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我让亲妈躺赢当上了太后 作者:独爱胖橘 女主版文案: 刚穿越就面临着被陷害与外男私通,即将被休的境地,言钥以为自己要走的是弃妇逆袭路线。 奈何对手太给力,她还啥都没来得及做呢就被送到了偏僻的尼姑庵。言钥:“喵喵喵?” 好不容易捋清楚了思路,就发现自己的肚子里居然有了一个小生命。言钥:“……” 罢了,孩子总是无辜的,种田养包子路线也挺不错的。 结果儿子造反啦,还成功啦。言钥:“?” 直到一脸懵逼地当上了太后,言钥才恍然大悟,原来她应该走的是甜宠养老路线。 这就是传说中的躺赢吗? 男主版文案: 搞事虐渣护亲妈,一样都会不落下。只要我站的够高,就谁也不能披着道德的皮藏着无耻的心来绑架我。 ps:开局即登基,没啥虐的,女主无感情cp,男主有感情线,不过最爱的永远是亲妈,也不会有什么婆媳争斗啦。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豪门世家 甜文 逆袭 搜索关键字:主角:言钥,言耀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奋斗系娃带飞佛系妈 立意:就想写个亲情向 ================== 第1章 穿越落地 这年头,没穿过越,没重过生,你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主角。 言钥就这样赶了一把潮流,穿越了。 但落地的方式有千万种,言钥偏偏就赶上了最令人无语的一种。 她要被休了。 原身乃是京城义勇侯府的庶女,很巧,也叫言钥。十六岁及笄便遵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了当朝太师的次子。 谢太师有三个儿子,皆是正房夫人所出,此子谢承宗虽不是才高八斗,但也算相貌堂堂,又深得太师夫人的偏爱,原身嫁过去,可以说是高攀了。 但盲婚哑嫁,自然不会有多幸福。再加上谢承宗原本还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这感情更是难以发展得起来。一年前那未婚妻父亲获罪,革职抄家,自然是不能娶了,可正妻做不成,妾总是没问题的。 原身刚过门,院里就多了一个深受宠爱的柳姨娘。可她自小懦弱,也不敢去闹,只能佯装大度地笑着接受了。 没想到这番忍让却是助长了旁人的野心与气焰,柳姨娘越来越嚣张,不但整日霸占着原身的丈夫,更是从不给她好脸色瞧。 可就在这时候,原身怀孕了。谢家此时孙辈只有两个姑娘,若是一举得男,便是长孙,地位就更稳了。 于是,诊出喜脉不过半月有余,原身便被捉奸在床。 奸夫正是以往纠缠过她的娘家表哥,而柜子里更是搜出了很多情书。就连她的丈夫谢承宗也跳了出来,说自己与原身已两月不曾同房,如何会有一月身孕?本想念及夫妻之情原谅她,私下里打掉孽种就算了,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竟还敢做这等丑事,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铁证如山,郎心绝情,原身直接就寻了短见,三尺白绫把自己吊死了,然后言钥就穿了过来。 原身十几年的记忆不是那么容易接受的,言钥被救下来后,脖子疼,头也疼,难受了好几天,才算堪堪弄清发生了什么事。 正一边整理记忆,一边琢磨着怎么逆风翻盘呢,一群膀大腰圆的婆子就过来了,二话不说直接扔过来一张休书,把她一捆,装上马车,送到了城外的尼姑庵。 尼姑庵建在山顶,四周悬崖峭壁,下山仅一条路。若非这建筑是寺庙的形状,又生活着一群尼姑,言钥险些以为自己进了古代的某处神秘大牢呢。 言钥被送过来之后,身边仅剩了一个陪嫁丫鬟丹彤,她是个伶俐的,即便主仆落到了这等境地,也依旧坚强的很,把所有事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闷不吭声休养了半个月,言钥才算是融合了原身所有的记忆,对目前的状况也有了更深的了解。 大夏朝是个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朝代,不过很多风俗习惯乃至名著古籍仍然和她原本的世界一样,难道是平行时空?算了,那种复杂的问题,不适合她这个文科生去探索,既来之则安之,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在这里过下去吧。 夏朝的男女大防虽不是特别严重,街上也常有女人抛头露面做生意,但女子的限制还是挺多的,无才便是德,安分在家相夫教子仍是主流思想。至于成了亲还红杏出墙的,那是一致要被唾弃的,哪家出了这样的媳妇,族长可以直接将她沉塘,官府理都不会理的。 难怪原身要想不开,这罪名扣下来,可不是比死更难受吗? 真是个糟糕的开局。 言钥托着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啃着萝卜,这里到底是不是真实的世界,怎么跟那些小说一样,宅斗伎俩还附带降智光环,所有人都被一个小妾耍得团团转。 原身被陷害,牵扯到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不可能天衣无缝。就说那个奸夫,怎么悄无声息进的谢家,又是怎么被发现的,大有可查呢。 丹彤端着水盆走了进来,见憔悴的主子眼神涣散地啃着萝卜,想想这些天发生的事,想想主子半个多月不曾说过一句话,悲从中来。 “奴婢知道,您受了很大的打击。可您肚子里还有小主子呢,为了他,也得活下去,从前那副软和的性子,可一定要改改了。奴婢早就说过,马善被人骑,人善就会被人欺,您如今可算明白了吧!” 言钥握着萝卜的手顿住了,僵硬地把头转向了丹彤。 卧槽,她都忘了,原身怀孕了! 言钥的手摸上了肚子,那里有一个小生命正在成长,单身了二十年,连男朋友都没一个的言钥蒙圈了,这就要升级做妈妈了? 孩子要怎么养来着? 虽然意外一个接着一个,但她一向是个乐观积极的,接下来的半个月,言钥“活”过来了,按时吃饭睡觉,脸色好了很多。 丹彤见主子打起了精神,十分欣慰,这才对,那些恶人都还好好的,她们怎么能先倒下呢。 言钥想的却是,养好身子,才能去翻案,虽然这个宝宝不是在她期待中出现的,但既然已经在她肚子里了,自己就要负责,绝不能让他背着一个不光彩的身世。原身好歹也是一个侯府的贵女,就不信了,这个屎盆子还拿不掉了。 可言家大少夫人,原身长嫂的出现,打碎了她所有的幻想。 这个世界其实很真实,真实到令人厌恶。 世家婚娶,从来都不是两个人的事。当初原身一个庶女能嫁给谢承宗这个嫡子,是两家联姻的结果,如今轻而易举被休,也是因为谢家和言家闹矛盾了,原身的事撞上来,刚好做了这个出气筒。 原来真相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为言氏女,言家也不会为这个女儿出头。 听着这位便宜大嫂的话,言钥想,那个柳姨娘应该是故意的吧,她原是官家女儿,想必政治敏感度不低,所以利用了这巧妙的时机,看准原身即便被陷害,也只会沦为牺牲品,才和那个渣男联手布了局。 言少夫人又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瓷瓶,递到了言钥的面前。 看着桌上的瓶子,言钥脑海里闪过了许多的电视剧桥段,“这是要我自尽保全家族名声?” 言少夫人摇摇头,“你都死过一回了,怎么还这么傻,父亲岂会如此无情,只是堕胎药而已。” “什么?” 言少夫人叹了口气,“三妹,这是父亲跟母亲的意思。谢家把这件事宣扬得人尽皆知,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孩子,是你跟表兄私通怀上的,留不得了。” 言钥觉得自己要被气笑了,“你们就任由他们抹黑,我丢脸,言家不也跟着丢脸吗?还是说连你们也相信我干了那些事?” “你是个什么性子,我自然知道。可我相信你,别人相信吗?三妹,你太大意了,留了那么充足的证据,如今理在谢家那边,若想查清一切,所要花费的人力物力可不少,更不要说你那夫君亲口说了孩子不是他的,一旦揭破,就是跟谢家彻底撕破脸皮。你该明白,父亲不会愿意为你付出这些代价的。” 言钥觉得这个便宜大嫂来就是打击她的,“也就是说,哪怕我想依靠自己去翻案,也是不成的。” 言少夫人怜悯地看着夫君这个庶出的妹妹,“三妹,经此大难,你也该成长了,你若证了清白,便代表着谢承宗名声尽丧。他与你不同,深受太师夫妇喜爱,胳膊扭不过大腿,你一个人怎么斗得过谢家?” 对哦,斗不过的,她一来就遇到这种事,可见没有自带主角光环,古代能当上大官的都是人精,吃过的盐比她吃过的米都多,哪里是容易击败的? 怎么办,难道她真的要认命?好不容易穿越一回,难道就这样被坑死了,连带着肚子里这个无辜的孩子一起失去了未来? “三妹,嫂子跟你说句心里话,把他打掉吧。”言少夫人看着满脸颓丧的言钥,想到她未出阁时天真的模样,心下也难过了起来,拉起言钥的手,苦口婆心地劝道,“就算生下来,也是奸生子,一辈子都见不得光。便是谢家不想血脉流落在外,把他认回去,也只会说他是外室所出,仅为庶子,才能堵住悠悠众口。你也是庶出,应当知道,在世家大族,庶子的日子并不好过,更别说他还有着这样一个身世,一辈子也出不了头。与其把他生下来受苦,不如早作了断,对你,对他,都好。” 言少夫人走了,只留下了那个瓷瓶和一脸沉思的言钥。 丹彤见言钥自大少夫人走后便又恢复了那副沉默寡言的状态,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究竟说了什么?难道是夫人有什么难听的话托少夫人带了过来,不会吧,她虽然不太关心主子这个庶女,可也没有刻意为难过,此次的事也不能完全怪主子呀。还是说言家要弃车保帅,彻底放弃主子,任她们在这里自生自灭了? 言家并没打算让言钥自生自灭,但同样的,也不想她生事。 于是,方外庵多了一笔香油钱,对言钥所住的院子,吃用不曾短缺,但看得却更严了。 言钥纠结了好几个月,通过不断地观察和打听,得出了几个结论:谢家势大,看来弃妇逆袭的路线不好走,原身没有民间生活经验,她也没有,逃出去走经商致富的路线貌似也不太容易,更别说这尼姑庵防守真的太严了,言钥非常怀疑,这里是专门用来关人的。 事实上言钥也没有感觉错,此处名为方外庵,是前朝唯一一位女帝囚禁之所,虽然没当几天就被拉下了马,但也是皇帝,所以尽管地处偏僻,时不时也有香客过来。再加上每隔几年总会有像言钥这样不好处理的世家女眷,方外庵收点香油钱顺便看管一下,整座庵堂便也顺顺当当地存活了许多年。 直到生下了孩子,言钥也没能拿出一个完整古代生活的方案,但看着枕边哭声震天的小娃娃,她的心却定了下来。 这是她的孩子,怀了好几个月,拼死拼活生下来的,在这个世界算得上是她唯一真正的亲人了。 现阶段只能走种田养娃路线了,古代婴儿夭折率高,先把小宝宝平安养大再说。 从前上学的时候,言钥总觉得时间过得太慢太慢了,家长们一天到晚说日子过得快真是难以理解,可养起了娃,每天都有操不完的心,她才发现,时光真如指间沙,一不留神就溜走了。 —— 七年过去,牙牙学语的宝宝长大了。 言钥为他取名言耀,希望他的未来能够光明灿烂。 方外庵的山脚下不远处有个村子,里面的村民常来上香。其中有一对夫妇,男的常年患有心疾,身体很不好,所以二人成亲多年也未有子嗣。 言钥盯了他们整整五年,才下定了决心把言耀交给他们抚养。 夫妇俩并不知言钥的具体身份,只知是个常年在方外庵养病的香客,几番交往见她是个心地善良之人,又听闻她是个寡妇,举目无亲,怕出了意外,庵堂不方便照顾儿子,有意找个人家托付,便主动提出收养言耀。 户籍这东西有时候想无中生有难如登天,可有时候想变出来又很容易,只需要村中里正愿意帮忙,一切都很好办。短短数天,言耀便成了一个有正式身份的农家子了。 看着那薄薄的一张户籍文书,言钥忍着心痛,把养了七年的孩子交了出去。 她当然可以求助言家,可世家大族,人多嘴杂,难道事情不会泄露。 这大夏朝,也是士农工商等级严明,当个读书人才是最好的出路。 可对读书人来说,名声太重要了,耀儿,一定要做一个清清白白的好孩子。 夜晚,月色清冷,照得人遍体生寒。 言钥和丹彤坐在院子里,看着漫天繁星。 “丹彤,还好有你,要不然我都不敢想像怎么把耀儿养这么大。” “小姐,别这样说,奴婢从小就跟着您,您的事就是我的事。能看到您振作起来,变成今天这么坚强的模样,奴婢真的很高兴。小少爷那么聪明,定能顺利地考中秀才、举人、进士,将来做个不输给侯爷的大官。” 就在这时,远处似乎传来了慌乱的脚步声,言钥觉得那很像耀儿,一时心也跟着跳了起来。 等打开了院门,果然就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飞奔了过来,一下子扑进了她的怀里。 “娘——!” 那声音,撕心裂肺,听得言钥心都揪了起来,“耀儿,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言耀抬起头,满眼泪水,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却是道,“我……我……我想娘了。” “傻孩子,这才不到半天呢。”言钥还以为他是舍不得自己,也对,这么多年了,这孩子可从没离开过她半步,但再舍不得也不能真的在这庵堂里浑浑噩噩待一辈子。 “可我感觉已经离开好久好久了。”言耀紧紧地抱着眼前人。 言钥语重心长,“耀儿,你是男孩子,外面才是你的世界,你不是总说要像书里的那些名士贤臣一样,人人敬仰,流芳百世吗?出去才有机会。言老爹人很好的,你好好跟他们过日子。” 言耀抱得更紧了,“我好怕,一旦离开了就见不到娘亲了。” 言钥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头,“耀儿不怕,红豆村离这里就这么点路,你要是想娘了,就常回来看看我。” 言耀的手慢慢松开了,抬起头,满脸都是泪,“娘亲,我今晚跟您睡好不好。” 言钥十分心疼地拿出帕子给言耀擦去泪水,“这么大了还撒娇,那你过来跟言老爹说了吗?” “没有。”言耀的眼睛盯着她不放,不过却道,“可以让主持差个人去通知他们一声,让我再陪您最后一晚,以后,可能很多年都没机会了。” 言钥说不出拒绝的话,是啊,耀儿马上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了,哪怕养父也是姓言,他也是别人家的了。 言钥捧着儿子的脸,“好,娘答应你。丹彤,你去跟主持大师说一声吧。” “嗯。”丹彤应声而去。 第二天清晨,言钥还没醒的时候,言耀便起身了,他怕娘亲醒来,自己看到那双慈爱的眼睛,就舍不得走了。 跟早早起来挑水的丹彤道了别,他便和方外庵的净尘师太一道下山了。 但净尘师太下山的时候还是个世外高人,上山的时候却变成了俗世的一员,眉头紧锁,心事重重。 言耀则想清了很多事,于山脚下无人处,对着那缥缈在云端的方外庵跪了下来,端端正正磕了一个头。 “娘亲,孩儿此生必不会再重蹈覆辙,我一定要风风光光地将您接出去,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第2章 谢元安 谢元安,是谢太师最看重的孙子,也是谢家年轻一辈最出色的子弟。 年纪轻轻便考中了秀才,而后一路高歌猛进,举人、状元、翰林……出众的才华加上不凡的家世,让他非常顺利地入阁拜相,走了一条全天下文人都非常羡慕的路。 其实从前他还有另一个名字,叫言耀。 但认祖归宗的时候,为了避讳同父异母的兄长谢元耀,生生改了。 是的,兄长。 明明他更大一些,但那位嫡母掉了几滴眼泪,他的年纪就小了两岁,从庶长子变成了庶出次子。 他从小就跟娘亲生活在山上,与世隔绝,日子平淡又安宁。可七岁那年,他却被交给了山脚下的农户收养,娘亲说,男孩子不能在山上过一辈子,这个时代,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小小的孩童不明白为什么在山上就当不了读书人,但为了不让娘亲难过,他还是同意了。养父母人也很好,送他去学堂读书,逢年过节一起去山上探望娘亲,日子充实又幸福。 可惜九岁的时候,养父旧病复发,因心疾去世,养母也伤心过度跟着去了。 他在里正的帮助下,安葬了他们,本想回到山上去,却不料村里来了一队锦衣华服的人,说他是谢家流落在外的小少爷。 他被这群人半是恭请半是胁迫地带走了,都没来得及跟娘亲说一声。 然后他便在一座雕梁画栋的大宅院里见到了一个跟他长得有七分像的老人,周围的人说那是他的“祖父”。 可能是因为血浓于水,也可能是因为从小就只有娘亲一个人陪伴,太过渴盼有其他的亲人出现,他对那个与自己样貌十分相似的慈祥老人充满了信任。 刚满九岁的他成了“谢元安”,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但谢元安无法想象,那个总说着“女人也能顶一半天”,“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娘亲会给人当外室。 他那时还不知道外室是什么,但据伺候的下人们所言,都是那些贪慕富贵,不知廉耻的女子才会做的。 他不想相信,可所有人都这么说,包括他的祖父、祖母、父亲,谢元安也只能半信半疑地在谢家生活了下来。 他在读书上很有天赋,遇到事情也总能举一反三,那位祖父非常喜欢他,说着后继有人,亲自将他待在身边教养,一教就是十年。 十年的光阴可以改变很多事。 谢元安从一个举止怪异、不知礼节的野小子,变成了一个恭顺守礼、谦虚谨慎的世家公子。 也从一只天真单纯的小白兔,变成了一只满腹心机的狐狸。 很多真相都瞒不过去了。 原来,方外庵的那位净尘师太是祖父的老情人,当年正是她向谢家告了密,理由居然是为他好?不忍他一个贵公子沦为村夫? 原来,他的娘亲曾是父亲的原配,但因为与人私通,被休了。很可笑,他这个私通的铁证,父亲亲口证实的奸生子如今又被认了回来。 可那个人一点愧疚之意都没有。 “就算你真是我的儿子又怎么样,她被人捉奸在床可不是假的,我要是不那么说,如何能将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休掉!” 但已经在世家摸爬滚打十年的谢元安哪里还能信,看着那个理直气壮的父亲,还有那个满脸幸灾乐祸的“嫡母”,曾经的柳姨娘,他的整颗心都凉透了。 可世家这地方,踏进去容易,想要出来就难了。 他见不到娘亲,一如过去的十年。 谢太师领着一队人马站在了方外庵的门口,这回不再是那副慈眉善目,而是满眼的冰冷无情。 “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你的父亲,你的母亲,都在谢家,你和这个地方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名声、地位、锦衣玉食,全都是谢家给的,认回了她就什么都没了!” “如果你揭开当年的真相,你爹的名声就全完了,他毁了,你也就毁了,一个忤逆不孝的罪名扣下来,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你是我最看好的孙子,也是我谢家的未来,我不能让你为了一个女人毁了这一切!” “若希望她继续平安无事地活在世上,最好安安分分的,否则,我就只能为你清除这个隐患了。” 谢元安一直觉得,自己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可到头来,才发现,自己既愚蠢又无能。 谢太师深谙打棍棒子再给颗红枣的道理,威胁过后,又摆出了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你是我教出来的,该明白,现在的你,没有本事和整个谢家对抗。但只要你能出人头地,做了高官,掌了实权,将来就能把她接出去,重新安排一个身份,安享天年。” 方外庵的山脚下从此多了一队看守的护卫,谢元安也似乎是死了心,认命般地在官场上拼搏沉浮。 有谢太师的扶助,他的官路走得很顺畅,几年下来深得信任倚重,算得上朝中重臣。 谢元安三十岁的时候,祖父去世了,他终于成了谢家真正的掌舵人。 他见到了娘亲,远远瞧着,都不敢上前。 她老了好多,脸上已经爬满了皱纹,眉间全是忧愁。 没关系,还有机会,他已经是谢氏一副名副其实的族长了,只要再多筹谋一些,一定可以让娘亲光明正大地回到谢家。 但老天爷偏偏像跟他作对一样,让“嫡母”柳氏的亲戚摇身一变成了皇上的宠妃,几句枕边风一吹,他就接到了褒奖的圣旨,敕封他的母亲为正三品诰命夫人。 这个母亲,当然不会是他的娘亲。 他怎么能甘心,他如何能甘心! 握着那份圣旨,谢元安好恨啊,可皇命难违,他又能怎么办? 娘亲说过,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他冷静了下来,不过是个后宫的妃子而已,有什么好怕的,新人胜旧人,再送个更漂亮的进宫不就好了。 整整七年,他斗垮了柳姨娘的靠山,当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变成了第二个“谢太师。” 受命丞相的那一日,他想,这回一定可以了,所有的拦路虎都没有了,他要把娘亲接过来,做这谢家的老太君。 但谢元安忘了,其实最大的阻碍从来都不是哪个人,而是这世道。 皇上得知了他的事,非但没有心生同情,反而派人赐死了娘亲。 “谢卿,你糊涂了,既已休弃,便不算是你的母亲了,好好孝顺你真正的母亲才是正理!” “那是你的亲父,怎可为了一个红杏出墙的女人妄加怀疑!” “此等罪妇,谢家留她一命已是仁慈,竟还不知悔改,引得你生出如此忤逆不孝的想法,决不能再留!” 抱着娘亲的尸体,谢元安,不,言耀,第一次知道了天塌了是什么样的。 他一生孝顺、忠心,换来的是什么,是仇人荣耀加身,是最在乎的人命丧黄泉。 为什么,他不是已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吗,曾经像庞然大物一般的谢家已经不被他放在眼里了,为什么还是变成了这样? 或许老天爷还是有眼睛的,终于看到了他,也终于站在他这边一回了。 他居然回来了,回到了七岁那一年,刚刚离开娘亲的那一年。 一切都还没有发生,那些事,那些人,所有的遗憾都可以补回来! —— 言耀一晚上都没有睡,闭着眼睛,脑海当中却回想着过去的一幕一幕。 早上,娘亲还没醒,言耀便起身离开了,纵有千般不舍,他还是得走,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出门的时候,言耀碰上了净尘师太,她一脸的慈悲,说他年纪太小,独自下山令人放心不下,要送他一程。 言耀盯着这个“仇人”看了好一会,还是答应了。 沉默地和她走到了走到半山腰,言耀道,“师太,不用送了。” 净尘师太不放心,“下山的路还有很远。” 言耀实在说不出什么好话,“我七岁了,不是三岁,不劳你惦记。” 净尘师太没想到这孩子竟说出这样的话,一时之间有些怔愣,待那双带着精明的眼睛望了过来,她竟有些惶恐之感,好似什么都被看透了一般。定了定神,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了,“你才七岁,还是孩子呢。” 言耀却道,“听闻我朝谢太师五岁便通读四书,七岁出口成章,九岁那年一下子就考中了秀才头名,可见这世上还是有天才的。” 净尘师太听到这番话,不知想到了什么,露出了些许笑意,看了看言耀,感叹了一句,“小施主天资不凡,看来慧根早具。” 言耀冷哼一声,“师太知道就好,请回,我不用人送。” 可净尘师太却又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施主聪慧,想来日后前程似锦,贫尼也多言一句,既已有了新的爹娘,自有一个全新的人生,方外之人便该早早忘却才是。” “你说什么?” 净尘师太面色肃穆,“这是贫尼善意的提醒,小施主谨记,过不了多久你就会明白的。” 言耀紧紧攥着拳头,这个老太婆,他都没打算跟她算账,她倒是先来废话了,“大师这算是经验之谈吗?” “什,什么?”净尘师太不妨竟听到这样的回答。 言耀脸上却再没有了孩童的天真,“听说谢太师年轻的时候,曾恋上一个戏子,为了她,竟要遣散所有妻妾,在谢家内部掀起了轩然大波。好在那戏子十分识趣地离开了,这才止住了一场祸事。谢太师有三儿一女,三个儿子皆是嫡出,自小备受宠爱,而那个女儿,生母早逝,主母厌恶,还是个出了名的草包,刚及笄就被打发了出去。” 言耀看着逐渐露出悲伤的净尘,冷不丁道,“被自己的亲骨肉骂作臭尼姑,一把推倒在地滋味如何啊,怜儿姑娘?” 净尘师太大惊失色,“你,你怎么会知道。” 言耀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谢家会把我娘送到这方外庵,我不信你对我的身世一无所知,你说我怎么知道的?” 净尘师太以为是谢家暗中和言耀有了联络,想不到这孩子竟早慧至此,只能又叹了一声,“我一开始的确不知情,不过见你长大,和太师越来越像,也有了些猜测,事已至此,小施主也该明白,万般皆是命。” 言耀却没打算就这么放过她,“命?你躲在这方外庵,超然物外倒是逍遥了,却任女儿一个人在谢家饱受欺凌也是因为命?” “我没有,我都是为了她好!”净尘师太一下子激动起来,“跟着我她只能吃苦,留在谢家她才能当个千金小姐,过上好日子!” 言耀一直都觉得净尘是个特别愚蠢的人,害己又害人。她把谢太师的后院搞得一团糟,竟还觉得自己的女儿能在那些内宅妇人手下悠闲地当个千金小姐? “要不是你自以为是,即便做不成谢夫人,当个贵妾也是绰绰有余,再不济,你带她离开也很好啊。有亲娘护着,她何至于过成那样?看看她如今的模样,肤浅张狂,不知礼义为何物,空有一张漂亮的脸,却是人憎狗嫌的,婆家不喜,娘家不爱,连个朋友也没有,这就是你口中的好日子!” “不是的,她过得很好,不愁吃不愁穿,有人伺候,一辈子都是人上人!” “不可理喻。” “你应该也见过谢家人了,难道不觉得从小过得日子太苦了吗,没有绫罗绸缎,没有山珍海味……” “那些东西都比不过母子团聚!” 净尘愣住了,眼眶有些红,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反驳。 言耀也没兴趣再继续和这人浪费时间,“师太,你自己愿意母女陌路就算了,别人的闲事,最好还是少管,山上那个人,永远都是我娘,谁都不要想扯什么大义拆散我们!” 见净尘师太失魂落魄地回去了,言耀的心也逐渐平静了下来,迈着小步子,一步,一步,走下了山。 他终于想明白了,一人之下终究是不够的,他要在所有人之上! 既然这世道容不下,那就改了这世道! 这大夏朝上辈子若不是他苦苦支撑,哪里能有这许多年的安宁,他能撑起这个朝廷,也能掀了它! 可是重走仕途,挤掉一个一个的老狐狸,一级一级往上爬实在太慢了,他等不了那么久。 言耀闭上了眼,想起幼年时,娘亲对他提起过,有一个伟人曾言:“枪杆子里出政权。” 他觉得很有道理。 睁开眼,言耀有了想法,从军方入手确实容易些,西北的庄元帅就是个好人选。 第3章 新帝 京城最近可以说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无他,实在是天要塌了。 西北的庄家军起兵造反,已经打到城外三十里了。 眼瞧着皇帝就要换人做了,这朝中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提着一颗心,生怕自己乌纱不保,乃至于小命不保! 不过京城的这番紧张气氛并没有影响到几乎与世隔绝的方外庵。 言钥有一下没一下地拿针戳着一方手帕。 时间真是个可怕的东西,能把满怀的雄心壮志都给磨个粉碎,能把一个半文盲变成精通古文的学者,也能把她这个十字绣都绣不好的人变成一个专业的绣娘,她现在要回到现代去,绝对可以称得上一声大师。 算一算,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二十五年了,小半辈子的时光就这么过去了。 从穿越落地的无措,到后来摩拳擦掌准备好好发挥一下穿越女的超前智慧,再到最终日复一日地在这方外庵里看着太阳升起,又落下,再升起,再落下。 她不是没想过逃出去,连耀儿都有了一个新身份,她也一定可以的,办法总是人想的嘛。 但事实就是她真的无法离开,喵的,到底是哪个混蛋想出在这种地方建一座尼姑庵! 自己为什么没穿成一个会武功的侠女呢,不然分分钟用轻功从四周的峭壁上飞下去。 言钥想着想着又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自己一事无成,真是给广大穿越同胞丢脸。唯一算得上成功的,就是把耀儿送出去了,这还是言家默许的结果。 人艰不拆啊。 此时,丹彤一脸笑意地从屋外走了进来,“小姐,小少爷又有信来了。” “真的,快让我看看。”言钥赶紧放下东西,欢天喜地起身走了过去。 言钥拆开信,仔仔细细读了起来,脸上止不住的笑意,“原来耀儿这回去了彭城,你看,居然还给咱们写了一道点心的方子呢。” 丹彤也在旁一起看着信,笑道,“奴婢以前就听说,这彭城的桂花糕乃是一绝,这下可真是有口福了,过两天就试试,看它究竟是不是名副其实。” 言钥笑眯眯的,“一定很好吃,能让耀儿记下方子,味道绝对不错。” “你看小少爷多有孝心啊,咱们这些年收到的吃食方子都快满一柜子了。”丹彤把桂花糕的方子单独拿了出来,收进了盒子。 一提到时间,言钥就忍不住开始伤感,“也不知道耀儿现在长成什么样子了。” “小少爷从小就生得可爱,唇红齿白的,现在也一定是个风流倜傥的青年才俊了。” 言钥闷闷地趴在了桌上,“是啊,一转眼都十五年了,我都十五年没见到那个臭小子,他都要把我这个娘给忘了吧。” 丹彤收好了东西,忍不住过来敲了敲言钥的脑袋,“就知道胡说,真要忘了您,这每月一封信,是寄给谁的呀?” 言钥也没在意,继续趴着,“我也就指着这些信过活了,当初还想着反正住得不远,见面也不是难事,结果现在……唉!” 丹彤也有些感叹,“谁知道言老爹会走得这么早呢,才养了小少爷两年就……但也是因祸得福,小少爷居然能被桐山书院的院长看中,收为弟子,也算的上喜事一桩。” 言钥却一下子坐了起来,“提到他那个老师我就生气,耀儿还那么小,就被他带出去游学,天南地北到处跑,也太能折腾了。” “要不怎么能叫游学呢,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小少爷能有这个机会出去看看,您该高兴才是。” “我也知道,男孩子多走走多看看才是好的,可这跑得也太远了。把耀儿寄回的信整理一下,我都能画一张整个大夏的地图了。”言钥郁闷地很,“他能写信过来,我却一封信也回不了,隔几天就换个地方,都不知道该往哪寄。还有那个院长,脾气也太古怪了,都不给学生放个探亲假的。” “有舍才有得嘛,”丹彤安慰她,“桐山书院可是咱们大夏朝学子们最想去的地方了,名士辈出,盛名在外。哪怕是言家那几位正经主子,想进去,那都是难于登天。咱们小少爷这样有福气,被院长收为弟子,多好啊。严师出高徒,再过一两年,小少爷下场科考,必定一鸣惊人,说不定要不了多久您就是状元郎的母亲了。” 言钥苦着脸,“都说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他小时候我还盼着他成才,出人头地,可现在,我就想见他完好无损地出现在眼前,能生龙活虎的比什么都强。” —— 京城外三十里。 令一众人闻风丧胆的庄家军就驻扎在此处。 营帐中,庄家军现如今的主帅和将军们正在商量着接下来的行动。 “明日就动手,东南西北四个城门都看好了,绝对不能让那几个重要的人逃了。” “是,末将一定盯得死死的,一只苍蝇都不要想飞出去。” “那几大世家也要注意,他们私兵不少,别叫他们联合起来,平白添了变数。” “少帅放心,就那些绣花枕头,也想跟我们这样的沙场将士相提并论,做梦。” “确定梁王赶不过来了吧。” “哼,他后院起火,唯一的儿子命在旦夕,哪还顾得上京城这边,连老天爷都在帮咱们。” “成败在此一举,让弟兄们别放松警惕。” “少帅多虑了,咱们这一路过来,除了洪城,哪座城池不是不是不战而降,可见这狗皇帝有多么不得人心,这夏朝,气数已尽。” 从前的言耀,现在的言晖之,正披着一身银甲,坐在位子上,眉头紧锁,忽得叹了口气,“也不知义父泉下有知,会不会怪我。” “便是要怪,大家伙一起担着,反正这造反也不是您一个人干的。”副将陶腾闻言,义愤填膺,“元帅忠心耿耿了一辈子,还不够吗?哪次出征,不是把妻儿都留在京中做人质,结果呢,换来了什么,是夫人跟小少爷被太子纵马踢伤,不治身亡。人家是太子,拍拍屁股什么事都没有,稳稳地坐上皇位,连句道歉都不稀得给,就只有我们元帅,家破人亡,当了三十年的孤家寡人,这个仇,他能忍,我们可忍不了。” 见言耀仍愁眉不展,先锋将军邹勇也道,“少帅不必有心理负担,便是抛开私人恩怨,您也没有做错。我们庄家军为大夏立下了多少汗马功劳,死了多少兄弟,结果如何,飞鸟尽良弓藏,军费年年缩减,今年干脆就不发了,想逼死我们,还不如我们先一起逼死朝廷,您这是在给弟兄们找活路呢。” “是啊”“是啊”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言耀的眉头渐渐松开了,“但愿天公作美,明日一战告捷,也不枉费弟兄们跟我一起做这凶险万分的事,当万人唾骂的反贼了。” “成则为王败则为寇,只要功成,谁还敢说我们是反贼?” “就是,届时您当了皇帝,咱们庄家军都是开国功臣。” “没错,这大夏也是灭了前朝才有的,乌鸦落在猪身上,谁也别说谁黑。” “这话是这么用的吗?” “怎么不是了。” “反正败了不过是脑袋多个碗大的疤,胜了可就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了。” “肯定能赢,京城里就那些个养尊处优的高官显贵,咱们庄家军二十万人,一人一枪也能把他们全扎成刺猬。” “拿下京城,一切就成定局,哎,你们说,我到时候做个什么官好?我都八年没见着媳妇了,走之前可答应了要给她挣个诰命的,几品官的夫人能有诰命?” “八年了,说不定你媳妇早跑了。” “你才跑了,你全家都跑了。” “我全家就我一个,跑不掉。” “闭嘴,都这种时候了,你们俩能别吵了吗,少帅还在呢。” “少帅才不会怪我呢,我就不信,都这种时候了,你们没想着光宗耀祖,衣锦还乡。对了,少帅的生母不是还在世吗,到时候把她也接过来,那便是太后。” …… 眼见原本严肃的作战计划朝着混乱又热闹的话题转变,言耀也未多说什么,反而深深笑了起来。 是啊,会赢的,也必须赢。 他为今天,可费了太多心血了,只许胜不许败! —— 第二天的清晨,伴随着号角的吹起,一切拉开了序幕。 据后来人所说,那一日的京城,被鲜血所笼罩,禁军一开始还拼死抵抗,奈何根本不是对手,伤亡惨重,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叛军长驱直入,冲进了皇宫。 几大世家本来还想抱团反抗,但见庄家军实在骁勇,谁也不想当那先出头的椽子被灭掉,于是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旧主丢了性命。谁当皇帝不是当呢,反正新帝要想坐稳这好不容易得来的皇位,还不是要倚仗他们这些世家旧臣,何必做无谓的牺牲。 皇宫被攻破的时候,有不少大臣正和老皇帝躲在御书房呢。他们中,有的是出于忠义,誓要和君主共存亡自发进宫的,有的是仍抱有侥幸之心,想跟皇上再商量一番找出退兵方法而进宫的,也有的是本想明哲保身,却被怕死的老皇帝直接“请”进宫的。 黄昏落日,远处的云霞像血一样红,似乎昭示着一切的落幕。 言耀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进来的,太阳的余辉为那身银甲镀上了金边,久经沙场磨炼出来的气势衬得他瘦削的身影分外高大。 然而等他真正走近了,众人也都纷纷看清了那张脸的时候,齐刷刷的,四面八方无数双眼睛都射向了谢家族长,谢承辞。 去年刚丁忧的谢承辞差点脱口而出一声“爹!”但最后关头还是生生止住了,父亲哪有这么年轻,仔细看看,样貌也不是完全的一致,最多有七分像而已。 言耀并未理会,他上辈子没把这个人放在眼里,这辈子更不会了。 前世,谢家因为有了他,多了几分生机。他那位外祖父说过,“倒是我言家错过了,要不是有了你,那老家伙得少活好几年呢。”他曾以为,这不过是客套话,如今却有几分信了,今生他没有回到谢家,祖父居然早早地就没了,只差一年啊,要是他活到今日,想必场面会更精彩的。 言耀走向了老皇帝,走向了他曾效忠了一辈子的人。 前世,祖父可一直是朝堂的中流砥柱,祖父走了,他便顶上了,生生撑起了这个腐朽的朝廷。 西北军的军费为什么每年都在减少,今年干脆直接没有了,他其实知道,因为朝廷实在拿不出钱来了。 征战的耗费,贪官的私吞,天灾的频现,再加上皇帝本人的挥霍,国库早就撑不住了。 这回,没有谢太师精神抖擞地为他统筹各方,也没有谢元安苦心孤诣为他多番筹谋,朝堂上一个个大臣心怀鬼胎,只顾着自己口袋里的利益,哪里能稳住这大夏的江山。 老皇帝吓得瑟瑟发抖,“你这贼子,你想干什么,谋朝篡位,大逆不道!” 言耀抬起手中的剑,一步步逼近,“我义父倒是做了一辈子的忠臣,守护了朝廷几十年,可到最后,除了一身清名,什么都没有。皇上,你还欠他两条命呢,你都忘了吗?” 老皇帝似是忆起了当年的事,激动地怒斥,“朕又不是故意的,是那马突然发疯,朕可是被父皇禁足了一个月呢!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们怎能忘了忠义为何物,就这样生出了狼子野心!” 言耀眼神冰冷,脚下未停。 我曾秉持忠义,不介意你昏庸,不介意你无能,可到最后,也是你杀了我最爱的人,既然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那我就不做你的臣了。 永别了,皇上。 言耀手起剑落,这位大夏朝最后一位君主便倒在了地上,眼睛睁的大大的,看起来十分骇人。 初和二十六年,存续了一百多年的大夏朝覆灭了,新朝立国号为周,取周而复始之意。 那日御书房的大臣们,言耀并没有杀,而是放回去了。 目光呆滞回到家里的谢承辞,在亲人们一张张关切面庞望过来的时候,忽得打了个激灵,赶紧冲向了书房,一通乱翻,找出了关于言晖之生平的资料。 庄家军打到京城,当然不可能是一朝一夕的事。早在西北军队异动的时候,消息灵通的家族就开始打听其主帅了。 庄元帅大家都熟悉,是大夏第一战神,耿直又愚忠。自三十三年前妻儿亡故,便一直呆在西北,对抗蛮族,再没回过京城。 三年前,庄元帅旧伤复发,病故。同时蛮族也趁机攻打,战事起,朝廷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将领去接手,西北二十万大军便由其义子言晖之暂代统帅之职。 这言晖之,乃是十年前庄元帅好友带到西北的,小小年纪便一身武艺,深得庄元帅喜欢。不知是不是因为膝下空虚,太过寂寞,不就之后便将他收为了义子,还带在身边手把手传授独门枪法,学习兵法统御之术,西北军上下皆视其为少帅。 至于那位好友,谢家也查到了,乃是枫城的一个独行剑客,叫封眠,言晖之正是他表哥的儿子。表哥去世后,他便收养了言晖之。 谢承辞看着桌上的几张纸,回忆着在御书房看到的面容,喃喃自语,“不可能,怎么会那么像。” 那个言晖之真的跟谢氏一族没有关系吗? “来人!”谢承辞猛地一拍桌子,不行,这事一定要弄清楚,再去查,查封眠那个表哥。 另一边,其他从宫里平安归来的大臣也给京城带来了最新消息。 虽说人有相似,并不稀奇,但空穴来不了风,也是常理。 各个府邸又开始忙了起来。 言晖之的生平资料自然不可能只有谢家才有,很多家族都查了的,但各家派出去的人不同,能力有强有弱,自然回报的消息也有深有浅。 比如言家,算是查得最早,也最深的。 言侯爷看着面前的五张纸,出神不语。 十年前,枫城第一剑客封眠带言晖之见好友庄元帅,而后收为义子。 十二年前,云城第一刀客杜三旧伤复发,临终前将养子言晖之托付表弟封眠。 十三年前,华城武馆馆长洪鹏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妻子,决定退隐山林,遣徒弟言晖之去好友杜三处学艺。 十四年前,桐山书院院长卫东羽于师弟张楚家偶遇一孩童言小宝,见其天资聪颖,遂收为弟子,取表字晖之,然言晖之志在学武,一年后卫东羽将其引荐给好友洪鹏。 十五年前,九河城一带爆发洪水,衙役李大山为救县令张楚意外身亡,其后远房侄子言小宝前来投奔,无亲可依,于是张楚将李大山之子与言小宝一并收养,调任桐城知府时,也将二人一并带去。 言侯爷眉头越皱越紧,短短几年时间,换了这么多户人家,他之前只觉得这言晖之命途多舛,还有点克亲,如今看来,确实可疑得很。 不过每一次换地方,都有据可查,来历清楚。 唯有这李大山……可张楚又不是傻子,那李大山是他的救命恩人,多了一个远房侄子,难道就这么认下了?亲缘关系、户籍路引之类的总该查清楚,他当时担任县令一职,若是伪造的文书,应该能分辨出来才对。 —— 言耀虽未看到外界各家对他身世的怀疑,不过大概也能猜到,毕竟他这张脸总是要见人的。 西北军中无人认得,可京城里的贵人们,太熟悉了。 高明的谎言,往往是七分真中带着三分假,而真实的谎言,则是用一个真相去掩盖另一个真相。 他的身份来历,可从无半点作假,不过是多换了几个地方罢了。 前世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越是世家大族,越容易百密一疏。那些被派出去查探的人,往往都是些跑腿的小喽啰,所能想到的有限,能查清一两个已是不易。即便是偶尔出了个聪明的,又能往真相后面再挖几层呢? 瞧,他这不就安安稳稳地瞒了十五年吗? 言耀一个人坐在龙椅上,目光有些空,然而无一人敢上前去打扰。他的副将们则一个个兴奋地领着士兵忙里忙外,接手禁军布防、安排乱成一团的宫人们、监视京城里的异动…… 夜幕降临,前首领太监尤大海哆哆嗦嗦地被一众宫女太监们给推进了大殿,“陛陛陛陛下,您,您可有什么吩,吩咐?” 陛下?言耀转头看向来人,是哦,他已经是陛下了,这个天下的主人,谁都不能再对他指手画脚了。 尤大海被言耀的眼神看得差点瘫倒,好可怕,难道他是想就这么宰了自己? 言耀并未有这个打算,他对尤大海还是挺熟悉的。趋炎附势之辈作为同僚,自然惹人厌恶,但当做下属还是很好用的,因为他们特别识时务,不会去想一些多余的事,“通知尚服局,今晚赶一件新的龙袍出来,明日朕要去接太后。” “太,太后?” 第4章 太后 方外庵。 枯燥的一天又开始了。 言钥作为这方外庵的“编外人员”,并不需要去做早课,所以就算赖床也没人会来说什么。但有句俗语说得对,早睡早起身体好,于是言钥早早就起了床,洗漱过后便在院子里散步了。 虽然每天无所事事很无聊,虽然住在这地方跟坐牢一样,但呼吸着新鲜空气,言钥觉得,也不是没有优点的,至少这里真的很清静。经过这么多年,她觉得自己已经有了几分“超凡脱俗”的气质,要是再年轻十几岁,回到她原本的世界,披个白色纱衣,大概可以去演一演仙女了。 胡思乱想了一阵,言钥又开始琢磨接下来该干什么。 刺绣?太费眼睛。看书?全是佛经。 想来想去,只能再去瞅瞅儿子的信了,毕竟那里面都是名胜风景、轶事趣闻,很有意思,合起来可以当做一本游记来看。 但言钥还没有看多久呢,丹彤便慌慌张张地回来了,进门的时候脚还被门槛绊了一下,直接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言钥很是吃惊,她和丹彤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沉稳的陪嫁丫头这幅模样呢,赶紧走过去扶她,“怎么,出什么事了?” 丹彤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抬起头看着言钥,语无伦次,“小,小姐,外面,皇上,不,小少爷,不是,那个……” —— 对于方外庵的众人来说,这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 京城当中,谁家兴了势,谁家落了难,皇宫里面,何人夺了权,何人丢了命,这都跟孤立于山巅的寺庙庵堂没什么太大干系。 对于香油钱一半靠香客,一半靠权贵的方外庵,唯一的关系大概就是需要考虑哪家靠山更硬,某些“烫手山芋”能不能接。 接到皇上到来的消息时,主持净明师太还十分怀疑,皇上怎么可能来这里?等见到那个身着龙袍的年轻人后,她就更怀疑了。虽然她们方外庵地处偏僻,但也不至于真的与世隔绝。当今圣上有多大岁数她还是知道的,如今未有国丧,太子也不可能直接登基,那这人…… 可那身明晃晃的龙袍,乌泱泱的随从,气势逼人的军队,无一不彰显着此人的身份,净明师太不得不信了,难道真的是她漏了什么消息,京城短短几日久变了天? —— 言钥被丹彤混乱的行为搞得一头雾水,还没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就见外面出现了一大堆人。 领头那个穿黄衣服的,看起来还特别眼熟。 果然,那个半是陌生半是熟悉的高大青年走了过来,脸上满是思念与激动,然后跪在了她的面前,“娘亲,孩儿回来了。” 言钥被这一声娘亲唤回了神,仔细地端详着眼前的这张脸,不敢置信道,“你是耀儿?” 青年一把抱住了她,声音哽咽,“娘亲,我好想你。” “真的是耀儿。”言钥也一把回抱住他,会叫她娘,还长得和那个臭小子这么相似的还会有谁,“你终于回来了,你那个老师终于肯把你放回来了,我也好想你啊。” 正当言钥沉浸于跟儿子重逢的喜悦中,失声痛哭的时候,外面传来了十分整齐的“拜见太后娘娘。” 言钥朝门外一看,一大群人埋头叩首,场面有点诡异。 太后? 直到被一群人抬进了皇宫,言钥还处于懵逼状态。 丹彤一如既往地发挥着她伶俐的良好品质,“这个,放那边,这个,拿走,谁点的檀香,撤走,太后不习惯这味道……” 言钥双目无神地坐着,一言不发,直到丹彤端着一杯茶过来了,“小姐,喝口热茶吧。” “丹彤,这个梦好奇怪呀。”言钥终于说话了,“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我都没见过皇宫,怎么这地方看起来这么真?” 丹彤有些好笑,不过这也难怪,就连她也觉得现在像是在梦里呢,“小姐,不是梦,这一切都是真的。” “真的?” “嗯。” “耀儿回来了?” “嗯。” “成了皇帝?” “嗯。” “我现在是太后?” “没错。” “果然还是在做梦。”言钥眨了眨眼,得出结论,“耀儿又不是个皇子,他就是个普通的读书人,已经跟着老师游学去了,怎么可能变成皇帝呢?” 丹彤有些无奈,“小姐,虽然这很难以置信,但小少爷他确实成了皇上,这皇宫可不是戏台子,随便就能登上来唱戏的。” 太阳落下了山,月亮不知什么时候挂在了天上,言钥托着脑袋,还在消化着今天遇到的巨大冲击。 这要是个梦,未免也太长太真实了,可若不是梦,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 穿越多年,她的主角光环终于亮了?那为什么不是她打怪升级变成女皇? 有人冒充她儿子,故意演戏?不是她自贬,她好像还没有这个价值。 言耀在处理完一箩筐的事情后,终于抽出空来陪言钥了,一进门就见到她一副神游天外的表情,“娘亲在想什么?” 言钥听着周围一溜的“参见陛下”,呆呆地拉过了儿子,“耀儿,你是怎么变成皇帝的。” 言耀闻言,脸上露出些许清愁,说起了往事。 “七岁那年娘亲把我送下山读书,我还以为自己真的要从此当个书生了呢。” 其实一开始就想离开的,只是考虑到年纪尚小,身体还未长成,不适合长途奔波,再加上心里实在舍不得娘亲,便多留了两年。 “没想到才两年,养父他便因为心疾走了,连养母伤心过度也跟着去了。” 其实是养父胎里带的心疾根本无法医治,拖了那么多年实在撑不住了,养母鹣鲽情深,他也不好叫人家忘了丈夫,开开心心地活下去。 “我安葬了两位老人家,本想回去,却碰上了一个自称桐山书院院长的人,学堂的夫子认得他,说他是个博学多才的名士,态度十分恭敬,我便也信了。” 其实他早就知道那人并不是真正的院长,而是其双生胞弟卫东陵。 “他说我天赋异禀,要收我当徒弟,我想着娘亲一直希望我好好读书,要是跟着这样的名师,一定会受益匪浅,将来出人头地让您脸上有光,便托人往山上带了信,毫无防备地跟着他走了。” 其实是他略施小计让卫东陵带着自己上路了。 “没想到他到了九河城的时候,竟被人戳穿了身份,他根本不是桐山书院的院长,狼狈逃走之际,居然就那么把我给丢下了。我那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忽然想起养父曾经说过,他有个远房亲戚在在九河城当衙役,叫李大山,我就想着去找找。结果人是找到了,他却已经为救县令而丢了性命,好在县令张大人念着恩情,也不嫌我只是个远亲,收留了我和李伯伯的儿子。” 其实他上辈子曾经碰到过张楚的弟子李重,几番交谈,偶然提及红豆村,才发现,原来他爹李大山和养父言大石竟是亲戚,只不过后来李家搬到九河城,才断了联系,颇感缘分之妙。 “张大人对我们两个很好,为人学问又高,我想着跟着他念书也算一条出路。有了栖身之地,我就给您写信报平安了,怕您会担心,就没有说出实情,想着等过上几年,我学到本事中了举,风风光光回去接您也是美事一桩。” 其实他从那时候起便正式开始了计划,为了不给娘亲带去危险,已经打算好事成之前都不回京城了。 “后来,我在张大人家里见到了真正的桐山书院院长,他听说了我的事很过意不去,原来那个冒充他的人正是他的弟弟。为了表示歉意,他便将我认做了弟子,悉心教导,又过了一段时间,见我学武也有些天赋,便说当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可不好,文武双全才能做个真正的人才,又把我送去了华城的一座武馆学习武艺。” 其实是他知道张楚乃卫东羽师弟,进了他家,迟早会碰上卫东羽的,一个天资聪颖还跟他弟弟有这么一番交集的孩子怎能不让人喜欢和心疼呢?但这孩子一心想学武功,作为一个开明的老师他又怎么忍心拒绝,便将他引荐给好友洪鹏。 “可没过多久,武馆的师父就找到了他失踪多年的妻子,非要隐退,带着她去过只有两个人的生活,便将馆里的徒弟都送走了。” 其实是他暗中帮忙,让洪鹏提前找回了媳妇,也提前解散了武馆。他的徒弟大多是孤儿,能往哪放?只能往各个朋友那里送了。 “我也被送到了云城,去跟那里一个有名的刀客杜大侠继续学武功,可惜杜师父不就之后便旧伤复发,去世了。临终的时候,又把我托付给了他的表弟。” 其实杜三很多年前就身中剧毒,江湖第一神医华大夫断言他活不过三十岁,而他的亲人就只剩一个封眠了。 “杜师父的表弟叫封眠,是个剑客。封师父对我也很好,不过他总独来独往的,也不习惯照顾孩子,便带我去了西北,认了西北军的庄元帅做义父。” 其实封眠是个出了名的独行侠,当然不愿意带着他一个拖油瓶,再加上他总表现出一副渴望从军,做个大将军的样子,八拜之交庄元帅可不就是最好的托付人选了。 至于他一个半辈子耗在朝堂里的世家公子为什么会知道那么多江湖事? 自然是因为上辈子他跟卫东陵真的成了忘年交。 卫东陵虽然有个才华盖世的兄长,处处被压一头,却不曾生出妒忌狭隘之心,反而洒脱又逍遥,时不时还冒充兄长蹭吃蹭喝,天南地北到处跑,什么消息都知道一点。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给娘亲写了那么多“真实”的信,因为那些地方,都是卫东陵曾在上辈子的信中向他提起过的,各种吃食方子也是他写给自己的。 “义父早年失去了妻儿,待我视若亲子,更是将一身行军打仗的本事倾囊相授,我根本开不了口,说自己只想当个读书人。后来想想,当个大将军也挺好的,保家卫国,建功立业,也不比中状元差,便也安心在西北军中待了下去。” 其实一切都在他的计划当中,好不容易达成目的,怎么可能走? “后来,义父去世了,我便暂代主帅之职。本想着继续为朝廷尽忠,谁知发下来的军费越来越少,将士们守着西北苦寒之地,吃的却越来越差,心中不满,隔三差五就闹一回。 今年我向朝廷请求拨放粮饷,却是一文钱都见不到,只有户部薄薄的一张纸,说国库空虚先欠着。西北军二十万人,每天都要吃饭,我能从哪里变出银子来养他们。正在苦恼之际,与义父交好的几位叔伯找到了我。 我这才知道,原来三十三年前,前朝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闹市纵马,令义父的妻子跟儿子接连丧命,而后更是毫无愧疚之心。我从不知义父有那样的过去,想到他生前一直都是忠心耿耿,不曾对朝廷有过半分的怨怼,也不禁跟着气愤起来。” 其实上辈子就有过这么一出,庄元帅死后,他的一帮心腹们就盘算着为他报仇,不过那时并没有粮饷短缺之事,再加上闹事的那几个都是有勇无谋的莽夫,所以很快便被祖父派去的人镇压下去了。 “我也是思量了好久,才下定决心起兵举事。其实三年前我当上了元帅就想回来看您的,可那时军中事情实在太多,我一时脱不开身,后来,又有了大事要做,更是不敢回来了。好在上天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儿子成功了,以后,再也不会离开您,也不会再让您受苦了。” 言钥傻傻地听着儿子这些年的经历。 身世凄惨,颠沛流离,江湖历险,拜师学艺,为父报仇,揭竿而起,成就大业,龙袍加身…… 妥妥的复仇逆袭大男主剧本啊。 原来她并没有穿成女主角,而是穿成了男主角的……妈? 言耀抓住了言钥的手,“娘亲,您会怪我骗了您吗?” 言钥回过神,见儿子一脸的忐忑,赶紧道,“怎么会呢,傻孩子,你这么辛苦,娘哪里还能怪你。” “娘亲,”言耀忽然扑到了她怀里,“其实,其实是耀儿有些不敢。我好像真的就是个孤独的命,哪里都待不长,养父、李伯伯、杜师父、义父,明明在我去之前,他们都是好好的,可遇上了我,他们就……我好怕,我怕我回来了,您也会不见了!” 言钥闻言,心疼不已,这个傻孩子,“耀儿,不要胡思乱想,那都是巧合,是他们的寿数到了而已。如今你当了真命天子,他们泉下有知,也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真的吗?”言耀的声音闷闷的。 “当然了。”言钥斩钉截铁。 丹彤在一旁听着小少爷这么多年辛苦的过往,见到这母子团聚的感人场景,也忍不住热泪盈眶。 倒是尤大海,作为一个在宫里活了一辈子的老人精,再加上亲眼见证了这位新皇昨日是如何干脆利落地斩杀了旧主,今日白天又是如何雷厉风行地下令除掉了几个蹦跶得特别欢的大臣,现在却露出这番脆弱的孝子模样,略感惊讶之余,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第5章 言家 新朝建立,百废待兴。 然而权力的更迭往往伴随着利益的冲突,有几个人愿意轻易放弃自己享惯了的荣华富贵呢? 京城这几天很不平静。 西北军打进来的那一日,最惊慌的是普通百姓,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如蝼蚁一般丧命于铁蹄之下。至于勋贵世家们,其实最忧心的还是自己的权势官位,性命还是其次的,毕竟只要新皇不蠢,就不会滥杀无辜。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东山再起也是可以的。 但如今,那些贵人们一个个却都开始惶惶不安起来了,尤其是皇亲国戚。 一队队银甲寒枪的兵将在京城各处穿行,所到之地,尽是鬼哭狼嚎。 “我可是贵妃娘娘的亲姐姐,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贵妃个屁,皇上现在可半个后妃都没有,还充大尾巴狼呢,你家相公昨天冒犯陛下,已经进刑部大牢了,你也跟着去吧。” “我乃堂堂郡王,皇族血脉,你们这群贼子休得无礼!” “刚睡醒?还皇族呢,以后你就是阶下囚了,投了个好胎享了半辈子荣华富贵,现在这也算因果循环,绑起来!” “放开我们夫人,她可是公主,是金枝玉叶!” “以后就是落了毛的凤凰了。” “本来还没人想得起你一个出了嫁的公主,居然给梁王写信,看把你能的,害人害己,全部带走,一个都不能溜掉!” “住手!你们干什么,这里可是御赐的英国公府!” “前朝都没了,还御赐呢,以后这里就是我们宁国公的宅邸了。” “就是,趁着我们国公大人心善,赶快把你们要紧的东西都搬走,要不然,这里所有的一切全部都充公!” “乱臣贼子,你们这群乱臣贼子会有报应的!” “报应?老子死都不怕,还怕报应!你们吃香的喝辣的,留我们喝西北风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报应呢!还户部尚书,老子现在最想摁死的就是你这个户部尚书,铐上!” “老夫一身正气,何惧你们这群谋反的逆贼!” “这么忠心你怎么不去殉了旧主呢,就知道耍嘴皮子,还敢在街上叫骂,活腻了你,押走!” …… 前左丞相府,现如今的杨宅。 杨大人正焦虑万分地坐在书房里,听得外面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大步走到门口,果然见到自家儿子过来了。 杨大人火急火燎地上前,“怎么样,都弄清楚了?” 杨恒左右张望了下,拉着杨大人进了屋,又小心关上了门,才从怀中掏出一份名单,“父亲,儿子这几天动用了所有能用的人手,已经去各家都打探过了,这便是最新的任命了。” 杨大人接过厚厚的纸张,摊开之后仔仔细细地读了起来,待全部看完之后,无力地瘫坐在了椅子上,喃喃道,“到底是何方高人在背后给他出主意啊。” 西北军占领皇宫,杀了皇帝,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住了京城,这的确有些惊人,但也不算完全出乎意料,毕竟他们起兵也不是这一两天才开始的,大厦将倾也不是一点苗头都没有。其实京城各大世家早就作了两手准备,不论谁胜谁败,都有后路可走。 但万万没想到,这位西北军的主帅在登上龙椅之后,居然并没有立即上朝,对他们这些大臣作出安排。要知道,虽然前朝算是覆灭了,但整个国家的秩序还需要稳定下去,这每天各地的事务总得有人处理不是,否则肯定会引发更多的混乱。 杨大人本以为这位新帝出身行伍,可能是对朝廷内部的事不太清楚,光顾着庆幸自己夺得了天下,没有注意到此等细节,正准备去提醒一番也好顺便表个忠心。却不料才过了一日便有不少人“官复原职”了。 原来新帝没有召集朝臣,而是直接派人去了某些大臣家里,通知他们继续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干活去。然后京城便开始了新的一轮清洗,短短几天就抓了不少人,那些个老牌的勋贵重臣现在全跟鹌鹑一样缩在家里不敢吱声了。 杨恒见杨大人一脸的凝重,想想外面的场景,忍不住道,“父亲,咱们作何打算?新皇也太嚣张了,才几天就得罪了如此多的家族。虽说他手上有二十万大军,但治理朝堂靠的可不是匹夫之勇,那些兵将镇得了一时,镇不了一世,再这样下去,京城迟早得出乱子。” “乱不了。”杨大人道。 “父亲?”杨恒有些糊涂。 杨大人看着手中的纸,盯着上面的那些名字和他们对应的官职,“就凭这些人,乱不了。到底是谁在背后指点,有真本事的居然一个都没落下。” 杨恒一头雾水,“父亲何出此言,这上面很多人不过是恢复了原职,有些更是才干平平,十几年了官位也没升过,哪里能稳住朝廷?” 杨大人看了儿子一眼,摇摇头,“你进官场的时间也不短了,怎么还不明白,能当上几品官跟有多大本事可没什么关系。你大概没留意到,那些愚忠的,逢迎拍马的,混吃等死的,全都不在这名单里。官复原职?等着吧,过不了多久,一切步入了正轨,他们的位子全都得往上升一升。” 杨恒:“父亲这是……看好这位言元帅了?” “我当了十年的丞相,越当越觉得这官场实在复杂。有些人,有些事,即便你不想掺和,不想帮忙,可人情往来,势力权衡,你还是不得不去做。倒是他,趁着这除旧迎新的时机,直接把那些尸位素餐的废物给踢出去了,还不用发愁他们背后所牵涉到的关系,谁敢妄动直接派兵镇压,说真的,为父都有些羡慕了。” 杨恒:“您怎么说这种话,咱们家可什么旨意都没接到。” 杨大人叹气,“既然没有被第一时间起复,以后大概也不会有机会了,至于你,以后只能靠你自己了。” 杨恒:“……”父亲这是直接放弃了? 杨大人倒不是直接失去了信心,只是他也知道,自己身为前朝左丞相,位高权重,新帝既然一开始没有打算重用他,以后若没有特别的事情,便很难入得了他的眼。 没有理会儿子的欲言又止,杨大人皱眉沉思,“到底是谁?卫东羽?他也就在那些儒生们中有些名声,吟诗作对还行,这官场的事哪能知道得这么清楚。谢家?那张脸是有些可疑,可谢明崇那老东西已经不在了,剩下的几个哪有这本事。庄元帅?难道是他早有反心,多年前就在朝中安插了人手……” —— 义勇侯府。 言侯爷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运气很好的人,人生几十年,从来都是顺顺当当的。出生就是嫡长子,成年后顺利承袭义勇候爵位,科考下场也是名列前茅,仕途一直很顺畅。虽比不得谢明崇官拜右丞相又是太师,在朝堂上叱咤风云,但多年经营,稳坐吏部一把手的位子,也是备受羡慕。 那些靠着祖辈余荫才能领个闲职混日子的勋贵子弟和他比起来,那就是鱼目和珍珠的区别! 但现在,他愁得头发都要掉光了。 那个言晖之长得跟谢明崇长得那么相似,已经很让他怀疑了,夺取皇宫第二日便去方外庵接了一位太后,他就更怀疑了,等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告诉他言钥被接走了,连怀疑都不用怀疑了,这要不是当年那个孩子他能把书房的这张桌子给吃了! 当然,查还是要查的,而经过这么几天的时间,他也终于弄清楚了。 那个孩子当初被送到了方外庵山脚下红豆村,一个叫言大石的农户家里,而那个言大石就是九河城李大山的远房亲戚,红豆村甚至还有人记得李大山! 言侯爷扶着额头,觉得这一切都很荒谬,真是太可笑了,原来一切都是有因有果、清清楚楚,但就是没有一个人把所有的线索连起来。 如果一开始就查清楚了这位言晖之就是他的外孙,言侯爷想了想……他大概还是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那个时候,谁能料到西北军真能这么快打过来呢,若是帮言晖之,风险太大,可若是帮朝廷,一旦他们之间的关系暴露,还是下场凄惨。 罢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想什么如果! 正愁着呢,长子言钦和他媳妇过来了,二人提心吊胆的进了门,“爹,您找我们?” 言侯爷看着这夫妻俩,“想必你们也收到了风声,玥儿被接到宫里去了。” 言钦和妻子方氏对视一眼,还是难以置信,“……确定是三妹吗?” 言侯爷怒道,“是不是你们不会自己去山上看!” 言钦不敢说话了。 言侯爷此事把目光转向了大儿媳妇,“方氏,玥儿那边一直是你负责照看的。” 言大夫人一下子紧张起来,“爹,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谁能想到事情居然会变成这样,那孩子当初被送到山下的农户收养您也是知道的……” 言侯爷摆了摆手,“多说无益,我现在只有一件事问你,红豆村不少人都知道言大石的儿子言小宝被桐山书院院长收为了弟子,为什么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件事!” 言侯爷觉得自己满肚子都是火,“那卫东羽不是个无名小卒,他弟子的身份有多重要你不清楚吗?怎么不记得来告诉我!” 言大夫人觉得自己真是太委屈了,“爹,这事真不能怪我。我一直有派人看着那孩子的,他被桐山书院的院长看中的消息我也有所耳闻,马上就遣人去打听了。可后来细问之下才发现,那段时间卫院长根本就没离开过桐城,倒是他那个双生弟弟在京城露了踪迹。我想着,那卫东陵虽是个草包,但为人也算正派,若是跟着他,日后当个江湖闲人,远离朝堂不是更好,也省得大家总为他提心吊胆的,就没敢打扰您。” “我还得谢谢你考虑周全了!”言侯爷要气死了。 言大夫人缩着脑袋,“那谁知道他能跑到西北军去,爹,您确定了吗,真的是那孩子?” “不然你告诉我言钥为什么会被接进宫去!”言侯爷愤怒地拍着桌子,这都什么事! —— 言大夫人刚垂头丧气从前院的书房回来,又被叫到了老夫人的院子。 言家二夫人,以及早已出嫁的四姑奶奶都聚在屋里呢。 言老夫人看着方氏,问道,“可是为了言钥的事?” 方氏回道,“是,宫里现在那位太后,很有可能就是三妹。” “她做了太后,那我们岂不是成了皇上的外家?”四姑奶奶言珠兴奋地道,待见到屋里一众人全都无声地望了过来,眼神也不太友善,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我说错了吗?” 言二夫人暗自翻了个白眼,傻瓜一个,“四妹有这做美梦的功夫,倒是先想想,来日见着了皇上,怎么向他解释,为什么从小到大连我们这些亲戚的影子都没见过。” 言珠:“那也不是我们的问题,谁叫言钥自己不检点……” “闭嘴,以后你们谁要是再敢提这件事,我先灭了她!”言老夫人厉声道,眼神又凌厉地扫向了小女儿。 言珠有点不服气,“事实如此嘛,又不是我们冤枉她。” 言二夫人哼了一声,“四妹倒是一如既往地天真啊,你说事实就是事实了?人家一个统领三军的元帅,夺得帝位的新皇,不相信生他养他的亲娘,反倒是要相信一群从来没见过的外家亲戚?” 言老夫人心里很烦,“你也闭嘴!” 言二夫人虽只是个庶子媳妇,但娘家势力可不差,向来不怕谁,“娘,这都什么时候了,您可不要再纵容四妹了,她在家里说说不要紧,要是在外面口无遮拦,传到宫里去,咱们家可就完了。那新皇早早把三妹接进宫去,可见母子感情很好,当初事实究竟是什么样的,您心里也清楚,要是他查清了一切,咱们这么群人,说实话,不被找麻烦已经不错了。” 言大夫人此时也开口了,“二弟妹也不用太过担心,事情未必就会往糟糕的一面发展,就算要秋后算账,该愁的也该是他们谢家才对。” 言二夫人连大嫂也不想放过,“你当然不担心了,你这些年可跟三妹有那么一份香火情呢,哪像我们,都快忘了她长什么样了,万一她现在变得小心眼了,日后岂能不受气!” “好了,让你们过来是商量接下来怎么办的,不是来吵架的!”言老夫人头疼道。 言二夫人却不肯消停,想到未来即将面临的愁云惨雾,连言侯爷都埋怨上了,“能怎么办,还不是爹他怕了谢家,弃车保帅,这下可倒好,整盘棋都叫人家生的小卒子给掀了,还轮得到我们想怎么办吗,生死祸福全在别人一念之间了。” 第6章 选秀 宫外风波不断,宫里其实也是暗潮汹涌。 这整个皇宫的主人换了,也意味着从前的很多关系、人情全没了用处。后妃们的位分从一品贵妃到八品采女,被列出了三六九等,这宫女太监们更是品级严格,有时候差了一级便成了人下人。 原本宫中各局各司皆是各安其职,但一朝风云变幻,许多人一下子变得空闲了起来,只有少数的几处还领着差事。 尚服局。 一群眼底青黑的宫女手下不停,嘴里也不断抱怨着。 “尚服大人,咱们要不要这么拼命啊。” “就是啊,之前皇上非要我们一夜之间给他变出一件新龙袍,尚服局上上下下一宿没睡才赶了出来,这几天还要忙着做登基大典的冠服,平日里的常服,已经够忙的了,现在又要来准备太后的了。” “以后日子还长着呢,不用急在这一时吧。” “尚服大人,我好累呀。” 当然,也有心思活络的猜到了陈尚服的心思,“依我说其实您也不用这么担心,这新皇看起来也不像是个坏脾气的,这宫里除了那些妃子被撵到冷宫去了,其它地方还是各自安好,咱们都是些听命做事的奴才,不至于被清算吧。” “你懂什么!”现如今尚服局的主事者,陈尚服皱眉看着这群没精打采的丫头,一点危机感和上进心都没有。 “没见尤大海那个老滑头是怎么做的吗?他可是前朝的总管太监,并非一般的奴才,结果呢,旧主刚刚被杀他就立马倒戈了,上赶着讨好,变脸变得比谁都快。这就一转眼的功夫,人家又成了新帝身边的贴身太监,还是高高在上。这新皇没个枕边人,太后就是顶顶要紧的。现在不赶紧去烧个热灶,等被人抢了先,挤掉位置,当个下等的洒扫宫女,你们就哭吧!” “尚服大人,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忘了你们当初是怎么挤破头要进尚服局的了?油水多,赏赐也多,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这里呢。” “她们哪有我们这等手艺。” “手艺是可以学的,这宫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有本事的奴才。这后妃采选三年一次,宫女采选却是一年一次,我们都是前朝旧人,万一哪天太后受了挑拨,看我们不顺眼,全都给换了,那可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了,赶快打起精神,别磨磨蹭蹭的。” 尚服局的众人还能累并期待着,有些地方,却是连献殷勤都不知道该往哪去献,如尚宫局、尚寝局这样从前走到哪都被高看一眼的,现在却是只能茫然地闲着了。 —— 言钥如今正住在寿安宫。 丹彤已经非常迅速地进入了状态,为她打听好了宫里的局势,“这宫中有六局二十四司,分掌宫里的各项事务,如今尚无皇后,想必过不了几天那些主事就该来拜见您了。现在前朝皇帝的那些妃子,都被咱们陛下放进冷宫了,至于要怎么处理,估计最后还是得您拿主意,还有啊,您也该想想,从前那些故人该怎么对待了,好歹您现在可是太后了,再不用瞧任何人脸色……” “好复杂啊。”言钥听着丹彤这一连串的话,感觉头都要大了。太后不应该是那种成天看看戏,喂喂鱼,闲来听嫔妃们告告状的吗,为什么到她这里就这么麻烦了。 哦,对了,耀儿好像还没有妃子。 言钥头大如斗地倒在桌上,“这些我都不会呀。” “不会可以学嘛,”丹彤道,见主子实在一副压力很大的样子,想了想,“若您实在不想管这些杂事,可以给陛下娶个皇后啊,都说成家立业,如今这业已经立了,也该成家了。” “成家啊……”言钥回过了神,也是,耀儿都已经二十四岁了,放在现代,十八岁就能结婚了,在这古代,都要成剩男了。 晚上,言耀来寿安宫的时候,言钥提起了娶妻的事,想问问他是个什么想法。 言耀听到娘亲说起成亲,有些愣神,妻子吗…… 上一世,言耀是有一妻一妾的。 妻子是祖父谢太师为他定下的,算是个温婉守礼的世家千金。那时候,他刚刚得知自己身世的真相,跟祖父关系正僵着呢,对着这个他挑来的女人也没什么好脸色,洞房花烛直接抱了床被子,自己睡下了。 她倒也没说什么,之后也努力做着一个贤淑的妻子,好不容易他有点感动了,打算放下那点成见好好过日子,她居然又跟柳氏走到了一起。天天对着她做着孝顺儿媳,哪怕他说柳氏跟他有仇,可那个蠢女人非要固执己见,认为柳氏善良大度,还劝他要对柳氏恭敬一点,虽然他是个庶出,但柳氏也是他的母亲,身为人子,自当恪守孝义,莫要去想那些不该想的。 好一个不该想,那你自己一个人去过吧。自那以后,他就把那个妻子当成了一个花瓶,摆在那里视而不见。 不过柳氏自然是见不得他安稳的,也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个远房侄女,不经他的同意,就把人塞进了他的后院,做了一个妾室。但他并不贪花好色,所以也没多瞧那个女人一眼。偏偏那俩人见他如此,居然急了,有一次在厨房送来的饭菜里直接下了药,把他给放倒了。不过柳氏那个侄女到底没那福气,药放得过量了,导致他人事不省,直接见大夫了。自那之后,他更是一切都小心翼翼的,再没让她们抓住半分机会。 这辈子,他已经当上了皇帝,对于未来的后宫,还真没怎么想法。前世那两个人,现在应该都已经嫁出去了吧,跟他也不会有什么关系了。 言钥见儿子不说话,还以为他是在为难,也对,古代皇帝的后宫好像都是跟前朝挂钩的,他起兵举事,肯定有不少的功臣,是不是要有不少功臣之女进宫?这套路有点眼熟啊,难不成她要开启宫斗支线了?虽然心里想法不少,但言钥却只道,“怎么了,皇后的人选是不是定了。” 言耀回过了神,“还没有,娘亲说的是,儿子是该成家了,过些日子,我就下旨选秀,到时候一群姑娘住进宫来,您慢慢挑就是。” “怎么是我挑呢,你的后妃当然你自己选了,她们可是要陪你一辈子的。” “一辈子太长了,谁能说得准,”言耀从不相信什么一辈子,就像娘亲当初嫁给那个人,何尝不是盼着一辈子,可最后又如何,哪怕是个摆设人家也不愿意让她做,“反正儿子跟她们也没见过面,都一样的。” 言钥觉得儿子这话里透着点消极,“哪里能一样,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你总要找个真心喜欢的。” “这时候进宫,十有八九都是冲着帝王宠爱来的,剩下那一两个,也都是迫于无奈来参选的,皆是虚情假意,儿子又如何会喜欢,不论美丑,都是一样的。”言耀一向不热衷与情爱之事,对将来的女人也并不在意,“娘亲挑几个合眼缘的就好,您开心,我就开心了。” 言钥总觉得儿子这家藏着那么点渣的潜质,“怎么能这么说……” 言耀拉过了言钥的手,很认真地说道,“儿子这辈子最重要的人就是您了,其他人都不重要。” 言钥望着一脸真诚的儿子,有点想反驳,可心里又觉得暖洋洋的,这次异世之旅好像也不是那么的糟糕,起码她还有了一个很孝顺的孩子,想着想着,又有点为原主难过了,白白为那个渣男丢了命,都没看到自己还有这么好的一个儿子。 —— 没过两天,尚服局的管事就来拜见她了,还送了好多漂亮的衣服,穿起来也很合身,都不知道她们是怎么办到的。其后,陆陆续续,也有其他的管事过来了,等言钥见完了这些人,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太麻烦了,她果然应该尽早挑个儿媳来管。 还没等选秀的圣旨发出去,这风声就已经飞速地传遍了京城,一群人闻风而动,除了少数几家赶紧给女儿订了婚事,其它的,可都铆足了劲打算搏一搏。毕竟自古以来,这枕头风都是特别管用的,更别说新帝刚刚登基,后宫空虚,连个皇后都没有,万一运气好点,那可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言钥这边,也很快收到了各种画像,甭管画师有没有过度美化,反正看上去都挺漂亮的。想象一下真的有那么多好看的小姑娘站在她面前,言钥觉得自己越来越有古代恶婆婆的倾向了,恨不得把所有好的都扒到自家儿子碗里去。 言钥看着一张一张美得跟仙女一样的画像,“果然当媳妇跟当婆婆是不一样的,我怎么觉得这些姑娘都很好呢。” 丹彤闻言,笑了笑,“都收了也不是不行啊,哪个皇帝没有三千佳丽。” “不成,人多是非也多。”言钥赶紧摇头,他一点都不想让耀儿变成宫斗文里的背景板。 晚上,言耀又来陪言钥吃饭了,言钥便说起了自己的苦恼。 言耀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娘亲……这是想到那个人了吗,也是,若他当初只娶了一个,或许就不会有后来那么多事的发生,一切也都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娘亲若希望我只娶一个妻子,那也无妨,等人都来了,您好好看看,为儿子挑一个德才兼备的贤妻。” “你现在可是皇帝了,怎么能就娶一个呢。”言钥没想到儿子竟会这样说,他可是地地道道的古代人,怎么也能接受一夫一妻? “为何不能?天底下娶一个妻子的人多了去了,皇帝也是人,有什么不可以的。”言耀反问。 “可是那些大臣会反对吧。”电视剧、小说里不都是这样的吗,皇帝要是专宠哪个妃子,一定会有一群人挑出来劝皇上雨露均沾。 “真正干实事的,谁有功夫一直盯着皇上的后宫不放,便是有那么几个闲得慌,哼,皇帝在意的时候,他们的话才有分量,若皇帝不在意,一群嚼舌根的,贬了换了宰了,这朝堂缺了谁都会好好的。” 言钥有点愣,说这话的耀儿感觉有点霸气呀。 言耀见娘亲一副呆呆的样子,温和地笑了笑,“您若没有把握,就慢慢看,这批选不出来,就等下一批,总会有您喜欢的儿媳妇出现。” 言钥把他这话拉回了神思,赶紧道,“怎么能慢,你都二十四岁了,再等下去年纪就大了,媳妇不好找的。” 言耀觉得娘亲真是傻得可爱,对于男子来说,权势与财富,永远都是吸引女子的无上利器,有的是为了自己,有的是为了家族,更不要说后宫这种能帮人实现一切愿望的地方,永远都不会缺人的,“莫说儿子如今不过二十四岁,就是六十四岁,也照样有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愿意嫁过来,娘亲不用担心。” 言钥刚想端起一碗汤,闻言手上差点没拿稳,为什么她感觉自家儿子嘴里说出的话听起来好欠揍……又好有道理呢。 —— 又过了两天,言耀的登基大典终于办了,很是风光。他还带着言钥一起祭了天,言钥望着下方站着的乌泱泱的人群,有点头晕,她还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场面呢。 谢氏族长谢承辞也站在下面,看着上面无限荣光的母子俩,再一次生出了打死那个二弟的冲动,登基大典他称病躲了,新帝好像也没注意到,可他敢用自己多年为官的经验发誓,新帝不可能没注意到! 隔日,言耀下了选秀的旨意。 既然不打算在后宫里放那么多人,他也不想多费事,这第一次的选秀便只从三品以上的官员家里挑选,有意向的便送进宫来试试,若娘亲能看上哪一个,以后便也不必再劳民伤财了。 这旨意一下,京城的卖布的铺子里高价的布匹就纷纷断了货,一天不到全被人给买光了,还有那些卖首饰的,卖胭脂水粉的,生意也好得不行。 各家有女儿的,大多想拼一把,没适龄的女儿,从亲戚里拉一个长相过得去的充数,也不能放过这次机会。 京城各处喜气洋洋,热闹纷呈,之前改朝换代的愁云惨雾似是已经完全消失了一样。 当然,也有没消失的地方,那就是谢府。 谁家都能送女儿进宫,但谢家不能。 谢承辞又打发走了一个想送女儿进宫的族人,坐在书房,好想跑到祠堂抱着父亲的牌位痛哭一场。 虽然新帝的来历有不少人都猜出来了,但当初那件事本就属于秘闻,其实谢家也有很多人根本不知道。送进宫,怎么送?再是改了名字,他还是姓谢的!更别说新帝接了太后进宫,只怕对自己的身世心知杜明,也不知道会拿他们谢家怎么办,他那么孝顺,应该心肠很软吧,不会赶尽杀绝吧。 谢承辞越想头越疼,老二那个混账,新帝没撤了他的位子,可他却称病一直躲在家里,要是谢家真完了,他第一个就拿这害群之马的项上人头去祭奠列祖列宗! 