉有点心酸……她竟然连香蕉都不能吃。 段汀栖不知道是不是被她这副样子搞得忽然有点心软,吧唧改口道:“少吃一点可以。” 余棠一抬眼,还没说话,只见掌控了她饮食大权的段医生竟然不知道随身从哪儿摸了个透明手套,毫不客气地两步走近,把余棠剥开的香蕉利索掰下一大半,吃了。 余棠:“……你可真贤惠。” 段汀栖反以为荣地捏了一下她的脸:“那还不早点喜欢我。“ 余棠:“……”这比猴子爬得都快。 段汀栖可能是又占了句口头便宜,心情很好地绕着屋里溜达了一圈,背对着余棠问:“今天想看什么电影,美丽人生还是星际穿越?” 余棠靠着床头,慢条斯理吃完了香蕉:“不看成吗。” 段汀栖正在桌前摆弄花枝,闻言转过头:“你不想待在医院?”她自己说完绕回床边,背着手寻思,“那我带你出去溜达一圈吧,永康坊那边刚好有一个冰雕广场。” 余棠低眼把香蕉皮扔进了垃圾筐,轻声说:“段汀栖,我想回家里看看。” 段汀栖顿了一下,瞬间就反应过来她说的“家”不会是她们那个什么三室一厅,也不会是段老爷子那里,但还是沉默了一下后,手轻轻搭到余棠肩上,低头问:“哪个家?” “以前的家。”余棠怪配合地讲究了一下语言艺术,然后主动捞起段汀栖的手指揉了揉,“你陪我一起。” 第66章 不解风情 林西陵也不知道段汀栖这么一天搞得花里胡哨的到底能不能行,但她确实看在“真金白银”堆起的友谊的份儿上,昧着良心替她干起了兜事儿的活——这几天不仅每天装模作样地叮嘱余棠一大堆并不要紧的事项,还要动不动借查房的名义来查个岗。 据说余棠这人可能会想跑就跑了。 结果呈现了两天的岁月静好之后——今天这人还真没了! 林西陵刚一脚踏进病房,立马就气急败坏地冲了出来:“她一个人吊着条蚕蛹腿根本就不可能跑动,赶紧调监控,看看人是被谁偷走了!” “……”跟在她身后的卢为身边掀起一阵繁忙的旋风,感觉这话怎么听怎么好像在指江鲤。 “可能就是下楼活动活动,你别急林老师。”卢为戛然一转身,跟上了风风火火的林西陵。 林西陵:“怎么能不急,你段老师今天特意叮嘱了让我在她出去的时候帮忙盯着点儿!” 卢为:“……” 五分钟后,监控室。 “哦,原来是你段老师自己偷走的啊。”林西陵一副没啥大事儿,地球和平了的样子,转身撩起门帘,“走吧,回去值班儿。” 卢为:“……段老师自己把人往外偷就行么?” 林西陵漫不经心扫了眼走廊玻璃窗外的冬柳:“要不然呢,这不主治医生都同意了,完全合情合理合规章,而且这医院还有谁比你段老师医术好。” “……”卢为再一次感觉到了段汀栖这个人平时分外低调的嚣张,但是,“姜院长的医术比段老师好。” “但是姜院长也不能跑来给余棠当住院医师啊。”林西陵双手插着兜,十分闲散,“小卢同学,多为自己操点儿心吧,明天就考核了呐……” 卢为点头,怪认真问:“所以您提前准备的问题是什么?” 林西陵诧异地一看她:“……你这孩子,怎么净想着走后门儿呢。” …… 天色愈暗,雪花簌簌打着旋儿,下得有声有色。 段汀栖在千秋桥前停下车,开门迈腿一气呵成,两步就绕到了余棠那一侧,然后弯腰,三两下在身边展好了一台洋气的轮椅——轮子是夜光的,稳中带骚。 余棠无言以对地偏头往外瞟了眼,然后相当自觉地朝已经严严实实站车门前的人伸出手,轻轻环住了她脖子。 段汀栖笑着弯腰抱她,不忘油嘴滑舌一句:“今天还怪主动的。” 余棠一眨眼,在凌空的时候笑而不语,直到坐上轮椅了,才好像闲聊一样地透过雪花,望着不远处的门楣说:“我记着我刚才一直就没给你指过路吧,你倒还挺熟门熟道儿的。” 在后面推轮椅的段汀栖顿时睫毛一垂,厚脸皮地静立了两秒后,装作没听到。 余棠好像早就事先预料到了她的反应,头往后偏了个微妙的弧度,眼角要撩不撩地一掀,顿时酿出一点不怀好意的笑:“你不趁机贫两句了,我这会儿等着听呢。” 段汀栖后知后觉地被她将完一军,才伸手一盖余棠眼睛,摆出一副相当正人君子的模样:“宝贝儿,这会儿别瞎撩了,我可不想老了躺摇椅上回忆的时候,还要被说……当时是趁机欺负你。”她故作声势地在余棠的瘸腿上一滑。 余棠虽然安安静静没开腔了,但脸上若有似无的笑在夜光轮胎红绿乱闪的映照下,竟然无端显露出了几分特殊的柔软和暖和。 段汀栖悄不作声地低眼打量了她的侧脸一会儿,才从中咂摸出了几分好似雪花一样清甜的味道。 余棠这人有时候,真有一点像披着柔软皮毛的白色狐狸,让人分外想碰碰她,摸一摸。 沿着雪白的路面滑过两道长长的轮胎褶印后,一枚钥匙被举到了段汀栖眼前,余棠仰头看着面前的大铜门,轻声说:“你开吧。” “你从哪儿摸出来的。”段汀栖抬手接过,有些好奇地在余棠周身扫了一眼。这人每天看着都在她眼皮儿底下乖乖待着,这种小物件怎么说掏出来就能掏出来。 “本来就在那儿放着。”余棠伸手往上,一指门梁上的一个小缝隙,眼睛有点弯,“我刚才取的时候你还忙着瞧我脸,自然没发现——话说,小段总,好看吗?” 段汀栖乐了,不由分说地捏了两下她的脸,然后尽量细致观察了一下脚底面前的一些小细节后,才用余棠亲手递的钥匙开了门。 安安静静的小院子一切如故,就是青石板的地砖上都铺上了一层白雪,均匀又细密,看起来并无人踏足,只有缝隙里的几颗青草还在倔强地往外钻。 “哎?我这就算有个含蓄的身份了吧……那钥匙从今以后也不用搁这儿冻着了,我就替你收着了,成吗?”段汀栖视线扫完一圈,收回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垂眼开口。 余棠轻声笑了下,视线从那株落雪的海棠平挪一百八十度,开门见山地瞧着段汀栖:“老实说,那天搁那儿烧纸的是不是你?” “……”段汀栖心里猝不及防地炸裂了几个轮回后,眼观鼻,鼻观心,心思闪电般地旋转跳跃,并没觉着那天有丝毫可能露出马脚的地方,所以故意回了个驴头不对马嘴,想要再暗搓搓试一下余棠的反应,“你什么时候回来过,怎么都没喊我陪你一起?” 余棠十分好心地忍住了才没笑,只是若有似无地又捞过段总的手指轻轻揉了揉,好似不经意说了句:“下午出去见的客户也是女人吧,用的迷迭香还怪好闻的。” 段汀栖顿时反应过来:“……” 这狗鼻子! 合着她那“偷偷替烧纸”的臊眼事儿早八年就被发现了,难为这颗大瓣儿蒜还装得跟真的一样! 段总一时半会儿定定睨着余棠,觉着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把这个轮椅上的人赶紧推到下水道! “好了,你不嫌钥匙装着麻烦的话就收着吧,一会儿后面儿还有几枚,都给你。”余棠伸手盖了好一会儿脸,扯掉小段总正经的面具后尝试性地给了她点甜头哄哄,然后瞧着效果还行的时候,又用自己轻轻收了个尾,“外面这会儿怪冷的,你再不把我推进去,改明儿林黛玉了还得你照顾。” 段汀栖脸色奇妙地怪变了几下后,忽然大力揉了把余棠的脑袋,把她推了进去。 也许是外面的小院子还勉强跟尘世流通着同一片空气,所以除了显得有些荒凉冷清外也并没多格格不入,而一进正屋的门,段汀栖才倏然感觉出几分明显的潮冷和古旧。 屋里其实并不空旷,装修得也相当好,除了经久数年积下的余灰,所有的家具和摆件都充实地坐落在每一个精心布置过的地方,温馨的似乎能看出昨天还被主人使用过的痕迹,甚至她脚下的地板,竟然都是落地无声的实木。 耳边一时寂静无声,雪花好像都下停了。 段汀栖进屋后就故意没去看余棠,轻轻合上门后,装作目不暇接的样子在屋内看来看去,甚至哎了声,朝左迈了一步说:“我怎么瞧着所有的东西都没人动过似的,是那些不怎么体面的小贼素质提高了,还是我们的熊孩子现在都不熊了。” 她指的是这处宅子近十年都没人住了,竟然也没遭贼进来光顾一下。 “曾经在这儿活动的大部分人都过世了,这跟前十里八街都知道这里阴气重,没人来是正常的。”余棠瞧着一个八脚的手工梨花桌,一伸手又把段汀栖牵了回来,“不用体贴地给我留空间,陪我一起。” 段汀栖顿了顿,才低眼轻轻看了会儿余棠,转回她身边轻声答应:“好。” 其实这里是江鲤和她手下的人这么多年一直时不时地留心看顾着,所以才没被当成荒宅搬空了。余棠说完“陪我一起”的话后,也没多说,只是静静转了起来。 这房子正屋空间很大,前后有客厅花厅,左右还有穿堂厢房和卧室,段汀栖边细细看着每一个余棠生活过的地方,边分出了几分额外的注意力观察诸如抽屉立柜之类储放物品的地方。 但是余棠很安静,一个抽屉都没有拉,看完所有地方后靠在轮椅上抬头,目光在木质房梁上轻轻巡梭,声音很轻地开口:“段汀栖,我其实不是为了找东西才回来的——因为我师父要真是给我留了什么特殊的东西,我一定在那些人来翻找之前就拿到了,没人比我更熟悉这屋里的每一件摆设。” 段汀栖闻言收回了视线,听余棠继续说了句:“我只是想回来看看。” “那之前怎么不回来?”段汀栖嗯了声后,绕到余棠面前,随便蹲下身握起她的手试了试温度。暖洋洋的,一点都不冰,余棠倒是就这一点好,一直不怎么怕热怕冷。 “其实一直都想回来看看,只是之前有点不太敢。”余棠很坦然地看了她一会儿,“这次有你陪着才进来的。” 段汀栖把她的手包在手心,眨眨眼端详了余棠一会儿,“你今天怎么这么会说话?” 余棠忽然笑了下,目光在她身后环顾般地一扫,“你怎么什么都不问我。” “……我这不问你了,你又不答还反问。”段汀栖阖眼在她手心轻轻挠了两下,“感情咱俩儿根本就没在一个频道,难怪我都表白这么久了,你还不解风情。” 余棠收回视线:“……” 段汀栖好似一无所觉地转而又问:“话说,我现在到底在你那儿排上队了没?” “……”这话题到底是怎么跳频到这里的,余棠一时半会儿的,竟然还真的接不上话。 “唉,我就知道没有。”段汀栖操控着余棠的手指给自己厚脸皮地比了个心,“那你也先给我发个爱的号码牌,让我能看到点儿希望什么的。这一天天的,等的花儿都谢了。” “……”余棠不由分说地收回手,推开了她的大脸盘子。 冬天了,花儿当然都谢了。 段汀栖哎了一声,还没继续瞎贫,余棠好像在轮椅上团困了,想起来溜达一下,也没打招呼地抻腿试探了一下,就自己嚣张地站了起来,还没事儿人似的嚣张地迈向了左边一个卧室。 “我说,是轮椅滑得不够快还是我抱得不够稳……话说这位瘸子,你炫酷漂移前能提前打声招呼吗?!” 段汀栖吧唧收回要油嘴滑舌的话,连忙一溜烟跟了进去。 卧室的光线还要更暗一些,余棠已经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但是站在门口没有进去,而是靠在门框上说:“段汀栖,这是我的卧室。” 段汀栖脚下原地一刹车,顺着余棠手里的光束乱七八糟地四下看了看后,终于忍无可忍地自己一把抢了过来:“你恍那么快干什么,根本看不清!” 余棠:“……” 段汀栖好像还嫌一个不够亮,又摸出自己的手机,来了个光束合璧——可是事实证明,合璧后亮度也并没有增加多少。 但是她仍旧看得很仔细认真,好像在探索喜欢的人从小到大的每一个细微的点滴一样,小心翼翼地从屋里平平无奇的每一件家具和摆设前都缓慢转过,好像眼里自动带上了两个显微镜,带点好奇,也带点收集般的微妙感受。 明明什么特殊的话都没说,也没什么特殊的动作,可光是看着她脸上细微变化的表情,余棠心里和喉咙就都无端地轻轻动了动。 不过还没等到她细细整理一下这种特殊的动容,段汀栖好像在余棠还堆放在桌面的一堆书里发现了什么,歪头研究半天后有些期待地抬眼问:“我能看这个吗?” 余棠非常微妙地看了两眼她有些发亮的眼睛后,目光顺着她的视线一看——那是一本日记。 “……不能,你给我过来。”她靠在门框上的身子下意识站直,已经忘了自己一条腿还是蚕蛹地往前走了一大步,然后下一秒,诚实的断腿不出意外地自己滞后一拖,差点儿让余棠闪了腰。 “啧……你慢点儿。”段汀栖眨眼间就溜到了她身后,环住余棠的腋下轻轻一捞,把她抱进了怀里。 大概是从刚才进门开始就很想抱一抱了,小段总竟然一时半会儿不太舍得地没撒掉手,想了想后,索性假公济私地就着这个姿势,在余棠耳边开始日常的絮絮叨叨:“……没经过你的同意,我又不会偷着看或者抢着看,你急什么。” 她抱着抱着没意识到自己的厚脸皮已经自作主张地趋向了余棠暖和的脸颊,边轻轻蹭还边继续说:“而且你这瘸腿本来用不了几天就能好,你可别嚣张地给二次折了,到时候又得躺个一月半载的,搞不好过年都得陪着林西陵过了——别说,这还是小事,主要是老头儿和林姨那边,我可怎么邹瞎话地编呐……” 余棠打断她一垂眼:“……段汀栖。” “嗯?” “你怎么又偷偷占我便宜。” 段汀栖的动作戛然而止,两秒钟后觉着这次无论如何都厚脸皮不过去了,索性忽然一收两个手电筒,在余棠耳边很小地笑了一下:“我没有吧,没有。” “嗯,你没有。”余棠在骤然暗下来的空间里一挑眼角,也笑了笑,然后忽然脚后跟轻轻一磕,给了身后的人一脚。 “哎?”段汀栖下意识动作敏捷地躲开了一半儿时,不知怎么着,又忽然收住了脚和腰,任由余棠轻踹了一脚,然后收了收抱人的动作,脑袋耷在余棠肩上说:“好了吧,踹也踹了,我刚才是真没占什么便宜,谁让你脸这会儿比我暖和——我这是自然而然。” “……”余棠还没针对她的自然而然发表看法,鼻边骤然一香,确实脸有点冰的人又靠了上来,声音带点儿笑,小声问:“所以我能真占点儿便宜吗,比如亲一下你什么的。” “……段汀栖,你最近比泡发的干木耳还膨胀。” 也不知道是不是环境使然还是肢体接触的效果确实很明显,反正被定义成“膨胀木耳”的小段总什么都没反驳,趁余棠半纵容半考虑的时候轻轻偏头,不由分说地在她脸上偷了个光明正大的吻。 这是第一个宏观意义上不那么算偷亲的吻——算余棠带点儿同意的。 所以这之后长达三分钟的时间,正儿八经占了便宜的小段总就好像墙角偷吃了香油的老鼠一样,愣是一直把持着手电筒,不让余棠看她脸上偷着美的表情,自己倒是假公济私地借继续打量余棠卧室之便,悄悄用手电筒和余光瞧了她好几下。 她最后一次这么滑稽又可爱地作妖后,余棠终于忍不住盖着脸偏向了门外,声音压着显而易见的笑和好不容易的正经:“你看够了没,没够我就要自己去坐轮椅了。” 段汀栖瞬间听懂,脚下抹油地一秒溜到余棠身边,抄着她的腿弯和背脊弯腰一抱,把人平稳安到了轮椅上,也没好太得寸进尺,只是见好就收地贫了句:“怎么样,我服务还成吗。” 余棠一弹她额头,下巴示意地在屋内所有抽屉和立柜的方向点了一下,语气非常平常地说:“虽然今天不是特意回来查看的,但是段汀栖,屋里所有的地方确实都被翻过了。” 段汀栖忽然抬头一看她。 “而且翻了有些年了,可能就在当年出事不久之后。”余棠平静地从每一个地方细细巡梭过,“这家里所有的木质家具都是我师父亲手做的,用起来有点特殊的地方,比如抽屉,有些是贴靠左边才能完全关进去,有些是贴靠右边,有些得往起抬一点才行——那边有好几个都没有关好。” 段汀栖随着她的目光一转,余棠又缓慢地挪向电视机旁的花瓶,“那个地方的花台,和花瓶是配套的,也就是底座有一小圈突出固定的圆弧形木边,是我师父当年特意磨出来的。但是我小时候学刀的时候,有一次没控制住分寸,随手把半边儿弧木给削没了——所以那个花瓶底部也是我磨过半边的,对应着放就不会有问题,但它现在是斜的。” 段汀栖又细细眯眼看了看那个花瓶,确实是斜的,乍一看可能没什么问题,但要是长久在这屋有生活习惯的人,平时一定会看着不顺眼,从而随手把它转过来的。 “至于那个立柜……”余棠的视线又挪向了东北角,这次微仰着头静静盯了两眼后,低声说:“有人开了左半扇,撑着它上面的侧棱和里面的勾手,翻到了顶上,然后……”她想了下,“然后又在顶上趴着关了这半扇门,使立柜重心回复,最后摸到背面,弹开了靠墙的一个小机关,把立柜自动挪开,进了里面。” 段汀栖听着听着从立柜上收回视线看余棠:“进了里面?哪个里面?” “墙里面,你没发现这房子里面的空间结构和外面的大体面积有点对不上吗?” “嗯?”段汀栖愣了一下,立马大体上下环顾了一下,发现所有的横梁和纵梁在那个地方确实有一个非常不显眼的改道。 “那里面有个面积不大的密室。”余棠靠着椅背,一字一句地轻声说:“虽然没放什么特别的东西,但是……段汀栖,来这里翻过的——一定是熟人。” 第67章 失望 余棠这句话,一下就让段汀栖想起了曾经类似的情况。 她细细对着那些抽屉,花架和立柜看了一圈后,转头说:“余棠,我小时候和爸妈被绑架的时候,也是因为熟人。” 余棠一顿,下意识看向她:“嗯?” “我从出生的时候,家里的条件就非常好,所以平时出门就很注意安全的问题,要被绑没那么容易。”段汀栖平静地想了想,回忆道:“当时具体情况我都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是因为给家里开了十几年车的司机忽然……” “等等……”余棠想了想,插话问:“你说——你和爸妈是一起被绑架的?” “嗯?”段汀栖忽然眉梢一抬,耳朵微动:“你怎么也顺口叫爸妈,这么自觉了吗?” 余棠:“……你好好儿的。” 段汀栖笑而不语地把这腔略过去了,看着余棠拐回话题,“我是被绑了两次,第一次的时候,是我们一家三口刚从国外回来,当然是一起的——怎么,你听到什么版本儿了?” 余棠自然从她这话中敏锐地听出来了一点不同寻常的东西,所以张了张嘴,一时没吭声。 段汀栖了然看着她,笑了笑:“是从章老大爷那儿含糊听来的吧,说是第一次绑架只绑了我爸妈两个人。”她说完又摸着下巴想了想,“正常,因为老头儿一直不想我多记得那次的事情,所以大概是费了不少心思去杜绝和避免别的人提起,有些东西就也是有意瞎传的——” “你想不想听听全新版本,我给你主讲一个。”她转而问。 余棠却看了她一眼,沉默了两秒后说:“……不想。” “……怎么着就不想?”段汀栖非常意外,又带点儿不满意,两步踱回来,跑余棠面前低头质问,“你对我的事就这么不感兴趣吗?还不想,回答地这么干脆,没有点儿人类基本的好奇心就算了,竟然……我说,你就不能对我关心点儿吗?嗯?” 余棠端详了两眼她没什么特殊的表情,一言难尽地往椅背上稍稍靠了靠:“那我想,我想行了吧,你说。” 这又是什么仿若营业一样的语气? 小段总本来想冷淡地甩个脸,求也不说了,但她定定看着余棠时,脑中忽然想起了陆钦河那天说的话—— “我当然知道这个案子有很多疑点,所以才动用了优先权把余棠的档案从公安那边提了出来……当然没有那么容易,她想行动自由甚至不受限制的随便出国,不过是你家那个老头儿也在背后插了手,他来回周转了不少,做了中间的担保。” “但是那些线索和证据的指向也是事实,当时插手查案的单位非常多,我也是在方方面面亲自参与调查了的,当晚除了余棠被监控捕捉到了一个画面,化工厂内的各种痕迹勘验和监控排查均显示,当时场内确实没有任何其他人的痕迹,也就是说——余棠是唯一的嫌疑人,除非能证明那晚还有别的人进去过。” “唉……当各种非常小的地方都发现不了问题的时候,那问题一定是出在了更大的‘地方’——”陆钦河的声音非常低沉,充满了惊心的深意,“所以余棠很可能是在爆炸的当时就倏然察觉到了不对,才在之后的审问中始终不开口说一句话。她是不知道到底周围的哪一个人有问题,或者是很多人都有问题。那个人可能是我,可能是你家老爷子,也可能是任何人……她在防着所有人,不相信所有人。” …… 段汀栖这个时候才感觉长年无人生活的旧屋真的有点儿冷,于是在余棠面前甩脸甩到一半儿时……忽然蹲下身,把自己脑袋蜷进了她怀里。 余棠:“……” 这是什么东西?这竟然还忽然要撒娇吗…… 小段总倒是没怎么不好意思,乱七八糟地在余棠暖和的身上蹭了点舒心的温度后,才长长叹口气说:“不想听就算了吧,这会儿也不是什么闲聊的时机,怪冷的……但我就是想跟你说说我以前也是吃过熟人亏的,知道人心翻起来,比翻脸快多了。” “……”余棠垂眼,仿佛在观看小段总和她最后的倔强。 段汀栖理了下记忆后,发现确实记得不那么清了,索性三两句简洁道:“当年我家里那个司机,我记着他后来也没给什么交代,所以或许是被收买了,或许是受到了胁迫,又或许是被引导。总之人心复杂,这些东西确实避免不了,但却一定不是常态。” 余棠心里刚轻轻一动,段汀栖紧接着说:“因为我们家这么多年来,林林总总有过三十多个司机,只出了这么一个‘翻脸’的。” 余棠猝不及防地低头看她:“……段汀栖,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是认真的。”段汀栖自己滑稽地笑了两声,声音却很正经地轻声说:“所以余棠,你可千万别对身边所有的人都失望了——熟人就熟人,一个人身边的人多了,有那么一两个作妖又怎么样,甚至在概率学上来说还很正常。尤其是这世上只要仍旧有你喜欢的和喜欢你的人,就是有它个十个八个的,有就有了,也不能说明什么。” 余棠眼里露出一点笑意,点点头:“所谓的‘喜欢我的人’,是指你吗?” “要不然呢,”小段总理所当然地表示:“你想的话,‘你喜欢的人’也可以是我。” 余棠不知道怎么的,竟然真的被她两三句搞得心情都跳脱了起来,觉着段汀栖可能是个什么打岔精转世,会得不行。 “好了,冷就不要瞎贫了,赶紧回吧。反正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这里哪怕细看也肯定看不出什么东西。”余棠轻轻握了下她有些冰的手。 段汀栖却瞧向她刚才说的密室:“那里不看看么,里面放的什么东西?你不方便的话,要不我进去看看?” 余棠微妙地看了她一眼,考虑了一下后点点头,“你想看就去看看吧。” 小段总好像得到这么一个同意后还怪高兴的,心里自觉分享了余棠一个了不得的秘密一样,转眼就溜达到了立柜前,不搭招呼地轻飘飘一勾,甩身就翻到了顶上。 余棠同时出声提醒她:“要先开左扇门,照着我刚才说的次序上去,后面的小机关才能打开。” “你们家怎么还有小机关这种东西,话说你是什么都会吗?” 家里奇奇怪怪的古董确实不少,比如旁边的厢房就摆着一个摆件似的缝纫机,以前也不知道是叶巍踩还是余棠踩。而左边的厨房边有一个磨盘,活像这家人以前还自己做手工豆腐似的。 段汀栖哪怕动作再轻,也不可避免地掀起了一阵飞灰,她睫毛乱眨了一会儿后,没急着下来,而是好奇地在墙后摸索了一阵,发现果然打不开。 “你还记着灵隐寺的汇源和惠普大师吗,那两个老头儿原本在当和尚之前是岭南道门的人,后来感觉当道士可扩展的业务不宽泛才果断转了行。”余棠靠在轮椅上,看着段汀栖回话,“他们那一门多传下来了一些奇门八卦之术,倒不是什么占星的,就是一些布阵和机关术非常厉害,我师父和他们讨教过皮毛,我也会一些好玩儿的。” 段汀栖背对着她,目光落在了一处细小的缝隙,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没说话。 这个地方刚好就是不懂立柜机关的人,才能在翻上来碰到墙面之后,又刚好触动立柜重心之前看到——而那里,竟然夹着一封信。 “……”余棠有时候真的也不是很懂段汀栖这个人,她好像感兴趣的点都非常迷,你偶尔感觉普普通通的东西她会忽然get到,展现出巨大的兴趣,而你正儿八经地要跟她分享自己喜欢的什么东西的时候,她好像又根本就不care。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不合频? 段汀栖心思电转间,只在那个缝隙扫过一眼,就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轻巧地翻了下来。 这封信既然会在这个地方,大概八成是叶巍留下的,可它位置留得非常巧妙——可能不是留给余棠的。 “难怪你让我进来后都跟你一起,这家里还有别的小机关是吧?” 余棠:“……” 反射弧是可以时而切断再用来举一反三的吗? 段汀栖顺手笑着弹了下余棠的额头,“真可爱。” 她说完就拉开立柜的左扇门,又勾着内横梁移动重心,照着余棠所说往起一翻——细心听的话,左耳边的墙面确实有非常幽微的滑珠运转声。 段汀栖最后右手撑住顶面,轻轻跃了上去。 柜顶落下的灰尘颗粒又再次浮起了一遍,刚才的那个缝隙却果然没有再出现,连带着那封信,也不知道随着巧妙的机关转移到了哪个隐秘的地方。 段汀栖眼角扫过一眼后,一声不吭地按开了墙上的机关,在立柜自动地缓慢挪开后,一跃而下,跳进了背面。 “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不过你还是慢一点,小心一些。”余棠叮咛的声音响在后面。 段汀栖眼睛一弯,习以为常地开腔:“知道你关心我,只是……” 她正这么满嘴滑腔,剩下的声音却戛然而止,不过脚步声倒是没停,只顿了顿后就又利索地转了起来。 余棠顿时靠着椅背默不作声地笑了好半天。 过了足有五分钟,一脸端庄的小段总像模像样地从里面溜达了出来,恢复完立柜的全貌后,才终于忍不住地批评道:“你们家这都是什么风气,搞个密室就是专门为了放那些十八禁的东西吗?!” 余棠眼里的笑几乎已经藏得风平浪静了,不动声色地搭腔:“刀剑放那里面怎么了,放外面违禁啊。” 问题是除了刀剑棍棒这些管制品,那个密室里——竟然还有什么皮鞭,串了九个环的细链手铐,薄透异常的软银织甲,甚至还有一副特殊材质的胶皮手套……这是什么奇葩的十八般武器展,简直就跟她在红樽花事看到的那些情趣用品根本没什么区别! 抱着纯洁心态的小段总万万没想到进去后会看到这些玩意儿,三观都碎完了! 她以后对着余棠贫嘴讨便宜时还怎么直视?搞不好这颗大瓣儿蒜又什么都懂什么都会! “……好了,钥匙我全部没收,以后你绝对不准一个人偷偷回来!回来要打报告知道吧。”段汀栖心里戏多地噼里啪啦放了几串鞭炮后,不由分说地弯腰,把余棠手里所有的钥匙全都收到了自己怀里后,推着她一抬脚就跑。 余棠心里已经不知道笑了第几轮,反正什么都没说,就这么乖乖地被把持着出了门。 这房子不比安了严实防护网的现代高层,小轩窗的地方非常多,真心想要进去的话,没有钥匙完全可以,甚至可以不留痕迹。 只是把家里钥匙都交到一个人手里保管的感觉……好像也还可以,怪窝心的。 段汀栖从两个半扇门慢慢合起的缝隙里最后看了眼立柜的方向后,伸手一拉,把横叉的黄铜锁挂了上去。 余棠被她放在旁边,不知道在想什么地摸了摸手边细软的海棠枝后,抬头问:“段汀栖,这后面是还有一个后院的,你想不想去看看?” “后院有什么东西?”段汀栖转身,把钥匙往兜里一收。 “嗯,后面全部都种的果树,有七八种吧,还有一片空地,一片竹子,两个石桌和一些石凳,还有……一个秋千,唔,还有一个放酒的地窖,也没什么特别的。” 其实这会儿天已经黑了,估计是余棠自己心里想去看看,所以才这么状似随意地问。 段汀栖没吭声,一言不发地把手机两个手电筒都打开,然后推着轮椅慢慢到后面转了一圈儿。 果然有些记忆里的东西只是情绪在作祟,真正看起来的时候,也确实没什么特别的。 段汀栖最后弯腰把余棠重新抱上车时忽然说:“等回去了,我也在家里和老头那儿给你装两个秋千。” 余棠:“……段汀栖,我也不是很想摇秋千。” 段汀栖眼尾一撩,正要揶揄她,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她想了想,并没避讳余棠地接了:“怎么了,成誉?” “小段总,你不是让我安排两个人到滨海省的莲花乡看看,现在人已经到了。”大内助理飞快地说:“据他们传回来的消息说,那个李晓斌和大巴车司机程勇确实是同一个村子里的人,名叫白头村,而且这两家在白头村的老屋距离,相隔不到五百米。” 余棠忽然偏头看了段汀栖一眼。 第68章 上心 “可是更深一步,我们暂时还没打听出来什么程勇家到底和李晓斌家有什么特殊关系。”助理说:“不过小段总,这两天到白头村打听程勇和李晓斌两家的,好像还有其他人,不像是警方。” 余棠:“是我。” 段汀栖转头对着她挑挑眉,朝成誉说了声“暂时不急,继续往下问”后挂了电话。 程勇和李晓斌是同一个老家这件事到底是不是巧合,没有人知道。而一个人身陷某种怪圈的时候,往往却喜欢疑神疑鬼。 所以余棠是习惯性地做了这件事,嘴上并没怎么多余地提起过,她这十年里,做了太多这样的事情了。但不同于当初没怎么上心程勇事件的江鲤,对余棠上心了的段汀栖,果然对滨海省这个地方也是敏感的。 “就知道一天腿瘸了也关不住你,手还怪会伸的。”段汀栖合起炫酷的轮椅往后座一扔,自己绕到另一边,拉开车门坐了上来,装模作样地偏头训道:“这不就是业务重叠,浪费资源吗。” “……”余棠被她这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训得一时没找着北,索性手撑在车窗上低头笑了声,没吭声。 段汀栖也被她今天超乎寻常的听话还弄得怪不适应的,再三端详了余棠几遍后,才转回头发动了车。 从千秋桥回医院也就是二十分钟的车程,并不远。但段汀栖迎着路边熙熙攘攘的灯光安静了一会儿后,不打招呼地方向盘一转,把车开到了一家这两年实红的湖心餐厅。 餐厅主打私房菜,中西合璧,整个空间只被湖面上一点柔敛的灯光照映,三米之外看不清水和地板,环境清幽得仿佛一晚只服务一桌。 余棠实在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况,转头望了望餐厅的招牌后,建议道:“……讲究是可以,但这会儿也不早了,所以我们能换个不用提前预约和排队的地方吗?” 段汀栖没说话,一按衣摆,转身就下了车,绕到余棠旁边拉开车门后才说:“这是咱家的餐厅,预约什么。” “……”余棠视线还没从门口收回来,就被段汀栖弯腰一抱,直接两步跨了进去。 四周光线骤暗,耳边拉着悠悠扬扬的水风琴,一点儿带了花香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温柔得恰到好处。 也没有不懂事儿的服务生非要上来打扰,这里仿佛一切魔法自助,余棠被安置到沙发上两分钟后,身上带点儿清贵的小段总才去而复返。 好像一旦切换场合,段汀栖这个人就能随时自然而然地变化出最契合当下的千百种样子。 余棠目光从段汀栖黑切白的大衣上一挪,见她低头往桌面上天鹅颈的白瓷细口瓶里轻轻插了支还沾着露水的红玫瑰。 …… 一顿饭吃得好像对面悄无声息地换了个人,段汀栖不仅丝毫没有贫嘴,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换了个腔调,夹着玻璃杯轻摇红酒时,才让余棠后知后觉地咂摸出了几分这种有些珍贵的心意。 “发什么呆,今天可是准你喝酒的,还可以多喝点儿。” 段汀栖脑袋微微靠在合起的支着的手腕儿上,晃荡在眼前的酒杯往前一倾,轻声说:“来,余棠,晚上睡个好觉。” 余棠略微抬起酒,跟她杯沿儿清脆一碰。 段汀栖细细透着睫毛眯着她一笑,又歪头添了两杯。 “这酒可还挺贵的,下次还想喝,就得以小段夫人的名义来了。” 余棠:“……” 附身小段总的妖魔终于退散了。 外面纷纷扬扬的雪花越下越大,在触到温暖的玻璃窗台后又瞬间融化。 夜色彻底落下来后,繁忙了一天的医院也终于重归静谧。 酒虽然也并没有喝多少,但向来佯装不会醉的小段总早就不知道睡过去了多久,余棠在黑夜里无声地感受着她窝在颈边的气息时,忽然翻了一下身。 刚才悄无声息摸到她脸上的指腹还轻轻留在原地,留着点儿温润的湿意。 寂静了片刻,面向窗边的余棠几不可闻地轻声说:“不是都睡着了,我这是把你都哭醒了吗。” 段汀栖半天没说话,她刚才醒来悄无声息了很久后,终于还不是忍不住动手想给余棠擦擦眼泪,可能是有点伤她自尊了。 安静了几秒后,身后分开了很短时间的怀抱又轻轻追了上来,段汀栖从身后把余棠搂进怀里,才很小声地说:“是我自己醒的,不赖你。” “……”余棠不动声色地往枕头里偏了偏头,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身后的人又将余棠的手覆进手里,带点力度和小心地在她鬓角轻轻亲了一下后,温柔地问:“是不是做梦了。” 这种感觉,就像小时候无措的时候,有大人忽然出现,温暖地攥住了你的手。 余棠没有吭声,过了很久才轻声说:“段汀栖,我其实经常会梦到他们……也很想他们。” 她话音落下,感觉段汀栖鼻腔轻微地嗯了一声,然后忽然说:“余棠,其实我也经常会想到老头儿哪天没了的场景,有时候他在书房做事,我在旁边的沙发上躺着躺着就会想,而且有时候想着想着还会掉眼泪,把自己搞得怪难过的。” 余棠眼睫缓缓一阖,喉咙动了动,“段汀栖,我跟你不一样,我不仅仅是绕不过去那个坎儿,是现在还连自己都摘不干净——你不是去翻过我的档案了,不准备再重新考量一下,还要继续留个麻烦精在身边吗。” 耳边只无声安静了一瞬,段汀栖低声说:“我就是把所有的东西都想到了,也没舍得不要你这个……” 她话音未落,搂在怀里的人忽然在黑暗中一翻身,毫无征兆地低头吻了过来。 “……”段汀栖设想过的所有场景中,绝对没有一条是这样儿猝不及防的。 可余棠的动作却从容极了,温柔又不失极具张力的牵引,自然而然就吮开了段汀栖并不坚定的唇舌,甚至舌尖嘴角还沾染着经久未散的好闻酒香,让彼此间的鼻息瞬间升温。 段汀栖几乎没经过任何反应的时间,就不由自主地想要回应她,但余棠有些冰的手指逐渐顺着衣摆慢慢探了进来,灼热的呼吸压在耳边说:“段汀栖,其实你不在意的话,我可以……” “在意。”心口前的手忽然被攥住,段汀栖声音降了几分,有些凉地说:“我说过我不急,也说过会等你的。所以你完全没必要这样,我也真的不想听这种话。” 余棠在鼻息可闻的黑暗里安静了几秒后,将手抽了出来,转身下了床:“我没想怎么样,只是有时候也觉着……” 她后面的话非常轻,段汀栖几乎没有听清,忍不住偏头蹙眉看了她一眼。 “其实怪喜欢你的——”余棠被子掀了一半儿,又改变主意躺了回来,“要不然还瘸着一条腿,谁一天炒菜伺候你。” “……”段汀栖忽然感觉有点气,大概是今晚猝不及防就被反过来占了便宜,实在反应不过来,思索了半会儿后,尽量心平气和地眼皮儿一撩,“我懂了,就是我太把你当根葱了是吧——怪喜欢是怪喜欢,意思是还没喜欢到想要在一起的地步,但我要是不那么在意的话,想干点儿别的事也可以,反正都是成年人了,可以走肾不走心……嗯?” 余棠一言难尽地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一时诡异地说不出话。 段汀栖瞪了她一眼,自己掀开被子下了床,还跑到窗边,拉开了半扇玻璃,放进了降温的寒风。 这个人真的要多烦有多烦,大半夜的,整这么一出,现在还怎么搁一个床上躺?还怎么睡! 段总不想看她地借着雪光在屋内环顾了一圈后,把两个单人沙发合到了一块儿,委委屈屈地蜷了。 “……”余棠默默瞧了她一眼,靠在床上也没吭声。 房间里一时半会儿竟然重新寂静下来,但是也不知道寻思了多久,过了好半天,沙发背面探出个脑袋,“怪喜欢我是真的吧?不是什么顺嘴溜出来的,或者带了点……是平时受到了诱惑的那种意思的喜欢?” 余棠顿时抬手甩给她了一个枕头,段汀栖伸手接了,在黑暗里好像意会到了什么似的瞟了余棠一眼后,什么都没说地重新蜷了下来。 她自己长手长腿地缩着美了半夜,不知道该如何表达,索性悄默默地摸出手机,挡着亮光给大内助理发消息:“明天给你涨工资。” 助理睡眼朦胧:“……?” 安静了两分钟后,又给秘书发,给司机发,过了一会儿,给她的统筹经理发,最后转了一圈到林姨时……想想收起来了。 林姨睡眠不好,被惊醒就很难再睡着,还是不要这样了。 半个小时后,林西陵搁在休息室的手机收到消息:“明天请你吃早饭。” 五分钟后:“午饭也请。” 十分钟后:“晚饭也可以。” 半个小时后:“带上卢为一起。” …… 天刚亮,也不知道是因为环境不佳还是“体内激素水平不佳”,反正一夜没睡的小段总比太阳还快地第一时间从沙发上翻了起来—— 余棠也不知道是真睡还是假睡,反正侧躺着一动没动。段汀栖瞧着她的后脑勺眨眨眼,原本准备连水仙花都不惊动地从窗口跳下去,但刚探了个头出去,就发现楼底下竟然已经有晨练的老人了,想想从天而降真的不合适,索性又收了回来。 一分钟后,轻手轻脚的小段总穿着拖鞋出了门。 与此同时,困得披头散发的江鲤叼着酸奶钻上了她炫酷的越野车——她今天就要去会会那个不知所谓的“孔大师”了。 孔大师的招牌没有白打,教室租在市内的黄金商业区,设施都照着顶级经济峰会来,不仅细框的眼镜上镶了金边儿,而且个人的授课传单上都标着硕大的:正经国学大儒,孔夫子第七十三代贤孙。 江鲤正一脸牙疼地低头欣赏传单上大师的油腻美貌时,一辆小破电动停在了身后不远处,并且两分钟后,上面下来了一个眼熟鼻子熟的……祁连! 第69章 不像话 这下好了,竟然还天降个熟人做敲门砖,连介绍费都省了。 江鲤心下复杂地看了从小毛驴上下来的人好一会儿后,昧着良心开始了套话。 据祁连说,这个孔大师的课他也还没听过几次,都是通过亲戚朋友介绍过来的,目前先报了一个阶段的,试试看再说。 “是吧?”江鲤不动声色地上下溜了他一眼,装出一副挺鸡贼的样子探头凑近问:“那花了多少钱啊?你们通过熟人来的有打折吗?” “这……现在外面的好课程倒是都真不便宜,不过通过熟人介绍的确实有优惠,这里我是打了八折,一个阶段算下来三千八。”祁连有些犹豫地看了江鲤好几眼,“不过这种课基本都是我们这些上升期的职员才会来的,你自己创业也这么拼啊?” 江鲤皮笑肉不笑地瞥了眼祁连的两轮小电动,觉着那小毛驴儿怕是都不值三千八,她收回视线叹了口气,特别谦虚地说:“瞧你说的,不管是自由职业还是打卡上班,现在压力都不小,我现在贷款还没还完呢,自己创业也得知识进步啊,我总觉着我一天能力跟不上。” 祁连有些不大好意思地没搭话了,显然还记着江鲤出了二十万的那件事儿。 “成了,外面儿怪冷的,一会儿进去你也给我介绍介绍打点折吧,能省一点是一点。”江鲤边转身套近乎,边跟祁连闲聊介绍他来的上线,“话说你那亲戚朋友是什么人,今天来不来啊,是不是经过他介绍,折打的更多?” “那倒没有,这就是一个分裂机制,通过以老带新扩大规模,所以谁介绍都是一样的。”祁连轻车熟路地带她进了大厅,显然对这个套路倒还门儿清,“不过我小舅子今天应该不来,好像他们在别的地方有活动。” 感情还是小舅子。 江鲤瞧了眼正在办理学员卡的前台,笑眯眯地点点头没说话了,自己好奇地左顾右盼地绕着二层大厅扫了一圈后,不动声色地摸出手机,低头给吴越发了几条消息。 吴越收到消息后立刻快步出了审讯室:“小于,立马查一下一个叫‘孙维屏’的人,家庭住址是鼓楼区昌平大道第二莲湖小区……” 几分钟后,查人的小刑警快速抬头说:“吴副,这人三十二岁,是一个程序编辑员,目前就职于……” “联网查他联系方式。”吴越打断小刑警的话,看着飞速变化的电脑屏幕说:“拨过去。” 小刑警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立马抓过了办公桌角的座机,照着屏幕上的一串电话号码拨了过去,等了一会儿后抬头说:“吴副,关机了。” 吴越立马说:“出动两个人,马上去孙维屏家里了解情况。” “是!” 已经不知道熬了几宿的吴越靠在桌角很快想了几秒后,又低头给江鲤回了几条消息,但他看着屏幕等了一会儿后,对方并没有回过来。 江鲤当然没有回,因为她这会儿已经在祁连的带领下坐教室乖乖听课了,所谓的孔大师正在讲台上口若悬河,一副精英派头,西装革履,油头皮鞋,连头发都打理得精神异常,跟隔壁已经猥琐被抓的“床单大师”完全是两种风格,难怪还能自信地站在讲台上招摇撞骗。 至于他滔滔不绝所讲的内容——江鲤记着之前有一次,脑子有问题的苏永焱问过一句“你们知道认知折叠吗?” 知道了,她心想。 不就是一个二战前美国发明午餐肉保障后勤的例子吗,非要瞎几把说那么多,有毛病。 “所以,午餐肉本质上是把畜牧、食品加工、运输等各行各业的庞大体系全部折叠进了一个罐头里,这不仅在生活中大大提高了效率,更是人类技能史上一个伟大的进步。”孔大师戴着薄薄的金丝眼镜侃侃而谈,“你们看是不是?我们当今的社会也是这样,信息、技能、思维、知识……多少庞大的东西等着我们吸收,也等着我们去做一个更好的折叠。” “是的——” “我们的整个课程就是在这样一个基础上,将各种复杂的知识体系和各行各业的经验,都为你折叠成一盒精巧奇妙的午餐肉,轻轻松松打包带走。” 现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江鲤头晕脑胀地听了两个小时,觉着灵魂得到了升华,偏头小声问祁连:“那个,你下午有时间吗,我想跟你聊聊。” 祁连还在低头做笔记:“没有啊,我下午在别的地方还有课。” “……好吧,再见!”江鲤头也不回地抓起外套,抬脚就走。 医院里,余棠已经起床翻了半本书,摸过手机看完江鲤的消息后,不知道怎么地出了会儿神,调到另一个通讯页面看了一眼。 站在段汀栖的角度……昨晚的事情回想起来,确实有点太冲动,也太草率了,很容易让人感觉到某种不负责任的轻浮。 可是再怎么着,分床睡就算了,不说话也可以,但避而不见又是几个意思—— 余棠一晚上都没怎么睡着,自然知道段汀栖应该也没怎么睡,也清楚她一大早就悄无声息地爬了起来,甚至穿着拖鞋就跑出了门,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她想着想着,还是忍了忍打电话的冲动,收回手把手机放回了枕头边。 与此同时,夹着电话的段汀栖重新回到了昨晚来过的叶家老宅,在门口站了两秒后,用钥匙光明正大地开了门。 助理还在电话那边念叨:“为什么突然要装修,小段总?据我了解,您现在住的房子虽然是框架结构,但有些墙是要考虑承重的,并不好拆分,您要不要考虑直接买一套复式的公寓?” “不考虑,我是没有复式公寓吗。”段汀栖毫不犹豫地开口,但心思显然并没放在这通电话,而是进门后脚步顿了顿,目光看向了那封放着信的立柜。 助理:“……好吧,我知道了,那年后完工可以吗?” “可以。”段汀栖在立柜前站了一会儿,忽然翻身而起,一跃上到了立柜顶上,在挂断电话前最后说了句:“另外还有一件事——我这边需要装一个东西。” 助理低头望着挂断的电话,短暂迷茫了两秒后,将手机铃声调到了最大。 “所以你敢想,孔大师不仅口才一流,情绪还渲染得特别到位,各种抑扬顿挫的演讲技巧,什么话只要从他嘴里说出来,你会感觉怎么说怎么对,然后真的感觉自己学到了一堆,莫名幻觉!” 江鲤从大师那儿学习出来后,立马饿得去吃了个豆腐脑,然后飞速坐到了病床前跟余棠大惊小怪:“而且他们这线下交流还丰富得一批……哇,姐妹,你看看这群聊,随便拉个99+下来,我真的恍恍惚惚模模糊糊,猛然间觉着自己是不是都被社会割裂了!” 余棠接过江鲤的手机低头划了划,群里是一帮自以为学到的真知正在进行的发言—— “战场上的罐头,手里的铅笔,外卖餐饮的崛起……原来这些都是认知折叠,涨姿势~” “厉害的人就是可以将十节课的知识折叠成一节课,一年能掌握的技能折叠成一个月,不愧是名师,学到了。” “今天的课说得真好,建立真正的折叠,是竞争优势的本质。而认知折叠也是演化的起点和世界的终极命题,谁能把复杂性折叠的越深,谁就进化成不同的物种,掌握更大的优势。” …… 余棠:“……” 不说她,江鲤都是一脸懵批,指着手机震惊道:“这明明每一个字我都认识,可我愣是看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几把玩意儿,我都怀疑我今天没花888听大师的课!” 余棠又往上拉地扫了一会儿:“我们要做的远不是机械生产,而是站在更高的层面上思考这个世界。” “比如通过久美子与薇尔莉特的动人故事,我们理应对全球资本化的权利运作和文化消费模式产生反思,就像鲍德里亚一样。” “对的,京阿尼的大火就是这样,与其批判那个纵火者,我们应该深刻反思全球经济扩张和恐怖主义之间到底有什么深刻的联系……” “……”她翻着翻着觉着眼睛疼,无言以对地把手机还给了江鲤,“吴越给你发消息了。” “辣眼睛是吧,我也觉着我是在看什么人间迷惑。”江鲤一副嫌弃的样子,接过手机划拉到吴越的界面,不走心地回复了几句后,嘴上继续跟余棠吧啦:“我是真的不懂这些人脑子里一天在想啥,就这些不明觉厉的胡言乱语竟然能卖到这么高的价钱……我说,孔子本人都不这么收费!” 余棠笑着端起水喝了一口,没吭声。 “而且你说,”江鲤呲牙咧嘴地也给自己接了杯水,“按照我们孔老夫子的思想,他们这帮二逼难道不应该是什么阶层就干什么活儿吗,比如苏永焱这铁憨憨,就合适给人看腰和月经不调,妄想开什么公司!” 余棠思绪不动声色地跑着毛,已经不知道落到哪个人身上去了,嘴上还能搭话:“要是看腰一次十万,我也愿意看。” 江鲤:“……” “行吧,其实我现在也能理解那么一点儿了。”江鲤懒洋洋往躺椅上一摊,二郎腿重叠,“遇事不决,量子力学嘛——连量子波动速读这种破玩意儿都有人信,还世上总有几万个进水的脑子也是正常的。” 余棠偏头,眼角一瞧她,笑着没搭腔,只是问:“祁连那个表哥怎么回事儿?” 江鲤捞起手机屏幕看了眼吴越的最新消息,吊儿郎当地说:“目测也是个脑球体深度进水患者,据吴越说那哥们儿好像也离家出走了,走之前还拿了家里一笔钱,警方现在已经立即反过来排查近期同类的案件了,看看中间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余棠闻言忽然看了她一眼,认真想了想:“比如什么集体活动之类的?” “嗯啊。”江鲤搭了声,显然本来就想到了,“据祁连说,这种线下活动很多,具体他也没去过孔大师这边的,还说不清,要等吴越的打听摸查结果再看。” 别说,苏永焱之前万八千的小打小闹、买书上课什么的,苏家基本上都是会利索掏给他的。可他那次非要在章老大爷家偷着拿东西就很奇怪,如果是刚好需要一笔不小的钱交什么活动的报名费,那确实是说得通的。 而吴越这几天,通过各种口供排查,与苏永焱相关的线索一点儿没摸着,倒是净薅了些走马帮分部八仙神通的烂摊子,比如卖什么包治百病按摩椅、一口补钙雪岩蜜、还有神奇的治三高保温杯! “保温杯外壳就一塑料的,连不锈钢都不是,卖8000一个!”江鲤又开始跟余棠嘚啵:“主要那帮老头老太太都感觉可神奇了,因为凉水倒进去能变温!我去……这不就是五十五度的杯子么,淘宝卖五十!” 余棠点点头:“玉龙雪山的‘岩蜜’,一千块钱一吨。” “……是的,走马帮这些不要脸的,听说上面还搞了个速成班,集体培训诈骗手段!”江鲤越想越生气,“而且这掉价的魔教破帮还玩儿微博软文营销,不管什么课都号称不要998,不要888,只要168!不买血亏啥的。” 余棠合理怀疑同为“四大魔教出身”,江鲤这可能是酸了,所以才如此气愤,于是安抚地看了她一眼,“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你这种追求平稳发展的领导,能把你们家带到这水平已经不错了。” “……”江鲤顿时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你是被传染了吗?最近怎么老说话是这样儿的?” 余棠:“……哪样儿?” “一副你家领导气啊……”江鲤刚说了半句,忽然眼风往余棠脖子一扫,吃惊地咦了声,探头打量:“难怪说话怪模怪气的……你是昨天晚上被欺负了吗?” 余棠:“……” 她脖子上确实有一点昨晚被咬的痕迹,那是段汀栖挪沙发拼一块儿的时候,估计怎么想怎么来气,所以跑回来不由分说地偏头咬了一口。 “哎呀,啧……”江鲤确认了两眼后,面容非常担忧地说:“这是什么情况啊,你这还瘸着呢,不能克制一点吗。” 余棠抬手捏住她下巴:“……闭嘴。” 江鲤顿时咯咯笑:“闭什么,我都没想到我家姐妹竟然是被欺负的那一个,这也太惨了,你听我说,阿棠……” “说什么。”房门这时忽然被推开,一身大衣靴子的段汀栖从外面走了进来,脖子上还围着像模像样的围巾儿。 她眼角故意不显地瞧了江鲤一眼,边解围巾边说:“就你这种十之八九瞎吧啦的,听你一席话,白读十年书。” 江鲤:“……” 小段总竟然看起来并没有搭理余棠的意思,自己换了鞋后,就拿了个玻璃杯去接水喝了。 余棠静静靠床头瞧了瞧她,也没吭声。 有点气。 不长眼色的江草鱼偏偏还稳坐床边,并没有要起身告辞的意思,段汀栖喝着水在床边绕了几圈后,索性忽略了她,理直气壮地看向余棠:“你今天不做饭吗?” 余棠:“……” 这是什么特殊情形后的第一句话……更气了。 她不说话地睨了段汀栖好一会儿后,伸手拿过旁边的书,翻到最后的空页,低头写了几个配方菜单,递过去说:“自己叫外卖吧。” 段汀栖一脸诧异地低头:“……” 这都是什么人……昨天晚上才说了那种因为喜欢才伺候炒菜的话,今天就冷冰冰甩个菜单——自己叫外卖吧。 这像话吗! 第70章 放任 江鲤笑成了狗,目光扫着那张菜单,对段汀栖放肆嘲讽:“这位领导,不吃点瘪,你还当自己日常这副狗样子多招人爱呢。” 段汀栖凉凉一扫她:“你为什么还在这儿?” “阿爷无大儿,阿棠无长兄,受了欺负后还不兴我这个唯二姐妹坐这儿撑撑腰了?”江鲤淡定地说:“我就要在这儿,怎么样?” 段汀栖:“……” 谁受欺负? 余棠眼角往江鲤脸上一扫,不仅没说什么,竟然还有点笑起来了。 …… 于是进来没几分钟,受到“冷遇”的小段总就又被气了出去,只是门还没甩上,江鲤又搁床边儿对着余棠幸灾乐祸开了。 “不是昨晚还这样那样儿了,我瞧着还挺激烈的,啧,毕竟连脖子都开咬了,这又是在整哪出呐……难道是——有点儿不太和谐?” 余棠没说话,只是手中光影一闪,江鲤坐着的沙发腿立刻集体失去了腿脖子,唰唰往下蹲了江老板一个趔趄,让她差点儿扭了腰。 “哎哟我去……哈哈哈哈哈。”江鲤笑得好开心,左右摸摸完好的屁股,感觉只是被震得有点儿疼,“果然是当了少奶奶了人了,瞧这脾气和火气,沙发说毁就毁,说赔就赔。” 余棠凉凉瞥了她一眼,没跟这贱嘴一般见识,转而挂断了手上刚刚响起来的电话,低头回了几条消息。 江鲤立马见风地探出了脑袋:“你干嘛呢,怎么接个电话还避着我,我说,难道是有什么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吗……咦,这不是以前那个长腿,你们怎么还偷偷联系呢?” 余棠头也没抬:“没有偷偷,只是没跟你说,你们不是绝交了。” “对啊,所以你为什么还联系他?”江鲤问得非常理直气壮。 余棠也很理所当然:“你绝交你的,我联系我的,有什么问题?” 江鲤顿时从地上捡起余棠的蝴蝶小刀,手一扬,就要往外飞。 “别闹了,他还欠我钱,替我办点事儿。”余棠夹住江鲤的手,一关手机,“等他把账结清了,我就跟他绝交行了吧。” 江鲤若有似无地眯了余棠一眼,鼻孔轻轻出了口气,也没打破砂锅问到底。她其实清楚余棠平时一直有点儿小动作,也懒得问,余棠不愿意主动说就算了。 只是江老板贱招成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订了外卖,故意一天换着花样地诱惑余棠。这会儿外卖刚刚送到,隔着袋子都能闻到溢出的香气。 “……”余棠瞥了眼她手上的雪媚娘和香脆小酥肉,薄刀在指间不住地闪电般翻转,寻思着要不要给贱里贱气的江老板剃个光头。 正在这时,门口“咔哒”一声轻响,刚刚生气走人的段总竟然去而复返了,手上还提着一袋瓜果蔬菜。 余棠:“……” 这人是对做饭有什么执念吗。 江鲤贱样子地靠着沙发背直笑:“我说领导,这是家里要破产了吗,怎么还顿顿离不开起锅了,你要养不起就直说,我好早点儿把我家阿棠接走,我们家还养得起,省得一天瘸着个腿搁医院还要伺候你。” “你不知道拆人CP,天打雷劈吗。”段汀栖毫不在意地关上门,进来后不客气地把还在咬雪媚娘的江鲤随脚一踹:“所以菜没买你的份儿,江老板,请你离开。” 江鲤整个人连沙发地轻飘飘往后一挪,冷酷地拒绝了她:“搞对象是搞对象,但你这种丝毫不尊重娘家人的行为是绝对不可以的好吗,总之在我家阿棠面前,你现在还要靠边儿站。” 她嚣张的话音刚落,一个细长的塑料杠子就伴随着风啸,骤然从腋下戳了过来! 这是剑法! 余棠:“……” 她本来觉着这俩儿货没一个省心的,所以靠床上也没打算吭声,没想到这还动起手来了……而且小段总随手抄的还是一把扫帚,看来连高贵冷艳的形象也不要了。 江鲤嘴上“嘶”一声,脚下却反应的比溜冰都快,眨眼间就飞身而起,腰身圆滑地躲过了这一直刺的招式,甚至不以为意地哼了声:“我说领导,少拿你家的功夫吓唬人,谁家祖上还没传下来两招似的……” 段汀栖眼风都没眨,手腕猛地下压,塑料杆顿时打在了江鲤还没躲完一招的脚腕儿上。 江鲤脸色一变:“……” 我的天,这领导的功夫是真货! 她手忙脚乱地往旁边一跳,连忙随手捞起身后的花瓶防身,但是段汀栖手中游刃有余的破塑料杆却忽然转了个弯儿,隔着分寸之余的细皮带一刺一挑,直直朝着她的裤子下了毒手。 江鲤顿时捂着屁股哀嚎:“做个不危害别人形象的人很难吗?!” 段汀栖丝毫没跟她客气,扫帚在手中万花筒似的一打旋,眨眼间就又凌厉地往江鲤脚下扫了一通,把花里胡哨跳着脚的江老板扫了个四爪朝天。 “……”余棠快要不忍心看了,从建国之后,依然能传下来的门派功夫就没有强弱之分,端看个人灵性,而江鲤这种同使南北七十二行的功夫都打不过余棠的,绝对是不适合单挑的。 她正要开口说话,江鲤从地上一个鲤鱼打挺,直直起身捂着屁股就跑:“那啥……好看的不吃眼前亏,告辞!” 余棠:“……” 小段总手上还倒提着那把炫酷的扫帚,面无表情地往门口扫了一眼后,扬手一甩,用帚尖儿钉上了从一条缝隙漏风的大门。 随后她什么都没说,低头擦擦手,就拎着袋子进厨房了。 “……”余棠被她穿堂风一样地搁床上晾了两分钟,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小段总这好像是有点儿觉得受委屈了。 恰好这会儿厨房的细微水流声停了下来,切菜的声音透过门板不远不近地传到了余棠耳里。 余棠轻轻眨了几下眼后,小声掀开被子下了床。 厨房的窗户开着,透了点儿雪后的阳光进来。而小段总穿着白毛衣,连个围裙都没系,将余棠写的菜单放在案板旁边,低头一下一下地切着青绿色的莴笋。 她肯定是清楚余棠在身后的,但也没回头看,仿佛不知道。 余棠也没急着吭声,靠门框上看了没多大一会儿,眼里已经泛起了一窝笑——段汀栖这人虽然看似有点儿刀工,手上切得游刃有余,可那只是练功式的一板一眼,其实她一点儿都不会切菜。 比如切片,她就只能切成两边平行的矩形,切不出菱片来;而切块儿,她又切不出余棠菜单上的滚刀,只能切出规规矩矩的正方块儿。 余棠没说话,两只手从段汀栖背后轻轻抄过去,同时接过她的刀和土豆低头说:“我来吧。” 段汀栖被她这个动作环得微顿,几次三番想说句“干什么,谁让你抢着伺候我了”之类的话,但是竟然通通都没舍得说出口。 凭良心说,余棠从来没有主动要招惹她,也没有欲擒故纵地拿捏过她,她一直以来只是在顺水推舟地配合着她所有的反应和喜欢——哪怕是昨晚,其实也不过是气氛和情绪使然,易位而想,通情达理一些的人基本都能理解。 她没有义务去照顾谁的情绪,也没有责任非要接受谁的喜欢,更遑论是非要做出偏袒。 “别多想,是我主动想伺候你。”余棠环着段汀栖的姿势分毫未变,下巴微微搁在她肩上,手上的刀片刻未停,切着细绒的豆腐丝,“昨天晚上也是我主动招惹的你,但不是因为轻浮,是因为我没忍住。” 段汀栖忽然被她这三两句砸得头晕目眩,尽量不动声色地分析着这些字眼儿里隐藏的含义,唯恐自己是没听过什么甜言蜜语的而自作多情了。 没忍住……通常就那一个意思吧,对不喜欢的人会存在这种问题吗? 好像是为了印证她的话,余棠又轻声开腔:“说过怪喜欢你的喜欢也是那个意思,不是为了遮掩什么情绪才随便溜出来的话。” 段汀栖嘴角似有若无地轻轻一抿,本来三分自带的弧度悄然变成了四分。 但她知道还有没转折的话,所以睫毛又伞盖一样地阖了阖,果然,余棠很坦然地说:“不光是对你,我其实根本没有考虑过把一个人纳入生活这种事情——我没有这个闲心,从小到大也没有过这种心思,更何况是这种时候。” “你现在也知道了我不是单纯放不下我师父的坎儿,我是连自己也没洗清,也不是我主动在追着那些人,是有人也在追着我,甚至我进中控局也不是纯粹为了方便调信息,是我一直就在陆老头的手上吊着……” 余棠声音半分没显,手下却把豆腐切成了一团糟,眼皮儿不怎么在意地一垂:“段汀栖,说实话,我之前一个个地把那些人送进监狱,其实根本就不是因为什么道德和底线的制约,纯粹是因为我还没找到最后面的人——在我找到那个人之前,但凡有什么人命的事跟我扯上关系,我行事就不方便了。” 段汀栖心里轻轻一沉。 “至于在我师父脖子上砍了一刀和在化工厂放了那把火的人,我就是想要他们的命,没想把他们送给谁代为制裁。”余棠坦白得很干脆,几乎含着几分不怎么经心的轻描淡写,“更何况曾经那么大的案子都能轻飘飘压下,送进去的人也能无知无觉跑出来,这背后的千丝网上是结了多少人谁也不知道,可能是一个,十个,一百个,我都不想费心周旋了,我已经花了十年,没有那个心情。” 段汀栖顿时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虽然余棠从来没有说过那件案子的详细细节,但据段汀栖的种种侧面了解和印象,叶巍这个人当年就是裹事太多,难免得罪了一个人,十个人,一百个人……总有一件事可能是他的直接死因,所以将他恰到好处地在化工厂用一把火烧了,说明这个爆炸本来就是设计的,而不是什么偶发性的冲突。 那么事后这么多年都成为最大嫌疑人的余棠,也可能本来就是设计在内的顶罪人——设计她,只可能是本身就想一并除掉她。 只是也许是中间哪里出了纰漏,也许又是背后的人在爆炸后忽然有了什么忌惮,所以余棠这么多年还能表面上看似不受影响地活着,但实际上却一直有人盯着。 觊觎她并忌惮她。 段汀栖长久不明所以的沉默,让坦白了一半话的余棠将剩下的话从嘴边轻轻咽了回去。 但是这时,段汀栖忽然开口:“所以你在害怕吗?” 余棠:“……” 这是从那句话听出来的意思……她真的倒还从来没有过这种情绪—— “害怕现在跟我一起,却又忍不住越来越想要我,然后万一哪天真凉了,会良心过不去。”段汀栖说:“你从小就是个被捧在手心长大的人,卧室所有的家具和布置都挑当年最贵的来,甚至墙上的一盏灯,都是漂洋过海的海蓝晶,而叶叔叔卧室安的是管破电棒——” 余棠喉咙忽然一动。 “你一开始就因为我替你垫了一笔钱,就有一还十,不吭声地把家里上下收拾得井井有条,还好脾气地伺候我吃饭,接送我上下班,在背后替我哄老头儿开心……我那时候觉着你这个人克制又教条,心里有一根线一样,绝不欠别人半分东西。” “可我现在才忽然觉得,你愿意放任自己跟我有更深的来往就是已经过线了——失去过什么才会感觉什么格外珍贵,你没牵没扯地一个人飘了十年,心里却根本扛不住一丝一毫地有人把你放手心可着疼。” 余棠环着段汀栖的手不由自主地一松,轻轻往后挪了一步:“我……” “所以你今天坦白又故意地说这么多是想干什么?到底是想让我离你远一点,还是让我再对你好一点——”段汀栖转过身,抬手攥住余棠的毛衣边,不让她再退,“好到你能产生足够的念想,好到你无论如何都舍不得离开?” 第71章 扯平 余棠后背堪堪抵住了厨台的边沿,表情却像没着没落一样,草草定了个型。 她目光在段汀栖脸上和被攥住的毛衣上游离了许久,才没什么信服力地开口:“我刚才的话不是故意说的,是……” “是没忍住?”段汀栖不由分说截住了她的话,“昨天晚上是没忍住,今天又是没忍住——” 她说到这儿忽然停了一下,余棠不上不下的千头万绪好像也被她吊了起来,浮萍似的在湖面摇晃。 “你倒是轻飘飘地这也能忍不住,那也能忍不住,那我呢,我就合适被你招惹过来,招惹过去,完事儿了还要用句‘现在没闲心’打发到一边儿。”段汀栖忽然主动往前压了两步,反过来将余棠困在了厨台之间,“你自己摸摸良心说,你这种人像话吗?” 余棠没来由地有点心慌,徒劳地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不想招惹可以干脆离开,不喜欢也可以义正言辞地拒绝,我倒从来没听说喜欢这东西还能收放自如的,有了可以照环境评估,没闲心就可以搁搁。”段汀栖说:“没有多喜欢就直接说没有多喜欢,一天扭扭捏捏磨磨蹭蹭的,明里看起来是你整天被我占尽了口头便宜,但实际上,却明明是你一天得了我真金白银的伺候,我真情实感的好听话和我好看的脸吧。” 余棠:“……” “而且你有什么良心过不去的,觉着都这个年代了,我要是惦记上你了,以后真有点什么事还会对你念念不忘的还是为你殉情什么的?”段汀栖捏起余棠的下巴,端详她,“自己说,我是要你有多大的闲心伺候了?你是心跟心眼儿一样小吗,一天净得了便宜还卖乖,不要脸。” 余棠干巴巴地开口:“我……” 段汀栖才不听她说,抬手把人推到了墙上,手从衣摆伸了进去:“你就可劲儿作吧,总有一天把我惹毛了,你就没什么可心的初次体验了——” 余棠被她不由分说压上的吻搞得短暂气息不畅,还没注意到这句话的意思,段汀栖已经叼着她的嘴角轻咬了一口:“我要光图找个人瞎玩儿,你当还轮得着你。” “所以放你的心吧,我也没有要求低到愿意接收你这种没什么‘闲心’的人——你慢慢有你的就是了,我说过的话自己负责,少一天再作妖地反复拉出来试探了,心思还不少,欠收拾。”她有些冰的手变本加厉地作了会儿妖后,忽地从余棠衣服里撤出来,轻描淡写地说:“现在反正一报还一报,扯平了。” 余棠:“……” “还看什么,菜会自己跑锅里煮熟还是你现在想自觉地躺床上让我欺负?”段汀栖不客气地一勾她衣领,把菜刀递回还在发懵的人手里,低头督促着她切菜说:“另外告诉你一件事,你是我们家的童养媳,被老头儿担保的时候还没满十八,所以你以为你自己现在还有人身主动权吗,没有的——童养媳要有童养媳的自觉,你伺候我天经地义,而且不仅现在要伺候,以后还要加倍,连前些年的一块儿补齐回来。” 余棠的思绪好像本来还在虚无缥缈的未来飘,这下不仅被她不讲道理地拉回了现在进行时,还轻描淡写地插入了一段过去的片段。 她慢了半拍地反应了一会儿,才眼睛聚焦地问:“你是说……我这些年能自由行动,不仅是陆局动用职权优先调了我的档案,还是爷爷在中间担保了?” “你以为呢?”段汀栖忽然伸手,把余棠搭菜的爪子从无意识切下的菜刀口挪了出来,“而且要不是老头儿一直关注着你,你回国那段时间就应该去睡天桥了……啧,你一天都练得什么刀功,应激反应等于零,净丢你家老祖宗的脸——不想切菜一边儿去,我来切,你一会儿光炒就行了。” 余棠先是任由段汀栖拿走了刀,随后又环着她取了回来,低头继续将一块儿豆腐切完,抄水里散成一朵完整的细绒花后才低声问:“你去翻我的档案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什么不对劲儿的东西?” 段汀栖任由她环成柔软暖和的一团,才抬头去看:“什么不对劲的东西?比如?” “比如——什么关键物证,”余棠取过一根胡萝卜,眼睑敛得非常低,“监控、指纹,脚印痕迹之类的。” 段汀栖皱皱眉,试着捋清余棠抓的关键:“你意思是,爆炸那天晚上的化工厂肯定还有别的人,但是为什么事后的各种痕检都没有?” 余棠把胡萝卜切头去须,从中间一刀两半,才无声地笑了一下:“我倒还不至于为这个想不通——因为哪怕当年是有什么别的人踏入过化工厂的痕迹证据,背后手眼通天的人想抹掉,也总能轻轻松松抹掉的。” 段汀栖一愣,转头盯着她,终于抓住了那天看档案时感觉的怪异点在于哪儿。 “当年我之所以会被定性为嫌疑人,最主要的原因是我被监控拍下了一个画面——在有意识避过了其余监控的情况下被捕捉到的画面。”余棠右手的刀开始就没停,左手撩拨着胡萝卜片花一样地转了一圈,就变成了花蕊一样的均匀细丝,“不是我自吹,段汀栖,但凡我要想避过那些监控,按道理监控就不可能拍到我……更何况,我其实对那个化工厂非常熟悉,因为我从小有一半时间是在那个厂区长大的。” 她话说到这儿,段汀栖就已经顺着理清了思路,但是连回忆都不需要地肯定说:“中控局里……”她说了几个字又改口:“不,是陆老头儿给我看的档案箱里,没有你被拍到的那个监控画面。” “不是陆老头没给你看。”余棠只想了很短的时间,就嗯了声:“是中控局这边调了我的人,公安那边作为留档,肯定是要留下最重要的关键性证据的,那个监控画面本来就没在里面。” 但是段汀栖仍旧感觉说不出的吊诡,转头问:“你意思是你也没亲眼看过?” “当然没有,因为事后我并没有否认当晚进了化工厂,他们不需要拿那个指认我。”余棠把萝卜丝放进一个玻璃小碗,加上几种调料拌了拌,盖上保鲜膜,“而且那种决定性物证,按程序是不会让我亲眼看到的,以防我视情况随机做出编造的反应。” 那么假如这点疑问确实存在,那这个凭空安到余棠身上的监控画面确实非常奇怪——画面从技术上无法造假,如果是真被监控拍到的,视频源没有问题。那这个被拍到的人是谁?又是刻意伪装成余棠的样子故意被拍到吗?而且伪装得有那么像吗? “而且段汀栖,我这么多年一直想不通的还有一点。”余棠用湿抹布擦拭着案板,低声说:“就是我师父他竟然是爆炸前先被用刀砍死的——你可能没见过他的刀法和功夫,所以没有概念。我就跟你说一点,我从小到大就没有见过有人能在我师父手下真正的过三招以上,连平手都不能,我那些世叔世伯也不能,更何况是其它的人。” 段汀栖安静听着她的话,她虽然没见过叶巍的功夫,但小时候是见过老头儿使剑的,她们这些会点功夫的人有多大能耐,她自然清楚。 “当时本身整天找他的茬,想要他命的人就不少,动手上了头后就不一定没有真下杀手的心,但是不管是单挑还是群围,那些人始终都没能如了意。”余棠忽然放下菜刀,目光长而远地看了眼窗外,“所以我没法儿想通他为什么会被一刀干脆地割了喉,没法儿想象谁有那个能耐——” “我一直在想,哪怕他是中了一枪,中了暗器,甚至被乱刀砍死都是正常的……可他是被砍了喉咙,这真的不正常,不正常到……”余棠动了动喉咙,声音无比地低:“……就好像是他自己愿意的一样。” “余棠……余棠。”段汀栖忽然转身,飞速端详了一眼余棠的表情后,把她抱进了怀里,顺着她绷紧的背脊轻轻抚了抚,“别乱想,说不通的事情总有真相,被设计的事情也总是有人故意为之,你要是真的越想越深,就真是顺了某些人的意思了。” 余棠感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发凉的手指似乎若有似无地感觉到了一点暖意,环着她的怀抱也柔软极了,好像她等了这么多年,其实不为等一个可能剥开后可能鲜血淋漓的真相,而就是在等这一个能暖和她的人一样。 她在段汀栖的轻抚下僵硬了几秒,终于放松下来,抬手抱了回去:“嗯,不乱想。” 段汀栖嘴角又要笑不笑地往起勾了勾,觉得怀里余棠有时候……其实非常像小孩,但她勉强忍着没说什么破坏气氛的话,而是寻思道:“既然那个监控画面存疑的话,我想办法去看看。” 段家不管是段老爷子还是段汀栖,既然在生意上能层层面面得铺开,手里自然是有点儿门道的。只是稍微有所注意的人,都会知道段汀栖跟余棠如今的关系,所以这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就有点敏感了,肯定也没那么容易。 所以余棠只是在她怀里靠了几秒,有心起了个玩笑:“万一我其实这么多年真是自导自演,为了脱罪跟你卖乖呢,真那么相信我吗?” “我要签的文件,我的电脑、手机、日程表,哪个不是随便放在你面前任你看的。”段汀栖不怎么乐意地顺手在余棠侧腰揉了一把,嘴上意有所指地说:“一直不坦诚,不信任的人是你。” “……”余棠半边腰一紧,无言以对地将段汀栖抱得更紧了一些,在她耳边缓气似的轻声说:“小段总,你真的对我坦诚,嗯?明明想知道的都不问我,还偷偷跑去调档案,而且——你这会儿身上为什么格外香?” 段汀栖忽然笑了声,这狗鼻子不仅鼻子灵,脑袋也怪好使的。 余棠瞧着她不动声色的笑,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好像不由自主一样轻轻贴了下段汀栖的侧颈,“真的怪香的……所以刚才特意洗了个澡,擦了香水之前去哪儿了?” 段汀栖脑中想着叶巍那封还没打开的信,脸上不慌不忙地挑了挑眉,竟然不显山不露水地浮起了几分自然而然的微妙:“余棠,你确定……真的想知道?” “……”余棠心念电转,忽然在她的微妙下生出几分诡异的不确定,一言难尽地猜道:“你不会是回了千秋桥那边——” 段汀栖心里一咯噔:“……” 一开头就能猜这么准吗,不能吧。 余棠下半句却说:“偷我的日记去了吧?” 段汀栖:“……” 余棠瞧着她的脸色,心里也骤然松了一口气,掩耳盗铃地说:“我那日记其实什么都没有写,净是些小时候雷人到流泪的空间说说语录,你偷了也千万不要看,要脸。” 段汀栖忽然被她逗得笑了起来,很心宽地大意嘴瓢道:“放心,说了不会偷偷看就不会偷偷看的,没偷你的日记。” 余棠歪头,长长瞧了她一眼,“没偷日记——那就是偷别的东西去了,所以到底偷了什么?” “……”段汀栖一脸装神地沉思几秒,脸上又祭出了谜一样的微笑。 “……?” 余棠又气又笑,抬手揉揉她的脸,悄声问:“你不会是……回去偷密室里那些玩意儿去了吧?不好意思说?” 段汀栖:“……我没有,没有好吗。” “我怎么感觉你有点儿气急败坏……” “……什么气急败坏?”段汀栖忽然连珠炮一样地对着余棠念经:“我为什么要回去偷那些玩意儿,我是买不起吗!非要青眼那些复古的东西,说不定都生锈了,真想用能用吗,而且你自己心里没数吗,一天话都没跟我说明白,就凭空还把思维发散得远,你真知道我是有那种情趣的人吗,流氓。” “……”余棠被她突如其来的火力削得没吭声了,默默转身,抄起锅铲炒起了菜。 但是她一脸木然地颠了几下锅后,还是忍不住偏头解释:“我真的没那个意思……因为那些东西确实全都是我那些叔伯用的兵器,我小时候一直也没觉着有什么不对,只是长大后接触到某些层面的知识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觉着那些东西的造型确实有些……” 段汀栖:“闭嘴。” “……”余棠把嘴一捏,从善如流地噤了声。 两个人吃上饭的时候,日常一天三查的林西陵夹着笔和病历悠闲地走了进来,只是有些惊疑地看向段汀栖:“你怎么回事?刚才不是才请了我和卢为吃饭,这是又饿了吗?你现在怎么饿这么快……” 段汀栖顿时面无表情地把正直的林医生赶了出去。 余棠低头对着碗笑得眉不是眉眼不是眼,只是半点儿声都没出。她可不敢再笑话某个傲娇的小段总了,开起火来厉害得很。 段汀栖心累地睨了她好半会儿,正准备说话,余棠的手机“叮咚”响了一声。 不用说,又是某个自称娘家人的唯二姐妹。 余棠本身手都没伸地瞥了眼开屏,但瞧到上面的消息后,立即伸手把手机拿了起来。 段汀栖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应该是吴越那边有什么进展了,也探头凑到了余棠旁。 消息是江鲤从吴越那边的转发:“据赵光进交代,他们确实有一个进阶的线下实体活动,每隔一段时间,就发展最核心的成员聚在一起举办一次宴会性质的人脉活动,一次收费五万,为防警方追查,地点都是每次近期随机选择,短暂租赁的,并不确定。” 赵光进就是那个差点儿被江鲤撩个真空的飞檐大师,一开始愣是从他嘴里翘不出什么东西,就好像他心宽体胖,以为只是意思意思地关上几天,而且背后有什么底牌似的。 但是吴越在段汀栖的暗示下,连守带框地晾了他近一个礼拜,这孙子迟迟不见有人来捞他,终于感觉到不对,被吴越给诈了供。 这后面紧跟着还有一条消息: “然后我们根据这几天抓获的走马帮帮众的口供,已经列出了他们常规使用过两次以上的据点名单,因为数量太多,还没有一一做出排查,以免提前打草惊蛇,所以目前需要尽量把范围再缩小一点,看看你们有没有办法?” 第72章 吃亏 “据点名单?”段汀栖很快拨通吴越的电话问:“有多少个?” 吴越说:“九十三个。” 余棠:“……” 九十三个,在偌大的棣花要摸查九十三个地方,哪怕警力充足,三天三夜也过去了,到时候这波宴会说不准都结束了。最重要的是,这些地方根本没法儿分散警力同时摸查,因为每股警力必须保证充足的人手才能确保安全。 更何况,棣花市局是命案的集中查办地,人手一贯不够用。 段汀栖沉吟了几秒钟,很快说:“能举行集体宴会的,不会是经常开办养生讲座的地方,肯定不会小,首先排除占地两千平方米以下的地方。” 吴越那边很快响起了笔划纸的声音。 “另外,”段汀栖接着说:“年底警方行动频繁,他们大概率会有所考量,优先选择相当空旷和好脱身的地方——再排除所有三环内的据点,现在还剩多少个?” 吴越只用了二十秒,就飞快说:“还有三十五个。” 段汀栖又阖眼安静了几秒,忽然说:“你可以再找一次苏永焱短暂住过的那个发霉地下室的拼租客,尤其是除了委身租房、其它方面坚决跟马迪和自来卷划清关系的那个爱吃泡面的胖子……这个胖子很可能尝试跟踪了解过马迪和自来卷,知道他们平时在干什么勾当,你侧重点再偏这上面问一次话。” 当初那个出租房被严打端掉,里面的租客基本都四散搬走了,后来因为李晓斌的坠楼案,这些人曾被传讯过,但重点都是围绕着李晓斌,只简单问询了几句是否跟马迪一伙有额外关系,证词信息并没提取到位。 余棠忽然偏头,往段汀栖的侧脸上瞧了半会儿后,点开她手机的外放说:“马迪原名马广由,过去十年曾化名马春誊,马林杰,马劲,马腾……你可以组织人手调翻一下档案,看看过去是否有集体的诈骗案例是记录的这个名字,然后联系那些受害人,看他们疑似被组织去过哪些地方,再进一步交叉比对。” 吴越一愣,虽然从余棠的话中听出了某种疑似有意隐瞒的重要案情信息,但还是什么多余话都没有说,立即挂了电话开始行动。 “你是一直就知道,还是刚查出来的?”段汀栖瞧了眼被挂断的电话后,视线在余棠脸上望风似的巡梭了一遍。 “当然是刚查到的,我哪能提前知道马迪是什么重要的关键人。”余棠笑得八风不动,把汤勺递给段汀栖,“快吃吧,这两天不是挺忙的,吴越那边今天还不见得能比对出来。” 段汀栖不打算放过她,目光饶有深意地接过勺子:“你意思是,你手上有什么别的门道,毕竟这消息走得比江鲤那边还快,我也让林西悦查了,但是她还没给我回话?” “瞧你,一天还说我,自己小心眼儿也不少。”余棠忽然无害地笑了声,坦然道:“我从小认识的人跟江鲤都是差不多的,门道自然也差不到哪儿去,我这边先拿到消息,只是因为我先动手查了而已,别瞎想了,早点吃完开始‘上工’,我还等着你养活呢。” 段汀栖短暂寻思了两秒,手在余棠脸上一捏,算是放过了她,但是嘴上小口喝着汤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有别的收入渠道,其实哪儿一天靠我养活了。” 余棠这人要是真一天瞎逼混,收入根本就不够在暗中照顾那些“半个亲人”的开支,甚至连出国上学的钱都填不回来。 所以她心思根本不浅,至少跟段汀栖能算个半斤八两。 两人的饭桌上安静了片刻后,余棠无声笑笑,算是默认了,“什么时候偷偷查的我?” “谁查你了,我是听到了你打电话。”段汀栖说:“就像你当时在书房外听到我和老头儿说话一样,不是故意的。” 余棠:“……” “怎么了,就兴你鼻子灵,还不兴别人耳朵好使了。”段汀栖义正言辞地用眼神儿刮了对面的人一眼还不够,又占便宜上身地抬手刮了下她鼻子,“所以沙发就自己赔吧宝贝儿,咱家就是有钱,也不能随便惯着你这脾气,越惯越大怎么办呐……” …… 忙乱的周末在无数咸鱼摊和堵车中安然揭过,吴越却放下了手头全部的事情,亲自点了两个人,再次开车出去见了一次爱吃泡面的胖子。 胖子没有合法的暂住证,本身就很忌惮跟警察多打交道,而且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他也非常懂得闭紧嘴巴看眼色,不该说的怎么都不愿意多说。 两个小刑警在冰天雪地里冻得耳朵都红了,急躁地跺脚道:“吴副,要不去问其余三个人吧,都在那么小一个房间住着,他知道的其他人未必不知道。” 吴越却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胖子是段汀栖点名注意的,必然有特殊原因,所以他知道的其余人真未必知道。而哪怕是从小到大都捆绑在一起的两个人,本性和观察力这些地方也可能有天差地别的差异。 这个爱吃泡面的胖子就是个从小眼睛都能看出鸡贼的人。 太阳转了小半轮后,胖子在吴越的一瓶啤酒两根烟下,终于扔给了他一块儿擦身上油污的破抹布,云腾雾绕地开腔说:“真行,我还是第一次见为了打听两句话,就能帮人干小半天活的人……行了,就当我怕了你了成吧。” 吴越帮他拉了一个易拉罐的拉环,朝旁边的两个小刑警递了个眼色。 两人立马掏出纸笔,准备记录。 胖子叼着烟,摆摆手笑了声:“还记什么,你们想听的就那一点儿,我两句话说完还要回去钻车底,你们也早点儿走吧。” 吴越没吭声,点点头。 “我想想,从哪儿说起……就从马迪和自来卷的关系吧。”胖子喷了一口烟,“马迪其实也是头发有点卷,跟自来卷是表亲,两个人老家应该是滨海的。而且他们俩儿明面上都为一个叫什么马帮的做事,说白了,就是干些坑蒙拐骗的活。” 吴越记下滨海省这个地方,说:“走马帮。” “对,对。”胖子说:“他们每次有什么新招式我都有意无意地了解那么一点,比如现在坑的那些苏永焱一类的人,说白了,就是联手框那些有点憨厚还有点野心,但至少是充满学习渴望的傻子,背后打通上下游,推出一点不明觉厉的课程,让你觉得确实多多少少学了那么点儿新知识,花费了多少钱都不说,主要是灌了一肚子的幻觉,感觉自己得到了许许多多新知识和新能力的幻觉。” “然后他们就从中物色真正钻进去了的笨蛋,推出一个只开小班的名师,名师主要通过私人一对一介绍,还跟孔明似的,三请才能出茅庐,搞得很高大上。开始满嘴都是‘我可不敢收’,但实际上他越是这样,一些人越是捧他的臭脚!” 胖子一口喝了半易拉罐啤酒,嗤道:“每一个名师背后都多多少少有点人造光环,主要是现在的多少知名企业家都是他们带出来的,但实际上,那几个知名企业家,全是陈展飞这个永辉集团的太子爷搞的托!” 吴越一愣:“谁?” “陈展飞,著名归国华侨企业家陈镜开的儿子。”胖子细细的眼睛眯了他一眼,“俗话不是说背靠大树好乘凉么,马迪后面的走马帮好像背景不小,有点儿什么黑道洗白的意思,那些早年间有点能耐的人,不是都喜欢给自己脸上贴金开公司什么的,他们上面的人摇身一变混入上层社会不是比喝水还正常。” 胖子笑了一声,“所以棣花每次有什么大大小小的宴会什么的,马迪就会顺着这条关系,光明正大地挑几个笨蛋带过去顺便溜一圈,宴会上经常上电视报纸杂志的知名面孔多了,那些笨蛋但凡和人家有的没的碰上一杯酒,立马就有了扶摇直上的幻觉,飘飘然地觉着自己也离跻身这个阶层不远了。” 吴越听到这里,立马放下了自己手中并没碰的啤酒易拉罐,打电话回市局快速吩咐:“立马查一下跟永辉集团日常来往密切的企业和公司,看看棣花全区有哪些知名企业家这两天收到了永辉集团陈总的私人宴会邀请。” 永辉集团太出名了,出名到连随机接了吴越电话的小刑警都下意识茫然道:“啊?吴副,永辉集团应该有三个陈总吧,查哪一个的?” 吴越:“陈展飞,陈总。” 那边立刻说:“是!” “等等……”吴越又低声补充了一句,“你跟经侦那边打一声招呼,随便找个查经济的借口再去问话,尽量不要打草惊蛇。” “知道了,吴副!” 余棠一顿饭吃得又被占尽了便宜,偏偏段总还一副“吃亏就是占便宜,占便宜就是吃亏”的论调,表示什么都没有发生呢。 “你今天要出去应酬吗?”余棠用一包湿纸巾收拾了桌子后,用剩下的两张给段总擦了擦爪子。 段汀栖乖乖叫出自己的爪子任盘,脸上瞧着余棠寻思道:“你为什么这两天老关注我应不应酬的?”她忽然一笑,眨眼问:“不会是害怕我……” 余棠笑着用指腹一按她的嘴:“就是关心关心你最近为什么老忙家里的生意?”她看了看段汀栖的眼睛:“跟我有关系没?” 段汀栖恍然地眯眯眼,手上不慌不忙地把余棠系得好好的扣子解开又扣上:“跟你有什么关系?还是你在思量什么东西没跟我说?” 余棠想了想,“倒是没什么,跟我没关系就好。” 她说完没有多解释的意思,抬手捞住段汀栖不怎么安分的手指,轻轻揉了揉后一推她:“要忙就滚吧。” 吴越这边,从胖子那里离开后,又开车赶往了半小时车程的灵隐寺。 据市局正在进行的庞大的调档汇报,棣花前年冬天曾打掉过一个类似的邪教的老年人洗脑诈骗团,主要是利用老年人大量的闲余时间,先开展类似读书会之类的活动,进而卖些理疗椅之类的产品,最后组织非法集会旅游,一步步捞这些老人的家底和养老钱。 这个案件记载的在逃嫌疑人就是“马劲”——马迪曾用过的假名。而案件中现在最方便联系的受害者是一个姓孙的老太太,这个老太太的家属也是这个案件的报案人。 吴越根据档案里留下的联系方式,已经跟老太太的儿子电话联系过了。据老太太儿子说,他老娘前两年就是信了个什么马大师的净化灵魂教,但是自己农民出身,手上也没什么闲钱,非让家里人出钱买什么洗肉身污秽的产品。家里人不给买,七十五岁的老太太竟然就闹着要自己出门打工去赚钱…… 好在警方后来把那个团伙端掉了,老太太一下没了信仰,慢慢又迷上了包治百病太极功……这两年家里人索性给送灵隐寺信佛去了,信佛念经一年捐点香火钱,真的比信邪教强多了。 江鲤看了消息笑得不行,吊儿郎当地低头喝了一口酒,身后的酒吧光束花红酒绿的。 可是吴越这边并不顺利,据说是老太太自觉受到了家里人的冷落,虽然人在佛前坐,但是脾气五丈高,就是谁都不见,自己儿子打电话也不好使。 江鲤挑挑眉,跟吴越说:“你把电话给寺里一个叫二弥的小和尚。” 吴越有些意外的照做,江鲤这边立马就听到了二弥的“警官您需要什么服务……”声,然后就是热情的推销“我们这边迎新春福袋一个388哦,三个打包一千呢……” 估计吴越已经信仰受到幻灭,这小和尚竟然光明正大地推销到了人民警察头上。 五分钟后,吴越带着人风风火火从寺庙踏了出来,上车后立马拉过一张密密麻麻的名单,对着着手边的问话记录交叉比对后,飞速拿笔划掉了二十个。 “开车,去下一个地方!” “是!” 半天的时间一晃而过,繁忙的林医生和小卢医生在傍晚时分,又坐到了段总请客的曲殇流水小餐厅。 餐厅氛围和环境一流,餐后水果都是刚从后花园现摘的一样,洗净切好后托在脆嫩的绿叶中。 林西陵拿了片火龙果,边吃边暗想段汀栖这不像是平地发厥,肯定又有什么考验她医德的事情要拜托了。但是还没等她从黑心的段总脸上瞧出几分端倪,林西陵余光一瞥,忽然发现卢为正在把芒果扔了吃皮…… 段汀栖显然也注意到了,目光悄然一挪,和吃惊的林西陵对视了一会儿。 林西陵悄悄看了几秒后叹了口气,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说。 倒是段汀栖,今天不知道怎么的心情莫名开花,竟然充当心灵导师一样地跟卢为聊了起来。卢为开始还无意多说的样子,三两句就被她拐出了倾囊相诉的少女心。 果然……又是什么女朋友的问题。 林西陵听得无话可说,觉着这事儿自己没有发言权。但是她没想到,更没有发言权的小段总相当不要脸,以自己零次的恋爱经验分析说:“还等着家里走关系安排体制内工作,是经济没独立,始终住在家里非常听父母话,偶尔才敢出来跟你住两晚,是心态也没独立……还爱玩儿游戏,经常发脾气,觉着你提的未来规划是无理取闹,啧——” 小段总狗胆包天,实打实地说:“她是个什么人先不说,主要是你养她这种情况,如果自己过得很好,或者感受很幸福,那当然没什么问题。可是如果自己现在也感觉过得很差,时时刻刻都想流泪,那就坚决一点,把她甩了吧。” 林西陵:“……” 趁卢为听完建议又不知道在哪儿发散思绪的间隙,林西陵小声跟段汀栖说:“你干嘛呢,你不能因为自己迟迟追不上喜欢的人,就也鼓动别人单身啊。” 段汀栖生气:“……我没有这个样子谢谢。” 她说完又意有所指地补充:“余棠其实还怪喜欢我的。” 林西陵顿时心疼地看了她一眼,没多久前还自言自语“余棠根本就不喜欢她”,这才几天,又变成了“余棠其实还怪喜欢她的”……啧。 “好可怜……你就崩坏吧。” “……”小段总睨她一眼,冷酷地单方面中断了餐后小叙的进程,起身结了帐。 她们刚回医院,段汀栖进门就听到余棠在接江鲤的电话,江鲤语速很快地说:“据吴越摸查打听,他们正举办的宴会是主打葡萄酒品尝的性质,所以就近选了一个葡萄酒酒庄。” “酒庄?”段汀栖连围巾都没解,走近点点头,沉吟道:“确实是一个非常明确的方向。” 吴越的声音立马接上:“但是现在通过交叉对比后的地方还有十一个,基本都在郊区,有些听都没听过,谁知道都是用来干什么的,哪个又是葡萄酒庄?” 感情还是拉个了微信群聊,段汀栖没说话,只是伸手拉过余棠的书和笔,在非常短的时间内,低头列出了一份棣花周边能举行宴会的葡萄酒酒庄名单。 余棠:“……”能看出段总是专业的。 “给吴越拍过去。”段汀栖把撕下的纸递给余棠,沉吟了一会儿又忽然开口:“等等……吴越说先前苏永焱下单买那些电器的时候,所定位的几个基站是在围绕着棣花随机转,你现在看看那个圈子里有覆盖点吗?” 吴越那边安静了三分钟,余棠听到他身边有飞速敲击键盘的声音,随后有人汇报道:“吴副,覆盖点有三个!” 吴越:“立马行动!” 江鲤:“等等……你们这些草莽!” 吴越挂微信的手顿了一下:“嗯?” “光靠你们这手无寸铁的能成吗!这不是还有三个地方,你是不是还缺两个人!”江鲤问。 吴越笑了一声:“我会申请特别行动,跟陆局那边调动人手的,今晚可能不安全,你就……” “拉倒吧,吴警官,赶紧让你的车过来接我,另外我再给你推荐一个人!” 吴越顿了顿:“谁?” 余棠和段汀栖都嗅到了某种八卦的味道,纷纷竖着耳朵等着听,结果江鲤说:“祁连。” …… “祁连怎么了,万一有点儿冲突,他不得去捞他的亲小舅子吗?”江鲤理直气壮地说:“而且祁连家的腿法一绝,专克走马帮那卦脚法,走马帮那些孙子只要敢刨蹄子,祁连一腿扫下去就能把人拦腰扫两截儿。” “……”群聊里半天没人出声,大家都非常吃惊地盯着江鲤的头像看,吴越更是迟疑道:“正当的防卫可以不用束手束脚,但是拦腰扫两截儿,这个……” 江鲤:“当然,这是腿上绑个菜刀的效果。” 吴越:“……” “可是那又怎么样,一般人就算绑个菜刀,也把别人扫不成两截儿,顶多把自己腿扫两截儿。”江鲤不知道在说什么鬼。 吴越沉默道:“……你说的这个祁连,现在在哪儿工作?” “哦,他现在的主业是在一个互联网公司当法务,业余就是教一帮兔崽子跑酷。”江鲤这边已经响起了拉车门的声音,“你问这个干嘛?” 吴越好像也刚刚上了车,并且松了一口气:“不干吗,本身想考虑把他列入高危名单,现在好像不用了。” …… 两个人一说一唱,竟然纷纷上了车,绝尘而去,看起来丝毫没把段汀栖和余棠往账上算。 段汀栖和余棠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两秒后,忽然调戏一样地挠了挠她的下巴,“你是不是想去?” 余棠抿抿嘴,感觉这个“是”字怕是不敢轻易说出去。 果然,小段总下一秒脸上带着揶揄说:“你跟我撒个娇,撒个娇我就带你去。” “……”余棠笑着揉了一下她的腰,示意她别闹了。 段汀栖眼睛弯弯地坐下后,闲散地靠余棠旁边摸出了平板。 这人还要干什么?余棠顿时感兴趣地偏头,看段汀栖不知道打开了一个什么详细的地图软件,然后用触容笔在上面圈了几个类似和祁连小舅子一样、同样疑似参加这个宴会的人员的失踪位置,低头琢磨了一会儿后,用笔缓慢地将它们连成了一个扇面,最后在扇骨交点的位置圈出了一个圆——这个圆里恰巧就有一个筛查后的葡萄酒庄! 余棠顿时惊奇地看了段汀栖一眼:“你是什么神婆转世吗?” “……说什么。”段汀栖笑着捞起她的手亲了一下,放下平板说:“特殊情况下的偶发性区域犯罪,这种地理学的扇面会很好用,这个不见得准,我们先去看看。” 余棠也没空计较又被光明正大占便宜的事了,立马从床上翻了起来:“好的。” 第73章 眼睛 夜幕刚刚降下来,苏永焱带着微醺的酒气推开一扇门,来到了二楼最高的阳台倚栏上吹风。 楼底下明明喧声震天,他却觉得四周无端静谧,星星点点的灯火都掩映在群山和高树之间,流淌的月色照的一切安静祥和。 “永焱!”一道声音随着开门声从身后传来。 苏永焱连忙装起刚刚摸出来的手机,转过身:“小李哥。” 他来这里已经第三天了,也没用手机好几天了,据马迪说,这个郊区交友会崇尚人与人的全天候自然交往,而且本来地处偏僻,基站信号不怎么好,没法儿打电话和上网。 小李哥就是地下室的自来卷,五官长得并不差,人却有种不修边幅的杂乱,他从嘴里取下叼着的烟,眼睛敏锐地往苏永焱兜里扫了一眼:“想家了?” 苏永焱顿时有种被抓包的窘迫,犹豫道:“没有,我就是出来散散酒,有些无聊,顺手想玩儿两局单机小游戏。” “无聊可以找我说话,也可以找小马哥,看你,一个人出来这儿,吹风着凉了怎么办?”自来卷精明的目光瞬间收回,甚至有几分和颜悦色地脱下自己的夹克外套,往苏永焱身上一搭,真像个体贴的大哥似的。 苏永焱其实被他衣服上的烟味呛得有点难受,但也不大好意思表现出来,只好小声说:“谢谢小李哥。” “成了,吹会儿风就下来吧,我们一会儿还有各种小活动呢。”自来卷在苏永焱身边靠了一会儿,起身拍拍他的肩,低声说:“而且今晚这么好的机会,晟盛的李总,蓝鲸的明总,永辉的陈总都在……懂事点儿,一会儿好好去敬几杯酒。” 苏永焱顿时有些窘迫,“小李哥,我……有些太嘴笨了,好像不适合这样的场合,也总感觉那些大人物……就好像跟他们说话的时候,他们的表情总是带着些礼貌的冷淡,我感觉我融入不进去……” “难怪你老往出跑。”自来卷有些安慰地搂了搂苏永焱,耐心道:“这都是正常的,那些人在没成为什么总什么总之前,也跟你是一样的,他们之所以是今天这样,就是一个场合一个场合,和一杯酒一杯酒灌出来的,你习惯了就好,先不用急,知道吗?” “嗯……”苏永焱低了低头,一时间回忆起家里总是逼他赶紧找工作和出人头地的亲人,觉着心里有点热意翻滚,点头说:“我知道了,只是觉着有些不好意思,老给你跟小马哥拖后腿,这次连报名费也……” “瞧你,说什么报名费,你叫我一声哥,我总得把你当兄弟看。”自来卷好像手机响了一声,他没拿出来看,只是弹了下指间的烟灰,摸摸苏永焱的头,“成了,别惦记着钱那点事儿了,你以后发达了就是哥最大的靠山,今晚就好好喝酒玩儿吧。” 他说完好像有事,匆匆离开了阳台,直到彻底转过身,才掏出了兜里的手机。 按道理马迪和自来卷确实对苏永焱不错,可他自始至终总感觉哪里不自在。所以在刚到地下室投奔的第二天,就默不作声地把手机里全部能借钱的渠道都用了个遍,所有钱都花了出去,买了些电器寄回家里,所以他当然没有钱交报名费…… 但是他有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或者这次离家出走又是想证明什么……苏永焱在风里无知无觉地又站了一会儿,一时间乱七八糟的心绪都涌上心头,百感交集,感觉眼眶也忽然有点矫情地发酸,所以吸了吸鼻子后,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 但是就在他低头的瞬间,脑子里好像忽然有个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不对! 刚刚自来卷的手机叮咚声,好像是什么消息提示音。可是马迪明明说这里地势偏僻,信号不怎么好,根本无法支撑通讯,他这几天也确实是用不了手机的。 苏永焱愣了两秒,立马往旁边看了看,见没人后,又从怀里摸出了自己的手机。他原来的手机为了防定位根本没带,这会儿用的是一千来块钱新买的。 但是很明显,这会儿显示是有信号的!或者说,是这个地方是有信号的,难道是底下房子里信号不好,这里的信号若隐若现? 苏永焱一时感觉哪里怪怪的,但是没理清,索性低头望着屏幕发了一会儿呆后,随手刷起了一些消息和新闻资讯。 消失这么多天,竟然也没有几个人联系他,章老大爷是并不怎么会用微信QQ这些软件,苏大夫和苏夫人则是试着发了一些和平时毫无差别的话,最多就是问他在哪儿,让他赶紧回去之类的,江鲤则是发了条:“hello?在?蠢蛋,没被绑就赶紧自己滚回来!” 他这会儿才惊觉,自己以前的生活几乎单调到乏味,他总是感觉跟身边的人不在一个频道,与人交往就是应酬,没意思又应付到心累,而出门又总是碰到一堆认识不认识的人都喜欢逮着问“现在有没有结婚,在干什么工作”之类的话题,让人反感又焦躁。 可是大家都生活在这样的日常中,自己无疑也是敏感和封闭的,所以才会总是对身边的格格不入嗤之以鼻。 苏永焱乱七八糟地拨弄了一会儿微博后,忽然看到了一则同城的跳楼案的消息—— 他有些下意识紧张地站直了一些,一目十行地往下划了几下,才忽然反应过来:李晓斌死了! 而且几天前就死了! 他不是回家了,为什么会突然死了?而且是跳楼?马迪和自来卷明明经常去市里买东西的,这种炒上热点的消息也不知道吗,那他们有为什么从来都没有提过一嘴? 倏然间,寒意几乎是爬着后背的脊梁骨蹿了起来。 苏永焱终于感觉到是哪里不对了……这里的酒庄不是没有信号,而可能是人为安了某种屏蔽器,李晓斌在离开前用丢失身份证不方便为借口托他寄快递,也不是真的不方便,而可能是受到了某种监视,至于马迪和自来卷这段日子也不是在带着他,而是在暗中控制他! 苏永焱忽然手抖如筛糠,几乎是下意识就慌乱起来,他甚至不清楚自己到底卷进了什么事情里,只慌张地又盯着李晓斌跳楼的消息茫然看了几眼后,脑中自然而然地划过一个念头—— 跑! “我早就说过李晓斌死了,这碍事儿的小子迟早会感觉到不对,一旦放回去肯定要坏事,不如早点处理了算了!”二楼一间光线昏暗的房间里,方才还对着苏永焱关心问候的自来卷有些烦躁地在烟灰缸按了一下烟头,“他知道我们太多情况了,一旦交代点什么我们今后就是坐实的通缉犯,警方的网越收越紧,以后谁都跑不了。” 他对面的人却表情纹丝不动:“我说过李晓斌选择跳楼不一定是因为找我们拿钱没拿回来,这事本来就跟我们没关系,你慌什么?” 自来卷皱眉在屋内走了几圈,“反正我总感觉不好……不知道李晓斌为什么会忽然牵扯到涉毒,牵扯到……”他放低了几分声音,“如果是别的人一直在追着这条线就算了,可那个姓余的是草包吗?!她竟然,竟然现在还搭上了段家!谁知道她到底……” 他话音未落,攥在手里的手机忽然亮了起来,片刻后,自来卷脸色突然变了一下,拔脚就往外走:“——我就说那个小兔崽子留不得!” 夜色凉如水。 余棠明明没见段汀栖有什么准备,却在下楼后就被她装进了一辆加装过后的悍马。不仅如此,小段总还亲自坐进驾驶座,一路风驰电掣的,用赛车级的水准把悍马开出了幻影。 …… 这人真的一天怪不显山不露水的。 两个人坐火箭似的到地方后,警方的分队竟然还没有来,段汀栖提前关了刺眼的大灯,车速也慢了下来,最后停在了一片不知道是人为绿化还是野生的灌木遮挡后。 前面的目标庄园果然一片灯火辉煌,入耳处鼓瑟吹笙,热闹非凡,就是看不到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倒是门口有不少正在警惕值守的人,一般的宴会不至于设置这个排场。 段神婆和余棠对视一眼,摸出手机在群里发了条消息。 片刻前才电石火花间想要逃跑的苏永焱自然不知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他腿软踉跄地从阳台跑出门后就只有一个念头,赶紧走,赶紧走,这里是狼窝! 按照正常人的想法,恐怕也是这样,可他之前竟然没有注意这个二层的酒庄安置了这么多“保安”,此刻几乎是楼道口两个,厕所旁两个,每一间供休息的房间门口还有一个,甚至歌舞喧嚣的一楼还不知道有多少,最重要的是……门口肯定还有! 苏永焱现在再跟这些人对视,竟然感觉每一个都有监视的感觉!他后辈不知不觉起了一层黏汗,脑子却前所未有地冷静下来,装作和往常一样地往一楼走去,同时心里急速盘算着一会儿出大门用什么借口,要是打草惊蛇了怎么办…… 面前的楼道狭而长,据说是为了符合宴会的气氛,所以灯光都设置得格外昏暗。 苏永焱几乎是一步一心惊胆战地往前走,脚步带点造作的微醺,却也带着正儿八经的脚软。 可是就在刚拐过最后一个弯的时候,一个人在他身后低声问:“你想去哪儿?” 外面这时候安安静静,江鲤和吴越还没过来,段汀栖仍旧在跟余棠瞎贫:“你今天晚上顶多只准坐车里扔个飞刀什么的,别的按捺不住的心思快早早收起来,不准有。” 余棠笑而不语,在车灯的照映下从外面收回视线,难得接一回段汀栖的瞎贫:“什么叫按捺不住的心思,对你的算吗?” 段汀栖唰地眨眼,把玩儿她手的掌心一下就提高了几分热度,要笑不笑地抿抿嘴:“你对我有什么心思,说明白点儿,嗯?” 余棠反过来一揉她手指,故意不怀好意地说:“也没什么,就是想着能不能把你反关在车里,我一会儿偷偷下去。” “……”段汀栖顿时抄起余棠的两只手,把她压在车椅上挠了上去。 车载的香薰繁忙地摇摆了好一会儿后,余棠终于体力不支地笑着认了错:“好了好了,我错了……不闹了,真的不闹了。” 段汀栖眉飞色舞地给她理好衣服,懒洋洋地安分了没两分钟,又忍不住凑近,目光看不够地上下瞧了余棠好一会儿,手闲地挠挠她下巴:“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呐……” “……”余棠无言以对地笑着盖住她眼睛,望着外面说:“段汀栖,我用的飞刀只是日常防身的,不是家里正经传下来的,我顶多用它杀两个人,是把人截不下来的,坐车里也没用。” “那也不成,不准出去乱跑,今晚不见得能用得上你。”段汀栖毫不犹豫地否决了她话里隐含的意思,转而感兴趣地在余棠身上摸了摸,“我知道你想出去看看有什么特殊情况,我替你出去看看就是了——你们家的刀我倒是知道,用的是长刀是吧……那你现在带的飞刀呢,我看看。” 她作妖地摸了好几下都没摸到,余棠却指间一闪,银色的蝴蝶就从手心飞了出来,“这两片蝴蝶/刀是锻改的,取材自一把传下来的短剑,剑身材质非常特殊,摸起来像冰一样,纤薄异常。而且剑是双剑,我师父只用了一把,另一把还在密室里放着,你应该见过了。” “双剑?”段汀栖好奇地拿着余棠的两片蝴蝶/刀把玩儿了一会儿,“我倒是好像没什么特殊印象,你们家密室里收藏的兵器怪多的。” 余棠低头看着她,忽然轻声说:“也是你……” 但她话音未落,不远处的葡萄酒庄好像忽然发生了什么事情,外面短暂地骚乱起来。 段汀栖立马转头,安静看了几秒后,将蝴蝶/刀放回了余棠手心,摸摸她的下巴叮嘱道:“你别乱跑,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我先过去看看,就不锁你了。” 她说完就影子一样地飘出了车,整个人从暗夜中无声地潜了过去。 屋内,苏永焱感觉自己从头到脚已经快被恐惧浸透了,难以抑制地以一副吓了一跳的表情转过头,跟自来卷对视在了一起。 自来卷两只眼睛已经变成了细长的蛇瞳,冷冷瞥了一眼苏永焱手中的手机后,忽然抬起眼皮儿,一把从身后搂住了他的喉咙,同时朝面前的几个“保安”都递了个眼色。 几个人飞速对视一眼后,整齐有素地跑向了楼下,开始核查异常。 苏永焱剧烈挣扎起来,冷汗顺着脊背下坠一样流淌,可他是个手无寸缕的弱鸡,半点功夫也无,还被自来卷用抹布捂住了嘴,片刻间就连惊惶的力气都慢慢泄没了。 就在这时,眼前黑影一闪,有人在拐角处突然现身,等着自来卷拐弯时给他脑后猛然砸了一下,外面也一瞬间亮光冲天,好像有什么人闯进来了! 自来卷又惊又怒,下意识松开苏永焱,一摸脑后的血——苏永焱同时往前一扑,趴在地上大声喘气和剧烈咳嗽,震惊道:“你,你是……” 方才砸了自来卷的人可没什么闲心这会儿唠嗑,立刻弯腰拽起他就跑。 自来卷罕见地靠在原地没动,目光冷冷地射在两人背上,这个砸了他一手血的人脸上戴了口罩,但是看背影竟然是个有些眼熟的女人。 孟羡舒扯着苏永焱沿楼梯往下跑了没几步,面前已经被两个人高马大的马仔堵住了道路,而且两个人手上竟然都拿着半长的砍马刀! 外面好像又传来了摩托的轰隆声,不远处的大厅则是一片歌舞嘈杂,两个马仔没有轻举妄动,抬头看了眼楼梯口的自来卷。自来卷则是从窗外的动静收回目光,冷冷在孟羡舒脸上巡梭了几眼,然后朝拿砍刀的两人做了个利索切喉咙的手势后,转身翻身从窗口跳了出去。 ——轰隆! 哗啦漫天碎玻璃炸响,雪花似的簌簌落了院内的人一脸。 从隔壁赶来的江鲤竟然骑了个摩托从天而降! 满酒庄的人都被这毫不低调的飞车阵势惊呆了,自来卷则是眼角一跳,低声骂了句:“妈的……” “我操……” “你是什么人,不像是条子……” “会不会是来踢场的,小李哥……” 一众走马帮帮众刚刚七嘴八舌地叽喳开,自来卷倏地往前站了一步,现场除了屋内仍旧传出的觥筹交错声,没人开口了。 江鲤本来一头冲得狠了,堪堪贴墙才停了下来,好悬没自己撞死。 所以自来卷眯眼打量了她两眼后,不动声色地问:“你是干什么的?” “不干什么……我去,好疼。”江鲤客客气气地从摩托上翻下来,细声慢气地缓了两下才答:“家里走丢了一个傻弟弟,来找找看,不好意思打扰了。” 自来卷一愣,认真看了看她的脸,“找人好说,不过……你这算是私闯我们的院子,可能不太合适吧?” “哟,”江鲤缓过气来后立马笑了声,意有所指地一斜眼,“没想到你们也很讲素质呢。” 自来卷脸色冷下来:“我们自然……” “自然什么自然。”江鲤忽然一言不合地动了,手中有个东西闪电般翻转,“去土里自然吧!” 倏然间,自来卷后心一凉,他反应极快地抬手退后,躲过了江鲤只差毫厘的眼前一划——她指间夹的竟然块儿碎玻璃! 方才还口出不逊的一帮马仔顿时哗然,纷纷紧张地掏出了兵器。 “原来是道上的朋友。”自来卷一招失了面子,劈手从旁边的人手中接过一柄砍刀,闪电间接了几招后,边端详评估着江鲤的招式边急速后退,“不过功夫再好,也敢一个人来我们这儿闯,你是不是太嚣张了点儿?” 江鲤疾风一样地前冲,追着自来卷绕了半个院子,快进满地锐刺陷阱时,骤然停下,将身后追着的那帮小马仔给绕了进去。 随着满院子的鬼哭狼嚎,江鲤不知道从哪儿顺手捡了根树枝,随手一挥就挥了个阿瓦达索命,逼着自来卷又从门槛上退了下来。 “一个人怎么了,怕你?”江鲤杵着一根破树枝,却唱出了顶级富豪的气势,“你这种什么钱都舔的穷逼交得起社保吗?老娘保险都陪得比你多!” 自来卷脸色骤冷,握着刀柄缓了缓被震麻的虎口,终于正色地开口:“那我就不客气了,今天江湖事江湖必……” “什么江湖事江湖必?”江鲤翻了个白眼儿,毫不保留地在姿态上展示了她的嘲讽,“拜托,都9102年了,早就不兴你们落后的那套骚操作了,现在是法治社会!” 江鲤嘴上说着法治社会,行动上一眨眼就逼了上去,手中长树枝直逼自来卷面门,“你住哪个村儿的,改天姐免费送两本新世纪文明守则让你们进步进步!” 从不讲文明的人竟然如此不要脸,倒挂在屋檐儿上的段汀栖笑了一声,冲江鲤头顶比了个拇指后,一闪身掉进了下方的窗口。 喧闹声震响夜幕,那边的院子很明显是动起了手。 余棠乖乖坐在车里没有动,靠着椅背往那边看了一会儿后,扫了扫周围的环境。 这地方不仅地处荒野山边,还自带小溪清泉,认真听会有叮叮咚咚的清脆声,庄园旁边更是还有一座望风似的六层小楼。 余棠的目光静静在周围环绕过半圈后,忽然抬头——她感觉在那座黑漆漆的顶楼小窗内,有一双熟悉的眼睛正在静静看着她。 只仰头对视了很短的时间,余棠眯眯眼,毫不犹豫地徒手敲碎了腿上的石膏,往前一抻,伸手推开了车门。 可是她刚迈出一条腿,还没动作,那扇窗口忽然伸出了一个冰冷漆黑的长杆,直直对准了余棠的眉心。 ——依口径来看,那是一把重狙。 余棠定定站在漆黑的幽野中,身边的灌木随风声发出了刺耳的狂响。 她看见泛着冷光的枪口慢慢抬了起来,下一秒,骤然一偏—— 砰! 第74章 爆炸 四周空旷寂寥,狂风仍旧在树梢林隙间穿梭,尖锐的刺鸣后,耳边传来爆响。 轰隆! 旁边的酒庄忽然爆起冲天的火光,热浪瞬间卷着飞灰翻涌而上—— 重狙的枪口并没有对准余棠,而是在开火前的最后一秒,陡然偏转,瞄准了已经被警方包围的酒庄。 有人轻描淡写地从瞄准镜后轻轻扣动了扳机,放满了特殊燃料和葡萄酒的地下室瞬间被引爆,火舌骤然卷了起来! 先引起爆炸,再一把火把该烧的都烧没——多么熟悉的方式和手法,多么熟悉的梦魇。 余棠指尖冰凉刺骨,恍惚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站在十年前的火光里,还是十年后。 窗口的影子一闪而过,仿佛是有些可惜地最后看了余棠一眼后,就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去了。 余棠脚随眼动,丝毫没有耽搁地仰头紧紧盯着那扇窗户,飞身掠了过去。 在枪声响起的同一瞬,已经摸到室内二楼的段汀栖忽然脚步一顿,脸色不好地往窗外仰头看了一眼后,毫不犹豫地反身跳向了余棠的方向。 方才还言笑晏晏的热闹酒会顿时淹没在巨响和浓郁刺鼻的焦火味中,也不知道是停电还是所有的灯都被打爆了,惊悸交加的一帮精英企业家纷纷成了抱头的老鼠,在满地的碎玻璃和三文鱼间互相乱窜,迎头碰撞,现场尖利的惊叫声此起彼伏,乱成了一锅末日浮世绘。 二楼一个狭窄房间里,苏永焱和孟羡舒已经被甩到了最角落,两个面无表情的马仔在动手前费了有一番功夫,甚至一个人的左边侧脸还被孟羡舒手中藏着的短刀划了个从上到下,狭长的伤口正往下流着滴滴答答的血—— 这一刀方才显然是对着喉咙的,但是没有得手。 马仔表情十分难看,刚弯腰大力地扯起孟羡舒衣领,突然脸色惊变,烫手一样地松开了手。 另一个人立马皱眉快速上前,沉声问:“怎么了?” “……你看她脖子,那是宋家的鹰徽——”马仔漆黑的眼中染上了几分惊疑,紧紧盯着孟羡舒脖子上挂着的一枚青铜扳指,谨慎地在她脸上来回凝视了几遍,低声问:“你到底是宋家的什么人?” 孟羡舒心中轻轻一震,不动声色地低头往脖子上戴着的戒指看了眼,没出声。 两个马仔明显迟疑起来,再三犹豫地看了她和苏永焱好几眼,还是没敢贸然动手,正在这时——冲天巨响震破夜幕,两个人瞬间被猝不及防的爆炸波震了一个趔趄,随即脸色忽变地互相对视了一眼—— “门锁上,跑!” “我去!” 江鲤在爆炸的瞬间猛然退后,她也没掐到这帮不要脸的流氓打不过就放火,下午刚做的梨花烫都快撩没了! 最重要的是,里面一帮醉鬼好像连门都摸不清,这么一炸竟然也没见有人立即自己跑出来。 江鲤眼皮儿胡乱一跳,隐隐感觉有哪里不对,甩腿就要往里跑。 偏偏方才已经被他抽一边的自来卷好像来了劲儿,眨眼就从铁门后弹了起来,又横着挡在了江鲤面前——他这回换了趁手的武器,一把狼牙棒。 又一波爆炸逆风响起,巨大的火舌一瞬间卷起了三米五,呼啦扑了江鲤一脸。江鲤被这猛然滚烫的热浪掀得不要不要的,感觉眉毛都被烧着了! 遭瘟的是这贱人自来卷儿愣是不让她走! “那你就留下赔姐的眉毛吧!”江鲤生气地伸手一挑,破树枝直劈自来卷下盘。 可是吊诡的是,自来卷好像突然得到了什么战力加成,不躲反迎,丝毫没顾忌自己的腿。手上一狼牙棒发狠地砸了下去,霎时震得江鲤连退了三步,整个上半身都连带着发麻。 江鲤心下惊疑,面上不显,反而大大咧咧骂了句:“这顺手捡的破武器就是吃亏!” 自来卷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要是没有江鲤,他估计能梗在门口,把想进想出的人都卡住。 好在本来是预计抄底儿的警察都已经风驰电掣地赶到了,吴越迅速改变了指挥方案,从各个方向逆火突破,先冲进去捞人。 祁连则是架着一个车载灭火器,不由分说地帮江鲤又迎头接了一狼牙棒。 江鲤啧了声,用巧劲儿把他往里一推:“战力不够高,不要抢着骚!你打什么打……还不赶紧进去捞你家小舅子!” 她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多半儿是急着让祁赶紧脱身上去救人。这里的二楼本来就是供喝多的人休息的地方,多少人事不省的醉鬼估计这会儿还在炙热的火浪中睡得烂熟,做着正汗蒸的美梦,而楼梯口有可能被故意锁上了,一时半会儿打不开。 祁连腿上功夫本来就到位,倏一借她力,就直接扶摇而上地蹿上了二楼。 他在熏得看不清脚下路的黑烟中随手扯了块儿擦桌的抹布,往水里一蘸后包在了头上,之后眼泪横流地来回窜门,从走廊一头左进右出,自床上挨个揪起醉鬼们,经窗户往楼下扯着床单迎接的警察手里扔。 耳边的各种小爆炸和惊叫声络绎不绝,吵如魔音穿耳,让他忽略了走廊最尽头一间挂锁小屋里的微小求救声…… 而旁边的六层望风小楼安静异常,余棠站在已经空无一人的窗边,似有若无的火光只照亮了她半边脸。 细窄的窗台上放着半杯还冒着热气的咖啡,杯身精致,白瓷细耳——底部郝然烫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花雀。 狭小的半间房内刮着穿堂的冷风,一个静静的黑影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 余棠没看他的脸,目光往他身后一扫,嗓音如水地低声说:“让开。” 马迪纹丝未动,一点都没有理会不远处冲天的火光和逃窜的一帮人,只是意味不明地将余棠细细打量了一遍,轻声说:“十年没见了,这次给我个机会,让我请教一下吧。” 他话落,甚至抬手扔给了余棠一把纤细微弯的长刀。 余棠轻轻一抄,把刀在手中旋了半圈,却并没有砍出去,只是低眼问了句:“刚才离开的人是男是女。” 马迪嘴角一牵,意味不明地笑了下,下一秒骤然动身,暗夜中刀光陡现。 砰!砰!砰! 连续三下,马迪只是砍在了另一把刀的刀鞘上,光影四溅,刀身在月光下流着漂亮的波浪纹。 余棠只用两根手指,轻轻夹住马迪的刀尖,牵引着它从喉前滑过,暗夜无声地削过了窗框。 下一秒她左手的长刀落地,右手却轻飘飘划了出去,小巧的蝴蝶/刀刃带着银光,骤然发难! 余棠并没有用势均力敌的长刀,手中的薄刀带着足够的游刃有余,像影子一样出招即闪,血珠顿时从马迪下意识阖上的眼皮儿间圆润地冒了出来。 他甚至在余棠收手后才感觉到刀刃掀起的风声。 只是起手,马迪就狼狈地被狠狠肘击,撞到了身后的墙上,窗框上积落许久的飞灰被霎时震起,胡乱飞舞。 无论如何,哪怕不是余棠的对手,他也毫不犹豫地挡在这里。 而余棠也在看到马迪挡在门口的瞬间就知道追不上了,无论那个人是男是女,短短的数秒前离她有多近,都追不上了。 那人能游刃有余地坐在这里,就也做好了离开的万全之策。 “既然这么衷心……” 沉默了片刻后,余棠轻轻垂了下眼,倏然间旋转起身,刀光和人影一起朝马迪压了过去。 “……我就成全你。” 马迪毫不犹豫地双握刀柄,起身相迎,跟她冲在了一起。 狭小的房间瞬间刀光如潮,火花灿烂,流淌过树影枝梢的月光斜铺进来,淌了一地。 不同于交手在旁边嘈杂火场的剑拔弩张,余棠的每招都裹挟着冰凉的刀风,毫无保留地朝节节败退的人袭去汹涌的杀机。 ——哗啦啦! ——铿锵! ——砰! 不过片刻,屋内遍地碎片,马迪也带着染血的刀,终于被重重砸在了地上,弯腰咳出几口铁锈气,肩周和脊背也同时传来了可怕的脆碎声。 他手肘撑地,慢慢爬起身,竟然冲余棠眼睛一眨,笑了一下:“咳……想切就切吧,就像切在你师父喉咙的那一刀一样。” 余棠闻言勾起半边嘴角,眼中温度骤降,手中薄冰一样的刀稳稳按在他喉心切了下去:“好啊——” 照在脸上的月光却有片刻的晦暗凝滞,背后忽然传来了熟悉的花香,段汀栖从窗口无声翻了进来—— “……余棠。” 已经没进马迪喉咙的刀刃轻轻一顿,段汀栖不由分说地闪身上前,脱下外套,一把捞住人,纵身冲上半步之遥的楼顶跳了下去。 耳边脚下这时才似乎有幽微刺耳的喀嚓声,好像是裂纹沿着砖瓦在向上碎裂延伸。 方才打出了那枚引爆子弹的人就是从这里离开的,这栋小楼的楼顶提前安了一道细长的滑索。 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她们滑到一半的时候,身边咫尺之遥的望风楼轰然倒塌。段汀栖松开手,纵身一跳,拽住了旁边的桦树枝,刮着叶片层层下落,最终卸力砸在了地上—— 砰! 呛人的灰尘漫天扬起,段汀栖却在滚了几圈后,忽然起身,一巴掌箍在了余棠背上:“混账玩意儿,欠收拾!” “……”余棠一时间被她打得没找着北。 段汀栖腰酸背疼地又轻轻喘了两下,才忽然上前一抱余棠:“……小王八蛋,吓死我了。” 余棠愣了片刻,倏地轻轻一捞段汀栖的脖颈,压着她吻了上去。 …… 酒庄的地下室不知道被埋了什么,没见起火几分钟,火势却越烧越旺,空气中也隐隐传来了令人不安的火石□□味,好像某个地方马上就要烧到了。 屋里差不多能嚎的都被捞出来了,不能嚎的也被祁连扔得差不多了,但是难免有些地方还来不及寸寸摸查,完全有可能漏上一两个。 