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生后渣攻从良了》作者:木顾子 文案 萧清和,丞相府的小少爷,自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却为了一个男人甘愿去过苦日子。 他浴血奋战,身陷囹圄时,宗政叙身着大红喜服,与娇妻拜天地。 重来一回,他成了身份卑微的梨园戏子,不料竟再次遇上宗政叙。 “从良吧。”宗政叙说。 萧清和只想笑,心道:坏的是你,却要我从良? 假的温润如玉攻&真的好色话多受 PS: ①没有不洁,没有不洁,没有不洁! ②HE&BE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宗政叙,萧清和 ┃ 配角:下一本开《穿成青青草原播种机》,欢迎收藏支持~ ┃ 其它:HE 一句话简介:渣攻回头还要不要? 第1章 温柔乡 萧清和觉得自己像是睡了很久,也像是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的梦,长到他几乎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身边似乎有两名女子,若有若无的香气传入鼻息,他能听到她们说话的声音,能感觉到温热的物事贴着自己的皮肤来回擦拭,应是有人在替自己擦身,动作轻柔仔细。 温柔乡?倒也不错,若是两个貌美一些的女子,身段再好些,就更不错了。 他费力撑开眼皮,想好生瞧瞧这两位周身裹着香气的姑娘,眼周十分干涩,光线从撑开的缝隙里蜂拥进来,刺目非常,他很费力地微微睁开一条缝隙,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入目之物是一片亮色纱质布帛。 他尝试着睁大眼睛,视野渐渐开阔,茫然地瞅着帐顶,闭上眼,又睁开,视线从模糊到清晰足足花去近一刻钟的时间。 习惯性抬起手,想望一眼那条娘里娘气的红绳,突然,一阵钝痛猛地袭了上来,从手臂蔓延至四肢,最后到头,痛得他不由得倒抽了口凉气,有再多旖旎想法也散了个干净。 放弃抬手的动作,这一痛使得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不少,身体各处的感觉延迟归位,渐渐恢复了知觉,这才觉得浑身虚软乏力,尤其是左手,根本动弹不得,必是伤得不轻。 那两名女子叽叽喳喳地叫唤着,声音里透着激动与兴奋,带着喜极而泣的哭腔。 死了继母似的,又哭又笑又叫,吵得人头疼欲裂。 萧清和撇了她们一眼。 确实生得不错。 但他素来喜爱安静的姑娘,连笑都要用手帕掩嘴的那种。 “醒了醒了!太好了!终于醒了!” “哎呦,祖宗诶,你终于醒了,再不醒我们这小命就保不住了。” 那两个人还在激动地说着什么,出于本能,他警惕地眯起眼睛,迅速打量着周遭。 自己正躺在榻上,周身泛着丝丝凉意,浅色纱帐从中间分开,在两旁的雕花木柱上用浅色丝绸松松垮垮地系着,不远处立着轻薄的屏风,该是女子房里的布置,床边站着两个女子,从衣着看来应是婢女。 其中一个手上的托盘上放着白瓷碗,碗里搁着一根小勺,瓷碗和露出来的那半截勺柄都有细致的花纹,精美非常,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萧清和费力垂首,欲查看自己的伤势 ,这一看不得了……自己浑身不着一缕! 难怪方才觉得凉,萧清和嘴角抽了抽,手摸到被子。 ,在两个姑娘家面前赤身裸体太过下流了,尤其是在生得这样好看的两个姑娘面前…… 他强装镇定,用不疼那只手慢悠悠地扯过被褥盖在自己身上。 身体上的痛楚那么清晰真实,周围的事物虽不是自己熟悉的摆放方式,却还是那些熟悉的物件,熟悉的色调,反正不会是自己一直相信的冥界的模样。 他还活着。 除了这个原因他找不到其他解释了。 萧清和自嘲地一笑,嗓子里如火烧一般干痛,他费了很大劲才能发出破碎的声音,老牛拉破车一般,艰难又难听。 从如此高险的悬崖上跳下来能生还吗?不仅活着,而且只伤了一条手臂,堪称奇迹。 在他心死如灰,最想结束一切的时候,他却活了下来,要抱着那样的绝望活下去,真是讽刺又可怜。 讽刺也好,可怜也罢,既然上天给了这个机会让他可以再活一次,那他就应该珍惜当前,好好活一次。 这一次,决不能重蹈覆辙,不为宗政叙,不为任何人,只为他自己,这一次,他要离有宗政叙的地方越远越好,任何与他有关的东西,皆是毒物,这一世,他绝不再沾上一星半点。 他再也不能落入那样的深渊,他没有爬上来的能力,再也不许自己再度肝肠寸断。 直到五根纤细白皙的手指在他眼前急速晃荡才将他的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喂!你说句话啊!” “天哪!怕不是摔傻了吧!这可如何是好……”婢女把手从他眼前移开,转而在屋子里转圈,很焦灼的模样。 萧清和这才发现,这婢女眼睛很美,眸里带着些水光,翘起的眼角仿佛蕴藏着无数的故事,欲说还休。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决心活下去的第一步是要进食,刚捡回一条命就把自己饿死了可划不来,而且一想到有美人喂食,食欲都好了不少。 美目婢女急忙过来扶他,另一个也忙将托盘放在一旁的矮桌上,疾步走过来将一个柔软的垫子放在他的身后,搁在他的背和床头之间。 那美目女子递过一杯水给他。 温热的白水划过嗓子眼,干涸之地得到浇灌,激烈的刺痛一路向下流去,几经凌迟,萧清和这才觉得舒服了许多,他将杯盏还回那美目女子手上,问道:“是你们救了我吗?” 他稍作调整,微微后倾,靠在软垫上,长长地舒了口气。这些平日里顺其自然的事情如今却是几乎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是花妈妈最先发现你的。”先前拿软垫那人答道。 “花妈妈?” 他要知道真名。 “是,花妈妈最先看到你,然后命人抬你回来的。” “可方便告诉我花妈妈是谁?”萧清和见她们实在不明白他最想问的问题,干脆直接问了。 “他不会是真的傻了吧?”那有些大大咧咧的婢女望着美目婢女,焦急地问。 “你不记得花妈妈了吗?”美目婢女也有了几分慌乱。 不得不说,那双眼睛即便被急切浸染也还是美不胜收。 萧清和收起欣赏这美景的心,他现在有些弄不明白现状了,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自己曾经认识什么一个花妈妈,他甚至连一个姓花的人都不认识。 “不记得。” “完了完了,他该不是摔失忆了吧?话本子里不都这么写?” “那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掉下阁楼的吗?” 没等美目婢女回答,她便又急忙追问。 阁楼?断不可能他的记忆力出现如此大的差错,他分明是跳崖,而不是跳楼。 “阁楼?怎么回事?”他下意识追问道。 “就是前几日,你与楚姑娘一同站在阁楼上,也不知道你们说了些什么,后来你就从阁楼上掉了下去,大家都说是楚姑娘把你推……” “绿绮!”美目婢女厉声阻断了她未能说完的话,温声问道:“辞少爷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生得好看果然太占优势,连生气恼火的样子都很赏心悦目。 慢着,辞少爷?这是在叫他? 萧清和迅速回顾了一下自己的记忆,二十余载,除稚子时期无法记清之外,其他的记忆完好无损。 过去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他都记得,历历在目,记忆犹新,因为他跳崖之前的那一段日子,过得太糟蹋自己,他恨不得将与那人有关系的所有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可他确定自己没忘,人就是这么个容易作践自己的东西,越是让他痛不欲生的人,他越是忘不掉,可这到底怎么回事?从他睁开眼睛开始,这两个人说的事情他都听不懂,什么楚姑娘,什么阁楼,他完全没有什么印象,这似乎完全是另外一个人的生活。 另外一个人…… 突然,萧清和如遭雷劈一般僵在原地,脑子里“嗡”的一声,被猛地锤了一下一般,像是有什么东西已经呼之欲出了,只是他不敢相信。 冷静,他暗自告诫自己,万箭穿心自己都面无惧色,不可为这事乱了分寸。 “我记得。”到底是曾经指挥千军万马征战沙场的人,顷刻间便冷静下来。 他必须先确认心中那荒谬的猜想是不是真的,“把铜镜给我。” 此话一出,名唤绿绮的婢女忙不迭找来铜镜递给萧清和。 他接过铜镜,缓缓将铜镜移至眼前。 看清了镜中这个全然陌生的人,一时心中大震,连手都在微微颤抖,即便心中做了些准备,结果还是让人难以置信,亦难以接受。 他早听闻有借尸还魂这等荒谬之事,却从未曾相信过。 据说书人之言,借尸还魂须由法师执行,还有一些繁琐的步骤也是必不可少的,然而这必须条件中,他南宫妖言没有哪怕一点是符合的,这样惊世骇俗之事还是头一遭。 镜中那张脸比起他原本毁了容的那张不知好看了多少倍,可若和他毁容之前相比就缺了些什么。 三庭五眼,分割得分毫不差,不高不矮的鼻梁下面是苍白的嘴唇,相比自己之前的嘴唇,这张似乎更薄些,笑起来的话,唇角应该也会上翘起来。 这不算突出的五官糅合在一起倒是有些看头,这人该是个俊逸青年,说到底,这也是个可怜人,竟被人推下阁楼,白白糟了这副好皮相和这大好的年华,反倒让自己捡了个便宜。 作为回报,萧清和决定为此人讨个公道,毕竟日后要长居“此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修一章放一章,男主改名啦,欢迎收藏,emmm……笑也没关系,年少无知,谁知道能写出这么……的剧情[大笑] 注:本文发表于2018年,原本已经锁了,有小天使去微博找到我,说是想看,所以我觉得修一修,说不定勉强还能看呢,梗啊人名啊什么的,多多少少带着那个年份作者的奇怪喜好,看不下去,咱就别为难自己,也别出口伤人,乖~ 新文《穿书后我只想离婚》,攻别扭又暴躁,受死活不开窍,收藏支持一下啦,mua! 第2章 头牌 “再问一遍,是谁将我推下阁楼的?”萧清和瞬间冰冷的语气像是能冻结空气,多年军旅生涯赋予了他不怒自威的气魄,令人不寒而栗。 他问的是到底是谁将他推下阁楼的,而不是他到底是怎么掉下阁楼的,他已经从这两人的对话中隐约意识到一些问题。 “我们……真的……不知道。”美目婢女温顺地回答着他的问题,眸光却是躲躲闪闪,隐瞒着些什么。 “是吗?楚姑娘……姓楚啊,还真好听。”他几字一顿,给绿绮一些抢着答复的机会。 “楚姑娘不姓楚,是花妈妈赐名为楚的,你连这个都不记得了吗?那你还记得自己叫什……”绿绮果然跳陷阱。 “绿绮!”美目姑娘再次厉声打断了正在兴头上的绿绮。 萧清和凌厉地扫了一眼美眸姑娘,吓得她立马低下了头,而后端起托盘里的骨瓷碗,低头看了看药汁,舀起一勺慢慢浇到地面上,漫不经心地循循善诱:“哦?那她随花妈妈姓花喽?” “她才不姓花呢!楚姑娘姓顾,年方十二之时就被嗜酒成性的父亲买到此处了,据说是不愿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才弃了以前的姓,和这里其他姑娘小倌儿一样只有名没有姓。再说了,花妈妈也不姓花啊。”绿绮噼里啪啦地说着,完全没有留意到一旁那双不停使眼色使到几乎要转筋的美眸。 姑娘?小倌儿? 这不是……那种人…… “不姓花啊……真可惜,明明是那么难得的姓氏。”萧清和连胸腔中那颗脏器都在颤动了,他强迫自己略过那几个刺耳的词,拨弄着碗里的调羹继续说道。 “哈哈哈哈……”绿绮霎时发出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哈哈哈……花妈妈是因为在这种地方,做的这营生才被人唤作花妈妈,我还是头一次听人说这样的姓氏难得……哈哈哈哈……” 绿绮笑得直不起腰,萧清和却是如同遭了雷劈一般全然僵在床上,虽然不明白“这种地方”是什么地方,但是“这种营生”,怎么听都不正经。 “绿绮!够了!”那美眸婢女见萧清和没了方才的盛气凌人,便立刻开口制止。 绿绮立刻住了嘴,低下了头,叽叽咕咕道:“其实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不就是戏园子……” 萧清和抱着必死的决心自行了断,却在他人身体里醒来,这素未谋面之人竟是个身陷梨园的戏子…… 在北祁,男子有三不为,首要的便是不做戏子。 原因在于,北祁的戏子多为女子,男子不屑做这般抛头露面之事。 萧清和又惊又怒,却又无可奈何,大病初愈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强装镇定地讲手里的骨瓷碗放在一旁的矮桌上,手指微微抖动。 “你们先下去吧。”他现在需要些时间,抬起右手用四指揉了揉额角,补充道:“将桌上的那碗毒药也一并带走。” 两名婢女一听这话猛地看向了萧清和,美目惊慌地吞吞吐吐道:“这药……” “跟我们没关系!真的跟我们没关系!”绿绮“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边摇头一边着急道:“我们真的不知道!求你放过我们吧,不要告诉花妈妈……她会要了我们的命的!”她说着竟开始哭了起来,抽抽搭搭的,话都说不连贯了。 美眸女子也跟着跪下,垂着头,不发一言。 萧清和没工夫理她们,他已经疲倦至极,无力应对,挥了挥手就将人赶出去了,顺道弄出去的还有那碗有毒的汤药。 其实他并不知道那碗药是否有毒,不过是想炸一炸,试试这两人是不是那什么楚姑娘的人。 他在心里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不要慌慌张张的,连死都不惧怕的人,还会惧怕活下去吗? 他萧清和宁愿战死沙场身首异处也不愿作为戏子而活,一想到自己要被一些连名姓都不知道的男女肆意观看,评头论足,想想就头皮发麻,恶心想吐,胸口发闷,四周的空气像是变成了固态,紧紧逼近,堵得他发慌,喘不上气来。 他右手撑着床,拖着左臂,慢慢躺了下来。 他决定好好睡上一觉。 兴许这些都只是一场梦,一觉醒来就好了。 他前世作为银翼军将领,大敌当前,不露惧色,可这次,眼前发生的一切折了他的冷静。 他竭尽全力地睡着了,这一觉睡得很好,无梦扰人,睡醒了以后,还是同样的纱帐,同样的木柜,连他自己倒在地上的汤药水渍都原封不动的躺着。 萧清和闭上了眼睛。 也罢,放弃抵抗吧,好歹也是跳过悬崖的人了,还怕被人看不成? 谁若敢多看他,便宰了就是,左右不是多条人命罢了,他萧清和手上的人命还少吗? 萧清和深吸数口气,终于平静下来,打定主意直面这惊世骇俗又无可奈何的第二次生命。 …… 借着养伤的几天,他将这这地方里里外外都摸得七七八八。 他前世也来过此地,带许多姑娘来听过戏,戏台子上站的那些人,雌雄莫辩。 可越深入了解也发觉得此地疑点重重。 分明是戏园子,名却唤浴凰阁,占地范围甚广,已运营十年有余,在这皇城内外也算小有名气。 大大小小的事物都有专职人员负责打理,上上下下井井有条,这里所有娼妓的名字都是那花妈妈赐的,每个名字都是单字,这里的娼妓,男子唤作少爷,女子唤作姑娘。 据那负责打水的小厮说,这里的人,从戏子到打杂的,或有着可怜的身世或经历了些不堪回首的往事,那花妈妈都不问前因后果,一概收留,顺其愿,或为戏子,或为打手,花妈妈都会给个或大或小的职务,混口饭吃。 其一,这花妈妈为他人之事做到如此地步,仅仅是因为她怀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善心?这未免太过牵强了些,上上下下上近百张嘴,岂是这般容易养活的?单靠这见不得光的生意能赚得几个钱?难不成她还入不敷出地养着这些闲人不成? 其二,便是这花妈妈的身份,这上上下下几百号人里,竟没有一个人知道她姓甚名谁,来自何处,又为何停留在这烟花之地十余载。 他觉得必须去会一会这花妈妈,可那两名侍女却是对花妈妈身在何处说不出个所以然,被他问烦了就干脆装哑巴闭口不言了。 也罢,好吃好喝伺候着,去他娘的花妈妈,什么时候见就什么时候见吧! 正想着,门外便传来一声娇滴滴的女子的声音,矫揉造作中带着穿透力。 “小辞,睡了吗?” 萧清和疾步走到床边,未脱鞋就径直上了床,用被角稍稍掩住嘴,含糊道:“正要睡,姑娘是?” “真是讨厌,是花妈妈啊,方便进来吗?” 谁?! 花妈妈! 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方便,当然方便,您请进。”他忙不迭说着便掀开被子下了床。 应声而入的就是那赫赫有名的花妈妈了,手里拿着一条细长的桃色丝绢,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那张不大的脸上也不知道为何竟能堆得下那么多胭脂水粉,甚至连她眼尾的细纹里都填充着显而易见的脂粉,沟壑明朗,完完全全盖住了她原本的模样,同时也模糊了年纪,像是三十几,又好像更老些,一张老脸和那娇滴滴的声音全然搭不上对儿。 “这才几日不见,你竟连我的声音都辨不出了,若是再过些时日,岂不是连我人都认不出了!”花妈妈甩着手帕娇声怪嗔道。 萧清和打了个激灵,鸡皮疙瘩开始冒起来,脸上立马堆起笑,嘴上拍马屁的功夫分毫不受影响,“花妈妈这是哪里的话,您可是我的大恩人,忘了谁也忘不了您啊,我这不是大病初愈嘛,都快病糊涂了,自己又走不动,日日想着花妈妈看望我呢,这不,这才念完准备睡下,花妈妈就来了。” 这里的男男女女都都得花妈妈施以援手,这辞少爷应该也不例外地受了她的恩惠。 他一边打量着她,一边装作熟稔的样子,只是不知这躯体的原宿主的性情如何,若是将这戏演过了可就不好了。 他将坠楼之事以生病代之。 看来这所谓的辞少爷挺招人恨,那楚姑娘也是个没头脑的人,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推下阁楼。 分明将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花妈妈却连脸上的表情都毫无破绽,担忧慢慢取代了那令人炫目的笑容,衔接自然,差点让人看不出是装的,“听绿绮说,你醒来后忘记了许多事情,连楚姑娘都不记得了,这可是真的?” “那丫头太大惊小怪了,”待她落了座,萧清和给她倒了杯茶,温言道:“我不过是刚睁开眼,还有些不清醒罢了。” 花妈妈松了口气,道:“那就好,你可是头牌,你若是什么都想不起来,我麻烦可就大了。” 萧清和望着她脸上摇摇欲坠的白面儿咽了咽口水,时刻担心白面儿落茶水中,让她和着喝下去了,正欲点头附和,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她说什么来着? 作者有话要说: 给清清改了身份。 第3章 故人相逢 萧清和初来乍到时,还觉得这躯壳的主人其貌不扬,这转眼就给他安了个头牌的头衔,上天可真待他不薄。 难怪那两个婢女对他是不是摔傻了如此重视,还说会因他丢了性命。 “哪儿能啊,离开了这浴凰阁,我哪还有地儿可去。” 萧清和代替辞少爷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的落寞也一并袭上心头。 无处可去了,无论是作为临时将军萧清和还是作为花魁辞少爷。 “楚丫头不懂事,平日里什么事都要与你争一争,非争出个胜负才肯罢休,都是些小打小闹的,你可别跟她一般见识。”花妈妈丝绢掩嘴,眉眼上飘,故作娇嗔的样子看得萧清和想吐。 把人从那么高的地方往下推摔断了手臂是小打小闹,那大打大闹岂不是要丢了他这条命才能陪她玩? 无论是从前,现在,还是以后,都只有他萧清和欺负别人的,哪有别人欺负他这样的道理。 “花妈妈哪儿的话,我当然不会与她计较,只是这些小打小闹还需克制一下比较好,”萧清和给自己添了些茶水,望着她温言笑道:“我是个大老爷们儿,手脚不知轻重,就怕哪天这小打小闹失了分寸,一个不留神把她从阁楼上推下去了,事儿就大了,花妈妈,您说是吗?” 花妈妈神情一滞,觉得这孩子和平时好像有些不大一样,她随即笑开,试探一般,道:“吵吵闹闹的能出什么大事儿,你这孩子我最放心了。” “那可不一定,楚姑娘毕竟是女子,我自是不会与她较真,只是,也有无法掌控的时候,您说呢?”萧清和不依不饶地看着她道。 在他咄咄逼人的气势下,花妈妈面儿上终于有些难堪,半僵硬地挤出个笑颜,“那是那是,楚丫头也不是没有分寸的人。” 花妈妈心下一跳,这孩子,何时变得如此尖锐了…… 死者为大,先为辞扳回一局,至于浴凰阁的秘密,来日方长。 萧清和放软语气开口下了逐客令:“花妈妈还有事吗?天色也不早了,没有其他事的话,也早些回去歇着吧,休息不好,会老得很快哦。” “是是是,就你会说。”花妈妈一指轻触眼角细纹,说着便站起身来,“那我便回去了,你也早些睡。” “哎,好,花妈妈慢走。”萧清和忙起身将人送到门外,正准备关门时花妈妈突然回过身来,敲了敲脑袋,脸上的白面儿“簌簌”落了一地,“诶,瞧我这记性,既然恢复得差不多了,明日便开始接客吧,好了,这次是真走了,一夜好梦。” 萧清和望着那扭捏造作的背影惊雷劈了一般愣在原地。 接客?! 他是这里的熟客,当然知晓这里有单独接待常客的规矩。 不提这茬他还差点忘了自己在这里是什么身份了,前一刻他还给别人下马威呢,此刻却让人一句话刺得说不出话来。 既然是头牌,定也是花妈妈的摇钱树了,只是她如此袒护那楚姑娘,想必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吧,还真想见见,说不定也是棵摇钱树。 他受伤后,花妈妈特意差两个婢女来照看他,是为表示关心,而在他醒来几天后才来探望,便是为了告诉他,他也不是那么重要,至少不比那楚姑娘重要。 不过,两颗摇钱树,一颗也不能倒。 萧清和一手握着门框,他确实是被吓到了,一直神色凝重地看着她走远些了才将门合上,他背靠在门上,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躲过明日的接客。 杀出去吧,这里里外外都是打手,他再怎么以一当十,也没有那么多体力杀完这么多人,更何况他从不杀女子,最终觉得还是当女子方便些,至少还能用月事推脱。 这一夜就在他在床榻上辗转反侧中结束了,直至东方泛起第一缕鱼肚白他都没能真正进入梦乡,最接近入眠的时候就只是昏昏沉沉的,甚至还听得见外面风拂起落叶的“沙沙”声和夜莺的鸣叫声。 突有敲门声响起,他有些恍惚,那传入耳朵的声音像是来自另一个遥远的地方,忽远忽近。 “少爷,该起床了。” 绿绮的声音。 花妈妈这人还真是……有仇必报。 “进来吧。”他随意套上一件牙色长衫后准备去接受辞少爷的命运——去和男人翻云覆雨。 门外的人应声而入,还是那两个丫头,一个叫绿绮,一个叫续阳,一人端着洗脸水,一人拿着漱口水。 “少爷真是俊逸不凡呐!”绿绮一进门就开始叫唤,其实根本连人都还没有看到,估摸着这房里要是站着匹母马她也还是这句话,而且说得绘声绘色惟妙惟肖情感充沛。 “马屁精,随便拍拍就行了,”萧清和不觉得花妈妈是什么好人,她的人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一会儿要发生的事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东西放下就出去吧。” “是。” 两人欠了欠身,恭恭敬敬退下了,一切都显得那么顺心,倘若绿绮关上门之前没有说那句话的话他就更顺心了:“今日来的那些王公贵族都是为少爷而来,那楚姑娘根本不是对手嘛!” 萧清和甚至想过,索性今日装病算了。 可他自己打心底知道此事行不通,这法子能用一时,还指望用一世不成? 萧清和麻利地收拾妥帖就出了厢房,梳洗期间他连镜子都不敢照,他直到现在都无法适应那张与自己几乎找不到相同之处的脸。 也不是全然不同,至少那双眸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微微狭长,一笑就弯了,望不见眼珠子,只余两弯浓密的羽睫,墨水晕出来的一样,带着几分纯真。 房门一开他就看到了门外候着的续阳和绿绮,看来这俩丫头今日是非跟着他不可了。 罢了,花妈妈非让她们如此,他也不好太为难两个姑娘家。 “少爷今日真好看!”他一脚才踏出门外绿绮就迎了上来,高声嚷嚷道。 萧清和这才发现,绿绮这丫头笑起来是脸颊边有两个不易察觉的梨涡,一大一小,还挺招人喜欢,和自己那小容妹妹有几分相似。 “罚你今晚不许吃饭。”萧清和决定逗逗她,也正好解解他即将初次抛头露面的复杂情绪。 “少爷,这可威胁不了我,我今日要出街,除非您有千里眼,否则这偌大的怀耒城,我就不信找不着一个您看不到的地方悄悄吃!”绿绮得意地扬起下巴,说话的时候眉飞色舞。 倒是个单纯可爱的小姑娘。 萧清和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怀耒城的街道,听她这么一说,前世尘封的关于这皇城街道的印象便冲破束缚,蜂拥而来。 沿街悬挂着各色的灯笼,灯笼上或潦草地写着几行谜语或画着简单的水墨画,三三两两路人驻足观赏猜谜,路边茶寮的小贩吆喝着招揽客人,穿城而过的小河的河面上浮着些精致漂亮的河灯,顺着河流的方向潺潺地向下游滑去…… “你上街做什么?”其实他心里想说的是:要不我今日也不节课接客了,与你一同出街去吧。 绿绮疑惑道:“前些日子将少爷的绿檀木梳弄坏了,不是少爷命我买把一模一样的回来吗?少爷这么快就忘了?” 萧清和清咳了两声做为掩饰,责怪地看了她一眼:“这么长时间还没买回来,不忘才是怪事儿吧?” “这可不能怨我,那听风轩歇业有些时日了,我就是急死了也没有别的办法啊!”绿绮忙摇手解释道。 “为何不去荣隽阁买?”这丫头连说谎都不会找借口,城中又不止那一家卖木梳的商铺,况且荣隽阁可是城中最有名气的木制品商铺,他和商铺老板白行简是多年的好友,他怎会连这些都不知道。 这丫头果然是粗枝大叶,这点功夫都不舍得下还敢说谎。 绿绮一双眼睛都在发光,声音都忍不住拔高了:“少爷你 也知道荣隽阁?!” “这又有何稀奇?荣隽阁乃是这城中最大……” “最大,历史最长,做工最好又最实惠的商铺!”话还没说完就被这丫头抢了先,“可惜荣隽阁两年前就被拆了,据说是皇上下旨拆的呢,说是窝藏什么钦犯……” “你说什么?!拆了?!还是皇上的意思?!” “是啊,少爷您不知道?都两年了呢。” 两年了? 两年了! “那老板呢?去哪里了?”萧清和慌乱地问道。 他担心宗政叙会不会借着这个由头杀了白行简,他和白行简向来不合。 绿绮一脸奇怪,“这个我怎会知道?不过皇上说搜查钦犯也没搜出什么人,应该不会把人怎样吧……只是从那以后确实没人再见过荣隽阁老板了。”绿绮如实回答,她被萧清和这变幻莫测的表情弄蒙了。 他一跳崖就跳了两年?!这崖得是顶天那么高吧! “少爷,您……没事吧?是我又说错话了吗?”绿绮犹豫着问道。 “没事,这时间过得太快了些。”萧清和压住乱七八糟的情绪,无意识找着连自己都骗不过的蹩脚理由。 “是啊,太快了,我脸上都长褶子了……”绿绮揉着眼尾嘟囔道。 白行简那混球要城府有城府,一张脸也是好看得招人嫉妒,再不济卖身也能将自己养活。 “走吧。”萧清和收拾好乱七八糟的情绪又继续向着这皇城最大的梨园的前厅走去,白行简会不会沦落到卖身他不知道,可今日他自己怕倒是沦落到这般的地步了。 此事在他看来,与卖身无异。 浴凰阁是层叠式结构,他的厢房在第二层,需下了那红木雕花扶梯才可到达前厅。 就在只差几步的地方,一个身着暗紫色长袍的男子牢牢地抓住了他的眼睛。 他一手放在后腰上,一手曲起置于腹前,颀长高大的体型,身后跟着个衣着普通的小厮。 萧清和甚至闭着眼睛也知道那张脸是什么样子,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睛漆黑如墨,平静若潭,纤长浓密的睫毛并不是很卷翘,黑瀑布一般垂在眼帘,只需半闭眼帘就能巧妙地遮住那双眼里所有的情感。 包括谎言,愤怒和深情,刀刻般的五官妥帖地组合在那张完美无瑕的俊脸上,曲线起伏有致却不呆板,形状长短都恰到好处的眉毛微微皱着。 略薄的嘴唇微微翘着,这是天生的,一副说什么做什么都温文尔雅的样子,只是内里却完全不是这样…… 他突然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似的,猛地抬头向上看去,四目相接,谁有没有移开目光,分明只隔着几步之遥,却如同隔了千山万水。 这一刻,像是有什么东西,对穿了两个人的心脏。 原本只是他绝不会多看一眼的陌生人,可当他看到萧清和的眼睛时,心跳打鼓一样不受控制,脚下定住了,几乎要溺死在他的眼睛里面,喘不过气,连挣扎的气力都没有。 萧清和仅存的理智告诉自己,他必须走开,离这个人远一点,只要是有这个人的地方,他都会变得不像自己,完全不受控制。 可这一刻,像是有一把利剑穿透了萧清和的胸膛,温热的鲜血顺着剑孔流出来,流经他全身经脉,一路奔涌到他的四肢百骸,他却感受不到温暖,反而像冬日里结了冰的缰绳,冰冷地将他束缚在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进不得,退不得。 宗政叙,太久违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小地修改了一下,感谢收藏的朋友。么么啾! 第4章 没有,从来没有 萧清和呆滞地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待他回神过来之时,宗政叙已经大步窜了上来,在离他近在咫尺的地方站定,有力修长的手指粗暴地抓住了他的手腕,用力之猛,像是要将他的腕骨都生生折断。 已经两年了,对他人来说,是完完整整的两年。 时光如箭岁月如梭,发生过的事情多多少少在记忆中褪了色,而对于一觉醒来就是两年后的萧清和而言,所有的事情,从在街头相遇,入伍相伴,背叛,毁容,到他坠崖丧命,每一件都历历在目,都仿佛发生在昨日一般,鲜活清晰。 一见到这个人,生生将记忆和伤疤撕开来,仿佛又全部经历了一遍,心口生疼,疼得难以喘息,鲜血淋漓。 宗政叙整整瘦了一圈,那双深邃迷人的眼睛从前美得摄人心魄,此刻却是血丝满布,要滴出血似的,仿佛好几日不曾有过睡眠,目不转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一样。 生人看来应是可怖非常,但萧清和只觉得难受,心跳又快又重,擂鼓一般,愤怒,怨恨,爱意,心疼,通通拥堵在胸口,挣扎着要冲破肢体的束缚,横冲直撞得他心口生疼。 因为宗政叙那双眼睛里充满了许多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惊讶,震撼,甚至还有濒临崩溃一般的绝望。 他胸膛剧烈起伏着,呼吸乱得不成样子,像是极力压制着什么,嘴唇微微有些颤抖,曾经温柔动听的嗓音如今也跟热水烫过一般,褶皱四起,沙哑却又不容置疑,问出口的问题却无头无脑的:“你……是谁?” 萧清和回过神来,胸腔里一刻脏器跳得几乎失控,他掐了自己一下,奋力维持住理智,咬牙强忍住手腕上骨头欲裂的疼痛,眼睛定定地回望宗政叙,不卑不亢地咬牙道:“无姓名辞,放手,你弄疼我了。” 绿绮见状也被吓着了,连忙走上前来,却又帮不上什么忙,平日的伶牙俐齿此时也失了效力,看着宗政逸臣那暴戾的样子,她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哎哎哎,发生什么事了?”花妈妈挤着尖细的的嗓音向他们这边扭了过来。 宗政叙一言不发,眼中逐渐爬满失望。 不是他,竟不是他,那双眼为何会如此相似?那决绝的眼神也与他一模一样! 花妈妈点头哈腰,脸上挂上那明显虚假的笑容连连赔罪道:“大爷莫要生气,小辞这孩子不懂事,冲撞了您,我代他给您赔不是了,这孩子大病初愈,今日大爷在浴凰阁一切酒茶我花妈妈请了!姑娘少爷们您随意,挑您顺眼的,台子上的曲儿也可随您心意,还望 见谅,莫要怪罪才是……” 在宗政叙走进这扇门花妈妈就知道,这不是自己惹得起的人。 一席话说得毫无底线,不知道的都以为这是什么地方了…… 宗政叙好歹是个王爷,便是这般不修边幅的样子也好看得人移不开眼,花妈妈一句“大爷”,生生把人格调给叫没了,与那些肥头大耳,大腹便便面带猥琐笑容寻花问柳的市井流氓别无二致,若不是时机不对,萧清和能笑出来。 “就他。” 宗政叙闻言缓缓放开了手,话虽是对花妈妈说的,那双眼睛却一刻也没有从萧清和的脸上移开过,眼中的疑惑和震撼一刻也没有消散。 不知道是不是萧清和的错觉,有那么一刻,一丝惊喜闪过那双深邃的眼睛。 “哎呦,公子眼光可真不错,小辞可是我们浴凰阁的头牌青衣哦!”花妈妈用丝帕掩着嘴笑,又道:“小辞,还不快将这位公子引到你房里去?!”花妈妈喜笑颜开地向萧清和施威道。 萧清和不情愿地回望了她一眼,得到的回应是一个更具有威胁性的眼神。 他还想说些什么话来挽回局面,可是明显来不及了,花妈妈已经给续阳使了个眼色。 “公子请随我来。”续阳比萧清和识时务许多,接到花妈妈的暗示,说完就转身带路向他们刚刚出来的厢房走去,宗政叙也终于把目光从他脸上撕下来,举步跟了上去,全然不顾后面的萧清和有没有跟上去。 “小辞啊,花妈妈知道你不愿意,可你这日复一日地躲在自己屋子里也不是办法。” “花妈妈,我知道了,一直以来,为难您了。”他懂事地点头回答道。 花妈妈似乎十分惊异于他的乖巧,笑眯眯的眼睛周围扯起褶子,脸上的脂粉“簌簌”往下掉,“你想通了?” “嗯,想通了,花妈妈费心了,我这就上楼去陪着那大爷去。”一说“大爷”他就特别不合时宜地想笑。 他才不是什么想通了,他答应下来是有原因的。 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 “去吧,别让恩客久等了。”花妈妈很满意他能“想通”,笑得合不拢嘴,说出来的话却是十分令人作呕,“尹公子是个温柔的人,要好生伺候着,指不定尹公子一高兴,就将你带走了呢,你这不就脱离这苦海了吗?” 尹公子?好一个尹公子,只怕连这姓氏也是小厮临时替他想出来的吧。 萧清和到底年纪轻轻就死了,火气烧得旺着呢,受不得这样的折辱,他忍不住带了些泄愤的语气道:“花妈妈,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风水轮流转,您大可放心,他日小辞若是飞黄腾达了,定忘不了您为小辞做的一切。” 他说完便转身走了,甚至懒得欣赏一眼花妈妈脸上那难看的表情。 说个难听点的话,萧清和挺不识好歹,花妈妈给了他容身之所,也不是让他去做什么多么受折辱的事,不过是登台子唱个戏。 能掉了块皮肉不成? 萧清和脾气硬,一时确是难以接受 …… 萧清和越接近自己的房门心跳越快,打鼓似的。 他走到自己的房门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来,感觉心跳平复些了,手动换上还不大熟练的笑容,这才推门进去。 房里只有宗政叙一人,那两个丫头也不知道哪儿去了,不过也是,行房之事,难道还要请两个丫头前来窗前观摩不成? “让尹公子久等了,方才花妈妈交代了些事情,唯恐小辞怠慢了公子,这才来晚了,还望公子见谅。”对着曾经与自己同床共枕,自己曾经小心翼翼放在心底最深处两年的人虚与委蛇,真是件苦差事,偏偏这苦他还必须往肚子里咽。 “不碍事,坐。”宗政叙连一个“请”的姿势都懒得做,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盯着手里的酒杯出神。 萧清和依言坐在他的对面,静静地坐着等他先说话。 “陪我聊聊吧。”宗政叙放下酒樽,终于肯正面看他一眼。 “遵命,尹公子想聊什么?”萧清和忙坐直了身子,以示尊敬。 “你可有爱上过什么人?”宗政叙深深地看着他的眼睛问,仿佛只这双眼睛就能解答他所有的疑惑,能拯救他于黑暗。 萧清和从未见过这样的宗政叙,颓废,堕落,眼角眉梢都带着痛苦,甚至是绝望。 宗政叙哪里会是这样的呢,他实现了自己多年以来的夙愿,君临天下,本该是意气风发,春风得意之时,怎么会是这番模样?仿佛经历了什么极大的痛苦,出什么事了吗?该不会,是那叫孟塘的女子出了什么事吧…… 萧清和强压下心头的暗潮涌动,启唇笑答道:“回公子,没有,从来……没有。” 好在没有人认识自己,自然也没有人能戳破他的谎言。 第5章 折磨 宗政叙不再看他,也不再说话,目光空洞地望着窗户,像是透过窗户望着什么人,而后又将目光收了回来,垂着头,像只战败的兽类,手上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他身边笼罩着从未有过的阴翳气息,令萧清和也跟着难过。 他如今是连嫉妒都没什么力气了,他从前深爱眼前这个男子,可这个男子深爱着那个名叫孟塘的女子。 还为她三番五次欺骗他,利用他。 他甚至连嫉妒都没有立场,可最后却还是因为宗政叙放弃了自己的性命。 宗政叙的酒量很好,一杯接一杯往肚子里倒,也不见他脸上有什么明显的异色,动作也没有缓下来,喝白水一样,看得萧清和心惊。 那是他放在心尖上捧着两年的人,他自然会心疼,哪怕他知道宗政叙今日这副模样不是为他,最后他终于也顾不得其他,一手握住了他正欲倒酒的手,一触即分。 “别喝了,伤身。”他僵硬地说。 宗政叙抬起头望着他,数次尝试移开目光,却屡屡失败,最后干脆放任自己目不转睛近乎贪婪地盯着他,看着他的眼睛,生怕漏掉一丝一毫,眼中情绪竟是深情。 口中说出的话却残忍至极:“你的眼睛很像他,你凭什么像他,我要让人剜了你的这双眼睛。” 宗政叙好像有些醉了,眼睛泛着些水光,萧清和竟有种他将要落泪的错觉。 他喃喃道:“没有人任何人有资格像他……” “像谁?”萧清和只觉得一股无名火在胸腔里乱窜。 他说“凭什么”?呵,是了,这天下,谁人能与他宗政叙爱的人相提并论?在他眼里,谁都比不上孟塘!眼睛似她就合该被剜掉! 萧清和不确定宗政叙是否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但他竟被当做昔日情敌的替身?这确实让他很恼火,也很屈辱。 他生硬地说:“我不像她,一点都不像。” 从前不像,现在更不像,以后也决计不可能会像。 “也是,你不像,半点都不像,他哪会如你这般乖巧,他要是你,我早该找到他了。” 宗政叙仰着头倚靠在梨花木椅背上,慢慢阖上了眼睛,萧清和坐的位置斜对着他,真真切切地看到他眼角缓缓滑落下来的那行泪水,如匕首一般划在他的心尖上,缓慢而有力,凌迟一般,毫不留情。 他见宗政叙哭过两次,这是第二次。 萧清和始终做不到四大皆空,即便是死过一次也还是做不到,他从第一眼见到孟塘就不喜欢她。 他目光渐渐变得悠怨,无不嫉妒地说:“天涯何处无芳草,尹公子何必为了一个女子把自己弄得如此难看。” 宗政叙摇摇头,抬手又喝了一杯,目光空洞地道:“你不明白,他才不是什么芳草……他不一样,他是我……”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宗政叙没有说完的话,也打断了萧清和不自知注视着他的眼神。 他是我什么? “进来。”宗政叙用掌根揉了揉眉心。 门外那人应声而入,匆忙甩袖跪下行了个礼,气息不稳,呼吸急促,垂首道:“爷,有消息了。” 宗政叙闻言猛地抬起头看向那小厮,眼里霎时亮起的光芒是萧清和从未见过的,如同行将就木之人的回光返照一般,仿佛瞬间看到了希望。 萧清和嘲讽地想,莫不是……孟塘产子了? 也只有那女子能让宗政叙变得如此狼狈如此落魄了,萧清和直觉自己聪明伶俐。 那小厮又朝他点了点头,再次确认这消息的准确性,宗政叙蓦地站起身,动作之大,虚浮的脚步险些撑不住他健硕的身体。 那小厮见状迅速从地上站起来扶住他,宗政叙挥开手示意他不用,随即自己稳住了身体,这才沉声说道:“走。” “是!”小厮铿锵有力地答道。 一主一仆一前一后离开了屋子,屋内此刻独留萧清和一人,宗政叙从听到那小厮带来的消息开始就没再看他,哪怕一眼。 宗政叙既然深爱着那个叫孟塘的女子,那他是瞎了吗? 他的眼睛和那女子的眼睛何来的相似之处? 萧清和说不出此刻自己是什么心情,就因为一句“你的眼睛很像她”。 宗政叙来到他房里,又是因为突然得到她的消息,他又离开了,剩他一个人。 是啊,对他宗政叙来说,其他人,长得再像都留不住他,他的人,他的心,都是那个孟塘的,哪怕他在此地驻足片刻也都仅仅是因为“眼睛长得像她”这样荒谬的理由。 萧清和觉得自己胸口像被开了个洞,习习的凉风不住地刮了进来,发出空洞苍凉的哀鸣声,凉透了他整颗心,而他,毫无招架之力。 他早知道的,早知道宗政叙的心里只有那一个人。 前世如此,今生依旧如此。 宗政叙就是他的劫难,可他却一度以为,渡过了这个劫难,宗政叙就会变成他的良人,时至两年前他才知道,他自以为的良人早已是别人的良人,而自己一直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萧清和打了个哈欠,他昨晚没睡好,此刻浑浑噩噩的,宗政叙走了,绿绮那聒噪的丫头也不在,房里十分清静,静得他心里发慌。 最适合与周公相约,把酒言欢,可等真躺在床上时,他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了,脑海里萦绕的全是宗政叙的身影,那张挂着泪水的脸,带着些醉意的脆弱的呢喃,以及他眼里闪烁着的希望之光……每一个他都挥之不去。 萧清和那无处发泄的情绪在胸腔里横冲直撞,他粗暴地扯过被褥蒙在头上,困兽般嚎叫了几声,接着一声比一声用力地宣泄着他复杂的心情,愤怒,嫉妒,不甘,痛苦,几乎要将他吞噬殆尽。 宗政叙怎么就不能放过他?!老天爷怎能如此捉弄他?!他重活一世却还是在这最不可能相遇的地方遇见了宗政叙。 仅仅是与他见了一面,就将他那尚未愈合的伤口连带着新长出来的肉一并残暴地撕开,用力往四周拉扯着延展开来让他自己观赏,宗政叙怎这般阴魂不散?!他还要将他折磨成什么样子才肯罢休?! “少爷!你怎么了?!少爷!少爷!你开门呀!” 绿绮的声音从被褥外传入耳朵,被褥也被人用力从他身上扯下了去,他已经停止了嚎叫,脸上泪水纵横,胸口剧烈起伏着,强制忍住的呜咽憋得他身体直颤,绿绮看到他这副模样也吓得呆住了,“少……少爷……怎么了?” 萧清和不愿别人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吸了吸鼻子,一把夺回绿绮手中的被褥,重新将自己埋入其中,含糊不清道:“我没事,你出去吧。” “是,少爷,饭菜搁桌上了,你起来了记得吃啊。”绿绮这疯丫头难得有一次这么听话的时候。 萧清和听到门合上的声音后放任自己哭了个痛快。 他一边哭一边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了。 他无论如何也要离开这里,这辈子都不要再看见宗政逸臣了。 太痛了,哪里都痛。 从第一次遇上宗政叙开始,这样的痛就从没停止过。 第6章 挨打 两年前 此时天下大势一分为三,三方势力旗鼓相当,互相制衡。 正北方最强大的是祁,南方最昌盛的是斛,津位于西北角,也是三大强国之一。 三个大国周边分散着些零碎的小国,国君们为扩充疆土,增强势力,以保长久,便一道接一道下达指令,频繁与其他实力不如本国的小国交战。 这些弹丸之地光为生存之计便已经自顾不暇,更别说兴兵攻打任何一个泱泱大国了,这些小喽啰无论对哪个大国都构不成实质性的威胁。 三大强国之间表面上稳定平静,实则暗潮涌动,明争暗斗,剑拔弩张,只要有一方率先打破这天下均势,第三方只有两条路可走,其一,坐山观虎斗,收得最后的渔翁之利;其二,望风使舵,助强者更强,共享战果。 当然也有第三条路,弱国结盟,共御外敌。 但没有哪国的君主会傻到以举国之力冒这种险。 无论是哪条路,生灵涂炭之大战在所难免。 可有些人就从来不管这天下的明日会如何,自己活得自在才是王道。 萧清和就属这类人,他从小便立下长大要喝酒吃肉,骑马走四方的志向,最后却仅仅是因为出远门太累,又脱离不了锦衣玉食的舒适生活而使得此志向胎死腹中。 祁国,天子脚下,丞相府内。 “清和,你也老大不小了,本该是成家立业娶妻生子的年纪了,怎的还是这般瞎胡闹?!”萧正宇气得发抖,大手一挥,袖风一扫,他夫人前几日才托人从很远的地方买来的古董花瓶落了地,应声而碎。 他看着碎片愣了愣,想到夫人回来后自己的下场,脸色更难看了。 他清咳一声,而后大声呵斥自己一大早就出门直至夜幕降临才归家的儿子,若不是李管家告知,他还不知道自己弱冠之年的儿子竟在众目睽睽的大街上与一名男子拉拉扯扯,还扬言要娶其为妻! 这可不得了!平日玩玩也就罢了,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两只眼都不睁,权当看不见。 可这年少轻狂是一回事儿,娶妻生子又是另一回事,他堂堂一国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哪容得下一个声色场所之人到丞相府登堂入室! 更何况,这人还是个男人!与他儿子一样高高大大,身体构造都丝毫无异的男人! “我这不就是在娶妻成家吗……”萧清和分地跪在地上,他拿手揉了揉被震得发麻的耳朵,垂着头小声嘟囔道。 他不敢大声顶撞盛怒的父亲,只默默地看了一眼地上与自己同甘共苦的花瓶,一想到明日他娘亲从鸿福寺回来父亲就要和自己一样跪在地板被盛怒的娘亲大人家法处置,他说话就多了些底气。 “还敢顶嘴?!反了你了!”萧正宇扬起鞭子抽在萧清和的后背上,力道之大,不留半分情面,看来确实是生气极了,他极怒道:“你知道妻子的妻字怎么写吗?!妻,妇与夫齐者也!你不知道妻子该是男是女,那这妇人你总该知道是男是女吧!” 萧清和费力稳住身形,他疼得狠狠地抽了口冷气,冷汗渐渐在额头渗出来,却死死咬住嘴唇,努力不发出一点儿声音,可那声闷哼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与嘴唇开合与否无关。 到底是放在掌心里都怕磕着碰着的宝贝儿子,这一声闷哼不偏不倚地砸在了萧正宇的心尖儿上。 他高高地扬着鞭子,虽气得身体直抖,连呼吸都不顺畅了,却始终没有落下第二鞭。 萧正宇将手放下来,用鞭子指着他粗声问道,“说!可是错了?!”话语间尽显气势磅礴,只要萧清和的回答令他不满意他就能再给他来一鞭足够让他皮开肉绽的。 萧清和见自家爹有心疼自己的痕迹,立马乘胜追击,这次他改用怀柔路线。 他狠了狠心,放在背后的手移到后腰上用力摁了一下他老爹方才落鞭的地方,火烧一般的疼痛顷刻间席卷全身,一直扩散至四肢百骸,肆虐着他浑身的脉络,疼得他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他这才龇牙咧嘴地抬起头,用眼泪汪汪的美目望着自己老爹,凄凄惨惨戚戚地问道:“爹,您很爱娘亲?” 萧正宇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弄蒙了,他愣了愣,想也不想就回答道:“废话,我和你娘可是……臭小子,这跟你娘有什么关系?!” 萧正宇放下的鞭子又扬了起来,欲落不落的,看得萧清和心惊胆战,一颗心跟着鞭子起起落落。 他一把握住他爹拿着鞭子那只手,直直看进他瞳孔深处,目光如炬,缓缓启唇道:“爹,我对他的感情就如同你对娘那样。” 萧正宇一时被他眼眸中的坚定震住了,他回过神,听清楚自己儿子说了什么后,一声暴喝:“荒唐!” 他气得话都说不连贯了,“混账!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你……你是个男人!他,他……也是个男人!” 紧接着便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了,一鞭接一鞭落在萧清和身上,抽得他说不出一个字,光是咬牙憋着不喊痛就已经耗尽他浑身的力气了。 “我打死你这个男女不分的小畜生!”萧正宇几乎没有停顿,他气得没有办法思考了,这小兔崽子竟敢拿他和夫人的感情说事儿! 看着萧清和单薄的布料包裹的躯体重复往前倾去,缓冲鞭打的力度,长鞭所到之处,皆是触目惊心的血痕。 他虽然也心疼,却怎么也停不下来,这股戾气必须找一个发泄口。 他想不通,这好好的儿子,怎么就沾染上龙阳之癖了?他还等着他儿子娶个美娇娘回家,过几年就能指望抱上大胖孙子了?萧家可不能断了香火! 萧清和一直咬着牙,他很想告诉老爹他没有男女不辨,他打从心底知道自己今天看到那个人是个男人,可一松口就忍不住呼痛。 没办法,在他老爹面前,他就是这么没出息,以往的哪次认输都行,唯独这一次不可以。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对女子没有半点兴趣,尤其是柔柔弱弱的女子,动不动就期期艾艾,声音大点儿就哭得停不下来,一言不合就生气,他只能一脸莫名其妙,甚至不知道她们为什么生气,总之,他觉得这世间的女子,除他娘之外都是麻烦,惹不起,他就只想躲了。 萧清和想尽办法分散注意力,可那长鞭上长了钩似的,把他的每一寸皮肤都硬生生扯了起来,也把他毕生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后背上,真真切切地感知着身体的疼痛。 他饱满的额头上冷汗密密麻麻地冒出来,小颗小颗地聚在一起,汇聚成大颗,顺着脸颊往下流,在他尖尖的下巴上短暂的逗留,而后一滴接一滴敲打在地上,溅起微小的水花,在他膝盖前面那片地上汇起一片汪洋。 萧清和从小顽劣,大大小小的祸闯下一大堆,没少让双亲省心,这间小黑屋是他父亲大人专门命人收拾出来招待他的。 地上没有毯子,因为长期不受光线青睐,即便是在三伏天里,屋里也是寒气逼人,地面已经光滑得能反光作铜镜使用了,因为从小到大这屋子他不知待了多少次,这双膝下的光滑石质地面他也不知道跪了多少次了。 只是没有哪一次被打得这么惨过。 也不知道闷头打了多久,他爹也累了,撂下鞭子,怒气未消就拂袖回房去了,走之前还用有些无气的声音威胁地搁下一句:“你今晚就给我好好跪着,明日你娘回来有你好受的!” 萧正宇走后,萧清和终于再也撑不住,一直僵着的身体终于瞬间坍塌下来,趴伏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真他娘的痛! 萧清和此刻连说两句骂爹的话都没了力气,他的一边脸贴着冰凉的地面,任由脸上额上的汗水横着流淌到地上,脸皮和湿润的石料地面粘在一块儿。 他不由得想起今日在街上遇见的那人,要是这顿打骂便能让那人与自己携手余生,他还觉着自己赚了呢! 可惜,那人对他这个风华绝代的美男子并不是很感兴趣,作为皇亲国戚,人对他的家底也不放在眼里,不过萧清和并不担心,性子越烈的马,骑上去才越有意思! 想到这儿,他漂亮的双眼里不由得升腾起兴奋的光芒。 他蓦地从地上爬起来,牵动了后背上纵横交错的伤,撕裂般的痛楚立刻侵占了他所有的感受。 俊俏的脸孔瞬间扭曲,不浓不淡的眉毛拧成了一团,他深深地抽了口气,把下嘴唇从上牙齿列下解放出来,挺直腰板,直起身子。 而后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用指腹摸着自己的双唇勾出一抹浅淡的笑容,微薄的唇角轻轻上挑着将这抹清浅的笑意送至眼底。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了一下下。 第7章 见色起意 听闻临街有闺女要抛绣球许丫鬟了,要替丫鬟抛绣球色,是那远近闻名的孟家千金小姐。 萧清和一大早便翻墙溜了出去,又是走道儿又是马车的,总算到了那二层阁楼下,熙熙攘攘的臭男人堆里。 三伏的天,挤得汗水淋漓,是真臭。 绣球到了,侍女到了,家丁也到了,唯独那要抛绣球的孟大小姐,迟迟不肯现身。 萧清和心想,这孟塘小姐还真是好大的架子,吊足了众人的胃口。 臭男人们狂热的喊叫声逐渐低了下来,只有少数人还在交头接耳地低声抱怨着为何不见孟小姐。 节奏分明,整整齐齐的叫喊声再次升腾起来,气势十足,几欲冲破天际。 这是孟千金终于现身了?! 萧清和心中一喜,被情绪高涨的群众带动,忙费力朝高台望去。 只见一名撑着伞的女子向高台中间走来,身上的衣物及配件则可以说是价值连城,无论是材质还是做工,都远超其他人。 乳白色带紫边的曲裾包裹着高贵的亮紫色长及脚踝的紫裳,恰到好处的凸显了她的玲珑身段,裙边随着她的走动摆动出优美的弧度。 一旁的侍女手中握着的油纸伞,严严实实地遮住她的脸。 她走到一位绿衣姑娘身边时,那姑娘忙欠了欠身,往后退开几步,规规矩矩立在她的身后。 头顶的房梁上稠密的覆盖着青瓦,连梁柱间透风的地方都用丝绸遮起来的,无论是从屋顶,还是从四周,都撒不进半缕阳光。 实在不知这千金的伞作何用途…… 萧清和倒是越来越想看看,这女的能美成什么样。 她的长相最好能对得住她的故弄玄虚,否则别说萧清和,这些趋之若鹜来一睹芳容的痴汉势要将在楼阁掀翻了不可。 人群里的呐喊声只涨不消,萧清和是个爱凑热闹的人,当然也跟着众人喊了。 在众人愈发强烈的喊声中,孟小姐终于示意身旁的侍女收起了油纸伞。 传说中的孟塘带着面纱的脸出现在众人眼前。 众人还来不及发出失望的叹息,孟塘抬起手腕掀开了脸上的轻纱,露出了她百里相传的绝美容颜,她展颜一笑,媚声道:“孟塘有些杂事耽搁了,让英雄久们等了,真是过意不去。” 她说着屈身行了个礼,一副落落大方彬彬有礼的样子,“给诸位好汉陪个不是。” 一些人参差不齐地发出惊叹,而其他人还沉浸在她的样貌中未能回过神来,痴痴地张着嘴瞪着眼,只差三尺垂涎挂嘴边了,哪里还有工夫去责备她,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有这功夫,也不会舍得责难这么美的人。 萧清和也被她那妩媚的一笑弄得楞了一下神,他回过神仔仔细细琢磨了一下这美人的容貌。 精巧的发髻下是饱满的额头,在天光下泛着些亮光,额头下方是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不是很大,谈不上多水灵,反而是上挑的眉尾和眼角给她原本平凡的脸上平添了许多妖娆与妩媚。 看的台下一众人目瞪口呆,可在萧清和看来,她并不算一个绝美的人,额头太过饱满,有些鼓,鼻子小了点儿,太过小家碧玉,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唇上的颜色染得浓重,还有那对眉眼,带了些轻浮的风尘气,加之她的娇媚的声音,让萧清和更加觉得她与浴凰阁门口甩着小手帕招揽恩客的风尘女子并无多大差异。 这就是名传百里孟家千金大小姐?! 不得不说,萧清和很失望,就这样的容貌,还及不上他自己呢,他怎么可能对着一个外貌身材都比不上自己的人产生欲.望呢! 天色开始暗了,日头斜射,也没有那么毒辣了,他饿得两眼昏花,双腿发软,打算收工回家睡大觉。 可事与愿违,狂热的人群因为孟塘一声媚笑和一句“那我便开始扔了”变得变本加厉的痴狂,不顾一切地向孟塘的方向挤过去,孟塘拿着绣球走到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你推我攮的。 萧清和夹在人群之中做饼的馅儿,进不得退不得,只能随着人群晃来晃去,脚趾不断地被不同的人踩在脚下□□。 他的身材算不上高大,在人群中甚至连脸都露不出来,他的脸被挤压得扭曲变形,反复揉搓挤弄,快要蹭掉他一层脸皮了,可是他又毫无解决的方法,弄得他快疯了,一度担心自己会毁容。 萧清和一直处于竭力自保与随波逐流的混乱状态,所以当绣球落到他平坦的背上时,他还在弯着腰护着脸拼命往人群外面挤出去。 萧清和反应极快,身旁的痴汉们用热烈的反应告诉了他发生了什么,连身份尊贵的大小姐他都看不上,更何况那个丫鬟。 绣球在他的背上仅停留了瞬间,他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似的,猛地直起腰来,将绣球抖落下去,还未来得及落地就被另一个人稳稳接住了。 他把绣球紧紧拽在手里,拱背护住,周围的看客见再无机会,便自动退让出一个圈,将那人围在中间,而后便随着稀稀落落的叫好声响起热烈的掌声。 萧清和趁这个空隙,猫着腰,奋力拨开人群,举步维艰地滚了出来。 终于能直起腰,他靠在墙角大口大口喘气,简直比他爹罚他挑水还累,他浑身虚软无力,饿得头晕眼花。 等他缓过来,正直起身子准备往回家的方向走时,他见到了他此生所见过的人当中最好看的人。 那人约摸二十五六的模样,一手握着雕花剑鞘,腰间悬着价值不菲的玉坠,一手微微曲起置于身前,侧身笔直地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身着一袭雪白的大袖深衣,裁剪合身的布料质感十足,革带妥帖地缠在有力的腰间,丝线绣画的衣袂自然地往下垂着,外头的罩衫上竟精妙地绣着一副栩栩如生的完整的水墨画,针脚密集却不显厚重繁复之感,手工技巧可见一斑。 俨然一副富家公子的打扮,却又不携半缕庸俗之感,黑亮如绸缎的长发用晶莹剔透的骨笄高高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简单大方的发髻下方是比衣裳上的水墨画还要迷人的美丽景色,眉头微蹙,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最为令人动容的,是眉梢那颗朱砂痣,明艳动人又丝毫不显得女气,冷硬的修长睫毛一动不动地驻足观赏着他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 那双墨色的眼眸正凝望着某一个方向,英挺的鼻梁将这完美的容颜分割得恰到好处,微薄的双唇轻轻抿着,平添了几分冷毅,薄衣着不住的高大颀长的身材。 惊鸿一瞥,一见倾心。 萧清和自此认定,那是他花两辈子都无法从心里移除的绝美画面。 萧清和从不相信世人所谓的一见倾心,在他看来,一见倾心不过是肤浅的色相勾.引,比如说此刻,他就见色起意,被那个男人的色相勾引着一步步向他走过去,直到在他身旁站立,问了一个十分唐突的问题。 “兄台,你可有家室?”萧清和笑成了一朵花,边走边问。 没有得到回应,那俊美男人像是没有听到他说话似的,依旧专注地看着前方,目不转睛,甚至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不回话?那就是没有了。 萧清和对于美人儿历来是向往的,也是百折不挠的。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身边,立定,轻微扬着头,满脸堆着笑,姿态无端生出一些猥琐,许是他生得好看的缘故,倒也不令人生厌,他站定,顶着城墙厚的脸皮再次问道:“这位兄台,既然暂无家室,那可有兴趣与在下睡个觉?”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对方只是眉头皱得更深了。 啧啧,真是不懂礼数,不过他对美人有无限宽广的胸怀,越是带刺的花,闻起来越是香甜。 “兄台,可愿与在下共赴云雨?” 这样没皮没脸的话,也只有萧清和这种不要皮不要脸的人问得出口。 一如既往没有回应。 萧清和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受不得委屈,更见不得别人如此三番两次无视自己,要是换做别人,他早就收拾他了,看在这幅皮囊的面子上,二话不说原谅他了。 萧清和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大声道:“喂!你听到我说话了没?!” “闭嘴!”男人紧促眉头,厉声说道,然而眼睛还是没有看他。 萧清和追随着他的目光望去,映入眼帘的是高台上亭亭玉立的孟塘。 她脸上带着妩媚的笑容正说着什么,颊边的梨涡时隐时现,衣袂飘飘。 看在别人眼里这画面是在赏心悦目,但萧清和是什么人,他见过的美人儿多了去了,孟塘这样的根本排不上名号。 啧,这眼光…… 作者有话要说: 南宫麻麻一秒崩人设。 第8章 意生 萧清和这样臭美的人,有事没事都要跑到铜镜前照一照,美丽的东西看多了便会形成同等高度的审美力,再看其他事物时难免会以自己的高度作对比。 在他看来,孟塘算不上美人,至少,比不上他自己。 他丝毫不介意被和女子放在一起比较,相反的,他乐此不疲。 生得比世间大多数女子好看一直是他引以为傲的谈资,骄傲得不得了。 萧清和眉眼柔和,虽称不上天人之姿,颠倒众生绰绰有余了。 他天生唇角上翘,两边形成一对小钩,在唇峰到唇角这一段线条中下段偏唇角的位置有一颗不大不小的黑痣,是他整张脸的点睛之笔。 萧清和心道:他莫不是也看上这位孟家千金了吧?!目不转睛看着那个其貌不扬的女子,明明比孟塘好看千百倍的自己就站在他身边,他竟视若无睹! “这位兄台,我在和你说话,你却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未免太失礼了吧?”萧清和又愤又恼地指责道。 男人终于转脸看了他一眼,快如蜻蜓点水,而后又转回去专心地做着之前在做的事情。 萧清和彻底愤怒了,“你他娘的真的只看了我一眼!” 而且,看他的样子,好像连看自己一眼都嫌多! 长得好看了不得?!长得好看就可以这么目中无人?! “何事?”男人再次转过脸,阴翳的目光停留在他脸上,眉头紧蹙,十分不耐烦的模样。 不得不说,相貌确实是十分重要的东西,眼前的男人俊逸非凡,就连这般讨人厌的表情他做起来都是那么好看,萧清和刚升起来的怒气顷刻间消散殆尽。 “敢问兄台名讳?家住何方?贵庚几何?”萧清和颊上笑容回归,迫不及待想问完所有问题,到底还是把那几个不要脸的问题压了压。 男人慢悠悠地开口了,用那冷得能掉下冰碴子声音终于说出了超过四个字的话:“小公子说在下失礼,公子也好不到哪儿去,在询问他人姓甚名谁之前是不是该先自报家门?” 这句冷冰冰的话听在萧清和耳朵里全然变了一个样,令他兴奋得不能自已,在他耳朵里,这句话无异于直接说他想知道自己的名字。 他当然乐于告诉他自己的姓名了,妻子怎么可以不知道自己相公的姓名! “萧清和,琴棋书画的萧,清风明月的清,和嘛,和气生财的和,公子呢?”萧清和迫不及待地问道。 琴棋书画的萧…… 男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瞬间消失在那双无波无浪的眼眸中,这双眼,实在生得太好看。 因为万分期待他口中会说出来的名字,萧清和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自然没有错过那一闪而过的精光,他心里三分了然七分得意。 这天下,谁人不知他萧清和是丞相之子! “宗政叙。”男人沉声道。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明明宗政叙仅仅只说了四个字,萧清和却觉得他对自己的态度比方才温和了太多。 这男人真是阴晴不定,方才还沉着脸冷言冷语地讽刺他,此刻却是眉头尽展,脸色也缓和了许多。 男人本就俊朗非凡的容貌此刻更是英俊得引人冲动,看得萧清和心潮澎湃,恨不得即可扑上去将他吃干抹净,哪里还有工夫去斟酌宗政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真是个好名字!”萧清和抑制不住的兴奋,开口就夸,熟稔地举起手欲揽住他的肩膀,后发现对方的身高和自己的身高确有太大差距,只好讪讪地将手收回,小心翼翼问道:“宗政,你对我方才的提议有何看法?” “什么提议?”宗政叙疑惑道。 他当然不是真的没有听到他那关于鱼水之欢的提议,他没有径直走开是因为他突然有些好奇,听到自己说没有听到他的提议,眼前这个厚颜无耻之人会不会把先前那些厚颜无耻的话再说一遍。 再者,若眼前这空有皮囊的蠢货是个毫不相干之人,他早就给他当胸一剑,送他归西了,然而对萧家的人,他不能这么做,不是得罪不起,只是这人留着还有用。 宗政叙显然是低估了萧清和不要脸的程度。 萧清和见他一脸疑惑,不像是演戏的样子,立马放柔语调,感觉自己脸上没由来的一热,他挠着后脑勺柔声询问道:“你……可愿意和我回家?与我做妻子,我……我会待你好,让你一辈子衣食无忧的!” 真是稀罕,理直气壮求合欢时不见半点羞涩,干干净净规规矩矩的一句话却说得面红耳赤,吞吞吐吐。 看见他脸红,宗政叙倒是心中一动,觉着倒是有些意思,花名在外的丞相之子竟是这么个纯情的小媳妇模样吗? “我是个男人。”宗政叙俊美的眉毛又一次皱了起来,毫不留情地指出一个任何人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萧清和点头如捣蒜,眼睛都不眨一下,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不用你给我生孩子,且我家有长兄,传宗接代之事交予他就好,”他难得有了一丁点羞耻之心,微微垂着头,有些结巴地说:“你只需要……和我一起回家就好!” 萧清和说完抬起头看着宗政叙,他微微弯着的眸子亮晶晶的,眼角眉梢都张扬地流露着情愫与期待。 宗政叙在那样的眸光下有些不自在好,若接受,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勉强自己和一个同为男子的人你侬我侬,而且这个男子还是今日才遇见的……若不接受,他又有何办法拉拢丞相这方的势力,助自己完成大计? 斟酌之下,吝啬的宗政逸臣终于给了萧清和一个戏谑的笑容,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萧公子不觉得太快了吗?你我二人今日是第一次见面,对彼此的性情家世背景都是一知半解,就这样定下终身大事,未免太草率了些,你说是不是?” 萧清和被美人难得的一笑迷得神魂颠倒,加之美人这话里的意思是……他还是有希望的! 这时候他哪里顾得上自己该说什么,此刻美人说什么都是对的,他连声道:“是是是,你说得对,你说得对……”他嘿嘿地笑了两声,又不确定地问道:“你方才的意思是……可以和我……” 不知怎么的,宗政叙竟有些不敢看他眼里的耀眼的光芒,他随口敷衍道:“来日方长,公子与我都还不到而立之年,有的是时间,不用操之过急,你说对吗?” 即使是敷衍,他的语气也极尽温柔,足够敷衍眼前这个蠢货了。 果不其然,萧清和点头如捣蒜,痴痴地笑道:“有道理,我们可以慢慢培养情感。” 而后他又坚定地拍着胸脯,一脸认真地保证道:“我一定会待你很好的!” 棺材脸宗政叙又一次温柔地笑了,他抬眼看了看天,而后看着萧清和,温言道:“天色不早了,再不启程天黑之前就赶不回去了,走吧。” 宗政叙说完便抬脚往前走去。 萧清和立刻快步追了上去,热络地丢出一堆问题,“你家也不在此地?你是哪里人?你怎么知道我也不是这里的人?” 宗政叙觉得这人实在既聒噪又没脑子,却还是耐着性子扯出笑意,解答道:“再孤陋寡闻也不至于连一国丞相之家在何地都不知道吧。” 萧清和佯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心里不知道多得意呢。 “宗政,你家也在怀耒城?” 宗政叙嗤笑,道:“……皇亲国戚不都在怀耒城?” “……你叫什么来着……” “宗政叙。”宗政叙刻意强调了宗政两字,如果他连宗政是皇族姓氏都不知道,那他就不只是蠢了。 “……你是……”萧清和咽了咽口水,不错眼地看了看他的脸,双瞳渐渐瞪大,一脸惊讶,艰难地问道:“……七王爷?” 民间相传,七王爷左眉梢一枚朱砂痣,鲜艳夺目,品貌甚佳,叫人见之不忘,思之如狂。 谈吐得体大气,左腰间悬玉,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眉目如画,举手投足间气质出众。 七王爷三头六臂,战无不胜,征战四方未在身上留下一疤一痕。 …… 如此看来,民间传说也并不全是信口开河嘛。 “嗯。”宗政叙点了点头。 于是,两人就在萧清和大惊小怪的怪叫声和手舞足蹈地问出一连串问题,然后自问自答中回到了怀耒城,此间,宗政叙只是静静地听着,不时用一两个字回答一下萧清和的蠢问题,不说话时唇边总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最后分别时萧清和死缠烂打逼着宗政叙和他拉钩发誓,定下三日后在护城河上翠微桥再相见的约定才放人离开。 回到怀耒城后,萧清和喜滋滋地回了家,在家门口看到正在焦急等候他归来的李管家,他抑制不住激动喜悦的心情,就兴奋地拉着李管家把今日之事从早晨天不亮出发到夜幕降临才到家从头到尾讲给他听了。 于是乎,李管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毫不犹豫地将此事一个字不落地搬到丞相大人耳朵里。 再于是乎,萧清和就毫无疑问地被他爹拖到小黑屋里家法伺候。 作者有话要说: 大猪蹄子是不是入戏太快了…… 第9章 罚跪 宗政叙回到皇城以后,将自己关在房里,下人敲门请他出去用饭他也一句严厉的“退下”遣走了,继而一言不发地站在窗前,他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好好想想,他在做一个十分艰难的决定。 当今圣上身体不佳,香火不旺,早年喜得两子,不料均于童稚之时折陨,圣上精神恍惚,江河日下,再难有血脉接下这重逾千万斤的皇位,这皇位自然而然就落到了圣上的各位皇兄皇弟手上。 朝大也开始暗地里拉帮结派,择良枝而栖,其中,九王爷宗政漓和小王爷宗政迟冉为嫡出,呼声最高,簇拥者最盛,且小王爷自小争强好胜,尤其是宗政叙想要的东西,他一定不会不想要,更何况是江山。 而七王爷宗政叙因其常年征战在外被打上“武夫”的烙印,在朝中附拥者寥寥无几,加之他又是庶出,夺位之战更是屡屡不得志。 宗政叙岂是坐以待毙之人,班师回朝后,他开始在朝臣之中频繁走动,对有难之人施以援手,深知得民心者得天下,也多次微服私访民间,又“无意”暴露身份,给普通百姓留下好名声,牢记其恩泽。 对待朝中事务,他更是事无巨细,多次赢得圣上的认可,他甚至做好了有朝一日鱼死网破的准备,若果真到了那一步,他既需要财力上的支撑,也需要权势的支持,说到财力,城中首富孟家实乃首选,而权势,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莫属。 今日打算拜访孟家,说服孟老爷子支持自己,没想到还未到达就听闻孟家千金正搭着高台,嫁丫鬟,他对这种活动兴趣缺缺,只是前来观望的人太多,将他远远地隔在外边了,连门都进不了。 他正犹豫着是改日再来还是请丫鬟通报之时,身旁一个聒噪不已的男子竟然……对他求爱!还是用那么厚颜无耻的语言! 他并不打算理会那个蠢货,可那蠢货竟是当今丞相之子!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可他堂堂七尺男儿,怎么可能雌伏于一个男人身下辗转承欢! 尽管那人是个长得俊美还很有意思的人。 直到最后,他也只是给了对方一个暧昧不清的答复,他对断袖之癖敬谢不敏,他不舍得断了丞相这条路,可一想到自己要和那个笑得满面春光的蠢货谈情说爱他就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再想到还要与他行床笫之事就头皮发麻。 想到萧清和那个蠢货,宗政叙嘴角扬起一抹淡笑,他选择将自己的身份告知于他,就是为拉近距离,日后有求于他也有些情分可讲。 宗政叙是个果断的人,在战场上,他宁可错杀一百,不会错放一个,毫不犹豫,手段狠辣,干净利落,对于是否要与萧家的蠢货花前月下,谈情说爱,行那些苟且之事,他花了半个时辰,最终说服了自己。 他决定和萧清和在一起。 他要得到帝位,就必须得到丞相的支持,再者,不愿雌伏于蠢货身下,倒也不是没有解决之法。 翌日。 萧清和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三作揖,以表对自己的佩服,跪着都能睡着了,不仅如此,他还做梦了,他梦见光着身子宗政逸臣坐在同样光着身子的他身上说着甜腻的情话,梦见宗政逸臣在床上衣衫不整,媚眼如丝,喘息不止,吟叫连连…… 不要脸的人做不要脸的梦,不足为奇。 梦终究只是梦,萧清和打了个哈欠,低头看了看自己腿间,然后弯腰扯了扯衣裳遮住那处显而易见的山丘,不出所料的话,他娘亲马上就要进来了,让她看见肯定要被奚落一番。不能给她这个机会。 萧清和的娘亲开明开放得不像个女子,跟他无话不说,关系亲密如同兄弟俩。 果不其然,他还没来得及伸展一下跪了一夜变得酸麻不堪疼痛不已的双腿,他娘就拎着他爹的耳朵进了小黑屋,身后跟着两名婢女。 丞相府的夫人萧李氏貌美端庄,气质如空谷幽兰,年轻时便已名动天下,如今上了年纪,浮躁逐渐沉淀下来,连眼尾的纹路都带着大家闺秀的韵味。 当真是岁月从不败美人。 “跪下!”美人一张口就不似市井传闻中那么千娇百媚惹人疼爱了。 “扑通”一声,丞相大人的双膝已落到地上,似乎比他娘亲那句气势十足的两个字还要抢先一步。 丞相夫人挥手阻止了要去给她拿垫子的婢女,大喇喇地拉过一个小木椅,举到那父子两人眼前,吹了一口气,将上面的灰尘尽数吹到双眼紧闭屏气凝神的父子俩前面的空气里,一颗颗肉眼可见的尘粒在从小黑屋唯一的小窗户里穿进来的阳光中翻飞着。 她放下椅子,用衣袂擦赶紧上面残留的灰尘,而后一屁股坐在腰板挺得笔直地跪在地上的一老一小面前,扯扯衣裙,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粗犷得像个汉子,哪里有半点传说中“出身名门,大家闺秀,每每跨步不过十寸,步履间摇曳生姿,笑必以绢掩之,或以衣袂藏之,长睫浅笑,令人见之不忘,思之如狂。”的影子。 “先交代罪行。”丞相夫人吹了吹自己的指甲说。 “打碎花瓶。”父亲说。 “儿子无罪。”儿子说。 “交代罪行。”丞相夫人抬手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盏,加重语气说道。 “打碎了一只年纪超过一千岁,做工精美,数十名能工巧匠日夜不歇赶工九九八十一天制成的极具历史意义的白瓷花瓶。”丞相大人把夫人将花瓶带回家时说的话完整地重复了一遍,一字不落。 “儿子无罪。”萧清和不卑不亢,还是一样的答复。 萧李氏喝了一口茶水,抬起眼来,“最后一遍,交代罪行。” “打碎了一只年纪超过一千岁,做工精美,数十名能工巧匠日夜不歇赶工九九八十一天制成的极具历史意义的白瓷花瓶。”丞相大人没有灵魂地重复道。 “儿子无罪。”萧清和身板立直,也坚定地重复。 丞相夫人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专注地看了目光坚定地萧清和一会儿,按老规矩差人点燃一炷香,静静地坐在一旁等着那柱香一点点燃烧。 直至燃尽她才起身往门口走去,到门边的时候,她头也不回道:“你对自己的行为进行了三次短暂的考虑,还有一炷香的时间,足够深思熟虑了,你都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什么,这就行了。” 她回过头看着萧清和,认真道:“只要你认为是对的就去做吧,无论他人的态度如何,你都是娘的儿子。” “谢谢娘。”萧清和一直冰封的脸终于解冻,从小到大他都是称呼他娘亲为李姐姐,叫娘的次数屈指可数,他这次笑着回答他娘的支持,他知道做出这样的决定有多不容易,说出这样的话心里该有多不好受。 他虽任性,他也心疼他娘,可他没有办法,他见过的莺莺燕燕花花草草不少,且荤素不忌,有过肌肤之亲的男男女女也多了去了,可从来没有对谁像对宗政叙那样心动过,也从未想过要和谁成亲。 他还那么年轻,拖家带口的生活并不是他所向往的。 唯独宗政叙,他知道他是皇亲国戚,也知道他是鉴于自己的身份才没有和他翻脸,并不是因为对他有同样的感觉,不过他有的是信心,如果连尝试都没有就放弃,他会悔恨终生。 再说,他萧清和要得到的人,就算是男人,他也不会有一丝犹豫,能得到爹娘的认同自然是再好不过,若不能得到,他也要一意孤行,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得不到爹娘的认可他能坚持多久,能走多远。 因此,他很感激自己有一个如此明事理又如此为他着想的娘,况且,只要他娘站在他这边,他爹那棵墙头草,他娘在哪边就往哪边倒,同时,他也很清楚并且十分难过自己辜负了她的期望。 “再跪一天吧,作为没能让娘抱上胖孙子的惩罚。” “是!