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卿卿多妩媚》作者:云千重 文案 秦蓁以为当年一别,这辈子再也见不到范翼遥。 她跪在大相国寺的佛像前,双手合十,他一身僧衣,站在佛像旁,捻动手中的念珠,安详凝视,一如她只是芸芸众生中的寻常一人; 秦蓁明白,范翼遥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将她捧在手心里,万事顺着宠着的天真少年了; 求过佛祖五百遍后,秦蓁终究还是站起身来,朝范翼遥走去,忍不住唤他,“翼遥……” 范翼遥眉目舒展,一脸平静而疏离,“贫僧百谷,女施主请自重!” 然而,范翼遥转身,旁边洒扫的小僧看到他们的百谷师父眼圈儿都红了。 祁祁甘雨,百谷蓁蓁,正是人间盛景! 为情还俗和尚VS侯门千金女主; 男主话少心机;女主艳媚娇气;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蓁 一句话简介:你是人间盛景! 第1章 端午节前两天,广恩伯府世子林深亲自到镇远侯府送节礼。 秦蓁是镇远侯府嫡出大小姐,与林深有婚约。 这门亲事,是秦蓁她娘在世的时候定下的。而她知道这件事,是在三年前从大同的外祖家回来时,继母告诉她的。 秦蓁从来没有见过广恩伯世子,不知道林深生得是扁是圆,是高是矮。虽说,当初给她定下这门亲事的是她的亲娘,可那会儿她还在她娘的肚子里,广恩伯世子只有两岁多,她娘亲未必会看走眼,但小时济济,大时了了的例子多了去了。 前两年,两家虽说有婚约,但广恩伯府每到年节的时候,都是派个嬷嬷过来问候一声。镇远侯府如今也今非昔比,自从她爹在十三年前与突厥的一场战役中,一败涂地,镇远侯府的人便再也没有在京城里挺直过腰背。三年前,她爹又向陛下请了假出去云游天下未归,镇远侯府便只剩下了一个空壳子。 秦蓁以为,广恩伯府早晚是要来退了这桩婚事的。 谁知道,竟越发重视起来,世子亲自来了。 秦蓁坐在她院子里的紫藤花树下拿了本书在看。正午的阳光穿透了繁茂葳蕤的葱绿枝叶,从间隙里落下来,在她白皙光滑的脸上打上了斑斑点点的光影,如同一层透亮的面纱罩在她的脸上,令她整张脸白得更白,粉得更嫩。 丫鬟们在院子里穿梭,不时发出阵阵笑声,低声说话的嗓子里时时都会溢出欢喜来。 秦蓁的性子活泼,连带得在缀锦院里做事的姑娘们个个性情开朗,常见她们在院子里踢毽子,跳绳,有时候笑声如一串串银铃一般,被风吹得飞很远很远。 秦蓁院子里的婆子都老得慢些。 红罗穿着青色比甲,腰间是一条松花汗巾子,快步从外面进来。她走得很匆忙,不时抬手擦额头上的汗,拉住正要出门的小丫鬟,“姑娘呢?在不在屋里?” “喏,那边呢,歪着在看书。姐姐找姑娘什么事儿?” “有事呢,你也别管,忙你的去!” 红罗看到了秦蓁,松开小丫鬟忙朝紫藤花树那边过去。走近了,秦蓁抬起头来看她,颇嫌弃,摆摆手,“别说,你先去喝口水!多大点子事,你急成这样,便是世子爷比旁的人少了一只眼睛,多了一张嘴巴,也不值当你这样跑吧?” 说完,秦蓁朝屋里喊了一声,“海榴,给红罗倒杯水出来!” 海榴出来了,将一碗水朝红罗手里一塞,笑着骂道,“小蹄子,美死你了,要不是姑娘吩咐,配我给你倒水吗?快喝,喝了说说,世子爷生得如何?比当年咱们在大同看到的范家大爷如何?” 范家大爷那才叫生得一个美貌! 海榴说完就后悔了,她小心翼翼地朝自家姑娘看了一眼,见姑娘只是微一闪神,也没多大反应,也因此放下心来。 红罗依旧是责怪地朝海榴看了一眼,她将一碗茶灌下去,低声道,“姑娘,奴婢没过去,走半道儿上就回来了!” “为啥?”秦蓁问道,“你是怕自己分不清美丑,怕把个丑八怪瞧成美郎君,不敢去看?” 秦蓁原本就对她未来的夫君林深生得如何不感兴趣,原也只是她身边的丫鬟们非要去看未来的姑爷生得如何?这会儿,既然红罗没有看成,她就拿起书继续看起来。 红罗咕咕咕地把茶喝完,将碗往海榴的手里一塞,海榴又瞪了她一眼,欲不接又怕把这霁红盖碗摔破了,一共是十只,碰缺一点都不成套了。既接了,她也没好脾气,“指望你打探点有用的消息来呢!” “谁说我没有了?” 红罗蹲下来,摇一摇秦蓁的膝盖,秦蓁抬起头朝她一看,两人离得近,红罗没防着,猛然间看到她家姑娘放大的一张脸,几乎被她家姑娘这张盛世美颜晃窒息了,眨巴眨巴眼,半天才回过神来,喃喃地道,“姑娘,奴婢准备说什么呀?” 海榴掩着嘴笑,倒也没太笑话红罗。 她家姑娘生得极好,肌肤赛雪,娇嫩如婴孩,两弯似蹙非蹙柳叶眉,长长的睫毛如鸦羽一般翘卷,轮廓深邃的一双眼黑白分明,便是这一双眼,便似一副水墨山水,瞧着人的时候,会说话一般,顾盼间流光溢彩,无人能从这双眼里逃脱。 眼尾一粒胭脂痣,鲜艳欲滴,如同晨起的珠露挂在上头,映上了朝霞红,浓缩尽了人间美景。 秦蓁美得明艳,美得张扬,极具侵略性。便是此时,她只歪歪地绾了个发髻,头上珠钗并无,可她身上骨子里头往外透出的贵气,便叫人觉着她这份慵懒都是迷人的,矜贵的,每一根头发丝都有着一种光环,蛊惑得人挪不开眼。 见红罗傻了,秦蓁也就别过身去,继续看书。她并不觉得红罗能打探点什么有用的来,又或者,不管广恩伯府世子如何,生得美或是丑,她其实都不感兴趣。她与其他闺阁中的女子不一样,从未憧憬过成婚生子的日子。准确来说,三年来,她不曾想过,相反还很抗拒。 但海榴不同,这关系到她家姑娘未来一辈子的幸福,她能不急吗?催道,“快点,说啊,急死人了!” “姑娘,奴婢是听说广恩伯世子这次来,是想跟姑娘悔婚的!” “你胡说什么?”海榴的脸色都变了,“若悔婚,世子爷还犯得着亲自来送节礼?” “奴婢是听二姑娘院子里的两个姑娘说的,说世子爷那狗东西想和姑娘悔婚,好娶二姑娘,这次的端午节礼不是给咱们姑娘的,是给二姑娘的。” 秦蓁也愣住了,她从书里抬起头来,若是这样的话,就不能忍了。秦蓁是什么人?镇远侯府的嫡长女,成国公府的外孙女,何等骄傲,岂容小小一个伯府如此羞辱? 她腾地站起身来,将书往旁边的廊檐下的长凳上一扔,一张明艳流光的脸上已是凝满了寒霜,冷声问道,“在哪儿?” 红罗没听明白,“姑娘,你要去哪儿?奴婢一听说就赶紧跑回来了,奴婢是怕弄错了,这事儿奴婢只是听说,也不知道真假!” “管什么真假?凡事空穴不来风,你觉得这种事若没有点影子,那边娇阆院会传出来?只怕,这些话,是人家故意传给你听了,好叫你回来跟姑娘说,好在姑娘跟前炫耀一番呢。”海榴没好气地点了点红罗的额头。 红罗后知后觉地知道气了,一张小脸鼓了起来,“姑娘,奴婢去打听世子爷现在何处,咱们找他问问去。” 既是要出院子,秦蓁也还需要妆扮一下,她如今脚上还穿着一双软底鞋,门前一条鹅卵石铺的小道就没法走过去,会硌得脚底板生疼。红罗又出去后,海榴便扶着秦蓁进门更衣。 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海榴已经重新帮她绾好了头发,只斜斜地插了一根金镶珠玉石点翠簪,依旧穿着一件玉兰雀鸟锦窄褃袄,一条细白绫裙,脚上一双满绣石榴红绣鞋,左右各一对拇指般大小的粉色珍珠缀在上头,随着她的脚步微微颤着。 才要出门的时候,红罗匆匆地进来了,热得一脸绯红,额头上渗着汗珠子,激动地道,“姑娘,打听好了,就在娇阆院东南面的翠芳亭里头。咱们这会儿过去吗?” “嗯!” 镇远侯府占地约有四十六亩,在当今皇帝赐给秦蓁她爹秦靖业前,这里本是一座王府。王爷坏了事,被收回,又赐给了她爹,结果才住进来不久,她爹就吃了败仗。京城中的人总觉得这座府邸不太吉利,风水不好,会坏了主人的气运。 秦蓁却很喜欢,面积足够大,这几年没甚修葺,但架不住以前的底子好,设计巧妙,园林精美,小桥流水如画,春夏秋冬四季各有精妙,住着挺舒心的。 有时候,秦蓁也会遥想一下,也不知当年设计这座府邸的主人是什么样的人,必定是位胸有丘壑之人。 府邸共分三路,中路上是前后主院,左右又各有几重院落,后面的花园占了三分之二的面积。 侯府的正房大院自然是在中路,自秦蓁的亲生母亲韩氏去世后,安福堂便一直空置着,无人居住。安福堂左右一排厢房,秦蓁小时候未去大同外祖家的时候,就住在左边厢房。三年前,她回来,左边厢房就改建了一番,修成了三间正房两边厢房后面拖一个两亩小花园的独立院落。 她爹一日酒后兴起,亲自提笔题了匾额“缀锦”。 秦靖业新娶的续弦住在安福堂后面的一重院落,先如今名叫安春堂。秦蓁的继妹秦茹要与她母亲住得近些,又要住个独立的院落,便住在东路,安春堂旁边的娇阆院。原先本叫“荣庆堂”的,她自己花钱去外头买了块匾额回来挂上,换了名字。 娇阆院在缀锦院的北面,从缀锦院北面厢房穿过,便是娇阆院新挖出来的半亩方塘。 时值初夏,水面上零落飘散着几抹睡莲的新绿。旁边,便是一座六角亭子,单檐歇山顶,简单轻巧,绿柳依依,边上点缀着几块山石,两丛翠竹,一条小径从秦蓁北边的厢房后面,蜿蜒朝前延伸过去。 第2章 镇远侯府自赐给秦家之后,一共只动了三次土。第一次是将原先王府门前的九龙影壁撤了,又把几处逾制的建筑给拆了,从王府降格成了侯府。 第二次破土动工,是三年前秦蓁从大同外祖家回来,把安福堂的东厢房改成了一座独立院落。 第三次是一年前,秦茹非要在她的院子前头挖出这半亩方塘来,理由是秦蓁有个小花园,而她的院子里什么都没有,她喜欢水,非要有个池塘种睡莲。 有了池塘,不能没有水榭亭子。总共就半亩,哪里架得了一座水榭?便在旁边的拐角处架了个小亭子,平日里,秦茹很喜欢在这里头招待几个相好的手帕交。 秦蓁从北厢房的后的敞厅里一出来,便瞧见了翠芳亭里头那一站一坐的两个人,男的器宇轩昂,女的娇小玲珑。秦蓁不认得那男的,那女的,便是隔了这老远的距离,她还是能够认出,正是她那同父异母的妹妹。 秦蓁正要拿脚,被海榴给拉住了,“姑娘,咱们就这么过去,叫人误会了不好!” 秦蓁瞅瞅身后的两个丫鬟,人一多,一过去,没有气势也造出了几分气势来,活像是兴师问罪的。落在人的眼里,直以为她是因为自己未婚夫和继妹搞到一起,委屈不行,前去捉奸般。 秦蓁本意不是去捉奸,她原本是想确认一下,广恩伯府世子是不是真的上门来退婚的。如今,亲眼看到他与秦茹在一块儿说话,两人又非沾亲带故的,她也不需要去确认什么了。但她又生出些好奇来,这两人在一块儿,到底在说什么? 翠芳亭后面是一丛竹林,竹林后面是侯府的祠堂。祠堂南面接缀锦院的小花园。秦蓁便缩回了脚,转身又进了北面厢房的门,准备从小花园绕过去,去听听壁根。 海榴一看便明白了自家主子的心思,秦蓁从抄手游廊上直奔小花园的时候,海榴忙拉住了她,求道,“姑娘,这种事就让红罗去吧,她素日里耳聪目明,记性又好,必定能听得真切,又能一字不落地说给姑娘听,姑娘就别去了,叫人看到了多不好!” “我怕什么?”秦蓁指着翠芳亭的方向,“他们做都做得出来,难道还不许我去偷听一下吗?再说了祠堂那边,就一个哑婆婆在,就算瞧见了,还会说什么不成?” “话虽如此,可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姑娘若不去,便再也无人敢说什么!” “不行!”秦蓁决定了要做的事,少有听人劝的,她执意要去,红罗和海榴就真没办法了,只要一个在前哨探,一个在后压阵,护着她偷偷摸摸地朝那边过去。 那丛竹林倒也茂密,平日里,红罗三不时就跑来这里偷看娇阆院的动静。哪里能藏人,哪里容易被人发现,红罗比娇阆院的人还要清楚。她瞅准了一个好地方,离翠芳亭又近,又不易叫人察觉后,这才将位置让出来,让她家姑娘亲自上去听。 秦蓁这才看清楚她娘亲给她选的那夫婿生得如何,丑是不丑,生得面白如玉,浓眉凤眼的,笑的时候眼睛一眯,显得很温柔,寻常女孩子有些架不住,至少与他面对面说话的秦茹脸都红了,满脸的春心荡漾。 若单看这容貌,秦蓁觉得她娘至少没瞎,甚至还颇有眼光,凭人家两三岁时的长相,就能看出将来必定是个容貌上乘的男子。 那边亭子里的两人之前也不知说了什么,秦蓁来得晚了些,没有听到,只看到两人对视了一眼后,男女脸都红了,各自静默。 竹林里还是挺干净的,但现在入夏了,地面又潮湿,各种蚊虫都出来了。秦蓁蹲了一会儿就有些受不了,只觉得有飞虫在咬她。她稍微一动,碰到了竹子,竹子就开始摇晃,飒飒作响。 那边两人便朝这边看过来,秦蓁立马屏住呼吸,敛目凝神装死,准备打消了偷听的念头赶紧回去。看了一眼,虽说林深生得美貌,但实在也不是她感兴趣的类型,秦蓁就越发没了兴趣了。 二人朝这边看,林子里传来一声鸟叫,秦茹便收回了目光,“深哥哥,我姐姐她是侯府嫡长女,爹爹偏疼她,他是绝不会同意你休了她的。若爹爹知道你想娶的人是我,一定以为是我做了什么,才让你不要姐姐!” “不!怎么会呢?你什么都没做,相反,你一直在劝我娶你姐姐,你心地那么善良,为了你姐姐情愿给我做小,你我之间清清白白,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便是你爹爹也不能说什么!”林深看着秦茹的双眼里充满了深情。 秦茹也看着他,眼圈儿红了,唇瓣颤抖着,想说什么说不出来。林深心疼不已,走过来蹲在她跟前,握住了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望着她,如看着自己心中的女神,虔诚无比,“茹妹,我如何舍得你做小?当年若不是我只有两岁多,什么都不懂,又如何会答应这门亲事?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我这一生要娶的人是你!” 秦茹落下泪来,她是个娇滴滴的美人,若上头没有秦蓁这样美艳不可方物的姐姐压着,她必然是京城里出了名的美人儿。美人儿一哭,便是四月天里,带雨的梨花,不知道如何牵动男人的心。 林深心都碎了,曲起食指,轻轻地刮去美人儿脸上的泪珠,“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休了她,绝不叫你难过。” “不!”秦茹摇摇头,“深哥哥,你一定没有见过我姐姐,你若是见了她,一定会后悔今天和我说这些话。她生得……也是极好,比我好看多了,若我是个男子,也一定会为她倾倒,你也一样!” “呵!”林深嗤笑一声,又正色道,“茹妹,你当我是那没见过世面的乡野村夫?从来没有见过美女?我虽洁身自好,也见过几个京城里艳名四播的头牌,何曾被人迷上过?你姐姐难道比那些人还要美?娶妻娶贤,若想要个美貌的,我为何不去买个头牌?” 秦茹低下头笑了,两人的手握在一起,彼此凝视,其中温情脉脉,男人的眼神微动,慢慢地起身,侧过脸去,朝秦茹的唇角吻去。秦茹知道林深要做什么,她欲拒还迎地躲了一下,反而被男子叼了一下唇,慌得连忙站起来,背过身去,嗔怪道,“深哥哥做什么呀?” 秦茹这般扭捏,又怕林深误会,以为她真的生气了,眼神躲闪,朝后看去。林深哪里还不懂,上前来,从背后环住了她的腰身,凑到她耳边也不知说些什么? 秦蓁无意看这种,便起身离开。她看也看到了,听也听到了,也毫不避讳了。她从来不是一个肯委屈自己的人,目的达到了,就懒得再躲躲闪闪,出去的时候动静有些大,只可惜那边两人太投入,并没有留意到。 红罗就蹲在秦蓁的后面,秦蓁看到的,听到的,她都没有错过,一出来,就气鼓鼓地道,“姑娘,姑爷太过分了!” “什么姑爷?”秦蓁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喊姑爷,那也是喊二姑爷,别栽到我头上来!” 海榴一直在放哨,没看到那边的动静,更没有听到什么,见自家姑娘生这么大的气,忙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被发现了?” “被发现怕什么?”红罗朝翠芳亭那边撇了下嘴,“那狗男人说的是话吗?竟然把咱们家姑娘跟那些,那些……啊呸比,咱们姑娘是什么人?真是不要脸!” 海榴不知道“啊呸”是什么?但明白不是好话,她一向好气性,这会儿一捋袖子,二话不说就朝竹林旁边的小路绕过去。红罗一见,吓着了,一把拉住她,“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我就是要去瞧瞧,这世子爷是个什么东西,敢拿话玷污我们姑娘,我跟他没完!” “你怎么个没完法?”红罗一听来了兴趣,海榴一向有主意,性子稳重,从来不做无的放矢之事,她说“没完”,便必定是要把人扒层皮下来的。 秦蓁走在前头,此时也顿住了脚步,朝海榴看过去,见她在打理自己的衣服和头发,扶了扶鬓边的一朵珠花,问红罗,“你瞧我今日打扮如何?” 秦蓁自己生得美到极点,也容不得身边有不好看的人,四个大丫鬟一个赛一个地漂亮。海榴哪怕只穿着玉色红青酡绒小夹袄,下身穿了一条葱绿撒花夹裤,可那水蛇腰儿一扭,回眸一笑,连秦蓁都看得呆了,当真是风流别致。 莫非,这小妮子准备自己亲自上阵去勾引林深,然后把他的魂儿勾走,好让他改变心意,不娶秦茹? “你想干嘛?”秦蓁可不觉得林深那狗东西有资格染指自己的大丫鬟,满口气都是不赞成。 “姑娘别担心,且看奴婢的,奴婢不为姑娘出了今日这口气,奴婢就不是人!”她说完,便朝竹林外走去,恰好这时候儿,一串明显男子的脚步声出来,红罗赶紧把秦蓁一扯,躲在了祠堂的廊檐下头。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的姑娘们帮忙收藏一下哦! 第3章 脚步声就近停了下来,紧接着就听到了海榴“哎呀”一声,怒道,“你这人怎么回事?走路都不长眼睛的?” 秦蓁实在是好奇,探出头去,偷偷儿看,只见海榴一下子就撞进了林深的怀里,到了这会儿了,两人还没有分开,林深的手按在了海榴的肩上,海榴抬头看向林深,眼睛睁得大大的,活像是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英俊的男人,闭了嘴,满眼都是惊艳神往之色。 林深到了嘴边责备的话就此咽下了,他打量海榴,看其衣着分明就是一个下人,可是长了一张不逊色于秦茹的脸,虽方才态度恶劣,可在看到他的脸后,变得着迷起来。林深便不以为忤,男人对待神往自己的女子总是会多一份包容,情不自禁地,手指头在她的肩上轻轻按捏了一下,松开,“姑娘请小心些!” 海榴却好似没有醒过神来,她依旧贴着林深站着,耳朵却是竖起来的,听到了一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暗地里拿捏着时机。 “你们俩在干什么?” 林深走的时候,秦茹本就一直目送,只要林深没有走出没有绕出娇阆院的院门,她便能够站在翠芳亭里一直看到林深的背影,眼看林深被一个丫鬟给撞上,那就算了,两人还一直保持这种暧昧的姿势,秦茹如何能忍? “啊!登徒子!非礼啊!” 就在林深的手才要从海榴的肩上收回来时,海榴一声大叫,顺势一巴掌,掴在了林深的脸上,眼泪迸了出来,哭喊道,“非礼啊,大家快来啊,混蛋,不要脸,占我的便宜!” 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了,近处远处的人都给震到了。秦茹和林深根本没回过神来,远处打扫的婆子,忙碌的丫鬟们听到动静都朝这边跑过来。 饶是秦蓁,这会儿也被海榴给吓住了,连忙缩回了头,靠在墙上,自己给自己顺气,方才那一巴掌,也不知这小妮子使了多大的劲儿,她耳朵都要被那“啪”的一声给震懵了,也不知林深那张厚脸皮能不能撑得住呢?有没有破皮? 红罗忍不住想要给海榴叫好,她搓着手,很是后悔方才,她怎么就没想出这种好主意来?果然是海榴,不出手则以,一出手就来一票大的。 堂堂的广恩伯府世子,跑到镇远侯府来送个端午节礼,大约是做梦都没有想到,会遭遇这一出。 林深直接被这一巴掌给打懵了。他身为勋贵之子,京城之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见过一些世面,还从来没有见识过哪家的丫鬟下人敢朝主子们伸手的。 方才,这丫鬟自己撞到了他的怀里,他还以为这丫鬟是有心勾引他,心想着难怪他母亲瞧不起镇远侯府,果然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哪有丫鬟出面勾搭姑爷的? 都怪他想得太过天真了! 好戏原来在这里等他呢。 周围很安静,可是躲在竹林里偷窥的,在翠芳亭里踮起脚尖往这边看的,隔着池塘站在岸边的树杈上伸长脖子望的,一个个都当他是瞎了眼了吗?只当他看不到这些侯府下人们脸上看好戏的表情吗? 从小到大,他真是做梦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会丢脸丢到这份上。 更加林深不好想的是,方才这丫鬟眼里的惊艳是真的,这会儿柳眉倒竖,眼中怒火如炽也是真的! 这到底是哪一房的丫鬟?嚣张跋扈到了这份上,若非镇远侯府没有小爷,否则的话,他真的要怀疑,镇远侯府一个通房丫鬟都有这么足的底气,敢朝他一个姑爷动手了。 林深的脸已是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火辣辣地疼,他总算是被这疼痛拉回了些理智,扭头朝秦茹看去。这一巴掌,他连解释都不用解释了。 秦茹盯着海榴看了好一会儿,才将目光挪向了林深,顿时就被林深红肿半边的脸惊得几乎要叫起来了,她一步冲上前抬起手就朝海榴的脸上扇去,“贱人,你知道你方才做了什么吗?” 海榴岂能被她给扇到?她活像是受到了很大的侮辱,跳了起来朝秦茹猛地一推,转身就朝主院的方向跑去,哭得声音很大,“救命啊,救命啊,广恩伯世子爷非礼我啊!” 秦茹一下子傻眼了,林深的脸也黑得要滴下水来了,可这会儿不是他们能多想的时候,可想而知,海榴这一路喊过去,一盏茶的功夫,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广恩伯世子对镇远侯府的丫鬟□□不成了。 甚至以讹传讹之下,谁都不知道还能传出什么样好听的来。 当即,二人朝海榴追了过去,恨不得把这丫鬟碎尸万段。 红罗已是眼疾手快拉起秦蓁沿着与海榴平行的方向也朝前跑去,中间隔了一座祠堂,待跑出了祠堂,红罗与秦蓁便在娇阆院门前的庭院里头看到了海榴,海榴见到秦蓁,如看到了救命恩人,冲过来就朝秦蓁跪下,哭道,“姑娘,广恩伯世子爷,他,他,他光天化日之下便调戏奴婢,呜呜呜,奴婢没脸活下去了!” 秦蓁作势深吸一口气,不敢置信一样,很快又是一脸怒色,不待林深和秦茹追过来,她便一把拉起了海榴,“这还了得!走,我们去见太太去!” 林深与秦茹追出来时,只看到了秦蓁的一道背影,方才一巴掌扇在林深脸上的丫鬟,跌跌撞撞边哭边小跑地跟在她的身后,另外一个丫鬟提着裙子,同样小跑地跟在她的后面。只看一道背影,秦蓁便已是人间最美的一道风景,只她走路怎地就这么……大步流星? 林深不由得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里已是打定了主意,这门婚事是退也得退,不退也得退。既是如此,他也懒得跑到吴氏面前去解释什么了。 今日分明就是一场局,他又不傻。当即,抬脚就朝外走去。 秦茹连忙拉住了他,“深哥哥,方才那丫鬟是姐姐屋里的,我,我帮你去跟母亲解释去!” “随便!”林深一扯袖子,气冲冲地就走了,竟然是他未婚妻屋里的丫鬟,真是好大的胆子,有这等跋扈的丫鬟,可想而知,京城里传她眼高于顶,清高孤傲,不尊继母,欺辱妹妹的谣言并非是空穴来风。他若是娶了这样的女人,还能活过新婚之夜吗? 是个天仙,他也不敢娶了! 若他这好未婚妻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吸引他的注意的话,他只想冷笑一声,她想多了。 本来,他还在想,若是镇远侯府不退婚,他娶了秦蓁,再纳秦茹为贵妾,了不起将来多扶持镇远侯府一些,如今看来,他真是嫌自己命不够长了。 林深用衣袖遮着脸,一路顶着侯府下人们诡异的眼神到了门口,他贴身小厮不知底细忙牵了马过来,他一脚踹过去,“看不到爷的脸不能见人,还能骑马?去雇一顶轿子来!” 秦茹望着林深的背影眼泪在眼框框里打转儿。深哥哥一向对她格外温柔,可今日,分明是气急了。他那么俊的一张脸,几乎要被海榴那小蹄子给打破相了,又被侯府里的下人们围观,议论,换做是她,她怕是都不想活了吧? 下次,若深哥哥再想亲他,了不起……她给他亲就是了,算是当今日赔礼道歉了。这般想着,秦茹的脸蛋儿又红了,她一边想着心思,一边朝她母亲的院子走去。 镇远侯秦靖业少年成名,乃沙场老将,他曾以一千骑兵对突厥一万骑兵而不败,活捉突厥的左善耆王,令突厥对他闻风丧胆,听到他的名字便退避千里。 他身上的神光,是在十三年前,在上古关与突厥的一战中消失的。 那一年,他失去了结发妻子,守孝期满,娶了如今的妻子吴氏。 那一年,上古关失守,突厥人的铁骑肆意践踏在大乾百姓的血肉之躯上。 曾经加持在秦靖业身上的神光有多么光照万千,如今,他身上的背负的骂名便有多么沉重。一度,御史台的御史死谏皇帝,要求对秦靖业削官夺爵并下昭狱。 那会儿隆庆帝才继位不到一年,正是用人之际,再加上秦靖业的认罪态度很好,隆庆帝网开一面,仅仅只罚了他三年的俸禄,并未追究责任。 吴氏进门不到一年便生下了秦茹。秦靖业因他打了败仗,朝廷并未给他应有的处罚,而无颜对君王,始终不曾给吴氏请旨封诰。虽说,镇远侯是正一品的军侯,吴氏却是一个没有诰命的妇人。 但这些年来,吴氏并不曾有任何怨言,她谨慎持家,安分守己。她待秦蓁视如己出,秦蓁在大同外祖家的时候,一年四季,每一季都给秦蓁拉几车衣物用品过去。秦蓁三年前从大同回来,她越发对秦蓁好,嘘寒问暖,温柔软语,比待自己亲生的女儿秦茹都要好。 从娇阆院到吴氏所居的安春堂本就近,秦蓁走得飞快,眨眼就到了。守院门的婆子见她来势汹汹,面色不善,也不知究竟是何事惹怒了大姑娘,不敢上前相问,反而离得远远的。倒是廊檐下的丫鬟,见了,急忙机警地打起帘子朝里头喊了一声,“大姑娘来了!” 里头,已有婆子赶紧迎了出来,也不管秦蓁有多生气,依旧是扬起了笑脸问道,“姑娘,这是出什么事了?” “太太呢?” “在里头呢,才说要去瞧瞧姑娘,没想姑娘倒是先来了!” “我自然是要来的,我若是不来,我都不知道原来我的丫鬟早就被人给盯上了!” 第4章 这婆子姓艾,是吴氏跟前得力的,个子不高,精瘦精瘦的,上了年纪,眼角挤出皱纹来,一双眼睛却贼亮贼亮,这镇远侯府里就没有能逃得过她眼睛的事。 秦蓁说完,拿眼去觑她,艾婆子忙赔上了笑脸,亲自帮秦蓁打起了帘子,将她往里迎,“姑娘先别急,有什么事跟太太说,管他是谁,也绝不能叫姑娘受了委屈。” “我也是这么想的!” 秦蓁才进去,吴氏已经起身迎了过来,亲自扶着秦蓁,温柔地道,“才说是谁欺负了你来着?跟母亲说,母亲找他算账去!” 吴氏自顾自地说“母亲”,她在秦蓁一岁上就过了门。她一过门,秦蓁就被大同外祖家接走了,这么多年来,这一对继母女并不亲近。叫秦蓁喊她是“母亲”,秦蓁也是绝对喊不出来的。 她笑了一下,朝自己的两个侍女使了一下眼色,海榴已是噗通一声跪在了吴氏跟前,“太太,求太太做主,奴婢方才准备去翠芳亭那里割两根竹枝给姑娘插花,谁知,遇到了一个登徒子,竟,竟,竟要非礼奴婢!” 海榴故意没说什么是广恩伯府世子,才指名道姓,是为了让侯府的下人们好对号入座,到了这里,没什么说不清的,海榴便先守规矩,装委屈了。 吴氏大吃一惊,正要说话,秦茹已是一阵风似地冲了进来。 她估摸着是跑进来的,满脸通红,又气海榴说的话,一双眼睛都快冒火了,怒道,“你胡说八道,分明是你撞在深哥哥身上的,明明是你要勾搭他,你还敢说他非礼你!” 海榴扭头望着秦茹,见她发髻都散乱了,提着裙子,一身灰突突的,哪里像个大家闺秀?海榴的眼里也不由得露出几分轻蔑来,问道,“二姑娘,奴婢不知道您说的深哥哥是谁?” 秦蓁也忙问吴氏,“太太,今日家里来了客人吗?” 吴氏道,“是有客人,是广恩伯府世子前来送节礼,来了就走了的,怎地还留下来了不成?” 她说完,一双厉目朝秦茹瞪去,若非都知道秦茹的确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见了她此时的样子还以为,秦蓁是她亲生的,秦茹是继女呢。 “你还不跪下吗?”吴氏声音严厉,问艾婆子,“林世子原来没有走,去了后院?他一个男子去后院做什么?” 秦茹不得不跪了下来,膝盖落在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声音,连秦蓁都为她皱了一下眉头,她跪在地上望着吴氏,眼泪长泪直流,哭道,“母亲,是我,是我叫世子爷去的,我有话要与世子爷说。” 她就是怕海榴来找她母亲,这才急匆匆地跟着赶了过来,特别是她看到了她姐姐也跟海榴在一起后,越发害怕。她虽然是母亲亲生的,姐姐从来不曾叫过一声母亲,可在母亲这里,姐姐才是那个亲生的,而她不是! 她也曾嫉恨过,找母亲哭诉过不平,可母亲说,姐姐没有了亲娘,才是那个可怜的,她是母亲亲生的,为何要与姐姐争? 她为什么要和姐姐争? 南边北地最好的最流行衣服和首饰,姐姐从来都不缺,而她从来都是捡姐姐挑剩了的,三天两头,姐姐都能收到父亲从不同的地方给她带回来的好东西,当地的土产,当地的衣服首饰,笔墨纸砚,男孩子女孩子的玩意儿,姐姐从来不缺。 姐姐还有满京城闺阁女孩儿们心目中最好的梦中情人,广恩伯世子林深,他有着最好的家世,他是最英俊的郎君,他有着最温柔的笑,也是最风流倜傥的少年郎。 为什么姐姐能够有这么多,而同是镇远侯府嫡女的她,却永远只能笼罩在姐姐的阴影里活着? 她十二岁了,可母亲并不急着为她议亲,就算议亲,难道京城里还有比深哥哥更好的男子了吗? “你有什么话要与你姐夫说?”吴氏凌厉的目光如刀片一般刮过女儿的脸,心里的愤怒与失望如翻滚的岩浆一般随时都可能喷薄而出。 秦蓁被“姐夫”二字膈应了一下,她清了清嗓子,见吴氏正生气,连握着她手的手都紧了一些,便将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她有时候也挺好奇的,秦茹是吴氏亲生的,为何吴氏对她总是不冷不热。反而她这个不是从吴氏肚子里爬出来的“女儿”,吴氏对她是真尽心尽责,照顾得无微不至,但凡她要什么,吴氏从来不会说“不”,贴了嫁妆都会为她买。 但吴氏又不像是捧杀的意思,从未见她在秦蓁跟前挑唆鼓动什么,总是交待秦蓁身边的嬷嬷们好好教养秦蓁,不许教唆主子做不该做的事。 秦茹也很明白,母亲刻意强调“姐夫”二字有何用意?她真想一吐为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声说“什么姐夫?深哥哥根本就不想娶秦蓁这个母老虎”,可是,她想到深哥哥离开前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嘱,她抿了抿蠢,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道,“深哥哥想偷偷儿瞧瞧姐姐,正好我与深哥哥认识,他就托到了我跟前,还说姐姐回来京城都三年了,也不曾见姐姐与他有什么来往,是不是姐姐不满意这桩婚事?” 秦蓁摇摇头,“我没有不满这桩婚事,我听说林世子丰逸俊秀,一表人才,是京城郎君中的佼佼者,又是我母亲当年为我定下的婚事,不论是从孝道抑或是从人选来说,我都没有不满的理由。” 秦蓁每说一句,秦茹脸上的苍白便多了一分,她抿着唇,全身都在打颤,眼泪更是如决堤的水不要钱地往外淌,到了最后,她大约实在是撑不住了,双手扣住地砖的缝隙,趴在地上,不敢抬起头来。 怎么会这样呢?若是姐姐死活都不肯退这门婚事的话,她该怎么办?深哥哥又能怎么办? 秦蓁淡淡地朝秦茹瞥了一眼,将她的绝望看在眼里,转而对吴氏道,“太太,二妹妹的话也有道理,我打小不在京城长大,回来这三年也不曾与广恩伯府有任何来往,想必那边对我猜测也是格外多,心存不安也正常。” 吴氏点点头,看也不看地上跪着的女儿,她想了想道,“这样吧,端王府太妃五月初五日要在相国寺做三天水陆道场,远亲近友,一些世家都是要去送礼的。咱们府上也不例外,我先与广恩伯夫人约了,到了那日你与我一起去,也叫他们见识见识,我们大姑娘有多好看!” 吴氏说完,朝旁边的婆子媳妇们一笑,大家都会意过来,纷纷围着秦蓁说些好听的话。 秦蓁笑了笑,摆摆手,“太太,我也正有意要见广恩伯夫人,今日我身边的大丫鬟受了这样的委屈,我若不为她讨回公道,将来我还如何驭下?还有谁愿意跟着我这样窝囊的主子?将来谁还敢跟着我陪嫁到广恩伯府去?到了那会儿,少不得,太太要帮我说几句了!” 吴氏愣了一下,原本广恩伯夫人对这桩婚事已是不满意,托了几次人来传达不满。她这一次打听好了广恩伯夫人去相国寺给端王府送礼的日子,原就是想借这个机会,好好说道一下这桩婚事,并许诺将来会给秦蓁厚厚的陪嫁。 秦蓁平日里为人是清高些,可她一个小姑娘,打小儿没了母亲,家里和外祖家的人多疼疼原也没什么,偏偏也不知为何,外头对她的评价竟很差,若退了婚事,她也这么大了,以后还怎么说亲? 侯爷回来,她又如何交代? 吴氏皱着眉头,地下的婆子们更是惊呆了,姑娘真的是被宠坏了,哪有还没过门,就要上门去找未来的婆婆给自己的丫鬟讨回公道的说法? 但谁都不敢出面说,艾婆子更是悄悄儿地朝后退了两步。院子里发生的事,没有瞒得过她的,今日这事,事出有因,但她却不敢吱声儿。 “你这孩子!”吴氏朝地上的海榴溜了一眼,很是不满,“你这四个丫鬟,若将来跟着你过去,也是要伺候姑爷的……” 秦蓁的唇角往上翘了翘,眼角余光瞟过秦茹,冷笑一声,“他配么?我答应这门婚事,不过是看在我死去的母亲的份上,还敢觊觎我的丫鬟们?他算哪根葱?若太太是怕出了事儿将来不好与父亲交待,太太大可不必担心。后日,我会随太太去见广恩伯夫人,太太只需顺着我的话说便是了!” 说着,她站起身来,朝地上的秦茹伸出手去,“妹妹,听说林深生得虽好,却是一副小白脸面孔,是不是啊?” 秦茹的膝盖疼得厉害,也抵不上心上的痛,深哥哥那么好的人,竟然要娶秦蓁这样儿的,天理何在啊? 她紧紧地抓住秦蓁的手,想冲秦蓁这张叫她日夜嫉妒不安的脸吐一口口水,然后再吼一声“深哥哥生得再好也与你无关”,但她只敢皮笑肉不笑地说,“姐姐见过就知道了!” 姐妹二人从吴氏的院子里出来,朝东面走了几步后,便要在这穿堂里头分手,秦蓁朝南,秦茹直接进娇阆院。 “姐姐,我有几句话要和你说,能去你那儿坐一会儿吗?”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更新哦! 第5章 秦蓁笑眯眯地看着她,想了好一会儿,似乎一直在犹豫,说服自己,最后在秦茹不安的眼神中,终于点了点头,“好吧!” 缀锦院一共三间,但每一间都很大,后面拖了左右各三间的厢房,足够秦蓁一个人住了。从北边厢房中间的明间进来,从游廊上穿过,拐过弯,再从一个小花厅进去,穿过一道琉璃旋转门,便是明间了。 楠木雕花桌椅,屋顶上挂着几盏精致的宫灯,北边的次间是秦蓁的书房,中间用一道博古架隔开,上头摆放着青玉活环耳盆红珊瑚盆景、玉石仙人栩栩如生,黄玉雕佛手花插。东边靠墙放的黑檀木长条几放着一尊白玉雕三狮钮龙首活环三足香炉,淡淡的香烟从里头袅袅地升起,整个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子令人神清气爽的甜香。 堂屋中间,放着一张楠木雕花小八仙桌,桌上是一套霁红鎏金缠枝海棠茶具。 二人在桌边坐下,新荷很快捧了茶来,将一个越窑月光白茶盏递给秦蓁,又将一个珐琅彩月季绿竹小杯递给了秦茹。 三年来,这是秦茹第一次来她姐姐的屋子里,也是让她见了世面。她常听府上的下人们说,她这个姐姐是多么娇贵,今日总算是见识到了。她双手托着小杯,一缕清雅的茶香混合着如意甜香钻入了她的鼻端,只觉得比起自己花了大价钱购来的上等百合香,不知道要好闻多少。 “姐姐,你这香炉里焚的香叫什么名字?” 秦蓁端着茶碗抿了一口,她今日才说了一箩筐的话,早就渴了,又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这才笑道,“是我自己制的,也没取名字。只香也比不得别的,不敢送给妹妹,你若想要,我把方子给你,你自己照着制吧。” 秦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因三年前,秦蓁才回来,还是很欢喜她这个妹妹的,可她处处都很讨厌秦蓁,秦蓁吃穿用度,身边的丫鬟婆子都比她的好,且她一回来,爹爹和娘亲就不会再只喜欢自己一个了。 秦茹生了嫉妒心,面儿上和姐姐好,暗地里总在爹爹和娘亲那里告姐姐的状。 但告状的话,爹爹和娘亲从不曾信她,直到有一次,她抓住了机会。姐姐叫人把院子里结的樱桃送去给她吃,她故意在上面抹了泻药,吃了后,拉脱了水。 可惜的是,她到底年纪小,做事不周全,露出了马脚,她身边的人又没什么骨气,爹爹一怒,她们就全招了,最后倒霉的反而成了她。 秦蓁从此以后对她这个唯一的妹妹也是敬而远之了。 秦蓁从不说无缘无故的话,这会儿拿“香”来说事,也不过是提醒自己,她们之间曾经有过的过往。 “我不敢要姐姐的东西,姐姐的都是好的。”她环视秦蓁的屋子一圈,“我听说,姐姐屋子里的摆件每随节气而换,样样儿都是珍贵的,便是制香,用的怕都是上好的香料,妹妹就算拿到了方子也未必买得起。” 秦蓁还没有说话,新荷就嗤笑一声,不屑地朝秦茹瞥了一眼过去,“二姑娘何必说这些酸溜溜的话呢?姑娘所吃所用都是夫人留下来的嫁妆,府上给了姑娘一两,也不会只给二姑娘半钱,每都是一样儿的。二姑娘说的好似太太偏心眼儿,把钱花在了咱们姑娘身上,咱们姑娘也没占二姑娘你的份子。” 秦茹顿时气得脸都黑了,对新荷道,“有你这么跟主子说话的吗?我和姐姐说话,有你什么事儿?” 新荷横了秦茹一眼,秦茹越发气了,她姐姐屋里的这些丫鬟,真是个顶个地厉害,才见识了海榴,已经叫人大开眼界了,现在才明白,原来海榴还不是唯一。 “姐姐,你看看这丫鬟……” 秦蓁又喝了两口茶,这才将茶碗放到桌上,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沾了沾嘴角,“我身边的丫鬟最是了解我,通常她们说的都是我想说又不便说的。二妹妹,你有什么事赶紧说吧,这会儿天不早了,我该歇午觉了。” 秦茹的气焰便小多了,这才相信,平日里府上那些传言原来都是真的,也难怪她屋里的丫鬟个个儿都羡慕她姐姐屋里的丫鬟们,说她姐姐身边四个大丫鬟那是比寻常官宦人家的小姐还要尊贵。 也难怪,今日海榴敢扇广恩伯世子的耳光,都是她姐姐给惯使的。 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姐姐越是这样,深哥哥才越是会坚定与姐姐退婚的想法,她才有希望得到深哥哥。 秦茹深吸一口气,决定暂时不再计较方才新荷的态度,眼里扬起了得意,道,“姐姐,你知道为什么自从姐姐回来之后,广恩伯府每年送节礼都只派一个嬷嬷来,份量也是全京城的勋贵家里最轻的一份,偏这一次,深哥哥亲自来了?” 秦蓁眼角一挑,方才偷窥后,她还有看不透这个妹妹的心思的?鄙夷地朝她看了一眼,冷笑一声,道,“二妹妹有话便说吧!” “深哥哥今日跟我说,他想和姐姐解除婚约,深哥哥他想娶的人是我,不是姐姐。他这次来,是专程找机会来看我的。” 秦蓁有些好笑,“这婚约是他广恩伯世子想解除就能解除的?他和别人的,我不知道,但他和我的婚约,不是他说解就能解的!” “凭什么?”秦茹太在乎林深了,满京城里,对她来说,最合适的夫婿只有林深,她一心盼着深哥哥与姐姐解除婚约太久了,以至于,她没法沉得住气,腾地站起身来,“婚姻是结两姓之好,难道广恩伯世子不喜姐姐,还非要把姐姐娶进门不成?” “这件事就不劳你操心了,就算我嫁不了林深,你也休想嫁给他。”秦蓁将手里的茶碗递给新荷,站起身来,整了整衣服,扶了扶鬓边的金镶珠玉石点翠簪,用金丝金片缠绕出的海棠枝叶花朵形状,上面歇着一只白玉雕刻的松鼠,华贵至极。 秦茹盯着那发簪看了好久,才回过神来,她有些失神,问道,“为什么?” “镇远侯府还没有落魄到府里的女儿任人挑选的地步。”秦蓁鄙夷地盯着她,“你不要脸面,父亲还要,镇远侯府还要!” 她父亲一代战神,年少成名,一生跌宕,人生低谷中不堕志向,谁知,却养出了这样一个女儿来。秦蓁自己都替父亲心疼,吩咐新荷,“送二姑娘出门吧,我要睡了!” 她说完,就朝南面的卧房走去,人高的穿衣镜做成的活动门,临窗有炕,后檐是小小一张海棠雕花填漆床,悬着淡粉双绣花卉虫鸟的帐子,床上绫罗红被。秦蓁已是打着呵欠在床沿坐下。 她的乳嬷嬷跟着进来了,红罗跟在后头手里托着个缠丝花卉纹秋菊盘,嬷嬷将秦蓁发上的钗簪都卸下来放在那盘上,又在脚踏上跪下,将她腰间挂的累金丝香囊卸下,托起她白玉般的手,褪下腕上的蜜蜡十八子手串。 秦蓁便打着呵欠,没骨头一样歪在床头,嘟起嘴,一脸不耐烦。她乳嬷嬷边哄着,“姑娘耐心些,就快好了,戴着这些睡会伤了人的。” 待妆饰都卸完了,红罗端着盘子出去了,嬷嬷这才帮她宽了衣,抱着她挪到床上去,秦蓁头才沾着枕头,便睡着了。嬷嬷轻轻地帮她掖好被子,又在帐子里仔细寻了一遍,没见虫蚊,这才放下帘子,扎好,蹑手蹑脚地出去。 秦蓁每日里都要睡半个时辰,到了点儿自己就醒了。醒了后,她得在床上再躺一会儿,缓缓神,才会起来。 乳嬷嬷夫家姓秋,府里不管老幼尊卑,都随着秦蓁唤她一声秋妈妈。秋妈妈是个极为尽心尽责的老人,养了两个儿子,大的叫秋奎,小的叫秋棠,都比秦蓁大些。秋妈妈进来后,先拿了热帕子帮她敷了脸,待她清醒些,这才托起她后背,拿了大迎枕塞在她的后背。 “妈妈今日晚些时候出府,去跟秋奎哥哥说一声,叫他去一趟成国公府跟小公爷说,叫小公爷来接我,我有事要找他!” 秦蓁打出娘胎,不到半岁便没了娘亲。老侯爷和侯夫人是那年侯爷吃了败仗后被气没了的,那会儿秦蓁不到两岁。可以说,秦蓁是在秋妈妈的怀里抱大的,她太了解秦蓁的心思了,今日这事,她差点气得吐血了,也没有说别的,只道,“姑娘且放心,这点子事,还怕他做不好?” 秦蓁的两位奶兄都是好的,这几年也帮秦蓁做了不少事儿,带一句话的事,当然是没什么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更新哦! 第6章 秦茹从回了娇阆院便坐立不安。她不知道林深回去会怎样,会不会连带她也被记恨上,又担心广恩伯夫人因此不喜她,思来想去,她便叫贴身的丫鬟去给林深的妹妹林溪送帖子,京城里新开了一家银楼,约林溪明日一块儿去瞧瞧。 广恩伯府已是掀起了惊涛骇浪来。林深回来,脸肿成那样,广恩伯夫人又不是个瞎子,哪里会看不见?关键,她儿子是往镇远侯府送节礼去的,肿了一张脸回来,镇远侯府真是欺人太甚? 镇远侯府还以为自己是十多年前的侯府?打了那样的败仗后,竟然还敢在京城里翘尾巴,欺负到她广恩伯府头上来。一边想着,广恩伯夫人一边算计着如何让镇远侯府的大姑娘吃一次大亏,好好治一治这猖獗的小娼妇。 “一个丧妇长女,出过那样的事,还当自己有多了不起?听说连傍身的嫁妆都没有,靠继母的施舍过日子,还没过门呢,就敢张狂成这样,她当我广恩伯府娶不到新妇,少了她,我儿子就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林深坐在下面,他母亲跟前的嬷嬷用一枚滚热的鸡蛋在帮他敷脸。他妹妹林溪坐在对面,看到他的脸到了这会儿了还肿成这样,不由得牙都酸了,有种自己的脸也跟着火辣辣的感觉。也不知是镇远侯府的哪个姑娘出的手,这手劲儿不去拉弓降马,上阵杀敌真是屈才了。 正想着,林溪屋里的丫鬟在门口晃来晃去了。林溪正要起身跟她娘说,广恩伯夫人奚氏已是一眼便看到了,怒道,“谁在哪里鬼鬼祟祟?” 那丫鬟忙过来,林溪便问道,“到底什么事?” “镇远侯府那边二姑娘的丫鬟来给姑娘送帖子,邀姑娘明日一块儿出门逛街去!” 又是镇远侯府,奚氏怒不可遏,林溪忙道,“娘,这件事跟茹茹没有关系。” 林深也忙道,“娘,那丫鬟是她姐姐的丫鬟。” 想到还要靠秦茹来制服秦蓁,奚氏暂且就没有多说,只叫请秦茹的丫鬟进来,问了吴氏的安后,奚氏跟身边的婆子塞了点银子,送那丫鬟出去后,那婆子进来,跟奚氏神神秘秘说道,“才问过了,说是那边大姑娘可真厉害,去太太那里告了状,说是咱们爷非礼她的丫鬟。” “笑话!”奚氏冷声笑道,“她若是进了我伯府的门,什么不是我儿子的,别说区区一个丫鬟了,她自己也得好好儿在我儿子床上躺着,任我儿子所为,还在乎一个丫鬟?” “可不是这个话?听说那边吴太太说后日在相国寺,叫那边大姑娘给太太赔礼道歉呢。可见,吴太太还是个明事理的。” “她可是个厉害的,你瞧瞧这满京城里就她一个没诰命的勋贵太太,偏还入了晋王妃的法眼,谁敢瞧不起她?那大姑娘又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看得比自己嫡亲的女儿还要重,这就不是寻常人做得到的?” 镇远侯府这边,到了晚些时候,成国公府便来了个婆子,先去安春堂见了吴氏,又轻车熟路地到了缀锦院,给秦蓁请过了安。秦蓁吩咐人给她沏了碗茶喝,问道,“外祖母和舅舅舅母都还好吗?秀儿姐姐也还好吧?” “都好!主子们都惦记着姑娘,说什么时候姑娘能过府去住几天?” 成国公府太夫人原本是在大同老家养老,跟着韩氏族长的二儿子过活。三年前,秦蓁被侯府接回来,老太太放心不下这个从小在她跟前养大的外孙女儿,便回了京城,如今跟着承爵的大儿子过日子。 秦蓁如今大了,也不太耐烦挪来挪去,每次虽说去小住,箱笼一大堆,丫鬟婆子们跟着要收拾好几天,她便每次去了,不过夜就回来,没怎么在成国公府长住,饶是如此,也是惊动颇大。 秦蓁也格外想念老太太,叹了口气,“是该去看看了,也不知外祖母这些日子睡得可好?老毛病又犯了没有?” “秀姑娘天天儿照顾着,身子骨儿硬朗着,奴婢来前,还嘱咐说叫跟姑娘说,叫姑娘不必挂记,得了空儿去过些日子,好叫老太太瞧瞧姑娘如何了?” “嗯!”秦蓁知这婆子来,必定不全是为这事,便问道,“是小公爷叫嬷嬷来的吗?” “是!”这婆子是成国公府小公爷韩景言屋里的,这次来,便是为韩景言带话的,笑道,“小公爷说明日天气好,正好京城里新开了一家银楼都是南边来的货,说是极为新巧,保准是姑娘没见过的,叫姑娘明日一早准备好,爷会来接姑娘。” 说着,她又朝外头招招手,进来一个身材长得五大三粗的丫鬟,手里提着个食盒。这婆子接了打开给秦蓁瞧,“是爷叫带来给姑娘的,说都是最近时兴的糕点,有的未必好吃,若姑娘不习惯就打发给下人们用。” 成国公府只有一子一女,并无庶出。成国公韩云山只娶了孟氏一个。当年,镇远侯丧妻,孝期刚满便续娶,韩云山气得不得了,下了朝后,还没有走出宫门,便在含元殿门口的敞地上将秦靖业狠狠地揍了一顿,还是隆庆帝亲自出面拉的架。 成国公性子暴烈,独子韩景言却不像他爹,他瞧着性格温吞,待人彬彬有礼,在他的脸上从来看不到生气的痕迹,实则,满京城都知道,成国公府小公爷就是一头凶狼。 秦蓁亲手接过了食盒,起身进了屋,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个金镶紫檀木的匣子,递给嬷嬷,“这是我前日得的,我留着没用,表兄应该会喜欢!” 她兄妹二人彼此赠东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再,秦蓁打小儿就在韩家长大,便跟自家的孩子一样,这嬷嬷早也习惯了,接过来收好就告辞。 韩景言收到礼物的时候,天已傍晚,是他贴身小厮荣贵双手捧过来的。 彼时,韩景言正在京城里最大的酒店德春搂喝酒,桌上只摆了几样精致的小菜,坐他对面的是当今太子祁穆庭,并无陪客。 韩景言还没有接过去,祁穆庭早他一步,将那匣子接到了手里,打开一看,原来是一柄青玉短笛。 原本是白玉籽料,上面绽着深深浅浅的翠绿,形状正好又像竹叶,便沿着这形状雕刻出竹子的模样,约有半尺来长,格外精致,十分难得。 不论是吹还是平日里把玩,都是再合适不过了。 祁穆庭拿起里头的笛子,来回看了好几遍,“是谁送过来的?” 韩景言是祁穆庭的陪读,两人打穿开裆裤就玩在一起。荣贵知自家爷没有什么事是会瞒着太子殿下的,便道,“是蓁姑娘送给爷的,说无意间得到的,留着也无用,便送给爷把玩,若不喜欢扔了便是!” 祁穆庭的手一抖,差点被这话吓得失了手,惊道,“这是雷玉章的手笔,若不喜欢便扔了这话也只有阿蓁会说出来。她若不喜,怎地不送给我呢?” 韩景言就着祁穆庭的手看了一眼那笛子,确实养眼,他喝得微醺,“她又在胡说,必定是有求于我。巴巴地送我笛子,准没好事!” 祁穆庭作势要收下那笛子,“雷玉章出手的玉器,你不要我要。阿蓁若果真有事求你,你让她找我。她能有什么事?是要你去杀人了,还是放火了?也不瞧瞧这玉笛千金难求。” “必定是姑父在哪里得了给她带回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对这些琴棋书画的东西不怎么上心。”韩景言一把抢回玉笛,“我现在是很好奇,她找我有什么事,不会叫人带句话?非要自己亲口跟我说,我是有点担心,到底什么事?” “你约了她明日哪里见面?我也出来一趟,我也想听听到底什么事?镇远侯一去这几年,也不知现在在哪儿了?有没有十三弟的消息了?父皇在宫里天天地念叨,头发都快急白了。” “有什么好急的?也找了这么多年了,又不是一时半会能找得到的。关键是要找到那妇人,说起来也奇怪,活生生一个人,有名有姓的,怎么打听起来就是打听不到呢?” “当年她只是大伯父府上一个侍妾,谁又见过她长什么样儿?就知道个名字,随便改头换面一下,谁又知道她底细?她怀着身孕从那场变故中逃出来,只听说她生了个儿子,其他的一概不知,也实在是叫人觉得奇得慌。” 韩景言道,“再奇,皇上和姑父也是铁了心了要找出那孩子来。” “那是大伯父唯一的血脉了,不管是真是假,总要找出来才知道。皇家血脉岂能流落在外?” 祁穆庭口中的大伯父是先皇的长子,当今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兄长。那是一个谪仙般的人物,有着最挺拔的身姿,最俊美的容颜,寡淡孤傲的性子,如烈火般对江山社稷的忠诚,一颗慈悲的心胸怀天下百姓,却死在了奸臣的陷害,先皇的猜忌之中,落得满门抄斩,身死狱中的下场。 两人都不是那个时代的人,只从长辈们平日里的寥寥数语中,略微知晓当时的事。但,这些年来,坊间对那个大皇子的赞叹依然不绝,倒是让祁穆庭和韩景言都很好奇,当年那如巍巍青山,皑皑白雪般的男子到底有着怎样的风姿神貌,也对他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充满了好奇心,都盼着镇远侯能够早日找到那少年,带回来让他们一睹风姿。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更新! 第7章 次日是端午节的头一天,一大早,艾婆子过来送给成国公府的礼单,上面密密麻麻一大串,艾婆子道,“太太的意思,若是姑娘觉得少了,就往上头添,回头奴婢再找人誊抄一遍。” 镇远侯府往成国公府送的礼再多,成国公府对她爹爹也都有成见。成国公府倒也不是那等迂腐的,非要她爹爹为她娘亲守一辈子,她娘只生了她一个女儿,又没有留下传宗接代的儿子,成国公府哪能这么不讲道理? 不论是她外祖母还是舅舅们,意思其实也很能理解,曾经她娘与她爹爹据说是一对神仙美眷,爱得死去活来,既然情真意切,那她娘为了给她爹生孩子,把命给丢了,她爹最起码也该给她娘守个完整的孝。 谁知,孝期里就和吴氏搞在了一块儿,若不是有人捅了出来,大家伙儿都还蒙在鼓里。 吴氏进府的时候就有了身孕,说得好听是进门不到一年就生了秦茹,实则进门不满九个月生了秦茹,对外说是早产,而实际上内里的情形,几家亲近的都心知肚明。 这才是秦蓁外家对镇远侯不满的地方,也正因此,她外祖母执意要将她接去抚养,秦靖业尽管舍不得女儿也无话可说。 秦蓁随意扫了一眼那礼单,见礼单颇重,便道,“只是端午节的节礼,减掉三成即可,无须这么重。” 艾婆子却是赔笑了一下道,“太太特意交代过了,说是别处的怠慢些没什么,成国公府的一定要敬重,奴婢们不敢擅自做主。” 秦蓁便不再坚持。反正,每次送给成国公府的礼,后来外祖母或是舅舅都变相地补给她了。她生辰时候给她一张大额的银票了,或是逢年过节给她红包,从来没有空过。 “既是如此,这礼先备好,待我用过早膳,我亲自送过去。昨日,成国公府的婆子来了,说是外祖母极想我了,既是节气跟前,该过去问声安的。” 秦蓁的话,府里的婆子下人们从不敢反驳,艾婆子素是知道这大姑娘的威严的,忙笑道,“是,姑娘说的应该,也难怪外头都说姑娘孝顺,那是姑娘面面都周到呢!” 这种奉承话,秦蓁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她端起手边上的茶盏,艾婆子极有眼力劲地起身,临行前,看了一眼秦蓁手边的茶盏,是一个白玉盏,整块玉中间剜出一块,上面的青胎自成纹路,瞧着便像是一个朵青莲画,叫人看一眼都舍不得挪开目光。 她出去后,心里头“啧”了一声,她来缀锦院的次数是多的,每一次来,大姑娘手边上的用的都不一样,件件都是珍品,也难怪二姑娘总是愤愤不平。可谁叫大姑娘外祖家是国公府呢?前夫人是国公府里唯一的嫡女,出嫁时候十里红妆,京城里的人津津乐道了好久。 秦蓁用过早膳,换了一身衣服便出了门。她日常坐的马车已经备好了,后面跟了三辆车,满满当当都是送往成国公府的节礼,菊花酒,各式各样的粽子点心,贵重的香料之类。她瞅了一眼,也懒得看,径直上了车。 才走出这条街,马车便停了。外头韩景言的声音在吩咐后面的车夫,“把东西送过去,跟老太太说一声,我带姑娘去街上逛逛,姑娘都被关了多久了?从十五那日就没有再出来,瞧着都有点傻了!” 秦蓁愣了一下,跟着她坐车的红罗噗嗤一声,忍不住笑出声来。秦蓁朝她瞪了一眼,她越发笑得喘不过气来,朝车边爬去,掀开帘子,韩景言钻了进来,先跟红罗打个招呼,“你家姑娘倒是偏爱你,每次出门都带你出来。” 红罗忙摆手道,“小公爷在姑娘和奴婢跟前开这样的玩笑倒没什么,可别当着海榴姐姐她们说,回头又埋怨姑娘偏心。” “呵,爷不过开个玩笑,她们还当真了?敢当真,回头我给她们寻个丑郎君去。” “那也得我同意!”秦蓁没好气地朝韩景言白了一眼,“哥哥真是的,别人欺负我也就罢了,你偏偏还跟着一道儿欺负我。” 她一说,别过身去。韩景言听她声音来了气性,忙趴过去瞧她的眼睛,见眼圈儿都红了,不由得怒了,“是谁欺负你了?跟哥哥说,哪个王八羔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欺负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你就只会在我跟前说这些狠话!”秦蓁一想起那日被林深那瞎了狗眼的把她和京城里的头牌们比,她就气得想哭。 为何拿她与头牌相提并论,彼此心知肚明。不过是因为当年那件事,可那又如何?她从不曾后悔过。 她长这么大,还从没受过这种气,退婚什么的,她不甚在意,她也从来不觉得倚红楼卖笑是一件多么羞耻的事,这世道留给弱女子走的路本就不宽,那些女子们本就可怜,她也没有瞧不起人的意思。 她气就气在,这婚事本就不是她要的,当年那事本就是她愿意的,林深有什么资格说她?林家在这件婚事上,得到的好处还不够多吗? 只能说林家心里完全没有数! 还没等她开口,红罗就叽里呱啦地把当日的事说了一大通,气呼呼地道,“说什么咱们姑娘生得漂亮又怎么地,京城里那些红透了半边天的头牌难道不漂亮吗?要图漂亮拿了钱赎个头牌回去,不比娶咱们姑娘强?娶妻娶贤,要娶就该娶咱们府上二姑娘那样儿的……” “停车!”韩景言都要气炸了,他一跺脚,马车猛地停了下来,秦蓁与他面对面地坐着,没防备,整个人就朝他怀里冲了过来。韩景言忙伸开双臂搂住她,待马车停稳了,将她妥善放好。 红罗就没这么运气好了,好在她抓住了车壁,整个人被甩出去,头撞在了车壁上,差点没撞傻,人都懵了。 秦蓁缓过劲来,狠狠瞪了韩景言一眼,“你干嘛?” “你说干嘛?我要下车,林深是吧?我今日定要叫他直着出来,横着回去!” “你要打他我没意见,你把他打死我也不反对。但是,然后呢?广恩伯领着他到镇远侯府门前跪着道歉,再找舅舅说好话,这桩婚事依然照旧。我们还什么都不能说,要提出解除婚约,指不定京城里的人怎么说我。这几年,说我坏话的还少吗?” 秦蓁美得明艳,她性格又孤傲,与京城里的贵女们格格不入,她既不需要天天儿上街去搜罗那些想买又未必买得起的好货,又不必费劲心思地去结交一些攀不上的阶层,好为自己将来的婚事做个铺垫。 她就像一个活在云端的神仙姑娘,有着最骄人的容貌,有着不凡的气质,有着尊贵的出身,有成国公府这样的大靠山,又有韩景言这样处处维护她,睚眦必报的好哥哥,吃穿用度精致得无人能及,哪个姑娘家不羡慕嫉妒呢? 还有谁愿意只降身份与她相好,甘心做她的陪衬呢? 既然比不过,那就可劲儿地诋毁。秦蓁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人评头论足,偏偏她还不在意,依旧是我行我素,活得如同六月天里的骄阳一般,生生地用自己的跋扈不羁戳那些嫉妒她的人的心窝子。 “还有谁在说你坏话?你怎地不告诉我?看我不撕烂她的嘴。你看我是那种不打女人的男人吗?”韩景言活动了一下手腕,好似说秦蓁坏话的人就在眼前,此刻他就能动手一般。 秦蓁不理他,韩景言只好又哄着,“那你说该怎么办?”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觉得害怕,“不是,妹妹,难不成你看上林深那蠢货了?你别吓哥哥啊,这混蛋不能要!” “谁看上他了?他瞧着比你还蠢呢!” “你,你敢说我蠢?好啊,我看你是想上天了不是?” “你敢说我看上他,你不蠢,难道我蠢啊?” “好,我蠢,是我蠢,只要你不看上他,什么都好说。”韩景言松了一口气,他双肘架在双膝上,俯下身子,将脸送到秦蓁的面前,哄道,“那你告诉哥哥,你想怎么样?” “婚肯定是要退的!”秦蓁勾了勾唇,眼里闪过一丝危险的情绪,“但理儿必须站在我这边。他林深是个什么东西,还敢对我挑三拣四,我要叫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他赎头牌,养妓子,包小倌儿,荤素不忌,这等货色,给我提鞋都不够格儿!” 韩景言倒抽了一口凉气,“不是,妹妹,小倌儿这等浑话,你是从哪儿学来的?哪个王八蛋把你给教坏了?” “那王八蛋不是哥哥你吗?”秦蓁纤细玉指点了一下韩景言的额头,韩景言认命地闭了闭眼睛,猛地抬手拍了一下自己,那看似痛苦的表情,惹得秦蓁和红罗大笑起来。 “明白了!”韩景言往后一靠,瘫在位置上,他人长腿长,占了好大一块位置,人显得慵懒,微闭着眼睛,“那这件事得从长计议,这会儿我们先去帮你选首饰,中午时候在德胜楼太子请吃饭,吃完饭哥送你回去,你得先去瞧瞧老太太,我半路把你截胡弄出来,老太太不定在家怎么骂我呢。” “谁说我不去看老太太了?”秦蓁双手撑在韩景言的膝盖上,学他的样子凑过去,认真地问道,“哥,你又在哪里发了财,非要给我买首饰?”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的更新! 第8章 秦蓁前脚刚出门,秦茹后脚就跟着出来了。京城里新开了一家银楼,她攒了好几个月的银子,昨日深哥哥来,又偷偷儿塞给了她一张二百两的银票,她便约了林溪,她们是最好的手帕交,一块儿去瞧瞧,那些新样的首饰,她一定要第一时间拿到手,明日她母亲要就要去相国寺,她须得好生打扮一下,不能叫广恩伯夫人小看了去。 秦茹因想着,林深早晚是要与她姐姐退这桩婚事的,她先在广恩伯夫人跟前留个好印象,将来她与林深成婚,广恩伯夫人是她婆婆,这第一次见面她便不敢怠慢了去。 新开的银楼在马行街,因与内城门的封丘门相对,又叫封丘门大街。两边民户铺席,另一边与诸班直军营相对,茶坊酒楼,市井经济,数不胜数,乃是京城里最热闹的一条街。 秦茹到了街头,马车便走不动了,她便在就近的一家茶铺里等着,不一时,林溪也到了,也在这一处下车,秦茹的丫鬟小四忙过去将那人请过来,“林姑娘,我家姑娘在这边!” 二人是三年前在郊外踏春的时候,与长安郡主起争执的时候认识的。那会儿,她二人因为说了些话,被长安郡主当着全京城贵女们的面怼,两人生了惺惺相惜之心,这才走到了一起,越走越近,因都讨厌秦蓁,林溪便游说秦茹嫁给她的哥哥,做她的嫂子。 起初,这是开玩笑的话。后来,林深带林溪出去玩的时候,总把秦茹带上。一年两年地过去,秦茹渐渐懂事了,心里生出些情愫来。 林深这边,京中对秦蓁的传言格外多,但从头到尾没有一句好的。偏偏秦茹对他崇拜得很,每次“深哥哥,深哥哥”地叫,小女孩儿的那种娇甜都融在里头了,身为男子,他自然是难免心动。特别是他母亲不知道是从哪里听说了,秦蓁的外祖家成国公府因跟镇远侯府关系闹僵,成国公府当年把秦蓁母亲的嫁妆都要了回去了,将来秦蓁出嫁,镇远侯府又是继母持家,她又是丧妇长女,又有那件事,种种,都让他母亲很后悔当年一时冲动,给他定下了这桩亲事。 林溪与秦茹的关系很亲近,一个是广恩伯府的嫡女,一个是镇远侯府的嫡女,满京城里头也就那么几个省份比她们更高的贵女,这些天之骄女们一向都活在云端很少降临凡界,以至于,林溪与秦茹便成了京城贵女们的领头羊,走到哪里都有人追捧。 近月轩便是新开的这家银楼,在京城里占据了天时地利的好位置,内城之中,又在繁华的寸土寸金的马行街,待林溪与秦茹找到这家新开的银楼的时候,一眼看去,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门前的彩楼扎得非常高大,楼高三层,哪怕在这每一个商家都不愿输阵仗的马行街上,也是数一无二的一份。 门前的小厮打扮得干净利落,热情又不谄媚的脸,殷勤地往里头招揽顾客,瞧那娴熟又令人舒服的笑脸,林溪和秦茹极为满意。 “还不错吧?”秦茹得意地道,“要不是我告诉你,你只怕都不知道呢,听说这家银楼的首饰请的是大理氏家的师傅,每一件都是独一无二的,他们的镇店之宝是一套叫‘千娇百媚’的金镶玉饰,咱们去瞧瞧要是不贵就买下来!” 林溪望着这银楼也点头,“京城如今的几家银楼的确没什么看头了,还是你消息灵通,不过,是我哥哥告诉你的吧?哼,别以为我不知道!” 秦茹抿了抿嘴,羞涩地一笑,脸尖儿红了,拉起林溪,“过去看看,你要有喜欢的,只要不太贵,我买给你!” “还说什么贵不贵的,好嫂子,你就先疼疼你小姑子吧,回头啊,找我哥哥要去!” “哎呀,说什么胡话呢?小蹄子,仔细我掐你!” 二人边说边闹地过来,小厮看到,忙邀请,“两位姑娘是看首饰还是有预订?” 林溪扬了扬下巴,“先看看!” “这边请!”小厮用极为寻常的语气问道,“姑娘想买什么价位的?这边是五百两起步区,这边是一千两,那边是一千五百两,若姑娘都不满意,楼上有三千两起步的!” “你说什么?”秦茹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这店里有不少客人,不管买得起还是买不起都在看着,听到声音,均朝秦茹看了过来,有认识的,就指指点点。林溪忙拉了她一把,对小厮道,“先带我们从低价位的看起吧,有喜欢的,我们就买!” 但明显语气要萎靡了一些,她们两人手上的银票加起来也刚刚五百。这五百两银子的私房,在全京城的贵女里边是要排在前列的。秦茹一个月的月例银子是二十两,比起京中诸多勋贵家里的主母都要高,即便如此,她一年攒下来能够得五十两都不错了。 关键是,吴氏对她很是严厉,从不曾私底下贴补,也正因如此,她手上能有二百多两银子,已经很不容易了。若换了在别的银楼里,二百多两能买一套上好的红宝石头面,颇让她出一番风头,可在这近月轩里头,竟然连门槛都迈不进来。 一时间,心情极为不好。 可当小厮领着她二人到了五百两起步区的时候,看到琉璃柜里头摆放的各种头面首饰,秦茹和林溪两个人惊讶得连呼吸都忘了,每一样不论镶金嵌宝的,色泽鲜艳明亮,花色新奇,手工精湛,花儿样的比那早起从晨雾中摘来的花儿还要新鲜,累金丝上的松鼠小兔子栩栩如生,萌态十足,还有那蝴蝶蜻蜓等昆虫样儿的,就更不用说了,逼真的叫人生怕喘一口气就会把它惊走。 每一样都只有一套,可每一套都叫人爱不释手。金的足量,宝石耀眼,红翡绿翠透亮,越是往高价位区看,越是花样高贵,越是爱不释手。 待一楼都走完了,林溪和秦茹这才心服口服,只觉得,这里头的货色,没有一样儿不是物有所值的。每一样都叫人有买的欲望,可看到另一样又不愿放下,样样儿都想要,便是叫人卖了自己,只要能得手都是值得的。 可兜里的银子就这么多,两人便在五百两起步区里驻足良久,商量着买一套下来,然后分,可想想,若是叫人知道了,岂不是丢人?明明是一套儿的,拆分开了看,叫人一眼就能瞧出来。 正商量着,门口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什么时候开的这银楼,怎地我不知道?” 这声音太过悦耳了,秦茹和林溪总共也就听了那么几次,这会儿一听,不用看也知道是谁?二人抬头朝门口看去,果然是秦蓁,她穿了一件大凤莲花织金锦窄褃袄,底下一条石榴红的裙子,外头罩着一件牡丹织金妆花纱的披风,她原本生得就比别人明艳一些,身上的颜色越发衬托得她一张脸美得逼人。 成国公府的小公爷陪在她的身边,一件宝蓝地玉堂团寿妆花纱披风,衬着他一张痞气又俊美的脸,人如玉树,处处招风。 “知道了还要你来?原不是你不知道,我带你来,你才会惊喜不是?”韩景言依旧是那一副把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小厮要近前伺候,他摆摆手,“去,把你们掌柜的叫来,今儿个爷买单,拿点儿好货色出来,不好就别在爷跟前丢脸了!” 掌柜的也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忙上前行礼,弓着身子,“爷和姑娘里边请,若是要好货,就得请二位抬抬尊步到上头去,好货都在上头,下头的怕是入不得姑娘的眼。” 这掌柜的也不是胡乱瞎说,他是先瞧了秦蓁身上的穿戴才说了这样的话。 “是这个话!”韩景言抬手扶了扶秦蓁头上的步摇,朝那掌柜的一努嘴,“还愣着做什么?前头带路啊!” 秦蓁正要挪步,觉着有两道目光叫她不舒服,她抬眼瞧去,看到了秦茹和一个不认识的姑娘。她实则也是第一次进这近月轩,并不知道这里头的货物是按照价位来摆布的,只淡淡地瞥了二人一眼,便收回目光,懒得打招呼。 可落在秦茹的眼里,秦蓁的举动就带着挑衅了,羞辱冲上头来,她想到自己手头上,少得可怜的二百多两银子,连这里好一点的半幅头面都买不到,顿时就什么都不顾了,冲到秦蓁跟前来,她笑道,“姐姐,你是不是为明日去相国寺见广恩伯夫人这才过来买首饰的?正好林姑娘也在,要不,叫她帮姐姐参谋参谋?” 广恩伯府?林姑娘?为了见广恩伯夫人才来买首饰! 一句话里头,这信息量是真大。饶是秦蓁自己都是绕了两个弯儿,才想明白这其中的意思。她眯了眯眼睛,朝一脸好戏,娉娉婷婷过来的林溪瞥了一眼,两道柳眉一竖,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我买首饰跟广恩伯府什么干系?又不是花他们的钱!” 韩景言盯着林溪看了两个呼吸的时间,他生得俊俏,眉眼深邃,凝神看人的时候,是能叫人心惊肉跳,魂不守舍的,林溪的脸一下子就红了,站立不安,她当然认得这人是成国公府小公爷,京城里颇有盛名的公子哥儿,听她哥哥说,韩景言是个会挣钱的主儿,在倚红楼一掷千金,多少姑娘梦中的金主。 