吴越虽然提前有了预案防范,但调来的消防车却根本不够用,这超出寻常的大火一时半会儿就是迟迟浇不灭。 江鲤面对着好像吃了麦丽素的自来卷,也快打不动了,中控局调来的人早四下追人去了,而眼前的这帮警察都忙着灭火,也没人来帮帮她。 正好祁连的醉鬼小舅子正被往外扶,不知道怎么的忽然被颠簸醒了,一口呛烟一口酒气地瞪起眼珠子:“等等等等……怎、怎么回事,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打文大师?!” 江鲤耳根轻轻一动,文大师?不是姓李吗?还是走马帮的嫡系? 可是她打得好好的,忽然被这满嘴保护文大师的二逼撞了过来,顿时一趔趄,差点儿扭了腰,本来艰难上风的形势也顿时稀碎。 江鲤躲开这“人性炸弹”的攻击,心累地往旁边一撑,暂时苟延残喘地缓了两口气,暗骂男的都是大猪蹄。 等等……她心里忽然一惊,大猪蹄,苏永焱那个大猪蹄呢?! “有没有人?有没有在外面……救救我们,咳……救我们啊……” 二楼的杂物室里,苏永焱已经快呛得喘不过气了,徒劳地趴在缝隙边挠门。孟羡舒也不知道在拇指粗的铁窗网边干什么,好像也在徒劳地用什么杠杆原理掰防护网。 可惜这窗户外面还是面对着走廊而不是外侧,喊破喉咙也没人听见。 “孟记者,我好像拖累你了……”苏永焱的声音又低又沙哑,估计已经没什么力气了,“我好像听说过你……也知道你那个鹰徽的戒指,那是……咳,咳咳……” 没等孟羡舒吭声,他自己又要死不活地咳了个天崩地裂,屋里的熏烟越来越密集,地板快烤化一样地炙烫,氧气也快耗完了。 可是……可是确实是他连累了孟羡舒,如果不是孟羡舒,他估计都凉了两次了。但是如果不是他,孟羡舒估计也就是悄悄潜进这个宴会舞一场就平安回去了,待遇不好凭着脖子上的戒指也能脱身,最次也是刚刚就被救出去了,而不是现在无望地被锁在这间破房子。 楼下的自来卷反正已经跑不了了,索性缠着江鲤没完没了地打,不知道是不肯接受自己技不如人,还是认定了警察是江鲤招来的,硬是要把她锤死一样。 “什么仇?什么怨!”江鲤怒从心头起,终于不怎么正经地抓过祁连刚刚甩下的小罐灭火器,对着自来卷的面门就是一阵乱喷,“滚你妈的,你是鲶鱼精转世吗?!” 她话落一摔瓶子,摇身就要往二楼蹿——祁连已经累得胳膊都抬不动了,苏永焱那个麻烦精根本还没见人影。 已经在焦头烂额疏散所有人后退的吴越忽然扭头断喝:“你去哪儿?!!据排查,二楼还有爆/炸物,可能马上就要……” 江鲤充耳不闻,眨眼就就抠住了二楼的一个窗框,然而却被烫得骤然松了一下手:“我去!这是……” ——嗡! 闪着红蓝灯的大批消防车终于迟迟赶来,与此同时,一道黑影从远处飞一样地直闪过来,好像一路踏着树梢,脚不沾地,最后毫不客气地从江鲤头上一踩,冲碎二楼的玻璃撞了进去。 江鲤当场被当成了最后一块垫脚石,边往下掉边失声怒骂:“我他妈……!!” 吴越连忙冲过去接住了她,挟着人在地上滚过一圈后,二话不说地扑地而起,扛着人就往警戒线外跑。 砖混结构的房子已经在接连的爆炸和炙烤中摇摇欲坠了,窗边的墙体当先出现了可怕的裂缝,尝试到这个时候的孟羡舒手一顿,慢慢地沉默下来。 趴在门边的苏永焱也已经不试图出声了,两个人在这间狭小的房子内,隔着其实已经互相看不清的浓烟默默对望,耳边的吵杂声好像也渐渐远了——这说明已经没有试图救援的人了,他们也没几分钟了。 ——可是忽然间,孟羡舒好像听到了风啸一样的脚步声。 她心里一震,喉咙立马动了动:“有……” “有。” 砰然一声巨烈的砸锁声后,重重踢开门的宋端出现在了烟雾里,她低头隐晦地看了孟羡舒一眼:“有人——我在。” 孟羡舒从烟中抬起头,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嗓子眼。 宋端收回目光,手上飞速地给她喂了几口水后,把手中的氧气面罩往孟羡舒脸上一扣,伸手就把人抱了起来——她根本就没看到被扫到门后的已经意识不清的苏永焱。 孟羡舒艰难地从面罩缝隙中开口:“等等……那、那里,咳——” 这个时候每一秒对苏永焱都是生机,她还能再强撑一会儿—— 宋端眉心一皱,低头深深看了孟羡舒一眼,手上紧了紧,才当机立断地放下她,“那你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孟羡舒其实也已经到极限了,也就比本身就被勒得半死的苏永焱强了一点儿,只不过氧气面罩让她又缓了几口,闭了闭眼后,几不可闻地点点头。 宋端瞬间就尽全力地捞着苏永焱跑了出去,这个时候刚把人扔下去已经没用了,至少要甩到有掩体的院墙后,最快得五秒还是六秒…… “砰”得一声,早已准备好的民警眼见有人被甩了出来,连忙张开工具接了起来,“医生,担架……这里、这里!” 等待的救护车和医生立即跟上,担架哗啦啦地推过来又推上车,尖锐地嘶鸣而去。 吴越:“等等,那个宋……她还跑回去干什么?!” 江鲤有心跟他科普,但是刚缓下一口气,新鲜空气还没吸回来—— 轰隆! 惊天动地的爆炸冲天而起,所有的砖瓦碎片齐震半空,瓢泼而降,头顶的半边天都被照成了火烧云的颜色。 方圆三十米瞬间塌成了平地。 第75章 名分 爆炸声,警报声,清场声,山呼海啸的声音……响成一片。 变故来得永远猝不及防,孟羡舒根本来不及反应,头顶的巨大窗框先是被烤到滚烫地砸了下来,她本能地往门口一扑。 轰—— 侧墙陡然前倾,整个一面裂开巨大的缝隙,防护网在耳边发出尖锐刺耳的摩擦声。 哐!! 整座楼剧烈地摇摆变形,什么东西顺着视线升了起来,四周空若无物……可怕的炸响骤然而至。 砰!!! 不是什么东西升了起来,是身下的整块楼板随重力砸了下去,眼前除了浓烟还是浓烟,刺眼的火光淹没在灰尘中,整座楼塌了。 意识在这一刻无限静止,孟羡舒在戛然下落间,似乎感觉到面前有个黑影竭力全力滚了过来,一声不吭地把她搂进了怀里——随即就是失去重力一般的天旋地转。 …… 现场的消防车灯连成了一片,江鲤有些茫然地呆了一下,本能站起身,好像想往过跑——吴越用力按了她一下,瞬间就带着跟宋端一起赶来的特殊救援部队跑了过去。 段汀栖和余棠也迅速从倒塌的望风楼那边赶了过来。 冲击波带来的强烈对流还没有消散,一波接一波地卷着黑烟飞灰直上青天,仍在燃烧的熊熊火焰刺在了每一个人眼底。 “咳咳咳咳咳……!!!” 大量的粉尘吸入让孟羡舒剧烈咳嗽起来,胸口好像撕心裂肺的疼。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片刻地失去意识,也好像丧失了基本的反应和时间概念,直到……直到手上好像摸到了某种冰凉又温热的黏腻。 心脏艰难地瞬间狂跳起来,她下意识挣动,四周却好像有一块坚不可摧的微小空间把她笼罩了起来,黑暗中密不可透,不漏寸缕。 “宋、宋端……宋端……” 滴答—— 滴答,滴答—— “宋……端。” 越来越多的潮湿液体流了下来,铺天盖地的血腥淹没了她。 …… 最后一块儿混凝土墙板被撬开,呛人的粉尘旋舞而起。参与救援的人影纷杂,却没有人敢轻易动手挪动—— 宋端整个人紧紧弯着背脊,将孟羡舒牢牢卷在了身下。 “医生!医生——”有人转头大声叫起来。 铁轱辘的担架一路被风驰电掣地抬到了过来,大量的医疗设备和器具也被临时咣当地甩在地面。段汀栖不由分说地蹲下身,在宋端的几个关节处轻轻敲了一下,小声说:“松手——” 宋端已经没有了意识,段汀栖又别了几个地方,强行把她拆平,让情况好一些的孟羡舒先上了担架。 “血压30——50,血氧40,心率不到50,还在往下掉……”卢为跪在地上插管,喊了声:“段老师。” “立马引流,建立静脉通道——” “快一些。” 段汀栖脱了外套,从卢为那里拿了一套手套和口罩,跟她一起跪在地上,拿剪刀和镊子先小心地剥开了宋端的后背衣服。 这人也不知道提前怎么做的准备,竟然还特意穿了防爆衣,刚才的一瞬间替她挡了大量的高温灼烧。 饶是这样,情况依然不乐观,预计肋骨断了至少两根,腹腔全范围脏器损伤,内外在一起大出血。 应该说差透了,只是好在脑袋还完好,看着没损伤。 血压和各项数据依然在直直往下飙,监护仪器止不住地尖锐嘶叫起来,江鲤和余棠都脸色难看地干站在旁边,什么忙都帮不上。 段汀栖毫不犹豫地捏住了卢为手上的胺碘酮:“5mg肾上腺素静推——” “段老师,刚刚推过了……”‘ “继续推。”段汀栖忽然往旁边看了一眼,“你马上插管,准备车内开胸,缝合体内出血点——余棠。” 余棠立马上前一步:“在。” 卢为忽然抬起头:“段老师,这里条件太差了,刚刚才爆炸过,你要无保护开胸吗?” “不开止不住血,坚持不到医院了。”段汀栖又看了江鲤一眼,言简意赅地说:“你们两个抬担架,尽量稳住不要晃动。” 就这短短一截儿路,稍微有所颠簸,说不好哪块儿已经岌岌可危的黏连组织破损,导致血崩就彻底没说了。 江鲤一声不吭,跟余棠把担架抬出了运地如飞的感觉,旁边的众人目瞪口呆,张了张嘴。 吴越一抿嘴:“看什么看,清理现场!” “是!” 段汀栖一路拉扯着瓶瓶罐罐稳稳同行,卢为和几个护士在后面狂跑了一截才跟着跳上车。 “手术刀——” “纱布——” “止血钳——” …… 尖锐的声音仪器声终于慢慢偃旗息鼓了下来,红蓝色的急救灯随即闪起,救护车当场离弦飞出,一路疾驰着奔向了医院。 余棠开了来时的悍马,带着江鲤紧紧跟在后面。 绿色通道前早有担架在等,段汀栖当先跳下了车,一扯口罩:“快去把你林老师给我找来。” 卢为端着引流罐,边跑边抬头:“林老师这会儿还在上手术……” “把姜院长找来也行。”段汀栖毫不客气地跟着进了重症手术室,把卢为关在了外面,“最次你能组织到各科室专家立马来联合手术就可以。” 卢为:“……” 其实她明白段汀栖的意思,二院是棣花最大的公立三甲医院,不算各地每天慕名而来的专项手术安排,急诊部平均的日流量也会上千,各种资源的扯皮扯得没完没了,尤其是血库。 更别说专家……她去哪儿叫。 到了这里,理论上任何人的命都不比谁的命重要,但需求总是会随着情势有所转移。 江鲤乱七八糟地舞了一晚上,这会儿才被医院的各种气味和声音刺激地浑身生疼,稀里哗啦地跑到后弯腰直喘气:“怎么了啊妹妹,要什么……要什么东西?” 比她能早一步的余棠勉强竖起耳朵听了个尾巴,连段汀栖当仁不让进去操刀手术的脸都没看清。她也半瘸不拐地收回视线,默默看了卢为两眼后,低头说:“……给你们姜院长打个电话?” 余棠心里清楚,段汀栖是急着进去跟诊,要不然这个电话她来打应该很容易。 卢为很快拉过接待台的座机,拨了几个号后递给余棠,余棠实在面无表情地阖了阖眼才接过。 姜院长那边说了几句后,才迟疑地问:“你是?” 余棠没有感情地答:“段汀栖的家属。” “……”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受的老院长沉默了两秒,“嗯啊……” 又尴尬地安静了一秒后,姜院长说:“别急,我来安排……但是那个,你说抢救的人姓什么,宋?” “……”余棠好像心里有点莫名知道段汀栖为什么要联系这院长了。 …… 几分钟后,急诊大楼的四台电梯叮铃作响,各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都陆续赶了过来,先后进了手术室。 卢为无言以对地默默退到了一边,目送着手术室的大门开开合合——这些各科室的宝藏老头,她连开会的时候都没见齐过。 只是哪怕如此,调动了最好的人力资源和保障,护士还是不住地探头出来问了好几次:“谁是家属?宋端的家属有没有过来……病人的心跳仍旧时而骤停,我们只能尽全力抢救,你们做好准备。” 宋端的家属…… 余棠靠在墙上没说话。 江鲤杵在她旁边,暴躁地抹了把头发,刚缓和两口气地问了句:“你那边的望风楼和子弹是怎么回——” 偏偏这时,吴越非要不住地给她打电话,铃声响个不听。 啪一声—— 江鲤烦得不行,给关机了。 她撑着椅子活动了两下腿脚后,心烦意乱地在另外几个手术室和科室前挨个转了几圈,苏永焱跟孟羡舒同样也在救治。 好在孟羡舒伤得应该不重。 宋端把她护得很好。 突然,一阵乱七八糟的脚步声传来,得到消息的苏大夫夫妇和章老大爷前后脚跑来了。 江鲤一个激灵,悄悄挪远了一点,她平时看着咋咋呼呼,其实多数时候心软的不行,对六神无主的人总忍不住嘴甜哄两句。 可这会儿实在没有那个心情。 章老大爷不知道是不是从吴越那儿听的情况,也没有找烦地多问,只是在走廊左右看了一会儿后,稍稍皱眉:“宋端她爸没……” 江鲤面无表情地眯了下眼,接话说:“暂时没联系上,据说在外省开会忙呢。” 章老大爷轻轻唉了一声,站不住地往椅子上坐了一会儿。 他年龄也不小了,平时看着硬朗,一有点什么事儿,睡不好吃不好,没几天腿脚就跟不上了。 “那我就坐这儿等等她吧。” “章爷爷,你……”江鲤刚一偏头,目光立马往走廊那边挪了一下。 正在这时,手术室的门再一次“啪”得打开,护士第四次出来下“通知”,同时又问了一句:“宋端的家属到底来不来,谁来签字?” “我来。” 余棠一转头:“孟……” 刚刚固定了断骨,处理得半好的孟羡舒已经挪到了手术室门口,手上的血迹都还没擦干净。 她接过打印单,低头拿过笔,轻声说:“我是意定监护人,我签。” 江鲤一愣—— 宋端以前跟孟羡舒在一起的时候,同性婚姻还尚未合法化,可当时通过各种协议签署来达到和婚姻同等的权益保障已经很常见,指定对方为意定监护人也是最基本的操作。 只是没想到……这两个人当初分开也没有再改。 余棠隔着一层有些薄的灯光,似乎能看到孟羡舒的手在轻轻抖。 她和江鲤两个人,当初只算是因为宋端的关系跟孟羡舒萍水相逢,互相单独间并没有再多的交情,哪怕有一点,后来也会因为这种特殊的关系变得不尴不尬。所以江鲤一直有点主动躲着对方,觉着实在相顾无言,余棠这会儿心绪实在纷杂,无踪无萍,也没怎么去打扰她。 整整大半晚上时间,手术室的灯迟迟未灭,谁也都没再说话。 只有江鲤尝试着一会儿劝章老大爷先回去睡,一会儿又犹豫地看看好像随时能就地倒的孟羡舒,平时的舌灿莲花实在发挥不出来。 午夜的时候吴越还跑过来了一趟,大概是葡萄酒庄的现场那边草草处理好了,急急忙忙地过来看看情况。 只是看他的神色,本来应该有些话还要问余棠,但是望了望手术室的灯后,暂时压下了。 “我听说宋副局是宋省委的……”吴越收回视线,刚犹豫地冒出了半句,忽然被踹了一脚。 “……?” 江鲤实在嫌他东一榔头西一嘴的讨厌,二话不说地又把人撵走了,好像医院是她个人开的一样。 转回来的时候,她扯了余棠一起,接了几杯温水,分别递给了还不大好张口道谢的苏大夫夫妇,章老大爷和孟羡舒。 孟羡舒虽然内里没大伤出血,也只骨折了两个小地方,但是浑身擦伤不少,脑袋估计受到了一定程度的震荡,这会儿人怪苍白地靠在门口,接过水轻声说了句:“谢谢。” “不……不客气。”江鲤有些干巴巴的,本来想说两句类似“宋端救你天经地义”和什么“宋端看你没事儿肯定也高兴”的话,但是想想—— 不管是安慰还是美言都没必要,人还没醒,孟羡舒这种人也什么都懂。 就这么又过了半夜,重症室的门终于再一次打开了,这回段汀栖亲自走了出来,剥了剥手套,又把口罩扯下来扔进了垃圾桶。 后面依次出来的几个老头都是摇摇晃晃被扶着离开的。 孟羡舒直直看了看段汀栖,感觉腿站麻了,无端有点晃。 “暂时放心吧,目前情况已经稳定很多了,危险期虽然还没过去,但是大概没有特殊变故了,后面的再看。”段汀栖扶了孟羡舒一下,“你这也不行,先回去躺着吧。” 不光孟羡舒,所有人都细水长流地松了一口气,一点儿都不骤然。 余棠也趁着身边几个人各自说话,才轻轻搂了一下人,呆巴巴地举起自己手中已经不太温的温水,小声说:“辛苦了……喝吗?” 段汀栖瞧了她一眼,竟然真的接过水,喝了个底儿朝天。 余棠以为她渴得厉害,立马转身,又往接水的休息室跑。 段汀栖没说话,脚步闲散地跟着她一起进了林西陵的办公室,并且顺手把门给锁上了。 “?”余棠这会儿才隐隐感觉哪里不对,还没问完“怎么……”,就被反问了一句:“你说怎么了。” 余棠:“……” 段汀栖也是等宋端几个人的状态都平稳下来,才见着天儿地跟她算账,把人堵在饮水机和墙之间上下瞧了一会儿后,忽然说:“你不觉着你这几天对我的态度很有问题吗。” 余棠一时间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不太明所以地眨了几下眼。 真不知道。 段汀栖对她的懵逼有点诧异,脑中自顾自地咂摸了一会儿在酒庄骤然倒塌前、余棠那个没开头没落款的吻后,忽然又掴了她一巴掌:“混蛋玩意儿,嘴上没个招呼,原来心里也没点儿成算,一天没给名给分的,想起来的时候就忽然占我便宜地亲一口,你干吗呢?” 余棠接水的手顿了下来,背对她很诡异地静默了一秒,“怎么才算给名给分?” “……”段汀栖顿时觉着自己难道漏掉了什么余棠的心路历程或者含蓄表白,一时也惊疑地没吭声。 余棠:“……”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猝不及防就像龙卷风。 第76章 大言不惭 两个人因为某种意识交流的不对等,无比尴尬枯站地诡异对视了一会儿,感觉空气都稀薄了。 片刻后—— “我以为……” “你到底……” 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更静了。 两秒钟后,段汀栖佯装不大高兴地样子一勾余棠衣领:“以为什么,说。” 余棠一言难尽地趔趄了一下,瞧着段汀栖的表情,边观察边说:“我以为你一直都比较会拿捏我的心思,所以有些话不用说都能知道。而且你到昨天为止都没嫌我是个麻烦精,我当然……还能有什么挑挑拣拣和矫揉造作的。” 段总闻弦音知雅意,不可思议地端详了余棠两眼后,忽然抬手往她额头上轻轻一拍,“宝贝儿,你是认真的吗,那些从我八岁起就抱着花儿想跟我吃顿饭的人都没这么大言不惭,你可别闹了。” 余棠:“……” “而且这怎么看怎么像是我把你逼迫和黏巴来的,你一点真心都没付出,不行。” 余棠:“……” 她似乎终于捉摸出几分两人的意识交流到底哪里不对等——按照马斯诺原理,余棠一直还逗留在落后的生理需求和安全需求,段总则是早都跨越到了“尊重需求”的层面。 可能八岁就连尊重需求都跨了。 段汀栖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边说着这样的话边往卸力余棠怀里一抱,“少来,我不接受你这么草率的,会让我觉着你只是看上了我的脸,而不是我的人……有些困了,我眯会儿行吗。” “……”哪是有些困了,余棠这才意识到怀里的人实在是累得困厉害了,刚才端杯子喝水的手都不太稳。 她顿时抬手搂了搂。 段总眼见沾着余棠的肩膀,气息就睡平了,但估计还是不甘心,隔了两秒后,闭着眼睛略带挖苦地抱怨:“我说,难道你们家的家风喜欢一个人都这么草率吗,还让对方自己感受的……我们家可不这样儿,在我们家里,连口头占便宜都是要表白过才能行的,更别说光明正大的想亲一口就亲一口——我给你一顿觉的时间再反思一下。” …… 余棠一低头,发现段总每一根要弯不翘的睫毛都好像在抗议着“我不满意”。她忽然笑了起来,低头把毛茸茸的脑袋摸了摸,小声问:“你想直接回家里睡还是先回病房将就一下?” 段汀栖鼻子贴在她脖子上哼哼唧唧的:“就咱俩儿现在这副脸上黑灰还没擦干净的样子,回去老头儿还当我们去哪里连夜挖煤,偷偷挣钱了。” 余棠笑着弯腰,抱起她回了病房的床上。 除了她们住的地方,医院别处还是乱哄哄的,天刚亮,各种噪音源伸个懒腰后响成了一团。 孟羡舒在宋端被推入ICU后就也回病房躺着了,苏永焱也没什么大碍,就是被勒了半死还吸入了大量的烟尘,祁连冰敷了一晚的胳膊也好多了,就是因为爱学习,眼袋上还挂着两个黑眼圈儿。 “自来卷暂时抢救过来了,还在病房没法儿审,昨晚上的那些帮众也都抓住了,没有跑掉的。”吴越大概是一肚子事儿实在扛不住了,再次跑回了医院跟江鲤念经:“但是我们从旁边倒塌的望风楼里挖出了一具男尸,应该就是马迪。” 江鲤伸长了腿坐在医院过道的塑料椅上,闻言没搭话也没吭声,丝毫回应都没奉送。 吴越:“……宋端几个人都还好吧?” “很好,非常。”江鲤瞥他一眼,“不过吴警官,我不太好,也非常,我困得慌,看见我眼睑上的透晶金粉眼影了吗?亮不亮?很亮吧,因为那不是眼影,那是我困到流出的眼泪。” 吴越:“……” “你有什么要说,捡要紧的,没要紧的就赶紧走,我要回去睡了。”江鲤站起来,跨过他就走。 “不是,等等……”吴越起身跟上她,仍旧坚持说:“我们从酒庄的废墟清场后,找到了那枚引爆的弹头,是12.7mm的NATO子弹,但是扒完望风楼的废墟,却到处都没找到枪。” 江鲤脚步缓了缓,边走边皱眉看了他一眼,“你什么意思,马迪不是开枪的人?还是怀疑枪被余棠捡走了?” 吴越压低了声音:“预计不是马迪,开枪的另有其人,大概率脱身了。但是最重要的是……马迪的脖子上,竟然有一道豁口半深的刀伤,很可能是在望风楼倒塌前被划的。” 江鲤太阳穴的位置忽然轻轻跳了几下,转头抿抿嘴:“你意思人是余棠杀的?” 吴越表情很严肃,眉头也皱得很深:“那个刀伤是否足够致死还得等法医报告,但是按道理,余棠现在至少应该被控制,接受详情审问……不过我压住了,所以想先问问你,”他降低声音,“余棠到底是不是会没有顾忌杀人的人?” 江鲤面无表情地跟他对视了两眼,忽然嗤了一声:“我怎么知道,你现在有本事能从段汀栖手上把人带回去审,去带就完了……更何况涉及到余棠的案子,估计你还没这个权利。” 吴越:“……” 他当然知道段汀栖有多嚣张,这会儿想睡就睡了,一副配合调查往后排的样子。 其实不光段汀栖,昨晚酒庄救出那些人都还没来得及醒酒问话,个个律师团就到位了,这会儿正在警局扯个没完没了,唯恐沾上点什么影响股价的事儿。 平时生活的时候也没见这么洁身自律。 “另外提醒你一句,吴警官,你应该留心注意一下马迪和自来卷以及昨晚那些醉鬼老总的血检数据,看看能不能验出点儿特殊的东西。” 吴越一愣。 “而且昨晚那么大程度的爆炸光是一地酒桶可炸不出来,里面能查的东西多了去了,□□主要是什么?渠道从哪里来?又是早就放好的还是临时起意——尤其连狙击手都等好在那儿了,那些人可总不至于次次都如此谨慎,也不至于就为诈骗这点事儿还做这么大准备。” “吴警官,你有时间还是查查昨晚那个宴会到底是披得什么皮,你们的行动又有没有哪里不小心‘漏风’了。” 江鲤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甚至绕到医院大门口的时候,还不挑不捡地在路边买了两个鸡蛋灌饼。 吴越则是紧紧拧了几下眉后,立马边打电话边上了车。 珍贵的周末七天一次,在数亿人的恋恋不舍中无情离去。 段汀栖也不知道心里是有多踏实,一躺下就睡到了万家灯火都落下的时候才睁眼。 外面静静的,有些黑,床头的壁灯却没关,流淌着暖黄色光晕。 但是不仅如此,段总发现这次起床的待遇跟以前任何一次也都不同——余棠竟然没起身,而是静悄悄地靠在旁边低眼看她,双手还温柔地环在她脖子后。 深感以往都受到了“冷冰冰”待遇的小段总忽然闭眼笑了好半会儿,眼睛要开不开地露出一条小缝隙:“你是不是……”没睡。 余棠忽然俯身靠近,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终于温柔说:“是,我喜欢你。” 这句本来没什么非要强求的话好像圆了那份终于等到的心意,段汀栖只留一条缝的眼睛又彻底闭上了,要抿不抿的嘴角克制了好久,终于再次睁开眼:“你……”她的声音又戛然而止。 ——眼前竟然出现了一朵红玫瑰。 余棠一只手搂在段汀栖身下,一只手把花直接送进她手心包了包,低头看着她轻声说:“怕你随时会醒,刚才就近在医院附近买的。” 尽管这个表现严格说起来也实在算不上有情调,但段汀栖还是没出息地觉着终于轻飘飘地陷进了云端,再也不是没着没落了。 她毫不犹豫地伸出手,环下余棠,细细摩挲着她的颈后,给了两个人一个终于有开头也有落款的吻。 “你可真会挑时候……”最后盖章的时候,段汀栖用鼻尖细微挑了一下余棠的下巴,辗转挪移了分寸之间的吻回到她嘴角轻轻收了个尾。 “什么时候?”余棠有些没舍得,捞着分寸又在她香喷喷的脖颈最后碰了两下,“你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吗……” 她收回亲吻,往后挪了一点,笑着调暗了壁灯,小声说:“那就继续睡。” 段汀栖自觉在这不怎么合适的情况下缓了两口气,压下没体验过的“甜蜜的负荷”,搂住人小声说:“你也睡,别的事都等睡醒再说。” 余棠清楚她说的别的事,于是什么都没说地往上拉了拉被沿,躺进了暖和的被窝。 夜深露重,外面又下起了无声无息的小雪,短暂的晴天一闪而过。 有很长一段时间,宋端的意识总在无知无觉的虚空漂浮,四周黑暗,冰冷,没有光源,也没有声音。她偶尔能感知到仿若正在进行的摇晃,坠落,灼热和天旋地转,但更多的时候,总是被拉入一段潮水似的梦魇。 涨了又落,落了又再次掀起,循环往复,没完没了。 寒冷的日子,飘雪的天空,竖在门口的行李箱,细长的拉杆……经历过的往事疼得尖锐又绵长,褪色的画面又鲜活得浓墨重彩。 “不用送了,就帮我把这个提下去吧。”女人站在门框前轻轻回头,“……最后一次使唤你。” “……不是最后一次,你愿意的话,以后都可以随时使唤我。” 没人说话,天上飘起了零零落落的雪花。 她喜欢的人越走越远,在路上留下长长一串脚印。 孟羡舒慢慢走过街口,隔着越下越大的雪,遥遥转过头,喊了声:“宋端——” 她说:“我以后就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对你了。” 刺骨的寒风刮得手脚冰凉。 “所以不要再联系了。” “我不想再见你了。” 第77章 追逐 陆钦河作为一个年纪并不怎么大的老头子,日常做派非常老旧,不仅到哪儿都一副板着脸来挑错的样子,还要随身带着他心爱的搪瓷缸泡茶喝。 吴越之前一直在葡萄酒庄的现场和医院之间来回跑,这会儿刚抽空回市局。他一看见这老爷子就站直了,连忙接过他的古董杯,在办公室找了半天,勉强找了包最能拿得出手的茶叶给他泡上。 前天晚上的行动是他总负责的,人也是他借的,却没怎么用好,搞出了这种一死几伤,还疑点重重的烂摊子。 “陆局……”吴越把搪瓷缸递给陆钦河。 陆钦河却摆摆手,自己提起裤脚一搭腿,“办你的事儿去,我不是来找茬儿的,也不需要伺候。” “……”吴越看了眼他手中的茶缸,心说是,这杯茶是自己飞到您手心的。 即便陆钦河确实显露出了对前晚的爆炸案不感兴趣,他关心的另有其事的样子,吴越还是迟疑了几秒后,上前说:“陆局,即便是古代的武林盟主穿越到今天杀了人,我们公安也是有权利追究查办的,您不能擅自动用优先权把人一调了之,这并不合适,也解决不了问题。” 陆钦河抱着茶缸有些诧异地转头:“你叫什么来着?” 吴越:“……” 这是王之蔑视还是□□裸的威胁。 陆钦河忽然吊起眼角笑了一声,“臭小子,心思还挺多……不过这事儿里面的弯弯绕绕比你见过的复杂多了,我并没有——” 他话音还没落,警局门口走进来两个人,收拾得狗模狗样儿的,当前的一个还佯装诧异地跟他打招呼道:“哟,这不是陆伯伯吗,您怎么……” 陆钦河二话没说,半杯水忽然当武器用,一扬手就朝段汀栖脸上泼了过去。 “啧……”段总顶着这张光风霁月的脸长这么大,估计还是第一次受到被泼水这种待遇,惊诧之余拉着余棠连忙后退,堪堪惊险地躲了过去,嘴上却忍不住仍旧欠揍道:“您看您,至于吗,老了也要注意素质呐——要不为什么现在大家都爱整天挂嘴边说,到底是坏人变老了,还是老人变坏了。” “……”陆钦河被她这轻飘飘的态度气成了一枚葫芦。 从进手术室之前,他就被段汀栖一条短信从被窝催到了葡萄酒庄的爆炸现场,又亲自盯着马迪被挖出来,然后一路运回警局的法医室尸检,之后一直亲自在门口镇守到现在——这讨债鬼! “您感觉这儿怎么样,还成吗?”段汀栖话中略有深意地抬头,在屋内到处打量了一圈儿。 陆钦河则是有一递二地瞟了她一眼。 潜台词——安全吗? 安全。 这两个人跟对什么暗号似的,看得吴越一愣一愣的。 段汀栖跟陆钦河耍宝完,才适可而止地放柔了声音,凑他眼前小声眨眼说:“您辛苦了,看上的那个鼻烟壶我转头就给你送去。” 唯一听到了这番“黑幕”的余棠:“……” 在稍远一点的吴越眼里,陆钦河手中的搪瓷缸本身都要敲到段汀栖头上了,却诡异地拐了个弯儿,冲向了他的方向——老爷子理直气壮地说:“眼色呢?!” “……”吴越任劳任怨地接过杯子,以同样的程序再泡了一杯劣质茶回来。市局的好茶都是个人自带的,他自己平时并不喝茶,扔在外面的都是十块一大包的便宜货色,难为老爷子能看上。 吴越刚捧着茶缸从茶水室跑回来,一个眼生的小刑警飞一样地从法医室的走廊冲了出来:“吴副,马迪的详细尸检报告出来了!” 茶缸内滚烫的热水顿时打了一个旋儿,稍微溅出的几滴烫得吴越一个嘶气,可是还没等他伸手去接报告,旁边一只手已经毫不客气地捷足先登了…… 论行政级别,这老爷子是比他有资格先看多了。 闲散靠旁边儿的段汀栖倒是没什么特殊表情,余棠更是自自然然地打量起了市局的办公楼。 尽管有了段汀栖的透底,陆钦河心里到底还存了几分不放心,这会儿盯着看完尸检报告后,才瞪了两个小王八蛋一眼,把东西递给了吴越。 吴越立即放下杯子,跳到最后,看上面给出的详细结论是:“全身多处重击伤和软组织挫伤,喉叶锋锐的刀伤未及气管,理论上不致死,死因应为建筑物倒塌后背脊被砸,肋骨折断后刺透心肺,窒息和失血而亡。” 他看完后松了一口气,自己也不明所以地抬头看了眼余棠——大概是万一人真是望风楼坍塌前就死了,余棠的后续处理会很棘手? 但是喉咙上的伤势在这儿,消失的枪也是事实,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余棠又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马迪死前又和她有怎样的详细对话……换句话说,现在怎么办?按正常程序审人吗? 不对——他思绪跑远了一会儿,忽然又拉回尸检报告看了一眼,惊讶地发现上面的法医签名也很眼生。 这是什么情况,市局被控制了吗?! 吴越还没震惊完,段汀栖就自顾问陆钦河:“陆局,我让您留意的东西找着了没?” “什么东西?”吴越一愣,有些急,“你们私自从现场带走东西了?这是不合规定和程……” “……”陆钦河不急不缓地从外套内口袋里掏出一个透明袋,边举起来边跟吴越温声说:“小吴啊,按规定和程序,酒庄爆炸案在当天凌晨一点就归中控局接管了,你们现在是联合辅助,没听你们周局说吗?” 吴越:“……” 这是什么东西? 中控局是个太特殊的单位,以前相当神秘,近年来和警局的合作却飞速增加了起来,近半年更是已经快超过一只手的数了,没想到这回竟然连掌控权也快接过去了……可是按吴越接触甚少的了解,能调拨给中控局接手的案子,至少是有严苛的条件的。 他有些懵得看了眼陆钦河手中的透明物证袋,忽然眼皮儿一跳:“这是什么碎片——等等,这上面是一只花雀吗?” 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吴越惊了起来,看向屋内波澜不动的三人:“这是章老大爷提过的那个……雀楼?” “不对,”他刚说完又盯着那片碎瓷片的造型认真端详道:“这应该是一个杯子,要是望风楼没塌,是可以验证DNA和唇纹的!” 余棠没说什么地瞧了他一眼——所以为什么望风楼塌了,现在别说DNA,连指纹怕是都摘不到了。 而那栋楼之所以会塌,应该就是先前留下了太多痕迹,当时来不及处理了。 能出这样的纰漏,也侧面说明那些人其实已经不再游刃有余了。 吴越吸了一口气:“这个雀楼到底和走马帮是什么关系?!” “竞争关系,毕竟都是坏胚,要争业务和地盘的。”段汀栖忽然半真不假地转头说:“吴警官,你还记得四年前的‘主题公园案’吗?” 吴越的思绪没能跟上话题的跳转速度,还在发愣时,段汀栖转身给余棠接了杯水,接着说:“六年前,某国际知名的主题游乐园曾入驻棣花,因为当时整个西北都没有这样的主题乐园,而棣花是西北发展最好的城市,所以这个项目建成后,不出预料的火爆异常,收益率高度可观,甚至直接带动了棣花那两年的经济发展。” 吴越骤然反应过来,“你说的是……” “对。”段汀栖把水递给余棠,靠在桌沿儿说:“可是不知道怎么着,没过半年,风向说变就变了,那个游乐园先是频频出事,出了几桩设备问题莫名导致的事故,后来更是在警方介入调查时,骤然爆出了‘地底埋尸’案。” 吴越忽然感觉有点恶寒,回忆起来地接上话:“当时经过调查,那些尸体并没有确定的来源指向,后来也并没有挖到更深的线索。但是当时经过数家媒体长达两月的异常关注和风向炒作,那个游乐园逐渐就没人去了,没半年,就在巨额亏损下关门了。” “对,但是单一游乐园出事故,不影响市场还在。只是一座主体游乐公园的修建,所需资金绝不亚于在核心商圈开发住宅楼,当时许多资本都有心盘起这个项目,只是都慢了一手。”商场上的事情,别说吴越,陆钦河和余棠也未必全懂,所以段汀栖尽量通俗简洁道:“据我所知,当时资本雄厚的归国华侨企业家陈镜开拿下了这个项目,另建了一座占地巨大的游乐园取代了先前的国际知名公园。” 吴越:“云霄世界!” “是的,陈镜开为什么选择将产业的国内大本营选在棣花没人清楚,但是他当时声称主题公园不求盈利,建好后一律按先前国际知名公园的半价定票价,节假日还会视情况免费优惠或者时不时搞活动,力求回报社会。” 段汀栖两条无处安放的长腿抻直交叠在一起,轻描淡写地说:“所以陈镜开不仅靠这个主题公园打开了回国的名声和路子,还顺利跟棣花当地政府搞好了关系,之后迅速全方面迁入产业。之后光是去年,明面上就已经交了近三十亿的税,可见集团效益有多好。” 吴越忽然感觉一阵恶寒:“你是说,永辉集团涉嫌……” “我可没说。”段汀栖忽然打断吴越的话,意有所指道:“只是我家麻烦精好像牵扯进了一桩更麻烦的连环案里,而前晚爆炸案的涉事人里恰好又有号称这两年已经接班陈镜开事业的永辉集团太子爷,陈展飞,所以我有权利合理怀疑和摸排线索,协助你们查案而已。” 莫名其妙被当众叫了麻烦精的余棠:“……” “而主题公园事件只是永辉集团发展背后的一个疑点,还有别的事我就不多说了,会显得我们家是有点酸一样。”段汀栖不正经地提醒吴越:“只是前天晚上,陈展飞的宴会有雀楼的人镇守扫尾,已经很明显证明他们有某种联系。至于是‘豢养关系’还是‘合作关系’,平日里又有着什么交易和干着什么勾当,现在就没人说得清了。” 陆钦河静静听着,倒没发表什么看法,吴越却降低了声音:“按你的说法,永辉集团涉及数案,已经不是随便……等等,这两者之间目前好像还没有明显的联系吧?你为什么……” 他还没说完,方才来递尸检报告单的小刑警又迅速跑了进来,手中拿着一摞打印单:“吴副,昨晚送去的血检样本已经分批检查出来了,血检结果显示除了陈展飞,当晚宴会所有人体内都检查出了不同程度的苯乙基哌啶和□□。” 吴越低头倒吸了一口凉气:“跟李晓斌体内检测出来的成份一模一样……”他迅速跨到了集中办公室,厉声下令:“酒庄爆炸案的所有涉事人员涉嫌集体吸毒,把已经离开的全部给我带回来,另外派一组人立刻抓捕陈展飞,单独羁押回来!” “永辉集团靠雀楼做上不了台面的事,尤其是恶性的市场竞争,而雀楼反过来依靠陈氏的人脉网扩大毒品市场,而坑蒙拐骗的走马帮只是被利用,在明面上充当了掩护……这就能说通了,全部能说通了。”吴越忽然砸了一下桌子,“难怪他们有那么大的手笔,居然……居然是涉及到了毒品链……”他抬起头,“你们知道……” “知道。”一直没怎么开口的余棠这时忽然接话:“这种毒品是尚未大范围流入市场,或者还未被警方了解捕获过的新型合成类化学毒品,背后牵扯的毒品链重大。” 吴越脸色一变:“你怎么……” 段汀栖这会儿又忽然从兜里捞出一小包东西,托在手心喊了声:“吴警官。” 吴越脸色更加低沉,立马上前一步,低头小心地把这一小包东西拿了起来——非常非常小的一包,闪着淡蓝色的荧光粉末。 段汀栖说:“爆炸前我从酒庄带出来的,他们要引爆销毁的估计就是这个东西。” 吴越已经说不出话了……他这算是误打误撞,还是终于层层剥出了一桩更大的新型毒品案。 不过怎么看,警方查这些东西就跟余棠没什么关系了,但是段汀栖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起身关上了门,在吴越骤然一惊的时候,脸上带着微妙的神色回身说:“所以吴越,现在还有一件事儿需要你的配合……” 十分钟后,陆钦河和吴越双双起身离开了这间接待室,陆钦河更是脸色难看,直接起身上了楼,楼上是市局局长的办公室。 而吴越则是没什么表情地带着一个本儿出了门,罕见地站门口抽了一支烟后,嘱咐两个刑警:“看住这间房,等门开的时候,立刻拘押余棠!” 被他点到的刑警一怔,吴越已经扔了烟头和审讯记录,抓起外套出了市局的大门。 接待室内,段汀栖已经把即将被拘押的人推墙角欺负了好一会儿,余棠的高领毛衣被往下卷成了低领,嘴唇被吮出了绯艳的红色,下摆还被某个流氓肆无忌惮地探了进去。 就这样,段某人还要边占便宜边埋在她的颈窝抱怨:“瞧你挑得这时候,让我怎么舍得……真是要多讨嫌有多讨嫌,你个惹事精。” 余棠被她埋汰地无话可说,笑着靠墙上缓了两口气,把人抱得紧了紧。 段汀栖又寻着她亲热了一会儿,脑袋耷拉在余棠肩上没动了,片刻后,她稍稍褪开一点,看着面前的人说:“余棠,这回哪怕抓不到人,拼凑不出全部的真相,我预感也离摸到线索不远了,你到时候……” “我没有心结。”余棠忽然低头轻轻一搂她,“我这几年其实一直在想我之前为什么心里过不去,到底是因为人之常情,还是因为我是那种遭受了什么事情,就久而久之一定要给自己树立个报复对象的那种人——” “这世上受了委屈和苦难的人那么多,谁也不比谁更特殊,每年都有无数的案件破不了,有些事就是一辈子都查不到最后,我其实都知道。”余棠理着段汀栖的头发说:“所以我以前也是一样,一年复一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等到,但也觉着是自然而然的。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你才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既然要了你,不出意外的话,以后就都以你为重了。”余棠亲了一下段汀栖的嘴角,轻轻说:“我不会再无休止地追逐一个真相,也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再继续做剩下的事情……段汀栖,我会尽量好好对你的。” 好好对一个人,最基本的保证就是安全和健康。 余棠说的十分自然,段汀栖心里却瞬间泛起温热。 以前的余棠,在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是从来不会考虑别人的,但现在她已经将段汀栖全须全尾纳进了自己的生活,并且挪到了最前面。 原来她这么多天,一直在考虑这一点。 小段总不知道心里悄然美了多久,脸上却尽量装作波澜不惊地抿嘴一勾余棠衣领:“以前也没见你这么会说话,一天天的,之前就没把我当回事儿是吧。” 余棠笑着在她脸上捏捏,没说话。 “成了,去住你的单间吧,他们要是想给你挪大通铺,你就打电话,我也不会同意的……” 余棠:“……” 第78章 闭嘴 小半天前—— 段汀栖作为一个出生即富贵的公主,日常睡到了快八点才睁开眼。可问题是,余棠仍旧跟在旁边赖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越寻思越滑稽的段总忍不住闭着眼睛就笑了,手上勾了余棠一把,脸却埋进她怀里问:“你跟着赖什么床,早饭做没做?” 余棠低头瞧着她,没搭话。 段汀栖刚睡醒的脑子迷糊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有点儿不对,睁眼端详了两下余棠的表情后,捏捏她的脸:“这么看着我是什么意思,怎么着,闭眼前才表完的白,睡醒就后悔了?” 余棠听完,俯身在她鼻尖上一亲。 段汀栖顿时笑着抵了下她的脑袋,“……行了啊,脸都没洗呢,你干吗呢?以前也没见这么黏人。” 余棠这时伸手从旁边的床头柜拿过了一小包东西,低眼说:“段汀栖,我好像知道我师父当年卷进什么事情里了。” “嗯?”段汀栖眯眼看着那包淡蓝色的粉末,却先说:“等等……这不是我从酒庄带出来揣兜里的吗,我给你看了吗?” “没有,我自己拿出来的。”余棠低头看着她,“我抱你上床的时候,从你身上闻到的。” “闻到的?”段汀栖有些诧异,目光从余棠鼻子上挪开,也凑近嗅了好半天,什么都没闻到,“毒品不是一般都无色无味的吗,我放在兜里被你闻到了?还是你真的是狗鼻子,嗯?” “……我闻到的是上面的香水味,不是粉末本身。”余棠垂眼说:“不是你用的澳梅,是有点葡萄柚和橙花的调和香。” 段汀栖瞧了那包粉末一会儿,看向余棠:“你的意思是,望风楼上离开的那个人是一个女人?” “嗯。”余棠点了点头,考虑了一下才跟段汀栖说:“当时我在车里的时候,她就一直在隔着窗户静静看着我,后来那支狙/击枪一开始瞄准的也不是酒庄,而是我。” 段汀栖听到这儿忽然靠了起来,余棠立马一按她,“别急,我感觉她其实并不想杀我,要不然其实有很多机会。” 茫茫人海,真心想追杀一个人,确实有很多机会。 “而当时引爆酒庄这种应急准备,其实完全可以远程控制,不必守在旁边用狙/击弹引爆。”余棠寻思着低眼说:“……她是想看我一眼。” 段汀栖眉头却拧得更深了,她显然想起来了余棠以前做过的核磁和造影,身上有多处贯穿伤……但是余棠却接着说:“还记不记得我之前有两天一夜没回来,回来后被你闻到了血腥味?” 段汀栖偏头,等着她继续说。 “那次我是和江鲤去了桐水监狱,想查查拐子被人暗中捞出来的事情。”大清早的屋内还有点凉,余棠给段汀栖披了条毯子,“可是回来的路上就有人跟踪了我们,后来动了手,那些人也有枪。” 段汀栖立马问:“手/枪?” 余棠却摇头否认了:“是霰/弹枪,俄产的温彻斯特。” 段汀栖听到这儿就反应了过来,“霰/弹枪和狙/击枪都不是普通的坑蒙拐骗的犯罪分子能轻易拿到的,这些人有超乎寻常的枪支配备,非常像一帮——毒贩子?” 余棠手上捏着那包淡蓝色的粉末,也在考虑,段汀栖在她的目光下视线下挪,忽然又开口:“或者说不光是贩毒,他们还可能是自己制毒,这是一个制毒团伙?” 余棠靠在床头嗯了声,思考了一下说:“上次吴越说李晓斌体内检查出了毒品,但是对具体成分模棱两可,我后面用自己的门道了解了一下,他体内检测出来的是市面上尚未流通的、完全新型的合成类精神毒品,也就是说——纯化学制毒。” 段汀栖安静了片刻,不可思议地衔接起了某种东西……可是因为暂时没有更多的指向和凭证,她出于谨慎地没有选择开口。 “难怪雀楼这么多年表面上已经销声匿迹了,那是因为他们暗中转向了隐秘而暴利的毒品行业。”段汀栖想了想转而说,“他们或许人不多了,只有几个,但总归还在,所以行事的手法一直没有变,这次也是引爆烧毁一条龙。” “毒品链复杂,他们不仅需要左手的保护伞,还需要右手的市场。”余棠也忽然话题一转,转而说道:“十年前我师父没的时候,我追着一帮人去了国外,之后发现他们不管从哪儿偷渡登陆,后来基本都偷偷转去了法国。” 她之前基本没有说过自己当年出国的过程,又具体做了那些事,心里又到底一直在想什么,所以段汀栖听得很仔细。 “后来我也自然一路摸着跟了过去,但是我慢慢发现,那些人进了法国后就好像消失了一样,不仅没有之前狼狈的窜逃痕迹,甚至连正常的生活痕迹都没有了。” 段汀栖只稍微思考了一下就抬眼说:“不是死了就是有人在暗中庇护。” “是,而且在境外基本就不是政治保护,而是有钱人出面的商业保护。”余棠点点头:“所以我才顺便在法国申请了学校,一点一点的摸索那些人的踪迹。” 段汀栖难得滑稽地看了她一眼,“难为你还想着爱学习。” “因为我师父之前本来就一直在攒钱,希望高中毕业后送我去国外留学。”余棠也笑笑,只是在这里简单地一笔带过,继续说:“在法国定下来后,我就没急着碰那些人了,多多少少让他们放松了一些。同时开始暗中关注摸查当地有能力的华侨企业家,久而久之就摸到了一个人——陈镜开。” 段汀栖忽然挑挑眉,想起前天吴越还在走访爱吃泡面的胖子时,曾在群里提了一嘴陈展飞举行宴会的消息,当时余棠的表情就有点若有所思了。 余棠却说:“我当时半夜摸到陈镜开床前的时候,他虽然吓了一大跳,但死活不承认跟我师父死的那场爆炸案有任何关系。后面我用了点手段……” “等等……”段汀栖立马问:“什么手段?” 余棠罕见噤声了几秒,选择性地含蓄道:“陈镜开做饭手艺不错,我教他用过刀。” “……”段汀栖哑口无言了好一会儿,才干巴巴地“赞美”道:“宝贝儿,你可真行。” 余棠被这句话“赞美”地下意识坐正了一些,接着道:“陈镜开当时只说商场如战场,他之前是用那些人干过些许上不了台面的事情,那些人一旦要是被警方抓获,他就也有被供出的风险,所以才一直庇护着那些人。我当时想过了,那些人确实平时手脚就不怎么干净,几乎每个人都犯过几件足够被抓进去的事。” “……”段汀栖仿佛在听什么故事会,忍不住问:“然后呢?” “然后……”余棠停了停,偏头拿过手机,倏然给她放了段长达八分钟的音频。 段汀栖竖起耳朵,听到那段音频的一开始是巨大的“哗哗……”声,好像外面在下大雨,然后就是一个因为慌乱而显得语速过快的男声:“因为那场意外死亡,绿宝浓股价跌停,我们通过操盘收购,公司市值四十天内翻了七十倍……” 段汀栖:“……然后他就稀里哗啦地把自己交代了个底儿朝天?我说,宝贝儿,你这会儿是用刀在他脖子上现场教学怎么切喉条了吗?” 余棠:“……没有,这不是我逼他说的,是他自己要录给我的——人受到威胁时的创造力超乎你想象,他当时以为我要割死他,想用这个交换保命,实际上我并没有这个打算。” 段汀栖一副要信不信的样子睨着她。 余棠有些不大自在地阖了阖睫毛,一盖她眼睛说:“可是我还是没想到,陈镜开的胆子超乎寻常的大。他当时表现出的样子,让我没有存疑,所以沿着他那条线迟迟找不到新的线索后,我就没有再关注他了——可是直到前天,我才忽然反应过来,原来陈镜开不仅在国外庇护着那些人,在国内同样也有一批,根本没有逃出国,只是因为当时我没有追到,所以他也没有说完整。” “所以这么个劣迹斑斑,心有城府的人,他敢给,你也就敢收着他的黑料?”段汀栖不可思议。 陈镜开说不清被刀架在脖子上的当时心里就有打算了,觉着自己但凡反应过来,余棠怕是都离不开他的住所,所以才敢在周旋的时候录了那些东西,“你就不怕之后给自己惹无穷无尽的……” 余棠十分低调地哦了声,“我当时说我还会密切关注他的,让他有能力杀我尽管来杀。” “……”段汀栖忽然瞪了她一眼,十分利索地上手,一把拉开了余棠的衣襟,上上下下瞧着她身上的一些伤痕,“所以你这些伤,感情都是自己作来的,嗯?” 余棠被她这猝不及防的一扯惊呆了,震惊了好半天,才前所未有地失语道:“你……” “我怎么了?”段汀栖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又打眼看了好几眼,才一脸理直气壮地正直反问:“是不能关心你还是不能看?” 余棠更哑然了……干巴巴地张了张嘴都没发出声。 空气忽然又诡异地寂静了下来,楼底下吆喝煎饼果子的声音好像都能听到了。 “咳……”段汀栖这会儿好像才终于端不住了,一脸要笑不笑地偏了偏头,嘴上偏偏还忍不住地啧了声,占便宜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摸都摸过了,还不能光明正大的看看吗?” 余棠:“……” “而且这样儿都害羞,以后还怎么更进一步……”段汀栖又层层递进地刺激了余棠一把后,忽然得寸进尺地弯腰,在余棠皮肤上蜻蜓点水似的落下了一个吻。 之后她立即动作敏捷流畅地双手一合,又把擅自扯开的衣服给完整合上了,欲盖弥彰道:“不过现在没到那个地步,我又不急。” 余棠:“……” 合着她一收一放,只是心血来潮地作个妖,剩下的完全不带负责的。 余棠哪怕是个纸片人儿……脾气也挺好的,所以只是阖了阖眼,手上捞过段汀栖的手指揉了揉,低声说了句:“今天放过你。” 段汀栖立马就笑了,有心再揶揄她几句:“不放过又怎么……” 余棠这时把她的手捞起来放在嘴边亲了下,歪头叹气,“别闹了,我想让你第一次舒舒服服的,不想收拾你。” 段总顿时两只耳朵都竖了起来,坚决反驳道:“我说宝贝儿,你是不是……” 她的口头禅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宝贝儿,听得人怪难为情的…… 余棠不由分手地一抬手,捏住段汀栖的嘴,漫不经心地继续刚才的话题:“我当时还跟陈镜开说,反正我身上背着十四条人命,不差他一个,要是有朝一日没法儿混了,我一定会拉他一起进来打牌的,所以希望他长命百岁。” 段汀栖:“……你意思是——” “是。”余棠出于某种对两人默契的迷之自信,没等她说完就点点头,“陈镜开想杀又杀不掉我,想拿他的黑料也拿不回去,更何况这种东西可传播,出口就消不掉,他必然辗转难安,会想别的办法。” 难怪永辉集团先是迁回国内发展,接着陈镜开这几年逐渐一副隐退的态势,人也待在国外不回来。他是不方便再活动了,所以把明里暗里的事业都交给了儿子。 而且陈展飞之所以还跟雀楼来往密切,行事如此不谨慎,很可能是还没彻底清楚从父亲那儿接了个什么烂摊子,估计还在为自己掌权而心里美。 “最重要的是,你有朝一日,但凡被捕,进了警局,陈家人必然觉得自己要败露,寝食难安。”段汀栖缓缓抬眼,“他们为了跑路,很可能会留下蛛丝马迹,更可能会联系一贯‘合作’的人帮忙。” 余棠刚要说话,段汀栖骤然一攥她衣领,“所以你就是故意的是吧,在望风楼的时候,你就已经想好了要……要不留手地杀掉马迪,然后被警方拘押,验证一下你的猜测。反正你之后也有办法出来,或者本来就另外安排好了人,等着顺着这条线把你追了十年的人挖出来。” 余棠却被她攥了一会儿衣领后,心平气和地低眼说:“段汀栖,我没有这个打算。” 领口攥着的手松动了一下,却并没放开,可见这人这会儿忽然有多气…… 余棠叹了一口气,怪难为情地靠在床头开口说:“我其实……当时因为程勇的事情追到拐子的时候,就想着可能会给你留下麻烦,要不然我当时是有可能,也有机会忍不住杀了他的,只是因为忽然想到了我们的……特殊关系。” 段汀栖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她说的关系是“领证”,而不是互相喜欢。 “这次在望风楼,这种感觉就更深了,我当时在跟马迪说‘好啊’的时候,手上其实顿了一下,按不下去。”余棠不大自在地说:“我那时候其实就在想你,想我身后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有了条尾巴,把我勾了起来,没法儿再胡作非为,所以才会转头去看你,不是因为我当时先闻到你来了。” 所以,哪怕段汀栖不来,她抵在马迪脖子上的刀也不会按下去。 而且余棠那一瞬间还莫名想着,要是她没有一直揪着这些东西,可能就会平平凡凡的过一生。而现在好像有了这样一个机会,她要是真的再揪着不放,所有的一切就会变成镜花水月了。 “总之,好像是有点……不大舍得。”她犹豫了很久后,尽量含蓄地概括了一句。 段汀栖半天都没有开腔,也没有给个回应。 余棠越想越没底,索性动手给她卷卷毯子,自己起身道:“那个……早饭想吃点什么?” “……还吃什么早饭。”段汀栖忽然摸过手机,低头发了几条消息,随后一勾余棠的衣领,拉着她一块儿下了床,“不是想住局子,走,送你过去吃饭。” 余棠:“……” 段总嘴上这么说,但是行动上早已经安排好了助理来送早餐……顶多就是吃什么都克扣了余棠半份儿,变成了自己的口粮。 两个人坐上车的时候,段汀栖又忽然想起了一茬儿,边等红灯边转头眯着余棠:“你既然当时知道那些人背后可能涉及到一些有钱的金主,所以一开始回国的时候,就觉着我是有目的接触你的吧?” 余棠戛然闭紧了嘴,没敢吭声……她不光是这么想的,当初还想着“领证就领证,顺便看看旁边这人能作出多大妖”。 段汀栖越瞧她越生气,忍不住在车里踹了余棠一脚,“我就说你当时怎么……敢情是……” 段总越想越没法儿总结,心里忽觉往事不堪回首……于是又给了余棠一脚,这回是实打实地踹。 余棠头疼地连缩两下,最后几乎是一团地蜷在椅子上,捏了捏眉心,找补道:“其实没过多久,我就知道不是你。” 段汀栖凉凉瞥了她一眼,目不转睛地开着车:“因为如果真是我,我就不会对你那么好的是吧。” 余棠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因为你当时把我领回家后,就根本没再甩我。” “……余棠。” “嗯?” “闭嘴。” 第79章 比心 下午一点,棣花市局。 ——啪! 一叠化验单甩在了桌子上,前晚的诈骗案陡然升级成了一桩集体吸毒案,涉事人员还通通是本地有头有脸的知名企业家们,社交媒体通通都炸了,市局门口瞬间涌满了闻风而来的媒体。 在这种情况下,关于余棠的进一步审问竟然暂时被搁置了,因为人手不够用。除了刑侦队,只要是市局的人,这会儿都被调动了起来,办公楼内一片混乱繁忙,平时的半个人这时能顶三个人用,桌上也到处都是打印出来的纸片资料。 可耻的是,本应该作为嫌疑人家属避嫌的段家小段总竟然在陆钦河的担保下,给自己搞了个临时挂职的身份——私下有没有捐办案经费作贡献就不知道了。 就这样兵荒马乱的,出动抓人的抓人,审讯的审讯,查线索的查线索,谁都没有注意到一个相貌平平的小个子溜到了打印机隔壁的桌边,装作随意的样子迅速拿起吴越扔在那儿的尸检报告和审讯记录看了几眼。 小个子速度很快,看完后还朝四周都状似自然地扫了一圈,见周围没人注意后,将东西扔回原状,很快坐回自己的位置,低头编辑了一条信息,按了发送。 余棠到底会不会在那座望风楼内杀了马迪,没人知道,跑的了那个狙击手都不知道。而脖子上的刀伤一般人也鉴定不出来,最主要的是,人从挖出来到现在,全程都在陆钦河的亲自盯梢中,哪怕行家一眼能看出来的,但是谁都接触不到。 桌上的“尸检报告”显示:马迪脖子上的刀伤确为致死因,而吴越的临时审讯记录佐证——余棠也初步供认不讳。 所以她现在已经被拘,只是下一步的审讯动作因为市局人手调动不足,暂时还没展开。 小个子感觉自己手速已经发挥到了极致,只是可能仍旧来不及了——陈展飞从爆炸案现场被带回市局后,按规定匆匆录了个口供就被放走了,只是吴越出于个人敏锐,本来就派了人贴身跟着他,刚才只需要打个电话就能立刻拘捕,这会儿人怕是都被控制住了。 果然,十分钟后,市局风驰电掣的破办公车把大名鼎鼎的陈总带了回来。 陈展飞长得非常斯文,个子不算高,但人很瘦,鼻子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平时看着应该一表人才,但这几天大概是没有休息好,这会儿平静的脸色中透着十足的疲惫。 吴越也不比他好到哪儿去,亲自坐到了审讯室,一言不发地先给他倒了一杯水。 陈展飞不卑不亢,看了吴越一眼后,还说了声:“谢谢。” 已经是特别挂职身份的段汀栖和陆钦河并排站在审讯监控前旁听,段汀栖漫不经心地在陈展飞脸上扫了一圈,并没说话。 吴越坐下后就开门见山地说:“我就不绕圈子了,该录的一些基本口供陈总昨天都录过了,今天我就直接问了。” 陈展飞不露声色地点了下头:“吴队长请问。” 吴越按了下手中的笔,低头翻过一个小本,平静地开始叙述:“十一月九日晚,也就是前天,以你为邀请人的葡萄酒庄宴会发生连环爆炸,事后有一人死亡,经初步调查名叫马迪,跟你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陈展飞端正地坐在椅子上,仿佛事先想好的说辞:“我想要举办宴会,扩大人脉交际圈,需要一片供酒方便的酒庄,所以马迪只是作为中间人为我提供了合适的场地,我们接触并不多。” 吴越:“你意思是你之前并不认识马迪,因为举办宴会才初识?” 陈展飞显然迟疑了很短的一瞬,大概是飞速考量了一下利弊,还是选择答:“是的。” 吴越眼角微挑,一错不错地看着他,换了个问题:“我们前天晚上到达酒庄后,有一帮持械人员试图阻止警方进入现场,涉及拒捕和袭击公安人员,是否是你指使?” “当然不是,”陈展飞仍旧镇定异常,甚至轻松地耸了耸肩,“你也知道我邀请的都是有头有脸,身家上亿的人,平时随便绑架一个,都可能遭到巨额勒索,所以现场安保都是外包给专门的安保公司的,我并不负责——另外当时爆炸前,我正在宴会里面和蓝鲸的明总聊天,现场吵得翻天,也没有人来跟我汇报,所以我压根就不知道警方已经过来了的消息。” 吴越慢慢按下了手中的笔,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继续问:“还有一件事,就是我们集体采集的血样送检结果出来了,血检报告显示,当晚参与宴会的所有人体内均检测出了毒品的成份,唯独你一个人没有,你如何解释?” “毒品?”陈展飞适当诧异地拧紧了眉头,好像也非常意外,毫无破绽地说:“我从小就有慢性咽炎,半周前应酬一个饭局时灌酒太多,发作了急性咽炎,所以宴会当晚遵医嘱没有碰酒,大概就是这个原因?” 吴越脸上原本的平静骤然敛了下来,有些沉声地问:“你就诊咽炎的事情有没有病历记录和相关人员能提供证词?” “当然有啊,就在我们市的瑞锦医院,鼻咽喉科的赵金云赵医生,现在应该是连监控记录都有的。” 陈展飞将吴越的表情语言尽收眼底,本来端正实则有些紧的背脊不自觉骤松,甚至有几分温和地建议道:“另外宴会当晚,找我敬酒的人也很多,我都拒绝了,也说过好多遍这样的话,吴警官不信的话可以一一审问,到时候随便对照一下就知道了。” 换而言之,前晚的所有事情跟他就没有一丁点的关系,他只是正常办个宴会,发生了什么其余的事就完全不知道不清楚不明白三连。 就在吴越面无表情,陈展飞越来越放松自得,甚至快将两条腿搭一起的时候,啪得一声,面前忽然被扔了一沓照片,在玻璃桌面上反映着花花绿绿的倒影。 陈展飞皱眉一看,气息明显重新紧了起来,脸色也不复方才的稳操胜券。 那是一沓他和马迪在不同场所接触的监控截图。 在爱吃泡面的胖子通过平日里留意马迪而说出陈展飞这个名字的时候,警方就开始顺着这条线调查了。 吴越这时靠着椅背淡淡问:“不是说以前没有接触过,并不认识吗,解释一下?” 陈展飞盛惊之下竟然极快地反应了过来,瞬间就换上了一副夹杂着意外和茫然的神色,正色道:“原来这个人就是马迪?” 吴越忽然眯眼一看他,旁听室内的段汀栖也饶有兴致地对着监控画面一挑眉。 陈展飞不愧是永辉集团的接班人,黑白都能接手的鬼才,不仅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随机应变的反应也是一流,这会儿很震惊地说:“照片上这个人我知道,应该是……就职于泰威安保公司,我们家一直跟泰威有合作,我之前日常出行时,很多场合需要增加保镖数量,那边就经常调他来,我们有接触当然是正常的,可是我并不知道他的名字——” 吴越凝视着他不说话。 “之前的宴会,也是我随口吩咐手下人找个合适的酒庄,他估计是在旁边听到了,又有恰好的地方,所以就推荐了吧,我全程都是听助理汇报情况的,也就听了个推荐人的名字,哪儿知道原来是他啊。”陈展飞说:“当然,他要是个毒贩子,想趁我的宴会做什么手脚,那就不是‘恰好推荐’,而是我被利用了啊!” 吴越对陈展飞这一系列变脸和推脱的技术叹为观止,眯眼扫了他很久:“你确定,你之前并对不上马迪的名字和脸?” 陈展飞大概是心里编圆了,才重新抬头和吴越对视:“当然,吴警官,以我的身份,不必要对身边每一个人的年龄姓名都熟知吧,一个保镖,好用就行了,我知道他叫什么有什么用?” 吴越并没有答话,而是看了他一会儿后,立马吩咐了旁边的人,下去查这个泰威安保公司。 对陈展飞的审讯好似僵在了这里,吴越并没有提别的问题,可也没有放人,而是吩咐拘留——按规定,这个人最多只能拘二十四小时。而且这期间…… “吴警官,我该配合调查的都配合调查了,你们在这种没有明确证据能把我列为嫌疑人的情况下,没权利拘着我吧?”陈展飞靠在椅背上,看着拉开门把手的吴越。 吴越同样头都没回:“那沓照片就是证据,关于你对于泰威安保公司的说辞,我们还未曾取证,暂时当然……” “好。”陈展飞打断他的话,“那我有权利请律师吧?” 吴越走出去,顺手拉上门:“请便。” 其实不用警方出动查证,在陈展飞说出“泰威安保公司”这几个字时,段汀栖就一个电话打了出去。 三分钟后,吴越推开旁听室的门,听段汀栖侧靠在墙上淡淡挑眉说:“确实有这么个安保公司,马迪和自来卷也确实都正规注册在内,实际控股人是一家名为‘华东数科’的集团公司,但这家公司又有三个小股东,其中两个都是永辉集团分裂出的下属公司,也就是说,这个泰威安保公司,实际就是永辉集团的——养狼窝。” 通过各种股权的频繁分裂和障眼法,光明正大设置一个安保公司划账,来养诸如马迪这些犯罪分子当打手,比暗中操控什么基金会拨钱方便多了,还意外的安全。 要不是陈展飞今天随机应变,临时选择断了这么重要的一臂来拖延时间,寻求生机,他们还真一时半会儿摸不到这个地方。 吴越听完立即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地出门下令:“立马封锁彻查泰威安保公司,能抓到的所有人员全部抓回来!挨个对照姓名、指纹、照片、DNA和案底!” 他有预感,过去十数年甚至几十年,棣花不是没有大案,而是许多案子都被遮掩住了,而泰威安保公司那些‘保镖’,很可能许多都是市局的前辈们当初未曾抓捕到的罪犯! “另外永辉集团涉嫌借用安保公司名义庇护利用通缉犯,立马一并彻查其旗下所有生意!”吴越在集体办公室门口,掷地有声地又下了一条吩咐。 从他身后走廊闲散走过的段汀栖插着兜细微笑了一下。 说起来还得感谢陈展飞自己兜出了这个黑点,要不然其实警方并没有开始全面彻查陈氏的合理理由。 因为吴越知道的东西都是段汀栖嘴里说出来的,而段汀栖是听了余棠那条八分钟的音频——这个东西显然没法儿光明正大给吴越,吴越要是问起哪儿来的,余棠总不能说“哦,我用刀架别人脖子上逼他录给我的”。 所以这两条命令接连下达后,市局的繁忙程度一下到达了顶峰,本身每天就有许多别的案子要忙,这下彻底纷纷变成了陀螺,连接待室的大爷都开始“兼职”跟一窝律师扯皮了。 同样的又一条“泄密短信”,嗖得一下从小个子的备用手机里飞了出去。 这件案子已经往内里延伸得越来越重大,吴越显然已经无法全权领导,决策统筹权转而移交到了市局的更高层,暂时由局里领导和陆钦河牵头,刑侦、经侦、缉毒三队全面合作,成立了专案组。 尤其经侦,面对着永辉集团这个前身特殊的庞然大物,查起来也头晕脑胀。 “吴副,永辉集团虽然大部分产业迁回来了,可一些涉及到资金流动和周转的钱庄和基金依然留在国外,这种有猫腻的账基本都是重重组网清洗,查起来都是跨境,非常复杂,恐怕没有一个礼拜是查不清的。”一个技术人员在吴越在身边站了一会儿后,忍不住转头跟他说了句。 堂而皇之在市局各办公重地走来走去的段汀栖立马说:“不行,最多三天。” 她家余棠还住在单间里表演,等着她往出捞呢,最多被关着等三天,再久肯定就等急了。 但是事实是,外面一串人忙得风风火火的时候,她嘴里的“她家余棠”正被扔在单间里无人问津:“……” 查经济的技术人员对着段家这位小段总一脸复杂,实在不好表现出自己的情绪,段汀栖也根本不在意他什么表情和看法,自顾瞧着电脑看了一会儿后,雷人地表示她家就是做生意的啊,完全可以找人来帮忙查。没业余混日子的比她更了解这些商场背后的弯弯绕绕了,无非就是些什么跨境洗钱,非法的恶性竞争,通过融资控股和套空壳公司之类的手段。 吴越立马说:“这不合规定。” 段汀栖才不理他,转身就往楼上跑:“你说了又不算,领导这个案子的陆局说可以就行。” 吴越:“……” 市局都被资本家污染完了! 但是他其实心里清楚,陆钦河那个人是靠得住的,他的履历拿出来,全国公安系统内比他有资历的前辈都没几个。 技术人员看了吃瘪的吴越一眼后,也默默转回去了。吴越都说了不算,他说了更是连响都不响,还不如放屁。 于是该忙的继续忙,该“释放铜臭的继续释放铜臭”。 吴越目光瞥了一眼仍旧故意甩在桌上的尸检报告,轻轻靠在桌上缓了一口气,他心里忽然感觉有些疲惫……要是陆钦河这种层面的领导都不可信,那他们根本就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了。 小半天后,突袭泰威安保公司的行动抓了一批人回来,开始了风风火火的审问环节。而不知道又用一个什么小东西讨好了陆钦河的段汀栖回家,直接将当时还抱着柯基看电视的段老爷子搬到了警局。 饶是陆钦河,也有些吃惊……忍不住捧着搪瓷缸,上来跟一只脚还穿着拖鞋的段老爷子寒暄了几句—— 实在没眼看,陆钦河装作没看到地聊了几句后,使唤吴越道:“眼色呢?!快出去买双棉鞋进来,42码的!” “……”段老爷子维持着表情,把市局坐出了皇宫一样的感觉,装作他现在只是准备就寝。 谁知他家要继承家业的不孝皇孙并不给面子,不走心地用一次性杯子端了杯水过来后,理直气壮地催道:“老头儿,你干吗呢?快开工啊。” 段老爷子缩着脚趾头瞥了她一眼…… “哦,脚冷是吧。”段汀栖随手一拉,递给他一个垫子,“冷就先将就团着,团热了就不冷了。” “……”这是人话吗。 段汀栖见周围没别人,小声凑近段老爷子说:“余棠还等着我们接她回家呢。” 段老爷子被她这句话说得心里轻轻一动,低头看了会儿,见趴他怀里的人从来没有过的样子,像个狗狗似的……忍不住一拍她头,转过身查账去了。 段汀栖脸上带着笑地靠后面儿歪头看了会儿后,忽然轻轻一搂段老爷子,破天荒地小声说了句:“谢谢老头儿。” 段老爷子手一顿,转过头时,那只泼猴已经手脚麻利地跑出去了。 …… 预料之中的,二十四小时根本不够,什么都没查出来,顶多剥掉了陈家生意最外面的一层障眼网,市局的人倒是累了个人仰马翻……当然,陈展飞每一分每一秒也过得相当煎熬,甚至是伴着心跳数的。 时间一到,他几乎是眼里浮着熬夜的细血丝地立即站了起来,旁边早已到位的律师递出名片:“各位警官,我是受聘于陈展飞先生的律师,按程序我们可以离开了吧?后续有问题可以再随时联系我。” 吴越亲自站在门口,视线在陈展飞和律师脸上转了很长时间,最后敲敲手指,尽量平静地说:“请陈总暂时不要出境,保持联系畅通和随时可以传唤的状态,谢谢配合。” 陈展飞将他的表情和小动作尽收眼底,忍不住嘴角极细微地勾了勾,跟吴越一握手,什么都没说地快步离开了。 只要离开警局,所有的情况都可以静观其变,哪怕到了最后时刻,他也是可以脱身跑路的……只要离开了警局。 段汀栖这二十四小时,一直坐在监控前观察陈展飞,这时喝了口水,弯了弯唇。 接下来才到最重要的环节,利用时间差“死里逃生”了一回,陈展飞心里已经焦躁到了极端,等到二次出警逮捕他的时候,哪怕这人原本有点心理防线,应该也被焦虑磨完了。 这种人不把他的焦虑磨完,也很难真正慌起来。 现在要等的,就是看他最终会跟谁联系,光靠陈展飞自己,肯定是逃不出去的。 而陈展飞可能供出的东西太多了,背后那个人也绝对不会放任他被警方逮捕审讯。 为了做戏做全套,忍了一天一夜的段总愣是隔着一道门,始终没去看看“她家余棠”。这会儿短暂闲下来后,实在是抓心挠肝儿地想看两眼……于是偷偷溜进了拘着余棠那间房的监控室。 余棠倒是安安静静靠在一张小床的床头,虽然戴了手铐不方便,但手上还要了本书,正在慢慢翻着看,眼角和睫毛轻轻一眨一眨的,像极了蝴蝶。 又乖又好看。 段汀栖正看得心里淌过温热,监控对面的人好像产生了某种细微的感应,忽然抬头,瞧了一眼镜头的方向。 段总嘴边的笑还没勾起来,余棠又忽然对着监控眨眨眼,放下手中的书,动作很小地朝镜头捏了个心。 第80章 障眼法 陈展飞有很多家,最常落脚的一套是离市中心最近的华庭南苑,但现在那里显然不能回去了。而现在应该去哪儿,他其实并不知道。 他接手家里的烂摊子没几年,还没有培养出完全忠于自己的人手,在这种情况下想要自己跑路,完全是天方夜谭。甚至集团到底有多少见不得人的烂账,他其实都不敢确定自己绝对清楚。 而警方一旦开始注意到异常,查出点蛛丝马迹似乎是早晚的事情。 出市局后,陈展飞心乱如麻地吩咐司机先径直往前开,自己手里则紧紧攥着手机,像干渴的人一直盯着海市蜃楼一样。片刻后,他预期中原本不会有反应的手机忽然叮咚响了一声! 陈展飞大喜过望,飞速看完后,毫不犹豫吩咐司机开向了更偏一些的檀香园。檀香园是陈家自己建的别墅,无论是规划还是设计,都有许多方便之处。 身后从警局院子开出来的车自然一路跟随,这几乎是双方心知肚明的事情。 陈展飞盯着后视镜看了一会儿后,冷硬地收回了视线。 同时在市局内,负责全面监控陈展飞手机的技术员一个激灵:“吴副!有人发信息进来了!” 监控通讯设备倒是常规手段,可吴越没想到这会儿还真有人发消息进来,而且是陈展飞刚走出警局的时候。 他快步走过去一看,消息只有三个字:“檀香园。” “能追踪到发出人的地址吗?” 不用他吩咐,技术员已经职业性地追开了,然后很快降低了声音回:“……没法儿追踪,吴副,对方有准备地用了技术手段,套了几个虚拟的服务器把ip挂到国外去了。” 吴越意料之中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又拿着正在翻的资料走开了。 明知道警方会追踪,依旧选择这么光明正大地联系,说明对方这一手早已经用的驾轻就熟,有恃无恐。 段汀栖却在好心情地从监控室溜达出来,听到这一茬儿后忽然挑了挑眉:“背后的人主动联系?不是陈展飞先求助?” 吴越显然也想到了什么,立马抬头跟她对视了一眼。 看来陈展飞知道的比想象中的多,对方想捞走他的意图也比预料中迫切。 这么看来连三天都用不着了,可能就是今天。 只是可怜了一帮刚享受到天降口福的市局加班狗——自从段汀栖和段家老爷子驻扎下来,隔天早上市局被日常吐槽做泔水的食堂就被棣花唯一一家六星级酒店的厨师接手了,各种冷链车不间歇地装着高级食材往这儿拉,所有的甜点、水果、冰淇淋,也像不要钱似的开始了二十四小时供应。 ……对段汀栖本来还有点意见的人再也没意见了。 这个为“媳妇儿”高调驻扎市局的小段总好像同时将败家精神和人文情怀发挥到了极致。 可惜…… 吴越转头望了一眼窗外,迅速心里估算着“离天黑还有三个小时,从市局到檀香园却至少需要两个小时,还是在不堵车和没有意外的情况下”—— 他转头和段汀栖对视了一眼,迅速决定:“没有多余时间,立马申请行动!” 他其实很想看看,陈展飞在这种情况下能怎么彻底地从警方的追踪下转移走。 很快,三辆全副武装的警车先后出了市局的大门。 ……为防意外,余棠仍旧拷在单间内享受硬板床。 晚上七点半,一路风驰电掣的警车驶出了郊区,即将逼近檀香园,导航显示还有半公里。 一直没开警铃的警车忽然间打开了警笛和灯光,嘶鸣的声音骤然划破天际—— 陈展飞捧着手机一个哆嗦,飞速扑到窗边看了一眼后,立马忍不住在停留已久的界面拨出了电话:“喂?我已经听到警笛了,他们好像马上要来……” 一个声音冷静地说:“慌什么,我也已经让人去接你了,都安排好了。你现在立马往下走,记得从密道走,出地下室。” 一个和他同样身形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然潜入,站在了影影绰绰的窗帘边。 陈展飞刚挂掉电话,神经过敏地偏头吓了一大跳……随后,他反应过来什么,真心实意地朝窗边的替身哥们儿说了声“辛苦你了”,然后一个人悄悄攥着手机下了楼。 外面已经无限逼近檀香园的吴越在车上摸出手机,直接拨通了蹲守在檀香园门口的刑警电话:“现在情况怎么样?” “没有异常!吴副,陈展飞从进入房间后就一直没有出来,我们能通过窗帘看到……”对面的刑警刚回答到这里,忽然变了声调:“等等……那个往下爬的黑影是什么?!那边的车又是什么时候来的?快拦住……追上去!!” 吴越沉下声:“报告情况!” “吴副!有车忽然刚刚出现在门口接应,陈展飞这会儿已经上车了,我们刚开始追,马上把定位发给你!”方才回话的刑警那边已经嘈杂起来,伴随着疾跑的风声和拉车门的声音。 吴越马上挂了电话,打开手机的定位。 黑夜中原本要逼近檀香园的警车拐了个弯儿,立马朝另一个路口压了过去。 在蹲守的刑警和大批还没到的后援都追远,周围彻底安静后,一辆彻底融入了黑夜的汽车才缓缓才檀香园门口停下,一秒都没耽搁地接了真正的陈展飞,掉头朝与第一辆车相反的方向迅速驶离。 搞了半天,原来是使了个障眼法。 夜色中的吴越一声不吭,透过玻璃车窗静静盯着那辆车,等拉开一定距离后,看了眼坐在旁边的段汀栖,竖起的手轻轻往前一压。 刚才并未全部出动的警车顿时暗中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天上又悄悄飘起了雪花,最近总是说下就下,没有一点预兆。 前面的黑色轿车已经拐上了离开市区的高速,看起来快要无拘无束了。吴越却仍旧不急,稳稳隔着车灯刚能照到的位置跟着,几辆车一前三后,相继飞驰着驶出了棣花市区。 夜色越来越深,绵延的道路一望无际。 直到接近收费口时,警方的便车才悄悄靠近了一些,坐在副驾上的刑警立马举起加装了夜视仪的望远镜,上上下下地盯着那辆车扫了一遍:“确认车型为黑色丰田,车牌号是棣A863……不对!” 副驾上的刑警悚然一惊,感觉冷汗从后心冒了出来:“吴副,那辆车里坐的也根本不是真正的陈展飞!” 吴越竟然在旁边稳坐不动,只是从兜里摸出手机,打开一个特定的软件看了眼。 因为坐在他旁边的,也不是段汀栖。 真正的段汀栖,已经上了第三辆车—— 陈家在檀香园的自建别墅从设计之初就考虑到了这个规划,它的地下储酒室是有一条密道跟外连接的,为了保险起见,也没挖到荒郊野外,而是刚好通过两座别墅的后院,通到了隔壁不远处另一套别墅的地下室。 没有意外情况,它永远不会被发现——因为这两套别墅的产权,都是陈家的。 虽然和古代皇宫的地下密道没法儿比,可在警方的一般盯梢下,耍个障眼法完全够用了。 可惜计划和变化永远相差十万光年,在暗处的人终于确定吴越和段汀栖都在车内跟着第二辆车一起走了的时候,陈展飞才在接连两个障眼法的掩护下快速进了密道。 四周又潮又暗,他勉强开了手机屏幕照亮——那部被监听的手机没用了,这部防窃听追踪的小砖头连手电筒都没有。 陈展飞心跳如雷,满脑子杂念往前飞跑的时候,丝毫没注意身后悄无声息地跟上了一条小尾巴,并且在他快要跑到尽头的时候轻飘飘抬手一敲—— ……啪。 陈展飞连袭击他的人影都没看清,就带着满脑子惊惶倒了下去。 暗中第四个“陈展飞”慢慢走了出来,带着嘴角惯有的天然弧度低头端详了几眼真货后,才弧度倏地一抿,瞬间换了个人似的走了出去。 障眼法么,她也会。 而且段总艺高人胆大,前脚才观察揣摩了二十四小时的陈展飞,后脚就现学现卖地带着他的小动作上了场。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最好用了。 真正等在另一座别墅门口的车非常低调地隐在绿化从中,段汀栖出大门后,二话不说地快步走过去,拉开车门就坐了进去,压声催促道:“快走!” 她的声音竟然和陈展飞相差无异,前排等待的司机本来就没敢开车灯,这会儿被她的语气催促地更是只往后看了一眼,脚下就下意识地踩了油门,一秒将车滑了出去。 段汀栖单手插在兜里,手上静悄悄地捏了一枚最先进的即兴收录变声器。 至于比技术的环节,比比看也成。 她目光平静自然地朝导航仪上看了一眼,随即无声移动,慢慢将衣领后的脸挪到了后视镜看不到的视线盲区。 高速公路上的吴越仍旧仿若无知无觉地跟着前面那辆车,只是注意力一直放在手机的软件定位上——段汀栖身上装了一枚定位器,这会儿已经开始飞速移动了。 “第三组,只分一辆车在五百米外跟进。” “第四组,最终目标为东城区风塘口的怀柔山野度假村,立马行动!” 说是度假村,其实就是一座私人休闲度假的小渔庄。前有亭台楼阁欧式花园,后有鱼池藕塘流水小桥,十足的风景胜地。 风景胜地一隅的八角飞檐小厢楼,一楼巨大的落地窗户上慢慢结了层美丽的霜花。 屋内却香烟袅袅,燃着雅致的熏香。落地窗边的蒲团上定定坐着一个人,面前摆着一台电脑,他自己却双手捧着一只印了花雀的细瓷杯,喝着飘香的白茶。 电脑屏幕背景全黑,亮着莹莹的绿色线条和红色小点,小点是缓慢移动的。 喝茶的人看了一会儿后,拿起了放在手边的手机。 飞速开着的黑色轿车内,忽然响起了电话铃声,司机很快接了起来,没有称呼,只简单应了声:“喂?” 电话那边响起一道男声:“人接到了没有?” 如果是余棠在车上,第一时间就会听出来,这道平静的男声惊人得耳熟。 可是现在后座坐着的人是段汀栖,她正等着那个人多说两句信息的时候,脑中忽然蹿过了一道闪亮的念头——不对。 如果是单纯的关心陈展飞有没有被接到,那为什么不直接打给他,还可以顺便关怀一下,而是打给了司机? 手比意识更快的,段汀栖在风啸中一秒拉开车门,直接跳了出去! 车子仍旧在飞速行驶,前面专心接电话的司机嘴上还在说:“接到了,您放心……” ——砰! 高速行驶出十数米的汽车骤然炸在了半路,涌起一阵冲天的火光。 ——这道身份不明的电话不是打来来送关怀的,而是为了确认“猎物”此刻确定在车上。 这个背后的人一开始就没打算捞走陈展飞。 而是为了直接灭口他。 屋内的袅袅熏香仍旧在雅致地飘升,方才电脑上缓慢移动的小红点却轻轻一闪,像水波纹一样浸入屏幕消失了。 这意味着那辆车已经爆炸,那个已经没有价值的麻烦小崽子也随之变成一把飞灰了。 爆炸总是能解决很多问题,连后顾之忧都没有。 …… 方才一直在后面若即若离跟着段汀栖的警车立马打开警笛,全速冲了过来。 “段总,小段总……” “咳、咳……我没事。” 一半发尾被撩成半焦卷的段汀栖难得有些狼狈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转身静静看了一会儿远处已经炸成废铁,正在燃烧的汽车。 “马上联系已经前往度假村包抄的人,改变计划,放缓节奏,不要轻易靠近,小心那个地方铺了爆/炸物。” 段汀栖眼底跳跃着火光,冷静地跟甩上车门跑过来的刑警转头说:“另外联系一下陆局,马上申请特殊援助和相关专家。” “我操……”刑警忍不住咬牙骂了句,拿出手机拨打,“这些人是疯了吗?简直是迷恋爆炸的杀胚!” 疯不疯的段汀栖不知道,只知道她刚才差点儿凉了。 “出来吧。” 跟上来的刑警暂时各自散开去忙的时候,段汀栖朝路旁的灌木丛看了一眼。 一个同样满头爆炸卷儿的年轻男子半瘸不拐地从暗处走了出来,自来熟地跟段汀栖打招呼道:“hello?” “……”这货怎么说话好像跟江鲤是一卦的。 段汀栖有些微妙地打量了他片刻:“你是什么人?” 就是这个人,方才一直静静趴伏在车顶上,她一开始察觉了就没有做声。方才车子即将爆炸的时候,这人忽然从顶上滚下来拉了她一把。 “我叫董铭宵。”男子弯嘴一笑,大喇喇给自己安了个身份,“余棠的师兄。” 段汀栖:“……” “余棠的……什么?” 她怀疑自己聋了……余棠有——师兄? “要不然你以为我扒车顶干什么,那臭东西担心有意外,让我这两天一直悄悄跟着保护你。” 董铭宵一看她这副样子就明白了,嘟嘟囔囔地骂了句:“死丫头,竟然都没提过我——这么说吧,我爸按排行,是余棠的六叔,十年前也被烧啦。要是没那茬,我可是跟余棠从小定过娃娃……” “……”段汀栖前半句听得本来心里轻轻动了动,但是随着董铭宵话音一拐,她眉心一跳,忽然脱口道:“余棠结婚了。” 董铭宵翻翻眼皮儿:“知道,不就是你吗,还好意思说……截胡一把刷子,明明是别人辛苦盼大和看大的……” “……”段汀栖忽然觉着大半夜跟这么个说话不中听的人搁这儿吹风真的很魔幻,于是掉头就走。 董铭宵继续在后面灌着风不服:“你牛什么,我输给你的又不是别的,是性别!” “……”段汀栖这会儿没时间跟他掰扯,瞥了外面大言不惭的爆炸卷一眼,甩上车门,嗖得就走。 什么截胡。 开玩笑……她追到余棠容易吗? 董铭宵不满意地试图继续卷车,却在堪堪勾到车顶的时候,忽然被车窗内飞出的一块儿车载香薰给打了下去。 嚣张的汽车喷着尾气扬长而去。 …… 这边的消息迅速传到吴越那里后,他也立马下达了和段汀栖相同的命令,只是犹豫了片刻后,还是选择继续往下追这个明知是假的“陈展飞”,以免打草惊蛇。 开始只是零零落落的雪花越飘越大,到最后下成了一团一团地往下落,雨刮器都开始不够用。 警方的人终于相继汇合在了独栋的度假村,举着防爆盾慢慢往前摸排—— 不过方才还茶香袅袅的房子却已经空了。 薄如蝉翼的纱帘随风卷起,有一个黑色的影子从侧面一闪而过,消失在了窗后。 第81章 背疼 段汀栖把车停在后湖的石板路上,始终没有下车。 大片的雪花越下越来劲,几乎有些阻碍视线了。 随着前面两队压上刑警的逐渐暴露,不远处的二层小楼忽然灭了一盏橘色的暖灯,紧接着窗帘微闪,一道身手敏捷的黑影从楼上一跃而下。 看身影是个男人。 段汀栖皱皱眉,抄起下午在路边随手买的一把驱邪木剑,瞬间下车追了上去。 不过身后“嗖”得一声—— 她忽然被董铭宵给拽住了! “别、别追!”董铭宵不知道又蜷在哪辆警车的车底偷偷跟了过来,一出场就是以这种惊人的拖后腿方式…… 就是这一眨眼的耽搁,那道黑影竟然轻飘飘踏着结了层薄冰的湖面,已经跑到湖心了,后面再翻墙跃过后,就是一片树林,脱身几乎是板上钉钉。 哪怕段汀栖能一剑把对方头削掉,也没练过这种能在湖上漂移的“凌波微步”。 她顿时面无表情地转回来,毫不留情地给了董铭宵一剑。 “你干什么?有事儿吗?” 董铭宵痛苦地捂着胃,大言不惭地喘道:“我……我还没准备好!” “……”段汀栖诧异地没说出话来,好半晌才不可思议地打量着他,“我要你准备什么?你有什么用?” “……”董铭宵喘得死狗似的抬头,刚好眼前有什么东西一闪,他脸色一变,立马拉着段汀栖往车后一腾挪,“小心!” 不用他说,段汀栖自己也第一时间看到了——一个狙/击枪的小红点正从密林那边远远地瞄了过来。 按道理,刚刚从湖面跑掉的那个黑影不会有这么快,应该是有人在为他打掩护。 那么这周围,就不一定还有多少狙击手了。 段汀栖刚敏锐地往四周看了一眼,旁边的董铭宵忽地一下,竟然从背后抽出了一把刀,真刀。 难怪不敢光明正大出现,合着还是背着刀来的。 段汀栖观察着这拖油瓶的架势,感觉他看起来好像打算一会儿把子弹砍两半。 “过来,往我旁边来一点儿。”董铭宵谨慎回望着有狙击手的方向,毫不羞耻地开口。 “……你们家也用刀?”段汀栖凝视了他两秒后,眼风一扫,“而且能快到劈子弹?” “哦,我为了讨好那个小丫头,小时候天天陪她练刀,我们家的长/枪我根本不会,拿不出手。”董铭宵可耻地说:“但是劈子弹嘛……余棠或许可以,我就试试,能砍就砍,砍不到就算了。” 段汀栖:“……” 这意思是砍不了就砍不了,让她被子弹射死就完了。 这二逼,还不如江鲤。 段汀栖一声不吭,忽然身形一卷,趁红点儿不注意打开车门钻了进去,一脚油门轰下—— “我这辆车是改装过的,走了就没掩体了,你自己看着办。” 还双手握刀的董铭宵大惊失色,连忙逆着车尾气扒了上去,堪堪吊在车后的备胎上,整个人被甩来甩去就不说了,脸还被刺骨寒风无情地吹。 段汀栖一眨不眨地盯着狙击手的位置,毫不在意红点顶在眉心,直接冲着后面的密林开了过去。 大风呼啸,树群影影绰绰—— 好像是两个人隔空的无声对峙,悍马的轮胎尖利地冲出数十米后,段汀栖眉心的红点轻轻消失,瞄着她的人离开了。 反正已经给楼上的黑影拖延了时间,她也并没有明面现身的打算。 脚下都是混合了沙子和落叶的泥土,积了薄薄一层雪后有些滑,段汀栖好像丝毫不知道稳妥,甩上车门就踏了进去。 “人说不清还没走,他手上有枪,你干什么……等等!”董铭宵揉了把冻僵的脸,咬牙切齿地快跑着跟了上去。 段汀栖拨开细长的藤条,眼睛在四周边扫边找位置,脑中却闪现着余棠说过的话—— “我感觉她并不想杀我,否则有很多机会。” “我去!这路怎么回事……”连着趔趄两跤的董铭宵忍不住破口大骂。 但这时,段汀栖却忽然在一棵松树下停了下来,手中的手电筒在地上一晃,另一只手伸出去挡住董铭宵,“别踏这里。” 这里留下了脚印。 看来人方才就是从这里离开的。 段汀栖蹲下身大概端详了一会儿后,用手指大概比了比,然后起身,从这里看了眼远处的湖边——这里地势没有绝对优势,有树影挡着,是瞄不到那边的。 她想了想后,抬头,忽然卷着细软的枝条跃了上去。 董铭宵都服了……在底下端着一柄刀警惕地戒备着四周。头顶这姑奶奶跟余棠根本一模一样,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还保护什么保护,根本轮不着。 段汀栖没理会底下聒聒噪噪的抗议,自顾在一枝微微下弯的树梢上坐下,望了湖边一会儿后。忽然低头,将鼻子凑近树皮,闭上眼睛闻了闻。 她没有余棠那样的狗鼻子,但在时间不久的情况下,倘若细心闻——这里确实有一股非常非常淡的香味。 葡萄柚和橙花的调和香。 望风楼上的那个女人。 跟余棠有关系的一男一女,这么多年隐在暗处关注她,有机会却没杀她,不明所以的跟踪,偷拍的照片…… 这简直让段汀栖觉着……觉着这两个人可能是—— “喂?你连工具都没有你坐上面干什么,顶上的风好吹吗?”树底下的董铭宵忍不住抬头嘟囔。 段汀栖缓缓收回视线,居高临下地扫了他一眼后,掏出手机给吴越发了条消息。 五分钟后,随队的技侦人员带着工具,一路小心地过来接管了这里。 段汀栖上车前忽然转头问董铭宵,“刚才从湖面上跑了的那个黑影你觉得眼熟吗?” 董铭宵一愣,“……那么远又那么黑,我怎么看得清?” 段汀栖又仔细地上下端详了他几眼,毫不客气地甩上车门就走,又把人扔在了山脚下。 董铭宵目瞪口呆。 “我他妈……”悍马都奔出二十米了,后面才传来他破口大骂的声音。 随着气温越来越低,路上也渐渐打滑起来,原本摸到点儿苗头的两个人互相掩护,一个都没逮着。 小段总秀了半天……搞砸了。 好在这个地方看来是他们的常规落脚之地,之前应该很自信地觉着警察不可能找到这里,所以没有特殊准备,有很多痕迹可以搜索。 段汀栖面无表情地想着这些东西,逆着风雪把车开回了市局。 等按着衣摆下车时,她看起来就跟平时没任何区别了,脸上还不可自抑地浮出了一点儿迫不及待。 想是真想。 按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论调,小段总有“五秋”没见自己家的麻烦精了,有心温柔地亲她一下,但是左看右看,实在没找着下嘴的地方,索性飞速把人拉回去洗澡去了。 在这里待了近两天,身上染的气味实在不怎么好闻。 余棠倒是这会儿提前看见她,就知道事情不怎么顺利。但也没多想,反而觉着是正常的——要是逮人真这么容易,她这十年早就清闲下来了。 出市局之前,余棠还顺手帮陆钦河拿下了这两天一直通风报信的小个子,这个小个子是这两天除了段汀栖以外,唯一一个偷偷溜进监控室看过她的人。 段汀栖还挺意外地眨了眨眼,又抬头巡梭了一圈才看到—— 这两个房间的监控是互相布控的,镜头旁边并列的就是显示屏。以前监控室并没有,是吴越在余棠的顺嘴建议下故意临时布置的,属于先斩后奏。 所有人都不知道,包括领导,这个监控也不过总的监控室,杜绝了最大的漏底。 “还挺会瞒我的,我还当你那会儿朝我比心是……”段汀栖拉上车门,说了一半儿的话戛然去掉了尾巴。 余棠拉上安全带,笑着偏头揶揄她,“是什么,心灵感应?” 段汀栖面不改色地注视着路面,忽然上手掐了下她的脸蛋,意有所指地反击:“两天没收拾你,上房揭瓦了是吧?” 外面的寒风被车厢隔绝,里面儿聚拢着一层让人放松的暖意。余棠歪头靠在椅背上,很轻易地就能感受到某种被勾出来的迫不及待。 她心知肚明地没瞎贫了,眼角微微笑着落在了段汀栖侧脸上。 但凡是小段总自己在的时候,基本都不让余棠开车,好像是为了炫耀自己车技好一样……唔,字面意思。 车载广播里慢慢流出了舒缓的音乐,伴随着天气播报的声音,余棠暖洋洋地歪头听着,后知后觉地知道今天是二十四节气的小雪,难怪雪花飘得比前几天都热情。 可是随着几个十字路口的拐弯儿,她有点意识到自己好像误会什么了,段汀栖好像并没有那个意思,因为她正在把车往段老爷子那边开,而不是回另外一个无人打扰的家里。 唔…… 既然这样,余棠稍稍往端正地坐了点儿,“先去一趟医院吧,我想看看宋端。” 段汀栖没说话,方向盘一打,拐向了医院。 ICU安安静静,只有各种仪器闪着细小的光,宋端依旧闭眼睡着,据江鲤说短暂醒过一回,各种体征也一直很平稳,大概没什么问题了。 孟羡舒和苏永焱也都还没有出院,江鲤基本每天都要过来,不过这会儿夜深了,估计都睡了。 余棠靠在玻璃门边儿朝里面看了一会儿,没多打扰地又跟段汀栖离开了。 打手和金主都有了,如今似乎就差一个“保护伞”了。 但是余棠没有多说什么,段汀栖也没说,两个人重新开车回了家。 一段时间没回来,家里并没有大的变化,室内仍旧暖融融的,老头儿和林姨都睡了。 两个人脚下使出了做贼的水准,悄悄回了卧室。 一旦放松下来,余棠不由自主地就开始寻思段汀栖方才在路上说的今晚大概情况,没留神儿地刚出浴室,就被一个熟悉的怀抱推向了墙边。 缱绻的吻毫不客气地在唇舌嘴角都卷了一遍,看起来半点不老实的人偏头,鼻息辗转腾挪到了余棠的颈窝,手上还怪热情地搂住了她的腰。 “……”余棠呼吸绵长了一点,感觉自己一开始好像没有想多,也没有误会什么。 段汀栖早就发现余棠在彼此亲近这方面乖得很,尤其受不住被细细啄吻,一旦你主动了,她就会缓着气抬手回抱。 可是今天刚起了个头,余棠就忽然攥住了她的手,低头小声说了句:“疼。” “……”她怎么着了吗,这就疼。 段汀栖顿时微妙地抬眼:“……哪儿疼?” 余棠一波三折的眼睛轻轻一眨,务实地说:“背。” 段汀栖:“……” 她前两天在望风楼跟马迪动手的时候,确实算不得毫发无损,而余棠的习惯一向都是只攻不守,跟她动手的人往往找不着正面的漏洞,只能从后背偷两招。 而这种伤她平时都没有在意过,加上这两天兵荒马乱的,段汀栖也没有注意……这会儿一看,确实正肿得姹紫嫣红的。 旖旎的气氛霎时烟消云散,段汀栖又气又笑地睨了面前的人一眼,缓了缓收回手,把余棠剥光了扔床上,自己取了一小管药膏过来。 床上趴着的人其实非常白,皮肤细如裸瓷,骨架很细,有种轻轻一握就会捧在手心的感觉,身上到处细细的伤痕也只有淡淡一条影。 段汀栖默不作声地给她抹着抹着,细腻地感觉手下的肌肤也已经慢慢自作主张地滚烫了半边……实在不是什么考验正人君子的时机。 她刚低头亲了一下,眨眼间天旋地转,自己反而被轻飘飘放进了枕头里。 “……”脑子难得不够使的小段总刚想着什么情况,余棠自上而下地轻轻在她脸上摸了摸,眼睛炫目地不可思议,犹如正在开花地轻声说:“段汀栖,让我看看你。” 段汀栖:“……看哪儿?” 余棠当然没有吭声,只是灵活上手,小段总本来还怪禁欲的领口顿时失守。 段汀栖:“……” 说“看看”的人也毫不虚伪地化身骗子,眨眼间就俯身吻了下去。 “不是……等等。”小段总终于反应过来,不甘落后地一捞余棠,压着喟叹在她耳边小声问:“宝贝儿,你是不是想多了,我什么时候……” 余棠充耳不闻,似有所无地偏头笑了下,“我背疼。” “……”段汀栖似笑非笑地捏了下她的脸,“合着背疼,就是不能搁下面躺的意思是吧?” 嘴角弯弯的人没说话,只是低头在她眉心吻了下,含满了蛊惑人心的疼爱。 “我想要你。”她说。 段汀栖忍不住抽了口气,在这番糖衣炮弹下缓了缓,还能坚持扛住诱惑地反击:“余棠……说过不会对我‘动手’的。” 余棠脸上甜蜜的笑戛然而止,诡异地低头看了怀里的人好久,眼皮儿一垂,“……我是那个意思吗?” “那我不管。”扳回一局的段总笑眯眯接过了余棠的表情,试图换个身位,开始自己的节奏。 余棠却忽然一压她的手腕,把人控制在枕头里歪了歪头,阖眼说:“不‘动手’也行。” 她说完这一句,整个吻顺着下巴蔓延而下。 段汀栖终于彻底乐了起来,这回没再反抗,偏头看了会儿窗外的万家灯火和细密风雪后,有些心软地摸摸怀里的脑袋,“你可真的考虑好了?什么事情都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一旦开了头……半路可就不能敲退堂鼓了。” “不敲。”余棠见有得商量,本来就细腻的动作温柔了两个八分,亲在她耳边小声问:“所以我先来,行吗?” 段汀栖闭了会儿眼,这会儿的声音竟然还浮着一层笑,好心情地说:“行的吧,我要是说不行的话,不是显得怪欺负你的,毕竟背还疼?” 这个时候还能让她轻松说这么多话,余棠无疑也是会现场反思的。 多余的声音很快戛然而止,外面的雪花也渐渐变小,靠近屋内的暖意后很快彻底融化。 段汀栖直到闭眼睡过去前,还在想着某人真的是不可貌相,装了这么长时间的又乖又被动,一招出手,就连攻心带卖乖地把她杀了个溃不成军。 不行。 总得想个办法掰过来才行…… 第82章 指纹 段汀栖感觉自己前一秒还在做梦,下一秒就从床上滚了下去,落进了一个刚刚好的环抱。 她放空的思绪随便游荡了几秒,才感觉到了真实的触感,顿时睁眼偏头,“……宝贝儿,你干什么?“ “干……”余棠低头看着怀里还没彻底清醒的人,要故意说的话在舌尖绕了一圈,又选择收敛了回去,只是瞧着她笑笑,“你从床上滚下来了,我接你。” 起床专业困难户的段总又花了几秒清醒,脑中不由自主地想:“我为什么会掉下去?” 她是昨晚被……所以下意识躲到床边儿睡了吗? 余棠端详着她的表情,有些忍俊不禁地站起来,把人重新放进被窝里,“别迷糊想了,是我早上把你挪到床边的,给你修修头发。” 段汀栖立马想起自己头发昨晚被撩成半卷的事情,当时太晚了,她着急接余棠,也没怎么处理,只是随便抓了抓。不过……她立马低眼:“你给我……剪头发?” 余棠坐在床边歪歪头,好像没感觉什么不对,“段汀栖,我学过造型和美发,剪个头还是专业的。” “……”小段总躺在枕头里一眨眼,竟然觉着余棠说的是真事儿,顿时想着这人怎么什么都爱学。 她刚想爬起来照下镜子,余棠又把她按了回去,掏出手机,“我拍了两张,看这个吧。” 段汀栖顿时乐了,捧过手机认真看了几眼,感觉确实还成,毕竟是用一把剪花枝的剪子剪成了这样,已经不容易了。 正好这会儿,一个备注“程榕”的人给余棠发了条消息。 段汀栖眨眨眼,装作不知道程榕是谁。 她把手机递给余棠,刚准备说什么,忽然感觉哪里不对,“等等……这会儿几点了?” 余棠偏头一指手机屏,“十点半。” 段汀栖:“……” 她虽然不是什么起床勤奋户,但是睡到十点半这个时间……再出门面对家里老人的过来人表情是不是太困难了一些? 余棠回完消息,摆弄芭比一样地打理了一下段总的发尾,很体贴地建议:“要不,我们收拾好后,从窗户跳下去,装作今天刚回来的样子?反正昨晚爷爷和林姨也不知道我们在家。” 段汀栖刚开始还在认真考虑这个提议,眼角忽然扫到余棠嘴边似有若无的笑后,顿时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下,“小王八蛋,少幸灾乐祸,要不是昨晚心疼你,你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余棠的回应是笑意无声加深,俯下身在她眉心烙了一个温柔的吻。 “……臭不要脸,糖衣炮弹还有完没完了。”段总头偏到枕头里遮住笑,占了个嘴上卖乖的便宜,然后深感这样黏来黏去的不行,于是忽然捞下余棠的脖子,也在她额头重重“报复”了一下,随即旋风一样地跳下床,刮进卫生间洗漱去了。 两个人顿时一个里一个外,心照不宣地同时琢磨着……好像还怪幸福的。 收拾好后,小段总还是没能拉下脸地大喇喇出去,于是两个人当真从二楼一跳而下,还没敢发出声音,再从小区背后绕了一大圈后,真事儿似的从大门走了进来——为保情节逼真,段汀栖还逼她的大内助理在十分钟内送了个拉杆箱过来…… 大内助理由于刚涨了工资,看起来还相当积极,一点都没有类似于心态爆炸的负面情绪。 正在包小馄饨的林姨对她们的突然回来很高兴,连忙跑上来接,在看到拉杆箱上还没扯掉的标签时,忍不住唠叨数落了段汀栖两句,“我怎么瞧着这不是你们出去拉的箱子?而且标签为什么都没剪……唉,都这么大人了,怎么一天还没长心呢?而且家都成了,一点都不稳重。” 段汀栖:“……” 段老爷子倒是安稳坐在沙发上,一副什么都看透但就是要装逼的样子,为老不尊地在段汀栖包得严严实实的围巾上扫了一圈。 余棠偏头无声笑了一下,在背后轻轻捏了捏小段总的手,端起馄饨先去厨房下了两碗。段老爷子和林姨都吃了早饭,还不饿。 没两分钟,段汀栖手机“嗡”地轻响了一下,她摸起来一看,是余棠发过来的:“在我这里,你最稳重。” 小段总顿时轻轻一推电脑,抿抿嘴探头往厨房看了一眼。 这人真的还怪会哄人的。 过了一会儿,两个人刚吃完早午饭合璧,吴越就在拉的微信群里发了几条消息:“背后的人非常谨慎,房子里到处都没有留下可追踪的痕迹,我们技侦的人昨晚细细勘索了一夜,也没有找到相关的DNA证物,只是在电脑触控板上摘到了一片指纹。” 段汀栖很快心里有了数,普通人在日常生活中只要不是指纹被搓掉了,就很难不留下痕迹,而只有在警方系统内留下过记录的人,才会日常选择谨慎地戴一些手套之类等东西,避免留下痕迹被对比追踪。 现在看来,至少马上就能确认背后之人的身份了。 而余棠追了这么多年,其实不是找不到一个人,而是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去找谁。 十年前纵了那场火的人,简直就像一个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的幽灵。 可是一抬头,段汀栖却忽然发现余棠的表情非常平静,甚至还有几分淡淡的置身事外的样子,就仿佛这件事情其实跟她关系不大,追不追究都可有可无。 她下意识抿了抿唇,总感觉自从上次去过千秋桥的老宅,知道背后的人可能是熟人后,余棠就对这事就不怎么上心了,或者说……潜意识地不愿意上心。 段汀栖默默看了她几眼后,差点儿想问:“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但是紧接着,吴越又发了一条消息:“至于在山上架枪的女人,也没有留下多余的痕迹,只是通过留下的足印大小和深浅分析,鞋码应该是38,身高175-177cm,体重大概是55—65kg。” 余棠垂眼看着这条消息,没有搭话。 正在这时,江鲤一个电话打了过来:“怎么回事,阿棠?不是一个女人吗,怎么还牵扯到两个了??” 余棠没说话,缓缓吃下最后一个馄饨,擦擦嘴才问:“你在哪儿?” “医院啊,宋端昨晚醒了,章老大爷这两天也非指使我送饭,我快烦死了。” 半个小时后,余棠和段汀栖在林姨极度不满的注视下,又双双出了门。不过余棠嘴甜地找补了一句:“您有什么想吃的吗?最近脆柿都挺好的,我们晚上回来给您带点儿好不好?” 林姨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没好气地给两个人理了理围巾。 余棠顿时乖巧地笑着抱了抱她,把人彻底哄开心了。 两个人到医院的时候,江鲤正吊儿郎当地坐在窗沿儿上臭骂苏永焱:“你还好意思说你有脑子?你说说你图什么……自己感觉不对不先跑,先转移你那仨瓜俩枣的钱?!你买那电器有什么用,到时候你两腿一蹬,烧给你用都不够一套!” 苏永焱被她一顿骂得嘴都张不开了,差点儿自闭。他其实洗了几次肺,已经可以出院了,但是有一种“没好”叫妈妈觉得你没好,苏夫人觉着儿子脸色苍白的很,愣是按着他再住几天,顺便每天熬了排骨汤和炖鸡,硬要给孟羡舒捎上。 余棠听得有意思,一时拉着段汀栖倚在门框上没做声。 果然,顺便蹭病休的祁连坐在旁边打圆场道:“永焱其实跟我一样,只是运气不好,风口没到,跟我一起报区块链课程的有几个朋友,现在确实发展起来了,想自己创业其实没什么问题,而且你还年轻,有多闯几年的资本,跌个小跟头也不要紧。” 江鲤毫不留情地泼凉水:“是啊,有悟性的都飞了,就剩下苏永焱这种笨驴。” 苏夫人顿时纠结地看了她一眼。 一般的父母听到儿子被定义成笨驴,都不会太高兴。 段汀栖笑了一声,这会儿和余棠直起身,走了进来。苏永焱顿时有些局促地看着她,老感觉脸上有些火烧火燎地窘迫。 “好点儿没?”段汀栖把楼底下顺手买的大柚子往江鲤手上一搁,示意她服务,自己绕到床边,体贴地开门见山:“你这么看我做什么?我又不训你。” 苏永焱期期艾艾地一缩手。 “你祁大哥说得没错,人生没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数。你磋磨过的时间,翻来覆去过的焦虑,异想天开过的梦想,都会成为日后前进的动力和积累。”她随便拉了条长板凳坐下,“只是不要急,年轻人不妨多给自己一些时间和机会,从触摸社会开始,尤其刚出校门的时候。” 江鲤把柚子甩回给她,又煞风景地接道:“对!比如你这次受骗的经历吧,要是过了这茬你以后还能被骗,那你简直是在侮辱马迪!马迪可是中山大学研究生毕业的,骗子中的高材生,高材生中最厉害的骗子!” 满屋人顿时都转头看着她:“……” 江鲤:“看我干什么?还不准骗子优秀吗!” 惯常最习惯跑腿和看眼色的祁连连忙起身,开了个折叠的小刀,把开柚子的活从段汀栖手里接了过来。 余棠却把让来让去的大红柚又甩进了江鲤怀里,而且看也没看地把刀钉了上去,“就让她开,这两天大概是闲的,嘴都发慌。” 江鲤这回任劳任怨地开始划皮,嘴上却嘟嘟囔囔:“我怎么感觉你这两天变得有点——” 余棠顿时抬头瞧了她一眼,有点儿略带隐秘地等着炫耀时。 江鲤一接刚才的话茬儿:“有点儿无耻。” 余棠:“……” 其实江鲤平时戏谑归戏谑,但是对于余棠和段汀栖到底发展到了哪一步,她心里其实是有数的,所以现在还停留在“两人有名无实”的落后阶段,认识有待更新,只是—— 几个人分完一个柚子后,余棠象征性地找了个借口把江鲤拎出门了:“你一天适当捏捏嘴,别没个分寸,当着苏阿姨的面就可劲儿数落苏永焱。” 江鲤不乐意地翻翻眼:“说得倒好,完事了要脸要面子?再出事,还不是得我再跑上跑下地去捞人。” 话是这么说,但人就是这种动物,好了伤疤忘疼,嘴太多就得罪人,总之,余棠戳戳她的心口:“人怕对比,身边都是什么样的人,就很容易以这些人为模板给自己定下限。在父母身上也是一模一样的,你要是怕麻烦,在苏永焱有个人样儿前,就尽量少在苏阿姨面前晃悠。” 江鲤感觉心累,叼了块儿柚子皮擦擦脸,“可是苏笨驴现在才多大,我今年多大了?谁也不是一口过来的,我前些年忙得整夜整夜睡不了一个整觉,一个月得还三十万的贷款,一年三百万,压力可一点都不小。” 余棠顿时偏头瞧了她好几眼,她倒是还没听江鲤扯过这些事。 “你要说谁一点儿心都没操,就哗啦啦一下过得很好,那不是想当然么。苏永焱现在有什么压力,父母健在,身体健康,家中独子,有房有车——虽然是一辆三轮。可也相对不错了吧,你要是整天瞎比,那那些原生家庭拖后腿,一无所有的人,这辈子岂不就完了,出生即剧终。” 江鲤把自己摩擦了个满脸花:“当然,要说一点儿闲心都没操的,你家领导?” 余棠:“……” 段汀栖懒得理她,转脚下了楼,找林西陵去了,体贴地给她们两个留了单独聊天的空间。 不过她如今有这样的生活和环境,那是因为有人替她铺了一段路,操了心,而段老爷子这个人,据林姨说也就是为了段汀栖才忙活了这半辈子,要不然早一天歇着了——要是她们以后有了孩子,余棠想,她也一定愿意为孩子这样。 不过现在想什么孩子的问题……余棠收回思绪,八字才刚有一撇。 林西陵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消停了一点,竟然显得没那么忙了,有时间在办公室划拉一下学术论文看。 这会儿见段汀栖不招自来,才转头调侃她:“你最近是跟我们医院杠上了吗,不是来陪床就是探病。”她划拉着椅子转了半圈儿,靠着椅背,“我说,虽然我们医院跟警方有合作关系,但是一天怎么刚服务你们这群人了呢,你要不要考虑办个VIP卡,既能打折,又能挂我的号给我增加点业绩。” 段汀栖感觉她被卢为传染了,抬头瞧了瞧后,财大气粗地说:“不办,我有钱。” 林西陵:“……” 两个人还没聊开,外面的走廊忽然哗啦啦地嘈杂起来,伴随着一帮人疾跑的声音。 段汀栖立马返回去拉开门,林西陵紧跟着问一个保安:“楼上怎么了?” 保安着急忙慌地边跑边说:“林医生,好像是六楼有人被用刀挟持了!” 段汀栖眉心下意识一跳,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了上来。 第83章 恩将仇报 事发突然,六楼整一层都已经被临时隔离,繁忙的电梯还在空中上下。 段汀栖扫了一眼后,直接消失在了楼梯口。 跟她的匆匆忙忙相比,江鲤就显得很闲散,甚至有点儿莫名——一个持刀的男子追着一个小姑娘从应急通道突然跑出来,然后把人挟持了,这会儿缩在角落大吼大叫,还把刀耍得上下挥舞? 怎么跟闹着玩儿似的。 “你们认识这个男的吗?”江鲤偏头问身边的人,“穿着你们医院的病服,病患?” 离角落最近一个办公室的几名护士正在争相往出跑,大家都脸色紧张,唰唰摇头,不知道这是从几楼跑下来的,不认识。 聊个天儿也能碰上这种事,真是神了。江鲤糟心地上下观察了一下挟持者的架势和表情,觉着应该不需要等警方来,她和余棠就能分分钟给收拾了。甚至都不用她,余棠玩儿刀的时候,这男的还不知道在哪儿玩儿泥巴呢。 “怎么样,阿棠?”江鲤偏头,小声噘嘴,“要动手吗?” 包括江鲤在内的所有人刚才都一直在盯着持刀挥舞的男子,余棠却没吭声,上下端详了一遍被挟持的女孩子,目光在她的五官扫了扫。 尽管刀锋抵在脖子中间,油皮已经被割开了一层,冒出圆润的血珠来,但被挟持的女孩子却并不十分惊慌,只是尽量镇定地配合着挟持者的动作,眼睫毛有些一颤一颤的抖,也没有大喊大叫着救命。 十八九岁的小姑娘,表现的有点儿过于镇定了。 不管怎么样,余棠插在口袋里的手忽然动了,霎时间,银色的蝴蝶乍然飞出,一只翩翩割裂了挟持者拿刀的手腕,一只划开了他支撑脚的膝盖。 “……啊!!” 持刀的男子大吼一声,忽然剧痛着松手跪地,手中的刀一下掉了出去。 可是方才被他勒在怀里的小姑娘下意识一闭眼,竟然没趁机跑出来,而是在过于紧绷的状态下,忽然趔趄了一跤,扑到了地上。 ——锵的一声! 余棠清晰看到单膝跪地的男子眼中骤然划过一丝狠厉,跪地的同时,完好的左手忽然自怀里一掏,又摸出了一把狭长的水果刀,嗖得挥起,直直钉向了摔在面前地面上的小姑娘。 余棠没有犹豫,闪身就掠了出去,顺势踢飞男子手中重重挥下的刀后,弯腰抄手将小姑娘捞了起来。 可是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方才狼狈的倒地的小姑娘手中竟然也骤然出现了一把银色利刃,在余棠弯腰的抱她的时候,毫不犹豫地狠狠刺了进去:“……去死吧!!!” 现场忽然哗然,周围的人都惊呆了…… 江鲤脸色唰地难看,刚要冲过去,身边一个更快的人影已经擦肩而过,下一秒直接踩到了女孩的手腕上,一脚将她踢了出去,砰地一声撞上了洁白的墙面。 剧烈的心慌让段汀栖感觉不到自己用了多大力道,也几乎没敢去碰面前的人—— 余棠在方才眼角银光闪过的时候,其实毫不犹豫地闪身和做了防御,但是这一出太猝不及防了,她也只是把重心稍微挪了一点,本来精准刺向心脏的刀捅进了下腹,要狠狠没进去的利刃也被她右手面不改色地紧紧攥住,只是捅进去了半截。 饶是这样……她手上和腹部漫出的血也几乎刺眼的段汀栖没法儿看。 “……你愣着干什么,还不扶扶我。”余棠右手波澜不惊地松开刀锋,还尽量装大头地瞧了眼面前的人,“没什么大事,就是有点疼。” 江鲤已经哗地从楼道就近扯了个担架床过来,尖锐的钢质滑轮和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段汀栖二话不说地把人抱了上去,刚刚赶过来的林西陵也不由分说地跟着跪上了车,把身上唯一挂着的听诊器按了上去。 简直没法儿说,刚刚才调侃段汀栖办个VIP卡的她仿佛乌鸦嘴转世。 蔓延的血滴滴答答淌了一地,周围都噤声地寂静异常,江鲤并没有跟床,而是大跨步走到墙角,一脚扫开三把刀,把地上的两个人揪起来,一人打了一顿。 咬牙切齿也好,泄愤也罢,想打就打了。 赶过来的医院保安互相对视了几眼后,弹棉花地上前拉了拉,直到就近的派出所民警姗姗来迟,江鲤才脸色难看地松手离开。 “虽然是文明社会,但我家阿棠要是有个什么事儿,没救活也好,有后遗症也罢,我都一定会让你们悄无声息跟着一起死的。”她走前,嚣张无比地蹲下身小声说,“管你是什么人。” 听到她最后一句意有所指的补充,原本一脸冷硬,死不悔改的女孩儿脸色下意识变了一点。 江鲤懒得看她,边掏出纸巾擦手边转身下了楼。 这场一波三折的变故让医院骤然间人心惶惶,赶来的民警和刑警交替接管了后续,事故原因和隐情还有待调查。 余棠也被推进了手术室。 好在离得近,又毫不犹豫地徒手攥住了刀,让刀锋少往进戳了至少一寸半。 而且宋端那样的都能救回来,段汀栖肯定不会让余棠有事的。 江鲤回想着刚才的细节,心烦意乱地转身,低头抵住了墙。 闻讯的章老大爷和苏家三口,还有祁连,甚至孟羡舒都先后赶来,聚在一起问了几句,江鲤可能语气不怎么好,不逊得好像二五八万,差点儿三两句把人都得罪完了。 孟羡舒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从哪儿摸了颗奶球糖,递了过去。 她大概知道江鲤的身世,记得她小时候,尤其上初高中那会儿,特别嘴馋,平时性格咋呼,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炸,但意外的爱吃甜食,谁给她买糖就能顺她毛。谁要是捞她糖吃就会被打,唯独除了余棠。 她好像是从小一直把余棠当最亲的人,收养她的师父和一起生活的师兄也不能比。 而宋端在ICU醒的那次,江鲤并没有礼让,是第一个进去看的,当时孟羡舒就靠在门口,其实听到她跟宋端说话了,江鲤甚至扯了宋端衣领—— “你为什么会提前穿防爆衣?”她面无表情地揪着床上刚醒的人,“我和阿棠去桐水监狱那次也是一样,为什么会恰到好处地被跟踪,嗯?” “宋端,那次唯一知道的人是你,她甚至连段汀栖都没说,所以这件事不是你就是我。” “平时借着孟羡舒的借口打探消息的也是你,我甚至觉着你那天在望风楼开了枪再换个身份跑下来也是来得及的——” “你以为我能想到的余棠想不到吗?”江鲤冷着脸把她扔回床上,“她是什么都没说你,但是不管你有什么隐情,你对得起余棠吗?” 宋端当时或许是还没有完全清醒,又或许是说不出话,总之孟羡舒没有听到她的回答。 但是实际上,那天的宋端戴着氧气面罩用气声跟江鲤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不是我。” 第二句是:“我谁都对不起。” 江鲤有些干巴巴地接过了孟羡舒递的奶球糖,方才拽得二五八丈高的火气瞬间就没了,乖乖跟她坐到一块儿。 其实站在孟羡舒的角度,心里感觉是有点奇妙的——她总感觉不管余棠跟江鲤有没有成人,她在这两个人面前的心态总是老的,好像在面对什么永远长不大的女儿。 非常诡异。 也不知道宋端平时有没有这个感觉……孟羡舒恍然一抬眼,为下意识想起的人抿了抿唇,偏头问江鲤:“大概是个什么情况,你心里有没有数,认识那个女孩子么?” 江鲤有些烦躁地低头,嘴里的糖缭乱地拨来拨去,“能猜个大概吧,我是不认识,但阿棠可能是知道那个女孩子的,跟……跟她十年前死的那些叔伯中的谁有关。”她想了想,“估计段汀栖也是知道的,这两个人应该已经心里有数了。” “但是阿棠估计也没想到那姑娘会忽然来这么一出,只想着救她了。”江鲤忽然低声说:“我有时候其实觉着我家阿棠是朵白莲花,但转而一深想,她其实正常的很,是这世上大多数人都变得冷漠而不自知了,他们把刻薄当通透,阿棠才是真的通透。” 孟羡舒:“……” 她作为一个端语言吃饭的记者,都没法儿接江鲤的话。 江鲤转而一仰头,唱丧的表情眨眼消失,整个人换了张脸得往后一靠,闲散地说:“某些得了照顾还报复的白眼儿狼,才是绿茶婊啊。” 孟羡舒:“……” 她不知道江鲤是不是被气成愤青了,只好装作赞同她观点地戳一边不搭腔。 