第7章 改名 言耀没空理会自己掀起的那些风波,不用想也知道,都是各为其利罢了。 登基大典过后,他也算正式坐了这皇位,新朝权力都过渡得很平稳,比他预料的好了不少。 这天,他屏退了伺候的宫人,正在御书房里和一个尼姑说着话。 言耀看着一身布衣的师妹,有些歉疚,“要你落发,当了这么多年出家人,实在是委屈你了。” “师兄别这样说,自从师父带着师娘退隐江湖后,你就是我最亲的人了,你的娘就是我的娘,几缕头发而已,不算什么?”玉嘉摸了摸自己的头,虽然有点可惜,不过江湖儿女嘛,也不用在意那些小节。 “多亏了你,我才能放心去闯荡,如今功成名就,也有师妹你的一份功劳。”言耀没有半分架子,脸上全是温和的笑意。 玉嘉有点不好意思,其实她也没想到师兄居然去做了那么大的事,她还以为过上几年,江湖里会多出一个大侠呢,结果却是这天下换了个主人,“对了,师兄,你编故事的本事也太厉害了,我把你的那些信每隔一月给伯母一封,她居然半点也没看出来。” 言耀笑了笑,都是真的,怎么会轻易看出来呢,“她总在山上,对外面的世界了解自然少些。” 玉嘉也觉得有理,伯母被困在那个小院子那么久,山下的热闹根本看不到,当然容易糊弄,不过,想到这里,她犹豫着开了口,“师兄,不好意思啊,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没查出来你的生父究竟是谁。” 言耀的眼神波动了一下,“本也没抱什么希望,不怪你。”说着又叹起了气,“从小娘亲就没有提起过他,可既无牌位又不曾祭祀,也不像是过世了,到底会是什么人呢。” 玉嘉其实有个怀疑,要知道自己在方外庵待了十多年,从来没看到一个可疑人物来跟师兄的母亲见过面,那个男人要么就是死了,她伤心过度不愿提起,要么就是个抛妻弃子之人,后一种可能性更大些。 想了想,玉嘉还是大着胆子道,“师兄,其实你也不用非找不可得,万一是个负心汉,找到了,也不过是白白惹伯母伤心。” “可那毕竟我亲爹……”言耀似是很难过。 “谁叫他从来没有出现过,就算以后遇上了,他若有苦衷还好,若是个薄情寡义的,我替你骂回去。”玉嘉义愤填膺道。 “真的,谢谢你。”言耀又重新舒展了眉头。 玉嘉见状,也放了心,又提起了另一件事,“师兄,虽然你爹我没找到,可是伯母的身世,我有点猜测。这京城姓言的人家不少,不过我觉得最有可能的还是义勇侯府,因为每年他家的大少夫人都要来方外庵上香。虽然他们家出嫁的几个姑奶奶,没一个能跟你们的情况对得上,但听说那些世家大族传闻都是真真假假的,你如今当了皇帝,从那边查一查,一定能发现什么的。” “是吗,辛苦你了。”言耀又笑了。 玉嘉见到师兄能开心,自己也很高兴。她从小就是个孤儿,在江湖上瞎混,十岁那年有幸被师父洪鹏带回了华城的武馆,收为弟子,没想到安稳的日子还没过几年,师父就找到了师娘,把徒弟全都送走了。她习武资质也就比师兄好了那么一点点,在所有弟子中排行倒数第二,又是个女子,被那些有名望的长辈嫌弃的不行,都不肯收。还好师兄找了过来,给了她一个任务,去保护他的母亲,对她来说,师兄就是唯一的家人了。 言耀见玉嘉一脸的沉思,想着她如今年纪也不小了,便道,“如今我的娘亲已经进了宫,你也该功成身退了,对将来有什么打算没有?” “将来?”玉嘉有点茫然,“我能有什么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喽。” “要不要师兄给你做个媒。”言耀把军中那几个没娶亲的都想了一遍,“庄家军里也有不少身手不错的。” 玉嘉赶紧摇头,“还是别了,想到我要在一辈子窝在小院子里,跟一群女人一起围着一个男人转,就头大。” “那你想干什么,要不要我给你找份差事?” “我能干什么差事呀?琴棋书画,半点都不通,混江湖还行,京城这种权贵遍地走的地方,没有我的用武之地吧。” 言耀琢磨了一下,“反正你这头发一时半刻也长不出来,不如女扮男装,到大理寺占个位子怎么样?那里现在挺缺人的。” “大理寺?”玉嘉倒是听过这个地方,不过并不了解,“干什么的?” “查案的,若是有什么难缠的江洋大盗出现,有时候也会需要那里的人帮忙捉拿,以你的武功,绰绰有余。” 玉嘉想象了一下,“是不是跟捕快差不多?” “这个嘛,你刚进去,若不是做文书的话,应该确实会从捕快当起。”要不然难以服众。 “师兄,你是不是高看我了。”玉嘉觉得自己不能胜任,她武功很差的,差到别人都不愿意收的。 言耀见她不自信的样子,鼓励道,“你不能总拿师父他老人家来跟自己比,也不想想他的武功在整个江湖都排得上号了,朝廷嘛,又不用你单打独斗,带上一群人去群殴,谁都不敢惹的。” 玉嘉本来还在认真听着,但越听越觉得有点不对味,还群殴,师兄不愧是在军营里当过少帅的,都沾了些莽夫气,“师兄,我觉得你现在说话都有些……” “有些?”言耀疑惑的看着她。 玉嘉:“不如以前文绉绉的了,我记得刚刚见到你的时候,你特别像一个老学究,说两句话就掉书袋,大家经常被你唬的一愣一愣的。” “是吗?”言耀想了想,大概是那时候他刚从老师卫东羽身边离开,一时没能适应习武之人的生活吧。 “嗯。”玉嘉重重的点头。 “那大理寺你还去不去了?不喜欢那里的话,去军营也可以的,以后当个女将军也不错。” “额……我还是去大理寺吧。”玉嘉一点都不想去军营,刚从尼姑庵那种满是女人的地方出来,再跑到军营那种满是男人的地方,她会疯掉的。 “行,那我给你安排一下。” —— 送走了师妹,言耀又叫来了尤大海,“你去谢府传道口谕。” “谢府?”尤大海瞪着眼睛,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这新帝莫非真是谢家人? 谢府里。 谢承辞感觉今天一早起来眼皮就一直在跳,可上早朝时又没什么事发生,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 唉,他从前担任吏部尚书,可自从变了天,他的位子,就直接挪到了国子监,一下子从实权在握,掉到了清水衙门,说实话,还有点不适应。但再不适应又如何,没见好多的重臣,连个七品芝麻官都没有,现在还赋闲在家,一点出头之日都没有吗? 如今谢家官位最高的就是他二弟谢承宗了,当初还是父亲嫌他文不成武不就,硬是塞进礼部,做了个侍郎,平日里混混日子便也罢了。没想到新帝夺位之后,先是不声不响同一时间起复了好多人,偏偏隔了两天,单独将二弟给官复原职了,第二日上朝时,他都感觉四面八方的目光快把他给射穿了。 不过二弟一直称病,也没去上朝,但谁也没说一句话,就跟这个礼部左侍郎是不存在一样,该干嘛干嘛,真的很让人不安。 就在他无比忐忑之时,管家突然来报,宫里的尤大海公公来了。 谢承辞当即心里一个咯噔,难不成是来抄家的? 匆匆忙忙赶到了前院正厅,谢承辞见尤大海脸色不是很差,身后也没跟着多少人,心稍稍放了一点下来,“尤公公大驾光临,不知是何要事?” 尤大海见他来,笑得有些高深莫测,“谢大人客气了,奴才不过是来宣一道口谕的,不是什么大事。” 谢承辞被他笑得心里发毛,不是大事要劳动你一个总管太监来?虽然心里慌得很,但他还是迅速地把家里的人都叫了过来。 尤大海看着一地跪着的人人,问道,“谢大人,你们谢家不会就这么点人吧,二房一家子呢?” 二房! 谢承辞心提到了嗓子眼,果然是来找麻烦的,这就要处置了吗,“二弟他……病了。” “谢二爷病了,难不成他的夫人跟儿子也一块病了?” 谢承辞闭了闭眼,叫来了管家,让他去把柳氏和谢元耀带过来。 柳氏自从京城大变后就被关进了后院的小佛堂,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闻,吃的饭菜也是极尽敷衍了事,她想向老爷求助,却是连人都见不到,这会被带到前院,见到谢承辞,刚想哭闹,就被管家直接堵住了嘴,眼见其他人都一副要吃了她的眼神,更是不敢动了。 至于谢元耀,毕竟是谢家血脉,待遇还好,其实当初那事算起来跟他也没什么关系,就是他自己不愿意出门见人,这会也老实地过来了。 尤大海见人都来得差不多了,也表明了陛下的意思,“其实今日来,也没什么特别要紧的,就是咱陛下,知道贵府有个少爷叫谢元耀,有点不满意,特意给他改了个名字,叫谢元隐。” 谢元耀一听顿时火冒三丈,从地上噌地站了起来,“凭什么要改我的名字!” “谢少爷慎言!”尤大海见他如此,横眉冷对,“此乃陛下恩典,你想抗旨不成!” 谢元耀气不过,“恩典?我叫这名字叫了几十年了,凭什么他一来就要改,不过是个奸……” “住口!你想全家人陪着你一起人头落地吗!”谢承辞赶紧爬起来,一巴掌止住了谢元耀口中的话,又转头对尤大海道,“谢皇上赐名,臣马上就去修改族谱,绝不敢有违圣命。” 尤大海这时脸上也彻底没了那股和气生财的面容,“谢大人知道就好,这皇命难违,可不是某些人说不听就不听的。”又斜撇了一眼谢元耀,“咱们陛下,尊名言耀,你是什么东西,竟敢与圣上同名!虽说陛下初登帝位,但你们谢家也不是什么无知百姓,怎得还不知道避讳?如今陛下宽宏,没治你们一个大不敬之罪已经是格外开恩了,隐这个字有什么不好,有了陛下这个光辉灿烂的耀日,其他没本事的萤火就都该躲进角落里,莫要出来丢人现眼。” 尤大海说完,趾高气扬地领着几个侍卫走了。 而柳氏,终于挣开了一直抓着她的管家,扑到儿子身边,心疼地把他抱在怀里,“大哥,你怎么能打元耀呢,他可是我们谢家的嫡长孙啊……” 谢承辞一脸恭敬地送尤大海出了前厅,回过头对着柳氏一丁点好脸色也没,“他为什么会是嫡长孙你比谁都清楚!还有,从今天开始,他就叫谢元隐了,别让我再听到耀这个字!” 谢元耀,不,现在叫谢元隐了,见没了外人,也不再忍了,“大伯,你就这么没骨气吗,不过是个谋朝篡位的贼子,你还真拿他当皇上了!” 谢承辞看着一脸不忿的侄子,气得想直接掐死他,“京城里的庄家军还没撤走呢,你有骨气,你是觉得我们谢家人的脖子都比刀口硬是吗?你一个人死了不要紧,别连累我们所有人!” 谢元隐满腹都是怨恨,他这些日子已经够委屈的了,长辈们处处给他脸色瞧,母亲更是被关了起来,父亲不见他,“他言耀算什么东西,一个奸生子,凭什么要我这个嫡长子去避讳他,就因为他现在当了皇帝,你们一个个都去捧他的臭脚!” “住口!你说什么!” “本来就是,我都听说了,现在宫里那个太后,就是爹以前娶的那个原配,与人私通被休了的,他一个孽种,不过就是跟祖父有几分相像罢了,有什么可怕的,说不定那奸夫就是府里的哪个人……” “孽障!”谢承辞气得要去打他,却被柳氏拦住了,“大哥,就算如今改朝换代了,我们谢家该有的清流风骨难不成也要一并丢了吗,公公一辈子都是天下读书人的典范,你却要趋炎附势,为了讨好那人就把亲侄子踩到泥地里吗?” “你还敢说,啊?当初事情真相到底如何,你心知肚明,他言耀是不是承宗的儿子,你更是比任何人都清楚。”谢承辞眼睛冒火,“都是你,都是你这个毒妇,要不是你,承宗一家子还好好的,我们谢家不会跟义勇侯府结了死仇,今日更不会落到这个地步,整日里提心吊胆的。” 谢承辞一把掐住了柳氏的脖子,“若非要留着你给新帝处置,我早就一根白绫勒死你这个祸害了,你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也就承宗那个糊涂东西会被你迷惑,干出那种缺德事,现在报应来了,谢氏满门都跟着受累。” 谢承辞的手掌越缩越紧,眼瞧着柳氏就要断气了,周围人赶紧过来阻拦,谢元耀是不想母亲出事,而其他人,则是不想柳氏死得那么便宜,就像谢承辞刚刚说的那样,还得把人留给新帝处置,万一她轻易死了,皇上觉得他们谢家存心包庇怎么办。 谢元隐很心疼母亲,“大伯,你太过分了,你怎么能这个冤枉母亲,强权之下,连白的都能说成黑的吗。” “技不如人可不就是黑白颠倒吗?”谢承辞对这个侄子一向就不喜欢,现在更是厌恶得很,“当初他们势弱,所以落得那个下场,现在他们势强,我们也落得今天的下场!你要有本事登上至尊之位,你也可以强权压人,可你有那个本事吗?二十三岁了,不过是个秀才,连举人都没考上,谢家这一辈,就属你最没用,整天跟那些纨绔子弟一起,败坏谢氏门风!承宗当初就是瞎了眼,放着本分贤惠的妻子不喜欢,非要喜欢一个搅家精,闹得全家都来给他们收拾烂摊子,现在更是连兜也兜不住了,到头来,他到底图个什么!” 谢承辞越说越难过,父亲怎么就走得那么早,但凡拖上一年,也能给他们支个招。更别说他是亲祖父,怎么着也能说上几句话,而他,一个隔了房,当初还袖手旁观的伯父,根本没有半分用处。还有二弟,你就是厚着脸皮去跟太后续续前缘也不能在家坐着吧,这是等着人家把铡刀抬过来吗,见面三分情,你去跟新帝打打亲情牌也总有几分活路吧。今天只是来改了名字,明天可就不一定了,这把刀悬在头上总也不落,也不知道以后究竟会怎么样。 让人把柳氏关了回去,谢元隐也禁足在他自己的院子,谢承辞跑去谢承宗的房间,兄弟二人大吵一架,又佝偻着身子回了书房。 前路如何,真的让人难以分清。 第8章 从前故人 谢府。 离改名事件过去还不到三天,一个自称江湖第一神医华大夫徒弟的男子就找上了门。 谢承辞仔细看了看手里的太医院任职书,发现这还真不是假的,又望向厅中坐着的年轻人,“阁下既是新上任的太医,为何来我谢府?” 杜寒仲打量着这厅里的陈设,果真是钟鸣鼎食之家,富丽堂皇,听他发问,嘴上也没忘记回答,“府上的谢承宗谢侍郎不是病了吗,陛下让我来给他看看。” 谢承辞心里一紧,来看二弟的,新帝这是什么意思,被承宗这称病的态度激怒了,特意找人来拆穿的吗?“他不过是偶感风寒,小病罢了,不用劳动太医院大驾。” 杜寒仲转头,见他一脸紧张,摆摆手道,“哎呀,不用那么紧张,我知道你们这些达官贵人一向喜欢小题大做,稍微有点头疼脑热的就卧床不起了,就算他没病也没关系,反正我一个江湖大夫跟他又没什么瓜葛。”说着又站了起来,“人在哪,我去把个脉,要是没什么的大碍我就走了。” 谢承辞见他如此说也不好再拒绝,便领着他去了二房的院子。 谢承宗僵着身子等这个所谓的太医给他把脉,心里七上八下的。 “没事,思虑过甚,我开张安神养气的方子,每天喝一碗就够了。”杜寒仲收回了手,从医箱里拿出纸笔就写了起来,“以后我会每个月来把一次脉,若是有了什么急症,也可以马上去太医院找我。” “你这是什么意思?”谢承宗有点急了,“你还每个月都过来?” 杜寒仲头也没抬,“平安脉而已,在你们这些世家里边不是很正常的吗?” “你不是太医吗,给我请什么平安脉?” 杜寒仲放下了手中的笔,“谢侍郎,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谢承宗被他看得心里发毛,“知道什么?” 杜寒仲也没跟他掰扯,继续写他的药方,“我师父华神医呢,跟你们陛下的师父杜大侠有点交情,前些日子,陛下派人找来了,说他在京城有一个特别不好处理的人,需要有个大夫去保证那人长长久久地活着,如果我愿意出山,皇室有关医术的古籍孤本任我翻阅,这不,我就过来了。” 谢承宗忍不住握起了拳头,不好处理?长长久久活着?那小子想干什么? 杜寒仲其实并不知道太多内情,不过看着谢承宗那张跟言耀有几分相似的脸,再加上这几日听到的一些流言,也大致有了些猜测,“放心,不论你病得多重,哪怕是半只脚进了阎罗殿,只要还没完全跨过去,我都能把你给拉回来。”留下把写好的方子,他收拾完东西又干脆利落地走了。 谢承辞赶紧送他出去,路上还想打听点什么,奈何这大夫的嘴太严,什么都探不出来。 送走了人,回到二弟的屋子,谢承辞对着二弟道,“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心里还念着你这个亲爹?”若真是那样就太好了,可想着想着又有点不可能。 谢承宗十分惶恐,“他要是真有那份心,就不会把我放在这里不闻不问了,言氏肯定不会说我好话的,那小子一定是受了她的挑唆,在想着办法折磨我呢!” 瞧着二弟脸上的恐慌,谢承辞真的是恨铁不成钢,“现在知道怕了,早干什么去了?让你装病,这会连个求情的机会都没有。” “不装病怎么办,难不成你真要我这个当爹的去跪拜自己的亲生儿子?”谢承宗十分激动,只要想到那场面,他就恨不得一头撞死。 “原来你还知道那是你儿子,但凡你这么多年去看过一眼,谢家也不至于如此被动!”谢承辞恨不得直接将这个二弟捆起来,上朝的时候带上,直接扔到大殿去,“明日就给我去上朝,不要再躲着了,躲得过初一你也躲不过十五!” “我不去!” “你不去还想一直病着吗?” “我,我为父丁忧。” “父亲活着的时候,没见你这么孝顺,现在倒是充起孝子来了!”谢承辞真想一拳揍过去,“朝廷规定,三品以上,一年即可除服,现在早就满一年了,你赶紧滚回礼部去。” 谢承宗依然在死犟,“旧朝都没了,我遵循古礼守上三年,谁敢置喙?” 看着死不悔改的二弟,谢承辞要被气哭了,“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不知错吗?” “我有什么错,我只是帮自己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拿回她应得的东西而已。”谢承宗满肚子都是委屈,“当初不是我想娶言氏的,是你们非要逼我娶的。” “谁叫她爹贪墨被揪出来了,这就是命!”谢承辞非常后悔当初放任了二弟,以为圆了他心里的梦,一切就都结束了,却没想到,这根本不是结束,而是另一件泼天大祸的开始。 “我知道,言氏一个庶女,没什么才情,长得也不够漂亮,可既然进了门,你把她当佛像一样供着不好吗?以父亲的威望,便是你宠妾灭妻,也没有谁会多事去弹劾,偏你们不知足,非要正妻的位子,知道当初那件事给我们添了多少麻烦吗? 义勇候虽说吃了这个闷亏,可这些年一有机会就暗地里使个绊子,父亲的头发都白了好多根,你不愧疚吗? 还有那个柳氏,毒妇一个,这些年,但凡哪个丫鬟被你多看几眼,过不了多久就会遭殃,你当真不知吗?从她当初能使出那么下作的手段陷害言氏就知道了,那不是个好的,偏你也跟着一起糊涂,一个大男人,插手什么内宅事?若你当初没有站出来坐实了言氏的罪名,现在起码还能有一些转圜的余地,说你被蒙骗了也比薄情寡义、虎毒食子强得多! 今时今日,谢家上上下下几百条人命就攥在别人手心里,你还能心安理得躺在这里装病,谢承宗,你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谢承宗被大哥的话说得红了眼眶,他也不想的,他怎么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明明只是一个弃妇,明明只是一个流落在外的儿子而已,世家大族哪家没点这种事,义勇侯府都不管他们了,两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寡母怎么就能翻了天呢! —— 御书房。 杜寒仲从谢府出来后,便直接进了宫。 言耀见杜寒仲来复命了,心情有些复杂,“他没事吧。” “好着呢,就是想得太多,心神有些虚。” 言耀对此倒也不意外,那家伙身体一向都很健朗,上辈子自己死的时候,他还活得好好的呢,没心没肺的人总是长寿,“那我就把他交给你了。” “放心,我杜寒仲一向言出必行,既答应了你,绝对竭尽所能。”杜寒仲拍着胸脯保证道,又见言耀脸色复杂,忍不住问道,“你……”跟那位谢侍郎到底…… 言耀疑惑地转头。 杜寒仲话到嘴边还是止住了,罢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何必多事,反正与他也没什么关系,“若没有其他事,我……臣就告退了。” “没了,你去吧。” “是。” 杜寒仲走后,言耀独自坐在位子上,什么奏折也看不下去。 谢承宗于他而言,的确是个非常不好处理的人。 闭上眼,脑中好像还能闪过前世父子相处的一幕幕。一开始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也期盼过父爱的,可是那个人给他的太少太少了,跟谢元耀比起来,微不足道,他以为那是嫡庶之别,不该奢求。但后来他知道了真相,而那个人却还毫无愧疚,恨意便开始生根发芽,他再也不稀罕那些虚情假意了。可几十年过去,眼见着那个人跟柳氏离心,对谢元耀失望,竟想回头跟他谈什么父子情,又生出几分可笑来。谢承宗你为那个恶毒的女人亲手拆了自己的家,临到老了,除了一个根本不爱你的妻子,和两个都不在乎你的儿子,一无所有,究竟图个什么? 言耀睁开眼,墨色在眼底晕染,“你要活着,一定得活着。死亡,是天底下最容易的事,一了百了,什么都不知道了。祖父早走一年,错过了多少好戏啊,你可要活得长长久久,好好看着,我们母子是将如何那你身边的那两个人衬得一文不值,我会让你彻底明白,当年的选择错的有多离谱,我要你一辈子都活在懊悔之中!” —— 义勇侯府。 谢家那边的情况暂时还没传到这里,但义勇候夫人白氏今早却向宫里递了牌子,请求面见太后。 言侯爷如今并无官职,不过,他是新帝登基后,少数几个保留了爵位的人,再加上旁人对他与新帝的关系有些猜测,所以日子也并不难过,有些故旧也常邀他相聚,共论朝廷局势。 刚与好友在茶楼喝了一上午的茶,言侯爷回府就收到了这个消息,匆匆赶回自己的院子,看着穿戴齐整的老妻,猜出了她的打算,叹气道,“何必如此。” 白氏笑了笑,“总比坐在家里等人家找上门强。” “今非昔比,你就一点也不担心?” 白氏并无惧色,“最多吃她几个冷脸,受几句奚落罢了。” “你倒是有信心。” “我虽不敢说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可嫡母该做的,我都做了。从小也没亏待过她,长大后挑的婚事……至少当时看起来是很不错的,门第高风评又好。虽然后来出了那么档子糟心事,让她受了委屈,可这么多年,她能在方外庵好好待着,言家也出了力的。”白氏这些日子也想了很多,家里那几个不中用的是指望不上了,现在唯有她过去,好歹算是个长辈,便是被为难也不至于太过分,再者,女人家受委屈总比男人们自尊受挫强,反正女人这一辈子,就是忍过来的。“只要她能出了心里的气,咱们侯府便算是保住了,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言侯爷感动地拉起妻子的手,“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你莫要担忧,玥儿一向性子软糯,不至于太难为你的。”他对自己的女儿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不过对那新帝,他可就半点底都没有了,唉,也不知道将来究竟会怎么样。 —— 而宫中。 言钥一开始接到通报说义勇候夫人求见,还愣了好一会儿,义勇候?谁呀?她看向了身边的丹彤,“义勇候是干什么的?” 丹彤见自家主子眼里的疑惑不似作伪,惊讶的同时,又有些心酸,小姐这是在山上待久了,连家都忘了吗,小心回答道,“太后,您忘了,那是您的娘家呀。” “言府啊。”言钥终于想起来了,实在是太久没听到这三个字了,她都忘了,若说是言家的话,她一定会马上反应过来的。 义勇候夫人,那不就是原身的嫡母? 虽然不知道这个嫡母是打了什么主意,但自己现在已是太后,也不用怕任何人,便同意了她进宫的事。 下午,义勇候夫人白氏进宫了。 白氏一见到言钥就非常自然地磕头行礼,半点犹豫也没有。 言钥见她如此干脆,还愣了愣,也没多说什么,冷淡地让她起来了,还叫人搬来了一个凳子给她。 白氏面露惶恐地谢恩,然后拘谨地坐在了凳子上。 言钥高坐在上,看着下面满脸恭敬,低眉顺眼,连凳子都只敢坐一半的白氏,很难将她和记忆中的那个威严的当家夫人联系在一起。 原身的记忆中,白氏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她是个合格的嫡母,但也仅限于嫡母,她们两个之间并没有什么感情。原身的娘,是个被言侯爷同僚送过来的孤女,美貌又无背景,很好拿捏,生孩子的时候又难产,留下一个女儿便去了,所以在侯府里也没什么敌人。原身从小到大都规规矩矩地在别人的安排下活着,心思单纯得很,更知道自己是个庶女,即便得到的永远是父亲四个儿女里最少的,也从不敢多求。父亲和母亲,对她来说,一直都只是两张严肃又有点模糊的面孔,和出嫁时罕见的几句关心。 白氏坐在下面,虽是低着头,可早在拜见之时,她就将言钥的面容看得清清楚楚,二十多年未见,她看起来好像变了许多。并非是那种随着时间流逝而产生的容貌改变,而是气质有了很大变化,不知是庵堂里的佛气养人,还是这皇宫里的贵气衬人,她比从前多了几分从容与洒脱。 白氏如今眼角余光扫视着这殿里一件件精致的摆设,只觉得世事当真是无常,谁能想到当年那个畏首畏尾,说话都不敢大声的言钥竟也能有今日?都说这嫁人是女子的第二次投胎,真是一点都没错,女人的荣耀不但与丈夫息息相关,更是与儿子密不可分。准确地说,还是儿子更可靠一点,因为丈夫随时都有可能变成别人的,可儿子不会。 言钥对着白氏,有点进退两难,白氏今日来,是不是代表着言家呢,她该拿言家怎么办?“夫人今日来可有什么要事?” “臣妇哪能有什么要事,不过是想拜见一下太后娘娘,祈盼娘娘可以福寿安康。”白氏恭谨地回答。 “我已经二十几年不曾生过病了,寿命长着呢,如今儿子又这么孝顺,也很安乐,夫人不必挂心。” 白氏觉得她这话里有怨,“娘娘说的是,谁能比得上您福气深重。”见言钥不说话,想想此行目的,还是大着胆子提了一句,“太后娘娘,其实人生在世,总会有许多不得已的,作为一家之主尤为如此,常常需要考虑很多东西,您说是不是。” 言钥叹了口气,“有句俗话说得好,人生三大乐事:升官发财死老婆。可见趋利避害这种事乃人之常情,但那个被死掉的老婆,看着难免有些可怜,夫人你说是不是?” 白氏嘴里发苦地跪了下去,这话她要怎么接,她心里果然还是怨着言家的。 “夫人何故行此大礼,起来吧,叫人看了还以为我存心跟你一个老人家过不去呢。”言钥见白氏这么胆小,有些无语,她以前不是挺胆大的吗,怎么这么轻易就被吓住了? 言钥给丹彤使了个眼色,丹彤会意地过去扶起了白氏。 白氏真心很不安,言钥果真是变了,从前她不会绝说出这样夹枪带棒的话。默默地又坐回了凳子,白氏十分忐忑,人有底气连说话都硬气,罢了,到底是我为鱼肉,还能说什么呢。 言钥见白氏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也没了继续跟她啰嗦下去的兴致,搞得好像她在欺负老人家一样。 随意地把白氏打发走了,言钥托着脑袋,皱眉思索。 丹彤还有点不平,“太后,您就这么轻易让她走了?好歹说她两句,也不枉咱们在山上吃了那么多年的苦。” “毕竟她也不是罪魁祸首,况且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言钥一时半刻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去对待言家,要说怨吧,是有点的,毕竟她被困在山上那么多年,又跟耀儿分离了那么久。可真要因此就报复言家,好像又过分了些,说到底,那并不完全是她的亲人,她除了替原身感到愤怒外,自己并没有什么伤心之感。但就此和和美美地继续做一家人,也不可能,原身可是直接死了,若她没有穿过来,说不定也就是个生前无人怜,死后无人记的薄命红颜,血脉至亲就为了利益二字成了陌路人,冷眼旁观,甚至助纣为虐,真是想想就怄得慌。 难办啊。 第9章 打算 言耀是在义勇候夫人白氏出了宫后才收到消息的,知道白氏去见了娘亲,倒也没有太多意外,侯府里那两夫妻都是特别识时务的。 对于义勇侯府,言耀的感情远没有对谢府那么复杂。白氏,不用说了,一个非常合格的当家主母,她能把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也能对庶出子女从不打压,但仅限于此了,一旦触碰到整个家族利益,不要说一个小小的庶女,就是她自己,都能毫不犹豫地舍弃。 他那个外祖父,怎么说呢,是个挺矛盾的人,要说他无情,偏偏一直让娘亲在方外庵活得好好的,可要说他重情,很明显又够不上,因为怕跟谢家彻底对上,就任由自己的亲生女儿被人诬陷休弃,像丢掉一颗棋子一样毫不怜惜。便是上辈子,他被认回了谢家,一开始也没从义勇侯府得到过什么帮助,后来,他自己站到了高处,他们倒是因为公务有了些往来,关系近了那么一点点,但也只有一点点,再多就没了。 言耀想,若是母亲没有其他想法的话,这辈子,他是不打算去管义勇侯府的。留下他们的爵位,保住他们的性命,已经足够,至于再多的,没有了。若是以后遇到困难,他也不会去帮的,虽然他已经是九五之尊了,虽然他一句话就能解决所有的麻烦,但那关他什么事呢?袖手旁观就好了,就像他们当初对娘亲做的那样。 不打算去找义勇侯府的不痛快,但谢府还是不能放过的。第二日,言耀召了谢承辞入宫。 御书房里,谢承辞紧张万分,他为什么会单独召见自己,难不成终于要下手了? “谢卿。”言耀慢悠悠道。 “臣在!”谢承辞连忙应承。 “过些日子就是太后的生辰了,虽不是整寿,但怎么说也是朕登基后她老人家第一次过寿,朕打算大办一场,你觉得如何?” “自然是应该的,此乃喜事,陛下孝心,日月可鉴。” 言耀:“朕之前将你调入国子监,担任祭酒一职,也是考虑到谢家乃书香门第,谢卿你又是才华出众,这样,此次就由你给太后写一篇祝寿词如何?” “微臣荣幸之至,回去马上就开始动笔。” 看着谢承辞乖顺的样子,言耀也觉得有点无趣,“对了,谢侍郎的病怎么样了?” 谢承辞汗毛倒竖,终于进入正题了吗,果然,前面的话都是在放松他的警惕,“他……好得差不多了。”可不能说还躺在床上呢。 言耀笑了,“那就好,离太后的生辰宴还有些日子,这么长的时间,足够谢侍郎痊愈,参加宴会了吧?” “啊?”谢承辞愣住了,参加太后的生辰宴,这是想干什么? 言耀脸上的笑容越发大了,“另外,谢侍郎的夫人和儿子听说好久都没有出门走动了,不如这次宴会,一起出席吧。” “啊?这……”谢承辞满脸的惊讶真是遮也遮不住了,还要把柳氏跟谢元隐带上? “怎么这副表情,莫不是他们两人也一起病得起不来床了。” “当然不是!”谢承辞一个激灵,“只是……那两人一向礼数不全,万一进宫冲撞了陛下与太后,就不好了。” “没关系,能让谢侍郎独宠二十多年,一个妾室都没有纳的女人,怎会是个礼数不全的,必定知书达理。至于他的儿子,那可是谢太师的嫡长孙,一定也是才高八斗,上次让他改了名字,其实朕心里也有点过意不去,但谁叫他与朕重名了呢,尊卑有别,也不好为他一个人坏了规矩。这回,就让他也一起进宫,朕很想见识一下,他有几分谢太师的风采?” “这,臣……” 言耀起身,走到了谢承辞面前,拍着他的肩膀,“谢卿不用推辞了,朕只是想见见谢侍郎一家子而已,你不用这么担心,更何况朕一向心胸宽广,便是他们失了礼,也不会为难他们的,毕竟朕和他们一家也没有仇,你说是不是?” 谢承辞觉得肩膀上的那只手仿佛巨锤一样,睡得他心直跳,又听见言耀的话,惶恐万分地扑通跪倒,“陛下!”这不是明着说不怀好意了吗! 言耀蹲了下去,笑容也消失了,“你想抗旨?” “臣不敢,只是……” “不敢就好。”言耀打断他,表情严肃得很,“君无戏言,朕说了不会为难他们就一定会做到,放心,来日方长,朕不急于一时。” 谢承辞见言耀眼神清正,不像是在敷衍他,心里也信了几分,不急于一时,莫不是他还想留着人慢慢折磨,也是,想杀人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没关系,只要活着,活着就有机会,二弟怎么说也是他的亲爹,万一见了面真能唤醒他几分亲情就好了,至于柳氏,管她去死。“臣……明白了。” 尤大海见谢承辞心事重重地离开了御书房,心里也活泛起来。 见皇上又坐回去一言不发地看奏折了,他鼓起勇气上了前,“陛下,老奴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尤大海小心翼翼地开了口,“这京城附近,除了方外庵这样清静的庵堂,其实也有不少比较热闹的寺庙,里面住着许多从前脾气不太好的世家女子,但现在,她们可都老老实实的了。” 言耀终于抬起头,看向了尤大海,“何意?” “这被送到佛前的女人,可不是哪家都愿意继续在她们身上费银子的,进了寺里,要吃要喝,也不能让人家白养着不是,总得干活,这苦头吃多了,也就没什么脾气了。” 言耀看着他没说话。 尤大海继续道,“陛下若看不上某些人,奴才可以为您可以挑个合适的地方,保管叫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言耀还是没说话,不过看着尤大海的眼神骤然冷了许多。 御书房里静得很,尤大海见皇上一直不回应,心里也不免打起鼓来,等额头上冒出汗来,他终于受不了这静谧的气氛,请罪道,“奴才多嘴了。” 言耀终于开口了,“尤公公不是向来很聪明的吗,怎么今日说这些话,冒冒失失插手朕的事,也不怕朕恼了你?” “奴才当然是盼着陛下好的。”尤大海表着忠心,接着又小声道,“若是再换第三个主子,只怕人家也不肯要了。” 言耀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声音也变温和了,“起来吧。” “谢陛下。”尤大海喜出望外,这是赌对了! 言耀实际上也很需要一个信得过的贴身太监,若这尤大海当真能完全用起来,也省了不少事。果然还是识时务的人好,的确,再换主子,也没有人会相信他了。 “地方你先挑着吧,不过现在还不到时候。”言耀没有拒绝尤大海的提议,但也没有直接答应。 “您的意思是?” “朕刚刚对谢承辞说的那些可不是假话,最近一段时间,朕是打算对谢侍郎一家宽容一点,不去为难的。”言耀早就有了计划,“这时候出手,只能图一时之快,说不定,反倒让他们一家人同舟共济,连成一条心,太不值了。” 尤大海立马会意,“陛下是想先让他们放松警惕?” 言耀笑得很有深意,“尤大海,你说夫妻之间,最怕的是什么?” 尤大海:“……奴才怎么会知道。”我只是个太监呀。 言耀其实也没想要他的回答,自己说道,“是一腔真心付流水。”想着前世那两个人的结局,言耀心里充满了看好戏的意味,“若是有一天,谢侍郎发现,自己爱了那么多年的枕边人,竟是一颗装成珍珠的鱼目,你说他会怎么做?” 尤大海见陛下这样说,猜测道,“莫不是那柳氏对谢侍郎并无真情?” “情比金坚尚且免不了劳燕分飞,更何况是那些虚情假意。朕不用去做那个恶人,只需要对着那层迷了人眼的窗户纸轻轻一戳……”言耀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到谢承宗的那副表情了,“待谢侍郎签下休书,亲自将柳氏逼到悬崖边上的时候,那才是朕一脚把她踹进万丈深渊的最好时机!” 尤大海看着皇上脸上扭曲的笑容,不自觉地摸了摸脖子,莫名觉得脖后有点凉,谢大人可真是作孽呦。 —— 寿安宫。 言钥看着每天雷打不动来陪她吃饭的儿子,心里有点忧愁,虽说耀儿能来陪她是件很高兴的事,但他可是皇帝呀,放着那么多国家大事,百忙之中还要抽出时间过来这里,三餐都不落下,尤其是二十四岁了还没成亲,这样下去会不会变成妈宝男了? 扒拉着碗里的饭,言钥心里嘀咕起来,果然应该快点让他娶个媳妇了,这选秀的流程怎么走得这么慢,画像送进来就没下文了? 言耀察觉到了言钥的视线,“娘亲怎么一直盯着我?” 言钥回过了神,笑了笑,“就是觉得耀儿真的长大了好多,又高大又英俊,哪像娘,都老了。” “您正值盛年,还风华正茂呢,等七老八十了,再来说老不迟。”言耀可没说假话,娘亲看着可年轻了,况且官场上四十岁正是大展拳脚的时候,怎么能说老呢。 言钥:“……”七老八十,古代人活到那岁数的不多吧。 言耀又道,“再过半个月,便是娘亲四十二岁的生辰了,儿子打算为您大办一场,到时候,满京城的权贵都会来为您贺寿,您呀,会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寿星。” 言钥一下子就被言耀的话给惊住了,四十二岁!“我……都四十二岁了?” 言耀见娘亲一脸的不敢置信,忽然想到她在山上孤独地生活了那么多年,也没个人给她庆生,只怕都不记得自己多少岁了,心疼地拉过言钥的手,“娘亲,儿子以后年年都为您祝寿,绝不再留您一个人。” 言钥转头,望向一脸心疼的儿子,神思拉了回来,把自己另一只手放在了言耀的手上,笑道,“嗯。” 这天夜晚。 言钥坐在镜子前,看着里面的倒影,“丹彤,我居然已经四十二岁了。” “是啊。”丹彤为她端来了参茶,也有点感叹,“一晃眼,二十多年就过去了。” “我真的老了。”言钥发觉,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脸上已经有了皱纹。 “哪里呀,您看着也就三十出头,若说您老,那宫外那些四十多岁的人还活不活了。”丹彤看向自家主子,她其实还很年轻,甚至比起从前还多了几分艳丽之色,那双眼睛,没有半点沧桑,仍带着几分单纯,所以说真的不老,“听说方外庵以前曾住过一个女帝,说不定,您还真的沾了点龙气呢。” 龙气啊,言钥想到了言耀,心底生出了几分酸涩,几分自豪,是啊,她有了耀儿。虽然已经四十二岁了,虽然这穿越的二十五年都耗在了山上,但她有了一个很出色的儿子,那是她怀胎、生产,亲手养到七岁的儿子,分离了十五年还那么孝顺,他还当上了皇帝……其实她在这个世界的一辈子也不算亏了。 镜中的人影又笑了起来,才四十二岁呢,最起码还能有十几、二十年,她还会抱上孙子的,一家人和和美美…… 第10章 为你好 言钥本以为她接下来的日子只要静静地等着自己四十二岁的寿宴和流程走得比乌龟还慢的选秀就好了,却没想到,这臣子的家事也能闹到她面前来。 “太后娘娘,您一定要给民妇做主啊,我们当初那都是为他好,他怎么能一朝飞黄腾达就不认爹娘了呢!” 望着下面那个哭哭啼啼的中年妇人,言钥感觉头大。 这人是新封的文定候的母亲,原本她是不知道文定候是干什么的,但寿安宫不缺想向上爬的宫人,她刚露出点疑惑,马上就有个小太监过来献殷勤了。言钥这才了解到这文定候原名罗铮,是耀儿还在军中的时候,手下的一个将军,因为此次从龙有功,所以新朝建立便被封了个爵位。 能被封了侯爷,想必也是耀儿看重的属下,言钥想着见就见吧,本以为人家是来拜见一下,却不想是来诉苦的。 据这位罗夫人所说,罗家原是乐州一带的富商,罗铮作为家中长子,从小就被寄予厚望,都盼着他能好好读书,将来考取功名,光宗耀祖。但罗铮从小就是个淘气的,根本静不下心来,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完全不管用,长大了之后不说秀才,连个童生的功名都没有,整日里游手好闲,什么都不会,便是想让他放弃读书,接手家里的生意也没那个能力。 十年前,罗家回乡祭祖的时候,路过青城,罗老爷听说了一件事。那青城的知府大人家里也有个纨绔的儿子,从小被娇惯坏了,成天惹是生非还不服管教,知府大人为了逼他走上正途,便狠下心将他赶出家门,一分钱不给,说不混出人样就不准归家。那知府公子在外面过了几个月穷苦百姓的日子,终于意识到了家里的好,果真洗心革面,再也不惹事了,知府大人见他痛改前非,心肠一软,便也松了口让其回了家,后来那知府公子还真考中了举人,浪子回头,美事一桩。 罗老爷和罗夫人一合计,觉得这是个好办法,长子已经十六岁了,有手有脚的,一个大男人还养不活自己吗,若是让他在外面吃吃苦头,说不定也能像那知府公子一般,改邪归正,就给罗铮留书一封,独自上路了。 却没想到,他们在老家左等右等,罗铮也没回去,到青城找了一圈,不少人都见过罗铮,可他们都不知道人最后去了哪,附近的几座城也找了,可半点踪迹都没有,没办法,他们只能一边继续找人,一边在家等着了。 这一等,就是十年。时间太久了,久到他们都以为罗铮死了,却没想到两个月前,罗老爷的一个朋友来做客的时候,说西北军有一个将军跟他长得挺像,名叫罗铮。罗老爷马上就起了疑,可那时候西北军已经造了反了,什么消息也不好打听,他只能以做生意为由,避人耳目前往京城,等他大老远赶到时,皇帝都换了人,罗铮也封了侯。罗老爷打听了一圈,发现这新任的文定候岁数也对得上,便去了文定候府。 父子见面没什么特别感人的场景,罗老爷是老泪纵横,罗铮却冷淡得很,不过到底是让罗老爷住进了侯府,也让人把罗夫人从老家接了过来,但平日里老两口住西边,罗铮住东边,不但见不着人,就算碰上了,连声爹娘都不叫,十分无情。 罗夫人抹着泪,“太后娘娘,民妇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您说这孩子怎么能这样对我呢,我可是他的亲娘啊,居然在府里修了道墙,直接把我给隔开了,成天避着不见,下人们也不让我过去,连声娘都没有,我这心里实在是太苦了……” 言钥有点奇怪,“都已经让你们住进去了,怎么还特意弄了道墙呢?” 这时,一旁早上给她讲解文定候身份的太监小刘又机灵地凑了过来,“太后,那文定候府原是前些年被抄家的户部尚书鲁大人的府邸,鲁家大房跟二房向来不合,便将宅子一分为二,各过各的,互不干涉,那墙应当不是文定候修的。” 小刘的声音不大,但足够罗夫人听见了,罗夫人的哭声突然就顿住了。 言钥点点头,对罗夫人道,“你也听到了,不是他故意隔开你们的。” 可罗夫人显然还是觉得委屈,“那他完全可以让我们跟他一起住到东边去,宅子那么大,就三个人还能不够住的?分明是他还怨着我们当初把他丢下了,可我们真的是为了他好,要是他还在家里混吃等死,哪能有今天的封侯拜将?” 言钥总觉得她这话有些别扭,合着那罗铮能当上将军,封了侯爷,多亏了他们的狠心?那要是罗铮死在战场上了呢,这锅是谁的?“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你跟他说清楚了没有。” “当然说了。”罗夫人早就解释了,可那孩子还是态度如旧,半点软化的迹象都没有,“可他还是铁石心肠,不愿意认我们,我们可是他的亲爹亲娘啊,他怎么能这样不孝……”说着说着又嚎啕大哭了起来。 言钥见她情真意切的,也不好说出拒绝的话,便只好答应她会找罗铮谈谈,这才把罗夫人给送走了。 罗夫人离开了,言钥总算总了一口气,她觉得现在自己的整个脑袋都是那女人的哭声,嗡嗡的,“丹彤,你怎么看这件事?” 丹彤想了想,“奴婢觉得这文定候确实有些过分了,总归是他的爹娘,有生养之恩,怎么能因为心里的那点埋怨就真的不认了?不过这罗家夫妇,也有点见识短浅,这不孝的罪名可不轻,岂能轻易说出口,这也就是您,若换了别人,对礼法看得特别重,一道懿旨夺了爵位都是有可能的,这不是把儿子往火坑里推吗。” 言钥若有所思,也是,这古代对孝字都是很看重的,这罗铮既是陪着耀儿一路走来的兄弟,总不好轻易让他被扣了罪名,传出去他真的要没有立足之地了,这事还是先不要让耀儿知道。既是内宅家事,那就由她这个太后来调解好了,她去找罗铮继续了解情况,若能大事化小,消除隔阂,也是件好事。 —— 第二日,文定候罗铮下朝之后被寿安宫的人给叫走了。 路上,领着罗铮的小太监还有点叹气,这侯爷还真是没什么城府,他说自己是寿安宫的便信了,这么偏的路也乖乖跟着走,若换做是前朝的那些老狐狸,早该起疑了。 罗铮不知道太后突然找他有什么事,不过确实没怀疑,一来他对宫里并不了解,二来有什么阴谋人家也不会冲着他一个小小的文定候来吧。 寿安宫。 言钥很顺利地见到了罗铮,并告知了昨日他母亲过来的事。 罗铮僵着手脚,十分无措,他真的没想到母亲竟然还闹到了太后面前,怎么办,太后会不会觉得他忤逆不孝?会不会降罪下来? “文定候……文定候?”言钥见他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高喊了一声,“罗铮!” 罗铮总算回过了神,连忙跪下了,“臣……臣……无话可辩!” 言钥见他一脸的痛苦与慷慨就义,十分无语,耀儿军中都是这种憨货吗,难道不该先解释解释? 让人搬来了一个凳子,又倒了杯热茶,言钥让罗铮坐下来,好好冷静一下,“上了公堂还分原告与被告呢,你就这么认下了?好歹让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罗铮黯然地坐在凳子上,喃喃道,“臣……的确是心有怨恨,也没什么好辩驳的。” 言钥更无语了,罢了,这是个只比耀儿大两岁的孩子,要有耐心,于是放缓了声音,“这世间事,哪有非黑即白,一座山横看成岭,侧看便成了峰,罗夫人既然说了她的想法,那你也该说说你的了。” 罗铮见太后并未怪罪于他,没有直接斥责他不孝,想到从前少帅提起生母总是一脸的思念,心里陡然生出几分酸涩来,“只是觉得至亲捅的刀,远比旁人要疼而已。” 言钥感觉这罗铮的身上好像散发出了一股悲伤的情绪,声音更温和了,“当年你是怎么离开青城,又是怎么从军的,能给我讲讲吗?” 罗铮握着手里还热着的茶杯,望着上方那慈祥的眼睛,心里的防线仿佛也松了一道口子,说出了这么多年他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的往事。 “十年前,臣随爹娘回乡祭祖,路过了青城,在一家客栈里停留了三天,本以为是次普通的歇脚,可我被抛下了。爹娘除了一封让我自立更生的信,什么都没留给我,就那么把我一个人孤零零丢在了客栈里。 因为没有钱付房费,我当天就被掌柜的赶了出来。举目无亲,又身无分文,我本来想先找份活干,挣点饭钱,可在青城我是个生面孔,谁都不认识,又没有户籍文书,没有一家店铺肯雇佣。找了一天,我终于找到了一个码头卸货的活,那里不在乎我是什么人,只要能干活就行,可我从小娇生惯养,力气小的很,一包货都扛不起来,被工头嫌弃地撵走了。 刚好那阵子青城闹土匪,城门管得很严,我没有路引,连城都出不去,只能被困在青城里。 我曾以为,挨家法、跪祠堂就是天底下最可怕的事了,可真到了穷途末路,我才发现,饥饿才是这世上最可怕的,它能叫人丢掉一切的良知。我饿了两天,实在撑不住了,平生第一次学会了偷东西,后来……还差点杀了人。 时隔多年,我依然还清清楚楚地记着那一天发生的事。 那天傍晚,我见一处宅院没有关门,心生窃喜,今天的晚饭有着落了,便悄悄走了进去,见四下无人,偷偷在厨房翻到了几个冷包子,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女孩出现了。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厨房门口,用一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大眼睛的盯着我。 我那时候一下子就慌了起来,这几天我一直都好运的没碰上人,这下终于栽了,要是她报官怎么办?衙役会把我抓走,我会被押上公堂,爹娘会收到消息,所有人都会知道罗家的大少爷变成了一个贼! 我很怕很怕,可害怕地同时,又有一股邪恶的念头在脑海里升起,要是她死了,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这只是一个黄毛丫头,如果杀了她,静悄悄的,这件事就不会被任何人知道了! 我这样恶毒地想着,可她却没有叫喊起来,而是走到了门边,拿起一块砖头,然后从地下抱出了一个罐子,走过来放到了我手上,她说,‘大哥哥,我已经连续三天看见你了,是不是遇到了难处?看你也不像个坏人,我爹说过,出门在外,谁都有困难的时候,这些是我存下来的私房钱,都给你,以后不要当贼了,这很不好。’ 那一瞬间,巨大的羞耻和愧疚把我给淹没了,我夺路而逃,甚至都没来得及对她说一声谢谢。 那个罐子里有三千枚铜钱,三两银子,从前掉在地上我都懒得去捡的,可那段时间,却是那区区的三两让我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光。 我好好地活了下来,却发现自己再也握不了笔了。只要一想到这双曾经摸过无数圣贤书的手,差点杀了一个无辜善良的小姑娘,我的心,就像掉进了油锅,反复地在煎熬。 之后,我被那伙在青城作乱的土匪误当成了同伴,带回了老窝,又被前来剿匪的苏将军抓回了军营,成了俘虏。因为认得字,看的杂书又多,什么都会一点,很快便受到了苏将军的赏识,从一个‘土匪’变成了军中的一名小兵,而后兜兜转转进了西北军。 庄元帅对下属很好,只要提的要求不过分,一般都会答应,我便请求外出了一趟,偷偷回了罗家。我回去的那一天,刚好赶上我二弟娶妻,场面好热闹啊,围观的人告诉我,今日是罗家二少爷迎娶知县千金大日子,以后这罗家就要横着走了。我混进了宾客之中,看着爹娘满脸的笑意,看着爹把代表着罗家所有商铺管理之权的印章交给二弟,看着娘把罗家只传长媳的玉镯给了新娘,我觉得这里已经再也没有我的位置了。 我死了心,没有惊动任何人回了西北,靠着一次又一次的战功成了将军,现在,又封了文定候。” 言钥愣愣地听着罗铮的讲述,感觉这人的经历也可以拿去写一出戏文了。 罗铮的眼里已蓄满了泪,惨笑起来,“我吃尽了苦头,他们却来告诉我当初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可是太后娘娘,我的心已经被挖空了,感受不到他们的爱了。究竟是他们一片苦心,还是如今见我飞黄腾达,便来攀关系,我已经分不清了。” 言钥想,这个时候的罗铮大概再也经受不住任何劝告了,安慰了罗铮几句,便让他离开了。 丹彤有点不是滋味,“太后,奴婢觉得……他也好可怜啊。” “果然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言钥叹气,是非对错,有时候真的难以分清。 隔日,言钥召了罗夫人进宫。 她并没有把罗铮那些伤心事告诉罗夫人,只是问她,“你们离开青城的时候,留了户籍路引吗?” 罗夫人还以为太后是想告诉她好消息呢,不料却听到这样的问题,“户籍路引?我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言钥见她一脸茫然,要气笑了,她一个现代人都知道户籍文书的重要性,要不是这个,她何至于把耀儿送到山下的农户去,“出门在外,没有路引寸步难行你不知道?” 罗夫人见太后脸上似是带了点怒色,有些不安地缩了缩脑袋,“民妇平日也不出门,这些东西,都是老爷管着的,他应该是留了的吧。” “应该?”言钥现在对这罗夫人毫无同情,“那是你的亲生儿子,你就这样不上心?你有没有想过,这在他眼里,就是抛弃!” 罗夫人觉得冤枉,“怎么能说是抛弃呢,只是想磨砺他一下,改掉那身骄纵的脾气,谁知道他会突然不见了踪影,这么多年了,也不给家里捎个信……”说着说着,她又想哭了。 可这回,言钥却不再有触动了,“你们只看到了青城知府把儿子赶出家门,可你们看到了人家在他在背后做了什么吗?那知府公子在自家地盘过得再苦,那也在亲爹眼皮子底下,出不了事的,更何况人家知府说不定暗地里还找人帮着,劝着,引着儿子回正途,可你们呢,异地客城,什么都不留,就那样直接走了,这跟遗弃他有什么区别!” 罗夫人着急地辩解,“不是遗弃,他都十六岁了,早已是成家的年纪,当年老爷十三岁就外出闯荡了,一个农家小子,也是吃了不少苦才挣下了那么大的家业,他有手有脚的,还念过书,完全可以自食其力的。” “这能一样吗,你家老爷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他呢,被你们宠到大,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连个饭钱都不留,你们就没想过他会饿死?” “怎么可能饿死呢,他可以摆个书信摊替人写信,可以去酒楼里当个伙计,哪怕要饭也不可能……” “你们还想让他去要饭!”言钥横眉冷目地打断罗夫人的话。 罗夫人被吓到了,惶恐道,“民妇,民妇就是那么随嘴一说。” 言钥忍着怒气,突然想到了什么,“你是不是一向偏爱小儿子?” 罗夫人不知道太后怎么突然问了这个,还有点懵。 丹彤见那罗夫人还愣在那里,出声道,“太后问话,你还不赶紧回答。” 罗夫人见太后身边这宫女盛气凌人,也不敢再发愣,忙道,“太后这话从何说起?” 言钥眼神不明地笑道,“大儿子担起家业,小儿子承欢膝下,民间不是一向如此吗?” 罗夫人见太后神色温和,心弦也松了几许,“太后明鉴,咱们普通的老百姓确实都是这样的,长子那是要承袭家业的,自然要严格一点,幼子一般分不到多少家产,免不了偏疼几分,但在父母心里,每个儿子可都是一样的。” “哼,我明白了。”言钥的脸色突然冷了下去,“丹彤,送罗夫人出去,以后,这种没有诰命在身的人就不用放进来了!” “太后娘娘?”罗夫人惊了,太后怎么这般喜怒无常,她说错什么了。 丹彤会意,过去一把拉住了罗夫人,她顿时惊慌地叫喊起来,丹彤冷喝,“喊什么,寿安宫也是你能放肆的地方!”又对其他宫人道,“把她拉出去!” “是!”“明白!”一群人赶紧小跑过来,把罗夫人给架走了。 等人没了身影,丹彤又回去安慰主子,“太后不必动怒,为这样的人生气不值得。” “大概是罗铮这些年的经历太不容易吧,我竟想到了耀儿,他离开我的这些年,是不是也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受了很多委屈,从京城到西北,那么远,他怎么能没受委屈呢。”言钥心里不大好受,“虽然当上了皇帝,风光无限,但他也才二十四岁,还小呢。”放到现代也就是刚刚毕业的年纪啊。 丹彤宽慰道:“咱们陛下怎么能和别人比,他可是真龙天子,有上天庇佑的。” 言钥无奈地扯出一丝苦笑,什么真龙天子,成为王败为寇而已,棋差一着就是粉身碎骨,“大概是我只有一个儿子吧,眼里心里全是他,刚刚看到罗夫人那毫不在意,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心里好难受。”她不得已才把耀儿送下了山,可别人却可以因为一句自力更生就把儿子丢下了,差点饿死。 罗铮回去的时候,看到家里的一切都成了弟弟的,想必心里也很难受吧,从小为着长子的身份得不到偏爱,最后,连家业都是弟弟的了。 言钥有点庆幸,幸好她只有一个儿子,耀儿功成名就回来,自己身边也没有别的人,要不然,他还不知道会怎么难过呢。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故事的灵感来源于我妈。她前段时间天气冷的时候,一直在抖音上看大宅门,二奶奶赶白景琦出去自立那一段,还看了好多遍。刚巧我家养了半年的小猫发情了,天天嚎叫,兽医又说等不叫了才能去做绝育手术,我妈受不了了,说要把它放生,反正它现在也长大了,能独立生存了。 我坚决不同意,只要一想到从小不愁吃不愁喝的小白猫要在寒冬腊月翻垃圾桶,变成一个脏兮兮的小灰猫,我心里就特别特别难过。当初明明是她见人家要丢掉刚出生的猫觉得可怜,非要抱回来的,现在又要再丢掉,家养猫哪有那么容易在外面活下去的,这还不如让它出生就没了呢,起码不会感受到天堂和地狱的落差。 虽然现在小猫也好好的在家里呢,可她总在嫌猫毛太多,我已经分不清她是舍不得猫才继续养着,还是因为看在我的面子上了。 第11章 卫东羽 罗铮的事,委实让言钥想了很多,连带着看儿子的眼神都有了些变化。 言耀当然察觉到了,鉴于对母亲的信任与依赖,他便直接问了,“您这两天可是有了什么烦心事?” 言钥未料儿子会突然问她,有些愣,但片刻后,又怜惜地摸了摸他的头,“只是觉得,耀儿这些年一定吃了不少苦。” 言耀觉得娘亲今日有点怪,为何说这种话,他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娘亲怎么突然说这种话,我如今可是一国之君,天下至尊,谈什么吃苦呢?” “宝剑越是锋利,所要经受的磨砺就越多。”言钥对于儿子这些年的经历,其实之前更多是当成传奇故事来听的,哪个英雄没有一段精彩纷呈的过去,最后苦尽甘来便算圆满。可那日真的听罗铮说了独自求生的感受,才发觉这纷杂世道不同于数年不变的方寸庵,生活于其中,必会遇到许多人,许多事,耀儿失去的,何止是那几个相处不过一两年的师父,也许还有许多他不曾表露出来的。“耀儿,如果没有这么多年的分离,你不会被磨成这样举世瞩目的宝剑,我这几天一直在想,若当初不曾送你下山,一切会变成什么样?或许你不会这么出色,可你同样也不会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受伤,究竟哪一条路更好,我分不清了。” “娘亲就爱说傻话,”言耀目光深邃,笑了,“哪有什么当初,如果当初儿子一直陪着您,也一定会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那可不一定,梅花香自苦寒来,我这人心软,只怕舍不得让你经受半点苦寒。”言钥半开玩笑道,可说着又坚定了起来,“不,我一定舍不得的。耀儿,你知道吗,我以前看到那些被长辈们宠坏了的孩子,很讨厌的,总觉得那些长辈们真是不负责任,怎么把孩子溺爱成那样?可后来有了你,我终于理解了这世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纨绔子弟。” “为什么?” “因为舍不得呀。”言钥看着儿子,满心都是慈爱,“哪怕明知道好好管束才是对的,可还是舍不得。不想见他掉半滴泪,不想看他受半点委屈,只要他一直开开心心的,比什么都重要。耀儿,或许一切真的是天意,若一直在我身边长大,这辈子,你大概都只是个平凡的读书人了。” 言耀拉过了娘亲的手,紧紧地握在手心,“您呀,就是想太多了,明珠不怕蒙尘,岂会平凡?不论在哪里,儿子都会成为您的骄傲。而且我也没有吃什么苦,绝世天才跟那些凡夫俗子是不一样的,儿子这一路上,除了感到有些孤独外,并没有遇到什么艰难险阻,才二十多岁,轻轻松松就打下了江山,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真的吗?”言钥不信,他可是造反,不是继承皇位,轻轻松松?一路的仗是白打的吗? “当然是真的,您看看我,”言耀站了起来,“没缺胳膊少腿,也没破相,多好啊。” “是啊,好好的。”言钥面露笑容,可脑子里还是忍不住在想,就怕身体完好,心却千疮百孔了,果然,她该对耀儿对关心一点,好好抚平他心里的那些创伤。 —— 陪娘亲用完了食不知味的一顿午膳,言耀又回了御书房,路上对尤大海道,“去查查,这几天寿安宫出了什么事。” “是。”尤大海应声而去。 过了没多久,尤大海回御书房见了言耀,回禀道,“这几日太后就只见了文定候和他的母亲,前两日太后似是恼了,让人把文定候的母亲轰出了宫,并下令以后没有诰命的妇人不得放进宫,具体什么事,奴才还未问到,不知是否要继续详查?” “文定候?罗铮原来是有家人的吗,这些年倒未曾听他提过。”言耀想了想,“不用了,既然你出面了,寿安宫的人都未全盘托出,应当是母后不希望事情传出,也不必再去问了。” “可这事……” “朕大概也能猜出几分……近来朝堂没有大事发生,一个内宅妇人会入宫求见太后,无非是为了那些家务事,文定候那母亲从前不见人影,现在当了侯爷,倒是冒出来了,罗铮又没有立即上书为她请封诰命,只怕母子关系不合,母后恼了她,必是觉得理在罗铮,这世上可不是每一个母亲都是如她那般慈爱的。” “陛下圣明。”尤大海不知道皇上是怎么得出这结论的,不过拍马屁总是没错的。 “如今新朝初定,封公列侯的不少,富在深山有远亲,以后这样的事肯定少不了。告诉宫门守卫,再有人求见母后,甭管是谁的长辈,问清来意,若是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就别来打扰太后了,有本事上衙门告去,进宫烦太后算什么。” “奴才明白。” —— 下午,言耀的御书房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卫东羽大礼参拜,“草民叩见皇上。” “老师快快请起。”言耀赶紧过去扶起老师,“你我师徒,何必这样客气。” “您如今已是一国之君,草民可担不起老师二字。”卫东羽硬邦邦回道。 言耀收敛了笑容,“老师这是在怪我?” “草民不敢。”卫东羽也没有露出惧怕之色,只是直视着这个昔日的弟子,“但逆谋造反,非君子所为,陛下饱读圣贤书,竟做下此等事,未免太让人震惊了些。” 尤大海见这位桐山书院的院长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都要吓死了,但皇上听了之后并未怪罪,看来是真的很在乎这个老师了,想着这么一个老头,应该伤不了行伍出身的皇上,尤大海很体贴地出去了,并让太监侍卫们都离远点,把御书房留给了这对师徒独处。 言耀:“这都是无奈之举,再不造反,西北军可要活不下去了。义父手下原有三十万大军,这些年因为朝廷在军费上的开支越来越少,陆陆续续有十万人均解甲归田,剩下的二十万人还要抵御蛮族时不时的进犯,散不得,可今年竟一点粮饷都没有,这么多人要吃要喝,总不能饿死吧,再加上义父与那前朝皇帝有旧仇,这样的大事也不是靠我一个人决定,军中将士都同意了的。” 卫东羽看着言耀脸上故意装出来的无辜之色,半点也不信,虽和这个弟子相处时间不长,但经过这么多年,他早已看清了这人,“你可知,虽然你成功了,但后世工笔会如何刻写?千秋骂名,你当真一点也不在乎?” 骂名?言耀早就不在意这两个字了。便是忠君爱民,得个贤臣美名又如何,要失去的,还是护不住,“我不信什么后世,我只知道今生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想要保护的人,只要这辈子大家能过得幸福就足够了,千秋骂名,我担了便是。” 卫东羽无法从言耀的脸色看出半分不对,也不知是该感叹他心机太深,还是该感叹天意如此,“名不正言不顺,便是今生你做了这皇位,也是不稳当的,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前朝旧臣在鼓动着其它边军的将领,意图复国!” “那又如何,西北军被遣散了那么多人,那几支边军也没好到哪去,现在全加一块也不到七万人,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更别说他们所驻守的地方,向来没什么外敌,疏于征战,跟庄家军完全没办法比,唯一有威胁的就是梁王,他麾下有十二万的私兵,但他失了先机,如今我已登位,掌握朝廷调度,他再想起兵攻下京城,难了!” 言耀满是自信,卫东羽也找不出话可以反驳,他只是个儒生,其实对这些军营,官场之事并不是非常了解,事已至此,他也没什么可再质问的了,只有一件事,他很想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你当真是为了庄元帅,为了西北军吗才造反的吗?” 言耀不知老师话中的含义,这是在怀疑他?“老师此话何意?不然我还能是为了什么?” 卫东羽心情复杂,“你攻下京城,杀了旧帝,不去准备登基大典,稳固地位,反而先去接了自己的生母,你如此有孝心,为何这么多年不曾回来?但凡你顶着这张脸回京城一趟,我不信会没有半个人察觉。” “老师你总不会是想说我早有预谋吧?”言耀总算是听出了卫东羽的意思,有些心惊,“你可是知道的,我九岁便遇上了卫东陵,离开了家,然后被扔在九河城又碰上张师叔,这么多年,一切行踪清清楚楚,难道你觉得,我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早早便有了谋反之意?” “我确实有这个怀疑。”卫东羽没有否认,“若是旁人,我当然不信一个小孩子能有这么深的心机,可你不一样,你从小就很聪明。” “老师,你这是不是太高看我了,再聪明那也是个孩子。” “初见你的时候,你说你叫言小宝。” “小宝乃是养父为我取的小名,户籍文书上一直都是言耀,我可没有欺瞒。” “可你在我面前一直自称小宝,从未提起过真名,害我以为这就是你的名字,小宝二字太过随意,读书会友难免不妥,我便为你取了表字晖之。” “老师,这是你自己误会了,可不能赖到我的头上吧。” 卫东羽苦笑了笑,可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别人,“你虽文采天赋出众,但在武学上可算不得奇才,何以非要去学武功呢?” “男孩子嘛,总有一个英雄梦,我不过是做了一个当大英雄的梦而已。” 往事历历在目,卫东羽眼神变得迷离起来,“晖之,你知道吗,当年我收你为弟子的时候,真的非常高兴。你过目不忘,出口成章,短短一年就将我的本事学了个七七八八,就像一个神童一样。我想着你将来的成就必会在我之上,我或许会教出一个青史留名的文坛大家,心里好得意啊。 可就在这时候,你跑过来跟我说你想学武功,还一副要弃文从武的架势。我拗不过你,便去找了好友洪鹏,他查看了一番,告诉我说你武学资质不高,即便穷尽一生苦练,最多也只能成为三流高手。 我心里隐隐窃喜,前后思量,你读书天赋这么好,也不差浪费点时间去强身健体,学点武功防身也挺好的,便让你跟洪鹏去了华城。我原本是想着等你发现自己无论怎么练,都永远比别人差一截的时候,你就会明白,好好读书才是正途,届时不用我多说,你也会改邪归正。 结果呢,我不过出了一趟远门,回来你就不见了,洪鹏也人间蒸发了,等我多方打听再找到西北的时候,你已经成了庄元帅的义子。少帅和一个书院院长的弟子,哪个身份更贵重,显而易见,我也不好去打扰,阻碍你的前程,便失落地回了桐山书院,继续做个夫子。 十年过去了,我以为你会继承庄元帅的衣钵,真的做个守卫边疆的大将军,可你居然造反了,还这么顺利地就登基了,简直匪夷所思!” “世事无常,我也是被局势推着走而已。”言耀道。 “究竟是世事无常还是人心难测?”卫东羽的眼神又清明起来,甚至带了点锐利,“从西北打进京城的这一路,除了洪城,其他城池可都没怎么反抗。” “民心所向,有何问题。” “民心?虽然前朝的确吏治不清,贪官横行,百姓生活也很困苦,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还远没有到大乱的地步,可你居然这么顺利地就打过去了。 接到你登基的消息,我两天两夜没睡,因为回想这么多年发生过得事,我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封眠是枫城第一剑客,为人急公好义,城中百姓有半数皆受过他的恩惠,听说你行军至枫城,那城门可轻易就被打开了。 杜三生前曾多次救过云城守将,此次他也轻易便降了。 还有张楚,本来好好在桐城当着知府,三年前莫名其妙就调到去了邬城,你此次行军特意转道上阳郡,绕了好大一个圈,从邬城直入望乡关。 就连叶城知府,我听说他在前段时间也收到了一封密信,之后便找借口支走了驻守的刘将军和他的一万人马。 沿路十几座城池,你除了在阜城打了半个月,攻破城门,斩杀守将,其余皆是顺顺当当。我串联了所有的事,才发现这一切的一切都太巧了,巧到很不正常。 我忽然惊觉,或许从很早以前,你便下了好大一盘棋,就连我,也早在你的棋局之中了。” 言耀这下是真的惊讶了,老师居然搜集了这么多的消息,还猜到了他的计划,该说不愧是能跟祖父齐名的卫院长吗,不过该否认还是得否认的,“天命所归罢了。” “看在师徒一场的份上,你能不能告诉我一句实话,将来九泉之下我也好瞑目,你当真是无可奈何造的反吗?” 卫东羽望着他的眼神很认真,言耀喉咙里的是字有些难以说出口,这是他今生唯一的儒学老师,他才华可以比肩祖父,却比祖父多了几分文人风骨,自己心里其实还很尊敬的。可他并不想吐露出自己的秘密,若是承认了,那不就是在告诉老师,自己当真是小小年纪就盘算了那么多吗,事即反常必有妖,他一点都不想让别人知道,他还有个那般无能的上辈子。 言耀没有说话,卫东羽却明白,这便算是默认了,本就佝偻的身躯似是又矮了几分。 果然啊,他老了,已经跟不上这些年轻人的脚步了,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新人胜旧人哟…… 第12章 太后寿宴 作为新帝登基后,第一次筹办的大型宫宴,京中的人家都是很重视这次的太后寿宴,尤其是女眷们,既没上朝也没参加过登基大典,压根没见过新帝长什么样,都十分好奇。至于一些消息比较灵通的,也很想见见太后是什么样的,毕竟那可是从一介庵堂弃妇摇身一变就成了天下最尊贵女人的传奇女子。 言钥的四十二岁生辰很快就到了,宫中现如今虽无宫妃操持一切事宜,但各处的管事都很有默契地照着以前办过的宴席中的最高规格给准备了,半点不敢懈怠。毕竟这可是表现的好时机,能不能在主子面前露脸,保住位子可就看这回了,等选秀开始了,宫女采选差不多也要进行了,万一没抓住机会,说不准哪天就被人给拉下马了。言钥在寿安里,时不时有人过来向她禀告寿宴的进度和所用的物品,她半点也看不懂,只能僵着脸不住点头,随他们去了。 谢府。 此次宫宴,京城里有地位的人家都在参加之列,谢府也不例外。临出发前,谢承辞把二房一家子都叫到了正堂,十分严肃地嘱咐他们守好规矩不要惹事。“到了太后的寿宴上,你们最好给我安分一点,该行礼行礼,该磕头磕头,万一做出了什么冒犯龙颜的事情,被宫里的侍卫一刀砍了,可不会有人同情你们!” 谢承宗紧张得很,“大哥,我就不能继续称病吗,我不想去……” “皇上亲口要你们一家三口出席,你想抗旨?”谢承辞怒气冲冲道。 谢承辞现在心跳得厉害,“他这分明是来着不善。” “能有多不善?要杀你早就派人过来了,还能拖到今天?大喜的日子他能干什么,无非就是刁难你一番,出口恶气。”谢承辞没好气道,“你自己造的孽,你自己受着!” 可谢承宗一点都不想见到那母子俩,他见到了要说什么,万一那言氏旧事重提……不行,想想就要晕。 谢承辞似是看出了二弟的想法,冷冷道,“你要是晕了,我不介意找人把你抬进去,反正你人到了,我们谢家也算是对皇上有个交代了!” 谢承宗瞪大了眼,看着一点情面都不留的大哥,嘴唇哆哆嗦嗦,还是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谢承辞教训完了二弟,又对一直默不吭声的柳氏道,“至于你,柳氏!我警告你,最好别生什么小心思,不管怎么说承宗和元隐总归跟他有几分血脉情分在,而你,不过是个仇深似海的陌生人,失了礼被拿住了把柄,下了大牢我们谢家可绝对不会去捞你。” 柳氏几天就被从佛堂里放出来了,虽然明面上好像又恢复了从前谢家二夫人的身份,也没什么人来欺负她,但到底是不同了,但凡知道一些内情的,根本不给她什么好脸色看。这些天,她的日子实在是太难过了,今日哪怕用心装扮,厚厚的脂粉也掩不住那满面的憔悴。 柳氏还没开口,谢承宗又维护起来,“大哥,你明知道她从来都没去过宫里,根本不懂那些繁琐的礼节,这次他们又是摆明了要找麻烦,还说这种话。” 谢承辞见他这幅样子,心里更是冒火,“她为什么没进过宫,没参加过宫宴你自己不清楚吗?朝中哪个三品大员的夫人是没有诰命的,啊?罪臣之后,除非皇命特赦,不得考取功名,不能请封诰命,也就是你,脑子坏了非要扶正她,不但让自己白白被笑话了那么多年,现在还给全家惹出这种祸来!” 眼见谢承宗又被训得不敢说话了,柳氏终于出声了,“大哥……”话还没说完,就直接被打断了。 “你闭嘴,我不想听你狡辩,那些后宅心眼你留着对你身边这个蠢货使吧。”谢承辞根本不想看见柳氏,但无奈新帝要求柳氏要出现,虽不知他的打算,但自己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你记住了,出了谢府的大门,步步小心,处处谨慎,进了宫,对太后更是别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别以为人家还是二十多年前任你欺负的小姑娘,信不信只要一句话,你就会被削成人彘!” 谢承辞的声音阴阴测测的,“知道什么是人彘吗,听说那是宫里的一种刑罚,就是把人的四肢都给砍了,偏偏用药吊着她的命,放在坛子里,就那么慢慢熬着,连死都是一种奢望。” 柳氏果然被吓到了,话都被堵在了嗓子眼,什么也说不出来,似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整个人都往后缩了几分。谢元隐一直低着头,此时看了看母亲,想争辩些什么,可看到大伯比锅底还黑的脸,又不敢了,谢承宗倒是想继续出头,可他也很怕,不光是妻子可能被削成人彘,他也可能啊! 见这三个人都安分了,谢承辞心里放松了几分,但愿不要出事,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好歹是太后的生辰呢,皇上不至于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吧。 —— 毫不意外,谢承宗一家人出现在宴席上的时候,四面八方的视线都聚集了过来,原本就热闹的宴会更喧嚣了。谢承宗有些同手同脚地入了座,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如坐针毡。 陆陆续续地,人都来了,最后,便是皇上和太后的入场了。 言钥和儿子一起到的时候,看着各式各样的人都聚在一起,又有点紧张,上次登基大典的时候,毕竟场合严肃,她和那些大臣们都离得远,所以还好,这回,她是近距离直面这么多的男男女女,心跳都加速了。 看出了娘亲的不自在,言耀走近了些,牵起了她的手,小声道,“您是这里身份最高的,只有别人出错失礼的份,您不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说着给尤大海使了个眼色,和言钥一起走到了最上首的位子。尤大海赶紧心领神会地带着身后的小太监将言耀原本有些靠下的位子给挪到了太后席位边上。 言钥在儿子的陪伴下平静了下来,然后一眼就看到了一片跪着的人群里唯一坐着的人,她有点奇怪,不过也没直接点出来,只是微笑着坐到了自己的位置,然后努力保持声音的平稳,“平身吧。” “谢太后,谢皇上。”一众人又都起了身,坐回了席位。 言钥见大家都恢复了正常,便对身边的儿子问起了那个与众不同坐着的人,“耀儿,那人是谁呀?” 言耀看向了谢承宗的方向,脸色僵了僵,“一个不相干的人罢了,母后不认得,就不必管他。” 言钥见儿子似乎不太想说,便也没再多问,“哦。”那人见到皇帝也没跪拜,耀儿又没怪罪,难道是什么了不得的功臣?算了,反正她也不认识,还是别管了。 而那个一直坐着的谢承宗,见没人提到他,终于松了口气。他自坐下来后,就一直低头不去看周围人的眼神,自听到小太监通报“皇上、太后到——!”开始,更是一动也不敢动,周围人都跪了下去,他当然也想起身的,万一被那两人借题发挥可怎么办,但心里那么点自尊心又不断压着他,那是他的儿子,是他的儿子,哪有老子跪儿子的!心里天人交战的结果,就是他非常努力地把自己摆成了一座雕像,仿佛只要他不动,就谁都不会注意到他了。 言钥没经历过古代的大型宴会,原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没见过,所以全程就任由他们该表演的表演,该送礼的送礼,她只要一直保持笑容就好。一件一件举世罕有的寿礼被送上来,言钥听着耳边儿子和送礼人引经据典地夸她,夸礼物,啥也听不懂,只能继续笑,她觉得今天一定是她两辈子活到现在笑得最多的一天了。 柳氏看着那个从前根本就没被她放在眼里的言钥,气得眼睛都红了,刚刚要给这人下跪,她就已经很屈辱了,如今还要亲眼见证人家的春风得意,备受恭维,心里酸得厉害。而耳边,还不时飘来那些长舌妇的闲言碎语。“太后看着可真年轻啊,一点都不像四十多岁的妇人。”“都说皇上跟谢太师容貌相似,我之前还觉得是夸大了,现在看来,就这么张脸,说不是谢家人谁信呢。”“我还当太后是个貌若无盐的,可今日一见……那谢二爷眼睛莫不是瞎的,怎么就能弃了她选了柳氏?”“这种靠下作手段上位的妾室,手段哪能小看,名正言顺的原配都能挤走,区区一个男人怎么会拿不下?”“看看皇上,再看看那位谢府长孙,这一个天一个地的差别,谢侍郎也忒糊涂了,怎么就放着端庄贤惠的原配不要,非看上柳氏那种尖酸刻薄的,要不然如今,说不得也是个太上皇呢。”“所以当正室的,除了贤惠大度,还得好好学学怎么压制那些妾室,你容得下别人,可别人未必容得下你,看看太后,要不是生了个好儿子,这辈子哪有翻身的机会,一盆脏水泼身上洗都洗不干净。”“……” 柳氏手里的帕子被她扯得变了形,眼见一个又一个大臣恭敬地上前,献上了稀世珍宝,她真的恨不得冲过去把东西都给砸个稀巴烂,可她不敢,就在她们谢府的席位后面,笔直地站着一队当值的侍卫,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安排在这的,凶神恶煞的,看着就不好惹。柳氏肚子里酸得翻江倒海,可随后又开始安慰自己,没关系,就算她如今身份尊贵又怎么样,还不是一个被丈夫抛弃的人,一辈子都是个弃妇!柳氏又把目光转向了谢承宗,想从他身上找点平衡,可她又惊愕的发现,他居然也在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母子俩! 谢承宗一直都在闷头喝酒,终于,桌上的酒被他喝空了,言耀非常及时地注意到了这一情况,让尤大海又送了一壶酒过去。谢承宗愣愣地看着被小太监端来的酒壶,终于抬起了头,言耀遥遥对他敬了一杯,没什么表情,既看不出愤怒,也看不出讥讽,当然,尊敬更是半点都没有的。这是谢承宗第一次正眼看到言耀的脸,那是一张跟父亲十分相似的脸,不论是模样,还是那高高在上,不将任何人放进眼里的自傲,都很像很像。果然,只要看过这张脸,没有人会怀疑他不是谢家人。谢承宗又看向了言钥,这个妻子在他的记忆里,并没有留下什么深刻印象,时隔多年,他以为自己已经不记得这个人长什么样了,可真看到了,却又清清楚楚地想起来了。洞房花烛夜,他十分不情愿地挑开了盖头,盖头下,是一张有点寡淡的脸,可那双眼睛很漂亮,怯怯的,就像一只小兔子,惹人怜惜。二十多年过去了,岁月没有在言氏身上留下太多痕迹,但她似乎长开了不少,或许是常伴佛前多年,气质也变得飘渺起来,多了几分出尘,如今把她和柳氏摆在一起,旁人看了,真的会觉得那是一颗珍珠和一颗鱼目。想着想着,谢承宗又赶紧摇摇头,自己怎么能生出这样的想法呢,那是他自己选择的妻子,哪怕做了那些被人指摘的事,也都是因为他们相爱啊,自己岂能肤浅地比较起了容貌。 言钥不知下面这些故人的想法,只是在收礼的间隙,看到了那个怪怪的人,他竟然一直盯着自己看。言钥更奇怪了,趁着丹彤给她倒酒的时候,悄悄指着谢承宗问道,“你认识那个人吗?” 丹彤望向自家主子指着的方向,对着谢承宗自己辨认了一番,“看着有点眼熟,可一时半刻奴婢也想不起来他是谁了。” 言钥心底的困惑更大了,眼熟?那就是可能见过了,难道是言家人?不过这人她看着也有几分眼熟,好像跟耀儿有几分相似呢……莫不是谢家的,谢家有几个人来着,那个渣男的模样,她好像也不记得了。 正在言钥胡思乱想的时候,言耀突然出声,“母后,看那个。”言钥循声望去,原来是一个戏班子在表演戏法,一块平平无奇的布里面突然冒出了一只鸟,“恭祝太后万寿无疆。”那鸟是一只鹦鹉,“万寿无疆!万寿无疆!”言钥的顿时被吸引住了,盯着说话的鹦鹉,十分开心。 而言耀,一直都关注着谢府的方向,瞧见谢承宗时不时朝这里偷看,柳氏一脸嫉恨,不住地在丈夫和他们之间来回观望,而谢元隐,只顾埋头,大气不敢出。言耀眯起了眼睛,本来他还想让谢元隐作首诗,好好嘲笑一下来着,不过想想还是不扫娘亲的兴了。至于那夫妻俩,呵,为了爱情什么礼义廉耻都能抛下是吧?情比金坚是吧?这才是第一步呢,柴要堆得够多,这以后烧起来的火才能更旺! 第13章 寿宴余波 太后的寿宴热闹又平静地过去了,但京城因为这场宴会,明里暗里发生了一些变化。 