谢谢娘。”萧清和又笑又哭,眼睛里泛着晶莹的泪水,既激动又感动,更多的是愧疚。 “夫人!那我呢?!”丞相大人忙出声领罚。 “你也跟着跪一天,不准吃饭。”丞相夫人冷哼一声,回头瞪了那两颗仰着的脑袋一眼,道:“父子俩都不是省油的灯!” “是!夫人!” 屋里就剩这爷俩儿大眼瞪小眼,这俩大老爷儿们素来没有共同语言,从小到大除了上家法时,其余时间一天说的话也不超过二十句。 萧清和早上一睁眼就出门打混摸鱼调戏良家妇男,直到傍晚才着家,加之萧正宇乃朝中重臣,每天总有处理不完的事情,最为重要的是,萧正宇巴不得萧清和整日不着家,他才能和他的夫人一起游游湖,喂喂鸟,吟诗作对,探讨诗词歌赋。 这爷俩儿就这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跪了一天,饿了一天,渴了一天。 屋里很暗,除了小窗户流泻进来哪点少得可怜的光之外几乎让人感受不到外界变化,难熬的时光终于在丫鬟通报之后结束。 萧氏父子一得到自由就瘫倒在地,萧清和更是连话都不想说,他比他爹多跪了一个晚上,还比他爹少吃两顿,头昏眼花,四肢无力,他跪着时就已经从腰以下没有了知觉,此刻突然一放松,像是有万千只蚂蚁从脚底细细地向上爬,一寸一寸顺着腿地爬上,直到酥麻感密密的布满他两条腿。 “爹,站得起来吗?” “站不起来。” “我也是。” “那我们就躺着吧。” “您躺着吧,我娘过会儿就会找人来抱我回房去了。” “……小兔崽子。” 果然,萧清和有哥哥也有妹妹,是这家中年纪最小的孩子,也是整个丞相府最为宝贝的孩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在全府上上下下的溺爱中长大的。 跪了一天一夜,把李管家心疼得不得了,请示过丞相夫人后就急急忙忙带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家丁过来接人了,他可舍不得他的心肝在那又小又黑的破屋子里面再跪上多哪怕一刻钟。 萧清和眼神幽怨又委屈地盯着风一脸心疼又着急李管家,李管家看着他从小长到大,视如己出,此刻自然是不能更心疼了,忙冲过去将人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着急地对两个随行的家丁说:“快快快,还愣着干什么?!速将小少年抬回房间去!” 其实萧清和现在腿已经不麻了,就是疼,但也没有疼到需要人抬的地步,可他还是一见李管家就没力气靠自己的双腿走路了。 他眼泪汪汪地指责道:“都怪你,我都站不起来了……”他委屈得声音都在颤抖,“我昨天一整天都没吃饭,加起来两天没吃饭没喝水了……都怪你……” 李管家一听这话就更懊悔了,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心肝宝贝,他成长的每一步都在他眼里,从第一天会说话,第一天能站立,第一天可以靠自己的腿行走,到如今能言善辩,健步如飞,他哪里舍得让他受一点半点的委屈,如今孩子这么委屈的指责可把他心疼死了,连声哄道:“好好好,膳房已经给你做了好多好多好吃的,啊,乖,一会儿回房就让人都给你送来。” 萧清和手脚并用地推开前来抬他的家丁,晶莹的泪珠直接滑出眼眶,“我不要抬!我又不是尸体……呜呜呜……” 看见他泉眼一样源源不断的眼泪,李管家立马屈服了,讨好地问道:“好好好,那少爷要怎样?” 萧清和抿着嘴不说话,眼睛里不停流泪。 “好好好,抱抱抱。”李管家挥手让两个家丁退下,然后弯腰将人抱了起来。 李管家的年纪和南宫妖言他爹相当,常年做事勤快,腰腿麻利,身体很好,有些费力却还是顺利将人抱回了房里。 萧清和这小没良心的,竟当真让一个年近半百的长辈抱他回了屋。 老爷和夫人是少年夫妻,十分恩爱,老爷几十年如一日迁就着夫人,两人一有空闲便出远门游山玩水,少爷基本算得上是他带大的。 他也有家室,一个温婉的妻子,一双讨喜的儿女,在一次天灾中死的死散的散,如今他年纪大了,越发觉得孤独,好在少年从不把他当外人看,每次游玩回来都会给他带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他专门腾出个箱子装着,少年会拉着他手舞足蹈地讲述自己的所见所闻,同时也以礼相待,把他视作长辈,当成伙伴,而不是下人,他不胜欣慰,不胜感动。 一行人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留下丞相大人一个人躺在地上装死。 他暗骂道:“小兔崽子……就会争宠。” 躺了半天,发现没有人发现自己并回来将他抬走,只好拍拍酸麻感逐渐退去的双腿自己爬起来,靠自己的腿走回自己房里,然后罚跟着李管家去抬人的两名家丁今晚陪着自己不许吃饭,并把院子里的盆景又修剪了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 才疏学浅,不通古言,瞎看看就成,别认真。 第10章 赴约 三日之约在萧清和的期待焦虑和宗政叙的静心以待中到来了。 约定之日到来的前两晚萧清和就已经无法入眠了,他兴奋得不能自已,抑制不住自己去想象明日见到宗政叙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最为重要的是,他说过会考虑的问题,考虑得怎么样了呢?他会不会答应自己…… 被这些问题疯狂地折磨着,两个整夜就这么过去了。 萧清和被铜镜中的自己吓了一跳,原本乌黑明亮的双眼此刻显得懒洋洋的,全然没了往日的精力充沛。 他引以为傲脸庞因为一夜未睡变得憔悴不堪,双手捧着脸左瞧瞧右看看,最后泄气地垂下了手,这可如何是好? 宗政叙本就生得比他好看,第一次见面就让他无比挫败,此刻更是不知如何去见他了。 萧清和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一屁股坐在铜镜前自己生自己的气,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看着看着就忍不住作妖,挑挑眉,眨眨眼,撅嘴扯皮做起了鬼脸,被进来服侍他洗漱的小丫鬟看见了,大呼小叫地直说可爱。 萧清和气沉丹田,在胸腔里汇聚起一口气,准备和她讲讲道理,怎么能说一个绝世美男可爱呢?再不济也该用俊美一词啊! 看见她脸上桃色的胭脂,萧清和突然灵光一现,火急火燎地拉着小丫头问她借用胭脂水粉,把小丫头吓愣了,话都说不清楚了,结结巴巴道:“少爷,你,你别吓小容,你莫不是觉着这男儿之身很无用……” 小容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画风一转,说话也突然变得无比流畅,“你这是要跟哪家姑娘抢男人去?” 他被丞相大人罚跪的事情动静不小,小丫头知道缘由以后特地跟他说过无论如何都会站在他这边,鼎力支持。 “打住,你再闹明日我就随便找个人将你嫁出去,”萧清和得意地看着小容道:“看你上哪儿哭去。” 小容点头如捣蒜,“嗯嗯嗯,反正少爷有的是地方借胭脂水粉。”小容放在手中的木盆,转身作势要走。 萧清和眼前一亮,忙拉住她,连声道:“行行,我错了,我就是去抢男人,你就别闹我了,快将你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借我一用。” 不一会儿,小容果真将她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搬到萧清和房里了,并且还不顾他的反抗,硬是将他摁坐在铜镜前,热心地在他脸上眼睛周围涂涂改改地捣鼓一番,不一会儿就将他憔悴不堪的脸变得光鲜亮丽。 “好了,”小丫头摸着下巴围着他左看右看,连连点头赞叹,最后满意地拍着他的肩膀道:“少爷放心出门吧,你这张脸足以将全怀耒城的男人都抢回家了!” 小容是丞相夫人从街上捡来的,那时她年纪尚小,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脸上手上以及衣裳上都是污垢,什么话都不说,安静漂亮,直到问及她打何处来,要到何处去时,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才漱漱落下泪来,反复道:“我娘不要我了……” 萧夫人心软,见不得不平之事,也见不得可怜之人,便将她领回丞相府好生安顿,后来找遍怀耒城也找不见她的家人,这才长久地在丞相府住了下来,和萧清和算得上青梅竹马了,她与南宫妖言开怎样的玩笑他都不会真的生气,甚至比自己的亲妹妹都处得好。 萧清和又东翻西找了大半天,终于将身上的衣裳挑满意,然后认真地一件件套上,满心欢喜地哼着小曲儿出门了。 他到达约定地点的时候,宗政叙已经在桥头恭候多时了。 身着华服,负手而立,素色纶巾的中间部分将半数黑亮的发丝束在头顶,余下的两头合着流水般柔顺的头发随着轻风起舞翩翩。 一看见萧清和,微微扬起的嘴角荡开一抹浅淡的微笑,眼眸里波光流转,如同桥下清风轻轻拂过的湖面,波光粼粼,涟漪不断,在清晨初阳的照射下泛着耀眼的光芒,令人移不开目光。 萧清和的心湖也跟着泛起阵阵波澜,周遭也不乏有行人因贪看这蛊惑人心的人儿而慢下匆忙的脚步,分明是三伏天,萧清和却觉得迎面吹来了一阵和煦轻柔的春风,能让人的心迅速雀跃起来。 “你来迟了。” 宗政叙带着三分笑意说道,这毫无责备之意的一句话,从他低沉稳重的嗓音里传出来,反倒别有一番缠绵悱恻之感,实在太容易令人沉沦。 “是你来得太早。”萧清和片刻愣神之后笑着走上前去,带着歉意道:“久等了。” “是我来得太早。”萧清和学着他的语调说。 萧清和愣了愣,想不到这个人也会与他玩笑了。 而后两个人一同笑出声。 “那我们接着去哪儿?”萧清和说话时眼睛始终不舍得从宗政叙身上移开,“总不能在这桥头站到天黑吧?” 虽然他很乐意与他就这般对站着,什么都不做,哪儿也不去,可他还是担心宗政叙会觉得无趣。 “怎么,小公子约在下出游,竟连要去何处都毫无头绪吗?”宗政叙含笑调侃道。 他唤他“小公子”,不是“萧公子”,亲昵又不失礼数。 萧清和难为情地笑了两声,他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想宗政叙了,哪来的工夫想去何处游玩,只得临时定了个地点,“不知宗政对游湖可有兴趣?” 萧清和这人有个臭毛病,只要是他看得上眼的人,五湖四海皆手足,皆可把酒谈言欢,谈天说地。 “与小公子一同出游,去哪里都是好的。”宗政叙微微垂眸望着萧清和,眸中的温柔几乎要将他溺死。 萧清和心中打鼓似的狂跳,这话的意思是……宗政叙答应与他在一起了吗?萧清和强压着涌动的心潮,尽力维护这脸上的淡笑,“就在城南,有一名湖,名为钓月湖,风景怡人,实为泛舟赏景的好去处,宗政可愿与我一同前往?” 宗政叙将折扇往手心里轻轻一敲,温言道:“荣幸之至。” 两人就这样草率地定下了前往钓月湖的行程,萧清和因怕别人打扰他和宗政叙的郎情郎意,特意呵斥阻止了早晨欲与他一同出门的随从与车夫,这会儿便找不着马车乘坐了,所幸钓月湖也不算太远,两人协商后决定步行前往。 说是协商,实则只有萧清和在说话,宗政叙只是专注地看着他,神情温情脉脉,仿佛能滴出水来,还不时用“嗯”“好”“都好”此类简短的回复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这一路上,萧清和多次想要开口问宗政叙是否考虑好了,要不要与他在一起,可每每都在宗政叙那双含笑的眉眼的注视下生生忍住了。 宗政叙不主动说话,萧清和在问与不问的问题上来回徘徊,两人一路无言,他紧绷着一根弦,倒也不觉不自在,不一会儿,钓月湖的一隅就远远映入两人眼帘。 钓月湖十分宽广,站在一边望不尽另一边的尽头在何处,泛着盈盈水光的湖面上有些许游人正泛舟赏景,或小酌几杯,或吟诗作画,或举棋对弈,脸上均带着令人安心的笑意,闲适非常。 立在船头的船夫带着顶部尖尖的草帽,强壮有力的手臂一下一下辉浆划水,还有许多成双成对的鸳鸯在浮水嬉戏,不时溅起水花,发出潺潺的水音,与游船上的浆划出的声音合在一起,唱曲儿似的。 偶尔有游船经过,它们也不怕生人似的,安然自若地用坚硬的嘴轻轻啄着自己光亮羽翼遮盖下的皮肤,啄完又再次投入与伙伴的嬉戏打闹,重复做着这些事,乐此不疲; 稍有些疲惫地游人就在湖间岸边的凉亭中歇脚乘凉,手中的蒲扇带起清凉的风,此时写在脸庞上的轻松与享受半点不作假,岸上的游人或撑伞漫步,或驻足而观,无不享受此情此景,在这里,可以放下所有烦心事,放下所有虚伪的假装,忘掉艰难的处境,尽情感受清风拂面,感受鸳鸯成双,感受湖水波光。 “我觉得这湖该叫忘心湖。”萧清和一手挡住额头,在烈日下眯着眼睛说。 “从何说起?”宗政叙望着宽广的湖面轻声问道,其实他心里已经觉着无聊了…… “你看这些人,”萧清和双脚立在原地,上身左转转右转转看着慢步来往的行人,“他们或赏景,或赏人,有的人忘却了烦恼,有的人甚至忘记了志向,这地方太适合避世。” 宗政叙带着些愕然地望着他,有些跟不上眼前这个蠢货脑袋里的运作,宗政逸臣以为他最多不过解释个忘忧之意出来,却不想到这蠢货说话倒是有那么一两分深刻的。 宗政叙不觉笑出声,目光停留在他紧握的拳头上,如实调侃道:“他人忘记志向与否我无从得知,倒是你,有几分像被丈夫遗忘在家的怨妇,如此愤懑不满是做什么?” “我……”萧清和脸颊有些热,磕磕巴巴地说:“是个男人都有志向……” 说话声音越来越小,自己说出口的话自己都臊得慌,志向?他萧清和哪来的志向?他显然是燕雀,而非鸿鹄。只是不知为何,他不愿在宗政叙面前表现得毫无志向。 萧清和将紧握的拳头放松开来,将那修长白皙的手指并拢作扇状,快速在脖颈处扇动,欲散去那灼热的薄汗。 宗政叙并不回话,还是那副笑得温文尔雅的样子。 不知为何,萧清和突然觉得,这个人,或许不是他看到的样子,他看到的,只是宗政叙想要别人看到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天……棠不坑以前写文也太啰嗦了…… 第11章 游湖 “清和,脸皮这么薄可不像你,至少不像初次见面就敢艳语调戏他人的你。”宗政叙望着他,戏觑道。 萧清和想到那日的情形,脸更热了,怂兮兮地说:“你不是没听到吗……” 他萧家小少爷调戏过的人从城东排到城西,上了床榻,污言秽语张口就来,从不曾现在这样觉得羞臊不堪过。 “我当日不也没拒绝?”宗政叙淡声道。 轻飘飘的一句话,萧清和听得瞪大了双眼,一脸不可置信,更多的是难以自抑的兴奋,他扑上去拽着宗政叙的衣袖,激动得有些吞吞吐吐,“你这是……答应我了?” 宗政叙爽快地点点头,戏笑道:“答应归答应,我可做不了清和的娇妻。” “可,可是,你方才说……”萧清和一脸焦急,手脚并用,却不知如何解释自己从宗政叙口中听到的那层意思。 宗政叙万分“贴心”地简言解释道:“清和为妻。” 萧清和呆愣片刻,而后喜上眉梢,一颗脑袋点得飞快,连声道:“能,当然能!” 声音洪亮得令周遭行人都纷纷侧目,“别说做宗政的娇妻,做你的牛马都乐意!” 宗政叙竖起食指,放至唇上,示意萧清和小点儿声,而后带着几分笑意朝周围脸上神色复杂的游人微微躬身表示歉意。 萧清和还沉浸在喜悦之中,他此刻什么都不想管,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愿意思考,满脑子都是“他答应了!他答应了!他竟然答应了!” 他有些贪慕地望着宗政叙,像是望着自己的所有物,目光放肆,丝毫不加掩饰与收敛,朝着宗政叙笑得春光灿烂,黑若墨染的双眸此刻更是如滴了水一般,亮晶晶的,眼眸中溢满的情绪几乎是要跳脱那双形状姣好的眼眶,直奔宗政叙。 真是个什么都藏不住的小孩子。 宗政叙心头觉着些许烦躁,实在受不住这炽热的天气,也实在受不住身旁那双眼眸中流露出来的同样炽热的目光,他在离湖边不远处找到船家,付了租金,而后回来拖着还在在原地傻笑不止双颊已被晒得通红的萧清和上了船。 “回神了!”宗政叙伸手在萧清和眼前晃了晃,无奈道:“你这般一直傻笑,路人便会误以为我未过门的娇妻脑袋坏掉了。” “叙叙,你可考虑清楚了?”萧清和努力收了收脸上的痴笑,可还是难免有些“漏网之鱼”。 分明是自己抛出去的问题,却是全然没有给对方做出回复的机会,他生怕宗政叙反悔似的,忙一把抓住他的手,急切道:“就算没有考虑清楚也来不及了,我是万万不会放你走的!” 宗政叙见他神态认真,突然起了逗笑的心,他嗤笑道:“若我非走不可呢?” 萧清和急了,透着秀气的眉毛紧紧皱了起来,“那……”他歪着头想了想,而后坚定道:“那我这就将你推下这湖,然后自己也跳下去。” 宗政叙笑了笑,反握住他的手,道:“放心,我考虑得很清楚,不想这么年轻就和你在此双双殉情。” 当然很清楚了,平日里惜时如金的人舍得花费半个时辰来考虑这个问题,能不清楚吗? 萧清和闻言终于再度喜笑颜开,不舍得抽出自己被握在他掌心的手,一动不动地任他握着,即便掌心手背都已被汗水浸湿。 宗政叙恐引来他人不善的眼光,租下这船时并没有一并雇下船夫,此番他们两个人又只顾着说话,他们的船便缓缓地随流波荡到了湖心的位置,萧清和是个闲不住的主,加之两个人就这般黏腻对望着实令人难为情。 此时,湖面上朝他们的船游过来的几对鸳鸯化解了这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 “看!是鸳鸯!”萧清和适时地将手抽了出来,连手背都流连着酥麻,他几步踱到船沿,蹲伏在那儿看鸳鸯。不敢再看一眼宗政叙,心跳声响亮得与打鼓无异,离那么近,他听见了岂不丢尽颜面。 宗政叙也起身走到船头,拿过船桨,在他的另一侧落座,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划船,随着船桨的滑动,水流泛起不大的涟漪,推动着船只缓慢地向前行进,那几对鸳鸯见状也跟着船游动过来,把萧清和开心得不成样子,他将手伸到水中,一下一下朝着自己的方向拨弄,把那鸳鸯当做静物一般,巴望着将它们引过自己跟前。 “你靠里边些,若是落水了,我可不救你。”宗政叙温声提醒道。 可惜那些鸳鸯像是看出船上的人有意戏弄,掉头游走了,不再理会船上幼稚嬉戏的萧清和。 萧清和正看得来劲儿呢,哪里会舍得它们就这样走了,他忙伸长手臂去捉离自己最近的一只,半个身子伸出船外,这时,舟身倾斜,眼看萧清和就要掉下去与鸳鸯戏水,长发已是半数入水了,他也开始有些急了,不由发出惊呼声。 突然,他感到手臂一紧,紧接着就被拽入了一个坚实有力的怀抱,他紧实的手臂正紧密地环着自己的腰身。 “不怕不怕,没事了。”男人醇厚的嗓音从头顶传来,有定人心神的之用。 萧清和喘息着稳下心神,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真是吓死他了,他自小不识水性,幼时不慎落水过一次,喝了一肚子水,昏睡了好些天,险些赔了命,自那时起便在也不下水嬉戏了,也是打那时起,丞相府上上下下捧着惯着小少爷,要月亮绝不给摘星星。 萧清和这才想起自己还在人怀里呢,他脸上一烫,虽不舍得离开他的怀抱,可这烈日当头,众目睽睽,两个大男人公然搂搂抱抱终是不妥,而且……是真的极热! 他轻轻推开了宗政逸臣,心有余悸地拍着胸脯道:“好险,多亏有叙叙在。” 看吧,不要脸的人是完全没有所谓底线的,这就喊上爱称了。 宗政叙想着方才在自己怀里明显颤抖的身体,有些不解,只是险些落水而已,竟怕成这样? “你很怕水?”沉默半响,他还是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不怕,事实相反,我很喜欢,只是小时候不小心落水过,险些溺死,所以,我至今不敢玩水。”要不是刚刚气氛太难以形容,他才不会自讨苦吃地去玩儿水。 “日后不用再怕了,我水性很好。” 宗政叙说。 听得萧清和老脸一红,昔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公子哥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开始自顾自地无事找事,无话找话,“这些鸳鸯真好看。” 说完还挠着头讪讪地笑。 “不及你好看。” 宗政叙今日的情话大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慷慨之意。 萧清和脸上的红霞一层未退又添一层,他心中开始鄙夷自己,怎么那么容易脸红,像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他忙岔开话题,“你知道这世间最有情的鸟儿是什么吗?” 萧清和抬首望了望不远处又在互相啄羽的鸳鸯,半问半答道:“鸳鸯?” “就知道你肯定不知道!”萧清和呼出一口气,笑得一脸得意,“鸳鸯才是这世间最绝情之物,你看这些鸳鸯,无论何时何地都是成双成对的,从不曾形单影只过,知道为什么吗?” 宗政叙老实地摇了摇头,倒是真有几分期待他说下去。 “他们受不得寂寞,倘若自己的配偶先自己一步撒手人寰,他们便会马不停蹄地找到下一个配偶,再出双入对地出现在人前,所以啊,他们从不曾孤独,也不曾情深。” 宗政叙立刻联想到了眼前这个蠢货,他不也是花名在外,片刻不能没有佳人相伴吗? 他也不曾孤独,不曾深情过吗?那他和自己算什么?也是临时替换的配偶吗? “这世间最痴情的鸟儿是大雁,”萧清和看了他一眼,笑眯眯地继续说,“完全不同于鸳鸯,他们的配偶若是先一步去了极乐世界,他们会飞至悬崖边上,悲鸣三日,而后一头撞死在峭壁之上,开出一朵血花,毫不犹豫,每一只都是如此。” 宗政叙听得有些烦闷,又找不到缘由,他挑眉,声音略显僵硬地问道:“那你是鸳鸯还是大雁呢?” 许是厌恶他这种花花公子的行径吧。 萧清和完全没有察觉到他气中的尖锐,他想说自己是大雁,又觉得大雁长得有些难看,便稍微想了想,酌情道:“遇见你之前我是鸳鸯,遇见你之后我是一只如鸳鸯一般好看的大雁。” 宗政叙一愣,胸中的烦闷之感终于消散了些,再讨厌,表面的风度还是要维持的,该装的,还是要装全了,他笑着问道:“几席旧情话,说给新人听,你这情话又有多少人听过了?” “只对你一人说过。” 萧清和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小声说道,他的脸烫得能将鸡蛋煎熟,声音也小得几乎只有自己的听得到。 可这句话还是清晰地落到了宗政叙耳朵里。 作者有话要说: 太难了我…… 第12章 野鹅 “你说这鸳鸯是世间最绝情的鸟儿,可鸳鸯算得上是鸟儿吗?”宗政叙难得主动找着话题与南宫妖言说话。 “是哦,它们也不会飞。”萧清和这才抬起头,脸上红晕褪去一些,恍然大悟道。 “书上有种说法,说鸳鸯其实就是野鸭。” 话一出口,宗政叙就后悔了,好好的氛围说什么野鸭,真是……不解风情。 谁知萧清和的关注点和凡人实在是大相径庭。 “鸭和鹅有何区别?”他疑惑地问道。 “什,什么?”宗政叙以为自己没听清楚。 “好,决定了,”萧清和沉浸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并不打算回答宗政叙,他自顾自地说:“以后鸳鸯就改名为野鹅吧!” 萧清和果然不负“怀耒城第一官家草包”的盛名,连为鸳鸯更名那不可一世的模样都蠢得触目惊心。 “你看它们,”萧清和指着那些鸳鸯自我肯定道:“既不像鸟又不像鸭,还在水中生存,那就肯定是鹅了,嗯,错不了。” “……”宗政叙揉揉额心,无言以对,只觉得有点后悔,收了这么个草包,这么个蠢货,该不是他口中那次溺水时,顺便撞碎了水底的巨石吧…… 两人就这样泛舟游玩,不时就一些小问题争论一番,不知不觉太阳已经吻上了山峰的外郭,两人这才想起自己尚未进饭食。 萧清和对此地比宗政叙要熟悉许多,他将宗政叙带至一个生意极差的客栈,名为悦君客栈,而后随意找了位置便坐了下来。 看着宗政叙眼中的疑问,他也不多做解释,直到店小二将饭食送上来,宗政叙才知道这家客栈客人稀少的原因。 饭菜都很可口,说书人也颇为敬业,激情澎湃地讲述着些牛鬼蛇神的奇异故事,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却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店里的客人十之八九是为听他说书而来。 兴许是因为打尖儿住店的客人极少的缘故,店里只有一位小二,这小二态度还实在太差,直接将碗碟扔在他们面前,一言不发,做菜速度也是慢得能和蜗牛相媲美,一顿饭吃下来天都黑了,结账时小二也不说需要多少银两,萧清和镇定自若地随意掏出些碎银子放在桌上,拉着宗政叙就走了。 “这家客栈一直是这样的,好像不是为赚钱而开,”萧清和见宗政叙还是一副不解的样子,一边散步消食一边解释道:“不过我喜欢,环境雅致,也不吵闹。” 宗政叙陷入了沉思,不为赚钱?那是为了什么?这天下,谁人愿做赔本的买卖? 萧清和是个简单的人,可宗政叙不是,萧清和什么都不会往负杂之处想,可宗政叙会,他必须时刻重视民间发生的一切,他这次打着视察的旗号到宫外来,可不是为了游山玩水的,他必须将怀耒城中暗藏的他国势力尽数查出来,然后一网打尽。 “怎么了?” 萧清和的询问声将他拉回现实。 “没事,只是有些乏了。”宗政叙温柔地笑道。 萧清和跟着不尴不尬地笑了两声,鼓起勇气调戏了他,“你好歹也是战场是披荆斩棘的将领,就这点体力,日后我们行房时,你可别晕过去了。” 宗政叙简直要笑出声了,这蠢货野心还不小! 他玩味又笃定的眼神让萧清和觉得自己好像说一一句多么好笑的话一样,他笑道:“拭目以待。” 萧清和还没来得及反驳就听到宗政叙说:“丞相府到了,时间也不早了,回去洗漱歇着吧。” 萧清和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他心不甘情不愿地转身准备走,突然肩膀一痛,整个身子被转了回去,他的双唇就和宗政叙的贴在了一起,一触即分,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可萧清和还是因为这个蜻蜓点水一般的吻不知所措。 宗政叙吻他了?他吻他了! 萧清和还处于震惊于惊喜的状态,手足无处安放,慌慌张张的样子,三魂七魄暂归不了位,没办法,今天惊喜实在太多。 “去吧。”宗政叙屈起食指,敲了敲他的脑袋,柔声道。 “……好。”萧清和把一个字都说得结结巴巴拖拖拉拉,唱歌一样。 萧清和将自己紧紧裹在被褥里,在榻上滚来滚去,不时傻笑出声,脸上的灼热一直退不下来,他这次没有将自己的所见所闻一字不落地告诉李管家。 不为什么,他就是不舍得,不舍得把自己与宗政叙之间所经历过的事情与他人分了去,他更喜欢将它放在心里甜蜜着,然后翻来覆去睡不着,或者说是不舍得睡,脑海中反复出现宗政叙亲吻自己那一幕,就连那柔软的触感都真实地浮现在唇上。 他觉得有些懊悔,自己怎么表现得跟未出阁的小姑娘一般,满面红霞,呆头呆脑的。 最为重要的是,他都不知道宗政叙在亲吻他的时候是什么样的表情,是不是也弯着嘴角与眼角,勾出个醉人的笑?还是同他一般,紧张与激动并存,慌乱得手脚都不知该放往何处? 萧清和在与周公挣扎缠斗之际方才想起自己今日忘记与宗政叙定下再见之期了,不过他已然没了揪住自己不放的力气了,毕竟今日体力消耗实在不小,他翘着唇角带着笑意渐渐陷入了梦乡,梦里梦外,都是宗政叙的身影,飘飘欲仙,容颜俊朗,眉眼缠绵,言语温情。 翌日,萧清和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难得没有聒噪的丫头来打扰他,必是李管家吩咐过的。 萧清和爱面子如命,不,胜过性命,他很少会徒步出行,又热又累还一点儿都不体面。 昨日和前日都算是破了他的大戒了,走了那么远的路,他一双金贵的玉足都磨起水泡了,不过他却觉得很是值得,连做梦都会笑出来。 丫鬟小容来给他上药的时候他一改平常的娇贵模样,不哭不闹也不反抗,安分地让膏药敷在脚上,脸上的时不时浮上来的笑弄得小丫头毛骨悚然,一脸慌乱,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不断试探地问:“小少爷,很疼吗?”“要,要不要再添些喝的药,这样好得快些。”之类的问题。 萧清和一概摇头否认,而后继续自顾自傻笑,看得小丫头十分不舒服,以为自家少爷脑子坏掉了,只好无话找话与他闲聊,尽力想一些他不曾知晓的事情说,否则就这么守着一个满脸痴笑却不发一言的人实在有些惊悚了。 “小少爷,你可知这怀耒城中昨夜夜里发生大事了。”小容一边准备药汁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 “是吗?何事啊?”萧清和其实无甚兴趣,仰头靠在椅背上,合上双眼,懒懒地问道。 小容早已习惯了他这副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不关己的模样,但这丝毫不影响她的热情:“城南的钓月湖旁那家客栈被抄家了!” “哦,抄家了啊。”南宫妖言不为所动,这城中恶霸甚多,别说只是一家小小的客栈,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就连丞相府被抄家都是有可能的,他不觉有何稀奇,懒洋洋地问道:“谁抄的?” “七王爷。” “哦?”萧清和连连点头表示称赞,对于这种打家劫舍的小道消息,他向来爱听,俄而,他哼着的曲儿突然停了,正在摇晃梨花木椅的动作也突然顿住了,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他睁开眼睛,犹豫着问道:“小容,你方才说谁?” “七王爷啊。”小容耐心重复道。 她只知道自己小少爷好男色不好女色,却不知他好的男色正是七王爷宗政叙。 七王爷?七王爷不就是宗政叙吗? 他无事抄了人家客栈做什么?一家客栈无论做什么都不至于得罪到王爷头上。 “以何种名义?”萧清和继续哼调摇椅,一边好奇地问道。 “窝藏他国探子。”小容皱起一双细眉,似乎有些惋惜,“据说动作不小,连房屋都烧光了,惊得街坊们都纷纷出来看呢,说起来还真有些可惜,饭菜可口,价钱低廉,若非要说出个不好来,也就只是那儿的店小二脾气不小,这样的客栈,在整个怀耒城,再找不出第二家了。” 小容突然凑近了些,靠在萧清和耳朵边,声音也压低了,生怕别人听到似的,“听说客栈中所有人都被押走了,连在那儿暂住的房客都没能逃脱,听说七王爷要亲自审问,七王爷久居战场,审问犯人是绝不会手下留情的,唉!这些人,真是命不好!” 萧清和听她说那个客栈,老觉着很熟悉,像是最近才去过似的,“什么客栈?” “唔……叫……”小容紧蹙着眉头,想了又想,突然想起来了,“对了,悦君客栈!”随后将一碗药汁递给他,“先喝药。” “什么?!”萧清和闻言,猛地直起身,差点从扶椅上弹起来,惊得小容险些连碗都拿不稳。 “悦君客栈啊,怎么了?”小容疑惑道。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文还没写完。 第13章 白行简 萧清和突然有些说不上来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震惊,惋惜,羞愧,愤怒,纷纷杂杂。 自己时常光顾的客栈竟是窝藏贼寇的据点,自己竟从不曾察觉!而只与他一同去过一次的宗政叙竟连夜将其斩草除根,干净利落! 在这过程中,竟也未对他提起只言片语,是不信任他还是觉得他只是个花天酒地无所事事的绣花枕头?! 甚至他连宗政叙何时对其起疑的都不知道! “小少爷?” “啊,没事,没事,”萧清和回过神来,敷衍道:“我也觉得可惜,难得我那么喜欢呢。” “就是啊。”小容也一副扼腕叹息的模样,她这才想起自己手里还端着药碗呢,忙又递到萧清和眼前,轻声哄道:“小少爷,别人家的闲事儿咱不管,也管不着,来,先把药喝了,一会儿凉了更加难以下咽。” 萧清和没有像往常一般推三阻四,也没有拿着小勺喝一口喊一声苦,他利落地接过碗,一饮而尽,而后快速地将脚包上,胡乱地套上靴子便风一般地出门了,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干脆利落,看得小容目瞪口呆,实在不明白自家小少爷是中了什么邪。 萧清和舍不得再折腾自己那一双美脚,嚷嚷着让李管家给他备了马车,带上两个家丁当车夫使,这才浩浩荡荡地赶到悦君客栈。 萧清和由车夫扶着下车时,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这里哪儿还有悦君客栈昔日的影子?!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墨黑的房屋骨架,一些横梁还依稀冒着青烟,还有一堆烧得焦黑的东西,早已看不出是何物,满目凄凉,仿佛连尘埃中都还飘散着烧焦的墨色尘粒,一旁的地面上平卧着半面残缺的帛布,上书一个“悦”字和半个“君”字,以下便被火焰啃噬殆尽,熄灭之处有一圈玄色纹路,弯弯曲曲的,说不出的苍凉景象。 “小哥似乎挺中意这客栈?”身后一道突兀却异常耐人寻味的声音响起。 萧清和循声转过身去。 入目之人是一个相貌清俊的男子,身着朴素布衣,不是很华贵的模样,手里握着一竹竿,竹竿顶端挂着张素色帛布,修长白皙的手指将垂下来的那部分布料与竹竿一并捏住了,看打扮是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算命先生,只是这人的举止和容貌太容易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腰板挺得笔直,身形颀长,五官深刻,有些像异族人,一张脸的每个角落都溢满了男性气息,尤其是那双深邃明亮的眼眸,像极深远浩瀚的海洋,蕴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暗潮涌动地注视着眼前的芸芸众生,引人探究,一旦有人躬身探索其中奥秘,就将人引入其中,溺水而亡。 萧清和最是瞧不上穷酸之人,拧着眉没好气道,了:“是,难道公子有何意见?” 他自认为自己看人很准,他打从心底认为眼前之人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说话也自然不会有好脾气。 对方显然没想到萧清和会是这种尖锐的人,微微一愣,而后笑意爬上眼角眉梢,使得这潘安之貌更加令人神往,“不敢不敢,在下只是见公子印堂发黑,眉宇之间也略带晦气,想来不过多时便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欲为公子排忧解难而来,在下不是恶人,公子无需如此戒备。” 萧清和听到“印堂发黑”时还想笑,再一听后面的话就怒了,心爱的客栈没了,说书人没了,加之宗政叙竟不把他当回事儿,想想就气不打一处来,他昨日才抱得美人归,大喜还来不及呢,去他娘的晦气! 忍不住破口大骂道:“去你娘的晦气,你才晦气!你全家上下祖上三代都晦气!还眉宇之间?你他娘的方才分明站在老子身后,你能瞧见老子的眉宇之间?!你骗鬼呢!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配不配就出来行骗!” 见他已然发怒,一名随从(兼车夫)连忙走上前来,掏了些银两塞给那算命先生,半推半攮地将人赶走,另一个人忙给这只发了怒的小狮子顺毛。 萧清和被那人这么一气,什么悲天悯人的心情全没了踪影,气呼呼地踏上马车,打道回府了,一路走一路咒骂那胡言乱语的算命先生,他本就找不到发泄口的情绪这会儿反倒是得到了痛快的宣泄。 不远处,那被推在一旁的算命先生看了看手里被硬塞的银两,握着竹竿那只手得更紧了些,那双深邃如海的眼睛里泛着难以言喻的光芒,带着玩味,戏谑,又有了然,还有势在必得。 这就是丞相府的小儿子? 受不得一点言语刺激,一旦不满,立刻翻脸,小孩子心性,性子简单到蠢的地步。 心里想些什么便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定然也很好哄,这也难怪,难怪宗政叙会选中他,眼睛里藏不得半点情绪,喜形于色,十分好懂,容易掌握在手中,再闹腾也翻不出天去。 还有,那张皮囊倒是实在好看得紧,纯洁干净却不失魅惑的眼神,修长隽永的眉毛尾端和眼尾有些挑起却不过头,半分不多半分不少,显得风情十足却又不轻浮。 嘴角像是生来就有些上翘,和那副眉眼搭在一起十分合适,整张脸看起来协调又美感十足,脸上的轮廓线条不似一般男子那样深刻僵硬,反倒是柔和婉约占了上风,勾勒成了那张与一般男子相比略显得有些小的脸,摸起来触感应该不错,毕竟看着都如此柔软。 另外很重要的一点,此人胸无大志……宗政叙端了敌国据点,举国同庆的好事一桩,他却只沉溺于“失去了喜爱的客栈”。 算命先生白行简歪着头想了想,确定自己没有遗漏什么要点之后,举步朝墙角走去,那里蹲伏着一个上了些年纪的乞丐,衣衫褴褛,面容枯槁,从表面已然分辨不出是男是女,颤抖的手里端着一个缺了口的瓷碗。 他缓步走过去,在手中的银两中扣下一粒作为晚饭钱,将其余的都放在了那老乞丐的碗里。 而后转身离去,将那老乞丐感恩戴德的磕头和嘴里的谢词完全用宽阔的背挡住。 萧清和这几日都无所事事地在家待着,无心出门,情爱之事仿佛真的如海边拾贝一般,他从前一日也闲不得,翻墙也好,撒泼也罢,用尽毕生智慧,找尽各种借口,总之他一定要去外面沾花惹草一番。 如今倒好了,他终于拾到了自己最为满意,最为心仪的贝壳,便再也懒得去海边,他最大的遗憾是,他手中这贝壳似乎没有将他放在心上,几日来一次也不曾前来寻过他。 萧清和准备出门透透气,他看着府中上上下下来来往往忙作一团,似在为什么大事做准备,还人人都开心的笑着,他叫住一个正在掸尘的家丁问道:“何事令你们如此高兴?” “小少爷还不知道?”那家丁一脸讶然,他突然顿了一下,而后就着手里的掸子往自己脑袋上一敲,恍然大悟似的,“瞧我这记性,小少爷今日出街去了,自然不知道。”他又继续激动道:“大小姐不多时就要回来了!” “今儿是什么日子?为何她非要回来?”萧清和不满地嘟囔。 他还记恨着自己追着她花轿跑的时候她不但不停下来,反而越跑越快。 那家丁脸上有片刻的不满,但却生生压住了,毕恭毕敬道:“回小少爷,明日是老爷的生辰。” 在他看来,这个小少爷一点儿不如大小姐招人喜欢,这府中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她却将每个人的生辰都记在心里,逢年过节为每个人都备着小礼物,礼轻,但贵在情意,哪像小少爷,连自己父亲的生辰都不放在心上。 萧清和突然开始觉得,这丞相府,除了李管家和丞相夫妇,再没几人打从心底把自己这个小少爷捧在掌心。 萧清和一愣,这才想起明日是自家老爹的生辰,他不说话了,觉得自己在家中的地位受到了威胁,他转身便又向着大门外走去。 那家丁以为是自己没能掩饰好自己的情绪,惹得小少爷不高兴了,连忙追问道:“小少爷,您上哪去啊?” “给你们家老爷置办生辰礼物。”萧清和头也不回地摆摆手道。 他借着挑礼的名头出去避避,否则,在这气头上,他定是要和萧妄尘争吵起来的,他爹即将迎来六十大寿,正值大喜的日子,可不能惹他生气,不然他娘也不会放过他。 那家丁不再多问,终于露出欣慰的笑容,他们家小少爷只是成熟得晚些,性子烈了些,秉性还是好的。 也难怪如此兴师动众,丞相大人作为朝中重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每年上门拜寿的人都络绎不绝,能将门槛踏翻,带来的礼是一个赛一个贵重,尽管丞相大人每每将贵重之物都退了回去,他们还是乐此不疲,绞尽脑汁投其所好,大有不到黄河心不死心之意。 而丞相大人是个高风亮节之人,众多礼品中虽不乏喜爱之物,若是贵重,却也是一概拒收,就连每年的寿诞都吩咐下人,礼仪从简,只是今年怕是不能如愿了,花甲之年必是有重大意义的,府中几百人都在为此忙碌准备,他定也是不舍得令他们失望的。 第14章 备礼 萧妄尘自小外相甜美,乖巧懂事,除了萧清和硬往她身上赖的情况,也不经常闯祸,还每每及时将哥哥闯的祸上报给大人。 萧清和幼年跪的黑屋子,至少有近一半是她的功劳,平日里她也没少抢萧清和的风头。 虽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却老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既善解人意,嘴又甜,是大人们的开心果,解语花,相比调皮捣蛋闯祸不断的萧清和来说,不知为下人们省了多少心,自然是受人喜爱的。 自她出阁后,萧清和在府中便是唯我独尊的小霸王了。 那丫头城府不浅,每次回娘家省亲都要提前告知,弄得全府上上下下皆为她手忙脚乱的做准备,不就是为了给萧清和一个下马威嘛,告诉他即使她嫁人了,在这府上的地位也是无人能取而代之的。 真气人! 萧清和和妹妹从小闹到大,从小打到大,但兄妹情却是越发深厚,说到底,妖言不欢迎萧妄尘无非两个原因,其一,就是想起追花轿的丑事,觉着无颜见人,其二,他生气,死丫头嫁出去这么久,除归宁之日外,再不见人影,也不见半封书信。 萧妄尘的车马轿子还在一里之外就有下人队伍前去迎接了,排场十足。 虽谈不上远嫁他乡,萧妄尘婆家离怀耒城还是有些距离的,这也是萧清和最开心的地方,那小丫头片子就不能随时随地回来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相反的,他尚未成亲,不受任何约束,任何时候都可以前去她府上与她斗嘴吵架,大快人心。 开心归开心,突然少了个斗嘴的小丫头片子,难免不习惯…… 萧清和的轿子直奔荣隽阁,准备给他爹挑选一份他心仪的生辰礼品,那些前来拜访的大臣们猜不准丞相大人的喜恶,他却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家老爹的三大喜好。 其一,他爹素来不善丹青,却酷爱字画,其二,不擅长灵巧的手工活儿,却独爱木雕艺术,尤其是木雕,他爹娘房里的木床就是全由檀木木雕制成,既难得又名贵,其三,不近女色,却深爱他娘。 萧清和转悠了大半天也没有找到心仪的,便打算去别处看看字画,还未走至目的地他便被路边摊贩随意摆放着的几幅画作吸引住了,那一幅幅画作中有气势磅礴之景,也有婉约怡人之象,空出应景的题词亦是文采非凡,笔画刚劲有力,与名家大师之作不相上下。 “这些字画可都是出自阁下之手?”萧清和负手站在那些画作前,一幅幅翻看着,看也不看那摊贩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 “是在下所作,公子有何指教?” 萧清和翻画的手顿了顿,这声音怎么如此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萧清和疑惑地朝声源望去,那双深邃如海的眸子正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你你你,是你!”他眼睛瞪如铜铃,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手指着那小贩道:“你,你不是先前那算命先生吗?!” “嗯,正是在下,”那人的脸上眼底,笑意不变,起身弹了弹素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道:“在下白行简,公子贵姓?” 萧清和看到此人就火大,冷哼一声,“小爷我姓什么岂是你配知晓的?!” 他接着讽刺道:“你不去招摇撞骗,反倒做起这附庸风雅的生意来了,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配不配得上!” 谁知对方竟不怒反笑,“公子莫不是忘了?你那日几句话不分青红皂白便砸了在下的招牌,如今,谁还敢依我招摇撞骗?谋生要紧,在下只好另寻出路了。” 萧清和被堵得不知该说什么,他下意识趾高气扬道:“哼!那是你不长眼!竟敢骗到本公子头上!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男子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胜券在握似的与他斗嘴,“在下确实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可在下知道,公子也没多大本事,方才确实被在下的拙劣画作骗到了,不是吗?” 萧清和被激得大怒,气得浑身发抖,奈何他出身尊贵,家教甚好,他连骂人都找不到充足的言语储备,“你,你,你算哪根葱?!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有几斤几两!本公子能看上你的烂画?!” 他身旁的随从从未见自家小少爷如此吃瘪,掩嘴极力忍住笑意,脸上冒出的青筋还是出卖了他。 吼完一脚踢在随从身上,再给了他一记眼刀子,而后拂袖而去,不再理会身后笑盈盈的男人。 随从忙收住笑容,向白行简躬身以表歉意,然后掏了些银两放在白行简手中,小跑着朝萧清和的背影追了上去。 白行简很想告诉他几斤几两要用秤来称量,撒十泡尿都照不出来的,可想了想又算了,毕竟“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这句话极有可能是萧清和唯一顺口的骂人的话了,连这句话都不让他说,他指不定要气成什么样。 萧清和不多时又发现一家出售字画的商铺,觉得字迹画风有些熟悉,也没多想就走了进去。 随从忙将不知从哪儿拿来的椅子放在萧清和面前。 萧清和娇贵,自然不舍得自己水泡渐消的脚受罪,弯腰坐下来。 见他家少爷没有那么生气了,那随从松了口气,对迎上来的小厮说:“还不快将你们这里最好的画作都拿出来给我家少爷看看!” 小厮闻言便去拿了。 萧清和怒气未消,还是一副“全天下都欠了我”的模样,随从忙讨好道:“少爷您渴不渴?”还不等他回答便对另一个小厮吩咐道:“去备些茶水,我家少爷口渴了。” 萧清和冷哼一声把头偏向另一边,还是不理他。 “要上好的白毫银针。”那随从一边察言观色一边补充道。 那小厮的脚步停下了,他有些犯难道:“这,我们这,没这茶啊……” “去我书房拿。”门口一道带着些许戏谑的声音响起。 小厮应声躬身退下。 “你怎的这般阴魂不散?!”萧清和快要气死了! 见来人是方才那街头作画的白行简,再看那小厮对他毕恭毕敬的就都明白了,也不多说一句话,气呼呼地起身欲走,他就不信这全城的书画商铺都是他白行简开的! “倒不是在下自吹自擂,萧公子可以去打听打听,这怀耒城中有几人的书画是敢与我白行简相提并论的?”白行简接过小厮拿来的茶叶和茶具,慢斯条理洗茶泡茶,仿佛方才这句明显带着自夸色彩的话不是他说的一般。 萧清和脚已迈出门槛,想到萧妄尘那个狂妄的小丫头定会想尽办法讨他爹娘欢心,又将脚收了回来,他一定要找到些比她的更好的东西给他爹做寿,省得她又嘲笑自己,这是眼下最主要的任务。 白行简这个人的名字他在他爹那儿也听到过几回,也在他爹那儿见过他的大作,只是之前从未将其放在心上,若是能得到一两幅出自此人之手的画,他爹该是高兴的吧。 萧清和心里这样想,嘴上却半点不饶人。 “白公子方才还在问在下姓甚名谁,此番倒是真有些半仙的样子,毫不费力便猜出我姓萧,”他转身笑着嘲讽道:“先前倒是我误会白公子了,公子料事如神,确实有些招摇撞骗的本事,” 他顿了顿,而后扯着唇角笑起来,终于又再寻到一个嘲讽他的借口,“还有,公子难道不知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道理?” 白行简却并不打算回答最后一个问题,“萧公子过奖了,那日公子的话警醒了在下,在下撒了泡尿照了照自己,顿觉自己不是招摇撞骗的料,便另寻生路,这才有了今日的在下,”他装模作样地放下茶具,抱拳躬身道:“大恩大德,感激不尽。” 萧清和仿佛一拳打在棉絮上,毫不解气,好在听了几句恭维话,心里的气消了些,也不想浪费时间和他斗嘴,心里又不肯服软,便别别扭扭道:“明日是我爹六十大寿的日子,你有什么奇作可使他开心?” “那就要看丞相大人喜欢什么了。”白行简将手中泡好的茶倒出一杯递给萧清和,看着他说。 萧清和接过茶杯,一连串报出他爹的喜好:“他喜爱木雕喜爱书画喜爱我娘。”他又皱眉苦恼道:“我去过荣隽阁了,没有十分合意的木雕,我娘这天下就此一个,我找不到第二个来送他,至于书画嘛……” 萧清和看了白行简一眼,毫不留情道:“你那些画作虽好,可作为贺礼,却都太空洞了些,难登大雅之堂。” 他说得如此直接,白行简却丝毫不动怒,甚至连生气都没有,颊边带笑,“谢公子不吝赐教,”他又想了想,偏头问道:“公子可曾想过将令尊喜爱的三样人与物结合起来呢?” 萧清和一听,立马来了精神,完全不记得自己前一刻钟还和眼前这人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地争吵,“不耻下问”道:“如何结合?” “我给公子画张画框图样,公子差人拿到荣隽阁去雕制成成品,并在那里等待,我在此处为令尊与令堂作画一幅,公子若放心不下,也可在此监督在下,待公子的人回来之时我的画也该完成了,公子再将画安置在画框之中带回府上,明日吉时赠与令尊,如何?” 木雕画框? 萧清和显然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一双眼亮晶晶的,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好主意!” 接着他眼中的光彩瞬间又黯淡下去了,垂着头,像只战败的小公鸡,蔫蔫地道:“我今日没将他们的画像带来。” 白行简见他那样子比他张扬跋扈的样子可爱得多,不自觉放软了语气道:“无碍,在下有幸见过二老,定能画出来。” 萧清和闻言猛然抬起头来,激动地望着白行简问道:“真的吗?!” 白行简勾唇一笑,“自然是真的。” “那你还不快画?!”萧清和催促道,他眼里带着赞赏,又拉不下面子夸赞别人,握拳在唇边轻咳了几声,扭捏道:“我先前也没见哪家的画作兴用画框装着的,你真聪明,” 萧清和兴奋得脸蛋泛红,“莫不是你就是这物的始祖,我爹娘这幅画便是这种形式画作的滥觞?” 白行简一边研墨一边在腹诽:是你太孤陋寡闻,北斛早就出现这种形式的画作了,嘴上却说:“萧公子说笑了,在下能想到的他人自然也能想到。” “你太谦虚了!”萧清和皱皱眉,也不管眼前的人有没有撒泼尿照照自己,配不配得上直呼其名,嫌弃地说:“叫我清和吧,萧公子叫着你也不嫌别扭,还有,你也别老在下在下的,麻不麻烦?” “……”白行简心中想的是“在下这就去茅厕撒泼尿照照自己,看看自己是否配得上直呼萧公子的名讳再做定夺”嘴上说的却是:“好。” 于是乎,萧清和的随从带着图纸去荣隽阁定给画框雕龙画凤,而他则安静地在白行简身边看他作画。 这个头脑简单,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笑容灿烂的傻瓜就这样因为一幅画和白行简成了挚友。 后来,白行简没少用“你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来调侃他。 当然,那都是后话。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名字还有没有改过来的地方,可爱们提醒一下 第15章 许画水 许画水,荣隽阁老板,几乎整条主街道上的木制品营生都有他一份,手艺与家业代代相传。 传言此人生得及其俊美,是那种令人雌雄难辨的美,到底怎么个雌雄难辨法未能有人言明,更有甚者说他本就是个媚入风骨的女子。 最为离奇的是说他不是人,而是妖,玉面粉雕,身带异香,步步惑人,凡见之者岁不过而立。 总而言之,到底是本人生了怎样一副狐媚样众说纷纭。 “装神弄鬼。”萧清和抬头望着“荣隽阁”三个龙飞凤舞的烫金大字嗤之以鼻道:“不就是个锯木头的,小爷今天就来会会你!” 一个半时辰后,萧清和黑着一张脸立在荣隽阁大门口,臂弯里抱着一个暗色木盒,木盒中是成品画框。 这些下人居然敢对他出言不逊!这些孙子知道他是谁吗?!他可是丞相府的少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之子! 不让见也就算了,竟然还敢跟他说“我们阁主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这种趾高气昂的话! 萧清和脸皮厚,怀抱木盒回身再次进了荣隽阁。 一炷香后,再次撞了满头包地杵在门槛前,脸更黑了…… 北斛丞相六十大寿这天,天未大亮就已经有人上门拜访了,若是搁平日,那会儿萧清和还在梦中酣睡呢,可今日不同。 他早早洗漱完毕忙里忙外接待客人,这主要得益于萧妄尘。 她的双脚刚刚沾地,萧清和的危机意识便苏醒过来了,他万事都和萧妄尘相比较,比谁起得早,比谁做的事情多,比谁送的礼更好,更合寿星心意。 午时过后来拜寿的人就极少了,毕竟来得越早表示来访者对此事越是重视,所以为彰显自己的礼仪,早晨来访的人是最多的,萧家三兄妹在丞相府门口接人接礼,嘘寒问暖。 丞相大人今年的寿辰规矩与前些年大同小异,依旧是大礼不收,来人不论官阶,皆请入屋中,好生招待,天下人都知道,丞相大人在壮年时与当今圣上相识于战火纷飞,又在千钧一发之际救圣上于危难之间,天下太平之后,圣上作为开国之君,知恩图报,为报救命之恩,硬要塞给萧正宇一个官职,这才有了今日的丞相大人。 子承父业,本该是天经地义的,而萧正宇却无意培养萧清和为官入政,加之他自己也无心朝野,心智不成熟就算了,还像小时候一般,喜形于色,不适合与那些长袖善舞的朝臣共处一室。 萧正宇筹划着过些年后便带着夫人归隐山林,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逍遥日子,远离权力的争夺,远离纷纷扰扰,再不过问尘世之事。 至于孩子们,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大早已成家立业,娶妻生子,自是不必过多担心,小女儿妄尘也已有了家室,幸福美满,最让二老放心不下的就是萧清和了,分明已过弱冠之年,却半点儿没有大人的样子,个性好强不服输,太容易落入别人的圈套。 待他也成了家,便也能松口气了吧? 丞相府的寿辰宴席,美酒,美食,歌舞,佳人不一而足,但庆祝有度,从晨时到午时便结束了,一刻也不多耽搁。 像是多耽搁一刻就会造成“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似的。 所以,早已过了午时,天都黑下来了才姗姗来迟的宗政叙显得十分另类,这也是萧清和始料未及的,不过他也很开心。 多日不得一见,虽不至于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但他确实甚是想念宗政叙。 宗政叙顺着丞相的手势落座,面带歉意道:“晚辈自班师回朝以来,政务繁忙,委实抽不开身,平日里疏于来往,怠慢了丞相,丞相莫要见怪才是。” 他自称晚辈,而不是“本王”,这就在他与其他前来拜访的自视过高的皇亲国戚之间划出了一条清清楚楚地界限。 “王爷哪里的话,早就听闻七王爷勤于政务,体恤民情,今日一见,七王爷不仅政务处理得井井有条,样貌也是这般俊逸脱俗,举世无双啊。”萧正宇身居要职,互相吹捧,虚与委蛇做得也是如鱼得水,信手拈来。 “大人过誉了,反倒是大人,晚辈初次得见大人之时还是个小娃娃,那时大人的潘安之貌便令逸臣印象深刻,如今看来,这岁月,似乎不曾在大人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啊,大人依旧不减半分当年风华。”宗政叙笑道。 他脸上笑意真诚,眼中的赞赏也丝毫不见作假。 “哈哈哈,七王爷真会说话。”萧正宇淡然一笑,微微转过身,看着身侧的萧清和正色道:“你该多学学七王爷,别那么大人了,还总像个孩子似的,说话做事,哪里及得上七王爷半分。” 萧清和连连点头称是,心里的甜蜜满得快要溢出来,没有什么事情,比自己喜欢的人能得到自己父母的喜爱更令他高兴了,头脑简单四体不勤的他一点儿也没看出来自家老爹对这个“儿媳妇”其实并不满意。 “大人切不可妄自菲薄,令郎聪慧过人,充满朝气,实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大人该引以为傲才是。”宗政叙谦和道。 萧正宇笑了两声,暗自感叹七王爷的口才,他有些接不上话了,他这个儿子,要是真的能与聪慧过人沾点边就好喽,也就不用他这个老爹操心那么多了。 “对了,晚辈也是昨日方才得知今日是大人生辰,此番前来,给大人备了份薄礼,只是备得匆忙,瑕疵必定不少,还望大人莫要嫌弃才是。”宗政叙说着,做了个手势,示意下人将礼物抬上来。 不少朝臣为萧正宇的生辰忙碌,早就在等待这个机会大献殷勤,他宗政叙身处朝中,每日上下朝都会听到朝臣议论此事,又怎会昨日才得知? “王爷言重了,本不是什么大事,劳王爷挂心了,下官高兴还来不及呢,何来责怪一说?”萧正宇笑得毫无破绽,不露声色地客气道。 宗政叙勾唇一笑,“大人的六十大寿自然是大日子,必是要好好庆祝一番的。” 他言语得当,举止得体,处处表现得彬彬有礼,看得萧清和移不开眼,怎么看怎么喜欢,越看越心仪,眼珠子都要长在人身上去了。 不过多时,四个身强体壮的下人便抬着一个物品来到萧正宇面前,然后缓缓下蹲,轻轻放在地上,那物用喜庆的大红布遮掩着,从外观形状看来体积不小,那四人手脚轻轻颤抖,看来那东西着实不轻。 萧清和也很好奇红布里面的东西是什么,要知道他将自己的礼物现给他爹的时候,他爹可开心了,完胜萧妄尘的木雕人偶。 宗政叙一个手势,有人上前来将红布取了下来,那物的全貌便闯入众人眼帘。 原来是一个四面雕龙画凤的立体巨型灯罩! 上面雕刻的花纹中有人,有物,有诗词,只是有些地方是镂空雕刻的,只大抵看得出雕的是四时之景与丞相夫妻二人,一旁的诗词倒是相当应景,就是看不大清楚细节部位。 宗政叙又一个手势,屋里所有的蜡烛被熄灭,就在众人一齐发出惊慌失措的声响之时,他始终微微笑着,不发一言,命人将灯罩中的蜡烛点燃了。 一刹那,暖黄的烛光从灯罩四面的镂空图案中倾泄出来,一时间,灯罩上精致的图案花纹清晰地显露出来! 就连从宗政叙踏入此地开始就一直不曾说话的萧妄尘和丞相夫人都一同发出惊叹。 萧清和这才明白,宗政叙为何在暮色浓重之时方才上门拜访,显然就是为了这一幕!若是他也午时之前来访,定不会有这般震撼的效果。 春季,花鸟虫草万物复苏,夏季的骄阳似火蝉鸣蛙叫,秋季的落叶红枫层林尽染,冬季的大雪纷飞,如撒盐空中,粒粒分明。 那缕缕偷偷溜出来的烛光更是将这四时之景渲染的暖人心田,应景的诗词字有些小巧,极其考验手艺,可此物的制作者却将这类细枝末节处理得无比漂亮精致。 毫无疑问,他的这份“薄礼”实在是投其所好,正中靶心,木雕,佳人,诗词,一应俱全。 萧正宇收下了,倒不止是因为喜欢的缘故,宗政叙送的礼不算贵重,贵在别致,他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拒收,加之他收了其他王爷的礼,若唯独不收七王爷的,必定会落人口舌,说他与宗政叙之间有嫌隙,说他支持某某王爷夺嫡,唯独不赞同七王爷登上帝位。 萧正宇不想日后宗政叙登上宝座的第一件事便是血洗丞相府,至少七王爷方才的言行举止告诉他,此人,万万得罪不得…… 宗政叙以“公务缠身”为由抽身离去,丞相大人起身示意要送,因七王爷一句“留步”就真的留步了,萧清和倒是马上自告奋勇起身相送,乐呵呵跟着走出了去。 全然不知身后的一家人已然变了脸色。 作者有话要说: 一开始,荣隽阁还不是白行简家的,这里的老许不是bug~ 第16章 吻 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四人开始了家庭大会。 萧妄尘觉得荒唐:“昨夜小容告诉我,我这个哥哥不好女色,并且喜欢上了一个男人,此事可当真?” 萧正宇点头:“嗯。” 丞相夫人:“只是他从未告诉过我们,此人便是七王爷宗政叙。” 萧妄尘:“这么说……你们也是刚刚才看出来的?” 萧正宇:“嗯。” 丞相夫人:“若不是他眼睛都快贴人身上去了,我们直到今日还被蒙在鼓里呢!” 萧妄尘:“我这个哥哥,素来不懂掩饰情感,我看这宗政叙,不是什么良善之人,这个笨蛋哥哥,怕是要吃亏。” 萧正宇:“嗯。” 丞相夫人倒是看得开:“这世间有千千万万条好走的路,清和偏偏避过了所有好走的路,选择这荆棘遍布的一条,没有人能替他跋涉,也劝不得,劝了也无济于事,撞了南墙,尝了苦头,方知悔悟,退一万步说,我儿子是什么人?再荆棘满布的路,我相信他都能披荆斩棘,走成康庄大道。” 萧妄尘:“我那二哥虽蠢,配他宗政叙,绰绰有余了。” 萧正宇:“嗯。” 丞相夫人皱眉:“你除了嗯,还会说点其他的吗?” 萧正宇:“嗯。” 萧妄尘:“……” 丞相夫人:“……” 萧家大公子一言不发,心里眼底都着实为自己家傻弟弟担忧。 另一边,萧清和一步步宗政叙送至大门口,夏末秋初,明月高悬,夜风吹拂着,迎面带来丝丝凉意,院儿里梧桐树被吹得沙沙作响,漆黑如墨的天空点缀着稀疏却极其明亮的星星。 月光皎洁,照在脚边盆栽里的花花草草身上,洒在高大的树木繁枝上,在地面上落下斑驳的影子。 院子里亮如白昼,两人的影子也落在地上,一长一短,拉得很长,他本以为自己有许多话要对宗政叙说,比如问问他这些天过得可还好,比如问问他是否想起过自己,哪怕只有一点半点也好,至少也应该倾诉一下自己对他的思念之情。 然而,当他见到宗政叙时却是完全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满心欢喜看着他,觉得两人在一起时说话都是一种浪费,直到最后满心欢喜地将他送出了大门才想起自己还一句话都不曾与他说。 宗政叙摸摸他的脑袋,温柔地说:“回去吧,天气开始转冷了,别着凉了。” 萧清和微微抬首,目光炯炯地望着宗政叙,眼睛亮晶晶的,仿佛藏着万千情愫,却不知从何说起,“你,明日可有空陪我?” 看着他期待的眼神,宗政叙也不知道怎么的,竟有些不想让他失望,思索片刻,将原定去见孟员外的计划往后推了推,口不对心道:“明日我正愁无处打发时间,清和可有好去处?” 萧清和像个得到糖果奖励的小孩子,开心得只差跳起来了,手脚并用地说:“当然有了!我还有一堆地方要和你一起去,还有一堆事情想和你一起做,还有一堆好吃的要和你一同尝个遍!” 宗政叙望着他亮晶晶的眼眸,心中一阵悸动,脸上浮现带了些痞气的笑容,一指绕着他的头发,不正经地问道:“哦?你想和我做什么?” 萧清和闻言一怔,然后迅速烧红了一张脸,嘴上却不甘示弱,“当然是……夫妻间该做的事。” 宗政叙低低地笑了出来,声音性感迷人,“那我们明日便好好探讨一番,”他弯腰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夫妻之间该做些什么,好吗?” 萧清和被他呼出来的热气弄得浑身燥热,又不舍得推开他,只得僵着身子,任他将话说完,而后故作镇定,尽力装出一副过尽千帆的模样。 尽管他确实过尽千帆,只是他过的那些帆此番都跟没过似的。 “咳咳,你莫不是尚未经人事?” 宗政叙被他那副明明满脸通红浑身僵硬却故作情场老手的样子逗乐了,将人拉进自己怀中,在他头发上轻轻落下一吻,低声道:“是啊,清和要教我吗?” 萧清和听着他显然带着调戏的言语,心跳很快,与打鼓无异,撞得他胸口生疼,似要撞破这胸膛跳脱出来,他觉着自己怕是要溺死在宗政叙的怀抱中了。 他小声道:“好。” 宗政叙没听清楚,轻吻他的额头,柔声问道:“什么?” “我说,好。”萧清和这瞬间终于找回流连花丛身经百战的那个自己,很不要脸地道:“你若真的未经人事也不用害怕,我来教你便是。” 这死孩子太有趣了,宗政叙又一次笑出了声,他已经许久未能发自内心的笑出来了。 他低头吻住萧清和柔软微凉的嘴唇,舌头长驱直入,扫过他整齐的齿列,用力搜刮着他口中每一处甜蜜,最后缠住他温热的软绵绵的舌头,辗转吮吸,尽情舔吻。 缠绵柔和的吻渐渐变得有些激情,就连此起彼伏的喘息声都有些失控了,宗政叙在不断吮吻的间隙,声音有些含糊却透露着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纵容,“大言不惭。” 萧清和一边迷糊地与他亲热一边头脑发昏地异想天开,两个人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要不,他也去弄个什么将军之类的头衔占着?这样就算大战爆发自己也能在他身旁,与他并肩而立,一同作战。 …… 要不怎么说情这一字,能杀人于无形,也能救人于黑夜呢! 这日,萧清和起了个大早,哼着小曲儿洗漱完,容光焕发欢天喜地的赴约去了,就连对萧妄尘都是喜笑颜开,惊得后者下巴都要掉在地上,差点以为自己和这个蠢二哥是从小到大携手并肩,相亲相爱走过来的。 萧清和对游山玩水的兴趣显然比在野为官要浓厚许多,听过去过的地方也很多,这天,他带宗政叙去了城外的凌涧山,凌涧山离他们所居的皇城有些距离,所以他们没有坐马车,而是以爷们儿的方式--骑马到达山下的。 说起来,这还是他和常与他在一起厮混的其他公子哥儿们为讨情儿欢心发现的地方。 景色优美,空气怡人,空灵的山谷只要有人发出声音就会有回声,峭壁上悬挂着一缕飞瀑,窄窄地地从峰顶跌落下来,通体素白,与红褐色的崖壁形成颜色上的鲜明对比,给人与强烈的视觉享受,水流归宿之地是个清澈见底的水潭,水清得有些泛着绿光,与圈养的情况不同,这里的鱼儿不多,潭里水很干净,能看见底部大大小小的石头,看起来表面十分光滑,鱼儿皆若空游无所依,环境清幽,无人打扰。 不过萧清和只来过那么一次,他嫌太高太难爬就再也没来过,山脚至山顶只有一段铺了石阶,青白的石阶一级一级往高处延伸着,像盘旋在这山中的白龙一般,静静地伏着,远远地看着有些壮观,余下大半的上山路是窄窄的乡野小路,不足他两个巴掌宽,要爬到山顶上去,确实有些难度。 从前萧清和一次也没想过自己为难自己,好好的一个人,吃饱了没事干爬山耗体力做什么? 山花烂漫也好,叠青泻翠也罢,放着柔软的床褥不躺跑到这深山老林来遭罪,难道真的不是撑得慌? 不过他今日倒是卯足了劲儿要爬到山顶上去,自然不是吃饱了撑的,一方面当然是为了讨宗政叙欢心,另一方面,听闻爬山顶峰的人能见到这世间难得一见的景致,他想和宗政叙一起看看,最好遍这世间所有美好的景致都是与他一道看的。 萧清和站在凌涧桥上,望着桥下潭子里优哉游哉的鱼儿,听着瀑布从高处落下在耳边产生的巨响,提高声音对宗政逸臣说:“这里的石阶有三百六十五级。” “什么?”水声实在太大,宗政叙只见他嘴在动,却半点听不清楚他说什么。 “我说!这里的石阶!总共有三百六十五级!”萧清和朝着水面大声喊道。 “所以呢?!”宗政叙也朝着水面大声回喊道。 “我们爬上去吧!”萧清和搓着两只手,兴冲冲地说。 “爬上去做什么?!”宗政叙险些将“你吃饱了撑着吗”几个大字写在脸上了,幸亏那蠢货目不斜视地望着那潭水。 “看日落日出!”萧清和这次面向他喊的,弯着一双月牙一样的眼睛,笑得见牙不见眼。 宗政叙极力控制住表情,尽力让它看上去不那么让人失望:“无聊!” “不无聊!”萧清和笑眯眯地喊道。 “无聊!”宗政叙内心是拒绝的,他是真的觉得无聊,爬山爬得满头大汗有何乐趣? “不无聊!” 奈何萧清和根本察觉不到他的抗拒,只当他是跟他喊着玩儿…… “无聊!” “不无聊!” “……” “……” 两人喊完几轮之后看着对方一同笑了,一半是觉得自己的行为幼稚,一半是觉得也挺有意思。 宗政叙最后还是拗不过萧清和。 作者有话要说: 约会了 第17章 爬山 宗政叙回想起方才的互争,是不是有些幼稚,甚至有些大胆了? 原计划本是那蠢货说去哪里他就跟着去哪里,蠢货说做什么,他只用点头说“嗯”然后跟着做就好,可为什么发展成同他一起幼稚对喊了? 若是萧清和因为他一句“无聊”放弃了怎么办?他要再花多少时日把人哄好?要到猴年马月才能实现自己的目标了。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多少年不曾这样将自己的心声喊出来了,处处逢迎,虚与委蛇,勾心斗角,甚至连大声说话都没有,对不同的人戴不同的“面具”,他早就忘记了自己本来的模样。 他爱极血肉横飞的战场,不只是浴血杀敌的快意,更是放声嘶吼,释放压抑的良药。 两人沿着桥面向石阶走过去,耳边的水声渐渐低了下来,他们最后站在最矮的那级台阶前,萧清和抬头望了望陡峭的山和坡度极大的堆砌得整整齐齐的石阶,小腿肚子都有些发颤。 “怎么?害怕了?方才还立下豪言壮志说要爬到山顶去呢!”宗政叙毫不留情地取笑道。 “谁说我怕了?!”萧清和最经不起激将法,当即就火了,“我们今日就来比一比,看谁先爬到山顶!” “好。”宗政叙的斗志也被激起来了,但并无任何压力感,道:“输了的人可别哭鼻子。” “那我数到三我们就开始。”萧清和一脚迈出,做好了向前冲的准备。 宗政叙一笑,“听你的。” “一……” 宗政叙淡笑着,手里握着折扇扇风,丝毫不为所动。 “三!” 萧清和话音未落就已经冲了出去,宗政叙微微一愣,显然没想到他会耍赖,最后摇头一笑,抬脚追了上去。 宗政叙常年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体力比他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萧清和就是个雷声大雨点小的主,动身之前嚷嚷得厉害,三百六十五级台阶还没爬一半就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地叉着腰,上气不接下气地骂面色如常却早已走在前面的人,“你,是不是人啊!怎么……一点儿都不累,”他又站着喘了好几口气,“连汗都没怎么流……” 宗政叙笑了笑,看了看他这般柔弱样,无奈地摇了摇头,又走回他身边,陪着他慢慢往上爬。 萧清和满意地笑了,想让他背自己又拉不下这个脸,最后只好一步步挪上山去。 等两人慢悠悠地爬上山顶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落山了,弧线饱满的边缘已经吻上了远处山峰的边缘。 萧清和累惨了,看着脚下一片柔软的青草地,他恨不得马上倒地不起,美美地睡上一觉,可他还是没忘了自己的初衷,撑着身体四处张望,却没能看到传说中的难得一见的奇景,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失望,不过想到能和他一起看夕阳,也觉得不枉此行。 “我发现一样好东西,快过来看。”宗政叙突然在他背后说。 萧清和拖着疲惫地身子往他那边挪过去,有气无力道:“哪儿呢?” “那儿。”宗政叙用手指指向一个方向。 萧清和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竟是一整片花海!密密麻麻的铺满了整座山峰!因为天色暗了下来,看不大清楚是什么种类,只觉得粉□□白的,煞是好看,但那壮观程度,绝对只有登上凌涧山顶峰才能如此清晰地感受到。 萧清和惊呆了,微微张大嘴巴,说不上话来。 “你就是要带我来看这个的吧?”宗政叙问道。 萧清和终于回过神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点头如捣蒜,“嗯嗯嗯,我昨夜特意找人打听游玩的好去处,折腾大半夜才睡呢!” 这句话说得倒是像他,萧清和是那种他为谁做一件事情,只做了五成他也会说满十成的人。 “谢谢,我很喜欢。” 山顶的风有些冷,萧清和身子有些打颤,他随风飞舞的青丝有些乱,他半眯的眼眸有些像月牙,他连撒谎都带着骄傲的表情有些可爱。 总而言之,宗政叙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待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在自己怀中。 继而宗政叙又鬼使神差地俯身吻上萧清和的双唇,他先是将他的下唇含在嘴里,温柔地吮吸着。 而后长舌试探着顶开他整齐排列的牙齿,细细地,慢慢地品尝他口中的味道。 萧清和的手不自觉地环上了他的肩,不知是要拒绝还是要攀附,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也不知是要说什么,直到他被吻得红了整张脸,气喘吁吁地轻轻推拒着他的肩膀,宗政叙这才依依不舍地退出来。 宗政叙垂首看着怀里急促喘息的人,他又倾身将他嘴角边的口水弄干净,靠在他耳边柔声征求意见:“清和,好不好?” 萧清和呆呆地望着他,一张脸红得胜过天边的晚霞,他现在脑子里一片混乱,听到一句话需要很长时间反应。 宗政叙又贴近了些,简直是将萧清和按在他身上,让他感受自己。 “好不好?”宗政叙亲他一口。 “好不好?”又亲一口。 他一遍遍重复,每说一次便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声音越说越低,这话却似春雨渗入泥土一般渗入萧清和耳朵心田,泛起丝丝战栗。 萧清和觉得心跳得很快,宗政叙在他耳边呼出的热气将他的耳朵烧得火热,像极了天边大片的晚霞,景色很醉人,山风很醉人,他的声音更醉人,听得他全身的骨头都酥了,提不起半分力气将眼前的人推开。 他明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却说不出半个字来阻止将要发生的事情,只能醉酒一般任人摆布,浑身酥软地挂在宗政叙身上。 “好。”萧清和最后迷迷糊糊地说。 得到许可的宗政叙一手将人揽在怀里,又一次俯身堵住了怀里人的唇。 他在他绵软的双唇上辗转流连,萧清和脑子里一片空白,耳畔响起的,只有自己和他的呼吸声,绵绵不断地在耳边扩大。 宗政叙直至他透不过气来才将火热的嘴唇从他唇上移开,转而向下,落在他的下巴,修长的脖颈,反复欺负萧清和。 萧清和的小情儿遍布皇城,与人床笫厮混自然不少,只是与自己的心上人厮混感受就不一样了。 一想到宗政叙顶着那张俊脸到处开梅花他就受不得这样的刺激,搭在他肩头的手抓紧了他的衣服,之间一用力,不小心将他的衣服扯了下来,眩晕之中仿佛看到他身上有伤,从左肩一路向下延伸到衣物下方去。 宗政叙动作一顿,眼里闪过一丝阴翳,转瞬即逝。而后他将衣服又拉上去遮住,低笑着把手探进他下裳,调侃道:“等不及了?” 萧清和非常“嗯”了一声,紧接着他的脑子就不清明了,除了他的手之外,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不一会儿他便缴械投降,靠在宗政叙温暖结实的胸膛上喘气。 宗政叙俯在他耳畔低低地笑了,“会不会太快了快?” 萧清和脸上的晚霞一层未退又染一层,也异常好看,引人心动,宗政叙耐心细致地拓张疆土,他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在残阳下熠熠生辉。 宗政叙看着他羽睫湿润,白皙的皮肤不知是因为残阳,还是因为其他原因泛着光,咬咬他的下唇,“可别哭鼻子,小孩。” 萧清和还是直抽冷气,大喊大叫,后来干脆哭了出来,边哭边骂,骂他是混球,骂他是浇粪水长大的…… 宗政叙不停地亲吻安抚,直到他逐渐适应。 萧清和半睁着红红的眼睛,无声地控诉男人,可惜宗政叙并不是一个怜香惜玉的主。 萧清和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晕过去的,他只记得男人时而在自己耳边急促喘息,时而温柔地呢喃,说着甜腻的情话,一次次将他带入妖异的感觉之中。 …… 他是一阵剧烈的震感之中醒来的。 男人见他睁开了眼,便凑过来亲亲他的嘴,“醒了?就快错过日出了。” 萧清和手脚无力,周身酸痛,比被他爹罚跪两天两夜还痛,他连抬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了,想到昨夜凄厉的战况,他咬牙道:“混球,你……” 那声音已然沙哑,吹了山风,又在山里过了夜,还被折腾了大半夜,不哑才是奇怪,原本粗粝硌耳的声音听在宗政叙耳朵里并不刺耳。 “疼吗?”来自罪魁祸首的关怀。 萧清和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裳已经穿上了,某个部位虽然明显残留着尚在接受范围内的疼痛感,但却干净清爽。 宗政叙体贴喂他喝了些水,从带上山来的包袱中取出一件较厚的披帛将萧清和裹得严严实实,然后抱在怀中,一起看日出。 