过了好久,在孟羡舒思来想去准备问一句:“你其实是不是喜欢……”的时候,手术室的门开了。 当先出来的是一众护士和林西陵,林西陵表情相当轻松,甚至还有点啥事都没干,就混了一场手术费的愉悦,笑眯眯地通知外面的人:“没什么危险,你们都白坐半天。” 几个人:“……” “瞧瞧,怎么还有病患呢。”林医生温柔地走上前质问:“你们不好好待在病房里,都跑出来干什么?赞助气运加成吗?” …… 从她身边擦过去的段汀栖面无表情,跟着手术床把林西陵撞出了三尺远。 林西陵:“……” 瞧这……这没有素质的家属,怎么还乱撒气呢。 不管怎么说,白白流了一场血的人看着是有惊无险,江鲤也不自我发散火气了,跳起来就跟了上去,然后……被段汀栖极其自然地关在了病房门外。 “……”她目瞪口呆,刚准备破口大骂,被随即退出来的护士警告了一句:“重点病房区,请不要喧哗。” 江鲤眼巴巴在门外挠着玻璃窗,探头探脑地艰难看了几眼后……灯又吧唧关了。 !! 她好气! 屋内的余棠也在骤然暗下来的环境中眨了眨眼,有些昏昏沉沉地笑了一下—— 旁边小心翼翼地人这回没上床,只是轻轻侧靠在旁边,手臂搂着余棠,在她额头温柔地亲了一下。 “想睡就睡,不要操心那些闲杂人等。”段汀栖将她缠住的手慢慢包进手心,低眼轻声说:“疼就小声哼哼,我会一直守在你旁边的。” 第84章 防备 余棠其实并不困,但是陷在熟悉的怀抱和浅淡花香间,眼皮儿却自然而然顺着这句话沉了下来,慢慢闭上了眼睛。彻底睡过去前,她还轻轻往旁边的怀里偏了偏头。 段汀栖立马用了点儿力道搂了搂她。 江鲤在外面儿愤怒地挠了一会儿门,终于没劲了,不得已安分下来,她探着脑袋瞧了瞧里面安静的微光后,自顾制定了一个“明天挠花段汀栖大脸”套餐,才不乐意地转头离开了。 入夜后,麻醉的药效慢慢退了下去,余棠本来平顺的细软眉毛缓缓拧了起来,时不时又会无意识地轻轻抽口气,好像在梦里也不安稳。 段汀栖始终没有换过姿势,整整一夜,只要余棠一动,就会把她抱进怀里,轻轻拍她后背。 在医院已经待了好几天的孟羡舒也没有睡好,在ICU门口静静偏头靠了一会儿后,慢慢踱步到阳台,吹了半夜风。 深夜的棣花比白天能安静一些,但也有限,路边梧桐树的黄叶不分昼夜地旋旋飘落,楼下不时有半夜闹事来看急诊的人。 早上五点半,天边堪堪露出灰蒙蒙的时候,余棠仍旧准时醒了过来,目光扫过滴液后,无声下挪,看向了趴在床边的人。 大概是害怕碰到她刚缝线的伤口,段汀栖并没有躺在她旁边,而是蜷趴在床沿,睫毛乖乖地盖着,还不忘握了她一只手垫在脸下。 这人最近也基本没睡过几个好觉,明明金尊玉贵的,却也被陪床折腾得够呛。 有点不知道怎么还了。 余棠静静看了刚眯上的人很久,一点儿声响都没出。 昨天的挟持反水案并没有移交到市局,但是吴越知道这件事后,去了辖区的分局旁听审讯,天刚刚亮的时候才从分局派出所走出来。 又是十年前的那场爆炸案相关,而且这次衍生的相当离谱,还涉及到了虚无缥缈的“报仇”……吴越难得觉着有一团气梗在了心口,脸上不修边幅的胡茬儿和两颗逗也抢着往出冒,想在他脸上开一场热闹非凡的聚会。 花坛前扫垃圾的老大爷先在边上扫了几个烟头,示意了几番后,见这一脸憔悴的傻大个竟然还不挪动,索性不客气地扫了他一扫帚。 吴越跑远的思绪被大爷拉了回来,茫然地聚焦看了他一眼后,才察觉到自己是找嫌了,连忙道了个歉,半顺不拐地走了。 他把车开到附近一条卖早餐的小巷,随便叼了几个包子后,拐向了医院。 刚开到门口,他目光往右边一挪,好像看到了背着手往上瞧的段老爷子。 但是还没等他停好车过去打招呼,这个老爷子竟然一副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又装模作样地背着手走开了。 吴越:“……” 这是闹哪出。 这么脑袋一发木,手中提着的两个没来得及入嘴的包子遭了毒手,不知道从哪棵树上从天而降的江猴身影一闪,差点儿把地上砸个坑地拉过吴越的包子,心安理得地喂进了自己的嘴。 “我最讨厌奶黄馅儿了。”此贼竟然还边吃边嫌弃,“你一个大男人一天吃什么奶黄?是肉它不香吗!” 吴越一看到她,嘴就替脑子做了指导,把刚才看到段老爷子那茬儿甩到了九霄云外,体贴地询问:“那我再帮你买几个肉的?你喜欢吃猪肉还是牛羊肉,我知道有一家鸡肉汤包也可以。” 边嫌弃边一口吞掉半个奶黄包的江鲤喉眼儿一卡,差点儿把自己给咳个半死,痛苦地弯腰卡卡了几声后,连忙摆手谢绝:“……不、不用了……我倒也没那么金贵。” 吴越连忙帮忙拍拍她的背,从车上取过一瓶还没开的水,拧开递了过去。 江鲤被他这番黄鼠狼的贴心吓得脸色都菜了,连忙顾左右而言他,“那什么、你是来‘汇报’案情的是吧?阿棠这会儿估计也醒了,快走快走!” 于是形象不佳的吴越被她连拉带扯的,挟持上楼做了“敲门砖”。 段汀栖正拧着湿毛巾,给余棠乱七八糟的擦脸,小段总平生没有伺候过人,手法粗糙生疏地仿佛剥皮工。 余棠被再三折腾后,实在忍不住冲她轻轻一眨眼,说:“疼。” 她本意是让段总反思一下自己的手法,放轻柔一点,结果段汀栖怜爱地低头看了看她细软的眉毛后,对旁边的护士说:“一支杜冷丁。” 余棠:“……” 护士被当成了地主家的“婢女”使唤,本来还有点不乐意,转头看了眼病历上的主治医生签名后,又心平气和地去了。 余棠用无声的目光注视了段汀栖一会儿……明明半年前还能看她爱咋咋,受伤就受伤,针也能毫不手软地故意往伤口里戳,顶多财大气粗地出个医疗费。 现在却连她受这点儿疼都看不得了。 余棠嘴角轻轻一翘,杜冷丁就杜冷丁,伤口确实有些疼,怪难熬的。 吴越是被当成盾牌推进来的,但是一进门口那条线,江鲤立马从他身后跳了出来,炮弹一样冲向了余棠床边,还双手紧紧抓着床杆子,一副严守堤防被扔出去的样子。 “……”敢情他就是起个敲门作用,吴越不由得有些心酸,戳在原地,左脚绊了绊右脚,才被叠好毛巾儿的段汀栖让了进去。 余棠拍了下江鲤没个人样儿的样子,“你干什么,床都要被你拽稀碎了,松手。” 有了余棠的“御允”,江鲤立马松了无辜的床杆子,改为理直气壮地抱她胳膊,不忘指着窗外控诉,“就那棵树,看见没?我昨晚是蹿那上面儿才看了你一眼!” 段汀栖凉嗖嗖的视线立刻在她脸上无所谓地转了圈,射向了她抱着余棠的手。 “你看什么,看什么?!”江鲤继续朝余棠叭啦啦,“俗话说的好,爱吃醋的女人要不得,阿棠啊,你要不赶紧把段家这个醋精给一脚蹬……” 她其实严重怀疑,段汀栖是昨天听到孟羡舒的半句话了,所以格外小心眼儿上线。 这样下去还怎么搞?她都快失去从小抱到大的姐妹了! 余棠没什么“昏君纳谏”的表情,一手推开她的大脸,冲吴越轻轻一点头:“昨天的审讯是什么情况?” 吴越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本儿,“……交代是都利索交代了,就是,扯淡得离谱,你听了别生气上火。” 余棠眼睛微弯,冲他笑了一下:“没事儿,你……” 段汀栖一捂她眼睛:“余棠,不准随便这样笑。” 余棠:“……” 江鲤翻了个白眼儿,刚准备大开嘲讽,就见酸了半截儿的小段总冠冕堂皇地说:“现在这么笑会牵动伤口,不利于恢复。” 江鲤:“……” 还要不要脸了! “昨天持刀的那个男子叫吴斌斌,就是精神内科的一名患者,平时正常智力水平低下,被人以玩个游戏为名,从神经科住院室骗下楼,开导了这么一场闹剧。”吴越对着本子说:“他的情况暂时是这么记录的,还没有深挖走访比对,不确定是否还有别的隐情。” 段汀栖亲自接过护士拿上来的杜冷丁,认真拆了包装,没说话。 “至于那个女孩子……”吴越看了余棠一眼,“姓李,叫李嘉欣,今年夏天刚满十八岁,父亲在十年前因为一场化工厂爆炸去世了,母亲死在今年九月十四,也就是914化工厂爆炸案的十年忌日……” 姓李的话,也就是余棠的九叔,一个非常爱逗趣的人,活着的时候热爱饲弄花鸟虫蝶,经常逗吓小孩子玩儿,江鲤也被她吓得涕泗横流过。 吴越声音越说越小,暂时安静了一下,没敢一次性说完。 江鲤脸色也微沉,无论怎么看,李嘉欣母亲的死亡日子都太过敏感了,很难用“巧合”来解释。而十年过去,还有人因化工厂爆炸案去世……这对当事人来说,是非常巨大的情感包袱。 余棠靠在床上问:“李嘉欣母亲怎么死的?自杀还是他杀?” “没有他杀的报案纪录,据李嘉欣自己说,也是自杀。”吴越继续把手中的小本翻了一页,“她说自己这么多年,一直生活在临省的梧州市,母亲一个人要挣钱养家,最多的时候同时打三份工,生活得很艰难。” 江鲤低头摆弄着手机,大概是秒秒钟就查清了李嘉欣的资料,冷冷挑眉:“她和她母亲好像是当年爆炸案后,不愿意再照顾伺候李家两老,给他们养老送终,所以卷了钱出门儿改嫁了吧?” 吴越摇摇头:“据李嘉欣说,她母亲并没有改嫁,而是这么多年一直念着她父亲,单身一人,过得非常痛苦。而且——她说曾经听母亲说过很多次,之所以要背井离乡在别处苟且偷生,是因为她父亲的死有巨大隐情,她们是为了躲避某些人,所以才偷偷走的。” 江鲤简直都被气笑了:“阿棠挖了这么多年,都不知道什么隐情,还一直暗中照顾着李家二老。她们要是真的知道点儿什么,为什么不直接找我们,搞得神经兮兮的是几个意思?” 吴越干巴巴地说:“……通过李嘉欣的供词,好像侧面反映出她妈妈确实早就神经过敏,有些问题了。” 江鲤:“……” “合着她想说自己通过遗传,也继承了神经病是吧?!”江鲤开口就喷,“这妹子是不是提前做过攻略,知道神经病捅人不负刑事责任,赶紧三两句瞎编,给自己留个后路!” 可惜吴越没听懂她的嘲讽,呆愣地纠正科普:“家族性神经病虽然有很大遗传概率,但是不能作为硬性考量,是否患病还是要靠专业鉴定。” “……”江鲤闪着卡姿兰大眼把她瞪了个外焦里嫩。 吴越戛然闭嘴,继续翻着本子说:“……而且李嘉欣交代的隐情,就是指914化工厂爆炸案铁定是余棠所为。她妈妈告诉她,当时明明有大量的摸排,查访,口供,甚至都有一个视频拍的图像佐证,但余棠不知道背后买通勾结了多少人,不仅在这种情况下光明正大脱了罪,甚至这些年还能自由自在地出国到处跑。” 江鲤听得目瞪口呆。 吴越叹了口气:“李嘉欣她妈这些年一直就是这么笃信的,认为自己家破人亡,和丈夫天人两隔,母女受尽了苦,被迫背井离乡——全都是拜余棠所赐。” 段汀栖冷冷牵了一下嘴角,靠在床边眼都没抬。 余棠轻轻闭了一下眼,“所以她一直想找我报仇,可惜我这么多年一直在国外,没回来是吧——对了,我一直在国外,她恐怕也是想着我是趁机避逃出国,在国外逍遥。” 段汀栖立马牵了一下她的手,“余棠……” “是事实。”余棠忽然靠着床头一抬眼,“当晚的爆炸杀人能成功,有一条导/火索,确实是我害的,没什么问题。” 江鲤忽然皱皱眉,眼角看了段汀栖一眼。 关于那晚爆炸前,余棠和叶巍那些人到底去化工厂干什么,又出于什么原因他们先后进了那里,余棠其实始终没说过,哪怕跟段汀栖,也似乎并没开过口。 但事先不知情导致被设计,和有着原因的亲自动手,还是天壤之别。 吴越张了张嘴,继续把话说完:“……通过李嘉欣的供述,她从小到大这十年,基本一直生活在母亲这样的论调中,甚至被逼着对照你们那个传家的什么‘宝典’,学了三拳两脚的功夫,她母亲是想让她报仇。” “而今年九月,她母亲自杀后留下了一封遗书,仍然是几乎癫狂地强调报仇。估计那些话大大刺激了这个小姑娘,然后她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你回来了,从各个场合跟踪过你几次,评估自己的那点儿三脚猫的功夫绝不是你的对手,然后先后想了投毒、开车撞、爆炸,都觉着不靠谱,最终设计了昨天这一出。” 余棠听了这光怪陆离的一席话并没有做出反应,而是问:“李嘉欣母亲的遗书还在吗?” “而且她为什么自杀?”段汀栖在旁边掀眼,“谁撺掇的?” 吴越怔了怔,说:“据说为了表示决心,李嘉欣已经把遗书跪她妈坟前烧掉了。” 江鲤:“……合着一干二净,啥痕迹都没有,就一个比苏永焱更蠢的二逼受了思想荼毒?” 段汀栖却没有丝毫笑意地牵了下嘴角,“平时过得不容易,同时打三份工的人,还有坟呢。” 吴越想到什么,立刻快步走到阳台,打了个电话出去。 段汀栖拿起杜冷丁,朝江鲤一瞥,“转头。” 江鲤刚对着她翻白眼儿,一块儿擦桌子的抹布从天而降,盖到了她脸上。她愤怒揭开时,快手快脚的段医生已经打完针了。 吴越打完电话回来说:“李嘉欣的案子并没有转到市局,但是刚才我们信息部的人注意到,似乎有人传了几张昨天案发时的照片,开始往十年前的案子上炒了。” 江鲤十分诧异,“这么快?”她幸灾乐祸地冲吴越挑眉,“你们市局都快被那些眼线穿成蜂窝煤了吧?” “吴副大队,你要不要好好查查你自己身上,搞不好牙里都被镶上窃听器了。” 吴越迟疑地上下把自己扫了好几遍:“……我还当前两天抓住那个小个子——” 余棠看了他一眼:“不是他。” “当然不是,那种小角色顶多就是踢出来背锅的。”江鲤翘着二郎腿,“就像单位总有一个人形抱怨箱,家里总有一个情绪垃圾桶,boss也总爱招几个顶骂的。包括宋高宗那不要脸的老头儿,自己想杀岳飞,躲背后羞羞答答,让秦桧替他背上这顶遗臭万年的锅,这不稀奇。” 吴越无言以对,头疼地不知道怎么修补自家单位的“筛子”。 其余几个人心也没往那儿操,显然爱莫能助,段汀栖只是问:“对自来卷和陈展飞的审问有什么线索吗?” 吴越这回连他粉色的小本儿都没翻:“陈家的经济案还没查完,所以陈展飞可能还抱有侥幸心理,认为没有证据我们就不能把他怎么样,完全就是一千年和蚌精,不张嘴。” “至于自来卷,”吴越说:“他听说有雀楼这个组织后,完全沉默了下来,表示并不知情,只是重复一句话——马迪背叛了他们。” 江鲤:“……” “背叛是什么东西?”她挠挠耳朵,“抱歉我有点思维跟不上,意思是他是正儿八经走马帮的人,而马迪确是雀楼半路出家的奸细是吗?” 吴越也没法儿说:“大概是这个意思,他说并不知道马迪以前是干什么的,毒品也是马迪说另外有门道弄来的,趁机掌控了这些有钱人,这些人名下都多多少少有开夜总会的,KTV的,玩儿酒吧的,还愁没有销路挣钱吗。” 余棠没怎么搭这个腔,因为不知道怎么搭。 马迪要是称得上背叛了走马帮,那其实纯粹也就是背叛了“沼气坑”,跳进了“化粪池”的区别。 在小渔村摘到的指纹全国对比还需要时间,而吴越还忙得很,所以没有多待,留了一会儿后就告辞了。 他一走,段汀栖身上的气场立马从“轻柔的江南细雨”越过秦岭淮河,浩浩汤汤地奔腾融合为了“西伯利亚暴风雪”。 江鲤再三抵抗后,不敌败北,再次被灰溜溜“赶”了出去。 余棠眼角笑意盎然地瞧了段汀栖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起个话题说说这事儿。 她虽然不知道事起何来,但知道段汀栖一直都非常防备江鲤,偶尔酸得泡菜缸都遮不住。 而江鲤这个人怎么说,其实从上高中那会儿,嘴上的论调就是——她以后只要有钱过得好,结婚倒算个啥。 现在更是成功演化为了——她确实有钱,于是连谈恋爱都不算个鸟了。 思来想去了一会儿后,余棠决定开门见山,勾过小段总的手后,温声细语地说:“江鲤其实是真的把我当亲人,她确实根本不喜欢我,这个我自己还是真的能看出来的。” 小段总坐她旁边儿挑挑眉,没搭腔。 余棠接着说:“你其实不知道,江鲤对我跟对宋端是一样的,她甚至对宋端比对我还好。宋端有一套跟孟羡舒以前一起住过的房,就是江鲤借了她五百万买的。说是借,其实跟江鲤给她买了是一样的,她都没给我买。” 段汀栖一瞧她:“你怎么还吃上醋了?” 想表达的主题适得其反,余棠顿时戛然闭嘴:“……我没有吧。” 段汀栖一个起身,根本没搭理她。 …… 隔天一大早,余棠在病床上收到了一箱房产证。 她低头:“……” 段汀栖撑在床头,俯身在她唇上轻轻一亲,“宝贝儿,咱家不缺房,不用羡慕别人的,更用不着酸。” 余棠:“……” 第85章 滚出去 接下来一连几天,余棠终于见识全了段家如今的实底,每天都深陷在各种产权证和所有证的眼花缭乱中,有些早已经改好了她的名字,有些大概是不方便转让,也一并公证为了她和段汀栖的婚姻共同财产。 墙角的桌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堆起了一小摞各种收纳箱。 就这样,段汀栖还坐在床边说:“老头儿年轻时热爱跟船下海,见识了不少海洋出土文物,之后就怪迷恋的,到处淘,所以在江北那边慢慢积了个小型的私人博物馆,估价不好说,等有时间我就带你去看看,你喜欢就都给你,老头儿大概也乐意,他之前就总觉着我以后要糟蹋他的宝贝,让我凭白躺受了许多莫须有的臆测攻击。” 分分钟上升为万恶富豪阶层的余棠只有一个感受——她前半生起早贪黑怕是都干了个白干。 但是……这到底是干什么? “我不得让你知道咱家到底有多少钱吗。”段汀栖笑着靠在床边,自然而然地冲余棠耳垂一啄,“嫁给我这么久,其实还没真正为你花过多少钱。” 余棠的注意力其实跑偏到了被啄吻的耳朵,嘴上顺着冒出句:“那我这样儿的,岂不是等于平地得寸进尺。” “对啊对。”段汀栖故意损她,“我们家可不这样儿,什么东西都没送,就一天着急忙慌地抢着把人要了。” “……”余棠笑着盖住脸反思了好久。 但是她耳朵不知道怎么长的,完全没get到“送东西”的精髓,摸起手机一翻操作后,让短暂出现就消失的董铭宵取了把短剑出来,给了段汀栖。 “这把剑是什么时候传下来的已经没说法了,但我师父说当初自唐末买来的时候,就花了五百金,现在应该也增值了。” 段汀栖:“……” 剑虽然是好剑,剑身轻薄如锋,剔透似冰,触之竟还温润如玉,弹手敲击,会发出类似惊鸣的弦瑟声,剑铭是“冰瑰”,跟余棠身上打成了两把蝴/蝶刀的那柄短剑是一对儿。 但是—— 送剑是几个意思,她想要的是剑吗……而且增值是什么东西! 她怀疑余棠家里怕不是也偷传了一个古兵器博物馆。 余棠瞧着小段总的表情,感觉她好像不太喜欢,董铭宵反而在旁边酸得不行,“不想要索性给我算了,我小时候求了叶叔叔好久,长大后又问这死丫头开了几回嘴,两个人都跟扒皮似的,死活不松口给我。” 段汀栖没说话,冰瑰在她手中倏地轻轻一旋,随即剑柄被内握,隔空削向了董铭宵的发顶。 转瞬后,一把碎发旋旋飘落,董铭宵年纪轻轻的,头顶成了汪人工开挖的地中海。 ?? 果然是不出世的宝剑,剑光到的时候锋锐就到了,这种古工艺几乎可以跟纳米处理过的刀锋媲美。 段汀栖正低头越看越喜欢,余棠倒是有些一言难尽地立马攥住了她的手,防止她再一言不合就出手。同时看了眼目瞪口呆的董铭宵后,隐晦问道:“他上次说了什么得罪你了?” “也没说什么。”小段总“好说话”地淡淡撩眼,一开口就总结到了细枝末节,“先大言不惭地说是你师兄,又给你安外号‘臭东西、死丫头’,再说跟你订过娃娃亲,然后说我是截胡,还说你是他盼大和看大的,最后给自己强行挽尊说是只输在了性别——另外,说我被子弹射死就射死了,这个倒不重要。” 段总每说一句话,身上的气压就跟着降三个八度,都快超过面对江鲤时的寒冽了。 董铭宵再次刷新的目瞪口呆的极限,毫不犹豫地咆哮道:“我什么时候……” 余棠同时眼观鼻,鼻观心,从善如流地果断说:“我没有师兄,他说的我也不知道,不同意,更不会让发生的。” 她嘴上说着如此无耻的话,手上的刀也翩翩飞出,堪堪把董铭宵的新出炉地中海周围的一圈儿头发给剃了,让他变成了一个可爱的小平头,既怪清爽的,又连理发店都不用去了,省了二十块。 段汀栖被余棠这番终于不直女的操作哄得心里骤然熨帖,连带着眉尖都飞了起来。 董铭宵却忍不住边照手机边破口大骂:“我要是个女孩子,谁剃我头发我一定剃她头!!” 余棠不由得忍俊不禁——所以江鲤就为什么从来没被剃过头,身边这阶段性跋扈的人还是有点分寸的。 段汀栖觉着她面前站的活似个江鲤,靠着床头嘲得不以为意:“说得你有这个本事一样。” 董铭宵会那两下花拳绣腿她早就看穿了,还不如江鲤本人。 余棠倒是悄悄捞了捞她的手,示意小段总适可而止。因为董铭宵虽然是个功夫界的花架子,但从小到大的骚操作多得一批,是一个让江鲤也干不过从而果断绝交远离的奇异男子。 她正想着江鲤,江鲤果然就不知道沿着哪堵墙悄然溜进门了,看见董铭宵时一愣,下一秒受到攻击似地炸毛起蹦:“你怎么过来了!” 董铭宵冲她翻了个白眼儿,中指一竖:“医院是你家开的吗,爸爸不能来吗。” 段汀栖一脸奇异地把目光投了过去,感觉这招牌动作熟悉无比,活似是一套性格,平分给了男女两个人。 所以么,她连江鲤都不待见,还能待见这个对余棠有肖想加成的男草鱼吗,不能。 见面短短数秒钟,“魔珠和灵丸”已经数言不合索性开打,段汀栖专门用白玉瓶插在窗边飘香的梅花差点儿因此遭受了无辜波及。 难为这跟镜像似的两个人竟然还互相看不对眼! 余棠没眼看,跟惯常喝水似的开口说:“你们两个要打架出去打好吗,我们要吃饭了谢谢。” 两个人短暂中场休息了一秒钟,正共用一根脑神经地短暂思索要不要暂时熄火、联手对抗外敌的时候,扶稳花瓶的小段总淡定抄起了扫帚,一“芭蕉狂风”就把两个扫把星给扫出了门。 外面短暂的一通惊天动地后,终于在护士姐姐的无差别怒喷下归于了平静。 余棠冲段汀栖嫣然一笑,“见笑了,他们俩儿从小就是这样的。” 段汀栖才不感兴趣地挑挑眉,放下扫帚踱到了厨房。 厨房的小火炉上已经坐好了煲了一晚上的大骨头汤,这会儿翻滚着咕嘟嘟的大气泡,一揭盖,汤色雪白,香气溢得满屋都是。 小段总在余棠手把手的教程下抓了两小把面条,然后另一个锅里煮上荷包蛋,溏心的时候捞出卧碗底,面条快熟的时候又丢进几颗嫩生生的菜心,最后捞进两个碗,浇汤,洒上切刀极细的葱花。 连汤带面,浓郁出了极端鲜美的味道,再配上两个珐琅彩的大汤碗,让人瞬间心随眼动的食欲大开。 初次试水汤面的段汀栖很兴奋,献宝似的把两个碗端到余棠面前,探头等着她:“怎么样?好吃吗?” 难得小段总此生还能爱上吃面,尤其是爱上吃自己做的面条,余棠笑得不行,没指出面有点下软了,充分鼓励小段总积极性地抢了她一颗菜心。 段汀栖立马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你没有吗,注意素质!再抢好吃的,当心我打你。” 余棠眼尾弯出死不悔改的笑,筷子生花地又揪了一片薄如蝉翼的鱼片过来。 段总立刻板着脸教训:“这个你是真不能吃,还得寸进尺了,惯得你……” 她话到一半儿,嘴忽然被一半儿还淌着溏心的蛋黄给堵住了。 余棠自作主张地行贿完毕,冲小段总笑意横生地一眨眼,眼里顿时生出了一汪水似的小声说:“段医生通融通融,我馋得不行。” 段汀栖差点儿被这两只绚烂生花的眼睛眨得找不着北,勉强站稳脚后跟后,坚守底线道:“不成,蛊惑也没用,你给我乖乖……” 余棠没说话,下一秒吧唧一声,偏头油汪汪地亲到了她脸上。 “求你了。”略微带点儿不怀好意轻蹭的声音细如雪绒花。 小段总最后那点儿脆弱的所谓底线瞬间败北,不仅没扛住这发突如其来的“糖衣炮弹”,还被连表带里地杀了个丢盔弃甲——这几乎是她第一次见余棠这么有模有样儿的撒娇。 今天本来就被偏心眼熨帖过的心脏又被暖流拥堵成了咕嘟咕嘟冒泡的温泉。 这没分没寸的小崽子……她人生中可没有预定搭桥这个套餐。 觊觎了半天的薄鱼片终于雪花似的飞进了碗里,余棠心满意足,笑眯眯地不再作妖了。 墙上的电视这会儿开始播放起了正午时分的本地新闻,除了全程细节化地再报道了一遍葡萄酒庄爆炸案的始末,还重点播了一段“著名华侨企业家陈镜开今日乘飞机回国自首”的视频画面。 视频拍摄于棣花国际机场,上午九点多钟新鲜出炉的。 段汀栖捞了一筷子面条眨眨眼,偏头瞧了余棠一眼——这人这几天让董铭宵出国挖陈镜开去了? 本来在国内事发、陈展飞正式被捕后,传闻身在度假游轮上环日游的陈镜开就不知所踪了,好像做足了各项跑路的准备,一日内人间蒸发。 所以哪怕中法之间早已经签订了引渡和刑事司法协助之类的条约,陈镜开本身也可能抓不到了,没想到余棠手还挺长,把人给想办法“请”了回来。 “这次不是靠狗鼻子,是我本来就一直注意着他。”余棠吃了口面,冲段汀栖一揶揄。 段汀栖笑着挠挠她下巴,“小王八蛋,还记仇。” 她说完收拾了碗筷,进厨房洗去了。 全部收拾完,她给余棠身后支了个枕头,不准她乱动地搬了台败家之眼的电脑,“还没跟你一块玩儿过游戏,我陪你玩会儿怎么样?” “不忙别的事了?”余棠打量着电脑A面的一只眼睛和冰川蓝的外壳,感觉还怪好看的。 “不忙,这几天陪你。”段汀栖搁旁边歪歪头,在她唇上弯腰一亲,“就知道你喜欢,我也觉着这只眼睛比外星人的脑袋好看。” 余棠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好看也没有游戏加成,你行吗?” “宝贝儿,这世上有一条准则。”段汀栖噗笑着翻开她的电脑,坐对面儿屈指弹了下余棠的额头,“不要轻易说自己的对象不行,男人女人都不可以。” 余棠笑着开了电脑,没说话了。 两个人选了几款FPS的网游,轮番组队玩儿了一会儿,击杀数各自不相上下,过程还不时伴随着—— “我怎么就被反杀了,宝贝儿,你刚才不是说你已经打了三枪吗,三枪脚指头?” “人家在安全区,你在上面架枪架个鬼哦。” “好了,别控评吹水了,冲。” …… “没手/雷了?还有闪/光弹吗……要不你从左边绕,我开车突,直接上吧。” “嗨,都行,反正犹豫就会败北,果断就会白给——” “宝贝儿,这就凉了?昙花都比你长寿。” …… “你让开,我来,我S686贼6,我先喷。” “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了,身上还挂着椒盐,真安详。” “哦,我情愿的,我乐意为你做一做攻。” “……雨我无瓜,各自美丽,勿cue。” …… “我算一下,65-79,你还做一做攻吗?” “宝贝儿,不要这么严格,比赛无情,人间有爱。” …… 两个人玩儿了一中午,天色渐暗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卢为的声音:“不准走,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段汀栖放下电脑,拉开门探头看了一眼,看到卢为抓着的年轻男孩子时眉毛抬了抬,在他脸上扫了一圈。 “怎么了,卢为?”段汀栖挪开视线问。 卢为把余棠要加的药递给段汀栖,松开手皱眉说:“我上次其实在余棠病房门口见过那个捅刀的女孩子,当时她也提了个果篮儿,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儿,我那时候没怎么在意,结果没几天就出事了。” 她看向面前的程榕,点点下巴,“这人今天也是一模一样,我刚才特意停在楼道口,看他在门口迟疑半天了。” 程榕略微尴尬地表示:“我就是来看看她,不知道方不方便进去。” 段汀栖眯眯眼,其实她事后也想起来了,那天在楼底下曾撞见过李嘉欣,当时也没注意,还碰掉了她两个橘子——而她同时也清晰记得,余棠被捅的那天早上,程榕发过消息问她那天要干什么。 在门边儿靠了一会儿后,段汀栖没多说什么,目光扫过程榕几圈后,就放他们两个进来了。 卢为还有事儿,没说两句话,照常对照着病历加了药,签完名就离开了。 程榕倒是神色有些不太自然,放下带来的果篮和一只小熊后,直直站在床边问余棠:“感觉好些了没?还疼吗,我不知道哪些能吃不能吃,所以买的这些水果都是好消化的。” 余棠定定看着他的表情,忽然问:“你跟李嘉欣认识是吧?” 程榕脸上的不自然一下就蔓延到了脖颈,耳朵后也倏地有些红,他是个不会撒谎的人,余棠一看,还有什么不知道。 “所以你最近跟我保持联系,只是想随时掌握我在哪里。”余棠看着他说。 被她看着的人张了张嘴,没说出反驳的话。 余棠沉默了一会儿,喊了声:“程榕。” 程榕喉咙立即动了一下,几乎有些手脚备受煎熬地说:“她是找过我,可是没跟我说过别的,我也不知道她要这样……我、我只是想知道真相,没有别的意思,真的没有。” 余棠:“现在还想知道吗?” 程榕忽然间没太反应过来,下意识怔忡地看着她。 “我十年前也想知道真相。”余棠眼里忽然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但我不是想为自己开脱什么,我就是因为年轻的时候,也犯了这样的错,听信过别人的话,所以——” 她顿了一下,嘴角抿成一条线,“我这十年仍然想知道真相,可是我没犯过第二次错。” 程榕面对着他陡然背脊一硬。 “算了。”余棠忽然有些疲惫地看了他一眼,安静说:“出去吧。” 程榕哑口无声地抖了下嘴角,还想再说什么,一直静静靠在窗边没有插话的段汀栖走了过来,眼也没抬地说:“滚出去。” 第86章 真喜欢你 门外在冷风中默立的程榕站了很久都没有走,屋内的段汀栖也避着余棠伤口,在她怀里搂了很久没起来。 “明明换着被捅的是我,你怎么一副受尽了委屈的样子?”余棠低头揉揉段汀栖的耳朵,笑着自嘲了一句。 她本意是让小段总别撒娇了,快起来,结果段汀栖在她话落后,不假思索地接了句:“你是我的。” 余棠:“……” 段汀栖不知道从哪儿随手摸出了一面镜子,举到余棠面前说:“不过你自己看看,你跟咱家书房里摆的那个大肚弥勒佛像吗?” “……”余棠寻思着这人明里是说她“大肚”,暗里铁定是拐着弯儿地在训她一天白莲花,所以看了看镜子后,忽略不能细看的形象,默然说了句:“……我最近胖成这样儿了吗?” “……胖什么?瘦成二两小五花了!”段汀栖收起镜子,“我说你跟那大肚子的光头和尚一样,都缺心眼儿。” 余棠无言以对了半天,好脾气地算是领下了,一瞧段汀栖,“那你还怪含蓄的。” 段汀栖竟然罕见地翻了个白眼儿。 不管怎么着,这事在她俩之间算是揭过翻篇儿了,段汀栖表露出了不插手把程榕和李嘉欣怎么着的意思,任由余棠一天瞎折腾。但是消息传到江鲤耳朵里后,这个真钻姐妹花差点儿爆炸。 “我去他妈的,什么意思?”江鲤呲着牙从外面儿跑了进来,翻了翻羽绒服的帽子,把自己武装成了一颗玉米加农炮,张嘴就开喷:“这些贱人还要不要脸了,合着祖宗存在的意义就是让他们骄傲着不是自己做的事,仇恨着从未见过的人吗?神经病!!” 余棠本来就挺心平气和的,充分展现了佛系性格的养生之处,这会儿也被江鲤真情实感地暴躁染得真气上涌——耳朵疼。 她瞧了江鲤一眼后,慢条斯理地捏着勺子搅拌了几下蜂蜜水,还往里面调了一点儿黑松茸的巧克力酱,权等着在段总的批准下,一会儿能尝上一点点。段汀栖是觉着江鲤讨嫌,决定趁这会儿出门办点事,走前要喝一杯余棠服务的蜂蜜水。 “我说,你们两个到底有没有上心……”江鲤不满地看着余棠,“你这些年还招惹这种人了没?一个两个就算了,再来多一点儿你还不被刺成马蜂窝!” “不会说话就安静如鸡。”穿好大衣的段汀栖高挑走过来,抬手把愤怒的草鱼撩到了一边儿,端过余棠手中的杯子,在她期待的眼神儿中一口气闷了个底儿朝天。 余棠:“……” 江鲤冲吃饱喝足就出门儿的“嚣张跋扈”竖了根中指,还没继续酝酿出下一炮,段汀栖又卷着细风去而复返。 “忘了件事情。” 余棠默默记她一笔的念头刚起了个草稿,又因为这个去而复返暂时搁置,竖着耳朵等着听一句“你待会儿可以自己冲一点儿喝”的时候,段汀栖在她面前俯身,毫不犹豫地吧唧亲了一口。 余棠:“……” 蜂蜜巧克力味的,这人可真行。 段汀栖在江鲤的目瞪口呆中再次施施然出了门,余棠则是似有若无地瞧着她的背影,用舌尖在唇齿间轻轻探了遍,有一点点甜。 江鲤:“你们这两个……还要不要脸了!” 在这颗伪草鱼的玉米加农炮眼里,好像全世界的人都经常不要脸,只有她稳定性地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余棠怪吊儿郎当地睨了江鲤一眼,竟然没什么反驳的意思。 江鲤痛心疾首……她真的发现余棠最近跟段汀栖越来越像了,尤其是一言不合就摆神秘,装得一批! 余棠估摸着段汀栖彻底走远了,才朝她一伸手,理直气壮地问:“你有什么事?” 江鲤骂了句臭不要脸,从兜里掏出颗暗度陈仓的八宝糖递给她,接着拉了把椅子坐床边儿,表情归零地上下认真扫了遍余棠:“你那天真是没躲过被捅的,不是故意的?” 余棠低眼剥开糖纸,舌尖一卷,“我又没有毛病。” 江鲤并没全信地端详着她,一扫旁边的电脑,“我怎么觉着你有呢,最近心宽得不行,爪子也好得挺快,都能玩儿游戏了。” 余棠掀起眼皮儿一哂,撩拨着嘴里的糖,“你之前不是就一直希望我别再追着这些破事儿不放,现在才安生几天,又猜东想西的。” “你别装了,主动安生跟你这种被迫把住院当安家的能一样吗,稍微有点儿文学素养的都懂!”江鲤心累地翻了个白眼,“你能不能跟我多一点点真诚,让世界多一点点美好。” 余棠:“不能。” 江鲤:“……” 江鲤:“你要死啊……” “你不是真的喜欢我吧?”余棠忽然不走心地打断江鲤的话茬,从床上直起身,凑近了一点儿打量她,“要不然段汀栖为什么那么笃定的一天防着你,她到底防什么呢?” 江鲤快被这两个人气死了,用尽了洪荒之力咆哮了一句:“滚啊!!!” “我眼睛瞎了我喜欢你。”她愤怒地说。 余棠竟然有些乐地躺了回去,寻思着点点头:“段汀栖眼睛瞎了。” 被她念叨的人其实哪里都没有去,而是下楼后开了车,漫无目的地转悠到了护城河的河岸边。 河底有各色水草和轮藻,被绚烂的灯光照得五颜六色,折射出隐秘的色彩。 段汀栖开了半扇窗,侧脸在光怪陆离的色彩映照下安静异常,风从缝隙中吹进来,卷起了她手中一个不算多厚实的信封。 这就是那天从千秋桥的叶宅里取出的信,应该是叶巍留下的,写明了留给余棠以后身边最亲近的人。而这段日子一是各种杂乱的事堆在一起,二是出于某种考虑,段汀栖一直把它留在车里,并没有看。 其实还有一点别的原因,就是这信拿到的时候,余棠其实还没有真正给段汀栖安排身份,她说郑重点,并没有拆这封信的资格。 现在倒是有资格了,段汀栖却仍旧很迟疑,因为她总觉着信封里装的东西,跟余棠一直不想开口说的事情有密切关系,也总觉着这个信封开了,会放出某些光怪陆离的事情。 已经是夜里八点,气温在一点一点往下降。 段汀栖摩挲了一下指腹,慢慢撕开了烫着鹿徽的封漆。 封口一打开,里面先没看到别的,第一时间忽然掉出了一张非常小的血液试纸,上面染着足够浓的血迹,大概可以保存三十年之久。 段汀栖眉梢倏地一皱——这是什么东西? 她没敢轻易用手捏,低头拧眉看了一会儿后,随便戴了只一次性的吃虾手套,拿起来放到了旁边。 接着从封口里倒出的,竟然是非常小的一包粉末状结晶体,在车灯的透照下散发着诡秘的淡蓝色荧光。 和那天从葡萄酒庄带出的毒品一模一样。 段汀栖眉心重重一跳,托着这包淡蓝色粉末看了很久,发现它的颜色其实有点淡,不同于葡萄酒庄那包的幽蓝色。 也就是说——这种化学合成的新型毒品十年前就有了雏形,现在已经提纯得更加完善?而新型毒品和药品一样,从着手研制到真正稳定上市,需要数年的时间。 化工厂——化学制毒——叶巍。 一条诡异又清晰的脉络好像已经慢慢浮出水面。 只是这包毒品到底是哪里来的?叶巍又究竟留着它干什么,他是参与者,还是在调查? 段汀栖小心翼翼地把这包东西又送回了信封,指腹转而捏住了一张薄薄信纸的边缘。 看,还是不看。 转瞬的闪念后,段汀栖毫不迟疑地夹住那张信纸,抽出拆开。 “阿棠——”信的开头署名的是余棠,下一句却说:“我不知道拆开这封信的人是谁,所以叫了阿棠的名字,但我相信能被她带回家拿到这封信的人,一定跟她的关系亲如一人。” 叶巍的字并不大气方正,反而有一种女子一样的娟秀,段汀栖看着这个开头,心里忽然泛起了一股难言的情绪。 “留这封信是因为我最近老觉着有些事情不对,三天两头来找茬的人胜往日十年之多,你与我的间隙虽日渐堆积,但我腾不出手来跟你解释缘由,也害怕真的没有再化解的一天,甚至害怕我死了,你连我的信也不愿意再看。” 段汀栖看到这儿,揪着的心很轻地紧了紧。 “我知道我那天承认得草率,也因为惊怒没有跟你好好说,一味质问你是受了谁的挑拨,想要把那人揪出来。可是阿棠,你确是因为托孤到了我的手上,你父亲真有其人,长得一表人才,你和他其实很像,这一切并非我捏造。而你的母亲,我其实只是跟她有过露水的因缘,短暂见面后就断了联系,这些年一直找而不得,是我的遗憾。我们三个的关系简单又复杂地乱成一团,拨弄不清,不是我不想跟你好好解释,是我自己实在也不知从何说起。” “所以关于你的身世,我那日说过的话字字真心,我从来不在意你到底是否跟我有血缘关系,也不愿意将你养在家门,却非要拘泥于滴血之亲。在我的原意里,我并不愿意跟你查清这些,大丈夫俯仰天地,情分远比出身重要,哪怕你身世特殊,我这些年也绝无龌龊的私心利用你。所以倘若我有朝一日真不在了,你仍在意这件事,就拿那张试纸去做鉴定吧,无论你是否真是我的女儿,我早已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寒冽的细风卷起一阵冰粒,段汀栖目光复杂地在那张叶巍留下DNA的试纸上看了很久,才缓缓挪开。 “至于这包‘东西’,我本来不想留给你,也不想牵扯你进来,最近已经在紧锣密鼓地调查,可是制毒无小事,我总感觉哪里不对,又疑心这条毒品链其实跟你父亲的家世有关,他当年出身神秘,短暂将你托给我时,话语间捂得很严,我并不知道多少,后来想想,大概也是为了保护你。” “我这一生,看似坦坦荡荡,可是外里总被人诟病‘多管闲事’,内里自己颠来倒去,也从来没过得安生过,可算是什么都没落下,唯有一帮兄弟朋友和你,给了我多少慰藉,让我觉得人生有趣。我希望这封预备的信永远不要被‘你们’看到,因为这样就意味着我意外死了。可我也希望你们真正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不要再多追究,不管我是怎么死的,再也不要再跟我一样‘多管闲事’,一生陷在其中,落不得一日空闲。” “师父最后唯愿你什么闲心都不要再操,唯愿你们永远都真正过得好,一生过得好。” 段汀栖看完这封并不算长的信,很长时间都没有把它叠起来,而是闭眼在椅背上靠了一会儿。 她毕竟不是余棠,看到叶巍这些东西时,其实并不完全明白。但也看到了几个关键的地方,推翻了以往的猜测和认知。 另外,叶巍写信的时候只是有预感当时有些事不对,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死,所以这封信理所当然看不出什么那场爆炸案的关键。 还有,这封信归根结底不是叶巍不给余棠看,而是怕余棠不愿意看。可是它已经阴差阳错地落灰十年之久,余棠在这个节点看到了又算怎么回事?除了勾起当日的“嫌隙”,似乎并没有更深的安慰作用了。 段汀栖转向窗外静谧深沉的夜色,出了会儿神后,收拾好东西放在了原位,开车回了医院。 余棠还在床头倒腾江鲤暗度陈仓送来的塞尔达,连姿势都没有挪动一点儿,鼻子比耳朵更灵地闻到香味后,心里有些隐秘期待地往起坐了坐:“回来了?” “这种地方不准说‘回来了’这种话,免得你以后真把它当家住了。”段汀栖解下围巾,先捏了一下余棠的嘴角。 余棠一笑,上道地偏头,在她手指上下细细啄吻了两下,眼睫微眨。 在她的剧本里,段总本来应该是受不住地俯身,香喷喷回吻。可实际上,她忽然收到了一个熊抱和……一句甜言蜜语。 段汀栖埋在余棠颈窝不知所谓地蹭了几下,嘴上八百年没满足过地喟叹一句,“真喜欢你。” “……”余棠被她这架势搞得不由低头,“话说,我这是病情又加重了吗?” “少一天胡说八道。”段汀栖忽然退开一点,掴了余棠手背一巴掌,“不被堵住嘴不甘心是吧?” 余棠眨了一下眼,默认地凑上去吻她,申请“被堵嘴”,可是段汀栖竟然往旁边儿一挪,躲开了。 “少妄想得寸进尺地占我便宜,小王八蛋。”段汀栖在余棠脑门儿上抬手一拍,利落地直起身洗澡去了。 余棠:“……” 这个发展好像有些诡异。 她在哗啦啦的水声中陷入了复杂的一言难尽。 因为余棠这两天发现,不管段汀栖此人平时嘴上有多会油嘴滑舌和显得迫不及待,内在却是个十足的克制达人,别说“得寸进尺地占便宜”了。余棠在住院这几天里,得到的甜头完全仅限于表面的碰一下,啄一口,再深入就等于零。 这对刚刚……真的不合理。 在洗澡声和沐浴乳的漫长香气熏陶下,余棠忍不住在小段总上床时主动给她揭了下被子,又殷勤往旁边挪了挪,暗示说:“段汀栖,我伤口其实不太疼了,也没那么容易被牵动。” 段汀栖噗笑一声,毫不留情地关了灯,“别闹了,宝贝儿,快乖乖给我睡觉——而且你不知道自己的肾也伤了一点,你觉着你现在能行吗?” 余棠在浓浓的黑暗中艰难开口:“……我不是那个意思。”她只是想亲一下人,不过,“等等,你中午才说过不要轻易说自己的对象不行。” “我没说。”段汀栖躺下身一拉被子,反手盖住余棠的眼睛,“我说的是小仙女的对象——闭眼。” “……” 第87章 想你 余棠最近接连把住院当安家,而且人身自由一概被限制,想下地活动的愿望基本没实现过,一天连轴躺,所以晚上实在睡不着。 段总倒好,为此特地换了款柔软的枕头,又喷上了号称一秒入睡的梦中香氛——结果对余棠没半点用,却让自己睡得十分香甜。 余棠叹了口气,闭着眼睛一会儿睡一会儿醒,直到瞧见窗帘缝隙都开始漏光的时候,才忍不住轻轻侧了个身,索性盯着旁边仍旧睡得美梦四起的人瞧。 她之前跟林姨一块儿看相册的时候,见过段家以前的全家福,全家福上的段汀栖奶奶五官秀气,但气质很好,父亲遗传了奶奶秀气的五官,比较斯文,母亲则是普通人的相貌,也并不出众,所以段汀栖的容貌遗传的是全家最好看的段老爷子,双眼皮深到睡着的时候都能看到一条波折线。 余棠瞧着瞧着,悄不作声地往段汀栖怀里蹭了蹭。她身上不止一处伤,偶尔集体发作的时候,其实怪难捱的,忍不住就想把自己放到一个等着疼的怀抱里。 “别动,”段汀栖这几天看似睡得无忧无虑,但脑子里大概也是时刻上了根弦,生怕余棠睡困了会乱动,“你知道你这多少天才能愈合吗?”她伸手轻轻覆在余棠的小腹伤口上,主动往旁边挪了挪,一揽余棠。 余棠心里熨帖了,手上暖和地回抱她,嘴上没边际地走马灯:“水泥也要二十八天才能彻底凝固,可是一般默认过了七十二小时就能日常踏足使用了。” 段汀栖悄然睁眼,似笑非笑地瞧了她一眼,这次没有不解风情了,捂在余棠伤口上的手离开原位,旖旎地缓慢游移起来。 余棠:“……” 她倒也没有这个意思。 段汀栖不说话地闭着眼睛摸足一圈,忽然毫不眨眼地抽出手,翻身起了床。 “小王八蛋,自己不行还不老实地搞诱惑,你想得美。” 余棠:“……” 也不是完全被冤枉,余棠索性大大方方地靠了起来,倚床头,目光不怀好意地随着龙卷风一样洗漱的段总来回挪动,跟她搭闲话:“今天怎么起这么早,你是不是饿了,早餐想吃什么?” “你现在怎么这么黏我?”段总端着盆和毛巾出来,在热水蒸腾中挽起袖子,毫不嫌弃地吧唧亲了口余棠,才笑着弯腰说:“你不觉着小吴警官最近这几天的效率有点低吗,按道理指纹比对早就出来了。我想着这会儿还以案件知情人的身份挂着职呢,准备索性去市局瞄一眼。” 说着,一块儿热气腾腾的湿毛巾盖上了余棠的脸。 余棠这张脸被段总揉得犹如桌布,从□□摧残中艰难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后,脑中要说的话寻思了一下改口道:“江鲤说是陈家父子抢着交代的内容多又杂,吴越在微信里没法儿挑重点的说,所以在筛选信息。” 段汀栖鼻腔要哼唧不哼唧地嗯了声,表示知道了,接着倒了水,搭好毛巾后,又给余棠少女粉的电动牙刷挤上了牙膏。 小段总以一己之力,在十分钟内把两个人都迅速拾掇干净了,还给余棠抹上了香喷喷的宝宝霜,自己喷香水。 “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没有的话我一会儿做主买,让成誉给你送。”香飘百米的段总出门前,又甩着围巾跑回来摸摸余棠脸,嘱咐她:“一会儿闲得没事儿随便给家里打个电话,哄一下老头儿。” 余棠对早餐吃什么兴致缺缺,整理着段汀栖的围巾眨眼:“你没给爷爷打?” “打了,老头儿不待见我,想听你哄他。”段汀栖眼皮儿喝水似的翻了翻,穿上外套往外走,“我还给林姨买脆柿了。” 她的大衣是余棠买的,香水是余棠挑的,甚至连脖子上的围巾,也是刚刚出自余棠的手。 这个人现在,被自己整理出了某种使人怦然心动的样子,余棠笑着歪歪头:“林姨爱吃吗?” 段汀栖关上门:“林姨说她喜欢吃软柿子。” “……”余棠默默把脸拧进了枕头。 宋端在ICU观察了几天后,也推进了可随时探视的普通病房,就跟余棠住两对面,非常方便江鲤一天跑马。 不过她想见的显然不是江鲤那张讨嫌的大饼脸,用一副要死不活的塑料脸把她赶到了隔壁余棠那儿。 “呸,伺候你还落不下好。”江鲤翻了个白眼儿,扔下早餐给护工,自己直出直进,穿过两个门,又给余棠换着花样儿带来了一把什锦椰子糖。 余棠见糖眼开,笑眯眯地营业陪聊,很有职业素养地安静听江鲤翻着花地数落了五分钟后,才避重就轻地问:“那孟羡舒去看她了吗?” “她有什么值得人孟羡舒看的?”江鲤抻着长腿,一交叠,“我觉着有些事情是没法儿原谅的,你舍身救人地死一百回也不能。” 余棠在糖堆里扒拉了两下,选好了下一个想吃的,才斜瞄一眼,觉着江鲤这个人,有时候嘴太毒了,但说得又很在理。 宋端前几天住ICU的时候,每天有半个小时探视时间,大多都是江鲤进去了,孟羡舒基本就是在门口看一眼,少有的两回坐病床边也不怎么说话,宋端就一直静静地偏头看着她。 “不过那是我觉着,孟羡舒不一定。”江鲤话音一转,自打自脸,“谁也不想在最好的年纪遇到最渣的人,换个人遭受宋端这种级别的莫名其妙分手,不把她打个半死都是好的了,所以其实我觉着孟羡舒对宋端够好了。” 余棠低笑了一声,觉着这个逻辑很在线。 “可惜你家姐妹这人,人如其名,君子端方嘛,既不会撒娇,也不会耍赖,更学不来人家的灯泡坏了求修修,半夜喝醉求逗留。”江鲤可着劲儿地调侃宋端,“连孟羡舒说过一句以后不想再见她了,她就能八年都不出现在人家面前碍眼。反正我感觉是完蛋了,你还指着人孟羡舒有生之年主动求好吗。” 明明是个悲伤的话题,余棠却被江鲤说得直乐。 对面隔着一道门,却和她们这里的氛围大相径庭,江鲤甩手走了没多久,孟羡舒就坐到了她扯到床边的沙发上。 宋端偏头看了她很久,第一句话就开口轻声问:“我以后能不能见你?” 孟羡舒深深看了她一眼,把甜粥插上吸管,没应声。 宋端等了一会儿,“没想赖你什么,也不经常打扰,逢年,还有过节的时候,偶尔见面吃顿饭。” 孟羡舒把吸管送到她嘴边,仍旧没有松口吭声。 宋端安静看了她一会儿,沉默地收回了视线。 孟羡舒仿佛就是出于被救的情分来照顾一下她,全程安静又礼貌,并没有想闲聊的意思,收拾好东西的时候才忽然说了句:“知道吗,宋端,你以前跟我撒个娇,掉掉眼泪,我真的什么都能答应你。” 宋端喉咙忽然动了动:“知道啊,所以江鲤也骂我,说我是好日子过腻了。” 孟羡舒没发表看法,想了想,似乎没什么好说的了,于是站起身,低头说:“那就这样吧,我走了。” 宋端望着她的背影:“还来看我吗?” “看情况吧。”孟羡舒头也没回地拉上门,“有时间就来。” 没时间就不来了。 宋端闭了闭眼睛,感觉眼眶有些无端发酸。 隔壁的余棠在江鲤的叽叽喳喳中,吃够了糖,才抽出张湿纸巾擦擦手,偏头问:“我让你带的东西拿来了没?” 江鲤甩给她一个小包,噘着嘴抱怨,“就你一天闲着还事儿多,要刻什么啊,送子观音?” 余棠睨了她一眼,什么送子观音……反正闲着也要长毛,她想偷偷给她们家小段总亲手刻个章。 这个小包里放着雕小件的全套工具,是余棠当年最小的十三叔传下来的,这个十三叔手指间的细腻功夫宛若庖丁解牛,细小处功力极为深厚,余棠的蝴/蝶刀也是跟他学的,跟长刀并不是一路功夫。 不过工具是有了,但这材料是什么东西? “这是我要的巴林石?”余棠从包里刨出块儿还带着泥巴的石头,托在手心看了江鲤一眼,“你是在地摊边五块钱买的泡菜缸压缸的石头吧?” 江鲤吊儿郎当翘起二郎腿:“你家领导就值五块的,还多了。” “我是不给你掏钱吗?”余棠把那块儿破石头往江鲤怀里一扔,重新靠回床上,寻思了一会儿,“我几个月前在满堂琚的三楼见过几块儿料子,价钱要的高,估计现在还有没脱手的,你直接去那儿帮我拿一块儿。” 她想了想:“寿山石那边有芙蓉,荔枝和月尾,旁边是青光冻,然后是软底鸡血和水草。尽量要巴林的鸡血和芙蓉,没有的话,剩下的就随便拿一块儿,不跟掌柜按价。” 江鲤不由得对余棠刮目相看:“咱家是阶级翻身变地主了吗,还不讲价!” 余棠给她脸上扔了个枕头:“赶紧去,有人使唤我还靠你。”不靠谱。 “烦死了烦死了。”江鲤一边破口嘟囔,一边任劳任怨地出门服务。 她从温暖如春的病房扎进雪粒子中的时候,忍不住暗骂了段汀栖一句,讨厌鬼。 段汀栖刚好在警察局门口推开车门,被风掀得打了个喷嚏,不由得把余棠早上亲手给她整得围巾往上提了提。 市局这两天也没有运转如飞了,一切都井井有条起来,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见了段汀栖也分外狗腿,层层叠叠地问候小段总好。 段汀栖端庄地一路点头,拐进了吴越的办公室。 “我们系统内的办公软件前几年集体更换了一次,有些发展比较困难和有特殊情况的地方还没有更上,所以有极个别信息不太兼容,指纹对比就拖慢了一点。”吴越直接说:“但是最多再一两天吧,我们送到那几个地方的结果也就快出来了。” 段汀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但是明人不说暗话,这里的档案室放着十年前监控视频的事情,她还没忘记想看。不过档案室向来有严格规定,队长以下的人员都没有随时借阅的权利,需要更上级领导的批条,而且还不能拷贝外带,吴越也不能。 至于陆老头儿,行政级别是到位了,但警局不归他管,反而跟他互相牵制的,也没有这个权限。 吴越好像手上还有别的案子正在处理,拿着文件边往外走边跟段汀栖说情况,段汀栖一心二用地耳朵听着他讲陈家父子的关键口供,眼角余光却将警局大楼的整体构造和监控部署都扫了一遍。 做贼犯法,不可以。 段汀栖劝自己收回了视线,转头在集体办公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上下看了看他,打招呼道:“刘队长早上好。” 吴越也抬头自然地喊了声:“老大。” 正接水喝药的刘仪伟转头对着两人点了点头,又客气礼貌地补了句:“小段总好。” 刘仪伟就是几个月前程勇一案时,在箭竹山负责总调度的刑侦队长,按道理,吴越是副队,他才是正队,但最近刑侦队的案子基本都是吴越负责,刘仪伟大概是出差刚回来。 段汀栖脑中想着档案室的批条签字,多看了刘仪伟两眼,又觉着八竿子打不着,不靠谱,便挪开了视线。 对方可能是刚办完什么关键的案子,身上有行动不太利索的伤,脸色也怪疲惫的,两个黑眼圈挂在眼睑上。 “刘队前段时间接跨省的总调度,去天水那边破一个缉毒的案子去了。”吴越跟段汀栖多说了一句,意有所指地压低声音道:“天水和滨海省接壤,一向是毒品交易的黄金地带,离我们这边又近,我们市的毒品大多是从那里流进来的。而天水那边有好几个家族祖辈几代都是毒枭,我们新拿到的这包新型毒品,大概率就跟那边有关系。” 段汀栖心里倏地轻轻想到什么,嘴上不动声色地嗯了声,点点头没多说。 根据陈家父子的供述,背后跟他们一直接触的是两个人,但相当谨慎,从未直接露过面,所以无法画像。而两个人的名字也是没有透露的,统一代号“花雀”,简单又直白。 所以今天来这趟市局似乎意义不大,段汀栖坐进车里拉上安全带后,偏头看着里面想了想,才开车离开,公司那边还有一点事要做。 中午不能回去吃饭,段总还非打了个视频电话,嘴上不靠谱地调戏了余棠一会儿,又半骗半哄地得到句“想你”后,才满意挂断。 快临近阳历跨年了,天气也越来越冷,上班的没有心思,签字的也没有多留。 段汀栖一口气干了三天的活后,适可而止地捞起外套,刮风似的下了楼。 要是不适可而止,她能干够一个礼拜的。 但是有个人已经大半天没见没碰了,她也是真想。 七点半回到医院,阳台特意换的橘灯高高亮着,暖融融的。 段汀栖下车后,没忍住在楼下插着兜看了会儿,暗想自己好像也怪没出息的,前脚不准余棠把这儿当家使,后脚自己就站楼下,把医院的灯当家里的灯看。 百无聊赖地瞧了一会儿后,段汀栖笑了声,提着一个纯牛奶的无糖小蛋糕上了楼。她心里门清,最近一直躺在床上的人其实真的馋坏了。 只是刚出电梯,段汀栖似乎看到了两个眼熟的身影,一男一女,两个老年人,正相互搀扶着在走廊找门牌号,最后停在了余棠的病房门前,稍高一些的老爷子小心翼翼地探头,透过玻璃窗往进望了望。 李嘉欣的爷爷奶奶,李家二老。 段汀栖在原地顿住,安静看了几眼后,才和跟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病房。 李家二老其实都是厚道的人,大概是知道了李嘉欣的事情后就开始忙活打听,最后不知道真从哪儿问到了余棠的病房地址,这会儿有些局促地站在屋中央,老头儿臂弯还挂着两个手工编藤的篮子,一个放着自己小院门前夹的柿子,一个是亲手炸的锅巴。 段汀栖轻放下小蛋糕,第一时间看了余棠一眼,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余棠靠在床上,连偷偷吃的糖纸都没顾得上第一时间收拾,脸上几不可查地相继浮过了几种交织难言的情绪,最后在段汀栖温暖的掌心安抚下,忽然就放松了下来。 段汀栖暂时没跟她算偷吃糖的账,大概收拾了一下后,给李家二老搬了两张椅子,示意他们坐下。 两个人连连点头,有些拘谨地把提着的篮子放到了脚边。 “我们来看看你。”李老头年轻时候教过书,说话有条理,先抖着干瘪的嘴角小声问:“好些了吧?” 余棠抿抿唇:“好些了,没什么大事。” 段汀栖靠在她旁边,轻轻把她的手包在手心。 “那就好,没落下毛病就好。”李家老头反应迟缓地点了好几下头,接着从兜里缓慢地摸出个布包,颤颤巍巍地拆开说:“我家这个小丫头,这些年虽然没长在家里,但是做的这件事情,真的是对不住。” 余棠在他手中的房产证和一些零碎的钱上看了眼,脸色复杂地没说出话。 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也几乎没抬起头,怯懦地说:“我和老头儿没有别的意思,知道你是好孩子,心里过意不去,从天黑睁眼到天亮都睡不着啊,总想着得补偿你点什么,才心里好过,你别多想。” 老年失独的痛苦,几乎已经将这两个互相搀扶的老人折磨出了可怜的苍老,说话也总没有底气一样,是含在舌底的。 余棠不知道在他们两个脸上望到了谁的脸,一时间竟没敢仔细看,动了动,挪开了视线。 “我没多想,爷爷奶奶……没多想。”她喉咙好像卡住了一样,“我以后会为你们养老送终的,九叔的事情,也会尽力给你们一个说法。” 李家二老连忙哎、哎了两声,李家老爷子忽然忍不住,从怀里掏出手帕,低头捂住了眼睛。 李家老太太无言地拍拍他,心酸地瘪着嘴角冲余棠不住点头,“奶奶都懂,其实不怪你,还亏了你这些年愿意来看我们,不时陪我们说说话,奶奶知道的,心里什么都知道。” 段汀栖忽然眼睫一抬,缓慢地看向余棠,余棠也迟缓地转头,确认地问:“我不时……陪你们说话?” 第88章 礼物 余棠对这种程度的信息处理完全没有预备,一句话脱口问得李家二老也愣了愣。 听的人好像听到了天方夜谭,说的人也犹如说了句记忆模糊的张冠李戴,一时间双双茫然地跟余棠对视着。 “有……出什么事情了吗?”李家二老的语气不无担忧,彷佛是害怕余棠受伤的时候是不是磕碰到了脑子。 余棠凝视着他们的样子,很快转移视线,故作姿态地看了段汀栖一眼。 段汀栖立马接住她递来的意思,似笑非笑地抬手捏了下余棠的脸,转头对李家二老说:“余棠性格有些内敛含蓄,每次哄个家里老人开心也不让我知道,怕别人夸她贤惠,怪不好意思的。” 李家二老恍然,连连点头:“是有一些,有一些的,姑娘家经常都有的。” 余棠跟听真事儿似的眼里沁出笑,从容地跟上表演,眼角含蓄地扫了段汀栖一眼。 段汀栖立马抿嘴乐,偏头对李家二老说:“可是爷爷奶奶,我也想知道她平时私下里怎么跟长辈相处的,跟你们在一块儿时话多吗?” 李家二老笑起来:“话不多,一点都不多,就跟今晚似的,跟你差得远,每次来基本都是给我们提些小点心和花糕之类的零嘴,帮忙收拾零碎的活计可勤快了,连厨房那种老旧的灶火台也会烧,吃完饭才爱跟我们聊一聊外面那些有意思的趣事,是个好孩子,真好的孩子。” 段汀栖越听心越沉一分,李家二老这几句话起码透露出了三个信息:第一,“余棠”是经常去陪他们,并不是一次两次。那么第二,这人跟余棠的相似程度,起码已经高到了日常生活中,不太熟悉的人就察觉不到不对的地步。第三,这个人干的事情非常诡异,她几乎是在……模仿和代入余棠的生活。 她到底在干什么。 余棠置身这番光怪陆离的话中,也仿佛感觉自己穿过了时间和空间的桎梏,就好像是真的有过那些时候,她曾经做过这样那样的没有留下记忆的事情。 可是并没有。 并没有。 她心里非常清楚,她并没有学术意义上的精神分裂,不是自己得了病自己并不承认的那种。 这种散发着吊诡的对话,让段汀栖也没什么心思再陪李家二老多聊,又七窍玲珑地随便挑了几个话题,让老人家感觉到放松后,就借口天色晚了早休息把他们亲自送了下楼,让成誉开车送了回去。 短暂出去吃了个夜市麻辣串儿的江鲤对这个诡异的探望一无所知,刚好一上一下的,跟段汀栖前后脚出了电梯。 她哼着吃饱喝足的小调眯了眼已经关灯,写满“闲人勿扰”的宋端病房后,鼻子喷出口气,大脚迈进了好姐妹阿棠的病房。她出去的时候余棠还在精雕细琢她的芙蓉石印章,回来的时候就见对方静静闭眼,在床头靠成了一尊化石。 “哎?”江鲤溜着弯儿地喊了她两声,“这是什么情况?怎么如丧考妣的,你不是……把芙蓉石雕着雕着给雕坏了吧?” 余棠竟然眼也没睁,看起来十分自闭。 “不是吧,这个难过的程度,让我感觉是连找补都不能?”江鲤震撼地一剪刀修掉了一根完好的花枝后,转头打量了余棠一会儿,继续叽叽喳喳:“真不能吧?要不然我建议你可以去捧个碗要饭了,心里能舒服点儿。” 她正满嘴跑着火车,下楼送李家二老的段汀栖已经把两篮子吃的顺手拎进了林西陵的办公室,转头回来了。 江鲤立马福至心灵地瞥了眼余棠的枕头边,见糖纸已经收拾干净了,顿时心宽地自我挑了下眉,转头兴致盎然地继续修剪花枝去了。 段汀栖也没有多理她,跟眼神有些轻轻出神的余棠对视了一眼后,把她环进怀里搂了搂,温柔又带点力道地在发顶亲了下:“别多想,我知道你没有毛病,这事因祸得福浮出来也是好事,现在干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等你好一些出院了,我们再陆续去剩下的几家走一下,再看看情况。” “你可真会安慰人。”余棠忽然抬起眼,“我确实没有毛病。” 江鲤顿时摸不着头脑地望向两人:“hello?你们这又是在忽然说什么呢?朕的脑子呢?” 余棠看了她一眼,显然暂时没有多说的打算,开口道:“你的脑子拿去做豆花儿了,一团糊状的。” 江鲤生气地朝她呲了一下牙。 段汀栖没理她,目光反而一瞥垃圾桶,这是准备开始清算偷吃的账了。 余棠立马没心思再跑东跑西,思绪被段总无形中升起的气场一秒拉回,嘴上自作主张地脱口道:“糖不是我吃的,是,一个朋友。” “哪个朋友?”段汀栖冲她似笑非笑地挑眉,“无中生友?” 江鲤刚暗想不好,余棠就停止编造:“……江鲤。” 江鲤一哆嗦,立马放下了手中搞艺术的活,吃惊地转头看了她一眼。 余棠:“嗯。” 好的,发小和姐妹的意义就是这样,江鲤放下剪刀擦擦手,无畏地指了指自己:“是我。” 不过她的无畏只够持续半秒,话音刚落,就趁段汀栖疑似要抄扫帚的空隙,扔下花盆,掉头就跑。 段汀栖指侧灵巧地磕下扫帚杆末端的小绿帽,轻轻一弹,没好气地用“暗器”追门口给她来了一下。 江鲤屁股一凉,哀嚎一声,但是没敢回头,忍辱负重地捂着屁股跑走了。 余棠也没眼看地抬手盖了下脸。 段汀栖瞧她一眼,有张有弛地暂时放缓了节奏,拿扫帚彻底把边边角角拾掇了一遍,才扫着糖纸包装问:“好吃吗?” 余棠避重就轻地端起她提回来的小蛋糕吃了一口,点头嗯了声:“好吃。” “我是问这个吗?”段汀栖被她逗得洗干净手后,捏了下余棠的脸,“我怎么听你这掩耳盗铃的意思,就是理直气壮地表示‘反正我吃就吃了,怎么着吧’。” 余棠立马放下蛋糕,环住她的腰,试图用糖衣炮弹来蒙混过关。 段汀栖顿时笑出了声,在余棠还没凑近的时候,抬手一拍她脑袋:“少来,你这是讨好还是占便宜呢。” 余棠尽量笑得好看地不说话。 “你就说怎么办吧?”段汀栖瞧着她死不悔改的样子,低眼说:“我寻思着怎么着这会儿也得臊眉耷眼的,你倒是还怪挑衅的?” 余棠立马一波三折地眨了下她惑人的眼睛:“我没有这个挑衅的意思,我就是……单纯地想让你试试我甜不甜。” 段汀栖脸上笑意更甚,手上却软下来地轻搂了一下主动撒娇卖乖的人,好像是对这种程度的认错没有一点抵抗力,低着头乐:“这种话都能说出来了,脸呢?” 余棠弯着细软的眉毛往她怀里一耷拉,表示不存在。 “我真是……”段汀栖的指腹细细揉了会儿余棠的耳垂后,终于忍不住地低头一捞她的脑袋,另一只手轻轻朝下,覆盖住了伤口,小声叮嘱:“你别动。” 余棠除了嘴角得逞般地一翘,果真没动,放松地靠着床头,闭上眼等着香喷喷的吻。 段汀栖弯下腰,在她唇上前奏般地啄了下,接着细而缓将所有想感受的地方都慢慢巡梭了一遍,另一只手也逐渐游移到了余棠的手边,跟她缓慢十指相扣在了一起, 确实,有点甜。 不过不是别人的糖,是她买的蛋糕甜。 段汀栖好像轻轻松松掌握着分寸,在余棠慢慢悄无声息环抱上来的时候,戛然松开了人,在她脸边一蹭,“少来,不准。” 余棠:“……” 段汀栖有些乐地端详了几眼余棠的眼睛,就神清气爽地转去洗澡去了,好像只剩她一个人的自制力灰飞烟灭。 这都是,什么人。 二十分钟后,小段总又紧锣密鼓地拾掇了余棠,接着吹头发关灯上床一气呵成,只在香喷喷的枕头间给了她三下啾啾啾后,没给她任何发作机会地哄道:“睡吧,宝贝儿,你不行是你不行,但我都给你攒着,以后算是你的行吧。” 余棠:“……” “你不行”这句话真的有毒,好像不是很想再听到。 但是管她想不想听,已经埋进柔软枕头间的段总又在香氛的熏染下一秒入睡了,并且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余棠残存那点不死心的折腾意识顿时吧唧消失,又开始心软地侧身对着段总瞧。她发现段汀栖这个人非常能睡,有时候一天能睡够十二个小时。 关键是她竟然还显得很累,入睡十分流畅,如丝般顺滑。 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有钱能摊到天荒地老”,余棠漫无边际地就着小段总身上的暖和想了很多东西,想着想着,也在雪花的悄然下落间昏昏沉沉睡着了。 接着一恍两天,吴越那儿又不知道出了什么幺蛾子,说好的指纹对比又往后推了两天,江鲤倒是又开始了耍贱模式,翻着花儿地轮换在两个病房间交叉馋病患。 可惜宋端大概并不是什么重口腹之欲的人,除了每次不耐烦地冷冷瞥江鲤,通常没有被诱惑到的样子。 江鲤并不信邪,第三天恶趣味发掘升级,竟然直接在宋端病房里支了口火锅,老北京的铜锅冒着咕噜噜的大泡,一应新鲜食材沿桌摆开,羔羊肉诱人又肥美,直接溜出了盛世的麻辣鲜香。 宋端靠在床头,侧脸已经硬成了塑料,看起来快要把刚摘掉的氧气插回去了,冷着脸偏头:“滚出去。” 江鲤哎呀呀地又烫了一片肉。 宋端的表情看起来像是想要把她掐死,眼神输出了半晌,发现没有用后,一言不发地转了回来,冷着脸地抿唇摸起了手机。 江鲤眉飞色舞地瞟着她。 通常你看宋端一脸面无表情的时候,她可能是正对着手机算她的绩效和全勤。然后眉头冷冷一皱的时候……基本就是这个月的钱又不够花了。 江鲫趁机损她:“就你那仨瓜俩枣的工资还值得拨弄电子算盘,你快赶紧辞了算了,每个月专职陪我涮火锅,我把吃穿用度都给你包揽了。” 宋端倏一掀被子,看起来准备承受再多躺半个月的后果也要动手把江鲤赶出去的时候,孟羡舒刚好推门进来了。 “你还挺会吃的。”孟羡舒关上门,居高临下地端详了江鲤和她的火锅一会儿后,竟然也开始坐下跟着一起吃。 床上方才还要掀床打人的病患好像换了一个人,脸也不塑料了,表情也没有不耐烦了,眉头更是平滑地放了下来,丝毫都不冷淡拧着。 宋端无声靠回了床上,目光安静投在了孟羡舒脸上。 江鲤贱心不死,见磕碜宋端没意思了,又连锅带灶地把东西全部端进了余棠的房里,还故意拐走了没坐多久的孟羡舒。 宋端脸色一秒晴转暴风雪,又变成了一尊表情永远不耐烦的塑料。 已经能自由下地,这会儿坐窗边细细刻章的余棠十分诧异,觉着江鲤这个人真的很迷,可以投稿给“迷惑行为大赏”。 江鲤则是笑得灵魂都开始抽筋,感觉人生达到了巅峰。 余棠看在孟羡舒同吃的面子上,睨了江鲤一眼,若无其事地屏息,装作闻不到。 半个小时后,孟羡舒都端着小碗吃好了,江鲤还在半片肉半片肉地涮着耍贱时,余棠终于决定不再容忍她,手伸向了小段总常用的扫帚。 还没用过这个,想必怪好用的。 江鲤脸色一变:“等等……你怎么可以对小公举这样!” “就你还小公举。”余棠不吃她耍宝这套,轻飘飘地手一抄,扫帚抡圆了先给她揍了一顿,直把江鲤打得上蹿下跳才开腔:“小公举也分温柔礼貌和蛮横无理的,你充其量就是披了层蛮横无理公举皮的泼猴。” 江鲤负隅顽抗了几下,见余棠动了真格,想着反正赚够本儿了,遂再一次好看的不吃眼前亏,风一样地跑走了。 她管吃不管埋,余棠瞥了眼还冒着咕嘟泡的小铜锅,端起半杯水,刺啦浇灭了一闪一闪的小火碳儿。 接着又开了半扇窗透气,接回两杯水后,余棠递了一杯给仍旧留在这里的孟羡舒,才了然地坐下开口问:“有事找我吗?” 孟羡舒虽然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但也没多扭捏,直接开门见山地从兜里拿出了一枚戒指。 余棠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宋端家族的青铜戒指,徽面有着长期被摩挲的光滑,是一只鹰。 以宋端的家族传承与家教,她不可能会随便给出这枚戒指,这是她手上最重要和最有代表意义的东西,所以应该是当初和孟羡舒求婚的时候给的。 孟羡舒主动说:“我之前做一些暗访的时候,曾经见过几回这种格式的戒指,但是徽面没有刻东西,颜色也跟这个不一样。” “是不一样。”余棠从她手中拿起宋端的鹰徽戒指,随意把玩儿了一下,低着头说:“这个是青铜的,那些是黄铜。” 青铜的话,大概总能让人联想到跟古代的一些祭祀礼器密切相关,所以孟羡舒看着这个戒指,好像也感受到了一点它的古朴之气。 “有什么……能跟我讲讲么?” 余棠一偏头,望着她,好像在思量,孟羡舒抬眼说:“这个戒指的来历,象征意义,重要性,什么都行。” 余棠好像一眼就能猜出来她在想什么,低头笑了一下说:“你想多了,它没那么古朴和具有神秘意义,是唐朝时候传下来的。” 唐朝的时候,已经开始使用金银,一些铜器都渐渐退出历史舞台了,但是余棠说:“武林中人,虽然还不至于用不起金银,但总觉得很俗气,没有厚重感,所以当时用了青铜。” 孟羡舒点点头,等着继续听。 “但是那些黄铜的不一样。”余棠随手抛了一下手中的戒指,“有些是后来造的第二批,有些是纯现代工艺高仿。”她接住戒指,意有所指,“是有人有意做出来的。” 孟羡舒很快联想道:“你意思是有人在沿用这个戒指的传统象征意义,现在还在套用这个模式用?” 跟聪明人说话果然很低碳,但是余棠略带意外地看了孟羡舒一眼,还是摸不准她到底在打听什么。 就在她思量着没吭声的时候,孟羡舒非常直白地抬眼说:“我那天在葡萄酒庄的时候,这个戒指救过我和苏永焱一回。” 余棠立马看向她。 孟羡舒语言组织很流畅,简洁有力地三两句说清了当天的场景。 余棠细绒的眉心顿时几不可查地动了动,“你是说,自来卷随手指定的小马仔一眼认出了这枚戒指,还清晰地点名说了句‘这是宋家的鹰徽戒指”?” 能让宋端非常喜欢的人,在聪明程度上也丝毫不差别人。孟羡舒并不遮掩造作地肯定点头,而且一针见血地问:“所以传承了这么久,你们圈内人到底是仍旧对这些都能一眼认出,还是那些人只能认出宋家的戒指?” 余棠有片刻没吭声,深深看了她一眼,心下不知道想了什么,安静了几秒后,把戒指轻轻放回孟羡舒手心,认真地轻声说:“你不用多想,也不用多担心,宋端是真的喜欢你,也绝对不会做那些不能对人言的事。” 这句话其实有点借机美言之嫌,但是重点落在了最后一句,因为它利落地否定了一种可能,直接把一切落到了另一种可能身上。 孟羡舒归根结底想听的,就是这种确认。 但是凡事讲究摊天照日的证据,迷雾中摸到一绳半锁离见光还差得很远。 两个人跟驴头不对马嘴似的对望了一会儿后,孟羡舒轻又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那就不多打扰你了。”她利落地起身告辞,眼角余光看了一眼余棠放在手边的芙蓉石,“是给小段总偷偷刻的章吧?” 一提到段汀栖,余棠脸上就很自然地柔和了几分,摸着侧方快要雕工完成的红豆枝条,歪头嗯了一声。 快一点今天就能完工了,预定好送去抛一下,晚上似乎就能送出去。 孟羡舒从她脸上似乎能看到某种恍惚的幸福,收回目光笑着点了下头后,转身出了门:“挺好的。” 余棠安静将她的背影目送出去后,轻声叹了口气,转而看了会儿外面慢慢飘着的细雪,边想着她家小段总这会儿也在为她操劳,边继续一刀一刀开了工。 操劳的小段总确实又开着车在冰天雪地里几头跑,余棠的事,自己的事,生意的事,还有段老爷子年纪大了,家里经常还要多留心,还怪充实的。 半路滑了一次胎,导致最近当死马一样用的车熄火后,段汀栖把它无情甩到了路边,接着给万能助理打了个电话擦屁股,自己一身轻地又打了车去了市警察局。 吴越这几天不知道在出什么外勤,每次见都是一身刚从外面回来的雪渣子,头上还戴着苏联时期的大耳朵帽,看着无端滑稽。 段汀栖大方地把自己刚买的暖手咖啡顺手送给了他,让其余几个跟着一起回来的小刑警集体哀嚎,怒斥吴越背叛了“革命友谊”,对得起大棉帽上面的国徽吗! 吴越并不觉着喝杯朋友的咖啡值得如此上纲上线,丝毫没理会一众穷狗的羡慕嫉妒恨,边一口气喝了小半杯,边把段汀栖带到了方便说话的办公室。 不知道是不是神经过敏,总之吴越这段时间老觉着自己的随身电子设备并不安全,所以把各种消息传递改为了“当面通气儿”……除了大雪天的难跑,段汀栖也没说什么。 确认办公室安全后,吴越直接跟段汀栖说:“第一轮指纹对比其实已经结束了,结果是——我们并没有对比到信息,也就是说,这枚提取到的指纹之前公安系统内并没有收录过。” 段汀栖挑挑眉,毫不犹豫地看着他问:“你觉着合理吗?如果不是为了堤防这种对比,背后的人为什么平时要那么谨慎,擦痕迹,戴手套?” “不合理。”吴越沉声说:“所以我还私自再次比对过了第二轮,大的数据库是由我亲自操作,不会有问题,但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几个没有兼容软件信息的地方区县局并不好说,可能有‘某种问题’。” 段汀栖不做声地看着他。 吴越摘下帽子扔到桌上,仍旧低声说:“我们市局少则近半年,多则近十年,有些消息和工作的重要调度总是泄露得杂乱又诡异,所以内部没法儿展开大规模自查,那些可能有问题的分局,就更是鞭长莫及了。” 意思很简单也很直白——有渗透的势力在插手遮盖。 所以以往可能有许多年的案子,都是这样悄然埋没的。 段汀栖两手倒撑在桌沿,轻轻磕了磕,忽然偏头问:“没有兼容系统软件的,有滨海和天水两个地方吗?” 吴越跟她对视上:“有。” 这么一想,还似乎有点儿情理之中的意思。 但是段汀栖并不同意这种情理,毫不犹豫地瞥向外面的集体办公厅说:“你帮我整理一份这些地区的完整名单出来,另外再加上你们提取的指纹——对了,违纪吗?” 吴越怔了一下,还当真认真想了想,“你是这件案子的挂职人员,理论上是不违纪的,但保险起见,有一张周局批的条子稳妥一些,周局和陆局是至交,你要是找一下陆局应该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为什么要稳妥。”段汀栖从桌沿上撑起身,有些懒地伸了下腰,出了门,“理论上没问题就行了,你现在敢确定你们周局就真的‘稳妥’吗。” 吴越听懂她半真不假的揶揄,本身喂到嘴边的咖啡又喝不下去了。 大雪天寒,气温又无端降了三个八度。 段汀栖被冻得一路走路都像龙卷风,风风火火地刮进了门,想抱在暖融融的人怀里蹭一会儿。 结果所期待的总是超出预料,她不仅如愿以偿地收获了一个温暖软和的人,还在将将还有一个月的时候,收到了一份早到的新年礼物。 上一秒还有些疲惫的人忽然起身,托着手心的印章,抿唇细细地看了很久。 余棠用了光彩剔透灿烂的芙蓉石,整块儿章通灵清亮,颜色无比妩媚温柔,触手就好似肌肤相亲时候的细腻,让段汀栖心里忽然热了起来。 最重要的是,她并没有选花鸟虫鱼,而是参照着石头本身的蔓色,在两面对壁各雕了南国的红豆和栩栩如生的梁上燕,剩下两壁的留白相得益彰。 余棠打量着小段总的表情:“喜不喜欢?” 段汀栖把芙蓉章轻轻托在手心,翻来覆去,摩挲了又摩挲,眼底波光映照地偏头:“你亲手雕刻的?” 余棠估摸着她这是非常喜欢的意思,忍不住歪头眨了下眼:“我亲手雕的,不过不方便出门,要不然抛光还能更好一些。” 段汀栖脸上带着笑,由上到下地在她脸上温柔地看了一遍,指着上面的一个小人儿问:“这是谁?” 余棠乐了,睫毛半一阖:“你说是谁?” “想跟我要一个?”段汀栖在印章侧面的一家三口上重重亲了一口后,忽然环住余棠的腰,凑近吻她。 余棠并没提前料到会招致这个反应,所以思绪还停留在一家三口的展望时,就没找着北地被放倒了。 段汀栖连毛衣都没脱,层层叠叠的吻蔓延而下,暖起来的手指也不忘在余棠仍旧没完全愈合的小腹伤口上来回探抚。 余棠刚五迷三道地想着行吧,这个反应也符合那些隐秘而温柔的预期,她手摸到小段总的毛衣边,正准备轻轻探进去的时候,段汀栖吻在她耳边小声说:“那以后就要先把自己当回事儿再说,这样整天的待医院可要不出来。” 余棠:“……” 第89章 瞎子 经过几次三番的经验总结,余棠终于吃亏吃到认清了段汀栖的本质,这人根本就不是日常披着斯文端庄皮的假正经,而是一个更深层次隐藏属性的流氓头子。 有机会就占便宜,便宜占完了就跑路,还故意得不行。 这种就该被收拾到日上三竿都下不了床的臭不要脸……除了她谁还会要? 余棠这次故意睡得跟流氓头子隔半米远,奈何流氓头子该解风情的时候装聋作哑,仍旧无比丝滑地一秒入睡,睡相还十分天真无邪。 “……”余棠仰面躺枕头上琢磨了一会儿,终于得出个结论——自己也是个瞎子。 所以第二天,卢为夹着数据单来跟段汀栖商量换药的时候,余棠平静地借机申请:“我要一瓶滴眼液。” 卢为转头:“嗯?” 余棠暗示般地瞧了小段总一眼:“我洗洗眼睛。” “……”段汀栖细微端详了她片刻,忽然笑起来,忍不住又低头占了好大一口便宜:“真可爱。” “真是够了啊。”卢为低头笑着记下了段汀栖开的药品名单,收拾了换下的纱布离开了。 “听到没,卢为说你够了。”余棠好整以暇地一寻思:“我要跟你约法三章。” 正给她冲水果燕麦的段汀栖顿时笑出声。 因为她忽然发现,余棠这个人在跟她在一起之前,是那种极端冷静和克制成熟的人,最近却有些越活越小的意思,不知道是不是在医院闷久了,有些莫名的萌。 段总搅拌好燕麦片,拉开桌兜,重新取出了一大早就迫不及待让成誉送来的红色印泥,用芙蓉章蘸上后,在余棠手心啪啪啪盖了三下——三个“段汀栖印”顿时跃然浮上。 “好了,三章。”小段总厚颜无耻地说。 余棠:“……” 她眼皮儿一垂:“我说的是这个三……” “这个三章多好看呐,我们不要别的三章。”段汀栖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耍赖上身,再嘴甜地企图蒙混过关,抱着余棠连亲带蹭,“而且你怎么这么贤惠,刻的章真好看,真喜欢你。” 余棠:“……” 她是谁,她在哪儿,刚才要约什么章……忘记了。 小段总用八个心眼儿飞速哄好人后,立即眉飞色舞地起身,三两口干了余棠没吃完的半碗虾仁馄饨,接着边日程繁忙地套衣服边不忘贫嘴:“我家宝贝儿不用多想,想干什么可以继续干,我们不虚别的,多保护自己就行了。” 她穿戴好后跑余棠面前,在她额头上一亲:“你为我做的考虑和改变我心里都知道,也开心。但是凡事尽力而为,我们出得起十分就不舍八分,我不想有些事这辈子一直沉在你心里,更想能有朝一日可以随你释怀坦然地一起去叶叔叔坟前磕个头——” 余棠一眨不眨地仰头看着她,目光有如实质般描摹,似乎是要把段汀栖说这些话时的样子和她的一字一句全部收录起来,好好珍藏。 “别这么看我,我有时候不是坏心眼儿闹你,是你老勾得我忍不住。”段汀栖一盖她眼睛,转头就跑,“我这两天晚上可能就回不来了,你乖一点儿,别乱跑——灵隐寺背面的绿化坡也快植好了,等过了年我带你去看大片的春日菊。” 提着烧饼豆浆的江鲤被她这风风火火的态势刮得差点儿贴门框,忍不住收回跟着吹出去的眼珠子问余棠:“她这是急着干嘛呢,整条华尔街等着她去收购?” 余棠脸上被勾出的情绪戛然回收,一言难尽地看了江鲤一眼。 “你那是什么眼神儿?”江鲤感觉这不像是对她的欢迎,像是有点嫌弃,顿时不满地坐下身,“干什么,托我带糖买石头的时候就满脸笑迎,用完了就仿佛我是要来讨债。我说,你们这种资本家的嘴脸我会举报的好吗。” “举报是无耻者的通行证谢谢。”余棠彻底回过神后从旁边捞了一本书,“而且现在爱举报的人那么多,你以为轮得到你。” 江鲤没被钟爱半生的烧饼噎着,反而被余棠噎了一下,“……你果然是心宽了啊,说话的风格都靠着十年前去了,这伶牙俐齿最近是跟你家小段总学的吗?” 余棠偏头看了她一眼:“知不知道医院的大门儿往哪儿开?” 江鲤:“?” “往北。” “??”江鲤一脸懵批,她都不知道余棠在说什么,“算了……你这亿万豪门家的少奶奶身份现在算是彻底稳定了,不打算请我和宋端喝一杯?” 余棠翻了一页书:“请,今天晚上就请你们到北二环喝风,吃的自带。” 江鲤:“……” 这人是怎么回事! 余棠纯良无辜地看了她一眼,换了本书。 江鲤连瞪了她几眼,才边探头注意着对面的动静,边嚼完了自己的烧饼,擦擦嘴问:“昨天孟羡舒找你说什么了?” 余棠忽然偏头瞧了江鲤一眼,感觉这草鱼心眼儿也怪多的,她有意驴头不对马嘴地说:“你一个单身狗,到底一天那么关注宋端和孟羡舒干什么,你是在磕CP吗?” 江鲤的思路果然下意识就被她顺拐了,还怪认真地反思:“我可能就是那种比较喜欢看别人谈恋爱的人?不是……我问的是孟羡舒和宋端吗,我问的是孟羡舒这个个体,也不是……我到底在说什么?” 余棠顿时忍俊不禁地看了她一眼,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江鲤想了一会儿后,忽然撑在余棠床前,看着她的眼睛问:“阿棠,你相信我吗?” 余棠毫不犹豫:“相信。” 江鲤:“相信宋端吗?” 余棠:“信。” 江鲤噘嘴:“那这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真讨厌。” 余棠没说话,低头翻开了书。 一日匆匆而过,晚上段汀栖果然没有回来,而且打电话时候,听筒那边还有隐隐的风啸,余棠感觉她不是在哪个山顶找信号就是在开车,所以也没多说,叮嘱了两句后就挂了电话。 好像有一段日子没有分床睡了,乍然一分开,还怪不习惯的。 余棠翻来覆去了一会儿,把段汀栖买给她的白色小熊喷了点儿澳梅香水,放旁边枕头上后才香喷喷睡了。 江鲤第二天故态复萌,前脚瞧见段汀栖疑似出差了之后,后脚就胆大包天地撒着欢儿地征用了余棠病房的厨房,不仅把半斤小条牛柳煎得滋滋响,还用砂锅小火炖上了有滋有味的红烧肉——把锅端到了窗边。 余棠觉着残存有余的那点儿姐妹情谊受到了要完蛋的考验。 于是,江鲤说:“怎么样,你跟我说说你们现在一天到底在干嘛,我一会儿分你一小块儿吃。” 余棠指间冒出的刀眨眼间隐没下去:“成交。” 做好了要磨蹭准备的江鲤顿时撑窗边儿扭头:“哈哈哈。” “关门,别让林西陵和卢为看见了。”余棠还装作正经地翻了页书,低头强调。 江鲤再次笑出了鹅叫。 二十分钟后,臭味相投的两姐妹纷纷端起了碗,余棠边挑剔八角没过油,不够香,边随口概括了一下孟羡舒前天说的话。 江鲤若有所思地说了句:“什么鬼。” 她紧接着问:“我还听说你前段时间让董铭宵那个长腿替你跑了趟滨海省的白头村,你打听什么呢?” 余棠不知道是不想回答还是只想吃不想说,装作没听到。 江鲤顿时抬手端走了砂锅。 余棠吃人嘴短地把她手往回一勾,夹了一小块儿香浓四溢的肉喂进嘴里说:“程勇和李晓斌都是滨海省白头村的人,我和段汀栖觉着有点巧合,就随便留意了一下。” “嗯?”江鲤回想了一会儿,蹙蹙眉,“那打听出来什么了?” “什么都没打听出来。”余棠本来适可而止地停下了吃肉的筷子,看了看碗后,又忍不住拿起来再夹了一块儿,“白头村的人既没听说过姓余的,也没听说过姓叶的,程勇和李晓斌两家互相无仇,也基本没理出共同得罪过什么人,村子世代相传了几百年,什么特殊的事情也没有。” 这些都是反馈回来最基本的信息,但是余棠和段汀栖心里都觉着还是有哪里不对,所以董铭宵回来了,段汀栖的人却仍旧在白头村留着,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尽量寻当地人日常聊天儿——小段总发三倍工资,败家得不行。 江鲤眼见着余棠说吃一块儿夹两块儿,吃完一块儿又一块儿,终于撩拨了一下她的筷子,“自制力呢?” 撤掉砂锅后,江老板也一个电话叫来了家政人员,负责将厨房的锅碗瓢盆都洗了一遍,清洗到半点儿痕迹都没留下后,还顺手带走了垃圾。 余棠:“……” 败家的没一个能好。 江鲤给余棠倒了杯白水,自己泡了杯白茶,悠闲地靠摇椅上开始了游戏时间。 …… 对她来说,半天就和过隙的白驹一样,马尾巴甩拉一下就没了,但对宋端来说,时间躺得跟静止了一样。 她眼睛刚能睁的时候就觉着自己能下床,能坐起来的时候就觉着自己能打拳,现在能下床了,老觉着自己秒秒钟就可以出院跑八百米。要不是孟羡舒还会三无不时地来看一眼,她现在连影子都跑没了。 但是孟羡舒过来的时间毕竟有限,有限到可怜。 宋端靠在床头闭眼等了半天后,扔下手机,翻身出了门。 外面的走廊很冷,一半儿的窗户都开着透气,窗台尽头摆着好几盆耐寒的花草,土里却被一群没素质的人插满了烟头。 孟羡舒从没人的病房拐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宋端站窗前,竟然好像十分自来熟地聊到了一位烟友,正接过对方递来的烟准备点上。 只是下一秒,宋端夹着烟忽然眼角一扫……点燃后,手腕偏转,毫不犹豫地顺手插到了借火人的嘴里。 孟羡舒:“……” 宋端:“……” 诡异对视了几眼后,孟羡舒动脚走面前,看了宋端一眼:“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有几年了,抽的不多。”宋端默不作声地往风口遮了遮,等了一下。 孟羡舒果然没置评什么,大概是懒得管她。 宋端想了片刻,还是把暖手宝递了过去,“你应该快能出院了,短时间内还是注意一点,别轻易跑那些不安全的地方——伤口不疼了吧。” 孟羡舒低头看了看那个暖手宝,出乎意料地接了过去。宋端顿时一转眼——这人当初连她递的纸都不愿意接。 但是下一秒,孟羡舒抬眼说:“我是过来陪你闲聊的吗?” 宋端:“……” 孟羡舒提拉着暖手宝转身:“往回走。” …… 站门口通过显示器往外看的江鲤笑得呲牙咧嘴的,一个劲儿地招呼余棠,可惜余棠并不感兴趣。 “我几百年没见宋端那么乖过了,不牵绳也能跟着孟羡舒亦步亦趋。”江鲤等对面门关上,冲天炮似的往余棠床上一跳,莫名亢奋道:“你还记着上次你和你家领导去红樽花事那晚,那里的二楼包间去了一个不能拒绝的人物吗。” 余棠本来被这人形炮弹震得往起一弹,忍不住伸手要打人,听到这话顿了顿:“怎么?” 江鲤一脸神秘地说:“那人是,你家好姐妹的……前夫。” 余棠:“……” 什么东西。 江鲤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要说巧的话,这事也挺巧的。” 余棠挑挑眉回看她,但是江神棍仿佛招幡出身,点到即止地转了话题,捧着手机说:“红樽花事就是个走马帮营业范围内的红灯所,上次你家领导提示找的那些偷拍视频其实吴越没找着,但是你看这个——” 余棠低头一看,是一篇刚发表没多久的自媒体报道,孟羡舒写的。 “瞅瞅这文章写的,该暗示的暗示得无比到位,装神又装得异常捕风捉影,活像下一秒那些‘大人物’被偷录的不堪视频就要被无情曝光了一样。”江鲤乐得不行,低头感慨道:“孟羡舒这人真适合当记者,这篇报道一出,走马帮那些同样隐在暗处但没被追查到的卖/淫所就绝对要接二连三地不打自凉了。” 余棠眨眨眼,这些会所当初受到某些高官的青睐,也必然会反过来受到他们的庇护,走马帮想必是留了一手,想握着这些偷拍的视频当把柄,用来得寸进尺也好,防备有朝一日撕破脸也好。 可是有权有势的人不是好惹的,但凡知道这件事已经见诸了媒体,那些人就一定会动用全部力量悄悄把走马帮打压得渣都不剩。 还是那句话,人受到威胁时的行动力超乎你想象。 江鲤一会儿看一眼,一会儿点评一句,划拉到最后的时候,眼也没眨地麻利操作,给这篇文买了个热搜。 余棠顿时笑瞧了一眼她的骚操作。 “你知道吗,阿棠。”江鲤收起手机长吁短叹,“当年推动同性婚姻合法化的时候,孟羡舒作为一个记者,真的做了特别大的贡献,几乎是媒体这边的先锋军,最后临门一脚的时候,把那些恐这恐那的碎嘴都踢哭了。” 余棠静静看了她一眼,嗯了声。 “其实以前她刚跟宋端在一起的时候,我就觉着不靠谱,宋端家那个偏执冷硬的老头随时会把她打死,孟羡舒更是出自一个格外愚昧保守的农村家庭。她们两个家里都这样,这段感情就没有弹性,压力倍增,很容易崩溃。”江鲤正经了一半儿故态复萌,“你跟你家领导就幸福多了。” 余棠偏头:“……我会感谢孟羡舒的。” “孟羡舒要你感谢什么。”江鲤翻了个白眼儿,嘴上却轻声说:“她心里应该是遗憾的。” “不是出于自身的问题,而是出于这样那样的原因,没能跟喜欢的人一直走下去。” 余棠虽然听得很安静,但是对这样文艺的江鲤……真的有点不太适应。 所以下一秒江鲤就可劲儿骂宋端是傻逼:“人家前一秒满心欢喜地跟你计划要孩子,你转头就分手说你要结婚,你说这种货色配得到好脸色吗,我感觉五元三把都不配!” “……”余棠觉着她磕个CP还磕得怪真情实感的,十分影响心情,于是顺手剥了颗糖,塞进了江鲤嘴里。 正好这时,她放在枕头边的手机响了一声,一听特殊设置的提示音就知道是她家小段总。 余棠有点暗自期待地点开,却看到段汀栖问了句:“宝贝儿,孟羡舒老家是不是在云安?” “……”是不是有毒。 余棠确认了一下这的确是段汀栖发的,而不是江鲤后,诡异地问:“怎么了?”怎么今天大家都爱提孟羡舒,隔空传染吗。 “倒是没怎么,偶尔想到这么一件事。”段汀栖转手发了张云安市公安局的照片过来:“云安跟云水接壤,我们最近留意的人似乎都在跟西三省挨边儿,感觉怪巧的。” 第90章 云水 段汀栖发了这么一句话后,就珍惜流量一样地噤声了,既没有猜测说明,也没有继续食用的指南。 余棠低头回了句:“西三省民风自由,鼓励人与人之间的真诚交往,大家说话都很畅所欲言,你这种入乡不随俗的,是会挨打的。” 结果看起来还怪忙的小段总秒回了一个派大星的招风耳,配字“我听不到!” “……” 好了,典型的管勾不管埋,余棠垂眼放下手机,心里又默默给她记了一笔。 人在疑心起来的时候,确实经常看什么都是巧合的。但看过柯南的人都知道这么一句话——在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之后,最后剩下的那个即使再不可思议,也一定是真相。 稍微变个意思,就是真相一定会从这些巧合里出。 直到江鲤叼着七个不满,八个不忿离开,余棠才轻轻出了一口气,手摸在基本愈合的伤口上闭上了眼睛。 两天后,孟羡舒康复出院。 她作为一个日常跟人打交道的记者,最近收到的花篮不少,而且住的也不是余棠和宋端这样的加护病房,更加不堪其忧。 所以出院的时候,孟羡舒低调到不能再低调,随便收拾了几件贴身衣服后,就准备悄悄离开。 她走前默不作声地结清了宋端请护工的所有费用,并且熟知人情练达地另外包了红包——可能本来也有打算再随便看宋端一眼,只是半路就被截跑了。 季庭予带着程声靠门口,毫不犹豫地接过了孟羡舒手上的东西,“就知道你不老实,一天瞎跑成瘾,出院都有讲究的,你想偷偷干什么。” 她说完一指孟羡舒脚下的火盆:“跨。” 孟羡舒一言难尽:“干什么?” “驱赶霉运的,”季庭予戏谑地瞧着她催促,“快点,要不然我不介意抱着你跨。” 程声诡异地看了看季庭予,觉着对方在她孟老师住院前那点含蓄彻底没了,除了没直接请假来贴身伺候,其余事务的包办简直上头,每顿一盅瑶柱汤,甲鱼汤,乳鸽汤,变着花样来,什么滋补上什么,比一天一束花不知道来得实在多少倍。 她一个直得不能再直的直女竟然有点酸,感觉女孩子要是都这样,她也不知道喜欢男生干什么。 “你发什么呆,”季庭予把孟羡舒扶上车后弹了下程声的脑袋,“叫你来是欣赏风景的吗。” 程声哦了声,发动车,实诚地说:“我羡慕孟老师。” 季庭予追人这么久还八字没一撇,不知道是不是情商有问题,听到程声的羡慕还笑了一声:“得了吧,你孟老师有什么值得羡慕的,这辈子从来就不是一个本质意义上合格的记者,从未正儿八经地尽量报道事实,自己主观爱往哪儿钻就往哪儿钻,你要是学她你这职业生涯就算完了。” 孟羡舒若有似无地从车窗的缝隙往上看了一眼,缓缓关上了窗。 窗边的宋端目光落在那辆车上,面无表情地看它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车流中。 开车的程声对季庭予这番话很不满,她跟着孟羡舒半年,也是有感情的,忍不住替她懒得发言的孟老师辩驳:“我没觉着新闻报道有什么不能带上主观的思考和情感,事实虽然只有一个,但选题和做内容的都是人,是人就不可能没有自己的想法,观众也有自己的判断力,用不着杞人忧天……而且我孟老师现在不是还混得挺好的来着。” 季庭予对她的大言不惭只是笑瞥了一眼,懒得脱离实践开展假大空教育,只是务实地哦了声说:“你孟老师任性的时候看着是挺好的,等到没工资和写检查的时候,还不是一天在台里乖乖坐班。” 程声:“……” 孟羡舒终于忍不住看了季庭予一眼,然后看着窗外路边飞速后移的泡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随便靠着椅背说:“我以前刚毕业进台的时候,有人就说我‘一个小毛丫头,还不知道是哪个村跑出来的柴火妞,能写出什么好新闻’。” 季庭予眉头蹙了蹙,“谁说的?” 孟羡舒没搭她的话,而是继续看着那些泡桐说了句:“可是那又怎么样,我好任性,我就是要写。” 季庭予:“……” 程声:“……孟老师,你是在暗示我以后对领导有什么不满就嚣张回呛吗?” “少偷换概念,我没说。”孟羡舒意味深长地扫了她一眼,“我顶多意思人是动态的,想任性就任性,吃瘪了就敛尾巴,一直安逸或者一直要饭有什么意思。” “……”程声不由得无言以对地看了眼后视镜,觉着孟羡舒这个人有时候真的有点邪性,骨子里有什么基因一样。 然而一个叫段汀栖的更邪,此时此刻不知道用了什么妖法,不仅初次踏入就把云水市公安局当自己家保卫处巡视,还让日常主管工作的副局长都下来应酬了一番。 不管是面子还是里子,派场都很到位。 由此看来,段家虽然大本营落在了棣花,但盘根错节的人脉线还怪好使的。 这已经是段汀栖出来的第四天,根据吴越给的那张名单,云水市局也是最后一个地方了。而它之所以被放到最后一个,是因为嫌疑最大,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段汀栖依次先走了其它的地方。 而各地区的指纹对比因为范围小,基本很快就能出结果,一般最多三小时,段汀栖无一例外,全部都是光明正大地亲自坐在主机旁,等着结果出来。 云水相比棣花,是次一级的副省级省会城市,市局的大楼没怎么翻新,看着很老旧,内里的地板也有点发灰。段汀栖环臂在技侦室安静靠了一会儿后,目光从电脑屏幕上飞速变闪的信息上缓缓挪开,无声扫过了几个技侦人员的脸。 又过了半小时,她放下只喝了两口的温牛奶和即时录像设备,转身去了卫生间。 卫生间比起各队的办公室更是年久失修,头顶的墙角有明显的漏水痕迹,大量的裂缝处蔓延出长着细丝的霉斑,灯泡还是传统的白炽色,无端有些阴森吊诡。 有些嫌弃的小段总啧了一声,抬头巡视半晌,尽量选了个中间的隔间,风一样地速战速决后扣上 了裤扣。正在这时,手机欢快活泼地响了一声。 不用看,就是余棠的。 段汀栖推门的手顿了一下,摸出手机低头看了眼——是余棠今天卖萌一样向她发来的请示,问能不能酌情吃两颗糖,绝对不多吃。字里行间的自觉要多乖有多乖,段汀栖几乎都能想到要是当面的话,余棠这会儿该是一副什么样的眼神儿。 “宝贝儿,跟我撒个娇,撒个娇我就让你吃,还能多吃一颗。”段汀栖眼角弯出笑,把手机放嘴边又补充了一句,“不准打字,跟我发句语音。” 情侣间打字和发语音确实不一样,段汀栖自从出门后就把消息从文字变成了说话,并且一直哄着不太习惯的余棠,每天早上都小声说“想听她刚睡醒的甜甜的声音”。 等了几秒后,余棠没回,大概是还在酝酿,段汀栖低头笑了笑,边看着屏幕的正在输入边推开了隔间的门。 忽然间,一个悄无声息的阴影出现在面前,同时一把装了消音的手/枪直直抵在了段汀栖小腹,斑驳的枪管露出狰狞的漆黑。 没有任何寒暄和磨蹭,握着扳机的手毫不犹豫地扣了下去。 ——砰! 远在棣花的余棠语音发到一半戛然取消,抬手端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口……感觉怪难为情的。 撒娇这种事情不知不觉做的时候会有点自然而然的心动,可是刻意被调戏的时候,就让人怪要脸的。 段汀栖这个人,真的焉儿坏。 余棠一口水喝完,厚脸皮还没酝酿到位,林西陵和卢为两师徒已经一前一后夹着病历走了进来,林西陵还边走边翻着换药的名单好奇:“这用药没什么差错,为什么会产生肠胃不耐受的问题?”她抬头看卢为,“你段老师开的药?” 卢为点点头:“是。” “那就更不应该有问题了。”林西陵刚走到床边端详余棠,拎着两袋卤猪蹄的江鲤就风一样地刮了进来,一点眼色都没有地往枪口撞了个正着:“……” “呃……嗯……啊……”江鲤嗯嗯呢呢半天没个所以然后,拎着袋子的手亡羊补牢般地忽然往后一背,心虚地从林西陵和卢为脸上扫过后,一个劲儿地冲余棠挤眉弄眼,“你不是说刚查完房,暂时安全么,嗯?嗯嗯?” 余棠没眼看……徒劳地眼尾一动,冲她使了个“快跑”的意思。 江鲤好像后脑勺瞬间就长出了一副眼睛,维持着背手的姿势,用一种跳大神地诡异步伐飞速往门口后退:“哈哈……查房呢,打扰了打扰了,我一会儿再来,一会儿来,你们忙哈哈……” 平时看着姐妹好的卢为立马勾手,毫不犹豫地把江鲤拽了回来,并且翻板鸭似的翻了个面儿——香糯的瓦罐卤猪蹄顿时曝光在昭昭乾坤下。 两袋儿的。 永远可爱可亲的西陵姐姐看起来要骂人了。 余棠默默把头拧向了窗外,装作对此一无所知。 沾光于她撇清幅度有点大的动作,临时藏在被沿儿下的糖果刚被忘记,又齐齐憨态可掬地滚了出来。 林西陵:“……” 余棠抬手盖住了半张脸,无比一言难尽地找补道:“那个……段汀栖是同意我吃糖的,还能吃三个——” 她话说到一半儿戛然闭嘴,小段总正在进行时的同意是建立在余棠给她撒个娇的前提下的,而且她怎么把这句话放给林西陵和卢为听……你跟我撒个娇,撒个娇—— 心累……无比心累。 被现场抓包的两个人安静如鸡,臊眉耷眼地等着林西陵姐姐开展预计不下于一万字的演讲教育时,林西陵忽然一巴掌拍在了余棠额头上:“你就可劲儿作吧,欠收拾!” 余棠:“……” 这温柔大姐姐凶起人来竟然还像模像样的,余棠差点儿被她这猝不及防的一嗓子吓去世。 在林西陵医生没有商量余地的指挥下,余棠迅速被连床带铺地推出了高级VIP病房,安排在了方便时时刻刻监督的办公室,西陵姐姐很贴心,给她不仅床边安排了饮水机,面前还放了电视。 电视上放着嗓音温柔的贴士小指南,全程用哄宝宝的声音讲述大病术后的注意事项,包括如何恢复,如何睡觉,仰卧还是侧卧,适当运动还是必须静养,又格外注重哪些东西能吃,哪些东西要忌口,不忌口会怎么样,后遗症又会如何。 “……”余棠不带重复地连听了两个小时的葵花妈妈小课堂,感觉灵魂得到了升华。 段汀栖大概是没有及时听到她的撒娇,这会儿已经忙去了,余棠接连发了几条消息都没回,打了个电话也没接。 等到吃饭时间的时候,她这个病患好像受到了光明正大地忽略,林西陵和卢为同时推门走了进来,一人手中捧着一个餐盘从余棠面前飘然路过,两师徒坐桌前还边吃边聊。 …… 余棠大部分时候没听懂这俩儿学术达人在说什么,小部分时候听个八卦还听不懂前因后果,十分无聊以及……后悔。 早知道,早知道还是馋得想吃好吃的,那就晚点儿吧,晚点一定要把不机灵的江鲤打死。 她宛若空气般地枯坐了几分钟后,决定还是闭眼睡一会儿吧。但是眼睛刚闭上,不远处的卢为聊到了自己前天晚上睡觉前,日常浏览一个医学人士扎堆的论坛,对一篇病例论文很有兴趣,于是跟底下跟帖的人就一些细节聊了起来。 结果聊着聊着十分上头,发现双方在某个基础观点上的意见完全不同,然后激烈辩论了一晚上,最后以“互相觉着对方的观点是垃圾”而收尾。 这时候林西陵忽然笑了声:“我跟你段老师以前也这样。” 余棠刚闭上的眼睛顿时悄然睁开,竖起耳朵等着听。 林西陵也好像忘记了她的存在,或者也没有意避着,直接跟卢为说:“你段老师刚毕业的时候不是在二院,是在棣花当年的西京三甲,是她爸爸以前上班的地方。” 卢为顿了几顿:“西京三甲不是……” “是啊,是的。”林西陵连点了几下头,“关门了,你段老师搞的。” 余棠:“……” 什么东西。 “你段老师个人水平到位,从小生活环境又好,整天给自己打自信一百分,眼界也高于身边所有人,什么谨言慎行的都懂,但就是不乐意委屈自己的嘴,平时有什么想说的张口就来,所以里里外外得罪的人得拿竹竿儿摞。” 林西陵戏谑地吃了口鸡腿,“但她跟你不一样,她不可能陪一个人怼一晚上,一般三两句就嚣张无比地表达出了‘你是傻叉,我不想跟你多说’的意思。” 余棠:“……” 跟她认识的好像不是一个人。 “当年的医院……”林西陵想了想,还是选择意思到位就行了,“行业规则你也知道,远没有这两年完善,一些灰色规则问题非常大,你段老师不乐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借一个农村患者被开无必要天价药的契机,直接把这事儿挑到了明处,后来越闹越激烈,不仅没法儿收场,卫计委还成立了专案组彻查,一溜烟儿风风火火地开除,吊销执照,追究刑事责任……三搞四不搞,医院三甲没了,后面很多年都不能申请挂牌,资源由此大受打击,好医生也随之纷纷跳槽,患者同样因为声誉原因瀑布似的往下掉,没几个月,医院就彻底关门了。” “……”卢为从没想到段汀栖这个人破坏力这么大。 余棠心里同样有些微妙,原来现在看似热爱高高挂起的人以前也有过这样热忱的时候。 但这件事也幸好是发生在段汀栖身上,也幸好段汀栖有着优越的家境和生活环境,否则普通人是没法儿承受这些的。现在的人已经把举报玩儿成了一种发泄的渠道,不想要不喜欢的东西存在就要随手举报,而真正因为公良秩序去举报的人却往往都没有好下场,成了“解决问题”的炮灰。 本来要睡觉的余棠又安静靠在了床头,等林西陵和卢为吃完饭的时候,她看起来已经听了有好一会儿了,而且还静悄悄的,跟做贼似的。 林西陵忍不住笑着揶揄了一句:“段汀栖还没回来,你这么乖巧给谁看。” 余棠没接她的调侃,忽然眨了下眼问:“……你们刚才聊的那个皮肤组织培养的新技术,得到的成品效果好吗?” 林西陵偏头看她:“问这个干什么?” 余棠明人不说暗话:“我想试试做个东西看一下。” 林西陵乐了:“我怎么老觉着你们这些人一天净游走在违法试探的边缘——而且你知道那个造价有多贵吗?自己脸好好儿的,做什么做。 “钱从段汀栖账上扣。”余棠嫣然一笑:“我说想要,她一定会给我买的。” 正在收拾饭盒的卢为无意间又被秀了一把,觉着余棠这个人真是令人发指。 林西陵也嫌弃地看了她一眼,算是答应了,转手一拿遥控器,把播过一边的“葵花妈妈小课堂”又从头放起。 余棠:“……” 她好脾气地忍耐良久,终于等到傍晚被推回病房睡觉时,没忍住又给段汀栖打了个电话。 这次竟然接了,而且听起来那边很嘈杂,显得段汀栖的声音有点低。余棠敏感地问了句:“发生什么特殊事情了吗?” “倒是没什么,我回去再跟你说。”段汀栖站在一片内乱的云水市局门口,身后是已经对比结束的计算机系统,面前是漆黑的夜色。 她静静抬眼望了会儿云水这片起伏绵延在黑夜中的群山后,跟余棠说:“宝贝儿,等指纹对比的结果彻底出来后,不管是什么人,咱都先好好地过个年再说成吗?” 余棠若有所感地安静了几秒,要说的话在舌尖儿绕了一圈,几乎是平静地问:“怎么了,是什么特殊的人?” “瞧你,果然一句话就先把心思勾跑了。”段汀栖侧靠着门框低头笑了声:“余棠,摸摸良心,这可是咱俩儿在一起过的第一个年。” 余棠听出她藏在倦懒语气下的漫不经心,心里若有似无的漂浮感也好像忽然就安定沉淀了下来,不由跟着轻轻笑了声:“好,我答应了。” 段汀栖还没回话,她又轻声说:“还有,尽量早点回来,我想你了。” 第91章 死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云水坐落在平均海拔两千米的高原,段汀栖耳朵听着从听筒另一边传过来的话,脑子却好像有点儿缺氧地慢半拍,一时半会儿竟然没出声,悄然安静了几秒。 依照余棠的经验,这人又要开始酝酿耍流氓了,所以她立即装模作样地补了句:“我是……” 与此同时,段汀栖被夜里的冷风一吹,忽然阖眼低声喊了句:“余棠。” “……嗯?” “说爱我。”段汀栖靠着门框低着头,声音轻得跟下蛊似的。 余棠无比清醒地靠床头,舌尖抵在唇齿间细细绕了圈,回报以轻声:“我爱你。” 电话那边传来很轻的一声低笑。 段汀栖并没有回应,很快挂了电话。 “……” 余棠预料之中地被她挠得不上不下,因为聆听葵花妈妈小课堂而产生的那点儿睡意也很快烟消云散,只好划着和段汀栖的消息界面,慢慢看了一会儿后,顺手翻到了相册。 她是个不太喜欢拍东拍西记录生活的人,相册里除了平时记录的某个画面的信息,基本没有别的东西,但是最近两个月,段汀栖却在悄无声息中住了进来。 是的,两个月,还没在一起的时候,余棠就无意识地偷偷拍了段汀栖第一张照片留了下来。 那次是她买了红丝绒蛋糕去接人,但是段汀栖坐在了林西陵的车上,从她面前被拉走了。那天下了不小的雨,画面很模糊,段汀栖也只有一个侧脸,还低着头,大概是在回消息,回她的消息。 中间的都是想到的时候就会悄悄拍一张,以不惊动小段总为第一要务。 最后一张是前段日子的清晨,那天从窗帘缝隙打进来的阳光是碎金色的,段汀栖睡得也很天真无邪。余棠经过两个月的摸索,终于学会了自拍级别的构图和打光,也学会了拍十张留一张。在被留下的那张画面中,天真无邪的人半趴在柔软的枕头上,身上搭着波浪纹的毛毯,睫毛有点卷翘,脖子上染着细碎的吻痕。 那是第一次的时候,段汀栖心疼她,什么无理取闹的要求都会嘴上揶揄,实际心软地答应。 余棠对这张照片和这样的温存都爱不释手。 段汀栖这个人,也是真的爱她。 傍晚的时间无声划过,快十点半的时候,江鲤还心力交瘁地靠在门口走廊吃烤串儿,喝啤酒。她是在堤防着宋端,孟羡舒今天出院了,感觉自己没什么再待下去理由的宋端很可能会自作主张地一夜出院,然后扑街在瞎跑的半路上,被救护车拉回来。 当然,这都是江鲤按宋端这个人以往的尿性做出的预计,实际上,病房里面的人看着还怪听话的,虽然一直没睡,但都乖乖躺在床上。 算她那仨瓜俩枣的工资。 江鲤吃完一串烤蘑菇,刚准备钻进余棠的病房溜个门儿,忽然扫到一个人从电梯口大喇喇地走了过来。 “你怎么又来了?!”江鲤对董铭宵瞪出了卡姿兰大眼。 董铭宵回以翻翻眼:“你又为什么在这儿?怎么哪儿都有你,可把你操心死了——那个臭丫头有她家领导呢,用不着你。” 江鲤总是跟这种贱人没得撕,骂他就好像……骂自己。 于是她风风火火地也跟着挤进了病房,叉腰数落余棠:“大半夜地私会小白脸儿,仔细你家领导知道了打断你的腿!” 余棠:“……” 段汀栖真不是什么非洲部落的酋长。 她放下手机看向董铭宵:“跟程榕聊过了?” “聊了。”董铭宵大爷似的往沙发上一摊,满嘴都是嫌弃,“就一个比苏永焱脑子好使的有限的小崽子,什么事情都想不圆,还臊眉耷眼地托了我好几次,让我给你道歉。” 余棠没接这茬,靠在床头问:“确认李嘉欣联系上他是什么时候?” 董铭宵说:“十一月十九号,一大早。” 余棠默不作声地拧向了窗外——那是她和段汀栖回过叶家老宅的第二天。 也就是说,她刚在前天夜晚去过一次那里,有人就感到不安了,第二天一大早就促成了李嘉欣在“机缘巧合”下和程榕的接触,然后对她动手。 这么看来,段汀栖似乎也并不安全。 余棠在手机边缘摩挲了几下,发了条简短的消息后闭上了眼睛。 ——背后的人到底在忌惮什么。 又在找什么东西? 本来就觊觎的?还是想销毁的? 那么叶宅内并没有凭空消失的东西,所以是——证据? 可是能被称为证据的,一定是非常硬核的东西,叶巍不一定会留给她,因为那一定会招致麻烦。 但是反过来想,在叶巍死后,这东西似乎无论在不在余棠的手上,都始终跟她脱不开关系。 余棠把董铭宵遣走后,偏头对着窗外想了很久,忽然让江鲤陪她去一趟叶家老宅。 当年出事是半夜一点多,等化工厂的爆炸和火灾连夜清结束后,警方下一步就会立即封锁叶家老宅,进行系统性的搜查,所以找东西的人一定会趁当时深夜就提前去一次。 江鲤看了眼大半夜十二点多钟的表,服了,从沙发上翻起来用冷水搓了把脸后,拉着余棠在各种小巷间三拐四拐。 深夜愈加寒冷,路上半个人都没有,行走在路灯下的影子仿佛鬼影。 “啧,你家领导还真的怪宝贝你的,这也不知道在哪儿找的贴身保镖,竟然腿上功夫还真有两下,一时半会儿地怎么甩都甩不掉。”江鲤瞥了眼身后不远不近跟着的狗皮膏药,难得没有嫌弃的语气,还有点好奇。 余棠也往身后看了眼,笑着插兜拉了下口罩:“让他们跟着吧。” 两人掐着时间晃荡到千秋桥的时候,刚好是深夜一点半——曾经偷偷潜进来的人大概率没有钥匙,所以是翻墙进去的。 余棠站在门外闭眼回忆,尽量模仿还原那个人的踪迹。 江鲤却嫌弃地问:“你干什么,没有钥匙么?” 余棠轻轻撑着墙头,一跃而过。她还真没有,都上交给领导了。 绵绵下了数日的雪这两天停了,难得今晚还月光皎洁,小院在影影绰绰的照映下,散发着笼了一层纱般的静谧与安详。 江鲤也很久没有踏足这里了,乍然重返,心里也有点感触的情绪,四下缓慢地看着。 余棠脑中却一闪念,那个人会不会也有一个望风的人?于是偏头看了眼江鲤:“你就留在外面。” 江鲤心累地对她摆摆手,手一勾,摇曳着言听计从地坐上了墙头。 那个人生性谨慎,为了避免留下痕迹,可能会用脚套和手套——余棠从兜里摸出两副手脚套,依次戴上。 她从上着铜锁的大门开始,依次转了圈可破的小轩窗,选了一扇,身轻如燕地跳了进去。进窗后又闭上了眼睛——半夜来找东西,就不会开灯,以免被周围晚睡或者起夜的人有意无意注意到,事后警方一定会在周边走访,可能会留下怪异点。 那么,那人有一个光线不强的手电筒。 余棠睁开眼,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 其实警方的搜查也会造成屋内的一些抽屉和摆设留下痕迹的问题,但那些有点技巧才能推进去的桌兜并不是全部没关好,而是一部分——说明那个潜进来的人甚至熟悉一部分家具的使用,会下意识关好,但并不知道全部,毕竟他并没有熟悉到余棠和叶巍在这里常年住的地步。 而且警方的搜查绝不会发现密室,但是实际上,房间内有小机关的地方都被动过了,不止立柜后那一个。余棠那天没让段汀栖随便乱走动也是这个原因,家里有很多随手设置的小机关。 比如海棠花窗边的墙上,就有一个小巴掌大的壁洞,只够放两颗糖。 这是叶巍当年为了逗还是小孩儿的余棠玩儿,随手她布置的藏糖的小机关,当时叶巍抱着余棠在花窗前,障眼法似的拨弄着这个小壁洞时隐时现,每次关上余棠都会迷糊又好奇地眨眼,说“咦”,一打开又能惊喜地得到两颗糖,立马笑得咿咿呀呀,露出两颗可爱的小乳牙——这个地方也被动过了。 这说明证据是一个非常小的东西,几乎和糖果差不多大小,余棠想到这里,忽然睁眼。 只是有一个问题,背后那个人为何会如此笃定这件东西的存在。 气温越降越低,久未居住的阴冷和潮湿扑面而来,余棠在空荡的屋内长久孤立站立,地上黑得连半丝影子也未显。她不知不觉间好像一点一点地回到了十年前,也在同样阴郁的深夜和同样的地方,缓缓触摸到了打开这个壁洞的那个人的手,那张绝不陌生的脸—— 倏然间,余棠仿若恍惚般地轻微眩晕了一下,还未睁眼,身后有一双手立即悄然撑住了她。 她猛然回头一看——是江鲤。 余棠不动声色地收回一口气,江鲤却一脸忍不住地卧槽:“你这是干什么啊姐妹,啊?知道自己在里面儿待多久了吗?我刚才忍不住进来看看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你一脸站着冥睡的样子,你是见到上帝了还是见到佛祖了啊?!知道刚才那个画面有多诡异吗!” 余棠一言难尽地当先翻出了窗,嘴上毫无障碍地回了句:“这里哪儿来的佛祖和上帝,要有也是十四条死不瞑目的鬼魂。” “卧槽,你有毒啊??!”尽管都是以前喜欢的长辈,江鲤还是被她说得一身阴气上堂,忙不迭地跟着跳了出来,还烫屁股似的顺手勾上了窗。 余棠站墙头,最后环视了一眼这方院子:“而且有什么诡异的,我要是真在闭眼的时候看到你才诡异。” 江鲤一脸懵批,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余棠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离开这里回了医院。 寒夜无边,开门的声音都清晰可闻,余棠有些心不在焉地将门推开一条缝的时候,却忽然顿了下,往里面瞧了一眼。 等在黑暗中的手可一点儿都忍不住,下一秒就利索地把她捞了进去,同时抱着一旋,连关门带推抵地把人轻轻压在了门上。 余棠来不及说话,就被连亲带摸一条龙,最后还轻轻遭了下咬下巴,过足了瘾的人才凌空抱着她,抬头笑声问:“刺不刺激,嗯?” 余棠也低头笑了声,在逐渐适应的光线中描摹了一圈怀里人的轮廓,把刚从外面回来的冰手环贴在了她脖子上,在一声嘶气中回敬:“爽不爽?” 段汀栖忍不住笑出声地又逮着她的下巴咬了咬:“我这才出去几天,都学会以牙还牙了?”她下定义道:“坏心眼儿。” 余棠其实被她的突然出现哄得熨帖得不行,忍不住脑袋下挪了一点,又主动吻上人,在她颈后细细摩挲:“怎么回来这么快,嗯?” “不知道是谁说想我了,还让我尽量早点回来。”段汀栖叼着余棠的下唇细细吮了一下,用气声断断续续地说:“结果我跑回来却给我个空床看……你可真想我。” 余棠笑着搂紧她,低头把吻加深了一些——这人是为她一句话,立马开了七个小时的车连夜赶了回来。 “宝贝儿,慢点儿——小老虎似的。”段汀栖在嘴角被忍不住咬了一下的时候,轻轻拍了下余棠的屁股,“而且我还没跟你算账呢,这大半夜地偷偷瞒着我出门……你是想让我怎么收拾你。” 余棠笑着没搭这句话,双手环着在她肩窝垫了一会儿,偏头说:“抱我上床。” “哎,都听你的。”段汀栖捞在她背上的手轻轻一转,眨眼就抱着余棠转了一个圈儿,轻拿轻放地把她搁到了床上。 余棠光闻她身上的味道就知道这人也洗过澡了,拍拍身边:“上来。” 段汀栖又哎了一声,躺到床上的时候攥了下余棠的手,接过她要放到一边儿的东西问:“小熊为什么这么香?”她眼波一转,“我这几天没在,你抱它了没?” 余棠双手交叠地环住她:“抱了。” “亲了没?”段汀栖又问。 余棠在她唇上一啄,这回说:“没有。” 段汀栖乐了,把白色小熊放一边,“你还怪机灵的。” 她顺手开了一盏灯,借着灯光细细打量了一会儿怀里的人,就在余棠以为她要正经说什么的时候,段汀栖来了句:“怎么越长越好看呐。” 余棠笑着盖住了脸,“别闹了,还睡不睡。”这人熬夜到现在,肯定困了。 段汀栖却一眨眼,拿走她的手说:“眼睛闭一点儿。” 余棠忍俊不禁地照做,段汀栖又说:“再稍微眯一些。” 余棠眼皮儿连带着睫毛又煽了煽,段汀栖立即眨眼俯身,亲了亲她眼尾的桃花。 “真喜欢你这样子。” 余棠眉眼弯弯:“什么样子?” “又好看又乖。”又是这句话。 余棠乐了很久,三番两次地把人哄到足够熨帖了,才抬手摸了摸她侧脸一道很细小的伤:“这是怎么回事?” 段汀栖抱着她,眼皮儿有些困地阖了阖:“昨天给你回消息的时候发生了一点意外。” 余棠蹙眉:“你那会儿应该在云水市公安局,什么事?” “当时你跟我申请吃糖的时候,我正好在云水市局的厕所,低头回消息的时候,从门下的缝隙看到了一双悄无声息站在门边的脚——”段汀栖半睡半醒地把头窝进了余棠肩窝。 ——半天前,段汀栖一边语音给余棠发着消息,一边丝毫不动声色地低头瞥着那双脚。 开门的瞬间,她已经一只手闪电般攥了过去:“是谁告诉你……” ——咔擦一声折响。 “……一把枪就能制住我的?”段汀栖毫不留情,骤然握着那只手腕往上折了九十度。 砰!! 已经瞬间扣动扳机的枪口骤然上扬,在子弹出蹚那一秒对准了头顶的露天水管。水管被一枪爆裂,顿时四散乍破水浆迸! 炸开的塑料碎片有一片从段汀栖侧脸轻划了一下,她却没敢贸然松手,另一只手也闪电般地钳到了开枪人的背后。 开枪的赫然就是刚才指纹对比室内的一名技侦。 尽管手腕已经被折断虚垂着,头上也爆出了青筋冷汗,这名技侦还是忍不住抬起眼角瞥了眼门口:“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能有多快——” 段汀栖脸色分毫没变地伸手一抄,拿起他脱手的消音枪,就眼也没眨地转头叩动了扳机—— 砰!砰!砰!! 连续三下,接二连三从门口举枪闪现的人接连倒下,无一例外被打穿了手腕。 “我是快不过出蹚的子弹,但是快过你们叩动扳机的手绰绰有余。”段汀栖在整栋公安大楼的人潮水般涌过来时站直拢了拢衣领:“我们家传的可不是什么稀松二五眼的功夫。” …… 光天化日之下,一个副省级的市公安大楼竟然发生如此骇人听闻的事情,不光云水市局,整个公安系统通通受到巨大震动,半小时内就有上级专案组入驻调查,正在核实比对指纹的那台电脑也受到了严密的监护—— 不管多能耐的毒枭,也没有渗透买通整条公安系统的能耐。 余棠听得一颗心来回活泼乱动,终于也好好体会了一把段汀栖每次说“小王八蛋”的感觉,忍不住疼爱地把怀里的人紧了紧,低头轻声问:“跟我说说,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没?” 她这句话其实给足了明示暗示的意思,但是段汀栖真困得睁不开眼地笑了一声后,乖巧无比地说:“想好好地抱着你睡一会儿。” 余棠立马就心软地不再说话,伸手关掉灯后,搂着人闭上了眼睛。 外面斗转星移,天很快就蒙蒙灰起来。 有生物钟的人照常睁眼,埋在她怀里的人却睡得要多香有多香。余棠低头看了很久,试着动了一下,往起靠了靠,今天想给小段总亲手做顿早餐。 但是环在腰上的手臂实在没有松动的意思,刚好这时,电话还响了起来。 余棠拿起手机看了眼,是吴越,她心里预感这通电话很重要,于是低头看了眼腰上不打算放手的架势,很轻地接了起来,喂了一声。 吴越那边也很安静,但是声音却含着无比低哑的疲惫,开门见山地说:“余棠,指纹对比的结果出来了。” 余棠原本以为自己并不会意外,但真到了这个时候,还是忍不住垂了下睫毛:“谁?” 吴越好像很轻地缓了一口气,只说了两个字:“于铮。” 果然,在他说完这个名字后,对面陷入了死寂一样的安静。 几乎是过了一个世纪之久,余棠仿若僵化的手才握着手机问了句:“你知道于铮——是谁吗?” 尽管知道她不是真的在发问,吴越还是噤声了片刻后,降低声音回了句:“我知道。” 于铮,917化工厂爆炸案的受害人之一,叶巍身边排行最小的兄弟,余棠的十三叔,本应该在地底下已经沉睡了十年之久的——死人。 第92章 真相 早该死的人一招金蝉脱壳,真正的罪犯是装神弄鬼十年的受害者。 余棠想过太多种可能,可从来没有想到这一种。 段汀栖在吴越把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就悄无声息睁开了眼。 “我们已经连夜追查了当年负责鉴定签字的法医,此人八年前就经外调离开了市局,进入了公检法的行政系统,现在暂时已经找不到人了。”电话对面的吴越沉声说:“倘若他近期原地蒸发的情况被确认属实,于铮就会立刻升级为这起十年悬案的第一嫌疑人。” 余棠沉默了很久,并没有说话。 吴越等了一小会儿,叹了口气,小声说:“余棠,如果顺利的话,这起案子可能很快就会被从头推翻,和云水杀人自卫案跟葡萄酒庄爆炸案等案子联合重组,重新追查——”他说到这儿顿了顿,沉声说:“这次我们绝对会拼尽全力抓到人。” 段汀栖一言不发地起身,拿掉了余棠僵在手中的手机,把她抱进怀里,自上而下地轻轻抚了一会儿背脊。 隔了很久,余棠似乎玻璃化的眼珠才恢复成有机质的球体,缓慢转动,偏头看了段汀栖一眼。 段汀栖不动声色地低头缓了半口气,随即打横抱起她,直接推门出了外面的阳台。 外面的太阳这会儿刚升起来,很大很亮的一个散发着彤橘色的光芒。 段汀栖并没有放下余棠,只是将她的脸微微偏到了一个不刺眼的阴影角度,直到太阳全部升起来的时候,才低头说:“我家宝贝儿自由了。” 余棠注视她好半晌,终于伸出手,把头深深埋进了她怀里。 整整一天,病房门都在段汀栖的做主下没有打开,林西陵虽然莫名,但是见过的段汀栖出格的次数多了,竟然也十分淡定,没有非把门敲开看看她们在做什么妖的意思,甚至还跟卢为互相调侃了两句“你段老师一准儿是昨晚不知节制”之类的话。 后一步知道消息的江鲤也非常罕见地没有咋呼,睡醒后面对着说话的宋端呆了很久,匆匆忙忙用冷水洗了一把脸后,在余棠没开的房门前转悠了几圈就噤声了,竟然也没打电话。 许多人都在默不作声地消化这个消息,尤其是尚且在拘押室的李嘉欣和这几天备受煎熬的程榕。 江鲤在半天的不敢说话后慢慢爆炸了,一脸烦躁地在宋端病房走来走去,脑中把以往对于铮这个人的印象拉出来回忆了千八百遍,然后发现除了他脸上长长的一道疤,竟然没什么特殊印象。毕竟他精于庖丁解牛的手上功夫江鲤从来没感兴趣过,更别说跟余棠一样还学了雕刻。 “我去他妈的!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江鲤真的越想越心态炸裂,都不敢想余棠是什么心情,她在宋端的病房焦躁地转了几圈后,问吴越:“那个云水杀人自卫案是什么?” 吴越隔着条电话线,忙里抽闲地跟她简单汇总道:“是于铮唯一一次被收录指纹的案子,发生在二十二年前。大致情况是当年云水一个偏僻的下辖县发生了一起街头持械致死案,案件的死亡者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名叫张归墟,嫌疑人就是于铮。但是当时在事后于铮很快就自首了,而且案件发生地刚好有监控视频,最后经过各方严格侦查,这个案子被判定为了一起自卫杀人案,系死亡者张归墟在街头无故持械先攻击于铮,然后被反杀。” 江鲤:“……什么鬼?” “张归墟是孑然一身的独居老人,并非是云水本地人,所以没有家属提出异议。另外据说在案件发生前就时常有精神不稳定的情况,于铮在此之前跟他也并不认识,所以当时案子判得还算顺利。” 吴越不知道在翻什么文件,忽然压低了声音说:“但是陆局在知道这个案子后忽然插手,介入了调查,具体隐情还没出来。但似乎是,张归墟这个人并不普通,他是老年间隐姓埋名的雀楼传人,而于铮当年跟他也并不是陌生人,极有可能是比较隐秘地拜到他门下的弟子,等学成后出于某种原因——弑师了。” 江鲤背后忽然蹿起了一股寒噤,二十二年前,也就是她和余棠刚六岁的时候——而于铮是叶巍所拜过兄弟中最小的一个,正是出现在她们快……快秋季入学,几乎是七岁的时候! 也就是说,他出现的时候身上就背着一条人命,并且是隐秘的雀楼组织的弟子,可是竟然一直瞒着所有人,没有人知道。 也不对……江鲤搭在窗台上的手攥了下,闭眼回想。叶巍是一个骨子里非常有江湖气的人,他平时交往的人就并不限于棣花,更不限于所谓的“名门正派”,很容易跟谁惺惺相惜就切磋两招碰杯酒,然后就拜了把子,比如江鲤的师父。 而这些人既然天南地北的都有,没落根在这里,不完全知根知底或许正常。但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叶巍或许是知道的,但没整天挂在嘴上提,毕竟雀楼这种杀手组织后人的身份,不仅不怎么好听,平时也会招致无穷无尽的麻烦,跟江鲤家也是同样的情况。 所以于铮这个人到底从哪里来,又到底是什么人?他是一开始就有意主动接近叶巍,还是单纯地因为十年前的某个变故制造了这起爆炸脱身案。 江鲤忽然头疼,感觉一团乱麻,最烦的是,吴越还要说:“我们似乎追查到于铮一直所用的身份也是假的,并没有他以往真实的社会信息,跟张归墟一样,他可能本名都不叫于铮。” “……他脸上那道显眼的长疤也可能并不是意外受伤,而是故意留着毁容用的。”余棠脸窝在段汀栖小腹上说了很久的话,声音有些哑:“我记得我师父以前说过,攒了些钱让他拿着做皮肤移植的手术,去掉那道有些凶相的疤,他毫不犹豫地笑着拒绝了,好似一点都不在意。” “现在回想起来,他对我跟其余所有的叔伯也都不一样,他好像能用来陪我的时间格外多,平时也基本没有别的朋友和别的事情要做……我几乎都感觉,他有时候看我的眼神也好像格外怪异。” 半天的回忆和推测,余棠几乎身心俱疲,她忽然噤了声,更深地往面前的怀里拧了下头:“段汀栖,我是不是……” “不是,没有钻牛角尖也没有走火入魔。”被她喊到的人适时伸手低头,又轻又有力地在余棠鬓角亲了下,“人有时候无法接受某件事的时候,就很容易想东想西,有时候哪怕有些东西是对的,但天长日久地臆想下去,自己也会难辨真假,怀疑是想象出来的报复对象。” 余棠却在她怀里蜷了很久后低声说:“我不是接受不了这件事,我是接受不了……我猜的都没对。” 段汀栖罕见地没接上话:“……” 余棠忽然伸手捂住了脸:“现在回头看看,我这十年都在干什么,自以为的痛苦和揪着不放都等于零,就好像是一个……” 她自己哑然地顿了顿,没说出口,段汀栖也忽然伸手一扳,吻住了她:“不准说这两个字,你不是。” 余棠现在显然出于一个非常诡异的状态,面对段汀栖安抚性质的吻,缓慢反应了一下,抬眼说:“你为什么这个时候还要占我便宜?” “……”段汀栖真的说不出来话,再三打量了她几眼后,手上轻轻一拍,“我都没嫌弃你还没洗脸,小王八蛋。” 余棠竟然呛起声来脑子很清晰:“你也没洗。” 段汀栖忽然把她抱起来:“我想顺着窗子把你扔了。” 余棠睫毛煽了煽,一搂她的腰:“你别不要我。” “……”段汀栖大半天都是在这样的跳脱中来来回回,时而蹙眉,时而溃散。她这时才忽然发现,余棠这个人平时表现出的那种稳定和平静只是她性格底色中呈现出的一个非常小的侧面,她可能一直以来心底都在想事情,而她想了十分的时候,在自身对外界的防御机制下就只表现出了克制的两分,剩下的都在日复一日的煎熬中一个人默默消化在了心底最暗的地方。 “宝贝儿,你别吓我了。”段汀栖忽然低头,也把脑袋埋在了余棠滚烫的颈窝。 余棠:“……” 两个人活似两只鹌鹑,换着在对方怀里蜷脑袋掉眼泪,画风无比的吊诡,好像下一秒就能转医院的精神科。 也不知道人想自我表演起来的潜力有几分,是不是也是一种新型的自我张力保护和释压方式。 江鲤作为一个严格意义上的旁观者,也把心态的炸裂演绎到了极致,劈头盖脸就开始了营业模式,反应过来后,头也不回地把宋端甩在了医院,爱跑跑,爱死死,她现在非先要把于铮这个人查个底儿朝天。 另外一边的余棠在大半天的精神走位下,终于忍不住揉揉眼,看似什么都不愁地偏进了段汀栖怀里,乖乖睡了。 段汀栖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咂摸到一点儿特殊而微妙的感觉,余棠这是在潜移默化中终于彻底把她纳入了心防之内,可以依靠,可以休憩,可以撒泼打滚。 她像一个独自长途跋涉的人,终于有一天走累了,愿意停在段汀栖这里歇下来。两分也呈现给她,八分也呈现给她,除了她,谁都不给看。江鲤不行,宋端不行,哪怕叶巍还活着,也不行。 尽管知道她这会儿能心宽地闭眼睡着不容易,当然也可能是一点都不心宽,反而是心塞得太厉害,累了——总而言之,段汀栖还是忍不住地不住吻她,一下又一下,几乎有点想捧出自己同样赤诚的心给她看的意思。 余棠可能本来就没睡熟,也可能是被闹得睡不住了,轻轻睁开了眼。 外面的华灯已经上来了,夜幕裹夹在流光溢彩间,缤纷又光怪陆离。 段汀栖很细微地感觉余棠这会儿已经彻底地自己调节了过来,既不再跳脱,也不再胡思乱想,忍不住更心软地搂搂她,低头小声说:“你睡你的。” 余棠笑着嗯了声,不知道是有意无意,又半眯出了她“又乖又好看”的桃花眼:“你亲‘你的’。” 段汀栖忽然心里一动,凑近她的嘴角:“你是我的。” “我是你的。”余棠清晰重复了一遍,眼尾细微的笑意更甚,“哪儿敢是别人的。” 段汀栖声音越来越小:“你真乖。” “不乖怎么行。”余棠妥帖又安心地闭眼,无比放松地主动回吻她,“你这么好的对象,我把你气得弄没了怎么办。” 虽然不合适,但段汀栖还是感觉自己在这样的场合下被哄成了一个二百五。 余棠真的是一个太擅于捕获幽微情绪的人。 夜色慢慢加深,窗外车水马龙的喧嚣也逐渐沉寂了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还下起了非常细小的蒙蒙雨。 两个一天都没下地的人谁也没说饿,连着转了一轴后眼看着又要双双睡过去。 就在多觉的小段总终于忍不住开始迷糊的时候,安静了很久的余棠又在她怀里忽然说:“段汀栖,我师父可能不光是我师父,而是我父亲。” 半秒丝滑入睡的小段总忽然一个激灵,被她这句话炸开了眼睛。 不是因为这句早已经通过叶巍信知道的内容,而是余棠的突然开腔。一直以来,段汀栖都很少听余棠跟她聊心事,通常都是余棠愿意说她就细细听着,余棠不想说,她也从来不会把话题刻意往那儿牵引。 而这笔关于已死之人的乱账,段汀栖原本以为余棠这辈子都不会再开口提了。 “你记着红樽花事旁边那个老汽车站吗?”余棠在黑暗中轻轻睁着眼,“我以前其实听我师父提到过很多次这个地方,他是在打听一个人。” 段汀栖知道叶巍在打听寻找谁——余棠的母亲。可是老汽车站那个地方……是卖/淫的场所。 这意味着余棠的母亲可能是一个……片刻的安静后,余棠果然模糊跳过了这个话题,转而回忆说:“我其实从小到大,并没有听说过我生父和生母的身份信息,甚至连他们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当时小没觉着什么,后来才突然发现,不是我师父有意不告诉我,而是他也不知道。” 关于这些段汀栖知道的不多,只是抱着她皱了皱眉,安静地继续听。 余棠一抬眼:“可是这正常吗?如果之前不认识,不熟悉的两个人——我父亲到底为什么要千里迢迢地找叶巍托孤?”她苦笑一声,叹口气,“我师父当时并不是什么声动全国的孤儿院院长,没法儿合理解释这件事情。” 段汀栖心里了然,那就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了:千里迢迢把一个孩子送给一个并不熟悉的人托孤,只可能是这个孩子本身,也许就是叶巍的亲生女儿。 “我结合他十几年一直在老汽车站那种地方打听寻找一个女人的行为,很快就想到了这个匪夷所思的可能。”余棠说这些话仿佛脱口而出,平静地厉害,“我当时没有多辗转胡查,直接找了他求证——”她忽然轻笑了一声,“可是赶巧的是,与此同时,我竟然收到了几封匿名的所谓‘内情信’和一些风言风语。” 段汀栖忽然抬眼:“你收到了匿名信?” “是,但我一开始并没当回事,这种时候出现的这种东西,正常人都不会被煽风点火。”余棠随意嗯了声:“可重要的是,我找我师父求证的时候,他承认了。” “承认的是什么东西?跟匿名信的内容有关吗?”段汀栖又忽然蹙眉。 “匿名信就是一些乱七八糟的话,说什么叶巍道貌岸然,当年随便快活,未婚生子,后来又为了自己的好名声,连亲生女儿都不敢认,又说搞不好,我亲生父亲都是他杀的,总之各种话都有。”余棠回想了一下,正是因为她当时就没把这些话当一回事,所以都有些记不大清了,“可问题是,叶巍真是这种人吗。” 余棠这句不是问句,段汀栖也并没有答。 “所以我很快开始反过来查给我寄匿名信的人,可是我当年还小,能力有限,查过来查过去没个所以然,却偶然查到我师父在瞒着我做很多事,他行踪非常神秘飘忽,偶尔还会跟许多平时并不来往的人秘密谈话,言辞行动间非常谨慎——比如我曾经和他一起在一家小摊买豆腐,他明明当时和那个摊主并不认识,可是转眼两个人就在傍晚偷偷见面……我甚至亲眼看到,叶巍还给了那个摊主钱,两个人推辞一番后,摊主收了。” 段汀栖心里一沉,这是什么东西。 余棠捏了下眉心,低声说:“叶巍从小就教我,大丈夫俯仰天地,只要无愧于心,事无不可对人言——可是讽刺的是,我接连好几次在这样的情况下问他话,他竟然都撒谎了。” 段汀栖脸色凝重,听余棠继续说:“就在我这样的反复试探求证下,匿名信又接二连三地不停说了许多,甚至说叶巍是故意不认我,想利用我姓余的这个家世做一些事情。我当时自己感觉我是一直把这些信没有当回事的,可是现在想来……我其实是潜移默化地被那些信牵着开始怀疑和不信任他了。”她轻声说:“当时年纪小,想不通这些,以为自己对叶巍的怀疑和失望都是亲眼所见和亲耳所听,丝毫没觉着可能掺杂了别人有意为之的算计。” 余棠闭上眼:“我还一直冠冕堂皇地觉着我拎得很清。” 段汀栖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轻声安抚:“不怪你。” 余棠没接这茬,转而忽然说:“所以这样往复许多次之后,在十年前的九月十七号晚上,我忽然又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信上说‘想知道叶巍到底在干什么勾当,半夜亲自来化工厂看看就可以’。” 段汀栖立马说:“所以你就去了?没有觉着不对?” 你以为我只是为这封信的闲言碎语去的吗……”余棠面无表情地摇摇头,声音很沉:“我是因为自己之前本来就查到了,叶巍在化工厂内的工作有巨大的猫腻。” 段汀栖脱口问:“什么?” “当年的棣花化工厂是西北的重要国企,连进口设备都是要消耗国家巨额外汇的,场内有非常多和非常珍贵的化工原料,这些化学原料有极大的比例是受到严格管制的,平时很少有人能直接接触,也非常……贵。”余棠沉声说:“我当时查到过化工厂的许多管制原料其实已经逐渐对不上了,而能同时接触材料和暂时压着这件事的人不言而喻。” 也就是说,余棠疑心有人在偷拿这些原料谋利,而叶巍是化工厂的技术总工,有巨大和充分的嫌疑。 可是实际上—— 段汀栖忽然一抬眼,余棠同时说:“可是实际上,我当时并没有联想到化学制毒,也没有深想叶巍到底是在参与这件事,还是在不动声色地调查这件事。” “现在看来……” 余棠声音有些卡住地说:“现在看来,当年掺和与偷拿原料制毒的另有其人,那个人叫于铮。而叶巍很可能是发现了这件事,甚至发现了他的好兄弟在参与制毒,但是两厢对质后,于铮也许是花言巧语,也许是痛哭流涕,暂时稳住了叶巍,让叶巍觉得他只是鬼迷心窍,负责偷原料的参与者,不是背后的人,情有可原。” 段汀栖轻声接过:“还有一种可能是,制毒是一件影响非常恶劣的事,背后有能耐初步制出毒品的人倘若不能一网打尽,必将贻害无穷,甚至毒品的配方已经有数人掌握。而叶巍暂时按住于铮不表,是想稳住他,自己背地里偷偷摸查,看能不能挖出整条制毒链。” 她说到这里忽然顿了下,“只是没想到,于铮就是那个背后的人,他很快反过来利用了叶巍的时间延迟,制定实施了917爆炸案。他在当晚先用叶叔叔半夜在化工厂的前提钓了你过去,然后又用你去了化工厂反过来钓了叶叔叔等人,最后用一场引爆和大火,把你们一网打尽……” 段汀栖感觉舌尖都有点麻,“他可能是怀疑叶叔叔把这件事秘密告诉了其余十二个关系非常好的兄弟以防意外,出于谨慎起见,才想办法把他们一起引来杀人灭口。又怀疑叶叔叔提前留了什么以防万一的证据给你,而你身边的人无限发散,他摸不准你可能会托放到谁那里,所以才会忌惮的同时又让你活着,这些年不停地疑心试探你。” “而且化工厂当年的原料缺失问题迟早会暴露,所以这一场爆炸是——一举三得,干干净净。” 余棠很安静地听她总结完,却阖了阖眼,忽然问:“段汀栖,你为什么会知道当时已经初步制造出了毒品?” 第93章 撒娇 段汀栖干巴巴地笑了一声:“我……那个,师父给我托梦了。” 余棠不做声地睨了她一眼,这一眼由于陷落在枕头间,眼角还有些若有似无的困顿红,所以威力巨大。 这瞎不要脸的,改口叫“师父”还叫得又快又自觉。 段汀栖被她睨得一激灵,顿时丢盔卸甲,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就利索选择了坦白从宽。 时隔十年,叶巍为防意外留下的这封简短的信终于辗转到了余棠手里。 余棠稍低着头,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轻托着看完后沉默了很久,甚至睫毛也微微垂着,让段汀栖也看不大清里面的情绪。 小心翼翼地等了片刻后,段汀栖伸手去取薄薄的一张纸:“宝贝儿……” 余棠没说什么,任由她把这封“遗言”又珍重地叠起来放好了,眼角余光却忽然落到那张留了血样的专业试纸上:“你觉着这像话吗?” 段汀栖心里发愁,不知道该怎么回,虽然感觉这怎么就严重到不像话了呢,但嘴上还是偏了一万光年地附和:“是有一点……” “我说的是你。”余棠眼风一扫,“我要是没发现你说漏,你都没打算给我看,你自己感觉这像话吗?” 开了一条透气缝隙的窗户忽然吹进一阵小寒风,段汀栖:“……” 她翻过信封,试图指着上面的字给余棠看:“你瞧这儿,师父说了他是留给我的。” 余棠没跟她深夜开辩论会——三秒裁决后,把小段总今夜的休憩地口头迁移到了沙发。 两个拼装的。 “……”段汀栖打商量道:“你昨晚背着我大半夜出门的事情我还没收拾你呢,咱俩儿都不能互相抵消一下吗?” “什么叫互相抵消?”余棠抬眼:“你悄悄偷换什么概念呢,我是背着你偷人了吗,出个门怎么了?半夜又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段汀栖:“……我就说了一句,你怎么还开始叭了个叭叭叭的……” 余棠的回应是直接伸手把她从床上滚了下去。 “一点都不乖……你这是家暴的一种你知道吗?!”小段总在有限的滞空中矫捷地弹腰一翻,避免了“五体投地”后,从横变竖地站床边不肯轻易就范,还把眉头皱得八尺深,就差叉个腰理论:“而且我是贪图床好睡舒服吗,我是因为你说想我了,我想抱着你睡。” 她嘴上这么说,实际上在余棠好像没有商量余地,手上轻轻一动的时候,一溜烟儿就跑到了沙发上,还眨眼间就睡得十分香甜。 余棠偏头看了很久,抬手往她脸上扔了个枕头:“……” 可是天亮的时候,余棠竟然又搭着这个枕头,窝沙发边在她怀里趴着,醒了半截的段汀栖顿时忍俊不禁,摸了摸她:“你到底干嘛呢宝贝儿?” 余棠维持着这个姿势按了下眉心:“我做梦了,梦到于铮弯腰看着我说‘跟我走好不好’。” “当然不好,你才盖章了是我的,凭什么跟他走。”小段总脱口就是否决。 余棠顿时纠结地看着她:“……” “而且你瞧你,离开我睡还能做梦,我都没做。”段汀栖又没个正经地瞎贫了一句,然后趁机问:“所以你害怕了吧?那我今晚还睡不睡沙发?”她推销自己:“我抱着你就绝对不做这个梦了。” 余棠竟然没否认,轻轻点了下头:“我是害怕了——因为我不想跟他走,我想跟我师父在一起。” 段汀栖嘴上虽然没个正经,手上却安抚性地轻轻摸了下她的脑袋。 “所以我能不能申请一下回床,不睡沙发了?” 余棠一想:“可以。”她补充:“攒着。” 段汀栖顿时乐了,感情她俩儿谁都没跟谁真的算过账,一到算账的时候都攒着,三攒四不攒,没架可吵了,用江家草鱼的话来说就是“都不热闹”。 但是去她胡言乱语的热闹,她就是要金玉良缘,和和美美。 被批准回床后,小段总竟然第一时间就抱着枕头躺了回去,看起来好像是准备睡个回笼觉。 “……”余棠低眼,“我把你挠醒是为了这个吗?” “我就说我怎么醒这么早,感情是你挠的。”段总偏头瞧了眼黑蒙蒙的窗外,拢着她的宝贝体贴问:“那你是为了哪个,嗯?” 余棠毫不客气地低头说:“我饿了。” “饿了就找我投喂你,我是你的饲养员吗。”段汀栖又乐起来,亲亲她,“行,我家宝贝儿都想吃什么?” 余棠有些焉儿地趴在她肚子上:“想吃牛肉包,蟹黄派,烧麦,还有鱼片粥。” 段汀栖扯过毛毯,轻轻盖住她:“还有呢?” “还有虾饺,油条,鲜肉馄饨,煎饼果子,彩色豆浆。” 段汀栖笑着抱抱她:“还想吃什么?” “还想吃驴肉馅饼,肠粉,叉烧包,蒸排骨,豆腐脑……和两颗糖。” 段汀栖脑中原模原样地记了下来,嘴上低头笑她:“咱家是什么家庭呐?让你这么吃。” 余棠不搭话,动了下脑袋,把脸颊轻轻贴在了她暖烘烘的胸口。 “真会撒娇。”段汀栖小声喟叹一声,不知道从哪儿顺手摸了两颗糖,变魔术似的一起剥掉糖纸,喂进了余棠嘴里。 “真甜。”余棠一眨眼,搂紧她。 段总笑着没吭声,抱着她又闭眼眯了一会儿。 寒夜已经拉到了最长的时候,等天刚稍稍亮起来,余棠点的跨界早餐秀就一个不落地齐齐送了过来,段汀栖环着人洗漱完出来后,正好在桌上摆好。 两个人显然是吃不完这些的,所以几分钟后,这场早餐秀变成了一个小型的聚餐,除了今天休假的卢为,林西陵,江鲤和宋端都齐齐出场一起帮吃,大家围成了一个圈,边吃边谴责一个姓段的可耻的资本家,偶尔表示真香。 可怜董铭宵吊车尾来的时候,大家刚刚吃完,连口汤都没混上,江鲤趁机笑得眼不见眼地损了他几句,然后随便瞥了眼他手上拿着的一个小玩意儿。 这个小玩意儿小而莹润,通体白色,底下刻着“皇后之玺”四个字,好像是个章。 江鲤顿时嗯了声,低眼问:“你搞封建迷信就算了,怎么还妄想复辟呢?你不会是想借这位已故皇后的欧气吧?” “都‘故’了还有什么欧气?”董铭宵没好气地推开她的大头,“这是公交卡,是死丫头之前送给我的。” 段汀栖的眼风顿时锁定了那个章。 “不是我亲手刻的,是买的,一百来块。”余棠安抚了她一下,伸手接了过来,托进掌心看了看。 董铭宵的白眼儿顿时快要翻上天花板了:“合着从小到大就在成人礼送了我一回礼物,还是买来的,一百来块!还好意思说!!” 江鲤笑出了鹅叫。 余棠毫无羞愧之意地把这个章迎着灯光举了起来,细细端详着说:“我买的是一百来块的,但是我师父当时觉着太粗糙了,所以拿去给你换了一下,你这个是白玉的。” 董铭宵的白眼却并没翻下来:“白玉的又怎么样?又不是你换的,不要脸。” 段汀栖喝了半勺粥后一停,抬眼,目光也落到那个章上,跟余棠一起看了起来。 这是在找叶巍可能留下的东西。 宋端也没说话,在旁边一起打眼看。 林西陵是个聪明人,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她们要谈事情了,所以也没多待,刚好喝完豆浆,闲散地擦擦手,出门上班。 这个章光看好像是没什么问题,而且作为公交卡也能正常使用,里面似乎藏不了别的东西。余棠想了一下,刚想说:“暂时先放在……” “你想得美,送出去的东西哪儿还有要回去的道理,你到底干嘛呢?!”董铭宵一把将他的“皇后之玺”抢了回来,“还有没有底线了,有没有尊重了,本宫的后位是好篡的吗!” 除了段汀栖,余棠暂时没有对其余几个人说过更多的情况,所以董铭宵这会儿心态已经处在行将爆炸的边缘,不知道她一天在搞什么东西。 江鲤却笑到头掉,可劲儿地损他:“就你这连丐帮长老的布袋都配不上的穷逼二百五还拿‘皇后之玺’,我看你怕不是一会儿还得靠这个玩意儿刷卡坐公交呢吧。” 董铭宵立刻对他呲出了一口不整齐的兔牙。 余棠忍俊不禁地又拿着这个章凝视了一会儿,再次确认基本没问题后,改变打算,把它还给了董铭宵。 董铭宵这个人二十出头的时候非常意气风发,当年自觉读了几本破书,喝了几碗鸡汤,就认为自己跟别人不一样了,是干大事的人。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学没毕业就下了海,扛着一厢情愿的梦想风风火火往前冲——后来在街边卖章鱼小丸子。 段汀栖没忍住笑着撑了下头:“后来呢?” “后来攒钱开了个鲜蔬水果店,本来生意还不错,但不这两年经济形势差得一批,倒闭了。”江鲤也是跟这长腿熟了,不怕被打,笑得好开心,“现在自己搞了个推车,跟城管兜圈儿卖难吃的烤冷面,每当有人强调咸辣口,他就非要倔强地推销自己钟爱的独家秘制酸甜酱,所以也快关门大吉了。” 段汀栖听得眼睛忽然一眨。 余棠立即见弯儿地捞住了她的手,生怕她家小段总给董铭宵来一句:“你以后离我家宝贝儿远一点,我买五十年的。” 轮番遭受“羞辱”,董铭宵气到肺炸裂地把另一样本来拿出来的东西又揣回了怀里,风风火火地翻着白眼儿就往门外跑。 可能是准备回去改良他的迷人酸甜酱。 江鲤却已经撇眼看清了他揣回去的那个东西,忍不住抬手一勾,把东西从他怀里抽了出来,卧槽了一声:“这是什么东西,嗯?万圣节都过了吧姐妹,你们怎么还搞cosplay呢?” 等她大咧咧地把这张非常薄的“人皮”扣上脸的时候,才忽然激灵了一下:“我去,这他妈cos的是谁,阿棠?” “别动。”既然戴上了,余棠就没说话,按了一下江鲤吓得要往下揭的手,又接过专用的药水,细细将这张面具完整地附着贴在了江鲤的脸上。 宋端和董铭宵的视线顿时都盯在上面仔细打量。 余棠放下手,也认真凝视了一会儿,问董铭宵:“是拐脚柳先生亲手做的吗?” “是亲手做的。”董铭宵环着手臂咂摸了一下,“这老爷子真的有两手,你是没亲眼见,他那双手嫩得跟白玉似的。” 余棠又看了两眼后,换了瓶药水,给江鲤取了下来。 拐脚柳所师承的手艺,是迄今为止余棠所知道的做人皮/面具最精湛的手艺了,这张加成了科技材料的“余棠脸”更佳,摸着甚至有弹性,还有温暖的触感,边缘的地方更是渐次薄到了忽米级别,比指纹交错的触感还微弱,基本上除了长年敏锐摸索的盲人,一般人都是摸都摸不出来的。 可是—— 还是没到那个地步。 段汀栖也心里微沉,接过这个东西甩到了一边。 余棠没多说什么,又问江鲤:“我让你拿的东西呢?” 江鲤立马提起一个旅行飞机包,将里面儿的东西一咕噜倒了出来,差点儿没酸死对比强烈的董铭宵。 这些东西其实有些是余棠送给江鲤的礼物,有些是她当年偶尔在江鲤那里留下的,比如一个表面雕了海棠的六孔埙。 余棠视线巡梭了一圈后,拿起这个埙看了会儿。 江鲤:“你有一次带我这儿过夜留下的,忘了?” “忘在你那儿的?”余棠倒是有点印象,拿起来随便把玩了一下。 这玩意儿是黑色土陶的,易碎,江鲤还给它专门定做了一个壳子供着,堪称文物级别的保护。 段汀栖顿时搁旁边深瞥了江鲤一眼。 江鲤竖着鼻子哼哼:“你瞟什么瞟,我家阿棠是宝藏女孩儿,见一行学一行,学一行精一行的典范,捡到就是赚到,乐意被你捞走了你还小什么心眼儿,该去祖坟拜青烟的好吧。” 段汀栖对她前半句从狗嘴里吐出的“象牙”没有异议,只是对“捡到”这两个字不敢苟同,捡什么捡,她盼得累死了。 余棠轻声笑了下,又依次拿起别的东西端详了一遍,最后随手把玩着海棠埙在手心打着旋儿:“还在你那儿放的东西就这些?还有吗?” “没了,”江鲤抬抬下巴,“就这埙还是你当时问我要的吹了,又放回来的,我让你拿走你没拿。” 余棠忽然抬眼看她:“我中途还拿走吹了回?什么时候?” 江鲤最不乐意回忆细节了,噘着嘴想道:“大概就是你快出国前那几天,我当时还想着你看着是喜欢,想要再送你一个来着,没想到你转头就偷偷跑了,难怪不带它,让我又拿回去帮你收着。” “可是我并不记得。”余棠视线落在手心,很慢地刻意强调了一遍,有意引导江鲤再多回忆一点,“我不记得这件事,没有这个印象。” 段汀栖目光骤凉,瞬间射在了余棠手心那个陶埙上。 宋端也眯眼若有所思。 江鲤却想去想去,叉腰问:“你多大年纪啊?这也不记得,那也不记得!” 余棠:“……” 第94章 娇娇 江鲤这人仿佛是一个谐星出身,搞起笑来既不讲逻辑又不看氛围。 余棠盯着看她了半晌,确认她一点儿该有的不对都没感觉到后,面无表情地按了会儿眉心,一屁股把她拍走了。 同时出门的还有董铭宵和宋端。 虽然几个人看起来其实并不想走,还想多蹭一会儿病房舒适的暖气和花香,但是余棠显然要跟领导商量事情了。 段汀栖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见江鲤吃瘪被赶走还挺开心,一脸拾便宜了的样子搁旁边儿美。 余棠捧着杯子想了两秒后,偏头冲她确认:“你真的不会把我偷偷送到精神病院去吧?” “瞧你说的,我为什么要那样儿。”段汀栖弹了一下她额头,“咱家有钱,我会把整个医院都搬回家,让你过得舒服点儿。” “……”余棠没法儿接她的贫嘴,忽然闭眼往床头靠了一下,“段汀栖,我有一种感觉……她不是在假扮我,而是一种诡异的代入和契合,就似乎是……她在想象自己就是我,然后试图以这种身份去接触我认识的人,感受我的生活。” “但她不是你,长得再一样也不是。”段汀栖心里了然地出声,毫不犹豫地捏着余棠的手指,揉了几下,“不管什么妖,假的就是假的,她敢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就能打断她的腿。” 余棠静静回视着她。 段汀栖真的是一个很完美的爱人,好看又聪明,从来都能很轻易地把握身边人的情绪,永远都不会让你失望,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予置评地拥抱你,疼爱你,仿佛别的什么事情都不重要。 余棠被她展平了爪子,打量了一会儿后,托在手心开始修剪指甲。小段总动作又缓又慢,含满了不经意的精心,细细琢磨,又会很容易感觉出一种了不得的温柔。 余棠慢慢眯上眼睛,终于轻轻往肺里吸了一口气,感觉这十年一度的冬天真暖和。 又将近十天后,在段医生每日亲手一摸的专业评估下,余棠终于恢复了宝贵的人身自由,可以打包出院了。 江鲤也直到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某种惊悚的事情,连续两天风风火火地直冲余棠面门,可惜不仅余棠不跟她多说,段汀栖也来劲儿地直抄扫帚把她扫地出门。 “这像话吗?嗯?!所谓的‘我的女人’这种话平常嘴上说说就得了,还护成私有品了是几个意思!每个人可都是独立的个体,有个爱人的身份也不牛逼不特殊啊,某个姓段的是不是太……等等!” 江鲤正隔着两扇门和一条走廊,在宋端病房的门背后可劲儿隔空骂人,转头就见身后的姐妹也收拾起了东西,不由转身叉腰数落:“你干嘛呢,人家出个院你还羡慕,有样学样!” 宋端冷脸看着她:“我嫌你烦,你不滚我滚。” 拥有了全世界纸糊姐妹的江老板气成了一枚葫芦。 但是走之前来看宋端一眼的余棠竟然和江鲤一样现实,从上到下地打量了宋端一眼:“你急着出什么院,买得起拐吗?” “……”宋端寡淡地看了她一眼。 江鲤又笑出声:“对,你搁这儿躺了大半个月的钱还是我给你付的,这位同志,请你自觉一点,你没有人身自由权。” “也不是,”江鲤顺嘴兜完,发现这句跟刚才隔门唱“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那句有矛盾,遂光速改正,自打自脸:“人身自由权还是有的,但是在你还是病患的身份的时候暂时没有,等你……” 余棠:“……” 江鲤这个人真的长了张完美的碎嘴,只要她兴致来了,就完全闲不下来,一有功夫就在你耳边叭了个叭叭叭,不带停的。 段汀栖竟然从这个特性里也能找出重点,意味深长地瞟了余棠一眼。 宋端则是不厌其烦,直接掀被子起身,从楼上跳了下去。 “……”江鲤目瞪口呆。 余棠:“……你还张什么嘴,还不跳下去追。” …… “哎,光天化日的,还能不能省心了。” 连续两个饺子从高楼下锅后,余棠探头出窗户,往四下看了眼,感觉情况还行,因为天色的阴沉和这几天的巅峰寒冷,楼下现在基本没什么户外闲蹿的达人。 “要让陆局那个老头儿知道了,一准儿要派人把这两个人耳朵给念叨掉,要是能罚款,就罚到破产。” 转身出门后,余棠偏头一瞧,旁边这人把自己收拾得有款有型,绒面的长大衣冻死都要翻领,反而给她裹林姨买的大花袄。 不明真相的林西陵医生收下她们出院前送来的桃花酥后笑了声,打量着两人的造型说了句:“你们还怪会玩儿的。” 余棠总感觉哪里不对:“……” 段汀栖笑着把人一捞就走,但是刚拐过拐角的时候,林西陵又想起一茬地把段汀栖叫了回去,余棠直觉端庄的西陵姐姐要说的不是什么好话,遂等在了原地偏头看。 结果没几秒,段汀栖笑歪在了门框上:“林西陵说我不在的那几天,你可会不带贬义地恃宠而骄了。” “……”余棠一脸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等段汀栖走近了牵她才小声说:“怎么,不给骄吗?” “给给给,当然给,怎么会不给。”段汀栖顿时笑得更歪,坐上车后立马摸出手机,故意当着余棠的面,把给她的备注从“宝贝儿”改成了“娇娇”。 余棠:“……” “怎么这么招人疼呐。”开车的大内助理被当做不存在,段汀栖双手揉了揉余棠刚才被冷风吹凉的脸,“以后就是我的宝贝娇娇啦。” 余棠:“……” 讲真话,如果不是这个揉脸有点逗了就哄的意思,她真的很可能推门下车。 这个很可能得概率是十分之一。 所以半个小时后,小段总捞着人捂得严严实实地回到了家里,段老爷子这边的家。 林姨提前知道她们今天要回来,又高兴地一大早就起来在厨房吊了高汤,还水果坚果可劲儿往回拎,各种零食也上上下下摆了一大堆,活像家里养了俩儿还馋嘴的孩子。 尤其看到余棠穿了她买的大花袄后,林姨就更开心了,上上下下端详了几眼后:“真好看!” 余棠保持微笑,再心宽也没敢装作喜欢地接这茬儿,以防以后这种穿搭成了标配。段老爷子坐在沙发上,手上也故意拿着份儿七天前的报纸,装作稳重地冲她一点头:“回来拉。” 段汀栖翻翻眼。 “回来了,爷爷。”余棠一点头,比段汀栖会撒娇多了地往段老爷子跟前黏了一会儿,还给老爷子戴了顶自己在医院闲着练手的可爱圆帽子,把老头儿哄得从里到外都熨帖了。 装作没酸的段汀栖在客厅瞎晃悠了一会儿,索性转去厨房切水果了。 余棠笑了声,目送她进了厨房,自己陪段老爷子聊了半个小时后,也跟进去洗了洗手,帮林姨一起做饭。 没有她的时候,段汀栖以前每次都是自己下海,别扭又纡尊降贵地做两个难吃的菜。现在有了余棠,这项工作就清闲地交给了她,老头儿的胃口也不用再受伤害,简直双赢。 段汀栖溜达来溜达去,最后索性驻扎在了厨房,手上端一盘水果,自己吃一块儿,给余棠喂一块儿,林姨看得还挺高兴,心想果然出去玩儿了两次,这感情就升温多了。 瞧现在,段汀栖都学会黏人了。 炉子里煨的骨汤慢慢滚了起来,翻着咕嘟嘟的小泡,外面下着细细密密的雨丝,厨房又香又暖。 吃完最后两块火龙果后,段汀栖已经从黏变成了搂,趁林姨出去的功夫从背后环着余棠,开始了跟她一起东挪挪,细挪挪,看这人贤惠地做菜做汤。 哎,还真的怪幸福的。 汤滚了没几分钟,等厨房的白气漫上来的时候,身后的人也终于不老实,手顺着衣摆慢慢探了进去抚摸。 段汀栖非常沉迷余棠的腰线,老喜欢似有若无地在上面流连。 余棠在飘着绿叶的汤内打着蛋花,动作没停地笑问:“小段总,你觉着在厨房做这种动作合适吗,嗯?” “哪里不合适,你做你的。”段汀栖偏头轻轻咬了一下她的耳朵,另一只手也灵活地巡梭而入,还轻轻喟叹了一声:“真想要你。” “你自己算算,离我们上次……有多久了?” 余棠笑着没吭声,往左挪到案板,切了个西红柿,段汀栖也游刃有余地跟着她挪了挪。 两个人在厨房瞎闹,心也没往别的地方操,连接近的脚步声都没听到。 林姨突然进来后,又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地拿了个果篮出去了。 切了一半西红柿的余棠差点不会,马后炮地持着刀往已经关上的门缝偏头看了看。 段汀栖把头埋在她颈窝笑了好一会儿,继续安抚性地吻她脖子:“没事儿,林姨高兴看我们这样儿。” 余棠也不做饭了,转回身回搂她,拥着人慢慢推到了墙角:“哪样儿?” 段汀栖已经只会笑,不会说话了,偏着头任由余棠收拾了两下。 两个人装模作样地心照不宣,等五点半日落后,就一副要双双看书工作的样子上了楼。 时隔一个月再回来睡,不知道段汀栖用了什么方法,让卧室不用开窗也提前飘满的好闻的梅花香,像香水的尾调。 这个人真的很会,会到让余棠一边感慨她以前三十年也不知道怎么就还能一直保持单身,一边闭着眼轻轻心想还好她以前是单身。 还好这个人现在是她的。 步调缓慢的前奏似乎都充满了心脏的滚烫炙热,余棠不知不觉就下意识翻身,然后被段汀栖惊奇地噗笑着捞了一把:“你干吗呢宝贝儿,我这次说要惯你了吗?” 余棠笑着停了一下,维持着半俯身的姿势细细把她看了一遍:“我只是喜欢……” “想得美。”段汀栖手腕一翻,就把她轻拿轻放地搁进了暖和柔软的被窝里,反过来低头吻上她的唇:“我也喜欢——乖,别的什么都能让你,这个不行。” 余棠指间缠了一股她还有些湿润的发丝,不由自主地闭上眼,轻轻挽到唇边亲了一下。 段汀栖抬起头,将她从上而下地完整摸了遍,眼里带笑地最后小心询问确认:“身上的伤真的都不疼了,嗯?” 余棠几乎能感受到这种似有所无的笑意里潜藏着的细微虔诚,终于冲她轻轻眨了一下眼。 霜夜里的薄雾渐次漫开,幽远的梅香又在空中飘了一夜。 早起的上班的孟羡舒没走进步,路过楼梯口的时候忽然偏头,目光落在地板的烟灰上看了几眼。 片刻后,她迟迟收回视线,装好钥匙下了楼。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赖床黏被窝的段汀栖自己不想起,就也捞着余棠不准起,两个人一块儿赖在床上看电视。 而且不知道孟羡舒是不是一出院就恢复了工作,还是平时在医院的时候也没闲着,棣花电视台三十分钟的早间报道有她十五分钟的现场和配稿,起码是记者里的台柱子了。 “说起来有一件事怪有灵性的,你知道吗娇娇?”段汀栖视线落在手拿话筒的孟羡舒上忽然开腔。 余棠因为娇娇这个称呼捏了她一下:“……什么?” 段汀栖被她捏她眉尖轻轻一缩,脸上却抿出个死不悔改的笑:“我前段时间去云安的时候,偶尔发现孟羡舒当年的高考成绩特别好,她一个在国内够上清华的分为什么要来棣花?” 余棠蹙蹙眉,虽然说明不了什么,但她还真不知道这件事。 就是不知道宋端知不知道,确实怪灵性的。 “其实我这段时间也在想几件怪巧合的事情,说出来你可能也不信。”余棠半阖眼。 段汀栖低头:“你说爱我,我就都信。” 余棠:“……你好好儿的。” 段汀栖笑,一搂她:“你说。” “我是想起了……程鹏飞和李嘉欣的事情。”余棠沉吟,“你知道吗段汀栖,我对于铮的印象其实在以前没什么特殊,最近想起来才觉着他有些奇怪。而当年我小的时候,就有两个叔伯一直不怎么喜欢于铮,似乎是一直看在我师父的脸上,才对他面子大于里子——一个是我三伯,也就是程鹏飞的父亲,一个是九叔,也就是李嘉欣的父亲。” 段汀栖想了想:“嗯?” “尤其是我三伯,也就是以前上过战场的程崧,他是个非常非常板正的人,一直认为于铮这个人的思想和平时对一些事情的看法非常邪性,所以很不喜欢他,有时候合起来做事的时候,明里不说,暗里经常因为些小过节给他脸色。” “而我九叔,是个非常喜欢养花鸟虫鱼的人,他逗养的不是一般的鸟,是一种古代往飞战场间报信的鹰隼,这种鹰隼时常吃死人腐尸,非常桀骜难训和猛锐。”余棠眼角一牵,“于铮左手的小指就有一次差点被这种鹰隼啄断过,之后一直都留有残疾——他可能会觉着是我九叔故意的。” 段汀栖皱着眉低眼问:“你意思是,他是个报复心很强的人?” 余棠撑着脑袋出了口气:“我只是有这种感觉,程鹏飞的入狱,李嘉欣的入狱,甚至搭线到程榕的煽风撮弄,人真的很容易被潜移默化地引导和天长日久地影响塑造,而这三个人也都或多或少可能是被刻意引导的,怎么就这么巧。” 她话音刚落,手机刚刚好响了起来。 第95章 向往 余棠目光从床头边沿儿扫过,看了手机一眼。 “嗯?”段汀栖把喝水的杯子放下,顺手替她拿过来,“你这是犯懒不想拿,还是不想接?” 余棠嘴边露出点若有若无的笑意,托手一接:“我是想让它响到过年后。” 段汀栖顿时眉尾一飞,亲了下自己的手指,反手往余棠脸上一按——这是她新发明的早上赖床没洗脸时的吧唧方式,可爱又文明。 穷讲究。 余棠嘴角笑意没变,指腹一划,接了电话。 吴越开门见山地说:“余棠,我们最近顺着于铮当年来棣花的时间点逐渐往回摸,发现他这个身份信息是出现在二十六年前,也就是说,从这个时间点到他二十二年前来棣花,有四年的空白。” “唔……”余棠并不意外,甚至跟他解释:“不是空白,是那四年他在雀楼拜师,学了一手功夫。” 吴越沉默了一秒:“你们练武之人不是讲究……”他默默收回“内力积攒”两个字,换成了“童子功”,转而问道:“他厉害吗?” “杀手练的是出其不意的手上功夫。”余棠眼皮儿一阖,毫不避讳地说了句江鲤师父当年常挂在嘴边的话:“灵性凌驾于天赋之上,天赋之下才是努力。四年出师,于铮是天才。” 吴越眼角肉眼可见地轻轻一抽:“不管他是不是天才,犯了罪就必须要回来坐牢,接受审判——”他声音一提,“余棠,我们通过重金悬赏和画像广排的方式,得到了于铮二十六年前在云水的活动痕迹,确定他不是云水本地人,而是外来者,而张归墟那里也并不是他的第一站,他的第一站是云水当年一个简陋的医美机构,机构下负责挂羊头卖狗肉的整容。” 余棠眼睫微微一煽,仍旧不意外,因为江鲤的消息一直是走在吴越之前的,在这通电话之前,吴越说的她都知道。 重赏之下必有记忆上佳的人,也当然有一些瞎说的,吴越这些天想必费足了功夫。 但江鲤不需要保证案件追查的逻辑合理性,所以是先锁定了当年规模不大,又出过事故的类似条件,很快反着找出了这家整容机构。 果然,吴越下一秒说:“据云水当地的备案和一些当年权威报道的记载,这家医美机构所处的三层小楼二十六年前的冬天发生了火灾,事故原因经调查是冬天的用电荷载过大,老旧杂乱的电线网短路造成了深夜失火,巧的是这座小楼一二层营业,第三层居住着医美机构的老板一家,因为这场火灾,一家五口全部没逃出来。” 一直安静旁听的段汀栖眼里悄然聚出凉意。 “而且我们顺着这条线追查了当年医美机构仅有的四个员工,一个已经车祸意外死亡,一个无故人间蒸发,一个后来远走了国外,现在已经联系不上,还有一个成了精神病人,在医院已经无人问津地扔了二十年,连人都认不清了。”吴越声音沉了下来,无比肃重地说:“余棠,我们有合理的理由怀疑,917爆炸案和云水反杀案都不是于铮犯下的第一桩案子——他应该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罪行昭昭的连、环、杀、人、犯。” 余棠顿了一秒,轻轻嗯一声:“我知道。” “另外有一个非常特殊的情况。”吴越话音一转,语速又快又严肃:“我们在后续同步调查红樽花事的卖/淫案时,偶然发现了于铮在云水疑似纵火后,曾出现在棣花老汽车站的视频截影,那是二十五年前的春天。” 不知道是因为这个紧凑衔接的时间节点,还是因为老汽车站这个敏感的地方,余棠听到这里时,一直平静的表情终于轻轻动了一下。 “其后通过大量的交叉对比行踪,我们发现他曾在棣花无故待过整整三个月,然后返回云水,拜师待了四年,其后借故杀了张归墟,再次返回棣花。” 吴越冷静地作出分析:“种种迹象表明,于铮这个人从出现起所做的事情就极具目的性,他一开始的整容灭口就是为了彻底地抛弃以往的身份,而棣花可能一开始就是他想来的地方,后来他和你师父叶巍的来往,也大概率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有意接触,所以如果他的意图不是一开始就落在叶巍身上,那就是你。” 余棠听完并没有吭声,很长地安静了一会儿。 吴越其实最后几句话说得很含蓄,但意思都到位了,余棠和段汀栖都是聪明人,不用吴越分析,自己就能想得更远。 所以他隔着听筒轻轻叹了一口气:“好了,暂时就是这样,只要一天没查出于铮在整容和更换身份之前到底是什么人,这些案子就卡到了一个死节点,所有的东西都只能也只是猜测,我们还会继续追查的,我先挂了。” “好。”余棠眼珠轻轻转了下,温声说了句:“辛苦了。” “应该的。”吴越利落地挂了电话。 余棠目光在手机上落了片刻,偏头转向旁边:“段汀栖,是我想的意思吗?” 段汀栖也环着她原地沉默了几秒,先取下她手中的手机扔到了一边。 会对尚且是婴儿的余棠有关注的可能是什么人?于铮这个人又为什么偏偏一直和疑似跟余棠是双生子的人待在一起?这两点如果解释为血缘关系会非常合理。 而二十七年前的“余棠生父”这个人,当时可能出于某种原因把余棠托孤给了叶巍,之后来一场假死,随即复活,改名,二十六年前再通过整容彻底抹去以前的身份痕迹,用这个新名字于铮,再次回到余棠身边。 并且这些非常契合余棠做的那个轻描淡写的梦——于铮弯腰问:“跟我走好不好。” 而这个诡异的猜测不仅时间节点对得上,逻辑完全说得通,更可怕的是——“于铮”这个“于”姓和“余棠”的“余”还有某种隐秘又吊诡的音合和暗示。甚至十年前那场爆炸案的成功脱身,竟然也是同样用了“假死”这个办法。 不管怎么看,种种指向似乎都在引着这个光怪陆离的猜测浮出水面。 “可是我很确定叶巍跟我说过,我父亲就是因为当时身上带了重伤,奄奄一息的时候才把我交到了他手上。”余棠看着段汀栖,“而且他是真的死了,当年没有彻底普及火葬,所以尸骨还在一个垃圾场旁边埋着,我其实每年看完我师父都会去看他,江鲤前段时间还说过想给他迁坟。” 她语气虽然看似平静,但段汀栖其实能很轻易地听出其中的抗拒。余棠这是在否决和不愿意接受于铮就是“生父身份”的这种可能。 而且如果背后真是这样拥有讽刺关系的两个人,余棠到底该把自己置于何地。 最重要的是,其实这个猜测现在很容易被验证—— 段汀栖脑中的想法一闪而过,心里其实也一团乱麻,面上却分毫不显地伸手,可靠又镇定地把人捞进了怀里,低头看她:“宝贝儿,你再把我当回事儿一点,别的东西就都不算什么了——而且退一万步讲,叶叔叔也绝不是个瞎子。” 余棠想起她之前把自己和段汀栖都定义为瞎子的事,忽然头朝里一翻:“我就是把你当回事,才想着想要好好过个年怎么这么难。” 段汀栖顿时整张脸都笑了起来:“合着咱俩儿就没在一个频道,鸡同鸭讲。” 她在操心余棠,余棠却记着答应她好好过年的事情。 “怎么这么招人疼呐。”段汀栖秒秒钟又开始了,低头捏了捏怀里人的脸。 余棠这次却在段汀栖身上窝了一会儿后,缓缓放松下来,冲她一眨眼:“你也招人喜欢。” 段汀栖顿时嘴角一弯:“招谁?” “……招我。”余棠罕见抿抿嘴,乐得勾了勾她的衣领。 段汀栖趁机小声问:“哪里招你?我好不好?” 余棠:“……”完了,顺杆儿爬上了。 “嗯?怎么不说话?”段汀栖越逗越来劲儿,故意用更小的声音继续讨问:“说说喜欢我什么?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宝贝儿,娇娇?说话……” 余棠顿时伸手盖住脸,笑了好一会儿后,歪头似有若无地往段汀栖脸上扫了一整圈:“主要是……长得怪好看的,让人没法儿拒绝。” “……”小段总自闭一样地安静了几秒后,忽然眼角一瞧:“看上脸的话,难道不应该是对我一见钟情吗?” 余棠:“……那倒也没有到一见钟情的地步。” 段汀栖顿时翻身,余棠也灵活地往旁边一闪,两个人同时变身翻脸怪,双双使出看家功夫闹了好一会儿,中途还累得两两趴下了一次,最后以余棠可屈可伸的卖乖讨饶为终点和平握手。 哎……本来就腰酸背疼,可真行。 段汀栖表面一副旗开得胜的眉飞色舞……暗地里也偷偷活动了一下肩脊,暗暗反思这种互殴的事情以后再没有第二次了。 主要是战力太平均,好像没得打,只能维持和平友好的双边贸易,共发展,创双赢。 段汀栖清楚怀里这个人心里是有数的,所以什么都没有多说,只是稍稍挪了一下动作,搂着人视线又落回了电视上。 余棠被她一牵,也跟着继续看孟羡舒的专题报道。 没过几分钟,段汀栖忽然瞧着采访画面的背景出声:“哎,哎……宝贝儿,看到没有?” 余棠:“……”看到了,一车卖糖炒栗子的。 段汀栖又诶了两声,低头问她:“闻到香味了没有?” 余棠立马笑了声:“我是狗鼻子,你这是什么鼻子,隔着屏幕闻香?” “瞧你,一点儿都不通情达理,我是馋了想吃。”段汀栖翻身起床,在她脸上一啄,“外面儿门口下午就有卖的,你困就再睡一会儿,等起来了,咱搬两个躺椅搁梅树边晒太阳,我再出去买两袋香喷喷的栗子回来,你负责剥,我负责吃。” “……”这人可真会规划,工作也不给自己安排了,什么闲心也不操了。余棠笑完靠床头,微微闭眼的时候,又感觉这种规划好像有一种分外的奇异的力量,勾着人心去悄悄的向往和不经意间放松。 半个小时后,收拾齐活的小段总腾云驾雾地出了门,可能是刚好无理取闹地借走了遮在太阳前的一片云,早上还凉嗖嗖的天空顿时多云转晴,暖融融的阳光瞬间铺洒了下来,给灼灼绽放的梅树踱上了一层好看的金边。 余棠好像十年都没有这么放松过了,刚躲懒闭眼地靠上躺椅,江鲤的大饼脸竟忽然出现在了小区门口硕大的显示器上。此大脸不仅毫不认生,还十分豪迈地叭了个叭地对着屏幕大喊道:“hello?姐妹?阿棠!惊不惊喜!快开门,放我进去!” 第96章 动手 “……”余棠真的不惊喜,一点都不。 甚至还有点想让她掉头回去。 不过躺着无动于衷地丑拒了三秒后,出于仅存的那点人类的良心,她还是摸出手机,开始了跟段总的汇报与扯皮。 果然,段汀栖第一句话就是:“不准放。” 第二句是:“让她滚。” 余棠低头沉思了一下:“……江鲤就是个二百五,你别再防着她了。她一个月营收十万,给周围的人花五万,送员工出去旅游花三万,剩下两万搞团建。宋端这次住院就是她掏的钱,一毛都没给我掏,我就是她心里的二等姐妹花。” 段汀栖没说话,转手发了个实时定位过来,显示自己快到大门口了——准备给二百五草鱼来上一扫帚。 还配方升级地挑衅上门儿了,谁给她的大盆脸! 行吧,余棠懒散地躺回摇椅:“她就是馋我是个不会跳楼躲她叭叭叭的优质听筒,你不让她进来,她可能会反手连续一个月把我往外勾。” 她想了想,这样可能不仅不够,还会起到加速江草鱼被殴打的反作用,于是又补了句什么发了过去。 五分钟后,江鲤开着她的大越野风风火火冲了进来。 林姨和段老爷子好像这辈子都没见过有人上门,两个人都非常诡异地看了江鲤好几眼,惹得江鲤直想下意识鞠躬:“哈喽?爷爷好,奶……阿姨好?” “哎,可真乖。”林姨转身就给她端了一盘水果和坚果,“吃点零食淡嘴吧,另外阿姨不姓奶。” 余棠:“……” 还没见过林姨怪皮的。 她偏头问江鲤:“你什么事?” “……你是什么国家领导吗,没什么事还不能见了怎么着?”江鲤顿时毫不客气地给了她一脚,“于铮的事怎么说?” 余棠靠着梅树,低头往嘴里喂了颗巧克力球:“急什么,都先好好再过一个年吧。” 江鲤一挑眉:“离跨年还得一个月呢,吴越都快摸到他们脸上了。” “吴越抓不住他们。”余棠灵活地用脚尖挑起地面上的小石子儿,左右脚换着踢了几下,脚侧轻轻一磕,传给了江鲤,“于铮就是站到吴越面前,吴越也抓不住。” 江鲤不置可否,刚低着头准备接上,半路凭空生出一只脚,愣是拐着弯儿地截了胡。 抱着糖炒栗子的段汀栖磕着石子挑高一弹,然后伸手接住,放进了兜里。 江鲤白她一眼,嘴上跟余棠说:“问题的关键是他不会站在谁面前,这人现在到底该怎么抓,去哪儿抓?” “只要没死,总归跑不了。”余棠一点都不担心,偏头一瞧段汀栖,发现她还抱回来了一个烤红薯,于是接过来,慢条斯理地低头剥皮,“找人和查那些幺蛾子都需要时间,刚好够过一个年的,你也安分一点。” 江鲤听着这话外音,忽地往余棠脸上扫了好几眼:“你手上到底有什么人用?我怎么猜不着是哪儿来的,总不能是集体雇佣吧?” 余棠剥着红薯,第一次回答这个问题:“我师父留给我的人。” 叶巍在这世上活了那么多年,总归留下了一点什么东西的,更何况,他可真不是什么说被害就被害的草包。 哪怕人死了,也要给那些道貌岸然之辈一点颜色看看。 江鲤安静了几秒,叹口气往摇椅上一躺:“我要是叶叔叔,等于铮下去了,也要把他掐死第二遍。” 余棠自顾自地吃了口香喷喷的烤红薯:“说什么呢,我师父没在下面,在上面。” 江鲤顿时被香气熏得偏头:“你没打算分我一半儿吗?” “没有。” 江鲤生气,觉着姐妹情意日复一日地受到了不可逆转的污染,于是又踩了余棠一脚。 余棠撇撇嘴,心情怪好地低头回踩她。 两个加起来世纪过半的人就这么互拌互踩,最后双双鞋带半米长。洗完手出来的段汀栖什么都没说,低头蹲下身,给余棠把鞋带系了回去。 余棠心里动了动,垂眼给她喂了口剥好的红薯。 段汀栖咬了一口,站起身,自己又投桃报李地剥了颗栗子,也投喂给了余棠。 江鲤顿时气急败坏:“干什么,一副没谈过恋爱的样子!” 她这么一说,余棠倒忽然眨眼,冲段汀栖偏头:“我这第一次谈得还成吗?” 江鲤:“……” 还能不能行了! 段汀栖若有所感地看了余棠一眼,目光滑向江鲤,忽然一笑。 余棠立马攥住了她要乘风起的势头,眼带戏谑地揶揄:“小段总,请你见好就收,注意场合,务必保持形象,逼格易掉难升。” 段汀栖顿时皮笑肉不笑地反过来瞧了余棠一眼,屈指弹了下她的额头,算是同意收敛不造作了。 被姐妹捧臭脚牺牲的江鲤还一无所觉,靠着椅背不踏实:“我老觉着于铮这人丧心病狂,晚一天抓着,就不知道他还会再害死一个谁。我听陆家老头儿说,他仅仅是为了以防万一,就拉上了十二个人陪叶叔叔一起垫背。” 听陆老头说的?余棠顿时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你这纯属脑子闲得发慌。”段汀栖一摊手,“一般情况下,只要不被惹急眼,大多数人在日常生活中还是乐意践行仁义道德的。同样的,若非情势有迫切性,再穷凶极恶的罪犯也不会把杀人当砍瓜切菜,那样儿的叫脑子失灵,也意味着逍遥不了多久,属于不可持续,不符合科学发展观。” 江鲤:“……” 段汀栖翘着二郎腿补充:“当然,这也不符合于铮这么多年来展示的缜密性格,相反,在没彻底摸清隐情的情况下贸然动手,这种人就还不知道有什么狗急跳墙的疯招在等着你。” 她边说完,竟然边破天荒地给江鲤递了颗栗子,剥好的。 “给我的?”江鲤一挑眉,“你是不是往里面下毒了?” “唉。”余棠端起旁边的盒子,给江鲤嘴里塞了个冰淇淋球,堵住了她这张讨揍的嘴,“你懂点事吧,你现在还进着人家的花园,躺着人家的摇椅呢。” 江鲤:“……等等,你虽然出院了也还不能吃这个吧,你端个冰淇淋盒干什么?” 余棠没说话,抬手又给段汀栖嘴边送了个,用行动告诉她——在投喂小段总。 江鲤吃惊:“那我岂不是跟她吃了同一盒冰淇淋,呸呸!!” “是同一盒,但不同的味道有完整的夹层隔离,用的也是两个勺子。”余棠无奈地瞥了她一眼。 江鲤果然给脸不要:“那也不行!” 这草鱼对不待见段汀栖的原因一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让余棠有点觉着,她是看段汀栖比她长得好看还比她有钱,所以充满了偏见,鼻子往歪长。 觉着自己很客观的余棠丝毫没觉着自己心眼儿也长歪了。 段汀栖从不识好人心的人面前收回手,把栗子扔进了自己嘴里,江鲤疑惑地从她那里收回视线,心想还真不是什么毒药? 那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段汀栖被夺舍了? 她大概是眼睛被晒得直发晕,现在才想起来要说正事:“对了,阿棠,有件巧合的事。” 余棠顿时偏头看她,最近几乎对“巧合”这两个字有点过敏。 “十年前负责验尸签字,前段时间凭空蒸发的那个法医——”江鲤对余棠说:“跟宋端的前夫是高中同班同学,大学同一届毕业的校友。” 余棠一皱眉,没吭声,剥完了手中剩下的半个栗子,放进段汀栖手心,才偏头问:“叫什么?” “管他叫什么。”江鲤舌尖轻轻舔了圈后槽牙,“最主要的是,宋端这前夫一直在公检法系统工作,具体职位却很不固定,经常跨岗位晋升,可真他妈巧极了。” 余棠靠上椅背叹了一口气:“宋端她爸这段时间来医院看过她没有?” “就宋端还在ICU的时候,傍晚低调地来了一次。”江鲤翻了翻眼皮,“拽得二五八万似的,统共就开口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要给宋端转院,第二句是宋端不冷不热地没吭声,他低头背着手说了句‘你心里有数就行’,说完转头就走了。” 余棠唔了声,抽了张湿巾,擦着手上的焦糖没发表看法,江鲤却接着说:“除了最近的事和桐水监狱的事,第一个说马迪跟雀楼有关系的人也是宋端,苏永焱做贼那次,半路去追马迪却莫名其妙没追着的人还是宋端,甚至往大了说,我们从章老大爷那儿听来的东西宋端基本都知道,这简直就像……” 就像是宋端刻意安排的一样。 余棠意识到有人在捞人,就是因为拐子,而拐子是通过程勇事件送来的。能从红樽花事摸到蓝珀豪泰,也是因为一个无法拒绝的人物招了妓,这个人是宋端名义上的前夫,很像送菜上门。而葡萄酒庄的追查是从马迪开始的,如果当初从章老大爷院子外就把人逮住了,这事儿就结了,没法儿再往下查。 江鲤忽然捏了捏眉心,嗓子像卡住了一样没说下去。 “其实不奇怪,”余棠平静地递给她一杯水,“有些事情就是出自于直觉,你可能感觉到哪里不对,但就是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像她以前对叶巍一样。 但她这句话不是说江鲤,是在说宋端可能感觉到了哪里不对,但实际上就是没有证据,什么都摸不到,所以一直在背后影影绰绰。 如果不是这次为了救孟羡舒提前穿了防爆衣,她可能直到最后都是影,没有绰,谁都不会往她身上想。 “我有一件事想问。”段汀栖忽然不紧不慢地插话,“宋辙这个人以前跟叶叔叔关系好么?” 余棠一回想,客观地说:“宋端父亲是一个非常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可能是从政的缘故,他的情绪收敛非常完美,平时表面上什么变化都看不出来,交际圈也很广,几乎对谁都是一个样子,可能是因为同是武林中人,才跟我师父有正常来往,而且相比之下,从小就自己喜欢往我们家跑的宋端可能跟我师父更亲一些。” “至于宋辙本身,至少在我十八岁之前,我看不出来他到底跟我师父交没交心,可能就是泛泛之交。” 江鲤噘嘴补充:“我也看不出来,但我知道那个老头子眼高于顶,除了性格非常古怪,然后对宋端极度刻板严厉,剩下的绝不是什么爱钱贪腐的人,怎么着都没什么问题,我还着重跟了他俩月呢,跟了个白跟。” 余棠:“……你快安分点吧。” “我就是觉着这老头儿像话吗,对自己女儿整天这样儿是干嘛呢,宋端自己有社保也有商业险,住院花的钱不多不少,孟羡舒为了心里舒服,其实私底下都给我了,就是不让我说,这老头儿倒好,一毛都没出。”江鲤一撇嘴,翘着二郎腿,“而且就连苏阿姨,最近还知道可劲儿地给宋端熬汤答谢呢。” 余棠一收眼……这话怎么感觉很耳熟。 江鲤搓了搓脸,叹口气:“孟羡舒这样儿,就是不想再跟宋端染上关系。她这种人,嘴上虽然没说过那种不可能之类的话,但就是让你心里清楚,她不会再考虑你了。” 她说着说着竟然有些惆怅,转头跟余棠寻求认同:“你说她俩儿这些年没什么磋磨吧,而且见的最后一面,宋端拎个箱子送孟羡舒下楼,天上飘着雪花,多美啊……好吧,我编不下去了,那天冷得一批,到处结冰,谁走谁摔,都没人愿意出门——好难过,希望她们在一起。” 段汀栖顿时一言难尽地看了江鲤一眼。 江家草鱼果然就是为了来哔哔哔,整整大半天,连吃带喝地干掉了段家半个冰箱。最后走的时候,还不忘最后扒着车门问余棠:“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一天待家有什么意思,刚好最近西郊的滑雪场办得风风火火,我们明天过去溜达,怎么样?” 好脾气一秒告罄的小段总终于被她这“吃了还带拐”的做派点着了,艰难奉送了一天的好脸色瞬间下架:“不去,滚!” “啧,你说了又……” 江鲤还没说完,余棠就帮她升上车窗:“快给我走吧你。” 她虽然挽救及时,但某个小心眼儿的人还是在心里记了一笔,并且以另一种方式试图在晚上把这笔账转嫁到余棠头上。 其实难得月色明亮,天朗气清,星星又闪又繁,缀了漫天,余棠本来还想在阳台拧一会儿魔方的,但是耐不住小段总的热情,只好笑着勾住她的手:“你想好了?又来?” 段总显然是误解了又来的“又”的含义,对余棠这种程度的自觉还表示非常满意,从藤椅上抱起人就进了屋。 结果某个不老实的人两次试图翻身后,段汀栖才忽然发现,事情好像有哪里不对—— “宝贝儿,我以为你是有自觉的?” “……我也以为咱俩儿已经有共识了?” 段汀栖一寻思,不管这种所谓的“共识”到底是“首次复辟”还是“一人一次”,她好像都不能同意,她又没有参与。 于是小段总似笑非笑地低头,指腹轻轻揉搓着余棠的脖子:“我有关键性的意见,我觉着我做的更好。” 余棠也皮笑肉不笑地冲她一眨眼:“那是你觉着——而且就算那样,我觉着我需要机会锻炼。” 这就难办了。 段总顿时阖着眼沉吟了一下……小机器人的闹钟也在耳边走格似的滴答,滴答。 好。 十二小时前才想过的绝不动手之类的话,已经跟脸一起扔进了垃圾堆。 几言不合,只能大打出手。 段汀栖先发制人地忽然出手,余棠反应也毫不落后,眨了下“早知如此”的眼睛,桃花眼带动手风似的一掌劈出。 ……床头立马应声出现了一个裂缝,段汀栖顿时眼角一抽:“这好贵的!” 于是两个人旋风似的起身,从床上打到了床下。 屋内的灯先是应声而灭,艰难终止了服务,接着桌面立柜齐晃,惨遭无差别攻击,最后连无辜摆在架上微笑的白色小熊都没躲过翻倍殴打,差点儿在摔地的同时扭了腰。 …… 半个小时后,两个动手前齐齐觉着自己能赢的人并排躺在了梅树底下,木然地仰天看了会儿星星——既从床上打到床下后,又从楼上打到了楼下。 五分钟后,两道手软脚软的黑影没敢从大门惊动段老爷子和林姨,同时悄悄从窗户蹿回了二楼,中途还差点儿掉下来。 “行了……睡吧啊。” 扒掉睡衣后,段汀栖什么心思都再没有地把人一搂,困到阖眼前还不忘轻轻抵牙念了句:“我记住你了。” 余棠好像累掉的脑袋窝在她肩窝,也懒得挪了,只是还不忘回嘴:“好像我没有记住你一样。” …… 虽然但是,心力上很想动手,体力上跟不上了。 两个困成狗的人齐齐睡了过去,下次再战。 但是实际上,再战,又战,第三战……除了卧室的家具彻底坏完了,事情并没有任何实际性质的进展,友好协商层面也没有。 第五天,勤勤恳恳的小段总起了个大早,一声不吭地坐到了书桌前,低头用钢笔画了起来。 余棠于一个小时候被江家草鱼勾走了,她竟然都没有挪窝。 从日出画到日暮后,段老爷子的书房门忽然被敲开,拿着一厚沓武功招式的段汀栖跑进门就问:“老头儿,这些怎么打?” 段老爷子:“……” 第97章 感兴趣 段老爷子安静垂眼,扫了会儿面前的一厚沓纸,这些纸上对打的武功招式不仅画得惟妙惟肖,两个真人实名上场——还穿得是睡衣。 最主要的是稍微翻翻,其中有几张心血来潮的时候,甚至还颇有闲情逸致地在细节处画出了余棠一波三折的桃花眼,不忘再往旁边儿biu颗小红心。 老爷子手按在身边用来打人的枣木拐上,尽量心平气和地装出幅“我什么都见过,我不生气”的样子,抬头瞟了段汀栖一眼,慢吞吞戴上眼镜问:“你要打成什么样儿?” 段汀栖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立马一凑近:“嗯……当然肯定是首先不能伤着,然后,嗯,能揍趴那种,最好没有还手之力,可以乖乖听话。” 段老爷子世外高人似的摩挲了几下枣头拐上的蔷薇雕,默不作声地扫了一会儿段汀栖,不作声地冲她一推手边的公司年底报告。 “……”段汀栖顿时扭头表示拒绝,还不满意道:“老头儿,你这叫趁人所需,坐地起价。” 段老爷子双眼皮一撩:“教你这句话的人没教你什么是‘空手套白狼’?” 段汀栖毫不犹豫地腆着脸大言不惭:“我那是空手吗?我可是拿东西了的。”她一指段老爷子手边的画纸示意,“那上面可有你两个宝贝呢,她不金贵吗?” “……给我滚一边儿去。”段老爷子一脚就踹了出去。 段汀栖立马原地一跳,身形在老头儿的虚张声势下灵活走位,然后瘪瘪嘴:“不乐意你就大声说,干嘛还动粗呢……啧,臭脾气,没素质。” 段老爷子当即被她气成了一枚葫芦,就在手上的拐快压不住的时候,段汀栖忽地顺便问:“对了,老头儿,咱家以前到底跟叶叔叔是什么关系?” “问这个干什么?”段老爷子收回拐,安静看了她一会儿,“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段汀栖沉默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说:“有什么难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和我家宝贝儿都能解决……我就是想着,咱家要是跟叶叔叔关系不错,我小时候你们怎么一直不带我跟叶家来往呢,要不然……”我可早就认识余棠了。 如果早就认识余棠,她就不仅是发小了,还是谁都比不上的天命青梅,现在哪儿还有那不要脸的江家草鱼一天趁机拐人的份儿。 段老爷子嘴里要正经回答的话顿时拐了个弯儿,换成了:“滚出去。” 还怪凶的。 “……不教拉倒。”段汀栖觑他一眼,有样还样儿道:“我以后也不搭理你这些破烂产业,尤其闽南那个博物馆,我转头就给它都埋了。” 段老爷子眼角的小青筋顿时开始活泼乱跳,忍耐地看了一眼桌上数十年前的全家福才堪堪按压下来,一拨纸上那些睡衣招式:“把你这些纸给我拿走。” 段汀栖懒洋洋地一瞥:“就搁你这儿,等我懒够了就用上班来换。” 段老爷子鼻腔立马轻轻喷出一口气。 段汀栖却转身跑到一半儿,又戛然而止地折回来低头问:“你真不教我?” 段老爷子:“……滚!” “臭老头儿,连这种程度的偏心都不懂得,不知道我奶奶怎么会看上你。”段汀栖睨他两眼,抬脚就走,“你等着我今年上坟的时候告你状吧。” 段老爷子:“……” “对了——”段汀栖走到门口拉开门,忽然转身,“你不教我,可也不能反过来教余棠。” 见段老爷子不说话,她还强调,“这可绝对不行,嗯?” “老头儿?你得说嗯!” 段老爷子手边的文件夹终于抑制不住地往门口一飞,段汀栖立马噤声,掉头就跑。 “臭老头子,脾气真大——” 人都跑出三米远了,嘴上还找欠个不停。 段老爷子取下眼镜,往椅背上气地一个倒仰。 外面却华灯初上,绚烂的光影打成一片。人潮汹涌的酒吧也不例外,大束彩灯旋转飞驰,满场红红绿绿,热闹非凡,穿梭其中,几乎能看到空中翻滚舞动的灰尘。 手边的冰蓝色酒液加入冰块后,细小气泡争相溢出,舞弄出高级的缤纷色彩,做贼似的拉着余棠跑来的江鲤却愁得喝不下去,眼睛跃过鼓噪的摇滚声乐,直往不远处的柜台瞄。 “这个不要脸的是在作死吗?越狱出院就算了还喝酒!喝酒就算了还找了个女人!”江鲤呲牙压声地趴桌上,偏头跟余棠叭叭叭个不停。 余棠倒是比她能好一点,虽然眼风也一直瞧着那边,但手里还端了杯白开水在慢慢喝。 柜台上的宋端情况却不太乐观,都快喝地趴着不能动了,旁边一直陪着的一个看似是熟识的女人一直靠她很近地说话,这会儿凑近问了几句什么后,也放下了酒杯,半搂不抱地把宋端环了起来,看起来要一起往楼上扶了…… 江鲤终于绷不住了,三下五除二地和余棠上前,把人给强硬挟持着出了门。 宋端匍一拐过花坛,醉意原地蒸发,胳膊也从两个人手中利落抽出,不耐烦地点了支烟,喷了江鲤一脸:“干什么?” 江鲤目瞪口呆地张了张嘴,上下端详着她试探道:“没醉?” 余棠也有些意外,眼风一瞟。 宋端冷着脸白白她俩儿,直接翻墙走了。 …… 饶是江鲤,这会儿也有些无措:“……我确定宋端不是故意来装醉撩人的。” 余棠从墙头上慢慢收回视线:“所以?” 江鲤仰头看了会儿酒吧花红柳绿的牌子:“这不会真是古代那种声色买酒套情报的地方吧?宋端是当特工了吗?” 余棠无言以对:“你要是敢跟孟羡舒说她突然被分手的原因是宋端入了特务,孟羡舒能把你打死。”她顿了下,补充:“把你俩,你和宋端。” 江鲤左手默默一拉右手:“……回吧。” …… “有好一段时间没见朵朵了吧,去我那儿?”上车后,江鲤噘嘴撸了把头发。 余棠划拉着手机里她家小段总说要来接她的消息,点点头说:“好。” 确实有一段时间没见了,程艺朵的妈妈还是很忙,经常晚上九点后才能来接孩子,只是余棠没想到,今晚却刚好撞到了过来陪程艺朵玩儿的程榕。 程榕一见到她,整个人都僵硬了,身上服帖的西装也好似有些紧绷,局促地往旁边站了站。 余棠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地取下围巾,搭上了旁边的立架。 程艺朵倒是忽然惊喜地从地毯上爬了起来,小跑到余棠面前,一把就抱住了她的腿,仰着小脸看她,又乖又可爱。 江鲤冲程榕翻翻白眼儿,还算客气地替余棠开腔道:“晚上也怪冷的,天黑路滑,早点回去睡觉吧啊。” 余棠搭好围巾,就笑着弯腰,把程艺朵捞起来抱进了怀里。 程榕其实是个从小很敏感的人,见她这样儿,心里明白地轻轻一点头,臊眉耷眼地走了。 余棠只用余光扫了眼,就不置可否地抱着程艺朵进了玩儿积木和沙盘的娱乐教室。 有些教训非时间不能累积,太轻易就能得到原谅的错就会很容易再犯二次,在心里反反复复折磨过的才能真正记住。 江鲤翘着二郎腿,看余棠跟陪程艺朵开心地玩儿了一会儿后才开腔说:“我以前很不喜欢你家那位这么一点年纪就那么世故,现在看来,她比这些不长脑子的男同学女同学不知道讨喜了多少倍。” 余棠眼也没抬地纠正:“她不世故。” 江鲤眼皮翻翻:“你不觉着她做事目的性很强吗?该投诉就投诉,该打压就打压,该走后门走后门,该诉诸暴力就诉诸暴力,除了还能勉强坚守不违法的底线,什么事儿要有最优解,她就一定知道并眼都不眨的去做。” 余棠挑挑眉梢:“这不是正常的吗,比只会排队投诉的狂魔二百五可强太多了。” 江鲤翻了个白眼儿,不理她了。 余棠眨眨眼后,手又自然而然地顺拐探向了那些花花草草。 江鲤靠着椅背一扫,这回决定较真,指了旁边的一盆花给余棠看。那花四边的叶子散的还行,就是顶上不太好看,像谢顶噜瓢了。 余棠眼角一瞧,面不改色地问:“怎么了?” 江鲤认真说:“你把它撸秃了。” “……”余棠不愿意承认,镇定地胡编乱造道:“没有吧,我感觉是它自己偷偷考研了。” 江鲤:“???” “……亏你竟然还能说出这种话??”江鲤十分吃惊,诧异道:“你的廉耻呢?也被传染没了吗?” 余棠:“……” 她还没开腔,身后的玻璃门一推,这句话刚刚好被来接人的小段总听进了耳朵。她面无表情地看了江鲤一眼,又看了看那盆花后,若无其事地低头找孟羡舒要了一个联系方式,发了条短信。 仅仅十分钟后,一辆长条状的巨大箱型货车停在了江鲤楼下,车上连司机跳下六个人,将这种名叫“蝴蝶兰”的花连盆塞满了她的房子。 江鲤目瞪口呆:“……” “真的很高兴,没想到小段总这么快就帮了我们这个忙,太谢谢了,感谢。”看起来是冬季花草滞销了的中年男人非常开心谦恭地跟段汀栖寒暄了几句,而且没多打扰地告辞道:“那我们就先走了,就是这些花可能不好往别的地方搬,是明天有什么活动要举行吗?” 余棠眼角一抽,觉着这个老板有点眼熟——她这些年出于习惯,平时会下意识记人脸。这个中年人,似乎是前段时间电瓶车出了事故的外卖小哥的父亲,家里上下数口人,主要靠饲弄一间花草店营收。 “嗯,你们早点回去吧,路上小心点,这里不用管了。” 段汀栖取下余棠的围巾,从后面一绕,轻车熟路地给她围上,还顺带轻轻整了整衣领。 反正她赔了,江家草鱼不服可以自己花钱找人撤了,明天在大街上叫卖也行。 这就跟那些豪宅建了又拆是异曲同工,建也是GDP,拆也是GDP。 总之明天还想正常开门,这个晚上就不会太好过了。 段汀栖一牵余棠:“走,回家了。” 余棠装作眼角没笑,从善如流地被一牵就走,回去的路上又想起江鲤方才才刚刚说过的身边这人做事目的性很强的话,不由得笑着盖住脸,随口偏头提了一嘴。 段汀栖回的却是:“我需要讨她的喜吗?” 她说完趁着红灯,偏头看了眼余棠半迷带糊的样子,伸手挠了下她的下巴,非常轻巧地给自己的话盖章总结道:“我能讨你的喜就行了。” 余棠瞬间被她又会又挠得没找着北。 段汀栖脸上映下的灯光一变,抬脚把车滑了出去,脸上笑着说:“所以这会儿连句‘喜欢我’都不懂得趁机说吗?” 大概是心情很好的缘故,她尾音像卷了个小小的气球,在余棠面前五颜六色地升了空。 余棠被她撩地顿时低头,牵过段汀栖闲着的那只手,在她手背上蜻蜓点水似的亲了下,小声说:“喜欢你。” 段汀栖看似轻巧地偏头看了余棠一眼,手上却开着车又走了二十米后,忽然往路边的停车位一滑,掐着时间给了她一个两分钟的吻。 余棠再没有松开扣着她的那只手,闭着眼睛轻笑说:“开慢点儿。” 段汀栖嘴角一翘,单手扶着方向盘,把车速降到了蜗牛慢爬。 凛冬寒夜,路上其实车并不多,大家因为路滑出行也很谨慎,要不然可不能这么作。 两个人回到家,收到的却是一个黑乎乎的客厅,连外走廊的几盏风灯都没留。 这在正常的情况下都是不可能的,所以余棠进门后,只往还亮着灯的二楼书房看了一眼,就知道身边这不省心的小王八蛋肯定又惹到段老爷子了。 她什么都没说地换好鞋后,娴熟地跑冰箱开了瓶甜牛奶,倒杯子里放微波炉转热后,轻车熟路地给老头儿端了进去。 十分钟后,老头儿果然被哄得熨帖了下来,疼爱地跟余棠说:“困了就快去睡吧。” 余棠起身前却心里忽地轻轻一动,冲段老爷子问:“爷爷,家里的剑法功夫有没有传下什么图谱招式之类的东西?” 段老爷子耳朵也微微一动:“想学?” 余棠抿抿嘴,暂时保守地回了句:“怪感兴趣的。” 段老爷子的双眼皮不动声色地风云变幻了一会儿后,轻轻一推手边还没审完的报告,目的十足地暗示说:“那家里的……” 余棠眼角顿时一收:“……那我暂时倒还没有感兴趣到这个地步。” 她说完,就唯恐那些报告自己长腿飞过来一样,秒秒钟起身告辞。 段老爷子:“……这两个小崽子!” 门外不放心偷听的段汀栖顿时笑得好开心,等门开后,一把牵起她家宝贝儿,甩头就跑。 余棠其实还并不知道她为什么笑得这么开怀,头都快掉了,得用手撑着。 段汀栖却进了卧室后,拉着人安然地坐在了新换的长毛地毯上,还给面前的小桌上倒了两杯睡前红酒:“宝贝儿,我想通了,咱俩要老像最近几天这样,可不行。” “嗯?”余棠装作没笑地撑了下眉心,看着她可爱的样子问:“想说什么?” 第98章 惯着 小段总什么都没说,只是用一瓶酒把自己干了个稀醉。 余棠:“……” 她虽然没有某个姓段的能撩会调,但基本的解风情还是会的,不动声色地坐原地端详了一会儿对面的人后,目光又挪移到酒瓶上看了一眼。 四十五度,好样儿的。 不管小段总在搞什么套路,余棠都发现她这会儿确实是把自己喝成了一个憨憨,万花筒似的眼睛像是刚单独洗了一个澡,迷离和清澈兼存,甚至颜色微粉的脸上都写满了——快来“趁我之危”。 余棠虽然并没喝上几口酒,但指间心口却清晰地逐渐热了起来。 她一言不发地伸手一捞,低头看了会儿人后,吻着她缓步进了浴室。 从身形上来说,余棠是一个从头细到尾的人,肩腰同宽,只是因为腰线细致,才让人格外喜欢流连,爱不释手。段汀栖的身形却是正常的宽肩窄腰,笔直的背脊非常人能及,穿大衣的时候会衬得比余棠更加高挑,但余棠穿她的衣服却会宽松。 浴缸里的水渐渐转凉后,余棠简单用浴袍包了人,自己披着段汀栖的大衣走出浴室,又托着人上了床。 在仅有的两次经验中,段汀栖虽然是个惯常热爱贫嘴秀的人,但在床上时却非常骄矜,除了似有若无的揶揄,她连闭眼的时候都不怎么出声,只会细而缓地喘,连抢着做攻的时候,受不住时也是把喘息带脸地一起埋进余棠颈窝。 但是今晚,各种“余棠,宝贝儿,娇娇,余棠宝贝,宝贝娇娇……”此起彼伏,这人好像掐准了自己喝大的德性,叠不住地翻来覆去故意找磕碜,嘴捂都捂不住。 余棠在这种一次又一次眷顾于她唇齿之间的过程中,彻底模糊了时间和分寸的概念。 最后睡过去的时候,外面好像是开始下雨了。 虽说是照常的辗转折腾,可诡异的是,第二天睡到十点的是余棠。 余棠这个人,这辈子从小就醒的比鸡早,哪怕躺医院的时候也会服从惯性到睁眼五点半,还从来没有过这种稀奇的体验。 她迎着眼皮儿缝隙中透进来的光影恍惚了几秒后,一言难尽地偏头,看了会儿落地窗边的人……那人悠闲地躺在藤椅上冲她飞了个挤眉弄眼的笑,还端着一杯冰酒,嚼了个嘎吱嘎吱的冰块儿。 余棠慢慢收回视线,余光又略过床头的机器人闹钟,确认时间后,掀开被子往起撑了下……可是腰酸得竟然差点没起来。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明明——为什么腰酸胳膊疼的是她,阳台边上那个妖里妖气的却格外精神。 段汀栖好像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儿,背着脸偏头朝外笑了下,靠藤椅上没动身。 余棠缓慢阖阖眼,难为情地勉强撑起,靠床头问:“楼底下是什么声音?” “唔,咱俩儿新买的床到了。”段汀栖冲她眨了下眼睛,“在等你睡醒了往上抬呢。”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余棠总觉着“等你睡醒了”这几个字咬得分外清晰还缓慢。 她盖脸笑了声,感觉这人真的坏完了。 外面大雨下得噼里啪啦,溅在玻璃顶的阳台天花板上分崩离析。 去接孟羡舒参加活动的季庭予拿着伞,跟在楼梯口溜了一圈儿:“这什么情况,哪个醉鬼昨晚半夜没带钥匙吧?” 孟羡舒没说话,也低眼看了一会儿后,进门拿了扫帚和簸箕出来。 “我来吧。”季庭予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弯腰三两下就扫干净了,嘴上忍不住说:“这可真行,我怎么记着之前这里好像也经常有烟灰……你这层楼是人均素质五毛吧,爱半夜搁这儿扎窝就算了,好歹抽完烟也把灰吹一下——住楼梯口不远就这点不方便,好了,走吧。” 孟羡舒倒是一言未发,放好东西后取了伞,关门下了楼。 大雨丝毫没有下小的意思。 两个小崽子最近又是可劲儿晚起,又是闹腾得换家具,昨晚才被气得点着的段老爷子坐沙发上看她们下楼后,顿时一瞥段汀栖:“你怎么不往下午睡。” “……”段汀栖冤出了北长城,简直被窦娥胃还疼,只好似笑非笑地睨了一眼旁边的人。 余棠却轻轻活动了一下自己酸软的手腕后,脸皮二尺五地装作什么都没听到,若无其事地进了厨房。 午饭后大雨倾盆,外面又寒又冷好似在下冰锥,爱晒太阳的安琪拉焉头巴脑地在暖气前趴了一早上后,甩着短腿扑到了余棠怀里,四脚朝天地露出肚皮,朝她撒娇。 结果没撒上几秒,本来还端端庄庄坐旁边审报告的段汀栖把它一撩,自己安然地躺了上去:“你得靠边儿站,这是我的。” 安琪拉顿时气急败坏地冲她撅了撅屁股。 段老爷子也懒得看她这副德行,背着手去隔壁找人下棋去了。 段汀栖这才一扔破文件:“这臭老头儿,我一替他忙活他就游手好闲。” 余棠笑着挠了挠她的下巴,安抚了几下后,才低眼看着手机里董铭宵发的消息:“那个法医找到了,已经死了。” 阖眼安静了几秒后,余棠回了句:“暂时找人保护一下他的家人。” 董铭宵没有多问,只是回了句:“好。” 余棠几不可闻地轻轻吸了口气,出神似的目光落到不远处的兰花上,看了几秒才收回视线,低头理了理段汀栖的发丝:“不工作了?” “你当我之前为什么不招这些东西。”段汀栖头往她怀里一扭,搂着余棠的腰说:“臭老头儿习惯了掌舵,分权分得一点都不利落彻底,事无巨细的留在手上的东西还是太多了,我可不想以后整天对着这些破纸从朝朝看到暮暮,我只想跟你朝朝暮暮。” “你可真是行。” 单纯论见缝插针的贫嘴,小段总大概无人能及,余棠看一眼旁边的东西:“以后真不打算接手家里的生意,不是现在还想再玩儿几年?” “没打算,我没有当秃头狂魔的兴趣。”段汀栖一说起这个,就感觉自己受了可大的苦,心疼地把脑袋在余棠怀里蹭了蹭,“能真正认识到自己没有能力做好某件事,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而老头儿这辈子做的事情,不管是时机,风口还是能力,都样样刚好,哪怕易位而处,我也不一定能做到。” 余棠低头搂着她,心里却轻轻动了动:“那学医的事情呢,为什么不当医生了?” “嗯?”段汀栖忽然瞧了余棠一眼:“听林西陵说的?” “听林西陵大概说的。”余棠其实还知道段家有自己持股的私立医院,但是她这几次住院都没被安排过去,可见这人心里对医院大概是有点儿什么想法的。 段汀栖听完后却含糊地挑眉说了句:“我倒不是因为这件事……”但她也没具体说因为什么,只是懒洋洋摸着安琪拉的小尾巴:“而是觉着那种生活,一眼就能望到头,没什么意思。” 余棠手不重地揪她耳朵:“合着学了那么多年医,等于学了个白学。” 段汀栖眉飞色舞地偏头,在她手指一啄:“宝贝儿,我以前的医术也是正常人的水平,并没有可惜到损失了一名医学泰斗的地步。” “……”余棠不由笑了声。 “而且从某种层面上来说,这世上越有钱的人对世界的贡献越大。”小段总大言不惭,“我这种在别的地方能挣更多钱的人待在医生岗位上,对世界的总体贡献都变小了。” 余棠拍拍她的脸:“小段总,请你朴素点儿,不要不腰疼。” 段汀栖:“你是说你腰疼?” 余棠:“……” 段汀栖笑:“那我给你揉揉……” “小王八蛋。”余棠一拢她的手,重新安分地缠到腰上,“我是让你不要躺着说话不腰疼,‘小段总’当得朴素点儿。” 段汀栖懒洋洋地转头,往她毛衣上一亲:“我哪里不朴素了,我又没拉着张三李四跟我一起躺着不腰疼,我只是拉了个余麻子——” 余棠在她腰上一捏。 “哈哈哈。”段汀栖眉开眼笑地攥住她的手,“而且对于像苏永焱那种平平常常和喜欢安稳的人来说,好好选择一种类似于公务员和医生之类的基调安逸的工作,确实是一种不错的生活方式,但是优秀的和愿意做出改变的人,就有更大的空间去选择自己的人生。” 说了半天,敢情意思就是以往三十年都是在瞎逼混。 余棠忍俊不禁地喝了口水,睨着怀里的人:“难怪爷爷一天不待见你。” 段汀栖眯眼笑着往她怀里更深处窝了窝:“你别看臭老头儿一天那样儿,其实怪惯着我的,不管我随便换着干什么,都没怎么说过我什么。” 那是因为只有这么一个孙女了,余棠想,如果她是段老爷子,也一定愿意把这个孩子捧在手心里宠。更何况段汀栖这个人,其实被他教养成了一个非常好的人。 而段老爷子之所以喜欢和疼爱余棠,其实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自从她到了段汀栖身边,段汀栖回家的次数都比以往的许多年都要多。 余棠低头说:“所以你才是恃宠而骄的‘娇娇’吧?” 段汀栖笑得眉不见眉眼不见眼:“我是被另一个娇娇传染的娇娇。” 余棠笑着把她从怀里掏了出来,段汀栖又厚着脸皮往回滚,余棠再掏,她再滚。 两个人懒洋洋得抱着闹了一会儿后,段汀栖从旁边摸出平板,一会儿抬手摸摸余棠下巴,一会儿低眼划拉两下,最后一个翻转,把屏幕朝向怀里的人:“我们今年过年去这个地方怎么样?这里有几口新冒的温泉,还有大片芦苇荡,暖和一点,老头和林姨应该不会腿冷。” 结果余棠还没发表看法,江鲤忽然一个电话打了过来,说是宋端又没个好地越狱了,需要好姐妹紧急驰援,共同逮人。 段汀栖眼皮翻翻,没说什么,起身取下围巾,给余棠环了几圈。 只是有一就有二,再三就会再四,此后接连一个礼拜,江家的心机草鱼好像故意报仇一样,总有借口一天可着劲儿地把余棠往外拐,能占到十点绝不八点放回。 段汀栖终于游走在意图灭口边缘地抬眼问:“今天是让你出去干什么?” 余棠在床边叠着衣服笑了声:“帮忙照看机构。” “帮忙照看。”段汀栖一挑眉,“上午还是下午?” 余棠想了想,把小段总的大衣拿出来,挂好,用蒸汽熨斗烫平了一遍,才开腔:“让我上午去的,结果她下午有事。” 段汀栖顿时眼风一斜,翘着二郎腿摸出了手机。 余棠侧着身,眼睛一弯,装作没看到的样子将大衣挂回衣柜,状似无意地说:“你别看江鲤一天没个着调,但是从小到大追她的人还挺多,有时候直接抱花堵上门,她不太会拒绝人家,就老跑。” 段汀栖发消息的手一停,耳朵动了动,没大听懂她家宝贝儿这番含蓄的暗示是什么意思。 余棠索性升级明示道:“你没发现吴越对江鲤有点特别?因为这俩儿人以前就是认识的。吴越一定没问题,也是江鲤跟我说的。” 段汀栖立马感兴趣地一眨眼:“怎么认识的?我怎么觉着……那草鱼不太待见我们吴警官。” “怎么认识的倒是次要,主要是,据说他不受江鲤待见是因为——他第一次见面对江鲤打招呼的方式是:你太像我前女友了。”余棠笑眯眯一关新衣柜,出卖姐妹出卖得毫不变色。 段汀栖瞬间靠藤椅上笑得好开心,瞧瞧,这说得是人话吗。 不过她摇着椅子想了一会儿后,又觉着吴越这种铁憨憨倒还怪可爱的。 余棠打眼一扫,就知道她又在酝酿什么坏心眼儿了,但是嘴角要笑不笑地装作没看到,去楼下榨果汁去了。 于是第二天午饭休息时间,棣花市公安局的大门再次迎来了一溜资本送餐车的惠顾。 据说是为了犒劳一帮查案的辛苦警察,段汀栖特意找领导批了条子,又给大家送来的几大车吃吃喝喝。 满办公室挂着黑眼圈儿的刑警都精神了,纷纷贫嘴地表示要认熟悉起来的小段总当爸爸。 “都是友情赞助的,客气什么。”段汀栖风骚地插兜,从走廊穿堂而过,“我们家还不缺类熊猫的后代。” 吴越忍俊不禁,靠着门框提醒:“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吃完喝完了就该更卖力了啊。” 一个刚实习的小刑警抱着鲜香的手磨咖啡:“实说实话吴副,我们局要整天都是这种规格的投喂,别说卖力,我可以卖身!” 吴越立马抱着资料笑踹了他一脚:“想得美,知道这些东西多贵吗!” 满办公室顿时笑成了狗,只有一个人旁若无人地用不锈钢的保温杯接了一杯热水,冲了个茶包后又端进了里面的隔间。既没有碰段汀栖送来的吃吃喝喝,也没有参与进外间闲聊吹水的氛围。 是刑侦大队的正队长,刘仪伟。 段汀栖用余光随意看了他一眼,脚下闲聊似的踱进了吴越的办公室。 不知道居心不良的小段总跟吴越闭门聊了些什么,总之这天过后,江家草鱼惊人的发现,吴越从一个头脑不开窍、尚且能对付的铁憨憨变成了分外黏人的追踪雷达。 不管江鲤在哪里,干什么,接不接电话,只要不是市公安局的正常上班时间,年过三十五还裸奔的单身狗副队长总能精准出现在她面前,不仅诡异地送花送果,还要约她一起看灯看雪看风景。 看他大爷的孙子! 江鲤疯了,从列表里划拉来划拉去,觉着只有一个人能绝对信任,不由跟姐妹速商对策:“怎么办,这是什么鬼?阿棠!” 江老板心力交瘁之余竟然都没有发现,这之上的一条消息,还是十天前发的。 结果她抱以重望的姐妹不仅半天没见人,两小时后还轻描淡写地回了四个字:“自求多福。” 江鲤:“……??” 段家二楼的卧室内,良心已经坏完的段家小段总捞着余棠手机,眨眼一笑:“我帮你回了,成吗?” 刚刚休息下来,靠床头慢慢喝水的余棠闭眼仰头乐:“都回完了还问我。” 段汀栖其实怀疑这人只是借她手故意整江鲤,但什么都没说。只是嘴角微弯地一划拉锁屏键,屋内幽微的光线顿时闪灭,四周又朦朦胧胧起来。 余棠低眼一环怀里的人,握着玻璃杯小声问:“还要?” 段汀栖故意没出声,吻从余棠下巴蔓延而下。 余棠端着水的手微微恍了下,随即很轻地笑了一声,索性任由身上的人可劲儿作妖。 可是预想中的前戏和节奏并不一样,段汀栖看似准备翻身地连亲带摸一条龙后,忽然捞着余棠的腰一个天翻地覆,又主动把她送到了上面。 “……”余棠猝不及防地双手在她耳边一撑,还差点儿没撑住。 黑暗中顿时响起某种不怀好意的揶揄:“宝贝儿,到底行不行啊?” 尽量心平气和地寻思了一下后,余棠还是没受住地挠了挠小段总的下巴,低头吻了下去。 今晚的天气倒是不风不雨,甚至还有点儿季中回暖的趋势,可是一夜过后。 一个叫余棠的照常睡到了日上三竿,并且睁眼即是十二点。 …… 把记录又刷新了一个小时。 第99章 跨年 正好是大摆钟十二点整点报时的时候,林姨也有些掰不住了,直接上了楼叫两个人吃午饭。 余棠很清醒地睁开眼,思绪却一时醒不过来。 这到底……是为什么。 她目光默默一挪,又看向沙发上妖里妖气的人。 那人又在冲她笑。 余棠目光一收,其实睡到十二点,她没觉着有什么不正常,毕竟四点才闭眼,也很难五点就睁开。唯一的问题是——为什么那个叫段汀栖的就能那么精神。 又默默躺了一会儿后,感觉到某种幻灭的余棠下床时腰是酸的,腿是软的,手是堪堪抽筋的。 …… 她真的说不出话来,若无其事地梳洗完后,下楼吃饭。 林姨还怪关心两个人的,饭后委婉含蓄地表示:“胡闹可以,但要规律作息和吃饭,要不然胃疼起来可不好受。” “我……”余棠一开口,嗓子都有点哑。 ……我哪儿都疼。 本来今天的计划是出门,一大帮朋友风风火火凑林西悦家里给她过生日,但是余棠接连喝了三杯水润嗓子后,有点磨蹭着不想动身,还盘腿坐到了林姨面前,看她织毛衣。 段汀栖靠门框笑得不行,逗了逗安琪拉后,取下毛绒大围巾,把人从背后一环,兜走了。 说是一大帮朋友,其实除了段汀栖和余棠,也就是江鲤,卢为,和作为亲姐姐的林西陵,林西悦其它不熟的朋友都没有往家里叫。 “好了,姐,我请你今年千万不要掏出你的礼物,我真的非常想心平气和地跨过三十岁。” 林西悦叉腰站在门口迎客,却硬生生摆出了一副对亲姐丑拒的样子,看到卢为默然的表情后,又朝她温和地解释:“你林老师去年送我的是一块儿实验室抛过光的三角锁骨,说是挂床头能辟邪,而前年是一颗从土里挖出来的复活之颅,号称压住了地底亡魂三千年,可以镇宅,大前年是一块儿埃及法老的脚指头,能干啥咱也不知道……再之前我就不说了。” 卢为默默把手里的东西往起一拎:“……可是今年是个蛋糕。” “……??”虽然有些吃惊于林西陵今年的改变,但林西悦还是隐隐有些嫌弃,“这都什么年代了,为什么还要买蛋糕?” “瞎说,吹蜡烛许愿是重要环节,绝对不能少。”林西陵带着卢为的肩膀进门,拿身后的人举例子道:“就比如段汀栖,从十六岁开始,每年的愿望就是她家的老头儿不要破产,然后她就果然一直是个富三代,可见还是怪灵的。” “……” 被她cue到的段汀栖索性大方牵着余棠,人模狗样地跨了进来,举起手中林姨日常买菜用的大红布包,请客似的点餐道:“先吃再许愿才灵——做菜太麻烦了,我们今天涮火锅怎么样?” “不怎么样!”江鲤拎着一大袋鸡零狗碎的葱姜蒜,开口就是二五八万地攻击:“这位领导,你大概是因为自己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害怕暴露厨艺,才企图把所有食材都囫囵地一锅涮吧?” 吃什么都可的林西陵和卢为看一眼进门即对掐的两个人,一言不发地转到了阳台上,快乐聊楼下湖景,免得遭受无辜波及。 段汀栖今天却对江家草鱼的挑衅爱搭不理,只是在林西悦的冰箱巡视了一会儿后,就转头问余棠:“除了没买肉卷,其余该有的都有,吃火锅好不好?” 余棠自然没说不好,接过她手中的袋子,从里面取了块儿冻羊肉出来,很快到厨房低头,只细细几刀,就现场片了一盘卷出来。 江鲤生气,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地剥了几颗葱姜蒜,一把小芹菜,泡上腐竹木耳,准备再拌几个凉菜。 两个刀工届的姐妹花非常默契地接手了厨房,林西悦乐得清闲,端了盘瓜子去阳台,很快,一个游手好闲的和两个双手金贵的就聊得火热。 不知道江鲤的手艺是不是也跟余棠出自同一个师父,做起饭来竟然还挺像模像样的,一盘炝莲菜的葱油刚拌上,香味就出来了。 “你看也白看,这种手艺可不是手残能学会的。”江鲤斜着眼磕碜段汀栖。 “显摆什么?”段汀栖没当回事儿地双眉一挑,拢着杯子喝了口水,“放那么多调料,炸拖鞋都香。” “……”江鲤感觉有点儿气不顺,肺要炸。 片着笋的余棠低头笑了半天,暂时把草鱼安排到客厅去了。但是没安分两分钟,江鲤又挑挑拣拣地对着她们带来的东西直找段汀栖茬儿,“拿的这什么腊鱼,头用斧头都劈不掉!” 背身抽了一张厨房纸的余棠闻言,刚要插回去的刀反手一甩,直接从厨房飞到客厅,给江鲤手上的腊鱼问了斩立决。 干净利落,无痛掉头。 江鲤若无其事地收回没叨逼完的话:“……这鱼什么品种,看着板直刚硬,其实是败絮其中吧。” 她说着也捡起刀,浮光掠影似的砰砰几下,好好的一条腊鱼就在她手中被暴力炸成了“开花肠”。 阳台上的林西悦顿时捧着花茶转头,胃疼地嘶了一声:“……你俩好好儿的行吗,我们今天的主题是吃顿朴素的饭,不举行炫技大会。” 余棠也从厨房走出来,擦擦手低头:“少胡说,这鱼是蒋秀敏送的。” “蒋秀敏?”江鲤一脸这谁地反应了十秒,才从记忆角落里翻出这根葱,同时想起什么地一抬眼:“那对了,蒋秀敏这个人有没有见过……” “没有。”余棠把擦完手的纸往她手心一团,“蒋秀敏要是见过我,当时就能认出来,我在箭竹山和灵隐寺和她打过不止一次照面。” “那你还让董铭宵拿着你照片在白头村打听什么?”江鲤大喇喇地坐泡沫地板上,把纸团弹回给余棠,“而且你给那长腿什么好处了,他最近怎么跑腿跑得那么勤快。” 余棠低头吃着草莓往旁边一挪,那团纸就精准擦着她肩头进了垃圾桶:“我赞助了他一辆铁板鱿鱼的小推车和一张独家酱料配方。” 江鲤听得一愣一愣的,歪玩具床上笑了好几声。 “对了,”她低眼看着玩具忽然问,“团团呢?” 团团是林西悦的女儿,六岁,非常乖,小小年纪就会跳孔雀舞。 阳台上的林西陵也一回头,旁边的林西悦却没骨头似的靠着花盆:“还找团团呢,家里四个老的整天打着旋儿地围她转,一个根本不够分,整天念经似的催着我再生一个,哪儿还轮得着落你们手上玩儿。” 江鲤:“……” 敢情这年头,生孩子都是为了玩儿。 林西陵嘴角温柔地一勾,已经十分低调地没打算搭话了,林西悦却依然不放过她:“我说姐,这可是你的‘政治任务’,现在都整天可着劲儿地往我头上摊了,你良心都不疼吗。” 段汀栖拾乐似的倚绿萝旁边儿笑:“怎么?你爸妈一天光催你不催她?” “怎么不催,主要是她一开始就早早自己买了房,搬出了家,一觉着谁念叨就不见谁,我爸妈总不能整天跑医院撒泼,实在拿她没办法。”林西悦抱着花茶啜了一口,“而且以前好歹还知道她有个男朋友,这么多年单身狗下来,我爸妈现在连她性取向都摸不清了。” 段汀栖:“嗯?” 林西陵以前有过男朋友她知道,但摸不清性取向是什么东西,这东西还能凭白无故地就自己流动? 结果林西悦毫不避讳地说:“她之前自己跟我爸妈说的,她现在没什么谈恋爱的兴趣,哪天要是被念叨烦了,她就跟你凑合过日子。” 段汀栖:“……” 跟谁? 厨房里勺子尝底汤的余棠也忽然一挑眉,意味深长地回头,瞧了段汀栖一眼。 段汀栖:“……” 她刚才嘴欠的时候,真没预料到自己正在给自己预定一个“被收拾套餐”。 一直安静旁听的卢为也忽然说:“林老师,你上学时候竟然有时间谈恋爱?” “……你什么意思。”林西陵扭头回视:“说的你好像不是上学的时候谈的。” 卢为:“我这不是分了。” “……哦。” 两个人自己没感觉,屋内众人却已经纷纷投过去了八卦的视线。 卢为还恍然未觉地剥了颗开心果:“林老师,为什么分手?” 林西陵竟然回想了一下,才不确定地说:“因为他要出国读博之类的?忘记了。” 卢为安静了两秒,看她一眼,把开心果喂进嘴里,嗯了声:“现在回来了没。” “……那我怎么知道?”林西陵自己一想:“我也不是很关心他。” …… 几个人都接二连三地又收回了视线,觉着这瓜根本没熟,还是淡的,只有林西悦眼色逐渐加深,又好好认真地端详了几眼卢为——这是一个最近半年老喜欢被林西陵带在身边的小姑娘。 卢为却正正常常地又吃了几颗坚果,还在感觉到注视后,回看了林西悦一两眼。 段汀栖见大家注意力都分散了,才正经人似的从绿萝旁起身,收敛了大尾巴,尽量不惹人注目地混进了厨房。 余棠正持着大勺子在汤里打骨胶,嘴角几不可闻地弯了弯,等着看这人想怎么卖乖。 结果小段总打量了她一会儿后,边注意着客厅,边从余棠背后伸手一搂,跟她小声咬耳朵:“就知道我家宝贝儿最大度了,什么都不用我解释。”她还故意放了颗自我感觉厉害的糖衣炮弹:“我爱你。” 结果余棠低头克制了三秒,最后声音还是带了点没憋住的笑意:“……看把你机灵的。” “那你喜欢就往我心里再来点儿。”段汀栖环着她厚脸皮:“我之前好不容易为你把地方拾掇干净了,还搞得香喷喷的,你都不愿意住进来,我那时候找林西陵唠过几回,她还给我出谋划策来着。” 余棠在汤面上一旋:“回去写个八百字的‘出谋划策’书给我看。” “……”段汀栖顿时给自己打了个对折:“四百行吗?” 余棠一笑,脚后跟轻轻一磕她,赶人道:“别贫了,出去,一会儿江鲤就又寻着开心进来了。” 她话音刚落,本来应该寻别人开心的江家草鱼忽然嗷了一声,把外面刚拉开的大门唰得合上,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喊道:“干什么?你怎么这么阴魂不散!” 门外的吴越十分无辜地摸摸鼻子,提着巧克力说:“想跟你吃顿饭,就不请自来了。” 作为主人的林西悦一个讶异,深感今天接二连三的八卦十分有意思,自己起身探过去拉开了门:“追我们老大的?那进来一起吃个饭……” “吃什么!”江鲤顿时撞开她,从门缝炮弹似的冲了出去,把吴越堵在了门外,“吴警官,年底了大家都在忙,你不忙吗!” “你们这不是在聚餐吗,哪里在忙?”吴越就在门外打开手中盒子,亲手给她剥了颗酒心的:“而且我也不忙,我还有五年的年假没休。” “不不不不不……”江鲤心里一个沧桑,十分简单粗暴地冲他双手拒绝:“对不起啊吴警官,我真不喜欢你,真真真——不喜欢!” 吴越顿时有些纠结地看了她一眼:“那你喜欢什么样儿的。” “……”他这话说的,就好像江鲤喜欢啥样儿他就能变个啥样。 隔着一道门竖耳听的段汀栖顿时笑得别过了头,用尽了矜持才没乐出声。 林西悦也大蝙蝠似的趴在门缝上,八卦本质暴露无疑,林西陵和卢为倒是稍克制一些,面上怪端庄地仍然坐在沙发上,只是嘴上不停地问:“说什么了,嗯嗯?” 林西悦:“嘘,嘘——” 外面的江鲤舌头在嘴里绕了一圈,好悬没把那句“我喜欢猴子”说出来,只是非常直白粗俗道:“我喜欢年入百万的。” 吴越:“……” 他难言几秒后,一脸我不信:“你倒也不必用这么庸俗的理由……” “不不不,我就是这么庸俗。”江鲤连忙说:“而且我觉着正确的金钱观就是爱钱,正确的恋爱观就是不想谈就让对方滚,正确的世界观是啥随便。” 屋内的余棠耳朵一闭,低头切了一个甜瓜,没眼看。 外面的吴越被她搪塞地也左手默默一拉右手,竟然有些莫名的憨。 江鲤顿时干巴巴地哈哈了两声,一个偷偷溜回门内,边无情地合门缝边说:“那个啥,吴警官,后天就跨年了,祝你新年快乐哈,拜拜!” 门关上后,江鲤故意没看脸上笑到开花的段汀栖,也没理会一堆戏谑调笑的眼神儿,旋风似的刮向了余棠正在掌勺的厨房。 她怎么老感觉……吴越这几天是故意的。 结果余棠眼角都没抬,十分自在地把菌菇装盘,展示了一个奥斯卡级别的否认三连。 江鲤观察她:“我怎么感觉你在笑。” 余棠手心旋着削了个洋葱:“你眼睛花了。” 江鲤上下一打量:“你就是在幸灾乐祸。” 余棠:“幻觉。” 江鲤安静了两秒,又问:“你这几天在干嘛?” 余棠这回想了一下才说:“看了两部电影。” 江鲤从她下巴至脖子一扫,余棠又收回余光说:“还织了条围巾。” 江鲤鼻子轻哼一声。 余棠:“好了,什么都没干,水水就过去了行了吧——吴越的事儿反正可跟我没关系,管他追不追的吧,至少肯定是真的有些喜欢你。” 而段汀栖也不至于没有分寸,真的去误导吴越一些什么东西。 江鲤顿时嗷了一声,捂住耳朵就往出跑,算是暂时打消了怀疑。 真正的“幕后真凶”见到她这幅样子,终于舒心地乐了好久。 各种食材很快相应摆上桌,大咕噜小泡冒了上来,几个人边吃边唠,一顿热气腾腾的火锅涮完后,吃饱喝足,各回各家。 江鲤下楼后,看着外面暗夜里的路灯忽然说:“明天就是宋端的生日。” 余棠插着兜看她一眼,本来没怎么应声,又在段汀栖看过来的时候,跟她解释了一句:“明天也是宋端她妈的忌日。” 段汀栖一顿:“难产去世的?” 余棠含糊应了声:“难产加早产——总之从小到大,宋端这一天都怪难过的,也不愿意见人。” 段汀栖想了想,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江鲤却靠在黑色的路灯杆上一叠腿:“难过是难过,毕竟这种事情谁都不愿意撞上。但宋家那个老头儿可太不像话了,按道理这事哪怕跟宋端算不上无关,也不是她造成的。那老头儿却在每年的这一天都非常阴郁,从小就搞得宋端也应该下去陪死一样。” 余棠听着听着也往肺里轻轻吸了口气。 “我记着当时跟阿棠年纪还小,不太懂这事儿,第一次还提着蛋糕跑到宋端家里,闹着要给她过生日,结果在楼梯口一头撞到了宋辙身上,我简直忘不了他当时那个眼神儿。”江鲤随便挑了挑眉,说完直起身,一拉车门,“不瞎聊了,怪冷的,走了。” 只是她刚上车,又忽然探头问:“今年跨年想去哪儿啊阿棠?” 段汀栖听到这话思绪立马转移:“你不跟我一起过年吗?” 余棠一抬眼,按道理,她从小就答应了江鲤,以后不管多少岁,结没结婚,每年跨年的时候都跟她一起跨,以示发小友谊地久天长—— 但是想了想后,嘴上还是自作主张地答了句:“跟的。” 江鲤顿时吃惊地看着她。 这才只是第一年……可见姐妹都是什么小辣鸡,大猪蹄! 段汀栖却立马连眉毛尖都飞起来了,把江鲤狂野的大车门一拍,示意她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少一天没事儿地就来拐人。 “……”江鲤愤怒地升上车窗,一脚油门把车滑出十米,留给她们一脸尾气:“再见!” 后视镜里—— 余棠在后面一转身,被段汀栖搂着腰笑着说:“你也新年好。” 江鲤收回视线,没说什么,轻轻一打方向盘,彻底开着车融进了车流。 第100章 新的一年 天气很好,外面却被大风刮得一片凛冽。 “这也太冷了吧。”吹着暖气的段汀栖扔掉一打念经似的文件,卷进段老爷子怀里滚了一圈。 正在翻杂志的段老爷子立马低头,看了她一眼。 “怎么了,老头儿?”段汀栖一挑眉,十分讨打地说:“躺躺怎么了,我家余棠要是这会儿在,才轮不着你。” 段老爷子:“……” 段汀栖出言不逊完,还自顾自地拿起了一本书看,搞得段老爷子手脚无处安放,拿杂志不太方便了,索性一板一眼地坐端,靠沙发背上看电视。 就这样儿,段汀栖还不满意,过了一会喊道:“老头儿,放松点儿,又不是小学生听课,你坐那么僵硬干吗呢,硌得慌。” 段老爷子攥着遥控器,手背上的小青筋又开始活泼乱跳,好像随时准备扬手把她打下去。 就在这时,段汀栖给自己翻了个面儿,侧躺着皱眉补充:“而且你都多少年没抱过我了,还一副不乐意的样子,臭老头。” 段老爷子手一顿,双眼皮略垂地觑了她一会儿后,没做声地扯过一条毯子,给她盖在了身上。 段汀栖顿时得意地挑挑眉。 跟她家娇娇学的撒娇大法果然好用。 闲得浇完花的林姨从楼上下来,顿时稀奇地看了一眼沙发。 可真行,段汀栖这是现在不仅学会了黏余棠,连黏段老爷子都会了。 她还怪开心地在客厅溜达着擦了两个花瓶后,挂上篮子出门逛菜市场去了。 安静了一会儿后,段汀栖又一翻身,躺平说:“老头儿,咱家今年得照个全家福吧,好多年没照了。” 段老爷子心里动了动,低头,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 段汀栖眯眯眼,想了想,往旁边的桌角一看,目光在上面已经不在的三个人身上转了个圈:“咱家不讲究那些有的没的,回头我把他们仨都P上去……不对,让我家宝贝儿来,她什么都会。” 她说完,先自己偏头咳嗽了几声,段老爷子目光顿时无声软了软,伸手把她往怀里搂了点儿。 段汀栖十岁那年泡过刺骨的冰水,从那以后就没耐寒过。 尤其冬天,她昨天刚一出去,回来就感冒,自己还怪抱怨地瞧外面儿:“这天什么时候才能不冷,想跟我家宝贝儿牵手散个步都不行。” “……”段老爷子懒得搭理她,伸手拽了拽毯子,边边角角都掖好后,就又抬头看向了电视。 他年轻的时候就喜欢干净整洁,脸上一直都不留胡子。 段汀栖左看右看,手不安分地捏捏他下巴:“老头儿,你一天把自己收拾得这么帅气干什么,连个胡子都没得揪。” …… 连续一下午,一会儿闲得是一出,段老爷子眼角都痒,就是舍不得把她滚下去。 就在这时,门口几串风铃一响,清脆悦耳,是余棠挂的。 “不是我家宝贝儿,是林姨。”段汀栖头也没回,还没头没脑地数落段老爷子,“你怎么抱个我还三心二意的,急着交差一样,臭老头,不愿意就直说,我以后天天躺,让你习惯。” 段老爷子放下遥控,接连在她脑门儿上弹了好几下。 …… 天色灰蒙蒙地暗下来后,门口的风铃再次响了起来,余棠回来了。 她出去见了什么人,安排了什么事,只要自己感觉没必要说,段汀栖也都不问。 只是手上提的纸盒子,引起了段汀栖的眨眼注意,她刚估摸着是什么好吃的,余棠冲她招手,有点温柔:“过来。” 段汀栖从段老爷子怀里往起一蹿,立马小跑了过去。 盒子打开,是一条毛绒绒的长毛线围巾,余棠最近织的时候也没刻意避着,只是没想到今天竟然完工了。 奶白色的,两端故意坠了两个小毛球,又细又绒,长长吊着。 段汀栖脑子里顿时有了画面,余棠今天一边正襟危坐地跟人聊着正事,一边手上织着线球。 她眼里不自觉浮起笑:“到底为什么这么可爱呐?” “厚脸,还夸自己。”余棠歪头给她把小毛球理了理,退后几步端详:“不过确实怪可爱的。” 段汀栖也不解释,笑眯眯地把人从门口抱进了屋里,还转了几个圈。 看了一下午的电视的段老爷子嘴角轻轻抿了抿,笑着从手边拿起了杂质。 夜风逐渐又细又凉,明天要去一片温泉坡过年,大家晚上都睡得很早。 面包车在小区门口停下,季庭予替孟羡舒戴好手套,嘱咐她:“外面冷,走快点,安全到家里面了给我发个消息。” 孟羡舒没答她的话,只是有些困地仰了下头,把熬了几晚上的稿纸留在了座位上,推门下车:“快十二点了,你们也赶紧回吧,明天就不跑了,好好过个元旦再说。” 季庭予忽然还想问什么,再偏头时,孟羡舒已经走进小区里了。 寒夜无边,楼梯上一直似有若无地刮着阴冷的风,黑暗里有一点火光,始终安安静静地闪着。 电梯声忽然叮地一声响起,宋端却从恍神中迟缓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等抬头时,孟羡舒已经站到了面前。 …… 这种情况要说是梦游都很难。 相对寂静了几秒后,宋端收回视线站起身,安静地错身离开。 “过来。”孟羡舒却忽然没有多说地走到了门口,拿出钥匙开了门。 宋端指间的火光轻轻一闪,身后的人推开门,又说:“烟掐了。” 火光转瞬熄灭,楼道的灯亮了又灭,宋端转身慢慢走过去,却被递了一把扫帚和铲子:“……” 她低了低眼,又看了看孟羡舒后,默默转到楼梯口的台阶,低头把烟灰扫了。 可能是太冷了,人的意识也跟着恍惚,宋端视线垂落在扫帚柔顺的长毛上,不知道这是什么境况,也不知道应不应该走。 可是拿着这个东西,又该怎么走。 她有几秒没有动,在门口看了两眼的孟羡舒就合起了门:“一共二十五,钱放门口。” “……”宋端在缝隙过半的时候,带着二十五块的扫帚和铲子进了门。 孟羡舒没有表情地蹙眉看了她几眼,也没有给她拿拖鞋,直接转身进了厨房。 宋端无声无息地在玄关站了一会儿,又很慢地环顾了一遍面前的房子后,弯腰脱下鞋,安静坐到了桌上等。 她端端正正,像一个作客的雕塑。 二十分钟后,孟羡舒端着两碗非常简单的葱花面走了出来,宋端接过筷子,眼睛很黑很亮地静静看着她:“谢谢你今天收留我。” 孟羡舒吃着面没有搭声,秒针刚好走过十二点。 没收到消息的季庭予不出意外打来了电话,语气熟稔地日常数落:“就知道让你安全到家发个消息比登天都难,一天天的还得人操心。” “操什么心,又不是程声。”孟羡舒靠在卧室的柜子上,也日常敷衍:“早点睡吧,挂了。” 简短的电话更像是习以为常的生活琐碎,宋端一个人坐在客厅,安静吃着面,表情没有变化。 月光很亮,昭示着明天天气很好,孟羡舒望了会儿窗外后,坐回来,往她碗里看了一眼,一碗面汤喝得干干净净。 这么能吃,这些年还瘦出了一个对折,可真有道理。 时针一分一秒地移动,孟羡舒大概是不饿,吃到剩下小半碗的时候就停下了。 宋端一直看着她,想开口说点什么,但是最后低头想了想后,还是懂规矩地起身:“我走了。” 有些话一旦失掉立场,不管怎么开口都会差上几分意思。 