寿安宫里,言钥正在绣着一方汗巾,打算做出来给儿子用。这时,丹彤抱着一堆画轴从外面走了进来,“太后,礼部那边又送来了一些秀女的画像,让您过目一下。” 言钥闻言疑惑地抬起头,“不是已经看过了吗?都这么久了,还要看画像?” “原本秀女都差不多定了,也准备召她们进宫参选了,”丹彤抿着笑,把画轴都放在了桌上,“谁成想那些夫人小姐们进宫一趟,亲眼见到了我们陛下是多么的英俊潇洒,一个个的都改主意了。” “改主意?”言钥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打开一张画轴,上面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落款写着:刑部尚书嫡长女杜嫣儿。她之前好像看过一张秀女的画像,就是刑部尚书的女儿,却不是长这样的。 “原本各家报上来参选的,多是些庶女和不受宠的女儿,可自打您的寿宴结束,礼部那边可就热闹了,被好几位大臣堵上门,非要把原本报上去名单改了,这不,礼部拗不过他们,只能又重新换了一部分秀女人选。” “秀女而已,这还带换来换去的?”言钥很惊讶,这选秀不是应该皇上下旨,大臣们就老老实实替适龄的女儿准备吗?想进宫就忙着教礼仪,不想就赶快嫁出去。 丹彤得意道,“奴婢都打听过了,原来是那些贵女啊,之前以为陛下是个粗鲁的莽汉,杀人如麻定不是良配,吵着闹着不肯进宫,可在您的寿宴上一瞧,陛下竟是个斯文又好看的,身份又高,可不就春心萌动了?” 原来古代也看颜值的吗,这皇帝身份竟还比不上一张脸?言钥有种大开眼界的感觉,不过随即又觉得他们这做法很奇怪,“干嘛要这么麻烦,直接都进来参选不就好了,反正还要耀儿自己中意才能留下。” 丹彤解释道,“陛下登基之后,还没有进行大规模的改制,所以朝堂后宫一应事务都还循着旧例呢,此次选秀虽是只从三品以上官员家里选,但规矩都还沿用前朝的,每家只能报一位姑娘上来,所以这个名额,这会变得抢手了。” “是这样啊。”言钥点点头,又看了看这一桌的画轴,“这些人我一个也不认识,性情什么的也不了解,换就换吧,他们的家务事他们自己解决就好,若这回没有合适的,大不了以后再重选一批。” “好,那奴婢就去知会一声。”丹彤对此也没什么异议,横竖她也跟这些秀女没什么交情,人选变动也是她们自己的事。 —— 谢府。 那日太后寿宴,新帝并没有真的找谢家的麻烦,之后数天直到现在,也没什么明显的动作,这无疑让柳氏松了口气,甚至心里隐隐有些自得,那小皇帝只怕还念着承宗这个父亲,惟恐打了老鼠伤着玉瓶,所以也不敢拿她怎么样。哼,任他骁勇善战夺了江山又如何?还不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打仗便也罢了,这人情世故哪是那么容易掌握的。还有言氏,虽依仗着儿子翻了身,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蠢钝胆小的庶女,不过是在山上吃了那么多年的斋,还能一下子变聪明不成?这会儿心里指不定多嫉妒她呢。更何况,若是当年的事真捅出来,全天下都会知道她是个被丈夫休掉的弃妇,她若是爱惜羽毛,必是不敢公布一切的。想到这里,柳氏心情更好了,如今身份有别又如何,就算言氏成了太后,承宗心里也只有她一个,她永远都是赢家! 正当柳氏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之中时,谢承宗走进了屋里。看到丈夫,柳氏又想起来那日寿宴上他对着那母子俩目不转睛的模样,虽然她有信心承宗是不会轻易变心的,可还是忍不住生起气来,也没个好脸色,“整天在家里闲晃,不出门也不上朝,哪天这礼部侍郎的位子被人顶了,我看你怎么办?” 谢承宗被她这话说得心口发堵,“能怎么办,你说的倒轻巧,我上朝了要怎么面对那小子?” “把他当普通的皇帝不就行了?”柳氏觉得谢承宗太过别扭,人在屋檐下,低个头又不会怎么样。 “我怎么能当他是皇帝?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那是我的亲儿子!”谢承宗激动不已,他突然觉得柳氏的平静很刺眼,如今人为刀俎,他们随时都可能会被报复,她怎么还一脸的不在乎? “人家可不觉得自己是你儿子,”柳氏心里认定那母子俩投鼠忌器,不敢来撕破脸,胆子也大了些,“你就当他是过继出去了,何必较真。” “我不较真就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吗?他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你也看到他对言氏有多好了,言氏在山上关了那么多年,我不信她心里一点怨恨都没有,这刀现在不落下来,迟早有一天也得落!”谢承宗从没想过自己能够一直安然无恙,易地而处,他肯定恨死了,“要是日日相见,指不定他什么时候就发作了,人头落地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你只要小心点不出差错,他能把你怎么样?反倒是你成天躲在家里,哪天他想起来,连借口都不用找,直接说你目无君上,谁都帮不了忙。” “要对着他的又不是你,你当然头头是道了,有能耐你去上朝!” “你怕什么,有本事他告诉天下人,你就是他爹!”柳氏被他这窝囊的样子也激起了火,全然忘了之前在后院小佛堂里是如何惶惶不安的,“到时候一个孝字就能压死他,便是他如今做了皇帝又有什么了不起的,真动了你,后世史书,他也永远是个不忠又不孝的乱臣贼子!” 谢承宗气急,“这辈子都顾不上了,哪还管得了后世!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当初要不是为了你,我也不必用那种方法逼走言氏,你还在这说风凉话!” 柳氏被他这话刺得心里难受,口不择言道,“怎么,你后悔了?好啊,那你进宫啊,抱着那母子俩痛哭流涕说你错了,指不定还真能当个太上皇呢!” “你……你不可理喻!”谢承宗愤怒道。 柳氏话出了口,马上就后悔了,她怎么能这么说呢,万一承宗真去了,那母子俩与他和好也不是没有可能,到时候她跟元隐,可真的再没有立足之地了,心下一转,她赶紧找补,拿手帕抹起泪来,“本来就是,我知道现在外面的人都在看我们一家三口的笑话,你再怎么说也是他的亲爹,还有回头路,至于我们母子,两只无足轻重的蚂蚁罢了,根本不必在乎,你就让我们自生自灭好了,别碍了你这太上皇的前程……” 谢承宗见她哭的伤心,心里鼓起的气又退了下去,只剩下无奈与心疼,“你别这样,我谢承宗岂是那种贪慕富贵之人,任他们如今地位再高,我又和他们没什么感情,哪里会去攀附。这不是怕他们会因为当年的事报复吗,我若出了事,你们也不会平安的,咱们一家人都很危险啊。” 柳氏还在擦着“眼泪”,争辩道,“他们若要报仇,便是我们事事恭敬,也躲不过的,还不如敞敞亮亮地活着,只要咱们行得正坐得直,哪里需要怕那些仗势欺人的!” 谢承宗一时不知该先为柳氏的厚脸皮而惊讶,还是该先反驳她的话,最后只能理不直气也不壮地小声道,“这不是行得不正嘛。” 柳氏唰地把手帕从脸上拿了下来,露出了没几滴泪痕的脸,“有什么不正的,本来就是她偷人在先,那些她跟表哥私下往来的书信我可都收着呢,真要是闹大了,大不了大家一起臭了名声!” 谢承宗被她这幅样子激得皱起了眉头,心底腾地升起一股厌烦之情,“好了,言氏跟那个白家的表哥到底有没有私情,你自己清楚,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要说这种话。” “我清楚什么,本来就是事实!”柳氏突然有些心惊,承宗这是什么意思,他不会是早就看出来言氏是被陷害的吧?不可能的,若他早知道,为何要跟自己做了那么一个局?明明是他以为言氏真的红杏出墙,又想她空出正妻的位子,才借着言氏有孕的机会站出来推了最后一把的。 谢承宗觉得柳氏这虚伪的样子很讨厌,以前他还能说这只是个不大不小的缺点,可现在,想着宫里哪两个大大的威胁,他十分反感,做了就是做了,嘴硬什么,要死他也陪着一块呢,“有什么好否认的,我又不傻!”说完怒气冲冲地离开了院子。 柳氏还在为谢承宗可能知道当年事情的一切真相而震惊,一时竟没有去拦住他,等人走了才发应过来,可那无端冒出来的心虚又让她不敢追过去,他原来……都知道吗? 离了院子的谢承宗去了书房,然后便一直都留在了那里。 短时间内,谢承宗不想看见柳氏,可书房里仅有一套换洗的衣服。第三日,没衣服穿的谢承宗发起了愁,回院子拿吧,会遇上柳氏,出去买吧,不知道有没有合身的。思前想后,他还是先在书房仔细翻了起来,如果实在没有,只能让小厮回去取了。 找了半天,谢承宗终于在一个角落的木箱里找出了两件用同一种布料做出来的衣服,望着手中款式略显过时,可颜色依旧如新的衣服,他陷入了回忆,这还是他的贴身丫鬟翠荷离府之前给他做的。 “二少爷,奴婢马上就要回老家了,以后相隔千里,我们大概也不会再有什么见面的机会了,这个,是奴婢留给你的临别礼物。这件长衫,是给你做的,这件裙子,则是给未来的二少夫人做的。你看,放在一起是不是很般配?奴婢都打听过了,那义勇侯府三姑娘是个性子安静的,喜欢这些浅色的布料,尺寸也都是按她的身量来的,她穿上了,一定很合身。二少爷,奴婢知道你心有所属,但既然婚事已经定下了,娶进了门你就好好待她,家和才能万事兴。若哪一天,她吃起了柳小姐的醋,你就把这衣服拿出来,说上两句漂亮话,再穿上这件款式一致的长衫,包管她什么气都消了,这女子啊,都是很好哄的,只要你心里有她,哪怕只是一丁点,只要是真的,就什么都容得下。” 谢承宗摸了摸手里的两件衣服,露出了一丝苦笑,“家和万事兴,果真是家和才能万事兴……” 穿上了这件在箱子里放了二十多年的衣服,谢承宗意外地发现它还很合身,这么长时间了,他的身形竟也没有太大改变。不知为何,看着镜中长衫清瘦的男子,谢承宗隐隐约约竟好像还看到了旁边有着另一个穿着差不多衣服的女子,眉目柔和,还很年轻,和他站在一起有点相配,又有点违和。 赶紧摇摇头,谢承宗把那些杂乱的想法都压了下去,但望着镜中自己的身影,还是有些感慨,往事不可追,待在屋里容易胡思乱想,他便久违地出门逛街去了。 街道上的人群熙熙攘攘,放眼望去繁华而热闹,仿佛一直都是这样从未改变,明明不久之前西北军才打进了城,这么快就恢复正常了。 也不知该说人心易变,还是该说那孩子真的有本事。 正在谢承宗目光茫然之际,背后突然传来一声“二少爷?” 谢承宗转头,身后是一个看着有些熟悉的妇人,他仔细回忆了一番,终于辨认出了这位几十年没见的故人,有点惊喜道,“翠荷?” 第14章 翠荷 翠荷已经离开京城很多年了,此番回来,本想过些日子再去拜访一下故人,没想到刚在街上买了点菜就瞧到了一个有点眼熟的背影,等走近了,看清他身上的衣服,翠荷一下子就认出来这是自己的手艺,激动地喊了一声“二少爷?” 谢承宗转过身,认出昔日的贴身丫鬟,十分意外,“翠荷?”他很高兴地走了过去,“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回云州老家了吗?” 翠荷看到谢承宗的脸,见真是他,心里很高兴,闻言笑道,“这不是新帝登基,开了恩科吗,我那儿子要来参加会试,他第一次出远门我不放心,就一路跟来照顾着。” “参加会试?”谢承宗很敏感地抓住了重点,“那不就是已经考中举人了,年少有为,恭喜呀!” 翠荷被他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哪里,都二十三岁了,才是个小小的举人,我记得二少爷你可是十七岁的时候就中了举,比大少爷还早一年,那才是真的年少有为呢。” 提及往事,谢承宗也有点脸红了,他虽中举比大哥早,可后来的进士名次却远远不及大哥,之后两个人的差距也越拉越大,连父亲都只看重大哥了,“我算什么,父亲可是十二岁就考中了解元,哪像我,拖到了十七岁还只是个中等名次。” 翠荷见他好像有些沮丧,赶紧鼓励道,“南有谢明崇,北有卫东羽,他们两个可是这天下最负盛名的读书人了,几百年也不见得能出一个,何必跟那样的天纵之才比,若在这京中世家里挑一挑,二少爷你可是特别拔尖的。” 谢承宗望着翠荷一如从前那般满是笑意的面容,心里忽得有些轻松起来,她还是这么乐观向上,难怪能教出一个举人来,此次她的儿子若是考中进士,翠荷也就是官家夫人了,下半辈子再也不用操心了吧。 虽心生感慨,但谢承宗面上并未表露出什么,只是看了看四周,指着不远处的一家茶楼道,“好不容易见面,我们去那边的茶楼坐下来叙叙旧?天色尚早,你也不急着回去做饭吧。” 翠荷愣了愣,忽得反应过来,这大街上确实不是聊天的好地方,自己一个村妇当然没什么讲究,二少爷可是当官的,岂能失了面子,便笑着应下了。 二人走进了茶楼,谢承宗本想要个包厢的,但无奈今日店家生意太好,都满了,只能让小二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又上了壶好茶,和翠荷一道坐下了。 “当年你亲生父母找来,我还担心得很,就怕他们是想把你赎回去再卖一次,不过看你现在的样子,看来是我多虑了,你这些年应该过得很好。” “也不怪二少爷你多想,其实就连我自己,走的时候也不安得很,生怕他们就像府里其他婢女的爹娘一样,嘴上说着赎身,背地里却是想趁着女儿到了适婚的年纪许个彩礼高的人家。”翠荷当初离开谢府的时候,也是万般不舍,她从小就在谢府长大,又早早成了二少爷的贴身丫鬟,没吃过什么苦,日子其实比寻常人家的小姐都要好。想起往事,翠荷半是伤感,半是喜悦,“可那毕竟是我的亲生爹娘啊,二少爷你也知道,我是被人贩子拐到京城来的,其实从小到大,我都惦记着那个在记忆里十分模糊的家,他们能够找来,我真的很高兴,哪怕前方可能是个坑,我也想去试试,若是错过了,或许这辈子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谢承宗见翠荷眼眶都红了,忍不住握了握她的手,“好人有好报,也许就是因为你好事做多了,上天才让你寻回了疼爱你的爹娘。” 翠荷有些不自在地擦了擦眼睛,“让二少爷见笑了,我这人就是容易掉眼泪。” “我又不是什么陌生人,何必这么见外。”谢承宗收回了手,给她倒了茶,想着她那爹娘年事已高,很可能已经不在了,也不好再提这茬,便说起了别的,“你现在还在云州吗,没遇到什么难处吧,陪着儿子进京,那家里的事怎么办?” 翠荷小心地接过了茶,耐心地回答道,“还在云州,我回老家之后,年纪也不小了,就嫁了同村的一个猎户,后来还在镇子上开了间布庄,日子也算富足,能供得起一个读书人。今年儿子进京赶考,我跟着来了,家里也就一个卖布的铺子,平常事不多,我相公一个打理绰绰有余。” 见翠荷眼中满是柔情,谢承宗有点羡慕,夫妻和睦,儿子争气,真是幸福啊,“你可就好了,相夫教子,其乐融融,真是羡煞旁人。” 听着二少爷这酸溜溜的话,翠荷很是不解,“我们这种寻常百姓的日子有什么可羡慕的,二少爷你怎么了,家里……情况不好吗?”说着翠荷忽然想起来当初给二少爷做这衣服是为了什么,试探道,“你把这衣服穿上了身,莫不是跟夫人吵架了?” 谢承宗闻言身体僵硬了起来,何止吵架,他还把人给休了,现在人家杀回来了!一肚子苦水不知该往哪倒,只能闷闷地喝了一口茶,来掩盖满脸的苦涩,“是不太好,父亲去年过世了,今年新帝又登了基,前朝局势不明,我的后宅还不安宁,一团糟。” 翠荷还不知道谢太师去世的消息,乍听此事,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安慰之语,只能道,“人生在世,本来就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都会过去的。二少爷,谢家可是百年清流世家,名声在外,新皇想来不至于太过为难,至于后宅,女人嘛,争风吃醋是常有的,哪家都免不了这种事,就是我家隔壁的米店掌柜,因为娶了两个老婆,也天天都头疼呢,只要放宽心,就没什么的。” 谢承宗感觉心里更难受了,连带着茶水都变得苦了,现在可不是他能不能放宽心的问题,是别人能不能放过他。 见二少爷好像一点都没有被安慰道,翠荷有些无措,她说错了什么吗,没有吧,还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不愿气氛这么冷下去,翠荷想着说些孩子的事总是没错的,便道,“对了,二少爷,小少爷今年多大了,成亲了没有?” 谢承宗的思绪被拉了回来,可又被她这问题给问倒了,成亲吗,元隐倒是成亲了,可那个人,还没有,弟弟越过兄长成亲,在京城也是头一份了吧。“成亲了,娶的是国子监司业的女儿,至于年纪,说来也巧,他和你儿子一样大。” “是吗,那抱孙子了吗?” 谢承宗摇摇头,“好几年了,一直没动静。” 翠荷见他有点失落,忙道,“没关系的,他们还年轻,早晚会有的。你看我儿子,都二十多岁的人了,连个老婆都没有呢,非说先立业后成家,都快把我给急死了。” “男儿志当存高远,他能醉心学问,也是好事,此次科考若能高中,什么样的千金贵女娶不得?” “二少爷别给那小子戴高帽了,高门世家里的那些弯弯绕绕,我还不清楚吗,我们家不过是个小小的寒门,千金贵女可看不上,他呀,能赶快给我娶个性子好一点的正经人家女儿,我就心满意足了。” “怎么娶不到,只要此次名次不差,我给他保媒……”话还没说完,谢承宗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可是泥菩萨过江,谈什么保媒呢,旁人见了他都得躲得远远的吧。 翠荷没发现谢承宗的尴尬,笑道,“不用了,他能考中我就谢天谢地了,哪敢妄求什么名次,云州是个小地方,也没什么名师,都是自己胡乱看书而已,他可不能跟谢家的各位少爷比,师从名家,下场必中,还为个名次高低耿耿于怀。二少爷你严格要求自己的儿子就得了,可不能对我家那个不成器的期望也那么高。” 谢承宗听了翠荷的话,感觉心上好像被插了一刀,身体又僵了起来,他倒是想对自己的儿子期望高呢,奈何小儿子二十三岁了还是个秀才,至于大儿子,连面都没见过,人家就直接去当皇帝了,高得他都只能仰望了。 实在不想再提及儿子,谢承宗又把话题岔开了,过了一会,茶也凉了,翠荷想着该回去做饭了,谢承宗无事可做,便热情地送了她一程。 …… 第二日,柳氏在谢府里迎来了一个客人。 御史台周大人的夫人带着三分讥嘲,三分冷笑,坐在了柳氏的对面,“姐姐看上去可比从前憔悴了许多。” “你来干什么?我如今虽是落魄了,却也是个烫手的山芋,你跑过来不怕给周家惹一身骚?”柳氏对周夫人没什么好脸色,这人一向是个墙头草,谁家得势,就与谁走得近,现在过来,定是来看她笑话的。不过这人心眼也不坏,有什么事就坦坦荡荡地说,倒也比那些暗地里使绊子的容易相处,再加上周大人现在也受重用,所以她并未拒绝周夫人的拜访。 “我身正自然是不怕影子斜的,可跟你不一样。”周夫人这段时间,也听了不少柳氏和太后的那些纠葛,实在是大开眼界,从前只以为这柳氏是个狐媚的,能在父亲犯事后还进了谢家门,又能抓住了原配被休的机会迷得谢二爷扶正了她,手段实在了得,却未料到,竟连当初原配出事都是她一手策划的,好歹也是个侯府的姑娘呢,就这么被她给挤出去了,连带着谢府真正的嫡长孙都成了弃子,真是耸人听闻。不过看她如今这模样,不得不说,报应不爽,想着昨天看到的那两人,周夫人眼里带了些许怜悯,“虽说你是罪有应得,不过看在相识多年的份上,来给你提个醒,也好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柳氏被周夫人这眼神看得膈应,“提醒什么,我都这样了,还能有什么事?” “昨天呢,谢侍郎跟一个女子坐在茶楼里,谈笑风生,还含情脉脉地抓住了她的手,看样子,关系很是亲近。” 柳氏皱起了眉头,“你胡说什么呢。”她这是想说承宗在外面有了人?怎么可能。 “我亲眼所见,可不是在诓你。”周夫人见柳氏不相信,固执道,“你也不想想,你现在已经是四面楚歌了,谢侍郎有些别的心思也很正常,毕竟一切都是因你而起。我本来是不想多事的,只不过觉得谢侍郎好歹是……那位的生父,被放过的机会也很大,而你,日后下场只怕非常不好,趁着现在你还是谢二夫人,早做打算,不管怎么样也给你的儿子留个后路,否则将来新人进门,他可有的受了。” 柳氏手里的帕子不由自主地攥紧了,她这样信誓旦旦,难道是真的,承宗真的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也是,自己在佛堂里被关了许久,还真有可能被其他狐狸精钻了空子,他这几天都没回院子,莫非并不是在为宫里的那母子焦心,而是在想着别的女人? 周夫人见柳氏把事情放在了心上,也没再多留。 而周夫人走后,柳氏越想越心急,她现在唯一的倚仗就是承宗,若是连丈夫也失去了,可就真的没什么盼头了,她这一辈子,就要成为笑话了! 这天晚上,柳氏破天荒地下了厨,想要熬完汤去看望一下谢承宗,探探情况。谢府是很大的,下人也多,虽然有不少人知道了当年的事,但也有许多不明就里的人,再加上一直没有人来清算,所以柳氏这个二夫人虽突然失了势,但也还使唤得动人。柳氏很顺利地在二房的小厨房里熬了锅鸡汤,也很顺利地来到了谢承宗的书房,但她想要进去,却被人拦了。书房这里的小厮护卫可都是谢承辞的心腹,对着柳氏那是半点面子都不给,既不让她进去,也不透露二爷行踪,油盐不进,可是让柳氏气坏了。 柳氏无功而返,可心里的怀疑却更大了,越是遮遮掩掩,越有问题。 又过了两天,柳氏终于找到机会带着自己贴身丫鬟小红一起,偷偷摸摸跟着谢承宗出了门。谢承宗没坐马车,所以她们跟踪得很轻松,眼见他去京城里最贵的酒楼里买了糕点,笑眯眯地拎出了门,走的路还越来越偏,那点怀疑也越来越深。 直到亲眼看到谢承宗来到一户宅院前,把手里的糕点送给了一个妇女,还进了门,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两人依依不舍地分别,柳氏的丫鬟小红终于忍不住了,“夫人,老爷这是真的在外面藏了人了!” “是她?”柳氏愤怒之余,却是很快地想起了这个人是谁。 “夫人你认识她?”小红有点意外,夫人这语气怎么像是以前就知道这人? 柳氏正躲在翠荷住处不远的一颗大树后,想到往事,恨恨地拍着树干,“难怪承宗会被勾了去,竟然是这个贱人!” 柳氏与谢承宗既然算得上青梅竹马,那对于翠荷这个从小就跟着他的丫鬟自然也是熟悉的。当年,柳氏还没生出什么其他心思,一心一意要嫁给谢承宗之时,对于这个翠荷就十分看不顺眼了。要知道,这世家公子身边的丫鬟,那可都不是仅仅伺候洒扫的下人,尤其是跟主子关系亲近的,哪个不是枕边人?后来柳家倒台,柳氏没了别的选择,只能攀着谢承宗,对于翠荷就更是视为眼中钉,只是翠荷溜得快罢了。哼,什么亲生爹娘找来为她赎身,还不是世家惯例,主子要成亲了,就把通房丫头都打发出去,寻个由头面上好听而已。 柳氏望着那个院子,气得要发疯,好啊,都走了这么多年,居然还能旧情复燃?一个下贱的丫头,居然想趁着她落难了,就来趁虚而入!连宫里的那个都没能抢过她,守了这么多年的丈夫,难不成现在要拱手让给一个丫鬟? 越想火越大,柳氏带着小红过去敲响了翠荷家的门。 …… 一处茶馆里,程栋正跟同乡的举子一起讨论着今年试题可能会考什么,突然有一个小孩子闯了进来,“程哥哥,你快回去,你娘被人打了。” 程栋认出这是隔壁卖豆腐家的孩子小石头,听他如此说,也没怀疑,马上和其他人告辞,匆匆赶回了租住的院子。 远远的,程栋就见一群人围在院子门口,指指点点,人群里,还隐隐约约听得到母亲和另一个女人的声音。 “贱人,一把年纪了还出来勾引男人,我打死你!” “我都说了,我跟二少爷之间没什么,你疯了吗?” “没什么,你骗鬼呢!狐狸精,以为我落难了,你就有机会了,我告诉你,做梦!我就是死了,也绝不会让你一个贱丫头抢了我的男人!” 程栋拨开人群,就看到一个衣着华丽的贵妇人正拽着她娘的头发,一个丫鬟模样的人还在帮忙,她娘完全处于了下风,他马上冲过去推开了那个丫鬟,“你干什么,放开我娘!”又去拉柳氏的手。 柳氏见居然有人来帮忙,娘?原来是这个狐狸精的儿子吗,有了儿子还来勾引别人的相公,果真是无耻。柳氏一把将翠荷推倒在地,又去跟程栋拉扯,她的丫鬟小红也回过身来帮着主子,不知从哪拾来了一块青砖,趁程栋不注意,猛地砸了下去,程栋只感觉右手臂上一阵深入骨髓的疼痛,顿时失了力气,也被这两个女人打倒在地。 此时,人群中也不知谁喊了一声“杀人了!”原本团团围住看热闹的人群顿时散开了。 程栋心感不妙,转头去看他娘,果真见到她娘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脑后流出了好多的血,“娘!”他爬起来,冲了过去,想去扶母亲,可右手根本使不上力气。 小红见状也有点慌了,“夫人,她不会是死了吧。” 柳氏强装镇定,“不过是磕了一下,哪那么容易死的。”可到底是心虚,下意识想逃,结果刚转过身就见到了匆匆跑来的谢承宗。 谢承宗收到消息就立刻就赶来了,却好像还是来迟了一步,看到倒在血泊里的翠荷,他竟不敢上前,望着呆立的柳氏,他眼睛都红了,“你都干了什么!” 柳氏被他可怕的眼神吓得后退了一步。 谢承宗现在没时间跟她计较,忙过去抱起了柳氏,然后往医馆赶去。可到了医馆,大夫把了脉却说自己无能为力,只能给她包扎了伤口,然后开了药让她听天由命。 听天由命?怎么能听天由命!她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呢,眼瞧着儿子就要出息了,以后会变成受人恭维的老夫人,儿孙满堂,怎么能断在这里! “杜寒仲,对,杜寒仲!”谢承宗突然想起来那个给诊脉的太医可是什么神医的弟子,他一定会有办法的。事不宜迟,谢承宗又赶紧往皇宫跑去,等他气喘吁吁赶到宫门口,守卫根本不让他进,说没有皇命,也没有腰牌,他一个外臣不得擅自进宫。 谢承宗要急死了,他真想大声地吼出来“我是皇上他爹!”,但事实上,他不敢。只能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宫门口来回踱步等着侍卫的通传。 终于,杜寒仲被侍卫给带出来了,谢承宗来不及说明情况,赶紧拉着人往医馆跑,然后在路上言简意赅地告诉了他需要去救人。 虽然救个不相干的妇人于杜寒仲而言并不在职责范围内,但秉承着医者父母心,他还是跟去了。 翠荷最终被救了下来,杜寒仲给她施了针,并开了药,保证她三日之内必能清醒,谢承宗终于放下了心。 不过程栋的状况就很不好了,他的右手断了。 虽然杜寒仲说只要按时敷他给的药,以后手臂定能恢复如初,但今年的科举肯定是赶不上了。 程栋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暗了下来,谢承宗的心也随之像针扎一样疼了起来,都是因为他,全都是因为他! 把翠荷母子安顿好了,谢承宗失魂落魄地回了家,刚进门就碰上了柳氏。 柳氏心虚异常,“还活着吗?” “还活着。”谢承宗的语气很冷。 柳氏顿时长舒一口气,“那就好。”见谢承宗眼神不对,她赶紧辩解道,“是她自己不检点,我不过是去教训教训他,谁知道她运气那么差。” “不检点?”谢承宗心里现在只有愤怒,“跟谁?我吗,就因为说了几句话?” 柳氏见谢承宗此时竟半点没有被人戳穿的羞恼,不禁有些害怕起来,她不会是弄错了吧,“承宗,我,我也是怕你被那些狐狸精迷了眼,我现在只有你了,我只剩下你了……”说着又梨花带雨哭了起来。 可谢承宗心里却不再如往日那般生出怜惜之情了,想着翠荷满头是血的模样,想着那年轻人断了手科考无望的模样,心底第一次对这个深爱的女人生出了恨意,他猛地抬起了手,给了柳氏一巴掌,“你还有脸哭!” 柳氏被他这一巴掌打懵了,不敢置信道,“你打我,你居然为那个贱人打我!”这么多年,谢承宗可从未动过她一根手指头,如今居然为了翠荷打了她,果然,他跟那贱人定是有来往的,居然还装作这么无辜的样子。柳氏气不过,和谢承宗撕闹起来,“你在外面寻花问柳就算了,还为她打我,谢承宗,我真是瞎了眼才嫁给了你……” “你知不知道,她差点就死了!她的孩子今年也不能参加会试了!你知道右手对读书人来说有多重要吗,要不是杜寒仲医术高,他们两个都完了!都是因为你,你毁了我还不够,你还要去毁了别人一家子……”谢承宗也跟柳氏扭打了起来。 两个人在前院打起了架,当然惊动了府里其他的人,可谁也不敢上前劝阻,还是谢承辞来了,才止住了这一出闹剧。 …… 皇宫里。 尤大海正在向言耀禀告今日京城里的那出正室打狐狸精的戏码,虽说发生在平民街区,可事情跟谢侍郎扯上了关系,那可就不是小风波了,这不,各家都很快收到了消息。 言耀正在练字,听到那妇人的儿子被打断了右手,笔下的一横猛地重了些,破坏了原本写的很漂亮的字。 尤大海有些可惜地收走了那张纸,言耀则皱起眉头,“他的手居然断了……” 尤大海听到皇上这一声低喃,很是困惑,陛下不是应该关注谢侍郎吗,怎么还注意起那断了手的人了。 言耀有点烦恼,程栋上一世是他的得力下属,他还等着用人呢,手断了的话,这次会试定是赶不上了,下一次的话那几个厉害的估计要出现,这进不了一甲,他怎么好名正言顺地把人拎上来? 真是麻烦。 第15章 文斗擂台 一方汗巾并不难绣,言钥用了几天时间就把它做好了。很有成就感地看着手里的汗巾,她有些迫不及待地想把它送给儿子。言钥自入宫后,一时还不能适应身份的转变,整天闷在寿安宫,都还没去过儿子那边,想着这时候他应该已经下朝了,言钥便动身前往了御书房。 而御书房里,言耀正在看一份御史呈上来的奏折,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虽然早料到会有这种情况的发生,可未免也太快了。就是怕会出现这些事,他才特意开了恩科,打算趁着那些人还没反应过来先提拔一群上来,三年时间,也足够他把明君的名声攒下来了,下一次会试也不用再担心那些瞎蹦跶的了。 正在他头疼之时,突然有小太监进来禀告太后来了,言耀没想到娘亲会突然到御书房来,忙放下手里的奏折起身去相迎,“您怎么亲自过来了。”说着又对一边的小太监道,“太后来了直接进便是,怎么能让她在外面等着呢!” 小太监见皇上似是动了怒,惊慌地跪了下来,“皇上恕罪,皇上恕罪……”以前一向如此,他也不知这新帝竟会介意这个。 言钥觉得这宫里的规矩可真是麻烦,要见儿子还要通报,可见这个小太监吓成这样,又有点不自在了,“没关系的,又不是什么大事。” 言耀也没再追究,拉着言钥进了门,“有什么事派人来告诉儿子一声就是,您不用大老远跑过来的。” “我也没什么要紧的,就是送个东西顺便来看看你。”言钥笑道,从怀里拿出了自己绣的汗巾递给儿子。 言耀收到礼物很高兴,“谢谢娘亲了。” 言钥见他领着自己要往一边的软榻去,赶紧止住了脚步,把儿子往书桌边上拉,“你忙你的,我随便坐坐就好,这么多奏折呢,可别因为我耽误了事。” 把儿子拉到椅子边,按着他坐了下来,言钥眼角余光瞧见桌上摊开的一本奏折,好奇心起,想拿起来看看大臣们都是怎么写奏折的,“你在看……”岂料手还没碰到纸呢,言耀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将奏折合了起来。 言钥愣住了,言耀做完才察觉自己反应有点大了,心里微微懊恼,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忙露出乖巧的笑容,“听礼部尚书说,选秀已经筹备得差不多了,三天后秀女就该入宫了,您准备得怎么样了,儿子未来的妻子还要靠您慧眼挑选呢。” “啊……什么,三天后?”言钥的心神一下子就被言耀的话给扯到了选秀上,“这么快,我还不知道呢。” “定是那群人懈怠了,都没及时通知您。”言耀好整以暇,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要不,您赶紧回去好好想想,该选个什么样的儿媳。” “那……我先回去了。”言钥有点失落了,这么急着赶她走吗。 言耀看出来言钥有点不高兴了,但他也只能装作看不出来,总比让她留在这里看到奏折上写了什么的好,“儿子现在有些忙,午后再去看您,您的汗巾,我真的很喜欢。” 言钥被儿子满脸笑容地送走了,路上,对着丹彤,脸色又暗了下来,“孩子果然是大了,都有自己的小秘密了。” 丹彤刚刚也在场,明白主子的未尽之言,劝道,“娘娘您话是怎么说的,皇上处理的那都是国家大事,不想让人看见也很正常啊。” “可我又不是外人。” “那个……国事一向都很复杂的,您就算知道了,反正也帮不上忙,他可能是不想让您也操心罢了。” “是这样吗?”言钥觉得丹彤的话也有点道理,耀儿新登基,可能局势还有些不稳吧,但那也可以跟自己这个娘亲说说呀,有个人分担不好吗,想来想去,言钥心里还是有点不得劲,“就是好奇而已,一本奏折还怕我看。” 另一边的御书房里,言耀送走了娘亲,马上对尤大海道,“知会礼部尚书一声,三天之内赶紧把秀女都召进宫,一个选秀拖拖拉拉都多长时间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朕要纳多少妃子呢。” 也没多长时间,这三品的官又不止京城才有,外地的那些千金要千里迢迢赶来也很费时间的,您这是为了应付太后就睁着眼睛说瞎话吗,但这话尤大海可不敢明说,而是应道,“奴才遵命。” 言耀又坐回了位子上,拿起了那本被合起来的奏折,看着上面的字,眉头又不自觉地皱了起来。尤大海见状,小心道,“陛下,佟御史报上来的这事该怎么办?说大不大,可说小也不小啊。” “朕登位的手段本就容易招致非议,早晚的事。”只是没想到有人让它提前了,言耀叹了口气。 今日,御史台的佟御史递上了一本奏折,说的是此次会试的举子中有人对他这个新帝非常不满,不但聚众妄议,说了他不少坏话,这两天更是不知由何人带头,兴起了一股弃考之风。读书是为忠君爱民,报效国家,而他这个谋朝篡位的贼子根本不值得效忠,参加此次会试,即便考中进士,做了官,也是个为虎作伥的小人。读书人虽说有很多都是为了当官,但总有些年轻气盛的,抱着一腔热血,容易煽动,这不,响应之人越来越多,光是佟御史知道的就有一百多个了。甚至还有好事的举子办了场诗会,写诗表明心志。 盯着奏折最后那不堪入目的破诗,自比清泉,还顺带讽刺他定会遭天谴,言耀很生气,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账。说起来,这行文风格还有点眼熟,他当年他下场科考那一届的榜眼好像就是个才华不错,心眼却小的,因为被他夺了状元之名,每次见面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就差把讨厌两个字写在脸上了,还私下里写诗讽刺他是个倚仗家世摘得桂冠的小人,叫什么来着,好像是……何志?也不对啊,那人几年前就该参加会试了才对,以他的本事,没了自己这个障碍,状元之位不是妥妥的吗? 见皇上烦恼,尤大海也为此愁起来,“陛下,那您准备怎么做,这些书生的嘴有时候可厉害着呢,死的都能被他们说成活的。这每届会试,天下各地数千举人都会聚集京城,要是由着他们弃考,他们自己丢了前程就算了,日后传扬开来对您的威望也有损呐。” “确实不能放着不管。”言耀开始思索起解决的办法。 尤大海提议道,“要不直接派人将他们抓起来?” “不行,读书人有时候最是固执,这样反而会激起他们的斗志。”言耀摇头,转瞬心里有了思量,“堵不如疏……这样,你让吏部发一道文书下去,就说此次会试乃朕登基之后第一次科考,如若放弃,十年之内不得再参加科举,另外,让京兆尹在南街设一个……” 尤大海仔细听着皇上的吩咐,然而越听,眼睛瞪得越大,乖乖,皇上这信心是不是太足了些? —— 谢府。 谢承宗跟柳氏闹了一场,心中余怒未消,便让下人把自己的东西全都拿到了书房,一副彻底跟柳氏掰了的样子。可是仅仅隔了一天,谢承宗就有点后悔了,这回好像太过火了,虽然她的确是伤了无辜的翠荷,可那也都是因为她太爱自己了。正是因为在乎,才不能接受丈夫可能的变心。唉,不该说那么重的话的,风雨飘摇之际,若是连他都不在身边陪着了,她该怎么活下去。 有心想去和好的谢承宗,刚刚升起了回二房院落的念头,就被突然拜访的一个年轻人给止住了想法。 程栋的好友朱举人客客气气地在谢府门外送上了拜帖,可等见了谢承宗,便猛地变了脸色,对着谢二爷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谢承宗被这人的突然的变脸给惊呆了,等他说了好一通话才明白过来这是翠荷那个儿子的好友,心中有愧,他便挥退了见状不对闯进来的下人,默默听着,不好意思反驳回去。 朱举人可没感受到谢承宗这番好意,口中不停,他可要趁着谢府的人还没过来把他赶出去,把能骂的话都给倒干净了,“娶个妒妇不好好在家里关着,偏要放出来祸害人,怎么,就你们家的人是高贵的,别家都是地上的野草不成,想踩就踩!” 程栋一听说好友冲动地去了谢府,心道不好,赶紧问了路,匆匆赶了过来。门房是谢府的老人了,还记得翠荷,知道他是翠荷的儿子,又想起二爷跟二夫人闹的那一场,便也没为难,带着他到了谢承宗那边。 隔着老远,程栋就听见了朱举人中气十足的喝骂,足下生风冲进去阻止了他,“朱兄,你这是作甚!” “还不是替你出口气!”朱举人见到程栋脸色也没变好,还是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我没事,谢大人已经道过歉了。” “什么叫没事,你的手可是断了!还道歉,道歉能让你的手变回原样吗?能让伯母头上那么大的伤口消失吗?”朱举人可不甘心,“还有不到两天就要下场了,可你连笔都拿不起来,都是因为这个老东西!” “朱兄!别这样失礼!”程栋皱起眉,怎么说谢家也是官宦之家,要是真得罪了,他们可没什么好果子吃,“三年之后再考也是一样。” 朱举人的火气怎么也压不下去,“说得容易,三年后还不知道是什么个情况呢,你能保证过了三年还考得上吗?来京城一趟,光路费就要几十两,你家里不过一个卖布的铺子,一年到头也就挣十几两银子,你能耗得起几次?况且这是新帝登基后第一次科举,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一届的进士会得到重用,失去了这次的机会,你还有什么盼头!” 程栋何尝不知道,赶考是件既耗银子又耗精力的事,尤其是对他们这种身家不厚,还没什么名师做靠山的人来说,更是哪里都是变数,三年光阴,很多事难以预料。可事已至此,逮着谢大人怪罪也没什么用处,这些达官贵人喜怒无常的,要是真惹恼了,别说手了,连命都可能丢掉,不想朱兄为自己得罪人,程栋赶紧劝他,“真金不怕火炼,只当是锻炼一下自己了,说不定下次我准备周全了,还能考个一甲呢,你别这么冲动,马上就要考试了,快回去温习才是正理,本来这事也不是谢大人的错,他也不想的。” 朱举人听着前面的话,心绪还平复了一点,可听到后面,又开始生气了,“不是他的错是谁的,难不成还是你错了?要不是他娶了那么个心胸狭隘的夫人,会有这飞来横祸吗?伯母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吗,她跟伯父恩爱多年,怎么可能跟别的男人有什么不清楚的?分明是那女人善妒,听风就是雨,不弄清楚事实就欺上门去,心肠还狠毒,差点害死了人,连个面都不露,半点悔意也没有,就这你还要息事宁人,什么世道!” 谢承宗更愧疚了。 程栋惟恐朱举人继续说下去会真的惹怒谢大人,忙拉住他的胳膊,“朱兄!这是我的家事,你要再这么无理取闹,咱们这么多年的朋友便算是白做了!”又向谢承宗道,“谢大人,很抱歉,今日打扰您了,他的话您不必放在心上,我没事的。”说着又拉着朱举人往外走。 朱举人还想继续说,却被程栋还完好的左手死死地拽着往外走。 “你干什么?”“别说了,我都不追究了,你凑什么热闹。”“就是你总这么好脾气,才总被人当成好欺负的。”“万一你考中了,以后可是要做官的,得罪他们没好处的。”“他们理亏,我们有何可怕。”…… 远去的两人的低声交流谢承宗不知道,可刚刚朱举人的斥责还言犹在耳,有心想去送送两人,又十分踌躇,他们大概一点都不想看到自己吧。 谢承宗最终没有回二房的院子,也没跟柳氏说话,在书房独自闷了两日,科举开考这天,他出了门,买了些珍贵的药材又封了些银子去了翠荷住的地方。 翠荷没有开门,隔着门板对谢承宗道,“二少爷,你还是走吧,之前是我疏忽了,瓜田李下,你我早已不是当年的主仆,如今各自成家,也该避嫌了。” 翠荷心里有怨吗,自然是有的,倒不是因为自己差点丢了命,而是因为儿子伤了手。想到这些年日夜苦读的儿子,她的心跟被绞了一样,真是飞来横祸,自己不过是和二少爷说了几句话,就被柳姨娘找上了门,虽说是误会,可这几天流言蜚语可真不少,不但说着自己,也说着他的栋儿,她当了十几年下人,也不在乎那点不好听的,可栋儿可是举人老爷,从小也没受过什么挫折,心高气傲的,哪里受得了,还得想办法搬个住处才是。 谢承宗不知道怎么才能表达自己的歉意,翠荷不愿见他,他也不好强闯,只能将手里的药材和银两放在了门口,道了一声,“对不起……” 脚步沉重地离开了翠荷住的那条街,谢承宗不知该往何处去,漫步目的在街上走着,不多时,便注意到人群都往一个方向涌去。出于好奇,谢承宗也跟着往那边去了,越走人越多,等到了南街,一个巨大的高台吸引了他的目光。 看样子像是个擂台,难不成有人比武招亲?还是哪家办了庆典?谢承宗抱着困惑走近,可等看清上面的守卫,心里的疑问更大了,这不是禁军吗,什么人要动用禁军。 此时,一旁看热闹的百姓给他解答了疑惑。 “兄台,这是在干什么呢?” “哎呀,这是当今圣上在摆擂呢?” “摆擂?” “是啊,前两天不是有一群赶考的举子闹事吗,非说什么皇上不是明君,不值得效忠,是君子就不该去参与会试,嘿,今天还真有好多人没去考场。皇上听说了可不就气坏了,这不,特意设了这擂台,叫那群没去的人拿出他不是明君的证据来。” “这种证据怎么拿?这跟擂台又有什么关系?” “嗨,也不知道咱们这心上位的皇帝是真有本事还是鲁莽无知,竟夸下开口,说他在这里摆擂三十天,凡是对他不满的学子皆可上台,不论天文地理,朝政国策,还是诗词歌赋,只要能把他给比下去,他便下罪己诏,承认自己推翻前朝有违天意。” “这也行,不是,新帝不是个打仗的将军吗,写文作诗哪里不得过那群寒窗苦读几十年的,这要是真输了,岂不是要丢人丢大发了。” “也不一定会输,人家怎么说也是卫东羽卫院长的弟子,名家之徒,又是九五之尊,说不得真是天命之子,跟我们这些凡人不一样呢。” “桐山书院的卫院长?” “是啊,刚刚卫院长可是亲自上台了,当着大家的面说皇上是他的弟子,而且还接了太傅的位子,这还能有假?” “天啊,这可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事。” “可不是,我在京城住了几十年,从没见过这种热闹。” …… 谢承宗愣愣看着那边的高台,是那孩子再摆擂?谢承宗很想去看看,可前面人太多,他个子又不算高,只能瞧见一个边角,四处张望,周围的酒楼茶馆也都挤满了人,选定了一家以前常去的茶楼,谢承宗靠着自己仍没丢掉的礼部侍郎的官职,成功让掌柜给他在二楼腾了一张桌子出来。 这个地方视野很好,好到谢承宗能清楚地看见言耀脸上张扬的骄傲……和父亲一模一样。 言耀今日没穿龙袍,只着了一件素色的长衫,手里还拿着一把扇子,就像个普通的世家公子一样。他就坐在那里,噙着笑意,将接连三个信心满满,迎着众人欢呼声的出头鸟给打击得垂头丧气又下了台,笑容更大了。 一连三位败下阵来,其余闲着的举子一时也不敢冲动了,已经聚在台下的交头接耳,陆续赶来的也很快加入了讨论的阵营,三三两两靠在一起交流起来。 言耀见无人上台,高声道,“怎么,无人敢来了?今日没进考场的可都是血勇之士,才高之辈,怎么连和朕这个武夫比一场都不敢了?” 下面的一群人议论声更大了,终于,一个年轻人上了台。 “这谁?” “岳州解元何志,可厉害着呢,上次那个诗会,就是他举办的。” “哗众取宠,能有什么本事,我看这新帝好像真有几分才学,只怕不好对付。” “人虽张狂,但确实有才,他可是为数不多的小三元,也不是没机会。” 何志是昂着脑袋上去的,耷拉着头下来的。 言耀看见这个老对头,那可是半点情面都没留,新仇旧账一块算了,两人连斗二十七首诗,直把何志斗得搜肠刮肚也凑不出妙句才罢休。 两人在台上你来我往,精彩纷呈,底下也不断传出叫好之声,谢承宗发现自己的目光自放到台上那张酷似父亲的脸上起,就再也无法移开了。 其实很小的时候,谢承宗仰望着才高八斗的父亲,总是会幻想,有朝一日,他要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将其他人都给比下去,让大家知道,他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字——谢承宗,而不是永远被人称作谢明崇的次子,但文无第一,好难啊,难到十几年后,他再也没升起过这种可笑的念头。 端着早已空无茶水的杯子,不知为何,谢承宗感觉鼻头有点酸,这孩子真的非常出色,为什么他要这么出色! 第16章 选秀伊始 设在京城南街的擂台,伴随着一天一夜的口耳相传,第二天来的人更多了。言耀还没下朝,这里就挤满了跃跃欲试的和看热闹的。 卫东羽第一日露了个面,之后便再没上过台,一直都在旁边茶楼的三楼里看着。眼见那些没进考场的举子一个个斗志昂扬地上去,又灰心丧气地下来,他深深地感觉自己真的是老了,不论是那个当了多年将军,才气却不减反增,十分不正常的弟子,还是那些意气用事的举人,都是朝气蓬勃的,他比不上了。 因为靠近擂台,也因为是京城最大的茶楼,这清风楼现在可是人满为患,尤其是第三层,能够将擂台一览无余,如今可不是一般人能上的来的。言侯爷凭借着往日的地位以及与皇上那似是而非的关系,成功在这三楼占了一席之地,偶然瞥见了卫东羽凭栏而望的背影,便再也坐不住了,走过去和他站到了一起。 卫东羽察觉有人过来,转头见是言侯爷,也没太大反应,又转过头继续看着下面的擂台。 现在已经接近午时,早朝已散,言耀又来了,还顺带把一堆奏折给带过来了,有人上去,他跟人家唇枪舌剑斗得不亦乐乎,无人敢上,他就拿过一边的奏折批阅起来,那游刃有余的样子看得人牙痒痒的。 言侯爷顺着卫东羽的视线,一起望着下面,“卫院长一向高风亮节,昨日怎么接了太傅之位?以你的刚正不阿的性情,不是应该当众痛斥他谋逆之举,将这个弟子逐出门墙吗?” “师徒一场,我们之间的关系早就撇不清了,又何必再做那等无谓的小人之举。” “你这可是在用一生的清名为他作保了。”言侯爷沉声道,他也不知该说卫东羽这举动是对还是错,“若他成不了名垂青史的明君,你就得跟着他一起遗臭万年,当真值得?” “我自己收的弟子,也只能我自己负责了。”卫东羽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他一辈子没走仕途,就是不愿沾染官场黑暗,想保持本心,做个俯仰无愧的人。这么多年,他钻研圣贤之说,创立桐山书院,不拘家世传授学问,名声斐然,被天下文人奉为泰斗,是荣耀,也是负担。他支持了一个反贼,想必事情传开之后会有很多人骂他吧,利欲熏心,还是为师不良?可这徒弟已经收了,哪里还能再丢掉,事已至此,他也只能苦笑地安慰自己,“你看下面,他变成明君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说实话,言侯爷昨日是抱着看戏的心过来的。初听到皇上居然摆了擂台要与那群弃考的举子进行比试,他想,即便是夺了这江山,但能不能坐稳皇位还是个未知之数,虽然这段时间的朝堂表现让他对这个从不曾在意过的外孙有了些改观,可他其实一直都在猜想是西北军中有什么厉害的军师,在背后给他出谋划策。这次的事,大概也就是先弄个噱头,再找几个翰林学士上台坐镇罢了。 可昨日真来了这里,言侯爷才发现自己想错了,因为言耀就那么一个人坐在擂台正中央,连尤大海都站在十步开外,没有半分弄虚的可能。他又升起了看笑话的心思,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不过是跟卫东羽学了一年,竟猖狂成这样,自古文无第一,即便是些举人,也不是好对付的。 可看了一天,言侯爷发现自己又想错了,他的才学居然都是真材实料。回忆起言耀那么顺利攻入京城,斩杀旧帝,还迅速地稳住局面,这么些日子以来处理朝政丝毫不慌,他终于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这孩子。原来这世上真有文武双全的天命之子,从小习武,领兵统战,也不耽误人家拥有状元之才。原来没有什么幕后高人,一切就像表面上看到的那样,都是他本人厉害而已。 言侯爷现在心情无比复杂,“南谢北卫,文坛双璧,若是谢明崇还活着,看到你的弟子如此出色,也不知会是何表情。”尤其是这弟子还是他的亲孙子。 卫东羽想象了一下那般场景,脸色大概会奇差无比吧,“说来好笑,这京城里许多人我都认识,唯独谢太师,虽是齐名,但终究缘悭一面,若早知道他长什么样,或许一切不会发展到今天的地步。” “可能前朝真的气数已尽,天意。” 卫东羽:“……”天意吗,说不得真是如此呢,“他跟谢明崇真的很像吗?” “很像,不光长得像,性子也像,手段更像。若他不是皇帝,而是个初入官场的进士,我见了,只怕会以为他是谢明崇教出来的。”言侯爷现在有点悔,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悔的是其实义勇侯府还养得起一个被休回家的女儿,他好像是枉做小人了,酸的是明明那孩子身上也流着一半言家的血,怎么就变得跟谢明崇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呢?长相也就算了,这处理朝政的手法仔细想想,处处都带着谢明崇的影子,他谢老头的血脉就这么厉害? 五味杂陈,言侯爷想了想又道,“不过其实也有不像的地方,谢明崇年轻的时候,还有点书生意气,但岁数渐长,做人做事却越来越圆滑世故,更是从未有过什么出格的想法,只是君主手中一把用着顺手的钝刀。可台上那位不一样,他就像一把寒光内敛的利剑,看着不伤人,但真碰着了却会毫不犹豫地将不合心意的都斩断除尽,锋芒尽显。别的不说,就看这回的事,不过是一群冲动的举子罢了,换做谢明崇,多的是让他们有苦说不出还占尽美名的方法,可不会这么……”言侯爷想说自大,可如今看来人家分明是因为有那个自信,于是最后只能吐出一个,“自傲。” 卫东羽听言侯爷说了这么一大段带着点酸气的话,不禁转头看了他一眼,“侯爷何时变得这样……心气低了?” “有吗?” “有啊。”卫东羽笑了笑,“当年初见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是个挺矛盾的人,才学平平却心高气傲,一身世家习气却又偏要跟那些纨绔子弟区分开来,君子够不着,小人谈不上,实在滑稽。” “卫院长这话算是迟到了几十年的嘲讽吗?” “算吧,你说你当年要是硬气一点,看重女儿胜过家族利益,当个正人君子,就不会落到今天的下场,又或者干脆心狠一点,像其他冷血的世家族长那样,一根白绫彻底了结,做个明明白白的小人,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这出由一个内宅恶妇开了头的戏,现在唱成了这样,难道不该嘲讽一番?” 的确活该,言侯爷苦笑一声,“都是因果报应。” —— 京城南门,一辆马车缓缓驶入。 孟玉兰坐在平稳的马车里,安静地看着书,外面车技娴熟的老仆正小心赶着车,可越往城里,这路上的人就越多,短短的两条街,他们的马车都走了三炷香了,还没走完。 孟玉兰的丫鬟小丽被这慢吞吞跟乌龟爬似的速度给急坏了,掀起帘子朝外张望了一番,全是人,“小姐啊,早点回家不好吗,干嘛非要拖到今天,您看,这路又堵了。” 孟玉兰没抬头,心平气和道,“毕竟是京城,天子脚下,人多也很正常,反正我们又不急着赶路,慢慢等吧。” 可小丽不高兴了,“怎么不急,三天前就该到了,偏您要慢吞吞的,耽误了这么长时间,要是今天再晚点,夫人又该说闲话了。” 孟玉兰闻言微微叹了口气,“二妹入宫参选,这两天家里想必热闹得很,我一个局外人就不去讨不自在了。” 小丽见小姐这样,有点恨铁不成刚,“我的小姐呀,您别总这么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你敬人一尺,别人未必敬你一丈,成天这么躲着,不是白白把老爷往那边推吗?” 孟玉兰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暗了暗,“我知道爹爹对我还有些父女之情,可他终究也还是别人的丈夫,别人的父亲,不是我一个人的,我一个女儿,到底是争不过的,又何必强求。” 小丽觉得小姐太消极了,老爷对她那么好,父女俩明明可以更亲近一点的,干嘛要白白让给那对母女? 这时,外面的老仆出声道,“小姐,我看这人实在太多了,一时半刻也过不去,要不咱们先找个地方歇歇吧。” 孟玉兰终于抬起了头,人真的多成这样?她掀起车帘瞧了瞧,还真是人山人海,难道今日有什么盛会吗? 想着这会可能真的过不去,孟玉兰便同意了老仆的提议,三个人在一旁找了间酒楼。 孟玉兰上了二楼,问及小二街上这么多人的原因,小二很热情地答道,“皇上在那边摆了个擂台,全城的人都去赶看热闹了,客官,您是刚到京城吧,要不要也去瞧瞧,这盛事千载难逢啊。” 原来是那个新登基的皇帝在摆擂台,听说这新皇是西北军的元帅,难道是比武?孟玉兰对此没什么兴趣,笑着摇了摇头,要了壶茶和糕点,便让小二退下了。 等着茶水上来的空隙,孟玉兰望向刚刚小二指着的方向,突然生出了点好奇,擂台比武会是什么样的?想起父亲之前送了她一个西域传来的稀奇玩意儿,能看到很远之外的景色,孟玉兰让小丽下去到马车里把东西拿了上来,然后用它朝着擂台的方向望了一眼。 小丽看着身体僵直,一动也不动的主子,十分奇怪,“小姐,你怎么了?” 孟玉兰的手有点发抖,眼睛一眨不眨地透过那块圆圆的无色琉璃看着远处的擂台,可这东西只能让她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再清楚的就看不到了。 猛地放下手里的长筒,孟玉兰把东西朝小丽手里一放,便忽然转身冲下了楼,跑进了人群里。 “小姐?”小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姐!小姐你去哪?” 孟玉兰此刻脑海里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那道模糊又熟悉的身影,她不断地在人群里穿梭,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满头大汗挤到了擂台下面。 她看清了台上的那个人,跟梦里一模一样,素衣折扇,潇洒倜傥,笑起来特别好看。 有一滴泪水沿着脸颊滑落,孟玉兰突然拉住身边的人,近乎疯狂地问道,“台上那个人是谁?他不是叫谢元安!” 被她拉住的人突然被拽住胳膊,还被用质问的语气问话,十分不满,可扭头见是个漂亮姑娘,还一副很难过的样子,终究没说出什么不好听的,只是不耐烦地扯开了她的手,“什么安,那是当今圣上,姑娘你认错人了吧。” “圣上?” 路人见孟玉兰一脸的难以置信,又道,“这满京城谁还不知道皇上在这里设了擂台,姑娘你要找人的话该去京兆尹府,在这里发什么疯?” 孟玉兰呆滞地低喃着,“皇上?他怎么会是皇上呢……他不该是皇上才对……” 此时小丽终于追了过来,“小姐,我可算是找到你了。”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小丽见小姐脸色不对,忙过去扶住了她,“您怎么了?” 孟玉兰魂不守舍,“终究只是梦……” 小丽见情况不对,赶紧扶着小姐费力地挤出了人群,问了一家医馆,带着她过去了。 大夫把了脉,说是没什么大碍,开了些安神的药。 孟玉兰一直不说话,她此刻脑海中全是擂台上那个人的笑容。其实孟玉兰有一个秘密,她从小就会做些奇怪的梦。 那些梦有的很真实,比如她十岁那年,她梦见继母又生了个女儿,接着第二天,继母盼星星盼月亮的那一胎就发动了,真的是个女儿;比如十二岁那边,她梦见父亲的苏姨娘生了个儿子,接着苏姨娘就真的有了身孕,十个月后还给她添了个弟弟…… 可有的又很荒诞,比如她曾梦见父亲调任兵部尚书,可事实却是他在抚州刺史的位子上一坐就是十年,直到新皇登位,才被调入京城,任太仆寺卿;比如她曾梦见自己十七岁时嫁给了谢太师的孙子谢元安,可事实却是谢家根本没有这个人,孟家跟谢家也从没有往来…… 可那个人现在出现了,孟玉兰紧紧攥着裙子,但他为什么会是皇帝呢,这梦到底有几分可信,她……还有机会吗? 要不要……试着抓住那个她在梦里也没能靠近的人? —— 皇宫。 言钥听说秀女们现在已经入宫了,懒洋洋的神色顿时一扫而空,兴致勃勃地拉着丹彤去瞧了。 秀女们如今都被安置在百花宫,听说那是专门给每一届秀女住的宫殿。 言钥没大张旗鼓地进去,只远远观察了一番,见秀女们都井然有序地排着队进入宫殿,很是好奇,“就这么住下了吗,没什么初选、复选吗?” 百花宫的掌事姑姑正陪在言钥身边,见太后发问,恭敬地回道,“自然是有的,往年选秀七品以上的官家女皆有资格参选,人数很多,所以会先进行初选,遣回一些容貌不佳或身体有暇的。不过今年只有三品大员的千金前来,人比较少,所以这初选便略过了,进宫的时候稍作检查,没什么大的缺陷就放行。她们进了这百花宫,要学习宫规礼仪,还有一些德言容功的修习,两个月后考评上等者才能给皇上太后选阅,这便算复选。” “是这样啊。”言钥觉得自己又长了见识。 掌事姑姑想到新皇后宫空虚,这回应当会留不少人,又道,“当然,若是有那大造化的,提前被皇上看中,直接封妃也是可以的。” 言钥听了这话,脑中忽然就想到了许多的宫斗桥段。这要通过考评才能见到皇帝,但偏偏还有捷径可走,又要住两个月这么长时间,不是摆明了在给人兴风作浪的机会吗? 想像着耀儿好好走在御花园,突然有一白衣女子窜出来,翩然崴脚,往他怀里倒……言钥不禁笑了起来,耀儿武功那么好,应该不会被轻易得逞的。 总觉得接下来两个月这宫里会很热闹呢。 第17章 风波渐生 百花宫。 距离这一届的秀女进宫已经过去了半个月,这半月里风平浪静。 也很正常,初来乍到什么情况都没弄清楚,稍微有点脑子的都知道夹着尾巴做人。但新帝后宫虽然空虚,可高品级的位分就那么几个,都是三品以上大员的千金,自然不乐意日后屈居人下,因此,在观察了半个月后,有人出手了。 傅冬刚刚转过一个拐角,就听见一道嚣张至极的声音传来,“杜秋儿怎么能跟我比,又蠢又笨,长得还不漂亮,要不是命好投胎在了我们杜家,也就是个配村夫的命!” 另一道带着讨好的声音响起,“杜姐姐说的是,不过一个婢女所出的小庶女,凭她也配进宫伴驾,只有像姐姐你这样才貌双全的嫡女,才是后妃的不二之选,不过……杜姐姐,你进了宫,那杜秋儿……” “哼,当然是嫁进鲁家了,从小定的婚约呢,可不能让别人以为我们杜家不守信用。” 轰,一股怒气顺着傅冬的脖子直往脑袋冲,这个黑心肝的,是可忍孰不可忍! 杜嫣儿正跟新结识的小姐妹说着话,右前方突然冲过来一道红色的身影,满面怒气,抬手就要打她,身体的本能让她非常及时地挡下攻击,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向和她不对付的傅冬,顿时气坏了,“你干什么!” 傅冬比她更气,“干什么?你说干什么!当初选秀的旨意刚传出来,是谁哭着闹着说自己不想老死深宫,现在你又进来了,想一出是一出,害了秋儿还在这里对她冷嘲热讽,世上怎么有你这种黑心肠的姐姐!”说着她又去拽杜嫣儿的头发。 杜嫣儿哪能站着不动让她欺负,可两个人都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力气小也不会武功,一时之间谁也占不了上风。 “放手,信不信我告诉掌事姑姑去。” “你去告啊,大不了被送回家,反正我当不了妃子,你也别想!” “你疯了!” “黑心黑肺的贱人,要被赶出宫也得是我们两个一起!” …… 这边两个人像泼妇一样打在了一起,一旁,刚刚恭维杜嫣儿的女子悄悄挪动脚步,离得远了些,待见其他人聚集过来了,她先是装作看热闹的样子,然后偷偷溜了。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那不是刑部尚书的女儿杜嫣儿吗?红衣服的那个,好像是工部尚书家的?” “是傅尚书的独女傅冬。” “这两人怎么打起来了?” “他们俩向来关系不好,起了冲突也不奇怪。” “再是看不顺眼,也不能打人吧,这里可是皇宫,万一惊动了掌事姑姑,被记一笔还是小事,要是被赶出去可就丢人了。” “傅冬可是出了名的脾气差,就是被逐出宫,也不过是虱子多了不怕痒,倒是这杜嫣儿,向来眼高于顶,若是这时候狼狈回家,大概好长一段时间不敢见人了。” “哎,你知道她们俩有什么仇怨吗,怎么这般鲁莽,在宫里动手。” “这个嘛,我还真知道一些内情。” “什么?快说说。” “傅冬和杜家的二小姐杜秋儿乃是好友,而这杜嫣儿的脾性吗,这半个月想必你们多多少少也看出来了,可不是个宽容大度的,对庶出的妹妹自然不放在眼里,可不就有矛盾了吗。” “那也不至于恨成这样吧,哪家没有嫡庶之争,这傅冬竟如此小心眼?” “倒也不是她气量小,实在这杜嫣儿欺人太甚了些。” “何出此言?” “我也是听祖母说的,那杜嫣儿原本是跟鸿胪寺少卿鲁大人的长子指腹为婚的。” “那个大胖子?不能吧,这不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吗。” “可不是,鲁大少爷长得那么壮硕,哪里入得了她的眼,奈何从小定的婚约摆在那呢,鲁家人自己也知道这媳妇不好找,只能牢牢扒着杜家不放了。这位杜大小姐啊,眼见鲁家人步步紧逼,就把这个婚约给强行安在了庶妹杜秋儿的头上,说当初只定了杜大人之女,没说是长女,谁嫁都一样,杜大人一向宠着她,杜夫人又是说一不二,鲁家那边也捏着鼻子认下了,这婚约最后竟也就这么换了。 可惜呀,没多久,新帝登基了,要从三品大员的家里选纳宫妃。你们也知道,这新帝是个武将,手下都是些打仗的将士,朝中并没有什么根基,突然这么做,说不得这就是他在测忠心的手段,除了那几个实在舍不得女儿的,其他人家可都要送一个进宫的,这杜大人就两个闺女,杜秋儿定给了鲁家,只剩杜嫣儿了。 只是这位大小姐也不知从哪听了些谣言,说皇上是个青面獠牙的莽夫,死活不愿意进宫,没办法,杜大人只好厚着脸皮退了鲁家的亲事,把杜秋儿的名字报了上去。谁曾想不过是参加了一回太后的寿宴,这杜嫣儿就改了主意,又吵着闹着非要进宫,天天磨着杜大人,再加上其他人家也有生了悔意的姑娘,最后,一群人又去骚扰礼部尚书,临门一脚又把名单改了一次,这才有了咱们现在看到的这些人。” “竟是如此?这也实在过分了些,好歹是她妹妹,便是庶出,也不能这么随意地把人丢来丢去吧。” “梁妹妹,这才是世家常态呢,舍弃不重要的,保住心尖上的,什么礼义道德,那都是用来约束别人的,一旦触碰到自己的利益,便是手足至亲,也能毫不犹豫地当成垫脚石。” “不至于吧。” “你呀,这般天真,可不适合在宫里生存。” “……啊?” 没过多久,掌事姑姑便来了,让人分来了还在扭打着的两人,严厉训斥了一通,又让她们回去闭门思过了。 —— 寿安宫。 言钥那日看了秀女进宫的场景,又暗戳戳观察了几天,见她们一直安分地在学习,没闹事也看不出什么来,想想耀儿这段时间好像很忙,连午膳都不陪她用了,应该也抽不出时间来看这些小姑娘们,便又失了兴致,继续待在寿安宫里了。不过她也吩咐了百花宫的管事,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可以来告诉她。 秀女们的暗中的议论自然是传不到言钥这里的,不过两个人打架的事还是被报了上来。言钥闻听此事不禁皱起了眉,据百花宫的掌事姑姑所说,两人是因私怨打了起来,虽说那傅冬先动手,可这杜嫣儿未必无辜,支支吾吾不肯说出实情,只道傅冬欺负她。 什么样的深仇大恨值得别人到宫里了也不放过?语焉不详分明是心虚。原本,言钥还因为那张漂亮的画像对杜嫣儿生出了一点好感,想着相由心生,人应该也不至于太差,可现在,她在这名字后面打了一个大大的叉。 不过到底刚进宫,马上就赶人出去不好,而且凭一件事就断定她是个恶人也有些草率,言钥还是决定把人留到最后,再看看吧。“先记着吧,这两个月不是由你们考评吗,她们俩就放到最后一批去。” “是。”下方禀告的苏姑姑见太后面色不好,心里嘀咕,看来这两个人是没机会了,都是高官贵女,怎么这么不知分寸,以为皇宫是自己家吗,闹出这么大动静,别人想不知道都难。还有那傅小姐,都动手打人了,干脆把事情说清楚不好吗,光说自己是跟杜小姐有旧怨,什么旧怨你倒是让人知道啊,这不是明摆着把理往别人那里推吗。 苏姑姑见太后没什么其他吩咐,便退下了。 而丹彤开口道,“太后,您既然想知道那些秀女的事,何不直接召见她们,眼见为实,哪里用得着亲自过去观察,现在还派人盯着。” 言钥想着前世那些宫斗宅斗的影视剧,摇摇头,“她们在我面前,当然都会表现最好的一面,可若是留在宫里,天长日久哪能永远都戴着面具,我想知道她们最真实的样子,可不能千挑万选最后留了一条毒蛇在耀儿身边,这女人啊,有时候也是很可怕的。”不光会害跟她们争宠的妃嫔,还会心狠手辣地害死那些别的女人生出来的孩子,宫斗,不光女子可怜,皇帝,也是很可怜的,还不如一开始就好好挑个不会作妖的,一夫一妻在这皇宫未必不能幸福。 丹彤瞧着太后略带伤感的神色,不禁想起了多年困在方外庵的日子,心里也带了点苦涩,可不是,世间女子虽多居于内宅,可要想兴风作浪也是很容易的,随便一点小手段,就能搅得那么多人的命运翻天覆地。 言钥想了想,耀儿不露面,那群秀女们大多老实,就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既然有了第一出,何不把水搅混一点,事情多了,才好看清哪些人是好的,哪些人是坏的,于是她对丹彤招了招手,让她靠近了些,“丹彤,你过来……” —— 宫外,孟府。 小丽正在给小姐准备衣服,“小姐,您还去吗?这都半个月了,天天过去看您都不腻吗,奴婢觉得也没什么好看的呀。” 孟玉兰对着铜镜,倒映出的脸上浮现了一丝怀念,“怎么会不好看,连钱老先生都来了,这般盛会,这辈子都不会有第二次了。” 小丽闻言无声地叹了口气,她并不知道那钱老先生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他三天前登上了擂台,围观的人就越来越多了,更不知道为什么小姐跟着了魔一样非要天天去看那里的热闹。但她知道,擂台周围的茶楼酒馆一座难求,收的银子是越来越多了,虽说孟家不缺这点钱,但当家夫人毕竟不是小姐的生母,再加上小姐天天出门,这府里传的话是越来越难听了。 孟玉兰尚不知道小丽的烦恼,她带着满心的期待给自己化了妆,又换上了淡绿色的衣服,心情甚好地出了房门,出去前得跟父亲请个安。 今日孟玉兰来得比寻常早一些,书房门外,她刚要敲门,里面便传来了继母方氏尖利的声音。“老爷,你不能再放任玉兰这么下去了,哪有姑娘二十二岁还没嫁人的!” 孟玉兰敲门的手顿在了那里,继而父亲的声音响起,“这不是前面几桩婚事都没成吗。” “什么没成!分明是她自己挑三拣四!去年吴知府的大公子可是心心念念要娶她的,偏她跟人家拽什么诗文,显摆那点才学,弄得吴公子都不好意思上门了。” “那人草包一个,连个闺阁女儿家都比不上,怎么配得上玉兰。” “什么草包,真要是草包能考中秀才吗?她连秀才都看不上,想嫁给谁,状元吗?一个二十多岁的老姑娘,也不看人家状元郎愿不愿意要!” “好了,别把话说得这么难听,玉兰才貌双全,二十二岁……也不算太老,仔细找找,一定能找到合适的。” “找,怎么找?那些德才兼备的好儿郎,哪个不是小小年纪就被订下了,便是有那些一心建功立业还没成家的,没本事她定是瞧不上,可有本事的谁不想娶个年轻漂亮的,会娶她吗?老爷,你听我一句劝,应了王家的亲事,早点让她嫁出去,大家都能安心。” “不行,那王家小儿子是出了名爱拈花惹草,我决不能让玉兰嫁给那种人。” “年少风流本就是寻常事,成了家就好了,老爷,再这样下去,玉兰就只能给人家当后娘了,这后娘哪是容易做的,你看我,这么多年劳心劳力,还总要被人家说三道四,你知不知道,外面不知内情的,都以为是我这个继母故意把她拖成老姑娘的。” “我知道你委屈了,可你也知道玉兰一向性子倔,怎么可能愿意,再找找,一定有漏网之鱼,我现在已经调任太仆寺,以后常住京城,就不信了,天子脚下还找不出个好男人来。” “好的轮得到她吗?老爷,我知道你心疼她,可你也要为其他人考虑考虑,有这么一个嫁不出去的,孟家其他人怎么见人呀,我们蔷薇可是进宫了,万一被留下,哪有妹妹嫁了姐姐还待字闺中的,传出去蔷薇也没法做人了。” “我再想想。” “老爷!” “这届科举已经开考了,等放榜,放榜之后我再仔细看看。” “老爷……” 孟玉兰在门外听了许久,眼里不知何时含了泪水,她终是没有进去,而是转身离开了。一直陪在她身边的小丽也没说话,只是默默跟在她身后,十分担忧。 孟玉兰如往常一般出了门,马车上,小丽安慰她,“小姐,老爷还是很在乎您的,不会随便把您嫁出去的。” “我知道。”孟玉兰闷闷地答了一句,可心里却是止不住地在疼,但父亲终究是动摇了,也是,女儿终究是要嫁出去的,妻子跟儿子才是能陪他一辈子的人。 即便努力装作无事,可还是有泪水滴落了下来,再深厚的感情也抵不住时光的消磨,父亲当初那般深爱母亲,到头来不也是跟继母如胶似漆了,他现在愿意养着我这个女儿,可以后就未必了。 放榜日吗,看来是不能再拖下去了。 —— 擂台文比已经持续了半个月,会试九天结束,又多了一大批举子来围观,原本弃考的人压力也越来越大,自恃才高的已经被打击得体无完肤,剩下来的那几个,竟不敢上台了。言耀见他们认了怂,略带深意地笑了笑,又改了规则,其他有功名在身的人也可上来比试,若是能赢他,朝中三品以下官职任选。 名利在前,登时又激发了许多人的热情,那些原本下场错过了好多天热闹的举人还不知新皇的厉害,跃跃欲试,又接连上去了。 半个月,也足够这个擂台被更远处的人知晓了。这不,泸州的钱老先生便星夜兼程赶了过来,气势汹汹地走上了擂台。 然后台下众人便开了眼界,整整三天,眼见着这两人从天文地理,斗到圣贤学说,一直也没能分出个胜负,嘴是越张越大。 本就被挤得水泄不通的道路上,人更多了,弄得京兆尹很头疼,这么多人,要维持秩序也是很难的。 今日是钱老先生上擂台的第四日,台下天还没亮就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等二人又开始唇枪舌剑,他们也都议论纷纷。 “钱老先生便也罢了,是泸州有名的大儒,可这皇上……他莫不是从娘胎里就开始学了,怎么也什么都会?” “从娘胎里开始,到现在也就二十多年,博闻强记也不能厉害成这样吧,这还是人吗?” “果然,真龙天子跟我等凡人是不一样的。” “嗯。”“没错。”“没错。” 文无第一,这话可不是妄言,这圣贤学说历来都是各执其理,难以分出上下,最是耗时间,言耀跟钱老先生辩了整整三天,都有点不难烦了,可这第四日,对面的人却先一步认了输。 钱老先生郑重地施了一礼,“后生可畏。” “钱老这是……”言耀有些摸不清这人的想法,还没决出胜负呢。 “草民认输了,看来陛下果真是天命所归。”钱老先生面露黯然,他一直对南谢北卫的名号耿耿于怀,跟卫东羽斗了几十年,想不到最后人家教出了这样一个出色的弟子,而自己那几个,不提也罢。初听到卫东羽竟主动承认造反夺位的新帝是他的徒弟,真是吃了一惊,待听到新帝摆了擂台,大言不惭要与众举子比试,更是心生轻视。大老远跑过来,钱老先生是打算来拆台的,结果就这样一个年轻人,竟如此博学,什么也难不倒,果然,他是老了。 “胜负可未分,钱老何出此言?” 钱老先生苦笑,“草民恬长几十岁,本就是以大欺小,陛下胜我多矣,社稷有您,是百姓之福。” 言耀:“……”我两辈子的岁数加起来不比你小。 伴随着钱老先生的下台,一阵欢呼声响起,这半个月,言耀可着实收到了一大批的拥簇者,现在连声名在外的钱老都败下阵来,还有谁能一战? 不远处的茶楼里,谢承宗的耳边全是对新皇的赞美,振聋发聩,吵得他心烦意乱。实在受不了,他起身下了楼,然而刚走到楼梯口,就碰上了言侯爷。 四目相对,谢承宗一时竟失了声,最后喏喏从嘴里蹦出一声:“言侯爷。” 言侯爷神色不善,“不敢当,谢侍郎怎么来这里了。”说着又看向了外面,露出一抹恶劣的笑容,“来看皇上的?怎么样,是不是天纵英姿,让人自惭形秽啊?” 谢承宗想嘴硬,可又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反驳,那个孩子确实让人有点自惭形秽。 言侯爷恶声恶气的,“当年南谢北卫,多么风光啊,可谢老头追名逐利,走了仕途,卫院长却两袖清风,教书育人。果然,老天还是公平的,一个教出了这么出色的弟子,一个呢,早早去了连个接班人都找不到,一代不如一代。哼,说不得谢老头就是被你们这些不肖子孙给气死的!” 事关父亲,谢承宗很想反击回去,可他又该说什么,能说父亲比卫院长厉害,还是能说他们比那孩子出色? 言侯爷看到谢承宗这窝囊的样子就来气,他当初为什么要把女儿嫁给这么一个无能之辈,本事不大眼还瞎! 越想越气,言侯爷恨恨地撞开谢承宗,“好狗不挡道!” 谢承宗正出着神,猛然被撞开,差点摔倒,待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子,言侯爷已经下了楼,不好追上去骂人家,他只能默默地咽下了这口气,罢了,本就是他理亏在先。 结果出了茶楼,谢承宗又碰上了一个熟人,自新朝建立,谢承宗就不敢见故人了,可遇到最好的朋友,他还是忍不住上前,刚要打招呼,“沈兄……” 被称作沈兄的男子见到谢承宗一点欢喜之色也没有,厌恶地看了他一眼,扭头就走。 “沈兄?”谢承宗微惊,连忙追上,“沈兄这是何意?” “何意?”沈大人冷笑一声,见四周人多,便走向了一个角落。 谢承宗跟了过去,刚止住脚步就听到前面那人说,“你能告诉我台上的那人跟你是什么关系吗?” 谢承宗一下子抬起了头,望着好友不掩饰的冷眼,本就难受的心好像又被插了一刀,“沈兄,你我多年至交,难道这时候你也要落井下石?” “我落井下石?分明是你欺瞒在先!就因为是至交好友,我才更不能忍受你的欺骗!”沈大人愤怒道,却还要顾忌着路人压低声音,“当年是谁说自己的发妻红杏出墙,珠胎暗结?枉我替你难过了那么久,心疼你被带了绿帽子,还让妻子多多在那些世家夫人面前照顾柳氏,挡下那些刁难,结果呢?你不要告诉我上面那个人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他跟谢太师长那么像全都是巧合!怎么,与那言氏有私情的人从她娘家表哥换成了你们谢家人?是你大哥还是你三弟!” “我,我那是……”谢承宗本以为沈兄是怕得罪新帝,却不想他竟问出了这番话,心一下子虚的不行。 “谢承宗,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知道,世家婚嫁多的是两不情愿的,我理解,可你不喜欢她,和离便是,为何做下这等小人行径!”沈大人现在看谢承宗那是满心不顺眼,想想自己这么多年将这样的人引为至交,真是肺都要气炸了,“以后你我不必再有往来,看到我也请你只当没看见,我耻与你为伍,败类!” 沈大人甩袖离开,只留下谢承宗脸色灰败地站在那里,耳边又传来一阵欢呼,他转头往擂台看去,人太多了,看不到,可听人群的议论声,应该是那孩子又胜了。 又胜了啊,谢承宗感觉自己体内的力气被抽走了几分,本就不太直的脊背又弯了些,耳边的声音仿佛远去,他默默地往家里走,不看了,再看那不是他的…… 炽热的太阳散发着光芒,烈日当空,照得人影子都无处藏。 第18章 父女 寿安宫。 言耀很准时地来给言钥请安了。 言钥撑着有些困顿的眼皮,望着精神抖擞的儿子,有点心疼,“耀儿,你不用每天早上都来的,多睡一会,早膳直接在殿里用了,然后去上朝,省点时间休息多好。” 言耀见她眼睛还有些迷蒙,笑道,“娘亲莫非是嫌我扰了您的清静?若是如此,以后儿子上完早朝再过来。” 言钥一下子就清醒了,连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觉得,你每天要处理那么多事还起这么早,多辛苦啊,把身子累垮了可怎么办?” “儿子说笑的。”见娘亲竟紧张地辩解起来,言耀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思,“在其位谋其政,何谈辛苦,那些大臣起的可比我还早,住得远的,天不亮就要出门,也没见谁累垮了。” “可他们没那么多奏折要看吧,你最近忙得连午饭都不过来了,肯定有很多事,睡不够也影响精气神的。” 言耀的眼睛往下垂了一瞬,再抬起时半点异色也无,笑道,“也不是那么忙,只是儿子深感人才稀少,这些天在宫外摆了个擂台,每天都在那里选拔可用之才而已。” “擂台?”这可真是出乎言钥的意料,耀儿是皇帝吧,不是武林盟主吧,怎么还能扯上擂台呢,科举那么多人不够用的吗? “对,您想看看吗?”言耀露出期待的笑容。 言钥:“……可以吗?” “您是太后,做什么都可以。”言耀笑容不变,话风却又转了一道,“不过您若想出宫,不算小事,有很多准备要做,需要等几天了。” 言钥听到等几天,想着那么多人声势浩大地围着自己,怪不自在的,便道,“也不用什么排场的,微服就好了……” “微服也要安排人手保护的,儿子初登帝位,背地里想做手脚的人可不少,您的安危重要。” “那……我还是不出去好了,我不给你添麻烦。”言钥一听,顿时提起了心,自己可算是儿子的软肋了,要是出宫乱跑被抓了怎么办,还是老实待着好了,反正她也习惯闷在一个地方了。 “怎么是麻烦,娘亲永远都不是麻烦。”言耀亲昵地揽过她,“您也该看看,您的儿子是如何傲视群雄的。” 言钥:“……”你都当时皇帝了,还不算傲视群雄吗? 言耀继续道,“再过三五日就好,我安排妥当了就带您出去,好不好?”到时候,那些胡言乱语也该消失得差不多了,您听到的,只会是无数的称赞。 “……好。”言钥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还没醒,她不是在提醒儿子多睡一会儿的吗,为什么最后会变成她要出宫了? —— 百花宫。 一处向阳又华丽的厢房内,房门紧闭,宁远公的女儿顾蓉正在和一个黄衣女子喝着茶。 如果杜嫣儿在此处,一定能认出这黄衣女子正是她新认识的“好姐妹”罗思思。 顾蓉皱着眉,“居然没事?” 罗思思点头道,“我也没想到,她们俩这么快就被放出来了,而且一点惩罚也没有。” 是的,她们正在说着早上傅冬和杜嫣儿被管事姑姑又给解了禁足的事,按理说不赶出宫去也该派人来重新教教礼仪才是,可看这架势,竟是风过水无痕,不追究了。 顾蓉对这个结果很不满,“费了那么多心思才引得她们俩动了手,竟只是不痛不痒在房间里关了两天。” 罗思思也觉得不满,她可是忙前忙后做了很多呢,居然没成,不过见顾蓉脸色不好,又安慰道,“其实她们两个行事冲动,都不算聪明之人,说不定皇上根本瞧不上,也不用太过忌惮。” “她们二人的父亲如今都受重用,容貌在这届秀女中也算拔尖,保不齐到时候皇上看在家世的份上,给她们留个位置,不得不防啊。” 