不得不承认,宗政叙是一个很有远见的人,饮用水,干粮,一应俱全,只是两人从爬上山顶以来都“太忙了”,根本没能顾得上吃喝。 第18章 白行简来访 萧清和爬山费了那么多体力,又被折腾了大半夜,疲惫得想睡上三天三夜,哪里还有力气看日出,不太舒服地在他胸膛上蹭了蹭,不一会儿便昏昏沉沉地在宗政叙怀里睡着了,醒来时,已经在他背上,在下山的路上了。 “都没能看清那是什么花……”萧清和迷迷糊糊,用沙哑的声音小声嘟囔道。 “是桃花。”宗政叙也不知道知道自己为什么就知道他惦记的是那远处足足占据了一整座山的花。 “桃花啊……”萧清和拿脑袋在宗政逸臣背上蹭了蹭,语调里的失落难以掩饰,而后疑惑道:“都快入秋了,怎么会有开得那么好的桃花?还铺满了一整座山。” “大概是那里位置较低,天冷得晚些,你不喜欢吗?”宗政叙背着一个成年男人却并不显得多吃力,他紧了紧手臂,又问道:“那你喜欢什么花?” “我喜欢,嗯,梨花吧。”萧清和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舒服,在宗政叙背上动了动,但是怎么动都不舒服,他懒懒地答道:“桃花也不是不好,就是轻浮了些。” “好,那我日后便种上一片梨树,”宗政叙又问道:“十里够不够?” 萧清和将脑袋埋在他宽阔的背上,闷声笑了笑,任性道:“不够,要百里,你不是要上战场吗?打到哪儿就种到哪儿,这样一来,都不止百里了吧!” “好,都依你。”宗政叙爽快答应道。 那时的宗政叙只是随口一应,萧清和却是入了心。 他开心地笑了。 “对了,你肩上的伤怎么来的?”萧清和嘟囔着问。 宗政叙神色如常,早料到他会问一般,“小时候的事情了,烧伤。” 也没有多做解释。 萧清和也不再多问,乖乖趴着不说话了。 不一会儿,他们又来到了最高的石阶前,萧清和嚷嚷着要下来,在宗政叙背上不安分地动来动去,宗政叙考虑到他的身体,出言威胁道:“别乱动,你体内的东西还没完全清洗,你一动,就都流出来了,弄脏了这一身,我可再没干净衣物给你更换了。” 萧清和闻言脸又一次红上来,结结巴巴道:“还有脸说,你……”话说一半就静了声。 “我如何?”就算不看不着,宗政叙也知道背上的人此刻定是红透了一张脸,低垂着精致如画的眉眼,他邪笑着逼问他。 “没什么。”萧清和想起昨夜的疯狂就腿软,这混球也不知道哪儿来的体力,脸不红气不喘地爬上山顶就算了,还压着抱着他折腾了大半个晚上,逼得他叫了好几声相公,叫了之后又欺负了很久,无论他如何求饶都没被放过……此番竟还有力气背他下山。 “我不动,一会儿到第一级石阶时你做个记号,”萧清和想了想,又道:“不,两个。” “记号?为何?”宗政叙疑惑道,他终于开始有些气喘,背着个大老爷儿们下山,自然是耗费体力的。 “以后我们每来一次这里都留下记号,以后我们老了,便来数数,谁的记号比较多。”萧清和兴奋地说,言语间透着无法忽视的期待。 “那我们的记号要不一样才行。”宗政叙轻轻地将他放下来,心里觉得这种行为十分幼稚,嘴上却不知为何妥协了,“这样才好避免你又耍赖。” “谁耍赖了?!”萧清和不服。 宗政叙也不与他争辩,假装不知道爬山先跑的人是谁。 萧清和找来一个尖锐的石头,又累又饿,使不上半点力气,最后还是费尽力气在第一道石阶上刻下了一个“和”字。 宗政叙从怀中掏出折扇,也在第一道台阶毫不费力的用棱角写下一个“叙”字。 萧清和见了,愤怒道:“你一定是故意的!” 明明有那么轻松留记号的方法,非要等他如此费心费力弯弯曲曲地刻完才故意做给他看! 宗政叙承认得十分痛快,“是啊,就是有意的。” 而后不顾他的挣扎将人抓到自己背上背着下山了。 “日出日落都错过了。”萧清和遗憾不已道。 “无妨,下次再来就是。” 萧清和忍不住又忆起宗政叙在山顶上的狂野,不由得浑身一颤,“不来了不来了,下次不上山顶了。” 宗政叙自然也知道他在想什么,爽朗地大笑起来,惊飞林中不少鸟儿。 萧清和在那一刻,是真的以为自己会和宗政叙长相厮守,不离不弃地度过这不长不短的人生几十年。 …… 萧清和这次足足睡了三天才缓过来,期间有丫头进来探过他的额头,被他一句“我没事,就是困,别来打扰我。”赶走了。 一醒来就狼吞虎咽吃下了许多饭食,一改平时的挑剔和娇气,看得李管家乐呵得嘴都合不拢,他家小少爷终于不挑食了。 “今日可有客人来访?”萧清和吃饱喝足后感觉自己终于又活了过来,靠着椅背懒懒地问小容。 见他一脸确信无疑的神情,小容惊讶不已,“少爷,您这三日倒是没白睡啊,一觉醒来就成神通了,今日确有一位白衣公子上门拜访,老爷正招待着呢!” 萧清和闻言猛然睁开了眼,忙不迭一跃而起,“那公子是不是相貌堂堂,举止文雅,高大俊朗,见者惊为天人?” 小容见鬼一般,连连点头:“小少爷连这都知道?!” 萧清和就知道宗政叙心里也挂着他,就知道他不会放着自己不管的! 他实在坐不住了,越想越兴奋,越想越懊恼,自己睡下的这三天宗政叙不知道来探望他多少次了,他竟然都错过了! “我去看看!”他是个所有的心情全都表现在脸上的人,就连那份涨满的雀跃都铺满了整张脸溢满了他整颗心,没等小容问缘由呢,他就已经健步如飞地走了。 他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宗政叙,特别是在两人有了真正意义上的肌肤之亲之后,他更是既害羞又甜蜜,巴不得天天腻在宗政叙身边,只是他好歹是个王爷,虽比不上一国之君的日理万机,却也是公务缠身。 “哎,少爷,您竟还认识白公子啊?”小容惊讶地问道,她的确是十分惊讶,在这怀耒城中,只要是酷爱丹青之人,就算不曾见过白行简,也听过这个名字,总之,绝不可能不知道此人炉火纯青的造诣。 但她家小少爷是什么人?不学无术,游手好闲,哪里懂得什么丹青。 只是见夫心切的萧清和哪里还顾得上别人说什么,早跑得不见了踪影。 萧清和脸上洋溢着笑容,脚下生风,恨不得自己多生出几双足,如此一来,他就可以跑得快些,早一些见到宗政叙,哪怕早上一刻钟也好。 直到看到自家老爹眉头轻蹙,手执黑子与一袭胜雪白衣的白行简正紧张对弈,他浑身翻涌的热血才瞬间冷了下来,就连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呆怔地望着二人,不知作何反应,那两人棋盘上的战役正值僵持状态,也没分神注意到一旁状若石雕的他。 萧清和自小顽劣,琴棋书画舞文弄墨什么的,他也只是对琴和书略知一二,所以慢慢从“冰窖”里爬出来的他完全看不懂棋盘上的天下,也不明白这两人在犹豫些什么,两指之间的黑白棋子愣是不见落下。 他小声抱怨道:“喂,你们多多少少看我一眼啊……”他腿都站酸了两人都没有给他哪怕一点余光。 换来一阵静默。两人眉头深锁,指尖碾磨着黑白子,比思索明日会不会天下灭亡还要认真。 “喂,你们莫不是睡着了吧?” “……” “……” “喂,我说……” “闭嘴!”两个人头都不偏,萧正宇凶道。 萧清和是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被这么一吼立马乖乖闭了嘴,立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看他们对弈,期间不时说着一些他完全听不懂也看不懂的语言。 直到两人心满意足结束了这局,他才敢诺诺地问:“爹,那个,这三日,宗政叙可有来寻过我?” “谁?” “宗政叙啊!” “哦,你说七王爷啊,”萧正宇甚至没有看他一眼,井井有条地布棋,目不斜视地说出了个令萧清和失望的答案,“没有。” 萧清和瞬间破灭了所有希望,打了霜的茄子一般,蔫蔫地低下了头,抿着嘴,轻轻蹙着眉,也不说话了。 原本兴趣盎然的萧正宇却突然摆手道:“今日就到这儿吧,老夫也十分尽兴,”动了动胳膊,“年纪大了,身子骨也大不如从前了。” 白行简笑了笑,不作评判,因为他知道萧正宇只是在转移话题罢了,他静静地等着他再开口。 “清和,爹累了,”萧正宇不动声色地命令道:“你带白公子在府中四处转转,去看看后院儿里你娘亲手打理的那些花花草草,”他又正色道:“行简可是爹的贵客,你别怠慢了。” 萧清和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可他还是有些怕他爹的,再说,他爹突然叫他这样做肯定是有他的道理的,不会平白无故让他接下这任务的,他毕竟是一国丞相,可不能因为小脾气坏了他爹的大计划。 “是。”虽不情愿,却还是乖巧地答道。 他爹经常会这样,有些不好应付的朝臣前来拜访的时候他就会交待一些事情给他做,他向来都是不问缘由就接受,他虽对朝堂之事不感兴趣却不能不顾他爹的处境,这次也不例外,虽然他也不知道白行简是不是有什么背景,但他爹又不会害他。 不过这次他理解错了,他爹并没有什么大计划,只是单纯不喜欢七王爷宗政叙,既然萧清和喜欢男人这事情已经毫无回旋的余地了,那他希望他的宝贝儿子能和一个品行端正,真心待他好的人。 总之,那个人绝不可以是宗政叙这样的老狐狸,相比丞相大人的担忧,丞相夫人却是十分安心的,因为她相信他的宝贝儿子可以解决一切问题,荆棘之路也能踏成万里坦途。 白行简得体地一笑,“有劳萧公子了。” 他也不知道丞相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正中他的下怀,他正愁找不到好时机与萧清和独处呢! 两人各怀心思沉默地穿过一条又一条雕龙画凤的悠长的回廊来到丞相府偌大的后院。 奇形怪状的假山,潺潺的流水,布局合理地镶嵌在院子的各个角落里,品种齐全姹紫嫣红的花花草草几乎占满了整个院子,靠墙的地方单独辟出狭长的小块土地,围着墙根种了一圈胡姬花。 种的大概是花期在春季的那种,此时早已不见花了,在这满园的繁荣中却也不显孤寂,反而十分和谐。 第19章 撞破 “谁准你来我家了?!”萧清和想到自己满心欢喜地跑来,看到的人不是宗政叙却是这个厚脸皮就对他没什么好脸色,“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 白行简早料到他会如此说,听完噗嗤一笑,道:“照过了。” “那你还来。”萧清和不满地给了他一个白眼。 “我以为我们至少是朋友了呢。”白行简带点惋惜又带点自嘲道。 萧清和嘴毒心软,最见不得别人这样自我贬低,尤其是在他如此讽刺过对方后,可让他这么骄傲的人道歉绝无可能,他低着头,语气开始平和,结结巴巴道:“算……算是吧。” 正因为低着头,他没有看到白行简一闪而过的得逞的笑容,“清和,你爹人真好。” 白行简一改在萧正宇面前的恭敬有礼和乖巧做作,也不再叫他萧公子。 萧清和垂着脑袋说:“若是你有意,他也可以是你爹。” 从他爹对白行简的态度来看,萧清和觉得只要白行简开口,他爹就能立马收了白行简作干儿子,丞相府一年四季都有人上门拜访,或为前程或为姻缘,可他从未见过他爹与谁交谈时像今日和白行简下棋这般神态自然,轻易就笑了出来,发自内心的笑。 白行简勾唇一笑,不置可否,做丞相的干儿子不是他今天来此的目的,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你整日闷在这院子不无聊吗?” 萧清和暗自撇了撇嘴,说了一句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纨绔子弟的话:“当然无聊,可出去也一样无聊,还不如省些体力吟诗作画。” “就你?你会吟诗作画?”白行简也不知道为何,老想找些话题与他争吵,他觉得这样安静带了些小悲伤的人不该是南宫妖言,那个张牙舞爪,张扬跋扈的小狮子才是真正的他,简单,纯粹。 萧清和果然瞬间炸了,“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如此与本少爷说话,本少爷就不会吟诗作画了?!你是不是觉得全怀耒城就你白行简一人会作画会下棋,别人就不可以,也不撒泼尿照照自……” 他突然顿住了,想起前面一次让他撒尿自照的结果,似乎怕再伤到白行简似的,他纠结了好一会儿才憋出句全然不像骂人的话:“反正,反正,反正我肯定比你要厉害多了!” 此时白行简的笑已经完全憋不住了,眼前这孩子太容易被激怒,又因为善良的本性说不出残忍的话来伤害他人。 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来刺激别人,憋得耳朵尖儿都红了,挺翘的鼻尖上有几颗晶莹细小的汗珠,修长俊秀的眉毛纠结在一起,显示着主人同样的情绪,白行简觉得眼前的人实在是纯良可爱,心中突然生出些不忍。 萧清和看他笑得那么肆无忌惮,火气一下升腾起来,恨不得扑上去咬死他,像只发怒的小兽,张牙舞爪却又无处发泄,因为他除了“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配不配……”这两句之外根本不会什么可以用来反驳他的话。 气鼓鼓的样子,像个被抢了糖果还被母亲命令不许打架的小孩子,压抑着愤懑不满,又带着些可怜兮兮的模样。 白行简收敛了些笑意,终于不再逗他,狠了狠心,决定将此行的目的贯彻到底,“跟丞相大人报备一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整日待在这华丽的牢笼里,你倒是一点儿不怕自己身上长蘑菇啊。” “你才长蘑菇!你满脸长蘑菇!满身长蘑菇!”萧清和恨不得扑上去狠狠咬他一口解恨,瞄了一眼不该瞄的地方,恶狠狠地说:“你胯.下也长蘑菇!看你那物怎么用!” 白行简被他那副自卫的幼兽一般的模样给逗得不行,也不计较他说自己那物长蘑菇的事儿,一手拽着他的手腕向前院走去,在遇见一个正在修剪枯枝的小丫头时替他做了决定,“烦请跟你们家老爷通报一声,你们家少爷我借走了,先行谢过。” 白行简一身飘飘欲仙的白衣包裹着修长挺拔的身形,一张脸本身就生得好看,此刻染了几分恰到好处的笑意更是迷得那未出阁二八少女晕头转向,熟透了一张小脸,甚至忘了点头答应。 “喂!你放开我!”萧清和以极其别扭的姿势被拖着走,感觉十分不舒服,不停地出声抗议,“你他娘的听不懂人话啊!放手啊!” 白行简不顾他的挣扎,一路毫不费力地拖着他走,笑得满面挑花,沿途的家丁和丫头们虽被自家少爷的大呼小叫吸引了目光,还没来得及思及解救就已然被白行简那迷人的笑容征服,只得默默地看着自家少爷被拖出门去,一路还不停咒骂他们死没良心,骂他们丧尽天良,骂他们道德沦丧,竟能容忍此等强抢良民的事情发生。 直到将人拖到大门口白行简才把手放开,萧清和马不停蹄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细皮嫩肉手腕在得到解放的一瞬间立马不负所望的泛红了,他一手握着那只惨遭□□的手腕,怒瞪着眼前这个表情由愕然转为鄙夷的男人。 “细皮嫩肉的,你是不是男人啊?!”白行简确实是惊讶于他细嫩的肌肤,随即又忍不住刺激他,“手腕比娘儿还细,比娘们儿还嫩,比娘们儿还白,比娘们儿还……” “闭嘴!”萧清和听不得他一口一个娘们儿地拿他作比较,“你才是娘们儿!手腕细不细白不白嫩不嫩和爷们儿又什么关系?!是不是爷们儿关你屁事?!” 他感觉自己快要被气炸了,呼哧呼哧喘着气,气鼓鼓地看着白行简,恨不能在他身上瞪出个窟窿。 “瞧这小身板……想必哪里都细。”白行简完整地上下扫了他一眼,勾着唇,意味深长地笑道。 萧清和正欲反驳,白行简忙一手横过他的胸膛,一手将他的嘴捂上,将他那些毫无新意的怒骂尽数堵在嘴里。 他便拳打脚踢地挣扎,奈何竟完全不是对手,白行简看起来温文尔雅,是个满腹经纶之人,实则臂膀有力,胸膛坚硬,叫人半分反抗不得,他不由得怀疑,这人莫不是个习武之人?! …… 萧清和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前一刻还和白行简争吵的面红耳赤的,下一刻,就因为这大哥给他买了数串糖葫芦就立马对人和颜悦色喜笑颜开,十足的小孩子心性,简单,易懂,也易骗。 白行简没怎么费力就将人带到了目的地,对方甚至没问原因就拿着糖葫芦一边吃一边笑,跟着他一步步走入他设好的局。 头脑简单得可怕,让欺骗他的人不得不背负罪恶感。 白行简后来也曾想过,到底是负罪感还是久违的良知,最终也没得到什么决定性的答案,他只记得在萧清和看到那一幕的时候,脸上的愤怒难过和眼里的灰暗让他的心不可名状的揪了一下。 宗政叙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一手将油纸伞撑在孟塘的头顶,不时用另一只手将孟塘护在身侧,闪身避过来往的马车与行人。 许是为了女子的清誉着想,他的手细心地没有接触到孟塘,却将她切切实实地保护着。 孟塘脸上也带着欣喜的笑容,偶尔仰起头来与身旁高大的男人说些什么,脸颊边的梨涡若隐若现,大多时间都是宗政叙在说,逗得美人咯咯直笑,画面美好得羡煞旁人,这对璧人无论走到哪里都引来路人的目光。 欺负单纯的人果然是件让人心里过意不去的事情。 负罪感归负罪感,并没有半点能改变白行简此行的初衷,萧清和不顾白行简的装模作样地“好意劝阻”,一股脑冲了上去,他有满脑袋的问题要去找宗政叙问清楚。 他为什么要对那个满脸风尘气息的女人如此细心,如此周到,如此温柔?!为什么替她撑伞?!宗政叙都没有给他撑过伞!她已经娇弱到连把伞都托举不起来吗?! 他并不觉得宗政叙会移情别恋,真的喜欢上孟家千金,毕竟那个叫孟塘的女子连他都看不上,更何况宗政叙眼光这么高的人,至于为什么他会觉得他眼光高,当然是因为他一开始连他萧清和这么俊美这么好的人都没能看得上! 他此刻只是被自己的独占欲和嫉妒心控制了。 白行简只是两手抱胸,站在一旁看着这出好戏。 萧清和几乎没有过脑子,任由情绪支配自己,衣袖一撩就冲了过去,他们本隔着一些距离的,不过带着闲情逸致游逛的人能走多快。 萧清和三步作两步,窜到他们面前,眼露凶光,把两个相谈甚欢吓了一跳,特别是那娇弱的美人,瞪着一双水灵的眼怔怔地望着他,一副不知所措的小模样,别提多让人我见犹怜了。 可他此刻没什么余力欣赏美人,他胸膛起伏着,愤愤地望着宗政叙,发现方才自己在追赶他们时还有许多话要问要说,此刻却气得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宗政叙在瞬间的怔愣之后抢在他前面说话了:“孟姑娘,这位是萧公子,就是在下跟你提起过的那位挚友。” 孟塘出身富贵,素养也极好,她随即展颜一笑,“萧公子,久仰大名。” 其实她心中完全没有关于这个人的印象。 有印象才奇怪,和宗政叙在一起的每时每刻她都处于飘飘然的状态,根本记不住他说了些什么,满脑子都是他温柔得能融冰化雪的笑。 这是怎样一个人啊,贵气天成却平易近人,仿佛他身上的每个部分都是为吸引别人的思慕而存在的。 第20章 从军 萧清和一愣,他没想到宗政叙会以这种身份介绍自己,心里不免掠过一丝难过,但很快释然了。 他理解他的决定,他可以大张旗鼓地昭告天下宗政叙是他的男人,可他不能不为宗政叙考虑。 宗政乃皇亲国戚,传出个龙阳之癖什么的,足够整个天下议论上一年半载了,理解归理解,心里还是难免失落。 “我也知道你,孟大千金。”萧清和眼睛甚至懒得往她脸上瞟上一眼,言语之中也满含妒意。 孟塘感受到他明显的敌意,却还是落落大方地笑了笑,甚至还调皮地眨了眨眼,“孟塘已经如此臭名远扬了吗?” “可不是吗……”萧清和垂着头,酸溜溜地小声说道。 “清和!”宗政叙语气僵硬地提醒着眼前这个醋坛子。 虽然萧清和打翻醋坛子的模样也难得有些可爱,但他不能让他坏了自己的计划。 萧清和也意识到自己的言行确有不妥,忙不情不愿道:“我的意思是,孟小姐秀外慧中花容月貌人美心善,怀耒城上上下下谁人不识?” 宗政叙这才满意地笑了:“清和,身体没有大碍了吧?” 混球!去死!现在才想起问这个,这些天他都死了吗?! 鉴于有外人在场,萧清和也不好发作,更不好质问,他闷闷地泄愤一般回答道:“有大碍,一直疼。” 宗政叙看他蔫蔫的模样,眼里闪过一丝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抬手揉了揉他气鼓鼓的脸颊,柔声道:“那就先回去歇着,别出来晃荡,我明日登门拜访。” “哦。”听到他温柔的声音,萧清和心里终于好受些了,乖乖答应着。 他太好哄。 “今日一个人出门的?” “不是,”萧清和朝白行简的方向努努嘴,也不看白行简,赌气道:“还有一个倾慕我的男人。” 是真不要脸,如果说是他倾慕别人倒还有几分说服力,毕竟全怀耒城的人都知道,萧家的小公子最是喜欢美人,见了美人走不动道儿。 白行简没想到自己会突然与宗政叙目光相接,他不紧不慢地勾出个灿烂的笑容,挑眉做了个挑衅的表情。 宗政叙双眼一眯,周遭的气息骤然一冷,无端生出些危险与冷酷,靠在萧清和耳边说:“这笔账先记着,往后再跟你算。” 这个人很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奈何萧清和又是个脑子里缺根筋的傻子,毫无戒备地让人带到自己面前来挑衅。 只是,这个人的目的是什么呢? 宗政叙不认为萧清和这么个傻子值得别人大张旗鼓地来与他争抢,更何况他和萧清和的事情还没几个人知道,就更不可能有人因为跟他过不去来公然挑衅。 这个人到底有什么意图? 萧清和被他一个冰冷的眼神吓得缩了缩,也不说话,他还没见过宗政叙那么严肃的样子。 “清和,你头发上有东西。”宗政叙突然说。 萧清和刚想抬手摸摸脑袋,他就倾身靠了过来,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话,轻薄温热的气息尽数喷薄在他颈窝里,声音也柔情得像春日里从泥土里冒头的嫩芽,撩得人脖颈痒痒的,心里也痒痒的,“乖,先回家去,我回去了便去找你,嗯?” 萧清和嫩脸一红,马上把他和孟家千金约会的事情暂时放下,除了回复一声“嗯”之外再说不出别的话。 宗政叙朝白行简看了一眼,“倾慕你,嗯?” 萧清和脸更红了,下意识顺着他的话小声道:“嗯。” “嗯?”宗政叙眼睛眯起,几乎要冒火了。 “不,不是,我……”萧清和连忙辩解。 “行了,回去跟你算账。”宗政叙见他慌乱的模样,觉得心情好了不少,至少陪着一个娇气做作的女子游玩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宗政看了看萧清和和白行简离去的背影,转头对孟塘说:“听闻孟小姐平日里有听戏的喜好,在下也甚是喜爱,临街搭了一个戏台子,听闻都是一流的戏班子,不知今日能否有幸与孟小姐一同前往?” “荣幸至极。”孟塘巧笑倩兮。 …… 世间最复杂不过人心,比最复杂更复杂的便是感情了。 人与人之间本是独立的个体,毫无关联,或从不曾相遇,或擦肩而过,或点头之交,都不会生出长远的交情,可一旦爱上了,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甚至连心尖上的跳动,每一样,都会与之相关,或喜或悲,都是躲不过的。 萧清和一路飘飘忽忽,一边为宗政叙对别人的柔情反复纠结,一边又为他对自己的亲昵开心,喜悲参半,他一会儿皱着脸一会儿笑得傻乎乎的样子,全然落入白行简眼中,他不知怎么的就有些恨铁不成钢,这种心情很快就体现在行为上了。 他粗暴地捏着萧清和的后颈,恶言恶语道:“走快些,别磨磨蹭蹭的,把你送回去我还有正经事要忙。” “那你忙去吧,我自己回去。”萧清和终于见到了日思夜想的宗政叙,虽不是自己想象中那么好的场景,却并不影响他的好心情。 “……”白行简无言以对,一双英俊的眉蹙了起来,把萧清和的爹拿出来当借口,“我把你带出来的,当然要把你送回府上,你要是出点什么差错,我如何跟丞相大人交代?!” “交代什么,我时常一个人跑出来,也不见我爹有过一星半点担心。” “闭嘴!我送你。”白行简烦躁地说。 “你到底发什么疯?!”萧清和终于意识到这人有些不对劲。 被察觉到反常的白行简有些难堪,也没有说话。 “喂!”萧清和喊道:“说话啊!” “关你屁事。”白行简昂首阔步地往前走了。 “……喂!你以为你是谁啊?!竟敢这么跟本少爷说话?!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配不配……”萧清和被他一句话激出了本性,骂骂咧咧地跟上他,关于宗政叙的糟心事也暂时抛在脑后了。 白行简听着他依旧毫无新意的咒骂,突然笑了起来,他始终觉得这才该是萧清和该有的模样,像只张牙舞爪却不伤及他人的幼兽,而不是为了某个人,黯然神伤。 …… 萧清和乖乖在家等着,却没有等来宗政叙,只等来一条他看不懂编织脉络的短红绳,像是寺庙里求来那种。 七王爷差人送来的。 宗政叙那老混蛋到底在想什么?那么些日子不见人影,倒送来条绳子?他萧小少爷什么好东西没有?!稀罕他一条烂绳子?! 他气呼呼地从丫鬟手里抢过那条红绳粗暴地给自己戴上,一边在心中将宗政叙咒骂了无数遍,一边又觉着自己越来越像个独守空房的怨妇,顺带连自己也乱七八糟地骂了一通,这才觉得心情愉悦了不少。 小容一脸无奈地看着骄纵任性的萧清和,恨铁不成钢,道:“少爷,你就别计较那么多了,现如今前方战事吃紧,城中家家见军帖,今农夫五口之家,其服役者不下二人,他虽是在朝王爷,可他也是戍守边疆的护国大将军啊。” “大战在即,招兵买马,屯粮定营,收编军队,哪一样不要他亲力亲为?他定是军务缠身,你不知人间疾苦也就罢了,就不能暂且将儿女私情放一放吗?” 萧清和一听这话更加不知人间疾苦地眼前一亮,自动忽略所有与人间疾苦有关的东西,激动地拽着小容的手腕,一双眸子亮晶晶的,“你方才说发军帖了,那丞相府有没有?” “有啊,昨夜送来的,老爷正愁着呢,怎么了?”小容有些无言,她一说完他家少爷神情更加兴奋了,笑得一副春心荡漾的模样,对这些国家大事都充耳不闻可以理解,少爷出身金贵,不识人间疾苦,可他怎能一听他人受累就如此高兴?! 同时她也很为他家老爷担忧,少爷这娇生惯养的身子,定是上不了战场的,大少爷入赘,自然不能算作萧家的人。作战行军,过的都是刀头舔血的日子,朝中皇亲国戚,无论少了哪家的,都难以服众,公平起见,决不能因为偏袒而故意漏掉丞相府的那份军帖,可老爷年事已高,实在不适合在战场是与人厮杀,可这军帖要如何处置? “小容,冲着你这忧天下之忧的崇高品格,今晚赏你一桌子菜!”萧清和拍了拍小容的肩膀,伴着不加抑制的愉悦的笑声走了出去。 还笑!这人……简直冷漠!无情! “少爷,你去哪儿啊?”小容大声问道,她简直搞不懂萧清和,翻脸比翻书快,一会儿满脸狰狞,骂骂咧咧,恨不得把一辈子会的恶毒话全骂出来,一会儿又眉开眼笑,举杯与天下言和,巴不得把全天下的人都夸奖一遍。 她的疑惑和愤怒直到晚饭前才消散。 殷勤地为他爹布菜,讨好的意味显而易见,“爹,丞相府军贴在何处?不肖儿子想为国争光。” 一旁站着的小蓉闻言睁大了眼睛,原来少爷决定服役!听到军贴那么高兴不是因为他人遭殃,而且自己想要上战场?她家少爷可能是脑袋里进水了。 他这个决定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从不关心国事的小少爷竟然会主动请缨服役,还满口“眼下人间疾苦,作为丞相之子,理应为君分忧,为父解难。” 萧正宇小心地看了自己夫人一眼,吼道:“吃饱了撑着就滚回房里躺着去!瞎凑什么热闹!” 萧正宇虽然平日里嘴上总说巴不得自己这个娇生惯养细皮嫩肉的儿子出去练练,可真到了这一刻他又开始担心他能不能承受如此辛苦的军旅生活。 毕竟这是他夫人捧在掌心的宝贝,他若是在战场上受了伤,自己也别想活了。 虽然有宗政叙照应着,可刀剑无眼,战局混乱之时,他一个人如何顾得过来?若一个不留意丢了性命怎么办? 他娘亲对他虽是采取放养,但始终是疼爱他的,从小到大吃穿住行,哪一样不是最好的?定也不舍得他去吃苦受累。 但这件事情也一定不会不同意,一是孩子的人生,自己做决定,她会建言献策,却不会干涉,顶多犹豫个一刻钟再罚人跪半个晚上就答应了。 不答应也没有办法,军帖已发,无人服役便是抗旨,纵使皇帝与他萧正宇有天大的交情也无济于事,君无戏言,要他在全天下面前打自己的脸,绝无可能。 最后,萧清和还是如愿以偿,他娘是个深明大义的女子,甚至没让他到小黑屋罚跪,仅仅是皱了皱眉思忖片刻就金口一开,答应了,“有国才有家,男子汉大丈夫理应保家卫国,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萧正宇怔愣片刻,忙道:“……是是是,夫人说的在理,”然后又斜了萧清和一眼,接着道:“还不快谢谢你娘!” 后者眉开眼笑,跪地谢恩,“谢谢娘亲成全!”谢完又跑过去抱住他娘亲撒了会儿娇。 “放开!”萧正宇脸色一沉,一巴掌扇响亮地在他脑门上,“臭小子,滚去吃你的饭!” 小容在一旁听着,也觉得夫人这个决定十分明智。 上战场可是会丢性命的事,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是吃不了苦的受不了累的,可偏偏性子很倔,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非要去,但是越是不让他去他越是闹腾,非闹得鸡飞狗跳不可。 不如索性放他去,受了伤就知道刀子硬了,撞了南墙就知道头疼了,指不定哪天就哭着喊着回来了,说再也不要去那种鬼地方了,再也不要过那种不是人过的日子。 萧清和没想到会那么快达到了目的,他原本做好了一哭二闹三喝药的准备。 突然得到二老的首肯有点不敢相信,高兴得不能自已,吃完晚饭,又叫又笑扑上去狠狠地抱了他娘亲一下,直到他爹黑着脸万分嫌弃地把他拽开他都没冷静下来,站在一旁嘿嘿傻笑,捡到宝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个笔名哈哈 第21章 除非打赢 萧清和才不是什么胸怀大志之人,也不是会忧国忧民的人,他满脑子都是些情情爱爱的小事,他要进军队完全是为了能时时刻刻和宗政叙在一起。 练兵时在一起,吃饭时在一起,睡觉时……嗯,也在一起,上战场时,也在一起,说不定还能死在一起,没有一路走到白头,但也算一起走到坟墓了,值了。 萧清和从未想过自己会对一个人一见倾心,那个人还是个身子构造与自己无异的男子,心甘情愿雌伏于他,更不曾想过一见倾心的情感能如此强烈,如此真实,让他一脚踏进去,不分天堂地狱就心甘情愿就此沉沦。 萧清和本就不是什么痴情种,他从小到大就被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任何事情无论大小都用不着他自己操心,他想要什么东西都无需开口说一言一语,只需一个眼神示意便有人双手奉上。 如若他对那人拿来的东西不满意,或者他对那人不满意,甚至只要他对那人的跪姿不满意,他便可以随意惩罚那个人,思及此,若不是有他娘亲在,他指不定要做多少糊涂事。 无论任何东西,他都能得到得十分随意,并且可以紧紧攥在手里,直到他不需要,大抵就是因为太容易就能得到,所以,萧少爷从不曾十分珍惜任何东西,也不曾十分痴迷于任何东西,亦或是,任何人。 如今,报应来了,他对宗政叙一见钟情,并且万分害怕失去他,恨不得将他绑在自己的腰带上,走到哪儿便带到哪儿。 一开始就陷得这样深,他自己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宗政叙若是个女子,他定要将他娶回家中来,好吃好喝伺候着,不让他吃一点儿苦。 奈何宗政叙是个糙老爷们儿,身材比自己还要高大魁梧,贵为皇族,每日需处理的军务多到数不过来,哪里是他说栓就能栓的。 既然宗政叙不能放下战场来他身边,那他去宗政身边不就行了,他又不是娇滴滴的娘们儿,不就是上战场吗,不就是行军打仗吗?也没那么难……吧? 翌日,当宗政叙在造册处看见萧清和的名字时,他简直无法形容自己的感受,恼怒,震惊,担忧,纷繁复杂。 而当他看见笑容灿烂的萧清和一脸得意地出现在练兵场,邀功一般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所有的情绪都化作怒火,急需一个发泄的出口。 即便他在心里一遍遍提醒自己万不可对萧清和撒气,毕竟日后还要用到他,可话到嘴边他便控制不住了,他恨不能砸开这人的脑袋瓜子,看看里头装着什么。 “你可知在战场拼的是命?”宗政叙竭力压制不知何起的怒火。 “知道。”萧清和毫无知觉,笑嘻嘻地说。 宗政叙见他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火气更盛,“知道你还来?!上了战场,哪一件不是掉脑袋的事情?你有多少颗脑袋可以掉?!啊?!” “你不也……” “我和你如何能相提并论?!”宗政叙愤怒地打断他:“我是七王爷!当今圣上的亲弟弟!这天下是姓宗政的!不是姓萧的!我必须为芸芸众生立命!你呢?!你有什么非要送死的理由?!” 萧清和见他是真的生气了,也立马收了嬉皮笑脸,泄了些气,没什么底气,低声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你要为芸芸众生立命,我就不能为黎民百姓尽一份心力吗?” 宗政叙打死也不会相信萧清和会天下苍生出生入死,浑身上下细皮嫩肉,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打从娘胎里就被人悉心服侍着长大。 即便全天下的人为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都会觉得天经地义。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为他人出生入死。 “别胡闹,收拾东西回家去!”他也不想弄懂这人到底出于什么目的,当务之急是把他赶回家去。 “不。”萧清和拒绝得干脆利落,一手拽住他的衣袂,坚定道:“你在哪我在哪儿。” 宗政叙算是明白了,他哪里是为什么天下苍生,鬼的为天下黎民百姓尽心,这小兔崽子就是为他来的! 他就这么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儿?! 什么时候能成熟点,懂事点?! 宗政叙气不打一处来,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不打算好言相劝,也不怕账外正在训练是士兵们笑话了,直接将人扛在肩上朝账外走去,打算找个马车将人塞进去。 萧清和短暂的怔愣之后开始手脚并用地挣扎起来,“逸臣你做什么?!放我下来!你听见没有?!” 宗政叙被肩上聒噪的人吵得烦躁无比,一手用力抓住他略显纤细的手腕,一手费力摁住他不停乱踢的双腿,一言不发地继续向前走。 萧清和体格比宗政叙瘦弱些,但到底是个男人,劲儿着实不小,过分野蛮的挣扎让宗政叙脚步开始虚晃,艰难地走了几步后不能不将人放了下来。 宗政叙双手按住他的双肩,微微低头望进他眼睛里,认真道:“清和,打仗不是过家家,不是闹着玩儿的,一不留心便会丢了性命,我不能让你去,你必须回家去,听话,好不好?” “不好。”萧清和垂着头,再一次坚定地拒绝。 宗政叙:“……” 看来还是要来硬的,他方才是脑子塌方了才会想要温言相劝。 宗政叙紧攥着萧清和的手,粗暴地把他往外拖。 “宗政,你放开我!”萧清和把所有的力气下沉到脚底,可还是定不住,脚上抹了油似的不停向前滑去,他几乎快要蹲到地上去了也削弱不了滑动的速度,他一手用力拍打掰弄着宗政叙握着他的那只手,希望他能放开自己,“我不要回家!你放开我!” 宗政叙怒不可竭,骂人的话忍了许久,在被萧清和轮番切换的“你放开我”和“我不要回家”的刺激下,最终化为两个字:“闭嘴!” 萧清和奋力挣扎,手腕被捏的生疼,肯定青了,终于露出本性:“宗政叙!你他娘的放开老子!老子不要回去!你听到没有?!老子的命是命你他娘的就不是一条人命了吗?!凭什么你可以随时准备去死我就不可以?!” 他越说越生气,脱口而出:“你做任何事情都是想当然照着自己的意愿来,从未曾顾虑过我的感受!莫名其妙和孟家千金走到一起,一句解释都不肯给我,还命人送来一条破绳子,老子稀罕吗?!老子什么珍宝不曾见过,谁稀罕你的破绳子!在山顶也是,不征得老子的同意就强上老子,事后几日不见人影,我以为你是军中朝中有太多事物要处理,却原来是和孟家千金在一起……” 他越说越小声,越说越委屈,胸口一阵酸痛,最后几乎落泪,“我不管你,你凭什么要管我……” “现在是赌气的时候吗?!”宗政叙终于把手放开了,他总算是明白了,他这是委屈了,和自己置气呢,语气不由得缓和许多,摸了摸他脑袋给小狮子顺毛。 “我和孟小姐不是你想的那样,我那日是有要事要与孟员外相商,谈完后他硬将女儿塞给我,要我陪着去看戏,我不能驳了他的面子不是?如此失礼之事,你让我如何做得出来?” 听了他的解释,萧清和平静了些,站在原地垂着头不说话,像只受伤的小兽,蝶翼般的长睫柔软地覆在那双漂亮至极的眼眸上,盖住了里面所有的波动与情感,显得比平日乖巧许多,看得宗政叙心里一软。 “至于那几日没来府上看你,”宗政叙按捺住想要亲亲他轻颤的睫毛的冲动,转为轻轻握住他的手,不出意料地摸到一条绳状物,“确是军务繁忙。” “那……”萧清和还是没有抬起头,他脸上逐渐泛起热度,他突然有些不敢抬头,因为宗政叙此刻的目光一定会让他更加脸红心跳。 “至于那条破红绳,”宗政叙将他的手拉起来,把衣袂往后掀开,露出那绳子,万分遗憾地说:“你不稀罕还给我便是了。” 说着就要把绳子从他手腕上取下来,“唉,还是我三拜九叩从大师那里求来的呢,不过也不是什么稀罕之物……” 萧清和忙把手从他手中抽出来,结结巴巴地急道:“谁……谁说不要了……再说,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宗政叙看他那既委屈又倔强的模样,不由得低声笑出来。 “你还笑?!”萧清和扑上去打他。 宗政一把接住他的拳头,收拢五指,放柔了声音,“你看你,手脚无力,连我一个都打不过,回去吧,好不好?嗯?” “那如果我能打得过你,是不是就可以留下来?”萧清和终于抬头望着他,眼中流露着坚定。 宗政叙皱起眉:“……你敌不过我的。” “万一呢?” “没有万一。” “有,”萧清和倾身抱住他,瓮声瓮气地说:“叙叙,我想与你在一起,我不要在家里等,哪天你战死沙场我都是从别人口中得知,我不要这样。” “……你能不能盼点我好?”宗政叙一手还住他的肩膀一手圈住他的细腰,把下巴磕在他的头顶,叹了口气,“你先回家,我答应你毫发无伤地回去好不好?” 他继续说服怀里的人,“我从十多岁开始上战场,近十年的军旅生活,身上却从未受过能留下疤痕的伤,” 宗政叙轻轻在他发顶落下一个吻,调笑道:“你相公本事大着呢,不会客死他乡的,放心吧。” 萧清和似乎在考虑他的话是否可信,抱着他不说话。 毕竟那次在山上他亲眼见了他身上的伤疤,虽然不知是何器所伤。 过了一会儿,他考虑得差不多了。 “我不。” 宗政叙:“……” 萧清和从他怀里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你这儿不是也有新兵嘛,他们不也是打不过你?我可以与他们一同训练,直到在战场上不会拖累你,” 他停了一会儿,又补充道:“就算会拖累你你也不用管我。” 宗政叙嘴皮子都要磨破了,无奈道:“我如何能不管你。” “就这么定了!”萧清和自顾自做了决定,“我先回新兵营帐了,明日一定能起来一起训练!” 说罢一把将宗政叙推开,转头出了营帐,留他一个人在原地站着。 宗政叙望着他倔强的背影和抬手抹眼泪的动作,心底一片柔软。 也好,就让他掺和几日,说不定几日后他自己就明白了,想通了,哭着喊着要回去,也省得自己费力劝说,还不见成效。 作者有话要说: 古早味~ 第22章 这个小傲慢 萧清和气鼓鼓地回新兵营帐区,在他的营帐前,一个大抵是都伯的人正召集了约摸一卒的兵,正凶神恶煞地说着些什么,他不好打断,只好站在一旁待他说完。 “从古至今,大到开国之战,”他语调沉稳,铿锵有力,不怒自威,“小到帮族之间的战役,无论大小,胜者皆是民心所指,民力所至,今日与诸位聚于此地,实感不胜荣幸,亦不胜感激,云生代天下芸芸众生在此谢过诸位!” 在他说话其间,已有身着赤黑相衬的统一军服的将士为都伯面前一排排整整齐齐排列的新兵们分发了碗,并由另一人注满了酒水。 他接着说:“诸位或有妻儿,或家中有年迈双亲,或有卧病在床的家眷,却能这般深明大义,舍身为人民立命,为百姓而战,云生委实佩服,诸位来此的目的,或为功高盖主,或为名扬天下,或为杀敌卫国,无论出于何种来意,战场,都不是愿来便来,想走就走的地方!诸位既然来了,便该是已做好了将抛头颅,洒热血的准备!” 一旁的老兵为他递来一碗清酒,他目不斜视,一手接过,“为这份胆识,为天下百姓,为预祝诸位凯旋,干了!” 说罢,他仰头将碗中酒水一饮而尽,豪放之至,大半的酒水顺着他嘴角顺流而下,划过突出的喉结,滚落进了衣服之下,消失不见。 而后他将碗底朝向众人,遂又将那碗狠狠摔碎在地上,发出清脆的极具穿透力的声音! 新兵们亦效仿之,迸发出激昂的吼叫声,将一腔报国热血尽数吼了出来,萧清和亦觉得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内里一片热血沸腾,不自觉跟着狂吠,营帐前顿时响起一片片震天响声,引人侧目。 跟着其他新兵走进营帐中,萧清和虽早做好了准备,但当看到内部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得布置后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甚至连床褥都没有,难不成真要如传说中那般枕戈待旦?! 他忍不住用手肘拐了拐身旁同为新兵同样一脸震惊的人,踌躇着问道:“夜里……睡哪儿啊?” 那人皱皱眉,也不看他,十分不耐烦地反问道:“我又从何得知?” 萧清和斜了他一眼,撇撇嘴,嘟囔着说:“不知道就不知道嘛,凶什么凶……” “睡觉时枕着牛皮箭筒卧在地上,可以及早听到远处敌人偷袭的马蹄声。”一旁正往地上铺垫干草的人好心解释道。 “哦,原来如此。”萧清和摸着鼻梁,惭愧地笑了笑。 那傲慢的人只是轻轻“哼”了声,便不再作声,从头至尾都不曾正视过任何人。 委实令人生厌! “那若要如厕该如何解决?”萧清和很在意这个问题,这个练兵场四周都荒无人烟,也不见疑似平常人家茅房之物。 “扎营地四方各开厕坑一个,遇夜则于厕中大小解。” 好心人复又道:“骑兵、车马夜间在营地内自掘厕坑方便,不得外出如厕。” “兄台下了不少功夫啊!”萧清和感叹道。 好心人憨厚地嘿嘿笑了两声。 那傲慢的人又冷哼了一声,冷冷地讽刺道:“这是常识。” 萧清和不理会他,转头问好心人:“那我们的厕坑在何处?” “帐外不远处有个林子,就在那林中。” “可是……夜里一个人出去方便的话会害怕的吧……”萧清和不大好意思地说。 “夜间不容许一人出营解手。”那傲慢的人终于发出一句讽刺和冷哼之外的声音,语气也还是不耐烦的。 “你如何得知?” 萧清和素有起夜的习惯。 傲慢之人终于肯低眸看他一眼,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惊艳,而后尽是鄙夷,“说了,常识。” 萧清和撇撇嘴,不打算与他争吵,他如愿以偿能陪在宗政叙身边,心情好得恨不得飞到天上去,哪能让这么个傲慢无礼的人破坏了去。 夜幕降临,黑压压的营帐外一片虫鸣鸟叫,偶有清风拂过,吹得外头的树叶“沙沙”响着,细碎的风不时钻入营帐,有些冷意,娇生惯养的萧清和没了柔软微暖的床褥着实难以入眠,翻来覆去折腾,不时叹气。 “你能不能安分些?!”黑暗里有人暴躁地说。 又是他! 萧清和一时火大,气愤道:“与你何干?!” “可你在干扰我。”那声音听起来像徘徊在愤怒的边缘。 “……”萧清和话到嘴边,又忍了忍,思及还有他人在睡觉,不便与他大肆开骂,小声地放狠话道:“明日再与你算账!” 回应他的又是一声冷哼和窸窸窣窣翻身的动静。 萧清和复又辗转反侧,其间他半睡半醒地听到那人也在频频辗转,两人似乎在黑暗中相互较劲儿,比谁折腾的动静大些,最后两人直到深夜才累得睡了过去。 翌日。 刚过五更天,日头尚未升起。 萧清和本就睡得不沉,还在睁眼还是不睁眼之间做着激烈的挣扎,而后被人从背上狠狠踢了一脚,遂不得不从半梦半醒中惊醒,火冒三丈地盯着始作俑者。 那人冷着脸黑着眼圈,冷言道:“太阳晒屁股了,小少爷。” 后面的“小少爷”三个字被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出来,显而易见那一脚是昨夜遗留的愤恨与报复。 萧清和刚要发作,惊觉帐中已只剩下自己和眼前这个高傲得惹人讨厌的家伙,骂人的话到了嘴边临时改道,疑惑道:“他们呢?” 双手抱胸的男人嗤笑一声,嘴角朝着一侧脸颊扬起,勾出一个嘲讽的笑容,配着那张五官略显稚嫩却也称得上俊美的脸,傲气浑然天成,说不出的引人心动。 奈何萧清和被宗政叙梦蔽了双眼,“若是这里的人都跟小少爷一样睡得跟猪一样,这天下都要灭亡了。” 他又一次刻意从牙齿缝里挤出“小少爷”三个字。 萧清和半点不觉得羞愧,一边蹙着眉起身整理身上皱成一团的衣物一边反唇相讥道:“哦?阁下不也还在这里?” 对方却笑得更欢了,只差手舞足蹈表达喜悦了,“嗯,可在下已用过早饭了。” 这下萧清和顿时蒙了,他感觉自己明明并没有睡多长时间啊,怎么就错过早饭了?! 这可糟糕了,无论他如何白痴,也知道在军营里吃食作息的节律都是由不得个人的,他注定要饥肠辘辘一早上了。 萧清和紧锁着眉头,一手揉着自己现在就已经饿得叫起来的肚子,不知道要如何撑过这一早上的训练。 “开始训练了!”男人兴许是受不得被人无视,一个跨步走到他身前,粗暴地提着他后颈的衣料把人半提半拖地带出了营帐。 “我放开我!我自己会走!”萧清和简直气愤得不行,怎么是个人就可以这么拖着他走!白行简如此,宗政叙如此!眼前这个傲慢的混球也是! 祁国的兵种齐全,光步兵就分为九种。 水兵和步兵相结合,水兵随时能够转为步兵,互相协作,互为后备力量,也就是说,一名合格的祁国战士应具备多种作战才能,能同时胜任水上陆上的作战计划。 而如今前方大战在即,小战不断,大军出征已迫在眉睫,大战也一触即发,时日无多,全方面的训练想必只能终成虚愿,能将各个兵种训练至能站上嗜血的战场已经实属不易。 所幸萧清和平日里虽没有似怀耒城中其他富家公子一般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却对奇门遁甲和军队阵型略有研究,对兵器与兵种也还算略有涉猎,弓、弩、枪等,但凡他看得到,便能说出名称与用途。 他当初纯粹是觉着好玩儿,看兵书如同看戏本子一样,有趣生动,大抵每个男儿身体中都是有些热血成分的,那些兵书阵法让他觉得热血沸腾。 那时只是当做戏折子看,全然作娱人娱己之用,如今到了这校场,倒也算学有所用。 他和那个小傲慢一同被分配在较为普通的轻步兵部队,轻步兵是所有兵种中所占人数最多的,平日里的训练必定不会轻松。 待他们两人拉拉扯扯地走到校场时那里早已聚齐了大批新兵,不同兵种分在不同阵营,训练蓄势待发。 萧清和这才觉着老脸一红,大家都……如此自觉自立吗?都不用别人用脚踢就在天亮之前起来了,齐齐地到达练兵场,整整齐齐地列队站好,手握□□,收于身侧,等待命令。 萧清和忙拖着小傲慢在列队里随便找了个位置挤进去,表情严肃地站好。 步兵校尉站在高台之上,俯视着一众凛然而立的将士,而后亲身示范该如何使用他们手中的武器,继而,整个气势恢宏。 立国以来最为壮大震撼的练兵便正式拉开了帷幕。 作者有话要说: 吼吼,新角色 第23章 宗政迟 首个训练项目自然是器械的使用与操练。 萧清和对祁国兵器库中几乎所有武器的外形使用方法都烂熟于心,这得益于他喜爱听书看戏,而长矛战戟这些东西是那一折折的戏文中他最感兴趣的。 唯独就是从未触摸到过,他本以为不会太难以掌控,可事实上他完全错了。 对别人而言轻巧的□□握在他手里时竟显得如此笨重,怎么握着都不顺手,他费力地跟着步兵校尉挥舞着□□,竭力跟上高台上那人的动作。 他必须尽全力留在这里,必须是自己能够平等地站在宗政逸臣身边,他不能成为他的拖油瓶! 不一会儿,他手掌心就磨破了皮,渗出了淡红的血丝,在与木质□□的摩擦中火辣辣的疼。 晨起时冷得他直打哆嗦的天气不知不觉也转成了艳阳高照,入了秋的天气便是如此,早晨与中午大相径庭。 他额头上开始渗出小颗小颗的汗珠,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而后聚成一粒大的,一些顺着脸颊流下来,落在脚下凹凸不平的土地上,渗入泥土,不见踪影。 一些流过额角向着那双太阳下眯成一条缝的双眸奔去,吓得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凭汗水越过上下眼皮,似泪一般顺着脸颊淌到有些圆润柔嫩的下巴,最后一滴滴砸落下去,在凸起的地方溅起细小的水花。 视线也越来越昏花,加之他饿扁了的肚子此刻正热火朝天地造着反,腿脚开始发抖,手指也越发抓不住□□,喘息声越发粗重,一旁的小傲慢似发觉了他的异常。 “你……”他转头望他,喘着问道:“行不行?” 萧清和一腔愤懑正无处宣泄,值此当口,算你倒霉! 他狠狠地喘一口气,打好腹稿,正欲开口骂他:你才不行!你全家上下五百口人都不行!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 可惜,一口气还来不及喘匀,便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他在失去了所有知觉的最后慌乱地想:完了,这下叙叙就更有借口赶走他了…… 萧清和再次睁开眼睛时已是在校场最边缘的一丛树荫下,依旧毒辣的日光透过稀疏的树叶直射到他的脸上,照得他眼睛都睁不开。 脸上火辣辣的,要晒掉了一层皮似的,汗水浸过晒伤的皮肤,似在伤口的裂隙间撒了盐一般,又麻又痛。 他甚至能感觉出脸颊上的肌肉仿若有自己的生命似的在细微地跳动着,他抬手遮了遮,闭了闭眼,又睁开,这才将周遭之景看得真切起来。 耳边有些不知名的虫子在拼命叫嚣着,吵得人烦躁不堪,其他人还在军事训练中挥洒着汗水,没有人顾得上他,他估摸着从他晕倒被丢到此处就再无人问津,他才昏睡了那么久。 萧清和想想便越发觉得委屈,他为了宗政叙才来到这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破地方,他不但不领情要赶他走就罢了,从昨日分别,他竟一眼都不曾来看望自己! 萧清和越想越觉得这不过是自己的一出独角戏,宗政叙不过是偶尔配合一下他耍一下小性子罢了,他堂堂一国丞之子,竟落到如此地步。 还是他自找的罪来受,可他直到现在也不曾觉得有过一丝一毫的后悔,他只是忽然很想家,想把他捧在掌心呵护的丞相府,想待他千般好万般宠的李管家,想和他从小吵到大的小容。 想他在城中呼风唤雨的名声,想偶尔严厉却对他宠爱有加的爹,想着想着,只觉得鼻子很酸,嘴一扁,眼泪顿时湿了眼眶,耳边突然闯入一声戏谑的调侃,声音还有些稚嫩,只是语气中的轻蔑与讽刺丝毫不加掩饰。 “哟,小少爷哭了?” 又是这个讨人厌的声音!阴魂不散! 萧清和抽了抽鼻子,把眼泪憋了回去,这才抬起头恶狠狠望向那个昨夜和自己翻身比赛的人,“你哪只狗眼睛看到你大爷哭了?!” “呵,还羞于承认。”那人好像不奚落一下别人就活不下去似的,“要我说啊,小少爷还是乘早回家歇着去吧,锦衣玉食伺候着,也省得在校场晕倒,影响练兵,到了战场还连累他人送命。” 萧清和实在想回嘴,但他现在浑身难受,嗓子干哑,火烧一般,咽口水都像是刀片划过似的。 他费力地用胳膊撑起自己,然后在树叶稠密一些的地方坐起来,可以无视那个双臂环胸,侧身靠在树干上看好戏的人,只觉得胳膊肘子酸痛难忍,几乎抬不起来,从头到脚都不舒服,脑袋昏昏沉沉的,又疼又晕,眼皮也很重。 他伸开双手看了看,掌心全是磨破了的血泡,往外渗出的血液已全然凝固,将一些皮肉粘连在一块儿,一片血肉模糊,看上去委实有些吓人。 他试着撑开五指,一阵尖锐的痛楚伴随着再度流出的血从撕开的伤口迅速蔓延开来,顷刻便席卷全身,顿时头脑清醒了许多。 “小少爷真是细皮嫩肉。”某人继续嘲讽大业。 萧清和不想忍,也忍不了,腾地站起来,一根手指指着他,正准备开骂,突然一阵熟悉的头晕目眩,紧接着,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仿佛都被倒置了似的,他甚至都不曾感受到疼痛就又一次失去了意识,再度晕了过去。 他很遗憾没能在晕倒之前将那小傲慢骂得狗血淋头。 萧清和觉得自己好像身处一片混沌,像是在梦中,又像是醒着,他努力分辨,到最后他自己也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梦是醒。 觉得忽冷忽热,难受至极,时而如置身烈火,烧得周身滚烫,似乎连喘气都是多余的举动,恨不能连身上那层皮肉都刮干净了,唯剩下一把枯骨才算凉快,时而又觉得自己如身置冰河,冰冷的水流浸泡着他的肢体,冷得他发抖。 他突然发觉身旁有个发热源,便不自觉朝着温暖的地方靠近,下意识将身体蜷缩在那片温暖的地方,双手双脚将那温热缠缚住使其不能移动,那东西挣扎了一会儿发现无用就当真就不再动了,乖乖的任他缠着。 模糊的意识中,他依稀听到有人在骂骂咧咧地说着些什么,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他还感觉有人在往他额头上放湿毛巾,不定时更换,背上有一只手在轻轻地有节律的拍着,似乎是想通过这种方法极力安抚他。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人好像在说着什么,他听不清,但那人说话语气十分不好,宣泄不满似的,甚至有些粗暴,但伸手探试他额头的动作却温柔至极。 是谁?谁会在这种时候照顾他? “叙叙……”萧清和下意识喃喃道。 那温暖之物明显猛地一顿,拍打后背的手也猛地顿住了,片刻后又接着轻轻拍打着。 萧清和没力气想那么多,在冷热交加的折磨中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再睁开双眼时映入眼帘的还是那张讨人厌的嘴脸,他再次闭上了眼,把头别到一边去,立马就被人粗暴地捏着下巴拧了回去。 “终于醒了啊?小少爷真是身娇肉贵!风吹不得日晒不得的。” 萧清和感觉下巴要脱臼了,奈何脱力,连呼吸都费力,实在无力用来浪费在自己讨厌的人身上,便任由他捏着,等他嘲讽够了自然就会放开了。 果不其然,那人见他没反应,觉得没意思似的把捏在他下巴上的手指移开了,还顺带着将他的脸移回了他原先别过去的方向,看也不看他一眼就转身走过去了,嘴上却还是不放过他。 “醒了就起来,躺着装死算什么男人?” 萧清和想张口说话,却发现嗓子干哑粗粝,声音像是被揉搓过的白纸似的,褶皱不堪:“你……太幼稚。” 需要通过刺激别人来获得快意,不是幼稚是什么? 虽然他自己有时也幼稚,但眼前这人似乎比他还要幼稚。 小傲慢一听就生气了,转身几步走过来,一把将手中盛着水的碗用力地掼在他手中,恶声恶气道:“好心没好报!” 萧清和一愣,不曾想他竟是去为自己拿水了,他虽讨厌这人,可他毕竟不是一个知恩不报的人,况且他喉咙里着了火似的,看着碗里清澈的水咽了咽口水,委实经不住诱惑。 沙漠幸存者似的低头喝了口水,而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喉咙里终于舒服了些,遂别扭地道谢:“谢谢,你……怎么称呼?” 别人都主动示好了,小傲慢也不好再板着一张俊逸却未脱稚气的眼脸,伴着不输南宫妖言的别扭答道:“宗政迟。” 萧清和其实只是无话找话,此刻却全然震惊了,结结巴巴道:“宗……宗……宗政?” 宗政迟皱着眉斜了他一眼,嫌弃无比地哼了一声,“嗯。” 同时心中腹诽道:这人是没见过皇亲国戚吗?至于激动成那样吗?昨日看他那副倔强的模样还以为他并非池中之物呢,却原来也是这般攀附权贵之人吗? 可惜了。 “小……王爷?”萧清和还是不敢相信。 “是。”宗政迟将厌恶表现得更加明显,他甚至都不想与这人说话了。 萧清和兴奋地抓住他的手,两眼放光,道:“我是萧清和。” 他没有说“我叫”,他说“我是”,仿佛这个名字就能代表一切似的,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宗政迟眉头舒展开来,带着惊讶和试探吐出两个字:“萧?” 皇城也就那么一家姓萧的。 萧清和点头如捣蒜,眼睛里冒着的光更亮了,看着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似的看着他。 宗政迟笑了,“原来真是个小少爷。” 他这一笑,仿佛春阳融了雪,比板着脸的样子不知道要好看多少倍。 萧清和也跟着笑了,到底是他男人的弟弟,他极力控制住自己不直截了当地冲他吼:是啊,你眼前这个小少爷是你家皇兄的男人呢! 只能假意遗憾道:“是啊,确实是个小少爷,让你失望了,要不怎这般身娇肉贵细皮嫩肉风吹不得日晒不得呢!” 宗政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偏头望着他,斟酌着问道:“和解?” 萧清和也笑,伸出一拳,沙哑道:“和解。” 怎么着日后也是一家人,提前处好关系有百益而无一害。 宗政迟伸出一拳跟萧清和的拳头撞在了一起。 他从来看不惯弱不禁风的人,所以委实看不惯萧清和那副动不动就掉眼泪的窝囊样。 但他倔强的模样又让他改观不少。 宗政迟的身份在军营中不是什么秘密,但也无一人敢因为是养尊处优的皇族另眼看他。 毕竟他的兄长也曾是养尊处优的皇子,但如今却是护国大将军。 第24章 第七次晕倒 男人之间的羁绊总是比女子之间来的快,且更加坚固,萧清和和宗政迟就这么和解了,丝毫不拖泥带水。 萧清和从宗政迟口中得知自己因身娇肉贵细皮嫩肉风吹不得日晒不得而“偶感风寒”,已经昏睡两日了。 其间都是宗政迟在照料他,而且仅仅是因为他紧紧抱着他,人家实在挣不脱,也不知道一个病人怎么会有这么大力气,只得留在帐中照料着,伍长也特批休练两日,他只能眼看着帐中其他新兵去练兵场。 萧清和这才明白,恍惚中那个温柔之物原来是他,又想起自己糟糕的睡相,忙不迭再次道谢。 宗政迟回了一句“客气了”,接过他手中的空碗,然后望着他,认真道:“兄弟,你不是从军的料,还是尽早回丞相府去吧。” 萧清和抿了抿干涸起皮的嘴唇,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行。” 他当然知道自己不适合军旅生活,但他必须留下来,体弱也好,惧寒也罢,这些东西都是可克服的。 可只要宗政叙在边疆一日,他就担忧一日,指不定连宗政叙的死讯都是他通过别人的口得知的,若他在宗政身边,虽不能成为他的左膀右臂,至少能替他收个全尸。 再不济也能和他的尸块儿死在一处,总不至于连个遗物都见不着,来世都来不及做约定。 宗政迟叹了口气,无奈道:“你为何如此执着?” 萧清和咬了咬下唇,“我有必须留下的理由。” “什么理由比性命还重要?”宗政迟不理解。 “那你呢?”萧清和抬眸反问:“你不也是从小到大锦衣玉食伺候着,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吗?你又是为何来军营?你又有何非留不可的理由?你的性命就不重要?” 宗政迟嫩脸一红,眼神有些飘忽,不好意思似里带着些骄傲:“你也知护国大将军是我皇兄,我从孩童时起就在与他竞争,骑射,书画,剑术,样样不输于他,行军打仗自然也不能落了下乘。” “那你早些年做什么去了?”宗政叙能成为大将军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事,既然是与他的皇兄共进退,便不会此刻才与自己出现在这新兵营帐中。 宗政迟苦恼地结住眉头,“我病了好些年,浑身乏力,就是走到后花园都吃力下汗,只得卧床歇着,御医也查不出症结所在。” “竟有这般玄乎之事?!”萧清和对这种怪异之事最是感兴趣。 紧接着两人就天南海北地聊起来了。 这两人都是心思单纯的人,萧清和的父亲虽高居万人之上,仅次一人之下,却从未打算把他往朝堂上培养。 他不懂也不喜欢权势斗争,而宗政迟年纪小,从小除了和宗政叙在细枝末节上争抢之外,被好好保护在宫闱之中,也不曾见过世间的丑恶,得益于此,两人一拍即合。 宗政迟聊宫廷规矩,萧清和聊民间趣事。萧清和聊风尘美人儿,宗政迟聊猎场狩猎。 萧清和半点没有大病初愈的样子,两眼亮晶晶地,聊起来就没完,宗政迟深居宫墙,虽不时能偷偷跑出宫外,对怀耒城中的事物却也只是走马观花,更别提与宫外之人深交。 真是难得见到如此合拍的人,此刻更是千年洪水找到了泄洪的水阀,哪里还顾得上两人之前还相看两厌,红眉毛绿眼睛的,巴不得能一口咬死对方。 这悲喜参半折磨与收获并存的日子就这样过去了一个月。 萧清和在这段时间里,每日早晨都和宗政迟一道比别人早起半个时辰,加强身体锻炼。 经过近一月的坚持和多达五回的晕倒,他在兵器操练上越发顺手,原本白白嫩嫩的手掌上也磨出了一层茧子,再没了血泡,也不会像刚入军营那会儿连兵器都握不住。 原本娇滴滴的身体也强壮不少,腰板挺直,看上去不那么弱不禁风了,也不再有有在高强度的训练下晕过去的情况发生了。 宗政迟看他也不似之前那样不顺眼了,他觉着这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小少爷能坚持不懈地和众人在各种不利的天气状况下摸爬滚打着实不易。 尽管他自己也是个少爷,而且是比萧清和要金贵很多的皇族子弟,但他自小跟着皇兄训练,自然知道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人有多痛苦,这样一来,他对这人反而多了几分敬佩之意。 两人的关系也日渐亲密。 萧清和也觉得神奇,宗政迟甚至会分烧饼给他吃了! 刚来的时候,他可是先吃完了再回来踢醒并嘲笑还未醒来的自己的,这厢突然良心苏醒?莫不是看到自己受苦受累他心里就舒坦了? 轮到他们俩站岗守夜时甚至会替他多站半个时辰,让他多睡半盏茶的时间,不过也仅限半盏茶的时间,多一会儿他就会冲进营帐去,毫不留情把熟睡中雷打不动的萧清和摇醒。 宗政叙还是不曾来这个营帐看过萧清和,哪怕一次。 他只有在作战阵型集中训练之时站在高台之下,远远地仰视过他,目不转睛,连宗政迟都曾啧啧打趣道:“瞧你这饥渴得如狼似虎的眼神,若不是知道我皇兄是个铁铮铮的男子,定会以为那远处立着的是哪家不着寸缕的风流姑娘呢!” 可惜宗政叙从不曾感受到灼热得能将人烤熟的目光,也从不曾朝他的方向望过一眼。 也是,千军万马之中如何能只将一个人挑出来。 萧清和收回几乎僵了的脖子,朝宗政迟翻了个白眼,微微扬着下巴,回敬道:“你见过哪家姑娘不着寸缕了还是个姑娘?要真是个姑娘也轮不到我啊,如饥似渴的某人昨夜守夜时趁着夜深人静办了什么好事,若真不想他人知道就好好抑制一下呼吸啊。” 他勾出一个自诩迷死人不偿命的笑,一边眉毛高高挑起,“那粗重的喘息声,啧啧啧,怕是方圆几里范围内营帐的人都听到了吧。” 宗政迟笑了声,用肩膀撞了他一下,手上继续挥舞着战戟,“方圆几里的人都能听见,那得睡多少姑娘?”他眯了眯眼,带着几分危险地气息问道:“你听到我办那事了?” 萧清和抓到别人小尾巴似的,得意翘起嘴角。 宗政迟想起什么,收起笑意,正色问道:“前半夜还是后半夜?” 萧清和挑眉,以为他不信自己:“后半夜。” 宗政迟冉:“你当真听到了?” 萧清和:“你以为呢?” 宗政迟:“所以,那时你醒着?” 萧清和又一次笑起来,在满脸亮晶晶的汗渍的衬托下莫名令人心动,尾音拉长上挑,显得有些孩子气,像是恶作剧得逞的小孩:“当然。” 宗政迟突然一个爆栗敲在他的脑袋上,直接跳过躲在林子里自我抚慰一事,一脸严肃正经地指责道:“你醒着不来换岗,却让我代你受罪?!” 萧清和脸皮厚,两人关系又比之前亲近不少,他眯着亮晶晶的一双眼睛,笑得像只狡黠的小松鼠,讨好地说,“嘿嘿,别动怒,别动怒,这不是,那什么,” 他绞尽脑汁想出一个词:“同袍之谊,同袍之谊嘛,嘿嘿。” 宗政迟见不得他扮可爱,只要看到这样,听到他发软却不显得娘气的声音,无论他犯了什么错,都不忍去责怪。 “谁与你有同袍之谊?!”宗政迟一个扫堂腿过去,恶声恶气地说。 萧清和灵活闪开,不停傻笑,一张俊脸对着阳光扬起,额头上细密密地汗珠在金色的光芒下熠熠生辉,之前还有些圆润细嫩的脸颊如今却是轮廓鲜明,皮肤紧绷,肤色也深了许多,平添了几分男子气息。 宗政迟伸出手准备掐一把那看起来弹性十足的脸蛋,手才触到他的脸侧,一声怒吼在耳边炸开。 “军营里不是你们玩闹的地方,打情骂俏的趁早滚回家去!回老家翻云覆雨天人合一我都管不着,但你们在此处一日,便一日归我管!可有不服者?!” 一个不知道是什么军衔的男人铿锵有力地吼道。 不知道军衔也并不妨碍别人对他们大呼小叫,因为他们是新兵,是个带军衔的甚至与带军衔的沾亲带故的人都能对他们指手画脚。 而他们纵使有再多的血性也不得不收起来,绝对服从长官命令。 “没有!”众人齐声答道。 “最好没有,有也给我忍着!”那人又吼。 “那你问可有不服者有什么意思……”萧清和小声嘟囔道:“问了又不让说……” 宗政迟用手肘轻轻撞了他一下,这人胆子不小! “你!”那人用下巴指着萧清和道:“出来!” 萧清和假装不知道他所指之人是自己,昂首挺胸,目视前方,姿势标准地站着一动不动。 “不要等我叫第二遍。”怒气隐隐藏着,声音威严不减。 宗政迟又用手肘捅了捅萧清和,后者大力捅了回去,依旧立着不动,双手后背,面无表情。 那人没再说话,少顷,萧清和实在憋不住,往他那方瞅了一眼,他正向自己走过来。 萧清和便又赶忙将视线移开,突然,他只觉一阵凉风袭来,腰侧一沉,而后他感觉自己似乎是在空中飞着,看见整齐排列的新兵们和宗政迟一张张惊恐急速缩小,紧接着砸在土石墙面上,又顺着凹凸不平的墙面滑了下来,一阵剧痛从四面八方迅速侵袭而来。 几乎全身都痛麻了,反而不知道具体是哪里疼了,脏器像是砸碎了一般,似要在体内爆裂,疼痛感强烈得他喘不过气,额头上流下大颗大颗的冷汗,连喘息都变得艰难起来,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呼一吸都扯着内脏疼,胸口似欲裂开一般。 萧清和躺在痛苦地蜷缩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觉得自己每喘息一口气皆将成为自己此生最后一口气,能多喘便多喘。 他喘息声越发急促,想在趁着自己在人世间的这为数不多的时间里多多吸收些新鲜空气,能支撑他活得一些,这便增加了他能再次看见宗政叙的机会。 然而,眼前能看见的东西还是越来越模糊,直到最后,他都没看见宗政叙,眼前出现的是造成他离开人世的罪魁祸首讨人厌的嘴脸。 “不过朽物。”那人开合的嘴唇缓缓道。 他连回骂的力气都没有,事实上,他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意识也越发混乱。 混沌中,他仿佛看到宗政叙慌张的脸庞出现在他眼前,温厚的手掌不停地大力拍打他的脸颊,焦急地唤着他的名字。 “叙……叙……”他满心欢喜,真想跳起来扑到他身上踢他,打他,质问他为何不来探望自己,告诉他自己受了多少苦,告诉他自己有多想念他,告诉他自己进步了多少,告诉他自己真的可以站在他身侧,与他并肩作战。 然而他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最后,他费尽全部力气却只叫出他的名字,大堆的话没来得及说,而后两眼一黑,失去全部感知,壮丽地完成了自来到军营的第七次晕倒。 作者有话要说: 失踪人口回归啦! 第25章 伉俪情深 萧清和没想到自己没死,混沌之中感觉有人在为自己擦身,给自己更换衣物,给自己喂汤药,他混沌中想起,倒下的这七次均是宗政迟照料的。 他费力地微微撑开眼皮,果然,一睁眼便不出所料地看到了正欲褪下自己亵裤的的宗政迟,那眼前一亮的模样像脱的是哪家黄花大闺女的衣裙。 “你他娘的终于醒了!”宗政迟捧着他的脸激动不已地说:“终于醒了,你知道你昏迷了多少天吗?!我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萧清和无视不停激动得嚷嚷的宗政迟,咽了咽口水,嗓子眼中火烧一般干涩疼痛,他张了张口,说了他有意识以来第一句话,声音似砂砾流淌过一般,粗糙沙哑,“水……” 宗政迟端过一碗水,放在床边的一块平整的石块上,再将他从床榻上扶起,坐靠在床头,让他的脑袋枕在自己的肩头,而后将碗沿贴在他唇边。 一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让人一看便知道这事儿他一定重复做过许多遍了,难得温柔道:“慢点喝,一会儿该呛着了。” 萧清和虚弱地张开干裂的嘴唇,清冽的水流顺着喉管往下流去,能清晰地感知到所有水流过的地方,“哎!别急别急,多着呢。” 宗政迟焦急的声音还在耳畔响彻,萧清和从不曾听过他用如此温柔的语调说话,此时也没精力纠结那么多,不管不顾地大口往口水灌着水,连续几碗水下肚,五脏六腑久旱逢甘霖一般,这才又活了起来。 等他终于把手中紧紧拽着的碗放开来,这才留意到宗政迟正用一副“挚友死而复生”嘴脸望着他,眼睛里蓄着泪水,只差落下来了。 “别,别,你千万别哭出来……”萧清和的声音终于不再那么沙哑了,嫌弃道:“小娘们儿一样。” 宗政迟依旧收不住那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一拳捶打在他肩头,说话连呼吸都在颤抖,“你他娘的就差睡死过去了!” 萧清和痛呼一声,捂着被捶打之处,吓得宗政迟赶忙又把他上上下下摸了一遍,确认无碍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萧清和认真问道:“我睡了多久?” 宗政迟伸出五根手指。 “五个时辰?” “五天!”宗政迟瞪着他,咬牙切齿地说,“我险些以为你这次醒不过来了。” “天!”萧清和惊叫一声,愕然地望着宗政迟,道:“我竟错过了十五顿饭!” 宗政迟:“……” “怎么?”萧清和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没怎么,我替你吃过了。” 萧清和一脸复杂地望了望他,道:“哦,也好,不算浪费。” 宗政迟:“……” 敢情这人从睁眼以来就没一句话是关于这个日日夜夜照顾他的人!排第一的是水,其次是饭,宗政迟气得要炸了。 山不就我我来就山,宗政迟试图引导,“你就没什么话是对我说的?” 萧清和作认真状,想了想,“有一事有疑。” 宗政迟心头一热,连忙拍着胸脯,道:“何事?但说无妨。” 萧清和目光复杂,“先将亵裤穿上再来秉烛夜谈可行吗?” 宗政迟这才注意到他半褪到膝盖弯的亵裤以及沉睡着的……他不由觉得有些尴尬,明明每回他昏迷都是自己给他更换的衣物,也不曾有哪次如这次一般臊得慌,灼热感浮上耳廓,久久不散,他不得不移开眼睛,不再看他,道:“请便。” 萧清和望着这小孩儿红了的耳廓,心中嗤笑,哼!小破孩! 少顷,宗政迟别开的脸转了回来,看见他的亵裤还是没有拉上去连忙又转了回去,语气有些慌乱,“你怎么还没有穿上?” “没力气。”萧清和无奈道。 萧清和还是没转脸看他,摸索着帮他提裤子,手碰到一处XX,手顿了顿,忍不住捏了捏,又捏了捏。 萧清和浑身一僵,调戏道:“公子这是……怎么了?可惜奴家不卖身。” 他掐着嗓子说话,从未踏足风月场所的他却将青楼女子的矫揉造作学得入木三分。 宗政迟那些不自在和扭捏被这声音恶心得吓退了,转过脸来,粗暴地帮他将他的亵裤扯了上去。 “哎哟~公子,您扯着人家D了~”萧清和还是没有改回原本的嗓音。 宗政迟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道:“姑娘,就您这D还能被扯着啊?” 萧清和一听就火了,“你他娘的再摸摸看,老子的巨龙天下无双,巨大无比,威猛神勇。” 宗政迟忍着把手伸进他亵裤里再摸摸看到底多大的冲动,嘴上却讽刺道:“哼,不了,小到找不着,不知道该摸哪处。” 萧清和气得扑上去打他,张牙舞爪地撕扯他的衣物,像只发狂的狮子,“来,客官,奴家看看你的,是不是大到有能力嘲笑我的。” 宗政迟一只手揽住他,以免他动作过大掉下床褥,另一只奋力挣扎的手一下子顿住了,严肃地问道:“不是没力气穿裤子吗?” 连将亵裤拉上去的力气都没有竟还有气力脱自己衣服?! 萧清讪讪地把手放开,又恢复了那副无辜松鼠的模样,嘿嘿笑道:“这会儿又恢复了,嘿嘿……这不多亏了你无微不至的照顾嘛,嘿嘿……” 宗政迟素来抵抗不了他这副无辜的模样,狡黠可爱。 萧清和趁他有些松动,忙问了个问题转移他的注意力,“这些天除了你可有其他人来看望过我啊?” 不知不觉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的问题。 “自然是有的,我皇兄来过,”宗政迟面色突然有几分复杂,“不然你以为你睡的床褥是何处来的?” 萧清和低着头看了看所谓的“床褥”,也就是草铺得厚了些,多了条薄薄的披风,他还是开心地抿嘴笑了。 宗政叙果然是挂念他的。 宗政迟见他一脸春样,掰正他的肩膀,正色里透着些小心翼翼道:“你……断袖?” 他如何得知? 萧清和摇了摇头,毫不犹豫地否认:“我不爱男色,”顿了半响又承认道:“唯独喜爱你皇兄。” 宗政迟从心底是希望他否认的,萧清和说前半句时,他心底的喜悦浮了上来,可下半句却是完全坐实了他的猜疑,不由得心下一沉,有些着急道:“可我皇兄定是不会爱你的呀!” 萧清和反而惊道:“你,竟不避讳此事?” 宗政迟揉搓他凌乱的长发,恨铁不成钢地说:“这不是我要说的!” 萧清和心里一暖,他不觉着自己不正常,也不避讳自己,反而关心自己是否可以得到想要的快乐与幸福。 他还是一脸春心荡漾,“可是我如今已经和你家皇兄伉俪情深了。” 宗政迟双手捧住他的脸,很无奈他的玩笑,道:“你认真些。” 萧清和:“我确是说真的。” 宗政迟:“……” 萧清和不顾宗政迟的黑脸,自顾自笑得一脸春风得意,问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宗政迟没有回答。 萧清和无从得知的是,集中训练时他看宗政叙的眼神火热得只差将人生吞活剥了,前前后后昏迷的几次口中迷迷糊糊地叫出的名字皆是叙叙。 虽然这世间叫这个字的人很多,但皇兄的行为委实反常。 因为不知道他和自己家皇兄有何交集,宗政迟便没能猜中他中意的竟是自家皇兄,只当他是迷恋宗政叙的大将之风,骁勇善战,或是健壮的身姿。 可他那句“只唯独喜爱你皇兄。”却不知为何让他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最终宗政迟也没有相信萧清和那套“伉俪情深”的说辞,只当他是仰慕自家皇兄。 纵使萧清和特意强调了许多次他还是半点疑心都不曾有,此后的每一天的训练,萧清和许是因着已跟宗政迟坦白过了,心思便也再不加半分收敛,能有多放肆就有多放肆。 每时每刻都跟误食了媚.药一般,火热的目光一动不动流转在宗政叙身上,一双眼睛巴不能长在他身上,走到哪处便带到哪处,待脖颈僵硬酸痛方才转回来歇息片刻,待缓过来了便又贴回他身上去,那周边荡漾的春意使得宗政迟不能不开口制止。 “喂!”宗政迟一手拉弓一手执箭,听到这人轻声的一声“嗯”作为回应后干脆利落地放开了手中的箭,目不斜视地问道:“你怎跟吃了春.药一样?” “咻”地一声,势如破竹,尖锐的矛头正中靶心。 “非也,此乃爱情,怎么到了你口中就变成了如此低俗之物?” 若是放在平日,宗政迟这般说话定是要触了萧清和的逆鳞的,但今日他到真是有几分沐浴在爱中的傻模样了,全然不跟宗政迟一般计较,转过头笑眯眯地望着与自己站在身侧的人,“你该不是嫉妒了吧?” 宗政迟不屑地哼一声,复抽出一支箭,架在长弓之上,英气逼人的眉眼专注地望着远处的人形靶子,又微微调整了臂膀,不紧不慢地说:“你若当真是瞧上了我皇兄……” 他特意顿了一下,复精准地将箭射了出去,难得看了萧清和一眼,却是白眼,而后补充道:“那还不如看上我。” 他那个皇兄,心中只有社稷,装不下人。 萧清和故作大惊之态,眼睛瞪得溜圆,忙收拢衣襟,做良家妇女状,言语间也尽是震惊:“你,你别不是……倾慕我吧?” 宗政迟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了,顺杆儿而上,挑眉问道:“有何不可?” 第26章 迟崽 萧清和被他语气中的认真吓得立马收了玩闹之心,正经起来却难得有几分不好意思,也不大敢看着宗政迟越发深邃的眼眸。 