只韩景言下一句话,如同一盆冰水,六月天里,兜头朝她倒下,“妹妹,说什么傻话呢?广恩伯府算个什么东西,这里头的首饰也是他们家能买得起的?穷鬼一个,走跟哥哥上去,别浪费时间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的更新哦! 第9章 林溪脸上的绯红褪尽,顿时,脸白得像纸片儿,叫人看着瘆得慌! 秦茹也一下子懵了,她打交道的男子很少,以为个个都像林深那样,就算是对谁有意见也能憋在心里不说,只平日里少与那人打交道便是,轻易不得罪人。谁曾想,成国公府小公爷竟然是这样的人,说话简直像是在拿刀子割人一样。 今日,若是叫这两人就这样走了,林溪还能不记恨她?秦茹忙喊了一声,“等等,站住!” 秦蓁已经抬脚朝上走了一层楼梯了,又抬脚朝上走去,没见她要停下来的意思。韩景言在她的身后环臂,也没有贴着她,虚扶着秦蓁,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只朝秦茹瞥了一眼,继续护着朝上走。 秦茹冲着二人的后背喊了一声,“姐姐,你难道不认识溪溪了吗?她是林世子的妹妹,韩小公爷怎地能这样羞辱人呢?姐姐与林世子有婚约,难道不该维护广恩伯府吗?” 秦蓁若不是心里有算计,又岂会搭理秦茹这个蠢货?天底下的男人多得是,林深虽说生得也还过得去,但人品实在太差,就冲着不与她解除婚约就与小姨子勾搭上这点,秦蓁便瞧不起。偏偏,对这种她不要的男人,秦茹还当个宝一样。她素来瞧不起秦茹的那些小把戏,经过昨日之后,就越发懒得搭理秦茹。 但这会儿,她不敷衍她几句是不成了,否则会影响她的大计。秦蓁便顿住了脚步,扭过头去,居高临下,睥睨秦茹,“溪溪?哪个溪溪?林世子是谁?哦,我想起来了,广恩伯府世子爷?” “正是!” 秦蓁勾了勾唇角,一双明艳的大眼睛眨了眨,目光刻意落在林溪身上几瞬,就好似恩赐给她的一般,“原来是我未来的小姑子,回去后帮我给你母亲带个好!” 说完,她便跟完成了任务一样,继续朝楼上走去,她明明四肢健全,偏偏韩景言是怕他这个妹妹走两步楼梯都会摔倒,护得密不透风。近月轩的老板见韩小公爷如此维护秦蓁,腰越发低了,恨不得脸贴在地上巴结她。 满京城里,哪个贵女有秦蓁这样的排场? “姑娘恕在下多嘴,天底下还没有哪家银楼有鄙银楼这样的好货,不过,价格就贵了一些。”掌柜的提醒道,“上面的货起步都是这个数!” 掌柜的伸出三个指头来,秦蓁朝那手指头瞥了一眼,淡定地朝自己表兄看了过去,韩景言一脚朝掌柜的屁股上踹去,“好好带你的路,把你这店里最好的货给我摆出来,要是入不了我妹妹的眼,你仔细你身上的皮!” 这店里头的人不少,还没有哪家的姑娘敢往楼上奔。看看是没什么,可若是看了一样儿都买不起,不丢人吗? 成国公府的小公爷曾经有过一次豪举。当初,花满楼的头牌嫣红姑娘放出话来,她与镇远侯府的大姑娘谁更美些?请了京城里最大的赌场开庄,买嫣红姑娘的是一赔一百,买镇远侯府的是一赔十,毕竟,想看一眼嫣红姑娘,花三两五钱银子还是能看上一眼的,可镇远侯府的大姑娘,谁瞧见过? 都说镇远侯府的大姑娘那叫一个美,美得荡气回肠,美得人神共愤,但也只是一个传说。嫣红姑娘是真美,一笑倾城,二笑倾国,谁还能比嫣红姑娘更美? 当天晚上,花满楼里头,成国公府小公爷就驾临了,领了一群人在那儿闹了一夜,一掷千金买下了嫣红姑娘的初/夜。原本老鸨还准备把嫣红姑娘留两年的,可谁架得住小公爷出的那个价呀?再说了,小公爷是谁?什么时候这么大张旗鼓地要睡姑娘啊?要是伺候得好,以后常来,谁还会把这样的财神爷往外头推呢? 第二日太阳才刚刚下山,嫣红姑娘又是熏香又是沐浴,换了最漂亮的衣服,画了最招人的妆容,坐在窗边等着。满京城的人也都翘首以待,今夜,全京城最富有的浪子与全京城最美丽的女子,最浪漫的一夜会是如何? 谁知,等来的却是一个乞丐,韩景言将他花了重金买下的嫣红姑娘的初/夜,让给了一个乞丐,还放出话来,他没有瞧不起勾栏/女的意思,都是靠自己能力混饭吃,他讨厌的是不自量力的贱女! 谁都明白了,先前嫣红姑娘开的那个庄,在这儿等着呢! 嫣红姑娘岂肯把自己的初/夜给一个乞丐?可是,以前对她好,把她当女儿一样疼的老鸨领着粗壮的大汉在旁边守着,眼睁睁地看着那乞丐将她压在床上,露出一口大黄牙,冒着臭气,朝她亲了下去,那乞丐进去的一瞬间,她凄厉大喊,那一声凄厉的声音,满京城的人都听见了! 听说,那一次,成国公府的小公爷花了一万金,不知道真假。但是,能够让花满楼的老鸨亲自带着彪形大汉,将自己养了十多年的姑娘给一个乞丐睡,这一花销绝对不菲。 而韩景言如此,用意何在?不就是为了告诉世人,不要动他的妹妹,否则,就不是死那么简单的事了! 有这样一个有钱,又狠的哥哥,宠妹妹宠到无以复加的地步,秦蓁怎么这么好命? 一楼很多人一圈一圈地看着货,但没有一个人离开,大家彼此都心知肚明,都想知道,秦蓁这次会买些什么首饰? 好在,秦蓁并没有叫她们多等,很快就下来了。依旧是韩景言扶着她,二人的身后,掌柜的亲自捧着一个紫檀木大匣子,上面挂着一把金锁,精美的雕刻,漆着金色的纹路,一看就知道里头装的是头等货。再看掌柜的那谄媚的眼神,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望过来。 那掌柜的格外得意,走至一楼大堂中央的时候,将匣子举过头顶,脸色因激动而潮红,“本店镇店之宝‘千娇百媚’现属于秦大姑娘了,售价十万两白银!” 镇店之宝!千娇百媚!十万两白银! 整个大堂里的人都要疯了,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盯着掌柜的手中的那匣子,难怪如此精美的匣子,里头竟然是镇店之宝! 所有人的眼睛都红了,心有不甘,都是京城的贵女,看看她们,连这一楼大堂里头的便宜货都买不起,心里还在怨恨商家要价这么高,可是人家呢,上去溜达了一圈,下来的时候,带走的是店里的镇店之宝。 “姐姐!”秦茹咬着唇瓣撵了上去,秦蓁在门口顿住脚步,扭头看向她。 “姐姐,我还从来没有看过千娇百媚,你能打开让我们看看吗?” 秦蓁目光环视了一圈这大堂里头的人,人人都用一双羡慕嫉妒恨的眼睛看着她,她又不瞎,她看不出来么?她这妹妹,真是个人精呢,这是生怕这“千娇百媚”给她拉的仇恨不够多,非要再加把火。 她若是不答应呢,她走出这道门的一瞬间,后面的议论就来了,“看不起人”,“有钱了不起啊?”“又不是自己的钱”,这都是好听一点的,说的难听的就是,“知道吗?前侯夫人都是她克死的”“听说要不是她不同意,镇远侯府如今连个继承人都没有?”“不让继母生儿子,也只有这一位做得到”。 她十恶不赦算不了什么,可若是不满足一下这些人的好奇心,让她们馋死,她会心头不甘的。 秦蓁笑了一下,她是这天底下最艳丽的牡丹花,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中徐徐绽开,顷刻之间,整个大堂里似乎都弥漫着一股好闻的花香,所有人的毛孔都打开了,拼命呼吸着这缕缕花香,四肢百骸都舒畅了! “有何不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掌柜的,这千娇百媚就留在这儿供各位姑娘太太们欣赏一下,欣赏完了,再送到我府上去!” 韩景言最喜自己妹妹这性子,他赞道,“还是我们妹妹最乖了,多体贴人,虽说这些穷鬼们戴不起,施舍给她们瞧瞧,多少满足一下她们那卑微的心愿也是好的。” 林溪朝前走的脚步一下子顿住了,不光是她,奔向掌柜的所有姑娘太太们的脚步都顿住了,可是没有人还言,在财神爷韩小公爷面前,谁还不是个穷鬼呢? 既得了物主的令,掌柜的很乐意借助这个机会宣扬一下自己店里的镇店之宝,他高举着匣子,来到了正对着大门的柜台旁边,就着小厮端来的盆,洗了一把手,又仔仔细细地用白帕子擦干了,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这金锁。 一道冷幽的蓝光闪过所有人的眼睛,所有的目光都朝这边聚集,紧接着,光芒大盛,闪烁数次,如有灵气一般,好似知道所有人都在瞧着它,那幽蓝的光便收敛起来,众人看到了匣子里躺着的全套用晶蓝宝石制作的头面首饰,贵艳到了极致,精美到了极致,哪怕是每一片小小的边角都能吸引人所有的目光,叫人无法挪开。 实在是太美了! 无论是万里无云,如水洗过的蓝天,还是风平浪静,温柔如情人般的湖水,还是姹紫嫣红开遍,都不及此时,众人眼里的这套首饰,便是天天叫人这般看着,不吃不喝饿死,这些女人们也都是愿意的。 有着蓝天白云的宽广飘逸,有着湖水深蓝的神秘与温柔,又有着百花的娇媚艳丽,难怪叫千娇百媚,大约世上没有一个女人能够对这套首饰免疫吧? 十万两白银,如果此时,她们倾家荡产能够凑出十万两白银的话,没有人不愿意购买。 直到半个时辰过去,掌柜的将匣子关了起来,众人才回过神来,一瞬间,嫉妒在心里发酵,所有人都在心里想,这套首饰为什么不是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为妹控韩爷鼓掌!感谢在2020-04-14 19:54:49~2020-04-20 19:57: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IYA-POUYA 3瓶;阿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林溪心里格外不是滋味,那么漂亮的首饰,竟然不是她的,便问道秦茹,“你姐姐跟成国公世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怎么舍得花这么多银子给你姐姐买千娇百媚?” “谁知道呢?他们是表兄妹你又不是不知道。” “又不是亲兄妹,天底下表兄妹做夫妻的多了去了。搞不好……哼!” 搞不好就会搞在一起的秦蓁跟着韩景言去了德春搂,顶楼的雅间里,太子祁穆庭已经到了,点好了菜正等着,听到外头楼道里响起了动静,眼睛已是盯着了门口。 他身边伺候的小太监桩子忙拉开了门,笑着对站在门口明艳照人的女孩道,“蓁姑娘来了,快请进,殿下都等着急了!” 秦蓁抬眼朝祁穆庭看了一眼,打趣桩子道,“哪有你这么说话的,难怪太子哥哥总是嫌弃你,应该说,姑娘快请进,殿下等着呢,什么叫等着急了,分明是太子哥哥来得早了!” 祁穆庭听了,已是笑着连连摇头,拿她没有办法,抬手敲了敲自己身边的位置,“快过来坐吧,喝什么茶?普洱还是乌龙?” “都可以!” 桩子还在说今后要好好跟蓁姑娘学,秦蓁已是过来,坐在了太子身边,问道,“等很久了吗?” “也没!”祁穆庭只觉得靠着她那一边的脸有些热,问道,“才听说,咱们小公爷又做了一次壮举?是真的吗?” 小公爷的下人守在门外,没让进来,他解下身上的披风递给了海榴,拉开凳子,敞开两条腿坐下,接过太子亲自倒的茶,“自己家开的银楼,演个戏罢了,吊一吊那群又蠢又穷的傻女人的胃口。主要今天,在那银楼里看到了两个极其厌恶的女人。” 祁穆庭朝秦蓁看去,眼里已是很明显,在问她,是谁今日不长眼又来欺负她了? 秦蓁低着头喝茶,长长的如翎羽般的睫毛垂落下来,贴在莹白的肌肤上,没有说话。祁穆庭只觉得嗓子里有些干,他收回了目光,扭头问韩景言,“发生什么事了?” 韩景言小心翼翼地看了秦蓁一眼,冷笑道,“你说可不可笑?广恩伯世子林深那蠢货!” 这是个小人物,虽说是勋贵之子,可寻常也到不了祁穆庭的跟前来,但他却记得这人,打小儿就跟秦蓁有婚约,点头“嗯”了一声。 “居然跟秦茹搞到一块儿去了,如今叫嚷嚷着要和妹妹退婚,真他妈地日了狗了,就是退婚也轮得到他提出来退?” “咔嚓”一声,祁穆庭手里捏着的一只建窑兔毫束口盏应声而碎,盏口的碎片划破了他的拇指,血也跟着渗出来。秦蓁眼疾手快,赶紧用手里捏着的帕子按住了他手上的伤口,挑眉道,“你干什么?犯得着和自己的手过不去吗?” 祁穆庭朝她摆摆手,让她松开,自己隔着帕子捏住了伤口,“多大点伤,没啥事。昨天发生的事吧?夜里有没有偷偷躲在被窝里哭。” 难怪昨天叫人找韩景言,又是给韩景言送短笛,原来为的是这事儿。祁穆庭心里有团火在烧,恨不得现在就出去一刀砍死林深那蠢货,居然如此羞辱秦蓁。他看秦蓁的目光越发温柔,“没多大事,太子哥哥帮你报这仇!” “你拉倒吧!”秦蓁白了他一眼,“回头皇后娘娘又要说我了,成日里拉着你不务正业。对了,你今天不好好儿在东宫看奏折,你跑出来吃什么饭啊?” 太子扶了扶额头,无奈地对秦蓁道,“阿蓁,坐牢也还有放风的时候啊,我就不能趁着吃饭时间出来晃晃?一整天坐着批阅奏章,和那些大臣们说话,我不累吗?我?” 太子控诉过之后,就问韩景言,“这件事,你准备怎么处理的?要不,还是我来吧!” “你来什么来?去去去,什么事儿都有理,看我的!”韩景言朝外面喊了一声,荣贵连忙弓着腰进来,韩景言便吩咐道,“你去找一下国舅爷,跟国舅爷说,今日个无论如何要把林世子约到醉仙楼去,另外,传我的话,叫醉花仙姑娘出面陪一陪林世子,叫他尝尝什么叫头牌?头牌是什么滋味儿,就凭他,还标榜见识过几个头牌!” 荣贵走了,祁穆庭用筷子戳着盘子里的一条江鲢,才运过来的,活着下的锅,他将里头的鱼刺一根一根挑了,将鱼块挑到秦蓁的碗里,秦蓁不满地抬头看他,他扬了扬筷子,“没用过的!” “哼!”秦蓁轻哼了一声,克制住了将鱼块甩到他碗里的冲动。 祁穆庭见她碗里的菜够多了,便放下了筷子问韩景言,“头牌又是什么典故?” 韩景言才喝了一口酒,呛了,边用帕子捏鼻子,边眼角余光朝秦蓁瞟,边打着手势,叫祁穆庭别问,祁穆庭何等聪明,连忙闭了嘴,只是有些晚了。秦蓁一筷子拍在了桌面上,冲韩景言道,“要说就说,使什么眼色?” 韩景言哪里敢说啊,祁穆庭恨不得把嘴封起来,还是海榴乖巧,笑道,“太子爷,这不怪咱们姑娘,林世子说了,娶咱们家姑娘,还不如从那勾栏院里抬个头牌回来呢,指不定啊,比咱们姑娘还好看!” “人家说了,娶妻娶贤呢,咱们姑娘又不贤惠,娶回去做什么?还是咱们府上二姑娘贤惠,林世子如今求着二姑娘要娶呢!” “他瞎了眼了吗?”祁穆庭气笑了,又拿了一双筷子,塞进秦蓁的手里,哄着,“乖,太子哥哥帮你讨回公道!” 韩景言也劝着,“且让他先得意一会儿,明日一大早的,哥哥就帮你把那头牌抬到广恩伯府去。” 秦蓁便道,“老广恩伯也是一代名将,怎地养出来这些不肖后世子孙呢?也不知道,老广恩伯会不会气得想从棺材里头爬出来。”她又摇摇头,“真不知我娘当年是怎么地就跟广恩伯府结了这门亲事,真是把我恶心坏了!” 她原想着,嫁人嘛,嫁给谁不是嫁?当初那件事发生之后,她那名声也没好到哪里去,原也想着,将来嫁过去后,她是无心服侍夫君什么的,买几个漂亮的女孩子给林深,彼此相安无事地过日子,谁曾想,连这点念头于她来说,都是奢望。 当朝国舅爷就是祁穆庭的小舅舅,他外祖母四十岁上生下的一个老儿子,若说这京城里头,韩景言是纨绔第一的话,那么国舅爷便肯定是排名第二的。相传,韩景言与国舅爷水火不容,谁能想到,两人竟还能在一张桌上吃饭呢? 所以说,有些传言不可信,甚至是专门传出来误导世人,迷惑人的□□。 这国舅爷又是当今皇上和皇后格外宠爱的,京城之中贵族子弟谁都想与国舅爷套个近乎。 谁让当今的太子太高冷呢?韩景言又是个眼高过顶的,只有国舅爷还亲民一点,若能与国舅爷攀上关系,在朝中谋个好职位好差事,简直是祖坟冒青烟的事。 是以,韩景言才说让国舅爷出面,国舅爷下帖子,林深是不可能拒绝得了的,哪怕明知是个坑,他也会想跳一跳。 荣贵很快就来了,一块儿来的还有国舅爷宋清染。一来,看到坐在祁穆庭身边的秦蓁,便直接问道,“阿蓁,怎么回事?景言要我邀请林深那厮去醉仙楼去,话说,你不是和林深有婚约的吗?怎么?是想试验他一把?我跟你说,这天底下的男子,是没有一个能做到坐怀不乱的。” 秦蓁眼眸中有光芒跳跃了一下,她抿了抿唇,淡淡地说了一句,“是吗?若偏有人呢?你是不是要输给我一万两白银?” 屋子里一片寂静了,祁穆庭和韩景言均是小心翼翼地看向了她,都知道她说的是谁? 秦蓁明显是在赌气,宋清染见她这模样也知道她必定是心情不好了,又看到祁穆庭和韩景言拿杀人般的眼神看着他,如果眼神也能杀人的话,他这会儿已经成了一个筛子了,他挠了挠头,“好,我怕你了,我不也是好心吗?又没有那个意思,行,今日就是哥我得罪你了!” 秦蓁低头数着米粒吃饭,不说话。 这世上有一个人是能做到坐怀不乱的,她其实也并没有赌气的意思,她只是实话实说。一时间,想起那个人,秦蓁鼻头一酸,眼泪差点就要掉出来了。 少年一头鸦翅般乌黑的头发,肩背尚嫌稚嫩,背上背着一个小姑娘,跋涉在泥泞中。 她打小儿就生得胖,少年虽比她大了三岁,但那会儿他其实并没有发育起来,生得还有些瘦小。她的脸枕在他的肩上,呼吸间的热气全部都喷在了他的耳后脖颈上,不一会儿,他那一片肌肤就红了。 偏她还不怕死地伸出舌头,朝那一块儿舔了一下,她感觉到少年身子一僵,连声音都沙哑了,“卿卿,别闹!” 范翼遥的俊挺,他的容貌,他的气度,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他站在风雨中的时候,是一副飘零的水墨山水,他站在茂林花丛中时,是一副艳丽到极致的粉彩,他一颦一笑,动人心魄,举手投足,能摄人心魂。 天地间,也唯有一个范翼遥而已! 那天,他那么痛苦,全身都在冒冷汗,身子不停地颤抖,脸色绯红,她都那么求他了,可他闭上眼睛死都不肯看她,嘴里跟念经一样,“卿卿,快走,卿卿,快走!不要叫他们看见!” 他分明知道,从此以后,他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秦蓁死死地将眼泪逼回去,舀起碗里的热汤喝了一口,抬起头来时,眼圈儿是红的,兴许是热气给熏得红了,见三人都瞧着自己,她笑了一下,“都看我干什么?这汤好烫啊!” 祁穆庭抬手朝那汤碗外头探了一下手指,分明已经放凉了,他捏了捏手指头,“是很烫,叫人换一份来!” “换什么?都吃完了!”秦蓁拒绝了。 用过饭后,秦蓁催着太子赶紧进宫,她随韩景言去侯府,路上,韩景言看她明显兴致不高,问道,“还在想他吗?忘了当年,受了多大的委屈?” “我愿意,怎么着?”秦蓁一开口,眼圈儿都红了,别过脸去,不肯理他! 韩景言叹了口气,伸手搂过秦蓁的肩,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肩上,“别难过,他应该还活着,将来总有见得到的一天。” 若有他在,她怎么会受今天这样的气呢?仅仅这一个念头,秦蓁眼里的泪水便止不住地滑落。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以这种方式出现,真的是很抱歉啊!这章有红包! 感谢在2020-04-20 19:57:37~2020-04-21 20:32: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凤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林深收到宋清染的帖子已是傍晚时分,广恩伯府才吃完了晚饭,坐在一块儿说话。广恩伯夫人奚氏用一根银签子在拨齿缝,朝那烫金的帖子看了一眼,将拨出来的一点瘦肉须连带银签子递给服侍的丫鬟,接过了那帖子,笑得牙不见眼,“怎地国舅爷给你送帖子来了?你们不是一直都不来往的吗?” “来往过!”林深也极为欢喜,“去年上巳日曲水流斛,我们见过一面,国舅爷还夸我一句词用得应景。” “那敢情好,虽说咱们勋贵家里的孩子,不必像那些穷酸学子一样死读书,可多读点书,关键时候还是能够派上用场的。”奚氏看那帖子上写的是今日,便忙催促,“还不快回去梳洗一番,把前日娘亲手给你做的那套箭袖换上。” 林深匆匆忙忙地赶到了醉仙楼,这里是京城里最大的勾栏院,这里头的姑娘无一不是精挑细选出来,精心培养了专门用来服侍贵人的。 京城中的勋贵,也分三六九等,第一等便是韩景言这种,家中有权力,手中有财力,在外混荡还有能力,第二等便是前面三力只占了两力的,要么家里有权力财力,要么自己有能力,第三等便是林深这种,说是个勋贵,可是早已徘徊在权力的边缘,自己又没什么能耐,靠着刷脸,假清高,结交一些和自己一样的人群,占据一点人多力量大的优势,在京城里混个脸熟。 待进了宋清染订的雅间,里头珠环翠绕,那些姑娘们比起林深曾经在别的地方见过的那些所谓的头牌,真是不知道要漂亮妖娆到哪里去了?他只看了一眼,人都酥了一半儿了,不知道动弹。 偏偏今日,国舅爷对他似乎格外另眼相待,看到他来,连忙指定了一人招呼他,“来,醉花仙儿,爷给你介绍一位大爷,这位就是爷拜把子的兄弟,广恩伯世子林深,听说过他的大名吧?我跟你们说,虽说都是勋贵家里出来的,世子爷跟我们可不是一条道儿上的。” 醉花仙已是迎了过去,身子往林深怀里挤,她浑身柔弱无骨,林深若不扶着她点,她都要往地上瘫去,林深哪里敢不扶?扶着扶着,那手就下不来了,被醉花仙挤到了宋清染边上去,“爷,哪里不一样了?不都是个男人,不都是三条腿么?” “艾玛,我的乖乖,你这话说得是真好!”宋清染谑笑道,“你雅着点儿,别把世子爷给吓着了,世子爷是读书人,那说出来的词,用韩小公爷的话来说,那是一个绝美啊,你这一来,就开荤腔,你若是把他吓走了,我可是要你去给他赔礼道歉的!” “哎哟喂,吓唬姑娘我做什么?任他是什么读书人,护法的和尚,到了姑娘我这儿啊,管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 醉花仙说完,就往林深怀里钻,林深先还端着一点,可这姑娘浑身的香味儿实在是好闻,她一双柔弱无骨的手又到处/摸,林深眼角余光朝旁边看了一眼,哪一个不是怀里钻着一个两个姑娘? 他们平日里玩的还是小的,这会儿,谁不是喘着,有的都哆嗦起来了,他也就不再有那么多顾忌。 后来,是怎么到了醉花仙的房里的,又如何在那房里来了几发,这些,林深都已经记不起来了,他是觉着自己这辈子真是白过了,昨夜便是叫他死了,他只怕也是愿意的。 “世子爷这会子走了,以后就把奴家给忘了,奴家清清白白的身子给了爷,爷就没有什么要说的?” 林深突然记起来,昨夜里,醉花仙居然是处/子之身呢,他原以为,她那么老练,必定是久经沙场,经验丰富呢。谁能想到,还会有这样的惊喜呢?一时间,林深无限爱怜起来,捏着她圆润的肩头,心里沉思着,他也离不开她了,想天天在一起,不去管别的事。 只是,赎醉花仙不是三五百两银子能够做到的。 醉花仙似乎明白了林深的心思,翻了个身,枕在他的胸口,“这些年奴家也攒了些钱,只要世子爷不嫌弃奴家,愿意安置奴家,奴家愿意为世子爷洒扫庭院,叠被铺床,当个粗使丫鬟。”她又落下泪来,“奴也不曾想过,这辈子会遇到世子爷,昨夜是奴的初/夜,能给世子爷奴已经心满意足了,若世子爷有为难之处,世子爷也不必心疼奴家,将来奴家总能记住世子爷的好!” 这般娇滴滴的美人儿,哪个男子会不心疼,更何况才欢好过呢! “你放心,我会想办法的,只我今日还有点事要处理,夜里我再来。我岂能舍得你?” 这倒是林深的心里话,他的小厮已经在外头拍了好几次门了,说是府上太太已经大发雷霆,叫世子爷无论如何赶紧回去。 奚氏对林深管得一向都很严,宿花眠柳这种事是绝对做不得的。但昨晚,因是国舅爷宋清染相邀,这个国舅爷就是一个妥妥的花花公子,什么事不做?再说了,男人睡个把姑娘,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奚氏也就忍过去了。 林深前脚出了醉仙楼的门,后脚,便有人进来了,找老鸨要赎醉花仙,很快,一顶轿子,将醉花仙给抬走了,从后门进了一户人家,安置在一处院子里,那院子倒也奢华,不像是寻常人家。 醉花仙住得倒挺安逸的,她这样的人,见过多少世面,若是个怕死的,宋清染也不会挑她了。她丫鬟小仙儿还有些怕,也不知是何人赎的她们,万一不是国舅爷的人呢? 醉花仙笑道,“怕什么?过些日子就回去了,好不容易清清静静地睡几晚好觉,你还不乐意了?” 林深陪着他母亲前往相国寺去,到了相国寺的门口,看到镇远侯府的车轿已经在了。今日,与他们两府一样,前来给端王府送礼的倒是不少,广恩伯府是稍微晚一些才到的。到的时候,他们的马车只能停在很远的路口了。 奚氏满脸不悦,也来不及责问林深,连忙吩咐去给端王府的人通报。 藏经阁的门前有一棵大树,冠如华盖,将藏经楼正面楼上遮得严严实实,这会儿,太阳升起已经一竿子高了,坐在正面楼上凉爽得还要穿夹衣。两边侧楼也很是阴凉。端王府老太妃坐在正楼上,两边侧楼是端王府的庶出旁支赶过来伺候的女眷们。 楼前搭上了戏台,老太妃点了一曲戏正在咿咿呀呀地唱着。长安郡主不想听戏,要拉了秦蓁一块儿下去走走,秦蓁歪在罗汉床上,头枕在老太妃的怀里,老太妃正一搭一搭地抚着她,对端王妃说道,“我就喜欢蓁丫头这样安静的,咱们长安太吵了,我听个戏,她还嫌我吵。” 端王妃和几个妯娌都笑起来了,长安用帕子掩着嘴装淑女地笑了一会儿,见秦蓁似笑非笑地瞧着她,她便捏了一下秦蓁的脸蛋儿,“我知道你心里又在想什么,你必定又在说我假模假式地装,你也不瞧瞧,我祖母和母亲都在呢,我不做做样子,把她们气坏了怎么办?” 秦蓁要翻身,老太妃按住了她,“好孩子,别动,一会儿把衣服压皱了,这地儿不好换衣服。” 秦蓁只好不翻了,道,“老祖母,您也不听听长安才说的话,我都听不下去呢。” “好啊,你个坏蛋,还当着我的面告我的状来了?”长安作势要挠她的痒痒,秦蓁最怕这个了,往老太妃的怀里拱,差点把老太妃拱下罗汉床了。端王妃眼疾手快扶住了,拉开长安,“你们俩闹,仔细把老太太给闹出好歹来!” 老太妃伸开手臂,一面脸上挂着笑,一面“哎哟”地叫,“两个小孽障,你们就饶了我吧,都给我下去,别占我的地盘儿了!” 屋里的女眷们都笑起来,长安和秦蓁到底也没下去,衣服也还是闹皱了,也不管,两人坐在一块儿,你戳我一下,我戳你一下,谁也不肯让着谁。 奚氏和林深兄妹被领到楼下时,林深被端王府的婆子给拦住了,“爷去那边和咱们的爷一块儿去,楼上都是女眷们,爷就不必上去请安了!” 这是大家大户的规矩,林深便住了脚步。奚氏与林溪一块儿上去,才到了楼梯拐角处,便听到楼上传来的笑声,听着就叫人生出欢喜来。只这份欢喜也不是她母女二人给的,奚氏便提了裙摆快步朝楼上走去,一面吩咐女儿,“一会儿上去了嘴乖一点。” 走廊上,听到人在报,“广恩伯府夫人和小姐来了!” 里面有人应了一声,奚氏便拉了林溪连忙进去,先是脸上堆满了笑,又小步匆匆地过去,旁边的婆子们拿了垫子放在罗汉床前,母女二人跪拜下去,请了安,听老太妃说,“起来吧!”这才起来,这才看清楚老太妃的怀里窝着个人,一向得老太妃喜欢的孙女长安在一边坐着,奚氏不由得诧异,到底是谁,竟是在老太妃跟前如此得脸? 作者有话要说:已经到了相国寺了,离男主还会远吗?我是真的好怕写男主这一段,担心写不好。 这章会掉落红包哦! 第12章 林溪在这里没有看到秦茹,知道秦茹必定是在旁边的侧楼里,正要说过去,就听到老太妃吩咐端王妃,“叫人去把吴太太喊过来,就说她亲家来了,过来说说话儿!” 这是在留奚氏在这里说话了。奚氏顿时大喜,他们这些勋贵,再是勋贵也比不上宗室。端王是先皇的亲儿子,当今皇上的亲哥哥,素有“贤王”之称,朝中说话也是极有份量的。且当今皇上仁孝,登极日便将后宫有子的太妃们都归给儿子们养,对如今硕果仅存的老太妃格外恩厚,逢年过节都有赏赐。 是以,京中的女眷们谁不肯巴结老太妃呢?只老太妃很少出府露面,在府里也是几乎都不见人,平日里想巴结都巴结不上。今日,奚氏一来,老太妃就留,还叫人把吴氏请来陪她说话,奚氏觉得一定是自己平日里的谨言慎行,容德工言入了老太妃的眼,才叫她这般欢喜自己。 吴氏很快就来了,与老太妃和端王妃见过礼后,这才向奚氏点点头,在她对面的位置上落座,“奚太太来了,原以为一来就能看到你,没想等了这会儿才见到。听说,昨日里世子爷一夜未归,今日一早广恩伯府的下人们满京城里找,不知找到了没有?” “啊?”这里头响起了惊讶声,虽说有些不礼貌,可是,陪在老太妃跟前的哪一个不是老太妃身边亲近的人,广恩伯府在她们这些人的眼里算的了什么?也犯不着给奚氏脸面了。 奚氏的脸都白了,秦蓁窝在老太妃的怀里,心里想着,她这继母也不知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不过,有一点不得不肯定的是,她要是拿捏一个人,还是很有本事的。 “这话不知是从何说起?昨日夜里,我们家深哥儿是迎了国舅爷的邀去醉仙楼喝酒,那里虽说也是花楼,可昨晚上就回来了。今日来得晚了些,是因我早起感染了些暑气,有些头晕,吃了一丸药好些了,这才过来的。” “原是这样!那就是我的不是了,我是想借老太妃的东风,约了太太在这里见个面,也不是说非要见面,奚太太身子不爽快,打发个人来说一说便是,何必非要亲自跑一趟呢?” 奚氏磨着后槽牙,她也不知吴氏今日是发了什么疯,在老太妃的跟前非要与她过不去,难道说,她不想把女儿嫁到她府上了?还是说,她就算定了自己不敢拿她女儿怎么样? 真是笑话,自古以来,还从没有婆婆拿捏不了儿媳妇的,她将来要她镇远侯府的大姑娘立个规矩,便是告状告到当今皇后那里去,理儿也是站在她这边。 “也不知吴太太约我来这里究竟为何?今日我专程来,是听说老太妃在,赶来伺候的。” “你若身体不好,我怎么敢要你来伺候?”老太妃发话了,奚氏听这话,连忙道,“也不是不好,吃了一丸解暑的,早就好了。” 老太妃点点头,吩咐人给奚氏上一碗绿豆汤,又拍拍怀里的人,“你和长安要不要也来一碗?” “不要!”怀里的人闷闷地道,长安也在一旁道,“我不喝,祖母也别问她喝不喝,瞧她这懒样儿,怕是懒得起来喝呢。” 老太妃笑了笑,依旧是一下一下地抚着怀里的人,问吴氏,“你们约了来,要说什么?” 吴氏摇着扇子,笑了笑,“这事儿在老太妃跟前说说也算不得什么,前日,林世子往我府里送节礼,我原以为他送完礼和我说完话就出门了,谁知,他走迷了路,去了后院,在后院里头调戏了府上一个丫鬟,那丫鬟跑到我那里哭,口口声声说不想活了……” 奚氏气得三尸神暴跳,她真是做梦都没有想到,吴氏居然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这件事,难道丢人丢的就不是她家里吗?既是如此,她也懒得维护镇远侯府的颜面了,“那丫鬟难道不是大姑娘身边服侍的?我说句不该说的话,等你家大姑娘进了我家的门,她那些丫鬟难道还不跟着陪嫁过来?陪嫁丫鬟哪一个当不得爷们屋里的人了?” 秦蓁要抬头,老太妃按住了她,沉声道,“话不能说得这么早了,这不还没过门吗?怎地林世子就这么等不及了?” 长安噗嗤笑出了声,目光炯炯地盯着林溪,林溪满脸通红,就好似这事儿不是她哥哥做的,是她自己做的一样,不由得狠狠地瞪了长安一眼。 吴氏便微微含笑,偏头对老太妃说道,“谁知,今日一早,广恩伯府又闹出了寻人的事来,如今这会儿,满大街大巷的,谁不是在议论纷纷说是昨日世子留宿在了醉仙楼,哦,这些本不该当着姑娘们的面儿说的,是我的罪过!” “怕什么!”端王妃道,“一个个都大了,再过两年都要出门子了,早些长点儿见识,也省得到了那会儿大惊小怪的,惹人笑话!” “还是王妃想得周全!”吴氏便瞥了奚氏一眼,接着道,“世子这是不给我们大姑娘脸子呢,想必也是不打算成全这门婚事了。若欢喜那醉仙楼的姑娘,拿了钱赎出来养在屋里当个玩意儿,只要不闹出三个两个庶子来,我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如今故意的,闹得满城风雨,老太妃您给评评理,咱们家大姑娘是受得那气的?” 奚氏一直在琢磨着,这歪在老太妃怀里的姑娘到底是谁?怎地比长安郡主还要受宠呢?只可惜,她连脸儿都瞧不见不知道是谁?或许是宫里来的公主也未可知。奚氏也就不放在心上,冷笑一声,“吴太太也不要听风就是雨,且不说没有这回事,便是有,贵府的大姑娘是我未过门的儿媳妇,吴太太也为着两家颜面着想,也该反驳一句,谁家的爷们不是这么过来的?” “哦,我也忘了,镇远侯府如今还没有爷们,不过,吴太太,女孩儿家是要娇贵些,可也不能太惯着了。想必府上大姑娘在闹这事儿,吴太太就该劝着些,哪只猫儿不偷腥呢?这还没过门呢,就不高兴了,将来过了门,我儿子还能只守着她一个人过日子了?” 理儿是这个理儿,只奚氏这话说得太张狂了一些! 端王妃便皱起了眉头,“也难怪世子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你也太惯着自家孩子了。说实话,我家长安将来说是得这么个夫婿,我也是不答应的。人要脸,树要皮呢,你让这满京城的人怎么看大姑娘?” 奚氏只当吴氏来得早一些,在端王府的女眷们跟前说了什么,再也想不到当事人也在,笑道,“王妃说的极是,可镇远侯府的大姑娘如何能和郡主比?郡主金枝玉叶,秦大姑娘到底隔着了一些?” “嗤!” 一声讥讽的笑从老太妃的怀里出来,满地儿的人都听见了,只见一颗毛茸茸的头从老太妃的怀里抬起来,她慢慢儿地转过身,朝奚氏露出一张笑脸来,众人只觉得这满地儿都开了花,人置身于百花丛中,连那浓郁的花香都闻得见。 秦蓁的美素来不饶人! “敢情广恩伯府还是看人下菜的呢!”说着,她转过脸问长安,“你说说,我哪里不如你了?我是个儿不如你高?还是脸蛋儿才华不如你了?不就是没投胎在你娘亲的肚子里呢?” 长安黑着一张脸,鄙夷地朝奚氏看了过去,也跟着冷笑道,“我娘巴不得肚子里爬出来的是你,不是我呢!” 秦蓁才要下地,老太妃贴身的丫鬟便忙过来给她穿鞋,服侍得极为周到,另一个丫鬟拿了靶镜过来供她照看鬓发乱了没有,细心地扶了扶她头上的钗,妥妥帖帖地。 奚氏已是懵了头了,不明白为何躺在老太妃怀里的,原先她以为是公主的人,怎么就成了秦蓁了。她虽第一次见秦蓁的面儿,并不认识她,但秦蓁的美名轰轰烈烈,且才她话里意思已是点明了自己的身份了。 这也意味着方才,她和女儿给老太妃行礼的时候,跟着一块儿受礼的也是秦蓁了? 这滋味儿,真是比吃了一只苍蝇还叫人难以下咽,奚氏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一会儿青,最后端出了婆婆的身份来,“我来了,你一不迎,二不请安问候,镇远侯府是这么教导你的吗?你娘亲虽不在了,就没人教你了吗?” 吴氏不乐意了,冷哼一声,“奚太太这是在指责我吗?我镇远侯府的姑娘嫁不出去了,你儿子打了我们的脸,我们还上赶着伺候你这个婆婆,你这是把我们大姑娘当什么了?” 话赶话到了这份上,奚氏也无所顾忌了,横竖她是早就对秦蓁不满,今日瞧了秦蓁的长相,越发不敢要这样的儿媳妇,将来若是勾得她儿子魂不守舍的,她儿子眼里还会有她这个当娘的吗? “不敢!我家深哥儿也不是没了你家大姑娘便娶不到媳妇的,不说别人,就你家二姑娘不还等着的吗?” 吴氏的脸也跟着变了几变,“奚太太,你也是养了女儿的,何必这么埋汰别人家的闺女呢?我不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以前两家的关系,我家茹儿和你家姑娘走得近些,多喊了两声姐夫,你就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这德行!”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男主就出来了哦,求一下收藏! 第13章 都撕开来了,秦蓁也挺满意的了,她站起身来,朝门口的丫鬟招了招手,红罗进来,递给她一块玉佩,秦蓁接过来颠来倒去看了看,奚氏看得分明,这是当年她亲手交给秦蓁的母亲的,这会儿秦蓁拿出来是做什么? 秦蓁朝她一笑,眼里明艳的光闪过,走到她跟前,将那玉佩递给奚氏,“既是好说好散,那大家就都有颜面了!说实话,我等奚太太这句话等了太久了,也省得我哥哥成日里在我跟前抱怨,说广恩伯府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连累得他也跟着损了不少银钱!” 说着,秦蓁将那玉佩往奚氏的怀里一扔,“看在大家到底结亲了一场的份上,我也送林世子一个礼。醉仙楼的醉花仙身价虽高,我也不是付不起。今日一早,我已经叫我奶兄把人赎出来了,花了我一万两银子,如今这会子送到了贵府上,算是答谢解除婚约的报酬!” 奚氏的脸一片煞白,她身子一歪,几乎从凳子上跌落下来了,幸而得林溪扶了她一把,她才稳住了,唇瓣哆嗦,手指着秦蓁颤颤抖抖,“你,你,你这个毒妇!” 如此一来,广恩伯府还有何颜面?满京城的人都会说,广恩伯府世子调戏未过门的媳妇的丫鬟,会说他嫖/妓,声名狼藉,镇远侯府这才不得已解除了这门婚约。虽说,她是不喜秦蓁这个媳妇,可是要解除婚约,也该是广恩伯府开口。 凭什么是镇远侯府主动提出? 红罗递过帕子,秦蓁用帕子细细地将手指头手心手背来来回回地擦了几遍,递给红罗的时候道,“扔了!”并嘱咐红罗,“记得跟小公爷说,早日去广恩伯府将我娘当年给的那玉佩要回来,那可是一块汉玉,别到时候被人典卖了。” “秦蓁,你是不是太过分了?我广恩伯府再不济难道还会典卖了你家的东西不成?”林溪气得,连奚氏拉都没拉住,起身与秦蓁对峙。 “谁知道呢,连自己喜欢的姑娘都没钱赎,试问,全京城的公子哥儿里头,有几个这样儿的?”秦蓁斜眼看她,目光睥睨,“且,我也担心夜长梦多,怕哪日广恩伯府用那汉玉佩来要挟我,要前缘重续怎么办?” 多么骄傲的姑娘,不论是身世、容貌和才华,哪一样儿差了?如果说,方才没有广恩伯夫人那番话,秦蓁的这一番作为落在人眼里便显得猖狂了些。可方才,广恩伯夫人是怎么说的?有没有半点尊重秦家大姑娘的意思? 砍了人一刀,还不许人砍回去,这是哪家的道理? 长安也跟着声援道,“若说前缘重续这种话,那也是太不要脸了!” 奚氏扶着女儿站起身来,朝吴氏冷笑道,“敢情今日,吴太太约我来,是要兴师问罪的!说实话,秦家大姑娘我们广恩伯府是要不起了,三年前发生了那事儿,我们原就想退了这门亲事,今日不是你镇远侯府要退亲,而是我广恩伯府要休妻!” “休妻?”秦蓁冷笑出声,“试问广恩伯府有这个能耐吗?我把话放在这儿,若你广恩伯府拿不出休妻的文书来,我是不依的,今日个,我就给你们这个机会,明日一大早,这休妻的书不送到镇远侯府来,我就敢进宫告御状!” 老太妃脸上就很不好看了,她朝端王妃使了个眼色,端王妃清了清嗓子,发声道,“我和你们两家都不沾亲,今日是逢缘才坐到了一块儿来,若不是从前都有走动,说实话,一开始你们两边吵起来,我就该请你们出去,省得扰了老太太的兴致。” 奚氏鼻子里出了气,心想着,指不定心里偏着谁呢,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方才是谁还窝在老太妃的怀里睡,占她的便宜了? 但这些话,她只敢在心里想想,是半个字儿都不敢往外说的。 “我说句公道话,你们都别见气。虽说是个男人都免不了那些事儿,可这满城的公子哥儿们,连太子,连我们府上的哥儿们,也没敢说跑别人家里去调戏人家家里的丫鬟的,也没有说整夜整夜宿在花楼里不回家的。我也才说过,若我的长安将来遇到这样的人家,我也不乐意。这不是谁家姑娘尊贵,谁家姑娘不尊贵的问题,谁家的女孩儿不是父母手心里的宝?谁愿意自己的宝贝给别人作贱?” 她淡淡地瞥了奚氏一眼,毫不留情地道,“奚太太的话说得也太过了些了!” 秦蓁眼里慢慢地涌上泪来,这会儿,端王妃的话落,她转身扑到了老太太的怀里,呜呜呜地哭起来,声声委屈,叫人不忍听,老太妃也跟着流泪了,“好了好了,多大的事儿,退了这家,后面有好的等着呢!哭什么?惹得人笑话!” 端王府的女眷们也纷纷围上来安慰,这个说道,“这是没缘分呢,早点断了好!”那个道,“大姑娘受了这样的委屈,明日一定得个好夫婿。”又有人道,“这样的浪荡子哪能当夫婿?断了,是大姑娘的福气呢!” 竟没有一个人站在广恩伯府这边说话的。奚氏气得一个倒仰,林溪实在是站不住了,拉着她母亲从里头出来。 秦蓁趴在老太妃的怀里哭了一会儿,待众人安慰得差不多了,她也就很识相地抹干了眼泪。老太妃心疼得不得了,吩咐丫鬟们好生伺候着秦蓁,又叫端王妃过去瞧瞧,“别叫这孩子受委屈。” 待人走了,老太妃这才抬眼看吴氏,眼里的神色也有些不一样了,“怎地会闹到今日这份上?你早做什么去了?” 吴氏低下了头,没有说话,老太妃又道,“退了广安伯府这门婚事,满京城里还有别的人家好挑?奚氏是个蠢货,难道你也是个蠢货不成?” 地儿上的人都走光了,这会儿只余了老太妃和吴氏二人在,下剩的便是老太妃的人和艾婆子了,都是值得信任的人。 “我也知道,这孩子在你跟前这几年了,你怕是有了感情了。我听说你待她比待茹姐儿还要好。”老太妃瘪了瘪嘴,“莫非你是忘了她娘亲是如何死的了?还有十三年前,镇远侯怎地无端就打了败仗的了!” 吴氏拼命地要将眼泪逼回去,她闷闷地应了一声,“没有忘!” 不会忘,永远都忘不了,便是她想忘也做不到。那些记忆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在她的骨血里钻啊,拱啊,从不曾饶过她。 “没有忘了就好,我就担心你啊糊涂了,难不成还想退了这门婚事,把蓁姐儿说给她表兄呢。”老太妃说着摆摆手,吴氏便退了下去。 才出去了,走在走廊上,原本她该往侧面楼上去的,谁知,她顿了一会儿脚步,站了一会儿后,就朝楼下去了。 “太太,听说端王府今日要在这里住上一晚,咱们也要住吗?”艾婆子想说点别的话,转移一下吴氏的注意力,省得她老想着方才的事不开心,叫人瞧出端倪来。 “不了,晚些时候咱们还是回去,未必能够找得到厢房住下来。” 秦蓁重新净面上好了妆,长安已经将她娘撵走了,说她自己会照顾好秦蓁。二人一起下楼去,“我去后面山上瞧瞧,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秦蓁横竖也没事,便与她下去走走。后山的桃林里,结了些桃儿,有的熟了,有的没熟。二人兴致起了,命各自的丫鬟挑了些熟的摘了几个。 一个小和尚上前来阻止,“阿弥陀佛,这些桃树是百谷师傅种的,眼下还没有熟,施主们可待熟了再来摘。” “百谷师傅?百谷师傅在哪儿?”秦蓁心想着,摘了人的桃儿,好歹也与人说一声“谢谢”,四面望去,那百谷师傅应当是看到她们摘了。 她一眼望去,看到一道熟悉的背影朝前面的大雄宝殿走去。她顿时,目光追随那人,一身土黄色的僧衣,挺直的肩背,风吹起他的僧袍,贴在了他的身上,可见蜂腰窄臀,腰胯间蓄着一股子肉眼可见的劲力。 一切对她来说都那么熟悉。 眼看着那人就要进了大雄宝殿的后门,秦蓁二话不说地就追了过去。 一路过去,藏经楼的门口还有戏台,两边搭建了水陆道场,除了相国寺本寺的僧人之外,还有从远处赶过来为了拿端王府酬劳的僧人。秦蓁提着裙子,在这些僧人中穿过,她此时什么都顾不上,只有才看到的那个熟悉的背影,哪怕三年过去,那个人已经不再是从前稚嫩的少年,可她依然有着不可能认错的自信。 他没有死,她本就不曾相信他已经死了! “阿蓁!”长安在后面追着,海榴连忙道,“郡主,您别过去,奴婢过去找我家姑娘!” 她说完,便随在秦蓁后面过去了。 长安是素知秦蓁心思的。那年的火烧得那么大,一连烧了两个街坊,死了那么多人,而在大火中心处的少年,是不可能活得下来的。也唯有秦蓁才会相信,那少年没有死,一直还活着,她一次次地产生幻觉,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从那梦里醒来? 作者有话要说:范翼遥:搞了半天,你只让我露个背影?这样,我还怎么追媳妇儿? 云千重:别没有良心,我已经让你露了好几次脸了,世上最美的容颜到底是谁? 秦蓁:翼遥…… 第14章 秦蓁追进大雄宝殿的时候,没有见到人,她在大雄宝殿里面找了一圈儿,除了洒扫的小和尚,并没有看到年轻的僧人。 但这一次,在佛祖面前,秦蓁已经不想再相信自己只是眼花了。便是眼花,也是因她日复一日想念得紧,才会眼花。她跪在佛祖面前,双手合十,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去想,她想知道,她这一生这点卑微的希望,佛祖什么时候才肯施舍给她? 她甚至开始恨自己,如果没有她一开始刻意的靠近,没有她一次次缠着他不放,他也不会不得不回应自己,不会心动,不会与她相好,更不会最后落到人的手里,被一场大火吞噬。 他没有死,他不会死! 三年了,秦蓁的心不再柔软,此时也变得越发坚硬。 这份坚硬,是一千多个日夜里,用苦涩的泪水浸泡出来的。 海榴追了进来,看到她直直地跪在佛祖面前,她双手合十,仰着头,望着佛祖,却闭上了一双藏尽了天地风情,日月精华的眼睛,脸上两道长长的泪痕,一颗圆滚的泪珠挂在她娇俏美妙的下巴上,唇瓣轻轻地张翕,也不知在默念些什么? 海榴顿时特别难受,她家姑娘从不信佛,此时却肯乖乖地跪在佛前,为的也只有心里头的那点执念了。 她走了过去,在秦蓁的身边靠后一点的蒲团上跪了下来,她细声地祷告,“奴婢求佛祖看在我家姑娘这么虔诚的份上,一定要帮我家姑娘达成心愿。奴婢不知道姑娘方才看到了什么才追过来,才这么难过,但奴婢知道,姑娘必定是为了范家大爷,求佛祖一定要成全我家姑娘,只要姑娘心愿达成,奴婢愿一辈子侍奉佛祖,求佛祖成全!” 海榴一遍遍地祷告,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了。 秦蓁的心却慢慢地变得平静下来了。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看到那么相熟的背影了,曾经在街上也看到过,甚至出门的时候,在门口也看到过。似乎就是在这一次次的看到中,她曾经趴过无数次的少年稚嫩的肩背在一日一日地变得宽厚,充满力量。 他是再也不愿意看到她了啊! “百谷师傅?” 肝肠寸断下,洒扫的小和尚轻轻的呼唤声中,秦蓁睁开了眼睛。 不知何时,佛像的旁边,多了一位年轻的僧人,他的眉眼是如此熟悉,熟悉到秦蓁只一眼,泪水再次滚滚而下。 他一头鸦羽般乌黑的头发没有了,显得眉眼越发清晰,剑眉星目,笔墨难描。他有着世间最美的容颜,身上凝聚了世间男子所有的美好,哪怕是一身土黄色的僧衣也难掩他龙章凤姿的气质。 一如从前,她在乔家那么多学子里头一眼便看到了与众不同的他。 只是,他的眼里,有着晨钟暮鼓日夜消磨之后的平静,不再是幽深的黑眸中隐藏着一点只有她才看得到的星星火花。 秦蓁跪在相国寺的佛像前,双手合十,抬头仰望,他一身僧衣,站在佛像旁,捻动着手中的念珠,正安详凝视着她,一如她只是芸芸众生中的寻常一人。 秦蓁明白,眼前的这个人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将她捧在手心里,万事顺着宠着她的天真少年了。 秦蓁垂下眼帘,闭上眼睛,珠泪滚落,她求过佛祖五百遍了,从未想过,佛祖也有应她的一天,这一刻,激动翻滚过的情绪反而慢慢地得到了控制,在他安静的凝视之中,她的心也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秦蓁站起身来,朝着范翼遥走过去,开口唤他,“翼遥……” 范翼遥眉目舒展,一脸平静而又疏离,“贫僧百谷,女施主请自重!” 他说完转身,朝大殿的侧门走去,秦蓁跟在他的身后,脚步有些踉跄,越过高高的门槛时,她因为有些心急,一脚踩在了裙子上,身子朝前扑去。 海榴急得在身后喊了一声,“姑娘小心!” 范翼遥连忙扭头,那一刻静止的心跳,让他格外无措,他连忙伸出手去,长臂一收,将她卷了起来,习惯性地搂在了怀里。 秦蓁脸上的泪水飞落,她望着范翼遥这张令他相思无尽的脸,含泪笑了出来,她的手伸出去,正要贴上范翼遥的脸,却被他扭过头,轻易地别开了,秦蓁的手顿在了半空,脸上的笑却没有减分毫, 小和尚“啊”了一声,惊讶地用手掩住了嘴。海榴快急疯了,一把将小和尚拉到了门外,捂住他的嘴,自己却忍不住往这边看。 秦蓁的手,只在半空中稍微顿了一会儿,便朝范翼遥的脖子贴了过去,范翼遥却松开了她,朝后退了一步,“女施主……” 秦蓁不理会,一直朝他逼过去,范翼遥一步步退,秦蓁一步步朝前,就如同很多年前那样,秦蓁第一次看到范翼遥是在乔家的书塾里,她那时候才六岁,非要去读书,她外祖母没有办法,只好将她送过去,书塾里已有二三十个少年,那么多人里面,她一眼便看中了他,指着他要坐在他旁边。 从此以后,她就成了他的小尾巴。一开始,他总是不理她,不管她围着他说什么,说多少话,他总是冷着一张脸。只是,他越是冷她,她越是不罢休,越挫越勇,直到有一天,她去找他,跨过门槛的时候,她也是这样不小心绊倒了,朝地上扑去。 那一瞬间,她看到他脸上焦急的神情,朝她扑了过来,垫在自己的身下,她摔在了他的身上,他用手紧紧搂住她,那珍惜的神情,如同珍宝。 她才明白,他虽然不理自己,其实,他心里不是这样的。 范翼遥的后背已是贴住了墙,退无可退,秦蓁上前来,已是贴着了他的身子,她能够感觉到他身上隔着衣料,传过来的体温,她的手揪住范翼遥的衣服,声音颤抖着道,“我只想听一句,你现在就告诉我,你跟我说,再也不要来找你了,那么,从此以后,我就再也不来了!” 范翼遥闭了闭眼,“贫僧百谷,女施主,请放手!” “贫僧”二字,如同一把刀,切向秦蓁的心,她咬着唇瓣,手紧紧地握住范翼遥的衣服,拼尽了全力,抓住的如同是她生命的希望,只那眼中的不甘又好似想一把将他这身僧袍扯破。 林深将他的母亲和妹妹送到藏经楼楼下后,听了端王府下人的话,去楼下的敞厅里找端王府的爷们玩,正好国舅爷和成国公府世子也在,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块儿喝酒,说话,也有开了赌局的。林深过去,清了清嗓子,众人看了他一眼,竟没有一个上前来与他说话的。 林深只好过去给国舅爷请安,宋清染与韩景言对视一眼,声音拔高了十丈,“哎哟,这不是林世子爷吗?怎么舍得从醉花仙的床上爬起来?” “嗤!”众人均是大笑起来,林深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并未想到昨日一场春梦分明是个局,以为宋清染就是这么个德行,将宿妓当做是一种雅兴,心里还在想,这才是真正的勋贵呢,后戚果然不一样,也不由得生出艳羡来,笑道,“国舅爷说笑了!” “说笑什么呀?那是因为咱们国舅爷得信儿太慢了,国舅爷怕是不知道吧,今日一早,醉花仙就被秦家大姑娘赎回去了,这会儿怕是早就抬到广恩伯府了。”端王府里一个公子大声笑道。 “哦?还有这种事啊,秦大姑娘这是大手笔啊,那醉花仙身价高,没花一万也有八千了吧?”宋清染笑道。 “这败家娘们儿!”韩景言气得拍桌子,“昨日才找我讨了一万两银票,今日就花在了男人身上,看我怎么收拾她!” “哎呦喂,少说这种酸话了,你敢收拾你那妹妹,我就敢叫老天爷把那明日的太阳打西边升起!”宋清染摸着韩景言按在桌上的手背,不顾韩景言看他的杀人的目光,笑嘻嘻地道,“秦大姑娘真是贤惠啊,这还没过门呢,就这么为夫君着想!” 韩景言抽回自己的手,忍住了一巴掌扇在宋清染脸上的冲动,哼了一声,还没说话呢,红罗就进来了,大大方方地走到韩景言跟前,行了个礼,道,“爷,咱们姑娘说了,那一万两白银买了醉仙楼的姑娘,是要给广恩伯世子的赔偿,才姑娘已经把订婚的玉佩还给奚太太了,还吩咐奴婢跟爷说,早点把那姑娘的汉玉佩拿回来,省得被广恩伯府典当了。” 林深这会儿若还不知道这是个局,他也就不配拥有脑子了,一时间,脸上红白交替,分外好看,气得一跺脚,要转身离开,被韩景言喊住了。 他略一迟钝,荣贵就上前去,一把扯下了他一向挂在腰间的汉玉,递给韩景言看,“爷,是这块吧?” 正是这块!林深还想拿这玉佩生点事儿,他这会儿只能摸着空空的腰间,眼巴巴地盯着那汉玉看。韩景言提着流苏倒过来将那汉玉反反复复看了一遍,见上面缺了一点儿,不细看还看不出来,不由得很是恼怒,“广恩伯府穷到了这份上?连挂玉都找不出来一块儿了?” 他一生气,将那玉狠狠地往地上砸去,叮当一声,便碎成了数块,众人不由得分外惋惜。韩景言对脸色儿变都没变一下的红罗道,“回去跟你家姑娘说,臭男人戴过了的就不必拿回去了,改日哥给她淘几块好的去。” 红罗瘪了瘪嘴,“爷说的什么话,咱们姑娘别的没有,这好玉好料子都是成箱成箱地装,哪里少了这一块了?不过是婚约既然解除了,咱们家的东西就不好再留在人家手里了。” 她说完,转身就走了。 韩景言被她奚落也是家常便饭,并没有当回事。倒是林深,这会儿觉察出味儿来了,有些没闹明白,这婚约怎么说没就没了?正糊涂着呢,他身边的小厮来了,说是太太找呢。 作者有话要说:求一下收藏啊! 第15章 奚氏是被气晕了,坐在马车上等他,待他一上来,朝他腰间看了一眼,那玉佩没了,便问道,“玉佩呢?” “被成国公府小公爷拿走了!” “我就知道不是个安分的,只怕早就勾搭上别人了。当着外人还说什么哥哥妹妹的,又不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奚氏怒道,“现在就回去,马上写一封休书,给镇远侯府送过去,我要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是我广恩伯府休了这不守妇道的女人!” 回广安伯府的一路上,林深心里有些不安,又听说,秦蓁那女人把醉花仙赎出来送到了广恩伯府里头,他心里又格外雀跃,恨不得现在立刻马上就回到府上,觉得哪怕是仅为了这一件退婚也是值得的。 广恩伯府的马车才在二门口停下来,广恩伯身边的小厮便边抹汗边跑了过来,急匆匆地道,“老爷有话,太太和哥儿回来了赶紧到书房去,老爷有话要说!” 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母子二人赶紧往书房赶,才进了门,还没来得及说话,广恩伯便冲了过来,朝林深的脸上狠狠地掴了一耳光,怒道,“好大的胆子,没有我的允许,你居然敢和镇远侯府退婚!” 奚氏一听是为这事,不乐意了,也生气了,“老爷这是做什么?那婚事,不是深哥儿想退,是我早就想退了。三年前我就想退,是老爷你一直拦着不许,如今好不容易要退了,难不成老爷还想你的儿子娶个不守妇道的女人回来?” “什么不守妇道?”伯爷目瞪欲裂,“蠢妇!你知道什么?我早就说过,深哥儿的婚事不用你费心,你只需维持好与镇远侯府的关系,你做了什么?今天退婚的事,是不是你兴起来的?” “是又如何?你若想娶这样的儿媳妇过门,你就让她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广恩伯恨不得一刀劈了奚氏,好在林深总算是觉察出不对劲来了,问道,“父亲,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你让他们跟你说!” 此时,母子二人才发现,屋子里原还坐了好几个管事。此时,那些管事们,正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她二人,奚氏越发不明白了,其中一个管事起身对林深道,“哥儿,这些年咱们靠着哥儿和镇远侯府的婚事,受成国公府带挈,颇争了些银子。从昨日下午开始,原与咱们有生意往来的人家都送来了话,说是从此以后都不与咱们做生意了,哥儿,这样一来,咱们的买卖十之八九就都要去了,这损失,实在是太大了啊!” “是啊,老奴听说那镇远侯府的大姑娘生得千娇百媚的,也不知哥儿你在嫌弃什么?” 是啊,他在嫌弃什么?林深也有些糊涂了,一开始是三年前的那些传言,后来就是他娘亲一遍又一遍地在他面前说秦蓁的坏话,说实话,到这会儿为止,他连见都没有见过秦蓁一面呢。 “我不管你现在究竟有什么办法,现在马上到镇远侯府去,这桩婚事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除非……”广恩伯望了望天,格外无奈地道,“你们想跟着我去要饭!” “老爷,不至于吧!不管怎么说,咱们也是有爵位的!” “不至于?无知妇人!你还站着干嘛?你是不是想我现在就休了你?” 奚氏被广恩伯吼得往后退了两步,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呢,可是,广恩伯是从来没有如此大发雷霆过的,奚氏冤枉死了,她哪里知道镇远侯府,一个落魄的侯府了,现在还有这般大的能量呢?可是,一想到秦蓁之前是窝在老太妃怀里的,她又不得不相信了。 一定是秦蓁那小贱人故意的,故意没把脸露出来,还有吴氏,故意引得她说那么多话出来,原来一切都在这里等着呢,打的是还没过门就要在这府上站稳跟脚的主意,这主意当真是好啊,只是,那小贱人怎地就不想想,她总有一日要过门的,要落在她和她儿子手里的。 奚氏此时却不得不与林深一道儿又赶回相国寺去,一想到要去吴氏跟前赔礼道歉,她一个头两个大,吩咐林深,“她是个不守妇道的,你且忍着些气,先哄得她心动,将来……有那么一日的。” 林深听明白了,才他也问过他的小厮了,醉花仙进了广恩伯府的大门了,被安置在他的院子里头,冲着这一点,他就觉得这婚事也不是一无是处。 林深在相国寺,原以为要费一番周折才能找到与秦蓁说话的机会,谁知,他一来,才跨过大雄宝殿的门槛便看到了与一个和尚拉拉扯扯的女子。奚氏几乎是愣了很久,才醒过神来,不由得怒火中烧,一步冲上前去,扯过秦蓁,扬起手就要往秦蓁的脸上扇去,“秦蓁,你这个贱人,你连个和尚都不放过!” 太快了,跟过来的红罗来不及扑过来护着,秦蓁也来不及躲开,她所有的心思都在范翼遥的身上,她甚至都没有注意到有人来了,有人一把扯过她的时候,她都没有感觉。红罗也是,她也是做梦都没有想到,这辈子还会有机会见到范家大爷,她是真的在替自家姑娘高兴。 范家大爷是她家姑娘心头的执念,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放下的执念。 秦蓁闭上了眼睛,她准备受住这一巴掌,后面,她有的是机会还回去,她甚至已经在磨牙,这一次之后,她可不会管广恩伯夫人与她娘当年的手帕交情,她要让广恩伯府在这世上再不存在! 奚氏的巴掌迟迟没有落下,秦蓁睁开眼睛,眼里一道充满杀意的光芒闪过,是范翼遥扣住了奚氏的手腕,他的腮帮微微鼓起,便是眼里一片沉静,秦蓁也能看出,其实是有怒气的。 她的目光落在范翼遥的手上,久久无法收回,这只手曾抚遍她的全身,却在最后关头将她一把推开。 不论他变成了什么样子,只要他还在她的身边,他都不允许任何人伤害自己,包括他自己。 翼遥!她在心里默念他的名字,她要的只是一个他,只如今,他再也不肯把自己给她了。他斩断了对世间的一切念想,也斩断了她想要走向他的路。 奚氏只觉得一把铁钳夹住了她的手腕,骨裂般的疼痛令得她发出了一声惨叫! 林深迟了一步进来,他不忍地朝他娘亲看了一眼,只是,在他的目光落在秦蓁身上的时候,他忘记了所有,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世上竟然有如此美好的女子,她美得慑人心魂,哪怕此时,她一双美好的眸子里头倒映着的是别的男子,她眼里的深情为别的男子而起,可叫人看着,依旧是那么令人心神向往。 这就是他的未婚妻吗? 这就是他心心念念想要退婚的女子? 林深倒吸了一口气,幸好,他来得及时,幸好还没有走到最后一步。林深重新审视秦蓁看着和尚的眼神后,因嫉妒而愤怒的火焰熊熊燃烧,秦蓁是他未过门的妻子,竟然青天白日在勾引一个和尚! 看这和尚不惜为她动手,就可想而知,他们必定不是第一次见面。 再说了,秦蓁这样美得要人命的女子,别说是和尚了,便是佛祖也会为之动心的吧? 他一双眼睛因愤怒而变得通红,“秦蓁,还不快叫他松手,这门婚事难道你真的不在乎吗?是你娘为你定下的,我是看在你娘的份上准备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不要太过分了!” 秦蓁抬起眼朝范翼遥看过去,他依旧一脸沉静,只是,在听到了林深的话后,他松了手,道了一声佛号,“女施主,佛门圣地,不宜动粗,罪过!” 秦蓁闭了闭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笑了一下,“奚太太,你们这么匆匆忙忙地赶过来,便是想与我动刀动枪吗?” “他是谁?”奚氏指着范翼遥,丝毫不留情面地道,“秦蓁,三年前的事,陛下下了圣旨,不许任何人议论,我现在不提。可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你个不安分的小贱人,你是把我广恩伯府的脸扔到地上踩?” 林深的目光黏在秦蓁的脸上,不舍得撕开,他跟在他母亲的身后,也同样想宣示他对她的主权。 秦蓁只觉得恶心,她开口唤道,“嬷嬷!” 门外,立时就进来四个嬷嬷,秦蓁淡淡地扫过奚氏的脸,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掌嘴!” 四个膀大腰圆,足以上战场杀敌的嬷嬷过来了,一边一个,扣住了奚氏的肩膀,林深便诡异地看到,一个嬷嬷扬起手,便朝奚氏的脸上狠狠地扇了下去。他觉得不可思议,这一辈子从未见过的事,秦蓁做起来显得那么理所当然。 奚氏发出了杀猪一般的叫声,连着扇了四个耳光后,秦蓁冰冷地道,“广恩伯府与镇远侯府的婚约早已经解除了,你我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从今以后,若再叫我看到你,听到你指责,背后议论我,就不再是打耳光这么简单的事了!” “玄光,送两位施主出去!” 被海榴拉出来躲在门口的小和尚连忙过来,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知道百谷师傅说的两位施主是谁?百谷的目光淡淡地扫过奚氏和林深,道了一声佛号,“两位施主,请吧!” 不知为何,在百谷这样的和尚面前,林深竟感觉到了一股杀人的戾气,似乎他是从那生死场上,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不敢迟疑片刻,连忙扶着奚氏离开。 玄光跟在二人的后面,一直将他们送出了大雄宝殿。 大殿之中,只剩下了百谷和秦蓁,秦蓁朝他看了一眼,抿了抿唇,正要解释一下这婚约,却又将要说的话咽下去了。她只觉得范翼遥身上的僧衣格外刺眼,别过脸去,没想再搭理她。 范翼遥朝她走了过来,他身材高大,带来一道光影将秦蓁完全笼罩住,他眼里的神色温柔又平静,只平静的背后是极力克制的痴迷,说出来的话,却又全部都是违背心意的,“回去吧!” 秦蓁狠狠地咽下要流出来的泪,抬起头来,朝他一笑,“翼遥,好久不见!你就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范翼遥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道痛苦的神色,只他一直垂眸,叫人无法看清,顿了好一会儿,“前尘往事已成云烟,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不要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范翼遥,你现在就念一卷佛经给我听,不用太复杂就《心经》好了,你若是念得一字不差了,我掉头就走,从今以后再也不来找你!”秦蓁一把揪住他的衣服,磨着牙道。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更新! 第16章 “观自在菩萨,行深波若菠萝蜜多时……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范翼遥的手上不紧不慢地捻着念珠,他微微闭上眼,俊美的脸上现出庄严法相来。秦蓁一字不漏地听着,越是听,越是心里渐渐地升起一丝冰凉来,只她素来不是轻易认输的性子,眼里对范翼遥的爱慕渐渐地褪去了火热,变得冰凉来。 “……菩提萨婆诃,摩诃般若波罗蜜。” 随着范翼遥的最后一个音落下,秦蓁冷笑一声,决绝转身,她朝前走出三步,扭过头来,眼里泛起了冰冷的光,令得她整个人越发冷艳,“范翼遥,你不后悔今日就好!” 似乎就这么几句话还不够,她素来都是一定要往人伤口上撒盐的性子,“三年来,我从未放弃过找你,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今日总算明白,你一直是躲着我的。我不知道今日,你为何突然大发慈悲,在我面前露出破绽来,范翼遥,你既然敢做,你就要有承受后果的勇气!” 后果是什么?便是失去她,范翼遥赌不起,他无法想象彻底失去秦蓁的日子会是什么样的。这三年他之所以能熬过来,是因为,他一直都知道她在等他! 范翼遥捏着手中的念珠,只痴痴地望着秦蓁的背影,“卿卿”二字卡在了他的喉咙口,他努力地想喊出来,可是,三年了,他从来没有喊出来的机会,以至于这一刻,他发不出这在他舌尖上缠绵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音。 云横一直躲在一根大红柱子后面偷看,此时已是忍不住冲了出来,一把抓住范翼遥,“爷,您留一下姑娘啊,您喊一声啊,只要您喊一声,姑娘一定会回头的!” 云横的眼里淌下泪来,他是范翼遥的小厮,哪怕范翼遥遁入空门,他也一直都没有离开,不离不弃。他亲眼见过自家爷从小到大悲苦的经历,也亲眼见过当年姑娘成日里缠着爷的时候,虽然爷也是日日冰着一张脸,可那时候爷也是真的高兴,他就看到过爷偷偷笑的样子。 看不到秦蓁后,范翼遥闭上了眼睛,他的手指忍不住用力,手中的一百零八颗小叶紫檀的念珠便呼啦啦地朝地上散去,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就好似此时范翼遥的心在一点点的破碎。 他不是喊不出来,也并不是三年没有再叫这个专属于他的称呼,而觉得陌生。他是那么地想把她捧在手心里,日日哄她开心,她今天这骄纵的性格又何尝不是他惯使出来的呢? 没了他的日子里,她执拗地把这份骄纵撒在了所有人的头上。 “我不能……让她卷到这里头来,太危险了!”范翼遥痛苦地道,他的心何尝不是在滴血。 他的卿卿骄傲得如同一轮骄阳,曾照亮过他的整个世界。哪怕在过去没有她的三年时间里,他也是凭着这份念想在过活,如今他真的要失去她了吗? 范翼遥不敢想,但秦蓁的性格他是非常清楚的,到底是他惯出来的性格,是那种决绝到宁愿玉碎不肯瓦全,是那种烈到得不到便宁可毁去。这份情,于他,于秦蓁一样刻骨铭心,一样撕心裂肺过,她如那浴火的凤凰,一定会将自己投身其中,化作灰烬,让他悔恨终生。 她有这份自信!也有这份能耐! 从大雄宝殿出来,奚氏只觉得两边的耳朵嗡嗡嗡地直响,脸上一阵火辣辣的感觉,两个嬷嬷松开她时,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朝下滑,全身没有半点力气,直到林深扶住了她,她才没有坐到地上去。 “她,她,这个泼妇……” 后面“泼妇”两个字,奚氏没敢说出来,转而一巴掌扇在林深的脸上,“你这个孽子,你看到她打我,你居然不帮我!” 林深也是很冤,他根本没有回过神来。谁能想到,秦蓁居然是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性子?他一直到他娘被打完了,他才回过神来。