罗思思觉得这是杞人忧天,便是那两个真留在了宫里,就那脑子,只怕也蹦跶不起来,不过对着顾蓉,她还是恭维道,“论家世,这些秀女哪里比得过顾姐姐,谁不知道,宁远公可是庄元帅的好兄弟,于皇上而言,也算是长辈呢,新朝建立,一下子就成了国公爷,姐姐是公府嫡长女,身份贵重,别说妃子,皇后也做得,根本不用怕她们。” “这宫里哪是光靠家世就能混的开的,麻雀变凤凰的例子还少吗,我要的可不是一时风光,那些威胁,能少一个就少一个,免得留在宫里日后给自己添堵。”顾蓉一点都不能放心,她是这届秀女里年纪最大的,已经二十岁了,先天就比旁人少了截优势。那些年轻漂亮的小姑娘看着就赏心悦目,皇上再是君子,只怕也不能免俗,这对手,能少则少。 想了想,顾蓉又道,“对了,此事是苏姑姑一个人的决定还是跟其他管事商量过的?” “听说是寿安宫那边的命令,太后之前好像对杜嫣儿的画像很是满意,这回的事说大也不大,便也轻轻揭过了。” 一听是太后的意思,顾蓉也泄了气,看来是不好再揪着这事做文章,“空有皮囊罢了,太后怎么就看上她了?”心中烦躁,顾蓉不禁埋怨道,“到底是个常年吃斋念佛的村妇,没见过世面就知道盯着脸看,这后宫可是平衡前朝势力的利器,又兼着绵延皇家子嗣的重任,当然是贤良聪慧最要紧,那种只会与人结怨,还不顾身份与人大庭广众打起来的泼妇有什么好的!” 罗思思见她编排起了太后,有些心惊,望了望房门,见没什么人影才道,“顾姐姐,那可是太后,被人听到不好。” “这时辰人都在休息呢,谁会听到?”顾蓉见她害怕的样子,心气不顺,“我当然知道那是太后,还是皇上很在乎的太后,要不然我也不用愁了,平白多了一个婆婆,真是麻烦。” 不同于那些被家人逼着进宫,或是被皇上外表迷了心而主动来选秀的京中千金,顾蓉从小就喜欢那个人。 她是在西北长大的,一直都跟父亲生活在边城。因为喜欢舞刀弄枪,父亲又是军中大将军,顾蓉也常常去军营玩耍,也因此,见到了那个被封大侠带过来的少年。 初见是很美好的,顾蓉那时尚不知道动心是什么,只知道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温文尔雅,在满是糙汉的西北军里,显得十分鹤立鸡群。 后来,顾蓉长大了,母亲要给她说亲事了,可未来夫婿的名字写了满满一张纸,连京城的世家公子都列上去了,就是没有言晖之这三个字。她不知出于什么心思,旁敲侧击终于从母亲那里得到了答案。 原来是看不上他。 毕竟只是义子,武功在人才济济的西北军也算不上顶尖,庄元帅正当盛年,说不定哪天就想开了再娶个媳妇,若是有了亲生子,言晖之的地位可就尴尬了。 顾蓉很不赞同,打仗靠的又不比谁的武功高,会领兵作战就行了,义子又怎么样,庄元帅看中他,军中将领服从他,这不就足够了吗?顾蓉不断地暗自为言晖之辩解,也渐渐看清了自己的心意,所以她以不想离开爹娘为由,将婚事拖了下来。 但言晖之没有娶亲的意思,一直都没有,哪怕好多人都去给他说过亲事,他也用尚未建功立业给推拒了。 顾蓉那时很失落,他都已经打了不少胜仗了,也逼得蛮族几年不敢过来,还想建多大的功?但言晖之一直洁身自好,从来也不跟着那几个荤素不忌的往不干净的地方跑,整日里钻研兵法,苦练武艺,有时候还会吟诗作画,顾蓉望着那样风光霁月的君子,心也静了,慢慢等着,日久生情她总有机会的。 这一等,就等到了二十岁。 也等到了言晖之登上帝位。一年前谁能想到他可以用这么短的时间就打到京城来,又有谁敢相信他真的可以顺利坐上那至高无上的位子?难怪他从无儿女情长的心思,原来是把所有的心力都放到了磨炼本事上去了,如今大业已成,美人在怀也到了时候。 顾蓉一边为自己喜欢的人褪去那层黯淡的外壳,变成耀眼的明珠而高兴,一边又为突然多了那么多冲着权势,冲着外表而来的竞争者而生气,凭她们也配! —— 三日后。 言钥真的出宫了,坐在清风楼的三楼,兴致勃勃地看着热闹的街市,熙攘的人群,以及台上那个任谁都无法忽视的人。 仅仅一个上午,言钥已经看着五个不同年龄,不同领域的人上去提问,然后耀儿就跟提前知道答案似的,对答如流。 言钥有点怀疑这是儿子做给她看的一场戏,他是个将军吧,四处漂泊转文为武了吧,为什么连水利、算术也会?这得是多强的脑子才能在学武功的同时还把自己变成百科全书? 卫东羽此刻正坐在言钥的对面,借着喝茶的功夫暗自打量着这位太后,上回寿宴远远一见,也没太看清,这次近距离观察,才发现果然是个很出尘的人。这就是言耀为之倾覆了天下的女子啊,谁能想到江山会因这么个毫无心机的妇人改了姓呢。 气质洒脱,眼神清澈,再加上年过四十看上去还很年轻的面容……果然谢家的那个小子就是个瞎的。 言钥望着下方第五个人在接连出了十几个算术题,然后一一被耀儿给破解,实在想不出题目了,真能认输,接着耀儿夸他本事不错,给了个工部文书的职位,那人欢天喜地谢恩,乐颠颠地跑了下去,还差点摔了个跟头……好玄幻呀,她真的生活在一个正常的古代吗。 卫东羽:“已经二十日了,上台之人多如牛毛,名不见经传的,盛名在外的,都试过了,无一人能胜过他,真的很不可思议是不是?”其实到昨天为止敢上台的人就没几个了,结果皇上又下了道旨意,若是表现不错,即便没能赢他,也有机会直接授官。这下子,又激起了一群人的名利心,这京城里有功名的人真的不少,外地赶来凑热闹的更是源源不绝,那些年纪大的,为了当官也抹下了面子,今日上去的人又多起来了。 言钥喃喃道,“是啊,太不可思议了。”耀儿出生的时候,没什么奇怪的现象啊,为什么长大了能厉害成这样? “皇上对民生了如指掌,想必日后定能给天下带来太平盛世。”卫东羽捋着胡子,“百姓得此明君,太后居功至伟。” “啊?”言钥愣愣地转头,反应过来,这算是恭维吗,“那个……老师过奖了。” 卫东羽笑道,“不敢当,他唤我老师便罢了,太后可千万别作此称,臣现居太傅之位,您叫我卫东羽或是卫太傅都行。” 言钥:“……”这就是闻名天下的桐山书院院长吗,为什么并没有感受到什么文坛大家的气息?“卫太傅过奖了。” 楼下忽得传来一阵琴声,言钥转头,原来是又有一个人上台。这人自信满满地弹了首曲子,曲毕又把琴递给了耀儿,然后耀儿也开始弹琴。 听着那袅袅的琴音,言钥觉得今天这惊是吃了一次又一次,儿子啊,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吗? 一曲还没弹完,卫东羽就点评道,“有形无神。” “什么?”言钥又转头看向这位太傅,这算是批评吗,“不是挺好听的吗?” “技巧纯熟,意境不达,不过比之那个上台挑战的人,水准还是高出很多的。” 言钥:“……太傅你这么说自己的弟子合适吗?”琴声还有所谓的意境吗,不是好听就行了吗? “虽是我的弟子,这琴可不是我教的。”卫东羽终于抓住了言耀的一个弱点,心里有点高兴,仿佛看到飘在云端上的人落下来了一点点。 言钥看着卫东羽脸上的笑,有点一言难尽,她发誓,她看出了幸灾乐祸。 —— 清风楼下,言侯爷又来了,然而他发现今天的茶楼似乎气氛有些怪,可掌柜的也没表现出什么异常,只是,他走上三楼的时候,被挡下了。“今日三楼被包下了,还请客人去二楼就坐吧。” 言侯爷仔细瞧了瞧,虽然这拦路的护卫只穿着寻常的布衣,但他老辣的目光依然看出了其一身的军中气息,所配刀具乃宫中形制,还能包下这三楼,除了皇上就只有…… 言侯爷拱了拱手,“老夫义勇候,不知可否向贵人通报一声,臣想与她见上一面。” 拦路的护卫见言侯爷主动亮明了身份,虽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可若真是个侯爷……想了想,他便也上去了。 言钥正欣赏着儿子的琴声,虽然卫太傅对此评价不高,可她觉得这就是天籁之音了,这时候,有人进来禀告,“启禀太后,义勇候求见。” 义勇候?言钥看向了通报的护卫,有点耳熟。丹彤一听,马上就出去了,然后又迅速地回来了,在言钥耳边小声道,“太后,真的是老爷。” 言钥这下终于想起来了,是原主那个爹。 卫东羽起了身,“臣就先告退了。”言钥还没回过神呢,他的身影就快速消失在了房门口。 连耀儿的老师都走了,言钥想了想,便也点了头,“让他进来吧。” “是。” 不一会儿,言侯爷进来了,言钥见他似是想要行礼,心里没由地生出来一股难受之意,“不必多礼,坐吧。” 言侯爷好像有些受宠若惊,慢吞吞地走过来坐在了刚刚卫东羽的位子上。 隔着桌子,下面是百姓嘈杂的声音,父女二人相对无言。 登基大典远远一瞥,上次寿宴言家的席位也挺偏,言侯爷这算是时隔多年第一次正式与女儿相见,望着那带着几分陌生的脸,他恍然发现,自己真的很久很久没有看过这个孩子了。 言钥此刻心有点乱了,仿佛有种刻在骨子里的依恋让她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眼前这个人,但言钥其实没有和这个便宜父亲相处过,记忆毕竟只是记忆,再加上他还是害自己被困了二十多年的直接行动者,种种感情交杂,最后只汇成一声:“言侯爷。” 听着这疏离的称呼,言侯爷苦笑一声,可他又能怪谁呢,是他自己做的选择,“钥儿,你恨我吗?” 恨吗,言钥自己是不恨的,埋怨居多吧。至于原主,大概也是不恨的,伤心居多。 言钥没有回答他,而是反问了一句,“那言侯爷后悔吗?” “我当然……”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言钥就又来了一句,“若耀儿没有当上皇帝你后悔吗?” 言侯爷沉默了。 言钥看着不说话的言侯爷,心中无端升起了一股悲凉,“你不会的对不对,一个庶女,根本无足轻重。” 言侯爷被她话里的凉意刺得心里疼,连忙道,“不是的,我,我是言家的族长,总要为了所有人考虑,谢家势大,我不能彻底和他们对上。” 言钥很努力地压下心里突然冒出来的情绪,“所谓家族,不是先有家后有族的吗,你连自己的家人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族人呢。” “我……” “还是说……这不过是借口,你只是怕得罪谢家,前程不保。”言钥的眼睛直勾勾看着言侯爷。 言侯爷被她仿佛能戳进人心里的眼神看得难受,“我已经尽力了,能留下你的命我也是顶着很多族人的非议的……” “在侯爷眼里,活着,便已足够了是吗?”言钥真的替原主悲哀,“我养着耀儿的时候,他走路我怕他摔了,他吃饭,我怕他噎着了,送下山去我想了好几年才下定的决心,我是无法想象,会有一天,他被人冤枉了,泼尽一身脏水,可我却还能安之若素,保他一命就仿佛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一样。” 言侯爷感觉自己的心又被刺到了。 “你若真的理直气壮,为何这些日子不敢进宫见我呢,你既然不在乎一个庶出女儿的死活,当初又何必生下来呢。”言钥很想为原主问一句,“权势富贵真的比亲生骨肉还要重要吗?” 言钥的眼神很澄澈,似乎带着光,能照进人的心里,言侯爷望着对面的人,恍惚间想起了她刚出生的时候。小小的一团,玉雪可爱,笑起来可漂亮了。但这只是一个女儿,又是个庶出,宠爱太过容易惹出事端,他秉持着世家传统离得远了些,不看见就不会有感情了。后来,小女儿出生了,也很可爱,又是嫡出,怎么喜欢都不会有人说闲话,他把爱女之情都放了过去,至于三女儿,好吃好喝养着就可以了…… 丹彤一直站在言钥身后,想着小姐的苦楚,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正要掉下来时,就看到言侯爷突然夺路而逃,泪水惊得又收回去了。 门外的护卫也被突然跑出去的人惊到了,进来问道,“太后,那人……” “不必管他。”言钥摆了摆手。 护卫又退回去守着了。 言钥心情有点糟,楼下的琴声不知何时停了,台上已经换了另一个人。 言侯爷从眼前消失,言钥心里的那丝丝感情也消退了,望着楼下比任何人都要出色的儿子,言钥又想起了那个辜负原主的渣男。 时间太久,她已经想不起来那个人长什么样了,也不记得谢太师的面容,她从未跟耀儿说起过他真正的身世。那孩子一直以为自己是个遗腹子来着,如今当了皇帝,突然和他说还有个渣爹活在世上,当初还是那样把他给抛弃了,会很难过吧。可她跟言家关系摆在那里,耀儿迟早也会知道的,日后父子相见,会很尴尬吧,比她和言侯爷相见还尴尬。 谢家应该也知道她当了太后吧,有没有做什么?那个渣男还活着吗,应该还活着,死了的话刚刚言侯爷应该会说的,她要不要先给耀儿讲一下来龙去脉?他有那么多很好的养父师父义父,突然多个无情的亲爹……哎呀想想就糟心。 到底该怎么办啊。 第19章 文比结束 威远公府。 威远公唯一的女儿杜小小听到下人禀告孟府的玉兰小姐来了,十分高兴,兴冲冲地跑出去见了她,“玉兰姐姐!” 孟玉兰被她亲近地挽住了她的手臂,也不抵触,而是笑道,“真是女大十八变,小小妹妹现在是越来越漂亮了。” 杜小小有点不好意思,“玉兰姐姐才是美貌动人呢。”说着又去捧她的脸,“艳若桃李,明珠生辉。” “就知道嘴甜,”孟玉兰拍下她作怪的手,又带着几分自嘲道,“我不过蒲柳之姿,哪里美了。” “处处都美。”杜小小见她这样自谦,想到的却是与杜家交好的那几户人家里,有好几个自负美貌,为着进宫机会争得头破血流的姑娘,好像上了秀女名册就一定能被选上一样,深感人比人气死人,“得亏姐姐没有进宫,要不然,一定会让皇上眼前一亮。” 听到皇上两个字,孟玉兰的心不禁沉了沉,眼前一亮?怕是自己根本入不了他的眼吧,微微摇头,不去想那些还没影的事,孟玉兰对着小姐妹道,“还没有恭喜你成了国公之女,身份大不相同了。” “国公之女又怎么样,爵位又没我的份。”杜小小可没觉得这有什么可恭喜的,她要是个男的当然会兴高采烈,可她是个女孩子,反倒是为着这个天上掉下来爵位,二叔一家又不安分了。爹爹只有自己一个女儿,以前做大将军的时候,二叔就总撺掇着祖母把家产都给他们二房,免得以后便宜了外人,现在又凭空多了一个国公之位,更是野心大涨,整天想着怎么把爵位挪到他们二房去,哼,贪得无厌! 孟玉兰不知道杜小小心里这些烦恼的事,温和道,“起码婚事可以上一个台阶了。” “我才十四岁,婚事还早着呢。”杜小小不想谈嫁人这种事,忙加快脚步拉着孟玉兰往自己的院子走,“我们都好久没见过面了,走,去我院里好好聊聊。” 孟玉兰却道,“还是先去拜见一下老夫人才是,哪有人上门做客不去给长辈请安的?” 杜小小止住了脚步,用无奈的眼神看着玉兰姐姐,嘟囔道,“你能不能别总这么多礼,她又不喜欢你,凑上去找不自在干嘛?” “总是长辈,不可失礼。” “知道了知道了,就你守规矩。”杜小小虽然并不想看到祖母,可玉兰姐姐的话也没错,唉,都是长辈这两个字闹的,就算是爹爹,明知道她偏心,还是要被欺压。 杜小小带着孟玉兰去了老夫人的院子,因为大房现在正是势大的时候,所以一路上也无人敢拦她,二人畅通无阻地进了院门。 待走到房门口时却听到里面传来一个女孩撒娇缠闹的声音,“祖母,你一定要帮帮我,那样的夫婿明明应该是我的,是我的!” 接着是一道有些苍老的声音,“当初换人你也没反对,现在这么不甘心干什么,名单已经改了,秀女也都进宫了,我能有什么办法?” “当初我以为只是个宫妃的位子而已,也不想进去跟无数人争那点虚无缥缈的宠爱,可谁能想到皇上是那样神仙般的人物,博古通今,英俊潇洒,南街那个擂台已经摆了二十多天了,多少名士才子上去也没能讨得了好,如此天人之姿,我怎么放得下!祖母,您现在是一品诰命夫人,您进宫跟太后求个恩典好不好,我也要进宫参选,原本报的就是我的名字,凭什么要让给姐姐呢!” 门外,孟玉兰和杜小小对视一眼,有些无言。 杜小小:“玉兰姐姐,你还进去吗?” 孟玉兰深吸一口气,“当然。”想不到小小的堂姐也想进宫,这对她来说倒不是件坏事。 杜老夫人正在为二孙女头疼,忽然见杜小小进来,虽然一向不太喜欢这个三孙女,可现在,好歹能解一下燃眉之急了,“小小来了,这位是……” 孟玉兰上前福了福身,“老夫人安,我是孟玉兰。” 杜老夫人略显浑浊的双眼看了看仍然梳着姑娘发式的孟玉兰,从记忆中翻出了她的模样,“是你呀。”这都多久了,居然还没嫁出去呢。 客套地聊了几句,孟玉兰便和杜小小一起退下了,连带着小小的那个堂姐也一起离开了。都被人看到了,她也不好意思再缠着祖母,只是,三人分离的时候,她对着孟玉兰丢了一个鄙视的眼神,小声嘀咕了一句,“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杜小小听见了,气得要追过去找她理论,却被人拉住了,转头见孟玉兰无声摇摇头,一脸的不赞同,她也只好熄了找麻烦的心思,带着玉兰姐姐去了自己的院子。 “玉兰姐姐,你别在意她的话,你这么漂亮,家世又好,迟早会找到良人的。”杜小小给孟玉兰倒了茶,“好事多磨嘛。” “是我自己心太高,也怨不得别人说三道四。”孟玉兰低声道。 “你别这样,谁不想嫁个好男人,你要不是之前被那两桩婚事耽误了,何至于拖到现在?都是你那个继母,我看她根本没想给你找个好人家,白白误了你好几年。”杜小小很为玉兰姐姐不平,她觉得那女人根本就是故意的,挑的人不是病秧子就是浪荡子,再不然就是个草包,玉兰姐姐这样心高气傲的哪里看得上。 “我现在年岁渐长,婚事是越来越难了,她本来也没说错。” 杜小小见不得她说这样丧气的话,“你才二十二岁,也不算……在姑娘家里岁数是大了点,可男子二十多岁没成亲的也有一大把呢,慢慢找,肯定能找到合适的,伯父一直疼爱你,在家里多留些日子就当是尽孝了。” “父亲再疼我,也终归是不会真养我一辈子的。”孟玉兰突然面露哀伤,“小小,你说我是不是太贪心了,得了一寸,就还想要一尺,明知道天下如父亲这般疼女儿的不多了,拖到这个年纪也没嫌弃过我,可还是免不了期盼他能对我再好一点。” 杜小小心疼地握住孟玉兰的手,“我知道你心里是在介意什么,要是爹爹娶了后娘,他们一家人整天开开心心的,留我一个人像个外人一样,我也会很难受的。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就要向前看,反正你也已经长大成人了,或早或晚都是要离家的,就别想太多,好好找个能托付终身的夫君才是最要紧的。” 孟玉兰心下苦笑,自己一个大人,竟还要这么个比她小好几岁的小丫头安慰,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不过想着那个人,话还是要说的,“哪里是我想太多,小小妹妹,你不知道,前两天我无意中听到父亲和继母的谈话,说是打算榜下捉婿,或许不久之后放榜之日,就是我被扫地出门之时。” “不会吧?”杜小小有些吃惊,可见孟玉兰难过,又赶紧道,“便是真的也没什么,能中进士的,本事都不差,嫁过去也不算吃亏。” 孟玉兰哀伤之色越发浓重,“青年才俊自然是有的,可那样的人也有别家盯着呢,我一个二十多岁的老姑娘,自然不会是上佳之选,年长的又不可能还没娶妻,至于那些名次太低的,我这心里又不太情愿……” 杜小小见状,也只能道,“说不定真有年轻又才高还喜欢你的,别这么悲观嘛。” “非是我悲观,实在是那么多回,就没见着一个靠谱的男子,我也怕了。”孟玉兰话音一转,却又道,“今日我来,其实是有一事相求。” “求我?”杜小小不妨会听到这话,满头雾水,“我能帮你什么呀?”仔细想想,她也不认识什么适龄的才子,可没办法做媒。 “我想进宫参选,拖延一段时间,免得放了榜,父亲真的被撺掇着随便找个人就把我给嫁出去了。” “进宫?”杜小小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这怎么就要进宫了? 孟玉兰:“你也知道,我一向想嫁个才学出众的夫君,之前来京的时候,我有幸见到了皇上,确实文采斐然。我想着,能进宫避一避,安然出来自然是好,若是被选上了,也没什么,便是日后不得宠,冷落深宫,也好过嫁个凡夫俗子,草草了此一生。” “玉兰姐姐……”杜小小不知该说什么好,看来孟家那边情况是真的不乐观,竟逼得玉兰姐姐想出这种办法。 杜小小并不认识言耀,不过上次太后寿宴,她远远看了一眼,倒也不丑,能当上皇帝,也算大英雄了吧,南街的那个擂台,她没去看过热闹,但连二姐都动心了,想来真的是文采飞扬……虽然并不想看到玉兰姐姐在陷在不见天日的深宫里,可皇上也确实算是个好人选,总比那些还不知道是圆是扁的人强,万一她那继母又做了手脚,挑个金玉其外的,还不如待在宫里呢,往好处想想,说不定玉兰姐姐可以得宠的…… 脑中闪过千般思绪,杜小小却并未表露,望着孟玉兰满脸的哀色,她下定了决心,“玉兰姐姐,我们的娘可是同族的姐妹,你也算是我的表姐了,既然有所求,我当然要帮你一把。” 孟玉兰面露惊喜,感激道,“小小妹妹,谢谢你。” “不过这事……也不太好办,毕竟秀女都已经进宫了,而且你的那个妹妹好像这次也参选了吧,若想再加一个人……”虽然决定帮助玉兰姐姐,可杜小小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她不认识皇上呀。 孟玉兰却早有了计策,“这我也想到了,皇上如今后宫空虚,亟需一个子嗣稳定江山,可此次选秀,皆是从三品以上官员府邸挑选,人到底是少了点,我之前就听你说过,杜伯父一向待少帅犹如亲子侄,想来也愿意看他早早抱上儿子,此次选秀,何不摒弃前朝旧例,每家多报几个姑娘,也好为皇上开枝散叶。” 杜小小:“你是说……让我爹去向皇上提议扩大选秀范围?皇上能答应吗?” “皇上出了那么大的风头,各家如你二姐那般心生不平的姑娘想必不少,若是众人一起跟皇上说,他应该也会做些考量的。” 杜小小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这能行吗? 见杜小小不说话,孟玉兰又道,“小小妹妹,若是有别的办法,我定不会厚颜来找你的,可伯父是我唯一能寻求的帮手,我的终身只能靠你了。” 杜小小的表情随着孟玉兰郑重的语气也严肃了起来,保证道,“好,我去跟我爹说说,让他试一试。” “谢谢,真的谢谢你。” —— 言耀不知道孟玉兰的所为,他的擂台,已经进入了尾声。 第三十日,言耀终于等来了程栋。 望着那个全身上下透露着拘谨的家伙,言耀不禁松了口气,总算是上来了。他后来改了规则,说表现上佳者可以授官,有七成都是为了程栋,可这小子一直也没过来,再不来,他真的要派人去找了。 程栋这还是第一次直面皇帝这样的大人物,在台下时就已经很紧张了,上来了更是觉得此人气势摄人,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言耀有些无语,呆站着干什么呢,不过对着这位前世的熟人,他到底是多了几分耐心,提醒道,“诗文策论,琴棋书画,你擅长什么就比什么,就是对个对子,朕也是可以的。” 对子?程栋脑子里划过了什么,下意识道,“屋漏逢夜雨,片瓦难遮身,仅方寸之地无处可去。” 言耀:“……”这小子还记得他现在是跟皇帝打擂台吗?苦大仇深的也不怕留个坏印象。心中闪过好几个下联,可最后,说出口的却是,“船破遇寒风,四面响楚歌,纵千难万阻神佛难挡。” 程栋:“……”他慢慢地回过了神,可这下联在腹中仔细琢磨了一下却又迷茫起来,皇上这样天底下最尊贵的人,要什么有什么,怎么对个下联也这么的……苦?还是霸气? 明明之前其他人上来不是这样的。程栋怀揣着一肚子的疑问,但他可不敢问出来,这下联,怎么着也算是对出来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脑子逐渐清明,他又继续出了其他的对子。 言耀之后的下联都很正常,正常到程栋被直接点进了翰林院,下了台脑袋还是晕乎乎的。 就这么容易?要知道科举一甲和二甲前几名才有机会做翰林,他这没参加会试,没参加殿试就直接当官了? 程栋的好友一个个都围了过来,“程兄,真是太好了!”“果然柳暗花明又一村,你居然还有这运气!”“这么多天也就五个人得了皇上青眼,想不到你竟也成了。”“哎呀,早知道我也对对子了,选了个诗词到底没能比得过皇上。”“去你的,你就是选了对子,也不一定能比得过程兄,他除了最开始的那个上联,其他哪个不是绝妙,皇上就是看中了他的真才实学才如此中意的。”“你这话怎么说的,我怎么就比不过了。”…… 清风楼二楼,许久没出门的谢承宗又来了此处。他也瞧见了程栋,见其被授予翰林之位,心里很高兴,还好,总算事有转机,不必再白白耽误三年。 谢承宗又把目光转向了擂台。 这是最后一日了,今日过后,那孩子就要回宫了。其实从昨晚开始,谢承宗的心就开始不平静了,只要想到明日过后,他再也没机会看到言耀,就怎么也睡不着了。所以一大早他就跑来了清风楼,继续看着这个持续了三十日,为言耀挣下莫大名声的文比擂台。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了。 绚丽的晚霞不知何时布满了天空,眼见擂台那边已经有人开始收拾,不知怎的,谢承宗心底升起了那么几分不舍来。赶紧倒了一大杯凉水,又咕咚咕咚灌了下去,谢承宗总算压下了那些不该出现的感情。 既然擂台结束,他也该回去了,谢承宗收拾好心情便踏上了回家的路。 半道上,他遇上了言耀。 走过一个拐角时,谢承宗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张熟悉至极的脸,一声“爹”险些脱口而出。还好他止住了,要不然可真闹大笑话了,看清了言耀模样的谢承宗不禁冒了把冷汗。 周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空无一人了,谢承宗对着言耀,忽得有些紧张,他不会是想悄悄地“弑父”,再毁尸灭迹吧?自己一个书生,可打不过啊。 言耀瞧着谢承宗畏畏缩缩的模样,冷笑道,“天又不热,谢侍郎怎么满头汗?莫不是亏心事做多了,连胆子也变得跟老鼠一样了。” 谢承宗听到自己被比喻成了老鼠,下意识地想出言怒斥,可对上言耀那跟刀子一样的眼睛,话又被吞回去了。 见他这么窝囊,言耀更气了,这时候倒是知道胆小了,伤害娘亲的时候胆子怎么就那么肥呢! 谢承宗低着头,不敢去看言耀的眼睛,可心里被压下的感情又翻滚了起来,用着比蚊子大不了几分的声音道,“你……你知道我是……” 言耀耳力极好,很清楚地听到了谢承宗的话,“知道什么?” 谢承宗似是被吓了一跳,抬起头,眼中是那酷似父亲的面庞,他的心好像微微疼了起来,“言氏……她是怎么跟你说的?” “她什么都没说过。” “啊?”谢承宗愣愣的。 言耀略带嘲讽地道,“她没有跟我说过任何关于父亲的事,是我自己查到的。” “是,是吗?”谢承宗有些呆滞,言氏没有说过啊,她居然什么都没说过啊。 “你可不要说她跟别人的私情其实是真的,你只是在最后推了一把,坐实了这个罪名而已,我不会信的。”言耀突然又道。 谢承宗的脚缩了缩,他,他没这么想过,原来在这孩子心里自己的形象已经差成这样了吗?也是,父亲这两个字于他而言早就比锅底还黑了吧。 言耀突然又道,“明明你们两个连面都没见上,可为自己心爱的儿子娶名的时候,竟非常有默契地都选了耀字,你说可笑不可笑。” 谢承宗脑海中闪过言氏那模糊的脸,可转瞬,柳氏的面容又无比清晰地出现了。 “你后悔吗?”言耀冷不丁问了一句。 “我不后悔!”不经思考的回答突然从口中冒了出来,谢承宗说完才有些害怕,可想想柳氏,他又不想示弱,“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们母子,可就算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选,我心目中的妻子,永远都只有一个人。” 谢承宗对这个回答并不感到意外,这个混蛋一直都是这么的愚不可及,他也没说什么难听的,只是又问了一句,“你当真那样爱柳氏,爱到什么礼义廉耻都能放下?” “成王败寇而已,是她自己没能斗得过。”谢承宗嘴硬道,“后宅争斗从来都是你死我活,就算当初她嫁给了别人,那般毫无心机,下场也不一定能好到哪里去!”他越说气越壮,“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心中所爱能得到她应有的东西而已,我知道你这样的英雄一定看不起我这种沉溺于儿女情长的人,可感情从来都是控制不住的,对我来说,能跟心爱的女人白头携手就是最幸福的事了。” 言耀倏然握紧了拳头,忍了又忍才没一拳揍过去,只是声音更冷了,“既然你心中另有所爱,既然你对柳氏感情那么深,那当初又为什要碰她!” 谢承宗又呆住了。 “你又不喜欢她,把她当个枕头放着不就好了,为什要碰她,为什么要让我出生!” 为什么?或许是洞房花烛夜被灯火晃了眼睛,又或者是言氏与他想象的不同,安静、温柔,乖得像只可爱的兔子,一时蒙蔽了他的心,谢承宗心又乱了。 言耀无比地愤怒盯着这个混蛋,“这天下偏爱妾室的男人多了去了,可你见过有谁做出这种无耻的事!你让她做了一个相敬如宾的美梦,却又亲手打碎了它,谢侍郎,这便是你几十年学到的圣贤道理!” “我……”谢承宗觉得无话可辩。 言耀一字一顿道,“你记着,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 谢承宗抬头,话还没出口就被惊得止住了,眼前空空如也。他前后左右望了望,一个人影都没有,复杂的感情又开始充斥心房,谢承宗觉得,自己以后还是不要出门了,再被扎一刀,他的心会受不了的。 而运起轻功远去的言耀,心情却很快平静了下来,反正那人的态度自己早就一清二楚了,果然,这辈子再次单独见了面,他还是那么讨人厌。 言耀很快回了宫,又让人传召了杜寒仲。 御书房里,言耀温和地对杜寒仲道,“朕记得,下个月就是华神医的七十岁大寿了。” 杜寒仲应道,“承蒙皇上惦记,家师确实到了古稀之年。” “怎么说华神医也是朕师父的故交,这寿礼还是应该送的。” “这……皇上抬举了。” 言耀貌似正常道,“芜县的知府前几日发现了一株千年人参,打算进贡给朕,朕想着,刚好能给华神医做个寿礼。” “千年人参?”杜寒仲来了兴趣,这五百年的人参已是难得,竟还有千年的,果然朝廷的好东西就是多,“若真是千年的,师父见到,必定很开心。” “朕也是这么想。”言耀笑道,“不过芜县离京城甚远,若是等押送贡品的队伍来到京城,只怕要错过华神医寿辰,所以朕想,不如给你带一道圣旨,快马加鞭赶去芜县,直接将东西收了,然后转交华神医,便也赶得上了。” “这样啊。”杜寒仲想了想,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不过,“可是皇上,我若要赶到芜县,再折去师父那里,最快也得一个月,那我现在就得走了。” “那你明日动身便是,反正你这太医也就挂个名,又不用到处给人看病,太医院少个你也不会多出什么风浪。”言耀脸上的笑越发温和了,“不过你这一来一回得要两个多月吧,记得临走前先去谢府一趟。” “是,臣明白了。”杜寒仲会意,以为言耀嘴硬心软,到底是在乎那个亲爹,便道,“皇上放心,谢侍郎身子骨健壮着呢,不会有事的。” 当然不会有事了,黑心的人总是活得长久,言耀暗自嘲讽。 杜寒仲走后,言耀脸上的温和便全然消失不见,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笑了起来,只是那笑,看着有点可怖。 第20章 魏芊芊 谢府。 杜寒仲为谢承宗把了脉,心下微微有些诧异,这是……郁结之象,不过也不算严重,于是他收回了手,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谢侍郎身体尚算健朗,不过心气有些郁结,我会让太医院的药童给你配一副丹丸,明日派人去取吧,还有,尽量保持心情愉悦,别总想着不开心的事。” 谢侍郎现在脸上满布清愁,“我还能有什么开心的事。” 杜寒仲转头瞧了他一眼,劝道,“你这不还好好的嘛,也没谁来抓你不是,这过日子高兴是一天,不高兴也是一天,何必总愁眉苦脸的。”真要是熬出病来,麻烦的还是他。 谢承宗无言地叹了口气,这还不如把他抓进牢里呢,早死早超生。 杜寒仲见他不说话,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道,“我要离京给师父祝寿去,下个月不能来了,你记得好好保重身体,多笑笑,别等我回来了,只能见到一个垮掉的谢侍郎。” 谢承宗苦涩地扯了扯嘴角,笑?他还有什么可笑的? 杜寒仲拎着医箱离开了书房,不过,在经过前院时,却被一个着急忙慌的丫鬟撞了个满怀。 丫鬟跌倒了,杜寒仲赶紧扶起她,“姑娘,没事吧。”还没等这丫鬟答话,身后又传来声音,“小翠,稳婆找到了没有。”另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从后院小跑了出来,连杜寒仲这个客人也顾不得,只抓着小翠急切地询问。 被杜寒仲扶起的小翠见到来人,脸上也尽显焦急,“小红姐姐,我跑了好几家,可她们今日都出去给人接生了,一个都不在,连城北擅女子产事的王大夫,都出城去了,我实在是不知道还能找谁……” 被称作小红的人闻言气坏了,“找不到就继续去问,你回来干什么,没有人帮忙,光凭我们几个,怎么保得住少夫人!” 杜寒仲从她们的对话中听出了些眉目,秉持着医者父母心,他问道,“府上今日有人生产?” “您是?”小红这才注意到杜寒仲。 “在下杜寒仲,是太医院的太医。” “太医?您是太医!”小红突然激动地抓住了杜寒仲的衣袖,“那您懂不懂妇人生产之事。” “懂,我之前有替人接生过。”杜寒仲点头道。 小红这下更高兴了,恳求道,“太好了,杜太医,还请您救救我家少夫人,她从昨天傍晚开始就发动了,可疼了快一天一夜孩子也没能生出来,之前请来的稳婆也无计可施,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 “已经这么长时间了?”杜寒仲觉得有些不好,时间已长,而且连普通的稳婆也没能帮上忙,只怕情况相当棘手,“快带我去。” “好。”小红连忙带着杜寒仲去了二房院落。 转过好几个弯,跟着小红和小翠紧赶慢赶,杜寒仲总算是来到了一处略显忙乱的院子,还未进门,就听到了产妇有气无力的痛呼声,他心下一紧,越过领路的小红忙往屋里冲。 杜寒仲进了屋子,左右一看,瞧见一张屏风,有老妇人在后面说话,“用力啊,夫人,再用力一点,一定能生出来的。”他抬脚便走过去,刚绕过屏风,便被里面守着的一个丫鬟看见了,大惊失色地冲过来,跟防贼一样拦住他,“你是谁,怎么在这里!” 杜寒仲虽心里急,但想着自己到底是个外人,便耐着性子道,“我是个大夫,快让我看看产妇情况。” “大夫?”小紫狐疑地看着他。 小红这时也跑了进来,见小紫拦着杜寒仲,一下子便猜到了原因,忙解释道,“小翠没找到稳婆,这位是太医院的太医,医术高超,一定能帮到少夫人的。” 小紫这才放了心,可等杜寒仲要往里走时,她却又拦住了人。 耳边是产妇断断续续的痛呼,杜寒仲有点莫名其妙,“你干什么?” 小紫才是惊讶无比,这太医怎么这么不守礼数?“就算你是太医也不能随便进产房吧。” 杜寒仲满是不解,“不进产房我怎么替你家夫人接生,你这丫头怎么还胡搅蛮缠?” “什么叫我胡搅蛮缠,男女有别,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能亲自接生呢?” 小红此时也意识到了问题,她刚刚太急了,竟忘了这位杜太医可是个男子,忙道,“杜太医,这男女之间到底不太方便,您就在外面指导我们怎么做就好。” 杜寒仲一时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都什么时候了,你们居然在跟我谈男女大防?这妇人生产一向凶险得很,一着不慎就是母子皆亡,尤其是你家主子现在难产,望闻问切,我人都见不到,怎么把脉,怎么施针,你们是想害死她吗?” “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们当然是盼着主子好了,可她现在衣服都脱了,你过去不是什么都看到了,这要是传出去,她还怎么做人呢。”小紫不肯让步。 “我……你……”杜寒仲要被气笑了,“合着两条人命都没有你们这些高门世家所谓的面子重要是吧。” 小红也觉得杜太医这话在理,情况紧急,还是不要顾虑那么多了,“要不,就让杜太医过去看看吧,现在找不到稳婆,万一少夫人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不行!”小紫坚决道,“这不光关系着少夫人的清誉,更关系着整个谢家的脸面,我们谢家也不是没见过太医,有些医术超绝的还能悬丝诊脉呢,凭什么他就非要过去。”说着还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杜寒仲,好像他别有所图一样。 杜寒仲要被气死了,“别的太医会来接生吗!” 话音刚落,里面又传来了稳婆惊慌的声音,“不好了,夫人晕过去了。” 杜寒仲心道不好,再不想跟这个丫鬟废话,随手从袖中甩出一根针就扎在了小紫的穴道上,令她动弹不得,不顾身后两个丫鬟惊愕的神色,他飞快地奔向了床边。 …… 魏芊芊是谢家嫡长孙谢元耀的妻子,虽然丈夫没能继承到谢太师的才华,苦读那么多年还只是个秀才,但于她闻言,这样一个家世好,相貌好,虽略显平庸但也从无纨绔之习的夫君,也足够了,她觉得自己挺幸福的。 不过婚后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年,这天就变了。 先是谢太师去世,谢家失去了中流砥柱,处境一下子难了起来。而后是孝期之时,夫君非拉着她胡闹,竟意外让她有了身孕,她的处境也一下子变得万般艰难了。这个孩子不该存在,他会给谢家的名声蒙上污点,所有人都劝她流掉这个孩子,可她怎么能答应呢,那是她血脉相连的骨肉啊。 她费了很多心思,再加上婆婆柳氏也很在乎孙子,这孩子终究还是保了下来。可是产期将近,又有大事发生了,造反的西北军居然打进了京城,其主帅言晖之还成功登上了帝位,而谢家一下子就成了过街老鼠。 二房在府里更是寸步难行,婆婆被大伯关了起来,她想吃点补品,也总被推三阻四,魏芊芊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她还是隐隐听到了一些消息,而就是那些并不算完整的消息,都惊得她好几天没能回过神,公公婆婆竟跟新帝有那样的关系! 没几天,丈夫便被迫改名谢元隐,二房风雨飘摇,下人们也人心浮动,有能力的都想办法调走了,只剩下一些忠心的和无处可去的。好消息是,新帝到底没真难为谢家,日子也不咸不淡地过了下去。她松口气之余,也没空想别的,天天在等孩子的出生。 可这一天真的来临时,魏芊芊却发现老天仿佛在跟她对着干一样,孩子胎位不正,她难产了。 京城里有名望的稳婆很抢手,她们是不肯随便住进别人府里的,只在生产之日上门,魏芊芊为了以防万一,请了一个不太出名的稳婆,提前两个月就住进了院子里的厢房。可这人果真是个没本事的,孩子生不出来,她竟束手无策。 从黑夜疼到白天,孩子依旧没能平安降生,魏芊芊已经精疲力尽,那个稳婆见状不好,说要是到了下午,孩子还没能生出来,那么大人小孩只能保一个了。只能保一个啊……还是保孩子吧,魏芊芊苦涩地想道,不过她已经没力气把这话给说出口了。 不知过了多久,魏芊芊眼前一黑,便陷入了黑暗,可这黑暗里好冷啊,仿佛要把她全身的温度都吸走。突然,有一丝温度好像从她的肚子上传了过来…… 肚子!魏芊芊一下子就惊醒了,可脑子还不怎么清楚,迷迷糊糊之间,她发现有一双手按在她的肚子上。 杜寒仲给产妇的肚子上盖了一块热水浸湿的布,然后便开始推拿按压,竭力将胎儿的位置给推正,见人醒了,他道,“不要紧张,放松……” 魏芊芊突然看到一个男人,吓得绷紧了身子,杜寒仲见状,无奈道,“都让你放松了,若不想一尸两命,就好好配合我,我以前可给好几个难产的妇人接生过,经验足得很,你这情况不算太坏,不会有事的。”虽然嘴上这么说,可杜寒仲心却沉得很,隔着肚子,他能感受到,胎儿的动静已经很微弱了。 “你……是……?”魏芊芊嘴张了张,艰难地问道,可她实在太累了,竟问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一个新进太医院的大夫,皇上派来专门给谢侍郎诊脉的。”杜寒仲听出她的未尽之言,头也不抬地解释道,按了几圈,见差不多了,又拿过针包,“别动,我给你扎几针。” 魏芊芊一听是太医,心弦松了下来,她努力地放松身体,可就在这时,一个丫鬟闯了进来,对稳婆道,“张婆婆,少爷说保小不保大,”似是看见了什么奇怪的东西,那丫鬟惊道,“你是什么人!你……”话没说完便被谁捂住了嘴,呜呜地拖走了。声响远去,可魏芊芊的表情却呆住了,虽然她心里最在乎的也是孩子,可无端听到这话,心却好像被突然浇了一盆冷水,阵阵发寒。 杜寒仲也被那丫鬟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惊着了,正要扎针的手顿了顿,无声叹了口气,抬头瞧了一眼呆滞的魏芊芊,柔声道,“放松,有我在,你和孩子都会好好的。” …… 谢元隐自屈辱地被改了名字后,就一直躲在前院的小书房里,再也没踏出过房门,他真的怕一出去就要面对无数的讥讽声,这段时间,他只能用酒来麻痹自己,什么都顾不上了。 直到小厮来禀告说少夫人难产,怕是要不行了,稳婆问保大还是保小,他才猛地清醒了几分,是啊,他的孩子快要出生了,这阵子他光顾着难受,竟忘了这么重要的事,赶紧对小厮道,“保小,一定要保小,爷的孩子最重要!” 小厮应声而去,谢元隐过了一会儿,脑袋也清明了起来,不放心他的第一个孩子,便让下人倒了盆凉水,赶紧洗把脸,草草收拾了一下,匆匆赶往了后院。 谢元隐来到的时候,杜寒仲已经成功把孩子接生出来了,但是……很可惜,孩子在肚子里闷太久,刚刚生出来就断气了。不过杜寒仲也检查了一下,发现孩子身上有不少斑点,只怕是胎里就带了病,就算平安出生大概也活不了几岁,少受几年苦,也不知道该说是福还是祸。 魏芊芊只听到一句,“抱歉,我没能保住她。”便再度昏了过去。 谢元隐进了院子,四处看不到人,犹豫了一下,便走进了正屋,一进门,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便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捂起了鼻子,余光瞥见小紫在一旁移动不动,他走了过去,“小紫你怎么了。” 小紫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只能不断眨着眼睛,奈何她跟谢元隐并没有心灵相通,谢元隐见她不说话,也没在意,而是伸长脖子往屏风后张望了一番。 第一眼,谢元隐便瞧见了杜寒仲,怒气直往上冒,“你是什么人,怎么在我娘子的屋子里!” 小红和小翠正在床边哭呢,听到少爷的声音,小红忙起身红着眼睛过来了,“少爷,这是太医院的杜太医,少夫人她……”越想越难过,她泣不成声。 杜寒仲洗干净了手上的血,抱过了床上的那个小布包,走到谢元隐身前,道,“大人平安,至于令千金……没保住,还请节哀顺变。” 谢元隐听到没保住,心疼了一瞬,可思绪立马就被杜寒仲袖口的血迹给吸引了,联想到刚刚见到这人时,他在洗手……谢元隐脑门上隐隐有青筋露了出来,“是你给她接生的?” 杜寒仲没有察觉谢元隐话语中隐含的怒气,见他不肯抱过自己的女儿,也没感觉有什么诧异的,毕竟是个死去的孩子,他太伤心也正常,虽说这人保大不保小有点无情,但这种时候,也不宜说什么难听的话,便温和道,“事急从权,贵府丫鬟没能找到其他稳婆,在下便厚颜出手相救了,虽然……这小丫头没福气看到这世间美好,但所幸大人好好的,身子也没太大损伤,你们日后还会有其他孩子的。” “你,你亲手把孩子接生出来的?”谢元隐觉得被酒麻痹的头又有点晕了。 杜寒仲总算是听出来了些许不对劲,想到之前那丫鬟死活拦着自己,斟酌道,“对于医者来说,病人不分男女,都是一样的,尊夫人性命更重要,你说是不是?” “是个头!”谢元隐突然挥出拳头,好在杜寒仲反应快,连忙转身,因为抱着孩子,站稳时脚步还有些乱,差点崴了一下,“你这是做什么?” “无耻之徒!别人媳妇的身子也是你能随便看的!”谢元隐死死攥着拳头,一击不成,又要来打他。 杜寒仲气得差点吐出一口血,连忙把孩子给了一旁的小红,又不知从哪掏出一根针扎进了谢元隐的穴道,让他跟小紫一样动弹不得,这才缓了口气,“枉你还是个读书人,简直迂腐,我是个大夫,看过的女人多了去了,也不差你媳妇一个!”杜寒仲整了整衣服,又走回床边把自己的药箱拿了回来,对着小红道,“你家夫人产后身体的调养,随便到街上找个大夫开药就行,我先走了。” 小红一时也不知该先谢谢他的帮忙,还是该怪他把少爷弄成了这样,为难了几瞬,还是道,“少爷他……” “穴道两个时辰后就自动解了。”杜寒仲回了这么一句,便向门外走去,低声骂道,“什么玩意儿,都是同一个爹生的,怎么差距这么大!” 谢元隐瞪着想要吃人的眼睛,可一屋子的下人谁也没去拦那个狂徒,他只能僵着身体干生气。 —— 御书房。 言耀这些天摆擂台,虽然也把奏折带了过去,得空就批几本,但还是积压了一些不太紧急的事情,所以现在,他正废寝忘食地努力把堆积的事情都处理完。尤大海走了进来,禀告道,“陛下,那位莺莺姑娘找到了。” 落笔不停,言耀对尤大海道,“既然找到了,就安排下去吧。” “是。”尤大海应声,不过脚下还是没动,他想了想,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陛下,恕老奴直言,这莺莺未免身份低了些,谢元隐怎么说也是个见惯了美人的世家公子,想要迷惑他,不是件容易的事,何不找些身家清白的姑娘?” 言耀继续看着奏折,不过也分出了一些心神回答尤大海,“朕又不是打算白给他送个妾室,要身家清白干什么,只要人够漂亮,手段也够多,能套牢谢元隐的心就行了。这谢家专出情种,万一他也被所谓的爱情迷了眼,那朕就会有很多的好戏可看。” “这……”尤大海有点不信,不过一个青楼女子,那谢元隐只要脑子没坏,置个宅子金屋藏娇便也罢了,还能娶进门不成?不过皇上既然这么决定了,他也不好再多言,只能道,“奴才明白了,这就去吩咐他们。” “等等。”言耀突然道,“谢家二房那边如今怎么样了。” 尤大海转身的脚步又止住了,回禀道,“谢侍郎最近心情不大好,一直住在书房,谢元隐也成天窝在书房里喝酒,什么事都没做,谢少夫人大着肚子,一直在院中待产,至于柳氏,她倒是给好几个相熟的夫人发了帖子,不过谁都没搭理她,谢府内宅的事又轮不到她管,谢侍郎也不愿见她,所以近来也一直待在自己的屋子里。” 言耀点点头,“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尤大海退出去安排那个莺莺的事了。 而言耀,看着奏折的同时,却不免又想起了前世。 那位莺莺姑娘,正是谢元隐的“真爱”。 前世,谢元隐要娶一个青楼女子为妻的事,可在谢家引起了轩然大波。不过那时候,他的妻子魏芊芊早早难产亡故,谢家又有他谢元安这么一个出色的孙子,谢元隐这个所谓的嫡长孙已经被放弃了。 虽是荒唐,但拼着被赶出家门,他到底还是如愿了。因为祖父没有早逝,后来自己又掌了朝堂大权,撑起了谢家,所以即便被赶出去,靠着家族威名,又有柳氏时常的接济,谢元隐在外面过得还挺开心的。 言耀不知道那位莺莺姑娘上辈子是不是也真的爱着谢元隐,但这辈子肯定不会是了。以杜寒仲的医术,肯定能救下魏芊芊的,妻子尚在,谢元隐,你该怎么处理这位喜欢到什么都能放下的真爱呢? 若是你做出了跟谢承宗一样的选择,朕会很期待看到你们父子对峙的场面。 谢承宗,朕真的是太想看到你那时的表情了。 第21章 第二批秀女 谢府。 柳氏脚步匆匆地往儿媳妇的院子赶,心中气急,要不是她在路上听到两个丫鬟闲聊,还不知道儿媳魏氏已经发动了呢,“一个个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这么大的事,居然没有一个人来告诉我。” 小红在一旁跟着,宽慰道,“夫人别气,那些小人惯会见风使舵的,回头您找个机会料理了他们就是,咱们二房再是失势,也还是主子,哪里是他们几个下贱的奴才有资格踩在头上的?”说这话的时候,小红咬牙切实,完全忘了自己也是奴才中的一员。 话是这么说,可柳氏心里却明白,这阎王殿里的小鬼一向难缠,更何况,整个二房,最不可能翻身的就是她,只要新帝还一日坐在龙椅上,她就一日回不到从前的生活。自己现在还维持着谢二夫人的体面,都是靠着承宗,可承宗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为了区区一个下人竟真的生了她的气,都这么长时间了,一直不肯见她,既然他跟那个翠荷没有什么,那为何还要这样对她,几十年的夫妻情分都比不过一个卑贱的奴婢吗?府里已经寸步难行,她想向从前的好朋友打听一些消息,她们竟也装起了哑巴,根本不理会自己。 府外的事情分毫不知,府里也成了睁眼瞎,柳氏恨得牙齿都在打颤,“都这么久了,也不知道我的孙儿出生没有,万一出了什么事……” 小红连忙道,“不会的夫人,少夫人这一胎一直都好好养着呢,就是之前出了变故,大老爷也没短了她的用度,小少爷定会吉人天相的。” “但愿如此吧。” 可等柳氏赶到之时,却只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被子,丫鬟说那里面就是孩子的遗体,顿时一阵天旋地转,晕倒了。 “夫人!”“夫人!” 小翠吓坏了,“小红姐姐,怎么办呀?” “一群不长眼的,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来帮忙!”“先将夫人抬到那边的软塌上去吧。”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两个小红也望向了对方。 柳氏的丫鬟小红眼神阴毒地看向了另一个小红,“你不是改了名字叫红意吗?小红这名字也是你能叫的。” 红意冷哼一声,“她们以前叫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不行啊。” 小红见她那嚣张的样子,气得要去抓她,但想想这不是夫人的院子,还是按耐住了性子,她们人多势众的,真起了冲突还不知道是谁吃亏了,于是只恶声恶气地催促道,“还不快点,夫人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端,你们可吃不了兜着走!” 几个丫鬟忙过来七手八脚地把柳氏抬到了软塌上。 红意倒是没过去,作为少夫人的陪嫁丫鬟,她可清楚着呢,这柳氏没盼头了。想想就生气,少夫人这个婆婆,平时就一副尖酸刻薄的样子,处处找儿媳妇的茬,本来看在她是长辈的份上,也就忍了,没想到她当初竟还惹下了那么大的祸事,现在搞得全府上下都胆战心惊的。 视线转到“那个小红”,她又更气了。要知道小红这名字虽算不上什么特别好的名字,却是她爹娘给她取的,爹娘去世,自己被卖到了魏家,进府的奴才都要被主子重新赐名,她舍不得这个爹娘留下的唯一念想,便求小姐不要改名。小姐答应了,而且还将身边其他丫鬟原本颇有诗意的名字都改成了各种颜色,让她显得不那么突兀,她真的很感激。 可自从陪小姐进了谢家,她就发现,这谢二夫人的身边居然也有一个叫小红的丫鬟,在知道自己的名字后,还十分不客气得非要她改名。不想让小姐难做,她只好将名字改成了红意,可心里一直不痛快,直到前段时间柳氏被关进了后院的小佛堂,她感觉那人没有翻身的机会了,才自作主张把名字又改了回来,没想到这人居然还能被放出来。 即便是个罪人,可至少人家现在还是名正言顺的主子,总要给几分面子,红意望着小红的背影磨着牙,凭什么小红这名字要被安在那样一个人身上,总觉得好好的名字都被弄脏了。 柳氏身边的小红可不知道红意的气愤,反正她是夫人的贴身丫鬟,主子便也罢了,都是小丫鬟,她可不会去迁就别人。掐了掐柳氏的人中,柳氏悠悠转醒,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要再看小孙子,心里抱着那微弱的希望,兴许是下人们看错了,孩子还活着呢。 柳氏来的时机很巧,杜寒仲冷面离开了,谢元隐不在乎一个已经死掉的女儿,没多久也走了,魏芊芊此时还没转醒,府中其他主子也没人愿意到二房来,这屋里就她身份最高了。所以在她要小红抱走孩子,找个地方埋了的时候,竟无人敢拦她,只有红意有些慌张地恳求道,“夫人,小姐还没醒呢,好歹让她看一眼孩子……” “看什么看!一个死胎有什么可看的……”小红尖利的声音在红意好似要吃人的眼神下弱了下来。 柳氏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不过一个夭折的孩子,看了也是徒添伤心,待她醒了,让她不要多想,把身体养好,早日给元隐生个大胖小子才是要紧。” “夫人……”红意还想再挣扎一下。 可柳氏却斥道,“怎么?我这个谢二夫人说的话不管用了是吗?我告诉你,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是她魏芊芊的嫡亲婆婆!一个死胎罢了,放在哪家都是悄悄埋了的,我没怪她保不住谢家的血脉你们就该谢天谢地了,还想提条件?” “这……奴婢不敢。”红意丧了气,是啊,说到底这人都是少夫人的婆婆,哪怕真的失了势,也还是亲婆婆,一个孝字压下来,就算是少夫人又能怎么办。 屋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柳氏觉得有点不适,刚刚她还真以为死的是个孙子呢,没想到掀开包被一看,不过是个女娃,而且全身遍布斑点,还好是没活下来,这要是真长大了,还不得被人说谢家二房生了个丑八怪?就是不知道这是意外还是儿媳妇自己身体不好了,若是后者,她还得给儿子张罗几个好生养的妾室才行。实在受不了屋里的气味,柳氏很快离开了。 而魏芊芊也很快醒了,耳边是红意述说的关于她昏迷后发生的事,她木愣愣地望着床顶的帐子,有一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有些嘶哑的声音从喉咙间发出,“那个小红抱着孩子出去,一定有人看到她去了哪,你打听一下,把孩子……挖出来,再找间寺庙做场法事,然后将孩子送到魏府去,让父亲找块风水宝地安葬了吧。” “是。”红意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 魏芊芊继续道,“另外,到库房挑些礼物送到太医院去,替我谢谢杜太医。” 小紫此时恰好端了盆水过来,闻言道,“少夫人,您谢他干什么呀,孩子都没保住,还白白惹了少爷不高兴,本事不大又无礼,也不知道是怎么进的太医院。” “别胡说。”赶在魏芊芊开口之前,小红先反驳道,“人家一个太医,本来不用淌咱们这趟浑水的,能救下小姐已经很好了,谁叫时候这么不巧,一个稳婆都请不着,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多产妇,全赶上一处了。” 小紫撇撇嘴,放下盆又出去了。 —— 御花园。 言钥无聊地戳着一朵盛开的牡丹,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不一会儿,丹彤拎着一些茶点过来了,“太后,咱们到那边的凉亭用些点心吧。” 言钥点点头,和丹彤走到了一边的凉亭坐下了,喝了口热茶,言钥十分困惑,“丹彤,你确定那些秀女收到消息了吗?” 丹彤想了想,“应该是收到了吧,奴婢可是亲自盯着小路子把消息传到百花宫的,那些秀女不可能打听不到才对。” “可这都多久了,半个多月了吧,还是一个人都没来,这皇上的面见不着,难道不该到太后这边碰碰运气吗?”言钥一点都不优雅地啃着一块枣糕,前段时间,出了两个秀女打架的事情,她觉得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就没追究,还让丹彤放出了太后常去御花园的消息。她来来回回,已经快把这御花园逛遍了,可一个秀女都没见着,她们就一点都不想跟太后偶遇吗?还是说这届的秀女除了那两个打架的,其余都是真正的大家闺秀,不屑于走捷径? 丹彤也百思不得其解,“奴婢待会去打探一下吧,看看那些秀女们最近都在做什么?” 而那些秀女们都在干什么呢? 一开始,自然是想去偶遇太后的,打听不到皇上的消息,能博一点太后好感也是不错的,只是这么想的人多,付诸实践的人却寥寥无几,再加上言钥并不是每天都去御花园,去了也只一个人待着,那么大的园子,两个孤零零的人想遇到,也不容易,所以言钥才一直没有见到秀女。 再后来,便是第二批的秀女进宫了,这群人进来,直接就让百花宫跟热油锅了滴进了水一样,乱得谁也没空去理会太后了。 百花宫里。 杜秋儿进来没多久就听说了嫡姐与傅冬打架的事,忙去找了她,“傅姐姐,你何必与她起冲突呢,万一坏了皇上对你的印象,多不好。” 傅冬很开心地抱了抱杜秋儿,“坏就坏了,反正我又不是非要留在宫里,能拉着你那个姐姐当垫背的,也值了。” “你是不是为了我……” “我这也是为你不平,都是尚书大人的千金,凭什么你就要次次给她收拾烂摊子,有需要了就拿过来顶缸,用不着了就丢到一边,这都什么事。” “谁叫我是庶出呢?”杜秋儿低着脑袋。 “庶出怎么了?”傅冬愤愤道,“就算是庶出,你也是杜尚书的女儿,不比她杜嫣儿差。放心吧,我之前只跟掌事姑姑说跟杜嫣儿有私怨,没把你牵扯进来,既然有幸进宫,你一定要把握住机会,便是做个小小的才人,也一定要留下,要不然你就得被拉回去配那只肥猪了。” 杜秋儿没什么信心,“那么多身份高又漂亮的千金,皇上怎么会看中我呀。”说着心情更低落了,“其实鲁公子也挺好的,除了长得有点差强人意,其他方面配我一个庶女都是绰绰有余的。” 傅冬恨铁不成钢地戳着她的脑袋,“你这个傻子!你都退过他一次婚了,再嫁过去能有好果子吃吗?这选秀又不是光看容貌,你刺绣手艺上佳,画画又很传神,不信一点都比不过那些人,无论如何,一定要留下知道吗,当了宫妃你就再也不用给杜嫣儿收拾烂摊子了。” 杜秋儿有些茫然,真的吗,她真的可以摆脱姐姐吗?她其实也不喜欢鲁公子,可是父母之命,她一个小庶女又能怎么办,她真的可以脱离杜家吗? 这里两个好朋友气氛和谐,其他地方可就没这么平静了。 孟蔷薇鼓着包子脸,恶狠狠地看着不远处姐姐。孟玉兰本想走过来跟她说说话,看见这么不友善的眼神,想了想,还是识趣地离开了。 孟蔷薇身边还有两个新认识的秀女。 “蔷薇,这就是你常说的姐姐?没想到这么漂亮,就是杜嫣儿站在她身边,也逊色几分。” “是啊,蔷薇,她叫玉兰对吧,你们两个的名字是不是弄反了。” 听到这话,孟蔷薇心底的火气那是蹭蹭往上冒,都怪爹爹,家里既然有了个玉兰,那完全可以给她取一个玉芝或者玉叶,为什么要叫蔷薇?最关键的是,长大之后她跟姐姐的容貌与名字是完全相反的,每次亲戚朋友见面,总有一些不合时宜的调侃会出现,为什么姐姐孟玉兰长得像蔷薇一样艳丽,而妹妹孟蔷薇却……更像玉兰一些。 想到此处,孟蔷薇瞪着姐姐背影的眼神就更凶狠了,为什么要长成那样!自己本来只是清秀一点,好歹算得上是个小美人,可每次姐妹俩一起出现,即便姐姐总穿着素色的衣服,可还是遮不住那剩余的艳色,而她,理所当然被衬托得十分寡淡,然后就总会被人说姐妹名字是不是弄反了,去你的弄反了!都是爹爹和姐姐的错! 孟玉兰不知妹妹对着她的背影想了那么多,她正闲逛般地探查着各处的地形,虽然梦中她来过好几次皇宫,可这选拔秀女的百花宫还真没来过,她是不准备最后复选拼那点运气的,她一定要赶在之前,就见到皇上。 可是见到之后呢?孟玉兰脚步顿了顿,有点泄气,即便是有那断断续续的梦境帮忙,她也根本不知道皇上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要不是他从没对哪个人亲近过,除了因为公务去外地巡视,其余时间都没在外面留过宿,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好男风了。 闲逛的同时,孟玉兰还能听到不绝于耳的赞叹声,那是新入宫的秀女在给其他人讲述皇上的出色表现,脚步放缓,每每说到哪个已经有点名气的才子败在了皇上手下,她们总要发出尖叫,又突然压低声音,生怕人家听到一样。 孟玉兰翘起嘴角,皇上当然是最好的,想必接下来的几天,她们都会忙着听故事吧。 而另一边的厢房内,罗思思又和顾蓉聚到了一起。 顾蓉十分烦躁,“怎么会这样,都一个月了,怎么又进人了?” 罗思思道,“我都打听过了,原来我们进宫的前一天,皇上在宫外摆了个擂台,文斗比试,赢了好多人,大放异彩,那些之前被顶替了秀女名额的一个个都被迷了眼,闹腾不休非要也进来一起选秀,大概提议的大臣们多了,皇上便也同意了。” 顾蓉十分看不上那些墙头草,“一群肤浅之辈,见着好了才知道扑过来,就会给人添堵。” 罗思思倒没觉得又什么大不了的,“顾姐姐不必担心,当初她们能被人挤掉秀女名额,就证明不是什么厉害的,总共也就十几个人,比咱们还少了一个月的礼仪学习,成不了气候的。” 顾蓉眉头不展,“但总是威胁,尤其有几个,容貌还特别扎眼,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皇上真龙天子,必不会是那种只看重美色的,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就说那个太仆寺卿的长女孟玉兰,都二十二岁了,竟也好意思进宫来选秀,任她长得再好,皇上也不能瞧上那种老姑娘吧。” 说到孟玉兰,顾蓉的愁色总算少了几分,一开始见到那孟玉兰的时候,自己确实生出了几分危机感,可一打听到她的年龄,差点没笑出声,二十二岁,比她还大,她总算不是这届秀女里年纪最大的了。 —— 寿安宫。 言钥又空等了一个下午,事情没按计划走,她也失了兴致,还是不去守株待兔了,有空去百花宫悄咪咪考察吧。 可真闲下来,她又没事做了,想了想,自己从前可是很心灵手巧的,小时候,给耀儿编个草蚂蚱都能让他高兴半天。耀儿的那个擂台结束了吧,大获全胜,要不要给他做个冠军手办?不行,古代好像很忌讳人偶娃娃,会被当成巫蛊吧。那做个羊毛毡?这倒是可行,耀儿属龙,做个小龙玩偶,再配个好看一点的笼子…… 说做就做,言钥让丹彤去领了些羊毛和针线,又吩咐她找人做个金色的小笼子出来。 丹彤带着言钥那有些一言难尽的笼子画像去了尚工局,而丹彤走后,方尚工看着桌上的图,越看越觉得像是个鸟笼。 若是鸟笼的话,她记得…… 第22章 杀鸡儆猴 寿安宫。 言钥正在进行她的手工艺品大业,还好,虽然很久很久都没做了,但她稍微练习了一下,往日的手感就回来了,现在已经收获了纯白的迷你奶猫一只,带点黄的迷你胖橘一只,目前正在戳着小龙那长长的身体。 丹彤托着一团黑色的毛过来了,“太后,这团染成了墨色,您看怎么样?” 言钥放下手里的针,拿过那团羊毛,仔细瞧了瞧,黑色之中透着点褐,很适合做爪子,满意道,“很好,就是这样的,想不到咱们宫里的人还挺多才多艺的,连染色都会。” 丹彤笑了笑,“也不是什么难事,左不过是把染布换成了染羊毛,您若早说要各种颜色的,吩咐一声,让织造司给您额外做一批就是了。” “也不用那么麻烦,就是这么一小团而已。”虽然进宫的日子也不短了,言钥还是不习惯这种什么事都有人上赶着伺候的日子。不过一个拳头大的小龙,每种颜色要用的羊毛很少,万一下道命令,底下人说不定一下子就染好多出来,若是颜色不合适,还浪费了,倒不如直接领一些回来,分成好几份,让宫人试着去染,就算不好看也就是扔掉一丁点羊毛的事。 “您可是太后,哪用得着怕他们麻烦。”丹彤觉得主子有时候就是太好性子了,这样可镇不住那些宫人。不过想想主子并不是宫妃,不用担心失宠被拜高踩低,好像也没什么。 言钥又继续去戳她的小龙了,丹彤则在一旁聚精会神的观察,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虽然已经看着主子做出了两只小巧的猫,可她还是感到很新奇。仅仅是一根纳鞋底用的粗针,就能把羊毛给戳成各种形状,最后竟还能变成一只猫的样子,看着特别可爱。她一直不知道主子居然有这种手艺,以前也从没见别人做过,跟变戏法一样,真是奇妙。 —— 尚工局。 被安排去寿安宫跑腿的小宫女拎着一个笼子来找了方尚工,“尚工大人,真的要把这个送到寿安宫吗?” “有什么不妥?”方尚工抬了一下眼皮。 小宫女有些不安,“这东西毕竟跟太后给的那张图有些出入,她会不会不满意?其实不过是个鸟笼,重新打造一个也不费什么事……” “又不用你动手,你说得倒轻巧,现下所有人都在忙着,谁有空抽时间来做?就这个笼子,当初费了咱们全局上下多少心思呢,太后说越快越好,那怎么最快?当然是拿个现成最方便了。” 小宫女暗自嘟囔,为什么没时间,还不是你们都忙着从那些秀女手里光明正大捞银子,但这话她可不敢说出来,只是道,“可这毕竟是当初为江妃做的,万一太后知道了,会不会觉得咱们尚工局怠慢她?” “真要是照那张鬼画符一样的图案造一个呈上去,那才叫怠慢呢。”方尚工不耐烦道,“这宫里的东西不就是换过来换过去的,那寿安宫以前还是别人住的呢,她现在还不是住得好好?都是鸟笼能有什么差别,这可是纯金的,又镶满了宝石,太后一个常年待在庵里的寡妇,哪里见过这样的好东西,岂会不满意?你不要在这里杞人忧天,快把东西送过去。” 小宫女还想再说什么,“可是尚工大人……” 方尚工冷着脸打断她,“少在这里磨磨蹭蹭的,你是尚工还是我是尚工?叫你跑个腿而已,天塌下来还有我顶着呢,你怕什么?” 小宫女被方尚工的冷面吓到了,只好应了一声“是”,退出去前往寿安宫了。 小宫女离开后不久,就有另一个宫女鬼鬼祟祟地过来了,小心地关上了门,把一个鼓鼓的荷包递给了方尚工,“尚工大人,柏小姐很喜欢咱们送过去的那支珠钗,这是她的谢礼。” 方尚工打开荷包,见里面是两锭硕大的金元宝,十分满意,“算她懂事。”美美地收起荷包,方尚工心情十分好,“哎呀,到底是新皇的第一次选秀,这些千金小姐们出手都大方得很,也不知道最后有几个能飞上枝头?” “管她们呢,反正不管有没有福气,咱们尚工局都有油水可捞。”宫女喜滋滋的,不光尚工大人有丰厚的谢礼,她也得了好处,果然,每次选秀都是她们尚工局最得意的时候,不光有钱拿,还有人求。秀女进宫,是不能带多少行李的,任她们将来能平步青云,现在还不是要瞧她们这些宫女脸色,说尽好话只求得几件漂亮的首饰,让自己更出彩一点。 “可不能掉以轻心,后宫未来的主子就在她们中间呢。”方尚工可不是个短视的,摇摇头道,“这俗话说得好,县官不如现管,皇上忙着前朝各种政务,不会有时间理会后宫这些琐事,太后嘛,一个撞了大运的村妇,什么都不懂,这么多天看下来,也不像是个喜欢揽权的,咱们以后的日子,还是握在未来的皇后跟宠妃手上,收点银子便罢了,其他事上莫要得罪她们,押对了宝才能长久地在宫里生存下去。” “就是不知道谁能拔得头筹了。”宫女闻言也熄了得意的心思,到底是身份不同,人家未来可是有无限可能呢,而她们这些人,一辈子都是奴婢。 “实在是说不好,皇上登基时间不长,以前又是在西北军中,离京城太远没什么名气,我也弄不清他究竟喜欢什么样的?” “皇上从前是将军,那几位将门千金机会是不是大些?” 方尚工却道,“近水楼台,若真喜欢在西北早就娶了,岂会等到现在?依我看,那几个要么倚仗家世得个不上不下的位分,以平衡朝堂势力,要么落选回家,可不会真的受宠。” “那……皇上会不会喜欢有才的?听说这第二批的秀女都是仰慕皇上文采进来的,他一定也欣赏精通琴棋书画的姑娘吧。” 方尚工对皇上摆了一个月文比擂台的事也有所耳闻,不过传言这种事,往往是夸大其词,她可不信,嗤笑一声,“一些传言你还当真了?这满京城说自己文武双全的人多了去了,可有几个人是有真材实料的?皇上才多大,便是文曲星下凡也不可能十几年光景就把那些学了一辈子的大儒给比下去,定是找了几个托,演演戏传扬名声,骗骗那些无知百姓罢了。他可不一定真的会中意那些整天吟诗作对的女子。” “那……岂不是谁都不喜欢了?”宫女也糊涂了。 “家世好长得好又会来事的,总归机会大些,多在她们身上费几分心也就是了,只要能押中一个,咱们以后就有保障了。”方尚工眼露精光,她以前就是这么干的,提前找好靠山,要不然将来妃嫔斗法,后宫六局里,最先倒下的就是一点背景都没有的管事了。 —— 另一边,小宫女把鸟笼送到寿安宫,都不敢亲自面见太后便飞快地离开了,一点都不想冒险去讨赏。 而寿安宫正殿里。 言耀好不容易把那一堆奏折给批完了,想放松一下心情,可去御花园转了一圈,都是些平平无奇的花草,无聊地很,便又转道来了寿安宫。 言钥想着给儿子一个惊喜,便把快要做好的小龙玩偶又收了起来,没让他看见。母子俩闲聊几句,正喝着茶时,言耀耳朵动了动,隐约听到了外面有人在争执,“太后……放在眼里……” “尤大海。”言耀突然道。 “奴才在。”尤大海忙上前。 “去看看外面在吵什么?” “吵?”尤大海一头雾水,外面没声音啊,不过皇上这么吩咐了,他出去看一眼就是。 言钥也困惑得很,“耀儿,怎么了?有人吵架吗?”她仔细听了听,明明没有人在说话。 言耀还没回答,尤大海就领着一个宫女和一个太监过来了,那宫女还抱着一个鸟笼,“陛下,太后,就是这两人在争执。” 丹彤认出了他们,都是负责洒扫的,有些不解,这两人一向老实本分,怎么还争起来了,便问道,“小莲,出什么事了?” 名叫小莲的宫女一脸不忿地举起了手中的笼子,“尚工局给太后送来了这个,奴婢想去找她们理论,小路子非拦着我。” 尤大海机灵地接过鸟笼,先递给了太后。 言钥看了看,虽然拎着很重,看样子像是金子做的,又镶了好多宝石,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个鸟笼,“尚工局送这个给我干什么?”她没有养鸟,也用不着这东西。 丹彤倒是想起来了,提醒道,“太后,您之前不是让那边做个笼子吗?” 笼子?言钥又低头瞧了瞧手里的东西,有些无语,“可我要的是一个小笼子,不是这么大的鸟笼呀。” 丹彤很惊讶,“您要的不是鸟笼?”那张图看着分明就很像。 “当然不是了,我不是画了图给你吗,就图上那么大的小笼子。” “可是……巴掌大的笼子能装什么呀。”丹彤满是不解,原来那图不是参照用的,而是实物就那么大? “不是装东西的,是用来挂东西的。”言钥道,想想看,一只小龙趴在金色的笼子上,多可爱呀。 丹彤终于明白过来了,也难怪尚工局的人产生了误会,那图上又没写尺寸,就是她自己也会错意了,“原来如此,看来是误会一场,稍后奴婢再去尚工局一趟,让她们重做。” “嗯,顺便把这个带回去,我也不爱养鸟。”言钥把笼子又递给了丹彤。 言耀坐在一旁,从她们的对话也听出了几分来由,看来是娘亲想要个很小的笼子,结果尚工局会错意,做的尺寸大了些,不过若是如此,这个叫小莲的宫女在气愤什么?言耀看向了小莲,问道,“你与人争执,可是尚工局做出来的这笼子有什么不妥?” 小莲本来还在愁插不上话,见皇上发问,她赶紧道,“皇上,您有所不知,这可不是她们特意给太后做出来的,根本是随便找个现成的来充数。” 言钥有些愣,又瞧了一眼丹彤手里的笼子,看着不像旧物,大概是不久前新做的,其实这种投机取巧的事情哪里都有,言钥倒也不想真为这么件小事去怪罪她们,便道,“也挺新的,算了,让她们重做一个就是。” “可这笼子晦气!”小莲急急地分辩,要是太后就这么放过了尚工局,自己不是白招了主子的眼了吗?更别说这宫里的奴才们向来长了好几个心眼,若是这次轻轻放下,势必增长她们的气焰,以为太后是个软和的,日后还不想着法的敷衍寿安宫?“这东西原是前朝江妃向尚工局定做的,可就在皇上来京城的前几天,江妃因为跟宫外的表哥有私情被发现了,一杯毒酒给赐死了,这样的不详之物,怎么能拿来给太后用呢,太后娘娘,您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咔嚓!” 小莲话音刚落,屋中就多出了一道清脆的响声,因为一时还无人接话,所以这声音十分明显。 言钥疑惑地四下看了看,什么声?茶壶裂了?没有啊。哪里的花瓶碎了?也不像啊。 言耀若无其事地把手里的杯子递给了尤大海,尤大海先是一愣,既而想到了什么,嘴角有些抽搐地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把杯子包了起来,又藏到了自己袖中。 言钥没注意到这边两人的小动作,望了一圈也没找到可疑的东西,想想还是不找了。只是,琢磨了一下这宫女的话,她看着那个鸟笼也觉得有点不顺眼了,但她还是没有起降罪的心思,反正她这殿里的摆设都是前朝宫妃用过的,这么一想,倒也没什么了,便对小莲道,“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大事,那些古董也有好多死人用过,还不是价值连城,无须为这么个笼子大动干戈,你先回去休息吧。” 小莲没想到太后性子竟软成这样,有些挫败,怎么有种枉做小人的感觉? 趁着娘亲说话的时候,言耀又若无其事地从桌上拿了一个杯子,握在手里,见小莲哭丧着脸,他道,“你能为太后考虑,实属忠心,下去领十两银子,算是朕赏你的。” 小莲听到有赏钱,这才露出几分喜色,“谢皇上!” 见小莲欢天喜地离开了,言钥忽然觉得自己有点不厚道,人家小姑娘其实也是忠心护住,她怎么没想起来赏点银子呢,反正他现在是太后,应该也不缺钱。 言耀不知自己的举动让言钥胡思乱想了一通,又笑着跟娘亲聊了几句,然后便以公务为由离开了寿安宫。临走时,还让尤大海顺手接过了那个鸟笼,说刚好有事去尚工局,可以帮她带过去。丹彤没有察觉异样,还以为尤大海真的顺路,道了声谢便把东西给了他。 出了寿安宫,言耀脸上的笑容便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把拿过那个笼子,冷声道,“尤大海,把后宫各处管事都叫过来,另外,去查查这几日有没有可疑的人跟尚工局来往过,那个小莲身边的人也查一遍。” “是。”尤大海应道,心中却忍不住嘀咕,皇上这是要杀鸡儆猴了?那方尚工也算是他的老相识了,应该没那个胆子明着嘲讽太后,莫不是无心的?若真是那样,她这运气可真是……敷衍主子也是有讲究的,拿什么东西不行,非要拿江妃的,这下可好,戳着皇上肺管子了。 —— 知秋殿。 这是位于御花园西边的一处宫殿,平日少有人来,宫人们打扫也不尽心,所以院中零零碎碎长了不少杂草,角落里也不时能看见蜘蛛网。管事们无故被皇上召见已是心慌,见了这有些萧瑟的景色,心跳得更快了,但再怕也得硬着头皮进殿。 后宫总共有六局二十四司,几乎包揽了宫妃们一切衣食住行。不过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为了争权夺利,六局之外还特设了几个司局用来制衡,不过所有管事们加起来也就十来余人,如今稀稀落落站在知秋殿里,低着头,时不时偷瞄一眼上座的皇上。 言耀见人来齐了,便直接点了尚工局的名。 方尚工不妨皇上会突然提到自己,胆战心惊站了出来,心里不断想着这几天有没有做了什么惹着皇上。 言耀拿过了桌上的笼子,问道,“这是你们尚工局呈给太后的?” 方尚工听不出皇上话里的喜怒,之前没注意到那个鸟笼,现在一看,心里咯噔一声,可她一时也想不出有什么不妥,便小心道,“是。” “谁做出来的?” 方尚工摸不清皇上要干什么,只能说实话,“这东西做起来复杂,耗时良久,尚宫局上下都出了力的。” 言耀神色不明地点了点头,又道,“那是谁决定把它送到寿安宫的?” “是……奴婢……嘎!”方尚工话还没说完就发出了一道奇异的声音,不过这时候也没人来关注她的失态了,所有人的心神都被皇上的手吸引了。 一双大手覆在了那个精巧华丽的鸟笼上,像捏泥块一样,将金色的笼子压得变了形,最后团巴团巴成了一个球,至于那些宝石,呵,在手心一握,就直接碎成了粉末。 目睹这一切的方尚工扑通跪了下来,牙齿打着颤,“皇上,是奴婢行事不周,见太后要一个鸟笼,想着库房里的这个华丽又贵重,便没按太后的图纸来直接呈上了,求皇上开恩,奴婢回去定好好反省,以后绝不敢如此大意了。” “你真的是大意吗?”言耀手一松,那个金球便落在了地上,骨碌碌滚到了方尚工的身前,“又或者是你根本就没把太后放在眼里?” 金色的球闪着微弱的光,方尚工却觉得好刺眼,“皇上,奴婢绝无此心!” “后宫现在一个妃嫔都没有,就太后一个主子,你们平日里都快闲得长毛了吧,好不容易有件差事,竟这般不重视,你在忙什么?” 忙什么?在忙着给秀女们做首饰,还捞银子,方尚工嘴里发苦,早知道就不那么贪心了,没想到太后未曾计较,皇上却发了火,“是奴婢想岔了,只想把最好的呈给太后,竟自作主张,没有顾及太后的心意。” 言耀突然轻笑一声,“你若真是觉得那笼子是最好的,就该当日便将东西呈上,而不是隔了好几天,让外人以为你在用心打造,然后才装模作样地把东西送过去。你不过是觉得太后好糊弄,便奴大欺主,蹬鼻子上脸了!” “皇上,奴婢没有,奴婢绝不敢轻视太后……” “既然你不愿尽心侍奉太后,那这尚工局的管事你也不必再做了。” “皇上!”方尚工惶恐不已,“求皇上开恩,念在奴婢初犯,从轻发落,奴婢以后定当尽心尽力,绝不敢再有分毫怠慢太后。” “以后,朕凭什么给你以后?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竟还不明白,伴君如伴虎。”言耀神色冰冷,“即日起,你就收拾一下行李去城郊行宫吧,这宫里,容不下看不清自己身份的奴才。” “皇,皇上……”方尚工想要求饶,抬头却被言耀的冷脸吓住了,那神色,好像要杀了她一样。 一旁一直没出声的一群人里,突然走出一人,在方尚工身旁跪下道,“皇上,方尚工执掌尚工局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此次实属大意,求皇上网开一面,再者,这尚工局管着后宫里金银器具制造,各项流程繁琐,若突然换了主事,难免容易误事,奴婢以为,倒不如罚她一顿板子,小惩大诫,相信方尚工定不会再糊涂了。” 言耀没理会她,而是对尤大海道,“这是谁?” 尤大海:“回皇上,这是尚寝局的王尚寝。” “尚寝局啊。”言耀神色未变,而是又看向了其他人,“还有人要一起求情的吗?” 余下众人十分犹豫,有人脚动了动,还是又收了回去。 方尚工见无人出来,心下暗恨,对着王尚寝却分外感激。 言耀扫了一遍众人神色,突然道,“也是,方尚工毕竟管了尚工局这么多年,想必威望甚高,若是换了个管事,难免有人不服。” 方尚工以为皇上这是要放过自己了,刚要露出喜色,可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如坠冰窖。 “刚刚方尚工不是说这笼子是尚工局上下合力做出来的吗,那正好,尚工局的所有宫女,再加上你,全都给朕滚到城郊行宫去,这宫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 “皇上!”方尚工没想到皇上竟会下这样的决定,还想再垂死挣扎一下,“这,这人若全都换了,一时半刻只怕难以熟悉所有事……” “珍宝阁管事何在?”言耀突然道。 珍宝阁的管事哆哆嗦嗦地站出来了,他们珍宝阁原是前朝的贤妃为了对抗皇后而特意扶持出来,和尚工局对着干的地方,这方尚工倒了,皇上难不成还要对他下手? “以后这尚工局所有事物都由你们珍宝阁接管,可有异议?” “没有!”珍宝阁管事大声道,“奴才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会有异议,就等于找死。 “至于尚寝局……”言耀此时却又把目光转向了王尚寝,“朕不打算纳多少后妃,这尚寝局,也没必要留着了,就撤了吧。” “嘶——!”