一双月牙眼的眼眸东瞟瞟西看看,就是不落到他身上,“迟崽,你听我说,我把你当弟兄,一直以来你我都陪伴在彼此身边,互相扶持,说来还挺不好意思,说是互相扶持,却总是你在照顾我,这个人情我是还不清了,但你我都得拿捏清楚了,这些,都无关爱情,” 萧清和不知不觉间已经将目光定在他因为张开来了的缘故愈来愈英俊的脸庞,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地说:“我将来世许给你,可好?” 宗政迟本是开玩笑,萧清和说到一半时他便不知为何渐渐烦躁起来,什么“无关爱情”,什么“我把你当弟兄”,愈发难以入耳,已然欲打断他,这猝不及防的来世之约莫名令他心中一动,甚至连这仅是个玩笑都忘了,鬼使神差地应了个“好”字。 其实,萧清和是不信来世之说的,活在当下,及时行乐才是他一贯奉行的准则。 一个“好”字换得萧清和喜笑颜开,解决了一件大事似的,拉弓射箭,动作一气呵成。 正中靶心,也正中宗政迟的心,将他惊醒。 瞅着秦白水信步走了过来,俩人迅速正身站好,枯燥无比地练着射箭。 意料之中,两人屁股一人挨了重重的一脚。 这一月以来,萧清和没少挨秦白水的打,这老头训兵没轻没重,急眼了就上手上脚,这拳打脚踢的,他前期能疼晕过去,久而久之,皮厚了,也就习惯了,不仅身上的皮厚了,脸皮也跟着厚了。 “你们二人,”秦白水虎着一张脸,“何时能有个人样?!” 在秦白水眼中,训练时嘻嘻哈哈不是人,一脚就能踢晕,然后一睡就是几天的也不是人,骑马射箭达不到他的标准的更不是人,或许连晨起解手的时间与他不同都不是人…… 二人也不废话,对视一眼,抬臂瞄准,拉弓放箭,两支长箭几乎同一时间穿破两个靶子中心。 自我证明也好,示威也罢,都已经达到目的了,萧清和偏偏管不住嘴,挑眉道:“如何?” 秦白水好像也不太在乎他对将军的不敬,脸色反而比方才缓和了些,他扬了扬下巴,那副“你们都不是人,都是残废”的表情也收了,道:“终于有个人的样子了,跟上!” 秦白水便是那日凭一脚之力将萧清和在墙壁之上,一躺便是五日的人。 说来也奇怪,自萧清和那次被那般对待后秦白水待他的脸色就好了不少,也再没出现过上次那样的状况,拳打脚踢时也不似那次凶狠了。 晚饭时,萧清和与宗政迟盘起腿,席地而坐,对着彼此满头大汗的脸啃着干馒头。 “可当真?”宗政迟没头没脑地来了句。 “嗯?”南宫妖言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咬着馒头,含糊道:“嗯,真好吃,从没觉着馒头这样好吃过。” “来世之约,可当真?”宗政迟连馒头都不啃了,固执地把话讲完。 “当真。”萧清和不信来世,就所幸随了他的愿,就是有来世又如何,约定什么的都作不得数,一碗孟婆汤下肚,连亲娘都不认识了,他不信宗政迟还能寻得着他,再来,到底有没有孟婆这人还得另说呢。 “那我便不饮那孟婆汤。”宗政迟认真道。 “……” 萧清和清咳两声,引开话题,“你说秦白水该不是有病吧?好端端地非特地指派你我两人进行那什么劳什子的单独训练。” “许是你我进步最快的缘故。”宗政迟又咽下一口白面馒头,执着地望着他确认道:“你也不会去饮那劳什子孟婆汤吧?” “……”萧清和见他如此执着,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你信来世吗?” “原本不信,但现在,我信。”宗政迟想了想,复又认真跟他说:“你也要信。” 萧清和被他望得也开始相信有孟婆这人了,思索片刻,觉着便是来世宗政迟还记着自己也无妨,自己悄悄将那孟婆汤饮了去不就得了,便是他当真寻得自己也好,说不定还能做兄弟,倒也是美事一桩,遂坚定道:“……那我便是当真的。” 宗政迟终于笑开来,浓密卷翘的睫毛上下相接,形成两弯弯的玄色月牙,与浓密的剑眉相衬映着,俨然如一幅出自丹青手的水墨画一般。 灿烂的笑脸真正像个孩子一般。 萧清和方才忆起他原来比自己小了两岁。 宗政迟其实并没有非萧清和不可,只是怕他来世又眼瞎看上宗政叙。 十六七岁的年纪,果然是小孩子,说什么信什么,如此好骗。 萧清和自小对舞刀弄剑不甚感兴趣,因着他爹也是朝廷命官,一介文官,对打打杀杀亦是不愿参与其中的,对他的教导也从不曾提及要他功成名就,名扬天下,光宗耀祖。 只要他强身健体,紧急之时可自保即可,他自小被锦衣玉食地养在丞相府,家底殷实,钱财之事不必挂心,姻缘之事也随心便好,说白了,他什么事都不必犯愁,亦不必考虑其他,快乐地度过这一生便已是整个丞相府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全部心愿。 他自己也本着及时行乐活着,从不曾考虑未来,不曾想过要有什么世人口中所说的“出息”,但如今却是喜欢得紧,一触碰到兵器就热血沸腾。 不多日,秦白水单独将萧清和揪出队列,带到一旁。 “你那日所求之事,我已让你如愿以偿,但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合适的缘由?还是丞相之子从未将我等小人物放在眼里?”秦白水嘴上按照宗政叙的要求来“务必问出个理由”,心里却是十分不解此举有何意义。 两个人感情好呗,还能有什么理由。 “别别别,打住,您折煞小的了,”萧清和可没能忘记那使得自己卧床五日的一脚,虽说不似其他人一般惧怕秦白水这个都督,可毕竟是鬼门关走了一遭,难免有几分心有余悸。 “若非要说原因的话,”萧清和顿了顿,抬眼望着秦白水,认真地问道:“您当真是因为我优于他人才让我单独进行训练的吗?” 秦白水一介武夫,不似那些朝中大臣一样长袖善舞,被他直白而真挚的双眼一看,有种瞬间被看穿的感觉,面上不由得有几分尴尬,语气却半分不软地答道:“这是自然,难不成你觉得什么人都可以进入我长镇军?” “当然不是!”萧清和忙答道:“既然秦将军是因着我优于他人而挑中我,能在万千新兵之中能觉出我比他人优秀,那独具慧眼的您自然没有缘由会错过宗政迟不是?” “更何况,比起我,他无论哪方面,都远远将我甩在后头,由此可见,您看中我,并不是因为我优于他人,便是有这原因,也轮不到我第一个不是吗?” “小子,小聪明可以有,但该收着的,就别放出来,不然,免不得要吃亏。”秦白水瞪眼警告道。 萧清和扯唇一笑,“这就不劳您老费心了,吃亏是福,您给吃的亏至今犹在心头,不敢相忘,如此大的福气,他日定是要回报的,您也别忘了才是。” 这小子还挺记仇! 秦白水早已过不惑之年,什么人没见过,自然不会被他这般威胁的话吓着,更不至于和一个毛孩子较真,但心里还是忍不住高兴,他暗自一笑,这样不加修饰,不甚圆滑的人才是他喜欢的。 “罢了,希望你这样的雄心壮志能维持到我军凯旋而归。”秦白水摆了摆手,走了。 他也不打算问出个什么缘由了,宗政叙若问起,就照着萧清和之言说吧。 宗政迟确实比萧清和优秀许多,体能,骑射,气力,每一样都胜过他。 使得这两人在新兵营中脱颖而出的并非他们有多优秀,只因为他们每日早起训练,且并无半途而废之意。 他不要突发奇想的兵,但坚持不懈实在难能可贵,所以,当宗政叙提出要将萧清和放入长镇军时他并不十分惊讶,只觉着他并不够资格,还需假以时日的训练。 但提前将人带入长镇也不是不可,他思忖着,萧清和该是与宗政叙有什么裙带关系,他是个惜才的人,而且他一开始注意到的就不是萧清和,而是宗政迟冉。 既然萧清和可以,宗政迟也定是够格的,只是他没想到宗政叙会提出只要萧清和一人,他更加没有料到的是,萧公子言会单独找到他,跟他说什么:“宗政迟不去我便也不去!”这种话。 这正随了他的意,他如实地与宗政叙上报了,宗政叙却一反常态地变了脸色,非要萧清和给个理由,他这才被迫来此问所谓的缘由,谁让人是护国大将军呢。 其实他巴不得只要宗政迟,萧清和这个拖油瓶就别去祸害了他的长镇军了,但实际与他说了几句话却又反悔了,觉得萧公子也是个不错的苗子,值得他花时间培养。 次日,待萧清和和宗政迟一道去往校场时半道便被秦白水劫走了,一路上却是不曾与他们说过一句话。 秦白水带他们来到一个离校场不算太远的地方,却是更为开阔,更为荒凉,如果说校场是个“鸡不下蛋鸟不拉屎”的地方,那此地就是连鸡和鸟都不愿意经过的地方。 一排排身着铠甲的士兵们整齐地排列着,目光坚毅,身姿挺拔,周遭凌冽的气息与校场新兵营全然不同,令人肃然起敬,便是萧清和这般嬉皮笑脸的人也不自觉收起了玩笑与浮躁,心中莫名发怵。 萧清和咽了咽口水,看着眼前这令人狼血沸腾的训练场。 以后,他和宗政迟所有的训练都将在此地进行,他们会成为长镇军的一员,会成为整个国家最为精锐军队的一份子。 不,两份子。 作者有话要说: 迟崽:“选我。” 第27章 特训 真正开始训练萧清和方才明白,为何无论哪国的敌军都对他们北祁的长镇军闻风丧胆,只怕不出征,若出战,必大胜而归。 军队人不多,相较于在校场而言,此处的训练更加体现了军令如山,训练项目繁多,每一项都极耗体力。 背负大石跋山涉水,臂膀负重瞄准移动草靶子,或手举草靶,急速奔跑,为举箭拉弓之人做靶。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萧清和与宗政迟已然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每天都是如此,不到半个月,两个人都瘦了一圈,也黑了不少,却也壮实了不少。 尤其是当萧清和,当他双手高举着草靶,迈开长腿,奋力在林中奔跑之际扯开嘴角朝宗政迟笑时,一口白森森的牙显得更白。 原本细瘦的手腕儿精壮了许多,上面青筋凸起,脸上原本圆润的轮廓线条锋利起来,眉眼多了几分英气,可爱多过俊逸的脸庞轮廓越发深刻,终于有了几分男子汉的模样。 成股的汗液小溪一般顺着脸颊滑过线条分明的耳下,在尖刻的下巴上稍作停留,而后迫不及待地坠落,让位于下一颗飞速凝成的汗珠。 宗政迟冉常常望着他出神,每每为这样的萧清和所吸引,所震撼。 一开始,他以为细皮嫩肉的他撑不了多久,没想到他竟然一步步走到了现在,哪怕他是一步一晕倒走过来的…… 萧清和已经三个月不曾见过宗政叙了。 一日比一日繁重的训练中,每当自己熬不住时便把他拿出来想一想,枯燥煎熬的训练便会变得有趣不少。 可回忆的有限的,更何况他们两人从相识到相恋再到相许的那连一年都不足的回忆。 萧清和早在刚来到军营只是就已经将他们的回忆回想了个遍,宗政叙的笑,他的怒,他的身体,以及身上的伤疤,每一样,都深刻在他的心底。 每逢想家想哭时便拿出来咀嚼一番,如今离嚼烂也不远了,他便又开始设想未来,直到把他那颗小脑袋里所有能翻腾出来的可能性都想完了方才明白过来:他和宗政叙之间,缺了些什么东西,至于缺了何物,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 但他们必须见一面了,他怕再见不到宗政叙,思念和胡思乱想会将他折磨疯了。 那么久了,他就没有一点半点想念自己吗?萧清和委屈地想着。 想着想着脚上的步伐便慢了下来,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的他并没有感受到任何危险。 “小心!”耳畔传来宗政迟的惊呼声,萧清和还未来得及看清眼前之物就被朝他飞奔撞过来的宗政迟扑倒在地,力道之大,震得他头昏眼花,花了好半天才看清近在咫尺的这张满布惊慌的俊脸以及深插在身侧的泥土之中的箭尾。 宗政迟双臂紧紧地抱着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汇聚的汗珠一颗颗滚落在他脸上,再顺着他的脸庞滑落入土。 他惊魂未定,口不择言地咒骂道:“你是死了爹还是亡了夫,只长个子不长脑子吗?!想什么呢!这可是真刀实箭!不是过家家闹着玩儿,你他娘的想你娘就滚回去吧!别在这碍老子眼!” 萧清和第一次见宗政迟发那么大火气。 却是为了他。 原本就委屈得不行的人儿,心里一暖,嘴角向下一扁,水汽开始在那双微微向下弯成月牙的眼睛里汇聚,水汪汪的,眼看就要冲出眼眶。 宗政迟心口一紧,立刻慌了,连忙俯身将他脑袋按着,哄小孩似的,心有余悸地颤声安慰道:“嘘,好了好了,没事了,你别哭,娘们儿一样。” 原本萧清和比宗政迟大,也比他高些,不知不觉中这小崽子的身材越发挺拔,已经高出他一个头儿了,许是原本骨架就比他大的缘故,宗政迟的身体恰好能将盖住萧清和矮了一圈儿的身子。 他三个月以来从未曾流泪,无论多么艰苦的训练。郁结于心的情绪终于在此刻,在宗政迟的安抚下开了一个口,毫无保留地宣泄了出来,他几乎没有挣扎地窝在宗政迟胸膛,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 宗政迟眼看着这人儿哭得抽抽搭搭,动静越来越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恐受军法处置,忙小声提醒道:“嘘,咱小声地哭两声意思意思就住了吧,姓秦的就在不远处游荡,他听见了就麻烦了。” “嗯……”萧清和抽抽搭搭地回答,哭声压抑在喉咙中,欲发不发,更显得委屈,鼻尖在宗政迟的粗布衣襟上摩擦得通红,看在宗政迟冉眼中可怜又可爱,他用手捏了捏,闷声笑道:“哭包。” “我比你大。”萧清和还在吸鼻子,一抽一抽地警告道。 “哪比我大?”宗政迟为逗他笑不怀好意地问道。 “哪都比你大!”萧清和瞪了他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从他怀里爬出来,慢悠悠地低头整理身上的衣服。 宗政迟爽朗地笑了出来, “我摸摸看?”说着手就朝萧清和伸过去。 “滚你的!你怎么不让我摸你的!”萧清和忙伸手护住要害。 “来啊。”宗政迟大大方方地张开双臂,两腿叉开,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笑得一脸流氓。 萧清和老脸一红,他一直觉得宗政迟脸皮最近越来越厚了,也不如之前逗着好玩儿了,现在胆子也肥了,竟然敢反过来逗自己了! 他抬腿就要踹上去,宗政迟连忙侧身让开了。 “哈哈哈,你也怕我一脚废了你,下半辈子不能人道吗?哈哈哈……”见他连忙躲开,萧清和忍不住笑出声来。 “终于笑了。”宗政迟见他笑了终于放下心来,将一只手臂递到他面前,努力努嘴,嬉皮笑脸地说:“看在我护你有功的份儿上,喏,给包扎一下呗。” “你受伤了?!”萧清和方才忙着哭,这才发现宗政迟小臂上不浅的箭痕,便一把拽过他的手,喃喃道:“一定是方才为了保护我……”他紧蹙眉头,有些感动,声音里带着颤抖。 “哎哎哎,我求你了祖宗,”宗政迟见他又是一副泫然若泣的小模样,也顾不上被他拽得再度流血的手臂,忙道:“你一大老爷们儿,怎就这般多愁善感,日后战场上受的伤多了去了,你若还是这般见一次哭一次,我便也什么都不用做了,仗也不用打了,光顾得上安慰你了。” 这招果然有用,萧清和忙吸了吸鼻子,收住眼泪,白了宗政迟一眼,从自己里衣的衣料上挑了一块儿较为干净的地方撕下一块长条状来,蹲在他身侧帮他包扎。 冬日的阳光十分耀眼,照在人身上却并无什么温度,只在人身上铺洒上一层柔软温暖的金黄,落日的余晖斜斜地照在萧清和的脸上,将他的脸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 他脸上的短短的绒毛清晰可见,长而卷曲的睫毛一抖一抖的,未干的细小泪珠仍然挂在上面,在金色的太阳光下亮晶晶的悬着,折射出不同色彩,宛如世人口中那百年难得一见的七色宝石被砸碎了洒落在他的眉,他的眼。 嚎哭的余韵未过,他的胸口一颤一颤的,浓密的眼睫也跟着一颤一颤的,那细碎地宝石却不见坠落,稳稳当当地挂在他地月牙上。 宗政迟久久地望着他,不觉便入了迷,他突然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此刻,去他娘的征战,去他娘的皇兄,去他娘的朝廷,他什么都不要,只要身旁这人,只要眼前这双绝世珍宝一般熠熠生辉叫人移不开眼的眉眼。 夜深人静,长镇军都陷入了沉睡,他们之中有人梦见了千里之外温暖的家,有人梦见了家中妻儿家眷。大多人在同一地方,做着同样的梦…… 墨色的天上洒落着几颗稀疏的星星,不时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偶有乌云飘过,遮盖住这些冻在夜幕上的可怜的星星。 整片天空便立刻如技艺拙劣的丹青手打翻的墨汁一般,整片的黑,没有一丝裂缝,所幸乌云并未多做逗留,停留片刻便移开了,星空下零零星星分布的几个值夜的士兵也倚靠着长矛昏昏欲睡,摇摇欲坠的身躯在大片的黑暗中若隐若现,轻微的鼾声在安静的四周显得有些突兀,整个训练场地终于迎来一天中最为静谧的时刻。 “西南方有敌来犯!”一声尖锐中透着难以掩饰的惊慌的声音划破了这夜全部的静谧,紧接着一阵密集急促的战鼓声无情地唤醒了所有睡梦中的士兵。 士兵们在少许惊慌失措与不明所以中完成了集合,列队整齐,手执兵器,炯炯有神的双目直视前方,面容神采奕奕,各个副尉有条不紊地用洪亮的声音向正尉汇报到位人数,一举一动尽显骑士磅礴与训练有素,全然不似方才睡醒的模样。 “镇南军!”总尉喊道,示意第一列报所到人数。 “全军到齐!”副尉洪亮答道。 “镇东!” “全军到齐!” “镇西!” “回总尉,除萧清和与宗政迟二人外到齐!” 总尉大人正欲问此二人何故迟来,姗姗来迟的两人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 萧清和是一副倦容未退的模样,气喘得有些急促,相比他,宗政迟便显得镇定自若许多,因为他本就一夜未睡,听见那声有敌来犯的通报后亦是大惊,手握战戟,起身便出帐准备迎战。 奈何睡梦中的萧清和太难唤醒,拖起来复又躺回去,直至最后,实在没招儿了,急的他两个大巴掌响亮地甩在他的屁股上。 萧清和长这么大不曾被人打过屁股,立马就急了,也就醒了,宗政迟顾不得跟他解释,拖起人便走,却还是晚了。 “在战场上,兵器便是性命!你二人不仅迟来,连性命也不要了吗?!” 总尉大人沉声问道:“或者是你二人一早便知这只是紧急训练,不是真正的战役?” 不怒自威的问话使两人转头对视,眼中的震惊不言而喻,而后不由得垂下了头,望着自己的足尖。 宗政迟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何种心态,见他没来得及带着兵器,便连自己手中的戟也放下了。 原来只是训练……萧清和心里一松。 “昂首挺胸!背脊挺直!”总尉中气十足地警告道。 宗政迟和萧清和精神一震,立马照做,大气不敢出一口。 军队中纪律严明,赏罚分明,二人犯了错,自然要受罚,其他几百人均散去,接着补眠去了,唯独和他俩立在初冬的冷风中。 “走吧。”宗政迟无奈道:“小少爷。” “和我做兄弟难为你了,唉。”小少爷扼腕叹息。 “所以若是不做兄弟就不为难了。”宗政迟小声道。 “嗯?!”萧清和转头对着他,怒目而视,威胁性地哼了一声。 “做情人多好。” “……”萧清和脸一红,觉得烦恼。 早知如此,便也不要立下什么来世之约了,他本是开玩笑,但显然迟崽是当真的,他可以从他的眼中辨出认真与玩笑。 最终宗政迟和萧清和依罚在冬日的冷风中立了一整天,不进食,不沾水。 萧清和像是把所有的自晕倒之机用完了般,再怎么恶劣的环境下都不再晕倒了。 明明冷得瑟瑟发抖,上牙与下牙“嘚嘚鍀”地打着架,挺直的身板颤抖得浑身肌肉酸痛,却还要纹丝不动地立着吹冷风,长睫上已经凝上露珠,薄薄的双唇冻得青紫。 宗政迟在一旁站着,斜眼看着他筛糠一般地抖着,有些想笑又有些心疼,多次忍不住想上前将自己的衣物脱给他,思及不知何时会查岗的副尉只得作罢,这矛盾的心情和恶劣的天气折磨得他面部扭曲。 …… 没日没夜风餐露宿地训练了三日过后,萧清和终于如愿以偿地听到一个令他兴奋得难以自抑消息:护国大将军两日后将至长镇军指导军队训练。 作者有话要说: …… 第28章 心上人 等待的每一日都是无比漫长且十足煎熬的,期待与焦急紧密交织,相互纠缠,万蚁攻心中又透着丝丝甜蜜,满心欢喜与迫不及待共存,能把人折磨至疯狂,可当待到那人出现时却又觉着,便是要人再等一次也都是值的,该的,心甘情愿的。 就在这般折磨人中等了一日又一日,这日已是第三日傍晚,三日之期已过去大半,就是不见宗政叙的身影。 “清和!” 耳边炸开宗政迟一声大叫,将他吓一跳,思绪也被拉回了现实,他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以表示自己心绪被打断的不满。 “想什么呢,如此出神?”宗政迟手中剑向萧清和毫不留情地刺过去。 后者侧身利落地让开了,顺势一个抬腿向他的胸口踢过去,道:“你管得着吗?” 宗政迟迅速将剑鞘挡在胸口,接下了他这一招,力道不小,他挑了挑眉,聚力于掌,再不留余地地随剑鞘推回去,一边缠斗一边道:“管不着也非要管!你这心不在焉的模样已持续三日了,定是有什么事,这若是在战场上,你早已丢了性命。” “哟,”萧清和连退几步,阴阳怪气得哼了一声,待稳住脚步后紧握双手,以拳进攻,一边赤手空拳地急速过招,一边抽空道:“您吃的是自己家的饭,这管的却是我家的事,您老也是闲得慌。” 宗政迟几乎招招接下,鲜有躲避,勾起嘴角,慢条斯理地笑道:“自然是要管的,你要是那么快便命丧黄泉,我岂不是也要跟着去?” “你不是有病吧?老子何时说过要你跟着?到了黄泉还摆脱不了你!”萧清和嘴上打着嘴仗,手脚上的动作却半分不见减弱,这几日高强度的训练大大提高了他的体力,速度与耐力。 宗政迟身手要比他好些,不紧不慢地接下他每一招的同时还能腾出空来出其不意地攻击他的弱处,“来世之约,你莫不是这么快就忘了?” 他皱了皱眉,显然不满于萧清和的金鱼记忆。 萧清和讪讪一笑,像只小松鼠,拳脚却带风,一手快速从小腿上抽出一直随身携带的短匕首,在掌心旋转一周,翻握在小指与掌根之间,施了全力往宗政迟裸露在外面的脖颈划去,“哪儿能呐,只是不知您这么早随我到黄泉与来世之约有什么屁的关系吗?!” 宗政迟依旧不疾不徐地接招,以退为进,将长剑收回剑鞘,徒以手脚相拼,却招招不留情面,“大有关系,我若是晚你太多投胎,岂不是要差了一个辈分,若是再不留意些,一个不留神投胎成了你儿子岂不是天大的乌龙?” “噗哈哈哈……”萧清和停了下来,笑弯了眉眼,最后弯腰,笑得捂着肚子蹲了下来,“听起来……哈哈哈……不错啊……哈哈哈……儿子……快,叫声爹来听听……哈哈哈……” 这听起来至少比那劳什子的来世之约有吸引力多了。 宗政迟被他笑得脸红,也收了马步,走上前去踢了他一脚,呵斥道:“不许笑了!” 萧清和立马禁了声,双唇紧抿,小脸憋得红红的,最终还是憋不住,笑得在地上打滚,“噗哈哈哈……” 宗政迟又给了他几脚,“笑吧笑吧,笑死你算了。” 萧清和顺势拽住他的脚踝,用力一扯,宗政本想稳住身体,思及自己倒下去也是倒在他身上便由着他去了。 两人已太久没有过安宁的日子,这片刻的宁静谁也不舍得打破,就这么静静地躺着,谁也不开口说话。 最后萧清和觉着大腿处有个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慢慢苏醒过来,抵着他,小脸一红,虽然理解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的,却还是不能不说话了,再这样下去难保这小孩不会在自己身上磨蹭。 “起开些,你要压死我?”萧清和手脚并用想将他从自己身上推下去。 “就不。”宗政迟也手脚并用抱住他,到底还是比他小些,撒起娇来半点不含糊,也半点不别扭,倒是极符合他的年纪。 “你起不起?”他突然一脸严肃地问道。 “不起。”宗政迟一点都不担心他会生气。 萧清和沉默片刻,突然用手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一脸父爱泛滥的模样,轻柔地笑着,语气中将遗憾也演绎得入木三分,仿佛两人就是父子俩。 “乖,是爹爹没有照顾好你,长这么大也不曾抱过你,是爹爹没有尽到责任,你莫要怪爹爹才是。” 他也是什么都敢说,宗政迟冉的爹爹是什么人?那可是当今圣上,便是做错了事,普天之下有几人敢多言几句?更别说无事将其拿出来作玩笑之言。 幸而萧清和是丞相之子,他爹在朝廷还有几分薄面,而宗政迟亦不是什么说三道四之人,不会将此事说与他人听,但他还是得提醒他以后玩笑注意些。 宗政迟静默片刻,欲与他说此事万不能拿来开玩笑,还来不及开口,萧清和便已化拳为掌朝自己面门劈了过来,他连忙接住他本就没用什么气力的手掌,两人就躺着的姿势又扭打起来,边打边笑。 不远处的宗政叙望着地上扭打作一团的两个人眯起了眼睛,周身散发着冷冽的气息,更可气的是,他在此地站了已不止一刻钟,那两人竟都不曾发现他! 看着玩儿得不亦乐乎的两个人,宗政叙不知何起的怒不可竭,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去,冷冷地看着还在打闹的两个人,不发一言,却阴沉得可怕。 萧清和正掐着宗政迟的脸往外拉,随便一瞥却将他浑身定住了,瞪大眼睛望着宗政叙,忘记了该如何反应。 宗政迟察觉到他的僵硬,也顺着他的目光追过去。 他连忙一手将萧清和提起来,挺直腰背,一如往常训练一般,站立如松,铿锵有力,“将军!” 而萧清和还没回过神来,一脸震惊与呆滞地望着眼前的人。 一个渴望了太久,想念了太久的人,放在心底思念时会使人甜蜜得笑出来,有太多的新鲜事要说与他听,又太多思慕要倾诉,思念的日子久了便渐渐习惯了思念,待那人猛然出现在眼前时却全然忘记该说什么,做什么,甚至再感受不到他人,他物,广袤的天下均是模糊的景象,只有这一人鲜活,清晰,眼里心里都只被这一人填满,想念与酸涩在胸腔中胡乱冲撞,似要冲破束缚,喷涌而出。 萧清和就这么望着宗政叙,望着望着,眼眶酸涩湿热,他不得不半眯双眼来减轻这种不适。 宗政迟兀自站了许久,方察觉他不大对劲儿,一转头便望见他纵横脸颊的泪水,心中一慌,一瞬间没想起宗政叙的存在,手忙脚乱地擦拭着他脸上的一颗颗不停下坠的泪珠,慌乱得不行,“嘘,别哭别哭,你怎么娘们儿似的,眼泪说来就来。” 萧清和这才察觉自己哭了,见宗政叙不顾自己的眼泪便委屈更甚了,任由泪水在脸颊肆虐,弯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扁着嘴,也不说话,只全力感受着胸腔内那颗脏器在无比鲜活地跳动着,似要冲破所有束缚跳出来倾诉那些成堆的思恋。 他一手抚住自己心口。 原来,你如此想他吗? 宗政迟便是如何迟钝也觉出些什么了,他梦中的呢喃,每次晕倒时模糊唤出的名字,他还竭力向自己阐述他与皇兄的关系,每次集中训练他看皇兄时那痴迷的眼神…… 萧清和作为丞相之子,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自小娇生惯养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人执意要留在这个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方,自然是有原因的。 原来,皇兄就是那个原因吗? 原来,他晚了那么多…… 宗政迟声音有些发颤地打趣眼前的哭包,但却从心底希望能从他口中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你别再哭了,像什么样子,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你与我皇兄伉俪情深呢。” 他咧了咧嘴,笑得牵强。 萧清和没有答话,宗政叙亦未曾开口,三个人大眼瞪小眼,陷入了无人启唇的尴尬。 不,准确来说,是萧清和与宗政叙对望,宗政迟静静地看正看着宗政叙不停地流泪的萧片刻,又转而去看宗政叙。 两人之间无声流转的情愫生生将他隔离在外,仿佛那片小土只是他们两人的世界,容不得第三人的存在。 宗政迟脑中响起一声虚弱的“叙叙”,那是萧清和的声音,他多次迷迷糊糊地唤着皇兄的名…… 宗政迟明知自己此刻回避才是最明智,最合适之举,但他却半点不想回避,他不愿承认萧清和与自己皇兄之间有些什么他未曾参与,全然不知情之事,便是有,他也要在一旁听着,看着,近乎自虐。 “你先回帐中去。”宗政叙沉声道,他说话时目不斜视地盯着萧清和,锐利的双眸轻微眯着,眼中情绪复杂难辨,似有暗潮翻涌,却又似宁静的湖面一般,翻不起一丝波澜,矛盾至极。 宗政迟自小敬重崇拜他皇兄,虽平日里无论何物都要与他争抢一番,却事事以他为榜样,为他自豪,对他的话更是毫不犹豫惟命是从,只这次,他犹豫了。 “我说的话没听到吗?”宗政叙终于看向宗政迟,怒火丝毫不加掩藏。 宗政迟张了张嘴,他想说“我不走,你们说你们的,我就站着,碍不着你们。” 或者“你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做非要我避开?” 又或者“你们……是什么关系?我在会造成不便吗?” 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转身走了。 每一句他欲说出口的话均以“你们”相关联,凭什么是“你们”,而非“我们”? “我走可以,那你不要欺负清和。”宗政迟走了大段路才忍住心中的嫉妒与难过,背对着他们两人说道:“清和,我在帐中等你。” 他也不知自己此刻脸上是什么表情,他不愿意让任何人看到,这样的自己,自己一个人知晓便已足够。 第29章 委屈 灰蒙蒙的天越发阴沉,凛冽的冬风依然肆虐着,耳边是风划过光秃秃的枯枝和零星几颗常青树的树叶发出的声响,交杂在一起有些阴森可怖,许是要下雪了。 已到了放饭之时,其他新兵都去吃饭了,广阔的校场只剩下宗政叙与萧清和两个人。 萧清和开了泪眼便停不下来,哭得整个人都抖了起来,一双被水汽充盈的眼眸向下弯着,泪水源源不断地从里往外涌出来,在他退去婴儿肥,轮廓较先前鲜明了不少,显得成熟了许多的脸庞上肆虐,被冷风吹得红通通的,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本是一副涕泗横流的丑模样,宗政叙心里却生不出一丝厌恶,只觉着烦躁与不知何起的心慌,眼看着他愈演愈烈,哭得开始打嗝,一抽一嗝,稚童一般,不但不讨嫌,反而多了几分可爱。 宗政叙禁不住牵起唇角轻轻地笑了,没由来一阵心疼,可方才还那么生气,此番服软有些下不来台,只得掩饰般粗暴地将人拽进自己怀里,狠狠地揉着训练时翻滚得乱七八糟的墨色长发。 得到怀抱的小孩更是哭得毫无顾忌得寸进尺,似要将所有的情绪发泄出来,淋漓尽致地表达着他对宗政叙的怨怼、委屈和想念。 宗政叙见他这幅惨样,委实硬不起心肠骂他没出息,好歹是进了军营的大男人。 唉,罢了,没出息便没出息吧,要出息做什么,他宗政叙一个人有出息便好了。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将人抱得更紧了些,任命地看着他将眼泪鼻涕一把接一把地往自己胸口的衣襟上抹,他撑开披风将人裹在胸膛,将下巴磕在他的头顶上,探出一手轻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一边静静地等他哭够。 人未哭够,雪已经降了下来,一朵朵落在宗政叙身上,他较萧清和高出一个头,此时将他包裹在怀中,恰好替他挡住了所有风雪,怀里人还在断断续续抽抽搭搭的啜泣着,全然不知将自己抱在怀中之人已是白雪染头。 雪下得越发重了起来,风亦是越来越大,宗政叙手臂紧了紧,将怀里人拥得更贴近自己些,多日以来的烦躁不堪终于平静了下来。 本是恶劣的环境,怀里人儿也是糟糕的模样,却无端生出些美好来,宗政叙觉着自己脑子大概是出了点问题,他自嘲地笑了一声。 许是这些年来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之事经历得太多了些,自己竟也是这般矫情之人吗? 江山,永远比一切来得重要,自然也比萧清和重要,好在怀里这人与他要的江山并不冲突,鱼与熊掌,他可兼得。 若不能兼得又当如何? 宗政叙脑子突然冒出这么个问题,若不能兼得呢?倘若江山与怀里这哭包,只能容得下一个,两害取其轻,两利取其重,亘古不变的道理。 所以,若当真到了那一天,他要舍下萧清和,甚至要将他作为自己的垫脚石,取得江山吗? 他眸色猛然沉了下来,身体一僵,他突然有些不敢想这个问题。 “怎么了?”萧清和许是感受到了他的僵硬,从他怀中探出脑袋,眨着眼睛问道。 “下雪啦!”他惊喜地叫道:“好大的雪啊!”没等到他的回答,挣开他的怀抱,撒欢一样跑着,开怀地笑着,“叙叙,你看啊,下雪了!” 泪痕还残留在脸颊上的人却俨然将自己前一刻钟还在嚎哭的事实忘得一干二净,一边跑一边对着宗政叙大呼小叫,见宗政叙不搭理自己便气鼓鼓地捧起一捧雪往他身上扔。 宗政叙立着不动,无奈又宠溺的任由他发泄这些日以来积攒子的怨气,他最后扬唇一笑,自我否定般摇了摇头,投入了与萧清和的雪仗中。 宗政叙暗觉自己过虑了,想这么多做什么?到了那一步再说也不迟,反正萧清和无论何时都在他回头便能瞥见的地方,长臂一伸便能拥入怀中的距离。 以他对自己那么难分难舍那副模样,许是打都打不走,便是为了那宝座负了他也无甚大碍,花言巧语哄几句也就哄回来了。 待两人都玩儿够了,一道回到了主将营帐中之时浑身都已被雪水浸湿,宗政叙便差人取来两套自己的衣物,一套递给他,一套给自己,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脱湿衣服。 萧清和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宗政叙看,托常年军旅生涯的洪福,他身材好得人眼馋。 作为众人口中相传的战神,宗政叙征战沙场多年,却从不曾有人能有这本事在他身体上落下一道能留下疤痕的伤口,肌肤光滑得可怕。 他察觉不到这人灼热的目光一般,慢条斯理地扯开发带,半湿半干的墨色长发瀑布般流淌开来,漫过肩头,垂在腰间,他又低头解开腰带,大片小麦色的胸膛便映入眼帘,有力但不夸张的肌肉均匀分布在整个上半身,明朗的线条协调有致地在身体各部位起伏着,一双长腿也比萧清和的长了许多,亦粗了不少。 分明没比自己高多少嘛,萧清和撇了撇嘴,继续将自己的目光胶着在他身上,一动不动。 直到宗政叙将整件长衫褪了下来,那片烧伤突兀地闯入他的眸中,刺得他眼睛连着胸膛中那颗脏器都一抽一抽的生疼。 那次见着这伤痕是在那山顶,日光已暗,看不真切,再来那时宗政叙半解衣衫,将这伤遮去了大半,加之那时两个人都忙于颠鸾倒凤,自己更是处于混沌状态,事后都有些忆不起是梦是幻,这会儿方觉这处伤口虽不大,却如此狰狞,那可是生生烧掉的皮肉啊,他该多疼啊…… “再看眼珠子就要掉出来了。”宗政叙将他眼中不加掩饰的心疼与怜惜看得真切,不由心里一暖,调笑道:“你怎的这般后知后觉,连发现自己相公身材好都需要那么些时日吗?” 萧清和闻言脸一热,抿了抿唇,却还是蹙着眉头盯着他那片烧伤,丝毫不理会他的调戏,指间微颤着抚上那处,“这伤,”他心疼不已,眼睛一刻不曾离开那片狰狞,声音都在颤抖,“如何才能伤得这般严重。” 宗政叙顿觉一股暖流潺潺地从他微凉的指尖流淌进皮肤,血脉,而后穿过纵横交错的骨骼,渐渐蔓延至心里,缓缓地流淌着,渐渐漫过全身每个角落,才从冬日的凉风中归来的身躯似乎渐渐回温了。 萧清和垂着眼眸自顾自沉浸在忧伤中,全然不觉宗政叙眼底以及内心深处的动荡,直至被一双温暖的臂膀包裹住。 被他抱在怀中时,够一够的话脑袋可抵上他线条冷硬的下巴,嘴巴只能达到他结实有力的肩膀,若是平时隔着衣物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此刻宗政逸臣半身□□,微凉的薄唇便直接落到了他肩头紧绷的皮肤。 萧清和心中窃喜,笑得狡黠,宗政叙垂眸将他整个人望进眼里,眼中溢满的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温柔。 他见他弯起一双墨色的眉眼,干净清澈的眸子亮晶晶地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密集地生长在上下眼帘的长睫此刻半开半合着,黑亮的眼瞳只露出中间一小段,瞳孔深处未染纤尘,宗政叙顿觉心动,仿佛心底某根弦被轻轻拨弄了一下,悠长优雅的乐章流泻出来,舒畅悦耳。 宗政叙无法忽视心中升腾起的那一缕不知名的情愫,只觉自己在这双明亮的眼眸下无所遁形,仿佛一切都已被看穿,他没由来一阵心慌,忍不住抬起一手遮住萧清和那双清亮的眸子,一手抬起他精巧的还并未长出胡茬子的下巴,将自己的双唇覆上他的薄唇。 萧清和瞬间呆愣住了,甚至忘记眨眼睛,呆呆地微微张着嘴巴任他动作。 “专心点,清和。”宗政叙贴着他的唇呢喃着警告道:“这种时候还有功夫想其他的?” 他感受到掌心撑着的浓密睫毛一动不动便知道这傻子出神了。 “唔……”萧清和正欲说什么,猛然又被封住嘴唇,尾音上扬,带着情人间的抱怨。 他想不明白,他的体力相较从前好上太多,身体亦结实精壮了不少,怎的到了宗政叙这儿便丝毫起不了作用呢? 宗政叙望着他几欲滴血的脸,顿觉可爱非常,闷声笑出了声,大半的声音压抑在腹腔中,声音更显低沉魅惑,将自己的嘴唇贴上他的下巴,自下而上,从下巴至唇边。 额头相抵,呼吸相闻,萧清和垂着眼,宗政叙也难得有些气喘,两臂环住他细瘦但结实了不少的腰肢,望着他轻轻颤抖的眼睫调笑道:“这便害羞了?一会儿可如何是好?” 萧清和烫到一般迅速向后撤去,欲拉开自己与他的距离,宗政叙先他一步察觉他的意图,两手贴上他的后方,用力摁向自己。 萧清和亦是风华正茂血气方刚的青年,更何况与之镶贴的,是自己辗转反侧不得入眠,朝思暮想之人,两具火热的身躯毫无间隙地贴在一起。 宗政叙捧住他的脸,迫使他抬眼望着他,轻声问道:“清和……” 宗政叙从来都是温柔的,便是两厢情愿的□□亦要征求他的意见,大度又充分尊重他的想法,萧清和望着他,他眼中充斥的是浓郁的情潮,满满当当地盛在一双狭长的眼中,似要溢出来将两人一同淹没一般。 萧清和没有道理拒绝,这是他十八年人生里首次以心相许,纵横情场的他也像个情窦初开的豆蔻少男一般,难为情地扭扭捏捏。 好在这小女子般的扭捏看在宗政叙眼中却是可爱的。 宗政叙最是了解他,勾起唇角,暗里一笑,他知道这小孩哪里碰得哪里碰不得。 萧清和气愤不已,下了狠劲儿一口咬在他肩膀上,终于引起他的动作的停顿,便抓紧时间喘息着道:“我还没原谅你呢!” 宗政叙没有想到该如何向他解释自己为何那么久不出现在他面前,他更不可能告诉他自己多次像做贼一样悄悄地钻进新兵营帐见过他,只是每次他都已入梦……他自己也有一大笔账要与他算算,他还没问他怎么与自己的皇弟搞到一块儿去了呢,小混蛋反倒先一步兴师问罪起来了,可眼下不是翻旧账的时机,他最后只能说:“此事明日再议。” “不行!”萧清和断然拒绝,“你必须唔……我……嗯……” 宗政叙嫌他太吵,只得以自己的唇封住那张坏人兴致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 改得眼花,如果有没改到的地方,望包涵。 第30章 一月一度 翌日傍晚,新兵营帐。 “我到底是怎么回来的?!”萧清和黑着一张脸躺在还算柔软的草席上,逼问宗政迟,原本以为睁开眼睛时映入眼帘的应该是宗政叙蜜色的胸膛,或者他那张俊逸非凡的脸庞。 可一睁眼他都快要气炸了,入目之处尽是熟悉之物,这是他入了长镇以来一直住着的地方,能不熟悉吗! “说了多少遍了,我不知道!”宗政迟烦躁地吼道:“我他娘的还想问你呢!” 也怨不得宗政迟,自萧清和被宗政逸带走,自己又被赶回来,他脑子里乱成一团,胡思乱想停不下来,烦躁得无法入眠,便起身,穿衣,直奔训练场,折腾出一身汗。 待他拖着疲乏过度的身体回到营帐时已经深夜了,帐中平稳却沉重的呼吸声、呼噜声、磨牙声此起彼伏,翻来覆去地滚了好些时间才抵不住疲惫睡了过去。 一醒来就看到了一旁熟睡的萧清和,他想唤醒他问他何时回来的,问他和皇兄谈了些什么,问他与皇兄之间到何种程度了…… 可训练开始的号角声已经响彻长空,他又不忍叫醒一脸疲倦的人,只得自己去了,好在平日训练基本不清点人数,等回来时,萧清和也醒了,缠着他问东问西,他自己也是越发烦躁,不知名的火气直往头上窜。 萧清和见他一脸不耐烦,翻了个身,也不想再问下去了,宗政叙那混蛋,与人缠绵一夜后又将他送回原来的营帐,若不是他此刻连翻个身都是疼的,尤其是某个部位……他甚至会以为昨夜只是一夜春.梦。 混球!混球!混球! 再怎么忙,但至少让人把心里话说说啊…… 又过了几日,总将军宗政叙对长镇进行了些指导后离开了,回到大部队。 他走后不久,秦白水下令全面整顿长镇,训练力度越来越大,兵器种类也添了不少,不知是不是萧清和的错觉,他和宗政迟的训练时长相较于其他人长许多,在负重打斗时脚腕手腕上所负重量亦是其他人的两倍有余。 他一边将秦白水骂得狗血淋头一边一次又一次完美地完成秦老头下的命令,许是宗政叙又给了他坚持下去的欲.望,一想到日后能与他并肩作战便热血沸腾,拼命训练自己。 不到两个月的时日,他的身体强壮了不少,不是看上去肌肉纠结那种强壮,只是线条更加明朗了,肌肉更具爆发了,也不再一刮冷风就发热昏睡了…… 总之,都是好处,他自己也不怕苦不怕累。 让他不满的是,他和宗政叙自发地形成的规矩:每月一次会面,要么宗政来见他,要么自己去见他,萧清和也调侃过,觉得跟牛郎织女七夕相会一般。 他干劲儿足,然而,宗政迟比他干劲儿更足,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奋发图强,虽然平日里他也比萧清和发愤图强。 没过多少时日,萧清和与宗政迟几乎是同时被秦老头提拔为伍长。 宗政迟没表现得有多稀罕这职位,萧清和却是很开心,整日将笑容挂在脸上,走路都仰着脑袋,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伍长一般,其实也不过是手底下有五个人可供使唤罢了,他却觉得这是他迈向宗政叙的一大步,兴奋得想告知所有人。 那一脸痴傻的笑看得宗政迟心里烦闷不已,那股子傻劲儿用在另一个人身上,那是长他两岁的皇兄。 那个人,心如顽石,哪有那么容易感化,这些年,皇兄为争权夺利所做的那些不光明之事他看在眼里,藏在心里,不管别人如何评说,他始终相信,他的皇兄,永远是他追逐的目标,他的榜样,据他所知,皇兄虽行过不少不光彩之事,却从未过格。 那,这么傻的清和,他该不屑以谎言诓他才是吧? 每逢月中,不论经了怎样难熬辛苦的训练或者秦老头的咒骂,萧清和都会神清气爽地以笑颜应之,整个人散发着耀眼的光芒,月牙般向下弯着的眉眼和时刻翘起的唇角无时不刻彰显着主人愉悦的心情。 每月十五日,是他和宗政叙相会的日子。 “那我便走了?”萧清和完成秦老头定下的任务后转头对宗政迟道:“这雪今夜是住不了了,我若是再不走便走不了了。” “那就不走。”宗政迟无视心中躁意,续道:“你去了,明日大雪封路,回不来了当如何?” 萧清和笑笑,晶亮的眼睛遥望着不远处被落雪压弯了腰的枯树枝,语调是宗政迟冉从未听过的柔情,“回不来才好呢。” “回不来的话,你明日的训练谁来完成?”宗政迟垂死挣扎,开口说了个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的理由来挽留他。 萧清和笑得更欢了,挑眉望着他,“我今日已经完成秦老头计划之内的双倍训练,明日的训练不必强制参与。” 宗政迟无话可说了,秦老头就这点不大招人喜欢,军制过分自由随性,任性却又别有一番自己的体系,整个长镇和而不乱,纪律严明却又不失和气与凝聚力。 “可还有其他法子不让我走?”萧清和扯开一边嘴角,笑得坏坏的,“你若是干脆些承认了你害怕一个人待着我也不是不可以留下来,小屁孩儿。” 原来他是当自己害怕一个人啊。 “既然你不明白,那我便再说一次,”宗政迟心跳如擂鼓,敲打得他有些疼,“我不是不懂事的孩童,我喜……” “行了!”萧清和脱口而出,又惊觉自己语气重了,复放柔了声音,道:“迟崽,你对我,是确确实实是喜欢,可不同于我对你皇兄那种,你我有缘,从入了这军营起便相互照料。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但你自己心中也明白,若是其他人,不是我伴你走的这一段,你也是会喜欢其他人的,迟崽,你可信我?” 宗政迟低着头,思考着什么,闻言低声答道:“我信。” 萧清和弯腰扶住他的双肩,强迫他抬起头,深深地望进他的眼睛,认真道:“你与我,是兄弟,是挚友,只要你要,萧清和这条命都可以给你,相信你对我也一样,但这与我同宗政叙是不一样的。” “若此时伴你左右之人不是我萧清和,是其他人,你也是会如待我一般待他,而我非宗政叙不可,你明白这二者的区别吗?” 宗政迟垂着头不再说话,却也不再留他。 萧清和看了一眼他,心中歉疚,却还是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营帐。 他的情感不是白水,可匀他一杯半杯,他的情意,从来只有一份,完完整整都属于宗政叙。 他不是个傻子,也不是不明白宗政叙的夺权之计,但,宗政待他,还是有几分情的吧? 尽管分量从来都及不上自己待他。 只是坦途也好,南墙也罢,不走一走,不撞一撞,是不会回头的。 宗政迟嘴里喃喃道:“倘若不是这样呢……” 回应他的,空余萧清和雪中步履雀跃的背影和他脚下印出的两排深深浅浅的足印。 一人独行时,总会觉得山太高,路太远,望不到尽头,可一旦心里有了人就不一样了,尽头是他,边际是他,心心念念都是他,每多行一步便觉离心上人更进一步。 满是雀跃的胸腔,甜蜜仿佛要从胸腔里溢出来一般,无论山高水长还是狂风暴雪,都会在最后望见那人时绽放,开出艳丽的花儿来。 萧清和一个人顶着风雪艰难地走了将近两个时辰后,眼睛里迸射出亮光来,像是在这双精致的眉眼中镶入了一整个晴天,因为他终于在数不清第几次的伸着脖子望去的时候远远地看见了被白雪包围的宗政叙的主营帐。 萧清和三步并作两步,以最快的步伐向其靠近。 直至帐前他急促的呼吸都没来得及平复下来,头上的落雪也想不起来掸一下,他就这么携着一身风雪急切地掀开了帐布。 再说账中,宗政叙此番才结束训练,正欲解下战袍,被迎面飞扑过来的庞然大物击中,一股熟悉的味道吸入鼻息,他忙伸手拦住怀中的人,直往后退了数步才稳住。 “怎么还是来了。”他轻笑着稳稳地把人接住,甚至不用看也能靠气味辨出怀里这人,这人衣裳下蛰伏的一块肌肉他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其次是因为气味,分明是男子,却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气息,与女子的脂粉气有三分相似,却又不似脂粉气那样浓烈,清清浅浅。 和本人的热情,活泼,不计后果全然不同,闻起来令人有种说不出的舒服。 “想见你。”萧清和轻阖双眼,把冰凉的脸深深埋在宗政叙温暖的脖颈处,软绵绵地撒着娇。 宗政叙被小孩冻得一哆嗦,很快适应了,也不顾他发顶落雪在自己胸膛融化,就这么静静地把人抱在怀里,垂首看着正在坚持不懈把冻得通红的鼻尖儿往他衣襟里蹭的人笑了笑。 说话的口吻温柔得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下次不可这般任性,雪下得大,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怎么办?” 虽是责备,却用这般温柔得能掐出水来的口气说出来,萧清和每每最喜欢靠在他胸口听他发出这声雄浑的“嗯?”。 力道自胸腔传出,低沉性感,震得他脸颊发麻,仿佛连胸口中那颗脏器都被震得酥麻起来,他此刻觉得,便是落得一身风雪,手脚冻僵,也值了。 “不会的,我如今可厉害了,宗政迟都打不过我。”萧清和睁着眼睛说瞎话,一边带着骄傲夸大其词地吹嘘着自己近来的进步一边紧紧把自己缩在他里,一个劲儿往里钻。 宗政叙嗤笑一声,平日看着挺彪悍的男子汉,怎么这会儿到像个没断奶的孩子,总往母亲怀里钻,不过他可没奶给他吃。 倒也是,比起自己来,他到底是个乳臭未干而且未曾经过什么风浪的小孩子,在丞相府中是年纪最小的孩子,倍受宠爱,难免天真娇气些,也傲气了些,性子也争强好胜许多。 好在这样的天真与傲气并不真正令人讨厌,恰好相反,这使得他较同龄人多了些活力,也多了几分坚毅,也像冬日暖阳一般,引人注目,予人温暖。 反正像宗政叙这样连根部都坠入黑暗深渊的人很是喜欢这样的阳光,温暖,耀眼,令人控制不住靠近,却不至灼伤靠近他的人。 他拿来一套自己的干爽的衣物给他换上,自己也将身上那件胸口湿了大片的上襦换了下来,两个人靠在一起,拥炉子喝热酒,身子也逐渐暖和起来。 人一旦放松下来就容易犯困,萧清和虽谈不上不胜酒力,酒量确实也不大,两碗热酒下肚,周身都热了起来,多多少少还有些装醉的成分在里边,软骨人似的放任自己,轻轻阖上双眼,脑袋一歪,整个人贴在他身上。 帐外下着鹅毛大雪,帐内却温暖如春,两个成年男子身着单衣,互相依偎,互相取暖,阴阳相悖,乾坤颠倒,本不该有姻缘的两个人此刻却依着彼此的体温而坐,仿佛外界的风雪,无一片与他们有关。 排兵布阵看似威风凛凛,只需动口无需动手,实则大耗体力,口头下达指令后的动作师范,兵器库兵器贮备清查,乃至招兵买马,无一不亲力亲为。 平日里,宗政叙结束日常训练后也不敢放松下来,即便是半倚硬石假寐片刻,只要周围有半点动静,哪怕是飞鸟掠过振动羽翅,他都能瞬间惊醒。 也不知是何缘由,到了这会儿,他倒是迷糊了须臾,险些睡着了。 许是炉火太暖和的缘故,他这般想着。 “饿了吧?”宗政叙拎着他的耳朵轻轻往外拉,打算把黏在自己肩头的脑袋提起来。 萧清和都快睡着了,含含糊糊“嗯”了一声就又迅速把自己的脑袋黏回人肩膀上去了。 宗政叙望着他墨色长发,无奈又纵容地笑笑,认命地把自己的头歪倒在他头顶,阖上了眼睛。 罢了,也不用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要做一个体贴入微的人……吧。 两人舒服地小憩了好一会儿,再不起身觅食天就要黑了,照外边这雪下得架势,天黑下来就更难找到吃的了,虽然军中粮仓里备用粮食,而且这军中庖人的手艺自是不错的,将士食不果腹,如何能打胜仗? 但再好吃,如何能敌得过山间野味。 “穿好衣裳。”宗政叙挣扎片刻,扶住萧清和双肩,将他完全从自己身上撕下来,“带你去个地方。” 这人正睡得迷迷糊糊,被强行弄醒脾气很不好,看也不看宗政叙一眼,深深地蹙着眉,耷拉着长长的睫毛不情不愿开始往自己身上套衣裳,动作粗鲁地发着脾气。 宗政叙一向喜爱他这股小孩子脾气,活泼可爱,见他无意识扁着嘴,眉头皱得能拧出一朵花儿来,薄薄的眼皮拉的细长,浓密纤长的墨睫遮住了一双惹人心动的眼眸,却遮不住他一身坏脾气,不自觉地弯起了嘴角,凑上去亲了一下那蝶翼般的眼睫,眼中的柔情缓缓流动,甚至他自己都不曾留意。 “你要带我去哪儿?”萧清和闹玩脾气只觉得又困又饿,他紧了紧身上的衣物跟上走在前面的男人,只感觉越走越冷,却迟迟不到目的地。 “到了就知道了。”宗政叙没顾他,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引路,步伐稳健,道:“你走不动的话我背你。” 明明那人头也没回,萧清和却明明白白地从他的口吻中听出嘲讽来,竟敢小瞧他?!他是什么人物?!怎能容许他人随意小瞧?! “谁走不动了?!我说我走不动了吗?!”萧清和气鼓鼓地几大步冲到了前面,费力地与他并排走着。 宗政叙身高腿长,又刻意拉开距离,萧清和其间几次落了下乘又猛追几步赶上去,待他赶上了又快走两步,与他拉开距离后放慢步伐,萧清和便会加快脚步复又赶上,待他再赶上又重复此前的步伐,逗小孩子一般。 到底是血气方刚的少年,压不住的好胜心,每次宗政叙拉开距离萧清和都会快步跟上去,把两人之间才拉开的裂缝补上。 宗政叙斜眼瞟了一眼努力跟上自己,一脸严阵以待,脸都气红了的小孩,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 这……太可爱,像个小刺猬,身上的刺尚未长成硬朗扎人的利器,让人不由得想揉他两把,捏圆了,再捏扁…… 两个人你追我赶地走到了目的地。 作者有话要说: 拒绝野味从我做起,贩卖饲养和食用野生动物的行为是错误的。 第31章 狩猎 他们落脚在一片林子。 原本茂密葱郁的树木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皑皑白雪一层接一层往树枝丫上叠积,恰到好处地掩住了冬日里万木凋零的苍凉,不同于春夏季节里繁茂的叶片为树干换上碧绿的新装,堆叠的初雪巧妙地将树枝蜿蜒的走势,树枝粗细起伏鲜明地勾勒出来,是一种全然不同于翠绿茂林的美感。 着实是个采风作画的好去处,当然了,也是个谈情说爱的好去处。 可惜了,今日来此的这两个人不是来写诗作画的,亦非来此谈情说爱的。 萧清和走得急了,足底渗出些汗来,被冰雪一冻方才觉着又冷又湿,黏腻的触感很是难受,此刻却不觉得冷了,呆愣地看着眼前的美景,鼻尖被风刮得红红的,被冻的微微发紫的双唇微张着,一双眼睛闪烁着招人的光芒。 傻模傻样地立在广袤无垠的雪地里,狼狈又可怜,模样一点儿不好看,宗政叙却觉得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撩拨了一下。 “真好看。”萧清和愣了半响,只喃喃地道出这干瘪瘪的三个字,他此刻顿感文采上的不足,除了这三个字,他在自己脑袋里景找不出其他更美的话语来表达这景物的美好和自己的惊喜。 “嗯,真好看,” 此处景物宗政叙早看了不下八百回,每日训练结束他都要来次走一走,在他心里早已经泛不起一丝波澜。 他只望着身侧正在赏景的萧清和,间或飘落的雪花落在他的发顶,衣襟,红彤彤的鼻尖,卷曲纤长的眼睫上,尤其是睫毛上沾染的雪花片,伴着他眨眼睛的速度上下扇动,衬得他整个人更显灵动,画作中跑出的人儿似的。 宗政叙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眼中是化不开的柔情,话语间的温度仿佛能将这遍地的白雪融化,他像是在赞同他的话一般,道:“珠玉在侧,觉我形秽。” 萧清和闻言身形一顿,心道;对对对,就是这种感觉! 他绞尽脑汁崩不出一词半诗来形容眼前之境,然而人宗政叙启口便让他更觉惭愧,遂转过头来,一脸的惊讶又嫉妒,如果没有接下来这句话的话,“你不是自小习武吗?!” 言下之意是,一介武夫居然还懂得舞文弄墨?! 宗政叙好气又好笑,曲起食指指节敲在他光洁饱满的额头上,勾唇一笑,道:“习武与习文也不冲突,怎么,嫉妒我文武双全?” 萧清和用手捂住被敲的地方,倒也不疼,他嘿嘿傻笑,耍起了嘴皮子,“可不是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普通人能持一技之长便已如鹤立于鸡群,鱼与熊掌不可得兼,哪有得了江山还怀拥美人的道理?” “嘴上功夫倒是不赖。”宗政叙又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脸色却慢慢沉了下来。 萧清和未觉他情绪有变,挑了挑眉,坏笑道:“你未曾试过,怎知我嘴上功夫不赖?” “当我早一步说了,”宗政叙握住他通红的手,十指相扣,拖着他朝林子里走去,“这就试试。”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坐拥天下和怀抱美人必须二选一吗? 宗政叙从不信这些歪理,鱼与熊掌,他都要,江山与美人,他也要,这天下,他势在必得,只是手中握着这美人……欲得天下,便只能舍了…… 他什么都不怕,只怕舍不下。 宗政叙把人拖至草木密集之处,以平日里操练兵马的大将军口吻与他说话,“一名合格的战士,要知晓如何生存于困境之中。” 萧清和眨了眨眼,尚未反应过来,怎么突如其来就开始训他了?他笑嘻嘻地拽着他的袖子,另一只手也不老实地在他身上上下其手,一脸不正经地说:“你不是说要试试我的嘴上功夫吗?” “怎么?天气太冷,你想先喝点热粥再练?”宗政叙一改方才的严肃认真,挑眉望着萧清和通红的耳朵尖儿调笑,也不知是羞的还是冻的,“还是血气方刚,憋着了?” 萧清和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什么温文尔雅,都是骗人的!整个儿一个流氓!痞子!平日里跟个柳下惠似的,这会儿怎就这般不害臊!这招接不住哇! “你你……”他话都说不利索了,手指指着宗政叙想了半天,脸都憋红了只挤出三个字,“不害臊!” “哈哈哈……”宗政朗笑出声,发现自己很喜欢看他害羞是脸红结巴又词穷的模样,忍不住多逗逗他,“方才还嚷嚷着要喝粥,怎么,这会儿才想起来害羞?” 萧清和此刻脑子里除了震惊就只剩羞恼了,如此无下限又……□□的话 他是如何做到这样毫无停顿,面不红心不跳地说出口的?! “我我我……何时说过要……要,”他啃了好一会儿嘴皮子才红着脸把那个字吐出口,“……喝粥了?” “哦?不喝啊?”宗政叙一个字转好几个弯,选择退而求其次,问道:“那……要捂捂手吗?” 萧清和猛地抬起头来,他简直接受不了,他在心中奉为至宝的谦谦君子形象的男人此刻竟然在他面前大放淫词!且半点不见羞涩!他以为自己能调戏几句,怎料节节败退啊…… “你你……你这人……你……”萧清和嫩脸爆红,他再怎么游戏人间流连花丛也不曾对人家姑娘说过这种话,他结结巴巴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了,只会你你我我磕巴个不停。 “哈哈哈哈……”宗政叙看着他紧张得控制不住自己嘴皮子的样子,忍不住了,笑得停不下来。 多少年没有这样笑过了?他自己也忆不起来了。 “我……我咬死你!”萧清和这才转过弯来,知道宗政在刻意逗他,羞得恨不得扑上去咬死他。 “好了好了,不闹了。”宗政叙展臂稳稳地将红着脸扑过来的人接住,在他润红的脸颊上亲了,道:“看看周围,能看到什么?” “雪。” “还有呢?” “树。” “可有可食之物?” “嗯……”萧清和转溜着眼珠子看了一圈,肯定道:“没有。” 宗政叙闷笑出声,“急性子。” 而后把人放开,弯下腰在雪地上刨了一会儿露出小块土地,拾起一块小石头,用指尖攥着,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暗中聚力于指尖,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脱手而出,直往远处一堆杂草中飞过去。 紧接着,入耳的声音很轻,手炉掉落在毯子上一样,一团白得似要与这漫天遍野的雪融为一体之物从枯草丛中滚了出来,后腿还在往后蹬着挣扎。 萧清和眼前一亮,赶紧小跑过去把它捡了起来,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兔子,除了肉粉色的耳朵里面其他部分白得晃眼,躺在雪地上便找不见的那种白。 小兔应该是昏过去了,身上的毛皮软软的,也暖暖的。 萧清和倒吸一口冷气,完全被此神技震惊,言语间不掩艳羡与佩服,“这……好厉害啊!你怎么知道那里有兔子?!” 宗政伸手摸了摸兔子毛茸茸的耳朵,笑道:“听见它吃东西了。” “我怎么没听到?” 难不成他的耳朵是娘生的,宗政的是天生的?! 后半句话他没敢说,怕宗政叙又敲他脑袋,有时候还挺疼的。 宗政叙一脸无奈,伸手接过他手中的兔子越过他向着林子深处走去,“你都没听又怎会听得到?” 萧清和撇了撇嘴,抱着兔子不肯撒手,宗政强行从他手里拽走了,踢了一脚酥松的雪欲跟上他,奈何人家身高腿长,一步能顶他两步,然后他羡慕又嫉妒地以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嘟囔道:“也没见你听呀!” 宗政叙的背影轻轻颤了颤,萧清和光看他的背影便能想象到他闷声笑的样子,他说:“我这不是在听嘛……” 这回他是真信了。 不是忽悠他!是真的能听见啊! 小孩子对新事物都充满探究心,萧清和两眼发亮,心里下定决心要学会这门邪乎之技。 他三步并作两步,一路小跑追上宗政叙,猛地跳起来,扑在他的背上让他背着自己走,宗政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稳稳地接住他,萧清和两臂环住他的脖子左右摇晃着肆无忌惮地撒娇,“哎,怎么听,教教我呗……” “不教。”宗政叙恐他摔下来,忙伸出一只手揽住他的臀,另一只手将已经醒过来的兔子递给他,“拿着,我背你。” “你怎么把它弄醒的?!”萧清和接过兔子,言语间尽是佩服与惊喜,听得人心情不由自主好起来,他把小兔子放在自己胸膛和他的后颈之间,然后附身贴上去,把距离缩小防止兔子逃跑,在他背上摇晃的力度更大了,“教嘛教嘛,难道这是你们家代代相传的?” 他说完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那你就更应该教我了,左右你以后都是无后的。” 那语气傲慢又得意,好像绝了他人的后是多么值得骄傲和炫耀的事情一般。 宗政叙闷声笑,“要不我们去林子里试试?” “好哇!我天资聪慧,肯定一学就会!” 说完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笑声回荡在广袤无垠的雪景中,与周遭的宁静既显得格格不入又相得益彰,有种矛盾的美感。 其实,宗政叙想说的是,要不去林子里试试能不能有后代…… “你教不教嘛。”萧清和说话的声音更软了,把自己冰凉的脸庞贴在宗政叙的后颈上取暖,整个人软得宗政的心都要跟着化了。 “教,”他勾了勾唇,话锋一转,“一个条件。” 萧清和偏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亲出响声那种,兴奋道:“两个也不是不可以!” 宗政叙又笑了起来,调戏上瘾了,“这么主动?喝粥还是暖手?” 萧清和脸一红,用自己的脑袋撞他的后肩,骂道:“下流……” 连骂人都这么软绵绵的,实在没有任何威慑力。 宗政叙今日笑得太多,快抵得上他过去几年的份,也终于不再逗他,“教,但是民以食为天,能容为夫先吃些东西吗?” 萧清和把脑袋贴在他的背上,听他从胸腔里发出的闷笑声,感觉再没有比此刻更幸福的时候了,觉得什么都不吃也饱了,“吃什么,这里什么都没有。” “你不是抱着一个吗?” “……兔子?” 宗政叙挑眉, “嗯,怎么,不舍得?” “没有,”萧清和在他背上摇脑袋,“这样大的雪,去哪里能寻到干燥的柴火来烤它,还有,没有沸水,如何去毛,还有还有,它那么小,我们两个人可够吃……” 宗政叙喜欢极了他喋喋不休的样子,充满活力与生气,仿佛要用不停的说话声音来霸占他的时间一般。 “这便是我今日要教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拒绝野味,从我做起,贩卖饲养和食用野生动物的行为是错误的。 注:这里的小兔没有被吃! 第32章 小兔跑了 宗政叙原本以为他会不舍得吃掉这样可爱的小东西,对可爱之物的怜惜实属人之常情,宗政甚至做好了他要舍不得这小东西就逼着他生吃这只小兔子的准备。 他要他学会残忍,在战场上得以存活的机会便会大很多。 还好,他喜欢的人……总是这么跳脱,担心的是够不够吃…… 两个人就这样在雪里缓慢前行,萧清和在宗政叙背上一路嘀嘀咕咕说个不停,不时逗得他闷笑不止,白雪为底色的画面上两个人的身影渐行渐远,最后消失于林木之间,在雪地上留下两串加深的足迹。 阴沉的天空又落下一层薄雪,将那两个人留下的两串足迹掩了去。 雪还在下,撒盐似的一把接一把往下撒,反正也不值钱。 “在冬日里隐藏自己,首要之务便是柴火,”宗政叙一边刨着地上的落雪一边说:“先保证自己不至于在被敌人找到之前被冻死,饿死。” 萧清和抱着醒过来的小兔子站在一旁看着,他不想动,一方面是觉得手脚冰凉,抱着一个软物很暖手,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聚精会神地做着一件事情的宗政叙。 嗯,很好看。 “林木密集之地,落雪不如其他地方那么深,寻得干燥的枯枝败叶的机会便会大很多,也比雪深之处干燥,生火便容易许多。” 宗政叙的手已被冻得通红,却还是毫不知觉地挖刨着雪地,常年的军旅生活带给他的远比这些要残酷太多,在战场上,要活下来只能不择手段,草根,树皮,飞禽走兽,除了人肉,他什么没吃过? 他自己对被冻僵的手毫无察觉一般,甚至不会分出半点心思在上面,一门心思刨雪,萧清和却真切地心疼了一阵。 “要不……我来吧?”他把手里的小毛茸递到他眼前,有些艰难地说道:“诺,兔子给你捂手。” 话音刚落,薄雪被宗政叙的大手几下扒开,深褐色密集成片的腐叶和枯枝在白雪的映衬下格外显眼。 萧清和激动得兔子都要脱手而去了,“有了有了!叙叙你看见没,有了!” 宗政叙若不是指骨僵硬冰冷早往耳朵里塞了,只能无奈地垂着手看他拎着小兔子撒欢,兴奋得跟他家娘子有喜了一样,把“有了”换成“生了”兴许更合适些。 他想了想,总觉得这个比喻有哪里不太对劲…… 萧清和把小兔子夹在腋下,腾出一只手和宗政叙一道把潮湿的枯叶下面埋着的枯枝刨出来,得益于此处密集生长的大树大多是冬日也不落叶的,遮挡了大量风雪,这些树下的树枝虽不是全然干燥,但烘一烘足够点燃了。 把翻出来的柴火堆在一处,他一根一根交叉搭在一起,将中间镂空出来,又找了些细软的松针放入,再用火折子将松针点燃,看着微弱的火苗渐渐燃起来。 “饿了?别急,很快就能烧着了,再忍忍。”宗政叙抹了一把脸上的泥土,胸有成竹道:“着了就能烤了。” 湿木本就不易点着,而且易起烟。 萧清和点点头,渐渐熄灭的火光眼看着就要凉了,忙弯腰对着他点火的地方吹气,脑袋都吹晕了也没能把火苗再吹出来,两个人被烟雾熏得睁不开眼,都看不清对方的脸了。 宗政叙突然隔着浓浓的烟道:“在野外求救无门时,咳咳……”他被烟呛了一下,大言不惭地掩饰道:“燃烟可以让远处的人看到,咳咳咳……” “没本事点燃就……咳咳……大大方方承认了吧……哈哈哈……咳咳……”还找这种理由补救。 萧清和一边笑一边嘲讽宗政叙,被迫吞入大量浓烟,嗓子眼都要咳出血了,又忍不住想笑。 死撑面子的人……别扭又可爱。 宗政叙透过烟雾精准地找到他,冲过来用手紧紧捂住他的嘴。 “唔……非礼啊……大将军要非礼良家妇男啦……快来人啊……杀人灭口啊……唔唔……”萧清和嘴上喊得懒洋洋的,人也装模作样地挣扎了几下就靠在他身上不动了。 宗政叙哭笑不得,压着声音在他耳边小声道:“不要张嘴,缓缓一鼻吸气。” 萧清和对他从胸腔里发出的声音向来毫无抵抗之力,几乎是本能地乖顺照做了,嗓子眼儿里火辣的灼热感渐渐消失,舒服了不少。 浓烟渐渐退去,他逐渐看得清楚眼前之景了。 突然,柴火堆里一缕火光闪过。 “唔唔唔……”他一手拍打着宗政叙捂在自己嘴上的手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着些只有自己能听懂的话。 他明显感觉身后的宗政叙笑了,还故意使坏捂得更严实了。 萧清和被逼无奈,秀眉一皱,心生恶毒一计,准备大力踩一下他的脚,已经蓄好了力,后眉头又舒展开来,瞬间改了个更坏的主意。 他奋力将宗政叙的手拉开些距离,尽管这距离微乎其微,不过也无碍,足够了。 轻轻伸出柔软湿润的舌尖,在他宽大手的掌心软软地舔了一圈。 宗政叙手一抖,遭萧清和钻了空子。 他转身抬腿以脚跟踏踢,速度之快,直奔宗政叙面门而去,后者眼中闪过惊异之色,而后利落侧身让过这一脚,复交叠两只小臂,以相交处接下对方凌厉地劈过来的掌。 这是宗政叙第二次与萧清和交手,相比初次交手,这次他进步了大多,已然到了宗政叙也不得不出手还击才能占上风的程度,已然不能像以往一样让他一只手都赢得绰绰有余了。 两人畅快淋漓地打斗着,赤手空拳,宗政叙从开始束手束脚地暗中相让到随心所欲出招相应,一招一式都认真接招再回敬给他,但他到底还是敛了些内力,暗暗地让着他,但也不能让他看出来,损了他的骄傲与志气。 萧清和被宗政叙一脚侧踢逼得往后退了数步方才稳住身子,他回身观望,后张开双臂平衡身躯,微提内力,以快碎步攀上树干,聚力于掌,迅速劈向一根枯死的枝桠,后背起一只手,以另外一只手接住落枝,转身收起一足,轻盈下落,翻飞的衣裳带起飞雪,苍茫地打着旋儿围绕在他身旁,随着他一道下落,一些落在他锦缎一般的黑发上,足尖方才触地便凤眸一眯,手执枯枝,凌厉地直指他面门而去。 宗政叙到底是有能耐做大将军之人,看时机差不多了,是时候让他意识到自己还差得远,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他一个侧头让开尖锐的枝头,挑衅一般背起一手,看着萧清和勾起唇,挑了挑眉,示意他放马过来。 萧清和向来最吃激将法这一套,屡试不爽,见他如此挑衅怎么可能无动于衷,被激怒的小豹子一般再次发起进攻,只是乱了阵脚的进攻早已失去威力。 宗政叙转过擦过后背,迅速在他紧握树枝的手臂上点了几下树枝就落了地,再握住他的手腕折在他的腰间,仅凭一手之力便将他整个人缩在怀中,呼吸间气息全然喷薄在他耳后。 萧清和也是在这时方才察觉他竟连呼吸都不曾乱过,正挣扎着,他低沉的嗓音传入耳畔。 “得意忘形,心高气傲,心浮气躁,招式凌乱,力道不足,花拳绣腿。” 萧清和脸还有些红,气息不稳,喘息未定,原本自信满满的样子完全看不见了,一次要接受那么多批评自然受不了,他气不过,再次奋力挣扎,可无论他如何使劲宗政叙锁住他的手臂都纹丝不动,挣了几下实在挣不开后便脱了力由着他了,干脆把脑袋搁在他胸口,脱力一般,道:“你就会欺负我。” “恶人先告状,到底是谁欺负谁,方才可是你手执兵器欺负手无寸铁的我……”宗政叙轻叹一口气,放松手臂,把自己的头垂在他肩头,道:“我方才有意激一激你,你这般容易上当可怎么办才好……” 言语间的担忧是真真切切的。 “不怎么办,你在我身边不要走开不就好了。” 萧清和毫不在意,也不气他说自己那几个词了,也伸手抱住他,巴不能与他生长在一起。 “胡闹!”宗政叙抬起头厉声斥责道:“你当行军打仗是过家家吗?!” 萧清和根本没有听他说话,更不管他是不是真的生气,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你可有觉得我们忘了什么?” 宗政叙感觉到身侧一阵暖意袭来,“火生起来了。” “可还有其他的事?” 宗政叙蹙着眉想,“嗯……” “唉,”萧清和叹息一声,从他怀里探出脑袋,用下巴指了指他方才扔兔子那地儿,无奈地用掌根揉了揉眉心,道:“小白跑了。” “小白?”宗政叙甚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给那只晕倒的小兔取了这么个个名字,自然也没反应过来他说的小白是什么。 “那只小兔子啊!”萧清和翻了个白眼,却并无多在意那只雪球,有无晚饭不重要,珍贵的是能在他身旁,“看来你我二人今夜只能白雪煮酒作膳了。” …… 雪势渐弱,两人最后到底没能煮酒论剑,无剑可破,寻根枯枝即可,无酒可无解,现酿可来不及。 宗政叙提议回营地,到军庖那儿寻些吃食。 萧清和蹙着眉,纠结万分的样子带着些孩子气,“火都生起来了,我们要走定要以雪覆之以防火势蔓延燃了这片林子,不可惜吗?” 费足了功夫才燃起来的…… “那我们等这柴火成了灰烬再走吧。”宗政叙二话不说,转身找来两个宽一些的石头,直接对着火堆盘腿坐下。 萧清和对这个提议非常赞同,欢欢喜喜跟着坐下来了。 人都说饱暖思淫.欲,只实现了暖的萧清和此时肚子里空着,脑袋瓜子里面可是富裕得很,装了满满一堆巫山云雨之事。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 第33章 敌袭 “哎,”萧清和用腿碰了碰一旁的宗政叙,道:“这大好的光阴就这般浪费?不做些什么?” 宗政叙一边用树枝挑着火苗,闷声笑着,装作一副听不懂的样子,“是太浪费,可做什么呢?你可有主意?” “要不……咱们来做些不一样的事情?”萧清和挑眉翘着眼尾的模样尤为勾人。 撩得宗政叙眼神发暗,明明是大冬天的,许是柴火太暖和,倒像是春日到了,又到了动物们……朝思暮想的时节。 “倒也不是不可以……”他眯了眯眼,带着危险的气息,一手扣住他的后颈,用力将人拽近,吻了下去。 萧清和配合地轻轻阖上眼睑,宗政叙望着他轻颤的眼睫,并没有控制自己,大手锁住他的头颅将其里里外外尝了个遍。 萧清和渐入佳境,宗政叙却突然撤开了手,望着他扬着嘴角问道:“不一样吧?” 萧清和还未从方才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呆呆傻傻地样子招人喜欢得紧。 他反应过来自己被调戏后也不急不恼,决定反将一军,他目光向下,带着钩子似地扫了一眼宗政,一句话先把自己撩红了脸,意味不明地道:“能尝尝更不一样的吗?” 激得宗政叙红了眼,一把将人从石头上拽起来,边走边说,明明是恶狠狠的态度,萧清和听到的却尽是温柔,“走!回去!今晚若是想哭了就给我忍着,你自找的!” 萧清和哈哈大笑,胆子越来越大了,一边跟着他踉踉跄跄地疾步往前走,一边调戏他,“不妨冷静一下再走?举着长矛行走在林间可是要吓到踏雪寻梅的小姑娘的,手无寸铁,怪可怜的,哈哈哈……” 宗政叙头也不回,拽着他手腕的五指捏得很紧,说话难得一见的气息不稳,“不劳仁兄挂心了,这长矛挑盾。” 再说,这方值初冬的时节哪来的梅花可寻,答应给他种的梨花,等开了春便种上吧。 自这片林子至营地到底还是有些距离的,顶着风雪到达之时亦是黄昏了,天色却阴沉得同夜幕降临一般,这般折腾,再怎么旺盛的火苗也灭得差不多了,况且萧清和经历这么一路风霜兼程,复又累得气喘吁吁,饥肠辘辘,哪里还有力气解决两个人的长矛。 “先弄些吃的吧。”宗政叙轻飘飘地看了身边上气不接下气的人,轻蔑道:“就这体力,来营地这些时日净练些花拳绣腿了吧?” 萧清和顺了顺气息,直起腰来,理直气壮道:“兄弟,你怎么不说急着拆你那军帐一路上拖着我跑回来的呢?!” 宗政叙挑起眉头,反问道:“只有你跑?我莫不是飞回来的?” “……”萧清和瞬间虚了,咽了下口水,“我和你如何能比?!你好歹打过这么些年的仗,作为一个大将军,你竟和我这个新兵做比较,不觉得有损颜面吗?” 宗政叙淡笑不语,只摇了摇头,自知说不过他,在强词夺理这方面,他从未赢过他,也不想赢,嘴上功夫厉害有何用,又不是姑娘家。 “你啊……”宗政叙伸手揪了揪他泛红的鼻尖。 “我怎么……”反驳话都未说全,肚子先嚷嚷了起来。 “你先回去,帐中暖和,主帐一旁的营帐中有位军师,去问他要个手炉。”宗政叙掸去他发顶已融了半数的落雪。 “那你去哪?”萧清和开始搓手,“我等你一起回去。” “我去军庖那儿寻些吃食来。” 萧清和点点头,庖厨重地,整个军队行军打仗过程中的食物,既然不带他,那他还是不去比较合适。 “那我先去。”他才说完就打了个喷嚏,然后揉了揉开始酸痛的太阳穴,他估摸着自己许是受风了。 “快些进去吧,外面冷。”话一出口宗政叙也把自己吓了一跳。 原来他对他说话时是这样温柔,这样宠溺的声音…… 两个人一起吃过饭,然后一道出去绕着营地走了几圈消食,归来便又沾染了一身风霜。 更衣后二人在帐中摆了棋盘,你来我往地对弈,手边是暖身的热酒,棋盘厮杀快意时饮上一杯,两人不时朗笑,不时蹙眉沉思。 结果是宗政叙五局三胜,在萧清和的缠功与威逼利诱之下,复又加了一局,宗政暗中相让,终于让他掰回一局,这才满意收场。 适时早已入了夜,二人脱去外罩,只着中衣肩并肩并排躺着,白日里体力消耗大,萧清和一沾榻就开始迷迷糊糊了,嘴巴却不肯闲着,嘟嘟哝哝地和宗政叙聊着天。 宗政叙侧身揽住他,一手轻轻顺着他的背,在他含含糊糊说话时不时“嗯”地回复两句,直至他慢慢陷入梦乡。 不一定每次相见都要缠绵纠缠,行鱼水之欢,相互依偎靠在一起低声聊天,互相拥抱着陷入睡眠,夜半惊醒时,伸手一探便可触摸到对方熟悉气息,这般平淡温馨的相处,难得且美好。 帐外风雪交加,骤冷侵袭,帐内二人相依而眠,相互紧贴着的肢体传出的温热仿佛能催生出一颗温暖的太阳,足以融化一整个冬季。 夜已深了,烛火尽灭,浮生尽歇,万籁俱寂,唯余残雪夹杂着寒风在这方天地间游走着,显得很是凄凉落寞。 几个身着夜行衣的人举着火光微弱的火折子悄无声息地进入了祁国的新兵训练营地,无声无息小心翼翼却丝毫不影响其敏捷,他们轻手轻脚地穿梭在各个营帐之间,好像在找寻着什么,同伴之间用手势互相呼应着,动作娴熟,训练有素。 没过多久,他们就来到主将营帐前面,领头的那个人举起手打了个手势,其他人跟着停下了脚步,领头人轻轻将头贴在帐帘布上听里面的动静。 营帐中的两个人其实早已经惊醒,尽管醒来的诱因不一致。 宗政叙在听到脚步声时就已经醒了,抱着怀里的人眯了眯眼,而萧清和是被饿醒的…… 听到外面的动静,萧清和正欲开口说话,宗政叙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嘴,望着黑夜里他黑曜石一样明亮动人的双眼,轻轻摇了摇头。 萧清和会意,点了点头。 