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仙女人设,纵横诸国》作者:朱万贯 文案 诸萦是个可怜的社畜,而比社畜更可怜的,是她好不容易忙里偷闲玩上游戏的时候,猝死了…… 一睁眼就是遍地尸首,残军几何。 随着她的出现,应和着漫天霞光,方圆数里枯木逢春,连同眼前奄奄一息,遍身刀剑的人也缓缓睁开眼。 众人皆以为她是神女临世,莫不下跪拜服。 诸萦尴尬微笑,其实这只是她玩的游戏人物附带的技能,平平无奇的治疗术罢了,就是用的时候附加范围比较大,还自带背景。(否则她也不会氪金选这个人物了,还不是为了满足她的少女心!) 鉴于她穿越的时代背景略微可怖,还是诸侯国遍行的奴隶社会,想要好好活下去,不被抓走人殉,只能撑起她的仙女人设。 谁料一发不可收拾,不但成功忽悠了众诸侯国,所及之处,王臣拜服,甚至扶持起了一代霸主,把生产力拔高不说,险些连大洋彼岸都打穿了。 诸萦:“吾不爱人牲。” 人牲,废。 诸萦:“吾有神农良种。” 粮仓,满。 诸萦:“吾书载疾医千万。” 百病,消。 诸萦…… 总之,这大概是一个只想维持好仙女人设,在纷争四起的诸侯国快(pian)乐(chi)遨(pian)游(he),结果顺带提高了黔黎的生活水准,苏遍众生的故事。 有男主,就是文案里刀剑加身,被扎成刺猬,睁开眼的那谁。 排雷: 1、写这本文文的初衷就是为了苏,所以一切剧情为苏服务。作者咕立志走爽文路线,哪怕舍弃理智,也要苏!!!(我要让女鹅成为最快乐的女主!) 2、背景类似春秋战国,注意,是类似,所以全文架空,划重点,架空哦~大概率出现和咕们知晓的历史背景,风俗习惯相违背的地方。如果出现番茄、西瓜这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 一句话简介:论如何统一诸侯国,受万民敬仰 立意: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境遇,都不要气馁。 内容标签:强强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诸萦┃配角:桓珩┃其它: 第1章 诸萦愣愣的望着眼前的场景,直至空气中的一缕血腥气吸入鼻腔,才从怔楞中反应过来。 她明明记得自己连续熬夜上了好几天的班,好不容易轻松下来,才打开游戏页面,胸口就突然钝痛,像极了过劳死。 当时她眼前一黑,再睁眼就是现在这个场景了。 诸萦觉得这里遍地横尸,血流成河,天空还飘落不明物体,看起来可怖非常。可是落在旁的几个残余的活人眼中,则完完全全是另一种景象。 本来他们因为没有援军,已经血战七日,好不容易歼灭新围上来的敌军,可原本的五千人,此刻仅余数人。而且各个身带重伤,连喘口气都艰难。 尤其是桓珩,他的甲胄上插满箭弩,一柄长枪正入心口,明明下一刻便要阖目,彻底绝了气息。可突然天现霞光,耳畔似乎隐隐传来仙乐铮鸣之声,伴随着草木的清香,一片片雪白,尾尖透红的花瓣缓缓飘落,而周遭荒芜、布满残肢断臂的土地,竟也一瞬冒出绿意。 一位绕着锦色披帛,身着霓裳羽衣,衣袂翻飞的女子从天缓落。她眉目高贵飘渺,姿容极美,半点凡尘俗气都不沾染,像极了巫乐辞章中记载的神女。 卫人好巫,最是信奉神明,每每祭祀,也最为心诚。身为卫国公子的桓珩自然也不例外,甚至有一瞬,他误以为这是卫人供奉的神女,来引领战死的将士魂魄。 可当天边落下的花瓣触及他的身体,竟慢慢的消散,连带着浑身如灼烧般的痛感也随之减轻,他的意识陡然一清,他还活着。 没有丝毫犹豫,这位在战场上拼杀血战,纵使伤痕累累,却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的卫国公子,折断心口的枪柄,闷哼一声。然后便松开支撑着他的红缨长枪,扑通一声跪下,面目肃然,神情端正,“卫国公子桓珩见过神女。” 随之而来的是数声兵刃落地的声响,其余活着的几人,面面相觑,也跟着跪下,神情端严肃穆,口中跟着喊道:“吾等拜见神女。” 即便有花瓣治愈,可他们仍旧是遍身血污,连脸都瞧不清,偏偏在跪地的这一刻,眼睛迸发亮光,像是一瞬间布满生机,与之前死气沉沉,不过是以性命相搏的模样大有不同。 诸萦不是傻子,有这么长的时间供她想明白,怎么也不至于大喇喇问出这是何处、她是不是穿越了的蠢话。 她大概知晓眼前的这些人是拿她当成从天而降的神女了。而且她似乎还将游戏人物的技能一并带到了此处,更准确些说,她貌似是以她猝死时所玩的游戏人物的形象出现。 因为她玩的游戏人物,几乎可以称作整个游戏中外貌最为出色,释放技能时背景最为绚丽的一位,完完全全满足了她隐藏在社畜形象背后的小小少女心。甚至不惜下大手笔氪金,像她身上这一套就是氪金氪来的,不但颜值满分,甚至可以抵御敌人的攻击。 换到现实来说,可能也许大概,就是水火不侵,刀兵难入? 总之是苏到极致的游戏人物,如果说,她真的穿越到古代,以她的形象和携带的治愈术来看,绝对担的起他们想象中的仙女模样。 没有犹豫太久,几乎是顷刻之间,诸萦做出了决定。她对着跪在地上的几人微微颔首,神情淡漠。因为其他几人似乎隐隐间是以桓珩为首,所以诸萦便也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今夕何夕?” 空灵的声音从上首落下,言语间,像极了方才从沉睡中惊醒,却不知人间已变换数朝的神邸。桓珩没有耽搁,仍是低垂着眉眼,神色恭敬,“禀神女,今为卫穆王十年。” 她嗤笑了一声,漫不经心道:“卫穆王十年,此次醒来,竟百年有余。” 好一会儿,空旷幽深的战场,连半分言语也无。 明明不过几息的功夫,却仿佛已过了许久,久到桓珩的心底一沉。他们卫人虽数代诚心供奉神灵,可不代表神灵会因此插手人间事,他们于神明而言,也不过蝼蚁般的存在。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伤势,因着方才落下的花瓣,已好了十之七八。能得神明垂首,重获性命,本就是大幸。哪怕接下来,依旧免不了一死,死前能亲眼目睹神灵的风姿,应是无憾。 因着早已理清思绪,所以桓珩从始至终未发一言,更未提出半点相求之语。 和桓珩所想的不同,诸萦她压根是不知说什么了。 说得多了,显得轻浮,不太像她树立起来的高贵飘渺的仙女人设。说得少了……那倒是应该说什么呢? 良久,诸萦好不容易措好词,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 远处突然传来厚重沉闷的鼓角声,土地因为难以负荷乌泱泱的人与战车马匹的重量而狠狠震动,连刚长出来的杂草也随之颤抖。 “是敌军,他们又来了!”一个将士匍匐倒地,侧耳倾听后,惊呼道。 只余他们几人,定然是打不过复又冲上来的这一波人马。 下意识的,连同桓珩在内,他们齐齐将目光放在诸萦身上,眼中似乎包含了某种希冀。如果,她以神灵的身份插手…… 诸萦也很为难,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才认下神女身份,就出了变故。她并不是真的神女啊! 随着敌军人马的靠近,一时间尘土飞扬,四周传来的声音也愈发喧嚣。诸萦看起来仍旧平静,面无表情,气势端的十足,心中却在飞快思索应该如何是好。 等等,诸萦的脑海中闪过一道白光,既然她的治愈术在,那是不是别的技能也在?她记得这个游戏人物是有四个技能的。诸萦眼神一凝,决定试上一试。 那边,驭着战车的将士,沿途经过的时候,便开始起了疑惑,不过才几个时辰,原本荒芜败落的地方,怎么可能凭空生出遍地绿植,空中中散发着令人精神一震的清香,这简直就是传说中的神迹。 祭祀、崇神,不管是卫国,还是其他诸侯国,都极为盛行。一时间,尚算士气十足、军纪言明的军队,瞬间就散了队列,声音沸腾,喋喋嗫嗫,都是在惊诧这突然出现的异象。 有目力好些的人,在愈发靠近的时候,能够瞥见不远处诸萦的身影,即便是若隐若现,可那身华贵的,隐约间有过流光闪现的衣裙,已然彰显了她的身份。 这时,诸萦也酝酿出情绪,她隐隐感觉自己是可以放出其他技能的,下意识的双手结印,正是游戏人物放大招时的动作。慢慢的,她的手边凝结出翠色光晕,越聚越大,最后随着诸萦的手势,径直落在了那一波人马身上。 下一刻,对面仿佛静止了。 一片叶子本该随风飘散落下,可却在半空中骤然凝住。不仅仅是叶子,一整支郑国的军队,连带地底上杂草的露水都瞬间静止。 而诸萦这一处却仍旧行动自如,没有半分变化,两边形成鲜明对比。 桓珩和其他几名将士都不免愣住,虽说方才诸萦从天而降,还有治愈他们的花瓣,已然够令人惊诧敬仰,可又一场截然不同的神迹,仍叫为凡人之躯的他们从心底深处生出惊奇和难以置信。 造成这一切的诸萦,也有些讶异,在游戏里,这个技能只能让敌人有短暂的凝滞,但是现在效果明显超出许多。 看来这些技能的具体效果,还是会有出入的。 不过嘛…… 诸萦眼神微眺,鉴于她也不知道到底能静止对方多久,所以她赶紧打了个补丁,故作清冷,淡漠的说道:“小惩大诫。” 因为对面完全处在静止状态,让周围的一举一动,即便是一声虫鸣,都被放大数倍,所以哪怕所隔距离不短,诸萦所言,仍旧清清楚楚的传入郑国将士的耳中。 约莫又过了两息,对面一下子活泛起来,万物重新有了动静,枯叶飘落,露水从枝叶上滴落,甲胄甩出摆动的弧度。像是一幅静止水墨画,突然有了色彩。 随之而来的,是郑国军队士卒似沸腾一般的惊呼声,几乎是铺天盖地的,一下就嘈杂了起来。 “这是神迹啊,是神迹!” “凡人怎么可能有如此华光,一定是神女,是巫乐中赞颂的神女!” “是神女到了俗世!” “是神女!” 随着惊叹和惶恐声,像潮水一般,兵卒们纷纷抛下兵刃,开始磕头跪拜,一个比一个诚恳,甚至有年纪大些的,已经开始泪留满面。 “请神女恕我们死罪!” “我等无意冒犯神女啊!” “这是神灵厌弃了我们郑国吗?” 告饶请罪的声音连绵不绝,应和着呜呜咽咽的哭声。 郑国的这支军队,已经没有半点作战之力了。 他们,彻底散了。 诸萦把目光重新落到桓珩的身上,她的眼神宁静,似乎准备说些什么。 桓珩此时手持红缨长|枪,脸上虽有污迹血痕,但是难掩俊朗,身着甲胄,更显胸膛开阔,身姿挺拔,说不出的英姿飒爽、神采飞扬。 桓珩注意到了诸萦的目光,于是微微垂首,静待她开口。 作者有话说: 开文啦开文啦~ 第2章 “汝等,因何起兵戈?”诸萦看了眼跪地而哭的郑国军队,又收回目光,慢慢问道。 这一问,却有些为难桓珩了,各诸侯国早有争霸之心,边境摩擦生事已是寻常,几乎每年都要起些争执,打几场小战。 不过似今次这般大阵仗,其实少有。 若说原因,则有些荒诞,是为了一块玉。卫国得了一块举世无双的美玉,郑国国君听闻,便遣使节前来,说愿以一座城来交换。卫国国君自无不可,便令人送往郑国。 谁料郑国行事有如盗贼,拒不履诺,还是卫国的使臣机警,才平安将美玉带回。但这一来一往,两国各有名目,就开战了。 虽说桓珩自觉卫国是站在道义的一方,可为了一块玉,而致两国交战,放到明面上,尤其是在神明面前言说,实在有些不光彩。 但胡说一通,更不可取,所以桓珩没有犹豫,也未偏颇,据实将缘由说了出来。 诸萦听完,微微颔首,然后就将目光看向郑国的军队,“汝等,可有话说?” 郑国人虽然都在磕头求饶,可对象毕竟是诸萦,怎么可能不时刻关注,所以诸萦一开口,就有一人站到最前,他一腿跪地,低着头,双手抱拳行礼。 看模样,应是统领这支队伍的将军,生的很是魁梧,本是凶神恶煞的长相,此刻却也说不出的敬畏恭敬,“神女在上,确实、确实如此。” 郑国将军一脸羞愧之色,这事情确实是他们郑国做的不地道。只是郑国地势偏远,没有什么谦让仁逊的作风,一贯崇奉武力。所以郑国在各诸侯国间,是出了名的蛮横。像这种出尔反尔,想要强行占为己有的事情,绝非一件两件。 平时倒是没有什么,大不了就是打,论打仗,他们郑国从不胆怯。只是这次,竟然真的遇上了只记载在竹简和铭文中的神明。而且看这架势,这位神明,似乎是为了卫国人来到俗世。倘若是真的,岂不是天亡他们郑国?人力如何能与神抗衡。 郑国将军越是想,就越觉得心惊,表情就愈发灰败。 得知真相的诸萦也很无语,但是细想又觉得情有可原,卫郑两国哪里是为了一块玉要动干戈,只是找了一个借口罢了。 可她既然问了,就不准备让他们继续打下去,至少眼下不能。否则她应该如何是好?届时是帮还是不帮? 诸萦借着她神女身份所带来的威望和其他人的固有思想,立时为这事下了定论,“荒谬,不过区区玉石,竟抵过尔等性命。我贵为上古神邸,尚未视尔等性命如草芥,怎的你们自己却如此施为,真真可笑。” 她冷笑一声,目光如炬。 或许视有刚才的神迹坐铺垫,现在的他们只觉得神女一怒,犹如雷霆,各自心惊胆颤起来。 连同卫国的几名残兵,都霎时跪下,认错反省。 “是我等的错,求神女宽恕啊!” “吾王吾王,何故贪此玉,黔黎如草芥,社稷不复存啊!” 卫郑两边的人,头磕的一个比一个实,哭着哭着甚至还吟唱起来,这叫一个悲痛欲绝,悔之难当。 桓珩虽也跪下了,却和这些慌乱的人不同,他神情镇定,思虑清晰,“因如此荒诞的缘由致使两国交战,死伤无数,是两国君主的过错,未能及时劝谏,却是我等臣子的过错。 既有过错,珩不敢请神女宽恕,神女即便取走珩的性命也是应该。只是起因既然和我等有干系,恳请神女容我们做些可以补救如今境况之事,以孰罪过。” 桓珩这一番话,沉稳有度,以情套理,寻不出半分错处,却也足够恭敬谦逊,诸萦自然没有意见。 她也巴不得这事能快些解决,比起其他人都在哭嚎告错,她更希望的反而是桓珩这样。不然她怎么继续下去,难不成脸一板,真降个天罚不成。就是她想,可这个单纯以漂亮著称,实则攻击力薄弱的游戏人物,也压根没这技能呀。 心里想着,面上也不露分毫,诸萦容色依旧冷俊,但却微微颔首,“嗯。” 这便是同意的意思了。 郑国将军眼睁睁看着桓珩的话打动神女,忍不住在心中扼腕,可惜他笨嘴拙舌,不能也如桓珩一般说话,反叫卫国人讨了先机。可他心中又隐隐庆幸,瞧眼下这情形,神女应该是不会怪罪他们了。 桓珩得了诸萦的颔首,便缓缓站了起来,周遭的哭声也变小了不少,他们都在注视着桓珩,想知道他究竟会如何处理。 在这个时代,人们对神灵的崇拜信奉甚至逾越性命,比起未知的死亡,他们更在意的或许是神明的怪罪。因为死亡或许意味着还有来世,可是若被神明厌弃,那便是永坠黑暗,生生世世如蝇苟,从骨血里打上了被厌弃的印记,还不如死了。 桓珩抬腿,向前迈了几步,走到郑国将士的面前,他面无惧色,神色坦然,大声道:“今为不义之战,却平白夺去诸多将士的性命。这里不但有我卫国将士的血,亦有郑国将士的魂魄。 今日我桓珩,以卫国公子的名义,也是以衡云军将军的名义,向诸位言明,我欲止戈休战。” 另一边的郑国将军虽然没有桓珩的出身来的高贵,在国内的地位也大不相如,但是事急从权,以今日的情形来看,纵然是郑候知晓此事,应也不会问罪。毕竟,此战违背了神意,安敢继续? 没有拖延太久,郑国将军也很快做出了决定,他双手抱拳,“固所愿也。” 很好,有两方将领在军前的这一番话,这场战,至少一年半载内,是打不起来了。 解决完了郑国人,桓珩又走到诸萦身前,隔着数步之遥,作揖行礼,神色恭谨自若,“珩已息兵事,余下便是回卫国,为战死的将士们备好棺椁,送他们归乡,再为他们安置亲眷,以免他们的亲眷陡然失去亲人后,还要受饥寒困苦。” “嗯。”诸萦自无不可,具体应该怎么坐,桓珩肯定比她了解。她道现在听了一堆的郑国卫国,却还没搞明白这到底是哪个朝代,是史料上真是存在的,还是架空,更别提知道这里的风俗情况。 战场上又不好打听这些,她还要维持疏离出尘的仙子人设。 所以越早到热闹的地方越好,这样才能打探到具体点的东西。 诸萦望向桓珩脸上还还露出一个笑容,“既然如此,吾送尔等一程罢。”说完,诸萦闭上双目,手上像模像样的掐起了诀。实际上,她正在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来的小地图上,寻找卫国的城池。 这还是刚才诸萦突发奇想,要是自己能直接到那所谓的卫国就好了,否则堂堂神女,不能腾云驾雾,还要和他们一起靠双腿走回去,一脸狼狈憔悴,想象就很不符合人设。结果脑海中突然就浮现出一张粗略的地图,可以随着她的想法放大缩小或是转换。 几乎是一下子,诸萦就想到,她穿之前,玩的这个游戏人物的四个技能,其中一个,就是可以带着队友顺义到地图上的任意一个地方。 有之前的仙力在,也为了让自己的仙女人设更稳固,诸萦毫不犹豫的提了出来,她要带桓珩几人回卫国。 桓珩闻言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对着诸萦轻轻一笑,目如朗星,爽快道:“珩代众人谢过神女。” 很显然,桓珩以为诸萦是怜惜他们几人方才血战过,此时赶回城内,怕是要破费一番功夫。 当然,这只是误会罢了…… 看他们没有异议,诸萦也不犹豫,直接在脑海中的地图上圈定位置。下一刻,一阵白光围绕着诸萦几人,光芒大盛,只令靠前的郑国兵士们禁不住误了眼睛,等光芒弱下来时,眼前早已空旷,只余微风杂草,早没了半点人迹。 此非人力可为,更是坚定了郑国将士们对诸萦神女身份的认定。除了深深的震撼和敬仰之外,其中出身略高,有宗族姓氏的将士们,此事心中不免生出感慨,若是最先遇上神女的是他们便好了。 或许神女也会对他们如此眷顾,那不管是对他们,还是对郑国,绝对是大幸啊! 可惜,没有如果。 而在郑国将士思绪非非的时候,诸萦等人已经到了卫国的城池,渑城。 渑城是卫国边境的一座城池,但却不像外头的土地一般贫瘠空旷。因为这里是整个卫国最大的皮毛贸易之地,虽然常年和郑国发生摩擦,却依旧难掩繁华。因为前头还有两座小城挡着,总不至于那么快被波及。 更何况,如今次一般的大动干戈,还属稀少。渑城的城池固若金汤,城内储存的,不论是粮食还是水源,都足够他们关上城门,安安全全的挨上一年半载。 桓珩他们睁眼看到眼前景象的时候,虽然早做了准备,心中还是不可避免的惊了一惊。 诸萦当然也不例外。 因为比起刚刚的尸横遍野,此处真的是难掩繁华。虽然在她看来,还是简陋的过分,城内的主道都是尘土飞扬,小贩叫卖的品种乏善可陈,可至少这里人来人往,透露出和刚刚截然不同的人气来。 就在诸萦有些出神的时候,桓珩弯下腰,对诸萦深深作了一揖,眉目坦然,言辞恳切,“不知神女因何来俗世一趟,可方才幸得神女施以援手,否则桓珩性命难保。 如若不扰神女欲行之事,珩可能为神女安置衣食住行等俗事?若有需从,亦可为神女差使,略尽绵薄之力,只望神女莫要嫌弃。” 其他几名将士也都一脸殷切的看着诸萦,盼望着她能答应,却又担心贸然说话会引得诸萦不快,所以不敢置一词,只是齐齐望着诸萦,期盼之意,溢于言表。 作者有话说: 萦萦会不会选择留下来呢~ 第3章 桓珩的话递的刚好,她对这里人生地不熟,若是没有他主动开口,诸萦想顺遂的在这里活下去,只怕也不易。而桓珩是卫国公子,又经她相救,加上自己的神女身份,自然会好生相待,也不用忧心如何活下去。 只是却不能表现的太明显,所以诸萦微微蹙眉,像是有些犹豫不决。 桓珩也不催促,只是双手仍旧行着礼,等待诸萦回答。 良久,她才道:“也好,那便依汝所言。” 桓珩没有立刻抬头,而是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卫国得神女驾幸,实卫人之福。然珩等尚未知晓神女尊号,恐有冒犯,不知神女可否相告,来日修建殿宇,供奉巫祭,也好不出过错。” 突然被问起名号,诸萦心中一愣,但是这可难不倒她。她对这里的神话体系并不太了解,但是没关系,又并非每位神明都会被记载下来,只见诸萦面露微笑,淡定非常,“吾名诸萦,为天帝之女。” 桓珩确实未曾听过,有名唤诸萦的神邸,但是神灵诸事,又岂是凡人能尽数探寻的。他神情如常,不露半分异样,“桓珩见过诸萦神女。” 其他几人对视一眼,也跟着拜见,“我等见过诸萦神女。” “嗯。”诸萦颔首应道。 他们方才是在一处巷角出现的,恰好能瞧见些外头的景色,却不至于让外头的人清清楚楚的瞧见,否则凭空现活人,外头就不是这样风平浪静了。 接下来桓珩就带着诸萦去了一处府第,陈设简朴大气,门口还有兵士把守。这处宅子是桓珩置下的,他在边境镇守有一段时日了,作为边境大城的渑城,自然也有他的人和势力。 亲自驱使仆人将最好的院子腾出来,并将库房内所有能寻到的珍贵物件摆上,仔细的熏过王族才能用的上好的龙涎香,桓珩虽然是卫国公子,领兵在外,却将一应事务安排的井井有条,哪怕时间紧迫,也毫不见慌乱。 安顿完一切,桓珩将诸萦请进院子内休息,询问过诸萦之后,才风尘仆仆的前往城主府。 他这次率五千将士前往,本是为了夹击郑国军队,可奇怪的是原本应该在其他几侧一起夹击的卫国军队却没有出现。他勉力支撑了七天,哪怕是援军也半点不见。 这次若非有诸萦神女突然现世,只怕他已是疆场上的一缕孤魂。 而此战的统帅是季阳君,他纵横疆场多年,不可能出现这样的失误,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季阳君是故意为之。卫国国君有三任王后,桓珩是第二任卫后之子。 他前面有嫡长公子桓越,后面有同为嫡出,由如今的卫后所诞的公子桓昤。 嫡长公子桓珩的母亲是原本的主国宋国的王姬,名义上是身份尊贵,可惜如今宋王室已经没落,只能固守着王都四周的微末土地,苟延残喘罢了,哪有曾经分封各国的威严。所以桓越虽然贵为嫡长公子,生性也宽宏良善,但在卫国,除却一些恪守礼法的宗亲老臣,其实没甚势力。 桓昤的母亲则是另一大强盛的诸侯国,齐国的公主。有如此强大的靠山,行事一向无所顾忌,凭借她母国的金银财帛,也的确收拢了些卫国臣子的人心,只是若谈及能这般操控卫国边境上的事,只怕力有不逮。 那么…… 桓珩身上披着犹带血污的披风,在渑城的街道上纵马奔向城主府,他的眼睛微眯,目视前方,露出些深思的意味,显然已经有了答案。 其实除开他们这些嫡出的公子,还有位一向备受赞誉的公子,若真的论年纪,这位公子才是真正的长公子,只可惜,是庶长公子。但是他的母家是卫国的大望族景氏。 这次统帅全军的季阳君,他的夫人的舅家,便是景氏。若论亲疏,季阳君的夫人和卫国宫内的景夫人,便为表姊妹。 只怕,这些都是早早谋划好的。 卫国内里争斗便罢了,偏偏牵涉到国政,竟置边境安危于不顾,当真是可恨。虽说方才在诸萦神女的面前,他已与郑国将领相约止战,可仍是不得不防。还有卫国那些枉死的将士们,他们的性命总要换一份公道的! 桓珩心中已有了谋划,策马的力道便愈发大了起来。对方有备而来,他的动作也必须够快,迟了只恐生变。 不拘桓珩准备如何布局,诸萦这厢却总算是松了口气。 她这突然一穿,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就迫于形势,赶鸭子上架装起了神女。半点真实感都没有,整个人都是飘忽忽的,方才整副心神都被提起来,现下一人独处,那股子压在心里的惧意,可算是一股脑的现了出来。 她当时怎么就那么大胆,呜呜。 幸好幸好! 也得亏她当时的大胆和当机立断,否则到这个地方,她身无分文,又不了解风土人情,若是要个路引户籍什么的,只怕连活着都艰难。 诸萦四仰八叉的躺在榻上,反身抱住枕头,一脸的纠结。她深吸一口气,满鼻子都是龙涎香的香气,好赖让脑子镇定了些。 总之,她已经帮自己开了一个好头,接下来只需要苟住自己的仙女人设,就能好好的活下去。反正要铺设足够,好留给时人足够的印象,记住她是仙女,这样就算哪天她的携带而来的游戏技能消失或是不起作用了,也可以不用担忧,到时候反向暗示他们自己是封了术法,想要体会人世生活,增进修为的。 对这些有了详细想法的诸萦愈发镇定,她现在要做的,就是趁四下没人,悄悄构思完善自己的仙女人设,务必做到尽善尽美! 诸萦在屋子里认真思考的时候,外面的天色也在不知不觉的昏暗。 仆人得了桓珩的吩咐,虽然还不完全知道诸萦的身份,可是从那些只言片语,还有诸萦恍如神仙一般的美貌,以及凡间未有的衣裳来看,心中多多少少有些猜测,因此愈发恭敬。 只是他们见诸萦的屋子门窗紧闭,生怕她是在修炼,或是不喜有人打搅,所以即便到了该点灯用饭的时辰,一个个的也只是在附近踌躇,无有一人敢敲门。若是、若是触犯神颜该如何是好。 这情形一直持续到桓珩回来。他将事情尽数办完,着人去收敛战死将士的尸首,派人探寻他们的亲眷,连同局也布好了,此时只待做贼心虚的有心人一脚踏入瓮中。余下的,便是等了。 所以他一回府,向仆从问过诸萦的近况,从仆从口中得知他们两难的原因之后,神情不变,仍旧面色淡然。他先吩咐仆从烧水兑汤,不管如何,面见神灵之时,本就该身体洁净。 之前在战场上是事发突然,后来回到府中,是事急从权。现下既不是即刻的大事,便应收拾整洁才能去见诸萦神女。 桓珩常年在外,沐浴不似郢城中的贵族们那般繁琐,很快便洗净,换上一身玄色常服,腰间佩戴玉饰,整个人气势浑然,如琢如磨,犹胜孤松之挺拔。 他从仆人那取过托盘,轻轻的叩起诸萦的房门,声音清润,“天色渐晚,珩不知神女可否想用食,命仆人备了些饭菜,还有一应糕点果子,虽是粗鄙简陋,恐不及神女往昔所食……” 桓珩话还未说完,眼前的门便吖吱一声打开。 他和诸萦四目相对,桓珩即便见惯了诸国的绝色美人,也仍旧怔了怔,但这份失态也不过短短一息,几乎还未让人察觉,他便克制守礼的将目光垂开。 诸萦望见桓珩的时候,虽然面上很镇定,但是心跳陡然加速,简直都要跳出来了。桓珩非但是容貌俊朗,更是姿仪出众,腰间悬挂的玉佩,更衬得他腰身修长,背脊挺直,却非瘦弱纤细,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挺拔有力。 萧萧肃肃,爽朗清举,不外如是。 诸萦退开一步,容桓珩进去。只见桓珩将托盘放在诸萦的案几上,身后跟着一众仆从,皆是妙龄女子,体貌端正,如云一般轻盈,她们端正托盘,挨个放置盘子。 怎么说呢,虽然在见惯了美食的诸萦眼里,这些确实有点平淡普通,光看色泽也并不算特别动人,但是不可否认,看着架势,应当算是极为丰盛了。 加上诸萦确实是饿了,仔细看了眼堆满案几的饭菜糕点之后,执箸夹起一块肉。很显然,这里调料稀缺,所以不像她在现代时吃的东西一般,又是用油,又是用各种调料烹制,好在厨子应该时绞尽脑汁,尽可能保留住了鲜味,虽然寡淡了一些,但还不到难以下咽的程度。 桓珩见诸萦对这些食物,不过是夹一筷子,放入口中,看起来兴致缺缺的样子。 他不由道:“凡间饭食简陋,委屈神女了。” 诸萦夹了几口,勉强止住了饥饿,闻言顺势放下筷子,面上漾出浅笑,“无妨,吾初入凡间,帝父命吾多加历练,不过是口腹之欲罢了。” 这一句透露出的信息含量有些大,桓珩深深记在心中,但是却没有立刻追根问底,而是神色不变,谦谨的道:“是珩的过错,只是不知诸萦神女素日里用的食物为何,若是凡间能寻到其间之一,能令神女不至屈就,珩必竭尽全力。” 立神女人设的时刻到了! 诸萦的笑容愈发深,眉目间带起了淡淡的怀念,“不必了,你倒是一番好意,只是吾在天宫,素日里食用的皆是昆仑九千年一熟的蟠桃,便是寻常些的神邸也难享用,凡间又如何能寻得?” 说着,诸萦还故作深沉的长叹了一口气,气质拿捏的妥妥的。 九千年……那是何等漫长的时光,便是宋王室也只绵延了数百年,仅是眼前这位神女日常所用的一颗果子罢了,便要这般岁月。 在一旁伺候的婢女,哪怕是贵为公子之尊的桓珩,也不能不为之心神震惊。 正在这时,上首的诸萦却突然说道:“不过,倒是却有一个法子。” 作者有话说: 嘎嘎嘎嘎嘎,萦萦的法子是什么呢?猜到的宝有可爱滴小红包哦~ 第4章 闻言,原就坐的端正的桓珩,更加正襟危坐,神情认真,“还请神女赐教。” 诸萦的脸上浮起清浅的笑容,眉眼间似乎还有些怀念,“吾从前在天庭,偶尔亦食用食神所烹制的佳肴。虽然所用之材,非凡间所能寻,但若能用与食神一般的烹制法子,或许还能有一二分相似之味,想来解解吾的馋意,应是可行。 不过……” 她垂了垂眉角,看起来有些无奈,“帝父此番令吾下界,是为了好生历练,这般兴师动众之举,只怕帝父在天庭瞧见了,该要训斥我了。” 桓珩何等心思敏捷之人,如何不懂。旋即,他道:“恕珩冒昧,敢问神女口中的烹制法子是如何施为?”桓珩面带笑容,“便当是满足珩的好奇心吧,更何况,若是神女能将仙家的烹制之法传于世间,或许是为了俗世的百姓造一福祉呢?” 没想到桓珩会这么配合,诸萦心中简直是说不出的高兴喜悦,要知道选对队友也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她一来就能遇见一个可靠的队友,真是不知道省了多少事,这样接下来的许多事宜,行起来,应当都会省心不少。 诸萦故作为难的神色,纠结了半响才说出口,“其实原也不算多难,就是和尔等烹制之法截然不同罢了。食神的烹制之法,曰‘炒’,须得用圆锅,且锅所用之铁必得淬炼得当,而‘炒’之前,必须有一物置于锅内,便是‘油’,且以牲畜体内所取为妙。” 桓珩始终面带微笑,听着诸萦所言,唯有诸萦说起锅用的铁必须要淬炼得当的时候,他手中的铜爵被不动声色的放置在了案几之上,“依神女所言,虽是有些繁琐,但尚且不算兴师动众,且若真能在凡间流传,一则多多少少能寥慰神女初至俗世的不适,二则于天下黎民也算福祉。” 诸萦点了点头,似乎是被说服了,“也罢,那便依你所言,得空你令工匠庖厨来寻吾好了。” 桓珩笑容微扬,“如此,珩代黔黎谢过神女。” 这下,不管是桓珩,还是诸萦,都算是心满意足,各达所愿了。 快要用完饭之时,桓珩状似不经意的提起,“说起来,尚要多谢神女,幸而有神女及时阻拦,才不至令一场不义之战消弭无辜将士的性命。只是,边境之事,传至王上耳边,尚需时日,且一路辗转,难免有偏颇。 涉及边境安危之大事,未免有心人作祟,珩必然要亲赴都城,向君父面议。只是,不知神女可愿同往都城。” 桓珩注视着诸萦,眼含期冀,“神女若至都城,凡我卫人,必欣喜之极。” “也可,不过,吾可不会过多的插手凡间之事,若想要吾出手替尔等直接扫灭他国,自是不能。”诸萦直言不讳,她可得提前将这些说清楚,免得给了他们不应有的期待,届时她可变不出什么排山倒海的的神术。 倒不如早早做好铺垫。 桓珩没有露出半点失望之色,反而颇为欣喜,“神女能踏入我卫国,便是卫人之福,何敢扰烦神女为这等俗事?” 更何况,桓珩在心中还有未曾说出来的余下半段话。不可贸然插手,不代表危机时刻一丝半分都不予援手,只消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提醒变化,便足够了。 一段饭,总要不了多久的时辰。 陪着诸萦用完饭,看出她并没有继续交谈的想法,而他的的确确还有不少事物需处理,尤其是神女亲临都城,这般大事,没有提前同君父通过气可是不成,一个不当,岂非成了怠慢?如此多需要筹谋商定之事,故而桓珩没有寻着借口逗留,而是行礼告辞了。 诸萦不习惯周围围着一堆伺候她的人,何况只要有人在,她就要端着神女的架子,尽管他们身为仆从,半分也不敢冒犯她,可被一群人时不时就如望神明一般的目光注视着,总觉得怪不适应的。 所以诸萦令她们都退出去,一个人坐在廊下,她望着天边的残月,心中无限感慨,又有淡淡的忧愁。虽然她在现代也没有什么特别相熟的人,父母早亡,抚养她的亲戚待她也一贯淡薄,可那里终究是她生活了多年的地方。 现代的夜晚是瞧不见星星的,也没有人会在繁华的霓虹灯光下抬头,瞧那孤寂、散发清晖的月亮。可在这里,百赖俱静,少了人来人往的嘈杂,便只有这一轮弯月了。 她笑了笑,若是不出意外,或许,这就是将要生存的地方了。但愿,一切顺遂。 听着蝉鸣声,她坐在那,安安静静地,脸上浮起一抹极淡极淡的笑容。 良久,她突然蹙眉,风声中,隐隐约约有啜泣的声音。 不应该啊,她明明让伺候的人都离开了。那这哭声,又是从何处传来的? 作者有话说: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好像,很久没有看过月亮了,曾经约好一起观月的人也已经不在了。 哈哈哈哈哈,总觉得有些难过。如果有机会的话,一定要珍惜身边的人啊。 PS:明明设置了定时,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发出去,所以换了个时间段,好像有点晚的样子(捂脸) 第5章 诸萦侧耳认真听了起来,在寂静的深夜里,啜泣的声音顺着风,渐渐清晰了起来。至少她听出来这应该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像是孩童…… 不对,应该不是一个人在哭,还有老妪的哭声,纷纷杂杂。更准确来说,应该不止一户人家在哭。因为哭声远远近近,有些还算清晰,有些太过遥远,间或一阵风吹过,就将之吹散。 下意识的,诸萦想起了白日里在战场瞧见的遍地横尸,或许,在这渑城,也有那些死去将士的亲眷。 她顺着最明显的哭声行去,直至一处角门,门扉半掩着。 一个穿着深衣的老妪,发髻灰白,满脸皱褶,脊背凸起,显然站都站不直,满手的厚茧和伤痕。她神情麻木的往火盆里放着纸钱,可能骤然经历丧亲之痛,本就老态的面目,更显灰败,隐隐可以看见将死的暮气。 老妪的口中似乎正在吟唱着什么:“魂兮归兮,路渺渺兮,子何忧怖?尽归乡兮,神灵怜兮……” 她是在唤战死疆场的孙儿的魂魄,要寻到归家的路,恳求神明能垂爱,不要让她的孙儿在疆场迷失,回不了家。 勉强听懂老妪所吟唱的意思,诸萦望着她悲戚的模样,还有四下传来的隐隐哭声,鼻子一酸,险些也要落下泪来。 诸萦伸手触及角门,又蓦然顿住。她想去看一看,安慰眼前的老妪,告诉她,神灵一定会庇佑她的孙儿,令他寻到归家的路。因为她是神女,所以说的话必定可信。 可是,正因为她是神女,一位身为天帝之女的神女,定然拥有颠倒鬼神的神力。若是眼前的老妪、城内失去至亲的妇孺知晓了,央求她令将士死而复生呢? 她的手停在半空,终究是犹豫了。因为她并非真的神女,她也想顺遂的活着。诸萦退后了一步,她转过头,往自己住的屋子走去。 回到屋前的诸萦却并不安心,她在廊下踱步,来来回回走了数遍,最终停下。再抬首时,焦躁的情绪尽去,双眼神采奕奕,显然是有了主意。 方才寻思的时候,诸萦想起了一首诗,她那个时代流传千古的诗,亦是歌颂哀悼在敌众我寡之下,仍旧奋勇杀敌,最后尽数牺牲的将士的诗,其中有一句是“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既然她不能令死去的人复活,但她却可以寄予活着的人以美好期盼。她穿来的这个地方,虽然不是她所熟悉的任何一个朝代,但是很多地方都同历史上的一个时代很是相似,尤其是这些关于神灵、巫祭的事宜。他们对神明的崇敬,可谓是刻入骨髓,事事占卜,问课吉凶。 况且,她是神女啊!有些事,势必以她来才是最好的。 诸萦一步一步慢慢向下走,在夜间仍旧散发流转着华光的衣裳,缓缓拖过木制的台阶。 不用走出多远,她只是行至院前,就有仆人小心翼翼的守候着。远远的望见诸萦,守夜的一排仆从连忙跪下,一边行着大礼,一边询问,“不知神女可是有何吩咐?” “嗯,吾欲见桓珩。” 闻言,跪在最前头的两名仆从低着头互相对视一眼,确认过眼神,连忙将头垂到手背之上,齐声回答,“是!” 然后弯着腰,慢慢退开。这就是去寻桓珩了。 没有令诸萦多等,桓珩出现的很快。或者说,在这个崇敬神灵的时代,没有谁敢轻易怠慢神灵。 他到的时候,诸萦已经跪坐在院中,她面前的小几摆着桨饮。不过诸萦只是饮了一口,就毫不留恋的放下。恰好桓珩来了,诸萦的目光便半点也没有施加给案几上摆放着的桨饮了。 桓珩行至诸萦面前,双手交叠,正欲行礼,忽然听闻诸萦幽幽道:“吾方才瞧见战神刑天了。” 桓珩神情一怔,仍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未变。 诸萦也不理会这些,自顾自的说下去,“他同吾谈及,此地有诸多将士魂魄,性至坚,情至烈,凝聚疆场而不散,正逢他长眠于附近,惜才心起,欲将之纳入麾下。此后,位列仙班,为他策下天兵。 尤其是一位名唤子应的,实为其中其中翘楚。” “子应……” 绕是一贯不动声色的桓珩,也不禁喃喃出了这个名字,神色失常。 今日战死的将士,尽是与桓珩同生共死的袍泽兄弟,这些年来,日日相处,一同操练。在桓珩的心中,死去的将士们,与他的情谊,更甚于郢城中的那些所谓至亲兄弟。 他心中便不悲痛吗? 而子应,更是他的亲信,从入军中起,就伴随着他。整整七日的孤立无援,是子应不离不弃,为了他身中数箭,却还在勉力支撑。 即便是死前,子应明明满身是血,连说话时都带着血沫,却仍在记挂着他,朗声笑着说,“将军,子应只能陪您至此了,今生今世,能为将军效力,子应死而无憾!” 说完,他终是抵不过郑军的箭弩和长矛,轰然倒下。 看着桓珩失神的模样,诸萦并不惊讶。她之前将桓珩几人瞬移到渑城后,桓珩将她安置在此处,而其他几名活下来的将士在跟随桓珩离去的时候,便曾谈论起这个名字。当时不管是那些将士,还是桓珩,神情都十分悲恸。 故而,诸萦便明白,这位名唤子应的将士,和桓珩他们定然感情深厚。 这也是诸萦故意提起这个名字的原因。 良久,桓珩才收起纷杂的思绪和喉间的干涩,他仍旧将后半段礼一丝不苟的行完,才抬首望向诸萦,“能得刑天上神的垂青,是牺牲的将士之幸。” 诸萦没有应和,“也不尽然,亦是因其刚烈不屈,他们,担的起。 不过,吾唤汝来此,并不单是为了赞扬他们。汝应当知晓,为仙者,不得与凡俗牵扯太甚。可这些将士们心中牵挂至亲,刑天又生性执拗,行事起来,半点通融不讲。 所以,吾一思量,不如行个折中之法。 你同将士亲眷们报以死讯之时,不妨将此事据实禀之,再令亲眷们写下未尽之言,异议焚烧,如此,也算别过,憾事亦能稍减。” 桓珩垂了垂眸,似在思量,旋即,又将目光落在诸萦身上,面带浅笑,“神女之法甚好,珩代他们谢过神女。” “嗯。”诸萦不甚在意的应了。 突然,她又问道:“尔等素日里去卫都城,需行几日?” 桓珩道:“若策马疾驰,中不停歇,半月足矣。若是驾车缓行,恐需两月有余。” 诸萦点了点头,“吾记得,汝言需在此处理将士们的后事,约要几日?” 桓珩拱手答道:“恐要有六七日。” “既如此……”诸萦陡然一笑,竟有几分狭促。 “不若吾送汝去趟郢城,省了你传信的奔波,如何?” 第6章 桓珩一愣,他看着诸萦,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而诸萦却对他粲然一笑,“天明前归来,如何?” 如果桓珩想要拒绝,可以有许多理由,甚至以他的言辞才辩,能将之说的滴水不漏,令人生不出丝毫芥蒂,但鬼使神差的,桓珩竟缓缓点头,“听凭神女吩咐。” 诸萦其实对自己携带来的技能还挺好奇的,白日里试了一次,却也没什么真实感。恰好她将桓珩唤来了,不如趁这个机会再试上一试,还可以让桓珩更深切的体会到她是神女的真实性。 普通人纵使会些掩人耳目的小把戏,又怎么可能在一瞬间将人移至千里之外呢? 况且,诸萦想去的地方,可不单单是卫国的都城。 而是…… 她弯了弯眼睛,带了些难以察觉的狡黠。 和白日里别无二致的操作,总之等桓珩和诸萦再睁开眼的时候,入目皆是亭台楼阁,甚至还能听到巡逻的甲士身上盔甲碰撞的声音。四周的建筑端严肃穆,多呈四四方方的形状,而且至多不过两层楼高,唯有其中一座,在这个时代几乎可以称作高耸入云,足有九层之高。 那座高台,被唤作摘星台,取摘星之意。 很显然,这里是卫王宫无疑。 诸萦压根没有想过要掩饰自己,她如今既然担了神女的身份,自然要怎么明目张胆怎么来。毕竟,这可是身为神女的她,第一次至卫国王宫,还是要留下些深刻的印象才好。 所以他们降临王宫时的那一阵白光,加上诸萦毫不掩饰的动静,很轻易的就引来了巡逻的卫兵。 一簇簇火把将他们包围起来,更有卫兵中气十足的呵斥声,“什么人!” 诸萦毫不在意,她大大方方的向前一步,身前正对着一座殿宇,殿前写着似蝌蚪一般却很是颀长的文字,是卫人常用的文字。 诸萦并不认识,但她知道这几个字应该怎么读,当初在脑海中浮现的地图上,她可是好生挑选了一番,才选定此处的,“蓬莱宫,倒真是有意思,明明是人间的王宫,却偏要取座神山的名字,怪哉怪哉。” 她这般嚣张自若,反而更令那些围上来的甲士惊疑,“汝为何人,竟敢蔑视王威!” 有眼尖的甲士则已经认出了站在诸萦身侧的桓珩,那分明是从戎边关的公子桓珩。且诸萦衣裳之姝丽,流转时的华光,即便是王宫中最受宠的妃嫔媵妾身上所着的,也不及半分。更别提诸萦的容色出众,恐怕将整个王宫的美貌尽皆聚于一人身上,也不过如此了。 尤其是在月色的笼罩下,就像九天神女一般。 等等,九天神女,莫不是真的神女下凡来了?望着眉眼间流露出清浅笑意的诸萦,许多卫兵在心中不自觉浮现出这个念头,高贵而飘渺,完完全全便是神女才有的风姿。 诸萦慢慢悠悠,神情自在的对着面前的殿宇,继续说话,“尔等连座山的名字都心心念念,不惜高悬起来,以作殿名。可吾夜游至此,竟兵刃相向,倒也无趣。” 下首的甲士们,听出诸萦言语中的意思,加上她泰然自若的神色,一时间,本是猜疑的念头充斥在脑海中,不少人面面相觑,犹豫了起来。越想就越觉得是真的,王宫守卫森严,寻常人怎么可能进来,甚至是明目张胆的,在王上的寝宫门前随意品评。 恐怕只有神灵才有这份底气。 而蓬莱宫前的这一番动静,也令里头安寝的人从睡梦中吵醒。烛火依次递进叠交,整座宫殿,霎时灯火通明。一个老寺人微驮着腰,从里头走出来,身前还有两个执着灯的宫婢,“这是怎么了,吵吵囔囔的,连王上都被惊醒了,仔细你们的这条小命。” 尖细的声音从老寺人口中发出,里头的人显然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很快,老寺人就瞧见了诸萦还有她身侧的桓珩。 “这、这是……”许是太过出乎意料,连老寺人也哑声了。 诸萦摇了摇头,像是全然没了兴趣,“尔等实为无趣,吾不过是兴致突起,夜游至此,想瞧瞧什么样的君王能有令战神刑天都入目的将士,没想到……罢了罢了,去告诉你们的君主,记得给那些魂魄归兮的将士祭祀,如今他们亦能享尔等的献祭。” 她说完,转过身,面向桓珩,本来正准备与他说些什么,突然,像是回想起什么一样,攸然回头,补了句,“其实蓬莱此山无甚趣味,只不过其间有位白胡子仙翁,丹药练的极好,怎的尔等总惦念着。” 说完,她还十分不理解的蹙了蹙眉。 随后,诸萦半分犹豫不带,直接催动技能,在脑海中的地图上圈定了渑城。在白光闪现之前,轻飘飘的留下一句话,“桓珩,你便留在此处,明日吾再送你。” 还好,诸萦忙归忙,还不曾忘记自己是怎么忽悠桓珩来都城的,带他来的原因,是让桓珩不必千里迢迢送去书信。所以将桓珩留下来,好让他将本该写在书信中的事,能一一言说出来。自然,其中也包括诸萦的事。纸上寥寥几句,又怎么抵得过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呢。 诸萦扬了扬唇,神情潋滟。 恰好在白色光芒将诸萦围绕之时,迟迟得不到老寺人来通禀的卫王走了出来。 他亲眼看着天人之姿的诸萦在白光中消失,卫王先是完全滞住,双眼瞪的充血,随后是长久的失语,“这、这,寡人、寡人可是遇见了神女?” 别说是卫王了,就是那些甲士和寺人也俱是心神震荡。尤其是他们方才,竟然对神明无礼了,简直是万死难辞其咎。 在这一群人中,清醒的桓珩就显得格外显眼了。 等卫王终于缓过神来的时候,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个儿子,他稍显迟疑的问道:“吾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第7章 桓珩该是王宫中最淡定的人了,他有条不紊的对卫王行完礼,才不疾不徐的解释起诸萦是如何出现的。 当卫王听到诸萦从天而降,所带来的异象竟然能令濒死的桓珩重新活过来之后,他因为老迈而松弛的面容重重抽搐了一下,浑浊的双眼迸发出不一样的光亮,“此非人力可及,定然是神灵眷顾我卫国!” 说完,卫王扫了眼殿前阶下的甲士和伺候的宫婢寺人,神色威严而不可侵犯,“尔等退下吧。” 底下的人听闻神迹,一个个皆是精神振奋,简直恨不能对着诸萦消失的地方狠狠的磕头,然后吟颂赞扬神灵的巫乐。更是懊恼方才对神明的无礼。 但是对王上的吩咐,也不能违抗,只好不舍的退下。不过,能在王宫当值的守卫,有不少是都城内有名望的家族的旁系子弟,只怕神女深夜造访王宫,甚至曾在战场上救下公子桓珩之事,很快就会传遍郢城。 直到四下无人,卫王才对着桓珩继续道:“吾儿,进殿内将神女之事,细细同寡人说来。”卫王除了激动,连对着桓珩说话,语气都十分亲近,这几乎是从不曾有过的。只是,即便知晓桓珩曾命悬一线,身为人父,却连一句也未过问,这样的亲近,何其虚伪。 若是换做寻常人家的儿女,此刻只怕已寒了心,但桓珩始终面色如常,显然是半点不在意。 桓珩甚至极为配合的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跟在卫王身后,同他进了殿内。 这一夜,俩父子促膝长谈,究竟说了什么无人知晓,可蓬莱宫的烛火却是一夜未熄。等第二日早朝之时,卫王的脸上半点不见一夜未眠的疲倦,反而春光满面,十分精神。 桓珩也跟在卫王的身后,一道去了早朝。 荣宠之甚,便是嫡长公子桓越也无。 若换做平常,卫王的这般举措,必定会有大夫出言劝谏。可是今日,群臣虽心有异言,但却无人有心思在这些小节上多做纠缠。哪怕是那些公子的拥戴者们,也都老老实实的不置一词。能在都城为臣,哪个不是耳聪目明,背后有家族扶持。昨夜之事,早就传入群臣们耳内。 况且,当时多的是人亲眼目睹,普通人怎么可能随意进出王宫,说不见就不见,压根就做不得假。 卫王才坐上王座,还来不及说出准备商议之事,就有臣子手执玉圭,上前一步,先是一拜,然后便迫不及待的道:“老臣听闻昨夜神女亲临王宫,不知可是真的?” 说话的人,是卫王的亲叔父,一向德高望重,宗庙祭祀全由他一手操办主持。听闻此事,自然激动非常,也是最有资格率先发问的人。 卫王本就想说此事,先下有人主动提起,他也乐得如此,只听卫王朗声大笑,“自然是真的。” 操办了一辈子宗庙和祭祀大事的老王叔桓缪,胡子一翘,一大把年纪,激动的险些背过气去。“王上可知是哪位神邸?老臣听闻神女今日欲再度临至王宫,该有的祭礼可都备好了?可备好了恭迎神女的巫乐?” 老王叔桓缪年纪一大把了,平日里多行一步路都微微颤颤,此时说了一长串,竟然连气也不喘。若是同他说神女看上了林间的鹿肉,只怕老王叔二话不说,即刻就能拖着疏松的老骨头,拿起弓箭进林子。 卫王也丝毫不在意老王叔桓缪的态度,他拊掌大笑,“哈哈哈哈,这些恐怕都要由王叔你来操劳了。珩儿同寡人说,这位神女乃是天帝之女,此番前来凡俗,是为了历练一番的。恐怕会在人间逗留许久。神女既然亲临卫国,实为卫国的福祉,无论如何,都万万不能扰了神女的兴致。” 卫王眼里满是笑意,其实他心中还有其他的猜测,眼下如此多的诸侯国,因何神女独独落在他卫国,甚至对卫国的将士施以援手。若论正统,该是宋王室,若论国力强盛,当为陈国。莫不是因为他卫国才是来日称霸诸侯国的最后赢家,能得神明垂青,卫国必定前途光明,一派熹光。 越是深思,卫王就越是得意,不想当霸主的诸侯,不是好诸侯,他又怎么会半点野心都无。 而底下的臣子更是难得的和睦,以往总是在为政见争吵,今日不论哪一派系,都在论述该以何等的祭礼恭迎神女。如若神女有意留下,下榻的又该是哪座宫殿台阁。 卫国朝堂的景象,诸萦是无从得知。但是她已经用完朝食,坐在垫子上,趁着四下无人,肆无忌惮的伸直双腿,毫无礼数的踞坐着。 她的手放在案几上,撑着自己的脸,开始思考该不该去都城寻桓珩了。或许可以晚一些,昨日那般举止,为的就是镇住卫国人,只有他们先入为主,对她是神女深信不疑,后面才不会挑她的破绽。即便日后她不小心表露出破绽,这些人也会自行脑补圆回来。她晚一些去,刚好可以给他们时间准备,这一回,应当会相当隆重。 但是留在渑城也实在无趣,这里没有电视手机,连个打发时间的东西都没有。就算是看书,这里的字也和她那里有些不同,连猜带蒙也不过能说出一半,她昨日一回来就研究过这里的竹简了。 不过…… 竹简的话,倒是让诸萦想到一个打发时间的法子了。 横竖她是准备担起这个神女名份,自然也应当做些能造福百姓的事。感谢年少时曾经看过的诸多穿越小说,对她的文学功底虽然不见得能提升,可是其中一些远胜于古代的技术,倒是记下了不少。 但是至多半日的功夫,却也弄不出什么东西,她应该做点什么,来作为神女初次赐予凡间之物呢? 诸萦苦思冥想,却没个思绪。实在不行,不若她做份天书好了! 第8章 诸萦从衣袖中拿出一本书册,和这时代普遍的竹简不同,这本册子里头是雪白的纸张,不过密密麻麻的记载了许多病症和治愈的方子。 很显然,这是一本医书。 诸萦现在的这副身体,是她玩的游戏人物的形象,她不但携带了这个人物在游戏中的技能,甚至连衣裳饰品都一模一样。而在设定中,这个游戏人物名唤衡若,家中世代行医,后来被一个只有女修的医修门派看中,带回门中修炼。 再具体些的,诸萦也不清楚,毕竟她只需要在游戏开始的时候,跟在队友身后,为他们施加治愈术,也就是传说的行走的血包…… 而这本医术也是她昨夜入睡前发现的,她果然还是不太能熟悉古人万物皆可藏衣袖的特殊技能。不过,她看过这本医术,可能是因为游戏设定的原因,竟然是她熟悉的简体字,并且各种病症,涉及极广。 按照游戏人物衡若的背景推算,很有可能是她祖上传下来的医书。 轻薄雪白的扉页,和厚朴沉重的竹简形成鲜明对比,诸萦猜测,这里一定没有制好的纸张,而且这里极为推崇巫术,她之前试探过前来伺候她的婢女,如若身份尊贵的士族们有疾,最先做的便是请巫前来占卜吉凶,做法向神明祈求庇佑,再之后才会唤来医者。 且正是因为时人不重视,医者的医术也深浅不一,乡野间,许多所谓的医者,其实只知道几个方子,遇见患病之人,瞧着像什么就用哪个,如若是从未遇见过的,也是随意给出一个方子抓药,能不能好都是靠命。 所以哪怕一个小小的病症,也能要了人的命。 至少在伺候诸萦的婢子明月口中,她们乡里的医士治死人是常事,奈何人微命贱。在寻常黔首眼中,若是能请一位巫回家,向神明祷告,才是真的能治好病症的法子。但巫者是不会去黎庶的家中,因为他们的性命太过卑贱了,命如草芥,不外如是。 明月说起这个的时候,眼里是止不住的泪意,她的阿娘就是腹内突发绞痛,家里卖掉了猪种,好不容易凑够钱去寻医士,换来三包药,结果她阿娘喝完还是疼痛难忍,第二日就绝了气息。 所以诸萦可以肯定,她手中的这份医书,撇开纸张的原因,光凭里头对各类病症的记载,也足以称得上是稀世罕有。作为神女初临世,赐予凡俗的恩赏,绝对够分量。 而且以天书的名义广为流传,在真的医者仁心的医士手中,定然可以挽救不少人的性命。至少不至于因为一场风寒就丢了性命。 有了准备,心态自然愈发安稳,诸萦泰然自若的踞坐着,并且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应该趁早苏出一些能入口的东西。这里的饭菜索然无味,浆饮更是奇奇怪怪,照这个趋势来看,她会瘦的吧,一定会吧…… 诸萦木然着脸,她把手放在案几上,将脸埋在手臂上,重重叹了口气,神情怨念。她想她的超大盒冰淇淋,还有她最爱的蛋糕奶茶! 等诸萦估摸着差不多可以的时候,日头正盛,已经是午间了。她随意的走出院子,伺候她的仆人们连忙跪成两排,额间同手背相抵,向她行礼。 诸萦一踏出院子,恰好就瞧见一簇开的极盛的花。她应了一声,让左右仆从先起来,然后就向前几步,将那簇花摘了下来。她弯了弯唇,巧笑嫣然,“时候不早了,独自用饭实在无趣,吾去都城寻你们公子,不必备饭了。” 左右仆从互相对视一眼,眼中皆是茫然,其中有一管事模样的仆从上前一步,拱手行礼,试探的问道:“敢问神女,前往都城的路途太过遥远,不若小人准备好车架和卫士,用上最好的烈马,定然可以追上公子。” 这些仆从不曾见过诸萦瞬移的本事,也不知晓昨夜诸萦直接将桓珩带去卫国王宫。毕竟昨夜匆匆忙忙的,屋内只有桓珩和诸萦,而后来诸萦归来时,除了屋内的白光,几乎可以称得上悄无声息。 仆从虽然后来寻不到桓珩,但也都未曾放在心上,或许是公子因军中之事,连夜出城了也不定。这样的事,从前就非一回两回。 今日听诸萦这样说,更是以为桓珩是连夜前往都城,而诸萦兴致突起,竟然也要去王城的路上寻桓珩。听起来虽然荒唐,但是主人所想,并非微贱的仆从可以质疑,他们只能尽力满足主人的要求。 而且他们虽然从桓珩和由战场上回来的将士们口中知晓诸萦是神女,但是没有见过诸萦的大神通,他们思虑起来,用的还是凡俗的行事想法。半点想不到,身为神女,诸萦是可以直接瞬移千里把桓珩弄去都城,再抛下对方,独自归来。 现下又兴致突起,欲再前往都城寻人。 诸萦没有多说什么,她微微一笑,愈发璨然,衬得她容光出众,俗世难寻,“不必。” 说完,诸萦就在脑海中浮现的地图上,圈定了卫王的蓬莱宫。 随着一阵白光闪过,诸萦一下消失在了原地。直看的那些仆从呆愣,之后突然间像是触动了某种开关,他们跪在地上,神情激动,用力的磕着头,“神女在上,神女在上!神女显灵了,神女显灵了!” 而比这些仆从更夸张的,还要数都城的那些贵胄们。 诸萦刚到蓬莱宫前,才刚睁开眼,就被眼前的景象给惊住了。她怔楞了好一会儿,差点连神女的姿态都忘了端。 这里……这么开放吗? 诸萦望着蓬莱宫前浑身不着片缕的精壮奴隶们,皱了皱眉,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她深呼吸一口,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认认真真的维持好神女的风姿,不就是十好几个不穿衣服的奴隶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尽管这一项看起来很令人费解,但是眼前明显和昨日有所不同的蓬莱宫,突然加上的祭台,跳着大神的巫师们,还是很能体现他们对自己的重视的。 诸萦面带微笑,看起来飘渺出尘,无视那些不着片缕的奴隶和花脸跳大神的巫师们,慢慢踏上了蓬莱宫的台阶。 早早就等着诸萦驾幸的卫王等人,前后不过短短几息,就在寺人匆匆忙忙的通报声中从殿内赶出来。 当他们一出殿门,恰好就瞧见漫天的花瓣,洁白微粉,飘旋着落下,宫殿附近凡是有土壤的地方,都在疯狂涌出绿意,枝桠疯长。天边凝聚着金色的云彩,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堪称祥瑞神迹。 那些惯有沉疴宿疾的王公贵族们,更是觉得神清气爽,暗疾尽消。 这是诸萦特意挑准时机放的技能,在她刚至此处时空的时候,就在不经意间催动了这项技能,以至于意外救下桓珩一命。 耳闻哪及得上亲眼目睹,这下纵使心中藏有疑虑的大臣,在见识过这样的神迹之后,也是心神拜服。 连同卫王在内,这些身份尊贵的王公大臣们,齐刷刷的跪在发硬的石板上,以头抢地,实打实的行着大礼,心悦臣服。 “恭迎神女降世!” 诸萦始终保持微笑,半点多余的动作也没有,只是轻轻颔首,“嗯。” 反应相当平淡,气势极为稳当。 负责操持此事的老王叔桓缪,心情激荡之下,仍然不忘祭礼流程,深刻谨记着自己的重任,眼睛朝侯在奴隶身侧的甲士们望了一眼。 甲士很快就意会了,连忙拔刀,往奴隶的脖子上一抹,只听滋的一声,大量鲜血从脖颈喷涌而出。健壮的奴隶挣扎了一下,奈何双手双脚被紧缚住,只能瞪大眼睛,抽搐了两下,或许下一刻就彻底失去气息。 甲士还待杀向下一个奴隶,就被诸萦失声打断,她厉声呵斥道:“你们在做什么!” 诸萦尽管一穿来就是战场,可是当时厮杀已经结束,她几乎等同还未见过真的血腥场面,此刻看到一条人命,在自己的面前霎时就要殒落,完全不能抑制住震惊和怒气。 第9章 诸萦毫不犹豫,只见她双手掐诀,神情镇定,随着她的动作,手边渐渐凭空凝聚出些许洁白淡粉的花瓣,隐隐有浅色的光晕在她的手边环绕。 下一刻,诸萦掐诀的手,指向那个倒地的精壮奴隶,浅色的光晕携带着花瓣径直飞往奴隶的方向,在奴隶不断出血的脖颈打着旋,神奇的是,随着花瓣的渐渐消失,狰狞的伤口竟然渐渐变浅,伤口的血也渐渐止住。 最为神奇的是,到了最后,奴隶脖颈上的伤消失不见,恍若从未出现过任何伤痕,就连奴隶的面色都恢复红润,呼吸平缓。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卫王他们连向诸萦赔罪都未来得及,濒死的奴隶竟然就被诸萦治好了。 诸萦见奴隶活过来之后,心中大为松了口气,面上却仍旧十分镇静,保持平淡的神情不变,好像将一个重伤不治的人从鬼门关拉回来,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殿前跪着的卫王等人,瞪大了眼睛,被眼前的神迹惊得忘了言语,偌大的蓬莱宫,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直到上大夫闵伊咽了咽口水,喉间发出呼赫的声响,才像是将其他人惊醒。 这些养尊处优,一向掌控生杀大权的王公大臣们,有人双眼迸发狂热,盯着诸萦匍匐跪拜,有的人则担心方才之事触怒诸萦,而颤抖磕头,如丧家之犬。 而后者,就包括卫王。 卫国在诸侯国中也能称得上强盛,宋王室又名存实亡,卫王这人说不上多么励精图治、明君风范,但也可以称得上大权在握,是个说一不二的君主。 这样忐忑恐惧的情绪,几乎从未有出现在卫王身上。可是,今日他眼前的是神灵,神灵一怒,血流千里。哪怕是诸侯国间最强大的陈国,卫王也从未生出过如此恐惧。 所谓的王权,在神灵面前不值一提。 卫国对神灵的推崇更是达到极致,在他们眼中,山川河流都是有灵的,祭祀供奉从未缺失。卫王他……更是坚信神灵的存在,他在人世为王,可是死后呢? 他在宽大衣袖之下的手无声的颤抖着,连声音都不复往昔威严,“望神女息怒,这、这是我给您祭祀的人牲啊!神女、神女可是觉得人牲不够魁梧精壮?我、我即刻命人给您再挑选更好的奴隶。” 诸萦在心间一怔,她差点忘记了,在这个时代,或许是有人牲的。在这些王族士族眼里,奴隶和猪羊鱼这些牲畜没有差别,甚至是代表祭祀神灵的心诚。 她虽然打定主意要维持好自己神女人设,可是在现代社会长大的她,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人无辜的死在自己面前。甚至他们,是因为自己的到来才丧命的。 诸萦在脑海中认真思量,她需要一个合理的缘由,来让他们放人,最好还能一劳永逸,直接让这些人日后祭祀的时候,彻底不用人牲。 在众人紧张的神色中,诸萦故作嫌恶的蹙了蹙眉,“吾最厌恶的就是尔等祭祀时的这些人牲,弄得天宫一团污血,害的仙娥们还要打扫。 况且,汝等不知晓吗?人死后是有魂魄的,他们虽然是奴隶,但死后可不以生前的身份相论。统统都要至阴曹地府,按身前功过评判,是投入十八层地狱受油烹火烧,还是投胎做人,哦对了,所谓的做人,亦包括尔等的人牲。” 