再说了,秦蓁身边那四个嬷嬷一看就不是善茬,一个个都是一人顶十个好汉的架势,他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与四个那样的嬷嬷抗衡? 甚至此时,林深心里不是没有怨言的。如果不是他娘成日里在他面前说秦蓁有多不好,他至于和秦蓁走到今天吗?兴许,他们成亲后,会是一对恩爱夫妻。 他母亲打了他一耳光,又在他面前说了这么多的话,他一个字都不吭声,沉默反抗。 奚氏只觉得头依旧嗡嗡嗡地作响,两颊疼得厉害,她也顾不上形象了,骂骂咧咧地,“小蹄子,和我斗,胳膊扭得过大腿吗?进了我广恩伯府的门,我有你好看的!” 林深不由得提醒他母亲,“爹让我们来,是要挽回这桩婚事的!” “孽子!你今天是看到她了,魂都被她勾走了是不是?你也不看看,她方才在做什么?她看到那和尚是个男的,就下情去勾搭,这样的骚货你也要?” 林深没有说话,表达了自己的立场,奚氏恨不得狠狠扇死这儿子,一把推开他,她身边的下人过来扶着她,看到她猪头一样的脸,分外惊诧,只是谁都不敢多问一声。 这副模样是没法在相国寺待下去了,奚氏回了广恩伯府,她一头栽进自己的屋里,躺在床上哼哼唧唧,丫鬟们拿了鸡蛋帮她敷脸。广恩伯听说奚氏在相国寺被打了,赶紧过来看,一问清楚缘由,顿时怒火中烧,恨不得接着再打奚氏两耳光。 “我是怎么跟你说的?”广恩伯背着手站在床前,连看都没有看奚氏一眼,“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挽回这桩婚事,你去做了什么?” 奚氏被打了四个耳光,一左一右各两个,这已是生平最大的羞辱了,她原以为恩爱多年的夫妻,她男人会心疼她,会站在她这边指责秦蓁几句,谁能想到,会是这样! “相公,我是她婆婆,她是我未过门的儿媳妇,你看看我这张脸,你看看,你居然还在指责我,这样的儿媳妇,你敢要,我不敢要!” “你是可以不要,你若不要,你就去小佛堂里静养去吧,这府上的事,以后你也不必再管了!”广恩伯非常冷漠,“你可知道,今日打你的那四个嬷嬷是什么人吗?” “什么人?” “若非宫里出来的,哪个勋贵家里有这样的嬷嬷?便是王府都未必有。三年前,发生了那样的事后,皇上赐给镇远侯府的。你若是不怕死,以后你可以肆意妄为,广恩伯府是不会陪你去死的!” 奚氏倒抽了一口凉气,不仅仅是为宫里的四个嬷嬷,更是为身边这个同床共枕多年的男人。 红罗觉得,她家姑娘从大雄宝殿出来后,心情似乎好了许多。虽然姑娘什么话都没有说,独自一人走在前面,可是红罗还是能够感觉到。 她脚步轻快,从一根花枝旁边经过时,还用手扶了一下。 三年来,秦蓁从未有心情去关注那些花儿草啊之类的,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她的人,她的心日渐冰冷。虽说,她从来不阻止也不反对缀锦院里的丫鬟媳妇婆子们说说笑笑,跟在她身边也不需守那么多规矩,但跟在她身边的人都看得出来,姑娘心里的那点热情在一日日地消散。 今天,她似乎又活过来了。 红罗越是加快了脚步,跟上秦蓁的步伐,在身边扶着她笑道,“姑娘今日心情是不错?” 秦蓁“嗯”了一声,唇角微微翘起,如果说从前是明艳得惊人,那此时,红罗分明看到,两个小小的梨涡里头盛满了足以引诱人犯罪的蜜糖。 “哦,对了,老太妃她们今日是要在这里留一夜的,你去跟太太说,就说我今日也要留在这里了。再,你叫人去找小公爷,就跟他说,我要一处院子,叫他帮我弄!” 秦蓁突然有兴致在外头过夜,这真是叫人诧异。 艾婆子把这事说到吴氏跟前来的时候,吴氏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她忍不住问道,“大姑娘那边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听说,广恩伯府那对母子又来找了大姑娘,奚太太还想打咱们家大姑娘,反而被大姑娘把脸打肿了!”艾婆子小心地斟酌着说道。 吴氏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掩着嘴,“她是在做梦呢,还想打大姑娘。她指不定还想着将来大姑娘过了门,她好用婆婆的身份拿捏,真是个蠢货。既想跟在端王府后头摇尾乞怜,又想沾成国公府的光挣大钱,偏又不能在咱们大姑娘跟前当孙子,还想摆婆婆的款,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好的事?” 艾婆子却很担心秦茹,忍不住问道,“太太,才奴婢瞧着林世子往这边过来了,奴婢担心咱们家二姑娘……” 吴氏的脸一变,吩咐道,“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更新! 第17章 林深已经将秦茹约出来了,二人站在后厢房后面的花树里,秦茹微红了脸,她还在想着,深哥哥怎么就不来找她了,这么好的机会呢,要是错过了,未免太可惜了。原来深哥哥等着她呢! 林深看着秦茹未语先羞的样子,想着她这么爱自己,必定是愿意为了自己做任何事的,是以,林深便直接开口了,“茹妹,我有事要与你姐姐说,能不能帮我……” 秦茹猛地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看着林深,“深哥哥,你见过我姐姐了?” 没有任何男人见到秦蓁后,还能放手的,除非他不是个男人。秦茹只是想不到,林深真的见到她姐姐了。他们是怎么见面的呢?深哥哥不是很讨厌姐姐吗?姐姐的丫鬟海榴还打了深哥哥一巴掌,怎么短短两天,他们就真的见面了? 秦茹一直很怕有这么一天,她这才会未雨绸缪,故意在林深面前说,她姐姐有多美,他见到了一定会舍不得。他也保证过的。 林深点点头,见过秦蓁之后,他才明白,原来这天底下有人能够美到那样的份上,他深吸一口气,“茹妹,很抱歉,我与你姐姐的婚约关系重大,原本今天已经退婚了的,可回去后,我父亲他说什么都不答应,还与我母亲起了很大的争执,所以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为了我而……,所以,茹妹,可否看在这些年我们这么好的份上,你帮我一把?” “那我呢?”秦茹哭着问道,“我怎么办?深哥哥,你答应过我会娶我的!” “茹妹!”林深想到那个骄傲的女人,动辄便出手打人的女人,她一定不会答应与自己的妹妹共侍一夫的吧?林深按了按额头,只是眼下只能先敷衍一下秦茹了,让她先帮自己见到秦蓁再说,否则的话,他便是人财两空。 “你先让我见到你姐姐,对我来说我要的只是一个婚约,只要稳住了我父亲,你我之间的事都好商量。”他抬手扶住秦茹的肩,将她轻轻地往自己怀里拉了拉,果然,秦茹哭的声音就小了一些,“将来我总是不会放开你的手,先帮深哥哥这一次好不好?” 一定是秦蓁,一定是她逼的,秦茹抹干了眼泪,眼里闪过一道仇恨的光,她推开林深,“我会帮深哥哥的,我这就去找姐姐!” 秦蓁回到住的厢房,屋子里的人多了。因她准备留在这里过夜,府上她屋里的人送来了东西,顷刻间,这间寺庙里的厢房便摆满了秦蓁平日里用的,连高几上都摆了一盆十八学士,朵朵花儿开得娇艳。填漆床上,挂上了绣富贵牡丹纹样的粉红帐子。 外头的戏暂时停了,老太妃也歇下了,秦蓁不必过去露脸,才长安来,秦蓁无心与她说话,将她打发出去了。此时,她一个人坐在桌边,端了一个越窑月光白茶盏,正轻轻地抿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是不知不觉间唇边勾起了一缕笑来,眉眼儿弯弯,十足的美人相。 天儿有些热了,王嬷嬷进来,将一碗绿豆汤放到了她的手边,霁红碗,绿莹莹的汤,只上头热气蒸腾,秦蓁不耐烦喝,嫌弃地皱了皱眉。 王嬷嬷便劝道,“喝不得凉的,女孩儿家家的,三伏天里也不得碰凉的。先不说会不会把肚子喝坏了,将来可怎么办?” 这些话,平日里,王嬷嬷隔一阵儿就会给她说一大箩筐。也明白,王嬷嬷说的“将来”指的是这天底下多少女人嫁了人了怀不上孩子,还不是平日里不好生保养的缘故。 王嬷嬷原以为秦蓁还会耍性子,又不喝,若真不喝,少不得只好待凉了再喝,心又想着,不管她如何闹呢,是无论如何不会再给她加冰了的。这季节,冰都没取出来呢,取出来也是不能给她用的。 谁知,秦蓁竟边嫌弃着,边拿起了勺子,慢慢地舀起来。王嬷嬷顿时就觉得惊讶,忍不住抬眼去看红罗,见红罗也在笑,张着嘴给王嬷嬷对了个嘴型,“范家大爷”。 王嬷嬷心头一跳,心想着,这失踪三年,生死不明的人,今日个怎地突然就冒出来了? “范家大爷”四个字对秦蓁身边的人来说,简直是有如神咒一般,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提起,秦蓁会高兴,什么时候她又不想再提到他了。 王嬷嬷见秦蓁心情的确不错,便忍不住问道,“姑娘今日果真是遇到范家大爷了?菩萨保佑,他竟然还活着,当年那火那般大,他能逃出来,实在是太好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嗯!”秦蓁笑道,“当年,那么多人里头,我就只看到他,能够入得了我的眼的人,自然是不凡的。那些人想让他死,只能说是痴心妄想!” “只是不知道范家大爷怎么就当了和尚的呢?可见这些年,过得一定很艰难!” 秦蓁默了默,王嬷嬷就后悔说了这句话,红罗等人在屋里的动作都不由得轻了一些,好久,便听到秦蓁道,“他原就不是个怕吃苦的人。” “这话倒是真的!”王嬷嬷也着实没有想到今日秦蓁这么好说话,也这么肯说,可见是平日里憋得太狠了,“原先范家大娘子邱太太对他多刻薄,范家大爷还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呢,大雪天里,叫他在雪地里一跪就是三四个时辰。奴婢当年还听范家的下人们说,有一年寒冬腊月里,邱太太一把将大爷推进了荷花池中,差点淹死,还是范家老爷叫人拉上来的,烧了整整三天,硬是命大,活了过来!” 秦蓁久久不语,手里端着一杯茶,就跟被人施了定身术一般,半天都不动弹。 海榴拼命地使眼色叫王嬷嬷不要说了。人老了,话就多,一边犹豫着一边还是把以前知道了也不敢说的话说完了。 原以为,以秦蓁的脾气,她会跳起来,谁知,她醒过神来的时候,只是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放在桌上,对王嬷嬷道,“秋奎哥哥跟来了没?” “跟来了,在外头伺候着呢!” “叫秋奎哥哥去打听打听,百谷师傅原本是这庙里的和尚呢?还是从外头来挂单的,还是今日有法事赶过来的?” “哎!” 王嬷嬷才去,秦茹就冲了进来,她来势汹汹,恰好新荷也从外头进来,忙站在门口拦住了她,“二姑娘,这里可不是你随便能闯的地儿!” 新荷的性子很冷,平日里待人很少有个笑脸的。府里的丫鬟媳妇们一般都不大敢跟她说话。秦茹也被她一张冷脸怔住了,可她很快就又斗起胆子来了,现如今,她怕谁呢?都已经这样儿了,她还怕谁? “姐姐,你若是不让我进来,我就在这院子里嚷嚷,我横竖是不要这张脸了,就看你愿不愿意要!” 秦蓁挑眉朝她看了一眼,慢慢地用碗盖拨着碗里的茶叶,吩咐道,“让她进来,天塌下来了呢,都不想活了的样子,可别叫我们给逼死了!” 新荷松开了手,她也跟着进来,站在秦蓁边上,冷眼瞅着秦茹,也不说给秦茹倒杯茶。 “姐姐,你都已经和深哥哥退婚了,你为何还要紧抓着他不放?” 秦蓁有些怒了,“秦茹,我念在你我都姓秦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你这句话。你喜欢你的深哥哥,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但从今以后,他是他,我是我,不要再把我与他相提并论!” “可是,广恩伯非要他挽回与你之间的婚约……” “与我何干?” “姐姐!”秦茹噗通一声朝她跪下,“姐姐,我求你了,他要是非要娶你,我怎么办?姐姐,这辈子我不可能再嫁给别的男人了,从我看到深哥哥第一眼起,我的心就不属于自己了!” 新荷鄙夷地朝秦茹看了一眼,不明白为何一个被她家姑娘踩在脚底下不屑一顾的男子,二姑娘为何看得跟宝一样。 秦茹低下头去,她哭得非常伤心,也明白,就凭秦蓁的性格,不管她如何求她,秦蓁都不会帮她的。 秦蓁捏着杯子,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她被范翼遥扔出门去时,范翼遥的那一眼,无限的眷念中生出的决绝,甚至他忍不住想要将她抓回去的冲动,从他抽动的五指就能看出,那时候的范翼遥,到底是忍着怎样的心痛,将她推开的? “我可以答应你!” 秦蓁突然开口,屋子里安静极了,秦茹的哭声停了下来,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秦蓁怜悯地看了她一眼,继续道,“只要太太答应,愿意将你嫁给林深,我愿意帮你,只是将来,你在广恩伯府若是过得不顺心,不如意,甚至后悔,你别怪我!” “不,我不怪你,姐姐,只要你肯帮我,让我嫁给深哥哥,无论以后如何,我都不会怪你。甚至,我还会感激你,感激姐姐一辈子!” 感激的话,秦蓁是不会相信的,她冷冷笑了一声,“你回去吧,三天之内,我让广恩伯府上门提亲。”说完,她扭头朝红罗看了一眼,红罗会意,“奴婢这就带话给小公爷!” 秦茹这才放下心来,她一出这边的厢房,便看到了她母亲身边的婆子,想躲,已是来不及了。 作者有话要说:唉,男主不出来,我也是没办法,我只能稳着写,不该随便改大纲。再忍两章吧,马上就出来了。马上就刺激了! 第18章 “啪!”的一声,吴氏手狠狠地打在秦茹的脸上,秦茹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的母亲,眼里的悲痛渐渐地化作仇恨,她腾地从地上起身,她的身量快赶上吴氏了,第一次与吴氏对峙的感觉对她来说格外新鲜也格外好。 “母亲,我是你亲生的吗?”秦茹指着门外,“姐姐与我不是一母同胞,我求她,她都能不计前嫌地帮我,可你呢?深哥哥是姐姐不肯要的,我愿意捡起来,又有何妨?你为什么不肯答应?为什么?” 最后三个字,她声嘶力竭地喊出来,一双通红的眼睛瞪着吴氏。吴氏也有些呆愣住了,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女儿的一面。一时间,她刚出生时的样子,那么小一点,猫儿一般窝在她的怀里,她那时候想到的是自己的处境,这个孩子是如何得来的,她心里不甘,对这孩子也生出不喜来。 她曾那么依恋自己,不管自己如何冷落她,她都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那种血脉相连令得她不管在任何时候对自己都是全心全意地信赖。就当吴氏才要对秦茹慢慢改观的时候,秦蓁回来了。 三年来,吴氏待秦蓁如亲生,尽管明白,秦蓁那样骄傲的性子是不会将她放在眼里的,可她依然不得不全心全意地对待秦蓁,甚至为此而故意冷落慢待自己亲生的女儿。 吴氏的泪水哗地一下就出来了,透过朦胧的泪眼,吴氏分明看到了秦茹眼中慢慢消散的冰冷,她是在心疼她这个母亲的。吴氏在秦茹的眼里,是那么要强,那么能忍,母亲平日里待她的冰凉,在秦茹的眼里成了一层厚厚的盔甲,她的母亲是那么坚不可摧。 可这会儿却流泪了,秦茹抿了抿唇,有些后悔方才的冲动与不孝。只是,她心里积蓄起来的委屈这么多,这么厚重,令得她说不出道歉的话来。 “天底下的男子那么多,为什么一定是要广恩伯世子?你自己都说了,那是你姐姐不要的!” 吴氏的柔软也只是一瞬,她坐下来时,已是恢复了平日里的端庄与冰冷。秦茹吸了吸鼻子,“就算是姐姐不要的,也是我想要的,从来没有人如深哥哥那般对我那么好过,和我说话的时候那么温柔,不像你,每次看我,都好像我是累赘。” “我只是想要和一个对我好的人在一起,我不像你,能够做到对自己亲生的女儿都这么冰冷。你知道姐姐为什么瞧不上你吗?因为你就算对她掏心掏肺,你也太假了,她根本就不信任你!” 吴氏如遭雷击,脸上的血色全部褪尽,一片苍白。秦茹也被她此时的模样吓坏了,后退两步,最后转身落荒而逃。 艾婆子上前扶着吴氏,连唤了好几声“太太”吴氏这才回过神来,艾婆子道,“太太还是对茹姐儿好些吧,她到底是从太太的肚子里爬出来的,她如今已经长大了,懂事了,太太不可再如从前那般待她。” 吴氏捂着脸哭,声音里透着无尽的悲凉,“我要是早一点遇到侯爷,要是以前不那样,就不会有今天了。我真的好悔啊!”吴氏扑在了艾婆子的怀里,“我也不想啊!” 艾婆子是最了解吴氏的,也忍不住跟着流眼泪,安慰道,“过去的都过去了,太太就是心思太重了,一直把那些事记挂在心里。眼瞧着身子骨也不大好,这侯府里还缺个小主子呢,以后可怎么好?” “是我造的孽!就让我一个人承受吧!”吴氏到底是坚强了这么多年的,很快便收拾了心情,用帕子擦着脸,等着丫鬟端水过来净面,“待侯爷回来,我便给侯爷物色个良家子,这么多年了,侯爷从来近过我的身,能给我个容身之所,我已经知足了。” 秦蓁这边才得到范翼遥的近况,知道他自三年前,她进京后,他便在相国寺出家,如今是方丈双叶大师座下弟子,秦蓁便笑了,对亲自前来回话的秋奎道,“秋奎哥哥,你觉得这些信息,是你自己探到的,还是他故意让人告诉你的?” 秋奎不由得想起了曾经那个一整天阴冷着脸,不太会笑,总给人一种特别无形的压力的少年,笑道,“想从范大爷那里打探消息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实不相瞒,这些信息是我问的雪拥,今天也不知是走了什么运了,一下子就叫我碰到了云横和雪拥。” 秦蓁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秋奎看着她明艳的脸,弯弯的眉眼,那亮晶晶的眼睛,就好似一轮艳阳照在自己的头顶,她的笑又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令他的心情也一下子好起来了。 “那就麻烦秋奎哥哥以后多和云横雪拥多来往,你告诉他们,我与广恩伯府的婚事退了,我外祖母正在给我物色一户好人家!” “还物色什么好人家?” 一道声音从门外传进来,紧接着韩景言便长身玉立地站在了秦蓁面前,问道,“听说有范翼遥那混蛋的消息了?当了和尚?他那样的人也能当和尚?我看,念多少经书,死了都不得超度的家伙!” “哥哥胡说什么呢?不许你这样说他!” “啧!”韩景言大喇喇地在秦蓁旁边坐下来,两腿敞开,双手扶膝,以一种极度压迫人的姿势朝秋奎道,“你就说了,老太太准备把你家姑娘说给我当媳妇,我看范翼遥那蠢东西急不急!” “哥,真的吗?”秦蓁一副格外开心的样子,小鸟依人一样地朝韩景言怀里依偎过去,偏韩景言很是害怕地朝后退,要避开她,又怕把她给摔了,“你,你,你做什么?我,我,我是权宜之计,是帮你!” “哥,你知不知道,嫁给你一直是我的梦想呢!” 韩景言忍不住摸了摸鼻子,不得已还是伸手托住了她,“妹妹,哥哥待你不好吗?哥哥要不是这么疼你,就真的会向老太太求你了,你就放过哥哥吧!” 兄妹之间天天儿这样,秋奎已经看多了,只觉得好笑,忍不住问道,“小公爷,明月山庄的大小姐,就再没有进京了吗?” 说起沈明月,韩景言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有些没好气地道,“你小子怎么回事?哪壶不开提哪壶,都是跟你主子学的!” 秦蓁白了他一眼,到底也没朝他怀里依偎成,歪在了一个隐囊上,揉了揉额角,“哥,你说范翼遥怎么就会当了和尚呢?当初没被烧死,也犯不着去当和尚不是?” 韩景言也不解其意,他揉了揉秦蓁的头,“有些事我们不清楚状况,妄下结论不好。兴许有什么事是我们不知道的呢?不过,他躲着你的确不该!” 想到这三年来,秦蓁日日夜夜地自责,眼见着她一天比一天沉默,性子也一天比一天暴躁起来,罪魁祸首就是范翼遥。如今,见了面,他一个“阿弥陀佛”就打发了秦蓁,韩景言也恼火,吩咐秋奎,“就跟云横和雪拥去说,就说我准备向你家姑娘提亲了!” “你拉倒吧!”秦蓁不答应,“就你那点破事,还没有处理妥当呢,你这是想明月姐姐恨我一辈子呢?” “不必提她了!”韩景言有些提不起精神来,在榻上另一边歪下来,手遮住眼睛,“她今日一早打发人送了一张请帖来,一个月后,她也该嫁人了!” “什么?”秦蓁才端了一盏茶,手哆嗦一下,一歪,洒在了隐囊上。秋奎忙起身帮她把茶接过来,秦蓁趴过去问道,“哥,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大丈夫何患无妻!” “不是!”秦蓁格外心疼,她握住韩景言的手,鼻子也跟着有些酸了,“哥,你要是真的舍不得,我们一起去把明月姐姐抢回来,成国公府从来也没有指望你娶个大家闺秀,也不至于要靠联姻来稳固地位。” “呵呵!”韩景言坐起身来,他眼里一片清明,就好似方才的哽咽不是他,想哭的人也不是他,他一把将秦蓁搂进怀里,“好妹妹,我赌范翼遥还是舍不得你的,只要他还舍不得你,你就有戏。你知道我为什么觉得没戏的吗?” “为什么?”秦蓁仰起头来,望着韩景言,“是因为明月姐姐并没有舍不得你吗?” “不错!”韩景言拍拍她的肩,站起身来,扯了扯身上的袍子,“所以说,算不得什么!你哥哥我玉树临风,文韬武略,手握钱权,将来只有她后悔,没有我遗憾的。至不济,不还有你吗?” 韩景言抬手摸了一把秦蓁的下巴,惹得秦蓁柳眉倒竖一巴掌拍过去,他哈哈大笑,“等哥哥真的要打光棍的时候,妹妹你就一脚踹了范翼遥,给哥哥做老婆吧!” “你做梦吧你!”秦蓁抬脚就朝韩景言踢过去,韩景言故意装作慢了一步,让她一脚踢在了袍摆上,他提起来看了看,一个小小的脚印,红罗连忙过来要帮他擦,韩景言摆摆手,“不用,留着吧,叫满京城的人瞧瞧,你家姑娘多么凶悍!” 屋里的姑娘们都忍不住笑起来,秋奎也忍俊不禁,起身跟秦蓁告辞,跟在韩景言身后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求评论啊!这章评论有红包! 第19章 海榴复又给秦蓁上了一盏茶来,笑着问道,“姑娘心情似乎不错,范大爷那里莫非姑娘真的要做什么不成?不是奴婢向着范大爷说句话,当年范大爷死里逃生,那般凶险,姑娘不也以为范大爷就那么去了吗?可见,那要置范大爷于死地的人,必定也是凶狠之辈,范大爷兴许是为了躲那人才在相国寺出家的呢?” “你真聪明!”秦蓁一笑,“他以为我不知道他的心思吗?祁祁甘雨,百谷蓁蓁,当年我与他一起在乔家读书,读到《诗经》上这句话的时候,我还问过他,我说你怎么不叫范百谷呢?他今日告诉我说他叫百谷,我便明白了。我是气他这么多年躲着我,叫我以为他死了。” “是啊,奴婢也觉得太吓人了,若姑娘不知道,稀里糊涂嫁到了广恩伯府,那怎么办?” “怕什么?我还会叫林深那蠢货近我的身不成,他配么?”秦蓁想了想,“若真到了那一步,大不了给他一笔钱和离。广恩伯府穷得不就只差钱了吗?” 相国寺后山,谁都想不到,在这里有一处茅庐,里面四壁空空,只有屋子中央有一块草垫,范翼遥盘坐在草垫子上,云横跪在一边说着好话,“爷就应一声吧,才属下听说,镇远侯府之所以要退了广恩伯府的婚事,是要跟国舅爷结亲呢,国舅爷是谁呀?当今皇后的弟弟,若国舅爷真的向姑娘求亲的话,镇远侯府敢不答应吗?” 范翼遥的心在滴血,只是他现在有什么?除了一张度牒,除了那如跗骨之蛆步步紧逼的仇人,随时降临的危险,他什么都没有。 柴扉被叩响,不用范翼遥说话,云横就起来了,过去开门,见到来人,云横就想把门拍向这人的脸,这人哈哈大笑,“你这破门可挡不住我呀!” 云横没有办法,只好置之不理,这人便自顾自地进来了,大摇大摆地进了屋,也不嫌脏,一屁股在地上坐下,与范翼遥面对面,问道,“我家主子叫我来问问,公子可想好了?” 这半年多来,这人几乎每天都来。 范翼遥依旧紧闭着双眼,只他日常手里拿着的念珠已经不在了,两手掌心向上,放在膝盖上,一副观想的样子。但向沧海却知道,范翼遥在听,他笑着道,“公子不必怀疑我说的话,我的主子是不会说错的。公子不该姓范,相反,公子的身份尊贵无比,堪比当今天子。天潢贵胄沦落到如今这步境地,实在是可怜可叹啊!” 范翼遥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向沧海朝他看了一眼,继续道,“镇远侯府家的大姑娘,出身尊贵,才貌绝伦,放眼大乾天下,无人能及,偏偏对公子一见倾心,矢志不渝。如今,又闹出与广恩伯府退婚的事来,未尝不是因为公子的缘故,这份情深不渝实在是叫人羡慕。” “说起来,大姑娘马上就要及笄了吧?姑娘家的一般及笄就该出阁了,偏偏大姑娘不是,这退了婚之后,虽说也不愁嫁,只不知道大姑娘会不会嫁得甘心了。让我想想,若大姑娘出阁,成国公府小公爷愿意娶,国舅爷也会愿意,甚至太子……” 范翼遥的眼睛猛地睁开了,冷声道,“闭嘴!” 向沧海笑了,不怕范翼遥发火,就怕他无动于衷,“公子的意思如何?我家主子对公子没有别的意思,从第一眼看到公子,就知道公子乃是人中龙凤,这才想要着力培养,将来……或许回报丰厚也未可知呢?” “这也算得上是一份投资吧!我家主子一生阅人无数,从未看走眼过,在公子这里也依然如此!” “条件是什么?”范翼遥如利刃般的目光划过这人,“你家主子要的是什么?养蛊反噬的道理,我想你家主子不会不懂吧?” 范翼遥终于开了尊口了,向沧海惊愕得半天都回不过神来。他不由得越发佩服自家的主子了,主子说,不怕他不动心,只要让他二人一见面,他不会不动心的。果然如此,向沧海放下心来,“我家主子为公子谋的是个五品官,虽说官阶低了一点,可实权却很大,一朝成为天子近臣,请公子不要忘了我家主子才好。” 这都是屁话,范翼遥没有把这些话放在心上,他相信,事情不会如此简单。将他逼得无路可走,再在他眼前摆一块肥肉,只能说,向沧海的主人所图不菲。 只不论是什么,如今范翼遥已经做好了反击的准备。 他没有说话。向沧海也不得不佩服眼前这个青年,到了这时候了,还如此沉得住气,不愧是那个人的儿子,也有些明白为何自家主子那么重视了,遂道,“燕山左卫指挥使。” 范翼遥笑了一下,“皇上亲军,掌守卫皇城东面及巡警京城各门,确实算得上是天子近臣了。你家主子这番能耐,将来只怕也未必瞧得上我的不相忘才是!” 他说完,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朝向沧海伸出手去。向沧海有些跟不上他的趟,愣在了当场,范翼遥有些不耐烦,“上任文书呢?想必是已经准备好了,难不成你家主子连这点都没有算计好?” 向沧海一笑,忙从怀里摸出来,“京卫总指挥使乃是当今一品军侯镇远侯,上直卫指挥使正是国舅爷宋清染,如今正传出,他要与镇远侯府联姻。” 晌午前,才与广恩伯府退婚,这会儿便传出要与保宁侯府宋清染联姻,范翼遥不由得苦笑了一下,他太清楚她的性格了,总是那么火爆,总是那么决绝。范翼遥直接忽略了这句话,他脱下了僧袍,套上一件夹袄,一把扯下头上的人皮,一头乌黑的头发滑落下来,眼眸越发黑沉,瞥过向沧海一眼,“你滚吧!” 向沧海从后山出来,才走到大雄宝殿的门口,便看到迎面而来一大群人,走在最前面的分明是当今长公主。向沧海忙朝后躲去,待永宁长公主的人都过去了,他才从阴暗的角落里走出来,快步下山。 “她来做什么?”秦蓁皱着眉头问道。 这消息是秋奎送进来的,海榴也不是特别清楚,道,“奴婢听秋奎说,永宁长公主每次来了,就直接去后山,说范大爷的茅庐就在后山。” 秦蓁顿时就坐不住了,起身道,“走,我们也去看看!” 恰好长安来了,二人一起往后山赶去。快步过去,前面便是永宁的人,全部都守在通往后山的路上,见长安和秦蓁过来,都面面相觑,不知道是拦还是不拦。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更新! 第20章 “你家主子呢?”长安问道。 “回郡主的话,我家主子找百谷师傅有事,还请郡主和大姑娘不要打搅!” 越是说不打搅,秦蓁二人自然越是要去打搅一番的。秦蓁二话不说,便朝里闯,一个婆子站出来要拦秦蓁,长安一耳光打过去,“什么东西,敢在我们面前猖狂,你家主子若是安了好心,还怕人瞧见吗?她死了男人,再找一个就是了,勾搭人和尚做什么?” 若不知百谷就是范翼遥,长安和秦蓁便可拿这事当好玩儿的,可眼下,秦蓁只觉得满肚子都是火,冷冷地瞥了这婆子一眼,吩咐道,“把她们都撵走,一个都不许留在这里。” “是!”跟秦蓁的婆子道。 门口,永宁惊喜地看着立在茅庐中的青年,容颜俊美无俦,一身气势临渊峙岳,这样的男子她永远都看不够。原先他是个和尚,她也无法抵挡他身上那禁欲的气质,如今,他打算还俗了,于她来说,简直是上天对她没了丈夫的眷顾。 “百谷……” 范翼遥偏过头来,茅庐之中光线暗淡,阳光透过稀疏的茅草照射进来,金色的光线打在他俊美的脸上,一半神一半魔一般,原先的庄严与他骨子里的阴鸷完美地结合,给人一种独特的充满蛊惑的吸引。 “公主殿下,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永宁却不管不顾地朝他扑了过来,范翼遥身子一侧,永宁扑了个空,她收回手,握成拳,不甘地看着他,泪水泫然欲滴,“百谷,三年前我看到你的时候,我就忘不掉你,那时候我有丈夫,可我依然做不到不让你住在我的心里。如今,我孝期已满,百谷,我向皇上请旨,让他给我们赐婚,好不好?” “好啊,那就恭喜公主了!” 熟悉的声音传来,范翼遥抬起眼朝外看去,他眼里流露出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焦急,便看到秦蓁摇摇地走了过来,扶着茅庐的门框,朝他淡淡地看了一眼,目光落在永宁的身上,充满嘲讽的声音道,“我说呢,原来在这里等着呢,公主真是好眼光,我也有多年没见过生得这么好的男子了。” 长安很是惊讶,她是做梦都没有想到皇姑来这里来,竟然是来找男人的,而且还是和秦蓁一起抢一个男人。她不由得道,“姑姑,恐怕皇上是不会答应给你赐婚的吧?” “要你管?”永宁恼羞成怒,她没想到这两个居然会跟了来,顿时,柳眉倒竖,瞪着秦蓁,“你们来做什么?好好去外头玩你们的去,不要多管闲事!” “你当我稀罕管你的闲事吗?啧啧,虽说你嫁过人,好在运气好,丈夫死得早,也还算年轻,可也太沉不住气了,驸马过世才半年,孝期都没满呢,你就开始着急找男人,也太猴急了些吧?” “秦蓁,你不要太过分了!”永宁长公主这才注意到,自秦蓁进来,范翼遥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她,她便觉着这事儿有些不对劲,秦蓁不是那种爱多管闲事的,难道说,范翼遥与她也有什么关系? “你与广恩伯府有婚约,广恩伯夫人可不是善茬,你跑到这里来,这是人家的私宅,可不是寺庙,你就不怕广恩伯府有什么想法?” “能有什么想法?不怕告诉你,我与广恩伯府的婚约已经废了。我今日来,是听说我曾经的男人在在这里,便过来瞧瞧,我想你也知道我的脾气,我的人,我的物哪怕不要了,也不许任何人染指!” 永宁长公主是当今皇上的妹妹,她母亲原是宫里的一个宫人,因怀了她,被封为美人。若生下来是个儿子,将来跑不了一个嫔位,谁知,生下来是个公主。她母亲因失望也不喜她,后来到了年纪受封出阁,嫁的驸马也是落魄勋贵家里的次子。 永宁的命也是真苦,婚后夫妻不和,两三年过去,驸马又殁了。谁能想到,她居然还有这种豢养和尚当相好的野心呢? 落魄的公主,连一个受宠的勋贵家的姑娘都不如,秦蓁这样眼高过顶的人,自然是不会将她一个长公主放在眼里的。 永宁傻眼了,“秦蓁,你不要太过分了,既是你不要了的,你凭什么还不许别人要?他是人,不是一件物品,也不是你镇远侯府的奴仆。” “哪又如何?”秦蓁勾唇一笑,眼里寒光一闪,“这与永宁长公主什么相干?你若是不服,你问他呀,你看他敢不敢跟着你走?” 永宁抬眼去看范翼遥,只见他素日里冰凉的眸子此时变得温柔,如水般的目光轻轻地扫过秦蓁,眼里的那番珍重是她曾梦寐以求而不得的,此时悉数都给了秦蓁,“三位贵人请便,贫僧佛缘已了,今日便要出寺去,如若有缘,来日再见!” 这便是不会跟永宁走的意思了,永宁顿时怒不可遏,“百谷,你离开相国寺,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 “阿弥陀佛,女施主,一切都是佛祖的安排,贫僧也没有想到,寺庙之中也难得清静!” 他说完,就要离开,心想着,这三个女人不走,他自己走好了。 才到了门口,便看到韩景言在,上下打量他,眼里露出讥诮的神色,“哎,我说,果然是你呢,怎么又不当和尚了?躲着我们呢?”他又朝草庐里头看了一眼,“啧,范翼遥,你果然是个祸水呢,幸亏是当和尚呢,瞧瞧这里面都是什么人呢?” 范翼遥也不装腔作势了,站在茅庐门口,淡漠的目光扫过韩景言,“在下燕山左卫指挥使范翼遥见过小公爷,见过宋指挥使!” 韩景言被吓得往后倒退了几步,几乎撞在了宋清染的胸膛了。宋清染躲开他,冲上来,连忙道,“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你成了我的下属了?” 范翼遥不置可否,只将才到手的上任文书递给宋清染,宋清染仔仔细细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递给韩景言,“你帮我瞧瞧!” 韩景言扫过一遍,范翼遥和燕山左卫指挥使几个字都没有错,塞给宋清染,“认命吧!”说完,他便朝秦蓁招招手,“来,妹妹,过来,哥哥介绍你认识一下宋指挥使!” 秦蓁忍不住笑了一下,乖巧地过来,韩景言便介绍自己的妹妹给宋清染,“国舅爷,这是我妹妹,以前跟你说过,你瞧,生得不错吧?不是我说,大雍几乎无有出其右的。” 秦蓁手伸到后面,在她哥哥的背后捏了一把,韩景言缩了一下腰,轻咳一声。宋清染将上任文书还给了范翼遥,“那就上任吧,你忙去吧,别在这儿杵着了。” 范翼遥接过来,一双黑黢黢的眸子不善地看着秦蓁,秦蓁无视他,宋清染正装模作样地打量她,点头道,“是个美人儿,听说与广恩伯府的婚约没了?这就可惜了。” “可惜什么?”秦蓁横了他一眼,宋清染摸了摸下巴,“也不可惜,正好我府上还缺个主母呢,姑娘若是不嫌弃,我就请皇后娘娘下旨去!” 长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已是忍不住笑出声来了。有句话叫“关心则乱”,此言不虚,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一出戏,偏偏范翼遥一个局外人,却身在戏中。他眉头拧起,不待秦蓁把话说完,便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秦蓁伏在她哥哥的肩上大笑起来,格外得意,韩景言也笑道,“瞧,哥哥说得没错吧,他是舍不得你的。” 是啊,他是舍不得的,秦蓁的眼里慢慢沁出泪来,她的翼遥,竟然知道生气了,他还会生气了,三年来,没有自己的日子里,他长进不小啊! 作者有话要说:求一下收藏哦,我担心我下周苟不到好榜单。 第21章 三年前的范翼遥不是这样的,十一年前的范翼遥更不是如此,那时候的他连简单的笑都不会,木着一张脸,很不讨喜,也因此,身为大同巡抚的大公子,在乔家书院里,非常不受欢迎,谁都可以欺负他。 秦蓁从小随着外祖母住在大舅家里。韩家的祖籍是在大同,大舅是韩家的族长,韩家世代武将,在大同一带声望极高。 韩景言是成国公府小公爷,也因老太太舍不得孙子,带着一同住在大同,说是与秦蓁有个伴儿。后来秦蓁在想,也不知老太太有没有存心想拉郎配,让她和哥哥相好一把,反正,七岁那年,她非要跟着哥哥去乔家书院读书,那么多学子里头,她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最角落里,低垂着眉眼的少年,便赖上了人家。 她不肯坐在女席这边,非要挨着范翼遥坐。先生没有办法,跟她讲“七岁不同席”的话,那时候她恬不知耻地指着范翼遥说,“我就要和他坐在一起,你要不让我跟他坐在一起,我就回去告诉外祖母去,不许你在这里教书了。” 面对这么不讲道理的女娃娃,先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勉强同意了她的要求。 秦蓁是韩家老太太最宠爱的女娃娃,在整个大同,谁家的女孩子都没有她娇气。她小时候的时候还怯弱得紧,与人说话的时候,连声音都不敢大一些,但那一次,她争取与范翼遥当同桌时,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勇气,也让她尝到了甜头,她明白了,原来只要努力争取,一切都有可能得到。 乔家书香门第,前朝的时候曾出过三公九卿,前朝覆灭时,乔家因为誓死效忠前朝皇帝,不为大乾皇帝多喜,后来乔家的读书郎们纵然文采斐然,在新朝也没有做出多少成绩来。乔家渐渐地隐没,但读书人的根基还没有坏,大同府但凡有点家底的都想到乔家读书。 乔敬业是乔家这一辈里唯一的嫡子,很得乔家老太太的喜欢。乔家老太太大寿的时候,秦蓁跟着大舅母去乔家贺寿,老太太拉着秦蓁的手不肯放,跟大舅母说乔敬业年纪不大多么乖巧。 大舅母自然是听懂了,回来跟老太太说起,老太太瘪了瘪嘴,虽没有说话,大舅母还是瞧出,老太太素日里口口声声说尊敬读书人,说耕读世家出身的儿郎们多么清贵,可到了自己跟前,不舍得把外孙女嫁给那么清贫的人家。 乔家其实与清贫并不搭边,可与镇远侯府一比,只能算个破落户了。 乔敬业大约也是知道了家里的意思,在学堂里处处巴结秦蓁,对一直坐在秦蓁身边并不搭理秦蓁的范翼遥,百般看不顺眼。 一日,秦蓁中午的时候回学堂稍微早了一些,便看到乔敬业一脚踩在书桌上,另一只脚踩在范翼遥的脸颊上,旁边小厮们在助威呐喊,乔敬业呵呵笑道,“叫我一声‘爹’,我就放了你,否则的话,滚出我乔家书院去!” 秦蓁顿住了脚步,她看到范翼遥的脸到了这会儿除了被对方的鞋底挤得变形外,没有一丝动容,眼中依旧是古井无波,好似受辱的人不是她。 海榴要惊呼出声,秦蓁捂住了她的嘴,二人退了出来,待里面的人听到了动静,结束了这一场霸凌后,她们二人这才进去。 范翼遥已经端坐着在书桌前读书了,他脸上还残留着半个鞋印。秦蓁进去,他依旧是默然不动,一脸平静得好似方才被人踩在脚下的人不是他。秦蓁往他脸上看了数眼,默默地递过去一方帕子,范翼遥却连眼珠子都没有动一下。 秦蓁有些看不惯他这个人了,任谁受了这样的欺凌,都想把看到的人杀人灭口,可范翼遥没有,他甚至留着脸上的鞋印,也不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 难道他以为留着这印子给人看,别人就能够帮他声讨害他这样的人吗?秦蓁觉得范翼遥不是这样的性子,忍不住问道,“你……不擦一擦的吗?” 范翼遥终于动了,也仅仅只是斜睨了她一眼,又专注地看他手里的书本,只这一眼,秦蓁懂了,他是在怪她多事,也就是说范翼遥根本就没在乎过。 或者说,他已经习惯了。 令秦蓁没有想到的是,次日,秦蓁在海榴的陪伴下去如厕,回来的路上,经过一处偏僻的石榴树林时,听到了里头有压抑的惨叫声。她和海榴偷偷地摸过去,看到范翼遥的脚下踩着一个人,那人在地上拼命地蠕动着,范翼遥抓起一把泥土就塞进了那人的口中,那人想吐出来,范翼遥一把提起那人的裤子,那人就折腰倒挂着,口中的泥土一半被咽了下去,一半吐了出来。 秦蓁看清楚了,那人就是乔敬业。在自己家里,遭了人的毒手! 整个过程,范翼遥一句话没说,但他脸上浮现出的那种狠毒,却深深地印在了秦蓁的脑海里。只是,她却并不害怕他,拼命想要靠近,只觉得,他这样的狠人,若是能待自己一个人好,该是一件多么好的事。 这个念头,如同刻印在秦蓁的心里一般,以至于她时时刻刻念念不忘。 范翼遥读书的时候,她趴在桌上侧头盯着他看,起初,范翼遥只当她是个死人不存在,但秦蓁又岂是那种知难而退的?她竟伸手去揪他耳朵,范翼遥一巴掌拍过来,秦蓁的手被拍得通红,她眼泪汪汪地伸着手给范翼遥看,“痛,吹吹!” 范翼遥起初是不吹的,理都不理,高冷得如冬夜里中天之上的月亮,后来,大约也是被缠得没有办法了,一次秦蓁故伎重演后,他应付地呼了一下,秦蓁含泪笑了。 活像是一个不屈不挠的老母亲,终于教会傻儿子做会了一件事,老怀甚慰一样。 十岁那年,学堂放假,秦蓁带着海榴穿了一身男装偷出去逛街。她警惕性很高,察觉到身后有人在跟踪,便将人骗到了一处巷子里,准备和海榴将那人狠狠揍一顿。谁知,她看走了眼,那人是个身怀武功的,见自己的跟踪被察觉,恼羞成怒,也准备在这僻静的地方将这两人结果算了。 秦蓁也是年纪小,不知道社会复杂,以为韩家在大同乃是卫冕之王,不会有人敢拿她如何,待这人露出凶相,眼里暴露出杀意后,她才知道害怕了,只能和海榴做垂死挣扎。 那人反手就朝秦蓁一拳揍来,秦蓁虽跟着韩家的武功师傅学了两招花拳绣腿,但这时候又不是闹着玩儿的,一紧张,她连花拳绣腿都使不出来了,以为必死无疑,闭上眼就准备哭。 一声闷哼在耳边响起,秦蓁被一股很大的力量拉扯到了一边,她睁开眼睛,一道熟悉的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替她受了这一拳,这人正是范翼遥。 三年了,没有搭理过她一声的范翼遥,这会儿居然救了她。 范翼遥很快和这人扭打在一起,彼时,他也只是一个十三岁,身量还没有长足的少年。他的身手根本不及这人,但很快,这人便在他手底露出了败相来,最后伺机逃走了。 秦蓁实力可以忽略不计,但她眼光还是有的,那人败就败在怕死,而范翼遥却天生不知道怕为何物,打起来不要命,那股子狠劲让人瞧着就不寒而栗。 心理承受能力稍微弱一点,就容易被他吓唬住。 范翼遥从地上爬了起来,连衣服上的灰尘都没拍一下就准备走。秦蓁不失时机地扑了上去,一把抱住了范翼遥。她明显感觉范翼遥的身子僵硬了一瞬,声音冷得要掉冰渣子了,“松手!” “不松!” 范翼遥要去掰开她的手,她学了范翼遥骨子里头的那股狠劲,不论范翼遥用多大的力,她那几根青葱般的手指头有多疼,她就是连声儿都不吱一下。 范翼遥到底也没有多用力,他很快便放弃了,垂下手来,就那么站着不说话,跟木桩子一样。秦蓁知道他这是想让她知难而退,可她偏偏不,反而将脸贴在秦蓁的后背上,“翼遥,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以后我做你的媳妇儿吧!” 她说完,环着范翼遥的腰身,慢慢地转过去,与范翼遥面对面,朝他线条完美的下巴看了一眼,只觉得,范翼遥当真是生的天神一般,每日里光看他这张脸,连饭都可以不用吃了。 范翼遥无动于衷,秦蓁却觉得,他不说反对的话,便是答应了。 大同巡抚夫人寿诞,照理,是请不到韩家的人的。可到了那一日,秦蓁偏偏要去,没办法,大舅母只好带着她去了。夫人邱氏穿一身镂金四合如意大红织金缎窄褃袄,外面罩着缂丝石青银鼠比肩褂,下面一条撒花洋绉裙,迎到了门外来。 来范家走动的其他官家太太们哪一个不羡慕,能够攀上韩家这样的勋贵人家,实在是一件叫人嫉妒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求收藏哦! 第22章 与范家的人见过面后,秦蓁不忘自己来的目的,叫海榴找了一个姑娘,带她们去见范翼遥。 “大爷在祠堂罚跪!没有太太的允许,谁也不许去探望。” “为什么?”秦蓁觉得不可思议,她表兄韩景言也常常犯错,可不管捅破了天,家里的大日子里头都不会罚,顶多是往后延两天,待日子过了,再补罚。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如今,哥哥大了,寻常在外头打个架什么的,只要不闹到家里来,老太太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前两日,乔家太太来,说是咱们大爷欺负了乔家大爷,太太就让大爷去罚跪祠堂,别的,奴婢就不知道了。”生怕这件事惹到了自己头上,说完,转身就低头走了。 “走,我们瞧瞧去!”秦蓁胆大包天,并不觉得闯别人家里的祠堂是一件多么不得了的事。 正好,韩景言也来了,带了小厮,护着她,去了韩家的祠堂。 并不是如秦蓁想象中的,范翼遥跪在祠堂里面,而是跪在外面,此时的他已经歪倒在地上了。秦蓁忙上前去,一探他的额头,烫得吓人。秦蓁一下子就吓懵了,韩景言忙喊了小厮将范翼遥一起抬到他的院子里去。 海榴心眼儿多,问了守祠堂的人才明白,范翼遥跪在祠堂里已有三天三夜了,连水都没人给他喝一口。 秦蓁亲自给他喂了谁,范翼遥就跟那打不死的小强一样,很快就醒了过来,扑入他眼帘的是个女孩儿的脸,她一脸焦急,眼圈儿都是红的,眼中心疼的泪水滚来滚去,这一刻,范翼遥就如同在那地狱里煎熬得太久了的人,终于看到了漆黑的夜空里,有一颗指引他前进方向的星星,他只觉得自己的人生总算是出现了一抹亮光。 韩景言请来了大夫,给范翼遥诊脉开药,秦蓁叫人去范家的厨房给他端来了粥,喝了粥,又喝了药后,范翼遥睡过去了。秦蓁却坐在屋子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的奶嬷嬷打听到了消息,范家大爷是邱氏揣在肚子里嫁到范家来的,范家的下人们都知道,范家大爷不是范大人的骨肉,而是邱氏跟别人怀上的。 “可即便这样,他也是邱太太肚子里爬出来的呀。”秦蓁平日里听府里的人嚼舌根嚼习惯了,有些口无遮拦。王嬷嬷顿时吓得要捂住她的嘴,“小祖宗,这话在外头可说不得。姑娘还没出阁呢,哪能说这样的胡话?” 秦蓁回到邱氏的屋子里时,乔家太太正当着所有宾客的面在数落范翼遥的不是,“……你们是没有看到范家大爷那股子狠劲,我听说,那模样儿像是要吃人一样,我家敬业吓得如今都还在怕,每天晚上都做噩梦。我也是没办法,还请邱太太管一管呢。” “是啊,范大人不好管,到底是隔了一层,怕人说闲话,邱太太是嫡亲的生母,还是要管一管的。” 秦蓁是个直性子,也不管什么话说得什么话说不得,进来就问,“你们是再说范家大爷吗?我觉得他挺好的,学堂里他的书读得最好,做的文章也最好。谁家的公子比得上?我觉得你们就是羡慕嫉妒恨。” 大舅母朝她招招手,“蓁蓁过来,太太们说话,不能随便插嘴!” “是啊,是啊,姑娘年纪小,不懂事,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大舅母却冷笑一声,“什么童言无忌,你们这些人谁身边没有孩子?翼遥那孩子才多大一点,这么多年,几乎都要被你们口水淹死了。放他一马,不行吗?” 大舅母说完,别有所指地看着邱氏,“到底是你肚子里爬出来的呢,亏不亏心啊?” 秦蓁派人打听范翼遥的事,到底没有瞒过大舅母,再加上韩景言和秦蓁在范翼遥院子里的事,也没有瞒过她,是以大舅母这才出面仗义执言。邱氏却冷冷一笑,“到底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做什么也都是为了他好。” 那一刻,秦蓁特别讨厌邱氏,她出门的时候,范家二爷范宗佑上前讨好她,她朝他啐了一口,“跟你娘一个德行,恶心得很!” 范宗佑被她骂得愣住了。 春日里,大同府的少年少女们都出城玩去。那一天,几乎从来不怎么在人多的地方露面的范翼遥居然也出来了,他独自一个人骑着一匹老马,慢慢地踱在后面,范家的另外两个少年,骑着骏马,与城里其他官家富户的公子们一起在官道上狂奔。 为首的正是韩家的公子姑娘们,秦蓁听说范翼遥来了,便在路边等他。待他靠近的时候,秦蓁眉眼笑开了,催着马儿朝他跑去,喊道,“翼遥!” 少年抬起头来,那日的阳光是那么明媚耀眼,少年的眼睛也亮得好似里面藏了两个小太阳,以至于,秦蓁并没有看到,范翼遥眼中那陡然闪现的一抹光芒,一闪即逝。 就在秦蓁跑过去的时候,秦蓁的马儿突然前腿朝地上一跪,秦蓁不由自主地朝地上倒了下去。跟在她后面的韩景言几乎要吓懵了。就在这一瞬间,范翼遥从马上翻了下来,他垫在了秦蓁的身下,一只手搂着秦蓁,另外一只手被受惊的马踏了一蹄子。 秦蓁吓哭在他的怀里了,范翼遥躺在地上,胳膊骨裂,疼得他直冒冷汗,只另外一只搂着她的手紧紧地,一直没有松开。 自那日,大舅母在范家说了那一番话后,邱氏在大同府便饱受人诟病。一个母亲,虐待自己亲生的儿子,这话传出去的确不好听。如果当初觉得这孩子是累赘,便不要怀他,毕竟孩子是无辜的。 邱氏除了每日里不再搭理范翼遥,别的都还好,没有再罚他,也没有再不给他饭吃,动辄罚饿。每季两套衣服也不再苛刻。 这一次,范翼遥的胳膊被马踩断了,韩家的药材,补品,酬谢的绫罗绸缎金银珠宝,不要钱地往范家送,叫范家的人看清楚了,圣眷正隆的勋贵意味着什么?真正的财富长什么样儿的。 范翼遥的院子里被堆满了,秦蓁端了一碗粥,坐在床沿,要亲自喂给范翼遥吃,“你胳膊不好,都是救我才导致的,我若是什么都不做,岂不是不知好歹?” “再说了,我都说了,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我以后是要给你做媳妇儿的,你不让我现在就学会,以后怎么服侍夫君?” 她自顾自地皮着,没有看到少年漆黑的眼眸中滚动着的暗沉,如同凶猛的野兽凝视着即将到嘴的猎物,想要不顾一切地拆骨入腹。 只是,范翼遥是那种格外沉得住气的人,不管他心里多么渴望,多么想,表面上,谁也瞧不出来。众人只看到韩家的表姑娘对范家大爷各种倒贴,却不知道,在范翼遥的面前,秦蓁的脾气也是日渐暴涨,曾经,范翼遥是怎样不搭理她,如今,范翼遥便要如何宠着她。 范翼遥四更天起来,去铜锣巷帮她排队买叉烧包;下雨天,秦蓁要去悬空寺看雨景,范翼遥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地,一步一步背着她爬上悬在半空之中的悬空寺;冬日里,她想去城外踏雪,他搂着她纵马迎着风雪前进。 日渐地,秦蓁养成了说一不二的性子,没有人敢违拗她的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求一下收藏哦,谢谢大大们! 第23章 五月里,秦蓁跟着范翼遥从城外回来,范翼遥没有带秦蓁回家,而是到了他攒了很久的私房,在北城买的一套小院里。那一日,他原本是很高兴的,他十五岁,秦蓁十二岁,他们虽然年幼,但他这样走一步看十步的人,已是想到了以后。 最起码,将来,他要给秦蓁一个安身之所吧?他从未给过秦蓁任何承诺,甚至,他搂着秦蓁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生怕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可在他的心里,当秦蓁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的时候,他就再也没想松开手了。 那日的风有点大,院子里他亲手种下的花树吹得摇摇晃晃,墙角一棵一人多高的银杏树正抽出新绿来。一切都那么美好,秦蓁在院子里跑前跑后,兴奋得不得了,“翼遥,以后我每天都来,好不好?” 说完,她就冲了过来,扑进了他的怀抱。 她兴奋得脸蛋儿都红了,范翼遥抱着她进屋,将她放在椅子上,她晃动着两条腿,看着他倒了两杯茶过来,她接过来,正要喝的时候,范翼遥已是一手打翻了她手里的茶盏,她不明所以,抬头看去,范翼遥的脸色变了,眼里充斥着血红。 “翼遥?”秦蓁接过他手里的茶盏,凑过去闻,“别闻,被人下了药了。” 范翼遥只觉得浑身火热,他平日里意志力那么坚强,没有什么是他不能忍的,但此时,只觉得全身火在烧,有无数只蚂蚁在他的骨血里爬来爬去,他才明白,平日里受的那些罪,那些委屈,比起这,真的算不得什么。 他忍不住朝秦蓁扑了过去,不管秦蓁还那么小,他拼命地亲她,一开始秦蓁还挣扎了两下,后来看到他这样,索性不挣扎了,她乖巧地在他的怀里,任他所为,只是,当他着手去撕扯她的衣衫时,他却停了下来,将她朝外推,“出去,不要管我!” “不,翼遥,可以的,我上个月葵水来了……” 范翼遥的眼里升腾起了一丝希望,只是,他猩红的眼睛上下打量秦蓁后,一丝清明又出现了,他坐在地上,别过头去,“滚出去,我不要再看到你!” 若不是太过难受,他如何舍得对她说这样的狠话。说完,他狠狠地咬了舌尖,口中一丝腥甜,只喘气声更重了。 这药,就根本没有给他留任何退路。这样的手段,他隐约知道是谁了? “翼遥!”秦蓁扑了过去,搂住他,她看得出来,他是多么难受,到底是谁在这茶盏里下药?到底是谁要将他置于死地? 一旦他碰了她,不管她如何护着,爹爹,外祖母和舅舅他们都不会放过他的。 那天,范翼遥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劲,才将她推了出去,他关上了大门,不管秦蓁在外面如何拍打,范翼遥都没有开门,她只听见里面叮叮咚咚的声音,她想闯进去,韩景言来了,才将她拉开,他们便看到屋子里腾地升起了大火。 大门被火烧得倒了下来,秦蓁透过熊熊烈火,看到了少年最后一面,十五岁的范翼遥,眼里不再是恨透人世的冰冷,望着她的时候,是那么温柔,缱绻。 那日,他是如何从大火中逃脱,又是如何辗转到了相国寺,对秦蓁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他还活着,从此以后,她再也不会丢下他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从相国寺回来,范翼遥的消息便每日三报地到了她这里,范大爷令燕山左卫,先是有人不服,以十挑一对范大爷没有打赢之后,就再也没有人不服了。 范大爷住在左春坊,那边虽然三教九流聚集之地,妓院鳞次栉比,但范大爷每天回去之后就闭门谢客,也不到外边去。身边的护卫还是云横和雪拥,贴身的小厮是安贵和安福,屋里连个嬷嬷都没有。 秦蓁也不去找他,秦蓁本来就是脾气不小的人,三年前,他在那样紧要的关头,敢把她推开,关在门外,三年来他躲着她,不肯让她知道他还活着,三年后的今天,他一声“施主”就把两个人隔绝在两个不同的世界,秦蓁觉得,范翼遥的脾气被她给惯坏了。 一晃,就立夏了,秋奎过来说,这天已经热成这样了,范家大爷居然还穿着夹袄的时候,秦蓁就记起来,那日在茅庐里头,貌似范翼遥也穿着一件夹袄,莫非还是那一件不成?便问了颜色,款式,秋奎说一一都对得上,秦蓁便不做声了。 秋奎见此,便知秦蓁心软了,他识趣地起身离开。 待秋奎一走,秦蓁便很恼火,抱怨道,“你说,他范翼遥是个傻子吗?街上成衣铺那么多,他就不会买一件去?” 海榴端来一碗杏仁茶,递到秦蓁的手里,“姑娘说得多容易,范大爷从前在范家是什么样儿的?好容易省吃俭用,存了点钱,买了个小院子,指不定还准备将来成亲用呢,结果一把火烧了。他那是逃难出来的,又在寺庙里出家,手上哪里有钱?成衣铺里随便稍微瞧得上点眼的,还不得要几个钱?” 秦蓁没有说话了,她边喝着杏仁茶,边想着心事。王嬷嬷进来,她便问道,“库里有没有适合男子的料子?” 王嬷嬷知道她什么心思,笑道,“自然是有的,依奴婢说,侯爷前几日带信说是要回来了,姑娘若是做衣服,不如一次多做一件,侯爷瞧着了也高兴。” “行啊,挑两匹好料子,送到针线上去。”秦蓁又朝海榴道,“你把范大爷的尺寸告诉那边,别说是我吩咐的,待衣服做好了,再变个法儿送过去,也别说是我送的。” 不光是海榴忍笑忍得难受,一屋子的姑娘都觉得好笑。王嬷嬷笑道,“这一送过去,便知是姑娘叫送的,别人送的,范大爷也不敢要啊!” “那就不送了!”秦蓁板着脸道,谁也不知道又是谁哪句话惹得她不高兴了,王嬷嬷便道,“可是老奴说错了话了?” “没有,我是想着,既然决定要晾着他,就不该心软,我就是太心软了。”秦蓁也知道,范翼遥搞不好就是在施苦肉计呢,想骗得他心软,她真是想不到,他居然如今也会对她耍心眼儿了。 早起,范翼遥依旧要穿那件夹袄去衙门,安贵忍不住道,“爷,那夹袄穿着不热吗?前两日,云横买了好几件单衣回来了,如今都立夏了,又不是没有衣服穿,为何总穿这一件夹袄?” 范翼遥杀人般的眸子朝云横扫了过去,云横抬手遮住了自己的脸,他就不该多事,可谁让他蠢呢?后知后觉才察觉出主子的意思,见范翼遥要发火,云横忙道,“爷,这招没用了,属下昨日遇到了秋奎,他把爷天天穿夹袄的话跟大姑娘说了,大姑娘只说了一句。” “什么?”明知道不是什么好话,范翼遥还是问道。 “说爷是活该,苦肉计不顶用!”横竖是死,云横也就没有多犹豫,实话实说。 范翼遥便一把扯下身上的夹袄,安贵快手快脚地帮他换上了单衣,系好了腰带,范翼遥准备出门。就在云横以为逃过一劫的时候,范翼遥顿住了脚步,转身道,“带几个人,去城东把刘婆子带过来,我有话说。” 刘婆子是曾经邱氏身边服侍的人,三年前,范翼遥差点被烧死后,刘婆子便凭空消失了一样。 范翼遥一直找从范家无故失踪了的人,未果。 直到前两日,范翼遥新官上任巡城,在人群中隐约看到那人的背影,云横当即追过去,结果人追丢了,昨日,雪拥说打听到了刘婆子的身份,三年前改嫁给了城东一家豆腐铺的老板。 什么改嫁,范翼遥也能想象得出来,这刘婆子大约也是个人才,知道有些事做过了,邱氏不会放过她,便先一步逃了,在京城里躲了这两三年,如今好不容易被他给揪住了。 “爷,怎么带啊?咱们又没有巡捕文书。” 范翼遥冷笑一声,“要什么文书?去把人带来!” 云横这才想到,今非昔比,他家大爷再也不是相国寺未受戒的和尚了,忙跳起来,朝外跑去。 范翼遥来到衙门,桌上放着一张帖子,他捡起来看了一眼,见是端王府送来的,不由得纳闷。同知进来,他扬了扬帖子,“这是怎么回事?” 端王府长安郡主及笄,关他什么事?他一个大男人居然受了邀请。 同知一看那帖子,格外羡慕,抹了一把胡子,“指挥使真是好福气,长安郡主及笄,老太妃要亲自为郡主选一好夫婿,听说满京城里,无婚约,有身份的郎君们都受了邀请,指挥使年纪轻轻,武艺高强,又无婚约,自然是要在受邀之列的。” 范翼遥将帖子扔到一边,并没有重视的意思,那同知便笑道,“若指挥使对当郡马无意的话,听说镇远侯府的秦大姑娘,还有其他勋贵家的贵女们也会上门庆贺,倘若被那些贵女们瞧上了,以指挥使的年纪和才华,将来的前途尚未可知呢!” 范翼遥别的没有听进去,只听进去秦大姑娘会去,他的心便跟有猫爪在抓一样,那帖子怎么都不舍得扔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晚了,昨天忘记上传存稿了。 第24章 晌午时分,云横叫人带了话来,那刘婆子被带回来了,正在他的小院儿里呢。范翼遥跟那叫贾向的同知说了一声,便回家里去。 刘婆子被捆着跪在地上,看到范翼遥进来,吃了好大一惊,连忙在地上可劲儿地磕头,“大爷,饶命啊,饶命!” 谁能想到当年本该在那一场大火中被烧死的人,今日竟然还活在她的面前,还当了大官?范翼遥在椅子上坐下来,端起茶喝了一口,问道,“还记得当年那壶茶吗?” 当年那碗茶,若不是他只喝了一口,觉得味儿不对,他无法想象他和卿卿会是怎样的?他死不足惜,可卿卿怎么办?她那么骄傲的人,难道要一辈子活在别人的冷眼之中?一辈子被人指指点点,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只要想到这一点,范翼遥就想一脚踹死这婆子,但他素来能忍,“那壶茶是谁指使你的?你若是说了实话,兴许我还饶你一命,我听说你还和那豆腐铺的老板生了个孩子?” 刘婆子年岁并不大,因她一开始在邱氏身边的时候是个寡妇,既然是寡妇也没人会叫她姑娘或是媳妇,便喊了刘婆子。她如今也不过才二十多三十不到。 刘婆子顿时就哭泣拉了,“大爷,当初在范家,奴婢们都是下人,就是给了奴婢们十二个胆子,奴婢们也不敢对主子们有什么歹心啊!” 范翼遥没有说话,她的胆子便大了起来,“奴婢是第二拨跟在太太身边的人,听早先太太身边的人说,太太进门的时候,就怀了大爷了,进门不到五个月,就生了大爷……” “早先太太身边的人是谁?”范翼遥问道。 “姓曲的妈妈,都喊曲妈妈,原是大爷的乳母,大爷三岁多的时候,不知怎么地就被撵出去了。奴婢听说,若当年不是曲妈妈,大爷只怕是捡不起来的。曲妈妈走了后,来了徐妈妈……” 说起徐妈妈,范翼遥两手不由得紧紧握成拳,刘婆子知道徐妈妈当年救了范翼遥,后来就死于非命,范翼遥那时候虽然年纪小,只怕也有所警觉,便不再说徐妈妈,只道,“大爷悄悄儿存钱,在外头做生意,太太都是知道的。大爷自己怕也知道,当初大爷院里的人都是太太的人。后来大爷买了那小院子,太太知道后就很不高兴。” “太太说,韩家的表姑娘不要脸,勾搭得大爷的心都野了,以为自己攀上了高枝儿了。那日,太太和老爷吵了一架,为的是什么,奴婢不知道。后来,太太叫奴婢进去,吩咐奴婢,把一包药下在大爷院儿里的茶壶里,说只是迷药,伤不得性命。” 范翼遥的眼,渐渐地红了,他声音都有些颤抖,“老爷和太太是表兄妹吗?” “是的,太太嫁人前,原与老爷有婚约的。” “为何会嫁人,嫁给谁了?” “这就不知道了。太太进范家的时候,连贴身丫鬟都没有一个,都说太太除了身上穿的一身衣服外,什么值钱的都没有。不过……” “不过什么?” “奴婢有一次听太太跟安婆子说,这玉佩,他活着还有点用,他死了,半点用都没有了,还能带来杀身之祸。” 范翼遥半晌都没有动弹,刘婆子跪在地上,冷汗如雨。范翼遥心狠手辣,她亲眼所见,当年二爷养了一条狗,偷吃了大爷屋里的一块饼,次日,那条狗便口吐白沫而亡,都说是大爷买了毒药药死的。这不算什么,二爷十三岁那年,府里的阿织为他铺床,竟然被他扔出来摔在地上,直接摔死了。 从此,府上没有一个不怕大爷的。 “滚吧!”范翼遥往椅子上一靠,有种全身被抽尽的感觉。 云横将刘婆子拉出去,松了绑,将她撵走,进来问范翼遥,“爷,就这么放她走了?” “留在家里过年吗?” “可是当年若不是因为她,爷至于受那么多罪吗?还差点……”云横挠了挠头。 范翼遥又是沉默了半晌,“当年的事,这么多年的事,哪一件又是简单的?她今天从我这里出去,活不过明天,既然都要死,何必自己动手?” 范翼遥绝不是善茬,但能不给自己惹麻烦,就不给自己惹麻烦。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雪拥回来了,惊呼道,“爷,刘婆子死了,在街上,被一匹疯马撞死了。好几个无辜的人都受伤了。” 云横有些不解,“爷,为什么?太太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原因无非只有一个,那便是他的母亲邱氏憎恨的是他的生父,只是,他的生父究竟是谁呢?他原来是从不怀疑,他就是大同知府范绍成的儿子,他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性格不好,不够优秀,才不讨父母喜欢。 直到很多年前,他的母亲命人将他丢入了寒冬腊月里的水池,范绍成先是置若罔闻,后来眼看他快要死了,大约怕这内宅阴私影响了他的前途,才默认下人们将他救了起来。 镇远侯府,秦蓁收到了她父亲身边小厮送来的信,说是傍晚时分会进城。她不见父亲已经三年了,韩景言骑了马过来,在门口等她,约她一起先去外面吃饭,然后一起去城门口迎接她的父亲。 秦蓁换了一身红色的骑装,头发束了个辫子垂在脑后,小拇指般大的珍珠,从头顶一直嵌到了发尾,穿着小鹿软皮靴,手里捏着一根镶金嵌宝的马鞭,身后随着珍珠与新荷一人一匹马,随韩景言出门。 新荷还要给秦蓁戴上迷篱,韩景言皱眉道,“戴什么迷篱?隔层纱,看什么都看不清楚,又不是见不得人,不用戴。” 新荷犹豫,秦蓁已是跃上了马,“听哥哥的就行!” “真乖!” 才走到街口,便看到一匹疯马冲了过来,韩景言并没有冲上前去,止住这疯马的英勇气概,而是拉住了秦蓁,四人退到了街边墙角,眼睁睁地看着这疯马直接冲杀了一位妇人,口吐白沫倒毙在地。 这是很明显的谋杀,很快,应天府的人便来了,衙役、仵作和师爷,将一人一马拉走了。 好半天,秦蓁都回不过神来。 待到了酒楼,太子祁穆庭也在,应是奉了皇命去门口迎镇远侯的。 他早就点好了菜,看样子是听说了才街上发生的事,道,“听说那婆子是才从燕左卫指挥使屋里出来的。” 秦蓁和韩景言愣了一下,韩景言摇摇头,“范翼遥这个人,他要是想杀人,不会用这种手段,他会光明正大地杀,再说了,他犯不着在街上大张旗鼓地杀,他虚荣心还没有这么强。” 祁穆庭也点点头,“昨天父皇问我,燕左卫指挥使其人如何?我问父皇,这人是谁推荐的?父皇说是端王叔推荐的。端王叔这人已经很久不理朝政的,一门心思求佛问道,既然能够专程为了这人见父皇,可见这人的独到之处。后来,我听说燕左卫指挥使上任后,以一敌十,推演沙盘,军中无人不服,可见端王叔识人之明,着实令人佩服。” 因说的是朝政,秦蓁在一旁慢慢吃着,祁穆庭边说边亲手给她盛了一碗汤递给她,“仔细,有点烫。” 韩景言是没想到,范翼遥竟然是端王举荐的,“端王自武安事变,就心灰意冷,远离朝堂,怎么会突然举荐范翼遥了?我只知道范翼遥之前在相国寺出家,而双叶大师与端王府来往较多,端王府的所有法事都请的是相国寺,且每年端王府都要到相国寺做一次道场。” “大约不是因为这件事,我也打听过了,范翼遥虽然投在双叶大师门下,并未剃度,不是受戒弟子。” 两人说了一会儿,太子的人来,说是镇远侯离城门只有十里远了。两人便放下筷子,秦蓁的汤还没喝完,二人又说了两句,等等她。 作者有话要说:求一下收藏,不知道明天能不能苟个好榜单。 第25章 范翼遥从院里出来,准备再回衙门去,冷眼看着应天府的人将那一人一马拖走。他犹记得十年前,他在街上,攒了几文钱,买一串糖葫芦,也是一匹疯马,朝他冲了过来,他那时候人小,钻进了卖包子的人家的案板底下,逃过了一劫。 失神的瞬间,一声熟悉的声音,“太子哥哥”钻入了他的耳中,他循声望去,一群骑马的人,为首的两男一女,均是容颜超绝之人。中间是秦蓁,一左一右太子和韩景言将她护得好好的,拐过了一道弯,朝正南门去。 大约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秦蓁扭过头来,朝他看了过来,看清是他,尖翘的下巴一扬,鼻子里出了出气,眼儿一眯,就扭回了头了。 韩景言和太子看到她这模样,,也都回头看了一眼,韩景言看到了是范翼遥,倒是太子,不知道秦蓁又在和谁作怪,三人有说有笑,走远了。 范翼遥调转马头,朝着与他们三人相反的方向去。他听不见三人在说什么,但秦蓁方才的调皮样儿,在他的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他的唇角忍不住勾起了一抹笑,秦蓁对着他作怪,令得他心头的悲痛散了许多。 秦蓁三人在城门外三里的地方接到了镇远侯秦靖业,比起三年前出门,秦靖业显得越发年轻了。虽说在外头寻人,风雨流浪的,但远离朝堂军务,还是要轻松得多。 秦蓁扑到了父亲的怀里,秦靖业搂住女儿,笑得胡子一抖一抖地,舍不得松开,将她一把拉上了自己的马,安置在马前,与太子寒暄几句,又问了韩景言国公府老太太身体如何,一行人便朝城里走去。 随行的有一辆马车,秦蓁格外好奇,她疑心是父亲带回来了一个女眷,心里想着,家里是不是要有个姨娘了? 秦靖业将女儿的好奇看在眼里,进城行了一段路,一面是回镇远侯府,一面是进宫,他问女儿,“是随为父进宫还是你自己先回府里去?” 秦蓁不愿这么快独自一人面对父亲带回来的姨娘,便要与父亲一道进宫。