孟羡舒却瞟了她一眼:“白吃了就走人,什么德行。” 宋端转回头看她。 孟羡舒:“把碗洗了。” “……” 十分钟,走廊的灯又在黑暗中悄然亮起,紧接着是电梯指示灯。 “宋端。”孟羡舒斜靠在门口,视线落在橘红色的箭头上,“为什么还要再往我面前凑。” 时间无声走过,宋端坦诚地低声说:“因为很想你。” 孟羡舒没什么表情地垂眼,想了两秒:“现在开始想我了?” 电梯叮得一声,两扇门缓缓打开—— “不是现在才开始想,是现在才忍不住了。” 孟羡舒什么都没有说,回身关上了门。 一夜安静走过,第二天果然天气不错。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江鲤已经在海边睡了一夜,早早地开始了温暖的日光浴。 什么姐妹都是辣鸡,度假才是快乐的。 可能是快过年了,她只穿着火辣的比基尼,整个人摊在沙滩上,励志要把自己晒成豆瓣酱。 段汀栖却还是冻死都要穿大衣,分外精神地收拾好东西后,就开车带着一家人出了郊区。 一脸面无表情的宋端不知道从哪里凑出来的,等在一个路口说:“搭个便车。” 余棠:“……” 她一头最近长了一些的毛又挑染成了淡金色,用会晤领导的语气说:“爷爷好,阿姨好。” 然后就没了,开始闭目养神。 段老爷子跟林姨都默默看了会儿,最后林姨收回视线,在车里扒拉扒拉,给她搭了条毯子。 到地方的时候,余棠眼也不眨地看着窗外,大片的开阔空地上,山山水水像画卷一样展开,淡金色的阳光到处挥洒,落到湖面无端瑰丽,像橘红色的宝石。 她目光大概转了一圈后,才知道宋端怎么就搭了这个便车,因为她看到了不远处的孟羡舒。 只是停好车后,宋端就一言不发地睁开眼睛,很快下车,自己消失了。 余棠再次看了看孟羡舒,没说什么,也没刻意去打招呼,和段汀栖一起下了车。 脚下刚一沾地,温暖湿润的风就四面八风地吹进了手心,带着干净的水汽。 这是一个非常适合度假的地方,哪怕是冬天。大片的芦苇荡也在随风轻轻摇曳着,辽阔,宽广,中间夹着一条狭长斑斓的河蜿蜒而下。 四处的温泉竟然也清澈,随着小咕嘟的水泡,一波一波往外细涌流淌。 余棠站上高处的阳台,再往下看那汪湖的时候,又像翡翠玛瑙一样了。 “在这里待多久?”她心里无端喜欢地开口问。 段汀栖在背后搂着她,也望着眼前的大片芦苇和湖水:“你开心的话,我们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今年元旦和春节离得近,余棠扣着她的手:“不用回去拜年?” “我们家没什么年要拜,老头儿不兴这套。”段汀栖环着她轻轻晃悠,“一般就是正月里随便定一天,亲戚朋友一块儿聚一聚,吃顿饭。” 余棠偏头问她:“家里还有什么亲戚?” “亲戚的话——要说起来,其实还真不少。”段汀栖第一次跟她提这些,“光老头儿那一辈,兄弟姐妹就有七个,不过年轻的时候就剩下两个了,现在还有一个,就是都不怎么争气,老头儿不惯着那些人。” 余棠大概听明白了她的意思,简单笑了声:“惯你。” “还有你。”段汀栖拥着她,眉眼弯弯地轻轻偏头亲了一口,“不惯着咱俩儿惯谁。” 有风吹起来,温柔地从芦苇荡依次飘过,芦絮涌动起伏犹如波浪。 段老爷子和林姨坐了几个小时的车,困得够呛,都先回房间休息了。段汀栖和余棠也暂时没到处走动,反正有的是时间。 微风慢慢流逝,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下午还云层翻滚,霞光万丈的,入夜后,雪花却开始飘得悠悠扬扬,触及湖面又轻轻融化。 这天够翻脸的。 星星点点的灯光从四面八方亮了起来,却又不同于城市的夜色,像大地上的小片星光。 同样在阳台站了很久的孟羡舒眯了一下眼,手上拢着杯暖手的咖啡:“过年应该在家里陪家里人,你又跟着我干什么?” “家里人?”季庭予寻思着嘴里重复了一遍后,往身后的藤条栏杆上一靠,轻轻叹气:“我不是正在陪。” 孟羡舒微微看她一眼。 季庭予取过她手里的咖啡,换成自己刚温的甜牛奶,并没往回缩,很坦然地说:“我是说在我心里,不管你现在还在怎样想,是不是在考虑我,我都已经真心实意地把你当做家里人,也真的很希望我不是一厢情愿。” 大片的雪花落了下来,在夜色中悄无声息。 孟羡舒并没有说话。 没有回应,也没有否定。 快十二点了,等跨过这个时间,就是新的一年。 夜色里声音清晰,余棠安静地站在一墙之隔的阳台,另一个人无声坐在房顶。 段汀栖推门走了过来,忽然往隔壁楼顶看了眼,半捞出余棠,小声说:“宝贝儿,你搁这儿听人家什么墙角呢?”她把人一搂,“我们可以自己咬墙角。” 余棠看了她两眼后,才觉着哪里不大对——这人嚣张地洗了个澡后,里面就穿了条裙子。 “你可真行……” 大衣套裙子,这都是什么另类的时尚穿搭和冬季风尚。 段汀栖却顺着这个姿势把她往墙角困了困:“让我抱一会儿,余棠。”她说着是抱一会儿,手上又不请自游地开始在余棠腰腹轻轻抚摸,还坏心眼儿地在她耳边小声喊:“宝贝儿,娇娇。” 余棠:“……” 段汀栖:“不愿意你就大声喊。” 余棠笑了声,弹了下她脑袋:“我为什么不愿意。”她忽然反过来,把人打横抱了起来,低头说:“你这么好看。” 段汀栖眨眼反应了一下:“宝贝儿,我倒也没这个意思……” 只是一种单纯的,温柔的,想肌肤相亲。 余棠把她抱进屋,往暖和的摇椅上一放,从冰箱里取出了一份冰好的奶冻:“我哪个意思?” 段汀栖顿时窝在椅子上一乐,接过好吃的:“原来是想先吃饱再……” 这人真的爱故意的不行,余棠笑着捏捏她下巴,把她嘴里本来含着的东西取了出来:“最近怎么老爱嚼冰,磨牙呢?” 段汀栖眼也没眨:“火气没处撒。” 余棠顿时弯眼,连带收拾着桌上的冰酒瞧了她一眼:“流氓。” 段汀栖也弯眼笑:“还好意思说我,是谁这段时间流氓得手都酸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尾笑眯眯的像狐狸,五官也灿如繁花,裙摆像花瓣一样绽开,脖颈白得似雪。 余棠轻轻抿了一口玻璃杯中的酒,含在唇齿间,过了好久后,才欺身去吻她:“那你别跟我耍坏了,我们明天早上早早的去湖边看日出好不好。” 段汀栖只是热情难却地笑着闭了一下眼,双手拥住她柔软的背脊,回吻她光滑的脸颊,淡淡酒香的唇齿。 她们身后是雪花漫天,飘落在星星点点的灯火里。 余棠很快抱着人轻轻一翻,主动把她送到了上面。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响起了烟花的声音,绽放的色彩一波一波亮起又熄灭,只剩独自一人的孟羡舒依然靠在阳台上,眼底倒映着这些绚烂的火树银花,飞舞于空中的细小尘埃。 宋端静静坐在她头上的屋顶,跟楼下的人望着同一个方向,看着同一场烟花。 不知道过了多久—— 床上的余棠也闭上眼睛,侧耳静静听了一会儿。 又是新的一年了。 今年比以往的任何一年都要新,含满了心里对这种温柔的日子的感怀与期盼。 希望以后每年都是这样,每年都在温柔的人怀里度过。 只是除了一点……怎么这次到最后,困到睁不开眼的依然还是她。 第101章 春节 段汀栖侧躺在床上看了会儿怀里的人后,笑了声,反过来起身,抱了她去洗澡。 房间另一侧的遮光阳台倒引了温泉水,在空气中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水是粉色的,扔了块儿浴芭,还特意倒了一篮子花瓣,十分少女心。 大致收拾干净后,段汀栖抱着人泡进了温泉。 “你能不能不笑。”余棠合着眼皮儿在她怀里蹭了一下。 段汀栖顿时笑得好开心。 余棠:“……” “宝贝儿,这可是你自己要来的,我本来真没这个意思。”段汀栖端起余棠的下巴,用指肚拭了下她细软的眉毛,给她抹掉了上面儿沾的水珠,“听到刚才的烟花声了没,本来是我今晚特意给你放的,都没看着。” 余棠顿时睁开眼:“能回看吗……” 段汀栖扶着她的脑袋笑了好几声:“你可真乖,这种东西问我要回看。”她歪头亲了口余棠的耳朵,“不如再问我要一次别的东西实在。” 余棠耷拉着头推开她,想了想,又拦腰抱回来,扎进她怀里:“不要了,困。” 段汀栖坏心眼儿地往开撑着她的眼皮:“自己这么卖力,能不困吗。” 余棠:“……” 不是她想卖力,是她被勾得很卖力。 而且这话的意思,怎么听着怎么像是……你卖你的力,我出工不出力。 她从眼皮的缝隙里直瞧段汀栖:“那我为什么困,你为什么不困?” “我不困当然是因为我年轻。”段汀栖又笑到眉飞色舞地端了下她下巴,往她脸上贴花瓣:“而你受过多少伤自己不知道吗,老年人体质。” 余棠顿时睨她一眼,姿态可能到位了,但气势虚得没跟上:“……我老成什么样儿我心里还是有数的。” 段汀栖终于把脸带笑地埋进了她颈窝,手上又像习惯性地在余棠腰侧流连了一番,但是若有似无地点了几个地方:“那知道这些地方都是什么穴位吗?” 余棠:“……你是认真的吗?” “虽然我学的不怎么认真吧——”段汀栖一个演示,“但手艺还是专业的。" ……真的酸。 余棠闭了闭眼:“……你们家还收徒弟吗?” 段汀栖抱着她笑得抖了几下:“我妈转世再投胎都已经到法定结婚年龄了。” 余棠彻底闭眼埋进了她怀里,放弃了这个话题,转而心平气和地接受现实:“早知道我选择看烟花。” 怎么这么可爱。 段汀栖环着她仰靠在池壁上:“你没看,别人看了,没浪费。” 余棠:“一个十八万那种吗?” “瞧你说的,我是那种败家子吗?”段汀栖手指在水面上撩拨,洗她的脸:“一个一万八,放了十个。” “嗯,十乘一万八。”余棠闭着眼在她肩上轻轻一蹭,“我明天想看到日出。” 段汀栖低头揉揉她:“那以后还争吗?” 余棠一声不吭地乖乖把手背到了身后。 “好样儿的,睡吧。”段汀栖低笑了一声,又看了看背后簌簌而落的雪花,“不对,明天没日出怎么看。” 余棠:“有。” 语气这么肯定,段汀栖顿时打量着她:“你最近又爱上什么观星测象了吗?” “没有,看了天气预报。” “……”段汀栖半天没说出话,最后伸手一盖她眼睛。 余棠不用她盖,自己也彻底睡了过去。 雪花果然只飘了一小会儿,到后半夜的时候,天上大片的云都散了开来,月光如水银淌下,洒满小溪芦荡。 宋端始终一动不动地坐在屋顶上,沉默地望着无边夜色。 孟羡舒也没有回屋,就近在小温泉旁的藤椅上躺了一夜,暖气温润扑面,也不冷。 其实她那会儿大致能隐隐约约地听到隔壁的动静,却并没觉着有多吵,内心反而无端宁静。 这里果然还是值得再来一次的。 只不过十年前,这片地方还是一处只有水鸟保护站的湿地滩,现在却有了芦苇荡,有了翡翠湖,有了一望无际的藕塘,还有了度假温泉村。 一切都焕然一新了。 天亮起来的时候,孟羡舒直接插兜下了楼,去湖边看日出。在路上的时候随便买了一种薄饼,拿着边走边吃。 阳光是淡金色的,闪耀在流淌着的碧绿色的河面上。 这条河是最近几年才改道过来的,它的到来间接带来了数种不同的景色,却带走了一种白色的水鸟。这种水鸟脖子细而长,优美胜过天鹅,表达亲密时会互相啄毛,交颈相缠,是自然界中呈现同性恋行为比例最高的鸟。 孟羡舒刚从薄饼中叼出一层薄脆,转头忽然看见了手牵手溜达的余棠和段汀栖。 两个人也不意外,段汀栖冲她眨了下眼,余棠则是递过一瓶没开的温豆浆,打了个招呼。 还怪巧的。 孟羡舒没多客气,接过豆浆后,自然而然地在周围缓慢巡梭了一遍。 湖面宽阔,芦苇荡也不低,被踏出的小路弯弯绕绕,到处散步的人也不少。 余棠从她脸上收回视线,并没多嘴什么关于宋端的话题,只是随便聊了几句后,又分开各溜达各的。 顺着河边儿往下游走一会儿,人就变少了,水面也清澈起来,不再是碧绿碧绿,大概是没长水草和轮藻了。 段汀栖刚插兜望着不远处要说什么,忽然打了几个喷嚏。 余棠顿时睨她一眼,不由分说地上手,把两个人的衣服打了个颠倒,给她裹上了规规矩矩的羽绒服,自己套了大衣。 小段总竟然也只是撇撇嘴,没咕哝什么,比预料中的乖巧。 余棠颇有些意外地瞧了瞧,给她拉好拉链后,特意拨弄了几下围巾两边吊着的小毛球。 有些可爱。 段汀栖也一打量余棠:“你怎么着穿着还挺宽松的,我把你养瘦了?” 余棠:“是你胖。” “……”段汀栖顿时拽了拽她的衣领。 余棠笑一声,捞起她的手往兜里一揣,打量着不远处一片从人工种植园蔓延过来的竹子:“我是瘦了一点,但是是最近住院住的没吃上好吃的,不是你养瘦的。” 她说完,忽然牵着段汀栖走到几株竹子旁,大致挑了挑后,手中银光轻轻一闪,削断了一根最细的。 “走,带你玩个好玩儿的。” 余棠刚低头说完,手中削干净旁枝的细竹竿又一分为二,顶端的一部分像标枪一样,嗖地从空中划过一条弧线,溅到水面上漂浮了起来。 段汀栖还没眨完眼,就感觉腰身被轻轻一带,整个人燕子抄水似的从平地一掠,转瞬就踩上了竹竿,片刻的荡悠后,开始随着流淌的河水缓缓漂流。 “宝贝儿,你怎么连这个都会?”段汀栖低头望着脚下的水面,几乎感觉两人就像一叶扁舟,在宽阔清澈的河水中心随波浪起伏。 以前还真不知道,这人的脚下轻功丝毫不逊色手上功夫。 余棠瞧了瞧她的表情,轻笑了一声:“搂着我的腰,抱紧点儿,一会儿掉下去了。” 段汀栖乖乖伸手一环。 “这是跟我七叔学的,类似于一种黔北民间的绝技,叫独竹漂。”余棠把玩儿着手中另一截竹竿,轻轻转了个旋,“但是我七叔用一根柳条也能漂,我不如他。” 她说着用手中的竹竿左右在水面随便划了划,但用了腕力,一沾既走。 两人顿时又是打转,又是绕弯儿,在河面飘忽起伏。 段汀栖还不太习惯,被怀里的人借着晃荡亲了一下,两下,三四下。 她顿时笑着一勾余棠衣领:“我以前都没看出来,你还是个会耍坏的。” 余棠抿嘴乐了乐,手中的竹尖在水面轻轻一点,两个人就悠然荡了下来。她轻轻揽着段汀栖的腰,又低头专心地看向了水里。 几秒后,余棠手中的竹竿忽然一动,从河里叉了条青黑色的鱼出来。 段汀栖又是一个眨眼,难得看得有些眼花缭乱。 余棠三两下勾了几条水草出来,简短编一块儿,把鱼挂了上去,递给段汀栖:“晚上吃烤鱼。” 段汀栖乖乖接到手上提着:“……宝贝儿,一条可能不够,而且老头儿和林姨不爱吃烤鱼,爱喝鱼汤。” 余棠没说话,低头又随便看着水里,飘了一会儿后,才再次出手,又叉了条银白色的鱼出来,说:“你提着的那条叫夜崖山青鲤,烤起来好吃,熬鱼汤用这条鲫鱼。” 她又三两下一绕,把第二条鱼串到了草绳上。 “鲈鱼倒是不太多,宋端喜欢吃清蒸的。” 多漂了一会儿后,水面轻轻一溅,第三条。 这人好像成了一个叉鱼专业户,挂完鲈鱼又轻声说:“孟羡舒……” “孟羡舒暂时就算了。”竹竿在余棠手里微微转了几个圈后,被她收了起来。 段汀栖没问她怎么就算了,而是端详着手中的这种夜崖山青鲤:“余棠,以前吃过这种鱼?” “吃过,我七叔带我在一个小寺庙的后山烤的,还烤过野山鸡,现在已经没有了。” 段汀栖于是目光越过她,看了看身后不远处的几处民居:“那今天要不要去看看?” 余棠的七叔,家里就在这片芦苇荡的下游。 她小时候来过,江鲤来过,董铭宵来过。 后来,宋端也带孟羡舒来过。 可是今天,余棠却垂眼轻声说:“暂时不去打扰了,我已经有数了。” 段汀栖没拎鱼的那只手摸摸她脸颊。 余棠偏头一啄,勾起她的腰从河面上了岸。 “所以现在怎么回去,宝贝儿?” 段汀栖望了眼顺流漂下来的方向,估摸这不短的时间还漂得怪远的,总不能再逆着划回去。 “想划回去,我得至少现场扎个筏。”余棠挠回段汀栖的下巴,“出钱租个汽艇吧小段总。” 段汀栖:“……我可真破费。” 余棠笑着接过她手里串着的鱼:“出门的娱乐活动都很贵,便宜的只能在家上网。” 段汀栖被她牵着走:“那我以后天天把你留在家里云娱乐。” 余棠:“你真节俭贤惠。” 段汀栖:“……” “节俭贤惠”的风评莫名被害。 这天的烤鱼果然又松又软,齿颊留香,小三斤的鱼,余棠啃了一小半儿,其余都进了小段总的嘴。 新鲜的鱼汤也色泽奶白,段老爷子和林姨都很喜欢。 至于宋端的蒸鱼,余棠就没送出去,这人像条影子,也没个老实落脚的地方,喜欢屋顶树梢到处挂,随时随地就不见了。 孟羡舒也没多待,元旦假期一过,就收拾着东西退了房。 她前脚刚走,后脚宋端就出现在门口,订下了这间房。 “哎,那您稍等,天儿冷和过节的时候,我们这儿房间是比较紧俏。”年轻的小伙子是老板儿子,嘴甜地上前说:“不用多久,我给您简单收拾一下,换条床单被罩什么的,马上就……” “不用收拾。”宋端却摊开手掌,接过刚易主的钥匙,自己开了门,“都不用换,你去忙吧。” 她说着就关了门,年轻小伙挠挠脑袋,索性也爽快地下了楼。 月色很好,从窗台淌进来,流了一地。 孟羡舒是个习惯正常的人,用过的东西并不一定会摆回原位,比如装纸的盒子在花架上,桌角的花瓶在床头柜,用来喝茶的瓷具,端正摆在阳台上。凌而不太乱,充满着生活过的气息。 只是宋端刚刚进来没半分钟,离开的人去而复返,旁边跟着才下楼的小伙子,边走边大嗓门儿:“忘东西了?那还好您记起来的早,这要是再过一会儿,不仅有可能说不清,就返回来拿都难跑了。” 孟羡舒略微意外:“这么快就有人接着住进去了?” “嗨,过节期间我们的订单都是满的,经常有人排队,正常的。”小伙计蹬蹬跑上楼,敲了几下门。 孟羡舒走近的时候,小伙计就哦了声,偏头说:“这位客人可能已经开始洗澡了,不太方便让你再进去,说是看你忘记什么了,给你递出来。” “阳台的藤椅上,一个文件袋。”孟羡舒也没有多往里看。 靠在门板上的宋端安静抬眼,走到阳台,拾起文件袋,转身从门缝递了出去。 她没有开灯,屋内流淌的月色并不足够从缝隙中窥视一二。 孟羡舒接过后,说了声:“谢谢。” 转身走了几步后,她还是再回头看了看,装好东西重新走远了。 “你说你,从来不忘东西的人,这次还忘得怪稀奇的……”隔得不远,几乎能听到季庭予等在不远处车里的数落声。 宋端视线静静在只是大致铺平,并没有叠起来的被子上落了一会儿后,揭开半边,脱鞋躺了上去,闭上了眼睛。 孟羡舒喜欢睡右边,她躺在了左边,朝右睡。 只是也没有久呆,半睡半醒地眯了几个小时后,宋端孑然一身轻地从窗台翻了下去,也离开了这里。 斜靠在阳台的余棠稍微偏头,若有所思地往夜色中看了一眼……紧接着就被拦腰捞进了屋内。 已经洗得香喷喷的段汀栖故意看了眼她的脸:“余棠,你怎么一副要营业的样子?” “……”余棠扯了条枕巾盖到她脸上,“明知故问。” 段汀栖眼睛一弯,弯腰搂她:“那我给你揉揉……别,别推,宝贝儿,好好揉那种。” 可悬她在余棠那儿还有一点信用,于是没敢装大尾巴狼了,确实正儿八经地把床上的人翻了个面,怪专业地按摩揉捏起来,手上颇有几分功夫。 “怎么样,我伺候得还成吗?”段汀栖问。 “嗯,怪成的。”余棠下巴支在枕头上,“把人腰损坏了回头再给揉好,一来一去,也不知道跟谁学的——我真谢谢你,感谢。” 段汀栖顿时停止服务,笑着把她按进了床里。 两个人没再无谓损耗地闹了一会儿后,踏实地搂一块儿闭上了眼睛。 眼见着农历新年越来越近,最后这几天的班上起来就无比痛苦。 一整天都困到头掉的程声直到孟羡舒领奖的时候才精神起来,表情兴奋地好像得奖的是自己。 虽然但是,其实也知道,她离得奖还差十万八千里。 褪去端茶送水的业余服务不说,她是一条三十秒简讯改六遍都过不了的辣鸡。 “程声,你看吧。”季庭予好像对孟羡舒的拿奖习以为常了,也没听台上话筒前那些冠冕堂皇的话稿,而是随机教学道:“比如你本来要表达的东西是十分,可是播出来只有六分对吧。” 程声:“不是的。”她认真严肃地说:“播出来只有一分。” “……行。”季庭予耳朵虽然没听,余光却一直落在孟羡舒身上,“知道你孟老师是怎么做的吗?” 程声:“奥?” “你想啊,你就按本来想表达的东西是六分,然后往十分做,这不就刚好。”季庭予说:“最重要的是生活中的每一件事都是这样,有时候需要自己转圜,要学会调度和中庸,不能老轴在原地。也要学习——反馈——修正——再学习,而不是一味地重复干学习的过程,这样的机械行为,一万小时定律也套上不灵,你工作到老也还是个辣鸡。” 她跟程声说了半天,结果程声说:“我倒也不是羡慕孟老师有这种专业致精的耐心,我主要是……羡慕她的奖金。” 季庭予:“……” 朽木不可雕。 “别羡慕了,你孟老师还还房贷车贷呢,哪怕有点儿奖金,拿手上一想,也不是自己的,都快乐不起来。” “唉。”程声心力交瘁,困到头掉,想把不美好的生活鞭尸一万遍,更想:“眼睛一睁就过退休的生活。” “想得美,你注定是要工作到很老的一代人。”季庭予目光专注随着孟羡舒下台而缓缓移动,手上喝了口水补充,“除非努力生孩子。” 程声:“呵呵,我不生。” 她想不想生,季庭予也不是很感兴趣,起身给孟羡舒披上外套:“走了。” “好,惆,怅,啊!”程声对着车窗外发厥似的喊了一句,后才收回头问:“为什么快过年了也不能让人感到快乐——孟老师,你要怎么过年,回老家吗?” 季庭予余光瞧孟羡舒一眼,调侃:“你孟老师年轻的时候,为了心里的白月光不受委屈,早就又硬又刚地跟家里闹翻了,很多年都没回去了。” 本来没打算说话的孟羡舒这才看她一眼:“我自己原生家庭是什么样,我心里还是有数的,顶多算是为了爱人的这个身份,跟具体是谁没有关系。” 季庭予眼睛有些深地回看了她一会儿,收拾好东西叹了口气。 “行了,都回吧,明天就不用打卡来台里了,算是我做主提前放一天,该抢车票的抢车票,该办点年货的多多少少办一点,好歹把春节也当一回事。” 谁知她以公济私完,程声竟然没有很高兴,反而哎哎了两声,提出质疑:“季老师,我们今晚就解散什么呢?难道明天不应该是孟老师的请吃饭环节吗,你该不是故意想替我孟老师省顿请吃饭的钱,才故意今晚解散的吧?!” 季庭予推车门的手一顿:“……” 这孩子是怎么回事,没眼色! 孟羡舒也迷之睨视了程声一眼。 正好外面天寒地冻的,车旁边的一排垃圾桶都上了锁,附近出门走了好久的大妈左右看了看后,索性把垃圾甩到地上,转身走了。 孟羡舒头一转:“不想放假明天就写稿,你做一期垃圾分类的内容。” 程声一脸痴呆:“……搞什么啊孟老师……分什么类……能播吗?” 自从这项高级概念的全民/运动开始,哪个主流媒体敢吧啦唱衰,自媒体也只敢搁自个儿窝里掐头去尾地云一云,唯恐号没了,来杯茶。 写什么! 孟羡舒自在地一靠椅背:“当然不能,这是你的年终考核。” 程声:“……啊!” “自作孽,不可活。”季庭予取笑了一声这个活该的年轻职场二百五,也自在地下车走了。 “不是——季老师!”程声大惊失色地扒着车窗喊:“你就不能替我求个情吗?!” 季庭予年纪轻轻耳鸣道:“知道了,你也新春快乐,拜拜。” 程声:“……” 世界无情,人间无爱,眼泪流成了河! 她心痛地枯坐了一会儿后,揉揉手,搓搓脸。 好吧,新春就新春吧。希望明年真的能快乐,一切都好。 第102章 差评 除夕夜,段家把年夜饭留在了家里吃。 余棠端了一杯水,在电脑前慢慢看照片,拍全家福的时候,段汀栖十分不安分,一会儿偷偷亲她一大口,一会儿双手环住她的腰,一会儿把脑袋凑过来。最后在摄影师的笑话调侃下,才拍了端端庄庄的几张。 余棠很喜欢一张她们一左一右,搂着段老爷子胳膊靠他身边的。但是剩下的也笑着看了很久,最后选了几张留在了自己手机里。 整个市区虽然已经不能放烟花了,但是小段总浪漫情怀上身,把家里大大小小的房梁阳台和院子都缀上了彩灯,还到处挂了气球。 围着小红围巾的安琪拉很高兴,扭着屁股跳高蹿下,一爪子吧唧挠一个,最后成功得到了小段总的两个爆栗。 “一边儿去,你这个破坏精,知道气球多贵吗?” 她按下开关,把灯打开,等家里从内到位都开始璀璨又闪亮后,端详了一会儿,满意地跑去找余棠讨夸了。 但余棠这会儿正在洗碗,每年过年,林姨的儿子儿媳和小孙子都会过来一起吃饭,这一家人都很好,平时聚的时间也不多,余棠没让她忙。 “宝贝儿,我这灯好看吗?”段汀栖从身后搂她,示意她看窗外,“我亲手布置的,至少值十一个烟花。” 余棠笑了一声,虽然觉着还成,但人在洗碗池边站,真的不太容易浪漫得起来。 段汀栖也不介意没讨到夸,偏头在她脸上亲了好几口。而且亦步亦趋,就跟长她背上似的,怎么晃悠都不撒手, 余棠手肘往后面轻轻撞了一下:“成了啊小段总,一会儿我碗没洗好还得洗你。” “你要这样儿说,我可就求之不得了。”段汀栖笑出一小声,本来规矩的动作改为止不住在她腰上蹭来蹭去,还故意把声音放得很低:“洗我吧洗我吧,我今天保证乖乖不动,任揉任搓。” 余棠:“……” “不行,”段汀栖又忽然寻思,“怎么一天光让你洗碗了——我当初往回招的可不是管家婆,是老婆。” 她说着转了半个圈儿,不由分说地捞起余棠的手,转到细细的水流下冲了一会儿,然后抽过纸巾,低头慢条斯理地给擦干净了。 余棠眨眼看着她:“是什么?” 段汀栖知道她就是想再听一遍“老婆”,余棠也知道段汀栖知道她想听,所以问完后就有点眼睛一眨不眨,安静等着她的意思。 可是等了半晌,这人就是不说,只是煽动睫毛抿着笑,还歪头侧了下脸颊,往上面儿指了指。 余棠忽然笑起来,知道她这是想骗个吻,但她就是不亲,故意问:“那以后的碗都你洗?” 谁知段汀栖大大方方说了句不,笑眯眯道:“洗碗机的发明对解放双手还是有帮助的,只要你乖乖少浇几盆花,我们还能买个好的。” 余棠:“……” 这话题跨越为什么这么自然……而且花是她浇坏的吗。 小段总因为有故意踩雷之嫌,被两巴掌拍屁股上,轻轻赶了出去。 江鲤这会儿刚好发来了视频,也不知道又蹿到哪个国家了,这会儿天还是亮的,阳光金灿灿打在脸上。 余棠指腹抹过一个盘子的水边儿,随便端详了一眼平板屏幕,感觉她确实有点像豆瓣酱了。 江鲤也跟她瞎吧啦了两句后,目光往屏幕边缘一划:“你家领导呢?饭不会做就算了,这会儿难道不应该陪着一块儿洗碗吗?” 余棠没搭她这句话,只是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初五吧。”江鲤懒洋洋躺在摇椅上,喝着冰镇果汁,“宋端那个傻逼过年还不知道在哪儿自闭呢。” 初五一般就意味着完年了,余棠冲干净一个小碗,想了想问:“孟羡舒这几年在哪儿过年?” 江鲤把太阳帽拉到脸上:“人孟羡舒有自己朋友呢,闲得管她。” 余棠斜了一眼她的大帽子,没多说了。 棣花有除夕夜上坟的习俗,一般都是傍晚吃完饭的时候去,墓园会亮庄严肃穆的灯。 余棠在院子看了会儿到处散落童心的小气球,自然而然地问:“爸妈喜欢什么花?” 段汀栖耳根轻轻动了动,嘴微咧捞起她的手:“其实……”她想了想,又没说,只是下巴点了点门口:“都准备好了。” 余棠提起来看了看……是两束拉风的草药,大部分她都没见过,而且这些草药里,竟然有一朵非常好看的花。 “玉蝉花。”段汀栖把车开到门口,“是药王谷以前正儿八经的镇谷圣药。” 段老爷子坐在车后座,也轻轻往那两束草药上看了一眼。 余棠亲手抱着圣药上了副驾。 冬天的傍晚非常安静,路上的车流也少了很多,墓园大门来来往往,却分外安静。 宋端的母亲和段家的人都安葬在一个地方,余棠从成排的墓碑中特意绕过去看看的时候,墓碑前已经有一小束康乃馨了。 她没说什么,看了看墓碑上的女人,微微鞠了个躬,放下了一束白菊。 段老爷子平时话就不多,这会儿也只是背着手,在几个墓碑前依次看了看,然后站定在了段汀栖奶奶的坟前,沉默了一会儿,掏出手帕在墓碑上轻轻擦了擦。 “臭老头儿还要说一会儿情话呢,不用管他。”段汀栖拉着余棠,把两束草药分别放在了爸妈的墓前。 余棠已经从相册里见过几次了,所以看着墓碑上的照片,也没多陌生,只是还是有些不习惯,因为段汀栖父母的容貌都停留在和她们一样年轻的年纪。 她静静站了会儿,也冲两座墓碑鞠了个深躬。 段汀栖站旁边,牵起她的手,凑到嘴边亲了下。 “……”余棠顿时轻轻挠了挠她的手心,这在父母墓前,虽然不计较,也还怪不好意思的。 “好多人不都这么显摆吗。”段汀栖从身后环着余棠的腰,脑袋垫她肩窝,目光落在父母的墓碑上,“我也娶到好媳妇儿啦。” 余棠眼里忽然泛出笑意。 不远处的段老爷子在夜色中也悄无声息地眨了几下眼,轻轻拍了拍段奶奶的墓碑,坐在小石阶上小声说:“听到啦?” 段奶奶的照片在墓碑上温柔弯着眼,仿佛在笑。 天上慢慢飘起了细微的雪花,段汀栖牵着余棠仰头看了看:“叶叔叔和余叔叔那里……” “十五过了再说吧,不急。”余棠也伸出手,让雪花轻轻落在了掌心。 传统一点的说法,每年过了正月十五的元宵节,才算是正式过了年。 段汀栖没再说什么,整了整她的围巾,抱着人说:“回家了,宝贝儿。” 回家了。 大片的雪花逐渐落了下来,家里温暖如春,这一年的尾巴在温柔的亲吻和细细的喘息中无声跨过。 一年,又是新的一年。 江鲤果然在大年初五跑了回来,宋端也果然不知今夕是何年地一个人蜷在家里。 余棠和她一起拎着大包小包,敲开了门。 “木桩蜷一年还能长蘑菇,你蜷着有什么用?”江鲤一进门就是嫌弃,冲满头散毛的人翻了个白眼儿,“你还不如木桩!” 宋端冷脸看了她一眼,想关门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两个不请自来的人很快占领了她租的破烂两小居,一个拖地擦桌收拾沙发,该扔的就扔,毫不手软,一个忍不住摸了摸她种的两小盆多肉后,才随便扫了扫玻璃,往上面慢条斯理地贴上了大红对联,剪纸福字和圆型的窗花。 这剪纸也是余棠的手艺,宋端一看就知道。 很快,一个房东看了都会骂人的家焕然一新。 阳台上跳来跳去的鹦鹉很高兴,叽叽喳喳地不停喊:“阿棠,阿棠,鱼鱼,鱼鱼。” 这是只披着黑白波浪条纹的虎皮鹦鹉,宋端已经养了很多年,名字叫糖豆,平时嘴就多得不行,还有聪明的小心眼儿,会配合人打枪装死。 “你也新年好,么么哒。”江鲤跟余棠陪着它玩儿了一会儿,洗洗手开始做饭。 宋端安静坐在沙发上,目光轻轻地看她们两个在屋里忙活。 “葱呢,葱?”江鲤诧异地在冰箱翻了一会儿,没找到这种最日常的东西,也没找到蒜后,忍不住叉着腰嫌弃,“你这儿怎么什么都没有?干脆搬过去跟我住得了,咱俩儿还能一起吃外卖!” 余棠取出手机,把她推出了门:“先吃了这顿再说。” 江鲤翻个白眼儿,下次二次跑腿去了。 余棠该洗洗,该切切,很快准备好了食材,就等着下锅炒。小酥肉和半只黄焖鸡也一起炖上了,香气只往出冒。 这个时候,臭不要脸的董铭宵才空手上门,一来爪子就往砂锅里探,被在锅盖上跳来跳去的糖豆毫不客气啄了一口。 “你还是个脾气大的。”董铭宵不满地一弹它小脑袋,“又没吃你的。” 余棠和江鲤在阳台上晒太阳,宋端在旁边泡茶,一副倒水小妹的样子。 “又有人接触李嘉欣了?”余棠偏头问董铭宵。 董铭宵很快从厨房出来,大喇喇坐到铺了泡沫板的地上,说了两个名字,余棠略微一阖眼:“加进去。” “嗯。”董铭宵很快摸出手机,按了几下。 江鲤顿时把头凑了过去:“这是在拉名单?” 她逆着光大致看了一眼,第一个就是附了照片的刘仪伟,刑侦大队的正队长。 宋端同样扫了扫,没说话,江鲤却在滑到最后的时候,戏谑地挑了她一眼。 眼睛瞎了,选的什么前夫。 余棠并不避讳她,又跟董铭宵说了几句话后,想了想,忽然问:“白头村景色好吗?” “?”董铭宵抬眼看她:“什么东西?” 余棠又说:“没什么,随便一问。” 江鲤本来想插话,但想到什么后还是管住了嘴巴。她一开始是非常暴躁地想把于铮那个人查个底儿朝天的,但是自从慢慢预感到于铮和余棠可能有的关系后,吓得立马停了手,没再往下瞎摸索了。 至少有些事情,得余棠自己愿意自己来。 她嘴痒地没处说,手就发欠,也撩拨了几下宋端的多肉,还大言不惭地觉着这个怪看上的,考虑自己挖下来带走。 宋端冷淡地一撩她的手:“你多大脸。” 余棠目光也从肉冠上划过,扫了江鲤一眼:“你最近闲得发慌?” 江鲤还没说话—— 余棠摸出了手机:“那我给你找点儿事做。” …… 晚上回家的时候,最近颇为游手好闲的段汀栖竟然在厨房看林姨捏馄饨,一副在观摩学习的样子。 余棠笑了一声,接了杯水,喝着进去问:“饿了还是想吃?” “出个门儿又学坏了,这两个有什么区别。”段汀栖把她捞到了露天阳台,给她看今天新买的两盆霓虹灯玉露,“喜不喜欢?” 余棠心里一甜,她中午刚在宋端那儿看到多肉,随口跟这人发消息聊了一句,晚上回来就有了自己的。 “一会儿搬我们卧室养。”段汀栖一瞧就知道她喜欢,趁机挑着时间,在背后搂着人问:“那我不会做饭,你嫌不嫌弃我?” 余棠竟然喝着水没说话。 这人有点可爱,是除夕那天听到江鲤编排她不会做饭了。 “……”段汀栖顿时催她,“快说不嫌弃啊,宝贝儿。” 余棠笑了一声,端着花进屋:“嫌弃。” “……”段汀栖一溜烟儿地追了进去,反手就把人捞进了浴室,占便宜收拾两不误。 可能是她越来越娴熟的动作里始终藏着绵长的温柔与爱惜,余棠似乎在不知不觉间,主动就习惯了往下滚。 小段总也终于如愿以偿,家庭的“地位”文化得到奠基。 开年之后,气候就慢慢回暖了起来,生物钟已经稳定变成八点的余棠刚沐浴在阳光中眯了眯眼,低头亲了下怀里的人,放在床头柜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段汀栖的。 “宝贝儿,帮我接。”被叫了个半醒的人眼睛睁不开地撩了撩,格外往余棠怀里窝了下。 余棠刚随手接起来,段汀栖忽然一个想起睁眼:“等——” 对面没等,一个温柔的女声应声响起:“段女士您好,这里是好妻子烹饪私厨学院,我们这边显示您两个月前因时间问题暂时自动退费的课程昨晚又再次续费了,所以跟您电话确认一下,您是这周末开始过来上课吗?” 段汀栖:“……” 这家私厨学院可能不知道,它将马上再收到一次退费。 段汀栖毫不犹豫地按掉电话,还没装模作样地吭声,余棠已经一言不发地把头扭进了枕头里,笑成了一只背朝外的小刺猬。 段汀栖板着脸:“……” 什么好妻子私厨学院,不想退费了,想给个差评! 她往外捞捞余棠,余棠又笑得滚了进去,她再捞,再滚。 终于,因为屡捞不出……未隔十二个小时,余棠再次被收拾了一顿。 这次还沾点可爱的凶。 接下来一整天,一本正经的小段总都装出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余棠一跟林姨聊天,她就跟安琪拉似的竖起了耳朵偷听,而余棠嘴角一弯,小段总就肉有可见地要炸毛。 ……这就可爱得有点过头了。 余棠撑着头笑了好久,正打算把教她做饭这件事提上日程,江鲤忽然一个电话打了过来,约她一块儿去派出所接宋端。 派出所?余棠一挑眉:“犯什么事儿了?” “唉,我也没太搞清,大概说是光天化日地在街上动手揍了两个人,直接把人打医院接骨去了。”江鲤的声音十分心累,还含着开车的风声,“我正好快溜达到你们小区门口了,你就不用开车了,直接出来吧。” 第103章 傻逼 因为过年,棣花辖区的派出所也喜气洋洋地挂了大红灯笼,可惜灯笼下的民警一点都不清闲,反而忙了个翻倍。 就拜宋端这种年都不好好过年、闲得滋事的二百五所赐。 江鲤边跟余棠骂骂咧咧边推开了门,气势十足,看起来不像是捞人和顺便接受教育,反而像是踢馆的。 被骂傻逼的宋端这会儿正关在单间接受批评,门严严实实关着,看不到,江鲤反倒十分讶异地看着面前的民警问:“已经有家属来签字接人了?” “是的,你们要是都认识,就先坐这儿等吧。”负责接待的小民警还很忙,匆匆说完情况后,就转头去处理别的事了。 “啧。”江鲤靠走廊口,忽然对余棠一挑眉,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了,现场提高声音开唱道:“难得啊,宋家那个扒皮老头还肯纡尊降贵地来捞女儿,该不是宇宙明天开始蓝移吧?” “……”余棠一言难尽地睨了她一眼,虽然按道理该让她捏住嘴,别叭叭叭,但目光往门里面滑了一眼后,转而接道:“说得什么东西,宋家就宋端一个女儿,一般人谁会不疼。” 段汀栖本来就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一见余棠这种接红白脸的样子,立马就更感兴趣了,双腿交叠往椅子上一搭,一脸装模作样地等着听。 江鲤果然不负众望,更来劲儿地嗤了声:“你当宋家只有她一个,那个糟老头子就把全部关心倾注给她了?我是可半辈子都没见过宋端这种从小就被漠视咬牙恨大的独生女,你媳妇儿难产没了,那是宋端的错吗?谁愿意自己的生日是母亲的忌日,你愿意吗?宋端愿意吗?” 段汀栖忽然看了江鲤一眼,敛起了表情。 “你生了你养,这不是应该的吗,宋端也没让谁养到十九岁吧?”江鲤越说越上线,一喊余棠,“你记着咱俩儿刚上初中那会儿没,那会儿宋端就在外面边上学边打工了,当时孟羡舒体贴她,出去玩儿到超市买吃的都只拿一瓶矿泉水。” 余棠确实记着,所以她一直觉着孟羡舒是个很好的人,也和江鲤都很喜欢她。 “搞了这么多年,宋端自己吃自己住,买套房还是问我找的钱,他一个当爸的平时还臊着脸摆什么亏欠?宋端欠他的了?”江鲤真情实感地骂骂咧咧,“滚他妈的,不知足,还没让他逢上苏永焱那种货色呢。” 段汀栖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竟然破天荒地跟江鲤主动搭了一句话:“苏家只生了苏永焱一个,一直还怪后悔的。” 江鲤不知道听没听出来她的递话,总之接得十分到位,嘲笑着哼了声:“人家家里幸福,想要几个都行,宋家这种的,谁投胎谁倒八辈子霉,一个都跟没了妈又死了爸似的,更别说整天生活在那种小心翼翼要看脸色的家,我看还不如死爸——” 她话音一转,嘴越来越损:“而且宋家那老头怎么生,一天繁忙地既得为仕途,又得为名声,再娶又不好娶,再生又怎么响应脑残的生育政策?你当他是真深情守身和为孩子呢。” 余棠靠在墙上,脚跟磕了磕她,示意有点过了。 “本来以前就是看在宋端的面子上,要不然我鸟他是谁。”江鲤也快隔门骂渴了,正准备翻个白眼休息,旁边一个小民警甩着腿跑了出来,起先是想训斥两句,但一想到江鲤跟里面那宋家的关系,又改成了委婉地提醒她注意素质。 结果江鲤认真地一转头:“我要是没素质,你这会儿可能会被锤进墙里。” 民警:“……” 余棠也立马撩眼,偏头娴熟地打了几句圆场的话,把震惊的小民警又送回办公室了。 结果面前左手边第一个门忽然响了一声,接着从里面拉开,然后……从里面走出了一个孟羡舒。 “……卧槽?” 江鲤脊背一直,余棠也诡异地跟上,还睨了她一眼。 “我哪儿知道是她……我也不能穿墙透视啊。”江鲤十分迷茫。 合着半天都隔墙骂了个白骂,最重要的是……这些话让孟羡舒听到耳朵里,又是个什么鬼。 江鲤简直快要自闭了。 孟羡舒倒是没说什么,交完钱签完字出来,只是看了江鲤和余棠两眼:“既然你们来了,我就先走了。” “……不!”江鲤立刻站得笔直:“我可以马上消失!”她手上一拉,“阿棠和她家领导也可以!” 孟羡舒收回视线,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我一会儿还有事,有时间再联系。” 江鲤痛心疾首:“……” 三个人一排——段汀栖主要是随余棠,都默默扭头目送孟羡舒,结果往后一看才发现,宋辙不知道什么就已经来了,就面无表情地站在门里,也不知道听多久了。 江鲤脑子一时间不太够转:“……” 孟羡舒也没看宋辙,目不斜视地笔直从他面前走过,利落地推开门走了。 随之走出来的宋端拐过走廊,目光静静地随着她出了门,才依次缓慢地从面前的几个人身上挪过。 她手上还简单缠了几圈丝巾,血渗了一小片。 无比诡异的场合和氛围。 宋辙丝毫没理江鲤几个人,甚至看都没看,只是非常沉稳地往前走了几步,面无表情地低头:“宋端,我以为你是个有分寸的成年人了。” 他声音有一种天然的低沉和压迫,因为长年从政,身居高位,一开口更是带着莫名的威压。 就是这种德性,就是这种语气,江鲤顿时肺都快气炸了,破口就想大骂,却被余棠淡淡攥了一下。 宋端脸色非常沉,却并没有搭话,只是同样回视了宋辙一眼。 “你起草补充的学籍政策性意见我看过了,这几天也帮你打了两个电话,本来还想着……”宋辙背着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摇摇头,“我对你很失望。” 宋端身上的气压骤然一低,宋辙却惜字如金地并没再说,目中无人地转身,先一步离开了这里。 不知道为什么,他返身的时候,似乎还平静地扫了段汀栖一眼。 段汀栖顿时蹙蹙眉,从门口缓慢收回视线,江鲤却没注意,一个大骂:“我去他妈的,他这是什么东西,来摆谱的吗?!” 余棠适时捏住了她的嘴,低头端详了几眼宋端的手,江鲤也随之转移注意力,炮口一挪:“你有什么毛病?好好的打什么人?” 宋端冷脸一扫她,抬脚就走。 “滚回来!” 江鲤先二话不说地动手,和余棠一块儿压了人去医院,才扯过她手上的单子,看完后挑眉:“这两个人不知道哪儿来的?在路上跟踪孟羡舒,然后你打了人?” 宋端一个人打不过江鲤加余棠两个,硬被塞进了车里,脸色已经冷成了西伯利亚的寒霜,对江鲤的叽里吧啦只是报以凉凉一扫。 余棠也从那张单子上挪开视线,往她脸上看了一眼。 江鲤眼角看到余棠的表情后,才忽然又转向宋端:“好好的打个人能把自己打进派出所?还能把手伤了。”她垂眼一瞥,“你这是故意打给谁看呢?” 宋端好像本来就没打算答,反而嫌她烦地一闭眼,倒头靠到了椅背上。 “……我真是——”想给她一个大耳刮子。 “我好没文化,阿棠。”江鲤转头对余棠说:“我想骂她,可是竟然都找不出三个以上的词汇,我是不是太文明了?” 余棠:“……” 宋端从小受的就是打压式教育,偏偏遇到个江鲤,三天两头骂她是傻逼,反而收到了惊人的以毒攻毒的效果。不仅没自闭,反而一天冷脸甩得欢,跟江鲤二人转似的。 心平气和了一会儿后,江鲤平静转头说:“你这种傻逼,孟羡舒以前怎么没把你弄死呢。” “……”宋端一睁眼,看起来要冷脸跳车,却被头也没回的段汀栖升死了车窗,缝儿都摸不到。 到医院后,负责来营业缝合的竟然是卢为,江鲤探头咦了一声:“这才初六吧,妹妹,你怎么就赶着跑回来了,没在家多玩儿几天?” 卢为撕开棉签,蹲下身:“我林老师让我来加班。” “嗯?”她话音刚落,林西陵就口袋夹了个笔推门走了进来,“我什么时候让你加班了?你怎么还假传圣旨。”她低头检查了一下宋端的伤口,“不是自己说在家没意思,才提前跑回来的吗?” 江鲤和段汀栖的耳朵顿时都竖起来了,只有林西陵一个还在不解风情,考量了两下说:“用间断垂直褥式缝吧。” 卢为嘴角淡淡弯了下,无奈看了她一眼,蘸上了碘伏。 “啊哈哈……在家确实没什么意思。”江鲤看她放下棉签,拿起镊子,好心地提卢为找补道:“过年五倍加班费呢,挣钱不积极,脑袋有问题——你没问题妹妹。” 她确实没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宋端。 既然来了,林西陵医生就职业上身地非按着人去做了一个出院后的全面复查,然后没好气地数落:“肺都跟拉个破风箱似的,你还在外面儿乱跑什么,还打架?” 二话没说,宋端又被安排了三天的住院套餐。 江鲤这才摸了她身上的烟,自己走到走廊尽头忽然点了一根,在夜色中沉下声音:“到底是哪儿来的杂碎,还跟上孟羡舒了。” 不用她说,段汀栖早在上车前就发了几条消息出去,这会儿刚好拿到了审讯记录——可惜都是没什么用的东西,两个都被打断腿的喽啰只是说过年开心,喝了点酒,在路上刚好见到孟羡舒漂亮,就勾肩搭背地跟了她几条街,没想到就被忽然出现的宋端打了。 江鲤眼都没掀,有点心累:“主要是不管跟着孟羡舒的人是哪路牛鬼蛇神,宋端这又算是怎么回事儿,你这都不在一起了,还整天跟着人家干嘛呢,哪怕是闲得发慌,人孟羡舒也还要正常过自己的生活呢。” “跟踪一个人,一是故意威胁恐吓,二是要对她动手,其余概率忽略不计。”余棠轻轻垂眼靠在墙上,“真要动手没必要在街上搞这些花架子,所以我比较倾向于一。” 她情绪不高,嘴上按部就班地分析着这些话,心里却在想另一件事——宋辙刚才看段汀栖的那一眼,她其实也注意到了。 可是那一眼实在很难说是随意还是下意识,也很难说是自然还是故意。宋辙是个情绪管理和心思都很深的人,有些动作只是让人感到本能的不舒服。 江鲤皱皱眉,把随意点的烟又掐了,用力按进了花盆里:“威胁恐吓的话,那就有可能是孟羡舒自己招的事,也可能是因为身边的人——她是个记者,不怎么收敛讲究那种,前段时间的报道都起码威胁到了走马帮的产业范围,被恐吓很正常。但宋端这副故意明里把人揪出来打了的样子,就说明她起码是心里有数的。” 段汀栖只是摸了摸余棠有些凉的手,给她戴上了手套。 “可是这瞎子都能看出来,要反过来警告,就跟她们家老头脱不开关系了,要不然宋端又没毛病,一个领导职位的公务员,在有办法低调的时候把自己送进派出所。”江鲤阖眼颠着打火机,“当然,没毛病那是以前,现在有病没病的还真两说……怎么还成猥琐跟踪狂了你说……” “……”余棠没跟她多说,手上轻轻一抄段汀栖,牵着她的手从墙上站直,转头回家了,“那两个人我就不管了,你看着查查吧,我估计是扯不出来什么——堤防宋端半夜跑出院。” 江鲤翻了个白眼:“我还想好好睡个美容觉呢,这混蛋玩意儿——” “我的人可以看住她。”走到一半儿的段汀栖忽然回头,冲江鲤一眨眼睛,“想借用可以拿东西来换。” 第104章 背我 江鲤倚门框上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段汀栖说的“她的人”是谁——前段日子余棠住院的时候,有几个影子似的保镖确实挺好用的。 但段家领导是什么在意别人长不长熬夜纹的慈男善女吗? 江鲤只花了一秒,翻了翻眼:“不用,滚。” 段汀栖也不气,似笑非笑地提了提衣领,牵着余棠走了。 虽然天气回暖了一点,但今年冬天的雪格外多,几乎有一半时间都在断断续续地飘,街上人很少,只有路灯在寒风中清清冷冷地亮着。 段汀栖插着兜站台阶上看了看,正准备拉口罩,余棠忽然从身后轻轻一环,搂到她背上:“背我。” “嗯?”两个月前坏的那盏破路灯依然在一卡一卡地闪着,段汀栖笑着偏头,瞧了瞧余棠的半张小脸。 真的很少有人能在成年后把眉毛长成这样,细细绒绒的两条,婴儿似的,无论什么时候看着,都格外乖。 段汀栖往台阶下走了两节,弯了弯腰:“来。” 余棠歪头看了看她脖子上的围巾,搂了上去,段汀栖稍微一抄,稳稳地兜起她,走下下了台阶。 头顶上的雪更细密了一些,慢悠悠地落在眉梢肩头,余棠鼻尖贴在段汀栖侧脸,轻轻啄了一口:“江鲤那儿有什么你想要的?” 段汀栖低头,还着啄了一下她的手:“不告诉你。” 余棠轻轻叼着她的耳垂笑:“合着你想要的东西江鲤能给,我还给不了。” “可别闹了,宝贝儿,我一会儿摔了,咱俩儿可就是双人套餐,你看旁边儿的大爷还等着拾乐呢。”段汀栖弯眼瞧着面前的路,故意把背上的人晃了晃,“而且让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了,那草鱼还不得趁机对你坐地起价。” 余棠知道她不想说,也没多问,只是脸往她颈窝贴了贴:“你今天找的时机不好,她嘴上是嫌弃没睡上美容觉,实际本身就打算晚上单独留下的。” 段汀栖走过小花坛边,轻轻挑了一下眉。 余棠说:“江鲤这人,其实特别讨厌学功夫,所以现在才是个半吊子。我记着小时候江阿姨非让她站桩,她就是犟得不好好站,大冬天经常唱反调,自己倔地挂外面儿树梢睡一晚,所以后面不管大事小事,江阿姨就特别喜欢扫帚抡圆了先给她揍一顿再说。” 段汀栖静静听着,还趁四周人不多,在一条鲜少人踏足的冰道上呲溜滑了几下。 她也有点故意耍坏,时而装作没兜稳的样子,让余棠主动越搂越紧。 余棠笑着挠了挠她的下巴后,继续说:“当年上学的时候,江鲤在学校整天被请家长,五次只敢让江阿姨知道一次,剩下的都是宋端每次打完工,又着急忙慌地往我们学校跑,一个爱利索出手打人的人,整天对老师面无表情地赔笑脸,替她兜了无数回的揍。” 段汀栖脚下溜达了几个圈儿,低着头问:“那你呢,小时候乖不乖?” “我可是那种要请家长代表发言的时候,才会叫我师父的人。”余棠厚脸皮地安心搂她背上溜冰,不知道怎么的,想起了好多年没分给零星半点思绪的小时候,“不过我从小什么都爱学,又大喇喇的,虽然不挨揍,但是老自己往身上手脚划拉些小口子,宋端那时候就把红砖头磨成粉,还用小包仔细包起来,告诉我这是止血药。” 段汀栖忽然笑了声,感觉怪有意思的。 “我和江鲤都没什么完整的父母家庭,宋端比我和江鲤大很多,所以我们两个一直感觉跟她很亲。”余棠簇在段汀栖的围巾间吸了吸鼻子,“后面这些年我不在,宋端又和家里和孟羡舒都那样,江鲤就操碎了心,有时候边气得骂骂咧咧,边给自己找理由,说什么‘姐妹长,姐妹短,姐妹出事你不管’,这样不像话。” “在重情重义方面,江家草鱼还成吧。”小段总终于矜持地夸了江鲤一句,怪保留的。 余棠埋她脖子弯了弯眼,没拆穿这人还是偷偷留了两个保镖在医院的事,而是问:“你的那些人都是哪儿找的?” “老头儿找来护着我的。”段汀栖没多说,“从小就在了。” 余棠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转而问:“去喝酒吗,小段总。” “嗯?”段汀栖摇摇晃晃地兜着她滑到车边,忽然有些意外地偏头,“想去哪儿,酒吧?” 余棠从她兜里摸出钥匙,拉开车门:“去老汽车站旁边转转怎么样。” 段汀栖表情如常地弯腰把她放进车里:“你想去就去。” 余棠在她起身前,捞起她的手轻轻啄了一口,算作答谢。 “哎。”段汀栖故意揉了揉她的脑袋,“我家娇娇可真会讨人疼。” 余棠手一盖脸,笑着歪椅背上没说话。 路况通畅起来,这里去老汽车站只需要十五分钟,段汀栖下车的时候摸摸余棠的脸:“还要不要背?” 余棠终于略微阖了阖眼,思绪越过好似无所事事的十年,跑到了以往的无数个春宵艳阳天,在那些时候,叶巍几乎把她兜在背上,走遍了当时棣花的大街小巷。 人有时候太幸福,就容易忘本。 不过偏头细细看了段汀栖一会儿后,余棠还是伸手,又搂上了她的脖子。 小段总还怪开心的,任劳任怨地背着人在街头晃悠,前面不远处的红樽花事已经摘牌了,换成了另一家中规中矩的宾馆,可这跟前的酒吧依然不少。 有些东西总是用火烧不尽的,过段时间就会再来,短暂地换张皮,连脚都不挪。 夜深露重,闪成一片的灯红酒绿中弥漫着一层湿雾。段汀栖把每一家营业场所都扫了一遍,如果余棠的母亲以前真的曾经待过这里,那这里的每一个地方必然都有过叶巍的影子。 “不喝酒了怎么样?”段汀栖摇摇背上的人,偏头找了一圈儿,“我给你买个香喷喷的烤地瓜拿着。”她摇完又说:“买两个。” 余棠本来也不是想喝酒,她是对酒不怎么感冒的一类人,闻言也看向不远处飘出香气的小烤摊儿,心里竟然生出点绵长的期待:“那就买两个,我负责剥,你负责吃。” 段汀栖兜着她乐出声:“没看出来,你还是个爱记仇的。” 谁知她话音刚落,一辆屁股都掉完了漆的破车忽然往路口一停,很没素质地撞掉了小摊的半边伞。 车窗降下后,叼着烟的司机转头一眯眼:“老头,借五百块钱。” 段汀栖:“……” 这是一辆套牌的黑车,司机一看就不是什么文明人,口音倒是沾点儿外地的腔调,不知道是哪个村儿跑出来的流氓“交换生”。 夜晚风大,没了半边伞,摊上的一些小东西立马被吹得满地滚,冷风让人也瞬间冻得哆嗦起来,一小盆火炭忽明忽灭。 烤红薯的老大爷七十来岁的样子,比段老爷子年轻不了几岁,手忙脚乱地撑住半边伞后,喘着冷气问:“你是哪儿……” “哪儿来那么多废话,妈个X,借完钱就你干你的,我走我的,你认识我干什么?”司机一点都不在乎被认脸,嚣张地喷了口烟,在云雾缭绕里放狠话,“多嘴多舌的人,都容易混不下去。” 虽然车站附近一直是相对混乱的地区,但小段总大概还从来没直面过这种程度的大言不惭,有些震惊地偏头:“现在的流氓二流子都这么骚里骚气吗?” 余棠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去前面路口吧。” 她嘴上说话,眼睛一直望着前面的小烤摊儿,在司机夹着烟探出车窗的时候,手上轻轻一动,弹出一颗小石子,呲灭了燎到老大爷鼻尖上的火星。 司机眼前忽然有风和雪粒一闪,愣了愣,皱眉看了眼手中的烟后,晦气地扔到了一边,自己探出半个身子,狠狠从老大爷盒子里的五百块上一把抓过,然后踩着油门轰走了。 段汀栖特意绕了两条街,才等在了一个路口。 刚才的司机大喇喇开着大灯闪了闪,看清是两个女人后,踩刹车的脚慢慢踏了下去,叼着烟眯眼问:“去哪儿?” “崴脚了,去医院。”段汀栖好像有些累地把余棠放下地,伸手去拉车门。 司机特意从两个人脸上滑了一圈,才吞云吐雾地说:“二百。” 段汀栖竟然没讲价,纡尊降贵地拉好车门后,才似笑非笑地说:“二百块可不够我的出场费。” 余棠也同时淡淡往车里各个位置角落都扫了一遍,倒是没见别的东西,就驾驶座最顺手的匣兜里似乎插着一把刀。 盯着后视镜的司机眼皮儿骤然一跳,猛地转头:“说什么?你们是……” “是你奶奶。”这种时候,段汀栖竟然破天荒地插了一句江家草鱼的台词。 “……”余棠顿时诡异地偏头,看了她好几眼。 司机眼角的蜈蚣疤也轻轻一狞,手慢慢摸到了刀柄:“两个女人,也敢找老子的晦气?”他骤然一拧身,手中的刀吓唬似的刺了出来,骂骂咧咧地在两个人面前直晃:“滚你妈的,知道我是……” “你是你奶奶的孙子。”段汀栖又迷之打断他,还凉凉垂眼一挑眉,“一把削水果的,你唬谁呢?” 司机试探性的虚张声势终于停下,换成非常谨慎地缩紧绷背,手中的刀口也慢慢转了个向,一副行家防御的样子低声问:“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余棠淡淡一扫刀尖:“果然是走马帮的人。” 老车站附近都是走马帮的传统地盘,红樽花事虽然被端巢了,但不影响一帮流氓痞子继续在周围作威作福。换过来不是走马帮的人,在那个地方也不敢这么嚣张,流氓都是最爱划分地盘的。 司机脸色骤然一变,防御的姿势更甚,一字一句地咬牙:“原来是道上的朋友,那到底是因为什么事……” 他可能得罪的人多了,自己都不知道来寻仇的可能是谁,而通常情况下,遇到的行家里手姿态越淡然,就说明越难对付,让人心里无端没底和紧张—— 余棠可能在坏心眼方面是熟练工,迟迟不利索地动手,把人的精神绷够了才怪客气礼貌地说:“我不跟流氓做朋友。” 司机终于又紧绷又愤怒,一下就抬手刺了过来。 余棠还没动,段汀栖竟然又攥住她说:“你别来,让我表现。” 余棠:“……” 她说的表现是手上忽然灵活地一勾,司机面前的椅背骤然送塌,整个人也随之一趔趄,手上的刀失了准头,一把就扎到了自己的大腿上。 “……”余棠默默偏头,有点没眼看。 “——操!”司机额头青筋一爆,竟然对自己怪舍得的,眨眼间就咬紧了牙一抽,又自以为快地狠狠地一刀划出。 段汀栖这才抬手一架一按,那把刀不知道怎么回事,又诡异灵巧地拐了个弯儿,扎向了司机另一条大腿,两个窟窿顿时应声而成,一左一右,分外对称。 司机拿刀的手终于微微颤了一下,眼里凶狠恼怒的神色也变了。他似乎有些后知后觉地才察觉出来,眼前的两个人现在根本没动真格,只是在戏弄他。 “你们到底——”他喉咙艰难地滚了滚,“到底想要什么?” 他可能本来都没想对面的人能好好答话,但余棠却忽然问了句:“老汽车站周围这些地方的女人一般都是从哪儿找来的?” 段汀栖眼睛轻轻动了动,看了余棠一眼。 司机却一愣,鬓角冒着冷汗,观察着她的表情低声说:“这种地方哪儿有定数,有些是从单纯卖酒逐渐发展的,有些是从类似孤儿院的地方直接物色好的,还有一些是自己找过来,主动要卖的,都说不清。” “唔。”余棠手肘支在车窗上,没挨身后结了一层黑垢的椅套,指腹轻轻按了按眉心,又问:“那想走就能顺利走吗,可以隐姓埋名开始新生活那种?” 司机喘了口气:“按一般情况,只要不是太漂亮能挣钱和牵扯到重要客户的,想走没人拦着。” 余棠不知道想起了谁,撑着头,眼睫微微一煽:“重要客户指什么人?” 段汀栖也蹙了下眉,好像想到了什么。 就在这时,司机眼角的狠厉一闪而过,抓住机会狠狠地一刀刺了出来—— 可是眼见刀尖刺到小腹了,却忽然不由分说地进不去了,动都动不了。 余棠头也没抬,只用两根手指就轻轻夹住了刀身,然后撩眼往司机脸上看了一眼。 明明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眼神,司机却终于掰不住了,猛然回身,哗啦啦地拉着车门就想下车跑—— 他游手好闲二十年,从很多厉害的武林老辈身上见过这种眼神,可那些人无一例外都有着一身出手无形的好功夫,还从未在一个如此年轻的人身上碰到过。 她看着你的时候,你就像是在被刀锋凝视。 司机猛拉了几下,才发现自己的车门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锁死了! 余棠夹着刀身轻轻一旋,愣是让紧攥刀柄的司机不得已松了手,眼睁睁看着刀到了她手里。 “你可都划得不太准,水果刀也不是这么使的。”余棠轻描淡写地抄起这把刀,眼角骤然滑到他的喉咙,“要不然我教教你怎么样?” ——冰凉的触感还没到达,被她盯着的人就骤然疯了,瑟瑟发抖地对着车外走过的路人嘶声厉喊:“救命……救我,救救我……报警,快帮忙报警!” 应他所求的,这时街角红蓝色的灯光一闪,竟然真的有警车风驰电掣地开了过来。 大惊大吓的司机好像听到耳边有人轻轻笑了一声,接着车门打开,他忽然被拎起来扔了出去。 下车的两三个民警顿时跑上来,弯腰把他拷了起来。 ……原来这两个人既不是戏弄他,也不是真的要动手,而是早早报了警,在等着警察来。 负责动嘴的段汀栖上前,只简单地三言两语跟警察说了下:“他应该还有别的案底,你们可以再留意一下。”别的没多说。 余棠静静靠在车旁,偏头看着她的背影——小段总是个衣架子,背脊又平又高挑,穿大衣的时候真的人模人样的。 段汀栖敏感地转过身,对上她的目光后忽然笑了一眼,又跟警察很快说了两句后,走了过来,挠挠余棠下巴:“你看什么呢?” 余棠:“看你好看。” 段汀栖:“……” 还真的有点反应不过来。 余棠好像是故意的,趁她一呆,眼角要笑不笑地一收,转身就走:“回家了,小段总。” 啧…… 段汀栖一溜烟儿地勾上去一捞她的腰:“不要我背了?” 余棠后背拖着个袋鼠走了两步,脚下轻轻一点,从善如流地倒身翻过,花里胡哨地上了她的背。 “哎,宝贝儿……”段汀栖立马稳了稳她,“可得慢着点儿……这腰损坏了,可是你没得用。” 余棠笑着把有些冰凉的手贴进了她脖颈。 两个人又一路闹着绕回了刚才的小烤摊儿,小段总出钱买了两个又大又香的红薯,还额外要了一小袋栗子。 刚刚扎好伞的老大爷情绪不太高,只是又默默地把栗子给她们多装了半铲子。 两个人也没多说,喜气洋洋地道过一声谢后,你摇我晃地跑走了。 老大爷低头拨了拨小火盆,往里面添了两块儿油煤炭,再抬头时,眼角才忽然看见平时放钩子的铁签下,静静压了五百块。 他忽然一愣,转头跑出去冲街角看了看的时候……段汀栖和余棠已经走远了。 第105章 我爱你 春节假期刚结束,虽然手头的保姆工作一大堆,但程声属于典型的人在岗位坐,魂在千里外。 她把稿子交上去后,就陷入了漫长的发呆。 季庭予靠在桌边大概翻着看了一遍后,摇头叹气:“完了,我预感你今年还是个辣鸡。” 程声:“……季老师,辣鸡也需要被尊重。” 季庭予不尊重她,把这份儿垃圾分类的垃圾稿子拍了回去:“我建议你重写,要不然你孟老师可能会想把你退货,我很认真。” 她正说着,孟羡舒从电脑旁转了过来,拿过稿子,低头认真翻看了一会儿后,果然面无表情地看了看程声。 程声一个激灵,整个人顿时就清醒了:“孟老师,你别不要我!” “……”主要这玩意是每年组织分配的,确实不知道去哪里退货。 孟羡舒又睨着她从稿子上扫了一圈:“那你写的是什么东西?感觉别人看完能知道什么?” 程声安静如鸡地没敢顶嘴,眼巴巴地看她。 孟羡舒抬眼:“……看我干什么?我是在问话,为什么全是没有论脚的批判,还是你觉着没有说服力的一味尖锐就是好的?” 程声臊眉耷眼地往椅子上一团,现场变成了一只鹌鹑。 孟羡舒:“……” 季庭予刚准备现场和稀泥,孟羡舒一转头,回到电脑前,低头拧开了钢笔。片刻后,纸张整个右半边的空白全部条分缕析地写成了提纲。 一、环保到底应该基于科学和市场化运作,还是基于社会运动。 二、去专业化的行为是对社会人力资源的巨大浪费,专业的事是否应该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三、分摊于民就需要激励,需要庞大的监管,即使长期坚持,成本如何衡量计算。 四、分批分类后是否真的做到分批拉走,后续怎么处理,特别之处在哪里,不焚烧还是不填埋,能不能让想要了解的人得到信息透明化。 五、如果可以做到产业化,是否更能产生竞争,促进高效和专业的发展。 六、原有拾荒者。 …… 程声目瞪口呆,拿着孟羡舒的“简略”提纲低头看了半天,等她坐回去了,才敢抬头跟季庭予小声说:“季老师,你有没有感觉我孟老师这两天的心情不怎么美丽,她竟然给我写了这么多,而且字都是龙飞凤舞怪凌厉的。” “……”季庭予先是给了她一个“你没救了”的眼神,接着才偏头,目光在孟羡舒脖颈上静静落了一会儿:“而且你又知道了,一天天的,这么能,脑子和稿子怎么都不行。” 程声无言以对,愤怒地转头查资料去了。 天气依然很冷,刚开年没什么班要加,孟羡舒很违和地安静在电脑前坐了一个下午都没有动,等到下班的时候,却第一时间就提起包走了。 程声非常吃惊,第一次见到孟羡舒比她走得还早。 在门口桌边排外勤的季庭予也抬了抬头,往孟羡舒的办工桌看了一眼,整整齐齐的,她送的火腿和腊肠都没有提走。 半个小时后,孟羡舒提着一碗粥和两个小菜来到了医院。 江鲤本来正在宋端的床头骂骂咧咧,一转头,下巴都快掉了:“呃……嗯,哈哈……” 她嗯嗯呢呢了半天,冲着孟羡舒灿烂一笑,懂事儿地转头就跑,还体贴地拉上了门! 孟羡舒:“……” 宋端靠床头愣了一会儿,才忽然往起坐了坐,先是让出了床边的一块位置,又双手往被沿放了放,转头说:“那边有椅子。” 孟羡舒眯眼看了她几眼,没说话地走到床边,把床桌升了起来:“下午吃了没有?” 宋端:“……没。” 她往孟羡舒的手上一看,李福记的粥,买的。 “看什么?”孟羡舒眼睛一瞥,“想着我没亲手给你做?” “……”宋端视线顿收,伸手接过了勺子。 孟羡舒站在床边一言不发地看了她一会后,忽然转身走到了窗边,望着外面的石楠树:“宋端,最近又跟着我干什么?” 宋端低眼慢慢喝着粥:“想跟着你。” 孟羡舒嘴角没有笑意地一提:“这么巧啊。” 宋端喝粥的动作慢了一点,没有吭声。 片刻后,孟羡舒点点头,走回来看了一眼她包扎的手,低眼说:“那我谢谢你。” 宋端顿了顿,感觉喉咙有些无端地发卡。 孟羡舒没有转身走,拿了个苹果,开始坐下削:“那以后还跟不跟?” 她等了几秒,抬头:“嗯?怎么不说话?” 宋端忽然攥着勺子偏了下头:“你不想见我,我就不出现在你面前。” “那你还怪厉害的。”孟羡舒削完一整个苹果,目光才抬起,落在她半张脸上,“你这么厉害,还能被我说得掉眼泪,搞得我是怎么欺负了你一样。” 宋端忽然闭了下眼:“孟羡舒,你别这么对我。” 长久的寂静无声。 片刻后,孟羡舒深深从她脸上收回视线,放下苹果和刀,转身拉开了门。 “以前年轻,真的很多东西都不懂,是我没有考虑好。” 宋端在她身后低声开口:“这么多年,是我耽误了你的青春,我也是人,不可能不愧疚。” 可是愧疚,什么都换不回来。 孟羡舒拉门的手没有迟疑,更没有回话,直接出门走了。 “这么快?”江鲤从走廊尽头探出了个脑袋:“就是心软地送个饭,不聊聊?” 余棠和段汀栖也从电梯口偏头看了一眼,把手中买的蛋卷递给她:“那我就不进去了。” 孟羡舒这看起来其实不像是心软,更像是不愿意欠宋端什么情分,来有一谢二。 就是这个表情看起来……没有以前的稳重了。 “……那你手上那份儿呢,提回去吃?”江鲤收回脑袋,“而且你怎么刚来就走,这像话吗?” “这是稍给林西陵跟卢为的。”余棠一推她的大头,“有什么不像话的,有你一个叭叭叭就够了。” 她说完,拉着段汀栖从电梯出,又从电梯进:“对了,那件事——” “还没呢,主要是董铭宵那贱人太烦了,老半夜喊我,我不睡觉吗!”江鲤叼了个蛋卷,摆摆手,“放心吧,有什么事儿我会跟你夺命连环call的。” 段汀栖顿时看她:“你想被拉黑?” 江鲤翻了翻眼:“你早就被我拉黑了,想报仇报你的,少替我家阿棠做主。” 余棠仰头看了眼天花板,没什么话想说。 “孟羡舒的脸色看起来确实不太好,宋端这会儿该不是在抹眼泪吧。”江鲤唉声叹气地探着宋端的病房,脚下也跟着进了电梯,“我暂时也不进去了,卢为这会儿应该在吃饭,我去她那儿溜一圈儿。” 余棠寻思了一会儿,看了眼孟羡舒离开的方向,没说什么。 出医院后,段汀栖也竟然没有开车回段老爷子那里,而是拐向了她们几个月没回去的房子。 余棠有点意外:“今天回去睡?” “嗯,先回去看看。”段汀栖心情怪好地哼着小调。 余棠歪椅背上笑了一声,这是一首苏格兰的民间童话。 难得天气放晴,天上有影影绰绰的半轮月亮,照得傍晚夜色有点朦胧美。 两人散步似的,特意在小区溜溜达达了一会儿才上楼,只是门一打开,余棠差点儿没反应过来。 这是什么东西…… 原来最近一直住在段老爷子那儿,是因为家里在搞装修吗。 还是那种破天荒的把单层该复式的操作,不……这是上下扩了三层。 余棠难得有些茫地偏头,冲着段汀栖确认了好几眼。 段汀栖顿时笑出声,歪在门框上,“怎么了,宝贝儿,发什么呆?”她一牵余棠的手,“我想着哪怕以后住得少,咱也不得自己有一个家吗,以后不受臭老头儿待见的时候,就跑回来住两天。” 余棠瞧了瞧她,忽然进去,上下走了一遍。 原本的书房和卧室都没怎么变,只是装修随着整体精致了许多,阳台倒是扩成了一个半露天的露台,全部的花花草草都没有搬家,甚至小段总当初搭的花架还在—— 余棠眼睛忽然一眨,这人竟然还挪了一株章台古梅过来。 段汀栖没跟着她上下跑,在客厅喝水等反应。 果然过了几分钟后,余棠有些快地跑了出来,从楼上低头问:“……我床呢?” “你什么床?”段汀栖淡定地装模作样,“这不今年冬休,没工作,变卖了补贴家用了——而且宝贝儿,咱家又不分床睡,咱俩儿用一张床还不成吗?” 说得跟真的似的。 余棠盖着脸笑了好久,感觉这人也太可爱了。 她又跑楼下看了看,这一层已经把家庭影院和大部分书都挪下来了,还有一个小型的游戏房。 自觉被忽视的小段总终于忍不住从身后捞了捞人,搂着她问:“怎么样,宝贝儿,喜不喜欢?” 余棠却覆住她的手一眨眼:“段汀栖,你是自己觉着原本的样板房不像话吧?” 小段总:“……” 余棠嘴角一勾:“当初为了应付我,故意从一套带酒窖的公寓纡尊搬到这儿,可真是难为你了。” 段汀栖低头按着眉心笑了一会儿,忽然伸手一抄,把怀里的人打横抱起来,一路上楼,放到了阳台的躺椅上。 余棠心情很好地乖乖躺着,挠挠她下巴:“干什么,小段总,要耍赖了?” 段汀栖又轻笑了一声,弯腰撑在了她耳朵旁边:“宝贝儿,跟你说件事。” 余棠故意勾着她亲了一口,眉梢挑挑等着听。 段汀栖却应邀低头,温柔地吻了她一会儿,才轻声开口:“当年我爸妈的葬礼之后,我其实找了你很长一段时间。” “嗯?”余棠很忽然地看她:“你找过我?” 那就不应该,她们小时候见过一次面后,就再也没有来往过。 “我是真没找着。”段汀栖也很惆怅,“主要第一个,是我当时哭得眼睛朦胧,都没太看很清你长什么样子。再一个是……我们家比较有钱,爸妈葬礼上前前后后来得人非常多,小孩儿也不少。” 余棠:“……” 段汀栖又说:“而且我当时只是自己有这么个念头,没有跟老头儿说过。更何况,我其实也不知道老头儿为什么明明跟叶叔叔是有交情的,平时却不太来往,长辈之间的有些情分说不清,所以就阴差阳错地错过了。” 余棠越听越眨眼:“那你为什么想找我?” “还好意思问,哪个流氓第一次见面就亲我那么一大口?” 段汀栖忽然弹了一下余棠的额头,才轻轻看着她的眼睛说:“余棠,我爸妈刚没的那段时间,我其实晚上都不太睡得好觉,有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就会有的没的想很多东西,大部分都记不清了,只记着当时偶尔会闪过这么个念头——觉着你是在我刚刚没有父母的时候,恰好交接出现在我面前的人。” 余棠心里生出种很温柔的感觉,轻轻搂了搂她的脖子:“那我岂不是差点儿就永远都没被你找着了。” “这就有的说了。”段汀栖头一偏,“你以为你当初刚回国的时候,老头儿为什么装模作样地让我去接触你?” 余棠一眨眼。 段汀栖说:“我是大学毕业后,就陆陆续续地搬了一些东西自己在外面住。老头儿大概是那个时候看到我留了你编给我的麋鹿结,心里就有点数了,只是这十年,你一直在国外。他当初其实真想自己出面照顾你一下,无论如何都是有办法的。” 余棠心里忽然一软:“真喜欢你和爷爷。” 她说完又冲段汀栖眨眼问:“所以这么多年没有喜欢的人,是因为心里一直在惦记着我吗。” “宝贝儿,这你就想多了。”段汀栖噗笑一声,没坏心眼儿地扯了扯她的脸,实话实说:“我这么多年,只是偶尔会很忽然地想到有你这么一个人,哪怕半年前忽然认出来,当时也真没想要你。” 余棠也不恼,温柔一笑:“现在呢?” 段汀栖眼睛里细细藏着笑,低头看了她很久,俯下身:“现在真想要你。” 进门时开的暖气逐渐热了起来,梅花香飘得到处都是,余棠回吻着身上的人,慢慢脱掉了她的毛衣。 头顶的星星亮成一片,外面的树枝在随风轻轻摇曳。 其实半年前那个仲夏之夜,段汀栖一直坐在酒店的阳台上,躺在摇椅上看了很久的星星。那时她手边已经准备好了一张银行卡,总有办法能让余棠轻易收下,然后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但是从隔壁传来的声音让她悄无声息地听了很久—— 那时余棠不知道从哪儿接了一个什么现实情感业务,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刚失恋,从酒店阳台上吵吵闹闹地要往下跳,被她眼泪流成河的姐姐拼命在楼下劝,还不敢大声说话。 这时,余棠就在隔壁温柔说了句:“你跳下去死不了的,只会断腿。” 姑娘的姐姐顿时眉心突突直跳,预备把这个请回来的“法式神棍”赶出去。 余棠余光一敛,转而改口:“生活不如意,情感也不太顺,迷茫,失望,这都是生活的常态,没有谁过得特别容易。” “最主要的是,相比之下,死真的很容易。” “……”姐姐立马决定再给她一次机会。 原来是要这一罐鸡汤,懂了。 余棠抬头望天,坐在阳台边沿开始娓娓道来:“为爱自杀,大家除了对你不大好看的遗体表示遗憾和惋惜,嘴上都不太敢说什么别的话。因为这对已经结束了自己生命的人来说,一切都没意义了。” “但是说实话,大家心里其实基本都会觉着——你是傻逼。” “……”姑娘可能是想不到死了还要当傻逼,哭哭噎噎的声音顿时一哽。 余棠看了看灿烂的星星:“特别重要的是,无论你本来是什么样的女孩子,谈恋爱的时候又真正发生了什么事,一旦你成为那种敢分手就死给对方看的人。那么大多数人听到的反应都会是,这太可怕了,谁粘到谁倒霉。” 姑娘一嗝,莫名感觉受到了委屈,气都不顺了:“……” 余棠隔着墙壁转头:“所以本来是对方的错,你一死,就变成了你的,想想都很冤枉,而且是永远背身上那种。” 姑娘哇得一下,哭得更大声了:“那我怎么办……我好难过……这已经是我谈的第四次恋爱了,为什么……为什么这世上的所有人都在变。” 但是她已经架在栏杆上的脚却无意识缩了缩。 余棠眼角轻轻一扫:“别说所有人,哪怕再加上所有事,这世界唯一不变的就是一直在变,感情也不例外。” “可是对于现在还爱着你的亲人和父母,你寻死是一件非常残忍的事情。”她声音很轻柔,莫名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不管这世界上的人和事变来变去,你始终都是你自己,对面树上的鸟也永远都在叽叽喳喳。” “而你如果能好好过下去,未来再回头看,会特别感激曾让你要死要活的失恋。” 姑娘忽然大声吸了下鼻子,把楼下的姐姐吓得够呛,结果没过多久,隔壁忽然响起了微信摇一摇的声音。 余棠垂眼:“……” 楼下的姑娘姐姐立马发来一大段话,示意她开摇:“她缓解失恋的办法就是立马再投入下一段感情,上一个男朋友就是微信摇一摇认识的,距离近绝对能摇上,她一会儿说什么你都先不要拒绝,快快!” 余棠撩眼看屏幕:“……” 姐姐发来消息:“加钱!” 余棠一秒解锁,面无表情地拿着手机摇了起来。 她右侧边隔了一堵墙的阳台上,段汀栖躺在摇椅上翘着腿,喝完最后一口酒,轻轻嚼了个冰块儿。 三秒后—— “在?结个婚?” “……”余棠下意识从阳台往下蹿了一截儿,就在这时,旁边却忽然伸出一只手,把她攥在了半空。 余棠先闻到花香,才抬头,有个女人靠在阳台上,居高临下,挑眉睨了她一眼。 …… 半梦半醒的段汀栖轻轻眯了眯眼,往旁边翻身一搂,没摸到人。 月色很亮,她偏头在屋内转了一圈,接着披上衣服下了床,看到阳台才发现,余棠竟然大半夜睡醒了,又在外面儿浇花。 “……”宝贝儿有这个爱好,也不算破坏力惊人,所以小段总没说什么,抱着杯子又悄悄回了卧室。 但是想了想,大概还是不放心,她又退着走了回去,严肃地说了句:“宝贝儿,你尽量还是不要浇最左边那盆章台古梅,那个真的很贵。” 余棠:“……” “想浇也可以。”小段总立马改口,“得赔点儿东西。” 余棠立马放下了喷壶。 段汀栖:“……” “没关系,那都是你的,想怎么样都行。”段汀栖点点头,又缩回去了。 余棠终于笑起来,仰头看了会儿灿烂的星星后,放下喷壶,回到床上,滚进了她的怀里。 她小声说:“我爱你。” 段汀栖心满意足地搂着人:“那就闭眼睡,我也爱你。” 第106章 在过年 “卧槽,宋端真的是个傻逼。”江鲤坐在车上,眼睛射线似的直往对面的酒吧里射,“人孟羡舒前两天都已经说了找时间请她吃顿饭,她竟然转头就在这里撩妹!” 旁边儿的余棠就很淡定,往嘴里喂了颗糖:“所以这个酒吧到底有什么特别的?” “没什么特别的!就除了宋端的前夫也整天来光顾。”江鲤气急败坏,一解安全带就要冲下车,“这傻逼又快躺别人怀里去了,还能不能自重点儿了!” “哎。”余棠一勾她,“不用进去了。” 她转头望着里面儿的吧台,冲江鲤抬了抬下巴。 “谢谢你陪我说话。”宋端果然站起了身。 她旁边儿的女人却随之歪了下脑袋,拢了拢头发:“这么多年了,不请我开个房么?” 宋端眯起眼笑了笑,却没看她,低头取出钱压在玻璃杯下:“只能请你喝酒,不能再多了。” “再见。”她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余棠意味深长地冲江鲤吹了个大泡:“走吧。” 她吃的竟然还是泡泡糖! 江鲤愤怒地问:“为什么给我的是玉米糖!” 余棠嚼了两下,又吹出了一个葫芦,靠在椅背上:“因为玉米糖便宜啊。” 她说完,余光扫着后视镜里的背影,忽然说:“明天十五聚一下吧,把孟羡舒一块儿喊过来。” “聚一下?”江鲤一打方向盘:“去哪儿聚?聚什么?” 余棠舌尖从中间一分,轻轻下压,这回吹出了一个完美的心形,语气带点隐秘的炫耀:“我家。” 江鲤:“……” 半个小时后,余棠跟小段总先斩后奏了这件明天组织烧烤的事,还特意说了句:“江鲤想来我们家作客。” 果然,正摆弄着榨汁机的段汀栖一挑眉:“我们小区的食堂自助三十五。” 余棠短促笑了一声,拥着她的后背,把人拐到了阳台的躺椅:“还请别人,宋端,林西陵,卢为——一般的新房都要请客添宅的,咱家还没让人看过呢。” 段汀栖听明白了,可是还没回话,余棠的手已经摩挲到了她的脖颈,而且还大有继续往下的趋势。 “嗯?宝贝儿……” “嗯。”余棠按住她的话,“我喜欢这个躺椅。” 她说完就没再让段汀栖说话,流氓地关掉了阳台的灯。 …… 一晚上的时间就像毕业后的钱,哗啦啦就没了。 天亮后不久,江鲤第一个龙卷风一样地刮了过来,把门铃按得砰砰响。 当然,也是唯一一个,剩下的大家都比较忙,纷纷要加半天班再来。 但是门开后,她不满地探探脑袋:“怎么是你?我家阿棠呢?” 小段总更是挑三拣四地看了她一眼,用脚给她拨了双最丑的拖鞋,故意说:“还在睡呢。” “还在睡?”江鲤完全有被震撼到的样子,大声重复了一遍:“还在睡?!” 她以前真的以为余棠的生物钟这辈子都定格在五点半了,还故意给她灌过酒,拉她三天三夜没闭眼地试验过,没想到猝不及防地见到了八点还在睡的这一天。 段汀栖闲话家常般地开腔:“睡到八点怎么了,还经常睡到十二点呢。” 江鲤顿时瞪了她一眼:“臭狐狸,勾引我家姐妹。” 见过骂臭东西,臭德行,臭弟弟的,这臭狐狸还是第一次。 这是个什么东西。 段汀栖懒得跟她一般见识,反而得意地挑挑眉,进厨房做早餐去了。 煎培根洗水果热牛奶,最近小学了半个月,也不知道这个早餐成不成。 楼上听到动静的余棠则是懒洋洋披了个睡衣,冲江鲤勾了下手:“上来。” 五分钟后,江鲤一溜烟儿地跑上跑下,参观完了整个屋,然后背着手,像老干部巡视一样地绕着花架转了一圈儿,发表看法道:“你家领导设计这个,不就是我在章老大爷院子搭的黄瓜棚吗?” “……”余棠顿时抬手捏住了她的嘴。 小段总可能审美到位了,但动手能力实在拖后腿,余棠基本都不说她,就当她养得好搭得好。 实际上,家里一盆养开花的都没有。 甚至一些就是趁开花买回来的,现在都倔强地不再开了。 “这个橘子还行,种了有几年了吧?”江鲤探头探脑的,“这么大一个。” 余棠往厨房看了眼才说:“买回来就这样,就是看着结橘子了才买的。” 其实叶子都掉完了。 江鲤:“我想吃。” 余棠:“你想死。” “……”她若无其事地打消了对那个金贵小主的主意,又溜达着转了一圈儿,才酝酿出一句攻击,“笑死人了,你们两个手残还养什么花,造孽啊……” “……”余棠瞟了她一眼,提醒她谨言慎行。 “这个梅花倒是真的香飘十米,竟然还能养到盆里。”江鲤探头,“但是好看是好看,就也太小一朵了,都不太好掰一束下来。” “掰什么,这是几千多年前的古梅,现在几乎已经绝迹了。” 江鲤听得一愣一愣的,认真端详了半天,才对着花盆儿说:“嗨,欢迎来到社会主义啊。” 余棠:“……” 厨房接连传来香喷喷的味道和滋滋响,段汀栖眉飞色舞地熬好了紫米粥。大概尝尝,跟余棠做出来的味道一模一样。 这就是出师了。 有了这顿成功的早餐,小段总的自信心膨胀到了外太空,竟然午饭也敢鼓起勇气地跑进厨房添乱。 接连爆炸两个玻璃小碗后,余棠连忙握着刀,从背后抄住了人:“别别,宝贝儿,这个小奶锅我明天还想用。” 段汀栖睫毛一垂,若无其事地放下铲子,只是说:“再喊一遍宝贝儿。” 余棠笑着挨她脸上亲了一口:“乖,你先看着就行了,咱还没开始学呢,不着急。” 段汀栖撇撇嘴,冲干净了手,站余棠旁边看她切菜:“什么时候买的牛腩?不是不喜欢吃?” 余棠低着头:“江鲤喜欢吃这个。” 段汀栖顿时眼皮儿略挑,在旁边碍事儿地转了两秒:“余棠,我喜欢吃什么?” “你喜欢吃什么?”余棠把整齐的牛腩块儿用刀轻轻一抄,放进玻璃碗里,想了想,“吃醋?” “……”发起死亡提问的小段总瞧了她两秒,摸出手机,又从善如流地给余棠改了备注:“醋。”想了想,还二次加工,“香醋,醋醋。” 余棠顿时抬手把刀甩回了刀架,歪在橱柜上笑了好半会儿。 这人还怪机灵的,“吃醋”。 段汀栖自己也笑,趁机把人压在柜子上非礼了一会儿。 在楼下的打游戏的江鲤饿得前胸贴后背,刚忍不住跑进来就撞了个正着,顿时啧了声,批评道:“你们干嘛呢,客人都快要饿死了!” “你算哪门子客人,倒贴上门儿的。”小段总损她。 江鲤叉腰:“你们家是什么风水宝地吗,还轮得着我倒贴!” 余棠面不改色地捞起一漏勺抄好水的牛腩,把两个人双双赶了出去。 这两天气候愈发回暖,宋端几个人傍晚过来之前,小段总又把自己收拾地人模人样,在家里也要有型有款,还终于换上了心爱的衬衣。 是亚麻的那件,余棠批准兼挑选的。 “宝贝儿,我好不好看?”段汀栖在镜子前搂着人,轻轻咬余棠耳朵。 外面儿的江鲤喊得震天响:“说好的组织聚餐,主人呢?!” “好看是好看,你别一会儿喊冷,还给冻感冒了。”余棠给臭美的人整了整衣摆,一勾她,上了露台。 露台是全玻璃的,这会儿留了半扇透气,夜风不算大,倒也有点儿凉。 宋端和孟羡舒,林西陵,卢为都到齐了,几个人还勤快地把东西都摆好了,余棠特意给孟羡舒搬了个小沙发。 她又给段汀栖搬了个小板凳,安排她在烤架旁边沾点儿暖:“你就负责在这儿看火。” 段汀栖心满意足地乖乖坐下,得到了一串烤蘑菇。 棣花元宵节有彻夜开灯的习俗,这会儿全城都亮了起来,不少小区的阳台还家家户户都挂了红灯笼,昭示着新一年的风风火火。 不远处的护城河边有人偷放烟花,噼里啪啦地在空中响成一片。 靠在一块儿的林西陵和卢为自产自足,独守了一边烤架,卢为还按了按耳朵,问林西陵:“小馒头,板筋和土豆片都好了,林老师,你吃什么?” “先给我个小馒头,这会儿还真饿。”林西陵同样把头凑了过去,“你也先垫垫再吃别的,今年开始跟手术了,吃饭不规律了习不习惯?” “还成,我以前习惯也不太好。” “喝这瓶,那个凉。”烤架对面,一直低眉顺目地宋端给手里的一把鸡翅翻了个面,手上递给孟羡舒一瓶打开的坚果奶,“这个温过的。” 孟羡舒侧身放下手中的瓶子,看着她手里的鸡翅说:“多刷点辣。” 宋端嘴边泛起一点笑意,把刷子勾到了手边。 “这什么小火炭儿,怎么都不起烟?还怪好用的。”旁边翘着二郎腿看星星的江鲤一眨眼,从宋端孟羡舒那边收回目光,心满意足地冲余棠也挤眉弄眼了一番,一副磕到了CP的快乐。 余棠手上分别抓了小蘑菇,里脊肉,鱼丸,果豆腐和小香肠,旁边还照顾着大条的肋排,两个茄子和一只小乳猪。 她也用余光往旁边看了看,笑了一下:“云水那边一种特殊的果木炭,你仔细闻还有香味儿。” 江鲤顿时好奇地凑近一闻,吸到了一鼻子灰:“……” 余棠戏谑地一笑,捉弄完人给个枣,一弹手中的签子:“想吃什么?” 江鲤呸呸了两声,囫囵地抹了把脸:“肉,我要吃肉!” 小板凳上的段汀栖顿时冲余棠说:“我也要。”她低着头,伸手一指,“那个,那个,还有那个,都要。” 余棠莫名觉着她有点乖,还多给了她两串。 江鲤顿时翻了翻眼。 过了一会儿,余棠又递给江鲤一把后,挑了两串羊蝎子,问段汀栖:“你呢,爱吃这个吗?” 段汀栖伸出手:“爱的。” 于是余棠把羊蝎子分给了她,烤了一会儿后,来回翻着看了看:“牛里脊只有一串了,谁要?” 段汀栖把留了一半儿的小香肠喂到她嘴边:“我要。” “你怎么什么都爱吃?还什么都要!”江鲤生气,“你是觉着自己长得好看吗!” 段汀栖:“瞧你问的,大家都知道。” 江鲤:“……品如的衣柜还没空吗?你竟然抢到了一件,好幸运!” 段汀栖:“谢谢你给我留了一件。” 江鲤暴躁地看了她一眼:“……” 两个人你怼我往个不停,端庄的林西陵医生跟卢为科普:“我以前绝对没见过你段老师这样儿。” 卢为一眨眼,没说出“这是吃飞醋”的诊断。 已经习惯的余棠只是自己咬了串牛肉丸,然后把剩下的平分给了她们俩儿,还额外递给段汀栖一根烤玉米:“尝尝,这个甜。” “是吗?”段汀栖接过端详了端详,才啃了一口,“那不可能甜过我的。” “……”余棠乐得偏头一瞧她,笑着给她擦了擦嘴角。 “秀什么?秀什么!”江鲤立马瞪了她们两个一眼,从椅背上仰起半个身子:“把那把烤腰子给我,我都要!” “你都要什么。”段汀栖顿时半路截胡,一眨眼就捞到了自己怀里,“你又用不上。” “……”这是什么话?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个世界不可能好了…… 江鲤立马生气地又抢回来一半儿……的二分之一,一串。 今晚一心安静做服务生的宋端怜悯地看了她一眼,挑了一些孟羡舒不吃的,转手递了过来。 半路发现多夹了一串孟羡舒爱吃的圆心小白菜后,还缩回手,又捡了回去。 江鲤:“……啊!” 她伸手比划了一下:“我现在和诸位之间,只差一把四十米的大刀。” 宋端对此的回应是,冲她脸上喷了一股烟。 …… 于是好好的烧烤聚餐,终于升级为了一场炫技似的殴打大会,主要表演人是“发小姐妹三人组”,间歇性帮帮她家宝贝儿的小段总友情出演。 头顶铁签直飞,桌下杯子乱碰。 孟羡舒和林西陵都很淡定,甚至还互相碰了一杯果汁,对坐着聊了一会儿天儿。卢为倒是有些……不大习惯,往林西陵背后避了避。 “别担心,她们几个手上的分寸都是在幽微之间的,拿起手术刀划肠膜也绝对不比你差。”林西陵姐姐刚气定神闲地说完,一根签子嗖得从旁边飞了过来,弧线非常炫酷,分寸却有些诡异——直接贴着手腕穿上了她的袖口。 紧口的。 林医生嘴一闭,把手腕慢慢抬到了眼前。 孟羡舒也一挑眉,往旁边睨了一眼——宋端第一个乖乖坐回了烤架,低头烤起了小馒头。 余棠也若无其事地一收眼,手中的小刀轻轻旋了个弯儿,划到了小乳猪身上,沿着背脊一刀而下,轻飘飘分成了两半,然后横着两道,分成了六块儿。 有些情意既珍贵又转瞬即逝,能短暂聚在一起的时候,都是难得的缘分。 不管是几十年前还是几十年后,总有志投意合的人在一起聊天打闹,举杯相碰。 林西陵和卢为是拿手术刀的人,平时基本不碰酒,今晚也一起端了两盅:“干杯。” “干杯!” 临近十二点了,外面的烟花爆竹也终于热闹起来,一起放个痛快,按棣花的传统,十五过完就正式完年了。 余棠仰头看了一会儿,把宋端单独叫进了书房。 江鲤眼角顿时一扫:“干什么,你们俩儿怎么还背着我……” 余棠手上剥了颗糖,不由分说地笑着喂进了她嘴里。 江鲤故意的咋呼戛然而止,意味深长地在两人身上扫了一圈,哼哼唧唧了一声,却靠在门口没说什么了。 段汀栖也倚在阳台边沿儿,没看见似的瞧着外面儿的红灯笼。 十分钟后,两个人都脸色正常地从书房走了出来,江鲤嘴里一颗糖还没化完,噙着在她们脸上转了转。 宋端从椅背上取下孟羡舒的衣服:“不早了,我送你回吧。” “路上小心点儿。”余棠递给她们两个暖手宝,多提醒了一句,“天冷也早点睡,不要再去别的地方了。” 孟羡舒眼睛微微眯了眯,也在两个人脸上转了转,看着宋端点了点头。 余棠送她们出了门,江鲤才一偏头:“我本来还觉着你最近……” 余棠在桌前低头:“觉着我最近在游手好闲。” 江鲤反问:“难道你很忙吗?” 余棠眨眨眼,端着一杯刚冲的热奶茶,靠在窗口向外看:“那于铮也一定这么觉着。” 江鲤顿时问:“所以你在憋大招吗?” 余棠偏头看了她一眼:“……憋什么大招,还能怎么大招,我只是——在过年。” “?”江鲤一脸懵批,旁边儿的段汀栖却想偷偷亲人。 “过你大爷的毛线年,这明明是在谈恋爱!” 一看段家领导那个贱样子,江鲤立马就懂了,还没噼里啪啦地骂个不停,余棠又往她嘴里喂了颗糖:“嘘——乖一点,跟我出去一趟。” “这会儿去哪?” 余棠往外面的黑夜中看了一眼:“挖坟。” 江鲤一愣,脸色忽然肃重了起来。 段汀栖却已经给自己绕好了围巾,手上还拉好了余棠的大棉袄。 “卢为呢?”出门前,江鲤探头看了看,问林西陵。 林西陵靠在门口仰头:“厕所呢,还没出来。” 她的声音很模糊地传上二楼,淹没在一阵冲水声中—— 卢为面无表情地靠在门板上,握着手机说:“她们现在要出门了。” 对面一个非常低沉的男声问:“两个人在书房说了什么?” “进去了十分钟,一时半会说不完,我提前放好的手机都录音了,一会儿发给你。” “好。” 第107章 翘棺 “刚才不是都冲水了?这怎么还没出来,她这是……掉厕所了吗?” 林西陵刚张望着说了一句,卢为从二楼拐了下来:“来了。” 她边擦着手,边跟门框上倚着的余棠非常微妙地对视了一眼。 余棠嘴边无声勾起笑,低头剥了手中的棒棒糖,喂给她后,还揉了把她的脑袋。 江鲤顿时狐疑地在两人身上搜刮了几个来回,冲余棠不满道:“你今晚干嘛呢,怎么到处发糖……” “我还没吱声呢,哪儿轮得着你。”段汀栖半路截了她的话,把余棠一牵就走。 半夜冷得透心凉,几个人各自钻上车,余棠道了别,说了句:“路上小心点儿,开慢些。” “好。”卢为靠在椅背上,刚慢悠悠望了眼后视镜,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林西陵看着路,偏头小瞧了她一眼:“怎么不接?” 卢为低眼:“之前的女朋友。” “唔。”林西陵又用余光看了她一眼,“什么时候开始谈的?” “没两年,读研后才认识的。”卢为指肚一划,挂了电话,“但是我很小的时候就感觉自己比较喜欢女孩子,从十六岁发现自己的性取向,完成自我认同后,就开始跟我妈打底,说我以后不想结婚。” 林西陵听得很有兴趣,扶着方向盘转头问:“然后呢?” 卢为回视她:“然后同性婚姻就合法了啊——林老师你注意看路。” 林西陵立马转回头:“……那你还挺能的。” “因为我妈这辈子就结过两年的婚,感觉婚姻没有意思。”卢为说,“她说我爸是一个爱鼓瑟吹笙,玩弄乐器的人,在工作和生活上都没丝毫上进心。结婚前,我妈觉着他吹埙很好听,很浪漫,结婚后就觉着他游手好闲,是个拖油瓶。” 林西陵:“……” 婚姻如此现实。 她进而想起卢为平时填的家庭资料,恍然道:“难怪你是跟着你妈姓的——那现在还跟你爸有联系吗?” 卢为安静靠在椅背上:“没有,我妈跟她离婚后,就搬到了外省老家,这么多年只在别人联系的时候,收过他一次骨灰——哦,我爸是个化工厂工人,死在了十年前的一场火灾。” 林西陵反应了两秒,才忽然偏头看向她:“嗯?” 卢为冲她眨了下眼:“嗯。” 夜晚湿寒露重,匍一沾染到车上的暖气,很容易就使人放松下来,昏昏欲睡。 宋端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一天一夜都没有阖眼,在半路上就睡着了,孟羡舒一言不发地把车停好后,就静静坐在车里等她睡。 对面恰好是一个小区的体育场,彻夜都亮着足够打篮球的大灯。宋端醒来后恍惚了很久,哑声说:“我还以为天亮了。” 孟羡舒没有偏头:“困了就上去早点睡吧。” 宋端反应了两秒,偏头:“不是说我送你回……” “你拿什么送我,你的自行车?”孟羡舒往旁边瞟了一眼,“还是你想把我送到楼下,再把我的车开走?” 宋端在椅背上靠了两秒后,坦然笑点了点头:“离开你之后这些年,我是混得不好。” 孟羡舒立马收回视线:“谁嘲你了,下车。” “要上去……”坐一会儿吗,宋端嘴角动了动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拉开了车门。 孟羡舒忽然看着不远处的灯喊了声:“宋端。” “嗯?” 孟羡舒:“还记着我电话吗?” 宋端关车门的手忽然一顿。 “没有换。”孟羡舒说完,就踩着油门离开了。 一路上的灯都亮如白昼,光影下能看到弥漫的白气,冬天快过了,但寒冷还没结束。 车内没人说话,连最爱叭叭叭个不停的江鲤都难得安静,余棠也只是窝在副驾上,嘴里噙着一颗糖,偏头看着窗外的无边夜色,直到段汀栖把车稳稳停在了一个垃圾填埋场的旁边。 这里在几十年前还是一片地底下能沁出小股泉水的低坡,当时附近住了有十几户人家,离棣花城区也不远,每到春天时杏花会开满整条身后的山谷,不少人还会来踏青。 现在却臭气熏天,原来流出泉水的地方已经被黑色的淤泥堵满了。 从泉眼往后数第三棵杏树下,静静埋着一座简陋的坟,连墓碑都没有。 不是当年的叶巍有意不立碑,是他连余棠父亲的名字都不知道。 不远处的吊车上打下刺眼的大灯,已经准备好的几个人上前喊了声:“小段总。” 段汀栖轻声应了声,和余棠一块儿拨开树枝和杂乱的枯草,走到了坟包跟前。 “检查过了没有?”段汀栖问。 “方圆五十米都细细排过了,应该没有埋别的东西。” 余棠无声站在夜色中,低头凝视了一会儿面前的坟头后,喉咙轻轻一动:“那就开始挖吧。” 江鲤下意识站直,无端紧张起来。 整个棣花的城区规划非常有趣,四周是照弧形往外扩展的,从高处往下俯视的时候,会发现它就像一朵刚刚开/苞的花。尤其是在今晚的璀璨灯光下,仿佛大地上长出了一朵花灯。 可是此刻,城市北区的一整片幽灵楼里,只有一台电脑在散发着幽微的绿光,它旁边的两个小音响内,正流出有些刺啦杂音的对话声—— “我知道……我就不跟你拐弯了,只想问几个问题。”这是余棠的声音。 宋端的声音很平静:“你说。” “第一件,我刚回国的时候,是陆钦河主动找到了我,但一直注意着我动向的是他还是你。” “是谁是一样的,因为我们这些年都一直在留意你,包括江鲤也是,我们不可能真的放任你一个人在国外不管。” “所以我第一次接程鹏飞那个任务不是巧合,也不是我主动的,反而是你和陆局安排给我去接触的?” “嗯,那些人在忌惮你,我也想看看他们的反应。” “所以你也一直在暗中查十年前的爆炸案。”余棠平静地问:“原因。” “因为那天晚上的爆炸之前,也就是你跟我和江鲤说了叶叔叔那些事之后,我回家在身上发现了一个窃听器。”宋端声音非常轻,“是我害了你,害了叶叔叔他们。” 过了很久,余棠轻声问:“……谁放的?” 大概是已经过了十年,宋端已经能非常平稳地控制住情绪:“两个可能,宋辙或者孟羡舒。” 只有跟她关系亲近到这种地步的人,才能悄无声息地在她身上放了那个东西,利用她算计了余棠。 这是宋端经过深思熟虑的判断,余棠没有多问。录音里安静刺啦了片刻后,她继续开口:“章老大爷是不是跟你通过气?” “是,他告诉你们的一些东西都是我这些年查出来的。” 那就是包括程鹏飞的事,拐子有人捞的事,红樽花事的事,都是宋端在帮她递线索。 “马迪那天晚上是不是你有意放走的?” “嗯,他是雀楼的人,我不知道他们接触苏永焱想干什么,想顺着查查看。” “雀楼跟走马帮是什么关系?” “穿一条裤子,雀楼喽啰走卒少,平时没多少人用,他们干各种勾当的时候,会是走马帮那些帮众跑路当走狗,雀楼安排一个人在暗处管他们,平分钱。” 余棠沉吟了几秒钟:“他们把大本营选在棣花肯定是有原因的——‘保护伞’是谁?” 这次宋端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无比低沉:“很多人。” 余棠忽然凝视她。 “当初通过程鹏飞牵扯出来的那些只是一部分,甚至只是他们推出来转移视线的弃子,走马帮这些年在棣花很猖狂,不管因为大小事情而入狱的人,都很快会被以各种由头放出来,他们非常有恃无恐。” 宋端声音很冷,一字一顿地说:“包括雀楼的毒品市场,这些年都一直有许多人缠在利润链上打掩护,破获的案子,基本全是南方的一些试图瓜分市场的外来毒枭。” 也就是说,棣花的毒品市场基本被雀楼——也就是于铮包圆了,而且在保护伞的作用下肆无忌惮,但凡有别的毒枭想要分这块儿蛋糕,才会被打掉,这样公安那边也不会有破案率的异常,一举两得。 余棠安静了很久,只问出了一个人的名字:“你是不是在防着周炜?” 周炜,宋端前夫的名字。 宋端这次没有利落地答她,反而很郑重地低声问:“余棠……你有把握吗?” 在没有把握把背后那些人连根拔起的前提下,弄死一个周炜是没有意义的,这种人有比海还深的心机和手段,倘若他愿意,又倘若没有落网的那些人中有一个心生报复,都会很容易让一个人这辈子都不得安宁。 更何况—— 宋端这么多年其实都是在隐忍不发,她一直都在跟周炜……或者跟宋辙互相牵制。 而牵制的对象不是她自己,是孟羡舒。 “宋端,总要开始的。”余棠静静看着她的眼睛,轻声说:“我已经查到了他们在云水川岚山的大片制毒基地,只要确定了具体在哪里,我会亲手把于铮擒出来,从他嘴里翘出名单。” 虚空中仿佛有个秒针在一阵一阵地走格,滴答——滴答—— 十秒后—— “定罪周炜的完整证据我明天给你——” 宋端回视余棠:“但你现在就可以逮人了。” 幽暗光线中的手机屏幕骤然亮起,电脑前的男人很快找到一个电话,拨了过去。 “你立马收拾东西……从北门的灌木口出来,我派人去接你……还发生了什么,你他妈的马上就要去吃枪子儿了,逮你的人已经在半路上了!” 周炜脸色骤然一变,从床上跳了起来:“宋端?她怎么会……她怎么敢?!”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她凭什么让你一辈子高枕无忧?”对面的人毫不遮掩讽刺,“你该庆幸你之前威胁的是她的心头肉,而不是她自己,要不然你早就被弄死了。而且我说了让你早点走,你还能脱身,你他妈非要拖到现在。” 周炜边猛然拉开窗户,边厉声冲她咆哮:“早点跑了就是不打自招,谁他妈愿意接下来当一辈子逃犯?睡都睡不安宁!” “以前呢?你能睡安宁?” 周炜倏地一愣。 “你还是动作快点吧,你都不一定还有接下来的一辈子。”对面无比讽刺地说完,就利索挂了电话。 忽然一阵冷风吹了起来,路边的梧桐应声卷掉了两片枯叶。 宋端轻轻含着烟,仰头看向了面前的高层,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但窗口的橘灯却迟迟没有亮起来。 她皱皱眉,立马摸出手机打了过去,一声就接了。 宋端稍稍放松一些:“……到家了没?” 孟羡舒的声音却夹杂着楼道的空旷回音,还迟迟顿了下,才喊了句:“宋端……” 十秒后,楼道口的玻璃忽然一声脆响,宋端紧紧捏着手机出现在了孟羡舒面前,紧张地上下把她打量了一遍后,才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 孟羡舒站原地,有些意外在她脸上看了半天:“……你这是什么功夫,十秒穿过半个城的轻功?” 宋端:“……” “轻功恐怕也没这么快吧,瞬间移动?” “……”宋端默默跟她对视了几眼,躲开视线,走到孟羡舒面前,在门外按开了玄关的灯—— 屋内一片狼藉,玻璃砸烂的碎片到处都是,仅有的几个沙发凳和饮水机都被掀翻在地,最侧面的窗户也被砸了,凄厉的冷风从碎开的黑洞内贯穿进来。 宋端眼睛里骤然聚起冰碴,冰凉地在各个角落都扫视了一圈后,轻下声来,转头安抚孟羡舒:“别害怕。” 她好像本来想伸手,却蜷了蜷又轻轻收了回来。 孟羡舒余光一敛,眼中有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宋端,为什么上来这么快?” 宋端沉默了片刻才说:“因为舍不得你,所以又跟在后面送你回来了,我就在楼下。” 孟羡舒蹙着眉看了会儿她的眼睛:“还有没有别的原因?” “……没——” 孟羡舒忽然把手里的包砸到了她脸上:“你嘴里有一句实话吗。” 宋端一声不吭地低头接住她的包:“很想你,舍不得你,都是实话。” 孟羡舒眼睛忽然红了,别着脸转向了门内。 宋端俯身弯腰,把地上的钥匙捡了起来,抬手关上门:“去我那里吧——这里我会找人来收拾的。” 冷风吹来了一小片云,短暂遮住月亮后,又慢慢挪走了。 四周寂静如荒野,只有面前的孤坟在大灯映照下,慢慢露出了完整的棺材碎板。 这里的地层土壤湿度大,而且二十多年了,棺木已经开始腐朽了。 段汀栖和余棠都站在最前面,江鲤稍后一些,目光紧紧盯着起吊机,大气都不敢出,只是手心轻轻攥了一下,还被冷风吹出了一身龟毛汗。 几个请来挖土的人上前翘掉七颗棺钉后,就安静退到了一边。 余棠目光落在棺木上,深深看了一眼后,手搭在棺盖上,轻轻一推—— 这口二十余年没有过挖土痕迹的棺材……果然是空的。 第108章 避嫌 山谷里的风又细又阴冷,往四面八方不间歇地吹,仿佛下一秒就要凭空送出几个张着血盆大口的大妖怪。 江鲤愣在棺材旁边,没敢说话,偏偏这个时候,吴越压着声音打过来了电话:“怎么样?棺材里——” 他从过年之前,就一直在密切注意着这件事,但是有些东西不好做,也不好说出口,所以后半句话模糊卡了个边儿。 江鲤小心看了一眼余棠的侧脸,也没吭出声。 吴越等了几秒就明白了,低声说:“你把手机给余棠。” 江鲤凉嗖嗖问:“你干什么?” “我知道有些话不应该说,但这是规定和程序。”吴越知道哪怕不开外音,江鲤旁边的人也是能听到的,所以继续沉声说:“如果棺材是空的,那就说明于铮这个人有非常大的概率是余棠的亲生父亲,在原则上,余棠是有重大的嫌疑的,现在必须避嫌。” 江鲤还没破口大骂,旁边光影一闪,手机到了余棠手里。她视线平静地落在空空如也的棺材内,轻声说:“我不会避嫌的,我会亲自站到他面前,把他揪回来。” “余棠——”吴越刚沉声喊了个名字,电话不由分说地挂了。 同时他手机里有个小光点一闪,所有的通话监听都化为电磁波,同步传到了另一个人的耳朵里。 余棠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机的屏幕,冲江鲤挑了下眉后,给她放回了兜里。 江鲤一呆:“……” 同一时间,孟羡舒在冷风阵阵的过道一言不发地看着面前的人—— 哪怕往回拉十六年,客观来看,她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眼光并没有歪出银河系。因为宋端这个人确实懂分寸,知情趣,从很年轻的时候身上就有某种长足的沉稳,使她看起来永远可靠,值得一个人去全须全尾的依赖。 她以前也确实这么做了,孟羡舒不由回想,再后来就……真的用了不算短的时间才勉强走出来。 所以—— 宋端好像提前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忽然轻轻攥住了孟羡舒的手,再次低头重复了一遍:“去我那里。” 孟羡舒胸口闷了一口气。 两个几乎人生一半时间都被对方占据的人面对面时,非常轻易地就能捕捉到对方幽微的情绪,所以宋端很快抓住机会,趁孟羡舒心绪浮动的时候把她拉下楼装进了车里。 段汀栖刚刚把车开回城区,江鲤的手机又突兀地在兜里响了起来,她心里生出股不好的感觉,脑袋探着窗外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传出一个有些小心翼翼的声音:“喂?老大……周炜被人接走了!” “……”江鲤当即就气成了一只河豚,“我没听错吧?啊?你们十几个人围一个小区都能让人跑了……我说,咱们的工资一天是白发了吗?要不然我以后也放你们跟走马帮那些货色一起去坑蒙拐骗自负盈亏好不好?” 电话那边的手下理亏地没敢吭声。 江鲤:“那在后面跟总跟着了吧,是被谁带走了啊?” “还能是谁,走马帮的人。”余棠忽然靠着椅背说:“而且应该是文兆清,他这些年一直利用文兆明,在老一辈的武林前辈面前打掩护,但老汽车站附近全部都是走马帮的地盘,红樽花事被端掉那晚,周炜之所以是无法拒绝的客户,不是因为他高官的身份,而是因为他是跟走马帮有密切合作的内部人员。” “我……”江鲤用尽了矜持才没有口出不逊,语调拐了个不自然的弯儿,“我真是服了,那走马帮那帮孙子的老巢又到底在哪儿啊?嗯?” “不知道……他们出动了六辆车,而且在路口忽然杀出来做了挡拆,我们的人没敢撞上去,跟丢了。” 江鲤:“……” 手下的声音跟蚊子似的,只敢委委屈屈地小声哼哼:“而且我们另一组弟兄最近不是翻来覆去地查过了,大家本来都以为他没什么问题……” 江鲤顿时一偏头,迷惑地看向余棠:“对啊,周炜跑什么?我这两个月确实把他扫了个底儿朝天,可这人除了爱嫖,剩下的方面都干净的跟小白脸儿似的,一点油花子都刮不出来,可能比街道办的接线员都……” “不是他干净。”余棠一伸手,挂了她手中的电话,“是他的把柄这些年都被宋端铲走了。” 江鲤忽然:“……啊?” 她震惊的同时,宋端把车勉强停在了自己平时塞自行车的拐角,带着孟羡舒上了楼。 “你在这儿等……等几秒,我进去收拾一下。” “……”孟羡舒凝视她。 “……不收拾了,进来吧。”宋端低头拧动钥匙,把门一推。 还好没几天前,江鲤和余棠来收拾了一回,勉强能见人。 可是灯一开,暗处阳台的一个小黑影立马呼啦啦地飞了过来,探头叼起宋端的拖鞋就跑。 一只鸟竟然坏出了猫和狗的心眼儿。 宋端抬手把它揪回来,它才睁着两只豆大的眼睛头一歪,好像打量了一会儿面前的生人后,忽然冲着认出来的孟羡舒高兴喊:“你回来啦!你回来啦!” 糖豆是当初孟羡舒还在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养的。她走的时候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带。 “我很高兴!我很高兴!!”糖豆扔下拖鞋,又叽叽喳喳地张着两瓣儿嘴大声喊。 宋端看一眼孟羡舒,弯腰把它拎到阳台,塞进了笼子里:“闭嘴,再吵我就把你扔下去。” 她说完不给可怜鹦鹉拌嘴的机会,把阳台门一关,隔绝了它自顾自的高兴。 “进来吧,外面有点乱……卧室是整齐的。”宋端很快打开柜子,取了套新的床单被罩,动作利索地换好,摆上一个新枕头,“你先睡吧,不早了,我明天再好好收拾一下。” 她说着又取了套新的毛巾牙刷,好像是准备了很久的样子。 孟羡舒已经简单环顾过开着门的书房了,没有床,就客厅有一个沙发。 她没说什么,只是往阳台若有似无地望了一眼,关上了卧室门。 宋端抱着枕头和毛毯,把沙发大致收拾好后,才悄无声息地到阳台给糖豆添了一把坚果碎,摸着它的脑袋轻声说:“我也很高兴。” 她眼睛望着楼下几个徘徊的黑影,面无表情地关上了窗户。 半夜三更,听说了周炜顺利逃跑的董铭宵惊呆了,心累地隔着条电话线骂江鲤:“你这个只会弹棉花的到底有什么用!” “……”江鲤一口气噎得不上不下。 余棠伸手从后边儿接过电话:“别说了,你那边抓到的人在哪儿?” “没处放,暂时还在他自己的小破单间堵着呢,我给你发定位吧。” 董铭宵说完就挂了电话,很快,余棠的手机收到了一条微信的定位消息。 她打开看了眼,导进了车内导航,同时剥开兜里留着的最后一颗糖喂给了驾驶座上的人,嘴角微勾说:“劳烦了,小段总。” 段汀栖似笑非笑地偏头瞧了她一眼,把糖叼走的同时,不忘慢条斯理地用舌尖儿非礼了一圈面前的手指。 余棠若无其事地掏出湿巾,正经人似的擦了一下。 “……”江鲤假装没看到这伤眼的画面,认真问:“什么抓到的人,这又是个谁?” 余棠把用过的湿巾四四方方地叠成个小块儿,抬头说:“怂恿挫弄李嘉欣的人。” 江鲤一个诧异:“什么时候找着的?” 余棠:“过年。” 天快亮的时候,孟羡舒静静看了会儿窗帘的缝隙,从床上起来,拉开了卧室的门。 在沙发上悄无声息窝着的人立马起身,从朦朦胧的光线里往门口看了一眼:“想喝水吧?我给你倒。” 孟羡舒声音有点哑:“我自己来。” “我来吧,你不知道在哪里。”宋端手脚利落地用一次性纸杯倒了半杯热水,又兑了些瓶装的纯净水,递给孟羡舒:“家里没有保温杯,我明天去买一个。” 孟羡舒一直都有半夜睡醒喝水的习惯,以前的床头会时时放着一个保温杯,喝完又还能再睡一会儿,这些习惯宋端都记得很清楚,一天也没敢忘。 沉默无声地喝完水后,卧室门又缓缓合上了,孟羡舒的背影模糊在缝隙中,依稀还是年轻时候的样子。 宋端静静躺回黑暗里,自始至终都没有睡着。 东边的夜空刚刚露出一丝光线,这是一天中昼与夜刚刚交接的时候,晨光熹微。 段汀栖把车停在路边,降下车窗,清新的冷空气顿时扑了一脸。 面前是一条长胡同,却不是棣花规划在内的古巷子,而是电线和电杆杂乱胡拉的棚户区,堵在这里,就已经进不去了。 “你们别下来了,等我一会儿,很快就出来。”余棠按着衣摆下了车,很快一个人走进了胡同里。 带着铁网格的老式防盗门“嘎吱”一声,轻轻被推开,接着有韵律感的脚步声一点一点慢慢走近,仿佛踏准了人心脏跳动的频率—— 吧嗒……吧嗒。 窗帘忽然被拉开,日出的第一缕光线骤然刺了进来,床上的人失心疯一样地骤然跳了起来,撑着柜子“啊”了一声。 “才十来天,这么害怕啊。” 余棠侧靠在窗户边,若有若无地偏头冲他笑了一下:“过去十年,李嘉欣母亲也是被你这样日复一日地刺激暗示到神经敏感的吧?” “你……”床上的人似乎声带有问题地卡了一下,才冷漠地说:“没有我们,她可能这辈子都意识不到自己的仇人是谁,更别提报仇。” 余棠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没纠正他被洗脑灌输的错误信息,只是意味深长地眯了下眼睛:“哦,义勇军。” “……”床上的人脸色又沉了几分:“你想把我往里面送就尽管送,扣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唔,当然是为了保护你。”余棠皮笑肉不笑地说,“当初半夜去接陈展飞的人是你弟弟吧,可是有没有人告诉你,当时那辆车可不是被他开进了沟里才爆炸的,而是提前就安装好了炸弹。” 床上的人忽然意识到什么,一张脸血色骤然褪尽。 “那天晚上本来要去接车的人是你,只是李嘉欣忽然联系了你,要商量第二天到医院对我动手,所以你才临时找了他替你。”余棠偏头看着窗外,声音不急不缓,“你但凡有脑子,就自己想想,他是作为一个无关轻重的替死鬼代你被炸成了一把灰,还是有人本来就想卸磨杀驴,一举两得。” 床上的人淡淡放在身边的双手忽然细细抖了起来,爬在眼球上的血丝也像一张烂网,被慢慢渗出的泪水浸泡地破败腐烂。 哪一种……他都不能接受,哪一种,他都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 “你父母出身走马帮,当年化工厂爆炸前那天夜晚,受人指使,故意跟一帮喽啰做出绑了我的姿态,误导了叶巍,把他心急火燎地勾去了化工厂。”余棠声音里的和缓逐渐消失了,“他们罪有应得,你们兄弟俩儿这么多年,却怕是连他们到底受雇于谁都没颠弄清楚吧。” 床上的人声音嘶哑:“我怎么知道你说得是真是……” “你不用知道。”余棠客客气气地打断他,“长辈的陈年旧事,不要着急忙慌先往自己身上揽,自己先过好了再说。”她重新偏回头,嗓音含着若有似无的蛊惑,“你现在只需要告诉我几件事情,我就也当一回‘义勇军’,帮你们报仇好不好?” 五分钟后—— 余棠直接撑着窗沿,轻轻一翻,从楼上跃了下来:“在鹿三角。” 江鲤懵批:“鹿三角是什么地方?” 段汀栖一挑眉:“上车,我知道。” 天彻底亮起来了。 季庭予起了个大早,来接孟羡舒的同时,给她带了两小罐鱼子酱,可是把门敲了半天,才忽然发现人竟然不在家。 她立即摸出手机,低头打了过去。 客厅的灯还没有打开,孟羡舒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会儿本来偷偷在阳台,手机忽然响起来后,立马走向了卧室。 沙发上悄无声息坐着的宋端却忽然开口:“不管你在哪儿接,我都能听到。” 孟羡舒的脚步在门口戛然而止,睨了她半天:“你以前怎么没说过?” 宋端面无表情地扭回头,抬手按住了两只耳朵:“行了吧。” “……”孟羡舒不知道怎么着就瞪了她一眼。 二十分钟后,听说了最近接连两次出事的季庭予立马开车赶了过来,敲开门就问:“发生这些事情为什么不跟我说?又是什么人跟踪威胁你,警方那边怎么审的?” 宋端靠在旁边:“为什么要跟你说,你是什么必须要被告诉的人吗?” 季庭予顿了一下,不直接跟她说,看着孟羡舒,伸手去握她的手:“跟我走,去我那里住,要是担心我那里不安全,去我家大宅,那里人多,也有专门轮值的警卫。” 宋端忽然冷下脸,一把把她撩开:“有轮值的警卫又有多安全?从小到大哪一回挡住过我。” 季庭予忽然针锋相对地回视她:“宋端,是你自己八年前非……” 头顶的灯倏地一亮,两个人戛然闭嘴—— 丝毫不知道是被晾在一边还是夹在中间的孟羡舒在两个人脸上都看了看,顿时吹进来的冷风更凉了。 “……”宋端腆着本来就能挂冰川的冷脸,低头站旁边:“反正我不放心,你去哪里我都会跟着的。” 孟羡舒看了眼她死皮赖脸的样子:“……” 季庭予也顿时想起了在孟羡舒门前楼梯口落烟灰的人,抬头说:“我就知道是你,但是你觉着自己这样有意思吗?” 宋端忽然压着她的衣领,把她按到了墙上,在孟羡舒的注视下抬手一撕,从季庭予的衣领内衬里骤然拽出了一枚窃听器,扔进她手里,冷冷凝视:“你又把自己拾掇干净了吗,你凭什么招她。” 季庭予震惊地低头。 “鹿三角是一片烂尾幽灵楼,在新城北区的边缘地带。”段汀栖一转方向盘,把车利落地拐上了高速,“是当初一个外地的房地产公司开发的,但是从开工开始,建筑地就频繁的发生了一些灵异吊诡事件,当时吸引了不少媒体和大众的视线。” 这些玩意儿怎么听怎么像是走马帮那帮熟练工干的,余棠和江鲤都没出声,安静地听段老板科普。 “但是买地的钱已经花出去了,前期的各种资源也投了,所有的沉没成本都陷进去了,所以开发商再三咬牙,还是选择盖完了。” 段老板连回忆都不需要地利落说:“我听说是当时开发前,不知道是谁给这家公司递出的小道消息,说这个犄角旮旯的地方是政府下一批重点开发的地区,结果楼盘盖完后,政府开发了另一片城南的平原,这里被撂在了半路,现在周围数里还是一片种都没人种的荒地,更别提买房了,鬼都不来。” 车尾轻轻甩出一个弧线,稳稳停在了一个视野开阔的低坡。 段汀栖风骚地不知道从哪个旮旯还摸出了一副望远镜,自己靠车身上张望了一会儿后,从后面搂住余棠,放在了她眼前:“看到没,宝贝儿,一片花花绿绿的反光墙,要多丑有多丑,毫无美感,就是盖市中心我也不会买的。” “……”余棠没接上小段总诡异的说话思路,索性就着她的手,自己扶了扶望远镜,“那些外墙大概率是有意贴的,不是为了花花绿绿,而是防狙击的,幽灵楼四周的方圆数里也空旷一片,背后还有片紧贴的低山可退——走马帮还挺会选地方的。” 旁边受到冷落的江鲤翻了翻眼,自己抬手搭了个凉棚,冲那边蹦蹦跳跳眺望了一阵儿,什么都没看到后,忽然灵机一动,摸出了自己五十倍变焦的手机! “这是什么鬼,这怎么把人挖出来?”