诸萦讲着,将目光落在卫王等人的身上,唇角微微翘起,笑容狭促,颇为不怀好意的提醒道:“即便是汝等,亦是如此。” 啊这! 卫王等人大惊失色,他们望了眼满目惶惶的卑贱奴隶,全然不能想象自己死后,来世再投胎会成为这样卑微的奴隶。 怎、怎么可能呢? 看到他们惊惧的模样,诸萦满意的弯了弯唇,就这样,可劲的忽悠,她一定是整个诸侯国人设最成功的神女! 好了,此时只需要再添上一把火便够了。 所以诸萦继续信心满满的忽悠起这群人,“不过,你除外。” 诸萦煞有兴趣的看向卫王,“凡是人间君主,功过总难相抵,除非果真劣迹斑斑,否则大多数都居于地府,建造府邸,享用生前陪葬之物。也有功绩极为不凡者,可飞升成仙。” 诸萦做思量状,“对了,我记得你们宋文王似乎就在天宫,担任仙官,掌管世间星辰。” 经诸萦这么一说,卫王难掩兴奋,顶着王公大臣们艳羡的目光,颇为矜持的昂着头。 作者有话说: 诸·忽悠小能手·萦 对惹对惹,我明天要回老家扫墓,不知道能不能及时码字。 所以如果明天十二点没有更新的话,大家就不要等啦~ 不过,明天没有更新的话,后天肯定会补上的! 第10章 诸萦看着卫王的模样大大的松了口气,好忽悠就行。 心间想着,眼尾却不经意瞥到了在角落的桓珩,和他的嫡公子的身份相比拟,他跪着的位置却有些太靠边了。 但是他偏偏和周围的人都不相同,神色清明,既没有得知转世轮回的惊恐慌惧,也没有得见神女的痴迷狂喜。 他的眼里虽然也有惊艳和诧异,但是却始终保持理智。加上他丰神俊朗的样貌,还有战场上历练出来的冷峻,和周遭的人相比,不论是气度还是样貌,简直是鹤立鸡群。 所以纵使在角落,被众人掩去了大半身影,可仍叫诸萦一眼就望见了。 诸萦的目光在桓珩身上不过停了一瞬,很快便移开。 她觉得自己虽然成功立下神女的人设,但是夺嫡王位之争,还是不要轻易凑和进去才好,太过麻烦了,说不定还会惹祸上身。 毕竟这往往不是一人之间的对弈,而是数个家族,万余条性命的对弈。难保不会有人心生怨恨,从而发现她的身份。 想了这么多,其实也不过短短几瞬,诸萦在心间想着,面上不带分毫。 她抬首微笑,保持神女应有的飘渺端庄,慢步走进殿内。 从匍匐跪倒的王公大臣面前,昂首走过,只留下一句话,语调空灵清冷,“不必多礼,起来罢。” 诸萦的眼尾扫见他们搀扶着慢慢起身,心中异样的感觉还是占了上风,但是她略过这些情绪,板着脸大步向前。 如果,不是他们跪着,那么以她如今的身体样貌,恐怕下场不会比那些赤|裸的奴隶要好上多少。 所以她必须坚持住。 这样想着,诸萦的腰挺得愈发直,看起来也愈发凛然不可侵犯。也许,她真的是神女,不论是对这些人而言,还是对诸萦自己而言。至少,她的的确确拥有超越这个时代的知识储存。 她完全可以令脚下的国家,在这个时代熠熠生辉。 她会是卫人的神! 当诸萦踏过蓬莱宫前的最后一阶台阶,攸然转身,她站在至高处俯视着众人,哪怕卫王,哪怕位高权重的大臣,皆要抬首注视着她,偏偏他们的神情极为激动,如痴如醉,没有半分不忿 诸萦脸上的笑容消失,神色肃穆,看起来高贵而威严,连声音都带着压迫感,“吾名诸萦,天帝之女,封号衡若,神界皆唤吾衡若帝姬。 今奉帝父之名下凡历练,吾不会插手人间王位更迭,亦不予兵家事。然,传黔黎真知、医术……致民生安稳,为吾此行之愿也。” 诸萦拿出那本准备好的医书,继续面无表情的忽悠道:“神农尝草试药,几经波折,方有世间草药经义,吾今赐下此书,载疾医千万,望百病得消,病症不再。” 医书随着诸萦的动作而被托起,在阳光下映衬出洁白的雪色。 卫王等人的目光随着诸萦望向医术,目露疑惑怔然,这是…… 他们用惯了笨重的竹简,乍然见此,只觉得惊异非常。哪有这样的书呢? 他们没有见过里头的模样,亦不知是如何记下所谓的病症医术。真是奇怪,不过观那书通体柔软便携,一瞧就能知晓比竹简不知好用了多少。 诸萦再次催动治愈人的第四个技能,然后指尖指向一旁的卫王,于是花瓣裹挟着清流,将医术稳稳当当的降至卫王的手中。 随着医术的落下,卫王只觉得通体舒畅,一夜未眠的疲倦尽消,就连年轻时征战落下的暗伤,似乎也消失了。 他双手托着医书,心中暗喜,莫不是这天书还自带仙气,只要随身携带,说不定能延年益寿。 不如他…… 卫王的念头刚起,就瞥到诸萦淡漠毫无感情的眼神,出于对神明的恐惧,他霎时放弃了这个念头。如果触怒了神明,只怕莫说延年益寿,就连性命都有危险。即便他活着的时候,或许碍于他是一国君主不予惩戒,但若死后清算…… 卫王打了个寒颤,什么念头都没有了,只是双手捧着书,缓缓伏地拜下,“梃代天下黎民谢神女赐予天书。” 诸萦微微一笑,没有回答,愈发衬得她神采不凡。 恰好也到了用饭的时辰,卫王恭恭敬敬的接了书之后,就态度诚恳的请诸萦入殿内用食。 诸萦当然不会拒绝,她也饿了好不好。 于是,在殿外巫师们一边跳舞,一边摇铃的背景中,由诸萦带头,卫王在后,紧跟着卫国贵胄若干,慢慢踏进殿中。 诸萦进了殿内才感觉不对,蓬莱宫是木制的地板,已经站在殿内的宫婢寺人俱都是脱了鞋,着白袜。 但是她进都进来了,总不能突然出去脱了鞋,然后说自己刚刚忘了吧…… 想想就很窒息,还很尴尬。 诸萦腹诽了一下,然后假装没有注意到这回事,毫不在意的往前走。没关系,她是神女,她不脱鞋子也没关系,不可以对神女要求这么苛刻! 而后面的人,其实从进殿开始就发觉这个问题了。但贸然提醒神女似乎不太好,这这这,难道众目睽睽之下,君主用过饭,把米粒留在脸上,你能直接跑出来说,王上你嘴上有稻米。 这不是诚心找难堪吗。 同理可证,现下若是惹了神女不快,岂不连死后都不安稳。他们这时候满脑子还是诸萦刚刚提及的,他们这些王公贵戚死后,说不准来世也会投胎成奴隶,想想就头疼。谁家把奴隶当人看啊,再把他们轻贱奴隶的诸多花样想到自己身上。 天呐,夭寿啦!完全有被害怕到。 再看看前头的卫王,连卫王都没出言提醒,他们操这个心做什么。于是一个个的,由诸萦带头,都穿着鞋进了殿。 蓬莱宫早早被布置好,生怕诸萦这位神女会不满意,卫王甚至连大殿正对门的座位让了出来,这本是身为一国王上的他,才能坐的位置。但是论尊贵,一国王上哪里比得上神女。 就算是宋王室最为强盛之时,身为凡人的宋王也不能与神女比拟。 犹记得野史中曾记载,宋成王往襄山行猎,偶遇襄山神女,此后竟一心求娶襄山神女,旁人再入不得眼。宋成王终日思慕,寄去诸多书信,后更是在襄山下苦苦等待,思念成疾,郁郁寡欢。 野史记载并不知可信与否,但正史中,宋成王的确是英年早逝,且终生未娶,甚至亡故之地,正是襄山。 宋成王因为无子,死后应由旁系血亲过继继位。可正是如此,竟令得宋王室稍有些才能的人,都死于争位。偌大的宋国,陷入四分五裂,逐渐走向颓势。 坊间也有传言,是因为宋成王痴恋纠缠襄山神女,引得神女不快,才有了如此之祸。 是真是假,卫王并不知晓,可眼前的诸萦神女,神位远胜襄山神女,乃是堂堂的天帝之女。故而卫王知道,自己是万万不能轻慢诸萦的。 所以连主位都留给了诸萦,他在诸萦的右侧,另摆了一处坐席,虽然不比主位尊贵,却另得一番天地,也是一眼就能瞧出来的尊贵不同。 这样明显的位置,诸萦自然也发现了。 于是她前进的脚步攸然一停,脸上露出浅淡微笑,转向主位右侧的席位,那是卫王留给自己的。 眼见诸萦要入席,卫王连忙阻止,“神女且慢,这是小王留给自己的,神女地位崇高尊贵,理应在上首。” 却见诸萦面向他们,微笑着摇了摇头,“不必,这就留给汝吧。 君是卫国的王上,整个卫国都需要君的治理,在其位谋其政,在其职谋其位。吾不过是来凡间历练一遭,并不当君国之责,亦不能据君之位。” 卫王还欲再说些什么,诸萦自觉并未继承什么三辞三让的美好品质,索性径直坐下。 这下卫王藏了满肚子的话都不得不又咽了回去,他拱手真情实意的感叹道:“神女高义,我自愧不如啊。” 诸萦只是维持着矜持的笑容,并不搭腔。 于是卫王只能自说自话的为自己圆场,“唉,我若是能有神女百中之一的大义,何愁卫国不兴!如今看来,卫国未能成为诸国间最为强盛的国家,应是我的过错啊!” 诸萦继续微笑,她就是不搭腔,这一搭腔就得配合卫王说一堆有的没的,指不定还被顺势套着应承什么。用她神女的身份,托起卫王的美名,大可不必。 于是,卫王他……尴尬了。 不过没关系,殿内有的是会看眼色的大臣,见诸萦没有附和之意,这些大臣们却可以圆润且好不尴尬的递出台阶打圆场。 其中几个大臣攸然跪地,涕泪横流,“王上如此说,可是折煞臣等。您励精图治……” 诸萦看着满场哭的哭,自我谴责的自我谴责,始终保持着微笑,果然,不论何朝何代都是不缺人精的。看吧,这场面,这演技,真真是哭的恰到好处,半点也不像假的。 啧啧啧,如果有盘瓜子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提前更新一下,所以十二点的更新可能就没有了,也可能会很短小 然后就是,回老家扫墓刚好遇上雨天,所以我就来码字啦~ 但是可能后天或者大后天会更新不了,不过我会提前说的! 第11章 等他们闹腾完,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之后了。 诸萦则从刚开始的兴致勃勃,变成了疲倦看淡。她突然体会到自己曾经背课文的心酸,君臣相合的仪式感,继承王位的几辞几让,过程实在太过繁琐。 反正她已经彻底失去兴趣了。 等着卫王坐上主位,满脸春风的对着诸萦抚须而笑,“不知神女喜欢什么,这些粗陋简食,还请神女不要嫌弃。” 卫王嘴上这样说,脸上却是掩都掩不住的自得。 诸萦没有说话,因为她已经见识过了在桓珩那的食物,当时桓珩也是用心筹备,卫王身为一国之主,规格自然会胜于桓珩,但是烹制之法简陋,即便规格食材再如何不凡,也不会有太大差异。 总之,诸萦没有半点期待。 所以当宫婢端着托盘鱼贯而入的时候,诸萦脸上也没有一丝意外。 她随手夹了块鱼脍,吃了下去。鱼的肉质的很鲜美,但是诸萦一向不喜欢生食,所以没有太大感触。 顶着卫王和底下一干臣子的目光,诸萦平淡无波的放下箸。 看的卫王和专司礼仪和宫宴规格筹备的大夫文钦眉头一皱,能被端至神女的面前,这自然不是什么普通的鱼。而且极为难得,是千金难换的乌寉鱼,肉质极为鲜嫩,只长在最为清澈的山泉之中,而且存活艰难。 若是运转之时,水质不够清澈透甜,不是最新鲜的山泉,那么乌寉鱼便会死去。死鱼腥臭,做不了鱼脍,前边的辛苦就霎时作废。所以说,千金难得。 凡人终其一生难寻的佳肴,在诸萦神女眼前,竟然毫无特殊,连执箸都不能停顿多一瞬。 不过没关系,卫王和大夫文钦蹙了蹙眉又放松下来,他们还有其他的佳肴,总能叫神女展眉。 等着下一道菜被端上来,卫王还示意了大夫文钦一眼。 文钦毫不扭捏,落落大方的站起来,身姿似玉,对诸萦拱手行礼,旋即解释道:“此为烧乳鸽,又并非只是乳鸽。 取最为肥美鲜嫩的乳鸽,在七日前饲养,只食美酒佳酿。待它彻底清肠之后,连肉质都透着酒香。宰杀干净后,在周身涂抹蜂蜜,随后置于只食母乳的羔羊腹内。之后用果木为柴,小火炙烤,直至酥脆,取乳鸽食之。” 说完,文钦微微一笑,丰姿卓越,“还请神女品尝。” 诸萦取箸夹了一块,细细嚼完,肯定的点了点头,“不错。” 文钦霎时松了口气,全身轻松。对着诸萦拱了拱手,又坐回席间。 整个宴席的氛围,随着诸萦的一声不错,顿时其乐融融。 当然啦,诸萦并不是为了应付他们,而且的的确确觉得不错,这一路吃的东西,大多不是生的,就是煮的,还有烤的。要么过于软烂,要么过于油腻,而这烤乳鸽虽然是烤的,酥脆之余,还有些酸甜,解了腻味。 只是……诸萦也仍旧只是夹了两次,就放下了箸。不错是不错,但是也没有特别好吃就是了。 诸萦真的看这些烤的东西不太心喜,偶尔吃一吃当然不错,连吃了几顿,就算做法出彩,也真的腻歪。 那些人精似的王公大臣自然也注意到了,暗自忧心不说,甚至起了念头,如若他们能献出令神女满足的佳肴,会不会令神女赞许呢? 这样想着,不少大臣都在抚自己的胡须,心中开始筹谋思量起了别的东西。 诸萦觉得有些腻,虽然她一向不喜欢那些味道奇怪的浆饮,但是为了解腻,还是举起爵轻轻饮了一口。 等等,她的眼睛一亮,竟然不是那些古怪的味道,而是有些甜味,透着清香。 这像是蜂蜜水? 而且是质地极好的蜂蜜。 这里不是一贯喝浆饮或是酒的吗,为什么突然换成了蜂蜜水。像是迎合了她的口味,还一迎合一个准。 作者有话说: 所以以,是谁察觉到了萦萦的口味呢,而且把握的这么准~ 第12章 诸萦想着,却也没太在意,只是多饮了几口。毕竟今日的重点,在诸萦看来,并不在吃上头。 她真的觉得这些食物一般,但也不是不能忍受。她表现出来的模样,七分真,三分却是有意做出来的。 初初露面,镇住他们之后,再小小的表现出自己的喜恶,那么他们一定会想尽办法迎合,以求得到她的满意和垂青。 那么,若是能献上神女喜爱的东西,比如‘炒出来’的菜,他们会不会愿意呢? 换一种说法,连神女都钟爱的东西,会否在他们之中大肆传播呢?上行下效,底下的士族,乃至平民,若是条件允许,会否争相食用呢? 诸萦想到自己的打算,嘴角微微扬起,眉目柔和,一看就是心情极好。 不知情的人,或许还以为诸萦是喝到了什么佳酿,所以总算展露笑颜。 卫王偷偷给他身边服侍的老寺人使了个眼色,让他记住等会宴席散了之后,要寻一寻神女喝的是什么。 尽管王宫内的所有佳酿,最最好的都是进贡给卫王,他不可能漏下什么好酒没喝过。但是看神女连千金难得的乌寉鱼都不甚在意,可饮了青铜爵内的佳酿后,竟然能露出笑意,很难不令卫王好奇。 引得卫王不由遐想,该是何等的美味。 所谓宴席,不外乎是案几上的佳肴美酒,还有正殿上曼妙的歌舞。 诸萦品尝完了所谓的佳肴,在操办此宴歌舞的老王叔桓缪的眼神示意下,一个寺人悄悄小跑到殿外。 随后,一群妙龄少女进殿,她们脚系铜铃,白皙的脚踝和古朴的铜铃相互映衬,伴随着玄妙的巫乐,应和着钟声跳动。 这反倒不像是寻常取乐的歌舞,而是暗含祈祷,厚重朴实的巫祭之舞。 诸萦的感觉没错,这些少女跳的都是祭祀时才有的舞蹈。每年卫国祭祀,都会选出贵族少女,由巫师仔细调|教,选出身份最贵重,品格最出色的少女来领舞,待祭祀来临之时,由她们献出最诚心的舞蹈,国内君子奏响古朴的乐器,相互应和。 这也是祭祀礼上最富有生机和色彩的一幕,让沉闷的祭祀礼,让远古的传说,多了份鲜明。 诸萦不止注意到了这些,她还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领舞的少女昂着首,高傲而矜持,但她身后的伴舞,虽然不如她耀眼,可是每一个眼神动作,都无比细腻柔美,令人动容。 明明只是伴舞,却半点不逊色对方,至少说明她十分肯下功夫。 诸萦正觉得有趣,却突然瞧见那引起她注意的伴舞少女,竟突然直视她,对她嫣然一笑,明眸皓齿,如斯动人。 看得诸萦愣了愣,旋即,诸萦也不由弯了弯眼睛,看来她这次收获颇丰。 等舞乐献完,卫王一脸满意,有荣与焉的向诸萦解释道:“此乐为我卫国一贯的祭祀舞,名唤《邶春》,领舞的正是小王的女儿,我卫国的嫡公主……” 卫王还未说完,就被诸萦打断,她指了指一旁的伴舞少女,“她呢?” “嗯?”卫王被诸萦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解释道:“桓尔萤亦为我女,不过……” 她的生母是卑贱的奴隶。 没等卫王将后半句话说出来,诸萦就再次打断,她看着那位庶出的卫国公主,目光如灼,“汝可愿伴吾左右,来日若有离去之意,亦可秉明离开。” 桓尔萤眼睛一亮,像花一般的少女,没有丝毫犹豫,“我愿!我愿常伴神女身侧,侍奉神女!” 诸萦微笑着颔首,侧头望向卫王,“是吾唐突了,不知卫王身为其父,可有不允?” 她用的是问句,但是面容神情中没有半分歉意,笑吟吟的,好像只是在讨论今日的天气不错。 而在卫王等人看来,竟也是理所应当。 “萤儿能得神女垂青,是她天大的福份,小王哪有不允的。只是,萤儿此名冲撞了神女您的名讳,不如您重新予她一名。”卫王望着诸萦恭敬的道。 诸萦毫不在意的一笑,“吾不在意此事。” 既然诸萦这么说了,卫王自然没甚意见,他连连应到,“好,好。” 应和间,卫王瞥到地上跪着的桓尔萤,和变脸似的,即刻换成威严的君父模样,“神女既然开口要你前去侍奉,你自应当尽心竭力,不可造次。事事应以神女为先,知否?” 桓尔萤匍匐的跪在地上,额间的坠饰与木制的地板交相映衬,“萤儿谨记父王教诲。” “嗯。”卫王满意的捋了捋胡子。他在心中暗想,这个女儿虽然生母出身卑贱,但也有两分聪明伶俐,竟然能叫神女看上,原先不过是准备给嫡出的舒儿远嫁他国做媵,还是如今这般反倒是更有价值些。 她若能好好服侍神女,来日也能在神女身边进言,多多照拂卫国。 桓尔萤被诸萦收入身边侍奉,直接将宴会的氛围送入高|潮。 桓尔萤更是直接坐在诸萦席位的斜后侧,代替了替诸萦斟饮的宫婢。 后面但凡诸萦想要夹些什么,或者稍感口渴,还不及诸萦有所表现,桓尔萤就先一步发觉,亲力亲为,竟比服侍人的宫婢还要懂得看眼色,全然没有一国公主的架子。 直到宴席散去,卫王等人百般挽留,恳请诸萦留下,直言边境之事大可交由桓珩处理,再者还有那么多的将领在。 诸萦却玄妙一笑,空灵出尘,“不必,仙者最讲究机缘,吾方一入世,便遇上他们,既如此,也该看着他们后事达成,才算了却这一桩缘分。 再者……” 诸萦看了看周围雄伟的宫殿,随手指到足有九层之高,远远瞧着高耸入云的摘星台,“尔等准备的宫殿,吾不甚喜欢,倒是那摘星台,颇合眼缘。来日若拾掇好了,吾再来此罢。” 卫王没想到诸萦会看上摘星台,但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摘星台是第三任卫王修建的,那位卫王痴迷星辰,常观览星辰,废寝忘食,为了能更好的观览,那位卫王动用国库,大兴土木,特意修建了这座摘星台。 因为是王上所用,所以摘星台地势正中,可俯瞰整个王宫。而且,当初那位卫王极为痴迷此道,几乎一整日都呆在摘星台内,故而一应事物俱全,内里建造坚固,处处细致多样。 从建造之初起,就和星辰天上沾染了关系,这般一想,不正是暗和诸萦从天庭而下的神女身份吗。 不过,诸萦并不知道这些,她知晓自己将来势必要住在卫王宫。一则,卫王宫的供应势必是最好的,二则,劳民伤财再为她建造一个宫殿,实在不适合,她自己就觉得心中不适,还不如住现成的。 至于为什么指摘星台,诸萦单纯是看它最显眼,随手一指罢了。 恰好摘星台看起来也有些老旧,应该要稍作修缮一番才能住人。 诸萦又看向桓尔萤,“你可有行囊需准备?” 桓尔萤愣了愣,没想到诸萦会注意到这个,连忙道:“我、妾……” 她支吾了一会儿,神情慢慢变换,眼神逐渐变得坚定,果决道:“妾不需行囊,今后妾便是神女的人,生死荣辱尽凭神女。” 她低垂着眉,看起来平顺乖觉,和刚刚的果断,似乎截然两人。 诸萦笑了笑,没再说话。 接下来,就是展现神迹的时刻,诸萦再一次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前,直接掐诀,被氤氲的白色光晕包围,当白光散去,诸萦几人也在一瞬间消失不见。 等诸萦睁开眼的时候,她们已经到了千里之外的边境。 有之前的铺垫,一道的桓珩面色寻常,唯有桓尔萤,面色潮红,满目的不可思议。 她、竟然真的见到神迹了。 不、不止如此,她甚至逃离了王宫,逃离了她注定做媵,一生像附属品一样呆在嫡姐身边的命运。 她是桓尔萤,哪怕如萤火虫一般,只有短短一夜的光辉,光尽则死去,也好过永远只是桓舒的媵,是卫国嫁来的卫姬。 桓尔萤看着诸萦的背影,不自觉地落下泪来,似珍珠一般坠下,但眼睛却是弯着的,有无尽的神采,她在喜悦。 就这样怔怔的,还是桓珩回头看了桓尔萤一眼,她才如梦初醒,一把拭去眼泪,面上带着笑容,连忙跟上去。 关于桓尔萤的衣食住行,诸萦一概没有安排。毕竟,她现在也是吃人家住人家的。而且桓尔萤和桓珩即便不是同母所生,好歹也是兄妹,以诸萦的观察,按桓珩的为人处世,势必不会亏待自己的妹妹,哪怕是生母卑微的庶妹。 既然如此,自然也没什么好担忧的,诸萦只需要好好的当她的甩手掌柜,等着桓珩每日来向她汇报进度。 诸如已收敛了将士们的尸骨,着人去寻他们的家人,有多少人未曾寻到亲眷,又带回了哪些人的信件,甚至有将士的亲眷随着送信之人前往渑城,想见一见诸萦神女,拜谢神女大恩…… 而桓尔萤自从随诸萦到了渑城,开始两日都是天未亮便起,随身服侍在诸萦身侧,比寻常的宫婢还要尽心尽力。 可当桓尔萤发现诸萦每日都睡至辰时方起,每每总有些时候在独自用布帛画些奇怪的东西之后,她就似乎摸清了诸萦的喜好。 总在诸萦的屋外候着,却能在诸萦需要的时候及时出现。桓萤脱下繁复的衣裙,转而穿上利落简单的深衣,事事妥帖,低眉顺耳。 而桓珩的行事更为利落,短短几日,竟真的一一找寻到那些将士的亲眷,即便是亲眷皆以亡故的将士,他也一一列了出来,详细的写上缘由,递至诸萦面前。 还将那些辛苦跋涉,欲前来见过诸萦之人,记了下来。包括祭奠这些将士的殿宇也有模有样的修建了起来。 桓珩刻意掐着时辰,恰好在诸萦用完朝食后前来拜访,“桓珩见过神女。” 他拱手行礼,清俊利落。 诸萦点了点头,便让他起来了。这些天他每日都来拜访她,她都习以为常了。 桓珩的目光没有直视诸萦,而是望着屋内的某个地方,神色清明,继续道:“珩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禀,不少将士的亲眷欲前来亲见神女,以示拜谢。但数地相隔甚远,亦不能似军中斥候,可昼夜不停相换快马,最远的只怕也要十数日。 而都城的摘星台,应已修缮好,将士们身后事宜也大多处理好了。不知神女是否要在渑城多停留十数日,等一等他们的亲眷?” 诸萦想了想,欣然应允,“也好。” 得了诸萦的应允,知晓诸萦一贯不爱有人在身侧,桓珩便准备行礼离开。 出乎意料的是,诸萦突然出声,叫住了桓珩,“桓珩,汝觉得吾赠予卫王的医书,可造福百姓吗?” 桓珩没想到诸萦今日会主动同他聊起其他事,往昔都是桓珩禀报事宜,诸萦听完兴致缺缺的予一回答。 但是桓珩思绪一向敏捷,他略加思索,缓缓摇了摇头,解释道:“神女赐下的医书,自然玄妙,但医书在王宫内,又是神女您赐下之物,寻常医者如此听闻,只怕便觉得高高在上,难以触及。 如此自然难以传至医者手中,此为医书,若医者未能领会,百姓又怎能享其间益处。医书再如何奥妙,也不过是死物。” 诸萦发现桓珩是真的大胆,竟然直言不讳的说出来了。她自觉神女身份没有破绽,他竟然敢直接指出,医书可能只是死物。他就不怕自己触怒神明吗? 不过,诸萦的确是不会因为这般小事,就怪罪人的性子。加上她这段时日还吃人家的,住人家的…… 所以诸萦很自然的没有计较此事,她一手托腮,煞有兴致的微笑着,她直视桓珩,“的确如此,但若吾再赐下一药呢?” 以神女的身份,能赐下的药自然也非凡品,桓珩心中澄明,面上也不由带了些期许。 诸萦自顾自的往下说,“寻常令凡人飞升的丹药是扰了轮回的,不可轻易赐下,但是救人性命的确有一药合适。” 作者有话说: 我家诸萦萦定然是众人皆喜欢的(理直气壮地叉腰腰) 今天也是粗长的一天呀~(满足躺平) 第13章 诸萦按着自己早已想好的话,慢悠悠的说出来,“昔年神农氏遍尝药草,方有医书载对症之药。只是,尔等于战场厮杀,即便有止血之药,亦难以止发热化脓。吾有一药,可解此难。” 顶着桓珩越来越亮的眸光,诸萦淡定的继续道:“此药名唤青霉素。只是于尔等而言,制取稍难,用时限制也颇多。” 好生古怪的名字,桓珩的脑海中升起这个念头,但很快就抛在脑后,比起这个古怪的名字,他更在乎的是此物是否真的能解将士们拼杀后,伤口恶化生脓,以及高烧难退的境况。 每当战役结束,带走将士们性命的,未必是敌人的长矛箭弩,反而有可能是这些引发的病症。 因为诸侯国林立,哪怕是王公贵族,也多是好武之辈。他们奢靡享乐归奢靡享乐,却绝不是后世手无缚鸡之力的软弱贵族。君子六艺,是衡量一个贵族的准则。 试问若是礼乐射御书数,都有涉及,又怎么会是愚钝难及的蠢材。 桓珩更是其中翘楚,更别提他还领兵数年,常年在外,更是知晓这背后的含义。 所以桓珩一拱手,神色肃穆,面容清俊,“恳请神女赐下制取此药之法,此药再难制备,珩也愿一试。 此乃利天下万民之事,若是能得神女襄赐,来日若能制成,珩不但用于军中,亦分予国内百姓,以利民生。” 诸萦看着眼前恭谨的桓珩,嘴角微微翘起。 同样的话若是说与卫王听,他怕是只能说些为她建造庙宇,多加供奉的话,但是桓珩不同。桓珩不但知道许人以利,他更知晓人心。与其给他所能给的所有,倒不如许以对方最需要的东西。 面对一个不知晓活了多少年的神女,他能给的东西太少了。能在凡俗现世的神女,最不缺的就是祭祀,即便她什么也不做,一样有数不清的君王愿意耗尽国力,为她修建庙宇,大行祭祀。 那在此种境况下,什么才能打动她? 自然是民生。 诸萦在蓬莱宫面见群臣时所说的,她下凡是为了历练,不为兵事,不为王室兴衰,唯有民生。 如同千年前,玄姬降世,为天下黔首带来了五谷。有於氏降生,统一了部落,开启了於王朝…… 神灵降世,即便插手人间王位更替,为的也是安天下黔首。 桓珩和众人一样敬畏诸萦,但不同的是,他很明显的察觉了这一点,他足够敏锐,也足够大胆。 所以诸萦笑了,如此也好。她是想要好好的在这里活着,树立神女的身份,除了能令王公贵族敬畏她,也应该多做些什么,让黎民也拥戴她。否则,若是这些统治阶层,生出利用她的心思…… 她想要的是足够的自由自在。 诸萦没有为难桓珩,她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布帛拿了出来,上面详细记载着简略的青霉素的制取之法。上天庇佑,幸好她从前追剧的时候,看到过穿越剧的主角是如何制备青霉素的。 否则她既不学医,又不制药,怎么可能会记得。 桓珩接过布帛之后,就认真的端详起来。 诸萦补充道:“制取的器皿与常见的不同,吾将形状大致画了下来,至于具体如何,恐怕需要你自己寻工匠研造。” 提醒完桓珩,诸萦看他似乎在认真的辨认字迹,也装模作样地望了一眼,然后一脸的恍然大悟,好像才知道桓珩未必能看懂这种文字。 她很是理直气壮的解释道:“数万年来,吾一贯用此种文字,流传至今,想来与尔等应有些不同。” 她微笑着,架势端的十足。诸萦自觉她就差一个净瓶了,保持着这副姿态,她又佯装体贴的问道:“是吾的疏忽,你可能看懂此文?” 桓珩将目光从布帛上移开,神色尚且自若,他微微垂首,“的确有些不同,不过仔细辨认,约莫能瞧出七成,余下两成亦可猜度而出,只是还有一成,却是未解。” 这已经比诸萦预料的好了不少,她含笑听完,“何处不解?” 桓珩遂指向布帛的一处。 诸萦看着那两个字,神色镇定的解释道:“此二字,名为‘溶液’。” 她脸不红气不喘,半分没有将这样的特殊名词直接说与古人的心虚,满脸都是这个词很常见,你肯定懂得的理所应当。 桓珩只好再行请教,“恕珩愚钝,不知‘溶液’是何意?” “溶液其实与水相似,不过它并不等同于水,若在水中参杂饴糖,待饴糖化开,此水便唤作溶液。”诸萦索性解释起来,免得桓珩他们理解错了,到时候反而麻烦。 “等器皿做成后,放入煮过的芋汁与米汁混合,培养时记得加入前头吾绘制取得的油脂,静置七日。你不知晓溶液为何,亦无事,谨记其浮现明显不同的上中下三层,取最下头一层……” 诸萦认真的解释完,桓珩一贯过目不忘,虽然这些对从未接触过此的古人而言,实在繁琐,也多有未见之词,但桓珩仍旧一字不落的记下,心中大致有了思量。 诸萦看他听懂了,心中长呼一口气,幸好对方聪慧,如果问的太详细,她怕自己也解释不清。尤其是对古人解释,真的是字字斟酌,尽量简化了。 说起来…… 她想到什么,连忙嘱咐了一句,“待此药制成,先呈由吾,不可贸然予人,明否?” 桓珩垂首施礼,“应当如此。” 事情交代的差不多了,诸萦就让桓珩先退下。 她一人独处在殿中,望着外头的春光明媚,有些意动。她已经宅在这里许久了,不过嫌出去麻烦,一则前呼后拥,二则寻常百姓听闻,只怕立时就将街巷围得水泄不通,叩拜祈求于她,三则她方才至此时,已然稍见城中景色,倒不是很感兴趣。 若是能去些其他地方就好了,诸萦在心中想到。 这样想着,似乎攸然间给自己提了个醒,她唇边的笑容愈扬愈盛,像极了偷到葡萄的狐狸。 很显然,诸萦已经有了主意。 她虽然出现在卫国,又不代表只能局限在卫国不能出去。若是去别的诸侯国,乃至宋王室辖下的城池,瞧上一瞧,似乎也不错。 毕竟,她的金手指可以去的地方可多,而且也只是一瞬的事。 四处探探虚实,寻个还未曾有识得她的人,只当长长见闻,何乐而不为。 诸萦在脑海中浮现地图的模样,望着上头林林总总的诸侯国和大大小小的城池,那么,她该选哪个呢? 作者有话说: 诸萦萦会去哪里呢,大家猜一猜,猜对有小红包哦~ 青霉素的制取办法采至百度。 还有就是,晚上还有一章,大概十二点左右叭。 第14章 诸萦原本是想选郑国的,恰好两国相邻,很多在卫国不能听闻的事,在郑国应该都可以打探到。 但是瞧见地图上的宋王室的王畿,她又难免生出好奇。虽然宋王室衰微,但是也曾辉煌了数百年,至今为止,其实各国对宋王室,诸如宋礼,还是在暗自敬仰的。 尤其是中原的几大诸侯国,一向觉得自己秉承正统,非那些靠近蛮夷的粗鄙之国可以比拟。这些所谓的粗鄙之国,就包含了郑卫两国。 而这份自诩正统的傲气,郑卫两国面上虽是不屑,心中也不是不在意,甚至是隐隐认同。 那真正的正统,宋王室,又该是何等风范? 诸萦犹豫了一下,翻了翻此前桓珩着人送来的衣裙,都是最好的衣料,亦是寻了最好的绣娘缝制而成。不论是清淡素雅,还是艳丽繁复,兼而有之。 她选了一套看起来低调些的,换上后,又揣了些桓珩提前备好,着人放在屋内的金。 说是金,其实颜色有些泛铜,诸萦一眼就看出来成色十分不纯,更准确些说,像是不值钱的合金。但是在这个时代,应该还是相当有分量的。这些金被打造成金饼模样。金饼不算大,直径差不多三个指节。 她听明月提起过,一个金饼为十金,诸萦拿了五个金饼,分别放在衣襟内、衣袖中,还有钱袋上也放了三个。要是有散碎的钱币就好了,这些太打眼了,她出去之后,便是想换,恐怕也需破费些功夫。 但是总比身无分文要好,幸好桓珩细致入微,不但包了她的衣食住行,甚至连金都备了。 诸萦小小的感叹了一下,随后在脑海中浮现的地图上,果断选择了宋王室的王畿浥城。 当她在睁开眼的时候,已经身处浥城城内。 她特意选了一个巷角,在一堆杂物的掩饰下,兼之是白日,所以没有惊动任何人。嗯……除了趴在巷子里乘凉的大黑狗。 大黑狗明显被突然出现的诸萦下了一跳,伸着长长的舌头,不停的流哈喇子。大狗黑亮的眼睛和诸萦对视上,就在诸萦担忧自己万一被狗追,该从那个方向逃跑的时候,大黑狗竟然向后退了两步…… 诸萦看着大黑狗的狗脸,竟然奇异的从狗脸上看出了惊恐两个字。弄得诸萦满脸的自我怀疑,她她他,已经可怕到能吓坏凶恶的大黑狗的地步了吗? 她不理解。 想靠近大黑狗重新试一试的时候,它竟然又往后退了两步,狗脸惊恐。 诸萦她无话可说,在巷子里欺负狗算怎么回事,算了,她还是走罢,说不定是这只狗它不争气呢,徒长了一张凶恶的模样,没想到竟然是一只胆小狗。 她摇着头出了巷子,没在管里头瑟瑟发抖的狗子。 一出巷子,就是扑面而来的生气。 而且能明显感受到和她之前在的卫国边境渑城,是截然不同的生气。 渑城作为边境大城,往来皆是商旅,自然是热闹非凡。 可王畿却在生机热闹间,多了份从容不迫,一瞧就能知晓这是王城子民。他们受宋礼熏陶,经教化,就连走路的风度都有不同,格外知晓礼仪。 诸萦觉得,就算是卫国的士人,恐怕也未必能有王畿浥城的平民来得通晓礼仪。 其实这些年随着卫国的壮大,已经很少有国家指着卫人骂他们未经教化。但是只有真的见过其间不同,才能知晓这些中原诸侯国骄矜的底气是什么。 诸萦想了想,她认真的对比了在卫国所见到的,不由摇了摇头,其实宋王室虽是衰微,但瞧着王畿的模样,应该离彻底覆灭,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至少别于诸国,自存不难。 她开始逛起了街巷中摆卖的东西,无外乎是些常见的东西,诸如衣物、米粮,还有些酒坊。据诸萦一路走下来的观察,街头巷尾的酒坊是真的多。这也侧面证明了,王畿的平民,应是有些富裕的,至少绝称不上难以果腹。 所以才有这派富庶景象。 一路上,不仅是诸萦在好奇的逛街巷,行人小贩们亦忍不住侧目,普通人怎么可能拥有这样的美貌呢!只怕被誉为宋国第一美人的宋王室的王姬訾善也无法与她比拟。 已经习惯众人目光的诸萦并不太在意,她接着向前随意的闲逛,突然间觉得尘土似乎有些多起来,这时候不远处传来几声百姓的惊呼,“王上,是王上狩猎归来了。” 随着马蹄声渐近,尘土也愈发飞扬。 诸萦遥遥看着一面暗哑深红的旗帜,在风中飒飒飘扬,上面绣着一个肃穆端严的字,一眼瞧过去,就让人望而生畏。诸萦依稀能辨认出,那应该是一个宋字。 这是宋王室的旗,宋好火德,所以尚红。 从那道声音开始,像是提醒了周遭的平民,街巷一下变得沸腾,都是为了宋王的狩猎归来。这些庶民们各个欢欣鼓舞,脸上洋溢着喜悦,比狩猎的宋王还要来得兴奋,满脸的有荣与焉。 虽然诸萦不太明白,但是可能这就是王畿百姓的归属感? 似乎这个时代的很多感情,不论是游侠意气,还是君臣之诺,亦或是在某些方面的古板坚守,都是身为现代人的诸萦,颇感陌生的。 想不通便也不想了,诸萦受周围百姓的感染,也忍不住微微一笑。 恰好此时宋王的队伍奔袭至诸萦面前,为首的就是宋王,他约莫二十上下的年纪,才及冠不久,但面容俊朗,既有正当年华的意气风发,亦有种说不出的文人气,像是稷下学宫满腹经纶的学子。 就这样,隔着街道与人海,宋王和诸萦遥遥相望,对视了一眼,他恰好瞧见诸萦弯眉浅笑的模样。这一刻,纵隔人海,似乎声音都消散了,风也凝滞了,只余诸萦浅淡的笑容,满目所及,尽是她。 诸萦也恰好瞧见了宋王,但是她没太在意,只当作是不经意,转过身就欲继续前行。 遥遥间,她似乎听到身后传来了声“吁”的勒马声。 作者有话说: 诸萦,一个没有心的乖崽~ 诸萦萦是神女,所以肯定很苏,但是她未必会心动的_(:з」∠)_ 所以,懂吧懂吧,宝们,要跟紧亲妈认证的cp不动摇! (我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但是叭,后面肯定还会有很出色的男孩纸,大家要忍受住诱惑!) 第15章 听到了勒马声,诸萦也浑然不在意,或许是宋王的队伍中有人停下来,但是这又和她有什么关系。 所以诸萦并没有回头。 而马蹄声攸然接近,正在这时,不知是从哪个方位,突然有甲士惊慌的喊了声,“保护王上!有刺客!” 随着这声喊叫,围观的百姓中,竟有人开始面露凶相,从怀中拿出短刃,朝宋王所在刺去。护卫的甲士也连忙上前,意图阻止这些刺客。 加上受了惊吓而四处奔散的百姓,场面一时混乱非常。 诸萦因为走得快,尚且不在波及范围内,她没有多加逗留,连忙也朝一个方向离去。 所以之后发生了什么,诸萦便不太清楚,她闲适的走在王畿的街巷,寻常小贩所卖之物,她大多都不认识。说实话,她连五谷是哪些都未必能分清。因此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加上王畿没什么人认识她,尽可以毫不掩饰心绪。 而且这一路上,诸萦也非只顾看,她还观察到一些基本的钱币。 王畿的百姓随身携带的主要是圜钱,有些像后世的铜钱,拿着细麻绳串在一处,如果是价值高昂些的物品,就可以观察到,会有一些像是王公贵戚府中的采买管事,随身携带着刀币。 而且据诸萦观察,这些刀币的购买力应该很高,一个刀币足以买上一两百斤的粮食。 只是,诸萦看了这么久,尚且没有看到有人是用金的。不知是不是金的价值过于珍贵,所以常见的买卖是见不到的。 诸萦想了想,拦住一个看起来十分和善的中年大叔,他梳着中分的四方髻,脸上还带着笑,似乎和街巷的人十分熟悉,一路上总有人同他打招呼,旁边还有人管他叫颉叔。 她站在一旁,看着这位颉叔,面上才露出些神色,还未及诸萦上前,颉叔久注意到了诸萦,他走上前笑呵呵的温声问道:“姑娘,你可是遇到难处了?” 诸萦连忙摇头,然后又点头,在对方和善的目光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吾、妾……妾想问问您,这附近可有卖奇珍首饰之处?” 颉叔面上的笑一顿,不由自主打量了诸萦一眼,方才他匆匆一瞥,便注意到了路边的这个小姑娘,她面容极美,普通人一瞧就再移不开眼。颉叔倒不至于生出邪念,但是也没能多分出心神去关注她身上穿的衣物。 现下诸萦一问,颉叔才注意到,她身上穿的是价值百金才能有一匹的月鲛纱。这种纱只有王宫里的贵人才能有,便是寻常的贵族家中,若是不得恩赐,也是没有的。 亏得颉叔多年来走南闯北,也是因缘际会才知晓这种纱的。月鲛纱粗粗一看瞧不出什么,但是若在阳光底下,随着主人的行走,纱上会游走流光,衬得所穿之人身姿聘聘袅袅,恍若九天神女。 颉叔一向心肠极好,更是有几分游侠的侠义之心,见诸萦这样的风姿容貌,又身着如此贵重,看鞋底的灰土,应该在市井行走了一段时辰,也不知是否被宵小们惦记上了。 所以他道:“往前走一段路,便是整个王畿最热闹的昉阳门,往来的大多是些贵人的车架,地处其中的珍阛楼在王城可谓是首屈一指。 恰好吾受人之托,需往珍阛楼而行,若是姑娘不识路,不如让某送你一趟。” 诸萦并不知道这衣裙的来历,毕竟全是由桓珩置办的,满满齐齐的堆叠在她屋内,虽然知晓并非凡品,但未料如此珍贵。至于怀揣巨金行走于市井间,她又生的如此好容色一事,诸萦早就思虑过了,切莫说她能瞬移至千里之外,便是她的五感,从穿越起就变得极为灵敏。 不但表现在听觉视觉这些上,最为明显的是,她能隐隐感受到旁人的好恶良善。如果有恶意的话,她能很明显的察觉到。正是因此,她才敢直接找上颉叔,而不担忧对方万一是个骗子怎么办。 虽然这种感触很难具体的形容出来,但是诸萦却真的切切实实能够感受不同。 而颉叔不单是从表面的温善,连带诸萦认真感寻时,也觉得十分有信赖感。 她不由得面露惊喜,“当真!” 紧接着连忙继续道:“多谢您!” 这里的人十分刻板,诸萦前段时日查阅竹简的时候,就见卫国的简记曾记载了一位游侠,因为邻里发生口角,邻居质疑他并非有真气概的男子,而二话不说举剑自刎,以证其勇。 而这样的事,竟然被记载下来,引后人赞颂。诸萦她完全不能理解,但是说话时总免不了斟酌一二,以她的身份,若是真的不经意说了些什么,又未曾注意,免不得又是一件那样的祸事。 有人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消散性命,来自现代社会的诸萦,尚且不能接受。 颉叔护送着诸萦,准备将她送至珍阛楼,谁料刚进昉阳门不久,前头就被一群瞧热闹的百姓围住。 想要过去,这是唯一一条路,颉叔带着诸萦往人群中去,恰好能瞧见里头的情形。 是一位贩卖奴隶的商人,商人看起来矮瘦,但眯成缝的眼睛似乎在冒着精光,他穿细麻布制成的衣物,手上却戴着成色很好、个头极大的玉扳指。他正指挥五大三粗的扈从鞭打奴隶。 鞭子被甩得发出呼啸声,打在皮肉上,啪啪作响,一下就见了血,将奴隶身上本就残破的衣物打得破碎。尽管如此,这个半大的奴隶还在死死护住身下的老者,还有老者怀中的东西。 东西不大,所以被少年死死的挡住,完全瞧不清是什么。 诸萦有些不忍,但是她亦知晓这是这个时代的常态,在他们的眼里,奴隶和牲畜没有什么差别,伸出甚至可以用来食用,奴隶买卖所需要的圜钱,未必比一只牛来得多。 所以周遭的百姓大都只是看热闹,脸上一点怜悯的神色都没有。 知道是一回事,但是诸萦不知怎么的,始终迈不开脚。她做不到无动于衷,至少现在,还带着现代社会所赋予的良心与怜悯心的诸萦,做不到。 她停了下来。 颉叔见状,也跟着停下,顺着诸萦的目光往那头瞧去,看见少年奴隶被鞭打的不成人形,浑身血迹,他却是一脸的司空见惯,瞧了两眼就准备一开目光。 这时候,瘦小的商人,掀开他的眼缝,睨眼看着犹如血人的少年,慢悠悠地开口,“怎么,还不肯松手。” 他呵呵笑了两声,“我稀罕的不是尔的破烂玩意,但尔为吾奴隶,尔的一切理应都属于吾,从古至今皆是如此,今日尔想藏私,就是挑衅于吾,是蔑视吾身为主人的威势。” 少年依旧抿着唇,死死护住怀中老者和身下之物,半点也不为所动。 他这番蔑视的态度,似乎惹怒了商人,矮瘦如猴的商人夺过扈从手里的鞭子,用力鞭笞少年,口中不住地高声喊道:“一个奴隶,贱骨头而已,你以为你是谁,还想有比王公的傲气不成!你不过是我用一头羊换来的!” 底下被死死护住的老者嘶哑着声音,痛哭流涕,“小主人,让老奴起来,老奴虽年迈,也能为您挡上几鞭子。” 少年死死的按住老者,咬着牙,瞧不清面容的脸上冒着冷汗,倔强道:“不必,母亲的遗物,我会自己护着。” 老者失声痛哭,泣涕横流。 这下,站在诸萦身侧的颉叔才算有些动容,他不由赞叹道:“如此境地下,竟然不忘护住亡母遗物,好生纯孝的少年,如此心志,值得赞颂。” 诸萦也似乎下定了决心,她转头望向颉叔,“敢问先生,若是妾以重金于闹市中买下此人,可会累及先生?” 颉叔一愣,连连摇头,他本就生了恻隐之心,有意搭救此少年,此时见诸萦想买下少年,如何会阻止。再者,他汤颉行走于天地间,岂是畏首畏尾之人,“姑娘尽可施为,区区商贾,某何惧之有!” 诸萦冲他微微垂首,然后拨开看热闹的人,往正前走去,面色凛然,扬声道:“好生有趣,也不知是何物,竟可引得如此场面,不如,由吾买了去。” 作者有话说: 嘤嘤嘤,大家应该不会嫌弃男孩纸出现的多叭_(:з」∠)_ 我发四,下一章就开始搞事业,这些都是铺垫,是将来的线线~ (之所以早早定下男主,主要还是可爱滴作者咕看文老是站错队,所以寄己写文要早早定下男主 可以买下奴隶是肯定的,那就猜一猜是多少金买下的奴隶,猜对的宝有小红包~ 第16章 诸萦一出现,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她容色出众,瓌姿艳逸,犹如鹤立鸡群,一眼便能瞧见她。 更别提她此刻说的话,商人转过头看向诸萦,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倒没什么淫邪的眼神,但是眼神中像是打量货物一般,将她掂量了个仔细。 许是商人的精明,加上诸萦通身的气派,以至于他虽不悦,口吻却很客气,“不知姑娘何许人也,这是某在管教自己的奴隶,还请姑娘不要插手。” 诸萦笑了笑,明眸皓齿,漂亮的不可方物,“谁说我要插手你的事,我是要买你们口中不断提及的东西,什么样的东西能要这样这样相护。” 寻常见面,本应该自称妾,但诸萦却对商人用上了我,这已然是极为高傲,不尊重对方的自称。 商人本欲沉下脸,可是一瞧诸萦身上贵重的配饰,还有通身的气派,他的态度反而愈加恭敬,只差点头弯腰了。 “能得姑娘的青睐,是这东西的荣幸。不过某不敢欺瞒您,这贱奴隶苦苦护着的其实就是条不值钱的破项链。这……” 诸萦顶着少年的瞪视,浑然不在意的和矮瘦的商人继续商谈,她扬着头,神色傲然,“千金难买心头好,纵使不值钱又如何,只消合了我的眼缘,它便值得。” 说完,诸萦从怀中掏出一块金饼,举在手上,看着这商人道:“我以五金买下,可够?” 矮小精瘦的商人一看到金饼,眼睛蹭的一下就亮了。 他虽然猜到诸萦应该不是普通人,应是身份尊贵,但没想到她出手如此阔绰。连忙把手中的鞭子扔给了一旁的扈从,满脸陪笑,极为谄媚,“多谢姑娘,这些尽够了,您便是将我手上的奴隶都买了也是够的。” 诸萦一笑,“既然如此,这两个奴隶便当作添头给我好了。” 商人看了一眼诸萦手中的金饼,又看了眼几乎是趴在地上的少年奴隶。 一串不值钱的贝链,换到市面上,白送都未必有人愿意要。老奴隶更不必说了,干不了什么活计,送去当人牲都嫌老迈,怕要砸手里。 原本年纪小的这个奴隶还能值点钱,现下被打成这个模样,能不能活着还未可知,倒不如送予眼前的姑娘。那是五金,整整五金啊!他今年贩卖了那么多的奴隶,也不过才赚取三四金。 至于刻意把价格叫高,他不是没想过,但是见诸萦如此贵气的打扮,还敢在王畿内肆意行走,又是那样的神态气韵,指不定就是王畿中的权贵之女。 怕只怕他前脚刚坑骗了人家姑娘,后脚就有人找上他,他这生意,最忌讳的就是得罪贵人。 所以矮瘦的商人眼珠子一转,毫不犹豫的转向地上的一老一年少的奴隶,恶狠狠道:“承蒙姑娘看重,你们两个,还不快一些起来,从今往后,你们就是这位贵人的奴隶了。” 说着,他还踢了少年一脚。 转过头,对上诸萦便立刻换了副模样,脸上堆满了笑,从怀中拿出一叠契书,小心翼翼地拿出两张,双手奉上,递给诸萦,“这是这两个奴隶的契书,还请贵人看上一看,有无不对,那贝链就在砚这奴隶的手上攥着。” 诸萦神色没有丝毫留恋的把手中的金饼扔向商人,取过两张契书,走到两个奴隶的面前,她看向那个被商人唤为砚的少年,神色认真,“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奴隶了。” 砚看起来至多不过十三四岁,虽然浑身脏污,但是尚且青涩的眉眼中是掩饰不住的不忿。 诸萦对上少年的眼神,丝毫不觉得被冒犯,反而不由地弯了弯眼睛,露出浅浅的笑容。诸萦和这个时代的观感并不同,她并不会因为区区一个眼神,就觉得自己被冒犯,非要置人于死地。 商人或许是为了讨好诸萦,主动替诸萦鞭笞起了砚,口中教训道:“竖子,竟敢冒犯贵人,再敢无礼试试!” 说着,商人竟然越俎代庖,狠狠的抽了少年一鞭子。 诸萦反应不及,待这商人还准备抽第二下的时候,立刻攥住了他的鞭子,诸萦动了怒容,语气也十分不好,“他已经是我的奴隶,尔若再鞭打他,休怪我向城守状告。” 原本诸萦就表现的像是贵族少女,很是趾高气昂,此刻见诸萦动怒,这个身形矮瘦的商人,不免生出了些畏惧之心,连连告劳,“是、是小人的不是,还请贵人息怒。” 诸萦没再理会他,而是径直走到这个少年的面前,望着他虽脏污,但是极为明亮的双眼,她蹲了下来,“你还能走吗?” 砚直视着诸萦,眼里倒映着诸萦姝丽的面容,沉默不语,但是身上的伤势不可避免的在影响着他,尽管咬牙忍着,呼吸也仍是紊乱。 见他这副模样,诸萦也未生气,但是也不再指望他能回答自己。她将目光转向再人群中站着的颉叔,“先生,能否请您帮忙。” 这桩事本来和颉叔没什么干系,但既然遇上了,又许诺过要送诸萦到昉阳门,也就没有中途抛下的理由。再者,他亦颇为欣赏砚的脾性。 所以颉叔走到诸萦的身边,和砚面对面,颉叔伸出手,明明他看起来并不算精壮,但竟然一下就将砚拎了起来,脸不红气不喘,可谓是毫不费力。 诸萦看着将砚背在背上的颉叔,神色微讶,她只是问个路,竟然就碰巧遇上这样的人物,这位颉叔,看起来很不简单。 惊讶归惊讶,礼数是不能少的,诸萦十分谦逊的对颉叔道:“多谢先生。” 颉叔摆了摆手,不甚在意,“举手之劳罢了,姑娘只消说准备去何处,某可送至。” 诸萦莞尔,她没想到颉叔不但身法不凡,连思绪也灵活非常,一下便明白,按现下的情况,只怕她是去不了珍阛楼了。 “不知这附近可有何客栈?”诸萦问道。 但是颉叔反而被诸萦的话弄得神情一懵,半是猜度的问了句,“客栈……某不太知晓,但若是客舍,某倒是知晓几处。” 诸萦闻言,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解释道:“正是客舍,是妾口误了。” 颉叔眉再追究下去,反而替诸萦思量了起来。他原本以为诸萦该是某个大臣乃至王公府中的贵女,因着顽皮才独自出府闲逛,但既问了客舍,那便应该不是居于城内。 即便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如此情况下,寻常客舍鱼龙混杂,只怕并不安定。 仔细想了想,颉叔对诸萦道:“若是姑娘信得过某,不妨暂居于朝阳坊的客舍中,乃某同门师弟所设,虽略微简陋,但某师弟为人秉直,绝非坑蒙拐骗的不良之人。” 诸萦对王畿压根就不熟悉,与其随意前往一处客舍,倒不如相信颉叔,观颉叔行事,便可知其光明磊落。 所以不带半点犹豫,诸萦点头道:“如此便有劳先生了。” 砚还欲挣扎,却被颉叔制的死死的,他朗声笑道:“可惜是个奴隶,否则有这份心气,倒是适合做我墨家弟子。” 作者有话说: 子砚:没想到叭,我白送~ 本万贯美咕: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对惹,我一般都是定时十二点更新,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好像会被审核,所以经常晚半个小时才被放出来。 _(:з」∠)_我发四,我真的清汤寡水,至今为止半点琦念都没有,连路人甲都满脑子的钱。(靓鸽挠头) 还有就是,关于这一部分可能写的长一点,毕竟要为女鹅的基建大业打下坚实的基础。(诸萦萦就会哔哔赖赖,干活还得专业选手~) 第17章 墨家!诸萦眼睛一亮,这里和史书中记载的时代,虽有相似,但却大有不同,没料到竟然也有墨家。如果不是碰巧同名,而是却有相似之处的话,那他们是否也极为擅长机巧之事? 她的确有超越这个时代的想法和见识,可是要将之从脑海中展现到实际,还是大有难度的。而普通的匠人未必能达到她的要求。墨家却不同,如果这个墨家能同她立时所见的墨家一般,只怕对各项机巧的擅长尤胜诸萦再现代的认知。 诸萦看着颉叔,面上露出和煦的笑容,在心中想着应该如何开口。 还有她的神女身份,若是来日将对方带回卫国,纵然以她携带而来,超越时代的技能来看,对方不太可能怀疑自己。但是总要有个合理的解释才好。 脑海中掂量着,诸萦的手也没有停下来,她自然而然的伸出手去搀扶地上的老者。老者花白着头发,衣裳褴褛,身上脸上都带着擦伤,看着对方微微颤颤,关节阻滞,却还勉力站起来,满载风霜的脸上布满焦虑,急欲跟上砚的模样,诸萦很难不生出怜悯之心。 无论贫贱富贵,都能对处于不幸境地的人共情,这是人之天性,至少在诸萦所受到的教育里,这是理所应当的。 但老者明显受到了惊吓,枯瘦的手连忙一避。 砚也注意到了诸萦和老者的动作,他哑着声音,对诸萦怒目注视,“你!你要对公孙叔父做什么!” 诸萦神色无奈,“我只是想扶这位老人家起来,他的腿脚看上去不太方便,应是受了伤。” 砚仍是倔强非常,他怒视着诸萦,“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在诸萦和砚说话间,没人注意到,颉叔听到砚唤那位老者时,微不可察的蹙了蹙眉。 诸萦没有继续理会砚,而是自顾自的扶住老者的手臂,她脸上没有过多的神色,但是却低眉温声道:“我扶您吧。” 老者缓慢的抬头看向诸萦,他没有诚惶诚恐,也没有砚的尖锐不配合,他冲诸萦点了点头,咳嗽了声,“多谢姑娘了。”他唤诸萦姑娘,而非主人,可见即便沦落到这个境地,在他眼中仍旧只有砚才是他的主人。 诸萦没有计较这些,她扶住老者之后,转头看向颉叔,“先生,还要麻烦您带路了。只是不知道这么一来一回,会否耽误您要办的事。” 诸萦这话指的是刚刚颉叔说他正好顺路,亦要在昉阳门附近行事,所以可以顺带带诸萦前往一事。但此时原就不急,不过是怕诸萦婉拒,才特意提出来的。 所以颉叔闻言后,先是爽朗大笑,同时用一只手稳稳制住砚的挣扎,然后道:“不必担忧,某欲行之事不急在着一时半刻。反倒是某已然应承了姑娘,要送你一程,自没有食言的道理。” 诸萦没有再客套,“那究多谢您了。” 然后便跟着颉叔前往客舍。 一路上,诸萦想过和颉叔交谈,又担心自己说的太过明显,反而引起对方的不喜。所以只是随意聊了聊。 等临到了客舍,诸萦才望着略微清冷的门庭,语带惊叹,状似随意的向颉叔问道:“这门前的灯柱好生精巧。” 颉叔看了眼灯柱,又看了眼诸萦,“姑娘的眼力倒是极好,寻常极少有人能属意到此。不过,这些灯柱只是取了些巧意,寻常的很,不足为奇。” 其实诸萦也不太清楚灯柱的运作之理,但是灯柱的外观状若仙鹤,将烛火衔在口中,背后有一个不太显眼的凹槽,看起来是可以按下去的。 衔住烛火的仙鹤口,有一点点摩擦的轨迹,上头似乎还沾染了白色微黄的粉末,有点像是磷,轨迹看起来应是时常运行。诸萦猜测,这个灯柱,应该不需要人为点燃或是吹灭,只需要按下机关就可以自行将烛火点燃和熄灭。 具体是怎么回事,诸萦也猜不太出来。但是刚刚颉叔虽然嘴上说着是取了巧意,寻常的很,但是脸上微不可察的得意,足以证明诸萦的猜想没错。 她是极为幸运的,或是眼前人不光是从属墨家,而且甚至可能和她哪个时代记载的墨家一般,极为擅长机巧一道。 诸萦跟在颉叔的身后进了客舍,里头出了百无聊赖的伙计,还有一个在拨算盘的人,他看起来比颉叔年轻许多,约莫三十出头,和颉叔的正派不同,他坐姿不羁,低着眉,神态瞧着懒洋洋的。 颉叔一见到他的这副姿态,虽然有些看不惯,但或许是见惯了,所以神情明显忍了忍,先肃着脸摇了摇头,然后才道:“桯俨,这位姑娘有意住客舍,恰好你这处的客舍还有不少空余,不妨寻两间出来。” 桯俨连眼睛懒得抬起来,保持着那副姿态,颇为随性的拨了拨算盘,不知道在做些什么,谓叹道:“师兄你这一来,害的我连算盘都拨错了,马上便能得出数了。” “你、你真是!”颉叔伸出手指着桯俨,狠狠叹了口气,显然对自家师弟的这副态度又是不喜,又是无可奈何。 没有理会快要气急败坏的师兄,桯俨还在自顾自的拨弄算盘,眼睛连半点都未离开,但是嘴上还是吩咐了起来,“庖六,带客人挑两间干净点的房舍,既然是我师兄带来的,房钱便收的便宜些吧。 算上朝食夕食,一日五十圜钱,两间房舍……” 他拨动算盘的手一停,不知从何处又扯出一个,正欲抬手,就听到诸萦的声音从上首传来,“两间房舍便是一百钱。” 这下,始终只顾着自己行事的桯俨,才将头抬起来。 他的手还不忘继续在另一个算盘上拨弄,细长的手拨动的动作熟稔又迅速。 算盘声一停,他望着诸萦,突然间便笑了,神态不复刚才的懒散随意,反而有两分认真。 作者有话说: 这章是补昨天的更新,今天的更新可能是下午更_(:з」∠)_ 原谅可怜的作者咕叭,她是个憨憨,竟然挑着期末开文的T_T 第18章 诸萦有些莫名,但她不是扭捏之人,大方的和桯俨对视了起来,任凭他打量。 和诸萦的坦然不同,颉叔看着自家师弟这个样子,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视作不见,他眉头一皱,神色不满,训斥道:“桯俨,你怎可如此失礼!” 气的颉叔连师弟都不喊了。 但是桯俨却突然清朗一笑,望着诸萦,“姑娘面相不凡,极是贵气,想来并非凡人。某自认在术算一道研究颇深,不想姑娘更胜于某。” 诸萦听到他说并非凡人的时候,差点吓得一哆嗦,幸好她沉得住气,听完了后半段,结合前言,才惊觉是自己想多了。不过,虽然是无心之言,却是最接近真相的。 她面露微笑,很谦虚的答道:“雕虫小技罢了,不值得一提。若是先生有意,改日可以一同探讨。只是今日怕是不行,妾身边的两人皆受了伤,再耽搁下去,只怕救治不易。” 桯俨并非不识轻重之人,他转头看向一旁的庖六,“带他们去最里头的两间房舍。” 说他,他又看向诸萦,含笑时风姿卓绝,“这两间房舍并不临街,尚算幽静,朝向亦好,便于养伤,某擅作主张,还请姑娘不要怪罪。” 诸萦冲他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客套话。 然后便拿出一块金饼,“妾身上并无圜钱,只有此金饼,先……付下十日的钱。” 桯俨接过手,稍一打量,就得出了结论,“这金饼的成色极好,不似寻常的金略有斑驳。” 说着,桯俨拿出一把小剪子,剪下了极小的一块,又拿一个小称来,称了称。“恰好半金,一金可换二十枚刀币,一刀币值一千圜钱。” 诸萦还是先桯俨一步算出了答案,她一手接过被剪下一块的金饼,一边回答,“那便是九枚刀币。” 桯俨一笑,“正是。” 然后便将九枚刀币予以诸萦。 诸萦结果刀币,放入荷包中,便由庖六带着上了楼。 桯俨望着诸萦的背影,眼中若有所思,露出一个颇为懒散的笑容,对着颉叔道:“师兄,您带回来的这位姑娘,恐不是常人。” 颉叔本是极为宽宥之人,但是看着桯俨,语气中很是恨铁不成钢,“观其言行举止,自是不凡,可萍水相逢之人,与你又有何干系。你终日如此作态,师门弟子中,你的天赋最好,所悟亦是我等之最,不但精通机巧术算,观星布阵亦不在话下。 师父他老人家断言,你来日必是王佐之才。可你看看自己如今的模样,得过且过,胸襟中可还有半分志气。你言欲择良主,难不成这么多年来,竟一人也不能入得你的法眼? 若求名正言顺,如今的宋王为人宽厚爱民,宋王室如今虽衰败,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中兴之治不难。若论强盛,陈国兵强马壮,隐隐间有称霸诸侯国之相。哪怕是郑国、卫国、吴国,也皆属大国。 若你有意扶持弱国,同墨家另一脉般,入中山国、虞国等诸多小国为相,护他们一国平安,亦是可行。 可你却在市井间,毫无志气的屈居在一间小小的客舍内,虚度光阴,你、你究竟想做些什么。再不济,为一游侠耳,亦可纵情天下,似折翟一般天下闻名。如今算是怎么回事?” 桯俨垂首望着他的算盘,待到颉叔说完,他才眉宇平淡的摇了摇头,“师兄,您不懂。” 他说着,攸然看向诸萦走过的木梯,眼中乍然显出一抹亮光,像是在说给颉叔,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吾只待良机。” 颉叔和桯俨师兄弟两人的争吵,或许是因为顾及诸萦,所以声音并不算大,寻常人并不能听到。 但是诸萦的五感和普通人不同,她虽然没有故意听闻,但两人的争论还是分毫不落的进了诸萦的耳朵。 她其实还是有一些意外的,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这般恰好,不仅遇到了墨家,甚至遇到一位尚未出仕的人才。 诸萦的脑海里闪过一些思绪,但是很快便放下。她得先帮眼前的人处理伤势。 她转头看向正在等着他们吩咐的庖六,“客舍里有酒吗?” 庖六弓着腰,点着头,“有的有的,只是不知道姑娘要哪一种,客舍里有吴国的蘋颦酒,入口最是醇厚,还有……” 诸萦连忙打断他,“不必,选一坛最烈的酒便是。这附近可有医馆,要治伤最好的。” 庖六人机灵的很,他反应过来,对着诸萦问道:“姑娘您可是要治这位客人的伤,若是如此,街尾有位医者,他家别的不济,却有一道祖上传下来的药方,配制成的伤药,治伤是最好的,就是贵些,要整整四百圜钱。最烈的酒乃是郑国的呙洹酒,烈是烈,入口也冲,酒钱亦不贵,三百圜钱便够了。” 诸萦对此地不太了解,也未多问,索性给了庖六一枚刀币,“无妨,那便劳烦您将伤药买回来,待回来后,先用烈酒清理伤口,再为他用上伤药。 剩下的圜钱,算是麻烦您的酬劳。” 庖六立刻喜笑颜开,“姑娘您出手太大方了,举手投足都是贵人的风范,小人一定好好帮您把事情都办妥贴了!” 诸萦弯了弯唇,算是回应。 等小二出去之后,房内只余她和砚与老者。 顶着砚防备的眼神,还有老者隐隐相护的姿态,诸萦并没有生气,她自顾自地在一处席边坐下,泰然自若的倒了杯水,喝了口水,然后将杯子放下,全程都未看他们一眼,“吾不会与尔等为难,更无加害之意。待你们伤好之后,吾会将契书相还,此后不再有瓜葛。” 