一众人倒抽一口凉气,这六局一下子就没了俩。 “皇上!”王尚寝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帮方尚工说句话,竟直接导致整个尚寝局都没了,“皇上,是奴婢逾越了,还求皇上开恩……”她想爬过去求饶,却被尤大海一脚踢开,不消片刻,她就跟方尚工一起,被尤大海叫来的侍卫拖走了。 言耀冷飕飕的目光又在殿中扫了几圈,“尊卑有别,你们若有本事,大可杀了朕取而代之,若没那个本事,就老老实实做好奴才该做的,在朕眼里,你们跟蚂蚁也没什么区别,可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奴婢不敢!”“奴才不敢。”殿里剩下的几个人吓得赶紧跪地,齐声惶恐道。 言耀没说话,殿中一时寂静,他们大气不敢喘,等皇上走了,才接连瘫倒在地。 —— 尚服局。 宫女阿碧给惊魂未定的陈尚服倒了杯茶,“尚服大人,皇上真的把尚工局所有人都撵出宫了,还撤了尚寝局?” 陈尚服将茶水一饮而尽,好半晌才平复了几分心情,“那还能有假。” 阿碧感觉难以置信,“就因为区区一个鸟笼?” “哪里是为个破笼子,皇上这分明是在给太后立威。”陈尚服对阿碧解释道,“一个个的见太后不是严厉的性子,皇上又没空出手来收拾后宫,就松了心,以为从前那一套还管用呢。我就知道,上赶着讨好主子总是没错的,还好我们尚服局没怠慢太后,否则,今日就得落得跟她们一样的下场。” 阿碧心有余悸,“真没想到,皇上竟连这种小事也要计较。不过到底捡了条命,方尚工也算运气好了。” “运气好?”陈尚服脸上露出一丝讽刺,“你以为她没被宰了是因为皇上心慈手软?哼,你进宫时间短,哪里知道行宫那边的日子,那跟宫里可差了不止一截,没多少月例不说,倘若一直没有贵人过去,吃不上饭都是有可能的,她又得罪了皇上,就是被欺负也没有人会替她出头的。尚工局,那可是六局之中油水最足的地方,一朝天上跌落地下,如何接受?更别说整个尚工局多少宫女,可以说完全是被她一个给连累的,都给扔了过去,就是一人咬一口也能活活咬死她!” “是……是这样吗?”阿碧想到那样的场景,有点毛骨悚然。 “真以为能杀进皇宫的会是什么善心人吗?”陈尚服此刻已经完全冷静下来,琢磨道,“皇上撤了尚寝局,又说不打算纳多少后妃,这一届秀女,只怕没几个能留下。你去提醒一下那几个收了银子的,做几件漂亮衣服便罢了,其他的可不要掺和,更不要误了自己的分内之事,那些秀女可不一定真能有前程。” “您的意思是?” “这宫里的妃子,就跟御花园的花一样,每年开了败,败了又开,总有更漂亮的出现,哪比得上太后那样的常青树,我们尚服局,以后还是牢牢抱太后大腿好了,不用去讨好她们,别到时候宝没压中,反把自己输进去了。” “我明白了。” 第23章 莺莺 百花宫。 罗思思幸灾乐祸地对顾蓉说道,“顾姐姐,尚工局的人不知犯了什么事,都被换了,东边那几个的银子可都打了水漂,这会正愁着呢。” 顾蓉可一点都不同情那些人,嘲讽道,“衣衫首饰入宫前就该都准备好,进宫了才想起来临时抱佛脚有什么用。” “毕竟宫里的手艺好点嘛,京城里有名气的铺子就那么几家,好东西一出来就被抢光了,速度慢点可就只能买到那些次等货了。”罗思思倒是很理解那几个人的做法,毕竟自己也悄悄向尚服局订了一件衣服呢,宫里的布料可都是贡品,比民间的强多了。 “再好的首饰那都是点缀,与其把银子浪费在那上面,还不如多撒些给百花宫的宫女,至少还能让自己这两个月过得好点。”顾蓉摇摇头,钱得花在刀刃上,白白费在尚工局那种地方能起什么用处? 罗思思看了看顾蓉,其实想说你家世好样貌好当然不在乎了,不过最终还是把话咽下去了,转而说道,“顾姐姐,你说尚工局为什么会突然出了这么大的事,听说连扫地的女史都被带走了。” “能为什么,一群宫女罢了,无非就是犯了什么错,被有心人整治了。”顾蓉对此并不好奇,说到底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 “那也不能从上到下都被换了吧。”罗思思很困惑。 “本就是前朝的旧人,一个个的暗地里还不知道跟谁有牵扯呢,全都换了也不稀奇。”顾蓉不甚在意道,“若我得势,也定是要扶持自己人手的,一群干活的奴才而已,这宫里要多少有多少,谁还真把她们当回事。” 罗思思有些咂舌,这也就是顾姐姐才有这个底气了,旁的秀女,便是真的入选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妃嫔,大多也是不敢得罪那些握着权柄的宫女的。 另一边,百花宫的小宫女也在跟掌事的苏姑姑说着这事。 “苏姑姑,你说皇上这到底是哪一出,撤了尚工局也就罢了,她们怠慢太后,罪有应得,可这尚寝局没碍着什么吧,就真的因为王尚寝多嘴说了几句求情的话?” 苏姑姑已经在宫里待了很多年,百花宫里来来往往的秀女看了一轮又一轮,有飞上天的,也有跌入泥的,早已学会了面对任何事都波澜不惊。听到小宫女的话,只笑了笑道,“这宫里,主子就是天,莫说王尚寝自找麻烦,就是什么都没做,皇上心情不好,要她三更死,她也不能活到五更去。” 小宫女新进宫没几年,一直在百花宫干活,还不是很清楚宫中险恶,听了苏姑姑的话,不知怎的,从脚底升起了一股寒意,只是转念一想,她又问道,“可是尚寝局到底是六局之一,虽说如今还未有宫妃,不用安排侍寝的事,但这后宫里的灯烛床幔,也都由她们管着,这一下子直接撤了,岂不耽误事?” “哪里能耽误,你还怕这宫里找不到做事的人吗?”苏姑姑人在百花宫,消息却灵通得很,“尚寝局前脚被拆,后脚尚仪局就把一切都揽了过去,皇上也没说什么,像是默认了,如今刘尚仪可得意着呢,这就叫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小宫女:“……”这宫里的事果真复杂。 —— 尚工局。 珍宝阁的管事夏公公走马上任,接管了尚工局,那是半点也没敢耽误,立即找来了太后给的那张图纸,对着那奇形怪状的图案沉默了半天,还是找来人吩咐了一番。因为太后已经点明,就要图上那么大的,两个手艺最好的匠人用了一天的时间,便做出了两个迷你的小笼子。一个跟那张图上画得一样,看起来惨不忍睹,另一个则被夏公公给做了些修改,看起来正常多了。 待东西都送到寿安宫,太后果然留下了那个正常的,听到回报,夏公公长舒一口气,还好,总算是没出岔子。 寿安宫。 因为皇上有令,任何人不得用琐事烦扰太后,再加上言钥自己也不是个爱八卦的,所以她并不知道后宫里发生的“大事”。 在宫人呈上了两个小笼子之后,言钥选了那个好看的,便兴奋地将她做出来的那个迷你小龙放了上去。圆头圆脑的龙趴在金色的顶上,身躯舒展,黑色的爪子搭在栏杆上,果然很和谐,言钥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在言耀来陪她用晚膳时,献宝似的把东西拿了出来。 言耀并没有见过卡通形象的东西,只能依稀凭借着外形猜测这是一条龙,虽然模样怪了点,但他还是一脸惊喜地接过了这个礼物,溢美之词不断,哄得言钥心花怒放。 见娘亲高兴,言耀心里想的却是尤大海查到的事,那个小莲没什么问题,倒是尚工局里果真有人跟冷宫里的妃子有联络,很巧,正是前世的熟人,柳氏的亲戚,后来得宠的那个。江妃的那个鸟笼原本是放在库房里的,前两天被她拿了出来,言耀不知道是不是她从中作梗故意让方尚工把东西送给母后的,但事到如今,也不重要了,横竖不会是存了什么好心,一个不该留着的人,自然不必再留了。 至于冷宫里的那群闲人,呵,他还没处置那群占地方的,倒是有人先把手伸过来了,果然应该早点处理掉她们。 —— 宫里母慈子孝,宫外的谢府可就不是那么太平了。 谢元隐自上次妻子难产被一个男大夫接生之后,心里便存了疙瘩,本就有些淡漠的夫妻情分如今更是雪上加霜,连面都不愿意见了。正在他消沉之际,从前的一个朋友找了过来,说要带他出去散心。谢元隐并不想出门,但这是谢家出事之后,唯一一个愿意上门来看望他的人,盛情难却,他便应下了。 久违的出门,谢元隐坐在马车里,听着外面街道热热闹闹的声音,和从前别无二致,心中悲哀,换了个皇帝,老百姓的日子还是照常过,也就他们谢家,准确的说是二房,遭了大难,举步维艰。 带谢元隐出来的这个朋友名叫王鸣,原先家中是有爵位的,又是嫡长子,按理说可以混吃等死一辈子,可朝廷风云突变,王家没了勋贵的身份,族中又无高官任职,王鸣自己还仅是个举人,现在只能闲在家里坐吃山空,真是愁煞人也。 王鸣在马车里不断地抱怨着新帝的谋逆之举,搞得所有人都不安生,现在自己可难了,正在这时,马车突然停了。王鸣猝不及防地撞上了车厢,哎呦一声,爬起来便要去呵斥车夫。没想到车夫倒先一步解释了,“少爷,有位姑娘倒在前面了。” 谢元隐对此没有兴趣,王鸣也没下车,只让车夫去看看,没什么大碍就把人扶一边去,要是受了伤就给点银子让她去看大夫。 车夫过去了,不一会儿,一个姑娘居然十分无礼地闯进了马车,满面泪痕,“两位少爷,能不能让我躲一躲,就一小会,马上就好……” 声音像百灵鸟一样清脆,谢元隐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凄惶无助又美貌的姑娘,总是能引起男人的保护欲,王鸣收起了漫不经心的神色,语气轻柔地凑过去,“姑娘莫怕,发生什么事了?” “我……”话还没说完,外面就有声音传来,“有没有看见一个漂亮的小娘子从这里经过!”听到这声音,突然闯入的姑娘吓得瑟瑟发抖,捂住了嘴,半点声音也不敢发出。 而外面的车夫被一群大汉团团围住,心下怕极,眼睛不自觉地看向马车,领头的高大汉子见状,直接冲过去,一把撩起帘子,果然找到了人,伸出大手,粗暴地把身形单薄的姑娘拉了下来。 王鸣见来人当自己不存在,竟还敢闯进马车里,十分恼怒,下了车义正言辞怒斥道,“你是什么人,居然光年化日之下就敢强抢民女,还擅闯别人的马车,有没有王法了!” 岂料大汉半点不惧,“这丫头是签了卖身契的,可不是什么民女,是生是死那都是主人家说了算,轮不到别人管,至于闯你的马车,哼,我还没追究你私自窝藏逃奴呢,你倒是恶人先告状,有本事上衙门告去,我倒要看看,王法会向着谁!” “你……”王鸣还要再争,谢元隐却出来了,劝道,“王兄莫要管闲事的好,你也听到了,她有卖身契的,再说了,这女子身上穿戴价值不菲,样式却不似正经人家所有,不论是妾室还是豢养的歌姬,都不是寻常人供得起的,王家如今不比从前,还是别平白为个不认识的女子得罪人。” 王鸣听了这话,也冷静下来,不再出言相争。 大汉们见他们不再阻拦,也没生事,架着那姑娘走了。 路途中的小插曲,并没有改变二人的行程,只是之后的路途,马车里有些安静。王鸣有些垂头丧气,而谢元隐,脑海中也时不时浮现之前那姑娘被带离时绝望而哀伤的眼神,心里不禁烦躁起来。 马车最终带着二人来到了一处湖边,王鸣忘记了那一小段不愉快,拉着谢元隐上了一艘的画舫。 这画舫外表看来普通得很,里面却是别有洞天,处处精致,谢元隐忍不住问王鸣这是什么地方? 王鸣神神秘秘道,“文人雅士爱来的地方。” 谢元隐对这回答不满意,他从小在京城长大,若真有这么个文人爱来的地方,他岂会不知?又走了一段距离,瞥见好几对男女相携走过,谢元隐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小声问道,“这里……该不会是烟花之地吧?” 王鸣见他紧张,赶紧道,“话怎么能这么说呢,这里的姑娘都是卖艺不卖身的,大家来这里不过是红袖添香放松一下,可不是什么不干净的地方,你别乱想。” “那不还是……”谢元隐止住脚步想往回走,却被王鸣拉了回去,“谢兄,都说这里不是那种乱来的地方了,你怕什么,有个知情识趣的美人在一旁陪你喝酒,总好过回家对着黄脸婆吧,哎呀,莫要担心,朝中来这里饮酒喝茶的官员多了去了,也没见谁被弹劾了,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就别扫兴了,今日我请客。” 谢元隐被他缠得没办法,只好留了下来,谢府家教甚严,他还从没来过这种寻欢作乐的地方,其实心里也有一点好奇的,想着只要自己不做什么,就一回应该也不碍事。 恰逢今日这里的头牌登台献艺,王鸣兴致勃勃地带着谢元隐过去了,因为看台周围被隔成了许多的小包厢,各自看不到脸,谢元隐也放心地坐了下来。 今日登台的姑娘名叫莺莺,人如其名,歌声婉转,琴声动人。只一眼,谢元隐便认出了这就是那个不久前闯进他们马车的女子,现在的她,装扮齐整,光彩照人,与马车楚楚可怜的样子截然不同,脸上虽带着笑,可眼中的那份哀色却怎么也藏不住。 一曲毕,周围响起无数的叫好声,王鸣似是没认出莺莺,也在目不转睛盯着台上人,不住地鼓掌。 有另一人上台道,想要莺莺姑娘相陪,就拿出得意的诗作来,若莺莺看得上,便可成为入幕之宾,王鸣在一旁解释,这是此地特色,若想佳人在侧,不比财力,只论学识,而且从不留人过夜,可与那些下九流的地方不一样。 谢元隐这才完全放下了心,望着台上的人,也写下了一首诗。没过多久,有侍女前来邀请,王鸣对着谢元隐挤眉弄眼,“谢兄运气不错啊。” 谢元隐去了莺莺姑娘的房间,二人相见,想起之前的事,一时有些尴尬,也不知该说什么,沉默地喝了一整壶的茶,随着时间的流逝,天色将晚,有人来请谢元隐离开了。 谢元隐道了一声再会便逃也似地走了,不知是不是错觉,出门的时候,好像还听见了莺莺姑娘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虽然仅仅喝了一壶茶,其他什么也没干,可谢元隐这晚上却失眠了,辗转反侧,想的全都是莺莺姑娘。第二日,王鸣没来,谢元隐却自己出了门,他隐约还记得昨日的路线,摸索着来到了那艘画舫边上。 谢元隐就这么和莺莺认识了,然后熟悉了。 莺莺原本也是个富贵人家的女儿,可惜父母外出遇上山贼都去世了,家业被叔叔夺去,还狠心将她卖到了外地,为了防止她回去报仇,找的也是那种烟花之地。好在莺莺运气还没差到家,因为识文断字,长得又好,没有被安排接客,而是被奇货可居地当成了卖艺不卖身的头牌,三年时间,辗转多地,现在又进了这艘画舫。这里主人很有背景,走的是清雅的路子,姑娘们不用去陪客人过夜,但往来皆是达官贵人,真被占了便宜也只能忍气吞声,若有人要把她们赎出去带回家,只要银子给够了,管事也不会拒绝的。 莺莺已经被转卖了很多次,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所以才有了出逃之举,没想到还是被抓了回来。 谢元隐知道了她的遭遇,有些愧疚,自己是不是害了她?但莺莺听到他自责的话,却十分大度道这都是她的命,岂能怪别人。 几日相处,谢元隐渐渐对莺莺产生了好感。这个很通情达理的女子,也从不会对他提出什么要求,哪怕知道自己是个世家公子,也没说过什么赎身的话。就连那些被祖父和父亲批得一无是处的诗词文章,她也能也总摆出十分欣赏的姿态,找出优点鼓励他…… 谢元隐松开了心防,每日出门到莺莺这里,仅是喝茶聊天,一起看些游学杂记,就已经很开心了。 这一日,莺莺准备了一壶好酒。 谢元隐几杯下肚,脑子有些混沌了,眼前是莺莺善解人意的脸庞,他忍不住靠了过去,仔细瞧了瞧,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把头枕在了莺莺的膝盖上。 “莺莺,你知道吗,我真的好累呀。” “你可是名门子弟,从小锦衣玉食,有什么好累的。” “就因为是名门,所以才累呀。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过得一点都不好,非常不好。” “怎么不好了,公子跟我说说吧,莺莺不会告诉别人的。” “我爹,是祖父的次子,可我,却是长孙。从我记事开始,所有人都默认我将来要担负全族的重任,对我的要求也特别严格,三更眠五更起,那都是常事,别人睡觉的时候,我在背书,别人玩耍的时候,我还在背书,一点空闲的时间都没有。” “读书嘛,都是这样的,就是寻常百姓家,也是这么辛苦的,要不然怎么能取得功名呢。” “可他们对我的期望总是那么高,”谢元隐突然哭了起来,“世家子弟能得个功名,哪个不是欢天喜地的,只有我,好不容易考中了秀才,却半点夸奖都没有,反而要被责骂不用功,是根不开窍的朽木。” “长辈们总是望子成龙的,他们只是嘴硬而已,你这个年纪的秀才,已经很好了。” “才不是!他们就是看不上我!我的祖父,是名满天下的谢太师,才高八斗,过目不忘,我爹总被骂资质平平,也能十几岁中举,只有我,这么多年了还是个秀才,你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说我的,他们每次对着我就像看到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一样!可我不想的,我也很努力了,一遍又一遍地背,书都要翻烂了,可他们还是不满意!我在外面,别人一听我是谢明崇的孙子,全都觉得我一定才学出众,可真等我作了诗出来,又摆出一副大失所望的样子,凭什么,我写的诗也不差的,不算上等也处于中游之列,凭什么因为祖父他们就把我当成了草包!” “人活在世上,本就是艰难的……” “可我为什么总是这么难!我本来以为,祖父走了,没人会再骂我了,不上不下这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结果那个人出现了,他坐上了龙椅,他当上了天下最尊贵的人,他把我衬得一无是处,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他,老天爷为什么这么不公平呢!” “上天本就是不公平的,有人生来衣食无忧,有人……” 轻微的呼噜声响起,莺莺止住了话头。 把谢元隐扶去了床上休息,莺莺贴心地把房间留给了他,自己去了隔壁。对着镜子理了理妆容,莺莺脸上露出了几丝诡笑,“一个不谙世事的傻小子,若谢家仍如从前一般鼎盛,本姑娘还真有几分兴趣,毕竟谁也不愿意在这种地方待一辈子,可惜了,你得罪了人,一万两啊,银子总比男人可靠不是。” 见镜中人美貌绝色,莺莺又挂起了那副解语花般的笑容,出去给谢元隐煮醒酒茶了。 第24章 心上人 转眼间,秀女们已经在宫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德言容功也被评为了好几等,记在了百花宫掌事姑姑的册子上。表现好的自然不用担心,那些底子不怎么样的可就愁死了,有想送礼的,有想讨好的,奈何那苏姑姑油盐不进,凡事都按规矩来,半点情面都不讲。没办法,这里的路子走不通,只能找别的了,比如去偶遇皇上,这是条十分老套却总有人能成功的路。 宫里人多眼杂,什么事只要想打听,总能找到一点蛛丝马迹。就比如说皇上的行踪,虽然御前伺候的人嘴都紧得很,秀女进宫一个多月了,半点消息也探不到,但若从其他地方着手,还是能找到些线索的。这不,孟蔷薇就从一个扫地的小太监那里得知,皇上每日都要去寿安宫看望太后,只要埋伏在必经之路上,必能遇上。 百花宫里的礼仪学习并不算繁重,所以秀女们空闲的时间还是有的,关键在于这些时间用来干什么,有人得空就去找盟友,有人闲下来还不忘练习琴棋书画,而孟蔷薇,之前都是在忙着打探消息,现在嘛,当然是法子见到皇上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连续喂了三个傍晚的蚊子之后,孟蔷薇总算是逮着了机会,瞅见远远过来的一群人,她赶紧把袋子里的蝴蝶放了出来,然后佯装无意的追着蝴蝶跑。 言耀眼力很好,远远就瞧见了一个扑蝶的小姑娘,脚下顿了一顿,宫里现在能这么悠闲的也就那群秀女了,天都快黑了在这半片花丛都没有的地方追蝴蝶,莫不是个傻的?估摸着待会那小丫头大概会佯装无意地撞上自己,言耀也没回避,而是继续沿着路走过去,打算一会人倒过来的时候他就立马闪开,既然选秀了,这种想别出心裁的姑娘难以避免,有个先例,看以后谁还好意思耍这样的手段。 可惜,言耀想象中娇弱姑娘哎呀一声摔倒的桥段并没有发生,孟蔷薇一见到皇上就止住了脚步,也没“天真”地问“你是谁呀。”而是很自然地露出惊讶,然后行了一礼,“参见皇上,臣女孟蔷薇,刚刚见路边蝴蝶太美,一时分神,没注意到皇上您经过此地,实在是失礼了。” 几步之远,言耀觉得这姑娘是倒不过来了,这么有分寸,是太傻了,还是太精明了?言耀走到了孟蔷薇的身前,她低着头,还是没有动作。 看来是自己想多了,言耀原本绷紧的身体忽得松了几分。 言耀觉得自己多想,殊不知,低着头的孟蔷薇心跳得可快了。怎么办怎么办,我要不要趁机跌倒,不行,好刻意,而且我根本不会平地摔跤啊,稳住,孟蔷薇,一定要稳住,这才第一次见面,让皇上记住你的名字就可以了,以后还有机会,一定要端庄,做个淑女…… 言耀可不知道孟蔷薇心里的小九九,大概是见她没做什么逾距的事,印象还不错,顺口问了一句,“你叫孟蔷薇?这名字很好听,跟你也挺配的。”刚刚虽只远远看了一眼,面容不甚清楚,但依轮廓所见,应该也是个小美人。 “真的!”孟蔷薇惊喜地抬起了头,大大的眼睛激动地望着皇上,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这名字和她相配呢,不愧是皇上,见识就是比一般人强。 言耀本打算说句客套话便离开的,没成想这姑娘忽然抬起了头,一整张脸就那么猝不及防地闯入了他的视野当中。 这双眼睛……让他想起了某个熟悉的人。 言耀的思绪慢慢飘远了,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直到一声娇滴滴的“皇上~”响起来,他才回过了神,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居然抚上了人家的眼睛。 尴尬地收回手,言耀故作正常地说了一句,“眼睛很好看。”孟蔷薇脸红地低下了头。 想不到人家姑娘守礼得很,自己却失礼了,言耀有些脸热,丢下一句,“早点回去休息,朕先走了。”便匆匆离开了。 眼见皇上大步走了,尤大海也赶紧跟上,离去之时还怪异地打量了孟蔷薇一番,姿色平庸,最多算是个小家碧玉,原来皇上喜欢这一款的? 而等一群人都走了之后,孟蔷薇再也忍不住了,原地跳了起来,“哇,皇上夸我好看!”带着无边的兴奋,孟蔷薇一蹦一跳地回了百花宫,毫不避讳地和人炫耀自己得了皇上的夸奖,听得众人全都羡慕非常,一个个恭维她定能入选。 孟玉兰远远坐着,看着众星捧月的妹妹,有点担忧,如今诸位秀女一个见到皇上的都没有,蔷薇却拔得头筹,还幸运地得了夸奖,木秀于林,只怕难以安稳。 孟蔷薇不知姐姐在担心她,见孟玉兰还是老样子远远地坐在一边,眼神淡漠,心里不大痛快。又是这样,每次有什么好事,这人总离得远远的,不一起高兴,也不说什么尖酸的话,跟块冰冷的石头一样,哪里像一家人,真是讨厌。 心下一转,孟蔷薇朝孟玉兰走了过去,在她眼前站定,得意道,“今天皇上可是夸我眼睛很好看,还说我跟蔷薇这个名字很相配,怎么样,这世上慧眼识珠的人还是很多的。某些人啊,别以为自己长得漂亮,又在苏姑姑那里样样考评上等,就一定能当上妃子了,说到底,这宫里的妃嫔都是皇上的女人,还是要看皇上的喜好,他呀,就喜欢我这样的。” 孟玉兰觉得,要是给孟蔷薇的身后插上一个尾巴,一定能翘到天上去,可她说得也没错,这宫妃说到底都是要皇上最后自己选的,心里泛起几股酸意,孟玉兰也没心思跟妹妹争执,直接起身回房间去了。 看着孟玉兰一言不发地离开,孟蔷薇心情很好,今天真是大获全胜,露出大大的笑容,她又走到那群秀女里接受别人的恭维了。 另一边,回到房间的孟玉兰,苦着脸坐在了镜子前。自己和蔷薇同父异母,长相有很大的不同,整张脸,最像的就是这双眼睛了,他能夸蔷薇的眼睛好看,为什么从没夸过她呢,难道这还分人的吗? 这天晚上,孟玉兰又做梦了。 成婚的第三个年头,孟玉兰对外扮演者一个端庄稳重的少夫人,可内里的压力真的很大,因为丈夫谢元安迟迟不肯和她圆房。娘家那边,父亲对她一直没有孩子很是担忧,继母则是见面就明里暗里冷嘲热讽的,在谢府里,知情的下人也背地里在笑话她拢不住夫君的心,还有些不安分的丫鬟总起歪心思。 孟玉兰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若说丈夫有什么病症,她偷偷找人来看过,没有,身体好好的,若说嫌她无趣,可也没见他对别人另眼相待,那些搔首弄姿的丫鬟更是从没多瞧一眼,每天除了公务就是公务,出了衙门就回家,哪里也没去,金屋藏娇也不可能,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这天,孟玉兰端了一碗参汤到丈夫的书房。屋里没有人,孟玉兰放下参汤,看见桌上有一张画,她拿了起来。 画上是个温婉的女子,看着年岁不大,却梳着妇人发髻,衣着朴素,正坐在一棵属下编着什么。画卷已经有些旧了,微微泛黄,画轴表面圆滑,似是被人摸了很多次。 孟玉兰心里咯噔一声,这莫非……是元安的心上人? 握着画轴的手紧了紧,原来他真的有喜欢的人了。难道是这女子身份低微,进不了谢家的门,又怕谢太师会棒打鸳鸯,加害于她,便偷偷养着不敢去见,只能凭画寄相思? 胡思乱想之际,谢元安回来了,“你在干什么!”冷着脸的人一个箭步冲过来夺过了她手里的画,仔仔细细检查了一下发现没什么损伤才松了口气,“以后不要随便到我的书房来。” 孟玉兰见他如此紧张那副画,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略带酸意道,“画上的人是不是对你很重要?” 言耀慢慢卷起了画,本不想回答,可眼角余光瞥见桌上的参汤,心动容了一瞬,还是耐着性子道,“是,她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虽然早已猜到,可听他这么不避嫌地说出来,孟玉兰还是感觉心疼了一下,不过长久以来的教养让她没有失去理智,而是贤惠道,“既然你喜欢她,不如就接进府来吧,祖父和父亲那边,我可以去帮你说,母亲也是通情达理的,她定会同意的,我……我不是那种善妒的人,定不会让她如你的生母那般,一辈子无名无分做个外……” “出去!”谢元安突然怒声道。 孟玉兰只顾低头说着话,不妨忽然听到这么一句话,惊讶地抬起头,“啊?” 谢元安满面怒气提着她的衣服到了门边,一把将她推了出去,“滚!” 孟玉兰还没回过神就被赶了出来,刚想回头去问,“砰!”的一声书房的门就被关上了,她站在门前,手抬起落下好几趟,还是没敲上去。最终只能带着满腹的委屈走了,怎么了嘛,她都这么大度了。 …… 晚上没有睡好,白天的气色自然不佳。上着刺绣课的时候,孟玉兰眼下青黑,双目无神,落在旁人眼里,就是她心里介意妹妹得了皇上青眼,嫉妒了,不过这也正常,毕竟今日这般样子的秀女可不少,便是那位呼声最高的顾蓉顾小姐,脸色也差得很呢,谁也不希望自己平白落于人后不是。 有了孟蔷薇这个先例,她自己又没有遮掩行踪,于是很多人都去寿安宫附近的路上守着了。 孟玉兰现在脑子里全是昨晚的梦,没心情去效仿妹妹,便去了御花园散心。 然后她看见了梦里的画中人。 言钥听说宫里新进了一丛紫色的昙花,栽在御花园了,十分好奇,而花房的宫人前来回禀时说这昙花乃是新培育的异种,开花不是在半夜,而是在午时,她就更感兴趣了。趁着午膳时间还没到,她便带着丹彤来了御花园。 紫色的昙花果真好看,言钥很喜欢,认真地端详起了花朵。只不过,来时乌云蔽日,现在清风吹过,太阳却露了出来,丹彤怕太后晒着,便临时去取伞了。 孟玉兰就是在这时候见到言钥的。 紫色的花丛边上,一位温婉的女子闭目轻嗅,远看就是一副美丽的画卷。 言钥正把头凑近了昙花,想闻闻是个什么味道呢,冷不丁从旁边传来一道声音,“温婉容秀丽,如画动人心。” 言钥转头,瞧见了一个明艳大方的女孩子,那女子端庄地笑了笑,“妹妹孟玉兰,不知姐姐贵姓?” “姐姐?”言钥惊愕地指了指自己,“你叫我姐姐?” “啊?有什么不妥吗?”孟玉兰鼓足勇气走了过来,预想过很多种情形,唯独没想到她会是这反应,自己不知她的身份,道一声姐姐难道不是最正常的吗? 言钥见她满脸困惑,不似作假,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她保养真的这么好,能让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小姑娘称作姐姐?而且她的衣着也不是宫女样式吧,现在耀儿还没有妃子,难道不该猜测她是太后?一时分不清这人是在装傻,还是戏演得太好,言钥也没有大咧咧地说穿一切,而是好脾气地回答了问题,“我姓言。” 言家?孟玉兰心里立即将京城姓言的府邸过了一遍,试探道,“姓言,姐姐出自莫不是义勇候府?” 言钥没想到这姑娘一下子就联想到了义勇侯府,脸上神色呆了呆,还是点点头,“算是吧。” 果然是义勇侯府,嫡系的几个对不上,莫不是旁支的?原来是言家的,难怪…… 孟玉兰攥着手里的帕子,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言钥。真人果然比画漂亮多了,他喜欢的……就是这个人吗? 言钥没察觉到孟玉兰纠结的眼神,问道,“你是这一届的秀女?” “正是。” 言钥之前没见过这姑娘的画像,想着应该是第二批进宫的。听丹彤说,后面进来参选的,都是被耀儿风采折服的姑娘,如今见了正主,她忍不住问道,“你也是看了皇上的擂台才进宫的?” 孟玉兰脸上多了几分微红,“是,皇上人中龙凤,自然令人倾慕。” 言钥觉得,这姑娘脸红的时候,特别好看,比这昙花还好看,果然长得漂亮的人容易招人喜欢,言钥对孟玉兰第一印象不错,笑道,“那你可要好好表现,皇上就这么一个,可是秀女却有一群呢。” “即便不是皇上,喜欢他的人也有一群呢……”孟玉兰低声自语。 言钥没听清她的话,“什么?”孟玉兰神思被拉了回来,掩饰道,“我是说,皇上龙章凤姿,才华出众,定是从小就这么与众不同,听说皇上出生的时候,天上还有龙影飞过呢。” “怎么可能,你看皇上明明长得跟寻常人没两样,也没多出两个角来,都是百姓以讹传讹,其实他小时候挺普通的,跟正常的小孩子没什么区别。”言钥觉得世人总是容易美化英雄,常常把他们想象成神仙一样的人物,明明耀儿小时候就是个可爱的孩子,也就是比旁人聪明了几分而已。 言钥自谦的话,到了孟玉兰耳朵里就成了证据,他们俩果然是青梅竹马! 孟玉兰心里翻江倒海,这女子看着也就三十出头,比他大不了几岁,定然从小就是个温柔的大姐姐。好像谢二爷第一个夫人就是义勇侯府的,不过后来与人有私便被休了,谢言两家也因此生了嫌隙。她出现在宫里,看穿戴不像是宫女,很有可能是前朝宫妃,莫不是她梦里猜错了,她并不是被养在了外面,而是早就被迫进了宫,所以他只能对着画黯然神伤。 孟玉兰脑补了一出两情相悦,却位世仇所隔,最终一个长锁深宫,一个成家立业却怎么也放不下心上人,只能冷落妻子,独身一人的大戏,感觉鼻头有些酸,这里可不是梦境,他成了皇帝,杀进皇宫把心上人抢回来了,定是准备选秀过后就给她一个正式的名分。 有这么个心尖上的姑娘在,其他人哪还有机会,原来不论梦境还是现实……她都是个局外人。 言钥再大意也不肯能忽视一双红彤彤的眼睛了,“你怎么哭了?” “我……我就是眼睛里突然进沙子了。”孟玉兰抬起袖子,不顾形象地抹了一把泪,“失礼了,妹妹回去洗把脸,下次再会。”说完就跟一只兔子一样窜走了。 言钥呆立着,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她没说什么惹人伤心的话吧? 还没等她想明白呢,一边又跑来一个姑娘,“这位姑姑。” 言钥木然转头,很好,她从姐姐又变成姑姑了。 圆脸的小姑娘还挺有礼貌,“你知道皇上一般从那条路去寿安宫吗?” 言钥:“不知道。” 小姑娘也没恼,而是拿出了一锭银子,拉过言钥的手,放在了掌心,“那你替我留意一下好不好,我叫慕青青,若有消息,你到百花宫找一个叫小九的太监就行。” 给完银子,小姑娘就走了,留下言钥风中凌乱,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就收买,万一我是个见钱眼开的,收了你的银子不办事怎么办,还有啊,万一我只是个吃闲饭的,打听不到皇上的消息,这银子不是打水漂了吗?…… 一连串的疑问没有人能回答言钥,不一会儿,丹彤终于回来了,“太后,您等急了吧,都是那群不省心的,伞也收不好,都被老鼠啃坏了,您先用这把旧伞将就一下……” “丹彤。”言钥看向自己的贴身丫鬟,“我今天穿得很像宫女吗?” “没有啊。”丹彤不解地看向主子,“宫女们的衣服都是按品级各自有式样的,您怎么会穿得像个宫女呢?” “那是不是不像太后?” “怎么,有人冲撞您了。” 言钥摇头,“冲撞谈不上,就是把我当成了普通宫女。” “谁眼神这么不好?”丹彤很意外,自己主子怎么看都不可能是个宫女吧,她又仔细瞧了瞧,“莫不是您平日里戴的首饰太少了,显得太过素净?” “是这样吗,可我记得那个陈尚服不是说我这衣服的料子很名贵的,为什么一个两个都把我认成了宫女?” “谁呀?” “两个有点傻的丫头。”言钥评价道。 第25章 杜秋儿 宫中秀女原本还苦于总见不到皇上,可孟蔷薇的事却仿佛给了她们灵感,一个又一个的想出了打探消息的办法。于是言耀发觉最近总能“巧遇”秀女,他有点头疼。 在眼睁睁看着一位绿衣姑娘“不小心”跌进湖里后,言耀冷着脸让小太监们把人捞上来,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要改一改这选秀的规矩,以后秀女不能随便出百花宫,老老实实关到结束得了。 见着那个不断挣扎着要谢谢皇上救命之恩的绿衣姑娘被小太监架走,往百花宫方向去了,言耀不为所动,只是离开时又换了条路。 而走了没多久,言耀一行人又碰上了一个黄衣姑娘。尤大海明显感觉到看到那个女子的时候,皇上周围的温度都降了几分,腹诽道,这些秀女一个个动作还挺快的嘛,这么快就赶过来了,不过皇上好像不大高兴啊,是觉得烦了吗,早知如此,那天就不该对那个什么孟蔷薇和颜悦色的,这分明是给了这一群丫头钻空子的希望。 而碰上皇帝的杜秋儿,明显被吓了一跳,惊慌地行了一礼,“臣,臣女杜秋儿参见皇上。”然后就缩在路边装木头。低下的脸上满是懊恼之色,天哪,为什么会碰到皇上,这条路根本不是去寿安宫的方向吧,只是出来透透气也能有这际遇,早知道待屋里睡觉了。 言耀本来又看到一个秀女是想避开的,只是想想自己现在身为一国之君反倒怕了这些小丫头也太丢分了,脚步一顿还是继续走了过来,然后见这黄衣女子像是受惊过度一样磕磕巴巴地行礼,也没做什么多余的事,带着几分疑惑经过了,难道这次是巧合? 只不过……杜秋儿?言耀又折回了头。 杜秋儿原本见皇上从她面前走过,没跟她说话,还悄悄吐出一口气,幸好。不同于第二批其他进宫的秀女,其实杜秋儿并没有看到过什么皇上的绝世风采,她不过是个庶女,根本没有随意出门游玩的资格。这次会进来,只是父亲见皇上允许每家多送几个女儿参选,他觉得姐姐一个人机会不是很大,便将她的名字又再度报了上去,能入选最好,入不了就继续完成鲁家的婚约。杜秋儿无力反抗父亲的命令,只能又收拾包袱进来了,但对于当皇妃这件事,她并不热衷,她既不想为家族争什么荣耀,也没有咸鱼翻身去报复别人的心思,十几年的光阴,她随波逐流惯了,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可就在她庆幸着皇上没注意到自己的时候,眼前居然又出现了皇上的靴子,以及他那听着很好听的声音,“你叫杜秋儿,刑部尚书家的?” “是,是。”杜秋儿依旧低着头,小脸却皱了起来,不会吧,难不成皇上对她感兴趣了?不会吧,她容貌也并不是很出色呀,不对,孟蔷薇好像就是小家碧玉型的,难道皇上真的喜欢这一款? “抬起头来。” 杜秋儿收敛了表情,抬起头,却不敢去看皇上的眼睛,她很怕会看到那种充满兴味的眼神,一种……打量一件货物的眼神。十几年的内宅生活,杜秋儿能见到的外男不多,可每次见到的记忆,都不怎么美好,男人们对于不会成为她们妻子,却会进入他们后院的女人,眼里总是多了几分让她有些不舒服的东西。虽然这是皇上,进宫这几日,她也听了很多人滔滔不绝的称赞,但再学识渊博,他也是个男人,还是个会有很多妃子的男人,大抵不会例外。 言耀盯着她看了几眼,没瞧出什么不同来,心下转过几分思量,笑道,“杜姑娘,陪朕走走吧。” “走,走走?”杜秋儿显然没料到皇上会这么说,吃惊地抬起头,见皇上一脸笑容,不禁有些惶恐,下意识道,“可,可臣女刚刚把脚崴了。”话出口才发觉十分不妥,可已经说出去了,也不好收回,她只能装作不适地抬了抬脚。虽然留在宫里也没什么,反正最后都是要嫁人的,可杜秋儿并不想在这种时候出头,没见那个孟蔷薇才两天就被好几拨人盯上了吗,她虽然不爱惹事,却也不是傻子,出头的椽子铁定得烂,尤其是没什么背景的。 言耀还没说话,尤大海先呛上了,“皇上要你相陪,居然还敢抗旨,别说崴了,就是断了你也得跟着!”刚才还好好的,转个头的功夫一步都没走就扭了,谁信呢,这届秀女里怎么还有这种傻缺? 言耀顺口又接道,“脚扭了?没关系,朕刚好会些跌打手艺,要不要帮你看看,不过万一你伤得不重,还能走路,这欺君之罪……” 杜秋儿猛地站直了身子,“皇上恕罪,其实臣女刚刚只是轻轻崴了一下,不严重的,都是我太娇气了,完全可以陪您走走,我们现在就走吧。” 那一本正经的样子,不但言耀想笑,连尤大海都想笑了。 言耀轻笑一声,示意了一个方向,先走一步,杜秋儿无比忐忑地跟了上去。 “朕听说杜姑娘很擅刺绣。” 杜秋儿很惊讶,皇上怎么知道,她进宫以来并没有表现出特别好的刺绣手艺,在苏姑姑那里考核平平,主要是嫡姐也在,她不想出风头,免得落选回去被针对,但皇上问起了,她又不好直接说自己不擅长刺绣,万一被查出来定个欺君之罪就不好了,于是只能道,“皇上谬赞,臣女不过是闲来无事琢磨了些许,闺阁手艺,难登大雅之堂。” 言耀却道,“朕打算开设一个专门教授女子绣艺的绣坊,缺个教习,不知杜姑娘可想试一试?” “啊?”杜秋儿茫然地转头看向了皇上,完全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刚才她是听漏了什么吗。 言耀却好像说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这个教习位列五品,归吏部管辖,是正式的朝廷官职。” 杜秋儿止住了脚步,她现在莫不是正处在梦中?好像也对,只有做梦才会无缘无故碰到皇上,可向来不是日有所思,夜才有所梦吗,她没有想过当官这种事,怎么会做这样的梦?杜秋儿结结巴巴道,“皇,皇上,您是不是喝醉了,臣女,臣女是参选的秀女。” 言耀也停下了脚步,看向杜秋儿,神色不像是在开玩笑,“朕知道你是秀女,也不是马上就任命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还要先考察一下你刺绣的本事的。” “不,不是。”杜秋儿很紧张,可这时她看到皇上回头了,第一次正面对上了言耀的眼睛,那是一双看不到杂质的眼睛,她忽得就冷静了下来,语气有些低落道,“皇上,我是个女子。” “朕眼神很好,能看的出来你不是个男的。”言耀笑容未改,“怎么,你不愿?” “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杜秋儿觉得这个梦真的很不好,有点堵心,“而是……哪有女子做官的?” “为什么女子不能做官?” 杜秋儿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但这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吗,“当然不能了,一直也没有啊。” “以前还能有女帝,为什么现在就不能有女官?”言耀反问。 杜秋儿:“……皇帝都是真龙天子,怎么能跟普通人一样。” 言耀这回没再继续辩驳,而是换了个话题,“杜姑娘,朕对你这样还没长大的小丫头没什么兴趣,所以选秀你定是留不下的。” “啊?”杜秋儿迷茫地看向皇上,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突然又说这个了。 “你已经过了十六岁,若回到杜家,就只有马上被嫁出去这一条路了,”言耀的声音很缓,配着那温和的笑容,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可你要是当上了朝廷命官,即便是父母,也不能随意左右你的婚事,你的命运可以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咚!”杜秋儿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了一下,可随即又恢复了正常,“皇上这是说什么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 “看来你很愿意当个贤妻良母,倒是朕多事了。” “不是!”杜秋儿脱口道,可马上又反应过来,自己反驳什么,哪个女子不想当贤妻良母,想着这里只是梦境,她大着胆子道,“皇上,女子要是当了官,一定会被天下人的骂声淹没的。” “不过是几句闲言碎语罢了,有什么可怕。”言耀并不把这种事放在心上,“朕如今做上了至尊之位,还不是有一堆人在背后说三道四,但那又如何,朕的命令,照样无人敢违抗。” “皇上?” “这世上的路有很多条,有平坦的,也有坎坷的,它们会通往不一样的地方。就像朕,如果朕和义父一样,一生守卫边疆,当个安分的元帅,永远都会是百姓心目中的大英雄,生前身后名都会干干净净,史书忠臣名将之列,也会有朕一席之地。可朕当了皇帝,虽然他们不敢明面上说什么,但朕知道,有无数人都在暗中咒骂朕谋朝篡位,不得好死。杜姑娘,你觉得当人人称颂的元帅好,还是做人人唾弃的皇帝好?” 杜秋儿觉得自己真是大逆不道,居然做了这种梦,可不自觉的,她还是喃喃道,“那还是当皇帝好一点吧。”杜秋儿虽然不参与家中事,可偶尔也能听到父亲叔叔们的谈话,从前对西北军,他们是鄙夷居多,觉得那是一群莽夫,蛮族早就被打得远远的了,还养着那么一大帮子人根本就是在浪费粮食,可是自从西北军打到了京城,二叔就再也不敢大声说那些话了,只敢躲在屋里偷偷抱怨。 言耀:“做元帅,空有虚名,饭都要吃不上了,可当皇帝,朕可以将一切都握在手里,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没有任何人可以决定朕将来的命运。” 杜秋儿发觉自己的心乱了,她竟觉得这话很有道理,“皇上,我能问一下,您为什么要设立这么个绣坊吗,其实但凡女子,从小都会学一点女工,不用教的。” “朕要让她们学的,可不是那种缝补的本事,而是需要钻研,以后能够安身立命的技巧。据朕所知,如今民间绣庄布店,收进一件精美的绣品,依据绣娘的手艺,作价二两到十两银子不等,可抵得上很多农户一年的收成了。” “您怎么知道这种事,您买过?”她这些年偷偷拿出去卖的绣品,就是这么个价格,卖得最多的,就是去年绣的一架屏风,十两银子,够她用很久了。不对,这如果是她的梦,皇上会知道这些也很合理。 “朕倒是没买过,但朕查过。不单是绣品,还有菜蔬、布匹、药材的市价,朕都知道,京城百姓能够有哪些谋生的手段,朕也知道。” 杜秋儿:“……您是皇帝,怎么还查这些。”总觉得这梦往更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难不成你以为皇帝只需要坐在龙椅上听大臣们歌功颂德就行了?作为上位者,很多事可以不用精通,但一定得什么都知道一点,否则会轻易被下面的人蒙蔽。”言耀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沧桑起来,这可都是他的经验之谈,也算是血泪教训吧,“家国天下,想要稳定这天下,每一个家都是很重要的,平民百姓虽不起眼,却是一国基石,没有地基,再华丽的宫殿也建不起来。” 杜秋儿:“……”为什么越听脑子越晕,她是在跟皇上聊什么的来着。 言耀:“京城里这处绣坊,算是朕的一次尝试,以后还会有别的,便是教妇人怎么做吃食、怎么养家禽的地方,朕都想建一个呢,天子脚下,若是能给百姓生活带去一些改变,以后各地效仿,也会容易些。” 杜秋儿很迷茫,难道她心目中的皇上是这个样子的吗?是不是太接地气了一点,“为什么都是教女子的。” “朕只是觉得,世间女子活得太不容易了。”言耀很耐心地回答了她的问题,“先贤有言,仓廪足而知礼节,得先让她们有一技之长,等学会本事有了钱财支撑,底气就会足,慢慢的,她们就会想离开内宅那一亩三分地了。” 杜秋儿弄不懂这里面的因果关系,为什么好好的要让人家离开内宅,只能道,“绣品这种东西多了就不值钱了。” “那是朕要考虑的事,可跟你这个教习没关系。” “您……要想做什么的话,下一道圣旨不就行了吗,干嘛要弄这么复杂?” “杜姑娘,人心是很复杂的,圣旨,有时候也不过是一纸空文而已,就像你,连到手的官位都犹犹豫豫的,还指望世人会遵区区一道皇命,改变固执了几十年的想法吗?” “您这是还想让我去当那个教习?”杜秋儿没想到话题又绕回来了,原来自己对当官这种事这么执着的吗,难道她心底真的藏了这么大逆不道的念头? “你若不愿,朕不会强求,毕竟想当官的人多了去了,这个位子,有的是人想做。朕也只是从前听了几分你手艺好的传闻,给个机会罢了。距选秀结束,还有些日子,你好好考虑一下,是当官?还是嫁人。错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若是愿意,趁着剩下的时间,绣个能展现自己手艺的东西呈上来,朕等着你。” 言耀说了这么多话,想着娘亲也该等急了,便留下懵了的杜秋儿走了。 路上,目睹了一切,也听完了全程,一直没出声的尤大海终于忍不住道,“皇上,您好像是真的想让杜小姐去做官?” “君无戏言。”言耀道。 “奴才看得出来,您不像是喜欢她的样子,为何要给这么大的恩典?”尤大海不想承认,他嫉妒了,就那么一个干巴巴的小丫头,竟能当官了,还是光明正大编入吏部的,他们内侍虽说有品级,跟对了主子权力也大,可到底只是在暗处,得不到承认的。 “拿她做个先例罢了。”言耀笑容渐深,杜秋儿是个很合适的人选,“朕只是想把这天下,变成母后喜欢的样子。” 尤大海一头雾水,这又关太后什么事? —— 言耀其实从没见过杜秋儿,但对于这个名字,却是印象深刻。因为上辈子,杜秋儿也算是京城里的一个名人了,毕竟不是每个女子都能在嫁了三次之后,还能有人愿意明媒正娶聘回家当正妻的。 见面之前,言耀以为杜秋儿是个天姿国色的美人,才能引得多人倾心,却没想到容貌仅是寻常,性情嘛,刚刚所见,也不是那种很招人的样子。而之所以前世日理万机的谢元安会注意到这么个姑娘,还要归功于她的弟弟杜哲远。一个嫁了三次的女人,还是个生母早逝的庶出,会受娘家人喜欢吗,当然不会,所以在有人愿意上门提亲之后,杜哲远赶忙张罗起了婚事。虽然那时候杜秋儿已经离开杜家,独自在外开了个铺子,但父母已去,谁也不认为身为家主的弟弟定下姐姐的婚事有什么不对。 然后杜哲远就被杜秋儿用棍子给打了出去,说她已经被卖了三次,欠杜家的一切都该还清了,绝对不要再被卖第四次。那段时间,刚好朝廷事情比较多,他规定了所有官员哪怕是病了,只要不是病得起不来床,就都得继续手头上的公务,不可懈怠,所以杜哲远只能每日顶着那张青紫的脸来上朝,着实被看了好一阵子的笑话。 言耀想,杜秋儿会答应的,只要她心里还有着不甘,就一定会答应的。 …… 另一边,目送皇上离去的杜秋儿脑袋还是晕晕乎乎的,这个梦真的非常怪异,她到底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梦? 清风吹过,带来些许凉意,杜秋儿感觉好像有些冷了,想不出头绪她也就不想了,反正梦醒了一切就都结束了,杜秋儿开始百花宫的方向走,半路上,她跌倒了。 手掌擦过地面,带来了尖锐的疼痛,杜秋儿从地上爬起来,愣愣地抬起手,看着渗出血迹的掌心。 很疼。 这不是梦。 杜秋儿回过头,望向言耀离去的那个方向,原来她是真的遇到了皇上。 这天晚上,杜秋儿失眠了。 “如果今天发生的事不是梦,那皇上是真的想让我去当一个五品教习吗?”杜秋儿无法相信,自己区区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女,何德何能被皇上看中,她的刺绣虽说不错,但算得上顶尖吗?杜秋儿不知道。她甚少出门,也没跟其他人比较过,她只知道,自己一两个月绣出来的绣品常常能卖出好几两银子,对比府里只有二两,还总被克扣的月例,已经很多了。 如果上一世的谢元安在这里,大概能告诉杜秋儿,她的手艺真的很不错,那架被十两收购的屏风,转手就被卖了三百两,后来几经辗转还进了宫,被放在了皇后的殿中,足见刺绣功底颇佳。 杜秋儿睁着眼睛,脑海中却是皇上说过的一句句话。 “可你要是当上了朝廷命官,即便是父母,也不能随意左右你的婚事,你的命运可以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杜姑娘,你觉得当人人称颂的元帅好,还是做人人唾弃的皇帝好?” …… 屋内烛火熄灭,漆黑一片,唯少许几缕月光透过窗户纸钻了进来,给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增添了几分亮色。 杜秋儿的眼皮渐渐合上了,她做了一个有点漫长的梦。 红烛摇曳,人来人往,皇上没有换人做,杜秋儿也没有参加选秀,她按照那可笑的婚约嫁进了鲁家,然后盖头被掀了起来。 “怎么是你这个丑八怪,杜嫣儿呢,她在哪!” “好啊,杜家欺人太甚,拿这么个下人生的庶女来打发我!” “回门?谁要陪这种以次充好的劣等货回门!” “贱妇,你算个什么东西,别以为嫁进来就真是鲁家的大少夫人了,少对本少爷指手画脚!” “我就是打死你,杜家也不会为你这么个没用的庶女出头的,你最好认清楚现实!” …… “啊!”床上颤抖的身影突然坐了起来,杜秋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她刚刚,好像做了一个特别可怕的噩梦。 脑海中恐怖的一切逐渐模糊,她再去回忆,已经想不起具体的场景了,唯有那份嫁了人之后刻骨的寒意久久不散,杜秋儿的心跳怎么也止不住,“咚咚咚!”静谧的夜色下,她能清楚听见这个声音。 杜秋儿不禁抱臂缩起了身子,她知道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其实自己一直都在害怕着。她不想嫁到鲁家,那个鲁公子她没有见过,但听旁人的描述也知道,外表并不好看,虽说她并不是很看重未来夫婿的容貌,可哪个女子不想嫁个英俊潇洒的呢?更别说鲁公子一直都是喜欢嫡姐杜嫣儿的,从小到大,常常送东西过来,跟她杜秋儿可没有半点关系。 有泪水滑进了被子里,凭什么,都是杜家的女儿,凭什么她就要被当成一个物件,随意摆弄,哪里需要就往哪里丢,那才不是她的婚约,不是! “是做一个乖巧的女儿,安分守己,得个不痛不痒的好名声,还是做一个受人指摘的朝廷命官,闲言遍地,却可以把命运握在手里。”杜秋儿的眼神一点一点变得清明起来,“生养之恩,我可以拿俸禄来还,拿人情来偿,我这个人,只属于我自己,任他们说三道四,只要我一日是官,就是父亲也不能逼我去嫁人,这是我的机会,我的命,我自己来决定。” 第26章 母子和父子 寿安宫。 丹彤心惊胆战地瞧着自家主子拿着那锋利的菜刀在切着一块肉,生怕一不小心她就切到手了,“太后,您想吃什么吩咐一声,让宫女做就好了,何必亲自动手?” 而言钥自己可没感受到丹彤的担忧,心情愉悦地切着她的卤肉,“她们又没做过,光听哪能掌握好用量,还是我自己来比较放心,一会让你也尝尝,这可是我的拿手好菜。” 丹彤心里表示,您是放心了,我不放心呀,您厨艺怎么样我还不知道吗,在侯府里是没入过灶间,在方外庵,也仅限于院里搭个灶台煮点简单的素菜,还是我给切好的,现在突然要来做菜,怎么能不让人提着心? 言钥轻哼着小曲,开始调料汁,厚重的菜刀拍在蒜瓣上,就跟拍在了丹彤心上一样,吓得她肝胆都抖了抖。言钥对自己的惊人之举毫无察觉,她很高兴,即便过了这么久,自己的手艺还没丢掉。在寿安宫也住了不少日子了,膳食一直都是宫人从御膳房拿过来的,她竟不知原来这里也是有小厨房的,东西还挺齐全。仔细找了一圈,她发现了不少眼熟的香料,想着这些天的膳食花样虽多,可味道却挺单一,她决定好好露一手,给耀儿一个惊喜。儿子出生的时候,她在庵堂里,每日见得最多的就是青菜跟萝卜,空有一身厨艺半点也发挥不出来。这么多年过去,她都快要忘了,自己曾经也是个美食小达人呢。 这天晚上,言耀尝到了出自娘亲之手的一道卤肉,滋味甚足,比他从前吃过的任何菜肴都美味。 “怎样,好吃吗?”言钥期待着望着儿子。 “百味入其中,萱堂慈心沉,自是胜过世间万种珍馐。”言耀没想到娘亲的厨艺原来这么好,这些年待在方外庵,半点荤腥见不到,一定很难受吧。 言钥:“……嗯?” 言耀见娘亲脸上有点茫然,反应过来,又道,“很好吃,娘亲的手艺连御厨都比不上。” 言钥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她也就占了见识多点的优势,小厨房里的一些香料,这边的人都是用来除羊肉腥膻味的,正常做菜基本不用,所以才显得她的卤肉特别好吃吧。“你喜欢就好,以后我常给你做怎么样,我会的可不止这一种菜,今天是有点生疏,腌肉用的时间太长了,等我找回以前的感觉,就能做更多了。” 她这急于表现的样子,让言耀觉得有点无奈,都当太后了,哪还用得着自己辛苦,“儿子知道您手艺好,不过下厨这种事,交给别人就行了,我可舍不得您成天窝在灶台前。”说着又对尤大海道,“把那人叫过来。” 尤大海应声而出,不一会儿就带进来一个有点胖的中年人。 言钥不知道儿子这是那一出,仔细瞧了瞧,没看出那人有什么特别。 言耀很及时地解惑了,“儿子记得,您以前不是说在书上有看过一种叫水煮鱼的菜,色泽鲜红,入口辛辣,看着就好吃,很想尝尝吗,刚好有人向我推荐了这个厨子,他很会做鱼,定能圆了您的心愿。” 那擅长做鱼的厨子机灵地上前,用着带点口音的话道,“太后,小人王卢,您看到的那个菜应该是用红色的辣椒做出来的鱼,我们那叫红角,吃起来特别辣舌头,但调味很有用,什么菜都能配,您想吃的话,小人现在就能做。” 言钥很惊喜,这里居然有红椒,她来这么多年了,就只见过青椒,还是不辣的那种,这样的话,很多菜都能做起来了,“真的,那你明天就做一道给我尝尝吧。” “遵命。”王卢兴奋不已,这是要把他留下了,想不到他一个乡间小厨子也能进皇宫里当差,说出去十里八乡怕是都不敢信呢。不过听带他进京的人说皇上派人找了很多做鱼的大厨,为什么这会说他是被推荐来的?不过算了,贵人们的想法跟他也没什么关系,做好菜就行了,不知道把太后哄开心了能不能混个御厨当当。 尤大海领着激动到颤抖的王卢退下了,有点担心,这厨子莫不是有什么病症,要不要让御医给看看,做吃食的人可不能生病。 言钥没注意那边,见人出去了,期待过后,又赶紧让儿子继续品尝自己忙了一天做出来的美食。言耀被娘亲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不得已,把一大盘的肉都吃进了肚子里,最后都有点撑了,看来晚上要打套拳消消食了。 —— 宫外的谢府。 谢元隐今天又一早去了莺莺那里,越是相处,他越是喜欢和莺莺待在一起,没有烦恼,没有吵闹,真好。然而晚间他回到谢家的时候,却迎面被谢承宗一根藤条劈了下来,急忙闪躲差点没闪着腰。 “爹,你干什么?”谢元隐后怕不已,差点就被打到了。 “干什么!”谢承宗拎着藤条,气得要打死这个逆子,“你还有脸问,你这几天都干什么去了!” 谢元隐望着父亲满面怒容,脑海中瞬时闪过莺莺的笑脸,有点心虚,但还是强辩道,“我就是出去走走,看点山水散心,能干什么?” 谢承宗见他还不肯承认,更气了,“山水?什么山水长成了女人的样子!你可真是好啊,才多久没管你,一不留神你就跑到那种腌臜地方去了,你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要不是有人特意上门冷嘲热讽的,他还不知道儿子居然学会了逛青楼,还一去就是这么多天! 谢元隐见父亲已经知道了,心更虚了,可见他说得难听,又忍不住反驳,“那里和寻常烟花之地不一样,没那些不干净的东西,里面的姑娘也都是冰清玉洁的。” “冰清玉洁……”谢承宗脸都要气白了,又举起藤条要揍谢元隐,“以为挂个风雅的名不是青楼了,你这个混账,分明就是被那些狐狸精给迷了眼。” 谢元隐连忙躲开,边跑边道,“爹,你这是有偏见,那么多当官的都去了。” 谢承宗追着他打,“别人自甘堕落,你就要去同流合污,好的不学,净学坏的!谢家正是风雨飘摇之际,你作为长孙,还这么不知道上进,将来如何能撑起整个谢家!” “谢家会风雨飘摇都是因为谁,还不是你太没用了,连个女人都哄不住,但凡太后肯念点旧情说句话,我们都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 “混账东西,还敢讽刺你爹,臭小子,我打死你!” …… 父子二人的闹剧没有持续太久,谢承辞很快就收到消息,赶过来做了和事佬。 一边是认识没多久的红颜知己,一边是尊敬了几十年的亲生父亲,谢元隐当然还是知道轻重的,最后在大伯的调解下,向谢承宗认错并保证以后不再去那艘画舫了,和那女子断个干净。 但世间事向来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翻来覆去一整晚,第二天,谢元隐还是出了门,就算是要断个干净,他也得去见莺莺最后一面,好好道个别。 画舫里。 莺莺还是那么善解人意,即便听到谢元隐说家人阻止,以后不能再来,也没生气,只是露出几分伤感,劝他以后用功苦读,早日考取功名,做个好官。 谢元隐见莺莺如此,心就像一块沾了水的布,被拧成了一团,他根本不可能做什么官了,只要那个人还坐在龙椅上,他就不可能再有出头之日了,易地而处,他自己是绝对不可能让仇人的儿子拥有权势的。日后运气好做个闲人,运气不好无端获罪,他还有什么盼头,事业难成,家里……也是一言难尽。满心烦恼压得他喘不过气,谢元隐抓住了莺莺的手,“莺莺,对不起,是我无能。” 莺莺笑了笑,可语气里却透着几分失落,“谢公子不必如此,我自被卖掉的那天开始,就已经明白,寻常女子的幸福,早就离我远去了。能与公子这样端方的君子相处这些时日,已是莺莺几世修来的福气,我会把这份回忆藏在心里的。” “莺莺……”谢元隐心疼的厉害,眼神变化挣扎几息,还是道,“莺莺,你若肯等我,我保证,筹够了钱就来为你赎身,再不让你过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 “公子何必拿这种话来哄我,你是世家贵人,我却是个贱籍女子,本就不相配,我早就明白的……” “莺莺!”谢元隐见她不信自己,赌咒道,“我对你是真心的,现在只是身不由已,不是故意要负你,我发誓,一定为你赎身,若违此誓……” 莺莺赶忙捂住了谢元隐的嘴,眼中满是感动,“谢公子当真对我真心?” 谢元隐紧握眼前人的手,坚定道,“半分不假!” 莺莺脸色几番变化,似是在做着什么艰难的决定,最终神色一肃,起身去床下取出了一个平平无奇的盒子,放到了谢元隐面前,“这些时日,虽是短暂,可对莺莺来说却像是过了一辈子,只盼君心似我心。” 谢元隐疑惑地打开了盒子,里面竟放满了各种珠宝玉饰。 “去年我有个姐妹被一个富商赎身了,舫主开价一千两银子,这里是我多年的积蓄,差不多也能值千余两,应该够了。”莺莺柔情似水道。 谢元隐心里有所猜测,不敢置信道,“莺莺,你,你是想让我拿这些钱为你赎身?” “我知你们这些世家公子手里虽不缺银钱使,可家财都在公中,想拿出一大笔却是千难万难,更别说是为我这种身份的人赎身。我不想你受委屈,谢郎,我可是把所有身家都给你了,我不求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愿你身边能永远给我留一个位置,长相厮守,余生无忧。”莺莺的眼中落下泪来,“我也不知怎么就这样轻易喜欢上了你,把整颗心都丢了,若是你拿了这些珠宝跑了,莺莺不怪你,只当是我眼瞎看错了人。” “莺莺!”谢元隐大受震撼,感动得一塌糊涂,紧紧抱住莺莺,“不要这么说,你这样好的姑娘,怎么可能有人不喜欢,我发誓,此生定不负你!” —— 谢承宗万万没想到,自己宠了半辈子的好儿子,前脚保证再不去那种地方,后脚就一掷千金为头牌莺莺赎身,还住在外面,不回来了! 至于为什么谢承宗会这么快知道,当然是因为谢元隐带莺莺走时,被一个好事的纨绔子弟看到了,于是非常高兴地将此事宣扬了出去。然后满京城都知道了,谢太师的长孙不但花一千五百两给一个青楼女子赎身,还在北城买了个宅子,明目张胆地置了外室! 谢家正堂里,谢承辞悠闲地喝着茶,谢承宗气急败坏地在厅里来回走。 这时,管家过来了,谢承宗一个箭步冲过去,“那个逆子呢!” 管家艰难开口,“二少爷说,说他想和心上人过几天清静的日子,就不回来惹您生气了。” “混账,那个混账!”谢承宗怒不可遏,瞧见厅里摆着的一个花瓶就要去砸。 谢承辞适时开口,“那个白玉瓷瓶可传了五代了,贵得很,你要出气,桌上还有个杯子,你砸吧,要是不够,我手里这个也给你。” 谢承宗扔瓶子的动作就那么僵在了那里,显得有点滑稽,管事很有眼色地退下了。谢承宗被大哥这么一说,心里的气一下子就泄了,放下了瓶子,走过去把杯里的水一口气全灌了,然后重重地放在了桌上,“不行,我要带人去把拿小子绑回来!” “要去你一个人去,别带上家里的下人,已经闹得满城风雨,我可不想再更丢脸。” 谢承宗被大哥这冷淡的语气给伤到了,“大哥,你怎么还这么冷静呢,元隐可是跟一个青楼女子厮混到一起了,本来读书就不好,如今竟还变得这么荒唐,再这样下去,谢家可就没有将来了!” “谢家早就被那小子的爹给霍霍完了,本就没有将来,少他一个,也不碍什么事。” 谢承宗一口气噎在了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只能瞪着谢承辞。 谢承辞神色不改,“谁年轻的时候没干过几件荒唐事,不就是恋上了一个身份低的女子嘛,大不了以后给她重新安个身份,纳进门就是,现在他新鲜劲正足,你越是不同意,他越是要对着干,过阵子就好了,等他私房钱花光了,过上几天苦日子,自然会回来的。” “那叫身份低吗,一个贱籍青楼女,当个外室都嫌脏了我谢家的门楣,他居然还和人住到一起不肯回来了,自甘堕落,他就是自甘堕落成心要气死我!” 谢承辞瞧见二弟那怒发冲冠的样子,恍惚间,竟想起了父亲,不由道,“当年你要娶柳氏的时候,父亲就是这么生气的。” 谢承宗正发着火着呢,冷不防大哥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等反应过来,气得跳脚,“大哥,你胡说什么呢,你怎么能把自己的弟媳跟那种人比,她可是正经的官家千金,出身清白,跟我早有婚约的!” 谢承辞冷哼道,“当年要不是你横插一脚,柳氏早就该去做官奴了,你觉得她在父亲眼里,比那个莺莺好多少?” “大哥,你太过分了!” 谢承辞不理会暴跳如雷的弟弟,站了起来,对他道,“你要想把元隐带回来,自己过去,反正我是不会让家里其他人陪着你一起没脸的。”说完就施施然走了。 厅里,只有谢承宗孤单的身影,脸都涨红了,气喘如牛,把桌上两个杯子都给摔到了地上,“一个两个的都跟我对着干!” 第27章 孟蔷薇出宫 百花宫。 “啊——!”一大早,一声尖叫划破了安静的宫殿一角,惊醒了许多人的美梦。 过了没多久,一扇扇房门便被打开了,里面探出的身影惊疑不定地张望着四周,想找出叫声的来源。 很快,谜底便被揭晓了,是孟蔷薇。 苏姑姑听了小宫女的禀告,第一反应便是愤怒,居然在她眼皮子底下叫人钻了空子!迅速地思量一番,她马上去太医院找了素来不爱参与后宫争斗的王太医,带着他匆匆进了孟蔷薇居住的屋子。 “王太医,怎么样?”苏姑姑瞧着孟蔷薇的脸,眉头皱得死紧。 “不像是中毒,应该是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而且只有脸上起了疹子,要么胭脂水粉出了问题,要么她这两天面部不小心沾到了什么。”王太医给孟蔷薇把了脉,又仔细查看了她的脸,但红疹这种病症向来成因多样,想直接下断语,有点困难。 无法找出病因,他只能又问起了孟蔷薇,“孟小姐,你再仔细想想,真的没有碰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没有。”孟蔷薇哭丧着脸,“我的胭脂水粉都是自己带的,进宫一个多月了天天用也没出事,这两天我都也一直待在百花宫,哪里都没去,一切都很正常,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想到一早起来照镜子,好好的脸上居然长满了红疹,狰狞可怖,她不禁悲从中来,大大的眼睛里溢满了泪水。 王太医见她要哭,赶紧提醒,“眼泪有可能妨碍痊愈,别沾到脸上。”孟蔷薇一惊,扁了扁嘴,忙拿帕子把快要掉下来的眼泪擦干了。 趁着二人说话的功夫,苏姑姑已经飞快地走到孟蔷薇的妆台边,将几个脂粉盒子都打开看了看,没能发现不妥。 王太医见苏姑姑走回来无声地摇了摇头,也只能暗自叹息一声,拿出纸笔开起了药方,“这红疹看着严重,却不疼不痒,现在又找不到源头,我只能给你开点凉血补气的药,看看能不能起效果,不过有件事你要做好准备,依老夫多年行医所见,你这脸没两三个月是恢复不了原样了。” “两三个月!”孟蔷薇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好几个度,“还有不到半个月就要见皇上太后了,那岂不是说我要顶着这张脸去参加终选?” “反正我是没办法了。”王太医心里很清楚,秀女们但凡脸上出点事,基本也没什么机会了,不过话还是要软和一点的,“要是你家里人认识什么神医,或是藏有秘药,动作快点还是来得及的。” 孟蔷薇半点没被这话给安慰到,孟家哪里认识什么医术比太医还好的大夫,秘药更不可能了,难道她这次选秀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止步于此了? 虽然孟蔷薇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但苏姑姑和王太医也没什么好法子去帮她,只能把屋子留给梦蔷薇一个人冷静一下了。 出了屋子,王太医对苏姑姑低声道,“身上没起疹子,不该是吃食的问题,定是抹了什么,或是洗漱用的水或布巾被动了手脚,此事若要追究,屋子里的东西别让外人碰,伺候的宫女都问一问,倘若大事化小,最好赶快将她与旁人隔开,我不能断定是什么东西引起的,所以也不知道会不会传染,防患于未然。” 苏姑姑心又沉了几分,“我知道了,多谢王太医。” 王太医见她明白了,便也走了,而苏姑姑,在回自己屋子的路上,想着孟蔷薇毕竟是在皇上面前留了名的人,于是叫来了一个小宫女,在她耳边吩咐了件事。 远在御书房的尤大海很快就收到了苏姑姑传来的消息,倒是没怎么惊讶,毕竟每届秀女都要闹出些事来,已经习以为常了。尤大海觉得上次见到那孟小姐,皇上的态度还是很好的,便找了个时机把这事跟皇上说了。 言耀还是惊了惊的,随后又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了,为了争宠,就是民间的后院内宅,争斗陷害还层出不穷呢,更别说后宫这种地方了,只是没想到,进宫还不到两个月,这些还天真烂漫的秀女里就已经有人练就了冷硬的心肠,毫不犹豫地毁人容貌。 那天的小丫头吗,那双眼睛……言耀的心软了几分,王太医算得上是太医院医术很高的了,他说要两三个月,只怕终选之时是真的不能恢复了,总不能让娘亲瞧见一堆漂亮的秀女里掺了个满脸红疹的,“尤大海,去库房取一瓶玉容膏,朕记得那东西是养颜的良药,另外挑些精巧的首饰,赐给那位孟小姐,送她回家静养吧。” 尤大海听着前面的话,还觉得这孟小姐果然入了皇上的眼,因祸得福了,可最后一句,却让他意外了一下,送回家?那皇上这到底是看没看上?出于习惯,尤大海替孟蔷薇说了句话,“皇上,孟小姐不留下吗,您不是挺喜欢她的?” “只是说了句话,就算得上喜欢了?”言耀奇怪地瞧了尤大海一眼,“进宫选秀,全是一群的小丫头,看着就跟差了一辈一样,朕会喜欢才怪。” 当然都是些十六七岁的小丫头了,再大点哪家姑娘还能没定下婚事,尤大海暗道,见皇上没别的意思,他也不好再多说,看来是那位孟小姐没福气了,不过他倒是又知道了一个皇上的喜好,他不喜欢年纪太小的。 “还有,找人去查查,看是谁下的手,朕的后宫,不留心术不正之人。”言耀又道。 “是。”尤大海不敢耽搁皇上的命令,马上去安排了。 而百花宫里的孟蔷薇,收到皇上的赏赐,十分惊喜,可听到她要出宫,这惊喜又变成了惊吓,她居然要被赶出去了。孟蔷薇想要闹,想要见皇上,可脸上蒙着的面纱却提醒她,自己现在是个满脸红疹的丑八怪,就算皇上真的对她有点好感又怎么样,真见了她肯定会被吓走的,谁会选一个丑陋的女人当妃子,前思后想找不到办法,孟蔷薇只能绝望地瘫坐在地上,大声哭了起来。 —— 孟玉兰昨晚想的事情太多没睡好,今日起得晚了些,睁眼瞧见外头天光大亮,一下子坐了起来,慌忙地洗漱一番,便赶去了训练的地方。虽然迟到了,不过没什么人关注她,授课的姑姑没有来,到座的秀女们也交头接耳,沉浸于讨论中。孟玉兰在这里没结交什么朋友,所以也无人和她说话,只能干坐着感受这奇怪的气氛和旁人不时飘过来的眼神,心里一点点泛起了困惑。 过了一会,授课的姑姑也来了,布置了一个绣花的任务,便又匆匆走了。 孟玉兰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针,心里的疑惑更大了,因为她环顾四周,发现妹妹孟蔷薇没有来。好不容易等到了中午用膳的时间,孟玉兰在秀女们不再压低声音的交谈里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就知道,她讨不了好。” “太过张扬可不得招了别人的眼。” “听说整张脸都是疹子,伺候她的宫女今早进屋还以为见到了鬼呢。” “大消息!刚刚收到风声,那个孟蔷薇要被送出宫了。” “真的?” “也难怪,如今整张脸都毁了,皇上自然是瞧不上了。” …… 孟玉兰心中焦急,步下生风朝妹妹住的地方走去,不过,还没等她去见到孟蔷薇,人就自己过来了。 孟蔷薇脸上蒙着面纱,露出来的眼睛跟额头上,布满了红疹,看着十分可怕,耳闻不如眼见,情况比她想像的还要严重,孟玉兰很是担忧,“你这是怎么了,太医怎么说?” “还能怎么,叫人给害了。”孟蔷薇闷声道,她已经想清楚了,自己从小到大身体都很好,进宫带的东西也是惯常用,这红疹一夜之间就冒了出来,定是被人暗中加害了。 气鼓鼓地把孟玉兰拉到一个角落,孟蔷薇把手里抱着的盒子给了她,“胭脂水粉是不能用了,衣服你也穿不上,这些首饰可都是我精心挑选的,都留给你了。”当然,皇上赏赐的那些她都自己留着了,当不成妃子,留个念想也是好的。 孟玉兰打开盒子,见里面都是妹妹为了选秀特意买的首饰,当初因为太贵还肉疼了好久,她十分惊讶,“你这是?” 孟蔷薇望着姐姐那漂亮的脸,光滑的肌肤,很是嫉妒,“我马上就要出宫了,可你还有机会。那天皇上夸我眼睛好看,他定是喜欢我这样的,你也就这双眼跟我有几分像了,好好打扮,总归能比旁人多点优势。一定要争气知道吗,别成天跟个乌龟一样缩在壳里,光知道在一边看着,要学会主动出击,皇上就一个,你不去抢,别人就抢走了。” 孟玉兰怔愣地望着喋喋不休的妹妹,“蔷薇……” “你都二十二岁了,再被退回家,真的要嫁不出去了,一定要当上妃子,知不知道。”孟蔷忍着心里的酸气,好不容易看上个脾气好身份又高的夫婿,就这么没了,以后再找,还不知道会碰上什么样的人呢,要是一直没有好的,拖成像姐姐一样的老姑娘,她真的不要活了,越想越难过,孟蔷薇眼泪又流了下来,不想让眼前人看笑话,她赶紧起身往回走,“到底是哪个黑心肝的这么缺德,不要让我查出来,呜呜……” 孟玉兰一时不知该不该追上去,她一直以为,蔷薇是很讨厌她的,低头看着盒子里的首饰,她的心开始乱了。 没等孟玉兰想好该对妹妹说什么,下午,孟蔷薇便被送出了宫。 知道妹妹已经走了,孟玉兰明面上也没做什么,外人只能感叹姐妹关系果真不好,连送送都不肯。不过私下里孟玉兰却去找了苏姑姑,想看一看孟蔷薇的屋子。苏姑姑知道她是孟蔷薇的姐姐,一向也十分守规矩,便也通融了一下,只叮嘱她莫要乱动里面的东西,她们还要再查的。孟玉兰礼貌地应下了,然后便进了妹妹的屋子仔细翻找了一遍。 最终,孟玉兰在洗脸的铜盆架子上,发现了线索。盆里的水已经没了,边缘与木架的交接处,却沾上了一点粉末,深褐色,落在朱红的木架上,很不起眼。孟玉兰用指甲把粉末刮了下来,放在帕子上,带回了自己的屋子。 紧闭门窗,孟玉兰坐在桌前,看着粉末溶于水,呈浅浅的褐色,闻起来有一丝腥气,抿了一口,略尝了尝,咸味触之舌尖,模糊的记忆在脑海中浮现,“星罗花粉,混之茉莉,肤生红疹,三月难褪,可作易容之用。” 浅褐色的水在杯中晃动,孟玉兰脸色很冷,蔷薇最喜欢用茉莉香粉,星罗花又产量极少,市面少见买卖,幕后之人倒是煞费苦心,“一两千金,普通人家可买不起,也买不到,看来就在那几个人之中了。” 这天晚上,孟玉兰忙了一夜。 第二日。 罗思思转过一处角落便闻见了一股淡淡的香气,绵长悠远,耳边,还有几个秀女在议论。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成天装得跟个遗世独立的仙女一样,想不到势利起来竟也这般厉害,不过是一盒自制的香粉,讨来看看而已,推三阻四的,那几个家世好的要看,她就巴巴地送过去了。” “别气了,拜高踩低哪里都一样,谁叫咱们没能生在王侯世家里呢。” “我看呀,她是见妹妹遭了灾,知道害怕了,便想找个靠山。” “你们猜孟蔷薇到底是谁下的手?” “不好说,几方都有可能,都怪她太张扬了,入了皇上的眼,偷着乐就是,何必弄得人尽皆知,这不是在给人树靶子吗。” …… 罗思思往远处看了一眼,孟玉兰就在那里和几个家世极好的秀女谈笑着。她暗自嗤笑,这会才来拉帮结派,未免晚了些。不过这香粉倒是真的很香,也不知是什么做的,好奇心按捺不住,罗思思走了过去。 孟玉兰对罗思思的到来也并未推拒,她记得,这位罗小姐一惯出手大方,围着的几个人也不在意又多了个凑热闹的。罗思思见孟玉兰没多说什么,心里得意,原来自己也算是需要讨好的那一类人。 走近了,香味就更浓了,罗思思也向孟玉兰要了点粉沾到手上,放到鼻子下闻了闻,沁人心脾,越发让人好奇是怎么做出来的了。很显然,这么想的不止她一个,几个秀女十分热络地问孟玉兰,“孟姐姐,这到底是用什么做的,怎么会这么香?”“就是啊,我在胭雨斋买的最好的香粉,一百两一盒也没有这么好闻。”“别藏着掖着了,说一说嘛,又不要你的方子,稍微透露一点就行了。” 似是被她们缠得没办法了,孟玉兰面露无奈,“好吧,就告诉给你们一点,这香粉可是用了五十八种鲜花、香料磨出来的粉调配而成的。” “哇,五十八种!”“好多啊。”“有哪些花呀。” 孟玉兰盯着一张张充满好奇的脸,缓缓道,“里面有牡丹,桃花、茉莉……” “茉莉!”罗思思突然惊叫一声,急忙吹去手上的粉末,又拼命地甩手,像是沾到了什么毒药一样。 “罗妹妹何故这么紧张?”罗思思旁边的一个秀女问道。 罗思思被这问话惊回了神,发现自己的举动太奇怪了,讪讪道,“我从小就讨厌茉莉花,一时惊讶,小题大做让诸位姐姐看笑话了。” 孟玉兰没怪她,反倒先一步道了歉,“是我的错,非要卖关子,让妹妹受了惊,既然你不喜欢茉莉,那我改日做一盒别的香粉送你,就当是赔罪了。” 罗思思脸色难看道,“不用了。”沾了香粉的手不自觉在衣服上擦了擦,又道,“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事,先走一步,告辞了。” “妹妹慢走。”孟玉兰瞥见罗思思帕子上绣着的一角茉莉花,神色未变,仍挂着礼貌的笑容。 罗思思离开了,除了让人有些奇怪,也并未引起什么波澜。 “她怎么这么怪呀,居然讨厌茉莉。”“就是,茉莉花多好看呀。”“别说她了,孟姐姐,还有呢,还用了什么花?” 孟玉兰转身笑对着几个秀女,眼中却透着寒意,“还有杜鹃、蔷薇……” 罗思思啊。 —— 明月高挂,百花宫里的秀女们大多睡下了,而孟玉兰,因为白天的香粉,又收获了几个朋友,一群喜欢自己做胭脂水粉的千金拉着她聚到了一处暖房里,一起交流心得。 至于罗思思,正打算歇下,却发现窗户边有一个人影经过,皱眉过去把窗户打开一条缝,罗思思向外看去,一个蒙着脸的秀女形迹可疑地从廊下走过,四处张望,像是怕人发现一样,行至尽头时,那块蒙面的纱巾被风吹落,暴露在了月光下,是孟玉兰! 罗思思觉得有古怪,想到白天就是这人弄了个掺了茉莉的香粉,害她吓了一跳出了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时候出去,还藏头露尾,倒要看看你想干什么? 跟着孟玉兰左弯右绕,罗思思来到了一处宫殿前,前面的身影突然没有了,只有殿门开了一条缝,罗思思不疑有他,蹑手蹑脚走到殿门前,里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她想从缝里钻进去,却发现自己身体太胖了,气恼地摸了摸略显粗壮的腰,她轻轻推了一下门,想把门缝开得大些,岂料门刚移动了一寸,一盆凉得彻骨的水就从上面浇了下来,铜盆还砸到了她的头,“哎呦。” 伴随着罗思思疼痛叫声的还有门关上的声音,以及随之而来的落锁声,“咔哒。” 罗思思眼前一黑,殿里什么光亮也没有,心道不好,忙要去开门,却发现怎么也打不开,想去找窗户,可窗户也都封死了,她只能又去拍门,“孟玉兰,是不是你,快开门!放我出去,信不信我告诉皇上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开门!区区一个太仆寺卿的女儿,祖上泥腿子出身,你也敢来欺负我,开门!我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也逃不掉……” 殿里咒骂声不断,可惜,无人听到,殿门外的夜色静谧非常。 “阿嚏!”罗思思喊了好久,可仍没有人来,身上都湿了,即便没有风,还是很冷,四处找了找,也没能瞧见一条被子,四周没有可以出去的地方,她在缩在角落,感觉头越来越昏…… 第二日,前来闲芳殿打扫的宫人发现了高烧的罗思思。 经过一通人仰马翻,罗思思被搬回了百花宫自己的屋子,太医来了又去了,直到傍晚,罗思思的头才不烫了,人一醒过来,就得知了自己染了风寒,要被遣送出宫,免得连累其他秀女的噩耗。 罗思思听到这个消息快要疯了,马上就要找孟玉兰算账。 然而,被叫来的孟玉兰一脸的无辜。 “罗妹妹莫不是看错了?我昨天晚上没出过百花宫。” “你少装蒜了,我两只眼睛都瞧见是你,就是你把我引过去,然后关了我一晚上的!”罗思思气得想扑过去抓花她的脸。 苏姑姑身边的小宫女及时拉住了她,苏姑姑肃着脸,“罗小姐,是你非要让孟小姐来对峙,我才请她过来的,事情尚未查明,你就想动手,未免有失教养。” “什么尚未查明,我可是看到了就是她!苏姑姑你是想包庇吗?”罗思思尖声道,她知道苏姑姑一直很看好孟玉兰,她觉得这个老宫女是想袒护了。 “看到是我?