江鲤手上繁忙地变着焦,结果屏幕上被反光墙恍得一片花花绿绿,“这帮孙子该不会在楼里存了枪支弹药吧?对了……”她偏头,“阿棠,你确定人在这些幽灵楼里等死?不是销声匿迹地跑了?” 余棠只是放下了望远镜,轻声说:“把地址发出去,让吴越那边和你的人都准备一下。” 一直连着线的董铭宵冲江鲤隔空翻了个白眼:“跑哪儿?这些年那些到处跑的人除非死了,哪个真正销声匿迹了,与其瞎跑,不如就躲在人手充足的老巢里赌一把,不行了还可以退后山跑路。” 江鲤没搭理他,喃喃对着屏幕念道:“尖方碑数字科技公司……啧,绝了,他们还给自己挂了个牌子——阿棠,这个劳什子的数字科技要是合法注册的,没有搜查令的情况下,吴越的人可就没法儿往里冲。” “不用吴越的人冲。” 一阵风沙吹过来,余棠细细眯了下眼睛,再睁开时,低头抹了抹睫毛才说:“让他带足车在外围等着逮人就行了,我这次要顺带铲了走马帮。” 第109章 宝贝 “……啊?”江鲤眺望着眺望着,放下手机转头问:“你拿什么铲?” 余棠还低头抹着睫毛上的灰:“一些老年活动爱好者,采取志愿报名。” “……”江鲤怀疑自己聋了。 但是没有人跟她解释,因为段汀栖拧了瓶矿泉水,浇手上后,捏了捏余棠的下巴,不由分手地端起她的脸:“擦的什么东西,都快卷翘起来了!松手,让我来,这是我的。” 神他妈这是她的睫毛! 江鲤简直快要用眼珠给她鼓个掌。 余棠糊着眼睛笑了一声,任由小段总搓弄好后,才胡乱眨了几下,冲江鲤说:“我虽然没有多管闲事的打算,但是走马帮不能留了。” 她不知道怎么的,顿了顿,看了一眼面前的人。 段汀栖嘴上一翘,拧起矿泉水瓶:“这种没转型成功的,早就该没了。” 江鲤一愣—— 走马帮跟南北七十二行不一样,它现在本质上就是一个黑社会组织,文兆清负责打通关卡,在背后撑腰,收取手下庞大帮众的孝敬费。而这些孝敬费全部来自于坑蒙拐骗,敲诈勒索,哪里能捞到钱去哪里,没有不能碰的底线,完全就像古代战争混乱期的时候,没有人负责发钱,士兵的所有收入都靠自己洗劫抢掠。 而南北七十二行,从她师父的那一辈开始,就在有意地大而化小,小而化了,逐渐不再传武功和讲究传承,现在仅剩下的这批人,都有正经的工作渠道,按月领工资,缴纳社保,其实已经和普通人没有区别了。 有些旧时代遗留的产物不是说解散就能轻易解散,太轻易就会出乱子。 但总有一天,南北七十二行也会随风飘逝在时代里。 江鲤愣了一会儿后,靠在车身上,仰头看了看天,湛蓝如洗,不染纤尘,真好啊。 余棠没做声地在旁边儿看了看她,心里叹了一口气,就地坐在了一堆枯草上,逆着阳光仰头问:“小段总,人员就位还得一段时间,能劳烦你的人先送点早餐来吗?” 两个人中间刚好是正在往上升的红日,段汀栖低头弯腰,把太阳拢在怀里,在车身的遮掩下亲了她一下:“来了。” 她话音刚落,堪称全世界最合格助理老妈子的成誉果然腾着车灰出现在了坡线上——不仅带来了早餐,还带了一罐糖果。 余棠噙着糖仰躺在草地上,看蓝天,看云,看旁边养眼的小段总。 觉着找个完美的爱人也就是这样了。 一个小时后,吴越的人在踏入一望无际的荒地时停了下来,暂时留在了原地。另一帮人倒是顺着段汀栖开车过来的方向,借着矮坡的遮掩浩浩汤汤地狂奔了过来,脚下虎虎生风,仿佛自带杀气—— 其中一部分还斜跨着背带绳,自带水壶。 江鲤眼珠子都快瞪出去了,冲着余棠“嗯嗯呢呢”了半天,愣是没说出话,只是吧唧迷茫道:“章……章爷爷?” 余棠仰头看天:“不是我招来的,是过完年天暖了,他们自己也想活动活动手脚,七十岁以上的都骗到另一个地方去了——章老大爷是个例外,他自己多长了两个心眼儿,跟着祁连跑来的。” “……”江鲤真的不记得上次这么大批的活动是什么时候了。 自从叶巍死后,一帮数年来只在章家巷参加午夜聚会的武林前辈们,这次竟然集体旅游似的撒着欢儿跑来铲走马帮……当然仅限于只喝茶闲聊的老年组。 青年组因为后继无身手和忙着上班,纷纷不见人影。 江鲤稍微琢磨了一下后,笑出了鹅叫,偏头问余棠:“你的人呢?” “对面。” 江鲤立马看向对面的西坡,嘴上嘟囔:“我还以为……” “我不想跟文兆清转来转去,我就是想硬吃他们。”余棠冲她轻轻眨了下眼,起身说:“走吧。” 东西南三面都包圆了,就剩下最好靠近,也必然防备最严的北面背坡了。 祁连却抹着一头汗跑了上来,表达了对这帮老头儿老太太的担忧:“真的要让他们……” 他话音没落,就被一个戴着小眼镜的老儿发现了,老头儿很生气,当场把他厥了回去:“小子,他们这些人光芒万丈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抄作业呢,少念经,滚一边儿去。” “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祁连立马陪了一个有些傻气的笑脸:“……身手矫健是矫健,可我主要是,怕你们犯三高!” 江鲤捂着笑脸跑远了,余棠也笑了笑,上前把小段总心爱的望远镜留给了祁连:“都是年轻时候没少吃过走马帮亏的一帮长辈,他们自己都想来。” 祁连忽然一愣,默默接过望远镜:“他们万一有枪……” “他们没有这个排场。”余棠很肯定地给祁连吃了一颗定心丸,离开前却忽然冲他一眨眼:“不过有些分寸你留意着就……” 小段总不满意这个随处放送的眨眼,没等她把话说完,把人一拉就跑。 余棠:“……” 三十分钟后,三条影子腾云驾雾似的,齐刷刷坐在了一棵光秃秃的橡树上。没了望远镜,就指靠江鲤的变焦手机发挥风骚了。 后坡跑着方便,偷偷潜进去也方便。余棠没有参加团战的意思,她的目标只是捞出周炜。 “前后一共五排,每排六栋楼,依照走马帮的尿性,人肯定在四个角中的一栋……有点不太好猜。”江鲤咕咕哝哝了一声,一转手机摄像头,“这四栋都有严密的人手,选哪一栋啊?” 段汀栖一挑眉:“东北这栋。” “啊?”江鲤偏头问:“原因?” “脑子用一点少一点,我为什么要扶贫你。”段汀栖给了她一个你是不是脑子不好的眼神儿。 江鲤气成了葫芦:“……” 余棠笑着扫了一圈东北角那栋楼,目光在窗框和天台附近多滑了一会儿。 即使知道是这栋楼,可上下一共三十层,每层两套,大大小小的房间不计其数,也很难知道周炜被拥在哪里。 段汀栖这时却从兜里掏出了一瓶香水,非常轻地对着下风口喷了一下,让余棠追着尾巴闻了一点:“周炜最爱用的一款,去吧,宝贝儿。” 余棠偏头看她:“我要是凉了,以后每年就只能指望你给我上坟了。” 她说完转向江鲤:“那你先去楼……” 江鲤:“你谁啊?跟你不熟,谢谢。” 余棠:“……” 那她要怎么说……请你也来给我上坟。 江鲤冲她翻了个白眼,跳下树,先掠着树影悄无声息蹿进了一楼,准备吸引注意力去了。 余棠叹了口气,双手合十冲她的尾巴拜了一下,也轻风似的踩着虚空中一条不知道什么时候拉的透明线,直接从死角飞进了楼里。 段汀栖歪头看了她一会儿,收起手中的发射器,遥遥冲着祁连那个方向打了个手势。 祁连立马放下望远镜,手机里却收到了一条消息:“科学发展才是第一生产力。” “……”他刚抬起头,对面的矮坡上忽然光影大作,一大波不知道材质的反光板凭空出现在了阳光下,通通对准了幽灵楼的方向,一瞬间波光涌动,浮影狂闪,将对面的观察岗的人全部晃成了睁眼瞎。 ……这骚操作怎么一套一套的。 与此同时,祁连目瞪口呆地看着西坡一批脚下带着正宗轻功的人风一样蹿向了幽灵楼……手上貌似还拿着管制刀器。 “陆老头儿批准的,别发呆了,准备带他们过来,跑得时候小心点儿,别摔了。”消息又过来了。 不过这个号虽然是余棠的,可祁连总觉着不太对…… 身边的“夕阳红战队”成员们已经喝了半壶自带的水,聊够天儿了,这会儿一见对面坡已经行动,纷纷拍拍屁股上的土,龙卷风一样地甩上腿就跑,没一个需要祁连带领,更不需要他的指挥。 祁连脑门儿上的汗又下来了,连忙撒丫子追了上去……他竟然还追得够呛! 短短一分钟,毫无预警的走马帮老巢大乱。 江鲤大咧咧地卷进一楼的门卫岗的时候,门里面的人吓得抬手就给了她一刀! “……”这也太不讲究了。 江鲤不满意地一避一勾,直接抢了他手里的大马刀,下一秒就用刀背给他刺激地还了一下,面前的人顿时扑通跪到了地上—— 可他认出这一招起手式了,这是南北七十二行的功夫! 房里剩下的另一个蓝衣服惊悸道:“你不是也是四大杀手……” ——砰! 蓝衣服的鼻梁骨应声而断,眼泪顿时流成了河。 江鲤收回刀柄,生气地教育他:“进步的魔教人员多的是,你不要眼光这么落后。” 蓝衣服泪眼朦胧:“……” 就在这时,楼道两边的大批脚步声骤然由远及近地跑了过来,仿佛击鼓震天,刚刚嚣张地大放厥词完的江鲤顿时一擦鼻涕,甩脚就跑。 可是追着她的一帮人刚跑了十米,忽然在楼梯口听到一声脆响……脚下忽然炸了!不是炸弹,是一只具有催泪作用的臭气弹! 一帮人几近晕厥。 与此同时,余棠借着楼下动静的掩护,已经影子一样地刮过了六层楼,甚至她一闪而过之后,门里窗口镇守的人只是莫名回了回头,感觉一阵风刮过去了。 第七层楼的时候,余棠刚寻着转角推开一扇小门,里面的人竟然还围着一个平底锅在滋培根。 她手上的银色光影开始翻转,惊雷闪电般地一圈掠出去后,揪着脸色巨变的周炜就走。 恰巧刚刚出去上厕所的一个人返了回来,余棠顿时伸手一抄,一平底锅焖下去,生生给那张大脸盘子降了个维。 楼里彻底混乱了起来,各种嘈杂声响成一片。 周炜已经吓得脚都软了,余棠却不愿意听他哭哭啼啼,于是用指间的刀抵住了他的喉咙。 “嘘——先别说话,一会儿再敞开了说。” 江鲤给自己围了条蘸了水的大花头巾,一边捣乱地在楼里到处跑一边扔臭气弹,毫不手软。 整栋楼的下半部分很快到处烟雾弥漫,一米之外人畜不分。 最清闲的段汀栖悠悠闲闲上了楼顶,搭好锁带后,跟山上的成誉打了个手势。成誉虽然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但很快指挥着两个段汀栖的专属保镖,把后备箱的几桶东西呲溜送了上去。 那是一种既透明晶莹,又混合了蜡油和油漆味的液体。 段汀栖不慌不忙地戴上手套,依次从楼的四面贴墙倒了下去,把这些以前攻击过余棠的好东西有来有往地送还给了走马帮的人。 “啊!”第一个试图跳楼的人忽然惊叫一声,四爪鱼一样地被黏在了墙上。 其余刚探出窗户的人脸色巨变,纷纷又探了回来。他们被谁都清楚这种东西是什么玩意儿,都不敢上手沾。 可是外面依旧光影大闪,里面却逐渐白烟上天,刺的楼里的人什么都看不清,还莫名营造出了一种千军万马正在奔腾过来的光影特效。 准备好的大量弓/弩一支都没用上,走马帮的人脸色越来越难看,短暂的慌乱后,逐渐聚到了一起,谨慎地分出一部分往楼下探,另一部分慢慢往上摸。 西坡的人已经接管堵住了楼下,稍后一步的“夕阳红战队”开始结队清扫其余几栋楼站岗的人,大家都风风火火,一片繁忙。 余棠就在这短暂的两分钟,速战速决地捞走了周炜,不忘给楼顶的人打了个手势。 静静挂在天台最高处边沿儿死角的段汀栖勾了勾嘴角,刚准备撤退,围着大花头巾的江鲤被一帮真刀实棍的走马帮帮众逼上了楼道口。 被一个人愚弄地转了一条楼,走马帮的帮众愤怒地二话不说,在楼道口就一狼牙棒冲她砸了下去! 江鲤刚一抬手硬扛,手上的破烂碳素刀顿时断成了两截儿,她目瞪口呆:“你们自己竟然也用这种次品!是不是偷偷贪钱了?!” “你给我死吧!”又是一狼牙棒。 风丝骤然从耳边划过! 去而复返地余棠手上一打牛毛针甩出去,暂时逼退了这些人。与此同时,一阵警笛声忽然鸣得震天响。 江鲤脑子还没被打呲儿,跟着余棠一翻就跑。 吴越还在数里之外呢,后援来不了那么快,这是段汀栖搞的。 两个人撒丫子跑上楼顶后,段汀栖果然坐在楼道口,手机支棱在一个铁架子上,里面放着警笛的音乐。 上半截儿本来已经埋伏好的一帮人发现了她的位置,顿时一棒打了下去。 那手机几乎就要寿终正寝了,却被段汀栖手腕生抗了一下,又取了回来。 余棠再次两边儿洒出两把牛毛针,注意了过去:“……你这里面是有什么宝贝儿吗?” “没有,主要是挺贵的。”段汀栖面不改色地否认,嘴上还要趁机拾余棠一句便宜,“我最称得上宝贝的就是你了,哪儿还有别的东西。” 余棠:“……”真的想提醒她注意场合。 “我去!”江鲤再次被堵在楼道口接了一阔刀后,忍不住牙一酸,感觉要断腿,紧紧握着半截儿刀还不忘嘴贱地咕哝,“这地方怎么前有狼,后有虎,中间还……” 一条透明的丝线忽然缠了上来。 手握神器的段汀栖在她被两片人撕碎的前一秒从中间往房顶一提,替她说完:“中间夹个二百五。” 江鲤骤然松了一口气,偷偷在裤腿上抹了把手心的冷汗,嘴上若无其事地睁眼瞎编:“中间商,最好赚差价。” “可把你不要脸死了。”段汀栖眼皮一翻,不耽误手上飞速地把腰上的套环给她扣了一圈,先把她从滑索上推了下去,紧接着一接余棠,搂着人顺滑地跳下了楼。 走马帮的人愣了两秒,猛然反应过来,刚爬上去抬手就砍,一枚小型三/棱刺毫不留情地贯穿了他的手掌心,段汀栖声音虽然凉嗖嗖的,手上却跃跃欲试地准备再来一个:“甩暗器我也是专业的。” 江鲤:“……你怎么不骚死呢?” “……”余棠一把按回她生挨了一棍的手腕,轻轻揉了两下。 “哎?”风骚落地的段汀栖还没来得及贫嘴,忽然感觉哪里不对,下意识回了下头—— 走马帮的坏胚头子,文兆清。 “几位真是够可以的。”文兆清什么文绉绉的虚伪假面都没挂,上来眼睛就若有似无地看向了段汀栖手里的手机,“刚才就是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让我们帮派的弟子吃了亏吧。” 江鲤:“……” 亏他能竟然能摆出这种正经人似的嘴脸! “走马帮今天过后,算是完了……”文兆清喉咙似乎轻轻动了一下,抬手接过手下递过来的一把阔背重刀:“我要求不高,诸位今天只留一个下来,让我好好请教请教——” 他话音未落,却骤然发难,直接一刀砍向了段汀栖的手。 “——怎么样!” 带着雷霆之势的刀风却骤然停在了半路,余棠不知道什么时候伸手,下意识闪电般地直接攥到了刀口上,淡淡说:“不怎么样。” 她嘴上客客气气的,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甚至松手后,都只是轻描淡写地用湿巾缠了下豁然冒血的伤口:“您误会了,我并没有留下陪你讨教的打算。” 文兆清脸色微变。 与此同时,头顶传来一声轻轻的风啸—— “小子,你师父就是现在还在,也未必敢如此不要脸!”等待多时的章老大爷同样手持重剑,毫不客气地一剑挑了出去。 “文兆清,窕洋河边的三条人命你还记得吗?” 这两个人,才勉强算旗鼓相当的对手。有些陈年往事的冤仇,总要留给当事人自己来报。 只不过祁连担心章老大爷吃亏,没看两招,就也一闪身,二话不说地加了进去。 这两个,一个脚下功夫厉害,一个手上功夫了得,祁连干脆将章老大爷往起一托,两个人像葫芦娃合体似的,一下威力倍增! 余棠留在旁边看了片刻,没多担心,先揪着周炜上了车。 “去旁边的箭竹……” 她话音还没落,忽然按着手上的伤口眼角一扫,瞧见段汀栖在旁边低头搜了个“手怎么炖才香”。 第110章 彩色腔 “……”余棠看了眼后面已经上车的江鲤,觉着这会儿有点不好解释……不好卖乖。 她只能退而求其次,隐晦地用两根手指头在嘴唇上贴了下,然后按到了小段总脸上。 江鲤:“……” “hello?你们有事儿吗?!”江鲤的表情开始不好,“吴越还在后面儿追着要人呢,你们拎不拎得清场合了!” 段汀栖冲她冷淡地掀了个眼皮儿,暂时睨了余棠一下,给她抽了包消毒湿巾,发动了车。 后视镜里刚刚下警车的吴越朝山上一仰头,立马打了个电话过来:“余棠,你不能私自……” “私自什么?”江鲤语气不善地把他厥了回去,“最近小半年来送进你们市局的人,哪一个嘴里翘出过有用的东西了?” 吴越没说完的话戛然咽了回去……这段时间,应该说很长一段时间,只要跟于铮这个案子沾边,那些接二连三送进市局审问的人确实都无疾而终了,没一个审出过重要的有效信息。 他沉默了一下,问:“周炜这个人重要吗,知道多少东西?” “很多。”电话那边换了余棠,声音不轻不重的,“这个人心思深,有点手段,是于铮和一帮不好露面的高官之间的直接联系人,云水川岚山那边的大片制毒基地他曾经去确认过多次——别担心,我只问出重要的东西,立马就把人给你。” “好。”吴越也没拖拖拉拉,利落地挂了电话,先上楼指挥抓人。 不过余棠在车里靠着寻思了很久,下车时才问段汀栖:“私自进行人身伤害和恐吓威胁判刑多久?” 段汀栖把车轻轻拐了个弯儿,停稳,才想了一下,保守道:“视具体情况而定。” 余棠嗯了声,低头往嘴里喂了颗糖:“判个十年八年的你等我吗?” 段汀栖竟然考虑了一下:“我试试吧,能等就等,等不住了就拉倒。” 余棠把糖纸四四方方地叠好,放进兜里,才侧身过去打开驾驶座的车门,直接把段汀栖踹了下去。 “哈哈哈哈哈……我去!” 江鲤笑出了鹅叫,幸灾乐祸地偏头看外面:“这什么地方?怎么还有个小木屋。” “箭竹山的悬崖。”余棠也替她拉开了车门,摆出了一个请的手势,“本来蹦极的生意就不太好,半年前出事后来的人就更少了,所以董铭宵看地方便宜风景好,趁机在这里砍价买了一小块儿地,自己在崖边搭了座木屋——能劳烦你这会儿在边上盯个梢吗,不要让人靠近,免得受到惊吓。” 江鲤:“……我听到你这话就感觉受到了惊吓。” 余棠纯良无害地冲她笑了一下,目光转而挪到周炜,把他拎下了车。 天气刚暖起来不久,山上的大部分植物还是秃头的,不过崖边大片大片的迎春花开得正是时候,整个峭壁全部弥漫着鲜嫩的黄色。 被踹下车的小段总有些狼狈地拍了拍衣摆,才若无其事地先把余棠叫了出来,坐崖边给她看手机:“陆老头同意了,说只要不把人伤着就可以。” 余棠眼皮儿一垂,思考了一下:“没忍住怎么办?” 段汀栖十分现实:“罚钱。” 余棠沉默了两秒:“怎么办呢,还真的有点怕。”她摸出手机,点开财务管家大致算了一下,给段汀栖看:“咱家今年冬天就没有收入,净支出了。” “……没事儿,我还帮老头儿打了一些零工。”段汀栖探头凑过去:“而且家里还有一点压箱底的存款,等今年开春暖和了,我就出去开工,能养活你。” 余棠仰头看天。 “哎。”段汀栖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生活不易,娇娇叹气。” 余棠抿嘴:“生活不易,领导努力。” 段汀栖眉毛上若有似无地浮起一层笑:“余棠,不准学她。” 余棠望着天,从善如流地改口:“生活不易,老婆努力。” “嗯!”段汀栖满意地在她额头上用力一亲,“老婆会加油的。” “……”江鲤真的目瞪口呆,恨不得把两个人都埋到崖底下去算了。 不知道坚持一下不要时时刻刻秀怎么就这么难。 余棠坐崖边看完花,轻轻松松地进小木屋了。五分钟后,一声响彻云霄的嚎叫从崖上蔓延到了崖下,并且在整个山谷回荡不休—— 我的妈……江鲤偷偷探头看了眼“被来回急速蹦极”的人,捂着屁股悄悄躲远了一些。 十分钟后,余棠快手快脚地从木门里走了出来,递给江鲤一张写了地址的纸条:“云水下辖的永木县有一个叫滕头的村庄,这个村庄跟川岚山接壤的天堑峡就是他们出货的最大盘口——另外叫一下吴越,过来接人。” 江鲤立马接过来,然后眼睁睁看着余棠从兜里掏出了另一部砖头似的手机,打给了宋端:“你在哪儿?” 宋端那边很快回了一句什么。 “好。”余棠很快低声说:“你现在立马去一下你们平常去的酒吧,取一张照片。” 宋端那边有飞速上车的声音:“什么照片?” “周炜每隔三年会去一次川岚山实地查看,为了互相捆绑安全,每次都是于铮亲自开车,中途会经过云安省的一个县城加油站,他说注意到于铮曾经两次停在一片政府搬迁房的路口吃羊杂汤,而且每次都会不经意地往一座楼上看几眼。”余棠说:“他心机缜密,第三次的时候,偷偷在车里偷拍了一张于铮抬头时的照片。” 宋端立马反应了过来:“云安……他本来可能是云安人?”她蹙眉低头想了一下,“那我先挂了,拿到马上发给你。” “好。” 正好是中午吃饭的时间,一辆面包车在小面馆门口停下,出外勤的孟羡舒揉了揉眉心。 程声小声“啊”了一声:“吃面啊?不是……”她忽然又看着窗外接连啊啊了两声,推了把孟羡舒:“孟老师,那个不是——”今天早上送你的人吗? 孟羡舒转头,季庭予也跟着看了出去—— 不远处的宋端刚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动作娴熟地推门进了酒吧。 季庭予眉心深深拧了一下,今天早晨的对话忽然闪过耳边:“这是什么东西?!你怎么知道我身上有这个?” 宋端冷淡地瞥了她一眼:“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放的。” 季庭予沉下脸,认真看了看孟羡舒,转头:“宋端,你暗指谁呢?那个人又为什么要通过我窃听羡舒?” “谁最近最关心和最支持你追人的情况就是谁。”宋端靠在墙上,看了眼孟羡舒,随便说:“她前段时间写的稿子得罪了一个卖/淫组织,这个组织背后勾结有靠山,所以威胁恐吓她是正常的——至于为什么把窃听器放你身上,自然是觉着砸了她的家,她转头就会住到你那儿去,自然而然地跟你一天到晚都在一起。” 孟羡舒忽然瞥了宋端一眼,仍旧若有似无地觉着她嘴里没一句真话。 季庭予却攥了下手,很难相信道:“你意思是说我爸……” “不一定是你爸。”宋端忽然打断她的话,意有所指道:“你哥不是今年才刚调任了。”她话音一转,冷淡地扫了眼她地上那个已经被捏坏的窃听器,“不过现在都不确定,我希望你暂时不要多问多参与——这件事真的很重要。” “……多重要?” 宋端眼皮一挑,指着地下:“这个东西是我生气,打你时意外打坏的,别的东西你都不知道。”她视线在季庭予身上扫了一圈,“另外这两天别回你家大宅,这件衣服也扔了,别让人看出来。” 思绪回转,季庭予下意识摸了摸新换的衣领,转头跟孟羡舒说:“我真的不知道这些事情,如果是我爸和我哥,我……” 孟羡舒把文件从她手上抽出来,示意她不用多说,只是语气自然地低头问了句:“吃不吃面?” 程声眼睛转了两转:“吃吧——孟老师,能顺带去隔壁买两杯酒喝吗?” 孟羡舒没说完地签完一份排班表,拉开车门:“想喝就买。” 季庭予靠在车上多逗留了一会儿,才下车走向旁边:“那我去点面。” 酒吧里面,宋端又坐在了原本的位置,旁边的女人却确认地端详了她几眼后,拿过手包,用刀片从内层轻轻一划,夹出了一张照片,利索地沿着光滑的吧台面推给了她。 宋端视线轻轻下垂,指腹压着照片边角,勾到了眼前:“不怕我是诈你的?” 女人夹着烟吸了一口,轻松地耸耸肩:“我还不知道他平时有多谨慎多疑,这种东西之所以洗出来放在我这里,一是原份被删除了,除了他有朝一日自己说出来,否则就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它的存在。二是哪怕我拿着这照片儿,也根本不知道这玩意儿是什么东西。” 宋端目光深深地凝视了一遍照片上那张熟悉的脸,嘴角有些放松地弯起了一点:“谢谢,你帮了很大的忙。” 女人吞云吐雾地妩媚一笑:“我是什么墙头草的货色我自己心里还是清楚的,不过——”她手里的打火机若有似无地颠倒了几下,“今天考不考虑请我开房?” “……”宋端嘴角的淡笑收起,刚抬头看了她一眼,眼角忽然扫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孟羡舒竟然破天荒地进了酒吧买酒,而且看起来并没有打招呼的意思。 …… 饶是宋端,这会儿也不知道作何表情,只是诡异地默默在孟羡舒脸上看了好几眼。 那句什么开房的话……这种距离下真的很难说没听到。 表情略微失望的程声完全有被忽略掉,甚至撇了撇嘴,从宋端脸上收回视线,心里暗地OS这是什么不正经的女人。 动不动就聊到了请开房! 孟羡舒则是在出门的前一秒,忽然改变主意地回了下头:“宋端,经常请人喝酒吗?” 宋端生硬地坐直了几分:“……不经常。” 孟羡舒嘴角好像调侃地勾了勾,没说什么地走了。 宋端跟一尊人形塑料似的静坐了片刻,也起身掏出了钱包。 旁边的女人坐在吧台问:“什么时候再来?” 宋端头也不回地推开门:“不来了。” 她出门后,在街边迎着风左右扫视了一遍,孟羡舒已经不见了。 两秒后,远在箭竹山的余棠和董铭宵同时收到了这张关键的照片,余棠视线落在屏幕上,一动不动地定在那张脸上看了会儿。 “这个角度……”段汀栖沉吟了一下,“只能大概看出范围是上面这一大片窗户,如果于铮这个人眼角再开大点儿,说不定还更广,没法肯定他的聚焦点到底落在哪里。” 江鲤凑过来,看过后更懵批:“所以这怎么确定?挨家挨户问你家丢过一个儿子么?” 余棠挪开视线:“任何可能打草惊蛇的东西都不要动,如果要明着问,我们之前就可以用肖像比对。” 江鲤啊了一声:“什么肖像?” 手机对面视频连着线的董铭宵赐了她一个白眼儿:“当年那个着过火的美容机构里,最后一个安全跑出国的人已经找到了,我们有一张根据她大致的模糊回忆画出的于铮整容前的肖像。” 江鲤震惊:“这都能记得?” “那场大火和之后接连出事的人都无比蹊跷又诡异,能机灵地到跑到国外避难的人,自然也是有所怀疑的。”董铭宵说:“而且做整容的人本来就对人体的容貌和五官比较敏感……就是这还原的肖像吧,啧,我估计其实也没保真多少,顶多有两分就上天了。” 余棠只是看着宋端发过来的照片,圈了个明确的范围说:“能跟这九户人交叉比对,得出一个结果就行了。” 她说得轻而易举,具体要实行的董铭宵却抗议了一声:“阿棠,偷偷潜进别人家的住宅做贼翻相册是违法的好吧。“ 余棠阖了阖睫毛:“我让陆老头给你批一张条子。” 董铭宵立即提高了声调问:“能让陆局再给我批点办案经费吗!” 余棠垂眼:“……你需要什么经费?” “我在这边儿吃喝拉撒睡不花钱吗!”董铭宵那边的视频角度一翻转,对准了身后大片挂着冰溜子的树,“这边儿还呼啦啦下着雪呢!我需要斥巨资买暖宝宝贴!” “……”余棠没搭理他,强行扭转了话题,“你晚上再动身,一天不行就两天,行事小心一点,注意安全。” 董铭宵:“——你这个扒皮!” 接人的吴越到了,余棠耳朵自动屏蔽了不好听的话,自在地迈脚离开。她关视频前,又忽然转了下摄像头,对准小木屋的门楣:“对了,你这破木牌子上写的什么?” 董铭宵颇有童趣地说:“貔貅小屋。” “……骚名字。” 余棠点评一句,挂了视频,乖乖切换到生活模式,任由小段总押上车,不知道第多少次再打卡光顾林西陵医生的办公室——走后门儿包扎手。 林西陵叹了口气,给她轻轻柔柔地消完毒,啧了声,批评道:“右手很重要,你怎么能一直伤呢,下回记着用左手按。” 心不在焉想着事儿的余棠迟迟一撩眼,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抬头去看段汀栖。 本来这种话,段汀栖平时是不会接口的,今天却真事儿似的倚着桌沿儿搭腔道:“她留着手也没用。” 林西陵顿时笑了一声,仿佛很认可段汀栖意有所指的彩色腔,跟着点了点头。 余棠:“……” 这一对儿原地就能盛开的朋友真的都不太像什么正经人。 第111章 家族 不正经的林医生给她消完毒,把位置让给了卢为:“你来缝。” 段汀栖眉尖细细一挑,克制着没说什么。林西陵在旁边擦擦手,抬头:“对了,外面儿刚才刚刚送来了一大批断手断腿的,是不是你们的杰作?” “说什么呢,我们又不是黑社会。”段汀栖面不改色地否认,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卢为的缝合,感觉这姑娘的手艺还成,进步了。 不枉余棠这半年做出的频繁支持。 林西陵一看她这表情,就继续问:“那有一个双手皮都撕掉了的是怎么回事儿?刚送来的时候还有神志不清,躁狂的症状,沾什么东西了?” “一种带有致幻作用的凝胶,沾上后会直接从皮肤渗透进去,既有强力黏合作用,又会影响神经系统,使人产生惊恐交加的幻觉。” 也就是说,走马帮刚才那个贴墙上的四爪鱼,是自己生生把手血淋淋地从墙上撕下来的。 余棠默默一瞧自己的爪子。 段汀栖把她的表情收进眼底,嘴边翘了翘,说:“连续打镇定,别的不用管,二十四小时后就会自然代谢干净。” 林西陵瞄了她一眼,拉开门:“就知道是你们的什么邪魔外道。” 段汀栖替她加速地一关门……恰好这会儿,先去找地方吃饭的江鲤一个电话打了过来:“川香麻辣居,菜都点好了,包好爪子快点过来,要不然我先开吃了,饿死了!” “……咦。”她正说着,瞧见玻璃窗外的马路对面儿,一个眼熟的人正在电器行转悠,不由挂了余棠的电话,打了过去。 结果宋端并没接,干脆利落地掏出来挂了。 江鲤:“……”她这暴脾气。 她低头夺命连环震地发消息:“hello?你干嘛呢?抬头,我就在你对面儿,要不要过来一起吃饭?但是你这会儿为什么还在外面晃悠,你是班儿不上了还是又在电器行看上哪个狐狸精了?” 宋端不胜其烦地摸出手机,回了句:“不上,我暂时停职了。” “……好好儿的你怎么也停职?”江鲤忽然想到宋辙说的那个什么学籍补充性政策,哦了一声,按着手机贫:“最近是不是流行停职啊?我要不要考虑也给自己停一个?” 宋端一言不发地把她拖进了黑名单。 江鲤隔窗冲外面竖了个中指,不理她了。 余棠很快跟段汀栖把车开了过来,听江鲤叭叭叭完后,只是笑着往窗外的对面看了一眼。 宋端这是把孟羡舒暂时接回家了,才开始走心地置办家用,家里以前连个电水壶都没有,用的净是些租房神器,真的活像下一秒就准备出家。 她们一顿饭刚刚吃完的时候,吴越暂时审完了周炜,把电话打了过来。 江鲤拉好车门,一勾安全带,港粤腔上线:“嘞港。” “……”吴越揉了揉耳朵,正经地说:“我刚刚审完周炜了,他说一直盘踞在川岚山的毒枭并不是轮换的,而是一个家族,已经传了三代,非常神秘,被当地知情的一些人称为‘金色鲤鱼家族’。” 段汀栖忽然看了余棠一眼—— “鱼”和“余”同音,在一些口口相传中是不会有人注意到这点隐晦的区别和关联的,会是巧合吗? 江鲤则是咦了声,理直气壮地问:“什么东西?为什么要盗用我的名字?” 段汀栖:“……”不巧合了。 “你好好的。”吴越顿了顿,继续说:“根据我们和云水缉毒大队这些年得到的情报整合,他们这个毒枭家族里面的一号人物叫黑潮,但不是名字,而是一个尊称,十年前的老黑潮退下后,现在这个新黑潮就是于铮。” 但于铮是余家人吗? 江鲤虽然心中卷起了惊涛骇浪的暴风雪,但余棠却静静低头剥了颗糖,表情都没有变。 他在棣花那些年叫于铮,跟陈展飞父子接触时叫花雀,在川岚山时叫黑潮,或许还有别的名字跟身份——但他一定不是本该躺在棺材里那个人。 因为其实按照于铮做事的条理和缜密,他如果真是假死,那一定会往棺材里再放上一具尸骨,以防这样被人挖开求证的一天。正是因为棺材是空的,才相反证明了他跟余棠父亲不翼而飞的尸骨没什么关系……或许是有关系的,现在还说不清。 但带走余棠父亲尸骨的那个人,当初应该根本没有预料到会被人挖开发现的一天。 果然,吴越继续说:“根据云水警方这些年的情报分析,新一代黑潮十年前上位时,是经过一次硬性的清洗和地盘争斗的,似乎就是因为他并不是金色鲤鱼家族的人,但事后一些金鲤鱼家族的旧部还是慢慢归服了——因为他身边有一个二号人物的支持,这个二号人物是金鲤鱼家的后代。” 江鲤仿佛在听什么匪夷所思的古代争权史,不由悄悄看了眼余棠问:“二号人物叫什么?” 吴越低声说:“是个女人,也没有名字,被称为粉色蜘蛛。” 江鲤:“……他们这是在开什么色彩秀吗?家里有祖传的染缸要展示?” 吴越假装自己不想跟她唠嗑,强行严肃地总结:“暂时有用的信息大概就是这些,剩下的就是一些具体的制毒基地和上下游出货的信息,我已经报备上去了,马上就会走一趟云水,跟当地的缉毒大队联合制定行动,先在周边摸底,最快后天进山清扫抓人。” 余棠这时才含着糖说:“天堑峡当地的那个村子,近几十年备受……”她顿了顿,“备受金色鲤鱼家族的照顾,所以非常包庇他们,不仅不会配合警方,有时候还会故意传递虚假和诱导性的消息,你们布置和行事的时候小心。” 一个村庄,竟然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配合毒枭团伙。 吴越声音沉了沉:“好的,知道了。” 他们这边说完的时候,宋端也从电器行转到了自由市场,流连在一些海鲜和水果摊前。 孟羡舒是个不太喜欢吃零食的人,却对一种甜度很高的兔眼蓝莓非常偏爱,属于条件不怎么发达,却爱吃金贵的水果。 宋端眉头有些蹙着,低头在各种余额信息里翻了一会儿,大致算了下,拿了六盒。 她提着东西,又转到了后面的海鲜市场。 最近猪肉涨价,鸡蛋涨价,水果涨价,什么都涨价。有点新鲜的海鲜,还坐地起价。 虽然市场自由,爱买不买吧,但耐不住就是老有人想便宜拿好货。 宋端翻起一只大花蟹上下看了看,又瞧了眼价钱牌,问老板:“这只大概会有多重?” “这个不小哟,应该要一斤二三两左右,具体称一下才知道。”老板说着就接了过去,直接放秤上一打,“一斤三两,算你便宜吧,零头抹掉,三百八。” 宋端:“八十。” 老板装袋的手一停:“……你什么毛病?” 宋端冷淡地瞥他一眼:“你知道工商局和价管局的电话吗?” 老板:“……你素质呢?” “我要是没素质,说的就会是五十。”她利落地扫了二维码,从老板手里接过袋子,强买强卖地走了。 …… 离下午下班还有一会儿,但孟羡舒今天的外勤工作已经做完了,回来没什么事儿。一闲下来,自己就端起杯子去了茶水室。 出于敏感,她出门前又转回来,站在长长的环形玻璃走廊,低头往下看了会儿—— 楼底下果然有两个人,从今天她出外勤时就一直在跟,也不知道是哪路牛鬼蛇神。 季庭予也让人把女儿从老宅带了出来,今晚回自己的家睡。 程声一个眼珠子瞪了出去:“季老师,你竟然有个女儿我的天?” “以前有一段时间,身边的朋友都在计划要孩子,前任喜欢,也愿意生,就要了。”季庭予情绪不高,低头给女儿开了根巧克力棒,把她抱了起来,搂进了怀里。 我的天……还是前女友生的,看年龄那个时候同性婚姻应该还没有合法化——程声也跑上去逗了逗小姑娘,感觉真的猛。 她逗着小姑娘吹了会儿刘海儿才反应过来:“那你对我孟老师?这这……呢呢……” 季庭予抬头看了她一眼,抱着女儿换了只手:“你孟老师很喜欢孩子,也喜欢盼攀,不是在意这种事的人——而且年轻时候的浮躁都是积累,即便跟前面那个人不在一起了,也能厚待以后的人。” 程声张了几下嘴,纠结了一会儿才开口:“可是我孟老师说过,有些热情和赤忱仅此一次,消耗完了就很难再燃起来。” 季庭予沉默了一下,往茶水室的方向看了看,没有再说话。 宋端把东西全部提回家,分门别类地放好,又龙卷风似的进行了一次换脸级别的收拾,阳台上的糖豆歪着脑袋,跳到了不受波折的冰箱上。 整整俩儿小时,一个单身流浪汉的家焕然一新。她大致在客厅环顾了一圈,弯腰取出新买的花瓶,插上了两支鲜花。 糖豆很高兴,叽里咕噜地说了段电视里学来的夸奖相声,得到了一个弹脑袋。 择好菜洗好,又在厨房鼓捣地用小砂锅煨上汤后,宋端解下围裙,拿起钥匙出了门。 孟羡舒推门开到她时目光涌动了一下,宋端没有错过,靠在柱子上的身体直了一些:“……有很多年没接过你了。” 旁边的季庭予没多听,沉默地抱着女儿先走了。 孟羡舒在宋端脸上看了一会儿,交出钥匙上了副驾,示意她开车。 宋端低头搓了搓手指,好像想流连一会儿刚刚肌肤碰到的感觉。 孟羡舒看了眼她的德性,出声提醒:“后面有两个人,是不是……” “不是。”宋端上了车,拉好安全带,“那是我问段汀栖借的人,暂时跟着保护你的。你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不要表现出害怕和改变生活节奏的样子,因为余棠也没法儿保证这次能百分百除掉那帮人,如果他们以后三五不时地骚扰你,你可能会没法儿正常生活。” 孟羡舒目光落在她侧脸上:“是我自己招的人?” 宋端安静开了两秒车,实话实说:“应该不是,但我也还不确定,确定的是,他们不是不敢动你,是暂时不想。” 孟羡舒想了一下,没多问,只是说:“那就先去一下春宵花事吧,晚上有一个酒会。” 宋端:“……” 天慢慢暗了下来,城市的华灯初上,余棠几个人去了章家巷,因为一帮老大爷老大娘虽然都没受伤,但今天都活动太过量了,纷纷腰酸背疼,还不愿意去医院,全部跑到了苏大夫的小医馆。 江鲤服了,帮工地给一帮大爷大娘揉完腰,自己累趴在了长条凳上。 她嘟嘟囔囔地给自己冲了被蜂蜜水,一转头,问余棠:“……你在想什么呢?” 余棠也默默抻了下腰,靠在镂花门板上仰头说:“想十年前,于铮还没在川岚山掌势,那么他一开始是从哪儿认识周炜这样的人的,这些人又凭什么看上他。” 江鲤啊了一声:“……吴越说周炜只是交待了毒品利润链这边的事,坚决否认当年参与了爆炸案的法医跟他有关,也没有要指认的人——而且他确实很难说有什么动机。” 余棠眼也没抬:“就是他指使的,但他现在不会说的,他说了会立马被除掉。” 段汀栖目光轻轻一扫,手法娴熟地给余棠揉了揉腰:“那就是有人主动找上的他,这个人一直隐在暗处,当初不一定和毒品链有关,却和于铮有……共同的目的。” 和于铮有共同的目的,又跟叶巍起码认识,还有这样权势的人—— 江鲤后辈忽然凉嗖嗖地蹿起一股寒噤,脑中想到了一个人……但如果真是他,这人心机也太深了。 可是在没有证据撕下这种人外面那层皮的情况下,你永远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妖是怪。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送完所有的老头儿老太太后,余棠也和段汀栖回了家。 外面很冷,有不小的冷风在不间隙地吹。 宋端目光偏头落在门口,又点了根烟提神,她把车停在旁边,自己躲旁边,安安静静地靠在一棵柳树上等人,因为孟羡舒不怎么喜欢烟味。 但是酒会结束后,孟羡舒还是在上车前,忽然上下睨了她一眼。 宋端看看她……低头拉开拉链,把外套脱下来甩到了车顶上。 “……” 孟羡舒拧开头,没看她。可到家的时候,还是在门口换鞋时戛然顿了下,眼角又挪到那瓶花上,似有若无地扫了眼。 宋端进了厨房看汤:“晚上吃了多少东西,还饿不饿?” 孟羡舒心里轻轻动了动,一时不知道作何表情,先若无其事地开了冰箱取水喝……但是一打开,却看到了六盒蓝莓整整齐齐码着。 宋端估摸着她是不太饿了,就暂时只把汤端了下来,盛进了碗里。 孟羡舒却对着冰箱看了一会儿后,忽然转头问:“是日子不过了,还是你之后不想活了?钱花完了就算?” 糖豆在暗处阳台,探头探脑地歪头看她们。 “……”宋端把汤端出来,默默瞧了她一眼,放到她面前:“我想给你买点儿好吃的,怎么了。” 她说完怕孟羡舒感觉不自在地并没看她,而是贴心地转头去了阳台,低头给糖豆添了把麦子,摸了会儿它的脑袋。 身后安静了片刻后,孟羡舒低头,轻轻拿起了勺子。 有些东西没法儿说,但当有些人又出现在你身边转悠的时候,你会惊觉,自己又有人管了。 宋端耳朵轻轻动了动,挠糖豆的手不自觉柔和了几分。 洗完澡睡觉的时候,孟羡舒又下意识在窗边往下看了眼。 “放心睡,别担心,人基本都是去余棠那边。”宋端放下一杯温牛奶,轻轻为她拉上门,退了出去,“我能保护你。” 雾气慢慢弥漫开来,喧嚣逐渐归于平静,长街上却依然亮着灯。 段汀栖翻身的时候没在旁边摸到人,闭眼缓了几秒后,径直地披上衣服踱到了阳台。 余棠果然又背着她,大半夜偷偷在阳台东摸摸,西浇浇了一会儿。 段汀栖笑了一声,侧靠在她身后的拉门框上,接了杯水喝:“宝贝儿,你干嘛老摸花呢,是我……” 她顿了一下,大概是说不出什么“是我不好摸吗”这种类似的话。转而拢着杯子,上前几步,从背后环住了人,轻轻在她侧脸亲了一会儿后,眼睛却看向了楼下。 余棠知道她已经看到了,就没说话,包住了下她环在身前的手。 段汀栖居高临下地扫了会儿,才说:“宝贝儿,你上次也不是大半夜地睡醒了才跑来浇花,而是来清理杂碎的吧?” 余棠眼底泛出笑意,似有若无地轻轻回吻了她一下:“想让你好好睡觉就行。” 段汀栖刚吮着她的下唇,流连地摸到腰线,放在卧室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远在云水的董铭宵身处一片黑暗中,手机却亮着幽暗的荧光,他轻手轻脚地拿起了一个相框,将另一只手机的视频摄像头对准了上面,用气声说:“阿棠,你看这个人像吗?” 余棠和段汀栖目光都落在屏幕上,来来回回地细细凝视着上面一个很年轻的少年。 这个人的脸型和眉宇之间宽度,确实都非常像于铮…… 可视频对面的董铭宵却忽然说了声:“等等……” 他像暗夜中的一个幽灵,慢慢将手机对准了面前的立柜,余棠跟着有些暗的镜头角度,缓缓转了过去—— 两秒后。 董铭宵声音都变了调子,目不转睛地紧紧盯着另一个相框,缓缓伸出了手:“阿棠……这个人是——孟羡舒吗?” 第112章 父亲 凌晨三点半的时间,董铭宵在寒冷的客厅中出了一身黏腻的汗,他从立柜上拿起放了孟羡舒照片的相框时,整只手都在哆嗦。 这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孟羡舒会出现在这里?她又跟于铮是什么关系?一直以来是知情的还是不知情的? 甚至她当初到底又为什么……会跟宋端有关系。 是单纯的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很显然,有两种情况—— 要么孟羡舒一直以来都是于铮的同伙和参与者,要么她知道某些一直以来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事情。 余棠说:“你先退出来……”她话音顿了顿,目光又落在于铮年轻时候的照片上,“……他叫什么名字?” 董铭宵屏息静气地打开一本户口簿,翻到第三页,声音沉在喉咙里:“孟——渡。”再往后轻轻翻了一页,低声说:“跟孟羡舒的关系是,兄妹。” “……知道了,出来吧,小心一些。”余棠轻轻一点屏幕,挂了视频,目光却若有似无地出神起来,缥缈到了屏幕之外。 段汀栖立马把她抄了起来,弯腰裹进了被子里,轻轻亲了一下:“靠着想,暖和一些。” 余棠浅棕色的眼珠很快转了起来,看了她一眼,掀了掀旁边的被子:“你也上来。” 段汀栖一弹她额头,上床把人搂进了怀里,两个人都靠在床头。 余棠手搭在她的腰上,略微垂眼说:“假如是第一种情况,那孟羡舒当年很可能是故意接触宋端的,而于……孟渡通过她,跟宋辙搭上了关系。” “如果是第二种,那就要反过来。”段汀栖接上她的话,“因为孟羡舒知道一些事情,但没意识到,孟渡却知道她和宋端走得非常近,很容易暴露给宋端一些东西,所以通过宋辙从中作梗,想办法拆开了她们。” 可这两点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宋辙就是那个和孟渡一直有联系的人。他出于某种原因,也想杀叶巍,然后和当时有共同目的孟渡合谋,通过权力接触上了在公检法系统的周炜—— 余棠抱着段汀栖接的热开水,静静垂了会儿睫毛。 她记得很清楚,在孟羡舒刚跟宋端在一起的时候,那一年的寒假没有回家,留在了棣花陪她过年。而过年前一天就是宋端的生日兼母亲的忌日,在以往将近二十年,宋端这一天都是一个人待着的,可能在墓园,也可能在某个角落,一般没有人去找她,也找不到。那次的孟羡舒上上下下辗转了很久,最后陪她在宋母的坟前坐了一晚上,那时候是冬天最冷的时候,还冻了脚。 之后每年的这一天,孟羡舒不管生活和工作上有多大的事,都会全部空出来,安安静静地搂着宋端一起过。不管她想待在哪儿,也不管她是想坐坟头还是想吃一碗面。 那是对一个人全心全意的疼爱,无论如何是装不出来的。 绿色眼睛的机器人闹钟一点一点地走着格,余棠在段汀栖怀里看着秒针滴答走过四点后,从枕头边摸起了手机。 半个小时后,家里卧室的灯依然亮着,两个人却化成了两道影子,悄无声息地跃进了宋端家里的阳台—— 半夜没睡的糖豆顿时一转绿豆眼,冲她们打量了一会儿后,脑袋一歪,开心地大声唱:“你来啦!你来啦!么么哒!!么么哒!!” “么么哒”是江鲤那天现教给她的,这小家伙还学得挺快。 宋端弹了下它的脑袋,示意它闭嘴。糖豆不听话,扑棱着就往余棠怀里滚……然后被段汀栖转手给捞了起来,扔进了两个花盆的缝隙里。 “坏人!坏人……” 客厅依然没有亮灯,被叫醒的孟羡舒却已经坐在凳子上,看完了宋端手机里的消息。 出乎意料的是,她脸上的表情竟然非常平静。 段汀栖眼风一扫,却注意到的是沙发上的毛毯枕头……觉着没眼看地转开了。 余棠莫名觉着有些不好说话,四个人相顾无言地安静了几分钟后,才坐到了孟羡舒面前,开口问:“你们当初分手的原因到底是……” 孟羡舒表情不太好地把宋端的手机扔到了一边,坦然回视余棠:“我是被分手的一方,怎么知道。” 余棠立马回看宋端:“……” 分手连个原因也不给的,难怪江鲤这些年既骂傻逼又骂渣。 宋端却冷脸看了看余棠,又用余光扫了眼孟羡舒的侧脸:“是你不想知道。” “说了也是随便编个理由搪塞我,有什么好知道的。”孟羡舒面无表情地低头喝了口水。 她确实是那种并不介怀宋端并没有坚持到底的理由是什么的人,她是讨厌屈服本身。所以宋端提出分手的时候,她只问了句“是认真的吗”,然后干脆利落地就收拾了东西就走。 那年冬天的寒冷历历在目,宋端慢慢把脸撇到了窗外。 被段汀栖塞到花盆缝隙中的糖豆带着一身自己蹂/躏过的杂毛飞了出来,不高兴地轻啄了一下段汀栖的头发后,跳进了孟羡舒怀里,低头偷喝她杯里的水。 孟羡舒摸摸它的脑袋,把它捞出来:“所以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意思,能不能先跟我具体解释一下?” 余棠摩挲了一下手上的糖,看了看宋端后,剥开糖纸,详尽又简略地从十年前的爆炸案开始说起,然后说到毒品链条,说到棣花的保护伞,说到川岚山,最后说到孟渡这个关键性的人物……和他的多重身份。 孟羡舒听完后沉默了很久,却很轻易地挑出重点,抬眼轻声问:“所以我有嫌疑的原因是什么?” “我没有怀疑过你。”宋端很认真地凝视着她,“可是八年前,我见过你和宋辙见过一次面,你们到底谈了什么?” 余棠和段汀栖也一齐看向孟羡舒的眼睛。 孟羡舒却很显然回忆了几秒,表情才不太好地回视宋端:“我说过了,什么都没谈。” 宋端对着她,紧紧蹙起了眉—— 孟羡舒确实说过了,因为那一天,看到宋辙和孟羡舒在餐厅见面之后,她直接了当地就在晚上问了这件事,当时的她是害怕宋辙给孟羡舒为难,难堪,甚至威逼利诱……可孟羡舒的态度非常不配合,甚至就是堪称敷衍的一句:“什么都没说。” 宋端今天才忽然意识到……这并不是敷衍,也并不是掩饰,而是真的,确实什么都没说。 因为宋辙的目的只是让她看到自己和孟羡舒见面,他设了一个很简单的障眼法,又了然于心地抓住了宋端的性格,这样挑拨离间她们。 而对于孟羡舒而言,听话听音,宋辙那天只是很简单又绵柔地跟她聊了些深入浅出的话题,她却心里明白,如果处理不好两个人的家里同时施压,她和宋端以后就会很难,至少会受到三无不时地骚扰,这样一天两天没什么,时间长了任何感情都遭受不住。 所以刚好在那个时间点,孟羡舒处理了自己家里的施压,彻彻底底断了联系。但在她的概念和意识里,这件事不是因为宋辙的话起的作用,而是自己这么考虑的结果。 但在宋端眼里—— 孟羡舒忽然心里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我那段时间不是在……”冷落你。 她最后三个字在喉咙里徘徊了一圈后,还是咽了下去,没有说出口。 宋端脸色却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余棠一时间没说话地起身,给她们两个一人倒了杯热水,把糖豆偷喝的那个杯子换了出来。 其实在那天书房谈话的时候,除了前面故意让卢为录下来的一部分,她们后面还说了一些东西,是宋端从来没有跟被人宣出于口的。包括宋辙这个人到底有没有问题……余棠记得她的答案是:查了很多年,但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却查了很多年—— 这本身对于跟宋辙最亲近的人来说,就是莫大的怀疑……和直觉。 更何况,还有那枚“二选一”的窃听器。 “所以为了帮‘于铮’假死,买通法医,宋辙选了同在公检法系统、又和当年恰好在市公安局工作的涉事法医是同学的周炜——周炜热衷官场,而一个有意往上爬的人,是逃不过老狐狸的眼睛的,很容易就会露出某种端倪被相中。” 余棠说:“而宋辙许诺给他的,是帮忙做了这件事情,用权势保他之后仕途高升,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周炜非常平庸,这么多年却晋升得非常快。” “那就涉及到另外一些东西了,普通人可能意识不到,身处其中的人却是心里有数的。”段汀栖抬头说:“在官场中,过度提携一个人不可能没有理由,单纯用‘欣赏’不仅说不过去,还很可能会引起一些使绊子选手的怀疑——而用提携自己女婿的这个身份就很合理了。” 所以宋辙当年刚好拆开宋端和孟羡舒,一举两得。 而让宋端跟周炜结婚,肯定是有原因的,大概率是用孟羡舒威胁。余棠思索着偏头……宋端的脸色却已经不能看了。 她默默收回视线,回收了这个思绪。 所以最重要的——孟羡舒到底可能知道什么东西?让孟渡忌惮到要通过宋辙把她从宋端身边拆走? 又难怪孟羡舒总是受到威胁,孟渡却没有真的对她动过手。 余棠又想到这么一点—— 可问题是,孟渡当年离开家的时候,孟羡舒才八岁。她八岁之前能知道什么事情?知道了又怎么记得? 四个人一时安静无话地直直坐着,客厅还不能亮灯,只有四个手机在茶几上散发着幽幽的光线。 段汀栖也捧着热白开,点了一下刚刚暗下去的屏幕,让它重新亮了起来。 这种事情太天方夜谭了,在没有契机的情况下,她其实也几乎没抱什么希望—— 可是孟羡舒在片刻的垂眼后,却忽然抬起头,一字一顿地说:“余棠……我可能见过你的父亲。” 第113章 余霁 穿过二十多年的重重迷雾后,终于有一点真相的苗头微弱地露了出来。 屋内的三个人一秒钟同时转头,视线定在了孟羡舒脸上。 孟羡舒一开口,思绪还没缓过来,有些慢地说:“那大概有……二十八/九年了,是我六岁的时候,刚上学没多久,一天下午放学回家的时候,家里来了个很年轻的陌生男人。”她陷入回忆,缓慢说:“因为我家以前是在非常落后封闭的山里农村,平时基本不会有生人来,所以我记得很清楚,他衣着非常考究,看起来气度很好,自称叫……季余。” “季余。”余棠轻声说:“应该是颠倒过后的假名字,所以他真名,是不是叫余季?” 孟羡舒却摇摇头,拿起手机,输了一个字给她看:“应该是这个‘霁’,余霁。” 余棠暂时没问她怎么知道的,目光只是轻轻在那两个单薄的字上巡梭了几遍,然后抬头问:“他是去干什么的?” “什么都没有干,只是在我家住了大半年。”孟羡舒回视她,“因为当年,似乎外面有人在追杀他,他是来我们家这个偏僻的山里避难的。” 宋端好像很难理解“避难”这两个字,低头思考了一会儿。 当年的孟家村,其实就是一处只有小肠小道才能进去的半山腰古村落,零零星星生活着数十户人家,外人确实很难找到那里去。 可关键是,余棠的父亲……也就是余霁,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被追杀?又会什么会避到孟家村那个地方? “他去的时候,受伤了没有?”余棠轻轻撑着额头想了会儿,问。 “这个我已经记不得了……”孟羡舒也闭了闭眼,“可能有,但那时候已经是十月份,刚刚变冷,穿的衣服已经看不到手脚。我只记着他非常高,声音很柔和,脸上永远带着笑,明明长得很年轻,举手投足却非常稳重——我当时家里条件不好,他应该是给了我父母一笔钱,所以我家才暂时收留了他……” 孟羡舒说到这儿,慢慢睁开眼:“那时候没有多余和单独的房子,所以他那大半年,一直是跟我二……跟孟渡住在一个房间。” 段汀栖脑中忽然一闪而过地飞过了一个念头,余棠睫毛却轻轻动了动,只是用平板打开了一张西三省的地图,低头拉到了最大。 在西三省中,云水位居中间,左右分别是滨海和云安,面积和纬度都差不多—— 一个毒枭家族,似乎很容易因为权力的争斗和交替发生某种内乱…… 宋端低眼看了会儿那张地图,心里其实已经有个模糊的概念了,但抬眼看了看余棠,没有说出口。 很短的半分钟后,余棠抬起头,继续问孟羡舒:“那大半年的时间,有没有人找到过他?” “应该没有。”孟羡舒摇头,“那大半年很平静,没发生什么特殊的事,而且季……而且你父亲是个很低调的人,平时和白天都不太出门招摇,大多数时候都在帮我们家劈柴和在山上割猪草,经常勤快地补屋顶和烧火做饭,我小时候学的很多东西,也都是他手把手交给我的。” 余棠静静听着。 “他应该很喜欢孩子。”孟羡舒抬头,说:“余棠,你父亲是个很温柔和很招人喜欢的人。” 段汀栖偏头看了看身边的人,轻轻搂了搂她,问孟羡舒:“之后呢,在你们家住了大半年后,是他自己提出要走的,还是发生了什么特殊的事情?” “不是自己要走的——”孟羡舒手撑着太阳穴,揉了揉,有些低声地说:“是第二年盛夏的时候,我们村子里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起了些风言风语,我父母隐隐听说他来历不明,留在家里会招致危险,所以明里暗里就让他走了。” “但这些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她深吸了一口气,“大概过了两年,也就是孟渡十八岁的时候,我记着他应该就是因为这件事情,知道了余叔叔当年不是自己要走的,所以跟我爸妈吵了非常激烈的一场架,之后当晚就收拾了东西,从家里离开了。” 孟羡舒很慢地说:“我记得很清楚,他走之前告诉我,要去离家里最近的大城市找季叔叔了,而且离开后就再也没回来过……所以我之后上大学的时候,也有意无意地选的棣花。” 宋端忽然匪夷所思地古怪问:“你是说——他要去找余棠的父亲?” 什么情况下……你会义无反顾地离开家去找一个人? 孟羡舒张了张口,似乎不知道怎么说,皱着眉思量了一下。 余棠面无表情地低声问:“他们关系好吗?” 孟羡舒看看她,认真沉吟道:“……非常好,孟渡对他应该是有些仰慕,崇拜,那时候正是十五六岁的时候,非常喜欢整天跟在他身边跑上跑下……”她最后一句在嘴里囫囵地转了很久,还是负责任地没有说出来。 毫不犹豫地追逐,对余棠莫名其妙的接触和关注,不翼而飞的尸骨…… 孟渡这个人非常奇怪,他出于一种诡异的情感,先是要去茫茫人海找余霁,余霁没了,这么多年就一直待在余棠身边,而之后整个金色鲤鱼家族的洗牌和接手,恐怕也是他一直在漫长的岁月中,在给余霁报仇。 屋内的气氛忽然间吊诡起来,几个了然通透的人很久都没有说话。 过了很长时间,余棠才垂眼关掉了平板,问孟羡舒:“你们家的房子还在吗?” 孟羡舒顿了一下,沉声说:“我们那个村子的人这些年都逐渐搬没了,因为那个地方的水电和通信都很难通进去,生活非常不方便,但十几年前,有一个人出面,以在那里承包果园为由,把我们家那四间房子全须全尾地买下来了,而且除了柜子里的衣服存款,别的一些生活用品都没准带走,哪怕是一个茶杯。” 余棠轻轻垂了垂眼,忽然问段汀栖:“你当初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装修我们的家,而不是重新搬一套现成的?” 段汀栖转头跟她对视:“……因为那是我们两个一开始认识的时候,住的地方。” 所以那个偏僻山坳里的四间土瓦房,也是孟渡和余霁最开始认识和一起生活过的地方……他是想留下和余霁生活过的全部痕迹。 一直安静靠在旁边,假装能听懂的糖豆歪头眨了下眼,见很久没人说话后,没意思地扑着翅膀飞走了。 微风吹起了波浪线的窗帘,缝隙涌动间,第一缕晨光骤然射了进来。 天亮了。 宋端左右看看,打破了寂静:“那现在……” “楼底下还有人,你们没问题的话,今天白天还是先正常上班。”余棠看了看宋端和孟羡舒两个人,“等天黑下来我们再走。” 等天黑下来,去一趟云安,那个蜿蜒群山间的村子。 宋端低头看着她。 “其实比我预想中要好。”余棠平静地说。 宋端没说什么了,开了灯,和孟羡舒正常洗漱后下了楼。余棠没有离开她这里,而是在沙发上窝了一会儿,好像在皱眉思考什么。 段汀栖挠了挠她的下巴:“那我让成誉去我们那里送早餐。” “……嗯。”余棠抬头看看她,从沙发上起来,拉开冰箱,“我先做……” 她视线落在唯一的一只大花蟹上看了会儿,转而摸起手机:“我让江鲤买吃的过来。” 半个小时后,余棠和段汀栖家里的灯光照常亮起,成誉从一帮盯梢的人车前悠闲走过,提着两人份的豪华早餐,自己坐老板沙发上,慢条斯理地吃了。 走之前还不忘浇了浇花。 同一时间,江鲤提着大饼油条和豆浆,从宋端这破烂小区的侧楼摇身翻了进来。 “怎么回事啊我去?”她把糖豆往怀里一接,狂亲了两下,抬头问:“我就睡了个觉,又发生了啥?” 糖豆可爱地踊跃发言:“在一起,在一起!” “……啥?”江鲤低头摸它,“谁跟谁在一起了?吓死人了。”她又抬头问面前的两个人:“嗯嗯?” 但是没有人理她。 段汀栖挑剔地把豆浆倒进了杯子里,假装高级地插了半片柠檬,还不问自取地从冰箱取了盒蓝莓,搭配着吃了。 余棠只吃了半个饼,把另外半个掰给了段汀栖,但是在段汀栖的胁迫下,又多吃了半根油条。 江鲤生气地看了她们俩一眼,刚准备口出不逊,余棠放下勺子说:“你帮我找一下陆老头,问一件事情。” 江鲤很认真地问:“那我用什么送礼?” “……”余棠这次竟然没看小段总,直接递给了她一枚戒指。 这枚戒指的造型和之前那些青铜的一模一样,但材质却是白玉的,非常薄透,放在阳光下转动角度时,里面会有光影浮动,好像清泉在缓慢细流,灵气非凡。 段汀栖的高脚杯豆浆立马就不喝了,目光凝视到了那只手上——仿佛江鲤敢接,她就要把江鲤的爪子给剁了。 “……”余棠这才感觉到有些不对地偏了下头,先握了下她的手哄了哄,转头跟江鲤嘱咐好正事,才端详着小段总的脸色问:“……我还有一枚,也不是青铜的,你想要吗?” 可是段汀栖竟然说:“不要。” “……”余棠觉着小段总又有点傲娇了。 段汀栖若无其事地收拾着碗筷,走到了厨房门口,才忽然倒退回来:“余棠,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余棠其实一开始只想到宋端送给孟羡舒戒指的事情,没有想很多,但反应了一下后,才抬眼说:“不是。” 尽管想想这样挺好的,但也不能在这种场合下,这么随便。 她想了想,又问:“是的话,怎么样?” “那还能怎么样。”段汀栖端着盘子进了厨房,“勉为其难要了吧。” 余棠忍俊不禁地盖着脸笑了会儿。 小段总大概是没好气,这会儿没搭理她,片刻后才端着又一盘洗好的蓝莓走了出来,低头吃了一颗,才用眼角扫了扫余棠问:“所以你什么时候才能让我戴上?” “……我努力努力。”余棠眼里泛起笑意,包着她的手低头亲了几下后,仰头细细端详了段汀栖一会儿,轻声问:“我平时是不是都没太关心你?” “你还知道。”小段总给风就起,“我也觉着,我平时都对你太客气了。” 余棠:“……” 段汀栖嘴角勾了勾,故意撩开了她的衣摆。 余棠眉梢顿时细细挑了一下。 段汀栖在面前不动声色地乐:“挑得真好看,再给我挑一个。” 余棠阖眼缓了一口气,手上扣上了她的风纪扣,她人轻轻往外一推:“滚吧。” 段汀栖笑着亲了她一下,不闹了,抻长了双腿靠旁边沙发背上,低头遥控给陆老头儿送礼的事。 时间无声流逝,太阳很快转过一轮,从东到西,降下了地平线。 宋端傍晚吃完饭再回来的时候,余棠正安静地窝在飘窗下,侧身皱着眉在安静思考着什么,手上还拿了一根马克笔,在手边小碎花的浅色墙纸上列了很多日期事件线—— 三十年前,余霁从云水川岚山避难到云安山村,认识孟渡。 二十九年前,余霁离开云安到棣花。 二十八年前,余棠出生。 二十七年前,余霁托孤给叶巍,然后去世。 二十六年前,孟渡离开云安,去云水,知道余霁死后整容,首次杀人(可能)。 二十五年前,孟渡第一次来棣花,接触不到叶巍后,返回云水,拜雀楼名下,练出功夫。 二十二年前,孟渡从雀楼出师,第二次来棣花,留在余棠身边。 十年前,孟渡设计化工厂爆炸案,杀死叶巍,制出新式毒品,假死,换身份,入主川岚山。 …… 宋端看完自己密密麻麻的墙,低头瞥了余棠一眼,旁边吃蓝莓的段汀栖立马把装修费放到了桌子上。 宋端的眼风转而又跑到了她手上—— 一冰箱蓝莓,也吃完了一半儿,段汀栖没说话,很快又电话遥购了一箱。 宋端收回视线,没问题了。 既然没问题……余棠目光落在墙上凝视了一会儿后,从飘窗上站起来,穿好大衣说:“那就走吧。” 第114章 云安 屋内的灯还亮着,桌上的蓝莓被洗劫一空,糖豆站在阳台鸟架上,歪头悄然目送四道人影从阳台的窗户一闪而逝,纷纷跳走了。 仰仗于小段总的高科技,四个人滑翔到隔壁楼后,光明正大地下了楼梯,从后门走了出去。 拐过两条街后,一辆熟悉的悍马已经低调等在了街角树下,余棠让宋端和孟羡舒上了后座,然后自己和段汀栖先回了家里。 楼底下蹲守的几个喽啰正在吃饭,看到楼上的灯灭后,连忙放下了碗,紧盯向了门口。果然,两分钟后,段汀栖和余棠一左一右地并排走了出来,从他们面前的花坛走过。 接着一辆悍马滑到了雨花石路口,司机从车上下来,把钥匙递给了段汀栖。可是碍于视线的遮挡和原车的改装,车内的情况完全看不清,几个喽啰谨慎地等了一会儿,等拉开距离后,才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跟了上去,同时跟另一波人通了个气儿,交换了一波信息。 另一边从孟羡舒楼下挪窝到宋端楼下的人连忙抬头,下意识确认了一眼灯光还亮着,但是以防万一,犹豫了一下后,还是派了一个人上去贴窗看一眼。 这个人大蜘蛛似的,四爪扒墙地就偷偷往上爬,爬得悄无声息的。但在最后抬头的时候,却忽然对上了阳台上的一双绿豆眼。 糖豆也不知道悄悄参观了这个异类多久,双眼皮一眨,跳起来冲他热情喊了声:“hello?hello!” 大蜘蛛心脏病都快吓出来了,手脚刚一麻,一把碎雨似的暗器就扑头盖脸地浇了下来!他哗啦啦往下一跳,狼狈地挂到一户人家的棚伞上后,才伸手一看……是一把麦子。 虽然没有看清脸,但他还是放下了心,蹑手蹑脚地爬了下去,上车说:“人还在,没有异常。” 江鲤端着一碗冰淇淋,奖励地给糖豆尝了一点后,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转身进屋了。 眼下刚入夜,交通情况实在堪忧,一条街得停八次,前后两辆车都开得磕磕绊绊的,中间首尾相连夹着一长串糖葫芦,一时半会儿倒也看不出猫腻。 等到滑上高速出城后,段汀栖的耳机里才传来一句汇报:“小段总,你身后七点钟方向有一辆黑色大众跟着,车上连司机五个人,副驾驶似乎一直在跟什么人打电话,是否现在收拾掉?” 段汀栖轻描淡写地往后视镜瞥了一眼:“不急,让他们跟着。” 她说完还按了下车载音频,一首活泼可爱的儿歌顿时流了出来。 余棠立马噙着糖偏了下头,感觉这人最近似乎……也有点越活越小。 车后座的宋端和孟羡舒各自靠窗坐着,孟羡舒还微微闭着眼睛,没什么要说话的意思。 车速在夜色中越滑越快,很快彻底融进了夜色里。 没过多久,一组四人的专组调查人员敲开了宋辙的家门,为首的一人戴着眼镜,不卑不亢地伸出手:“宋书记,打扰了。” 宋辙穿着拖鞋和款式普通的灰色毛衣,扶着门把手顿了一下,点点头:“请进。” 四个人自备了脚套,刚弯腰,宋辙开口:“不用了,进来吧。” “这不好吧?”调查员抬头,圆融地客气地一笑后,便收起脚套进了屋,“那就给您添不便了,请见谅。” 宋辙有来有往地笑笑,从柜子里取出四个杯子,简单泡了四杯茶:“跟你们来我这里的消息传出去相比,这点麻烦不算什么。” “现在信息社会,有点影响是必然的。”调查员客气礼貌地接过茶水,姿态却未折半分,“但接受相关配合,是每一个公民的基本义务。” “这我当然知道,要不然也不会把你们请进来。”宋辙最后一个在沙发坐下,很平静。 “既然您心中有数,那我们就不绕弯子了。”调查员视线在屋内随便转了转,才看向宋辙,“关于周炜有重大违纪和犯罪事实这件事,您有什么要说的?” 宋辙生宋端的时候就年纪不小了,现在几乎再没两年就到了退休的年纪,所以身上有很厚重的深沉感,不逢客气地笑时,几乎有点不知不觉的严厉。 他平平不板板地认真说:“我很遗憾。” 调查员等了一会儿,确认他想说的只有这么一句后,才客气地笑了一下,接着说:“可最近两天,通过周炜,我们已经接连找过数名相关人员谈过话,其中有两名人员,似乎提到了宋书记在周炜违规晋升中起到的作用。” “什么作用?”宋辙有些薄的嘴唇提了下,很黑的眼睛直视调查员,“政法委系统虽然隶属我副管,可市级以下的任职并不是我说了算,甚至并不经我手签字,而有些人天生就喜欢做有意无意的揣摩,一个表情他们都能理解出几百种意思,光凭一些风言风语,不能说跟我有关系吧?” “——而且不说定罪,哪怕列为嫌疑人,还是要讲求证据的吧,空口白牙的攻讦,谁都会说。” 调查员薄薄的眼镜片里射出两道目光,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没急着继续说话。 夜色越来越深,段汀栖在空旷的省道上将车开得飞起,接近十一点的时候,途径休息站出了棣花,进入了和西三省接壤比邻的桐花市。 车里安安静静的,余棠和孟羡舒好像都在靠着椅背休息,宋端虽然虽然没闭眼,却悄无声息地仿佛没有存在感。 在经过一架临时铺的河桥时,车身轻轻弹了一下,皱眉了好久的孟羡舒忽然转头抱了过来,冲宋端低声说了句:“你怎么都不抱我?” 余棠都悄然睁开了眼睛,段汀栖更是耳朵竖起了半尺高,宋端却绷着背低了下头,一时没敢轻举妄动。 果然,短短两秒后,孟羡舒好像还魂一样,有些难为情地从宋端怀里挪走,又把头别回了车窗往。 “睡迷糊了?”宋端偏头轻声问。 她知道孟羡舒一直闭着眼不是因为不想说话,而是晕车。 迟疑了十秒后,宋端抿抿唇伸手搂了她一下:“难受的话就靠一会儿吧……” 段汀栖八卦的耳朵回落下来,把车速降了一些,开平稳了点儿。 孟羡舒却靠着车窗眼都没睁:“浑身硬邦邦的,有什么好靠的。” 宋端:“……” 整整一个晚上,对宋辙的秘密谈话始终在翻来覆去地进行,调查员毕竟没有任何可供推导的证据,只能在语言陷阱上做文章,不仅在工作问题上来回地问,甚至扩展到了宋辙的生活和性格,童年和成长,直到最后问到他已经逝世多年的妻子时,宋辙才终于冷淡地抬了下眉。 包括宋端在内的问题,都被图穷匕见地刺探了多次,但有些涉及到已亡人的,确实不好再深挖。 调查员推了推眼镜,面无表情地站起了身,往外走的时候却看了一眼楼梯下,那是一个非常小的空间,却被改造成了一个有单独推门的房间,调查员目光一闪:“宋书记,我们能进去看看吗?” 宋辙的脚步短暂顿了一下,自然而然地上前,亲手推开门:“当然。” 这是一间陈列室,没有别的摆设,三面都是贴墙的架子,上面摆着的全部都是一些类似于手工小机关之类的摆件。材质有木头的,黑铁的,甚至青铜的。 “宋书记很喜欢手办?”调查员戴上手套,拿起一个三向平衡的机关摆件端详了一下,尽可能地多跟宋辙闲聊。 宋辙态度也很配合:“算不得手办,大部分是自己做的小玩意儿,用来消遣的。你知道我们这种人,一些普通人的日常娱乐和活动都不怎么敢轻易参与,总爱招致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调查员听话听音,礼貌地笑了笑,放下摆件,出门说:“那今天的谈话就先这样,有些内容请您务必保密,另外这段时间保持通讯畅通,我们后续如果有特殊情况,还会随时跟您联系。” 这些都是基本惯例,却表示宋辙暂时不会再有什么问题。他笑了一下,送四个调查员出门:“那我可不希望你们再联系我了,慢走。” 调查员却没有急着走,坐在车里监听了半个小时宋辙的通讯设备,没有任何异常后,才疲惫地抬手揉揉眉心,一挥手,让司机开车离开了这里。 宋辙站在阳台上抬了下眼皮,随即进屋,用软布面无表情地慢慢擦了会儿方才调查员碰过的那个机关摆件,将它收进了柜子里。 凌晨三点,车子在经过收费站的时候,短暂停了一下,眯了一小会儿的余棠轻轻捏了捏脖子,跟段汀栖说:“我来开吧。” 她刚睡醒的样子像只小猫,眼睛还揉不开,段汀栖快速偏头瞧了瞧,嘴角勾了一下,看了眼后视镜:“不急,想睡的话再睡会儿。” 在后视镜里,一路跟出桐花市的那辆黑色大众已经无缝衔接地换成了白色,但车上的人并没有变。经过这个收费站后,没半个小时就是两个分岔路口了,一条通向云水,另一条却通向云安。 十分钟后,白色越野里响起铃声,一个电话滑了进来。 副驾上领头的花臂立马接了起来:“喂?黑潮。” 对面响起一个慢条斯理的男声,直接问:“她们走的哪条路?” 花臂恭敬地说:“左边,向云水开了。” “果然是要来找死啊……”手机那边似乎轻叹了一声,有些不经心地说:“你们看着拦一下,能留一条命就留一条,其余人的话……死活不论。” 话音落下,电话就毫不浪费时间地挂了。 花臂开的外音,和其余的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下——看前面的架势,就是根本没有停车的打算,而那辆悍马很明显是加装过的,别说刀剑了,哪怕枪都不行,恐怕得要支火箭炮才能轰停。 似乎没什么好办法了。 月光淡淡流下来,四周都已经是起伏蜿蜒的山脉,段汀栖余棠一直看着后视镜,身后紧追不舍的车好像忽然间一脚踩下了油门,直直飞驰着撞了上来。 她淡淡收回视线,并没急着先拉开车速,而是等两辆车已经逼近到快要追尾的时候,忽然猛然一打方向盘,整辆车顿时拐了个诡异的弯,几乎是横打着漂移到了路的另一侧。 而副驾的余棠恰到好处地伸手到外面洒了些什么东西后,慢条斯理地收回来擦了擦。 车窗玻璃外白烟弥漫,光影乱闪。 段汀栖左漂移到底后又飞快地换挡右拉方向盘,后轮在地上刺啦溅起飞尘后,顺利从摇摆的惯性中绕了个麻花形,稳稳地扬长而去。 而身后的绿色越野在打滑和惯性下,直直冲向了高速路下的雪山发源河。 孟羡舒在这两个刺激的急速漂移下,脑子彻底晕成了浆糊。宋端叠起一条小毯子往面前一垫,把人捞到自己怀里,低头喂了几口酸甜的橘子水。 下一个路口的时候,旁边忽然滑出来一辆一模一样的车,段汀栖和余棠拉开车门,宋端也抱着人很快换上去后,两辆车轻松交叉,一辆照原路继续开了下去,一辆不显眼地拐了回去。 照原路开下去的那辆车上,赫然坐着的是另一个惟妙惟肖的“余棠”。 人/皮面具反正已经做出来了,不能浪费,拐脚柳先生的手艺,远距离应付下一班紧急交接的尾巴,绰绰有余。 夜色在同一时空下无限蔓延,两辆掉完包的车很快南辕北辙地开向了不同的方向。 段汀栖趁换车的时候,还抽空顺势占了一下余棠的便宜,勾着人凑近偷亲了一口。 余棠笑着往她嘴里喂颗糖,接管了方向盘。 天色逐渐亮起来了,熹微的彩霞已经出现在了天边。 孟羡舒吐无可吐了几回后,彻底好受了下来,靠着椅背喝了半瓶水后,撑着头看向了外面。 虽然有很多年没回来了,但这个地方的地势和地貌完全没变,全是连绵起伏的山地,两边坡上大多都生长着耐寒的针叶林。 同一纬度的川岚山也一样,基本植物都是一些杉类。 八点左右,车子开到了一片四山环抱的谷地,四周崇山峻岭,群峰凌驾于云层之上,白云绵延缭绕数十里,更远处的几座山峰之巅还能看到白色的积雪,仿佛终年不化。 山谷里空气清冽,阳光绚丽,车子却已经进不去了,接下来只能步行。 以防万一,段汀栖又风骚地取出了她心爱的望远镜,先上到了旁边稍高一些的坡地,远近都来回地观察了一圈。 谷下的余棠也暂时下了车,一边跟吴越连着麦,一边在车头铺开了一份川岚山的全景地图,警方在那边的部署已经完成了,不出意外,马上就会往前推。 但是川岚山并不是一座山,也不是一条山,而是西北整一片蜿蜒绵延的雪山林,面积上只比大兴安岭小一点,但从滕头村这边的盘口推,也有三层依次堆叠的天堑线,很容易遭到埋伏和反扑。 她刚用平板转了下全息的山地图,旁边的段汀栖忽然从坡上一溜烟儿地跑了下来,脚步还有些顺拐。 余棠以为她怎么了,立马站定在了原地等,没想到小段总呼啦啦跑到面前后,只是不由分说地拉开拉链,把自己埋进了她怀里:“冻死我了!” 余棠:“……” 第115章 孟渡 小段总作天作地,这几天穿得都是时尚风衣,内搭心爱衬衣,逐渐免疫的余棠给了她屁股一巴掌,又把自己的衣服换给了她。 不过这人大概是最近也跟着东蹿西蹿地没吃好睡好,竟然也瘦了一点下来,换衣服穿也显得刚刚好了。 余棠忽然看了她一会儿后,轻轻搂了下段汀栖的腰:“等这些事情都结束了,给你做好吃的。” “哪种好吃的?”段汀栖故意要笑不笑地挠了下她下巴。 余棠一拍她的腰:“滚吧。” 小段总很满意,从她兜里先摸了一颗糖自己吃了。 宋端凉凉看了她们一眼:“走不走?” “走吧,大概是知道的人越少风险越低,这里又有位置偏僻的优势,所以孟渡并没有布置人手。” 段汀栖瞧了宋端一眼,大概是能理解她吃不到葡萄就发酸的心情,不仅没计较她语气不怎么好的问题,反而十分好心地创造条件说:“路不好走,山里有雾气,那条半峡壁的石凿路估计很多年没有经常踩了,上面覆有湿滑的苔藓,尽量互相搀着点儿,小心走。” 靠旁边休息了一会儿的孟羡舒也忽然看了她一眼:“搀着就是一摔俩,削几根木拐就行了。” 宋端:“……” 段汀栖同情地从宋端脸上收回视线,没眼看了。 余棠控制着笑了一声,只到旁边砍了一根刚刚枯死不久的树枝,削了削后,递给了孟羡舒。 宋端一副受气包的样子,还要跟在孟羡舒身后看顾,背好一个装东西的大背包后,走到了殿后的位置。 据孟羡舒说,哪怕是稍微走快点,进去小说也得一个小时。 同时在余棠的耳机里,连着吴越那头的川岚山已经传来了厉风的呼啸和枯叶的沙沙声,周围都没有人说话,听脚步却有数十人。 谨慎起见,吴越跟的是一组打最前锋的专业部队,先行探路排查,目的地是第一层底山腰的半坡谷,海拔接近一千五百米,已经是普通人绝不会误入的地方。 根据大量摸查排访的痕迹和线索,这里是目前川岚山最外围的制毒基地,掩映在周边大量的密林合围之内,一年有四个月的时间覆盖在天然的白茫茫雪色下,平时连无人机的侦查都很难察觉到。 余棠边走边通过吴越的镜头环顾对面的地形和景物,暂时没说话,却一直跟那边保持着联系。 这次的警方行动有两省的联合领导指挥,调动的资源和人手非常齐全,正常情况下,拿下这个基地没有问题。 四十分钟后,吴越脚下湿润的松针已经逐渐被碎石子和黑土取代,再过两分钟,眼前终于若隐若现地出现了人为踩踏出来的小路。先头队的人互相对视一眼,在吴越的手势下无声停了下来。 两个人很快从队伍中间出来,放出了一个非常小的遥感侦察机。这种遥感侦察机可以通过回收波段,将一定范围内的景物还原投影在屏幕上,核定一些掩映在建筑物内的情况。 可是出乎预料的是,片刻后,侦察机显示——这里根本没有人。 这个盘踞川岚山近几十年的毒枭家族,竟然好像是把这里拱手送给了警方。 余棠并不意外,视线落在屏幕上,环顾了一遍那一大片刷了伪装漆色的大型工厂建筑。 因为数年来在公安系统内安插眼线的缘故,孟渡对这次警方的行动肯定是早有准备的,充其量就是挪走了一批东西,尽量降低损失,可搭建一个基地并不容易,这个可能传了很久的地上工厂,注定是保不住了。 吴越换了通讯频道,跟山下指挥点的领导迅速报告了情况。 临时搭建的指挥棚内大多是云水本地的缉毒领导,数十年来,这里的缉毒警每年都少则牺牲数十人,多则数百人,川岚山的毒枭团伙俨然是当地领导的心头大患。 负责总指挥的领导一拍桌子,压声吩咐:“狙击手和观察位随时保持最高等级的警惕和戒备,全部的包围小队同时出发,行动!大家小心,随时沟通情况,互相掩护。” “是!” 通讯频道内传来刺啦的沙沙声,十数道严肃的声音同时回答。 安静的山林间先是四面八方地骤然涌出大量警方人员,接着少量没有迁徙的山鸟才成片受惊地飞上了天。 十分钟后,警方的人彻底控制了这片工厂和仓库,现场的大型制毒设备和少量未成形的残次毒品全部被缴获。 指挥车里的中层领导闭眼叹了口气:“打掉这个工厂,就是打掉了一个省的产出。” 海拔更高,川岚山更深处的高山腰处,一个穿着黑风衣的人无动于衷地瞥着面前的屏幕,视线一个个扫过这些特警的脸后,没表情地靠回了摇椅,仰头看天,好像并不在意。 虽然事情很顺利,但这个建在最外层的基地显然只是百足之虫的一只脚,它最接近外围盘口,一是为了出货便捷高效,二是带一些大客户来确认交订金的时候,也是看这里,谨慎而方便,最后的原因是,它最好断掉,损失最小。 接下来的二三层基地,才是金色鲤鱼家族真正的大本营。 余棠已经从十八弯的崖壁石凿路绕了进去,眼前豁然开朗,树木茂密,甚至漫山遍野已经开起了一种非常香甜的刺花。 一小片已经破败断壁的瓦房村落俨然就在脚下。 有风吹起来,带来清冽的草木香,这是一个万里无云的晴天。孟羡舒站在原地,安静听了会儿耳边树叶拂动的窸窣声,眼睛落在那片生活过多年的地方。 山中的时光往往像被凝固在了原点,不经意间就过去了许多年。 余棠也站在旁边,细细低眼环顾了一圈……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接触余霁生活过的地方。 她前半生其实过得很好,可是年近三十,才终于触摸到了一星半点的父母痕迹。 所谓隔层薄纱的鲜活,就是这样吧。 段汀栖在孟羡舒的指路下,摸出她的望远镜细细观察了一会儿,那四间围了篱笆的小破房确实相比之下非常干净,显然是这些年确实有人在维护——可是这里到底有没有余棠要拿的东西,就只能赌一把了。 毕竟一般人在关键的时候,谨慎起见是会提前有些动作的。 余棠却看向那个院子:“孟渡是个极度自负的人,感觉到不好的时候也不会转移自己的东西的,只会不停地推出别的东西阻碍别人的视线。” 孟羡舒不置可否。 “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但通过水缸来看,这里日常应该是有人看守的,至少一个。”段汀栖挪开望远镜,偏头问:“宝贝儿,咱可没什么排雷的东西,确定摸进去?” 余棠拨了下面前的草,低头下了坡:“我赌他舍不得炸这里。” 宋端和孟羡舒暂时留在了原地,目送着两道人影脚下一点,速度忽然加起来地掠到了院子门口,撑着木桩轻轻一跃,翻进了篱笆里。 突然,侧边的空房里走出了一个男人,大概从始至终都守在这里,嗅觉非常敏锐,极快地感觉到了不对,看到两人后,豁然抬手去按一个机关。 余棠指间早已经翻转起来的薄刀顿时飞了出去,速度极快地打掉了他的手,接着一圈划了出去。 男人脸上毫无畏色,仿佛猜到了她会出手,所以躲得极快,竟然一眨眼避过了余棠一招。 他刚松了一口气,眼前一花,喉咙上已经赫然出现了一片刀—— 只是恰巧这个时候,余棠耳机里忽然沙沙响了几声后,断续传来了吴越频道的声音,警方的领导指挥层经过短暂决定后,下达了继续往第二层摸进的决定。 可这跟行动前的部署计划是有出入的。 余棠按着面前的人,低头皱了皱眉:“为什么要继续往前摸?你们提前排过点了没有?” 吴越的声音已经有些听不太真切了,深山的频道信号并不好,他说了半句什么东西后,暂时断线了。 可是就算吴越能说话,这会儿的警方行动,却不是他能决策的。 落后一步的宋端下来,接手了已经没有还手之力的男人。 余棠立马摸出手机,掐了秒表,同时点开了全息地图,拉到了第一二层之间的二千米地形,开始标点。 旁边的段汀栖了然收回视线,边进门摸排,边直接给陆钦河打去了电话。 天气很晴朗,孟渡眼皮却有些无端发紧,这似乎不是什么好兆头。 明明都没什么问题,可是为什么会莫名有点不安。 他转头看了看旁边实时传回来的监控视频,来回找了一圈后,问旁边立着的人:“余棠在不在?” “没有跟上山,似乎在山脚下的指挥车里。”贴身的手下手按在枪上,眼睛视线却不断锐利地搜寻着四周的信息。 孟渡略微心安,稍稍往起坐了一些,双手以一个非常轻松的姿势交叠在一起,轻轻托在下巴上看了会儿屏幕后,眼睛亮晶晶地笑了一下:“人都是怕尝甜头的动物,但凡得到点施舍就找不着北了,披一层再冠冕堂皇的皮也不例外。” 片刻后,他轻描淡写地抬起手,轻轻往下一压:“那就把东西都推上来,给那帮自以为是的警察一点颜色看看。” 与此同时,方才断线了片刻的耳机刺啦一声,沙沙声继续在耳内响了起来,余棠视线落在平板上,忽然说:“吴越,停下来!” 耳边的脚步声戛然停了一下。 余棠认真说:“不要上去,别越过之字形的冰河,退下来。” 吴越一只迈出的脚悬空停在水面上,抬头望了一眼。 屏幕之前,已经好整以暇等着看的孟渡忽然愣了一下,轻轻皱了下眉后,稍微巡梭过一圈,锋利的目光锁定在了吴越的耳朵上。 旁边有人立刻握起通讯器:“那些警察为什么又忽然退了,快去查……” 三秒之后,桌上的手机忽然尖厉地响了起来,孟渡眼角重重一抽,心跳骤然狂跳了起来—— 轰隆! 看似没有任何问题的房间内,余棠一刀切下,直接在地面劈出了一个硕大的缺口,闪着红色幽光的楼梯口顿时从一角诡异地漏了出来。 孟羡舒站在地面上,手心忽然开始发麻。 大红的床帐,燃烧的红烛,满墙的囍字——和静静睡在半边床上的白色尸骨。 孟渡将一整间他曾经和余霁住过的卧室,全部沉进了挖空的地底,布置成了一间喜房。 甚至另外半边空着的床上,能很明显地看出经常躺的痕迹。 所有人都在骤然看到这种扑面而来的吊诡后,脚步僵在了原地。 时间仿佛静止。 余棠面无表情地站了片刻后,忽然抬头看向了屋角的摄像头,细细眯起眼,无声跟对面的人隔空对视了一眼。 孟渡瞳孔已经缩到了极致,血色褪尽的嘴唇微微颤了一下,嘶声说:“不、准、动。” 余棠挪开视线,毫不犹豫地上前,蹲下身展开一块准备好的棉布,轻轻将余霁的尸骨包了起来。 她走前最后回了一下头,掷地有声地对准摄像头说了一句什么—— 孟渡目呲欲裂,眼睁睁看着她离开了这里。 第116章 叶宅 进来一个小时的路程,出去的时候丝毫不会压缩,孟渡虽然不能瞬间移动地飞过来,可他手下就近混迹在这里的人,这会儿一定已经有所行动。 而且这次和以前的威胁就不会一样了,会是真真正正的下杀手。 来时的背包转到了余棠背上,她从看到那间诡异的地下室开始,自始至终都没有展现出过大的情绪波动,相比起来,反而孟羡舒脸色更不好一些。 走出院门的时候,余棠转头跟孟羡舒说:“有件事不好意思。” 孟羡舒回看她。 余棠手上的东西划过一道弧线,飞进了身后的四间瓦房内,一秒后,耳边轰然巨响,四周尘土飞扬。 她头也没回地把这里给炸了。 孟羡舒没说什么,走出十米才喝了口水:“我也是想炸的。” 余棠偏头往四周看了看,没有再说话。 她不知道说什么,说不出来。 屋内原本看守的人已经被打折了双脚,宋端也没多拎他,从背包里抽出一条绳子,就近把人绑在了一棵树上,通知了当地警方。 几个人并没有往出走,而是就近找了一处刺花最盛的高坡,在坡顶休息了一会儿。 二十分钟后,一架直升机盘旋着停在了头顶,宋端不由觑了段汀栖一眼。 段汀栖:“不是我调的,是陆老头儿,这用一次可贵了,我们家现在正财政赤字,可没钱。” 她说完看了余棠一眼,余棠沉默的脸上果然出现了一点笑意。 段汀栖勾了勾嘴角。 “……”宋端冷淡地瞥了她们一眼,先把孟羡舒送了上去,然后自己轻轻一跃,进了机舱。 最后走之前,余棠还是透过机窗门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山谷,随即靠在椅背上,长长闭上了眼睛。 天再次黑下来的时候,宋端和孟羡舒开着段汀栖的悍马回了家,江鲤火速开了门,然后在她们身后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扒在门框上又往外探了一下:“怎么就你们俩儿回来了?阿棠呢?” 宋端倒了两杯水,递给孟羡舒一杯,忽然瞥了她一眼:“你这么关心余棠干什么?” 江鲤转回来的脚步一顿,随即理直气壮地在沙发前叉腰:“我关心阿棠怎么了,不能关心吗?” 宋端认真端详了她几眼,重新取了个杯子,倒了最后半口水:“提醒你一下,有些事注意分寸,余棠的关心有限,分给你一点别人就少一点。” 孟羡舒喝着水安静听了几句后,也瞥了宋端一眼。 江鲤却生气地说:“滚吧,我跟你不一样,不缺关心。我小时候,我师父除了一天闲得非逼我练武,平时怪疼我的,就是她本人吧,性格本身就有点辣妹子辣,再温柔也有限,上限高不到哪儿去。” 宋端可能是不愿意在孟羡舒面前说这些乱七八糟,弯腰收拾了一下被窝成鸡窝的沙发,没有搭理她。 江鲤却走到没来得及擦的飘窗边,指着余棠列的几条时间线问:“我琢磨一天了,这几个地方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余叔叔死了,孟渡就开始没人样了,给他报仇?” 宋端往墙上一扫,语气淡淡道:“他化名于铮,之所以用了‘于’这个姓,是为了随余棠父亲的姓氏,但又不敢明目张胆,所以随了音译——你说呢?” 她话音落下,又随意看了孟羡舒一眼。 而孟渡之所以跟父母爆发争吵,并且整容换姓,做好了再不回家的打算,其实不光是因为当年孟羡舒的父母赶走了余霁……而是他们之后还收了一些打听余霁之人的钱,出卖了他的行踪。 江鲤一愣,后背忽然蹿上一股寒意,凝视着墙面:“那他又为什么,非要接触叶叔叔?” 宋端从墙上收回视线,拉起坐垫抖了几下:“他第一次来棣花,可能是下意识的行为,想接触余棠,可是余棠被叶叔叔保护的很好,他没有跟叶叔叔结交的借口,所以又返回了云水,拜到了雀楼门下……当时的名门正派,一些连自己家的后人都尚且不愿意传,更何况是外人。而叶叔叔与人交往从不忌冠冕正邪,只看人。” 比如江鲤的师门。 所以他一开始是想带走余棠,后来发现带不走,而贸然出手,可能会让叶巍追到天涯海角。 后边就一边开始接触余霁的家族生意,一边培养自己的人手,丰展羽翼,为给他报仇做准备。 “有个问题。”江鲤忽然问:“他不是金色鲤鱼家族的人,所以后来一直想带走阿棠这个人形虎符,但是最后为什么放弃了?” 孟渡确实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不能直接把余棠偷走,就一直引诱她自愿,所以余棠会做那种“跟我走好不好”的梦,因为那不是梦,那是小时候真实记忆的一种投射。 宋端古怪地看了江鲤一眼:“自然是因为他有另一个……” 她话音还没落,窗外忽然有一个红点一闪,江鲤下意识避到了沙发下,宋端也立即拉着孟羡舒压了下去—— 砰! 头顶的吊灯猛然坠下爆开,炸成了一朵四碎乱飞的玻璃花。 “我操?这是怎么回事?!”江鲤滚到阳台边,一把将糖豆捞进了怀里,同时拉上了窗帘,“孟渡这孙……这货色是疯了吗!” “余棠拿了他的软肋,他想要个东西换回去。”宋端同时拉上了阳台通往客厅的推门,将早就挂好的遮影窗帘拉了两道,提醒她:“这只是歇斯底里的威胁,你最近也小心点,虽然余棠不一定会吃他威胁那套。” 她语气虽然有些沉,却很平静,显然早有心理准备。 孟羡舒从她怀里若无其事地往旁边挪了一点。 “软肋是什么东西?什么乱七八糟的……”江鲤骇然,手劲差点把糖豆尾巴上漂亮的羽毛薅掉两根:“这怎么防?我跟子弹和火箭炮捉迷藏?” 宋端冲她翻了下眼:“你死不死对他没价值,对阿棠才有。” 江鲤这就不高兴了,从地上灰头土脸地爬起来:“我去他妈的,他要天生从骨子里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坏胚,我还敬他坏得纯粹又高级,现在这种充满了情由的变态是什么玩意儿?” “我问你个问题。”宋端忽然说:“知道火车轨道的选择问题吗……” “等等等……闭嘴闭嘴。”江鲤连忙打断他,“千万不要给我出什么伦理难题,我一点儿都不想知道什么心理学推导的神奇和人性的规律真相,我只想做只快乐划水的咸鱼。” 宋端转而问:“那孟渡要从现在开始,在街上或者从身边,随便杀一个,再杀一个,要挟你把余叔叔的尸骨还回去,你怎么办?” 江鲤毫不犹豫:“我包一包臭狗屎,当面交易的时候把他弄死。” “那他要是纯粹又高级地设置好了什么可以引爆一辆公交,甚至引爆一座城市的犯罪游戏又怎么办?”宋端反问。 江鲤皱了皱眉,冲她竖了根中指。 “所以你还是庆幸和祈祷他做事目的性很强,不是什么有杀人快感的品味罪犯吧。”宋端把糖豆从她怀里端出来,开始赶人,“而且余棠并不想把他弄死,余棠要活的——不早了,再见。” 江鲤:“……” 宋端把她关到门外,回来看了看孟羡舒,默不作声地洗了一篮子蓝莓,又开火下了一碗面。 从云安出来后,孟羡舒一直就没怎么说话,也没怎么吃东西,肉眼可见地有些疲惫,宋端把碗端到她面前:“先吃吧,困了就早点睡。” 孟羡舒看着她,好像想说什么,最终却动了动喉咙,还是低头安静吃完了一碗面。 晚上八点,段汀栖和余棠静静站在空旷的火葬场后厅,头顶的光线是淡白色的,四周充斥着空调也暖不起来的森森冷意。 余霁是孟渡放在心口的一根肋骨,现在余棠要烧了这根肋骨。 段汀栖直接买了个能把所有骨渣都彻底炼化成灰的新型极压釜,一粒骨灰都不给他留。 十分钟后,早该安息了将近三十年的人终于躺在了一个圆形盒子里,精致又小巧。 余棠双手抱着骨灰盒,低头凝视了一会儿后,转身出了这里。 她们身后跟着的六个人全部变成了随身,每个人都有专业的持枪证和保镖证,手上提着一个特制的“文件箱”。 “这个新式的极压釜也好贵的宝贝儿。”段汀栖终于不用开车,牵着余棠的手说:“就当传家宝吧,以后咱家的人都用这个变成一把灰。” “……”余棠实在没说出话地看了看她。 段汀栖冲她若有似无地故意一笑,才恭恭敬敬地看了眼余霁的骨灰盒,对司机说:“去千秋桥。” 路上果然有四五辆车毫不掩饰地跟着,在拐到没有人的巷道后,十几只枪从车玻璃后伸出,乱飞的子弹顿时稀里哗啦地打了过来。 段汀栖好整以暇地往后看了一眼,给余棠剥了颗糖:“宝贝儿,一会儿吃宵夜吗?” 余棠还没回话,身后短暂的密集枪声就停了下来,连同四五辆车一同被逼停在了原地。 千秋桥的叶宅海棠树下,余棠把余霁的骨灰埋在了这里。 段汀栖陪她半跪在旁边,亲手填好土后,沉默凝视了一会儿,转而去了医院。 从千秋桥出来后,身后就没有车再跟了。 折腾了这两天,余棠手上的伤口裂了又裂,纱布越缠越厚,竟然有些憨憨的萌。 难得闲暇的林西陵医生在旁边拢了拢头发,轻缓地说:“果然是留着手没用,要不然真不至于这么造。” 余棠朝她看了一眼:“……” 被宋端赶出来后,也闲得跑医院的江鲤冲段汀栖瞪了一眼,转头跟缝针的卢为闲聊:“你是什么时候被阿棠收买的,妹妹?” “十一月。”卢为很淡然地低头缝着针,“我那天看到李嘉欣提着个果篮在外面徘徊,就知道她有点怪异,跟余棠说了。” 那就是早在余棠第一次住院的时候。 江鲤一挑眉,忽然斜了在缝针的人一眼,又问:“那些人又是什么时候开始接触你的?” “很多年前就接触过我妈,但是我妈并不在意给我爸报不报仇,所以接触了个白搭,我只是让他们又有了可以发展的错觉。” 所以卢为这个心机妹妹是在余棠的授意下,暗中通过接触李嘉欣,提供消息,默许她刺余棠取得了信任,表达出若隐若无的意向,在过年回家的时候,主动被人将计就计地找上了门。 “我就知道你当时那一刀是故意的。”江鲤瞥了余棠一眼。 余棠表情古怪地望了望她。 江鲤装作没看见,忽然又问段汀栖:“她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知不知道?” 段汀栖沉默了一下,若无其事地用自己送林西陵的咖啡机接了一杯咖啡:“反正知道的比你多。” 江鲤:“……” 余棠悄然从小段总看似和缓的脸上收回视线,心力交瘁地撑了下额头,也对江鲤摆手:“你滚吧。” 江鲤:“……” 这些纸糊的假姐妹! 段汀栖装神诡秘地笑了一下后,没搭理现行的挑拨怪,捞起包好手的余棠起身,走之前在林西陵身边留了两个人。 林西陵扫过一眼,没有大惊小怪,只是擦着手问:“晚上不会也要跟着我进家门吧?” “要么你买三室一厅干什么,空着也是空着。”段汀栖牵起余棠就走,“好心温柔的林医生,就给他们安排个厕所住吧。” 两个保镖:“……” “另外为了节省资源,请你今晚邀请卢为也去你家睡。”段汀栖忽然又转身眨了下眼。 林西陵:“……” 其实住不住没关系,主要是让孟渡知道,他没有机会。 林西陵走出门,插着兜提醒:“明天过来换药。” 没人回话,连人影都没了。 明天能不能来换药不知道,但孟渡今晚一定睡不着。 一天没有拿回余霁的骨灰,他就一天闭不上眼,一秒没有拿到,他就连水都咽不下去。 跨过二月的最后一天,就立春了。 余棠和段汀栖在这段关键的时间竟然神秘地不见了踪影,又不知道跑哪儿干嘛去了,就好像是好好儿的决战时刻,却吧唧按了个暂停。 江鲤抓心挠肝儿,跑去问了宋端:“hello?你知不知道她们干嘛去了,给我透露一点?” “学拆弹去了,不早了,再见。” 宋端大概是嫌她吃蓝莓像猪吃草,所以还没等江鲤屁股坐热,就又脸色冷淡地把她赶了出去。 江鲤:“……”什么东西? 另一边的警方,也对川岚山进行了大范围的谨慎摸点和二十四小时布防。可根据消息,这段时间孟渡的毒品出货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 明明他们的封锁并没有漏洞,一群跟毒贩斗智斗勇的警方人员心力交瘁。 立春的第一天,凌晨三点的时候,川岚山盘口的一处山坳忽然火光大亮,车声震天—— 似乎是孟渡终于忍不住,要亲自带领人手强硬往外冲了! 现场紧急调动的无人机设备开始漫天盘旋,很快通过图像反馈,似乎在一辆吉普车内锁定了他的侧影。 “好!”现场指挥的领导顿时拍板:“立刻调动人手,不能活捉就现场狙击掉,这个毒瘤不能再留!” 可在层层密集枪声的掩护下,一辆普普通通的黑色轿车却幽灵似的穿出了山线,在连绵起伏的夜色之中,悄无声息地开向了棣花的方向。 半夜的时候,宋端翻了个身,轻轻起身,无声推开门走进了卧室。 孟羡舒侧趴在床边,眉头蹙得很深,这段时间睡得都不是很好。 宋端轻轻蹲下身,看了她一会儿后,悄然翻身出去,在彻夜经营的花店买了支栀子花,插进花瓶,摆在了她的床头。 听说这个品种的栀子花能助眠,让人睡得香。 又静静低头看了一会儿后,宋端轻轻摸了下孟羡舒的脑袋,无声退了出去。 天色快亮起来的时候,一路悄无声息从川岚山过来的孟渡轻轻一跃,翻墙进入了清冷的叶宅。 可是在他脚步还没有站稳的时候——余棠和段汀栖随之从墙角拐了出来。 孟渡顿时原地顿住,抿唇看向了她们两个。 天色有些阴,在入春之后的第一天隐隐倒起了春寒,风吹雪花扑面,竟然有些冥冥之中的应景。 余棠的目光静静落在了孟渡脸上。 这一天终于来了—— 有些债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 第117章 臭皮膏药 十年了,院子里的花没了,路荒了,充满人气的热闹屋子也变成了弃宅,以往的晨起喧嚣和深夜灯火全都泯灭在了一场大火里。 过去很多年,余棠都不敢回这里,今天蓦地抬头望过四周后,才似乎看到了曾经浓墨重彩过的鲜活。 她默不作声地往前几步,站在那株已经冒芽的海棠花前,低头轻轻摸了下。 孟渡只带了四个人,和他一样,脸上这会儿冷漠地没有任何表情,脖子上却挂着加特林冲/锋枪,仿佛他的四条臂膀。 江鲤也大喇喇坐在了另一侧的墙上,很硬核地穿上了背带牛仔裤,一副随时准备大打出手的样子。 孟渡面不改色地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我记得你小时候厌恶练功,却喜欢向我讨教阵法,怎么,今天也要来充个数凑热闹?” 江鲤没想到他第一句话是留给自己的,有些“荣幸”地谦虚道:“有些狗屎谁沾谁倒霉,我早就扔进地里沤肥了,今天这叫新社会的光三角一带一路阵型谢谢。” 孟渡没搭理她的不着调,目光看向了另一边的墙,另一边墙上的人却没看她,而是翻上去后,坐下问江鲤:“现在呢,什么阵型?” 江鲤冲她挤眉弄眼:“现在叫四合一麻将局。” 孟渡无视她们的胸有成竹,直接转向了余棠,认真说:“还给我。” 他身后四个以标准姿势端着枪的人微微一动,整齐划一地抬将枪口转了出去……可是下一秒,四个小拇指的指头轻飘飘地同时落了地。 孟渡的脸色这才微微动了一下,平静地抬眼:“水轻丝。” 抓程鹏飞那天,曾用到余棠身上的东西,比纳米丝还要锋锐的古工艺巅峰。 “可不,单价以钻石单位来计的。”江鲤虽然没有炫酷的冲/锋枪,但俨然是余棠的冲锋代言人,冲孟渡花枝招展地笑:“十三叔,你现在前胸贴后背可到处都是,千丝万缕一张网,说话当心点儿,仔细嘴唇也一不小心被割到了,成了三瓣儿兔唇——当然,现在想跑就更是跑不掉了。” 何止千丝万缕一张网,如果这种水轻丝能看清的话,孟渡会是一只蚕蛹。 他没有动,身后左侧的一名男子却在盯着地上的手指看了一会儿后,才发现那是自己的,而光滑如镜面的指端伤口在他反应过来几秒后,才迟迟喷涌出了鲜血。 江鲤配上解说:“现在枪可不灵。” “十三叔。”余棠这时才开口,声音很轻,“陪我聊两句吧。” 她这声十三叔跟江鲤的嘲讽不一样,没有特殊的情绪。 孟渡好像因为她这个称呼,毫无表情的脸上浮起了一丝极细的古怪和微妙,周围的景物在他的余光中也好像短暂移位还原成了那些曾合力种植过的花草,一起打理过的小院子。 他以前其实有过一段时间,是真心实意想将余棠带走,好好抚养长大的。 那是余霁嫡亲的血脉。 但是物是人非,现在的孟渡没有动,还冷淡地看了余棠一眼,勾了勾嘴角。 江鲤在一旁勾宋端打岔:“咱俩儿旁听是不是不太好,要不要先跟段家领导来一局扑克接龙。” 段家领导没理她。 宋端也没跟她聊梆子,手上轻轻一挑,却好像无形中勾动了什么东西,孟渡身后带着的四个人倏地凭空坠下了地面,除了掉指头,连一句话的发挥时间都没给。 这个院子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已经被段汀栖用科技新工艺给掏空了,全程地下无声作业,在原有土层十公分下布上了新的“地花板”,由数百块半平米见方的单位板拼成,想掉哪块儿掉哪块儿。 唯有孟渡,还被放在地面上。 江鲤终于虚心承认,段家领导真的好有钱,余棠没抱错大腿。 “你在地下铺的炸弹,已经全部拆了——”余棠这时才往前走了几步,“但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我或许可能真的让你和他死在一块儿。” 有半秒的时间,孟渡的脸上出现了微妙的变化,随之面无表情地看着余棠。 “十年前,你频繁偷拿化工厂的管制化工品试验制毒,被我师父发现,所以通过设计先把他们十几个兄弟找个借口聚到了一起,然后同时又利用走马帮的人引到化工厂,最后全部烧死在了火海里。”余棠问:“你是因为单纯的疑心和忌惮,才把十二个人一起杀掉的,还是有别的原因?” 孟渡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当时已经快要离开了,并不介意让谁知道我在掺和毒品生意,之所以杀他们,是因为有人已经顺着叶巍,查到了我和余霁的关系,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也没时间细查了,只能全部都除掉。” 余棠却忽然沉默了下来,抿唇了很久,才低声说:“在查那件事的不是他们,是我。” 孟渡也忽地愣了一下,恍然过后,却并不怎么经心地说:“迟早的事,那些人都是爱扫别人瓦上霜的货色,留着也消停不下来。” 余棠略微抿起嘴角看了他一眼,忽然问:“他说过喜欢你吗?” 孟渡眼角很轻地一抽。 余棠重复了一遍:“说过没有?” 孟渡忽然冷眼瞥了她一眼,无所谓地开口:“你不用拿这个试图恶心我,我和他之间的相处,你们谁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没人知道。” “所以在你眼里,除了这把虚无缥缈的感情,其余的东西都不算什么,其余的人都不算什么。”余棠定定看着他,“你在棣花待了十二年,跟他们称兄道弟,互相切磋,把酒谈心……而那天晚上,他们被关在门里活活烧死的时候,你心里就没有恍惚过,没有想过他们也是你的兄弟吗?” 孟渡深黑色的瞳孔里泛出了一线很细微的情绪,但很快就一闪而逝了:“你知道什么,你以为你父亲当年只是被家族里的人追杀吗?而那些害他到处躲避,在他身上捅过刀的杂碎还没有清理干净,我不可能因为什么拜了把子就称兄弟的情义折在这里。” 余棠轻声重复了一遍:“拜了把子就称兄弟的情义……” “那程家的人,程鹏飞,程榕,李嘉欣——”余棠问:“这些人,是不是你有意挑出来的?” 孟渡听到这儿竟然勾了勾嘴角,不置可否地笑了下:“事实证明,歪瓜裂枣的枝上结不出什么好果子,我并没有那个功夫去刻意针对他们,反而是他们在一群人中刚刚好地跳了出来,和程崧与李微和一样自以为是。” 余棠面无表情:“你事后一直在这里找什么东西?” 孟渡无所谓地告诉了她:“一个U盘,里面涉及到的人数超乎你想象。”他甚至有几分戏谑地一挑眉,“你跟叶巍一模一样,都是那种自作多情,极度爱管闲事的人,迟早死于非命。” 余棠沉默地看着他:“最后一个问题——我师父脖子上那道刀口,是谁划的?” 孟渡忽然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你都知道了,还有什么好求证的?” 余棠很久都没有说话,静静飘下的雪花在她的眉梢肩头轻轻落了一层。 可是她的手上,却凭空出现了一把细长微弯的刀。 这把刀是从直接从房梁上落下来的——它这十年,一直被余棠架在这里,自始至终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旁听了当年那桩案子的旧情。 孟渡视线落在那把刀上,脸色有些怪异。 这是真正的烈雪刀,锻造于古河络人的手中,刀身清澈如泉,细长纤薄,淌着流水一样的花纹,刀柄的两面都烫着银色的家徽。 最重要的是,它上面染过叶巍的血。 “在想你们就是用这把刀杀死我师父的,而刀上有我的指纹,作为物证,他应该被封在了中控局的地下室了对不对?” 余棠手中轻轻一旋,刀尖轻轻抬了起来,直指孟渡,仿佛在天有灵的眼睛一样,锋锐地直视人心。 孟渡缓缓将目光落在余棠脸上,等着她解释。 “因为化工厂爆炸的那天晚上,陆钦河曾经来这里找过我师父,我那时刚刚洗过澡准备睡觉,他知道我不是凶手——” 余棠猝不及防地动了,两人之间静悄悄飘落的雪花在刀光中裂开! 宋端收了水轻丝。 陆钦河为什么要深夜去找叶巍? 孟渡还在蹙眉思量这句话的意思,整个人下意识出手,转眼间赤手空拳地接了余棠两招。 一直没有存在感的段汀栖这才靠在海棠花旁边,眼也不眨地目光随着余棠。 江鲤和宋端也都没有动身,安静坐在雪中墙头低头看—— 自从叶巍死后,余棠已经很多年,没有用过家传的长刀了。 她虽然爱学东学西,浸淫百家奇巧,却从来没丢下过师门绝学。 “怎么,打赢你就能拿到骨灰?” 孟渡整个人看似朝后一弯腰,被烈雪刀切地倒贴在了地上,腿上却诡异灵巧地轻轻一弹,眨眼间半旋过身,手中薄锋陡现,对着余棠的喉咙呈弧线划了出去。 余棠凝视着他的眼睛,刀背转而提到了喉前—— “我师父是同兼中控局和警方,身份等级和保密性最高的暗桩和线人,雀楼,走马帮,拐卖案,诈骗,毒品链……他单枪匹马破获过无数的案子——从来都不是、多、管、闲、事。” 滋啦一声! 雪中火花四溅,被掀起的劲风倏然一卷,旋转着上了天。 孟渡惊异地往后猛退了几步,虎口被震得微微发麻。 暗桩和线人? 叶巍的这层身份,确实从来没有人知道过。 难怪—— 难怪哪里都有他的身影,难怪他什么事都要掺上一脚,却不会引起当年那些众多武林喽啰的怀疑和警惕,他的身份在当时武林中人到处生事,极度不安分的情况下,确实非常合适。 余棠没有给他缓和的时间,同样脚一沾地后,再次一刀劈了下去! 锋锐的刀光在地上薄薄一层积雪中耀出寒芒,疾风从天而降,贴着孟渡的耳边尖刺切下。 雪刃闪过,孟渡腰间的枪裂成两半儿,坠入雪中。 他并不是普通的草包,他是四年出师杀手门的天才,将雀楼那一脉的功夫精髓学了个淋漓尽致,论起轻巧和灵气来,从前就未曾逊色于叶巍的烈雪刀多少。 两个人的身影迅速快成了风,空中的雪,地上的草,全部哗啦啦随风卷起—— 可孟渡并无意跟余棠过招,几番三次地分神错肩,宁肯被刀刃擦过脸颊,也若有似无地想往海棠花旁边靠近。 因为分神,他没有敏锐地注意到余棠在他喉前端刺的一刀轻轻避了个弯儿,偏移两分角度后,一刀削下了他的一只耳朵。 孟渡手上额角的青筋倏然爆起,两秒后,肉眼可见地诡异狠厉起来—— 他前面接余棠招式还很一般,既无法脱身,也没有半分的松余,这招过后,却好像忽然爆发了什么邪功一样,凌厉了翻倍有余。 余棠眉头轻蹙,强硬地近身逼切了几下后,发现他浑身的骨头都有一种奇异的轻响声,心跳已经冲破了正常频率。 墙头上坐着的江鲤心里忽然一毛:“不好!” 这个状态非常像葡萄酒庄那晚的自来卷,吃了什么大力丸一样。 从古至今,武林中都不缺什么热爱邪功魔法的大妖怪。 “阿棠!小心背……” 再一次高速度对冲后,江鲤的话没说完,余棠的刀已经刺穿了孟渡的大腿,孟渡手中的薄锋却从肩往下,在她背上划出了一道细又长的刀口,殷红色的血顿时渗了出来,仿佛在余棠背后开了一朵雪花。 余棠面不改色,闪电般地改刀为左手内握,骤然在面前一划—— 孟渡猛地阖眼,身法诡异惊雷般往后一退,眼睛缝隙里有模糊温热的东西流了下来……他要是躲避不及,划到的就是他的眼珠! 这几招都在瞬间流水般划过—— 段汀栖嘴角轻轻一抽,假装没有看见余棠受伤地飞速转头,片刻后,假装失败,还是忍不住离开原地,一溜烟地飞身蹿了上去。 然后给余棠嘴里塞了一颗圆形的东西。 ……有点甜。 余棠单手握刀,刀尖轻轻点在地面上,偏头看了她一眼。 段汀栖冲她无赖地一笑:“不行,宝贝儿,我看不下去了——” 她说着一剑挑出,直逼孟渡另一只大腿…… 孟渡按在腿上的手挪开,嘲讽地一提嘴角:“富贵加身,就自愿荒废……” 他轻松挡住一招,才接着说:“……荒废了武功的段家——你一个连正宗孤鹜剑都没摸过,断了门派传承的人,冲上来前送死前没什么遗言要留吗?” “哦——”段汀栖毫无羞耻地一摊手:“厉害了,别的派。” 余棠:“……” 段汀栖没给孟渡喘息的机会,也给自己嘴里喂了颗这种黑黑的东西,嚼了两下后,十分嚣张地豁然动身,像风一样原地卷了出去,花里胡哨地螺旋式推进,竟然意料之外地一剑撞飞了孟渡手上的柳叶刀,刺进了他另一只大腿。 孟渡脸色阴沉可怖地恍了一下,在飞速往后退的时候,好像十分忌惮地看了眼段汀栖兜里的东西。 在传说中,这种东西都比较贵,天下只有一颗或者两颗。可是段汀栖好像是搞批发的,一兜看着还挺圆鼓,摸出来吃了一颗又一颗,每次出剑前的间隙都要来一颗,每次出剑后动作都更快。 江鲤呢呢了两下:“可怎么说呢……” 段汀栖却没让她说完,上来三搞四搞的,其实没有几秒,却让孟渡想靠近余霁骨灰的那点残存的念想逐渐崩塌—— 那双漆黑诡异的眼睛里泛出诡秘的色彩,手上也不再接招,而是摸向了兜里。 段汀栖趁这个短暂的间隙,忽然刀光一样地闪了出去,一剑尖挑开了孟渡身前的衣服——贴身的炸弹顿时触目惊心地暴露出来! 江鲤一身毛都炸了起来。 错身而过的宝贵瞬间,时间仿佛被无限拉慢—— 轻轻一声……咔哒! 段汀栖极度镇定地看准了两条紧挨着的引线,在一眨眼的功夫,手腕轻轻一抬,将它挑断了。 果然余棠送的剑,就是有表现加成,段汀栖装模作样地淡定一收手,还高人似的挽了个骚气剑花。 余棠:“……”这二百五十斤的偶像包袱。 空气中的雪花正常在下,孟渡期待中的美好爆炸却并没有到来。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的心态其实很简单,本来就是赌一把,能偷偷来把骨灰带走就带走,不能就痛痛快快地跟他死在一起,让这些揪着不放的杂碎陪葬。 余霁的仇已经报了,那些追杀过他的人已经杀完了,该属于他继承的东西也拿回来了,如今更是已经越发展越大。 他这几年已经安排好了所有的事情,活着没有意思,死了也无所谓。 而能更近一步,他显然还是愿意更近一步的。毕竟跟这些人拖拖拉拉,并不影响他最终引爆自己,把一切炸成灰的计划。 他原本觉着不管发生任何意外,不管多少手准备作废,炸弹始终在自己身上,自己说了算。 可是没想到,眼前这些人心机深到了如此地步,招招都踩到了他的步调上—— 这些黏人的……臭、皮、膏、药。 余棠有些悲悯地走上前,低头看了他一眼,忽然说:“还有一件事,你想不想知道?” 孟渡充耳不闻,嘴角慢慢勾起了微笑,手上的引爆器却骤然按了下去—— “不想,你是不是……还忘了底下的四个人了。” 第118章 麦丽素 雪花仍然在静悄悄的下,四周风平浪静。 没有爆炸,什么都没有。 “哎呀,忘记告诉你了。”江鲤大咧咧往四周的高楼瞥了一圈,轻描淡写地说:“地底下现在是个小型控温的灯光游泳池,你那些手下身上的炸弹估计这会儿都和脑子一起被水泡呲儿了,是四个不灵的哑炮。” 孟渡终于愤怒地吼了一声,手中光影一闪,嗖嗖的细风顿时飞了出去。 但是一把柳叶刀没等碰到余棠,已经全部被段汀栖招进了袖摆,转手之间,全部还给了他。 孟渡还没趁机起身冲过去,忽然见段汀栖又吃了一把“大力丸”,他脚步霎时微微一顿,脸色扭曲了一下。 段汀栖倒是趁机握剑,在这个间隙神勇地一下拍到了他的背上,孟渡躲闪不及后,径直顺惯性扑出几米,趴在了那株海棠树前。 他面前的海棠树下,其实不止埋了余霁,还埋了叶巍,埋了十四个人的骨灰。 这些人这些年始终静静守在这里,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孟渡受伤的两条腿都颤了一下,刚咬牙切齿地勉力撑起来,余棠又是一刀背,这次直接打在了他的腿弯—— 噗通一声,孟渡再次重重跪在了地上。 “咳……咳咳!”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喉咙里泛着腥气地垂着头,嘴角冷冷撇开一点笑,“就算你现在杀了我,又能怎么样,我……” “你想做的都做了,该留的后手都留了,是吧?” 孟渡腿上的血渗出了一小滩,苟延残喘地吸了一口气,冷笑着不搭他的话。 “你在川岚山的漫山遍野埋好了猝不及防的陷阱和炸弹,哪怕警方一寸一寸地摸过去,能端掉里面所有的制毒基地,也免不了处处惊喜的死伤。” 余棠后背有点疼,稍稍挺直,抻了一下后,刀尖杵在地上,低头看向了孟渡:“而等他们千辛万苦打掉了川岚山,却发现你已经将手脚伸到了南方的密林,勾结到了澜江河的金三角,野火烧不尽,警方还是找不到你剩下的两窟。” 孟渡漠然地冲她勾了勾嘴角:“你真的聪明多了,很适合接手金色鲤鱼家……可惜了。” 余棠眼睛里泛出了一点奇异的色彩,忽然问:“你当初为什么报完仇之后,还非要帮他把家族的毒品生意抢回来,这些年蝇营狗苟,越铺越大,是在帮他完成愿望?感觉他很在意?” 孟渡眼睛死死盯在树下的土里:“废话,他是余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那些外姓的杂种为了争权,联合起来把他追杀出了云水,他要是不在意,为什么不躲远一些,又为什么还留了人在川岚山盯着,自己就近藏在云安,一直注意着情况……” “我告诉你为什么。”余棠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撑着刀低头说:“因为他从小就无意家族的毒品生意,所以被秘密送到了美国留学,在那里,他认识并拜了一位师父,姓陆,是中控局的上一任的老局长。” 孟渡一愣,意识到什么后猛然嘶吼:“不……闭嘴!闭嘴!!” 余棠没有理他,继续说:“经由陆老爷子搭线,他秘密成为了中控局和警方的线人,后来返回川岚山参与家族生意,是想掌握和往外传递关键信息。后来出逃也不是因为家族的利益斗争,而是反过来背叛了家族,才被追杀。” “不是,不可能……不会是这样!”孟渡漆黑的眼珠里泛起短暂的迷茫后,一字一顿地盯着余棠:“少胡说八道……” “你当年杀掉川岚山那些人的时候,明明感觉到过不对,为什么不敢深究和查明?”余棠充耳不闻,“你到底是在为他报仇,拿回属于他的东西,还是在自己骗自己,想满足内心不敢见人的一厢情愿?” “你怕得不到他的承认,当初甚至怕让他知道你病态的喜欢和觊觎,所以在他死后,才敢把双倍的痛苦和悔恨发泄在杀人的快感之上,不管不顾地狂奔在自己构筑的复仇幻觉中。”余棠低声说:“你是不是感觉自己接手了他的家族,他的仇人,他的性格,他的人生,陪过了他的女儿,就把自己活成了他?就成了世界上跟他最亲近的人?” “你知道什么!滚!!” “他当初或许没有成家的打算,但在棣花遇到了喜欢的人,有了女儿,可能想过归隐,却被你父母出卖了行踪,最终没有如愿。