砚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怎么可能,你、你若是无所求,缘何花这般多的功夫和金,将我和叔父从那小人手中赎回。” 诸萦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继续淡定的饮杯中之水,“你可知陈国的上大夫季昇?” 砚点头,“自然。上大夫季昇,胸有丘壑,是治世良臣,若非有他,陈国未必能兴盛的如此之快。当初陈国势大,齐国便连合吴国等其他吴国合兵攻臣,若非季昇献出反间计,亲赴吴国,恐陈国已破。如此名臣,焉能不知。” 诸萦这才放下杯子,抬首直视砚,她目光如炬,仿佛能看穿人心,“季昇原先亦为奴隶出身,受人欺辱,是先陈候以五张羊皮所换,才有了今日的季昇,以及陈国。 那你呢?” 诸萦跪坐于席上,神态自若,最后一问时,缓缓一笑,明明容色极美,竟有种说不出的锐利和……蛊惑。 令人的脑海中不断地回荡着那句话,那他呢,他是不是也可以,比肩上大夫季昇,亦创出如此辉煌。 一瞬间,砚的心中似乎升起了一种希冀,胸腔中布满轩昂志气。 他质问着自己,他呢,他是否可以。 诸萦看着这样的砚,随意的又拿起杯子,掩去眼中的笑意。她起先救下砚他们二人,只是出于不忍心。但是后来观他们二人言行,举手投足间,是褴褛的衣裳和伤痕也难以掩饰的气质。 她大抵便能察觉出,砚和这位自称为仆的公孙叔父并非常人。 只是年少乍经此难,眉宇间锐气尽消,虽仍有些桀骜的脾气,但却少了年少人该有的朝气志向。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 作者咕一回来就在努力码字,但是回来的太迟的_(:з」∠)_ 所以说好的中午变成了晚上,对不起!!! 这一章留言的宝都有小红包! 真的很抱歉!!! 第19章 诸萦没有再对砚多说什么,她看向被砚唤作公孙叔父的老者,取了三枚刀币递他,“公孙先生,若有所需,可先用这些刀币添置。 妾居于一旁的屋子,若非要事,平素恐并不外出,也一贯不喜与人交际,若有事,恐怕要先生您自行决断。” 老者言语推辞,“姑娘太过客气了,老朽年迈卑贱,如何担的起姑娘的先生二字。” 话虽是如此说,但他的脸上没有半分自惭形秽,也未曾有受宠若惊的神色,就好像他本就担的起这样的尊敬。这般宠辱不惊,即便是一般的士,乃至贵族,也未必能有。 诸萦无意探寻太多,该她知道时,自然便能知道,所以她浅淡的笑了笑,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锦囊,递与老者,“这里头装了些花瓣,有安神祛热之效,若是他夜间高烧,亦或是伤口恶化,入水煎服也好,生吞也罢,大抵都是有成效的。” 这些花瓣是诸萦用治愈技能时,所携带落下的花瓣,出于好奇,她之前捡了几瓣试验过,确实对治伤有奇效。神奇的是,它甚至可以无视病症,不论是内伤还是外伤,皆有效果。只是不能像她直接施治愈术那般,可以立时治好,功效亦会差上不少。 而且当她用当时在战场,令郑军静止的技能时,其实亦有花瓣。她后来试过了,那类花瓣放入水中,立刻便会消融不见,看起来无半分异样。具体是何效用,诸萦还未知晓,她试过将融化了花瓣的水倒入受伤的树植中,并不见伤好,所以效用定然是不同的。 或许也和技能一般,有令人暂时失去动作,静止的功效。 所以诸萦私底下攒了不少的花瓣,若是当她如今日一般隐瞒身份,却又遇上危机的时刻,便可以用这些花瓣。 诸萦待庖六回来后,也用同样的说辞交代过去。每日只需要送一次朝食便够了,且直接放在门内,不必唤她。 察觉时辰差不多了,诸萦回到了自己的房舍中,她看了眼天色,日光兴盛,她应该还没有错过午食的时辰,恰好可以回去。 然后诸萦便进了自己的客舍内,她催动技能,选定了渑城。待一阵白光闪过,诸萦睁开眼便已是自己在渑城的居所。 恰好此时,传来侍奉她的婢女地敲门声,轻缓的敲门声之后,是明月清柔的询问声,“神女,已到了用午食的时辰,不知您可想用膳?” 诸萦换回了原先的衣裳,推开门,她对着明月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进来吧。” 接着诸萦坐在了席垫上,婢女们端着托盘,鱼贯而入,由明月跪坐在一旁,将装了食物的碟盘放在诸萦的面前。 明月是桓珩特意选来服侍诸萦的,在这个人均文盲,只有贵族阶层才能接触文字的时代,明月身为一个奴婢,却能识文断字,通晓典籍,连照顾诸萦也是事事细心,有其他人没有的胆气。至少在诸萦面前也能做到淡定稳重,不像其他的奴婢看到诸萦就微微颤颤。 待碟盘都被放置在案几上后,那些伺候的婢子寺人又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只余明月在案几的一侧布菜。 诸萦吃了几口,就放下箸,她看着明月,“吾前些时日,所画之物,可能有工匠造出?” 明月放下布菜的箸,双手叠在腹前,低着头,十分恭敬,“禀神女,奴这些日子寻遍了渑城,您所画之物并不算难,只是工匠们未曾做过,奴以重金相酬,召了数位工匠,应在这一两日便能有结果。” 诸萦点头,“如此甚好。” 说着,诸萦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块金饼,递给了明月,“若是不够,再寻我要便是。” 明月却没有伸手去接,她俯下身,额头抵在双手上,“奴不能要,公子早有吩咐,凡是神女您所吩咐,不必问明用处,可直接支钱财。” 见她这般模样,诸萦没再继续,将金饼收了起来,然后道:“吾知晓了,汝先起来罢。” 明月这才起身,她始终谨小慎微,秉持本分,“神女您还要继续用膳吗?” 诸萦摇头,“不必了。” 她想了想,又继续道:“吾记得前些日子,卫郑两国阵前议和,如今怎么样了?” 明月显然和院内的其他婢女不同,此刻竟也能回答上来,“禀神女,奴听闻当日阵前的郑国将军,一回郑国便向郑国王上通秉,但似乎,郑王心有不平,又命郑国的一位公卿出使。恐怕……” 明月望了诸萦一眼,神色略有犹豫,“郑国君主不大信当日情形。” 诸萦的手随意地转动起了桌子上的青铜爵,似笑非笑,眉眼中带了些煞有兴致意味,“何必如此委婉,想来这位郑候,对吾之身份,尚存疑虑。” 听闻此言,明月的眉头一皱,连忙俯身跪下,“还请神女息怒,这、这……” 看见连一向稳重的明月都变得语无伦次,诸萦颇感无奈,她其实真没有迁怒生气的意思,只是说了大实话罢了,顺便认真做出身为神女该有的反应,不曾料到竟让明月如此惊惧。难不成她如今的气势威压已经如此之盛了吗。 诸萦佯装无奈的叹了口气,伸出手扶住明月的手腕,将她的身子从地上稳稳扶起,“汝何罪之有,先起来罢。” 明月这才安心,继续服侍诸萦,为诸萦斟了一爵掺了蜂蜜的水。 举起爵饮了一口,入口便是甜滋滋的味道,叫诸萦稍微放松了些心神。但是这里的生活实在太过无趣,也无何适合她消遣的东西。 虽则刚刚去过宋王室的都城,但一归来,仍旧是这般寂静清冷,叫诸萦还是有些不适应。 不过,或许正是这样,她才更应该做些有意义的事,至少她有超越这个时代的知识储备。虽然不算多历害,可能叫他们活的好一些,不那么艰辛一些,便也尽够了。 这般想着,诸萦的目光落在明月身上,“汝活于世间,可有何最为苦痛?” 明月愣住,她白皙的眉间显现出些许不知所措,“奴、奴亦不知,许是世间苦痛诸多。”她眼神微滞,像是在追忆,“若是奴,最为苦痛,怕就是朝不保夕。 不瞒神女,奴本是山俞国的上大夫之女,自幼通晓礼义,仆从环绕。可惜,山俞国地处陈越之间,是个名副其实的小国,后来因为陈越两国之争,无辜殃及,国破城亡。 昔日出身高贵的公主贵女们,沦为奴婢,受人轻贱。 奴原姓訾,若论亲疏,亦为宋王室子孙。但后来还不是被辗转诸国,直至如今在公子府中为婢。 世事无常,但奴得天之幸,竟能伺候神女,如此福分,先前所受的苦,现下回想,也不至心口绞痛,难以安稳。” 明月说着,竟然缓缓笑了,柳叶一般的眉毛舒展开来,她本也是柔顺惹人的容貌,这般笑起来,竟叫人心旷神怡。 她眼中带了一点祈盼的神色,“若是有朝一日,不叫人生离死别,也莫要有那么多不该有的战事,所有人皆能吃饱穿暖,安乐融融,那该有多好。” 诸萦伸出手,轻轻地抚了抚明月的脸颊,正视着她,似承诺一般,“别怕,会有的。” 望着诸萦如白玉一般无暇的面容,明月的眼泪似断了线的珍珠,不断地落下,她攸然低下头,上半身近乎匍匐,隐隐间似乎还能看到她的身体在颤抖,“神女、神女……” 殿中便只剩明月呜呜咽咽的哭泣声。 等明月离去后,诸萦一个人独自坐到夜间,她思索着,除了青霉素和纸张,还有什么是能令百姓受益的。 吃饱穿暖、吃饱穿暖…… 等等! 诸萦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白光,这个时代的粮食产量应该不太高吧。如果,她可以令粮食的产量提高呢? 有了思路,尽管感觉很难,但诸萦仍旧觉得自己可以尽力一试。而且,她欲以神女的身份活在此间,若能予以良种,不也正是更好的体现出她身为神女的身份吗? 有了思路,诸萦不再执着,她回到榻间,安心入睡。 她可没忘了明月之前和她提及的郑国将派公卿出使卫国之事,故而除了远在王畿的砚,她这几日间,应该还有不少事需要应付。 随着烛火燃烧时,间或的噼里声,诸萦一觉睡得极好,直至天明。 约莫过了七八日,午间,诸萦正百无聊赖的坐在庭院中,看着盛开的海棠花,上头还有蝴蝶在扑腾。 突然,一个寺人神色慌张的进了院子,他扑通一声,跪下对着诸萦,“禀神女,郑国的使节出使卫国,此刻以至渑城内。” 明月在诸萦一旁侍奉着,眼见着寺人的模样,颇为不悦的训斥道:“郑国的使节至城中又如何,你作甚如此模样,惊扰了神女,是何等的罪过?” 那小寺人闻言却更加慌张,声音近乎抽泣,使劲的磕着头,“神女在上,小人知错了、小人知错了……” “无妨,吾不怪罪于尔。寻常使节来访,与吾有何干系,今日尔竟如此慌张,想来另有其事。” 第20章 寺人小心翼翼地抬头瞥了眼诸萦,又连忙低下头,抖着声音说道:“郑国的使节,带了、带了位神仙,说是要见见您。” 此言一出,侍候在一旁的婢子寺人们面面相觑,尽管无人言语,气氛还是凝滞住了,甚至有些说不明道不清的慌乱无措。和诸萦不同,这些仆从们都极为信奉神明。 更何况,又是随着郑国一道出使,怎么也不至于是假的。但若是真的,两位神仙碰在一处,究竟谁会厉害些? 若是诸萦不敌…… 这个想法一出现,就死死的萦绕在仆从们的脑海中,怎么也挥之不去,迷茫和恐惧充斥在他们的心间。 诸萦恰一听闻时,亦愣了愣。 她是不是真的神明,她自己心中是有数的。可这方世界是否会有神灵存在呢? 到底是接受过多年的唯物论主义的熏陶,比起神灵,诸萦更相信马克思,毕竟是常年出现在教科书,陪伴着她度过读书生涯的人。 哪怕退一万步说,如果对方真的是传说中的神灵,诸萦也不太害怕。她从到这个时代开始,就没有做过坏事,尽管有自己的私心,但是所行所想,皆是利于民生的。问心无愧,也就没什么好担忧。 而且,若是真的神明,说不定她回家还有希望了。 所以诸萦丝毫不怵,她站了起来,面带微笑,这一身普渡众生的气质,快赶上供奉在殿宇间的神像了。 “吾却未曾听闻有别的神邸下界,莫不是帝父在吾之后,又派了仙家前来,倒不知所行为何?”诸萦看似自我询问,但实则是故意说与其他人听的。 然后诸萦看向跪在地上的寺人,温声道:“汝何必如此慌张,不过是传信罢了,先起来吧。” 没想到寺人闻言却愈发颤抖,他现下是更加相信诸萦的神女身份,那么他等会儿说出的话,未免太过冒犯,亦不知诸萦神女会否生气,但该说的总要说出口,若是隐而不报,只怕…… 寺人心一横,狠狠磕了一个头,一口气说出来,“神女在上,郑国使节带来的那位‘神仙’口口声声称神女您是假冒的,要、要揭了您的真面目。” 诸萦的笑容一顿,旋即,笑得比先前更加深一些,“如此,倒是有意思。 尔先起来罢,纵有人冒犯吾,又与尔何干。” 寺人这才慢慢抬起头,有些犹豫的缓缓躬着身子要站起来。 他起身到一半,诸萦突然开口,“等等。” 被叫住的寺人一脸惊慌,就在他准备重新跪下求饶的时候,诸萦伸出手,对着寺人流血的额头,缓缓施动治愈的技能。寺人只觉得伴随着草木的清香味,额间的伤口似乎被一股柔软的力量包围,渐渐的疼痛消去,整个人亦精神了不少。 他还欲跪下向诸萦谢恩,却被诸萦拦了下来。“尔若再跪,又将额头磕破,岂非白费了吾方才施的术法。” 寺人感激涕零,还准备说些什么,却被诸萦先一步打断,她望着院门外,目光深远,“既然有人寻吾,尔且带路罢。” 听诸萦这般说,寺人将方才欲说的话,一股脑的忘了,连忙微躬着腰,为诸萦带路,往前头行去。 明月在诸萦身后,思虑了一瞬,也连忙跟了上去。 有别于诸萦之前的习惯,她没有用瞬移的技能直接到城主府,而是坐了车驾,慢慢地往城主府去。 诸萦如今暂居在桓珩的府中,桓珩一贯是不爱奢靡,又是将军,出行都是策马。但身为一国公子的隶属还是有的,他的府中常年放置着,贵为一国嫡公子才能有的车驾。 端严肃穆,车驾上雕琢着玄鸟图案,清透的玉坠悬于车前,四匹高大的骏马驾车,看起来气势非凡。其实以诸萦的身份而言,四匹马的车架,尚且有些委屈诸萦。 但在渑城内,四匹骏马的车驾已然是规格最高的了。 在车驾出现在城主府附近时,便有人往城主府内通秉。 于是,当诸萦的车驾停在门前时,桓珩和渑城的城主早已等候许久。两人的神情皆是恭谨自若,而因着桓珩和城主才移步的郑国使团,面上的表情就不一而足了。 而其中最为显眼的,应当是一位满头白发,须发飘逸,穿着宽大衣袍的老者,他时不时就抚一抚自己的胡须,看起来神情和蔼,仙风道骨。 这应该就是郑国使团带来的,所谓的‘神仙’。 当车驾停下来时,在众人翘首以盼的目光中,一个穿着深衣的美貌女子从马车上下来。自然是正当年华的姑娘,容貌娇美,仔细瞧瞧,也的确有一二分的冰肌玉骨之感。 只是嘛,称之为美人无半分错处,称之为神女,恐怕就…… 门口等候的郑国人,多多少少露出些不过如此的神色。 而看起来仙风道骨的老者,眼中更是添了些放松,笑容看起来愈发有仙家慈爱怜悯的意味。 然而,下了马车的白皙美人,竟没有往前走,而是转过身,恭谨的伸出手,想要搀扶里头的人。 一只白皙纤细的手从车帘中伸出来,指若葱白,形状姣好,如白玉一般挑不出半点瑕疵。令人难以想象,拥有这样一双手的人,又该是何等风姿容貌。 这时候,诸萦被明月搀扶着,小心地从马车中出来。她这一身氪金而来的衣裳,虽然流光溢彩,极是好看,但是也极为繁复,尤其是在这种上下马车的时候,碍手碍脚极了。 诸萦特别怕一个不小心,别说压制住对方了,自己先从马车上摔下来,可就真的是丢人丢大了。 所以当诸萦凝着心神,好不容易成功地下了马车,终于有功夫抬眼望那些人的时候,瞧见的就是他们眼中毫不掩饰的惊艳,或是神情微怔,或是目不转睛。 趁着这个机会,诸萦将门前的这群人看了个清清楚楚。然后将目光落在那个老者身上,她莞尔一笑,目光里透着些意味深长。 让本就因为诸萦与世无双的风姿,而有些犹疑的老者,心中打起了鼓。 但是他很快神色一定,自我安慰,这世间哪有真的神仙,他在诸国游历,遇见的所谓神仙,也不过是些会耍小把戏,懂得些障眼法的骗子。想来这位女子,也不过就是生的好看,指定也是同行。 老者经验充足,安慰完自己后,很快就步入状态,准备先发制人,他煞有其事的抚了抚胡须,语气慈爱的规劝道:“小姑娘,人世既短,何不一心向善,作甚行此等招摇撞骗之事。” 他摇了摇头,神色惋惜,“误入歧途,真真是可惜。” 诸萦这下愈发肯定,对方是个骗子,所以她不怒反笑,“有些意思。” 老者一蹙眉,似乎因她这随意的态度,“若是你执迷不悟,亵渎仙家,贫道只好小惩大诫,叫你吃些苦头了。” 见过诸萦施术法的卫国人,尤其是桓珩和那日战场幸存的将士,皆是紧蹙眉头,目光不善的看着老者,桓珩神色微冷,但是此时为诸萦和老者之间的交锋,他们并不能贸然出声。 诸萦笑了一声,像是在看什么有趣的把戏,“尔不妨一试。” 老者面上的表情一下从慈祥和蔼变做严肃,只见他口中念念有词,然后拽下腰间的葫芦,猛饮一口,大拇指和食指一搓,口中朝着诸萦喷水。霎时间,就见一道火光直冲诸萦而去。 哪怕是相信诸萦神女身份的人,也不禁捏了口气,心都快掉到嗓子眼去了。 和满脸不可思议、目瞪口呆的众人不同,诸萦丝毫不惧,迎着火光淡定自若,心中甚至有些不屑。就这些把戏,也不过如此,她虽然化学总学不好,但是磷易燃的事情她还是知道的。 更何况,隔着这么长的距离,那火连星子都到不了她身上。 作者有话说: 诸萦:感谢化学老师,感谢九年义务教育,感谢马克思和恩格斯~ hhhhh,论学好化学的重要性,本咕中二时期,还特意背了肥皂的制取方法,还有火|药的配比,等等。最离谱的是,我还看了孙子兵法_(:з」∠)_(虽然因为太枯燥没有看完) 第21章 “很有趣的把戏。”诸萦扬了扬唇,煞有兴致,似乎在她的眼里凭空生出火光,就只是小把戏般。 老者显然很气愤,“口出狂言,冥顽不灵,看来贫道今日……” 诸萦没等他说完,直接用了自己的技能,像在战场上一样,老道、乃至这些郑国人,彻底停止了动作,像是凝滞了一样。 但是欲止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除了郑国的使团,还有那名老道,其余的人没有受到半分波及。比起桓珩几人的镇定,渑城的城主,惊诧的险些忘了呼吸吞咽。 他险些就要匍匐在地上,向神女奉上献祭之词,但是转眼间其余几人尚且未动,又担心神女若是不喜这般举动,岂不是…… 都是能周旋四面八方的人精,这点眼色还是要懂得看的。 眼下这氛围,实在有些严肃,尚且不知道神女是不是被对方方才的无礼所触怒,这时候还是夹着尾巴做人,尽量降低存在感才好。 诸萦看着处于静止状态的郑国使团,她亦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些什么,索性面色冷肃,不带表情,静待着时效过去。 在心中悄悄数着数,一直等到他们有动弹的迹象。先是衣摆从静止不动,到自然落下,又动弹了手指,慢慢地他们恢复了动作。 趁着这些人还有些发懵,未能完全清醒的时候,诸萦微微扬起了头,任凭风吹动她的发梢和衣摆,看起来更加出尘。 随着她的动作,又故作清冷的发出声音,“冥顽不灵、口出狂言,呵,尔等当真大胆。吾从未受如此言语,即便帝父,也从未如此斥责于吾。” 她虽是这般说,但语调没有半分郁怒,面上反而是笑吟吟的,愈发令人生出惧意。 方才还大放厥词的老道,噗通一下就跪了下来,额头冲着地上拼命的磕,不过几下的功夫就见了血。他的身子甚至止不住的颤抖,招摇撞骗了这么多年,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真的遇见了神明。 他竟然还敢斥责神明,简直是不要命了。愈是回想,他的脸色就愈是难看,惨白的脸上不断渗出豆大的汗粒。游走诸国装神弄鬼,像他一样的同行,也遇见了不少,来来回回就是那些把戏。 可是这次,是真的不一样,这种全身上下都不由自己做主的感觉,像是完完全全被操控了一般。只有神,只有真正的神灵才能有这样的能力。 随着老道的跪下,还有他不断地告饶声,似乎点醒了这些郑国出使的人,他们也乌泱泱的跪下,神情惶恐难安,丝毫不顾及周围人的眼光,口中不断地说出请罪之语。 “神女,求神女饶恕啊!” “吾等真的毫无冒犯之意!” …… 既然是出使,自然不止有文臣,还有五大三粗的将领,这些人不管看起来本该多么文质彬彬、有公卿贵族风范,此刻都顾不得这些,不少人嚎啕大哭,看起来十分违和。 诸萦没有立刻给予回应,她看着这些人哭了许久,面上始终无动于衷。 她看起来就像真的毫无感情的神邸,冷漠高贵、凛然不可侵犯。如果不想被当作软弱可欺辱的神邸,至少这次应该给他们一个深切印象。当恐惧与后怕到了极点,往后回想起来的时候,记忆才能愈加深刻。 由神邸这个身份带来的,难以逾越的威严感,才会深深的刻在脑海中。 良久,诸萦才缓缓开口,“罢了,吾此行下凡尘历练,本是为了民生安稳,不欲多生杀戮,念尔等未曾亲见于吾,心存疑虑也属应当。” 就在跪在地上的众人松了一口气之时,诸萦攸然一笑,转折道:“不过……” 第22章 不过什么?诸萦轻飘飘两个字,一下把这些人的心吊了起来。恐惧之余,不免开始怨怪出主意的人。 明明有那么多的边关将士看到了,如何能做的了假,非要信一个老道士的话,哦不对,分明是个骗子。王上竟然还恩准,让他们这些随行的人探探虚实,究竟是哪位神仙更厉害些。 这下好了,虚实是探出来了,他们也要遭殃了。 此次以郑国使节身份出使卫国的,是郑国长公子之子扈缊,他的父亲在众公子中并不出众,但他却越过一众王孙,很得郑国君主的喜爱重视。 对于郑国而言,政事上,最为重要的,不过是卫国。两国交壤,时有纷争,两国又俱是民风强悍,国力鼎盛。 此次议和,虽然卫国有神明,但是未能亲眼得见,很难情真意切的生出多少震撼。在郑国君主和大臣们的眼中,说不准是边关的将士为了推诿失责,而刻意夸大出现的神明。卫国出现的这位神明,或许和眼前的老道士一般,修炼有成,有几分仙家手段。 若是如此,他们郑国又有何好担忧的。 而此种境况下,若是表现出彩,更能彰显为首的使节之能。郑国君主是实打实的在为扈缊这位王孙铺路,才费尽心力,选了这项差事给他。 能被郑王如此看重,扈缊自然不是什么脓包,相反,他还很有些急智。 所以这个当口,众人皆害怕得难以自抑,担忧诸萦还准备责怪他们时,扈缊胸腔起伏,深吸了一口气,他猛然抬起头,两只手交叠放在额前,这便是有话说,欲在尊者前通禀的意思。 扈缊咽了口口水,虽然紧张,但是好歹面上看不出太多失态,不像别人泣涕横流。 “神女在上,是缊有眼无珠,竟错将此等坑蒙拐骗之人误以为仙者,以至于惊扰辱没了您。”扈缊几乎可以听见自己如鼓声一般的心跳声,但他还是强作镇定,“缊万死难辞其咎,神女饶了吾等死罪,活罪却是吾等咎由自取。 缊为使团之首,所罚应亦为最,不论您如何惩戒,缊绝无二言。 只是缊所犯太过,待您惩戒后,缊唯愿身着布衣,独一人尔,亲力亲为,为您修建庙宇,以赎今日怠慢神女您的罪孽。” 此言听着倒是没什么错处,只是要修建凭一人之力修建庙宇,至少得要全手全脚。更何况,庙宇这东西,可大可小,有个遮雨的棚子,泥塑的真身,再加上祭台,似乎也成个样子。 又是亲力亲为,听起来怎么都是诚心的。 这位扈缊,不愧能得到郑候的喜爱,实在是能言善辩,又具急智。 诸萦微微一笑,朝扈缊的方向缓缓迈了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汝很聪慧,可惜吾不需所谓的庙宇。” 扈缊的面色一变,显露出灰败之色。 诸萦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慢慢朝前踱去,她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十分明显,又带着点飘渺的意味。 “吾既已言明不行杀戮之事,自然也不会过于为难汝等。然,小惩大诫还是该有的。” 说着,诸萦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扈缊,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意味深长,“既然汝想要亲力亲为,不如就下至田中,亲自沤肥施作,以慰民生罢。” 沤、沤肥? 扈缊彻底愣住,刚刚诸萦的那番举止,他还以为自己彻底得罪了神女,不论是贬黜平民,还是受劓刑羞辱,他都在脑海中预想过。 可万万没想到,神女对自己的惩罚,竟然是下田耕作,亲自沤肥。往林中狩猎,他倒是常有,可下田,的确是未曾有过。 连同那些惊惧的郑国人,也俱是满脸的不可思议。 这惩罚比鞭笞还要轻,但是具体的施作,的的确确让他们这些养尊处优的贵族公卿犯了难。可好歹命保住了,又是全胳膊全腿,理论上,没有比之更为令人庆幸的惩罚了,就是叫人怎么也笑不出来就是了。 扈缊的反应还是极快的,他发愣过后,连忙匍匐下身子朝诸萦拜去,“多谢神女手下留情,扈缊领罚。” 其他人相觑一眼,也都跟着拜谢。 诸萦无可无不可,颇为冷淡的应了声,“嗯。” 她突然目光落到扈缊身上,直直的与他对视,眼神看起来冷漠且不带感情,充满神灵的深不可测,“尔既口言心诚,可莫令吾失望。” 说完,她弯唇一笑,一身威压气势,直逼得扈缊衣襟湿透,心跳如鼓。 诸萦撩了撩裙摆,面色冷淡,实则暗中在脑海里的小地图上圈定位置,随着白光大盛,她冷冰冰的落下一句,“吾乏了。” 然后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不见。 只是,随着诸萦一道消失的,还有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老道士。 城主府的这些人,接下来会是怎么一回事,就不关诸萦管了,她只需要将自己的神女身份深入人心即可。至于之后桓珩和渑城城主会如何对待他们…… 反正经过诸萦这么一吓,卫国已然占尽先机,无需担忧便是。 诸萦的目的地是她在桓珩府中的院子内,因为诸萦的习性,所以从她的屋子到院门的一大段距离都很是空旷,伺候她的仆从,若是没有她的吩咐,除了每日清晨悄无声息的打扫之外,很少会靠近。 所以诸萦将老道士从城主府,径直瞬移到此处后,就任由他跪在平坦的地上,满脸的恐慌害怕。 诸萦在她一贯喜爱的垫子上跪坐着,慢悠悠的倒了杯案几上的蜜水,轻轻饮了起来。 姿态闲适的就好像面前没有这个人。 一直安静着也不是办法,老道士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想要瞧瞧如今的情形,谁料一抬头就和诸萦对视上了。 他正欲磕头请罪告饶,充分发挥三连套,他行骗诸国这些年,哪有不被拆穿的时候,越是这种关头,哭的越惨,看着越可怜,就越有生机。 老道士对于此,深谙于心,加上他的口舌了得,论起忽悠人,扈缊刚刚那点子言语功夫,压根及不上他半点。 谁料老道士酝酿了许就的措辞,还未开口,就被打断。 诸萦如白玉一般洁白无暇的面庞上看不清喜怒,神色平淡的朝老道士的方向放了个青铜爵,慢慢的帮他斟上蜜水。 她的眼神没有看向老道长,斟完蜜水,她就自顾自的拿起自己的青铜爵,慢悠悠的喝起来,“坐吧。” 老道士有些不可置信,但还是小心地从地上起来,他走向诸萦的过程中,时不时的就悄悄望向诸萦。他的表情是既不可思议,又满目仰慕。 坑蒙拐骗这些年,既然要巩固自己的仙家形象,自然也免不得接触道学,否则怎么能张口闭口玄妙非常,将人忽悠的一愣一愣的。 越是这样,当有一日真的遇到传说中的神明之时,除了被拆穿的恐惧,越是容易生出敬畏向往。因为他比寻常人更为知晓神明的非凡。 见识过瀚海的人,便不会惊叹溪流,而身处山中的人,却不能领会其中磅礴。 等老道士不安的跪坐在诸萦对面的席子上时,诸萦抬首,状似无意的随口说道:“这世间之人,皆艳羡神明,殊不知天界,亦有洒扫仙娥,掌兵天将,君帝臣下。” 老道士听的入神,他游走各国,听过不少神话,各个国家皆有各自不同的神话体系,信仰亦是不同。可眼前之人不同,她不是虚幻出来的故事,而是实打实的神明,她所言必是真的。 但没想到诸萦却戛然而止,她继续不紧不慢的饮着蜜水,在老道士抓心挠肝的表情中,悠然的做着自己的事,偏偏老道士还不敢催促。 把人的胃口钓的十足,诸萦才放下青铜爵,悠悠长叹,“然则天界神明,亦非皆为上古神邸,其中不乏下界飞升。 吾犹记得宋文王宽厚仁德的风范,良相贡殷的精明能干,还有渊博不下吾帝父的缯琢。 可惜啊…… 如今礼乐崩坏,各位其主,少有心怀黎民性命,襄助天下民生之人,吾亦未曾听闻,有人自凡世飞升。” 诸萦的一席话,听的老道士心潮澎湃,她方才所言的几人,皆是名满天下,从古时传至今日的大贤大德之人。 宋文王开创盛世,使天下兵戈止息,贡殷则是前朝名相,一心为民,剖心而死,其心竟为七窍玲珑心。缯琢则是有名的圣贤,学识渊博不说,还曾广收弟子,办了私塾,彼时各国皆有他的弟子入朝为官,也可谓是一心为民。 老道士往日不过是周游列国,凭借着机敏的脑子和三寸不烂之舌行骗,哪曾料到自己有朝一日会遇见真神仙,此刻闻诸萦的一番话,心中竟也生出无限向望,若是他也能如这些古来圣贤一般,会否来日亦能飞升成仙呢? 他充满期盼的看向诸萦,谁料诸萦竟然也含笑看着他,“吾观汝,虽行事有瑕,但根骨俱佳,倒是有些意思。” 作者有话说: 当忽悠遇上忽悠,只能说,忽悠者人恒忽悠~ 第23章 诸萦的话,落在老道士的耳中,简直胜于仙乐,他的眼睛蹭的一下迸发亮光,“神女、神女所言,贫道……小人、小人当真有如此根骨吗?” 老道士心情激奋之下,竟有些语无伦次。 想来也是,任谁从货真价实的神灵口中听到自己有不凡的根骨,又知道凡人也可能成仙之后,自然难以平静。 对老道士的失态,诸萦毫不在意的微笑以对,“自然,吾不需骗人。” 老道士简直喜得不能自抑,他原本长得颇有仙风道骨之相的面容,此刻笑得牙不见眼,半点装出来的仙气都没有了。 高兴之余,老道士还不忘问问自己该如何修炼,他努力收敛收敛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平复了些,神情格外恭谨崇敬,“敢问神女,小人可否有何修炼之法。小人不盼着如您一般,仙法大成,动辄可操控万物,移山填海,只求勿要辜负这一身根骨,来日若能在您的仙宫门口洒扫庭除,也是小人万世轮回也难积得上的大福气!” 诸萦状似思考,沉吟一番,“依汝的根骨,若是潜心修行,或许大道能成。可惜,汝常年行骗,犯下孽债,又未曾好生研习经典,虚度光阴至今,恐已难成大道。” 老道士如遭雷击,脸色一白,短短的数息内,乍然经历大喜大悲,心情的起伏简直难以言说。 突然,他瞥到诸萦始终淡然的面容时,心情一震,是极,眼前之人乃为神女,观她言行间的底蕴,定然在天界也属地位极高的神邸。 神女一定会有办法的,如果,神女愿意伸手相救。 老道士犹如被点醒一般,满含希望的看向诸萦,“小人自知犯下大错,这些年来游历各国,行了坑蒙拐骗之事,小人愿重寻过往的这些人,一一致歉,将钱财归还,想尽法子弥补多年所为。 再者,小人虽有欺瞒之为,但从不曾伤人性命,若有贫苦的平民,小人则从不取半枚圜钱,符咒尽是赠予对方。逢年遇之,为其祭祀先人亡灵,亦不过取斗粟米。 大奸大恶之事,小人、小人从不曾为之啊! 神女能否再予小人一次机会,小人定当珍惜,为您当牛做马、洒扫庭除,做个传信小童,绝无二话。” 诸萦看着老道士苦苦恳求、满目诚心的模样,像是略微被打动,摇头轻叹,“其实也不是没有法子。只是稍有难度罢了。” 得知尚有希望,老道士一瞬间精神了起来,焕发生机,“求神女告之,但凡有半息机遇,小人都不愿放弃,一定竭尽全力而为。若是仍旧不成,只能怪小人无此机缘,但神女的恩德,必定永世铭记。” 诸萦似乎拿他执拗的态度没办法,才道:“汝可听闻纵横家?” 谁料老道士愣了愣,迟疑道:“恕小人孤陋寡闻,敢问神女,何谓纵横家?” 间老道士的反应,诸萦在心中肯定,看来此处时空,是没有纵横家的存在了。但是无妨,恰好可令她发挥。只见诸萦镇定自信,泰然自若地继续道:“所谓纵横家,即为合纵连横之意,凭借自身机敏和不凡的口舌之利,以一己之力纵横天下诸国。内辩群臣,外间大国。可凭借辩才,令弱国得存。 其之兵刃,利在口舌。且犹胜于百万大军。” 这一番话,令老道士听的一愣一愣的,眼前似乎有什么大门被缓缓打开,一个新的世界显露出来。只懂得在各个诸侯国间游走行骗的老道士,眼界心胸,似乎在一瞬间豁然开朗。 他是不是,也可以做这所谓的纵横家,想想那样的场面,以一己之力,阻拦百万大军,这是何等的恢弘不凡,定然是足以载入史册的壮举。 诸萦看着老道士遐想的神情,微微一笑,“此亦为君的成仙之道。” 这话一下子点醒了老道士。是了,方才诸萦神女提及的几位由凡人之身成仙之人,都俱非修道之人。 他们何以成仙? 是功德,是利于天下万民的累世功德。 他区区一个道法不精之人,身无所长,唯一可凭借的便是这口舌之利,他游走各国,三六九等之人,不知接触了多少,哪怕是王孙贵族,亦能由他忽悠的发愣。 纵然有人生出疑心,也从不曾辩得过他。 这般一看,这世间还有比这更适合他的吗? 老道士连忙起身,他站起来,朝诸萦缓缓一拜,神情郑重,“多谢神女指点,大恩大德,小人永世难忘。” 诸萦仍旧跪坐在席上,坦然接受他这一拜。 但是有了明确的想法之后,老道士又迟疑起来,他胡子一翘,望着诸萦,欲言又止。 “敢问神女,即为纵横,小人又该依从何国,可是为弱国而行?”犹豫良久,老道士还是问了出口。 诸萦却摇了摇头,“是为百姓,明面依附何国无妨,重要的是为民生谋福祉。今日侍齐国,他朝侍陈国,其间有何不同?只不过心向百姓,为之筹谋,足矣。” 老道士连连受教,他似乎得了什么启发,慢慢起身,又逐渐跪下,朝着诸萦缓缓拜去。 “谢神女教诲,小人明白了。” “嗯。”诸萦点头,“汝自行去吧。” 恭敬虔诚的拜别诸萦,老道士从院子里退出去。侍奉在外的仆从们,隐隐约约间便听到里头的交谈声,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但既然是在诸萦神女的院子中,那么凭空多出一个人,似乎也不稀奇了。便有仆从引着老道士出府去了。 诸萦饮着蜜水,其实她也不清楚这个老道士会否能做出一番大事,但试试总是无妨。主要是她瞧着老道士一身的神棍气质,兼之竟能将偌大的一个郑国忽悠住,除却他有一二分装神弄鬼的本事在,自身的见识和应变能力都是不可否认的。 很难不让诸萦想到历史上的方士们,即便是威名震震的伟大君主,也常有被他们糊弄欺骗。而若真的说起此道,又不免想起那些靠辩才和应变的机敏,在各诸侯国间游走,以口舌之利逆转局势、全身而退的纵横家们。 十分奇异的,诸萦在这个老道士身上,找到了那种感觉,即便他只是一个擅长坑蒙拐骗的神棍。也许很荒谬,但诸萦相信自己的直觉,她想试一试。 待老道士走了之后,诸萦重重叹了口气,伸直了腿踞坐着,用手捶着自己的腿。 她实在不习惯这里的跪坐,血液不流畅,以至于她总忍不住腿麻。 偏偏这里的人,将此视为礼数,成天到晚都是一本正经的跪坐着。诸萦很好奇,难道习惯之后,腿便不会发麻吗? 在心中小小的吐槽完之后,诸萦进屋子里拿出几卷竹简,开始认真的看了起来。这里的字她连猜带蒙,约莫可以认识个七八成,但是不少字她还是不认识。 好在这里有些著作是诸萦曾经见过的,对照着看过去,便能知道大体是什么字。 至少一些常用的字,她应该知晓是何模样,也免得来日闹出了笑话,那就不太符合她的神女人设了。按理来说,会书写也很重要,但是这里的竹简她实在是写不惯。 所以诸萦准备等她将纸苏出来再说,然后再将炭笔普及。 届时若是有人相询,她完全可以推脱,说是天界所用。至少和沉重不便的竹简相比,柔软洁白的纸张,在他们看来,确实更像是神灵们的东西。 诸萦叹了口气,然后认命的接着往下翻阅。 真是没想到,她穿越了竟然还要学习。 随着日头渐移,诸萦亦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她疲倦的揉了揉眼睛。直至门外有了动静,诸萦下意识地用自己灵敏的五感,仔细的听了听。 这个步伐声是…… 诸萦面露了然的笑容,看来是桓尔萤回来了。 每个人的呼吸频率、性格,俱是不同的,还有她们所受到过的教导,若是明月,步子行的快,但是会下意识地放缓。因为为奴之后,势必要以主人为先,所以步调的动静要尽力做到无,却又要利索。 而桓尔萤身为卫国的公主,即便是庶出的公主,王宫中也有专门侍候她的婢女,还有教导她的傅母,所以桓尔萤的步调力求优雅柔美,不论如何急迫的情况下,都有种矜持从容。 果然,下一刻,诸萦就见到桓尔萤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前。 桓尔萤看见诸萦,步子一停,貌美的面容漾起笑容,她姿仪柔美的朝诸萦跪下行礼。 “尔萤见过神女。” 诸萦将竹简慢慢圈起来,随口应道:“嗯。” 得到诸萦的回应,桓尔萤却没有立刻起身,她双手依托在额前,低着头继续答道:“神女命尔萤所寻之物,尔萤寻了数日,总算不负所托,尽数寻到了。” 才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而已,诸萦也未料到桓尔萤这么快就能寻到。其中一些,即便是诸萦自己也不肯定。不得不承认,桓尔萤她……是有几分才干的。 至少毫不逊色于一些只顾沉溺酒色的王孙公卿。 作者有话说: 来叭来叭,宝们猜猜,诸萦让桓萤寻的是什么,猜错了也有小红包! 第24章 比起成为陪嫁的媵,或许如今更适合桓尔萤。 她可以一展所长,而非拘泥于陪在嫡姐身后,终身都为陪衬,只能以联姻的方式体现她身为公主的价值。 看着桓尔萤眉间的神采奕奕,诸萦的心情似乎也不自觉的明朗了起来。 “嗯,不错。”诸萦看着桓尔萤,不由得又加了句,“此次辛苦你了。” 桓尔萤低下头,推辞道:“此为妾的本分,不敢言辛苦二字。” 诸萦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她看向桓尔萤的身侧,桓尔萤会意,伸手轻轻拍了两下。于是候在外头的几名婢子走了进来,每个人的手中都端了托盘。 桓尔萤开始向诸萦细细解释起来,“神女您吩咐说,要寻到火硝、流石黄和木炭。您说火硝应为白色粉末状,且易燃烧,而流石黄应出自火山口,嗅之如臭鸡子,色淡黄,呈粉末亦或是块状,而木炭应以柳木为佳。 柳木烧制而成的碳尚且简单,可前两者却少有人听闻,有火山口的唯有中山国与越国,然中山国领土仅有数城,国力微弱,商贸不兴,又与卫地相隔甚远。 妾只好寻遍越国商旅,所幸其中一支的商旅携有此流石黄,其间商人言曰,曾偶然发觉流石黄味甚殊,有驱蛇赶虫之效,故而行商时常备于车队。 但火硝却的的确确,无人曾听闻。 或许是得神女您的庇佑,妾遍寻无果后,本欲会渑城向您请罪,谁料途中遇雨,妾与护卫的甲士便暂歇于山中一户人家的茅屋内。偶然谈及火硝,谁料有一老翁,正是茅屋的主人,他竟言有一物与之相似。 乃其先人所传,将猪圈外的泥土与草木灰放在一处,用祖传的法子制取,最后可成作一物,放在田地中,可使作物长的愈好。此物便如您所言,通体成白色,或粉末,或成块。且老翁言明,当年有一文士曾借宿于其先祖的屋舍中,偶然得见其先祖制取此物,还为之取了名字,名唤芒硝。 妾见芒硝与您所言的火硝形容相近,芒亦有火之意,故而斗胆猜测,应为此物。” 桓尔萤将事情仔仔细细的讲了出来,言毕,又将托盘上的布帛掀开,露出里头东西的面容。 诸萦走上去,拿起托盘内的东西瞧了瞧,木炭自不必说,硫磺……也就是流石黄,一闻见这个味道,诸萦就知道不会出错。 她小时候去乡下奶奶家玩,因为奶奶家靠山,附近又有田野,所以经常有蛇出没,老人家每每到了夏季,都会在房前屋后洒满雄黄。但恰好有一年,帮着买雄黄的亲戚听错了,记成了硫磺,故而买了一堆的硫磺回来。 好在硫磺虽然比不上雄黄的功效好,但起气味特殊,仅仅用来驱蛇,效果还是很好的。于是诸萦的一整个暑假,就都伴随着臭鸡蛋的奇怪味道,让她印象深刻怎么也不能忘。 至于火硝,其实诸萦自己也不太清楚。她只知道硝酸钾又被称作火硝,至于它是怎么做成的,原谅她,看的穿越小说还是太少了,所以她也不清楚。 但是她隐隐约约记得,硝酸钾是一种效果很好的肥料,似乎一年四季,不管何种作物,都能起到一定的效果。结合刚刚桓萤对芒硝的形容,似乎是对的。 即便是不对,诸萦也没有办法。 她想研制出火药,未必是因为要帮那个国家,而是这东西动静够大,比起她没什么杀伤力的几个技能,这个东西若是研制出来,亦可称作天罚,让她多一份后手。 所以诸萦也不太失望,她看着桓尔萤,目露赞许,“嗯,很是不错,汝此行不负吾望,甚应嘉许。” 桓尔萤谦虚的低下头,“此为妾之本分。” 诸萦想起刚刚桓尔萤说的芒硝的作用,既然芒硝四处皆无可寻,也就意味着,除了桓萤落脚那处的山民,其余百姓,尚且没有试过以芒硝作为肥料种田。 也不知如今的田地耕种是用什么法子。 她记得施肥的法子是从无到有,又慢慢递进,直至愈发的多。像在现代一般,动辄是厂家配好的化肥不同,这里的施肥方法,从年代上看,诸萦猜测,应该还是比较原始单一的。 或许抽空她应该去田地间瞧一瞧,如果能帮平民百姓提高作物产量,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即便是盛世,百姓都未必能够温饱,更遑论如今各处战乱,农耕技术比起后世也相应落后。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沉重的赋税她未必能立时解决,但好赖提高点产量,也好叫这些百姓多一分活命的机会,少一点悲苦。 想起桓尔萤的办事能力,诸萦略一思索,“汝今日已贵为一国公主,寻常的凡物,赐予汝亦没甚意思。 比起那些虚无缥缈之物,吾猜测,自由于汝才是最珍贵之物,多年为人陪衬,命运早早便被定下。汝当日一搏,为的便是有朝一日,可以不被当权者玩弄于股掌间罢。 不如……吾予之。” 桓尔萤攸然抬头,不见平素行事时总讲究的平缓矜持,她既期盼着,眼中又有些不可置信。 诸萦毫不在意地笑笑,“唯有兼具相同的才华声望,才可与之一较高下。寻木炭、流石黄、芒硝一事,汝不也做的很好吗? 桓尔萤,汝只是差了展露才华的机会。 而吾,予之。” 诸萦直视着桓尔萤的双眼,她嘴角含笑,神采奕奕,纵使是天下间最好的明珠,也不及她耀眼。 望着这样的诸萦,桓尔萤的呼吸一下变得急促,像是被某种情绪包围,不由地生出渴望。这不正是她梦寐以求的吗,她也想做个如兄长们一般,可以参与国事,为百姓谋福祉,随意自在的展露才华的人。 她也一样博览群书,可以纵马驰策,哪怕苦些又有何妨? 凭什么前朝可以有王后柟婍,以女子之身驰骋沙场,得到封地,凭什么前朝的舜姄可以被封为女史,和史官们一同编载书册。 而她却只能联姻,期盼着熬死所嫁的国君,熬死嫡姐,她的孩子还得上位,她才能插手政事。 然而诸萦却给了她这样的机会,桓尔萤毫不犹豫,俯身拜倒在诸萦的脚下,她神情郑重,带着无限的忠诚。 第25章 “桓尔萤多谢神女恩赐!”桓尔萤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当桓尔萤再抬起头的时候,唇边漾起笑意,像扑扇着翅膀的蝴蝶,她的眼里满是憧憬的神色,是对崭新的未来的憧憬。 诸萦颔首,继续道:“既如此,有些事,吾便交由汝去打听。” 桓尔萤双手抵额,低垂着头,静听诸萦的吩咐。 上首继续传来诸萦的声音,“卫国的百姓,平日耕种,大多种些什么,是米,还是粟。所施肥料为何,耕种时用什么器具。赋税几何,可足温饱。 一户人家,常有多少田地?” 诸萦想了想,觉得自己说的或许不够精确,寻常记下未免太过麻烦,应当制定个标准,这样即便是观测起来,也能方便直观上不少,所以她略一思索,又道:“大抵便是将这些列举下来。 诸如,百姓们常种的是粟,那么有多少田地用于种粟,一亩地大致是多少的收成,而种稻的数量次之,那么有多少田地是被用于种粟,一亩地的收成又是多少,依此类推而录。 至于百姓在田地间,一共有哪些作肥的法子,哪些是最常见的,哪些次之,再次之。 而百姓各有多少田地,亦不必一一收录记载,尔可将田地所有分作数个等次,低于一亩地的人有多少,一亩至五亩有多少,五亩至十亩地又有多少,还有多少是在百亩之上的。” 诸萦越是说,便越觉得这是个大工程,即便桓尔萤贵为公主,但她又非三头六臂,纵使可以寻人襄助,在交通闭塞的古代,这恐怕也太过复杂,难以完成。 所以诸萦又打了个补丁,“不必一户一户的查探……” 诸萦说着就一顿,她是想仔细说,可又觉得这般凭空说,好像不太容易理解。 她把跪坐在地上桓萤叫至案几前,和她面对面,然后又吩咐一旁侍奉的婢女进屋子里拿出布帛并笔墨。 没有让诸萦自己动手研磨,侍奉的婢女十分自觉的在一旁将墨研好。 诸萦将毛笔沾墨,然后在布帛上画起了非常简略的图形,大概就是粗糙版的城池,里头还有些三两笔的小人和房子。诸萦画完之后,又在上头认真的在东西南北中分别画了一个小圈。 对正聚精会神瞧着布帛上图案的桓尔萤道:“一座城池人口众多,想要全部探查清楚是不太可能的,但是你可以按规律只挑选其中几十上百户。 亦或是在城中按照方位分别随机抽样……” 正在解释的诸萦一顿,她看着桓尔萤微微蹙起的眉头,和不解的神色,意识到自己说的好像有些超纲了,尤其是有些词汇,对她们这个时代的人而言,可能过于晦涩。 所以诸萦抿了抿唇,用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来掩饰她的尴尬…… “天界之语,与尔等略有出入,故而稍有晦涩,难以听懂,也是常事。若是汝有何处不明,亦可向吾询问。” 桓尔萤睁着一双明眸望着诸萦,四目相对,就在诸萦准备笑得再深一些,展现出自己的和善时,桓尔萤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妾愚钝,不知何谓随机抽样,恳请神女赐教。” 于是诸萦便绞尽脑汁,尽量用桓尔萤可以理解的话,来简单解释了一番。 再漫长的一教一学中,诸萦不但教会了桓尔萤何谓随机抽样,连同系统抽样、分层抽样,还有条形图、直方图也一并简单的讲了讲。 到了最后,诸萦摇了摇头,颇为感叹的说:“汝甚聪慧,他日若是有机会,吾亦有有些算术之法,可一道教了。” 感叹完之后,诸萦最后叮嘱道:“吾虽是令汝查此田间杂事,但用意不仅于此,寻常便是派些司农的小吏亦可,何必令汝长途奔波。 所以汝需记得,此行,务必多听多看。拘泥于王宫之内,庭院之中,眼里也只能剩下四四方方的天空。若是真的想要有所见地,在政事上大放光彩,那么仅仅是博览群书,恐怕不够。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待汝归来时,想来与如今,会大不相同。” 桓尔萤原本虽也是毫无异议,但心中不免疑惑,正如诸萦所言,这般小事,若是派专司农事的小吏,或许比她要做的更快更好,何故要令她去呢? 此时听了诸萦的解释,桓尔萤才知道她这番安排后的苦心。 桓尔萤不由心悦诚服,神女不愧是神女,所思深远,非她所能及。 既然已经将事情都安排好了,又将法子细细的解释给桓尔萤听过,诸萦便不再留桓萤在院内。 待桓尔萤离开之后,诸萦乍然放松坐姿,随意的托着脸,一只手转动着杯子。其实她才不像桓尔萤想的那么深谋远虑,单纯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所以很多在桓萤眼中可谓是惊世之语的话,在诸萦眼中只是寻常。 而且她交代给桓尔萤的事情,在她看来,只是另类的游学,是带着任务的游学。人的眼界是有限的,待桓尔萤真正见识过了卫国各地的民俗人情、风土面貌,视野和心胸才会变得开阔。否则,桓尔萤永远只能是在深宫挣扎,总是心怀不甘,满身少女愁气和愤懑的卫国庶公主。 任凭她多有聪明才智,也是无用。 诸萦记得,即便是这个时代,应该也有许多的学子,会在各地游学,不单拘泥在某地,乃至某国,而是诸国游历。待学成后,对各诸侯国之况,了然于胸,最后才择一心仪之国,一展抱负。 在诸萦看来,这样的过程,还是很科学,很有道理的。 先前忽悠了一个老道士,现在又费尽心里安排了桓尔萤,诸萦虽然没有做什么体力活,却觉得自己快要累散架了。 诸萦站起来,绕着院子走了几圈,感觉没了那股子疲倦,却愈发无聊了。 看来就算真的能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也未必是快乐的。诸萦觉得她突然能理解,为什么有的小说女主,穿越之后会受不了宅院中的日子,非要私自出府,从而发生一系列‘可歌可泣’的故事了。 诸萦抬头看了看天色,还挺早的,她突然意动,不如去王畿寻颉叔和砚他们好了。 有了想法之后,动作总是分外迅速,诸萦很快就换好了衣裳,稍微整理了一番,确保没什么问题之后,她就使用技能瞬移到了客舍内。 从她住的屋子里推门而出,本欲看看砚如何了,谁料房门是虚掩着的,诸萦敲了两声无人应答,才推开门细瞧,原来里头并没有人。 也不知晓砚和公孙先生去了何处,不过,屋子里头东西都还在,想来只是暂时出门去了。 他俩不在,留在客舍内也无甚意思。 因为颉叔并非日日都来此客舍,而身为客舍主人的桯俨则更是令诸萦不想打交道。 怎么说呢,或许是因为诸萦穿越后特别灵敏的感官,所以她能察觉到,虽然桯俨似乎永远都是一副懒洋洋,对外物无甚兴趣的模样,但是他其实极为睿智,真正深谋远虑、心有成算的不是诸萦,而是他。 这样的人,轻易不能打交道,否则很容易被看穿。 再加上诸萦曾经听过桯俨和颉叔的对话,知道这样心气高傲之人,是很难轻易被打动的。 当然,就诸萦自己而言,她未必非要收拢这个人材,请他出山。但是若有一日,真的要请他的话,至少诸萦自己,是该令他自愿臣服的。她的神女身份,之所以能让那么多人恭恭敬敬,很大原因是因为她的遥不可及,还有人们对神明飘渺未知的恐惧感。 他们自觉在神明面前,便如蚂蚁一般渺小,可以被轻易抹杀。 如果诸萦也想对桯俨起到这种效果,那么即便是在未表明身份时,也应该与他保持距离。并且适时展现出些不凡之处,但要点到为止。 只有这样令他觉得不可思议,又无处琢磨,将来他知晓她是神女的时候,便不会有过多的诧异,而是觉得本该如此。毕竟通晓如此多不凡之物,浑身上下又始终透着股令人难以亲近的距离感,不会是神女,又该是何人呢? 以有心算无心,诸萦完胜。 所以当诸萦下楼的时候,瞧见执着毛笔沉思的桯俨时,也未询问砚和他叔父的下落,而是对着桯俨微微一笑,疏离而不失礼。 然后诸萦便走出了客舍,半点也不理会桯俨脸上满是探究的神色。 经过这几日的熟悉,诸萦对王畿早已不像之前初至时那般一无所知,只能漫无目的的乱窜。 她想了想,往最热闹的昉阳门去了。 过去的路上,诸萦觉得嘴馋,便在一个小贩的摊前买了份饴糖,不过这饴糖倒是挺贵的,用叶子包裹着,里头只有五六颗,便要了诸萦整整一百圜钱。 而且这饴糖杂质还挺多的,甜味亦不浓,放在糕点亦或是菜里头,应该也不太服帖,诸萦认真的思考起来,若说合适,以她浅薄的现代人眼光来看,自然是白糖好一些。 等桓萤将卫国的作物和耕种方式探查清楚,如果能够帮作物的产量提高,亦或是寻到些高产的作物,然后广而推之,届时再试试把白糖苏出来。 其实也不一定,百姓未曾温饱,但是享乐一贯是贵族们的喜好,按那些王室和大贵族们奢靡的习惯,说不定将白糖造出来之后,也会颇受欢迎。 物以稀为贵,若是能趁机哄抬白糖的价格,像是她之前在卫王宫吃的那条,似乎叫乌什么鱼来着的鱼那般珍贵,明明贵比千金,却还多的是王公贵族竞相聘买,那可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啊。 诸萦光是想着,脸上就不自觉露出笑意,眉目舒展开来。 不过这事还不着急,赚钱的法子多了去了,她又是神女的身份,不必忧愁于钱财。既然打定主意要做个肆意洒脱的假神女,之前还那么辛苦的立人设,何必执着这些辛苦的事情。 再说吧。 诸萦高兴的抿着唇,一眨眼就抛诸脑后。 正闲逛呢,诸萦就瞧见城墙处似乎有一堆人在指指点点,像是在围观着什么。 她有些意动,想过去看看,但是见那被围堵得水泄不通的,自觉似乎没那个把握可以越过层层障碍挤进去,就有些犹豫,此时恰好一个老伯从那里头挤出来。 诸萦上前两步,拦住老伯,露出一个自觉和善而又不失年轻女子的明媚的笑容,“这位老伯,不知前面发生了何事,为何有那么多人拥堵在那?” 老伯虽然是平民,但是穿的整整齐齐,很受王畿数百年的底蕴熏陶,甚势开化明礼,被诸萦拦下来询问,也呵呵一笑,耐心的同诸萦说了起来,“哦,前头啊,是吾王思慕淑女啦。 前些时日,吾王狩猎归来,在城中瞧见一位容貌姝丽、人才出众的淑女,本欲策马相寻,谁料中途惊现刺客,令吾王与淑女失之交臂。 刺客虽然没能伤了吾王分毫,可不见淑女,却令吾王日夜难寐,辗转反侧啊。因为相思过甚,致使吾王卧病在床,宫中医士束手无策,所以才在城中张贴布告,广为寻人。 凡是能有淑女踪迹者,赏十金,能将淑女带至王宫者,赏百金。” 说着,老者还高兴地笑出了声,“妙哉妙哉,吾王年过及冠,终于有了思慕的淑女,想来不久后,宋王室便有了后继的小公子了。” 诸萦大为不解,她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了很没有眼力见的问了出来,“可万一寻不到那位淑女怎么办?” 谁料老者直接瞪了诸萦一眼,诸萦觉得他的胡子都要被气的翘起来了,“此乃上天赐下的姻缘,如何会寻不到,吾王堂堂一国之主,在王畿内,如何寻不到一位活生生的淑女。你这丫头,真是好生愚钝。” 诸萦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诚恳的道歉道:“还请老伯您见谅,是妾失言了,王上如此诚心,定然能寻到那位淑女。” 老伯的面色这才好了不少。 诸萦知道了原委,也就息了挤上前看布告的心思。她同老伯打过招呼之后,就朝着别的方向去了。 留在原地的老伯,原本正准备朝回家的方向行去,可是迈开步子的时候,戛然挺住,他眉头紧锁,又往诸萦离去的方向看去。 老伯自说自话道:“真是奇了,怎么瞧着方才那姑娘有点眼熟……”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撅着嘴摇了摇头,否定道:“不可能不可能,这姑娘可比画像上的要标志多了。定然是老丈我想金想出癔症了。” 作者有话说: 诸萦:吃瓜吃到我自己 老伯:错失百金…… 宋王:原来画画不好,真的会注孤生 终于写完了,虽然迟到了一点点,但是看在可怜的作者咕,虽然难受不舒服,还在努力码字的份上,原凉她叭,呜呜 第26章 (捉虫,修改作话) 诸萦离开之后,顺着街道向前而行,不知道经过了几个坊门,又拐了几个街道,当她又穿过一个转角,竟一眼瞧到一个门庭巍峨的建筑。 看的诸萦微征,因为浥城身为宋室王畿,规制一向严苛,不论是城邑还是城墙屋舍的高度,都有规定,一分一毫都不可僭越。 但是眼前的这座……看规格和其宏伟程度,诸萦觉得,称之为宫殿亦不为过。 这若是在其他诸侯国瞧见,诸萦一定不觉得惊讶,但是堂堂宋室,如今还能维持一二分颜面,靠的就是绵延百年的森严等级,如今宋王室虽然衰弱,其威严正统,即便诸国的百姓不说,心中也始终留有认同。 所以正常情况下,宋王室无论如何,只怕是宁愿墨守成规,也不愿意将传承百年的礼制法度打破。 那这算怎么回事? 门台厚重,甚至刷上了红漆,宋室尚火德,所以红色在宋国,即便在诸侯国间,都属于尊贵之色,非身份高贵者不可用。 可门前屋后,所涂漆色,显然没有避讳红色的意思。而且和王宫建筑特别相似的是,其中竟有一座高台,且左右规整对称,隐隐间透出只属于宋王室的庄重严谨。 门口竟然还有甲士把守。 不过…… 诸萦看着陆陆续续,竟有三五学子或是结伴,或是独行,毫无阻拦的走了进去。 他们面上谈笑,或是时有争辩,手中握着竹简,有人头戴高冠,也有人只是用布条束发,有穿着锦衣华服者,亦有人身着朴素深衣。 但是此间氛围,着实令人心生向往。 怎么说呢,诸萦明明是在一个连封建社会都称不上的时代,但是仅仅是在门前相望的功夫,竟然奇异的感受到了一种自由争辩的学术之风。 让诸萦不由想到一句话,‘自由之风,永远吹拂’,而此时明明只是窥见一隅,就叫她感受到了这种气氛。甚至于,她预感此处的氛围之浓厚,甚于她在现代时所见的那些大学。 这样神奇的感受让诸萦心生向往,忍不住想要进去瞧一瞧,不知里头又会是什么样子。 但诸萦不是冲动鲁莽之人,她没有直接大喇喇的试图进去。 方才她亦瞧见了,短短的时辰内,看似进了不少人,其实只是那些峨冠博带、广袖长袍的学子们。再抬头看看,上头赫然挂着岐下之学四个字。 纵使不知底细,但有了这些提醒,足够叫诸萦猜出一二。 她眼睛一弯,目光狡黠,显然是有了主意。 虽然这个时代没有像现代那样,随处可见服饰店,号码也没那么齐全,但是也相对不错,至少还是有几家成衣铺子的。而且和现代不同的是,古人的衣物是可以典当的。 贵有贵的典当,穷有穷的典当,毕竟一身不带补丁的衣裳,在普通百姓眼中,就已然是极好的衣裳。 诸萦身上带的钱够,自然是不准备买旧衣服的。不过,直接进去就试男子的衣裳,似乎有些不太恰当,而且她的面部轮廓太过柔软,即便穿上了男子衣裳,束起头发,或许还是掩饰不住女气。尤其是她还没有喉结。 但是这些问题,似乎也可以掩饰。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里的风气相对开放。之前,诸萦在翻阅书简的时候,就见过竹简里竟然公然写了某诸侯国的某位王上,和他的大臣有过一段不得不说的故事…… 不但在祭祀礼后,应按规制品阶分给诸大臣肉的时候,额外偏心的给了那位大臣远超规制的分量,还在宴饮时尝了甜果子之后,眼巴巴的着人送至那位大臣的席前。身为一国王上,每每都会与群臣相讨政事,有时论至深夜,也为常事。 但是到了这种时候,某王上,便欲单独留下那位大臣。 被大臣应对自如的婉拒之后,甚至同左右侍候的人感叹,“嗟乎,卿如朝阳,灼灼兮予目,寡人黄发骀背,腌臜不堪,何与卿相配,呜呼哀哉!” 然而这样的事,之所以被记载下来,并不是因为对方是王上,而是因为这位大臣,乃是难得的名臣。谁能想到,这是用来夸赞大臣美姿仪的实质证明…… 而且据诸萦认认真真的再三翻阅之后,完全可以肯定,为大臣做传之人,在字里行间,表达的全是赞赏钦佩之意,没有半点指责。 后来诸萦翻的竹简多了,像这样的故事也时常能瞧见。大抵便了解到,此时的人,对于这种事,并非嫌恶的态度。相反,若是这样风流传闻中的人物生的龙章凤姿,姿容俊美,甚至还会传为美谈。 而且王公贵族们一样可以在意自己的容貌。如卫郑这样地处险恶的诸侯国,或许国中更崇尚勇武之风,审美上偏向五大三粗,孔武有力的野性之美。 但是中原诸国的审美就更多元化一些,而且比起单纯的野性美,他们更崇尚精通六礼的君子,既要有握剑舞木仓的体力,又要有与人论述争辩时的应对自如,沉着冷静。 当然,有些士人,先天达不到如此标准,于是神奇的,有些男子亦会傅粉。 而令人称道的是,这似乎是一件极为寻常的事。不少大臣,若是国内的君主是个重视相貌的,上朝之前,他们各个也要傅粉,才能上朝。 所以诸萦若是想女扮男装,即便看起来稍微女气也是无妨,没有喉结可以推辞年龄尚小,肤色白皙,大可称是傅了粉。只要她看起来泰然自若,沉着冷静,自然不会有人能拆穿她。 诸萦在进成衣铺子之前,犹豫了一下,仔细想了想,又转头往一家胭脂铺子里去了。 这时候的所谓胭脂水粉,主要是铅粉或是米粉。铅粉不论是色泽还是服帖的程度,都要比普通的米粉要好上不少。但是诸萦毫不犹豫,买下了一盒有些微黄的米粉。 她又不是不要命了,铅是重金属,这样的东西涂抹到脸上,她暂时还不想离开这个美好的世界。不过,以铅粉制成的胭脂水粉在贵族女子间盛行的程度,不少贵族女子之所以芳华早逝,铅粉或许占了一部分原因。 买完了米粉,她又去逛了逛玉饰,挑选了一块看起来成色只是普通,甚至略有瑕疵的玉佩。 