什么时辰,走的什么路线,又还有谁可以为你佐证?”孟玉兰毫不慌乱。 “别以为装不知道这事就能当没发生过了,就是亥时,你带着我七拐八绕的去了那个偏殿,然后就下了黑手!” “说到底全凭你一张嘴,根本没有半点证据!”孟玉兰也冷下了脸,“我不妨告诉你,昨晚亥时,我一直都在东边暖阁,跟好些人在讨论怎么做胭脂水粉,根本没见过你,她们都可以为我作证的。” “你胡说!”罗思思根本不信,“你跟她们串通一气,联手来陷害我!” “我陷害你,也不看看你有什么资格叫我们一起作假来害你,是容貌出众,还是家世甚高!”孟玉兰卸下了一惯温和的面容,毫不客气道,“依我看,要么是你眼花看错人,要么你就是故意的,你自知入选无望,便想来拉我当个垫背的。哼,你大晚上的,不好好休息,鬼鬼祟祟跑出去,被人整治染了病还不消停,我看就是让你留到了最后皇上也不可能看中你的。” 孟玉兰义正言辞地斥了一番,又对苏姑姑道,“苏姑姑,我昨晚亥时一直都在暖阁,不光那几位妹妹能作证,伺候的两个宫女也可以证明我的清白,你去问问她们便知,我还要练琴,就不奉陪了,有证据尽管来找我,没有,我可不想陪一个心怀叵测的人浪费时间。”说完,孟玉兰便走了。 罗思思见孟玉兰要走,想去拦她,却先一步被苏姑姑拦了,“罗小姐,你还是莫要再胡搅蛮缠了。”罗思思不服,“分明就是她,你们这是包庇!” 苏姑姑生了气,“人我给你叫来了,你确实没有证据,而且孟小姐昨晚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大家都看着呢,你若是记不起别的,就莫要再胡乱攀咬。”其实苏姑姑一开始就不相信是孟玉兰干的,不说人家入宫以来一直独善其身,不与人交往,和罗思思也没有利害相争,就说昨晚,她和几个秀女一直聚到深夜,根本没时间出去,哪有可能干坏事,要不是为了安抚罗思思,她都不想把人叫过来,没想到最后还是变成这样。 “就是她,就是她!”罗思思不断挣扎,但没有人理会她,趁着天还没黑,她被送出了宫。风寒这种病,可大可小,照规矩,秀女一旦染上,势必要遣送回家的,罗府的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埋怨罗思思糊涂,轻易中了圈套。 苏姑姑送走了罗思思,很头疼,终选将至,百花宫也乱起来了,也不知接下来会轮到谁。 孟玉兰远远望着被抬出去的罗思思,微笑了笑,一个时辰可长着呢,小丫头片子,跟我斗! 转身之时,她竟意外地看见了顾蓉。 顾蓉皮笑肉不笑道,“孟大小姐好手段,这是为了令妹?” “顾小姐这是何意?”孟玉兰面露疑惑。 “亥时初跟亥时末可大不相同,我记得昨晚孟大小姐中途去了一趟恭房?” “前后一柱香的时间可不够闲芳殿到百花宫来回,顾小姐莫不是以为我会飞檐走壁?”孟玉兰毫无惧色。 顾蓉握着帕子的手紧了紧,这也是她想不通的地方,一柱香的时间确实不够来回,若是她,用轻功也许赶得及,可孟玉兰,半点武功也没有,怎么做到的。 见顾蓉不说话,孟玉兰也没再跟她纠缠,“顾小姐若没有别的事,我就走了,放心,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苏姑姑一定能找出凶手,还罗小姐一个公道的。” 顾蓉没有理由拦住离开的孟玉兰,但她仍旧没打消疑心,刚刚的话,莫非是知道了什么想借机敲打她?陷害孟蔷薇其实是她授意罗思思做的,昨日那带有茉莉的香粉一被拿出来自己就有所怀疑了,想不到这人动作这么快,那星罗花在江湖上也属于少见的药材,一个京城里的深闺小姐竟也认得这偏门之物。 回到屋子的孟玉兰一点不慌,反正她有很多人证,抓谁也抓不到她。其实她的梦也不是毫无用处,至少里面的东西都很真实。要不是梦里有个叫卫东陵的人曾带着星罗花粉作为特产上门做客,她还真不认得那么奇怪的东西,闲芳殿到百花宫其实是有近道的,钻两个狗洞,再穿个假山就可以了,闲芳殿也是个很合适的地方,一个早就闹鬼被封,最近才重新打开的宫殿,又多出什么受害者,也不是很意外对不对。 想着想着孟玉兰心情又低落了下来,日后真进了后宫,互相陷害的手段只怕是花样百出,防不胜防,她就凭着这点小聪明真的能安稳活下来吗?可是那个人,那个人…… 远在御书房的言耀打了个呵欠,放下手里的笔,看着纸上绘声绘色的故事,满意地点点头,接下来,只要找人把这故事散播出去就行了,娘亲的名声,永远都会是干干净净的。 第28章 所谓真爱 寿安宫。 言钥闲来无事,打算给儿子做一个眼罩,此时正在绣图案。 丹彤站在一边,看不懂主子在做什么东西,小小的一块布,说是帕子吧,偏偏用了块墨色的锦缎,可要说是抹额之类的,也不大像,“太后,您这是在做什么呢?” “耀儿这两天都有黑眼圈了,我给他做个眼罩,把明目的药材装进布包里,沐浴的时候盖在眼睛上蒸一蒸,总会有点效果的。” “黑眼圈是何物?” 言钥这才想起自己又用了个现代词汇,“额……就是眼下青黑的意思。” 丹彤点点头,“这词还挺贴切的。”不过又看了一眼主子绣的东西,“既是给皇上的,您为什么要绣兔子?” “兔子不好吗?”言钥闻言又看了看初具雏形的兔子,很可爱呀。 “皇上是真龙天子,兔子……是不是有点有失威严?”丹彤觉得主子该绣条龙。 “又没有外人看见,怕什么。”言钥摆摆手,洗澡的时候才戴,别人又不会看到。 “可……好吧,您高兴就好。”丹彤想想还是闭嘴了,皇上应该……不会太介意的吧。总觉得主子自从下了山,稀奇古怪的点子就变得很多,难不成是在山上闷太久了。 言钥又继续低头绣她的粉色小兔子了。 —— 宫外谢府。 魏芊芊面容憔悴地坐在梳妆台前,丫鬟红意正在给她梳头。望着镜中苍白的脸,红意心中不平,“少夫人,你月子还没坐完,身体正虚,何苦出去受那个罪。” 魏芊芊扯出一丝苦笑,“不然怎么办,由着相公跟一个青楼女子住在外面,不闻不问吗?” “二老爷不是要去了吗,肯定能把少爷带回来的,您又何必掺和,现在养好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魏芊芊摇摇头,“这事说到底,也不过是相公置了个外室,哪有正妻不出面,反倒要公公闹上门去的,传出去惹人笑话。与其父子俩为一个女人伤了和气,倒不如我这个做妻子的大度一点,接纳了那个妹妹,家丑不外扬,只要相公肯回家,再荒唐外人也见不着。” 红意听了,更为自家主子委屈,“少爷真是的,想要纳妾,多少良家女儿没有,就是府里的丫鬟,也强过那种狐媚子百倍,怎么就猪油蒙了心,迷上一个烟花之地出来的,还大张旗鼓地买宅子和人住到了一起,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才是他的家呢!” 小翠这时拿了衣服过来,也道,“就是,姑爷太过分了,去年老爷做寿,您想买一副五百两的画作为寿礼,他是怎么说的,说送礼最重要的是心意,二房没那么多银子可以浪费,还嫌您大手大脚,现在可倒好,为了那么一个身份低贱的狐狸精,一千五百两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就花出去了,要我说,您还去什么呀,就留在府里等着好了,奴婢就不信了,少爷还真敢把那种人带回来。” 魏芊芊本就心里膈应,被两个丫鬟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更难受了,“好了都别说了,再是生气这人也不可能消失不见了。不带回来,放在外面就能叫人安心了?别府而居,相公再多去几次,别人更要说闲话了。反正她出身摆在那,也翻不出天去,还不如直接纳进门,大家都省事!” 红意和小翠鲜少见主子这样发怒,闻言也不敢再多嘴了,只能赶快替魏芊芊梳妆打扮。 而魏芊芊,其实心里一千一万个不愿意,难道她想让家里多个狐狸精吗,可不愿意又能如何,男子三妻四妾本就是寻常,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她曾经非常羡慕婆婆,与公公多年恩爱,没有半个妾室通房搅局,可事实如何,不过是披了一层情深义重的假皮,下面,掩盖着另一个女人的冤屈和泪水,这还不如偏宠妾室呢。那个莺莺出身是不好,可这对她来说也不算坏事,有这么个女子笼住元隐的心,总好过他再纳进一个高门贵妾,日后挤得她没地可站。 魏芊芊在这里无精打采地准备着,却不知,谢承宗已经先一步出门了。 因为大哥不肯让下人跟他一起,谢承宗只能独自去找儿子,即便没有帮手,可作为亲爹,他很有信心可以把那个臭小子带回家。 谢元隐买的宅子就在北城的一条老街后头,谢承宗手里拿着小厮阿旺画的地图很轻易地就找到了那个小院子。从外表来看就是个寻常院落,而且这一带住的也不是富贵人家,这在谢承宗的眼里就是儿子给那青楼女赎了身,银子都花光了,没钱只能住在这种破落的地方。 谢承宗怒气冲冲地走过去拍门,可惜手都拍麻了,也没人来开,火气越来越大,谢承宗眯了眯眼,这木门看起来破旧腐朽,不像是个结实的,于是他深吸一口气,抬起腿…… 此时门突然打开了,谢元隐疑惑地开门,正在想会是谁来找他,就见一只脚踹了过来,他赶忙一躲,外面的那道身影一个踉跄直接摔了进来。 谢元隐望着趴在地上的人,虽然看不到脸,但凭这背影身形他也认出来了,赶紧过去扶人,“爹,您怎么来了?” 谢承宗扶着老腰爬了起来,转头看见那个逆子,真是气怒交加,“你还有脸问,当然是来找你回家的!” 谢元隐抗拒道,“我不想回去,我在这里过得挺好的。” “挺好的?”谢承宗气坏了,“怎么,你是锦衣玉食的日子过多了,想来体验一下什么叫吃糠咽菜了!” “吃糠咽菜我也乐意!”谢元隐这几天真的挺开心的,莺莺那盒珠宝,被他当了一千六百两银子,赎身之后还剩一百两,莺莺便做主买了这处小院子,说如果能和他住在这里,像一对平凡夫妻那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好了。谢元隐舍不得莺莺难过,便答应在这里陪她一阵子。 这些天,莺莺卸下了珠翠锦衣,穿着朴素的布衣,洗手作羹汤,时不时跟邻居聊些鸡毛蒜皮的事,银铃般的笑声传出好远,就像一个普通的民妇。而谢元隐,无事可做,白日里便和街头的几个老大爷下起了棋,顽皮的小孩子时不时追逐打闹经过,晚上回到院子,灯下是莺莺缝衣服的笑脸,他看痴了。虽然没有下人伺候,什么事都要自己做,吃的也是些简单的饭菜,可是有莺莺在,不用苦读,不用发愁人情往来,不用和那些贵人虚与委蛇,他们两个人像是一对平凡的小夫妻,相濡以沫,苦中作乐。 谢承宗脸都黑了,“你真是被那个狐狸精给彻底迷住了!” “爹,莺莺是个好姑娘。”谢元隐争辩道。 “那种地方出来的人能有什么好的,多少人碰过的下贱玩意儿,你都不嫌脏!” “爹!”谢元隐听不得心上人被如此侮辱,“您怎么能这么说呢,莺莺是卖艺不卖身的!” “那不过是青楼惯用的伎俩,骗骗你这种傻子而已,什么卖艺不卖身,银子给够了什么都能卖!” “我不许你这么说她!”谢元隐吼了一声,声音大得都把谢承宗吓了一跳。 等谢承宗反应过来,心里除了无边的愤怒,还有升起了满满的伤心,“你居然为了一个青楼贱籍,对你爹这种态度,她到底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谢元隐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了,可见父亲还是那样说莺莺,又梗着脖子道,“她没给我灌什么汤,是我喜欢她,我爱她。” “爱?”谢承宗气得手都在抖,“你才认识她多久啊,你就爱上了,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我当然知道,真心相爱从来都无关时间长短,唯有以心换心才能长相厮守。” “谢郎……”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娇语,谢元隐转头,就见莺莺泪眼朦胧站在房门边。 莺莺见二人望过来,忙小跑扑进了谢元隐的怀里,“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 谢承宗这是第一次看到莺莺的模样,确实是个美人胚子,可惜,这漂亮的脸落在他眼中,就跟罗刹差不多,谢承宗一把抓住了莺莺的胳膊,将人从儿子怀里拉出来,质问道,“就是你这么个狐狸精,说,你对我儿子做了什么!用了什么妖术,还是学了什么不得了的床上功夫……” “够了!”谢元隐瞧见莺莺脸上的痛苦之色,又听到那样难听的话,怒气上头一把推开父亲,“您也是个读书人,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个弱女子!”谢元隐紧紧抱住心上人,“莺莺她是个多么好的姑娘,认识这么久,我们一直都发乎情止乎礼,什么逾距之事都没做过,就算是赎了身,莺莺也守着礼节,想把一切都留到洞房花烛夜,您怎么能这样羞辱她!” 谢承宗被儿子推开,差点又摔倒,险险稳住身子,就听到儿子那肺腑之言,转头见那一男一女抱在一起泪眼婆娑,像是被棒打的苦命鸳鸯,只觉得眼睛被刺得生疼,“你……你……” 莺莺瞅准时机,从谢元隐怀中挣出来,扑通朝着谢承宗跪下,“公公,我们是真心相爱的,您成全我们好不好。” “谁是你公公,你也配!”谢承宗一脚踹过去。 莺莺惊呼一声,脚还没碰到她就倒下了,然而在谢元隐的角度看来,却是心上人被父亲踹倒了,“莺莺!” “我知道,是我命贱,落进了烟花之地,我也不敢求什么名分,只求能让我永远留在谢郎身边就足够了。”莺莺泪流不止,谢承宗被她这话气得眼前发黑,哪管自己刚刚踹了个空,吼道,“休想,我绝对不会让你这种人进谢家门的!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难得碰到一个涉世未深的傻小子,你就扒住不放了,哄得她给你赎身,给你买房子,妄想飞上枝头享受荣华富贵,我告诉你,做梦,别说妾室,连个通房丫头你都不要想当!” 谢元隐把莺莺扶起,怀中是心上人颤抖的身体,旁边,是老父蛮不讲理的谩骂,一股不知是怒气还是胆气的劲头冲上了脑袋,谢元隐对着谢承宗大声道,“不用你管,我的女人我自己决定,我告诉你,我不但要让莺莺进门,我还要让她做我名正言顺的妻子,一辈子不离不弃!” “你说什么?”谢承宗瞪大了眼睛。 谢元隐是下意识喊出这句话的,然而话一出口,他忽然觉得这是个很好的主意,“我喜欢莺莺,我要她做我的妻子。”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要娶一个青楼出来的贱籍女!”谢承宗现在很想打死这个不肖子,“你这是痴人说梦,别说礼法,就是律法也容不下!” “只要想做,总有办法,母亲不也是罪臣之女吗,你不还是让她做了正妻!”谢元隐反驳道。 谢承宗被这句话给砸得晕头转向,等反应过来,气得直跳脚,“你居然把你娘跟这么个货色相提并论!你娘是正正经经的官家千金,就算被抄家了,那也是清白出身,可这个狐狸精是什么,一个下九流的妓子,给你当外室都是抬举了她,怎么能娶进门!” “莺莺也是好人家的姑娘,不过是家业被叔父夺走,落难了而已,会变成现在这样她也不想的,命运待她不公,我怎么能再让她受苦,我就是要娶她!” “谢元隐!”谢承宗觉得,现在手里要是有把刀,他一定会杀了那个会妖术的狐狸精,“你还记不记得你是有正妻的,你要娶这个狐狸精,那魏氏怎么办!” “休了便是!” “你说什么?”谢承宗不敢置信。 谢元隐有了明确的想法,说话也顺溜了起来,“我本来就不喜欢她,把她休回家,正好挪个位置。” “她未犯七出之条,你拿什么理由休了她!”谢承宗觉得儿子是在异想天开。 “栽个罪名就行了!就像你当初做的那样!” 谢承宗愣住了,整个人都是僵硬的,“你说什么!” “你不是也干过的吗,待在家里的这些天,我早就把当初的事弄得清清楚楚了,是你想把母亲扶正,就栽了个铁证如山的私通罪扣在她头上,要不是那个人太能干,这件事根本就不会再被提起,一切都会如你所愿。芊芊没有孩子,魏大人也不过一个四品司业,大伯是他的顶头上司,他不敢闹的,我不会重蹈你的覆辙,我会跟莺莺幸福一辈子的。” 谢承宗整张脸都白了,他颤抖地指着那个突然变得很陌生的儿子,“那是你的结发妻子,她刚刚才为你失去了一个孩子,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谢元隐脸上满是疯狂之色,“反正她生产那日已经被男人看了个精光,早就不干净了,我这么做也不算冤枉了她。” 谢承宗气得快要落下泪来,扬起了手,“你这个……” “畜生!” 门外传来一声怒斥,一个消瘦的身影冲了进来,直接给了谢元隐一巴掌。 谢元隐被这一巴掌打懵了,看清来人面容,气怒不已,“贱妇,你居然敢打我,连祖父都没有打过我的脸。” 魏芊芊只觉得自己此刻心上插了无数把刀,哪里还能跟谢元隐好好说话,她直接眼前这个混蛋厮打了起来,“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我为你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到头来,你居然为了一个贱人要这样对我,谢元隐,你的良心被狗给吃了吗!” 谢元隐作为一个男人,力气自然是比魏芊芊大的,可魏芊芊还带了两个丫鬟,一对三,他竭力还手也没能占得了上风,至于莺莺,早就见势不对躲在一边装柔弱了。 谢承宗被突然冲进来的魏芊芊打乱了阵脚,一时站在一边不知该去帮谁,帮儿媳妇吧,有点不大对头,可要去帮儿子,算了,那个臭小子早点被打死吧,若是去拉架,他瞧了瞧自己这老胳膊老腿,再看看那边激烈交战的四个人,还是别不自量力了。 这场争斗没有持续很久,很快便被热心的左邻右舍闻声过来阻止了,到最后,魏芊芊哭着跑回了谢家,谢元隐被莺莺拉住了身子,坚持留在了这个小院子里。鉴于莺莺这几天积攒了不少人缘,邻居们虽从这混战里猜出了部分真相,觉得她喜欢上一个有妇之夫不妥,可男人风流本就是常事,也不算什么不得了的,于是一起劝说了谢承宗,让他莫要生气。 谢承宗怎么能不生气,可这个逆子如今心完全盲了,连爹都不要了,他还能怎么办,想着儿媳妇那边只怕要出事,他忍着怒气还是赶回家了。 魏芊芊回谢家之时,红意便转头往魏家方向跑了,于是等魏芊芊在谢府二房院子里收拾好东西,魏大人便赶过来了。 谢府里。 谢承辞虽然嘴上说不让任何人跟着二弟出去,可暗地里还是让人跟着一起了,万一父子真闹起来,也能及时制止,可真等去的人回来告诉了他发生了什么事,谢承辞差点没从椅子上掉下来,“不好,快去备车,我要去魏府一趟。” 谢承辞连忙起身要出去,这事情要真闹大了,谢家本就岌岌可危的处境就更难了,走了几步谢承辞想起了什么又对小厮道,“等等,先去通知夫人一声,让她到二房那边去一趟稳住魏氏。” “是。”小厮连忙应下。 还没等谢承辞的马车准备好呢,魏大人便上门了,带着一群看着就身强力壮的汉子,气势汹汹直奔内院。 谢承辞赶忙过去,边退边拦,“魏兄,你别这样,有话好好说,元隐这孩子是一时糊涂,他说的话当不得真,我们两家这么多年情谊,岂是说散就散的,我替那混账向你赔罪好不好?” 魏大人是个人高马大的,直直往里走,压根不在意谢承辞那么点阻拦,“我区区一个国子监司业,可担不起谢祭酒这么低声下气的话,嫌我魏家门第低是吧?啊?当初要不是谢元隐不成器的名声在外,又有那么个娘,你们会求到我家来吗?谢家门第虽高,可京城里有点门道的世家哪个不知道点内情,好人家不愿把女儿嫁过来趟浑水,那些趋炎附势的,你们又瞧不上。只有我,发妻早逝,对于这种后宅阴私什么也不知道,还以为是自己靠着品行才学得了太师青眼,沾沾自喜跟傻子一样,以为给女儿挣了门好亲事。没想到啊,有其父必有其子,拿我的女儿来给一个青楼女子做踏脚石,你们谢家可真是门风磊落!行,这高门大户的我攀不起,我的女儿,我自己养,就是带回去一辈子吃斋念佛,也好过被人泼上一盆脏水,变成一个弃妇!”说着一把推开谢承辞,“滚开!” 二房的院落很快到了。 “爹!”魏芊芊见到父亲,哭着扑进了父亲的怀里。 “不怕,咱们回家。”魏大人见到憔悴的女儿,想到丫鬟回去向他禀告的事,心如刀绞,当初他就不该被谢太师这棵好竹给迷了眼,轻易将女儿嫁了一颗歹笋! 魏芊芊屋里能随身带走的东西都被丫鬟们收拾进了包袱,这地方她是一刻也不想待了。 魏大人也没耽误,直接拉着女儿向外走,院门口,碰上了赶回来的谢承宗。 “魏兄。”谢承宗赔起笑脸,虽不知魏大人怎么这么快就来了,但自己理亏,他还想解释一二。 “谁是你魏兄!上梁不正下梁歪,我要是早知道你是怎么把柳氏扶正的,决计不会把女儿推进你们家这个火坑!还礼部侍郎,我看礼义二字早叫你给吃进狗肚子里了,呸!”魏大人毫不客气地推开谢承宗,拉着女儿向外走去,又对身后的那群护院道,“把小姐的嫁妆都收拾收拾,全拉走,这个破地方,再也不要回来了。” “是!”一群人应声。 二房出了这么大的事,早有人去“好心”通知柳氏了。柳氏还不知道自己儿子干了什么,只听下人说儿媳妇哭着跑回来,而魏府的人也过来了。 柳氏来到这边,见到这乱糟糟的景象,深感不妙,瞧见儿媳妇,又觉得恼怒,再是有了什么,也不能这么大阵仗,把娘家父亲叫过来,这是想干什么,柳氏走向魏大人,脸上挂着笑,嘴里说出的话可不含糊,“亲家公,你这是什么意思,这里可是谢府,不是你……” 魏大人没等她说完就一把抓住了柳氏的衣服,粗壮的手臂把人提了起来,“无耻之徒,多看你一眼都嫌脏!”然后伸手一甩,就把人丢到了一边。 柳氏尖叫着被扔到了地上,可惜遭了这么大的罪除了贴身丫鬟过来扶起她,其他人竟视若无睹。谢承宗现在一看到柳氏,就想起那个混账的儿子,眼不见为净,早早溜了。至于谢承辞,眼神冷漠,若是可以,他希望魏大人能把柳氏扔得更远一点,最好扔出谢府,免得看见她就想起来谢家头上还悬着一把刀。谢承辞满心疲惫,爹啊,您为什么走的这么早,儿子真的觉得自己要撑不住了。 其他下人,各自忙着手里的事,该收拾东西的收拾东西,该扫地的扫地,都不去自找麻烦。 魏芊芊跟着父亲走出了谢家大门,回头看了一眼谢府,眼里再没半点留恋。从始至终,这里都不是她的家! 第29章 相见 距离殿选的日子越来越近,秀女们也越来越紧张,这届选秀参与之人皆为高官之女,家世实际上差不了太多,这种时候自身底蕴和近段时间的学习成果就显得十分重要了,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完美无缺挑不出错的,难免的,想别出心裁的人也就变得更多了。只可惜,至今为止真能见着皇上的人屈指可数,能说上话的,除了被送出宫的孟蔷薇,更是一个都没有。 即便如此,还是有人锲而不舍地打探消息,慕青青就是其中一员。 孟玉兰如今心情七上八下的,殿选之时,她就要见到那个人了,她该怎么办呀。凉风阵阵,绿草如茵,孟玉兰无意识地闲逛散心,就这么撞上了一个人,“哎呀!”“谁!” 慕青青正仰头挑选着合适的树,谁料身后突然被人一撞,毫无防备的她险些摔倒,转头一看,原来是那个孟玉兰,“你干嘛,走路都不知道仔细看着前面的?” 孟玉兰也被吓了一跳,被先声夺人也没敢反驳,毕竟自己是往前走,人家却是背对着的,于是歉声道,“是我分神了,慕小姐海涵。” 慕青青见她如此,也没再追究,只是又多瞧了妆容精致的孟玉兰一眼,“想不到你消息也挺灵通的。” 孟玉兰:“什么?” 慕青青见她面上一副迷惘的样子,揭穿道,“都是来偶遇皇上的,少装傻了,不过先说好,是我先来的,你得等一会。” 孟玉兰听出了她的意思,惊讶地望了望四周,“你是说皇上会经过这里?” “有什么可遮遮掩掩的,来选秀的谁不想被皇上看中,更别说是你这样第二批进宫的了。”慕青青冷哼一声,又扭头去找树了,走了几步,她在路边的一处枝叶繁茂的大树下站定,满意地拍了拍树干。 孟玉兰见她如此,好奇地走过去,“慕小姐在干什么?” 慕青青也没瞒着,“第一次见面,当然是要给皇上留个美好的印象了。” “你就这么确定皇上能过来?” “那当然,我半柱香前刚刚收到的消息,皇上朝这边过来了,那么多银子撒出去,总算是有点用了。” 孟玉兰对此也有所耳闻,这位慕小姐可是这届秀女里出手最大方的,便是那些洒扫的宫女,不管帮不帮得上忙,都收到了她送出去的银子,今早自己还听人说皇上的行踪越来越难打听了,想不到她却有了准确消息,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吗? 慕青青没再理会孟玉兰,看准了位置便提起裙子爬上了树,在一处枝桠间坐了下来,又不知从哪掏出了一只笛子,然后认真地整理起了自己的衣服。 孟玉兰对此感到惊奇,“你上树干什么?”哪有闺阁千金会毫无仪态爬上树的。 慕青青抚平了衣服上的褶皱,笑容满面地指了指身边的树叶,“翠叶,”摇了摇手上的笛子,“玉笛,”然后又拍了拍胸脯,“美人,”得意道,“如诗又如画。” 孟玉兰站在树下,觉得这慕小姐挺有意思的,“这就是你给皇上留个好印象的方法?” 那当然,慕青青骄傲道,“我娘当初就是这么被我爹一见钟情的,我长得像娘,一定也可以。”说着又对孟玉兰道,“你快藏起来,等皇上见过我你再出来,先来后到知不知道。” 孟玉兰心下有些好笑,也没想扰了她的盘算,便想直接离开,岂料刚转过身没走几步就听到慕青青震耳欲聋的尖叫声,“蛇!” 远处的言耀脚下一顿,“什么声音?” “啊?”尤大海显然没听到,“皇上您说什么?” 而这边的慕青青紧紧抓着树枝,盯着对面的蛇惊恐不已,“蛇,救命啊,有蛇!”那蛇被声音吸引,绿豆大小的眼睛望向慕青青,细长的身子也慢慢地游了过来,吓得慕青青直往后退。 孟玉兰赶回树下,就见一条碧绿的蛇在树枝上游走,眼瞅着就要到慕青青那边去了,大惊失色,赶紧张望了一下四周,没有人,耳边是慕青青再一次发出的惊叫,孟玉兰只能鼓起勇气,在地上找了找,但一根枯枝也没瞧见,好在不远处就有一丛花,她连忙过去折了一根花枝,又跑回来对着上面喊道,“你别动啊,我马上就来救你。”说着手脚并用向树上爬去,谢天谢地,前两年她还跟人学过爬树。 可慕青青能不动吗,那蛇越靠越近,尖尖的牙齿寒光逼人,她只能越退越远,现在已经到了一根树枝的尽头,再退就要掉下去了。 好在这时孟玉兰上来了,她右手握着那根花枝,竭力保持平静,她也是第一次离蛇这么近,也不知道有没有毒,深吸一口气,孟玉兰右手使劲一挥,那条蛇一下子就被打飞到了树下的地上,扭了两下,不动了。 慕青青见状,惊魂未定地道了声谢,“谢谢。”刚抬起手擦了擦汗,身体突然晃动了一下,险些摔下去,她这才发现自己栖身的树枝很细,看着不大结实的样子。 孟玉兰也发现了,对慕青青道,“你快爬回来。”可慕青青刚动了动,这树枝就摇摇晃晃的,吓得她又不敢动了。但事情总不能就这么僵持下去,孟玉兰见这树枝太细了,只怕撑不了多久,便扔掉手里的东西,把身体向那边挪了挪,伸出手,“慢一点就好,我拉你。” 慕青青十分感激,“谢谢啊。”她一点一点往孟玉兰的方向挪,身下的树枝颤颤巍巍,惊得她心惊担颤的,好在马上就到头了,慕青青好不容易把手放在了孟玉兰的手心,突然一个失重,树枝断了,她摔了下去,连带着孟玉兰也一起被拉了下去。 不过二人并未掉在地上,危急时刻,一个男子飞身而来,手在慕青青腰部一扶,然后轻轻一推,人就飞远了摔在追来的尤大海身上,正要如法炮制将另一个人扔过去,言耀不经意转头就瞧见了孟玉兰的脸,一时太过震惊,手都忘了用力。 于是等慕青青好不容易爬起来,就看到皇上抱着孟玉兰落了地,放在她腰上的手竟还没收回来,两两无声对视,看着就像一对璧人。 慕青青望望孟玉兰身边的皇上,再看看自己旁边的尤大海,不知怎的,心里陡然生出一丝委屈来,这救人还带看脸的? 言耀并没有失神太久,很快就发应过来,猛地撒了手,“你怎么会在这?” 孟玉兰毫无准备地就跟梦中人离得这般近,极度惊讶之下脑子一片空白,等被突然推开,她才一下子回了神,听到言耀有点像是质问的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 慕青青则是很“机灵”地理解了皇上的意思,连忙跑过来共患难,“皇上,我们就是随便逛逛,觉得这树上挺凉快的,就想上去歇一歇,没想到会碰到蛇,差点就被咬了,您看,蛇就在那里。” 言耀顺着慕青青的手看向了那条半死不活的蛇,神色不明,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慕青青看不出皇上的喜怒,只能又道,“臣女慕青青,刚才多谢皇上了。” 孟玉兰如梦初醒,也赶紧道,“臣女孟玉兰,参见皇上。” “免礼。”言耀移开眼神,走向了那截断枝,捡起来看了看,那断口像是被人用外力击打而成,莫非是有人故意生事?是针对这两个人,还是冲着他来的?言耀想得有点多。 慕青青见皇上去研究那树枝了,想到自己刚刚的糗样,有些不好意思,好在皇上没看到多少,“皇上,您刚刚用的是轻功吗,好厉害呀,要不是您,我们两个可就糟了。” 言耀胡乱想了一通,没想出个所以然,便先不去考虑这事,听到慕青青叽叽喳喳的,又折回了身,却并没有去应慕青青的话,而是对孟玉兰道,“你是这一届的秀女?” 孟玉兰心跳了跳,“是。” 言耀一直以为孟玉兰肯定是早就嫁人了,没成想这会儿居然还来参加选秀,心情有点复杂,“秀女里居然还有二十多岁的?” 孟玉兰愣了愣,等反应过来,嘴角往下拉了拉,手也稍微往上抬了一点,想去摸摸自己的脸,但到底还是忍住了,她看起来很老吗?心里不高兴,竟也没注意自己的年龄居然这么轻易被皇上说出来了,闷声道,“选秀又没规定二十多岁不能来。” “好歹也是个官家千金,这么大了还没嫁出去呢?”言耀毫不客气,“莫不是有什么隐疾?” “才没有!”孟玉兰急急道,“我也定过几门亲事的,不过后来出了意外都没能成而已。” “那就是八字不好克夫了?” 孟玉兰猛地抬头,恼火地瞪向言耀,可看见那一脸的威严,想起来这人现在是皇上,又泄了气,“臣女八字很好的,是个富贵命。” “富贵命,难怪要进宫选秀,想当万人之上的皇妃?” 孟玉兰忽然觉得,这梦与现实,到底是不一样的,梦里这人彬彬有礼,就算生气说话也是斯文的,哪像现在这样,对着一个秀女,话里都带了刺,气呼呼地揪着手里的帕子,“臣女年纪大了,婚事不好找,进宫也是一条很好的路,有何不妥?” “最近不是重开了科举吗,各地举子齐聚京城,放下门户之见,难道还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莫不是孟小姐锦衣玉食惯了,不想嫁个穷酸的过苦日子?” “成亲是一辈子的事,岂能轻易决定,无关贵贱,只是不想将就。” “犹豫不决,机会可是一溜就走的,你这等年纪难道没想过万一选秀不成,放榜了,便是寒门进士也轮不到你挑三拣四的了。” 孟玉兰低着头,心里又酸又涩,手里的帕子被她搅得变了形,“可是那日擂台上我看到了皇上……明珠神影照梦来,何能轻言伴等闲。” 言耀:“……什么?” 尤大海多瞧了孟玉兰一眼,呦,这姑娘会说话。 慕青青被晾在一旁,插不上话,这时赶紧想要表现,可搜肠刮肚也只憋出一句,“我也是,见过了皇上那些凡夫俗子就入不得眼了。” 言耀这才反应过来,这算是……表达倾慕?就因为见了一面?言耀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刚刚还说成亲是一辈子的事,现在就变成魂牵梦萦了。也对,世人都这样,很容易便喜欢上一个人,等以后发生了更多的事,又轻易地变了感情,移了初心,世间情爱,不过如此。 心头思绪繁杂,言耀也不想再在这里磨蹭,抬脚便要走,可离开之时,却又转身对孟玉兰道,“以后别再穿这种素色的衣服了。” 可你喜欢,在梦里,孟玉兰不自觉地扯了扯月白色的裙子,“不好看吗?” “你穿着不好看。”言耀的话专戳人心窝,“知道的,你是来选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奔丧的。” 尤大海脚下一个踉跄,头一次见皇上说话这么刻薄,他忍不住又回头瞧了一眼,皇上眼里的美丑莫非真是跟常人反着来的?清秀的被夸成好看,这明显漂亮的,被嫌弃成这样。 孟玉兰也被打击到了,低着头不说话。言耀也没想得到她的回答,直接走了。 慕青青见皇上走了,也没再不识趣地跟过去,转头望见孟玉兰全身上下都透着失落,安慰她,“那个,白色确实不大吉利,你回去换一件,换红色的,下次他肯定没话说了。” “我没有红色的衣服。” “那就去尚服局订一件,银子还够不够,不够我借你点。”慕青青胳膊碰了碰孟玉兰,十分热情。 被她这么一闹,孟玉兰也没了郁闷的心思,“我们两个是竞争关系吧,干嘛这么好心?” “买卖不成仁义在,来选秀的嘛,又不是来结仇的,再说了,你刚刚还救了我一回,怎么着也算是有恩了。” “你难道没听出来,皇上在嫌弃我吗,哪里还有下一次?” “知足吧你,别管皇上第一印象如何,能让他记住就是最好的,被嫌弃至少还有改进的余地,你没见我站在这里这么久,连正眼都没都得到一个,直接被他当成木头桩子了,我都怀疑他连我长了几只眼睛都没注意。” 人还能长几只眼睛,孟玉兰被逗笑了。 慕青青见她笑了,也放下了心,“重新介绍一下,我叫慕青青,草色青青的青青,今年十七岁。” “我知道,北地首富慕家的女儿,你在秀女里名声可不小。”孟玉兰笑了笑,“我叫孟玉兰,玉兰花的玉兰,今年二十二岁了,应该是这届秀女里年纪最大的。” “年纪大点也没什么,皇上也二十四岁了,这么算起来,你还比他小两岁。”慕青青并不是个迂腐的人,对于女子年龄也不是很在意,“倒是我,在秀女里的名声不怎么样吧,她们肯定在背后说我身上充满了铜臭味,粗俗不堪,比不得她们大方得体。” “也没那么难听,”孟玉兰道,“不过是你出手太大方,把她们衬得小气了点。” “那是他们自己舍不得,这世上,能用银子解决的事那都不算事,使了银子都不管用的,那才叫难办呢。”慕青青对于自己四处撒出去的银子一点都不觉得心疼,“皇上当初造反,咳,拨乱反正,我爹给西北军提供了一些军费,后来,皇上登基,家里就得了个爵位,还能传上三代,商贾之家一步登天,我知道这很令那些眼高于顶的世家们难以接受,但是没关系,本姑娘从小就是在别人的羡慕嫉妒里长大的,对于这种吃不到葡萄就嫌葡萄酸的事早就习惯了。” “你倒是想得开。”孟玉兰觉得这位慕小姐真的是个很有趣的人,若是将来与她同为嫔妃……算了,她能不能留下还不知道呢,看那人的样子,就差明着说她讨人厌了。 “那当然。”慕青青很得意,想到了什么,又道,“哎,听说你很会做香粉,一盒要用五十多种香料,咱们进宫不是就只能带个小包袱吗,装些衣服首饰和银票就已经满了,你哪来的地方可以放那么多材料?” 孟玉兰解释道,“不是现配的,我进宫一共带了六盒香粉,它们按照一定的分量混合在一起,有的会变得香飘十里,有的会变成迷药,一闻就倒,用处多着呢。” 慕青青闻言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蹬蹬蹬退后三步,瞧着是朵浅色蔷薇,却原来是月季,带刺的,“打扰了。” 望着慕青青花容失色逃走的样子,孟玉兰一时还回不过神,“干嘛,我说了什么可怕的事吗,要进皇宫这种地方,带点防身的东西不是很正常?” —— 寿安宫。 言钥作为一个在山上将缝补刺绣功夫练得炉火纯青的妇人,做起一个小小眼罩来当然也是得心应手,仅仅一天就完成了。 言耀收到来自娘亲的关怀,当然是十分高兴的,虽然没听说过眼罩这种东西,但娘亲一片心意,他总得试试,但乍然见到那布上绣着的东西,他还是觉得笑脸有点僵。 言耀有些一言难尽地看着手上那块黑布,“娘亲,您的心意儿子自当珍之重之,就是这兔子……为什么是粉色的?” “粉兔子不好看吗?”言钥觉得自己绣的这兔子特别逼真,没什么不妥吧。 言耀:“……好看,娘亲绣的都好看。” 言钥没察觉出儿子的不自在,笑眯眯道,“那你记得下次沐浴要用。” “今晚就用。”言耀把东西揣进了怀里,把宫人都遣出去就没人会看见了。 见儿子喜欢自己做的眼罩,言钥很开心,不过吃饭的时候,她却发现今天儿子有点神思不属的,“耀儿,你怎么心不在焉的,是不是朝廷出了什么事?” 言耀抬起头,“没有啊,这两天平静得很,没什么难以解决的。” “真的没有?”言钥有点不信,总觉得今天儿子心事重重的,她伸手握住了言耀的手,“什么烦心事都可以跟我说的,虽然我帮不上忙,可至少还能陪你一起愁眉苦脸。” “我怎么舍得您愁眉苦脸的。”言耀笑着反握住娘亲的手,掌心是暖暖的温度,脑海中闪过那只粉色的兔子,他脸上的笑少了几许,迟疑着开了口,“只是想起来一件小事,心里有点乱。” “什么事?” “儿子曾经养过一只兔子,”言耀陷入了回忆,“刚抱来的时候,小小的一团,看模样还挺可爱的,可时间久了,我才发现她脾气坏得很。有时候天太冷了,想抱着她取取暖,可是她呢,偏要去跟隔壁总追着我咬的大黄狗混在一起,全身上下都沾满了讨厌的味道,让人望而却步。” “兔子还能跟狗玩到一起,不会被咬吗?” “怎么不会,那大黄狗可喜欢吃生肉了,但她就是蠢,不让她过去还龇牙咧嘴冲我叫唤。” 兔子原来会叫的吗?言钥心里充满了疑问,她好像没听说过,“耀儿,你这养的是兔子吗?” “怎么不是,吃的多,掉毛多,还总在我忙公务的时候捣乱,作天作地的半点宠物的自觉都没有!” 为什么听出了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言钥仔细想了想,其实这好像是大多数铲屎官的都会有的烦恼,“宠物应该都是这样的,一只兔子嘛,你还指望它跟人一样懂眼色吗?” “为什么别人家的兔子就那么省心呢?” 言钥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原来耀儿的朋友也养了吗,难道是同一窝的兔子,偏偏耀儿挑中了活泼的那个,所以心里不痛快?“那,谁叫你当初养的时候看走眼了。” 言耀重重点头,“对,就是看走眼了,不能再养一只那样的兔子。” 言钥:“……” 等言耀又回御书房处理政务去了,言钥对丹彤道,“丹彤,你知道哪里能找到猫吗?” “猫?” “对啊,性情温顺、寿命比较长的那种。” 丹彤仔细想了想,“奴婢倒真没注意过,不过猫而已,想找还不容易吗,您是想养一只?” 言钥摇头,“我是想送给耀儿的,这样他就不会想着那只捣乱的兔子了,”说着又叹了气,“早知道不绣兔子了,居然让他想起了烦心事。” “也不算烦心吧,依奴婢所见,皇上对那只兔子还是有点喜欢的,您不如问问皇上它去哪了,若是可以,接进宫来,这么多宫人看着,定不会扰到皇上的。” “你傻呀,耀儿之前是在军营里的,怎么可能养宠物,肯定是小时候养的,这么多年过去,再长寿的兔子也得没了,这回换只猫,乖巧粘人一点的。” “也是。”丹彤觉得有道理,便出去问了。 而言钥,正在想着自己殿里还有哪里放了兔型的摆设,还是早点收起来的好,免得耀儿触景生情,对了,耀儿被大黄狗追着咬过……这种事也能遗传的吗,她也被追过,当时可吓死了,嗯,犬型的东西也得收起来。 第30章 新帝身世 谢府。 谢承宗这两天心情前所未有的差,比得知言氏的儿子登上了皇位还要糟糕,他忍不住喝起了酒,一壶又一壶,把自己都喝醉了。 谢承辞一进房门就闻到了一股冲天的酒味,再看看那个趴在桌上的人,真是要被气出病了,“我被你的好儿子弄得焦头烂额的,你倒是在这里乐得逍遥。”大步走过去,夺过弟弟手上的壶扔出了门外,“府里的酒不是给你这么浪费的,多大点事,当初整个谢家危在旦夕也没见你这幅模样。” 谢承宗抬起头,见是大哥,苦涩地笑了笑,“大哥,你说我是不是真的错了?” “你有几件事是对的。” “当年我休掉言氏,虽然觉得有点亏心,可我并不后悔,我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为了喜欢的人做什么都是值得的。可是轮到元隐,元隐他为了一个贱籍女,要诬陷自己贤惠的妻子,要放弃原本大好的前程娶她过门,我竟觉得他是疯了,他的所作所为禽兽也不如!” 谢承辞听了这话,也说不出什么责怪的话来了,叹息着摸了摸二弟的头,“或许这就是当局者迷吧。”就像当年,二弟跟着了魔一样,非要扶正柳氏,谁劝都不肯听,看谁都是落井下石,是要拆散他们的恶人,若那柳氏当真是个贤良淑德的好姑娘,便是娘家败落,为着二弟一片痴心,成全又有何妨,偏偏……唉。 谢承宗觉得头晕晕乎乎的,满心都是恨铁不成钢,“他为什么要自甘堕落,以我谢家的门第,什么绝色美人找不到,为什么要喜欢上那种地方出来的!他明明还有机会的,那孩子重情,一登基就接走了言氏,直到现在也没算谢家的旧账,就算我跟他娘有罪,可他好歹也算是亲兄弟,从没见过也谈不上仇怨,还是有机会的,为什么要变成这样,魏氏走了,他的名声也毁了,读书又不够好,以后还有什么指望!” 谢承辞闻言头更疼了,是啊,魏氏走了,还走得大张旗鼓,现在是满城风雨了,而龙椅上那位,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批了魏司业请求和离的折子,谢家现在的脸算是丢大了。 谢承宗打了个酒嗝,谢承辞又看向了二弟,醉鬼一个,罢了,谢家的脸面早就没了。 —— 宿醉的后果是谢承宗醒来头跟刀劈一样疼,因为谢承辞有令,他也拿不到酒了。坐在屋里烦闷不已,谢承宗想着出去走走散心,便是流言漫天,也不至于他去喝杯茶都没地了吧。 很巧,还真是喝杯茶都不清净。 谢承宗坐在茶馆二楼,听着大堂里的说书先生绘声绘色的讲说,握着杯子的手都要冒出了青筋。 “要说京城里近来最让人惊掉下巴的事,莫过于谢太师长孙谢元隐被自己的发妻休弃的奇闻哪!” 这话一出来,大堂里立时有人喊道,“先生说反了吧,哪有妻子休丈夫的道理?” “要不然怎么能说是奇闻呢,且听我细细道来。”说书先生一拍案木,“这事其实关乎上一辈的恩怨,还得从二十多年前说起。” “谢太师咱们都知道,才高八斗,又权倾朝野,是多少读书人心中的表率,不过嘛,他的三个儿子就不是那么有出息了。差不多二十五年前,谢太师的次子要娶妻了,新妇正是那义勇侯府言家的三姑娘,父母之命,又有媒妁之言,本该是佳偶天成,奈何那谢二爷却早已有了一个心上人,正是他从小定下的未婚妻柳氏。那柳氏原是官家小姐,可父亲却是个贪官,当年卷入了丰乐良种案全家获罪,谢二爷舍不得未婚妻,就赶在抄家之前将人纳进了门,那言三娘刚一进门就要喝妾室茶,还是个丈夫心尖上的妾,真真是堵心。 本来嘛,男人三妻四妾也不是什么大事,一个门当户对的贤妻,一个青梅竹马的美妾,左拥右抱享齐人之福不是很好?偏那柳氏是个心大的,想着自己原是该做正妻的,只不过一朝父亲获罪,就从妻变成了妾,她岂能甘心,便撺掇谢二爷把自己给扶正。那谢二爷果真是个糊涂的,枕头风一吹竟答应了,这新娘子刚刚过门当然是不可能同意和离的,他便想了个下作的法子,以无子为由直接休妻,可怜那言三娘进门还不到一年,就被扣上了一个无法生育的帽子,一纸休书被扫地出门了。” 堂下登时有人惊讶插言道,“这哪有进门不到一年就嫌人家生不出儿子的,义勇侯府竟没讨个说法?”。 “那言侯爷呀,听着是个侯爷,却胆小如鼠,女儿被人家无故休回家竟就这么怂了,看谢家势大那是半点没敢闹,这不,柳氏就成了谢家二房的当家主母。”说书先生接着道。 二楼有一中年人这时也出声了,“那丰乐良种案我还有些印象,说的是二十六年前司农寺一位姓陈的官员改良了水稻的种子,说是可增加亩产一成,皇上听了大喜,便下旨在丰乐县试种,看看成效如何。谁料一年之后,别说是增产了,那基本上是颗粒无收,但那时朝廷的税赋却一点都不肯减,十几个村子没了当年收成,日子苦不堪言,那些家中本就没有余粮的,更是要卖儿卖女才能活得下去,后来,还有一群不怕死的拿锄头冲到衙门去了,事情传到京城,那陈姓官员便畏罪自杀了。 可丰乐县的县令却不依不饶,非要追查此事,几经波折这才找出了真相。原来是当时经办良种一事的官员欺上瞒下,中饱私囊,将朝廷拨下的银钱全部私吞,良种也给卖了,发给那些农户的,根本不是什么良种,而是一堆干瘪的陈年旧稻!他们有恃无恐,觉得便是有人看出来,民不与官斗,谁又敢说什么,只是没想到这事最后会闹大了,朝廷当时查处了一大批的官员,菜市场的断头台血好几天都没干。谢太师糊涂了,居然让这种贪官的女儿做自己的儿媳,这不是平白给家族抹黑吗?” 说书先生也面露气愤,“太师不乐意有什么用,那谢二爷脑袋跟被驴踢了一样,非要扶正这样一个罪官之后,眼里只有自己的深情厚谊,哪管整个家族的颜面?为了儿子,便是太师也只有忍下的份。” “其实祸不及子女,那柳氏倒也无辜。”大堂里有一人小声道。 可立马便有人驳斥了,“此言差矣,那柳氏的父亲贪了银子,难不成都自己享受了,还不是要给家里人花用。这良种案是被查出来了,那其它没查出来的又当如何,暗地里还不知道贪了多少呢,她坐在高门之内,衣食不愁,这费的可都是那些民脂民膏。” “就是,这些贪官,吃好的穿好的,居然连贫苦农户的血都要吸,简直是丧心病狂!” “国之蛀虫,死不足惜!” “那谢二爷真是枉为太师之子!” 楼下你一言我一语的,谢承宗手上的青筋更明显了,忍不住道,“那柳姓官员当初只拿了小头,只有区区六百两,却要抄家灭族,本就是判得太过了,若柳氏父亲只是革职,太师也不会撕毁婚约,就不会有后来那些事了。” 对桌一个男子忽得开口嘲讽,“兄台这个区区二字用的妙啊,敢问是哪里的富贵闲人,这般不谙世事!你可知那些地里刨食的庄家汉子一年到头才挣几个银子?你又知不知道当年朝廷除了亡羊补牢杀了几个官员给天下人看之外,就没有别的政令了,那些因为种不出粮食家破人亡的百姓可是半点赔偿都没拿到,高官们酒桌上几句话,公文上几个字,就毁了那么多人的家,你竟还在这里为一个蛀虫鸣不平!” “我,我……”谢承宗面红耳赤,可也找不出话来反驳。 好在这时说书先生打了圆场,“各位都静一静,陈年旧事多说无益,咱们今天讲的可不是这谢二爷,而是他的儿子。” “话说那柳氏当了谢二夫人,没过多久就有了身孕,是春风得意呀,等生下了太师的长孙,自觉是谢家功臣,那更是眼睛都长到头顶上去了。但俗话说的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二十多年过去了,那柳氏的儿子长大成人,却并未继承到太师的聪明才智,文不成武不就,连个举人功名都考不出来,便是太师有心给孙子在朝中谋个职位,都不好意思开口。就这么一个不成器的,竟还不思苦读,反而染上了那些纨绔陋习,前阵子,甚至跑到那种烟花之地去了,还迷上了那里的头牌姑娘。相识不到一个月,他便花了一千五百两给人赎身,还买了宅子二人住到一起去了,此事传得是沸沸扬扬啊。这谢公子可是有妻室的,这风声传出来,他的妻子魏氏可坐不住了,上门去求丈夫归家,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了?” 说书先生又一拍案木,抑扬顿挫道,“她居然听见丈夫在跟那青楼女子商量,要效仿谢二爷当年之举,给她栽赃一个七出之罪,将她休弃,好迎那青楼女进门当正室!” “什么,这谢公子也风流太过了吧?” “岂止是风流啊,这是下流了吧,那种身份的女子再怎么宠,给个妾室的名分就顶天了,竟还生了栽赃陷害,休弃发妻的心思,简直是无耻!” 说书先生长吁一口气,“谁说不是呢,那魏氏听了之后,简直是伤心欲绝,当天就回娘家了。谢公子自以为想得妙计,哪曾想会被听见,魏家虽无高官在朝,却不是什么穷门小户,人家魏大人直接上书给皇上,好一通哭诉,皇上便批了他们和离。魏大人一得到皇上首肯,那是飞一样地进了籍贯司,也不用谢公子同意,直接就把女儿户籍给迁回家了,然后带着一群家丁跑到谢公子那里去,扔给他一张和离文书,这事就这么定了,最绝的,是他在和离书外面还套了个‘休夫’的封皮!” 有人开怀大笑,“休夫!哈哈哈,千古奇闻哪,这谢公子要气死了吧。” 说书先生也面带笑意,“可不是,听说当时那谢公子脸都青了,但再生气又能如何,他现如今跟一个青楼女子住在一起,院子里连个下人也无,哪里能跟魏大人闹起来,便是谢家,也犯不着为了这么个不肖子质疑皇上的圣命,这亏可不得这么咽下去了。” 不知是谁带头讽刺起了谢承宗,“也不知那谢二爷现在后悔了没有,昧着良心休掉发妻,非要扶正一个家风不良的妾室,白白失去岳家助力,如今连生的儿子也有样学样,糊涂又荒唐,真是丢人现眼。” “是啊!”“没错。”“这种儿子还不如不生。”…… 谢承宗磨着牙,很想冲下去堵上那一群人的嘴。 这时,说书先生喝了一杯茶,又道,“这谢公子的故事听完了,诸位有没有兴趣再听一听当今皇上的身世?” “什么,皇上?”“皇上之事岂能妄言。”“先生这都敢编排,也不怕被官差抓走。” 说书先生捋着胡子,“我又不是在诋毁圣上,怕什么?” “先生当真知道?” “那当然。” 谢承宗也竖起了耳朵,虽然那孩子的身世他一清二楚,可到底不是什么光彩事,新朝建立这么久,也没人敢光明正大提出来,难不成民间还真有人知道? “话说四十二年前,城郊一个姓言的员外家生出了一个女娃娃,据说她出生的时候啊,那是祥云漫天,百鸟争鸣,可把言老爷惊到了。十六年后,这个娃娃长大了,出落得如花似玉,上门求亲的人那是络绎不绝。可言老爷就这么一个女儿,也没个儿子,他实在舍不得,便起了招赘的心思。 就那么巧,一个姓王的白面书生来了京城,他是个举人,长得又俊,家境还贫寒,最重要的是对言小姐一见钟情,可不是绝佳的人选吗?言老爷想着他毕竟身有功名,便没让他做上门女婿,直接将女儿下嫁,连带着宅子也送了。 没想到啊,天有不测风云,还不到一年,言老爷便被一场风寒夺去了性命,而这女婿一见岳父去世,便露出了真面目,火急火燎地纳了一个大着肚子的妾室进门,这么巧,也是姓柳。那柳氏仗着自己有身孕,作威作福还百般挑拨,王生也是糊涂的,轻易信了小妾的话,觉得自己堂堂举人,却总人说成倒插门的,实在可恨,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便使计吞了言家的财产,还将原配妻子身无分文地赶出了家门。言小姐走投无路啊,偏偏这时候又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无奈之下,只好厚颜跑去方外庵,投靠了早就出家的远房亲戚。那亲戚倒也是个有心的,便收留了她。 方外庵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出过皇帝的地方,有龙气。这不,二十四年前的一个雨夜,就见天空落下一道惊雷,似是龙吟一般,整个山头都被金光淹没,一个婴儿出世了,甫一出生,便目光如电,不似凡人。他七岁的时候,言小姐不想耽误孩子的前程,便将他送到了城外的农户收养,想要让他读书,好考取功名,日后出人头地。 但小小的农家哪里能装得下真龙,一日,东陵先生路过,他是什么人,桐山书院卫院长的亲弟弟,寻宝鉴宝的行家呀,一下子就看出了此子非池中物,惊喜之下便将他引荐给了兄长。而卫院长见了此子,一番考察之后发现他天资聪颖,也是喜悦非常,便将他收为弟子,带在身边悉心教导。一年之后,卫院长有事远游,便将言小公子托付给了好友洪鹏照顾,这洪鹏在华城开了一家武馆,别看现在是没什么名气,年轻的时候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啊,之后,言小公子又接连拜狂刀杜大侠,快剑封大侠为师,习得一身武艺,而后,更是被西北军庄元帅收为义子,就此踏上了腾云之路。少年英雄,战功赫赫,才几年光景,又遵从天命坐上了这龙椅,你们说,是不是精彩纷呈!” 茶馆内众人还正沉浸在这故事中,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哗众取宠!”这人话里透着不屑,“造反还给自己脸上贴金。”他自以为很小声,却没想到这时楼上楼下无人说话,反倒衬得他的声音格外清楚。一时之间,几十双眼睛都看向了一楼的那张桌子,那人被这么看着,终于意识到了不妥,有点怕了,忙收拾东西,丢下一块碎银,掩面而逃。 这不合时宜的话没引起什么波澜,又有人问了,“皇上的那个亲爹呢,儿子都当上天子了,他怎么样了?” 说书先生也回过神来,继续讲起了故事,“唉,那个负心汉哪,霸占了原配的家产,自以为从此可以高枕无忧,和小妾安享富贵,却不料那柳氏也是个心黑的,生了一个儿子心更黑,趁着他重病,母子二人便卷走了全部的家财,那负心人拖着病重的身体出门去追,却根本追不上,还忽然被一道天雷劈中,直接变成了飞灰,连渣都没剩下。” “一派胡言!”谢承宗再也听不下去了,猛地一拍桌子,“哪有人会被雷劈成灰的。” “怎么就不能了,皇上可是天子,又有上天庇佑的,那种爹落得这下场也是正常。” “那他都成灰了,你怎么知道的,你亲眼看见了?”谢承宗气得脸都红了,到底是谁,哪个混蛋胡编乱造! 说书先生打量了谢承宗一眼,冷哼道,“我没看见,可是别人看见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发生过的事总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那负心人就是遭了报应!” 楼下顿时有人应和。 “就是,糟糠之妻不下堂,他为了一个狐媚子丢了良心,这就是报应!” “可不是,他要是跟贤妻好好过日子,把儿子养大,指不定现在就是太上皇了。” “要不怎么说家和万事兴,这人哪,就该安安分分,老婆孩子热炕头,少想那些有的没的,贪恋美色终究是一场空。” “那柳氏最后如何了,难不成安然逃跑了?” “连王生都被劈死了,那等妇人自然也逃不掉,一定是也被雷劈了。” …… “胡说八道!”谢承宗听着那些人指责王生,他很清楚,说的都是他,气得跳脚。 对桌那人此时又突然道,“你这人刚刚就在为谢家开脱,现在还这般作态,莫非也是个抛妻弃子的,现在心虚了?” “你才心虚了,”谢承宗气短,“我是就事论事。” “就是论事你就不该为那些无耻之人说话,男子汉大丈夫,不思上报国家,下护百姓,反倒沉溺于儿女情长,丢掉了做人的底线,莫说是至亲的妻儿,便是陌生人也不能随意作践,没有规矩,怎成方圆,若世人皆随心意做事,那还要律法道义干什么!” “我……”谢承宗眼前是义正言辞的陌生面容,耳边是百姓不断的指责,一时之间,只觉四面楚歌,他待不下去了,不顾旁人目光,狼狈逃出了茶馆。 —— 御书房。 “都安排好了?”言耀问了一声。 尤大海上前答道,“是,京城有名的说书先生都找了,按您的吩咐,派两批人去的,只说是朝中有人想讨好您,又对谢家不满,才要把事情宣扬出去,反正大部分都是事实,也不是乱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所以那些说书先生都没怀疑,收下银子便接了差事。” “很好。”言耀点头。 尤大海却张了张口,迟疑道,“皇上……其实您完全可以重审当年案子的,本来就是您占理,真相大白揭穿一切不是很好,这么做岂非白白便宜了他们?” 言耀合上了奏折,目光看向远方,“世人惯会同情弱者,如今朕是君,他们是臣,所谓真相,落到有心人眼里,也不过是遮掩污名的假相罢了。更别说桃色之闻,向来是流言所好,母后沾上了与人有私这种事,传着传着只怕要更离谱了,到时候真真假假难以分清,反倒是平白脏了母后的名声。与其如此,倒不如朕来编个更为通俗易懂的故事。既然母后已经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正好,就这么断个干净。后人著书立传,她只会是个所嫁非人却有后福的女人,是朕的最爱的母亲,跟谢承宗没有任何关系。” 言耀脸上露出了笑容,看着十分矛盾,既温柔,又冷漠。 第31章 小猫咪 寿安宫。 丹彤兴冲冲抱来了一只小猫,“太后,您看这只怎么样,这是绣虎猫,温顺乖巧,寿命也长。” 言钥眼前一亮,惊喜地从丹彤手里抱过了那只黄白相间的猫崽子,“这不是胖橘吗?” “什么橘?”丹彤显然听不懂。 言钥捏了捏它的小爪子,软软的,解释道,“就是猫身上带了橘色,听说这样的猫长大了都很胖。” “原来是这样。”丹彤还是第一次听到这说法,在她的记忆里,猫都是用来抓老鼠的,至于身形,一点没注意过。 小猫咪安安静静的,都不闹腾,言钥摸着它身上蓬松的毛,心情很好,“真的好乖呀,等它再大点,就送到耀儿那边去。” 丹彤闻言笑道,“皇上收到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 得了一只小橘猫,言钥也不无聊了,趁着天气正好,她决定带这小家伙去晒晒太阳。怕人多会吓着它,所以言钥又只带着丹彤出门了。 来到御花园时,一阵袅袅的琴音随风飘来,小猫咪原本懒洋洋的头抬了起来,言钥也被吸引了,顺着琴声走去,不一会儿,弹琴之人便出现在了眼前。 言钥站在一棵树旁,觉得远处美人抚琴的场面看起来很是撩人心弦,可惜耀儿不在,不然,按照一般宫斗剧的套路来看,这就是得宠的前奏啊。 此时,一曲毕,言钥想了想,让丹彤先回寿安宫,自己则抱着猫饶有兴趣地走了过去。 而刚刚弹完一曲凤求凰的孟玉兰,望着手中的琴,心中愁绪万千,毫无准备地就遇见了那个人,见面的第一印象还不怎么好,他那副态度,怎么看也不像是喜欢她的样子,难不成他真的喜欢小妹那样的?她不会在殿选的时候直接被略过去吧?没等孟玉兰想出个可行的办法来,眼前就忽然出现了一双脚,孟玉兰抬起头,就见到了一张有些熟悉的脸,“言姐姐?” 言钥又被叫了一次姐姐,很不好意思,可若是改其他的称呼,言姨?言伯母?言姑姑?好像都怪怪的,于是只能默认了这个“姐姐”,笑道,“又见面了,我记得你是姓……孟。” 孟玉兰放下琴,站了起来,一派端庄地笑了,“言姐姐好记性,我叫孟玉兰。”只是心却好似被浇了一壶醋,刚刚还在想那个人,一转眼就碰上了他的心上人,这是在提醒她什么吗? 言钥对孟玉兰的印象还是不错的,“你刚刚弹的曲子真好听,叫什么?” 孟玉兰:“……”被这身份特殊的人问了,她感觉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硬着头皮答道,“凤求凰。” 言钥愣了一下,随后又反应过来,也对,这是秀女,弹这曲子也很正常,“挺好的曲子,要是皇上听见,一定很喜欢。” 孟玉兰听了这话脸色却变了一瞬,声音也变得低落,“皇上见多识广,哪里瞧得上我这靡靡之音。” 靡靡之音?言钥仔细思索了一下,好不容易才在记忆深处找到了这词的意思,是指萎靡不振的音乐。言钥的肩塌下了几分,自己在山上与世隔绝二十多年,真是要废了,那些学了半辈子的知识全还给老师了,这可不好,她现在是太后了,以后早晚要面对一众臣子家眷的,可不能给儿子丢脸,今后还是多看点书吧,早点把学过的东西再捡起来。 想着想着她又看向了孟玉兰,斯斯文文的,人好看,琴也好听,确实不错,“你这就是过谦了,明明很好听。”言钥走到孟玉兰刚刚坐着的大石头边,也坐了下来,“别傻站着了,过来吧,对了,你这琴是从家里带进宫的吗?” 孟玉兰也没推拒,坐回了刚刚的位置上,“非也,秀女进宫不能带大件的乐器,这琴是百花宫里发下来的。” 言钥有点惊讶,原来这是统一配备的琴,不是她惯用的,“普通的琴就能弹得这么好听,看来你技艺很高了,练了多久?” “我也记不清了。”孟玉兰把琴放回了膝上。 都记不清了,言钥更惊讶了,“那就是很久了,原来你这么喜欢琴。” “也不是喜欢,只是……”孟玉兰的手抚摸着琴弦,眼神变得有些幽深,“曾经有个人,被暗地里嘲笑说琴声有形而无神,匠气太重,到底是个追名逐利的,不堪为伍,我知道之后很不服气,就想着,若我能成为琴艺大家,是不是就能替他争一口气了。” “他是你什么人啊,亲戚吗?” “……我也不知道他算我什么人。” 怀里的小猫伸了个懒腰,又趴着不动了,言钥看向了孟玉兰的脸,那上面满是怀念,她突然生出了一个想法,试探道,“那个人……该不会是你的情郎吧?” “哪里的话!”孟玉兰被这“情郎”二字给惊着了,连忙撇清,“我可没喜欢过什么不相干的人。” 可你的神色不是这么说的,言钥感觉孟玉兰这紧张的反应颇有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那他是谁?朋友,还是知己?” 孟玉兰沉默了。 言钥虽感觉问一个不熟悉的人私事有点失礼,但这可是秀女,是有可能嫁给耀儿的人,遂不依不饶问道,“告诉我呗,我这个人嘴巴可严着呢,不会告诉别人的。” 孟玉兰有点恼了,这人怎么这么爱追根究底,自己都没追究她跟皇上的关系呢,“不是朋友,也不是知己。” 可言钥有点不信,见她脸色变差,也没再追问了,只是道,“你要是不想说就算了,不过我提醒你哦,秀女可是半只脚踏进了后宫的,心里装着人还来选秀是不道德的。” 孟玉兰本来还能维持着平静,可听到这带着指责的话,一时气恼,冲动道,“就准皇上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秀女们就不能心里装着别人了!”有了心上人还娶妻纳妾,还选秀! 言钥被她这突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跳,等回过味来,瞪大了眼睛,这还真是已经心里有人了,“你不能因为以前的皇帝后宫三千,就理直气壮了,我听说现在龙椅上的这位此次选秀只打算留一个人,不留人也是有可能的……” “什么!”孟玉兰惊叫一声,打断了言钥的话,“他……他……”他不会是想连装都不想装了,直接封妃吧?孟玉兰一时间心里又酸又苦,原本知道他抢回了心上人就已经够难受的了,现在知道他竟不打算再留下别人,自己一丁点机会都没有,就更难受了,不对,他都要跟心上人长相厮守了,自己还留下来做什么? 言钥见她的脸跟调色盘一样,变了又变,小心地开口,“这样不好吗,至少你不用在心上人和皇帝之间左右为难了。” “梦里的人哪能当真,梦醒了还得过正常的日子。”孟玉兰苦着脸。 “梦?那人只存在梦里?” “不然呢。” 言钥目瞪口呆,敢情这姑娘是喜欢上了梦里的人物,她只听说过有人会迷恋二次元纸片人,这梦算是几次元的,“你这喜好可真是……惊人啊。” 孟玉兰瞪了言钥一眼,她为什么要跟这个情敌说这么多,她的美梦都要彻底碎了!要是没遇见皇上也就算了,抛开梦境也能勉强接受父母安排的婚事,可偏偏她遇到了,这让她如何还放得下。 言钥没被这傻姑娘软绵绵的眼神给吓到,她还处在惊讶之中,之前对这丫头的印象还不错,她还想考察一下这人能不能当她的儿媳妇呢,可现在……貌似是个脑子有问题的,耀儿应该不会喜欢吧。 两个人心思各异,都没再说话,可言钥怀里的小猫却动了动耳朵,抬起脑袋往后望了望,见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又缩回去继续睡觉了。 “孟玉兰?”一道声音响起,接着一个绿衣姑娘便跑了过来,“真的是你呀,看背影就像,果然本姑娘的眼力还是很好的。”说着又看向言钥,“这位是?”她完全不记得自己曾经给言钥送过银子了。 孟玉兰见是慕青青,扯出一丝笑打了声招呼,自打上回替她赶走了那条蛇,她们俩关系就亲近了许多,见她望向言钥,孟玉兰介绍道,“这位是言姐姐,是……”前朝妃嫔吗,还是即将成为新皇妃嫔的女人? “我在寿安宫,”言钥接道,“养猫。”她抬了抬手里的猫崽子。 慕青青不太能叫一个明显和她差了辈分的人姐姐,见她不像是妃子,猜想应该是个宫女,于是便道,“言姑姑你好,我叫慕青青。” “慕小姐好。”言钥笑眯眯的。 “呀,小猫!”慕青青这才瞧见言钥怀里的小猫,惊喜不已,她可喜欢猫了。 慕青青伸手去摸,“它叫什么名字呀?” 言钥瞧见了这位“熟人”,想起上回她自说自话给了银子让自己帮忙打探皇上消息,心里好笑,也没阻止,回道,“还没取呢。” “那我给它取一个好不好,叫……将军?” “将军?哪有猫叫这名字的。” “那飞龙?” “更怪了好不好。” “猛虎?” “它还是只崽子呢。” …… 凝滞的气氛很快被慕青青充满活力的声音一扫而空,眼见旁边两人把她晾在一边热烈讨论着小猫的名字,孟玉兰也没忍住加入了进去,其实她也挺喜欢猫的。 微风轻拂,将三个人的欢笑声传出好远,也传到了闲逛的顾蓉耳中。 顾蓉闻声而来,远远地便瞧见了孟玉兰和慕青青在逗着一只小猫,而一边坐着的……是太后?顾蓉一下子打起了精神,那次寿宴她远远见过太后一面,这回虽是衣着简单,又没有宫人簇拥,可那面容,的确是太后没错。 顾蓉又悄悄走近了些。 慕青青:“小桔子,你想吃鱼吗,叫一声,叫一声我去给你买。” 孟玉兰:“都说别叫小桔子了,土气,叫橙玉,橙黄叠玉色……” 慕青青:“停停停,别跟我掉书袋,听你念诗我头疼。” 孟玉兰:“小桔子太土了,言姐姐,你说是不是。” 慕青青:“那不是你们两个总嫌那些霸气的名字不合适嘛,言姑姑,这猫是你养着的,你倒是说句话呀,小桔子很这名很可爱对不对。” 而太后:“小桔子挺好的,橙玉也不错,都行。” 顾蓉躲在一棵树后,心思飞快转了起来,看这两人与太后相处自然,又那样称呼,多半是不知道太后身份,难不成太后有意暗中考察秀女品性,故意装作宫女?心里有了猜测,顾蓉端起笑脸,走了出去,似是不经意遇到一般,“孟小姐,慕小姐,好巧啊。” 三人转头,言钥不认识她,慕青青笑容收了几分,孟玉兰则礼貌地应道,“原来是顾小姐。” “这位是?”顾蓉看向言钥。 慕青青不冷不热道,“这是寿安宫的言姑姑。” “原来是言姑姑。”顾蓉福了一福,“姑姑好,我叫顾蓉,是宁远公嫡长女。” 言钥见状,忙道,“我不过一个宫女,不必如此多礼。” 顾蓉却乖巧地笑了笑,“看姑姑常服用料名贵,想来在宫中品级不低,我等还只是秀女,并未晋封,既无品级又无功名,自是应对您多礼些。” “啊?”言钥对这其中关窍有点糊涂,但人家礼貌,自己也不能拉着脸吧,只能笑了笑,“客气了。” 慕青青嘀咕道,“邪了门了,这眼睛长天上去的转性子了。” 顾蓉耳力很好,听到了慕青青低声的嘀咕,眼神闪了闪,看向了那多余的两个人,“你们在逗猫啊。” 孟玉兰回答,“是啊,散步至御花园,无意中见到这小猫,见它可爱便逗弄一番。”她没提起言钥,说不清是什么心理,大概是有点怕这个被他放在心上的人被注意到吧。 “是这样啊。”顾蓉看了猫崽子一眼,小小一只,皮毛粗糙,大概是哪个宫人养来解闷的。 慕青青总觉得顾蓉不怀好意,但场面话还是要说的,“顾小姐要不要也来逗逗它?” 顾蓉眼见这两人围着小猫转,而太后却坐的远远的,推测太后应当是不喜欢猫的,便道,“不必了,我不喜欢猫。” “不喜欢?”慕青青奇道,这世上居然还有人不喜欢软乎乎的小猫咪。 “猫有什么好的,好吃懒做,遇到危险还半点忙都帮不上,除了长得好看一无是处,倒是狼犬,忠心护主,还能自己打猎,我就养过两条,既威风又可靠。” 顾蓉这话一出,那边的三人顿时一惊,都不自觉地离她远了些。 言钥缩了缩身子,我最怕大型犬了,小猫多可爱。 孟玉兰皱起了眉头,人不可貌相,原来是个喜欢烈犬的。 慕青青捂住了小桔子的耳朵,猫猫听不得这些。 可顾蓉没察觉三人的暗里的嫌弃,十分自然地留了下来陪着言钥说话了。 而慕青青见她这么不见外,和言姑姑相谈甚欢,又嘀咕了起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孟玉兰这回听清了她的话,“怎么这样说,顾小姐平易近人罢了,她一直如此,你不要有偏见。” “平易近人,你眼睛是怎么长的,她那一身的傲气你没瞧见?” “有吗?” “枉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会配迷香,眼神怎么这么差?”慕青青拉过了孟玉兰,附耳道,“我告诉你,我之前有一天晚上见到过她和罗思思说悄悄话,你想啊,她们两个白日里装不认识,晚上却聚到了一起,这说明什么,说明里面肯定有猫腻,那顾蓉可不是个简单的,指不定肚子里装了多少谋算呢。” 孟玉兰微惊,猛地想起罗思思出宫那天,这顾小姐还来试探过她,当时只以为这顾小姐心思聪慧,看出了什么,难道竟是…… 慕青青还在说着,“从她刚才的话里,你也听出来了,她不喜欢猫,这边就我们两个家世不显的秀女,外加一个宫女和讨她嫌的猫,她明明可以打个招呼就走的,这么热情地凑过来干什么?定是有所图谋。” 那边,被认为相谈甚欢的言钥,其实并不怎么高兴,这顾姑娘虽说长得好看,又有礼貌,可不知为什么,总让她有一种违和感,而且好像热情太过了,这让她很不自在。 言钥心里不乐意,殊不知顾蓉其实也对她这个太后分外轻视。顾蓉面上堆着乖巧的笑,心里却一直在挑刺,之前只在寿宴上见过一面,远观还有些神秘感,近看果真平庸得很。长相并不出众,言谈说不上粗俗却也没有底蕴,刚刚提了两个史书典故,半点也不知,就这么一个毫无出彩之处的人也不知道是怎么生出皇上那样的人中龙凤的。都当上太后了,还是一副小家子气,穿戴这样寒酸,被外人瞧见丢的可是皇上的脸。更别说入宫这么久,新朝正是初建,人心浮动,她既没召见重臣家眷,互通消息,也没召见秀女,好好选几个有背景的嫔妃以平衡前朝势力,这会扮作宫女暗中观察两个家世一般的有什么用,还真以为选秀选的只是女子吗?若是我当了皇后,定要好好做个贤内助,替皇上排忧解难,可不能指望这等村妇。罢了罢了,天下哪有完美的婆婆,没见识也有没见识的好处,至少不会争权夺利,处处指手画脚,日后端着敬着就是,就当供个菩萨了。 孟玉兰见顾蓉还在口若悬河,终于忍不住了,哪来这么多话说。若她所料不错,这顾小姐可是个城府深的,再说下去,言姐姐的身份被察觉了怎么办?前朝嫔妃,不待在冷宫,反而可以四处走动,怎么看怎么有问题,万一她再想到皇上身上去…… 孟玉兰揪了揪帕子,她为什么还要为那个人考虑,人家都要跟心上人名正言顺地双宿双飞了,她马上就要落选回家了,他们这辈子都没有可能了……虽然脑海中想的事情一茬接一茬,可孟玉兰脚步一直没停,很快就到了顾蓉面前,“想不到顾小姐跟言姐姐这样投缘,若是入选,你们可就有的是时间说话了。” “借孟小姐吉言了。”顾蓉不露破绽。 慕青青也抱着猫过来了,“好话谁不会说,得真留得下才行,也不知道皇上喜欢什么样的,是将门虎女,还是闺阁千金?依我看,其实殿选也就远远瞧上一看,还是漂亮的机会大点吧。” 顾蓉恼怒地咬了咬牙,粗鄙的商户女!选秀怎么可能只看脸,以为皇上是那等贪图美色之人吗! 言钥则如蒙大赦,总觉得这两个丫头过来,空气都清新了几分,赶紧道,“皇上当然是喜欢温柔善良的女子了。”说着起了身,从慕青青手里接过了小猫,看了看天,“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你们聊。” 孟玉兰和慕青青向她道别,“言姐姐慢走。”“姑姑再见。” 而顾蓉,望着抱着猫离开的言钥,总觉得哪里不对,那猫……不会是太后的吧? 第32章 平静难觅 宫外谢府。 柳氏这几天可着实不好过,那天儿媳妇回了娘家,她就隐约觉得不好,那阵仗似乎大了一点,有什么不得了的事连嫁妆都要连夜抬走?等魏家下人浩浩荡荡走光了,柳氏也终于从丫鬟婆子们的闲谈中了解原来是儿子在外面赎了一个青楼女子做外室。听到这消息,柳氏可真是气不打一出来,一时又是恼儿子荒唐,一时又是恨儿媳小题大做,不过一个身份低贱的狐狸精,打发了便是,何必闹出这么大动静。 本想着过段时间她再上魏府一趟,把人劝回来,却没料到事情发展急转直下,亲家公竟直接上奏和离了!一件内宅私事也值当他写进奏折,还和离,也不看看和离之后她女儿还有没有人要!更可气的是龙椅上那个小兔崽子乐得看戏,立马就批了。虽然她一向不怎么看得上这个木讷的儿媳,但就这么没了算怎么回事,柳氏自然是想上魏家说理的,可惜,她人是去了,却在魏府大门口被一个看门的老头给嘲讽了回来。柳氏这才知道原来儿子竟是想休了魏氏娶那个青楼女,还叫魏氏给听到了! 天塌地陷不过如此,柳氏直接眼前一黑,差点没晕倒,还是陪嫁丫鬟小红好不容易将她扶回谢府二房院子的。柳氏缓过来之后自是不能接受,自己金尊玉贵的儿子岂能叫一个贱籍女给迷了心窍,忙让小红打听少爷现在住在哪了。 谢元隐如今的行踪,其实谢府里大多数的下人都不知道,虽然大家都听说了他在外面买了个宅子,可具体在哪,却是不甚清楚。小红问了很多人,好不容易才在谢承宗的小厮阿旺那里得到了准确的地址,忙回禀柳氏,并和她一起气势汹汹地找上门了。 而住在北城的谢元隐,虽然让前岳父一通羞辱,被迫接了那套了“休夫”壳的和离书,可事实上,真跟魏氏和离了,再对着莺莺的时候,他的心情却轻松了起来。这不是挺好的吗,他不用去做那有违道义的事了,正妻的位子也空下来了,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娶莺莺了。 正沉浸在对未来美好畅想中的谢元隐没想到,母亲居然会这么快找上门。 瞧着门外那个眼睛冒火的老妇人,谢元隐头大如斗,“娘,您怎么来了。” “你还有脸问!”柳氏接推开儿子,直直进了门,迅速在屋里屋外找了一圈,没发现别人,“那个贱婢呢,她在哪?” 谢元隐跟在后头,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把小小的院里给搜遍了,“娘,莺莺很快就是我的妻子了,您能不能别像旁人那样,对她有偏见。” 听到儿子这偏心眼的话,柳氏心里的火再也压不住了,气得去打他,“你这个臭小子,你这是彻底叫那个狐狸精给迷了眼啊,她什么身份,一个下九流的贱籍,给你当妾都是高攀了,你居然还想着让她做正室!那魏芊芊再差,也是个官家女儿,她是什么东西,一个下贱坯子,也敢妄想谢家少夫人的位置!” 谢元隐对母亲的感情远比父亲要深,被柳氏打也不敢还手,只能连连退让,可口中的话却半步不肯退,“莺莺已经赎身了,她现在是良民,不是贱籍了,而且之前也是卖艺不卖身的,她还是个清白的姑娘,您就不能放下偏见吗。” “再清白她也是烟花之地出来的,你以为赎了身她的过去就能抹掉了吗,读书人最重要的就是名声,你知不知道,一旦你娶了她,你这辈子就完了!” “我这辈子早就完了,已经当不了官,还不兴我跟喜欢的人一起过平凡的日子吗?” “平凡的日子?你这个糊涂蛋,你懂什么!那种女人会攀上你,为的就是谢家的荣华富贵,她会愿意一辈子跟你在这破落的小院里过日子?” “为什么你们都要这样抹黑她呢,赎身的银子都是莺莺自己存的,她这些年见过的达官贵人多了去了,可她一直都守着本心,根本不是那种贪慕富贵的女人。” “她的银子又如何,她那种身份,存再多的钱最后也是保不住的,不过是找个傻的接盘罢了,你这种涉世未深的高门子弟最好骗了!你决不能被一时的美色迷了眼,做下这么荒唐的事!若是真的娶进了门,你将来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谢元隐边退边躲,见母亲这样看待他与莺莺之间的真情,也恼了,“凭什么爹把您给扶正就是情深义重,我想娶莺莺就是糊涂荒唐,我喜欢她,我就是要娶她,我不会后悔的!” “你这个混账,你居然把你亲娘跟那种贱婢相比,你这是剜我的心啊!” 柳氏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毫无形象地哭嚎,她真是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捧在手心养大的儿子,有朝一日竟能为了一个青楼女这样对她。 谢元隐从没见母亲如此狼狈的模样,心里很不好受,万般愧疚涌上来,忙去扶她,可柳氏却突然面露凶狠,紧紧抓住了儿子的手,厉声道,“你不能娶那种女人,你不能,你还要继承谢家的!我告诉你,这种女人决不能进谢家门,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谢元隐很头疼,“娘,事到如今你还要做这种梦吗,你明明清楚的,那个人不可能愿意让我出人头地的,我将来也就是当个闲人的份。” 柳氏却根本听不进去,“你可以去争,去斗,十年,二十年,哪怕用上一辈子,那个孽种都能翻身,你凭什么不能!” 霎时,无数的回忆伴随的柳氏的话重新浮现在了脑海,谢元隐一把松开扶着母亲的手,任柳氏重新跌倒在地,崩溃大喊,“够了!我做不到,我根本做不到!为什么你们都要逼我,为什么你们都要把所有的期望强压在我身上!我只想当个普通人,我只想和心爱的人一起平平淡淡!你不是我娘吗,你不是最疼我吗,为什么就不愿意让我幸福快乐地过一辈子!” 柳氏重新坐回了地上,被儿子这话给伤得体无完肤,果然,青楼里的女人花招就是多,把她的儿子迷得家不回了,前程不要了,现在居然连娘也不认了!她再也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这回是真心实意地哭了,眼泪止也止不住。 一时之间,院子里只剩下了柳氏那震天的哭声。 最后,柳氏到底是没在这地方过夜,因为左等右等,眼泪都哭干了,莺莺也没出现,而且还有邻居来敲门了,说是听见了哭声想问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柳氏抹干了眼泪,在儿子面前丢脸就算了,在其他人面前可不能失了颜面。因为谢元隐一直不肯松口,柳氏又放了几句狠话,便回去了,她决定回家好好想想对策,一定要把那贱婢从儿子身边赶走。 晚上,莺莺回来了,一如往常,带着令人安心的笑。 莺莺今天去买药了,因为谢元隐总招蚊子,这里又没有那种名贵的驱虫熏香可以烧,莺莺心疼他,便一大早去了集市,找找看有没有便宜好用的驱蚊药,“谢郎你看,这是南街一家百年老铺卖的药膏,掌柜说,涂上之后就不会被蚊子咬了,我可是找了好多地方才找到的呢。” 谢元隐瞧着莺莺贤惠的脸,被母亲弄得烦乱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莺莺,谢谢你。” “你我之间,何谈谢字。”莺莺俏脸一红,把药膏塞到了谢元隐怀里,不好意思地跑回屋了。 谢元隐闻了闻药膏,明明味道不是很好,可他却觉得很好闻,将药盒盖上,谢元隐把盒子放到了心口,像是可以感受到莺莺奔忙的心意,暖暖的。 但回到屋子里的莺莺,关上门之后,笑容却慢慢消失了。 莺莺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纸包,打开之后,里面是一些白色的粉末,她将粉末倒进杯中,又拿起茶壶倒了一些水。混了粉末的茶水很快变了颜色,莺莺盯着深红的水面看了许久,终于鼓起了勇气,仰头将它一饮而尽。 这个小小的院子,有两间卧房,自赎身之后,莺莺和谢元隐一直都是分开居住的,可这天晚上,莺莺却破天荒来了谢元隐的房间。 “莺莺?” “谢郎!”莺莺进了门便一把抱住了谢元隐,“谢郎,我今晚留在这里好不好?” “你,你这是怎么了?”谢元隐有些不知所措,自认识莺莺以来,他们一直没有什么亲密的举动,怎么今天…… 莺莺把头埋在谢元隐怀里,“谢郎,其实我回来的时候,听隔壁的王大婶说了,今天咱们家里有女人的哭声。” “那是……”谢元隐以为莺莺误会了,想要解释,可莺莺却又道,“我知道那是谁!” 莺莺的声音变得伤感,“谢郎从前的妻子已经回家了,定不会是她,你又一向洁身自好,没有什么红颜知己,这种时候,会来这里,又会哭的人,只能是我那个没过面的婆婆了,她一定是来劝你离开我吧。” “莺莺……”谢元隐没想到莺莺这样聪慧,十分心疼,“她以后就会想明白的,你是我认定的妻子,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谢郎,我一直想着等到成亲再把自己交给你,可我忘了,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良家女,我从前的身份永远都是个过不去的槛,之前是你爹,现在是你娘,以后还会有别人,我真的很不安……谢郎,我们要个孩子好不好?” “孩子?” “对。”莺莺轻声道,“如果我们能有个儿子,他们看在孙子的面上,也许就会接受了。” “这……”谢元隐一时有些怔愣。 “谢郎不愿意吗,你莫不是嫌我自轻自贱?”莺莺抬起头,眼里泛起水光。 “当然不是!”谢元隐急忙道,“莺莺,我很高兴,真的,我只是太惊讶了,你说得对,若是有个孙子,他们一定就不会再阻止我们在一起了,你是个好姑娘,永远都是。” “谢郎,我只想永远和你在一起,哪怕不是正妻,只是个妾,我也心甘情愿。” “莺莺,不要这样说,你会是我的妻子,一定会。