谁知,那马车也跟着一块儿往宫里去。秦蓁正要提醒父亲,秦靖业对太子道,“臣这次出去虽没有寻到人,但也带回来了一个人,只怕陛下要见,殿下先帮忙安排一下。” 这就表示,镇远侯这次在外三年,总算是有了一些进展了?祁穆庭很是高兴,“父皇知道了,一定会很欣慰,十三弟很快就会有下落了。” 秦靖业不置可否。 秦蓁等人在含元殿给皇帝请了安就退下了。隆庆帝只留了镇远侯一人,没人的时候,二人便如同兄弟一般,镇远侯说了这三年自己都走了哪些地方,“上次在甘凉,臣让人给陛下送来的信……” “朕都看了,朕当年答应过大皇兄,会当一个好皇帝的,谁知这么多年了,朕一直没有做到。大皇兄在天之灵,只怕是要怪朕无能的。” “陛下何必妄自菲薄!”镇远侯便不再说这些,“这次臣带回来一人,陛下或许想见一见!” 一个年近花甲的老妪被带了上来,得见天颜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多少衙门中人一辈子也都无缘圣颜。这婆子抖得跟筛糠一般,镇远侯在一旁安抚道,“陛下仁厚,你不必害怕!” 隆庆帝起初不明白镇远侯让他见这么个人是为什么,直到这婆子御前失仪,不小心抬头朝他看了过来,他顿时就惊呆了,惊呼出声,“徐嬷嬷?” 简直是不可思议,不怪隆庆帝惊讶。徐嬷嬷是原大皇子府的乳嬷嬷,因小时候奶过大皇子,大皇子开府后,乳嬷嬷便去了大皇子府。当年大皇子府满门被抄斩,原以为只走脱了那个身怀有孕的侍妾,谁知,竟然还有这样一位乳嬷嬷。 徐嬷嬷顿时眼泪哗啦就下来了,朝前爬了两步,“六殿下,没想到老奴还能见到六殿下啊,苍天有眼!” 隆庆帝已是眼泪纵横,亲手扶起了徐嬷嬷。镇远侯眼中含泪,并没有纠正徐嬷嬷的口误。好在徐嬷嬷很快就知道自己犯了大忌,忙道,“老奴该死,老奴叩见皇上!” “老人家不必多礼了,大皇兄若还活着,如今只怕你也是正一品的夫人了!” 当年奶大皇子有功的人,自然当得起封一个正一品的奉圣夫人,就如同当今皇帝的乳母,告老还乡,可堂上却挂着隆庆帝亲笔所书的匾额,正一品夫人的待遇,地方上谁敢不尊重? “是老奴没有福气!” 当年皇帝总爱往大皇子府跑,徐嬷嬷没少亲自下厨给皇帝做吃的。这一声“老奴”也还是当得起的。徐嬷嬷也知道隆庆帝要见自己的缘故,便道,“当日,是端王殿下冒了被砍头的危险,亲自带人将老奴和邱氏从后门接走的,那会儿,府上有名有姓的都已经被押解出门了,好在邱氏怀有身孕,已经三个多月了。” “我们装作母女二人,扮作叫花子出城。身上又没有带值钱的,也不敢带。原本是想把殿下赏给邱氏的一枚玉佩也当了的,老奴想,若当了,将来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怎么认祖归宗啊?皇室血脉流落在外,总要有个信物。邱氏没有当,好在有好心的人收留了我们,我们在城东五十里处的一个村庄落脚,本想在哪里把孩子生下来再做打算。” “有一天夜里,老奴睡着了,第二日醒来,邱氏就不知了去向。老奴一路打听,说是她一个表兄把她接走了。”徐嬷嬷说完,垂下眼帘。隆庆帝和镇远侯面面相觑,谁也没有看到徐嬷嬷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嬷嬷就留在宫里吧,皇兄不在了,朕代替皇兄给你养老。” “不,不,不!”徐嬷嬷惊恐地道,“奴婢不敢,况奴婢家里还有人,奴婢还是家去的好。” 隆庆帝还要坚持,镇远侯开口了,“皇上,臣带嬷嬷来时,就答应了,要放她回家的。” 如此一来,隆庆帝就不好说什么了,他非常遗憾,叫人带徐嬷嬷出宫前,赏赐颇丰。 隆庆帝还是很失望的,镇远侯不好说离开,便静静地陪坐在一旁。 “朕一直到现在都还记得,当年大皇兄第一次带我们上战场,你担心我受伤,大皇兄拦住你,说男子汉马革裹尸,他是皇子就死不得吗?受百姓的供养,就该为这片土地流血牺牲。将来我死了,你们也不许哭。”隆庆帝的眼泪都出来了,“可是,我听到大皇兄死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哭了。人都会死,可是大皇兄那样的人,他不该那样的死法。我想,他死的时候,心里一定是非常难过的。” 镇远侯的眼圈红了,他声音哽咽,“陛下,十三殿下应该是能找得到的,只是时间早晚的事。” 君臣相对无言很久,待皇帝心情平复下来,镇远侯才起身告辞。 “朕原说要留你用膳的,你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皇帝要留。 “还是待改日吧,臣要回家看看,陛下今日怕是也没这心情。”镇远侯体贴道。 皇帝送他出去,这大约是所有的臣子们都不可能得到的眷宠了。甚至,在镇远侯走出很远,皇帝依然站在殿前的台阶上,背手而立遥望,一直到镇远侯的背影从视线里消失。 镇远侯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天已近黄昏。祁穆庭将韩景言和秦蓁从东宫里送出来,秦蓁跟着他父亲坐马车回家,韩景言独自一人骑马回去。 第26章 秦蓁歪在她父亲的肩膀,父女两难得有这么一刻的安静,“爹爹,广恩伯府的婚事,女儿退了。” “退了就退了,广恩伯世子那软蛋,哪里配得上我女儿!” “爹爹,您这次出京去找十三哥哥,有点眉目了吗?不会又让我们失望了吧?” “有点眉目了,找到了原先大皇子府的嬷嬷,她说当年邱氏是跟着她表兄走了。我们只要找到她表兄就能找到你十三哥哥了。”镇远侯没有瞒女儿的必要,便把邱氏的话说了。 秦蓁皱了皱眉头,“爹爹,端王伯伯怎么会在当年帮裕王伯伯?您不是说他们政见不同的吗?” “就算政见不同,也是亲兄弟啊,或许是血脉相连的缘故吧!” 秦蓁却不这么认为,只是,端王还活着,且中间又有层长安的关系,秦蓁便没把心里的疑惑说出来。 回到镇远侯府,吴氏带着阖府的人等在门口,看到镇远侯从马车里出来,吴氏连忙迎过来,秦靖业并没有和她打招呼,而是转过身,朝马车里伸出双臂来。 秦蓁从马车里出来,她父亲搂着她,将女儿从马车里抱出来,将她妥善放到地上后,这才与吴氏打招呼,“进去吧!” 秦茹眼里淬着毒一样,看了秦蓁一眼,在她母亲刻意投过来的眼里的眼神下,她才不情不愿地走过去给她爹爹请安。秦靖业点点头,在小女儿的肩头拍了拍,并没有说多的话。 倒是秦蓁,挽着她爹爹的胳膊,几乎挂在秦靖业的身上了,一路过去,说着方才在宫里与太子和韩景言比试的事,“太子哥哥托大,结果输了,欠了我一副头面,说是宫里没有合适的,明日叫内务府给我送一套过来。” 秦茹道,“姐姐的头面够多的了,要是姐姐不喜欢,太子哥哥送的头面就送给妹妹吧。端王府长安郡主及笄那日,正好我没有头面。” “没有吗?”秦蓁朝吴氏问道,“太太没有给二妹妹准备衣服首饰吗?” 吴氏眼角余光淡淡地朝秦茹看了一下,秦茹鼓起嘴,瑟瑟地道,“我不过和姐姐开个玩笑,姐姐怪母亲做什么?” 这就是秦靖业不喜欢秦茹的缘故,他是个武将,最不喜欢后宅这种勾心斗角的事儿,他是武将也并不代表他心粗得跟麻绳,看不懂这些你争我斗,不由得怒了,“你怪你姐姐,我是没银子给你买衣服买首饰还是叫你成天日只能在后院子里摘两朵花戴,你一天到晚和你姐姐攀比做什么?” 吴氏本来是在小花厅里摆了一桌,准备一家人吃顿团圆饭,此时,秦靖业的脚步就在西花厅这儿停住,不准备往前走了。她不得不硬着头皮道,“侯爷三年没回来,妾身在余庆堂摆了一桌席面,给侯爷接风,还请侯爷赏脸。” “夫妻之间不存在赏脸不赏脸的,我今日累了,那席面你们吃吧,待明日再一起吃顿团圆饭。” 说是明日,谁也不知道下一次一起吃饭是什么时候了。秦茹的眼泪簌簌地就下来了。她才怼了秦蓁,秦蓁也懒得搭理她,她扯着父亲的胳膊,“爹爹,不是说给我带了好东西吗?我要看!” 秦靖业便二话不说,带着她回了安福堂,院子里摆满了箱笼,秦靖业过去叫他身边的小厮,“把这,这,这几个箱子抬到大姑娘屋里去。” 他又亲自抱了一个箱子,带着秦蓁进去,在灯光下,打开了那箱子,从里头小心翼翼地捧了一个匣子出来,一打开,满满一匣子猫眼石,灿灿发光,有蜜黄、有海蓝,最多还是金绿,最小的也有大拇指那般大,灵活明亮,在灯光的照射下,能够随着光线变幻,格外珍贵。 没有女人不喜欢宝石的,秦蓁一下子就抱住了匣子,撒娇道,“爹爹,都是我的,好不好?” 秦靖业本就是拿回来哄女儿的,哪有不好的?见秦蓁这小女儿态,他顿时被逗得哈哈大笑,“好,当然好了,不过,你怎么感谢爹爹呢?” “让我想想啊,明天,我帮爹爹做一件袍子,好不好?” “我的女儿会做袍子了?好啊,当然好,不要急,慢慢做,爹爹等你做好了再穿。”秦靖业道,“不可像上次那样,针脚不密,爹爹一穿就破了,被同僚们笑话。” 秦蓁得了这一匣子猫眼石就不松手,看着她爹爹将带回来的礼物分了几份,其中一份送去给吴氏,一份给秦茹,剩下的,明摆着是要送去成国公府,只是她爹爹有些犹豫。 秦蓁便喊来秋奎,“明日一找把这些送去成国公府,就说是我孝敬老太太和舅母哥哥的,多的话,不用说。” 这便是他女儿善解人意之处了,这样乖巧的女儿,秦靖业觉得,若不好生宠着,简直就不是人。 吴氏的屋里,秦茹跪在地上。屋里放了冰,地上很凉,也硬。秦茹不知道跪了多久,她只觉得膝盖如针刺一般地疼。吴氏又喝完了一碗茶后,将茶碗放下,叹了口气,“不管我说多少次,你从来没有听过。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今天居然敢当着你父亲的面说那样的话,我平日里叫人教你的,你都当了耳边风了。” 秦茹流着眼泪,“母亲,别的姐妹如何相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若真的把我当亲妹妹,我和她不过开个玩笑,她为什么那么介意?别人家的姐姐,只要妹妹看中了什么,都恨不得捧到妹妹的手里,她什么没有?那套千娇百媚,十万两白银……” 秦茹的话没有说完,吴氏已是一耳光打在了她的脸上,她捂着脸,再一次委屈得哭出声来了,“你居然又打我!” “我打你怎么了?”吴氏今日也是气得狠了。 母女二人正对峙,艾婆子进来了,朝地上的秦茹看了一眼,眼里稍纵即逝闪过怜悯,“侯爷那边给太太和姑娘送了礼物过来,这会儿过来了。” 吴氏连忙起身,到了门口,安福堂那边的应婆子领着几个婆子媳妇抬来了两担礼物,放在安春堂的院子里,朝吴氏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爷吩咐给太太和姑娘的礼物,这一担是太太的,这一担是姑娘的。” 吴氏一向不肯受应婆子的礼,应婆子一向都不肯废了礼数。两人僵持多年,如今,吴氏依旧避开应婆子的礼,应婆子还是把礼行了,说完准备离开。 吴氏一面吩咐把礼物抬进去,一面朝应婆子过去,她腕子上一个玉镯子褪下来,要塞给应婆子,应婆子忙避开了,“太太不必如此,侯爷说太太若是想说什么,这会儿可以过去。” 吴氏朝前头苦笑了一下,“我怎么有脸去姐姐的院子?应妈妈您是知道的,还请您行行好,帮我给侯爷带个话,不必来我的院子,哪怕是大姑娘那边,我们坐坐也好。” 应婆子叹了一口气,到底没有要吴氏的镯子,“我回去跟侯爷说,太太等我消息。” 秦蓁那边已经歇下了,秦靖业怎么舍得去打搅女儿?应婆子说的时候,他正在自己动手收拾行李,抬头朝应婆子瞧了一眼,“蓁儿都睡了,我去了后,她少不得起来端茶倒水的,这都多晚了!” “侯爷说得是,是老奴没有考虑周全,只是老奴瞧太太似有重要的事与侯爷说,想必是要说些大姑娘的事。” 一听说是秦蓁,秦靖业不想怠慢,道,“就去余庆堂吧!” 余庆堂在西面,面朝东,是安春堂与安福堂中间的院子,门正对着安春堂门前的大庭院,也是安福堂的后院。 屋子里的人都被屏退了,吴氏亲手给秦靖业斟茶,秦靖业端起来喝的时候,她在秦靖业的脚跟前跪了下来。秦靖业也不觉得稀奇,只翘着的二郎腿放了下来,淡淡地说了一句,“这么多年了,你也不必如此!” “若不是妾身……侯爷又如何……”她双手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里流出来。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吴氏抽抽搭搭的哭泣声,还有秦靖业的碗盖不小心触碰碗口的声音。哭了好一会儿,吴氏才停了下来,“怕是侯爷已经听说了,广恩伯府与大姑娘的婚事,退了!” “退便退了!” “妾身怕姐姐在天之灵知道了会不安。” “蓁蓁想做的事,她若是知道了,必然会支持的!” 吴氏垂下头来,她还想坚持一下,秦靖业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你该知道,蓁蓁是不能碰的。” “妾身不敢!”吴氏抿了抿唇,挣扎道,“只是,侯爷,侯府里怎么也该有个继承人……” 秦靖业朝她劈瞥了一眼,吴氏忙道,“侯爷身边要是有合适的……若没有,妾身想物色一个良家子……” 她话没说完,秦靖业早已经站起身来了,跨步朝门外走去。吴氏膝行两步,忙起身撵了上去,她扶着门框,凄厉地喊了一声,秦靖业顿住了脚步,她冲到了他面前,“侯爷,若说妾身当年愿意进侯府,是奉了姐姐的遗命要好好照顾姑娘。侯爷偏偏不答应,妾身才不得不行那卑劣手段。到了如今,妾身是一心想为侯府着想,妾身年纪已经大了,也不敢再玷污了侯爷。可若是姐姐在世,她也一定不愿侯爷后继无人,侯府爵位无人承袭。” 说起当初的镇远侯夫人韩氏,秦靖业望着天边那一轮明月,眼中已是有泪花闪烁。但他也只是怔怔地就看了那么一会儿,背着手,二话不说就去了前面。 作者有话要说:晚了几分钟。 第27章 艾婆子从安福堂门口的廊檐下走了过来,小心地扶着吴氏,她问道,“侯爷还是没有答应吗?” “没有,一件都没有答应。”吴氏扭头对艾婆子道,“你说我当初为什么就那么傻?他不爱我,我为什么就不能放他一条生路?他死了,难道我就开心了吗?你不知道,他死了之后,我夜夜做梦,梦到他说,你这样恶毒的女人,一辈子都不配得到男人的爱。” “那是我的梦啊,他在我的梦里说的话,都灵验了。” 旁边有人来往,艾婆子连忙向吴氏摆手,低声劝道,“太太回屋里去,咱们现在别说,叫人听去了不好。都过去多少年的事了。” “那一年死的人真多啊!”吴氏身体一软,艾婆子忙撑住了她,将她往正屋里拖去。 秦茹已经离开了,吴氏进来没有看到她,也并没有想起来。她全身都没了劲儿,歪在榻上,夜已经深了,她也并没有说要去床上睡。艾婆子边给她端了一杯茶,边道,“都过去的事了,过去多少年了,太太何必一直耿耿于怀呢?人要往前看,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 “若说上天待我太薄,我能进这侯府当主母,人情往来的事,侯爷从来不过问,满京城里的贵妇们谁不羡慕我这份自在。可若说上天待我不薄,当初为什么要叫我犯那样的糊涂?你说他是不是怀疑了?” “怎么会?当初我们是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的。依老奴看,还是因为侯爷对前太太用情太深!” “他心里舍不下姐姐,这没什么,我若是个男子,有过姐姐那样的妻子,我也不会瞧上别的女子了。”吴氏自嘲一笑,“谁能想到会有今日呢?” 当初,韩氏嫁进侯门的时候,她一直以为自己会当太子妃,将来会母仪天下。那人对她那么好,她一直以为那人会娶她,当那人摸着她的头说,“你这么小,我怎么能娶你?我是你的姐夫啊,别怕,我以后也会护着你的!”那时候,她心里是无论如何都压制不住的仇恨。 那些仇恨,日复一日,渐渐地吞噬了她的理智,知道她一步踏错,从此万劫不复。 上天待她,到底还是太薄了些!吴氏想着想着,泪流出来了都不自知,流着泪就渐渐地睡着了。 长安及笄是在六月初八日,到了那一日,太阳像个火球一样悬在空中,烤得人都快冒烟了。秦蓁来得早些,在水榭里头坐着,她素来不耐烦用冰釜,便只能找那些有风的凉快一点儿的地方。 长安在这里陪着她吃甜瓜。 一早起就湃在井里,这会子丝丝凉,吃起来冰到了心里去。长安一口气吃了好几块,秦蓁却只吃了一小块。长安吃得甜水直淌,从瓜里头探出一双眼睛来,“你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准备成仙呢。” “嗯,等我得道了,我也拉扯你一把,你跟着我飞升。”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长安身边的婆子来了,“郡主,客人都到齐了,在院子那边的荷花池边上呢,郡主和大姑娘这会子过去吗?” “过去看看吧,好歹今日是你长狗尾巴尖儿的好日子,人家好心好意地来给你拜寿,你哪能连面儿都不见一下?” “别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谁不知道你想去见你的翼遥?本郡主就舍命陪君子走一趟吧!” 擦过手脸,两人一起穿过了王府的半个花园就到了那边水榭。老远,秦蓁一眼便看出靠着柱子站着的范翼遥,一身天青色箭袖,没有半点纹饰,只腰间悬着一个荷包,那荷包还是三年前她亲手绣了送给她的。 秦蓁一在荷花池旁边现身,范翼遥便一眼看到了,他眼中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温柔的光,目光凝聚在她的身上,随着她一步步移动。 “如愿以偿了?看到人家眼里有你,这会儿就得意了?”长安打趣道。 秦蓁得意地一扬小脸,脸上是如骄阳一般灿烂的笑容,“那是自然,你知道我现在最想的是什么?” “什么?” “及笄!我就想知道,我及笄的时候,他会送我什么?” “关键是,你缺什么?” “缺啊,缺一个如意郎君!” “你就只说缺一个范翼遥吧!” 两人很快就过来了,秦蓁淡淡地瞥了范翼遥一眼,就不再看她。范翼遥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他这个新出炉的燕山左卫指挥使,年轻,容貌绝美,官宦出身背景,能力出众,一现身就成为了京中贵女们心仪的对象,一双双妙目一遍遍刷过他的全身,从头发丝到鞋底板,只范翼遥从头到尾,眼里除了秦蓁便再没任何人了。 若留心,这些女子们自然也看出来了,范翼遥在关注谁?真是没有想到,才上任的燕左卫使一露面就已经看上了秦蓁了。真不知道秦蓁有什么好的,不就是生得貌美了一点吗? 娶妻娶贤,要娶个貌美的做什么? 秦蓁也不管这些女子们心里头在想什么?她环视一圈,秦茹不在,林深也不在。她便朝身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海榴意会过来,她今天一个人跟了秦蓁过来的,这一离开,秦蓁身边没有个服侍的人。 好在,她跟长安的丫鬟们都很熟,便拜托她们帮忙伺候一下自家姑娘。秦蓁为人大方,平日里也会指使长安的丫鬟,从来就没有空过手,姑娘们自然都愿意在秦蓁面前献殷勤,没有不愿意的。 海榴才离开水榭,她身后就有人跟了过来,海榴一看,原来是安福,她学了从前秦蓁的喊法,“小福子,你来做什么?” “我瞧姐姐有着急的事,看能不能搭一把手。” “你真是个机灵鬼,你家爷叫你来的吧?我就不明白了,你家爷平日里做什么去了?把我家姑娘得罪成这样了,如今又来献殷勤。” 安福关键的时候很是会装糊涂,他抓了一把脑袋,“主子们的事,我们做下人的也不懂,也不是爷叫我来的,我是自己来的。姐姐是不是想找府上的二姑娘?才我看到二姑娘往这边走了。” 海榴很是惊讶这么快,范家大爷已经把镇远侯府的事摸得这么清楚了,又一想,这三年来,范家大爷都在京城,只怕早就打听着了,只觉得范家大爷真是个人物,竟然这么沉得住气,三年来,姑娘这么找他,惦记他,他都能不露面,也活该姑娘如今生这么大的气。 假山石旁边传来了响动,这毕竟不是在自己府上,两人生怕撞到了不该撞到的,连忙躲到一边儿去。从山石后面,转出两个人来,拉拉扯扯的,海榴定睛一看,不是秦茹和林深还是谁?顿时,海榴为这二人慌得很,这要是被人瞧见了,传出去,二姑娘还有活路吗? “茹妹,我也很想娶你的,我的心难道你还不知道吗?我只不过是想和你姐姐说两句话,实在是我爹爹逼得急,就算她生得再美,在我眼里,茹妹你才是最美的。” 秦茹听进去了,含羞带怯,低着头,耳根都红了,“你胡说!我也不知道姐姐会不会答应,我得去问姐姐。” “我等你的消息!”林深双臂环住了她,轻轻地在她鬓边落下一个吻,秦茹羞得一把将她推开,自己转身跑了出去。 海榴知道,秦茹必定是去找她家姑娘去了,她要过去看看,偏林深死都不走,反而还一屁股在假山池沿子上坐了下来。海榴就没办法了,只好和安福在背地里躲着。过了一会儿,秦茹带着秦蓁来了。因海榴不在,秦蓁身边带的是长安郡主的丫鬟。 海榴一看,哪里还蹲得住?不管不顾地跑了出来,“姑娘!” 海榴一出来,安福也蹲不住了,挠着头,垂着眼,也只好从那里头出来。 “你,你们刚才在偷听?”秦茹气不打一处,她对付不了秦蓁的丫鬟,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小厮吗?这小厮不是秦蓁身边的,秦茹当然知道,哪个姑娘身边会有小厮呢? 她因与林深有话要说,身边没有带人,这会儿少不得要自己动手了,扬起手就要往安福的脸上扇去,秦蓁道,“住手!” 秦茹的手便顿在了半空中,秦蓁淡淡地瞥了林深一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并非是海榴有意要偷听,只不过是正好遇到了,若贸然出现,怕你们两人恼羞成怒罢了!这原也是为你们留脸面。” 秦蓁一口一个“你们”,林深听了很不自在,连忙上前道,“阿蓁……” 秦蓁还没开口,安福就忙道,“林世子,你怎么能这样称呼秦大姑娘?若叫人听到了,叫人怎么看秦大姑娘?” 海榴突然觉得安福也不是那么令人讨厌了,给了他一记赞赏的目光,忙道,“林世子,我家姑娘的闺名可不是你能叫得的,当年,国舅爷叫了一声,可是叫小公爷打折了一条胳膊,这话要是传到了国舅爷耳中,可不止是一条胳膊的事了。” 不远处,国舅爷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不知道是谁在背地里念叨他。 “我,我……”林深看到秦蓁就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睛恨不得黏在秦蓁的身上。秦茹见了很是伤心,只是,她却不怪秦蓁,因为没有秦蓁在的时候,林深对她是很好的。这会儿林深眼里没有她,是因为秦蓁的缘故。 心里也不由得恨林深恨得牙痒。 林深“我”不出来,倒是被安福一阵小瞧。 秦蓁也懒得理他,长安的丫鬟手里拿着垫子,海榴接了过来,殷勤地铺在了假山池沿子上。秦蓁过去坐了下来,看都不看林深一眼道,“林世子,我想我二妹妹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你与我婚事退了之后,你可以上镇远侯府提亲,我二妹妹中意于你。” “不,秦大姑娘,我……” 秦蓁知道他要说什么,若话说出来了,后面就没有了余地了,她摆摆纤细白嫩的手,“我想现在广恩伯府的日子很难过,很明显,从前广恩伯府的好日子之所以有,都是因为两家婚约的缘故。这个道理,林世子不懂,可广恩伯懂。你如今求我,也情有可原!” 林深垂下了头,秦蓁的话非常直白,而她之所以如此直白,其缘故也无非是她有这个资本,而林深又毫无反驳的能力。 “若两家依然有婚约的话,广恩伯府也不至于到这一步田地。” 林深抬起头来,充满了期翼的目光看着秦蓁,愧疚不已,“是我母亲她……” 秦茹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秦蓁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再一次打断林深的话,“与令母无关,是你我无缘。若林世子肯上门再次提亲的话,当然,是向我二妹妹提亲,两府再结秦晋之好,我可以保证,广恩伯府还是可以吃上肉的!” 说完,秦蓁就站起身来了,海榴扶着她,安福讨好地过来帮她拿起垫子。一行人朝前走去,走出几步远,秦蓁又回过头来,林深喜出望外,以为她改变主意了,谁知,秦蓁道,“若拒绝,便是现在的下场!” 林深的脸一片煞白,秦茹的眼泪到底流了出来,她追了两步上去,喊道,“姐姐!” 秦蓁并没有理会,自顾自地走了。 林深问道,“茹妹,是你和秦大姑娘说了这些吗?你们都在骗我,你,还有我母亲,你们都在骗我,为什么?为什么?明明与她有婚约的人是我! ” 作者有话要说:能留点好的评论吗?把心仪我的读者都吓跑了啊! 这章评论掉落红包哦! 第28章 秦茹惊愕地看着林深,他双眼通红,手握双拳,令秦茹有种他会控制不住要一拳向自己揍过来的恐惧,但这种恐惧也只是一瞬,她什么都不顾地扑进了林深的怀里,“深哥哥,姐姐她不爱你,她不会爱你的,你怎么还这么傻啊?爱你的人是我,我没有骗你,我早就说过,姐姐她很美,是你一直不信的!” 是啊,他一直都不信,他是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世上有美到这般程度的女子,若是他早知道的话,哪怕是要他当倒插门的女婿,他也愿意的。只是,秦蓁不喜欢他,他其实心里也明白。 只是,他真的很不甘心。林深此时有个念头,秦蓁之所以不喜欢他,是因为,他们二人从来没有相互了解过。甚至,他想去跟秦蓁说,请秦蓁嫁给他,他一定会宠着她一辈子,即便将来不得不纳妾,他也绝不会像有些糊涂的,做出那种宠妾灭妻的事来。 广安伯府的爵位也绝对会是由秦蓁和他生的孩子来继承。若秦茹依然想要做他的妾,他也打消了将来会宠着秦茹的念头。 林深的心特别沉重,他也没有那个心情如从前一样与秦茹卿卿我我,而是推开她,“茹妹,你我将要做夫妻了,这里是端王府,被人瞧见了不好。” 到了这一刻了,林深还能体贴地为她着想,秦茹格外感动,她乖巧地应了一声,从林深的怀里出来,却不肯松开他的衣袖,“深哥哥,你会来镇远侯府提亲的吧?” “会的!”林深点了点头,他如今已是别无选择,不管是秦蓁还是秦茹,他终归是要去镇远侯府提亲的。 秦茹看着他的背影离开,心里怔怔的,她的丫鬟跑了过来,“姑娘,那边的及笄礼开始了!” 及笄礼是在端王府的祠堂举行的,请了国子监祭酒夫人安氏担任正宾,邀了秦蓁当赞者。长安穿了一件凤穿百花两色缎窄褃袄,底下是石榴裙,两个丫鬟扶着她出来,头发已是绾起,露出了光洁的额头来,比起从前,越发靓丽。 她朝秦蓁看来,秦蓁对她鼓励地一笑,长安的心落了下来,脸上的不安也少了一些。 她今日的打扮与往日不同,心里有些忐忑,又有这么多人在场,她是极怕失礼的。到底还是少女,从未经过事,也有些怕事。 长安在祠堂前的垫子上跪了下来,秦蓁捧着一个填漆盘子,上面放着一根古玉,安氏拈起来,将那古玉簪在了她的发上。 场面庄严又肃穆,秦蓁都有些羡慕了。她的及笄礼,不知道会是怎样的,也很快就要到了。 接着是加服,长安的身份不同些,宫里有赏赐下来,父母也有赠礼,故一共加了三层。 礼毕,秦蓁陪长安回去换衣服,她一头一身都有些重。才走出几步远,便听见府上的下人来报,说是永宁长公主来了。 她怎么会来了?秦蓁与长安对视一眼,幸好是礼毕后来的,如若不然,她那守寡的身份,还真是不太合适。当然了,也许,人家也是掐着时间点儿才来的。 老太妃没有来观礼,永宁便直接去了老太妃的屋里,给老太妃行过礼后,永宁在旁边坐下,笑道,“长安的及笄礼,我是来也不好,不来也不好。” “你当姑姑的,没有什么来不得的。” “我来原也是有事。” “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听说,燕左卫指挥使是端王哥哥举荐的?我猜想应是为了长安吧?那指挥使原姓范,是相国寺的一位和尚,听说端王哥哥瞧中了好久了,这一次才揽到了门下来的。” “有这回事吗?”老太妃一听来了兴趣,“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上一次去相国寺,便看到长安与那和尚在一块儿说话,我叫人一打听,后来又一直瞧着,担心长安年幼不懂事,做出什么不妥的事来,后来才听说居然调到了燕左卫指挥使的位置上。我瞧着这是一门好亲事呢!” “好端端的,怎么会去当和尚呢?” “听说家里不怎么好,倒是个有才华的,之前说是暂时在庙里寄生,很得双叶大师的欢喜,双叶大师原是要收在门下的,只是红尘未断。我还在想,是什么红尘未断呢,原是应在长安这里。” “我还没有见过这孩子,先看看是个怎样的吧!” “也是,母妃着实该好好瞧瞧,儿女大事非同小可。”永宁说着就起身了,将带来的礼物奉上,“我原是不祥之身,不便多留,母妃请多多保重身体。” 送走了永宁,老太妃便叫人去喊端王来,叫他唤几个少年来,自己瞧瞧。 端王府本来这次就请了不少权贵少年来,偏偏,范翼遥又是长安亲自叫人下的帖子。原本,长安是为秦蓁创造机会。 端王带来的都是几个熟悉的,宋清染、韩景言,还要几家别的勋贵家的孩子,并没有范翼遥。这些人,老太妃都认得,便问道,“有个叫范翼遥的,听说是你新举荐的,我怎地没有看到?” 端王一笑,他年约四十,生得温润儒雅,留美髯,因保养得当,瞧着很年轻,走出去人总以为只有三十出头。他抚了一把胡须,笑道,“都说是我举荐的,说起来,倒也是我与他之间的一点缘分,母亲看了就知道,我为何要举荐他了!” 范翼遥被唤了来,他抬眼环视屋里一圈,不卑不亢,上前来给老太妃行了个礼,又朝端王鞠了一躬。待站起身来时,头也跟着抬了起来,整个屋里,他身份地位最低,可并没有任何卑怯之感,反而是落落大方,如青松翠竹般,叫人在看到这个少年的第一印象,便是惊艳。 老太妃几乎是一瞬间就看上了这个少年,待她仔细一看,又是一阵惊呼,“这,这,我好似看到了一个人!” “是啊,我一开始也以为。可惜了!” 老太妃是很信自己儿子的,既然儿子说不是,那便一定不是了。彼此寒暄了几句后,端王便起身带人离开。只不过,他很快折了回来,对他母亲道,“不知是谁跟母亲提起了他? “是永宁来说起的,说是咱们长安瞧中了这少年。” 端王笑了一下,不置可否,道,“这件事,还请母亲进宫一趟,跟皇后娘娘说,让皇后娘娘出面,给永宁和范指挥使指婚才好。说起来,这件事是永宁不对,她早在驸马去世之前就喜欢上了这少年。当初驸马,我早就说瞧不上,是咱们这个皇帝非说驸马憨厚,结果,夫妻二人也没有好过一天,听说,只新婚那日同过房,后来再没有在一起过。生生耽误了永宁了。” 老太妃明知道不是这么简单,但她这个儿子做什么事都特别有数。他既然不肯说,老太妃也就没有问。待端王离开,老太妃便吩咐人往宫里递牌子。 天色不早了,长安送秦蓁离开。到了二门口的时候,看到三个男子等着,宋清染,韩景言和范翼遥一块儿。秦蓁也是愣了一下,连长安在旁边掩着嘴笑话,她也顾不上,脸微微一红对范翼遥道,“你来做什么?” 范翼遥看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而是调转了马头,随在秦蓁的马车旁。只不过,落在人的眼里,以为范翼遥实则是与宋清染和韩景言一块儿的。 秦蓁上了马车,踩在车辕上的时候,不小心扯住了裙子,人朝前栽了过去。范翼遥长臂一伸,扶住了她的胳膊。秦蓁身子僵硬了一下,也不知范翼遥想到了什么,耳根一热,赶紧收回了手。 坐进了马车里,秦蓁依旧还用手抚着胳膊上,范翼遥留下来的那一点温度,似乎生在了肌肤上,甩不掉一样。他的手似乎永远都是那么干燥,温暖而有力,那种力道,令人有点疼,却又疼得上瘾。 马车在镇远侯府的门口停下,范翼遥的马坠在最后面,但他的眼睛一直都望着这边。秦蓁下马车的时候,朝他望了过去,他深深地看了秦蓁一眼。漆黑的夜空之下,他一双眼睛宛若天上的星辰一般,是那么耀眼,深邃,而又幽远。 彼此对望一眼后,范翼遥调转马头离开。 韩景言朝一直送过来的宋清染摆摆手,“你也早些回去吧,我送她进去就行了。” 秦蓁知道,韩景言是一定要把自己送到缀锦院才会回去的,她也不矫情,扶着韩景言的手下了马车,目送宋清染离开后,兄妹二人才进去。 进了门,秦蓁道,“哥,天晚了,你回去吧,我要去一趟安春堂。” “哦,我还以为你回缀锦院,我准备去你那里蹭点好茶喝。”韩景言今日酒喝得有点多了,是以,一路上,秦蓁让马车都行得慢些,这一路过来,颇花了些时间。 “既是如此,哥,你今晚就留在这边住好了,你现在回去,说实话我都不放心。” 她一留,韩景言就答应下来,二人便一起回了缀锦院。韩景言在桌前坐下,招呼红罗给他沏茶喝,“浓浓地沏来,解解酒。” 秦蓁进去换了衣服出来,王嬷嬷也来了,秦蓁便吩咐,“去把前院小公爷常住的客房收拾妥当了,吩咐人送小公爷过去早些休息。我去一趟安春堂。” “你是真的要去安春堂啊?究竟什么事?” “有点事,后院的事,你也少操些心。” 作者有话要说:求一下收藏哦! 第29章 镇远侯今日从宫里出来后,就没有再出门。他写了好几页大字,听说韩景言来了,这会儿在秦蓁的屋里,便有些写不下字了。正好应婆子来送茶,镇远侯抱怨道,“景言来了,也不说来瞧瞧我这个当姑父的。” 应婆子一直都知道,侯爷心里从来只有韩氏一个妻子。侯爷又是当年老国公爷一手带出来的,对国公府一向都很亲近。 “侯爷也不该多想,这都什么时辰了,想必小公爷也是怕扰着了侯爷。” “你去问问,小公爷今晚上还回不回去了,住在哪里?要是收拾客房麻烦的话,就叫他过来睡。” 应婆子笑了一下,“奴婢过去问问,不过,奴婢的意思,侯爷还是别管了,侯爷不在府上时,小公爷也常过来,都是大姑娘安排的。” 镇远侯不由得很是欣慰,“若不是这孩子闹出和明月山庄那档子事,我还真稀罕他当我女婿呢。” 应婆子也是觉得遗憾,“如今大姑娘与广恩伯府的婚事也退了,明月山庄的沈姑娘听说也嫁人了,兴许将来,侯爷的心愿能达成的呢。” 秦蓁还没出门,应婆子便来了,秦蓁知道必定是自家爹爹又惦记起表哥来了,她往外迈出的脚步便停了下来,扭头对韩景言道,“哥,你帮我去瞧瞧我爹爹,看他睡了没有?” “他睡没睡,他自己不会管自己吗?” “你就说你去不去吧!” 韩景言有些不耐烦地从榻上起身,他揉了揉头,眯着眼睛朝秦蓁看过来,见秦蓁眼里有怒色,他深吸一口气,吐出,“好吧,我去,我去总行了吧?祖宗!” 红罗过来给他穿靴子,也不知怎么地,就扯住了他的裤腿,韩景言摆了摆脚,“笨不笨啊,真不知道你主子怎么调/教你们的,连靴子都不会穿!” 秦蓁知他到底在生什么气,只好过来,要换下红罗,韩景言连忙自己把靴子穿好,在地上蹦了蹦,“行了,行了,我去了!” 秦蓁一把拉住韩景言的袖子,可怜兮兮地道,“哥,看在我的份上,难道就不能少生点气吗?我爹爹他,其实也挺可怜的,他这么多年了,你看侯府连个继承人都没有,哥,你也不希望将来镇远侯府没人,我娘亲灵前连个上香火的人都没有吧?” 秦蓁说着,眼泪在眼框框里打转儿,韩景言心疼不已,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我知道了!” 他拍拍秦蓁的肩,松开她,出门的时候,他扭过头来,“吴氏是不能生,还是怎么回事?” 秦蓁白了他一眼,“我怎么知道?” 秦茹原本是来给她娘请个安就走的,谁知她娘偏偏留了她说话。母女俩难得有今天这样的日子,平心静气地坐着说说话。吴氏问她今日端王府那边长安及笄礼,去了哪些人?热不热闹?有没有生面孔? “有一个,说是新上任的燕左卫指挥使,挺年轻的,生得也极好,不过,背景差了些。” “怎么个差法?”吴氏问道。 “说是个孤儿,也不算是孤儿吧,和生母不和,被家里撵出来了。真是不明白了,怎么这样的人,还能当指挥使。我听说指挥使这个官,还挺大的。” 秦茹是因林深背地里抱怨过,燕左卫指挥使这样的官职,有实权,怎么能轻易给一个不知道身份来历的人呢?既然说与生母都不合,那便是大不孝。 林深说这话,纯粹是因为羡慕嫉妒恨。他到如今,不过是一个校尉,还是他满十六岁后,因与镇远侯有亲,才被授予一个校尉,不过是闲散武职,并无实权。哪里如一卫之指挥使呢? 吴氏心里起了警觉,问道,“燕左卫指挥使?叫什么名字?是哪家儿郎?” “叫范翼遥,听说……”秦茹咬了咬唇瓣,欲言又止。 吴氏盯着她看,她本来就想说,忙道,“听说姐姐以前与他相好过。” 吴氏心神有些恍惚,艾婆子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大姑娘来了,怎么这会儿来?仔细脚下,哎,太太正等着呢,说今日不知在端王府那边玩得可开心?” 吴氏忙站起身,迎了出去,秦茹站着没有动,心里愤愤不平。她是母亲的亲女儿,平日里来,哪里有人对她这么殷勤?顿时,心里那怨毒,就跟潮水一般用来,止都止不住。 秦蓁进来便看到了秦茹,秦茹正要趁机离开,秦蓁偏不让,“且慢着,我也正好要当着太太的面说一说!” “说什么?”秦茹心虚。 秦蓁冷笑一声,扶了吴氏的手,与吴氏一块儿坐下,也不搭理秦茹,转而向吴氏道,“太太说稀不稀奇?今日在端王府里,偏林深不知怎么也去了,二姑娘连脸面都不顾了,就在端王府里与林深相会。” “你,你胡说,我没有!”秦茹已是习惯性就矢口否认。 “海榴亲眼所见!” “你让海榴跟踪我?你居然让海榴跟踪我,我还以为海榴是恰好在那,原来是你让她跟踪我的。” “是又如何?难道你希望撞见你的是别人?光天化日之下,在别人家的宅院里头,宾朋满座,你居然还敢和林深在那里搂搂抱抱,卿卿我我。你把镇远侯府的脸面放在哪里?”秦蓁怒道,“若做这事的是我,别人还说我是死了娘亲没人教养,你可没有!” 吴氏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她握着秦蓁的手不由自主地用了力,握得秦蓁生疼,她自己都不知道,忍了又忍,她最终还是没有克制住自己,怒道,“掌嘴!” “慢着!”秦蓁拦住了。 吴氏抬眼看她,秦蓁深吸一口气,道,“少女怀春,年少慕艾,原本人之常情。我今日来,不是来向太太告状的。” 吴氏狠狠地横了秦茹一眼,好脾气地对秦蓁道,“那大姑娘是有什么事?” 秦蓁朝秦茹瞥了一眼,“我的意思,既然已经这样了,妹妹非要和林深在一起,那不如就成全了这桩婚事吧,说实话,镇远侯府丢不起这个人!” 秦茹咬着唇瓣,眼泪在眼框框里打转,她不明白,秦蓁都已经不要林深了,为何还要如此针对她? 秦蓁一眼便看透了秦茹是怎么想的,“你既然想进广恩伯府,那你应该打听到了广恩伯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觉得,你若是被人传出点什么来,你还能进广恩伯府吗?你觉得,在这京城之中是你的份量大,还是我的大?你应当还记得三年前京城里是怎么谣传我的?” “记得,那是因为,因为你……” “因为我是跟别的人传出了不好的来?”秦蓁冷笑一声,“你真是幼稚,但你也应当知道,皇上为我说了什么?皇后娘娘又为我做了什么。你也应当知道,这些年,广恩伯府沾了我镇远侯府多少光?为了我,成国公府帮了广恩伯府多少,赚了多少银子。” “可是,那个范翼遥都已经成了卫指挥使了,深哥哥却还只是个校尉。” “明白了!”秦蓁笑道,“林深这是想吃软饭吃到底呢。跟范翼遥比?他怎么不嫌丢人?范翼遥功夫之高,一百个林深都不够他踩的,范翼遥写一手好文章,当年他写的文章,呈到御前的时候,皇上都击节叹赏。你大约也看过林深写的字吧?是有风骨,还是有构架?” “你,你怎么这样说?深哥哥他,他人好!” “是么?可惜,二妹妹,男人是要靠本事养家糊口的,将来他落魄到底,你是愿跟着他要饭,还是愿跟着他住窑洞?你自己想好吧,我话已至此,说实话,站在我的角度,我是不赞成你嫁给林深那种软骨头的,将来镇远侯府还不知道要倒贴多少呢!”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更新哦! 第30章 秦蓁离开后,吴氏便倒了下去。应婆子吓得腿都软了,扑过去抱起她来,“太太,太太,您别这样啊,您别吓奴婢!” 丫鬟赶紧送了药丸过来,吴氏用了一颗,渐渐地喘过气来了。她脸色白得跟纸一样,一双幽灵般的眼睛盯着秦茹,“你现在明白,为什么她不是我亲生的,我反而对她好了吧?我也想对你好,你仔细想想,她回来前,我是如何待你的,你再想想,我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般恨你的了?” 秦茹咬着唇瓣,“你从来都不喜欢我,你只喜欢她!”但,她还是忍不住去想,是什么时候?是秦蓁才回来的时候,她自己吃了泻药,诬陷秦蓁开始,她母亲就再也没有对她亲近过了。 秦茹心如死灰,“就算我害了她,哪又如何?我伤害的是我自己,又不是她!我只是恨你们,你从来没有爱过我,父亲从来没有正眼瞧过我!在你们眼里,我算什么?既然你们都不喜欢我,当初,为什么要生我?” 秦茹说完,一跺脚,转身就冲了出去。 吴氏歪在榻上,她气得胸膛上下起伏。艾婆子不停地帮她抚着后背,生怕她被气出个好歹来,安慰道,“太太以后别这么说二姑娘,大姑娘毕竟年岁大些!” “不是!”吴氏无力地摇摇头,声音虚弱得断断续续,“这都是天分,她是随了我了,我年轻时候也跟她这般蠢,她是不到黄河心不死。都是林深,大姑娘想法设法地把婚事给退了,可她偏偏还要搅合上去。若林深对她情有独钟也就罢了,偏偏不是!” 艾婆子忐忑地问道,“太太,那个范翼遥会不会就是……大同那个范大爷?” 吴氏闭上眼睛,“天底下还会有第二个范翼遥吗?同名同姓的虽多,可被那边瞧在眼里的,总共也只有一个。” “那边怎么一直和一个孩子过不去呢?” 吴氏没有答话,艾婆子又道,“那时候咱们可是听那边的话,拦住了大姑娘的人,会不会被大姑娘知道了?” “便是知道,又能如何?”吴氏无力地说道,“我一个做母亲的,拦了她的人,省得她和一个外男纠缠不清,做错了吗?便是知道就知道吧!” 艾婆子知道她是自暴自弃的说法,外头,听到有人在问,“双喜,你在那边做什么?” “哎,福桂姐姐,我这就来!” 一个人影在窗边晃了一下,吴氏顿时警觉,朝艾婆子使了个眼色,艾婆子后悔不跌,才不该说那么多话,忙起身跟了出去,喊了守在廊檐下的一个丫鬟,问道,“才,双喜在这做什么?” 那小丫鬟吓得浑身打颤,结结巴巴道,“才双喜姐姐过来,不小心把手帕子丢了过去,她就猫着要过去捡了。” “在那蹲了多大一会儿?” “一去,一去就回来了,没有,没有蹲。” 双喜在缀锦院的门口才出现,守门的婆子便朝里头通报了。红罗亲自来接她进去,问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双喜是个极为憨厚的丫鬟,她不善掩饰,也正因为此,在吴氏的院子里这么多年,并没有人察觉。她其实是应婆子的外孙女,镇远侯府里,连主持中馈的吴氏都不知道这层关系。 秦蓁已经打发韩景言回房去了,她才沐浴完了,王嬷嬷在帮她绞头发,她枕在王嬷嬷的腿上,昏昏欲睡。 双喜进来,王嬷嬷听着,她便没有多留意,但听到双喜说起艾婆子的话,“听那边的话,拦住了大姑娘的人”,她的睡意一下子就没了,半天都没有说话,问王嬷嬷,“难道说那时候,她做那些事,也是受人指使?我就不明白了,镇远侯府的当家主母,到底是谁还能指使她呢?” “我真是越来越瞧不清咱们这位太太了,那边?那边是什么人?我早知道她这人不简单,谁知道,她居然藏得这么深。” 秦蓁就是个火爆性子,红罗进来,急急地说道,“姑娘,不好了,双喜才在窗下偷听,不小心被太太那边察觉了。” 双喜吓得直打哆嗦,王嬷嬷也不由得有些急,秦蓁瞧见了,道,“怕什么?不就是一张卖身契在她手里吗?明日我去帮你要回来,你今晚上就别过去了,直接出府吧!” “可是,姑娘,奴婢能到哪里去?奴婢打小就没了爹娘,是跟着外婆长大的,大了些进了府,外婆把奴婢安置在安春堂,奴婢在外头没有家。” “可怜的孩子!”王嬷嬷瞧着秦蓁,“不如让你奶哥哥把她领出去,先去我那里住些日子吧!” “应嬷嬷服侍了母亲一辈子啊,她爹爹是当年跟着我爹爹出征,死在了外头的,照理说,为国捐躯应是勇士,谁知,我爹爹打了败仗。她母亲听说丈夫没了,一根汗巾子把自己吊死了。!”秦蓁伸出手,握住双喜的手,“应嬷嬷把你留在安春堂,为的就是今日这事。我何德何能得你一家这般待我?” “大姑娘,我外婆并没有要我做什么?她只是说让我多留点心思。我今日也是无意中听到了,觉得害怕才来跟姑娘说的。” 秦蓁却知道,应嬷嬷是个极有胸襟的人,她平日里防安春堂跟防火防水一般,她留双喜在安春堂,当着谁的面都不说双喜是她的外孙女儿。她下这步棋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不论如何,秦蓁不敢再冒这个险了。今日,双喜暴露,秦蓁其实是愿意的。她将双喜留在缀锦院,天没亮的时候,秋奎来了,将双喜带了出去。 “那边”如谜团一般,萦绕在秦蓁的心里,她闭上眼睛,想到的就是当年那一杯药茶,当年那一场大火。范翼遥那双红得跟兔子一样的眼睛,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他在火中,看自己时候的眼神清晰的就在眼前,秦蓁抓着身下的被褥,刻骨的仇恨,愤怒,如同浪潮一样,不停地拍打着,撞击着她的胸膛,痛得她冷汗如雨。 她听着外面王嬷嬷放轻了的脚步声,听到她在问海榴,“双喜姑娘已经出去了?太太那边有没有人盯着?” “盯着也没关系呢。双喜姑娘一夜未归,太太应是知道了,也犯不着在盯着了。”海榴压低了声音道。 作者有话要说:我天,我昨天居然忘存存稿箱了,今天没有定时发布。 第31章 秦蓁起来后,韩景言踩着点儿过来用早膳。安春堂那边,说是小公爷在,如以往一样,送来了不少吃食。是艾婆子亲自送来的,秦蓁把人喊进来,她正挑着首饰,梳妆台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首饰,其中一枚猫眼石簪子格外出众些,秦蓁想着今日要去见父亲,便挑了这根,“我也没想到,这么快就做出来了,近月轩的手艺的确是不错。” 原来又是近月轩的,大姑娘出手实在是阔绰!艾婆子边想着,眼睛离不开那猫眼石,行礼的时候都错了半分。 秦蓁在镜子里将艾婆子的一举一动瞧了个分明,“帮我跟太太说一声,一会儿我要过去一趟,太太那边有个叫双喜的丫鬟,昨夜里求到了我这里来,说是要出府,我答应了,想必太太是肯给我这个脸的。” 有点猖狂,但艾婆子只能受着,还得好好哄着,“瞧大姑娘说什么话?姑娘施恩,这是好事呢,太太高兴着。” 回去的一路,艾婆子越想越是害怕,浑身都湿透了,脸色也不好。回了安春堂,屏退了人后,吴氏问起,艾婆子把这话说了,“昨日双喜那小蹄子果然是把话透露给那边了,太太,这会儿怎么办?” 不知为何,吴氏竟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她喝着茶,不动声色,艾婆子却急得要死,“太太,若是让那边知道了,会不会……” 吴氏想说知道了又如何?她已经不怕了,但看到艾婆子因恐惧而放大了的瞳孔,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你去跟那边说一声吧,还是谨慎行事的好!” 艾婆子一听,心落了下来,“哎”了一声,连忙就出去了。吴氏看着她的背影,眼眸渐渐地阴沉了下来。 她坐了约有半个时辰,屋子里没有她传唤,根本就无人敢进来。直到,秦蓁来了,打起帘子的丫鬟春喜,被她喊来伺候,顺口问道,“艾嬷嬷呢?怎地不见了?” 平日里,这屋里都是艾嬷嬷忙进忙出的,春喜小心谨慎地道,“艾嬷嬷出了门,说是要到外头去买些针头线脑,出去了有小半个时辰了,还没回来呢,奴婢叫人出去瞧瞧去?” 一问一答的,秦蓁端起茶碗,装模作样地抿了一口后,笑道,“艾嬷嬷年纪也不轻了,上个街什么的还是小心点好,万一出个事,可就不得了了。” “可不是!”吴氏朝秦蓁看了一眼,已是明白,秦蓁怕是早就派人跟上了,她对春喜道,“你叫人出去看着些吧!” “不必了!”秦蓁道,“听爹爹说,五城兵马司换了人了,如今街上每日里都有人巡街,别说出什么杀人放火的事了,连小偷都快被逼得没了饭吃,我才不过是说着玩儿的。” 吴氏便摆摆手,“你去梳妆台的格子里把双喜的卖身契拿过来吧!” 春喜便去了,秦蓁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多谢太太成全!” “不论如何,我都是盼着这个家好的。我说句不该说的话,大姑娘不嫌弃,这府上到底还是要个继承人的好,我给侯爷物色了好几个良家子,不过,我想,我的话,侯爷是听不进去的。” 秦蓁没有说话,吴氏也未介意。春喜将卖身契递给吴氏,吴氏接过来看了一眼,无误后,递给秦蓁,“大姑娘做善事,我岂有不支持的?” 秦蓁笑了一下,见确实是春喜的卖身契,她折叠好,拢进了袖子里。秦蓁出门的时候,吴氏陪着她出去,送到了安春堂的门口,道一声,“姑娘走好!” 海榴来接秦蓁回缀锦院,“才小公爷的人来,说是南边来了个大主顾,小公爷就说先去了。” 秦蓁“嗯”了一声。想到昨晚,韩景言去她父亲那里后回来跟她说,她父亲不是很愿意要个继承人,韩景言便说不想自己姑姑将来没有个敬香火的,她父亲静默了好久。 她这会儿有些心疼,如果父亲是真心不肯的话,她为什么要逼父亲呢? “侯爷在不在屋里?” “在呢!”海榴便知她想去侯爷那里了,便使眼色让丫鬟赶紧过去瞧瞧,别一过去了,侯爷不方便或是不在,白跑一趟。 秦靖业听说女儿去安春堂后就往他这儿来了,不由得很是担心,让应婆子去打听打听,“是不是在那边受了委屈?” “哪里受什么委屈?爹爹怎么这么不信任女儿?”秦蓁来得很快,在门口就听到她爹爹的话了,一时间越发心疼。她不知道爹爹是不是因为她,而一直不肯与吴氏亲近?长辈之间的事,她当女儿的不好问,只是,看到父亲两鬓斑白,她心里越发难过。 知道她有话要和自己说,秦靖业便让屋里的人都出去了,问道,“是不是没银子花了?” 秦靖业在练字,秦蓁便在旁边帮他磨墨,犹豫好久,她才道,“昨晚,是我让哥哥来和爹爹说的,爹爹,我不知道,我这样做,对不对?”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父亲的侧脸,期图看到点爹爹的什么情绪,生气也好,伤心也好,总归,她能多少揣摩一点爹爹的心思。谁知,她爹爹却站起来,将毛笔放下,伸手将女儿揽进怀里,“傻孩子,在瞎想什么?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说着,秦靖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看着窗外,平静地道,“这辈子,我有你母亲就够了。你母亲为我生了你,你好好的,爹爹一生别无所求!” 比起死去的人,他还活着,他还有个女儿,他就知足了。 “可是,爹爹,如果娘亲在天有灵,看到爹爹无后,一定会伤心难过的。爹爹,人这一生,上半辈子的希望是自己,下半辈子的希望是在子女。女儿终究是要嫁人的,将来水来陪爹爹?谁为爹爹养老送终?有朝一日爹爹病了,榻前连个端茶送水的都没有,女儿又如何能够安心?” 秦靖业见女儿落下泪来,他心里很是难过,他只是想到了自己,这辈子不愿再与任何女子有何牵扯,却没有顾及到女儿的心。 “爹爹,我希望爹爹的身边,有个知心贴己的人,不会让爹爹孤单寂寞。爹爹还记得从前与娘亲在一起的日子吗?人一辈子不是只会遇到一个相亲相爱的人,女儿倒是觉得,若有个品性好的女子,能够陪着爹爹,相互陪伴,相互扶持,时间长了,就是亲人。” 秦靖业不由得想起当初妻子临死的时候,她握着自己的手说,“侯爷还年轻,不要为我守着。只是须答应我,待女儿大些,侯爷再娶。侯爷须体谅我当母亲的心,我这一路去,便是转世投胎也放不下蓁蓁!” “你放心,我不会的!” 结果,他食言了。甚至,她的孝期都没有满。这是他一辈子的痛,成国公府把秦蓁要去的那一天,他差一点就控制不住自己,想杀了那个女人。 在他的眼里,女人都是和韩氏那样纯洁,没有心机,温柔体贴,他实在是做梦都不曾想到,居然会有人,能做出那般下作的事来。应婆子提醒他,说秦茹或许不是他的骨肉的时候,他心里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是与不是,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了。 “爹爹,女儿只是说说女儿的想法,爹爹若不想,也不要勉强自己。”她俏皮地把头歪向爹爹的脸,蹭了蹭,笑道,“爹爹,如果将来我嫁人了,有人欺负我,就没有弟弟给我帮忙啦!” “你不是还有你哥哥吗?”秦靖业愧疚地看向女儿,他的确是没有这个心思了。如果没有韩景言那般护着她,没有成国公府,他或许要勉强自己,但他不需要了。 “蓁蓁退了你娘亲给你定的婚事,是不是有了意中人了?跟爹爹说说,是哪家的臭小子?居然敢打我的女儿的主意?” 秦蓁的脸唰地就红了,她咬着唇瓣笑了笑,“不告诉爹爹!” 第32章 秦靖业便明白了,一颗心彻底放了下来,忍不住问道,“找到他了?” 如果不是那个少年,女儿不会这么开心的。看到秦蓁点头,秦靖业忍不住一把抱住了女儿,眼中已是渗出热泪来,“告诉他,爹爹很感谢他,感谢他还活着,感谢他还惦记着你,感谢他还肯回来见我的女儿!” “爹爹!”秦蓁哭出声来,“他很坏啊,三年了,他在京城,一直都不让我知道!” “傻孩子,他经历了那么大的事,他也需要时间。爹爹当年打了那场败仗之后,这么多年,都没有走出那段阴影呢,更何况,当年他还只是个少年!他如今在哪里?在做什么?” “爹爹想提拔一下他吗?他肯定不会答应的!” 秦靖业哈哈大笑,“那就好,一定是个有志气的男儿,这样才配得上我的女儿!” 宫里,一大早老太妃便进来了。皇后亲自在甘露宫门口迎接,扶了老太妃进来,问用了膳没有,问是有什么急事? “是为永宁的事呢!”老太妃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着,被皇后扶着在椅子上坐下来。 一听说是为永宁,皇后愣了一下,难免抬眼去看掌宫太监杨不韪,见他摇摇头,知永宁那里并没有出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大事,便放下心来,笑着问道,“永宁是怎么了?” “她丧夫已有一年,皇家没有说要为谁守孝的说法。那孩子也守了一年了,昨日长安及笄,她去了,我瞧着憔悴了好多。年纪轻轻,身边没有个人,是不行啊!”老太妃叹了一口气,皇后知她有话还没说完,也不问,就静等着。 永宁不是老太妃肚子里爬出来的,当年在宫里的时候也没说这般殷勤看顾,如今,越发没多少情可叙,就不知,老太妃的话等在哪儿呢? 皇后一直不问,老太妃只好自己接着说,“前些日子,城里传得沸沸扬扬,说永宁老早看中了相国寺的一个和尚,老往相国寺跑。我一问,那和尚竟还为她还了俗了。端王这才把那和尚安置在了燕左卫当个指挥使。唉,永宁这孩子打小就命苦,当年在宫里的时候,若非大皇子和皇上护着,只怕连活都难得活下来。” 说的这话,好似如今皇帝不护着了,端王才接过来一样。 皇后心里有些气,但一来,老太妃占着辈分,先皇封的贵妃,当今皇帝登极后,又一直对老太妃非常孝顺,里头占着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叫外头人瞧着,皇帝对先皇留下来的妃子们不恭敬。 老太妃这话,处处都在挤兑皇后,永宁是小姑子,她这做嫂子的对小姑子的婚事半点都不关心,以至于,小姑子都已经惦记上庙里边的和尚了。 反而是端王,处处都在关照永宁这个妹妹。 皇后压住心头怒气,“既是如此情真意切,长公主身份尊贵,宫里自然是要给旨意的。皇上一向疼爱长公主,如今再醮,必然先瞧瞧人品。不是信不过端王,皇上一向事务忙,这些事都是端王在操心,皇上心里也过意不去,总要尽一尽兄长的职责。” 范翼遥一大早才到衙门,宫里就有小太监来传唤,同知见了格外羡慕,凑过去问道,“莫非,指挥使真的要当端王府的女婿了?” 范翼遥白了他一眼,也不换衣服打扮一番,提了剑,就跟着那公公离开。那公公好心提醒,“范指挥使,一应武器都不能带进宫里去的。” 范翼遥只好又将剑放回去。那同知看着他的背影,只叹命运格外不公。范翼遥就因为年轻,长得英俊,一身武艺,就能得到格外提拔,一来就是指挥使,如今,怕是要做皇家的女婿了,真是前途不可限量。 范翼遥也没有想到会在宫里见到皇帝,镇远侯陪坐在一旁。彼此都没见过面,但彼此又都知道对方。皇帝便笑道,“你是新上任的指挥使?” “臣是!” “很好,朕听说你一身好功夫,朕也见过你的好文章,可谓是文武全才了。来,今天朕兴致高,你来和镇远侯比试一下,让朕开开眼。” 镇远侯眉目慈祥地看着范翼遥,眼里流露出来的亲切,让范翼遥如沐春风。从未被长辈关照过的范翼遥,顿时就觉得一股暖意涌上心头。一时间,他不由得越发想念秦蓁,忙跪下来道,“陛下,臣不敢!” 他这辈子都不想与镇远侯刀剑相向,谁知,镇远侯亲自过来扶起他,“怕什么?我们不过切磋一下,我也想与你比试一番。你用什么兵器?” 在皇帝的小练武场内,范翼遥选了一柄没有枪头的枪。正好镇远侯也是用枪的,他很是高兴,仅仅范翼遥的一个站姿,他便看出,这小子很有灵性,待他出枪,镇远侯这等用枪老手,一眼便看出,范翼遥学的是少林十三枪。 “正好,我也想看看秦家枪法比少林十三枪如何?” 一听说秦家枪法,范翼遥肃然起敬,而心中也油然而生一股战意,猛地一抖□□,巨大的枪花搅动得空气旋转起来,如同一团白雾一般,朝着镇远侯逼去。 镇远侯眯着眼睛,沙场老将一身杀气,他将□□在地上狠狠一跺,脚跟在地上猛地一蹬,身体便与□□浑然一体,如同一柄加长的枪,朝着那团白雾撞击了过去。 嘭! 似有巨大的金属撞击声传来,皇帝不由自主地就朝后退了两步,心中暗暗称奇,没想得到,范翼遥一上来,就逼得镇远侯祭出了秦家枪法中最大的杀招白虹贯日。虽说,镇远侯只使出了五分的功力,但两人的这一撞,非同小可,白雾散开,巨大的气浪也跟着翻滚开来,将旁边的兵器架齐齐震倒,伺候一旁的小太监都被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范翼遥忙丢了枪过去,要扶镇远侯,镇远侯摆摆手,将枪扔给他,抚了抚自己的胸膛,“后生可畏!” “不过……”镇远侯捡起了范翼遥扔在地上的枪,摆出起手式,“你的少林十三枪并不完整,你看好了,我给你演示一遍。” 范翼遥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少林十三枪并不是他请名师指点的,而是他偷学来的。今天,要不是怕在镇远侯面前丢脸,他是轻易不会使出来的,否则,他将遭到少林僧人的追杀。 说完,镇远侯一板一眼地将所有招式使完后,又让范翼遥演示了一遍,见他悟性极高,心里也越发高兴,下了决定,“很好,不过,少林十三枪看家护院绰绰有余,但论起上阵杀敌,不及我秦家枪法多矣。” 皇帝也跟着哈哈大笑,他年轻时候跟着大皇兄和镇远侯上阵杀敌,如今上了年纪,英雄气概不减当年,提了一柄剑下场,给镇远侯喂招,二人竟然是一起教范翼遥。 见此,伺候的宫人们均是惊讶极了。 而范翼遥凝神聚气,专心致志,不敢有丝毫懈怠。待一遍秦家枪法演完,范翼遥也记下了十之八九,秦靖业又和皇帝一起在旁边指点纠正,讲解每一招的妙处,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三个多时辰。 皇帝留饭,镇远侯便道,“此时出宫用饭,时辰已晚,今日,就随我一起陪皇上用顿饭罢!” 范翼遥自然是无不从命的,席上,镇远侯道,“我年轻时候,跟着双叶大师学过一段时间的枪法。双叶大师曾经是少林十八罗汉之首,一杆枪如游龙出海,杀气凛然。今日,我既将秦家枪法传给你,我与你之间,也算是有了师徒名分,日后你再使少林十三枪便无人敢说什么了。” 范翼遥眼中涌起了阵阵热意,他知道,以镇远侯的阅历与眼光,已是一眼瞧出,他这枪法是偷学来的。但他不但没有嫌弃,反而处处为他着想,帮他遮掩。 一时间,范翼遥有些哽咽,皇帝笑道,“既是如此,镇远侯何不认下这个义子?”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更新,求一下收藏! 第33章 范翼遥的心一下子就提起来了, 他连呼吸都有些急促,镇远侯摇摇头, 笑道, “我若如此, 蓁蓁要怨恨我了!” 皇帝以为镇远侯是怕秦蓁吃醋, 不由得大笑起来,“蓁蓁只怕的确会如此。朕听说, 她与广恩伯府的婚事退了,可是有中意的人了?” 镇远侯不由得瞥了一眼身边坐立不安的范翼遥,心想着, 不管是多么沉稳,矜持, 这终究只是一个孩子。只不过, 从小到大的磨难令得他比同龄的孩子瞧着要成熟一点。 “她的主意一向都大,待她肯开口了,臣要来向皇上讨一道赐婚圣旨的!” “朕少不得要备一份大礼了啊!”皇帝笑道, “最近的喜事颇多, 朕的精神也跟着好起来了。” 用过膳后,因皇帝要与镇远侯一起下几盘棋, 范翼遥便自己从宫里出来。与来的时候不同, 出去的时候,宫人们殷勤得紧。 “如果那个孩子活了下来,如今,也是翼遥这般年纪了。朕真想看到那个孩子啊!” “说起来, 臣有件事并没有告诉皇上。”镇远侯斟酌着,“当日,徐嬷嬷出宫后,臣本将她安置在京中一处宅院里,想着让她在京城里留两天再回去,谁知,次日,下人来报,说徐嬷嬷不见了。臣派人到处去找,原来,徐嬷嬷出城的时候,马车翻在了路边,臣赶过去的时候,人已经死了,面部被马踏得面目全非。” 镇远侯哽咽着,跪了下来,“是臣无能!” 皇帝怔愣了好久,叹了口气,亲手扶起镇远侯,“这不怪你,这怎么能怪你呢?大皇兄在天上一定要怪朕了!” “不,要怪也怪臣!” “你也是一片好意啊,朕没有想到的,你帮朕想打了,你是想帮大皇兄尽一点,才会……只是,朕不明白了,徐嬷嬷若想走,朕也不会留,她为何要不告而别?还有,那马车为何会翻了呢?死的是只有徐嬷嬷还是也有别人?” “这也正是臣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镇远侯从怀里掏出一块手绢来,递给皇帝,“这是臣在死去的人手里拿到的。” 皇帝接了过来,是一块白绢,上面用红线绣了七颗星,迎着光,依稀可见一个婴儿的小脚印。皇帝握住那手帕,百思不得其解,半晌,他声音变得严厉,“想办法找到邱氏,还有,朕怀疑徐嬷嬷当日当着朕说的话,不是真的。” “臣遵命!” “朕觉得,这块白绢上的七星是迷惑人的手段,而那若隐若现的小脚印,才是死去的人想要告诉我们的。” 一个婴儿的脚印,太明显了,当年的邱氏一定生下了孩子。如今,那个孩子在哪里?皇帝和镇远侯看到了希望,可是,这个希望也越发令他们焦虑。 傍晚时分,皇帝回到后宫,皇后问起范指挥使,皇帝道,“幸好皇后早些跟朕说,朕瞧着,镇远侯也很中意,都收了范指挥使当徒弟了,传了秦家枪法。朕日后将再得一员猛将!” 皇后笑道,“看来,永宁还有些眼光,那臣妾这边可就下旨了,若是被镇远侯抢去了,咱们可没那本事抢回来。” 皇帝有些不乐意,沉吟道,“依朕的意思,也不必这么急。秦大姑娘应是另有所属。永宁毕竟是再醮,范指挥使这么好的男子,朕怕委屈了他!” 皇后没有见过范指挥使,又有些不满皇帝把个范指挥使说得这么天上绝无,地上仅有,娇嗔道,“再好,难道还比皇上要好不成?” 两口子缱绻一番,暂且将这事丢到一边去。 范翼遥出宫的时候都是飘着走的,他骑着马,刻意绕了远路从镇远侯府门口经过,在街头驻足良久,那唇角是无论如何都压不下的笑意。 次日,秦蓁才起来,红罗就跟一阵风地冲了进来,“姑娘,姑娘,天大的喜事!” “什么喜事?”秦蓁坐在床上,披散着头发,还没有清醒,直到红罗大着嗓门,“范指挥使来了,带来了好多礼物,难不成是亲自上门提亲的?” 秦蓁的迷糊劲儿一下子就没了,她几乎从床上跳下来,赤脚在踏板上踩着,“快,快帮我梳妆,我要去看看,他要是敢上门提亲,我就敢把他打出去!” “姑娘快别说这大话了,姑娘要是舍得,奴婢这命都是姑娘的。”海榴打趣道。 “哈,你居然敢这么说,谁给你的胆子?哼,我要是舍不得,你的命也是我的!”秦蓁抬起胳膊,海榴帮她穿衣服。 屋子里的姑娘都大笑起来,连新荷这个平日总冰着脸的姑娘都笑得直不起腰来,一来为秦蓁说的话,二来她是瞧着姑娘多久没有这么开心了,她们这些贴身服侍的,当然要跟着高兴了。 都想去跟着看看新姑爷,秦蓁在前面提着裙子跑,新荷她们跟在后面。只是,到了侯爷的书房门口,都不敢进去了。秦蓁可不管,小脸儿跑得通红,到了门口,矜持了一下下,清了清嗓子,问她爹爹的小厮,“里面的客人是谁呀?” 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秦蓁一眼便看到了与他爹爹面对面正襟危坐的范翼遥,对方在看到她的一瞬,眼睛都亮了。秦蓁假装没有看见,踩着轻快的步子跑了过去,在她爹爹身边站定,问道,“爹爹,这位傻哥哥是谁呀?” 她趴在她爹爹的背上撒娇,范翼遥看她的眼神柔得快要滴下水来了,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忘乎了所有。 镇远侯看看范翼遥,再看看女儿,笑呵呵地道,“是爹爹新收的徒弟,蓁蓁瞧着怎么样?今日,是上门拜师来了!” 原来是拜师,不是提亲! 秦蓁撅起嘴,一摇一摇地走到范翼遥面前,范翼遥忙起身,朝她拱了拱手,“秦大姑娘!” “不怎么样,瞧着就是个傻子,能学得会咱们家的秦家枪法吗?哼,爹爹真是没眼光!”秦蓁说完,朝范翼遥哼了一鼻子,就转过身,委屈地看着她爹爹。 秦靖业笑起来,拉着女儿的手,“嫌不嫌丢人啊?就这么等不及了吗?” “哪有啊!爹爹说这话才叫丢人呢,人家是嫌弃女儿呢!” 范翼遥看着秦蓁委屈的一张脸,他一掀外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眼里泛着希翼的光,言辞恳切,“徒儿范翼遥,恳请师傅能够将……” 他正要说恳请师傅能够将阿蓁许配给他为妻,秦蓁已是跳了起来,朝他的膝盖一脚踢去,“谁要你说的?谁要你说的?你就算求了,爹爹也不会答应你,你三年都不理我,见都不肯见我,你有什么资格求?” 秦蓁泪如雨下,她脾气本来就直,又是在最疼爱她的爹爹和范翼遥面前,她不想克制自己,所有的委屈都一涌而出。只是,她再生气,也不肯用力,范翼遥双手扶膝,她连踢几脚,他都受着,一声不吭,反而感受着她的怜惜,心里已是如刀割一般。 秦靖业倒也并没有多偏向女儿,而是将女儿搂进怀里,哄着,“好了,好了,别把人吓跑了,你瞧瞧,哭得花脸猫一样,叫人看到笑话,将来笑话你一辈子呢。” “他敢!” 秦蓁发泄一通,心里也平静下来了,歪在爹爹的肩头,就是不肯看范翼遥,问道,“爹爹怎地会收他当徒弟?他就是个没良心的。” 秦靖业并未叫范翼遥起来,父女二人说了一会儿话。秦蓁也瞧出来,她若是在,爹爹是不会叫他起来的。砖石铺就的地面,最是硌膝盖了,她擦干了泪水,“我先回去了,我还没有用早膳呢。” 秦靖业对女儿门儿清,笑了一下,将女儿送到门口。转回来,拍了拍范翼遥的肩膀,“起来吧,唉,女人都不好对付。想当年蓁蓁她娘,她穿一件新衣服,戴了一件新首饰,问我怎么样,我若说好看,她说我敷衍,我要说不好看,关键我也不敢说不好看!” 秦靖业的眼里已是盛满了泪水,“一眨眼,我的女儿也长大了,她娘亲已经过世这么多年了,到了如今,我都不敢想以前的一些事了!” 范翼遥离开前,在二门口徘徊多时,找了一个婆子进去禀报,说是想去见秦蓁一面。秦蓁的眼有些红肿,不肯见。只是,范翼遥走了,她又后悔,又怨范翼遥没有多坚持一下。 