觉得差不多了,诸萦才转身往方才的成衣铺子而去。 一踏进去,就有一个穿着麻衣的中年男子殷勤的朝诸萦走过来。 这应该就是成衣铺子的主人,他虽然脸上挂满笑容,但是细小的眼缝里是藏不住的精明打量。只听他热情的道:“姑娘这是要买什么?小人这刚从吴国的商旅手中进了些吴国独有的绛花布匹,色泽艳丽,定然适合您这样容貌……” 诸萦的目的可不是为自己买女子裙裳,她打断了店主人的话,“妾是替将要远归的阿弟来采买些新衣裳的,烦请您看看有哪些成衣适宜未及冠的求学男子。” 店主人被打断了也不生气,反而兴高采烈地,“小人明白了,只是不知姑娘您的弟弟,身量几何,是胖还是瘦?” 诸萦佯装思量的模样,过了一会儿才蹙着眉,略微有些不确定的道:“妾与阿弟时隔一年未见,应当……” 诸萦上下比划了一下,有些犹豫,“如今身量应当同妾差不多,至于胖瘦,应是偏瘦一些。” 店主人连连点头,“小人知晓了,恰好有几件衣裳,应当会适合姑娘您的阿弟。还请姑娘这边请。” 然后他就伸出手,朝向左侧的一边,并请诸萦稍候。 诸萦也趁机打量了铺子里头的模样,她发现这里的不但有布匹,甚至还有不少皮料,而能被摆出来的成衣,不少都质地上乘,只可惜看一些袖口处都有些磨损,亦或是能明显的瞧出来,一些本该绣着品阶纹饰的地方,被剪裁修改过。 就在诸萦打量的时候,店主人也将衣裳一一拿了出来。将三件衣裳平摊摆在了诸萦的面前。 “姑娘您的阿弟既然是求学的学子,衣裳自然要得体,这是上好的绸布制成,上头的纹饰也是手艺上佳的绣娘精心绣制的,这图案是代表祥瑞的……” 看店主人唾沫横飞,面色兴奋的介绍,诸萦却不大感兴趣,她摇了摇头,太过厚重招摇,颜色也十分艳丽,不太适合她。 店主人从善如流,立刻又为诸萦讲起第二件,只是诸萦一看衣裳上微不可察的摩擦痕迹,就猜到这应该是旧衣,所以她仍旧拒绝了。 这次不待店主人介绍,诸萦的目光攸然落到在铺子一处角落挂着的衣裳。 是东方既白的浅蓝色,并不张扬,亦不灰扑,关键是,这件衣裳的形制和那些深衣略有不同,看起来很像她那个时代的儒服深衣,一眼望过去就满是书卷气,让诸萦很是喜欢。 她直接指向那件衣裳,道:“可否容妾瞧瞧那一件?” 店主人看到诸萦指向的那一件衣裳,不由得愣了愣,但是快反应过来,连连道:“自然可以,姑娘您的眼光可真好,这件衣裳小人本是不准备卖的。” 然后就上前将那件衣服取了下来。 待诸萦认真瞧得时候,他又开始说这件衣裳的做工有多细致,裁剪多么的适宜。 诸萦认真看了看衣裳,确认这不是旧衣之后,抬首对店主人道:“这件衣裳的确不错,只是,不曾亲试,亦无法知晓是否合身。” 这话倒是把店主人弄得一懵,他有些怀疑是不是诸萦一件都未瞧上,所以说的托词,不是说她的阿弟游学在外,还未归来吗,如何有法子试衣裳。 就在这时,诸萦恍若突然想到一般,“妾倒是有个主意,妾和阿弟的身量差不多,若是妾能穿上,应该在阿弟身上便相差不离。” 店主人刚刚措不及防,被诸萦的话弄得一懵,这时再听诸萦说,下意识地就答应了。 诸萦目的达成,弯唇一笑,“不知妾该去何处试衣裳?” 虽然明知道令诸萦一个女子,穿男子衣裳,有些不合礼制,但既然已经答应了诸萦,自然就没有再推脱的道理。 所以店主人朝后头喊了一声,一个身材丰腴,脸上略经风霜,但是瞧着言行十分爽利的妇人从帘后走了出来。 店主人直接令妇人带诸萦去试试衣裳。 看二人相处时的神色,诸萦猜测两人应是夫妻。 显然妇人瞧见诸萦手中的衣裳时,略愣了愣,然后狠狠瞪了眼店主人,但或许是顾及对方的颜面,到底没有当着诸萦这个外人的面前发作。 她很客气的将诸萦带到帘子里头,帘内的地方不大,摆放了不少的布匹,不过勉强算是整洁。里头还有扇门,妇人将让诸萦去里头换衣裳。 诸萦也不扭捏,用门栓将门合上,就开始换起了衣裳。 也是巧合,诸萦当时不但是一眼瞧中了这件衣裳,现下换上之后,竟发现衣裳的大小正好,可能稍微宽松一些,但是绝不至于有袖长衣摆过长的事。 毫不犹豫,诸萦决定就是这件了。 她打开门出去,也未将身上这件脱下,直接去寻了店主人,“这件衣裳倒是挺合适的,不知您要价几何?” 店主人笑咧咧的伸出手,“既然合姑娘您的眼缘,小人便便宜些卖与您,只需要五百圜钱,您看如何?” 听到店主人要的价,妇人又悄悄剜了他一眼。 诸萦大致知道这价钱有些高了,但是她不太在意,从袖袋中取了五百圜钱,递于店主人,然后便直接出去了。 没想到诸萦半点犹豫也没有就买下了,店主人雀跃的数起圜钱,压根就没注意到诸萦身上还穿着那件衣裳。 诸萦从成衣铺子中出去之后,知晓自己的发髻如今还不太搭衣裳,所以连忙往一个巷子角落走去。 恰好前两日下过雨,巷子里头有一处凹槽还积着水。诸萦对照着巴掌大的积水,将头发松散下来,然后用布帛将自己的头发束了起来。 她又拿出事先买好的,颜色偏黄的米粉,仔仔细细的把脸和脖子涂上米粉。寻常人为了让肤色更加白皙才傅粉,但是诸萦这般傅粉之后,却遮挡住了她原本光洁白皙的肌肤,看起来黯淡了不少,原本十分的容貌,经过这样刻意的遮挡之后,只余八分。 然后她又用随身带着的炭笔,稍微画了些轮廓,看起来能笔挺英气些许。 待她将买来的玉佩也仔仔细细的佩戴在腰上之后,虽然还是有些女气,但是因为她眉目间的自然随意,看起来竟然和那些游学的士子们没什么两样。 这下她应该可以直接进岐下之学了。 或许是因为换了身衣裳,又或许是因为诸萦抬首时太神态自若,完全看不出半分破绽,所以守卫的甲士并没有阻拦诸萦,直接让诸萦大摇大摆的进去了。 成功混进去的诸萦,不由得弯唇笑了出来,眸光璀璨,霎是动人。 诸萦不知道的是,她走后,在一侧瞧见她浅笑模样的两个学子,都齐刷刷的愣住了。其中一人望着诸萦远去的背影,神情怔楞的喃喃道:“面若好女,姿仪出众,我是瞧见了桯公再世了吗?” 桯公,即为先前诸萦所看竹简中记载的,不单是因为才华而被君主偏爱,甚至不惜僭越赏赐的名臣。 当然,诸萦可不在意这些,她现在如游鱼入海,不胜自在。 这里头的建造,虽然规模小了不少,但是以诸萦为数不多的王宫之行的经验来看,形制上还是相当相似的。 诸萦路过一处殿阁前,见门大敞着,似乎乌泱泱的坐满了人,但是并没有嘈杂的声音。只有两个人在高声辩论,兴许是吵到激昂之处,两人的语调抑扬顿挫,时有感叹,时有讽意,将人的情绪表达的淋漓尽致。 这样有趣的场面,一下就将诸萦吸引住了。 她轻手轻脚的走进去,尽量不惊动任何人,当然沉迷于台上二人论道争辩的学子们,正听的如痴如醉,对于身后是否有人悄无声息地进来这件事,压根就分不出心神来注意。 诸萦寻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和那些学子一般跪坐下来。也跟着静心听上头的两人论两家学术。 尽管言语交锋,各不退让,甚至找准缺漏之处,就大肆攻伐,但是仍旧是风度翩翩,面色从容,颇有种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气势。 巧合的是,坐于诸萦这一侧的老者,身上所着的衣裳和诸萦的就颇为相似,也是儒服深衣的款式。 但是跪坐在台下们的学子,就不单是拘泥于此,也不是明显的随着台上的两个老者而两极分化。其实说是两个老者或许不太妥当,穿着儒服深衣的那位胡子花白,满脸皱纹,的的确确可称为老者,而另一个人,腰间佩剑,坐的端严肃穆,面色也极为严肃,看起来却应是正当壮年。 老者看起来眼角隐带细纹,似乎时时都带有笑意,宽容和蔼,但眼中又充满睿智,是一相处就极容易被他折服的长者。 两人已经论到了紧要关头,只听那中年文士肃穆着脸道:“天下无法度,百姓就没有约束,心怀不轨者肆无忌惮,践踏他人的财物、性命。唯有重刑,以严法震慑,令意欲生罪者心生惧意,才能遏制。” 老者面带笑意,微微摇头,不疾不徐,语调和蔼包容,“老夫以为,君之言,差矣。 严法纵然可以约束百姓,却不过是以恶制恶,利用恐惧来压制邪念,此非恰当之法。况且,亦非长久之策。” 只见老者捋了捋胡须,语气虽和缓,但语速却不慢,且吐字清晰,“老夫携弟子周游列国之时,曾途径一村落,其间有一农夫名唤阿大,阿大身有疾,时而头痛,时而脚疼。每每发作,不过寻城中医者,取止痛的草药些许,头痛时敷头,脚疼时敷于脚。 终有一日,头既痛,脚亦疼,浑身上下皆是痛楚,然而再取来草药,意欲敷于伤处时,已然无效。阿大痛楚难当,哀嚎之声不绝于耳,口吐鲜血,四处打滚,浑然不似人形。 恰巧诸国闻名的神医和连,亦途径此村,然和连为阿大问诊后,唯有摇头。 阿大之妻相询,只听和连感叹道:‘尔等着实糊涂,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殊不知病根藏于体内,不解病根,唯治痛处,徒然也!本为小疾,然久病不医,以至膏肓矣,莫瞧他体似完健,实则内里溃散,回天无力啦!’” 老者说完,复又看向中年文士,也跟着摇了摇头,似故事里头的和连一般感叹道:“治国之法亦如是,君之严法不过是治标,盗窃便砍手,秽言顶撞便拔舌,岂非如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一般?真正的治本之法,唯有令百姓明礼知义,知晓何谓善恶,行教化,启民智,知何事应为,何事不应为。 当天下黎民尽知何谓仁、义、礼、智、信、恕、忠、孝、悌,又何须以严苛的法度来约束,心中的道德,便足够令他们讲信修睦,不犯恶行。” 诸萦在底下听的连连点头,这一番话,不但举了例子,而且层层深入,一环套一环,关键是以指标与治本,来作为反驳之点,将其间学说之意,表达的淋漓尽致。 但是显然,能同坐于台上,得如此至多的学子竞相倾听的中年文士,也绝不是什么浅薄之辈。 明明在其他人眼中,这场论述,此时的局面应当是更偏向于老者。但是中年文士仍旧沉着冷静,面色不变,他的坐姿始终端正,也无半点动作,由始至终都是一丝不苟的模样。 “君所言的确不错,只可惜,太过不切实际。只是听听倒罢了,若是真的妄图以令天下百姓明智的方法,来扼制恶性,姑且不说此是否真的能做到,单论令百姓明智一事,便难以推行。 敢问君,您一生教化,座下弟子几何?可尽数使他们做到以心中道德约束己身?世间百姓又有几何?” …… 就这样,台上的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论述各自学说。底下的人听的如痴如醉,连眼睛都忘了眨。 诸萦也跟着沉浸在其中,似乎穿过千年的时光,亲眼见证着这个时代最为灿烂,最为辉煌的,似繁星一般璀璨的文化。 “诸子百家。”诸萦失神的喃喃道,即便和她那个时空有所出入,可这般繁盛、争芳斗艳的各家流派,仍叫诸萦心神震荡。 这是最贫瘠的时代,没有葡萄美酒夜光杯的丰神摇曳,没有万里耕桑富的繁茂,甚至没有清茶,没有琳琅鲜果,可也是最绚丽的时代,百家铮鸣,文士死谏,武将长驱,可以一人之力,剑指诸侯,可凭心中意气,施救弱国,长星划过,尾翼在深夜中留下浓重墨彩的一笔。 这是一个值得铭记的时代。 诸萦微微低头,眉目舒展,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这是她穿越到此以来,第一次觉得心神震荡。即便她来自文化和科技空前繁荣的现代,也仍旧被深深震撼,她突然生出想要仔仔细细的了解这个时代的欲望。 了解这个历史上无比璀璨的时代。 在诸萦惊叹的时候,台上两人,亦分出了胜负,此次论述,是那位老者胜了。 依照岐下之学的规矩,赢了论述的人,便会端坐在台上,任由底下的学子提问,并为之解惑。 所以那位老者仍旧跪坐在台上,和蔼的捋了捋胡须,等着他们相询。 这里头的学子倒也不扭捏,其中一个着青色深衣的学子,直接站了起来,先朝老者弯腰一拜,然后道:“敢问先生,您方才与仲胥先生曾言需治根本,才是令天下大安,遏止百姓犯恶行的最终之法。然而学生不解,若是有百姓生而为恶呢?” 老者捋了捋胡子,和善的笑了笑,“哈哈哈,此问甚好,在老夫看来,人性本恶,而正是因此,才需要教化,令他们明何谓仁义,从而真正的遏制本性中的恶。” …… 上面一问一答,煞是有趣。 诸萦听的也十分认真,突然,她敏锐的感觉到有些不对,侧头一望,果然瞧见身旁有个俊秀学子正盯着自己。 她神色自然,半点也不心虚,直接同那学子对视了起来。 许是因为诸萦太过坦然,反倒是那学子先扛不住红了脸,他掩饰一般的垂下头,咳嗽了两声,待再抬首的时候,看着虽然没有异样,但是耳根却悄悄红了。 只见他小小声的道:“在下齐国蔺尚,不知君是何国人士?” 诸萦不料对方会问及此,但她不甚慌张,冷静的答道:“卫国,诸荥。” 萦和荥同音,只是前者相对像女子的名字。 回答完之后,诸萦便不再言语,她就静静的看着蔺尚,等着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谁料诸萦这么直白的盯着人家,反倒把蔺尚盯得耳根子愈发通红,似要滴血一般。他有些结结巴巴的说:“在、在下不才,为齐国王孙之后,家资颇丰,敢、敢问君,家中、家中可有未婚配的姊妹。” “嗯?”诸萦深深的蹙起了眉头,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正当蔺尚想要开口解释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行礼的声音,“拜见王上!” 作者有话说: 晋江好像又崩了,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看到我的大肥章_(:з」∠)_ 明天就要入v啦~ 但是今天更新了好多,所以明天应该也会晚一点更新,可能是中午或者晚上,然后一章一章的更新,更满三章。(本咕手速真的有一点点慢,但是会努力更新的!) 还有就是,出现的人物好像有一点点多,不知道宝们可不可以记得住(光是男孩子就好多了,但是说好了要苏嘛_(:з」∠)_不过,不是每个男孩子都会喜欢女主,更多的是仰慕,对神女的仰慕! 而且他们各自的存在都很重要吖,将来都会推动剧情哦~) 好像跑题了,就是…… 大家需不需要我做一份人物表出来,大概就是现在出现过的人物,然后我开个微博,把人物表放在微博上。 如果感觉还可以,我就不开微博啦~ (2g社恐咕咕,不太爱冲浪来着_(:з」∠)_) 第27章 这一道行礼声,成功打断了诸萦和蔺尚的对话。 不止是他们俩,连同其他学子的目光都不由的向殿门外望去。最先进门的不是宋王,而是两个弯腰开道的寺人,气氛像是被凝固了起来,陡然严肃,让人的心下意识的高高悬起。 下一刻,传来布履和坚硬的方砖相接触的声音,往上瞧去是穿着一身深红色长袍的宋王。他气质卓然,既有饱览群书的文气,又不乏君主与生俱来的贵气威严,只是面色尚有些苍白,像是刚刚病愈,故而还有些虚弱。 宋王一进来,台下的学子都纷纷起身,冲他弯腰一拜,一屋子爽朗清举的行礼声,“拜见王上!” 这画面当是极为悦目,能在这个时代识文断字,又能在诸国游历,不是出自公卿贵胄,也定然是士族出身,极少有庶族或是平民百姓。 因此,即便容貌有所差异,但他们身上的气度,举手投足间的容仪,无不令人心折,颇觉赏心悦目。 和学子们不同,台上的老者捋了捋胡须,较其他人都晚上两拍,不紧不慢的站起来,缓缓地朝宋王弯腰一拜,带着些年老者的迟缓。 宋王毫不怪罪,他笑着朝老者走去,“廉思先生,孤贸然前来可是扰了你和殿内诸生商讨学说之道。” 廉思摸了摸他花白的胡子,眼睛皱出笑纹,“王上说笑了,恰巧老夫在同他们解惑,亦是传授儒家学说。若蒙王上不弃,不妨一道听听老夫的拙见?” 宋王莞尔而笑,愈发衬得他面容清俊,“如此,孤便在一旁观之,只盼勿要打搅先生才好。” 在廉思和宋王互相自谦的你一言我一语中,宋王独自在台下,凛然于众学子,跪坐在绣了繁复纹饰的豪华奢靡版的席子上。 眼看着其余诸生还都站着,宋王望向诸生,态度宽厚,“孤只是在旁听一听罢了,诸位不必拘束紧张,方才如何,此时便如何,只当孤……” 他原本是望着学子们,面带笑意的说着此话,可是突然间,不知是瞧见了什么疑惑的蹙起眉头,连话都不自觉的停了下来。 知道耳旁听到老寺人提醒般的咳嗽声,才注意到众人都在注视着自己,他这才移开目光,状似如常的继续道:“只当孤不在此,如寻常一般即可。” 虽然方才宋王的失态十分明显,但是又非失德失意的大事,并无劝谏的必要,众人也不是没有眼色,自然只当未曾瞧见,配合着宋王的话,赞叹了一番宋王的仁义宽厚之后,又重新在席上跪坐。 廉思先生则在台上神态自若地继续讲述上一位学子所问,当然,除了廉思先生还能维持原先的轻松,毫不紧张之外,其余的学子无不是面色紧绷,亦或是悄悄将脊背挺得笔直。 当然,若论轻松,或许还有诸萦能保持平静。但是,诸萦的五感特别灵敏,所以她很敏锐的察觉到不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诸萦觉得,方才宋王的目光似乎在她身上停留了。 莫不是看出她是女子身份了? 不该呀,诸萦陷入沉思,只是在人群中瞧了一眼,无论如何应该也不至于能瞧出来。她堂而皇之的坐在这里,其他人明明离她那么近,都未曾发觉。 既然暂时没有解释,诸萦干脆不纠结,只是下定决心,还是保持低调些。 看着上头的廉思先生,诸萦悄悄挪了挪腿,刚刚沉浸在两家学说的争辩中,还不曾注意,现下被宋王的突然出现一打岔,诸萦的心神不似方才专注,自然而然就察觉到腿上的不适。 按理来说,她应该出去走动走动,但是一则这样出去未免太过显眼,二则机会难得,她还想继续听下去,纵使这里常有论述争辩,但诸萦有种预感,未必会有今天这般精彩。 单从宋王和廉思先生相处时,如此礼遇的态度来看,廉思先生绝对是一位当世大家。 算了,没什么不可以克服的。 诸萦心一坚,继续往下听。 当她重新将目光落在上头的时候,廉思先生已经说完了。他含笑望着底下的学子们,等待他们继续提出问题。 出乎诸萦意料的是,这次站起来的竟然是她身侧的蔺尚。 他对着上首的廉思先生先深深一拜,然后面容有些腼腆的露出一个浅笑。更令诸萦差异的是,他竟然真的十分实诚的将宋王忽略,既没有顺带和宋王行礼,连目光也都只集中在廉思先生身上。 当真做到了如宋王方才所说的,一切如常,只当他不存在即可。 诸萦得出结论,她身侧的这位蔺尚,是位实诚人,而且半点也不阿谀奉承。 不知是否是因为太过紧张,蔺尚的话竟然说的磕磕绊绊,“学生、学生不才,有、有一事不解……” 而他的这副模样,竟然引得某些人发笑,先是一声突兀的笑声出现,紧接着不少的学子都跟着发笑,也有些学子始终板正,见有人嬉笑出生,更是面露不满。 蔺尚的脸也跟着涨红,但是他并不因为其他学子的嘲笑声而停下来,仍是继续问道:“学、学生曾听、听过一位儒生言,唯有、唯有通读经义方是正道,钻、钻研他道,皆为不入流,敢问先生,何、何解?” 在底下有学子笑出声之时,廉思原本和善舒展的眉头就悄无声息地紧皱了起来,但是见蔺尚仍是继续向他询问,怕令蔺尚难堪,所以并不发作,只是眼中流露出鼓励之色。 待蔺尚问完,廉思捋了捋胡须,正要回答,但似乎底下的某位学子同一侧的人窃窃私语了些什么,另一位始终面色严肃的学子一挥袖子,神情中隐有薄怒。 “唧唧长舌,无知村妇行径也,吾不屑与尔为伍。”说完,这位面色始终严肃的学子,冲廉思先生和蔺尚分别一拜,神色微有惭愧,但仍是掩饰不住眉目间的怒气。 他道:“请恕学生无礼,然,随意拨弄是非,嘲讽他人,实非君子行径,与之同坐在侧,令学生不耻,如坐针毡。” 宋王看着这场面还有发展,竟然真的一语不发,便如他所说,全然当作旁听。 在台上的廉思先生叹了口气,捋着胡子摇了摇头,“既然你与他不合,便换个位置吧。” 他既不批评那位嬉笑他人,甚至在底下窃窃私语胡乱评议别人的学子,也不对愤然而起的学子说些赞许或者不喜的话,而是看向蔺尚,语气温和,“你这个问题,老夫恐怕不能立时解惑。 不过,若想知晓究竟和解,老夫却有一法。只是需要尔等一道。这样吧,你先坐下。” 蔺尚点了点头,向廉思先生一拜,“是。” 然后廉思先生看向其他的弟子,看起来似乎还是很和蔼,“方才,老夫观尔等面色各异,有人嬉笑,有人紧促眉头,老夫且问问你们,缘何嬉笑,缘何蹙眉? 尔等不妨如老夫和仲胥君一般,就此论论。” 这…… 竟是直接将问题抛给了底下的学子们。 底下先是一片嘈杂之声,是学子们在纷纷议论,也有人不知所措,互相对望。 就在这时,仍旧是刚刚愤然而起的学子,他站了起来,执手一拜,“学生以为,既然吾等今日齐坐于此,便有同窗之谊,理应互相照料,怎可因小小失常,便大加嘲讽? 再者,此为传道授业解惑之地,喁喁窃语,何等不尊师重道,此为错也。” 说完,那学子垂首一拜,又跪坐回去。 但是被他明言指出的学生显然也不是易与之辈,在底下睨了他一眼,然后也站起身冲廉思先生一拜,不过他还朝宋王的方向也躬身一拜,然后才洋洋开口。 “敢问这位‘同窗’,方才是否有人结结巴巴,连话都难以说清?此举是否有所失礼?”这学子咄咄相问后,又朝廉思先生的方向看去,口中道:“学生以为,嬉笑怒骂乃人之常情,先人曾道,君子坦荡,学生以为若是想笑而强行掩之,不外乎是在心中笑,如此,反失了本真,岂不成了矫饰的小人?” 听他这么一辩驳,似乎又有些道理,竟也有学子赞同的点头。 而最先愤而起身的那位学子,或许是辩才不及他,此刻虽气的面色铁青,却说不出什么反驳之语。 眼瞅着这等肆意嘲笑他人之人占了上风,再瞧瞧他洋洋得意,满是自得的脸,诸萦在心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深吸一口气,终归是不能做到无动于衷,所以也跟着站了起来,朝廉思先生一拜。 然后便看向占据了上风,口口声声称要本真的学子。 诸萦唇一弯,眼一眯,看着是在笑,但又气势十足,分外有压迫感。 作者有话说: 诸萦:准备放大招 这是今天的第一更,还有两更,会慢慢放上来哒~ 第28章 只听诸萦道:“其一,方才那位仁兄不仅指出嬉笑嘲讽一道求学之人为错,更是坦言于传道授业解惑应严肃,君却毫不顾忌,肆意讥讽嘲笑他人。君只回了前一问,却未回此。 吾不才,敢问仅以此而言,是否君便犯了不尊师重道之错?” 那名学子被诸萦说的面色一急,就欲反驳。 然而诸萦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她半点不带停顿,“人为万物灵长,何故? 因为人能自我约束,人有廉耻之心。在这般庄严的场合,吾等行止端庄,坐立有序,尊尊敬敬的听着师长教诲。而不是像未经开化的兽类,肆意打滚嬉戏。 某有一言想问君,敢问君身上可穿了衣裳?” 那学子面色不忿,“自然,难不成你……” 还没待他说完,诸萦立刻又问,“君可敢赤身裸体,行于殿内?” 学子被诸萦问的发怒,兼之殿内众人都注视着他,他的脸色涨紫,喘着粗气,“你、你,此言何意,君子当正衣冠,若是赤身裸体,岂非有辱斯文!” 虽然诸萦还未将后续之言说出,但是明眼人都瞧出来了,诸萦必定能胜过他,因为现下那学子,已经完完全全被诸萦带着走了,所有的节奏都掌握在诸萦的手里。 果不其然,只见诸萦微微一笑,继续道:“原来君亦知晓,我们是要穿衣裳的,否则有辱斯文。 吾等之所以穿衣,而不赤身裸体是因为有羞耻之心,兽类则无畏是否衣裳不整,是否有伤风化,它们甚至无畏于在大殿上交欢,想于何处溺尿就于何处溺尿,它们就如君所言,不以矫饰,将自己的欲望最直白的展现出来。 难不成君所言的君子,便是如此么? 着实荒谬。”诸萦不屑一笑,“某虽不才,却也知克制,明羞耻。 窃以为,人之所以为人,盖因人懂得克制内心的欲|望,约束自己的言行,否则,脱下这身华贵的衣裳后,与禽兽何异?” 诸萦最后一段话,说的抑扬顿挫,语调昂然,真真可谓是振聋发聩。方才因为那学子矫言诡辩,竟觉得他所为有理之人,无不羞愧低头。当然,羞愧难当的还有那些曾讥笑蔺尚的学子。 诸萦说完,竟没再看那学子,也未露出什么讥讽地神色,而是对廉思先生微微一拜,然后重新跪坐回她的偏僻角落。 徒留那学子一脸的难堪,进亦不是,退亦不是。 而坐于台上观他们这番唇枪舌剑的廉思先生,则抚掌大笑,“哈哈哈,说的甚好。” 他看着诸萦,眼里是满满的赞赏,“此子之才,恐不逊于昔日陈国季昇,他日定为名臣!” 诸萦微微一笑,淡定非常,愈发衬得她宠辱不惊。他们并不会料到,其实诸萦不是有多镇定,她单纯只是有了更好的人生道路。能做四海敬仰,君王朝拜的神女,谁要做辛辛苦苦,为君国天下劳心碌命一辈子还不一定能够善终的名臣呢。 而她刚才那一番令人惊艳之语,不但赢得了众学子的钦佩,甚至于紧紧攥住了宋王的目光,让他再也移不开眼。 抛开底下学子澎湃的心绪不提,廉思先生已经开始重新就方才的论述结果,回答蔺尚的问题,他的目光落在蔺尚身上,神情和蔼,“方才你问老夫的问题,其实已在不言中。 何谓经义?其间载前人之言,论前人之道,读之可使人明理,甚至知晓万物规律。有人深研经义,正是为了承袭此道,乃至得悟开创自己的学说,造福后人。 然而,只一心钻研经义,求悟其中道理便够了吗?不是每个人皆有此心志和天分,有的人,终其一身都未必能明白何谓道理。不一定要从经义中寻找……” 廉思先生旁征博引,甚至从方才诸萦和哂笑学子的辩论,以及二者不同的性格进行论述,最后又引至儒家学说上去。 洋洋洒洒,却又听的人如痴如醉。 就这样,在一段又一段的论述中,天色微暗,早有侍候的婢子寺人悄悄在殿内燃了蜡烛,烛火跳跃的影子游走在每一个人身上。 而宋王,竟然真的在台下跪坐着,听了廉思先生讲了一整个下午的学说思想。 虽然廉思先生讲的的确极好,妙语连珠,不时附带上他携弟子周游列国时的所见所闻,令人听的津津有味。不过宋王能够做到这个地步,足以证明,他和那些只是表面看着礼贤下士的君主们不同。 他确实爱重文士,且本身就知识渊博。 随着廉思先生的最后一个字说完,今日这场论述,便算是彻底结束。 诸萦中午的时候除了几块饴糖,旁的什么都没有吃,此时已是饿的饥肠辘辘。至于大腿,早就已经跪麻了,所以起身时一个踉跄,眼瞅着就要跌倒,幸好她身侧的蔺尚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诸萦。 诸萦也跟着长呼了一口气,她向蔺尚道谢,“多谢!” 蔺尚红着脸摇头,但是眼中仿佛有光,熠熠生辉,“是在下应该道谢才是,方才若不是你挺身而出,只怕那人就、就……” 他说着,突然停下,面带愧色,小声喃喃道:“君子不于身后诽人,吾之过吾之过。” 说完,他才重新抬头看向诸萦,满满的佩服景仰,“不过,你真的好生历害,谈笑自若,即便是面对如此多人,也能毫不畏惧。面对廉思先生这样当世大贤的夸奖,亦能面不改色。 若是我能同你一般就好了。” 诸萦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只见了吾光彩夺目的一面,殊不知众人皆有自己所擅长之事,不善于同人交谈又有何妨。” 她仔细想了想,索性拿韩非子的故事激励他,“吾记得曾有一位先贤,言蹇难也,明明身为一国公子却不受重视,单正是因此,他潜心钻研学问,极其善于著述,文章气势逼人,所见者无不拜服。 可见每个人皆有自己所擅长之事。” 蔺尚听的怔神,长久之后,他如释重负一般重重舒了一口气,变得神色释然,他对着诸萦一拜,“是吾过于执着,以至于深陷其间不可拔。你今日的一席话,便如当头一棒,狠狠的将吾打醒。 恩重难言谢,看你年纪应比我小些,但你的见识远胜于我,今后,我便喊你一声荥兄可好?” 诸萦无可无不可,“随君之意,只是……” 蔺尚不解,“荥兄可有为难之事?” 诸萦面露无奈之色,“你比我更早至此,应该也未用过午食,难不成便不觉得饥饿?” 蔺尚这才恍然大悟,满脸的不好意思,“是我疏忽了,无事,我知晓周遭有一间酒肆,饭食做的极好,今日便有我请荥兄前去用食。” 诸萦笑了笑,正要应答,突然间,她察觉到有人向她走过来了。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今天应该发不出来了,我晚一点,差不多两三点发出来_(:з」∠)_ 大家先去睡觉,可以等明天再看,mua~ 第29章 诸萦侧身看去,是一位老寺人,他似乎是在宋王身边随身服侍的。 老寺人对诸萦的态度很是恭敬,“还请您留步,王上宣召,恐怕要留您一会儿了。” 说实话,诸萦此时的心情不算美妙,她没有时人那般的敬畏感,所以从内心深处也不存在对王上的仰慕,然而她的肚子已经是饥肠辘辘了。 她现在非常的想出去试试蔺尚口中,味道不错的饭食是什么滋味。 但是宋王竟然将她拦下来了,或许是因为她方才表现的太过出彩,所以引起了宋王的注意,宋王想将她招纳为臣?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抑制住自己的情绪,然后对蔺尚说:“你先走吧,不必等我。” 蔺尚见诸萦将要被王上召见,本是为她高兴,可以得到天子赏识,但是观诸萦神色,似乎并无多少欣喜,所以蔺尚也很有眼色的没有多说什么关于祝贺的事,而是道:“我先行一步,若是等王上召见完,想要用食的话,亦可以去那间酒肆,离此不远,出了大门向右拐,巷子的尽头便是那家酒肆。” “嗯。”诸萦应了一声,勉强浮现一个不深的笑容。 待蔺尚走后,诸萦才看向老寺人,“某要在此等候吗?” 老寺人点了点头,伸出手朝一旁的席子做出请的姿势,看着很是恭敬,“还请您稍候,待王上同廉思先生等大贤聊过之后,便会来寻您。” 诸萦点了点头,“嗯。” 左右是等人,好在她的饴糖还剩了几颗,加上她腹内饥饿,便直接拿了一颗放入口中,吃了起来。 但是宋王却比诸萦想的要快的多,她口中的饴糖还未含化,宋王就步履匆匆的朝她走了过来。而且这表情看起来也很是激动,诸萦蹙了蹙眉,不至于吧,不就是想要招揽人才吗,凭借宋王的身份竟然也需要这样卖力表演吗? 而且诸萦自觉她才不过露了一面,压根就不是什么名震诸国的贤才,这……有些夸张了吧。也有可能这时代招揽属下的时候,都要表现的浮夸一些?看起来更为君臣相合? 诸萦大为不解,而且宋王越近,她就越是敏锐的察觉到,宋王的眼中似乎有别的情绪,这个眼神,怎么看起来像是爱慕? 就在诸萦暗自腹诽的时候,宋王终于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他看着诸萦,神情难掩喜悦,就这样痴痴望着诸萦数息,他才似惊醒一般,克制的移了移目光,但是嘴角是止不住的上扬,“你……” 越看他这副神情,诸萦越觉得不对,她觉得此时已经不仅是贤不贤臣的事情了,可能还有更严重的事情,她忍不住想起了自己曾经看过的狗血文,有没有可能她和某个人长的很像,而那人正是宋王的心上人。 顺着这个走向诸萦自觉可以脑补八百万字,然而比起这个,她更担忧的是自己曾经看到过的,面若好女,以至于让年老的王上痴迷,被载入传记的名臣桯公。她现下这个模样虽说肤色黄了些,棱角分明了些,举止也很爽朗大气,但是五官不可避免还是有些女气。 万一宋王像名臣桯公的王上那样,对她心生琦念…… 诸萦在心间暗自否定,那她是绝对不会答应的,大不了直接舍弃这个身份。她完全可以施加技能,虽然届时便不能如现在一般,随意的混入市井,旁听这些大贤们论述,但是绝对比被君王惦记要来的好。 宋王突然开口:“你叫什么名字,是何国人士,可有师承?” 他本要准备说出口的,是你可愿嫁我为妇。但是宋王衡量犹豫再三,眼见诸萦莫说对他有无情义,甚至连记都未必记得,贸然询问,他怕诸萦会直接拒绝。 虽然他归为天子,可是在七情六欲上,他也只是一个凡人。便是他的先祖宋成王,何等功绩斐然的君主,在遇见衡山神女后,不也因为难得所爱,而抑郁而终。 而且诸萦今日女扮男装,若是当众被他揭穿了身份,是否就不能如今日一般随意自在? 他那日回城,纵马于其上,市井间皆是他的百姓,但是不知为何,他当时明明只是随意一瞥,诸萦的身影就被清晰的映入他的眼中。 宋王觉得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一眼的惊艳,恰好阳光倾洒,恰好闹市相遇,恰好他望见了她,就那样镌刻在了心间。在望见诸萦的那一刻,他不是宋王,而是訾玢,是遇上了心悦女子的普通人。 这些日子,他遍寻城内而不可得,夜间思慕她,便只着单衣坐于窗前的案几,怔愣出神,以至于邪风入体,病了一场。 自幼照料他的老寺人因为担忧,甚至连贴布告的法子都想出来了。更为惊奇的是,这样荒唐的事情,他竟然毫不犹豫的做了。 从他继位以来,一心匡扶宋室,施行仁政,优待治下百姓,事事约束自己,想做个仁德的君主,这般以情为先之事,他从未行过。他当时只是想,哪怕有一丝一毫能寻到她的机会也好。 上天垂怜,竟真的叫他遇见了她。 他曾经无数次预想过,若是遇上对方应说些什么,然而真的遇上了,出于种种顾忌,宋王的千言万语都涩于喉间,只余几句看似再寻常不过的询问。 没关系,只要知晓她是谁便可,还有那么多的时日,他们可以慢慢相处,他会像婉约多情的吴风中记载的那般,认真追求诸萦,只求与之琴瑟和鸣。 宋王心中所想,诸萦自然不知道,她虽有些讶异宋王为何会问这些,但怎么也比她之前所猜测的要好了不少。 所以她答到:“禀王上,小民姓诸名荥,卫国人士,并无师承。” 宋王接着问诸萦,他的声音清润,“既然是卫国人士,缘何到了浥城?” 诸萦应对自若,“因为游历,小民虽未曾读过万卷书,却盼望能行万里路。” 她这话说完,宋王就不自觉弯唇,眼中满含笑意。 正当他还要说什么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寺人着急忙慌的带着一个传信的将士进了殿内。 那将士一见到宋王,就立刻下跪,神情严肃,甚至顾不得周围有人在场,“禀王上,卫国出事了,恐怕大乱将生。” 第30章 刚还嘴角不自觉扬起,满脸含笑的宋王,此时神情一怔,立刻就严肃了起来,他看向传信的将士,“究竟发生了何事?” 将士流着泪,因为连日风尘仆仆的赶路而致灰头土脸,本该板正的四方髻散落了不少发丝,嘴唇干裂脱皮,他朝着宋王一叩首,声音哽咽,“禀王上,桓越公子,他、他去了。” 宋王一脸不可置信,蹙着眉头往前连走了两步,到送信将士的跟前,情急询问,“怎么会,阿越才及冠不过数年,孤数月前见他时,明明身体康健,怎么可能就此过世。 你、你给孤说清楚!” 送信的将士朝宋王狠狠地磕了几个响头,咬着牙道:“是公子桓昤和如今的卫王后齐姬,公子桓昤罔顾人伦,与齐姬这毒妇密谋,竟趁着卫王前去宗庙祭拜,将我家公子召入宫中,堂而皇之的囚禁。 幸好公子聪慧,察觉到不对,私下派随从往宫外向卫国宗室大臣求救。 没料到,待那些宗亲大臣们赶往宫中时,齐姬与公子桓昤竟倒打一耙,称我家公子蒸了庶母,犯了忤逆人伦的大罪,硬生生把宗亲们拦在了宫外。” 送信的将士说到此处,简直是咬牙切齿,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 宋王也面有怒色,用手重重的捶了数下自己的大腿,“岂有此理,阿越一向宽厚平和,最是恪守礼法,如何会行此等乱伦之事。” 宋王虽然着急,但眼中仍待一丝期望,“按你所言,阿越应是尚无性命之忧才是,蒸庶母虽为大罪,但不致死,且待卫王归来,着人细查,怎么也能还阿越清白。” 谁料听了宋王的这番话,送信将士突然嚎啕大哭,“此正为齐姬母子的歹毒心肠啊,为了让我们公子担此恶名,竟不惜在饭菜中投毒,害死了桓越公子啊。” 得知桓越的确死了,宋王不由踉跄两步,面有哀色,竟跟着落泪,他扶住额头,“宋室子息衰弱,孤唯有云华长公主一位嫡亲姑母,未料她年华早逝,仅留下一子。 孤与阿越亲如手足兄弟,怎料阿越竟因宫闱秽事,被谋害至此,呜呼哀哉,呜呼哀哉啊!” 现下已经没人能注意到诸萦了,即便是诸萦自己,也满脸震惊。她自己就曾去过卫王宫,虽然当时桓越去山林中拜访贤能之人,所以诸萦没有见到过她,但是她是听闻过他的。 而且是在那些曾在卫王宫伺候过的婢女寺人的口中所知晓的,怎么说呢,虽然卫王迟迟不立太子,但是没人想过太子会是其他人。按礼法,桓越为嫡长,按贤能,虽则桓越不擅兵事,但他为人宽容,友爱手足,待下和善,凡是见过他的人,无不称赞他的贤能和仁义。 更何况,他的生母还是宋王室尊贵的嫡公主,虽然宋王室衰弱,可在守旧的宗亲们眼中,桓越的血脉尊贵,是其他公子都不能比拟的。 然而这样的人,却死了。 而且,是被诬陷,带着罪名死去。明明他生性宽厚,一心向往旧时的贤良君主。 当真是可惜。 在整个殿内弥漫着哀伤气氛时,泣涕横流的送信将士,从怀中掏出一张带血的布帛,还有一块玉佩。他双手捧着,举过头顶,“王上,此为公子死前绝笔,他已料到齐姬母子不会放过他,所以写下了这信,以证清白。 末将曾深受公子大恩,然而宫中并无人知晓,故而从公子手中取得此绝笔后,便悄无声息离开了王宫。末将本是想前往宗庙,寻卫王,来为桓越公子做主。可齐姬母子似有察觉,竟然在宗庙四周布下人马,可疑之人根本无法靠近。 末将是在没有法子,只能来王畿寻您了。能够还公子一个清白的,只有王上您了!” 宋王含泪接过布帛,缓缓打开看下去。 越是看,情绪波动就越是大,滴落的泪水打湿布帛,他胸口起伏,到了最后,统统转化为怒气,一手握拳,将布帛攥得紧紧的,眼中隐有血丝,咬牙道:“孤绝不会放过这些人。” 他的目光落在送信的将士身上,“尔所为堪为义士,这些时日辛苦了,孟奉,先送这位义士下去休息片刻。” 刚刚叫住诸萦的那位老寺人对着宋王弯腰一拜,然后看向跪在地上的送信将士,躬身道:“还请这位义士随老奴来。” 而宋王深吸两口气,面色严肃,一挥袖子,欲转身回宫,召来大臣们共商此事。在路过诸萦身侧时,宋王停了下来,满面的怒容略微收敛,尽量用平缓的语气道:“孤……有些事要办,若是你愿意,随时可至王宫来寻孤。” 说着,他扯下腰间系着的一块带着龙纹的玉佩,放在诸萦的掌心中,言辞恳切,“此为信物。” 然后他深深的看了诸萦一眼,转身离开。 诸萦站在原地,手心中握着这块玉佩,面色淡然,除了略微惊讶,并没有多余的神色。 她垂了垂眸,眼中露出思量的神色,看来今日是不能去尝尝被蔺尚口口声声称赞的饭蔬是什么滋味了。按照卫国此时的情况,也许,她该回去了。 连宋王畿都收到了送信将士冒死传来的绝笔,渑城虽然不能知道事情的究竟,但是公子桓越的死讯,应该这两日间,便能传至。 诸萦想了想,她沉思着走出岐下之学,然后才找了个僻静的巷角,施动技能,瞬移到了渑城内。 她站在院子里,面朝门前,突然拔高了一些声音,用着严肃的语气,对着外头道:“吾有事需寻公子桓珩。” 说完,诸萦就自顾自的进了屋子,端坐在案几前。 她知道门外守着不少婢仆,现在应该已经有人去寻桓珩了。 只是等会儿该说些什么,她还需要想一想。 作者有话说: 先放一个小短章,如果等下肝不动的话,另一章就明天早上更_(:з」∠)_ (自我谴责,我是只小短咕,呜呜) 第31章 待诸萦换过衣裳,坐在案几上,想好了措辞,心中有了章程后,桓珩也匆匆赶到,他的步伐走的极快,虽然他仍是面色平静,但是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寺人已经是气喘吁吁。 桓珩上前一步,对诸萦行拜礼,眉间清浅,似有不解,“不知神女唤珩前来,是为何事?” 她重重的叹了口气,目光落在远处,慢慢道:“汝之亲眷,或有灾殃。”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但是桓珩生母早逝,他的母亲,第二任卫国王后也不是什么宗族出生,只是个贫寒的孤女,只是凭借美貌,被行猎的卫王看上,百般宠爱,甚至不顾诸大臣的劝阻,立其卫后。 可惜红颜薄命,桓珩生母很早便因疾过世,卫王更是薄情寡性之人,很快就将之抛于脑后,有了新宠。他甚至没有多分出些心力照料年幼失恃的桓珩,任由他人欺辱桓珩。 所以年幼的桓珩,在宫中备受欺凌,即便成年及冠后,也颇受其他公子们的排挤。 按亲缘关系来说,桓珩的亲眷无非是卫王和他的几个兄弟姊妹,不过正是因为他生母早逝,又没有宗族势力扶持,而被其他人欺辱,所以他和这些所谓的血亲,关系并不亲近。尤其是第三任卫后,齐姬所生之子桓昤,对这个所谓的嫡出兄长一贯是看不惯的,总是纠结其他的公子一同欺辱桓珩。 但若真要说,唯一能与桓珩称得上有几分情谊的,只有桓越了。 桓越身为出身尊贵的嫡长子,一向心地宽和,对底下的弟弟们也很是照拂。当年桓珩被见风使舵的宫人们慢待是,便是桓越时不时的为桓珩讨公道,惩戒婢仆。 所以诸萦一说起亲眷,桓珩下意识地就想起桓越。 他又很快将自己的想法掐灭,应该不会,桓越兄长应是好端端的待在王都才对。他既有仁名,又有宋室和卫国的一干宗亲拥护,只要父王没有老糊涂了,他就不会出事。 桓珩压根没想到会有人心计狠毒到如斯地步,又有人行径如此愚蠢,难以救药。 却听上首的诸萦摇了摇头,似有感叹之意,“天机本不可泄露,但……” 诸萦看了桓珩一眼,目光中满含深意,随后,诸萦便伸出手沾染了青铜爵中的水,在案几上缓缓涂写着。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越’字。 毫无疑问,这直接印证了桓珩方才的猜想,他霎时就愣住了。桓珩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怎么可能,兄长他……” 虽然出乎意料,但是桓珩知晓诸萦不会无的放矢,既然连神女都肯定了,那究一定是真的。桓珩胸口剧烈的田东这,望着诸萦始终不动如山的面容,他犹豫一瞬,终究是自幼被兄长庇护的情谊占据了上风,无论如何,他也要一试。 他双膝着地,动作中透着一股决然,然后俯身长拜于地,“桓珩冒犯,恳请神女垂怜,能否救救他,桓珩愿将性命托付神女。” 诸萦的神情始终没有半分动摇,坐姿巍然,“吾曾言,今次下凡是为历练,不会插手人间王位更迭,除了民生,其余诸事,吾一概不能管。 更何况,他已经死了。若要救他性命,需得去阴曹地府,那便是北阴酆都大帝所管辖。酆都大帝与吾帝父同辈而论,便是吾也需称一声叔父。 他一向铁面无私,若只是为了汝的一个请求,便想要从地府中带走一个魂魄,恐怕不成。” 桓珩的脸霎时白了,他原本以为兄长是即将遭到祸患,或者遇上危及性命之事,万万没有料到,竟是已经离世。 他有些失神,不过桓珩为心志坚定之辈,没有耽搁太久,很快就定了定神,望向诸萦,虽然眉间还是难掩悲戚,却神情坚定,“不知神女能否告知珩,究竟是何人害了我兄长性命?” 诸萦早在宋王那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听了个一清二楚,但是诸萦性子谨慎,加上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所以她给了桓珩一个很模糊的回答,“吾说过,不会插手人间王位更迭。” 能在王宫中平平安安的活到出宫,桓珩又岂是什么不知人心险恶的迂腐君子,他一下便明白过来,桓越的死,是因为王位,乃是宫闱之乱。 而害了桓越,能够在王位一事上受益的,无非是那么几人。 桓珩心中一定,向诸萦拱手告退,自由庇护他的兄长遭人害死,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坐视不理。 诸萦没有拦他,因为她也有要事要做。她有些担心,若是最后真的有疑点的话,或者只是两方各执一词,卫王难以决断之下,说不定会来求她。 届时,她总不能胡编乱造吧,至于那送信将士所言,毕竟只是一面之词,哪怕所言皆是他亲眼所见,但立场不同,若是有偏颇疑点又该如何? 诸萦觉得她或许该亲自去看看。 虽然桓越已死,说不准连尸首都已经被动过手脚处理好了,但是总归会露出些蛛丝马迹。她不同于那些被拦在外头的宗亲和大臣们,只要她找准地方,能掩饰住瞬移时发出的光芒,就可以自由出入宫中。 只是…… 诸萦看了看天色,夜色暗沉,虽然常人皆是夜深人静才方便做些不为人知的事,但是诸萦瞬移时带的光亮毕竟有些显眼,反而是白日最适合诸萦出没。 而且最好选天刚放大亮之时,人们都还困倦,白昼又可以将诸萦瞬移的动静掩饰到最小。 正好她可以趁着晚间的功夫,研究研究她的一硫二硝三木炭,究竟该怎么个做法。 待到明日天明,就可以去卫王宫探个究竟。她有预感,并不像她在岐下之学时,听到的那么简单。 齐姬身为齐国公主,之前那么多日子都安安稳稳的在卫王宫待过来了。按理来说,她最是应该面和心不和,善于做表面功夫,今次怎么就这么鲁莽直接的害死了身为嫡长子的桓越? 这不合理。 第32章 清晨,鸡才刚刚打鸣,昏暗的天色似乎一眨眼就大亮了,诸萦一边打哈欠,一边把盘子上的最后一块糕点吞进肚子。 然后诸萦拍了拍手,施施然从席上站起来。 她施动技能,瞬间移动到卫王宫中。 一睁眼,她已经出现在齐姬的寝宫中。诸萦发现,当她准备施动瞬移的技能时,如果放大脑海中浮现的地图的话,就可以观察一些小点点在移动,这些点点,似乎代表了人。 所以诸萦没有立刻从这个偏僻堆满祖屋的角房中出去,她集中注意力,试着在脑海中将地图继续放大,等这些小黑点有黄豆大小的时候,诸萦便能看到黑点的上头是有字的,就像游戏人物头顶的id一般。 她随意看了眼离自己最近的小黑点,攸然蹙起眉头,这个宫人的名字怎么有点长? ‘唤云,宫婢(细作)’ 看着括号里头的字,让诸萦陷入疑惑。她似乎是找到关键了,或许不用她仔细探查桓越被喂下毒酒的那间屋子了。当然,仅仅是根据一个细作,就妄下定论,有些不够妥帖。 所以诸萦决定先等等看,因为她瞬移的时候,特意挑选了齐姬宫中极为偏僻的一角,即便是做杂役的低等宫人也少有踏足,所以这里可以称得上是难得的人迹罕至之地。 但是这个唤云,竟然出现在这附近,不由得让人生出怀疑来。 果不其然,当诸萦待在角房里,观察着地图上唤云的小黑点,在不断朝着她的方向移动的时候,突然,吖吱一声,外头破旧的木门被打开了。 诸萦透过角房里有些残破的窗角看,若隐若现的看见一个容貌清秀,动作鬼鬼祟祟,很是小心的女子在张望着四周。 看来她应该就是唤云了。 过了一会儿,木门又被推开,进来了一个寺人打扮的男子。但是诸萦发现,这个寺人,他应该是从某处隐蔽的后门或是狗洞悄悄进来的,因为诸萦原本就聚精会神的观察着脑海中浮现的小地图,尤其是靠近这一处的。 而唯独有一个小黑点和其他小黑点的走向不同。诸萦判断,那应该就是这个寺人了。 这俩人一会面,那唤云便面带怨怪,“你怎么迟了这么久,我不能离开殿内太久,否则叫其他人发现了,我与景夫人勾结之事,岂非……” 唤云还未说完,就被寺人一把捂住了嘴,他面色着急,“你胡诌什么呢,这样的话是能说的吗!” 说着,寺人小心的望了眼四周,“小心隔墙有耳。” 唤云一把挣开寺人的手,嫌恶地擦了擦他碰过的地方,面带不虞,“哪来的人,这地方偏僻,早些年吊死过一个宫婢,都说是闹鬼,现下只用来放些杂物,寻常宫人都嫌晦气,压根不愿意经过这附近。 再说了,我方才一来就瞧过了,根本就没人影。” 寺人还是狐疑的左右看了几眼,却是没见什么异动,这才看向唤云,正色道:“好了好了,先说正事。 上次你引着王后去翠微阁的事做的极好,恰好撞见公子桓越和吴八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娘娘说要好生嘉许你。 只要这一次,你也做的这么好,来日娘娘便会放你出宫,与你的情郎团聚,更是会赏你一份厚厚的妆奁,叫你一辈子衣食无忧。” 唤云的脸上顷刻就带了笑,“能为娘娘做事,是唤云的福气。” 利诱完了,寺人也不拖延,直接就拿出一个小瓶子,递给唤云,“此为春情散,当日便是将此物掺在香灰中,才令公子桓越与吴八子意乱神迷。 你只需要将它放在卫后的殿内,此事便成了。” 唤云咬了咬唇,慢慢的把瓶子接了过去,她本是有些犹豫,可一想到来日的荣华富贵,神色顿时坚定了不少,她看着寺人,“我一定帮景夫人将此事办好。” 寺人满意的拍了拍唤云的肩膀。 在角房中听完全部缘由的诸萦,脸上难掩惊诧的神色,原来这个时代,宫中的争斗也如斯惨烈。这位景夫人,倒真的是心计缜密之人。 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算是一清二楚了,那她接下来应怎么办呢。 诸萦在角房中认真寻思一会儿,过了许久,她的嘴角微微扬起,显然是有了主意。 那厢,卫王正跪坐在宗庙内,他身后也跪坐着几位宗亲和大臣,俱是他的心腹。 卫王望着上面摆放着的历任卫王的画像,其中,有他的父亲、祖父、高祖,都通身气势凛然,画像中的他们,似乎目光灼灼的在望着底下的人。 卫王的语气又是欣慰,又是自得,“寡人自父王手中接过卫国的重担时起,便日日兢兢业业,勤勉政事,但夜深之时,仍是忧心有所不足,辜负的父王和历任先祖的期望,生怕没能行好君主之责。 未曾料到,天佑我卫国,竟有诸萦神女降世,这是卫国之福,亦是寡人之福啊!” 底下的臣子很有眼色的顺着卫王的心意迎合,“王上实在过谦了,正是因您勤政爱民,日夜忧心政事,上天感知到您的诚心,才有诸萦神女降临卫国的大喜之事。否则,天下诸侯如此之多,神女怎么就唯独至了卫国呢? 这是上苍知晓了王上您的勤勉啊!” 卫王很想抚须快活大笑,但是作为一个‘自谦’的君主,他硬生生的忍住了,只是眉眼间俱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若是有明眼人在,定然会在心内腹诽,什么日夜忧心政事,分明是日夜享乐,精力损耗过度,才导致夜不能寐的。 正当这时,历任卫王的排位和画像前,突然闪现了一阵白光。 伴随着白光,诸萦的身影,从头至脚慢慢显现在众人面前。只见她神情肃穆,眉目间毫无波动,带着清冷出尘的疏离感,慢慢的朝卫王的方向走去。 在隔了三四步之遥时,攸然停住,居高临下的望着他。 这突生的变故,引得众人都不由得一愣,迟迟没能反应过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诸萦神女听到他们吹嘘卫王,言不尽其实,所以要来惩戒他们了吗?没想到,即便是拍王上的马屁也需要谨慎,否则,是有性命之忧的…… 方才吹嘘卫王的臣子,现下连肠子都悔青了。 他以后,一定好好做个谏臣,只求诸天神明一定要庇佑他啊,只要他能平安度过这关,来日一定洗心革面,好好钻研为臣之道。 带他回到王城,便立时写上几十卷的竹简劝谏王上。不,他犹豫了一会儿,果断改主意,他要写上一百卷竹简,区区几十卷压根不能表明他的心意! 第33章 诸萦眼眸微垂,目光中,有近似神明般的悲天悯人,她叹息一声,望着卫王,“卫君,何不归都?” 卫王没听懂诸萦的意思,面容中透着茫然,他小心翼翼地抬头望了诸萦一眼,试探的问道:“小王正祭祀先祖,不知神女何出此言?” 她看向卫王的的目光中满含怜悯,“兄弟阋墙,只可怜为人君父者,既失亲,亦遭算计。” 这下卫王可算是听懂了一些,震惊失望之余,又不免猜测是谁。长子一向端庄持重,断然不会行此等泯灭天伦之事,眼下蹦跶的最欢的,应该是卫后和景夫人所生的两子。 他一贯是厌恶这些早早在朝堂搅弄风云的儿子,他尚在壮年,成日里上窜下跳的做什么,盼着他早死吗?可是不管心中如何嫌恶,终究是骨肉至亲,又自幼在他膝下长成,哪里能一点情谊也无。 所以此刻,卫王的神情一慌,他身体倾了倾,摇摇欲坠,还是一直服侍他的老寺人及时扶住了他的手。 卫王喘了两声气,他还是得弄明白事态严重到了何种地步,“敢问神女,小王的那些不肖子们,性命可无虞?” 在他尚含希望的目光中,诸萦久不作声,只有长长的一声叹惋。 瞬间,卫王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他在宽大的君王袖袍下的手,无意识的颤抖着,方才还志得意满,被臣子奉承的满面春风的卫王,现下面色憔悴,双唇紧闭,一下就老了许多。 原有千言万语,可到了喉间只余梗塞,不管是哪个儿子,那都是他的骨血啊! 诸萦看着卫王,缓缓说道:“吾还有一事。” 卫王虽然心神悲恸难言,但仍是恭恭敬敬地拱手朝诸萦一拜,勉强维持着身为君王该有的气度礼节,“神女请言。” “眼前所见未必为实,耳边所闻未必为真,待卫君归都后,切记此言,莫被轻言蔽之。” 说完诸萦一挥袖子,眨眼间,卫王等人就在殿中消失。 再睁开眼,便已是在蓬莱宫中了。 “吾且送尔等至此,余下的,便由卫君自己决断了。”诸萦空灵的声音回荡在四周,随着白色光晕的渐起,她又慢慢消失不见,愈发显得飘渺神秘。 留下卫王和一干发愣的臣子们。 诸萦不过是一送他们到王宫,立刻就挥动技能,将自己送到渑城中了。 她出现在自己的院子里,四下无人,自然也就随性了不少,一口气坐在席子上,双腿盘踞着,不由感叹,这般折腾可真是累啊。 要是她的游戏背包也在就好了。 说来奇怪,明明她穿的是游戏人物的身体,还带了技能,为什么游戏背包没有跟着过来呢。 否则她氪金的那些衣裳鞋子,还有奇奇怪怪的抽奖来的丹药,就都能派上用场了。 诸萦再次深深的感叹,然后仍旧坐着,她得思考一番之后该如何做。至少她明面上是不能插手到王位之争的,否则只会越来越麻烦。 只要她能维持住神女人设,那么不管是谁继位,都必须捧着她,尊之敬之。但最好是聪明懂得自制的君主,若是太过昏庸,行事起来没有顾忌,即便她是神女,也很难与之和平共处。 但若是论最为合适的公子,其实还当属桓珩。至少这些时日的相处,桓珩都十分有分寸,恭敬却又不过分热切叨扰,而且行事足够清楚明白。如若原先的桓越公子没有被小人暗害,而失去性命,那么王位定然是属于桓越的,按照桓越的为人,诸萦也不必担忧这许多。 但是现在,的的确确要多思虑几分。 不过,就算她有这个想法,明面上也是不能展现出来的。 垂眸仔细想了想,诸萦的脑海里渐渐有了想法。她慢慢又换了个盘腿姿势,不着急,只有越是危急关头,做出的事,才会越显得重要。即便要做什么,也不急于这一时。 这一夜,不论是渑城内桓珩的住处,还是卫国的王都郢城,亦或是曾经显赫的宋王室的王畿,都彻夜亮着烛火,总有人难以入眠。 一种紧张的氛围,悄无声息的在卫国和宋国间蔓延,消息灵敏的商人,似乎嗅到某些异动,粮价也在难以察觉的时候,慢慢的上涨。 第二日天明,鸡才刚刚打鸣,桓珩的书房中,就一窝蜂的涌出了一堆的人,他们面色疲倦,似乎整夜都未曾歇息。 桓珩亲自送他们出门,神色颇为严谨忧虑,但眉宇间还是透着冷静和自持,他对着那些人拱手一拜,“此次,便扰烦诸位了。” 时人重士,凡为贵族公卿,门下皆养着不少的谋士。越是位高权重之人,养的门客就愈多,仿佛如此便能体现出他们的礼贤下士之处。 桓珩门下自然也有些谋士客卿,只是不及王都中的几位公子和大贵族们来得多。但论能力,未必比他们差上多少,倒未必是桓珩如何特意去寻,只是的的确确有些运气的门道。 他门下的谋士,以一位名叫闻是的最是机敏多智。之所以拜在桓珩门下,盖因他昔年蒙难,落魄非常,本是准备等待明主择之,奈何其母重病。闻是为人极为孝顺,便在市井间摆了副席子,跪在上头,边上立了块木头,上头写着:“谋士难求,百金易得。” 让人以百金换取他这位谋士的效忠,旁人听了只是讥讽,当成一场笑话,一个连名字都不闻于国内的无名小卒,竟然妄想百金,岂非痴人说梦。 唯有桓珩经过时,着人送予他百金,且未留一词。 然而第二日,闻是便换上了整洁干净的深衣,寻到了桓珩府上。 自此,闻是就没有离开过。 桓珩能在卫后和景夫人的眼皮子底下,抵达边境,不受拘束,与这位闻是先生的出谋划策,脱不了干系。 现今,闻是居于一众谋士下属之首,对桓珩缓缓一拜,回道:“公子安心,此事吾等一定办妥。” 桓珩嘱托过他们之后,便目送着他们离开。 谁料这时,他竟然看见了诸萦。 桓珩连忙行礼,“珩见过神女。” 诸萦看着他,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去,连面容都似乎被掩饰了一般,更添幽深难测之感。 就在桓珩疑惑诸萦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之时,诸萦缓缓开口:“汝兄长之事,尚不应此时插手。”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_(:з」∠)_ 我卡文了,所以一直拖到现在才更新完,今天也是熬夜的一天(默默流泪) 哪天我就和诸萦萦做伴去了T_T 第34章 桓珩不太明白,明明昨日是诸萦亲自将兄长的死讯告知了他,甚至提醒他桓越兄长的死因,与王位之争不无关系,可是为何今日,诸萦神女便…… 他心存疑虑,但也知晓诸萦不会无的放矢,定然是有什么原因,所以虽然神色不解,但桓珩仍旧十分沉得住气,蹙着眉,十分认真的问道:“敢问神女,可是有何缘故? 兄长遭人陷害而亡,珩实难无动于衷。” 诸萦没有同他一一解释明白,而是道:“汝若信吾,便再等上一等。并非就此放过,而是时机未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她看着桓珩,神色无奈,颇带劝告的又补上了后一句。 桓珩并不像王都中人以为的那般,无甚势力,只是被迫的驱逐边关的无宠公子,光看渑城城主对他毕恭毕敬的模样就能知晓。桓珩这些年在边关,与不少官阶不高,但手握实权的将领们关系匪浅。 甚至可以说,他将这些将士们的心收拢至一起。哪怕不能在他和卫王间做出抉择,但相比王都中的几位公子,这些边境将士们的心都在桓珩身上。毕竟不是随便哪个公子都能忍受边关苦寒,与他们同吃同住,在战场上以血肉之躯与敌军相搏。 关键时刻,更是可以托付性命。 没有这般患难的情谊,即便名义上仍是臣子的名分,但到底有所不同。 而更为重要的是,在谋士闻是的筹谋下,桓珩在王都中也有微末势力,只是与桓昤等人相比较,无疑于蜉蝣与大树,微不可见。当然,这一点诸萦并不能察觉,她只是根据桓珩府中供与她的蔬食和一应用度猜出来的。 她房中的不少衣物,或许连卫王宫中,那些恩宠平平的夫人和姬妾们都比不上。 诸萦是神女,所以要供应最好的一切没错,但是这个最好,恰恰也体现出了桓珩的家底。 在王都中人尚且不知晓桓珩真正的能耐时,尚且想了法子借由郑国军队的手,意图害死他,更莫说,若是暴露了,他又该面临何种境地。 桓珩听了诸萦的话,不由愣了愣。这道理他并非不明白,可是桓越是自幼时起,就对他伸出援手的兄长。在桓珩年幼时,那般困窘的境地中,如光束一般出现的人。 比起卫王,兄长桓越更像他的父亲,甚至会亲手教他读书习字。桓珩因为没有母亲,到了该开蒙的年纪,竟也无人提及此事,是兄长桓越替他开的口。 可以说,若是没有桓越,便不会有如今精通六艺,风姿卓然的桓珩。 他不是卫王那般薄情寡意之人,所以明知他该韬光养晦,明知如此出手,会有多少风险,却仍是毫不犹豫的做了。 盖因他是桓珩,他尚且有心,而非是那些为了王位不择手段,肆意牺牲他人性命的龌龊之人。 但是诸萦既然说了,要静待时机,桓珩虽然心中沉重悲恸,可他相信诸萦,一如当日,诸萦从天而降,携带着漫天的花瓣,和一瞬间在贫瘠的荒地中迸发的绿意,将弥留之际的他,带回人间。 他不是不悲愤,他在沙场拼杀,豁出性命,可孤军难搏。 残阳孤血,只余荒凉,家国天下,宁不知谁与相负。 诸萦,便是枯蔓中悄无声息绽放的鲜妍生机。