你放心,我会尽快安排的,就算爹娘一时不同意也没关系,我们可以先拜堂,等孩子出生了,再去求他们原谅。莺莺,我们的长子,绝对不会有个不清不楚的身世,我会正大光明娶你为妻,我们一定会幸福一生一世。” 这天夜里,莺莺留在了谢元隐的房中。 —— 宫里。 珍宝阁为了讨好太后,做了一个非常漂亮的走马灯,而管事还非常机灵地把东西送到了皇上的寝殿。言耀收到了这个灯,果然龙颜大悦,兴致勃勃地重新画了几张图让珍宝阁改了一下纱罩,东西再次送回来之后,他便拎着走马灯去见太后了。 言钥难得在深夜见到儿子,很高兴,等见到那精致的走马灯后,就更高兴了。 言耀让人熄灭了寿安宫寝殿里的烛火,而唯一亮着的一根蜡烛,在点燃之后便带着灯上的纱罩转了起来。 各种图案不断在眼前闪过,言钥有点好奇,“耀儿,这上面画的好像都是人物,是什么人呀?”莫不是神话故事里的角色,不过她看着怎么有点雷同呢,虽然动作不一样,可脸好像都是一样的。 “这些都是娘亲。”言耀笑道。 “我?”言钥挺惊讶,把头凑近仔细瞧了瞧,好像还真和她有点像。 “对,都是儿子记忆里,您的模样。” “是你画的?” “是啊。”言耀也把头凑近了,母子俩并排看着不断转动的灯,“是不是很好看?” “嗯,好看。”言钥忙不迭地点头,儿子画的都好看。 朦胧灯色,衬得言钥的脸格外温柔,言耀想,这样就很好,只盼以后的日子,母亲能够永远这般安乐无忧。 第33章 顾蓉离开 临近殿选,整个百花宫都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不过在这人人心情忐忑的时候,也有人看起来悠闲。 傅冬觉得好友杜秋儿这段时间怪怪的,本来就不爱和人说话,现在变得更沉默寡言了,天天躲在房间里绣花,不过似乎……笑容变多了? 傅冬进了杜秋儿的房间,见她又拿着根针在闷声绣花,恨铁不成钢地抢过杜秋儿手里的绣品,布上的牡丹已经成型,看上去分外逼真,“你这几天到底是怎么了,突然沉迷刺绣,还是这种复杂的双面绣,难不成这么宝贵的待选时间,你都要浪费在这种事情上,你还想不想留在宫里了。” 杜秋儿知道好友是为她担心,也没恼,只是道,“放心,我自有打算。” “你能有什么打算?”傅冬可不买账,“你的打算就是在苏姑姑面前表现平平,然后每天躲在屋子里展现你的高超绣艺?秋儿,你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如果你留不下来,等着你的只会是被随便塞点嫁妆送到那个肥猪家里去!” “我……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入选这种事也不是轻易就能成功的,你也看到了,现在各个秀女出尽奇招,却都没能入皇上的眼,那孟蔷薇倒是好命,可最后还不是叫人给整出去了。便是在苏姑姑那里得个好的评价,也不过是殿选时名字排得靠前一点,皇上能不能看中,还悬得很,与其事事争先,我倒不如听天由命。”杜秋儿其实很想告诉好友,自己得了一个天大的机会,极有可能做官,但想想还是把话咽了回去,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呢,万一最后没成,岂不是让傅冬陪着她一起失望,反正她这牡丹也快绣完了,到时候呈给皇上,行与不行,也就一句话的事。 “什么听天由命,我告诉你,这天命根本敌不过人心,那生下来就跟鲁家有婚约的人是你吗?可最后还不是变成了你!不去争取,好事就都被别人抢光了,你只有捡人家不要的份。” 杜秋儿见她这气呼呼的样子,心生暖意,可嘴上还是连连告饶,“傅小姐莫气,都是我的错,放心,殿选的时候,我一定好好表现,打扮的漂亮一点,争取让皇上一眼看中,好不好?现在出头,也来不及了是不是。” “那你一定要好好表现。”傅冬插着腰。 “是是是,我一定照办,东西还我好不好?” 傅冬见她杜秋儿好像真的听进去了,便把绣品还给了她,可嘴里还是忍不住叮嘱,“要是没别的办法,殿选的时候展示才艺你就把这牡丹递上去,不信皇上不惊艳。” “我明白了,傅大小姐莫要再唠叨了,跟上了年纪的老婆婆似的。” “就你贫。” 傅冬没有留太久,很快就回自己的屋子去了。而送走了好友,杜秋儿呼出一口气,继续绣牡丹了,等到了下午,她的作品终于完成了,也终于能向皇上交差了。 傍晚,杜秋儿离开了百花宫,打听了一下御书房的方向,便心里打鼓地找了过去。等到了那边,值守的侍卫也没有为难她,迅速进去通报了,而后杜秋儿便见到了尤大海。这位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用一阵挑剔地眼光打量了一番杜秋儿和她的绣品,而后用一种有些难以言喻的语气告诉杜秋儿,皇上正忙着,让她到御花园西边的赏月亭等候。 杜秋儿没敢多事,礼貌地应是,然后迅速就离开了。一路上,杜秋儿的心里七上八下的,皇上愿意见她,还让尤公公出来传话,足见还是记着那天的事的,可为什么尤公公的态度看起来那么……酸? 胡思乱想地在赏月亭干坐了一个时辰,杜秋儿终于等来了皇上。 言耀瞧着手里巧夺天工的刺绣,有些惊叹,“短短几天你就能绣出这么逼真的花,果然是技艺超群。” “皇上过奖了。”杜秋儿谦虚道,“因为只是一朵小牡丹所以才绣的快。” “那也很厉害了。”言耀夸道。 “皇上,那个……您之前说的话还算数吗?” “你是想问朕找你做五品教习一事吧。”言耀一眼就看出了杜秋儿的担心,笑道,“君无戏言,自然是算数的。” “真的?”杜秋儿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高兴不已。 “当然,不过新设一个官职有不少事情需要筹备,你若想立即走马上任,倒是有些仓促了。” “我不急的,皇上您慢慢准备就好。” “你倒是不急,就怕你家里急了,朕可听到了风声,你若是落选的话,回去就得嫁人了。” 杜秋儿有点尴尬了,“您也知道这事啊。” “这样吧,殿选之后,你在宫里留一阵子,等朕把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直接颁圣旨到杜家去,至于你,可以直接住到官衙去,不必回家了。” “这,这怎么好。”杜秋儿受宠若惊,想推拒一二吧,又怕皇上真改了主意。 言耀一派好心的模样,“你马上就要成为朕的臣子了,既是为朕办事,自然要让你少一点后顾之忧。” “真是太谢谢您了。”杜秋儿感激道,但随之又想到了什么,“可是皇上,臣女若殿选之后还留在宫里,岂不是会让外人产生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这个无妨,除了你,朕还打算在秀女里找一些其他的合适的人,届时会跟你一起授官,一群人都等在宫里,就不显眼了。” “这样啊。”杜秋儿想到了什么,犹豫着道,“您若是还想找人,那我能推荐一个吗?” “谁?” “她叫刘玉儿,是太常寺少卿的长女,织布很厉害的。” “织布?”言耀很是不解。 杜秋儿见皇上脸上没有不耐烦,胆子也大了起来,“对呀,上次听您说想让百姓生活变得好点,才要找人教授技艺,这布匹可是每天都要用的,她正合适。” “朕记得刘少卿家里挺富足的吧,怎的他的长女还会织布?”言耀显然不能理解这种情况,他记得刘大人品行挺好的,没听说过有苛待女儿的事啊。 “这个啊,您有所不知。那刘小姐虽然比我运气好点,是个嫡女,可日子也不是很顺遂。她母亲早逝,外家又是个商户,随着刘大人娶了新妇,官位越做越高,她一个注定要嫁出去的女儿,也得不到什么重视了。因为怕后娘苛待,幼年的时候,刘小姐的外祖父便将她带回了老家抚养,跟着一起学习布料的染织买卖,从小耳濡目染,她自然也对布匹特别熟悉。而且她还特别聪明,十岁的时候,就改良了布行的纺车,居然让女工织布的时间缩短了一炷香呢,后来,她还设计了一种不用绣就能在布上编出纹路的织布手法,可给她外家招来了不少生意。” “这么厉害,朕怎么一点都没听说过。”言耀还真被勾起了兴趣,这样的人才不该被埋没才是,前世怎么从没听说过? “商户人家的一些雕虫小技,哪里能入得贵人的眼,那些布料又不是很名贵,京城里没有卖的,更别说刘小姐是个女子,哪里会有人记得她。原本她外家的布行因为她的巧思生意好了很多,她外祖父也许诺将以后分两成红利给她,可去年,她外祖父去世了,她的舅舅们就把这红利给赖掉了,她也被送回了刘家。离家多年,刘大人早就续娶了一个官家千金,哪里还在乎这个从小就不在身边的女儿,继母又是个面甜心苦的,成日里就想着怎么把她卖个好价钱给亲儿子铺路,这次选秀,她就是进来避难的。我是想,她的手艺,可不是正符合您的要求吗,这也算给她一个机会了,免得到最后,名不是她的,利也不是她的。” “若她真有你说的本事,给个机会也无妨。”言耀觉得这确实也算个好人选。 “真的,皇上,太谢谢你了。”杜秋儿喜出望外,激动地抓住了言耀的胳膊。 而言耀也没在意,回应般地笑了笑,可这幅和谐的画面落在旁人的眼里可就刺眼得很了。 顾蓉躲在一棵树后,眼睛死死地盯着亭子里的两人,手上的指甲都快要嵌进树皮里了。本是觉得上次和太后的初见有些不大对劲,所以才想着从寿安宫的宫人那里打听点消息,没想到就撞见了这么一幕! 霎时间什么太后喜欢猫,不喜奢华……全都被顾蓉抛到了脑后,太后一个不管事的老太婆怎么和皇上相比,这后宫里皇上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和皇上认识那么久,顾蓉从未见过他对哪个女子露出过这样和善的笑容,还这样亲近!顾蓉的手指紧紧按在树干上,怒火盈腔,杜秋儿这个贱人,不声不响的,居然已经把皇上勾到手了。 尽管胸中怒气翻滚,但顾蓉还是忍住了,还有时间,她还有机会!恨恨地瞪了杜秋儿一眼,顾蓉转身离开了。 而随着天色的变暗,杜秋儿也和皇上分别了。来时忐忑不安,去时兴高采烈,杜秋儿脚下一蹦一蹦的,她真的要做官了,以一个女子之身做官,不用再把命运交托到别人手上…… 回到百花宫的杜秋儿脸上还是笑着的,本想着先去给傅冬报喜,可脚下一转还是回了自己的房间,再过不久就是傅姐姐的生辰了,刚好给她一个惊喜。可惜傅姐姐会的都是些贵人小姐们的技艺,而且家里一派和睦并不需要外出自立,不然一并推荐给皇上做官多好。 顾蓉站在一处角落,望着杜秋儿那跟平日里低眉顺眼的样子毫不相同的神色,默默握起了拳头。 —— 寿安宫。 午间阳光正好,言钥躺在廊下的椅子上百无聊赖,小猫也懒洋洋趴在她的怀里,一动不动,实在觉得有点闷,言钥问丹彤,“宫中的湖里有鱼吗,我们过去让它捉两条怎么样?” 丹彤看着主子指向小猫崽的手,笑道,“太后,它还只有一个月大呢,再说了,那湖里的鱼都藏在湖心,岸边可看不到几条,怎么捉呀。” 这时,有个扫地的宫女凑了过来,“太后,听说宫外新送来十几条彩色的鲤鱼,都放到垂柳池了,那池子不大,应该很容易捉,您不如去看看?” 言钥来了兴致,“那我们去试试吧。” 丹彤见主子这般,也不好扫兴,便让人去准备了,这回是去捉鱼的,还是多带些宫人,再带几个网兜,万一那猫被鱼给扑腾下去,也好快点捞上来。 而另一边的百花宫,杜秋儿收到了一个小太监的传话,皇上约她在垂柳池旁相见。虽然有些奇怪昨天刚见过皇上怎么又要见她了,不过既然圣上有命,她去便是了。 不过等杜秋儿好不容易走到垂柳池旁,却并未看到皇上的仪仗,反而瞧见了另一队人。杜秋儿走过去的脚步有些迟疑了,宫里现在还没有妃嫔,这般阵仗,不是皇上,那就是太后了?虽然跟预料中不同,但杜秋儿决定还是去问候一声,都已经看见了,不过去请个安,万一哪个嘴碎的说她无视太后可怎么办。 垂柳池是个不大却有点深的小池子,里面养了不少鱼,那群新送来的锦鲤也在水中畅快地游着,五颜六色,非常漂亮,言钥抱着小猫咪站在池边,有些舍不得这鱼被猫捉去了。不过她的不舍是多余的,橘色的小猫瞧了一眼池里花花绿绿的鱼就闭上了眼睛,半点兴致都没有。 正当言钥被鱼群吸引了注意力的时候,杜秋儿走了过来,“臣女杜秋儿,参见太后。” 言钥被这声音拉回了神思,难得有秀女叫她太后,之前的几个可都认为她是宫女的,转头看了一眼,容貌倒是逊色了一点,“不用多礼,过来陪我一起看看鱼吧。”看看这个怎么样,能不能当她的儿媳妇。 “啊?……是。”杜秋儿愣了一下,太后好像太平易近人了一点,看鱼?她可什么品种的鱼也不认得呀。 有点紧张的杜秋儿迈步走了过去,而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顾蓉正躲在一个巨大的假山后,捡起一颗石子,暗自发力。 顾蓉心里做好了盘算,等杜秋儿将太后扑倒,二人一起掉进湖里,她就冲出去救驾,到时候既让杜秋儿背上了袭击太后的罪名,自己还能博个奋勇救人的美称。 一步,两步…… 杜秋儿刚走到太后的身后,就感觉小腿上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她控制不住向前摔去,可池边的言钥此时刚好瞧见一条金色的鲤鱼,往旁边跨了一步,“呀,金色的!” “咚!”杜秋儿扑了个空,一个人跌进了水里。 顾蓉冲出去的脚步生生止住了,太后没事,她就不用出手了吧,那个杜秋儿,若是就这么死了……伸出去的脚步收了回来。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池边的宫人们都没反应过来,等人落了水,溅起的水花有一滴飞到了言钥的脸上,她转头一瞧,先一步喊了起来,“有人掉进去了,快救人!” 周围的宫人如梦初醒,马上都围了过来,可一个都没下去,因为这时候他们才发现没有一个人会凫水。 言钥要被这群不中用的给气死了,急忙之中忽得想起来自己穿越前也是会游泳的,这种技巧应当是过了几十年也不会忘的,“我想起来了,我是会水的。”说着便要跳下去。 丹彤眼疾手快地拦住了她,“太后,奴婢自小跟着您,您会不会水我还不知道吗,您快别冲动了。” 宫人们顿时七嘴八舌起来,“是啊太后,您的命可比一个秀女重要。”“太后,您老身娇体贵的可不能下水。”“奴才去找找别人,您别冲动啊。” “不是,我真的会。”言钥眼瞧着那姑娘在水里扑腾,再迟就要没命了,挣扎着要往池里跳,可丹彤力气太大了,她挣不开。 好在这时一条柳枝飞进了水里,直接将人拉了上来,伴随着杜秋儿的落地,言耀也从天上跳了下来。 言钥望着像天神下凡一般降临的儿子,还有些回不过神,耀儿看向去好有江湖高人风范啊。 而还躲在假山后的顾蓉见皇上救了杜秋儿,气恼地踢了一下身边的石头。 “谁!”言耀警觉地望向假山方向,顾蓉顿时大惊。 言耀身形一闪,便到了假山后头,可却没看见半个人影,只是……言耀轻嗅了一下,周围还残留着一丝脂粉香气,“轻功比朕好的女子……” 没找到人,言耀也没再逗留,又飞身回去看言钥了。 被儿子翻来覆去查看的言钥满脸无奈,儿啊,落水的又不是我,你去看看旁边那个半死不活的小姑娘好不好? 言耀听不到娘亲心里的碎碎念,见她真的没受什么伤,终于松了一口气,还好,娘亲没事。 —— 顺利逃走的顾蓉回到百花宫里,心还在跳个不停,差点就被发现了。佯装平静地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后,她又忍不住露出了狰狞的面色,该死,那个杜秋儿运气怎么那么好! 顾蓉愤愤不平地等到晚上,没等到杜秋儿回来,却等到了尤大海。 尤大海领着一队禁军,皮笑肉不笑道,“顾小姐,跟奴才走一趟吧,皇上要见你。” 顾蓉心提了起来,“皇上见我干什么?” “你去了就知道了。”尤大海没回答她,直接示意身后禁军把顾蓉给架上了。 禁军、御前总管、秀女,这三种人走在了一起,怎么看也不像是寻常事件,顾蓉被带走后,百花宫里一下子炸开了锅。 …… 被架进御书房的顾蓉,面对皇上说她谋害人命的指控,又惊又怕,但脸上还是竭力保持着无辜的神色,“皇上,究竟是何人污蔑臣女,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今日百花宫所有秀女的行踪皆有迹可查,唯有你,去向不明。” “可能是我散步的地方偏了点,他们没看见。” “顾蓉,这宫里没几个人的轻功能胜过朕。” “皇上,也可能潜伏的刺客,您不能认定这事是我干的。” 言耀见到了这地步顾蓉还要嘴硬,叹了口气,“那朕再提醒你一件事。胭雨斋的百蝶香今年一共只做出了五盒,其中四盒被户部侍郎的夫人买走,剩下的一盒则进了宁远公府。顾蓉,这百蝶香闻起来浓烈醇厚,独具一格,多少制香大家想要仿制也没能成,如今这宫里能用百蝶香的,应该没有其他人了。” 顾蓉还想狡辩,“也,也有可能……” “顾蓉!”言耀喝了一声,止住了她的话,又接着道,“朕从不轻易冤枉一个人,因为朕知道,蒙冤的滋味不好受。可是顾蓉,这宫里有很多双眼睛,只要做过了,就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 听了这话,顾蓉终于泄了气,是啊,所有证据都指向了她,还能有谁呢,皇上想要查,又有什么查不到的,“是,是我干的。” “为什么?” “为什么?”顾蓉抬起头,看向了自己喜欢了那么年的人,带着些质问道,“那个杜秋儿,相貌平庸,才艺平平,半点可取之处都没有,您为什么要对她笑,为什么要对她那么亲近,为什么要喜欢她!” 言耀一愣,喜欢?他何时喜欢杜秋儿了?转念想到自己这几次与杜秋儿的见面,好像态度是亲切了点,莫不是被她瞧见了,可那也只是对下属的平易近人而已,要是臭着张脸谁乐意给你办事去。 顾蓉却误会了言耀的沉默,以为这是他被说中心事了,“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偏偏是个一无是处的庶女,你让我怎么能甘心呢?” 言耀闻言却又道,“就只是不甘心?不光是今日让杜秋儿落水,那一次孟玉兰从树上摔下来,也是你所为,你当真是因为那一丁点的不甘吗?” 顾蓉呼吸一滞,她没想到原来那件事皇上也查到了,这才多久,怎么这么快就全都查清了?顾蓉的心又颤了颤,那次她并不是冲着孟玉兰去的,她的目标是慕青青,不过一个商户女,学识浅薄,可就因为有钱,不但宫人们屡屡夸赞,主动送消息,连苏姑姑也被收买了,考评皆给了上等,这样的人如何配与她相争! 言耀与顾蓉也算是旧相识了,虽然见面不多,可他一直以为,顾伯伯的这个女儿是个活泼大方的姑娘,却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顾蓉,你这不叫不甘心,你根本就是心性恶毒,视人命如草芥。” 被心上人说恶毒,顾蓉哪里能接受,急急地解释,“不是的,我不是想害她们性命,我那次只是想毁了她们俩的容貌,这回杜秋儿,我也只是想让她落水,让她染了风寒被送出宫去而已,不是要害死她们的,皇上,不是的,你相信我,不是的,我做这一切都是因为喜欢你,我不是存心害人的。” 言耀要被气笑了,走到了顾蓉身前,蹲了下来,“喜欢?顾蓉,不要说这么可笑的事,也不要拿喜欢二字当做你作恶的借口,那样只会显得你更加面目可憎。” 距离心中人的脸庞头一次这么近,可那上面却满是嘲讽之色,好像对她的情意不屑一顾一样,顾蓉心中一痛,忍不住落下泪来,“是真的,我从小就喜欢你,在你还不是皇上的时候就喜欢了,明明是我先来的,可现在却有又那么多人女人来争抢,我好怕,怕你会被她们给抢走了,言大哥,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我以后不会了,言大哥……”顾蓉伸手抓住了言耀的衣袖,哭得很伤心,她是真的喜欢这个人,所以才不能接受他的心被人占了。 可言耀却掰开了她的手,一点都不领情,“顾蓉,就算你对朕的情意是真的又如何,当你为了所谓的喜欢伤害他人的时候,这份感情,就脏了。” 顾蓉的泪流的更凶了,只是一些小小的谋算而已,将来后宫争宠手段不会比这些干净的,为什么言大哥要说出这种话来伤她的心,那几个人可都还好好的。 “更何况,你触碰了朕的底线。”言耀又道,话里透着一丝危险,“你收买了寿安宫的一个宫女,让她引母后到垂柳池去,可不要说这是心血来潮,从你击出那颗石子的方向和时机来看,你是想让杜秋儿把母后推到水里去的,一箭双雕,怎么,连母后你也容不下了。” 顾蓉急忙解释,“不是,我会游水的,要是太后掉进去,我马上就会救她的,那是太后,我怎么敢害她呢。” 言耀却突然出手如电,一把掐住了顾蓉的脖子,“你果然是故意的,真是好算计,一边除了情敌,一边救了太后,朕从前怎么没发现你竟有这等心思。” “言大哥……”顾蓉感觉脖子上的手越来越紧了。 言耀却依然在收紧那只手,“自入宫以来,朕什么都不愿让她知道,什么都不用她去做,只盼着她能够无忧无虑地安享富贵,不用再为任何事操心,可你,为了一己私欲,毫不犹豫地将她拉入了算计当中!” “我不是……”顾蓉要喘不过气了。 言耀的表情无比冷酷,“你差点伤了她!” 就在顾蓉觉得自己快要断气的时候,言耀却忽然松了手,顾蓉得了喘息之机,猛地咳了起来。 “宁远公劳苦功高,朕不想他老来丧女,这次就留你一命,”言耀站起了身,“尤大海,传令下去,秀女顾蓉,德行有失,冲撞太后,即日起遣返家中,让宁远公好好管教吧。” “是。”尤大海小心地应道,可吓死他了,刚刚他还以为自己要目睹一件皇上亲手掐死秀女的惨剧呢。 顾蓉纵有千般不愿,当天夜里还是被送了出去,等第二天事情传到百花宫,又引起了不少议论。 “孟小姐跟罗小姐都是因病回家,顾蓉却是被皇上亲口说德行有失,这传出去谁还敢娶她呀。” “人家是国公嫡女,有的是人愿意娶。” “只怕要低嫁了,好不容易亲爹挣了个从龙之功,她的婚事却半点沾不上光。” “你们说到底出了什么事了,不是说太后一直深居简出吗,怎么叫她给冲撞了?” “我怎么知道。” …… 第34章 殿选 百花宫。 孟玉兰本想找慕青青说说话,可刚进房门,就见她垮着个脸趴在桌上,“你怎么愁眉苦脸的?” 慕青青有气无力地回答,“我在想,我进宫选秀是不是个错误。” “怎么说?”难得见她这幅模样,孟玉兰很惊讶。 “这还没到殿选呢,就有三个人被迫回家了,还有一个无故掉水里差点也要被送出去了,你觉得这一切都是巧合吗?”慕青青说着又重重叹了口气,“这届秀女都好厉害啊,到现在连个有疑点的人都没见着,就我这脑子,我怕就算入选当了妃子也活不了几天。” 原来是这事,孟玉兰了然,若不考虑真实情况,单从结果来看,确实有点吓人了。说来也怪,小妹那边,自己是知道缘由的,罗思思更是她亲自动的手,可顾蓉,那样一个谨慎有心机的人,怎么这样轻易地就冒犯太后,还惹得皇上龙颜大怒了呢?不过瞧着慕青青一脸的忧愁,她还是要安慰几句的,“也不用那么担心,便是真有在背后捣鬼的,你也说了,还没到殿选,那些人能不能留在宫里还是未知之数呢。” “既然是未知,那就还是有可能留在宫里了。”慕青青担忧难消,“这才只是选秀而已,至于你死我活的吗,手段还这么高明,倘若对付的是我,我可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既然没办法,那你还担心什么,反正马上就是殿选了,你把头发都愁光了,这日子还不是一天天的照常过下去。”孟玉兰倒不如她这般紧张,“好了,别躲在屋里了,今日天气这么好,出去走走吧。” 慕青青拒绝了,她现在一点都不想出去,“还是不了,我就老实待在屋里挺好的,安全些。” 屋里也不一定安全的,蔷薇不就是睡了一觉就被算计出去了,孟玉兰心道,不过这话她可不好说出来,免得青青更紧张了,她又劝了几句,可慕青青打定主意不出门了,没办法,她只好自己走了。 离开了慕青青房间的孟玉兰走在路上,心情有些惆怅,无人相陪,她自己出去也没什么意思了。选秀就快结束,她也要回家了,那个人……他已有佳人相伴,自己再去打扰又有什么意义,难道继续如梦里那般独守空房一辈子吗?水中之月,可望而不可及,这才是最折磨人的。 心绪繁杂,孟玉兰的脚步也乱了,一不小心就走错了方向,差点撞上一根柱子,她好险才在最后一刻止住了身子,没撞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红柱,孟玉兰有些懊恼,怎么每次想到那个人,自己都这么失态。刚要转身走回正确的方向,她忽然听到了两道被刻意压低的声音。 “干什么呀,神神秘秘的。” “你说顾小姐真的是因为冲撞太后才被送出去的吗?” 太后?孟玉兰心下一动,说起来,进宫这么久了,她一直都没见过太后呢。这也是梦境和现实不一样的地方,梦里谢元安的生母早早就难产去世了,可现在却是凭空多了一个太后,人还活得好好的。 那边说话的两人不知这边的柱子后面藏了一个人,还在继续交谈着。 “不然呢,皇上口谕,难道还能有假?她一直都那么目中无人,会得罪太后也不奇怪。” “惹了太后是不奇怪,可因为这个就被赶出去那就奇怪了,你想想,顾小姐可是这届秀女中最有可能当皇后的,这得是犯了多大的错才要在殿选之前送出去,一点面子都不留?” “这倒也是,皇上的喜好暂且不论,顾蓉的身份是最合适做皇后的,就这么狼狈地赶出去,皇上难道不怕宁远公起了二心?” “就是说啊,那顾小姐又不是个不知礼数的乡野村姑,岂会莽莽撞撞地对太后不恭敬?我在想,会不会是皇上对宁远公有什么不满,敲山震虎,故意的。” “不至于吧,我听说皇上登基之前和宁远公感情很好的,应该不会卸磨杀驴。” “你也说了是登基前,如今君臣有别,谁知道皇上怎么想的,我就是怕这对咱们家里会不会有什么妨碍。” “你呀,别杞人忧天的,先不说皇上是不是真的对宁远公有意见,就算万一闹了起来,我们两个女流之辈又能干什么,好好准备殿选才是要紧事,你若是能得了皇上宠爱,枕头风一吹,还怕什么妨碍。” “说的倒容易,这不是太难了吗,我看这届秀女里出色的可真不少,皇上那边又一直见不上面,到了殿选往人群人里一站,谁还能注意到我。” “要不,咱们往寿安宫那边使使劲?皇上见不到,太后还见不到吗,顾蓉狂妄自大得罪人,我们可不会。” “太后?还是算了吧,尤其是你,你家里之前跟谢家关系不错,莫要去招眼的好。” “这话怎么说,难不成谢家和太后有仇?” “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哎呀,这么重要的事你选秀之前居然一点都没打听。” “怎么了,太后之前不是个常年在城外方外庵修行的寡妇吗,跟谢家有什么关系?” “关系可大了去了,我告诉你,太后就是谢家二爷谢承宗那个被休掉的原配!” “什么!” “嘘,你小点声,被人家听见怎么办。” “不,这话可不能乱说。” “怎么是乱说,他们俩成亲的时候,我祖母还出席了呢,连闹洞房都去凑了个热闹,也就是二十多年前的事,这太后的脸都没怎么变,那次寿宴,她可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不会吧,那皇上岂不是……不对,当初的谢夫人好像是因为红杏出墙被休的,我听人说过,谢二爷两个月不曾去过她的院子,可她却有了一个月的身孕,又因为被捉奸在床,铁证如山这才被休弃的,连她的娘家义勇侯府都因为理亏没敢说话。” “什么红杏出墙,皇上长得跟谢太师简直一模一样,不是谢二爷的孩子那才叫有鬼了,深宅大院的,里三层外三层守着人,谁会脑袋被驴踢了跟奸夫在家里厮混,不过就是内宅阴招而已,要不是谢二爷被狐狸精迷了眼,自己跳出来当证人,事情查到最后会怎么样还难说呢。” “那皇上就是谢家的人了?” “那当然,若是没有当年那事,他可就是谢家的嫡长孙了,不过时也命也,虽是一出生就失去了高贵的身份,跟着亲娘一起在山上过苦日子,可宝剑锋从磨砺出,若非如此,哪能有今日位登九五的风光?” “那皇上怎么没找谢家麻烦?” “虽是受了委屈,可再怎么说也有几分血脉情分在,谢二爷又还活着,他挺为难的吧。不过皇上能饶了谢家,太后可就不一定了,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却又被那样赶出去,心里一定存着怨呢。所以你可别这时候凑过去,万一她知道些什么,这时候见了你想起来了,岂不是白惹一身腥?” “那倒也是,许妹妹,还好你提醒我,要不然我万一得幸中选,却因为谢家的事被太后迁怒,那可真是冤透了,看来今后说话可得小心,决不能在太后面前提到谢家。” “你知道就好。” …… 孟玉兰躲在柱子后,感觉头涨得厉害,好像有什么呼之欲出。 怎么可能呢,太后是谢二爷的原配,皇上是谢家的嫡长孙,原来他的身份之所以会跟梦里有如此大的不同,皆是因为没有回归谢家…… 头好疼,孟玉兰扶着脑袋,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百花宫的,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往哪里去,只失魂落魄地一直向前走着,突然,她好像撞到了一个人。 “哎呦,走路不长眼啊。”一个年长的宫女差点摔倒在地。 孟玉兰被这一声惊回了神,见状忙道,“抱歉,我……” 那老宫女回身本想破口大骂,可一见是个秀女,又把话吞回了肚子里,但心里仍旧愤愤不平,她眼珠一转又道,“冒冒失失的,万一冲撞太后看你担不担得起!” “怎么了?”丹彤这时走了过来。 老宫女赶紧上前,“丹彤姑娘,是这秀女不看路,差点把我给撞倒了,在宫里还这么不懂礼数,实在过分。” 丹彤见这秀女脸色苍白,想着她可能是身体不太舒服,便道,“算了吧,我看她也不像是故意的,别斤斤计较的。”说着又对孟玉兰道,“你可是身子不适?需不需要我帮你请个太医。” “谁呀。”言钥也走了过来,一眼就瞧见了孟玉兰,“是你?” 丹彤见主子过来,忙走了过去,“太后认识她?” 太后……孟玉兰听见这称呼,再一看言钥的脸,忍不住失声道,“你是太后!” 丹彤被她这突然发出的惊叫吓了一跳,皱起眉转头斥道,“你这么大声干什么!见到太后很奇怪吗?” “你怎么会是太后,你是太后,那就是他的……”孟玉兰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猛地想到了什么,突然转身跑了。 言钥见到熟人,猝不及防掉马,刚想说两句化解尴尬,就见孟玉兰扭头就跑,她想抬脚去追,却忽然觉得这桥段有点熟悉:男主隐瞒高大上身份,女主傻白甜,身份曝光,女主一时难以接受跑走,男主追上去,一个逃一个追,你听我解释,我不听我不听……言钥的脚放了下来,有点恶寒。 是那丫头先把她认成宫女的,她为什么要心虚?她现在可是太后,只是想暗中观察一下谁适合当她的儿媳而已,应该不用特意去解释吧。 丹彤站在一边,眉头皱得更紧了,“太后,刚刚那个秀女是哪家的?见到您不来参拜,反而大惊小怪地跑了,怎么这么无礼,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什么洪水猛兽呢。” 言钥干笑了笑,“她可能是想起了什么要紧的事吧,算了,一个秀女而已,别管她了,我们去那边看看。” “好吧。”丹彤见太后不打算追究,便也没再多言,扶着她走了。 —— “元安那孩子虽是庶出,可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拿他当亲生儿子一样看待的。” “我若是那等恶毒嫡母,岂会将一个庶子养的这般出色,平白压了自己的儿子一头?” “你便是不信我,难道还不信老爷吗,他是元安的亲生父亲,还能害自己的儿子不成?” “当一个人说他错,有可能是冤枉,当所有人都觉得他错了,那他可就得好好反省一下了。” “只要你能劝他放下心里那点芥蒂,与老爷和睦相处,日后让他生母的牌位入谢家祠堂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你既拢不住元安的心,不如让别人去试试,这是我的远方侄女,老实又本分,你做主替他纳了吧。我这侄女和元安那贪得无厌的生母可不一样,只想有个栖身之地,若能生下孩子,便交给你抚养,绝不生异心。” …… 孟玉兰跑了很久,梦里的场景一出又一出地在眼前浮现,言家……生母……义勇侯府……原配……柳氏……她感觉头好疼,那真的是个梦吗,为什么一切都对得上…… 恍惚间,孟玉兰好像看见了那个人,她跌跌撞撞地跑过去,一把抓住了他。 尤大海远远就看到那个叫孟玉兰的秀女举止怪异地跑过来,本以为她是又想了什么花招来吸引皇上注意,谁知道这人居然直接大胆地过来拉住了皇上的胳膊,想到上次皇上明显有些嫌弃她,忙喝道,“放肆!你……”话还没说完,就被皇上抬手制止了,尤大海把没说完的话吞了回去,心里嘀咕,皇上不会是真被这大胆的手段给吸引了,又来了兴趣吧? 言耀并不知尤大海的胡思乱想,他只是觉得孟玉兰脸色有点差而已,“你怎么了?” “我……”我好像干了一件特别愚蠢的事,孟玉兰紧紧盯着那张脸,张口想说什么,可又什么都说不出来,那是她的梦,不是他的。 “若是没什么事,”言耀看了一眼紧紧拽住他胳膊的那只手,毫不留情地将它扒了下来,“就老实回屋待着,都快殿选了,你倒是闲得慌。” 言耀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徒留下孟玉兰怔怔立在原地,风轻轻吹过,眼泪不自觉掉了下来,连她自己也不清楚,这泪到底是为了什么而落。 —— 时光不会为任何人而停留,尽管有许多秀女还没完全准备好,殿选也终是要来了。 不过殿选前一天,苏姑姑却是带来了一个不知是好是坏的消息:此次殿选并非是终选,留下来的人除了可能成为妃子,还有可能被派去当女官。 被召集到一起的秀女们听到这消息,顿时议论起来,有人忍不住出声问道,“苏姑姑,这究竟是什么意思,这选秀一向选的是妃嫔,怎么还有女官的事?” 苏姑姑道,“皇上圣意,我也不敢妄加揣测,反正话我是给你们带到了,具体要如何表现,就看你们自己的了。不过有一件事我得提醒你们,这入了后宫还好,若是被选去当女官,这婚事,可定是要被耽搁的,如果你们有人等不得,需要早做打算。” 一众秀女又开始担心起来。 “什么?这岂不是说万一当不成妃子,连婚事都要被耽误!” “这女官是干什么的呀?” “我倒是在书里看过,几百年前有一位皇后为了管束后宫,特意召了不少识字的世家女担任女官,难道皇上打算效仿?” “啊?这跟宫女有什么区别?” “就是啊,这后宫里的女子,再是有个官的名头,干的不还是伺候人的活吗?” “我来选秀是要当主子的,可不想做奴才。” 杜秋儿上次落了水,不过并未有大碍,喝了碗姜汤,第二天就活蹦乱跳的了,如今站在这里,听她们越说越离谱,忍不出道,“你们干嘛非要往坏处想,女官也不一定就是在后宫里的。” 立马有人呛她,“不在后宫,难不成还能是叫我们到前朝去?你还真以为有个官字就能跟男人们相提并论了,少异想天开。” 杜嫣儿见庶妹这样丢人现眼也很生气,“就是,你见过哪个女人能做官的,光是天下人的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你,到底是个庶出,没见识。” 杜秋儿有心继续反驳,可却被身边的傅冬拉了拉袖子,“算了,别争一时之气,甭管这女官是做什么的,这有可能耽误婚事,谁能愿意啊,女子好说亲的年岁就那么几年,拖得久了可就成老姑娘嫁不出去了。” 杜秋见好友一脸担心,到底还是止住了话头,也罢,一心盼着嫁人的本就不适合为皇上效力,她又何必多事。 这一晚上,秀女们有不少人都没能睡好,有人临时改了决定,也有人坚定了决心…… —— 殿选这日,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根据这两个月各位秀女们的表现,苏姑姑早已将一众人分了等,记在册子上交了上去。 言钥此时便拿着那本册子坐在高台上,等着秀女们过来,丹彤在一旁解说道,“太后,待会第一批过来的秀女便是此次德言容功考评最上等的,越往后便是评价越差的,并不按出身排序,而且这次并非终选,皇上昨日决定再增加一轮选拔,您只要挑选合心意的就行,留下好好再看看,不必担心选错人。” “哦。”再一次感叹选秀门槛重重,言钥又看向了手里的册子,这要是没个本事,又打点不好考评的宫女,被排到最后去兴许连皇上的面都见不着就被打发了。而且都过了两个月了,耀儿居然又临时多加了一道选拔,秀女们肯定怨声载道的了,不过这也不算坏事,仅凭一本册子和殿选一面就决定要陪伴儿子一辈子的人,到底是有些草率了,之前没能看到合适的,这次再选几个顺眼的继续考察考察,不信找不出一个能给儿子当媳妇的姑娘。 这第一页就看到了孟玉兰和慕青青的名字,言钥有些意外,原来这两人都这么出色的吗?没看多久,一行六位秀女便被领进来了,言钥赶紧抬头去看,果然瞧见了那两个人,而其他四人,也都是容貌赏心悦目的,言钥又去看旁边位子上的儿子……很好,冷着脸瞧不出个喜怒。 这么多好看的姑娘都引不起他的兴趣吗?言钥有些发愁,儿子不会是军营里待久了,都不好女色了吧? 第一个上前的是孟玉兰,苏姑姑道,“皇上,这是太仆寺卿孟岳的女儿,今年二十二岁,在本届秀女中德行才学皆是上佳之选。” 言耀盯着孟玉兰,目光沉沉,没开口。 苏姑姑见皇上不发话,一时有些拿不准,便只能对孟玉兰道,“孟小姐,你有何才艺要示于陛下?” “臣女擅琴,愿以一曲献于皇上太后。”孟玉兰一直低着头,她不敢去看上面那两个人的脸,她怕自己会失态。 言耀还是没开口,苏姑姑只能硬着头皮让人拿来了琴。孟玉兰努力保持着平静,不让自己出错,抚上琴弦弹奏出了她昨晚彻夜未眠谱出来的曲子。 琴音悠远,言钥仔细聆听,她不懂什么琴艺,但此时却好像忽然明白了儿子那天擂台上弹琴,卫先生说有形而无神的意思,这便算是有神了吧。言钥又细细观察起了专注弹奏的小姑娘,长得好看,弹琴也好听,要是脑子能更好点就完美了。 言耀此时也在观察孟玉兰,她跟上一世不一样了,她从前并没有这样高超的琴艺,难不成没遇上自己,连心境都能提升这么多?此时有一阵清风吹过,言耀眼力很好地看见了孟玉兰垂下的一缕发丝飘了起来,“清风微拂弦,暖日映红颜……” 尤大海好像听见了皇上说话,忙上前一步,“皇上您说什么?” “没什么。”言耀回过了神,见孟玉兰停下了演奏,又道,“问问她这首曲子叫什么?” “是。”尤大海会意,对下方的孟玉兰道,“不知孟小姐弹的是什么曲子?” “此曲名为盼君一顾,”孟玉兰回答,不等尤大海再说话,又自顾自道,“臣女曾养过一只狐狸,他很漂亮,聪明又狡猾,看到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了他。可惜,不论我对他多好,他对我却从来不假辞色,我不解又难过,总是在想,要是他能多看我一眼就好了。但世事岂能尽如人意,有一天,他忽然就跑了,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怎么找也找不到。我难受了很久都没能缓过来,直到前段时间,偶然听人说起狐狸的习性才明白,狐狸是吃肉的,我天天拿果子喂他,难怪要气走了,我心中满是思念,便作了这首曲子。” 言钥听了这番话,忍不住道,“你这说的是狐狸吗?”怎么听着跟心上人似的,这姑娘不会又犯病了吧? “是啊,在我心里,那是天底下最好看的狐狸了。”孟玉兰仍旧垂着眼。 尤大海看向了言耀,“皇上?” 言耀眉头出现了一丝褶皱,似是有些为难。 殿中一时安静极了,言钥也看向了儿子,怎么不说话,见儿子眼珠子一动不动盯着孟玉兰看,言钥心里泛起了嘀咕,又转头去打量孟玉兰,难不成耀儿喜欢这一款的?其实单从外表上来看,确实不错,但这内里……是不是要提醒耀儿一声? 尤大海见皇上不说话,小心问道,“皇上,留还是不留啊?” 言耀张了张嘴,不知为何,一个不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苏姑姑在下面心思急转,突然道,“皇上,这孟小姐知书达理,琴艺出众,不论是入选嫔妃,还是留作女官,都很合适,您看……” 言耀被这这话提醒了,是啊,这还不是终选呢,还有一段时间,他不自觉地松了口气,“留下吧,朕再考虑考虑。” “谢皇上。”孟玉兰此时也忍不住松了口气,留下了,这算是成功了一半吧。 而言钥却在一旁满头雾水,女官是个什么东西,今天不是要给儿子选老婆吗?不过现在好像不是问话的时候,言钥憋着一肚子的疑问继续看着第二个秀女上前。 接下来的几个姑娘也都展现了非常厉害的才艺,但得到的却皇上是毫不留情的摇头,言钥也兴致缺缺,儿子都不感兴趣,她又有什么好说的。 慕青青是最后出场的,她一直都低着头,听着前面五个人只有孟姐姐被留下来,其他人都被拒绝了,她的心也开始跳了,怎么办,好紧张。好不容易等苏姑姑叫她上前,慕青青行了一礼,刚抬起头想说几句吉祥话就瞧见了上首的言姑姑,不对,坐在皇上身边……慕青青一下子就失了平常心,震惊地指着言钥道,“原来你是太后?” 苏姑姑没想到这慕小姐会突然这么做,忙道,“皇上太后面前,岂可失礼!” “没关系。”言钥替慕青青辩解,“是之前我们见过,她不知我的身份而已。” 慕青青迅速回过了神,现在好像不是惊讶的时候啊,“原来是太后娘娘,之前是臣女眼拙了,真是不好意思。”说着又赶紧道,“今日臣女准备了一支舞,献给皇上和太后。”然后不等上面发话,就转身去拿准备了。冷静,一定要冷静,不过是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而已,跳舞最重要的就是心平气和,千万保持住冷静。 言耀多瞧了慕青青一眼。 慕青青拿了一面小鼓,就开始了自己的表演,她这回跳的,可是家乡最受欢迎的舞蹈,一定能让皇上眼前一亮。 但等这支舞好不容易跳完了,殿中人的脸色都有些……一言难尽。苏姑姑捂住了眼,单看还好,但之前那位吴小姐也是跳了舞,这一对比就显得有点差劲了。 言钥很给面子地夸了一句,“还是不错的,你进宫也才两个月,这么短的时间就学得有模有样的,很厉害了。” 可慕青青却忍不住道,“太后……我这舞练了三年了。” 言钥:“……”练了三年还跳成这样,真是难为你了。 “还是不错的。”言耀却忽然道,“留下吧。” “真的?”慕青青面露惊喜,“皇上你要是喜欢,我以后天天给你跳。” “不必了。”言耀有些头疼,“下去吧。” “那我走了。”慕青青一脸热络地对言钥挥挥手,“明天见。” 苏姑姑见她在圣前这么大大咧咧的,忍不出小声提醒道,“慕小姐,这还不是终选呢,你收敛点。” 慕青青毫不在意,“有五成机会已经很值得开心了。”说完又兴奋地跑走了。 言耀望着那过于活泼的背影,总觉得头更疼了,原来娘亲喜欢这样的吗?若真留下,还得好好学学礼仪才行。 而言钥,还懵着呢,这事情发展是不是太快了,这慕姑娘果然是个心大的,她是太后这件事这么容易就接受了?不再说点什么吗?还有,耀儿居然看得上这样的舞,难道其实他喜欢的是这款?又或者是花心两款都喜欢?不对,皇帝嘛,好像不能说是花心…… 言耀不知道他的母后已经将他想成了一个花心萝卜,随着第二批第三批秀女们鱼贯而入,他努力回忆着前世之事,仔细地分辨这些人的家世与才能,考虑着哪个能扛得住流言蜚语,把女官之事贯彻到底。 最终,此次殿选留下了五个人。 第35章 绝子药 谢府。 谢承宗又过起了闭门不出的日子,实在是他发现每次出门总没好事,还是待在家里算了,眼不见耳不闻倒落得个轻松。 这天,他本打算提笔画些什么,可浸满了墨汁的笔悬在洁白的宣纸上方好半晌,也没能想出任何值得画的东西,负气般地把笔扔在了桌上,谢承宗头疼无比,烦心事实在太多了,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这时,小厮阿旺进来了,“二爷,我有点私事要处理,这两天想跟您请个假。” 谢承宗抬头看了阿旺一眼,“你能有什么事?” 阿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娘捎了信来,说是老家那边最有名的出云道长要到京城来,她跟道长约定好了要给我看一看面相,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我想出去打听一下他来了没有。”说着又似是想起了什么道,“对了二爷,您要不要也让道长算上一卦,可灵了。” 谢承宗不感兴趣,“算什么卦,江湖术士骗人的把戏罢了,也就你这种傻子才会信,去吧去吧,早点回来。” 可阿旺却不乐意了,“二爷,您说我就算了,可别埋汰人家出云道长啊,他在广义府地界那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是真正的高人,不是什么骗子。” “神佛之说本就是虚无缥缈,谁真的见过?与其把希望寄托在那种人身上,你不如自己多努力一点。” “没见过也不代表就没有啊,若都是假的,怎么从古至今那么多人都相信呢。”阿旺辩解道,说着又望着谢承宗叹起了气,“二爷,小的知道您不信素来这些,可这不是现在情况特殊嘛,家里这段时间确实有点邪门了,麻烦事那是一出接一出,顾都顾不过来,我也是想着让高人给您看看,是不是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反正过去让他瞧一眼,咱们又不吃亏。” 阿旺的话触到了谢承宗的心坎,这段时间家里实在是太乱了,人力难解,大概也只有乞求鬼神了,谢承宗揉了揉脑袋,“也罢,那你就出去打听一下,挑个日子,我们一起去拜访一下那位出云道长。” “好,那我这就去了。”阿旺得了准信,高兴地离开了。 那位出云道长的行踪很好打听,阿旺仅用了一日就知道了他现在正住在城中的福贵客栈里,忙带着谢承宗一起过去了。 谢承宗虽是应下了,可实际上心里却还是不抱什么希望,也就是图个心安吧,兴致寥寥地过去了。只是,到了福贵客栈,谢承宗却意外瞧见了一个眼熟的人,好像是孙家的那位老夫人。 那位孙老夫人一个劲地说着感谢的话,谢那位出云道长三年前指点迷津,让她的女儿顺利怀上孙子,在夫家站稳了脚跟。而出云道长并不居功,还拒绝了孙老夫人的厚礼与入府小住的邀请,全身上下都透着高人风范。 谢承宗漫不经心的神情变得有些慎重起来,莫非真是个有本事的? 出云道长十分客气地将孙老夫人送到了客栈门外,待人上了马车才转身准备回楼上的房间去。阿旺见状连忙上前攀谈,而出云道长还真记得阿旺的娘亲,笑着领他上了楼,谢承宗作为阿旺的主人也一并上去了。 房间内,出云子让阿旺写下了生辰八字,掐指算了算,又细细观察了一番面相,断言道,“小兄弟这八字有些难,不过面相倒是不错,虽半生辛苦,却有后福,依贫道所见,不出五年,你必能天降横福,下半生得享富贵,衣食无忧。” 阿旺听了这话,开心的不得了,“真的?谢谢道长,谢谢您的吉言,若真有那么一天,定不忘您的恩德。” 出云子谦虚地摇摇头,“这是你的运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过一边的谢承宗却露出了怀疑的眼神,刚刚还觉得这出云道长有几分真本事,这会儿怎么这么像招摇撞骗的?阿旺一个奴籍的小厮,能有什么横福?谢家的下人混得再好也最多当个管家,衣食倒是不愁,却完全算不上得享富贵。 阿旺高兴完了,又想起了自家主子,忙对出云子道,“出云道长,这是我家老爷,您能不能给他也算一卦,看看他近日运势如何。” “这位老爷也想算卦?”出云子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遍谢承宗,捋起了胡子,“可以,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我家老爷姓谢。”阿旺赶紧道。 “原来是谢老爷,”出云子点头致意,又伸手指了指桌上的笔墨,“还请你写下生辰八字。” 尽管心里起了嘀咕,不过来都来了,算一算也无妨,谢承宗没有推辞,提笔写了自己的八字递了过去。 而出云子,接了这八字,掐指算了算,却皱起了眉头,似是有什么奇怪的事,又转头上下打量谢承宗的脸,眉头皱得更紧了。 阿旺被出云道长这幅模样给弄得慌了起来,“道,道长,我家老爷莫非是有什么不妥?他,他是不是叫什么鬼魅给缠上了?” 谢承宗心里也开始发毛了,不会是真的有什么吧? 出云子没有让他们紧张太久,反复算了几遍就放下了手中写着生辰八字的纸,严肃地看向谢承宗,“谢老爷不必紧张,你并没有被鬼魅缠上,只不过……。” “不过什么?”阿旺连忙发问。 “贫道只是觉得谢老爷这八字与面相十分矛盾而已,有些奇怪。” “矛盾?”谢承宗很疑惑。 “不错,你这八字,乃是多子多孙,乘龙而上的命格,理应一生顺遂,大富大贵。可这面相……不知为何,却是子嗣缘浅之相,其中一子还若隐若现,看不真切,运势也急转直下,和八字所现截然不同,怪哉怪哉!” 乘龙而上?谢承宗脑海中忽得就闪过了言耀的身影,可马上又冷静下来,转头打量起了这位出云道长,是真看出来了,还是知道了什么内情,故意来诈他的? 阿旺可没有谢承宗那么多心思,听了这话,一下子就急了,“道长,怎会如此,我家老爷一直积德行……”想到了什么,又改了口,“一直急公好义,是个好人,怎么面相这么差呢?” 出云子又捋起了胡子,“这个嘛,一般来说,每个人的面相和八字都是相匹配的,会出现如此矛盾的情况,通常都是遭遇了什么意外的事情,横祸突来,这才变了命。” “这,我家老爷没遇上什么……不对,前阵子是遇到了一件不太愉快的事,难道和那个有关。”阿旺猜测道。 “应该不是近期的事,”出云子却摇摇头,“既是和子嗣有关,不知谢老爷可愿让贫道把一把脉?” 谢承宗狐疑地伸出了手,怎么越听越像个做局的骗子? 出云子伸出手指,把了会儿脉,忽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怎么了,您看出什么了?” “你家老爷是被下了虎狼之药,再不能有子嗣了,难怪多子多孙的命格会变了。” 阿旺急了,“出云道长,您是不是弄错了,我家老爷每个月都有太医请脉,怎会被人下药?” 出云子不慌不忙,“太医也是人,人力有穷,哪里识得天下所有药材病症?我也是之前见过这种脉象,这才能认出来。此药难得,并且需要连续一年不间断地服用才能彻底绝了男子再有后嗣的可能,你们既然半点不曾察觉,想来是身边亲近之人……” 谢承宗见他越说越离谱,竟还编排起了自己的亲人,再也忍不住了,“一派胡言!哼,你这招摇撞骗的道士,总算是露出狐狸尾巴了,什么子嗣缘浅,被下了药,接下来你是不是就该说手上恰巧有药材可以治好我,但太过名贵,需要很多银两?讹人讹到我头上来了,你想得倒美,我可不是那种无知的内宅妇人!” 出云子本还一派平静,听了这话可坐不住了,“你说我是骗子?” 谢承宗冷笑,“不是吗?想来你是从哪个认识的世家夫人哪里打听到了我谢家些许情况,见我前来算卦,便起了歹心,妄想用一些云里雾里的话讹取钱财,你这种骗子我见多了!哼,我就知道,这世上哪来的什么高人,根本就是一群胡说八道之辈!” 出云子火冒三丈,“看你长得一表斯文,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狂妄之辈,还骗你的钱?我告诉你,你这身子早就坏了,多少灵药也补不回来,还想治好,做梦吧,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生出孩子来了。我出云子在广义府,每天多少人捧着大把的银子前来相求,会看上你这一点钱财,要不是看在这小子的娘与我有缘,我初来京中又没什么名气,谁稀罕给你算卦,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阿旺见出云子生气,连忙打圆场,“道长别气,我家老爷就是脾气急了点,他这是一时气糊涂了,您还有没有什么其他办法能帮帮我们,比如说画道灵符?” “我是道士,不是神仙,哪来的灵符?人之命数本就变幻莫测,一朝既改,岂能轻易回到从前,既然你们不信,那便滚吧,我也不差你们这一两个自作聪明的香客!” 阿旺还想说些什么,可出云子态度却坚决得很,直接将二人轰出去了。 离开了福贵客栈,谢承宗一脸气愤,对着阿旺训斥道,“你小子以后别跟这种骗人的道士往来了,他们这种人,也就只会耍嘴皮子,说得天花乱坠,要多玄乎有多玄乎,可最终目的还是你的钱。” “二爷,出云道长不是骗子。” “怎么不是,刚刚他分明是被我戳穿所以恼羞成怒了。” 阿旺却解释道,“二爷,真不是,出云道长淡泊名利可是人尽皆知的,他在广义府传道这几年,从来没收过什么钱财,那些信徒想给他上供些香火钱他也从不接受,只要求大家平日里多做善事,三年前秋陵府发大水的事您还记得吗,朝廷拨不出赈灾的银两,还是出云道长募捐了七万两送过去的。” 谢承宗这下倒是真的惊讶了,听起来好像确实不像个恶人,“这,难道是我弄错了?” 阿旺又道,“先不说出云道长根本不认识您,没必要讹您,若是知道您是谁,那更该离得远一些,还算什么卦呀,谢家的情况别人不知,您还不知吗,这种时候,谁愿意沾上半分?” 谢承宗觉得有些道理,京城里富贵又好骗的人家多了去了,确实没必要盯上他,“莫不是我误会了,这……阿旺,回府后你备上一份厚礼给出云道长吧,我今日话的确冲了些,便是他算错了,也不该直接把他当成骗子的。” “二爷,出云道长道法精深,岂会算错?” “若他所言为真,难不成我还真的被下了药?无稽之谈。” “也不是不可能啊,若是二房人丁不旺,于其他几房而言,可是有利的,说不定是三老爷呢。” “休要胡说,三弟也就是说话难听了些,岂会对我下此毒手。” “道长说是亲近之人干的,那不是三爷,总不可能是夫人吧,她一个妇道人家,巴不得跟您多生几个呢。” “当然不可能是……”谢承宗忽得顿住了,柳氏,还真有可能的。 阿旺见谢承宗脸色不对,有些担心,“二爷,您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想起来还有些急事要办,阿旺,你先回去吧,我大概要晚上才能回家。”谢承宗想到了什么,整颗心都乱了起来,转变了回府的方向。 阿旺没有多言,只道,“那二爷您小心点。” 谢承宗脚步匆匆地往北走了,而阿旺,见谢承宗走远了,脸上的恭谨之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得意的笑。 那边疾步行走的谢承宗,心里有两道声音不断在争执,一个说既然有所疑虑就该早日查证,一个又说你不该怀疑自己最爱的人。 若那位出云道长不是个骗子,若他真的被人下了绝子药,那柳氏,就是最有可能的。他当年确实喝了一整年枕边人亲手炖的参汤,自那之后,她便再没贴心地为他下过厨了。 可这一切只是猜测,不能直接去问,若是误会一场,岂不是伤了她的心。最好的办法就是从她身边人下手,云氏最合适了。云氏从前是柳家的奶娘,柳家败落后被谢承宗想办法给买了回来,继续伺候柳氏,直到两年前,才因为年纪大了,被放出府养老,若说柳氏有什么隐秘的事要办,云氏一定知情。 谢承宗心跳如鼓,只是去问问而已,只是去问问,早日澄清误会,总比让这件事一直梗在心里的好,一定不是她,一定不是,她岂会对我做这种事! —— 福贵客栈里,出云子撵走了谢承宗主仆二人,脸上的愤怒一下子就没了,高人风范也卸了下来,收拾收拾东西便出门了。 出云子来了大理寺,看准一个出入的年轻人,上前道,“无量天尊,这位小友,请问玉嘉姑娘是否在这里?” “姑娘?我们这里没有什么姑娘的,”年轻人见搭话的是一位道长,看起来也不像是个来找事的,便多了几分耐心,“不过倒是有一位玉嘉先生,道长你莫不是搞错了。” 出云子愣了愣,“那大概是我弄错了,不知小友可否帮贫道通传一声,在下出云子。” “那道长你等一下吧,我去叫他。” “多谢小友了。” 出云子在外面等了一会儿,身后忽然传来一道雌雄莫辨的声音,“大师兄?” 出云子转头,身体一下子僵住了,盯着那张脸仔仔细细辨认了一番,突然一个箭步上前,心疼地摸了摸玉嘉的头,“呀!小师妹,你,你这是咋了,叫谁给整了,怎么头发都没了,哪个缺德鬼干的,告诉师兄,师兄给你报仇去。” 出云子的相貌较十几年前变化不大,虽是粘了一脸的长胡子,可玉嘉还是能认出他来,有些好笑地拉下了出云子的手,“我就是出了个家,现在还俗了。” “出家了?你一个小姑娘出什么家!”出云子更心疼了,一个熊抱把玉嘉给抱住了,“师父那个马虎的,怎么能把你随便乱丢呢,早知道你当初跟着我好了,要不然也不至于穷得跑庙里讨生活去了,可怜的小玉嘉呀……” “哎呀,你别在这里胡思乱想的,我好着呢。”玉嘉又无奈又好笑,把他推了开来,“你不是跑广义府去当什么仙师了吗,那名气大的我离这么远都听到了,怎么又来京城了?” 出云子见玉嘉并无伤心之色,想来也不在意那点头发,便又恢复了正常,解释道,“这人怕出名猪怕壮,动静太大叫官府给盯上了,说我妖言惑众,要逮我呢,刚好小师弟写了信过来,我就想着干脆来京城看看你跟小师弟。” 玉嘉毫不留情地戳穿他,“原来是避难来了。” 出云子脸皮一红,“怎么能说是避难呢,小师弟现在混得这么好,都当上皇帝了,我来叙个旧,顺便求点庇护也很正常的。” 玉嘉可不相信,“你就装吧你。” “小师妹,你在这大理寺是怎么回事,怎么还扮起男人来了?” “说来话长,我们找家茶楼,我慢慢说给你听。” “行。” —— 御书房。 出云子见过了小师妹玉嘉,又来见师弟言耀了。 言耀见他来很高兴,“师兄别来无恙。” “你现在可是皇帝了,当不起陛下这声师兄。”出云子有些不自在。 言耀一点架子也没有,“何必跟我客气。” 出云子见他如此,紧张的心倒也放了一些下来,“果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小时候我瞧你就是个聪明的,想不到如今都当上皇帝了。” “世事难料,本就寻常,就像当年,谁能看出来憨厚老实的大师兄有朝一日居然也能变成巧舌如簧的出云道长呢。” 出云子尴尬地咳了咳,“都是生活所迫,生活所迫。”脸热地喝了杯茶,出云子又问起了小师弟,“对了,你跟谢家是有什么过节吗,为什么非要我去吓唬他们家的二爷,我观他的脉象,身体分明好得很,没啥毛病。” “也没什么,只是想给他找点麻烦而已。” 出云子见言耀不愿多说,便也识趣地不再深究了,“行吧,反正话我是给你带到了,他最后能不能信,我可不敢打包票。” “顺其自然吧,”言耀笑了笑,“师兄接下来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要不要留下来帮我,若是有皇家出面作保,可不会有官差再去捉你了。” 出云子赶紧拒绝,“还是算了吧,我这个人装神弄鬼还行,对着那一帮比猴还精的大臣,那可吃不消,你也知道,我一向喜欢游山玩水,可不能在一个地方待太久。” “也罢,师兄不愿受拘束就算了,若是哪一天你想通了,随时可以过来。” “多谢了。” …… 出云子走后,言耀继续看起了奏折,不过心神难免分出了一丝到谢家那边。 为什么要吓唬他吗,其实也不算是吓唬,毕竟绝子药这件事是真的。 当年柳氏生产之后便伤了身子,再难有孕,而谢承宗却还年轻,尽管他们所谓的真情感天动地,可柳氏却还是怕以后会有庶子妨碍她儿子的前程。所以她起了歹心,让奶娘云氏去买了能让男子再不能有子嗣的药。可这种药岂是那么好寻的,云氏被一个游方郎中所骗,买了一堆假药回来,就那么煮给了谢承宗喝,整整一年啊,他就那么傻乎乎地喝了一年,还以为那是夫妻情深呢。这些年谢家二房之所以没有孩子出生,完全是因为谢承宗身边只有柳氏一个,偏偏柳氏一直以为是自己得逞了,根本没有怀疑过那药是假的。前世,是柳氏身边的陪嫁丫鬟反水,才将这事抖了出来,要不然,谁能想到还有这么一出。可笑的是,即便发生了这种事,谢承宗依然舍不得柳氏,连谢承辞要出面休掉这个弟媳都被他拦了下来,说自己既然没事,不如就这么算了。 算了?这一世,可不会就这么算了,没事朕也能叫你变成有事,连道法高深的出云道长都亲口证实你不会再有孩子了不是吗?谢承宗,不知道你这一厢情愿的真情还能经得起几次消磨。快了,朕的大礼就快到了,到时候,看你还能不能依旧痴心不改! 第36章 前夕 稍显漫长的殿选过后,有五个秀女被留在了宫里,言钥也终于有机会去问问儿子女官是什么了。 “顾名思义,当然是女子为官。”言耀这么回答。 可言钥心里的疑问却更大了,“你的意思是让女人当官,正经上朝的那种?” “没错。” “这……合适吗,好好的你怎么想起来让女人当官了?”言钥觉得这事有点玄幻,这个世界还处于古代封建阶段吧,突然搞男女平等这一套很奇怪呀。 “娘亲不是说过,要是有一天,女子也能光明正大在外行走,经商做官,不用成天困在后宅相夫教子,那就好了吗?” “啊?”言钥一脸懵,这还关她的事吗,“我……说过这话吗?” “说过的。”言耀笑道,“您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是,是吗。”言钥更懵了,儿子这不会是为了她搞这么一出吧,可是女官……言钥微微皱起了眉,有点担心,“自古就没有女子为官的先例,你这么做肯定会有很多人反对吧,会不会对朝政局势有什么妨碍?”儿子才刚刚登基,就做出这么大的改革,不太妙吧。 言耀笑了笑,“反对之人肯定是有的,不过他们最多也就说两句此举有违纲常罢了,只要儿子坚持,他们不会不识趣的。” “是这样吗?”言钥有些不信,“从古到今,这女人一直都是在家相夫教子的,突然要和他们同朝为官,那些大臣们能轻易答应吗,万一他们联合在一起,非要你收回成命怎么办?”就像历史上的那些改革一样,皇帝想做是一回事,大臣们愿不愿意落实又是另一回事了,虽说皇命难为,可要是手底下的人全都不同意,就是皇帝也得重新掂量掂量。 言耀却很自信,“他们不会的,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只要不损害那些大臣们的利益,仅仅一点男女之别的偏见,还不值得他们冒着触犯龙颜的风险来违抗圣命。儿子此次所设的女官,每天要做的,也不过就是教授那些平民百姓刺绣织布,栽花调香这些匠人手艺罢了,可入不得贵人老爷们的眼。再加上此类官职仅有五品,不上不下,空有品级没有实权,既捞不了银钱,又挣不了名声,那些自视甚高的官宦世家完全看不上,如此一来,最多有几个迂腐的言官会上几道奏折,其他人,再是不满,也只会把一切都闷在肚子里。” 言钥从中听出了几分意味,这样的女官好像确实不至于引起太大反应,她猜测道,“耀儿,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设这样能上朝又不参与政事的官职?” “自然是故意的。”言耀笑容更大了,“我还记得,小时候,娘亲讲过一个故事,这生龙活虎的青蛙若是丢进沸水里,立马就会烫得跳出来,可要是放在温水里,慢慢的,它就会失去警惕心,不知不觉就被煮熟了。今日不过是几个传授上不得台面的技艺的教习,来日,等大家习惯了女人也能出入朝廷,其他地方再多几个做官的女子,也就不用大惊小怪的了。” 言钥听得一愣一愣的,“……何必费这么大的事。” 言耀却拉过了言钥的手,用无比郑重的语气道,“起兵举事,原是情势所迫,权力富贵,也不是儿子心中所求,既然意外得了这天下,与其任它像从前一般死水一潭,倒不如做些改变,让这世间成为您想要的样子。娘亲,对我来说,没有任何东西比您更重要,只要是您想要的,我都会为您做到。” 言钥心里的小人蓦地捂住了小心脏,她的耀儿此刻真的好有人格魅力呀,这要不是她的儿子,妥妥的一通霸总深情告白呀。 言耀见娘亲脸色怪怪的,不禁问道,“娘亲,您不高兴吗?” “高兴,我当然很高兴了。”言钥连忙道,“就是有些意外而已,耀儿真是有心了,我都没想到那些呢。” 言耀:“您只要好好享福就够了,一切有我呢。” …… 言耀走后,言钥心情忽然变得有些低落。 “太后,您怎么了?”丹彤很奇怪,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了?刚才皇上说的那些话也没什么问题呀,多孝顺哪,她都感动了。 “也没什么,就是……算了,说了你也不懂。”言钥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的心事也不适合说,只是觉得自己这个穿越女非常名不副实。二十多年了,一事无成,现在都当上太后了,算是古代女性的人生巅峰了,结果整天就知道吃吃喝喝,睡觉撸猫,连平权运动都是儿子先提起的,这……果然耀儿才是穿越的大男主吧。 —— 殿选过后,留下的几个秀女明显被分成了两派,一派以杜秋儿为首,整天不见踪影,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偶尔有宫人瞧见她们,不是在聚在一起说悄悄话,就是拿着文房四宝在奋笔疾书,看不出在写些什么东西。 另一派就是孟玉兰和慕青青两人了,既不用再学宫规礼仪,也没有人来考核什么,成天无所事事,偶尔被太后叫去相陪,也不用干什么,聊聊天逗逗猫,挺无聊的。 慕青青有些发愁,说好的第三轮选拔呢,怎么跟养老似的,每天什么都不用干?其他几个人也见不着面,打听来的消息也都是稀奇古怪的,瞧不出些个什么。 孟玉兰从桥上经过,远远地就看到了坐在树下的慕青青,忙走了过去,离得近了才发现她脸上带了一丝忧愁,“青青,你怎么了,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孟姐姐是你呀。”慕青青打了声招呼,继续发愁着,“我在想这选秀是不是有点怪了,先是莫名其妙多出了一轮,还有就是那个女官,我觉得不太像是宫里的,如果是皇宫里的,那些管事姑姑们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收不到,可要是宫外的,那又太匪夷所思了。” 孟玉兰坐到了慕青青边上,想了想道,“确实很怪,还有件事你注意到没有,杜小姐她们几个一直不见人影,反倒是我们俩常常能受到太后召见,有时候还能见到皇上,总觉得只有我们才是在正经选秀。” “话虽如此,可如果女官的事和我们俩没关系的话,皇上太后又在犹豫什么呢,就两个人呀,皇上的后宫现在空空如也,难不成两个妃子都嫌多,还挑什么,就我们的家世,也不可能当皇后,直接给个位分不就完了吗。”慕青青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孟玉兰也百思不得其解,这选秀确实很古怪,先不说凭空多了个女官之选,就说此次留下的五个人,家世各异,且都不算显贵,一点没顾及到朝堂平衡,要说是看中了容貌,可这段时间也没见皇上对谁多看几眼,什么意思呢。 见慕青青一直愁眉不展,孟玉兰问道,“青青,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是进入最后一轮了,最后大概不是做妃子,就是当女官,你有什么想法?” “想法?我能有什么想法,进宫选秀当然是想嫁给皇上了,要不然我跑这宫里来吃苦受累的干什么?” 孟玉兰听着这略带抱怨的话,笑了笑,犹豫了一下,又问道,“那……你喜欢皇上吗?” “当然喜欢了。”慕青青收起了愁容,回忆起了往事,“你也知道,女孩子通常十一二岁就要相看人家了,十五六岁就得嫁出去,要不然那些七大姑八大姨能把你烦死。我呢,家里银子多,所以从小就有好多人想跟我家结亲,可商户就是商户,能选的余地就那么点。我看到的那些男人,要么是家产丰厚的富商子弟,积极进取的看不上我,混吃等死的我又看不上,要么是家境贫寒的童生秀才,嘴上说的好听,可眼里却满是轻视,觉得我嫁过去就是高攀,既想要岳家的扶持,又看不起商户的身份,什么人呢。可是皇上就不一样了,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大将军,来找我爹结盟,他的眼睛里呀,没有一点看不起,斯文有礼,长得又好,武功又高,跟那些臭鱼烂虾一比,真是要多耀眼就有多耀眼。” 慕青青的眼睛亮晶晶的,孟玉兰想到了什么,眼里也闪过了光彩,“他一向都是那么引人注目的,也不知道我们有没有那个命常伴左右,万一没能入选……” “那又怎么了。”慕青青觉得孟姐姐话里透着伤感,想到上回初次见到皇上她就被嫌弃,这几次见面也没能说上什么话,至于自己,更是明显没被皇上看在眼中,也不知是在安慰谁地道,“这做生意的谁不想把生意做成呀,可要真做不成,也没什么,日子照过呗,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孟玉兰也不知该接什么好,只能道,“还是青青你豁达。” “那当然。”慕青青有些骄傲道,她这人别的优点没有,就是心宽。 —— 不知不觉,殿选过后已经快要一个月了。 言钥知道儿子在为女官一事做准备,也知道了哪几个人是他看中的,所以挑儿媳妇的事,只能在孟玉兰和慕青青两个人里选了。不过她并没有明说,只是常常召见她们,唠唠家常,人品细节这种东西,最适合在平日生活里体现了,要是场合太严肃,个个都戴着事先准备好的面具,还瞧个什么呀。 不知道是两人真的生性纯良,还是伪装的面具太坚硬了,总之,这么多天过去了,言钥愣是没找出什么大毛病,总觉得都是好姑娘呢。 孟玉兰抛开那不知道该怎么说的妄想症,算是个标准的大家闺秀,端方有礼,就是有点木了,不像个会讨人欢心的,耀儿都不去看人家。 慕青青除去那过于叽叽喳喳的性子,也是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人爱笑,也爱去逗人笑,挺好的,可是耀儿也没多感兴趣的样子。 言钥有点愁,儿子是不是不喜欢她们?要是没什么兴趣,干嘛要留下来?难不成要拖到下一届选秀去?再过三年,那就二十七了,在古代妥妥的大龄剩男了。 这天,言钥又把孟玉兰和慕青青叫去御花园一起赏花了,顺便也把儿子叫了过来。 御花园新进了几株牡丹,言钥走了过去,仔细瞧了瞧,打算说些什么好引儿子多关注一下两个小姑娘。 言耀站在不远处,眼里只有娘亲的背影,对一边的两个略带局促的小姑娘视而不见。这时,有个宫女端了茶过来,言耀刚想伸手拿起茶杯,那宫女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刺向了他。 说时迟那时快,言耀一个反手夺下了匕首,又卸了那人的右臂和下巴,然后用力一扔,将人丢到了一边的灌木后,匕首也扔过去了。 慕青青瞪大了眼睛,刚喊出一声“皇……”就见皇上以无比惊人的速度把人给拿下了,剩下的话就那么卡在了喉咙里。 这时,言钥听见慕青青的喊声刚好转了身,就见儿子好端端站在那,一边的两个小丫头张着嘴呆若木鸡,“怎么了,有事吗。” 言耀警告般的冰冷视线射了过来,孟玉兰迅速回过了神,看向了太后,“刚刚……有好大一只鸟飞过去了,有点惊讶。” 慕青青惊魂不定地接道,“是啊,真的好大呀。” 大鸟?言钥瞅了瞅四周的天空,没见到鸟啊,“宫里哪来的大鸟?” 言耀适时上前,“可能是宫外飞进来的,一只鸟而已,不碍事。” 言钥也觉得是,鸟再大也是只鸟,还能成精吗,便不再深究,拉过儿子到了牡丹花丛的旁边,暗示道,“耀儿,你看这几朵牡丹娇艳欲滴,是不是很漂亮,都说美人如花,你觉得呢?” 言耀仔细看了看这盛开的花朵,评价道,“很漂亮。” “然后呢。”言钥继续暗示道,“你觉得是美人好看一些还是花好看一些。” 言耀看向了言钥,在她无比期待的目光中说道,“当然是娘亲好看一些。” 言钥:“……” 深吸一口气,言钥又道,“我都四十多岁了,哪里算的上美人,那些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才算得上是美人,你觉得她们和这花相比,哪个更动人?”说着头往孟玉兰和慕青青那边偏了偏。 言耀没听出她的意思,笑道,“不论多少岁,在我心里,您都是美人。” 言钥觉得心好累。 那边的孟玉兰和慕青青并没有注意到这边母子俩的谈话,她们的注意力都在那边的灌木丛里。刚刚太后拉着皇上转身的时候,几个侍卫就神出鬼没地冒了出来,将那个刺客给拖走了,动作迅速一点都不拖泥带水,而一直在旁站着的尤公公等人,连脸色都没变一下。 孟玉兰和慕青青心里不禁嘀咕,莫不是自己太大惊小怪了,只是一个刺客而已,很正常……吧? —— 月朗星稀。 御书房里,气氛凝重,白日行刺的宫女手臂和下巴已经被接回来了,此刻正五花大绑地被丢在了御书房的地上。 言耀神色冰冷,“谁派你来的?” 宫女冷笑一声,“没谁派我来,我不过是看不惯你这种小人稳坐龙椅,特意来替天下除了你这个祸害而已。” 言耀挑了挑眉,“原来竟是个心怀大义的侠客?” “那是自然,皇朝更替,权贵们失去的不过是荣华富贵,可那些老百姓失去的却是安乐平静的生活,你这贼子,谋朝篡位,人人得而诛之!”宫女一脸不忿,好似真的是为了大义一般。 “说的可真好。”言耀见她脸色神情真切,语气坚定,丝毫看不出心虚,不禁为这说谎的宫里鼓起了掌,可随后却又道,“侠女既然如此大义,为何从前不曾做替百姓做出此等行刺之举?五年前,为了修建越州行宫,朝廷征调民夫两万余人,可建完了却只剩下不到一万人,那个时候,你在哪?三年前,秋陵府大水,朝廷一两赈灾银都没发下去,挨饿受冻的饥民就差易子而食了,可当地知府的家中却日日莺歌燕舞,那时候,你这满口为国为民的义士又在哪?” “我……”宫女脸色变了变。 “少扯这种苍生大义的鬼话,朕一个字都不信。”言耀冷冷道,“罢了,本也没指望你说实话,敢进宫刺杀的,生死都置之度外了,嘴里哪还能有可信之言。你能扮作宫女进宫,还能顺利到朕身边,没有接应之人是不可能的,就顺着这条线慢慢查,每个有接触的都捋一遍,不信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这时,门外进来一侍卫,禀告道,“皇上,刺客口中所藏的毒药验出来了,褚太医说此药毒性剧烈,一滴便足以致命,但他并不认识,应当是江湖门派秘药,或是外族之物。” “连博闻强识的褚太医都不认识啊,看来不是寻常毒药了。”言耀看向行刺的宫女,脸上忽然多了几分笑意,“朕观你出招阴狠,不像是名门正派的作风,身上又携有如此偏门的毒药,当是专业的杀手了,蛮族听来神秘,可实际上并不善毒,朝中养有死士的人家就那么几个,朕都清楚,也不该是他们,你能顺利混进皇宫,不是小门小派能办得到的,江湖上的杀手组织……敢接下刺杀皇帝的任务,让朕猜猜,是不归楼?” 宫女的呼吸明显停了一瞬。 “还真是不归楼啊。”言耀也没料到这么顺利就诈出来了,脸上的笑容真实了几分,“尤大海,你去传令,让陶腾带兵去平芜县最北边的山上把不归楼的总部给朕夷为平地,若有反抗者,不论老幼,一个不留。” 那宫女模样的女杀手这回明显慌了,“什么不归楼,我不认识什么不归楼,你不要滥杀无辜!” “一个臭名昭著的杀手组织,你跟着朕谈无辜,你莫不是在搞笑?” 女杀手语塞,可情况危急,她辩解道,“那些成名的杀手当然死不足惜,可那些老人跟孩子都没有罪过,你为了造反已经牵连了那么多无辜的百姓,如今竟还要丧心病狂地伤害更多的人吗?” “既然进了不归楼,就是个看门的他也不无辜,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今日叫你得手了,朕的母后痛失爱子无不无辜,跟着朕的兄弟失去首领无不无辜,以为能过上安生日子可却因为皇帝死了陷入了乱世的百姓无不无辜?跟朕谈无辜,你也配!” 女杀手忍不住喊道,“天下不可能乱的,还有梁王,他是正统的皇家血脉,只要振臂一呼,天下马上就会安定的。” “梁王?”言耀点点头,“朕可真是小瞧他了,前线两军对峙,家里闹腾不休,昨天刚派了一波死士过来,他居然还留了你这么一个后手。看来朕也得考虑一下找位像你这样‘心怀大义’的侠客前去拜访一二了。” “你!”女杀手没料到自己一下子就将雇主给暴露了,急得想要挣扎。 言耀却挥了挥手,“带下去吧。” 侍卫又把人给堵上嘴拖走了。 尤大海有些担忧地上前,“皇上,梁王小动作太多了,您是不是要做些准备呀。” “一旦开战,又是死伤无数,朕本来想和平解决的,那家伙怎么这么能折腾呢。”言耀挺头疼的,前世这位梁王本事平平,这辈子倒变厉害了,“宫里是有些乱了,尤大海,今年宫女的采选提前吧,把宫里清一清,但凡有问题的都换掉,至于冷宫里的那些妃子,先扔到城郊行宫去,一刻都不能留了,多年经营谁知道会有什么底牌没动用,等朕空出手来再处理她们。” 尤大海觉得皇上这两天未免太忙了,提议道,“皇上,其实后宫里的这些事您可以让太后帮忙的,您总不能前朝后宫都时时看顾着吧。” “朕还处理得来,不用麻烦母后。”言耀不想让娘亲操心。 “那您可以尽快纳个妃子,不是就有人帮您处理了吗?”尤大海看得出来,今日太后是想让皇上多瞧瞧两位秀女的,偏皇上眼里都没有她们,明明是两个美人,怎么做到视而不见的? “帮朕?”言耀愣了愣,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说出来的话都有些飘忽,“她们不添乱就不错了,朕可不敢指望她们。”他早已习惯了一个人,所有事情都由他一个人解决,至于将来的枕边人,能在他不在的时候陪陪娘亲就好了,是谁都无所谓。 尤大海见皇上如此,也不好再多说,只能退下去传令了,真是皇帝不急急太监,到底在犹豫什么呢。 第37章 所谓夫妻 谢府。 柳氏上次被儿子坚决的态度给气到了,回来后就一直在想办法,怎么才能赶走那个莺莺。因为柳氏自己就是被谢承宗死扛着压力娶进门的,她有些怕儿子肖父。强硬地拆散二人万一适得其反就不好了,思来想去,还是来软的比较妥当。那个莺莺她虽然还没见过,但能成为青楼头牌,想必姿色不俗,定是靠着美貌和狐媚的手段才把她儿子给勾了去,只要再出现一个更漂亮,更懂事的解语花,元隐一定能很快厌弃了那个贱人。 不过,想法虽好,做起来就不是那么容易了。柳氏如今的地位不比从前,哪里能轻易找来什么绝色美人,在家里干坐了好多天,别说是善解人意的美女了,连个有点姿色的丫鬟她都买不到。 就在这急得焦头烂额的时候,柳氏又收到了一个晴天霹雳,那莺莺有了身孕,谢元隐去布庄订了喜服,还大肆购买了许多的红布、蜡烛,看样子竟是要准备大婚了! 她就知道,那个狐狸精不会安生的,原来是打着母凭子贵的念头呢,这么快就有了身孕,还迷得她儿子准备婚事了,欺人太甚! 柳氏这下可一刻都坐不住了,立马带上小红气势汹汹地赶去了儿子所住的地方,但时候不巧,她到的时候,谢元隐和莺莺都不在家,左右邻居好像也看出她是个来找麻烦的,都紧闭大门没管闲事。柳氏找不到人,恨恨地踢了木门一脚,可惜,看似破败的木门没坏,她自己的脚倒是被撞得生疼。 柳氏面目狰狞地望着院门,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就在这时,一个道士走了过来,在柳氏身边站定,拂尘一甩,道了句:“怪哉怪哉……” 柳氏转过头看了看这道士,长得倒是一派仙风道骨的,她不禁问道,“请问道长在奇怪什么?” 出云子像是才注意到柳氏一样,忙施了一礼,“无量天尊,见过这位夫人,贫道出云子。” 柳氏见他这么客气,便也还了一礼,“原来是出云子道长。” 出云子解释道,“贫道适才经过,发觉紫气东来,便循着这异象而行,想一探究竟。本以为会是哪家勋贵府邸有了喜事,却没想到竟是间普通的小院子。贫道刚刚掐指一算,又发现此地有贵子将出之象,隐隐还有一丝龙气盘旋。可会住在这种地方的,明显是平民百姓,岂会跟天家扯上什么关系,实在古怪。” 龙气?柳氏心中微微一惊,说起来,元隐也算是那个人的亲弟弟呢,要说和天家有关系,也不算是虚言,柳氏素来对神佛之事有几分信奉,闻听此言,想的难免就多了,“道长刚刚说贵子将出?” “正是,不到一年,此地必有命格贵重的婴孩诞生。” 没等柳氏说什么,她的陪嫁丫鬟小红倒是先开口了,小红一向是不信什么鬼神的,她都去庙里进过多少次香了,也不见佛祖赐给她一个好夫婿,质疑道,“真的假的,你这道士不会是听说了这家有个孕妇,特意来说些好话讨赏钱的吧?” 出云子凉凉看了小红一眼,直把她看得心慌,一甩拂尘刷的一声就消失了。 小红揉揉眼睛,发觉人是真的不见了,她不由地抓住了柳氏的衣服,“夫人,大白天的咱们不会是碰上鬼了吧?” “说谁是鬼呢。”一道声音突兀地从背后传来,小红转头一看,居然是那位出云子道长。 “你,你怎么……”小红看了看出云子,又看了看他之前站的地方,惊讶无比。 