然后千里迢迢返回棣花,把我托孤给叶巍,不是因为那些莫名其妙的关系,而是因为叶巍是跟他暗中交接的,唯一一条下线。” “他为了掩护叶巍,以托孤为由跟他见的这一面,聊了一晚上,之后将所有的视线和报复担在了自己身上,他把所有的东西交到了叶巍手上,叶巍从此替他查了下去。” 而线人的身份无论生死,无论亲疏,原则上是永远不会被世人知道的。一是家人可能会被报复,二是通过人员的交际,很容易推出上线和下线,就像当年余霁的线人身份一旦被公布,被他托孤的叶巍会立马出现在很多人的视线和怀疑之中。 所以叶巍并不是不认识他,而是太认识了,甚至两个人曾经肩并肩地站在一起过,却没法儿示于人前。 “他们合力打掉了雀楼,你却反过来继承了雀楼的衣钵,他们让走马帮夹起了尾巴,你却庇护那些人整天群魔乱舞。最重要的是,他背叛了家族那个庞然的怪物,想将它端掉,你却南辕北辙地把它壮大了二十年。” “他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 “如果会知道你后来杀了这么多人,他一定第一个把你掐死。” 余棠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才是世界上最自作多情的人。” 孟渡充血的眼珠狠厉地盯向她,好像胀气一样逐渐膨胀—— 他忽然往前扑了一步,伸手去夺余棠手里的刀。 余棠刀背一转,毫不犹豫地磕在了他的脊梁骨上:“你不是来要骨灰的,我也不是想杀你,你虽然早就该死了,但对我没有价值——我只想做完他们两个曾经都真心想做的事情。” “所以你还不能死。” “你是胡说八道……”孟渡粗暴地从地上撑起来,神经质般地一字一句重复:“别想利用我!” 他嘴里虽然这么说,眼神却已经完全涣散开了。 “老爷子叫陆颂,晚年在美国养病,现在灰都化了好多年了。”余棠弯腰,不再看他,有些费力地从地上抓起一把雪,攥了一会儿后,化在刀上,用湿巾轻轻擦干净了,“但他有个儿子叫陆钦河,负责收拾了他所有的遗物,包括日记,里面记了很多我爸以前的事情,你可以在审讯室跟陆局见过面后,再自己判断真假和要不要配合。” 孟渡无措地将视线转向她,喉咙里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哑音。 余棠低头凝视了一会儿,把刀插回刀鞘,忽然重重一拍,也埋在了等了多年的海棠树下。 孟渡被她揪起来,亲手送向了外面的警车。 “贱人不是都怕死么,这货到底为什么看这么开?”江鲤没急着往下跳,坐在墙头有些感慨,更有些好奇,问段汀栖:“他要是不来,阿棠本来准备怎么办?” 段汀栖开始没搭理她,学着余棠的样子擦了自己的剑后,才忽然说:“因为他本来就没有多久可活了,癌症晚期。” 江鲤戛然“啊”了一声。 “还记不记得程勇的母亲?”段汀栖细心地擦好她的剑,抬头说:“最近有一个新型的癌症突破治疗方法,现在正在进行三期临床,孟渡匿名关注的时候,留下了痕迹。” 而程勇的母亲虽然参与了这个项目,却已经彻底等不到治疗手段完全落位的时候了,治愈概率非常低,老太太看得很开,自己愿意做这个贡献。 宋端默默从兜里翻开手机,看了眼一直连着的通话界面。 江鲤骚不拉叽地叭叭:“所以孟渡这人这辈子都活了个什么东西?要是没遇到余叔叔的话……” 沉默了很久的孟羡舒出声:“不是余叔叔让他变成那样的,而是他本来就是那样一个人。整容那次不是他第一次杀人,他杀的第一个人,是我大哥。” 四周一圈忽然寂静了下来。 “孟渡在六岁的时候,就用树枝捅瞎过隔壁邻居孩子的眼睛,八岁的时候,因为一件挑水的小事,在河里淹死了我大哥,所以我爸妈后来才再生了我。” “余叔叔的死,是让他错失了可能变好的机会。” 连最爱叭叭的江鲤都闭嘴了好长时间没说话,过了片刻后,才呢呢了两声,干巴巴说了句:“这样啊……” 然后她顾左右而言他地冲段汀栖转了下头:“那个,她领导,那你兜里刚才装的神药都是什么东西?” 段汀栖大方地伸手一掏,递给她半包:“麦丽素。” 江鲤低头:“……” “要不然你想什么呢?”段汀栖戏谑地斜了她一眼,“我可也是好好练过几年功夫的,不是什么桩都站不好的半吊子。” 江鲤看在好吃的面子上,冲她白眼一打对折,翻了半个。 宋端先从墙头飞身而下,离开了,估计是回去给孟羡舒做好吃的。 余棠亲手把人安全送进警车后,发了条消息,在外面等几个人。 段汀栖摸出手机,安排好人来善后地底的四个人后,低头走了出去。 天气很冷,碎雪还在飘,路上没有几个人。 余棠这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轻轻坐靠在一面青砖墙上,目光出神似的散落在前面。 段汀栖走近后,顺着她没有焦距的视线看向了马路对面:“怎么,想吃那个瓦罐猪蹄吗?” 余棠好像被她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下,才灵魂归体,立马说:“没有……” “想吃就说想吃,什么没有。”段汀栖自上而下地端详了她几眼,忽然在她脸上捏了下,“给你买,想吃什么我都给你……” 她话说到一半儿,忽然转头,毫不犹豫地一剑劈了下去—— “是谁给你的自信,让你也敢出现在我面前的。” 第119章 巧合 段汀栖转身的一剑带着风,速度非常快。 但身后的人并没有躲,反而借了先手的准备,指间夹着一片柳叶刀,已经鬼魅般地绕到了她的脖子上。 段汀栖手中刺了一半的剑顿时停了下来。 场面瞬间僵持。 江鲤开始还有些懵批,脑子里呲里哗啦地反应过来后,心里一阵恶寒,刚贴墙动了一步,脚下猛然下雨般地爆开了一排子弹,顿时把她的脚步钉在了原地。 她骤然抬头。 很明显,这四周的制高点还有吴越根本没有清掉的狙击手。或许在刚才牵制孟渡的时候已经清掉了,但这些人像刚刚出洞的黄雀,在警方以为一切结束了,前脚离开后,后脚又把这些点位拿到了。 “无关紧要的人,不要贸然给自己加戏,先让开一点。” 这个声音一开口,江鲤脸色就更不好了。 说话的女人却没空看她,和段汀栖相互抵着对方的喉咙,却像互相敬酒似的,从容地笑着偏了下头,对着空荡荡的长街尽头说:“两个选择,你现在是先要她的安全,还是先抓……” 她话音未落,银色的蝴/蝶刀已经带着细风而至,女人被迫仰了一下头,眼前忽然红点一闪。 无声的警告。 “啊——四环相扣啊。”她慢慢收回视线,眼睛竟然一波三折地弯了一下,“我果然还是低估你了。” 江鲤仰头看了半天,才在另一个狙击位看到了……宋端。 “好像还是宋家那个……唔。”女人又仰头打量了一会儿后,有意思地看了眼面前的段汀栖,“还挺巧的。” 段汀栖不动声色地一瞧她。 宋家的?为什么会挺巧的? 与此同时,顺着橙花香从长街拐角走出来的余棠,目光也望了过去,马路对面的,是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段汀栖单手端着剑,不慌不忙地打量着面前近距离的人—— 单纯看这个女人眨眼的动作,其实和余棠一模一样,但这种挑不出差别的相似,却并不是一种生理性的自然相像,反而有一种,非常厚重和刻意的模仿。 即使是双胞胎,本来也该有微小的诧异。 “……阿棠,这种用人/皮面具冒充对方的手法,真的还没有失传吗?”江鲤有些跟不上频道地缓慢往后转了一下,两颗眼珠显然散发着巨大的迷茫:“我怎么感觉她易容得比我们要像啊。” 气氛一时诡异。 余棠脚步并没有停,从江鲤旁边走过的时候,顺带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我以为你之前已经想到了,你想到的是什么?” 江鲤:“想到以前有人在用面具冒充你啊!” 余棠不知道跟她说什么,索性低头,从兜里掏出了一包纸巾,直接毫不停顿地走了上去,对段汀栖说:“闭眼睛。” 高点的狙击手食指顿时搭在了扳机上,微微下压,宋端反过来纹丝不动地架着他。 江鲤:“?” 还和段汀栖喉抵喉对峙着的女人眼睛里也泛出了一点奇异的光采。 段汀栖却忽然抿抿嘴,冲着余棠听话地闭上了眼睛,嘴角还勾了勾。 余棠专注又认真地抬手,用纸轻轻擦了擦她小刷子似的睫毛,上面相继落的雪化了,有些湿漉漉的。 “你就不怕我真的先弄死她,让你遗憾终身?”镜像似的女人面对面地好奇问。 余棠把用过的纸巾叠好四四方方,装进兜里平静反问:“你是特意来跟我同归于尽的?” 女人有些意外地跟她对视了一会儿后,竟然一弯唇,主动先松动了柳叶刀:“那你说我……” 余棠却忽然抬手,段汀栖手中的剑眨眼就跑到了她手上,并且毫不犹豫地对准面前的人刺了出去。 一个死局的场面又瞬间变成了动态的,底下两个人出手速度非常快,身形一沾既走,几乎在一块儿缠成了残影,上面架着的枪完全无法出手。 余棠串起来用了很多招式,而她会的,对方似乎都会。只是这种话,也是乍一看像模像样,实际却到底只学了一个皮毛。 短暂的交手后,余棠一剑深深地切进了青砖转角的墙面,低头认真问:“是不是你?” 她这句话问的没开头没落款,可听进耳朵里的人……却全部听懂了。 叶巍脖子上那一刀——是不是以冒充余棠的名义划的? 门口两面青砖墙形成的空隙刚好是个直角,脖子被剑卡在两面墙空隙间的女人却没有分毫紧张,甚至近距离地打量了余棠好几眼后,眼睛才又桃花似的一弯:“是又怎么样?好妹妹,要亲手报仇吗?” 段汀栖忽然冷淡一瞥,冲她眯了眯眼。 余棠垂着睫毛,表情不明的脸上很恍惚地闪过杀意。 可这个人跟孟渡不一样,她还对她一无所知,不知道她杀了多少人,不知道她这些年在什么地方,做了些什么事,不知道她还有什么后手的安排,甚至……还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旁观的江鲤手心起了一层黏腻的汗,焦虑紧绷地紧盯着余棠的手。 把人送进警局和自己一刀切了,这显然不是一个说法。 安静了很长时间后,余棠抬眼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女人嘴角戏谑地一勾,脸上的表情却若有似无地敛了起来,意味不明地盯着余棠看了一会儿后,说了句匪夷所思的话:“余棠,你一直过的都是我的人生——我现在想拿回来,也能拿回来吗?” 段汀栖往她的眼睛里深深探了一眼,余棠则是眉头轻轻一动:“什么意思?” 女人微妙地冲她一挑眉:“字面意思,当年余霁离开的时候,本来要带走的人是我,是你忽然追到门外,抱住了他的腿不停喊爸爸,还死活不撒手,所以被带走的那个人换成了你——”她适可而止地顿了一下,降低了声音:“懂了吗?” 余棠睫毛很轻地动了动,望进她的眼睛里:“所以你这些年过得不好,是不是?” 被她用剑困在墙角的人脸色倏然细微地变了一下,同时身形柔软到不可思议地一折,蛇一样地从围困的墙角滑了出来。 她脱开身后,轻挑摇曳地坐到了侧边的墙上,慢条斯理地摸了下脖子,才居高临下地嘲讽说:“好妹妹,你都心知肚明地追到老汽车站了,还不清楚那里面出来的女人都是些什么货色?一个结婚前就夹在中间两头卖的人,结婚后还东跑西跑没消停过,你还指着跟着她过能过得多好?” 江鲤一愣后,不敢吭声地瞥了眼余棠的脸色。 这段话涵盖的意思太明显了,起码说明余棠的父亲当初是遇到了喜欢的女人,可这个人却并非良人……而阴差阳错被养在了两个地方的双胞胎,这些年或许有些截然相反的境遇,长成了不一样的人。 而这中间可说道的东西,可就太多了。 可是尽管这样,那些无所不在的观察和关注,莫名地追逐和模仿,匪夷所思地自我代入——也都太过诡异了一些。 难怪有了当初那些对余棠的偷拍跟踪,甚至冒名顶替。 江鲤越想越暗自发毛,后背也蹿起了一股寒噤。 人的命运有时候就是有这么细微的分叉口,如果当初真的留下的是余棠……她又会过什么样的生活?经历什么样的事情? 段汀栖发现哪怕只是想想,她心里好像也被一根线轻轻揪了一下,忍不住无声攥了下余棠的手。 余棠微微偏头看了她一眼,按压在刀锋上的手指悄无声息地沉了几分后,无声松开,最终只是轻轻在自己的指腹摩挲了一下。 “你到底……有没有亲手杀过人?” 女人浅色的眼睛飘散似的转了一圈,才勾嘴开口:“孟渡教我的第一件事,就是亲手弄死她,你说我有没有杀过人?” 这个她……很明显指余棠的母亲,或者说,她们两个的母亲。 刀风骤然划过,带出一条血线后没进了墙里,余棠一字一顿地开口说:“所以他是你的恩人,你觉着你在这里拖延了时间,今天就能顺利救走他?” 墙上的人抬手一摸,无所谓地低头看看手中的血,偏头一瞧:“我为什么要救他?他死了,川岚山以后就彻彻底底落我手上了,到时候我天天跟你对着来,应该很有意思。” 带了耳麦的宋端冷冷抿了一下嘴,食指在扳机上摩挲了两下。 狙击镜里的女人同样按了按耳朵,然后眉梢忽地轻轻一挑,冲余棠摊手:“好吧,我是想救他试试的,你果然没给我这个机会。” 她接到劫车失败的消息后就不再多废话,直接了当地耸肩问:“所以现在这个互相牵制的局势,你是放我走?还是我们鱼死网破?” 余棠没有说话。 墙上的人颇为淡定地指尖敲了敲坐着的石砖,又抬头转了一圈,分析道:“我上面的人多一些,你地面的人多一些;我这边只有我一个人用刀,你那边只有一个人有枪,到底鹿死谁手好像还说不准——我们要不要试试看?” 余棠浅棕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了她片刻后,面无表情地掏出湿巾,低头擦了擦手中的剑。 墙上的女人深深看了她一眼,手中一把飞刀忽然莫名其妙地飞向了墙角的各个位置,刀尖钉进了地面。 同时空荡荡的巷子另一端忽然飞出了一个风驰电掣的摩托车队,像野马群一样逆着风雪冲了过来。 江鲤目瞪口呆。 墙上的人轻轻一跃,直接在急速中抓着尾巴上了摩托,还转身吹了一声口哨,两秒钟后就消失在了长巷的另一头。 等摩托车带起的大片烟尘消散,斜头顶一颗引爆弹才忽然从狙/击枪内射了出来。江鲤脚下瞬间嗖得蹿起了一条冒着火星的引线,蚯蚓似的呲呲啦啦一路烧向了地下! 空气中的炸/药味猛然升腾了起来! “我操……”江鲤刚勃然变色,那条引线又在空气中忽闪了两下,忽然像个瘪里瘪气的打火机,原地跳跃着呲儿了一点火花后—— 灭了。 “……??”江鲤一阵大惊大骇后,先是气得破口大骂:“我操他妈,人都走了还要——” 她骂到一半儿忽然感觉到不对,又戛然闭了嘴。 一是操……那个女人她妈,好像有点不太对劲……二是——她目光看向了那些钉在地面上的柳叶刀,有些沉默。 这里应该确实本来是埋有炸/药的,但引线刚才都被柳叶刀切断了,那个人并没有选择动手。 就像以往许多年,她一直藏在暗中,可能有过很多次杀余棠的机会,却始终没有动手一样。 “所以这是什么意思,真的就只是来见你一面?”江鲤背上后知后觉地出了一层冷汗,才装作没紧张地嘘出一口气。 段汀栖也看了眼面前的余棠,轻轻接过她手里的剑:“一种试探罢了,她最后没有动手,是因为余棠也没有要对她赶尽杀绝的意思。” “?”江鲤的脑子又开始浆糊,随之迷茫地掰了根树枝,也在地上刨了两下,“这里地下的炸/药也提前挖空了?” 她刚说完,方才悄无声息的墙后忽然影子似的冒出六个人,个个走路没声地站在了段汀栖身后,手上还提着大型“武器包”。 ??? 所以到底是那个号称姐姐的女人制衡了余棠,还是余棠提前猜到了这一环又一环的后手,反过来没有轻举妄动? 再进一步,这难道就是双胞胎的心灵感应吗? 江鲤非常懵逼,但满天的雪被寒风一吹,呼拉拉进了她一嘴。 她低头呸呸了几声。 什么鬼天气,一夜又回到寒冬。 余棠避着背上的伤,借力靠在墙上,仰头看着空中飘落的雪花,乱七八糟想了很多东西。 “她还不知道陆颂的事情,等雀楼、川岚山……和余家所有的基底都清干净了,她身边剩不下多少可用的人,躲不了多久的。” 可她刚说完,董铭宵立马不消停地按着耳机说:“喂?阿棠,你们那边结束了吧?我这边也好像摸到线索了!” 他好像还在寒冷的西三省,边走边哈着气,能听到快速的脚步声,余棠往手机上看了一眼:“你说。” 段汀栖给她扣上了衣服上的帽子。 董铭宵语速也很快:“根据她说的话,我刚刚从当地警务系统里查了下本地二十六七年前带女儿改嫁,十一年前左右又出现非谋杀情况下的意外死亡的案子,范围稍微从白头村往外扩大了一些,果然发现有一件符合的……啊!” 江鲤眼皮儿一跳:“怎么了?” “靠……”董铭宵嘟嘟囔囔骂了两句,弯腰喘了两口气说:“没怎么,踩冰河破洞里了。” 江鲤:“……” 董铭宵拔出脚,透心凉地甩了几下,甩着一截儿湿腿继续往前风风火火地继续快走,嘴上跟放炮一样:“是一件十一年前房屋倒塌的案子,发生在白头村的隔壁村子,以前离得不算远,但这个地方几年前忽然被一条河水改道给冲开了,后来又在中间修了高速路,架成了两半,看起来完全没关系,所以我们前段时间都把注意力放错地方了!” 余棠安静听着没说话,江鲤一探头:“你说的都是什么东西?有有用的吗?” “当然有,我是从派出所跑出来的,还在往过赶,马上就到了,但是段家领导的人已经先过去了。” 董铭宵刚好说:“等等!我先接个电话。” 他繁忙地摸出另一部手机,结果听了几秒后,忽然有些沉默,脚步也慢了一点,转而声音非常低地说:“阿棠,找到了。” 余棠睫毛轻轻动了动:“叫什么名字?” “……郭霜。” 他尾音落下的时候,声音变得模糊,说了句:“你等一下。” 几十秒的疾跑后,有一个年迈的声音慢慢插了进来,逐渐清晰,开了免提。 “……但是郭是我们村东头光棍滑头的姓,也就是这闺女的继父,她随她妈落户到这里前,应该叫祁霜。” 祁,余棠母亲的姓。 边上却有个年轻的声音忽然插话:“不对,奶奶,我记得小时候上学的时候,有一次她被欺负,我给她递了一张纸,她靠在墙边说她不姓祁,姓……姓一个别的什么来着……对了,姓余!” 余霜。 “还有这个事儿呐?”老太太往灶台里添了一根柴,转转头,“那恐怕是亲生父亲的姓,怎么以前没听你说过……” 董铭宵的声音也深沉响起:“你记得这么清?” 年前小伙子也不否认,只是声音有点郝然:“小时候么,总有几个喜欢的姑娘,可是她不怎么亲人,也不像别的小女孩,性格很独,跟谁都不亲近。”他说这声音低了一些,“可惜……” 余棠眼珠轻轻一动,似乎有什么天生的预感—— “可惜那郭光棍本来就不是个好东西,嗜酒如命,一喝醉就爱打人,那姑娘她妈又是个长得太过漂亮的,久而久之也不知道是真不安分还是太招人,反正他们家整天鸡飞狗跳,没有闲下来过,好在郭滑头后来得了急病,死的早。” 老奶奶声音很好听,说的话却让人遍体生寒,托着余棠的照片说:“我记着这姑娘小时候就这么好看,可惜跟着亲妈吃足了苦,挨了不少打,后来十四五岁的年纪,刚刚长开,她妈又成了个破罐子破摔的,那家里整天大门都往外开,她就跟长在了狼窝一样。” 余棠卡在喉咙里的那句话再也说不出来,后背也慢慢僵了起来—— 她过的……好不好? 旁边的董铭宵眉心皱得很深,弯腰问:“您、确定吗?” 老太太有些为难,把照片又看了看:“我倒不是嚼舌根的风言风语,而是记着有一年夏天,还闹了一件挺大的事。”她含蓄隐晦地说:“这姑娘自己半夜去村里抱了警,涉及的还是隔壁白头村的一个老头子,围观的人不少,我看着可怜,还在她包了件衣服,当时小姑娘个子还不很高,垂着头在风里抖。” “……然后呢。” “然后这事不知道怎么就被压下来了,反正没有闹大,大概率是老头那边背地里找关系了。对了……当时本来还有个小男孩儿可能捣蛋的时候看到了,愿意作证,后面不知道是被大人吓了,不让多管闲事,还是家里收了东西,临到录口供作证的时候又反悔了。” 段汀栖心口忽然有些难以言喻的堵,紧紧包了下余棠的手。 董铭宵低声问:“这两个人叫什么名字?” “说起来还有点沾亲带故,老头儿叫程肆年,是我娘舅家的表亲,当时连孙子都不小了,一把年纪,不要老脸。”老太太啐了一口,抬手把余棠的照片还给董铭宵,“后来约莫是孽力都拖累到儿孙身上了,孙子好好儿的,十六岁的时候为救人淹死了,儿子听说去年因为什么事儿,也在大城市入狱了,老太太好像还得了绝症。” “至于当年那个小孩儿,我记着也是白头村的,就住在公田拐过去的一分地,叫……叫什么?”老太太回忆了一下,拍拍头,“暂时有点想不起来了,二十多年没来往拉。” 旁边沉默了一会儿的年轻人却轻声接上说:“李晓斌,小学的时候和我是同班同学,去年冬天的时候也在棣花死了,遗体运回来的时候,我还过去随礼见了一面,当时还跟您提过。” “啊……是这个小伙子吗?”老太太一愣,叹着气又拨了跟柴火进去,“真巧啊……” 是啊,真巧啊。 江鲤感觉喉咙卡得有些难受,有些暴躁地低了低头,先挂了董铭宵的电话。 余棠已经轻轻环着段汀栖的腰,把脸深深埋进了她肩窝。 段汀栖心里一酸,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什么话,因为她已经感觉到了脖子上细微的潮意。 可是吴越没有给她一点松弛的时间,忽然一个电话打了过来,节省时间地快速问:“余棠,她刚刚都跟你说什么了?从哪边走的?” 余棠压了下眼睛,忽然哑声问:“你什么意思?”她倏地一抬头:“别追她!” 哗啦! 一群肆意飞驰在高速路上的摩托车接二连三地直直从护栏跳了下去,一个后座的人用通讯器说:“老大,后面有警车在追!” 自己扶着车把的余霜单手按了下耳麦,往后回看了一眼:“这么麻烦啊,本来还想放过他们的——” “那就给那些不做正事的警察一点眼色看看。” 吴越那边已经从高速路上传来了急速的风声:“余棠,你不能因为她是你的……” “不是这个原因!”余棠立马打断她,撑着墙飞速说:“你先停下,停下来!” 吴越那边迟疑了一下,风速似乎有所缓和,余棠低头短暂地缓了一口气,忽然说:“我并没有告诉你这件事……”她缓缓抬起眼问:“吴越,这件事是谁告诉你查出来的……” 她话音未落,对面一阵短暂的摩托车疾啸后—— 砰! 第120章 心酸 寒风凛冽的高速公路上黑烟滚滚,上一秒还在行驶中的警车原地爆炸,尸体烧焦的气味顿时顺着空气四散弥漫。 飞驰的摩托车擦肩而过后,直接从护栏跃过,在爆炸的一瞬间,从火焰边缘消失在了一片旷野之中。 贴片的口香糖炸弹,张狂无边。 余棠深深弯腰,无力地撑在了墙上—— 在孟渡和余霜这些人心里,司法形如虚设,他们心里有一套条分缕析的自己的标准,哪些人该死,哪些人该痛不欲生,哪些人该苟延残喘,哪些人罪不至死……全都有自己主观的标准。 所以她不是来救孟渡的,而是跟这些道貌岸然之辈撇清关系,而在她心里,警察这个群体都是不作为的一群人。 后续支援的成片警车陆续赶来,警灯和警笛响彻了这一片天际。无数刑警匆匆跳下车,全部飞奔了上去。 但是片刻后—— “孙局……连同吴副队在内一共四人,都殉职了。” 带头的领导被人扶着,在风雪中站了很久,红着眼眶哑声说:“先让技侦排查车体……再看看能不能,尽量收集人体组织——” “一片,都不要漏。” 漫天的风声凄厉哭号,江鲤原地愣了很久,忽然艰难地动了下喉咙。 短暂寂静的通讯频道重新沙沙响了几声—— “查车上四个人的通讯记录,如果没有异常的话……” 余棠头痛欲裂:“那个给吴越下达命令的人刚才一定就在现场。” 现场很快有人开始调动方才的监控,两分钟后,飞速给了余棠一张四个人的名单。 刚刚挂断的电话重新接通,远在滨海山村的董铭宵立马接了起来,小声喂了声:“阿棠,什么事……” 余棠很快报了四个名字,撑着墙说:“对照拉出来的名单,把他们所有的最新资料给我发过来。” 董铭宵愣了一下,声音严肃下来:“好的,等一下。” 一分钟后,余棠眼花缭乱地在一堆照片和文字上飞速翻过,然后目光忽然定在一张最后新补充的女人抱着孩子的照片上,眼睛轻轻缩了缩—— 一秒后。 “立即逮捕刑侦队长刘仪伟。”她一字一顿地低声说。 董铭宵立即问:“怎么了,阿棠?这个女人是他在外面养的情妇,前段时间一直……” “我见过她们。” 现场和通讯频道内的所有人都一愣。 余棠只觉着喉咙被风吹得嘶疼:“在逮捕程鹏飞那天,我在咖啡馆内见过这个女人和他的孩子,她们那天应该是为了拌住我,拖延时间,而刘仪伟在车库的亲自带队抓人,是为了试探和确认我有没有拿到我师父留下的U盘,认不认识他。” 刑侦大队长这个职位,确实是一个非常合适当内鬼的位子,它不高不低,却永远是掌控第一手消息和突发情况的最佳位置,又永远行动在灵活机动的第一线。 侧颊绷成了一条线的孙局冷硬坚定地下令:“抓、人!” 喧嚣的北风卷成一片,另外一条高速路上,一辆警车片刻前已经转了一个弯,偏离了原本的路线—— 它孤独地飞驰在前,身后的两辆黑色越野车紧追不舍,沿路扬起的灰尘铺天盖地。 押送孟渡的警车早已经换了个人开,随行的刑警也在紧急情况下接连被调开,在飞驰了一段路后,一头撞开护栏,扎向了郊区。 孟渡双手被拷在身后,失去平衡地摇晃了一下后,才冷静地瞥了驾驶座上自导自演的大队长一眼。 “怎么,他们给你的命令是把我灭口?” 刘仪伟面无表情地往后瞥了眼:“闭嘴。” 孟渡一哂:“你还怪嚣张的,一条被人使唤冲锋的狗,还自觉是个人物了。” 刘仪伟似乎不愿意跟他多费口舌,只是猛地一打方向盘,把孟渡甩得一头狠狠磕车玻璃上后,才收回视线:“垃圾。” 孟渡牙齿磕碰到口腔,泛起了满口血腥。 “要不要脸。”他舌尖一舔后槽牙,轻描淡写地开腔:“我可没披着什么人民公仆的皮,既领工资又卷黑钱,又当又立的。你这种两面三刀的货色放我手下,我早就拿你的头当杯子喝酒了。” 刘仪伟不知道被刺到了什么,冷冷往后一瞥:“你等着自己当杯子吧。” “哦?”孟渡仍旧不咸不淡的,“那你为什么不干脆先一枪崩了我?”他往后面装模作样追着的两辆车看了一眼,又自问自答:“哦,是想能混点时间就再混点儿,先把家里人安全送出去是吧?” 刘仪伟忽然皱了皱眉,手心下意识冒出了一层冷汗。 他猛然加大油门又一踩刹车,把车熄火在了原地。这里是一处荒草地,四周都是萧瑟的黄土,风沙漫天,早已经没有任何监控。 接着车门被哐哐拉开,孟渡粗暴地被他揪着衣领拽出来,扔在了地上,头晕脑素地吃了一脸土。 他艰难地活动脖子整了下衣领:“恕我直言,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一群神仙打架的地方,还有你给自己插戏的份儿,想要灭口我,你确定你一条狗有这个能耐?” 刘仪伟第一反应是他在故作声势,但孟渡嘴角紧接着浮出了一个微笑:“你安排的人这会儿已经动身了吧?那不如先联系一下,确定看看你的小情人和孩子这会儿都在哪儿?” 刘仪伟浑身的汗毛争先恐后地竖了起来,立马摸出了手机。 可不仅电话打不通,他为保险起见放的追踪器信号也消失了! “你到底把他们带哪儿去了,你他妈……”他刚狠狠弯下腰揪起孟渡衣领,后面一直逢场作戏,跟着确认弄死孟渡的两辆车已经追到了。 眼见着情况有变,打头的副驾驶上的人皱了皱眉,对着电话那边说:“姓刘的可能是要反水,大概是把柄被抓住了,我们去接他情妇孩子的人落后了一手,扑了个空。” 电话对面的什么人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副驾驶上匪气很重的人压下了声音:“好,知道了!” 他挂断电话后,就立即拉开车门,自己拿着枪下了车。为保险起见,还额外通知了其余的人赶来。 孟渡余光一直扫着身后,忽然侧身躲过一枚子弹后,肩膀捂着嗡鸣的耳朵,对提着他衣领的刘仪伟嫣然一笑:“刘队长,你现在最好先保证我的平安,要不然半个小时后,你这辈子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可就没了,搞不好自己还会被打成筛子。” 刘仪伟咬牙切齿地狠狠把他扔进车里,猛然一闪身,脸色狠厉地对着身后的人开了枪—— 砰砰砰! 局势瞬间反转。 “刘仪伟是出身农村的寒门子弟,一路考公安,先从农村的地方派出所出身,也在大案中立过数次功,年轻时什么案子都敢冲在前面,后来才凭自己的能力调到了棣花市局,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位置。” 董铭宵坐在车里,还跟余棠几个人连着线:“只有一点,他结婚多年,不知道是不是妻子的问题,始终没有孩子,两个人又都是普通的工薪族,条件一般,这些年为了有个孩子奔波了不少医院,又是治疗又是尝试做试管,花了不少钱,可能就是这个原因,让他最终走了偏路——养情妇和要孩子都需要不少钱,又不能示于人前。” 余棠眼睛动的很慢,她似乎想起了当初在咖啡馆的时候,那个可爱的孩子露出小乳牙对她笑的样子,又仿佛回忆起了当初在箭竹山上的时候,刘仪伟这个刑侦队长……对那一大巴车孩子的关心不似作假。 这世上形形色色的人,总归都有无法逃逆的境遇。 一阵枪声响成了雷鸣的荒野上,刘仪伟打掉四个人后,立马一闪身,风驰电掣地开着车冲进了一片利于防守的拆迁棚户楼。 后面追着的枪线噼里啪啦响成一片。 他肩膀和大腿各自中了一枪,侧脸也狼狈地被擦出了一条血线,脱力地从驾驶座上下来,跪软在车前,低头狠狠喘了几口气。 后面两辆车上的人已经被他以一己之力干掉了一半,只要—— 就在这时,大量已经追捕过来的警车已经隐隐传来了警笛声。 只要警察来的够快够及时,就算后面的人追上来了,他也还能拼死抵挡一会儿。 孟渡完完好好地窝在车厢里,仍旧慢条斯理地说着风凉话:“刘队长果然不愧是科班出身,枪法真了得,难怪死活都要生个孩子继承皇位。” 刘仪伟脸色如厉鬼地看了他一眼,忽然举起枪口,对准了孟渡的脚踝:“你最好能保证他们的……” 孟渡立马冷笑着一挑眉:“好说,但你要是非要泄愤地对我来上两枪,那可就说不准了——我也不知道小孩子那嫩生生的小脚挨上一枪,会不会把半个腿都打没了,好像可难救。” “——啊!!” 刘仪伟气得要发疯,枪口抬到天上,愤怒地放了一枪空枪,好像恨不得把孟渡填里面儿,一发入魂送上天! 他这道枪声成功给身后追来的刑警指明了方向,三分钟后,另一幅熟悉的手铐,冷冰冰拷在了他的手腕上。 两个人被顺利抓捕的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孙局在通讯频道里低声说:“孟渡没事,还活着,而吴越被炸毁的那辆车里,原本就安装了一颗定时炸/弹。” 余棠绷直的背松了下来,轻轻垂了一下眼:“如果余霜没有用贴片炸弹炸了这辆车,那她被四路夹击,成功抓回来的时候,这辆车会连同她一起爆炸在回程的路上。” 孙局哑声闭眼:“杀人灭口。” “你们先尽快审孟渡,可能会有很多人这两天要畏罪潜……” 余棠话还没说完,忽然微微恍了一下,朝前扑倒在了段汀栖怀里。 段汀栖脸色猛然一变:“余棠!余……” 她连忙一搂,双手摸到一片湿润的黏意后,才察觉到孟渡当时划的那一刀非常深,流出的血几乎浸透了黑色的大衣。 她心酸地拿掉余棠手里的电话,弯腰轻轻抄起她,抱进怀里飞速上了车:“去医院!” 余棠的伤其实不复杂,就是没有及时包扎,失血过多。但是专业的林西陵姐姐才不管她们都在干什么乱七八糟的伟业,劈头盖脸地把人训了一顿后,安排了住院套餐。 可是余棠并不想在医院待。 陆钦河已经到了市局,亲自跟孟渡周旋,外面的雪还在细细下着,城市的灯光刚刚亮起来—— 余霜,余霁,叶巍,吴越,祁……这些人的脸一一浮现在余棠眼前,走马观花似的在她脑海里打转。 余棠忽然把脸深深埋在段汀栖怀里:“段汀栖,我想回去。” 在她表达了这个意愿后,段汀栖在林西陵绝不同意的情况下,毫不犹豫地带她出了医院,把人抱回了家。 这次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之前半年都忍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段老爷子,这次也不背着手在楼底下干溜达徘徊了,直接跑上了楼。 段汀栖好不容易把余棠哄得短暂闭上眼,还要下楼哄老爷子。好在老爷子实在通情达理,竟然没有不待见她,只是往她身后看了好几眼后,才默默收回目光,含蓄地把一袋子糕点递了过来,隐晦地说:“衣服都能眼见着宽得漏风了,忙着做事就搬回去住,让林姨好好给你们做几顿像样的好吃的。” “……”段汀栖在外面还像条像模像样的小狗,回家就没个狗样了,忽然躺下身,也在段老爷子怀里赖了一会儿。 段老爷子的手耳都被征用,一会儿得给她喂吃,一会儿得喂喝,还要听她说东拉西。段汀栖其实吃得都很没滋没味,只是跟他低声说了一会儿余棠父母和姐姐的事情。 “余棠说她不是想哭,就是难以言喻的心酸。” 段老爷子沉默。 “还有叶叔叔,可能死前都以为,也是余棠对他动的手。” “不过也不知道当时的具体情况是什么样的,余霜其实没有必要多此一举割他一刀,可能是失手,也可能是叶叔叔当时把她当成了余棠,觉着她不会真的下杀手——所以没有还手。” 段汀栖沉默了一会儿,仰头看着段老爷子,忽然说:“老头儿,我小时候那几年,晚上也心酸。” 段老爷子目光敛了敛,手柔和地放在她头上:“现在呢。” “现在——”段汀栖好像想了想,冲他说:“你再跟我唱首儿歌哄哄,我就不心酸了。” “……”段老爷子一巴掌把她从腿上呼了下去,起身装模作样地拉拉衣摆,背着手转身说:“酥肉记得放冰箱。” 段汀栖看一眼茶几上的小盒子,在地毯上无声躺了一会儿后,轻手轻脚上了楼。 余棠又没在床上了。 她先找去了阳台,又推开书房看了看,最后下了楼—— 余棠哭得睡在了两米多的米色大熊怀里,身体蜷着,眼泪从眼尾流进了鬓角,细细一行。 段汀栖弯腰,把她轻轻抱了出来,放在怀里,温柔地低头擦了擦。 余棠一转身,埋进她怀里说:“我喝你的酒了。” 段汀栖嗯了声,柔声答她:“可贵了,我一直都没舍得喝,就是留给你的。” 余棠:“我喝的不多。” “真乖,还给我留了点。”段汀栖看了眼旁边明明空空如也的酒瓶,眼角泛出一点笑意,俯身在她脸侧亲了下,“余棠,我爸妈没的时候,我其实也内疚心酸了很长一段时间。” 余棠动了下喉咙,没有发出声音。 段汀栖:“因为他们不是一定会死的,是为了保护我。” 余棠很恍惚地在她怀里轻轻动了一下,段汀栖避着她背上的伤,也换了个抱着的姿势,继续说:“想不想听?” “想。”余棠声音很低地闭着眼睛。 那瓶酒度数不低,段汀栖知道她其实有点开始迷糊了,嘴角微微弯了下,理理她的头发:“当时绑架我们的人,是把我们带到了郊区一个废弃的工厂,那个工厂以前是加工食品的,有两层,分内间和外间,也留了很多设备在。” 段汀栖安静低着头,一缕发丝从耳边滑下来,若有似无地在她侧脸上打了层阴影—— “我记着……当时我们是分开被放在三个可升降倾斜的处理台上,周围是悬空的,没有绳索之类的东西,也跳不到实处,具体别的细节记不太清了。”可能太久远了,段汀栖垂着眼回忆了一会儿,“总之当时那三个台子一直在往下降,而我手边有着一个控制权,大概是我可以选择扳停一个,其余两个却要一直往下倾斜……” 她沉默了一会儿:“彻底降下去,就会死。” 余棠很慢地睁了几下眼,摸摸她的脸:“底下,放什么了?” 她眼皮沉得睁不开,声音也跟平时不一样,段汀栖握住她的手,在她手心贴了会儿,偏头说:“那底下——是一个正在转动的巨型绞肉机。” 余棠感觉心里突然很重地抽了一下,脑子也倏然一疼,好像忽然抓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和画面,却一闪而逝了。 扳动开关的权利,等于亲手选择父母……或者自己的死。 可是不选择,三个人会一起死在这里。 一天之内,余棠心如刀绞,手轻轻抖了下,去紧紧搂段汀栖。 她没有问你是怎么选的,也终于明白,段老爷子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对这件绑架案讳莫如深。 这或许只是一些人突发奇想的乐趣,或许这件事背后,藏着森然的恶意。 但无论如何,有些事情本身看似有选择,却如此艰难。 余棠其实已经不知不觉脑子昏沉了起来,手也只是紧紧搂了一下,就下意识软软落了下来。 段汀栖看了她一会儿,把她的手捞起来,重新缠在自己腰上,才低头温柔地说:“可我爸妈没有让我选,他们为了保护我,自己远远手拉手……从我面前跳下去了。” 有温热的眼泪落到余棠脸上,渐渐跟她汇在了一起。 余棠在混沌的意识里哑声说:“闭上眼睛……段汀栖。” “他们也是这么说的。”段汀栖头也埋在她怀里,但没说自己到底有没有闭上,只是说:“但那不是最后一句话,他们的最后一句话是——” “爸爸爱你,妈妈爱你。” 耳边的声音恍恍惚惚,余棠再也没说出话,彻底睡了过去。 过了很久一会儿—— “所有事情都会过去的,我也爱你。” 段汀栖在她额头上最后温柔地一亲,起身抱着人回了床上。 第121章 新春福袋 今天出了太阳,是难得的好天气。 孟渡和刘仪伟相继落网后,有三组人马共同负责这些案子的后续,一组已经奔赴了川岚山,一组盯紧了早有相关苗头的涉案官员,一组负责最关键的审讯。 可是审讯并不顺利,刘仪伟因为情妇和孩子下落不明,整个人冷若冰霜,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 江鲤借了根陆钦河的烟叼着:“我把这个贱人的亲戚族谱挖了九条街,结果他竟然是养了个小老婆,并且能忍住半年都毫不联系。” 陆钦河没有考虑这个,他在走廊尽头用一根烟的时间考虑过后,决定答应孟渡的要求。 孟渡像一只千年的河蚌精,现在既没挂念,也不怕死——但他提出要去余霁当年在美国生活时住过的地方看看。 那是陆颂住过的老房子,现在还留着。 但凡有大盘市场的毒枭,无不勾结有高官后台,这些隐藏在背后的人才是孟渡如今最大的价值。余霁当年一直留在川岚山接触家族生意,也主要就是想找齐这些高官才暴露了身份。 而走马帮老巢那些幽灵楼的地是从哪儿批的,当初唆使程勇的人有没有漏过什么相关部门的底风,还有类似于红樽花事和那些洗脑教育机构的都是通过谁的手注册成功的,等等一桩桩,一件件……这些东西才是源头。 可惜,如果叶巍留下的U盘能找到…… 陆钦河携着孟渡的专机飞上高空的时候,余棠在床上醒了过来,眼睛并没有哭过后的干巴巴,是被温柔擦过了。 她睁眼后想了很久,在阳光中偏过头:“你昨天……” “嗯。”段汀栖翻身抱住她,“昨天偷偷亲了你很久,也没个回应。” “小段总?睡醒了就下来吃饭。” 成誉的脸出现在了卧室的管家系统屏幕上,身上还系着围裙,穿蝴蝶结拖鞋:“另外车已经准备好了,今天是个大晴天,外面的雪晒了一早上,已经化了。” 余棠忽然发现,段汀栖这个助理,职权范围太广了,他几乎包办完了段汀栖的生活,而这些事,他一个人显然做不到。这就说明,段汀栖身后几乎有一整个团队在为她的生活服务,成誉只是直接跟她接触负责的那个人,名副其实的大内总管。 余棠心里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但却说不清,抓不住,只是低头看了段汀栖很久:“你是不是——” “是。”段汀栖环住她的腰,往她怀里窝了窝,“我从十岁开始,就有很轻的应激创伤——在连续几年的干预之后。” 余棠心里一凉,感觉有很细的风吹过。 段汀栖又眯了一会儿后:“我总觉着我爸妈,他们是为保护我而死,所以心里非常抗拒再跟人同住,产生亲密的联系,成年后就搬出去住也是这个原因,老头儿心里其实非常清楚,又不敢多干预,为我操碎了心。” “那你……” “我以前,其实很怕跟人相处。”段汀栖却忽然隔着睡衣亲了她一下,“但自己也觉着这样下去不行,有过强行矫正的意思,所以想试着跟你领证,把你接到一个屋檐下生活着试试,但是刚开始还是不习惯,所以又趁机休了一个月的假。” 余棠:“……” 难怪刚开始领证三天,就没人影了。 “爷爷就没有查——” “没有。”段汀栖在她怀里长长伸了个懒腰,终于把眼睛给彻底睁开了,“因为没有千日防贼的,我第二次被绑架后,老头儿就不想再追究这件事了,他只想要我的安全。” 余棠穿过腋窝,把她抱起来,很轻地拥了拥:“爷爷疼你。” “嗯,老头儿疼我。” 就是因为有段老爷子和叶巍,才让余棠长在开明的环境,让段汀栖活在宠爱里长大,所以这两个人无论如何遭遇这世上的形形色色,都不冷漠刻薄,也不尖锐偏执,通透又赤子着。 段汀栖没骨头似的在她肩上趴了会儿,“所以我也没什么要查的执念,没有意思,毕竟他们都回不来了。”她安静了一会儿,轻声说:“我就是可能有一点后悔。” 余棠心里一动,却感觉段汀栖不是要说机关选择的事情。 果然在漫长的回忆里又走过一遍后,段汀栖开口:“后悔小时候嫌他们身上药味重,所以没跟他们睡过几次。我妈以前老半夜偷偷把我往他们床上抱,我还老跑。” 可是啊,往事不可追,人永远只能过好现在。 吃过饭后,段汀栖给余棠背上抹了一种清清凉凉的药膏,然后带着她开车去了灵隐寺的绿化坡,看漫山遍野的菊花。 花丝上的落雪都刚化,在阳光下折射出绚烂的光彩,吸引了大量出门的人踏青,四下蜿蜒的小路到处都是人。 最开心的就是二弥了,在入山口支了个大摊子,兜售新春福袋,一个666。 段汀栖这次却一下买了十个,都用一种特殊的打结方式串在了一起:“给我家宝贝转转运,从今以后顺顺利利。” 余棠看了她一会儿,也掏钱买了十个:“你也是。” 段汀栖搂着她眉开眼笑。 两人叠加消费,二弥快乐上天。 “你们快去我师父那里讨茶喝吧,他昨天刚炒好的,特地赶回来摘的新春第一尖,要多香有多香!” “汇源大师回来了?”段汀栖一挑眉,“那正好。” 她牵着余棠拐向了后院,边剥开垂藤边说:“我爸妈一点零星的骨灰其实都祭在灵隐寺,墓园立的都是衣冠冢,因为我那几年老偷偷往那里跑,老头儿后来故意迁过来的。” 余棠有些意外:“骨灰坛?” “嗯,我妈从小耳濡目染,刚好信佛教。”段汀栖拉着人忽然在门口站定,透过砂纸的小轩窗抬头看了一会儿后,才轻轻推开门。 她脸上的表情很认真,却再没有年少时候的愧疚痛苦,很平静。 一个老和尚在里面擦着桌子,特意在段汀栖脸上端详了片刻,才欣慰地给她们两个倒了茶:“来给你爸妈看媳妇儿的,还是自己来看菊花的?” 段汀栖冲他瞧了眼,把两个小气的半杯都推回去,自己拉过茶壶才说:“菊花本来就是我给他们种的,两个都要看,是你去年给我铲了。” 汇源笑而不语,正要装神,段汀栖毫不客气地说:“灵隐寺的后坡都被我买下了,你喜欢喇叭花,自己在院子种,再铲我的菊花,赔钱。” “……”社会如此现实。 老和尚装神的表情裂开一半儿后,若无其事地转向余棠:“你师父当年也来看过他们,今天你也来了,真是缘分。” 余棠却立即抬头,看了他一眼后,忽然转向了旁边高处的骨灰坛,问:“我师父——来看过他们?” 汇源不知道她想起什么了,还没应声—— 余棠已经从长条凳子上站了起来,目光落在那两个骨灰坛上,缓慢地走到跟前,仰起了头。 汇源不明所以,段汀栖却心领神会地跟着动了动神色后,也跟了过去。 余棠短暂转身,跟她对视了一眼,段汀栖点头。 一秒后,余棠翻上了高约一层楼的立柜,双手同时摸索进了两个骨灰坛的细边棱沿里—— 骨灰坛里,果然放了一枚黑色的U盘! 可是叶巍为什么要把这个东西放在这里? 这里面装了什么? 是跟段汀栖的父母有关吗? 余棠的心里忽然卷起了惊疑的暴风雪,她老感觉自己就快想到什么了,却又总是在脑海里一闪即逝……那说明她想起的东西很重要,很可能只是偶然,但却根本没有意识到的一瞥。 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余棠,先下来!” 段汀栖立马联系了成誉准备电脑,同时伸手,稳稳去接余棠。 “这个U盘放了很多年了,现在大概率没法儿直接读取,要技术修复……”余棠摇了下头,紧紧攥着手,从上面跳下来的时候,忽然有意识闭了一下眼睛—— 耳边的风声急速呼啸,她在落地的一瞬间,猛然睁眼:“段汀栖,我好像见过……见过那个三向平衡的机关模型!” 段汀栖心里忽然一突。 “我和江鲤小时候……去给宋端过生日那次,宋辙之所以忽然从楼梯下来,脸色阴郁,不是因为见不得宋端过生日,而是——”余棠转向段汀栖,“而是江鲤无意推开了他的‘收藏室’,看到了那些东西。” 阳光猛烈,万物显形。 半分钟后,一直负责盯梢宋辙的特组人员电话忽然被拨响—— “应该还在!今天周日,昨天开始休假,人已经一天一夜没出来了,但阳台上不时有人影一直走来走去!” 调查员:“蠢货,人早跑了!” 盯梢的人脸色一变,立即冲上楼破门而入,果然已经人去楼空,一直在阳台上走动的只是一个简单的机关牵线木偶! 宋辙确定潜逃。 “他是一个性格很古怪的人,不光对别人,对我也是这样,我小时候——” 孟渡已经抓捕归案,宋端一夜未眠,在沙发边面对已经没有理由再住下来的孟羡舒,考虑了很久,还是没有把想说的话说出口,只是说:“所以他以前跟你说的话,你都不用在意。” “我知道你小时候都是怎么过的,他对你不怎么好,江鲤跟我说过一些。”孟羡舒把文件装进包里,收拾着东西,看了她一眼。 宋端一愣:“她跟你说过这些?” “嗯,刚分开的时候,找我给你说过好话。”孟羡舒拉上拉链,又说:“余棠也找过我。” “什么时候。” “前段时间。” 前段时间……那大概就是还在医院的时候。 难怪那天差点把苹果皮甩到她脸上,第二天还愿意再来。 宋端隔了很久,才轻轻嗯了声:“她们两个都喜欢你。” 孟羡舒面无表情地看她,有些蹙眉:“你自己呢。” 宋端喉咙微微一动,知道她这句不是问句,所以没有轻易开口。 孟羡舒忽然偏头看向窗外:“宋端,如果不是我自己卷进了走马帮那些违法生意的事情,你其实根本并没有再跟我有交集的打算,对不对。” 宋端沉默了很久:“……是你不想见我。” “是。”安静了几秒后,孟羡舒非常坦然地点头:“我确实是真的不想见你,也不想再要你了——去年在箭竹山上的时候,我心里就想过,我是有多没出息,还跟这样的一个人再有交集。” 宋端嘴角很细地提了提,没说什么。 孟羡舒轻轻出了一口气,目光落下:“那就这样吧,我现在其实,连怎么跟你说话都不自然了,以后就不考虑……” 她话音未落,宋端低头看了眼手机,侧脸很细地绷直后,起身把水壶提到了阳台,往下看了眼。 “好,我先送你下楼上班吧,剩下的东西,我明天会都收拾好,给你送过去。”宋端低头帮她提起包,拿起钥匙,“走吧。” 孟羡舒手上利落地一空,顿时蹙眉看了她一眼。 “……知道我要说什么吗?” “知道了,不考虑我了。”宋端忽然抿出一个笑,然后抬手仰头,紧紧按了下眼睛,“孟羡舒,从来没有人像你以前那么对过我,我知道你那几年对我好,疼过我……还有这段时间还能再回来住一次,我知足了,以后不耽搁你了,走吧。” 她说着自顾自地拉开了门,但是电梯忽然响了一下,楼下的人已经上来了,毫不遮掩地说:“宋副局,跟我们走一趟吧。” 宋端站在门口,那些人分毫不让。 对峙了两秒后,宋端转身拦住走上前的孟羡舒,把包和车钥匙都取下来,放到她手心,低头轻声叮嘱:“那就自己下楼吧,一会儿开车小心点儿。” 孟羡舒从门口那些人身上收回视线:“宋端……” “别再关心我的事情了,真的不小了,多为自己操操心。”宋端柔声打断她,忽然抬手在她头上摸了下,“冰箱里的蓝莓,零食,吃的,都是给你买的,走的时候都装走吧。” 孟羡舒抿唇。 “衣服我都洗过了,干了的叠在柜子里了,有些没干,你自己收一下,别忘记了——” 宋端想了想:“外面有监控,钥匙留在门梁上就行,交给江鲤也可以。” 她说完,又低头想了很久,好像没什么要说的了,最后看了孟羡舒一眼,当先出门,走进了电梯。 “宋副局只是参与避嫌调查,请你不要过于担心和妨碍我们。” 孟羡舒被专案组的人拦了一下,隔绝在了门口。 楼下的车来去如风,很快消失在了小区。 第122章 参照 “……宋辙其实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从小就是一个非常沉默寡言的人,而宋家已经过世的老爷子是部队的高级将领,程崧当年参军打仗的时候,就在他手下,所以一直非常忙,对宋辙的照顾不多。” 段汀栖和余棠都坐在段老爷子面前,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我当时跟宋将军其实关系还不错,难得闲下来时总会有来往,只是我年龄小很多,很受他照顾。”段老爷子罕见戴上了眼镜,好像能帮助回忆似的缓缓说:“我记着我刚成家那几年,还没有孩子的时候,很偶尔地也会把宋辙接家里住几天……他真的非常安静,大多数时候都在房间里看书,偶尔我练剑的时候会在窗边往下看,其余时候除非有问必答,什么多余的话都不多说,其实很乖。” 段汀栖皱眉问:“亲近吗?” “嗯,”段老爷子斟酌了很久,才做出判断似的肯定点头,“除了很少数很少数生理上缺少共情能力的人,大部分人在小孩子的时候情感都是敏锐的,从父母身上没太得到的时候,就会跟其余亲近的人建立亲密关系,宋辙虽然内向,但那些年跟我确实很亲……直到后来我有了你爸爸,他也开始住校上学,就来的少了。” “他跟我爸平时关系好不好?”段汀栖又问。 “很普通……”段老爷子迟疑了一下,又说,“其实差了九岁,已经很难玩儿到一块去了,你爸爸又从小就长得像你奶奶,性格很秀气,爱独处,迷医学的书,平时就不怎么跟当时那些武林朋友的后辈们来往,所以我一直都非常清楚,他跟宋辙没有多余的来往。” 没有这些圈子里的来往,那到底又是,为什么。 头顶刺眼的灯光打下来一片,照在了审讯室的玻璃桌面上。 还是那天上门问话过宋辙的专案组审讯人员,戴着眼镜,目光锐利地落在宋端脸上,沉声说:“所以关于宋辙目前出逃的情况,你一点相关情况都不了解?” “是。”宋端很平静地直视他。 “能提供案案情辅助的疑点也没有?” “没有。” 调查员顿了一下,忽然发现,对面的人虽然还很年轻,但她的目光竟然和宋辙非常非常像,不是普通人那种心里没鬼的平静,而像是一种让人非常不舒服的……毒蛇蛰伏的感觉。 不管是不是因为大意而让宋辙成功出逃的恼怒和错觉,总之调查员脸色冷了几分,严厉问:“你们是父女关系,从小生活在一个空间里,你就从来没有察觉到一丝半点的不对劲,产生过怀疑吗?” 宋端不卑不亢:“我说过了,他从小就防着我。” 调查员提高了声音,很快接着问:“那至少那个他亲手设计的三向平衡模型摆件你应该见过多次,还有那满屋说不好是否有其他用途的机关,他是如何跟你闲聊的?” 宋端温声反问他:“你们那天去调查的时候,应该也跟他聊过吧,他是怎么用闲聊搪塞你们的,你们是否感觉出了蛛丝马迹?” 调查员脸色一沉,何止闲聊过,他还亲手拿起那个三向平衡的摆件端详过。 可宋辙这个人,滴水不漏。 调查员凝视着宋端的目光,竭力找寻她和宋辙相似的地方,结果看来看去,还是雾里看花,索性暂时缓了一下,低头喝了口水,才取出一张通讯记录,压在桌前说:“可是经我们查证,宋辙出逃前的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你的。” 宋端表情很微妙地动了一下。 调查员立刻捕捉到,相当有压迫感地沉声问:“你们说了什么?” 宋端一抬眼:“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说,和八年前搅和她和孟羡舒时,一模一样的情况。 谁也不知道宋辙这个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这世上没人完全知道。 调查员口气开始施压:“宋副局,你们年轻人可能总爱抱有侥幸心理,而你的工作前景其实很不错,千万不要因为一些事情上的一时隐瞒,而犯下大错。” “我有什么好隐瞒的。”宋端忽然冲他笑了一下,认真说:“宋辙有三部手机,你们查到他另外两部的通讯记录了吗?” 调查员:“……” “他要真跟我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为什么还要用这部?”宋端又说。 调查员深深出了一口气——就是因为猜不到原因,宋辙的动机才格外引人怀疑。 宋端端端正正在椅子上看了他两秒,很随意地说了句:“可能就是个恶作剧,你们信吗?” 调查员严厉地看了她一眼,隔着透明包装袋按亮手机,调出一条短信,问:“那这句话呢,也是恶作剧吗?” 宋端思索的神色收回,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了那条短信上—— “你知道你妈死于生你的早产大出血,可有没有人告诉你,她为什么会早产和大出血?” 天色逐渐黑了下来,灯光显得格外刺眼。 段家的客厅里,林姨已经做好了晚饭,犹豫了一下,先返回厨房收拾起了东西。 余棠则是听段老爷子说了很多话后,沉默了片刻:“那也就是说,宋辙确实只可能是因为宋端母亲早产和去世的事情,把账算在了我师父和爸妈头上。” 段老爷子回忆久了,长长叹了口气,好像有些疲惫:“那时候是冬天,很冷,因为年底人流量大,所以走马帮那批人贩子非常嚣张,几乎是顶风作案,你师父看不过眼,在里面插了手。然后除夕前最后一天,和一帮朋友聚会的时候,刚好就碰到了那些人的谋划报复。” 段汀栖一抬眼:“兵荒马乱,意外冲撞到了,宋端母亲是因为这件事早产的?” “是,那天晚上你爸也在。”段老爷子说,“我记得很清楚,你爸爸晚上回来特意跟我提过这件事,他说其实那晚走马帮的人没料到武林中人都在叶巍院子里小聚,所以都被拿下了,但因为当时还没有很忌讳,所以不少人也私自动了刀剑,现场非常混乱,有两个人不急救当场就难保,叶巍当时认出了其中一个,那个人贩子手上攥着很多被拐卖孩子的下落,所以请你爸在救护车到前一定保住他的命。” “那宋端的……” “宋端那个孩子的母亲,宋辙的妻子——”段老爷子缓慢接上话,闭上眼艰难回忆道:“她当时应该情况不是很严重,能挺到救护车到的时候,所以宋辙可能求你爸爸先帮忙照顾了,但一个人不能劈两半,你爸还是救了那个握着很多家庭希望的人贩子……” 段汀栖轻声说:“宋端母亲是产后大出血,现场急救是没法儿做的。” “唉,”段老爷子摆了一下手,“医学上的事情我懂得不多,但你爸爸事后其实很愧疚,专程去道过好几次歉,宋辙都没说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 他声音顿了顿,没再说下去了。 但是谁都没有想到,谁都没有。 宋辙心里的仇恨虽然从来没有宣出于口,却在心底日积月累地生了毒,长出了枝叶,他自己经历过什么样的痛苦,就要别人原模原样的奉还。 人命唯有人命可以偿还。 在他的想象和设计里,可能小孩子面对那种机关和场面时,总会慌张,他当时可能就在废旧厂房的某个阴暗角落等着看——等着看段汀栖会从里面选一个,然后剩下的两个人,总会既失去爱人,又失去孩子。 “难怪他这几十年,工作上查不出分毫问题,也没有收过一分钱。”余棠轻轻抻了下背,“他只分别干过两件事,杀过两个人。” “孟渡平时一直走的关系网可能不涉及他,但应该是他从中牵线的,作为酬劳。”段汀栖看了眼手机里关于U盘修复的消息,“而他很可能本来没打算杀叶叔叔,是叶叔叔查出了他的事情,才催动了十年前的化工厂爆炸案。” 这样一个心机深沉到深海渊池里的人,本身性格又古怪,他早早疏远叶巍和段家,谁都能够理解,也不会怀疑,当年杀段汀栖父母的时候,表面又打了商业竞争的幌子。同时吊着叶巍刚到的时候动手,让他误以为是自己的失误,离间了所有人。 还有之后二次绑架段汀栖扔进冬天的刺骨江水里,深深刺激和捏准了段老爷子的七寸,成功制止了他再往下查。 这个人,真的毒进了骨子里。 虽然暂时对孟渡的审讯和U盘修复都还没有结果,但随着宋辙出逃的消息隐秘传开,一帮再也坐不住的妖魔鬼怪纷纷各显神通,能出国的出国,准备偷渡的偷渡,实在逃不走的,已经出现了第一例吞毒自杀。 这些人中,甚至还有一小部分已经上调到国部级和退休的人员。 舆论纷纷扬扬,棣花市局彻夜笼罩在了媒体的镜头之下。 对宋端的“配合调查”进行到了晚上十一点,因为有宋辙的前车之鉴,调查组的人非常谨慎,并没有放她出大门,暂时拘在了局里。 只不过戴着眼镜的调查员端着茶杯出门前,还疲惫地转身说了句:“有人在外面等了你不短时间了,这里有监控和全程收音,所以可以见面,但尽量不要提敏感话题,请你配合。” 宋端没听他后半句话,抬头看向了门口。 孟羡舒进来后,看了她好几眼,才自己在椅子上坐下。 “等了我一天?” 孟羡舒没吭声。 宋端等了一会儿,见她不主动说话,才忽然轻笑了一下,故意调节气氛地开口:“怎么明明都不考虑我了,还要偏偏不放心地跟着我,浪费时间。” 孟羡舒还是不说话,目光从她脸上划过。 宋端了然地说:“我没什么事,就是应该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她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来,敛了一下睫后说:“对了,意定监护人的事情,等过段日子,有时间了就去改一下吧,以后应该会少一点麻烦。” 孟羡舒眼里有情绪一闪而过:“你还挺贴心的。” 宋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弯了弯,忽然坦然地轻轻靠着椅背看她:“你对季庭予有好感。” 她了解孟羡舒,说的不是问句,孟羡舒也没有回应。 所以本来应该是在考虑季庭予,如果不是正在考虑一个人,孟羡舒这种人,是不会不拒绝一个人明显的接触和示好的。 宋端沉默而柔软地看了她很久,忽然往窗外的无边夜色看了眼,释怀地说:“季庭予其实是个不错的人,家里条件也很好,父母非常开明和温柔,很疼孙子,跟她在一起的话,应该会过的不错。” 孟羡舒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眼里慢慢浮起了一点笑意:“挺会打算的,给自己的打算是什么?” 宋端想了一下,冲她笑了笑:“以后如果遇到合适的人,我也会考虑的。” 孟羡舒想了一下,没说什么,把提的粥和小笼包放到桌子上,转身离开了。 她出门的时候,和一个穿着火红色风衣的女人擦肩而过—— 是酒吧那个女人。 孟羡舒的脚步一直走到玻璃门外,才无声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 外面晚上还是很冷,风在细细地吹。 糖豆见只有她一个人回来,探头探脑地往后面端详了一会儿,然后信赖地跳进她怀里,不明所以地歪头眨了下眼。 孟羡舒接住它,低头看了一会儿后,轻轻摸了摸它的脑袋,推开了卧室的门。 卧室花瓶里的栀子还散发着宁静的花香,枕头整整齐齐放在旁边—— 宋端其实是个很柔情的人,她要是真的喜欢一个人,总会悄然无声地默默体贴,她要是愿意宠你,能把你宠得找不着北。 从不逾距,从不表功。 即使身处新闻行业,见识和接触过这世上形形色色的人,但孟羡舒也再没有见过像宋端一样细腻的人。她把所有的柔软都藏在心里,爱护你,尊重你,只有你。 始终如一。 孟羡舒在四周缓慢地看了很久,熄灯上了床。 她以前其实没有反应过来,现在认真想想,其实不得不承认,宋端身上那些让她着迷的性格,恰恰跟原生家庭脱不开关系。 跟这八年脱不开关系。 再过八年,她也还是没有办法地被她吸引。 从这天半夜开始,棣花公安系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繁忙程度,各路媒体整夜争相做报导,飞蹿的热度像一颗炫目烟花,终于点爆了引线,在第二天一早的时候,成了全民早餐话题的劲爆谈资。 余棠和段汀栖看完和听完U盘里全部的录音,文字说明,接触视频,图片证据和各种资料内容后,沉默了很久。 叶巍仿若一个单枪匹马的清道夫,当年孤身一人从拐卖案追起,接手整合了余霁的心血后,彻底无所顾忌,一个U盘,似乎想把所有台前幕后的垃圾都一扫而空。 来来去去赶回来的陆钦河也抽了大半盒烟,直接用手轻轻一拨桌上的烟灰:“不是我多说,抓了这么多人的把柄,分毫没留余地,你还能活?” 余棠看了他一眼,没有置评,只是目光落进他手里的烟灰,看了很久才开口:“我虽然没见过宋辙的身手,但知道宋端都是跟他学的,依他的身手和能力,虽然总归跑不掉,但想要抓回来,也需要不短的时间。” 陆钦河叼着烟眯眼看了她一眼:“你想去?” 余棠还没说话,陆钦河忽然瞟了她一眼—— 好像有什么预感,余棠看着他摸出手机,放了段手机的电话录音,对面顶替了吴越职位的,是以前跟在他身边的副手,说话比吴越客气,却跟他一样严肃认真,他低声说:“陆局,昨天晚上在隔壁桐花市,蒋秀敏服毒自杀了。” 段汀栖脸色立马不好,余棠也轻轻转动了下眼睛。 陆钦河在桌沿轻轻一磕烟灰,脸色很疲惫:“余棠,她还在杀人,才是必须要被抓住的人——” 他话到这里,点到即止,意思却不言而喻——你可能需要走一趟。 “不一定是她,她要杀蒋秀敏,早就会动手。”余棠却沉默地收回视线,深深凝视了他一眼:“而且她唯一的参照是我……我活着,她活着。” “唯一确定让她死的办法——就是我。” 第123章 卡片 “那照你这么说,她想要自己活得好好的,岂不是也不想让你死?” 她本来就不想杀余棠,一直只是在观察和模仿代入她。 段汀栖转头问:“陆老头儿,你什么意思?” “川岚山那个犯罪团伙里面牵扯的掌权人很多,她哪怕已经知道了余霁当年所做的事,也不一定会束手待擒,可能会跟警方动手。”陆钦河说:“余棠,你是目前最有效的沟通渠道。” “意思是我走在最前面,她就不会开火?”余棠挑眉。 哗啦啦。 窗外刮起了一阵春日暖风,陆钦河吸着烟,忽然从兜里摸出了一个东西,递给了余棠。 余棠低眼去看,是那枚他送去的白玉戒指。 当初余霁拜了陆钦河的父亲为师,老头非常偏爱他,看不上作为亲儿子的陆钦河,所以把家传都给了他。 “我没收徒,也没有传武功,后继无人,这个东西迟早还是你的。”陆老头儿很随便地弹了下烟灰。 余棠却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同时,段汀栖双手按到她肩上,把那个东西退了回去:“不要,谢谢,这种东西我们家人手一个。你那破局,挂着个洋气名字,实际就是栋宿舍楼,还没走马帮老巢地盘大,谁要继承?而且你现在年纪轻轻的就想着退休了?撂什么烂摊子呢。” 陆钦河被段汀栖三两句撅得差点儿没弹掉烟灰,抬了一下眼:“……小兔崽子。” 他老脸厚皮高高挂,吸完一口烟后,在烟灰缸里碾灭了烟头,若无其事地转而说:“余霁当年做了父亲后,其实很高兴,给我家老头子发过不少你们的照片和视频。” 余棠忽然看他一眼:“都还在吗?” “不在了,老头不会保存,手机坏了就没了,但是我听过一些。”陆钦河在电脑屏幕上看了一眼,“老头说你说话和学走路都早,性格活泼一些,不到一岁的时候,就喜欢摇摇晃晃跟余霁身后,咿咿呀呀地拉着声音喊爸……爸,爸、爸。” 余棠脸上浮起了一点很细微的表情。 “你还老喜欢抱着他的脖子,吧唧一下在他脸上亲好大一口,故意发出响亮的脆声,然后带着乳牙咯咯对他笑。”陆钦河继续说。 原来喜欢亲人的习惯,是从小就有的。 段汀栖看了看余棠的侧脸,握着手机,把陆钦河这段话录了下来。 “而相比之下,余霜就要安静很多。”陆钦河重新摸了一根烟,夹在指间,“她大多数时候都看起来很乖,喜欢一个人端端正正坐小板凳上晒太阳,最开始说的第一句话却不是爸爸或者妈妈,而是妹妹。” 余棠听到这儿,表情消散,又古怪地瞥了他一眼。 段汀栖也不顾形象地翻了个白眼。 “我师父其实根本不是什么爱东跑西跑的人,他最喜欢的事,是阳光大好的时候,一个人静静在院子里,花一中午的时间,用长刀在柴火棍上绘一副随心所欲的微雕。” 余棠端详着陆钦河:“他当初不想沾染什么线人的事情,你也是这么胡编乱造说服他的吧?” 陆钦河假装没听到最后一句,按了两下打火机,凑近火苗吸了口烟:“你师父注定是这种人,这是他的性格本身决定的,说服只是锦上添花。” 余棠忽然垂眼想了一下,视线落到了仍旧静静插在电脑里的U盘上。 “我师父既然是中控局的线人,当年就不会迟迟不往上递这份U盘,也不会轻易让别人知道自己握着这个会招来杀身之祸的东西。” 陆钦河眼皮儿忽然轻轻跳了跳。 “而孟渡那些人,之所以会非常肯定它的存在,应该是因为……它还有一个备份。” 陆钦河戛然转头看她,手上的烟灰抖落了一截。 “我师父当时也许无法抽身,所以把原件放到了灵隐寺,而把那个备份,交给了一个他非常信任的人,让那个人拿给你。”余棠闭上眼睛想。 窗外有花香拂过。 “但是那个人背叛了他。” 四周一片寂静。 余棠睁开眼:“所以那些人是因为知道拿到的只是备份,才一直在找原件。” 段汀栖并不知道这件事情,一瞥陆钦河。 “应该不是你。”余棠转头问:“陆伯伯,中控局当年秘密收编的线人,不止我师父一个,对不对?” 陆钦河显然已经反应了过来,手中火星微闪轻烁了一会儿后,沉默地往窗外看了一眼:“……是,还有一个。” 余棠平静地问:“是谁?” 陆钦河嘴唇动了动:“李微和。” 余棠很久都没有说话,睫毛失重一样地缓缓垂了下来,在眼睑处落下一片阴影。 李微和,李嘉欣的父亲,李家二老的独子,叶巍的兄弟……余棠的九叔。 多讽刺。 窗外的春风又轻拂了一会儿后,余棠再次抬眼说:“陆局,请你守口如瓶,永远都别再跟第四个人提这件事了。” 陆钦河重重吸了一口烟,算是答应了。 “川岚山那边,我过去看看吧。”余棠想了想,转头一瞧段汀栖,“行不行?” 段汀栖还没反应过来她在问什么,刚一挑眉,陆钦河就开口:“还有宋辙那边——” 余棠低头捏了捏段汀栖的手指:“你帮一下忙吧。” 她这幅样子又乖又可爱,好像在撒娇,段汀栖眉尖顿时忍不住细细动了动。 余棠又在陆钦河看不见的地方把手指跟她轻轻绕了一下:“你没看出来么,姓陆的老头子是个光杆司令,平时欺负欺负走马帮之流的小喽啰还行,他手上就没有能抓宋辙的人。” “……咳!”被当面揭了个底儿朝天,陆钦河五官曲折地抽了抽。 但是……主要能骗到人的话,也还可以忍耐。 段汀栖却并不想轻易松口,从桌沿上起身,把人一牵就走。 陆钦河:“哎……” 余棠回头冲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他捏紧嘴,别说话。 ……她可以哄乖。 太阳终于温暖地从地平线升了起来,江鲤一大早骂完宋端后,气得冲出两条街,上楼跑她门上摸钥匙,准备投喂宝贝糖豆。 可惊人的是—— 孟羡舒看起来竟然好像还在,而那个叫季庭予的,也刚刚上楼,似乎是正要来接孟羡舒离开。 ??? “hello?”江鲤立马冲了上去,佯装询问:“怎么回事,你怎么称呼?” “……我姓季。”季庭予转头。 她虽然跟江鲤不熟,但显然是知道这么个人的,清楚她在宋端和孟羡舒两个人之间起的作用,所以并不想多打交道,只是客客气气地说:“来接羡舒离开这里。” “哈?住得好好的,为什么需要你接,这是你家吗?” 江鲤顿时不大客气地往门框上一靠,明里暗里开始一顿diss:“你是哪儿来的?喜欢我家孟姐姐?” 季庭予没什么情绪地看了她一眼:“据我所知,她还是单身吧,不能喜欢吗?” “那倒不是。”江鲤客观公正地一眨眼,“但是喜欢是内心对别人的期许,你不能强迫,也不能按头啊,听说过接人接到单位的,还没听说过强行接到情敌家的?” 两个人忽然在门口放起了鞭炮,非常莫名其妙,洗澡洗到一半出来开门的孟羡舒看了半会儿后,索性又面无表情地退了回去,开始冲身上的泡沫。 江鲤撇撇嘴,毫不客气地伸手往里一指,冲季庭予示意:“我说,这不是很明显吗,这家人姓宋,你喜欢的人都住别人家洗澡了,你干嘛呢?要撬墙角?” “因为特殊原因,临时借住一下而已,能说明什么。”季庭予面无表情:“而且相爱确实两个人共同努力的结果,单方面的深情并不能弥补。” 她有意强调了“单方面”三个字。 江鲤不以为意地摸出给糖豆买的松子,自己靠门框上磕了起来:“什么单方面?能住进一个屋檐下,就是天生一对,要不然怎么特殊情况,需要借住,偏偏没轮到你头上?” 糖豆忽然一眨眼,听见她的声音后,顿时扑棱着飞了出来,开心地滚进江鲤怀里,撒了一个欢儿。 “哎,宝贝儿,慢点儿。”江鲤低头对着它小脑袋亲了一下,“有好吃的。” 季庭予目光一瞥:“相处到共同打算要一个孩子的地步后还能分开,说明在一个屋檐下住几天也不能怎么样,总归是不合适。” “合不合适合着都归你说了算?你是谁啊?”江鲤不高兴了,直接开喷,“打算要一个孩子之后还分开怎么了?生了孩子的都能分,更何况是想要阶段?有什么稀奇的?” 季庭予顿时深深看了江鲤一眼。 江鲤装模作样地“啊”了一声,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傻白甜道:“你有过孩子还分了?我不知道啊,那不好意思了。” 季庭予:“……” 江鲤又摸摸糖豆的小脚,似有若无地往玄关上的柜子看了一眼。 糖豆也似懂非懂地抬头瞧了瞧江鲤后,忽然脑袋一歪,认真端详了两眼季庭予买给孟羡舒的早餐—— 然后它忽地哗啦啦地动身,对准红豆饼和粥碗就是一顿乱啄,三两下把它们凿成大窟窿的废品后,叼着扔进了垃圾桶。 季庭予垂眼:“……” 江鲤头都快笑掉了,肩膀一颤一颤地摸摸糖豆的小脑袋,装模作样道:“不好意思啊,宝贝还小,什么都不懂,我让它给你表演个空翻?” 季庭予:“……” 两分钟后,孟羡舒终于湿着头发走了出来,目光先在季庭予面无表情的脸上转了一圈后,转而问江鲤:“你是过来拿钥匙的?还是给糖豆送吃的?” “……什么钥匙?我不知道啊!”江鲤眼珠咕噜一转,瞬间直起身,在楼道上风一样地呼啦啦跑了几个来回,还装模作样地做了几个大开大合的黑猩猩扩胸运动,“我就是刚好路过,顺便爬个楼梯健个身!” 孟羡舒:“……” 江鲤左扭右扭了两下,忽然一溜烟儿地跑进电梯,屁股都没回地走人了。 糖豆好奇地瞅了她一眼,自己探着脑袋叼起松子进了屋。 孟羡舒摸了它一下,才看回季庭予:“不早了,我可能还得耽搁一会儿,你先走吧,我一会儿自己开车。” 季庭予倏地抿了下唇。 五分钟后,在楼下灌木丛猥琐偷窥的江鲤终于探出了头,见到季庭予一个人离开后,忽然原地螺旋升天地转了个灿烂的圈,一个电话打给了余棠。 余棠却说:“刚准备联系你,跟我去一趟川岚山?” 江鲤:“……?”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都还没上车,余棠就忽然有些想段汀栖,大概是之前已经将近半年,都没怎么分开过了。 她想了想,扶着车门说:“川岚山有一种拇指头大小的玫瑰花,按丛生的,有一种奇特诡异的可爱,跟宋朝时扬州的琼花一样,在别的地方都移不活,但是我最近好好学怎么养了——回来送你。” 段汀栖搂着她眉开眼笑:“我家宝贝儿好不容易浪漫一次,人还没动身,底儿先漏完了,这么一说,惊喜都没了。” 余棠眼尾的桃花又生了出来,凑近她吻了一会儿:“小心一点。” “快把这话自己默念三遍。”段汀栖柔和地把她捞进怀里,又整了整衣领,才抵着她的鼻子说:“这次没我兜着了,自己留点心,别莽莽撞撞的,川岚山彻底扫清需要一段时间,我快的话就去接你。” 应该快不了,宋辙并不好抓。 不过余棠没说什么,给她把衬衣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后,上了车,接上江鲤,开向了川岚山。 而段汀栖反着开向了南边,根据董铭宵早做的准备,宋辙现在只有孤身一人,跑到了南边,可能是想从海上出国。 三天后,吴越和那天其余三个警察的骨灰被家属领回了家,低调入了公墓,当天去送花的人只是一小部分,因为属于他们的追悼会还要等到案子全部进入尾声后再开。 一个礼拜后,根据孟渡招认的详细口供,缉毒警开始大范围进川岚山清扫,许多藏建在山川地下的大型制毒工厂逐渐显露面目,被接连端掉。 但问题是——基地和工厂是死的,人是活的,余霜始终都不见人影。 “单独的个体靠脚当然可能溜走,但只要人多和但凡有交通工具,就一定会引起我们的注意,不光是人员封锁,我们的无人机侦查和路口封锁这段时间都提到了最高级别,他们出去反而很容易会迅速暴露。” 江鲤看了眼墙上的地图:“所以人呢?这片山脉能藏人的旮旯可太多了,我们到底从哪儿刨人?而且她们要是在哪个山洞里面藏了十年八年的物资,我们也在这儿屯十年八年?” 负责抓捕这个毒枭团伙里主要头目的支队长心焦地在临时指挥帐篷里来回走了几圈,为了就近指挥,这处海拔两千米的盘口平时没有人居住,只能搭帐篷。 余棠目光也扫着地图上那些分支山脉的名称和立体图像,没有说话,低头喝了口水。 “我说,姐妹……”江鲤瞥了眼屋内开会商量办法的人,凑近小声问:“你真的是来帮忙抓人的,不是来公费旅游顺便放水的?” “我想旅游需要公费吗?”余棠低头剥了一颗糖。 江鲤:“……” “而且我不放水,也不一定能抓住她。”余棠认真说:“她真的不是省油的灯。” 江鲤:“……那我怎么看你还偷偷养开花了呢?!” 余棠嘴边忽然泛起了一点不明显的笑,把糖喂进嘴里后,就转身出了帐篷,低头发了几条消息。 对面暂时没回,余棠也不急,收起手机,又下了山,开始跟周围村子里的人聊天唠嗑。 余霜曾经冒充她跟李家二老那些人接触聊天,她现在也反过来冒充个不停。 这两姐妹,都跟鬼一样。 两个小时后,段汀栖才从福建的一处老客家土楼里出来,四处走了几个地方,等信号稳定后,才把一直转着圈的消息回了出去。 宋辙已经跑了十天了,这个人狡诈若狐,他行进的速度其实不快,并不一味赶时间,但你往往追上他踪迹的时候,他转眼就能消失在你眼皮子底下。并且行进的路线类似于走三步退两步,完全随机和随心所欲,就在偌大的几个省内绕着圈,虽不悠闲,也不狼狈。 除此之外,他还会布置机关奇巧,好几次让追在路上的汽车或者追进屋的人都差点找道上了天。段汀栖研究过这些机关,也问过还拘在棣花的宋端,据宋端说:“全是宋辙曾经自己设计制作过的微缩放大版。” 这人真的是一个天才,最主要的是,他竟然对易容也非常在行,手法还十分精湛,有一次董铭宵跟他擦肩而过,他就混在一个商场表演团里,扮演湿婆业舞,头套甚至被掀开看过,也完全没被认出来。 董铭宵之后差点把肠子悔青,段汀栖却务实地安慰他:“你当时认出来也没用,他一招左青龙,右白虎,就能把你打成二百五。” 董铭宵好气:“……” 段汀栖嫣然一笑,似乎不急,也不知道是在等着这只狐狸把花招耍完,还是单纯感兴趣他还有多少能耐。 接连跟难民一样跑了一个月,每次追到茶都凉了后,他们终于把人差点堵在一间房里。 可宋辙似乎仍然不太狼狈,因为他在桌子上——还留了一个盒子。 段汀栖挑眉扫了几眼,刚准备上手,董铭宵忽然谨慎地把她拽到了一旁,接着安排了专家上前。 专家谨慎地戴上手套,各种扫描后,轻轻一拨锁扣……立马忽然炸出了一个会唱歌的小丑。 董铭宵:“???” 现场所有人都神经绷紧了两分钟后……什么都没发生,里面拆出来了一个精美的蝴蝶结信封。 信封没涂毒,没有小心机,表面上还写着“惊喜”。 “……”董铭宵一把摁掉难听的小丑唱歌,骂骂咧咧地拆开信封后,发现里面留的是……一个名字? 一个叫“祁从连”的人名,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段汀栖眉梢轻轻动了动,把这个卡片随便翻了几遍后,没说什么,留给了董铭宵保存。 三天后,第二个盒子登场—— 宋辙似乎跟他们玩儿起了游戏,第二个盒子名叫“奖励”,拆出来同样是一个名字:周忠实。 董铭宵眉头深深皱了皱,同样收集了起来。 第三次,没有盒子了,这次直接在海边的礁石上留下了一个粉色的信封—— 名字是“礼物”。 三个东西,专家每次都拆的惊心胆颤,小心翼翼,结果都是什么事都没有。 而这最后一个冠名礼物的,上面写的是一个地名。 这个地名很好查,段汀栖却没急,而是先举着望远镜,高高站在礁石上临海看了一会儿。 因为宋辙从这里跳海了。 四月底正是南方每年的台风季,像鱼一样入水虽然很炫酷,但显然活不长。 而且这里一览无余,宋辙看似是走投无路,被他们一路逼过来之后,毫不犹豫跳下去的,可董铭宵老感觉……这就是他本来想来的地方。 段汀栖用望远镜看了一会儿后,忽然让人搬了个躺椅和太阳伞,就在这处礁石睡了一个下午。 其余人四散查找了起来,边边缝缝都没漏掉。 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风平浪静。海上可救人的范围内既没有船,四周也没有人靠近,礁石上还提取到了宋辙的血液。 他似乎就是到这儿来自己送死来了——还送成功了。 “我操他妈的……这老东西搞什么鬼?!”董铭宵气爆炸了,跟个河豚似的站在海边瞪大了眼睛。 段汀栖却忽然给他看了条消息。 董铭宵非常吃惊:“这里是……宋端母亲骨灰被洒下的地方?” 段汀栖嘴里噙了颗糖,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 “你意思是?他一个老东西绞尽脑汁甩了我们快两个月,是来这里殉情来了?”董铭宵不可思议。 “不管是不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这样了。” 段汀栖忽然勾下太阳镜,面无表情地收了工:“除非是有人在我们赶到之前的四十秒,把他捞走了。” 她从岸边走远了,声音才随着海浪声一起传进愕然的董铭宵耳朵里:“但我猜这人一定不是为了救他。” 有些事情没有办法,但得有个说法。 董铭宵一脸懵批,不由看向宋辙留下的三个卡片,片刻后,直接上车,火速回了棣花。 段汀栖却把车开向了川岚山。 他们相继走后,海边一艘非常小的汽艇,才在海涛不停歇的拍打之下和程序设定下,从藏身的水下溶洞里自动慢慢充气,然后逐渐浮起来,露出了一个非常小的黑边。 可是这艘汽艇,再也不会有人来开了。 十分钟后,余棠已经知道了那边的情况,她低头想了一会儿后,却什么都没回,而是发了个表情包:“你钱没了。” 段汀栖忍俊不禁,语音回她:“宝贝儿,开春了,咱家马上就富起来了,不指靠陆老头那点扣扣索索的买粮钱。” 余棠不用问,就笑着回她:“路上开慢点儿,不要急。” 段汀栖这次没说话了,给她发了一支挂着小红心的穿云箭。 江鲤一看余棠脸上的迷之笑容,就远远瞪了她一眼,冲桌子上那盆精心移活的灌丛玫瑰竖了个中指。 余棠没有跟她说话,而是靠在夕阳降落的窗边,看了看宋辙留下来的三张卡片。 这些卡片的解读其实很简单—— 第一个信封上写了“惊喜”,而余棠的母亲,名字叫“祁京溪”,里面卡片人名是“祁从连”。 这是指向余棠母亲的娘家。 第二个信封上写了“奖励”,谐音是江鲤的名字,卡片上的人名是“周忠实”。 江鲤原本的家庭。 至于第三个的地名,段汀栖已经让人去查过了,那是宋端母亲从小长大的地方。 本来是一个偏僻的半坡山村,现在却长成了二十亩的桃林。 现在正好在漫山遍野地开着桃花。 但是没人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没人知道他是送给谁的。 宋辙真的是一个很有个性的人。 太阳落了又升,余棠一夜没有闭眼,靠在窗框上,对着墙上地图里的一座山看了很久。 江鲤提着当地的贴饼早餐进来,递给她后,在地图前溜达了两圈后,忽然指着问:“青怀山?这山怎么了?” 余棠说:“她在那里。” “啊?”江鲤连忙问,“你怎么知道?” “因为她身边有我的人。” 余棠语出惊人,江鲤一个震惊,连忙压低了声音:“那你这段时间?” “这段时间她没在,但是又回来了。”余棠吃了半个饼,抬眼看了她一下。 “??”江鲤还没反应过来,余棠吃完一个饼,从窗台上直起身,拿起钥匙说:“走。” 越野车轮胎碾过落叶,车身穿梭在枝叶之间,反复遭到刮摩。 青怀山海拔并不高,漫山林海密布,山脚遮天蔽日,半坡之上却有不少天然的温泉,边上还长有一种特殊的古草药,生态环境很自然,未曾被人类多打扰过。 换句话说,就是很少有人踏进来。 江鲤摸了余棠一颗糖,打量着四周:“你别说,要是有人定时给我投喂,我在这儿盖间木屋,住着快乐成仙。” 余棠却看着前面,平静说了句:“我感觉不太好。” 她说完才转头看向江鲤的手强调:“我的糖。” “吃你个糖怎么了?”江鲤振振有词,“我来帮你打个怪还赔钱又陪闲!” ……放在旁边的手机震了起来,是段汀栖打过来了电话。 余棠接起:“喂?” 段汀栖立马动了动耳朵,忽然问:“余棠,你怎么在车上?” 余棠沉吟了两秒:“嗯,在车上。” “去哪儿?” 余棠想了一下:“跟江鲤私奔。” 段汀栖:“……” “哇……我的天。”江鲤头都吓掉了,连忙连糖带纸地双手还了回去,“不就是吃了颗你的糖,你至于吗?!”她大声对着电话用力喊:“段家领导!你听我说……我是被绑架的!!你看到我眨眼睛了吗!” “……”段汀栖皱皱眉,“你让开……余棠,你……” 她话还没说完,对面忽然一阵呲呲啦啦……没信号了? 余棠也对着手机看了看后……伸手挂了电话,稍微加快了车速。 半个小时后,车身摇晃颠簸地艰难上了山顶,江鲤也好像忽然在地上看到了两道车褶印—— “哎,哎……阿棠!!地上有……” 她刚大惊小怪地喊了声,余棠忽然一打方向盘,一脚油门踩下,直接对着一个垂满了藤蔓的崖壁飞速撞了上去。 “……??我操啊!!”江鲤差点从副驾上跳起来。 ——轰隆! 加装过的汽车嘶吼着一头冲上去后,竟然撞出了一个洞口! 第124章 壁画 洞口刚一被撞开,立刻有几缕光线射了进来,灰尘也在头顶炸裂般地四散飞扬。 “不好意思,刚才忘记让你闭住嘴了。” 余棠推开车门,递给江鲤一包湿巾,还有一支超大的手电筒。 “……呸呸呸!” 江鲤低头把嘴里的土渣子吐干净,才发现眼前的光线并不明亮,透进来的光线只能照亮越野车周边,再往里一点就一片漆黑。 通过说话的声音扩散来看,这里面竟然非常宽广。 江鲤呼吸闭住,用手电筒往四周照了照,才发现面前有一个甬道,是往下走的,她不禁脱口问:“这什么鬼,她真的在这儿当山顶洞人?” 但这话没法儿回答,毕竟余棠也真的没来过。所以她没说话,只是径直走了进去。 江鲤这才发现她身后竟然还背着一把刀,看起来有点野性。 她立马甩腿跟上,走着走着,才发现不对,语调有点变了:“阿棠,你看这甬道两边,这不像是现代工艺挖的啊……这起码有几百年了吧?” “看到了。”余棠把手电筒往上面一打,还伸出手指搓了一下,“壁垒里还加了特殊的干燥材料。” 难怪这里面虽然黑,但并不阴冷,也不潮湿。 江鲤东看西看,心里有一个诡异的猜测浮了起来,越走越发现,这底下真的太大了,而且到处都是甬道,四通八达,仿若棋盘,有时候走着走着就到了死角,有些地方却拐角非常多。 她整背的毛都立起来了:“阿棠,发现没有,我们走的好像都是墓道……所以这是你们家祖先的墓葬群,还是你们挖了哪个未知朝代的陵墓啊?” 余棠脸上的表情毫无变化,忽然返回到一个转角,细细摸向了面前刚才看似是岩壁的石墙。 墙上有机关。 江鲤立马把整张脸和手电筒都贴了上去—— 哗啦! “……我操!”江鲤吓得往后一蹿,耳边才响起了轰隆隆的闷响,紧接着面前的石门像换脸一样,竟然诡异地沉了下去,换了另一幅有凹坑形状的门下来。 我的天! “感情这还是电梯门???”江鲤震惊了,又忍不住凑上去,“古工艺的机关电梯门?” 余棠望着门上的凹孔形状,思衬道:“这应该是一块玉佩的形状。” “啊?”江鲤懵批,“意思是要进去,得这个玉佩当钥匙?那我们没有,怎么办啊。” 余棠没说怎么办,面无表情地站了两秒后,忽然抽出背后的刀,一刀对准门缝劈了下去。 ??? 这也太暴力了吧……江鲤嘴张好大。 ——可诡异的是,这门竟然缓缓开了。 “擦——”江鲤连话都不会说了,眼珠子瞪出两米,伸手指着门,“这是你把它劈开了,还是机关被劈失灵了??” “都不是。” 余棠脸色有些细微的变化,直接走了进去:“是有人留了门,要不然它刚才是不会自动换脸的。” 江鲤快疯了,呼啦啦就动脚跟上了她,还不自觉地偷偷攥住了余棠的衣角。 “……”余棠诡异地回头看了她的手一眼。 江鲤假装没被发现,顾左右而言他地忽然把手电往这处墓室的墙壁上一打:“壁画!” “……不要这么大声。”余棠轻轻捂了下耳朵,“墙上的人都被吵醒了,一会儿骂你。” “卧槽!你怎么这样!!”江鲤立马跳了一下脚,“在这里面说这样的话太可怕了好吗?!” 余棠走了一步,被拉扯住后,肩膀用力,带动衣服扯扯她:“走啊。” 江鲤瞬间跟上,两个人走近那副壁画前认真看了一会儿—— 这上面是两个女人的壁画。 不符合任何一个朝代的古装,栩栩如生,连每根头发丝都是仿若鲜活的。 “虽然我不知道她们是谁……”江鲤目不转睛地羡慕说:“但是阿棠,这长得有点好看啊。” 余棠嗯了一声,仔细看过后,刚准备继续往另一扇门,江鲤踌躇不前地寻思:“你说这玩意儿撬出去,能卖多少钱?” ……余棠一把薅住她肩膀,把人掰走了。 第二个门如法炮制,打开后照常是一个墓室,里面也同样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副壁画。 仍旧是两个女子,并肩而立。 这副是彩绘,其中一个身穿红衣,如枫似火。 江鲤仰头看着看着,呢呢了两声:“我说,这也太适合恃颜出道了吧……我宣布,她们隔空多了个迷妹。” 余棠仍旧把她一勾就走,接下来的几个墓室,仍旧是壁画,壁画,两个女子。 这个地方已经超跃了寻常墓葬的常规,没法儿解释它到底是个什么。 林林总总绕了一会儿后,余棠眉心有些皱了起来,江鲤却非常闲散,还把最后一副壁画多看了好几遍—— 因为上面那个天青色衣服的女子睫毛非常长,而且在画上跟别的人都不一样,是笑着的。 特别好看。 余棠还跟她有些像。 嗡—— 两个人刚出这些墓室,回到一个相对开阔的空间,耳边忽然传来了一声很轻的摩挲声,余棠脚步紧接着短暂一顿,然后倏地闪身消失在了原地,同时用气声说:“这里交给你了。” “?”江鲤还在懵批,忽然听到了脚步声! 前面有人看守,粗略听大概是七八个。 耳朵竖了半秒后,江鲤果断掐灭了手电筒,但是还没想好怎么开干,身边却忽然落了个石子—— 啪! ?? 光线立马照了过来,同时几个甬道口守着的人脸色一变:“有人进来了!” 趁着他们全部冲向江鲤的时候,壁顶上有个黑影无声一闪,余棠轻轻一荡,轻风似的从他们头顶吹了进去。 少了弯弯绕绕,她很快直达了一处偌大的四方空间,然后站定在了入口—— 余霜赫然就倚靠在最里面的墙壁上,而她脚边扔了个破麻袋似的人。 宋辙。 这个人昨天还在装神弄鬼,今天就成了案板上的肉。 再次见到余棠,余霜跟她如出一辙的眼睛一弯:“好妹妹,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 余棠没说话,在宋辙蜷着的背影上扫了一眼。 “暂时没死,但也差不多了。”余霜环着手臂,随便踢了一脚,拨掉了宋辙嘴里塞着的破布,居高临下说:“吭一声。” 宋辙虽然姿态不太好看,却愣是搞出了一副坦然睡床的感觉,冷淡地瞥了余霜一眼。 不吭。 或者已经吭不出来了。 余棠低声问:“为什么抓他?” 余霜挑眉:“哦?你没想到?” 余棠没说话—— 其实她想到了,自然能想到……当初叶巍找了祁京溪很久,依他的能力,在正常情况下,是没有道理找不到一个人的。 除非有人在其中使了绊子。 而不管两个长辈之间到底是什么情况,只要叶巍找到了余霜母女,至少从那时候开始,她们两个就会被接回来,会生活的很好,余霜之后也不会—— 余棠喉咙轻轻动了动。 余霜随便低头问宋辙,“那你知不知道哪里得罪了我?” 宋辙:“哈!” “杀人不诛心,怎么诛心,你这么毒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呢。” 余霜忽然从兜里摸出颗糖,也喂进了嘴里,恍若无人地低头说:“你当初给叶巍定的计划和下场,本来就不是让他死,而是让他一辈子都找不到自己喜欢的人吧——是那种明明知道她活着,还一直都有线索,却永远都差一点,可望不可即的找不到。” “——然后一直到死,都抱憾终生。” 余棠握在刀柄上无声摩挲了一下。 余霜却忽然看了她一眼,问:“好妹妹,你现在要把他带出去么?” 余棠没说话。 余霜又问:“你们能把他怎么办呢?” 余棠深深回视她:“他不重要。” 余霜目光闪了闪,一直靠在墙上的背脊松了松,好像在沉思什么一样,视线微微上抬,落在虚空说:“他是不重要,但我就是不太想让他活,一点意外都不行。” 余棠听懂她的意思了,其实一夜没睡的时候……她就什么都想到了。 余霜之所以千里迢迢从段汀栖手中截下宋辙,是因为外面现在正在发生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废除死刑。 洞壁上的火影微微闪了一下后,余棠才从几乎没有细风流动的空气中闻到,她身上似乎有很重的血气。 “你是不是受伤了?”余棠紧紧盯向她随意自然捂在小腹的手上。 余霜在她眼睛里看了一眼:“关心我?” 余棠忽然动身往前走:“跟我走。” “别动!”余霜一抬手,一排柳叶刀就贴着脚,钉在了余棠面前,靠在墙上的人甚至轻轻笑了一下,“好妹妹,我不想跟你动手。” 余棠低声问:“那你想干什么?” 余霜没理会她的话,细细偏头,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外面春日暖阳下的鸟叫声后,忽然问:“听说余霁也当过义务警察,是不是真的?” 余棠脸上微微动容:“是。” “……怪天真的。”余霜低头沉默了两秒后,忽然一笑,转头深深看了眼余棠的脸:“滚吧,别在这里多待了。” 余棠心里没来由地一突。 与此同时,整个地面忽然没有预兆地细细震动起来—— 江鲤一惊……这里要塌! 她忽然一脚踢开面前的两个人,同时弯腰拽起两个就往外面扔,大吼道:“还打什么打,快跑!” 两人心胆俱裂,对视一眼后,同样一人拖起两个人冲向了外面。 砰得一声巨响! 好像哪里已经开始塌了,脚下天翻地覆,恍得仿佛地震。 “……操!”江鲤大骂了一声,披头散发地把两个人扔出洞外,就立马返身往回跑。 洞内的甬道石壁已经裂开了让人心惊的大裂缝,无数石块土灰开始往下掉。 余霜靠在石壁上说完那句话后—— 余棠猛然抬头动身:“我说过了,他不重要,你跟我出……” “我不想。”余霜忽然很轻地往外看了一眼,低声说:“外面没有我的容身之地,我也不想再过那种受人摆布的日子了。” 余棠心里难以言喻地涌出铺天盖地的酸楚,在已经开始往下瀑布般落土的洞壁内毫不犹豫地掠了出去,强硬地扣住了余霜的手腕:“跟我走!我不会再让别人摆布你的……我不让任何人再摆布你了。” “跟我出去。” “都交给我……你相信我……” 余霜眼里好像闪过了一点动容的情绪,忽然抬头跟她说了一句什么。 硕大的石块开始暴雨般坠落,在地上砸出巨大的土坑,江鲤心急如焚,五脏六腑被颠地快要炸开,叫花子似的撑着洞壁往里飞奔。 一块儿石头避无可避地重重砸在了她腿上。 “……靠!”她头上霎时渗出冷汗,骂骂咧咧地咬牙,忽然推开石头,继续一瘸一拐地跑了进去。 巨大的轰鸣声开始出现在耳边,外面呼啸的狂风忽然间倒灌了进来! 江鲤猛然顿住了脚步—— 眼前天旋地转,石洞豁然裂成碎片,连同余棠一起,塌在了她的眼前。 第125章 我也爱你 不知道哪里的光线透了进来,狠狠刺了江鲤一下。 滚在余棠身边的手电筒还在随着塌陷晃动,炽白色的光芒闪烁,又很快被浮土埋掉。 整个山体凭空塌下去了半边,外面爆起了滚滚的灰尘。 下一秒,江鲤猛然一瘸一拐地跑了过去,徒手尝试了几下后,从大块的碎石之下抽出余棠的刀,紧紧咬牙,边撬边把她刨了出来。 余棠闭着眼睛,没有动的迹象。 “阿棠?!阿棠……”江鲤跪在废墟中抖着手,艰难地在她脖子和心口贴了几下,没敢轻举妄动,竭力喘了两口气后,转身撑起来,把她背到了背上。 黑不见底的甬道内涌出阵阵寒风,身边到处都是蛛网般碎裂的巨大缝隙,仿佛一直延伸到地狱,却隐约能在轰鸣声中听到外面的春日鸟语。 不知道哪里的温泉灌了进来,很快在地上积起来后,变得冰凉。 江鲤背着余棠,在水光粼粼的甬道中艰难行走:“好歹再坚持两秒吧阿棠,你家领导这会儿肯定已经在外面等着接你呢。” 没有人回应,连半丝气息也没有。 江鲤忽然顿住脚步,紧紧在原地垂头闭了一下眼。 风啸和冷气渐渐从她们身边刮过,涌向更深的地底,耳边的鸣响幽微,慢慢抵达冰凉的心脏。 垂在身前的手指忽然几不可闻地碰了她一下—— “……阿棠?”江鲤迟钝地睁了一下眼,倏地动脚,加快了脚步。 半瘸不拐的腿已经断了,酸软,剧痛。 江鲤边筋疲力竭地继续往外走,边不停跟余棠说话:“阿棠,我已经听到直升机的声音了,我们离外面不远了……你再坚持一会儿,我也、我也一点都不累……我们很快就出去了。” 余棠再次没有了动静。 江鲤已经没劲了,脚步有些踉跄:“我他妈……” “我听到声音了!这边!!这边!” 不知道过了多久,面前忽然响起了杂乱迅速的奔跑,那是有人过来了。 堵在洞口的巨石猝然被轰开,温暖的光线瞬间射了进来,浓尘滚滚上天。 “咳咳咳……”江鲤摇晃几下,终于双膝跪地。 一双手紧紧将她在半空接住。 担架和医护人员飞奔而至,花香也终于涌了进来。 段汀栖把余棠接进怀里,对江鲤轻声说了句:“辛苦了。” 江鲤一个趔趄仰面倒在担架上,眯眼迎着眼光翻了个白眼:“辛你妈,你刚才死去了,最该你当劳力的场合让我来,老娘腰都快背断了。” 腰是快断了,腿是真断了。 段汀栖什么都没说,亲手给余棠插上急救设备,一行人飞速上了直升机。 “小段总,应急航道已经申请好了,你们可以直接回来!” 成誉的脸出现在屏幕对面,观察着对面的情况,又很快吩咐身边的人准备手术设备。 云水的医疗条件远不如棣花,从这里到最近的医院也需要不短的时间,段汀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转了回去。 “小段总,情况不太好,路上可能会来不及……” “你下去,换个人。”段汀栖毫不犹豫地打断他,头也没抬地低头做着插管。 飞机盘旋着迅速离开了这里,机上的医护人员全部噤声,没人敢再说话。 可段汀栖的手,是在细细抖的。 棣花二院的手术室内—— “你出去。”林西陵忽然握着手术刀,不由分说架开了亲自主刀的段汀栖,自己站到这个位置后,很快低着头吩咐,“李医生,你接一助,卢为,站二助。” 两个人相继快速挪位。 各种仪器交替爆发出刺耳的尖鸣—— 所有人都知道情况很不好。 段汀栖不知道握着刀在旁边站了多久,恍惚中,好像有个人悄然来到了她身边,疲惫又讨乖地对着她笑,一双手还紧紧牵住她说:“这是最后一次了,你别生我气。” 段汀栖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 那是余棠的手。 这双手捧过十三捧沉甸甸的骨灰,抵过无数人的喉舌,翻开过暗不见天日的冤案,甚至有些锐利得过了头的薄锋。 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愿意轻轻巧巧地任由她握在手心。 罪行累累的人终于付出代价,身负荣光的人得偿所愿奔赴天堂……可这人间还有我,请你留下来。 段汀栖紧紧低头按了一下眼睛,重新回了手术台。 “我不生气……你一定要醒过来。” 青怀山整座山体仿若中空,塌陷了大半,警方和消防的人相继入驻,文物局的也派出小组前来勘察,开始规划挖掘。 暮色四合的时候,被特殊拘押了近两个月的宋端恢复了自由。 宋辙出逃前给她打的那个电话到底没有定论,可调查组的人通过宋辙留下的那个名为“礼物”的二十亩桃园推测——这确实很可能是宋辙故意的,因为宋端只有在他出逃期间被关在这里,才能反过来证明,宋辙的出逃和她无关。 这对她以后的工作和仕途来说非常重要。 宋端对这个推测不置可否,她走出门的时候,外面华灯刚上来,孟羡舒静静等在车边—— 手上还牵了两个小孩子。 “余棠和江鲤都没事,我刚去看过了,人在ICU,你暂时去了也见不到。”孟羡舒脸上没有特殊表情,只是递给她一瓶水说,“上车吧。” 宋端站在原地,在她脸上看了片刻后,走了过去。 孟羡舒没问她想吃什么,直接打了下方向盘,把车滑出去,开到了一家粥店。 “阿姨好,我叫大布。” 大眼对小眼地观察了很久后,小男孩儿主动跟宋端伸出了小手。 小女孩儿看哥哥说话了,也大方地接上:“我叫小布。” 宋端……顿了顿后,从兜里摸了一下。 孟羡舒其实不喜欢烟味,所以从接她回家住后,宋端兜里就常常装着糖果。她没什么固定喜欢的品牌和味道,所以各种口味都有,抓出来花花绿绿一大把。 两个小孩儿很快跟她有了话题。 孟羡舒也没管,随便看了一眼后,放下她们,去前面点粥了。 饭后,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几个人在旁边的小花园走了走,宋端莫名拉着小布,好几次转头开口:“他们……” 孟羡舒一直走到灯下,才弯下腰给大布擦了擦小鼻子,说:“龙凤胎,程悦和唐明妤的孩子,她们两个今天有事,托我照顾一下。” 程悦和唐明妤,孟羡舒的朋友。 她们年轻时一起商量过要孩子,孟羡舒那段时间很上心,整天都在跟那两个人一起了解各种知识,做准备,憧憬以后。 然后现在,那两个人的孩子已经六岁了。 宋端忽然眼眶发酸,偏转过头,第一次没避过孟羡舒,泪水就无声又汹涌地从她脸上滚落下来。 小布很快抬头,小声问了句:“宋阿姨怎么了?” 孟羡舒没有答话,也没有回头,用纸巾擦了擦小布的嘴角,问道:“还吃荔枝吗?” 孩子是最会察言观色,注意力也是最容易被带着走的,因此小布很快收回目光,点点头:“要。” 孟羡舒低眼剥干净了一颗荔枝,喂进她嘴里,不忘伸着手嘱咐:“慢慢吃,核要吐出来。” 小布很乖地点点头。 天色很快彻底暗了下来,孟羡舒轻车熟路地开车进了一个小区,亲自和大布和小布进了家门,两个人都抱着她的脖子亲了她一下,乖巧地说:“干妈拜拜。” 一起开门接的程悦和唐明妤却愣了一下,同时在宋端脸上略了一眼后,无声转向了孟羡舒。 “没在一起。”孟羡舒简单利落地说了一句,提起包,“早点睡吧,我走了。” “要不进来坐会儿?”两个人问。 孟羡舒摆摆手,转身下了楼,宋端始终亦步亦趋地跟着,一直到上车后,静静偏头在窗外看了很久,才哑声说:“很喜欢孩子的话……一个人也可以暂时考虑要一个,我可以帮忙。” 孟羡舒一瞥她。 “我的意思是……可以帮忙找好一些的精卵库和医院,还有别的事情,如果你需要——” 孟羡舒握着方向盘,仍旧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在很多槽多无口的时候,孟羡舒就会对某件事情不吭声,略过去。但你要是一直跟她说,她可能就会用爆炸来回应。 还有一种情况是,她觉着这个话题非常多余,多余到没有回应的必要。 宋端噤了声,沉默地闭上了眼睛。 余棠情况初步稳定下来后,被推进了ICU,眼睛轻轻闭着,看起来很乖,暂时却醒不过来。 而她手上,从上直升机开始,就一直紧紧攥着一个东西。 段汀栖托着无声看了一会儿后,在她耳边轻轻亲了一下,柔声说:“是我。” 余棠一直绷着的弦仿佛悄然松了下来,无意识放开了蜷着的手指。 段汀栖亲了她一下,疲惫地被林西陵赶出去睡觉。 “宋端——”孟羡舒把车停在了楼下,安静了两秒后,偏头说:“我以前想要一个孩子,是因为很喜欢你,感觉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很幸福,所以想过那种一家三口的生活,并不是单纯喜欢孩子。” 宋端喉咙微动了很久,点点头,拉开了车门:“我知道了,你回去的时候开车小心……” 她话音未落,孟羡舒却当先下了车,径直走向了电梯。 宋端脚下发愣地一动不动站了很久,好像没反应过来:“你——” 孟羡舒却按着电梯,远远瞥了她一眼:“我家里在装修,暂时还住不了。”她顿了顿,语气开始不好,“你过不过来?” “……”宋端木桩一样在原地杵了两秒后,大跨步地走了进去。 多日不见,刚一开门,糖豆就在阳台上眨眨眼,唰地飞进了她怀里,腻在她脖子上黏了很久。 还说话和啾啾并用地开嗓了很长时间。 反正宋端都没走心听,她的注意力都在干净整洁的家里——很久没回来,家里却到处都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孟羡舒这段时间一直都没离开。 可她根本没解释什么,只是轻车熟路地把枕头和小毛毯搬出来,给宋端放怀里后,就关上卧室门去睡了。 “……”宋端对着门想了很久,一声不吭地自觉躺上了沙发。 青怀山的发掘渐渐发现了古墓道的确切存在和那些壁画,保护等级顿时升了起来,可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多种探测均显示——里面不可能有活着的人了。 完全挖掘可能需要很久的时间,详细情况的调查也要等余棠醒过来后才能开展。 而余棠在深度睡眠里睡了很久,三天后,才第一次稳定醒了过来。 段汀栖眼里涌出柔软的光,在床边小心翼翼地看了她很久,才低头,没有选择额头,而是在最靠近她嘴角的地方深吻了一会儿。 余棠最开始还轻轻闭上了眼睛,意味着这个吻让她安心。 过了会儿后,却主动偏了偏头,轻轻动了下手指,在段汀栖手心写了几个字:“……受不住了。” 她插着氧气,还说不出话。 段汀栖心软地用环着她的姿势低头说:“那就早点好,我也想你。” 余棠眼尾半开不阖的冲她轻轻笑了一下。 “还笑呢,我说了让你小心没有?”段汀栖温柔拢着她的手,“而且这回又得替你编瞎话,老头儿越发不待见我了。” 余棠浅色的眼珠含笑动了动。 段汀栖把手交给她,低头看了会儿:“你说认罚?” 她嘴边泛起笑:“怎么罚都行?” 余棠很轻地点头。 “好像有点消气了。”段汀栖抿抿嘴,包着她的手指轻轻揉了揉,低头问:“还有什么要趁机交代的没?过了这个村儿,以后我就要收拾你了。” 余棠眼皮轻轻一眨,又在她手心写了几划。 段汀栖整个眼睛都在笑:“我那次发烧的时候,晚上就偷偷进卧室亲了我,还有呢?” 余棠又慢慢写,段汀栖也慢慢感受着她指尖的温暖和暖意在手心流淌,然后弯起嘴角:“第一次去灵隐寺的时候,就在佛祖面前偷偷许过愿,希望有一天能光明正大地牵着我的手去拜它?” 段汀栖摸摸她的脑袋:“还有没?” 余棠:“以后慢慢交代。” “好。”段汀栖刚笑起来,余棠在她手心又轻轻写了几个字。 “……想给我生个孩子?”她深深看了手心一会儿,转向余棠,“那怕是不行。” 余棠如今这样的身体条件,是不可能适合生孩子的。 而且生孩子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她怎么会舍得。 “宝贝儿,你瞧瞧自己,什么时候闲下来过。你生出来的,以后像你一样活泼好动可怎么办。”段汀栖摸摸她的脑袋,“这种的咱家有你一个就够了,可要不起第二个了——” 她说:“得要个文静乖巧一点的,我来生。” 余棠想了想,轻轻眨下眼:“像你。” “像我?”段汀栖看了看手心,抬眼问:“像我你会很疼她,是不是?” 余棠很快地眨了好几下眼。 段汀栖忍俊不禁,笑着揉揉她:“那像你也无所谓,像你我也会疼她。”她又说,“不过这都是什么话,好像不像你我就会不疼她一样。” 余棠很轻地抿起嘴乐。 “这就开心了。”段汀栖忽然瞧了一眼屋内的监控,剥开一颗糖凑到她嘴边,“我偷偷带进来的,只准轻轻舔一下——我现在说话不太灵,只能偷带这个,你都不知道林西陵嫌我一天老对你动手动脚,影响你休息,这几天每天要可劲儿地要唠叨我多久,可真的不能被她知道了。” 余棠眼里涌出波光,很细地探出舌尖,连同糖果和她的指腹,轻轻卷了一下。 “很甜。” “甜就好。” “每天只能待半个小时,我这两天把江鲤都打了,让她待在床上不要过来抢人。”段汀栖摸摸她的脸,“可我也不好光明正大地厚脸皮多待,所以今天还有话要跟我说吗?” 余棠眼睛微眨,在她手心慢慢写了几个字。 段汀栖一笔一划地静静看完后,俯下身,在她耳边轻轻亲了一下:“我也爱你。” 她出去前,又忽然从兜里掏出了一个东西,托在了手心——那是余棠被救出来时,手里紧紧攥着的一个芙蓉章。 这个章上也刻了一家四口,旁边注着爸爸和妹妹,余霜不喜欢祁京溪,就没有刻她的脸,留了一片空白。 余棠轻轻躺在床上,目光有些飘散地挪开:“……我这两天昏迷的时候,梦到我师父了。他说我自己的生活还没有过好,有什么脸下去见列祖列宗?” 段汀栖轻轻看她。 “所以冥冥中,我感觉当时墓道塌的时候,有人在旁边推了我一把。” 余棠嘴角微动:“我师父说……我爸以前在刀口下,也推过他一把。” 她说完后好像有些累了,慢慢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段汀栖给她轻轻掖好被子,转身出了门。 江鲤拄着拐大喇喇站在走廊窗口,偏头往段汀栖手里看了一眼。 窗口春风拂动,阳光和花香一样柔和。 她转回头说:“在墓道里冥冥中推了阿棠一把的,不是叶叔叔的在天之灵——是余霜。” 第126章 亲人 段汀栖沉默了两秒,忽然问:“那地方是不是皇陵?” “……我真不是学考古的。”江鲤笔直扶着她的大拐说:“不过那地方比较奇怪,可能上下有好几层,我没见到什么棺椁和陪葬品,殉坑之类的,但走过的地方有很多精巧的壁画,而壁画的服饰上,是有龙凤的。” 段汀栖静静听完,抬眼往窗外看了一眼,说:“龙脉基本都是有山有水的地方。” 江鲤转头:“??” 段汀栖没说什么,转头喊护士把她压回了病床。 江鲤:“……” 之后几天,段汀栖在余棠还昏昏沉沉的时候,做主在灵隐寺的香火供奉处买了一团位置,把余霜刻的这块章放了上去,旁边永燃长明灯。 而余棠在被推出ICU很多天后,才慢慢精神起来,江鲤也在段汀栖三番五次的作梗下,终于能拄着拐来看她了。 不过余棠跟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花呢?” “怎么回事??你怎么满脑子都是这个!”江鲤批评道:“你难道不应该先关心关心我腿怎么样了吗?!” 余棠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我没伤到头,眼睛也好用,你这不是瘸了吗,我看到了。” “……”江鲤真的有被她气到,屁股连沙发沾都没沾,就提着一袋好吃的又一瘸一拐地愤而转走了。 段汀栖很满意,擦干头发后,咕噜滚上床,轻轻穿过余棠腋下,把她暖烘烘地搂进了怀里。 余棠有点好笑,往旁边支着的床看了一眼:“你不怕林西陵一会儿又忽然查房唠叨你了?” 段汀栖隔着纱布在她额头轻轻亲了一口,才低头说:“我睡不着,想抱抱你,一会儿就睡回去。” 竟然有点可怜,余棠也配合地环着她的腰,往她肩窝靠了靠。 “嘶——” 她刚一动,不知道哪块儿伤口蹭到了段汀栖的下巴,顿时一阵蜂蜇一样的疼。 段汀栖又气又笑,按住她的脑袋:“宝贝儿,快别乱动了,你蹭到一下,我心得疼的活蹦乱跳好一会儿。” 余棠眼睛里泛出笑,表情却有点微妙地问:“我怎么哪儿都疼,是不是毁容了?” “毁容倒不至于,就是你当时跟垃圾堆里扒出来的一样,脸上破破烂烂,看不清。”段汀栖拨了拨她的发丝,低头端详,“现在顶多是有一点破相了。” 余棠眼皮很薄地牵了一下:“影响你喜欢我不?” “有点影响吧。”段汀栖寻思了一会儿,在她唇上一亲,“但是不影响我爱你。” “……”余棠可能心情有点复杂,开始胡言乱语,“我以前还想着,脸不重要,其它人爱不爱看更不重要,反正我傍到大款了,现在却感觉有点不开心,因为说不清以后还能傍个更好的。” 段汀栖:“……” 从当时说要跟江鲤私奔开始,她的余棠就被换人了。 小段总心平气和地打量了她的新余棠一会儿,贴心安慰道:“章老大爷,苏家三口,祁连夫妇,程艺朵和她妈妈,李家二老,门外的程榕,还有孟羡舒和宋端……大家这段时间都来看过你了,哪怕是破相了,你也很有人气呢。” “……你为什么不拦着?” “我拦不住啊宝贝儿。”段汀栖认真说:“我再有钱,也买不下所有的电视和媒体报道——那地方挖出了那么大一个古墓群,全世界的目光都被吸来了,你现在很出名呢。” 余棠开始陷入茫然:“……你今年什么时候开始出去巡诊?” 段汀栖要笑不笑地抿抿嘴,乐了一下:“知道了,会悄悄带你开溜的。” “你真好。”余棠点点头,“我爱你。” 抱着又软又暖,说起话来还又可爱又乖,段汀栖忍不住对她耍流氓:“爱我的话,给点行动行吗?” 她话刚说完,例行查房的林西陵姐姐忽然礼貌性地敲开门,夹着笔走了进来,余棠眼前顿时一花,再看时,段汀栖已经如丝般顺滑地睡到了自己床上。 看起来也很正直呢。 林西陵医生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忽然在余棠身边的床单上摸了一下……段汀栖眼睛顿时一抽,用手上的书挡住了脸。 “……”余棠好无辜地收回视线,抬头看。 林西陵瞪了她们一眼,检查好滴液和伤口情况,出门前说:“我还会不定时来的。” “……宝贝儿晚安。”段汀栖乖乖放下书,然后熄了灯。 在门外特殊显示屏看了一会儿的林医生很满意,转身走了。 三秒后,段汀栖操纵着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机关,给身下的床安上了脚,咕噜一滑,和余棠拼了个“双人床”,然后轻轻牵住她的手,才在黑暗中有点坏地眨眼:“宝贝儿真的晚安。” 余棠忍俊不禁,回她十指相扣:“晚安。” “睡这么早?不是说醒了?” 半个小时后,加班后过来的宋端和孟羡舒提着东西,在门外对视了一眼后,又转身回了家:“明天再来吧。” 孟羡舒感觉这话有点怪……怎么自己的一天到晚好像都被规划了。 “我开吧。”宋端在门口提着东西又接过钥匙,“出去采访的时候就小心一点,遇到拿刀的第一时间离远一些,不管什么情况都不要往上冲。” 尽管仍然睡着沙发,受着冷落,但宋端自从开悟到什么后,这几天跟孟羡舒说话忽然唠叨了很多。 孟羡舒转头凝视了她好几眼:“……再说一遍,我没有往上冲。” “那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宋端推开门,有点责备,“我的意思是不要受伤。” “这是我帮忙挪摄像机的不小心划的,属于意外,怎么避免。”孟羡舒按开灯,把手举到眼前,“……而且就这一根手指头上的一点伤,你至于吗?” “怎么不至于,”宋端奇怪地转头,“那就这一点伤,你怎么洗头发,怎么洗澡?” 孟羡舒低头看一眼……还真有点没话说。 手上受点伤,确实很不方便,在外面灰头土脸跑了一天,也不可能不洗澡。 她刚在包里摸了摸创口贴,宋端已经从抽屉里取出了一包东西,走过来就要给她套上。 孟羡舒低头一看……是一个,指套?? “……?” “别乱想,我没带别的人回来过。”宋端顿了下,又补充,“也没有在外面鬼混,我没有过别的人。” 孟羡舒一言难尽地注视着她:“……” 宋端却端详着她的表情:“不愿意戴我给你洗?” 孟羡舒一把拿过东西,把浴室的门关到了她脸上。 不是招人用的,那这东西是什么鬼? 好好的……什么时候买回来的? 孟羡舒打开花洒后又觉着不对,翻着包装看了半天——九年前的。 ……都分手了,还要把这种没用完的东西搬回来。 “……”骚女人。 江鲤笑到头掉,寻乐子一样地观察了好几天后,在余棠床前吃着麻辣香锅说:“我感觉孟羡舒现在就是自由快乐的状态,因为真的很久没谈恋爱了,反而一点都不急,很习惯。” 余棠挑挑眉,还没说什么,身后的门忽然被敲了敲。 江鲤顿时抬起眼哟了声,抹抹嘴收起了饭碗。 段汀栖开门后,果然是陆钦河那个老头子和另外两个一看就是调查员的人夹着公文包走了进来,青怀山那天的最后情况只有余棠一个人在里面看到了,该了解的情况总归是要有专门的人来了解的。 调查员仍旧是负责调查宋辙和宋端那一位,另一位是棣花市局的周副局,几个人都很熟,也就没有多做介绍,江鲤该做的笔录之前已经做过了,所以伸了个懒腰坐到了窗边的沙发上。 屋内的基本都是当事人,也没什么好避讳的,所以调查员简单顿了一下后,就摸出了录音笔和记事本,开门见山地坐下说:“那我们就不客气了,关于青怀山那天的情况,这段时间也已经有了基本调查,就是这件案子延伸得很广,我们有几个点需要来录个口供,请你配合一下就可以。” 段汀栖手搭在余棠肩上,仿佛永远都是她最温柔的靠山,余棠轻笑了一下,靠在床头冲调查员点头:“那就不一问一答了,我大致说一遍吧,有什么没说到的你们再问。” 调查员同意了:“好。” 于是接下来,余棠连同段汀栖追捕宋辙的过程,一直到余霜截走宋辙的原因,还有这三十年间的十数件案子,全部简洁地串起来缕了一遍,屋内的人都很安静,只有笔尖在纸上游走时沙沙的声音。 她说到最后的时候,黄昏的余晖刚刚洒上窗台,晕染过霞色的光线从外面射了进来。 调查员推了下眼镜,最后确认:“你确定在墓道塌陷的最后时刻,宋辙和余霜两个人都在原地?” 余棠很平静地如实点头:“我确定,而且你们的设备应该是能查探出血迹和线索的。” “好,谢谢你的配合。”调查员点点头,收拾好东西后站了起来,“最后一个问题,你知不知道余霜那天选那么一个地方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余棠忽然看了他一眼。 窗边的江鲤则是一翻白眼:“是啊,她为什么要跑到墓道里,人家皇陵又为什么要建在那儿?” 