至少,卫人世代供奉的神明,尚未抛弃他们。 故而桓珩对诸萦一拱手,神态恭敬,“珩,明白。多谢神女指点。” 然而这时机,一等便是月余。 卫王归国后,仅记着诸萦所言的眼前事不可尽信,只以为是指桓越是无辜的,压根没有往另一个地方思索。他着臣工查清此事,顺着景夫人刻意留下的痕迹,自然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后来又派人去搜查卫后的寝宫,果不其然,搜查出翠微阁中的催情之药。 哪怕卫后口口声声称冤枉,奈何铁证如山。又有伺候卫后的宫婢指认,称是卫后怕自己所为暴露,所以不择手段,特意选在卫王未归都的时候,在桓越公子的饭菜中下了毒,再谎称是桓越公子畏罪自尽,好掩盖她的所作所为,亦能趁机除掉这个王位上的有力争夺者,好让继后所出的桓昤公子,来日能继承卫王之位。 平白失去了最得意和疼爱的儿子,卫王震怒。 卫王本想杀卫后泄愤,可始终下不了决断。谁知齐国的使者先一步到来,卫后毕竟是齐国的公主,同为大国,谁又比谁弱,齐国自然要庇护他们的公主。 这下为难的便是卫王了,为了能护住这位齐王的嫡亲妹妹,齐国甚至提出可以献上肥沃的阜城。 本来区区一座城池,卫王虽然眼馋,可却比不上他精心培养的王位继承人桓越的性命。 但最为关键的是,齐国与陈国为邻国,陈国又与卫国接壤。 有道是远交近攻,所以齐卫两国方才联姻,就是为了不被日趋强大的陈国逐一吞噬。但若是齐卫联盟出了差池,届时被陈国看准时机,不说灭国,至少也会被狠狠扯下一块肉来。 偏巧因为诸萦之故,而前来卫国议和的郑国使者们,也不日将至王都。很难不叫卫王多加思量。 谁知道还有更棘手的。 在卫王思量着,为了国事,不得不放了亲子之死的罪魁祸首之时,宋王室的使者竟然也赶到了卫国,带来了宋王的王令,必须严惩凶手,否则似卫国这般无义之国,休怪宋王室行使权力,颁布王令,宣卫国除国。 虽然如今诸侯国早不受宋王室的管辖,可除国这般严重之事,哪怕卫国上下自成一体,可在诸侯国间,便彻底失去颜面。甚至眼馋卫国的国家,尽可以打着卫国已除国的名义,前来瓜分。 届时,卫国恐怕真的要面临险境了。 就这样又拖延纠缠了半月有余,才突然出现了转机。 原本在边境的桓珩,竟然献上了本该死去的卫后宫婢唤云。正是唤云指证卫后先是陷害公子桓越与卫王姬妾有染,又在桓越的饭菜中下毒。 当初真相一明晰,卫王就下令将唤云处死。谁能想到,她竟然平安无事,甚至被桓珩亲自押往都城。 有唤云的证词,并与桓珩令闻是在都城中收集的望族景氏的罪证,尤其是勾结军中将领,害死了当日卫郑交战时的那五千将士性命,只为了除掉桓珩。 这下罪证确凿,原本困囿卫王多日的难题亦就此解开。 景夫人被处死,她所生的庶长子流放他国,原本煊赫的大贵族景氏七零八落,有被处死的,亦有贬的,总之是不成气候了。 卫后经此一事,心神俱惊,病了一场后,元气大伤。 曾经蹦跶的最欢的两位公子,经此一事,算是彻底一蹶不振。然而被忽略已久的桓珩,似乎突然一下走进了卫国臣子们的视野中,亦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取代了曾经的两位公子。 他也被卫王宣回王都。 和桓珩一起回来的,还有诸萦。 只不过桓珩是策马奔波归都,诸萦只是施了一个技能,瞬间出现在郢城的,免了路上奔波的辛苦。 最为重要的是,卫王宫中的摘星台,修缮好了。 倾尽卫国王宫的宝库,哪怕一件不起眼的摆设,也是昂贵的,足以惊世的宝物。 但是诸萦只住了两天,便没觉得有什么稀奇。 再精致的青铜器,她又非研究此道的史学家,过了最初的惊艳,就只余下寻常了。 她坐在摘星台上,斜靠着俯视卫王宫,这个地方最大的好处,大致就是地势足够好,可以俯瞰整个卫王宫,底下的人做了什么,一览无余。 这算是诸萦枯燥生涯中,难得的一点乐趣了。 做神女也好生无聊,若非还能不时想一想能做些什么,造福百姓,她连脑袋都快要变木了。 这时候,诸萦就难免会想,如果她的游戏背包也跟着一起穿过来该多好。 她记得她的游戏背包在游戏里是一个玉佩的形状,因为她玩的角色是修仙门派的弟子,所以有储物空间这一说,虽然没有开发出传说中的随身空间,但是玩家们的游戏背包五花八门,有的是玉佩,有的是耳环,更有甚者是随身带着的勺子。 诸萦既然能氪金买衣裳,自然选了玉佩这般即可衬衣服,又好看的东西了。 这般想着,诸萦又不禁生出了个念头,有没有可能东西是随着她一道穿越的,只是掉了? 假如是这样的话,她和游戏背包是绑定的状态,按常理来说,是可以召唤的,就像她可以一键换衣裳一样。 只是这个召唤,应该怎么召唤呢? 总不能是避着眼睛在心里默念游戏背包,它就能出现吧,这也太…… 离谱两个字还没说出来,诸萦闭着眼睛,似乎感觉自己面前有什么动静。 她睁开眼,赫然就是她想了许久游戏背包,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上头雕刻着《山海经》中的何罗鱼,一种可以包治百病的神兽。 作者有话说: 今天早了一点叭_(:з」∠)_ 特意吃了褪黑素和酸枣仁的茶,希望今天能早点睡,成功调整作息,秃秃的作者咕快废了~( ̄▽ ̄~) 第35章 诸萦望着自己玉佩,或者可以称之为游戏背包,愣了良久才反应过来。 她没想到这东西的召唤方式竟然真的这么朴实无华。 想归想,诸萦的手还是将玉佩拿了起来。其实她不太知道换成现实应该怎么打开游戏背包,但是既然召唤方式都这么离谱,打开应该也差不离。 果然,当诸萦手握玉佩,闭着眼睛默念的时候,脑海中就出现了游戏背包的界面。她看着被塞得满满当当的背包格子,不由得感激自己是个可耻的氪金选手。 而且还是个喜欢氪金抽奖的非酋,当时看着觉得无用的东西,换到如今的情况下,就特别实用。有各种记载了奇奇怪怪东西的卷轴,从炼丹之法到草药辨认,都是属于她的医修门派,与之有所关联的。 但是在对战的时候不太用得上,除非合成装备,用来增加她的技能强度,好让队友回血更快。 她觉得……既然自己都十分不合理的带着游戏人物的身体穿越了,那些技能也都可以使用,那么游戏背包中的卷轴,里头记载的那些,应当也是合理的? 她没有立刻把那些卷轴打开细看,毕竟这些恐怕需要慢慢验证才知真假,而她辛苦氪金来的衣裳们却不需要。 她望着形制各异的衣裳们,脸上不由露出欣喜的微笑。 这段时日以来,她为了维持神女人设,不敢轻易穿那些衣裳,只能穿着自己从游戏中携带出来的这一套。虽然日日都沐浴,但是衣裳始终不换。 哪怕明知道这件衣裳是不会沾染尘土,还有一定的防御能力,但是心里总觉得不得劲。 现在她可算能好好的挑选别的衣裳了。 诸萦身上穿的这件,和这里常见的深衣不同,更似唐制罗裙裙,长可曳地,绣纹复杂,更难得的是行走间流光溢彩,似如月华。 但再好看的裙子也会穿腻,诸萦托着下巴,仔细思量了一番,从中取了一身衣裙,和深衣相似,但肩肘间略有不同,衣裳绯红,愈发衬得诸萦肤色白皙,容色不凡。 既然换了衣裳,原先的鞋子就不能用了,她看着里头的格子,嘴角微扬,慢慢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她当初可是费了老大的劲才抽到这双云头履的,姑且不论它有多么精致,光是在团战的时候穿上它,便能够变得灵敏不少。 哪怕被敌方施加的技能晕住,也可以减少反应时间。 不知道在现实中,是不是也可以有近乎瞬移的速度。 待诸萦换好之后,她将玉佩系在腰间,向前缓缓走了一步,谁知道竟像是重影一般,瞬间就走到了门阁前。她有些不太习惯,尽管她已经尽力放慢了,但是速度仍旧是超乎她的想象,而且身体似乎也变得轻盈,让诸萦有一种失重的错觉,不能很好的控制自己。 但若是有什么重要的场合,穿上这双鞋子,依照这样一步能行数米,甚至十数米,仿佛神仙漫步的模样,定然能让其他人心服口服,完完全全的震慑住。 等等,既然鞋子有这样的效果…… 她的技能虽然是使敌人迟缓,但是为了美观,或许也是为了诱骗玩家,所以游戏中曾推出一样弓箭,只要抽中,即可将凝滞的技能转嫁到弓箭上,只要射中敌人,不但会动作迟缓,甚至可以掉血。 换言之,便是有了攻击力。 可惜缺点是必须射中敌人,而且不能像施放技能一般大范围凝固住敌人。但是对这个游戏的玩家来说还是很友好的,至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住自己。 不过,正是因为这样,衡若这个游戏角色,当初不少其他玩家都为了这个吵过,大多数时候,遇上团战,自然是更希望衡若直接释放技能,而不是用弓箭,因为能有凝滞技能的游戏人物大多都是治疗类的,一般一个队伍里有一个就够了。论攻击,交由其他队友便可。 除非是特殊情况。所以诸萦虽然是好不容易才抽中这个弓箭,用的机会却很少,因为她总是操作不好,不能预判对方的走向,每每都是射空。 而这个弓甚至有一个十分符合它孱弱的攻击力和精巧剔透的外形的名字,它叫落月弓。游戏的武器介绍中,给了它一个特别历害的背景。 相传后羿射日之时,用的是落日弓,而这把落月弓与之双生,是难得神器。 诸萦分明没有听过这个说法,但是这样一听,似乎有很厉害的样子。 落月弓通体雪白,只有弓的两端才有雕饰,中间点缀了青色的线绳。它是不必带箭的,直接拉开弦,自然会凝成青色的箭,击中后,又会陡然化成碎片,散落在四周,慢慢消逝。看起来极为美丽。 诸萦在角落的格子中,寻到了落月弓。 她心神一动,将之召唤出来。在手中的落月弓,轻便小巧,仿佛没有重量一般,诸萦在手中旋了一圈,微微一笑,眉间神采飞扬,她昂起头,握住弓,对着不远处无人的角落,轻轻拉弦,手中自然而然出现了青色的箭,搭着弦,十分合宜。 她又攸然松手,箭直接射中角落那处的树,青色的箭又慢慢破碎散落,随之而去的,还有树的生命力,它并没有立刻变枯,但枝叶却慢慢蔓延变黄。 这一射,诸萦发现,或许是因为游戏配备,所以压根没有那些力道的要求,她只需要看准,就能很轻易的射中。 如果她真的遇上需要自保,或者威慑他人之时,只要对方不懂,凭借她现在身体的眼力,完全是可以射中的。 手中的筹码一下子就增多了不少,诸萦觉得自己心情变得十分松快。更别提游戏背包中,各色各样的丹药和本不知该如何派上用场,只能用来炼制装备的小东西们。 她记得里头似乎还有一样巫蛊娃娃,是给另一个游戏人物用来炼制装备的,但是碰巧被她抽到了。原本鸡肋的东西瞬间有用了起来。 除了恶毒的巫蛊娃娃,更为有趣的是傀儡娃娃,只要在上面写上名字,就可以操控对方的动作。 诸萦当初还觉得这些合成道具的背景介绍既无聊,又毫无用处,身为对战游戏,这些东西压根就不会有被使用的机会,只能用来和其他道具和在一处,炼制装备,何苦要准备这么长的一段简介。 现在,诸萦只觉得万分庆幸,感谢辛苦的游戏策划们,感谢他们的细致。 游戏背包中,拥有千奇百怪玩意的诸萦,只觉得欢快无比,若是可以,她甚至想站起来蹦跶两下,宣泄她的兴奋之情。 然而不行,虽然知道没什么人敢窥伺神女居所,身处高台的她,也能一眼望见四周的景象,但是诸萦还是安安稳稳的坐着。 有了这么多的东西,可以庇护自己,诸萦又不太想继续做她的炸药了,至于已经被她调制好,安了引线的几个炸药布包,诸萦准备来日挑个时辰埋了。 她并不太想过早的把杀伤力如此之大的东西传出去,虽然此时的战争仍旧难以避免,但她半点没有生出助卫国统一诸侯国的想法。 大一统很好,可是分分合合必有其规律,即便她插手,也免不了有伤亡。 那么,她便做不到。 她只能竭尽全力帮这些百姓提高作物产量,至少能活的容易些。 这般一想,诸萦不免想到桓尔萤,也不知她何时才能归来。 不若去看看?按桓尔萤前行的方向而言,如果她快些的话,此时应在莒城,若是路上拖延些时辰,至少也应该在平城。 诸萦决定在地图上找一找桓尔萤,就是按照放大地图找小黑点的名字的方法,有些太过耗精力了。但是诸萦横竖没什么事,造纸一事,乍然从渑城到王宫,匠人和所需的一应具品,不是那么快就能凑齐的,所以尚且不需要她操心。 依照诸萦平日的习惯,此时应在看竹简,但是收获了游戏背包,让诸萦太过欣喜,高兴之余,难免生出了些懈怠。 偶有松懈,亦是合理。 然而诸萦不知晓的是,桓尔萤的的确确被拖延住了,仍在平城逗留。 虽然她身边跟了不少护卫的甲士,还有服侍的宫婢寺人,可仍旧奈何不得那些老谋深算的平城贵族。 原本桓尔萤是不会与那些人扯上关系的,无非是完成诸萦交代之事,再由平城的大贵族们宴饮招待一场,此后天各一方,未必能有交际。 可是偏偏就是那样不巧,桓尔萤在命人衡量询问百姓们的田产和作物时,恰好遇到了平城大贵族闵氏子,名唤绥,生的倒是不丑,华裳美服稍作打扮,也是人模人样的。 所以闵氏甚至生出让闵绥娶桓尔萤的念头来,若是能成,那么他们闵氏的权势,或许能更上一层楼,而非屈居平城。 所以闵绥以至对桓尔萤殷勤奉承,事事小心周到。 但若只是如此便好了,这般打算的人,桓尔萤见多了。可惜,在她带小吏往前往百姓家中之时,偏巧出了事。 第36章 桓尔萤遇上的,并非强抢民女,也非杀人放火,而是她从进平城起,遇到的一切就是假象。 她被骗了,或者说,被这些平城贵族们联手相骗。她看的到平城,似乎是风平浪静,一切如常,其实不然。 在诸侯国间,除了陈国因为有名臣季昇变法,由井田制变为初税亩,其余各国所行仍是井田制。 所谓的井田制,大致便是将一块土地分为九块,中间一块归为王室所有,其余八块土地乃是各奴隶主及贵族们所有,但他们必须先行耕种中间的公有田,才可耕种自家的田地。 而公有田的收成,归为王室。 桓尔萤这一路来,见过最嚣张的,无非是懈怠公有田的耕种,可平城的贵族们可不止与此。他们明目张胆的将公有田的收益归为己用,欺上瞒下,天灾人祸、收成不景气,等等的缘故,用以搪塞。除此之外,平城的这些大贵族甚至兼并小奴隶主和平民们的土地。 此次桓尔萤查探各城,本不是为了田地所有而来,单纯是为了知道田地上耕种的作物有何,又占了几成。 奈何她按着诸萦所教导的法子,抽中的土地,不少都是这些大贵族们所吞并的。怕事情暴露,这些土霸王们才联合演了一出戏给桓萤看。 从桓尔萤进平城起,就有闵绥用各种借口出现在她的身旁,陪她一道去查探这些田地,可是谁能想到,原本将事情寻探得差不多的桓尔萤,因为不慎将白日记载的竹简损毁了,所以不得不再往田间去一趟。 无意兴师动众,所以桓尔萤只携带了三两甲士和仆从,不甚引人注目。 谁知恰好瞧见闵绥将前来闹事,被吞并了土地的平民,着仆从将他们打成重伤。 桓尔萤一瞧见这个场面就觉得不好,想要悄无声息离开,可惜在她即将离去的时候,还是不慎发出动静被发现了。 当时闵绥倒是没有立刻做些什么,而是寻了借口,将这事圆了过去。对桓尔萤的态度仍是毕恭毕敬,甚至亲自陪她重新记下了田间作物有何,再将桓尔萤送回了她暂居的府邸。 可很快,诸萦就发现自己似乎受到了限制。 她本是无意掺和这些事的,至少不会明面指责,说什么此为有违礼法之事。一则,土地兼并之事,虽然总被压着,但在各个城池封地,再常见不过。 只是从未被放在明面上,不说这些地处偏远的城池,就是王都的那些掌权贵族们,谁敢说辖下的封地中就无此事。为了这些人的利益,也不会放在明面上说,但若是被有心人抓住尾巴,亦是件可大可小之事,端看有无失势,否则便是墙倒众人推。 桓尔萤她只是运气不好,恰好碰到了此事。平城的贵族们,拿捏不好桓尔萤的心思,所以彼此间的氛围便有些微妙。 莫说他们在平城如何作威作福,若是真有人在王都中有意为难他们,可就真是…… 桓尔萤虽是庶出,却也是实打实的公主,又能带着如此多的甲士,在各地辗转行事。指不定是受王上宠爱,颇有实权。公主们被授予封地,受君主们重视常有。 在诸侯国间,女子的地位颇高,不少贵族女子们为父兄分忧,能商议政事,极受宠爱的,甚至可以终生不嫁,依靠父兄所予的封地过活,养上些面首。 只是这样的女子还是早些年多见些,这些年风气愈发拘谨,卫国也受了些影响,故而瞧着不多,但是那些受宠的贵族女子们,自由还是相当大的。出嫁前养上些面首,在某些特定的日子,比如上巳节,和看上的少年郎们春风一度,日子相当快活。 可比一些王宫中不受宠的公主要好上许多。 在这个相对开放的风气中,地位的参差却仍是很大。 当然,因为地处偏远,舟车不便,平城的贵族们,对王都的了解太少了。他们甚至对诸萦的存在也知之甚少,若非桓萤所言,恐怕他们还不清楚。 只是对于让桓尔萤毕恭毕敬的神女,他们未必当成了真正的神女,只是耳闻罢了,估摸着应和他们城中的大巫差不多,有沟通天地的能力,能将他们的祈愿传达给神明,他们对大巫的态度也是十分恭敬。 这就导致了他们对桓尔萤,尚且不够恭敬,至少没有那种刻在骨子里的恭敬恐惧。 平城之事,桓尔萤早就了解清楚,一一记下了。加上出了这么一档子的事,她巴不得离开,谁知道,屡次辞行,皆被挡了回来。 她也不是没想过轻车从简,自己先行出去。可是从那日之后,她暂居的府邸附近,似乎便被安了不少的眼线。 桓尔萤只要一出府邸,就会有闻讯而来的贵族们挽留。桓尔萤各种借口都试过了,只差撕破脸皮了,她也明里暗里许诺,绝不会计较此事,按理来说,他们也该见好就收,可不知这些人是太过谨慎,还是打了别的主意,总之是油盐不进。 行程也不得不被耽搁。 这般下去,并不可行。桓尔萤从席子上突然站起身,凝着神色,来回踱步。这是诸萦神女头件正式交于她的事,若是办不好,之前的所想的不做嫡姐陪衬,要在朝堂上,似那些士大夫们一般,大肆施展才华的话,不过成了空想。 突然,桓尔萤一个转身,恰好瞧见铜镜中,自己曼妙美丽的姿容。 她对着铜镜,慢慢露出一个嫣然的笑容,镜中的女子乌发雪肤,再是动人不过。桓尔萤想,她本一无所有,既无父王的宠爱,又无强大的母家。所以无论什么,只要能于她有所助益,便是逞一逞心计又有何妨。 她的容貌和美丽,亦是她的资本。 桓尔萤端坐在铜镜前,拿起一支钗环漫不经心般打量了起来,唇边溢出一抹柔美多情的浅笑。她吩咐一旁伺候的婢女,“去取那套缃色的衣裳来。” 待桓尔萤妆扮妥帖后,又唤人寻来闵绥。 她就独坐堂前,正好对着满园春色,侧脸望去,只觉得神色落寞,说不出的哀伤婉转,让人忍不住心疼。 当闵绥从廊下进来之时,望见的便是这副景象,他望着桓尔萤的柔美失落的侧影,只觉得我见犹怜。因为有闵氏尊长们的暗中打算,所以闵绥一直都有心博得这位公主的青睐,心中也有些将她视作自己的未来妻室来看。 故而,越是看桓尔萤,越是觉得怜惜。 他不由放慢脚步,轻声道:“公主今日怎么独自一人在此?” 桓尔萤没有回头,她仍是刚刚那副姿态,只是眼眸微垂,露出下颌和脖颈,看起来更加柔弱,“宫中之事瞬息万变,我已在此耽搁多日,也不知……” 她欲言又止,却将哀婉踌躇的神色表现的淋漓尽致。 本就对桓尔萤有意思的闵绥不由心口一疼,将闵氏一族的长辈们对他叮咛之事,稍稍放在脑后,忍不住道:“公主何必急着回去,难不成平城中,便无一人,能得公主驻足?” 桓尔萤心中厌烦,可仍旧不得不与之周旋,她攸然转过身,微蹙着眉,“君此言何意?” 闵绥看着桓尔萤的神色,似乎仍是一无所觉,一咬牙索性说出口,“若公主身侧,有一可信之人相伴,想来平城内的尊长们,也不至放心不下。” 呵,桓尔萤在心中冷笑,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想来这群人原本的打算,是要拖着她,待到她心神皆乱时,再将此事说出口。 不想闵绥这个蠢物,自以为她早晚都是他的妻室,不论是早一步说出口,还是晚一步,都无甚影响。 知道了这群人的打算,桓尔萤虽然暂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可好歹心中有了些底。但是瞧着闵绥色令智昏的模样,心中更是厌恶,却仍是不得不与之周旋。 光凭她身边带着的这些甲士,若是要同这些平城贵族们,撕破脸硬来,只怕不容易。 当然,他们也不敢轻易害死她,但是来日称作她是在城外出了事,随意嫁祸给盗贼流民,与王都相隔如此之远,只怕想要探查出真相,根本就不是件易事。 眼下行事还是对桓尔萤不利。若叫她一时半会应付闵绥不难,真的许以些什么,只怕口头之诺还不足,谁知道这群老谋深算的狐狸们是怎么想的。 她还需要想想法子,破了这个局。 桓尔萤的目光落在闵绥身上,他定然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助力。 谁知道,在桓尔萤微微沉吟思索的片刻中,闵绥竟然将桓尔萤的态度误以为羞涩默认。胆大包天的他竟然上前几步,走到桓萤身侧,意欲抱住她。 诸侯国间,民风开放,未受教化之地尤甚,卫国本就非中原之国,平城又地处偏远,看对眼的年轻男女,莫说普通的亲热,便是情浓时扎进草堆,求个一夕之欢也不是没有。 幸好桓尔萤反应及时,连忙退后半步,伸出手欲拦下。闵绥顺势直接握住了桓尔萤的手,含情脉脉,想要说出什么情话,以剖心意。 桓尔萤一时间,也不知是顺着他,骗取信任,还是严词拒绝,毕竟他可是破局的关键。 谁料,就在桓尔萤纠结间,栽种数枝花草的庭院,突然被风吹的摇摆。 于其间慢慢浮现氤氲白光,还有一个衣袂翻飞,身着绯红衣裳,眉目高贵飘渺的女子出现在白光中。 她周身有种难以言说的尊贵不凡,明明未曾言语,可眼眸轻轻一瞥,似乎让人心间一颤,不由自主的想要臣服。 这、这可真是凭空出现的。 闵绥完全凝滞住了,也忘了攥桓尔萤的手,不论何事,统统被他忘在脑后,整个人似是傻了一般。 直到桓尔萤跪在地上,出声行礼,才将他惊醒。闵绥忙不迭跟着跪下,手和脚因为太过震惊,还在不住的颤抖,整个人都还有些回不过神。 “闵、闵绥拜见神女。” 干巴巴的说完了这句话,他往日的油嘴滑舌,似乎在一瞬间就消失不见,他咽了咽口水,连呼吸险些都忘了。 诸萦好不容易在平城找到桓尔萤的小黑点,用技能将自己瞬移到平城,谁知道一睁眼,就是桓尔萤被人握住双手,若是你情我愿倒是罢了,她可不是不通人情,非要底下人绝情绝爱的无情神女。可她瞧着桓尔萤的神色间似乎有些不愿。 难不成是有人强迫她? 不该啊,诸萦记得自己明明让桓珩给她随行了不少甲士,桓尔萤又是一国公主,在王都或许这个身份差了些,在外头应该能唬住人才是。 但是不管怎么样,莫说桓尔萤是在帮她办事,就是路上随意遇见一个女子被纠缠,诸萦也不会视而不见。 所以她没有立刻叫起,而是目光冷淡的看向闵绥,声音中不辨喜怒,“汝,方才欲行何事。” 问心无愧四字是不适用在闵绥身上的,他本来就心中有鬼,被诸萦一问,更是两股兢兢,恨不能立时昏过去,可是神明问他又不能不答。 闵绥使劲用头磕地,不断告饶,连用言语矫饰都不敢,“小人有罪,小人□□熏心,想、想染指公主,呜呜呜,小人该死,罪大恶极,猪、猪狗不如……” 说着,他涕泗横流,因为太过恐惧,竟然直接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磕头。场面别提多磕碜了。 诸萦看着闵绥的模样,一时语塞,她不过是语气平淡的问问罢了,没想到他会这副作态,还招的这么彻底。 诸萦到底是低估了神明对于有信仰的卫人,究竟有怎样的威慑力。 不是每个人都有桓珩那般坚定的心志,也不是每个人都如朝中重臣一般,见多了风浪,纵使心中再慌,也不至于失态到浑身颤抖,失力痛哭的地步。 当然,或许是因为他们不是心怀不轨,欲行坏事被诸萦当场撞上。 也许是里头的动静闹得太大,竟然惊动了外头闵绥的护卫,还有恰巧来桓萤府上,日行问安,探口风的平城贵族。他们一听到动静,也顾不得禀报什么的,连忙冲了进来。 谁知道一进来,看到的就是闵绥失态的模样,还有从未见过的诸萦。 他们不是亲眼瞧见诸萦凭空出现的,所以震撼不及闵绥那样肝胆欲裂。可也是免不了震惊,原本冲进来,想要护主的护卫们,手中半出鞘的长剑,都停留在了远处。 世间怎会有如此姿容的女子,不光是容貌,还有她肃穆时,周身萦绕的气势,明明只是站着,就满身的自信从容,半点没有朝不保夕的慌乱,或是纵情享乐的糜烂。 她仿佛并非这个世间的人,游走于天地之外。 其中有一个老者,正是闵氏的家主,他不由喃喃,“君、君可是汉水神女?” 汉水神女,是卫人供奉的一位女神,存在悠久,不少偏僻的城池,尤其是靠江水之地,对她十分信仰,平城便是其一。 只见诸萦微微一笑,“非也,吾乃帝女诸萦。” 只见诸萦莲步微移,转瞬就从数米之外的庭院,到了廊下。 她对着桓尔萤微微颔首,示意道:“汝先起来罢。” 桓尔萤对诸萦一拜,慢慢起身,恭敬的弯腰,低眉垂首走到诸萦身侧后一步。 突见神迹的平城贵族们,还有那些护卫,如梦初醒,连忙跪下。他们匍匐在地上,对着诸萦行大礼,不经她同意,连头都不敢动。 这么大阵仗,但是叫诸萦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了,她就来的时候瞧见闵绥对桓萤无礼,至于这些人,也不知有没有为难桓萤。 她想了想,但神情仍是保持着肃穆,开口对桓尔萤道:“汝此行想来颇有不顺,不妨直言。” 第37章 桓尔萤不敢欺瞒,挑重要的事,和诸萦一五一十的说了。 既不添油加醋,也无刻意包庇。 诸萦面无表情,不发一言的听着桓尔萤的回答。 但是随着桓尔萤的回答,诸萦越是沉默,跪在地上的一众人等,就越是害怕。至于闵绥,他已经痛哭懊悔,浑身抖得不成样子了。 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等待着诸萦的反应,也等待着他们自己的命运,究竟是活着,还是受到惩罚,连带宗庙祖先都要受到波及。 直到桓尔萤将事情同诸萦通禀清楚,偌大的院子,也是空荡荡的,没有半点声音。即便跪着这么多人,也只能听到偶尔呼啸而过的风声。 诸萦沉吟了良久,她迈了一步、两步,朝平城贵族们而去,这轻缓的步履声,就像是踏在他们的心上。 “依律而处。” 此言一出,那些平城贵族们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无妨无妨,他们身为贵族,身上有爵位,可以依律减刑,再以钱币赎罪,便可大事化小。 诸萦其实也不太了解卫国的律法,但是瞧见他们的模样,知道自己恐怕罚轻了。故而又补了一句,“尔等需着麻衣、草鞋,挨家挨户,凡是被尔等侵占田地迫害的人家,门前致歉,为其舂米劳作。” 她走到身为平城最大贵族,闵氏的家主面前,唤出了她的落月弓,用弓尖抬高他的下颌,迫使须发皆白的闵氏家主,不得不抬头与诸萦对视。 明明闵氏家主已过耳顺之年,见过不少大风大浪,又一向是心机深沉之辈,否则也不敢连身为一国公主的桓尔萤都敢暗地里扣下。他只需要躺在祖荫中,足以安度晚年。 现在,他的脸颊因为恐惧而不断抽搐,他顺着诸萦的落月弓,只能对上诸萦毫无感情,微泛着冷意的眸子。 他知道直视神颜是死罪,故而很想低下头,但是落月弓死死的抵着他的下颌,弓尖的寒气顺着皮肤,似乎渗进了骨子,叫人恐惧,却又怎么都逃不开。 诸萦直视着他,“吾便是走了,亦能知晓尔等的所为,若是动了什么小把戏……” 她微微一笑,眼中是洞察一切的淡漠和暗含深意的警示。 这一刻,闵氏家主觉得,自己便如一只蝼蚁,神女甩甩袖子,挥手间,他的性命便就此消散。 然而下一瞬,诸萦就拉开落月弓的弓弦,一只青色的箭凝聚而成,随着诸萦的松手,青色的箭尖没入一块巨石中,硬生生将之穿透。但箭在转瞬间破碎消散,四周落下散发青色光芒的碎片。只余下穿透巨石的箭洞,昭示着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射完箭,诸萦就随手松开了落月弓,可落月弓并没有掉落,而是在一瞬间消散不见。在众人眼中,这是仙家手段,其实是诸萦松手的一瞬间,就将它收入游戏背包。 惩戒过这些人之后,诸萦没有特别处置闵绥,而是告诉桓尔萤,“此人冒犯的是汝,便由汝自行处置。” 诸萦看着桓尔萤娇嫩的衣裳和精心打扮的妆容,她深深的看着桓尔萤,“汝贵为公主,知否?” 说着,诸萦在意识中打开游戏背包,认真挑选了一番,从里头拿出了一柄短刃。在诸萦眼里并没有什么用,因为游戏中,这柄短刃的定义就是凡铁,但是可以增加物理攻击。 换言之,应该就是削铁如泥,伤人的时候,开个三分的口子,它能给你变成四分。 她将这把短刃递给桓尔萤,目光深重,“且前去罢,愿此短刃,能赋予汝勇气。” 桓尔萤接过短刃,目光似乎要黏在短刃上。这把短刃没有鞘,但是刀刃锋利,和她以往见过的那些刀剑都不一样。 即便是所谓的传世名剑,应也不及它半分。 这便是仙家宝物吗? 作者有话说: 因为好像我之前老是把桓萤和诸萦的名字打错,加上两人的名字太过相似,所以我把桓萤的名字改成了桓尔萤。前面的章节也会在这两天改完。 今天的状态还是不太好,虽然没有那么痛,但是腰酸犯恶心,所以有点短小,明天的更新会粗长起来的! 还有就是,大家想要女主骑什么坐骑!可以在评论里说,我试试能不能苏出来~ 第38章 桓尔萤收回心中的惊叹,她跪了下来,将短刃举过头顶,一脸正色的向诸萦行礼,“多谢神女恩赐。” 诸萦没再多说什么,她相信桓尔萤能明白她的意思。 她已经尽力给予桓尔萤支持,诸萦相信,在宫外历经磨难的桓尔萤,一定能有所变化。桓尔萤在遇到困境时,如此施为,其实不算错,但终究有失眼界,光有榨干自己身所拥有的每一寸,以达到目的的勇气,却没有对大局的掌控力。 困囿宫中多年的女子,若不经历些什么,是很难有所蜕变的。 但诸萦相信自己的眼光,从那日在卫王宫献舞开始,她一瞧见桓尔萤不甘于此、暗含野心的目光,就知道桓尔萤和那些人不一样。 桓尔萤拥有别于其他宫中女子的清醒。 诸萦在心间微微叹了口气,她只是需要足够的时间罢了。 没见过诸侯国间的山光春色,纵横天涯、重诺轻生的游侠儿,互相攻讦、繁花似锦的诸子百家,你来我往、毫不留情的大国攻伐,终究是少了些意趣。 诸萦伸出手,缓缓地覆在桓尔萤的发顶上,带了些叹息的意味,却又似乎有无限怜惜。 垂首捧着短刃的桓尔萤,霎时间,眼睛一酸,心中似乎就有了无尽胀意,搅得她喉间一哑,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是她辜负了神女的期望,她现在是奉神女之命,游走于各个城池,却仍旧以不受宠的庶出公主来思虑事情。桓尔萤想,她一定要变历害,即便是为了神女。 她是桓尔萤,她有不输于男子的智谋和决断之心。 她可以。 桓尔萤因酸涩泪意,而带有血丝、湿润充盈的双目慢慢变得坚定,她抿着唇,神情一点点坚毅起来。她是她,又仿佛不是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无声息地改变着。像是春日里的蚕蛹,随着一阵微风,亦或是伸展的枝桠,在一瞬间破茧成蝶。 此后,无尽的春光,伴随着它振翅起舞。 诸萦动用瞬移的技能离去后,桓尔萤一人,保持着那个姿势良久,她跪着,双手捧短刃。 因为桓尔萤不动,所以其他人也不敢动,直到有人忍受不住这样的氛围,按捺不住起了骚动,桓尔萤才慢慢抬首,她冷漠的扫视了闹出动静的人。 和以往和煦的模样不同,这一刻,桓尔萤才真正让这些人,感受到了何谓王室的威严。整座庭院,瞬间又是鸦雀无声。 桓尔萤慢慢走到闵绥的面前,冰冷的短刃贴着闵绥的脸颊。看着桓尔萤漫不经心的用短刃在自己的肌肤上游走的样子,闵绥慌张极了,他咽了咽口水,“公、公主,我……臣、臣无意冒犯您,也非刻意伤人,虽有罪过,可、可您能否看在臣这些时日对您无微不至,处处周到、周到……” 闵绥感受着桓尔萤手中的短刃突然游移到脆弱的脖颈间,他吓得一时失语,浑身颤抖,涕泗横流,慌不择言的搬出先祖,“臣的祖先、祖先,对待卫国世代衷心,当年,可是闵氏先祖在疆场救下卫王,才有了后来的基业啊!您放过臣吧,臣不过是野彘……” 桓尔萤看着闵绥愚蠢的模样,冷笑一声,像是失去了所有兴趣,抽离短刃,一甩袖子,背过身,吩咐道:“将他拖出去,置于城门前,凡是受其欺压者,皆可惩戒。” 桓尔萤处理了闵绥之后,便不再关注此事。 然而,如丧家之犬一般狼狈的闵绥,一被拖出去,就有不少平民围上来。 刚开始,畏惧闵氏一族的权势,还无人敢动手,直到侍卫桓尔萤的甲士当着众人的面,朗声念出桓尔萤的吩咐,又毫不留情的对闵绥拖拽如犬,那些被害死亲眷,活活抢走屋宇田地,被从前的闵绥当狗嬉戏欺辱的平民们,按捺不住愤怒,一个接一个的出现,最后一拥而上,活生生的将闵绥打死。 闵绥在平城犯下的恶行,罄竹难书,他喜爱美色,尤爱稚童,不论男女。别看他人模人样,生的清秀,可藏在皮囊下的,不知是怎样不堪的魂魄。 桓尔萤她们未曾来此之时,每隔几日,便能从闵绥的府上拖拽出一副草席,草席偶尔垂落而出的肢体,尽是伤痕累累,也不知道生前曾受到过怎样的折磨。 一报还一报,当日猖狂的闵绥,如今的尸身,便同那些草席下的尸首一般,血迹斑斑,他的头皮被扯落,身体肿胀不堪,全是殴打踢拽的痕迹。 一个满头白发,穿着补丁衣裳,步履蹒跚的老妇人,看着闵绥死后的凄惨相,不由得嘶哑着大笑,她一边笑一边哭,像是癫狂了一般,伏跪在地上,面朝张阔的天地,“姒儿,我的姒儿啊,这个畜生终于死了,哈哈哈,他死了,罪有应得啊!” 老妇人一个哽咽,“只是、只是可怜了我的姒儿,回不来了,回不来了。” 等到她哭完之后,眼见拽来闵绥的甲士们要走,连忙上前拦住他们,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老妇残破之躯,命不久矣,死前唯念不能杀了这畜生,求求各位,能不能告知老妇,究竟是哪位恩公下的令,令老妇死前夙愿得成。” 老妇人跪在地上,言辞恳切“老妇独有一人,相依为命的孙女也遭了难,今后便为恩公日日向鬼神上苍祈福,求恩公诸事顺遂,以报恩情啊!” 甲士互相对视一眼,终究是敌不过老妇人的哀求,加上桓尔萤并未令他们守口如瓶,其中一名心软些的甲士,扶起老妇人,“闵绥这厮,是我们公主,奉诸萦神女之令处置的。诸萦神女贵为神女,何须你祈福,快些归家去罢。” 鬼神之说,一向深入人心,不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微末平民,都深信不疑。此时,老妇人听甲士说了诸萦神女之事,也是毫无犹疑。 她只是呆呆的愣住,良久,才如梦初醒一般,朝着开阔的一处认真跪拜了起来,“多谢神女,多谢公主,老妇今后,定会为神女立碑祭祀,只要一息尚存,就绝不会断了祭祀。” 老妇人对着地上重重的磕头,磕着磕着就哭了,“是神明垂怜啊!” 许是受到老妇人的感染,那些人也都跟着跪下磕头,一时间声势浩大,全是对诸萦神女的赞颂祈拜。 而那老妇人也没有食言,她回去后,果然为诸萦立了碑,又有听闻此事的乡邻,自发凑起了钱币,在乡间为诸萦立下祭祀的庙宇。老妇人此后余生,都守护着诸萦神女庙。 而当日经过诸萦一吓,那些平城贵族们,不得不如诸萦所言,为曾侵占过田地的没落奴隶主和平民们亲自舂米劳作。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平城贵族都老老实实的,半点事也不敢生。 在那之后,平城一直流传着一个故事,是关于神女下凡,惩戒恶人,并将其尸首分作五块,分别占压在东西南北中五个地方,所以平城内分别在五个方向,盖了五座神女庙,就是为了镇压恶人,每逢农历三月十三,平城的百姓们,就会前去祭祀。 相传,那是神女下凡的日子。 作者有话说: 我感觉大家提出的坐骑好多_(:з」∠)_ 所以我决定,诸萦萦那么可爱,肯定是都要! 第39章 诸萦并不知道平城后续发生了什么,她只是用瞬移的技能,回到了卫王宫内的摘星台。 她其实有段时日没有往宋室的王畿去了,想来,不论是桯俨,还是砚,应该都能察觉出她的身份有异。但是诸萦不太着急,那毕竟不是她的真正身份。 当然,她现在的神女身份,也是靠立人设来的。 她微微感叹了一声,只觉得心情甚是沉重。倒不是因为怕神女身份被发现,她有超脱这个时代的知识储备,又有游戏技能和背包在手,即便是有人察觉不对,但想要拆穿,恐怕也不是件容易事。 令她苦恼的是,她这些时日待下来,愈发觉得,在神女身份的背后,是一些不得不承担的重担。那么多的人将希望寄托在她身上,望着他们的眼睛,诸萦觉得自己很难视若无睹。 可关键是她不是真的神女,即便她是真的,也不可能一挥手就令四海升平,天下大同,再无苦难。哪怕是在神话故事中,也最多只是神仙降世,给予火种,传授人类知识和活下去的各种技能。 她趴在案几上,重重的叹了口气,但是她是在红旗底下长大,见惯了和平。安定富足的生活,在曾经的诸萦眼里,只是寻常。她从未觉得有多么可贵。 不过是能吃的饱饭,能够拥有上学的机会,能在工作中受到不公时申请仲裁,能享受健全的社会保障体系。在现代社会,只要不懒惰,就可以轻轻松松的活下去。 哪怕生而有缺陷,也有祖国的一系列政策保障。 可是这里,统统没有。 一场风寒或许就能要了你的命。 诸萦透过摘星台,俯视着底下的人,众生百态,有年长的宫婢在教导新进的婢子宫规,有小寺人因为犯了错,正在受罚,也有嫔御在仆从的簇拥下,悠闲的进食。再往远些望,是卫国的贵族少年郎们,正在纵马驰策,随意的撞倒躲避不及的小贩们。 明明隔得这么远,但是诸萦似乎还是听到了少年郎们纵情地笑闹声,还有被撞到在地的小贩难捱的呻吟。 诸萦突然就觉得很难过,满心的郁气,却不知道该怎么发泄出来。 哭喊吗?掀翻东西吗? 但是这些都无济于事。 她望着王宫外,黄土铺就的土地,自嘲一笑。 其实她做不了什么。 诸萦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想叫自己看不见这些,可是灵敏的五官又令她不得不听到。 突然,她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攸然睁开了眼睛,朝一处望去。 是桓珩。 他一个人孤坐在殿宇的屋檐之上,手中捧着一坛酒,目光似乎在看远处的景色,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见。孤寂凄清,和浮华的王宫格格不入。 莫名的,诸萦想起了她刚穿越至此时,瞧见的桓珩。他似乎也是这般的凄清,甲胄上全是箭弩,一把长木仓甚至穿透了他的心口,满脸的血污。但是他始终紧紧握着他的红缨长木仓,身后是遍野的尸首,身前是即将来临的郑军,但即便到了将要阖目的那一刻,他都坚立着,用红缨长木仓死死的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哪怕麾下将士死伤殆尽,哪怕被苦苦守护的卫国背叛,明知是死局,仍旧战至死前的那一刻。 诸萦挥了挥袖子,换了身深蓝的衣裳。 这些氪金的衣裳,莫说衣饰了,有的甚至会配与相应色系的坐骑。虽然对战的时候没有半点加成,但是看起来好看,所以诸萦屯了不少。 换上这身深蓝的衣裳,诸萦便不用施展瞬移技能,因为脚下会多出一座莲台,散发着幽蓝的光晕,极为衬衣裳,可以在短距离内,受诸萦操控而移动。 就像凌空而来的仙女,清丽脱俗,超脱于世外。 她乘着这座莲台,本想出摘星台问一问桓珩,当日为何能强撑着在边境死守。 但在踏上莲台的那一刻,诸萦放弃了这个念头。 她放下摘星台四周的纱帐,望着陡然暗下来的阁楼和自己身上散发着细碎淡蓝光晕的衣裳,攸然脱下了鞋袜,慢慢的踱步,突然一挥手,袖子向外扬去,在空中荡起柔波,双手微捻,尽情的舞了起来。 颀长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而飘洒,青丝扬动,说不出的动人。 她不知道做什么能抒发自己的郁气,便照着自己曾经学过的,慢慢起舞。 檐角悬挂的铜铃,被不知名的微风吹起,也随着诸萦的动作而发出清泠的声响,时而轻缓,时而浓烈。 第40章 间或的微风将摘星阁的纱帐吹起,隐隐间,似乎能瞧见里头人的身影。 桓珩只是抬首饮酒时的轻轻一瞥,便恰好瞧到诸萦的身影,发间的流苏顺着诸萦的动作而微微摇晃。 坠珥时流盻,修裾欲溯空。 这一眼,便入了迷。 他隔着纱帐,在远处的檐角,遥遥望着诸萦。桓珩只是一介凡人,虽然自幼习武,目力比寻常人好些,却也不能瞧清楚诸萦的面容,只能依稀辨别她的身姿。 可仍叫人惊艳。 桓珩似乎有些明白当年的宋成王,为何会为襄山神女而积郁成疾,终身不娶。 偌大的卫王宫,漫漫的天地,似乎都在这一瞬定格,只剩下目光始终不离的桓珩,还有衣袂翻飞、恍若神仙妃子的诸萦。 桓珩没有惊动任何人,他只是默默地饮着酒,直到诸萦停下,直到天色渐暗。 天边只有一弯残月,散发着黯淡的光晕,顺着寒凉的夜风,人的心似乎也在一点点的冷却。桓珩终究是自嘲一笑,放下酒坛,从屋檐而下。 桓珩殿中伺候的仆从,并不知道为何自家公子在屋檐上痴坐半日,亦不知他的神情为何如此落寞寡欢。但宽阔的院中,一整夜都传来桓珩手握红缨长木仓的练武声,直至东方既白。 随着一声声的鸡啼,当宫中的寺人和婢子们再见到桓珩时,他已是一身清爽,衣着齐整,神情沉着自持,与往日别无二致。 而还不等桓珩处理公务,他就被卫王宣召去了蓬莱宫。 因为太过匆忙,桓珩也来不及弄明白,究竟卫王急召是为了何事。等他到了蓬莱宫,就见到除了他之外已经有数位位高权重的大臣等候在其间。 他们像是在商议着什么。其中年纪最轻的,应是专司王室和祭祀大礼的大夫文钦。文钦正低头拱手,在认真的听着卫王的询问。 随着卫国的另外几位公子的或离世,或流放,桓珩早不似当初那般,备受排挤冷落。不论是才能还是出身,他都应当是未来的卫国太子的不二人选。伺候的寺人宫婢看菜下碟,对桓珩也恭敬了不少。 他一进来就有识眼色的寺人悄无声息地在卫王的下首加了案几和席位。 只见桓珩面色从容的踏进殿内,行至正中,对着卫王朗声行礼。 卫王和文钦的交谈被打断,但是他毫不在意,而是满脸喜悦的叫桓珩起来。卫王兴高采烈的道:“珩儿,寡人正与众卿商议,如何才能不至怠慢神女。 想神女临我卫国,实乃是卫国之福。然则这些时日,寡人竟未将神女之事广昭天下,也未在各地兴建供奉神女的庙宇,真是失礼于神女了。神女不提,是神女生性简朴,可这本该是寡人和天下诸民应尽的的本分。” 卫王越是说,就越是兴奋。 桓珩垂首听着,但他知道卫王定然还有别的意思,所以他只是恭敬而平淡的附和了一句,“父王所言极是。”然后便静候卫王的下文。 果不其然,卫王见桓珩认同,便继续兴致勃勃的道:“好在奚卿提醒了寡人,应由寡人为首,对诸萦神女行祭祀之礼,不但要召来国中黔首,连其余诸国的君主们也要请来,好好的拜见神女,如此才不算失了礼数。” 桓珩静静的听完,他略一垂眸,神情波澜不动,没有其他人为了权位而刻意讨好卫王的谄媚,“不知此事神女可知晓?” 然而卫王对着桓珩似慈父一般和蔼的笑了笑,“寡人听闻神女最初临世,便是救下了你的性命,后来屈居在渑城,也是居于你的府中,如此看来,神女对你应当是与旁人有一二分不同的。” 卫王和善的呵呵笑了两声,“所以,如此重担,当交由你才是。” 这番话看似冠冕堂皇,其实颇为可笑,什么叫重担,不过是将责任甩手给桓珩。莫说卫国,便是整个诸侯国,都未必有人和神女相处过。别看神女此刻和善宽容,可是神心难测,万一不小心触怒了神女,那可是眨眼间就没了性命,死后说不定还要饱受苦楚的事。 谁敢赌这个万一呢? 按身份按尊荣,怎么也应该是卫王亲自去请诸萦才最为妥当。但是别看卫王有野心,他却没有霸主们的胆气豪情,他心气狭隘,又惜命得紧,所以才想到桓珩。 若是惹了神女的不快,怎么也是去请神女的桓珩遭责难,与他何干。 卫王的主意打的极好,偏偏桓珩并不能推辞。况且,抛开卫王想要在诸侯国的君主间炫耀的私心不提,此事的的确确是他们应当为的。 所以桓珩没有异议,他只是补充道:“若要对神女行祭祀之礼,又要请来诸国君主,恐怕不论是如何筹备,还是届时的礼数布置,都需要精心商议才可。” 卫王哈哈大笑,摆了摆手,他道:“这些事便不由你操心了,自有寡人和文卿等人商议,悉心钻研古礼,绝不会怠慢神女,叫神女生了不悦。” 当然,桓珩没有立刻就离去寻神女,他在卫王下首坐着,认真的听着他们是如何商讨的,好在心中有些底。再者说了,若是求见神女,必然需要沐浴更衣,选了适宜的时辰才可,贸贸然前往,那是对神女的轻视和大不敬。 直至日上三竿,卫王他们虽然并没有商讨完祭祀时究竟是如何施为,但是到底有点模样出来了,余下的还需要文钦他们归去后,好好的查一查古礼,才能有定论。桓珩看着时辰,估摸着自己不会打扰了诸萦的休息,才向卫王行礼告退。 当然,他没有立刻前去拜见诸萦,而是先回了自己的殿中。 第41章 虽然现存的人中,也无谁是真的和传说中的神明相处过,那些接触过真正神明的人,早已变做一捧黄土,消失在时间的长河中。 但是关于神明的传说却流传了下来,还包含着面见神明时的礼仪。 其中,曾经侍奉过神明的乌晁公,在记载中,便要日日以兰汤沐浴。所以,桓珩便回了自己的殿内,认真沐浴,又换了一身衣裳之后,才朝诸萦的摘星台去。 桓珩到的时候,诸萦正在吩咐匠人们应该如何造纸。 匠人们对诸萦的态度,既是敬畏,又是惶恐。他们所能接触的最厉害的人物,也不外乎是些管辖他们的小吏,连卫王都不曾面见过,更别提身为神女的诸萦。 为首的一个匠人微躬着腰,连头都不敢抬,只敢唯唯诺诺的不断点头,“神女说的是。”不停的附和诸萦。 然而,当诸萦说了需要他们准备些什么,用来造她所用的,从神界传来的白纸时,匠人先是像先前一般点头附和,突然间又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对,他目露诧异,被惊得下意识抬起了头,在触及诸萦的那一刻,匠人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冒犯,立刻垂下头,但是语气中认识满满的不可思议。 “神、神女在上,小人耳聋不敏,不知是否听错了,所需之物竟为树皮、麻头、渔网、敝布等物?” 为首的匠人说话时都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 然而,诸萦面色不变,非常淡然的颔首,“然也。” 诸萦也知道,之所以让这些人如此震惊,是因为造纸所需的东西,实在太过廉价。这般下来,明明造出的纸轻便易书写,不知胜过竹简布帛多少,但是造纸时所耗之资,连其十之一二,恐怕都不必。 事实上,就是因为纸的优越性,所以诸萦才要想方设法造出来。否则,若只是聊胜于无的玩意,辛苦一趟又是何必。 看着那些匠人们犹疑不敢信的神情,诸萦一锤定音,索性给个定心丸,“尔等照吾所授之法造纸即可。” 出于对神女的盲目相信和崇拜,这些匠人也不再纠结,神色一定,齐刷刷的对着诸萦行礼,待诸萦同意他们退下,就可以回去悉心讨论一番,究竟要如何施为。 他们平日里本就是依样画葫芦,管辖他们的小吏如何说,他们便如何造东西。不过是诸萦方才所提出来的,太过匪夷所思,才叫这群人犹豫了片刻。 匠人们一走,久候在殿外的明月便走了进来,她是替桓珩来通禀的,只是见诸萦在吩咐这些匠人,加上桓珩的嘱咐,所以并没有贸贸然进去打搅。 听了明月的通禀,诸萦不以为意,只让明月宣桓珩进来。毕竟桓珩待她一向恭谨,礼数周到,从无出错,所以每日都会前来拜访一次,至于见或是不见,端看诸萦怎么决断。 今日恰好诸萦见过那些匠人,闲着也是无聊,便决定见一见桓珩。 桓珩缓缓踏进殿中,气质清隽,对着诸萦行礼跪拜,腰身挺得笔直板正,自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正气,和旁人大有不同。诸萦猜测,这应该是因为桓珩曾去过疆场,折戟洒血而磨砺出来的气势。 她照常等桓珩行完礼,才颔首令他起来。 桓珩恭敬的拱着手,向诸萦道明来意,“禀神女,珩此次前来,实有一事相禀。” “嗯。”诸萦坐的端正,神情浅淡,“但说无妨。” 桓珩便也据实说了,“神女驾临卫国已久,然卫国却未能及时向您行祭祀之礼,实乃卫国上下的疏忽。珩故此前来,想禀明神女,不知可否让卫国上下得此机遇,能弥补之前的过失。” 他眉眼清俊,神情恭谨却又不失自若,只是在说及要弥补过失之时,配合的弯了弯腰,拜得更深了些。 诸萦略一思索,如果由卫国来昭告天下,证实她的神女身份,并为她行祭祀之礼,卫国有所受益不说,她的神女身份也算是铁板钉钉一般,在天下黔首中落了实,等同于正名,对她来说,也绝对是有益的。 但是身为神女,架子也要拿捏好,自然不能立刻露出欣喜若狂的神情。 所以她微微蹙眉,状似沉吟,晾了桓珩几息,才慢慢道:“也好,尔等自行斟酌便是。” 她连语气都是平平,只是突然间,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开口道:“只是有一样,吾素性不喜人牲,麻烦的紧。” 诸萦一说,桓珩便会意的低头拱手,“是,珩已切记。” 交代过桓珩之后,诸萦便让他退下了,她一贯是不喜欢他们围绕着自己。再者说了,虽然是他们要祭祀自己,但是与她何干,那些繁琐的礼数步骤,是由卫国的人来烦忧,她只需要在祀礼高|潮之时出现,展现神迹。 反正卫国都会得益,那么在此之前,稍稍费些心思,想来并不为过。 等桓珩走了之后,摘星台又空旷了起来。 诸萦拿出案几上的竹简,熟练的摊开,对照着上头的字,认真的看起来。另一只手在案几上比划着,像是写字。她神情认真专注,只是在用手指写完几个字之后,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有些哀怨的想,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把纸造好,到时候,她就把铅笔也做出来,如果这里的工艺不足以做出铅笔,做炭笔也是一样的。 届时,她便向天下推行白纸和笔。 辛辛苦苦接受了多年的教育,千军万马才杀出一条独木桥的诸萦,决不允许自己一朝穿越,不但字要重新学着写,连熟悉的写字方法都要试着改。 只是,说实话,依诸萦对卫王此人的了解,若是他知晓自己惯用简笔,并且不介意传授天下,为了讨好自己,他定然是连犹豫都不必,就能宣告天下,卫国要推行新的字体。 那些臣下们定然是劝谏不了他的。 诸萦托腮沉思,一只手无意识的打着圈。其实也不一定,整个诸侯国,不管是那些王上,还是贵族和平民,都对神明十分推崇,说不定卫国的臣子们也乐意之至。 若是按照这个思路,说不定眼热卫国有神女的其他诸侯国,也会争相效仿。 一想到整个诸侯国尽是熟悉的简体字,诸萦就忍不住想笑。 不过,据她所知,除了宋王室所推行的字体之外,各国似乎也有个各自的文字,还有不同的度量衡。 这一点,倒是和诸萦所熟悉的,历史上的一个时代十分相似。若是因为她,真的能推行简体字,其实也不失为一种好事。尤其是,想要让非贵族的平民子弟也能识字,简体字可比这些篆书们要简单许多。 越是想,诸萦的思维就越是发散,她竟然觉得很合理! 作者有话说: 动笔写这篇文,一开始是因为偶然有了个脑洞,和基友商量了之后,就激情开文。从有这个脑洞,到动笔写文案,放章节,应该不超过一个下午。 认真算起来应该是很仓促的。 但是我真的很喜欢她。所以白天再忙,也会努力赶更新,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种感觉就变了。(可能是从上榜开始,慢慢有了流量)我刚开始是很开心的,后来就变得患得患失,我怕自己写不好,怕不能满足大家的期望。 我总想周全一点,让所有人都满意。但是好像有点难,关于男主问题,关于叙述问题,关于我文笔不好的问题。我很抱歉,没有给大家好的体验感。 我试着努力,但是随着压力越来越大,甚至摸着键盘都会觉得难过,整晚整晚的失眠。我的状态差的有些明显,所以之前只能先停止更新,连看评论区的勇气都没有。 我试着把晋江卸载了,慢慢缓了几天,状态才渐渐好了起来,至少不会突然间就难过的想哭。 可能之后我会比较少看评论惹,想试着慢慢把这个故事写完,可能写的不好,也不太符合大家的期望,但是我还是希望能完整的把故事呈现出来。 谢谢还在看文的宝^ω^ (好像有点长篇大论了,一打字就是好多好多_(:з」∠)_) 这些天没有更新,我很抱歉,对不起!这几天会试着补上! (ps:如果可以的话,可不可以不要总是和别的文文放在一起比较,虽然我确实写的不好,但是作者咕看到明晃晃的比较和批评,还是会有点很难过吖。) 第42章 但是诸萦认真思量了一番,又觉得不太妥当,毕竟她自己也只是个半吊子,倒不如等这些人顺着历史的进程慢慢演化文字。 横竖她现在学也学了,就不要再大费周章推行什么简体字。说实话,照诸萦来看,若是抛开难度不提,诸侯国间的这些弯弯绕绕的文字,其实很具有厚重感,里头的很多文字都是象形字,只是看着字,似乎眼前都能浮现出前人的举止动作,栩栩如生。 放开脑海间偶然浮现的念头之后,诸萦又开始生无可恋的继续找着竹简学习。她不但要学习文字,顺带各国的记载,诸如风俗民情、史书官制都要熟悉一二。 只是…… 她虽然照着自己熟悉的一些典籍,对照着学习文字,基本的文字是能看明白,但有的文字,实在是晦涩,并不算常见字。她偶尔遇到着实猜不出的字便会将之圈起来,回望竹简上做了标记的文字,不由有些头疼。 不论如何,她得想个办法,把这些弄个明白。 即便卫王要为诸萦举行祭祀之礼,但是对诸萦而言,并没有什么影响,她和之前一样,独自在摘星台中,学着这里的文字是如何写的,享受着高台上不徐不燥的微风。 祭祀一位神明,绝不是件简单的事,哪怕卫王那般重视,令臣工们都忙于此事,可仍旧用了许久。 久到诸萦都快忘了此事。 直至某日,诸萦一人坐于高台之上,她灵敏的五感,恰好听见了由风卷携而来的熙熙攘攘之声。 她疑惑的放下竹简,拨开萦绕着摘星台阁上的纱帐。 诸萦的目光先是落在王宫中,的确是有忙碌的宫人,但是不见异常。在王宫之中,即便是忙碌,也不会有这般喧闹细密的声响,除非这些宫人们不要命了。 她顺着王宫慢慢向外看去,明明只是隔着王宫的城墙,却恍若隔着一个天际,从宫墙起,不知何时多出了许多人。有衣着不凡的贵族和士子,也有穿着粗衣麻布的平民和游侠儿。 郢城身为卫国的王都,本来就热闹繁华,但是这般摩肩接踵的场面,却是少见。 只不过,人们是每日里一点点涌进来,诸萦平日里难以察觉,直至某一日,某一瞬,才会突然间意识到不对。 原来不知不觉间,郢城已如斯热闹了。 毋庸置疑,这些人是为了诸萦而来的。卫王早在半月前便昭告天下,有一位九天之上的神女驾临卫国,如今暂居在王宫之内。为了表明对神女的崇敬,卫国将邀天下之人,诸国之君侯,前来郢城见礼,为神女祭祀。 再过几日,便是神女的祭祀大礼,所以知晓消息的,不论是贵族还是平民,但凡能有家资,哪怕是行于荒野,啃食草根树皮,也要前往郢城,以求能得见神女,即便只能在茫茫人海中瞥见一个身影,也足矣。 路途近些的,这几日间就赶到了郢城。过几日,只怕涌进郢城的人会更多。仅是如今,郢城外的逆旅,连草棚都应是住满了人。 更甚者,莫说这些贵族平民了,就是各国的君主们也是动了心思,尤其是那些大诸侯国的王上们。 不说诸侯国的君主们有没有蠢才,单是他们底下的上卿和大夫们,就不是善茬。所以各国之间,多多少少有些彼此安插的人马。诸萦的事,当日在卫王宫闹的那般大,后来又有郑国的使者们吃了瘪,很难不令他们信服。 于是,诸国的君主们,不约而同的都有了忧愁。此次祭祀,他们究竟是去,还是不去。 这可不像当年的鹿台之盟,虽然也是各诸侯国的君侯们齐聚,可那不是他们间任何一人的地盘,身后又有各自的大军,彼此间虎视眈眈,牵一发则动全身,谁敢妄动。 现在可是直接往卫国的都城去,怎么能不叫这些养尊处优的大国诸侯们担忧。 小诸侯国们的君主倒是不必忧虑,他们虽然微弱,却不像大国们之间的关系那样微妙。 但是,若论最为苦恼的是谁,那定然是宋王。 比起担忧是否安全的诸侯们,宋王可是堂堂的正统,按礼法,只有宋室天子,才能称为祀,诸侯只能称之为祭,而宗庙称之为享。 现在,卫国直接祭祀一位驾临凡间,活生生的神明,这不是明晃晃的打宋王室的脸吗? 更遑论是让堂堂的宋天子屈尊到诸侯国见参与祭祀,这般举措,岂非是承认一向自诩正统的宋王室已经失去了上苍的庇佑,连神明都不再眷顾宋王室了吗? 若是宋王不去,仅仅派一位臣子前往,而这位能被卫国举国上下尊崇的神灵却是真的,则又变成了失礼于神明。宋王乃是天子啊,让卫国行祭祀礼,已经是薄待了神灵,若是连亲自迎见都做不到,即是有违天子的身份,是大大的无礼。 如此这般,宋王室真真可谓是进退维谷。 所以迟迟不见宋王室的动静,只怕宋国的那些臣子们,连同宗室,这几日都愁煞了。 为了能应付此次祭祀,大国的诸侯们,只怕私底下费尽心思的在商量,想来应是难得的团结一致了。 这里头的弯弯绕绕,诸萦还不是怎么清楚,毕竟要么就是太过晦涩,要么便是不能摆在明面上的事,只粗略看过些各国轶闻,贤臣良相传的诸萦,压根就没机会了解。 至于现下,最令诸萦心动的还是外头的热闹景象。 她想起自己的背包里,似乎有件衣裳,是通过系统抽奖得来的,原本是适用于侠客一类的游戏角色,但是身为辅助的她穿上去之后,虽然不至于拥有像侠客一样的技能,但是却能增加灵敏度。 而且还十分合宜的是,它近似于男子衣裳,穿上去之后,连发髻也会随之变成发带束起的模样。一袭深色衣裳,配上绯红的束发带,动作的时候,随风而起,说不出的意气洒脱。 而且这个换上这身衣裳之后,游戏人物的手中还会多一把佩剑,可谓是物件齐全。 当然,作为一个只能放四个技能的治愈系游戏角色来说,这把佩剑只有美观的作用。 但是看起来,的的确确是有模有样。 诸萦猜测,按照游戏自带物品往往会有加成效果的情况来看,说不定这身侠士的衣裳,也能迷惑别人,让人一样看她就觉得应该是侠士。效果应是比她先前在宋王畿的岐下之学的装扮,要好上许多。 动了心思的诸萦,眼睛一弯,唇角扬起,就毫不犹豫的呼唤起了游戏背包,也就是她的玉佩,然后再脑海中突然浮现的一排格子中仔细的寻找着,认真瞧着那件侠士衣裳在哪儿。 其实每个格子前,都浮现着物品的名字,但是问题就出在这些东西的名字都过于拗口。比如好好的一个补血丹药,它非得要叫什么九天玉露花酿丸,还有什么上品雪莲合气丹。 如果她自己不吃一颗,压根就没法分辨是干什么的。 因为里头的很多东西,其实她都不能在游戏对战的时候直接使用,而是用来合成物品的,所以有的她也不是很熟悉。 就在诸萦顺着格子慢慢寻找的时候,突然,她目光一凝,找到了! 是九霄鎏金镶边深色侠客裳。 她深吸一口气,不由在心间感叹,这名字还真是一言难尽。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虽然名字取得奇奇怪怪,换上的效果却是极好。诸萦取出这件衣裳,然后拿着转了一圈,心中默念换裳,下一刻诸萦的身上就萦绕着潋滟的流光,等光晕消失时,诸萦也似乎换了个模样。 深色衣裳穿在诸萦身上,衬得她眉宇英气了不少,而绯红的束发带,则似点睛之笔,看起来愈发灵动。 她扬起手,仔细瞧了瞧自己的模样,颇觉有趣,眉眼间时掩不住的笑意。 只是,她应该怎么出去呢? 诸萦望着外头不由陷入沉思,若是用瞬移的技能,势必是有异象的,原本她只需要寻个僻静无人的巷子就可以,可是按如今郢城的喧闹程度来看,应该没有哪个巷角是无人的。 但要是从王宫中出去,也未免太过张扬,届时众人都知晓她是神女,免不得传令下去,那她的这件衣裳,可就废了,完全达不到掩人耳目的效果。 要不去城外? 可是她记得古代似乎也是需要路引的,也不知道现下有没有这东西。