宗政叙慢慢把手放开,装作梦呓一声,把人揽入怀中,抱着他翻了个身,把脑袋埋在他的肩窝,顺势在那轻咬了一口。 两人行情爱之事时,这是萧清和最经不起碰的地方,突然被咬了一口,他浑身一抖,想开口制止,下一刻嘴就被另外一张嘴堵住了。 宗政叙又吸又啃,萧清和不能反抗,动静太大他怕帐外的人听见,只得顺从地任他亲个够。 萧清和本以为他亲够了就该放开了,没想到宗政逸臣变本加厉,得寸进尺,双手也不肯闲着,一手握住他的腰,一手也不闲着。 这混球!外面的人定不是什么善茬儿,指不定来了多少人,也不知道要做什么,会不会已经找到他们的行军部署图,会不会烧掉他们储备的粮草…… 美色误国,美色误国啊…… 宗政叙扶正他的头,瞪了他一眼,对他的一心二用表示很不满意。 萧清和心道,罢了罢了,大将军都不担忧他担忧个什么劲儿,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纵是天地毁灭,国将不复,又如何?关自己什么事?不过后世刨出他们二人交合的躯体时有些难看罢了,指不定还能为说书人提供说料,日后家喻户晓,流传千古呢。 臭名昭著也是昭著嘛。 萧清和想着日后戏折子中自己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觉得很有意思,不觉笑出了声,认命地把宗政叙的脑袋按到自己的胸口。 “笑什么?”宗政叙摸摸他头发,问道。 萧清和笑着的眼睛在黑夜里亮晶晶的,似有光芒,道:“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同以前弱柳扶风文静书生似不一样,如今的他身子骨健壮不少,均匀铺开的肌肉走势起伏蜿蜒却不夸张,修长的双腿比起胸膛要白上许多,也不再是那种吹弹可破的嫩了,色泽更深沉了些,更加饱满健美,充满男性力量。 这才是一个成年男子该有的身躯。 帐外几人自然也听到里面的动静了,面面相觑,领头人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容,转身带着人去找粮草的储备地去了。 许是认为这样的祁国就要覆亡了,几个人连走路的脚步声都不再小心翼翼了,渐渐远去的声音连萧清和这种新兵都能清晰入耳。 “走了?”萧清和推了推宗政叙的头。 “嗯。”宗政逸臣没功夫理他,他忙着呢,含糊地“嗯”一声算客气了。 “嗯……”南宫妖言嘤咛一声,还是保留着一些理智,很不放心,“他们会不会是来刺探军情的?” “嗯。”宗政逸臣还是没功夫回应他,亲了亲他的耳廓,敷衍了一声。 这人怎么无动于衷呢?!萧清和急了,缩着肩阻止他的动作,一手推他脑袋,道:“那他们会不会在军队的饮用水中投毒?!” “嗯。”宗政叙在井井有条地种花。 “还嗯!”萧清和简直要被他气死,一把揪着他的长发把人从自己身上拉起来,表情严肃地斥责道:“这可是大事!” “清和,”宗政叙也红了眼,拉过他的手,“此事更大。” 他又将手覆在萧清和那,嗤笑道:“你这事也不小,得尽快解决才是。” 萧清和的脸在黑暗中刷地红了。 “先办正事。”宗政叙说着埋下头去。 作者有话要说: 网课真痛苦 第34章 战事欲来 罢了罢了,及时行乐。 营帐内很快被粗重的喘息和甜腻急促却压抑的声音充斥。 萧清和迷离地望着自己身上汗流浃背的男人,想到怀耒城中正为争夺帝位斗得头破血流,他费力抬起手臂,手指抚上他的面容,喘息都断断续续地道:“嗯……日后万不可……啊……万不可……让你做了那帝位……” “为何?”宗政叙身形一顿,闻言突然暴戾起来,逼得他声音都在颤抖。 萧清和捋顺了气息,眯着眼睛笑道:“你定是个沉迷美色的昏君……” 宗政叙眼神一变,喃喃道:“那便昏君……” 便是昏君也是这人害的。 待帐中的翻云覆雨停歇时天已大亮,帐外方才传来声响。 “禀告将军,捕获三名敌国探子。”跪在帐外的都督低着头。 宗政叙平日会叫那人先起来,进来说话,他从不屑摆那将军架子,刻意生分了弟兄间的感情,但今日情况有所不同。 他扯过被褥,盖在萧清和斑驳的肩上,平淡如水地问道:“何时所获?” “禀将军,寅时。” 萧清和还在睡,宗政叙不想吵醒他,压着声音,却不失威严,“昨夜站岗的人,每人去军机房领十鞭。” “是!” 不问缘由,军令如山。 “敌军丑时便已至我帐前,尔等寅时才发觉,这般迟钝,到了战地只有死于非命一条路可走。”宗政叙沉声道:“今日起,侦查兵的训练时间延长。” “是!将军!” 待帐外的脚步声远去了,萧清和迷迷糊糊地“醒了”,眯着肿了的眼睛问:“你昨晚是有意……验他们?” 宗政叙也不揭穿他装睡,轻轻揉着他的腰,低声道:“也不是,我信我的兵。” 后者心中的佩服油然而生,这人,相貌堂堂,深谋远虑,还有多少个优秀的他是自己不曾见过的? “这么没出息,被自己男人迷住乱?”宗政叙捏捏他的鼻尖。 “叙叙。”萧清和咬了他一口,嘴还未松开,模模糊糊地喊他。 宗政叙其实不喜欢别人这般唤他,太过幼稚。 许是萧清和声音过分好听,许是今日在怀耒城中的探子来报,那老皇帝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了,他心情好,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缘由,他也不想追究。 只觉着这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异常顺耳,便是多听几遍,也无妨…… “嗯,在这。”他答。 萧清和有些紧张,却也认真, “我喜欢你。” 宗政叙静默片刻,“嗯,我知道。” “你呢,可喜欢我?”这态度,可以说是小心翼翼了。 如我喜欢你一般。 宗政叙并未回答,事实上,关于这个问题,他从未回答过,哪怕到萧清和死的那天,他也未来得及告诉他这个问题的答复。 刺探军情的人已经追到新兵训练营里来了,眼下这局势,怕是要变了。 即便是他喜欢萧清和,也决计不会在这种关头承认的。 他无意用情意拴住他,更何况还不是什么很深的情意,他一句喜欢,以萧清和的性子,定会万死不辞跟随他左右,刀山火海皆随他去,大战在即,兴许他本意想要回家去也说不定,他不能断了他最后的后路。 唯一能让他在战火中存活下去的后路。 越近深冬,霜雪越重,风也很大,在耳边呼呼地哀嚎着,前几日积下的雪还未有融化的迹象,厚厚地铺在地上,遍野的白,纯洁干净得不该存在于这战火一触即发的动荡年代。 令人舒心的时光总是短暂的,翌日,萧清和就拖着一身爱痕的疲惫身躯踏上了回归长镇军归途,他如今的体质已经好了太多。 大抵正是因为如此,宗政叙没有送他,甚至萧清和清晨睁开眼睛时都没能看见他。 他想了想,觉得也该是这样的,宗政叙好赖也是个指挥百万雄狮的大将军,训兵打仗的铁汉男儿,终日和另外一个男人厮混在一起,情话绵绵,儿女情长常挂嘴边,不成体统。 好在经过长期的身体训练,萧清和的承受能力好了不止一点,以前一场情爱过后,总要好几日才缓的得过来,但如今,确是没多少影响。 怀揣甜蜜的行程,便不再是长路漫漫,而是一想到那个人,想到那些事,就能笑出来。 把甘甜的回忆拿出来反复咀嚼,反复回味是一个过程,从回想的甜蜜,到思念的煎熬,再到安静平淡的等待。 长镇军训练营地。 几个小兵正行色匆匆地秦白水营帐中涌去。 这厢天还未亮,伸手不见五指。 按理说,再有半个时辰才至训兵的时辰,这个时候,新老战士们都该在休憩才是,个别站岗值夜的士兵也应是在自己负责的区域小幅度走动,万不该有如此混乱的景象。 “这是做什么去?何事如此匆忙?”萧清和厉声叫住他们一行人。 几个胆子小的人认出了他以后立刻停下了匆忙的脚步,没见过的人自然不会被他唬住,照走不误。 “你们几个!”萧清和决定今日树树威严,要不然他这军衔还真不知道有何用处,“怎么,什长这一阶品还不够资格管你们不成?” 几人闻言顿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吓得立马回过身来跪地请罪,一脸惊恐的表情足够他添油加醋地拿去跟宗政叙炫耀几轮了。 “起来吧,”萧清和亦无意为难他人,大手一挥,总算尝到了一把“官大一级压死人”的滋味儿。 “发生了何事?莫要慌乱,细细说来。” “回什长,”其中一个人仍低着头,双手抱拳举过头顶,恭恭敬敬道:“听闻昨儿个夜里有敌军潜入,数量不少,引起不小的骚动。” “人可都拿住了?”萧清和很相信长镇的能力,这句话问得也十分随意,仿佛拿住几个人是理所应当。 “此番正在秦将军的营帐中审问呢!”此人话语中带着难以隐藏的激动与骄傲。 长镇军的确是值得每一个北祁人骄傲与自豪的存在。 “既然人已落网,你们这大清早这般慌乱是做甚?”他面容严肃,声音也不失威严,“芝麻大的事情就叫你们乱成一团,堂堂长镇军战士,成何体统!” 几人闻言把头垂得更低了,羞愧难当,一言不发地等着什长发落。 萧清和微眯着双眸,犀利的眼神从每个人身上扫了一遍,“秦将军可有邀请你们前往参观?” 底下一片鸦雀无声。 “秦将军可有说今日训练不必进行了?”萧清和左咄咄逼人地问。 气氛更压抑了,无一人敢开口说话。 萧清和见教训得差不多了,开口道:“行了,都别杵着了,我会告知各伍长组织训练,都归队。” “是!” 几人散得比簇拥着去秦白水营帐那会儿都快。 萧清和望着那几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天,怕是要变了。 “秦老头!”萧清和人未入帐,声音已经震得秦白水翘胡子了。 他抖落一身风雪,双手合十搓了搓,又哈了口气,见案上放着酒壶,眼前一亮,不管不顾地抓起来,喝了几大口,觉得口中干渴终于解了,这才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听闻昨夜有敌军潜入,数量还不少,都说在你这帐中审着,怎么不见半个人影?莫非那几个小兵诓我不成?” 秦白水顺了顺气,觉得自己迟早要被这成日咋咋呼呼不成大器的混球给气死。 “放下!”秦白水厉声喝道。 萧清和撇撇嘴,乖乖将酒壶放回简陋的木案上,“不就是一壶酒嘛,小气鬼喝凉水……” “没大没小!”秦白水看重尊卑等级,坚守长幼有序,全军上上下下对他服服帖帖,唯独对这个丞相家的小少爷束手无策,骂不听,打不怕,脸皮厚得赶得上护城墙。 “你比我也长不了几岁……”萧清和小声嘟囔。 “放肆!”秦白水感觉每次一跟这混小子说话就又要折寿几年,“你是将军还是我是将军?!” “你是你是,”萧清和已经习惯了秦白□□声大雨点小的性格,一点儿都不怵,单手一撑,坐到他面前的木案上,摇晃着双腿,催促道:“哎哎,秦老头,说说呗。” “我可有说过今日的训练不必进行了?”秦白水瞪他。 这话,怎么有种扑面而来的熟悉感…… “我有说过你可以过来围观我审人?” 哦,这是原模原样将他的话照搬过来啊…… “我可有……” “没有没有,”萧清和连忙摆手,从案桌上跳下来,一边往帐外走去,“大把年纪了,还这样墨迹,小气,你不说,我自己去问别人。” 萧清和气呼呼地撩开帐布,动作粗暴带着小孩子脾气。 “萧清和。”秦白水出声叫了他一声,声音里难得的平静,因为难得,所以显得有种不同寻常的压抑。 秦白水出了名的脾气不好,反正自萧清和入军队以来,未曾见过他心平气和说话的样子,练兵之时,时常是暴跳如雷,厉声呵斥,未露过好脸色,对他更甚,秦老头大半的烂脾气都是发在他身上的。 萧清和顿足,并未回话,甚至没有回首。 秦老头静了会儿,指节毫无章节地敲击着桌面,“战事欲来,你怕不怕?” 他是实实在在地在问这个问题,并无嘲讽之意,这么长时间的相处,萧清和于他,如自己大器晚成的儿子一般。 他望着他成才成器,所以待他严厉,同样,萧清和若是在战场上丢了性命,他定也是不舍得的。 若他当真惧怕战事,不如早些归家去,定个良辰吉日,娶个清清白白懂事的好姑娘,老来儿孙绕膝,寿终正寝,这样的一生,虽平庸了些,到不失为祸起战乱时期最好的追求与归宿。 作者有话要说: 臣臣:求你了,别笑啦,我要吐了。 言言:我难道不美吗? 臣臣:求你放过我…… 冉冉:哥,我要冻死了。 第35章 敌袭 “怎么?”萧清和哼了一声,挑了挑眉,明知在他身后的秦老头看不见,却还是轻蔑地勾起一边嘴角,“你怕了?” “打仗可不是什么儿戏!”秦白水有些急,他很是矛盾,望着他骁勇善战,又望着他平安一生。 “那你不也儿戏了这么多年!”萧清和反问道:“这些年,你怕过吗?” 秦白水沉默良久,道:“自是怕过。” “怕什么?” 秦白水暴脾气又上来了,怎么轮到他个黄毛小子来质问自己了?! 不过秦白水不打算跟他计较,他咽了咽口水,道:“怕家中爱妻丧夫,怕吾儿无父,怕年迈老母无人照看,却更怕天下百姓流离失所,为战火所屠。” 萧清和无声地笑了,转过头来看着他,半开玩笑道:“秦老头,我可没你那么多牵挂,家人自有自己的福分,况且我的心上人就在这,” 一说到心上人,言语间都轻快了不少,言语间洋溢着快乐,不像是去打仗,反而像是和心上人仗剑走天涯去,“我小心眼,心里眼里都只装得下那么些东西,及不上你,宰相肚里能撑船,心怀天下苍生,你说我也好,骂我也罢,我就是只瞧得见眼前人,你不怕死,我更不怕!” “宰相肚里能撑船是这样用的?念书不用功,你家太傅这月钱也太好拿了些 ,”秦白水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力感,“你当真以为不怕死就是全部?不畏死就能打胜仗?是不是太天真了……” “秦老头,”日常大逆不道地出声打断,“自我入军队以来,所有的进步,想必你都看在眼里,我还会更强,你知道的。” 他说着笑了起来,很是得意的样子,像个得了蜜饯的孩子,“你不过是心疼我又不愿意承认,我知道的。” “胡说什么!”被戳穿的秦白水反而被噎在那儿,凶巴巴的样子却不知该说什么了。 萧清和眼睛明亮,像是里面盛了星辰,“秦老头,谢谢你,这些日子,承蒙关照。” 萧清和转身欲出营帐,“老头,你大可放心,你这把年纪还死皮赖脸地在这世间活着,我自然不能死在你前面。” 身后的秦白水连骂他都忘了,看着他的背影出了营帐,帐布落了下来,将帐内外隔开来,帐中又恢复了一片宁静。 “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秦白水轻声咒骂着,脸上却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与欣慰。 自己教出来的小子,倒是也没令他失望。 只是,这……心上人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这军中,可藏不得女娇娥…… 倒不是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亦不是看不起妇孺之辈,只是,这天下的大老爷们儿尚未死绝,怎能让孱弱女子执戟保家卫国? “不对啊……”秦白水暗想:“这军中不可能有女眷,那这心上人又是何意?” 这个问题,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宗政叙率领的北祁军和秦白水率领的右翼军先后两日都在夜里遭遇敌军夜袭,这不是一个好征兆。 这天下,眼看着就要不太平了。 又过了几日。 两边的军队依旧是有条不紊地训练着,只是,军中氛围明显发生变化,深冬越发恶劣的天气也阻挡不了战士们的激情与热血,他们一个个目光笃定,表情坚毅,周身肌肉紧绷,仿佛随时准备着开始一场屠杀,统一训练时口号吼声震天,气势如虹,仿佛能将这满天飞舞的雪花吓得凝在空中。 少了宗政叙的影响,宗政迟冉萧清和的关系较之前更好了些,同吃同住的两个人,训练时亦是最佳搭档,默契十足,大多时候不需对方开口说话,他们就知道对方需要什么,只要不谈及他大哥,宗政迟还是落落大方,可爱可亲。 小孩子毕竟好哄,但其实萧清和从来没有孩子缘,亲人朋友的孩子们要么惧他要么被大人教育离他远点,反正是不会找他陪同玩耍的,反倒是来了这军中,他哄孩子的本事倒是长进不少。 加之宗政迟在长镇军中的军衔高过他一些些,真的就一些些,他就更好哄了,夸两句就乐得开花了。 这日天气比往日更阴沉,黑压压地罩在头顶,不过晌午时分,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比傍晚时候还有暗上几分。雪倒是停了,风也停了,四周变得很安静,静谧得有些诡异。 布局合理的营帐尖尖的顶端整齐划一地挺立在这片荒野之上,似守卫边疆的战士一般,坚毅,勇敢,再大风雪亦无所畏惧,毫无退缩之意。 自前几日在军中抓住几个潜入者之后,秦白水见问不出个所以然,人已被折磨至目不能视,口不能言,足不能行,甚至一双双手都握不住笔,再审也无益了,便直接把人关起来。 只身启程前往宗政叙所在训练区商量作战对策去了,临走前交代宗政迟好好看着萧清和,认真带领军队训练。 招兵买马,练兵行军,布阵排兵,每一件都是大事,但秦老头就这么把任务丢给宗政迟冉和萧清和这两个乳臭未干的混小子,自己就走了。 宗政迟自然得不能再自然地入住了秦老头所居营帐的帐中人,萧清和自然也死皮赖脸地跟着入住了,尽管前者极力反对区区一个伍长和自己一个将军……好吧,暂代将军同吃同住。 不过萧清和死缠烂打的功力连宗政逸臣都无可奈何,更别提对他有心思的宗政迟冉了。 一个身着右翼军统一铠甲,脖颈子上系着赤色布巾的士兵正极速朝着主营帐,也就是秦白水将军的营帐靠近。 而此时,萧清和正和宗政迟为争夺指挥权正在帐中打得不可开交。 “百夫长之衔是我的!”萧清和身手敏捷,招招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出,收招时亦干净利落,他一边打一边恶狠狠地问道:“你见过哪个小屁孩儿指挥百人军队的?!” 百人之率为百夫长,长镇军是祁国最为精锐,最为有名气的军队,人数少,便于练兵是其中一个原因。 因此,统领长镇的百夫长,与正将无异。 只是,有秦白水在的地方,除宗政叙外,无人敢自称将。 小过几招,萧清和很快便意识到,这些日子以来进步飞速的不止他一个,不,应该说,宗政迟进步比他还要快。 或是因着年龄与悟性确实挂钩,越年轻,学得越快,论招式间流畅程度与拳脚间的转换速度,宗政迟是要比萧清和行云流水的,也恰是年纪小的缘故,他使出的每一招每一式,杀伤力都及不上他。 接下宗政迟一记扫堂腿后萧清和连退两步,站稳脚跟后,化拳为掌,捎着凌厉的掌风朝宗政迟扑过去。 宗政迟面色微红,不知是气的还是形式所逼的,他扎稳马步,双手小臂交叉而置,任他那内力十足的一掌落在交叉点上,后蓄力狠狠将两臂外推,将萧清和振开,自己也被震得退后几步,后背生生撞在满置兵器的木架上。 这会儿终于赢得片刻说话的时机,“既无这先例,我便开了这先例,来做这第一人,又有何不可?!” “是无不妥,”萧清和将手抬起,吹了口气,几根青丝从他掌心飘落下来,而后他挑衅一笑,“可,百夫长之职难道不该是择优而定吗?” 宗政迟惊得睁大了眼。 他……究竟是什么时候扯掉他头发的?!方才他分明并未与自己靠得多近,他竟毫无察觉…… 短暂惊讶过后宗政迟脸更红了,气息都不稳了,胸膛开始频繁起伏,这次确定无疑是被气的,被逼的。 他胡乱抓过身后兵器架上的阔面刀便向萧清和砍过去,一边气急败坏道:“择优而定也轮不到你吧?!全军上上下下一百多双眼睛看着呢,秦将军最器重的人是谁,大家心知肚明!” 萧清和听了这话他不急也不恼,气定神闲地避开那乱舞的刀,有意刺激宗政迟一样,“就平日集训而言,你哪次先我完成秦老头定下的目标了?” 被戳到痛处的宗政迟果然容易上当,恼羞成怒地攻了过来,那气势,乍看吓人得很,实则漏洞百出,毫无攻击力,连花架子都称不上,花架子至少有好看这一优点,而宗政迟这一套胡砍乱打的动作,可以说是有碍观瞻了。 看着他凶神恶煞地劈过来,萧清和侧身错过刀锋,一手捉住他未来得及收回的手腕,迅速在他周身各大穴位上点了几下。 宗政迟意识到上了当,以一腿为支撑,另曲起一腿,直直向萧清和心窝踢过去! 这一脚若是踢在普通人身上考不上开玩笑的,非得咳出半碗血不可。 到底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同吃同住这么些时日的人,萧清和早料到他会以此破招,并未躲闪,当机立断,屈膝着力,朝着宗政迟的膝弯狠狠跪下了去! “咔嚓”一声骨间脆响,紧接着是宗政迟膝盖骨扣地的巨大声响,这两声几乎同时发出的声音结束了这场百夫长争夺战。 宗政迟闷哼一声,急忙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叫出声来,他疼得要掉下眼泪来,额头上以肉眼可见之速度沁出细密的汗珠子来。 偏偏萧清和不肯放过他,膝上还在不断施力,似笑不笑地问道:“服不服?” 宗政迟转过头望着他,眼珠子都被愤怒灼红了,咬牙切齿道:“趁人之危,当然不服!” 萧清和笑得更加开心了,笑出一口小白牙,“趁人之危?这危可是你自己给自己的找的,我不过借了你的东风而已,你这置的是哪门子气?” 宗政迟垂着头,暗悔道:大意了,着了这人的道! 见他不回话又倔着,萧清和放软了语气,道:“年轻人,一点激将法都受不得,若是这一百来人交到你手上,岂不是白白跟着你送命?” 宗政迟还想反驳,萧清和才松了的力道又狠狠压了下来,前者死死咬紧牙关才不至于泄出痛吟。 他整了整自己有些凌乱的长发,手上掌握着力道,不至于伤了他,也不至于让他挣脱,苦口婆心,呸,信口雌黄地开始劝导:“迟崽,你自己也知道,你心性不稳,心气儿高,容易头脑发热,一激就急,带兵打仗不是过家家,哪里容得你胡来?” 萧清和越说越觉得自己在理,他甚至都要把自己说服了,“你年纪尚轻,立功建勋是迟早的事情,升阶品实现抱负也是指日可待,眼下时机尚未成熟,你身手有待提高,心智亦有待磨练,你又何必急于一时,对不对?” 最后这三个字委婉得百转千回,萧清和几乎要被自己的以柔克刚克住了。 宗政迟垂着头,不看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在萧清和的角度看起来挺失落的,小狗一样,有些可怜。 须臾,萧清和已经找不到多余的话来胡说八道哄鬼了,准备再等等,实在不行武力镇压之时,宗政迟终于酝酿够了,开口说话了。 “你说的有道理,我还是差得太远了。” 他声音里带着些颤抖,像是要哭了一般,垂着一双清澈的眼眸,失落极了,被封住了穴道的手臂也无力地垂在身侧,一膝被萧清和跪扣在地上,可怜巴巴的样子。 完了,欺负狠了点,这混小子要对人生失望了吗。 “也不是很差,”萧清和开始愧疚,舌灿生化,极力扭转乾坤,“你看,你几乎要和我打成平手了。” “可我还是上了你激将法的当,还被你封了经脉。”他声音听起来更可怜了,头垂得更低了,连肩膀都在微微颤抖。 “来来来,先起来。”萧清和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有点担心会不会把人欺负哭了,他最怕哄孩子了,迅速在他周身各大血脉处点了几下,解了封,又架起他的手臂,把他扶起来。 宗政迟顺从地慢慢起来,着地那只膝盖也缓缓离地。 突然,宗政迟三指屈起,化而为爪,凌厉地向萧清和面门袭去! 后者猛然后仰,惊险躲过,气不打一处来,亏他还想着安慰他,“宗政迟!你这才是趁人之危吧!” 宗政迟抬起脸来,笑得一脸得意,哪里看得出来有半点失落,“秦老头发的军书没看吧?这叫攻其不备!” 萧清和掐住他的脸,宗政迟反手拽住他的头发,两人纠缠在一起,面部扭曲。 战争进行到此完全演变成了小孩子抢纸鸢一般。 “松手!” “你先松!” “凭什么?你先!” “你先!” 一山不容二虎,亘古不变的道理。 秦老头在的时候,无人能敌,自然也无人想过争夺指挥权这种事情,便是想,也只能想,无人敢挑战秦老头的权威,秦老头甚至都无需动手,瞪个眼,吼两声,就能把人吓得腿肚子打颤。 整个长镇,也就萧清和和宗政迟不怕他,前者是因为脸皮厚,后者则是因为对秦老头无比崇拜敬仰,自然不会去触秦老头的逆鳞。 秦白水这个人,脾气与本事一样大,面对宗政迟这般乖顺又积极上进的孩子,自是满意得很,哪里还会生气,但对萧清和就不一样了,嬉皮笑脸,痞里痞气,不打不成才。 事实证明,萧清和这厮打残了也成不了才,这厢,他前脚刚走,这不成器的就和宗政迟打起来了。 “报!” 听到帐外这声急报,两个人才终于松了手,毕竟让下属看到上级打架,委实不光彩。 “何事如此惊慌?”宗政迟咳了两声问道。 “东南方向发现敌军,数量不少,正向我军袭来!” “可探得清是哪国来军?”萧清和问道:“战衣是何样式?” “银色盔甲,茶白披风,”探子头埋得更低了,“至于来国,尚未探明……” 萧清和同宗政迟交换了一个眼神,无需多言,彼此都明白对方眼中沸腾的热血。 终于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快要修完了~ 第36章 穷寇莫追 “即刻出发,杀个痛快!” 宗政迟是秦白水钦点的暂代将军,意气风发的年纪,就连发号施令的样子都深得秦白水亲传,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仿佛这是一场必胜无疑的战役。 真不知道打哪来的信心…… 宗政迟和萧清和并肩而立,推推囔囔,互不相让,狭窄的点兵台硬生生挤着站了两个身量都不算小的人。 喊完那八个字,长镇新兵营的战士们一个不少浩浩汤汤地踏着号角声朝着敌袭方向进发了。 连打仗时要留些人看家都不知道。 无论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还是对于整支长镇军而言,这都是第一场仗,不但要胜,还要胜得漂亮。 尤其在秦白水大将军不在军中的情况下,本该精细策划,拟出一个滴水不漏的作战计划,漂亮地胜出,说出去才有面子。 可奈何两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将军”从未有过作战经历,更别提打胜仗的经验了,他们对这场战争已等待多时,全身的血液都被唤醒,期待,兴奋,蠢蠢欲动,甚至要埋怨它过分姗姗来迟了,这一来,正好撞在两个人沸腾的热血漩涡中。 于是,一场无组织,无规划,甚至无纪律的战役,开始了。 长镇军训练总营地处传武山半山腰上,传武山以崎岖险峻闻名于世,崖壁上峭石林立,峭壁之上,半人高的树苗和低矮的灌木丛不密不疏地生长着,不知品种,但深冬不枯,枝繁叶茂,翠绿自是不及春夏之季,每逢晨起落幕时分,山间云雾缭绕,颇有几分诗意。 萧清和原先对驻扎营地选址中的讲究一无所知,此番总算让他看出些门道了。 传武山地势险峻,悬崖峭壁多,松动的落石可作兵器之用,周遭矮树灌木丛在需隐蔽之时可作藏身之所,山顶丛林茂密,败退之际可全军撤退,暂时藏匿,保存力量。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进可以林蔽体,群起而攻敌,退可藏身于林茂之处,足以明哲保身之地。 自长镇成为一支独立的军队以来,训练场地的选址都很讲究,每年八月桂香之时开始招募新兵,新兵由秦白水或宗政叙于民间或普通的北祁军队中发掘,被选中之人会被秘密带至长镇训练基地,出于安全考虑,隐蔽性是需要考虑的首要因素,每年长镇的训练营地均不同于前一年,长镇老战士对自己前年营地所在地也是三缄其口。 这还是第一次长镇训练营的明确位置遭人探明并遇到敌袭。 萧清和领队在前,于山腰近山脚处设置巨石阵,几人合力抬起一颗颗巨石,立于峭壁之上,以绳牵之,长绳尽头紧紧绑在矮树上,待敌军行至山脚之时,斩断绳索,以重石击之。 宗政迟带队在后,此队各战士作弓箭手之用,待南宫妖言首轮进攻结束,用弓箭清楚残余敌军。 便是这简单至极的战略布局,两个人为谁在前谁在后争论了近半个时辰,最后以萧清和一句咬牙切齿的咆哮定了下来。 萧清和怒吼道:“将军!小将请求领兵战于第一线!” 宗政迟这小屁孩被“将军”二字诓得不知东南西北,这人在他面前自称“小将”更是让他心满意足。 得意洋洋地大手一挥,准了! 然后欢欢喜喜地乖乖带着一队弓箭手到萧清和后方排兵布阵去了。 长镇军战士的训练不同于普通北祁军战士的是,术业有专攻,北祁军队兵种明确,弓箭手,骑兵,侦查兵等各司其职,专项培养,各有所长,配合作战,右翼则更倾向于综合训练,随意一名右翼战士,各方面皆有涉猎,且皆精通,皆可以一当十。 只是,这场战役来得太早了,新兵的训练计划尚未来得及步入尾声阶段,作战能力尚未成熟。 “弓箭手列队!”宗政迟立于高处,大喝道:“距离三余百尺,以半包围之势立于前方各弟兄身后,准备次轮迎击!打得他们找不着老家!” 萧清和无语扶额,满脸黑线,呵斥道:“小点声儿!你这声音百里开外都能听见,把人引来还隐蔽个屁啊?!” 宗政迟自知理亏,摸了摸高挺的鼻梁骨,嘴上却不服输,压低了声音,“这么多人,我声音太小他们听不见!再说了,就你方才吼我那声音,不比我小!” 萧清和气得脸颊肌肉跳动,极力压制自己想捏死眼前人的冲动,一遍遍在心里告诉自己要顾全大局。 “好,是我的不对,”他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然冷静下来,目光坚毅,一字一句带着威严,沉声问道:“那我们从现在起,声音低点,动作轻些,可以吗?” 宗政迟一愣,被他突如其来的气势吓住了,下意识顺从他,“可以。” 萧清和回身继续指挥绳网位置的确定与固定,井井有条,镇定自若。 宗政迟看着他的背影,看着看着出神了。 如今的萧清和和与宗政迟初识之期已然有了很大不同,谈吐,气度都大大改变,落落大方,就连脸上的笑都褪去了稚气,成熟稳重许多,四肢也长开了,健硕有力,颀长协调。 从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鸡到挥斥方遒的代位将军,从被烈日一晒就昏厥到负重骑射脸不红气不喘,南宫妖言的每一步蜕变都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完成的。 萧清和第一次野猎被其他战士误伤是他给他上药包扎,萧清和第一次被罚徒手捉游鱼时他就在一旁的石头上坐着,双臂抱胸看他笑话,萧清和马背上与人对打,摔个狗吃屎的时候,大腿两侧都磨破了,他说他像处经雨露的黄花闺女,笑得直不起腰,萧清和首次射中靶心,兴奋地跳起来,抱住他…… “还愣着做什么?!”萧清和回身瞪他一眼,低声道:“敌军就到山脚了!你还在思春吗?!” 宗政迟被戳破心思,嫩脸一红,姑娘家家一样,嘟囔道:“管得着吗你……” 萧清和:“……” 说时迟那时快,这边布阵方才落定,探子飞奔来报。 “禀将军,西南方向敌军来袭!” “多少人马?!”两人激动得手指微颤。 “回将军,三千余人,马匹优良,不出一刻钟便可至山脚。” “众将士匍匐隐蔽,原地待命!”萧清和命令一下,包括两队将领。 两队士兵整齐划一,匍匐卧倒,屏气凝神,静静地等待着敌军的到来。 须臾,零碎的马蹄声开始传入众人的耳膜,声响渐渐开始加大,敌军的兵马越来越近了,众人压抑着体内沸腾的热血,仿佛已经看见了战场上黄沙飞扬,战马嘶鸣的场景。 马蹄声伴随着马背上喝马的声音越来越近,这一声声马蹄声,仿佛敲打在众人的胸膛上,连同里面那颗脏器也疯狂的跳动着,紧绷着,精神高度集中着,不消片刻,已有汗水从额头渗出,心里那把弓箭已拉开至满弧,只待敌军过来,松开,放箭,给敌军以沉重一击。 听着迫近的震天响的声响,萧清和探头往山下瞧过去,举起一只手,等待时机。 待敌军大部队进入他们的势力范围之内时劈下手掌! 就是现在! 众战士得令,纷纷斩断固定在低矮灌木上以及拴在矮树上的绳索。 大大小小尖锐的石头解开束缚后,纷纷往山脚下滚去! 敌军听到“轰隆隆”的声音时为时已晚,惊叫逃窜,但还是躲避不及,且两山之间道路太窄,避无可避,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战马的嘶鸣声,敌军的哀嚎声,石头沿着峭壁滚落的声音,落石砸在人马身上,而后落地,发出巨响的声音,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山谷。 宗政迟眼看差不多了,大喝一声,“弓箭手准备!” 原本匍匐的军队立马起身,单膝跪地,搭箭拉弓,目光如炬,气势骇人,像一只只围攻猎物的猎豹。 “放箭!”宗政迟亦是压抑不住自己那颗热血沸腾的心了。 一支支做工精良的,设计讲究的箭极速射了出去,耳边唯余箭气带起的“簌簌”的风声,肉眼可见的只有箭尾模糊了的白羽。 山脚死伤惨重,嚎叫连连。 “弟兄们,跟我冲,杀他们个片甲不留!”宗政迟领着他那支军队向山下冲去! 他身后的战士们也跟着发出豪爽地齐喝,仿佛吼完这声他们就已经赢了一样。 萧清和摇了摇头,这小破孩儿,这急性子。 “众将士听令!火速下山,支援宗政将军!” “哦!” 萧清和的这支小队发出和宗政迟那支军队一样的吼声,气壮山河。 每个男儿,都有血性,都怀揣着对战争的渴望,都嗜血。 终于这一刻,找到了爆发点。 宗政迟带领的那支队伍举着武器,战旗,兴奋地吼叫着冲到了山脚,奇怪的是,原本身体还压在巨石底下挣扎哀嚎的人接二连三噤了声,而后一个个趟地上,不动了。 宗政迟便上前掀了眼皮察看。 口吐白沫,两眼瞪直,白眼上翻,暴毙而亡,死相极为难看。 服毒自尽,且是急性药物。 他又捏住伏在黄土包上的一个人人的下颚看了看。 满口鲜血,血肉模糊,咬舌自尽无疑了。 那些尚且活着的人见他们来势汹汹,纷纷朝路的两头逃散。 萧清和带领的军队包抄不及,人手又不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对方虽损失惨重,却因为本就人马众多,硬碰硬也不见得就会落了下乘,但敌军似乎并不打算与他们正面交锋,在包围之势形成之前纷纷逃逸,两段路口均有漏网之鱼。 “穷寇莫追!”萧清和一声喝住正欲追去的宗政迟,“回来!前路敌情尚未探明,莽撞不得!” “能有什么陷阱?!他们都落荒而逃了!哪还有闲情设陷害你?!”宗政迟执意要追,“车辙乱成这样,哪来什么陷阱!” “你能不能清醒点?!”萧清和见说服不了他,只得直接上手,与宗政迟兵戎相见,冰冷的兵器在碰撞中擦出火花,“你见过哪个国家的正统军队连面像样的军旗都没有,啊?!敌人来路不明,你这么急着去送死也不能连累弟兄们!” 宗政迟飞身一脚踢向南宫妖言裸露的脖颈,逼得他退了几步,“我们现在追上去就能生擒他们!我就不信问个底细能有多难?!” 萧清和急火攻心,肩胛骨震痛,他躲避不及,中了他一脚,感觉有些岔气,若非底子好,又偏头错过几分,这脚非踹断他脖子不可! 看来这小混蛋是来真的! 长镇军千余人就这么眼珠子都不转溜地看着两大将领因为追不追杀敌寇产生分歧,打得不可开交。 萧清和担心伤了他,左闪右避,一招一式都不肯出全力,渐渐不敌宗政迟。 “你读的那些兵书都读到哪里去了?!”他气得很,又不敢出手过重,气急败坏地吼道:“要死你自己一人去死!我和弟兄们不和你抢!功劳也归你,谁都不抢!” 宗政迟猛地愣住了,眼里尽是不敢置信,他竟觉得自己是为功劳……他呆滞片刻,生气了,委屈了,利落地收起战戟,转身就走,看也不看萧清和一眼。 萧清和见机会来了,手起“刀”落,一个手刀重重劈在他毫无防备的后颈上。 宗政迟身躯一软,直直向他砸过来。 “来人!”萧清和忙伸出一臂揽住他,吩咐道:“扛回营地去!” 这场战役的结果是,敌军零零落落落荒而逃,祁军无一伤亡,磕碰擦伤不予计较的话,大获全胜。 美中不足的是,敌军两千余人,除去逃逸的,无一活口留下,剩下半条命的要么服毒自尽,要么咬舌自尽,总之就是用尽一切手段结束了自己生命。 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两个人带着一群新兵,没有一个人仔细考虑过没有活口的缘由,首战告捷的巨大喜悦充斥着这上上下下一千余人。 “清和!”宗政迟一觉醒来也想通了,不闹别扭了,觉得确实是自己太鲁莽了,他一把抱住萧清和,眯着一双明亮的眼睛,一边摇晃一边兴奋道:“庆功宴庆功宴!” 真是个说风就是雨的小孩子…… 萧清和被他摇得头昏,摸摸他脑袋,宠孩子一样妥协(分明他比他也大不了多少),“好好好,庆功宴,庆功宴。” 从战地回到训练营时方至傍晚,天色尚能看得清,趁热打铁,两人带兵分两路,各自带领一队人马前往山林里打猎。 “两个时辰以内,必须尽数回到营地!”萧清和言辞凌厉地命令道:“入了夜,更深露重,林深瘴险,潜伏着的危机不计其数,切记,任何人不得脱离队伍独自行动!” “是!”震天响的回答声整整齐齐,气势磅礴,半点不像没吃饭的。 “要不要比比?”宗政迟偷瞄了一眼装得器宇不凡的人,用胳膊肘拐了拐他,小孩子心性又上来了。 “比什么?”萧清和耷拉着眉眼,一副恹恹的模样,不大像欲参和的样子。 “还能比什么?”宗政迟瞪了他一眼,很不满意他的明知故问,“两个时辰内务必回校场,所捕猎物多者,胜!” “那不行,”萧清和有些乏,打了个哈欠,一副懒洋洋的样子看得人想打他,不想和小孩子搅和在一起,显得自己也很幼稚,“赢了你,弟兄们该说我以大欺小了。” 宗政迟这次乖了些,听了这话也不恼,得意地笑开了,微微扬着下巴,“你是不敢吧?怕输给我丢面子?清和哥哥?” 这还是第一次宗政迟叫萧清和哥,虽然他比他长了两岁,可宗政迟从来不把这两岁放在眼里,也从来不认为自己小两岁就不如他优秀,更不喜萧清和把他当成小孩子看,尤其多了自家皇兄这一层关系后,更是厌极了他将他当做三岁孩童,平日里的训练也是竞争与合作并举,团战的时候分别为对方打掩护,单挑对打的时候则毫不留情,拼尽全力。 这厢猝不及防一声“哥”,不乏有讨好和激将法的成分在里面。 “莫非清和哥哥也认为自己丝毫没有胜算?”宗政迟呵呵一笑,又下了一剂猛药,“那可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萧清和惬意地眯了眯眼,知道这是激将法,可但凡是个爷们儿,体内都沸腾着不服输的血液,“激将法不管用,但我还是要陪你玩玩,输了,可不许耍赖哭鼻子!” “弟兄们也听到了!”萧清和望着阅兵台下沸腾不止的将士们,气魄十足地喊道:“宗政将军欲与我比试一场!觉着清和必胜的,请务必追随到底,所获猎物归到清和名下!每获一只猎物,割其右足为证!捕获猎物数量最多者,必有重赏!或是赏物,或升阶品!听明白了吗?!” “是!”他的话成功掀起一股热潮,弟兄们都摩拳擦掌,等不及了! 他朝宗政迟眯了眯眼,眯着眼眸的样子像极了一只狡猾的狐狸,一双眼睛里波光潋滟,趁着落日斜晖,映着寒冬白雪,目光如炬,倒不是圣洁魅惑的白狐,而是妖冶,艳丽的黑狐,很是惹眼。 宗政迟莫名其妙红了脸颊,一句“也不是非比不可”卡在嗓子眼,脱口而出的却是小小声的嘟囔,“男子汉大丈夫,真刀真枪比一场有什么,□□算什么好汉……” 萧清和没听清:“你说什么?” 宗政迟恼怒斜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同理!愿追随宗政之人,定不会亏待了弟兄们!”宗政迟不服输地补了句,但明显气势上就及不上萧清和:“萧将军能给的!必定也少不了各位的!” “既然要赌,没有彩头便也没有什么意思,这样吧,”萧清和不怀好意地抬了抬眉毛,道:“若我赢了,你走哪儿带哪儿藏着不让人看的那支白玉笛,归我。” “不可能!你痴心妄想!”宗政迟十分宝贝那只笛子,那是他九岁生辰那年,他皇兄赠予他的生辰礼。 萧清和自然是知道那是谁送的,所以才想要,故技重施,“怎么?这会儿又不敢比了?” 若不是宗政迟跟自己表白过心迹,他当真是要怀疑他爱慕自己的哥哥了,一根笛子而已,当定情信物一样护着。 若是别人开口,摸一下宗政迟都不舍得,更别说给了,但,若是萧清和想要,给也不是不可以,给了再跟皇兄讨一支便是…… “赌就赌!”宗政迟高高扬起下巴的样子活像只骄傲的孔雀,看得萧清和忍不住笑意。 “众将士听令!”宗政迟带着羞愤与激情喊道:“出发!” 作者有话要说: 唉~ 第37章 雪流沙 所有士兵都怀揣着澎湃激情奔赴猎场,因为这场狩猎赛后,无论获胜的是萧清和带领的那支队伍还是宗政迟带的那队,将士们都将迎来一个难得的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夜晚,尽管这样的欢腾仅仅持续一个时辰,对他们来说却已足够奢侈。 这时的他们谁都未能料想到危险会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萧清和得意一笑,两股施力,一夹马腹,驱马去拾落在积雪上垂死挣扎的黑鸟,马蹄踏在厚实的积雪上,陷下去一个个深深的蹄印,不难看出积雪深厚,连路留了一串规规整整的印子,稳健有力的步伐,深浅均匀的马蹄印,无一不透露着,这是一匹健壮的宝马。 马背上的人分明年纪不大却努力装出十分成熟稳重一点儿也不着急的样子,最后还是忍不住催促马儿快些走,生怕自己的战利品被人抢了去一般。 宗政迟从来不认为萧清和比自己稳重可靠多少,在他眼里,萧清和个小孩,比自己多吃了两载奶水的小孩,明明没那气场非要硬装,像是一个急于长大的孩子,以为装上大人的衣裳就和大人一样了,其实很不合身,走路的样子都别别扭扭,不过,倒也可爱。 宗政迟一拽缰绳,跟着过去了。 其他将士们也都在这片林子中,都在附近狩猎,由于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萧清和干脆直接命令禁止至林子深处。 他骑坐在马背上,一双长腿慵懒地向下耷拉着,口中哼着调子摇晃着小腿前进,□□挑起那只瘦得可怜羽翼被鲜血沾湿的玄色鸟儿,在空中来回横向摇晃了几下,回首冲宗政迟扬起炫耀的笑。 宗政迟撇嘴笑了笑,斜了他一眼,还是那副不屑一顾的样子。 下一刻,他猛地一扯缰绳,脸上的表情全然崩塌,出现了截然相反的变化,双目瞪大如铜铃,所有动作都慢了一步似的,张大的双唇颤抖着,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惊恐万分,马儿亦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仰头扬蹄嘶鸣一声开始有些失控。 “驾!”宗政迟扬鞭策马,一鞭接一鞭紧凑地抽打,已经顾不得其他,全力以最快的速度向萧清和奔去! “快跑!”见他一脸懵懂地立在原地,宗政迟咆哮了一声,呛了一口雪气入喉,冰刀割了似的,一直冰凉疼辣到心里头,喉咙里要裂开似的,喊出来的声音嘶哑凄厉:“雪崩了!快跑!” 萧清和闻言回身望去,远处山坡上的积雪如同冲开了闸门的洪水一般崩塌下来极速向下滑动,牵一发而动全身,两侧邻边的山峰,峭壁,以及高坡上的静卧的积雪也受到牵引而迅速跌落,快速汇成一条巨大的雪龙,咆哮着朝他们所在的方向飞掠而来。 所过之处一片平坦,屋舍尽毁,草木不立,万籁俱寂!如同一条天河,浩浩汤汤自云深之处来,气势汹汹归往云深处去,天地间,绝无一物可阻挡得住。 场面十分壮观震撼,一些人穷其一生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萧清和不禁看呆了。 大臂上突如其来火辣疼痛唤回了他的魂,原来是宗政迟径直在他身上抽了一鞭,耳边响彻的是他气急败坏的怒吼,“你聋了还是疯了?!不要命了?!” 他挥动手中的长鞭又甩了萧清和一鞭子,气息不稳,道:“是雪流沙!再有两句话的功夫我们就要被淹没了!跟我来!” 说着便欲驱马狂奔,却是手腕一紧,原来是被醒过神来的人一把拽住了。 “跟上!”萧清和庄严肃穆的模样很能唬人,他策马带路,宗政迟下意识立马跟上。 “无论是泥石流还是雪流沙,都不可顺流而下!唯有逆流横向奔逃才有活命的机会!”萧清和把所有气力都用在抽打马屁股上,一口接一口咽着凛冽的风嘶吼道:“对这些常识一无所知,你如何能活到今天的!” 宗政迟突然猛力拉住缰绳,利落地下了马背。 萧清和闻声忙停了下来,以为他是又闹脾气了,居高临下地急道:“都这种时候了,你是要命还是要怄气?!” 宗政迟抢了南宫手中的缰绳,道:“你也下马!马匹奔走动静过大,只会加速积雪消融!” 萧清和闻言连忙也下了马,跟着宗政迟跑了起来,二人如同被死士追赶一般,横向逆着流雪,不要命地奔跑着。 雪流沙的速度还是让两个人失望了,转眼间已经追到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流域面横向扩大,两个人如同天空中的两点断了线飞远了的纸鸢,渺小又无助地飘零着。 突然,萧清和停下脚步,身后总政迟险些撞在他后背上。 “快跑啊!累死了也要给我跑!”宗政迟恨铁不成钢,上气不接下气地用他的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讽刺道:“到底是王孙贵胄,娇生惯养,体力不济,大难临头还指望下人来背着你跑不成……” 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矮下身子来,背对萧清和,意思很明显,要背着他跑。 “哈哈哈哈……”萧清和喘着粗气,大笑出声,待喘匀了气,道:“迟崽,你别再激我了,我不累,也不跑了,我们跑不掉了。” 宗政迟回首看着他灿烂的笑,再回过头一看,迫在眼前的流雪已然汇成了一条耀眼的银线,海平面一般迅速拉开,滔滔大江张洪一般朝着他们两人移了过来!已完全无法摆脱。 萧清和笑够了,就瞪着眼睛望着,脑子里纷纷扰扰:老子还没活够!入伍临行前也不曾与妹妹道别!早知如此,前些日子就该一刀了结了宗政叙,他先走一步,万一下辈子投胎,宗政叙成了他儿子可怎么办?! 最憋屈的是,他是一个战士!战死沙场也好过千层白雪淹没一腔热血…… 临近死亡,内心反而清楚宁静不少,没有预想中那么恐惧,两个人静静地立在雪中,呼吸相闻,相顾无言好一阵子。 须臾,宗政迟重新扬起耀眼的笑意,发顶眉峰和眼睫都染了雪色,挑眉一笑,问道:“清和,你怕不怕?” 萧清和放弃用意念杀死宗政叙的想法,摇了摇头,认真道:“说不怕必是说谎的,你我都是是娘生父母养的肉眼凡胎,亡命在即,跳脱生死谈大义?怕不是我这个贪财好色的凡人能做得到的,” 他抬手摘去宗政迟肩头方才落下的新雪,顺手拍了拍他日渐坚实的肩膀,接着道:“只是一想到你也在,我就不怕,也不能怕,我若是怕了,你岂不是更怕?” 毕竟是兄长,得有兄长的样子。 宗政迟知道他又把自己代入大哥角色了,不过这次他不与他计较了,他摊开一只手,言笑晏晏,“清和,想不到吧?你答应我的下辈子,如今可就要实现了,可真快!” 可不是吗,真快,快到他甚至来不及回身看一眼雪崩到哪儿了,更别说就近寻一掩体,如岩石等躲在其后,才将手递给宗政迟,背后猝然一痛,眼前骤然一黑,一瞬间失了五感,天翻地覆,发自本能地收紧五指,握紧他的手。 顷刻间,两个人被迫顺着雪崩方向冲下了山坡,萧清和先一步恢复视线,紧紧拉住宗政迟的手,拖着他尽力爬上雪堆表面,艰难地翻身平躺,一手拉着被雪流拍至半晕的人,一手奋力刨开雪流,用爬行姿势在雪崩面的底部行动,试着在雪凝固前到达雪层表面。 但实在太难,两臂均得力的壮汉兴许可堪堪做到,萧清和一手拖了人,只一手得空,一臂之力如何抗衡一日千里的雪流沙? 他正勉力挣扎,一面大蒲扇般的雪浪迎面拍了过来!他迅速埋头避之,雪流瞬间吞没了他们,萧清和后脑受创,也瞬间失去了意识。 说来有些好笑,两人抱着必死无疑的决心随波逐流,真到了那一刻却又本能地奋力求生,是了,若是能抓紧这辈子,谁想要这么快迎来下辈子。 雪流沙终于平静了下来,山坡高地上的积雪融了大半,雪住了,风也住了,旅者搭的草屋,半人高的树木,直立之物几乎尽数被摧毁,唯余零星几根根深蒂固的百年老树,从雪中挣出半截光秃秃的树干,整片区域迎来了诡异的静谧,仿佛一瞬间失去所有生命。 不知过了多久,被雪流沙猝然拍晕以雪为被,以冰雪为床为褥的两人先后醒了过来。 四周一片漆黑,目不能视物,辩不明今夕是何夕。 “清和?”黑暗中传来宗政迟试探的声音,那声音像是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一般,还带着回响,“你在吗?” “……”萧清和其实先一步恢复意识,叫了好一阵总政迟都不曾回应便放弃了,不过听到他开口,他心里一块石头也终于落了下来,静默了一阵,他幽幽开口,道:“还活着啊?” 得到确认,听到想听到的声音,宗政迟一时高兴得没想起来跟他拌嘴了,激动道:“一睁眼就咒我死!看来你无甚大碍,我们都还活着,真好!” 那语气,仿佛被人咒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情一般。 萧清和无语望天(尽管连天在何处都不知道),也不知道是谁视死如归地把手伸给他笑得多么向往,此番又惜命得不行。 他翻了个白眼,末了想起宗政迟看不见,翻了半道又收不回来,只好干脆翻完,哼了一声,道:“差点见了阎王的是你!喊了许久不见回应,手也僵硬如同死尸,以为你已驾鹤西去了,可把我高兴坏了!正琢磨出去以后上哪儿买些梨花酒庆贺一番呢!” 宗政迟在黑暗中撇了撇嘴,心道:“……还真是一如既往幼稚,谁还不知道你,嘴硬心软。” “你怎知我手脚僵硬?你摸我?!” 萧清和大大咧咧又艰难无比地晃了晃自己的手,晃动幅度小得可怜,还是那不正经的语气,道:“被淹没前迟崽害怕得要命,死命抓住我的手求哥哥保护你,这不,顺手一探而已,不必言谢了。” “……”宗政迟被他气多了也就习惯了,不再那么容易动怒,他不屑道:“不劳费心,确是颅部受创,但不至于失忆。” 萧清和又翻了个有头有尾的白眼,哼声道:“那你还问。” 两人现在几乎与外界完全隔离,以被凝固的雪固定成了独特的姿势乐此不疲斗着嘴。 萧清和上身侧横着,一腿蜷缩被凝固硬雪压住,一腿不知道搭在何处,总之比凝雪和泥土软乎些,也软不了多少,像是压在人的四肢上。 宗政迟半身爬伏在一处略高之地,腹部支撑,嘴里尽是细碎的雪末,开口说话时,一口一喷,这要是萧清和有夜眼,看见了定要嘲笑他个百八十遍,晚上当下酒菜讲给弟兄们听。 作者有话要说: 哦豁 第38章 手要废了 “清和,我冷。”宗政迟说话的声音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 方才忙着斗嘴,尚未发觉,随着被掩埋的时间延长,寒冷侵入体内,越发刺骨,萧清和四肢已经开始麻木了,如若再没有人来解救他们,不出一个时辰,二人必定生生被冻死在此,倘若大雪不融,说不定连尸首都无人发现。 “嘴能张开吗?”萧清和想了想问道。 “不张开怎么说话?!”宗政迟觉得回答该问题纯属浪费体力。 “觉得浪费体力就不要这么大声说话,”萧清和道:“张开嘴别动。” 宗政迟不知道他又要做什么,但他对萧清和有种盲目信任,遂张嘴不动了。 过了好一会儿,二人眼目逐渐适应了黑暗,能模糊看得见对方的轮廓了。 宗政迟嘴都要痉挛了,唾液不住地往外流,像隔壁街员外家患了癫疾的傻儿子一般,他口齿不清地说:“我口水一直在流,你到底要做什么?” “行了,你也算是对我垂涎三尺了。”萧清和其实也有些慌,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命悬一线,不慌不忙的人才是有问题,他定了定心神,问道:“手脚还能动吗?” 宗政迟也是服了他,这种时候了还有闲情调侃别人,为了表示鄙夷,特意翻了个白眼,配合着半张的嘴以及流出的唾液,更像员外家失了心智的傻子儿子了。 反正萧清和是看得很开心,若不是没有力气,他肯定要指着笑他的。 他合上嘴巴,把口水咽了下去,试着移动了一下,道:“勉强能动。” “那就好,”萧清和简意赅道:“逆着涎流方向刨土,运气好的话我们能在全身冻僵之前爬出地面。” 宗政迟怔了一下,这才明白过他才故意让自己张嘴流口水是为了判断他们此时所处的方向。 宗政迟动了动胳膊,试着往上爬,还能动,尚未完全冻僵,一条腿却十分沉重,除了能感知一些类似虫子竞相攀爬的麻木之外,仿佛完全没有了知觉。 他心里“咯噔”一下,一下子慌了神,说话的声音轻微颤抖,恐慌在黑暗中也清晰异常,“清和,我的腿是不是废了?!我感觉不到!” 萧清和只想快些逃离这暗无天日的破地方,从方才他就察觉到了,不耐道:“因为刚才我压在你的腿上面,现在明白了?明白了就快点刨!” 宗政迟得知自己尚未残废,心里的大石头落了下来,也不凶回去,乖乖朝着口水流向相反的方向刨土,方才那一声声吼叫已经耗尽了他周身的气力。 …… 这头长镇军首脑秦白水与主力军将军宗政叙顺利会面,互通情报,共商战事,得知双方军队均遇突袭,二人一致认为,既然驻扎点已暴露,万不可坐以待毙,必须主动出击。 大抵是因为英雄所见略同,在行军打仗方面,秦白水和宗政叙素来意见相合,二人就作战战略又研讨了一番,很快便得出完备的作战计划。 总政叙迟疑道:“秦将军,您撒手就这么过来了,长镇那边……” 自家弟弟是个什么样性子他心里自然有数,咋咋呼呼,拿得出手的真本事屈指可数,萧清和就更别提了,蜜罐里浸大的孩子,如若再有敌进犯,群龙无首,他实在想象不到两个小屁孩子要如何应对,别说指挥大军,这两人能护得住自己就算不错了 “哈哈哈……”秦白水豪爽地笑了,他自然知道宗政担心的是什么,摸了把半白的胡须,道:“宗政老弟多虑了,我问你,雏鹰是如何学会飞翔的?” “还请秦将军不吝赐教。”宗政叙彬彬有礼颔首道。 秦白水瞧着他这副万年不变的伪君子模样,心道:“如果你不说话,我是打算接着说的……” 行军打仗,招兵买马,秦白水很佩服也很庆幸能有宗政叙这个并肩作战的同伴,雷厉风行,遇事沉着冷静,最令人佩服的是,行军多年,这人从未受过能令其落下疤痕的伤,说到为人处事,他也是滴水不漏,让人找不到任何可以诟病之处。 可就是这人情世故,未免太过圆滑了些,适度圆滑为懂事,过度圆滑就是装模作样的伪君子了。 所有性子直爽的人都看不惯装模作样的伪君子,秦老头也不例外。 所以,秦白水一直看不惯总政叙,自然也曾当面直言:“将军,与我秦白水大可敞开了说,藏着掖着的事情该妇人去做,可不是我等男儿所为!” 这简直相当于当面骂他娘们儿了,可均不奏效,不必要虚与委蛇的地方,不该装模作样的地方,宗政叙半点不含糊,做得满满当当,偏偏又让人挑不出毛病,每每令秦白水如鲠在喉,看不惯却又挑不出刺来,每每跟他交谈都要落下满地鸡皮疙瘩,浑身不得舒坦。 比起绵里藏针的笑面虎,远方那两个小崽子可好招待太多了,进帅帐从来不用手掀帐布,莽莽撞撞,开心了就笑得合不拢嘴,不乐意了就造反,就连受罚也要唠唠叨叨……秦白水越发想念远方那两个不让人省心的孩子。 看到装模作样的宗政叙秦白水就止不住皱眉,忍住不适继续道:“雏鹰出壳不多日,老鹰便会将其推下悬崖,不张开翅膀便只有死路一条,雏鹰自然而然就学会飞翔了。” 装模作样的宗政叙装模作样地说:“可人毕竟不是鹰,并无羽翼傍身,况且……” 况且还是两个十成十的小蠢货…… 秦白水眉头皱得快要夹死蚊虫了,压不住暴脾气也就不勉强自己了,“许久未见,宗政老弟还是这么婆婆妈妈,知道萧家的小公子跟你有些私交,我定不会害他不是?” 那小混球资质不错,悟性也高,但觉悟太低,放任他自行强大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秦白水必须推着他走,催着他长大,至少要赶上战事燃发的速度。 宗政叙心道:您老下手这没轻没重的,一脚能致人卧榻一月有余,害不害还真没个准。 面上却是温和一笑,顺着他说:“这是自然,秦将军自有拿捏,我信得过秦将军。” 宗政叙指点江山的本事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打仗时秦白水倒是很乐意与他并肩,毕竟他确实是个难得的将才,多年来二人也十分默契。 但现在,多跟这人待一刻他都浑身难受,这人……太假了,完完全全是个假人! 满嘴假话,满脸假笑。 想来宗政叙也不愿与他多待一刻,还是那副装模作样的样子拐弯抹角地下了逐客令:“秦将军来此也有些时日了,怕是长镇的雏鹰们都能翱翔天际了!想想还真是有几分迫不及待领略一下了,秦将军说是吗?” 那你自己去啊! 秦白水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他早就想走了,“还真得回去了!出来这些时候,指不定混球崽子们早就乱成一锅粥了。” 他说着起身告辞,宗政叙假笑着挽留了几句,他就走了。 一出帐外,秦白水整个人松弛下来,伸着腰板活络了一下筋骨,背着手,吹着口哨晃晃悠悠地走着,跟他待在一处太久,不仅不知道该如何笑,真的会连路都不会走。 再说帐内的伪君子。 秦白水前脚出了营帐,他转身就命人备马。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照萧蠢货的性子,三天两头闲不住,传书的飞鸽都得飞死数只,宗政叙这边不见回信也阻挡不住他的热情与执着,可自秦白水至此前二日起,再不见他只言片语。 一定是出什么事了。 北祁总军队和长镇两军一前一后遭遇敌袭,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奈何秦老头却完全不当回事,明明是自己收的两个徒弟,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自家门前的雪都不扫,不知道是太放心那两只初出茅庐的野崽子亦或是根本就懒得管。 要让秦老头知道他瞎操心,估计又要直言他多管闲事了。 总之,宗政叙做不到像秦白水那般风轻云淡,宗政迟是他血浓于水的亲弟弟,萧清和是……是他什么呢? 不管是什么,反正他就是无法坐视不管。 在秦白水还背着手,嘴里叼着根枯野草哼着曲儿,慢悠悠在回营的路上游荡时,宗政已经快马加鞭赶到了右翼营地。 他飞身下马,喘息未定,望着眼前的景象,坚毅的眼中可见几分茫然和一丝一闪而过的无措,校场还是原来的校场,一个个伫立在这片土地上的军帐也和之前别无二致,但是,这种除了风声便再没有其他声响的感觉实在令人心慌得紧。 宗政叙阴沉着脸一口气掀遍了所有大大小小的营帐。 空无一人,灰熄火冷,也没留下哪怕半张信纸。 他眯了眯眼,紧咬着下颌骨,拳头也越攥越紧,突然,“嘭”地打在身旁的一颗枯树干上,树干应声而断,宗政逸臣伸出的拳头上一滴滴往下流着血,自己却浑然不觉。 心底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心里越发慌乱,这种慌乱好似只有望见那两人好生生站在自己面前才能得到救赎。 可偏生这两个蠢货着实蠢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且不说军队,就拿山间匪派来说,试问这世间有几个帮主能蠢到全员出山打家劫舍,将自家帮派的老巢,将自己的后背,交给别人!全军覆没时连个传递死讯的人都没有! 简直是蠢死了!世间怎会有如此笨的人! 雪又开始纷纷然飘落,一片片洒在一动不动的宗政叙身上,过了一会儿,他自顾自撒完火,翻身上马,打算到附近去找一找,活生生的人,总不至于凭空消失。 再说秦白水这边,他脚力非凡,这半长不短的路早行之过半了,他行至一处断崖,靠在那儿歇了歇,拿出水囊饮了一口水,骤然仰首那一瞬,近在咫尺蜿蜒盘旋于山峰蔚为壮观的“雪龙”便猝不及防地映入了眼帘。 这是雪流沙过后留下的痕迹,流质物急速滑动遗痕已然铺上一层薄薄的新雪,但不足以掩盖不久前这里发生过什么。 而他正站在雪龙末端,就在不远处,雪上僵直立着一截细小矮桩,青紫中透着酱红,让人辨不出是何物,透过密密麻麻的飞雪恍惚间看来倒是有些像一只握拳的手。 不过这一带是没有人居住的,每年长镇军的校场选址均是这种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方,所以那“矮桩”断无可能是人手的。 秦白水半生戎马,风餐露宿,什么千奇百怪的物事都见过,长得像人手的小木桩算什么,雪流沙对他而已也没有什么稀罕。 尽管确是壮观,他却不想去凑热闹,况且看这黑压压的天,怕是还有更壮观的景象在酝酿中,他可是惜命得很,一点儿也不想凑这样的热闹。 于是乎,秦白水又灌了一口水,然后不紧不慢地收好水囊,“马不停蹄”的接着赶路了,生怕被更为壮观的雪流沙殃及。 巧得很,此处正是萧清和一行人狩猎之地。 若是秦白水此时知道他家两只雏鹰正埋在这条壮观的“雪龙”下,必定是要吹胡子瞪眼骂骂咧咧地去刨人的。 可怜冻在雪地底已然失声的萧清和与宗政迟二人,师父就在离自己一步之遥的地方站着悠悠然喝水,望着自己冻僵的手却“袖手旁观”,最后“弃之不顾”。 好在地下埋着的两人对此毫不知情,若非如此,不冻死也被急死了,气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emmm…… 第39章 得救了 北祁和长镇两军营地之间本就只有两条路可走,偏偏秦将军和宗政将军这两人天生不对盘,一人走了一条。 于是乎,“归心似箭”往回赶的秦白水将军和心急如焚的宗政将军完美错开了。 伴随着密集的马蹄声,远处一片灰蒙蒙中一人一马渐渐清晰。 宗政叙一勒缰绳停了下来,他在远处望着这山间雪流沙残痕时便觉不对,心跳如擂鼓,毫不犹豫地赶了过来,他隐隐觉得,照那两人的蠢法,为彰显所谓的男子气概,兴许还真就是哪里危险就往哪里瞎蹦。 一整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无论在哪个角落,都该是引人注目的,而在这白茫茫的一片雪上立着的,只有根深蒂固老树桩。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那就是,这行人全被雪埋了。 这得是有蠢得多么出众的领头羊,才能一个不落全被埋了……等找到了人,一定要好好赞扬一下他。 “清和!”宗政叙一边找一边喊名字,声音里透着焦急。 大雪天后,在一整座大山中寻找一支军队并不是什么难事,雁过留声,人马经过的地方怎么也要落下痕迹的,尤其是这座山才遭遇过雪流沙,依然还能立着的遮挡物并不多,甚至连树木枝干都是歪斜的。 但是,若是这支军队的士兵无一不在雪地里埋着,要找到他们,难度就不亚于大海捞针了,掘地三尺可不是什么小事。 说来也巧,宗政叙一纸求援传书飞鸽给秦白水后,转身欲上马,突然,足下一硬,全然不似踩在松软的雪面上。 定睛一看,这无疑是一只手! 一只握拳的人手! 尽管它已然冻得青紫肿胀,酱猪蹄子一般触目惊心,但不难辨认,那是一只手。 突然,宗政叙眸光一闪,头皮发麻,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慢慢袭了上来,心鼓巨震,一股酸涨之气在胸口乱窜,窜至鼻腔,刺激得他眼眶温热。 这只冻面目全非的手上,戴着一条红绳,绳上结了薄薄的白霜,但并不影响辨别。 那是他当初随手送给萧清和那条! “清和……”宗政逸臣心里一紧,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也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他大步窜了过去,待他回过神来,自己的双手已经在奋力刨雪了。 银装素裹的天地间蹲伏着一个人影,他面色铁青疯狂地刨着雪,一双手已冻得发红,可是他自己却全然不知,嘴里一直重复喊着一个名字:“清和,清和!” 从小声的呢喃到泣血般的嘶吼,没有哪怕一声得到了回应,宗政叙终于刨出了一颗脑袋,脸上全是冻伤,青青紫紫的皮肤一片一片的,他用力拍打着才挖出来的那张脸,探着那缕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鼻息,神色越发慌乱。 终于挖出了大半个身子,他另外一只胳膊还在雪里,拉不动,仿佛牢牢拉住了什么东西。 管不了那么多了,宗政叙决定放弃那只手,一手将他抱在怀里,一手在他身上慌乱地摸索揉搓着,想要将他捂热,却不得其所,他手忙脚乱地用双手揉搓他面目全非的脸,这才发觉自己的手和他的脸一样冰冷,对着嘴哈了几口热气,双手合十来回搓了一会儿再贴到他的脸上。 杯水车薪,最是费时且不见成效,平日的宗政将军绝不会这么蠢。 宗政叙咬着唇慌忙四处看了看,这才又忙将自己身上的斗篷解下来披在这具已然没有温度的身体上,先是颤抖着在那青紫冰冷的唇上落下一吻,这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而后一巴掌接一巴掌地往这具与尸体无异的人脸上扇,一边“萧清和,你听到了吗?!你给我醒醒!” 须臾,这张脸红润了一些,也不知是生命气息在恢复还是被扇的。 宗政叙扇一会儿便探一下他鼻息,越来越弱,直到最后一丝气息凉透,跟着凉透的,还有他胸腔里那颗脏器,仿佛连跳动都跟着停止了。 他呆坐着,目光空荡,雪落在他眼睫上,化不开。 片刻后,他骤然跳起,疯了一般开始脱自己衣裳,全部裹在萧清和身上,他不相信,不相信这个人就这么没了,前些天还活蹦乱跳的人,怎么可能就这么没了! 他接着扇他耳光,一下接一下,不知疲倦,一边喊他,试图把他叫醒。 “清和!能不能听到我说话?!”他喉咙都快要喊出血了。 这个烦人的蠢货这就要死了吗?他甚至还没想好一切结束后怎么甩开他。 “萧清和!你给我醒过来!” 快睁开眼睛……求你…… 找到他之前宗政叙就想好了,这种不长脑子不知天高地厚的死小子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可他就这么死了…… “啊……”宗政叙仰头嘶吼一声,从在军营里找不到人后一直堵在胸口的东西无处宣泄,他又打了地上这人一耳光,气他一直不醒,动作凶狠,开口说出的话却是颤抖着,语气近乎祈求:“有本事睁开眼睛啊……” 他还没有给他种梨花,他答应了的。 宗政叙吼的那一声仿佛花光了他的气力,脱力地躺在冰凉雪地上,贴着萧清和一侧,任由一朵朵冰凉落在脸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灰蒙蒙的天,茫茫然地也不知道是在问谁:“怎么办……” 他心里从未这样慌乱过,就连年幼时那场大火,他也是冷眼相看,冷静坐着等死,未觉生命有多珍贵,可是现在却觉得,人怎么能这般脆弱呢?怎么可能就这么没了呢? “你都快把我打死了,你说怎么办?” 就在宗政叙心灰意冷时,耳畔传来一道十分微弱又模糊的声音。 双眼猛然瞪大,他不敢置信地转过头去。 萧清和正鼻青脸肿地望着他,毫无血色的双唇艰难地咧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这扭曲的笑容放在这张扭曲的脸上一点儿不好看,甚至可以说是惊悚。 但宗政叙却看见天仙一般,一把将人紧紧抱在怀里,把自己的脸埋在他逐渐回温的脖颈间,“打死你才好……” “额……那个……”萧清和一双嘴唇被冻成了腊肠,说话也大舌头,含含糊糊的,他本想摸摸那肌肉均匀的壮硕美好肉.体,奈何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他微弱却臭美地道:“我确是貌若天仙,但你也不至于在雪地里那什么我吧……” 宗政叙闻言手臂一僵,什么情绪都被打破了“……” 萧清和轻咳了几声,羞涩又口齿不清道:“虽然很禽兽,但是我喜欢……” 宗政叙看着他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打了个寒战,脸上的表情也复杂得难以形容:“……” “毕竟面对貌胜潘安的我,确实令人很难把持住。”这人一点儿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宗政叙没说话,生平第一次为雪地上撒尿聚不起来而感到烦恼,不然他非要让他自己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张脸…… 萧清和见他一言不发,试探道:“那个……” 再不制止就不知道要跑偏到哪里去了,宗政叙忙不迭及时打断,“你闭嘴!” 萧清和还是很虚弱,连说话都很艰难,“你还有力气吗?” 宗政叙自以为知道这个色胚子在想什么,白了他一眼,张口吐出两个字,“没有!” 萧清和逗他那点气力都花完了,开口说话的声音越发虚弱了,“令弟还埋着呢,你顺着我的手加把劲,把他也刨出来吧。” 宗政叙这才知道他那手牵着的是一个人是自己的弟弟。 他正准备动手,一声马鸣闯入耳朵,紧接着,秦白水的身影在雪幕中逐渐清晰。 “死小子!”秦白水勒马止步,中气十足地吼道:“还活着没?!” 萧清和在听到秦老头的声音那瞬间,连忙费尽全身气力扯开了松松垮垮包裹在自己身上的宗政叙的衣裳,再是自己的衣裳,露出了大片胸膛,然后扯出一个自以为是坏笑的笑容望着半身□□的宗政叙。 宗政叙看得太阳穴疼,也学着他之前的样子用掌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只想叫他别笑了,看了那副尊容,他怕自己夜里想起这笑容做恶梦。 秦白水走近了,见了此景,也没有多余反应,蹲在萧清和身边,帮他整了整衣物。 萧清和的如意小算盘打翻了,一个躺在雪地里四肢都不能动弹,尤其还是鼻青脸肿到可笑的人,实在……无法让人联想到那些旖旎。 秦白水说话铿锵有力,不怒自威: “小兔崽子,算你命硬,大部队随后就到,即刻搜山,掘地三尺也能把人找着了,若是因为你折了我一兵一卒,军法处置!” 萧清和这厢要转移话题,终于想起来另外一件大事儿,急道:“老头儿!先救宗政迟!他在我手里!” …… 宗政迟福大命大,无人理会的埋了这么久被刨出来的时候气脉甚至比萧清和要顺上许多,后来萧还因为此事和他气了许久。 随着大部队的到来,很快一整支军队的弟兄们都被陆陆续续刨了出来,好在并不是所有人都跟萧将军一般傻。 这次的雪流沙虽然面积广,杀伤力强,但不至于整座山都崩塌,也不至于完全没有生还的余地。 知道大家都还有气儿,硬撑着的萧清和终于撑不住了,露出个惊悚万分的笑,然后稍稍安下心地昏睡了过去。 自宗政迟中途昏过去之后他就一个人在强撑着,一手拖着人,一手奋力向上刨,委实不轻松,终于一只手冲破束缚触到自由,他也脱了力,挖不动了,决定将那只手留在外面,最差不过这只手冻僵废掉,一旦有人看见了,他们就得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宗政迟:“……” 第40章 血脉压制 萧清和睡了很久,动了动另一只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被人握在手心里,捂得暖呼呼的,他费了些劲儿扭过头望过去。 这人坐在床边,一手握着他的手,一手垂在身侧,双目紧闭,眉头轻轻蹙着,腰背直直挺着,整个人直得像根桩子。 啧啧,连打瞌睡都挺直腰板,不累吗? 萧清和轻轻把手抽出来,想替他抹平眉间的褶皱。 “醒了?”宗政叙睡眠清浅,他手一动就醒了,望着他那一脸青紫,沙哑着嗓子问道:“有哪里疼吗?” 萧清和抬起能动那只手,轻轻推开他眉间的褶皱,看着他眼睛里的红红的血丝,心疼地说:“疼。” “哪里疼?”宗政叙神色紧张地检查他身上还有没有其他伤,问道:“手疼吗?除了手疼还有哪里疼?” “你的腕骨轻微碎裂,已经用竹片固定住了,暂时是不能乱动了,身上其他地方都是冻伤,都已经上过药了,会有一点疼,你忍忍,过几天就……” 宗政叙不是个寡言的人,但也不是个口若悬河的人,萧清和还是第一次听他一次性说这么多话,听着他絮絮叨叨的,只觉得胸口都暖呼呼的,他轻轻吐出两个字,“心疼。” 宗政叙怔了怔,松了口气似的,屈指在他脑门上重重弹了一下作为惩罚,“现在是心比较疼还是脑门比较疼?” 萧清和揉了揉被弹红了的前额,顶着一张青青紫紫的猪头脸笑嘻嘻道:“心比较疼。” 宗政笑了笑,附身靠过去,在他心口脏器跳动的位置轻轻吻了一下,抬起头问他,“还有哪里疼?” 萧清和愣了一下,笑得像朵花,一朵被车马碾压过的花,除了惊悚真的找不到其他言语来形容的那种花,嗯……食人花? 食人花张开它的嘴巴,轻轻说:“手疼。” 宗政叙轻柔的吻落在他手上的竹夹板上,轻薄如蝉翼,生怕弄疼了他似的,“还有哪里疼吗?” 萧清和有意骗他的吻,毫不客气道:“脸疼。” 宗政叙又有意哄着他,也不嫌弃他那张猪头一样的脸,带着一些珍视亲了上去,“现在还疼吗?” 萧清和咽了咽口水,露出个痞痞的笑容,自认为很勾人地道:“还有嘴,嘴疼。” 嘴都冻成腊肠了,不疼才奇怪。 宗政叙今天对萧清和简直是百依百顺,有求必应,轻轻扶着人坐起来,一手轻轻托着他后脑勺,慢慢把一个轻得不能再轻的吻落在他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双唇上。 萧清和冰冷的嘴唇感受到了一丝来自宗政叙的温暖,不够,这点温暖怎么够,他仰头,无声地邀请着。 宗政叙会意,附身过去,小心翼翼地避开他身上的伤,慢慢加深了这个吻。 他亲着亲着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脸,那是他最喜欢的动作,因为萧清和有些娃娃脸,揉起来肉乎乎的,手感实在好得紧。 “啊!”萧清和痛呼一声。 宗政叙吓得立马撒了手,神色难得一见的慌张,“抱歉,很疼吗?” 萧清和疼得呲牙咧嘴,嘿嘿笑着睁着眼睛说瞎话:“不疼不疼!一点都不疼!” 宗政叙看着他这副贼兮兮的模样,衬着那肿得老高的脸庞,只觉得心疼,抬手摸摸他散乱的发,问道:“还有哪疼吗?” 萧清和狡黠一笑,问道:“哪疼就亲哪儿吗?” 宗政叙决意宠他到底,低声看着他笑:“嗯,哪疼亲哪。” 萧清和笑得更贼,露出一口整整齐齐的小白牙,下巴指了指不该指的地方,低声道:“疼。” 宗政叙简直被他闹得没脾气了,叹了口气,揭开被子,弯下腰亲了一下小清和。 萧清和惊得瞪大了眼睛,他其实只是逗一下他,要知道这是在校场,随时可能有人掀开帐布进来,被别人看见了就不是能解释得清楚的小事了。 宗政叙起头来,看着自己把自己羞红了脸的人,道:“羞什么?饿了吧?三天没吃东西了。” 萧清和闻言眼睛睁得更大了,说话声音都变了,“什么?!三天?!我又错过这么多顿饭了?!” 宗政叙扶额:“……” 伴随着一声清嗓的声音,一旁传来宗政迟虚弱无力的声音,“还有外人在呢,注意影响……” 萧清和这才留意到被包成粽子的宗政迟冉“你你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宗政迟脸色一变,嗤笑一声,“呵!这话问得真有意思,敢情这里是你萧清和的丞相府,我不该在这里吗?” 萧清和挠了挠脑袋,不明白他撒的哪门子邪火,“阴阳怪气,娘们唧唧,你脑袋撞坏了?” 宗政迟自己撑着胳膊坐了起来,然后“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看你侬我侬的两个人,他伤得比萧清和严重些,身上多处伤严重挫伤,有些位置只差掉一层皮了,所以除了脸上上下下都包着素色布条,一副干尸模样。 他其实早就醒了,听着宗政叙和萧清和两个人卿卿我我旁若无人的说话声便能够想象到两人的表情,心里郁闷得厉害,如此一想,更不想睁开眼睛了,哪知这两人竟得寸进尺,言语越发放肆下流…… 宗政叙眯了眯眼,并未过去搀扶一把,也并不在意自己弟弟知道自己和萧清和的亲密关系,准确来说,他早就想告诉宗政迟,这是自己的人,让他离他远一些,奈何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这下好了,省了许多功夫。 萧清和脸皮比较厚,尚未觉得在自家弟弟面前亲热有何不妥。 “臭小子!醒了吗?!”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正当帐中三人六眼尴尬地对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时,秦白水中气十足的声音穿透帐布却未见任何削减,依旧能吓得人毛发倒立。 紧接着账帘就被大力掀开了,秦老头一手顺着自己半白的胡子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明显的笑意直直朝南宫妖言走过来,他一巴掌扬起来,看着就要落到萧清和的肩头,“哈哈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小子……” 话音未落,落到一半的手被宗政叙拦了下来,“秦将军当心,现在的清和可撑不住你,留心别摔了。” 秦白水豪爽的笑并未受他半分影响,宗政叙这样的假样子见多了,也就不稀奇了,他默默收回了手,伺机以待。 不让他拍肩膀?哼!偏要拍! 秦白水和萧清和聊了几句,趁宗政叙不注意一巴掌拍了上去,“哈哈哈,宗政将军拿你当瓷娃娃护着,碰一下都不让,我的徒儿我还不知道吗,哪那么娇生惯养!” 说着顺手又在他背上拍了两下。 萧清和被他沉重的掌力拍的喘不过气来,连连咳嗽,一再俯身躲了又躲,腰腹都贴上自己大腿了,避无可避,最后还是硬生生接住了来自己师父的疼爱。 宗政叙紧皱着眉以表达自己的不满,忍了又忍才没开口说话。 秦白水终于得逞,来的时候笑哈哈,拍了徒弟两巴掌,要他好好养身体,然后哈哈笑着准备走了,一转头望见了靠在角落里一脸失落的宗政迟。 “哟!小子,”秦白水举步走了过去,举着巴掌在他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身上晃了半天,找不到下手的地方又默默收了回来,“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这次长教训了吧?小兔崽子……” “等你们两个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康复了,军法处置。” 秦白水教育了宗政迟几句,丢下这句话就哈哈哈笑着离开了。 宗政叙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眉头紧蹙:“……” “真搞不懂这老头在想什么……”萧清和嘟囔道:“好端端的非要捶我两巴掌……” “饿了吧?”宗政叙打算不跟这个老小孩计较。 宗政叙让人送来了两碗粥,自己伸手接过一碗一勺一勺吹凉了,喂给萧清和,顺便让送粥的人喂宗政迟吃。 宗政迟喝了一碗就不喝了,也不知道自己是气饱的还是吃饱的。 萧清和倒是一口接一口吃得香甜,一双眼睛笑得眯了起来,整整喝了三碗粥才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说不要了。 “皇兄,”宗政迟抿了抿干涩的嘴唇,也不顾本人在场,艰涩却又认真地开口道:“你……你待清和,可是真心?” 宗政叙把手中的空碗递给一旁的侍卫,挥手示意他出去,他没有正面回答宗政迟的问题,只是回望他,语气严肃,道:“小冉,你知道我从来不赞同你跟着我过这刀头舔血的日子,如今你和清和在军中倒是可以互相照应,我也就不过多阻止,但是为兄今天有三个字要提醒你。” 宗政叙看了一眼拉住他衣袂,眼神躲闪,一脸不自在的萧清和,继续道:“不越矩,知道什么该问,什么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如果你管不好自己,想来也只有父皇和母后能管得了你了。” 宗政迟抿了抿唇,垂着头,没有继续说话。 他知道皇兄是在威胁他,如果他不听话就会被送回皇宫,与军旅戎马再无缘分。 作者有话要说: 不小心删了一章……哦豁 第41章 开刃 宗政叙又停留了半日,等萧清和身体恢复了一些,便动身回了北祁营中。 又过了几日,圣上病危,宗政叙受命归朝,秦白水再次从长镇离开,前往带领北祁大军。 秦将军前脚刚走,十公里外的扶风关传来敌袭求助。 经过雪流沙的事情,这次两名代理将军有些教训了,商量(吵架)过后,宗政迟留下来看家,萧清和带兵前去支援扶风关。 行军一个半时辰,萧清和带领的人到达目的地。 “兵分三路,包围解救关内将士百姓!” “是!” 机器般的下了命令,萧清和心里极速跳动,甚至握着兵器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此战和长镇营地那战不一样,这是他第一次和敌人正面厮杀。 呆愣之际,一把长刀迎面劈来! 根本来不及反应,身边一人举起手中兵器迎了上去,只见一道金属兵器相接碰撞而出的火花在半空中炸开! “小少爷!” 这道熟悉的声音总算唤醒了萧清和一些。 他愣怔地道:“李……李管家?” …… 再说秦白水这边,宗政叙是请他代替自己指挥自己的兵,他倒好,直接带走了一半。 宗政迟早就急疯了,把情况跟他一说,就要带着一批人去支援萧清和。 “急什么?”秦白水倒是淡然得很,“战事降至,此地已经不再安全。” 宗政迟懂了。 秦老头的意思是,北祁和长镇不再使用固定营地。 “那……我们去哪里?” 秦老头捋了捋胡须,“先去扶风关。”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北祁军同长镇军留家看守那部分融合,朝着扶风关进军。 …… 宗政迟和萧清和成功接头时,他已然神志不清,一身是血,脸上也溅上了斑斑点点的血沫,面色铁青,目光坚定却无神,仿佛靠什么硬撑着。 “清和!”宗政迟大喊一声。 萧清和闻声望去,准备提刀砍人。 宗政迟未料会是此情此景,千钧一发之际将长剑举过头顶,硬生生接下一刀,气急败坏地吼道:“萧清和!你清醒一点,看看我是谁!” 萧清和一怔,终于回了神,七魂八魄仿佛在这一刻才归了位,眼睛里的迷茫和悲伤叫人看了于心不忍,他望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低声呢喃道:“我……杀了人……迟崽,我终于杀了人……”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少爷,连只鸡都没杀过,现在颤抖着手,双目无神地说自己杀了人。 宗政迟闻言心中一恸,走上前去,呼了口气,却是什么都不说,默默地守着他,四周的弟兄们正在激愤杀敌,包围之势已成,现只剩下瓮中捉鳖的收尾,也有秦白水带着,大可放心,他只需要守着萧清和,别再让他受伤即可。 这是成为一名保家卫国的战士必须走过的一段路,多说无益,也无人可以代劳,没有见过血的刀开不了锋,开不了锋的刀杀不了人。 杀不了人的刀,保护不了自己,更卫不了家国。 在两人看不到的角落里,李管家见萧清和恢复如常,默默转身,隐入军队之中。 秦白水和宗政迟一来,此战胜得毫无悬念。 首战告捷,整个扶风关都洋溢着热闹与喜气,大恩不言谢,男子汉大丈的感激不必用言语表达,扶风关统领举着敞碗,从秦白水将军到萧清和与宗政迟,再到长镇军的其他弟兄们,一碗接着一碗敬酒以表谢意。 萧清和趁乱乱窜,拉着宗政迟找寻了好久,终于找到了正一人碰碗饮酒的李管家。 “李伯伯!”一声大喝,吓得李管家手一抖,碗中的酒都泼洒了一些出来。 小少爷自从十岁那年被他的小同伴说了一句:“这么大了还撒娇,不知羞”之后,便再也不曾这样叫过他。 李安睿心知逃不掉,便任由着萧清和拉着他的手腕将他拉出人群来到一片空地,他讪讪叫道:“小少爷……” 萧清和瞪着一双眼睛一言不发,周遭的空气开始凝固,宗政迟伸手碰了碰他,试图缓解气氛,“清和,你……” 话未说完,他就愣住了。 萧清和红了眼眶,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李管家空荡荡的袖管,氤氲水汽迅速在眼眶中凝聚起来,一双天生带着向上弧度的唇角此时耷拉了下来。 李安睿见小孩儿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心疼得不得了,手忙脚乱地安慰,“哎哟,清和怎么要哭了,谁欺负你了?告诉李伯伯,伯伯替你撑腰,别哭了……” 李管家向来把萧清和放在心尖上疼着,护着,这时见他哭了更是方寸大乱,想同小时候那样抱抱孩子,伸出一只手臂曲,才想起来自己没了另外一只手臂,又不好意思地收了回来。 萧清和见了此景,像小时候掏鸟蛋从树上掉了下来那样,仰着小脑袋,张着嘴巴,哭得更凶了,惊天动地。 “好了,好了,”李管家已经心疼得不行,连忙上前用一只手臂揽住他,连声哄着,“清和乖,不哭了好不好?” 萧清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实在太伤心了,一把鼻涕一把泪,一面打着哭嗝一面说:“呜呜……李伯伯……嗝……李伯伯没有手了!哇……呜……” 宗政迟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哭得乱七八糟的萧清和。 等他哭够了,宗政迟过去擦干他脸上的泪水,顺手捏了一把他的脸颊,也不笑话他。 “我不要你留在这里!你回家去!回怀耒城去!”萧清和吸着鼻子执拗地要求李管家回家,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李伯伯再受伤了。 “小少爷,这不行!”李安睿变了脸色,坚定地拒绝道:“我要保护好你!不回家。” “姓李的!”萧清和猛地提高了说话的声音,“这是命令!你给我回家去!你一把老骨头在这儿能做什么?!我也不需要你的保护!”回去晒晒太阳,下下棋,安享晚年。 李安睿见小少爷动怒了,连忙跪了下来低下头,却是不说话了,态度却坚如磐石。 萧清和好言相劝不成,撒娇耍泼也不成,李管家就是打定主意要留下保护他,最后他气呼呼地走了。 宗政迟也跟着走了,看着气得圆鼓鼓的人,牵起嘴角,了然一笑。 难怪萧清和性子张扬却又带着一种软绵绵的可爱,连府上的下人都这样宠着惯着。 被人宠爱着的孩子实在令人讨厌不起来。 那日酒足饭饱过后,满面红光的秦白水大手一挥,长镇军一行人就此暂时驻扎在扶风关外。 接下来的几日,练兵之余,他不时会站在高处摸着下巴上半白的胡子远眺,好像等待着什么似的。 这副悠然自得的样子把萧清和和宗政迟急坏了,探子频频来报,边关战事全面点燃,我军已然不敌,已被敌军一连攻陷多个关卡,攻势之迅猛,再这么放任自流,不出三月,敌军就要杀到怀耒城下了! 这天上午,萧清和对秦白水登高远眺一事十分好奇,这日本应该轮到他在马厩喂马,他将此事扔给了宗政迟,登上了小山坡,扯着脖子望了半响也望不出个所以然来,正当他准备下坡回去喂马时,眼角余光扫到一缕赤色。 他眼力极好,眯起眼睛定睛一看,远处那座山腰间整整齐齐列着栗子大小的人,这些粒子大小的人在秩序井然地向前行进,像是一只工蚁带着一群蚂蚁队伍在归巢,而那片亮眼的赤色就是举在“那只工蚁”的手上。 萧清和心中一震,心跳失速,双目逐渐张大,那……那是他们祁国的战旗! 也就是说,那山间行进的是他们祁国的军队! 转身跑下小山丘,萧清和一路狂奔回去,他这才明白这些天来秦白水在等的是什么! 祁国乃泱泱大国,祁军作为祁国的主力军队,怀帅将之才之人比比皆是,断然不可能因宗政叙回宫之举造成祁军群龙无首之态,但也恰恰因为人才太多,难免造成明争暗抢貌合神离之况。 再者,天高皇帝远的,军心不齐,无人管束,这样的军队上不了战场,而长镇军在祁国远近闻名,长振军将领的头衔整顿这样一支军队,绰绰有余。 他拼命跑到马厩,一把抓住宗政迟正在给马喂草的手,满头大汗,望着一脸疑惑的人,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叙叙的军队来啦!” 萧清和眉宇间的兴奋与激动难以自抑,“已经近在眼前,至多申时便可到达扶风关!” 事实上,时间比他推测的要早,未时刚过,秦白水留下的的那半支军队浩浩汤汤地来到了扶风关,祁军兵数是长镇军的数十倍,兵强马壮,战旗高扬,井然有序,场面十分壮观。 当日,萧清和找遍了军队都没有见到宗政叙,这才死心相信,他未从皇宫回来。 深夜,黑暗中一片静谧,浮生尽歇,传入耳畔的是士兵们绵长的呼吸声,偶尔有士兵口中嘟囔地说着听不真切的梦话,或呼唤着心爱姑娘的名字,或表达着谁的乡愁。 萧清和瞪着一双眼睛,毫无睡意,从前他睡不着还和宗政迟翻身竞赛,此时却连翻个身都无心动弹。 须臾,他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他望了望远空明亮的月亮,慢慢爬上了小山丘。 从山丘上看下去一片黑压压的,黑云遮住了半个月亮,萧清和紧了紧衣服,啧,有点凉了,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远处的山峰只模模糊糊看得到轮廓,他眯了眯眼,仔细辨认,可惜,看得眼睛都酸涩了都没看到期盼的栗子般大小的人群。 “别看了,他不会回来了。” “啊!”身后传来的声音把他吓得惊呼一声,回身看到抿着嘴的宗政迟,火气就上来了,“大晚上不睡觉,你跑这儿来做什么?!” 宗政迟看了他一会儿,道:“你别看了,皇兄不会回来了。” “你放屁!”萧清和粗暴地一把抓住他的衣襟,额侧青筋暴起,胸口起伏急促,恶狠狠道:“他会回来,一定会回来的!” 宗政迟握住胸口的手,一字一句,认真道:“清和,你知道的对不对?你只是不愿意承认,皇兄的目标是皇位,他此去便是为了继承皇位,这天下,哪有皇上亲自上战场的道理?!” “你闭嘴!”萧清和红了眼,颤抖着双唇,喃喃道:“你闭嘴!你闭嘴……你闭嘴……” 宗政迟果然闭了嘴,坐在土坡上陪了他一夜,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二人方才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蓝瘦 第42章 裂心 秦白水将长镇军编入祁军队伍,并将整支军队分成四支,又单独分出人数较少的一支留在扶风关,命四支军队分别从两个有驿站方位行进,便于资源补给同时保证驿站的安全。 李管家也趁机请求调到了萧清和带领的那个分支。 萧清和瞪了他很久,然后扁着嘴接受了。 秦白水命萧清和为镇北将军,宗政迟为镇南将军。 自此,二人平起平坐。 全军顺利抵达被敌军围困的昶州城,打的第二场战役便是这昶州战役。 敌军来势汹汹,萧清和和宗政迟第一次并肩作战,二人都兴奋着,杀得畅快淋漓,刀光剑影之间配合也十分默契,真正成为可以交付彼此后背的伙伴。 “哈哈哈……一群野鸡,还妄想被端上盛宴桌……不自量力!” 萧清和和宗政迟对视一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萧清和飞身一脚踢飞靠近宗政迟的敌军,道:“秦老头又在骂人了哈哈……” 宗政迟勾唇一笑,一剑刺向他肩侧,替他挡下一刀,道:“老头杀高兴了就骂人!”他惯于使剑,行云流水的招式动作看得人眼花缭乱。 “哎,我说,”宗政迟在杀人的百忙之中抽出空隙来调侃萧清和,“丞相府是不是上下一心宠你?” 小少爷白了他一眼,道:“作为最受宠的小王爷,你才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吧?!” 此时削铁如泥兵器削的是活生生的人,不过是阵营不同罢了。 宗政迟笑得很欢快,扔出一人,打倒了一片,“倒也是,但宫里的人可不会抱着我哄,跟我说:‘乖,不哭了,好不好?'” 他特意把李管家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语气却完全不同,腻人得紧。 “你闭嘴!”萧清和听得全身起鸡皮疙瘩,一阵恶寒过后,他杀人杀得更加暴戾了。 “哈哈……” 虽说敌方人数众多,但此战算是酣畅淋漓,大获全胜,打得敌军落荒而逃。 解救了被困民众只是第一步,祁军的目标是:收复所有失地! 当日晚,全军驻扎一晚,整顿休沐,萧清和准备去草垛子上躺一躺,耳畔传来交谈声。 “嘿!”一人应该是拍别人了一巴掌,声音响亮。 “以后我就是皇亲国戚了,对我客气点!”另一人骄傲地说。 “啧啧啧,吹牛谁不会?” “哼,我可不是吹牛,怀耒城孟员外知道吧?” “孟员外家这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那人说,“皇城第一员外!” “我可是孟员外家的远房表亲!” “嗬!这怎么就扯上皇亲国戚了?!差得远了吧!”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那表妹,三日后就要嫁给七王爷宗政叙了!圣上龙体抱恙,倘若不日驾崩,这堂妹可就是当今皇后了!” 萧清和仿佛遭了当头一棒,两人还聊了很多,他再也听见其他的,脑海中只回荡着一句话:七王爷要成亲了,宗政叙要成亲了!他死缠烂打追来的男人,曾经水.乳.交融,情同一人的男人,要成亲了,和那个员外家的千金小姐。 他们曾经一同出现再自己眼前,宗政叙撑伞遮过她。 宗政叙,要和孟塘成亲了…… 萧清和翻身起来,平静地到马厩里去牵了一匹马出来,随着马匹一声嘶吼,他朝着黑夜窜了出去。 还没跑出多远,身后传来马蹄声,原来是宗政迟打马追了上来。 “清和!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宗政迟心里是知道的,他只是想从萧清和嘴里得到一个和他心中想的相反的答案。 “宗政叙要成亲了,你相信吗?”萧清和甚至还笑了笑,“反正我是不信的,我得去看看。” 他勒马停下来,转头看宗政迟一眼,道:“迟崽,你见过孟塘吗?那女的生得不如我好看,洗澡看来,她做人也不行。” 宗政迟心里不合时宜地想:你见过的人里,有几人能生得比你好看? “连我都看不上,宗政叙怎么会看上他?”萧清和表面上一片平静,其实心里很没底,“对吧?” 宗政迟说不出一个“不”字,只是说:“那我同你一起去。” “不要。”萧清和摇摇头,“我去去就回,如果连你都拐走了,秦老头得弄死我。” “不成!”宗政迟怎么可能这个时候放他一个人走,他状态很不对。 “迟崽,你让我一个人去吧。”萧清和垂着头,“我想一个人去,这是我和他的事。” 宗政迟最后还是没能拦住他。 …… 萧清和风雨兼程来到了孟家门外。 这是他第二次来这里,第一次是遇到宗政叙,这次是他要成亲了。 雪下得很大,一层一层往他脑袋上堆,他只是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大门上方的大红花。 他等得快要绝望的时候,减弱的风雪之中显现出一个人,那人约莫二十五六模样,身着一袭雪白的大袖深衣,外面的罩衫上落着一幅完整的水墨丹青,在几乎要与着苍茫的天地融为一体的底色下栩栩如生。 他直直朝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越来越近。 一步。 两步。 越来越近,萧清和看见了他眉梢那颗艳色的红痣。 他心跳如擂鼓,目不转睛地望着他靠近,微颤的手心慢慢浸出了薄薄的汗。 那人走近了,唇角一勾,扬起一个足以融化风雪的笑容,就如萧清和第一眼见他时那样令人心动。 真巧,他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在孟员外府前…… 萧清和见他朝自己笑,心里跳得更厉害了,连忙扯着被冻得僵硬的笑脸迎了上去。 “雪下这么大,怎么在外面等?”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如三月的春风一般。 却不是对他说的。 原来员外府的大门里不知何时走出来一个女子,妆容精致,身着鹅黄色衣裙,厚实的披风长及脚跟。 女子脸红扑扑的模样惹人怜爱,娇嗔道: “已经弱了许多,也……想早些见到你。” 萧清和此时已无法思考,着了魔似的一步步走上前去。 宗政叙笑得温和又得体,走上前去轻轻在她额头敲了一下,道:“在房里等就好,这天气染了风寒可不容易好。” 萧清和瞳孔猛地一缩,浑身泄了力,耳朵嗡嗡地响,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那是他常对自己做的动作,每次敲的狠了,他就咬了他的手。 “好。”女子垂首轻笑,笑容里满是女儿家情窦初开的模样。 不不,宗政叙一定有什么苦衷!一定是皇上以成亲相要挟才传位于他,一定是! 萧清和愤怒地赤红了双眼,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大步追上了即将进门的两个人。 “叙叙!”两个字,用尽了全身力气。 宗政叙猛地回过头来,眼底全是诧异,“……清和?” 萧清和着了魔一样觉得他的眼里除了诧异之外还有惊喜,“你怎么回来了?” 他笑了,笑得很灿烂,却不再靠近,道:“城中到处在传谣言,说你要成亲了,我便特意回来看看,问问这戏折子里的主人翁知不知道这些谣言?” 宗政叙望着他脸,眼神有些躲闪,侧身对一旁的孟塘说:“外面冷,你先回去。” 萧清和还是笑,一双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衬得一双眼睛更是亮堂。 他在等,在等悬在脖颈上头那把闸刀落下来,而手里握着这把刀的人,就是宗政叙。 “清和,我……” “是真的吗?”萧清和忍不住打断了,他胸口疼,很疼,他怕自己撑不住了,要速战速决。 宗政叙静了静,并不看他,轻轻点头道:“是。” 刀终于落了下来。 那一刻,仿佛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了。 萧清和的泪水决堤而出,胸口起伏着,有太多情绪在胸中冲撞,他一把抓住宗政叙的双臂,急切地垂死挣扎:“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是不是皇上逼你的?!” “清和……” “一定是他逼你的!无权无势么可能立你为太子?!”萧清和吼了一声,他满脸泪痕,此时已经濒临崩溃了,疯了一般,“你告诉我你有苦衷,你告诉我你是被逼的好不好……” “清和!”宗政叙听着这句大逆不道的话,连忙出声制止,“别说了!” 萧清和几乎站立不稳,弯着腰,仿佛那样心口就可以少疼一些,他恍若未闻,方才抓他手臂的那一瞬间仿佛用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慢慢瘫坐在松软的雪地上,双目无神,也不闹了,只是一双眼却像是泉眼,泪水不停的流出来。 他觉得冷,全身发冷,心更冷。 接着,他被一阵温暖包裹住了,耳畔传来宗政逸臣的声音,“清和,别这样……” 许是他真的疯了,他竟然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了心疼和无可奈何。 他轻轻靠在他温暖的颈窝里闭着眼,留着泪小声地哀求他,“叙叙,我求求你,你告诉我你不是自愿的……” 宗政叙宽大的手掌一下一下顺着他的头发,却抿着嘴一言不发。 “我明白了,”萧清和撑着站起来,再不敢看宗政叙,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问他,“婚期是何时?” “正月十五。”宗政叙说。 “好。”萧清和脸色煞白,安安静静的模样像个瓷娃娃,他麻木道:“好,好日子,正月十五,团圆节。” 他摸了摸手腕上的红绳,想将它取下来,却怎么拉扯都扯不下来,他只好更加用力,面无表情,状若癫狂。 手腕瞬间红了,红绳本就不粗,拉扯间割进肉里,不一会儿,手腕已经鲜血淋漓,他却浑然不觉似的,越发粗暴地拉拽着那根红绳,仿佛血肉模糊的手腕不是自己的,脸上决绝的神色像是与什么人什么事告别。 “够了!”宗政叙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清和……不要扯了……” 萧清和果然停下来了,像是一只傀儡,没有笑容,没有眼泪,也没有情感,他没有一丝犹豫,他抽出腰间的佩剑,手起剑落。 挑断了红绳,也割断了其他的什么东西,心里有什么应声而碎。 那是他的心,一颗见了宗政叙就开始活蹦乱跳的心。 他涨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预祝太子殿下新婚愉快,早生贵子,君临天下。” 风逐渐小了,雪也停了,是个适合启程的好天气。 萧清和摇摇晃晃走了出去。 “清和!你去哪里?!” “你现在的样子很危险!” “回来!” 背后不断传来宗政叙的声音,渐行渐远。 很危险?不,待在这里更危险,他只觉得两眼发黑,胸腔里疼得快要裂开了。 既然危险,那他为何不拦着他呢?哦,对,拦住了就娶不了亲,不能拦,回来?回哪儿呢? 他是一名将军,要回去,回沙场上去。 第43章 吞噬 腊月很快过去,正月踏着开春的细碎阳光和不知不觉消融的冰雪慢慢到来了。 宗政叙静静地立在紫阳殿中,望着这座他费尽心思不择手段得到的寝殿,他第一次开始认真地想一个问题:他做的这一切,到底值不值? 手边的案上铺着一封家书,那是宗政迟写来的。 有风拂过,卷起那张白纸的一角,遮住了纸张上半部分那些洋洋洒洒的指责和悲愤,只露出页面底部最后两行字。 “皇兄,从小到大,你都是我追逐的目标,皇兄有的东西,我都要与你争一争,我也要有。” “皇兄,这一次,我便不与你争了,江山归你,清和归我。” 他到底有多想要这江山? …… “迟崽,”萧清和突然粗暴地揉搓着宗政迟的一张苦瓜脸,故作轻松,自以为风趣,道:“明日这一战,凶多吉少,你要再这样苦着一张脸,我就当你是提前为我践行了。” “呸呸呸!”宗政迟闻言,一把拉下他的爪子,瞪着他道:“你不许胡说八道!” 萧清和回归军队时,秦白水和宗政迟已经夺回一座城池,虽是胜仗,损失却也不容小觑,怎料敌军竟兵分两路,分别攻打了东西两个方向的城。 情况危机,刻不容缓,秦白水带兵向西去了西陵,留下宗政迟,并命他一等到萧清和汇合便启程向东出发至东巽,等到他时已是深夜,更深露重,积雪消融,便决定翌日一早启程。 “清和,”宗政迟咬了咬嘴唇,片刻后认真非常地望着萧清和,好似很艰难地道:“你不要我皇兄了吧,我很好,比他好,会待你好!会一直待你好!” 萧清和看着他殷切的目光,心里一酸,慢慢又泛起一丝丝疼痛了。 他自从回来起就紧绷着一根弦不敢松懈,一旦放松下来,心里就会泛上那股疼痛来,那股疼痛的感觉太熟悉,也太猛烈,若不加以制止,顷刻间就会将他吞噬,疼得他喘息不顺。 他静静地看了宗政迟片刻,喘了口气,压了压未定的心神,柔声答应道:“好。” “真的吗?!”宗政迟瞬间亮起来的双眼像是黑夜中的篝火,闪闪发光,热切又温暖,“你答应了?!太好了!” 说着便扑上来抱他,萧清和没有拒绝,他只是温柔地笑着,感受不到任何欣喜,难过,仿佛这人世间的所有欢乐悲喜再与他无关,寡淡,寡淡得快要消失一般。 可惜宗政迟感受不到这样的寡淡,只是紧紧的抱着他,激动,兴奋,还有心疼。 萧清和温柔地摸了摸他伏在自己肩头的脑袋。 就当哄哄孩子了,说不定明天自己就死了呢。 二人天未破晓便带兵启程,于当日晚间到达东巽。 与二人先前估料的情况大相径庭,没有被围困的民众,亦不见兵临城下的敌军,整个东巽很静,静谧得有点诡异,二人对视一眼,都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感觉。 直到周围喊打喊杀的敌军迅速围了上来,二人方才意识到:中计了! 兵书军策读得不少,始终还是缺乏实战经验。 好在二人留了心眼,先一步意识到可能是空城计,便并未带兵入城,在宽阔的城外被伏击,绝对好过被瓮中捉鳖,但到底是寡不敌众,敌军都是有备而来,最后二人背靠着背,已经有些力竭。 “迟崽!”萧清和此刻已经被耳边的嘶喊声震得几乎失聪了,脱口而出的话不自觉成了从喉咙里吼出来的,“西北向防守相对薄弱,你带着弟兄们冲出去!” “不成!”耳边尽是兵戎相接的碰撞声,兵器破开皮肉的声音,受伤濒临死亡的哀嚎声,宗政迟已然杀红了眼,“我若是走了,你一定会死在这里!” “那也好过让所有弟兄们陪葬!”萧清和白净的脸上溅满了星星点点的鲜血,聚成一小股一小股地顺着下颌骨流下来,已经分不清到底是从谁身上流出来的,握着剑柄的手微微发着颤。 “那也不行!”宗政迟声音都在发抖,杀敌的刀锋却不见迟缓,一刀下去,抹了一排敌军脖子,飞溅的热液喷了一身,没有时间看他,“要走一起走!” 其实他心里明白,萧清和说得有道理,眼下最好的解决方案便是他们其中一人带一批兄弟们杀出去,再放出信号求救,壮大势力再杀回来。 可二人心里都明白,从西陵赶到东巽少说也要半日的路程,半天,已经够发生很多事情,说不定等他回来人都凉了,所以宗政迟不能接受。 突然,他眼前一亮,突然灵光一现。 “清和!”宗政迟身上已经挂了彩,不断往外渗着血,他声音都已经哑了,“我留下来,你带弟兄们杀出重围!我等你们回来!” “不行!”萧清和想也不想就出声拒绝,“你已经受了伤,撑不了多久!” “你听话,秦老头本就早你我一日启程,加之西陵及不上东巽遥远,此番可能都已经在回程的途中了,见了你发出的信号铁定快马加鞭,不出一个时辰就到了。” “可是……”宗政迟仿佛还在思考此话可信与否。 眼看着西北向缺口就要被袭来的敌军围圆,萧清和一掌将宗政迟推出一段距离,自己投身进血雨腥风,回头道:“走啊!” 宗政迟被他脸上的表情所威震住,他咬咬下唇,狠了狠心,转头向缺口的方向杀敌,带领超过半数的弟兄们杀出了一条血路,最后离开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敌军很快将缺口补上了,并分出小部分军力追杀他们,那一眼,他看见萧清和好像在笑,仿佛是在鼓励他,说他做得很好。 那时候的宗政迟从来没有想过,那一眼,将会是他见萧清和的最后一眼。 …… 萧清和带领百名战士抵抗到底,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腹背受敌,再以一当十也精疲力尽了,他以刀尖触地作拄,喘息地望着这一片狼藉。 横七竖八的尸体遍地躺着,昔日把酒言志的弟兄们瞪大的双眼仿佛在责怪萧清和令他们死不瞑目,带着火苗的箭还在不断射过来,他举剑挡开一些,他膝盖一弯,猛地跪下了一条腿,原来是躲避不及被一箭射入小腿。 包围圈越来越小,萧清和几乎已经站不住了,他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小少爷!”耳畔传来焦急的声音。 萧清和眯了眯眼,看清了眼前扶住自己的人,“李伯伯?” 李安睿顺了顺他的背,心急如焚,“小少爷,你怎么样了?!” “你刚刚为什么不跟他一起走?!”萧清和一张口便又有鲜血从口中流出来,看得李管家心惊胆战。 李安睿当然知道他说的“他”是宗政迟将军。 “好了好了,不要说话!”李管家心疼得快要死了,他一直以来捧在掌心的小少爷,连摔一跤都要哭着让他哄好久的小少爷,现在在吐血,被一群敌人包围着,随时都有可能被刀光剑影所伤,或者一只不知从哪里飞出来的箭射杀。 “小少爷……”李管家声音颤抖着,用袖子去擦他脸上的血迹,他的小少爷原本白白净净的,肌肤吹弹可破,天生上翘的唇角似乎永远带着笑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整个人干净又明亮,才不是眼前这个一身血污,眼神阴翳的人。 萧清和似乎也不在纠结于李管家,他沉吟片刻,做了个决定,用尽力气对剩余的将士们喊道:“弟兄们!随我入城!” “哦!” 人数不多,气势不小。 军令如山,身处空旷之地尚且逃不掉,更何况入了城,便在没有回转的余地,没有人质问他,为什么要下这样的命令。 待杀进城中,身边已经只剩下不足十人了,这十人负隅顽抗,护送萧将军进了内室,又进去三人,以背抵门,将敌军隔在门外。 内室中还有两人,一人缺了右臂的萧清和,一人是少了左臂的李安睿。 待萧清和布置好了一切,门后三人胸口已被兵器刺透,残余的意志是他们仍然死死抵住门框。 “轰”的一声,整个门框倒了下来,将那三人的尸体盖在下面,萧清和看不见他们瞪大的眼,也不看见他们死不瞑目的脸。 敌军一涌而上,手里拿着锋利的战戟,纷纷刺向萧清和的胸口,他勾唇一笑,视死如归般阖上了双眼。 利器穿破皮肉的声音一场清晰地在耳边响起,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如期而至。 他缓缓张开了眼睛,瞳孔慢慢放大,颤抖的声音里带着不可置信,“李伯伯?” “什么味道?”人群中有人问道。 渐渐地,整个内室开始弥漫起呛人口鼻的浓烟。 “着火了!着火了!” “快跑啊!” 活捉敌军首领的犒赏固然厚重,但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得知起火的敌军纷纷扔下兵器逃窜了出去。 “李伯伯……”萧清和嘴唇颤抖得不成样子,眼里尽是血丝。 李安睿咧嘴笑了笑,献血顺着嘴角淌了出来,他没有看到自己刺猬一般的胸膛似的,伸出那只手摸摸他的脸,声音虚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清和不哭,不哭……” 萧清和心口巨疼,只觉得脸颊微凉。 原来他哭了。 从怀耒城回来后,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流泪了。 “李伯伯……呜……”萧清和扔掉手里支撑着的剑,一手抱着李管家的身体坐了下来,决了堤的眼泪不停地往外流,颗颗落在李安睿的脸上,哀求道:“李伯伯,求你了,我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死……” “清和,你……你不开心,是不是……是不是,他……他欺负你了?” 萧清和一直摇头,这种生命正在逝去的感觉快要逼疯了他,“呜呜……你不要死……求你……” “我们家……清和,谁都……谁都不能欺负……”李管家眼神开始涣散,好像看向了很远的地方,又好像什么都没看,“都不能,虫子不能……鸟儿……也不能……” 李安睿落下了最后一口气,缓缓合上了双眼。 他是今天死的所有人中唯一一个合上双眼的。 萧清和流着泪轻抚着李管家斑白的头发,思绪飘得很远。 他已经不清楚那年自己几岁,调皮捣蛋是所有小男孩子的天性,他也不例外,那日风和日丽,他趁着下人们不注意,一溜烟爬上了树,他对树上的鸟窝里的蛋很是好奇,已经觊觎了许久,这时候终于有机会爬上来看看了。 “哎哟!小少爷,您这是做什么?爬这么高!快下来!”李管家在树下急得直跺脚。 “知道了知道了!”小清和鼓起小脸,表情上尽是不满。 他不舍地摸了摸鸟窝里的鸟蛋,转过身去,两手扶着树枝准备顺着树干滑下去,怎料这时,一直大鸟叼着一嘴虫子飞到了树枝上,扑棱着翅膀,仿佛要赶走他似的,鸟嘴里叼着的虫子随着它扑棱翅膀的动作一晃一晃的,摇摇欲坠。 萧清和吓得长大了嘴巴,这时,一条虫子落进了他大张着的嘴巴里。 “哇呜……”萧清和害怕极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两手一松,从树上掉了下来,李管家连忙过去接住,把他嘴里的虫子拿出来,连声哄道:“清和不哭,乖,不哭……” 那天,李管家带了很多人,把那只鸟打死了。 “啊……”萧清和仰头叫了一声,那声音里透着令人心惊的凄厉和悲伤。 “咳咳咳……”一口气吸进大量浓烟,他被呛得咳出了声音,随着烟雾越来越浓,他越发呼吸困难,脸颊上火辣辣的感觉越发剧烈。 他向来对自己的容貌过分自负,此番火舌舔舐过来却半点不觉惊慌。 也好,也好,他把李管家的脑袋放进自己怀里,就像小时候他把脑袋放进他怀里一样,慢慢闭上了眼。 恍惚间,他看见浓烟中走来一人,一身素衣,双眸深邃如海。 好似,在哪儿见过。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 第44章 毁容 萧清和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的梦。 他梦见自己爱上了一名男子,那男子容貌瑰丽,举手投足间尽是风雅 ,他左侧眉梢尖有一颗艳色的小痣,像极了镶嵌在墨玉上的红宝石。 他对那人一见倾心,便死皮赖脸地缠着人家,巧的是,那男子竟也爱他,他与他一同去游湖,一同去爬山,一同入了军队,他教他捕猎小兔,在雪地里,他给小兔子取名叫小白,在湖边,他给鸳鸯更名为野鹅,缠着他答应为自己种下百里梨花。 他从小就是在蜜罐子里长大,却觉得同男子在一起比泡在蜜罐子里还要甜上许多,后来,他们不在同一支军队了,男子甚至不在军中了。 那人去了哪里?他惊慌失措地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了男子,他身着大红的喜服站在他面前,笑得温柔,脸上带着洋洋的喜气对他说:“清和,我要成亲了,你不高兴吗?” 高兴,高兴,哈哈哈,萧清和疯魔了一般,笑得肆意,他当然高兴,望着自己的心上人同别人喜结连理,自己还要祝他早生贵子,儿孙满堂,怎么能不高兴?! 他胸口太疼了,几乎喘不上气来,他揪紧胸口的衣襟,慢慢弯下腰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这样就能少疼一些。 可那人却转身离去,不再理他,只留给他一抹大红的背影。 萧清和站起来又摔下去,最后便手脚并用的向前爬着追上去,快要追上那抹大红身影时,他却消失不见了。 不知道过了多少年,那男子领了一双儿女来到他的面前,粉雕玉琢的一对小娃娃,实在好看得紧。 女孩子仰着小脑袋问那男子:“父皇,他是谁呀?” 那人穿不腻喜服似的,仍然身着一身红衣,道:“他呀!父皇也不知道呢,你自己去问问他好不好?” “你是谁呀?”小女孩走过来,好奇地望着他问道。 小男孩见状也围了过来,张口问道,“对呀!你是谁呀?” 萧清和恍若身置寒冰窟窿,只觉得浑身发冷,一瞬间,天旋地转,脑袋里纷纷扰扰,实在吵得紧,但他又确实听不清楚,到底有什么声音,只听得一个声音一直在重复的问:“你是谁呀?” 他突然间慌了,他是谁啊! 梦里的他吓得发抖,这是梦!这一定是梦!疯狂挣扎着,猛然睁开了眼睛! 看着眼前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他又把眼睛闭上了。 不一会儿,他感觉有人在轻柔地抚摸自己的脸,惊了一下,就把眼睛睁开了。 “别哭。”眼前的人一身玄铁铠甲,冰冷坚硬,一双深邃如海的眼透露着异族气息,此时这双眼睛里,有着令人难以琢磨的复杂情绪:同情,怜惜,无奈,还有其他的什么,萧清和看不懂。 白行简? “我……”他眨了眨疲惫的双眼,沙哑的喉咙里火烧一般,用破锣嗓子开口问:“这是哪儿?” 脸上的泪渍像是没有擦干净,痒痒的感觉,他便拿手背去蹭,一刹那,激烈的疼痛从左半边脸颊传过来! 白行简一把抓住他的手,道:“别乱动!你脸上搽了药!” 嗬!还毁容了吗…… 白行简端来一碗水,就着躺着的姿势用勺子给他喂了些水,这才幽幽开口回答他的问题:“这里是南斛军营。” 水流进来,缓解了一些灼烧感,萧清和喉咙痛,脑子却不笨,也没多此一举地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稍微一想就明白了。 白行简应该是南斛人,能把人带回军中安置,看来在军营里阶品还不低。 “你……” 他还想说什么,白行简却拍拍他的肩头,打断了,道:“你喉咙为浓烟所伤,暂时不宜说太多话。” 萧清和又张了张嘴,轻轻用口型,说了两个字:“谢谢。” 白行简看得猛的一怔,深邃如海的眼里闪过一丝躲闪,他似乎不敢看他一般侧过脸,不自在地道:“嗯,你好生休息。” 说完这句话,他就起身走出去了,步履匆匆,逃走似的。 萧清和自小就是个臭美的人,他并未多想,现在只想找一块铜镜,看看他那张脸成什么样子了,但他又没有那个精力爬起来,他倦得很,脑袋里一片混沌,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他合上双眼,很快便睡了过去。 等他终于睡够醒过来时,身边的人还是白行简,只是这次没穿铠甲,换成了平时算命的时候穿的那身素衣。 他脑中终于清明了起来,他没死,那宗政迟呢?秦老头呢?他们怎么样了?这些问题他不知道问谁,他也不知道有谁能回答他。 “给我找块铜镜。”萧清和平静地说。 “清和……”白行简的声音中几乎带了些哀求。 “我说给我找块铜镜!”萧清和用粗糙不堪的声音嘶吼道。 满是阳气的军营中,哪里去找铜镜,白行简端来了一盆水,放在他的面前。 萧清和轻轻凑过去,轻轻晃动的水面渐渐平静下来,一张残破的脸倒映在水面中。 狰狞的疤痕上敷着墨绿的药物,显得这张脸更加令人作呕。 他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大笑不止,“拿走吧。” 他没再流泪。 之后白行简每日都回来他床前坐一坐,陪他说说话,有时夸耀自己的画画得好,说改日画一副送给他,有时说外面的雪都化了,也有鸟儿叫了。 这让萧清和逐渐放下了戒备,感觉仿佛回到了过去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多多少少找回了一些安全感。 疲惫的身躯和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恢复起来就快了很多,他身上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皮外伤都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丢了的那条胳膊也不可能找回来,瘸了的腿也再也无法修复了。 这日,白行简又来喂他喝粥了,明明半个时辰前他才喝了一大碗药,这会哪来的肚子装粥? “啊,张嘴。”白行简把勺子放在自己嘴边吹了吹,然后抵在了他的唇边。 萧清和皱了皱眉,不肯张嘴,这时满嘴都是药味,对寡淡无味的白粥也是提不起什么兴趣。 “听话,”白行简仿佛有着用不完的耐心,“就吃几口,来。” 萧清和抿了抿恢复些血色的嘴唇,把脸别到一边去,就是一口都不肯吃。 “怎么了?闹什么脾气?”白行简把举着的碗和勺子放下来,声音依然温柔得掐得出水来,“跟我说说好不好?怎么了?” 萧清和已经好几日不曾张口说话了,他知道自己的喉咙已经被浓烟毁了,他从前很爱听戏,兴致来了还会自己唱上几句,如今却连开口说话都不愿意了。 在白行简耐心的劝导下,他终于有了想说话的念头。 “粥……”萧清和艰难地开了口,声音里难得的带着些委屈,“不好吃。” 白行简一愣,随即哭笑不得,道:“你乖一点,今天的粥就会变得好吃了。” 萧清和抿着嘴转过头来,一双明亮的眼睛望着白行简,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尝一口。 “来,”白行简又举起了碗和勺子,蛊惑道:“吃一口试试看。” 萧清和半信半疑地张开了嘴巴,任由他将那一口粥喂进自己嘴里。 他抿了抿,瞬间眼睛亮了亮。 竟是甜的。 白行简见他这样子,不知不觉嘴角也带了一些笑意,乘胜追击,一口一口的把一碗甜粥都喂完了。 吃完了粥,萧清和呆呆地望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又不说话了。 “今日想出去走走吗?”白行简提议道:“一直在床上待着,闷坏了吧?” 萧清和点点头,道:“好。” 白行简对他可真好,他这么想。 白行简轻手轻脚的将他从床上扶起来,动作小心翼翼得像捧着一件精美的瓷器,生怕一个不留神就摔碎了。 相比之下,萧清和反而落落大方许多,身上的伤已经开始结痂,他把自己仅剩的那条胳膊架在白行简的脖子上,将身体的重量放在完好的那条腿,一瘸一拐的和他一起走了出去。 进了正月,春日就要来了,初春的阳光没有什么温度,照射在人身上并不觉得灼热,倒是能散散腐气。 萧清和见了第一缕阳光,舒服得眯了眯眼睛,对白行简说:“哎,小白,出日头了。” 白行简笑弯了眼,轻而易举接受了这个称呼,“嗯,天晴了,暖和吗?” 萧清和懒洋洋的样子像只睡不醒的猫,觉得全身无力,索性把身体的重量靠在了白行简身上,把他当拐杖用。 “去那边看看吧,我听到有声音,是你们南斛军在练兵吗?”从睁开眼睛到现在,除了百姓间之外他没见过别人,倒是有些想去看看南斛的练兵场。 白行简闻言身体一僵,沉吟半响,道:“你腿伤还没痊愈,别走太远了,我带你在附近转转。” 萧清和不疑有他,只当他是怕自己累着,点了点头,道:“好。” 搀着他走了一会儿,白行简就把他送回了营帐中,然后自己去忙了。 这些天白行简都睡的很晚,他去林间削了块木头,每天都会拿出来用匕首修一修,把那块木头修得平平整整四四方方的,又研了墨,问了许多人,终于在军中找到了携带针线的人。 “会女红的男人可不多。”白行简调侃了几句。 那小兵脸瞬间红了上来,将手中的线递给白行简,不太好意思地道: “末将自小家境贫寒,家母辞世得早,便只得自己来缝补衣物了。” 白行简拿了线,就照例去陪萧清和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06-02 21:22:55~2020-02-28 12:48: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王小北很好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迟崽来了 晚间回来时,白行简将线泡浸在墨砚里,蘸了墨,又把那块修得四四方方的木板拿了出来,将线取出,两头固定按在木板边缘,将线的中间部分高高挑起,又迅速松了手,带着墨汁的线瞬间在白花花的木板上弹出了直直的一根墨色直线。 他换个方位又弹了一根,直到整块木板上布满了细密的格子,把它放在一旁晾着,这才睡下了。 第二日白天,萧清和没有见着白行简,到了晚间,他才又来给自己送晚饭,哄着喂他吃了,又拿出了棋盘。 萧清和看得眼前一亮,也不知道这荒山野岭的,他是哪里得来的棋盘。 “清和,你输了。” “再来。” “清和,你又输了。” 萧清和棋艺不精,他爹倒是下棋的一把好手,可惜他从来静不下心来跟着学。 这晚白行简好像来了兴致,也不让着他,每一局都把他杀得片甲不留。 “报!” 一道银色的身影随着这声通报闯了进来。 白行简被打断了棋瘾,皱了皱眉头,道:“何事?” “东南方向见明火,疑似有敌入侵!”那人单膝跪地,两手抱拳置于头顶,一直埋着头。 这是萧清和这些天来见过的第一个除白行简之外的人,可得好好看一看。 忽而,他脸色一变!瞳孔放大,手开始微微颤抖。 他永远忘不掉这身衣裳! 不久前,穿着这身衣裳的人将他围困在东巽,手中的战戟尽数插入了李伯伯的胸膛。 这些人是南斛军!是白行简的人! 白行简杀了他的李伯伯! 白行简回头看见了双目赤红的人,这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脸色大变。 “清和。” 萧清和一把打开他伸过来准备摸他脸的手,他气得浑身发抖,却执拗地望着他的眼睛,像是等待宣判一般,“那日……在东巽,是你的人?” 白行简几乎要被他眼中的情绪所灼伤,他错开了目光,道:“是。” 萧清和眼前一黑,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抬腿狠狠一脚踹在白行简的胸口! “将军!”那情报兵再次出声提醒白行简情况危急。 白行简深深地看了双目赤红的萧清和一眼,转身出去了。 萧清和喘不上气来,他就张大嘴巴来呼吸,每一口进入喉咙的空气刀割似的凌迟着他的喉咙和心脏,疼得钻心,他自虐般一口接一口剧烈地吸气。 怎么不让他死了?!为什么不让他死在东巽,为什么所有人都死了就他一个人活着! 萧清和几乎要承受不住这股情绪的冲撞,他头痛,整个脑袋都回响着嗡嗡的声音,一手握拳,一下下砸在脑袋上,妄图减少疼痛,视线也渐渐模糊。 他一只手四处摸着,想找东西扶住站稳,突然喉头一甜,苍白的唇间溢出了鲜血,顺着下巴一滴滴在地上砸破,开出一朵朵血花。 “清和!”帐布猛地被人掀开,来人的声音是他很熟悉的少年音,这声音几乎刺激得他一瞬间流了泪,只是他眼前一片漆黑,只模糊看得到一道黑影超自己飞奔而来,实在看不清他的脸。 “迟崽……”萧清和小声地叫出两个字,摇摇晃晃地朝声源走过去,手背一紧,在感受到自己被人抱住之后,他才放任自己失去了意识。 …… 他恢复意识时天还没亮,眼前一片漆黑,他坐直身体,下意识伸出手去黑暗中摸索着,却没有摸到什么东西 。 顿时心下一沉,难道又是梦吗?他最近总是做一些光怪陆离的梦。 他准备站起身来,因为天黑看不到,落脚也不知道踩到哪里,脚腕一拧,他身体一歪,倒在了地上,一声巨响回荡在耳畔,一阵剧痛从脚踝和膝盖席卷而来,他疼得“嘶”了一声。 看来,不是梦了。 “清和!你醒啦!” 萧清和听到这道透露着惊喜的声音和他向自己跑过来的脚步声,所有的不安都渐渐消散了。 宗政迟平日里充满活力与光芒的声音这厢充满了担忧与心疼,“你别动!让你不听话,摔了吧?” “迟冉,现在什么时辰了?”萧清和一和宗政迟在一起就难免有些孩子气,笑容里带着些稚气,道:“你慢些跑,天还没亮,乌漆麻黑的,当心摔了。” 这时宗政迟已经跑到他身边了,他只感觉肩膀一紧,宗政迟已经将他扶了起来。 他虽睁着眼睛,却看不到宗政迟眼中的震惊,怜惜和痛苦,只听到他颤抖不止的声音说道:“清和,现在是午时。” 哦,午时,午时就午时嘛,有什么好哭……不对!午时!那为什么看不见一点光芒。 萧清和的手不自觉地抖了起来,他用只手在空气中摸索着,突然被一双温暖的手包裹住,他艰难开口,问道:“迟崽,我……是不是失明了?” “不会的!”宗政迟声音瞬间提高了,也不知道这句话是说给萧清和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的,“你别急,我马上去找大夫!你乖乖在这里等我!” 宗政迟扶着他回到床榻,一手护着他的后脑勺,把他慢慢放回榻上,动作轻柔,其间他喉中压抑的哭泣声萧清和听得真切。 “你乖一点,不要乱动,我马上回来。”带着潮湿的唇轻轻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这才走出去了。 哈!这样一副令人作呕的尊容,还是个瞎子,亏得他也亲得下去。 萧清和怎么待着可能不动,他一个废人留在这里做什么,他不愿意拖累任何人。 他要离开这里!不能做任何人的拖油瓶,征战还没有结束,宗政迟有他的抱负,他不能拖累别人,他也不愿意回到怀耒城,他不愿意父亲母亲看到他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更不知道怎么开口跟父亲母亲说李伯伯为了保护他被万戟穿心而死! 萧清和慢慢下了塌,用完好的那只脚一点点试探着,一手在空中胡乱地摸索着,走了好一会儿,摸到一个软物,脚下像是踢到了什么东西,他整个人向前一扑,倒了下去!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他是倒在榻上了! 原来,他摸索了这么半天又回到了原地!真是好笑! 萧清和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快要被绝望所淹没,又哭不出来,便只能笑。 他耳朵一动,听到动静,料想那个方向便是出口,“谁!” “清和,跟我走吧。” 他对这声音一点都不陌生,这声音前两天还带着温柔的笑意对他说,“清和,你输了。” “白行简!”萧清和面朝声音传来的方位,冷冷地道:“你应该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只要我开口大喊一声,你便折在这里了。” 他听着白行简的脚步声慢慢近了,他笃定道:“你不会。” 萧清和轻蔑一笑,“白将军倒是看得起我,清和胆子可小得很!” “我能混得进来,当然也能混得出去。” 须臾,他感到眼皮一暖,白行简的手指轻轻抚摩了上来,“清和,你的眼睛……” 那悲伤的声音令萧清和一怔,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他看不到此时白行简的表情是多么的悲痛,他也不知道自己此时眼神多么涣散。 “清和,跟我走吧。”白行简又恢复了那副谦谦君子的模样,温柔地在他耳边劝他。 “你也不想拖累别人是不是?你腿脚不便,还少了一只右臂,断手断脚的你再也握不了刀剑,上不了战场,去了也只是拖油瓶。” 白行简每说一句话都如一把刀子,一下接一下插进萧清和的胸膛,“更何况你现在双目失明,不但帮不了忙,还离不了别人的照顾,甚至连进食都需要别人喂到嘴边,若我是你,我一定选择拖累敌人,而不是自己人。” 萧清和胸口不停起伏着,内里鲜血淋漓,白行简平用静如水的声音说出这些伤人至极的话自然有刺激他的成分,但他自己心里清楚,这些都是实话。 他就是一只拖油瓶。 既然是一个拖油瓶,那白行简为什么又要带走他呢? 无论到了哪里,他都只是如同改嫁妇的孩子一样的存在,多余。 片刻后,他听见一道声音响起:“好,我跟你走。”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他几乎已经记不起自己本来的声音是什么样的。 白行简拉着他时走时停,有时候按着他的脑袋蹲下,耳边响过一阵脚步声,有时候突然跑起来,他看不见,值得由着他牵着自己的手往前跑,白行简带他跑到一片稍现空旷的地方,他稍稍喘了口气,隐隐听见了马匹嗤鼻的声音。 突然腋下一紧,萧清和感觉自己腾空一起,被人抱了起来,耳边有温热的气息,白行简声音里带着一丝坏笑,“腿分开。” 他分开了双腿,这才感觉到身下骑着的是一匹马,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还能笑得出来,眼下的情况不适合开玩笑,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也不是能调情的关系。 背后一阵凉风袭过,白行简翻身上马坐在他身后,呼吸间的温热气息全都撒在他的耳畔,“清和,别害怕,别难过,我陪着你。” “驾!” 缰绳一拉,白行简一夹马腹,马儿便极速疾驰起来,不消多久就能带着人离开北祁的地界。 萧清和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暗自嗤笑了一声,害怕?他害怕什么?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他害怕的? 小时候害怕牛鬼蛇神,现在没了眼睛,这些东西就连他想看都看不到了,难过?他有什么好难过? 难过毁了容?他瞎了,再丑的脸,他也再看不到了。 第46章 不能拖累同伴 而另一头,宗政迟急忙叫了大夫回到营帐中,再找不见萧清和的身影,疯了似的到处找他,几乎翻遍了整个北祁军营地,都没有找到人,还欲带人去林子中找人。 “够了宗政迟!你冷静点!”秦白水已经几夜没睡,威严的眼中尽是血丝,“他断手断脚的能去哪里?!一定是有人带走了他!” 宗政迟一怔,喃喃道:“对!对!一定是有人带走了他!一定是南斛的人带走了他!”他说着转身就走,“我去接他回来!” 秦白水飞起一脚,朝他屁股上狠狠踢过去,把人踢得摔出半丈远,“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他救你不是为了让你为他去送死!” 那日,宗政迟等了好久才等到秦白水,待他领着人回到东巽时,几乎整座小城都毁于大火,只余灰烬。 他红着一双眼四处翻找,他快疯了,反复嘶喊着他的名字,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四处寻找,他路过每一具尸体都会将人翻过来看看,既希望找到萧清和,又害怕在这堆尸体中看到那张脸。 他最后在一间还冒着浓烟的内室中找到一具断了一只手臂的尸体,那是萧清和的李伯伯,心里痛得无复以加,他清楚记得萧清和跟哭着他的李伯伯撒娇的样子…… 看着自己的李伯伯死在自己面前,他那时该有多痛。 翻遍了整座城,也没有找到萧清和的尸首,他开始坚信:他还活着。 一日,探子来报,在西北方向疑似有敌军驻扎,军旗有几分似南斛。 这在他心中燃起了熊熊烈火,他要去把清和接回来!于是他便在距离该处不远的地方布了火把,再一一点燃,这一些举动自然瞒不过秦白水将军,秦将军心知,如若放仍不管,事态发展必将无法控制,他不能再折了一员大将,有了秦白水的协助,他终于顺利潜入南斛军,穿梭了几十个营帐,终于找到了他! 他惊喜得说不话来,忙不迭跑向他,待看清楚他的模样之后却是胸口一窒,心疼密密地绞上来,昔日意气风发的萧清和毁容了,那狰狞可怖的烧痕该有多痛,他被大火烧到脸庞的时候该有多痛!他这么臭美的人,在知道自己毁了容之后,心该有多痛…… 抱着晕过去的萧清和,宗政迟告诉自己,以后要护着他,这人才答应了以后要与他在一起呢,自己再也不能让他受伤了。 可是他现在又把人弄丢了。 …… 萧清和也不知过了多久,颠婆的马儿终于停了下来,白行简又掐着他的腋窝将他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清和,”白行简仿佛又回到了他们下棋那一夜之前一般,温柔如水,道:“我们到了。” 萧清和讥讽地一笑,只觉得多跟他说一句话都是浪费口舌,顺从的任由他牵起自己的手,带他向前走。 白行简将他安置在榻上坐好,蹲在他面前,抓着他的手,轻声问他:“饿了吧?我让人弄些吃的过来。” 萧清和恍若未闻,抬起一脚,冲着声源的方向用力踹了一脚,在听到一声闷响之后,他摸索着将双脚放在了榻上,而后合上了疲惫的双眼。 此后白行简还是与之前无异,每日都过来陪他说话,都是白行简在说,只是先前他说话时,萧清和还会简单回应几句,现在却成了他的独角戏。 “啊,张嘴。”白行简好像撕不掉这层温柔的皮了,扮不厌似的,“清和,听话,吃一口。” 萧清和傀儡一般坐着,他看不到,随手一挥,手碰到了一个东西,便听见了瓷碗落地破碎的声响。 “清和!”白行简一把抓过他的手,声音有些焦急,“我看看有没有烫伤。” 萧清和用力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开口说了这些天以来第一句话,他双目无神,也不知在看哪里,声音冷得可怕,“白行简,过家家好玩吗?扮好人扮不厌吗?” 周遭的空气凝固了一般,静悄悄的,过了一会儿,他听见白行简笑了一声,“不喜欢?那行!” 萧清和有种不好的预感。 “来人!” 因祸得福,他现在耳力好了很多,甚至能通过脚步声听出进来的人是两个。 “按住他!” 紧接着,他四肢就被缚住了,他奋力挣扎无果,两颊一痛,下颌被人捏住,之前吃过的甜粥,一口一口的灌进他嘴里。 先前白行简哄他喝粥,他觉得粥很甜,现在,他只觉得恶心反胃,想要吐出来,却被人捏住下巴合不拢,被呛得只得吞下口中的粥。 “清和,我的耐心也是有尽头的,你只是个战俘,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萧清和浑身一僵,猛然惊醒过来:他只是一名落在敌人手里的俘虏啊,而且还是个没有任何价值的俘虏,阶下囚而已,哪来的筹码对人呼三喝四,冷嘲热讽。 白行简似乎对他的乖顺十分满意,替他擦干净到处都是的粥,又抱着他给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这才轻柔地道:“清和,我拿来了棋盘,我们……” 他说到一半猛然顿住了,这才想起萧清和是个瞎子似的。 萧清和听到了他吞咽唾液的声音,“清和,我们可以玩……” 萧清和没说话,他想听听看白行简能找出什么瞎子可以把玩的物事来。 白行简像是想了又想,最后果然说不下去,最后只道:“我马上让大夫来替你治眼睛。” 萧清和只觉得好笑,可是他又笑不出,他们之间,是眼睛的问题吗。 大夫很快就来了,把了脉,又在他身上几处穴道按按,最后掀着他的眼皮看了看,道:“公子双目为浓烟所伤,焚物之烟,毒性不小,本不至失明,但公子郁结在心,这才造成失明之象,公子唯有放下心魔,方有恢复之可能。” “没有别的办法吗?”白行简问。 “有,”废话大夫道:“公子失明多是刺激所致,若再遇刺激,倒也有些恢复的可能,只是公子脉搏极缓,郁结太深,这般心死如灰,只怕再难遇到能刺激到公子的事情了。” 白行简未再多言,送走了军中大夫,又回到他身边,却是一言不发地坐着。 两个人便这么对坐了一夜。 …… 过了几日,那净说废话的跛脚大夫又来到了萧清和面前,二指搭在他的手腕处,替他把脉。 至于为什么他知道那大夫是跛脚呢,因为那人走路时,两足落地着力不一,一足轻,一足重。 认清了自己身份的萧清和很配合进食,不吵不闹,甚至不再开口说话,乖巧得像个傀儡娃娃,这次是因为他接连几日不肯入睡,夜里又发起高热,白行简怕他枯竭而亡,这才又请来了大夫。 其实,萧清和并非有意自虐,他没有了视物的能力,耳力自然敏感些,虫鸣鸟叫都能扰人清梦。 不,他不曾入睡,哪来的清梦可扰。 果然,那大夫故弄玄虚地哼了两声,张口又开始说废话,“人有五感,公子失了视物能力,自然要通过第二感来弥补缺失,故而耳力渐佳,虫鸣鸟叫,落雪有声,公子也不必惊慌,稍作调适,过几日便能入睡了。” 说完废话,那大夫开了几帖定心神之用的药,又跟白行简交待了些服用事宜,这才瘸着腿离开了。 “来人,”白行简吩咐道:“将这贴草药拿去煎了,不必太久,一炷香后送过来。” “是!” 带着兵器摩擦碰撞的清脆声音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萧清和感到额头一阵温热,应是白行简将手掌贴在上面了。 “今日感觉如何?可有舒服些?”声音暗哑柔和,他却有种毒蛇缠身之感。 萧清和不躲也不闪,就这么任由他抚着额头,也不回话,面无表情,双目呆滞。 白行简轻叹了一口气,手垂了下去,也不再同他说话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和方才应该是同一人,猜想该是汤药送过来了。 “放着吧。”白行简声音了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碗沿落到案桌上的闷响,紧接着是吹气的声音。 而后一股热气靠近了自己的双唇,“乖,张嘴喝药。” 阶下囚也有治病的资格吗?萧清和想了想,顺从地张开了嘴。 药汁顺着喉头流了下去,苦得唇舌发麻,他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他现在不想喝甜粥了,更不惧苦药。 白行简顺利的喂完了一整碗汤药,又用手背将他唇边残留的药汁擦干净,道:“你这么乖,我突然有些不习惯了,清和,你说句话可好?” 说着说着他自己反而先笑了,道:“先前在怀耒城的时候,你记得你对我说过最多的一句话是什么吗?”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白行简拙劣地模仿着那时的萧清和暴跳如雷的模样,可惜眼前的人根本看不到他。 萧清和感到脑门一重,额头相抵,呼吸相闻,无端生出些许旖旎之感,得不到任何回应,白行简自顾自地就当说给自己听:“清和,你那时像只张牙舞爪的小狮子,可比现在有意思多了。” 现在倒像是一只被斩断了利爪的狮子。 那他变成现在这样又是谁的错呢? 第47章 告别 萧清和还是不回话,白行简也慢慢泄了气,道:“我牵你出去走走,满肚子药汁,晚上该吃不下汤圆了。” 汤圆? 萧清和一怔,沙哑道:“今天什么日子?” 白行简这些天来第一次听他开口说话,激动得有些不知所措,捏一下他鼻尖,亲昵地道:“笨蛋,是正月十五啊,吃元宵的日子!” 萧清和双耳“嗡”第一声,心跳骤然加速,五指收拢握紧了拳头,多日未曾修剪的指甲扎进了皮肉里,慢慢渗出鲜血。 胸口那个位置已经疼到麻木,疼痛的感觉一再提醒着他:今日是正月十五,阖家团圆的日子,宜动土,宜嫁娶,万事皆宜。 “你在做什么?!”白行简发现了他的动作,连忙将他的手指展开,取来器具,一一替他将指甲修剪平整。 “是他成亲的日子……”这是萧清和开口说的第二句话。 白行简动作一顿,继而弯腰轻轻将他抱在怀里,“清和,不要他了,好不好?” 萧清和并未说话,表情又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仿佛这世间的一切,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到了晚间,他闻到了丝丝甜腻的气息,唇边传来温热,“清和,张嘴,吃元宵了。” 他启唇吞下一个圆滑的元宵,方至喉头,一阵恶心,他偏头吐了出来,这一吐,便一发不可收拾,天昏地暗,吐到最后什么都吐不出了,这才精疲力竭地靠在床头喘气,虚弱得随时就要消散一般。 白行简面色阴沉,咬着牙看了一会儿他这副绝望透顶,要死不活的样子,怒火中烧,不耐道:“萧清和!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萧清和只觉得很累,合上了双眼想歇着,耳边又聒噪得厉害,复又张开了。 白行简有种一拳挥在了棉花上的感觉,无力又挫败。 这一晚上他都没合眼,眼前尽是大红喜服,凤冠霞帔,流着红泪的喜腊,那人,要同别人拜堂了,他仿佛听见了千里之外传来一声悠远:“一拜天地!” 一刹那心痛如绞,他浑身战栗,咬住了双唇,模糊间似乎看到了白行简端坐在榻前的样子。 白行简当真就守着他坐了一整夜,直到天将将亮时,萧清和方才有了睡意,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了白行简离开时萧瑟的背影。 没睡多久,耳畔泄入两道声音,越来越清晰,他又幽幽转醒。 “留着他自有我的道理。”是白行简的声音。 “主上!一个废物还能有什么作用!望主上三思!” 废物?说的该是他。 这是南斛军师的声音,白行简先前与他争执时听到过。 “我意已决,勿再多言!”白行简威严的声音。 说起来,他还没见过白行简威严的样子,必定也是很能镇人的。 那晚之后,萧清和眼前开始出现模糊的影子,白行简逼他喝药时,他准确的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清和!你是不是看得见了?!”言语间的惊喜显而易见。 萧清和不愿同他说话。 白行简连忙找来了那废话大夫,急道:“如何?” “恭喜公子!”跛脚大夫也有些高兴,道:“从脉相上看,心中郁结颇深,许是刺激所致,倒是个好兆头,老夫再开几贴药加以辅佐,再过些日子,公子便可复明了!” “当真?!”萧清和并无喜悦之感,反倒是白行简很高兴,问他:“清和听到了吗?!你马上就可以看见了!” 这天夜里,萧清和方才入睡,白行简又被军师叫走了。 萧清和迷糊简感到身子一轻,腾空而起,模模糊糊眼前出现一个人影。 “你……”他才一开口,后颈一痛,便失去了五感。 恢复意识时,萧清和感觉手腕极痛,双脚有悬空之感,耳边是猎猎作响的风。 睁开眼来,他模糊的看到脚下云雾缭绕,竟是万丈深渊!他艰难抬起头来,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被绳索捆着绑在峭壁上一棵不粗的树上! 一挣动,那棵树就发出“吱呀”的声音,他登时不动了,这才堪堪稳住。 “醒了?”是那军师的声音。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萧清和眯起眼睛,想要看清楚悬崖上方的人。 “你说我要做什么?!”那人猖狂得很,“你一个废人,得我主百般照顾,不该有所报答吗?!” “昨日探子来报,西北和东南向见两只军队正朝我军进发,一支自然是北祁军,你猜另一支从何而来?” 那人也不等他搭话,自顾自说道:“是北祁皇城方位!哈哈哈……想不到你竟还有如此价值?” 萧清和心头一跳,皇城? 身处皇宫又有兵权在手的人……难道…… 若不是唯一的那只手被吊了起来,他真想抬手给自己一嘴巴子,男人新婚燕尔,正是与娇妻缠绵悱恻的时候,怎么可能。 “哈哈……”军师笑容中带着的讽刺十分刺耳,“我当传闻有误,没想到你当真与宗政家兄弟二人有一腿,哈哈,瞧你这瘦弱的身子,是承受方吧?三人行,感觉如何?赛过神仙?哈哈哈……” 他大笑不止,萧清和却不觉难堪,有没有,是不是,同不相干的人有何干系? “不知廉耻的狗东西!”军师狠戾道:“你使了什么狐媚之术勾引主上?!为了你,南斛全军搬徙,换了营地,这才遭人发现了踪迹,地势不悉,待那两支军队出现时,已近在眼前,根本来不及撤退,只得应战!” 萧清和心中一震,白行简此举又是何意? “猜猜看,若是以你作为要挟,那两兄弟会不会束手就擒?跪着求我留你一命?!” 萧清和开始拼命挣扎,他不要成为任何人的傀儡,也不要成为任何人的软肋! “放心,没有我的允许,你不会掉下去的!” “清和!” 他听到一声暴喝,而后是拳脚砸上皮肉的声音。 白行简的声音。 “清和!你别动,我马上救你上来!” “主上!”军师扑过来阻止白行简,二人扭打在一起。 “主上莫要为了这个□□的狗东西再执迷不悟!” “住口!”白行简气极,一脚踢向军师的胸口。 军师吐出一口血痰,伏在地上起不来。 “清和,别怕,我来救你了。” 白行简安慰着,两手拉着绳子,艰难地把萧清和的身子往上提,待他的上半身都伏在崖壁上时,解开了拴在树上的绳索,颤抖着将人拥进怀里,不住地安慰道:“别害怕,没事了,别害怕……” 说不怕是不可能的,这世上谁人不怕死,但是比起死,他更怕拖累别人,只是他现在还看不到,连寻死都做不到。 白行简像是比他还害怕,颤抖得厉害。 “我……”萧清和出声,“我不怕,你别怕……” “我们回去,我带你回去。” 白行简未来得及带萧清和下山,宗政迟和宗政叙几乎是同时到达了悬崖。 萧清和只感觉白行简环在自己背上的双臂紧了紧,便听见他柔声道:“清和稍微在此等一等,我去打一架,回来就带你回家。” 紧接着,他就松开了自己,耳边响起的是刀剑相接的声音,朦胧间,萧清和模糊看到了金属碰撞产生的火花和风中翻飞的衣裳,隐约可以看出,四个人影缠斗在一处。 “你想带清和去哪里?!”一道声音砸过来。 这是?! “迟崽!”萧清和惊喜地叫出声! “清和等等我,待我杀了这人就过来!”宗政迟道:“皇兄!留心身后!” 皇兄?!萧清和心下一颤,不由自主地往后挪了挪,听到了身后落石滚动的声音。 “清和!”那道久违的声音喊了他的名字,讽刺的是,那人声音里竟尚有几分焦急,“你别动!身后是悬崖!” 那正好!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也不要成为任何人威胁北祁军的筹码 他又摸索着往后退了退! 三个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打斗的声音也停了下来。 倒是同时唤来他名字。 萧清和眼前越发清明,他已然能将糊成一团的身影分开了,他朝着那三道飞奔而来的身影大喊道:“别过来!” 三人闻声,即刻止步。 萧清和不愿宗政叙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双目失明,面目狰狞,丢了一条手臂,缺了一只腿,这苟延残喘的样子就是个废人! 太难看,太不堪! “好,不过来……不过来……”宗政叙温声安抚道:“我们不过来,你别动。” 萧清和剧烈喘息着,双眸刺痛,“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我萧清和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为什么?!凭什么?!” 他悲从中来,心口疼得快要炸开一般,他望着白行简,道:“凭什么我连自己的生死都无从选择?!” 他说着又往后退了一步。 “清和!”三人又往前跑来。 “站住!别过来!”萧清和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道:“迟崽,你待我太好,往后眼睛可要亮一些,同一个好姑娘喜结连理,相伴到老。” 宗政迟急道:“清和,别说话了,你先过来些,那边危险!” “小白……”萧清和干哑的声音并不好听,在山风中显得有些凄凉,“我不怪你了,谢谢你。” 白行简:“清和……” 二人本就属不同阵营,刀剑不长眼,死伤也赖不得谁,怪只怪命运捉弄,怪只怪天下不太平。 “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萧清和看宗政叙的眼神万念俱灰,看得人心口一窒,凄凌的声音响彻山峭,“七王爷生于帝王之家,勾心斗角,心狠手辣,所以运筹帷幄,方能君临天下,清和也不敢妄言是好是坏,是善是恶,但可确信的是,这天下,多的是能伴君左右的人,只是那个人再不会是我萧清和了。” 宗政叙咬着牙,“清和,你先过来好不好?” 他一点儿也不想听南宫妖言说这些!这种如同告别一般的话生生割裂着他。 萧清和惨然一笑,笑得泪珠都落了下来,他续道:“此处一别,便永生不见了,你我皆大欢喜,此后,边关战乱也好,国泰民安也罢,与我再无半点瓜葛,叙叙,永别了。” 萧清和正欲往后倒去,突然被一股力量困住! “你不能死!”原来是那破军师,他一手掐住萧清和的脖子,将他靠在自己身上,冲那两兄弟道:“这贱人的命现在在我手里!要想他活命,立马退兵!滚回你们原来的地方!” “你放开他!”宗政迟哭红了眼,“我什么都听你的,你放了他!” 白行简道:“军师!放开他!你要造反吗?!” 宗政叙呼吸沉重,萧清和看到他抿紧了双唇,这是他愤怒的表现,他眸色沉了沉,沉声道:“放开他,否则我军将屠尽山下的人。” 那双薄唇还是那样好看,薄情,又寡义。 萧清和这才发觉,他看得清了。 他便趁机将宗政叙看了个够,墨色的眉,坚毅的脸,笔直的鼻梁,眉梢那颗痣也透着风情,令人看多久都不够似的。 不过他看够了,以后再也不想看见了。 “宗政叙,”他被掐住的喉头很紧,每一字都说得很艰难,“放过白行简,你我两清了。” “住嘴!”宗政叙暴戾道:“谁许你两清的?!” 不要,他不要两清!他不允许他们之间再无瓜葛! “哈哈哈……”萧清和笑起来的声音怪异得很,像是怪物发出的求救声,“我许自己的,我许自己再也不要遇到你,来生也不要。” 他笑着说完,反手抱住紧紧军师,纵身一跃,落入了深渊。 宗政迟凄厉地声音穿破长空,“清和!不要啊!” 萧清和笑着哭了,这是他此生最后一次哭了,他看见悬崖边上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宗政叙,他手里握着自己一片衣角,脸上尽是彻骨的悲痛。 也该让他痛一次,萧清和痛快地合上了双眼。 第48章 找到尸骨 床上的人浑身一抖,猛然睁开了一双湿润的眼睛,外面天已大亮,萧清和喘息着抬手额头上摸了一把,全是冷汗。 “少爷!”门外传来丫头绿绮轻声试探的声音,“您醒了吗?” 这丫头每天早晨都会给他端着洗漱的水等在门口,恐怕今日是等久了才出声的吧。 “进来。”门一开,风就灌了进来,萧清和习惯性用掌根揉了揉眉心,又按压了两下,道:“放下吧。” 言外之意是:退下吧,不用服侍了。 “是。”绿绮难得安静乖巧,放下方木托盘就退出去了,顺手合上了门。 门还没合严实,门外的人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立马又推开了。 萧清和皱眉,“怎么?” 绿绮见少爷脸色苍白,也是一脸歉意,欠身道:“少爷,绿绮刚才忘说了,楼下有位公子说要见少爷。” 人还未下床,就来生意了? 这副身子倒是招人得很,萧清和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是昨日同尹公子一道来的那位,说是姓晏,一出手就给了这么大一块黄金,”绿绮说道黄金眼睛都亮了不少,忍不住财迷一样用手比了黄金大小的形状,但是马上又转为愤然,“花妈妈见了黄金,就命我来请少爷了……” 尹公子?同宗政叙一同来的?见他做什么? “花妈妈见钱眼开,笑得见牙不见眼,明明……”绿绮声音委屈了,说得艰难:“明明少爷身子不适,还……还让少爷去陪客……” 萧清和刚想说:你个小财迷,也好意思说别人见钱眼开,听了这后半句又觉得心中冲入一股暖流。 他笑了笑,道:“你个小财迷,过来。” 绿绮依言上前,他打开首饰盒子翻了又翻,心道:这小倌儿怎的一样拿得出手的首饰都没有。 他翻箱倒柜了半天,像样的首饰没找着,倒是看到几盒女子常用的脂粉,便随手挑了盒精致些的,赏给绿绮。 绿绮盯着她手上的胭脂盒,两眼放光,嘴里却道:“不用了少爷,你留这自己用吧,这个是你唯一一盒胭脂……” 萧清和闻言僵住了一张俊脸:“……” 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在说:你自己都揭不开锅了,还非赏人饭吃。 “我不用这些,放着也是浪费,你拿去吧。” 绿绮仿佛当他那句“我不用这些”是放屁,“少爷,真的使不得……你还要见……” “拿着!”萧清和一想到自己满脸脂粉的模样,只觉得脸都要气黑了,一气之下再次打开铜镜前的盒子,把里面所有的女子所用之物都翻找出来,通通塞到绿绮手中。 清了脸,漱了口,绿绮带他来到楼下前厅,姓晏的果然等在那儿。 见他来了,忙走了过来,还未开口便被人截了胡。 “哎呀!我们小辞终于来了!”花妈妈脸上的脂粉一如既往的厚,一见萧清和来,脸上喜笑颜开,那脸上的□□“簌簌”往下掉,挤眉弄眼地揶揄道:“小辞,你可让晏公子好等,还不快赔罪?” 萧清和见她那副故作姿态的模样就知道“赔罪”是如何赔。 “是。”他规规矩矩欠身道:“让晏公子久等了,望公子海涵。” 见花妈妈还不走,一脸献媚的笑,晏肖眉都不皱一下,伸手入怀,取出两粒碎银子,随手扔给她,“下去吧。” 花妈妈连忙接住,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上,点头哈腰,道:“是是是,”复又转向萧清和,使了个眼色,道:“好好给晏公子唱,要搭角儿的话,招呼一声便是。” 萧清和不忍看她那双歪斜的眼,颔首作回应,她这才扭着蟒蛇身子离开了。 姓晏的深深地看了他好一会儿,这才道:“走吧。” 说完转身就朝着前厅的门走去。 