柳氏也吓了一跳,不过她面上却镇定地多,见这出云子道长如此神出鬼没,内心对他的信任又多了几分,“道长法术精深,令人佩服,刚刚都是丫鬟无礼了,小红,还不赶快道歉。” 小红被这人悄无声息就换了位置的情形给吓到了,心里也相信了几分,“是奴婢说错话了,道长莫怪。” “无碍,世人多愚昧,贫道也不是头一回经历了。”出云子淡然道。 柳氏见这道长没有深究之意,放下了心,想到他刚刚的话,又连忙相问,“道长说此地必有命格贵重的婴孩诞生,有几分把握?” “贫道铁口直断,还从来没出过错呢。”出云子傲然道,“我出云子不是什么无名小辈,若是算错了,一年之后你来砸招牌便是。”说着身影又突然消失了。 “道长,道长?”柳氏没想到这人又突然不见了,急忙四寻找,可这一回,等了许久,人也没再度出现。 谢元隐和莺莺一直没有回来,柳氏等不到人,心又被意外出现的出云子给打乱了,也没多留,早早地便打道回府了。 路上,小红问道,“夫人,刚刚那位道长说的话……” 柳氏沉思道,“看来这莺莺倒是可以多留几天了。” 小红一听急了,“夫人,您不会是想接受了那个女人吧,这可不行,她那种身份,怎么能进谢家门呀。” “谁说我要准她进门了,哼,一个青楼出来的,也配跟我儿在一起。”柳氏冷哼,“不过是想借她的肚子一用罢了,魏氏没能给元隐留下一儿半女,正好,她不是怀了个带贵气的孩子吗,就让她生下来好了,等生完了,她也就没留着的必要了。” “您的意思是……” 柳氏眼神跟淬了毒汁一样,“这女子生产,本就是道鬼门关,产子之后血崩而亡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小红闻言明白了夫人的意思,赶紧恭维道,“夫人英明。”只是随即又想到了什么,有些担心,“可是夫人,二少爷都订了喜服了,万一他们先斩后奏,真的成了亲,便是那莺莺死了,也是白白占了一个名分呢。” “名分?她想得倒美。”柳氏不屑道,“元隐的户籍文书可一直都在谢家呢,他拿什么娶那个女人?便是真的拜了天地,也是无媒苟合,官府不会承认的,那狐狸精还是个外室!” “可这事传出去也不好听啊。” “你这两天好好盯着那边,不要让少爷请到世家之人去参加婚礼,只要这事知道的人越少,以后时间长了,大家也就越不会记得有这回事,我的元隐,还是个清清白白的谢家公子。” “这……好吧,奴婢知道了。” —— 柳氏抱着各种想法盘算了一路,刚回到谢府,就遇见了阿旺,说二爷要见她,在二房院里等着呢。柳氏一时还不敢相信,这都多久了,承宗终于想她了吗?这阵子府上发生了太多的事,他们之间再没有了从前那般亲密信任,她失去依靠,下人们也见风使舵不将她这个二夫人放在眼里,如今连儿子也和一个狐狸精混在一起,天知道她这段时间是怎么过来的。 柳氏兴冲冲地往二房院子赶去,她要好好跟承宗诉一诉苦,他那个人,心软的很,多说几句好话肯定就愿意留下来了。 只可惜,等着柳氏的是一张冷脸。 一进门就看到了丈夫比冰块还冷的脸,柳氏心里当即咯噔一声,以她对谢承宗的了解来看,这是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了。 谢承宗见到柳氏回来,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将手里的一张纸扔了过去。 轻飘飘的纸被一股大力甩出,没飞多远就打着旋落了下来,刚好掉在柳氏脚边。柳氏不明所以,但心里的那股不妙感还是驱使着她将纸捡了起来。 这是一张画了押的供词,是她的奶娘云氏所写,所述正是当年受她指使给谢承宗下绝子药的事。柳氏看完了整张供词,手都有些颤抖了,这件事到底是怎么被翻出来的! 不光柳氏了解谢承宗,谢承宗也了解她,望着枕边人的反应,那一脸心虚的表情,充分证明了云氏所言。 柳氏虽然慌乱,但她绝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心思急转为自己辩解,“老爷这是从哪来的,奶娘绝不会做这种陷害我的事。” “这是我亲眼看着云氏写下的。” “那,定是奶娘被人威胁了,承宗,我怎么可能对你做这种事呢。” “云氏一开始还不肯招认,后来我拿家人相威胁,她也只说是自己所为,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最后还是云氏的儿子怕谢家找麻烦,才主动说出了一切,云氏见无可辩驳,这才画了押,没有什么人威胁。” 柳氏没想到奶娘这么不靠谱,这种事居然也能让儿子知道,事到如今,她也只能死不承认了,“承宗,我真的不知道,奶娘她年纪大了,记错了也是有可能的。” 谢承宗见她到了这个时候,还在嘴硬,也不知道是失望多一些,还是伤心多一些,“或者我可以让太医院所有太医来一起诊个脉,看看我到底中药了没有,中的什么药,中多久了。想必这种需要连续喝一年的药,谢家也不是每个人都能给我端来的,稍稍一查就能找出所有带嫌疑的人。” 柳氏攥紧了手里的纸,“承宗……”她这可慌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要真那样做,指不定就会有更多的证人了。 “为什么?”谢承宗清楚瞧见了柳氏的慌乱,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了,这事就是她干的,他大步上前,双手紧紧箍住柳氏两边的胳膊,厉声质问道,“为什么!” 柳氏六神无主,既想继续狡辩,又想干脆说了实话,反正这么点事情也不至于让承宗真的休了她,至于说会冷落,呵,她现在跟被打入冷宫也没什么区别了。 谢承宗见她这时候都不肯给自己一个解释,只觉得心被刀戳得血淋淋的,疯狂地摇晃着柳氏的身体,眼泪都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为什么,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我为你休了言氏,抛了长子,气得父亲大病一场,我为你牺牲了多少,可你却在背后算计我,你的心是铁做的吗!” 柳氏被谢承宗的样子吓到了,“我,我这不都是为了自保吗,当年我伤了身子,再不能有孕,可你还年轻力盛,谁知道会不会出现什么狐狸精。”柳氏越说越顺口,也越来越理直气壮,“你也答应过的,你不会再纳妾,说有一个儿子传宗接代就够了,既然如此,我多加一道防线又有何不可?还是说,你真的有再纳小的打算,你想再生个孩子!” “这不一样,这根本不一样!”谢承宗已经泪流满面,“自愿的和被迫的意义如何能一样啊……” 柳氏见他如此,心里也委屈起来,她冒险做这事都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怕谢承宗会变心吗,“有什么不一样的,反正都是你不会再有其他孩子了不是吗?”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正经的汤药,当然比花言巧语可信得多。 “你有没有想过这种药会对我的身体有什么妨碍?会对我的寿数有什么影响?有没有想过!你真的把我当成了要相伴一生的丈夫吗,阿凤,你真的……爱我吗?”谢承宗的心已经疼得快要麻木了,这世上哪对恩爱的夫妻,不是盼着对方好,生怕对方受到一丁点伤害,可自己的枕边人呢,就因为那么一点担心,便毫不犹豫地下了毒手。 谢承宗不禁开始怀疑起来,他当年的选择……真的对吗? —— 御书房。 尤大海得了消息便赶紧来向言耀禀告了,“皇上,莺莺姑娘已经有孕,谢元隐也答应会尽快筹备婚事了。” 言耀批着奏折的笔顿了顿,“朕知道了,暗中助他一把,这桩婚事一定要顺利进行,一切就看大婚当天的了。” 尤大海还有些担心,“皇上,万一谢元隐不顾谢侍郎的阻挠,真的完成了婚礼怎么办?” “真的成亲又有什么不好,反正此事传出去谢家也是颜面无存。”言耀无所谓,不论事情如何发展,对他都有利,不过以他对那父子俩的了解,这堂,八成是拜不了的。 那一日,场面究竟会如何,可真令人期待。 第38章 皇后 殿选过后的第二个月,言耀正式在早朝上宣布设立巧工司,专门传授民间女子各种谋生手艺,以改善百姓们的生活。 虽然诸位大臣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教那些平民百姓谋生手艺,还专挑女子?但皇上已经开口了,其所为缘由听起来也是好的,跟他们所负责的事务好像也没什么交集,众人便没提出什么异议,只当是皇上是突发奇想才弄了这么个地方。 当然,有人事不关己,有人想得就比较多了,这巧工司是否表里如一,真的仅仅是个教手艺的地方?哪些人会被调过去管理?官职是怎么定的?是归六部九寺管辖还是独立受命于皇上? 虽然朝堂上一群人心思各异,不过大多数还是打算看看情况再说,此时此刻,犯不着去冒险出言碍皇上的眼。 巧工司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没过几天,殿选留下的五位秀女中就有三位被任命为巧工司的教习,并遣其立即前往北城上任。 京城北边一向是平民百姓聚集的地方,巧工司的官衙就建在那里,如今已经完工了。建造之时,左邻右舍只当是哪位员外又开始修缮别苑,可直到匾额挂了上去,当差的衙役也前去报道了,众人才恍然大悟,竟是朝廷在这里修了个官老爷住的地方。 三位秀女离开皇宫后连家都没回,直接住到巧工司去了,而通知她们家人的任务,就交由宫里的小太监们去办了。 杜家。 刑部尚书杜大人收到这样荒谬的皇命简直瞠目结舌,送走了传话的公公后,整个脑袋都是嗡嗡的,“女,女官?不是,她是去选秀的还是去考科举的?” 不光杜家如此,其他两家的当家人也是难以接受,但一切事情都不会因为他们的想法而有所改变,两天后,吏部的任命文书正式下来了。 杜嫣儿听到这样的消息急匆匆从庙里赶回来了,一进门就忙问道,“爹,二妹被授了官是真的吗?”自从殿选她没被看中,庶妹杜秋儿却被留下之后,杜嫣儿心里就一直七上八下的,万一二妹真的麻雀变凤凰,她要怎么办,鲁家那边不依不饶又怎么办?怕被找麻烦她就借着礼佛上香的名义避出去了,却没想到事情竟往这样好坏难料的方向发展了,虽然二妹没成为妃子,可却有了官职,不是后宫里虚的那种。 杜尚书见大女儿回来,大概也能猜到她的想法,点点头道,“是真的,任命书已经下来了,皇上设了巧工司,秋儿就在里面的绣坊担任教习,正五品,已经入档吏部了。” “女人怎么能当官呢?”杜嫣儿心中难平,皇上到底是看上那个死丫头哪一点了,居然让她跟男人一样去做官?虽说不成体统,可这身份到底还是跟寻常女子不一样了,这可比诰命夫人还要风光。 杜尚书何尝不知道皇上此举荒唐,定会招来很多非议,可他又能有什么办法,“礼部尚书也像你这么想,女子如何能做官,可你知道他向皇上写了奏折后得到的批复是什么吗?” “是什么?。” “卿若无法接受,朕可另寻胸襟开阔者执掌礼部。” 杜嫣儿很吃惊,“皇上居然这么坚决?” “谁说不是呢。”杜尚书很头疼,这新皇可比之前的那位难应付啊,不但做事雷厉风行,还想一出是一出,女人当什么官? 杜嫣儿心里冒着酸气,又想起了最关键的问题,“那既然她没有进后宫,就不是皇上的女人,跟鲁家的婚约是不是能继续了?” 杜尚书摇头,“她虽然不是妃嫔,却也是名册入了吏部的朝廷命官,翅膀已经硬了,这婚事只怕难以继续。” 杜嫣儿急了,“就算是她当了官,那也还是杜家的女儿,父母之命,天经地义!” “天地君亲师,皇命可比父命要大,若她执意不肯,上书陛下,你觉得皇上是会帮她还是帮我们?没见她连家都没回,就住到巧工司官衙去了吗?这都好几天了,一封信也没往家寄,我派去找她的人,也被搪塞了回来,那丫头摆明是不把我这个爹放在眼里了。” “爹!秋儿若是不嫁过去,难不成你要让我嫁给那个死胖子吗?” “只能再想办法了。”杜尚书更头疼了,那个小白眼狼,一朝得势就忤逆他,现在皇上正在兴头上,自然会庇护巧工司,等皇上不管她们了,看那丫头还能不能这么嚣张?居然连家都不回了,一个女子不好好嫁人相夫教子,当什么官?当个屁,也不怕被雷劈死! 而另一边的傅家。 傅冬听了这消息,乐不可支,“哈哈哈,我就知道,老天有眼,当不了妃子,当个女官也不错啊,秋儿居然有了正式的官职,这下她就是朝廷命官了,一旦出了什么事,皇上必定要追究,再不用什么都瞧别人脸色了。” 傅冬很为好友高兴,对丫鬟道,“走,准备一下,咱们去拜访一下鲁夫人,鲁少爷也老大不小的了,该成家了,这早早定下的媳妇也该娶进门了,快去。” —— 秀女一下子去了三位,剩下的就只有孟玉兰和慕青青了。 慕青青也算明白了过来,原来这届选秀,最终就只是她和孟姐姐在竞争了。虽不知为何仅仅两人,都没什么挑选的余地了,皇上还不下令册封,可在仔细观察了一段时间后,慕青青自己先行做了决定。 这天,慕青青单独约了言耀见面。 因为女官之事已定,宫里的秀女一下子只剩下了两人,也该做决定了,所以慕青青相邀,言耀考虑了一下并未拒绝,只身去见了她。 远远的,言耀就看见了慕青青一身青衣站在属下,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 走近了,还没等他说些什么,慕青青就先开口了,“皇上,臣女要走了。” “走?去哪?” “当然是回家了。” “回家?”言耀一时无法理解这话里的意思,选秀还没结束,怎么就回家了? 慕青青答道,“对,臣女已向太后请辞,退出此次选秀,今日便要走了。” 言耀很奇怪,“怎么这么突然?发生什么事了?” 慕青青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了一个问题,“皇上,您知道我的衣服一共有几种颜色吗?” “啊?”言耀不妨她会这么问,眼里满是迷茫,他怎么会知道这种小事。 慕青青见皇上满脸茫然,略带伤感地笑了笑,“我进宫这么久,穿过的衣服只有两种颜色,鹅黄跟碧青,仅仅两种,可您却不知道。” 言耀:“……”只有两种吗,他还真没注意过。 “前几天,孟姐姐腰上挂了一块兔子形状的玉佩,您说那兔子丑得很,戴着它的人也挺丑的。那个时候,我就明白了,其实您心里早就做了选择。” 这丫头莫不是以为他中意孟玉兰?言耀皱起了眉头,“什么选择,朕就是觉得她跟那丑丑的兔子一点都不搭,没有别的意思。” 慕青青却道,“皇上,我知道这段时间您对孟姐姐态度并不是很好,可我从小就听过一句话,嫌货才是买货人,您若不是将她看在了眼里,就不会挑出那么多的刺来。” “你想多了,朕只是单纯的不喜欢她而已。” “皇上,或许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您是喜欢她的,真正的不喜欢是您对我这样,连区区两种颜色都注意不到。” 言耀眉头皱得更紧了,开什么玩笑,他怎么可能喜欢孟玉兰呢,她那个人,除了添麻烦,什么也不会,对于慕青青,虽然他的确没怎么上心,可世间夫妻,也不一定就要两情相悦,只要娘亲喜欢,于他而言,也就够了,“你别这么妄自菲薄,朕……” 没等言耀说完,慕青青却打断了他,“都这个时候了,皇上可不要说什么把我一起纳进后宫的话,我不乐意的。” 慕青青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直视言耀,很认真地道,“我可以嫁给一个薄情的丈夫,因为薄情之人多重利,只谈利益完全可以相安无事过一辈子,也能接受一个多情的相公,因为多情之人难深情,大家都只能分到一丁点也就没什么不甘心了,可我不愿意和一个心里早就装了其他女子的男人在一起,那会让我觉得自己很多余,皇上,既然你喜欢孟姐姐,那我就只能回去继承家业了。” “朕真的没有喜欢她,你不要胡思乱想,你一个小姑娘,继承什么家业?” “皇上前脚才立了女官,怎么后脚就看不起女人了?”慕青青笑了,豁达道,“我就一个弟弟,现在家里有爵位,他肯定是要走仕途的,那祖传的生意,只能由我来接手了,现在已经有了传授技艺的女官,将来,或许您还可以看见一个叱咤风云的女商人。” “你有这份自强的心自然是好的,可这选秀……” “皇上,您敢说您不知道孟姐姐喜欢吃什么菜,喝什么茶,用什么东西吗?” “朕,那是……”那是前世与她相处时间太长了,经年累月自然知道几分,可这话言耀却不好说出来。 “您知道的对不对,前天太后赏了一杯溪山云雾,孟姐姐说自己很喜欢,您还讽刺她口不对心,就知道阿谀奉承。我长到这么大,我爹都不知道我讨厌哪一种茶呢。感情这种事,从来不是嘴上说说就算数的,或许您自己还没有看清,但至少,我很确定,我不是那个被您放在心上的人。”慕青青打开手中一直拿着的小袋子,里面是两个小泥人,“我呢,也没什么拿的出手的才艺,就这捏泥娃娃的本事还算不错了,这两个小娃娃送给您,祝愿皇上和喜欢的人百年好合。” 言耀听了这话,眼神一时有些复杂,沉默地接过了这对看起来十分精致的小泥偶。 “不管怎么样,这辈子能遇到皇上您这样耀眼的男子,我还是很高兴的,我之前说的可不是假话,见过了您这样的,那些望见美人就走不动路,或是仗着家底足就混日子的凡夫俗子便瞧不上眼了。以后,也许我能碰到一个真正爱我又很出色的人,当然,也可能再也遇不到了,但日子总是要一天天过下去的,这段选秀的回忆,我会永远把它珍藏心底,不会轻易忘了的。” 言耀看向了慕青青,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是挽留她,还是…… 没等皇上答复,慕青青便直接道,“皇上,臣女告退了。”说完便转了身,背影潇洒得很。 言耀望着她的背影,眼神更复杂了,低头又看了看手里成对的泥娃娃,他……是喜欢孟玉兰的吗? —— 孟玉兰不知慕青青已经决定离开,午后小憩时,她又做梦了,这回的梦境,走到了结局。 白色,满目的白色。 孟玉兰心如死灰地跪在灵堂,火盆里的纸钱都已烧成了灰烬,她望着前方那黑漆漆的棺材,感觉自己整颗心好像也跟着一并装进去了。 夜色将近,吊唁的宾客陆陆续续地都走完了,谢元安生前与谢家人都不亲近,如今死了也没人愿意彻夜在这里守灵,见外人都离开了,便也不愿多留,相携去吃晚饭了。下人们见主子都不在意,自然也不会多尽心,找着机会全溜光了。 空荡荡的灵堂只剩下了孟玉兰一个,人走茶凉,不过如此。 过了一会儿,小柳氏来了,“人都走了,你还跪在这里干嘛,我买了香居楼的烧鸡,你要不要尝一尝?”说着打开了手里的纸包,还热乎的烧鸡色泽金黄,一看就让人食指大动。 孟玉兰闻到了一股诱人的香气,噌地站了起来,转身见小柳氏笑容满面地在扯一个鸡腿,愤怒地伸出手,一把打掉了那个碍眼的烧鸡。 小柳氏正要开动,猝不及防到手的美味就这么落在地上,沾上了泥,十分恼怒,“你干什么!” “相公尸骨未寒,你就在他的灵堂上吃这种东西!” 小柳氏见孟玉兰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更气了,“现在这里又没有别人,你还装什么情深义重,我就不信他死了你一点都不高兴。” “那是我的丈夫,他死了我怎么可能高兴!”孟玉兰落下泪来,他怎么就死了,怎么就丢下她一个人了。 小柳氏见孟玉兰居然哭了,诧异道,“我说你不会是真的喜欢上他了吧,别忘了,他可是让我们守了一辈子的活寡,这种人渣早就该死了。” “住口!”孟玉兰怒声道,“他也是你的丈夫,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我的丈夫?他也配!当初要不是看在他年轻有为又没有子嗣的份上,我才不会答应姨母嫁进来呢,虽然柳家败落了,但只要不图正妻的位子,我一个青春貌美的姑娘,哪里去不得?反正都是做妾,我还不如嫁个老头子呢,起码还能得个孩子,哪像现在,人死了,我什么都没有!这个臭男人,耽误了我一辈子,早就该死了!” “明明是你贪图富贵非要进门做小的,这么多年了,别以为我还看不出来你根本不是个老实本分的。就算相公冷落你,你也是二房的妾,你没资格在这里指责他!”孟玉兰气得要去打她,可小柳氏哪是束手待擒的人,轻轻松松便挡住了孟玉兰挥过来的手,“到现在还为这个臭男人说话,我看你真是被三从四德给教傻了,什么冷落,那根本是碰也不碰,谢元安这个王八蛋,要么是他在外面有了人,要么,他就是个不能人道的死太监!白白浪费了本姑娘十几年的时间!” 孟玉兰双目充血,“早知道我当初就不该应了母亲的话,把你这个贱婢给纳进门!” “我是贱婢,你又好得到哪里去,蠢货一个,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呢!”柳氏见孟玉兰这样维护谢元安,也彻底撕破了脸,反正人都死了,再没什么可担心的,等姨母回来了,这谢家,她照样能横着走。 “你说什么?” “说什么,当然是说你比猪还笨!这天底下哪有嫡母会喜欢庶子的,尤其是那种比嫡子还要出色的庶子!这些年,你夹在丈夫跟婆婆之间很为难吧,我告诉你,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姨母其实可讨厌谢元安了,从前就屡屡暗中下手想要弄死他,要不是太师一直护着,她早就成功了!偏偏你愚蠢又无知,真以为他们母子还有和好的一天,这些年,你可帮着姨母做了不少事呢,什么都不知道地就做了旁人手中刀,活该你被他讨厌!” “不可能,不可能!母亲才不是那种人!” 小柳氏冷笑,“若非形同死敌,谢元安怎么可能逮着机会就把姨母给关了起来,连面子情都不愿意给?姨母真要是慈母心肠,为何他做了这么不孝的事,谢家一个站出来指责的人都没有?全府上下连只蚂蚁都看能出来他们之间仇深似海,就你看不出来,猪都比你聪明几分!” “不会的……”孟玉兰大受打击,她觉得小柳氏是在信口雌黄,可隐隐又觉得她的话十分有道理,不会的,难道她这么多年,都是在认贼做母? 心中万般情绪翻滚,孟玉兰无法再平静,她冲向了柳氏被关押的那个佛堂,她要去问个明白。结果,刚刚到了小佛堂门前,她就听到了里面张狂的笑声。 “那个孽种终于死了,哈哈哈,他终于死了,谢家的一切都是我儿子的了,咳咳咳……” “老夫人,您注意点身子。” “不要紧,我这身子还能再坚持两年,足够了,只要比那个孽种多活一天,我都是赢家!我就知道,女人这一辈子,名分才是最重要的,只要我还是他的嫡母,他就不敢轻易杀了我,只要我还是谢夫人,哪怕被他不人不鬼地关在这里,出去了我还是那个风光无限的当家主母!” “是啊,老夫人,您可算是守得云开了。” “丞相又如何,人死了全都是一场空,辛苦一辈子还不是给我儿子做了嫁衣裳!这么多年了,我终于可以摆脱那张让人厌恶的脸过舒坦的日子了,老天爷果然是有眼的,哼,现在谢家辈分最高的就是我跟老爷了,那几个全都死绝了,再过段时间,等我重掌了当家大权,我就寻个道士来,找借口把那个孽种的坟从谢家祖地迁出去,找个荒郊野地随便埋了,叫他永生永世做个孤魂野鬼!本就是个不该存在的人,那个孽种根本不配享受谢家的香火!” …… 孟玉兰站在门外的台阶下,心像掉进了数九寒冬的湖水之中,冷得厉害。 可她没有冲进去大吵大闹,而是选择了默默离去。 一个月后,谢元安的棺木下葬了,丧事也办完了。公公谢承宗当初听到儿子死讯,一下子就病倒了,到现在也没能下得了床,二房仅一个媳妇难以撑场面,于是老夫人柳氏又被放了出来。 孟玉兰对于放出柳氏这件事,没有多说什么,态度依旧恭谨,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柳氏一直以为孟玉兰还如从前一般是个孝顺媳妇,也没有起疑心,被邀请去尝尝新买的茶叶也毫不犹豫地过去了。 此时房间内只有相对而坐的婆媳二人,柳氏已经很老了,满头白发,满脸皱纹,因为太瘦,脸上没有几两肉,看上去十分刻薄。孟玉兰给柳氏到了一杯茶水,温柔地递了过去,“母亲,您尝尝。” 柳氏不疑有他,接过杯子,抿了一口,发觉味道还不错,比起从前喝的那些贡茶也不逊色,“这茶你从哪买的,确实不错。” 孟玉兰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母亲喜欢就好,一会儿我让人给您送些过去。” “好,你有心了,”柳氏已经很久没喝过这么好的茶了,不禁多喝了一点,不知不觉,整杯下了肚。 孟玉兰坐在对面,神色温和地看着柳氏喝完了茶水,也将自己手里的一饮而尽。 柳氏喝完,本想继续说些什么,可却感觉肚子突然剧烈疼痛了起来,她这一天都很忙,没吃什么东西,视线忍不住转向了那个茶杯,“这茶?” “放了一点毒药而已。”孟玉兰笑得很温柔。 “什么!”柳氏不可置信地望向了孟玉兰,肚子越来越疼,她忍不住吐出了一口鲜血,望着手上的血,柳氏颤抖着指着孟玉兰,“你疯了,你……居然敢毒杀婆母。” “岂敢呢,我也是受害者呀。”孟玉兰的嘴角也溢出了一丝鲜血。 “你怎么……” “是你的好侄女,想谋害我这个主母,结果不小心将你也给毒死了。”孟玉兰面色平静,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样,“前段时间二房闹老鼠,她可是买了不少药,如今正好派上用场了。” “你……好毒的心思……” “不及母亲心如蛇蝎,既然你想让元安死后不得安宁,那我就只能先下手为强了。”孟玉兰冷冷看着那个痛苦不堪的女人,“母亲,你骗了我那么久,如今也是时候偿还一二了,黄泉路远,相公一个人未免有些孤单,我们婆媳一起去陪他吧。” 柳氏想到了自己的打算,她不知道孟玉兰是从哪里得到消息的,可现在她也没心思去琢磨那些了,她快要疼死了,“贱人……就为了一个根本不在乎你的男人,你居然……来人,快来人……” “不用喊了,所有人都被我支走了。”孟玉兰稳坐不动,为了今日,她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母亲,你一定没有爱过一个人吧,若你爱过,就会明白,爱情这种东西,是没有道理可言的,哪怕明知道他心里从来没有过我,我也依然放不下了。” “你……” “至于谢家的财产,你也不用惦记了,大房跟三房的人都还活得好好的呢,轮也不可能轮得到他一个娶青楼贱籍,背弃家族的不孝子。父亲自相公去世后,就伤心过度病倒了,看样子,也撑不了多久,等我们都死了,二房的家产只会充入公中,不会分给你儿子半点,母亲,你可以瞑目了。” 柳氏再也坚持不住,倒在了地上,眼睛睁得大大的,彻底没了气息。 过了一会儿,孟玉兰也倒下了,只是她的脸上,似乎带了一丝解脱。 —— 言耀带着两个泥娃娃去见了言钥。 “娘亲为何同意慕青青离开,您不是很喜欢她吗?” 言钥有些惊讶,儿子是从哪里看出来自己很喜欢慕青青的?不过嘛,她也不讨厌那个丫头就是了,“也不算是很喜欢,只是觉得她挺讨喜的,如果有这么一个人在身边,气氛会活泼些。” “那您还放她走?” “宫里已经有了一个什么都不管的太后,总不好再多一个什么都不会的皇后。” “本事什么的,都可以慢慢学的。” “可人家小姑娘已经明说了不愿意嫁你呀,难不成还要强扭这颗瓜?”言钥觉得儿子怪怪的,之前人在的时候不见他多看两眼,现在人要走,却突然舍不得了。 “儿子不是那意思,只是……”言耀总觉得心里有点堵得慌,“她只是误会我喜欢孟玉兰而已。”一下子就剩下那一个人了,有种措手不及的感觉。 “那耀儿你不喜欢孟玉兰吗?” “不喜欢。” 言钥见儿子回答得这么斩钉截铁,便道,“那你把孟玉兰也给送回家好了,别等三年了,明年就再选一次秀,那些小官的女儿也挑挑看,总能找到一个合适的,怎么样?” 言耀:“……” 言钥:“你怎么不说话?你果然还是对她有几分上心的吧,要不然也不会每次青青和她站在一块,你都只可着一个人挑三拣四。”不是有句老话说过吗,欺负也是喜欢的一种表现形式。 言耀有些无语,怎么个个都逮着这件事说,他真的做的那么明显吗?“娘亲,儿子只是觉得男女情爱之事有点沉重了,其实夫妻相伴一生也不用真的相互喜欢,只要合适就行,我只是希望有个人能好好孝顺您,让您高兴,其他的,都不是很重要。” “耀儿,你不要这么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没有爱情的夫妻怎么能幸福呢,你要真不喜欢那孟玉兰,再找就是,娶老婆,一定要娶一个你真心喜欢的。” “娘亲,真心这种东西谁也说不准的,儿子在外这些年,确实见过两情缱绻,至死不渝,可更多的,却是有人为所谓的真心扔下年迈的父母,私奔离去,有人因此手足相残,亲手杀死自己的兄弟,还有人为它泯灭良心,抛妻弃子,与其寻求那不可捉摸的真心,还不如各取所需,相安无事到老比较好。” 言钥:“……也不用这么悲观的。”唉,果然是她太没用了吗,要是当初她能逃出方外庵,一直陪着儿子长大,他也不至于遇到那么多事,现在连爱情观都这么极端了。 —— 没能跟娘亲讨论出个所以然,言耀脚步沉重地离开了寿安宫,路上,他遇到了孟玉兰。 越看这张脸,他越觉得心烦,他怎么可能喜欢这个人呢,“慕青青走了,你知道吗?” 孟玉兰愣了愣,点点头道,“我听说了。” “如今只剩你一个了,你想留下来吗?” “我……”孟玉兰欲言又止。 言耀看到她这副样子就来气,“你特意进宫选秀,还处处表现出色,难道不是想当妃子吗?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孟玉兰听着皇上这带着怒气的声音,有些回不过神,她就是犹豫了一下,不用这么生气吧。 言耀皱起了眉头,这个人总是这样,永远一副不争气的模样。就像她明明渴望着父爱,却总是委委屈屈地缩在一边远远看着,想要父亲关心你倒是去争取啊,白白把亲爹让给别人还要怪人家不够疼爱你,这要不是孟大人,换个薄情寡义的爹,她这人早就被忘到脑后去了。十几年如一日,什么事都不敢伸手,守着那半点意义都没有的妇道本分,专等着天上掉下馅饼,白日做梦!“又蠢又笨,还总爱添麻烦,谁会愿意娶你!” 孟玉兰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带着指责的话,心里溢上来一股酸楚,“皇上,您为什么总这么讨厌我呢?”明明他对着别人不是这样的,可进宫的这段时间,每次见到自己,这人都能鸡蛋里挑出一个骨头来。 “大概是看你不顺眼。”言耀硬邦邦道。 孟玉兰委屈地低下了头,搅起了手里的帕子。 言耀这下看不到脸了,只能望着那个乌黑的发顶,“你又为什么喜欢朕?就因为擂台上的那一面,一见钟情了?原来喜欢两个字这么廉价的吗?” “大概是看您挺顺眼的吧。”孟玉兰闷声道。 言耀:“……” —— 晚上,御书房。 言耀犹豫了大半夜,最终写下了封后的圣旨,喃喃道,“大概是朕上辈子欠你的。” 第39章 妻离子散 北城小院中,莺莺抚摸着还未显怀的肚子,满面慈爱。 原以为这辈子都没有做母亲的机会了,想不到如今肚子里竟也住下了一个小小的孩子,只可惜……莺莺的眼里透着深深的不舍,终究是留不住的。 一朝入了烟花之地,便一辈子都没有回头的可能了。青楼之中的女子,最不需要的就是生育的能力,一旦怀上孩子,于客人,于楼里,都是麻烦。最下等的地方,姑娘们一进去就会被灌下虎狼之药,永绝后患。可那种药都很伤身体,身子不好,怎么能伺候好客人,所以在条件好一点的地方,姑娘们都是在每次接过客后才服下避子汤。至于那种专门盯着达官贵人们的风月场所,姑娘们都会被赐下秘药,吃下之后容光焕发,肌肤白皙,而代价,自然就是不会再有儿女了。 莺莺从小就长得漂亮,所以一开始就被寄予厚望,那种秘药当然也吃了不少。卖艺不卖身听起来当然是好,但真的想要从良,又岂是那般容易?老鸨们精心培养她,可不是为了送她进高门享福的,能招来更多为美人一掷千金的公子哥才是最重要的。 男子能进青楼寻欢,就不会有真心,即便是生出了那么一丁点怜惜,不能生孩子的女人,也终是无根浮萍,一旦没了宠爱,就会落得污泥也不如的境地。莺莺从小颠沛流离,换过很多地方讨生活,从来没见过哪个楼里出去的姑娘能真的和夫君白头到老,被抛弃,被转卖,甚至是被打死的比比皆是。所以莺莺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男人都是靠不住的,只有银子,银子才是天底下最可信的东西。 能拿到一大笔钱,还能有个清白的身份,足以让她用尽一切手段。可是孩子啊……莺莺望着一点都没鼓起的肚子,鼻头有些酸酸的,若是这个孩子真的能生下来就好了,到时候她带着孩子远走高飞,一辈子逍遥自在多好,有一万两的家底,怎么也不会让他吃苦的。可惜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她这看似冰肌玉骨,实则千疮百孔的身体,根本就不可能保得住这一胎,到底是她福薄,年少失怙,流落风尘,一生都注定如尘土一般飘摇无定。 谢元隐一走进门,就见莺莺眉目温和地摸着肚子,心里泛起无限柔情,这是他的妻子,马上还会有他的孩子。 原本,谢元隐是打算等孩子生下来后,让莺莺母凭子贵进门的,看在孙子的面上,父亲母亲总不会再那么铁石心肠。只是前几天他出门之时,偶然听到几个妇人在谈话,说莺莺勾引有妇之夫,现在还未婚先孕,真是不知检点。谢元隐的心疼了起来,都是他疏忽了,竟忘了女子名声的重要性,莺莺虽曾落入烟花之地,但如今已然赎身,是个良家女,不该受此轻贱,更别说他们的孩子一旦如此出生,势必要背上私生子的名头,他如何能忍心。 “莺莺。”谢元隐唤了一声。 莺莺回过了神,笑着起来了,“谢郎,你回来了。” 谢元隐走过去拥住了心上人,“莺莺,东西都买得差不多了,我们很快就能成亲了。” “谢郎,高堂不在,我们这样……”莺莺面上有些为难。 “不管他们同不同意,我都娶定你了,趁着现在月份还小,我们赶紧成亲,别让儿子以后的出身落人口舌。” “谢郎……” —— 谢承宗自从知道了柳氏下药的事,大受打击,可又狠不下心来和柳氏一刀两断,只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喝闷酒。虽然谢承辞下令府里不许再给他酒了,但小厮阿旺还是偷偷买了不少回来,谢承宗有了酒,日日喝得酩酊大醉。 这天,谢承宗又在喝酒了,脑袋晕乎乎的,他知道自己醉了,醉了好,醉了就不会想起那些烦心事了。 阿旺急急忙忙从外面跑了进来,“二爷,不好了,元隐少爷要成亲了!” “成亲?跟谁成亲?”谢承宗眼里满是醉意。 “还能跟谁,不就是那个被他从青楼里赎出来的女人,我听人说,少爷他今天就要跟那个狐狸精拜堂了,二爷您快去看看吧。” 谢承宗一听,怒气满满地摔了手里的酒杯,“那个逆子,自甘堕落,我才不去看他!让他娶,我倒要看看,他能横多久!” “可是二爷,真要是拜了堂,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您真的愿意看到少爷他娶一个青楼女子做正妻?” “我不愿意又能怎么办,那个混账,眼里只有那个女人,哪还有我这个爹!” “二爷。”阿旺劝道,“元隐少爷娶妻可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您不为他着想,也得为咱们二房想想吧。” “二房不差那混账一个!” “二爷,您不要在这里说气话,万一这婚事真成了,外人嘲笑还是轻的,这血脉传承才闹人呢。”阿旺满脸担忧,“您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您自己也清楚,这辈子膝下注定就两个儿子,不会再有别的了,宫里那个,肯定是不能指望的,那将来这二房的香火,完全要靠元隐少爷继承下去了,看他那一根筋的样子,真要是让他娶了那个狐狸精,将来咱们二房的子嗣还有什么脸见人?一出去就要被人家说亲娘是个窑子里出来的,往后世世代代,都摆脱不了那个女人一半的血,真是想想就糟心。” 谢承宗听了这话,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丝清明,是啊,他就元隐一个了,他注定只有元隐一个了。不行,他不能二房唯一的子嗣娶一个青楼女子,不行,他不能让他自毁前程!谢承宗勉力地站起了身,向门外走去,“我要去阻止他,我不能让他娶了那个狐狸精!” 阿旺连忙过去搀扶他,二人摇摇晃晃地往大门方向走去。 —— 城北小院。 唢呐声响,鞭炮齐鸣,满目都是红色,谢元隐笑容满面地接待着前来参加喜宴的宾客。 今日前来的客人,几乎都是这一片的平民百姓,世家之中,谢元隐没自讨没趣,只发了请帖给好友王鸣,说起来,他与莺莺的相识,王鸣还算是媒人呢。 左邻右舍都带了贺礼过来,不大的院子里挤满了人,十分热闹。其实不少人原本都不想来的,毕竟这位谢公子的妻子曾经来闹了一场,莺莺勾引别人丈夫也被说道了好久,这种事于男人而言,是个风流韵事,笑笑便过了,可女人家,总是没那么容易释怀的。但再是不愿,也架不住莺莺会做人,前几天给各家送请帖的同时,还拎了一斤猪肉上门。这一带,住的都不是什么富户,荤腥也就逢年过节才舍得尝点,见她如此客气,也不好冷脸赶人出去,反正不过是多走几步在婚宴上坐坐,也不费什么事。 谢元隐今日人逢喜事精神爽,特别高兴,等吉时到了,他迫不及待地拉过了莺莺手里的红绸,准备拜天地。 一旁的司仪正要唱和:“一拜……” “拜个屁!”一道冷喝从门外传来,谢承宗黑着脸大步走进喜堂,“没有父母之命,你们拜的什么堂!” “爹,您怎么来了?”谢元隐见父亲突然过来,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免不了产生了一丝恐慌,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儿子成亲这种大事,我这个当爹的,岂能不来?”谢承宗脚步虚浮地走近了,盯着这个不孝子的脸,很想一巴掌挥下去,打醒这个糊涂东西。 谢元隐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酒气,又见父亲眼神迷离,面色酡红,猜测他是喝醉了,“爹,您怎么喝了这么多酒。”又对跟进来的阿旺道,“老爷醉了,还不快扶他回去。” “醉了?我没醉!”谢承宗大声嚷嚷,可那明显不正常脸色,却半点说服力也没有,他抬起手指,对着莺莺道,“你想娶这个狐狸精,你做梦!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不可能让你娶这种女人进门!” 谢元隐紧紧皱着眉头,“爹,今天大喜的日子,您就不要来捣乱了好不好。” “我捣乱?混账东西,你再说一遍,有胆子你再说一遍!现在长大了是吧,翅膀硬了,连你亲爹的话都不听了!我打死你这个逆子!”谢承宗怒气上头,伸手就要去打这个惹他生气的儿子。 一旁看热闹的王鸣见状,连忙过来劝和,拉住了谢承宗的手,“伯父,您这是做什么,谢兄能找到一个相伴一生的姑娘,您该高兴才是。” 谢承宗眼睛看向了王鸣,发觉有点眼熟,可他一时又想不起来这是谁,“你又是哪个牌面上的?” 王鸣好声好气道,“伯父,晚辈王鸣,王家的长子,您从前也见过的,听小侄一句劝,虽然莺莺身份是低了一点,可你们谢家也不是那种需要靠联姻撑门面的人家不是,谢兄好不容易有了真心喜欢的人,您就成全他们吧,何必做这棒打鸳鸯的事。” 棒打鸳鸯?谢承宗冷笑一声,一把推开王鸣,转身对着堂中的一对新人吼道,“今天有我在,你们休想成这个亲!”说着就发了疯似的开始砸喜堂里的东西,宾客们一个个都躲得远远的,不敢靠近。 谢元隐当然不可能任老父砸了这喜堂,连忙去拦他,“爹,您冷静点,我和莺莺是真心相爱的,您就非要拆散我们吗?” “相爱,你懂什么相爱!这种妓子能给你什么爱!”谢承宗酒劲未退,现在满心只有怒气,哪里听得进半个字,不依不饶地砸着东西。 而那边,王鸣被谢承宗推倒,一下子跌在地上,身上掉出一把嵌满了宝石的匕首。 莺莺听见谢承宗打砸东西的声音,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掀开了盖头,“谢郎。” “莺莺……”听见心上人的声音,谢元隐着急得很,可老父不依不饶,他又没有办法,“爹,您放过我吧,我只是娶个喜欢的女人而已,您怎么就非要如此呢。” 莺莺想上前劝阻父子俩,可手抚上了肚子,又止住了脚步,她心下慌乱,眼睛忍不住四处望了起来,可满堂宾客瞧见她的目光,都往后缩了缩,谁也不愿意来管这闲事,无意之中,莺莺看到了地上的匕首,她眼神一厉,走过去捡起了匕首。 谢元隐还在竭力阻拦着父亲发疯,冷不丁听到了莺莺的一声暴喝,“都住手!”他转头一看,就见莺莺拿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惊得魂飞魄散,“莺莺!” 莺莺用锋利的刀刃抵着脖颈,见那边的父子二人望了过来,凄声道,“谢大人,我对谢郎的真心可昭日月,我已经怀了他的骨肉,再没有退路了,您若是不肯成全我们,今日,我便和腹中的孩子一起死在这里,一尸两命,您看着办吧。” 谢元隐急了,“莺莺,你这是干什么,快把刀放下!” 莺莺泪眼婆娑,晶莹的泪水顺着脸颊滴落了下来,看得谢元隐心中绞痛,“谢郎,今生若不能和你长相厮守,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可谢承宗却不为所动,“吓唬我,啊?你以为我是吓大的!死啊,你倒是死一个我看看!荣华富贵还没到手,你能舍得去死,少在这里玩什么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我才不吃这一套!” 莺莺泪流得更凶了,只是那手却没往脖子上再深一分,谢承宗见此,更是确信这个女人就是在装模作样,他冷笑着冲了过去,压着匕首往莺莺的脖子上去,“不死是不是,我帮你一把!下贱的狐狸精,勾引我儿子,去死啊,你怎么不死啊!” 谢承宗把刀刃往莺莺那边压,而莺莺,自然要奋力抵抗,谢元隐当然不能坐视妻子和父亲扭打,也加入了进去,一时之间,三人僵持了起来。 争执之中,匕首脱手而出,落在了地上,而莺莺,则被谢承宗一个大力给推倒了。 “莺莺!”谢元隐连忙去扶她,可莺莺却捂着肚子,哀声痛呼了起来,“我的肚子……” 大红的喜袍上忽得多了一丝深红,谢元隐伸手去摸,湿漉漉的,是血。 莺莺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拉住了谢元隐的衣服,脸上满是痛苦,“谢郎,我们的孩子……” 谢承宗这时也瞧见了莺莺衣服上的血,突然得意地大笑了起来,“哈哈哈,这下你没倚仗了吧,想母凭子贵?你也配!这种脏了我谢家血脉的孽种根本就不该生下来,贱人,最好连你也一块死了,大家都落个清静!” 谢元隐愣愣的,眼前是莺莺痛苦的脸,手上是他未出世孩儿的血,耳边,是父亲肆无忌惮的辱骂和奚落……谢元隐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起来,好像有什么破土而出,他猛地拾起了脚边的匕首,站起来回身一捅。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微弱,却又响亮。 谢承宗呆呆地低下了头,一把匕首就那么直直地插在了他的肚子上,握着它的那只手是那么的熟悉,他曾握着这只右手写字作画,曾拉着这只右手逛街爬山,而现在,同样还是这只右手,给了他一刀。 醉意一扫而空,痛意接踵而至,谢承宗木愣愣地抬起头,看向了儿子。 而谢元隐,刚刚脑子一片空白,可现在,他也清醒了过来,见自己居然捅了父亲,一时又惊又怕,他退后了一步,带着鲜血的匕首随之被拔了出来,望着上面沾满的鲜血,谢元隐也傻了,“爹,我,我不是……”故意的。 话还没说完,莺莺又痛呼了起来,“谢郎……孩子……” 谢元隐又看向莺莺,她身下的血迹越来越多了,脸色也白得跟纸一样,他慌乱地丢了匕首,抱起了莺莺,向门外奔去,“莺莺,你坚持住,我们马上去看大夫……” 谢承宗立在原地,抬起胳膊想拉住儿子,可眼前,却只有儿子抱着那个女人飞奔而去的背影,而那背影,也变得模糊了起来…… 谢承宗咚地一下倒在了地上,喜堂里雅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突然发生的事给惊呆了,良久之后,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还愣着干什么,快救人呐!” 一群人如梦初醒,赶紧围了过来,七手八脚地把谢承宗抬去了医馆。 —— 日暮西沉。 谢承宗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看到了一个久违的人。 杜寒仲看不上街头医馆的那些金创药,重新给他敷上了另一种效果好的药,正在包扎伤口,“醒了?我说谢大人,你好歹也是个礼部侍郎,出门都不带护卫的,我就回了一趟师门,你就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了,还好没刺中要害,不然流这么多血,你现在就该去见阎王了。” 虽是嘴上絮絮叨叨,可杜寒仲手上的功夫却很利索,三两下就包好了,见谢承宗睁着眼,一句话也不说,想着他现在应该还疼得厉害,便也没再多言,转身收拾起了东西,“放心,有我在,你这就是小伤,按时喝药,明天我再来看你。” 杜寒仲拎着医箱出去了,门口,他遇到了阿旺。 谢承宗躺在床上,肚子疼,嗓子疼,连头也疼,但最疼的还是心。 门外,阿旺正在跟杜寒仲说着话。 “杜太医,二爷他会不会……” “都说没事了,你个大男人,哭什么!” “肚子上开了那么大一个口子,怎么能没事呢!我可怜的二爷啊……” “外伤而已,也没伤着内脏,肯定死不了的。” “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风寒都能要了人的命,更何况是肚皮上多了个窟窿,杜太医,您不是神医的徒弟吗,您有没有那种起死回生的药,万一……我们二爷没气了……我也好把他给救回来呀……求求您了。” “杞人忧天,唉,算了算了,看在你一片忠心的份上,这样吧,我这里有一粒还魂丹,虽不能起死回生,可也算是江湖上一等的疗伤圣药,只要还有一口气,怎么也能拉回来几分,你拿着,要是谢大人有什么不好,你就喂他吃下去。”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告诉你,这可是师父留给我的保命药,我也就这么一颗,千万别弄丢了,不然白浪费我这一番同情心。” “丢不了,丢不了,谢谢杜太医,您的大恩大德,小的一辈子都记在心里。” “行了,别磨磨唧唧的,快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好了就赶紧端过来,我先走了。” “好,杜太医,您慢走。” …… 阿旺满脸泪水进来了,可脸上却是笑着的,见到谢承宗醒了,笑容更大了,“二爷,您醒了,醒了就好,您感觉怎么样,还疼吗?” 谢承宗的心有些暖,摇了摇头。 阿旺见状也放下了几分心,举起了手里的瓷瓶,“二爷您看,这是还魂丹,神医的药,保命用的。”说着又把瓶子往枕头下塞去,“我给您放在枕头下面,万一夜里感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您就赶紧吃下去,一定会没事的。” “谢谢。”谢承宗嘶哑着道。 “二爷,您是我的主子,道什么谢啊,说起来都怪我,是我太没用了,要是那时候我反应快一点,拦住少爷,您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了。”阿旺说着又垂头丧气起来了。 “不怪你。”怪我,怪我生了这么一个儿子,谢承宗痛苦地闭上了眼。 …… 喝完了药,谢承宗又睡过去了,迷迷糊糊的,他好像听见了开门的声音。 谢承宗睁开眼,淡淡的月光从窗户透了进来,已经晚上了吗?忽然间,他好像感觉到一只手伸进了他的枕头下。 柳氏正想要悄悄地把药拿走,冷不丁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抓住了胳膊,她吓了一跳,好险才忍住没叫出声。 月光下,谢承宗看清了来人的脸,“是你?” 柳氏见自己偷药被逮个正着,心虚不已。白日里她知道了丈夫大闹喜堂却被儿子捅伤的事,急得一下子就晕了过去,等醒来后知道丈夫没事了,心刚放下几分,可又得知孙子快要保不住了,心又重新提了回去。那可是一个贵子啊,是她的亲孙子,怎么能就这么没了呢。正在焦急之时,柳氏听说杜太医留了颗神药,就被阿旺放在丈夫的枕头下面,心里便起了盘算,想要偷偷拿走去救孙子。 谢承宗看到了柳氏手里握着的那个瓷瓶,“你要拿我的药到哪去?” 柳氏见被逮住了,便也破罐破摔道,“当然是去救我们的孙子,那是你的亲孙子,快放手,迟了就来不及了。” 谢元隐抓着柳氏的手一下子握得更紧了,“孙子?我哪来的孙子,你是不是要去救那个贱人肚子里的孽种!” 柳氏的手被勒得生疼,“你胡说什么呢,那是个贵子,不是孽种,只是亲娘出身不好而已,只要他以后能一直长在我们身边,那就是个金尊玉贵的谢家小少爷。” “谢家才不需要那种小少爷!”谢承宗红了眼,“你居然想拿我的救命药去给那个下贱的狐狸精吃,你做梦,还给我,把药还给我!”他的另一只手也抬了起来,拼命地想要把药抢回去。 可柳氏哪里能让他如愿,也拼命地争抢瓷瓶,“你这不过是皮外伤,根本用不到神药,还不如用来保住孙儿的命,放手,那好歹是你的孙子,你就一点都不顾念血脉之情吗?” “血脉之情?”谢承宗忍着肚子上的疼痛,现在觉得这四个字就是个天大的笑话,“别说孙子,连儿子我都不想要了,那个逆子,他差点杀了我你知不知道,狼心狗肺的畜生,我白养他二十多年了!” “他也不是故意的,他只是一时失手而已,你跟一个孩子计较什么!” “什么不是故意,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他就是故意的,为了那个狐狸精,他居然敢弑父,小畜生,我当初就该早早打死他,也免得他在外面给我谢家丢脸!” 谢承宗虽受着伤,可其实伤势并不重,留存的力气还是很大的,柳氏根本抢不过瓷瓶,情急之下,她只好一口咬上了谢承宗的手。 虽然吃痛,可谢承宗还是没肯松手,见柳氏如此坚决,不知怎的,他的心地升起了一股寒意,“你就铁了心要夺走我的保命药是吗?” 柳氏一口咬下去,嘴里都尝到了铁锈味,可这该死的手还是不肯松,她真是要气死了,“你不过就是肚子上中了一刀而已,养几个月就活蹦乱跳了,有什么要紧的,我的孙子可是马上就要没了。” “不过就是肚子上中了一刀……”谢承宗感觉整颗心都冷了下来,可眼眶却有些发热了,“我的死活,一点都不重要是吗?” 柳氏还在吃力地夺着瓷瓶,“放手!” 谢承宗死死地看着眼里只有神药的柳氏,脑海中忽然就闪过了多年前那一碗一碗的参汤,他哆嗦着嘴唇,问出了一个自己从来都不曾想过的问题,“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 柳氏的注意力还在瓷瓶上。 “告诉我,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爱过我!”谢承宗不知哪来的一股大力,猛地把柳氏整个人都拉了过去。 柳氏猝不及防,差点摔在床上,见谢承宗眼睛充血,反应过来气恼不已,“你发什么疯!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要在这种无谓的事情上浪费时间,谢承宗,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亲生的孙子,都比不上区区的一瓶药!” “都说了,我不想要这个孙子,不但是他,儿子我也不要了,明天我就开祠堂把那个弑父的小畜生从族谱上划出去!” 柳氏这下彻底顿住了,她看向了谢承宗,发觉他的脸上满是认真,一点都不像是在说气话,她的心慌了起来。怎么可以,她的儿子怎么可以被逐出谢家,这个混蛋,虎毒还不食子呢,他居然要抛弃自己的亲生儿子,人渣,他还不如直接死了! 柳氏心里慌乱,手上的力道也松了,眼角余光无意中瞥见了床边的一个花瓶,她忽然产生了一个恶毒的想法。 要是他死了,要是谢承宗死了,她就再也不用担心任何事了,不用怕失宠,不用怕再有庶子出现,她的儿子是二房唯一的子嗣,理所应当继承家业,这回捅伤他的事只要运作得好,也是能揭过去的,毕竟二房只有这一个承继香火的孩子了,不是吗。 短短时间,柳氏想了很多,她松开了争夺神药的手,看向了谢承宗,眼中闪烁着恶意,“你想知道是吗?你想知道我有没有真心爱过你是吗,我现在就告诉你,没有!” 谢承宗瞪大了眼睛。 柳氏说出了这话,感觉心底一下子轻松了许多,终于,她终于不用再装什么情深义重了,“你也不找面镜子照照自己,既没有爵位继承,又不是长子,将来连家产都分不到大头,才学平庸,性子懦弱,除了一张脸,全身上下还是什么地方是能看的,本姑娘怎么可能会喜欢你!要不是柳家一朝败落,我怎么可能委屈自己嫁给你这种人!” “我们从小指腹为婚,青梅竹马……”谢承宗感觉心在滴血。 “就是因为青梅竹马,所以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就是块根本雕不好的朽木,一辈子顶天也就只能在三五品的位子上混着了,我才貌双全,如何能甘心把终生都消磨在你的身上!” “我对你一片真心……” “得了吧,男人嘴里的真心,从来就信不得!我爹跟我娘当初何尝不是海誓山盟,可最后又如何,等我娘年老色衰了,他就左一个美人右一个美人地纳进门,任由那群贱妾在我们母女头上作威作福!”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种人,我为你做了多少,我甚至连发妻长子都……” “那都是我自己筹谋来的,谢承宗,你敢说当初你对言氏没有半点动心吗?要不是我先下手为强,如今谢家哪里还会有我们母子的立足之地!” “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不然还能怎么想,你本来就是个薄情寡义的!当初你能为了我毫不留情地弃了她,以后就能同样为了别人再毫不留情地抛弃我,这么多年,我费尽苦心,给你下绝子药,保全儿子的地位,在你身边严防死守,对着你小意温柔,这一切都是为了能够彻底坐稳谢二夫人的位子,我很小就知道了,对女人来说,男人甜言蜜语根本信不得,名分和银子才是最靠的住的!” 谢承宗被这话打击得体无完肤,双目无神地坐在床上动也不动。 柳氏趁着他出神之际,迅速地拿起一旁的花瓶,猛地对谢承宗的头砸了下去。 精美的花瓶在谢承宗的头上碎裂开来,带起了一滴滴鲜血。 柳氏一击得中,后怕地喘着粗气,这还是她第一次亲自动手杀人。可随后,她又反应过来,现在不是出神的时候。她赶紧探了探谢承宗的鼻息,见非常微弱了,到底不敢再来一下,伤得这么重,应该是没救了。 柳氏把谢承宗拖下床,扔在了地上,又掀起床上的被子,将花瓶碎片都抖了下来,落在了谢承宗头边,接着又将刚刚放着花瓶的木架轻轻放了下来,造成了谢承宗翻身下床碰到木架,结果被花瓶砸死的假象。 做完了一切,柳氏忙带着神药跑了出去。 柳氏离开谢家没多久,整个谢府的灯都亮了起来。 —— 深更半夜,柳氏不敢把府里的马车驾出去,只身一人躲躲藏藏地往儿子住的地方跑,离城北小院还有一小段距离的时候,柳氏被一群黑衣人抓住了。 无比害怕之际,谢承辞出现了,柳氏连忙呼救,“大哥,快救我!” 谢承辞冷眼望着柳氏,像是在望一个死人,这个毒妇,差点就杀了他二弟。 “他不敢救你的,也不愿救你。”一道带着威严的声音响起,接着,一位锦衣华服的年轻人从黑衣人身后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尤大海。 乍见到这么熟悉的面容,柳氏失声道,“太师……不,你,你是宫里的那个!” 言耀没有理会柳氏,而是对着谢承辞道,“谢祭酒,知道该怎么做吧。” 谢承辞对皇上拱手道,“柳氏不守妇道,私通外男,与情郎相会时被我二弟撞见,狠下毒手将我二弟打晕,逃之夭夭,微臣遍寻不得,失去她的踪迹。” 柳氏不敢置信地看着谢承辞,忽得明白了什么,转向了言耀,“是你,是你这个孽种要害我,老天无眼,竟叫你得了势,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鬼?”言耀走近了,伸手掐住了柳氏的脖子,手上力道之大,简直像要直接了断了她,“我岂能让你轻轻松松就变成了鬼?我娘在山上受了多少年的苦,你就在谢家享了多少年的福,现在想一死了之,你做梦呢!尤大海!” “奴才在。”尤大海连忙过来。 “地方找好了吧?” “是,城外三十里的一座寺庙,香火不是很旺,缺衣少食的,非常合适,从没听说过有哪个妇人进去了,还能全须全尾出来的,那里关押了不少柳氏的同道中人,定能让她下半辈子都过得很充实。” 脖子上的手松了,柳氏被得到了喘息之机,也听出了些意味,“咳咳,你这个……”骂人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一个黑衣人堵上了嘴,蛮横地拖走了。 言耀望着柳氏挣扎的背影,眼神十分冷漠,等人彻底不见了,他拿过尤大海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施施然转身,“回宫。” 第40章 大结局 谢承宗再次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又落下了三轮。杜寒仲知道他醒了,又过来了一趟,仔细瞧了瞧后信誓旦旦地保证,只要按时吃药一两个月就能活蹦乱跳了。 阿旺自是很高兴,至于谢承宗,一直躺在床上,话也不说,人也不动,跟傻了一样。 谢承辞收到消息,抽空来看望了他,望着魂都丢了的弟弟,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了。在床边坐了许久,他才道,“元隐之前回来了一趟,他说不是故意伤的你,很担心你会有事,我想,你现在大概不愿见到他,就把他赶走了。” 谢承宗仍旧不说话。 谢承辞接着道,“至于柳氏,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我找了好几天都没找到她,不过那种蛇蝎心肠的女人,其实也没必要再找回来了,我已经做主以罪犯七出之名替你休了她,以后你就不要再想着她了。” 谢承宗眼神动了动,终于开了口,“大哥,我是不是……很傻?” “当然傻了,只有傻子才会以为那样的女人会有真心。”谢承辞叹气,今时今日,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不过是有人推了一把,将这事闹到明面上了而已,“其实当年柳家还没被抄的时候,柳氏就有了悔婚之意,不但常常出席勋贵府邸的各种宴会,更是毫不避嫌地结交那些世子王孙,柳大人入狱之前,她已经跟廉郡王的长子走得非常近了。” 谢承宗把头转了过来,看向了大哥,“……你们从没说过。” “你一直都对柳氏情根深种,知道了这种事,除了让你愤怒伤心又还能有什么用处,我们谢家虽没有爵位,可父亲也不是好惹的,不管柳氏自己怎么想,柳家是绝不敢悔婚的,只要人嫁过来了,再多的心思也只能熄灭在肚子里。后来,柳家倒了,柳氏只能给你做妾,我们也是想着你是她唯一的依靠了,若是不紧紧抓住你这个傻子,她一个弱女子下半生就只有在泥泞中挣扎的份,必然会对你全心全意,所以才同意你纳她进门的。” 谢承宗:“……” “只是后来发生的事,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我们都没想到柳氏竟还不死心,更没想到你真的能为她做到那一步。承宗,你知道当初父亲那样生气,可为什么最后还是答应了你让柳氏做了谢家正经的媳妇吗?” “为什么?” “除了是对你的偏爱,其实还是因为他不想你重蹈他的覆辙,遗恨终生。我听说父亲年轻的时候,曾经喜欢上一个戏子,想要娶她为妻,厮守终生,他甚至不顾所有人的反对,把后院的妾室都给遣散了,就连母亲,都得到了一张休书。可是最后关头,母亲发现自己有了身孕,父亲犹豫了。人这一辈子,除了情爱铭心刻骨,还有责任二字永远都无法推脱,他可以休掉一个进门多年无所出的正妻,却不能抛弃一个怀了他子嗣的女人。而那个戏子,后来也不愿让父亲为难,自己离开了,不过她一个只会唱戏的姑娘家也跑不远,后来又被父亲找了回来。一个非要固执地想办法两全其美,一个知道自己身份太低不愿拖累心上人,两个人分分合合好几年,直到有一天,那个戏子怀上了孩子,后来,她就生下了四妹。为了让四妹能做谢家名正言顺的女儿,她找母亲做了笔交易,母亲给四妹一个正经的身份,而她,从此再不见父亲,那戏子遵守了承诺,这么多年了没再出现过,这也成了父亲一生的遗憾。所以见到你为柳氏那样不顾一切,他应该是想到了自己吧,即便知道你做了一件错得离谱的事,可最后,还是帮了你。” 谢承宗有点惊讶,他从不知道父亲还有这么一桩旧事。 “这些年,你应该也能看出来,母亲一直不喜欢四妹,也从不愿认真教导,任她长成了一个招人厌的野丫头,但衣食住行,不曾亏待过,出嫁之时,也把四妹记在了自己名下,成了嫡出。母亲大概心里也是很矛盾的吧,四妹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我不知道那个戏子当年的选择究竟是对是错,但我知道,她对父亲的心意是真的。明明她可以在谢家占一席之地的,有朝一日熬死母亲当上主母,也很容易,可她没有。因为她非常清楚,对于一个想要为官作宰的世家公子来说,毫无瑕疵的名声,和岳家的鼎力扶持,都很重要,为了一个身份低微的戏子放弃这一切,太不值得。她希望父亲能够有一个好的前程,希望自己喜欢的人永远都能高高在上。” 谢承辞伸手摸上了二弟的头,“柳氏若是真的喜欢你,就不会野心勃勃地谋图正妻的位子了,当年那场陷害,并非天衣无缝,一旦义勇侯府不肯罢休,非要追查,最后毁的一定是你,她根本是在拿你的将来为自己赌个名分。” 谢承宗躺在床上,苦涩地笑了笑,“原来我的两心相许,不过是镜花水月,空梦一场,都是假的,所有人都清楚,只有我不明白。” “承宗,人这一辈子,最不能做的就是亏心事,你喜欢一个人是没有错的,为她争取也没有错,但你不该被情爱蒙蔽了良心。如果当初言氏是真的被你抓住了把柄,毫不心虚休出去的,今日即便他们母子翻了身,你也可以理直气壮拿孝道去压他,很多人都会支持你的。”谢承辞说到此处,有些自嘲道,“也是我们太过天真,以为圆了你的梦,以后就可以家和万事兴了,果然,天理循环,不是不报啊。” 如今便是报应了,都是他咎由自取,谢承宗闭上眼,心搅成了一团。 —— 谢承宗在家里养了一个月的伤,果真好得差不多了,下床行走完全没什么问题。 伤好了,有些事也该去面对了,这一月,谢承宗想了很多很多,无数的回忆在脑海中不断闪现,让他的心慢慢静了下来。这天清晨,他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仔仔细细地洗漱打扮,又换上官服,振作起精神去上朝了。 谢承宗是在谢承辞后头走的,到宫门口的时候已经有些迟了,偌大的宫门前就这么一个人,特别显眼。值守的侍卫对着这位面容陌生的大人,十分为难,虽然是上朝时间,这衣服也是合规制的,不像假的,可每天来上早朝的就这么些人,却从来没有见过他,最近的刺客又特别多,万一这人……怕担责任,侍卫便向上通报了。 然后没过多久,谢承宗就被一群突然冒出来的御前侍卫给带走了。 …… 言耀刚刚下朝,就听到了谢承宗来的消息,感觉心有点堵,等进了御书房,看到那人带着些讨好的脸,就更堵了。 “你来干什么?” 谢承宗被带来这御书房,晾了好久,本就很紧张了,见了言耀的冷脸,更是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我……我是礼部侍郎,当然要来上朝。” “在家做了这么久的缩头乌龟,你现在来上什么朝!”言耀瞪着他。 谢承宗低下了头,“乌龟也不可能永远都把头缩在壳里的,君臣有别,我明白的,你就把我当普通的大臣就好了。” “你明白什么?你什么都不明白!”言耀感觉心里冒出了一股无名火,这个人总是这样,上辈子也是这样,没了别的儿子才想起他来,他突然冷笑道,“对了,朕想起来了,听说谢侍郎被刺伤了呀,行凶的好像就是你的宝贝儿子,后来连老婆都跟别人跑了,怎么,现在成了孤家寡人就想来找朕叙旧了?” 谢承宗的头垂得更低了,“我,我不是……” “砰!”一个琉璃瓶忽然被扔了过来,在谢承宗脚边碎开,他心惊地抬起头,几步外的言耀面若寒霜,“碎掉的瓶子,再巧手的工匠也没有办法将它恢复原样,朕说过的,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谢承宗感觉眼前的一切好像变得有些模糊了,“我只是……” “君无戏言,谢侍郎以后不必再来上朝了,朕不想看见你!” 言耀撂下话就离开了,而谢承宗,仍留在殿中,无人驱赶他,可他好像也没什么立足之地了。 怔愣良久,谢承宗蹲了下来,把地上的琉璃碎片一块块地捡了起来,锋利的缺口划上了他的手,有血滴落了下来,他却毫无所觉,最终,他把碎片都集齐了,用衣服兜着回了家。 …… 谢府书房。 谢承宗已经粘好了那个琉璃瓶,精致流畅的瓶子和未碎时没什么差别,然而那遍布瓶身的裂纹却是那么的显眼。 谢承宗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瓶子,又想起了当年娶言氏过门,掀起盖头的那一幕,其实他对言氏是动过心的,只是那一瞬的动心,远远比不过他自以为是的爱情。 回忆起往事,谢承宗嘴角微微翘了翘,他笑了,可笑着笑着又哭了,破镜终是难圆,发生过的事更不可能消失,一切都无法回到从前了。 一场空,到头来都是一场空,原来他的一辈子就是一场天大的笑话,他真的后悔了。 —— 三年后。 言耀的小师妹玉嘉因为在大理寺政绩卓著,被破格提拔了。至于为什么是破格,哦,因为那位玉嘉先生其实是个女的。 这消息传出来,惊掉了一群人的下巴。虽然有不少人对一个女子混在大理寺三年,如今还要担任正经的官职有异议,但人家办了好多件漂亮的案子,本事摆在那里,除了女人的身份外,好像也没什么可指摘的地方,于是在皇上的坚持下,这事还是定了下来。 至于大理寺里面,更是一点意见都没有,有的人,甚至还很高兴。 “玉嘉,你居然是个女的?你怎么能是个女的呢?” “本姑娘不像吗?” “……还是很像的,难怪我总觉得你唇红齿白的,跟个小白脸一样。” “你才小白脸!” “玉嘉,你为什么会女扮男装进大理寺啊?” “关你什么事,走开,你挡着我的路了。” “我知道了,你一定是为了证明女子未必不如男,才特意这么做的吧,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不过你这牺牲也太大了,连头发都剃了,正常人都不会觉得你是个女人的,难怪英明如我也没发现。” “整天跟个牛皮糖一样,烦不烦,你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吗,快滚!” “咱们共事这么久了,现在才说男女有别也太晚了些,玉嘉,你明天有空吗,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救命啊,你离我远一点好不好!” …… —— 谢元隐成了一个乞丐。 三年前的大婚,是以欢笑开始的,可最后却是以悲伤结束的。谢承宗被刺伤,谢家表明了态度,将谢元隐逐出家门,再也不管了。莺莺肚子里的胎儿没保住,知道谢元隐被家族放弃后,更是指着他的鼻子骂了一通,说她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当谢家的少夫人,如今却被他这个窝囊废搞砸了,既然现在没了指望,她也不想再浪费时间了,然后就连夜收拾包袱跑了,连北城的小院子也一并卖了。 谢元隐从没想过原来莺莺根本没喜欢过自己,一夕之间,失去了挚爱,失去了家人,连容身之处都没了,万念俱灰地倒在了街上。 他很想去死,可人到井边,望着幽深的井水,又忽然没了勇气。谢家回不去了,他只能浑浑噩噩地就这么有一天没一天地过下去,盼着哪一次睡过去不会再醒来。 只是,老天爷总是跟他作对一样,三年了,他还没死。这天,他捡了别人扔掉的半壶酒,找了个角落慢慢地喝了起来。 半壶酒下肚,他有些醉了,半醉半醒之间,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双靴子,上面的布料名贵的很,不是普通人能用的。谢元隐抬起头,看到了言耀,他笑了起来,“你是来杀我的吗?这么久了,终于忍不住动手了,也好,反正我现在也不想活了。” “你的命一文不值,朕没兴趣。” “你不想杀我,为什么?”谢元隐有些诧异,“我抢了你嫡子的位子,抢了你富贵无忧的生活,你不恨我吗?” “朕不恨你。”言耀道,上辈子也没恨过。虽然小时候,这个人常常欺负他,不过因为脑子不好使,他后来也都欺负回去了,他是嫉妒过这个人的,却并不仇恨。“朕如今位至九五,儿女双全,也让母亲成了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没什么遗憾了,又何必仇视你一个什么都没做的傻小子,朕跟护国寺的方丈说好了,以后,你就留在护国寺修行吧。” 谢元隐浑浊的眼珠往言耀那边移了移,“你要放过我?” “怎么说也是朕的亲弟弟,就当是朕顾念最后一点亲情吧,只要你老老实实的,就够了。” 谢元隐有些愣神,他又仔细看了看言耀的脸,心中忽然漫起无边的情绪,有些想哭,可他又不知道为什么想哭,“你要是长在谢家,祖父一定很高兴。” “那当然,朕这么优秀的人在哪都不会埋没的。” 谢元隐扔掉了酒壶,挣扎着爬了起来,“我娘她……” 言耀没有多说,只道了一句,“柳氏余生都会在佛前赎罪,与你无关了。” 谢元隐的心放了一些下来,活着就好,能活着就足够了,本就是她自己造的孽,但他还是说了一句,“对不起。” “什么?” “是替我娘说的。”谢元隐道,若是当初那件事没有发生,或许今日一切都会更好,不论是对谁来说。 言耀没有再回答他,谢元隐也没指望能得到一个回答,沉默地跟着几个侍卫走了。 言耀目送着人离开,长长叹了口气,也回宫了。 —— 这几日,朝廷发生了一件大事,皇上震怒,处置了很多官员。 半年前,皇上派钦差大臣去巡查渭河,本以为是件走过场的事,没想到派去的人竟真的发现渭河边上修建的堤坝是偷工减料的,五年过去已经快要倒了。钦差是个一心为民的,当即找人重建堤坝,并上奏天听。 就是这么巧,大坝离建完还差几天,渭河一带突降大雨,河水暴涨,眼瞧着要决堤了,修建大坝的民夫工匠,连同当地的驻守军队一天一夜没休息,好险才堵上了最后一个缺口,没有淹了下游。 虽然没酿成大祸,但劫后余生的百姓还是很愤怒,吵嚷着要朝廷处置了当初负责修建堤坝的官员。民间的口诛,朝上的笔伐,令皇上头疼不已,于是下令彻查,当初相关的官员一律严惩,绝不姑息。 而义勇侯府言家的四姑爷首当其中,第一个被押进了大牢,虽然最后没有被判斩首,但全家流放也不是什么轻省的处罚,言家四姑娘一收到消息就昏倒了,醒来后哭着闹着求爹娘想办法救救她的相公。 可言侯爷和言老夫人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往宫里递牌子,直接被皇后给挡了回来,连个见到太后的机会都没有。可眼见小女儿哭得眼睛都要瞎了,言侯爷心疼不已,无奈之下,只能厚着老脸去求了皇上。 御书房里。 言侯爷跪在地上,满面哀戚,“求皇上网开一面,小婿真的是冤枉的。” 言耀没给言侯爷什么好脸色看,“此次涉事官员,皆被严惩,朕若是单单对他网开一面,那可就是包庇了。” “皇上,他若是真的贪墨了,老臣当然没脸来求你,可他根本没有做过呀,他家中良田万顷,祖产丰厚,完全没必要去贪那么一点银子的。” “就因为他不是主谋,所以才只是流放,没有斩首。虽属前朝旧案,可百姓还是这些百姓,总要给他们一个交代才行。当年他是督建渭河大坝的主要官员,没有他的首肯,别人也成不了事,那公文不是他批的,官印不是他盖的?现在事情弄成这样,他难道不用负责任的!” “皇上,他那是被人诓骗了,他一点都不知情,如今却要受这么重的处罚,实在是冤枉啊。” 言耀眼神很冷漠,“那又如何,他自己蠢,怪得了谁呢。” 言侯爷没想到皇上竟这样铁石心肠,想到即将被流放的女儿,心里难受不已,真的要哭了,“皇上,你就真的这么绝情,便是不看在他与你还有那么点亲缘的份上,好歹他也为朝廷尽心尽力了这么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怎么能任由他这么蒙冤受屈啊。”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刑部依律断案的,朕也不好插手啊。”言耀没有半点动摇,反而道,“更何况,言侯爷有什么资格说朕绝情,朕这样做,其实正合了侯爷你一惯的做法呀。” 言侯爷惊疑不定地看向了外孙。 “他当然是冤枉的,保下他也不是难事,可朕为什么要那么做,一旦放过他一个,朕之前严惩的命令就是一纸空文了,他是当年督建的主要官员,若是饶了他,百姓又会怎么想?他们可分不清谁才是贪官,反正这银子是被贪走了,他们也差点就变成难民了。朕凭什么要为一个蠢货损伤帝王威严,惹得百姓不快?顾全大局,弃车保帅可是最正确的选择了,言侯爷该认同朕才是。” “皇上……”言侯爷愣愣地看着上首的人,想到了什么,心里突然多了一丝明悟,有些颤抖地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什么故意?”言耀装傻。 “渭河水位已经十年没涨过了,你为什么会突然派人去巡视?为什么这么巧就发现了堤坝的问题,为什么这么巧天将暴雨?”言侯爷越说越觉得合理,“其实你早就知道渭河大坝有不妥,却一直隐忍不发,故意拖到现在,又派了张工过去,他是个直肠子,一旦发现有大坝问题肯定会马上找人去重修,绝不会等着朝廷的回复批文。渭河暴雨,差点酿成大祸,但也是差点,既闹大了事情,又没造成伤亡,你赚了名声,又清了当地官场,顺便……也处置了言家是不是?” 言耀这回笑了,“他虽然有点冤,可到底不算无辜,这世上的事,有因才有果,朕只是没帮他一把而已。” “你在怨我,你怨我明知道钥儿是冤枉的,依然选择了息事宁人是不是?”言侯爷的眼里不知不觉已经蓄满了泪水。 “言侯爷不用这么伤心,只是流放而已,至少还活着呢,活着就是已经仁至义尽不是吗?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多派些下人跟去照顾,虽然比不上以前的锦衣玉食,可至少他们一家人还在一起,比起被关在山上,日复一日孤独着,可好太多了。” “你……”泪水落了下来,言侯爷无言以对。 “侯爷怎么哭了?你不是一向不在乎女儿的吗,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少一个跟少两个也没多大区别,何必伤心。” 言耀一脸的苦口婆心,可言侯爷却觉得这话跟钢刀一样,刮在了他的心上。 “义勇候还有什么想说的吗?若是无事,早些退下吧。” 言侯爷老泪纵横,拜了下去,“老臣……无话可说。”然后起身踉跄着离开了御书房。 天理循环,果真是一报还一报。 —— 寿安宫。 言耀在剥着桔子,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言钥见儿子现在心情挺好,便小心地道,“耀儿,你已经快要一个月没去皇后宫里了。” “朝廷最近出了些事,我一直在忙。” “是在忙政务啊。”言钥放下了心,“是有什么大事吗?” “不算大事,只是挺麻烦,反正已经处理好了,母后不用多想。” “哦。”言钥见话题僵住了,又想再说些什么,可言耀却先开了口,“娘亲这是有了媳妇想忘了儿子吗,怎么还为她出起了头?” “没有,我怎么可能会忘了你了,耀儿永远是娘亲的宝贝儿子。”言钥有些讪讪的,儿子这是吃醋了吗,“只是觉得你总对皇后淡淡的,人家也挺好的,还很孝顺。”孩子都生了,可一点如胶似漆的感觉都没有,要说是不喜欢人家吧,偏当初那么干脆地封了皇后,平常也没亏待过,这几年更是没对别的小姑娘上过心,搞什么呢? “她在讨婆婆欢心这种事上,一向是得心应手的。”言耀嘟囔了一句。 “啊?”言钥没听清。 可言耀却不想说这事了,而是对她道,“对了,娘亲,儿子最近听到了一些趣事。” “什么事啊?” 言耀剥好了桔子,掰下一片送到了言钥嘴边,言钥乖乖地咬了一口。 “义勇侯府的四姑爷犯了事,被判了流放,那位出嫁的四姑娘嫁鸡随鸡,也得跟着丈夫去,听说哭得可伤心了。” 义勇侯府?那不就是……咬进嘴里的果肉瞬间就不甜了,言钥有些出神,“那言侯爷他……” “言侯爷舍不得爱女远走他乡,也伤心的,还进了宫找儿子求情,让我给拒了。” “你为什么……拒绝?” 言耀似是很疑惑的样子,“非亲非故的,儿子为什么要帮一个犯了事的陌生人?” 言钥:“……”儿子这算是在装傻充楞吗?他总那么关注自己,不可能没查她的身世吧。不过原主的四妹啊,好像也没什么感情,至于言侯爷…… 没等言钥想出个什么,言耀又道,“还有啊,谢家二房的那位侍郎,叫什么来着,对,叫谢承宗,他最近好像又老了很多,明明跟娘亲你没差几岁,可现在看着,那样子,可差了十岁不止。不过这也难怪,谁叫他如今身边一个知心人都没有,太孤单了吧。” “谢……承宗?”言钥的思绪立马被转移了。 “对呀,听说三年前他的儿子为了娶一个青楼女,竟一刀捅向了他的肚子,那场面,真是可怕,好不容易保住了性命,他的夫人,又因为私会情郎,给他头上开了个窟窿,差点真的去见了阎王,如今儿子妻子都不见踪影,也不知道去哪了,他只能躲在家里不见人,妻离子散您说惨不惨?” 言钥愣愣地看着儿子幸灾乐祸的样子,这两年她一直忙着带刚出生的孙子和孙女,都没关注过宫外的情况,原来事情已经变成这样了吗,“耀儿你是不是……”干了什么? “娘亲想问什么?”言耀看向言钥。 可言钥却没有勇气问了,儿子这肯定是知道了吧,这么久了,不可能什么都没查到才对。古代孝字大过天,哪有人会脑袋跟被驴踢了一样,捅自己亲爹一刀?谢承宗不是跟那个真爱冲破重重阻碍才在一起的吗,突然变成这样不正常吧。不见踪影?能让谢家都找不到,根本就是匪夷所思啊。 言钥没有注意到,最后一句话被不经意间说了出来,言耀闻言笑了笑,“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定是以前做了坏事,现在遭报应了。”言耀又递了一瓣桔子过来。 “哦。”言钥继续吃起了桔子。不论是不是儿子的手笔,她好像都没有立场去说什么,归根结底,这一切总不能是为了他自己。至于言家那边,只是流放而已,又不是生死存亡的大事,她好像也没有义务帮着求情让儿子难做。 最终,言钥选择了同样装傻,而这里,只剩下了母慈子孝的场景。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完结啦! 其实一开始只是想写个女主向的小短篇,没想到最后居然也有二十多万字了,还变成了男主向的。果然最初就不该定下佛系躺赢的基调,躺赢是啥,躺赢就意味着不用搞事情,不用搞事情就没有东西可写,女主又是太后,不好开展感情线,结果只能靠着跟儿子的互动才能有点事情发生。男主这边主线一直在报仇虐渣,倒是按着计划走的,而感情线,原本打算各个性格的女孩子都出场一下,最后再跟前世妻子来个虐恋情深的,但好像人设塑造得不太好,回头再看,也没什么特别的亮点,果然没大纲写起来容易飘,哈哈哈。 不管怎么说又写完一本了,谢谢大家的支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