她从至此处,就不大走进正经途径进城,几乎都是靠瞬移,顺当是顺当,就是到此刻便显得有些抓瞎,她压根就不清楚该如何进城。 突然间,诸萦像是想到了什么,眸光一亮,有了主意。 她记得每日里,差不多这个时辰,桓珩便会来拜访她。应该不多时,他就该到了。 诸萦从游戏背包中,随意寻了件仙气缥缈的裙裳换上,然后便坐在阁楼上的栏杆处,倚着柱子,望着底下一览无余的卫王宫,等着桓珩出现。 就在诸萦无聊的数摘星台下的台阶有多少级的时候,她的余光突然瞥到一个身影。 是桓珩。 她就在高台上看着桓珩从卫王的蓬莱宫中离开,然后朝摘星台而行。由始至终,他都神情沉稳,喜怒不形于色,而身形端正挺直,没有那些贵族纨绔子弟的轻浮不稳。 可能是因为常年在军中磨砺,所以行事起来雷厉风行,绝不拖沓,连步子都迈的比宫中这些伺候的寺人们要大。虽然举手投足间皆符合礼仪,透露着一国公子的贵气,却又仿佛与处处安逸繁琐的王宫不一致,眼神中含有锋利的锐气。 眼见桓珩快到摘星台了,诸萦才不紧不慢的回到阁楼中,施施然跪坐在席上,等着婢子的通传。 果不其然,几息之后,门外就传来明月尽力放轻的走路声,她在门前停住,弯着腰向诸萦通禀,“神女……” 还没等明月说完,诸萦就像是未卜先知一般,打断道:“让他进来罢。” 门外的明月微微愣住,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对着诸萦垂头施礼,口中称“是。”然后便慢慢的向后退开离去。 等桓珩施过礼之后,诸萦不像往常一般等着他开口,而是先道:“吾听闻,汝不日将被立为卫太子。” 听到诸萦的话,桓珩面上没有露出半分骄矜,而是恭谨地对诸萦拱手而拜,答道:“禀神女,确有此事。” 诸萦神色不变,继续道:“既如此,汝对卫国政事,了解几许?” “十之二三。”桓珩面色平静,尽管知道可能是诸萦在考量他,也毫无慌张,只是低垂着目光回答。 “如今郢城诸国百姓皆至,人满为患,汝可知如何安置?如何防有宵小之辈?” 桓珩这几日虽然也忙于祭祀之事,但不意味着他就对郢城的守卫毫无关注,日渐多起来贵族和平民,还有不时滋事,动不动就血溅当场的游侠们,已是郢城迫在眉睫的忧患。 尽管这些尚且还是隐患,并不算严重,可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涌进郢城,矛盾势必会凸显。偏偏卫王昭告天下,称是可迎天下之民前来观礼。届时若是不能做到,只怕要成了笑柄。 这些事,卫王不会注意到,但不意味着桓珩也无所察觉。他心中早已有了章程,只是等着时机罢了。 不过,神女既然询问了,桓珩便没有隐瞒的必要,“禀神女,珩已命将士在城外铺设棚屋,如今尚未入秋,无霜寒之忧,故而只需备齐茅草,可供遮蔽入睡。 待逆旅不足时,可凭路引而居,依其属国划分,日夜皆有将士巡逻。 而城中各处……” 桓珩将布置一一道来,显然,这些并非一日之功,他早就察觉,并有所准备。 诸萦状似赞许的点了点头,“不错。” 她从桓珩的布置中知晓,进城果然是需要路引的。 没事,她不慌,还有办法。 只见诸萦微微一笑,对着桓珩开口,“若是想在郢城中通行无阻,又有何法?” 这下轮到桓珩迟疑了,他愣了片刻,还是直接答到,“有。” 他望着诸萦,心间似乎有了猜测,手微微凝住,然后伸向衣襟处,毫不迟疑的取下一物,递与诸萦,“此为符节,凡卫国城池,尽可随意出入,沿途驿站,供以食宿。” 诸萦面色不显,淡定的接过符节,其实心里雀跃不已,并开始谋划要在郢城如何闲逛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小年,祝大家小年快乐吖~ 第43章 让桓珩离去之后,诸萦就迫不及待地换上之前找出来的衣裳,在脑海中唤出地图,寻了个离郢城不远的一处空旷田野,施动技能瞬移了过去。 当诸萦睁开眼的时候,眼前便是泛着绿意的田野。她可是仔细挑选过的,只要顺着田野旁的这条道直走,慢慢就会和大路汇合,很快便能到郢城。 诸萦约莫走了有一会儿,果不其然,眼前的小道和大路交汇,陡然变宽。 为了不引人注目,她只能继续走路前行。就在这时,她隐隐间似乎听到了马蹄着地的声音。诸萦的步子顿了顿,侧耳听了起来。 应该不止一匹,至少有十数匹马。 约莫隔了一会儿,策马的声音愈发大,十数匹骏马恰好经过诸萦的身侧,扬起了漫天沙土。 被尘土影响到的诸萦,不由侧了侧头,用袖子掩鼻。她本欲说些什么,但是想此时的道路皆是如此,不拘是马还是车架,只要经过,都会扬起沙土,这里的人恐怕也早已习惯了赶路是尘土飞扬糖的场景。所以诸萦只是蹙了蹙没,没有多说什么。 正当这时,却见前头的人,突然勒马停了下来。 那匹马额间带白,诸萦不太知晓马的品种和如何鉴别是否珍贵,但是很显然,经过长途跋涉,这些马里头,只有这一匹还是精神抖擞的,甚至有其他马没有的桀骜感。 想来不是什么普通的马。那么骑它的主人身份自然也有些不同。 只见骑着此马的人,绕了回来,他上下打量了诸萦一番。就在诸萦好奇对方是准备干什么的时候,那人却在马上对诸萦拱手行了个平礼,面上也扬起翩翩笑意,“敢问这位义士,缘何独自一人徒步而行,某观义士气度不凡,绝非常人,自当有良驹华服相配。” 说着,那人眼睛一眯,看起来有些自得,“某虽不才,亦为陈国王孙,故有封地少许,不知义士可否愿入某府中为门客,某必不轻慢于君。” 那人的姿态做的十足,想来是时常如此。只是诸萦不光看到他的明面上的礼贤下士,对情绪格外敏感的她,亦察觉出他掩藏在贤良面貌下的倨傲。就仿佛在说,能得他的青眼,是诸萦莫大的福分,若是识些好歹,便应该快些应下。 见诸萦长时间不应,那人身侧的一个虬髯大汉大喝一声,声音粗狂雄厚,“兀那小儿,我家主人乃是陈国王孙,阮延君是也。 这般纡尊降贵的同你说话,是你的福分,你怎么不应,莫不是要吃某一拳才识相不成!” 诸萦仍旧没有应,仿佛压根没有瞧见虬髯大汉。 而那位阮延君眉间一蹙,像是不赞同一般,“樊古,不得无礼!” 虬髯大汉这才面色愤愤的住嘴。 阮延君则客气歉疚地冲诸萦笑了笑,“是某管教无方,令义士受辱,是某的不是,还望义士莫要气恼。”说着,他拍一拍手,便有识眼色的侍从捧来了一袋钱币。 “这些是某的小小歉意,还望义士莫要嫌弃。” 诸萦弯了弯唇,有些好笑的望着他,任凭他们怎么说,像是瞧戏一般。 硬是等到这位阮延君的面色渐渐有些挂不住,她才似笑非笑的开口道:“不必了,某亦不缺这些。” 阮延君只好作罢,他没想到会碰上诸萦这么个钉子。虽然有些挂不住,但他还是勉力维持着自己的颜面,故作大方贤良的道:“义士客气了,想来本君是招揽不到义士您入府。无妨,来日若是义士能改主意,只需来本君府上,必倾力相迎。” 然后就对诸萦一笑,驾马欲离开。 然而就是在他们离去之际,里头有一人突然回头,朝诸萦扔了什么。 诸萦的感官灵敏,几乎在那人一出手的时候就察觉到了,她差点就绷不住,要施动技能去挡了。谁知道这个时候,旁侧的树枝上突然跃下一人,伸出长剑一挡。 只听到“铛”的一声,一个有些像飞镖,有四个尖利角的东西就被挡住,改变了轨迹,“澄”的一向扎树里。 横空出世,替诸萦挡住暗器的人,看年纪似乎不过才及冠,嘴边叼着一根芦苇,神情不羁,打扮得就像是个浪荡的游侠儿,连声音都透着两分吊儿郎当。 他讥讽道:“啧啧,世上果是沽名钓誉之辈者多。 瞧瞧,前脚还说请人家做门客,那叫一个言辞恳切,结果后脚就变了脸,趁人不备,暗下杀手。呵!” 他嘲讽一笑,“什么礼贤下士,广揽天下门客,只怕是徒有其名,实则心胸狭。门客门客,说的好听,怕只怕比看门狗好不了多少。” 他越说越过分,直把阮延君说的面色渐黑,不过是板着脸掩住怒气。 但是怒气归怒气,该解释的还是得解释。阮延君是凭借礼贤下士,广揽门客而博得贤名,就断不可因为一个小小的浪荡子,而被污了名望。 所以阮延君强扯着嘴角,“恐怕是误会了,本君并未有伤人之心,想来是养缙他自作主张了。” 说着,阮延君将目光落在诸萦身上,微微拱手,“某会给义士一个交待的。养缙为本君的门客,既然他犯错了,本君难辞其咎。” 说着,阮延君拔出自己的佩剑,在胳膊上用力一划,血泊泊冒出来,很快就浸湿了阮延君的衣袖,甚至往外沿去。 他这一动作,一下就将他身边的那些门客们感动了,先前想要用暗器伤人的门客满脸的愧色,“某不过区区贱躯,怎敢令您损害己身。” 说着,这人举起剑就想要往脖子上抹,嘴上还道:“身为您的门客,不但不能护卫您,甚至因为某的缘故而受了屈辱,某无颜活于世间!” “不可!”阮延君惊呼出声,连忙阻止他,“养缙你糊涂啊,本君便是为了你才不惜自伤,你如今举剑自刎,岂非辜负了本君的一番相护之心。” …… 看着他们你来我往的,愣是把诸萦看愣了,而且阮延君身侧的人,竟然还有因阮延君拳拳爱护之心而备受感怀,痛哭流涕的。 一时间,诸萦有些难以形容心中的滋味,她抿了抿嘴,只觉得这些人的行为实在是一言难尽。 就在阮延君等人,好不容易你来我往,互相吹捧完之后,阮延君拖着受伤的左手,对诸萦拱手行礼,“方才令义士受惊了,本君愿赠以二十金,聊表歉意。” 诸萦终归没有受伤,阮延君的姿态又做的足够低,甚至还让那位伤人的门客对诸萦行跪礼致歉。 二十金诸萦没收,她只是正了正色,对阮延君道:“金就不必了,若是君有心,用以救济有需之人便是。” 不待阮延君回答,诸萦就将目光落在对她抛出暗器的人身上,走到那人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神中似有所指,“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你既自诩衷心,唯恐自己连累了主公,便甘愿为主公舍弃性命,本该是是个磊落之人,却在今日行了此等不义之举,暗地伤人,便不觉羞愧吗?” 谁料那人梗着脖子看了诸萦一眼,神色中似乎全无惭愧,但是记着主公的吩咐,强按着性子,跪着附和起了诸萦,“义士所言极是,养缙受教。” 诸萦知道自己方才是白费口舌了,但是她同这个时代的人三观有出入,方才虽然惊险,但是她有技能和丹药在身,所以知晓自己是不会受伤的,兼之有阮延君赔罪的举措,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 她尚且做不到视人命如草芥,哪怕身上配了剑,也无法拔剑伤人,她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待阮延君一行人离去之后,刚刚救下诸萦的少年,站在她身后,哼了一声,“妇人之仁。” 诸萦并不生气,她对着少年拱手道谢,“多谢侠士仗义出手,诸荥感激不尽。” 谁料少年昂起头打量了诸萦一眼,“不过你也不算太笨。” “不知侠士何出此言?”诸萦故作不明。 这下少年倒是笑了,眼中颇有欣赏赞同,“你方才的动作尚且算隐蔽,不过……”他神情得意,睥睨扬头,“瞒不过我的眼睛。” 的确,诸萦是没有继续,但是她方才在对她丢暗器的养缙身上放了一个符咒,其实没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只是从游戏背包中拿的一个小物品,简介上说,这是噩梦符,可以让人接连数天做噩梦,而且相应的,自身运气也会减弱。 换言之,就是白天倒霉,夜间做噩梦。 这东西实用的紧,诸萦只当是给那人一个教训。而且落在身上是毫无感觉的,一旦接触到人,立刻就会消失不见。 少年应该没有看到具体是什么东西,但是凭借诸萦的动作,多多少少才出来是些教训人的东西。 而从刚刚少年的仗义相助来看,他虽然说话别扭些,但总归是嫉恶如仇,心思不坏。所以诸萦也没有计较,她只是顺着少年道:“侠士慧眼如炬,诸荥自愧不如。” 谁知道少年别过了头,“我有名字,你唤我牧诏便是。我瞧你的模样,应也是志在纵横天下的游侠,怎么行事这般拘泥,半点豪气也无。” 诸萦无奈,但是刚刚对方出手替她拦下暗器是不争的事实,所以她顺着少年的意思,唤道:“牧诏。” 牧诏这才满意,他正准备说什么,却见诸萦先一步出声,虽然是面对着牧诏,可话却不是对牧诏说的。 “不知阁下因何缘故,只能屈就在其上,不妨下来一聚?”诸萦的脸上浮起淡淡笑意,慢慢把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 第44章 牧诏顺着诸萦的目光向那处看去,只见一片树丛,他方才也是匿于那处休憩,压根就没瞧见人。 他有些疑惑,“哪来的人,你莫不是看错了?” 诸萦只是一笑,并不作答,但是目光仍旧紧盯着一处。连带着牧诏都莫名觉得不对,难不成他新认识的这位游侠是被林中鬼怪缠上了不成。 就在牧诏扎耳挠腮,寻思着自己听闻过的那些驱策鬼怪之法时,那棵被诸萦紧盯着的老树,竟动了动,一个脚穿草鞋,头戴草帽,穿的衣裳有些褪色泛白,但仍旧干净的男子从树上一跃而下。 这下轮到牧诏震惊了,他有些不可思议,“你、你……我方才明明也在此林中,为何压根就没瞧见你。但凡你有个喘息动静,凭我的耳力,都不可能察觉不到。” 牧诏的神情渐渐从震惊变为惊诧好奇,“你的隐匿功夫竟然如此好,你是如何做到的?你、你师承何门?”他的眼睛泛光,显然是兴奋极了。 然而那人却并不搭理牧诏,他只是看着诸萦,目含探究,“在下瞿洁。” 诸萦回了瞿洁一礼,“诸荥。” 瞿洁看起来是极为安静寡言的人,他虽然不解诸萦究竟是如何发现他的,但是并没有怎么纠结,而是开口道:“某无恶意。” 面对这样简洁的解释,诸萦也不生气,她竟也坦然接受了。 诸萦道:“如此,某便不打搅了。” 诸萦转身,她看向牧诏,“某欲进城,不知牧诏你可是一道而行?” 谁料牧诏摇了摇头,有些惋惜的神色,“我跋涉至此,本是想进郢城,来参与卫国的祭祀礼,也好见一见这位传闻中的神灵,便是远远的瞧上一眼也足矣。然而途中竟将路引弄丢了,郢城又非那些小城吃,一向守卫森严,想来是进不去了。” 若是别的,诸萦未必有办法,但是进不去郢城…… 她可是刚找桓珩要了符节,按桓珩的形容来看,这符节的效用颇大,带人一道进城应该是不难。也是为了报答刚刚牧诏仗义出手的情谊,所以诸萦也未推脱藏私,“若是想要进城,可随某一道。” “嗯?”牧诏眼睛微睁,露出些不解,“没有路引怎么可能进得了成,你莫不是想要将自己的路引予我?” 牧诏自行揣测,很快又摇了摇头,他打量了诸萦几眼,“不成不成,虽然你同我一般容貌俊秀,但光是身量就不行,你不过及我下颌,差了不少,怎么可能瞒得过守卫的眼睛。 再者说了,你既然能出现在郢城外,便也是为了一睹神灵真容,我自己抱憾终生也就罢了,怎么能拖累了你。若我今日的得偿所愿,乃是以你的憾事而换,我决计不肯。我方才救你,可不是为了挟恩图报。” 看着牧诏自己着急忙慌说了这许多,诸萦不由有些无奈。不说别的,至少她就对一睹神灵真容无甚期待,因为她每日里照铜镜,都能瞧见自己…… 不过这话可不能说出来,她还是得对牧诏好生解释一番,“放心罢,我也没带路引。” 在牧诏瞪圆双眼之前,诸萦就先一步掏出符节,“然而,我曾出手救过一人,为报答,他赠了枚符节,凡卫国的城池,皆可步入。” 在不知不觉间,诸萦的自称,也从疏远的某,变成了稍显随意,在面对亲近些的人才能用的我。 而在诸萦的手中,刻着狰狞兽类的符节在光照下,一抹亮光闪过,恰好映到了瞿洁的脸上。 一直沉默的站在一旁的瞿洁,突然出声,“可否捎上某。” 正和牧诏交谈的诸萦,闻声转过头,她注视着瞿洁。 瞿洁的目光毫不躲藏,直迎诸萦,他抿了抿唇,“某愿以一诺相谢,凡不违道义,任君驱使。” 尽管瞿洁由始至终都没有说明原有,但是诸萦看向瞿洁的目光中暗含深意。她瞧了瞿洁许久,终究还是答应了,“好。” 瞿洁双手交叠,郑重行了一礼,“多谢。” 诸萦没说什么,而是带着他们一道而行。 进城查看路引之事,诸萦掏出桓珩所给的符节,那些守城的将士,莫说询问了,甚至毕恭毕敬的对诸萦弯腰行礼,甚至想询问诸萦是否要下榻驿馆。 诸萦自然是拒绝了。 进城之后,诸萦在一处酒肆前停了下来,她看向瞿洁,“城已进了,君可还要与我等一道?” 果不其然,瞿洁对诸萦拱手道:“就此别过。” 诸萦没有直接让瞿洁离开,她莞尔一笑,“可方才,您可应承了某,愿许一诺,对否?” 瞿洁没有推辞,也没有被拦下的羞愧慌恐,他面色由始至终都不变,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他从腰间撤了一块木牌递给诸萦,木牌很简洁,只是刻了一个不知是何种字体,但仍旧可以辨认出的“墨”字。 诸萦接过木牌,望向瞿洁,“信物?” 瞿洁颔首,“若某身故,凡墨家弟子,尽可寻。” 听到瞿洁的前半句话,诸萦脸上的笑容渐消,她眉目一凝,却像是早已知晓一般,也不问询,只是乍然愣了神色,看着瞿洁,正当她要说什么,不远处突然传来的骚动打断了几人。 是马惊了! 行人都惊慌的避开,但是马奔驰的太快,总有人反应不过来,或是压根做不出反应。 在诸萦几人和惊马之间,恰好有一个垂髫孩童,被吓傻了,愣愣的站在路中央。 来不及反应,诸萦和瞿洁还有牧诏三人,就冲向前,诸萦因为这身衣裳,身形快了不少,她抱住孩童避向一侧,而瞿洁、牧诏见状,一人牵住马绳,一人跃至其上,想要制住马匹。 然而马受惊太过,一事半会根本制不住,眼看着就要伤人,诸萦抱着孩童,在翻倒的车架的掩饰下,默默地掐诀,对准那匹马施了技能。 瞬间,原本四处崩腾的马,却已一个诡异的姿势完全静止住。 这诡异、难以捉摸的一幕,不由将所有人都惊住了。 不管是还在拼命制服惊马的瞿洁、牧诏,还是那些因为惊慌而四散的行人。 瞿洁从马匹上跃下,而马仍旧保持着两肢着地的静止姿态。 刚刚还惊成一片的街市,变得鸦雀无声,彻底陷入了寂静。不知是谁,先跪下大喊神女,旁的人如梦初醒,似海浪般,一个接一个的跪下,朝着卫王宫摘星台的方向叩拜,高呼神女。 就连瞿洁也跟着跪下。 诸萦抱着懵懂的孩童,在车架和屋舍间形成的四角,注视着那些一脸崇敬,眼神流露着满满的依赖,在不停的诚心跪拜的平民们。她的心莫名有些胀胀的,像是被什么给填满了,说不出的异样,有些酸涩,却并不是难过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马匹重新动了起来,但是这个姿势难以维持,它刚能动,就侧倒下。瞿洁和牧诏很轻易的就制服了它。 一场祸事消弭于无形,街市也满满恢复了该有的宁静。 随着行人的重新走动,诸萦将孩童交由其父母,在真心道谢声中离去。 她走到瞿洁和牧诏身边,只见牧诏此时还有些回不过神,他对着诸萦道:“方才,是神女显灵了吗?” 诸萦非常肯定的点头,“是。” 而瞿洁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目光却不自觉的瞥向卫王宫。 趁着这个机会,诸萦看着瞿洁,不由道:“我听闻,墨家是信鬼神之说的,有‘明鬼’之说。” 瞿洁点头,“嗯。” “如此,又有何事是必要存死志的呢?”诸萦问道。 然而这戏瞿洁却沉默了许久才答道:“为诺。” 一旁的牧诏有些听不明白他们的意思,蹙着眉,不明就里的道:“这是自然,我们游侠儿闯荡天下,最为重要的便是诺,一诺可轻生死。” 牧诏说着,脸上还隐有自豪。 没再纠缠,瞿洁对着诸萦一拱手,“告辞。” 诸萦知道,这次只怕是真的告辞了,偏偏她不能阻拦瞿洁,只能目送瞿洁的身影消失在街市尽头,眼中似乎还留有他穿着草鞋的背影,孤寂、沉默,但却坚定。 明知前路是死,仍要前行。 一诺,可轻生死。 诸萦也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直到牧诏在身旁看着她,伸出手在诸萦的面前晃了晃,“他已走了许久,你还看些什么?” 诸萦回过神,脸上还有些感叹和恍惚。 方才虽没听懂,但是大致猜了些出来的牧诏,不由宽慰起了诸萦,“你怎么知道这不是件好事。” 牧诏伸了个懒腰,神色间是诸事不在乎的随性,“若我有朝一日,是为了践行诺言而以身犯险,纵使血溅当场,死无全尸,也是一件大幸事。” 他说着,看向诸萦,眼里竟有些难得的认真,“那亦是吾之夙愿。” 诸萦久久无言,不同的思想碰撞在一块,明明诸萦知晓生命的可贵,但是她仍旧说不出辩驳的话,什么应该以性命为重,什么这般举措太轻率…… 她在岐下之学时,可谓是能言善辩,但是此刻,千年前时人们的思想信念呈现在眼前,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她或许知晓怎么辩驳,只是,这种截然不同的坚定信念,仍叫她深深震惊,像是蒙着锈迹的青铜器,它或许残破,或许早已失去了实际用途,可你不能否认,它曾经在历史的长河中熠熠生辉,无比耀眼。 诸萦低头一笑,或许是嘲笑自己,也或许是对方才执念的释然。 当她重新抬头时,已然恢复常色,她对着牧诏道:“离祭祀礼还有数日,不准备先见见郢城的风貌吗?” 牧诏不知从何处寻来,又叼上了一个新的芦苇,“自然是要瞧瞧的。我早就听闻郢城富庶,且民风彪悍,总得切身实地感受一番才是。” “民风彪悍?”诸萦迟疑的开口。 牧诏不以为意,他的目光落在一处,挑了挑眉,“喏,那不就是。” 诸萦顺着牧诏的目光望去,是两个穿着不同制式衣裳的人,似乎在争吵,而且看气势,似乎是那位花白头发的老者更甚一筹。 第45章 乍然瞧见,诸萦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顺着旁人一道看两人争吵的模样。 看这架势,那年纪一大把,满头霜鬓的老者应是郢城人,光看衣裳就知道。 各国之间的衣裳,制式都有不同,便如吴地的女子,身上所着常为襦裙,丝带中间打着环结,垂在裙摆两侧,随风飘动,轻薄的下裙愈发衬得女子腰肢若柳,婀娜多姿。 而吴地的美人和这襦裙一般,在诸侯国间,亦是出了名的。 所以,若无意外,凭借时人的衣裳,大抵就能分辨出是由何国奔走而来。 和郢城老者发生争执的,看模样打扮,倒像是齐国人,只有齐地人才会这般戴冠。 诸萦没有特意凑上去去听,但是她五感不凡,所以二人的争吵声清晰入耳。 那位齐国人气归气,但是广袖一挥,看起来还是有两分文气。齐国在中原腹地,受宋礼影响颇深,所以齐国百姓也大多染有此风,行事最讲礼度,故而气势上看起来就少了些咄咄逼人的尖锐,“此乃齐国的钱币,先祖在上,鬼神为鉴,某绝无虚言。” 卫郑两国一向不被中原各国看在眼中,盖因民风彪悍,崇尚勇武,受教化不深。 至少发生争执之时,可不会特意拱手一拜,再缓声论个究竟。 只见卫国的老者眉毛一扬,眼睛一瞪,一手拿着不知是何物的木头器具,一手指着对方。老者年纪虽大,悍气不减,说起话来中气十足,“什么劳什子钱币,老汉可不认识,既吃了蒸饼就得付钱币,怎么,欺老汉我是乡野之人不成?” 说些,那老者就从袖子里拿出了几枚钱币,言之凿凿,“这才是!” 老者拿出来的钱币和各国多有流传的圜钱有些相似亦是外圆内方,只是上头刻印的年号完全不同。这是卫文公在位是铸造的钱币,因他拟定上头铸刻的是富贵平安,所以又唤作富贵钱。 富贵钱在卫国流传已久,越是上了年纪的,越是爱用,有些出身乡野的,甚至只认富贵钱。毕竟不论那些诸侯国,便是卫国之内,也铸造过数中钱币,有心之人想掺假亦不难,纷纷乱乱的,反倒是富贵钱流通的最好。 眼见着围上来的人愈来愈多,那齐国人见怎么解释也没有,老者横来竖去只要这富贵钱,偏偏他已经把蒸饼咽进肚子里了。 面对固执己见、死揪着他不放的老者,他不由挥了挥袖子,气煞的道:“这这这,不可理喻!” 老者见他气急败坏的模样,也不高兴,索性一把攥住对方的手,狐疑的看着他,生怕他跑了,“老汉可不是好糊弄的,今日你要是不把钱给了老汉,就别想走了去!” 看热闹的人多了起来,也有其他闲嘴的人事不关己的随意点评起来,“兀那老汉,不过是个蒸饼,予了人家便是,何必苦苦相逼,没了体面。” 老者哼了一声,虎着脸开口,“老汉家中就这么点收成,全换了麦,磨了做蒸饼,就指望着卖了钱给老婆子请村口神仙看病。 哼,难不成听得你们句闲话,就叫老汉的婆子活活病死不成,滚滚滚!” 作者有话说: 虽然很短小,但是我真的尽力了。昨天就开始发烧,本来想今天补上,但是吃完药就昏昏沉沉睡了一天。 到了晚上…… 我被家里老人按着刮痧之后,还拿针扎指头_(:з」∠)_ (呜呜,扎指头是真的疼,早知道我就不贪懒不去医院了) 第46章 老者虽然凶悍偏执了些,但也算情有可原。既来了卫国,自然应当按卫国的风俗来。 但被老者拦着不让走的齐国人,也实在无辜,人家毕竟不是有意不予钱币,只是彼此之间熟悉流通的钱币不同罢了。此时难免有人说项,尤其是如今的卫国,自各诸侯国而来的不知凡几,他们都是为了前来一睹神女真容。 任这些人说的天花乱坠,信誓旦旦的为齐国人做担保,称这钱币的确是真的。 然而老者始终执拗着脾气,一个字也不信。有些人自然是好心,可是见老者油盐不进的模样,不免恼怒,开口就失了公道妥帖。 人群中一个齐地的高颧骨的士人就有些不忿,他眼睛一翻,露出大半的眼白,居高临下的点评老者,“蛮夷之国,怪道不通教化,锱铢必较,不识何谓礼数。” 高颧骨的齐人这番话可算是捅了卫国人的心窝子,气氛一瞬紧张起来,此处乃是卫国的都城,最多的便是卫人。卫国乃是不输齐的大国,然而每每诸侯相聚,卫国都不免被中原诸国排挤。 为何? 明明卫郑两国的先祖亦是由宋天子亲封,乃是名正言顺的诸侯。 大抵是因为卫郑两国与蛮夷接壤,每每及秋,马肥人壮的蛮夷们,便会聚集边境,抢掠粮食,杀人屠城。时常与这些蛮夷们作战,整个卫国,无论男女老少,身上皆有一股悍勇之气。 尤其是边境的那些卫国子民,若是有蛮夷侵犯,即便是女子,也要套上皮甲,手拿木槌上城墙御敌。因为一旦城破,那么莫说过冬的粮食,便是她们自己也是性命难保,将被视作战利品,抢回帐中为奴,受尽屈辱。 在此种风气的影响下,卫郑两国审美也与吴地那等纤弱婀娜不同,卫郑两国,更爱丰腴健壮的女子。哪家未出嫁的女儿,若是弱不经风,身形单薄的一吹便倒,恐怕四邻都要悄悄议论,称其为无盐女。 相应的,卫郑两国的女子,也爱慕魁梧健壮的男儿。三月三的上巳节,只有魁梧不凡的男儿才能受卫女青睐,在荒野的草堆中行欢好之事。 而往往欢好一夜后,若是情投意合,自可禀明父母鬼神,择定婚期。但是大多不过是露水姻缘,若是有妊,便就此生下,对女子择婿亦无不妥。更有甚者,若是生性强悍有主意些的,连夫婿都不择,自行过活也是无妨。 只知其母,不知其父,常有的事罢了。 兼之数百年来与蛮夷的纠缠,不少蛮夷之地都被并入卫郑两国,未脱离母系社会的蛮夷风俗,对国中子民影响甚深。 总之,凡此种种,大多是被自诩正统的中原诸国所唾弃。 愈是被这般指责,卫郑两国便对此愈是在意。为了能摆脱此名,推崇中原诸国之衣冠,广招贤士,有模有样的学着人家享乐。 可惜,叫齐吴几国瞧来,不过是沐猴而冠,徒惹笑话。 明里暗里受过的讥讽太多,若说龙有逆鳞,那么卫国人的逆鳞,便是被人指着发冠讥笑,称他们乃是蛮夷,不通教化。 萦绕着老者的卫人们,无不咬牙切齿,怒视着那个高颧骨的齐国士人,瞧着架势,只怕下一刻就能冲上去,将那人撕咬的半点不剩。 也有看热闹的人瞧出了不妥,怕今日不但那个齐人要遭殃,他们自己恐怕也要被殃及,所幸不过是个蒸饼罢了,要不了几个钱币,便有人拿着两枚富贵钱,称要替齐人付了。 然而刚刚高颧骨的齐国士人的羞辱,亦是将老者激怒了,只见他啐了一口唾沫,斩钉截铁的道,“老汉再粗鄙,也是卫人,也知道荣辱,既是他吃了老汉的炊饼,老汉便只要他的钱。 我们卫人,也是知道礼数的,哼。” 眼看着气氛愈发紧张,义愤填膺的卫国人摩拳擦掌,差点就要给口出狂言之人一个教训。 站在诸萦身畔的牧诏,见诸萦看的入神,以为她对此颇感有趣,便有些不耐的蹙了蹙眉头,习以为常的道:“如此吵闹,有甚好瞧的,诸国各地,何处不可见?” 闻言,诸萦回过头,她微蹙着眉,“这般事,很常有么?” 牧诏点头,“自然,虽有明面上尽可流通的刀币圜钱,可各国惯用的钱币总不相同,诸国君候在位时,为了兴建殿宇台阁,时不时就铸造批新钱,谁晓得哪天就不流通了,稍不熟悉些的,可不就是这般闹了起来。 唉。”他悠悠长叹,虽是惋惜,却带了些习以为常,“除了钱币,各国的度量衡不同,不也时常因此争执。” 诸萦听在耳中却若有所思,她再心中暗暗生出了一个念头,这才不正常,终有一日,会有人一统度量衡,整置乱象,令天下太平,始而安定。 她望着眼前发生争执的众人,情形深深映入眼眸中,这个念头便愈发坚定。 诸萦身形微动,想要上前去,然而才刚刚抬起脚,就被牧诏拽住,他霎时有趣的看着诸萦,“你可是要替那老汉出出气?” “嗯,大抵如此。”诸萦是想插手此事,否则事态只怕要愈发严重。不过是个蒸饼罢了,难不成眼看着两边争执起来不成。 牧诏也无阻拦诸萦之意,他神色平静的点了点头,“那买蒸饼的齐人倒也算了,若要教训,砍下妄言的齐人士子头颅,尽够了。” “嗯?”诸萦眨了眨眼,有些没反应过来。 落在牧诏眼中,却以为诸萦不止于此,他眉头紧皱,“我等游侠,最讲侠义,那买蒸饼的齐人并未冒犯我等,何必杀之。” 诸萦难以言喻的眯着眼睛,瞧着牧诏,她该怎么跟他说,她压根就没想过砍人头颅,更别说一砍砍两个。 而且那高颧骨的齐国士人,虽然口出狂言,辱及卫国,但亦不致如此吧…… 诸萦不知的是,因一言之辱,而取人性命于市井,在游侠间实为常事。他们将尊严视如性命,若有冒犯,血溅当场又有何妨? 正是因此,如法家一脉,最厌恶的便是游侠,纵然他们不少嫉恶如仇,可如此肆意行径,以武犯禁,动不动便取人头颅,于恶徒之间,所隔不过方寸罢了。 作者有话说: 牧诏他其实不算完整意义的好人,游侠也不是…… 第47章 诸萦虽然因为这身衣裳的属性加成,会让所有瞧见她的人,下意识地将她视作游侠一类的侠客,但是这不代表她就如游侠一般行事。 她对上牧诏,无可奈何的一笑,眉间还是微蹙着,解释道:“非也,我只是有心助那位老者一番,何必非要取人性命。” 说完,她也不继续解释,将事情说个明晰,而是朝着前头拨开围着的人群,走进其间,她面对着老者,突然出声,“老丈!” 她对着老者微一拱手,神情适然。 因为诸萦的风姿无双,一下就将众人的目光引去。老者见诸萦的衣着打扮,不像卫国中人,便以为她也是前来为那齐人说言的,不免有些不喜,但是诸萦开口先行礼,乃是以礼待人,又未行冒犯之事,所以老者也只是面色严肃的看着诸萦,亦不作答。 若是换作宋王室治下王畿,便是普通庶民,见此情状,只怕也会回个礼,同士人一般能说出一番得体之言。卫郑两国…… 若是遇到事情,怒火上头,不拿着器物暴跳如雷,都是他们难得的好脾气了。 诸萦无视周遭的紧张氛围,自顾自的说道:“敢问老丈,您妻子所患何症?” 老者狐疑的打量了诸萦数眼,虽说如今巫者当道,他们才是默认的最好的医者,可以沟通鬼神,以祈求神明治愈疾病,可仍有些医者,静心钻研岐黄之术,一贯是周游诸国,只要瞧见疑难的病症,不论贫富贵贱,时常会出手相救。 当日在岐下之学,廉思先生同法家的仲胥先生论述两家学术之时,所提及的医者和连,便是其中翘楚。和连在各国间皆有名望,不过他惯常在诸国间游历,遇见疑难杂症便会出手相助,行踪实为不定,即便是一国王上,往往也很难求得他的踪迹。 可卖蒸饼的老者怎么也瞧不出诸萦有医者的模样,不论如何看,这分明就是一位恣意飒爽的游侠儿。 但是此时也别无他法,老者不过是一乡野庶民,家无余财,若非见这几日郢城人多,他老婆子的病又紧急,到了将要油尽灯枯之际,他也不会生出将粟等收成换作谷,用以制成蒸饼的法子,想要求得些钱币。纵然请不起巫者,可好歹能寻个小医馆,换几帖药草。 这实在是没法子的下下之策了。 所以眼见着诸萦出现,老者虽然不觉得有什么希望,也不由抱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的心思,权且说了出来,口吻也不由软和了许多,“老妻她一直有晕眩之症,可、可本也没什么大碍,谁知晓有一日,不过是与人口角了几句,竟突然晕厥,醒来后,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老者应当与他的妻子感情甚笃,说的时候,不知觉间带上了些哽咽哀痛,仿佛对老妻的苦楚感同身受,“老汉只能以汤水喂之,如今、如今消瘦得已无人形,连应都应不得。” 说着,老者的目光攸然转向那齐人,“这蒸饼所卖的钱币,可是老妻救命用的。” 他目光灼灼,直盯得那齐人向后退了一步,不免有些愧色。 虽然老者暴躁执拗,可他所行并无大过,又是挂念老妻性命,免不得咄咄逼人了些,倒也算是情有可原。 诸萦也不由动容,在心间微微一叹,即便是在繁富的卫都郢城,周遭的百姓也并不富裕。听老者的形容,他妻子所患之症,倒是有些像中风。诸萦她并不会什么医术,又未曾见到人,自然是不能随意武断的下定论,好在她治病救人并不需要对症下药。 她暗自握了握作为游戏背包的玉佩,心念凝聚,从背包的架子中取下了一瓶丹药,不着痕迹的落入暗藏于袖中的手里,外人瞧着就像是她从袖子里取出的丹药瓶。 这瓶丹药名唤上品雪莲合气丹,上头写的功效是可治百病,依照游戏背包的靠谱程度,诸萦估量着,即便真的是中风,应该也能将人治愈。 毫不犹豫,诸萦将丹药瓶递给了老者,为了取信,她的神情也不由认真了两分,“此为上品雪莲合气丹,每日服下一枚,不出三日,即可痊愈。” 明明是半只脚踏入黄土的重疾,可是落在诸萦手中,似乎只是不起眼的小恙,只需要三日,便能凭借区区丹药而痊愈,着实令人难以相信。 所以老者看起来,神情也不免有些半信半疑,但原本他想的便是死马当做活马医,即便是卖了粮食做成蒸饼赚取钱币,至多是能开两副不痛不痒的药草。 如今这样,尽管对方是半途出现,又是游侠的模样,但好歹是听了症状拿出来的药,指不定他真会几分医术。毕竟游侠们历来是纵行于天下,光论见闻都非常人可比拟,通晓些疾患的治愈之法,想来也是有几分可能。 这般一想,老者的神情也不由慎重了起来,小心翼翼地从诸萦的手中接过丹药,捧在手上,随即朝诸萦一跪,用着年老体迈的身躯对诸萦行起了大礼。 老者的手捧着丹药高举过头顶,口中道:“多谢儿郎,若老妻性命得救,您便是老汉的恩人呐!” 他说这话的时候,不单是感激,更有卫郑等悍勇之地的属民所有的较真。卫郑这等与蛮夷接壤的诸侯国,虽然在中原诸国眼中乃是‘不开化’,但他们也自有值得称道之处。 卫人和郑人悍勇,生性鲁直,礼数上是比不上宋人,可骨子里的较真率性,重恩义而轻生死的豪迈,却也是中原诸国之人所不及的。 故而,卫郑两地常出义士,一饭之恩,即可以性命相报,将生死置之度外。诸侯国间,亦常有歌谣颂之。上至天子,下至士卿,门客中勇武者常见卫郑之人,足见两地民风何等悍勇。正因此,随着卫国和郑国的日益壮大,中原诸国不安者众。 明里暗里是以蛮夷、不知教化来排斥两国,实则未尝没有忌惮卫郑两国悍勇难挡的缘故。 可惜普通的庶民乃至士卿,未必能知晓这另一层的缘由,只是仗着身为中原正统诸侯国子民,隐约间生出一缕高上之意,暗地里鄙薄两地子民粗蛮无礼。 此前为难老者的高颧骨的齐人正是受此影响,所以言语间才多见高高在上的优越与不屑。 诸萦自然是不知晓这层缘故的,她将老者从地上扶起来之后,目光移至高颧骨的齐人身上,她神色冷静的注视着他,“未知君出门前可曾揽镜自照?” 她看着对方有些僵硬的脸,一字一句,慢慢的说道:“同是乌发黑眸,衣襟右衽,齐卫两国何来的高下,哪来的蛮夷?” 诸萦的目光灼灼,盯得那高颧骨的齐人原先刻薄倨傲的神情不由凝固,下意识的撇过眼睛,想要躲避诸萦的视线。高颧骨的齐人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做出这些动作,他一贯是个咄咄逼人的脾性,但是面对诸萦,纵使诸萦没什么威胁人的举止,只是轻轻的眼神一落,仍叫他心底发虚。 其实诸萦没有刻意为难对方,只是装了这么长时日的神女,在无形之中,举手投足、眉眼间的轻轻一瞥,都满是气势与威压。 而这些改变,像是润物细无声一般,即便是诸萦自己,也未曾察觉。 诸萦没有刻意为难高颧骨齐人的意思,她又重新看向老者,“这便算作某替方才那位君子付的蒸饼钱。” 老者迟疑了片刻,却不是为了钱币,他有些羞愧的开口,“若是这丹药真救了老妻性命,您便是老汉的恩人,区区的蒸饼怎么能答谢得了您?” 诸萦闻言一笑,反而摇了摇头,“您都说了‘若是’,这药还未曾服下,自然也见不到成效,故而谈不上什么恩人,一切尚未明了之前,这药未必比蒸饼来的昂贵。” 没有听到诸萦满口肯定的邀功,讨要钱财,老者的心里反而安定了,愈加相信诸萦给的丹药是有用的,是真的可以救妻子性命。 想至此,老者的心情激动,拿着丹药的手都微微颤抖了起来,看着诸萦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是眼里满满都是感激。 诸萦和最开始吃下蒸饼的那位齐人对视一眼,那齐人虽是士人打扮,但是衣裳袖摆处皆有些磨损,显然并不富裕。 他因为方才的一场闹剧,面容略有窘迫,见诸萦替自己解了围,不由松了口气。随即对诸萦拱手行了个礼,以示谢意,又从袖中拿出方才欲给老者的钱币,递与诸萦,“多谢义士解围,这是……” 那齐人看了眼手中有些少的钱币,有些羞愧的红了红脸,“这是方才的蒸饼钱,虽然值不上您的丹药,但也请义士收下,多多少少能抵上一些。” 诸萦想了想,还是收下了。虽然这齐人文士看着窘迫,但比起少食一顿,不收下钱币或许更令他难受。 收下后,诸萦亦对他行了一礼,随后,并未再纠缠下去,与牧诏一道离去。 眼见行的离方才有些远了,牧诏却不是个善于隐藏心思的,一路上瞧了诸萦数眼,最终忍不住开口,“诸荥,你师从何人,竟连医术都有所涉猎。” 第48章 诸萦被牧诏的突然一问,弄得一愣,但转瞬便恢复如常,她弯了弯唇,故作高深莫测的语气,“出处不可说,还望见谅。” 牧诏倒也没太追究,游侠们历来都是极有脾气的,虽然只是相处了短短的数个时辰,但从诸荥的言行气度来看,他可以肯定,诸荥的师从定是不凡,有些别于常人的习性应该也属寻常。所以不肯让门下的弟子讲出师承来历,只愿如清风明月,畅行于天下间。 对于诸荥,牧诏自觉两人十分合得来,依照他身为游侠的随性脾气,只要意气相投,来历出处又有何重要。 他有心再说些什么,可是身旁的诸萦瞧了眼天色,已经渐晚,似乎也该回卫王宫去了。这几日,因着祭祀将近,哪怕琐事皆由卫国的君臣头疼操心,可也免不得有些事是需要经过诸萦的首肯,由诸萦亲自过目的。 所以诸萦面向牧诏,“我在城中尚有些琐事,恐怕要在此别过了。” 原以为牧诏兴许会问一问缘由,亦或是住处,谁料牧诏闻言,竟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的晃眼的牙,很是恣意洒脱,“好啊,诸荥,来日有缘再会。” 受牧诏的随性自在感染,诸萦也笑了笑,面容中带了些快意,“嗯,有缘再会。” 说完,牧诏便洒脱转身,大步离开,徒留个背影给诸萦,没有半分留恋不舍,唯有腰间的长剑,随着他的步伐晃动,折射出光芒,像他的人一样,晃得人眼前一亮。 如牧诏这般的人,才是真正的游侠儿,率性自在,兴起而识,兴尽而去,从不拘泥留恋,四方天涯皆是他的去处。 诸萦瞧着他大步离去的身影,眉眼间也不由浮起浅淡笑意,这样的畅快淋漓,即便只是瞧见了,心间也会荡起淡淡涟漪,生出些快慰。 没有过多的停留,诸萦寻了个僻静无人的角落,施展游戏技能,瞬移回了王宫。 接下来几日,诸萦照常进出郢城,眼见着各国的人愈发多了起来,不同的衣饰、钱币,还有习□□汇碰撞,简直让诸萦大开眼界,而这些不同,也让郢城闹了许多的笑话,平添了不少趣事,想来即便此次祭祀大礼结束,这般盛况,依旧能在卫国的庶民口中久久流传。 不过,令人惊奇的是,明明由各诸侯国来的人远远超过郢城所能承载的人数,虽说也出了不少笑话,但城中秩序仍旧是有条不紊,没出什么大乱子,甚至比最开始的几日还要好些。究其原因,估摸着是因为桓珩,自从诸萦同他说过之后,他便没有继续拖延下去,顺势接手了郢城的防卫和一应琐事。 这次祭祀大礼,来了不少诸侯国的君主,然而宋天子并未驾临,他只是派了同为王族的叔蓟前来。叔蓟乃是宋王室德高望重的宗亲,论身份贵重,自然是比不过宋天子,奈何前不久宋国动乱,宋天子焦头烂额之下,根本无暇他顾,只好派叔蓟前来。 虽然是无奈之举,却也恰好解了宋天子的围,只有见诸侯朝拜宋天子的,哪有天子至诸侯国中行祭祀大礼的?岂非乱了礼数!好在这下倒是名正言顺,可以不至卫国。 郢城的喧闹一日胜过一日,在卫国上下臣子的忙碌下,祭祀大礼的日子总算到了,旁人不说,负责祭礼的文钦大夫,经过这几日的辛苦,原先正当青年,作为卫国朝堂上的新秀,那叫一个意气风发,如今发冠上不知添了多少根白发,人都憔悴消瘦了不少。 谁让这样一场祭祀大礼根本无迹可寻呢,往日不过是祭祀传说中的神灵,如今神灵亲至,又是在神明中都称得上身份尊贵的,岂不得再三斟酌,从无至有么。 祭祀从巳时起,需得卫王率领众人祭拜,直至祭祀大礼将成之际,诸萦才会出现,高居上位,静受众人之礼。 其实从祭祀开始,一整套流程十分繁琐,又是祷告,又是巫乐,之所以在最后,亦是最关键的时候,才请诸萦现身,也是怕诸萦不耐这些凡尘俗礼,引得她不悦。 诸萦听了这番安排,自然是无可无不可,点头应下了。 她甚至早早在游戏背包里挑好了衣裳,感谢她从前氪金氪的够多,现在换起衣裳来,毫不拮据,不少都是自带坐骑的。诸萦在游戏背包中,千挑万选,最终还是决定选青鸾。 青鸾乃是此间世界的各类神话传说中,出现频率极高的神鸟,常伴于西王母身侧,即便是庶民也大多知晓。再者,诸萦记得,青鸾擅长歌舞,鸣叫声极为动听,所以在游戏中,设定了只要换上这身衣裳,身为坐骑的青鸾便会鸣叫吟唱。 像她这样负责辅助的游戏人物,如果施加令对方迟缓的技能时,青鸾的鸣叫声是有加成的,虽然微小的几乎等同于无。不过落在现实中,应当就有些不同。 只是想归想,真到了祭祀大礼的这一日,诸萦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偷偷掩了身形,想要瞧一瞧祭祀大礼是如何开始的。横竖只要在快要她出现的时候,寻个僻静的地方,换好衣裳,然后瞬移出现在高台之上,施加治愈技能,让那些能治愈病痛的花瓣散落空中,使花木藤曼生长盘旋,便足够了。 因为使祭祀大礼,所以不论是卫国的君臣,还是各诸侯国的君主们,都来的十分全,一眼望过去,甚至比宋天子的王畿受诸侯朝会之时,所见的诸侯要多上不少。毕竟如今的宋国,早没有了制约诸国的实力,徒有正统的虚名罢了。 令人惊奇的使,即便今日祭祀大礼来的人如此之多,底下的庶民们几乎可谓是摩肩接踵,但场面仍旧是极为安静,庶民们齐整整的跪着,让本就庄严的祭祀大礼,更添了肃穆的氛围,压得人喘不过气。 敲击编钟时,发出的清脆铮鸣声,也显得愈发厚重,一声一声,似乎要敲在人的心上,悠远难寻。 连悄悄藏在庶民中的诸萦,都受其影响,不由屏住了呼吸。 然而正是这时,异变突生。 有一人,身着粗衣麻布,脚上套着的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草鞋,他处在离祭台极近的庶民之中,不知从何处取得的短刃,在所有人屏气凝神的祭祀神明时,他一跃而上,既让人出乎意料,身影快的亦让人瞧不清晰,似闪电一般。 抬脚间,他便踹开了两人,只朝着某个人的方向袭去,他,这是要刺杀。 上头突然间的变故,像涛波一般席卷而来,底下的庶民也发起了骚乱,不知从何处而起,发出了一声尖叫,突然间就推搡了起来。措不及防,场面彻底乱了起来。有尖叫声、哭喊声,还有人被践踏时,骨肉发出的断裂声。 在最外头的诸萦,却凭借着她自穿越而来,便极为强劲灵敏的五感,一眼瞧见了上头的人,那个穿着草鞋麻布,手握短刃的人,正是她那日从城外带进郢城的瞿洁。 作者有话说: 高光时刻ing 第49章 是她将瞿洁带进郢城的。 耳边回荡着众人的哭喊声,场面完全乱作一团,即便是诸萦自己也被拥挤推搡的人群撞了数下,身上的衣裳也起了皱褶,垂散下的几绺头发,让她看起来也添了些狼狈。 原先虔诚、庄严,甚至带了些企盼的氛围消散的一干二净。 诸萦觉得,自己身处在这中间,却又仿佛和世间的一切隔开了,所有人的动作似乎都变得迟缓,像是慢动作一般,她看见有孩童跌倒在地上,惊恐的啼哭着,也有人被人群踩踏在脚下,痛苦的呻吟着,众生百味,他们的脸上有恐惧、有惊慌、有无助和绝望,唯独没有先前藏在眉眼间的希冀与喜气。 而这些密密麻麻跪在一处的,大多是庶民,也有落魄的士人、贫贱的商贾、灭国的王孙。他们之中,有些是卫国的子民,也有从陈、齐、郑、吴……等等的诸侯国而来。 有的庶民,明明食不果腹,却仍旧翻出最好的衣裳,穿在身上,只是为了今日的祭祀大礼,即便那衣裳上打着补丁,却也干干净净,可以瞧得出是特意浆洗过的。足以看出他们此前是多么的用心和期盼,然而这一切,都在此刻戛然而止。 一双原本簇新的麻布鞋滚落至诸萦的面前,鞋子的针脚很细密,可惜,不知被踩了几脚,脏污浸染鞋面,瞧不清它的本来面目。 周遭尖利的声音似乎都变成了背景音,嘈杂,离自己越来越远,诸萦只觉得自己的脑海中嗡了一声,她大喊一声,“够了!” 诸萦几乎用了自己最大的力气将这两个字喊出声,无意识中带动了这具身体作为游戏人物的属性,像是有无形的波动,清晰的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响彻云霄。 下一刻,随着她的意念转动,身上赫然换上了那身早早选好,本该在祭祀大礼上穿的衣裳。衣裳是东方既白时的淡蓝色,轻纱环绕,裙幅曳地,轻风拂过,上头隐有流光浮起,不知是用何等布料制成,宽大的袖摆随风晃动,飘然若仙。 不但是衣裳,就连诸萦面上的妆容,似乎也不同了。白皙柔润的额间多了一道蓝色花钿,在诸萦的额间,非但没有常见的婉约柔美,反而衬得她神情淡然,双目间无悲无喜,如同真正的九天之上的神明,历经数万年的岁月,世间万物再难使他们的心间生出半点涟漪。任凭世事变幻,石烂海枯,唯有神明立于其上,巍然不动,静看众生千像。 她是诸萦,却又不只是是诸萦。 此时此刻的她,方才真正有了些传说中神明的模样,隐隐沾上了那份亘古未变的孤寂淡漠。 而随着诸萦变换的,还有陡然出现的青鸾。它翱翔于半空之间,尾羽极长,通体羽色艳丽华美。它青色的双翼攸然一展,发出了声清鸣,比生了锈迹的铜钟更古老厚重,却又极为悦耳动听,令人忍不住静心聆听。 这声鸣啼,似乎安抚了众人的心,令方才喧闹推挤的人群将动作不由地放缓。 然而他们的目光却并没有被这只只在传说与祝词中出现的祥瑞神鸟吸引,而是不由自主的落在诸萦身上。 只见诸萦一手微微扬起,竟慢慢的凌空浮起,身姿翩迁,风吹得她发髻间的浅色丝带飘起,凌然若仙。直到她飞至青鸾的背脊之上,洁白如玉的脚轻缓落在其上,足踝上系着色泽清透的玉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泠的响声。 毋庸置疑,所有人都目不转睛,他们紧紧盯着诸萦,目光随着诸萦而变换。所有的哭声、推挤与痛苦,都在这一刻消失了,偌大的地方,连根针尖落地的声响都清晰可闻。 只见诸萦立于青鸾之上,青鸾极为驯服的载着诸萦向祭祀大礼的高台飞去。能容纳如此多人祭祀之地,自然极为宽大,可于青鸾而言,却不过是短短的数次展翼,似乎不过是几个眨眼的功夫,便已稳稳的落在高台上。 诸萦从青鸾的身上缓缓向下飞去,光洁的玉足落在青石上,愈发显得白皙柔润。这本该是极为旖旎的一幕,可却无人敢起龌龊的念头,只觉得敬畏,难以攀附。 她落在地上后,一手掐诀,面容仍是毫无波澜,但却隐有光华顺着她葱白般纤细柔美的指尖缓慢流动,随着光华的愈加盛大,空中慢慢飘荡起一股草木的清香。诸萦的手朝着底下的众人,似随意的轻轻一挥,光华裹挟着粉白的花瓣向着众人而去。祭台的四周,青色的藤曼缠绕而上,又于同一刻齐齐开苞绽放。 这些花瓣像是长了眼睛一般,散落在祭台的每一个角落,随着花瓣的慢慢落下,众人惊奇的发现,原先的伤处竟然随着花瓣的落下和消散,慢慢愈合。即便是被踩断了肋骨,奄奄一息的人,竟也恢复了生机,挥动自如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能有这般神迹,毫无疑问,她便是神女,是真正的神女,不是那些会点招数技俩的术士,也不是所谓可以沟通天地的巫者。 没有人质疑,他们在心底的最深处迸发出信仰,眼中是对诸萦的深深崇拜与信赖,就如同最虔诚的信徒一般,无需引导,席地而跪。因为震撼而失声,只是紧紧地望着诸萦,但他们的神态目光,无疑胜过任何言语。 不光是底下的庶民,哪怕是贵为一国君主的诸侯们,也都齐刷刷的跪在了地上,身份尊贵如他们,也无一不是心悦臣服。 神与人之间的隔阂,犹如天堑,难以触及。不论是仰躺于地上,满身血迹的瞿洁,还是跪在高台之下的桓珩都极为清晰的意识到了这一点。 可却没有任何一刻,比此时更清醒的意识到。桓珩隐于衣袖之内的双手,紧紧攥握着,青筋暴起,指头发白,他垂下双目,面无表情。 昔日宋成王痴恋襄山神女,思念成疾,抑郁而终。 纵使贵为天子王侯,又如何能与神明比肩。 作者有话说: 我努力惹,但是剧情点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卡在这里了,所以以,有点短小。 我发四,明天的更新肯定会粗长的! 然后就是更新,虽然可能有点短小,但是会做到日更,就是更新时间会有一点点不确定_(:з」∠)_ 基本上,应该是晚上十二点过后。 作者咕努力试试能不能存稿,如果可以的话,就能定下一个具体的时间点! 第50章 诸萦立于高台之上,俯瞰众人,神情淡然,长风吹起诸萦的裙摆,愈发显得她高贵飘渺。 而底下的人,不论是王侯公卿,还是庶民布衣,都无声的仰望着她,偌大的地方鸦雀无声,但却有一种说不清到不明的氛围渐渐升起,像是渴慕,又像是痴狂的信仰。 在所有人的仰望敬畏的目光下,诸萦她缓缓开口,“吾乃天帝之女,上神诸萦。” 随着她的话,底下跪着的人,无不屏气凝神,细心听着,面容也严肃凝重,仿佛这是世间最重要的话语。 诸萦的眉头轻蹙,扫了高台下的众人一眼,没有停顿,继续说道:“吾受命于天,从帝父之令,下凡间历练。吾不问王室兴衰更迭,不理凡俗权势,惟传道授业,致使四海升平、民生安泰。” 诸萦微微扬起下颔,神情中是说不出的郑重庄严。 与面上的神情一般,诸萦的心间也默默的坚定了信念,她既然到了此地,不管初衷是什么,在面对底下那些人信赖孺慕的眼神时,就不由想为他们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至少,让他们不那么苦。 这般想着,她的目光也不由变得悠远深长,似承诺一般,她道:“此为,吾愿。” 由始至终,诸萦的所有言语间,没有半分对王权的青睐,也无对卫国的偏颇,可正是如此,愈发显现出她身为神明的凌然缥缈,难以攀附。 可正是因为这样,反而让人不敢起任何不满之意,即便是卫王。相反,卫王在内的所有诸侯,面上的表情都是愈发恭敬。他们甚至松了一口气,因为知晓诸萦不会偏帮着卫国灭其他诸侯国,以实现天下一统。 否则,在神力面前,他们这些王侯君主,也不过是诸萦神女轻描淡写的一挥手,顷刻间就在这世上消失。 而且这未必不是件好事嘛,如同千年前,玄姬降世,为天下黔首带来了五谷。有於氏降生,统一了部落,开启了於王朝…… 民生若能安定,对于他们这些君主来说,何尝不是件好事,国家越是富庶,他们作为君主,所享用的一切,自然也可以愈加奢靡。更甚至,在他们的心里,都有一丝隐秘的念头,若是诸萦神女愿意助他们像有於氏统一部落一般,统一天下,那岂不是…… 虽然诸萦说了不插手王室兴衰更迭,可总有个万一啊,越是每一国都不插手,越是说明每一国都有机会。身为堂堂的诸侯国君主,哪个人心里头没几分自傲骄矜,觉得自己才是最为特别的一个,认为神女会欣赏于他们的治国大才,助之一统天下。 念头一起,便再也止不住。 好在这些诸侯们只是在心间思量着,面上并未显现出来,神女前头才亲口说了不插手王室的兴衰更迭,他们若是后脚便迫不及待的表现出来,纵使心中自觉与旁人不同,乃是天命所授,也不敢毫无眼色至此等地步。遂皆掩下心思,只全心全意的对待此次祭祀大礼。 而此刻,底下的人皆不约而同的对着诸萦叩首,包括那些王侯们。 “苍天在上!神女在上! 天下苍生幸有神女庇护! ……” 在一声胜过一声的高呼中,诸萦衣袖一扬,白光大盛,绕着诸萦与青鸾,一人一祥瑞攸然离去,只余盘旋在祭台四周的青翠藤曼与空中残余的淡淡草木香气,昭示着诸萦曾来过。而底下那些生龙活虎的人,则展现着方才曾发生过怎样的神迹。 诸萦的名字,将会被永远铭记,就如同千年前的玄姬和有於氏,流传至后世…… 从高台上离去之后,诸萦瞬移到了她的住处摘星台。 九重楼阁上,唯有她一人,旁人皆不敢冒犯,倒是清静自在。 她有些脱力的一下仰躺在床榻之上,方才的情形,她看似淡然的站在高台上,不费什么力气,可是从祭台下生出乱象起,便全是她一人掌控着局面,短短的几步路数句话,极为耗费精力。 撑起那样的气势,已穷尽她的心思与力气。 诸萦的面容有些泛白,她用衣袖随意的擦了擦脸颊,然后倒了茶水大口饮了起来,喝的太急,甚至有些水溅了出来。 终于,她长呼一口气,面色看着如常了起来,像是缓过劲了。 虽然身上还因为方才的脱力而懒洋洋的提不起劲,但是诸萦的心情却十分松快,经过今日这一遭,便不但是在卫国奠定了自己神女的身份,其余诸侯国亦会对她的神女身份深信不疑。 通俗点说,便是她将来可以在诸侯国间横着走了。并且,是凌驾于王权的走。 可以说,在这方世界,她几乎可谓是安枕无忧。虽然以她从游戏中携带的技能与游戏背包里的东西来看,他们本来也很难伤害到她。但名正言顺、受所有人敬仰的自在,总归还是有所不同的。 诸萦又倒了杯茶水,有一搭没一搭的饮着,思索起了之后的事宜。若是不出意外,今日祭祀大礼结束之后,那些自各国远道而来的诸侯们,一定会按捺不住心思。 他们不敢直接来寻她,却可以明里暗里的烦扰卫王。 而最好的法子,无外乎卫王在王宫之中举办一场大宴,让那些诸侯都在场,再恭恭敬敬的来请她。这样既圆了诸侯们的心思,不至于惹了众怒,他亦可一同在场,不叫这些老奸巨猾的诸侯们诋毁了他,让诸萦对其他的诸侯另眼相待。 诸萦本不用为了这个而苦恼的,横竖这些王侯们,到了那个时候,只会想方设法的讨得她的喜欢。可是,如此多的诸侯聚在一处,绝对是极为难得的。 她之前说过,要顾念天下黔首,改善民生,若是能趁着这个机会,势必会有所助益。与其潜移默化,传至诸国,还不如直接影响他们的王上,上行下效,最为方便。 那她应该怎么做呢? 诸萦凝神思索着,无意识的捻动案几上的一块糕点,放入口中,嚼了几下,才发觉味同嚼蜡,口味实在称不上多好。即便送至她这处的东西,一应皆是最好的,可如今物产贫瘠,许多后世常见的东西都未出现,萃取的法子也大多过于粗糙,做出来的食物,自然也差了些滋味。 她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糕点,看来她应该再勤奋些,至少也要将铁锅和白糖造出来,否则难免食之无味。诸萦发散着思维,不免想到,说起民生,最为重要的只有一个温饱罢了。 但是限于时代条件,想要提高作物的产量,其实是很难的。是有很多外在的办法,但是对产量的影响,并没有后世精心培育出的粮种那般大。 若是有番薯就好了,诸萦不由想到。 番薯的产量高,种植不难,如果能大面积种植红薯,至少可以让最底层的庶民们少挨饿。要是能搭上玉米,简直是良配。 可惜的是,诸萦从来到这里,就没有听说过这两样东西。这里的历史走向虽然同她那个世界的某个时代十分相似,但是有许多的不同之处,不但是这些国家的名字,包括一些作物,在她的那方世界,根据历史记载,是不会那么早出现的,可是这里偏偏就是有。 所以,叫诸萦有些摸不清,究竟这里有没有番薯和玉米这些可以饱腹的作物。有没有可能在某些不知名的地方默默的生长着,只是没有被人注意到。又或者,这一方世界,也有个大洋彼岸,只有越过重重的浪涛,才能寻到这些东西。 究竟如何,诸萦自己也很难有个答案。她让桓尔萤在卫国各地查录田间植作,未尝没有试一试能否寻到这些作物的意思。 只可惜,至少从目前看来,并没有这些作物的踪迹。 诸萦想着,不由又叹了口气。 而远在郢城外的祭台上,人们仍在有条不紊的继续着祭祀大礼。 所说诸萦已经出现过一次了,但那不是因为突发动乱了么。因着诸萦神女顾念众生,才及时出现,救了一众人的性命,不叫他们白白丧命。 但是重视神明与祭祀的卫国人,或者说所有诸侯国的人,都深知之前的祭祀大礼不过才行了个开头。若只是因为诸萦神女离去,就顺势结束祭祀大礼,岂非是对神女的轻视怠慢? 国之大事,唯祀与戎。 若是这样的大事都能轻忽,那么离国衰君亡怕是也不远了。所以,即便神女没有出现,这场祭祀也不会结束,更别提神女不但出现了,更是展现神迹,就下那么多人的性命。 他们,只会更加虔诚的行完祭祀大礼。 而一直等到祭祀大礼结束,一直站在卫王身后的桓珩,并没有选择留在祭台上,以卫国储君的身份跟着卫王和其他几位诸侯寒暄,而是选择起身回卫王宫。 纵使他知道,若是留下来,对他的身份稳固,会有极大的好处,但他亦不甚在意。桓珩骑在马上,听着属下的劝谏,握着缰绳的手微微摩挲,没有半分动摇。 他极为淡然的应了声,“无妨。” 的确无妨,依照桓珩的心胸城府,就凭老迈昏聩的卫王,和近来受了重创卫国望族们,压根无法撼动他的地位。同为嫡出公子,身后没有半点母族势力,却能在卫王宫中平安长大,甚至在卫后与景夫人的虎视眈眈下,完好无损的奔赴边关,桓珩又怎么可能是个普通人。 待桓珩归于王宫中时,正值午时。王宫看上去同素日没什么不同,只是在摘星台外,多了一只盘旋其上,翩翩展翅的青鸾罢了。 桓珩抬首,望着青鸾,又或者说,是在望着摘星台的方向,半响不言。 正在这时,一只纤细白净的手伸出窗台,那只青鸾极为亲近的将头顶靠过去,主动迎着玉手,极是亲昵驯服。 葱白般干净的指尖抚了抚青鸾头上的冠羽,有些随性,却又是说不出的温柔。 作者有话说: 我发现我点成存稿了,所以没有发表_(:з」∠)_ 幸好我是熬夜小能手,点进来康了康才发现惹,呜呜 然后……我是想卡点发蹭玄学的,既然没能赶在十二点发出去,那就卡三点,所以就更晚一点了(心虚.jpg) 第51章 能让神鸟青鸾如此服帖,手的主人是谁,显而易见。 但桓珩没有惊动九重台阁之上的人,他只是静静的站在那儿,负手而立,望着诸萦的眼中,深邃缱绻。一人高居于琼楼,一人寂静独立,纵使远隔,触之难及,却又何妨?此间心意,独他一人知晓,能得几许顾盼垂眸,足矣。 微风浮过,花落如雨,独留潸潸。 直至第二日,诸萦手执竹简,仔细端阅时,外头传来了卫王求见的声音。她放下竹简,展了展眉,看来其他诸侯国的王上们动作挺快的,令卫王这么快就顶不住压力来寻她。 她没有亲自动作,也没有用言语答上一句,究竟是允卫王入内,还是不允。但是她从游戏背包中,取出了一叠小纸人,她将小纸人朝外一扬,小纸人们宛如活过来了一般,扁扁的小身子手舞足蹈,因为一下子洒了太多只,它们立起来的时候,空间一下子变得稀薄,于是你勾勾我的脚,我撞撞你的头,场面好生热闹。 而这些小纸人们,似乎还会说话,只可惜说的不是人话,叽叽喳喳的,自成一体,只有它们自己才能听懂,在那吵得不亦乐乎。 