萧清和愣住了?这是上哪儿? 他这是被花妈妈卖掉了吗? 萧清和只得点头,一头雾水跟上。 姓晏的出手阔绰,萧清和决定叫他晏阔绰。 在晏阔绰打量自己时,他也将晏阔绰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一张脸生得周正,虽算不得俊美,倒也算过得去,只是眼神太过正直了,半点不像会来逛青楼的人,身量不算高大,但隐约可以看到蛰伏在衣裳内流畅的肌肉线条,看起来像是个习武之人,眼神带着些轻蔑。 总的来言,别说卖艺,卖身也不亏。 萧清和对不如自己好看但又比寻常人俊俏许多的中人以上之姿统一用“过得去”来形容。 街前候着马车,见他们二人出来,站着的那人忙将布帘掀开来,道:“总管。” “进去。”姓晏的冷声道。 萧清和一怔,登时脸上五彩缤纷,重新打量了晏阔绰。 这是打算在轿中唱? 忽地眼前一暗,帘子就放了下来,轿厢中就他一人。 这是何意?姓晏的不上来?他掀开帘子向外看去。 晏阔绰翻身上马,走在他的轿子旁边,见他探出了头,便给了他一记眼神。 那眼神如何形容呢?不解,还有一丝鄙夷? 萧清和明显感到被称呼总管的晏公子对他仿佛有些似有若无的敌意。 兴许是他想错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对自己能有什么敌意。 正想着,马车就动了起来,萧清和正偏着头,一颗脑袋猝不及防地一歪,“嘭”地一声砸到了窗棂边缘上,他那一瞬间脑袋都疼绿了。 “入他娘的!”萧清和一时没控制住,骂出了声,见晏阔绰一脸复杂的神色,他心中那叫一个懊恼,好不容易有个人带自己从那破地方出来,指不定路上还能寻个机会逃走…… 不过骂都已经骂了,现在再捂住嘴巴也摁不回去了,萧清和便眯着眼睛笑得那叫一个璀璨夺目。 好在晏阔绰未说什么,皱着眉,抿着嘴,转过头去,好似在嫌他太粗俗。 嗯……这还没上路就把人得罪了,萧清和你真了不得啊,他心道。 轿子摇摇晃晃的,倒也还算舒适,摇了好一阵才停下,这时萧清和睡得正酣。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时,正对上晏阔绰那双复杂难言的眼睛。 糟!竟睡过去了!一路上所有逃跑的机会都错过了……可能是天意安排,看来这一场风月是在所难免了,哎!天意难违啊! 萧清和看着眼前这张脸,越看越顺眼,倒觉得,这戏唱不唱都成,身倒是可以…… “晏公子要我帮忙脱衣服?” 晏阔绰绷着一张脸,命令的语气道:“下来!” 萧清和的脸登时垮下来,一连串的问题,“不在轿子里吗?那去何处?那边的灌木丛小辞觉着可行……” “闭嘴!”晏肖几乎咬牙切齿,心中震惊不已,此人怎这般不知廉耻! 萧清和果然闭嘴,却还是望着一旁的灌木丛,一脸跃跃欲试。 走着走着,晏阔绰停了下来,他也跟着顿了脚步。 晏阔绰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山洞,道:“进去,皇上在里面。” 宗政叙?! 萧清和顿时变了脸色,连呼吸都不匀,调戏的话也再说不出了。 “没听见吗?!”晏阔绰推了他一把,“快点!” 萧清和便走了过去,脑中却一片纷乱。 洞口等着两人,萧清和眼中几乎要溢出热泪,其中一人,那身形,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他们曾一同并肩作战,互相为对方包扎伤口,他们曾互相交付彼此的后背,就连他落下悬崖时,他悲切的哭喊声都还回荡在他的耳边。 宗政迟……他长高了些,骨架也长开了些,褪去了那份少年模样,如今是个成熟的男子汉了。 巧的是,这男子汉双目通红,好像也刚才哭过一般。 “你是谁?” 昔日的挚友只用了三个字将萧清和从温情的回忆中拉回。 “我……”他一顿,不知怎么回答,他是谁?萧清和?还是梨园无姓名辞的戏子? 洞口边另一个人却是一直盯着他看,那深邃而探究的眼神无端使得萧清和一颤,仿佛在通过她的□□看向某个灵魂。 良久,他道:“进去吧。” 萧清和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他也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只觉得脚下走的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洞内很黑,不过没走了几步,便看见了昏黄的烛光,以及烛光中那个人的影子。 他胸中大震,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也不会轻易相信这个人是宗政叙! 那人轻靠在墙壁上,双眸静静垂着,里面如同死水一般平静无波,恍若一副被抽去了灵魂的躯壳,那万念俱灰的模样,看得人心惊,若不是鼻翼轻轻翕动,谁都不会相信,这竟是个活人。 是怎样的悲伤与绝望,才能将一个人毁成这个样子? 萧清和心里难受得说不出话来,他慢慢走上前,终于看清了宗政叙守着的东西:那是一副森森白骨,身上的血肉已尽数腐烂脱落,头骨上的两个骷髅黑洞洞的,在这昏黄的烛火下异常可怖! 他吓得倒退几步,脚下踩了枯枝,发出咔嚓的声响。 宗政叙听到动静,缓缓抬起了眼睛,看到他时怔了怔,片刻后又笑了笑,那笑里的凄惨和讽刺令人不解,他不再看他,伸手去摸了摸那颗骷髅头,嘴角带笑,神色温柔,任谁看的都是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 萧清和垂下眼颊,这才发觉,那副白骨缺了一条右臂骨。 “清和,别怕,”宗政叙不厌其烦的抚摸着那副白骨的凹进去的脸颊骨,正义轻的像是怕惊醒梦中人,“对不起,我来晚了,我们回家吧,好不好?” 萧清和听得那句“清和”,脑中“嗡”的一声,如同千斤巨锤砸在头顶,除了闷痛还有不知所措。 “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我们回家。” 那……竟然是他的尸首!那森森冷然躺在冰冷山洞里的,是他的白骨! 宗政叙真是好笑!他活着的时候尚不珍惜,此番却说要带他回家?委实讽刺! 回哪个家?那个和孟员外的千金组成的家吗?说不定家里已经添了丁,这算什么?四口之家?哈哈哈哈!还真不是一点半点的好笑啊!他原本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一个有血肉之躯的生命! 他开始有些神志不清,此处太过逼仄,他真是一刻钟也待不下去,待回过神来时,他已然跑出了山洞。 “哎!站住!” 萧清和笑得越发放肆,惊飞了林中些许鸟儿。 脚沿踩了石子,站立不稳,瞬间天旋地转,他身子一斜,摔了下去,接着后脑一痛,失去了意识。 第49章 遇到小白 萧清和醒来时,床边坐着那个姓晏的。 “醒了就起来,跟我走。” 冷冰冰的样子也很吸引人,不过萧清和更在意他的来意。 “我若不跟呢?”他撑着起身,方才发现自己并不在浴凰阁自己的屋里,而是一处全然陌生的地方。 晏阔绰并不多言,掌心一震,一道白光闪过,长剑横在了萧清和脖颈间。 “还是走吧。”萧清和摊手一笑。 他并不怕死,倒是真想瞧瞧,宗政叙要做什么。 一下子接受了太多冲击,萧清和只觉头痛欲裂,晏阔绰走前头带路,反正也溜不掉,值得揉揉眉心,跟了上去。 越往前走越熟悉,直至到了发现他尸骨的山洞前。 门口不知何时支起了矮木桌,只见一人坐在桌旁,一袭牙色长衫,双目紧闭,像是在等什么人。 一看到宗政叙,萧清和平静的心跳又一次剧烈起来。 “公子,人带到了。”晏阔绰拱了拱手。 宗政叙睁开眼,挥了挥手让他退下了,视线转至萧清和身上。 “坐。” 还真是惜字如金。 萧清和一时没记起自己的身份,僵硬道:“不必了,公子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宗政叙眯了眯眼,刻意忽略那种不知怎么来的不协调感,启唇吐出几个字,“从良,以后跟我。” 萧清和简直要笑出来了,到底是谁该从良? 他是城中戏子,身份卑微,就该从良? 那宗政叙呢? 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骗子,自己沙场杀敌,他却在洞房花烛。 坏的是分明是他,现在却要自己从良? 萧清和到底还是没笑,“尹公子说的哪里的话,小辞是浴凰……” “走吧。”宗政叙站起来,走到了前面,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他不会跟上。 萧清和当然不愿意跟着走,但……他看了眼身边手里握着剑的晏阔绰。 得,走着吧。 宗政叙既然这么说了,看来是已经给了花妈妈足够买下他这颗摇钱树的钱了。 想来应该是要来个金屋藏汉? 走到轿前,晏阔绰掀了珠帘,便在一旁候着,萧清和等着宗政叙先进去,但后者只是静静地等着,不言语,亦不动弹。 像是一种无声的威胁。 萧清和心里叹了口气,先一步上了轿。 果不其然,宗政叙跟着弯腰钻了进来。 轿身轻晃一下,而后不紧不慢地走了起来。宗政叙正襟危坐,目视前方,萧清和也无意去找寻话题来说,轿厢中两人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萧清和虽然困极,但一和这个人身处同一个空间,就觉着呼吸粘稠,整个人紧绷着,实在生不出什么睡意来,只得硬生生坐到了目的地。 轿帘被掀开,姓晏的恭恭敬敬地道:“公子,到了。” 这次是宗政叙先一步下了轿,萧清和弯腰跟上。 这是一处私人庭院,大门两侧种着两棵巨大的梨树,从年头上来说,起码也有几十岁了。 萧清和素来喜欢梨花,不由得多看两眼。 宗政叙却在一旁突然出声:“好看吗?” 萧清和点了点头,道:“好看。” “那以后便住在这里。”宗政叙冷然说着,推门踏了进去。 姓晏的守在了门口。 入了内里,相比外面少了一些颓败之感,宅子不大,比不上皇城,更比不上丞相府,倒是清雅干净。 嗯,是个很适合金屋藏汉的地方。 除此之外,萧清和还发现,青砖青瓦的房子分别有两块地,无一例外种了半人高的梨树,有的才冒出新芽,有的已经开了花。 萧清和不可避免地想起宗政叙曾经答应过自己的事。 没为他做到的事情,现在为另一个人做到了。 一个要被金屋藏娇的人。 如此想着,心中的厌恶更甚。 “我昨日找了个算命先生。”宗政叙好像也并不在意他话少,只是自顾自说着自己想说的话,“那先生说,他还活着。” 萧清和心头一颤,想到那在原处山洞里自己的尸骨。 他说的活着,说的是……自己? “我一定能找到他。”宗政叙嘴上说着一定,语气中却没有多少确信的意味,薄弱得似乎要散了。 萧清和没由来一阵难过,正打算说什么,门口进来一人,素衣一袭,手执幡布,令人一看就知道是算命的。 这打扮,倒有几分像白行简那个招摇撞骗的神棍。 宗政叙方才说的算命的便是这位? 这能有多靠谱? 也不尽然,若宗政叙要找的人是他,那还是算准了的,他确实还活着。 “公子。”算命人拱手,言语恭敬。 “先生那日说我要找的人尚在人世,此话当真?” 萧清和暗自撇了撇嘴,话已出口,难不成别人还能说是假的?随随便便就能给安个欺君之罪,那是要杀头的。 “自然是真的。”那先生说着,视线往萧清和身上瞟了一眼,一下子顿住,生生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错开。 萧清和胸口那颗脏器飞快跳动了起来。 “公子放心,您很快就能找到这人了。” 宗政叙接着问能不能直言那人的所在之处,那神棍跟所有的神棍一样,说了一句“天机不可泄露”之后,便被宗政叙挥手放走了。 人已行至门外,却突然回过头来看了萧清和一眼,眼眸微眯,仿佛能够通过这具身体看到内里的灵魂。 宗政叙沉寂在什么情绪中,没有注意到。 “你听到了吗?”宗政叙转头,看着他说:“先生说,我很快便能找到他了。” “是。”萧清和答着,宗政叙眼里的偏执让他感到心惊。 “祝公子早日达成心中所想。” 宗政叙又问:“你觉得,他会不会喜欢这个地方?” 会,怎么不会,环境清幽,梨树环绕。 那是上辈子的萧清和喜欢的,直到现在他也喜欢。 但喜欢不代表他会想要住在这里。 宗政叙找了一个萧清和喜欢的地方,以后在这里住着的,却是他一个小情儿。 “公子,为什么是我?”萧清和有些尖锐地问。 偌大的怀耒城皇城,要什么美男没有,为什么偏要将他绑在这地方。 宗政叙闻言,凝视眼前这张脸片刻,指尖抚上他的眉眼,呢喃道:“你这双眼睛……真像他。” 萧清和愣了愣,失笑道:“公子因着一双眉眼便让小辞这样的人住进了他喜欢的地方,是不是有些不妥?若我是他,我一定会生气的。” 宗政叙什么意思?他活着的时候不珍惜,此番又来惺惺作态,到底有什么意义?! 他萧清和都已经凉透了,只剩下一副森森白骨了啊! 萧清和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已经尽了全身的气力来维持住平静,“公子听小辞一句劝,逝者已逝,莫……” “住口!”宗政叙厉声喊了一声,眼中有血色泛上来,口气十分凶狠,“他没死!你本是一个戏子,全凭着这双眼睛得了福,再不识好歹,我便杀了你。” 萧清和并不怕他,心下只觉得悲凉。 “生气了,他也该回来了找我吵架了。”宗政叙扔下这么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晏阔绰进了屋,虽然看不顺眼他这种人,却也尽心尽力地将他的屋子收拾出来,甚至连床铺都铺好了。 姓晏的也走了,屋内只剩下萧清和。 他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受,宗政叙像是在思念他,可那又有什么用? 且不说他已经死了,谁又知道宗政叙是不是又在骗人?装出这么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给谁看? 退一万步讲,宗政叙是成了亲的人,便是不提孟塘,宫里佳丽成群,找回萧清和又当如何? 能想到的每一种可能都不是好的,萧清和决定不想,他的人生已经重来了一次,决计不能因为同一个人,再遭痛楚。 罢了,得过且过,时日长了,宗政叙迟早能醒过来,哪怕这双眼睛长得再像,他也不再是那个轻易信人的蠢货萧清和。 他打算出街转转,去丞相府外面看看。 门一开,一把带了剑鞘的剑挡在了他眼前。 “辞公子要到哪里去?”话问得恭谦,握着剑鞘的手却是半分不退。 萧清和眯眼笑了笑,用食指和中指将剑鞘拨开,半分不见惧色,径直朝着门外走去,一边道:“到街上去走走,有些物件要添置。” “末将愿一同前往。” 萧清和听着身后轻微的脚步声,心道:这分明是得了令,就是不愿也必须跟着吧? 到了街上,他四处转悠着买了一些小东西,循着本能来到了丞相府前。 大门紧闭,门前依旧是四名守卫,只要外人不接近那扇门,他们便不会多言。 萧清和只看了一会儿,咬咬牙,转身走了。 “站住,来这里做什么的?” 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萧清和不由僵住片刻,回过身去。 果然见怔愣住的白行简。 “早闻丞相府盛名,特地前来一看。”萧清和笑起来时,那双眼睛简直和以前的他一模一样。 萧清和不想跟以前的一切扯上半点关系,说完,他转身就走,手腕却是一紧,被白行简捉住了。 “你叫什么名字?”他声音里的期盼让人无法忽视。 “放手。”萧清和挣脱出来,尚未走远,便又听见白行简说话了。 “我认识一个人,他眼睛和你长得很像,抱歉,是在下唐突。”白行简拱手告辞。 萧清和呆立在原地,白行简已经走了过来。 擦肩而过之际,他开口说话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你也配知道小爷的名姓。” 白行简猛然回头,眼里尽是希冀之光。 第50章 “我不要他。” 四目相对,白行简眼里似有泪光闪烁。 萧清和刚才那句话无异于自曝身份,他那么聪明,不可能猜不到。 “照过了,我配。”白行简扯着嘴角笑,一双眼睛明亮非常。 故人相逢,本该有许多话要说,但身后那姓晏的已经走了过来,亦步亦趋地跟着。 白行简向前走了一步,同萧清和面对面,笑吟吟地问:“小公子怎的这般眼熟?你我可是在哪里见过?” 萧清和吸了吸鼻子,答道:“还敢自己凑上来,那日悦心桥上摆摊骗我的是你吧?” 说着就要打他,白行简借机跑了。 晏阔绰没看出什么,只静静地跟着他,走到哪里都跟着。 萧清和心情好转了一些,又在街上转了转,买来的东西都扔到跟班身上挂着,自己一身轻松地回了梨花阁。 他本以为自己只是个被藏起来的替身,宗政叙是什么人物,日理万机的,日子长了,总归会不记得还有他这么一号人被关在这梨花阁。 不料当晚宗政叙就来了。 应该是喝了些酒,不需要睡眠的晏阔绰给开的门,扑过来时浓郁的酒气寻得萧清和头晕。 “这……这是,怎么了?” 宗政叙靠在他身上,酒气扑鼻,气息全都喷薄在他耳畔。 “清和。”宗政叙下颚搭在萧清和肩头,无甚力道,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醉意,“清和……” 他只是反复呢喃着这个名字,多余的,却是一个字都不说。 萧清和被他压着,听着这个久违的名字僵住了一瞬间,接着便如同被烫着了一般将人推了出去。 宗政叙想必是醉得不轻,毫无反抗之力,甚至都没用手在地上撑一下,又或者放纵自己的成分更多,就势仰躺,胸口起伏,鼻息翕动。 萧清和没管,几步跨回榻上,拉过被子将脑袋蒙住,不听也不看。 过了好一会儿,捏在被子边缘的手紧了紧,几经思虑,干脆掀开坐起来,三两步下了床,走到那一团一动不动的人身边。 “你……起得来吗?”萧清和试探地问着。 没有得到回答。 “宗政叙?”他弯下点腰,离得更近了。 还是没有得到回答。 萧清和转头看一眼床,反身开了房门,双手穿过腋下,将他的上半身托起来,宗政叙体格强壮,还是费了他好大的力才把人拖到了房门外。 两手一松,萧清和转身进屋,闭门睡觉。 宗政叙第二日醒来时,一时辨不清自己身在何处,眯了眯眼,一脚踢开了紧闭的房门,惊醒了床上睡得正香的人。 “公子来了?天色尚早,还没用过早饭吧?”萧清和打着哈欠起身,一件件将衣裳穿上,一边道:“小辞这就让晏公子送些吃食过来。” “我昨夜睡在门外。”宗政叙沉着脸叙述着这个事实。 “诶?”萧清和愣住了,一拍脑门,语含歉意地道:“都怪我,睡得跟猪似的,定是连公子叩门的声音都没听见。” 宗政叙又不是傻子,这样的托词他听得懂,只是,此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自己将他从那地方赎出来,不说救命之恩也算得上半个恩人,不上赶着往他身上爬便算了,反而拒他如猛虎。 “你究竟是何人?” 萧清和心头猛然一跳,笑道:“这个问题,公子问过两次。” “无姓名辞。”他直视那双冷清的眉眼,答案没有任何变化。 宗政叙瞪着他看了许久,始终没能拿他怎么样,袖子一甩,离开了。 萧清和今日有约,但又不想晏阔绰跟着,只得装作自己还没有起来,偷偷摸摸从后门翻墙溜了出去。 到了悦心桥,白行简果然早就等在那处,瞧见他的一瞬间眼睛亮了起来,“你来了。” “嗯。”萧清和望着他,一步步走上桥去,仿佛又把自己所经历过的事情在眼前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遍。 有些伤口,痛得久了,也就习惯了。 白行简目不转睛地瞧着他,那目光,仿佛他正在看着的,是某样失而复得的宝物,仅仅开口说的两个字,声音却颤抖不成样子。 他喊:“清和。” “嗯。”萧清和话音落下的一刹那,被他抱住了。 “清和,你回来了。” 白行简一颗脑袋埋在自己颈窝处,一双手将他抱在死紧,萧清和感觉似有什么温热的液体顺着脖子往下流淌下去,逐渐变凉。 等他抱够了放开,萧清和才开口说话:“小白,我今日来此见你,是有些话要同你说。” 白行简吸了吸鼻子,样子难得有些狼狈,却还是执拗地望着他道:“好,你说。” 萧清和将自己重生的事一带而过,接着道:“我们不过是为不同的国家效力,你有你的立场,李伯伯的死,我不怨你了,但我也不会忘记。” 白行简点点头,眼中刚燃起来的火光黯淡了些,“我知道。” “除了这些,我还想说,”萧清和顿了顿,言语真诚,却又决绝,“小白,谢谢你。” 他瘸了腿,丢了一条胳膊,还双目失明的那段日子,幸得白行简的照料。 尽管还不如死了来得痛快。 听着他这告别一般的言语,白行简想到那道飘落山崖的身影,心头没由来,一阵慌乱。 “清和,你要做什么?是不是要去什么地方?我陪你一起去。” 萧清和摇了摇头,双唇尚显苍白,说出口的话语却尽是绝情,“我哪里也不去,我们日后也不必再见了。” “为什么?!”白行简情绪激越,有力的手指掐得他肩膀生疼,“是不是为了宗政叙?清和,你一定要在同一个地方栽倒两次吗?!” 以白行简的实力,要查到晏阔绰是宗政叙的人以及他现在住的地方并不难。 “跟他没关系,跟任何人都没关系。”萧清和将他的手从自己肩头拨开,“白行简,我现在还活着,并且也过得不错,你大可不必被愧疚感所束缚……” “你当我是愧疚吗?!”白行简红了双眼,宽阔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清和,你知道你走之后我是什么样子吗?我主动求和,不再与北祁交战,每隔一段时日,我都会去丞相府看看,你当我是看上丞相大人了还是如何?!若不是对你的感情,我又何至于为一个敌军做到如此地步?!” 他喘了口气,续道:“萧清和,我喜欢你啊。” 萧清和沉默良久,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何反应,心中并无惊喜,也无抗拒。 无悲无喜。 到了此刻,他才恍然惊觉,原来自己已经变成了这样一个人,不悲不喜,半死不活。 半天等不来回应,白行简接着急促道:“清和,跟我一起走吧!趁现在宗政叙还不知道是你,我们现在就走,我们再也不要他了!” “我不要他。”萧清和淡淡地道:“我也不要你。” 李伯伯被万箭穿心的一幕还在眼前盘旋,他在自己怀里落下最后一口气时那样的绝望也不是说想忘就能忘得了的。 白行简和他身处不同的国家,站在大局观上,他是无罪的,萧清和也不能责怪他。 但就私人情感而言,李伯伯是因他而死,萧清和做不到忘却前尘,和这个人在一起。 白行简满眼伤心,“清和,我无法让一个人起死回生,你要我如何才能原谅我?” “小白,我是偷跑出来的,姓晏的很快就会发现我不在房中。”萧清和垂眸,睫毛颤了颤,“我爹娘他们……可好?” “府中一切都好,若是知道你还活着,他们也一定会很高兴的。” “先不要告诉他们。”萧清和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怎么样,指不定宗政叙一个不乐意,便能抬手要了他脑袋,他不能再让家人再经历一次那样彻骨的痛楚。 得此一聚,萧清和发觉,一直压在身上的负担轻了些。 “清和,我不会放弃的。”白行简说。 回到梨花阁墙下,萧清和爬上墙头,人还没跳下去,一眼便看到底下站着的晏阔绰和宗政叙。 “……”萧清和骑马一样坐在墙头,不尴不尬地笑,“当真是站得高望得远,此处风景不错,哈哈……” “下来。”宗政叙许是习惯了命令他人,说话的语气僵硬得欠揍。 萧清和撇了撇嘴,眯眼笑说:“这么高跳下来,小辞会受伤的。” 十个宗政叙都抗拒不了这样一双眼睛,望着说话时难得软了语气,摊开双臂,道:“跳下来,我接着你。” 萧清和含笑往下一扑,当真落进他怀中。 宗政叙凝视他的眼睛半响,放他落了地,转身对晏阔绰吩咐道:“加强守卫,下不为例。” “是!”晏阔绰单膝跪地。 萧清和本以为,宗政叙不过是因着他一双眼睛像极前世的自己,方才将他养在这梨花小筑中,至于目的…… 一个男人将另一个男人关在一处住宅中,还能有什么目的? 但宗政叙却从未碰过他,只是每日会抽出一些时间,来此望望他的眼睛,又匆匆离去。 自翻墙一事后,守着他的人从一个变成了三个,他现在翻墙也出不去了。 宗政叙多骄傲的人,只因为自己时不时需要看到这双眼睛,便将人囚禁起来,只等着他每日来看上一眼。 又是一个雨夜,宗政叙来的时候没喝酒,神志清醒。 “公子为何不撑伞?”萧清和那时正饮着请晏阔绰捎进来的桃花醉,望向被雨水浇得浑身湿透的宗政叙时微微眯着眼。 忽然喉间一紧,对上宗政叙一双血红的眼。 “你到底是谁?” 第51章 “好久不见。” “先生跟我说,我要找的人就在眼前。”宗政叙手上用力,越发觉得眼前这人身份可疑。 自己第一次见他便觉心脏剧颤,找到清和尸骨的那一日,算命的先生便说,清和尚在人世,他脑海中闪过那双熟悉的眸子,便命人将他接来,想让先生看看与这人可有关联,怎料他只是见了一副枯骨,就吓得失了意识。 这般胆小,怎么可能是他的清和。 他不是萧清和,宗政叙说不上自己是失望还是庆幸,他将人赎出,本是因为那双熟悉眼。 这是他唯一的救赎。 可疑的是,他应该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但总该多多少少猜到一些,他对自己却并无敬畏之意,相反的,甚至有时同自己说话都带着刺。 这不该是对待恩人的态度,反而像……自己欠了他的。 在这世间,他只亏欠过一人。 “松手……”萧清和喘不过气,一张脸憋得通红,不停拍打着掐着自己脖子的手,艰难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宗政叙还是松了手,萧清和弯着腰,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的目光笼罩着这个除了那对眉眼,再没有什么地方与之相似的人,眼中的化不开的思念。 “清和,清和……”他站在原地,像是迷了路,一遍遍地喊着这个名字,仿佛只要够执着,就会有人回答他,给他一个方向一样。 “公子,节哀。”萧清和心口疼,实在太疼了,每往里吸一口气都很艰难,他再也不愿跟这个人扯上关系。 “不,他还在!”宗政叙疯魔了一般,状若失心疯,一双殷红的眼望牢了他,自我哄骗一般,“他只是生我的气,气我成亲,气我弃他不顾。” “你想见他?”萧清和平静的心跳又恢复了活力,胸腔里一股邪火无处宣泄,撞击得他心窝都在疼。 宗政叙不答,答案却都写在他的眼睛里。 “他若是想见你,早就来见你了。”萧清和将一把无形的刀剑刺入宗政叙的心口,让他跟着自己一起痛。 “是我错了。”宗政叙如今乃一国之君,只有别人会错,哪里有国君错的理。 可他认错了,认得太晚。 “我打赢过很多场战争,无论做什么,我都胜券在握。”宗政叙习惯性将自己的心封锁起来,此刻却终于找到倾听者一般,“我算无遗策,却唯独算漏了他。” 萧清和怔住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宗政叙,失魂落魄,绝望至极。 宗政叙转身朝着门外走去,“我同你说这些……” “小辞自是不会同他人说起。” 便是他想说,也要出得去…… 宗政叙发过了这次疯,来得更加勤快了,有时是与他下棋,有时是同他讲他和萧清和的故事。 萧清和并不想听,受刑一般受着。 “我答应他的花也种下了,你说他到下一个花期之前会不会回来?” “我与他一道去爬山,现在那台阶上却只有我的记号,等他回来,定要他一级一级补上去。” “他说鸳鸯是这世间最无情的鸟儿。” “他还说,鸳鸯其实不是鸟,是野鹅。” …… 还有很多,萧清和每听一句,心里就会更加难过,被人攥紧了心脏一样,窒息般的疼痛。 宗政叙有时甚至会吻他,只是这些吻,都落到他的眼睛上。 是给萧清和的。 要尽快离开此地,萧清和倚在门边,看着宗政叙离去的背影想。 他受不住了。 变化来得太快,他还没来得及好好计划逃跑计划。 这日他还睡着,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了,被月光倒进来的影子都显得气势凌人。 “就你这不知羞耻的狗东西,也敢勾引我皇兄!” 已经过去了两年,宗政迟不仅身材高壮了许多,就连声音也变得成熟起来。 白长了这么高的个儿,整个人跟稳重半点搭不上关系。 萧清和用掌根压了压眉心,掀开被褥坐了起来,“这么大人了,半点不见长进。” 言语间的熟稔令门口的人一呆,接着更凶了,“就凭你也配指责我?!” “不要脸的娼.妓!生得一副狐媚样,当真是天生便会这勾引男人的伎俩,下作!”宗政迟不知道哪里来的怒气,一边骂着一边往里面走,伸手就要把他从床上揪下来,目光触及到他那双眸子,一下子失了声。 “你……我明白了,叙狗为的,是这双眼……” 萧清和见他瞠目结舌,结结巴巴的模样,有点想笑,拍开他的手,自顾自下了床,“别人都是越长大越越出息,你怎的越长越倒退,还会骂人了。” “你认得我?”宗政迟被他这语气给弄得茫然起来。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萧清和并未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问道:“你当你皇兄是个什么天仙,我做什么非要挂他身上?” “不是天仙,他就是个负心汉!”提到这个,宗政迟一瞬黑了脸色,言语激烈 “但我就是不许他同谁在一起,他必须独身至死!” “你不会是喜欢自己皇兄吧?”萧清和坐下来,拎起小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悠然自得的模样,哪里像是个被人当场捉住的情儿。 “你放屁!”宗政迟暴喝,一屁股在他对面坐下,一把夺过小壶,对着壶嘴灌了一气茶水,嘴边的水渍也不擦一下,凶狠地望着萧清和说:“我恨死他了,我盼着他长命百岁,盼着他孤独终老,盼着他后悔莫及!” 萧清和意识到什么,心头一暖,对于自己知道宗政叙身份的事也不藏着掖着,“你怎么这样傻,他乃是一国之君,不再是当年的七王爷,身边少得了莺莺燕燕吗?不必执着。” “哼!只要我不同意,别说三妻四妾,就连一门他也别想娶!”宗政迟说着,脸上带着骄傲的表情,“所以你也想都别想,从继位到现在,我皇兄宫中连个女的都少见,你当是为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宗政迟是九王爷,地位显赫,朝廷上的事怎么也能说上几句话,即便是国君的后宫选妃之事,他多少能掺言几句,再不济,打滚耍混也无人能拿他怎么样。 “他不是……早已娶了那孟家千金吗?”萧清和垂眸,语调含着不明显的落寞和愤懑。 “嗬!”宗政迟眼睛都亮了,把手中的茶壶搁在矮桌上,得意道:“这亲压根就没成!” 萧清和怔住。 “宗政叙这不是人的东西,本就是奔着孟家财力势力强大才与人结亲的,哪知成亲那日,孟家不知怎的,突然退了亲!” “那叫什么孟甜……还是什么的女子,压根儿就没进宗政家的门!” 宗政迟说得高兴,萧清和却心跳如鼓。 攀上皇亲国戚,这是多少百姓人家求都求不来的,大红灯笼都挂上了,万事俱备,只差着临门一脚拜个天地的事情,孟家怎么可能会突然退婚? 怕不是宗政叙…… “喂!你发什么呆啊!”宗政迟一直守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指戳上了他的脑门 ,“你给我听清楚,马上离开这个地方,走得远远的,别再让我皇兄找到,还有,你这双眼,看能不能想想什么法子给弄弄,我看着就烦。” 萧清和闷声笑着,无赖一般道:“想什么法子?九王爷难不成要因为一个已故之人,剜了在下这对招子?” “倒是可行……”宗政迟嘟囔一句,倏然瞪大了眼,愤怒到磕巴,“叙狗连这个都同你说了?!” “不是他跟我说的。”萧清和笑了一声,“迟崽,好久不见。” 宗政迟太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足足愣了好半响,还是没能想到那层去,“你怎么……这样叫我?” “迟崽,我回来了。”萧清和注视着他,笑得轻松,仿佛他不过是去马厩里喂了一趟马,从未曾真正离开过。 宗政迟惊大的眼睛慢慢蓄满泪水,不可置信地碎碎念,“怎么可能呢,我明明看到你掉下去了,那么高的地方,是我没有看好你……” 他甚至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想把自己从这样的梦里唤醒,避免醒来更痛。 第二巴掌已经扬起来,尚未落到脸上便被截住了,萧清和那双眼睛出现在眼前。 他说:“迟崽,我回来了,是真的萧清和。” 而后朝他张开双臂。 宗政迟扁了扁嘴,扑过去紧紧抱住他,一拳接一拳捶打在他的背上,哭喊得歇斯底里,“清和,你好狠的心啊!我讨厌你,我讨厌死你了!” 今时不同往日,萧清和身子骨哪里比得从前,被他两拳捶得咳嗽起来,却也不反抗,一手在他脊背后面顺着,轻声哄着:“好了,都这么大人了还哭,也不觉得不好意思。” 宗政迟倒是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两个人都见过对方最狼狈的模样,哭几声算什么。 “清和,搬离此地,同我住一起吧!”宗政迟眼泪未干,说话时还吸着鼻子。 萧清和捏了捏他鼻尖,道:“迟崽,这便是我告诉你我身份的原因。” “帮我离开这里。” 第52章 许画水 宗政迟夜闯梨花阁一事阵仗不小,萧清和担心宗政叙很快就会赶来,便当下和宗政迟计划了一番。 “明日有沓玉国的人前来进献贡品,皇兄定会拒绝,你便趁此机会……” 宗政迟靠在他耳边说了下计划,萧清和还是不免有些担忧,“那若是他不愿意换又当如何?” “那便杀了他。”宗政迟说。 “犯不着犯不着……” 宗政叙任何时候都有可能赶来,宗政迟也并未多做停留,商量好之后就离去了。 到了宫墙外方才想起来,他忘了问,皇兄可知道清和便是清和。 …… 宗政叙接到通报便快速往梨花阁赶去。 到了地方时,那里门户大开,宗政迟已经不见了踪影,独剩下萧清和依在梨花木椅子上,摇摇晃晃的,悠然自得。 他微微气喘,心里却悄悄松了口气。 “公子来了?”萧清和睁开眼睛,浅浅一笑,“今日倒是有些晚。” 宗政叙一双眼紧紧跟着他的脸,总觉着,这人……和先前有些不太像。 那种越发浓郁的熟悉感令他心惊。 “有人来过了。”语气很笃定。 “是呀!”萧清和不打算继续藏着自己本来的性子,反正也要走了,索性活得自我一些,“彼时小辞正睡着,见得一人提剑闯入,吓了一跳。” “伤着了吗?”宗政叙问得漫不经心。 “哪能啊,这世间能伤到小辞的人,尚未生下来呢!”萧清和笑着说着与现实并不相符的话。 宗政叙看着他,目光复杂,“是吗?” 不是,当然不是。 “是呀。”萧清和却还是笑,拍拍衣裳从摇椅上起来,“天色晚了,公子今夜可要留宿在此?” “好。” 萧清和一呆,有点措手不及,他本是料着宗政叙会拒绝的。 这么些时间以来,他一次也没有在这里歇过夜。 “进屋吧。”宗政叙说完,自顾自走到前头去了,自然得同这里是他家一样。 萧清和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悻悻然跟上去。 宗政叙先一步上了榻,被褥掀开来,在空余出来的位置拍拍,示意萧清和快些过去。 萧清和心里一百个不乐意,这也不能在此时露了马脚,只得一步步挪了过去。 忽地眼前一黑,被褥连他脑袋都盖了去,宗政叙扬了扬手,屋中的蜡烛也灭了,黑暗中他的声音渗着些许落寞,“睡吧。” “好。”萧清和卷了被子侧过身,将后背留给他,心里这才稍稍安稳了些。 许是因为同宗政叙同床共枕,他哪怕阖上了眼,却是半分睡意都无,浑身僵硬得都酸疼了。 好在那人似乎也并没有越界的心思,很快便传来绵长的呼吸声。 萧清和安下心,终是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朦胧之中,似有若有若无的抽泣声在耳畔萦绕,似梦似幻。 直到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才倏然睁开了眼。 萧清和很快意识到那声音是从自己身后传来的,便转了身。 宗政叙沉静的面庞上留下的,是两行泪痕。 嘴里却不再呢喃,仿佛那个名字的主人是个多么受珍视的人儿,连名字都不愿让人听了去。 萧清和完全震住了,愣愣地看了他的脸好半响。 原来,宗政叙也是会哭的吗? 萧清和望着眼前这张仿佛被梦魇缠住的脸,越靠越近,他心脏跳动得厉害,声音太大,致使他除此之外,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声音。 直到他的双唇快要贴上那双紧闭着流泪的眼眸,方才瞬间惊醒。 被雷电击中一般迅速撤开,干脆利落地抬起手来,响亮地朝着自己的脸给了一巴掌。 声音大到足以惊醒自己。 “萧清和,你看到漩涡不跳就浑身难受是不是?!”他低声骂了自己一声,抬手又在另外半边脸上来了一巴掌,方才算是全然清醒。 而后衣裳也不套,穿着白色的中衣来到庭中,月色将他的身影投到围墙上,同那些斑驳的梨花暗影交错在一处,缠在一起,永远也扯不断,费尽心思也跃不出墙去一般。 萧清和心中压抑,宗政叙还在他的屋子里睡着,他无法通过任何会产生大动静的途径来发泄自己心中的郁结,只能生生受着。 所幸黎明来得很快,他没有再多受折磨,赶在宗政叙醒来之前回到了屋中,脱了鞋袜,重新躺回被褥中。 像是他从未离开过一般。 萧清和紧紧闭着眼装睡,薄如蝉翼的亲吻落到了他的眼皮上,惊得他不可抑制地抖了一下。 他还是没有将眼睛睁开,宗政叙也并没有拆穿他。 萧清和知道骗不过宗政叙,便骗自己,宗政叙却一心想这样骗着自己。 只要不睁眼,这人是谁,便由他说了算。 萧清和本是装睡,却不想装着装着真睡着了,在醒过来时,已经日上三竿,床上也再无宗政叙的影子。 晏阔绰将吃食送到了门口,一手轻扣房门,礼貌询问,“少爷要在屋里用饭还是在屋外?” 梨花阁中庭落有一处石凳,圆滑的桌面上雕刻着一些看不懂的花纹,夏日炎炎时,萧清和更喜欢在外面用饭,或者闲坐。 “放在外面吧。” 听得他的声音,晏阔绰答了一声“是”,接着便是远去的脚步声。 萧清和潦草打理一番,出去用了饭。 打算出门购置物品时方才发觉,院子里的看守多了不少,约摸是平时的三倍。 宗政叙到底是起了心,怕宗政迟宰了他?还是怕他放走自己? 既然不让去,那不去便是。 到了正午时刻,后院莫名走了水,看守和侍卫们大多受晏阔绰支使去灭火,前院剩下的人不足半数。 萧清和在庭前踱步,面色平静,心里却是焦灼一片。 宗政迟的计划不会有什么漏洞吧? 忽然,一个身穿铠甲的侍卫朝着他走了过来。 萧清和一眼便认出了他,“迟崽!” “清和,我们走。” 话语间,宗政迟已然到了身前,手腕一紧,被他拉着出了门。 其间有不明情况的守卫望过来,见拉着他的人身上穿的是自己人的衣裳,也就当院内火势凶猛,他只是拉着人避避,也就没有多管。 两人顺利的出了院子,萧清和甚至未来得及让他多说两句话,便被囫囵塞进了一座不起眼的轿子。 帘布都已经放下来了,又立刻被掀开,宗政迟脸上是一副孤注一掷的神情,凝视他一会儿,似乎鼓足了勇气一般,半个身子钻进轿厢中,温热的吻落在他唇角那处皮肤。 “清和,你先走一步,我不日便跟上来。” “你……” 帘子“啪”地落下,将两个人隔绝开来。 萧清和只觉一阵摇摇晃晃,又落了轿,他被抬轿的人一把拉了出去,接着又塞进另外一座外观更加华丽的轿子中。 这一切都来得太过急促,他一言未发,转眼却被坐在自己身侧的人惊到凝噎。 此人一头白发,轻纱遮盖了半张脸,露在外面的眼睛却是湖蓝色,只是转个眼珠子便能动人心魄,围在这汪湖水边缘的,是雪白的羽睫。 当真是雌雄难辨,玉面粉雕,似人似妖。 仔细嗅来,似乎还能闻到若有若无的香气。 萧清和突然想到一个传说:步步惑人,凡见之者,岁不过而立。 “你是……许画水?” 这人却并不理会他,只斜了他一眼,从鼻腔里冷冷地哼了一声。 萧清和正值逃命之际,自然也没有那么多闲情逸致同他聊天。 又是一阵摇晃,轿子落了地,帐外的人道:“少主,新荣隽阁到了。” 许画水便再也懒得赏他一眼,起身下了轿。 萧清和又闻得一阵清香。 他不敢完全掀开帘子来看,怕外面站着的是宗政叙的人。 只是指尖拈着一些,掀起了一角,便看到抬着他的人全换了。 还是同样的装束,却是唤他少主。 “少主,我们启程了。” 萧清和心跳如擂鼓,耳边是热热闹闹的集市。 这些热闹不多时便离他远去,耳边全然清静下来。 他终于敢掀开帐布看上一眼,入眼是一片巍峨的山峰,他乘坐的轿子正行进在一条不窄的道路上,两边是雪白的花海。 占地甚广,见之者皆要为其规模而感到震撼。 在他的轿子边上,有一个随行的伺者,穿衣佩饰皆作外族人打扮,听了他的声音,却故意装聋,像是完全没认出他与许画水的区别似的。 “这些梨花……”萧清和望得出神,不自觉喃喃出声,觉着惊喜。 “好看?”那伺者嗤笑一声,语含不屑,“少主有所不知,这是那宗政叙为一已故男子所种,此去延绵数百里呢!” 萧清和顷刻大震,顿时语塞,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哼,此等儿女情长有损大局之事,也只有他们北祁昏君才做得出来。” 萧清和心下换乱起来。 宗政叙是个骗子,彻头彻尾地骗了他。 不过是坊间传闻罢了,便是那无人看管的山坳坳里都能生出竞相开放的大片梨花,又何以见得这是宗政叙种下的? 大抵是百姓们为给君主增添些迤逦传说罢。 伺者等不到他的回应,却也说得很有兴趣,“这沿路的山河,原不是北祁地界,北祁国君尚不是国君时,发了疯一般四处征伐,并连路种下这梨树林,这便有了今天此番景象。” “据小道消息称,每一株都是他亲手所植,有士兵要帮忙,都被他一一拒了,每一颗都不愿假手于人。” 嗬,若真是如此,那宗政叙不必打仗了,大好的时光都用来挖山种地了,还打什么仗! 萧清和近乎尖锐地道:“你一个沓玉人,对北祁这些毫无根据可言的传闻倒是了解得清楚。” 这伺者竟也不是十分在意他这语气,“是不是传闻倒是不知,但就连我军中同北祁军交过手的人都知晓此事,想来也是真的了。” 假的! “走吧。”萧清和远不如他自己想的那么平静,他把头靠在轿厢中,阖上了双目,脑中纷纷杂杂。 第53章 天人之姿 且说宗政迟这边,萧清和前脚出去,宗政叙接着便到了梨花阁。 迅速翻遍了整个别院都没找到人,登时雷霆大怒。 身穿玄铁铠甲的士兵们罗列在院子里,空气恍若凝固住了,连呼吸都不敢太重。 “人呢?”宗政叙面色阴沉,一脸风雨欲来,就是面上不显露怒色,气势也压得人抬不起头来。 “火势蔓延,我们的人打算带着公子去避一避……”跪在地上的人头都不敢抬一下,说话声渐弱。 “所以,避到哪里去了?”宗政叙约是不想再此浪费时间,也不等人回答,愠怒着挥手让他们找人去了。 自己转身看向院中的梨花木摇椅,眼神茫然。 …… 宗政迟那厢正快速收拾随身物品,安排妥了车马,满心欢喜地离了寝殿。 人方出得宫墙,却被迎面而来的一人一马截住。 “这是要到何处去?” 宗政叙也不过是随口一问,他真正想知道的,不是这个。 宗政迟嘿嘿笑两声,表情轻浮,“皇兄有所不知,那浴凰阁近日来了个新人,哎哟,那曲儿唱的,听说啊,闻之者皆痴迷其中,这便打算去看看,不同皇兄说了,我这……” “他在哪里?”宗政叙直视他的双目,带着君主的威压。 宗政迟面露疑惑,笑嘻嘻地问道:“皇兄说的是何人?” 毕竟从萧清和死后,宗政叙被他搅和黄了的情儿实在是数都数不过来。 尽管有一些是别人送来的,或者自己送上门的。 宗政叙直言道:“住在梨花小筑那位。” “这个啊……”宗政迟作恍然大悟状,遂眯眼道:“让我想想,在哪里呢……” “小迟,我不是在与你玩笑。”宗政叙多么老谋深算,这是这两年来,宗政迟头一遭对他那样笑。 看得出来,他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皇兄以为我在与你开玩笑?”宗政迟嗤笑一声,笑意未褪,“皇兄,他既然不愿意留下,就放了他吧。” “不可能。”这是两年来,宗政叙找到的第一个同他有相似之处的人,就算是绑也要把人绑在身边。 不为别的,转头能看到那双眼就够。 宗政迟被他这过分严肃的语调震了震,不免开始怀疑:他是否已经知道了那人便是清和。 “皇兄,放过清和,”宗政迟认真道:“皇兄如今已是一国之君,往后臣弟也不会再继续干涉选妃选秀之事,江山美人,从此命途宽敞,安稳顺当。” 宗政叙被从他口中说出来的两个字砸得有些发懵,两年来,宗政迟从未提起过清和,心知他不会无缘无故提起,心中有些不可思议的想法疯狂地冒出来。 他气息不稳地问:“小辞,你放走那人,是不是同清和有什么关系?” 宗政迟这下终于算是清楚了。 他还不知道。 “他独独不告诉你。”宗政迟怔愣片刻后,哈哈笑起来,那笑声中的愉悦听得宗政叙烦躁不堪。 他心里越发慌乱了,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只是他自己还不敢相信,“他……到底是谁?” 宗政迟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却也拭一下都不想,任它顺着脸庞滑落下来,含泪带小,话语无不讽刺,“皇兄算无遗策,何需他人告知?” 宗政迟说着,一刻也不愿多留,回身就要走。 倏地一道黑影闪过,宗政叙挡在他的面前。 眼中绝望与期待并行,“他就是清和,是不是?” 宗政迟推了推,没推动,索性绕过他,朝前走了,头也不回地道:“皇兄,臣弟说过的,江山归你。” 宗政叙如遭雷劈,全然愣住了,做什么言语能叫他心中的震惊与惊喜,愤怒,甚至还有其他情绪交杂在一起的心情契合地表达出来。 他要找的人,一直就在他身边。 却从未有人告诉他。 哪怕是稍微提点他一下。 宗政叙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绝望,直到他在丞相府门外遇到了正从里面出来的白行简。 “你怎么会在这里?”宗政叙僵硬开口,“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和白行简素来不合,两年前,是他带清和见了自己和孟塘在一起的画面,那日在悬崖上再见时,清和坠入悬崖。 本就是在白行简驻扎的营地,兵力自然少不了,宗政叙的北祁军也阵列于山下,严阵以待,只等一声号令。 最终,那场一触即发的战争后来没有打响。 萧清和似乎连他必战不可的心也带着一道坠了崖。 宗政叙无意打仗,目不转睛地盯着云雾缭绕的悬崖看,眼圈发红却凶狠,仿佛这般便能使它将刚吞下去的人还回来一样。 后脑突然一痛,白行简扑了上来,将他牢牢的摁在地上,一拳接着一拳往他脸上招呼。 宗政叙自然不甘示弱,他满腔痛楚无处发泄,一个挺身立起来,和白行简扭打在一处。 两个本该手握兵器,脸上溅着的都不知道是谁的鲜血的人,此时却在赤手空拳地搏斗,下手之狠,大有要置对方于死地的念头。 一旁是蹲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宗政迟。 自那时起,宗政叙便明白,白行简对萧清和,有着和自己一样的感情。 白行简听得笑起来,折扇置于身后,悠然道:“这话说反了吧,是我该来的地方,却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宗政叙脸色沉了沉,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两年间,他自己都输不清楚自己循着本能来此多少回,却是每次都不曾进去。 一国之君的到来,怎么也是受欢迎的,丞相一家即便是心里再恨他,再怨他又能如何? 萧小少爷是战死,是荣耀,谁能将这个罪名强行安在他头上? 但他不敢,一步也不敢往里踏,里面每一处,都有萧清和存在过的影子,光是看着厢房的藤椅,他就能想象到那人懒洋洋躺在上面晒太阳的模样。 再者,他没有那个信心能够承受得住萧氏一家人的目光。 “哦!”白行简折扇在手心里转了个圈,不轻不重地往自己额头上敲了一下,笑盈盈地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清和应该早就出了城,我早一些启程,便能早一些赶上去,走了。” 短短的一句话,宗政叙却连内里的五脏六腑都被捣烂了一般,一呼一吸都带着痛。 原来,所有人都知道清和回来了,却唯独除了他自己。 萧清和告诉所有人,唯独漏掉他。 他该对自己有多失望…… …… 轿子在路上走了近一个时辰,萧清和又被换到了一架马车中,这样一来,前行的速度最快得多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他们在一家客栈落了脚。 此处偏离北祁已经越来越远,风土人情也大有不同,为了避免引人注意,那眉眼和善的伺者为他准备了一身新衣裳。 萧清和自然不愿意在途中给别人添麻烦,接过来便转身进屋换上了,才突然发觉,这衣裳竟全是雪白色,另外还带了一张薄薄的轻纱,想来也应该是用来遮脸的。 仔细看来,这身行头同那日见到的许画水身上穿的几乎是一模一样。 许画水留在了怀耒城,那他的身份自然要由萧清和顶上。 他二话不说,就连那张轻纱都遮严实了方才走出去。 “这样可以吗?” 那伺者是个约摸三十出头的男子,和善又淡然的言语却跟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一般。 “可以。”“老者”点点头,连连赞叹,“少主真乃天人之姿。” 萧清和从小便知道自己生得好看,被人夸奖习惯了,倒是没有多少不好意思。 雪色轻纱边沿上方的一双眸子弯了弯,未做回答。 这一路走来,他从未开口问过这群人会将自己带到哪里去,心中难免有些忐忑,却并不觉得惊慌。 他相信宗政迟定是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再者,只要能离开怀耒城,到哪里都好。 随行的人当中,有一个年纪较小的男孩,十二三岁的模样,说话做事都很直接。 见了萧清和这幅打扮,嗤之以鼻,“靳哥,他这双眼睛哪里像画水哥哥了?你就是将他裹成麻袋了又如何?只要这双眼睛一冒出来,谁人都能识破。” 听这话的意思,许画水是一方人物,闻之见之者不少,否则,凭着一双眼睛就能断定他是不是本人,未免太过神奇了些。 靳哥沉吟片刻,似乎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转身给了服侍的小厮一些碎银,让他去买些脂粉来。 萧清和眼尾上翘,就是哭也是个天生的笑模样。 许画水不同,他眼神清冷却带着几分媚气,这是他人仿不来的。 萧清和被摁在铜镜前,被一群身上散发着浓郁脂粉香气的女人围着折腾了一番,头都要熏得晕了,这才大功告成。 他看向铜镜,简直要为这些女人拍手叫好了。 这般技艺,推个活动木板车,都能和白行简那个江湖骗子一样上街摆摊了。 他原先上翘的眼尾被底下多出来的桃色胭脂抢了风头。 这下总跟许画水有八分相似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08 16:24:45~2020-03-11 11:33: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lh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没认出 “地不宜多留,我们只能在此停留半日,明日一早便启程。” 靳哥说完这话,转身进自己屋去了。 他们这样的身份,不适合在阁楼底下和其他客人坐在一起吃饭。 便提前吩咐店家将吃食做好之后端进各自的屋中去吃。 用过晚饭之后,萧清和早早地睡下了,窗外的月亮很明,睡意却迟迟不来。 脑子里纷乱不堪,一瞬间想了很多事情,仔细去感知,却又像什么都没想。 扮了大半个晚上的尸体,终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再醒过来时,客栈里多了一行人。 跟他们这群人一样,这些人也是神神秘秘的,人数不少,占了三桌,每张桌子上,却只放了一碟花生米…… 就连这碟花生米,或许都是因为不吃东西店家不让进才有的。 萧清和猛然瞥见一张熟悉的脸孔,心跳陡然失了速。 坐在他斜对面的那个男子,是他曾经的师父。 秦白水。 秦老头似乎老了很多,下颚的胡子已经全白,眼角也多了些纹路,只是那双眼睛依然炯炯有神。 似乎感受到了他的视线,秦白水抬了头,与他视线相接。 萧清和本以为他已经死了,现在猛地见了他,心潮澎湃,激动难言。 但他没有傻到冲下去千里相认,而是徐徐地错开了目光。 车马已经在门外备好,萧清和径直走了出去,目不斜视,甚至连脚步都没有顿一下。 就在他出门的刹那,秦白水身边坐着的其他人握紧了手里的剑柄。 秦白水的手放上桌面,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道:“坐。” “可是……” “坐。” 不管刚才走出去的那个人是不是他们今日要找的人,秦白水都不打算扣下他。 宗政叙是怕自己求不来,将他当救兵用。 实话说来,宗政叙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他一个字也不信。 已经故去的人怎么可能回来? 萧清和那个小崽子要是真回来了,他是不会放过他的,不让他挨上几脚厉害的,这心里堵着的气就解不了。 跳崖?这是多傻的人才能做出来的事? 萧崽子也是上过战场,当过将军的人,选了这么窝囊的死法,他不能原谅。 …… 沓玉远在千里,即便是坐了马车,定也是不能一日千里的。 马车过了几个驿站,换过了几匹马,他们只需再经过一个补给驿站,便能到达沓玉。 这日,萧清和是在轿子里用的饭,尚未听到已经听熟了的那声“起轿”,帘布遭人粗暴地掀开,站在轿子前面的人,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甚至连呼吸一口都困难。 宗政叙呼吸未定,胸口还在剧烈起伏着,双眸里希冀的光芒迸射,缓缓朝轿子里定住的萧清和靠近。 两张脸离得很近,呼吸声闻,几乎鼻尖相抵。 宗政叙在确认,确认这双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 若能撇开眼尾画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艳丽色彩,单独看这双眼…… 偏偏他不能。 “你……”他的手刚搭上那白色的轻纱,正欲揭下来看仔细些,身后传来一声略带稚嫩的暴喝:“什么人?!” 他缓缓将手收了回去,没能揭下面纱,也没能看到面纱遮挡下的那张脸。 萧清和的视线越过他的肩,看到了后面一手叉腰,一根手指指着宗政叙的那小孩。 “不管你是什么人,最好离许哥哥远一些,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半大小子最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就算是知晓眼前这人的身份,也不会影响他分毫。 “许?”宗政叙嘴里默默重复了一遍这个字,又肃声道:“你们是什么人?” “还能是什么人?!不就是被你退贡了的沓玉一伙吗?!” 小孩面颊发红,一双明亮的眼睛瞪圆了,怒气冲天。 宗政叙似乎还是不死心,微微转过头,看向一言不发的萧清和,面带期冀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萧清和一时没有说话,他再也不愿与这人扯上什么关系了。 他不敢贸然开口,他不确定宗政叙还不会通过声音认出自己来。 倒是小孩反应较快,冲上来叫嚷道:“你还有脸问?!还不是因为你!许哥哥是什么人物?我们沓玉奉为神明的人,受了这般折辱,又日夜兼程赶路,自然是要生病的,这下好了,连话都说不出了,你高兴了?!” “伪君子!” 到底是年纪小,这小孩竟扑上来捶打宗政叙! “你滚,滚远一点!离我们所有人都远一点!” 宗政叙无动于衷,又转头看了眼萧清和,转身离去。 得他这场大闹的福,一行人终于再无阻碍,顺利到达了沓玉境内。 萧清和被妥当的安排在一处别院,还细心地给他指派了两个丫头,这里虽然不如怀耒城那么繁华,环境却十分清幽,四周皆是田地。 刚过二月,田里种的小麦已经抽出了穗,蚕豆也结了花,兴许再过不久就能吃了。 沓玉是个封建的小国,对鬼神之事有着莫名的崇拜。 许画水在这里便是如同神衹一般的存在,还专门建了一座宫殿供他居住,风调雨顺去拜一拜他,天灾人祸也去拜一拜,甚至哪家生不出儿子也去拜上一拜…… 萧清和突然明白为什么他会愿意同自己交换身份,留在北祁了。 每天一起来就有人在自己房门前磕头,这日子谁过得了,不被逼疯了才怪。 他在这安静得不太正常的地方待了大约三日,城中热闹起来,听说是因为一批价值连城的珠宝还是什么。 “北祁派人送来的。”绿衣丫头为他端来了一盆温热的水,像是对这些坊间传闻很感兴趣的样子,“少爷,这该是北祁补偿许神的吧。” “谁……谁?”萧清和漱口水才含进嘴里,被这个称呼惊得赶紧吐了出来,一个字都能结巴起来。 “许画水呀!”绿丫头眨了眨眼,对他连这个都不知道感到惊讶,“这里的人都是这么叫他的,在百姓们看来,他就是神,冷冷地撇人一眼,都能让人感受到他高高在上神祗气息!” “嗯嗯,还有呢?”萧清和觉得有趣,听她绵绵不绝地说了一个上午。 他对如今的生活十分满意,早晨睡到饱,早饭有人送到床前,到了午时,便去院中的竹椅上躺着,晒着温热的阳光小睡片刻,再醒来时,天色正好,有那兴致,就找来锄头,去帮着这里的人挖挖山,种种地。 这些本地人也会不时为他送来一些时鲜。 这样就好。 什么将军不将军的,如今国泰民安,也用不着他断头流血。 虽然不愿意承认,宗政叙多少是改变了他一些的,没有入伍之前,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人间覆灭都与他无半分关系,更遑论人间疾苦这等小事。 而如今,哪怕是战事再起,他也能二话不说,披甲上阵。 萧清和盯着已经爬上墙头,翻越进围墙内的新绿想:迟崽长大了,凡事都能安排得妥帖,倒有几分像个大人了。 这日,他用过午饭,照例到院子里的竹椅上躺着,正处混沌迷蒙之际,鼻腔里痒起来,像是被人用茅草撩了撩。 萧清和睡意正浓,自然不会放过打扰自己的人,一巴掌上去,隐约之间似乎听到一声脆响。 这骚扰停了下来,他翻了个身,那东西又跟了上来,最后实在是不堪其扰,一个喷嚏将自己打醒了。 映入眼帘的,是那日又哭又叫的泼辣小孩。 “你到这里做什么来了?”萧清和仰躺着,阖上双目缓了片刻,起身问道:“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皱着眉,一边揉着自己被拍红了的手,一副很不耐烦的模样,“你管得着吗?” “哦。”萧清和淡然笑了笑,两条胳膊往头底下一枕,紧闭双眼,眼看着又要睡过去了。 “靳夙言。”小孩瞪着他,别扭地重复了道:“我叫靳夙言。” 萧清和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头,“靳?你还真是靳哥的弟弟啊?” “不是,”说到这个,靳夙言表现得终于没那么不情不愿了,“我是靳哥从山里捡回来的,名字也是他给取的。” “靳哥人很好。” “哦……那你还叫他哥?不该叫爹才对嘛。” 萧清和笑眯眯地跑着,比他矮了一大截的靳夙言手里拎了个棍子在后面追打他。 跑累了俩人就仰面往地上一躺,抬眼便是璀璨的星河。 “哎,”靳夙言用手肘子拐了拐他的腰,声音轻得像只撒娇的小猫,“清和,你明天陪我回一趟皇城吧。” “叫谁呢?没大没小的。”萧清和,“噗嗤”笑出声,“你那靳哥同我兄弟是朋友,你怎么也得跟着唤我一声哥哥吧?” 小孩抿了抿嘴,似乎考虑了半响,幽幽开口,“清和哥哥,你明日陪我回一趟皇城吧,好不好?” 萧清和这下满意了,咧嘴笑道:“好呀,但你得告诉我为什么。” 这小孩突然出现在这里,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又委屈地求他陪他回去。 像极萧清和小时候跟家里闹别扭离家出走的样子。 有大人陪着一起回去,就不容易挨打。 “靳哥要娶妻了。” 萧清和这下总算明白了,靳哥要成婚,小家伙对自身存在的意义产生了质疑。 第55章 他乡遇情敌 有靳夙言在此赖着,萧清和吃了个自来这里后最为热闹的一顿饭。 翌日早晨,便被早起的小孩催着同他一道去了沓玉皇城。 与怀耒不同,沓玉是小国,即便是到了皇城内,也不见多繁荣。 “喂,你别看了。” 萧清和袖口动了动,低头瞧见小孩一脸嫌弃,“你都盯着那卖腕饰的摊子看半天了。” 他接着摸向自己的钱袋子,不情不愿地道:“你要什么?我给你买就是了。” 萧清和怔了怔,笑出泪来,“哈哈哈哈……” 笑够了才指着摊位,笑盈盈地说:“那我便要这个摊子好了。” “你……真不要脸!”靳夙言狠狠瞪他一眼,收起钱袋朝前走了。 萧清和背起手,乐呵呵地跟上。 原地徒留满目茫然的摊主,以及他那挂着一条条红绳串着小珠子的货架。 沓玉不称圣上,只有城主。 城主所居之所也是这城里最大的居所。 萧清和是靳夙言带去的,也没有过多受到盘问,就被放了进去。 到底是城主所居住的地方,占地很广,建筑物也是一派庄严肃穆,简约又大气的风格,同怀耒的皇宫不一样,这里的建筑多用石头砌成,这雕龙画凤的工艺,属实难得一见。 入了内殿,很快有人抬了轿子来接他们,被小孩瞪眼挥手赶走了。 萧清和一边走一边捶腿,一副苦不堪言的模样,“喂,做什么不上轿?” 靳夙言皱眉,似乎确实有那么一点后悔,“你……走不动了?” “对呀对呀!”萧清和脸皮厚得堪比这石柱子,笑眯眯地说:“腿都走麻了!” “好吧。”小孩别扭又不情愿地嘟囔,“这可是你要坐的,我本就打算自己走,是你累了!” “嗯嗯嗯,是我累。”萧清和从善如流,笑得一双眼睛都眯了起来。 过了片刻,两人坐上了轿子。 萧清和一边扯着袖子扇凉,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假装没有看到悄悄伸手揉着腿的小孩。 很快,他们到了一处内院,还是同样的石雕建筑,只不过挂了许多红灯笼和绸缎,在雪色之上,多了红艳艳的喜气。 他一边走一边看,不由问道:“小孩,你们这里澄清也同我们怀耒一样吗?凤冠霞帔,大红喜服?” “不一样。”靳夙言表情十分烦躁,“我们有自己的服饰,也不兴拜堂礼。” 这烦躁和不屑却不是来自对怀耒礼俗的蔑视。 “哦?那我倒还真是想见见。” “哼!”小孩甩袖朝前走了,一边带着赌气道:“那你去看别人成婚吧!靳哥……靳猪成婚是不会穿的!” 萧清和的性子相较于从前,已经平和了太多,若是……姑且算是上辈子吧,若是上辈子遇到这样气哼哼的小孩,他还能让他更气。 他渐渐了解到,原本以为只是个侍卫的靳哥在沓玉竟也是个身居要职,能文能武之人。 萧清和从前不曾听过他这职务,对比而言,大抵同丞相一职有共通之处。 靳夙言和那个靳哥住在同一个院落群,大红绸段挂了满院,天色暗下来时,发着微弱红光的灯笼上映出花鸟鱼虫,斑驳又好看。 不远处浇花的丫鬟语气艳羡:“靳大人可太疼爱夫人了,听说啊,这些灯笼都是从外地请来的工匠,连夜赶制而成呢!” 靳夙言听得黑了脸,从鼻腔里又“哼”了一声。 萧清和冲着超他们看过来的两个丫鬟回了笑容,追着小孩去了。 果然,有了大人的陪同,碍于情面,离家出走的孩子回家也不会挨打。 靳哥两手背在身后,在屋子里转了几圈,显然是很生气,又不知该如何发泄。 自己闷声生了好一会儿气,开口却是问:“可吃过晚饭了?” 萧清和悠哉悠哉地坐在椅子上,一手端着盖碗茶,小口小口地嘬着看热闹。 小孩死倔地站着,直到靳哥问出这句话,才轻轻地下了头,小声说:“还没有。” 靳哥歉意地看萧清和一眼,“抱歉,孩子不懂事,让公子跟着受苦了。” 萧清和轻轻将茶杯放下,淡笑道:“不碍事。” 别人家的家事,他也不想管,只是不能放任小孩一个人回城,现在人也送到了,倒是不用再挂心。 靳哥到底是没舍得动一下靳夙言,反而还让膳房准备了一桌好菜送来。 萧清和也跟着饿了一天,自然是不会客气的,靳哥为人热络,也张罗他坐下。 只是,他越看越觉着疑惑,此人品味不俗,举手投足之间亦是尽显贵气,用饭时姿态文雅却不做作,甚至带着些阳刚之姿,友人宗政迟与此人到底是何种关系? 值得他偷梁换柱,冒着欺君罔上之罪将人从那里送出来。 若要论脸皮厚,还无人能及得上萧清和,不仅吃别人家饭,还主动要了些酒。 酒足饭饱过后,有一丫鬟前来通报,说是夫人正在过来的路上。 萧清和眉头轻轻一挑,有几分惊讶,这靳哥还是个疼媳妇儿的,人还没过门呢,称谓倒是先叫上了。 对此反应最烈的自然是靳夙言,听了丫鬟的话,筷子往桌上一摔,起身就要回自己房里去。 “清和,我们走!” 萧清和尚且没反应过来,倒是听得一身厉声呵斥。 “站住!”靳哥沉着脸,原本和善的脸上难得染上如此严厉的神情,“靳夙言,我知道你不喜你未来嫂子,但你需时刻记住,我于你是什么人。” 靳夙言是他捡回来带大的,他之于小孩,自然是亦兄亦父。 靳夙言背对着他们,两肩微颤,看样子也是委屈了。 大哥从未连名带姓地叫过他。 僵持间,一名身穿鹅黄色襦裙的女子信步走了进来,颊边两枚浅浅的梨窝,笑容甜美可人,就连走路的姿势都是妖娆得能拧出水来的样子。 一如往昔。 丫头伸手撩着珠帘让她进来时,萧清和一双眼睛瞪得很大,胸口那处骤然跳得很快,擂鼓一般,撞得他心口都跟着疼了起来。 此人正是许久不见的孟家千金大小姐:孟塘。 靳夫人也没想到竟有外人在场,微微怔了怔,随笑了下,目光投向自家相公。 男人会意,随介绍道:“这是萧清和,萧公子,乃是我好友之友,今日送夙言回来,便赏脸留宿一宿。” “萧公子。” “夙言也回来啦?” 孟塘打过招呼,视线又重新粘回满脸笑容的男人脸上去,“我昨日缠着膳房教我做了芙蓉糕,靳郎要不要尝一尝?” 那神情,媚入骨子里,让一重在屋中服侍的婢女们红了脸。 就连萧清和这么“正直”的人都开始怀疑,她要请他尝的,不知道是哪块芙蓉糕。 不过应该都是软的,倒也算是两种芙蓉糕的共同之处了。 靳哥自然跟着去尝芙蓉糕了,对萧清和匆匆道了句“失陪”便离去了。 “啊!”都快要气成球的靳夙言突然大喊一声,一边噼里啪啦地数落,“这只猪是有病吗?这女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走起路来扭来扭去的,还吃什么芙蓉糕呢?我呸!不要脸!” 一口气说完,情绪终于稳定下来,才看向萧清和,“走,我们睡觉去!” “好。”萧清和轻声笑着,同他一起踏出了门槛,一边接了一句,“我也是这么觉得。” 小孩疑惑:“什么。” “那女人。”萧清和咧嘴笑了,“不是什么好东西。” 来者是客,怎么说萧清和也是老靳友人的友人,怎么可能委屈他同自己家小孩挤一张床上。 靳夙言虽然不乐意,却只能答应。 嘴里忙着吃芙蓉糕,却还抽得出空来将他的住处安排妥当了。 萧清和对此人深感佩服。 不知道靳老大早饭是不是也吃的芙蓉糕,反正他们是下午了才见着人。 也只是来打个招呼就去忙活成亲事宜了。 看来真是上心得很。 萧清和与靳夙言在一起混了半天,也骂了孟塘半天。 到了萧清和想回去种地之时,曹操到了。 孟塘似乎什么话要跟靳夙言说,萧清和听得了话的苗头,自是出去了。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等得他都快要靠在外面的栏杆那儿睡过去了,才等得其中一人走出来。 萧清和看到出来的是矫揉造作的孟塘,顿时失了兴趣。 孟塘到底是个姑娘,心思的细腻程度自然不在话下,径直朝他走了过来,巧笑倩兮,“夙言那孩子不愿靳郎娶我情有可原,可是萧公子与孟塘素不相识,不知这敌意从何而来?” 萧清和也不是抓着过去不放的人,况且如今他也不想要那人了,只是确实不太喜欢这样妖娆风媚的女子。 便直言道:“靳夫人莫怪,清和也是怀耒人,多多少少受了一些风言风语影响。” “哦?”孟塘一直生得不错,饶有兴味的模样也是勾人的,“不知是什么样的传闻?” 女子勾人不是病,见男人就勾就是病入膏肓了,萧清和就是讨厌。 面上却还是笑,“说孟员外家有一女,天生好命,年方二八便与当朝王爷订了婚事,后来不知因为各种原因,竟主动提了退婚,奇的是,王爷却也并未降罪。” “是吗?那你听来的是何种原由呢?”孟塘纤指捏了捏自己的下巴,轻微嘟起双唇,道:“该不是说,我孟塘风流韵事过多,惹得七王爷不快所致吧?” 虽然事实不是如此,萧清和却恶意地顺势点了头。 “哈!”孟塘似乎在为自己猜中了感到高兴,也不气不恼,“宗政叙这男人,还真是靠不住,当年分明是他自己求着我退婚,却连流言也不管管吗?哼!果然只有靳郎才是良人。” 萧清和像是胸口猛然被锤了一下,连呼吸都忘却了,难以置信地问:“是……是他……” 是宗政叙提的? “是啊!”孟塘以娟掩唇,笑得媚气,似乎也并不在意,只是骄纵惯了,免不得下意识撒娇,“但那是他的过失,不是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两天有点忙呀!虽然没有人在等,还是要说一声:久等啦~ 第56章 宗政叙找来 “但那是他的过失,不是我的。” 萧清和被这句话震住片刻,女子的体香拂过鼻息,孟塘盈盈离去了许久他才反应过来。 只觉得……很佩服。 便是他一直以来都瞧不上的人,都活得这样明明白白。 反观自己,优柔寡断,拿得起却放不下。 他怎的就没有那般有信心地说出,错过他,辜负他,是宗政叙的过失,是宗政叙的遗憾。 而不是他的。 萧清和回过神来,靳夙言也从屋子里出来了,那副别别扭扭的模样,看起来似对孟塘已经无那么多的敌意。 靳夙言送他到宫墙外头,一路无言,最后他被送上轿,即将迎来分别之际,小孩才说:“清和,靳哥很喜欢那女人,她似乎也很喜欢靳哥,我是不是不该继续讨厌她?” 萧清和淡淡一笑,从轿子里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道:“夙言只消做自己即可,若是不讨厌了,就不要为难自己非要去讨厌,若还是讨厌,更不必逼自己去喜欢。” 他眨了眨眼,小声了些,“别让你哥发现你讨厌她就行,悄悄的。” 小孩似懂非懂,但本能地对大人说的话服从,“哦”了一声。 萧清和放下轿帘,启程了。 靳夙言到底还是个孩子,喜恶自不必太过委屈。 孟塘好与不好,自然在他心里。 如今国泰民安,局势安定,也不必强迫着小朋友长大,背负那么多不快乐。 很快到了地方,自然有人为他将帘子掀开。 萧清和下了轿,却嗅出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他出了门,这里除了三五家丁和两个服侍他日常起居的两个小丫头之外,应该没有其他人才是。 可是原本光秃秃的房檐底下却挂上了金墨牌匾。 上书:清迟居。 “……”萧清和一看便知这是谁的杰作,两步跨进门,果然见了手执毛笔,正趴在桌面上写对联的宗政迟。 “你这是在做什么?”他明知故问着走过去,瞥了一眼,不客气地道:“先说好,不许你把这么丑的东西挂在我门框两边。” 兴许是许久未见的缘故,上次见面也只是匆匆说了几句话,甚至不如这刮来的晚风停留的时间长久。 宗政迟很是高兴,见了他,也不继续写了,笔杆子一丢,朝着他扑了过来。 萧清和自是像以前那么宠着他,展开双臂把人抱住了,轻声斥责,“多大人了还撒娇?不觉着害臊吗?嗯?” 宗政迟不回话,拿头他脖梗处蹭了又蹭,抖着声音道:“清和,你终于回来了。” 萧清和心中也是感慨万分,轻轻叹了一口气,拍着他脊背哄了哄,这人却还是年糕一样扒着他,顿时失去了耐心,动手将他从自己身上撕下来,“给我站好!” 宗政迟却不再怕他,笑嘻嘻地站直了,问他:“清和,你觉得我提的字如何?” “丑。”萧清和直言,而后转身去院子里躺着去了。 宗政迟自然跟着出来,半蹲在一旁,目光紧紧锁着他,平和却执着。 萧清和毫无知觉一般,阖上双目,补起了睡眠。 前一夜受突然出现的孟塘所影响,辗转至深夜才睡着,白天又在教室里颠簸了大半天,这时自然是困顿得厉害。 他伸出一只手在半空中挥了挥,毫不意外地摸到了一颗脑袋,接着闭着眼吩咐道:“迟崽,去,让厨房给我做碗莲花粥,我起来就要喝的。” 萧清和本就是少爷出身,使唤人的功夫自是不落人后。 “好,”迟崽犹豫片刻,含着笑,又带这些小心问眼前困得立马就要睡过去的人,“清和,那……牌匾,就这么挂着不摘了?” 萧清和困极,懒得理人,翻了个身,让自己的脚也能晒到暖烘烘的太阳,伸脚出去踢了他一下,一边说:“你若不怕邻里嘲笑,便随你去,就是在房梁上挂亵衣亵裤,也随你高兴。” “好。”宗政迟乐呵呵地走了,掀起一阵微弱的风,萧清和睡得安稳。 期间觉着额头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贴了一下。 再醒过来时,身上多了件披肩,该是宗政迟从屋里拿出来的,但这不是他的,上面沾着迟崽的气息。 萧清和这一觉睡得很沉,有个人在他身边对着一堆竹子敲敲打打的也没能将他吵醒。 他懒洋洋地打着哈欠走过去,实在看不明白宗政迟这是要做什么,“这些竹子,做什么之用?” “住在这里好生麻烦!”宗政迟抬起袖子,随意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抱怨道:“要做把椅子竟也要到城中去请木工,倒不如我亲自动手。” “……”萧清和看了看地上一堆被用剑斩得长长短短竹筒和几个被连接的歪歪斜斜的架子,诚心诚意地道:“迟崽,此去不过十里就能到皇城,这里也有常备的车马,不出半日便能将城中最好的工匠请来,不必……” “你嫌我做的不好看?”宗政迟眯眼,额头上的汗珠子在日光的照射下闪着光。 “没有没有。”萧清和摆摆手,僵硬地笑了笑,硬着头皮说:“好看,你继续,我喝粥去。” 宗政迟仿佛又回归了小孩子性子,只要没人陪着,做什么都是三分钟热度,萧清和不在院子里,他自然也不愿意待,袖子一甩站起身来,吩咐这一旁守着的家丁速速找来工匠,明日午时之前将他的摇椅赶出来,而后跟在萧清和屁股后面进了屋。 “清和等等我!这么一大锅莲子粥,你坐一个月的月子都喝不完,急什么!” 萧清和回头瞪他,不高兴了,“谁坐月子?” “我坐月子我坐月子!”宗政迟的臂弯挂在他脖子上,笑嘻嘻箍着他往屋里走,一边道:“孩子他爹,快扶我一把,儿子要把我腰踢断啦!” “滚吧。”萧清和笑骂一声,两人一道进了屋。 别院备有厢房,虽然宗政迟死皮赖脸跟着,萧清和还是把人赶过去单独住了。 开玩笑,跟这个话唠共处一室,有多少瞌睡都能给吵跑了。 到了第二日,萧清和尚且还迷迷糊糊的,院里敲敲打打的声音已经响了半个早晨。 “哟,还真请来了?” 正在院中制竹椅的正是宗政迟连夜请来的工匠。 那手艺,光是看着就知道比宗政迟好了太多。 到底还是赶在正午之前完了工。 萧清和用过午饭,去躺椅子时,宗政迟乐颠颠地将自己刚才做好的椅子端了出来和他的并排放在一起,木屑灰也不擦一下便躺了上去,轻轻合上双眼,嘴角微微翘起,闲适又满足。 等太阳落了些,宗政叙过了那道悬着“清迟居”的门,匆忙进去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两人正睡着,离得很近,关系亲密。 这其中一人,本该是他的,是和他同床共枕,无数次紧密相拥,缠绵交.欢的人。 宗政叙不敢想象他张开眼时,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自己,所以他没吵醒他,只是把他身边的这人拎了起来,往地面上一放,目不转睛地望着还在酣睡的人。 萧清和是被一阵争吵声吵醒的,一睁眼就滞住了呼吸。 宗政家两兄弟正面对面站着,剑拔弩张,小的那个连眼睛都红了,呼吸急促。 “你来做什么?”言语冰冷,面色不虞,那是他的壳,用来自我保护的壳。 宗政叙几乎在一瞬间泄了力,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半响才道:“我来接你。” 萧清和一口气堵在胸口,所有的怒气一下子涌上来,他克制不住地讽刺道:“接我?您可是万人敬仰的一国之君,草民哪来这么大福气?” “清和,你别这样……”宗政叙近乎痛苦地凝视他,再说不出其他的话。 “到底是谁才别这样?”萧清和从椅子上站起来,心里各种情绪一同翻搅着,内里很痛,语气自然不善,“宗政叙,你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了吧?还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接你。”宗政叙眼眶赤红,坚持说着:“清和,我来接你回家。” 萧清和简直气得发笑,胸口疼痛感愈演愈烈,声音都开始颤抖了,“家?你倒是说说,要接我回哪个家?” 宗政叙不错眼地望他,语带控诉地问他,“清和,你是清和。” “为什么?为什么你告诉所有人就是不告诉我?!” 宗政迟简直要被宗政叙的厚脸皮所震惊,气得扑上去就要揍人,被萧清和及时抱住腰身,只得是一边踢打,一边连名带姓地叫骂,“宗政叙,凭什么说出这样的话?!你还有什么资格这么同清和说话?!” “清和两年前坠崖时便跟你说得清清楚楚了,他不要你了!你怎的脸皮这么厚,还敢来找他,真是恬不知耻!” 他说着说着,表情是极致的心疼,“皇兄,你就不能放过清和吗?