范翼遥来了两天,每天都在练武场和镇远侯练习一两个时辰,还在家里用了两顿饭,只秦蓁一直避而不见。以前,他还能控制自己,如今,他仗着成了镇远侯的女婿,便一刻都不想忍,偏秦蓁又不肯见,他心里油煎一样。 秦蓁躲着不见,自己又不好受,每日里就歪在榻上,盯着门口,似乎那里能生出个人来。 红罗知她的心思,觉得这么僵着不是个事,便怂恿她,“近月轩掌柜的好几次叫人带了信来,说是又来了一批首饰,姑娘不如出一趟门,去瞧瞧,兴许有好看的呢?” “改日,叫人买去了,姑娘瞧见了,又不开心,后悔没早些买下来。” 秦蓁便叫人备车,带了红罗和新荷出门。马车出了街,就被范翼遥跟上了。他骑着马走在马车旁边,秦蓁听到哒哒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心里又是平静又有些烦躁。 那日发泄过后,她心里的委屈也少了许多。说起来,也并没有什么委屈。她就是有些怨范翼遥,整整三年,她一度以为他死了,只是放不下,心里抱着一丝希望活着。她甚至自暴自弃过,活得跟行尸走肉一般。 她也有无数的话想问,那日,他是怎么逃出来的?有没有受伤,伤在了哪儿?是谁帮他疗伤的,为什么会去当和尚,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委屈? 秦蓁被掌柜的迎上楼,范翼遥也要跟着上,掌柜的看看秦蓁看看范翼遥,有心想拦,红罗对掌柜的道,“走你的吧,姑娘有什么事会吩咐的。” 那掌柜的便默许范翼遥一直跟了过来。 到了三楼雅间,掌柜的将新上的首饰都捧了过来,秦蓁百无聊赖地看了看,随便挑了两个,让红罗去付账。屋子里只剩下范翼遥和秦蓁二人,一站一坐,秦蓁慢慢地抿着茶,范翼遥的目光锁住她,走了过来,在她面前蹲下,望着她,轻轻地唤道,“卿卿!” 秦蓁的泪水哗地就出来了,手里的茶盅滑落下来,砸向她身上的时候,范翼遥已是一把搂住她,将她揉进了怀里。 秦蓁醒过神来的时候,已是被范翼遥抱了起来,她要推开,范翼遥却紧紧地箍住她的双臂,将脸埋在了她的肩窝里,声音沙哑沉闷,“卿卿,让我抱抱,让我抱抱!” 声音里带着无限的缱绻与眷念,带着浓浓的思念与深情,令秦蓁一下子就想起了那年火中,范翼遥那双久久凝视自己的眼睛,大火将他团团包围,他连死都不怕了,就怕少看自己一眼。 泪水如雨一般滚落,秦蓁一口咬在范翼遥的肩上,她呜呜地哭出声来,泪水混着渗出的血齐齐地流入她的口中,泛着苦涩与腥味,一如她这三年来的滋味。 范翼遥连哆嗦都没有打一下,他闭上眼,心里有无数的话想说,他想说感谢秦蓁,三年来都没有把他忘记,他多少次躲在阴暗的街头角落,看着她撩开马车的帘子,四处张望,目光会不由自主地停留在每一个略有些像他的背影和面孔上,多少次,他看到秦蓁提着裙角去追赶一个她以为是他的人,只是在看清那人的面孔的时候,失落的泪水就会盈满眼眶。 他看到她落落寡合地遗世独立,如同一个丢失了灵魂的人,孤独地行走在这天地间,陪伴她的只有昔日的梦想与欢乐。 范翼遥的心如被人一刀一刀地凌迟着,他习惯了这种感觉,反而不觉得疼。而他是盼着疼痛的,疼痛的知觉好似沉睡了百年之后,这一次被彻底地唤醒了,他一手托着秦蓁的臀部,一手托着秦蓁的后颈,如抱着婴儿一般搂着她,隔着泪眼看她绝美的容颜,三年来,她从未遗忘过他,在丢失了他的世界里苦苦找寻,正是这份执着,才支撑着他挺了过来。 秦蓁的哭声停了下来,她双手捧着范翼遥的脸,微微用力,将他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压得都变了形,“范翼遥,我这辈子都不打算原谅你了!” “好!”范翼遥笑着道。 只是,秦蓁说完,松开他的脸,将自己的脸贴上他的胸膛,“你知道我为什么迟迟都不退广恩伯府的婚事吗?我就想看到有一日我嫁人的时候,你会不会出来。我在想,若是你还在乎我的话,就算是真的死了,做鬼也会现身,只要你说不许,我就答应你,原谅你,跟你走!” “不许!”范翼遥的声音里带着颤抖。 “可是,已经迟了,范翼遥,我已经生气了,我说过,我再也不会原谅你了!” “我知道,不原谅我了!”范翼遥痛苦地道,他亲吻着秦蓁的额头,发鬓,他呼出的每一缕气息都是那么温柔,那么深情,俊逸的脸上是幸福与痛苦交织的神情,他曾经失去了整个世界,如今,他怀里拥着的是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世界。 他感谢上苍,让他能够再一次亲手拥抱她,也感谢上苍,再一次把他送到了她的身边,允许他进入她的世界。这一刻,范翼遥在心里许下愿望,如若这一生能得秦蓁为妻,他愿意屈下双膝,跪拜世界,放弃所有的仇怨,做一个活在阳光下的男子。 而这一刻,范翼遥也的确做到了,他的心从未有过这般平静,欢愉与满足。曾经受过的苦与罪,就好似前辈子了,在他的记忆里变得格外遥远。 范翼遥将她放在自己的腿上,用帕子轻轻地帮她擦着脸,柔声问道,“叫红罗进来服侍你净面?” 秦蓁眼睛鼻子哭得红红的,她摇摇头,委屈地道,“那天,我以为你是上门提亲的呢!” 她声音里浓浓的委屈,红润的唇撅得高高的,一脸不快。可范翼遥却看得痴了。那一日,镇远侯说起前妻,说多么想,秦蓁的母亲能够再穿一次新衣,再戴一次新首饰,再问一次好不好看? 镇远侯说,他一定会说“好看,好看”,不厌其烦地听她抱怨,说他又在敷衍她。再多的冤枉,他也不会觉得委屈。 范翼遥并没有解释他为什么没有上门提亲,她并不是真的在怨怪他,他也不需要解释。他若是解释了,她又会心疼。而他,如今,再也不想要她心疼了,该换他心疼她了。 “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有没有想吃的东西?我带你去,给你去买。今天怎么只挑了那两件首饰?我看到还有好几件很配你的。”范翼遥一连数问,迫切地想把这三年来缺席的全部都补上。 秦蓁窝在他的怀里,只想就这么地老天荒,嘟囔道,“哪里都不想去,没有想要吃的。” 范翼遥便从怀里摸出一只翠绿的镯子,他托起秦蓁的手腕,见她的腕子上,光溜溜的,什么都没有戴,便不由分说地把镯子往她的腕上套。 秦蓁抬起腕子晃了晃,有些大了,这是他第一次送自己首饰,不由得问道,“怎么会买这么土气的镯子啊,肯定又被人骗,一定花了不少钱。” 范翼遥并不想告诉她,他看到韩景言帮她买首饰,他掏出当时自己仅有的银子买了铺子里最便宜的这个手镯。三年过去,他日日夜夜带在身边,便是幻想着有这么一日。 秦蓁说归说,眼睛里却焕发出明亮的光彩来,她左看右看,又把手垂下来,看会不会掉下来,右手摩挲了好久,这才仔细地将衣袖放下来,塞进衣袖里面去。 “是不是不喜欢?我让人再送过来,你再挑一个喜欢的?” 秦蓁摇摇头,“我的首饰已经够多了,以后都不想买了。今天出来,原也不是特别买首饰的。这里清净些。” 她的手从范翼遥的领口伸进去,范翼遥一把扣住,却在她灼灼的目光下松了一点,那葱白般的手指才朝前挪了一点点,抚摸到光滑的肌肤上的凸起与凹陷的时候,便颤颤地再也不敢朝前了。 她揪住他的衣领,还未干的泪水再次滚滚而下。范翼遥凑过来,含上她的唇,泪水也入了他的口,甘甜如美酒,“不疼,一点都不疼!” 那时候,火燎在他的后背,他的确感觉不到痛。他以为自己死定了,他怕轮回路上会忘了秦蓁,想多看她一眼。那会儿是真感觉不到痛,后来,疼得他彻夜难眠的时候,他才明白,原来被火烧,是真疼啊! 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为了他的女孩,范翼遥是愿意放过这个世道的。憎恨他的母亲,踩踏过他的众人,被逼得无路可走的命运,这些都可以放过了! “一定很疼!”她的声音颤抖着,“后来呢?”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晚点更! 第34章 “是双叶大师救了我, 后来,我就在相国寺, 我答应双叶大师做他三年座下弟子, 只不过, 我不肯剃度。” 不管这是不是谎言, 秦蓁希望这是真的,一切都那么顺利, 她的手再想往里头探,却被范翼遥捉住了,他笑道, “知道这些年我最后悔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秦蓁很好奇。 “就是那日,我没有听你的话。卿卿, 我怕这一次我会忍不住了!”他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 笑吟吟地看着她,忍住了身/下的蠢蠢欲动,想象着她穿嫁衣的样子, 该是何等令他着迷与难忘。 秦蓁的脸通红, 就算再不死心,她也不得不停了下来, 却不肯把手抽出来。范翼遥柔声道, “等一等,总有一天,该让你看到的还是会让你看到不是?” “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么油嘴滑舌了?” 但不得不说,被他这么一带, 秦蓁的心情好了很多,她的手攀在范翼遥的脖子上,挑眉朝他看去,“说,是不是永宁长公主?” 范翼遥噗嗤笑了,“那是谁?” 从近月轩出来的时候,范翼遥还是帮秦蓁买了两件首饰。秦蓁自己在一楼挑的,和普通的样式,很一般的材质。范翼遥不肯,但秦蓁却坚持,最后没办法,只好顺从于她。 将秦蓁送回府,二人一起去外书房去见镇远侯。看到二人联袂而来,镇远侯愣了一下,对范翼遥道,“到底是来学艺的,还是另有所图?” 范翼遥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在地站在一边。他到底有些心虚,殷勤巴结镇远侯,一来敬重镇远侯的人品,二来的确是为了秦蓁。天天来,也并不是为秦家枪法,为的也还是秦蓁。 秦蓁连忙过去抱住她爹爹的胳膊,嗔怪道,“难道说,爹爹不是因为女儿才教他秦家枪法的吗?哼,爹爹别忘了,秦家枪法是不许随便外传的,传男不传女。” “还传子不传婿呢!”镇远侯刮了一下女儿的鼻子,好笑地道,“不害臊!” 秦蓁被闹得满脸通红,眼看就要恼羞成怒啦,镇远侯见好就收,拍拍范翼遥的肩,“今日陪我喝两盅!” 秦蓁便在一旁布菜,镇远侯与范翼遥对饮,一面跟他讲一些领兵布阵之事,“粮草是重中之重,一万军队,究竟应该带多少粮草,除了跟行军距离有关,还跟这一场战争的性质有关,是攻还是准备守?我之前教你算过,你这次回去后,就算一下,我当年打的上古关与突厥一战,我应该带多少粮草!” “爹爹!”秦蓁心疼地喊了一声,眼里已是闪动泪花,这是这么多年来,她爹爹第一次开口提那一场战事。 镇远侯也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朝秦蓁摆摆手,闭了闭眼,继续对范翼遥道,“当年我领十万精兵,突厥那边是叱力可汗,率六部共十五万兵,先是与我对峙于上古关关外一百三十里地。” “那一场战争为什么会失败?”范翼遥红着眼睛问道,那一场战争,他后来听双叶大师说过,谁都没有想到,原本一场举国均以为必胜无疑的战争,竟然会失败! 小花厅里很静,只有风轻轻地吹着,偶尔卷起一片枯黄的叶子,在阶前打着旋儿,侍候在一旁的下人们屏住呼吸,连大气儿都不敢出一下。 秦蓁看了范翼遥一眼,目光又落在她爹爹的身上。 镇远侯望着外面的一方天地,静默了很久很久,“那一场仗,是我对不起大乾的百姓们,他们把儿郎交给我,原是要保家卫国,血洒疆场,用血与肉,用年轻的性命换取荣耀的,不是为了打败仗的,是我对不起他们!” 镇远侯说完,端起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 范翼遥的目光却格外锐利,“您的行军布阵图被人泄密给了突厥人,所以,当年,您的粮草被烧,军心大乱,而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左翼受到突袭,您麾下副将背叛,是以,您才会带着一百多亲兵追击数百里,执意将之斩于突厥帐前!” “您虽败也未败,您愧对大乾百姓是因为,将行军布阵图泄露出去的人,是镇远侯府的人!” 哐当! 镇远侯手里的酒杯落在了地上,他的手颤抖不已,执□□,驭骏马,斩敌首的一双手,竟然握不住一只小小的酒杯了。秦蓁大骇,连忙抱住他爹爹,对范翼遥道,“你别说了,你不要再说了!” 范翼遥连忙起身,跪在镇远侯面前,“是徒儿鲁莽了,徒儿都是胡说的,请师傅责罚!” 镇远侯却并未责怪,抚着他的肩,“你起来吧,我并未责怪你,你先告诉我,你怎么猜出来的?” 范翼遥不肯起来,道,“这些天,您在给我讲行军布阵,调兵遣将时,一再嘱咐我,军机不可泄露,便是对君王都不能全盘托出,以防隔墙有耳。战场上瞬息万变,没有一成不变的计谋。又一再嘱咐我粮草一事。且,当初我在双叶大师座下的时候,听说过您孤身一人,只带上百亲兵,追击敌军数百里,我想一定不会是为了反转那一场战争,且当年打败仗的将军们,并无一人得到责罚,只有当年您的副将满门被斩。” 范翼遥抬起头来,“您当初给我讲解的前朝战例,实际上就是那一场上古关一役,您独独不提左翼,是以我才会有这般猜想!” 镇远侯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来,“你很好,这么多年,你是我见过的唯二天赋卓绝之人!” “爹爹,还有一个是谁?” “当年大皇子,当今皇上胞兄,已故裕王殿下!”镇远侯淡淡地道,只是他脸上显出悲痛的神色来,这么多年了,他还没有找到大皇子的那个遗腹子,他愧对大皇子。 秦蓁知道,这又是她爹爹心头永远好不了,一直包裹着化脓,且不肯痊愈的一道深深的伤。她心疼不已,安慰道,“爹爹,大伯伯在天有灵,一定会保佑皇上和爹爹找到那个孩子的,也许他早就在我们身边了,只不过我们都不知道呢?” “我就是不信,大伯伯那么好的人,上天会忍心看着他的孩子吃苦,受罪?那天道不公,就不是天了!” “没事!”秦靖业也不肯让女儿担忧,拍拍女儿的手,安抚她。他弯腰扶着范翼遥,“你须答应我一件事!” 范翼遥抬起头,不解地看着秦靖业,秦靖业道,“我知你的心思,我也知蓁蓁的心思,你们俩都是好孩子,两小无猜到如今,我瞧着是欣慰的。你将来既要当我的女婿,就须答应我一件事!” “范翼遥无不从命!”范翼遥激动不已,俯身在地,以额触地,虔诚许诺。 “一生不得为恶,将来如有机会,斩叱力,灭突厥,为我了毕生所愿!” “是!翼遥愿发誓!” “发誓就不必了,起来吧,后一事能成则成,不能成,将来总有人能做成。只前一事,你须答应我,无论如何不得为恶,秦家枪法永远不能用来杀我大乾人!可知秦家枪法最后一招?乃裕王殿下所创,那一招回首北望,为的便是教我们心存家国,不计己身荣辱。当年,谁不知裕王殿下冤屈?多少人愿追随,若裕王殿下不是那般从容赴死,便不会有今日之大乾。” “而我当年那一战败后,突厥会见好就收?兴许,如今的大乾已是满目疮痍,南北割裂,也未可知了!” “比起家国,自身算不得什么。我知你受过很多苦,遭过很多罪,你今日能如此,我在你身上也看到了裕王殿下当年的精神,这才是我肯教你秦家枪法的缘故!” “翼遥记住了!” 秦蓁在一旁自是欢喜无比,得意地道,“爹爹,女儿厉害吧!当年,他只有十岁呢,我就知道他明日不可限量!” “真的吗?爹爹以为你贪图的是他的美色呢!” 范翼遥忍俊不禁,秦蓁羞得直跺脚,秦靖业哈哈大笑,毕生最大的愤懑已是随着笑声飘散而出,随风而去了。 用过饭后,天色不早,范翼遥要回去了。应婆子进来问侯爷,“太太说有事要与侯爷商议。” 镇远侯今日喝得有点高了,懒得动弹,便问道,“什么事?” 范翼遥一来是继承秦家枪法的人,二来今日镇远侯已是当着两个小儿女的面把事儿都挑明了,并没有把他当外人。应婆子也就没有避着,“今日来了官媒,是广恩伯府向咱们二姑娘提亲的!” 屋子里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有下人奉茶上来,秦蓁亲自端了,送到她爹爹跟前,“爹,这件事是女儿的错,是女儿给了二妹妹希望。女儿允诺过她,若她真的非林深不嫁,女儿会帮她达成心愿。若爹爹不答应,女儿去向二妹妹说明。” 镇远侯道,“去把二姑娘叫来,让她亲自跟我说,她是不是非林深不嫁?” 应婆子去了,秦蓁便对范翼遥道,“我送你出去吧!” 二人避开秦茹来的方向,秦蓁将他送到大门口,见他要骑马,拦住了,“多少坠马的都是酒后误事,雇顶轿子,或是坐车回去吧!” “没喝多少,你进去吧,外面风大!” 范翼遥看着她进了屋,才离开。 秦蓁又回到了爹爹的书房,但没有进去,而是在门口站着,听里面爹爹在问,“我听你姐姐说,你是非林深不嫁的,是吗?” 秦茹没有说话,秦蓁可以想象她惯常的样子,一定是低着头,用手绞着衣带子,鼓着脸,心里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秦靖业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你当了我十三年的女儿,我对你是没有偏心的,我也指望你能好。你的婚事,我就问这一句,广恩伯夫人不是什么好婆婆,林世子也不是可以托付终生的好男子……” “那也比爹爹好!”秦茹听不得任何人说林深的不好,她一听就怒气上头了。秦蓁走到门口,一把推开门,见她爹爹依旧是气定神闲地喝着茶,并没有将秦茹的不孝失礼放在心上,她心里想着,爹爹对二妹妹也并不是她想的那样,一点都不疼爱的。 秦靖业抬头朝秦蓁看了一眼,眼里已是染上了笑意,对秦茹点点头,“那就好,你去吧,我没什么要问的了。” 秦茹走后,秦蓁挨着爹爹坐着,好奇地问道,“爹爹明知林深不好,为何还放心二妹妹嫁过去?” “吾之□□,彼之蜜糖。世间事难说,她既然想,爹爹又何必阻扰?女大不中留!” 秦蓁没想到她爹爹是这么个想法,撅起嘴,“爹爹,若是女儿,难道你也要眼睁睁地看着女儿嫁到广恩伯府去吗?” 秦靖业摇摇头,“他七岁那年,爹爹在宫里遇到他,试探过一次,就不大喜欢。你后来去了大同,不在家里,再加上你年幼,爹爹暂且没多考虑。后来你回京,爹爹听说你一向不搭理,爹爹就知道,爹爹的女儿眼光没那么差。” “不还有你外祖母把关吗?你外祖母就不止一次地说,你娘亲看人的眼光不行,就看生得好不好看了,不看内里如何。” 秦蓁故作惊讶,“真的呀?外祖母这么说娘亲?女儿知道了,娘亲当年必定是贪图爹爹的美色!” 秦靖业愣了一下,旋即大笑起来,揉了揉女儿的头,将女儿揽进怀里,也不知在想什么,那眼神由欢喜转悲戚又由悲戚转欢喜,几经转换,竟似老了好几岁。 回到缀锦院,王嬷嬷服侍秦蓁睡下,临走的时候,秦蓁拉住了她,“嬷嬷,才在爹爹的院里,听爹爹说秦茹,‘你当了我十三年的女儿’,我有些想不明白,爹爹为什么要跟她说这样的话?” 王嬷嬷听了有些无动于衷,只转身掖了掖秦蓁的被子,“姑娘别多想,这些话,侯爷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对姑娘说的。姑娘只需记得,姑娘是侯爷嫡亲亲生的女儿便好!”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更新! 第35章 次日, 韩景言来约秦蓁一起进宫,说是太子今日会在东宫请范翼遥等几个新窜起来的新贵, 几个公主也都会去凑趣看热闹。秦蓁一听说范翼遥受邀, 自然是要去的。 二人在街上逛了一圈, 去的时候有些晚了, 太子跟前的近侍连忙请了二人过去,“等着小公爷和大姑娘开席呢!” 东宫的偏殿里, 隔了一道屏风,男一桌女一桌,都坐好了, 菜还没有上。太子在门口等着二人,秦蓁过去, 喊了一声“太子哥哥”, 太子瞧着她一扫往日的颓废,整个人如同一株含苞待放的牡丹,脸蛋儿嫩得能掐出水来, 娇艳欲滴, 一双眼睛装满了星星,亮晶晶的。 秦蓁一直都很美, 哪怕过去的三年, 她如同一柄随时会出鞘伤人的剑,也依然散发出冷萃的光芒,丽色逼人。而今天的她,越发美, 美得荡气回肠,美得惊心动魄。 “如今,高兴了?”太子的话里,有着自己都咀嚼不开的酸涩。 秦蓁朝他扬了扬小脸,“是又如何?” 太子习惯性要抬手揉揉她的头,手才伸出来,就停顿住了,无奈地摇摇头,“快进去吧,长安一直在念叨你呢!” 秦蓁提着裙子,进去的时候,朝男席那边看了一眼,正好对上了范翼遥的脸,四目相对之下,彼此都心念一动。秦蓁嫣然一笑,便跳着上了台阶。 永宁长公主盯着她进来,自然是把她与范翼遥的眉目传情看在眼里,眼里浮动着讥诮的笑,“没想到大姑娘来了,我说在等谁呢,也只有大姑娘来,东宫这边才肯等这么久,我这当姑姑的,也没这么大的面子。” 长安与永宁已是结下了仇了,她素来帮秦蓁这边,这一次也不例外,“太子哥哥不帮姑姑,难道不是姑姑为老不尊吗?瞧瞧我们这里,来的哪一个不是女孩子?偏偏姑姑一定要跟我们一块儿,受点儿气,不是自找的吗?” 秦蓁笑着走过去,点了点长安的额头,“你这张嘴还是不饶人!” “人家不是因为你吗?”长安抱着她的手臂。 永宁冷哼一声,“有句话叫乐极生悲,大姑娘听说读过不少书,不知道还记不记得这句话呢?” 秦蓁皱起眉头,盯着永宁看了一会儿,冷声道,“长公主,你也知道,我一向不太喜欢跟人起口舌之争,你我要是彼此看不顺眼,我愿意长鞭伺候!” 言外之意,你要是再敢多嘴,我就抽死你! 当今皇后没有生女儿,来东宫玩的,多是一些庶出公主。这些公主们看不惯秦蓁的嚣张,但越发不喜欢永宁自取其辱,纷纷坐着不说话。 一顿饭吃下来,除了秦蓁和长安之外,别人都是索然无味。 饭后,太子要与范翼遥比试一番,一行人往校场去。永宁快走两步,走到了范翼遥的身边,“翼遥,你在燕左卫可好?我上次遇到了你的同知,特别交代了一番……” 太子愣了一下,不悦地看向永宁,“皇姑,衙门中的事,你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范翼遥扭头朝秦蓁看了过来,秦蓁正与长安说话说得起劲,淡漠的眼神瞥了永宁长公主一眼,分明是没有把永宁放在眼里。范翼遥放下心来,虽然知道秦蓁不是那种喜欢胡乱吃醋的,但他还是不想让她有半点不开心。 范翼遥看秦蓁的时候,她的目光也追随他看过来,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眼,可两人之间那种亲密无间,连根头发丝都容不下的感觉,还是让长安捕捉到了。 “阿蓁,你说我这辈子会不会有你这样的幸运,将来也能有个值得我真心相待的人,我在想,若有,便是一辈子彼此遥望,不能相守也是一种幸福!” “我不,我喜欢他,我就要和他在一起,他的生命里只能有我,我的生命里也只会有他。人生这般短暂,既然相爱,就一定要相守!”秦蓁望着范翼遥的背影说道。 长安叹了一口气,这种感情,可遇不可求,遇到了是幸运,遇不到也并非是不幸,她有些好奇今日永宁怎么会来,“你说,永宁长公主是不是还在痴心妄想?” 秦蓁嗤笑一声,“她是不是痴心妄想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一肚子坏水,当初驸马还在的时候,她便觊觎翼遥,我不能让她有任何机会,今日回去,我就跟爹爹说要爹爹去求皇上赐婚!” 秦蓁白了永宁一眼,任她如何巴结翼遥,翼遥都不会心动。 校场,太子使的是一柄长剑,他师承一代剑圣史清风,一柄剑舞得密不透风,满场都是雪花一般飞舞的寒光,令人眼花缭乱。 说起史清风,是个传奇版的人物,据说二十年前,史清风与镇远侯曾有过一次较量,当时是在武当绝崖之上,目睹当年盛况的人不出五指之数,两人豪战三天三夜,最后没有分出胜负来。 也有传言说,史清风输了半招。 但不论胜负,从此以后,史清风便淡出江湖,而镇远侯身披战袍保家卫国。没想到,史清风最后居然还做了太子的师傅。 今日,太子能够与范翼遥一战,不曾有幸在当年目睹史清风与镇远侯一战的人,此时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一样。 皇帝正与镇远侯及几个亲近大臣在议事,听到外头议论纷纷,连掌宫太监都制止不住,皇帝便停了下来问道,“何事?” “回禀皇上,听说太子与燕左卫范指挥使正在校场比试,一个使清绝剑法,一个使秦家枪法,大家伙都去看了呢!” “哦!”皇帝一听来了兴趣,连忙起身,“走走走,当年朕不曾得见清风和你的那一战,没想到,时隔二十年,朕居然还有幸看秦家枪法与清绝剑法的对决!” 皇帝到的时候,太子与范翼遥已经过了三百多招,校场之上刀光剑影,校场之外,密密麻麻地不知道挤了多少人。皇帝来,众人都没有回过神来,几个离得近的连忙要跪拜,被皇帝止住了,见皇帝目不转睛地看着场上,众人也就将注意力重新回到了对战的二人身上。 如果说一开始,范翼遥还只抱着陪太子练武的心态的话,那么此时,当他的一截衣袍被太子割掉,他眼角余光看到秦蓁吓得脸都白了的时候,心头已是被浓浓的战意占据,他手里的银枪如同蛟龙出海,朝太子的剑猛地挑了过去之后,枪尖哐当一声砸在地面,借着这一股力道,范翼遥一个翻身,腾空而起,手里的□□已是高高举起,朝着太子猛地砸来。 秦靖业连忙要冲过去,皇帝一把拉住了他,“不必担心!” 所有人都惊得脸都白了,范翼遥这是什么玩意儿,居然敢朝太子使出这般杀招,而太子,不怒反乐了,他就喜欢这样性格的人,真实,不做作,他要的就是酣畅淋漓地战一场,如果今日,范翼遥有半点谦让,从此以后范翼遥在他的心目中便无足轻重了。 不管范翼遥的才能多么杰出,如果不能走进太子的心里,将来,他必定不会被得到重用。 长剑高高地举起,挡住了□□一击,而太子被这股强大的劲力推得在地上滑出了数十步,一直到了校场的边缘,他的后足抵住了高台,这才停了下来。 两人都是筋疲力尽,范翼遥停住脚步之后,他并没有收回□□,而是深深地看着太子,“殿下输了!” “不错,我输了!”太子扔掉了手中的长剑,他的身上已经全部汗湿了,双臂如同断了一般都抬不起来,但他依旧艰难地抬手搭在范翼遥的肩上,“走,一起过去见父皇!” 二人在皇帝跟前跪下来,皇帝自然是欢喜无比,一来,得一猛将,二来,太子的胸襟大度让人佩服,大乾交给太子,皇帝已是半点都不担忧了。 有了这一战,皇帝也相信,将来太子与范翼遥君臣之间必定会成就一段佳话,于大乾江山百姓乃是福气。 皇帝一手一个将二人扶起来,其对范翼遥的欢喜之情,溢于言表,众人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青年新贵,记住了他的面孔。而场上的女孩子们,无一不被范翼遥俊逸的外表,精湛的枪法,强大的实力倾倒。 他强壮的身躯,修长有力的腿,挺直的腰背,和蕴蓄着无穷力量的腰胯,令这些情窦初开的少女浮想联翩,面红耳赤。 “陛下,今日托太子和范指挥使的福,让我们有幸一补当年没有亲眼观镇远侯和史清风先生的那一战。臣在想,陛下是不是该赏给范指挥使点什么?”端王在一旁笑道。 皇帝这才想起来,问范翼遥,“朕是该赏,你且说说吧,想求朕什么?” 范翼遥再次跪下来,目光落在秦蓁的身上,秦蓁知道他要求什么,别过脸去,只红透了的脸和耳根,还有那高高翘起的唇角,显示出她的心情有多好。 还有什么比看到情郎在众目睽睽之下,施展出自己的勇猛与实力,获得君臣认可,更开心的呢? “臣请求皇上给臣赐婚!臣欲娶……”范翼遥顿了一下,正要将秦蓁的名字说出来,只听见皇上开怀一笑,“好,燕左卫指挥使范翼遥听旨!”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36章 虽说他岳父大人镇远侯一定是向皇上求了这道圣旨, 但范翼遥能够赢得这个机会,由他来向皇帝开口, 他心里格外得意。范翼遥俯身在地, 只听见皇帝道, “燕左卫指挥使范翼遥, 年少英勇,武艺出众, 人品无暇,今有永宁长公主容貌出众,品德贤淑……” 范翼遥已是愣住了, 他抬起头来,喊了一声, “陛下且慢!” 太子也在一旁急得跳脚, 但皇帝以为自己促成了一桩极好的婚事,已是将“堪为良配”四个字说完了,他看着一脸惊愕, 并未谢恩就从地上站起来的范翼遥, 怒道,“你想抗旨吗?” “恕臣实难从命, 臣心中已有佳人, 今生今世非她不娶,永宁长公主虽好,不是臣心中所喜,臣愿死也不能从命!”说完, 范翼遥已是直直地跪了下去,一脸视死如归的坦然。 整个校场之上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跪了下来,这一场战斗虽然精彩,但还不至于要赔上自己的性命,是以很多人都很后悔跑来看这场热闹,若是被牵连上,那就是一场无妄之灾,实在是不划算。 谁也没有想到皇上无缘无故就赐婚了,而且赐婚的对象还是才死了丈夫的永宁长公主,此时的公主,跪在地上,心里头甜得如同蜜糖在流淌,她知道范翼遥不喜欢她,可是那又如何? 抗旨不遵乃是重罪,除非范翼遥不要命了,世上哪里还会有连命都不要的人呢?待成婚之后,她小意服侍,男人嘛,只要做了那样的事,他馋上了她的身子,还会厌弃她吗? 她虽不及秦蓁漂亮,可是,到了晚上,熄了灯火,谁还看得清谁? 秦蓁怔怔地看着范翼遥,他为了她拒娶公主,他为了她抗旨,他为了她愿意去死。这一刻,秦蓁突然觉得,有他这份心,今生今世,就算做不成他的妻子,一生也是无憾的了! 抗旨不遵,实乃重罪,镇远侯看看女儿哀怨的目光,再看看范翼遥倔强的样子,他双膝向前,“陛下,此实乃臣之罪,三天之前,臣已经当着翼遥和蓁蓁的面允诺了他们的婚事,臣没有来得及向陛下禀报,是臣的罪过!” 皇帝不由得想起皇后说的话,端王府太妃说,永宁长公主与范翼遥两情相悦,范翼遥在相国寺时法名百谷,甚至为了永宁长公主还俗。百谷,皇帝咀嚼这这个法名,“祁祁甘雨,百谷蓁蓁”,他已是霍然明白,自己已经成为了他人手里的一把枪,顿时,怒火中烧,连秦靖业的面子也不给了,怒道,“他何德何能配你的女儿?不过是一个出生无名,父母不详的竖子!” 皇帝说完,转身就走,他走出两步,扭头一看,见范翼遥又站起身来,直直地看着他的背影,这一瞬间,皇帝越发恼怒,这样的性子,将来如何能够给太子用? “将范翼遥削职,下狱,交由刑部审议!” “陛下!”镇远侯大声求道,“陛下,请将臣也一并下狱吧!” 镇远侯两行泪长流,秦蓁已是呜咽哭了起来,长安扶着她,永宁长公主则起身朝范翼遥扑了过去,“翼遥,你不能抗旨,你不要这样,皇兄会砍了你的头!” 皇帝气得全身都在发抖,他的目光落在端王身上,不知不觉间已是想起很多年前,端王要带他出去玩,大皇兄平时都不拘着他的,那天却不答应,要他写一百张大字,后来,他便再也不敢随意答应端王的邀请了。 这么多年过去,他差点就忘了这茬事了。 当年,大皇兄那件事上,端王是撇的最清楚的,以至于,他登极之后,唯独没有多防着端王。 秦蓁气得跳了起来,她一把抽过自己缠在腰间的鞭子,朝着永宁二话不说地就抽了下去。皇帝见此,掉头就走,身后传来永宁凄厉的叫声,“皇兄,救命啊!” 救命?那一年,他隔着重重叠叠的宫墙,隔着紧锁的宫门,他似乎也听到了大皇兄的嫡长子,他最疼爱的侄子在法场上高喊,“七叔,救命啊!七叔,救救我!” 永宁的高呼没有留住皇帝的脚步,她在地上翻滚,秦蓁的鞭子无情地鞭打在她的身上,绝美的女子脸上挂着泪水,每一鞭都抽在了永宁的背上。眼看永宁哭得连气都没了,韩景言忙过去,一手抱住秦蓁,一手握住她的手,“妹妹,听哥哥说,别打了,你打死了她也没用!” 陛下一言九鼎,旨意已下,岂有收回成命之说? 秦蓁抬起朦胧的泪眼,朝范翼遥看去,两个羽林卫已经扣押住了他,而他站着没有动,在等她。韩景言接过了她的鞭子,秦蓁走了过去,纵身就扑在了范翼遥的怀里,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现在特别后悔前些日子与他赌气,不搭理他。 若能想到会有今天,命运会开这样的玩笑,她一定要逼着范翼遥与她做些有情的事,她这一生也就没有遗憾,不会后悔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全京城的贵女和权贵子弟们,宫里宫外的人都还没有离开,还在看着,范翼遥迟疑了一下,才伸手搂住她,“别哭!” “原本,我是想求皇上给我们赐婚的!”范翼遥道。 “我知道!” “是我慢了一步!” “不是!” 范翼遥的眼里渗出眼泪来,“那天,我应该上门提亲的,要是我们定亲了就不会这样了!” “不是……”秦蓁不舍得他自责,低声道,“等皇上气消了,你就能出来了。别怕!” “我不怕!” 心头千言万语,却一句都说不出来。韩景言将秦蓁拉开,他拍拍羽林卫小校尉的肩,“好生伺候着,回头爷请你们喝花酒,皇上指不定就又把范指挥使放出来了,别回头犯到了范指挥使的手里。” 秦蓁眼睁睁地看着羽林卫将范翼遥从自己身边带走,她紧紧地握住韩景言的手,指甲掐进了韩景言的掌心里,她自己没感觉,韩景言生疼,握住她的手,“妹妹,别紧张,我先送你回去,我再去刑部大牢看看。” “嗯!” 宋清染走了过来,“这件事我想其中必定有隐情,我先去宫里问问我姑母。指婚的事,绝不会是空穴来风,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单凭永宁长公主,皇后未必会给她这个面子。且,范翼遥怎么突然就成了燕左卫指挥使,这件事现在看起来也绝不是那么简单! 秦蓁出宫门的时候,连马都上不了,她执意要骑马,韩景言哪里敢让她骑?偏偏,她固执得要死,韩景言没办法,只好喊住了走在前面的羽林卫,朝那小校尉招招手,“让范指挥使过来,叫他劝劝我妹子,别一会儿恍恍惚惚的从马上摔下来,今日,他也不用进大狱,可以直接赴黄泉了。” 那校尉想笑不敢笑,便停住了脚步。 范翼遥本就一颗心挂在秦蓁的身上。上一次,就因为他没有上门提亲,她生了好久的气,这一次,她不知道该有多伤心呢。而范翼遥自己,如果不是秦蓁一路跟着,他一颗心已是如同死灰一般,这一生还有什么希望?还有什么意义? 好在,永宁长公主被秦蓁抽成了重伤,此时,东宫请了御医来,正在诊治,否则以永宁长公主那蠢傻的性子,必定是要来掺和一脚的。 秦蓁骑在马上,人晃了过去,范翼遥眉间轻轻地皱起,“你若是还这么跟着,我就把这几个羽林卫杀了,反了算了!” 秦蓁笑了一下,“你要是反了,被皇上砍了头,我就给你收尸,然后就嫁给我哥哥算了!” 表兄妹结亲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范翼遥顿时格外难受,一抹阴鸷在他眼中出现,秦蓁见了,心疼无比,忙下马,一把抱住他,“翼遥,我说着玩儿的!” 韩景言已是知道,范翼遥如今是经不起任何刺激了。从小的经历,十六岁那年的死里逃生,三年在相国寺,韩景言才知道双叶大师每天为他讲禅,为的就是消除他心头的暴戾,如果不是因为秦蓁,范翼遥现在如何,是不是一头脱缰了的暴戾野马,真的很难说。 如果不是因为,范翼遥是秦蓁一直以来的执念,韩景言真的不肯让秦蓁嫁给范翼遥。 韩景言笑道,“妹妹,这种话咱就不说了哈,你骗骗别人可以,你骗范翼遥,你觉得他能信我会娶你吗?” 话虽如此,韩景言却是知道,如果秦蓁真的嫁不出去了,她想有个家的话,自己一定会娶她,也一定会护着她一世无忧,谁让她是他最疼爱的妹妹呢? 秦蓁一直送范翼遥进了刑部的大狱,她才往回走。路上,遇到了长安的马车,长安下来,站在她的马车前,这一次,秦蓁并没有像以往那样,也下来,与她牵着手说话。 长安在外面哭得很伤心,“阿蓁,我是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今天才知道是我祖母进宫去帮皇姑求的皇后娘娘。” 秦蓁靠在车壁上,“长安,我知道,你也不必太难过了。如果是因为别的事,我无所谓,可是范翼遥你知道的,长安,没有人比你更明白我有多在乎他。为了他,我可以抛弃这个世界,放弃我的所有,长安,也包括你!”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更新! 第37章 长安眼里的泪水滚滚而下, 她帮秦蓁去质问永宁长公主的时候,永宁讥诮地告诉她, 是她的祖母和母亲前后进宫去帮她求的这门婚事。 多么讽刺啊! 长安简直是不敢相信, 她曾经在祖母和母亲跟前说过, 说秦蓁喜欢范翼遥, 她不明白为何祖母和母亲要这么做。以前她还经常跟秦蓁开玩笑,吃她的醋, 说祖母和母亲对秦蓁比对自己好。 如果是这样,那么,那些好原来都是假的吗? 长安已经无颜再与秦蓁说什么了, 她那么聪明,一定已经明白了很多道理。还是说, 原来秦蓁一切都知道, 只不过是为了她,而愿意与祖母她们虚与委蛇? 对长安来说,这些太复杂了, 她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长安的乳母过来, 扶住她的时候,她身子一软, 歪在了乳母的身上, “嬷嬷,我们回去吧,以后都不要出来了!” 长安没有姐妹,嫡亲的兄长与她也并不亲近, 她与秦蓁一见如故,后来情同姐妹,她做梦都没有想到,生生破坏她与秦蓁之间关系的,会是自己的亲人。 回到端王府,长安原本是要直接回自己屋子的,但她不甘心,还是去了祖母屋子。里面,几个庶妹围着老太妃,长安过去,请了安后呆坐在一边。端王妃见了,很是不悦,“怎么回事?在祖母跟前,板着一张脸!” 不说则已,一说,长安就忍不住了,她跪下来,未语泪先流,“永宁皇姑说,皇上今日下的那道指婚圣旨,是祖母和母亲去宫里帮她求来的?” 屋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庶出的姑娘们都起身,在嬷嬷的带领下,鱼贯而出。 待屋里的门被关了,里面只有老太妃,端王妃和长安三人,老太妃的脸沉了下来,端王妃到底心疼女儿,怕老太妃发作了不好收拾,便率先质问道,“你是在和祖母与我说话吗?嬷嬷教给你的规矩呢?” 长安惊愕地抬起头来,“母亲,女儿曾经跟母亲说过,阿蓁和范指挥使本就两情相悦,女儿还说,也不知道镇远侯府什么时候去请旨。原来,女儿真的是害了阿蓁,若女儿不那么说,祖母和母亲是不是就不会那么急着帮永宁抢范指挥使了?” “胡说!”老太妃急得踱着拐杖,“你是什么时候说的?祖母是从你及笄后的第二天就进了宫了。” 长安的心痛得要炸裂了,她真的好后悔那天请了范翼遥来家里,她本来是想给秦蓁和范翼遥创造一次机会的。秦蓁如今不理她,她一点都不怨秦蓁。他们那般相爱,吃了那么多的苦,眼看就可以在一起了,可是,她的祖母和母亲生生将他们拆开。 “祖母,母亲,求求你们,进宫去帮阿蓁求一求,范指挥使原本就是她的,本来就应该是她的!” “你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你平日里都是怎么教她的?早就跟你说过,不要惯着,现在惯得连廉耻都不要了。婚姻大事,自古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秦大姑娘和人私定终身,这都是没娘教的过。” “还不去祠堂跪着去!”端王妃起身将女儿拉起来,拽着她朝外走,长安如同一尊行尸走肉一般,已是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宫里,皇后呆呆地坐了好久,太子和宋清染坐在一边,有些局促不安,如今的情况已经很清晰了,是端王府左右了这件事,而端王府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来达成这件事,就不得而知了。 含元殿的门口,镇远侯长跪不起,含元殿的偏殿里,皇帝歪在榻上,听端王跪在地上声泪泣下,“臣也是因为心疼皇妹年轻守寡,听说她数次去相国寺,为的是里面的百谷和尚,后来听说百谷和尚还俗,臣高兴不已。臣哪里想到,百谷和尚并非是因为皇妹,而是为了秦大姑娘!” 皇帝听出了端王口中那暗藏着的挑拨离间,如果皇帝不是因为从小与镇远侯一起跟着大皇兄,一起长大,情同手足的话,必定是要被端王这番话挑得有些气愤,难道说皇家的公主比不上一个镇远侯府的丧妇长女不成? “臣是真没有想到秦大姑娘,臣一直以为,凭秦大姑娘的人品,容貌还有才情,皇上会为秦大姑娘和太子指婚,太子已经年过弱冠,臣以为,身为储君,还该担负起为皇家绵延血脉的责任。如今东宫无主,实在不宜安定民心!” “朕还没有死!”皇帝怒得将手边的霁红茶碗猛地扔了出去,摔碎在地上,一时间,殿里没有了声音,端王伏在榻前,皇帝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猜测着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想干什么? “朕听说,当年,大皇兄府上一个有了身孕的侍妾,是端王你偷偷地救出去的?不知如今,人在哪里了?” “臣不敢居功,当年臣这般做,也是因为大皇兄是那么好,臣实在是不愿看到他身后半点血脉都不留,可是臣到底怕死,不敢向父皇求情,不得已才做出这样违背君父的事来!” “那孩子呢?他现在在哪里?” “臣也不知道,臣当日救了她,本来想将她安置好的,谁知,她不敢相信臣,自己偷偷地跑了!” 既是问不出什么来了,皇帝便不想问了。 端王出去的时候,镇远侯依旧在地上跪着,一阵秋风吹来,卷起了一片落叶,飘落在了他的面前。端王走到了镇远侯的脚跟前,“怎地会想到要把大姑娘嫁给范翼遥呢?大姑娘是天生的凤命……” 镇远侯猛地冲起来,朝着端王的面孔一拳揍了过去,他天生力大,端王堂堂一王爷,哪里会想到镇远侯二话不说,暴起就伤人?恼羞成怒之下,端王也不是吃素的,爬起来就和镇远侯扭打在一起,端王拳脚上吃亏些,镇远侯又是不管不顾的性子,很快,镇远侯就将端王骑在身下,一拳一拳朝他揍去。 “去你妈的凤命,格老子地,老子一向就瞧不起你这阴险的性子,老子虽然不知道你在谋划什么,但老子迟早有天会知道!” 太子和宋清染才走到门口,看到殿前这一幕,不由得呆住了。而更让他们觉得不可思议的是,端王都被打成这样了,侍卫们竟然熟视无睹,没有一个上前来拉架的。 “这是明显偏心啊!”宋清染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对太子道,“这么一来,你以后得喊镇远侯喊爷爷了,他都充端王的老子了!” “你少说两句不行吗?”太子格外烦躁地道,那一句“凤命”,太子听进心里去了,有时候,他难免会想到,如果当年镇远侯府没有出事,如果秦蓁没有打小就被成国公府接到大同去,如果她先认识了自己,如今又会是怎样的呢? 她会不会如对范翼遥这般对自己?只要想想,太子就觉得心里一阵苦涩,连神都改变不了过去,他又能如何? 但眼下,似乎有了这么一点机会,父皇给范翼遥赐婚,阿蓁不可能会嫁给范翼遥了,她今后会如何? “陛下,救命啊!” 端王害怕了,他在镇远侯这般打法下,根本就没有回手之力,而镇远侯从小与他就不合的,大皇子那件事,哪怕他摘得再干净,镇远侯都怀疑他,从来没有对他放松过警惕。 皇帝从偏殿冲了出来,看到门前这副景象,吃了一大惊,连忙亲自过来拉架,将镇远侯从端王身上拉开,亲手扶起了端王,“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打成这样?” “陛下,求陛下给臣做主啊!”端王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正要开始指控,太子和宋清染过来,给皇帝请安,“父皇,大约是看到今天儿臣和范翼遥大战一场,端王和镇远侯也来了兴致了,不过,比起儿臣那一战,这一战实在是叫人啼笑皆非啊!” 皇帝叹了一口气,“你们都多大岁数了,还这么闹,不是惹得人笑话吗?” 端王已是冷静下来,有些后悔方才不该招惹镇远侯,这就是一疯子,忙道,“是,臣殿前失仪,还请陛下责罚!” 镇远侯也跪了下来,皇帝抬手扶起镇远侯,吩咐太子,“送端王出宫!” 偏殿之中,镇远侯还要跪,皇帝已是抬起手摆了摆,很是筋疲力尽,“赐婚的事,朕是不知道的,皇后也是因为老太妃来求了一次,指责朕对永宁不够关心。说永宁死了驸马,一年了,朕也没说考虑再给她找个丈夫的事。还说,永宁和相国寺僧人如何如何。” 皇帝话锋一转,指着榻几上的一摞奏折,“你且看看,都是这会儿上的,说是秦大姑娘鞭打长公主,实属对皇家不敬,要朕重治!” 秦蓁是镇远侯的软肋,天底下,也就这一根软肋,是人都知道。 镇远侯还想为范翼遥辩护求情,已是明白,大庭广众之下,皇帝亲口下了旨,再无转圜的余地。如今,皇帝不顾多年情分,将秦蓁拿出来说事,便是堵住镇远侯的嘴。 “陛下,若当年那个孩子还活着,应该是和翼遥一般大的。臣已经收了他当徒弟,又岂能置他安危于不顾呢?便是不为阿蓁,臣也不能不管!” 皇帝久久没有说话,但眉眼间的那一抹疲倦,已是表明,他此时心里有多么烦躁。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38章 秦蓁在皇后的宫门口跪了一晚上, 太子站在廊檐下的阴暗的角落里看着她,也站了一晚上。 次日早晨, 眼看六宫的嫔妃们要来请安了, 一宿没合眼的皇后, 有些心浮气躁, 声音里也透着些许无奈,“叫她进来吧!” 谁能想到是这样的?要怪也只能怪她被老太妃那只老母狐狸给涮了。当年宫里那么多生了儿子的妃子都没保住性命, 就她活得年数最长,最后还能逼得皇帝答应她出宫荣养,果然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秦蓁进来了, 昔日,骄傲得如凤凰一般, 处处精致, 处处高贵的女孩子,经过了这一整夜的风雨的侵蚀,已是憔悴不堪, 唯有一双眼睛, 依旧闪现着倔强的眼神,依旧难掩清傲的神彩。 皇后暗自点头, 不愧是韩氏的女儿, 这份宠辱不惊,满京城的贵女里面,再也找不出第二份来了。 不待秦蓁开口,皇后道, “你知道,陛下金口玉言,已经下旨,不可能收回成命,你这孩子,怎地这么倔强呢?” “我和他,我们认识快十年了,三年前,我原本以为他死了的,我知道他还活着,皇后娘娘,您不知道我心里有多么高兴,我当时甚至在想,不管让我做什么,只要他好好活着,我都愿意。可是,我到底等了他三年了,盼了三年了,我怎么甘心眼睁睁地看到他娶别人?” 秦蓁捂着脸哭了起来,她直直地跪在地上,每一声抽泣,都充满了悲痛,令殿里的宫人们都忍不住为之落泪。 皇后的眼里噙着泪,起身走过去,将她揽进怀里,“好孩子,天下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你也说过,只要他还活着,让你做什么你都愿意,如今,他娶公主,你当为他高兴才是,难道你愿意他真的死了?” 秦蓁摇头,“不,我不是,我只是做不到看着他娶别人,我做不到,皇后娘娘,求您!” “大姑娘,我不可能下旨让你给他当妾的,这样,我如何对得起你的母亲?” “他不会纳我当妾的,他不会的,就算我求他,他也不会的!”秦蓁喃喃地道,尽管,范翼遥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可是,秦蓁就是知道,无论如何,范翼遥都不会答应的。 掌宫太监进来了,道,“皇后娘娘,娘娘们都来了,正在门外等着呢!” 秦蓁明明知道,不论她怎么求,这件事都不会再有回转的余地了,可是,她能做什么呢?她磕下头去,“皇后娘娘,我不求别的了,求您帮我向皇上求情,把他放出来吧,他武艺高强,能力卓绝,尚有一些用处,求皇上重用他,我不求别的了!” 她的话落,整个人便如同一朵开蔫了的花儿,再也没了一点生机。皇后心里难过极了,抚着她的头,“好孩子,将来总会有更好的儿郎,我帮你挑一个更好的。” “再也不会有更好的了,今生我愿常伴佛祖,为大乾祈福,为皇上和娘娘祈福,为太子哥哥祈福,余生别无所愿!” “好孩子,你还小,别说这样的傻话!”皇后难过极了,却只能叫人将她送出去。 秦蓁从宫里出来,阳光照得她格外刺眼,她朝身后看了一眼,太子落在离她十步远的地方,亦步亦趋地跟着。秦蓁的目光淡淡地扫过他,太子朝她走了过来,喊了一声,“阿蓁!” “太子哥哥,你回去吧!”她声音格外颓废,太子抬手要抚摸她的鬓边,秦蓁歪着头,避开,她望着天边云朵,“太子哥哥,若有来生,我不想再生在这侯门深闺,我想当个卖花女,我也希望翼遥别再有这般悲苦的命运,他当个打柴郎,我每天送他出村头,黄昏去接他回来,你说那样的日子是不是很好?” 我已厌了这锦衣玉食,却天天被人算计的日子。 秦蓁被人扶着上了马车,车从刑部门口经过的时候,秦蓁用脚跺了一下,海榴问道,“姑娘想去看范指挥使吗?” 秦蓁“嗯”了一声,看着刑部的大门,眼泪就出来了。 狱中阴暗无比,随处可见老鼠到处窜,秦蓁却视若无睹,快步奔跑在通道上,海榴跟在后面,远远就看到,通道的尽头,一个人被吊在刑具上,浑身遍体鳞伤,头发散乱下来,遮住了脸,可海榴依稀能够认出,那就是范指挥使。 秦蓁已是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挂在上面的那人,她颤抖的手拨开那人的头发,看到了被污血沾满脸庞的这张脸,曾经多么英俊的一张脸,此时,他双眸紧闭,若不是身体温热,秦蓁以为他已经死了。 “谁让你们打他的?把他放下来,放下来!” 狱卒连忙将范翼遥放了下来,秦蓁一把拿起旁边的烙铁,朝着狱卒烙了过去,哭道,“谁让你们欺负他的?” 狱卒们哪里敢跑,跪在地上哭着求道,“不是我等,是向侍郎,不适合我们!” “向侍郎?什么向侍郎?”秦蓁已是丧失了理智,她到底不忍用这烙铁往人肉上烙,抽出腰间的软鞭,狠狠地抽打。海榴忙过去抱住自家姑娘,安慰道,“姑娘,范指挥使还在地上呢!” 秦蓁又扑过去抱住范翼遥,范翼遥挣扎着睁开眼睛,朦胧地,依稀看见是秦蓁,笑了一下,抬起手,要抚摸秦蓁的脸,却又格外犹豫,“卿卿,我是在做梦吗?” “不是!”秦蓁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她艰难地抱起范翼遥,泪水滚滚而下,“翼遥,我带你走,我带你离开这里,我们走!” 她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抱着范翼遥跌跌撞撞地朝外走去。 刑部大狱,岂是说进就进,说出就出,狱卒们个个如临大敌,拿着武器,对准秦蓁,“放下,把人放下,否则我们就不客气了!” “哈哈哈,客气,你们什么时候对他客气过?向侍郎是谁?让他滚出来,我秦蓁今生今世不要他的命,下辈子我就不做人!” 海榴焦急万分,她握着一根铁棍跟在她家姑娘后头,看到一个面目稍微慈善一点的狱卒,踢了那人一脚,“还不快去喊小公爷来!” 秦蓁走到门口的时候,已是重兵把守,一个当官的模样,手里握着一柄剑站在门口,看到秦蓁抱着人出来,笑了一下,“秦大姑娘好气概,不过,范指挥使如今已是永宁驸马,大姑娘此举是要抢夫吗?” 永宁驸马,如同一柄利刃,刺向秦蓁的心脏,只不过,她却将怀里昏死过去的人紧了紧,不肯放松半点,泪水滚落,“不,我只是想让他好好活着!” 向沧海嗤笑一声,“听说秦大姑娘想见我,如今向某就在这里了,请秦大姑娘将本侍郎手里的人犯放下,否则,向某不得不请秦大姑娘进去坐一坐了,刑部大狱没说不收女犯!” “放肆!” 一声厉喝,从门外传来,所有听到声音的人无不跪了下来,向沧海一眼抬去,连忙跪下,“臣等叩见太子殿下!” 太子走了过来,朝向沧海猛地一脚踢过去,“本宫怎么不知道,刑部还有尔等胆大包天之徒?想把秦大姑娘请进去?怎地不说把本宫也请进去?”他朝着一脸木然地抱着范翼遥的秦蓁看了过去,见她似乎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什么都不关心了,他的心也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太子朝秦蓁伸出手去,“把他给我,我帮你抱出去!” 秦蓁摇摇头,抬起眼来,“太子哥哥,你帮我求求皇上,我让翼遥遵旨娶永宁,求皇上不要再为难他了好吗?” “好!”太子允诺。 “他一好起来就娶公主,我保证!”秦蓁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句话,抱着范翼遥,将他小心地放在马车上,她自己坐在车辕上,生怕碰到了他哪里,连抬手去抚摸他的脸都是那么小心翼翼。太子从未看到过一个人会对另一个人珍视成这样。 他在想,若今日,他为君,他一定会改变圣旨,只愿这一对人儿能够幸福,长相厮守。 “殿下,这是重犯,秦大姑娘怎么能将他带走?”向沧海起身就要去追。 太子再次一脚踢过去,“本宫自会向父皇说明一切!” 秦蓁将范翼遥带进了缀锦院,韩景言得知消息,带着一名江湖名医赶到,他有心想说,将范翼遥安置在别的地方,但终究还是不忍说出口。 “妹妹,是我的错,我昨日去大狱里看他,还挺好的,我本打算在那呆着的,他听说你进宫求皇后,便叫我出去带你出宫。我看到太子在旁边守着,就没有去。谁知,我才离开,向沧海那混蛋便下此毒手。” 秦蓁摇摇头,“哥哥,这不怪你,哪有千日防贼的?” “伤势虽重,好在未伤及筋骨!” 那医生索性在侯府住下了,每日过来给范翼遥问诊。 海榴去煎药的时候,王嬷嬷过来催秦蓁去梳洗一下。秦蓁摇摇头,韩景言便道,“哥哥在这帮你看着,你去梳洗完了再来,要不然范翼遥一醒,瞧着你这般模样,又要担心了,于伤势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39章 秦蓁出来后, 韩景言便出了门,但他并没有离开侯府, 去了安置那大夫的院子, 问道, “范翼遥的伤势究竟如何?” “极重!” 这是江湖上出了名的杏林高手, 名叫安左春,“能活着挺过来, 只能说,此人的意志力极为坚强。五脏六腑均有损伤,肩背和腿部经脉几处受损, 须得好生调养,否则将来必定会落下病根, 到了年老, 生不如死!” “向沧海这个混蛋!”韩景言怒极反笑,“这是活得不耐烦了!” 安左春摇摇头,“他是出了名的酷吏, 当今皇上本是仁慈之君, 却不知为何会用他这样的人。” 说这些都没什么用,韩景言起身拜托安左春, “无论如何, 一定要治好他的伤势,他还年轻,不能落下病根。” “这是自然,在下会尽力而为。” 范翼遥至夜间才醒来, 浑身疼得如同在接受凌迟,他应是在刑部大狱,但此时,入目是绣帐,鼻端缕缕幽香,这香味极为熟悉,他略微歪了歪头,便看到了趴在他床边睡得很熟的秦蓁,雪白的脸上还挂着泪珠儿。 是了,这世上唯有卿卿才会心疼他,才会挂念他,不会不管他。 范翼遥本来想抬手摸一摸她,手却被秦蓁的手握住着,他稍微一动,秦蓁便醒了过来,睁眼便对上了范翼遥的眼睛,她有些不敢相信,喊了一声,“翼遥”。 她连忙爬过去,趴在范翼遥的脸边上,手轻轻地贴上范翼遥的脸,“疼不疼?还疼不疼?” “不疼了!”范翼遥看到她,精神好了很多,他握住秦蓁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见她眼里满是泪水,按下她的头,彼此脸贴着脸,“不疼,真的不疼了!” 秦蓁忍住哭,笑道,“我知道不疼了,饿了吧?我去叫她们送吃的过来,对了,还要喝药,药有点苦,你不许不喝!” 她起身,逃一般地出去,才走出房门,范翼遥便听到了一声压抑的呜咽的哭声。范翼遥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眼底已是一片清明。他以为的梦,不是真的梦,是卿卿将他从大牢里救了出来,她把他抱出来的。 秦蓁端了碗粥进来,粥熬得很香,可范翼遥没有半点食欲。秦蓁用枕头将他的头垫了一点起来,就这么轻轻动了一下,范翼遥便觉得整个脖子都快要断了。只是,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多吃一点!”秦蓁一口一口地喂着。末了,又喂了一口汤药。 王嬷嬷进来,站在一边不说话,秦蓁问道,“有什么事?直说吧!” “长公主府派了人来,说是要接范指挥使去公主府养伤,还送来好几车礼物,说是感谢大姑娘的。”王嬷嬷说着,格外气。 秦蓁听了却跟没听见一样,她自顾自地将最后一口汤药喂进了范翼遥的口中,用帕子将他的嘴角擦拭干净了,扭头对王嬷嬷道,“你去跟她说,就说未婚夫妻不宜见面,范指挥使是我爹爹的徒弟,眼下由镇远侯府照料更为妥当,就说,范指挥使身子养好了,自会履行婚约,叫长公主稍安勿躁,耐心等待!” 她依旧是那个伶牙俐齿,尖锐跋扈的秦蓁,只是,她何曾受过这般的羞辱? 范翼遥眉眼沉了下来,朝她伸出手来。秦蓁坐过来,他用力一拉,将她拉进自己怀里,“我身子养好了,就娶公主,嗯?” 秦蓁抿了抿唇,尽管心痛,她觉得还是不能瞒着范翼遥,“翼遥,我已经跟皇后娘娘说了,余生侍奉佛祖。曾经,我心心念念地想着我们以后在一起,不管穷还是富,只要能够在一起就好。那是因为,我一直以为,我们是可以在一起的。” “可是,到了现在我才知道,不管我多强,不管多么执着,最终我们都抗争不过命运。翼遥,对我来说,你平平安安比什么都强。” 范翼遥一直都知道,这世上,所有人都抛弃了他,秦蓁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抛弃他的。如今,现实正在一点一点地向他证明,他曾经的以为。 范翼遥突然就笑了,“可是,对我来说,没有你,我还要平安做什么?卿卿,我一直以来,都是在和命运抗争,从出生的那一天起就是,我从来不怕什么。我唯一怕的是,你不许我为了你抗争。” “我是不许了!我看到你被吊在刑具上,我看到你遍体鳞伤,我看到你在我怀里几乎死去,翼遥,我就害怕了,我才明白,原来我是这么害怕你死去。那一年,我看到你在火中望着我,哪怕我看到大火把你吞噬,我都一直坚信,你一定还活着。可是这一次,我是真的害怕了,我再也经不起失去你。” “我们不在一起也没什么,我突然明白,你为什么愿意青灯古佛三年……若是换做我看着你,我也觉得很幸福!” “卿卿,如果你是在惩罚我三年没有见你,你打我骂我都可以。可是,卿卿,我之所以能够忍受三年,是因为我一直都知道,三年来你一直在等我,我不怕你走开。可是,如果我娶了别人当妻子,每天一个门进出,将来儿女成群,卿卿,你想想,你还愿意吗?” “不愿意!”只要一想,就觉得心痛不已。 范翼遥笑了,抬手拂去她脸上的泪水,“所以,还说让我娶公主吗?” “你是故意的,故意吓唬我!”秦蓁伏在他的身上,却不肯压下去,双手撑着床,只将脸贴在他的胸膛。范翼遥搂住她,“我不会有事,等我好了,必然会有别的办法,你不要想着遁入空门,若是到了那一天,卿卿,我不能保证我会做什么。” “我知道!我都听你的!” 安左春的本事果然很强,范翼遥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伤势一天天好起来了。连旧年的一些老伤也都慢慢地被调理好了。他能挪动后,就从秦蓁的院子里搬了出来,住在了韩景言日常住的客房旁边。 云横给他送来了信,向沧海拿秦蓁威胁他,逼他答应,范翼遥笑了一下,眼中闪过一缕杀意,将信放在火中烧了,对云横道,“若他找上你,答应他,就说我同意了!” 不论是出于对秦蓁安全的考虑,还是出于之前被向沧海的虐打,范翼遥都不想再犹豫了,他从怀里摸出一块白绢,范翼遥张开五指,那白绢展开上面是一个小小的脚印,脚印之上,是北斗七星。 赫然与皇帝拿到的白绢如出一辙,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被成绩重击了!今天没码出来,就这么多。 第40章 自那日, 秦蓁在皇后宫里跪了一晚上后,皇后几次传召她都没有进宫。再不进去, 于太子面上也不好。一大早, 秦蓁便进了宫, 皇后拉着她说了好半天话, 都是些闲话,京城里如今流行什么花色, 又有哪几家绸缎铺子里进了新货。 皇后的衣服首饰都是内务府专办的,看来,为了和她聊天, 是没少向人打听新鲜事物,笑道, “不过都是些噱头, 商家想挣人多的钱,想方设法,不说别的, 就说上次表哥给我买的那套千娇百媚, 说是十万两白银,娘娘想想, 什么玩意儿值得这么多, 真要值这么多,那脑袋还承得起吗?” 宫里的人都笑起来了,掌宫姑姑笑道,“大姑娘还是这么爱说笑。” 皇后便问起, “听说范指挥使如今在镇远侯府养伤?” 这事儿,已经传遍整个京城了,有说秦大姑娘不要脸的,也有同情秦蓁的,各有纷辞。秦蓁并没有在意,人活着,能不被人说吗? 秦蓁笑了一下,“是的,他是我爹爹的徒儿,撇开曾经的关系,我也该叫他一声师兄,不知是不是长公主又来皇后娘娘这儿说了什么?” 永宁长公主三天两头进来哭,说是秦蓁霸占了她的驸马。皇后倒是没有想到范翼遥是镇远侯徒弟这一层,此时一听,觉得颇有道理,沉吟片刻,“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大姑娘自己也还是该注意些影响,到底是没有定亲呢,哪能真的常伴青灯古佛,你爹爹就你一个女儿,你素来是个懂事的。” 秦蓁敷衍着答应了一声。 从宫里出来,秦蓁问道,“打听一下,永宁长公主现在哪里?” 说实话,就算永宁不找她麻烦,她也是要找上门去的。皇帝已经松口让范翼遥官复原职之后,秦蓁便什么也不怕了。她要的并不多,范翼遥活着,范翼遥能活得好好的。 “回大姑娘的话,永宁长公主正在近月轩选首饰,说是以备大婚之用!”她身边的影卫现身道。 “大婚?”秦蓁嗤笑一声,“她也得有这个福气才是!” 近月轩今日格外热闹,才来了个长公主,如今,又来了秦大姑娘。都是近日京城里响当当的人物,为了个范指挥使大打出手的主儿。秦蓁的马车一到,门口便围了诸多人。 秦蓁捏着马鞭走了进来,她才从宫里出来,一身盛装,衬着她一张倾城盛颜,明艳的一张脸,看得人眼珠子都要掉下来,只觉得她的一蹙眉一挑眼,都能慑人魂魄。 永宁长公主从头到尾也不是宫里受宠的公主,且她愚笨,手下用的人也都不是能干之辈,虽有封邑,收入也不是很多。近月轩二楼的货,她也只能看看,并没有资格买。 这不,便是大婚所用,也只能在一楼挑挑选选,勉强选了几件,几件中意的也买不起。 她一抬眼,秦蓁已经走了进来,且看秦蓁头上随意插的簪子,都是先前她在二楼看了想买而买不起的,不由得恼怒不已,讥讽道,“怎么,秦大姑娘准备把本宫的驸马还给本宫了?” 秦蓁可不是那种被人骂了几句就会哭鼻子的小姑娘,她嚣张跋扈惯了,深谙强者生存的道理,她不喜欢宫斗,谁跟她斗,她就要谁的命,抖了抖手中的马鞭,“啧”了一声,“还给你?要点脸吗?前驸马的尸骨未寒,你就这么急匆匆地想男人了?想嫁给我师兄,不是没这个可能,也得看我这个小姑子同不同意了!” 过了最初的最痛的那一会儿之后,秦蓁已经挺了过来了,且范翼遥的意思,他是绝不会娶永宁长公主的。对范翼遥,秦蓁有着最本能的信任,范翼遥说不会娶就不会娶。 恋爱中的人总是最没有脑子,秦蓁甚至都不问他有什么法子,如果范翼遥造反,大不了,失败了,她陪着他一起被砍头。于秦蓁来说,在这份狂热的爱恋面前,生死都算不得什么大事。 因为,范翼遥也一样。 “这是陛下下旨的,你同不同意有什么关系?”永宁话虽如此,可她还是怕秦蓁的,特别是她才挨了秦蓁鞭子,身上的伤还没有好。秦蓁是什么都敢做的,偏偏,皇上和皇后对她疼爱得不得了,不管她做了什么,皇上和皇后都护着。 “我来,是警告你,永宁长公主,你最好安分些,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兴许就控制不住自己,下一次,招呼在你身上的就不是鞭子,而是刀剑了!” 秦蓁说完,鄙夷地朝永宁挑选的首饰看了一眼,对掌柜的道,“传我的命令,所有的店铺都不得卖任何东西给永宁长公主府,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秦蓁话音一落,那掌柜的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正捧着结了账的首饰准备送永宁长公主上马车的小厮,连忙将首饰抱在怀里,瑟瑟发抖,对长公主的贴身侍女道,“对,对,对不起,这首饰,我们不能卖了,要不,我们双倍赔偿吧,只要好商量,三倍都行!” 还有这样做生意的?钱都到手了,无缘无故要别人买家退货,愿意两倍三倍地赔偿的,这样的好事,能不能也给自己来一打? 看热闹的一个个都傻眼了,但也有人群里偷偷溜走了的那些小厮们,一个个跑回自己店里去跟老板传达大姑娘的意思,谁也不许卖东西给永宁长公主府,否则,吃不了兜着走! 做生意的,谁敢和财神爷过不去啊?诸多事实和历史证明,得罪小公爷还有回旋的余地,得罪了秦大姑娘,绝对死的够难看! 长公主府别说办喜事买不到东西了,估计,到了那一日,吹唢呐的都请不到了,还办什么喜事? 京城中人不由得个个伸长了脖子看好戏,就想看看这个永宁长公主会不会比当年那花魁多活一集。说实话,听说了秦蓁和范指挥使的那些青梅竹马的故事之后,绝大多数人都还是挺同情秦大姑娘的。 永宁长公主这种横刀夺爱的行为,实在是叫人不耻。皇家公主就能够仗势欺人吗? 永宁气得脸都白了,她不敢把秦蓁怎么样,指着掌柜的,“你们凭什么听她的?退货?休想,大不了我两倍的价钱买下来!” “长公主,您心肠好,行行好,饶了老朽一条命吧,您不戴这些首饰也不会怎样,大不了叫内务府给您多送一点。真不能卖啊,卖了,我这近月轩就只有关门的份了!” 还有这样的! 永宁抬头看秦蓁,秦蓁甩着鞭子,格外满意地站着,丝毫不动容,也并不觉得自己把掌柜的逼到连生意都不做的份上是一件多么无耻的事。永宁不由得想到,秦蓁这样丝毫没有同情心,可也没有廉耻的人,到底是怎么让范翼遥对她死心塌地的? 又一想,好像太子、国舅爷还有小公爷对她一个个都宠得很,护得严严实实。连之前对她弃如敝履,曾经放出话来,娶秦蓁不如娶个花魁回家的林深也后悔了,将赎回家的花魁送出了大门,企图用这种行为换秦蓁回心转意。 不就是生得好了一点吗?狐媚子一个! 就只会把男人们哄得团团转,这样的人女子,亏得驸马居然还心心念念,不知道他知道后,会如何? “我们走!”永宁气得朝门口冲去,她的贴身宫女一把抓住了近月轩三倍赔偿的银票,也不过三千两,气冲冲地跟着自己主子上了马车。 掌柜的松了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毕恭毕敬地在秦蓁跟前点头哈腰,“大姑娘放心,老朽一定会让永宁长公主府在整个京城乃至大江南北都买不到好货。” “嗯!”秦蓁笑了一下,“放心吧,我自会在哥哥跟前帮你美言的,至不济年底的时候给你包个大红包!” “大姑娘说笑了,能为大姑娘效劳是老朽的荣幸!”掌柜的亲自将秦蓁送上马车。 范翼遥伤势渐好之后,皇帝又下了旨意,让他官复原职。少不得,范翼遥重新回到衙门,他才在案前站了一会儿,门口守门的便进来说,“长公主请范指挥使出去说话!” 范翼遥想了想,决定还是出去见这个公主一面。 一个站在台阶上,一个站在台阶下,永宁痴看着范翼遥天神般绝美的脸,声音里带着哭腔,“翼遥,我今天在近月轩遇到了秦大姑娘。” 听说秦蓁,范翼遥这才朝她看了一眼,永宁眼泪都出来了,“不论如何,你我都已是未婚夫妻,我不计较从前你与她之间的那点私情,但是,翼遥,她也不能处处为难于我,不管怎么说,我也是公主,她今日居然下令,不许京城里的店铺卖东西给我,她是不是太跋扈了?” “她性子一向直率,公主若愿意公主也可以!”范翼遥淡淡地道。 永宁没想到,她说了这么多,范翼遥居然是这种态度。娶妻娶贤,难道说范翼遥喜欢的就是跋扈这种调调?只是,跋扈,最是需要底气和本钱的,她一个非嫡出的,没有靠山的公主,哪里来的跋扈的底气和本钱呢? 作者有话要说:元气恢复了一点点。谢谢大家支持! 