眼瞅着卫王还在摘星台底下等着呢,未经神女的许可,他哪敢妄动,老老实实的在底下候着。可怜卫王养尊处优的过了几十年,除了几个不听话的朝臣,就是从前势力渐大的卫国望族们,也不敢在明面上反驳他,给他没脸,哪里受过这份罪。 最要命的是,他怕诸萦神女是看穿了他的来意,知晓了昨日他是怎么被其余几个诸侯国的君主们绕着进了陷阱,今日才不得不过来请神女赴宴。万一神女认为他这是别有用心,算计她,可如何是好。 这样一想,豆大的汗粒从卫王的额头上落下,现在他也不觉得腿酸了,只求神女多晾着他一会儿,若是如此便可消气,那就再好不过了。 和卫王想的不同,诸萦虽然早知晓卫王的来意,但她并没有敲打卫王的意思,这一番不过是阴差阳错,误打误撞罢了。 诸萦不过是这两日有些闲得无聊,便翻了翻跟着她来的游戏背包,发现了这个小玩意。之前琢磨了半天,正巧卫王前来拜见,就想试一试小纸人们的作用,一时兴起之下,免不得就晾了他会儿。 而关于小纸人,在游戏背包的简介栏里写的是: 【爱干活的小纸人: 它们勤劳、乖巧,最听主人的话,虽然为了博得主人的宠爱,总是互相打架,但是从不违抗主人的命令,是主人生活上的小能手。它们不但能挑水做饭,灵巧的小扁手还能为主人编出精致的发髻。如果主人觉得不开心,万能的小纸人们,兼具耍杂技、跳丑丑舞、现场进行小纸人大斗殴等哄主人开心的小技能。 谁不想拥有一群这样叽叽喳喳、可可爱爱、扁头扁脑的小纸人呢?】 诸萦不知道自己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到的小纸人,但看上头的属性加成很是薄弱,应该是用来合成物品的,可是她有印象的物品,似乎都没有哪个需要这个作为合成材料。诸萦不免暗戳戳猜测,这很有可能是游戏策划用来凑材料栏的,可以在登陆游戏时领取的小礼包里凑数,这样又鸡肋,又显得礼品很多。 真正历害的材料,几乎都是需要不断氪金抽卡的。 名副其实的氪金大佬诸萦,面对一群叽叽喳喳,正在斗殴中的小纸人们长长的叹了口气。早知道,她就不嫌弃那些登陆小礼包和游戏中各种打卡送的材料了,谁说一点用都没有,如果可以重来一次,她一定集齐所有打卡小礼包! 毕竟,谁能拒绝叽叽喳喳的小纸人围着自己撒娇呢。 想归想,诸萦到底没有忘记卫王还在底下等着。她清咳一声,打断了小纸人们揪头勾脚的大型斗殴。于是,小纸人们齐刷刷的停下动作,用分不清正反面的小脸看向诸萦。 被这么多只小纸人同时盯着,绕是诸萦也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但是,她面上仍旧能强装镇定,她正了正色,看向两只在斗殴圈正中心,打得最厉害得小纸人,“去开门。” 小纸人虽然不能口吐人言,但是对主人的吩咐,竟然领会的特别快。作为最有脾气的的两只小纸人,它俩的动作也是最快最利索的,一脸喜意的扭着纸做的小身子朝外面跑去。 至于诸萦是怎么从一片空白的小纸人的身上看出喜意,大概是因为它俩兴奋得手脚扭的快赶上海草了…… 鉴于这俩只小纸人凶残的战斗能力,诸萦决定,它俩排在最前面,就叫阿大和阿二,后面的依次类推,就叫阿三、阿四……一百一十七。 诸萦数着小纸人,陷入深思,原来有这么多只嘛,难怪连如此空旷的大殿都被占满了。 诸萦想了想,把最有活力,包括开门去的两只小纸人在内的十七只小纸人留下,其他的小纸人暂且收到游戏背包中。并且根据它们的‘活力’程度,从大到小来排名字,越是有‘活力’的小纸人,排名就越前面,比如阿大和阿二。 她挥了挥手,让这些小纸人各干各的去了。 诸萦端起茶悠闲的抿了一口,然而余光却瞥见,小纸人十一凶残的揪着十七的脑袋,并且踹了它一脚,成功抢到了用巾布擦拭桌椅的活计。 眼看着其他小纸人都找到活干了,小纸人十七因为战斗力不够,只能耷拉着扁扁的小脑袋在一旁伤心,看得诸萦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她对着小十七招了招手,“过来,帮我倒水。” 小纸人十七一下子就兴奋了起来,蹭的一下,蹦跶到了诸萦面前,十分殷勤的帮诸萦倒起了水。眼瞅着最‘弱不禁风’的小十七,竟然可以得到主人的喜爱,可以离主人那么近,其他的小纸人嫉妒的叽叽喳喳了起来,像是在谴责小十七。 甚至还有机灵的小纸人灵光一闪,学着小十七的模样扮起了可怜,把手上的东西一丢,软着小纸手,像模像样的捂住额头,做出‘黛玉式’的病弱模样,虽然小纸人模仿的惟妙惟肖,可惜这样的动作落在它们纸片样式的身上,平添了几分滑稽,诸萦连忙喝了好几口水,用来掩饰自己的笑意。 旋即,她放下杯子,故作严肃的说道:“还不快些干活,干不完活的小纸人是没有饭吃的。” 面对诸萦地主般剥削的恶毒语言,小纸人们不但没有奋起反抗,反而似鹌鹑一般缩了缩小脑袋,一个个忙不迭的继续干活,这下可都老老实实的了。 只是,小纸人们,原也不必吃饭的。 诸萦看着终于安静下来的小纸人们,满足的颔首微笑,然后开始疑惑,这都过去多久了,怎么卫王还没到,虽说有九重楼阙,但也应该走上来了才对。 诸萦哪里知道,底下候着的卫王瞧见开门的是两只扭着身子的纸人,吓得脸都白了。纵使知道诸萦是神仙,也见了诸萦施展的不少神迹,可是面对能如人一般行动自如,颇具智慧的小纸人,还是免不得被唬了一跳。于是心间愈发忐忑。 所以卫王爬着木制梯板的时候,心都还在颤颤巍巍,软手软脚的如何快得起来。 到最后,还是小纸人阿大和阿二看不下去,卷着纸片手,用力揪着卫王的衣摆,催促他走快一些,才让恐惧的卫王一边害怕的咽口水,一边被迫跟上小纸人灵活的动作。 而诸萦已经候了有一会儿了。 卫王一看到坐于案几旁的诸萦,就跪下行起了大礼,动作利索果断的一点都不像刚刚爬过整整九层楼阁的人。其实除了刚开始面见诸萦,卫王一般不需要对诸萦行大礼,毕竟是一国王上,就如诸萦主动辞让卫王的王座一般,她也免了卫王的大礼。 但是今日的卫王显然被自己的想象吓得够呛,所以一来就急不可耐的行起了大礼,行完礼也未曾起来,而是跪着回话,“小王…… 小王贸然前来,惊扰神女休憩,实在是……” 诸萦不准备听卫王一长串的‘罪己’之言,直接打断道:“卫王今日所为何来,大可直言。” 卫王擦了擦额间的汗,也不敢拖延,“禀神女,是陈齐等国的诸侯,自觉从神女降临人间起,便未能好好的拜访神女,实为失仪,又恐贸然前来,会扰了神女的清静。故而,筹备了宴席,只盼神女驾幸。” 诸萦端坐在案几上,沉吟了片刻,状似在思索,跪在地上的卫王,随着诸萦沉默心跳如鼓。他此时已经压根不敢奢求神女能去了,只求神女勿要迁怒于他,早知如此,任凭其他几人如何利诱,又施加压力,他亦绝不走这一遭。若是被神女误认为他是借着这个时机,谋取私利可如何是好。 一直到上首的诸萦突然出声,道了声:“可。”卫王的心才算放下,整个人都似活过来了一般,对着诸萦叩首。 而他额上的汗渍不可避免的沾染了地板,惹得正在擦拭的小纸人一阵气愤。 作者有话说: 作者咕今天码字的时候,眼瞅着快要写完,一时兴奋,用鸽臀扭了扭椅子,结果椅子中间的薄木板竟然断了……断了…… 啊啊啊啊,我不理解,我竟然辣么胖吗,连椅子都坐断了_(:з」∠)_ 第52章 于是如蒙大赦的卫王,很快就发现自己的衣摆似乎被揪住了,他低头一瞧,是一只小纸人。小纸人叉着腰,正对他指指点点,还发出叽叽喳喳的声音,像是在控诉他。 近距离这么一看,吓得好不容易松了口气的卫王又紧张了起来,他何曾见过这般仙家手段,不由紧张的咽了咽口水,语气里带着他都意识不到的讨好,也是,身为堂堂卫王,何时需要他去讨好别人。 “不知小仙使有何吩咐?” 小纸人指了指他刚刚叩首的地方,又指了指卫王,随后又是一长串的叽叽喳喳,很显然它这是在控诉卫王为它增添工作量。 卫王讪讪的笑了笑,方才他过于紧张了,所以叩首的时候,脸上的汗水随着他的动作滴落在地上。 再看了眼小纸人手上的巾布,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他正准备挥袖拭去地上的污渍,谁料小纸人以为他要和自己抢活干,不满的叽了一声,然后一个小纸人绝技——翻跟斗,抢在卫王前头将污渍擦了个干净,得意洋洋的面向卫王,小手叉着腰,用胜利者的姿态叽了一声,仿佛在炫耀自己才是主人最心爱、最勤奋的小纸人。 卫王只好干巴巴的笑了声,对小纸人道:“有劳小仙使了。” 诸萦的目光瞥向小纸人,“十五,不许胡闹。” 小纸人十五委屈巴巴的低了低头,像是一张纸蔫巴了,好不可怜。 卫王连忙说道:“无妨无妨,是小王做的不妥,劳烦了小仙使。” 诸萦面上淡然的颔首,“卫王客气了。” 看着诸萦这个态度,显然是无甚话要同自己说,而赴宴之事诸萦也答应了,所以卫王很识趣的向诸萦拱手告辞了。 诸萦微微颔首,算是允了。卫王忙不迭的起身,小心翼翼地退开。直到出了这摘星台,他才算是彻底放松了下来,余光瞥见侯在一旁的寺人,他甩了甩衣袖,昂首挺胸,用下巴睨了睨他们,满是王侯的倨傲,“还不快些过来,尔等莫不是指望着寡人迎上去不成?” 识眼色的老寺人如何能不知道卫王的意思,朝着后头挥了挥手,然后快步躬身迎上去,小心讨好的笑着,笑得脸上的皱褶快赶上菊花了,“还望王上恕罪,素日里王上待小人们过于宽宏,如今竟疏忽了起来,都是小人们不识好歹,只求王上莫要为小人这等微贱的玩意动了怒,否则,小人们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方才在诸萦那伏低做小的郁气,此时,被老寺人的一通奉承,总算是消散了干净。这才是他身为卫王该享有的一切,坐上驾撵,舒舒服服的行在王宫通道上的卫王心满意足的想到。 不过,他的眼睛在不经意瞥到摘星台的时候,仍是不住的打了一个寒颤。他再怎么尊贵,也不过是人间的一个王侯,哪里比得上九天上的神女,想起了两人身份上的巨大沟壑,那点子郁气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只剩下惊恐,并且不住的揣测,他方才可曾生起半点不敬的念头,若是被神女察觉岂非性命不保。 这般一想,哪还有方才的舒适自在,只剩下忐忑,恨不能重新回到摘星台下,对诸萦恭恭敬敬的表一表崇敬衷心。 卫王在心间打定了主意,来日若还有事需寻神女,他绝不再亲自去了。不如,就让桓珩去,反正如今他那些出息的儿子,不是死就是伤,能看的就剩下桓珩一人了,来日必定是桓珩承袭卫国。身份上,也不比他这个卫王差上多少。 卫王越想,便越觉得自己的这个主意好。毕竟神女那么大的威压,可不是谁都能受得住的,还有那一屋子的小仙使,卫王想想就头疼。 为了能让自己多过几年养尊处优的日子,不那么早入轮回,卫王觉得自己需要开始好好休养了,可不能遭什么刺激。 突然间,卫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用手猛一捶腿,坏了,他只说了请神女赴宴,却忘了说什么时候赴宴,这可如何是好。但是卫王转念一想,又放松了下来,无妨无妨,届时让吾儿桓珩前去告知神女便是。 卫王就这么悠哉游哉的回了蓬莱宫,放心的将这棘手的事情交由桓珩。 与卫王不同,桓珩几乎每日都会前去拜访诸萦,面对诸萦日渐积攒的威压与身为神女在身份上的天堑,他虽然也恭敬,却不像卫王一般诚惶诚恐。 一直到赴宴的日子,诸萦没有穿那日在祭祀大礼的衣裳,自然也没有青鸾现世。但是她穿了件水银色的长裙,衣裳上有许多流苏,愈发显得流光潋滟,亦高不可攀,更加撑起了神女淡漠冷清。 虽然没有了青鸾,但是诸萦仍旧带了小纸人们,她最近对这群殷勤可爱的小纸人很是喜爱,连入睡的时候都不曾收起来,几乎可谓是随身携带。 这群小纸人们尽管凑在一处总是争宠,但在对待她时,真真可谓是无微不至,而且还不用担忧它们会看出她的不妥,揭穿她并非真正的神女。 有一说一,她之前因为担忧自己露出破绽,不肯让那些寺人婢子打扰自己,忧患是没有了,可也实在是孤寂冷清。 小纸人们虽然不能说人话,但是叽叽喳喳的,又总有使不完的精力,每每她想要什么的时候,就像和她心意相通一般,总能迅速发觉,并且递到她的面前。 这种感觉,像极了她从前在现代时养的小宠物,也是这般洞察她的心意,能逗她开心。这几日来,诸萦觉得自己心间就像有什么东西在被慢慢填满,看着吵闹爱表现的小纸人们,时常不自觉的露出微笑。 所以,当各个诸侯国一言九鼎的君主们在席上翘首以待的时候,最先入目的,竟然是一群蹦蹦哒哒的小纸人,为首的两只还煞有其事的举着两把仪仗扇。那仪仗扇比小纸人都来的高大,看着它们薄薄的身子举着仪仗扇,真是又滑稽,又让人忍不住担忧它们会否支撑不住。 而更令人忍俊不禁的是后头还跟着好几只小纸人,提溜着竹篮在撒花瓣,每次撒花瓣,小纸人们还跟着摇头晃脑,像是在配合氛围。 后面款款而来的才是诸萦,她甫一出现,清冷出尘的面容在扬起的花瓣中若隐若现,却让整个大殿恍若被点亮,原先庄严的大殿,因她一人熠熠生辉。烛火兹拉一声,打了个灯花,似乎连它都被眼前女子的美貌惊艳到。 大殿一时静默,等候已久的诸侯们皆没了言语,有的人手握酒爵,却忘了动作。 直到诸萦在小纸人们细致的服侍下,坐在了上首的席位时,才有人如梦初醒,站起身来。其他人也连忙跟着,对着诸萦行礼,“吾等见过神女!” “嗯。”诸萦颔首,示意他们起来。 于是大殿的气氛又一次陷入沉默,只剩下哧哧赫赫,努力帮诸萦倒酒、整理衣摆、捶腿的小纸人们发出声响。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一位威武高大的伟男子,他的座次很在前,既然坐席中大多是诸侯,那么他所属的国家,应当十分强盛。 只见他十分豪迈大方的朗笑起来,“神女降临凡尘已久,吾却不曾及时拜会,实在是吾等的过失。” 他举起酒爵,“吾先饮三杯,聊慰失礼。”说完,他径直饮了整整三大爵的酒水,连眉头都不曾眨上一下,十分有气魄。 自然,他的气魄可远不止于此。对上身为神女的诸萦,他是少有还能保持镇静的人,更别论言语间虽有恭敬,却未见多少自卑自贱之意,远不似卫王面见诸萦时的忐忑不安。 可谓是应对自如,豪迈从容。 能有如此雍容气度,实在不容小觑。 这倒是让诸萦愈发警醒,眼前这些人可非普通人,能平衡一国,将朝臣玩弄于股掌之间,哪个没有心计城府,他们可是人精子中的人精。 多说多错,所以诸萦并不搭腔,她只是微微扬唇,用煞是有趣的眼神看着对方一连套的动作。 但是总有识眼色的,在靠后些的座次中,有一个看起来面目平庸的人端起了酒爵,附和他的动作,“陈王说的极是,实在是小王等失礼。” 说着,那人也跟着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原来最先出声的豪迈男子是陈王,倒也符合他的身份,毕竟陈国在诸侯国间一贯强势,隐隐间,甚至有霸主国的趋势。 至于为陈王出声的那人,看他对陈王附和亲近的模样,应当是与陈国交好,被陈国庇护的弱国君主,所以不得不处处逢迎。诸萦想起自己这些日子里翻阅的竹简,心间大抵知晓了那人的身份。《宋国地志》中记载,钺国国弱,又处于陈国边界,为防被陈国兼并,每一任钺伯,都对陈国极近逢迎之事,以防被对方灭国。 很显然,那人应当就是钺国的君主钺伯。 不过,钺国国君们也的确有远见,这么多年来,虽然国弱,但在陈国的庇护下,钺国数百年来都相安无事。 第53章 但既然有人是陈王的拥趸,那么自然也有人与陈王不对付。 席位在右,正巧与陈王相对的另一个王侯,他两鬓霜白,十分清瘦,没有陈王的魁梧身壮,但年老的身躯却丝毫没有令他在面对陈王时落了下风,浑浊昏黄的眼睛里折射出的是令人不敢小觑的睿智。 他是吴王,吴国富庶,数百年间在诸侯国里皆是大国,恍若一个庞然大物,不知吞并过多少个国家,又冷眼瞧着那些曾经强盛的大诸侯国势弱,而小诸侯国崛起。 比起身为‘新贵’的陈国,吴国即便眼下瞧着略逊一筹,可谁知晓这个国家有着怎样的底蕴,在动荡的诸侯国间几经跌宕,留下过多少传奇。 即便是眼前这个身为吴王的老者,就不是普通人,他年少继位,手腕强硬,坐了几十年的王位,极为擅长权谋平衡之术,纵使吴国上下贵族势力盘根错节,可那些人在他的手底下,被压制得根本生不出什么乱子。 吴王一出言,便是一针见血,面上明明带着笑意,但眸底锐利,意有所指,“吾听闻陈武卒英勇精炼,没料到陈王竟也是如此,殊不知今日所在非陈国,此间主人亦非陈王,若‘豪迈’过了头,只怕是失礼了。” 果然,这些唯我独尊,惯于施令的人是不该凑在一处的,否则难免谁也不服谁,更遑论有些诸侯国,本就是百年积怨,莫要说君主,彼此国中的庶民见了,都要往对方身上啐唾沫。 眼看着气氛有些偏离,隐隐间,各个诸侯常年积威而来气势,快有盖过诸萦的趋势,竟有些喧宾夺主了起来。 然而诸萦只是看着底下的人,嘴边含笑,仍是不说什么,就静静的观赏着这些人的你来我往。 在诸萦的有意放纵之下,这些诸侯们竟也一时大意,沉浸在素日的积怨中,彻底偏离了今日是为宴请诸萦神女的目的。越来越多的诸侯附言,你一言我一语,好生激烈热闹。 尚且还清明些的,却是卫王,他纵使一贯自私,脾性里有些唯我独尊,可是受神女身份高不可侵的影响久了,脑海间,下意识的便惧怕诸萦,言行间处处小心恭敬,毫不敢生出一丝半点的不敬。所以他最是着急,因为察觉出了这些人的不妥之处,生怕自己也会被迁怒,有心制止他们,又怕自己冒头了,反而让神女记住自己,计较时一并算上。 一直到这些王侯们的你一言我一语,针锋相对到了极点,几乎所有人都参与进之时。 诸萦她,动手了。 她掩藏在宽大袖袍中的手微微一动,脑海中想着施放技能。于是一瞬间,殿中的所有人,乃至正在斟酒的人,溅起的酒水,尽皆静止。 偌大的殿中,没有半点声响,一片寂静如水。 唯有诸萦,她仍旧像方才一般,举止自若,嘴边扬着清浅笑意,不慌不忙的为自己斟了酒,悠哉游哉的饮了口,然后才移开目光,望向众人,语气似揶揄似含笑,“诸位,舍得清静了?” 诸萦的瞬间静止技能,虽然是令事物恍若停止,但实际上,人还是能清醒着,并感知一切。换言之,即是他们能感受到自己完全操控不了自己的身体,连眼珠子都难以眨上一下,可原先目光能及之处,依旧能瞧见,双耳同样能闻物。 也就是说,他们看着面前的人都同自己一般无法动弹,但余光却能瞥见泰然自若,举止闲适,慢悠悠饮着酒的诸萦,以及她似珠玉相碰一般清脆的声音。 明明语调中没有半分恼怒气急,反而似悠悠然的说笑,可是落在这些人耳中,却在心里忍不住打起了寒颤。 他们方才究竟是怎么敢的,竟然在神明面前放肆。此时想起来,莫说他们作为王侯身份如何贵重,其实都只是凡夫俗子罢了。 这般连自己身体都无法操控的滋味,实在太过难受,仿佛性命亦掌握在对方手中,杀了他们,对身为神女的诸萦而言,易如反掌。 祭祀大礼之时,他们虽也感受到了来自神力,顷刻间便可死而复生,治愈数万人的震撼,可当时他们站于前方,并不受那些庶民的推挤,除了险些被墨者瞿洁刺杀的赵王,他们说是毫发无伤也不未过,震撼归震撼,又哪及此刻性命皆系于一人之手,来的深切恐惧。 尤其是,诸萦还以那般闲适的姿态,面容含笑,仿佛只是在说今日的天晴一般随性,她越是轻描淡写,毫不在意,便越是让这些素来尊贵惯了的王侯们心生恐惧。 说完方才的那句话,诸萦便自顾自的饮酒执箸,就如同看不见眼前这些动弹不得的人一般。良久,诸萦的施加的静止技能才慢慢消散。 发觉自己可以动作的王侯们,一面欣喜若狂,一面却不敢再动作,彼此间大眼对小眼,谁也不肯开口,生怕触怒诸萦。即便是方才谈笑风生的陈王与吴王,此时虽不至于两股兢兢,彻底失态,但是面色都颇为凝重,十分难看。 很显然,纵使是这些心机深沉的老狐狸们,也被诸萦的这一手给震慑住了。 恐怕此时不论诸萦说什么,都不会有人提出异议。 就在众人心思各异的时候,诸萦抬眸扫了他们一眼,轻声一笑,“既是宴席,怎不见尔等执箸。” 诸萦的话一落,这些王侯们便纷纷执箸,动作僵硬的吃了起来。只不过,这些珍惜的佳肴,此时此刻,吃起来味同嚼蜡,连咽都难以下咽。 看见他们配合的吃起来,诸萦也没有露出得意自满的神色,态度仍同之前一般,悠闲自在,就仿佛察觉不到殿内诡异的寂静氛围一般。 突然间,诸萦动作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伸出柔荑般细嫩白皙的手点了点正在为她捶腿的小纸人的脑袋,言笑晏晏,“席间无趣,去,为吾助助兴。” 小纸人立刻明白了诸萦的意思,迈着小短腿,哧哧赫赫的蹦跶到了大殿中央。其他几只小纸人互相瞅了一眼,叽叽喳喳商议了一番之后,也都连忙跟了上去。 一群小纸人将先头最早上去的小纸人围在中间,簇拥着那只小纸人,欲要为它做伴舞。还有两只小纸人则跑到大殿一侧的编钟底下,想要伴奏,因为小小的一只,有些够不着,所以一只小纸人动作麻利的爬到了另一只的上方,两只小纸人时而一叽,时而一喳,配合的极好,一曲流畅欢快的乐声竟真的被奏出。 而那厢欲要跳舞的小纸人也准备好了,不知它们从何处掏出来的小草裙,貌似还是纸质的…… 然后,随着咚的一声,最中间的小纸人一个扭屁股,动作了起来,甚至还突然转头朝诸萦晃脑袋,虽然看不清脸,但是诸萦仍旧敏锐的察觉出,这或许是一个回头杀,如果小纸人们有具体的五官的话,则大概是回眸一笑…… 于是,诸萦仿佛间顿悟了游戏背包简介栏里记载的小纸人们擅长的丑丑舞是什么意思,大概就是小纸人版的草裙舞。 一时间,她都有些怀疑,自己方才让这些小纸人们跳舞,是不是考虑不周。她连忙饮了两口酒,掩饰自己被滑稽的小纸人们招惹出来的笑意。 放下酒爵再抬首时,她仍然是端庄淡然的神女模样,好似小纸人们跳的是再寻常不过的舞,连累得底下的王侯们也不由得跟着细瞧,半点不敢松懈,生怕自己一错眼的功夫,就叫诸萦瞧出不对,误以为自己不敬。 好好的一场宴席,就这么硬生生的成了小纸人们的才艺大表演,不是丑丑舞,便是耍杂技,还有小纸人哧哧赫赫的十八般武艺。 但所有人都不敢表露出半分不满,竟然全神贯注的看完了所有。毫无疑问,这场宴席的主动权,完完全全握住诸萦手中。也正是这般的铺垫威慑,令诸萦在他们心间留下深刻印象,即便是日后,也仍旧不敢造次。 直至尾声,宴席将散之际,诸萦才说出了今日的第四句话,“所谓人牲,吾甚不喜,废了罢。” 她不是在同他们打商量,而是一锤定音,但是经过方才那一遭,无人提出异议。 更何况,祭祀除了先人,便是为了神明,假若神明都不喜的话,岂非等同于冒犯,如何又能祈求风调雨顺,神灵庇佑。即便有些守旧刻板的诸侯,也不敢在此时触诸萦的霉头。荒谬,规矩又如何抵得住自己的性命,甚至于死后的哀荣。 于是,诸侯们互相对视一眼,有了决断,齐齐起身对诸萦行了一礼,“是。” 诸萦也知晓自己今日对他们的压迫感过于强烈,她并非有心靠所谓的神力强压他们,只要他们在与她相处之际有个度,既不要过于平和,令他们生出妄想,欲利用她的神力或是对她不敬,也不能强压太过,毕竟物极必反,他们是人间雄霸一方的诸侯君主,哪怕是真正的神灵,也不能随意插手,逼迫太过。 一松一弛间,有个衡量的度,便可。 所以诸萦又取出自己早早备下的东西,用以缓和这些心绪紧绷了整整一个时辰的王侯们。 第54章 诸萦看向他们,伸手一挥,同时心念微动,从游戏背包中唤出的材料,一瞬间就整整齐齐的并排躺在案几之上。 随后,诸萦又面向旁边那些被她留下捶腿、夹菜、斟酒的小纸人们,微微颔首,目光瞥了瞥底下坐着的诸侯们,示意小纸人们将东西递至他们面前。 收到示意的小纸人们,连忙一只捧着一个,着急忙慌的蹦跶到诸侯们的面前,连点缓冲的时间也不给那些王侯们。原本这些诸侯们就对这些与人不同,却能跑能跳,机灵敏捷不下常人的小纸人感到惧怕。 现在却要被迫从它们的手中接过东西,胆子小的卫王身体僵硬,才刚刚伸出手,就被小纸人用力的一扒拉,有些发懵的握着手中的物件,不知所措。 而将东西递给卫王的小纸人,自觉任务挽成,连忙的往回蹦跶,生怕落后一步,东西都被别的小纸人递完了。这可不行,它才是主人最宠爱的小纸人,怎么可以不干最多的活! 其他的小纸人几乎也都是这般想的,所以整个大殿,只能瞧见这些在殿内迈着小短腿,四处蹦跶,强递强收的小纸人们忙碌的身影。 直至殿中的每位王侯皆收到了这物件,诸萦才继续往下说,“此物,乃计蒙意念所化,焚之可引雷雨。”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神色间都有震惊,诸萦这话里透着的意思,分明就是他们可以不用向神明祈祷,直接通过这个小玩意就能引来雨水。 自古以来,旱情洪水皆是天灾,从无凡人置喙的余地,对于他们这些君主而言,虽不至于对体肤有损,真的饿及自己,但治下臣民有损,难免头疼。 且即使是雨水丰沛之地,也不是所有人便敢拍着胸脯保证,定然不会有无雨干涸的一天。哪怕是临近江水,国内多有湖泽,一向风调雨顺,土地滋润的吴国,去岁,不也遭了一场大旱,以至作物有损么? 粮食短缺之下,国内多有动荡,虽说如今已近乎平定,但也着实伤筋动骨了一番,愈发比不得陈国。 所以收到此物的诸侯们,神情早不似先前被迫接下时的嫌弃,但双手捧着时仍是僵硬,前者是不知所措,后者则是小心翼翼。 能够祈求雨水的宝物,况且乃是神女亲手所赐,定然不会有错,这该是何等的珍贵,若真遇见大旱,简直是挽救民生与国力的救星。 诸萦看着他们一脸欣喜珍视的模样,神色浅淡的一笑,不慌不忙的继续打补丁,“世间降雨,如同尺度,乃是规量好的,吾不可横加干涉。但此物,非扰定数,乃后者横加,便由诸位自行定夺。” 她给这些诸侯们的东西可以降雨,但是难保人心不足蛇吞象,若是来日有人祈求她按四时丰沛降雨,不要让世间有干旱亦或是洪水,她面临的处境可就艰难了。 毕竟这些游戏背包里的材料道具只能在原定的情况下,进行降雨,不可能直接控制一切,让四时雨水恰当,那恐怕是要真正的神仙才能做到的事情。并且,这些东西皆会随着诸萦的取用而减少,如若有一日用尽了,她又该如何解释? 更有甚者,若是有人因此生出怨愤…… 认为她明明可以随手一挥,便使天下风调雨顺,却偏偏不愿为之。 总之,她必须早早的就让这些人明白,即便她身为神女,但是人间雨水与灾殃,皆是她不可横加干涉打断的,这样即便日后发生了,他们才不会对她的援手认为是理所应当,甚至觉得她应当将一切阻拦,否则便生出怨怼。 有了诸萦的这番话,下首的某些王侯因此物心思涌动,转而生起的念头攸然熄灭。但好在这念头断的及时,没有酝酿期盼过久,倒也不怎么失落便是了。 诸侯中,最为欣喜的,应当是钺伯。钺国国小地微,但矿产丰富,本就对陈国颇为惧怕,常有奉承巴结之意,生怕被吞并。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钺国长久未能降雨,国内大旱,莫要说作物了,便是人都险些要渴死,一应粮食只能指望着陈国。 陈国刚开始答应予粮时,粮价虽贵些,但也不算过于离谱。可眼见着钺国毫无落雨的迹象,便开始狮子大开口,要钺国未来五年,国内所有产出的矿产,作为交换。 可如此一来,钺国的命脉,岂非完完整整的被陈国遏制了么? 钺伯几番奔波,向陈国重臣递送金银宝物,不惜献女,以求联姻,可惜,皆无回音。可见,陈王对钺国,觊觎已久了,既然寻到这名正言顺的机会,如何不会趁此时机,强取豪夺一番。 也正是因此,方才宴席之始,陈王甫一开口,钺伯便紧随其后的附和,谄媚之至,浑然不似一国君主该有的威严模样。 能解这燃眉之急,纵使是人手一份,也叫钺伯喜不自胜,恨不能将神女视作恩人供奉起来。虽然神女本就该被供奉于高台之上,受众人膜拜。 能在野心赫赫的陈国底下苟存这么多年,钺伯的为人处世,决计是不凡的,八面玲珑便不说,可奉承起上位者,却担的起炉火纯青四个字。 他扬袖起身,在众人还沉浸在计蒙意念所化之物的惊奇中时,盈盈起身,走到案几之外,面朝诸萦,俯身一拜,神情激荡,却又无小人的谄媚之色,“多谢神女赐下此等宝物,如救钺国于水火,钺国黎庶皆感念神女恩德,永世难忘啊!” 第55章 钺伯这话说的好,既得体,又不失奉承,让人听了通体舒畅,偏偏他语气真诚,恍若真的视诸萦为世间最为仁义道德的人一般。 钺伯的真诚实感,纵使知道身为王侯的人心思并不单纯,未必像表现出来的一样,却也很难令人生出恶感。 而能在众人之中,率先做出决断,以示诚意,这位看似处处奉承谄媚陈王的钺伯,其实很有魄力嘛。不是谁都有勇气,在诸萦方才‘惩戒’过他们一番之后,还敢出头,哪怕是为了奉承。 诸萦坐于席上,身姿仍是端正凛然,满是神女的高贵,只是偶尔的扬唇一笑,令人下意识发愣,压迫感十足,“吾听闻钺地不擅分渠?” 跪在下首的钺伯先是微微发怔,随后很快反应过来,连忙垂头拱手,“回禀神女,确是如此。” 诸萦抬眸,瞧着底下的钺伯,微微一笑,“恰好,吾有神农氏所予的农桑一书,恰有分渠之道。” 说着,诸萦在钺伯满怀期待欣喜的神情中,取出此书,隔空落在了钺伯身前,“还望钺伯得后,勤修渠,以兴利农事。” 诸萦这番话并非无的放矢,比起诸侯们对她的不了解,她这些时日以来,时常翻阅各国地志与史书等,哪怕对这些现任的诸侯了解不够深切,却对各国的风俗地貌,皆有所得。不说了如指掌,却也是真真切切知道个些许的。 钺国更是不必说,诸萦发现,钺国的降水量分布很不均匀,但地形大多平坦,其实很适合发展农业,奈何雨水按着季节时多时少,作物不易成活,便易荒年。 但她见其上的地貌形容,似乎很适合修建引水渠,若是能成,这等难题便可迎刃而解。 诸萦当时见了便有些起意,但她总不能立时飞到钺国,去寻钺伯,称自己是神女,可以帮他兴修水渠,解农桑之急,那也未免太过于突兀了。 况且,能使农田得到灌溉,省去不少辛苦,恐怕会有不少诸侯国觊觎,若是钺伯昏聩,即便是好事,恐怕也会变做灾殃。 故而,诸萦才熄了这个念头。但是今日见到钺伯,发觉他为人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能如此熟练的周游在强盛的诸侯国间,即便看起来阿谀奉承了些,但甚是有决断,行事作风不像个昏聩蠢钝的君主,予了,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而跪在地上,没成想能收获意外之喜的钺伯,也甚是激动欣喜,朝诸萦叩首,又说了些感恩戴德的话。 眼瞧着钺伯获了利,底下的众位诸侯们也坐不住了,人心浮动。小国的诸侯们自不必提,恨不能跪在殿内的是自己,而大国的诸侯们,虽不至于如此浮躁,但仍是有些心痒意动。 只是他们也知晓先机已去,这时候再上前谢恩,恐怕便成了东施效颦。因而,这些大国的诸侯,心念意动,反倒是转而盘算起能否从钺伯的手中拿到此神书。 神女既然说了是神农氏所予的农桑之书,那必然不止记载了分渠之法。 只是……这书看起来实在单薄,不像能记下多少。 实际上,诸萦虽然管它叫书,可实际上却是一个锦帛,即便展开,也不过一臂的长短。但这正是它的神奇之处,只要在锦帛的面上伸手抚过,字体便会变换,如同掀了一页。 所以,即便看起来记载不了什么,其实内里所含的农桑水利之事,恐怕不下百余部著作。 这还是诸萦从前在游戏里,闯一个新年福利小副本的时候,意外掉的道具,是用以添加另一个修习农桑之事,以农入道的游戏人物的属性。但是诸萦不喜欢那个游戏人物的外形,所以一直没有买下那个游戏人物,这份难得的可以添加游戏人物属性的道具,才被闲置了。 谁知道,如今反而派上了用场。 诸萦不由觉得略微疲惫,看底下众人神态,约莫今日所为差不多了,便不再耽搁,她站起身,广袖一扫,下巴微扬,睥睨着众人,“吾乏了。” 言罢,她纤细白皙的手微微一扬,将小纸人重新收回游戏背包之内,然后便在脑海中选定摘星台,瞬移了回去,压根不管底下的诸侯们。 望着陡然一空的上首,这些诸侯们先是一愣,互相对视几眼,许是诸萦之前那番惩戒刻印于心,他们齐齐的站于案几之前,如一开始般,行了大礼恭送,不敢有一丝懈怠不敬。 只是今日的宴席,实在有些不尽如人意,竟未能讨好神女,反倒惹了神女不惜,甚至被神女‘略施小惩’。但好在不是一无所获,这些心思各异的王侯们,或是握着诸萦所赐的计蒙意念化成的物件,或是望着钺伯若有所思。 但好歹没起太过狠辣的念头,总不能神女前脚才对钺伯赐下神书,他们后脚就胁迫钺伯,若被神女视作不敬便大大的不妥了。 倒不如让钺伯心甘情愿的同享神书,即便付上些许代价,也是无妨。 在满殿的诸侯们各自筹谋之际,诸萦已经回到了摘星台中,她今日应付了这些诸侯许久,不免有些疲倦,此时只想安静的休憩一会儿,闭目养神,慢慢的思考着。 知晓了她是神女,神力又是实打实的,恐怕今日过后,那些诸侯们的心思很难不放在自己身上,许是送珍惜之物,又或是时常拜访,左不过是献殷勤,以期神女庇佑。这她倒是不担心,无非是接受亦或是不接受罢了。 只是…… 她想起今日坐于殿内的是叔蓟,而宋王陷于王畿内乱未能前来,恐怕宋国动荡不小,不知砚他们如今可好?她也有些时日没去探望了,明日或许可去王畿瞧一瞧。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 迟到了一点点,呜呜,不怪我,都怪刚才突然外头有人吵架,作者咕没忍住凑上前去看,结果这架吵得有点久,回来更新的时候就没赶上(心虚.jpg) 虽然但是,我也没看明白是为啥吵_(:з」∠)_ 第56章 晨起鸡鸣,打破了王畿蛰伏一夜的寂静。 长街上唯有寥寥数人迎着微凉的晨雾行走着,仰头一望,天色似还灰蒙蒙的。 诸萦在一家客舍前停下,她抬起手来,手指弯曲,轻扣了几下,在空旷的晨间,这几道敲门声,尤为突兀醒耳。 吖吱一声,门被打开,身披外裳的砚站在门内,他望着诸萦微微一愣。就在诸萦以为,依照砚往日的脾气,许是会冷嘲热讽两句的时候,他竟然双手并拢,弯身对诸萦盈盈一拜,然后才起身来。行礼行的极为标准妥帖,如同用尺子衡量过一般。 看得诸萦没忍住怔楞了数息,她怀疑自己敲错了门,才多少时日不见,她不过是被卫国的一应事宜缠着,迟迟未能抽身来王畿罢了,怎么一向桀骜,因曾经被卖为奴隶,受尽折磨践踏,而心性变得有些偏执易怒的砚,会有这般谦逊的做派。 他的神情做派,举手投足,竟隐隐间带了些儒家的温和守礼,实在令诸萦难以相信。 总是明明知道这般出言很蠢,但诸萦仍旧没忍住,迟疑地问出了声,“君,可是砚?” 对面站着的人明显眉头一蹙,张嘴便欲说些什么,但是话临到出口之时,又硬生生被忍下了。砚说话时的口吻平淡温和,不似往昔尖锐,“自然,不过,您可唤吾子砚。” “子砚?”诸萦试探的含了一句,砚便含笑点头。 虽然这副做派与从前反差太大,倍觉诡异,但诸萦看他前头险些蹙眉发脾气,又硬生生忍住的模样,到底还是可以肯定砚仍是砚,天性未变,只是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他得了何人教导,竟隐隐有脱胎换骨之感,只可惜时日尚短,仍有些原本的‘天性’。 诸萦没有继续和子砚耗着,她慢慢往前而去。她并不缺钱币,故而早先索性在此长久包下一间屋舍,如今进来,倒也是名正言顺的。 她娴熟的朝自己的那间客舍而行,子砚便跟在她身后,约莫隔着三步的距离,不远不近。 虽然诸萦曾经承诺过,待子砚与他的叔父伤好之后,自己并不会强迫他们为奴,而是会归还契纸,放他们自由,但是因为诸萦长久未至,上一回来此之时,二人身上的伤都尚未好全,故而如今子砚名义上仍是她的奴隶。 对于子砚身上的变化,诸萦其实十分好奇,究竟是何缘故,但直接相询又怕不妥,所以她略微委婉些道:“我记得,你原先不是名唤砚么?” “是先生为吾取的字,盼吾慎己兼德。”子砚对诸萦的询问并不觉得意外,而是如实答了。 诸萦本就猜测他身边应是有德行的大能在教导他,此时听子砚提起先生二字时,并不觉得惊慌,相反,她从子砚的言语之中,隐约察觉,这位先生的行事做派,似乎有些像儒家。 在房廊转角处,诸萦攸然停下,转身望向子砚,正欲向他询问这位先生之时,却见子砚突然弯身一拜,对着前方不知何人在行礼。 本欲询问的话一咽,诸萦也跟着转头,却见是一位老者,年纪颇大,花白的胡子,头上用近乎青蓝之间的幅巾束发,他望着诸萦和子砚的方向,面容含笑,因为年老,面上皱纹横生,但却更显睿智温和,令人拜服。 恐怕,这位便是令子砚变化如此之大的先生了。 诸萦的笑容微微有些苦涩,实在是巧,这位先生,偏偏她也见过,甚至曾与之交谈。 分明是岐下之学的廉思先生,既是这般德高望重的大家,能在如此短的时日之内,将桀骜不驯,满心戒备的子砚教导成如此模样,想来便不稀奇了。 只是,她今日前来见的是子砚、桯俨等人,身上着的是女子裙衫,而那日却是男子装扮。 虽然她当时故意涂黑了肤色,又掩了喉结,将五官画的锐利高挺了不少,可是底子仍是摆在那的,若是普通人倒也罢了,可眼前的人,是自青年起便周游各国,见多识广的廉思先生,几十年的阅历,双眼锐利,仿佛能洞察一切,最具识人之明,又岂是能随意糊弄过去的。 她原本想了许多说辞,诸如那日在岐下之学的或许是她的哥哥,他们生的相似,等等。但是在触及廉思先生的目光时,诸萦还是决定实话实说。面对这样通透的老者,谎称自己并非那日之人,这种说辞,实在太过幼稚可笑了。 诸萦对廉思先生按照女子的身份,婉约行了一礼,起身时恰好与廉思先生对望,在他了然的目光中,又知晓自己不必说了,一切尽在无言中。 很显然,廉思老先生,已经认出她是当日那位在岐下之学大胆与人论述,满身卓然的学子,但他并没有怪罪的意思,也没有当着众人的面询问,而是彼此相视一笑,像年长慈爱的长者,在包容着调皮捣蛋的后辈。 这一切也不过寥寥数息,没有人发觉出什么端倪,况且廉思先生很快便将目光落在了子砚身上。 他目光宽和,“君子当正衣冠,仪行同德行一般,很是紧要。” 为了帮诸萦开门,子砚只是在身上随意披了件外裳,头发也不甚齐整。他听了廉思先生的话,非但没有往日的执拗,反而低头扫了眼身上,面色略微愧然的对廉思先生一拜,“学生不察,待送诸萦姑娘后,便回房整理衣冠。” 廉思先生含笑颔首。 他的目光因为子砚的称呼态度,又落在了诸萦身上,或是为子砚的契书一事,但最终也没有开口,许是不愿在大庭观众之下谈及此事,不但叫子砚为难,又令诸萦有压迫之感。 诸萦与子砚又向廉思老先生行了一礼,便擦身而过,她回到自己的屋子里,虽然长久未住人,但并无积攒的尘埃,应是日日有人打扫。 她跪坐在屋内的一处席上,面前摆放着张案几,上面还有簇新的器具。 诸萦伸手,像是从袖口中取出的契书,实则是从游戏背包中,心念微动唤出的。 按理来说,游戏背包所能收纳的东西,其实很有限,所以隔断时日便该舍弃一番,从而引诱玩家不断升级,扩充游戏背包的容量,但诸萦是一位氪金玩家,所以她一口气将游戏背包升到最高等级,犹如作弊器一般的存在,是没有固定格数的。 也就是说,她的游戏背包不论放多少东西,都可以。 而她偶然发现,穿越到这里之后,不但游戏背包里的东西可以取出,在现实中使用,就连现实中的东西,同样也可以放入游戏背包,而且里头仿佛停止了时间流逝,新鲜的水果食物压根不会发生腐烂,放进去什么模样,取出来便什么模样。 最要紧的是,游戏背包只有诸萦才能唤得动,存在里头的东西压根不用怕丢失,所以诸萦便将一些常用的东西储存在游戏背包中。 子砚和他叔父的契书也正是如此。 诸萦没有避讳子砚,而是直接放置在案几之上,契书有些泛黄破旧,可却代表着自由之身,饶是子砚已学会平心静气,不似往昔般,容易外露脾性,却仍旧下意识的紧紧注视契书,神情难掩对契书的憎厌和下意识的紧张。 诸萦没有准备打压子砚,吊一吊他胃口的意思,而是开门见山,“吾曾言,来日待你伤好了,自会归还这份契书。今日,你已然大好,便没有拖延的道理。” 她将契书朝着子砚的方向挪了挪,神情郑重,“你已是自由身,新取的字亦极好,今日起你不再是奴隶砚,而是子砚。” 诸萦面上浮起浅淡笑意,望着子砚的目光温和而满是期许。她是真心实意,愿子砚能有一番广阔天地,她记得自己初见对方时,那一身桀骜不驯的傲骨,纵然执拗了些,但人尚且赤诚,不过是成为奴隶时的经历,略微扭了性情。 既然能得廉思先生教导,为人处世、心性品德自不必担忧,又有那一份不屈的骨气与率性,来日定然能有所成。 子砚未料到诸萦会这般爽快,措不及防之下,先是错愕,又慢慢回过了神,他抿紧双唇,片刻之后,只见他突然起身,对诸萦重重的跪下叩首,随后抬起头来,对着诸萦,神情认真而郑重,“吾郑氏子砚,对天起誓,诸萦于吾有相救之恩,助吾于微末,此生难解恩义,来日若有所托,绝不相负,愿以性命护之,若有违之,则受万箭穿心之痛,尸身无归,魂魄难安。鬼神共鉴!” 子砚生性极为重情义,否则当初也不会因为一枚玉佩,被商人打至重伤,仍不远松手。他既感念诸萦之恩,便是真心实意。 待到子砚重新坐于席上时,诸萦凝视他良久,突然道,“至如今,你才应当是有些信我的。我本无意深究,但不得不问一句……” 诸萦目光灼灼,眼神锐利得似能直戳到人的心中去,“你究竟是何身份?” 第57章 子砚听到诸萦如此问,便知晓她大抵是猜到了一二,他沉默了下来,介于少年人与青年人之间的年纪,面庞的线条趋于冷硬,却在眉眼间留有两分尚属于少年人的青涩。 诸萦也不催促他,极有耐心的等着子砚的回答。 在一片静谧中,子砚突然开口说道,“不知道你是否听过郑氏?” 他用的是询问的口吻,却没有要诸萦回答的意思,而是作为一个开头,慢慢的说下去,“郑氏乃是郑国的公族,郑氏先祖乃是郑文公之子,郑庄公之弟。彼时宋国强盛,尚且无人敢僭越称王。 郑氏襄伴郑国数百年,在郑国极有威望,及至十数年前,郑氏一族承先王遗命,扶持如今的郑王继位,我父亲为先王托孤之重臣,王上年幼,国中之事,大多为我父总揽。自然而然,郑氏一族的地位在郑国水涨船高,众人攀附,多年以来,难有可媲者。 但树大招风,攀附者多,觊觎怨恨之人自是更多。 而最为怨恨郑氏一族的,恐怕是如今的郑王。我父知晓王上必不能容郑氏一族,故而早早就有还权的打算,并苦心部署,为郑氏留存生机。为了向郑王表达诚意,父亲他令族中子弟渐渐放权,又遵照郑王之令,亲赴闵孤山,同蛮夷一战。 父亲出征前曾与我言说过,待此战过后,便借口旧疾突发,彻底交还手中权柄。呵!” 说着,子砚嗤笑一声,露出刻骨的恨意与鄙薄,“纵使我郑氏有心投诚,郑王却见不得愿意平平淡淡的接过国中的权利。 次年,父亲战死。郑氏一族没了掌控的大局的人,很快就四散分裂,见此,郑王便迫不及待的为郑氏按上私通蛮夷,谋逆窃国的大罪。昔日门庭若市的郑国公族,一夜之间,彻底没落。 一国公族,数千余人,皆被斩首。”说到如此痛心之处,子砚反而笑了,只是笑得悲凉嘲讽,“父亲总以为,只要我郑氏一族退了,胥轺那小儿,便会给郑氏一条活路。 呵,可父亲不懂,胥轺早不是在他父王灵前痛哭,孤苦无依的拉着父亲袖子,喊父亲亚父的小儿了。从胥轺有心接管国政之日起,他就只是郑王,是年富力强,野心勃勃的郑王。 他要的不是平平淡淡的接过郑国的国政,而是要以郑氏一族的鲜血来警示世人,威慑其余有不轨之心的人,让所有人知晓,眼前的是郑王,而非从前可任人宰割欺凌的傀儡小儿。” 郑王么……认真聆听的诸萦似乎有些印象,在昨日的宴席上,她记得是坐在左下手第三列的席位上。当时率先起争执的是陈王与吴王,后来,席上的诸侯们皆参与了进来,唯独这位郑王,并不参与进这场风波。 但却并非明哲保身,不敢在神女眼前放肆,反倒像是对这些所谓的中原诸国颇有不屑,所以才未参与进其中,且神情间并不如何掩饰。年纪确实极轻,应该是及冠不久,二十许的模样。 听过子砚的形容,诸萦猜测,大抵是蛰伏做小十数年,所以一朝破土,毫不掩饰自己的锐利,整个人犹如出鞘的利剑,眼中是勃勃野心。也正是因此,即便这位郑王不参与进陈王与吴王之间的争执,却仍叫诸萦留下了印象。 诸萦回想了一番,又很快敛下思绪,她望向子砚,“所以你是为了躲过郑王的杀令,藏身于奴隶之中?” 子砚点了点头,“正是。 胥轺下令杀尽郑氏之人,是昔日受了我父亲恩惠的一位剑客救下了我。又将我送至父亲的故交好友之处,这才离去。只是,不论是牧赢大哥,还是我,都未能料到,这位昔日的故交,因为怕受牵连,将我的行踪上报了,引来追兵无数。 纵使我在公孙叔父的协助下,侥幸逃脱,可没有牧赢大哥在,面对如此多的追兵,实在凶险,制好兵行险招,假意沦为奴隶,从而躲过此劫。 几经转手,最后被带到了王畿,之后的事情,恐怕你也知晓了。” 诸萦不言,在这样的深仇大恨面前,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浅薄,倒不如不说。更何况……诸萦看着子砚的神情,想起方才他提起往事时的咬牙切齿,便知晓,他决计没有放下放下这段仇恨。诸萦又不是什么白莲花,自然也不会觉得这样的深仇大恨,一定要轻言释然。 她只是察觉出来,或许子砚之前那般固执不驯,为什么会被廉思先生用数月的时日便教化成如此谦逊守礼,举手投足,浑然是一位受儒学浸染多年的学子。恐怕亦是子砚自己的心思,他原先的憎恨浮于表面,反而并不可怖,如今能学着掩饰自己,看起来越是风淡云轻、举止有度,恐怕心性便越是被打磨得历害,反倒是不可小觑。 廉思先生乃是当世大家,列国之间,有数不清的学派,可能得人如此尊崇的却是极少数。凡是廉思先生承认的入室弟子,若是有意为官,几乎无一不受到各诸侯国的重用。恐怕这也是子砚的心思之一。 诸萦不知道子砚的选择对否,她也无意干涉。诸侯国间的争端她不会管,其他诸侯国的政变更不会插手。这些自有他们的规律,若是以子砚的视角,为郑王忘恩负义,不顾扶持之恩,害死郑氏一族。 可王公贵族之间的争端原就是说不清楚的,若真要计较,如今的宋国,也曾是从他人的手中夺下王位,卫郑这些诸侯国,也都曾是帮手。 但过了数百年,曾经夺去王位的宋王室,不也成了正统吗? 若是来日有诸侯国夺了天下,纵使亦是被骂作乱臣贼子,可过上百年,便成了新的“正统”,岂不可笑? 故而诸萦从不打算参和进去,比起这些,助天下黎庶能饱腹,少受一些欺凌,才最是重要。诸萦她想做出的改变,也只是这些。 第58章 诸萦虽然没有插手子砚所为之事的想法,但是人终究是自己救下的,她想了想状似从袖口中取出一物,实则是从游戏背包中唤出来,落到手中。 她白皙修长的手指对着子砚,在他面前慢慢松开,露出手心的一个物件,是一个浑圆剔透的小珠子,里面似乎还有光华流转。 “这是?”子砚有些迟疑,这东西看起来极为贵重,似珠非珠,莹亮圆润,他从未见过此等模样的东西。即便没见过,但凭借它的形貌也可以断定,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只怕千金未必可得。 诸萦递向子砚,神色间没有半分怜惜不舍,“送给你的,你如今既然成了自由身,依照廉思老先生对你的喜爱,恐怕很快便会被收做弟子。 他日你随廉思老先生周游列国,不知可否会有相见的一日,便当作临别赠礼,万勿推辞。” 子砚的目光垂落在这颗珠子上,一息两息三息,足足许久才重新看向诸萦,他没有推辞,眼中倒映着诸萦的身影,他用极慢而沉缓的语调,“好。” 下意识地,子砚想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玉佩,那是他身上唯一与往日公族身份有所关联的物件,又是亡母遗物,可他的手不过是动了动,便停了下来,紧紧的攥紧衣襟,心中沉闷。 “多谢。”他几乎用了自己最大的力气克制自己,才让这两个字听起来不那么生硬。然后伸出手,将这珠子从诸萦的手中取过,放入袖中。 诸萦看他收下了,微微笑了笑。之后她便没再说什么,随口问了问那位公孙叔父,很快就容子砚离去了。 其实这颗珠子并不仅仅只是看起来好看,它虽然没有什么祈雨的能力,但是却可以趋吉避祸,若说能挡住所有灾殃倒也不对,而是可以在危机性命的关头,救人一命。 但也只能救一次,一次过后,珠子便会破碎。 可以说是关键时刻保命的紧要物件。 这个东西在诸萦的游戏背包中有许多,所以她并不仅仅只给了子砚,桓珩她也送了。依照诸萦的打算,若是廉思先生能收下,她势必也是要送上一颗。 毕竟廉思老先生是要周游列国,传授学派立说的。虽然他们这些儒生同后世的羸弱不堪并不同,个个都要习君子六艺,提笔握剑皆不在话下,可到底诸侯国间并不太平,若是发生意外…… 诸萦有些出神的思索,不免一叹,可惜,这样珍贵的东西,若是直接给廉思先生,他定然是不会收下的。 但既然一时想不出个究竟,诸萦也不再纠结,她抬头望向窗外,却见天色渐明,路上的行人也多了不少,想了想,她没有继续待在屋子里,而是推开房门准备出去。 及至堂前,便见桯俨已经坐在一处,自顾自的算着账,他身旁还放了一坛酒。时人豪爽,公侯皆爱饮酒,能喝得起酒的人,时常饮一些,倒不算稀奇, 唯独是桯俨喝酒,才令人讶异。 虽然在桯俨的师兄口中,他是抛却志向,混沌度日,守着一家破客舍不知想做些什么。可据诸萦一直以来的观察,他分明是个极为自律的人。且心有成算,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正是因此,才不愿早早择主,反而栖身在客舍之内。 桯俨一贯洁身自好,卯时起身,从无延误,纵使世风开放,只要男女之间情投意合,便可相约春风一度,婚前失贞这般说辞少见,反而留下些母系氏族的风俗影响。诸如同姓不同氏不可婚,同氏不同姓可婚。在贞洁上,不像后世那般苛刻,到了灭人欲的地步。 可在这样的风气之下,明明桯俨相貌俊朗,身姿端正挺拔,受不少女子的青睐,却从不曾与人有过露水姻缘。甚至于,诸萦极少见他饮酒,唯有闲暇悠哉,兴致极盛之时,才会浅酌些许。 但是今日,破天荒的,桯俨竟然在晨起饮酒,实在是古怪。 诸萦恰好经过桯俨的身前,要早食时,顺口道了句,“君好兴致。” 谁料桯俨猛饮一口酒,目光深远,不知落到何处,颇为自嘲的一笑,“何来的兴致,不过是庸人的自痹之举,自欺欺人矣。” 说完,他似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但很快又恢复了冷静神态,他只是渭叹了一句,再抬首氏,已是面色如常。 桯俨对诸萦歉然一笑,“见笑了。” 之后,桯俨便将那坛子酒收了起来,没再饮下去。很显然,在桯俨的心中必定有难解的事,可即便如此,他也仅仅伤怀放纵了片刻,饮酒自伤,却很快从低落之中挣脱,不肯任由自己沉溺于其中。 这样的自制力,实在非常人所能及。 但是…… 诸萦记得桯俨方才望去的方向,是往南的,可南边有什么呢,她漫不经心的发散着思维,南边似乎有许多的诸侯国,她记得自己看过一本地志,那地志中的诸侯国便在南方,可惜是个小国,小到少有诸侯国惦记,似乎叫什么圯国。 她随意想了想,又很快放下,这与桯俨饮酒哪来的关联,亏自己的思维还能发散到那么远。 从客舍离去后,诸萦随意的在王畿中晃悠,若是早上没有遇见廉思老先生,暴露自己的身份,或许她今日仍旧会去岐下之学,可偏偏今早才被撞破,若是去了岐下之学,又遇见廉思老先生,哪怕对方不拆穿她,也不计较,可诸萦自己也难免脸红。 无奈之下,她只好在王畿四处转悠,瞧瞧有什么新鲜玩意。 她才吃过早食,倒也不怎么饿,无非是看看有什么精巧有趣的东西,或者吃些小食。 但走了一路,或多或少有些疲倦,诸萦想要寻个地方休息一番,恰好迎面看见有一小贩露天卖着浆饮,甚至周遭还置了几个席位,诸萦不由有些想尝尝。 虽然她一直都觉得这里的浆饮,无论做的如何精细,滋味都有些一言难尽,可是偶尔饮用,竟然叫她渐渐有些习惯了,而且有些浆饮其实也挺好喝的。最重要的是,诸萦发现,也不是所有浆饮都像她以为的那样,是需要发酵,或者是由几种东西混制而成,酸酸甜甜的。 便如柘浆,一直到她喝过之后,才发现这其实就是甘蔗汁。 所以她走上前,朝小贩要了碗柘浆,坐在草席铺就的简陋席位上,慢慢饮了起来,又打开一个荷叶包,亦是她方才买的,里面是烤得极为香的鱼,虽然不像她在现代吃烤鱼一般,会有孜然、胡椒粉等等的调料,只是简简单单的烤制,可是鱼肉鲜嫩,吃起来滋味极好,又没什么腥气。 虽然只是街边简陋的食材,但是诸萦吃起来,却觉得毫不逊色于卫王宫中精心烹制的饭食。甚至因为只有自己一个人,周遭都是不认识的百姓,熙熙攘攘之下,反而让诸萦从心中升起了畅快自由之感。 她开心的弯了双眸,露出洁白的贝齿,这份开心,同之前应付众人的颔首微笑截然不同,是发自心底深处的愉悦。 然而正在这时,似乎有身后似乎也有人驻足停下,像是也想要买上一份浆饮。诸萦对此不太好奇,她没有回头,而是继续满足的尝着烤鱼。 身后的人似乎在同人商议,一人的态度中似乎有些嫌弃街边之物粗鄙简陋,但是拗不过另一人,只好同他一起坐下,并且也点了份浆饮。 这些原本都和诸萦没甚关系,奈何他们恰好选定坐在了她的身侧。诸萦依旧不甚在意,甚至连头都未抬,但是极为礼貌的将占据案几不少位置的烤鱼移了移,为坐下来的人空出些地方。 然而,就在诸萦继续凝神认真吃的时候,身畔传来一道有些疑惑和不肯定的声音,“诸、诸荥兄?” 第59章 诸萦顺着这个声音慢慢抬起头,她的脸上也有些怀疑不定,如果她没有记错,自己现在穿的是女子的裙衫,怎么会有人喊自己时加个兄字,难道是见过她装作男子的模样的人? 这般一想,就连方才不甚放在心上的交谈声,似乎也渐渐变得有些耳熟。 她抬起头,映入眼帘的确实是个熟人,是从前在岐下之学见过的蔺尚,诸萦还曾经因为旁人讥讽他结巴,愤而起身为他同人辩论。 过了这般久,没想到竟然还有遇见的时候。 只是,这时机着实不对,如若她也穿着男子衣裳,自然没有什么不妥,可是偏偏是她着女子裙衫时遇见。就在诸萦犹豫着应该怎么办的时候,坐在一旁的蔺尚就满脸羞愧的道起了歉,“姑、姑娘,对不住,吾、吾认错人了,实在、实在是唐突失礼。” 蔺尚竟然没有认出自己,诸萦有些惊奇,但既然如此,她索性便不解释了,免得横生枝节。 只见诸萦用她自来此就不怎么用过的温婉语气,对着蔺尚莞尔一笑,“无妨。” 没想到,蔺尚的脸反而更蹭的一下更红了,结结巴巴的说道:“多谢、多谢姑娘。” 诸萦笑了笑,没有继续说话。她这番表现也极为妥当,毕竟这才‘萍水相逢’,太过熟稔反而不妥。 她继续安安心心的吃着烤鱼,饮着柘浆,自然无比。可是比起诸萦,一旁的蔺尚却如坐针毡,十分不自在,以至于陪着他一同来的人颇为恨铁不成钢的看了蔺尚数眼。可惜,这注定是那陪同而来的人,一个人的独角戏,因为不论是诸萦,还是蔺尚,心思都不在他那。 正在垂眸吃东西的诸萦,实现中突然出现一个同款荷叶包,只是里头装的东西不是烤鱼,而是些绿色的东西,约莫有两根指头大小,上头有三四个角,壳上如长芒刺。 诸萦觉得这东西眼熟,但是又想不起是什么。她抬头看向蔺尚,“此物,为何?” 蔺尚对上诸萦的目光,没忍住连耳垂都染上了红晕,“这、这是菱芰,吾故国、故国的野蔬,姑娘可、可以尝一尝。” 他这么一说,诸萦才想起为什么觉得眼熟了,这分明是菱角的模样,只是仔细看看似乎又有些不同,菱芰长的似乎更小一些,刺针也更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同一样东西。 诸萦没有推辞,她对蔺尚笑了笑,“多谢。” 蔺尚连连摆手,摇着头,神态看起来很是纯良,“不、不必。” 道过谢之后,诸萦与蔺尚皆没再说话,案几上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认真用食的声音,虽然气氛中并不尴尬,但也没有什么欢欣喜悦。 在见过蔺尚之前的举动后,陪同蔺尚一起的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可能是透过蔺尚的行为自行脑补了一番,于是,他竟也主动开口,“敢问姑娘是何方人士?” 诸萦记得蔺尚似乎对自己说过,他是齐国人士,自己自然不能说齐国,可是,不知道这位‘同伴’又是何来历,万一信口说了一个国家,恰好是对方的故国,随意问上一句,自己岂不是就露馅了。 可她从前用男子身份的时候,同蔺尚说过,她是卫国人,长的如此相似,又同为一国之人,难保不惹人怀疑。诸萦犹豫了片刻,仍是回答道:“卫国。” “原来是卫国。”那人的尾音拖得微长,很显然,他对卫国没有太多好感。事实上,对于卫郑这些国家,自诩中原正统,受过教化的诸侯国之人,一向都没甚好感。严重些的,甚至言语鄙薄,态度上极为不屑。 诸萦微微一笑,没打算计较,至少眼前的人还不算失礼,没怎么表现出来。 那人微微扬着头,继续说道:“吾乃吴国公族之后,邰氏子岘,吾父为上卿邰和。”说话的时候,尽管他没有可以展现,可神情仍有两分自由优渥出身养出的倨傲。 作为回礼,诸萦也应该自报家门,哪怕出身于末流的士族,或者为庶民血脉,也应该称出姓名。 但是诸萦压根不配合他,她十分客套疏离的说道:“久仰久仰。”然后便继续用食,压根不理会对方。于是,三人之间,陷入新的沉寂。 一直到诸萦吃完,她心满意足的起身,准备离去,但她没有忘记方才蔺尚递来的菱芰,她想了想,掏出腰间的荷包,取了几颗菱芰放入其中,对着蔺尚一笑,“多谢君子赠菱芰。” 说着,她便起身打算离去。 令人没想到的是,一紧张便连说话都结结巴巴的蔺尚,却能在诸萦将要离去的时候,开口拦下她,“姑、姑娘,吾为蔺尚,齐国王孙之子,不知可否、可否问一问姑娘的姓名?” 对上蔺尚诚恳的目光,诸萦不似方才对上邰子岘一般,四两拨千斤,笑吟吟的毫不应招。她想了想,回头对着蔺尚一笑,“衡若。” 诸萦也不算骗他,在游戏中,这具身体的名字的的确确叫衡若。更何况,在她和卫王她们说自己的身份之时,所言的封号便是衡若帝姬。不论从哪方面来说,这都算得上是真的。 最重要的是,神女诸萦的名字或许不日将要传遍天下,因为那日在祭祀大礼之上,她只说了诸萦两个字,而衡若却只有卫王桓珩等少数几人知晓,也不怕对方多想些什么。 说完名字,诸萦没有停留,她径直往回走。 而蔺尚却一直等到诸萦的身影消失,还在望着那个方向。 陪着蔺尚的邰子岘有些不满,他伸出手对着蔺尚的眼睛晃了晃,想让他回神。“人都走了,还痴望什么。” 蔺尚这才慢慢回首,他拿起柘浆慢慢饮了一口,但却明显神思不属。在一旁的邰子岘看不下去,虽然同样身穿宋国形制的衣裳,古朴刻板,可落在两人身上,皆是风姿特秀。 与蔺尚的内敛俊秀不同,邰子岘要冷俊不少,他风姿清仪,虽不够温润如玉,却也非冷似寒霜,既有文人清隽,又多了点规矩威严。 不过,邰子岘的不同,却同他所崇尚的学派有些牵扯。他是法家弟子,最是推崇法家的学说,法需公正,可震慑人心,他自然也染上了两分清正威仪。 邰子岘与蔺尚乃是多年好友,两人皆是少年离家,外出求学。二人的脾性本不算合贴,但多年相处下来,情分甚至不输那些家中的异母兄弟。所以蔺尚在想什么,他的心思,邰子岘一望便知。 凭借两人多年的情分,说起话来,也无需顾忌,邰子岘开门见山的直言,“我观那位衡若姑娘,虽然衣着尚可,但自报姓名时,未曾言明出身,便连姓也不甚听闻,若非有意隐瞒,应是出身不高。 可我方才仅仅在谈及卫国时,语气里露出些微不喜来,她察觉之后,虽是不曾发作,看似对我有礼,但却疏离得紧,笑吟吟的用同样的态度,不着痕迹的忽视我,丝毫不顾及你我的身份。 足可见得,她的脾性绝非软弱,又不慕权贵。这样心气的女子,是做不了妾室的。” 蔺尚难得反驳,“若是衡若姑娘也思慕我,我愿以正妻之位迎娶。” 邰子岘看着蔺尚,眼中似有深意,“可你莫忘了,你的曾祖父在月余前薨逝,如今继位的是你的祖父,你的父亲不日将被立为太子,你不再是无足轻重的王孙之子。” 其实邰子岘的话中,还有两人皆知晓的意思,蔺尚的祖父身体并不好,或许不过一两年的时日,便也会薨逝。