她摊摊手,“有些人就是喜欢找个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的地方狗带,这种喜欢在双胞胎之间也是有差异的,你想知道,怕是要把人从土里刨出来问为什么?” 陆钦河在旁边叼着烟吸了一口,眯眼接过调查员的话说:“我们在青怀山最终并没有找到尸体,因为那下面,有一条暗河。” 屋内忽然短暂安静了片刻。 那就有可能是山体中空,发生塌陷后,尸体早已经被汹涌的暗河水冲走了。 但有这种可能——就会有与之相对的另一种。 江鲤很冷静地皱皱眉后,认真指指余棠:“这是一个被第一时间救出来的,用了最好的设备和资源,都在生死边缘游走了一圈,还得再躺上两三个月,那种的怎么活?” 调查员很诚恳地解释:“我们没有别的意思,那种机会也确实很渺茫。” 只不过就是不管如何渺茫,也总是有一点的,这种事情,永远都不会有人说得清了。 余棠偏头往窗外看了很久,什么都没有说。 “打扰了,再见。”调查员在她脸上最后看过后,客气地一点头,和周局一起转身离开了。 陆钦河大概只是带路的,没有跟两个人一块走,而是在屋内抽了会儿烟,才坐在椅子上说起了另一件事:“宋辙留下的卡片,你们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这段时间也查清了,谁先听?” 江鲤断腿一抻,随便说:“你要不用两个手机先录下来,一块儿放。” 陆钦河夹着烟瞪了她一眼,先看向了余棠:“三十年前,走马帮门下坑蒙拐骗的手段还没那么多,而我们和警方碍于技术手段等问题,追查打击也不像今天这么做的这么严,所以人口的拐卖和贩卖是他们的主要业务,持续了很多年,我是没有办法的时候,才找到你师父的。” 余棠靠着段汀栖的臂弯:“所以他那时候一直去老汽车站的声色场所,也是去蹲点的吧?” 然后误打误撞认识了余棠的母亲。 陆钦河却弹了下烟灰,叼起烟说:“不是,他接触认识你母亲,是因为你母亲曾经被拐卖过,他是去暗中了解情况的。” 余棠意识到了什么,忽然看了他一眼。 陆钦河长叹一口气,在烟气缭绕中说:“走马帮那些人贩子以前很猖狂,你母亲是在一次上门家教的圈套中被下药拐卖的,当时拐到了一个偏僻的村子……你知道一般拐卖妇女的情况,我就不多说了。” 余棠沉默。 “但她很特殊,应该是受过很不错的教育和性格的原因,在消失了两年后,自己逃了出来。”陆钦河说到这儿顿了一下,摩挲着烟头,语气很隐晦和含糊不清,“但出于一些特殊原因,家里并没有认她……” “后来她阴差阳错,就又回到了走马帮在老汽车站的地盘。”陆钦河说,“余霁和叶巍都是在追查拐卖案的时候,陆续认识她的,她是喜欢余霁,才让余霁带她走,也愿意为他生下孩子……不过时也命也,人生有些东西说不清,她确实比较……” 陆钦河沉吟了一下,谨慎说:“比较坎坷。” 这大概就相当于一双新鞋,刚开始上路的时候舍不得沾泥,但三番五次地脏着脏着后,就无所谓了,然后随便走,不忌菜坑粪泥,最后一失足成千古恨。 余棠很久都没有说话。 陆钦河从夹克的内衬口袋里取出两张便签:“这是你……母亲以前家人的地址,你想的话——” “不用了。”余棠没看那张便签,很利落地说,“我已经有亲人了。” 段汀栖轻轻搂搂她。 陆钦河叼着烟点点头,也没多说,点起打火机,把那张便签烧了,又夹着另一张转向江鲤:“你……” “我知道了。”江鲤大喇喇抻着腿,“我也是叶叔叔当年追查拐卖案的时候,被找回来的吧?” 陆钦河点点头:“你是叶巍亲手抱回来的,但他当时已经有余棠要养了,又觉着自己笨手笨脚的,两个照顾不好,所以把你托给了你师父。” 难怪她师父一直和叶巍走动很近,叶巍从小也待她跟余棠一样好。 江鲤忽然仰仰头,看着天花板轻声感慨:“我师父很疼我,我现在也过得很好,谢谢叶叔叔。” 不过她忽然一扫陆钦河的手:“但我当时不是被拐卖的,是被贩卖的吧?” 被拐卖的孩子,是没有理由会被叶巍私自留下的。 陆钦河“唔”了声。 江鲤歪在椅背上挑眉问:“他们多少钱把我卖了?” 陆钦河弹了下烟灰,没说话—— “哦。”江鲤了然地点点头,“想要儿子,但生的是个女儿,所以免费送走都来不及。” 世间光怪陆离,人性千奇百怪。 陆钦河摸摸下巴:“确实是农村的人,他们最后也没生出儿子。”他照例询问,“你想要认识的话……” 江鲤白了他一眼,利落地翻窗就走了,背影一片潇洒。 “有什么好认识的,我不缺认识他们。” 所以宋辙最后这两张卡片的目的,恐怕不是为了送线索,而是为了在她们心里同样埋下仇恨的种子。 他确实是一个,很毒很复杂的人。 余棠靠着床头想了会儿什么后,淡淡牵了下嘴角。 段汀栖没说话,只是摸摸兜里,剥了颗糖,掰下一半喂给余棠,另一半进了自己嘴里。 陆钦河也靠在椅背上抽完一支烟,才再次按下打火机,第二张便签也在悄然降落的暮色中无声燃起,最终慢慢烧成了灰烬。 第127章 完结 夜色降下来了。 重度烟瘾头子陆钦河裹着衣服离开了医院,走前还随手顺走了一个苹果,用袖子随便擦擦,吃了。 余棠在枕头边摸了摸,才想起自己的手机又寿终正寝了,转头就找段汀栖:“我想给宋端打个电话。” “嗯?” 余棠说:“江鲤去蹦迪了。” 段汀栖:“……蹦迪?” 余棠很确定地点点头:“因为拖着一条断腿,她就是迪厅最靓的崽,江鲤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段汀栖:“……” 余棠又说:“她们两个就适合互相伤害,除了宋端,没人能把江鲤撅回来。” 段汀栖怀着半片敬畏之心从旁边掏掏,把手机递给了她,然后眼睁睁低头,瞧着余棠顺溜地拨出了号码。 连宋端的电话,她竟然都是能背过的。 一个小时后,宋端薅羊似的拎了只花孔雀回来,江鲤不知道刚上场几分钟,头上就插上了几条色彩缤纷的鸡毛,还颇有童趣。 段汀栖感兴趣地端详了她半天,真心实意地赞美道:“你果然是菜市场最靓的鸡。” 江鲤愤怒地冲她呲了下牙。 宋端不知道是不是还要回家洗碗扫厕所,匆匆忙忙地把人按进沙发,就头也不回地利索走了。 走时还从门口退回来顺了一盒蓝莓。 余棠叫住她,拉开柜子,又给了她半箱,宋端顿时有了好脸色,点点头主动表示:“有事再叫我。” 江鲤:“……??” 余棠冲她一微笑,转头跟段汀栖说:“我今晚要跟江鲤睡。” 她这语气仿佛是在说“今晚夜色真好,我们一起去美国赏月好吗?” “……”段汀栖在原地睨了她半天,感觉面前这个叫余棠的,最近特别飘。 就好像是用花呗没有实感一样,最近仗着自己住院没法儿被收拾,可着劲儿地给以后攒。 段汀栖瞧了她一会儿后,忽然讨价还价地一打对折:“半晚上。” 余棠嘴角勾了勾,在她手心轻轻挠两下,哄道:“你真贤惠。” …… 就这样,小段总在还没找着北的时候,就被三忽悠四不忽悠地赶出了门。 江鲤的事情,余棠其实从小就知道,因为那家姓周的人在日复一日地没有生下儿子后,十几年前还找过来过一次。只是当时还没等叶巍出面,江鲤的师父就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把那家人强硬地彻底按了回去,这里面还有些曲折的事情,她在江鲤年少的时候没有提过,但留了一封信,如今在余棠手上。 夜色逐渐深了下来,房间内的灯却久久未灭。 说是半晚上,实际整整一晚,谁也不知道两个人并排靠床头聊了些什么,等再次天亮的时候,江鲤在段汀栖的死亡凝视下,大咧咧弯腰,深深抱了余棠一下,然后花孔雀似的开着屏拐回自己病房去了,乖乖成了医院最靓的瘸子。 直到林西陵亲诊可以出院前,都没再胡跑。 青怀山的挖掘再没有出现新的情况,余棠也再没被什么事情扑头盖脸找上门,而外面关于废死法案的推行,逐渐进行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无数声音被倾听,无数观点碰撞出激烈的火花。 季庭予已经在一个月前辞职,程声也转而调到了别的小组,恰好在跟最近如火如荼的一系列大案时,依稀了解到了罪行累累的毒枭孟渡和孟羡舒之间的关系。 可她跑外勤之前,忽然看到了孟羡舒电脑上的文稿题目:废死是文明的倒退。 程声在原地愣了一下,仍旧怂地缩了一下手中的稿子,迟疑道:“孟老师……” 孟羡舒捡起钥匙,没有多说,只是离开之前拍拍她的肩膀:“这只是我的观点,你可以有自己的思考,每件事都是。” 她说完就收拾东西下了楼,程声在楼上看见,那个在酒吧动不动就要“开房”的女人到底是把她孟老师接走了。 孟渡的调查和审讯已经彻底结束,这是孟羡舒第一次来见他。 两人之间其实并没有太多的话要说,孟渡离开家的时候,孟羡舒才八岁,而八岁之前,孟羡舒跟这个杀过大哥的二哥其实也从来没有亲近过。 她从小就知道,这是父母那个层面的人,本性的纵容造成的产物。 毕竟一个儿子杀了另一个儿子,做父母的能怎么办呢。 孟羡舒直到今天,心里仍旧没有答案,但她已经做出了选择,离开那个家。 临走之时,孟渡在身后问:“对了,他们的保险一直是你在交?” 孟羡舒没回头地嗯了一声:“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孟渡不知道是不是笑了一下,说:“挺好的。” 孟羡舒再没说话,抬脚离开。 晚风习习,垂柳细拂。 宋端一直微微靠在车边吹风,并没有进去,但她目光慢慢穿过幽远的灯光,看到孟羡舒出来时,忽然想起了小时候在家里书房看到的一副毛笔字。 那副毛笔字是——没有人能最终审判罪与恶。 “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最终审判罪与恶,也没有人能最终审判我。” 在耳畔萦绕多年的声音逐渐远去,宋端终于在孟羡舒走近时,终于伸手轻轻抱住她:“谢谢。” 谢谢你到底没有放弃我,谢谢你还给我一次机会。 天气彻底热起来的时候,所有人终于都可以跟林西陵医生和卢为告别了。 这次说的告别词是:“再见,再见,林西陵姐姐再见,以后千万别的地方见。” 卢为好似不经意地转头说:“林老师,她们意思是你年龄不小了。” 林西陵挂好听诊器,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对啊,这不是事实吗。” 卢为没说什么,拿好病历跟在了她身后,开始了新一晚有条不紊的巡床。 早一步出院的江鲤怀念地在走廊尽头蹂/躏窗台上放的几盆花,边上站着正在说话的董铭宵和余棠。 三个人聚在一起不知道叽叽咕咕在聊什么,依稀看上去跟小时候的样子一模一样。 远远靠在门口的宋端并没过去,而是低头从兜里摸出一颗糖后,在孟羡舒的眼神批准下剥开吃了。 收拾好所有东西的段汀栖拐出来时,忽然从背后看到余棠从江鲤手中的烟盒抽了一支烟,低头轻轻叼在了嘴里。 虽然并没有点燃,但她夹在指间的动作,显然非常熟练。 段汀栖脚步一顿。 余棠却在说着话偏头时,忽然扫到了她,然后一愣,取下烟,走近低头说:“吓到你了?” 段汀栖没有说话,从她指间取下烟,转而夹着含进了自己嘴里,烟嘴上还有余棠唇齿间淡淡的香气。 余棠嘴角微微勾了勾,手中忽然弹出一个硬币,短暂关掉了走廊的灯。然后低头凑近,鼻尖勾起段汀栖的下巴,在上面很轻地亲了一口。 宋端在夜色中静静抬了一下头。 她好像终于知道江鲤以前一天都在撮合些什么了——余棠在之前的十年里曾回来过数次,却没有一次找过她们,没有一次露过面,留下来。因为棣花已经没什么能挂住她的人了,她和江鲤加起来都不够。 亲人也好,朋友也罢,终归缺点分量。 段汀栖才是如今真正能挂住余棠的人。 “虽然真的没有过喜欢吧,但吴越这个人其实怪可爱的。” 又一个夏暖花开的日子,余棠几个人来到了墓园,江鲤难得正经地包了一束小白菊,低头看了看后,肃穆地放在了墓碑前,然后对着照片上年轻的刑警额头弹了一下。 “吴警官拜拜。” 她动作轻松,却丝毫没有不尊敬的意思。 照片上的吴越穿着笔挺的警服,眼睛也好像微微在笑,却永远停留在了最年轻的时候,以后就和她们这帮一起并肩过的人渐行渐远了。 余棠低头看了很久,沉默地深深对着墓碑鞠了一个躬。 接着她和段汀栖去了李家二老那里,以前那片垃圾沿树扔的地方已经开始开发,李家二老坚持住了多年的院子,终于还是变成了小小的一套拆迁房。 真相大白于天,亡魂得以瞑目,以后也确实不用再彻夜点灯了。 余棠什么都没有多说,只是轻轻在他们身前蹲了会儿,跟两个老人讲了李微和当年曾担任过中控局线人的事情:“以前很多案子,都有六叔的参与,他间接救了很多被拐卖和贩卖的妇女和孩子。” 这是事实。 人性中的善与恶从来都在流动之间,世上也从来都不乏做好事的坏人。 李家二老捂着眼睛,接连点头:“那就好……很好,很好。” “我以后会经常过来看你们的。” 余棠也冲他们深深鞠了一躬,被段汀栖温柔牵着离开。 许许多多的地方和许许多多的人,余棠都在段汀栖的陪伴下,一一在他们面前鞠躬走过。这段路就好像是前尘往事的终点,从今往后终于可以释怀。 最后一站,余棠终于坦然走过千秋桥,推开了叶宅的再次鲜活起来的大门。 虽然再一次错过了那株海棠花的花期,可余棠脚步顿在门口——缓缓环视了一遍满院子正开得火红烂漫的灌丛玫瑰。 身边的段汀栖单手插在兜里,尽量装出了一副一点都不紧张的样子。 余棠也在看了很久后,才忽然用一个踏实的拥抱给了她回应。 “说好了我送你,原来是你送我红色玫瑰。” 段汀栖嘴角要笑不笑地矜持一抿,环着她的腰:“那我浪漫不浪漫,你喜不喜欢我?” 余棠站在门口想了想:“长辈面前,得注意一点。” 段汀栖开怀地搂着她笑了一会儿后,两个人手牵手,跨过门槛,走到了那株海棠花跟前。 尽管这个年代,已经很少会有人跪下磕头了,可段汀栖还是跟余棠端端正正并排跪下,齐齐整整地磕下了这个头。 这株海棠树下面埋着余霁,埋着叶巍……还埋了余棠从滨海的偏远村子里迁回来的祁京溪。 当年叶巍起先察觉到孟渡的不对时,暂且按下没有表,其实是因为他惊觉到有涉及到余霁的人再次浮出水面——所以误以为了是祁京溪。 不用说,这也是宋辙轻描淡写的手笔。 而在余霁深埋地下之后的那些年,叶巍对祁京溪的寻找其实已经仅仅界定在了余霁的孀妻层面,再没有逾距的僭越。可是他直到最后也没有找到,这也确实成为了他一生的遗憾。 所以生前种种未曾来及的,希望来世再有缘分。 还有那些曾经真心疼爱过余棠的叔伯,段汀栖和余棠再次并肩磕下一个头,他们也都当得起这一礼。 希望天上人间,他们这些人志同道合的人也还能聚在一起。 最后一个头磕起来时,余棠长长在地上跪了一会儿,然后忽然转头对身边的人说:“段汀栖,我师父真的是个特别好的人。” 段汀栖会心一笑,温柔地凝视她。 余棠眼里有柔软的波光泛起,轻声说:“你也是。” 这就算是互相介绍——和正式交接过了。 尽管中间空了十年,可从今以后,余棠永远都有另一个人接手疼了。 真幸运。 段汀栖忽然环着她低头:“想抱着你出去,就当……是我彻底把你从你们家,娶走了。” 余棠眨眨眼,忽地从背后搂住了她的脖子,段汀栖一乐,从善如流地背起了她,在院子里缓缓转过一整圈后,稳稳地兜着人,一步一步地走出了这里。 “嗯……哼哼背媳妇儿。”小段总自己笑自己。 余棠无声弯起眼,在她耳边轻轻亲了一下。 她忽然想起去年就是这个时候,也是一个晚上,有个人从阳台居高临下地把她拉上去后,说:“在,结个婚?” 那天的火烧云也像今天一样,层层染了漫天,红绸一样铺开。 余棠在走过小桥时若无其事地摇了摇身边的柳条,问:“小段总,生孩子吗?” 段汀栖脚下一个顺拐,忽然笑了起来,嗖得加快了回家的进程:“生。” 余棠没有再说话,手中一枚亮晶晶的指环悄然探出头,无声套住了身下人的无名指。 人的一生并不像想象的那么好,也不像想象的那么坏。 但我遇见你,是这辈子是最美好的事情。 第128章 番外一 余棠半夜醒来的时候,外面正在下小雨,淅淅沥沥的。 靠在旁边的人立刻有所察觉,偏头把她往怀里揽了揽,然后借着外面的一点光,在她桃花状的眼尾低头亲了一下。 “你怎么又没睡?” 余棠边说边睁开眼,果不其然瞧见段汀栖手里的东西后,忽然窝进枕头里闭眼笑了一声。 那是一枚晶莹剔透的指环,可能是用金刚石琢磨的,什么多余的雕饰品都没有,却璀璨得耀眼。 段汀栖收到戒指那晚,余棠半夜醒过来喝水,就发现她一直靠在床头悄悄看,很宝贝的样子。 今天也是这样,段汀栖没回话,只是嘴角要抿不抿地在戒指和余棠脸上都贴了一下,然后从善如流地躺了下来,把人卷进怀里闭上了眼睛。 她当初嘴上说着“你什么时候能让我戴上戒指”这种话,实际上却根本不喜欢手上戴个东西,所以这几天不知道从哪儿搓了根透明的软绳,把戒指串起来挂在了脖子上。 余棠手指在软绳上摩挲了两下,很快又窝着头睡了过去。 一夜小雨。 天亮后,清新的泥土香从窗外蔓延进来,余棠懒洋洋在小段总怀里滚了一圈,头耷拉进了她脖子里。 这人又早早醒了,手上还换了东西在低头端详。 这是当初在排叶宅地下炸弹的时候,从后院里挖出来的东西。 段汀栖手臂揽着人,等余棠缓得差不多清醒了,才翻着几块儿瓦片,环着人,指着上面的各种蝌蚪小图案寻思问:“宝贝儿,你这写的什么?” 余棠在她怀里垂眼:“……” 这是她小时候,有一段时间非常沉迷书上的甲骨文,就自创了一套文字,刻在随便上房揭的瓦片上埋了进去,想着几千上万年后有人挖出来,跟发现甲骨文一样拿着好好研究,一定很有意思。 段汀栖听完后,笑得歪倒在了床头。 “这不是乱刻的,这是我们家的刀谱。” 余棠还没为自己提升完形象,放在枕头旁边的电话响了,显示是陆钦河。 段汀栖半边眉一挑。 余棠连卖乖带亲昵地在小段总脖子上蹭了一下,才翻身接了电话。 果然—— 陆钦河在电话那边说临省有一个行动可能需要余棠帮忙的时候,段汀栖嫣然一笑,安稳靠床头喝了口水:“你觉着我会放你去吗?” 她怎么可能会放余棠去,自从那天从手术台上下来,她心率乱得一个月都没缓过来。 从手上面前失去亲人的无措,她年少时经历过一次,那时候还小,都怀揣着空荡荡的心腔过了很多年。现在好不容易再住进来一个人,却又让她差点经历了一次。 凡事再一再二,再也不能有三了。 余棠:“……” 她忽然发现,段汀栖这个人虽然整天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去做的话,但她真的跟其他人不一样,比如宋端。宋端是一个非常独立的人,并且将这种思维延伸到了接人待物上,她只会在苟命的大事上提醒你,但你听不听随便,绝对百分百“尊重”你。 当然,这也是她目前还睡沙发的最本质原因。 而段汀栖有一点不一样,她虽然平时看似礼貌又民主,但在做决定的时候,往往都是半决策式的。 尤其是你真犯蠢了,就全决策。 余棠把手机扔到一边,斜着摊在床上想了想,那是就让董铭宵去头一趟,还是江鲤。 段汀栖端着杯子用余光观察她,忽然装作没笑地偏了下头。她也发现,自从青怀山那次之后,她一旦说什么事情不行,余棠乖得连讨价还价都没有,立马就开始想第二条方案。 这人其实是清楚她心里感受的。 “这样吧,我的人以后就调去给他用。”段汀栖说。 余棠立马接过她的杯子,伺候着放到了床头柜:“这样儿行吗?” “给钱就行。”小段总显得很好说话,手上从上到下细细抚着余棠的脊骨,“那些人以前都是受过老头儿指点的,现在也需要地方稳定下来,进中控局正好,省得那个姓陆的臭老头老打什么让你接班的主意。” 那这样就再好不过了,余棠很宽心地伸了个懒腰,窝段汀栖怀里低头跟陆钦河发了条短信。 段汀栖捏着她的耳廓揉了揉,披着睡衣起了床。 跟段老爷子和章老大爷比起来,陆钦河这个小老头还嫩点,妄图从段家抢人,没被拉河边穿一万双小鞋都是好的,现在还能凭空挣几个人回去,就差搁摇椅上美了。 余棠刚发完消息,准备再缩回被窝里眯个回笼觉,手机又叮当响了一声。 在洗手间擦镜子的段汀栖听到余棠喊了声:“小段总,江鲤喊我们去她家做客!” 两秒后,改口为:“做菜!!” …… 自上次在段汀栖和余棠家聚餐后,已经过了半年有余,江鲤一直很想找个机会再聚一次,顺便回请段家领导。 其实最主要的,还是为宋端操碎了心,觉着有必要助攻一把。 江鲤这人,实乃人间第一红娘,爱心泛滥,好像毕生所愿就是包办全世界的拉煤说纤业务。 段汀栖拿着块儿抹布从浴室擦到阳台,一点都没当回事地无情拒绝了这次邀约,并且说:“她家那二亩八分地有什么好聚的,最近箭竹山的粉黛花和山谷都飘香了,还熟了樱桃,等天晴的时候去那里的崖边露天玩儿两天吧。” 余棠趴在床上一探头,发现小段总现在不仅不用成誉帮忙,就能把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的,连家务也慢慢上手了,看起来真的很贤惠了呢。 她背上搭着半张毯子滚了半圈,把自己裹成了个蚕蛹,给江鲤回了消息。 宋端和孟羡舒,林西陵跟卢为也纷纷欣然,四个人早早调好了班。 两天后,段汀栖起了个大早,自己洗漱完,打扮好,收拾了东西后——余棠还在床上翻来覆去地赖着。 以前那个五点多的生物钟仿佛一去不复返,自从在一起后,余棠就完全是照着安琪拉长的,段汀栖坐床边连揉带搓了好一会儿,才把人从身后揽着弄了起来。拥到卫生间洗漱完,又裹在怀里从额头亲到下巴,吻了好一会儿,才算彻底清醒过来。 两个人开车去接林西陵和卢为,江鲤带了董铭宵去拉宋端和孟羡舒,几个人在路口汇合。 金灿灿的阳光打在车窗上,漫染出了几圈光层,这会儿的阳光已经有些火辣了。 上车没一会儿,眼见余棠靠着椅背,两只爪子又在往薄毯里揣,看起来又要眯眼睡了,段汀栖抽空看了她好几眼,笑起来问:“我这几天晚上累你了吗,你这是怎么回事,又背着我干吗了?” 余棠一个激灵,脑中不由想起阳台上又有了萎靡兆头的金丝兰,一下就精神了,爪子也不揣了,从薄毯里伸了出来,端正坐直说:“也没干吗,夏乏。”心里却漫无边际想的是:“对呢,为什么这几天没有累?” 她出院没多久,段汀栖其实是没舍得晚上多累她,大多数时候都是把人哄得睡着了,自己靠床头摸摸索索地看戒指,时不时再搂搂人,低头亲一亲。 而且余棠本来要是不这样,段汀栖还没注意,一瞧她这不打自招的样子,稍微一想,就转而问:“你又给阳台的花偷偷浇水了?” 余棠手背到了背后:“我没有。” 段汀栖拐过一个弯后,才勾勾嘴嗯了声,点点头问:“这个新买的喷水壶好用吗?” 余棠侧脸浸在阳光里,思绪又开始若有似无地犯懒:“还行。” 段汀栖看着前方的路面笑了一声。 余棠:“……” “没事儿,宝贝儿,你继续迷糊,多大点事儿啊。”段汀栖打了下方向盘,停在了医院门口,语气轻快地故意说,“赶明儿我买些塑料仿真的摆一排,咱可劲儿地浇,想浇多少浇多少,想灌溉几盆灌几盆。” 余棠:“……”这坏蛋。 相比于她们这边,江鲤刚把车停宋端楼下,就探出头问:“你怎么一副好沧桑的样子?” 宋端甩了她一个冷脸,拉开了车门……结果孟羡舒喝着豆浆坐上了副驾。 宋端:“……” 江鲤捂着脸偏了下头,装作没笑抽地耸耸肩膀,给车掉了个头,转向段汀栖汇合。 哪怕是周末,这会儿也正赶上早高峰,路上堵得犹如下水道,两辆车并排到了一起,开着窗户聊天。 江鲤手一伸撕了卢为半张饼吃,还搭着车窗问:“妹妹,你怎么也一副好沧桑的样子?” 卢为看了眼手中剩下的半个饼圈,掰了一下:“……我没有吧?” 林西陵一端详她:“那你昨晚把橘子扔了吃皮是怎么回事?” 卢为:“……” 段汀栖本来靠在椅背上懒洋洋敲方向盘,还有种特殊的韵律感,听到这话后,似笑非笑地往旁边车上飞去了一眼。 “卢为之前快跟前女友一拍两散那会儿,在餐厅吃饭的时候就把果肉扔了吃皮。” 江鲤听得牙疼,撑起半边腮帮子沉思:“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像但凡身上曾经有过点儿故事的人,现在活得内心不荒芜忧郁都对不起这些故事似的呢。” 卢为:“……有点故事好歹是荒芜,没故事是秃噜。” 江鲤一愣:“哦……可我真的是个没有故事的女同学。” 几个人纷纷看她。 江鲤担忧道:“那我这样没有故事的,会不会不酷啊。” “……” 终于挪过了高速路口,宋端一个帽子扣到了她头上,“闭嘴,开车。” 江鲤一发厥,忽然把车开成了野驴发疯,在路上炫酷地迷之漂移:“我不管,我要酷!” “……”孟羡舒被左甩右颠了两下后,早早摸出准备好的晕车药,一口气干了下去。 要不是还开着车,宋端看起来想要把这条疯了的草鱼原地掐死。 余棠笑得揉了把脸,偏头靠在了暖洋洋的玻璃上,继续补眠。 她其实是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一天懒洋洋的精力不济。 好不容易到了箭竹山下,孟羡舒已经七荤八素,看起来又快要连人都认不清了,宋端冲着江鲤的帽檐飞起来打了一下,两步跨下车,拉开了副驾的车门,兜出人,微微弯腰说:“上来。” 孟羡舒扶着车门看了眼面前的脊背。 自从上次去云安,被说过浑身瘦得硬邦邦后,这个叫宋端的……回来就拿盆吃饭。 “胖了六斤,我确定。”半天没等到人上来,宋端转头来了一句。 江鲤笑得一口水在喉咙里咕噜冒了个泡。 结果不知道是不是昨晚厕所没扫好,还是哪里犯了错,孟羡舒若无其事地灌了大半瓶凉水后,神清气爽地自己上山了。 宋端:“……” 林西陵和卢为也不忍多看,纷纷笑眯眯地从她身边走过,头也不回地吆喝着喊了声:“那个,孟记者,一起。” 余棠天气灿烂,万物晴好地左看看,右看看了一会儿,把段汀栖要背的背包往宋端身上一挂:“多谢。” 宋端冷脸冰冻三尺…… “我会帮你的。”余棠说。 暴风雪瞬间转晴,三个人一起走上了青石板的台阶。 这里的路看起来又修过了,现在车已经无法上去,来来往往的人却不少,林间树叶苍翠斑驳,格外凉快。 拐过山腰一处岔路口时,几个人忽然看见了二弥。 二弥不知道怎么着跟箭竹山也达成了友好合作……友好分成关系,在这里的大树下支了个凉爽的摊子,兜售夏季的避暑驱蚊万能福袋。 这小和尚,业务开展还怪广泛的。 余棠走过去,捡起一个随便抛了抛:“你这能卖出去?” “瞧你说的,一早上已经卖了两箱了呢。”二弥看见她们喜上眉梢,嘴皮子利索地上下一翻,主意就打到了熟人身上,“这次的福袋里装了我们灵隐寺独有的驱蚊草,又有安神作用,你们往那卧室房间里一挂,效果别提多好了,一个夏天都不用换!什么安眠香,枕头喷雾,蚊香驱蚊液艾草……它通通不就省啦!” “话说……”他殷切地转向段汀栖,“小段总,您这次还一口气来十个不?” 小段总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捡起另一个镶了金丝流云暗纹的,学着余棠的样子抛了抛:“我看着——像什么冤大头吗?” 二弥立即上道地叉了个不不不。 余棠滑稽地看了他一眼,瞧着段汀栖手里那种问:“这两种有什么区别?” “一个998,一个668。” “……没了?” 二弥慈眉善目地说:“价格贵点功能多,这个纹了九天祥云的,除了驱霉运,还可以避水逆、送桃花。” 宋端甩着一张全世界欠了她五百万的冷脸忽然转头,抬脚走到了跟前。 二弥被她身上的煞气吓得立马退了一步:“这、这位宋施主……” 他结结巴巴还没施主完,宋端低头,拎起一个“可以送桃花”的福袋,端详了一会儿问:“灵吗?” 第129章 番外二 二弥不是很懂她这是个什么章程,干巴巴开口:“……灵、吧。” 宋端没说什么,一掏钱买了俩儿。 什么鬼?段汀栖笑得歪倒在了余棠身上,需要她背着才能上去。 余棠盖住她的脸:“矜持点儿,小段总,我感觉宋端要跟我同归于尽了。” 二弥一颗小脑袋油光瓦亮的,也闪出了笑眯眯的样子:“几位施主慢走,南谷里的花开了,非常美丽,傍晚的时候和福袋一起使用更配哦。” 宋端一勾太阳镜,面无表情地上了山。 到半坡崖顶的时候,清爽的风逐渐涌了过来。 面前的粉黛花波浪成海,像缤纷的云霞,天空湛蓝,举目四望,大片大片洁白的云朵悬挂头顶,边缘处又散射出耀眼的金光。 董铭宵的貔貅小屋在余棠的赞助下,已经从一座扩建成了三座,都建在峭壁上,分别命名为耄耋小屋和卡姿兰小屋。 更骚了。 早一步到的江鲤已经四仰八叉躺在了铺好凉席的地板上纳凉,一个人占据了三分之二的地方,宋端踢她一脚,把背包放下,左右看了看。 “别瞧了,她们去旁边半坡摘樱桃去了。” 江鲤一个野驴打滚,咕噜到宋端面前问:“你怎么回事?是昨晚厕所没扫干净还怎么着,又惹到人了?” 余棠头拧到窗外抬头看。 正在悠闲烧水泡茶的段汀栖竖起耳朵。 宋端又踢了她一脚,才面无表情地弯腰拉开背包:“我让她感觉不自在,就从电视台换个单位,她……给了我一个白眼。” 一个白眼。 哈哈哈哈哈哈哈。 “可是好好的怎么就不自在了?”江鲤问,“你干嘛让人换单位呢?” “季庭予从电视台辞职了。”宋端言简意赅。 “哦——”江鲤忽然很无耻地笑趴在了桌上,往嘴里塞了根辣条,眉飞色舞地问:“怎么?我那天早上一番话把她撅走了?” 一提到季庭予,宋端的冰川厌世脸就又升级了一个层次,连多余话都不想说,只是凉嗖嗖地给手中微融的冰淇淋上了个冻。 江鲤怒其不争,唉声叹气:“你介意季庭予有什么用?我说,她怎么可能之前在考虑季庭予呢?你考虑一个人会考虑很多年吗?这周期也拉得太长了,你不会感觉不安吗?” 段汀栖眨眨眼,听得把茶叶放进了冷水里,冷水加到了水壶里。 季庭予有女儿了,自己也不急,只要孟羡舒单身,她就一直在旁边有分寸地排队,孟羡舒把话说明白了,她却可能觉着自己能等到,确实也没什么毛病。 宋端慢腾腾取出几小盒蓝莓,还是说:“没考虑就不会一直有来往,季庭予——”季庭予在她身边殷勤了好多年。 比她半夜坐楼梯口偷偷见过的次数多多了。 江鲤捂住脸:“人孟羡舒当年到底看上你什么啊,我要是她,首先反手一个煤气罐把你头打掉。” 宋端:“……” “也不知道怎么看上的。” 说话间,去摘樱桃的几个人回来了,孟羡舒当先推开门,瞥了墙角的宋端一眼,把樱桃篮子放桌上,边倒水边说:“以前年轻,真的很多东西都不懂,没有考虑好。” 宋端看了她好几百眼。 “一个毛概和马原都要补考的人——”孟羡舒喝了口茶,望着窗外说,“当公务员。” 宋端:“……” 段汀栖毫不客气地领衔笑场,江鲤哈哈成了傻逼,头掉了一地。 林西陵和卢为几个人没忍心听地拎着樱桃去后崖清泉搞服务了。 余棠忍俊不禁地接手了小段总的泡茶工艺,让她安心听小八卦。 其实看起来,孟羡舒好像是被宋端这种事事都爱安排的作风气到了,分手也安排,工作也安排,这也想安排,那也想安排,有些事真的比分手还气。 江鲤好使的脑瓜咕噜转了两下,立马对着宋端的小腿就是一脚:“你怎么回事!还愣着干什么,快说好话啊!” 宋端小腿一软,站稳后脸色冷淡地瞥了她一眼,转向孟羡舒迟迟说:“……我错了。 孟羡舒喝水的手戛然一顿,头转到窗外几秒,直接端起蓝莓去后崖了。 江鲤笑得山下耳聋多年的大妈都听到了声音。 宋端:“……滚蛋。” 屋内气压眼见着又人工调节地低了下来,未免遭受无辜波及,余棠一合小段总八尺长的耳朵:“走,教你做饭。” 实际上,一帮人的口粮也都得指靠余棠解决。 段汀栖虽然对做饭本身兴致缺缺,但考虑到能给老婆做饭的人会很贤惠,于是怀揣着欣然跟着进了厨房。 余棠先给她安排了一个小板凳,让她乖乖坐着择小葱。 其实不安排,这人也很乖。 余棠笑着低头看了会儿后,准备好各种食材,招招手:“来。” “来了,余老师。”段汀栖从身后拥住她。 “……哪个学生是跟老师这样儿学习的?”余棠忽然笑着垂眼一瞥她的手。 段汀栖理直气壮把脑袋垫在她肩上:“段家的学生。” 余棠笑了一声,跟她挪到煮沸的玻璃锅跟前,指指洗干净的紫薯说:“趁水不注意,把它沉锅。” 什么叫趁水不注意……哈哈,这也太可爱了。 段汀栖照做,余棠又说:“焖上锅盖,使其窒息。” 段汀栖忽然惊奇地看了余棠一眼:“然后呢?” “然后捞出尸体,”余棠递给她一个工具,“把它们粉身碎骨。” 段汀栖已经抱上来亲她了,抵着余棠下巴爱不释手地问:“宝贝儿,以后也这么教孩子吗?” 余棠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声音有点温柔:“我八叔以前就是这么教我的。”她寻思了一下,“要是他现在还活着,一定是最时尚的美食频道up主。” 段汀栖笑得眉眼弯弯,照余棠教的步骤,把紫薯黏成了泥。 “滋点油。”余棠说,“然后哪儿凉快让它去哪儿待着。” 感受到做饭乐趣的小段总快乐成了一个一米七的孩子。 卢为拎着一竹篮洗好的樱桃靠门口听了会儿,有些羡慕地悄悄学了下来,以便以后学以致用。 厨房里慢慢煨上了汤,腌好了肉,香气渐飘。 外面的太阳也慢慢下去了,从谷底吹上的风凉爽逼人,外面的粉黛花海一片迷人,林西陵和卢为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聊天,董铭宵在旁边插混打科。 宋端从后崖提出半篮子用泉水冰好的樱桃,又放了半篮子蓝莓进去,带着孟羡舒去了南谷看花。 南谷其实是一座火山,现在喷发的痕迹已经不明显了,到处被成荫的植被覆盖,只有山顶的火山口周围慢慢形成了厚厚的腐殖土层,然后孕育出植物,逐渐形成了一个湖泊,夏天看的时候,宛若一颗碧绿的幽深眼眸。 孟羡舒脚步慢慢放缓,站在了湖边。 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到处都是温润的触感。 宋端却轻轻拉了下她,继续往旁边走:“来。” 孟羡舒跟着她,边走边感受到愈发凉爽的山风从谷底吹了上来,直到走到崖边的时候,漫山遍野的山花骤然怒放在眼前。 这处山谷沟壑纵横,由百十条小溪的蜿蜒勾勒出各自的形状,每一条小谷沟都有不同的花盛开,红粉白绿,层林尽染,像一副逐渐铺陈漫开的大地油画。 宋端俯眼看了很久,偏头柔声问:“喜不喜欢?” 孟羡舒抬眼:“……”这种憨憨问题,她怎么回答。 想了想,她说:“不喜欢怎么样?” “……”宋端跟她对视了几眼,忽然有些气,“不喜欢拉倒。” 孟羡舒鼻子轻哼一声,转头就走:“拉倒。” 宋端:“……” 在石头后探头探脑跟踪了一路的江鲤立马跑了出来,劈头盖脸地批评道:“哪个好爱人在这种氛围下不是从身后抱着人,温声细语地亲昵说话的?你一句冷冰冰的‘喜不喜欢’是怎么回事?!完全感受不到温柔和浪漫!!” 宋端没听她叨逼叨,翻脸无情地直接一脚把她踢下了悬崖。 江鲤在空中划了个弧线:“??” 小屋内看直播的余棠忽然对着平板笑出了声,一转身,出厨房也提了一篮子樱桃出来。樱桃是引进的品种,由这处的山泉滋养,又用泉水清洗冰过了,一颗颗玲珑剔透,红艳艳的清甜无比。 段汀栖看她喜欢,在斑驳的树荫池水边坐下:“以后我们每年都来。” 余棠捡了一串樱桃,喂给她两颗,自己吃了两颗,两个人背靠背,脚放在沁凉的泉水中,在崖边吹风。 一中午的时间悄然流过,林西陵在大石头上晒着晒着,懒洋洋眯起了眼,卢为偏头看了看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自己的背送了上去。 董铭宵冲她挤眉弄眼了几下,也没说话了,在旁边放低了声音削一把木剑。 日照西斜的时候,几波嗷嗷待哺的人各自回了卡姿兰小屋。 余棠也开始了最后的忙活,自己尝了下小酥肉后,探头瞧着段汀栖那边成功的进程哎了一声:“受害者虾某遭受无辜烙刑,被煎至两面金黄。” 段汀栖笑得好开心。 余棠又吩咐她把肉切成薄片,手上打着蛋花说:“在伤口上撒盐。” 段汀栖:“你真可爱。” 本来到排队到门口催饭的众人大眼瞪小眼,年纪最小的卢为耿直说:“我感觉被撒盐的是我。” 董铭宵转头问江鲤:“我饱了,你呢。” 江鲤冲他翻了个不想搭理的白眼。 余棠挑眉扫了那些灵魂饱了、眼睛冒绿光的饿狼一眼,把蛋花游进锅里,面不改色地继续瞧着段汀栖那边说:“放入迷人葱花。” 段汀栖端起小碗:“宝贝儿,我的葱花不迷人会影响口感不?“ “可能有点影响吧。”余棠真事儿似的端详了一下,提出解决方案,“用爱心能弥补。” 段汀栖笑得眉眼弯弯。 睡得现在好像才清醒的林西陵懵懵地偏头问卢为:“现在都流行把狗骗到厨房里杀吗?” 卢为……想了半天没什么好的措辞答,索性摸摸她的脑袋:“乖嗯。” …… 吃饭的时候,宋端又习惯性地端了个小搪瓷盆出来,不明所以的林西陵医生非常吃惊,留心瞧了眼大锅,觉着可能不够,于是贴心地表示自己正在减肥,可以把饭捐给她。 宋端:“……” 孟羡舒:“……” 江鲤觉着她今天这一天把一年的素材都笑完了,遭到了宋端一脚踹出去的报复,两个人开始在桌下二踢脚。 董铭宵最迟入席,给大家贡献了一盘他最新的营业技能“烤鱿鱼”,结果遭到了江鲤的放肆嘲笑:“人家苏永焱都去考清华了,你还在烤鱿鱼。” 董铭宵:“……” 段汀栖一偏头:“苏永焱在准备考研?” “书都买回来了。” …… 苏永焱可能是个学习机转世。 孟羡舒职业病上身地想了想:“可能是经济形势不太好,入学率会呈现一定程度的正相关关系,真心感兴趣想往上搞研究的人是绝少数,校园生活是不错的躲避温床。” 董铭宵听得一愣一愣的:“那我是不是也应该提升一下自己。”他不由请教孟羡舒平时都看什么书。 孟羡舒偏头:“……随便乱看。” 江鲤笑出鹅叫:“他主要是想问你看点什么书能发财或者学到某种炙手可热的技能。” 孟羡舒:“那就是《从入门到放弃》。” 董铭宵:“……” 余棠勾勾嘴,给段汀栖盛了两个小鱼丸——她想起了小段总看书也很杂,余棠以前一直以为她是正经人,后来在一起才慢慢发现,这人看书经常是几本同时搭配着看的,她很可能晚上同时靠床上翻乌合之众和霸道总裁之王妃么么哒。 还特意提醒了余棠好几次,这件事可千万不能说出去。 段汀栖接收到余棠不怀好意的鱼丸的时候,不动声色地讨好般捏了捏她的手。 坐的最近的江鲤眼风往桌下一瞥,忽然瞪了她们一眼。 余棠装作没看到。 晚饭后,董铭宵自觉擦桌扫地,孟羡舒和卢为合作洗碗。 外面已经彻底凉爽了下来,微风习习,满天的星辰璀璨夺目,离头顶仿佛咫尺之遥,好像一抬头就绽在眼前。 江鲤本来在崖边搭好了四合一的麻将局,但是宋端面无表情地靠在石头上自闭,没有一点点参与的热情,麻将局遂换成了打牌斗金花。 林西陵边装神弄鬼地搓了一张梅花K,边喜上眉梢地安慰宋端:“葡萄酒庄爆炸那次,我听卢为说你是用自己护住孟记者的,放心,我要是她,我绝对这辈子就认准是你了。” 远程洗碗的卢为默默打了个喷嚏。 江鲤神不知鬼不觉地在牌底偷了张草花A,抑制住勾起的嘴角不走心说:“那又怎么样,喜欢是喜欢,感动是感动,要是有女人愿意为我生孩子,我也愿意为她去死,但是不——” “也不对……”她说到一半儿龙卷风似的转口,“谁现在愿意为我生孩子,我也不愿意要。” 林西陵好奇地看她。 江鲤说:“名字多难起啊。” “……”打酱油的段汀栖和余棠不由提前开始了起名的内心风暴。 江鲤转而一抬眼,又说:“我怎么感觉我们几个的名字都好难听,瞧瞧人家孟羡舒的名字,多有诗意。” 宋端靠在旁边的石头上没有一点点表情:“有什么诗意,就是羡慕别人活得舒服的意思。” 江鲤握牌的手微微颤抖,斜了她一眼。 宋端眼皮一抬:“看我干什么,本来就是,她自己说的。” 她说完才感觉脊背一凉,孟羡舒提着两篮子水果,居高临下地睨了过来。 宋端二话没说,直接从崖上跳了下去。 她没救了。 江鲤和董铭宵一起笑成了植物人。 当夜,半山腰的灯光阑珊处忽然响起了一阵冲天的哀嚎惨叫,据悉,乃是一名为二弥的小和尚因兜售不灵福袋而惨遭殴打,其身边随从的俗家子弟被剃光头。 “其实本来是可以不遭殴打的,主要是他不仅不愿意退宋端钱,还说宋端是心不诚、才不灵。” 余棠笑得远离人群,跟段汀栖远远地三锤两榔头搭了个帐篷,两个人安静地仰躺在粉黛花旁边看星星。 不过她刚习惯性地剥开一颗糖,就被段汀栖给没收了,还托着她的下巴端详了两下:“宝贝儿,你真的没什么欧美人的血统吧,怎么也这么嗜甜?” 余棠讨价还价:“……最后一颗。” “不行,以后每天都最多五颗。”小段总立场坚定。 余棠没说什么,只是以牙还牙地把她手中的冰酒没收了,并且挑衅地嚼了属于小段总的冰。 “牙口真好。”段汀栖忽然笑撇了她一眼。 余棠冲她一眨眼:“以后还有更好的。” 段汀栖听懂了她嚣张的暗示,手从背后搂上来,游走在裤扣边缘摩挲了一下:“余棠,你扣子好像松了。” 余棠嚼着冰望了眼面前的山谷:“你扣子也松了。” 段汀栖低头一看领口,忽然笑了一下,本来的玩闹变成了在她脸颊若有似无地亲了几下:“那怎么办,再扣上方便还是脱了方便?” 余棠还没说话,一路呼啦啦过来送夜宵糕点的江鲤忽然冲了进来,愣了一下后,大声批评道:“你们干嘛呢?!这在晋江是会被锁的!!” “……”余棠看了她半天,冷不丁一眨眼,“那什么尺度才不会被锁,你要不要留下看?鉴定一下?” 江鲤震惊地望了她一眼,脚下顺拐地赶紧跑远了。 开,车轱辘往天上开!不飙到月球不回来!! 一夜……两人第二天意料之中地缺席了早餐。 白白背了一场包的宋端好像还等着余棠教学,左看看,右看看,准备去找人,却被江鲤一把拉住:“你不要请教余棠了,你不知道余棠她现在……你跟她讲感情,她跟你搞黄色。” 宋端:“……?” 她还没反应过来江鲤在说什么东西,孟羡舒从旁边大喇喇地路过,提着相机出门了。 江鲤立即喊:“宋端,宋端你的眼睛上线没?宋端?!” 宋端立马起身,拿上墨镜和草帽,跟了出去。 孟羡舒本来是想独自一人去南谷的,走了一段小路后,微微朝后瞥了一眼:“你还不过来。” 宋端立马一个轻功飞到了她面前。 孟羡舒:“……水。” 宋端递水。 孟羡舒看看她:“帽子。” 又递帽子。 “……”感情这是个机器人,孟羡舒瞪了她一眼,自己取下太阳镜,当先走了。 山顶湖泊仍旧波光粼粼,谷地花香遍野,孟羡舒走走停停,还即兴拍了几张照片,水了篇旅游软文出来,在自媒体的号上发出去后,成功接了个广告。 只是又一夜,一个姓宋的人工智能仍旧在门外打地铺。 玩儿了几天,快下山的时候,江鲤在宋端面前拔了根茅草尖,哼着歌曲一路跑调:“哦哦哦哦,你脑子的水,我的泪。” 宋端:“……” 是否要给宋憨憨再说好话,江鲤也不是很确定。 因为感觉路漫漫而……而收拾好东西的余棠就非常干脆,她忽然出门,一言不合地把宋端拎到了山顶。 两个人在山顶风一样地实打实打了一架,满地沙土上下翻飞,溅得到处都是。 江鲤诡异地看了一会儿后,忽然靠树上笑出了声。 孟羡舒却在旁边看了半天,偏头:“这什么……” “哦,我大概知道吧。”江鲤冲她嫣然一笑,“宋端这傻鸟当初很多事情都塞心底,瞒了我家阿棠很久,要不然我家阿棠当初回来怎么先找我不找她,挨顿揍都算便宜了。” 孟羡舒默默转回头看了一会儿,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看向段汀栖:“……这不太合适吧?又不是决战华山之巅。” “嗯?”段汀栖冲她一眨眼,“你是不是有点心疼她?” 孟羡舒:“……” “哦,不是我就放心了。”段汀栖装作听不懂,还忽地吹了声流里流气的口哨,喊道:“宝贝儿,接剑!” 宋端到底是和余棠一起长大的,对她所有的武功和招式都了熟于心,但剑法不一样,剑法是段家最近才秘传给媳妇儿的。 好用。 “……”孟羡舒在旁边一言难尽。 段汀栖又装模作样地冲她客气一笑:“我就不去了,我有我家宝贝替我撒气就行了。” 孟羡舒:“……” 十五分钟后,打完人的余棠神清气爽地飞了出来,也冲旁边的孟羡舒客气一笑后,背着药箱和段汀栖扬长而去。 两口子分房老不和好? 多半有个是傻的,打一顿就好了。 第130章 番外三 “车靠边,停一下。”在平板上划拉够了的小段总抬头说。 拉风的大越野稳稳慢了下来,大内总管成誉回头问:“前面五百米就是服务站了小段总,是不是要休息一下?” “不。”段汀栖下车把他从驾驶座换了下来,哗啦一脚踩下油门,“我们是要自驾游,不带你,拜拜。” 成誉迷茫地站在大马路牙子上:“……!” 余棠剥了颗糖,笑着探头跟他挥了挥手,感觉这个可怜的大内助理可能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即将失业的悲惨事实。 这时,段汀栖忽然笑眯眯地说:“第四颗。” “……”余棠低头一看,觉着某个人后脑勺长了眼睛。 “后脑勺上的眼睛”登徒子一样地在她腰上溜了一圈儿,不怀好意地不说话了。 另一边的回程车上,孟羡舒偏头看着自以为往她旁边蹭得悄无声息的宋端:“你不是嘴一直都硬得邦邦响,这会儿搁我面前散哪门子委屈?” “……”宋端面无表情地抻了下背,头转向了车窗外。 “德性。”孟羡舒白她一眼,目光流连在她身上,抿抿嘴,“……哪疼?” 宋端一秒把头转了回来,看向了她手中的药。 把人哗啦啦打了,再给一瓶药,却不负责抹,还净打的是些自己绝不可能够得着的地方……这操作,江鲤把车停在楼下,笑成了一条板鱼。 这机会要是还抓不住,那绝对是真人工智能,脑子入水呲儿了。 所以宋端上楼冲了个简单的澡后,干脆利落地在孟羡舒面前脱光了衣服。 孟羡舒……诡异地看了她一眼。 宋端端详着她的表情说:“背疼。” 孟羡舒:“……” 骚女人,背疼一直给她个正面干什么? 而且—— 孟羡舒在一片微妙的氛围中下意识上下巡梭了一遍,转开视线喝了口水:“要什么没什么的身材,有什么好看的。” 宋端:“……” 孟羡舒放下杯子,看起来很冷静地压着她的肩一转,视线巡梭了几眼后,给她后背刚刚洗过澡才红肿起来的地方逐一上了药。 段汀栖给的小药瓶是白瓷的,很像古代那种东西,里面的药液也是清清凉凉的,有股花香。 宋端看不见身后人的表情,却能感受到她指腹若有似无的温度,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明明感觉所有地方都抹到了,动作却似有若无地又倒了回去,总是来来回回,好像半天都抹不好。 宋端稍稍偏头,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孟羡舒微妙抬眼,跟她对视。 结果宋端撑了下门框,说:“这个姿势有点困,我能不能……”她指了指床,“去趴着?” 孟羡舒:“……” 她似笑非笑地瞧了宋端半天,忽然不由分说地继续一指沙发。 宋端:“……” 合着挨了顿打,等于白挨。 孟羡舒故意不看她,又端上杯子倒水去了。 宋端忽然抬手一勾人,穿过腋下,把她顺着轻轻推到了墙上:“孟羡舒,我要是真想对你做点什么,你拿我没办法。” 孟羡舒靠着墙,目光无声微妙地怪变了一会儿,望着面前人看起来很有气势的样子,忽然在她下巴上亲了一口:“那我要对你做点什么,你有办法?” 宋端下意识一弹三尺远:“……” 这人要是窝起火来,还真招架不住。 孟羡舒眼皮戏谑地一瞟她这德性,拿起杯子转去了厨房。 冰箱上一直悄无声息的糖豆已经睁着豆眼观察了两个人好一会儿,这会儿趁机呼啦啦地跳到沙发上,三两口把宋端的枕头啄成了一堆破棉絮。 宋端:“……” 自从上次啄了季庭予的早餐,糖豆就好像开启了这个新技能,啄完后还理直气壮地挺直了腰杆儿,感觉自己为这个家操碎了心。 喝着水出来的孟羡舒眼角一抽。 宋端转向她:“……糖豆也喜欢你。” 孟羡舒目光在小东西脑袋上转了一圈,若无其事地喝着水进屋,给宋端用旧衣服又卷了一个。 宋端:“……” 糖豆不明所以,跳到宋端肩上,探头探脑地往浴室看了一眼。 宋端悄然挪到阳台,低声摸着它的小脑袋说:“你得把那个沙发也啄了。” 看得出糖豆有些犹豫,因为它喜欢那个沙发,那上面有一个被它窝出的小坑。 宋端从冰箱拿出一袋它最爱的松子。 糖豆立马开始了工作。 不过它啄完后忽然一眨眼,豆眼往宋端身后探了过去。 宋端背心无端一凉……转回头,见孟羡舒正端着杯水靠在门框上,也不知道看多久了。 她又没救了。 已经回家懒洋洋躺在老板椅上的江鲤笑出了鹅叫,立马摸出了手机。 余棠人在外面游,心在宋家操,和段汀栖把车停在一望无际的麦田,两个人光脚坐在阳光灿烂的田埂上吹风。 她懒洋洋地按着手机跟江鲤交换了一波消息后,卸力靠着小段总,用她的渠道可劲儿给宋端捞了一波什么演唱会门票,电影首映票,歌剧票,话剧票,水上乐园内部VIP票。 余棠手指快乐地上下翻飞了一会儿,才忽然偏头问:“我算是扶姐妹魔吗?” 段汀栖吃着冰淇淋,竟然真的思考了两秒:“不算。” 余棠一口抢掉她送到嘴边的冰淇淋球,笑着抬抬眉。 段汀栖又大方地给她喂了双倍:“因为是我也想磕CP。”她在余棠下巴一绕,真事儿似的说,“而且咱家有钱,宝贝儿,建议你再多交几个姐妹扶。” 余棠笑地歪躺在了她腿上。 宋端则是对着一张新铺开的凉席,低头看了半天……糖豆也在边上溜溜达达地打量了好几圈,好像在琢磨这个东西怎么啄。 孟羡舒已经神清气爽地洗完澡,回卧室敲电脑工作去了,宋端摸出手机,通过偷偷关注的公众号一看,她竟然又发了篇软文,接了俩儿广告。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糖豆研究了这个凉席很久,无辜地抬头看了她一眼,表示自己办不到。 宋端还没说话,孟羡舒拉开门走了出来,手上还拿了一个……沙漏? “八个小时的。”孟羡舒倒过来放在旁边的桌角,“只让你睡够八个小时。” 宋端一愣,心底忽然流过复杂难言的感觉,轻轻看了她一眼。 八个小时,八年。 时间和岁月只要稍稍没攥住,就像走过的流沙,再也回不来。 天黑下来的时候,段汀栖和余棠留宿在了桐花一个山村的山脚小院,这里的山野风景跟孟羡舒老家那个盘沟村不遑多让,夜色中山风幽幽,鸟鸣啾啾。 段汀栖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很开心,余棠还没来得及多说话,就被她彻底揉进了枕头里。 夜还很长,花香芬芳。 宋端将凉席挪到了阳台旁边,手垫在脖子下,静静仰头看着璀璨夜空。 孟羡舒并没有睡觉,在旁边写稿,花盆边荧蓝色的粉沙在沙漏中细细流动。 糖豆豆眼左转转,右转转,偷偷用小爪子把沙漏慢慢推到了阳台边缘,孟羡舒敲着键盘轻轻一咳嗽,它立马又推了回去。 然后若无其事地在阳台上来回踱起了八字步。 宋端看了眼它可爱的样子,揉揉脑袋把它抱进了怀里。 天慢慢亮了起来。 余棠一觉睡醒的时候,段汀栖已经盘腿坐在了她面前,手中还抱着个酒罐子。 这是干什么,余棠笑着闭眼,咕噜滚进她怀里问:“什么东西?” “桂花米酒。”段汀栖迫不及待地把人捞起来,揉干净脸后,给她尝了一大口:“宝贝儿,好不好喝?” 不仅好喝,好像跟别的地方的都不一样。 余棠刚一仔细看,就被段汀栖捞进了怀里,提着酒罐子说:“走,出去转转。” 昨天到的时候,确实很晚……确实没有机会到处跑,而外面这会儿阳光灿烂,到处都是蝉鸣。 两个人在村子里的小溪和蔷薇涧和村口槐树下四处溜达了一圈后,余棠惊奇地发现段汀栖竟然会说这里的方言,交流起来还很利索。 “奶奶是这里的人,我和村子里的人都算是半个老乡。”段汀栖满面笑容地跟一个老大爷把完脉后,拉着余棠回到小院子,翻出照片,指着面前那个门框给她看:“爸妈以前就在这个位置坐过的,要拍吗?” 阳光从头顶打了下来,余棠把照片重叠在门框上,低头细细端详——穿过三十多年的光阴,照片上的人果然仿若鲜活,好像依旧很温馨地并排坐在那里,对着她们温柔笑。 她忽然有些感动,从屋里抱出背了一路的药箱。其实随着社会的发展,现在需要游医的地方已经很少了,但有些飘散时空中的精神,总能万寿无疆。 段汀栖抿嘴乐,拍照的时候仍旧不老实,一会儿环着余棠的腰,一会儿靠在她背上开心笑。 接下来一个月的时间,两个人沿着那条三十年前光阴,手拉手共同走过了一趟父母曾经走过的路。 余棠发现在很多依山傍水的地方,都有一座段家的小屋。 然后在一个高高挂在树上吹风的午后,她不由浑身懒洋洋地靠在树上想……原来当初收到的那箱房产证的质量是这样的。 段汀栖接收到这句话后,毫不犹豫地笑着又把她压到了身下。 …… 又一个双休日,孟羡舒带宋端回了半年多没回来的房子……还有糖豆。 宋端提着东西进屋才发现,这里是真的装修过了,所有的布置都焕然一新,鞋架有她的拖鞋,阳台上有糖豆的鸟窝和鸟架,卧室的床上,有她的枕头。 孟羡舒静静靠在门框上长久凝视她—— 宋端这次没有再犯傻,郑重地在她眉心亲了一下后,用力吻住了她的唇。 于是一趟巡诊还没回去,余棠就听说宋端和孟羡舒已经准备要孩子了。 她站在金黄的风吹麦浪中,不由开始发散思维,从背后搂上来的段汀栖表情却有点微妙,眼皮一垂:“想要?” 余棠寻思了一下,她目前倒也确实并没有很打算,只是看到宋端已经开始准备要孩子了,忽然感觉从小时候到现在,时间真的过得很快。 段汀栖认真端详过余棠的表情后,就把这件事放在了待宠幸列表,先流氓地流连了一圈她的腰说:“我们不急,再等等。” 至于再等等,等什么,她没说。 行程的最后一站,两个人顺便跑到了一个中控局正在执行任务的破网吧观看直播,这个任务是抓当初走马帮覆巢之下的漏网之鱼,解决完这个,名单上就只剩最后两个了。 “我们一个礼拜前就摸过来了,但这孙子以前是跟在文兆清身边的,铲除走马帮的时候他正好离开棣花,跑去逼迫蒋秀敏服毒自杀了,平时大场面又见了不少,实在滑不留手。最近可能实在没钱用,还在当地组织了个老年读报中心,拉了个群加了一帮知性老太太,号称群里有杨澜,杨澜还经常扔个文章链接出来,发红包求转发!” 余棠:“……” “对了!好像还有两个红花盟的人。” 红花盟是以前一个非常小的箭术门派,一直也没发展起来,很早就销声匿迹了,余棠有些意外,偏头问:“怎么确定的?” “他们应该是接了单泄愤的生意,前段时间打砸了一个夜市烧烤摊,留下了一只绿蓝斑斓的胖蛇。” 胖蛇也是一种派徽,就像有两次,孟渡和余霜在杯子上留下的花雀一样,那是一个收账和表明身份的标志,表明这是我做的,为了后续在雇主那儿顺利提款。 负责介绍情况的是个后勤文职人员,样子有点呆,嘴皮子却利索,刚说到这里,头顶哗啦一声爆响,网吧断电了! 段汀栖和余棠挑挑眉,一闪身拐了进去。 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根据概率学,社会总有垃圾,所以走马帮和雀楼这种组织永远都不缺送货上门的“员工”,这些人虽然没什么底蕴,但但凡学个一招半式,手脚就会灵活起来,从一开始只是整天跟在别人屁股后面、渴望捡人家掉下的钱包,到后来不知不觉间,渴望从别人身上家里“捡”金银项链。 这些组织除非彻底连根铲掉,否则永远都是废品发酵的温床。 “我看到他了,左边!”这时,在里面负责抓人包抄的一个中控局专员下意识闪了个身,“咦……那是什么火星?” 一阵刺啦啦的细风卷过,银色的光刃在黑暗中“嗖”得一声,划掉了半边流星似的火花。 那居然是不知道从哪儿扯出的呲儿火电线! 余棠在黑暗中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掰住一个手腕一拉一折—— 咔! “……啊!!我去,你是雷电法王吗?!” 冲上的专员遭受无辜波及,忽然被电,一秒从头炸到尾地跳了起来,大声惊叫道:“我没有网瘾啊谢谢!!” 段汀栖又一把勾住他的领口,把他从地上一堆三/棱刺中捞了出来。 三秒后,网吧恢复供电。 专员大喊道:“多谢!” “不客气。” 两个人已经在灯光恢复的瞬间消失了,不过段汀栖笑眯眯的声音从很远处传了进来:“回头让陆老头儿把钱打余棠账上就行。” 可中控局它批任务的经费有定额,分一点就少一点。 “……”专员反应过来后,顿时花容失色地拐到墙上伏窗大喊:“能不能打折啊?!!” “不行啊,一分钱都不能少。” 两道在月下飞跃的身影赚了笔顺手的外快后,快乐地扬长而去。 第131章 番外四 “给我家宝贝攒点完全属于自己的私房钱,偶尔偷偷买点糖吃之类的。” 陆钦河那边打过来的钱到账的时候,段汀栖是这么说的。 可余棠照着她平时送自己的糖果在淘宝一扫描,发现这是家名为“宝贝糖果屋”的店铺,店铺简介是:独售娇娇一人。 余棠忽然笑着撑了下头:“……” 段汀栖从善如流地拿着抹布冲她贫嘴:“这么多年,我就看上了你一个,不宝贝你宝贝……” 她说着说着一眨眼,停下来端详了几眼余棠眼睛里奇妙的神情。 余棠也悄然一抬眼角:“嗯?” 段汀栖忽然发现,余棠其实非常喜欢听这种话,但她自己不说,所以每次被占口头便宜的时候,都表现出一副“说不过”的样子,实际心里都在竖着耳朵等着悄悄听。 她笑得眉眼弯弯:“宝贝儿,你这也太可爱了……” 她还没说完,林姨从厨房里端着盘饺子皮儿走了出来,余棠立刻正经人似的搭着小段总的腰,把她推走了。 每当段汀栖在人前毫不顾忌地宝贝儿长宝贝儿短、余棠还捏不住她的嘴的时候,就会推土机一样地把她推走。 ……怪难为情的,真的不好习惯。 段汀栖笑得把阳台玻璃擦成了一个大花脸。 宋端一大早龙卷风一样地送孟羡舒到电视台楼下加班后,在下车时递给她一个便当:“拿着。” 孟羡舒诡异地低头看了会儿里面恨不得装十样的菜色,嘴角忽然几不可查地一勾一压,拉开了车门。 宋端立即抿抿嘴:“那个……” 孟羡舒转回头,故意问:“哪个?” 宋端扶着方向盘:“……余棠送了两斤新鲜的花胶,我下午用小火炖了,尝尝?” “那炖就完了。”孟羡舒在她脸上转悠了一圈,继续动身。 宋端忽然又把她勾了回来。 孟羡舒要笑不笑地偏头看向旁边的高楼:“你还让我走吗?” 宋端骚里骚气地把自己的脸凑到她嘴边,自助地一亲后,又龙卷风一样地呼啦着车走了。 在一起这么多年,骚操作还是骚操作。 孟羡舒远远拎着便当低头笑了一声后,挂上工牌上了楼。 天气又逐渐凉起来了,段汀栖为表贤惠地每天做半个小时家务后,就又回到沙发上卷起了大毛毯。 余棠把她们之前出去照的照片挑一些洗了出来,跟之前的大相册归到了一起。她之前跟林姨翻相册的时候,就既见过段汀栖骑马,又见过她在海上操控帆船,还见她猎鹰似的在空中玩儿滑翔伞。 谁能想到……一个平时这样儿那样儿的小段总,她冬天——她这样儿。 “我老死,宝贝儿。”段汀栖两只爪子从缝隙里探出来玩了会儿游戏后,把游戏机甩余棠手里,“你快帮我打一把,我要赢。” 林姨笑看了她一眼。 余棠捏好一个饺子,擦擦手,从旁边挪了过来,段汀栖立刻从善如流地把自己环进了她怀里。 无理取闹地赢了一局……赢了三局后,余棠寻思着给她改了几个参数设置:“你说咱家开春就富起来的事情呢,又马上入冬了。” 小段总耳朵立马一聋,装作没听到。 余棠环着她看了会儿,在她小腿轻轻踢了一脚,小声说:“你至于吗,快半年了。” 自从半年前青怀山那次,段汀栖就有意无意地把她黏得紧,虽然还不至于片刻不离身,自己也遮掩得好,但有时候在睡梦中忽然醒来,余棠能察觉到她的心焦。 “宝贝儿,很至于。”段汀栖一看躲不过,索性理直气壮,“当年老头儿也这样,我那几年晚上老睡不着,把他折腾得够呛,后来哪怕好起来了,老头儿这些年也一直安排着成誉那些人看顾我,舍不得放手。” 余棠:“……”合着这是家族文化。 “那我要是冬天老往出跑,你怎么办?”余棠笑了一声,又给她剥了个橘子问。 段汀栖不说话。 余棠拍拍她的脑袋:“你自己开药方吧。” 她跟林姨和段老爷子聊过才发现,段汀栖之所以这么多年一到冬天就成了袋鼠,完全是因为不想喝药。而喝药虽然不能彻底让畏寒的体质变好,但显然能改善很多,至少不会稍不注意就感冒了。 旁边捏了大半盘饺子的林姨悄悄一竖耳朵,也不知道余棠能不能行。 段汀栖也显然睫毛乱煽了半会儿,蝴蝶似的,看起来是在犹豫,只有余棠知道——这人是在心里拐着弯儿地想着怎么搪塞。 她忽然低头,靠近段汀栖耳边说了句什么。 林姨眼见段汀栖眼睛一眨一亮,然后不怀好意地溜了圈余棠的腰,说:“成交。”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样吗? 即使这样,喝药的时候,段汀栖也好像在喝泥浆,捧着碗一口咕嘟干得飞快,干完后……把脸哗啦搁进了余棠手心。 裹得憨憨的,还有点萌。 “……”旁边的林姨抱着安琪拉去院子撒欢儿了。 小段总还抱怨地咕哝了一句什么,余棠没听清,把她从毯子里挖出来:“还有一碗。” 段汀栖拒绝地抱着蜜饯罐子,凝视着那碗药打量了半天,漫天要价:“你给我唱首歌。” 余棠低头一看她:“……” “你给我唱首歌哄哄我怎么了。”段汀栖一拢毯子说,“我小时候,老头儿还整夜整夜坐床边唱儿歌哄我呢,要听什么给唱什么,什么麻辣兔头小燕子,我是一个小可爱。” 边上正在画鸟的段老爷子笔尖一抖:“……” 余棠装作没笑地端着药碗晾着:“后来呢?” “之后长大了,怎么骗都不唱。”段汀栖偏头说,“吃只鸡,见到我还挂回去……我都不想提,臭老头。” 余棠偏头笑了好久,段老爷子装作没听到地又画了几笔鸟尾巴……失败了。 他没好气地收起笔,在段汀栖脑袋上弹了一下。 傍晚喝完药,外面飘起了夹杂着寒风的碎雪粒。 段老爷子正转头看着窗外,想着一年冬天又要到了,一个毛毯精忽然一咕噜滚进了他怀里,喊了声:“老头?” “……”段老爷子低头,手里被塞进了两个橘子? 段汀栖:“我家宝贝儿没在,你替我剥一下怎么了。” 段老爷子真的想一巴掌把她呼噜到地板上,余棠就出去收个衣服,就叫不在。 他低头睨视了怀里撒娇的臭东西半天,还是抬手慢慢剥了起来。 段汀栖却指挥他:“不不不,先剥那个。” “……有什么区别?” “那个肯定皮薄,甜。”小段总一眨眼,“我是专业的,信我信我。” “你是吃橘子专业的。”段老爷子在她头上轻轻一拍,手上果然换了一个,剥好后递给她问:“那这个皮厚的呢。” 段汀栖满意地吃着橘子说:“皮厚的不甜,给你的。” “……” 收完衣服回来的余棠趁段老爷子爆炸前,把这个作天作地的作精从身后兜走了,两个人并排坐在林姨面前,学她织东西。 段汀栖以前四体不勤,只做样子工程,显得自己很贤惠,但后来跟余棠在一起,就变成了真贤惠,随她开启了见一行爱一行的热情,学什么都很感兴趣。 入门了半个月后,余棠发现她有时候晚上睡着睡着,起来喝水的时候就会坐地毯上再织两笔,身上还裹得毛绒绒的,有些莫名的乖。 一个月后,段汀栖歪在暖气旁边,给老头织了件毛衣。织毛衣可是高难度的动作,所以成功后自己也美得不行。 段老爷子虽然收到的时候表面上装模作样的,但被林姨看到在卧室镜子前偷偷试,心里也宝贝。 虽说丑是丑了点,但用的毛线料子非常好,软和又保暖,套里面穿再合适不过。 段汀栖有点开心地从背后搂住余棠亲了下:“感觉娶个好媳妇儿就是这样的。” 好媳妇儿温柔地笑了一下,手上敲着键盘回复邮件。 她以前在法国有点小投资,现在有一家发展的不错,是个材料科技研究室,在邀请余棠回去。 余棠清理了一下邮箱后,看到了去年那个通讯科技公司,这大半年也在不停地邀请段汀栖。 她想了想,偏头耸了下身后眼花缭乱编麋鹿的人:“看到这些邮件没?” “看到了。”段汀栖没抬头,手指翻飞,“我之前到那里上班,是因为我喜欢他们家的手机,想用到第一手的。” “你还怪会的。”余棠忽然一笑,低头看着她的手,“然后呢?” “然后产品那边出了一款难用又丑的平板,还老怪我们运营的是猪头……后来我们运营得好,又眉飞色舞地说是产品底子在,运营部派一百只二哈上班也是一样的。”小段总一挑眉,“岂有此理。” 余棠笑着趴倒在了椅背上,这会儿才发现这人以前真的是在随开心瞎逼混,表面的成熟端庄都是假的。 段汀栖把编好的小鹿串在厨房挂钩上,理所当然地开始坐小板凳上择蒜苗:“先成家,后立业,我以前又没你,急什么。” “那现在有我了,开年去哪儿挣钱养家?”余棠挠着她的下巴问。 段汀栖还真没想好,主要是她不乐意有了余棠和家室还整天加班,去年那段时间就心灵充满了社畜情绪,还老不能多见人。 余棠想了想,问道:“你在那边待遇怎么样?” 段汀栖比划了一个数。 余棠立刻接着说:“要不你开年了再去试试?” “……试什么?” “试试看能不能忍耐,毕竟工资怪高的。”余棠竟然说得很认真。 “……”段汀栖转头凝视了她一会儿,忽然说,“那家里的生意也总要有人接手,怎么办?” 余棠立刻试图跳转话题,进入到“今日厨房教学”的频道。 段汀栖脸上滑稽地一笑,把人勾回来,学着她以前的样子,捏捏她手指,又绕绕:“你帮帮忙吧。” ……于是就这样,余棠这个冬天被迫在家成了段老爷子的“学徒”,学习一种接手亿贯家财的技能。 而开年后,段汀栖到底还是选了一家自己喜欢的公司撒欢儿去了——一家跨国的游戏开发公司。 在家好好想了一个冬天……就沉迷了一个游戏。 余棠前脚催着人去好好上班,后脚又忍不住没下班就开车跑去接,在大门口一会儿瞧,一会儿瞧,等了很久,还顺便跑到路边买了一袋炒栗子。 在一起很久,突然分开真的会不习惯……怪想的。 段汀栖在公司一众同事面前仍旧端端庄庄地仿若正经人,走出大门后表情和一溜烟儿的脚步就有点收不住了,彻底上车后就原形毕露,臭流氓上身地把余棠压在椅背上吻了好一会儿,当然,爱不释手的腰也没忘记非礼。 “怎么样?在这里开不开心?”余棠又流连地在她嘴角亲了一下问。 其实光看她这副样子,开不开心就显而易见了。 小段总扣着余棠的扣子眉飞色舞说:“我拿到了一款新游戏,回去试玩儿!” 余棠乐着把栗子放到她手心,开车拐向了宋端那里。 据江鲤整天开心地拎着大饼坐窗外树上偷窥的线报,孟羡舒和宋端已经顺利做了试管,两个人新一年的年末就会等来迟了很多年的女儿了。 所有人都很新奇,宋端也显而易见的高兴,一个恨不得向天甩五百年冷脸的人,提出要请大家吃饭聚一聚。 卢为不知道出于什么精神,在宋端家的阳台窗帘上还孜孜不倦地练起了缝合,江鲤剥着蒜担忧道:“妹妹,你是不是最近要进步的压力太大了?” 卢为:“不,是这种一月一聚的频率让我有点慌。” “嗨,慌什么慌。”江鲤很走心地安慰她,“一帮三十岁的人,要是还混得不能一月一聚,那应该晚上愁得睡不着才行……当然,妹妹,你别愁,你还有几年。” 卢为:“……” 这听着不像什么安慰,像提醒。 她脸上一副很忧愁的样子,江鲤却眼睁睁见林西陵吃着果冻过来的时候,卢为手上织毛衣一样地翻快了起来……就好像是小孩子总爱在、大人面前好好表现一样。 林西陵却远远看着吃了个果冻后,丝滑地说:“交叉结打错了。” 卢为:“……” 江鲤和糖豆一起笑出了内伤,呢呢了两声,替卢为美言道:“那个……她老师,不要太严格!这种下班后还努力练手艺的宝贝医生,我虽然不是病人也很感动!你都不感动吗?!” “我感动什么。”林西陵奇怪低头,“新人菜鸟夜以继日地勤奋练习,这不都是医疗剧中常见的情节吗?”她一打量江鲤:“我还是看过几部的,你都没看过吗?要不要我给你推荐一下,有些还怪好看的。” 江鲤:“……” 卢为纠结道:“……林老师,我不是菜鸟,我是学霸出身。” 林西陵笑眯眯地反问:“那又怎么样?我也是啊。” 卢为:“……” 最后一波到的段汀栖刚好溜达进来,探了下头,确认道:“你林老师确实是学霸,十九岁就保研了,以前还去约翰霍普金斯交流过几年,又在东非体验过两年无国界游医……至于现在混成了这样儿吧,纯粹是因为太跳脱了。” 林西陵竟然一点都没有感觉不好意思,反而笑眯眯地对卢为现场教学道:“一个外科医生,如果单纯以缝合技术和手速引以为傲,那他完全可以转行当绣娘,而且你听说过哪个医院的考核标准是考核谁的线缝得更漂亮吗?” 卢为眼里微妙的表情开始麻木,耳朵却听得很认真。 “在追求一少部分精度和手速的手术中,缝合和手感固然也非常重要,但对于一个临床医生而言,最重要的是意识,也就是应对病人各种情况和症状所做出的反应和决策,这才可能影响一个病人一生,而不是手术刀口缝得好不好看。” 林西陵姐姐温柔地最后说:“尤其你现在在急诊和进步学习阶段,一定要先分清轻重缓急,把时间用在刀刃上。” “……”有些人表现了半天,结果被反过来被教学了一脸。 尤其是她想表现的对象还背着手问:“我教了你这么久,你怎么报答我?” 江鲤和段汀栖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结果卢为不知道是不是还在风中凌乱,张口就说:“……我请你去我们母校吃食堂?” 林西陵姐姐好像有些懵地吃了两口果冻后……游魂一样地走了。 她可能觉着自己在梦里。 江鲤和段汀栖:“……” 感情这儿有个姓卢的也是人工智能。 卢为在原地拆了个窗帘儿后:“我是不是太咸鱼了?” 江鲤瞧了她一眼,好心道:“别说咸鱼,只要她真的喜欢你,你是个啥都行。” 卢为:“……”那还能是个啥,是个鲤鱼? 鲤鱼说:“但这年头咸鱼也难当,毕竟生鱼忧患,死鱼才安乐,想快乐就上天!” 余棠刚好走进来,手上拿着个小酒罐,听到这话顿了一下,然后一伸手,扯走江鲤:“……你在说什么鬼东西,跟我过来一下。” 两个人躲到了小阳台,余棠把酒罐递给江鲤,小声问了下宋端和孟羡舒要孩子,手上的经济情况。 “嗨,孟羡舒可能手上没攒多少闲钱,她的钱都用了,但是宋端有两套房,一套是她妈妈以前过世留下的,一套是她以前跟孟羡舒住过,分手后偷偷买下来的,买下来后又心酸得不敢一个人住,一直闲置着,现在刚好卖了。” 江家草鱼说:“那房当初买的时候就是学区房,五百来万吧,现在翻了两倍多,刨去折旧和手续费以及膨胀什么的,刚好多落下了四百来万。宋端平时工资也不低,以后怎么折腾都够用了。” 她说完打量了一下手中的酒罐子,有点大喇喇地高兴问:“什么好东西?” “桂花米酒。”余棠不动声色地说,“就剩这一点了,所以没给她们,你悄悄喝。” 江鲤眉飞色舞地一口气就干了半罐,然后砸吧砸吧了几下嘴,盯着里面儿怀疑问:“米酒是米酒,桂花也有桂花香,就是我怎么感觉……味道有点怪?” “这是当地产的独家配方,味道本来就是这样的。”余棠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那孩子生下来怎么办,也没个老人帮衬。” “瞧你瞎操心的。” 江鲤果然信了她的邪,美滋滋地又掂起罐子喝了一大口:“是月嫂不科学不好用吗?而且还有我呢。” 余棠观察着她喝完酒的反应嗯了声,点点头回厨房了,走了两步又不忘倒退回来,提醒江鲤:“那个罐子一会儿注意销毁,别让别人看到了。” 江鲤姐妹好的冲她比了个么么哒。 然后半小时后……一江姓草鱼晕倒在了鸟架底下。 糖豆还当她是在跟自己玩儿,好奇地用豆眼观察了好半天,又用脚脚跑上脸踩了几下,才扯着嗓子喊来了一众围着孟羡舒问东问西的人。 可是这些人虽然是快步涌进来的,但显然都很淡定,宋端还上下扫着说了句:“这是怎么了,饿晕了?” 余棠装模作样地低头说:“不知道呢。” 装得跟真的一样。 事实是自从外面巡游回来之后,她就在家醉心地鼓捣桂花米酒,结果又失败了,所以发酵了一个冬天,又趁机提来给江鲤喝。 至于为什么发酵一个冬天,因为冬天太冷了,不想出门。 段汀栖头按在余棠后背一抽一抽地笑了好久,才上前庄重地把了脉,说人没事儿,扶到了沙发上睡去了。 为什么是沙发,因为家里没有客房,宋端不愿意让她上床。 董铭宵还不满地拿笔坐地上,给江鲤脸上画了个栩栩如生的王八,理由是这混蛋玩意儿竟然偷偷喝酒都不叫别人。 余棠看似正经地踱步溜达进厨房后,眼角才流露出一点有些坏的笑意。 所谓的好姐妹的用途就是这样。 人活一世,知己幸有七八。 真好。 第132章 番外五 深秋快要入冬时,段汀栖到桐花市出了个短差,余棠一个人待在家,一不小心又把阳台上一盆蝴蝶兰……给浇去世了。 然后若无其事地买了盆长得像的回来。 江鲤等在楼下的车里,怀疑地把她上下扫了遍:“你怎么感觉你又在憋什么坏?” “我没有。”余棠面不改色地拉开车门,偏头说,“幻觉。” 江鲤又在她脸上转了圈,鼻子哼了哼,把车开去了商场。 孟羡舒已经进入了待产期,孩子随时会跟她们见面,她自己很淡定,江鲤这个准干妈心情却激动得不行,最近跑上跑下,愣是替宋端装修出了一间公主房出来,里面摆的东西覆盖到了从零岁到五岁。 就这样,她还不满意,天天拉着余棠到商场淘东淘西。 余棠不知道出于什么乐趣,竟然也很欣然,这次在货架前流连了几个来回后,忽然被一个推车吸引了视线。 那推车上放的是毛绒绒的兔耳朵。 她决定要买下来的时候才感觉不对,偏头跟旁边意味深长的江鲤说:“……我只是觉着这个耳朵可爱。” 为证明所言非虚,她又返回去拿了个皮卡丘的。 江鲤歪倒在了扶拦上:“笑死人了,你喜欢买就完了,跟我解释什么?好掩耳盗铃。” “……”余棠刚开始殴打她,电话响了,她摸出来一看,她家小段总回来了。 而且回来的时间跟报备的不符,本来应该是明天早上的,可能是想偷偷准备个惊喜……却收到了一个空房。 收到空房的小段总寻思了一下,没多想,先接了杯水,拐去了阳台,看她的大橘子和花草。 余棠回来的时候,段汀栖刚好喝着水忽然打量说:“我怎么感觉这个花不太对?” 余棠心里很快地盘算说:“没有吧,我感觉是——女大十八变。” “……?”段汀栖思考了一下,“意思是,我离开很久了?” 余棠:“……” 段汀栖放下杯子,张开怀抱说:“那还不快过来。” 余棠袋子都没来得及放,快步环了过去。 段汀栖对着她眨眼睛——一下,两下,三下,合。 余棠忽然笑了起来,也遵从这个教程,乖乖地一下,两下,三下……刚合上,段汀栖就吻了过来。 几天没见,果然有些不一样,余棠下意识环着人紧了紧,段汀栖却照顾着她的耳垂摸到手上问:“提的什么东西?” 余棠:“……”现在说这个,怎么好像有点怪。 段汀栖却“嗯”了一声后,爪子灵活地探进了纸袋,然后忽然眨眼笑了声。 余棠立刻正直地开口:“我不是——” “我说什么了吗。”段汀栖不怀好意地抬眼揶揄她。 “……”余棠还没反应过来,那个毛绒绒的兔耳朵已经迅雷不及掩耳地上了她的头,看起来很正经的小段总轻轻一抄,把人天旋地转地拐到了床上。 “好像也怪可爱的。” 小段总捞着她的手腕认真打量了一会儿后,拍板地俯下了身,温柔吻道:“那就这样。” 兔子姑娘。 哈哈。 …… 第二天某人神清气爽地去上班后,余棠腰酸腿软地起身,企图把某个玩意儿毁尸灭迹时,却发现段汀栖把它藏起来了……怎么找都找不到。 微波炉的牛奶杯上倒是贴着一张纸条:“嘻嘻。” 余棠:“……”有点气。 江鲤一如既往地拉着人出门,半路忽然在她领口一扯,飞速扫过那些显然是被欺负过的暧昧痕迹后,在萧瑟的大路口笑成了一只鹅。 “哈哈哈哈哈……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着这个兔耳朵可爱……” 余棠面无表情地捏着她命运的后颈,把人薅进了菜市场。 金灿灿的阳光打了下来,卢为也从菜市场提出几只传统的鸡,由段汀栖带着去苏大夫那儿拜师。 经过几次对段汀栖神奇把脉和抹伤口秘药的目睹,卢为成功迷上了中医,苏大夫也想要弟子好多年,这事刚好有缘一线牵。 苏大夫很郑重地请了祖师像,在桌前说着祖传的话:“自今日起,我收你为我派第三十一代关门弟……” 段汀栖在旁边提醒他:“我没有拜过你,你没有弟子,门还没开。” 苏大夫含幽带怨地看了她一眼,转向卢为:“……那行吧,我收你为我派的开门大弟子。” 卢为:“……” 从关到开,就是这么随便。 段汀栖笑了一声,开车回了家,却发现家里仍旧没个人影儿,她忽然发现,最近其实已经连续大半年的时间,无业人员的江鲤草鱼都在臭不要脸地一直故意把人往外勾。 上上下下地溜达了一圈后,小段总挑挑眉,捡起钥匙出了门—— 于是余棠晚上回家后,忽然在沙发上看到了……一只软绵绵的奶猫。 这是一只颜值很能打的布偶,还很小,眼睛非常蓝,见到有人靠近也不怕,很乖地冲她轻轻瞄了一声。 “老头想要一只猫。”段汀栖是这么说的,“但是卖猫的说这两只是同胎姐妹,希望它们以后能经常见面,所以不分开卖。” ?? 段汀栖强调:“老头只想要一只,所以我们养这只怎么样?” 小段总给她花了无数钱后,终于给她安排了一个正经工作——给猫铲屎。 余棠一眨眼,忽然跑去洗了个手,才转回来轻轻弯腰,把小猫抱进了怀里。 段汀栖打量着她脸上的表情,眼里泛出一丝笑意。余棠其实非常喜欢宠物,在段老爷子那里,安琪拉平时是跟她最亲的。 而她本来也是打算问老头讨个现成的,老头打死不给。 于是就用这样的话,段汀栖成功将两个人住的房子升级成了“三口之家”。 而在接连两天的相处后,这只漂亮的布偶果然跟余棠很亲,比安琪拉听话多了。没事儿的时候就会找一个能看到余棠的小角落,默默看她,余棠摸它的时候,又会很乖地把脑袋送进她手心轻轻蹭蹭,而每次回家的时候,就会在玄关的鞋柜伸着头等。 段汀栖接过她的围巾解释说:“一直在门口,等你回来。” “是吗?”余棠很意外地低头看,确实很乖地仰头团在她脚上。 于是在下一个勾引日,余棠很自然地拒绝了江鲤,理由是家里有猫需要她抱着哄睡觉,不抱不肯睡。 江鲤:“……” 段汀栖看到这一切,非常满意。而柯基跟布偶都跟余棠很亲的原因是,她非常喜欢无意识挠它们的下巴。 “到底起什么名字?”余棠问。 段汀栖也坐在地毯上,沉思了两秒:“要不娇娇或者醋醋?” “……”余棠非常严肃认真地拒绝:“叫这个它以后会没脸出去见猫。” 正在画画的段汀栖又想了一下,用笔写了两个字。 她要给猫起名叫富贵……余棠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江鲤在电话里笑得好大声,余棠还说:“她本来要起吉祥或如意。” “哈哈哈哈。”江鲤笑得花枝乱颤,“干什么!它只是一只无辜的小猫咪罢辽,为什么要承受你们对生活庸俗的寄予和期望。” 那叫什么? 余棠半夜睡在床上还在想这个问题,不由转身,忽然把已经睡着的人弄醒:“爷爷给家里那只起名叫什么?” 段汀栖迷迷糊糊地搂着她一亲:“艾露莎。” “……什么?” 段汀栖掀开眼皮儿笑了一声:“一个能给柯基起名安琪拉的老头儿,能正经到哪儿去,没叫妲己都是好的。”她用手一盖余棠眼睛,“乖,宝贝儿,睡吧,明天写纸条抓个阄,让它自己选。” 余棠在一堆可能的娇娇醋醋、吉祥富贵中想了很久,拒绝了段汀栖的耍坏,最终给猫起名叫花豆。 起码比富贵儿强,还能跟糖豆排个行。 余棠躺在沙发上跟它说话:“喜不喜欢?” 花豆用两只粉嫩的小爪子勾住她的小拇指:“喵。” 余棠:“喵。” 花豆:“……喵。” 出来接水喝的段汀栖靠在花架上笑了好久,这一人一猫,怪可爱的。 但随后的一个月,她忽然发现这个抱回来的小东西有点太黏人了……余棠看书的时候会跑进她怀里,工作的时候会趴在她肩上或者鼠标旁,睡觉的时候,它会自己卷到枕头上,挨着余棠的头—— 段汀栖不满地一挑眉,把她放到了自己的窝里好几次,自己环进余棠怀里:“这是我的。” 花豆不听,走着八字步默默爬到余棠臂弯里,把自己团了进去。 段汀栖:“……” 可是这能怎么办?自己接回来的小家伙……只能开始争宠之路。 花豆回家一个月的时候,孟羡舒和宋端也在一个满地银白的下雪天,终于迎来了她们的女儿。 报喜的江鲤手舞足蹈地在余棠和段汀栖面前跳了好一会儿,抱起花豆一起跑了过去。 一帮人都好像自己有了女儿,听说消息后前后脚地涌了过来,争先恐后地挤到床边“一面游”。 江鲤是第二个守在外面见过的,不急地抱着花豆,先跑去跟糖豆介绍:“它,它是你妹妹,叫……花豆。” 糖豆有着双眼皮的豆眼一眨,好奇地打量了一会儿后,歪头跟花豆打了个招呼。 “恭喜恭喜!” “我买了糖!” 继林西陵卢为和董铭宵之后,章老大爷和苏家夫妇以及祁连一家子不知道从哪儿听到了消息,竟然也接连跑了过来,更可怕的是,无数只有在聚餐时候才出现的老年前辈可能刚好赶了场,一大波人浩浩汤汤地提着土鸡蛋和红糖鲜鱼,龙卷风一样地一起刮了过来。 场面瞬间宛若丧尸大军来袭,宋端脸色开始晴转暴风雪……开始一个个不动声色地组织到客厅聊天吹水吃西瓜。 被忽略的糖豆和花豆偎到了床边,被孟羡舒摸摸脑袋后,花豆亲昵地凑近小花被子里,亲了一下。 糖豆娴熟地叼着花被边缘给孩子盖上后,看花豆亲宝宝,它也低头,一捣一捣地想亲。 宋端推门进来,捏着它的下巴把它端走了:“你别亲,脸啄破了。” 糖豆无辜地阳台踱了一会儿步后,趁宋端又繁忙地转去了客厅,偷偷扑棱地飞了回来。 一群人和猫鸟换着前赴后继,宋端防不胜防。 直到这个时候,段汀栖才笑得好开心,低头在床边吃了瓣橘子—— 一群人中先要孩子的那一个,孩子注定是要被当成玩具玩儿的。 余棠也这时才回想起来,她从有记忆的时候开始,就是被一帮人老一大早从被窝里掏出来的,有时候是把她用棉被系在两棵树上摇来摇去,有时候她在一群人的手中到处乱飞,所以后来这几十年早上都没睡着过。 一天流水一样哗啦啦划过,将人接二连三送走后,余棠和江鲤几个舍不得走的人跑到了厨房做饭,把卧室留给了宋端和孟羡舒温存。 宋端这时才有空弯腰在床边,又温柔地低头看了会儿女儿,忍不住亲亲她的脸,再亲亲。 孟羡舒不由分说地推开她的脑袋,勾勾嘴说:“不准了,小孩儿的脸不能一直亲。” 宋端脸上的笑意和柔和没下去,只好又亲了亲女儿的小脚。 怎么办呢,刚生下来的脸红红的,还丑丑的,但就是很想一直亲亲她的小脸,小脚丫。 孟羡舒脸上微有动容,深深看了宋端一会儿:“就知道你会喜欢。” 怎么会不喜欢,怎么可能不喜欢。 盼了好多年,差点以为没有了。 宋端把孟羡舒的手和女儿的小拳头一起包进手心,仰头轻轻说:“真的谢谢你……要不然我这一生,会完全不一样。” 孟羡舒看了她片刻后,忽然俯身,在她额头亲了一下:“我也会不一样。” 宋端搂着女儿,把脸埋进了她肩膀。 “我赌宋端这会儿在没出息地哭。”江鲤一刀剁掉一条鱼的头说。 然而没有人跟她对赌,因为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 林西陵萌萌地说了句:“哈哈。” 卢为忍不住偏头转向窗外笑了声。 江鲤厨娘上身地熬着汤说:“这就叫傻人有傻福,不喜悦到流泪还等到什么时候。” “跟我最近看的一部小说有点像。”卢为烧了壶开水。 余棠立马跟她聊起了分享事宜。 卢为跟她介绍简单说了几句只是副线后,索性概括这篇小说要表达的主旨的隐晦意思:“就是中央帝国赢了OK,输了布星,你知道吧。” 余棠不知道,余棠选择不看了。 江鲤一个转身说:“我磕了几对绝美爱情,要不要看?” 余棠立刻把刚剥好的橘子送给了她,等着分享这篇美文。 但是江鲤却并没有刷出来。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为什么我追的大大都断更了?”江鲤捧着手机,有些茫然。 “今天好几个大游戏更新。”这里唯一能接上话的卢为试着为她解惑,“还上了一部大ip的剧,首播放六集?” “……”于是江鲤火速下载了APP,发现冲的会员没咋看就过期了,心疼了一波后,点开了这部传说中的大ip。看了几分钟,发现这是一部没有五倍速就看不下去的剧,于是又把它关了。 这样就很稳,相信太太们很快就会回来。 卢为和林西陵蹭了一顿饭后,快乐地继续加班去了,余棠和段汀栖又跑进去光顾了一圈床边,孩子睡得很香。 而糖豆在旁边乖乖地看了又看后,改为用脸轻轻蹭了蹭。 然后低头小声说:“么么哒。” 怕把宝贝吵醒。 它以前喜欢谁,都是扯着嗓子热情喊的,还是第一次这么温柔。 孟羡舒心里一软,把它也接进了怀里,教它说“宝宝”两个字。糖豆最开始被接回家的时候,教它说话的就是孟羡舒,没在一起的八年,它基本已经忘了孟羡舒教过它的绝大部分话,却在很偶尔的一句时,会发出孟羡舒的声音。 她们现在,是真正的一家四口了。 段汀栖在床边若有所思地看了很久后,回家躺在了……有段老爷子当靠枕的沙发上。 她在生孩子这件事上的态度其实一直都很无所谓,好像想要的时候就可以生,还没打算的时候就不多想,余棠好像也不急。 段汀栖想着想着偏头一看,余棠因为今天回来多摸了几下艾露莎,正坐在另一边的地毯上,低头哄面前的花豆:“你真可爱,它根本没有你长得漂亮,你才是最好看的小姑娘。” 旁边的艾露莎立在沙发背上一脸高冷,睥睨着一屋子的人。 这两小只,姐姐的眼睛是那种浓郁的深蓝色,脸上的花面也蔓得格外开,是褐色,宛若女王,而妹妹眼睛偏浅淡的冰蓝,淡褐色的花面像花蕊一样只蔓延了一点,看着十分温柔,像只小公主。 余棠继续哄着小公主说:“怎么就生气了呢,你看你眼睛多大,还会撒娇,声音又软又乖,它根本就比不过你。” “……”段汀栖忽然盖着脸笑了一声。 她其实也没想过,余棠有朝一日也会说出这么不客观的瞎话,并且—— 是搁那儿对一只猫说什么“你真好看”之类的情话。 最重要的是,花豆并没有原谅她,自己倔强委屈地找了个位置,睡到了盘子里。 “……”余棠晚饭都少吃了半碗。 林姨趁机问起了她们也考虑要孩子的事。 余棠转头看了段汀栖一眼,笑起来说:“不急。” 旁边竖着耳朵等的段老爷子:“……” “想看孩子,你就注意身体好好活。” 段老爷子气得眼角一抽。 段汀栖一咕噜滚进他怀里,抬眼看了他一会儿,才认真轻声说:“老头儿,多陪我们几年。” 段老爷子眼角又悄然抽了回来,低头摸了摸她的脑袋。 “不过你现在就可以起名字了,姓余。” 余棠笑着转头,段老爷子:“……” 说姓余,其实并没有想好,不急。 又过了一段时间,等冬去春来的时候,段汀栖发现连花豆也渐渐拴不住余棠了。 因为她嘴上说着对孩子不急,但是实际上自从宋小舟出生后,这几个月就老跟江鲤一块儿往宋端那儿跑,眼馋人家的孩子。 春风柔和,万物复苏,星星点点的灯火从阳台外跃入眼底。 好像是该把要孩子这件事提上日程了,小段总浇着花想。 第133章 番外六 “能不能利索点!孩子都快会爬了!!” 江鲤拉开车门,冲宋端老妈子一样的出门做派翻了个愤怒的白眼,抢过宋小舟说:“只是出门看个刚出生的妹妹,不用带十套公主裙!” 她愤怒的白眼不管用,宋端还是收拾了一兜娄宋小舟喜欢的东西随身带着,然后转手把女儿捞了回来。 自从小家伙出生,宋端在往后的日子里果然毫无悬念地成为了一个女儿奴,除了锻炼走路和应有的运动,宋小舟完全是在她怀里长大的,当然,有时候是在背上。 也可能是有些年幼时自己没有得到过的东西,就总想在以后的岁月里加倍补偿在女儿身上。 孟羡舒嘴角一勾一收,眼睛里却泛起笑意,无事一身轻地插兜跟在后面。 段汀栖期待的小版余棠出生在晚上,江鲤三个人抱着宋小舟出门时,段老爷子刚风一样地赶到医院,明显小跑得上下气不太匀称,还不承认:“我收拾好才来的,而且说明天早上再见也不迟,你们林姨非要今晚。” “……”林姨对她这口锅笑而不语。 因为医学和技术的发展,段汀栖看起来状态很好,怪闲散地靠在床头,跟余棠同时瞧了一眼段老爷子一只脚上的拖鞋:“嗯,你一点都没有着急忙慌,也一点儿都不狼狈。” “……”段老爷子眼角微抽,装作没听到,自己装模作样地背着手,跃过了她的床去看孩子。 跟宋端不一样,余棠和段汀栖的女儿从出生的时候就很好看,很小的一个,软软的,还很香。 段老爷子慈爱地低头看了很久,然后跑进浴室洗了个澡出来,才弯腰轻轻地把她抱起来。 小孩子刚生下来的脸没多少弹性,非常非常软,段老爷子又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碰了她一下。 可能是年纪大了,在每每遇到一些跟后辈有关的事情时,总容易感性地收不住。 段汀栖勾着嘴角跟余棠小声说:“你瞧老头儿那副样子,没见过一样。” 余棠眼睛微弯,搂着人在她嘴边一啄,也低头小声说:“辛苦了。” 段汀栖趁无人注意,不怀好意地顺势在她腰上一溜。 余棠:“……” 臭东西,这个时候还不消停。 不过也没人看她,有了孩子后,段汀栖就不是段家最宝贝的人了。 段老爷子偷偷地随身带了一张段汀栖小时候刚出生之后的全家福,也趁没人注意,从怀里轻轻摸出来,让上面的几个人都看了一眼刚出生的小家伙。 几个人笑得温柔,和段汀栖出生的时候一模一样。 “名字已经起好了,叫余容。” 干妈江鲤二度上岗,开心地不行,搂着小被子说:“跟程榕那个傻憨憨可没有关系,我们家宝贝是有容乃大的容。” 天地间有一容身之处的容。 余棠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偏头轻轻看了一眼窗外。 窗外天幽地静,夜色绵长。 “跟你姓啊?”林西陵还有点意外,穿着白大褂进来串房,新奇地看着孩子揶揄说:“难怪你那会儿高兴地在外面哭得稀里哗啦。” 余棠:“……” 段汀栖忽然饶有兴趣地一偏头:“刚才还哭了?” 余棠不肯承认:“……我没有。” 卢为也探头隔着被子摸了摸小宝贝的脸:“纸都哭了一整包,干嘛还装模作样呢。” 余棠:“……” 面对一整屋的迷之调侃,余棠索性面不改色地靠在床头说:“宋端当时哭了两包。” 江鲤:“……哈哈哈哈哈。” 孟羡舒顿时转头:“嗯?” 她怎么不知道。 宋端抱着女儿:“……” 两个人互相伤害,围观群众热情高涨,卢为坐沙发上吃着小橘子,听江鲤小声科普:“宋小舟姓宋纯粹是因为孟羡舒以前就觉着姓宋好听,再复合一次也不耽搁孩子继续姓这个,而余容姓余,是因为她出生的时候六斤三两,如果六斤四两,她就姓段。” 卢为:“……” 又来了,贵武林中人在取名冠姓这件事上也是这么随便。 江鲤冲她挤眉弄眼,手上又是一刀剁掉一个鱼头,碎碎念地低声问:“你最近情况又怎么样了,妹妹?” 卢为往嘴里喂了半个砂糖橘,看了林西陵一眼,然后慢条斯理地擦了下手,什么都没说。 其实前段时间,卢为不知道打哪儿撞到了一个医闹,没处理好,受了个不大不小的处分,正一个人自闭时,江鲤见林西陵合上门走了进去。 然后她吃着橘子上了外面的树上偷看,见卢为上一秒还平静地在写检查,下一秒林西陵进来后,就好像原地自闭地都哭开了。 温柔地林西陵医生果然弯腰安慰了她好久。 卢为抬眼问:“林老师,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江鲤耳朵一竖,结果林老师说:“作为一个负责人的带教老师,我不可能让你独自流泪到天明。” 卢为:“……所以你这是在哄我的样子吗?” “那我不哄你怎么办,陪你一起哭?”林西陵掰过她的脸,轻轻柔柔地擦了擦,“行了啊,我的面霜很贵,所以你少哭点,别让我浪费。” 卢为:“林老师你怎么这样儿啊?” 林西陵:“……” 她哪样儿了,真是冤枉呢。 江鲤有些不怀好意地回想完,林西陵也在旁边跟着孟羡舒拾够乐子了,才一点卢为脑袋,让她夹着病历出去巡房。 “对了,小说更了吗?”卢为拉开门回头问江鲤。 江鲤花式切着葱嗨了一声:“本来就更了,这破烂网站整天发抽刷不出来。” 卢为插着兜:“可能是太穷没钱维护吧。” “是太抠。” “……是的。” 江鲤把葱抄进碗里,已经自助上岗地当起了奶妈子,炖上了新鲜的滋补鱼汤。 通过在宋端家搞服务的两年经验,她手法已经娴熟得宛若育婴职场的家政老手,就差抽个功夫考个证了。 余棠也在随后的日子里毫不意外地加入了女儿奴的大军,意外的倒是段汀栖,她之前看起来和怀孕的这一年里基本都没什么大反应,现在倒是整天对着女儿的小脸看个不停,并且爱说一些五官很像自己之类的话。 当然,除了两条眉毛又细又软,跟余棠一模一样。 出院回家的那天,余容第一次悄然对着这个世界睁开了眼睛,江鲤立刻跑上去看,发现她果不其然小小一个,眼睛也随了余棠一波三折的桃花眼,打量人的时候微微勾着,像清澈的小溪。 有些东西,真的是基因,江鲤以前在陆钦河那里拿照片的时候,见过一次余棠的母亲—— 那是一个长相非常偏柔艳的女人,余棠的眼睛简直和她一模一样,但是不同的是,余棠母亲是个非常妩媚生花的女人,哪怕就对着那张照片看下去,也很容易看出日久生情的感觉。 希望这个小家伙以后不要用眼睛胡乱勾人。 江鲤左看看,右看看,在旁边用她五十倍变焦的手机拍了张自带柔光滤镜的照片。 柔光滤镜来自段汀栖的眼睛,因为她很满意女儿随了余棠的桃花眼,又开心又温柔地亲了她好几口。 她生了孩子之后才知道,余棠之前说不急,又天天被勾得往外跑,不是眼馋别人家的孩子,而是全都跑去学习和积累经验了。 这人一向都是能做就不说,她的用心只藏在心底。 太阳慢慢升了起来,这两个人相继有了孩子后,最开心快乐的人就是江鲤,整天姨母笑,一天到晚寻思着今天该去骗哪一个。 生孩子都是姐妹的事,现在流行无痛当妈。 只是无痛的妈唯一不好当的是……在偷孩子的时候往往会遭到殴打。 不知不觉地鸡飞狗跳了一年后,余容一岁了。 余棠在江鲤的介绍下,买了一堆玩具回来,盘腿坐在地上试玩。段汀栖下班回来,喝着水跑她旁边看,看着看着忽然发现——现在的玩具都这么好玩儿了吗?? 她忍不住坐了下来,开始和余棠一起玩儿。 于是两个人试着试着,将还在满地爬的余容丢在了一边,玩儿得十分开心。 “……”林姨又气又笑地瞪了她们一眼,把小家伙抱走去逗安琪拉和花豆了,花豆虽然已经成年,但越来越乖,每次听到余容咿咿呀呀地喊名字,就会把自己摊开,露出肚皮让她摸。 余棠也逐渐爱上了摆弄摄影,家里客厅的,书房的,卧室的,墙上挂着的,所有照片都经常更新,桌角的最新一张是段汀栖在灌丛玫瑰园里蹲下身亲小宝贝侧脸。 这张照片在余容三岁那天的时候,又更新了一次。 照片上两个人都穿着绯色的双排扣大衣,一大一小,手牵手走在雪地小路里,戴着同款围巾,四个小毛球坠在面前,还有兔耳朵帽子。 余棠非常喜欢这张,传进手机里设置成了屏保,外出的时候老喜欢拿出来有意无意地让身边人看到,然后问她。 一把年纪还没抱上孙子的陆钦河瞪了她一眼,给自己卷了撮细烟丝。 因为最近几年基本都顺得没什么大事,他今年已经开始谋划退休享受生活了,余棠不是对这个位子感兴趣的人,到底没被他忽悠地接上班,只是偶尔遇到棘手的任务随手来帮扶一下。 出场费还很贵! “没办法,我家这不是有小宝贝了,要挣点外快给她买好吃的。”余棠带着隐秘的炫耀又来了。 “……兔崽子!”陆钦河抬腿就是一脚。 余棠装得跟个大尾巴狼似的笑眯眯飘了出去,只是动身前,余光忽然扫到了车上下来的段汀栖。 小段总今天穿了藕荷色的衬衣,长腿长腰,怪好看的。 余棠嘴角勾起,细细看了会儿,小声问:“你怎么过来了?” 这里是外省,余棠这次出来有几天了,段汀栖装模作样地说:“长期的异地不利于维持家庭稳定。” “哎?”余棠瞧了她一会儿,笑了起来,温柔说:“说句想见我这么难吗……” 段汀栖:“想见你。” “……” 余棠的回应是闪身而出的一瞬间,轻轻奖励了她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等我一下,马上回来带你出去吃这边的好吃的。” 段汀栖噙着糖心里一热,这人的甜,够她喜欢好久。 没什么特殊情况,她靠在车上远距离看了一会儿后,左右扫扫,随便进了旁边一家博物馆。 自从青怀山的墓道和壁画出土后,不少地方的博物馆这几年都借了拓下来的修复品巡展,这里有整整齐齐的十六副。 十六副女子成双的壁画掩映在柔晕灯光里,散发着一丝说不清的神秘。 段汀栖慢慢转了一圈,没看出来什么,余棠倒是已经等在了门口,手上是一朵七彩祥云的拉丝棉花糖:“你的心上人来接你啦。” 段汀栖转过弯,上前两步,趁空气不注意,忽然很快地在她侧脸亲了下。 其实她很少会在这样的公众场合做出这种亲密的举动,再加上一贯能装爱敛,所以余棠能格外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情绪,立马眼睛弯弯地扣住了她的手: “我也想你们。” 那还说什么,准备回家。 两个人前脚刚刚离开,后脚段汀栖站过的地方转来了一对女孩子,一个抬头看了会儿后冲旁边的人小声说:“我怎么感觉这副有点像颜姨和晏姨?” “怪巧的——不是想吃粉,走吧。” 旁边的人也看了一眼后,两个人也渐渐走远了。 天气渐渐凉了下来,这段日子家里的一大一小整天坐在地板上玩儿折纸,段汀栖下班回来的时候,余容跑门口展开她的手,往她指尖放了只平衡鸟,无风自动地转得很好玩儿。 段汀栖刚温柔地弯腰抱起她亲了口,余容问:“妈妈,我以后可以继承你的化妆品吗?” “继承……我的什么?”段汀栖差点不会。 余棠收拾着地上的彩色纸笑了半天,端着果汁上来说:“幼儿园老师今天跟林姨说,她喜欢把橡皮泥那类的东西切成丁,然后摆各种造型玩儿。” “你继承我的口红就是为了把它切成丁?”段汀栖偏头看了一眼女儿,严肃地拒绝了她,“宝贝,怎么能这么小就这么败家呢。” 余棠笑着把两个人搂进屋里,吃了点东西垫垫后,出门去了江鲤那里。 江鲤趴在楼梯拐角,用一碗炒冰淇淋成功勾引了两个小狗狗一进门就朝她跑时,余棠抱起女儿:“你还是别去了宝贝,那里不仅有冰淇淋,还有宋小舟。” 余容看着她说:“我不跟她抢冰淇淋。” 余棠点点头:“是啊,但我怕你打她。” …… 今天是平安夜,江鲤特地在家里布置了圣诞树,小气球,礼物,金色鹿,自己还戴了小红帽,给两个宝贝准备了小手套和红袜子。 美中不足的是,这两个小宝贝好像从小到大都不太对付。 这么说也不太准确,准确地说是——余容她单方面和宋小舟不太对付,不知道出于什么迷之原因,老爱打她。 还不是小孩子那种打,而是眼花缭乱地嗖嗖给上几招。 宋端为此短短几年朝余棠累计甩了几百张冷脸,两个人风雨飘摇的友谊岌岌可危。 江鲤短暂地用一大碗蓝莓镇住了她,自己神神秘秘地把余棠拉到沙发上问:“你知道现在幼儿园有一个神秘组织叫家委会吗?” 余棠把段汀栖不吃的麻辣兔头给她,谦虚地表示:“都是第一次当妈,还真不知道。” 江鲤叉腰说:“你怎么能这么不上心呢,让我来!” ……于是短短一个礼拜后,江家草鱼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贿赂”了校方老师和广大家长,以干妈的身份强势入选幼儿园家委会领导! 自己还美得不行。 老师虽然眼熟她胜过了亲妈,但还是在余容打了人的时候,一个电话摇出去,委婉表示希望亲妈能过来一趟。 江鲤立刻冲到了学校,没素质地叉腰问:“干妈怎么了?!不是妈吗?亲妈授权的也不行吗?!” 老师被她这波气势掀得连忙认输,客气表示:“能处理就没有问题。” 江鲤先跑进去上下打量了一遍余容好好的,才放下心转头问老师:“把谁打了?” 老师:“打了楼上大班一个小姑娘。” “怎么还打高年级的?”江鲤立刻责备地一抱余容,“宝贝,吃亏了怎么办。” “……”老师带着路的脚一顺拐,纠结地看了江鲤一眼。 江鲤装得二五四六地假装没看见,往高年级办公室一看……宋端的女儿,宋小舟。 完犊子,从家里追到学校打,怎么回事,真的好迷。 江鲤一个手抖:“……对不起,干妈失灵了!这事儿处理不了,帮你们联系亲妈,再见!” 老师:“……” 半个小时后,江姓草鱼远远躲开战场,亲妈到位,排排站。 老师有些纠结:“她们不是普通小孩子的推搡和扯辫子那种,余容她……”好像有些不太好形容,老师手上一个哗啦比划,“她们这样那样,又这样,然后余容从那边那个溜溜板上面,嗖——” “……的一下,飞到了那里。” 余棠和段汀栖齐齐眼角一抽,装作没听懂地随老师的视线转向万花筒架子上看了一眼,异口同声地疑惑道:“嗯?” 老师:“……” 宋端自始至终都没有解冻她的脸,戳旁边像个洁身自好的贞节牌坊,没有任何功能性用处,仿佛参与这种扯皮调解的事情就是对她清白的玷污。 唯一正常人的孟羡舒瞥了三个人一眼,上前接话说:“她们小时候就爱在一起打闹,最近又一起报了少年武术班,想着女孩子从小随便学点技巧防身。” 原来是认识的,那就好办多了。 老师转而很好奇地问:“是最近挺火的那个云门坊那边的武术班吗?老师姓祁?” 孟羡舒面无表情:“是的,祁连,祁老师。” “那个……宋澄皙妈妈。”老师小声打听,“那个祁老师教的好吗?” “……挺好的。” 宋端诡异地看了她们一眼,内心已经做好了抽成预算。然后第一千零一次甩给余棠一个冷脸,搂着女儿回家了。 天寒地冻,北风呼呼地吹,小区的橘子灯在风中摇晃。 一家三口在宋端家门口——站桩。 段汀栖从小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甩脸关门外。 被糊了一脸冷风后,小段总不由偏头睨了眼旁边的小崽子。 余容从善如流:“对不起妈妈我爱你。” “……”不知道跟谁学的,段汀栖收回视线,原地表演了一个火气退散。 她上前再次诚恳地敲开门后,余棠唯恐她说出一句什么“不好意思,请接受我一个蓝莓果园的道歉”之类的话,立马走到最前面说:“我来。” 艰难解冻了某位宋女士的冰川冷脸后,这个情况也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然后在余容跨进五岁的时候,又开始复萌。 她备受宠爱,学东西极快,平时林姨经常看不住,余棠和段汀栖也是防不胜防,反正一个没注意,女儿就上树了。 轻功罕见得有灵性。 江姓干妈再次上线,为缓解两个小宝贝之间的……余容单方面的作妖,决定抱她们去看电影。 结果看完后,两人双双为自己改了名字。 “嗯?”江鲤把爆米花桶递给她们,一手一个地抱起来问:“叫你什么?艾莎?” 余容强调:“艾莎公主。” 江鲤偏头看宋小舟:“那你呢?安娜?” 宋小舟纠正:“安娜公主。” 江鲤:“不是……你们怎么反了呢,难道不是艾莎才是姐姐吗?” 余容吧唧一口亲到了她脸上,糊了一个香喷喷的吻出来。 “哎……”江鲤欣然,“好吧,艾莎小公主和安娜小公主。” “也不是,艾莎是女王了。”走了一段后,江鲤偏头问余容,“女王宝贝儿,你怎么老打安娜呢?” 余容目光溜过宋小舟的脸,无辜地回看了江鲤一眼。 再怎么机灵,也是孩子,江鲤立马就笑了起来:“不行啊,你听我说宝贝,你这样是吸引不到注意力的。喜欢她就要对她好啊,把她宠成真的小公主,你妈妈是上一届的心机狗追老婆冠军,你怎么能这么out呢。” 余容听了个半懂不懂,眨了眨眼,又冲江鲤亲了一大口。 “哦……好吧,再打要轻轻打哦。” 宋小舟:“……” 江鲤决定绕过去这个头疼的问题,问两个人:“那我们今天吃什么呀?” 宋小舟好像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看向了一家炸鸡和甜品店。 余容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她一眼,也很想吃的样子虔诚地望了过去。 江鲤顺着她们的视线立刻说:“那不行!我会被你和你——”她两个指头变四个,指代四个亲妈说:“围殴。” 余容再次一大口亲了上去。 哎……江鲤坚定了零点三秒的立场开始动摇。 宋小舟环着她的脖子也跟上。 没有什么是一个吻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个。 “好吧。”江鲤眼睛咕噜一转,“回去不能说哦,要统一口径,叫吃了粥和脆饼好不好?” 两个人以相同频率点头。 太乖了,一个干妈领着两个小公主快乐地进了炸鸡店。 可能受最近一部热播韩剧的带动,炸鸡店在今冬的生意异常火爆,刚好还剩一个空桌子。 江鲤放心地留余容坐下,自己抱了宋小舟去点东西——她自然能看出来,想进来吃的是宋小舟,余容其实一向是吃什么随便的。 几分钟后,外面飘起了雪花,玻璃门被推开,进来了一个孕妇和一个还没来得及怎么收拾的农民工,两个人还牵了一个打着吊瓶的小姑娘。 不知道怎么回事,隔壁就是医院,小姑娘可能就是从那里过来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有点柔弱。 余容悄悄看了一眼,把刚才随手用纸巾折好的一朵小花放在纸筒旁,从桌上走开了。 一家三口刚好坐了上去。 抱着宋小舟返回来的江鲤越过她看了看,迎着余容仰着的小脑袋一摸:“走,我们一会儿提着去小花园吃。” 虽然结果是去马路牙子上吹风,但江鲤回家后忍不住问余棠:“你知道你的宝贝今天做了件什么事吗?” 余棠剥着坚果问她:“我的大宝贝还是小宝贝?” 旁边正跟孟羡舒闲聊的段汀栖忽然转过头一笑。 “……”江鲤给了她一脚,把傍晚的那一小件事说了一遍。 几道声音却异口同声地响起:“炸鸡店?” 江鲤:“……” 到底没逃过四合一殴打。 她们这边残影乱飞的时候,另一边也没消停……余容又把宋小舟给打了。 “你小时候打人吗?她这什么情况?”小段总有些凌乱,难得有些摸不准,寻思道:“这个,问题大吗?” “我小时候……只打董铭宵。”余棠低眼搂了搂女儿——可是这个小版的,她也只打宋小舟。 段汀栖决定开始重视这个问题:“那她跟谁学的呢?” 余棠立刻离开女儿三尺远,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瞧了一眼:“不是我吧。” 段汀栖似笑非笑地用目光溜了她一圈……以此为借口,让余棠第二天没下来床。 而这个擅自改名叫艾莎的,可能并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小公主模板,所以段汀栖很快通过劳动改造,把她变成了一个“五讲四美”的真公主。 谁知道下次再见宋小舟,余容忽然吧唧一口,亲到了人脸上。 ……??? 宋端快要爆炸了!!! “妈呀,宝贝……”江鲤把她抱起来,风一样地掉头就跑,“你怎么这个习惯也学你妈妈,媳妇儿不是耍流氓亲回来的啊!” 余容漫不经心地往嘴里喂了一颗糖,有些孩子气地探头从窗户往里看了一眼。 “你还吃……你宋阿姨会把你——”会把你妈妈打死的。 江鲤话转到嘴边,可能觉着不太和谐,遂改为:“你宋阿姨跟你妈妈三十年的友谊遭到了有史以来的最大考验,很可能告吹。” 余容对她有些坏地弯眼一笑。 其实宋端从小能跟余棠怼到大,宋小舟没道理打不过余容,只是她每次都是一副不愿意跟余容计较的样子,余容看似老打人,也是有分寸的。 这两个宝贝一个爱打一个愿陪,主要是宋端气得冒烟。 而友谊告吹是不可能告吹的,只要态度够好—— 余棠再一次就差跪在羊毛毯上道完歉后,转向段汀栖:“……我们家可不这样儿,在我们家里,连口头占便宜都是要表白过才能行的,更别说光明正大的想亲一口就亲一口。” 段汀栖:“……” 她沉思了一下,再次得出了“这是怪你”的结论,并且趁机又一次把余棠压到了床上。 余棠:“……”这人怎么这样,女儿不是两个人生的吗。 “是两个人生的,也是两个人宠的。” 段汀栖心满意足地欺负完人,还算有良心地给余棠细细按摩揉捏了一会儿,寻思着余容不小了,又比同龄人聪明出一截,是时候适当地开展喜欢和爱的教育了。 不过她还有点不放心,还特意跑去问了段老爷子,林姨,林西陵和好多人。 问到林西陵的时候,林西陵竟然在值班室靠着卢为犯困。 卢为手上捏着写报告的笔,偏头看了她一会儿,忽然轻声问:“林老师,你喜欢我段老师吗?” 林西陵眼皮儿似乎轻微翻了翻,困得没翻动:“你说我喜欢她吗?” 卢为笑了笑,看似多余地接了句:“应该是不喜欢。” 林西陵姐姐脑袋转了一下,那动作仿佛是在说:“小小年纪,怎么这么龟毛呢。” 卢为在她脸上看了会儿,开口:“那你……” 林西陵靠在她背上忽然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不准说。” 卢为安静了片刻:“那林老师,我能亲你吗?” “……亲哪儿?” 卢为毫不犹疑地亲在她额头:“这儿。” 还有这么答话的?林西陵懵逼了一会儿,短暂睁眼又迷糊闭上,不确定道:“……行的吧。” 卢为好像终于察觉到了某种等待已久的回馈,手上搂住她低头:“把吧字去掉好不好啊?” 林西陵一偏脑袋: “小卢医生,得寸进尺。” 卢为一笑,不说话了。 段汀栖八卦地靠在外面墙上听得心满意足,所以没多打扰,又龙卷风一样地刮走了。 她决定了,就对女儿开展爱的教育,不能盲目耍臭流氓。 谁知教育来,教育去,余棠发现——这个坚持要叫艾莎的家伙越来越能不动声色地把段汀栖带歪了。 比如学外语,明明能好好学,却偏要一张口就呜啦呜啦乱说一通。 还翻着书爬到段汀栖面前说:“妈妈,你要是没点儿口音,人家都不觉着你有趣。” “说什么呢宝贝?”段汀栖低下头看她。 余容目光在书架上巡梭了一圈,轻松翻上木架换了本《霸道总裁之王妃么么哒》,开口道:“你想想,你跟外国人说话的时候,歪果仁要是说的字正腔圆,你还觉着他有趣吗。” 段汀栖随手没收了她新抽出来的书,收拾起类似品压到箱底,但心里竟然觉着她说得很有道理。 余棠不由分说地上前,把没有原则的小段总兜走了,解开余容的小辫子说:“各退一步,别的几门语言你都可以呜啦乱说,英语好好学。” 余容双手背在身后,冲余棠细细提了提眉梢,可能想了一下不亏,于是点点头表示同意了。 一副小机灵的样子。 余棠笑着给她洗了澡,把她搂到床上哄睡了,余容本来还老睁着眼睛不睡,最后还是余棠告诉她明天一帮人要来家里聚餐,要早起,才环着余棠脖子说了声“妈妈晚安”,乖乖闭上了眼睛。 确实是一月一聚,这个月轮到她们家,某个叫宋端的女士因为很生气,大家邀请了很久才迟迟过来。 余容并没急着下去,而是趴在桌上看了会儿花豆。 她老喜欢对着猫蔚蓝色的眼睛,说里面有个宇宙。 余棠也跟女儿趴桌沿看了一会儿:“那花豆不是有两个宇宙。” 余容可爱地转头看她,好像在想什么。 余棠从身后搂着她说:“它喜欢你,才会看你,而它看着你的时候,你就是它的全宇宙。” 结果余容没说话地又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后,跑下楼站在宋小舟面前,看着她的眼睛说:“我是你的宇宙。” 满屋霎时寂静了下来。 刚转过楼梯拐角的余棠:“……” 余容还举一反三,凝视着宋小舟眼睛里的自己的倒影:“你也是我的全宇宙。” 宋端简直难以置信:“???” …… 于是又一次,好好的聚餐演变为了道歉上门——其实这次,宝贝好像也没什么大错,至少余棠是这么觉着的。 除了她和段汀栖披着月光回家的时候,女儿又不安分地搁门框上倒挂,从黑灯瞎火中露出个小脑袋着看她们。 段汀栖伸手,把人接了下来,先亲了亲小脸,才转头问余棠:“你小时候也这样吗?” 余棠想了想,嗯了声。 其实她不这样,但要是不这么说,女儿估计又要吃挂落。 果然,段汀栖听完后眨了眨眼,本来挑起的眉也顺了个平滑的弧度:“真可爱。” 余棠:“……” 爱情使人盲目,爱情使人是非不分,爱…… 她还没想完,又一次被安上一口黑锅按到了床上。 ………… 但是这次可能是有个小捣蛋鬼在隔壁拆家,余棠腰软了半截儿后,拖着另半截儿过去跟她讲睡前故事。 可余容这个小姑娘她很灵性,你有时候不讲她不肯睡,有时候想陪她多说会儿话,她又咕噜闭眼,给你一个背影,大半夜的时候,又偷偷爬上她和段汀栖的床,睡到她俩儿中间。 好像是故意的,古灵精怪。 这次余棠就着故事喝了三杯水,那亮亮的眼睛还是大大地睁着,无辜看着她。 段汀栖踱步过来,指着她的位置说:“换我来,故事我很会讲。” 余棠往旁边挪了挪,心累地环着人,把脸贴到她背上。 谁知段汀栖一开口就是:“从前有一只姓灰的狼,它到了晚上看谁不睡就吃睡。” 余棠:“……” 余容:“……” 宋端家的睡前故事都是“晚安我的睡美人”这种画风,到了小段总这儿,就成了这样。 段汀栖继续对着书胡编乱造:“这只狼十年前被一个姓段的大侠用剑制服了,还用阵法把它关了起来,但阵法只能维持十年,而今晚,是它重新出来的日子。” 余容一咕噜爬起来,确认地看了眼段汀栖手中的故事书,发现自己跟她好像看到的不是一套文字和故事,不由被忽悠地半真半假端详着段汀栖的脸问:“……那狼不能出森林吧妈妈?” “当然不能。”段汀栖像模像样地翻了一页书,“但狼会变身啊,变身后就是头顶青灯游火的小鬼,耳朵灵敏,听到哪里在说话就会来到哪里……” 余棠飞速躺下身,盖上眼睛:“你走吧妈妈我睡着了。” 段汀栖用书挡着脸,嘴角细微勾勾,关掉灯:“不行啊宝贝,我还没讲完——你接着听,那狼来吃人的时候,眼睛像两个绿灯笼一样……” 悄无声息卧在了小桌上的花豆眼睛在黑暗中恰好散发出幽幽的绿光。 “……”余容一蒙眼睛,哧溜滑进了被子里。 只有在忽悠女儿的时候,才能够体会到童话乐趣的小段总越骗越来劲,清清嗓子:“你这会儿有没有听到声音宝贝?如果听到了的话,说明它离你已经越来越……” 余棠在她背上笑了好半天,适可而止地从背后把人兜走了。 这个姓段的人越活越小,把女儿玩儿够了,回卧室自己在床上二踢脚。 但有些人啊,她今天开心,第二天—— 第二天晚上回家发现,余容把段汀栖在阳台上宝贝了许多年的橘子给吃了。 ?? 余棠连忙把女儿抱进了怀里,背朝外瞧着小段总的脸色,感觉要完。 段汀栖整个人龙卷风一样地呼啦出呼啦进,先是确认了那确实是她的橘子树,橘子确实没有了,然后在书房的垃圾桶内……找到了不能吃的橘子皮“残尸”。 这小兔崽子还是一边吃一边悠闲地看书! 小段总肉眼可见地呈现了一个烟花爆炸的过程,尽量心平气和地指望余棠给她做主。 谁知余棠先是小声问了句:“吃完了?” 余容点点头。 段汀栖接着听到她说:“你怎么能一瓣儿都没给你妈妈留呢。” “……”好像体会到了老头儿七窍生烟的心情。 小段总二话不说,又把人溜着腰捞到了卧室。 余棠感受着还没好的腰,低眼问:“……我给你卖个萌好使吗?” 段汀栖解开她的扣子,吻已经蔓延到了锁骨:“不太好使我感觉。” 余棠:“……那我唱个歌吧,我唱个歌。” 小段总放缓节奏,暂时把人捞进了浴室。余棠怪难为情地酝酿了一会儿后,才慢慢起了个调子。 是一首法语小调,很好听。 可是某个享受了歌曲的领导……依旧没有放过人。 夜色渐深,房间里的声音久久都没有停下来。 自从有了女儿后,余棠就走上了主动和被动兼具的卖身之路,还不能光自己承受甜蜜的负担,得把领导也哄高兴了。 所以在被折腾地一次一次又一次揉进怀里之后,她终于彻彻底底地忍不住迷糊睡了过去—— 夜还很长,替小崽子背锅的路目测还有很多年。 不过这样幸福的日子。 也还有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