第41章 秦蓁回了镇远侯府, 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她奶兄秋奎就进来了, 道, “才我从十三卫衙门那边经过, 看到了永宁长公主的车架, 原来她竟是去找范指挥使告状去了。” 秦蓁一听来了兴趣了,她如今跟永宁是死敌了, 但凡能够让永宁不高兴,她就很高兴,说实话, 要不是顾忌永宁的公主身份,把她弄死了, 皇家颜面不好看, 到时候惹恼了皇帝,她真的就不会只把永宁打个半残了。 看她有什么本事把身上那些鞭痕给消掉,呵呵, 难道说, 她还想留着那些鞭痕给翼遥看,让她以为的未来的驸马好心疼?焉知, 她这算盘落空了。 马车上, 永宁身边的嬷嬷给她端了一杯茶,心疼地道,“公主,范指挥使出身并不高, 不过是大同巡抚家的公子,且是个不讨生母喜欢的。这样的人,给公主提鞋都不够资格,公主下降,是给他范家光耀门楣了,他还这么不识抬举。” “如今说这些已经迟了!”永宁有些不悦,“以后都不要再说这些话了,先驸马是个勋贵子弟,嬷嬷也瞧见了,又有什么用?” 只会寻花问柳,只会背地里了,逼着永宁去找皇上为他家要官职,要好处,要体面。连讨永宁欢心都不会,只会和丫鬟们厮混,好几个都有了身孕,被永宁乱棍打死,以至于死的时候,身后没个子嗣,永宁夫家因此而恨上了永宁。 如今,永宁又闹出和秦蓁争男人的事来,驸马家族的人越发恨永宁为夫家抹黑了。 驸马的父亲昌宁伯原也是一员武将,只不过如今,大乾的江山越发稳固,并没有领兵打仗的机会。 十多年前的一仗,突厥虽然打赢了那一仗,可也是举全国之力,与大乾不同,大乾的十万精兵,还不至于把大乾给掏空了。 而且,从镇远侯这样的猛虎口中抢食,赢这样一头猛虎,付出的代价,未必会比大乾少。突厥在那一场战争中也是耗损了大量元气,以至于这些年来,大乾的百姓一面骂着镇远侯,一面还享受着那一场败仗带来的修生养息和平安。 昌宁伯从外面的酒楼里出来,他和人喝得尽兴,人有些飘了。看到长公主府的车架,顿时气不打一处,叫人上去拦住了马车,自己骑着马过去,在原儿媳妇的马车旁边停住了。 永宁早就知道是昌宁伯了,也没有撩开车帘子搭两句话,她如今已经不是昌宁伯府的儿媳妇了,也懒得再与昌宁伯多打交道,正催着马车要走。 只听见昌宁伯在车轿外冷笑一声,“长公主,范指挥使不是小儿,看在曾经我们都是一家人的份上,老夫奉劝你一句,现在止步还来得及!” “本宫的事,昌宁伯就不必管了吧!” “长公主的事,老夫的确不想管,可谁让我儿命那么苦呢?我也不想他死了,坟头草都长那么高了,身后没个香火,还要因公主的原因被人刨出来骂!” “住嘴!昌宁伯,你对本宫的不敬,本宫都会记下来……” “呵呵!” 昌宁伯冷笑两声,目光阴鸷地盯着车轿,似乎,他的目光如刀剑一般,能够穿透这一层车轿,直逼永宁的灵魂。他刚才说的全都是真话,他不想将来自己死了的儿子又被从坟墓里扒出来议论。 毕竟,永宁曾经进过昌宁伯府,只不过,那是昌宁伯府最大的不幸。 要怪只能怪他儿子当年就跟疯子一样,在宫中遥遥见过永宁长公主一面后,疯了一样要娶她。一个庶出的公主,母亲只是一个早死的常在,最高的封位还是永宁出阁的时候,沾了昌宁伯府的光,封了个美人。 他儿子恨不得把心扒出来给长公主,偏偏长公主就跟瞎了眼一样,非喜欢上了相国府的僧人。那僧人对她弃如敝履,她天天要往上贴,把昌宁伯府的脸都丢尽了,他好好的儿子,最后自暴自弃,偏偏永宁长公主还不放过他,几个怀孕的丫鬟全部都被乱棍打死,他儿子死了,身后连个香火都没留。 这个仇,他不能不报,是永宁,是皇帝,他那么好的儿子,就这么被皇家的人给毁了。 这片江上,他祖上也流过血,昌宁伯府的门楣不是靠长公主的脸面撑起来的,而是祖上的血镀上的光。 昌宁伯阴鸷的眼神盯着永宁长公主的车架越走越远,管家凑了过来,也朝永宁的车架望过去,“伯爷,您说,那孩子他是当年大皇子留下的种吗?” “嗯!这就叫灯下黑了,日日说要找那孩子,结果那孩子到了自己跟前认不出来,能怪谁呢?”昌宁伯只要一想到这事将来会引起多大的轰动和后果,会让当年的那些当事人开心的有多开心,痛苦的生不如死,他就很开心了。 侄儿当姑姑的驸马,只要想起将来的正史和野史都会记上一笔,把这当做当今皇帝的昏庸,会给永宁长公主带来多大的冲击,昌宁伯就想仰天长笑! 傍晚时分,秦蓁做好了饭菜,在镇远侯的屋子里摆上,听得前面说范翼遥已经回了院子,梳洗好了过来了,她就开心。 镇远侯已经把酒斟上了,这酒是安左春专门炮制的药酒,专门治一些陈年旧疾的。镇远侯年轻时候在长年累月在沙场,受伤之后也不注意保养,留下了不少旧疾,如今年纪大了,要是再不注意,今后老了,就难熬了。 正好,范翼遥也在疗伤,每天师徒二人喝上两盅,不多不少,倒也挺惬意。 秦蓁亲自下厨,她厨艺是现学现卖,很不熟练,但架不住人漂亮又聪明,一大堆厨娘打下手,就算做出来的不是一级美味,卖相也还凑合,又有疼爱她的爹爹和男人捧场,秦蓁对下厨的兴趣日益增长。 “爹爹,尝一下这个白玉芦笋,这是女儿新学会的一道菜!” 镇远侯一口吃下女儿帮他夹的菜,还没来得及咀嚼就连忙赞道,“嗯,好吃,好吃,爹爹这辈子都没有吃过这么好的菜。” 秦蓁又给范翼遥夹了一筷子,期待地看着她,范翼遥咬了一口,品了品,眼睛一亮,“好吃,又有精进了!” 他那眼神,秦蓁看出来了,他是在说,要是一辈子都能吃到她做的菜就太好了,也是在告诉她,他要一辈子都吃到她做的菜。 吃过饭后,范翼遥起身请镇远侯,要跟他去书房说话。 二人去了,秦蓁回到了屋里,海榴带了一个人上来。若是皇帝和镇远侯在,一定会认出,这原本该是死了的徐嬷嬷。秦蓁也是没有想到,这嬷嬷居然还有点本事。今日,她在近月轩与永宁纠缠的时候,她居然爬上了自己的马车。 秦蓁知道,凡事必有缘由,也并没有一下子就将她撵下马车,待进了镇远侯府,她才吩咐将人带出来,一直押在柴房。 徐嬷嬷进来就跪在秦蓁的脚跟前,她年纪很有点大了,秦蓁倒是不忍心,吩咐人将她搀起来。秦蓁要赐座,徐嬷嬷忙摆手,“使不得,大姑娘,使不得!” 这满京城里,哪个勋贵权臣家里没有个大姑娘?嫡出的没有,还有庶出的。但不管是谁家的大姑娘,前面都要冠上一个姓氏,唯独秦蓁,大姑娘几乎是她专属的称谓。 “我也不知道您老人家寻上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我如今,也想做个好人了,为自己为家人积积德,您若是有什么为难的事,银钱不够使,或是摊上什为难事,跟我说,我能帮得上就帮!” 徐嬷嬷终究没有坐,她极为守规矩,连站姿都非常标准,秦蓁冷眼打量,心头难免一惊,却是不动声色。 “是有为难事!”徐嬷嬷似乎很难为情,可眼里却并没有这般神情,看秦蓁像是看自己的晚辈孙女,“奴婢求大姑娘收留,能够留在府上做个洒扫的婆子也行。” 秦蓁摇摇头,“镇远侯府里头,哪怕是门口看门的小厮,都是有来历,祖上三代都能说得出名姓的。这是祖上留下来的规矩,我不能破,您若是想留,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须得说出个缘由来。” “奴婢知道!” “不必称奴婢了,您也不是我府上的奴婢。” “实在是有人在追杀老妇人!”徐嬷嬷跪了下来,“不瞒大姑娘,老妇人是当年裕王府上的奶嬷嬷,当年裕王府满门抄斩,老妇人身负重任,要护着裕王一个有孕的姬妾逃生……” 秦蓁吃了一惊,“你为何不找上我爹爹?还有,你当初为什么要逃?” “不是老妇人要逃,是老妇人当时不得不逃。老妇人被盯上后,心知必死无疑,这才找老妇人娘家的侄子帮忙设了一个局。老妇人一家都是当年受过裕王恩惠的人,老妇人活着不是怕死,是不能死,若是死了,将来裕王的骨肉寻到了,没有老妇人谁又能证明他的身份呢?” “如何证明?” “那孩子是老妇人看着出生的,不瞒姑娘说,她虽逃了,可老妇人盯着呢,又找到了她,亲眼看那孩子出生,他的脚底有七颗星……” 先皇的脚底也有七颗星,听爹爹说,裕王殿下的脚底也有七颗星,如今,那孩子的脚底有七颗星。秦蓁顿时高兴起来了,若是这样,就好找了啊! 寻找那孩子是爹爹一生的执念。这么多年,爹爹就活在悔恨与执念之中。若是能帮爹爹找到那孩子,那该是多好的一件事啊,她又多了一个哥哥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更新哦!昨天一晚上都没有睡好。 第42章 “那姬妾姓什么?长什么样儿?嬷嬷怎么没有跟着她了?”秦蓁问道。 “娘家姓邱!”徐嬷嬷道, “她倒是会找,找到了她以前娘家的一个表兄, 她哄着人娶了她, 大约是怕我把她的旧事说出来, 便雇人杀我。后来, 我忙着逃命,等她以为我死了的时候, 我再回去找她,就再也打听不到了。” 那邱氏是个狠人,徐嬷嬷也是个狠人。想想, 能够给大皇子当奶嬷嬷的人,还能是泛泛之辈?秦蓁听得一阵唏嘘, 喊了王嬷嬷进来, “去前面问问,爹爹是不是还在跟翼遥说话?” 王嬷嬷去而复返回来道,“范大人已经回院里休息了, 侯爷说, 大姑娘若是有事就直接过去。” 镇远侯除了回来的第一天在主院里睡了一晚,后来就一直住在书房了。 秦蓁带了徐嬷嬷过去, 看到徐嬷嬷还活着, 镇远侯大吃一惊,也欣喜不已。徐嬷嬷又将当日是如何摆脱人盯梢,又是如何通知娘家的侄子,两人如何布局, 将哄骗徐嬷嬷上马车的人替换了徐嬷嬷,绑在马车上,马车在城外出事,徐嬷嬷自己也是心有余悸,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秦蓁听得心惊胆战的,也挺佩服这个嬷嬷。想象着,到底是怎样惊才绝艳之辈,身边都是这样的人才? “爹爹,您说,那姓邱的当年为什么要追杀嬷嬷?现在追杀嬷嬷的是不是也是她?如果我们找到了那些人,是不是就找到那个小哥哥了?” 虽然早就想过,十多年前的那一场灭门惨案不简单,谁能想到,这么多年了,依旧延续?甚至,还有卷土重来之兆,只不过,这一次掩埋其中的又是谁? 范翼遥住在前院客房,雪拥推门而入,见和往常一样,自家公子又站在窗前,端着一杯茶,透过窗外,望向二门处。今晚大姑娘又到前院书房去了,一会儿,她就会从这条路通过,回到后院去。 当初,公子选客房的时候便是看中了这一点。 “爷,那边传了话来,说是明日可以在酒楼里见面。” “我的意思透露给他们了吗?” “透露了,爷之所以愿意束手就擒,就是因为,他们掐住了爷的软肋。爷在意大姑娘,这是世人皆知的事。” “不错!”范翼遥看到秦蓁从前院出来,她身后跟了一大串的人,其中几个孔武有力的嬷嬷,一般身手的人根本就对付不了。但即便如此,范翼遥依然不敢拿秦蓁冒任何风险。 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注视,秦蓁朝这边望了过来,范翼遥的眉眼顿时就柔和起来了,唇角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 次日,范翼遥从衙门出来,骑着马去酒楼赴约,他身后一直跟着几个人,他心知肚明。马并没有朝约好的酒楼方向去额,若是进了一道暗巷。京中三年,他自己盯过秦蓁无数次哨。为了不引起她的人的警觉,不让她担惊受怕,他从来不敢跟在她的后面,而是从各个路口去看她。 以至于,范翼遥对京中的道路熟悉的很。没想到,那跟着他的人没有警觉,反而跟了上来,暗巷之中,范翼遥暴起,从墙上一跃而下,一手按住一人的头将其摁在马下,趁着这股劲力,他朝后面的二人踢了过去,飞起来的人狠狠地砸在了墙壁之上,一招之间,便将人全部解决。 这才是范翼遥的真实力量,与镇远侯的过招,与太子的较量,并没有展现出他所有的实力。云横和雪拥冲了过来,一人提溜着一个,看都不用看,就知道,不用审了。 “爷,还是和以前一样。” 已经服毒死了。 “交给京兆尹,就说我被人暗杀!” “是!” 范翼遥继续去酒楼,房间里,前些日子将他往死里打的向沧海居然在,而另外一个人,看到之后,范翼遥愣了一下,但也只是短短一个呼吸,他很快就回过神来,并未感到惊讶。 端王非常赏识他这一点,抬手让了一下旁边的位置,“坐,你我算是叔侄了!” 向沧海噗通一声,朝范翼遥跪了下来,“属下该死,属下不该对世子爷下重手!” 端王的眼里,泛起了一丝阴鸷,他的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暗卫,走了过来,在向沧海的脖颈上猛地一下,向沧海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如同一条死狗倒在了地上。 “他之前没有少为难你,你是谁?你是大皇兄子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你是龙子凤孙,天潢贵胄,他敢对你不敬,皇叔岂能饶得了他?” 范翼遥一直都很懵,但他脸上看不到一丝茫然,反而是冷静得反常,淡淡地瞥了端王一眼,他手里转动着茶杯,笑了一下,“端王殿下,在下范翼遥澄清一下身份。大同知府范绍成之子,母邱氏,下有两个弟弟。至于端王说的龙子凤孙,天潢贵胄,裕王殿下的儿子,范某实在是不敢接受,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范某虽然与家人关系疏远,形同仇人,但也不愿范氏一脉,因范某而连根拔起。” 端王笑了一下,“你左脚脚板下面是不是有七星?” 范翼遥几乎有种将左脚缩一下的冲动,他眼眸垂下,掩住了令人不易察觉的惊讶,手里端起的茶杯遮住了半张脸,笑道,“我又不是个女子,全身上下没有地方看不得的,脚底板算的了什么?” 区区一个脚底板而已,范翼遥心里冷笑一声,今日就算端王说他的蛋上有颗痣,也算不得惊讶。 范翼遥给端王的感觉就是如此,但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脚底板的这七颗星,小的时候,邱氏用烙铁不知道烙过多少次。一直以来,都是他心里的一块阴影,那种痛,已经深深地刻在了他的骨髓之中,只要一说起脚底板的痣,他会无法克制地恐惧,一直到今天。 只是,他隐藏得非常好,端王并没有半点疑虑,是以,语重心长地道,“脚踏七星,命格尊贵,便是当今天子,也没有这份殊荣。当年,大皇兄之所以遭先皇忌惮便是因此,而当今皇上之所以能够离间先皇和大皇兄,也是利用了这一点。” 端王叹了一口气,想起了十多年前的那个惨案,“当年,我是和大皇兄走得最近的兄弟,虽然我与他不是一母同胞,但比起当今皇上这个同胞兄弟,大皇兄一直信任的还是我。翼遥,你的名字还是我取的,我照看了你这么多年,我怎忍心你一朝被人查知身世,丢了性命呢?” “况且,永宁和你是姑侄关系,抛开你爱上仇人的女儿,你当驸马更加不可能,不要说被别人知道,将来九泉之下,如何去见列祖列宗?” “端王殿下,您多虑了,我绝无可能会娶永宁长公主,也不管她与我是什么关系。” “我知道你最想娶的是大姑娘,可是,翼遥,你想过这种可能吗?你的身份能瞒一辈子吗?据我所知,当年大皇兄的奶妈徐嬷嬷已经被镇远侯找到了。你或许不知道,这十多年来,镇远侯连战场都不上了,一门心思要找你。” “斩草不除根,春分吹又生,这个道理,你应该会懂。” 范翼遥自然是懂,他抓住椅子扶手的手慢慢用力,手背上的青筋不自觉地暴起。此时,他心里就跟万箭穿心一样痛。他做好了不娶永宁的准备,他与秦蓁之间隔的只是他再大踏步地朝前跨一步。 从来没有想到,他们之间还隔了一个汪洋大海,等他筋疲力尽地游到她面前的时候,她所在的阵营里的人,会如何待他?那时候的她,该是何等为难? 皇帝、太子、国公府、镇远侯,这些愿意宠着她,捧着她的人,她会舍得吗?就算她舍得,他也舍不得啊! “我知道你舍不得大姑娘,大姑娘是我看着长大的,与长安情同姐妹。大姑娘对你也是情真意切,这一次皇上赐婚,她是连长安都恨上了,这叫恨屋及乌。”端王叹一口气,“我是巴不得看到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些话,范翼遥是一个字都不信,只当端王在放屁。见范翼遥眉间一缕忧色,这还是端王第一次从范翼遥的脸上看出他的情绪来,已是满意,便不再提及别的。 范翼遥离开后,端王又在这间隐秘包间里坐了很久。出去跟范翼遥的人回来了,禀报,“范指挥使还是回了镇远侯府。” 端王点头,范翼遥绝不是一个长情的人。只不过,这个人一直被他按在地狱,从出生的那天起,他就活在冰冷的,阴暗的地狱,他如同一头魔王,如果说,生命里还有那么一抹亮色和温暖的话,便是秦蓁。 而点温暖和亮色,时时刻刻提醒着范翼遥,他是个人。而范翼遥便是朝着这点光与热,一路爬着靠近。 范翼遥越是不舍,端王越是胸有成竹。 端王当然不会让范翼遥触碰到这一抹光和热的,一旦拥有,范翼遥便不再是范翼遥。这就像驯鹰的人一样,须用那一点肉一直吊着,一旦把鹰的肚子喂饱了,凶猛的雄鹰便会展翅高飞。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5-15 19:32:00~2020-05-21 19:47: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疯狂为作者打call 10瓶;小小happy、雁阿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只可惜, 范翼遥不是一只能够被驯养的鹰,他是一头命中注定要搏击长空的鹰。 从酒楼里出来, 范翼遥的心已经古井无波了, 从很小的时候, 他就做好了准备有这么一天。他不信什么命, 他只信落后就会挨打。他并不弱,只是他的对手太过强大了。 王爷, 超品亲王,能够养八百亲卫,皇帝现在仅存的一个兄弟。当今皇帝继位之后, 将他所有的兄弟全部都干光了,幽禁的, 守陵的, 自杀的,迁往封地的,唯独端王, 被留在了京城。 这样一个人, 岂是范翼遥能够对付的?他早就想过,到底是谁?当端王现在浮出了水面, 他一点都不意外。是不是裕王之子, 范翼遥半点都不在乎,裕王,是一个离他非常遥远的人,天潢贵胄也不是他在乎的, 身在皇家便是坐在那个九五之尊的位置,又有几个寿终正寝的? 他追求的永远都是与秦蓁在一起,平安健康,衣食无忧,然后生一大堆孩子,让他们都有一个幸福的童年。 “爷,咱们回哪里去?”刚才,范翼遥在里面的时候,云横和雪拥是在屋顶上的,里面说的话,他们都听到了。 “镇远侯府。”范翼遥双腿夹紧马腹,速度就快了许多。 云横和雪拥对视一眼,跟了过去,“爷,才端王说的话,爷,咱们不娶永宁长公主用什么理由呢?” 总不能暴露身份吧! 一旦暴露身份,就凭爷脚底板的脚踏七星,还有命活着吗?当今皇上就算大发慈悲饶了爷,太子呢?太子会让爷活着吗?君不见裕王殿下是怎么死的? 这是一个死局,若想活下去,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但那条路一旦走下去,也只不过比现在走的这条路多活两天,端王一旦登极,依然不会饶过爷。 脚踏七星,偏偏又是这样的命! “不想娶就是理由!”范翼遥此时满心里想的只有,幸好,他不是蓁蓁的什么亲人,对他来说,他是谁不重要,只要不是秦蓁的亲人就好。 “现在不必想这么多,看他后面怎么做再说!” 现在,他特别想见到秦蓁,在镇远侯门口下了马后,直接进了二门。他是成年男子,这样直接往后院闯并不好。但,府上的人都知道,侯爷的高徒,大姑娘喜欢的人,他在这镇远侯府便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到了秦蓁的院子门口,他顿住了脚步,守门的婆子快步过来问,“范大人要奴婢给大姑娘通报吗?” 里面,传来了男子的笑声,范翼遥朝里头看去,眉眼有些阴沉,守门的婆子没看到,笑道,“才小公爷和太子来了,在姑娘院里坐着喝茶,范大人直接进去吧!” 范翼遥便没有客气了,两人并没有进屋,而是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下坐着。此时,已经过了花期了,满树浓阴,点点光斑都落在三人的身上。太子和韩景言正在对弈,秦蓁摇着一把宫扇在旁边观战。 太子正要落子,被她拦住了,“太子哥哥,落这儿,这儿,你要是下在这里,你看看这条线,哥哥最坏了,你就死定了!” 太子果然就落在了秦蓁指的那儿,韩景言故作凶狠的瞪了秦蓁一眼,“你到底偏哪一边儿?观棋不语真君子,没听说的吗?” “我不是君子啊,我是女的,我才不要当君子呢,君子,欺之以方。” “好,你狠,你厉害,那我现在下哪儿了?” 秦蓁连忙来了劲儿,用扇子点着棋盘一角,“这,这,你下这儿,就跟这一片连在一起了,暂时太子哥哥拿你就没办法了!” 太子垂眸看她一眼,眼角眉梢都是温柔。 范翼遥不动声色地走了过去,秦蓁听见响动抬起头来,看到他的瞬间,眉眼都笑开了,跳了起来,朝他扑过来,“翼遥,你回来啦!” 范翼遥伸手接了她一把,刚毅冷峻的气质也跟着变得柔和起来,只是再抬眼看太子的时候,眼里不知怎么地就染上了一抹杀意,但这抹杀意,也是稍瞬即逝,令太子和韩景言以为自己方才是幻觉。 太子的心倒是宽,之前范翼遥出狱后,他来看过,从韩景言口中得知他受刑不轻,身上还有诸多暗疾,可想而知他之前过得多么辛苦。或许因为这个原因怨恨上他。 秦蓁不也因为赐婚的事,而不再理长安了吗?长安跑到他宫里哭了好几次了。这两人的脾性倒是一样。 “翼遥来必定有事,我还有事,先走了!” 韩景言朝他摆摆手,“你走吧,就不送了,我找翼遥还有话要说。” 太子在门口消失不见了,韩景言连忙对范翼遥道,“你是不是想死?你知道你刚才是什么眼神的吗?你想死,你也不能连累妹妹啊!” “哥,你说什么胡话,什么想死?”秦蓁护着范翼遥。 “你问问他!”韩景言指着范翼遥吼道,“你当太子是个糯米菩萨是不是?怎么地,你还嫌谋反不成?” “谋反”二字,韩景言是用气音说出来的。 范翼遥头都没有抬一下,坐在太子方才坐的地方,漫不经心地道,“那你觉得,我还有什么路可以走?” 这话一出,秦蓁的心就被狠狠地扎痛了。范翼遥说完就后悔了,他抬手揉一揉秦蓁的头,笑道,“放心吧,我也没这能耐,不过,还是有办法的。” 韩景言放下心来,如今,他们最怕的就是范翼遥钻牛角尖。 “说的也是,办法总是有的。”韩景言问道,“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就直言。我就这一个妹妹,她想要的,从来没有失手过,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秦蓁的脸都红了,在桌子底下踩了韩景言一脚,“哥,你说的什么胡话啊?” “那是什么胡话?怎么,还害羞了?哎哟,我妹妹还会害羞啊!” 韩景言说完,就跳了起来,拉上范翼遥,“走啊,还坐着干什么?” 范翼遥跟着起身,秦蓁却拉着他,“不行,哥哥走,你不能走!” “乖啊,妹妹,他现在留在这不好,咱们怎地还要顾点名声,你也不像永宁那泼妇跑来骂你吧?还有,哥哥找翼遥还有事,乖!” 秦蓁委屈得眼泪都出来了,又不能不放手。范翼遥走过来,将秦蓁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口,“听话,很快!” 明明是自己心爱的男人,现在连在一起都不能。他陪着自己长大,从童年到少年,从垂髫到豆蔻,他已经成了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了,现在,他的身上却贴上了别人的标签,秦蓁如何能够忍受? “永远都是你的!”范翼遥放开她时,用只有她才听得到的声音道。 他永远是最了解她的那个人! 秦蓁看着他的身影在门口消失,海榴端了水过来给她净面。徐嬷嬷从厢房里出来,朝范翼遥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挽起袖子亲自服侍秦蓁。 昨日,秦蓁带徐嬷嬷去见了她父亲之后,秦蓁便把徐嬷嬷留在了她的院子里。毕竟,再也没有什么地方比她的院子更安全的了。十多年前的那场冤案又要被翻出来了,所有人都有些紧张,不知道这一次是雷霆万钧还是巨浪滔天。 秦蓁用过饭后,去了吴氏的院子,秦茹也在。母女二人什么话都没有说,艾婆子并没有在跟前伺候,看到秦蓁过来,吴氏依旧如以往那般热情,丢下秦茹,拉着她说话。 “听说林家那边来下定了?” 秦茹猛地抬起头朝秦蓁看过来,秦蓁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对吴氏道,“聘礼的事可商量好了?” 吴氏道,“那边还是不肯松口。”吴氏将聘礼单子递给秦蓁,“既不肯多出,也罢了,将来嫁妆上和聘礼一般就够了。这种事,谁也占不了谁的便宜去。” 秦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广恩伯府舍不得多出聘礼,她母亲要根据聘礼给她备嫁妆。深哥哥说了,他母亲就盯着她的嫁妆,若她将来的嫁妆少了,他母亲肯定会不乐意。 如今就在帮他挑通房,他不想将来夹在中间为难。 “嫁妆也未必一定要和聘礼一般重。”秦蓁看了秦茹一眼,对吴氏道,“还是该怎么准备就怎么准备吧!” 吴氏有些惊讶,朝秦茹摆摆手,让她出去。秦茹放下心来,深深看了秦蓁一眼,眼里含泪,起身出去了。 “你怎么会这么说?我知道你心疼你妹妹,可你也看到了她那蠢样子。广恩伯府明摆着就是冲着秦家的嫁妆来的,你觉得这些嫁妆,进了广恩伯府,最后还会留在茹儿的手里吗?还有,我也听说了,你哥哥那边也答应了广恩伯府一些条件,要不然,他们不会愿意与镇远侯府结亲。” “太太说得极是,可是又有什么办法?谁让二姑娘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一会儿护着,一会儿又这么贬,吴氏也不知道秦蓁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她笑了一下,“大姑娘说的是!” “她年岁并不大,虽说是镇远侯府的二姑娘,可是,爹爹终究还是亏待了她的。太太对她如何,太太比旁的人更清楚,眼看她就要嫁出去了,婆家这般羞辱,若镇远侯府依旧如此,她这辈子还要怎么过下去?” 吴氏如遭雷击! 秦茹出门之后,并没有离开,而是躲在窗下偷听,此时眼泪夺眶而出。这世上有很多人,她面儿上对你好,可是心上并不是真的好,还有一些人从来不把正眼看你,可是,她会把你想要的,捧到你面前来。 从前,秦茹一直嫉妒秦蓁的,如韩景言所说,秦蓁想要的,从未失手过。秦茹嫉妒得快要疯了,可是这一刻,她才明白,原来,她想要的,秦蓁也捧了过来,未婚夫,嫁妆,未来,她都帮她争取到了。 “她再蠢,也是镇远侯府的人,我并不是心疼她,而是,不能叫她坠了镇远侯府的威风!” 秦蓁走后,吴氏越发气,艾婆子进来,吴氏没好气地道,“看看大姑娘,再看看那蠢货,你说,我怎地这么倒霉?难道说,这就是报应?” 秦蓁对秦茹的好,可以算得上是一份施舍了。 艾婆子没有接话,而是道,“那边说,让太太想想办法,让范指挥使早点儿跟那边联手。还有,突厥那边很快就要来人了。” 吴氏的手猛地一抖,但她很快将手收回了袖子里面,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叹了一口气,“唉,好日子又要到头了。” “太太别这么说,以后,好日子就会来了呢。” 吴氏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艾婆子这张颧骨凸起的脸,似乎这些年,艾婆子也老了许多了,她很快收回了目光。窗外,一道人影闪过,她也并没有在意,闭上了眼睛,似乎很累。 秦蓁看着地上跪着的姑娘,“太太怎么说?” 这姑娘战战兢兢的,“太太什么都没有说,奴婢,奴婢好像被太太发现了,奴婢看到太太朝奴婢看了一眼。” “你不用怕,一旦你有什么事,我会去救你的。只要你不踏出这个府的门,我就保你没事。” “奴婢不怕,奴婢就是担心,奴婢有个三长两短,奴婢哥哥和爷娘。” “你怕什么?不是还有姑娘在吗?真傻,你要真有什么事,姑娘会不对你家里人好,好好过去做事,这些日子机警一些,我们会叫人盯着你的。” 那姑娘离开后,海榴问道,“姑娘,怎么还是要她回去?” “你以为上一次双喜那事出了之后,太太不知道?后来,太太故意让我们知道艾婆子出府的事。我就想试探一下,太太到底是怎么个事?正好这丫头可以试探一下,你们盯着些,别叫她真的丢了性命。”秦蓁道。 秦蓁叫海榴出去给秋奎递了个信,让他再安排人手盯着艾婆子。 作者有话要说:追文追得自己的文都忘了上传了。 第44章 一连三天, 吴氏那边都没有传来动静,甚至, 秦蓁还一而再地从那姑娘口中得知一些消息。 秦蓁格外愁, 这么多年了, 她爹爹身边并没有人, 连通房侍妾都没有,唯独一个吴氏, 虽说她爹爹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可是,好歹也是爹爹身边的人, 难道她现在要去把这些事告诉她的爹爹? 夫妻反目,彼此成仇? 范翼遥几次从秦蓁脸上看出, 秦蓁有心事。这晚, 吃完饭,镇远侯要范翼遥陪他下两盘棋,范翼遥没有答应, “我找蓁蓁有点话说。” 范翼遥是说过他要搬出去了, 身体好了很久了,药也没再喝了, 要不是因为实在舍不得, 也不至于厚着脸皮在镇远侯府一直住下去。 镇远侯以为他要说的是这件事,便摆摆手,叹了一口气。 范翼遥送秦蓁到二门口,秦蓁不说, 他也着实不好问。站在影壁跟前,秦蓁道,“你要搬走就搬吧,总是要搬走的。行李我已经让人帮你收拾好了,以后要是回来吃饭,就提前说。” “没什么好收拾的,我也不是搬走,而是要到军营里去了。”范翼遥牵起她的手,“天凉了,我送你回去吧!” 自从范翼遥从秦蓁住的院子里搬出去后,他就很少再进院子了。今日,有些反常,秦蓁也并没有在意,以为是因为他要走了,这才不管不顾。秦蓁不是那种把名声看得很重的,名声这种东西,只有弱者才会在意,需要拿好名声当一层防护。她这样的,活得如此肆意的人,就算范翼遥住进她的院子里,被人背地里传,她都没有在乎。 但范翼遥在乎,他舍不得秦蓁受半点委屈。如果他如今的身份不是被皇帝指婚,他也不必有负罪感,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宠着他的姑娘。 他的心里还是恨的,不可避免地恨皇帝,恨这个世道,恨将他按在泥潭里揉搓的人。 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外面下了雨,范翼遥本来想在石榴树下坐一下的,如今也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了。范翼遥准备回去,秦蓁却从后面环住了他的腰身,委屈巴巴地喊了一声,“翼遥!” 范翼遥的心里那堵好不容易筑起来的高墙,此时被满腔的情绪浪潮狠狠地拍打着,撞击着,本就不是多么坚固,此时摧枯拉朽地就坍塌了,他猛地转过身来,将秦蓁搂进怀里,紧紧地,声音沙哑地喊了一声,“卿卿!” 雨下得有点大了,起了凉风,哪怕是在范翼遥的怀里,秦蓁也忍不住被冻得哆嗦了一下。范翼遥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将她抱进了屋里。 海榴等人忙低下头来,好在,范翼遥只是将她抱进屋里,并没有再做什么,他蹲下身来,抚摸着她的脸,“我很快就会回来的,那时候,我就不用再娶公主了。” 这是个好消息了。秦蓁有些沉重的心,总算是轻松一点了。范翼遥搂着她坐了一会儿,等她的心情好起来了,这才起身离开。 王嬷嬷走了进来,招呼一个身强力壮的嬷嬷抱她去沐浴。耳房之中,秦蓁如同一个煮熟了的剥了壳的鸡蛋,全身如同丝滑的牛奶一般,迈起笔直的修长的腿,跨入浴桶之中。 四周是围起来的纱幔,待她进去了,新荷等贴身服侍的丫鬟进来,服侍她沐浴。 “姑娘,怎么没有跟范大人说说?” “他已经够烦心了,又何必再添一层愁?况且,这件事,我也不是没有能力处理。去跟秦风说一声,让他派人盯着艾婆子,必要的时候就出手。” “姑娘,难道就这样放过太太?” “她到底是镇远侯府的主母,没有特别的理由,我怎么好动手?先搁着吧,若她真做了什么事,到了时候了,也由不得我了。” 秦风是秦靖业留在女儿身边的护卫,是秦大总管的孙子,若秦靖业这些年在战场,秦风必定一个将军跑不了。如今,只能沦落到给秦蓁当影卫。平常都不现身,只有秦蓁有了危险才会出现。 秦蓁不好在吴氏身边留人,但她这些日子时时刻刻都在琢磨吴氏,没有吴氏,秦蓁还真的不会对艾婆子起疑。难道说,吴氏养蛊反噬,如今,要借秦蓁的手帮她除掉艾婆子了吗? 不日,秦风那边就传来消息,说是艾婆子出了一趟门,与一个突厥人接洽上了。 “那人,并不是真的突厥,是京城中人,她男人常年在外头跑生意,会说突厥话,她也跟着学了几句。艾婆子和她说了话回来了之后,没两天,那人家里来了突厥语。秦护卫他们才重视起来。” 艾婆子遣退了服侍的人,装作给吴氏按摩,凑到她跟前道,“和那边已经说好了,那边要见太太,奴婢已经答应了,也显得咱们有诚意一些。” 吴氏没有说话,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过了好久才道,“为什么一定要见面?他们自己去见王爷不好吗?” “有太太在,他们心里也有底一些。再说了,王爷那边也没有会说突厥话的人,就算有,哪个有太太说得好?” 吴氏的父亲早年是泓胪寺的官员,说一口地道的突厥话。当年他很喜欢女儿,抱了她在膝盖上一句一句地教。吴氏先是不太愿意学,后来,有了心上人,她自知不论是家世还是出生都配不上那个人,就算那人不计较门第,她又不是嫡长女也是轮不到他的。 她拼了命学,就是为了能够让人看到,她是那么好,那么强。 如今,她曾拼命学的,反而成了追命索。 “知道了,什么时候,什么地点?” “太太不必着急,明日,过了晌午,奴婢会安排太太出门。太太今日先好好休息。” “明日吗?”吴氏的眼里闪过一道暗淡的光芒,她“嗯”了一声,道,“你再去一趟那边,问一下,还有什么要交代的,这一次机会不容易,以后怕是再难有了。” 艾婆子却偏不,“要说的话,王爷已经说过了,奴婢都记着呢,不会有偏差。再说了,这一次后,以后也不必再有这样的机会了,太太不必多想。” 吴氏掩下眼中的一抹杀意,她起身,艾婆子有些紧张,问道,“太太是要什么吗?” “我去前头看看侯爷。” 艾婆子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到了这个时候,艾婆子巴不得事情进展越顺利越好,吴氏说要去看侯爷,她也就不拦,再加上吴氏是让她陪着去的。艾婆子越是放心。 侯爷依旧住在前院书房。吴氏让人端了一盅银耳莲子羹,她自己接了过来,到了书房门口,里头依旧和从前一样传来镇远侯的话,“夜深了,请太太回去,明日得了空去陪太太说话。” 只是,镇远侯从来没有得空的时间。 回去的路上,吴氏又去了娇阆院,秦茹还没有睡。艾婆子要跟着她进去,吴氏摆摆手,“我去瞧瞧就出来。” 听说母亲来了,秦茹要起来,吴氏已经进来了,按住她,“不必起来!” 秦茹有些害怕,吴氏看着她害怕的样子,心有点发颤,她在床边坐下,将被子朝女儿的肩上拉了拉,“有你姐姐护着你,我也是放心的。” 秦茹偷听过她母亲和姐姐的说话,那会儿心里有点感动,这会儿就没有犟嘴,她很是不解,母亲这般是为了什么?她如今有了自己可以期待的事情了,便越发不想和母亲多说话了,将被子拉着盖住了嘴巴,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吴氏。 吴氏的心里一阵犯酸,女儿和她不亲,她从前是不在乎的,可是等到秦蓁点醒她的时候,她已经没有时间来挽回了。 从娇阆院出来,她听到里面传来女儿略有些惊恐的声音,“嬷嬷,母亲为什么来看我?她是不是想反对我和深哥哥?” 吴氏忍了忍,终究将要流出来的眼泪,忍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又是追书的一天,今天就这么多了,看了一天别人的文,自己的没时间写了。 第45章 艾婆子扶着她出来后, 终于松了一口气。 才出院子门,看到秦蓁在她院子的倒座下站着, 这夜的天, 起了风有些凉, 她披了一件银色的斗篷, 丫鬟婆子们围着,一双黑黢黢的眼睛盯着她, 不知为何,艾婆子全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太太!”秦蓁朝下走了一步,艾婆子提起的心再一次落了下来, 想大姑娘也不会找她的麻烦,她有什么资格? 看到秦蓁, 吴氏竟难免激动, 不管是侯爷还是秦茹,都是她主动去看,两人都不太搭理她, 而唯独秦蓁, 是她自己过来看她。 吴氏心头情绪的涌动也就那么一会儿,很快就被她压制下来了。见秦蓁的目光朝艾婆子那边睃了一下, 吴氏对艾婆子道, “你且先回去,我有话要跟大姑娘说!” 艾婆子还是很怵秦蓁的,特别是现在这种时候,人都喜欢做些掩耳盗铃的事。以为自己做的事, 别人不知道拼命在心里暗示自己,没人发现,没人注意,没人知道。 艾婆子走的时候,吴氏看到有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跟了上去。 “不知艾婆子到底做了什么事,得罪了大姑娘?跟母亲说说,母亲责罚她。你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母亲身边的人就算是冒犯了你,也不必你动手。” 她总是在秦蓁跟前自称母亲,她其实是很想做秦蓁的母亲的,她心里也知道,她没有这个资格。 好在,秦蓁虽从来不喊,但也从来不会拿这点事给她难堪。她一直觉得,这就是秦蓁聪明的地方,先是为了赎罪,后来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女孩子,没有母亲和长姐帮衬,但凡事都非常明白,这样聪明又漂亮的女孩子,谁不喜欢呢? “太太,您还记得您是个母亲就好!”秦蓁朝着她走了两步,逼近,“看在爹爹的份上,也看在秦茹的份上,太太,您一定要记得您还是个母亲!” 说完,秦蓁掉头就走,银色的披风划过地面,一阵风过,卷起了一片落叶,朝吴氏的脸扑了过来,她惊恐地朝后退去,两个丫鬟连忙扶住了她。 “太太!” 吴氏想到了什么,她心里的惊恐如潮水一般涌来,她捂着胸口,“走吧!” 回到屋里,艾婆子在铺床,问道,“大姑娘跟太太说了什么了?”她见吴氏的脸色不好,也就放下心来,才两个婆子跟着她跟到了安春堂,她吓死了。 “没什么,她说她站在那里赏月,今日天气不好,哪有什么月亮?”吴氏靠到了床上,艾婆子要来服侍她沐浴,她摆摆手,“先歇歇,你去给我把明日要穿的衣服找出来,要艳丽一些的。” “奴婢觉着太太穿平日里的衣服就好。明日咱们还是尽量避人耳目。” “我出门,若是穿得太过寻常,反叫人起疑心,你且去安排就好。” 艾婆子一听,也觉着有理。她并没有注意到,吴氏看她的背影,眼睛里就跟淬了毒一样。她一直都很好奇,艾婆子是什么时候开始给那边做事的,她一度很想问,现在,她一点都不想知道了。 吴氏沐浴出来,艾婆子拿了一套新的衣裙出来,吴氏看着很欢喜,“什么时候做的,我怎地都不记得了。” “奴婢也忘了,太太的衣裙本就多,都是好料子,也都不过时呢。” 吴氏便说要试一试,红地四季如意织金缎窄褃袄,石榴红绫裙,吴氏的脸如同映了一层红光,如同二八年华的少女。她越发高兴,坐在镜前,“给我梳个坠马髻试试。” 艾婆子没想到她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也不好拂了她的意,帮她梳头的时候,也不知为何,想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事儿了,“太太还记不记得奴婢第一次给太太梳头,梳的还是双丫髻呢。” “记得,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我都老了。你那口子身子可还好了?” “也就那样,瘫在床上,早些死了也是解脱。” “孙儿呢?听说你孙儿还小,他爹娘是怎么死的?” 艾婆子插簪子的手顿了一下,镜子里,她的脸上显过一点哀思之色,很快就消失不见。 “都是过去的事了!”艾婆子很快回过神来,挑了一根步摇,在吴氏的头上比了比,“明日用这个,太太觉得如何?” “嗯!”吴氏从她手里接过来,往头上试了一下,摇摇头,换了一根玉簪,又试了试,“这根吧,不是很张扬,也不显得小气,你觉得呢?” “这根的确是好!” “你去把香添上,我这就准备了睡。” 艾婆子转身去了,吴氏自己给自己添了妆,还涂了口脂。她起身,拿下头上的玉簪,朝艾婆子走过去,艾婆子有所警觉,扭过头来,吴氏手里的玉簪便狠狠地朝着她的腹部扎了进去。 “太太!” 艾婆子捂着肚子,口中溢出血来,歪倒在地上,不敢置信地看着吴氏,“太太……为何……?” 因是在吴氏的内室,她杀了人,面上并不见惊慌,而是一屁股在床边脚踏上坐了下来,看着躺在血泊中的艾婆子,“是什么时候开始的?那边找上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对你不好吗?” “太太对奴婢是好,信任奴婢,跟奴婢无话不谈。可是,太太在这府上,又有什么权力呢?虽说是当家主母,可手上又掌握了多少钱财?后院还有个大姑娘骑在太太的头上,太太成日里只想着如何巴结她,奴婢即便对太太再好,太太可能将奴婢的孙儿交给大姑娘?” “太太不见王氏的儿子秋奎,跟着大姑娘,如今在外头,比那七品官都有面子,进出东宫都不用通禀。” 说来说去,人到了一定的年纪,都是为了子孙后代。吴氏不知道艾婆子的儿子媳妇到底是如何死的?她自己都过得心灰意冷,很少关心身边的人的出息。秦茹那边,她都没怎么管。 说起来都是她的错! 艾婆子也没有大喊大叫,她捂着腹部,竟然感觉不到痛了,血汩汩地流出来,空气里弥漫着阵阵的甜香味。 “太太又是什么时候起了这样的心思?老奴从来没有想过要背叛太太。” 没有背叛过,并不代表对她就是忠心耿耿。如今没有背叛,只不过暂时她的利益与那边的利益没有冲突。可很快,马上,现在就要冲突了。 背叛的人是她了,她的心再也不似从前,不知何时起,不知不觉地向着了镇远侯府。就如同今日,秦蓁所说,看在侯爷的份上,看在茹儿的份上时,便越发坚定了她的心。 她欠的已经够多了,她命不足惜,既是什么都不能做,就把这条命给镇远侯府,看不能不挽回点什么! 她心里明白,她只是那边的人的一个筹码,她能做的就是不再当这个筹码,不能将来,因为她,而让镇远侯府被人攻讦。 以前,她总爱和艾婆子唠叨这些,可如今,她一个字都不想和艾婆子说了。她这一生还有什么好说的?这一生,她因为嫉妒,害过的人还少吗? 感觉到生命慢慢地消失,艾婆子后知后觉地开始恐慌。怕死的恐惧,总算是让她清醒了过来,她拼命想喊,吴氏捂住了她的嘴,摇摇头,“没有人会听到的,我叫她们都离开了,今夜,安春堂不会有别的人了。” 艾婆子瞪大了眼睛,眼睁睁地看着吴氏将不知何时准备好的蜡油倒在了她的身上,烛台被她推倒,恰好倒在了艾婆子的身上。 艾婆子眼一闭,头一歪,晕死了过去。 耳边似乎还传来吴氏的声音,“我曾那般信任你,把你当母亲一般看待,仗着这份信任,你把我一步步地推向深渊。” “我这么蠢笨,我能怪谁呢?” 吴氏来了又走了,镇远侯并没有放在心上。夜深了,他放下笔,起身准备去休息,突然通过窗户看到外头一点火光,连忙推开去看,是安春院方向的,连忙喊秦勇,“怎么回事?” 外头已是响起了繁杂的声音,听到有人在喊,“走水啦,走水啦!” 秦蓁披了衣服赶紧起来,才走出门,她爹爹便冲了进来,一把抱住她,“蓁儿怎样了?有没有事?” 秦蓁好好儿的,也不是她这里出了事,她紧张地朝后望去,这才多大一会儿,后面已是浓烟滚滚了。王嬷嬷已经过来了,灰头土面的,“大姑娘,秋奎他们已经来了,说是安春堂那边着了火,太太,太太……” 镇远侯和秦蓁父女二人赶紧朝后跑去,只见,染红了半边天的火焰之中,吴氏就在那火中央,她似乎在急切地找什么,镇远侯府的护卫们朝里面冲去,她喊着,“不许进来,都不许进来,谁都不许来救我!” “吴氏!”镇远侯怒吼一声,“你到底要做什么?” 看到了镇远侯和秦蓁,吴氏平静了下来,“大姑娘,茹儿就交给你了,她不是你的亲妹妹,你平日里多担当她一些,看在,看在我这么多年对你并无二心的份上。” 秦蓁如遭雷击,刚刚赶过来的秦茹听到这话一下子懵了,她不敢置信地去看镇远侯,见他不耐烦地皱着眉头,似乎早就明白,顿时只觉得自己这一生格外荒谬,就要朝火中冲去。 “拉住她,将她带回去!”秦蓁反应很快,厉喝一声,婆子一左一右扳住了她,秦茹被拉扯着往后走,一边走一边喊,“母亲,你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要茹儿了吗?” “侯爷,罪不及子女,这一生,我对不起你!”她跪了下去,“我对不起大皇子,对不起韩姐姐,对不起大姑娘,对不起侯爷,对不起茹儿……来世做牛做马……” 火包裹着她,她凄厉地一声叫喊,便被火焰渐渐地融化了。 镇远侯将秦蓁搂进怀里,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肩上,不让她看眼前这副场面。 五城兵马司来的很快,帮着灭火。火势没有蔓延,只有安春堂被火烧了。别的院落并没有受波及。虽说娇阆院离安春堂近,好在门前有个小池塘,蓄水也多,灭火起来方便。 范翼遥住的地方离镇远侯府较远,来得稍微晚一些,可能是路上就得到消息了,他冲进来,也并没有太着急。秦蓁看到他,扑了过来,他长臂一揽,将秦蓁搂进了怀里,也没有问,搂着她跨步进去,看着面前的废墟,担忧地朝镇远侯府看了一眼。 “不必担心,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镇远侯再次看了一眼,吩咐人灭火收拾,交代秦勇与五城兵马司的人交涉,感谢他们。自己带了范翼遥和秦蓁回到了前院。 周围一里都落了很多烟灰,空气里也弥漫着黑烟。前院只是比后院稍微好一些。但此时夜里,什么都没有收拾,就算换一处住也要等到天明。 韩景言也来了,他捏着马鞭进来,看到范翼遥点头打了个招呼,对镇远侯道,“姑父,祖母让我把妹妹接回去。” 都没有问到底发生了什么?镇远侯府吴氏自焚的消息虽然并没有允许传出去,但最亲近的人还是都知道了。镇远侯点点头,对女儿道,“去你外祖母家住些日子,家里还要重新修葺,等安置好了,再接你回来。” 秦蓁摇了摇头,范翼遥已经将她放在椅子上了,她端茶喝了一口,将吸进喉咙的烟灰咽了下去,“太太不在了,家里还有很多,难不成都爹爹一个人张罗,我留在家里还能帮衬一二。” 她抬头对韩景言道,“哥哥,你回去跟外祖母说,等家里的事有点眉目了,我去给外祖母请安。” 韩景言从来都不知道如何尊重他这个姑父的,听说妹妹不愿意跟他回去,很是不悦,对镇远侯道,“才我来的时候,祖母已经料定了,说妹妹必定不肯回去,祖母跟二伯母说了让她给侯爷物色个续弦,府上没个掌中馈的,难不成要妹妹操持家务不成?” 镇远侯默了一会儿,“总得……孝期过了!” 韩景言冷笑一声,正要开口讥讽,秦蓁道,“哥哥,这是礼数,难不成你想人说镇远侯府不懂礼数,将来也连带瞧不起我?还有,哥哥,以前发生的事情,不要总挂在嘴边了,有些事与你以为的并不相同。” 韩景言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但他就是半分都不敢拂了秦蓁的意,秦蓁一开口,他就屁都不敢放了。 镇远侯尴尬地笑了一下,“脸面还是要顾的!” 况且不仅仅是脸面,关乎的还是皇上和他的颜面。 此时也没有什么外人,秦蓁便迫不及待地问了,“爹爹,二妹妹当真不是爹爹的孩子?这是怎么回事?” 她曾经在韩家偷听过一耳朵,她爹爹在娘亲还没有满孝期,吴氏就有孕。也因此,成国公府对她爹爹成日里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听得这话一说,韩景言一下子惊愣了,要往嘴边送的茶顿在半空中,惊愣地看着镇远侯,如果秦茹不是他姑父的孩子,那么这十多年,岂不是……成国公府误会镇远侯府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按时更新了! 第46章 镇远侯当着三个晚辈的面, 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他默了一会儿, 秦蓁只好换个问法, “爹爹, 那二妹妹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 镇远侯摇摇头, “当年,我知道的时候, 满京城就都在说,太太怀了你妹妹,吴氏来求我给她一条出路, 再加上,你母亲去世之前也曾向我提过她, 她答应我会善待于你, 我只好答应了下来。” “至于是谁,我并没有问。” 因为不曾爱也不会爱,因为只是搭伙过日子, 因为彼此都只是利用, 便没有问,是谁都不重要。 镇远侯没有对晚辈说起的是, 那时候还有一个局, 很俗套的做法,他喝醉了酒,吴氏在旁边服侍。后来,吴氏有孕, 谣言就这么传出来。一度,他也曾怀疑过,秦茹是不是他的孩子。 也正因此,镇远侯才没有太过防备吴氏。上古关一役大败而归,他颓废回京,一个偶然的机会,他才知道当日一败是有原因的。他书房里的一个小厮死在了外面,令他越发起疑。 查起来后,种种证据都指向吴氏,且日子正是秦茹满月礼那日。但没有一条直接证据可以证明就一定是吴氏。 “爹爹,二妹妹是谁的孩子并不重要了。但,太太背后的人是谁,必须要很快查出来。”秦蓁道,“而且,我也怀疑,太太此举的动机,到底是为什么?有什么事,她不能告诉爹爹,而非要走这一条路?” “如果她做过什么天理难容的事呢?”范翼遥道,见秦蓁苦着一张脸,他抬手揉揉她,“好了,不想这些了,先办丧事吧!” 管家已经安排人在安春堂的院子里,抓了一捧骨灰,用骨灰罐子装了。因吴氏做出这样的事,镇远侯又把丧事全权交给管家办,且吩咐从简,管家已经从外头拉了一口棺材来,将骨灰罐子放进去,就合了棺。 到底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血脉是割不断的。尽管活着的时候,秦茹是越来越与母亲离心了,可是看到母亲死得这般惨烈,秦茹将对吴氏的那点仇恨,全部都抛洒了,有的只是心疼,怀念,和对镇远侯府的憎恨。 特别是,她并不知道,自己还不是镇远侯府正儿八经的二姑娘。 镇远侯四人坐在书房说话的时候,秦茹就在外面和下人们起了争执,要闯进来。 “爹爹,我要见爹爹,你们让我进去!” 听到“爹爹”二字,镇远侯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狠狠一皱,不耐烦地道,“让她进来!” 秦茹冲了进来,灰头土脸的,哪里像个大家闺秀?她一进来,环视了屋子里的人一圈,也不给镇远侯行礼,而是冷笑一声,“敢情,我在这家里原来真的就是个外人!” 不是自己的亲妹妹了,秦蓁越发就懒得搭理秦茹,“有什么话你就说吧,你既然这样进来,也不把爹爹和我放在眼里,我们又为何一定要把你当家人?” 秦茹不知真相,也没听明白秦蓁话中之意,她一门心思只想着吴氏的丧事如何被敷衍,“母亲好歹是爹爹的妻子,母亲如今不在了,爹爹看在镇远侯府的颜面也应该好生筹办母亲的丧事,可是,才多大一会儿,母亲都已经大殓了,连丧都没人去报。” “很光荣吗?报丧!”韩景言讥讽道,“蠢货,也不想想你母亲是怎么个死法,满京城,大乾自开国到现在,也没见个勋贵妇人是这等死法,你母亲倒是开了先河,你还怕别人不知道她丢了镇远侯府的脸。” “再说了,昨夜那一场大火,满京城的人提心吊胆,还有谁不知道的?还需要报丧吗?” “是啊!”秦茹朝前走了两步,“爹爹,母亲她到底为什么会这生死法?爹爹,母亲跟了您这么多年,您可曾爱过她?三年时间,爹爹在外头,母亲没有哪天不担心的,可爹爹回来后,可曾在母亲屋里过过一夜?” “闭嘴!”镇远侯猛地一拍桌子,“这些都是你该说的话吗?传出去,不怕人笑话?” “笑话?我母亲都没了,我还怕人笑吗?”秦茹流着眼泪,逼问秦蓁,“大姐姐,你呢?母亲待你不够好吗?谁不知道,她待你比待我这个亲生的都好,有时候我都在想,到底谁才是母亲的女儿?可是姐姐,母亲活着的时候,你从未喊过她一声母亲,她如今不在了,你连一个体面的葬礼都不肯给的吗?” 范翼遥是半点委屈都不肯让秦蓁受的,不悦地道,“二姑娘,有这功夫,你不如去太太灵前多哭两声。” “你是谁?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秦茹质问秦蓁的时候,秦蓁并不怒,此时,秦蓁却怒了,她也是不肯让范翼遥受半点委屈的,起身逼近秦蓁,“这里最没有资格说话的人是你!秦茹,我再教你一个乖,凡事都有其存在的道理,你也知道你母亲是镇远侯府的太太,为何她死了,镇远侯府不肯大操大办,因为,镇远侯府也要有脸面!” 她说完,起身出去,吩咐外面,“去外面的酒楼订两桌早膳回来,一桌送二姑娘屋里……” “我不要你管,我不吃你的早膳!”秦茹哭着吼完,转身看向镇远侯,“爹爹,我恨你,我恨你!” 她说完,这才一跺脚朝外跑,边跑边哭。秦蓁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一时间又觉得可怜无比。她回到屋里,问镇远侯,“爹爹,太太的丧事……” 镇远侯摆手让她不要说话,喊了秦勇进来,“丧事按照妾室规格办,死后不入祖!” 秦勇这才想起,太太连宗谱都没有入过。刚才他还在想,太太没有入过宗谱,要埋在哪里呢? 镇远侯吩咐完之后,也不等秦蓁再问,便起身了,“一会儿早膳送来,你们先吃。我先进宫一趟。” 秦蓁三人便留下来吃饭,韩景言一肚子的好奇问题要问,秦蓁便将自己的怀疑说了,“先是暴露艾婆子,后来又故意让我查知那突厥的窝点,我也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 正说着,秋奎进来了,“姑娘,那个突厥窝点突然没了。我赶过去的时候,那家的女人上吊自杀了,老板已经不见了踪影,我问了隔壁左右,都说那老板已经在那里开店开了十多年了,谁也不知道他的底细,平时和周围的人也不是特别熟,现在跑了,连找都不知道上哪儿找去。” “长什么样?我去找!”韩景言忙道。 秦蓁朝范翼遥看了一眼,见他一副沉思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觉察到秦蓁的担忧,他握了握秦蓁的手,“别怕,不会有事!” 用过早膳,从镇远侯府离开时,范翼遥与韩景言一起出门,到了门口,范翼遥顿住脚步,“要不,你最近这段时间,带蓁蓁出一趟门,到外头避一避?” 二人对视一眼,韩景言眼中浮起了一层震惊。但他掩饰得非常好,嗤笑朝范翼遥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等范翼遥离开了,他才纵身跃马而上,也没有回府,去了东宫。 端王府离镇远侯府非常近,镇远侯府起火的时候,端王府那边最先就能看到。端王披着一件衣服,站在廊檐下,看镇远侯府火起火灭,有些不敢置信。 很快,下人把消息递了进来,“不是太太自焚,是镇远侯府动手的。” “镇远侯府谁?”端王眼中的阴鸷几乎要化作一把刀杀了过来,那人跪在地上哆嗦,“有人看到是大姑娘的人向安春堂放了一把火。” “秦大姑娘?”端王像是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为什么事?” “听说大姑娘很不满太太将二姑娘聘给广恩伯府,认为这是打她的脸,且大姑娘不知怎么地就知道,以前在大同的时候,是太太阻拦她与范指挥使见面,怀恨在心就起了杀心。” 端王倒抽了一口凉气,吴氏死了,艾婆子死了,他在镇远侯府留的这条线基本上就断了,废了。这么多年,他在镇远侯府经营的,一朝作废,端王恨死秦蓁了,生得美貌,脑子蠢得跟头猪一样,一天到晚只知道迷恋范翼遥。 端王有些后悔,不该促成范翼遥和永宁的婚事,要不然,秦蓁一门心思做新娘子,哪里就有闲工夫来管吴氏了。 现在,突厥那边又要找哪一个可靠的,又绝对不会牵连到他,还能够给政敌致命打击的人去联系呢? 端王手里把玩着两枚玉球,怒不可遏,扬手就砸在了庭院的砖地上,“废物!” 也不知道是在骂谁,前来回事的下人,吓得战战兢兢,心想着,吴氏可不是个废物,居然被继女给弄死了。 端王气喘吁吁,端王妃亲手端了茶过来递给他,“蓁丫头那性子,这种事也不是做不出来,太恶毒了些。我们实在不该让陛下把翼遥赐给永宁,都是看着蓁丫头长大的,她那性子,难道王爷还不知道,从来都是你不让我好过,我不让你好活。” “王爷这次大意了!” “谁能想到,她胆子竟然这么大!好歹是她的继母,占了身份,她居然敢放火烧死吴氏。”端王也是觉得哔了狗了,春秋大业,居然败给了一个小丫头。 “继母又如何?王爷可曾见过她在乎过什么?这些年,她疯了一样迷恋翼遥。” “我若让她二人成婚,你觉得凭范翼遥的性子,他还会听命于我?他若想要秦蓁,就必须听我的,将来……我赐婚于他,他才有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更新哦! 第47章 晌午过后, 起了大风,西风打起卷儿, 笼罩在镇远侯府上空的黑色烟雾一下子就吹散了。 傍晚时候, 下起了暴雨, 院子里聚起了掺杂着灰烬的黑水, 漫过了小腿。秦勇指挥下人们挖了沟渠,水朝地处流淌, 进入荷花池的沿着水渠流到了外面去。娇阆院门前的那一池子死水,之前用来灭火满了,如今又蓄满了水, 一池子黑水,散发出难闻的味道来。 秦茹的心情本就不好, 她身边的嬷嬷已经跟她说了, 她不是镇远侯的女儿。想到自己之前,去父亲的书房一通大骂,秦茹想死的心都有了。 正想着, 丫鬟通报说大姑娘来了! 秦蓁穿着木屐, 两边婆子扶着她,丫鬟打着伞, 从廊檐过来, 风大雨急,她翻飞的裙摆沾上了雨丝,发丝上也沾染了一些水雾,她平日里那种透着攻击力的美丽也变得柔润了一些。 秦茹扶着门框站着, 不知道该用何种姿态来迎接她。 “姑娘,大姑娘会不会把咱们撵走啊?”秦茹的奶嬷嬷不安地道。 “不会的,大姐姐不会做这种事!”不知为何,秦茹就是相信,骄傲如秦蓁,是不会干出这种把她这个孤女撵出去的事的。 到了门口,秦蓁脱下了木屐,她身后的丫鬟忙过来帮她换鞋。她换了一双干燥柔软的布鞋,跨进了娇阆院的门。秦茹跟在她后面进去,待秦蓁坐下后,她端过丫鬟奉过来的茶,亲手递给秦蓁。 “都知道了?”秦蓁问道。 秦茹在旁边坐下来,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努力不让眼泪漫出来,她抿了抿唇是,双手捏住膝盖上的裙,“大姐姐,我……呜!” 哭起来了! 想起曾经和大姐姐争宠,想起欺负大姐姐没有娘亲处处与她为难,想起当初深哥哥说愿意娶她而忍不住心里涌出的胜利感,秦茹只觉得自己蠢得不能再蠢了。 她扶着秦蓁的膝盖慢慢地滑下了自己的双膝,跪在地上,“大姐姐我错了!” 一夕之间,秦茹想通了很多事情,如今她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娘亲,在这府上没有了立足之地,只有一份娘亲提前为她置办好的嫁妆,可是,没有了靠山的她,有什么本事守护好这份嫁妆? 秦蓁将手里的一份庚帖递给她,“才广恩伯府的人送来的,你看看!” 秦茹颤抖着手接了过来,不出意外,是广恩伯府退还的她的庚帖,这意味着,广恩伯府不愿要她了。是啊,广恩伯府以前嫌大姐姐的嫁妆少都不肯娶大姐姐,如今,怎么可能还会要她的? 一夕之间,秦茹似乎又什么都懂了。她再也不是镇远侯府的次女了,也不会有母亲会关照她了。她如今生存都困难,哪里还有什么想法想那些情爱之事呢? 特别是,母亲死了之后,她让贴身的侍女去见林深,告诉她自己多难过,林深竟然连回应都不给一个,她从前对林深有多么爱,如今就有多么恨。 秦茹捏着庚帖,非常乖巧,“大姐姐,我该怎么办?” “父亲不同意这门婚事,从前不同意,如今也不同意。如果你不是那么蠢,也应该明白,林深并非良配,广恩伯府也是财狼之窝。你信不信,如果明天镇远侯府还没有把你撵出去,广恩伯府一定又会屁颠屁颠地来求亲!” 秦茹一惊不愿管广恩伯府会不会来求亲了,她抬起卑微的头,望着秦蓁一如既往的美艳的脸,“大姐姐,你会撵我的吗?” 镇远侯不会撵她,不是因为这十多年多多少少的父女之情,而是因为镇远侯不会做逼迫孤女的事来。 这十多年来,秦茹如今才想起来,镇远侯从来没有抱过她,从来没有额外给她买什么礼物,虽说对她也是和颜悦色,但不是对秦蓁那样,他似乎把他作为一个父亲的所有爱都给了秦蓁。 秦蓁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会不会把秦茹撵走?她想到的是,如果秦茹不住在镇远侯府了,她能去哪里?连父亲都不知道她的生身父亲是谁?吴氏自从嫁进镇远侯府后,她娘家便与她断绝了关系,十多年,从未走动过。 如此一想,难道要秦茹流落街头?京城中人会如何看待镇远侯府? 秦蓁冷笑了一声,“我倒是想把你撵走啊,那也得你有个去处才是啊!”说完,她起身准备离开,秦茹忙一把抓住她的裙角,“大姐姐,我不要嫁给广恩伯府了,以后,你说让我嫁给谁就嫁给谁!” “镇远侯府不需要任何人联姻,你下次睁大眼睛挑一个本分一点的。”秦蓁走到门口,吩咐海榴,“给小公爷递个话,广恩伯府这狗皮膏药可以撕下来了!” 秦茹跪在地上,眼泪哗地就流出来了。奶妈看着秦蓁离开的背影,松了一口气,过来抱住秦茹,“姑娘不用再担心了,大姑娘不会撵姑娘走了。” 秦茹扑到奶嬷嬷怀里,“嬷嬷,我怎么那么傻,那么傻?” 为什么以前一直要和大姐姐过不去?为什么大姐姐不要的男人,她居然还要当个宝贝,为什么她要做那么多的傻事,不能够跟着大姐姐学得聪明一点? 秦茹现在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太子他们会喜欢大姐姐,不仅仅是因为她生得漂亮,还因为她超人一等的聪明劲儿。 秦蓁出门的时候,在娇阆院前后看了看,朝缩在树上的秦风使了个眼色,秦风朝她点点头。一眨眼的事儿,也没有人注意到。 次日,镇远侯府发殡,因镇远侯说了一切从简,且吴氏并不是诰命,又横死,不入祖坟,来吊唁的亲朋好友不多,整个葬礼都非常冷清,请了人抬出去了,埋在郊外一处山清水秀之地。 家里起了火,需要清理。如今的中馈便是秦蓁在掌,她平日里就很懒,自然也不会想到要去给吴氏送葬什么的。但秦茹不能不去。 午后,秦蓁在南窗下的榻上睡觉,外面隐隐约约有声音说话,秦蓁因做了个梦,自己醒了,抬起身问道,“谁?” 红罗连忙进来,“姑娘,秦风来了,有要事禀报!” “让他进来!” 秦风跟了秦蓁三年了,平常帮秦蓁做很多事,彼此熟悉,也就没有讲那虚礼。秦蓁坐在榻上,秦风跪在榻前,“这两日都没有什么动静,今日一出城,就有人跟上了二姑娘的车,属下在二姑娘的马车上,听了一些消息。” “你说!”秦蓁见秦风身上倒还干净,应是梳洗之后才过来的。倒是红罗,听得这话,眼睛就止不住往秦风身上瞟,眼里眼外都是心疼。 “是个嬷嬷,就问二姑娘想不想知道父亲是谁?二姑娘说不想,这么多年,她那父亲也没说要见一见她,如今又来充什么大尾巴狼?” 秦蓁有些好笑,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对王嬷嬷道,“我这二妹妹,什么时候变聪明了?” 王嬷嬷笑道,“人大了,经历一些事了,总是要变的。” “那嬷嬷是哪家的?”秦蓁问道。 “那嬷嬷走的时候,属下跟了过去,她进了酒楼,属下要过去的时候,被那边的人发现了,交手之后,怀疑……是端王府的人。”秦风抬起头来。 秦蓁并没有觉得意外,她笑了一下,虽然说,到现在,秦蓁都不知道端王府打的是什么主意,但知道是谁,就好办多了。 想到十多年前的那场宫变,裕王府被一锅端了,牵连的皇子们那么多,唯独端王没有受到任何波及,要不是先皇坚持传嫡不传长的思想顽固,现在坐在龙椅上的人,只怕就是端王了。 “多派些人,盯着那边。”秦蓁眼中闪过一道阴鸷,与端王府之间的恩怨已经不是指婚这件事了,如果端王想要掀起的是一阵腥风血雨的话,整座京城又要被血洗一遍了。 这一夜,秦蓁睡着后,一直在做一个梦,确切一点说,一半是梦,一半是她自己在胡思乱想。 京城中,一股浮躁在蔓延。 次日的大朝会,皇帝下了旨意,已经十多年没有带兵打仗的镇远侯被授予平戎大将军,领十万精兵奔赴前线,驻守上古关。 自然是有人反对,反对的理由当然是十多年前的那场败仗,谁知,端王以一己之力舌战群臣,从端王领兵打仗的本事,到端王在军中的威望,从朝中再也没有合适的人选,到这次挂帅非端王不可,各种举例论证,竟无人反驳。 听说爹爹要出征,秦蓁也要跟着一起去。也不知镇远侯是怎么想的,居然也同意了,让秦蓁做了他身边的一名亲兵。 镇远侯只有十天的时间集结将士,这十天时间,秦蓁一步不离地跟在父亲身边,不论是骑术还是枪法,都得到父亲越发严厉的指点。镇远侯府并不求她能够上阵杀敌,但要保证任何时候,她有自保的能力。 端王府里,端王妃到长安的院子里来看长安,抚着她的后背道,“蓁丫头要跟着她父亲出征了,你去问问,是怎么回事,女孩儿家怎么能走这条路呢?” 长安避开母亲的手,依旧是一脸冷漠,“母亲这是什么意思?吴氏死了,连女儿都想利用一下,不顾女儿的尊严,让女儿去给爹爹和母亲当斥候?”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更新! 第48章 啪! 一巴掌, 端王妃当着丫鬟们的面,掌掴在女儿的脸上。谁能相信呢?端王和王妃就这么一个女儿, 以前也是放在心尖尖上的宝贝, 如今, 到底是因为什么, 端王妃竟然舍得打女儿了。 长安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母亲, 端王妃也是一时气急,打完了,手心火辣辣地疼, 心也难免跟着疼。 可是一想到眼下是重要关头,女儿不但不帮自己人, 还在一心向着外人, 端王妃满嘴里不是滋味,又觉得就打女儿一巴掌,是不是太轻了? 端王府安排了马车, 长安最终还是出了门。就算明知道, 秦蓁不会原谅自己,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和自己走得太近, 她还是想去看一看, 也许,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出了门,长安才知道,以前热闹喧哗的京城, 几日不见,变了样儿。街上偶见行色匆匆的人,两旁的店铺开着,但生意萧条。反倒是三三两两的甲兵从街上快跑穿过,无形中,气氛就非常紧张了。 马车在镇远侯府门口停下,秦勇连忙跑出来,“郡主请见谅,大姑娘随侯爷外出了,要入夜才会回来。” “那我就在这儿等着好了!”长安既然来了,她还是想见秦蓁一面的。 福满楼里,秦蓁转动着茶杯,朝太子和韩景言看过去,“她为什么一定要见我?我也的确生过她一段时间的气,但罪不及子女,端王府做的孽,我也不可能算在她的头上。” 太子沉吟片刻,“我相信,并不是她想要来见你的,如果你不想她在门口一直等着,说几句狠话,她一定会走!” 