他已为你受了太多苦楚,你还嫌不够吗?” 因为他情绪逐渐稳定,萧清和抱住他腰的手渐渐松开来,眼眶迅速泛红上来,无比想哭。 宗政叙沉默良久,牙根都要咬碎了,才喃喃说出三个字:“对不起。” “清和,对不起。” 这句话迟了太多年,萧清和并未因为这句话感到轻松。 “我不接受。”说完,转身进了内院,顺手合上了门。 宗政迟在外头站了半响,低声同陷入某种激越情绪的宗政叙说了句话:“皇兄,这次,不要跟我抢。” 宗政叙不言语,只抬眸望他一眼,目光坚定,“清和该是我的。” “那是从前。”宗政迟说完,进屋关了门。 将怀耒的一国之君隔离在外面。 第57章 “我求你。” 宗政叙无法回首去望自己这两年走过来的路。 每回头看一次,连心口都揪紧了,起初,他未将心口那密密实实泛起来的疼痛放在眼里,不过是觉得有些空落,又不会要人命。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才发觉,他想起那个人的时候实在太多了。 有时不过是批着一张折子便开始走神,想到在营中时,不定时就能收到的飞鸽传书;用的膳食中多了道兔肉,他就再一口也吃不下了,甚至疯魔了一般觉得,这只扒了皮毛,已经被送上桌的兔子,应当是叫小白…… 有时更过分,后花园的枝头飞过一只鸟,他都觉得眼花,那兴许是一只大雁也不一定呢。 渐渐的,他开始夜不能寐,即便是疲累得睡着了,也会在半夜醒来。 服侍的宫娥和公公们会应声而入,满脸紧张地嘘寒问暖,就是没有一个人会问他:是不是做噩梦了? 却也不是,他做了一个美梦。 梦里,他还不是怀耒的国君,他依旧是孑然一身的七王爷,吃得了苦,打得了仗,也过得起富贵荣华,他鲜少遇见自己把控不了的事。 他有着一个明确的目标:尽快登上帝位,为母报仇。 他一旦确定了某个目标,所做的所有事情都在那个目标铺路。 他每日都安排得满满当当,从未感受到过这种空落落的感觉。 他终于还是达到了目的,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登上帝位的第一日,他的父君薨了,太医说是窒息而亡。 那日,新帝登基,是个几十年一遇的盛大典礼,被安排在先帝跟前服侍的婢女们许是觉得这老东西已时日无多,又或许是得了什么人的命令。 直到先帝驾崩,两名婢女才匆匆赶来,手忙脚乱地传召了御医。 却也无力回天。 北祁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恩泽万民。 君明至此,这两名婢女自然也得到了赦免。 他还暗自助力先帝后宫纷乱,借他人之手,将那个害死他母妃的女人送进了后宫。 至此,宗政叙终于完成了自己毕生都想完成的事。 他却未觉满足。 民不聊生归他管,芸芸众生都归他管,堆成小山丘的奏折也归他管…… 他却是一样也不想管,一个靠完成任务活着的人,必须尽快找到下一个目标。 仿佛哪里都是他的身影,任何时候都能听见他的声音,定睛一看时,只有吹过的风,带着二三月的梨花香,凝神去听时,只有朝堂底下谏言的朝臣。 他如今已不单是空落了,他开始觉得恐慌。 一开始,他也不明白自己在恐慌什么,日复一日在半夜惊醒,每夜的梦都定格在同一画面。 那个平日里总是笑着的人在坠崖之前同他说:“你我两清了。” 清冷的声音在悬崖上徘徊不去。 宗政叙意识到,确实不会要人命,但他也不算活着了。 于是,他很快找到了下一个目标。 数日后,北祁军大军出动,旅行数月,只为一个目标:将圣上口中那片山谷烧光。 这并不是多么难完成的事,宗政叙也跟着去了。 他坐在马车里,一手旋转着大拇指的玉扳指,神情漠然。 出动人数众多,分别从不同方位点火,火舌瞬间舔食上来,不消多时,小半个山头都烧过去了。 北祁君主却发了狂,跌跌撞撞地从马车上下来,赤红着双眼,命令他们立即将火熄灭。 声音嘶哑,情绪激越。 高高在上的一国之主,何时有过这般狼狈的模样? 不过,君主本就有阴晴不定的权利,无人会觉得奇怪,亦无人敢诟病什么。 看戏的人不知宗政叙发什么疯,但他自己清楚得很。 他原本想,那人只是在生他的气,这才不愿意见他,所以无论他怎么找都杳无音讯。 这样便好办,将人逼出来就是了。 可火势愈演愈烈时,他慌了。 万一他还是不肯原谅自己,坚持躲在某个角落里,浓烟再次侵入他的喉咙,将他的两只眼睛也熏瞎了又当如何? 不要,他不要萧清和看不见他! 火势渐弱,他带去的人搜了山,也寻得几具尸骨。 却没有一副是萧清和的。 宗政叙想,他定是太生气了,不肯再见自己一面。 他始终不愿相信那人已经死了,世间再无萧清和这人。 得国君之令,北祁军又开始了新一轮征伐,所过之处,处处生梨。 直到雪白的梨花开遍了山野,那人都没有再回来。 宗政叙找不见他。 熬过了恐慌,接着是无边的孤独,他有时会觉得身边安静得可怕,有时又会觉得喧闹得聒噪。 热闹又孤独。 他接着体察民情,一个人去了那座山,山坳里那片桃花似乎永远都不会凋零,热烈地盛开着,他还看到了一头撞死的悬崖底下的大雁,从山上到山下的石阶上,刻着两个人的名字。 他捡起石头,一笔一画在第二级台阶上又刻了一个自己的名字,他还打算刻另外一个人的,第一笔依然划出,顿了顿,却还是收了手。 还是等那人回来,让他自己刻罢。 他也去了那个湖,波光粼粼,游人如织,鸳鸯也还在。 但他却总觉得,不该是这个样子。 等他在花园里的梨花也开了,心里的想念疯长,彻底失控。 终于,他开始后悔。 也终于开始思索两个问题:杀母之仇是不是唯有此法能报?称帝和萧清和,二者之间,哪个更重要? 可惜,便是能得出个结果又能如何? 暴戾的北祁君主仿佛又回到了初登宝座那时,结束了征战,做起了明君。 他想换一种方法取得原谅。 那人善良,见他杀了这么多人,肯定不高兴,更加不愿见他了。 那他便好好治国,与人为善。 北祁到处开满梨花,百姓开始酿制梨花酿,连晚风中都带着梨花酒香。 可宗政叙再也没有萧清和了。 …… 萧清和把自己关在房里,拥堵在胸口那团横冲直撞的气快要将他逼疯。 宗政叙怎么就不能放过他?!他还想要他如何?! 闷声不吭生了一会儿气,房门被人敲响,宗政迟的声音出现在门口。 “清和,清和!” 清和清和清和!叫魂吗?! 萧清和被胸中那股烦躁至极的情绪所影响,怒气不自觉嫁接到门外这个同那人血脉相连的人身上。 房门被猛然拉开,萧清和愤然道:“喊什么?叫魂一般,是我欠你的吗?!” 宗政迟怔了怔,却并不为此感到生气,甚至自顾自开了门,挤了进来,把人拉着走到桌边,摁着坐下来。 扶着他的肩膀,轻声道:“清和,你哭吧。” 言语间,劝解占了三分,剩下的七分却是在哄他。 萧清和粗喘着,眼眶慢慢红了上来。 这昔日本需要他来哄的人,终究是长大了,此时蹲在他身前,同他说:清和,你哭吧,我来哄你。 他终是没哭,他的眼泪,在重生后第一次遇见宗政叙那日就已经流干了。 “对不起。”萧清和平复了下心情,同他道歉,“刚才凶你了。” 宗政迟却是简单地笑了笑,表示不在意,而后谨慎地望了他一眼,又道:“清和,你不可以动摇,不可以原谅他。” “嗯。”萧清和很累,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多做停留。 “别忘了你答应我的……”宗政迟抿了抿嘴,语气带了些委屈,“清和,你答应了我的,下辈子。” “这便是下辈子了。” 萧清和愣怔片刻,猛然想起某个午后,他玩笑一般答应下来的承诺。 那时他连孟婆都不信,哪里相信有什么劳什子的下辈子哦……却不料…… 还真有…… “迟崽,我……” “我知道!”宗政迟赶紧说:“清和,我不是在逼你,也不是非要你做什么。” “甚至可以不是我,只要你能重新变回那个快快乐乐的萧清和,别人也可以。” 他激动起来,清亮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声音拔高,甚至有些尖锐地道:“但绝不能是我皇兄!” 萧清和尚未言语。 他续道:“清和,我不要你再经历一次从前的事。” “我要你快乐。” “好。”萧清和说。 谈话终止于此。 不是因为谈出了结果,而是因为一位推门而入的不速之客。 萧清和站起来,全然无视满面寒霜的宗政叙,直接越过他,换了间屋子。 这处别院也就寥寥几间屋子。 两间供给下人住,还剩下两间,其中一间被宗政迟占了去。 他自然不可能去跟侍者抢地方,只得顺手拖了那屋子的主人,一道走了。 四根修长的手指弯曲着,一只有力的手紧紧扣着门框,他这次没来得及关门。 萧清和狠了狠心,猛然将门往里一拉,他几乎听见了关节骨碎裂的声音。 宗政叙却是完全不为所动,一双眼睛通过门缝瞧着他,抖着声音,交集地哀求道:“清和,你不许同别人一起睡。” 萧清和才熄灭的怒火再度熊熊燃烧起来。 他干脆开了门,讽刺道:“不许?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你与我是何种关系?以什么身份来管我?!” 宗政叙答不上来。 面前这人曾经笑容明亮,甜甜地唤过他相公,曾黏着他进了军营,黏着他抱,黏着他一起睡觉,即便是身在不同营地,都非要将两人绑在一起。 如今想来,往日倒是他的清和主动的时日多一些。 而现在,他冷着脸问他以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 他不知道。 以北祁国君的身份?萧清和不稀罕。 以北祁第一镇国大将军的身份?宗政叙不是。 他再也回不去。 可他却希望,他们之间回得去。 宗政叙心里绞痛得太过凶猛,他干巴巴地站着,牙根都要咬碎了,开口也只是一句干瘪至极的话。 “清和,再信我一次。” “求你。”他眼睛发红,手指红肿,目光却是坚定非常,心痛难忍,“我求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15 22:28:54~2020-03-17 21:41: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erafina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成婚 只要他想,城中郎中往这里赶起码要半日,宗政叙这双手会废。 萧清和可以做到不理会,斩杀敌人时,他可以毫不留情,手起刀落,但此刻,他做不到再用力关一次门。 本想再换一间屋子,外面的人却一瞬间看破了他的想法,赶忙道:“我就在外面,哪间屋子都不进去,但你不能和他住一起。” 这意思已经很明了了。 让宗政迟出去,住他那间。 萧清和觉得很累,开了门就走,回到自己那间屋子,重重把门合上,还扣上了插销。 哪有那么多事,自己坚定些就好了。 这一晚,萧清和又没能睡着。 倒不是两兄弟谁来招他,是他自己不放过自己。 翌日,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出了房门。 要说,还真是有钱真好,萧清和自从来了这地方,就没有一日自己动手管过饭菜。 洗脸漱口的水有人端到房中,要不是他极力阻止,早晨时,他连衣服都不必自己穿。 也不知道宗政迟是给了这些人多少银两。 萧清和开门出去的时候,饭香已经飘了进来。 若不是第一眼就看到视线一直胶着在自己身上的宗政叙,他今日心情该是不错的。 “你怎么还没走?”萧清和走过去走下,面色不快,“北祁已经没落到这地步了?连国君都如此清闲。” 宗政叙被他刺着刺着,脸皮也更厚了,他甚至还笑了下,“清和快来,今日有梨花糕吃。” 萧清和板着脸坐到宗政迟身边,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期间,这家两兄弟对弈一般,不停往他碗里夹东西,谁也不肯认输,很快的,萧清和的碗满得装不下了。 两兄弟剑拔弩张地对视,倒是他成了最淡然的人,朝一旁侍候着的丫头招了招手,重新添了一碗新饭,自顾自吃了。 按照习惯,每日用过午饭之后,萧清和都要到院子里的躺椅上眯上半个时辰的,这厢可好,他还没吃完,宗政迟先去躺上了。 宗政叙当然不愿相让,让萧清和单独同别人独处了几日就已经是他的极限,要让他眼睁睁看着清和同别的男人睡在一起,绝无可能。 所以,萧清和出去时,宗政家两兄弟正在他的躺椅上比划,那一招一式的,既想要一招制敌,又恐怕动作太大,将底下踩着的椅子震碎了。 “……”他只觉得烦躁。 多好的清静日子,就这么结束了。 萧清和扛着锄头,一边朝外走,一边计算着,背着两人离开沓玉,到另外一个无人知晓他的地方去的可能性有多大。 两兄弟争了许久,不料反应过来时看到的,是萧农夫的背影…… 宗政迟早来了几日,对这地方多少比宗政叙熟悉一些,顺手捞了把镰刀,跟在他后面去了。 宗政叙在这里不讨喜,下人们虽对细枝末节不甚了解,但看萧主子对他的态度便知,这人负过他的心意。 自然对他不会有好脸色。 宗政叙也不问了,空着手追了上去。 他已经把人弄丢过一次,这两年,他已经尝够了那到处都找不到人的绝望,万不可再来一次。 他受不住。 过去的两年里,他没睡过一个好觉,几乎每个梦都是以那人笑着问他喜不喜欢他开始,再以一双绝望的和一片极速坠下悬崖的身影结束。 从一开始的猛然惊醒,到后来空洞茫然,再后来,他习惯了被这种感觉折磨。 好像自己越受苦,越觉得痛快。 自我虐待一般。 浴凰阁似藏有敌国残雨党羽,此等小事,分明派人去探探路便可,他却不知自己是中了什么邪,非要亲自前往。 便也是在这地方,他见到了一双眸,像极了他。 几乎是出于本能的,他伸手捉住了他的手腕,一双眼睛几乎要将人脸上烧出洞来。 他把人弄了回去,却也不碰他。 两年了,他原本以为自己只要能报仇,怎样都无所谓,他也的确成功复了仇,手刃敌人的快感持续的时间并不长。 登基即位的第二日开始,他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好似他本身就是冲着那一个目标而去,目标完成了,便浑身泄了力。 回首一看,才发现,身边那个人没了。 开始是茫然,紧接着是惊慌失措,他的选择太过于沉重。 他承受不住了。 两年也没让他从自我折磨的圈里跳出来,宗政叙便知道,他只有两条路可走,其一,找到他的萧清和;其二,任由它去,左右不过是短短几十年。 直到他遇到这双眼,那人不过是看他一眼,他心情竟愉悦起来,宗政叙想,他一定是疯魔了,竟然拉着人絮絮叨叨说起了他的清和。 仿若这样,清和便能知道他的想念。 两年里,他未碰过一个人。 选妃之事也一拖再拖,好在有宗政迟的干预,他也得以喘息。 不是没有欲想,也不是没有尝试,他只是……任何人的脸到了他面前,都变成了萧清和。 他快疯了,在明白了自己爱上一个人后。 那人早已死了,断了气,落了崖,连尸首都不让他找到。 宗政叙甚至病态地想:干脆把这人关起来,锁起来,想得撑不住时,就去看上一眼。 若是他不听话,敢逃跑的话,便剜了他那双眼,寻个法盒存起来。 走到哪里都带着,总不会再弄丢了。 也不会被人抢了去。 只是他一个人的。 他做梦也梦不到,萧清和回来了。 教给他爱,悔,和痛的那人,回来了! 宗政叙把这当成是上天重新给他的机会,无论如何,他不能再失去一次。 那样往复循环的绝望,再来一次,他是决计受不住的。 …… 萧清和听着身后的两道脚步声,越走越快,很快到了地里。 本地人也刚吃过午饭过来,见了他,热情地打招呼。 “嘿,小清和,今天来这么早?嘿呀,还带了两个帮手呢!” 要知道,萧清和多数时候都是一个午觉睡到太阳背了山,这才慢慢悠悠出现,东一榔头,西一斧子,随意捣鼓几下,天黑下来之前又晃悠着回了。 “对啊,今日闲得慌。”他没回答后面那句,抬起胳膊,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而后弯下腰,开始锄地。 宗政迟也笑嘻嘻地跟其他人打招呼,只说是萧清和的朋友。 然后开始打理地里面的杂草。 两人都在干活,宗政叙就杵在一旁,视线一刻不离萧清和。 好在他脸皮厚,不但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寻着找着去找来一些留条,给萧清和编了个柳叶环,趁着他直起腰歇气时,快速且用力地扣在他的头上。 萧清和胸中一股无名火在撞击,一把从自己头上扯了下来,本想随意扔了,却又觉得可惜,索性随手一甩,戴宗政迟头上去了。 宗政迟露出胜利的笑容,倒是显得十分乖巧,“谢谢。” 这话不知是对萧清和说的,还是对宗政叙所说。 宗政叙心头苦闷,却是清和给出去的,他也不好上手抢,只得又重新做了一个 ,再次挂到萧清和头上。 萧清和还是怒了,这次利落扔了出去,怒目圆瞪,“宗政叙,你多少记着点自己的身份,一代君主,在异国他乡做着这样的事情,就不觉得丢人吗?!” 宗政叙哪里还管得了丢不丢人,他反而笑着说:“清和,你今日同我说两次话了,我真高兴。” 萧清和锄头一扔,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掰扯,走到他身边去,压着声音说:“宗政叙,你当从前那些没发生过吗?!你是如何做到这样若无其事地跟着我的?!” 宗政叙已经太久没跟他离这么近过,连呼吸都深了些,周遭全是他的气息,奢侈到他不敢想,也不敢动。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想伸手抱他,又不敢,扭曲的渴望神情令他看起来有些变态的猥琐,“清和,你怎能觉得我若无其事?我快疯了,我不知该怎么才能得到你的原谅,但我必须看着你,否则,一转身又找不到了。” 他语气太苦,连眼圈都红了,萧清和愣怔片刻,胸口堵着的气莫名散了些。 大抵是宗政叙终于尝到了这般滋味。 这让他多少产生了些快意。 这天,三个人挖地地还没有萧清和平时一个人挖的多,来地里露了个面就回了。 远远的便看到停在别院外面小道上挂着大红灯笼和绸缎的马车,以及,站在马车旁等待的半大小孩。 “清和,我来接你。”小孩看一眼两个不认识的人,警惕地道。 宗政叙眉头皱了起来,心烦意乱,大的还没解决,怎的又来了个小的。 萧清和愣了愣,想起来了,“靳哥今日成婚?” “不是,是明日。”靳夙言神态不太自然,“只是……我想……” 萧清和笑了,心情好了些,“只是你想我了?” “嗯。”声如蚊呐。 宗政迟和靳哥本就是好友,哪里有不去的道理。 宗政叙就更不用说了,他巴不能变成一个荷包,挂在萧清和腰间,自然也是要跟着的。 于是,三人都上了马车,本来就窄的轿厢就十分拥挤了。 萧清和原先是想,自己若是将中间的位置占了去,再把小孩也拉进来,那两人就只能坐外面了,或者骑马去。 也能安静一路。 却不想两人动作那么快,一左一右挤着坐下了。 小孩瞪了他们一眼,只得在外面一起赶马车。 一路的颠婆,萧清和无论往哪方偏一些,就会被直接揽住。 于是,他干脆掀开帘子,和靳夙言换了位置。 …… 到地方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房梁上挂的大红灯笼喜气洋洋,加之这仪式是为孟塘而举办的,萧清和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什么。 脚才落地,宗政迟就被靳哥拉走了。 萧清和也手忙脚乱地跟着忙活,宗政叙大爷一般跟着。 到了第二日晚间,萧清和见到了身着凤冠霞帔,脸上盖着盖头的孟塘。 宗政叙自然不知那大红喜帕下面的脸是谁,他也无甚探知的兴趣。 他只是一心盯着身侧观礼的人,不觉鞭炮声在耳边响彻,他胸口跳动得厉害,不可控制地靠过去,在他耳边说话。 “清和,上辈子没来得及对你说的话,这辈子补给你。” 萧清心口狂跳起来,希望这鞭炮声再大些,盖住他的声音。 “清和,你问过我喜不喜欢你。” 萧清和心跳极快,他不要听到宗政叙接下来要说的话,于是他死死捂住耳朵。 他的话却一字一句从指缝间钻了进去。 “清和,我喜欢的,很喜欢,只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居然这么早码完,那努力把明天的也写出来吧!嗯! 第59章 欠的是情,不是命 先前等了一辈子都没等到的东西,猝不及防得到了,萧清和不可能……不被敲动。 他在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要信,千万不要相信他。 宗政叙不能再来一次失去这个人的绝望,萧清和又能吗? 他上辈子连命都搭上了。 尽管那也不全是宗政叙的错。 但…… 萧清和缓了缓心神,一字一句清晰地道:“我被敌军围困,李伯伯也为我而死,穷途末路之时,你在何处?” 没等他回答,他笃定地接着说:“你大概在和孟塘成亲吧。” “没有!”宗政叙喊了一声,急急地解释:“清和,我没有和任何人成亲!” “我不会和除了你之外的任何人成婚。”宗政叙胸口起伏,面容激动到有些扭曲,定定地望着他说:“清和,你受过的苦,我都在尝,没有落下半点,这样,你有没有高兴一些?” 萧清和胸中巨颤,不再看他那双热切的眼,口中坚持道:“那与我有何干系……” “有关系!”宗政叙简直快要被逼疯了,萧清和这淡漠的模样,仿佛在告诉他,无论他做什么,他都不愿再多看他一眼。 “有关系……”他红着眼嘶吼着说:“清和,你要什么我都能给,只要……只要你还要我。” 萧清和未来得及回答,耳边的喧嚣已经淡去,跑到洞房前去要糖果的宗政迟跑着回来,全然不看他哥。 “清和,把手伸出来!” 脸上尽是笑意,一把接一把地把自己兜着的糖果往他手里抓,“这是我刚刚问新娘子讨的,这种糖有喜气,都给你。” 萧清和不喜欢吃糖,其实就他的口味而言,除了梨花糕这类糕点,他向来是不喜甜食的。 但他还是收下了一半,将另外一半拨回他手中,“我要一半就好,你也沾沾喜。” 军营中吃食简陋,自然顾不得他那些大少爷脾气,有吃的就不错了,宗政迟没见过他挑食,也没在军营以外的地方见过他,自然不知他不喜甜,但他也不勉强,依言拿回来,顺手剥了一颗,准备往他嘴里塞。 手才伸出去就被扣住了,宗政叙阴沉沉地张嘴,把那颗糖吃了进去,鼓着一边腮帮子,淡然说:“谢了,清和不吃甜的。” “……”宗政迟气哼哼地瞪他一眼,道:“那是从前,此后清和便吃了!” 信心百倍地说完,又转头小心地确认,“对吧?清和。” 萧清和些被宗政叙的话震住,一时半会儿还没缓过神来,顺势答道:“嗯,对。” 听到他的回答,宗政叙眼中的光黯淡了些,接着估计是自己哄好了自己,又重新亮起光来。 这夜很喧闹,因为有宗政迟盯着,宗政叙没能找到溜进萧清和屋里的机会。 第二日,新娘子出来见人时,终于和宗政叙碰上,两人面对面愣怔住片刻,而后相视而笑,错开了目光。 萧清和撇了撇嘴,心下有些失望,还以为能看到故人重逢两汪泪的戏码呢。 宗政迟的母妃身体有恙,他一早天不亮就赶着回了,只来得及匆匆跟萧清和道了个别,说是很快便会回来。 “好,你且安心去,我就在这里,又不会跑。”萧清和说。 靳哥大喜,精神自然是百倍爽,靳夙言恰好也舍不得萧清和,便留他们用顿午饭再走。 直到这对新婚夫妇将他和宗政叙送上马车,萧清和都没能如愿看到两个故人眼泪汪汪地相认。 不过倒也是,当着人家新上任丈夫的面,旧情人见面,从前的关系自然是该多隐晦就要多隐晦。 萧清和坐在马车轿厢里,深以为然地自顾自点了点头。 “不是你想的那样。”宗政叙不知怎的,竟能窥视他的想法,急道:“我同孟姑娘之间,本就无传闻中那些旖旎之事。” 萧清和轻笑一声,直觉好笑,“你又何需向我解释,这和我又有什么……” “有关系!”宗政叙打断他,两只大手捏住他的肩膀,情绪激动得实在有些不大正常,“清和,先前有许多话都没同你讲,是我错了,我作的孽,没让你感受到,与你在一起的日子,是宗政叙此生唯一有过光亮的时日。” 他是一棵连根都浸到黑暗里的树,满脑子只要那么一个想法,萧清和在时,他尚且知道收敛,他甩袖一走,他更是完全放任黑暗吞噬自己,连掩饰都懒得做了,由着自己从里到外都被染黑。 他蓄意挑起战争,杀到麻木却不见受一点伤,他是战神。 有一次,望着那些脸上溅着鲜血的敌国士兵们喊打喊杀地朝着他扑过来,他手上的兵器慢了些,心头闪过一种想法:不如就此结束。 他甚至连眼睛都阖上了,脑子里却满是萧清和笑容。 倏然又张开来,杀了个痛快。 谁也不知道人死后会去哪里,还能不能再遇见故人。 至少在这个世界,他能一直记着他。 “说这些做什么……”萧清和不敢看他那双眼,他每每和他待在同一个空间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生怕自己一个防不住,迄今为止建起来的墙会轰然倒塌。 “不,要说。”宗政叙道:“我要把所有的想法告诉你,清和,你甩不掉我。” 宗政叙变了不少,从前的他,是一个面面俱到温文尔雅的假人,也像是一块不冷不热的石头,萧清和习惯性捂着他,暖着他。 造化弄人,如果倒是反了过来,宗政叙还是石头,这次不需要捂着了,他现在是热的,热到发烫。 热到,萧清和不敢接。 余生还长,他本可以不必抓着过去的事不放,随性而活,可他就是……无法忽略。 他张了张嘴,说出来的却只是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你何时回去?” 明摆着赶人。 “明日。” 宗政叙的回答让他惊了下,而后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终于轻松片刻还是其他的什么?很复杂,他也不愿意去深究。 他是很快平静下来,道一句:“一路顺风。” 像是所有普通友人都会在对方启程之前说的话。 宗政叙却说:“是我们一路顺风。” “?”萧清和意识到了他的意图,速道:“不,我不会和你回去的。” 宗政叙没再回答,只是另起了一个问题,“昨夜没睡好吧,要不要闭眼歇一歇?” 萧清和狐疑地看他半响,神色警惕。 不怪他疑神疑鬼,实在是宗政叙这人心眼太多,不得不防。 宗政叙感受到他的目光,面部线条逐渐柔和,连语调都轻了不少,“清和,谢谢你。” 萧清和不解,却也懒得问。 宗政叙注视着他,表情是难得一见的执着和暗暗流动着的疯狂,他接着道:“谢谢你回来。” 萧清和到底还是没防住。 翌日早晨,天才蒙蒙亮,他迷迷糊糊觉着,自己被人抱在怀里,一件件往身上套着衣裳。 茫然睁眼,双手却在下一瞬间被宗政叙快速撤下腰带来绑住。 “!!!”萧清和猛地瞪大眼,“你这是在做什么?!” “把你绑回去。”宗政叙坐在他腿上压着不让他动弹,一边利落地为他穿衣,他眼中深刻的执拗已经到了见之者心惊的程度,“清和,我要回怀耒几日,你也要回。” “我不回!”萧清和挣扎着喊道:“你到底凭什么为我做决定?!” 他这身体不过是一个柔弱的戏子,哪里挣得过宗政叙这个常年征战沙场的将军,很快被他压制住了。 “清和,我必须把你带在身边,”宗政叙用自己的额头抵着他的,神色温柔又固执,他声音里透着一丝颤抖,“我不能再找不到你了。” “清和,这两年是我最悔的两年,也是我活得最明白的两年。” 宗政叙一手扣住他后脑,凑上去亲了他的嘴唇,贪恋地流连良久,方才贴着说:“清和,我不能没有你。” 萧清和偏过头,心里五味杂陈,悲凉占了大部分心情,他喘着气说:“宗政叙,你如今才来说这些,到底有什么用?” “自然是有用的。”宗政叙因为这久违的一个吻,心情甚好,不知道从哪摸出一条带子,连他的脚也拴好了,弯腰将人抱起来,要亲他额头却被躲开,他也不见沮丧,坚持把吻落下去,亲到他的脖子上,抱着人往外走,一边说:“清和,我把心掏给你。” 萧清和挣扎不过,索性疲惫地闭上了双眼,你把心掏给我,却不问我要不要。 他被轻柔地放进了马车,宗政叙也跟着上去,坐在他身边,一手揽着他腰际,享受着这暌违已久的亲近。 哪怕这人是被迫的,他也满足了。 萧清和终于回来了他身边,这不是他以往的任何一场梦,也不是他哪一次午夜梦回看到的幻象,而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会骂他,会生气的萧清和。 萧清和受不住他过分热烈的视线和那双眼睛里明晃晃的欲念,他想了很久。 他……姑且算是前世,前世他心灰意冷,万念俱灰,但仔细想来,他的死跟宗政叙有什么关系? 即便是他当时没有受召回了皇城,他又如何赶得上去救他? 便是连宗政迟和秦老头这么近的,都没能赶上,更何况和他分属于两个军营的宗政叙。 宗政叙欠他的,从来都不是命,是情。 但现在看来,什么情啊爱啊的,且不说能不能还,说该怎么还。 即便是还了,他如今也不想要了。 于是便说:“宗政叙,我原谅你了,我们到此为止。” 第60章 回家吗? 宗政叙瞪着他看了许久,眼眶发红,声音微颤,“不,那便不原谅我吧。” 萧清和心里只觉得苍凉和讽刺,同时也觉心酸和恐慌,心头似被藤蔓缠绕,越收越紧,勒得人胸闷气短,喘不过气来。 宗政叙贴过来吻他,动作小心翼翼,眼中是渴望至极又不得不压抑的神情,口中不断呢喃他的名字,“清和,清和……” 萧清和一直瞪着他,自是不会错过他眼里的情绪,他这次没有躲开,唇瓣相贴时,他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萧清和,你可真是下贱。 宗政叙起初带着试探,吻得克制又细致,见他不反抗,这才放大了胆子,舌尖划开他双唇,探了进去。 萧清和由着他吻了个够,宗政叙抵着他额头小心看他时,才开口说:“宗政叙,死皮赖脸缠着你从军的是我,在战场上瘸了腿,断了臂,瞎了眼,甚至连命都丢了,那都是我的事,我从没恨过你。” 宗政叙被他眼中的决绝震到,心下一凉,以为他是因为自己亲他而生气,慌忙致歉,“对不起,清和,对不起,我就是……忍不住……” “就连你背着我同他人成亲,我都只是怨,怨自己蠢,怨自己瞎,怨你骗我这么久。”萧清和喘了口气,淡淡地道:“到了如今,别逼我恨你。” 宗政叙如同遭了当胸一剑,身躯僵硬,一双眼睛红得能滴出血来,颤抖着嘴唇说:“清和,不要恨我,不要恨我,我不亲你了。” “放我走。”萧清和被绑住的手脚已经开始发麻,目光却坚定,“这样我便原谅你。” 宗政叙紧紧抿着嘴唇,半响不答话。前行的马车轮压到路面的石子,轿厢有些摇晃,萧清和被绑着,多少有些坐不稳。 宗政叙蹲在他身前,两只手扶稳他胳膊,他已经记不清楚自己多久不曾仰视过别人了,眼前这人,是他心甘情愿要仰着头看的。 他一字一句,说得很认真,“清和,你不知道,也不会相信我多爱你。” “但是无妨,我们有的是时日,以后的每一天,我们会一起醒来,一起爬山,游湖,到了午间,你可以卧在我为你做的梨花木躺椅上小憩,等到日头稍稍过去了,我便叫你起来吃些茶点。” “你若是懒得走,我便抱你去,哪里都抱你去。” “清和,我想与你过百年。” 这些话,是萧清和想都不敢想的,他连一句喜欢都求不到,只能求着乱世平定,两人平安。 宗政叙单膝跪在他身前说的这些,是他前世最大的渴望,即便是到了今生,这样的向往也多少能引诱他。 不过,他再也不是那个单纯好骗的萧清和了。 “宗政叙,你要我拿什么信你?”萧清和苍凉一笑,“你觉得我们之间还剩下多少信任?” 宗政叙不言,眼中的伤心明晃晃地扎着萧清和的眼。 他恨不得将眼前这个人撕咬碎了,连血带肉一口一口吞入腹中,这般便再也分不开了。 可现实是,他连抱一下他都小心翼翼。 …… 萧清和脾气倔,但他从不跟自己过不去,双手被绑着,宗政叙会将吃食喂到他嘴边,他也不客气,发泄一样大口大口往肚里吞,有时发了狠地咬下去,宗政叙手上满是他的牙齿印,有些地方咬得深了,便见了血。 宗政却毫无知觉似的,喂他吃完,又将他的唇边的残羹舔去,眼神专注地望着他,神情满足。 萧清和不是铁打的身体,连续赶这么些天的路,自然是吃不消,撑了几日后,他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迷糊中感觉到,宗政叙解开了他手上和脚上的束缚,将他半个身子都抱在怀里,温热的唇在他额头贴了贴,一路向下,鼻尖,眼皮,脸颊,接着是唇。 被含着吮了好半响,最好落到脖颈,像是有虫子在爬,有些痒,接着便微微一阵刺痛。 他实在困倦得厉害,睁不开眼睛,便也管不了了。 抵达怀耒时,天色已晚,人声鼎沸。 入了宫,萧清和还没睡醒,只觉得浑身一轻,被人抱了起来,耳边是宗政叙低沉又威严的声音,“备热水。” “是!” 这声气势十足的答复,怎么也能把人吵醒了,宗政叙蹙了蹙眉,低头看向怀里。 果然,清和已然睁了眼,迷糊道:“放我下来。” “我抱你去沐浴。”宗政叙用商量的语气说话,惊得一屋子人找不到下巴。 “不必,放我下来。” 他语气僵硬,面色不虞,宗政叙知道,再不放手这人就生气了,遂轻轻把人放到地上,柔声问:“清和,能走吗?” “怎么不……”能字尚未说出口,萧清和方才往前跨了一步,腿软得往前踉跄了一下。 ……被绑了那么久,又一直在马车上没动,自是麻了。 宗政叙眼疾手快地抱住他,笑得眉眼弯弯,显然是高兴坏了,“还是要我抱。” 到了御池,他还坚持要给萧清和洗澡,被人黑着脸赶了出去。 沐浴更衣结束,总算是洗去了一身的疲劳,萧清和这晚吃得多了,便自顾自找了个花园散步消食。 宗政叙自然是死皮赖脸跟着去了。 萧清和盯着头顶那轮皎洁的婵娟,终于明白为什么历代文人骚客们都喜欢以相思寄明月。 “我要回家。”他头也不回地说着。 宗政叙大喜,立马凑上去说:“清和,再等等我,我们……” “我要回我家,”不等他说完就被打断了,萧清和扫一眼着高高的宫墙,轻声说:“我要回丞相府。” 那语气中的落寞令人听了难受。 宗政叙还是犹豫了,萧清和若是要天上的月亮,他尚且可以一试,但……他不能放他离开自己身边。 “罢了。”萧清和摆摆手,准备回屋歇着,“草民这发的是哪门子癔症,圣上不必理会。” 宗政叙急了,立马追上去,急道:“清和,清和,你别急,等我安排好宫中事宜就陪你回去,好不好?” 萧清和目不斜视,径直走进了宗政叙的寝殿,上了榻,拉过明黄色的被褥,整个脑袋都盖了去。 他的性子不算刚,却也不是任人揉捏得主,绵里藏针的性格,让人充满无力感。 宗政叙呆愣地在床边立了片刻,先开被子也钻了进去。 萧清和背对着他,他就凑过去,从后面把人抱住了。 感受到怀里的僵硬,宗政叙心里慌张又无力,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明明紧紧地抱在怀里,却像是攥在手心里的沙,攥得越紧,流失得越快。 但他不能放。 放了就又找不到了。 即便是刀架在脖子上,他都没这般慌过。 萧清和该爆发的都爆过了,被他死皮赖脸磨了这些日子,那感觉就像如鲠在喉,吐不出,咽不下,发了火又像是拳头打在棉花上,不见成效。 下意识抵触,宗政叙不言不语地抱着他,还将脑袋搁在他的肩头,呼吸都萦绕在他耳畔。 绵长又缓慢,听起来像是睡着了。 萧清和更是来气,凭什么在他气闷时,这个罪魁祸首能睡得着? 趁他不备,一肘子向后撞了过去! 意料之中地听到了一声隐忍的闷哼,他翻了个身,和他面对面躺着,手脚并用地踢打这个眼中一片清明的男人。 宗政叙本就没有睡着,一手从他脖子底下穿过去扣住他后脑,另一只手揽住他腰杆,双腿也伸过去,把人缠紧了,任他发疯。 论死皮赖脸和体力,萧清和都不是他的对手,折腾得出了一脑门汗,喘着气瞪他,“放手!” “不放。”宗政叙铁了心,硬勒着人不让动,自己凑过去在他汗湿的额头上了落下一吻,哄着:“清和,你要什么我都给,唯独这个,不成。” 萧清和想翻身回去,结果被他死死抱住,完全动弹不得,只能翻了个白眼,带着一肚子气阖上了双目。 没想到,竟气着气着睡着了…… 宗政叙却睡意全无,垂眸看着怀里连睡脸都在生气的人儿,心里却是扭曲的满足感。 扣住后脑勺那只手往前压了压,将他的脸移过来,轻轻在他柔软的嘴唇亲了一下。 盯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看了好半响,忍不住又亲了一下。 “这下总算是乖一点了。”宗政叙笑着,松了松手,却还是霸道都圈着人,细碎的从额头一路往下,钻进了他方才挣扎时弄得散开来的衣襟。 …… 萧清和本就累得慌,睡前打了人,出了些汗,难得睡个好觉,却噩梦缠身。 他梦见自己变成了女人,还给幼崽喂奶…… 第二日起来时,身边躺着的人早就已经不见了踪影,胸口微微胀痛,他低头看去,气得直想杀人。 可他现在谁也打不过……只能是看着自己敞开的衣裳里面肿起来的地方黑了脸。 宗政叙回来时,寝殿中所有名贵的东西都被砸光了,那人正穿着一件他的衣裳站在那儿喂鸟。 “清和,睡得如何?” 笑脸相迎,迎来一记冷眼。 萧清和憋了一会儿,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又不好直接诘问,只是指桑骂槐地讽刺,“没想到这九五之尊的寝殿还有蚊子呢,不要脸!” 一众伺候的人瞬间变了脸色,暗暗为说话人捏了一把汗。 谁料宗政叙不但不生气,反而还很高兴,好似发生了什么好事一样,含笑走过去,柔声道:“我看看,是不是肿了?” 萧清和抬手就要给他一下,拳头到了半空,被他接了下来,宗政叙旁若无人地把人拽过来抱在怀里,赶在他挣扎之前说道:“清和,都结束了,我们一起回家吧。”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看不到更新是不是会在心里想:“哼,女人,你又断更了。”哈哈哈哈哈哈 第61章 罚跪 宗政叙将消息封得死,萧清和在宫里住了三日,宗政迟都毫不知情,只道他人还在沓玉,送出去的信也音讯全无。 萧清和在宗政叙的陪同下,坐着马车出了宫。 当日,宫中传来消息,先皇淑妃薨了。 淑妃……宗政迟的母妃。 萧清和到了家门口,才听人说起,掀帘子的手顿了顿,忽视了马车一旁伸过来搀扶的手背,自己跳了下去。 宗政叙自然而然地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心里有些失落,面上倒半点不见尴尬。 他已经渐渐习惯被清和忽视了。 丞相府门外的侍卫该是新来的,见了宗政叙居然不认识,便让他们在外候着,其中一人跑去通报。 另一人见两人中的其中一个有些眼熟,便偏着头看了他一会儿。 也就是刹那的功夫,另一名身材较为高大的男人立刻挡在了他的身前。 宗政叙紧皱着眉,很不满他人缠在萧清和身上的目光。 “让开。”萧清和可不管那么多,冷言冷语用惯了,脱口而出时竟也自然得很。 宗政叙尽管不大乐意,但萧清和开了口,他也不敢坚持,只得是让开了,侧身跟在他身后。 不能再惹他厌了。 丞相府宅院大,光是一个花园,若要闲逛下来,怎么也需得大半日。 两人在门外等了些时间,有人出来了。 萧清和只抬眸望了一眼,霎时间被温热的液体充盈了眼眶。 只见他爹扶着他娘亲正快步朝着门外走来,步伐很急,一旁跟着的丫头得要小跑才能跟得上。 “清和!”率先喊了他的,却是另外一个同样陪着他父母的人。 白行简。 宗政叙瞬间戒备了起来,正欲上前挡着,被萧清和一个眼刀杀得不敢动。 只得由着他被白行简抱住。 今日本就是团圆日,白行简就算脸皮再厚也不好太占用多少时间,只不过是抱着人,轻轻拍了下肩头,便放开了。 彼时丞相大人夫妇也到了跟前,不错眼地望着眼前这个除了一双眼睛,和他们儿子再无一点相似之处的人,看着看着,眼眶红了。 “爹,娘……”萧清和也忍得辛苦,只开口说了两个字的功夫,扁着嘴,眼泪珠子就滚了下来。 “孩儿,苦了你了。” 这是萧清和第一次见他性子刚毅的娘亲流泪,一时间更加难过,难以抑制地扑过去,抱住了她,哭得昏天暗地,口中不断道歉,“娘,对不起,对不起,是儿子不孝……” 鬓边已经染上白霜的女人含着泪摸他头发,“傻孩子,娘亲哪里舍得怪你。” 一家人簇拥着进了屋,从哭哭啼啼到热热闹闹,宗政叙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局外人。 局外局内的另说,只要脸皮够厚,硬挤也能争得一席之地。 他也跟着进了府。 丞相一家终于稳定下来,在会客厅坐定,终于有暇注意到一路跟随却一言不发的宗政叙。 “清和有福,承蒙护送,人既已送到,微臣也不再多作挽留,君上公务缠身,还请早些回吧。” 萧夫人拉着儿子,将人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看了,摸了一遍,实在不得空,此话自然只能由一家之主萧丞相来说了。 两年前,人是跟着他去的,人没了,他还险些同他人成亲,两口子心中,对他当然是怨的。 “大人言重,草民即日起,已不再是国君,自是无事务繁忙一说的,此后也算享得清福了。” 宗政叙一句话说得淡然,却让所有人都惊讶得半响没说话。 就连全程都没看他一眼的萧清和都瞠目结舌,“什……什么?你……” 宗政叙点头浅笑,还有心思开玩笑,“不知以一介草民的身份来丞相府做客,会不会被赶出去?” 白行简同样讶异万分,瞬间坐直了,“宗政叙,你最好是说笑。” “自然不是玩笑。”宗政回答着他的话,眼睛却看着萧清和,一字一句地诱哄着他,“再没有什么万人之上,也没有三宫六院,宗政叙从此只是宗政叙。” 萧清和的宗政叙。 后半句话他当然不敢说,前些日子,萧清和眼中的抵触和疏离已经够明显了,他不想再招他厌烦。 当朝君主不干了,这是一件多大的事儿,也是消息藏得紧,否则,这皇城内外,早就乱成一锅粥了。 纸包不住火,天下人迟早是要知道的。 只看如何知道罢了。 丞相一家陷入了沉默。 宗政叙自然地起身,深深地看了萧清和一眼,单膝跪了下去,掷地有声地道:“大人,萧夫人,宗政叙自知配不上贵府少爷,也知道自己犯过很多错,只希望如今再来悔过,能来得及。” 萧清和瞠大了双目,只想赶紧将他的嘴堵上。 “恳请二老,再给一次机会,将清和许给我!” “砰”的一声,前额砸在地毯上。 丞相夫妇相视一眼,皆不言不语。 他说自己已不再是当朝国君,这告示也还没下,谁知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如果他这位退不成,此刻跪在他们眼前的,就还是一国之主,且不说他们受不受得住这一跪,国君开口,谁敢不从? “你脸皮怎么这么厚?!”萧清和还没来得及说话,白行简气得吹胡子瞪眼,站起来在椅子前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一根手指颤抖着直指一脸严肃的宗政叙,“你先前如何负的清和都忘了吗?如今清和活过来了,你还不放过他!” 白行简教养良好,再难听一些的话也说不出口,只得是将自己气得发抖。 宗政叙漠然抬眼,一箭射中红心,“白将军这话说得有理,是我对不住清和,但你又有多无辜?” 白行简被噎住,死死瞪着一双眼,胸口剧烈起伏着,却是半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是了,他哪里无辜? 清和被浓烟熏瞎了眼,那火是他的人放的,清和瘸了腿 ,断了臂,失去了打小疼爱他的李伯伯……都与他脱不了干系。 萧清和看着两人争吵,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又把老路重新走了一遭似的,胸口闷得上不来气,腿脚沉重,哪怕从椅子上站起来都困难。 对于这两人来说,事情已经过去了两年,兴许有些记忆都模糊了,但对于他而言,不过是睡了一觉,发生过的所有事情都历历在目,他努力不去想,不去看,却总有人将当年的事情搬到他眼前来,逼着他看,逼着他想。 丞相夫妇对此事和白行简也有关是一无所知,此时也算是听了个大概。 萧正宇喜欢白行简,却不知,还有此隐情! 登时气得坐不住,他拍了拍夫人微微颤抖的手背,转身向一旁服侍的丫头道:“取鞭子来。” “是!”小姑娘“噔噔噔”跑走了,不时抬手拭泪。 她算得上是丞相府的老人了,处了这么久,多少是有些感情的,小少爷打小和她们混在一处,关系的亲密程度自然毋容置疑,得知小少爷战死沙场时,她同样哭得站不起来,如今小少爷回来了,自是不能再让人欺负他! 萧正宇起身,踱步到宗政叙跟前,附身问:“告示何时下?” 宗政叙仿佛看到希望,抬起头来时,眼中情绪翻涌,立马道:“今日,今日午时!” “嗯。”萧正宇直起身,又回到萧清和身边去,“儿子,上战场打仗,不受些伤是不可能的,伤疤是男儿的荣耀,为国为家,哪怕是丢了性命,也是应该的。” 萧清和点头,带着些委屈赞同道:“爹说的是。” “伤在身体上,是该,但是,让我萧正宇的宝贝儿子伤了心,怎么也要讨回来的。” 萧清和扁了扁嘴,清亮的眸子里开始泛起水雾,一个字说得抖得不成样子,“爹……” “老爷,鞭子来了!” 萧正宇接过家法鞭看了一眼,道:“取错了,今日不打清和。” “长着点记性,怎的这么些年了还分不清楚鞭子吗?”萧正宇不怒自威,“打外人,用不着家法鞭。” “是!”小丫头虽然挨了批,却很高兴,转身跑去小黑屋,挑了根又粗又长,鞭身遍布荆棘的来。 “大人,可要让人去门口看着?等告示一出……” 告示一出,宗政叙就不再是北祁的国君,一介草民,就是折在丞相府里头,也无人敢拿人问罪。 “不必。”萧正宇接过去,目光硬气,道:“便是将天下人都得罪个干净,这口气,也必须出。” “北祁国君也好,白大将军也罢,尽了我这丞相府,就必须听我萧正宇的。” 萧夫人也站了起来,伸手去拍的拍泪人儿萧清和的脸蛋,眼尾的纹路搅往年深刻不少,“儿子,出了这口气,就要乖一点了,无论如何,都有爹娘陪着。” 萧清和终于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他娘,委屈地哭出来。 越哭越大声,他还是丞相府的小少爷,上上下下围着他转,将他捧在掌心,所有他受过的委屈,有人帮他讨回公道。 宗政叙的心口,在他嚎哭的那一瞬间揪紧了。 管他是不是国君,萧正宇是前朝圣上的挚友,北祁上上下下,如何也得给几分薄面,即便是不给又能如何? 只不过是看了一眼,白行简主动过去,和宗政叙跪在了一起。 鞭子抽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回荡在每个人的耳畔,并排着的两个人,没有一个喊一声疼,几鞭受下来,已是大汗淋漓。 白行简其实大可不必跪,他为国效力,做的事自是为国争光。 但于私,他必须跪。 宗政叙跪,是因为他要清和,白行简也要。 这一晚,丞相府上下热闹了起来,好酒好菜铺了满桌,丫头家丁们也占了好几桌,喝酒吃肉。 而在一间小少爷专属小黑屋里,跪着两个人。 一个是北祁前国主,一个是白大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在即~ 第62章 新皇 “爹,小容呢?”酒足饭饱了,萧清和仰面靠在椅背上,摸着自己肚子问。 萧正宇眯眼嘬一口酒,“早嫁人了,你以为能等着你?” “等也不是不可以嘛哈哈哈哈……” 这晚,是最热闹的一夜。 萧府失踪两年的小少爷回来了,自是热闹,外面换了天,更是热闹。 告示一出,皇城沸腾,在位仅仅二载的宗政叙退位了! 皇榜上说的是,宗政叙自认这两年来,无端生事,自起战乱,有愧于民,现让位于贤德两全的宗政迟。 …… 萧清和睡了这段时日以来最满足的一觉。 第二日早晨闻到了饭香才醒来。到了前厅,人都齐了。 他大哥也回来了,就连嫁出去的那两个都回来了。 “哥,这次你比我先回来。”萧妄尘含泪说着。 一句话,说得萧清和眼睛都热了,一边走过去,嘴上还不饶人,“可不是嘛,从小到大,你哪次跑得过我?” 小容也扁着嘴,一副要哭出来了的样子,“少爷……” “好了,人都齐了,吃饭吧。”萧夫人道:“大好的日子,哭什么。” 一家之主动了筷,一家人欢快地吃了起来。吃着吃着,萧清和面前的碗满了,心里突然掠过一些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一时间没能抓住。 等一顿饭都吃完了,才突然想起来那是什么,便问道: “爹,娘,那两人还在小黑屋里关着?” 无人应答,两个妹妹一脸茫然。 那两人确实还在黑屋里跪着,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起来,萧正宇就黑了脸,筷子一放,甩袖离席。 萧清和当然知道他要去哪里,怕出什么事,立刻跟了上去。 …… 宗政叙在黑暗中待了一个晚上,白行简不停说话刺激他,却没几句入了他的耳,心无旁骛地跪着,双目紧闭,背直挺挺的立着。 白行简冷嘲热讽半天,得不到回应,也就倦了,打着哈欠,淡淡地道一句,“宗政叙,你真以为跪一晚,清和就是你的了?” 还没等来回应,他继续说:“且不说你先去怎么伤的人,便是萧家招婿,我也比你合格多了。” 宗政叙睁开了眼,侧脸望他,言语冷漠,“白行简,管好你的嘴,你骂我可以,想骂多久就骂多久,但是,别提清和。” “清和这辈子,只会和我在一起。” 白行简被他瞪得一震,而后回过神,讽笑道:“你脸皮倒是足够厚。” “你也不遑多让。”宗政叙又合上了眼,幽幽地道。 “嗬,我可比不上你,不过嘛,我也不必和你一样。”白行简闭了会儿嘴,接着道:“萧丞相一向欣赏我,如果我去求他,不知道他能不能把清和许给我……” 宗政叙牙都咬紧了。 “我确实伤害过清和,两年前,我们各为其主,许多事,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相信丞相也能感同身受。” 一直没听到回答,白行简转头去问,“哎,宗政叙,我讲真的,你放弃吧,我跟清和想来也会很合拍,他唔……” 话还没说完,脸上便挨了一拳,睁眼便看见双眼血红,表情暴戾的宗政叙,“白行简,你给我闭嘴!” “清和谁的也不是!是我的,宗政叙的!”宗政叙骑在他身上,一拳接着一拳招呼到他的脸上,疯了一般。 白行简也不是吃素长大的,很快反应过来,登时怒了,一边躲闪着,嘴里含着血沫吼道:“你疯了吗?!” 宗政叙恍若未闻,被他掀翻后,直接飞身一脚踢了上去。 白行简一个侧身躲了过去,因为跪的时间长了,身手不大敏捷,还是被擦到了一些,火辣的同感瞬间席卷而来。 “你要打是吧?”白行简手背狠狠蹭了一下擦破的嘴角,咬牙切齿地说:“正好,早就想收拾你了!” 萧清和跟在他爹后边,门一开,就看到了里面扭打成一团两人。 “你们……” “清和?!”白行简爬起来,模样狼狈。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样子,宗政叙和白行简站在丞相府紧闭的大门前,两相无言。 他们被萧丞相扔出来了。 “再也别让我看见你们。”这是丞相关门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萧清和一直紧随其后,却一句话也没说。 宗政叙紧盯着门缝,心里一片焦灼,直到关门的声音响起,最后一丝缝隙合上。 心心念念的清和都没有看他哪怕一眼。 刚才还在说大话的白行简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道:“这厢还在气头上呢,我改日再来。” 烦人精一走,这地方就只剩宗政叙一人了。 他在门前站着,等着,心头期望和绝望并存,后者常常全然覆盖前者。 他的思绪不由得被强行拉回两年前那日,清和突然出现那日。 他和孟塘的婚期早就定了下来,孟府的下人们早已将府内府外都布置好了,大红绸缎布了满处,前来祝贺的人踏破了门槛。 他心里却无一丝喜气。反而满脑子都是千里之外那个蠢笨的人,越临近成亲的日子,心头的思念就更盛几分。 想那人有没有给自己写信,想他在战场会不会受伤,想他……会不会移情,和自己的皇弟出双入对…… 厅里权贵不少,这么大的喜事,孟家自然觉得面上有光,悉数招待下来。 觥筹交错,宗政叙面带恰到好处的笑容,每一句出口的话都经过了精雕细琢,但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好高兴,反而觉着胸口很闷,闷到他喘不上气来。 “各位好生喝着,晚生失陪片刻。” 他从那个闷热的地方逃了出来,惊觉,雪下得真大。 若是清和也在,倒是…… 雪下得很密,灰蒙蒙的天色令人看不清远处,忽地,他怔了怔,遂又摇了摇头,笑自己癔症了,树底下怎么可能站了个人,即便站了人,也不可能是远在千里的笑道歉。 他出了门,踏着台阶往下走去,透气不过小半响,孟塘却已经追了出来。 他便迎过去,顺口问她为何不在屋子里等。 少女脸红扑扑的模样惹人怜爱,娇嗔地说: “已经弱了许多,也……想早些见到你。” 宗政叙并未觉得心动,却要笑着哄人,心里第一次觉得,这般虚与委蛇终究是累人的。 “叙叙!” 宗政叙揽着孟塘肩膀的手猛然一顿,心头好笑,幻视也就罢了,还幻听了。 不过,他还是回了头,因为,他禁不住他的清和这么唤他。 那声音几乎是在颤抖。 便也是这一回头,他看见了已经被风雪覆盖了的萧清和。 他这树底下等了多久?是不是也同自己现在一样,望眼欲穿,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样,心焦如焚。 宗政叙又摇了摇头,不,清和应当是更加难受的。 他一个人站在雪中,远远地望着同一个方向,独自白头。 “咔哒”一声,厚重的大门被打开。 宗政叙的眼中瞬间燃起光亮来,却又在看清来人后黯淡下去。 萧夫人在丫头的搀扶下走出来,一步步走到他跟前,说道:“公子得空的话,可否聊上几句?” “是。”宗政叙心中有不太好的预感,却也不得不接受。 这指不定是他唯一的机会。 丞相府门外,行人来来往往,却也不敢多作停留,只敢悄悄瞥上一眼那两人,一位是传说中的丞相夫人,虽然添了白发,却依旧是令人一眼便觉惊艳,另一位,多数人不曾见过,倒也是风度翩翩,俊逸非凡。 此次谈话没有停留太久,萧夫人点到即止,转身离去。 大门一关,便只剩下宗政叙一人独立。 …… 至于亲娘跟宗政叙说了什么,萧清和不得而知,他只知道,自那日之后,宗政叙再也没有在他跟前出现过。 萧少爷在的时候,下人们被他折腾得苦不堪言,成天除了闯祸什么都不会,人突然没了,反倒不习惯了。 这厢人终于回来了,每个人都是高兴的,但还是不习惯…… 萧清和还是萧清和,只是,他同以往,到底是不一样了。 他不再出门沾花惹草,反倒开始琢磨起木匠活儿来,还别说,那木躺椅,制得有模有样。 一到了午时,人也不出去凑热闹了,就往那椅子上一躺,一晒就是一下午。 这日,丞相府来了新客,萧清和是被人捏住鼻子,呼吸不畅快了才醒过来的。 一睁眼,便见了一张笑脸。 “清和!我终于见到你了!” 萧清和被他抱在怀里,勒得太紧,他睡得发懵的头脑反应都迟钝了,“迟……迟崽?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当皇帝了吗? “不该日理万机?” “该。”宗政迟松开他,撅了撅嘴,带着几分孩子气,“可是我不想。” 萧清和看他这样子,怎么看都觉得,还是和孩子,便摸了摸他头,轻声说:“你母妃……” “嗯。”宗政迟吸了吸鼻子,眼眶发红,“清和,我今日来,是要告诉你,我不要做什么劳什子的皇帝,我要你,要和你在一起。” 萧清和一怔,随即叹了口气,“迟崽,这可是大事,容不得你张口就来。” “我不管!”宗政迟吼了一嗓子,扁了扁嘴,“皇兄让位于我,不就是想赢得清和的原谅嘛,我偏不让他如愿!” “他不是……”萧清和感到一针无力,怎么这事也要他来背锅。 “他是!”宗政迟艰涩道:“清和,我也是不得已,母妃不是皇后,但她的心愿便是要和父皇同穴……” 萧清和稍微一想,明白了。 除了正宫皇后,其他妃嫔,没有这殊荣。 祖制难违,即便是国君,也不好轻易更改。 但……依宗政迟的性子,只要他坐了那位置,就一定会这样做。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快要完结啦,有可爱想要HE,也有想要BE的,结局自然是……暂时保密~下本是甜文:《穿成青青草原播种机》,感兴趣的小可爱收藏支持一下~mua! 人设:攻别扭又暴躁X受死活不开窍 感谢在2020-03-24 17:31:42~2020-03-26 11:35: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暮倾城雪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BE 大局已定,宗政迟确是个倔强的人又如何? 要让他的母妃与先皇同穴,他势必要当了这国君,目的达成了,这高堂之上的座椅同那院中放着的可不一样,不是想坐就坐,想起来就能起来的。 新皇即位,事务自是繁忙的。宗政迟在萧府停留片刻,便不舍地望上萧清和一眼,叹了口气,带着一肚子委屈和其他未说出口的情绪,离去了。 春日早已过去,扑面而来的热浪由夏风送达。丞相府对外称,萧夫人上了洪福寺,本意为子祈福,却猛然见得一男子,顿时心中大震,仿佛顷刻间顿悟了佛法,认为自己与之极投缘,便将人带回府上,认作义子。 “这……”萧清和看着摇头晃脑编故事的小容,脑袋往躺椅上一靠,轻浮地道:“容容,想个别的理由吧,这个不合适,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娘看上我了。” “……少爷,你……” “你这个还不如直接跟人说,丞相夫人遇到个同名同姓的爷们儿,觉着就是她转世的儿子,一个冲动,收了个儿子。” 小容盯着他看了好半响,惊道:“少爷,你不该有此等智力才是……” “……容容,你嫁得早了。”萧清和斜她一眼,悠然道:“要是当时我在,定让你嫁个乞丐。” “小容错了少爷……” 此事就这么定了下来,草率是真的草率,但也无人在意。 丞相府的小少爷像是从来就没离开过一般,去的时候是萧清和,归来仍是萧清和。 不共处时,心里总是挂念得厉害,等到都回家了,又吵得很凶。 萧妄尘满打满算也就在娘家小住了五日,被夫家接走时骂骂咧咧的,只差没将拳头砸萧小少爷身上。 又过了没几日,小容也回了娘家。 萧清和终于清静了。 清静又孤独。 逝去的人儿好不容易归来了,府上的人都宠得厉害,都快连路都不让他用自己的脚走了,更无人催着他寻个差事做,他只需做回从前的萧府小少爷,白日游手好闲逛窑子,夜里偷偷摸摸翻墙回家就好。 但他偏偏回不去。 跋涉过一段颠沛流离又刻骨铭心的路程之后,平坦宽敞的大道反而显得苍凉了起来。 也不是没有旧友来府上寻过他,只是他一想到那些个浑身都是脂粉香气的女人就心口闷,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致来。 在家也闷得慌,白行简那个脸皮厚的倒是来找过他,萧清和也不想与他有什么瓜葛,索性闭门不见。 又在府上闷了几日,委实无聊得紧,这日,他起了个大早,趁着日头尚未探出头来,出了门。 萧清和对怀耒城的熟悉程度,如同对自己的左右手一般,值得一去的地方多了去了,他却鬼使神差地来了钓月湖。 人依旧很多,擦肩接踵,热闹非常。 他掏出银两放在船家手心,独自登上了花船。 手握着船桨敷衍地划拉了几下就累了,开始后悔,应该把那船家也带来的…… 萧清和朝甲板上一躺,仰面朝天,日头正好从云层中出来,晒得他脸颊发烫。 他抬手挡了挡,忽然听得“噗通”一声,岸边传来惊叫。 许是有人落了水。 总有人会出手相救的,萧清和本不想管这桩闲事儿,入耳的呼叫声却越发嘈杂,他叹了口气,直起身来,双手用劲儿划桨,朝着湖边冒着水花的地方划过去。 在水中扑腾的该是一名女子,湖水没过发间的珠花,两只纤白的手在水面上抓空。 萧清和站直,正打算往湖里跳,总觉得在岸上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未来得及细看,忽地又听到了一声“噗通”。 这次入水的是一名男子,一下水就把头埋进湖中游过来,他没看清楚相貌。 女子很快被救了起来,是萧清和伸出手去将两人拉上自己的小船的,好在落水的时间不长,除了被水呛到之外,并未受什么伤,神志也清楚,还知道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能报。 萧清和盘腿坐在两人对面,心里一阵后悔。 方才把这女子拉上来就好了,至于这男的……让他重新游回去多好。 也不至于这般尴尬。 女子应到是天生丽质,湖水这么一通冲刷过后,一张白净的脸蛋竟剔透得紧,此时透着一抹粉红也十分引人心动。 但被他提出告白的救命恩人却目不转睛地望着这船上另一个男人。 “公子,救命之恩,实在无以为报,若如公子不嫌弃……” “嫌弃。”宗政叙冷淡地吐出两个字,也不顾女子脸上伤心的神情,续道:“姑娘,如若方便的话,请出去摇浆划船。” 女子手里绞着手绢,低头咬了咬薄薄的嘴唇,“可是……” “就当谢救命之恩了。”宗政叙继续说,炽热的目光却半分不动,看得萧清和心口一颤。 女子红着眼,一步三回头地出了船舱,不一会儿,船身轻轻晃了下,开始移动起来。 还当真划船去了…… “你居然当真叫人家女孩子去摇桨。”萧清和表示十分佩服。 宗政叙并未正面答他的话,贪婪的目光完全将他缠绕,看够了才木然开口,“倒是胖了些。” “……”这是当然的,这几日除了吃饭就是睡觉,也无甚需要他操心的事情,心宽自然体胖。 “你瘦,就你瘦。”萧清和白他一眼。 宗政叙却笑了,“清和,去爬山吧!” 萧清和摇了摇头,并不觉得两人的关系适合一同出游,“不必了,我还……” “清和。”宗政叙带着笑容打断他,言语间透露着若有若无的奇怪的感觉,“再陪我去一次。” 最后一次。 萧清和不做声。 宗政叙当他是答应了,接着高兴起来。 很快的,船靠了岸,那被救上来的女子本还想同宗政叙说些什么,不料他拉了人就走,很快将人甩开了。 这条街是他们走过的,每次都是萧清和在说,宗政叙在笑,不时拉着他躲过来往的马车。 而这一路上,却都是宗政叙带着笑意在说,萧清和在听。 “清和知道为何我要救那女子吗?”宗政叙眨眨眼,见他望向自己,笑了笑,自顾自回答道:“因为不想你牵她的手。” 萧清和抿了抿唇,心里头说不上什么滋味。 这时,身边经过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宗政叙伸手将人拦了下来,掏了钱,买了一串塞到萧清和手里,笑盈盈地道:“清和喜欢糖葫芦,对不对?” “嗯。”这他没法否认。 宗政叙这日笑容甚多,比以往的每一日加起来都要多。 两人上了山,台阶上被磨去了些的印记猝不及防地闯进萧清和的视线。 “清和,要不要比一比,看谁能最先做好自己的记号,率先登顶?”宗政叙分明是笑着,却无端令人感到悲伤。 “好。”萧清和应了他。 一直到太阳落了山,二人才登到顶峰。 萧清和鼻尖都是细密的汗,遥望过去,山谷里的那片粉色意料之外地变成了白色。 他抬了抬眉,“那里不种桃花了吗?” “不种了,早就不种了,那里现在种的是梨花。”宗政叙抬手,想为他拭汗,却被他下意识侧脸躲开了,他手顿了顿,强行掰过他的下巴,用袖子一点一点擦到了他额头上的汗珠,接着是眉毛,鼻头,脸颊。 “你喜欢的梨花。” 每一寸,他都擦拭得仔仔细细,目光柔软,眼眶却越来越红,隐隐约约泛起水光来。 他动作轻柔,目光执着地刻画着眼前这张脸的轮廓,似要将这张脸牢记于心,永不相忘。 萧清和不再躲避他的动作,他心里逐渐明白过来那股来时的路上就一直萦绕在心头的奇怪感觉是什么。 宗政叙这是……在告别。 “清和。”宗政叙笑着,却落下泪来,背后映着的,是大片大片竞相开放的梨花,他颤着声音,缠绵至极地道:“我放你自由。” …… 萧清和不知道自己自由不自由,他心里空泛,好似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又好似对什么事都很有兴趣。 父母健康,家庭和睦,他也身强力壮,哪里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日子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他在家里闷坏了,院子里的躺椅都快被他压塌了,这不,一时心血来潮,便打算在街角开一间商铺,卖些茶水之类的,也做个说书人。 今日便决定去望望风水。 天空飘着些缠绵的细雨,倒是不至于将人衣裳淋湿,他没有坐马车,身边谁也没带,一个人悄悄出了门。 此处地段不错,来来往往的行人也不少,想必日后店铺开起来了,生意也不会太过冷清。 萧清和将这处里里外外巡视一圈,给原老板预付了押金,心里开始老父亲般对自己感到欣慰。 今后的日子,终于不用继续躺在椅子上睡过去了。 萧清和是个有出息的大人了。 一切处理妥当,他转身出门,却在一抬眼之间见到了一个人。 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骨伞,雪白的衣裳上绘了泼墨山水,五官生得深刻,眉目却温柔似水,眉梢一颗红痣艳丽得紧。 传说中的七王爷,气质斐然,令人见之不忘。 隔着一层朦胧的细雨遥遥相望,两人谁也没有先一步错开目光。 却谁也没有主动跨出半步。 作者有话要说: 选BE的可爱看到这里就别往下看了,记得收藏支持一下《穿成青青草原播种机》,四月开,mua! 第64章 HE(捉虫) “在位二载,七王爷为何始终无一妃一嫔?又为何在登上宝座两年后再不见踪影?嘿嘿,各位看官且听我细细说来!此事说来,全因一位天人样貌的男子……” 萧清和坐在斜对面楼上,津津有味地听着,一颗接一颗的瓜子往嘴里送,坐他对面的人淡淡地望他一眼,实在无法理解此人是什么趣味。 听着说自己话本子还这样兴味十足。 “那是一年冬天,烽烟四起,北祁也算得战事吃紧,先皇薨,七王爷应召归来,大红喜服披身,眼看着就要成婚了,却在第二日传出消息,诶,这员外之女啊,悔婚了!” 听客一众哗然,纷纷说着要听写不一样的。 “是呀是呀,就这话,您都讲三年了也不嫌腻。” 说书人哼哼两声,不以为然地接着道:“都说是女方悔婚,这居然有人信?” 底下看官们吸了口气,预感到接着要讲的会与往日不同了。 “能攀上皇亲国戚,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事,再来,不过是员外家,如何拒得了王爷之命?” “其实啊,此事乃是七王爷所为!” 说书人装模作样的喝了一口茶,“为的是王爷行军时捡来的一位小公子,那唇红齿白,肤若凝脂的,就是神仙见了,也得跟着心动啊!” “那人白衣白发,就连一双卷翘的眼睫都是胜雪胜霜的白那!” “便也是因着那头雪白的发,胜雪的眼睫,行军所过之地,处处开满了皎洁的梨花。” “七王爷情深,自是不愿娶妻,奈何仙子是男儿身,这便有了退位一事,衣袖一挥,成就了一堆骇世鸳鸯,流传了一段佳话啊!” 那说书的先生醒木一拍,讲完了。 萧清和听得啧啧称赞,跟着听书的众人连连拍手叫好。 这位传说中的白发仙子正紧紧蹙着眉头,不满道:“怎么又说到我身上来了?这月的银两结过了吗?” 萧清和眯眼,一手端着茶杯凑到唇边呷了一口,惬意地眯起漂亮的眸子,“听了三年,不觉得先前那些都太枯燥乏味了吗?” “所以你就将我编了进去?”许画水瞪着眼,雪白的睫毛同话本子里说的别无二致。 罪魁祸首笑眯眯地点头,“对呀,这多有意思,生意都热闹了不少,走,我们去问问账房,今日入账多少!” 说着起身,就要带他下去找账房。 忽地手腕紧了紧,被握住了。 萧清和回头去看,许画水朝楼下抬了抬下巴,“喏,你那话本子里的七王爷又来了。” 他轻挑眉尖,朝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 果然见宗政叙立在下边,正抬头也在看他,眼神热切,一如三年前。 “还去吗?”许画水斜睨他,放开了手,将脸上遮着的白纱往上提了提,“账你自己查吧,我回了。” “得,去吧去吧,就你那冷冷清清的地儿,回去下葬?” “嗯。”许画水早习惯了他这张破嘴,也不计较,“备好桂花糕,我明日来。” “知道了。”萧清和扇子在指间转了个圈,缓步走下去。 新皇即位已过去了三年,天下还算太平,也没有仗需要打,估摸着是连年粮食丰收,人们吃多了,除了挖山种地,上街出摊也无事可干,关于七王爷同一男子的风流韵事的话本子越发多了起来,版本不一而足,但折子里的主人和最后的结局却出奇的一致。 都说那站神七王爷不近女色,也不近男色,偏偏在战场上捡了个俊美男子,走哪儿都带着,片刻离不得,战乱结束,登基稳住大局后,便带着佳人隐居去了。 情节离谱,毫无新意,萧清和这些年听得耳朵都起茧了,遂找到账房,一手往案上一拍,笑盈盈地道:“这本子里的传闻都是假的,你将笔拿稳,我说你写,明日说书先生来了就给他,让他记下来,以后就说这个了。” “是。” 新版方才讲了一日,第二日一大早,话本子里的许画水就冲了进来,五指一松,装得鼓鼓囊囊的银两袋子落到桌面上,发出一声沉响。 冷面美人嘴里就一个字:“改。” 萧清和摇了摇手中的折扇,不疾不徐地伸出中间三根手指:“每月给你这个数,美人儿就从了吧。” 许画水麻利地收了银两,屈服得毫无悬念。 自他接手荣隽阁,生意越发惨淡,若不是他背后有靠山撑着,恐怕早就关门大吉了。 萧清和的商铺就开在他的对面儿,一冷一热,对比鲜明得很。 不过,他有一位固定客人,身材高大,腰间悬玉,眉梢一点小红痣,虽是个男子,却是生得几分艳丽,举手投足间,绝代风华。 这客人极其怪异,每日一大早就来,挑个二层楼阁靠边的位置落座,朝着对面儿一望就是一整日,中途顺道在他这儿连午饭都用了。 许画水起先当真以为此人是为自己而来,亲自送了茶水过去,却没分到他一缕视线。 他有些不满,来这楼里的,有谁不是为他而来?只是因为他出现得少,才使得生意越发冷清。 他这里本是木制品商铺,奈何生意越发清冷,迫于生计,他在将楼上设了茶馆,顺带卖些糕点。 这男子每日来了,要些吃食和茶水,也不张嘴,到了时间,给小厮些银两,去对面楼带来饭菜,就这他这儿的桌椅吃了,继续守着。 许画水没想到的是,这人在此一坐,便坐了三年,一双眼睛盯着对面楼阁那儿瘫在木椅上嗑瓜子的人,一看便是三年。 风雨不动,从未缺席。 那是丞相府收的义子,怀耒城谁人不知? “喜欢?”他这样问。 男子点了点头,几近痴迷地望着那道身影,道:“喜欢。” 许画水轻蔑地“哼”了声,“男子汉大丈夫,喜欢了就去告诉他便是,畏畏缩缩躲个三年五载就能得到的话,我这屋里须得有多少望夫石!” 男子又不做声了,目光却依旧执着。 过了好半响,许画水都以为他不会回答了,带着潮湿气息的话语方才响起,“只能我看他,他若见了我,又不知会躲到哪里去。” 许画水一愣,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对面的人儿睡得正酣,牙色下裳从“美人靠”的缝隙之间钻出一片,随着风翻飞。 他手边置一白瓷瓶,里边插着几支梨花,春风一过,雪色花瓣落了一些到他脸上去。 确实生得一副好模样。 许画水这般想。 又是一日,男子又来了,还是往那儿一坐就是一天,那副痴情种的模样看得许画水直想翻白眼。 他几大步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指节扣了扣光滑的桌面,“嗳,我说兄弟,你这么等下去不是办法,不知你听说了没,萧府已传出消息,丞相府上上下下都在为萧少爷物色良人了,你何不趁此机会……” 男子猛然抬头,眼中情绪激越,像是先前没想过这种可能一般,翻涌许久才平静下来。 …… 宗政叙望了这人太久,日复一日地看着,想着,令他觉得,若能一直这样下去,似乎也并无什么不好。 他都快忘了,男大当婚,萧清和也是要娶妻生子的。 萧清和一步步下楼木梯,视线不自觉落到迎面而来宗政叙身上。 男人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视线希冀地锁着他,脚下也朝着他走过来。 步伐却比他快许多。 萧清和收回目光,脚下一转,去了掌柜那儿。 同一时间,宗政叙脚步慢了,接着停了,眼中所有的光在刹那间黯了下去。 呆呆地望着萧清和弯腰趴在半人高的木柜上同掌柜的说话。 “掌柜的,账房先生呢?”萧清和为人温和,脸上时刻挂着笑容,这个铺子里的人都敬重他。 “少爷查账么?”掌柜摸出个算盘摇了摇,又把本子拿出来,“人应是方便去了,账房本在这。” “不查不查,”萧清和想到许画水和一头白发不相匹配的黑脸,欢快道:“你同我说说今日入账多少就行。” “得嘞!”掌柜低头翻账,抬头想说话,又顿住了,眼神投向萧清和身后。 萧清和奇怪地看他一眼,转过头去。 杵在他身后,正一步一步向他走来的宗政叙被逮个正着,神情有几分不知所措。 他还什么都没说,萧清和带着些惊讶,先开了口,“我以为你不会朝我走过来。” 一如三年前那样。 宗政叙静默许久,才投降一般,望牢了他,茫然地说:“我也以为我不会。” 毕竟这人他悄悄地看了三年,其间,他没有一次走过来过。 他不敢,他怕自己一靠近,这人又不见了,叫他上哪儿都找不见。 “哦?”萧清和浅笑,半趴着身躯,一手撑着下巴,“那这次为何走过来了?” 宗政叙却只是望他,答不上来。 萧清和又是一笑,转头对掌柜道:“这账今日就不看了,想来也比往日多不少。” 掌柜也高兴地笑了,连声道:“是,爷。” 萧清和转身走向门外,眼看就要和宗政叙错身而过。 宗政叙不敢伸手拉住他,只得赶忙喊他一声,“清和!” 萧清和歇住脚,并未回头。 “你……”宗政叙挣扎良久,已经到了嘴边的话换了又换,在萧清和抬脚又要走时,说出了句最不能表达心意的,“清和,祝你……百年好合。” “多谢。”萧清和回头,还是笑意泛满眉眼,“这就是你等了三年要同我说的话吗?” 宗政叙眼中讶然,原来,他都知道…… “既然话已经说完,那我走了。”萧清和说完,毫不留情地转头就走。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宗政叙心头越发煎熬,胸口涨满的情绪不断冲击碰撞,叫嚣着要他说点什么留住这人的话。 “清和!你不要同别人成亲!”他还是说了出来,仿佛用尽了全身气力,宽阔的胸膛不断起伏,僵直着身体等待审判。 萧清和脚步没停,只道:“今日天气不错,想不想游湖?” 无论他走到哪里,宗政叙自然跟上。 “三年不回去,不想你那弟弟吗?”钓月湖面漂着的小舟上,萧清和先一步起了话头。 宗政迟还挺适合做天子,虽不像宗政叙那般待人接物圆滑是故,因着年纪小,做事难免鲁莽些,幸得萧丞相以及一众良臣从旁辅佐,倒也事事做得周密。 只是对于选妃一事,不大听劝,一年前得了个心上人,便封了后,再不接纳他人。 宗政叙不答反问,“清和,你……好不好?” 萧清和咧嘴笑了,恶劣道:“你盯着我看了三年,却不知我好不好?” 宗政叙难得有些难为情,一手拈着衣袂,不知该如何作答。 “我只有一个问题。”萧清和正色问道:“宗政叙,你要老老实实回答我。” 末了粲然一笑,眨了眨眼,“答得好的话,有赏。” “你问。”宗政叙不在意什么赏不赏罚不罚的,只要能多跟他说两句话,便觉得满足。 “迟……宗政迟母妃一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那时他们还在沓玉,怎的宗政迟的母妃一下就病了?时间上来说,确是有些巧。 要说宗政叙为了摆脱宗政迟,对其母妃下手也说得过去。 但,如果宗政叙为了能同在一起,强行将国君一座推给迟崽,他定不会饶他。 宗政叙眼中闪过委屈和一些愤怒,却又很快归于平静,“没有,此事与我无关。” “很生气我怀疑你?”萧清和把船家手里的木浆拿过来,自己划船,“宗政叙,你先前是个怎样的人,你自己心里有数。” “今后要做个什么样的人,看你自己。” 宗政叙抿嘴,心里希望这船能晚一些靠岸,“清和当配良人,是我唐突了。” 萧清和鼓了鼓腮帮子,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从了良的坏人,也算得良人。” 宗政叙不可置信地望他,心潮涌动,言语磕巴,“我……清和,我……我改了。” “遇到你之前,我以为,我这辈子的目标,只要能报了母妃的仇就好,”宗政叙又是激动,又是痛苦地说:“等我当真报了仇……” 他心口绞痛,说不下去。 萧清和好心,笑吟吟地接过话头,“却发现,这些东西如何也比不上萧清和,是不是?” “是。”宗政叙不明白他有没有原谅自己,只是不错眼地望着,生怕错过他眼中一丝丝情绪变化。 萧清和任由他看着。 宗政叙等得快要绝望时,他终于说话。 “你现在过来亲一下我,说不定我会原谅你。” 宗政叙一把将人拉过来抱住,带着咸湿气息的亲吻落到他额头上。 萧清和笑眯眯地阖上了眼。 余生还长,如果这人再犯,弃了他就是。 他的良人早就从良,只是他不信,三年,几百个日日夜夜。 宗政叙一直等着,等到他肯信。 好在,他等来了这天。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是真的完结了,下本应该会很甜(如果作者不放飞自我的话),可爱们收藏支持一下啦,拿受的贞操保证,四月五日早上八点铁定开~ 人设:别扭又暴躁X死活不开窍,书名:《穿书后我只想离婚》 文案: 宁折不弯徐溱璠,一朝穿越成已婚贱受。 浪荡子怎么可能被婚姻所束缚?离婚又离不掉,于是,徐溱璠决定采取点非常手段。 经理办公室: 助理汇报完工作,正打算开门出去,被身后高大的男人叫住。 龚也:“他……今天一遍也没有提起我?” “没有。”助理说完,又改了口:“不对,提过一次。” 龚也坐直:“怎么说?” 助理:“说是今天下班要去鬼混……哦不,去体验城市的繁华,还说……一定得给你点颜色看看。” 龚也:“什么颜色?” 助理:“绿色。” 龚也:“……给他排两个星期的晚班,不许调休!” 别扭暴躁貌美攻X骚话连篇直男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