秦蓁和韩景言一听便明白了,她也有些坐不下去,还是想出去看看,便赶紧把话头拉回正题,“哥哥,你这次自己带兵出去,没事的吧?” 毕竟,在秦蓁的眼里,韩景言是个地地道道的花花公子,与别的花花公子不一样的是,她哥哥是个非常能挣钱的花花公子。哥哥的骑术和剑法非常厉害,但领兵打仗就不知道了。 秦蓁问这话,纯粹是担心。对她来说,不管是范翼遥,是爹爹还是哥哥,都一样重要,只不过,他们三个人在她的生命里扮演的角色不同而已。 不过,秦蓁的话听起来有点像是瞧不起韩景言,太子忍不住笑起来了,他不敢放开了笑,端着酒杯,遮住自己的半张脸,笑眯了的眼睛,抖着的肩都显示出,他忍笑忍得辛苦。 韩景言也很好笑,他抬手搂过秦蓁的肩,“妹妹别担心,哥哥是那么没用的人吗?” 秦蓁将头靠在他的肩上蹭了蹭,“哥哥,你不能有事,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韩景言眼圈儿都红了,还是笑道,“瞎说什么?哥哥长命百岁的人,你要小心,哥哥等你回来!” 那就好! 秦蓁起身准备离开,韩景言还有事要与太子商量,她看着太子问道,“太子哥哥,要不,你跟着我一起离开吧……”她想了想,觉得自己出的这是什么馊主意?又摇摇头,“太子哥哥还是留在京城,不过,国舅爷留在京中会不会有事?” 太子起身,抬手抚在秦蓁的后颈,轻轻揉了揉,让她全身放松,“不会有事,太子哥哥相信你这一次一定能够完成任务,我们在京城等你!” 昨日,有边线战报传到了宫里,突厥已经突破了三道防线,朝京城逼近。皇上已经下了密旨,镇远侯明天就会出征,她明日一早要跟着爹爹出发,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见面,也不知道将来还能不能见面了。 秦蓁一身戎装回到镇远侯府,长安还在门口等着。秦勇几次请她进去休息,她都没有答应,一直在马车上。似乎心有感应,听到外面哒哒哒逼近的马蹄声,长安掀开车帘子朝外一看,眼泪顿时就流了下来。 秦蓁一身银色铠甲,头发束起,笔直地坐在马上,长风扬起,乌黑的长发迎风飘舞,飒爽英姿逼人,一种奇异的魅力在她身上闪现,长安透过迷蒙的双眼,似乎看到了自己与她的前世今生。 长安连忙从马车里爬出来,正好秦蓁的马走过来,停靠在马车旁边,长安站在车辕上,就朝秦蓁扑了过去,哭道,“阿蓁,你原谅我好不好?呜呜呜!” 秦蓁的眼也有些发热,她一手提着马缰,一手搂着长安,长安的泪水在她冰凉的铠甲之上流淌,黄昏,夕阳橘色的光线映照在她的铠甲上,流光荡漾,偶尔泛起了一线水波。 “长安,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啊!”秦蓁的声音略有些沙哑。 我之所以不再搭理你,就是因为如今,我们阵地不同了,不想让你左右为难,但是我心里,是从来没有怪过你的。 “长安,回去吧!如果王妃问起,你就说,我已经决定要随我爹爹到上古关定居了,以后都不会回来了!” 长安惊得抬起头来,哭都不会哭了,她惊愕地望着秦蓁,“为什么?阿蓁,边关多苦啊!是不是因为范翼遥?” 秦蓁点点头,“是啊,长安,我从见到他的那一天开始,我就想嫁给他,八年了,我没有盼到这一天。我舍不得他为了我抗旨,他被投进大牢,差点死在里面,我把他从牢中抱出来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想,只要他好好活着,我就什么都不求了!” “我爹爹没有儿子,我打小爹爹教我秦家枪法,以后,我就用秦家枪法为大乾镇守边关吧!” 她松开长安,张开双臂,笑着问长安,“长安,我好看吗?” 好看啊,当然好看! 长安鼻子一酸,阿蓁是多么爱漂亮的人啊,就算在她看不到范翼遥的那三年里,她也要穿最漂亮的衣服,戴最好的首饰,她说怕范翼遥突然回来了,看到她不美的一面。 如今,这一身戎装,束起的如男子的发型。长安看到后,心都碎了。 “阿蓁,是端王府对不起你!”长安抓住秦蓁的手哭道,“我再去求皇后娘娘……” 秦蓁握紧了长安的手,缓缓地摇头,在长安心碎的目光下,她抬手抹去长安脸颊上的泪水,轻声道,“回去吧,长安,不要为了我去求任何人,该求的我已经求了,以后如何,再说!” “可是,阿蓁,我心里真的很难受!” 秦蓁捏着她的肩,环视了一圈附近的街道,“回去后就待在家里不要出来,幸好,你已经订婚了。” 秦蓁说完,便很强势地吩咐跟长安来的婆子丫鬟,“好好服侍郡主回去!天黑了,注意安全!” 长安被婆子们塞进了马车,她趴在车窗上朝秦蓁喊着,“阿蓁,阿蓁!” 秦蓁调转马头看着她渐渐地远去,待她走远了,两颗泪落了下来。她扭头对跟过来的秦风问道,“人都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等郡主走出这条街,我们的人就会动手!” “好!小心些,别伤着郡主了!” “是!” 长安的马车缓缓地过街口,黄昏已近,一阵秋风吹过,街面上的落叶打着旋儿,朝着长安依旧不肯收回去的脸扑了过去。她眼睛一闭,就在这一刻,一匹马旋风一般地奔过,猿一般的长手臂,将她从马车里一把提出,扔在自己的马前。 长安一阵眩晕,身后传来嬷嬷们的惊呼声,丫鬟们的哭声,还有护卫们追赶吆喝声,“站住,把郡主还给我们!” 马速过快,要不是她腰太细,对方的手太大,长安怀疑自己早就被甩出去了。她一阵恐惧,心慌意乱,死死抓住对方卷起的披风,想问,才一张口,一阵风灌进嗓子眼,她呛得差点窒息了。 对方一把将她扣进怀里,沉声道,“别动,再动把你扔下去了!” 虽然被劫持已经很危险了,可是这么摔下去,她必死无疑。长安不敢再挣扎了,她被对方掉了个方向,面向那人,被扣在怀里,咳嗽平息之后,她忍不住问道,“大侠,你是谁?为什么抢我?我是端王府郡主,只要你放了我,你要什么我让我爹爹给你!” “呵!”这人蒙着面,只露出双眼睛,充满戏谑,“你爹爹什么都会给我?我不信,我也什么都不要,坐好了!” 城门口,已经得到了消息,甲士们将城门围得水泄不通,骑着黑色战马的范翼遥握着□□,看不出喜怒的脸上,一双冰冷的眼睛盯着来人。长安感觉到马速降下来了,她扭头看去,看到了范翼遥,“范大人,救我!” 范翼遥的眼珠子都没有动一下,甲士们要往前冲,他抬起手来,冷声道,“退开!” 说完,他催动了马,朝城门边上侧开,冷眼看着这人如状元游街一样,缓缓地朝城门口走去。长安还要喊,脖子上,兵刃冰冷的触觉已经告诉了她,为什么范翼遥会让开,会任由这人离开。 惊恐的眼泪流了下来,长安侧着身子朝范翼遥望过去,喊道,“范大人,对不起!” 她有什么脸面让范翼遥救她? 看着劫持长安郡主的人就这么跑远了,同知吓得魂都没了,冲了上来,质问范翼遥,“范大人,那是长安郡主,就这么放走了,难道你负责吗?” “不是我负责,你有资格负责吗?”范翼遥冷笑一声,他将枪收回,调转马头朝端王府跑去。 得知女儿被劫持了的端王妃哭得肝肠寸断,“要不是因为你,女儿会没了吗?这一去,就算将来救回来,谁还会相信她是清白的?” 端王心烦意乱,一切都按计划在进行,谁能想到,临到头了,会出现这样一出? 端王妃抽搭地哭着,抹了一把眼泪,“会不会是镇远侯府报复咱们?” “秦大姑娘和她爹一样,是个死板眼的,她想不出这样的主意来。” 正说着,范翼遥来了,端王将端王妃撵了出去,换了一副面孔,吩咐管家沏最好的茶来,范翼遥要行礼,他忙拉起来,“不用客气了,说说,到底是什么人?” “回王爷,以属下来看,应是明月山庄的人!” “明月山庄?”端王沉吟了一下,明白了,冷笑道,“没想到明月山庄大小姐都嫁人了,还肯这么帮着小公爷!” 范翼遥挑眉朝端王看了一眼,问道,“王爷,可否容属下领兵剿平明月山庄?属下也想知道,是秦家枪法快,还是明月剑法更厉害一点!” “哈哈哈,将来有的是机会!”端王上前拍了拍范翼遥的肩,“幸好如今局势紧张,我听说永宁长公主府在准备婚礼了,往后拖一拖,兴许就能把这一关拖过去了。说实话,我也不忍心你这样的人娶一个再醮的寡妇,虽然她还是本王妹妹!” 范翼遥拱手道谢,挑眉朝端王看了一眼,掩下眼中滚动的杀意,“多谢王爷体谅,只是,我听说秦大姑娘明日就要随镇远侯远赴边关,边关凶险,属下实在是不放心。” 端王摆摆手,“不用担心,暂时打不起来。就算突厥陈兵边关,暂时也打不起来。一来,叱力可汗与镇远侯已经交过手,当年那一役……叱力可汗已经领教了镇远侯的厉害,镇远侯一日不死,他一日不敢妄想。二来,本次领兵的是叱力可汗的儿子都蓝,他儿子的命可是在我们的手上呢。” 范翼遥的呼吸有些急促,但他很好地克制了自己的情绪。从端王府出来的时候,灯笼上洒下的光并不明亮,但依旧将他的眼睛刺得有些难受。他想到当日在镇远侯府的书房里,他跪在镇远侯的面前,镇远侯对他说过的话,让他许过的诺言。 云横牵了马过来,范翼遥接过马缰,一跃而上。像是发泄一样,他奔跑的速度特别快,只是在经过镇远侯府所在的街道的街口时,他稍微控制了一下马速。云横追了上来,气喘吁吁,“爷,方才属下听说,大姑娘在咱们院子门口转了好久。” 范翼遥的心狠狠痛了一下,他朝镇远侯府看去,只瞥了一眼,一夹马腹,马速提起来,再次朝前冲去。 这一战,他们将站在对立面,就是死,他也不可能会娶别的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个肥章哦! 第49章 秦蓁在醉仙楼临窗的雅间等着, 要了一桌子好菜,一壶好酒, 却没有吃, 而是抱着双肩趴在桌上, 看着饭菜发呆。 菜还冒着热气, 红罗知道姑娘在等范大人,但是, 提前并没有约,范大人能来吗? 范翼遥的马从窗前奔驰而过,他突然朝这边楼上看了一眼, 秦蓁似乎有所感应,隔着窗, 朝楼下看去, 视线似乎在空中交汇了一下,但隔着落下的窗格子,彼此也并没有看到对方。 范翼遥跑出一箭之地, 马速放慢了, 他翻身下马,将马缰扔给云横, “你先回去, 我有事过去一趟。” “爷,属下还是跟着吧,如今不□□全。” 范翼遥不置可否,他已经快步朝福满楼走去。才近了, 秦风很是惊讶,就这样,范大人都知道自家大姑娘在等着他吗? 秦风从高处跃下来,在前面带路。范翼遥跟在他的后面,从后门,避开人,上了三楼。 红罗从雅间出来,正好看到了独自一人上楼的范翼遥,也是觉得惊讶,自家姑娘若是就这么与范大人错过了,这辈子,该是多遗憾! 红罗朝范翼遥看了一眼,便闪身进了另外一件雅间。范翼遥则过来,推开了红罗才出来的那间雅室,果然看到正等在窗边的秦蓁,她一身男装,发束成一把,垂到腰际。 她估计是没有想到范翼遥会真的来,看到他,秦蓁欢喜得跳了起来,一双小鹿般澄澈的眸子一下子就点亮了,她朝范翼遥扑了过来,范翼遥早已展开双臂,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欢喜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怎么不让人告诉我,要是今天我不来,你是不是就等不到了?” “没关系啊,你不来,我等我的,我只知道等你就行了,你来不来又有什么关系?” 范翼遥的心一下子都醉了,如喝了最醇最浓最香的酒,他下巴在秦蓁的发上蹭着,恨不得把怀里的少女揉碎了,融进自己的骨血里去,范翼遥一把提起她,朝床边的桌子走去,看到满桌子的酒菜,笑道,“我也还没吃呢,肚子饿了!” 秦蓁被他挂在身上,她朝他身上爬了爬,双臂环在他的脖子上,双腿夹在他的腰间。范翼遥将她往上托了托,在桌子边坐下后,将她放在腿上。 她娇小的身子窝在他的怀里,拼命吸着他身上属于他的独特的好闻的气味,鼻子有些堵,“我好担心等我回来的时候,你跟永宁成亲了!” “不会的!” 范翼遥在她脸上落下一个吻,手掐着她盈盈一握的腰身,也知道她就是说着好玩。她总喜欢说这些无中生有的话,而他也从来都是不厌其烦地陪着她玩儿。 “都做好准备了吗?如果不出意外,他应该会让我出城迎敌。怕就怕,他这人猜疑过度,会派别人。” “他最好派向沧海,我说过要拧下他的头,最好他能够成全了我这个愿望。”秦蓁攀着他的肩膀,朝上坐了坐,“所有伤害过你的人,我都不会让他活在世上。” “好!”范翼遥紧了紧手臂,将秦蓁往怀里又拢了拢。全世界所有的人都向他刀剑相向的时候,他依然是秦蓁最重要的宝贝,她会像母鸡护着小鸡那样护着他。秦蓁也是他的宝贝,是他的光,是他生命里的明亮。 秦蓁的小手摸过他的腰腹,如山陵一般起伏腹部,能够清晰地摸到腹肌,范翼遥有点痒,忍不住笑起来,将她作怪的手握住,威胁道,“再勾引的话,我就不忍了!” 他本来就忍得够辛苦了! “我明天上不了马,看你怎么办!”秦蓁羞红了脸,手指头轻轻地抠着范翼遥的掌心。 嘶! 范翼遥倒抽了一口凉气,被她折腾得受不了,情/欲染红了眼角,他将她的双手推至头顶,俯下身去。 五月的樱桃般甜津津的滋味,掺和了蛊惑的味道,范翼遥本想浅尝辄止,却是一尝即醉,欲罢不能。 这真是要了他的命了! 偏偏秦蓁感觉不到危险,她攀着范翼遥的肩,先是笨拙地回应,她也是无师自通的主,渐渐地竟能够回应得很棒。 直到门外传来敲门声,范翼遥这才抽出手来,那细腻柔软光滑的触觉还残留在掌心里,怀里的女孩儿还在轻轻地喘着气儿,脸蛋儿红扑扑的,一双水润的眼睛里残留着情/欲,范翼遥几乎要自爆了。 他将秦蓁抱起来,帮她把衣服牵扯好,自己依旧有些气息不稳,“等你回来,我们就大婚!” 范翼遥一刻都不想再等了。 红罗推门进来,“姑娘,时辰不早了,该走了!” 秦蓁转过身,抱着范翼遥的肩,踮起脚,在他唇角轻轻吻了一下,“不许和永宁说话,还有,不许见她!” “好!” 范翼遥站在窗边,将窗格稍微往外推了一点,看到秦蓁出门,她头上戴了一顶迷篱,骑着一匹汗血宝马,肩背挺得笔直,如果不是他对秦蓁的身体特别了解,也很难将这样一个侠客一般的形象与镇远侯府金尊玉贵的大姑娘联系在一起。 直到秦蓁走远了,范翼遥才放下窗格。他并没有马上就离开,肚子似乎更饿了,桌上全是他喜欢吃的菜,还有一壶他惯常喝的酒。 就凭这一桌子酒菜,范翼遥都想立刻马上就成亲,他想象过无数次和秦蓁婚后的生活,不仅仅是想把她揉进怀里好好疼,而是那种想要和她相濡以沫,天荒地老,生生世世的那种。 他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一生所有的温柔与深情都给她。 稍微用了一点饭后,范翼遥便下了楼。云横忙迎了上来,给他说了一个消息,“爷,消息已经要到了,突厥从神武门这边进来,十三卫里已经有五卫响应了王爷,包括咱们这一卫,另外,徐家庄那边的五万,据说也会响应。” “徐家庄那边五万,率军将领是昌宁伯的女婿。”范翼遥大约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也是他早就估算到了的,问道,“太子那边知道了吗?” “已经禀过,太子让咱们小心!” 次日,天没亮,镇远侯便领着一干亲卫离城,在风门大营点兵十万。旌旗猎猎,盔甲在阳光下闪着大片大片的光芒,兵刃上寒光点点,站在城楼之上遥望过去,风雷滚滚,杀气阵阵。 皇帝看着,眼里便溢出了笑意。太子偷偷地朝端王看去,见他依旧神色如常,对皇上道,“这一次,有镇远侯戍边,想必那突厥也会安分许多!” 皇帝点点头,“上古关易攻难守,这么多年,就靠着镇远侯的威名在守关。突厥以为镇远侯‘廉颇老矣’,朕就让他们看看,镇远侯‘尚能饭否’,更何况,大乾人才济济,难道朕就选不出一员接替镇远侯的将才不成?” “当然不会!”端王笑道,“镇远侯亲手教出来的徒弟范翼遥,臣以为是可塑之才,将来必定能成大器,此乃陛下之福,大乾百姓之福!” 皇帝想到了什么,点点头,面儿上虽笑着,眼底已是闪过一缕杀戮之光,“待朕再好好看看!” 镇远侯的大军在晋州城外停了下来,是夜,没有月亮,一丝天光也无。秦蓁率领了两万精兵抄小路返回。而晋州城里,两万府兵独立入编。 三日后,天降大雪,十万将士寸步难行,镇远侯下令原地扎营。 消息传回京城,端王喜不自禁,“这真是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至尊之位,九五之尊,他等了多少年,盼了多少年?大皇子殁的这些年,他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多少次梦里,皇帝将当年证明大皇子谋逆的那封亲笔书信拍到他的脸上,“端王,你死定了!” 他醒过来的时候都是一身冷汗。 秦蓁率领的两万将士朝京城日夜兼程,此时的京城已是四面楚歌,皇城四周是小公爷带兵把守,正面与范翼遥对峙,京城四周是昌宁伯的女婿领兵三万,将京城围得水泼不进。 一层围着一层,谁也不敢先动,直到镇远侯的消息传来,那边,十万大军因大雪滞留,进退两难。 皇城门口,端王骑在高头大马上,脸上含着势在必得的笑容。镇远侯走了,带走了京城周边的十万兵马,此时的皇城,仅仅只有剩下的八卫,但又有什么关系?端王朝身边的昌宁伯看了一眼,身后是被挟持的文武百官。 “陛下,还记得当年大皇兄吗?这些年来,陛下有没有做过噩梦,有没有梦见过大皇兄向陛下索命?陛下,当年裕王府里流出来的血漫过了整条街道,满京城的人都闻到了那浓浓的血腥味,陛下坐在九五之尊的位置上,还安心吗?” 皇帝气得朝前冲去,恨不得跃下城楼将端王就地正法。他早就怀疑端王了,只不过,当年他继位之后,因为大皇兄满门抄斩而恨透了那些兄弟姐妹们,唯独端王被洗得最干净而放过了端王。 他无论如何也要留个把兄弟,唯恐被史书记上一笔“暴虐凉薄”。 谁知道,竟然把最大的,最该死的一个给漏了。得知端王要谋逆,皇帝好久都没有回过神来,也好久都不敢相信。 太子死死地拉住了皇帝,“父皇,不要冲动,不要被端王激怒。父皇难道不想知道,十多年前,到底是谁害了大伯伯的吗?如今,机会来了!” 皇帝深吸一口气,“端王,朕现在才想起来,当年,朕在江南,你也在江南,也正是因为你当年不在京城,才让朕在登极的时候,才会详细你是清白的!” “那些信都是你写的?你请了人,模仿了大皇兄的笔迹,写了那么多给突厥的信。潜伏在突厥那边当所谓接头人的人也都是你安排的。自始至终,你就是在自导自演,你以为大皇兄不在了,你就是长子,凭着你那么多年经营的好名声,你就能当太子了吗?” 多少陈年老账,当年先皇硕果仅存的两个儿子,一个城墙之上,一个城墙之下对骂。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更新! 第50章 “臣不懂陛下是什么意思。”端王撸了撸袖子, 心里压着不耐烦,只要攻进这座城门, 他就是九五之尊了, 想了多少年了, “臣只知道大皇兄死得太冤, 大皇兄那样惊才绝艳的人死了,把人活着的希望带走了。皇上, 若说当年谁和大皇兄最亲,难道不是皇上和镇远侯吗?” “你们日日出入大皇兄的书房,与他那般亲近, 你们就是利用了大皇兄对你们的信任对大皇兄下手的。大皇兄不在了,谁最后得了最大的好处, 难道如今坐在皇位上的人是臣吗?” “不是, 是皇上!”端王痛哭流涕,把皇帝快要气死了。 明明当年众臣请立太子,先皇以“立嫡不以长, 立长不以贤”为由, 立了他这个与大皇兄一样,元皇后所出的皇子。如今, 从端王口中所出, 他竟然成了为了皇位谋害大皇子的小人。 偏偏,皇帝是个不会骂架的,且一看到端王身后,被他忽悠过去, 成为人质,密密麻麻立了一大片的臣子,皇帝越发没有了与他辩驳的心思。 他,九五之尊,先皇立了太子,名正言顺继承皇位的嫡子,有必要和端王这样的乱臣贼子对话吗? 就在这时,长街上跑来了一匹马,看到越来越近的人,皇帝的瞳孔缩了起来,不好的预感笼上了心头,太子惊呼一声,“父皇,是昌宁伯!” 皇帝当然认出来是昌宁伯了,皇帝愤怒的同时,端王却是哈哈大笑起来。昌宁伯近前来,仇恨的眼睛朝城楼上的皇帝瞥了一眼,“王爷,攻城吧!臣已经做好了迎立新帝的准备了!” “你在胡说什么!” 端王一声怒斥,手中的长剑朝着昌宁伯劈去,可是剑至半空还是停了下来,怒道,“谁若是以为本王是为了篡夺皇位,本王将诛其全家!” 端王的眼中分明就没有怒意,昌宁伯当然也看得出来,拱手道,“若王爷并无登极之意,那臣等岂不是白做了这半天乱臣贼子?难道王爷忍心让臣等这些对王爷赤胆忠心之辈惨死而无葬身之地?难道王爷忍心看着臣等被满门抄斩,诛灭九族?” 端王似乎被感动了,他却痛心地摆摆手,,“尔等为大乾的一片赤诚之心,天知地知,我知先皇知,九泉之下,先皇一定会保佑诸君!” 说完,他举起手来,朝眼前的宫门一挥手,“攻城,为裕王报仇!” 箭矢纷飞,刀光剑影,嘶吼声绵延不绝,京城之中,血流成河,死尸成堆,昔日繁华的京城,如今成了人间地狱。 “范翼遥,你等着干什么,还不攻城!” 眼见本来当做主力的燕左卫竟然岿然不动,端王意识到什么,气得眼睛都红了,扬着长刀怒吼。 “燕左卫!”范翼遥的声音在皇城的上空响起,他手中的长剑泛着熠熠寒光,“端王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跟我上啊!” 原十三卫,本来是叛变了五卫,如今,突然又有一卫反水,顿时,众人都懵了。特别是,反水的这一卫实力最为强大,范翼遥一身功夫,在十三卫中声名鹊起,人人有目共睹。 “范翼遥,你……给我杀!” 此时,已经由不得端王犹豫了,他高声喊道,“诸位,裂土封侯就在此时,凡与我冲进皇城中人,王侯将相,能者有份!” 大乾,异姓不得封王,而端王,这是连祖训都不顾了吗? “拥日军就在城外,很快就将进城,诸位不要犹豫,封妻荫子就在眼前!” 不得不说,端王的鼓动非常有效。毕竟,如今的朝堂之中,已经没有他们的份了,如若不然,也不会沦落到与端王狼狈为奸。而跟着端王起兵的目的是为什么?不就是为了王侯将相,封妻荫子吗? “诸位,不要听端王胡言乱语,拥日军已经被勤王军队截断,永无进城之日,此时悬崖勒马,皇上将既往不咎!” 范翼遥一枪砍下,昌宁伯哪里阻挡得住?一头栽倒在马下,堂堂伯爵,竟是死在了马蹄之下。 城外,一直应该接应的军队迟迟没有进来,时间越长,对端王越是不利。他难免心焦,再加上范翼遥如猛龙过江,势不可挡,已是越来越逼近宫门,端王如热锅上的蚂蚁,皇城之上,箭矢如蝗,太子一箭下去,正中端王左臂,剧痛传来,端王差点就落于马下! 城外,拥日军的将领赵思勒马军前,不敢置信地看着率军而来的秦蓁,看着这张绝美的脸,赵思分不清眼前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问道,“你是谁?” 秦蓁也不答,搭箭于弦之上,一张弓拉成了满月,朝着对方的旗子一箭射去,嘭的一声,旗杆应声而倒,晃荡在风中。两支军队胶战在一起,秦蓁手中的□□如游龙入海,道道寒光闪过,如同死神的镰刀在收割人命。 “此人是谁?” “回将军,此乃镇远侯嫡长女秦蓁!” “是她?”赵思简直是不敢相信,昔日京中金尊玉贵的大姑娘,竟然身怀绝技,也难怪她昔日嚣张跋扈,无人能及,顿时,赵思心里有了个念头,若得此女,胜过封侯。 “给我活捉她!” 命令下去,如同给秦蓁加持了一道保护符,秦蓁□□挥舞,一步步逼近,她身后三十铁卫,如同铜墙铁壁,如同一架移动的绞肉机,所到之处,死尸遍地,秦蓁率领的将士们顿时军心大振,跟着步步逼压过来。 “压阵!”秦蓁一声怒吼,三万将士再次朝着拥日军压过来,而与此同时,城墙之上的守军在高处呼应,拥日军顿时兵如山倒,赵思正要寻找出路,秦蓁的□□已是劈砍过来,从他左边的肩上切过,□□划过他的身体,一阵鲜血爆射而出,赵思的身体被分成了两半。 “进城!” 城门被打开,秦蓁一马当先,铁卫紧随其后。“秦”字军旗招展,铁一般的军队朝着皇城疯狂冲去,正在拼命攻城门的端王看到迎风飞舞的“秦”字,顿时如同见了鬼一般,眼前一黑,再一次差点栽下马来。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更新。小家伙要考试,一直拖到现在才更,字数也不多,大家将就着看吧。 第51章 太子站在宫墙之上督战, 遥遥地看到招展的军旗上的“秦”字,他一直崩得很紧的脸上, 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援军已经到了, 跟着我冲啊, 杀死叛逆者!”一直持防御状态的韩景言, 此时就跟打了鸡血一样,他快憋死了, 想与端王的人大干一场,可是,他也非常清楚, 宫门要紧,一旦皇宫沦陷, 将无回天之力。 秦蓁与范翼遥对视一眼, 她手里的□□狠狠地朝一个向范翼遥抡刀而去的将领戳了过去,一百多斤重的汗子,被她挑在枪尖上, 轮了一圈, 远远地朝前抛了过去。 两人隔街遥望,不断地朝着对方逼近, 很快, 中间隔着的敌军全部都被清理干净。范翼遥朝秦蓁伸出手去,就在这时,一道流光闪现,范翼遥看到一道流矢直奔秦蓁, 他顿时心脏都不会跳动了,从马上一跃而起,扑向秦蓁,将她护在怀里。 流矢狠狠地扎进范翼遥的肩上,穿刺骨肉的声音传来,温热的血液打湿了秦蓁的胸口,她伸出手摸在范翼遥的肩上,颤抖着声音喊道,“翼遥?” “我没事!”范翼遥的声音有些虚弱,箭上有毒,幸好射中的不是他的卿卿。 秦蓁小心地从范翼遥的怀里出来,将他搂在怀里,朝箭矢奔来的方向看去,一匹高头大马上坐着向沧海,很好,她正寻他不见。 “铁卫,听令!” 铁卫围拢过来,将秦蓁和范翼遥围在中间,秦蓁用□□指着向沧海,“把他给我碎尸万段!” 秦蓁磨着牙,她紧紧地搂着范翼遥,心疼得无以复加,一面给范翼遥打气,“翼遥,你不能有事,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范翼遥就这么靠在她的怀里,只觉得,这一刻若是死了也是无憾的。但他哪里舍得死?他要是死了,他的卿卿怎么办? 战争已经快结束了,铁卫留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朝向沧海追了过去。 端王造反无疑是输了,向沧海本来想,若是秦蓁死了,不管是太子、小公爷还是国舅爷,肯定会心神大乱,如此一来,兴许还能扳回一局,谁知,范翼遥居然连死都不怕,明明看到了箭上抹的毒,还依旧义无反顾地朝秦蓁扑了过去。 好在,镇远侯府里,安左春还在,秦蓁抱着已经陷入昏迷的范翼遥一路冲了进来,铁卫赶紧去把安左春提了过来。 “范大人这是中毒了!”而且是那种很严重的毒,安左春吓得手都在抖,秦蓁见了之后,一向彪悍的女子,此时竟然只知道哭了。 箭扎在肉里,周围一圈全部都是黑的,她眼又不瞎,当然看出来,箭上有毒。对方一旦用毒,肯定是非常厉害的毒,范翼遥功力深厚,可回来的路上,很快就晕过去了,秦蓁心里会没有数? “安大夫,求您救他,求求您了,一定要救他!” 范翼遥勉强醒了过来,他的视线非常模糊,听觉似乎也有问题了,可是他还是辨别出来了秦蓁的声音,握住她的手,“卿卿,别哭,别怕!” 怎么能不哭?怎么能不怕? “大姑娘,请您暂时先出去,老夫一定会竭尽所能!”安左春道。 秦蓁被海榴等人扶了出去,“姑娘先去沐浴一番,把盔甲给换了,这样照顾起范大人才方便。” “海榴,他会不会有事?”秦蓁就跟个孩子一样。 “不会的,范大人会好起来的,他还会娶姑娘,将来,姑娘一定要给范大人多生几个孩子,这样奴婢们也有事做!”海榴说着说着,自己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怎么样?翼遥怎样了?”韩景言冲了进来,秦蓁就像找到了主心骨,她扑了过去,“哥哥,箭上有毒,怎么办?” “我去看看!”韩景言将秦蓁交给海榴,“别怕,有哥哥在,一定不会有事的!” 秦蓁乖乖地跟着海榴回了屋,她身上血污很多,扬了厚厚一层灰尘,沐浴花了不少时间。回到前院的时候,太子也来了,“父皇听说范大人中毒了,让我来看看,需要任何药材,只管说!” 安左春已经开了药方,吩咐煎药,出来后,道,“如果要彻底解毒,必须需要一味药,便是百年何首乌,这很难得,少一年都不行。” 太子沉吟片刻,吩咐身边的宦官,“去太医院问,务必着人找来。” 就在这时,屋子里传出惊呼声,众人冲了进去,只见徐嬷嬷捧着范翼遥的鞋袜,跪在床头,痛哭着,“殿下,殿下!” 疯魔了一般地看着。 太子走了过去,看到范翼遥脚底板上北斗七星的红痣,顿时呆住了。 秦蓁看到他那表情,心里咯噔一下,她想起那张帕子,想到今日这一场恶战,是先皇还在世时皇位之争的后遗症,想到太子的身份,连忙过去,拦在了范翼遥的前面,“太子哥哥,不论如何,翼遥他姓范,他当了范家十多年的儿子了,今天是他守住了皇城,他身上有功,他现在命在旦夕!” 太子置若罔闻,走了过去,细细地看着范翼遥脚上的七星,脚踏七星,是最贵的命格,是他的堂弟,可是他的堂弟十多年受尽了世间的冷漠,倾轧,受尽了苦与痛,哪里来的最贵的命格啊? 谁能想到,范翼遥就是裕王殿下唯一的子嗣呢?连韩景言都觉得不可思议,但脚踏七星,先皇有,大皇子有,范翼遥有。 “当年那个孩子生下来,就是这样的,我记得清清楚楚……” “够了!”秦蓁一声怒吼,“他是什么样已经不重要了,他姓范,他永远都不可能姓祁了,他是谁都不重要了,我现在要的只是他活着,好好活着。” 王嬷嬷进来,将徐嬷嬷拉走了。 太子深吸一口气,他站在榻前,看着躺在上面昏迷不醒的范翼遥,对秦蓁道,“我回宫去跟父皇说,今天是一个黄道吉日,端王谋逆被平反,又找到了大伯父的遗腹子,父皇一定会很高兴的。” 秦蓁摇摇头,“太子哥哥,我求你,你不要现在就跟皇上说,你先派人去大同,找到翼遥的母亲,先问问她,再确定翼遥是不是裕王伯伯的遗腹子。不要让皇上空欢喜一场。”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更新! 第52章 皇帝还是很快就来了, 这种事,太子不可能瞒住他, 只会说不确定是不是裕王的遗腹子, 但也不能不把脚踏七星这件事告诉皇帝。 皇帝带来了一支一百五十年的何首乌。 安左春将药熬了出来, 灌给范翼遥喝了下去。他那呈紫金色的脸这才慢慢地消除了颜色变得正常起来。 皇帝先是看了范翼遥的脚, 他怔怔地盯着那脚底板看了很久,慢慢地眼泪就流下来了, 转过去看着范翼遥的时候,冲到了床跟前,一把抱住范翼遥, “孩子,你受苦了, 受苦了!” 秦蓁并没有放下心来, 太子看出了她的心思,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抬手拍了拍她的肩, “父皇已经给镇远侯下旨, 让镇远侯回来了,不日后, 父皇一定会给你们赐婚的。” 秦蓁抬眼朝他看去, “太子哥哥,你信不信,这辈子,翼遥都只可能会姓范了, 你信不信?” 太子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他忍不住将秦蓁揽进怀里,哭笑不得地道,“你怎么这么傻?你到底在想什么?你觉得我会怕了他?你怕我觉得他会威胁到我的太子之位?” “是啊,我很怕,太子哥哥,他太可怜了,他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得到过幸福,没有人爱过他,如今他好不容易快要得到自己的幸福了,我真的好怕,命运会再次给他开玩笑。” “怎么会?谁说他从来没有得到过幸福?你就是他最大的幸福,从今以后,还有我,有父皇,我们都会对他好的。阿蓁,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下半夜,范翼遥就醒了过来,看到趴在他床边的毛茸茸的脑袋,范翼遥松了一口气,抬手抚了过去。秦蓁一下子就醒了,对上范翼遥的眼睛时,还有些迷茫,眨了眨,起身便扑了过去,搂着他的脖子哭了起来,“翼遥,你总算是醒了,总算醒了!” “我当然要醒了,我要是一直不醒,你是不是要一直守在床边,不去睡觉?”范翼遥艰难地朝旁边挪了挪,秦蓁顺势在他身边躺下,搂着他的腰身,半刻都不舍得松开。 次日一早,太子、国舅爷和韩景言便来了,围坐在范翼遥的床边,说起端王,太子气愤地道,“还是什么都不说。他自己谋逆的事情已成定局,横竖都是死,二十年前的事,咬死都不说。” 秦蓁已经把范翼遥自己是端王儿子的事说了,他自己是谁的儿子,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了,更何况,这话,之前端王早就跟他说过。 “当年,是他护着我母亲从端王府逃出来的,还有徐嬷嬷,这件事他说过。他说是皇上害死了裕王,冤枉裕王与突厥勾结谋反的事,是皇上做的。也因此,端王这才找上我,要我随他谋逆。我并不信是皇上,一面假意应承,一面与景言和镇远侯谋划,假装做了内应。” “你为什么不信是皇上?”秦蓁一直担心太子会忌惮范翼遥脚底的七颗星,有心要他在太子面前表明心迹,这才故意问出这番话。 太子有些无奈,抬眼看了秦蓁一眼,范翼遥也明白秦蓁心意,笑了一下,“我这么多年,被人逼得每一步都艰难,处处无路可走,原本我就怀疑,背后有人捣鬼,痕迹太重,难免就怀疑。向沧海的出现,更是佐证了我的所有想法。如果是皇上的话,何必如此?杀我一人,如碾死一只蝼蚁,犯得着处处压制我吗?” 太子不得不承认,范翼遥的确是聪明,也非常敬佩,即便人生如此艰难,可从未堕过凌云之志,依旧活得那么坦然昂扬,也难怪,秦蓁对他会爱到了骨子里去。 这一次,昌宁伯的女婿所率领的三万兵里面,还有大同府的五千骑兵。端王造反失败的消息传到大同,大同知府范绍成在书房里吞金自尽。 邱氏得知消息后,也要跟着上吊自尽,贴身嬷嬷却拦住了她,“太太,大公子在京城听说已经验明身份了,是裕王的遗腹子。皇上和裕王殿下是什么关系?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这么多年,听说皇上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大公子,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皇上高兴坏了,要不是那帮该死的御史们拦着,皇上要封大公子为裕王呢。” 邱氏一下子就懵了,“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这一次,剿灭端王,咱们大公子居功甚伟,听说要不是大公子,端王就会在援军到来之前,攻入皇城了。若是这样一来,如今,坐在龙椅上的是谁,都很难说呢。” “不是说,皇上一直想找出裕王的遗腹子斩尽杀绝的吗?”邱氏的心里,顿时涌起了深深的悔恨来,她听人一遍一遍地说,每天夜里怕得连觉都睡不着,她后悔当初怀了那孩子,也恨死了将她纳进府里的裕王,她一遍一遍地问,为什么是她怀了裕王的遗腹子。 她怕极了,不敢想从前的事,哪怕是她如今的丈夫,从前的表兄范绍成,她也不敢告诉他,自己怀的是裕王的遗腹子,而是说她在来找他的路上,被人玷污,才怀了这个孩子。 邱氏连嬷嬷都不敢信了,生怕是皇上找来套她话的,“裕王的遗腹子怎么和大公子扯上关系了?难道说大公子胆大包天,居然敢去冒充裕王的子嗣不成?他胆子真是大!” 嬷嬷知道邱氏是怎么想的,劝道,“太太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两位小公子着想。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想当初,太太千方百计从那死人堆里逃出来为的又是什么?委身大人这些年,难道不就是为了把大爷抚养成人,好让裕王死后留一线香火吗?如今,太太是功成身退了,自己可以一死了之,可两个小公子是无辜的呀,太太不能为了那一个而辜负了这两个。” 邱氏当然是怕死的,若是不怕死,她会在二十年前从裕王府逃出来吗?如果不是太怕死,会想尽办法要范翼遥的命,为的就是怕他的存在连累了自己吗? 嬷嬷一劝,她就想通了,“原也是这样,可他从小儿和我就不亲,我如今去求他,他会理我吗?会想到他的两个弟弟,会愿意帮他们在皇上面前求情吗?” “太太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因与自己也是性命攸关,嬷嬷是说什么都要往好里劝的,“母子哪来隔夜仇?听说大爷如今都住在镇远侯府,镇远侯就那一个独生的女儿,把大爷看得跟亲儿子一样,大爷去求情,再加上镇远侯府,别说老爷被端王蒙骗了谋反,两个小公子根本不知情,就算跟着犯事,也无大碍呢!”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更新! 第53章 正说着, 山西布政使王远明领兵前来,将大同知府范家前前后后围了个水泄不通。 范绍成的尸体已经被挪了下来了, 王远明围着他转了一圈, 有些不明白,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皇上在这位置上都坐了多少年了, 而范绍成举人出身,爬到如今这个位置上, 已经很不容易了,居然人心不足蛇吞象,想要谋求更大的富贵, 而铤而走险。 “真是便宜他了!”王远明挥挥手,让人将范绍成送走, 实在是, 范绍成这种原本应该明正典刑的人,却自缢而死,王远明有很大的责任。 当日, 王远明亲自压阵, 将范家里里外外的人全部都押解进京。 半个月后,邱氏等人被关进了刑部大牢。 范翼遥的毒已经解了一大半了, 只是身体还有些虚弱。入了冬之后, 京城飘起了大雪,镇远侯得皇上的圣旨,与范家的人在同一日进了京。他冲进镇远侯府,看到正坐在屋里, 拢着火盆,赏着窗外雪景的人,恍惚间,好似回到了三十年前,那时候的裕王也是这般年纪,在裕王府里西窗下,他也常常一坐就是好半日。 镇远侯还只是世子,当今皇上年纪也还小,他们都喜欢围着裕王,听他讲书,炉子里会温一壶酒,边上放一些橘子,炉火将橘子和酒香都烤出来了,整个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甜香,熏得人沉醉。 此时,范翼遥坐在椅子上,秦蓁坐在小矮凳上,她趴在范翼遥的腿上,范翼遥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长发,给她讲故事,“……小伙子看到灶台边那个美丽的姑娘,生怕她又像前次那样跑了,看到她把饭菜都端到了桌上了,小伙子连忙跳了进去,‘姑娘,你是谁?’……” 秦蓁“噗嗤”笑出声来了,范翼遥垂眸看着她,眼里的温柔几乎都要把人化成水了。镇远侯慢慢地退了出来,突然之间,他不那么想知道,范翼遥到底是不是裕王的儿子了。 他有多少年没有看到过女儿这般明媚的笑容了? 镇远侯转身出了门,宫里皇帝听说他来了,赶紧换了套衣服就到了前殿,在西暖阁里,镇远侯一身戎装未除,要俯身下拜,皇帝强行拉住了他,“坐吧,朕最近心情好得很,你别多礼惹朕生气。” 镇远侯笑道,“端王谋反,陛下心情好,这话说出去,臣民们会怎么想?” 皇帝也笑了起来,“一来,端王这颗毒瘤已经除了,其次,裕王兄的遗腹子找到了,皇兄九泉之下应当不会再怪朕了。” 皇帝一语未了,眼中已是含泪。镇远侯抹了一把眼泪,“臣才从府上过来,又看了那孩子。他在西窗下赏雪,臣看到他就想起了当年裕王殿下,好似看到了他当年的影子。” “当日,阿蓁安慰臣,说,兴许那个孩子就在我们身边呢,我当时听了那话,只当是一句安慰的话,谁能想到呢,阿蓁原来早就把他带到了我们身边。” 镇远侯跪下来,“陛下,那孩子既然已经被认定可能是裕王殿下的孩子,那永宁长公主与那孩子的婚事就做不得数。臣以为,万一是真的呢?臣请皇上收回成命,重新为那孩子赐婚,臣恳请皇上为那孩子和阿蓁指婚!” 镇远侯抬起头来时,皇帝看到了他脸上的泪水,泪水在一道道皱纹间流淌,这么多年过去,原来他们都老了。可是,孩子们都长大了,皇帝扶起他来,“朕才从后宫过来,与皇后也说过了这件事,你放心吧,这一次,朕再也不会犯那种错误了。” “这不怨皇上,臣从前虽然不喜端王,可也没有怀疑过端王对皇上的忠心,谁能想到呢,他蛰伏这么多年,企图以裕王殿下的遗腹子为武器攻击我们。” “不错,端王实在该死,还有太妃,朕待她薄过吗?她居然敢如此算计朕,实在是罪该万死!”皇帝一说起端王,炉火如炽,情绪激动,镇远侯吓了一跳,连忙帮他抚着后背,“皇上不宜大动肝火,臣听说,端王到现在都不肯交代二十年前的罪愆,臣恳请去大理寺狱探监,与端王谈谈。” 端王本是先皇子嗣中,唯一硕果仅存的亲王,如今被关在监狱的天字监。镇远侯一身袍服,站在天字监的门口,看着里面那个在乱草中,坐在角落里,一身囚服,头发凌乱,满面蒙尘的人,竟有种做梦一般的不真实感。 “侯爷,是不是在想,当年裕王殿下被关在这里面的时候,是不是也与本王一般?”端王撩开脸上的头发,露出那张略显狰狞的脸,“只可惜了,你们都没有看见过,本王也没有,不过,有人跟本王说了。裕王不愧是裕王,哪怕在这监牢里的时候,也不曾如本王这般狼狈,他一直站着,从进来的那一刻,站到了死!” 镇远侯的心,便如刀割一般,泪水哗然落下,“他到底是怎么死的?我们不信他会勾结突厥,他到底是怎么被冤枉的?” “呵!”端王嗤笑一声,便别过头不再理会镇远侯了,无论镇远侯如何威逼,他都跟舌头被人割了一样。 “你以为你不说,皇上就会留你一条狗命?迟早有一天,我们都会知道的。” “不错,等你们都死了的时候,到了九泉之下,裕王兄会告诉你们的。”端王一笑,镇远侯如遭雷击“你是说,裕王兄知道是谁害了他?” 能不知道吗?端王不由得想起那时候,他还在江南。京城的消息一日一报地送到他跟前,他听说有人把裕王与突厥沟通的信送到了陛下跟前,陛下甩给裕王看,裕王看了一眼,不敢置信,偏过头来,朝着他平日里在御前所站的位置看了一眼。 他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惊得冷汗都冒出来了。他日日地等大理寺卿的人来抓他,等了三天,他实在是等不下去了,偷偷地回京,听说裕王已经被下了大狱,他的府中被十三卫围得水泄不通。 一开始,他护着那怀孕的姬妾逃出来的时候,本是报着行善之心的。他不明白,为什么裕王没有把他牵连进去,他从小就用裕王兄给的字帖练字,刻意模仿,裕王兄看到那信后,便猜出了他来。 他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感谢裕王兄的,可是等到那个孩子出世后,他看到是个儿子,看到那孩子的脚底板上的北斗七星,他心里又生出来了别的念头,野心如野草一般蔓延。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更新,祝大家节日快乐! 第54章 虽然已经猜到是端王主使害了裕王, 但到底是怎么害的,答案似乎近在眼前却不得而知。这就好像一个人登山, 快要登临绝顶了, 只剩下一步了, 却出现了一段断崖, 无论如何努力,都登不上去。 镇远侯回到家里, 秦蓁和范翼遥看出他的格外不开心。这么多年了,不论镇远侯心里有过怎样的冤屈,不平, 他都从来没有表现出来,任谁都瞧不出他一夜一夜辗转反侧, 一夜一夜地睡不着, 常常睁着眼睛到天亮。 他曾无数次地问过自己,当年为什么会答应吴氏进门,到底是什么底气让他以为, 吴氏曾拼尽全力爱过裕王殿下, 她只是需要一个家。 当他查清楚,行军布阵图是从他的书房里泄露出去的时候, 他也向皇上汇报过, 要求皇上严惩于他,但皇上却说,有人在布一个很大很大的局,且先等着。 镇远侯做梦都没有想到, 吴氏居然也是端王这个局里的一粒棋子。吴氏又是为什么会赴死?但不得不说,吴氏的死让他和皇上起了警觉,让他们加紧了布局。 “爹爹怎么了?怎么这么不高兴?”秦蓁抱着爹爹的手臂,摇晃着。 镇远侯就算是再多的不快,看到女儿也高兴起来了,他轻拍女儿的肩,“爹爹没事,刚刚从大理寺狱出来,心情有些低落罢了。你们方才在做什么?” 秦蓁笑着道,“我和翼遥下棋,他输了。” 范翼遥拿开搭在腿上的一张虎皮,正要起身,镇远侯按住他的肩膀,“别起来,今日可好些了?” 范翼遥上一次在狱中身体受损,元气还没有回复,这一次箭上的毒性很大,范翼遥再次遭了大罪,整个人瘦得都快虚脱了。让谁看到了都会心疼。 范翼遥也想快点好,他连自己心爱的姑娘都没有力气抱了,抱着亲一会儿,就连气都喘不过来气,实在是丢人。范翼遥也就不讲这虚礼了,问镇远侯,“师父是因为端王不招认,二十年前裕王殿下是如何被他陷害的,真相问不出来,才会心情不好吗?” 没想到会被这小子给看穿了,镇远侯有些头疼,指着范翼遥,“你若是再这样,以后就只好安心当我的徒儿,别的心思都别想了!” 秦蓁一下子急了,跺跺脚,不满地喊道,“爹爹?” 范翼遥笑起来了,他捏了捏秦蓁的手,让她别着急,对镇远侯道,“师父,不论如何,我都要去见一见端王的,可以说,我这么多年,从小到大所受过的苦,遭受过的磨难,没有一件是与他无关的,我怎么样都要去见他一面,或许我可以有办法让他开口。” 镇远侯知道范翼遥这小子,很有些能耐,不愧是裕王的血脉,有了范翼遥这句话,他果然就把心思放下了,喊了安左春来询问范翼遥体内的毒如何了? “已经清得差不多了,再喝上两剂药,差不多就没事了。说起来,这也是范大人运气好,保持着童子之身,若是换上那种有过男欢女爱的,老夫便是华佗在世也无能为力了。” 范翼遥正端起一杯茶来喝,闻言,噗地一声,差点把人呛死,他一脸神情复杂地看着安左春,却是一句话都没有问,到底三年前的那一场大火之前,那些人是怎么想的?以为他把卿卿如何了?那么在这些人的眼里,卿卿又是怎样一个人? 也难怪,身为镇远侯府的嫡女,外祖家又是成国公府,身份贵重,容貌无双,才华惊人,却要被广安伯府那样的落魄勋贵歧视,他的卿卿原来也吃过这么多苦。 半个月后,范翼遥勉强能够起身了,云横用轮椅推着范翼遥去了大理寺监狱,天字监的外面,范翼遥冷静地看着在牢房中关了近一个月,意志已经不堪一击,与从前那个意气风发,野心勃勃的端王大相径庭的人,他冷笑一声,端王闻声抬起头来,看到范翼遥,也笑了一下,“你还真是命大,居然没有死。” “我原来以为,人与人其实没什么区别。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也好,还是每日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也罢,抑或是你这种蹲在监狱里等死的人,是人都要经历生老病死,并无甚区别,可是,这半年来经历的一切,让我明白,人与人还是不一样的。” 端王有些懵,不知道他要说什么,情不自禁地问道,“哪里不一样?原本就不一样。” “是啊,还是有区别的。比如说我,如果没有认识太子,如果皇上不知道我其实是裕王殿下的遗腹子,如果不是因为我是镇远侯的徒儿,我中了这样的毒,你觉得我还能活在这世上吗?安左春是个神医,医者济世救人,说是不挑贫贱,全凭缘分,可是有权有势的时候,与什么的缘分都要厚重一些。” 端王听得一头雾水,不明白范翼遥到底要做什么?侵淫权势多年的人,比寻常人越发沉得住气一些,他只透过耷拉下来的乱发,偷偷地打量范翼遥。 只见范翼遥抬手朝前挥了挥,很快,就有人过来将牢房打开了,端王吓得直往后缩,惊恐地大叫,“你做什么?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你曾对我做过什么,你觉得,到了现在,我会大发慈悲地放过你?”范翼遥起身朝牢房里走了过去,一把掐住了端王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咬牙切齿,腮帮子都错位了,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浑身都是阴暗的气质。 “这么多年了,我终于等到了今天,我曾经发过誓的,如果让我找出是谁陷害了我,我一定会把我这么多年所受的,十倍百倍加还到他的身上,所以,你若是在我来之前死了,倒是你的福气了。” “不,不,范翼遥,你不能这样对我,我乃先皇皇子,身为皇族,谁都不能对我行刑……” “不包括我!”范翼遥侧身对他冷笑道,“我也是裕王之子,在这个世上,只有邱氏知道的时候,你就知道了,可你又是如何待我的?说起来,我还该叫你一声王叔呢!” 端王浑身打颤,“你们不就是想知道裕王是如何被陷害的吗?我愿意说,但求速死!” “你错了,是皇上和侯爷想知道,不是我想知道,我并不想知道。陷害人的手段无非那么几种,既然当初先皇是因为看到了裕王与突厥勾结的信才信以为真地以为裕王欲与突厥勾结谋反,那还需要想吗?那信是别人写的。” 端王浑身一颤,不敢置信地看着范翼遥,范翼遥却又是一笑,“裕王乃皇后所出,先皇嫡子,身份何等贵重,能够拿到他笔墨的人屈指可数,而你就是其中之一,我也看过你的字,功力深厚,可想而知,你必定日日临摹字帖,所临摹的又是谁的字,还需要用脑袋想吗?” 躲在隔壁偷听的皇帝与镇远侯对视一眼,彼此的眼中均是不可思议,他们没有想到困扰他们这么多年的阴谋竟然是这样的,而这个年轻人居然这么快就看破了。 不愧是那个人的儿子,仅凭这一点,就不会有人怀疑。 端王瞠目结舌,连害怕都忘了,直到范翼遥再次冷笑着问,“你觉得,我稀罕你坦白吗?古代的所有酷刑,我都想在你身上实施一遍,我会吊着你的命,让你体会一下什么叫绝望,什么叫地狱,什么叫生不如死!” 连皇帝和镇远侯都深深地打了个寒噤,但心里对这个青年有的却只是心疼,是自责,他们没有保护好裕王哥哥的遗腹子,让他受尽了这世间最深的痛,才有了这个凉薄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更新! 第55章 一番折磨之后, 昔日的龙子凤孙已经如同一条死狗一样,瘫在地上。范翼遥蹲在他的脸边上, 面前放着一杯醇酒, 酒香浓烈, 香气朝着他的鼻端吸了过去, 一直刺激着端王,让他想晕过去都难。 被折磨的过程中, 阵阵剧痛让他流了一身又一身汗,脱水令得他嗓子里像是有火在烧。前面就是一杯美酒,端王朝前稍微一移动, 琵琶骨处被铁钩勾住,血肉筋骨被撕扯的感觉就会出来。 尚存的一丝清明让端王明白过来, 范翼遥就是阎王转世, 他这个人太擅长诛心了! “当年那封告发裕王的奏折,是吴氏调包,夹在她父亲上奏的奏折里面一起递上去的, 自己的老丈人出面告发, 谁还会相信这其中有假呢?”范翼遥道。 端王呜呜呜地叫,挣扎了一下, 不再动弹, 死鱼眼珠子一样瞪着,若不是还有微弱的气息,谁都怀疑,他已经死了。 “我都是猜测, 若说得不对,你就帮忙指出来,只要你说实话,这杯酒,我可以给你喝一半。”范翼遥端起酒杯,荡了一下,酒香再次弥漫而出,端王不由自主地舔了一下唇。 “是,你说的都是对的。” 范翼遥笑了一下,他从地上捡起了一根枯草,在酒杯里浸泡了一下,将枯草送到了端王的唇边,但离他的唇瓣依旧还有一指的距离,端王往前一凑,一声惨叫几乎要掀翻了监狱的屋顶,两滴血泪从眼中渗出。 范翼遥似乎很满意,他两指一松,那枯草从他指间滑落,“不用泄气,你只要告诉我,镇远侯府二姑娘是谁的种,酒还是你的!” “我,我,我的!”端王如同一条被饿了很久的狗,他眼巴巴地望着范翼遥,范翼遥用手指在酒杯里一泡,抬手一弹,一滴酒落在了端王的唇瓣,他连忙舔了一下,眼里全是满足。 “这就对了!”范翼遥道,“当年的那场局也是你做的?” 皇帝与镇远侯再次对视,皇帝的眼中,愤怒与心疼交织。裕王哥哥死了之后,他原以为自己很快就掌控住了朝堂,也是他在听了端王的请求后,说服镇远侯娶吴氏。 “吴氏到底与吴家人不同,她对裕王兄情深似海,欲一死殉情,臣实在不忍,毕竟就算殉情,她又以什么身份殉情?她恨死了吴家的人了,说是死都不会回吴家的。愿意为裕王兄守灵,可她连姬妾都不是。再说了,当年裕王兄活着的时候,对吴氏也是疼爱有加,臣想,这世上若还有人不嫌弃她对裕王兄的一往情深,愿意给她一个安身之处,且又接纳她肚子里的孩子,只有镇远侯了。” “况且,这孩子,本就是镇远侯的。” 皇帝以为,镇远侯只是一时酒醉才会做出这等荒唐事来,谁能想到,这么多年,镇远侯受的竟然是这等屈辱。 他很想问,为什么镇远侯不说?但细想所有过来的经历,他什么时候问过镇远侯愿不愿意,每一次看似用商量的口气和镇远侯在说话,实则,他早已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心里打定了主意就不允许任何人反驳,而镇远侯一直做的就是恪尽职守,不逾规矩,看似有时候与他一起扮演兄弟情深,实则都是在一些不涉及原则的时候。 皇帝难得低下头来,镇远侯则依旧竖起耳朵在听,似乎并没有看出皇帝的情绪波动。 “还有谁?范绍成也是你的人吧?要不然邱氏怎么就偏偏好死不死地跟了范绍成?他区区一个举人,一路攀升到了知府这个位置,多少两榜进士一辈子都难企及的高度,而他短短十多年手到擒来,我想不出,出了王爷您,谁还会对他出手相帮了!” 听到邱氏,端王睁开了眼睛朝范翼遥看去,“她是你的亲生母亲!” “不错,还记得三年前的那一场大火吗?邱氏的儿子已经死在了那场大火中了,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她的儿子了。” 端王张着嘴巴,惊骇地看着范翼遥,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范翼遥居然就这么云淡风轻地说了出来。 “不孝之子!” “错了,忠孝节义,忠,永远排在最前面。更何况,我难道不是裕王的儿子吗?如果裕王在世,你觉得他会同意我认邱氏这样的女子为母吗?还有那年冬天,她将我扔进了冰冻三尺的池塘,应该说,从那时候开始,她的儿子就已经死了。活着的人,与她不相干了!” 皇帝怒而起身,镇远侯跟在后面,咚咚咚的脚步声传来,端王也醒了过来,用杀人般的目光看着范翼遥,范翼遥笑了一下,端起酒杯,将酒淋在了他的脸上,“放心,皇上迟早是要知道的!” 镇远侯生怕皇帝是因为范翼遥不认母而生范翼遥的气,小跑两步跟上,“皇上,翼遥从小到大数次性命濒危,均是邱氏不肯给他活路。虽然说,具体的原因,臣还不知道,但邱氏已经被关押在大牢之中,很快就能搞清楚情况了。皇上何不先了解一下情况……” “了解什么情况?你还想朕了解什么情况?难道她不知道自己怀的是大皇兄的孩子,不知道这是大皇兄在世上唯一的一点血脉了?幸好这孩子命大。” 镇远侯松了一口气,站着没有说话,皇帝道,“你想个办法,朕要见邱氏一面,看看她到底长了几颗脑袋。” 镇远侯应是,他欲言又止,皇帝盯着他,“你到底有什么话是不能跟朕说的?” “陛下,翼遥还年轻,不能让他担了不好的名声。但邱氏已经嫁给了范家,范绍成随端王谋反,围城的三万人中,居然有五千是范绍成这么多年为端王偷偷豢养的私兵,此乃灭九族的重罪,臣以为不该赦免!” “谁说要赦免了?着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尽快对范绍成进行会审,尽快定案。” 当晚,皇上见了邱氏一面。邱氏原以为皇帝是因为范翼遥而要赦免于她,谁能想到,皇帝说,“到了那边,帮朕给大皇兄递个话,就说朕已经帮他把儿子找到了。” 邱氏瑟瑟发抖,“皇上,饶命啊!” 皇帝懒得听她废话,摆摆手,几个膀大腰圆的嬷嬷就将邱氏带走了。 皇帝显得很疲惫,对镇远侯道,“朕一直在想,当年如果没有先皇的默许,裕王府被围得铁桶一般,她一个弱女子和一个嬷嬷就能从里面逃走?朕不得不承认,端王实在是太会揣摩帝王的心思了。这些年来,如果邱氏能善待大皇兄唯一的这点血脉,朕必然是要留她性命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想对邱氏来说,这是最好的结局了。 第56章 夜里, 秦蓁睡得有些不安稳,奶嬷嬷在脚踏上陪她, 起身看了看, 秦蓁穿的一身小衣湿透了, 忙喊了丫鬟起来, 要了热水帮秦蓁擦汗。 外头响起了梆子声,隔了重重的院子都听得清楚。 “什么时辰了?”秦蓁有些不耐烦, 她昨夜里一直在做噩梦,梦到范翼遥又在火中,邱氏冷冷地看着范翼遥子啊火里头挣扎, 咒骂他,秦蓁想上前去救范翼遥, 可是哥哥却一直拉着她, 不许她靠近。 “还早呢,才四更天不到。”今晚是红罗和海榴值夜,她竖起耳朵听了听外面的梆子声道。 秦蓁抬起胳膊, 嬷嬷用温热的帕子帮她把咯吱窝擦了, 她掩着嘴打了个呵欠,吩咐道, “一会儿天麻亮了就派个人出去, 问问秋奎哥哥,让他去刑部和大理寺监探查一番,有没有什么消息?” 前院,范翼遥听到窗户边一点响动就起来了, 走过去,听到云横的声音在喊,他推开窗户,天边一轮月亮照得很亮,他问道,“什么事?” “爷,才刑部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太太……自缢了!”云横咽了口唾沫,“听说死得很安详,没受什么罪。三司连夜会审的结果已经出来了,范家的人全部斩立决,陛下已经准了。” 这也太快了吧!范翼遥有些疑惑,他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做什么。 “三司会审连夜审?连夜送进宫,陛下连夜准?” “爷,属下听说昨日爷在大理寺监狱见了端王后,皇上就去了刑部,亲自提审了太太。皇上还没有回宫,三司的人就提审了二爷三爷他们,也不知他们是怎么说的,横竖什么都没有传出来,三司的大人们如临大敌,连夜进了宫。” 范家二爷与三爷都是出自邱氏,说起来,与范翼遥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只是这两位,从小就没有放过范翼遥,小时候各种栽赃陷害没少做。范翼遥与这两个兄弟自然是没有任何感情可言。 换个角度,如果端王造反成功了,那范绍成便有了从龙之功,拜相封侯与范翼遥自然没有半分关系,飞鸟尽,良弓藏的悲剧少不了,这两个兄弟少不得会趁机踩一脚。 范翼遥明白过来,处置范家的人,快刀斩乱麻,是皇上的意思。谋反固然是大罪,但几个时辰之内定罪,这效率也是前无仅有。 “端王府那边呢?”范翼遥问道,“还有永宁长公主府呢?” “暂时还没有,听说,皇上还有些话想问。”云横见范翼遥没有什么要问的了,这才离开。 端礼门前面的一条长街,二十年前非常繁华。从端礼门上朝,进门就是含元殿,再往里走,就是含元殿。小贩们三更天就会在端礼门长街上占据好位置,四更天左右,上朝的文武百官陆陆续续地来了,下轿后,买上一点吃食,将就着垫垫肚子。 待下朝之后,这里的生意就更热闹了。空着肚子上了半□□的朝臣们,哪一个不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一出来,就跟从饿牢里赶出来一样,夏天吃点冰凉的,冬天吃点热乎的。 这是内城边上一带,占据着最好的位置,紧挨着内城是几座受宠的公主王子的府邸,当年裕王府就是最靠近内城的一座。 直到二十年前那一场满门抄斩的惨案发生,正条端礼门大街血流成河,大雨下了十天,雨水里面掺着血,漫得满京城都是。没有人敢在大街上走动了,刺鼻的血腥味,随处可见的红,凄雨绵绵,整个一条街,如同人间地狱一样。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大臣们上朝改到了循礼门进出,端礼门大街就这么荒芜了下来,二十年过去,昔日京城里最繁华的一条街道,如今只剩下几颗树干斑驳的歪脖子树,随意生长着,昔日的裕王府,如今断井残垣,杂草丛生,虽处于最繁华的地方,却是荒芜得如同在深山老林之中。 秦蓁一大早梳洗完了,秋奎进来了,将邱氏死在狱中的事告诉了她。秦蓁松了一口气,秋奎又道,“大姑娘,明月山庄送来信,约大姑娘在近月轩见面。” 秦蓁心里咯噔一下,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去安排马车,用完早膳我们就过去。” 范翼遥是一定要跟着去的,秦蓁没有办法。去了近月轩,才知道来的人竟然是沈明月,她揣着个肚子,秦蓁愣了一下,艳羡地看了一眼,“你这模样了,居然还敢出来。” “我有什么不敢的?大夫说了,现在就是要多动动,将来才好生产。”沈明月看了范翼遥一眼,“等你将来到了我这时候,你也要记住多动动。” 秦蓁的脸腾地红了,范翼遥抬眸朝她看过来,温柔如水,见她脸红扑扑的,露出难得的羞涩,不由得笑了一下。 “我哥哥知道你进京了吗?你这么大摇大摆地挺着个肚子,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你也不怕把我哥哥刺激得要找某个人拼命。” 沈明月凑过来,盯着她的脸问道,“秦蓁,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知道什么?”秦蓁眨巴眼,她的眼睫毛真的好长,黑亮翘卷,沈明月如被电击了一下,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我真是疯了,居然盯着你的脸看。秦蓁,你不知道就算了,我是说我跟你哥哥分手的原因,你不知道就算了。” 她重复了一句,不打算继续说,秦蓁也就没有问,有些隐私知道了并不好,问道,“你来,是想我给你孩子买礼物的吧?” “嗯,没错!不过,秦蓁,你还记得吗?之前明月山庄从京城里抢了个人走,现在她想见你一面,或许还会有很为难的事求你,你愿意帮忙吗?” 范翼遥抬了抬眼皮子,他看到秦蓁点点头,握住沈明月的手,“明月姐姐,谢谢你,我欠了明月山庄一个大人情,将来但凡能有机会回报,我一定不遗余力。” “不用!”沈明月豪爽地道,“这次你若是能帮上她的忙,算我明月山庄欠你的。” “怎么这样说?” “一来,感谢范大人在城门口的时候,对我哥哥手下留情,二来,多亏你,我多了个嫂嫂。” 秦蓁心里头的一块大石一下子就没了,她惊喜地问道,“真的吗?太好了,不过,她愿意吗?你们不能逼她答应,一定要是她愿意的。” “你觉得明月山庄的人那么不讲理吗?真是,把我们堪称什么人了?” 秦蓁笑了起来,她想到长安,脸色再次暗淡下来,“我以什么立场见她呢?我让哥哥来办这件事吧!” “行,你的话在你哥哥面前比圣旨都还灵,唉,秦蓁,真的好羡慕你!不过,秦蓁,你还是见我那未来的嫂嫂一面吧,要不然,她一辈子都不会释怀的。” “她现在在哪里?我这就去见她!” “她在裕王府,她说她想去看看裕王府,看看当年裕王府的三百多号人是怎么死的?” 秦蓁过去的时候,长安蹲在一处断墙旁边哭得格外伤心,一个身穿黑色劲装,戴着同色帽子,脸上蒙着的男子守护在她的身边。看到秦蓁等人过来,先是露出警惕的神色,后看到沈明月,眼神就不那么犀利了。 也不知道他跟长安说了什么,长安站起身来,看到秦蓁的瞬间,眼里闪过胆怯,又看到秦蓁喊着她的名字跑过来,长安忙跑过去,两人抱着一阵痛哭。 “阿蓁,我对不起你,端王府对不起你,特别特别对不起!”长安抹着眼泪,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一般,她又看向范翼遥,抿了抿唇,想说什么,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范翼遥也没有要和她说什么的意思,看了她一眼,就将脸转到另一边去了。 “阿蓁,我想见一见我祖母母亲她们。”这话本说不出口,可是,此时的长安除了求秦蓁已经别无他法了。 “好的,我来安排,你不要怕,也不要担心。”秦蓁安慰她。 “阿蓁,她们那样骗过你……” “没关系啊,我对她们好也从来不是因为她们对我好,而是因为她们是你的祖母和母亲,我为的是我们之间的情义。” 长安哭得格外伤心,“阿蓁,她们如今这样我一点都不难过,只要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你一定要好好的,一定!” 第57章 刑部的大狱里面, 是最直观的人间地狱。尽管长安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可是, 从踏入这阴暗的潮湿的, 臭虫老鼠遍地, 狱卒如牛头马面, 蓬头垢面的罪犯如同等着下油锅,下十八层地狱的鬼, 没有半点儿人样。 长安一路哆嗦着,要不是秦蓁在后面陪着她,她真的不敢进来, 才走过两三间监狱,突然前面传来一声惨叫, 她的腿依然, 秦蓁快手在后面托住了她,她转身扑倒秦蓁怀里,“阿蓁, 我不敢, 我不敢!” “别怕!”秦蓁朝那狱卒使了个眼色,那狱卒连忙点头, 转身就去了。秦蓁扶着长安, “别怕,实在不行我们就出去,换个地方见面,好不好?” 长安哭了一会儿, 她摇摇头,“不了,我能行!” 端王府是什么身份?在如今的大乾,老百姓吃了他们的肉,喝了他们的血的心都有了。而且自己的身份,她现在还想去探监,镇远侯府已经是把身家性命别在裤腰带上在帮她了。 秦蓁扶着长安朝前走去,经过一个大牢房的时候,里面突然有人喊了一声,“秦贱人!” 狱卒一听,吓晕了,冲了过去,隔着柱子狠狠地一鞭子抽了过去,那人抓住柱子的手,顿时,森白的指骨都露出来了。疼得那人嗷地叫了一声,这且不够,很快,来了好几队人高马大的狱卒,手里拿着鞭子,棍子,将牢门一打开,也不管里面是男人还是女人,老还是弱,直接动手又抽又打,惨叫声,哭喊声,求饶声,救命声一片。 旁边牢房里的人瑟瑟发抖,噤若寒蝉,连看都不敢朝这边看过来。 长安别过脸去,反而是秦蓁,朝里面的人看了一眼,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她已经不认得这里面的人都是谁了,问带路的狱卒,“这间牢房里关的是什么人?” “大姑娘,您别问了,一群活不了几天的老鼠!” 倒是个灵活的人,秦蓁心想着,她正要抬脚过去,方才挨打还没有被打死的人又喊了出来,“秦贱人,你害死了我范家上下,你不得好死!” 原来是范家的人,秦蓁细细地看过去,认得出是范家老二,范翼遥同母异父的兄弟,当年,为了和范翼遥争宠,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大同那几年,这人也没少挤兑秦蓁。 人前人后,都喜欢含沙射影地嘲讽秦蓁,说她堂堂镇远侯府嫡女,居然倒贴他那父不详的哥哥。每次,当着秦蓁的面,范家这二爷都摆出一副清高的样子,生怕别人说他巴结了秦蓁,有时候还故意为难秦蓁。 这些都不说了,谁也不是银子,人人都爱,就算是金银之物,也还有人骂铜臭。秦蓁最讨厌这人的还是,他居然买了个瘦马,当做丫鬟送到范翼遥的房里,又买通了范翼遥身边的小厮,给他的茶里下了药。 大冬天里,范翼遥泡了三天冷水,又高烧了三天,几乎送了命。 秦蓁想起这些,看范家人的眼神都冷了下来,她不经意地扫到了躲在角落里的范家小儿子,当年,他自己不小心踩到水了,说是范翼遥推的他,功课不做,说范翼遥把茶泼在他书上了。 不管是邱氏还是范绍成,抑或是书院里的先生,没有一个愿意听范翼遥解释,范翼遥脾气也倔,别人不信他,他也不解释。把秦蓁给急得,那时候,因为太心疼他,逼着他去澄清自己,如今想来,每一次澄清都是多此一举。 “原来是老熟人!”秦蓁勾唇一笑,“既然还记得我,你们问候了我,我不问候一下你们,显得我不懂礼数。” 秦蓁指着范家的所有人,“好好问候他们,你们这里有什么好的,都拿出来招待一番,行刑前,不许死了,哪怕是用老参吊呢,也要给我帮他们把命吊着,我要让他们后悔走人生这一遭!” 秦蓁磨着后槽牙道,今日要不是范家的人闯到她跟前来,她都要忘了这些人了。 长安得知是范家的人,气得连害怕都忘了,还在一边撺掇秦蓁,“一刀砍死他们算了!” “死?哪有这么便宜的事?翼遥在范家受了十六年苦,哪一年没有性命之虞?都是拜这些人所赐,你说让我一刀砍死他们,我为什么要做这么仁慈的事?” “二爷,三爷,求求你们了,别骂了,求一下大姑娘吧,求她看在大爷的份上,饶过我们吧!” 秦蓁从声音里能够分辨出来,这是邱氏身边嬷嬷的声音,她看了一眼,再也不似从前那穿金戴银,一身光鲜的模样,那时候,她因为秦蓁喜欢范翼遥人人皆知,对秦蓁这个出身镇远侯府的姑娘很是不屑,每次跟秦蓁说话,都是扬着下巴,手会不由自主地在鬓边摸一摸,那梳得一丝不乱,上了头油的头发,根根都冒着优越感。 嬷嬷不顾狱卒们的鞭打,扑了过来,跪在地上朝秦蓁拼命磕头,“大姑娘,让大爷来看看我们吧,都是范家的人啊,一笔写不出两个范字,范家对大爷再不好,也把他养活了这么多年,都在一个屋檐下过了十多年了,大姑娘,积积德吧!” “胡说!”长安气得冲了过去,玉手握着拳头,“你们这些卑贱的人,谁跟你们一个姓了?也不看自己配不配,你们以前欺负人的时候,怎么不说都是一家人?现在怎么有脸来求情?” 秦蓁深深地看了这些人一眼,拉过长安,“走吧,没什么意思,何必白费口舌?”又吩咐狱卒,“好生伺候他们!” “是,大姑娘放心!” 长安被拉着往前走,她方才愤怒的情绪一下子全部转为悲伤。秦蓁明白,不论如何,老太妃和王妃都是长安的亲人,看到她朝前迈出的脚步非常僵硬,她几乎是被自己推着在走,秦蓁也非常难过。 “要不,我们不去看了?其实,看了也没什么用,你也不是身怀绝技之人,不可能从这插翅难飞的刑部大牢里将她们救出去不是?” 同行的狱卒还有刑部的隶事不由得侧目朝秦蓁看去,难免腹诽,大姑娘就算说笑话,能不能不要当着他们的面说呢? 在刑部大牢里,这么大声音讨论如何越狱,真的好吗? 不过,秦大姑娘的爽直与强势又是出了名的,这一次,秦大姑娘过来,虽说是小公爷打通了环节,背地里太子殿下又专门派人来严厉叮嘱过,一定要把大姑娘伺候好,谁敢给大姑娘委屈受? 临到了前面关押皇族的牢房前边,长安全身发抖,还是按住了秦蓁,“阿蓁,你不要过去,就在这里等我!” 经过了指婚那一事后,秦蓁已经不可能再和老太妃和王妃讲和了。如果,没有曾经秦蓁因为长安,而把老太妃当自己的祖母,把王妃当母亲一般对待,秦蓁或许不会那么在意,而自己也不会这般尴尬,可是过去的一切都不可能改变了。 长安正要过去,秦蓁又拉住了她,“长安,我这个人大约是从小没有母亲的缘故,把很多感情看得非常淡漠。和老太妃与王妃之间,以前都是逢场作戏罢了,我也感觉得到,她们并没有把我当自家孙女女儿一般看待,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你不要怪我这种时候了,还说伤你心的话,长安,过去道个别,当她们选择皇位的时候,儿女亲情都成了用来利用的工具,你也别太伤心了。” 长安伸出双臂抱住了秦蓁,呜咽道,“我知道了,阿蓁,从此以后,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别难过,以后会有的。” 长安才过去,老太妃和王妃便看到了,扑了过来,拼命地摇着柱子,“长安,是你吗?是你吗?长安,我的儿,你总算是来看我们了,呜呜呜,好孩子,你看看我们现在这样子,有多苦!” 因为是关皇族的,条件并没有前面别的牢房里看到的那么差,老太妃和王妃分别被关在两个不同的牢房里,地上很干净,有干燥的枯草,地上放着一碗白米饭,有菜有肉。 老太妃和王妃身上还是穿着进来时的衣服,若是之前长安没有看到范家还有别的犯人们那般惨状必定会心疼祖母和母亲,难以接受。可是此时,她才明白,哪怕端王府犯了这样不可饶恕之罪,宫里依然没有虐待过她们。 长安顿住了脚步,不敢向前了。 老太妃和王妃根本没有在意长安的异样,哭喊着,“长安,我的儿,你去求求皇上好不好,不要让我们死,不要让我们死!” 天知道,长安进来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行踪被泄露了,会牵连上秦蓁,此时,她听到监狱里祖母和母亲震耳欲聋的声音,她吓得直往后退,“不,我不是,我不是长安!” “长安,你难道连祖母和母亲都不顾了吗?” 长安看着自己不认识的亲人,她很想问一句,起兵之前,祖母她们想过一旦失败,她和其他的哥哥弟弟姐姐妹妹们的处境了吗?她被人掳走之后,端王府有没有派人出去寻找她?祖母和母亲为她担忧过了吗? 来之前,她没想过要问这些话,她想,端王府既然做了这样的事,皇上只是下旨端王的儿子女儿一律去为先皇守陵。能够保住后世血脉,端王府应该感恩,她做梦都没有想到,祖母和母亲竟然会怕死,既然做出了那样的事,为什么要怕死呢? 老太妃和王妃同时都顿住了,眼里流露出了嫌弃之色,大约是没想到,长安居然不肯为她们努力,奔走,求情。而长安,也被自己亲人的这种眼光狠狠地刺了一下。 “是秦大姑娘带你来的吧?”老太妃冷静地问道,“你给她带句话,只要她肯留我一命,我愿意告诉她一个秘密!” 长安非常犹豫,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值得她以性命守护,那就只有秦蓁了。端王府害她差点失去了心爱的男人,端王府将有毒的箭射向了她,端王府更是将她失去母亲之后的那份乳慕之情当做可以利用的工具,这最后一刻,难道她的祖母和母亲还想再利用她一次吗? “不,没有什么秘密比得上她后半生的幸福。这世上大凡的秘密都充满着杀机,不是为了杀她就是为了杀我,我不想要!” “秦蓁,我知道你在附近,你过来,只要你愿意救我一命,我愿意告诉你一个永远不可能知道的秘密!”老太妃没有把长安的恐惧放在眼里,为了活下去,她可以不择手段,六亲不认。 “我来说!”端王妃争抢道,她朝着老太妃吼道,“母亲,您都多大岁数了,你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您没有争过皇后,早就该死了,多活了这么多年,够本儿了!” 秦蓁本不想过来,此时却不得不过来,她吩咐身边的人,“把郡主带下去吧!” 长安不肯走,“阿蓁,你和我一起,不要听她们胡说!”长安有个不好的预感,她害怕极了,一定又是一个足以颠覆人心的阴谋,她太害怕失去秦蓁了。 “不会的!”秦蓁当然明白长安在怕什么,她抚着长安,“先下去休息,这里有我呢,不管她们说了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而且,我不一定会听得到,你也知道,这天底下,怕是皇上都救不了她们的命,更何况我!” 长安放下心来,她看着秦蓁,将她绝美的容颜记在心上,她怕再见面,她已经无颜见秦蓁了,“阿蓁,你要保重,我在外面等你!” 秦蓁走了过去,站在两间牢房的中间,背着手,“说吧,什么事?” “你必须先保证,向皇上求情,饶恕我们!”老太妃道。 “饶恕你们?倒是说说看,你们有哪些值得饶恕的地方?”秦蓁冷笑道,“太子哥哥为了救下端王府的那些弟弟妹妹,在太极殿门口跪了一天一夜,皇后娘娘从端王府谋逆开始,就跪在佛前不吃不喝,一天一夜差点晕了过去。” “如果我是你们,事败之时就会一根白绫了却此生,怎么还有脸活下来?” “你!”老太妃怒了,盯着秦蓁看了许久,冷笑道,“既是如此,我也不妨告诉你,你的母亲不是病死的,而是中毒而亡!” 秦蓁垂下眼来,一双厉目盯着老太妃,声音颤抖,“是吴氏做的,对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更新,被小朋友闹得更新有点晚。 第58章 “你很聪明, 不过,你是怎么猜出来的?”老太妃丝毫不惊讶, 原因无他, 对韩氏一事上, 只怕任镇远侯也猜不出, 他的夫人原来是被人谋害的,而不是病死的。 秦蓁眼里渗出泪来, 她真的是做梦都没有想到母亲并不是死于因生她而身体虚弱,而是死在母亲最好的姐妹吴氏的手里。 “是你们对不对?”秦蓁紧紧地握住双拳,留得长长的指甲扎入了掌心里, 渗出血来。 这时,一只干燥而又温暖的手握住了她的手, 那人喷着热气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道, “来,乖,把手给我!” 秦蓁别过脸来, 伏在了他的肩头, 伸出手,揽住了他的腰, 再也忍不住, 哭了起来。 “我和爹爹是不是世上最蠢的人?爹爹娶了自己的杀妻仇人,而我和杀母仇人姐妹相称,翼遥,我是不是很蠢, 很蠢!” “不是!”范翼遥将她抱了起来,“我们都是凡人,太多的时候,无法抗拒命运的安排,即便如此,我们也还是要抗争,不能服输!” 韩景言从尽头走了过来,他看了范翼遥怀里的秦蓁一眼,对范翼遥道,“你带她离开!” 范翼遥二话不说,抱着秦蓁走了。留下韩景言,他蹲了下来,凑近老太妃,“是你们害死了我姑姑,是不是?你们一个是我姑姑的干娘,一个是我姑姑的好姐妹,就是这么害她的?可怜,我姑姑到死都不知道,原来害死她的人是你们!”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为什么现在要说?为什么要说出来?带进棺材里去不好吗?哦,我忘了,你们是连棺材都不配有的人,等你们死了,我会安排人把你们拉到乱坟岗去,随便丢在那里,野狗财狼回来处理你们的尸体,撕破你们的肚腹,把里面的五脏六腑掏空吃掉,它们会来得很快,比牛头马面来得快多了,等你们跟着牛头马面走的时候,肚子里空空如也……” “不,你不要说了,求你不要说了!”端王妃捂住耳朵拼命地惨叫。 老太妃瞪着一双充满了恐惧的眼,怒道,“你胡说,胡说,我是先皇的妃子……” “先皇的妃子多了,难道你还想入妃园寝不成?简直是痴心妄想!”韩景言只要一想到方才秦蓁那般痛苦,自责,妹妹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罪?便是当初范翼遥死,也不至于让她如此,与杀母仇人十多年住在一个屋檐下,这样的精神凌迟,足以崩掉一个人的心志。 想到妹妹此时不知道有多痛苦,韩景言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伸出手扣住了老太妃的脖子,“你为什么不死?当年在宫里的时候,你怎么没像那些妃子们先先皇而去?在地下等着先皇,如今不久可以入妃园寝了吗?” 韩景言拍拍她那张老脸,极尽鄙夷,“裕王满门啊,听说当年端礼长街之上的血水一年都流不尽,只要下雨就会有血水从地缝里渗出来,你觉得皇上想起那些,还会让你入妃园寝?” 韩景言抬起脚,要朝老太妃的脚踩下去,一只手在后面拉住了他,韩景言不用扭头就知道是谁,他红着眼睛,“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想当一个贤君?还想让别人说你皇太子胸怀天下,大度不凡?” 皇太子无奈地笑了一下,“本就要死的人了,何必坏了你的名声?” “我他妈要什么名声?”韩景言反身就朝太子一拳轰了过去,太子只侧了一下头,拳头打在了他的侧脸上,很快就肿了起来。韩景言又是一拳,太子扣住了他的手腕,“够了,你准备御史把你弹劾成筛子?” “你让我杀了她,杀了她!”韩景言指着老太妃,“从宫里出来的都不是好东西,都不是!” “你……”太子想到曾经父皇向镇远侯提亲,想让秦蓁当太子妃,成国公府说什么都不同意,这一刻,他才明白为什么?他的目光落在老太妃的身上,曾经,一度,他们以为老太妃在宫里不争不抢,温良恭谦,是后宫里的一股清流,谁知,老太妃是后宫里最大的一颗毒瘤,居然躲过了先太后的法眼,只能说,这是比老太后更加厉害的高手。 两人同时想到了这一点,竟是齐齐地朝后退了一步。 “这一次,我不管你们要什么颜面,要什么体面,我都不会答应,你们赐老太妃一个全尸,让她体面地死去,除非皇上在龙椅上坐了这么多年,已经把当年的兄弟情都给忘了!” 从刑部大牢里出来,韩景言也不怕犯忌,直言不讳地道。 “知道了!”太子揉了揉脸颊,疼得丝丝地直冒气,含糊不清地回答。 韩景言忍不住朝他的脸颊看了过去,肿得有点高,心知方才自己气头上下手重,道歉的话又说不出来,瓮声瓮气地,“你不是一向身手很好吗?不知道要躲?” 太子朝韩景言摆摆手,“你走吧,我回宫去了!” 宫里,含元殿,皇帝喊来太监,叫弄点冰来给太子敷脸,“都不知道躲啊?疼的不是你自己?” “他在气头上,不被他揍一下,他气不消。儿臣也担心,他一不小心把老太妃给弄死了,到时候不好向朝臣们交代。” “弄死了就弄死了,留着过年吗?”皇帝知道的事越多,也是越恼火,越来越沉不住气,上次要提把剑去把端王一家子给砍死了算了,还是镇远侯拉住了,抱着他的腿,“陛下要砍死他们就先砍死臣吧!” 此时,听太子说,吴氏竟然是端王一家弄死的,皇帝惊得手足无措了,他的时候分明在不停地颤抖。太子兀自在说,“儿臣问了,洗三那日,老太妃弄来的药给了端王妃,端王妃又给了吴氏,吴氏下在了端给韩夫人的鸡汤里,这才种下了病根,半年不到人就没了。” 太子鼻子一酸,眼泪都快出来了,“阿蓁一直都很惭愧,因为外头的人都在说,是韩夫人生了阿蓁后败了身体,这是阿蓁的心病。谁能想到,还有比这更残酷的事,这么多年,阿蓁竟是认贼作母,镇远侯娶了害死自己妻子的女人,这让他们情何以堪?” “哐当!”太子吓得跳了起来,皇帝端茶盅的手一抖,茶盅掉在地上摔碎了,皇帝的身体朝旁边一倒,太子连忙扑过去扶住了他,“父皇,父皇?” 第59章 皇帝病重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镇远侯府。 这边秦蓁回来也发起了高烧, 说起了胡话,一会儿喊“娘”, 一会儿喊“爹爹”, 一会儿说“哥哥, 背”, 一会儿又喊“翼遥,别死, 不要丢下我!”整个缀锦院哭声一片,安左春诊完脉,竟然说不出病症来, 只说“急怒攻心,须静养”, 开了几剂安神的药, 熬了一剂喝了,热慢慢降了一些,虽没有降完, 总算是有些好转。 镇远侯安顿完了女儿这边, 赶紧换了朝服往宫里赶。皇帝在含元殿,身边就皇后和太子, 太医已经诊完脉了, 退到一边。太子坐在床边,自责不已,皇帝摆摆手,“朕的身体不安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 “可儿臣居然不知, 儿臣何德何能居储君之位?” 皇后抬起朦胧的泪眼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好在,皇帝握了握太子的手,“傻子,父皇如今如此,不能再说这话了。你难道忘了你大伯伯是怎么死的了吧?父皇身后,不能再发生这样的惨剧了,以后都不能了。你不要说这样的话,给你的兄弟们任何哪怕一丁点希望。” 正说着,外头通报说镇远侯来了,皇帝便让皇后出去,“朕就在含元殿养病,后宫的事就交给你了,不要让任何人来前面吵到朕了。” 皇后哭着道,“都是端王府,都怪臣妾,若是当初臣妾没有上当,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皇帝摆摆手,“朕对不起朕的好兄弟,是朕让他娶了吴氏,这么多年,朕对不住他。蓁丫头大了,没有娘亲,你多看顾些,她既和翼遥情投意合,你就帮朕了结这个心事吧!” “臣妾领旨!” 范翼遥已经问过太医了,原本皇帝的病一向都是绝密,没有皇帝的允许,任何太医都不得泄露,任何人也都不能议论。但镇远侯不是外人,太医只好将皇帝急怒攻心,忧思过重的事说了,镇远侯沉吟片刻,里面已经是大太监唱着要镇远侯进殿了。 镇远侯只好整理了一番进去,床边是太子在侍疾,皇帝的脸色特别不好,精神也极差,明明皇帝与自己是一个年龄的,见此,镇远侯难免难过,上前道,“陛下怎地没有好生保重身体?神色至此,臣心里实在是难过万分。” “朕知道,朕身子不好,你必定是会担忧的,是以这些年正好你不在京城,朕也没有告诉你,早就有些不妥当了。为君之重,旁人难以想象,朕常常在想,若当年是大皇兄当这个皇帝,一定比朕要更加游刃有余,要妥当许多。” “皇上,这种想法万万要不得,这些都是上天的安排。还记得当年,陛下与臣还年少,不懂事,听人说起红颜薄命,臣等还开玩笑说大皇兄会不会就是那红颜,若早知会一语成箴,臣等一定不会那般胡言乱语。” “你别说了,那话是朕说的。朕也万分后悔。” “不,当初我们只是开个玩笑啊,谁能想到,玩笑会有成真的一天。”镇远侯在龙榻前哭了起来,皇帝握着他的手,“朕知道,你身子骨也一直不好,这一次,让太医也好好给你也查查,我们都要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是,臣领旨!” “朕让人叫你进来,一来是想你陪陪朕,有你在朕身边,朕安心一些。再,是想和你商量一下翼遥的事,朕还是想公布他的身份……” “臣……”镇远侯打断了皇帝的话,摇摇头,“毕竟,翼遥是遗腹子,单凭当年的几个人证,没法证明他的身份,他也永远入不了玉牒。臣的意思,若皇上不愿裕王府绝嗣,不若从皇子中挑选一个人品才能都出色的过继给裕王兄。翼遥,皇上若不舍,可收其为义子赐皇族姓氏,却已经不适合再继裕王兄宗祠了。” “可朕将来龙御归天,又如何对得起裕王兄?若他问朕,他的遗腹子如何了?朕又该如何答复?若那些人证不能证明他的身份,他脚底的七星难道也不能证明吗?” 太子一直安静地站在一边听着,此时,眼皮子朝上挑了一下。镇远侯眼角余光似乎看到了,他摇摇头,“陛下,若陛下真心为翼遥着想,就不要再提他脚底的七星了吧,在臣以为,那不是出生尊贵的象征,而是想一个诅咒,裕王兄不在了,就让翼遥也平平静静地活着吧,不要把那孩子逼走了。” 幸亏是镇远侯,若是别的人,说出这样的话来,只怕是要触怒龙颜的,皇帝听了却什么话都没有说,他点点头,“我知你一向说的话都是对的,这一次,朕就听你的。” 他偏头向太子道,“朕说你写,拟旨吧!” 两道圣旨一起发的,一道是收翼遥为义子,封翼王,赐祁姓,此后将更名为祁翼遥;第二道是赐婚的圣旨,太子写到秦蓁的名字时,手颤抖得几乎拿不稳笔。这一刻,太子是羡慕翼遥的,甚至,若让他与翼遥对调身份,让他去受那十九年苦,几经生死,祁穆庭也是愿意的。 太子甚至在心里祈求道,若有来世,诸天佛祖保佑我也能与她有这份缘分吧!到底,他与韩景言都没有这个好命。 圣旨当天晚上就下了,秦蓁躺在床上,听这份圣旨。次日,她醒了过来,范翼遥将圣旨再次念给她听,秦蓁明明脸色苍白,唇瓣都失去了血色,可她竟然握住了范翼遥的手腕,攀着他起身,“怎么不叫醒我?我都咩有谢恩呢,我好害怕会再起波折!” “不怕,有我在呢!”范翼遥搂住她,心疼不已,“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是你的呀,只要我不愿意,谁都不能把我从你身边抢走,所以,圣旨不圣旨的,并没有意义。” “还是有的,之前,你差点就娶了永宁。对了,皇上对永宁是怎么处置的?” “与端王府定同一天,明日,白绫赐死!” “陛下到底仁慈!”秦蓁靠在翼遥的怀里,叹了一口气,“不知道长安知道后会不会难过,她现在歇在哪里?” “明月山庄预备今天就出京,会带着她一起出京。不管怎么说,端王府总是皇族,不可能会出现曝尸街头,无人收尸的局面,也不用她留在京城。况且,就算留在了京城,也无济于事,她也不能出面。”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更新哦! 第60章 宫里宫外的人似乎把长安给忘了, 哪怕那日在刑部大狱里,老太妃和端王妃那般大声开口喊出她的名字, 似乎也并没有提醒到宫里的人, 端王府还少了个长安。 端王的子嗣们, 男子十六岁以上的全部被斩首, 十六岁以下的被圈禁在皇陵,为先皇守陵。 一大早, 秦蓁便起来了,梳洗完,用过了早膳, 奶嬷嬷把她包裹得严严实实。翼遥一路抱着她从缀锦院出来,在去二门的路上, 遇到了秦茹。再见面, 恍若隔世了,秦蓁看到她瘦得一张脸没有半个巴掌大,穿着一身大红大红的衣服, 如果不是走在自家的院子里, 秦蓁以为,这是遇到了谁家的新嫁娘。 “大姐姐, 大姐夫, 你们这是去哪里啊?”她没指望秦蓁会与她说话,自顾自地笑了一下,掐了路边的一朵开得正盛的话,三两下就掐了个粉碎, “大姐姐,我还记得旧年的时候,你曾让人去太太那里说,深哥哥一个外男,闯人后院,有失妥当,可如今,大姐夫这是怎么了?都快住在后院了。” 秦蓁窝在翼遥的怀里,她身子还很虚,今日,要不是长安走,这一去,以后再难见面,她不得不去送,她本就不能出门的。 如果秦茹现在拐外抹角骂得是被人,秦蓁或许会看在她丧母丧父的份上,包容她一次,可是,秦茹偏偏拿翼遥说事,秦蓁也懒得与她针锋相对,只对红罗道,“你让秋奎哥哥跑一趟东宫,跟太子哥哥说,茹姑娘既然是端王殿下的血脉,如今住在镇远侯府实在是不妥当,还是让她认祖归宗的好!” “是!”红罗狠狠地瞪了秦茹一眼,冷笑道,“茹姑娘怕是忘了,这么多年,吃的是谁的,穿的是谁的,用的是谁的?大姑娘大人有大度,既然不与茹姑娘计较,茹姑娘做小伏低也未必一定要茹姑娘偿还你母亲作下的孽,要奴婢说,茹姑娘也太蠢了一些!” “你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敢教训起我来了,认祖归宗就认祖归宗,谁稀罕在这府上一直住下去?” “姑娘,且忍着些,还不快给大姑娘赔礼道歉,若真的认祖归宗,以后姑娘可怎么好?那是要一辈子守皇陵的呀!” 秦茹的脸由青变白,人也是摇摇欲坠,只是,她看着秦蓁被翼遥已经抱着走远了,她歪着头,眼泪泫然欲滴,咬着唇瓣在颤抖,就是说不出一句赔罪的话来。她太明白秦蓁了,她自己的事,她尚且可以忍耐,只一旦涉及翼遥,她是说什么都不会原谅的。 “没用的!”秦茹转过身来,靠在乳母的怀里,“我做梦都没有想到,她对我竟是狠心至此,半点姐妹之情都不顾念,我与她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这么多年啊!” 乳嬷嬷抱着她,还在一门心思为她谋划,怂恿道,“去求一求侯爷吧,啊,姑娘,不能真的去守陵啊,要是去守陵的话,这辈子怕是都见不到林世子了。” “他本来就不要我了,我还巴着他做什么?”这才是最令秦茹难过的地方,她用了那么大的力气去爱过的男人啊!居然到最后,说不要她就不要她了,她母亲做的那些事,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如果林深真心爱她,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想到她已经无处可去,而该早点迎娶她过门的吗? 可是,林深做了什么?就托人送了个廉价的钗子过来,说了两句道歉的话,她要道歉的话做什么? “姑娘说什么傻话?姑娘也该考虑到世子爷也有世子爷的苦衷呢。” 秦茹到底还是被劝动了,为今之计,她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她在镇远侯府是个特殊的存在,除了从小就服侍她的乳母和贴身的两个大丫鬟,谁都不敢往她的娇阆院凑。但也没有人苛待她,一日三餐和是和往常一样,照着从前大的菜谱做,若是她有了特别想吃的,叫人去厨房说一声,也不会有谁说三道四。 只是,越是如此,秦茹越是难受,总觉得秦蓁在她面前摆架子,一副不愿与她计较的意思。凭什么呀?从小到大,她也被人当了十多年镇远侯的二姑娘,一直被秦蓁处处压制,如今,她的血脉更是高过秦蓁,依然要仰仗秦蓁吃饭。 镇远侯听到外头的小厮来报,说是二姑娘在门口一直跪着,哭着,怎么劝都不走,他拿着笔写字,笔锋都没有颤一下,冷声道,“那就让她进来吧!” 镇远侯虽然驭下极严,但也对下属们极为宽厚。秦茹的事不是他们能够处理的,镇远侯自然不能让秦茹为难他们这些做下人的。 “爹爹!”秦茹抬起头来,满脸都是泪,看到镇远侯略有些吃惊的神色,她的心像是被刀刺了一下,若是秦蓁,若今天身份倒换,秦蓁是她的话,只怕镇远侯会感到格外心疼吧,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对她除了冷漠就是厌恶。 “你应该知道,我并不是你的爹爹,一开始就不是。只不过那时候你还小,很多事也都没有暴露出来,但我知道,你娘……也是知道的。”秦靖业平静地道。 “可是,不管怎么说,我都叫了您十多年的爹爹了,长辈们的那些事,女儿又哪里知道呢?爹爹,求您去跟大姐姐说一说,让她不要把我撵出去,我不要认祖归宗,我只想做爹爹的女儿!”秦茹叩拜在地,“求您看在娘亲最后那一刻悔悟的份上,不要撵我出去,如果不是娘亲一把火烧死了自己,所有人不都还被蒙在鼓里吗?娘亲她为的又是谁呀?” 秦靖业站着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爹爹,娘亲她必定是后悔的,她对姐姐比待我要亲,她处处都为这个家着想,谁年轻的时候不犯些错误呢?” “可是,你娘亲犯下的错实在是太大了。茹儿,长辈犯的错的确不该算在儿女们的头上,可是,理是这个理,自古以来,哪里就有这么便宜的事呢?即便我不计较,阿蓁不计较,外面的人也难免用不好的眼色去看你。这也是为什么,为人父母,须谨言慎行,不能轻易行差踏错,一旦出事,必然会祸及子女。” “可是,爹爹,您忍心看到连皇上都忘了我了,偏偏是姐姐要把我送去皇陵圈禁吗?我还这么小,我也做过您十多年的女儿,从前我不知道您不是我爹爹,我是真心把您当爹爹的!” 秦靖业摇摇头,“阿蓁决定的事,我也不想反对她。她吃过太多的苦,受过太多的累,她认贼作母十多年,又有谁心疼过她呢?你让我允许你继续与她一个屋檐下生活,我又如何忍心?茹儿,你体谅我当父亲的心,我只可能爱自己的孩子,换了任何人都会作我这样的选择!” 秦靖业摆摆手,吩咐道,“送茹姑娘回去吧!” 秦茹大哭起来,两个小厮过来拉她,更是让她伤心不已,也愤恨不已。镇远侯府这是不把她放在眼里了吗?居然敢让男子碰她,她狠狠地站起身来,朝镇远侯怒瞪一眼,“侯爷一向心怀家国天下,可是连一个小女子都容不下,可见,外面传颂的那些不过是些虚名,侯爷难道不心虚吗?” 小厮们怒不可遏,在他们的眼里,侯爷是何等威风的男子,是他们心中的一座高山,有侯爷在,就有大乾的太平盛世,居然被秦茹这样一个卑贱的女子辱骂,一个小厮气得都扬起了巴掌。 秦靖业摆摆手,“送她下去即可!” 他怎么可能与一个弱女子一般计较呢?他也不屑于与她计较,十多年,哪里有什么父女情?秦茹对秦蓁的嫉妒与愤恨,他都看在眼里,很多次,他都暗地里想,幸好不是他的女儿,若是,这般性子必定是要把他气死的。 他秦靖业的女儿,必定是心胸如男子一般,必定是巾帼不让须眉,必定也有一颗报效国家的心,一旦战火起,必定能换下襦裙穿上战甲,上阵杀敌。 幸好,他的阿蓁就是这样的女子。以前她跟着外祖母住在大同的时候,他每年都会去大同住一阵子,陪着他的女儿,手把手地教他秦家枪法,问她,恨不恨爹爹? 他的阿蓁那么小,才五六岁的光景,就会窝在他的怀里说,“不恨爹爹,阿蓁不敢恨,怕娘亲知道了会不高兴,娘亲一定是爱惨了爹爹的,阿蓁要代替娘亲爱爹爹!” 那一刻,他泪如雨下,他多么感激韩氏,给他留下这么好的女儿。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原来他的妻子,最爱的女人是被人害死的。他能够感觉到朝堂之上暗潮汹涌,皇族之中,纷争并没有平息,可是他做梦都没有想到,他的妻子居然也被牵扯进来,还被丢了性命。 几乎是一夜白头,镇远侯的鬓边,白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越发多了,他整个人似乎苍老了快十岁。 东宫里,秋奎进去的时候,太子一个人坐在窗前发呆。这几日侍疾,太子明显很疲惫,今日一早,皇帝稍微好些了,就打发他回来歇着。他板着一张脸,听说秋奎奉秦蓁的命进来,脸上才有些笑意,忙宣进来。 秋奎行过礼,太子问道,“阿蓁身体怎么样了?本来说要去看看她,还没来得及呢!” “大姑娘今日一早还在说,不知道殿下身体怎么样?这些日子一定累坏了,这都想到一块儿去了。”秋奎笑道,果然,太子脸上堆起了笑来,但他还算克制,摆摆手,问道,“她又想到了什么害人的主意,让你这么一大早地就来了?” 秋奎不好意思,“殿下这话,奴都不敢跟大姑娘说了,大姑娘心眼儿好,善良,哪里害过人?” 太子被逗得大笑起来,心情好了很多,身体也跟着轻松些,“秋奎,如果孤向阿蓁讨要你,你肯不肯跟着孤?” 秋奎大吃一惊,连忙跪下来,又偷偷地朝太子看了一眼,见太子不像是在说笑,依旧摇摇头,“谢殿下的厚爱,大姑娘对奴一家恩重如山,奴不敢有外心。” “你可想清楚了,你若跟了孤,好处自是不少,你也不肯吗?” 为官做宰都有可能,可是秋奎却依然摇摇头,“奴这一生只服侍大姑娘一人,一日为奴终生为奴,不敢有外心!” 太子被拒绝了,可是他却松了一口气,起身走过去,拍拍秋奎的肩,“你起来吧,你别怕,孤也是开个玩笑而已。孤明白你,你说说吧,她让你过来作甚?” 秋奎这才敢开口,“大姑娘说请太子哥哥帮个忙,把府上茹姑娘想办法嫁进广恩伯府给林深做正妻。” 太子皱了皱眉头,“她这是要做什么?想立地成佛了?” 秋奎忙道,“大姑娘说,这两人她都讨厌得紧,若是就这么放过了他们,大姑娘怕自己气得吃不好睡不好,配在一块儿,她才舒坦。大姑娘说,恶人自有恶人磨才是正道!” 这果然是秦蓁的风格,太子噗嗤笑了一声,又觉得不够庄重,忙端过手边的茶,喝了一口,掩饰一下,“知道了,你且回去吧,我帮她办了就是了!” “是!”秋奎忙爬起来,赶紧退了出去。 太子看着秋奎的背影,想了好久,那里似乎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潭,一旦陷进去,连想要爬出来的念头都没有,即使明明知道会窒息而死,也依然甘之如饴,阿蓁你知道吗? 城门口,长安一直不肯离开,一直朝镇远侯府所在的方向望着。沈明月和哥哥沈明昭知道她在等秦蓁,秦蓁的身体这些日子都不好,宫里派了好几波御医过去诊脉,一直也没有消息出来,秦蓁或许不会来了,可是,兄妹俩也还是抱着一线希望。 直到路尽头,一辆有着镇远侯府徽印的马车辘辘地过来了,兄妹俩才松了一口气,长安要过去迎,沈明昭催动了马儿,朝前跑了几步。 马车停了下来,翼遥从马车上下来,对长安道,“阿蓁身子很虚,还请郡主移步过去,她不方便下来了。” “阿蓁的身体竟是这么差了吗?”长安连忙从马车上溜了下来,提起裙子就朝马车跑过去,马车帘子从里面掀开,马车上铺了厚厚的白色兽毛毯子,秦蓁坐在上面,依旧是钗环翠绕,脸上涂了胭脂,看不出气色好坏来,可越是如此,长安心里越发刀割一般。 “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上来啊!”秦蓁朝她招招手,长安爬了过去,扑进秦蓁的怀里哭起来,“阿蓁,谢谢你来送我啊,谢谢你!” “你哭什么?翼遥一向小题大做,你连他的话也信?你离京,我怎么可能不来送你呢?别哭了,我真的没事!” 长安抱着她,小心翼翼地,她捧着秦蓁的脸,“阿蓁,你不该涂这么多粉的,你皮肤那么好,何必费事呢,害得我都不知道那张脸是你的了。” “当然都要记得了,我的每一张脸你都要记得。”秦蓁拉了长安的手,低声道,“告诉我,你心里对明月山庄大公子是什么想法?不要勉强自己。当初,我找到他们掳了你去,是因为他们是江湖人士,性格豪爽,没有那么多鬼魅魍魉的想法。你不必因此而耿耿于怀,觉得他们救了你。长安,这些都是小事,我不想你因此而把自己赔了进去,我原本是想让你幸福的。” “我知道,阿蓁,端王府一起事,我就知道,必定是你做的。阿蓁,既然有你在,我又怎么会勉强自己呢?虽然,我在他身上没有体会过你和翼遥哥哥的那种死生不渝的爱情,可是,多少人活一辈子都不知道情为何物。他对我很好,和他在一起我很安心,这就足够了!” “可是……” “阿蓁,不要再劝我了,不要再说一定一定要体会什么是爱,一定要用尽全力去爱一个人之类的话。这一生的路这么长,我以后一定会爱上他,那种细水长流绵绵不断的爱也一样惊心动魄,对不对?” “嗯!当然了,我对你终于放心了啊,不过,长安,要是有人欺负你,一定要告诉我。太子哥哥也惦记着你,长安,等到了地方,要让我们知道你很幸福,还有,将来出阁的时候,不许不告诉我们!” “好!” 马车外,沈明昭和翼遥并肩而立,沈明昭再三打量翼遥,翼遥被他这目光弄得有几分不自在,挑眉朝沈明昭看去,问道,“不知沈公子有何指教?” “是有!”沈明昭连忙打蛇随棍上,一抱拳,“不知在下今生是否有机会与王爷过招?” 这人是个武痴吧? “明月剑法当年我也见识过,不过,当时点到为止而已,我也一直想再找机会见识一番,我想将来应是有机会的。”翼遥还不太习惯自己王爷的身份,他也并没有要受翼王这个爵位,对他来说,过自在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最好,一辈子什么都不用管,只和秦蓁缠缠绵绵朝朝暮暮就好。 沈明昭明白,只要长安愿意留在明月山庄,他和翼王殿下自然是有机会切磋。想到,他这辈子居然能够碰上长安这样的女子,对秦蓁也越发感激起来,拱手道,“请帮忙向秦大姑娘转告,明月山庄欠大姑娘一个人情,今后若有机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长安从马车里下来,马车再次朝前走了几步,与沈明月的马车挨在一块儿了,沈明月挑开车帘子,对上了秦蓁有些憔悴的脸,“明月山庄还有一株十年的天山雪莲,听说对女子恢复元气挺好的,我回头让人给你送来!” 秦蓁笑道,“好啊,我就当这是你给我的贺礼了!” “不要脸,这么巴不得把自己嫁出去?”沈明月打趣道,“好好养身体,长安郡主的事,你就不要挂在心上了,我哥哥这个人虽然古板了些,无趣了些,可他疼人是真疼。” “我知道!”秦蓁的目光往下挪,隔着一层马车落在沈明月的肚子上,“这一路,路途遥远,你也要多多保重,不要太赶时间,等将来,我再去看你!” “好!” 说着,秦蓁将一个匣子叫人递了过去,隔着马车,她道,“里面是五万两银票,麻烦你帮我给长安,不管将来她是嫁给你哥哥还是嫁给别的她喜欢的男人,我想这都足够做她的嫁妆了,应该不会有人瞧不起她的。” 沈明月的手一抖,“阿蓁,这话你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吗?我明月山庄会做出这种事来吗?” 五万两,出手就是五万两,沈明月还是忍不住心颤,哪怕今日,长安依然是端王府的郡主,出阁的话,也未必能够落到五万两嫁妆。 “不会!”秦蓁摇摇头,“沈大小姐,你永远不可能体会得到,一个失去了家,失去了亲人的孤女,心里头的那份彷徨与不安。如今,唯有银钱才会让她有点安全感。麻烦你跟她说,这些并不是我拿出来的,而是太子哥哥给她的,太子哥哥永远是她的哥哥,让她不要害怕!” 这里面其实,两万两是太子哥哥在查抄端王府的第二天,派人送来的。他什么话都没有说,看似和以往一样是给她当零花钱的,但秦蓁却明白了。 她自己贴了三万两一起,给长安,她希望,长安能够明白,哪怕这世上谁都依靠不了的时候,她还有五万两,足够她一生衣食无忧,不会让她心生恐惧。 “知道了!”沈明月抬头看了一眼秦蓁,见她坐在马车上,如同一尊神佛,脸上是肃穆慈善的笑容,一瞬间,沈明月终于明白了,为何那么多人都那么喜欢她,她永远为身边的人想得多,似乎从来都想不到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大肥更! 第61章 回镇远侯府的路上, 翼遥将秦蓁笼在怀里,眼看年关将近, 越发冷了。马车里放置了火盆, 可依然还是冷得人直发抖。 “等明年天气好了, 我带你去明月山庄, 才我和沈明昭约了一战,到时候要不要去看我与他比试?”翼遥担心秦蓁因为长安的离京, 而情绪低落,他搂着她,在她耳边细说。 “是和话本子里写的那样, 两大高手,找一个人迹罕至, 景色绝美, 山高水长之地吗?”秦蓁好奇地问道。 “嗯,你先帮我想一想,约到哪里才好?” 秦蓁想了半天, “要不嵩山吧?我听说那里有个武僧, 武艺高强,劫富济贫, 江湖上早就有了他的传说。你们俩, 谁要是赢了,就和他再约一战,这样我就可以出一个战力榜,给你们这些武林高手排个榜了。” “这主意不错, 要不,先试试,看你我之间谁的战力要强一些?”翼遥说着,就朝秦蓁扑了过去。 马车里传来一阵欢笑声,过了一会儿声音暧昧起来,在外头的护卫们渐渐地都离得远了一些。 翼遥送秦蓁回了院子后,镇远侯派了人来喊他过去商议婚事。秦蓁在榻上歪着,旁边的火炉烧得很旺,身子暖暖的。她才在马车上和翼遥闹了一通,并没有做什么,对秦蓁来说仅仅只是歪在他的怀里,连话都不说,只闻着他身上的气味,她心里也能安静下来,也觉得满足。与长安分别的那点惆怅,也跟着烟消云散了。 “才太子殿下那边的人传来了消息,说是广恩伯府那边已经说好了,回头会派人来把二姑娘的庚帖要回去。”新荷给秦蓁斟了杯茶,顺便说道。 “嗯!”秦蓁应了一声,吩咐道,“安排人去收检一下吴氏的嫁妆单子,把东西清点一下,重新造个册,送过来我看看。” “是!”新荷迟疑了一下,“难不成姑娘准备把吴氏剩余的嫁妆全部给茹姑娘不成?” “留着做什么?你当她能有多少嫁妆?她这些年五心不定的,也没有好好经营她那份嫁妆,还能有多少还不一定呢。都给她,我只是讨厌她,想早点撵她出去,说到底,那些事也都不是她作下的。” 到了晌午时分,广安伯府的人过来拿庚帖,送过来聘礼,秦蓁嫌少了,将聘礼单子扣住,并没有给庚帖。秦茹听说后很快就跑来了,叉着腰,站在屋子门口,哭着叫道,“大姐姐,你是巴不得我好是不是?我这些年在镇远侯府,吃了多少?用了多少?花了多少,你说啊,你说我都还给你!” “还我?那你说说,你用什么还?” “我娘亲的嫁妆还不够吗?” “你娘亲把我镇远侯府的院子都烧了,你觉得还剩有多少?” 秦茹目瞪口呆,秦蓁拿起聘礼单子,抖了抖,“怎么?怕自己嫁不出去?秦茹,你觉得就凭你,广恩伯府是见着了你的好,才回心转意的吗?滚回去吧,我说过,把你送进广恩伯府,就一定说话算数,你若是再折腾,信不信我会把你卖到迎春楼去!” 迎春楼是京城新开的一家妓院,生意格外火爆,听说最近小公爷好几次宴客都是在迎春楼,越发抬举了迎春楼的生意。迎春楼的头牌迎春姑娘身价也跟着暴涨,施展手段,费尽心机都想服侍小公爷,只可惜小公爷万花丛中过,丝毫不沾春。 哪怕是秦茹身在闺中也听到了这些传闻,她知道秦蓁一向说话都算数,不敢再继续招惹,想着那聘礼也不是由她出,她只要能够平安地嫁到广恩伯府去,聘礼不聘礼的事,她也懒得管了。 好在,经历了这么多事,她也算是学聪明了。回去的路上,秦茹流着泪对奶嬷嬷道,“帮我物色几个忠心的,能力强的,将来好帮我管嫁妆。虽说她人很霸道,但一向光明磊落,如今她盘点娘的嫁妆,想必是要分我一份的。以后,就是我安身立命的本钱了,我不能让嫁妆落到了广恩伯府的手上去。我那未来的婆婆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姑娘这话才是在理的,姑娘也不必担心,从前跟太太的,想必是愿意跟姑娘一块儿过去的。” 之前跟吴氏的那些人,虽然绝大多数都是吴氏从娘家带来的,侯府并没有撵走,也没有发卖,这么看着,多半是准备留给秦茹的。秦茹叹了口气,“大姐姐是不屑于要这些人的。” “姑娘,不是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以后姑娘虽说不能与大姑娘亲密来往,但姑娘最好还是不要再与大姑娘起冲突。” “我知道了的,大姐姐身上有战功,太子殿下对大姐姐一向都格外关照,还有小公爷,国舅爷他们,谁不是明晃晃地当大姐姐的靠山。如今,翼王又成了她的未婚夫,将来是一品王妃呢。”秦茹说着就酸了起来,“难怪当初瞧不起深哥哥。” 广恩伯府不太愿意娶秦茹了,但太子殿下发话了,怎么敢反抗?特别是在老皇帝现在身体又不怎么好的情况下。以往,皇帝病了,宫里都不会传出来,但这次,皇帝也没什么大碍,一点头痛脑热,结果,就撂挑子不干了,传出旨意来,让太子监国。 皇帝才四十出头,太子作为嫡长子也不过二十出头,居然让毛都没有长全的太子监国,这让他们这些老牌的勋贵们连个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今日的太子明日的新君,广恩伯府除了答应,还能做什么? 傍晚时分,广恩伯府再次拿着拟定的聘礼单子过来了,来的是伯夫人身边得脸的嬷嬷,跪在地上,秦蓁也不叫起,慢条斯理地看着单子,冷笑一声,“到底太薄了一些了,别的勋贵府里我是不知道,广恩伯府与我渊源有些,我还是知道的,这些年家底还真不薄,这聘礼单子拿出来,叫人怎么说?” 秦蓁说着,毫不客气地将单子扔到了嬷嬷的脸上,端起茶盏抿了起来,丝毫没有给脸的意思。 “是,奴婢这就回去劝劝太太。就这一个儿子,聘礼单子好看些,伯府也有脸不是?” “就是这个理儿,依我说,伯夫人也太没见识了一些,多少勋贵家里还打肿脸充胖子呢,这么个露脸的机会,她偏不珍惜,若果真如此,改日,我就让太子哥哥亲自和伯爷谈了,瞧她还要脸不?” 嬷嬷回来一说,奚氏气得摇摇欲坠,她捂住自己的头,再三问道,“她果真是这么说的?” “是!太太,胳膊扭不过大腿,谁不知道皇太子宠着她?太太先忍着这口气,将来等少奶奶进了门再说呗,自古都是媳妇熬成婆,她进门当媳妇,还不得看太太的脸色过日子?” “哼!”奚氏却不得不将那聘礼单子又加了一倍多送过去,秦蓁才勉强答应下来。 迎亲的日子很快就定了下来,年前腊月二十六,比秦蓁这边钦天监算的大婚日子早了快半年。翼遥是想早点定日子的,只是一来秦蓁身子还没有全养好,二来皇帝赐下的府邸要修葺一番。 新的府邸就在镇远侯府隔壁,原先就是一座王府,这一次,皇帝把旁边一处荒了的院子也一并赐给了他,着工部好好修葺一番,一应的开销都是走内库,说白了都是皇帝掏腰包。 翼遥也不是前些年才从大同来的时候,身无分文,一穷二白,连给秦蓁买个镯子都掏不出多的钱来。他手上颇有些产业,本不想接受的,但镇远侯劝了他,“陛下一直惦念你,如今你回来了,陛下不知道多高兴,你若是和他生分,他一定会难过。长辈们的心,你们这些小辈多少要试着理解一下。” “陛下心里必定想着,若是你父亲还活着,看到你成家立业,多的不会给太多,但也不会让你自己掏腰包呢。裕王殿下子嗣不多,你又是最肖殿下,便是庶出也会很看重你。” 况且如今,裕王身后只有了一点血脉了。 腊月二十六日,镇远侯府并没有摆酒宴,广恩伯府的轿子到了的时候,秦茹出门走的是偏门。看在是自己大喜的日子,又看在秦蓁没有克扣吴氏留下来的嫁妆的份上,秦茹并没有和秦蓁吵,而是忍气吞声地出了门。 令秦茹和广恩伯府均没有想到的是,秦蓁竟然将广恩伯府的聘礼全部都扣下了,她也没有要,以镇远侯府的名义全部都变卖了后,在京城里设长棚赈灾,安置那些在战火中失去了性命的兵士家属,和失去了家的穷苦人。 奚氏听说后,气得都快中风了,“拿着我广恩伯府的聘礼钱,给她的脸上贴金,现在满大街谁不说秦大姑娘的好话?” “啪!”伯爷一掌拍在桌上,看他咬牙切齿的样子,恨不得一巴掌拍在奚氏的脸上才好,“你知道什么?啊?无知妇人,人家是让应天府出面在做好事,宫里皇上都在说大姑娘懂事呢,好好的媳妇,都被你给弄没了,真不该把你放出来,回头你老老实实地再给我呆着去,亲事过后,没你什么事!” 奚氏怎么可能答应?她娶了儿媳妇的人了,要是再被剥夺掌中馈的权力,她在儿媳妇面前怎么还抬得起头来?奚氏呜呜呜地哭了起来,“要是这样,我还不如去死了,都说糟糠妻,不可弃,伯爷这是故意要找我的茬,就秦蓁那样儿的,哪里是我说得罪就能得罪的,她要是真把深儿放在心上,就算我再反对,又能拿她怎么样?” 这倒是事实,考虑到奚氏已经有了儿媳妇了,再不让她掌家也确实不好看。伯爷还打着通过秦茹笼络镇远侯府的主意,便没有再坚持,只嘱咐她,“少拿婆婆的款儿,差不多些,打狗还得看主人,太过了,让镇远侯府那边不高兴,看我不揭你的皮!” 又吩咐道,“以后,与镇远侯府还是亲家,马上大姑娘出阁的日子近了,尽些心,好生挑几件物件送过去给大姑娘添妆!” 给曾经的儿媳妇添妆,这滋味实在是酸爽,奚氏却不得不忍下来。等那边姨太太把账本拿过来一看,原先账上结余的五千多两银子不但一分不剩,竟然还有一千多两亏空,一问,说是最近世子爷聘礼啊,来往亲戚又多,开销大了不少,一大堆理由扯下来,恨不得奚氏还要拿银子去填补姨太太那边的空白。 又是一场嫌气要生,嬷嬷拼命让奚氏忍着,拉了秦茹一块儿去近月轩,各种暗示是要买了首饰给秦大姑娘添妆,秦茹竟跟个傻子一样听不懂,最后还是奚氏掏了腰包,她这才发现,原来的小白兔秦茹,也并不真的是个小白兔,其实是个黄鼠狼,能用臭屁恶心死人的那种。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更新! 第62章 回到府上, 奚氏就把自己身边一个贴身的丫鬟名叫红袖的,送到了林深的书房, 美其名曰, 心疼儿子, 让她代替自己管管儿子, 不要为了读书太熬苦了身子骨儿,实则, 打的是什么主意,不用脑袋想都知道。 那红袖是个十八岁的丫鬟了,常年在奚氏身边服侍, 早就知晓人事了。她本来还想着瞅准个机会,把伯爷给睡了, 将来混个姨娘当当, 若是能够有个一儿半女的,自是有了靠山。 谁能想到,竟还有老的换成少的这种好事呢?去林深书房的当天夜里, 红袖便滚到了林深的床上, 将他留在了书房,极尽小意, “世子爷今日就陪陪奴婢吧, 奴婢想世子爷想了好久好久了!” 哪个男人不喜欢听这种话呢?况且红袖是个放得开的,比以前的醉花仙儿都要放得开,什么姿势都敢用,还教着林深做些动作, 简直是为林深打开了一扇大门。 林深哪里还记得什么新婚的妻子? 秦茹也渐渐地变得聪明了,算是体会到了生活的艰难。从奚氏板着脸回来,秦茹就知道,这老虔婆是不会给好日子自己过的,但她也不怕,冷笑着,等着。 红袖到了林深的书房,她就知道,老虔婆也就这点手段了。 到了就寝的时候,她连衣服都没有脱,带了身边的嬷嬷,往林深的书房冲了过去。才到了掌灯时分,书房外头连小厮都没有一个了,只听见里头传来的不堪入耳的嬉笑声,连这些年纪大了的婆子们听着都觉着恶心。 “不必客气,进去捉了那贱人就出来,往死里打,打死了我负责。”秦茹也不是省油的灯,一些手段,她不看别人,只看秦蓁,学都学会了。 秦茹站在门口,四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冲了进去,几息功夫就拖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女子出来了,林深披着一件袍子跟着赶了出来,还在后面喊着,“住手,住手!” 秦茹一身大红的锦服,高高挽起发髻,站在院子中间,冷眼朝他看过来,林深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连忙裹紧了身上的袍子,朝秦茹跑了过来,气急败坏地道,“你在干什么?” “干什么?”秦茹指着已经无半点尊严的红袖,厉声道,“这小贱人仗着是母亲的人,居然敢偷我的首饰,给我往死里打!” “你说什么?她什么时候偷你的首饰了?”林深有些懵了。 “相公,你居然向着这小贱人,居然不相信我?我堂堂镇远侯府的二姑娘,我会诬陷她?我诬陷她有什么好处?” 说话间,四个婆子已经将红袖打得遍体鳞伤了,红袖先是还顾及自己的身体,捂着私?处,婆子们下手太重了,她已经连廉耻都不顾了,拼命在地上滚着,躲闪着。林深看着她圆滚滚的身体,似乎已经忘记了之前在床上是多么淋漓酣畅,神魂颠倒。 林深也忘了,应该把自己身上披着的袍子脱下来,将红袖裹住,好歹他方才出来的时候,还套了条亵裤。 奚氏得到消息赶来的时候,红袖已经只剩下了一口气在。奚氏做梦都没有想到,秦茹竟然半点颜面也没留,明知是她给的人,依然将红袖打得半死,留着一口气在,都像是在等她来看热闹。 “泼妇,你这个泼妇,你,你,你……”奚氏差点昏厥过去了,“打狗还要看主人,我给深哥儿的人,你居然敢打!” “太太这是说的什么话?正因为是太太给的人,她手脚不干净,我才要教训,要不然传出去,别人会怎么想咱们广恩伯府?太太调/教出来的人都这样儿,别的人谁知道是什么东西!” “你说她偷你的东西,你可有证据?” “太太请看!”秦茹一努嘴,她的丫鬟就捧着一包袱东西过来了,往地上一扔,包袱是红袖的包袱,里面几件衣服也都是红袖的,还有几样镶珠宝的金银首饰,无论是款式还是成色,都不同凡响,必然不是红袖能有的。 “这都是我嫁妆单子上的东西,太太可以让人查验一番,若媳妇冤枉了她半句,媳妇这就自请出门!” 奚氏被气了个倒仰,都是在大宅门里头混的人,这些手段,她从前也不是没有用来对付过人,还用多说?秦茹身边要人有人,又是府上奶奶,对付个把丫鬟,轻而易举的事。 今日这事,她真是小看了秦茹了! 红袖眼见太太无话可说,用力喊道,“太太饶命,世子爷饶命啊!奴婢没有偷拿!” 四个婆子朝秦茹使了个眼色,秦茹便知,红袖这丫鬟是活不成了。她冷笑一声,朝奚氏福了福身,“太太,既然太太来了,这丫鬟就交由太太发落吧,夜深了,媳妇先回去了,明日还要回镇远侯府呢!” 镇远侯府,一下子提醒了奚氏了,她顿时头疼。明日是初六日,也正好是秦茹回门的日子。镇远侯府那边有没有安排了迎接这对新婚夫妇,奚氏不知道,但她是听说了,太子要过府,国舅爷和小公爷必然是要去陪的,这种时候,林深如何能不去呢? 奚氏越是想,越是后悔,越是后悔就越是觉得秦茹敢这么明火执仗地要人命,大约也是打量明日这个好日子。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陪你媳妇儿,没出息的东西,端到碗里的食,什么时候吃不是吃,非要赶在这种时候!”骂完了儿子,奚氏又朝红袖骂道,“活该,没用的东西,就这么等不及要爬小爷们的床?□□,活该丢了性命!” 只这一次,秦茹竟然在广恩伯府立了威了。林深要回来睡,她关了门不让林深进来,叫人跟林深说,“爷外边既然有丫鬟服侍,就叫丫鬟服侍好了,省得叫人觉着奶奶是个爱吃醋的,名声在外头不好!” 林深没有办法,只好又折回了书房,一个人度过漫漫长夜。 奶嬷嬷服侍秦茹睡下,劝道,“明日回门,奶奶还是好好跟大姑娘亲近亲近,大姑娘不是那不近人情的,就冲着没说不让奶奶回门,就知道,大姑娘不是不顾情面的。” “呵,她不是念着旧情,她是懒得与我计较。别说了,明日早点起来回去,多与父亲装些礼物,至于世子爷,不要让他与我们一起。” “这又是为何?” “镇远侯府不会让他进门,就冲着他原先是大姐姐的未婚夫,大姐姐就不会让他跨进镇远侯府的门槛。不与他一起,是为了不叫我自己夹在中间为难。” 作者有话要说:先更一点,后面再加。唉,要盯着小家伙写作业。 第63章 次日一早, 林深起来后,先去了奚氏的院子, 伯爷已经在了, 问起林深和秦茹今日回门的事, 嘱咐道, “多带些礼物,礼多人不怪嘛!再, 咱们府上明日请拜年酒,请侯爷务必赏脸过来喝一杯。对了,你不要因为以前和大姑娘有婚约的事, 就对翼王爷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不管是皇上还是太子都对翼王爷这些年流落在外愧疚不已, 他不是咱们得罪得起!” 林深一一应了, 奚氏一看时间不早了,怎地秦茹还不过来请辞?喊了丫鬟过去问,丫鬟回来说, 一大早, 奶奶就已经带了人回镇远侯府去了。 竟是说都没跟她说一声,奚氏顿时, 气不打一处来, 怒道,“她是彻底不把我这个当婆婆的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广恩伯还是个讲道理的,问道,“听说有个叫红袖的丫鬟, 是怎么回事?”奚氏顿时哑口无言,林深的头都快低到□□里去了。 秦茹回去也没有走正门,知道自己没资格,她就在侧门下了车,把带回来的礼物分了分,让人一部分搬到秦蓁的院子里去,一部分搬到前院去。自从秦蓁定了亲后,镇远侯就没有在回过后院住了,一直都住在前院。 秦蓁不是没有劝过镇远侯再找一个,镇远侯说什么都不肯答应,只说如果将来,秦蓁再生了多的,挑个小的姓秦,将来继承秦家的香火便是。 镇远侯也说,他原先与秦蓁母亲年轻的时候也曾约过,一辈子就这一个人,她走在前头,他后来又娶了吴氏,已然对不起韩氏了,如今这大把年纪了,越发没有了这种想头。 好在,应婆子又挑了个年岁较大些,生得周正,品行端良的丫鬟起来,专程服侍镇远侯,秦蓁瞧着那丫鬟很是本分,镇远侯大约也瞧着她这一点,也没有撵这丫鬟走,让她贴身服侍着。 秦茹回了她原先的娇阆院,还是跟她走前的那天一模一样,什么都没有动,连个打扫的都没有,屋子里都落了灰了。秦茹带回来的人也不少,她在翠芳亭里头坐了一会儿,看了池子里的鱼,约有一盏茶的功夫,院子里收拾出了卧房,她就进去了。 秦蓁听到这些,觉得好笑,红罗道,“茹姑娘一点儿都不见外,以为带了些礼回来,就活该让她在院子里住下?” 说到底,还真是被秦茹给说中了。秦蓁还真是不屑于与她计较,她一个孤女,跟她计较,将她赶尽杀绝又有什么意思?最重要的是,秦茹到底喊了她父亲这么多年爹爹,秦蓁不知道父亲对秦茹是怎么一份感情,若做得绝情了,怕父亲难过,又不肯委屈了自己女儿,心里过去不去伤身体。 索性,秦蓁就眼不见心不烦,谁知,反而给了秦茹机会。秦茹的脸皮也的确太厚了些。 “随她去吧,横竖那屋子空着也是空着。有她经常回来,在父亲跟前走动,父亲也不至于太过寂寞。” 说是今日,镇远侯府请拜年酒,来的人其实并不多,除了国舅爷和小公爷外,还有平日和两人玩的好的,翼遥一直住在镇远侯府,他原先在燕左卫的时候带的兵和同僚也来了好些,前院都摆了十来桌了。 人到得差不多了,太子来了。正好太子来的时候,林深也来了,众人都围着太子去了,连个招呼他的下人都没有,林深只好自己找了个角落,喝了半天闷酒,走吧又舍不得走,留吧实在是没脸留,懊恼得不行。 吃过饭后,林深叫了个婆子去给秦茹带信,说回门不好留在娘家太久,让一块儿回去。这是林深能够找出来的最好的理由了。 谁知,秦茹说要留在娘家过夜,让林深先回去。 还从来没有这样的,林深气呼呼地跟镇远侯告状去,镇远侯喝多了点酒,摆摆手,“她爱留下来就留吧,家里没这么多讲究。” 的确,一个武将家里,能有什么讲究?上战场的时候,逢人就杀,信这些都不活了。林深没办法,只好自己先走了,谁知,他前脚才走,秦茹后脚就跟着出来了,就是不和他同路,她也不会真的回门日就留在娘家过夜。 只不过,镇远侯说的那话,让她一会儿高兴,一会儿难过,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情绪格外复杂,到广恩伯府的时候眼圈儿都是红的。 奚氏高兴坏了,以为秦茹在娘家受了委屈,等林深后脚回来的时候,问,“可是把她给拦在外头了?哼,以为镇远侯府真的是她娘家了?我看以后谁还给她撑腰?” 林深有些莫名其妙,“我让人去喊她一起回来,她说她要留在娘家过夜,怎么又回来了?” 奚氏偃旗息鼓,半天都想不出,镇远侯府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正月过后,翼王府修葺得差不多了,到了二月,皇帝出宫来看过一次,指点了不少地方,精修一番,门楣上挂上了皇上亲笔书的“翼王府”三个字后,翼遥便搬过去了。 虽说他舍不得,但婚期将近,连镇远侯都撵他,说是婚前一个月,未婚夫妻不能见面,否则不吉利之类的。 陆陆续续有人来给秦蓁添妆了,宫里来了好几个公主,皇后娘娘也派嬷嬷送了不菲的添妆来。到了婚礼前十日,明月山庄也来了人。 来的是一个嬷嬷和长安贴身的侍女。长安被掳走后,明月山庄又来过人,将惯常服侍长安的人也掳走了,如今来的,正是跟了长安多年的丫鬟,看到秦蓁,哭倒在她脚跟前,“姑娘什么都好,就是惦记大姑娘得慌,这次原本是要亲自来的,谁知,跑到半路,差点坠了马,把腰给闪了,少庄主就说什么都不肯让姑娘来了。” 秦蓁一听,又急又高兴的,“这么说,少庄主挺疼你们姑娘的了?” 丫鬟脸儿红了,也不哭了,“可不是,奴婢们打心眼里为姑娘高兴。” “那你赶紧回去,一来服侍你家姑娘好好养伤,二来,你帮我跟她说,把她自己照顾好就行了。大婚不过是走个过场,来不来的什么打紧?等回头,婚事办完了,我就去找她,让她别难过了。” 两人的喜服是尚衣局那边送过来的,提前都改了好几次了,自是没有半点瑕疵,如今挂在屏风上,烛火映照在上面,一片红灿灿的。秦蓁便躺在床上,隔着一层纱帐,望着喜服上用金线绣的金凤,她心里喜,又有些忧,为自己能够嫁给翼遥而喜,为将来不能陪伴父亲而忧。 第64章 明明知道明天要早起, 一整天的婚礼会很累,可越是这样, 秦蓁越是睡不着。外面, 红罗海榴她们这些天, 清点嫁妆, 要归拢她带过去的东西,虽说只有一墙之隔, 可到底,要挪动地方,天天累得晕头转向。 秦蓁起来, 出门,她们都没有醒来。秦蓁推开门, 外面的月光洒了进来, 地上如同一面雪。 四月的天气,空气里弥漫着一阵阵的花香,秦蓁提着裙子, 才踏出门, 便看到门口的合欢树下站着的一道身影。估摸着也是没有想到秦蓁会出来,他抬起头看过来, 俊朗的眉眼里全是惊讶。 秦蓁紧张的, 忐忑不安的心情,在看到他的瞬间,全部都烟消云散了,迈开步子跑了过去, 如乳燕投林一般,朝他的怀里扑了过去。 翼遥这一夜做了一次强盗,从翼王府与镇远侯府中间的围墙跨过来,不知不觉就到了缀锦院来,又翻过围墙,只想站在院子里看看秦蓁的窗子,她闺阁中的最后一夜,会不会紧张不安? 谁能想到,她半夜里居然跑出来了呢? 翼遥一把抱起她,“穿得怎么这么少?我不来,你是不是就准备逃婚了?” “是啊,你准备去哪里找我?”秦蓁被他打横抱起,披散的长发垂落下来,一身白色的纱裙,如同森林里的精灵一般,美得令人无法呼吸。 翼遥脚尖在地上一点,在树干上一踩,借着这点力,便上了屋顶。他脱下身上的披风,铺在屋顶上,将秦蓁搂在怀里。 天上一轮明月正好,令二人不由得想起了大同的普济寺,里面有座高塔,那时候,每到了七夕节,翼遥便会带她去塔上赏月,对着美丽的夜空,秦蓁总是会逼问他,将来会不会娶自己? 秦蓁歪过头,看翼遥,翼遥没有看月亮,而是在看月亮下的她,四目相对,翼遥缓缓低头,在秦蓁唇上吻了一下。翼遥有些忍不住,牙齿轻轻地刮了刮秦蓁的唇瓣,但今天实在是不能做什么,再加上对明晚的期待,翼遥很快便抬起头来。 对他来说,今夜与明晚之间的这段时间,是他生命里走过的最漫长的历程了,迫不及待。 “卿卿,有句话我问过很多遍了,今天还想再问一遍,嫁给我你会不会后悔?”翼遥垂眸看她,格外诚挚,充满了恳求。 秦蓁搂住翼遥的脖子,身子起来,贴上了他,“不会啊!” 意料之中的答案,依然让翼遥激动不已,“我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虽然我一直在拼命,如今看来,命运对我还是很眷顾的。上次宫变后,皇上便问我,立下了功劳,想要什么?我很害怕,生怕又晚了一步会出什么事,赶紧说想娶你!” “卿卿,你跟我说说,现在这一切,会不会是我的幻觉?” “不会,我就在你身边,如果是幻觉,我们永远都不清醒好了!” 原本以为今晚自己是不会睡着的秦蓁,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翼遥听着她轻浅的呼吸声,看着她在自己身边时永远都明媚的眉眼,心里不知道多满足。 明天就是大婚的日子! 翼遥站起身来,抱着秦蓁从屋顶下来,落地的时候,合欢花落满了两人一身,香味沾在身上,久久不散。 红罗有些尿急,才睁眼,看到一个男人走了进来,怀里抱着一个人,她没有看清人,吓得差点尖叫起来,幸好翼遥及时说了一句,“是我,掌灯!” 红罗看到原本应该在床上躺着的自家姑娘怎么在姑爷的怀里,百思不得其解。她掌了灯,赶快就出去了,翼遥将人放在床上,给她盖上被子,在床边坐着看了一会儿,时辰实在不早了,明日一大早,翼遥也不得闲着,大喜的日子,他不愿自己精力不济,便起身,放下帐子离开。 秦蓁这一夜睡得很安稳,被人大清早喊起来,她心情也依然很好。只回想起昨晚,明明是在屋顶上,必定是翼遥将她抱下来了。 “姑娘快起吧,一会儿全福夫人就要来了!” 全福夫人请的是监察御史夫人,两边父母齐全,兄弟姐妹都安康,儿女双全,夫妇和睦,世间当真少有这样福气的人了。 一大早,成国公夫人便过来了。吴氏死后,镇远侯府没有能主持中馈的人了,成国公府哪里能让秦蓁受委屈?打前两天,老太太便把长媳派了过来,今日正日子,又把次媳派过来掌局面。 前院有镇远侯和成国公亲自坐镇,出不了大乱子,后院有秦蓁两个舅母安排得妥妥当当。秦蓁本不需要操什么心,安心做个新娘子。待吉时快到了,两个舅母过来,秦蓁心里一顿酸涩,她从小没有母亲,前后在两个舅母跟前长大,此时有些想哭。 “我要是去了,爹爹怎么办?” 大舅母拉着她的手轻轻地拍了拍,“你外祖母早就想到了,不能让你爹爹身后断了香火。你爹爹身边那个服侍的,原就是你外祖母挑的人,也跟你爹爹说好了,好歹让她留在身边,将来若是能够有福气生个儿子,将来也好继承香火。” 秦蓁猜她爹爹未必会答应,但总是有个盼头的好,若是真的有个弟弟,爹爹下半辈子不至于太过寂寞。 到了吉时,韩景言来了,一把抱起秦蓁,他喝了些酒,眼睛有些红,喷着酒气道,“哥哥送你出门!” “好!”秦蓁环上哥哥的脖子,和从前一样,兄妹俩怕是最后一次这般亲密了。秦蓁被他一路抱了出去,先是去祠堂辞别祖宗,又去前院给镇远侯行了大礼,这才由镇远侯将秦蓁交到翼遥的手里,别过脸去时,镇远侯呜咽出声,不能自已。 秦蓁的眼泪呼啦啦地流淌下来,再也压抑不住。她膝行两步要去抱爹爹,被翼遥一把抱住了。太子和韩景言连忙过去,一左一右扶住了镇远侯,镇远侯朝后摆摆手,翼遥抱起秦蓁出了侯府的大门。 秦蓁挣扎着要下去,翼遥哄着她,“乖,过两天就回门了,新娘子不能走回头路,会不吉利!” 秦蓁只好趴在他肩上看着父亲的背影越来越遥远,最后被门墙挡住,这也越发坚定了她一定不能让父亲独自一人度过晚年的想法。 坐上花轿后,要绕内城转大半圈。花轿很平稳,风吹起帘子,秦蓁偷偷地打开了盖头朝外面看去,看热闹的人不少,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马上,跟着花轿慢慢走的人,是长安。 或许是心有灵犀,长安也看到了她,朝她一笑。秦蓁的鼻子顿时酸酸的。长安没有闪着腰,她却没有来给她压箱底,没有来给她辞嫁,但她一直守在外面,如今陪着她走这段出嫁的路。长安经历过家破人亡,她怕自己身上的坏运气会带给秦蓁,所以宁愿在外面远远地看着她,也不肯亲自前来为她送嫁。 “一定要幸福啊!”长安朝着她笑道。秦蓁眼里滚动着泪珠,也是一笑,待放下盖头后,还是滚了下来,“你也一定要幸福!” 花轿转了一个多时辰后,终于在镇远侯府的隔壁,新建的翼王府门口落了下来。喜婆要扶着秦蓁出来,翼遥一步跨过来,从花轿里将她抱了出来,“皇上和皇后都来了。” 事先也没有说,来得很突然,翼遥怕秦蓁有些不适应,提前告诉她。 一拜天地,二拜帝后,三拜高堂,四夫妻对拜!比别的新人多拜了一次后,礼成! “好,好,好!”皇帝非常激动,竟起身要过来扶起翼遥。翼遥连忙起身,朝后退了一步,不自在地喊了一声,“陛下!” 皇帝看着翼遥这张神似裕王殿下的脸,与裕王一般魁梧如山的身材,他似乎又回到了曾经年少的岁月,裕王兄教他骑射,教他读书,长兄如父,他从小在裕王身边长大,感情深似父子。 “朕原想收你为义子,想了想,朕如今儿子们也不少,倒是朕的亲兄长裕王身后没有子嗣,朕想让你当他的儿子,继承裕王的香火,你意下如何?” 皇帝想来想去,还是不甘心,翼遥本来就是裕王兄的儿子啊,他找了十九年才找回来的孩子,凭什么就不能光明正大地认回来? 就因为他不是生在皇家大院?就因为不是内务府的人安排的接生,不是他们看着生的?如果他们说了才算,那要他这个皇帝做什么? “你本就是裕王兄的儿子,难道你不想认祖归宗?”皇帝问道。 认祖归宗什么的,对翼遥来说不重要,这么多年了,他已经习惯了做一头孤狼,单打独斗,生与死,他都不惧。但他此时牵着一段红绸,红绸的另一头是他的新娘子,他不再是一个人了,将来还会有孩子,他不能让自己的妻儿跟着自己一样,如浮萍一般没有根基地飘荡。 想到这里,他从荷包里拿出一块玉佩来,递给皇上。看到玉佩,皇帝惊得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他接过来,反复看了看,的确是曾经他皇兄经常佩戴的那块玉佩,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 “从小就在我身上,有一年冬天,被人扔到了荷花池里,为了这枚玉佩,我跳进去,摸上来的时候,我差点冻死了。那时候我唯一的念头就是,没有了玉佩,我就再也不会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了?” “所幸,找到了!” 皇帝不再犹豫,吩咐礼部的官员,“为翼王殿下上玉牒,改封翼王为裕王,朕的裕王兄有后了!” 皇后朝太子望了过来,可是太子却避开了她的目光。 翼遥将秦蓁送到新房后,就回来送皇帝与皇后,太子落后一些。翼遥与他面对面,有些相顾无言。身为男人,翼遥自然能够感觉得到太子对秦蓁那看似无,实则有的情愫,尽管太子掩饰得非常好,但翼遥秉持着狼的本性依然嗅出了其中的不寻常。 “原本我没想拿出来的,但今天……” “我知道!” 太子抢了翼遥的话,“就算你不拿出来,总有一天我也会逼你拿出来的。你可能体会不到,当你一直拥有权势,得来一切都不费心力,你或许就习惯不了,一旦有一天失去这一切的那种无力。” “我不希望阿蓁有一天要体会这些。她或许会为了你,什么苦和羞辱都甘之如饴,可是,可以避免为什么一定要去承受?你是在怕什么?怕我猜忌你?” “不,没有!”翼遥明亮的眼里充满了自信与得意,“你会需要我,太子殿下,再也没有谁比我更合适当一员骁将,与曾经的镇远侯一样,为大乾带来平定与安宁了!” 他说完,一展手,“恕不远送!” 太子一笑,抬手拍在他的肩上,“裕王兄,希望你我还有我们的下一辈,不要再经历曾经父皇他们经历过的那种悲苦,也希望有你我,大乾能够走向繁荣昌盛,愿百姓们能够休养生息,我们身边的人能够安享富贵。” “殿下悲天悯人,乃大乾之福,臣必当竭力效忠!” 翼遥回去后,在酒席间敬了一圈酒后,由王府长史安顿宾客,他自己寻了个由头,梳洗一番后,就回到了新房。 秦蓁还搭着盖头坐在床沿,翼遥进去的时候,恍惚了一下,似乎眼前的场景在他漫长的生命轮回中不止一次地出现过。屋里的人看到他来,都退了出去,旁边放着一杆喜秤,翼遥去握喜秤的手颤抖几次,他都没有握准,声音也在发抖,“卿卿,是你吗?” 他突然很害怕,从前的种种走马灯般地在他眼前晃过,翼遥索性抓住了盖头的流苏,轻轻一扯,他蹲了下来,仰头看着秦蓁的脸,是他的卿卿没错,再也不会分开了啊,从今往后,他们是拜过堂的夫妻了,没有什么能把他们分开了。 翼遥一把将秦蓁拥进了怀里,“今晚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卿卿,我再也不用忍着了!” 那年,药效在他的身体血脉中叫嚣,他毅然将秦蓁一把推开;那年,相国寺里,他一身僧袍,克制住久别重逢的喜悦,却在心里将她全身上下描摹一遍,那天,在刑部大狱之中,他听到她哭着喊他的名字,他在想能够死在她的怀里也是幸福。 他们走过漫长的坎坷路,这一刻,将她拥在怀里,彼此融入,从今以后,再也不必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