届时,蔺尚的父亲继任齐王,他便是齐国的嫡公子,同样可以争夺王位。 而这样贵重的身份,是不可能娶身份卑微的人为妻的。 蔺尚没有被邰子岘的话引得心潮跌宕,热血沸腾,他仍旧是原先的神态,只是多了几分严肃,“子岘,我纵是成了王孙又如何,言语有疾,父亲是不会重用我的。” “可你并非时刻如此,也非天生如此,你只是……”有心病。邰子岘没有将后三个字说出来,他看着蔺尚,眸中不可避免的透露出沉痛担忧。 蔺尚对上邰子岘的目光,慢慢露出一个笑容,并非强颜欢笑,也非自嘲,而是极为清醒的一笑,没有半分惋惜怨恨,他道:“可我一遇见人多,或是同陌生之人交谈,哪怕是心绪起伏之时,不论是紧张,亦或是欣喜,皆会犯口疾。父亲子女众多,能干者众,又何需我。” 见状,邰子岘不再说话,其实以蔺尚的才智,恐怕他的那些兄弟皆无法与之比肩,却唯独输在了口疾。最紧要的是,这是心病,压根无药可医。 蔺尚拍了拍邰子岘,他神色平常,没有半分不忿,笑着聊起了岐下之学,午间会来一位当世大家,可要早早前去,免得坐不上席位。 这厢如常,可诸萦却遇到了麻烦。 不是其他人的麻烦,而是诸萦自己的,她的神女身份,似乎……被人瞧出来了。 第60章 诸萦从浆饮摊子离开之后,便绕着路,慢慢的往客舍走回去,但是她才踏进客舍,外头的街面上就传来喧闹声,恰好在诸萦的跟前。 她自然地停下脚步,回身望去。 是一个年岁不大的妇人,她面色青白的倒在路上,身旁还有个小女孩,五六岁的年纪,跪在妇人的身侧,稚嫩的脸上透露着无措,带着哭腔喊娘。路边的人纷纷驻足,围着倒下的妇人说些可怜的话。 听到动静的并不止诸萦一人,在客舍内的桯俨也听到了,他跟着迈步而出,很快便看见了倒在路上的年轻妇人。 不像众人一般,只是看热闹,桯俨伸出手,竟放在了妇人的脉搏之上,很显然,桯俨他竟然会医术。 桯俨又看了看妇人的眼睑,舌苔,面色渐渐凝重。有心询问病情,可如今在妇人身侧的唯有那小女孩,年纪实在太小,但总得试上一试。 “小姑娘,你的阿娘往日里可有不舒服?” 那孩子因为方才一直在哭,此时抽噎起来,怎么也止不住。 桯俨没有不耐烦,他放缓声音,尽量的安抚她,“别怕,阿娘不会有事的,你想不想让阿娘快点好起来?” 小女孩这才从哭泣中慢慢的抬起了头,虽然还在抽噎,但还是回答了桯俨,“想!” 桯俨点点头,“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阿娘平日会否胸闷难受?” 她歪头想了想,用力点头,“会!还会、还会咳嗽。” 听到她这么说,桯俨的面色一下便难看了许多,恐怕是极为棘手。他大声叫周遭看热闹的人散开些,但人纵使好奇看热闹,见有旁人不退,自然也就大和胆子,跟着不退。 桯俨的脸上不由多了些薄怒,正当他想要做些什么的时候,突然传来诸萦的声音,是诸萦在疏散那些人。有人动手驱赶,虽然一些路人神色不虞,但到底没有继续杵着,只好跟着散去。 好不容易才空旷了下来,桯俨面色有些沉重,他取下发冠上的玉簪,皱着眉头在妇人的一些穴位上用力摁下去,用玉簪的尖端刺激妇人。 可是一连串下来,应是极疼的,但妇人却没有半分反应。这下桯俨的神色愈发难看,他垂眸沉思着,像是在想法子。 诸萦知道事发突然,人命关天的时候,眼见桯俨似乎对救下妇人没什么把握,她毫不犹豫取出一瓶丹药,递给桯俨,“这瓶药可以救她。” 桯俨转头看向诸萦,一脸严肃认真,“这是人命关天的时候,你知晓她患有何疾吗?如何能断定此药有用?” 诸萦当然不知道妇人的病症究竟事怎么回事,但是眼见妇人气息渐弱,明显经不起等待,或许下一息就会断气,她十分肯定的点头,“我见过相似的病症,此药必定有用。” 他凝视了诸萦几息,亲眼见着诸萦神情认真,目光中没有半分闪躲,他这才信了两份,接过诸萦的丹药,取出其中一颗,想要喂入妇人口中,可妇人还在昏迷之中,那么大的一颗药,想要融入口中,还不知要多久。 桯俨既然已经决定相信诸萦,自然就不会犹豫,他果断将丹药瓶递还给诸萦,冲进客舍欲取水将药消融,硬灌进妇人的口中。 可是就在桯俨进客舍的一刻,诸萦突然发觉妇人的心脉突然停了下来,这也昭示着妇人离彻底逝去不过须臾的时间。 虽然知道可能会暴露自己的身份,可是诸萦不敢犹豫,连忙将手掩藏在衣袖之下,恰好将袖子置于妇人的心口之上,她施动技能,想要救下妇人。 经过这么长时日的施动技能,诸萦对技能的掌握已经十分熟练,不但是技能输出的快与慢,更重要的是,她的技能可以根据她的心念做到可大可小。 往日施动技能必定要闹得四处都是花瓣与光晕,场面极为显眼,可是只要将手掩藏在袖子里,几乎不发出什么光亮,只有些凝实的光团和花瓣,落在妇人的心口。 随着诸萦施动技能,妇人突然蒙的一口,急促的呼吸了起来,脉搏也恢复了跳动,甚至脸色也红润了起来。虽然还未转醒,但几乎可以说是好了。 而桯俨此时也迈着急促的步伐出现,他手上捧着装了水的碗,正欲开口向诸萦要一颗新的丹药,放入碗中融化,可余光随意的一瞥,却瞧见妇人的面色红润,呼吸趋于平缓。 出于谨慎,他向诸萦重新要了一颗丹药,放在水中化开,想要重新喂妇人喝下。谁料这次妇人竟然极为轻易的就喂了下去,甚至喉结跟着动了动了,竟然是在无意识的吞咽。 下意识地,桯俨不着痕迹的将手搭在妇人的腕上,仔细号脉。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何惊愕,怎么可能,这妇人的病,分明已经好了。被化成水的药,分明才刚刚入口,而从他刚刚捧着碗来的时候,这年轻妇人的面色就已经恢复了红润,说明她那时候便已经被救下。 桯俨下意识地将目光落在诸萦身上,尽管他十分克制,可是五感十分敏锐的诸萦,仍旧感觉到了不对,她原本因为救下妇人而兴奋欢喜的面容攸然一抬,目光恰好同桯俨相交汇。 诸萦仍旧保持着面色,像是没有察觉出桯俨的不对劲一般,自顾自说道:“万幸,她终于将这药饮了下去,此药极为有效,应该很快便能醒来。” 随着诸萦的话已落下,年轻的妇人眼皮动了动,竟然慢慢睁开了眼睛,满是迷茫的看向上方。在望见诸萦桯俨,还有满脸眼泪的女儿时,她先是下意识的搂住了孩子,嘴上呢喃着,“不怕不怕,阿娘在。” 安抚住了女儿,她才慢慢起身,坐了起来,望着诸萦和桯俨,眼神中透着迷茫不解,“敢问两位,方才发生了什么?” 诸萦和桯俨对视一眼,由诸萦开口,她道:“你方才晕了过去……” 经过诸萦的提醒,妇人似乎也想到了自己的病症,目光一滞,随即泪光便盈满眼眶,对着诸萦于桯俨极为感激的说道:“是您二位救下妾身的,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妾这一身的病症,不知哪日便没了性命,唯独可惜妾的女儿,尚且稚龄。多谢二位,救下妾身,哪怕只是多苟活几日,也已是满心慰籍。” 诸萦有些不知所措,“不、不必客气。” 其实从诸萦用技能救下妇人的一刻起,她的心疾就被诸萦彻底治好,日后压根不会再受此困扰。 桯俨却替不知所措的诸萦接过了话头,他询问妇人可否替她把脉,望闻问切之后,桯俨肯定的告诉妇人,她已经没事了。由嘱咐了些日常需要注意的地方,便在妇人的千恩万谢中目送对方离去。 临走前,桯俨甚至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块糖,递给了妇人的小女儿,方才还恹恹的小女孩,添了口糖,很快便眼睛一亮,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一直到诸萦和桯俨进了客舍之内,桯俨都未曾问上诸萦一句,枉费诸萦方才在心中打了诸多的草稿,想着如何解释。 但她没有料到的是,桯俨并非不问,而是自行佐证,暗自研究去了。 直到第二日,诸萦睡醒除了屋子,却看到堂前等候她已久的桯俨,冲她微微一笑。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完啦~ 把前几天欠下的更新补齐惹,然后这章的错别字明天再抓,好累好累,我要去休息休息 第61章 诸萦虽然知道对方可能知晓了些什么,但是思及他尚未说出一二,自己自然也不会将这层窗户纸捅破。 故而,她也对着桯俨微微一笑,状似寻常一般,对他道:“先生好兴致,今日竟悠坐于庭前。” 听了诸萦的话,桯俨不恼不怒,顺着诸萦的话往下道:“不及姑娘清闲,日日里闲散舒适,竟似闲云野鹤一般,时而得见,时而难寻。” 这是试探,还是…… 诸萦心念一动,或许桯俨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是她昨日或许哪里露出了点破绽,让他窥得些许,惊异猜测之下,却摸不定缘故,所以才在今日早早候着,想要趁自己心绪跌起时,问出个究竟。 毕竟,相处已久的人,竟是位神灵,怎么想都太过匪夷所思,依照常人的思绪,纵使再如何精通智谋,也很难料到。更何况,宋国前不久刚刚内乱,四处消息尚且闭塞,他们或许知晓宋王遣了宗亲叔蓟前往卫国参加祭祀,但却未必知道,祭祀的神女实则是真的降临人世。 而且,祭祀大礼结束也才不过两日的功夫,便是传得再快,也难以传入宋王畿之中。 诸萦猜的差不离,昨日在她悄悄用技能救下那位年轻妇人之后,桯俨虽然感到了不对劲,但是并没有实证,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他刚开始也有猜测,会不会当着他的面,为妇人服下的丹药并没有什么功效,反而是诸萦自己有些不宜告知他人的巧妙法子,又或者是家传不予示人的,所以那年轻妇人才会在灌下丹药之前,脉象便已平稳。 恰好喂入妇人口中的第一枚丹药,因为妇人咽不下去,所以被摒弃在一旁,桯俨便有心借此查探一番,看看是否真的可以医治心疾。 但也真的是巧了,桯俨的医术虽然说不上能媲美和连这般名声在诸侯国间传颂的医者,可也算得上是精通,却怎么也研究不出个究竟。结果,那碗用来化丹药用的水,喂了妇人之后,竟还有些残余。 在客舍干些粗使活计的帮工,想着这碗已然喂过患有心疾的人,怕碗上也沾染了病晦,索性放在后院,用来给攥养的畜牲们用。 夜间,帮工宰杀牲畜的时候,脖子割到一半,外头突然有了急事,只好放下奄奄一息的牲畜出去。 桯俨坐在屋内,本是在瞧医术,但双目疲惫,随意朝窗外一望,舒缓涩意。可这一望,却是不得了,原本奄奄一息的牲畜不过是添了口那碗里剩下的一点水,脖颈上的伤口竟慢慢止住血,虽然并没有完全愈合,但也够叫人讶异了。 更何况他是亲眼看着这一幕的,整个人顿时犹疑。 他习得一二医术,自是知晓,凡丹药,精于内服者,外伤必不擅长,精于外伤者,内服起效未必佳。 更何况,不论是心疾,还是眼前牲畜的伤,皆不是小病小伤,自然更是不同,如何能二者兼有之。这简直超乎常理。桯俨思虑了一整夜也不能解,但可以断定的是,诸萦的身份绝非常人,更不是普通的贵女。 故而才有今日庭前的等候。 而想通因果的诸萦,自然不可能顺着桯俨的话往下应,反而打起了马虎眼,“若说闲云野鹤,又怎及得上先生您呢?守着一方客舍,悠闲度日,实在令人羡慕。” 诸萦不接腔,桯俨也不着急,他微微一笑,“再如何闲散,也不过是凡夫俗子,没有活死人肉白骨的能耐。某不过是荒唐度日,虚废光阴而已。” “先生过谦了,作为墨家最出众的弟子,不但擅长机巧权谋,又精通医术,蛰伏之期,岂能称得上虚度?”诸萦面上笑吟吟的对桯俨说道。 原本是桯俨想要试探出诸萦的身份,但没料到诸萦反而直接道出了桯俨一直以来的心思,即便是桯俨的同门师兄颉叔都未必能明白他的心思,所以那日送颉叔送诸萦至客舍时,就因为桯俨的荒废虚度而狠狠斥责了他一番。 桯俨知道今日自己想问的事不会有结果了,他的头微垂,轻轻一笑,愈发显得他长身玉立,姿容如玉,颇有些闲云野鹤的名士风范,“诸萦姑娘何来此言,世间之人多为庸碌之辈,某也不能免俗,终日奔波,不过为生计耳。” 两人皆是面带笑意,却又不着眼底,他们互相试探,语带机锋,只是未见谁胜出一筹。 但若非要计较,应当是诸萦,至少她成功将桯俨对她的试探,落在了桯俨自己的身上,找不出分毫漏洞。但是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了一世,待到她的名字传扬到宋国,只怕依照桯俨的智谋,不需要试探,也能猜出个大概。 不过,那也是之后的事情了,诸萦倒是不太慌张,待到日后,若真的被桯俨发觉,自己左不过寻个由头,圆了自己隐匿身份来宋国的事,再行离去便是。只是,随着诸萦的神女之名传扬的越广,自己恐怕如这般肆意洒脱的游玩机会便会少很多。 当她是神女的时候,便要端起神女的架子,比起一个天真灿烂的神女,自然是满身威严、可以看透人心世事的神女更令人敬畏,也更不敢生出利用神力来达成私利的念头。这也是诸萦在前两日的宴席上,对诸侯们略施惩戒的原因,势必要出其不意的将这些人彻底镇住,后面才不容易生出乱子来。 思至此,诸萦便不打算再继续和桯俨周旋下去桯俨是个聪明人,和这样的人打交道,言多必失,很容易便被抓住破绽,恰好外面多了两个吴国打扮的商旅之人,欲要再客舍住下,诸萦朝那两人一望,又对桯俨一笑,“想来先生另有客人来到,便不叨唠了。” 言毕,诸萦笑着对桯俨微微颔首,然后便离开了客舍。 离开客舍之后,诸萦寻了个僻静地方,换了身游戏背包里头的衣裳,是上次见到牧诏时身上所穿,因为有游戏的属性加成,所以过路之人,不但不会怀疑她是不是女子,甚至会下意识的将她视作游侠。 故而路上的行人都对她小心避让,生怕发生冲撞,徒惹灾祸。 此时的游侠还是好坏参半,有心怀侠义、重诺轻生的义士,自然也有好勇斗狠之辈,且不论如何,这些游侠大都将尊严视作生命,哪怕力有不逮,明知是死,如果冒犯了他们的尊严,也势必是要以性命相搏的。 所以时常有行人误惹了游侠,反失了性命之事,侠以武犯禁,在纲法伦常尚不完备的这个时代,尤甚。 诸萦自然是不会这般施为,但总归是有倒霉蛋会遇见。 在她前头不远,就有一个卖蒸饼的小贩与一游侠儿打扮的人发生争执,却不像诸萦在卫国时所见的那般,是老者不依不饶,此时,却是那游侠儿一言不合将小贩的摊子掀翻了。 小贩年纪不大,粗布短衫,二三十的年纪,方才见那游侠儿衣着落魄,觉着他必不会付钱币,但又迫于游侠的凶悍,不敢不给,但是免不得小声喃喃,说人家吃白食,没得跟个乞儿似的。 偏偏这游侠人都在跟前呢,他耳力又好,听了个一清二楚,当即发怒,先是掀翻了小贩的蒸笼,又拔出剑,誓要于小贩一论长短,以鲜血来洗刷羞辱。 可怜那小贩虽然眼皮子浅了些,又朝着天看人,净把人往低处看,但却只是个再普通的庶民,哪来的胆子敢和凶悍不顾性命的游侠比,当即吓得说不出话来,微微颤颤的向那游侠告饶,可惜对方铁了心要与他动手。 诸萦站在一旁,听众人议论了七八分,免不得心中有异。小贩的确无礼,但动辄要人性命,这惩罚未免太过了些,她有心阻止,可却有人比她先了一步。 看那人的穿着打扮,应也是位游侠,但却比前者体面多了,至少骑着马,手中握着的剑,一看即为良品。 他驭马停至伤人的游侠身前,因为带着斗笠看不清面容,但通身的气势慑人,孤高难近。“欺凌弱小,视为不义,不义之人,可杀。” 就在诸萦以为这人是为救下小贩的时候,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之后手中的利剑出鞘,手起刀落,一颗人头攸然落下,刚刚还嚣张的为难小贩,口口声声称要用性命维护尊严的人,此刻当真付出了性命。 前头那位游侠的脖颈还在喷涌鲜血,他的头,滚落在地上,双目睁得极大,像是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 第62章 诸萦看着马上的那人,半晌没能回过神来,倒不是她有意盯着对方,只是,不看他,难不成要将目光落在那颗人头上不成。 而坐于马上的人,他腰身挺立,凌厉的目光透过斗笠,从众人身上略过,他杀了人却并不急着离去,而是凝气沉声,将他的字字句句都清晰的传入每一人耳中,“某为牧赢,他日若有人为此子报仇,尽可寻某。” 诸萦能听的出来,他不是杀人后颐指气使的宣示,而是单纯的告知众人,他也是真的等待着未来某一日会有人来替死去的这位游侠寻他报仇。 凛然不惧,但又视人命如草芥,这些游侠,有自己的一套是非与行事观念。不在意人命是真,行事重诺轻生死也是真。 诸萦一时有些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看待这些人,他们遍布列国,四处游荡,若说恶,可也不乏拔刀相助,快意恩仇的人,若说善,当街行凶,罔顾他人性命,在这群游侠身上,着实见得多了。 究竟是好是坏,并非能轻易评定,只说杀人一事,若真论起来,诸侯们杀的便少了吗? 就在诸萦思绪纷飞之际,那位自称牧赢的游侠,已纵马离去,不再理会身后的嘈杂,唯留下一个背影,斗笠下的纱布被风扬起,如人一般洒脱孤傲。 直至这时,诸萦突然觉得这位牧赢,隐隐间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但她可以肯定,尽管他的面目被斗笠遮挡,可自己并没有见过他。并非她妄言,而是凭借她如今的五感,哪怕不曾见到面貌,也能根据一个人的身姿气度,体态举止辨认出一个人。 诸萦看着远处的背影渐渐消散,才收回了目光,周遭似乎又恢复了宁静,但方才被掀翻的摊子,已经在众人的合力下,变得没那么狼狈。 她望着那些好心帮小贩捡拾东西,甚至还有悄悄放两枚钱币在摊子不起眼地方的路人们,心里一时有些复杂,这个时代,当真是处处矛盾,庶民或许连温饱都未必满足,但是他们之中,不乏心思淳朴的人。尤其是在乡野之中,尤为甚也。但他们也足够愚昧,会为了祭祀神灵们,而奉献出无辜者的性命,浑浑噩噩的生存,悲而泣歌。 不单是庶民和游侠,哪怕是那些门客士卿又何尝不是? 诸萦暗自摇了摇头,不愿继续深思下去。她不着痕迹的走上前,也学着那些路人,悄悄放下一串钱币,她没有大气的直接放块金,虽然对于她来说,千金万金都不过尔尔,可对于这样的庶民而言,哪怕只是握有小小一块的金,也会是灭顶之灾。 她垂眸望了眼放在小贩身旁的一串钱币,这些足够弥补他今日的亏损,又不至于多到引来灾殃。然后诸萦便慢慢从人群中退开,转身离去。 原本诸萦是想要在周遭随意的走走,顺带还能更切实的了解风俗民情,可是经过今日这一遭,她虽不至于吓傻,但也是心神不宁。 其实,当真是那位自称牧赢的游侠下手太快,直接将人的头颅砍下,毫无回旋之地。诸萦携带而来的游戏技能,哪怕是一息尚存都可以治愈,可…… 面对那般情形,确实毫无对策。她有的是治愈技能,而非死而复生。 越是往回走的路上,亲眼目睹人死在自己面前的后劲便越大。当时诸萦亲眼看着那一幕,也不过是怔愣住了,后面看着似乎也面色正常,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地方,哪怕是那些庶民,对旁人的生死,都已是十分淡漠,甚至没有人为横死的人惊呼。 可从诸萦离开之后,她的心情却愈发复杂,有对人命如此不值钱的悲愤,又有些发自内心的恐惧,甚至……她的心底深处,有一缕侥幸,因为她一开始便是以神女的身份面对世人,所以她才不至于在这个陌生的时代,落得和死去的那位游侠一般的下场,性命轻贱,朝不保夕,任人践踏。 但正是意识到了这份侥幸,让诸萦的内心陷入深深的羞耻,她觉得这样的自己是卑劣难当的。她以一种游离在时代之外的漠视,做到了独善其身。 在诸萦失落的低头时,她瞧到了自己身上的衣裳,虽然知道这并非真正的游侠儿的衣裳,但想到自己只要穿上这身衣裳,便会被人误认为游侠,她便觉得十分难受,像是有虫子在咬食自己一般,无端心焦。 所以诸萦望了眼四周,寻了个僻静的地方,换下了自己的这身衣裳。 因为在外头,所以不能堂而皇之的选外面的衣裳,真的一件一件的换下,她只能从游戏背包中,选出一套看起来较为普通的女子裙衫换下。 说是普通,但并不难看,相反,这身衣衫是曲裾式样,整体是月白色的,上面绣着浅浅的碎花,显得素净淡雅,别有出尘之感。 她记得这身衣裳,在游戏的设定中,是凡间的一个医者门派的弟子们所穿的样式。因为游戏背包里的衣裳太多,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取得的衣裳,但隐约记得,是做游戏里的一个任务,最终被奖励的。 当初她玩的这个游戏制作不可谓不精良,每一个任务的剧情线都十分饱满感人。虽然诸萦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拿到的,但却隐隐记得这个任务的剧情。 似乎是一个在山谷中修习医术的盲女,在天下大乱之时,偶然在山下的溪涧中救下一个年轻男子,如所有故事一般,在照顾受了重伤的男子时,两人日夜相对,渐生情愫。 后来,男子在盲女的照顾下,身体恢复如初。 可男子最终还是要离去,他对盲女说,自己要给予天下一个盛世太平,了却这场战乱。盲女虽然从小就生活在宛若世外桃源的山谷之中,却对山下的凄惨略知一二,虽然不舍,但她还是愿意放男子离去,去施救天下苍生。 临别之际,二人在山谷间的一棵杏树下起誓,此生不离不弃,互许白首。男子对盲女许诺,待自己平定天下的一日,定然会回来娶她。 于是,盲女就在那棵杏花树下,日日等候。 第一年,她听闻山下的众多叛军王侯中,多了位姓闻的将军,他手下的兵士是难得对百姓秋毫无犯的队伍。 第二年,这位闻将军势力渐大,不论是朝廷,还是叛军,纷纷向他抛来了橄榄枝。 第三年,曾经统驭天下的王朝彻底湮灭。 第四年,只被人视作可招揽的闻家军,已统一了北方。 第五年,他划地称王。 第六年,他娶了藩王的女儿,嫁妆是十万大军。 第七年,他终于一统天下,称帝了。 第八年、第九年…… 盲女仍然痴痴在树下等,杏花年年开年年落,可她等的人始终未来。 直到某一日,她倒在树下,四散的杏花落在了她的身上,似乎要将她掩埋一般,盲女的鼻间萦绕着漫天的杏花香气,隐隐间,她似乎瞧见了漫天杏雨的美景。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这是他们二人情浓之时,那人教她的诗句,他还许诺,待天下太平,定要与她执手相看杏雨,共拂柳风。 可惜,终究是等不到了。 时隔许久,诸萦不记得剧情里的人物到底长什么样子,却能记得漫天吹拂杏花的画面。 其实这个任务很简单,就是替盲女见一见那位曾经的闻将军,问他,因何爽约。 诸萦记得,她接下这个任务之后,好不容易才顺着线索找到了进皇宫的机会,之后又是一系列的选择,千辛万苦进了皇帝的寝宫。 但当时,应已过了几十年,曾经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将军,已经成了垂垂老矣的皇帝,鹤发鸡皮,身上透着沉沉暮气。 面对诸萦的质问,老皇帝没有回答缘由,他睁着浑浊的双眼,不断地问,自己死后能见到她吗? 而诸萦的回答是游戏中早已设定好的,他不能见到。因为盲女的魂魄早在日日的等待中消散了,她留下的只有执念,但在诸萦成功见到老皇帝的那一刻起,执念便也消散了。哪来的再次相见呢? 任务的结局中,老皇帝在见过诸萦不久后,也死了,是作为npc的宫人说的,老皇帝死在了一个春季,窗外的杏花洒落满塌,老皇帝的眼睛死死的睁着,像是执拗地等待着谁。 最后,诸萦除了经验值和各类丹药奖励,其中的一样,就是精通医术的盲女衣裳。只要穿上这身衣裳,她在治愈队友的时候,就能有加成,技能冷却的时间会相对减少,当然,只是极微弱的减少。 穿着这身曲裾的诸萦,慢慢的走在街市上,她想起那段剧情,联合着今日所见,心情更加低落。 有些无精打采的行走着,不知不觉间,便走到张贴王榜的地方,同上回一般,围绕着许多人,但是未见上回的老伯。 也是,这么多的人,如何能次次都恰好遇上同一个人。 她的目光落在上头张贴的布榜上,经过这么长的时日,诸萦虽不能说通晓诸文,但多多少少认识了几个字。 眼前的榜文,她即便不能完全看懂,但凭借认识的几个字,也能猜测出是王宫中有人病了,出重金以求擅治疾的大巫和医者。 而在诸萦仔细端详榜文的时候,也有人仔细端详起了她。候在榜文旁的一个小吏,目不转睛的盯着诸萦,上上下下看了个仔细,像是在确定什么。 第63章 被一个人如此专注的打量着,诸萦虽然心神都放在榜文上,但仍旧有所察觉。 她对上那位小吏,直言道:“敢问君可是有何事?” 小吏也知道自己方才的行径太过失礼,这时连忙拱了拱手,态度极好,“姑娘可是医者?” 诸萦想到了自己身上的衣服,果然是游戏自带的衣裳,一有属性加成,便很容易让见到的人下意识的生出错觉,故而她没有否认,颔首点头,“正是。” 小吏一听,立刻就喜笑颜开,态度也比方才恭敬了不少,他伸出一只手,朝着城门内的方向,“辛苦姑娘了,若是能治好王姬,王上宽厚,定然少不了赏赐。” 早在诸萦认下自己医者身份时,便做好了被请去治病的准备,横竖是在四处闲散游历,倒不如去瞧瞧病症,她有游戏背包中的诸多丹药,只要这位王姬能吞咽的下药,那么她不需要暴露出治愈技能,也能将对方治好。 所以面对小吏的相请,诸萦表现的很从容,也真的如普通的医者一般,眉间都是宁静淡然,“有劳了。” 看那小吏观察诸萦的神情,见她并没有因为他提及赏赐就喜形于色,也没有紧张忧惧之色,想来是位胸有成竹的。不知为何,小吏心中愈发觉得,恐怕此次王姬的病症,定然可以被治好。 前边还是小吏带着诸萦,后面带着诸萦见了位应是职权更高的人,被一通打量之后,又换了位寺人打扮的人引着诸萦,一直到了一处宫室,寺人领着诸萦到了一位年纪甚大的,衣着也比旁人略好些的女人面前。 寺人见到女人态度很是恭敬,“雍姑,这是新寻来的医者。” 被换作雍姑的女人上下打量了诸萦一番,她约莫四十许的年纪,见的人多了,一双眼睛也毒的很,到底对诸萦挑不出什么毛病,但或许轻于诸萦年纪不够大,所以始终有些不信诸萦能治好王姬的重疾。 不过,好歹是王宫中多年历练出来的人,情绪不会外露得太过,只是面容严肃,对着诸萦轻轻点了点头,连个笑都没有,“且跟妾来。” 诸萦跟在雍姑的身后,却没有直接见到这位王姬,而是寻了个僻静的屋子,叫来了两个年轻的宫婢帮诸萦搜了身,好在只是摸摸看身上有无利器,倒没有别的冒犯。 之后才带着诸萦往前走,越到后面,瞧见的宫婢寺人便越多,诸萦知道这回总算是带她去瞧那位王姬了。 果然,很快就到了一处摆设甚为华美的宫室之前,其中安安静静地侍立着不少婢子,呼吸间,传来浓重的药味,配上缭绕着雾气的香炉鼎,衬得明明空旷的室内,无端压抑逼仄,让人喘不过气来。 两侧还有层层薄纱,诸萦被雍姑领着,每经过一处,便有婢女将纱幔卷起,待诸萦通过,又将之放下。然而哪怕动作,这些人也安静的很,半点声响也不发出。 诸萦心间不免猜测,究竟是这些人太过规矩,还是这位重病的王姬听不得吵闹,再看看四周的层层纱幔,大白日的还遮得这么严实,窗门也闭的甚紧,或是是吹不的风的病症? 可屋子里虽然燃了香,味道却实在算不上好,恐怕在这样的地方长久住下去,没有病症的人也会添了病。 在诸萦思绪飘散的时候,雍姑也终于将诸萦带到了一座放着层层床帐的榻前。 之间方才还对诸萦面目严肃的雍姑,此刻不自主的流露出关怀的神色,对着塌上的人,轻手轻脚地行起了礼,然后才轻声说:“王姬,新来了位疾医,可否要令她瞧上一瞧。” 回应雍姑的是一声轻轻的咳嗽,但音色清脆,又不乏女子的娇柔,哪怕见不着人,仅凭着一声轻轻的咳嗽和床帐下若隐若现的身姿,也让人不由生出怜惜来,并产出遐思,想着床帐中的女子,该是何等容色,何等的娇柔无力。 “嗯。”床榻上的女子咳嗽碗,轻轻应到。 之后,便有两个侍候在床塌两侧的婢女轻手轻脚地将床帐掀起。 诸萦却是在她们动作之时才注意到,原来床的两侧还站着人,无他,因为她们实在是太安静了,就好像她们并非是活生生的人,而是华美的宫室内,毫不起眼的两样摆件。 随着床帐被慢慢卷起,女子的容貌也渐渐显现在人前,她的肤色苍白而病弱,眼底有浅浅倦意,很显然,病痛让她极不好受,所以眉头无时不刻不在微微蹙着。 按理来说,在病中总会染了秽气,有损容色,可是落在眼前的女子身上,反而多了病美人的脆弱苍白,双目如盈盈秋水,只是瞧上那么一扬,就叫人恨不能以身替之。 这便是诸侯国间有名的美人,宋王室的王姬,訾善。 果然不愧其名。 可对上訾善,诸萦却丝毫没有被她的光华压下,不但是容貌,就连身上的那份气度也是。美人在骨不在皮,再美的人,若是畏畏缩缩,那么容色也会打了折扣,所以訾善的美便不单是容貌,天下貌美的女子何其多,光凭容貌,想要压下群芳,可不是件易事。 訾善私底下能被成作诸侯国间的第一美人,更在于她的身份,堂堂的宋室王姬,无论是举手投足,还是一颦一笑,都有旁人难以企及的贵气仪度。 可在面对这样的訾善时,诸萦不但毫不落下风,甚至在她对着訾善行礼,神色坦然的微笑时,更胜过訾善。 若是不明晃晃的立在一处,或许还没这么显眼。 可惜的是,王姬身份贵重,侍候的人并不敢随意的抬眼张望,更遑论同时将两人瞧入眼中。哪怕是唯一可以直视王姬的雍姑,此时记挂着王姬的病情,也无心他顾。 倒是错过了这难得的景色。 诸萦没有立刻学着以往在现代时瞧见的中医治病救人时的动作,为王姬訾善把脉,而是先认认真真的端详了訾善一番,然后诸萦才道,“敢问王姬,这病因何而起,往日里可有何症状?” 许是见的疾医何巫者多了,诸萦的行为倒也不算太怪异,不论是王姬,还是雍姑都时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只是回答的诸萦却非王姬,而是雍姑,“王姬此病已有月余,平日里倒没什么症状,可一旦入夜,便夙夜难眠,好不容易入睡,也会在半夜惊醒。白日里食难以下咽,略有风吹草动,便头痛难忍。 连日来,王姬便已消瘦了不少。” 诸萦一时有些头疼,光听这些症状,实在太过笼统,她并非真正的医者,光凭这些只言片语,很难想出究竟时什么病症。但是看王姬訾善的消瘦又并非作伪。 能将那么多前来的疾医和巫者难住,想来是十分棘手的。 但是诸萦面上没有表露出分毫,她原本就没有想要凭借医术救下王姬。在问过王姬之后,诸萦才像模像样的将手搭在王姬的手腕之上,良久,诸萦才放下手。 她状似沉思了一番,然后对王姬道,“某学艺不精,恐治不好王姬,但门中传有一药,或能对症。” 雍姑本就对诸萦年纪尚轻一事,颇有微词,并不太信任诸萦,但既然王榜已昭示天下,自然不能无端将人拦下,此刻听诸萦的话里头似乎不大肯定,雍姑的心里愈发觉得诸萦压根就治不好王姬,面上也不由带上了三分。 “尔当三思,若是治不好王姬……” 雍姑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王姬打断,“无妨,此疾扰我甚久,若是有一治的法子,不妨一试。” 比起雍姑的严肃古板,愈发衬得王姬神态温婉。诸萦对这样有礼不倨傲的王姬,不由得生出三分好感来,也没有因为雍姑的冒犯就拂袖而去,她拿出一瓶丹药,一手奉上。 有王姬方才的话,雍姑自然不能拦下诸萦,但她接过丹药之后,也未立刻递给王姬,而是道,“纵使是良药,也当由宫中的医者瞧上一二,王姬人品贵重,国中前不久又发生了那般事……” 雍姑没有明说,但不论是王姬,还是诸萦都听了个明白。 前不久,宋国才发生了内乱,即便眼前内乱将平,可却不得不防有人趁机谋害王姬。 这番顾虑倒是在清理之中,王姬自然也不好拦了,但是对上诸萦,也无王室的骄横,而是歉然一笑,“恐怕好好的丹药要耗费一二了,还望姑娘莫怪。” 本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诸萦哪会多说些什么,“无妨,这般顾虑也是应当的。” 随后雍姑就慢慢退下去,想来是去寻那些宫中的医者。 在等雍姑回来的几刻之间,诸萦与王姬相顾无言,整座宫室只有静谧的熏香在缭绕着。 正当这时,外头传来一阵行礼声,王姬原本淡淡的眉眼,一瞬便盈满了笑意,“是王兄。” 第64章 诸萦没想到会这么刚好,难不成才第一日就遇见宋王不成。 就在诸萦想着自己被认出来应该如何应对之时,宋王却眉眼立时进来,他只是隔着层层薄纱,在数丈之隔得地方温声询问王姬是否安好,又问了些起居坐卧的小事。 诸萦这才反应过来,这里是礼教严苛的时代,纵使是同母兄妹,也绝不可轻易跑到妹妹的床榻前看望,更何况王姬此时病卧在塌上,虽然在诸萦眼里已经穿的很严实了,可以他们的眼光来看,却是衣裳不整。 既然是看望,总不能让病重的妹妹换好衣裳,离开床榻,受王兄几句不轻不重的问候,然后再躺会塌间,那不是平白折腾人吗? 像这般被婢子寺人围绕,隔得老远,问候上几句,才是常见的行止。 这般也好,免去了诸萦飞信思索缘由,又或是若被拆穿了,她左不过露出身份来。又神女的身份在,莫说她一时兴起,佯装医者救人,便是她不喜宋王,昭告天下宋室失德,恐怕传承数百年的宋室,也会就此湮灭。 不单是失去民望,更重要的是,原本就虎视眈眈的诸侯国,恐怕顷刻间就将宋国瓜分了个干净。但诸萦也不会闲的没事,真的将宋国置于死地,哪怕宋国真的对她不敬,因为当她是神女身份是,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或许便会害的无数庶民失去性命。 诸萦还没有自骄自矜到如此地步。 在王姬和宋王言语之际,诸萦自然很识趣的没有打扰。 但就在宋王询问看望过后,正准备离去时,雍姑捧着那瓶丹药回来了。 宋王既然见到了,自然要询问几句,“此药可是新炼制成的,怎么孤不曾见过?” 雍姑对上宋王时,姿态十分恭敬,弯着腰对宋王行礼不说,便是说话间,都不自觉的微躬着腰,“回禀王上,这是新来的医者献上的丹药。” “嗯。”宋王颔首,“也是,善姬的病已有月余,始终不见好转,若是此次的医者所献之药可以缓和一二病痛,孤的封赏,也有了去处。” 雍姑一向严肃的脸,对上宋王时便多了点笑意,但言行还是十分恭敬,她先是对着宋王行了一礼,然后才道,“王上仁德。” 不过,这一番话倒是勾起了宋王的医头,他对上雍姑,神色宽宏,“既然是新来的医者,孤不妨见上一见,长日里听来的说辞左不过那几样。”宋王一叹,对于这个唯一的同母妹妹,他自然是关怀的紧,奈何面对王妹身上的顽疾,他贵为一国天子,却毫无办法。 既然是宋王开口,哪怕雍姑再不喜诸萦,也绝不会多上半句话,她连忙答道:“医者正侯在王姬榻前。” 两人的说话声虽然不大,但在空旷寂静的宫室,却能清晰传到诸萦的耳朵里。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自己上前,可目光落在王姬的身上,却见她的神色间并无催促之意,大抵便知晓,二人的声音并没有大到每一人都能清晰的听到,只瞧王姬的反应便知道,她能一字不落得听进耳朵里,应该是因为她灵敏的五感。 果然,过了稍许几息,就见雍姑捧着丹药走到诸萦的面前,“王上要见你。” 等诸萦跟着雍姑走出去时,雍姑又轻声提醒了句,“小心应答,莫要冲撞了王上。” 面对雍姑的提醒,诸萦轻轻地应了一声。 来不及多言些什么,便已走到宋王的面前。早在诸萦跟着雍姑慢慢的穿过几层纱幔之时,宋王隐隐间便觉得这位医者有些眼熟。 直到诸萦出现在宋王的面前,哪怕她是跟在雍姑的身后,哪怕她一直垂着头,可宋王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来。 他对上诸萦,虽然刚才面对雍姑等人时,面上也挂着温和的浅笑,可和看到诸萦时却是不同的,就好像眸中突然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光采。 他在诸萦行礼之前打断了诸萦,“不必多礼。” 故而诸萦没能向宋王行礼,她虽然起身,可头仍是微垂着的,说起来是挑不出错处,毕竟得见天子,行为举止总该要小心一些,不好直视的。 可诸萦的举止落在宋王眼中,反而叫他不自觉的笑意深了些。 他没有拆穿诸萦,反而如同第一次相见一般,状似随意的同诸萦交谈,“你便是新来的医者?你叫什么名字?” 诸萦低头答道,“禀王上,正是,妾名为衡若。” “衡若。”宋王轻声念了念诸萦的名字,“此名甚好。” 就在诸萦松了一口气之时,宋王突然又道,“只是不知,你可否还有旁的名字?” 原本还心存侥幸的诸萦,此时几乎可谓是一清二楚,宋王定是认出她来了。 但是此时这么多人,既然宋王一开始不拆穿,之后应也不会轻易说出来,所以诸萦非常淡定的对宋王拱手,“禀王上,并无。” 诸萦不承认,宋王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重新问起了王姬的病情。 诸萦并没有瞧出个所以然来,只能用些搪塞的词,想着尽量含糊应付过去。她若是不暴露神女身份,总不能和旁人说,虽然她不知道王姬生了什么病,但她的丹药什么病都可以治好吧。 听起来,就令人难以相信。 没办法,诸萦只能想尽法子应付宋王的询问。 好不容易搪塞过去了,就在诸萦一位宋王就此作罢时,他又道,“孤听闻卫国近日里有神女临世,既然你是自卫国而来,想来应是知道些。” 这话听的诸萦心里一突,难不成宋王不但认出她是那日在岐下之学发言的学子,还知道了她的神女身份? 不,应该不会,诸萦在心间否认,若是宋王真的知晓了,便不会是这般态度,神女的身份贵重,哪怕是人间君主也要态度恭敬,按照时人崇敬鬼神的程度,宋王是断不可能故意作弄神女的。 哪怕知晓神女是有意隐瞒身份,在不揭穿的前提下,也会做到言语无犯。 那便是真的想从她的口中知晓些神女之事? 这般一想,诸萦就放心了许多,她对着宋王一拱手,“是。” 正当诸萦想着挑些普通的恩泽众生的事宜说的时候,宋王先她一步道:“不过,你此番是为了治王姬之疾,此时为孤说这些,倒是本末倒置了。 不如这样,你先医治王姬,待得空之时,再至孤的殿中详说。” 诸萦只好垂首应是。 就在宋王将走之际,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起了兴致,向诸萦问道,“对了,孤尚且不知卫国临世的那位神女的名号。” 作者有话说: 写的有点急,这两章的错别字有点多_(:з」∠)_ 明天会慢慢修改完的 第65章 诸萦没想到宋王会突然回头询问,她微微一怔,但很快就面色如常,假作遗憾的神色,“妾虽由卫国而来,却不常至郢城,所居甚是偏远,是以神女之事,大抵是听闻而来,只知晓些神女广施仁德,救济世人的事。至于名号……” 诸萦做出为难的神情,“世人传扬时,用的便是神女二字。” 她的这番话,细究起来并无什么错处。况且,诸萦知道,依照宋王一贯的宽厚仁和,是不会因为旁人未能在听神女传言时知晓神女的名号,就加以责怪。 果然,听到诸萦如此说,宋王只是微一颔首,并不显得失落,“如此也罢,待王叔归国,孤再知晓亦是不迟。” 说完,宋王就温和一笑,重新离去。 诸萦不由在心间松了口气,等叔蓟归宋国,恐怕自己的身份就会引起宋王的起疑。不过好在到了那时,自己应是已经离开宋国了。天下之大,未必只有宋国一处可去,可以看的景色也繁多。 诸萦记得自己曾经在竹简中看到过,齐国的麋鹿台,那里是齐国王室打猎的去处,每至春日,麋鹿台后绵延千里的林间便会展露繁茂绿意,让人一眼望去心生开阔。 若是有机会,诸萦定然是要去瞧瞧的。且并非她独自一人用技能瞬移去,而是要趁着齐国王室率领臣下前往麋鹿台狩猎之际去瞧。听闻他们狩猎时,并非单纯的纵马射杀,而是犹如阵前杀敌一般,讲究策略,如何驭车,如何将猎物合围,一应事物极有章法。 着实叫人好奇,想亲眼见上一见,究竟是何等恢弘古朴。虽然单论杀伤力,肯定没有她在现代时,历年节庆在电视上看得仪式来的大,也相对落后,但如何布阵,如何诱敌,都是十分有意思。也正是因为只有御车与驾马,才更有远古而来巍峨气势。 诸萦心思略微散了散,但很快就收拢回来。因为还有王姬在等着她,便是雍姑也在一旁候着,想是为了让她解释如何服用丹药。 诸萦回过神来看向雍姑,冲她颔首微微一笑,既有些温和,却又在不经意间带了些疏离。 看得一旁的雍姑心神一动,倒真是奇了,她在宋王宫中几十年了,这双眼睛不知见过多少贵胄,眼光一向毒辣的很,而眼前的人,的的确确让她有些看不穿。说是无甚尊贵姓氏的医者,可不论是行事气度,还是举手投足,都叫人无可指摘。 若说是一举一动尽数符合贵族礼数,犹如度量一般分毫不差,倒也没有,刻就是在某个不经意的一瞥,或是一笑,都叫雍姑生出些眼前人堪比王侯尊贵的错觉。 尤其是方才宋王对上诸萦的神态,旁人或许瞧不出来,但是雍姑多年侍奉王姬,时常得见宋王,又见识过已经离世的先宋王是何等风流多情,如何能看不出宋王望向诸萦时,情态浑然与众人不同,倒像有九重台阁高的乡阳宫上的灯火,明亮异常。 这般想着,雍姑下意识的对诸萦较先前恭敬了不少,不过她面色严肃惯了,一时间竟无人察觉出她诸萦的不同来。 也或是众人的心神并不在雍姑身上,而是尽皆担忧着王姬。身为王姬的婢子寺人,若是王姬真的这样一日胜过一日的消瘦,或许用不了多久,便会香消玉殒,而他们这些人,恐怕也逃不过殉葬的命运。都说宋室宽厚,以宋礼治天下,可王姬若是性命有瑕,该殉葬多少人,也皆是礼数规矩,他们恐怕是逃不过的。 唯一轻松的,大抵只有诸萦了罢。她对丹药的功效究竟如何,心中有数。游戏背包出品,值得信赖。 果然,在诸萦的引导下,由两个婢子端来清水与蜜饯,服侍着王姬服下一枚丹药。 不知是否错觉,王姬服下丹药的几息过后,面色就好了不少,就连因为时不时的头疼而紧蹙着的眉头都微微散开。其实众人皆知晓,若非仙丹神药,又怎么可能立时见效,不过是她们太盼望王姬能治愈顽疾,才有这般错觉。 就在服侍王姬的婢子在心中幽叹,意欲认命时,多日难以入眠的王姬竟在不知不觉间双目微阖,而上下起伏的胸膛,平缓的呼吸声,昭示着王姬只是睡着了。 一瞬间,伺候王姬的婢子面露喜意,尽管小心翼翼地克制着自己的动作,可眉眼间的欢欣却是怎么也掩不住,直叫这死气沉沉的宫室,重新有了生气,像才被烧尽的草木,迎着春风顽强的露出了点枝丫。 虽然王姬没有立刻好起来,可能入睡便是个好兆头。 不论是婢女,还是雍姑,都不约而同,轻手轻脚的慢慢退离宫室,诸萦也只好跟上她们,尽量放轻脚步。越是亲身试了,越是知道想要如同她们一般,行走时不能发出丝毫声响究竟有多难。 尤其是诸萦两手空空,不像她们一般双手捧着托盘,退去时甚至要低着头跪在地上,直至离开床帐一段距离才能站起来,不能有一丝逾越。 一直到退至宫室中间,才有在两旁的婢女默不作声的为诸萦引路。 等好不容易出了宫室,望见蔚蓝的天空,诸萦下意识的长舒一口气,如蒙大赦,方才在里头实在太过安静,沉闷闷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刚刚跟着诸萦一同出来的,除了引路的婢女,还有雍姑。若说方才雍姑是因为宋王的缘故而对诸萦恭敬了些的话,此时却是真心实意的对诸萦生出敬畏。 很显然,之前因为诸萦年纪尚轻,就对诸萦生出轻视之心,是雍姑以貌取人了,她没料到诸萦真的能治王姬的重疾。对雍姑来说,王姬的性命胜过任何人。她不怕被殉葬,只怕年纪轻轻的王姬会消逝在一场病痛之中。 即便已经在宫室之外,雍姑仍旧是压低了声音,生怕扰了王姬的清静,但她对诸萦却是实打实的拱手一拜,目光中充斥着感激与谢意,险些就要留下涕泪,她也并不端着架子,既然认错,就认的十分真心诚恳,“方才是雍姑短见,怠慢轻视了您。” 作者有话说: 最近在考试,还要补之前欠下的作业,所以有点忙_(:з」∠)_ 昨天补一个快要到期的作业,写到了临晨四点,吓得我今天早上在搜有没有临猝死的速效救心丸,呜呜。 但是只要有时间,我就会更新的,等忙过了这段,作者咕又是一条好汉! 第66章 诸萦自然不会和雍姑计较,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把雍姑的话放在心上。 因为所视高度并不同,在诸萦眼中,雍姑是一个恪守规矩的古人,她的所行所想,站在诸萦的视角,都可以理解,又或者说,诸萦从始至终只拿自己当局外人,自然便不会因为她的区区几句话,无意中流露的态度而生气愤懑。 诸萦将垂首行礼的雍姑扶直,她眉间神色始终清浅,在触及雍姑目光时,她才似安抚雍姑一般,笑了笑。“您说笑了,世人常以面貌相人,妾的年岁面貌,确是易令人误会。 但既已应下王榜,自然会尽心竭力治好王姬。” 得了诸萦的承诺,雍姑彻底放下了心,虽然她本也不认为,诸萦会因为对自己心有怨愤,而刻意拖着王姬的身子,不肯治愈,但宫中出身的人,行事总想万全。 雍姑既已对诸萦略微放下心,其余一应该有的,自然也应安排上。 按理来说,这些被请来的医者和大巫们,除了地位极为尊崇的,其余都如前来投靠效忠的门客谋士一般,被安排在了岐下之学,虽然在王宫之外,但王姬的病症并不算急症,只需要按时入宫,为王姬诊治,即便真有了什么突发之疾,宋王宫内的疾医也并非废物,治缓急症直至其他人入宫,并不成问题。 更何况,真论起来,那些民间招揽而来的医者,若非和连那般声誉诸国的人物,其余的,未必能有王宫中疾医的本事。 但不巧的,偏偏是诸萦为女子,贸然入住岐下之学,实有不妥。但若是留在王宫,雍姑虽然曾是王姬的乳母,又服侍多年,但说到底也只是年长资历深些的奴婢,这般决定,她是下不得的,否则便是越俎代庖,为大罪也。 其实原也简单,只要禀明王姬,王姬是宋王室人,便可称得上是君,于王姬而言,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可王姬已然入睡,好不容易见王姬病情得缓,莫说是安排一位医者的去处,就是雍姑立时死了,也决计不能让人惊扰了王姬。 雍姑到底是在王宫中待了几十年的老人,纵使她没法子作主为诸萦安排住处,但也不能让诸萦干耗着,索性思量起周遭偏僻的宫室,届时让人备了点心,请诸萦候上一候,待王姬醒来便是。 若是王姬睡得过沉,也不必怕误了出宫的时辰。因为王上素来疼爱王姬,听闻王姬终于能入眠,不论国政如何繁忙,也会前来,召她们这些伺候的仆从,彼时再向上言说,想来也是可以的。 心中有了成算,雍姑就不准备再令诸萦枯站在宫室门前,她道:“既然王姬已歇下,便请诸萦姑娘先随婢妾在偏殿休息,待王姬醒来,再请您为王姬看诊,彼时也好为您安置住处。” 诸萦对这些事,一向不甚在意,她轻轻颔首,“一切由雍姑您安排。” 就在雍姑招来左右两个婢女,吩咐她们带诸萦去偏殿休息时,远远的似乎来了两位寺人。 隔得太远,雍姑看不清面容,但看他们的双手并未捧着东西,应不是往来送日常所需的寺人,那么,恐怕便是来传王宫中某位君主之命的。 故而,雍姑暂且停下了对婢女的吩咐,目光落在来的寺人身上,他们越是走近,面容越是清晰,雍姑很快就认出,前头那位微微躬着腰的老寺人,是在宋王身边伺候惯了的。 寻常宋王若是有什么吩咐,可请不动这位亲走一趟,素来是遣个小寺人前来的,思及此,雍姑的面色立时严肃了几分,甚至迎上去几步,雍姑虽然是伺候王姬的乳母,但显然老寺人的品阶要高她些许,所以是雍姑向老寺人行礼。 老寺人不复在宋王面前弯腰曲背的样子,反而站的故意挺直了两分,气定神闲的受了雍姑的礼,然后才不紧不慢的传达宋王的旨意。 “王上有令,请方才那位姑娘去昭阳殿。” 说完,他瞥了眼雍姑,心中嘟囔这婆子不识眼色,方才在宫室中的情形,他看的明明白白,是个人都瞧得出来宋王的心意,可这死老婆子仗着自己是王姬的乳母,也不知道整日里板着个脸给谁看,难不成喂了王姬几口奶,她也占了訾家人的血,变得高贵了起来不成?真真可笑。 这么多年来,他贴身服侍王上,可从没见过王上对谁如此过,依照王上方才在殿内提及这位姑娘时,眼中不自觉盈满的笑意,恐怕一个夫人之位,是断断跑不掉的。 老寺人在心中想着,朝向诸萦时,笑容也不自觉深了不少,偏偏他年老皮肤松弛,笑起来时挤在一块儿,颇似菊花。自然,依照老寺人的卖力挤笑,这定然是一朵灿烂的菊花。 故而叫诸萦瞧着,非但不嫌恶对方谄媚,反而叫人有些忍俊不禁。 诸萦对着老寺人微微颔首,走上前去,同对寻常人一般,不骄不躁的对老寺人道:“有劳您带路。” 老寺人本来是因为宋王而对诸萦恭敬,此刻见她落落大方,丝毫没有面见宋王的紧张亦或是野心算计,不由得多了两分另眼相待。 他毕竟是在宋王身边,打小服侍的,说句逾越的话,他虽然自知是个卑贱伺候人的,可怎么也有情谊,满心满眼只有盼着宋王好。若是宋王头一次动心看上的姑娘是个好的,往后也少些烦忧不是。 不看诸萦日后的尊荣,光凭着这一条,他再怎么谄媚,为她在宫人面前做脸面,都是应该的。 故而一路上,但凡是从诸萦和老寺人身边经过的宫人,都能瞧见贴身侍奉王上的大监对一位姑娘毕恭毕敬。王畿中,能得大监这般慎重对待的人可没有几个,这姑娘瞧着都不像,但却生的极美,恍若九天神女一般,只是静静的不说话,就让人觉得顾盼生辉。 甚至,比起素有宋国第一美人之称的王姬,还要美上许多。 自然,这后一句话,那些宫人是不敢说出口的,他们只能在同旁人私下咬舌根,惊叹之后,悄悄在心间补上这么一句。 而王宫内的这些流言,很快也传到王畿各个宗亲望族的府中。 但身在宋王宫中的诸萦并不知晓,她正站在昭阳殿内,隔着一道轻纱,等候着宋王的召见。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上一次宋王召见她,当时还在岐下之学,结果遇上了卫国嫡长公子被诬陷致死,宋王只能先行处理这件事,无暇他顾。 阴差阳错,她到宋王宫为王姬治病,又遇到了宋王,好不容易又召见她,结果当诸萦到了昭阳殿时,遇上臣子向宋王通禀。而这通禀的大事,竟又是卫国,不得不说,真是极有缘分。 诸萦望着垂下来时不时飘荡的纱帐,还有里面臣子声音浑厚的通禀,在心中默默想到。 就在诸萦走神的时候,里头的君臣已经从卫郑议和一事,转换到了卫国夏汛。 “臣以为夏大夫所虑,实是杞人忧天。卫郑议和又如何,卫师骁勇,却未开化,卫君亦是昏聩,压根不足为惧。” “纵君贵为上卿,又怎可妄言,卫君虽昏聩,可卫国如今世子之位几乎已定,公子珩其人贤明,在边关固守,数年来,郑人未能越一步,这般人物,岂可小瞧? 有公子珩在,恐怕卫国便是大患。况卫国有神明降世,莫说国中子民,便是诸侯国的那些庶民贤才,亦是生了向往之心。吾宋国以礼立世,最重礼数正统,他卫国有了神明眷顾,便不再是区区蛮夷之国。 他日民心所向,又是名正言顺,岂不成了宋国的心腹大患?”说这话的大夫,虽然能听出年纪颇大,但声音浑厚,中气十足,只是话里话外,满是忧心之色。 方才夏大夫换作上卿的人也继续向宋王进言,只是较夏大夫的忧心,反而更松快些,满满的不以为意,“夏大夫多虑矣,卫国莫说成大患,便是来年庶民能否不被饿死,恐怕都说不成。” 那位上卿停顿了许久,或许是在卖关子,亦或许是同夏大夫睥睨对望,总之,直到静了两三息后,才重新响起这位上卿的声音,“卫国,夏汛凶猛,而城守恐卫君降罪,私自瞒上,依照臣的人回禀,直至今日,恐怕已是决堤了。 他卫国纵有神明降世又如何,恐怕这位神灵对卫国并不大在意,连决堤这般的大事,都不肯透露分毫。公子珩再如何贤明,至少三五年间,卫国都元气大伤,不知何时才能缓过劲来了。” 原本还一脸轻松的站在纱帘后的诸萦,面色渐渐凝重,听到那位不知名姓的上卿说完决堤一事,她的神情已是肃穆的可怕。 卫国倾国之力供奉她,如此天灾,纵使她之前就百般铺垫,明着说她轻易不会插手人间世事,只会如玄姬一般,教导天下黔首,叫他们开化,以利民生。卫王和卫国臣子们哪怕不起疑,可她却不能轻易袖手旁观。 想想那些人,或许前几日还在满心诚意的跪拜她,可今日便失去了亲人性命,何其可悲! 诸萦没有放任自己沉浸于初闻此事的震惊中,她尽量冷静的在脑海中思索,依照里面那位上卿所言,桓珩应当还不知晓决堤一事,她现在贸然回去并没有用,真正能调遣卫国上下治理洪涝的,是桓珩,她要先告知桓珩。 可自己此刻在众目睽睽之下,宋王同这些臣子商议政事之后,便要召见她,她不能轻易离去。如果离去,恐怕就不能维持医者的身份,而要将自己神女的身份显露。 诸萦握住衣裳一角,将衣裳揉出了皱褶。 该如何让桓珩知晓呢,传信吗?她的背包中是有纸鹤的,可是纸鹤虽然可以随着她的心意至任何一个地方,但却不能开口说话,即便现在没人故意盯着她,可要来纸笔也十分奇怪。 诸萦凝聚思绪,望着脑海中的游戏背包,突然有了主意。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_(:з」∠)_ 之前生病了,所以断更的有点久,当时有点突然,所以也忘记要请假了,呜呜。 这个是今天的更新,为了弥补之前的断更,最近几天,我会尽量双更的! 然后就是,大家真的不要熬夜,对身体真的很不好,以后我也会尽量早点更新,争取做个不熬夜的健康咕! 第67章 天边的太阳悬挂着,明晃晃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案牍上,竹简似乎染上了一层莹润的光泽,耀眼的很。可惜,握着它的人,并没有随之愉悦,而是面色平淡的翻阅政事。 他头上的玉冠将人衬得愈发爽朗清举,岩岩若孤松之独立,令人难以移目。 突然,窗外映射的阳光似乎动了动,桓珩修长有力的手指凝了凝,仍握着竹简,但姿势已和方才不同。他慢慢抬眸,眼神锐利,方才还是雍容闲雅的王侯模样,此刻,便似乎染上了战场上的血气,仍旧是丰神俊朗,可却让人下意识的心中一寒。 若是眼前站着宫人,恐怕已是被唬得心中一寒,双腿打颤了。 然而,来的可是只凶悍的玩意,除了诸萦,它们还没有怕过谁! 一只呆滞的纸鹤,驮着小纸人明目张胆的在桓珩的案几上停落。小纸人骑在肥胖呆滞的纸鹤身上,气势嚣张,一点也不被桓珩方才带着杀意的眼神震慑,反而叉着扁扁的小纸手在腰上,因为落在案几上,只能扭着脖子,使劲往上和桓珩对视。 小纸人一个旋转跳跃,从纸鹤的身上跳下,灵活的像个功夫纸人,然后气定神闲的继续叉腰,用没有五官的小脑袋做出了睥睨的气势,像极了一个奉皇命出行,小人得志,势必要折腾折腾底下人,逞一逞威风的坏纸人。 桓珩看清是诸萦的小纸人之后,神情一下子缓和了下来,素来清俊冷淡的人,竟也笑了笑。 他并没有如卫王他们一般,看到宛若活人的小纸人就被吓得不清,而是颇觉有趣,又或者,是因为小纸人为诸萦所有,故而哪怕小纸人不是这般跋扈可爱的模样,他也会生出两分喜爱。 他难得的语调柔和,“说罢,可是诸萦神女寻我?” 提及诸萦,他的神情就不自觉添了些愉悦。 小纸人抬起它尊贵的小脑袋点了点,涉及到诸萦的时候,它总是分外勤恳,尽管小手还叉在腰上,但是嘴巴已经开始诚实的“叽叽、喳喳,叽叽!”了起来。 奈何桓珩不是诸萦,尽管小纸人的语调抑扬顿挫,可是寻常人应该没谁能听得懂。 桓珩执着竹简的手放下,语气中有些无奈,“你可会写字?” 小纸人啪叽点头,但是在看到悬挂的硕大毛笔时,又犯了难,毛笔比小纸人都要大只。如今它只是一只势单力薄的小纸人,没有其他小纸人在,想要搬动毛笔,可真是为难纸。 这回小纸人来回的一来一望,桓珩倒是看懂了。正当他准备吩咐殿外侍候的宫人,让他们拿只小些的毛笔时,就见小纸人扑哧一声,踩到了研出来的墨汁上,然后又从砚台上跳下来,走在案几上,将他的案和上面摆放的竹简都弄得狼藉一片,不过好在他总算知道诸萦让小纸人前来时想传达什么。 “汛至,堤决。” 短短的四个字,却让桓珩的神情一下子严肃起来。他在卫王的默许,或者说是无可奈何的退让之下,已经开始接手卫国的政务。他自然知道这短短四个字的分量,几乎是在望见的一瞬,他就想清了其中的关窍。 桓珩想起此前汾城呈上来的,今次夏汛无碍,风平浪静的奏章,只觉可笑。 几乎在转瞬之间,桓珩的心里就有了成算,但是他没有立刻离开,反而记着小纸人的身上还满是墨渍。“你既然不怕墨,应当也不惧水,可否要清洗一番。” 小纸人望了望寄几的黑乎乎的小脚丫子,凶悍的点了点头。 它寻了一处堆着的竹简坐下,小脚丫子晃啊晃,把墨水举起小手对桓珩指指点点,颐指气使的让他给自己端水。 桓珩随之命人将水端进来,吩咐完畏畏缩缩,对小纸人十分恐惧的宫人,让他们照顾好小纸人之后,桓珩才起身离去。 而当他踏出房门时,眼中那清浅笑意便攸然散去。 他面色清肃,喜怒不形于色,沉声吩咐立于门外的守卫,让他们宣召几位大夫上卿入宫。桓珩放于宽大袖袍中的手,轻轻摩挲了两下腰间佩剑,目光清明,仪度雍容,站在宫室的数层台阶之上,睥睨天下的迫人气势,竟隐隐展现了几分。 宋国的夏大夫所言其实不假,奈何并无多少人意识到眼前的公子珩,锋芒初露,所展现的治国才能和手腕气魄远甚那些耽于享乐的诸侯。 待及来日,也不过是悔之晚矣。 而在昭阳殿内的诸萦,此时也是神色坦然,不似方才那般紧绷着。 因为在系统的设定中,小纸人作为善解人意,能哄主人开心的玩意,从某种程度上和主人心意相通,只要诸萦在袖摆中放出一只小纸人,心中不断默想着要吩咐小纸人的事,它们就能很聪明的记在心里,然后照着主人的吩咐办事。 而哪怕远至千里也不怕,她玩的游戏,是有背景设定的,类似于修仙世界,自然而然,少不了通用的纸鹤,纵使远隔千里万里又如何,纸鹤们定然可以在几个瞬息将信传达。 几乎在小纸人见到桓珩没多久,诸萦就有所感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纸人达成了她的吩咐,所以十分雀跃,她垂眸思索着,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才能了结宋王宫的事宜。 本来她时常至王畿,除了透气之外,也是为了能在岐下之学多听听列国学子的见闻,以及她救回来的子砚,不能就放在客舍不管不顾。 但是,如今廉思老先生发现了她不是男子,子砚又寻到了出路,等到宋王姬的病好了,她应该就少有踏足王畿了。 倒也不是,诸萦想到了出身墨家的桯俨,若是能把他拐回卫国便好了,凭借他对机巧之术的精通,若是自己想做些什么东西,实在是再方便不过。可惜这人一心想着明主,连最为正统的宋王和最为强盛的陈国,都不能叫桯俨生出投靠的心思。 尽管诸萦若是昭示出神女的身份,桯俨一定会俯首,尽心竭力的为诸萦造那些利于民生的东西。可桯俨同时精通治国之理,若是能辅佐明主,来日必可成为同他先祖一般的旷世名臣。如此一来,反倒让诸萦犹豫了。 就在诸萦认真思索的时候,殿内的臣子已经悄然散去,宋王望着诸萦,眼中含笑,神情温和,就在他想慢慢走到诸萦面前时,五感敏锐的诸萦一下就感受到有人在一直注视着自己。 她攸然抬头,和宋王的目光打了个正着,也让本想悄无声息走到诸萦面前,再同她四目对望的宋王打算落空。 但宋王显然是为极有涵养的君王,他没有其他君主唯我独尊的蛮横独断,若是摒除着满宫的寺人,再换下这身昭示身份规制的衣裳头冠,只瞧他莞尔含笑的模样,或许会误认为是位风姿卓然、饱读诗书的学子。 然而眼前这一切,都是不可忽视的,所以他是宋王,肩负整个宋王室,訾姓家人的宋王。 就这样互相对望了有一会儿,诸萦才似反应过来,她弯腰垂身,对宋王行了一礼。 而在诸萦垂首的那一刹那,宋王攸然伸出手,稳稳扶住了诸萦。他虽看着文弱,但也六艺具通,射御不输寻常宗室子弟,诸萦交叠行礼的手叫他搀着,纵使他看起来没用多少力,也叫诸萦无法向下拜。 她只好抬头望向宋王,两人这次倒是极近,双目所距不足两尺,诸萦甚至能清晰的看见宋王眼中倒映着自己的脸。 内室寂静,微风涌起纱帘,竟有些无声的旖旎在悄然纠缠。 宋王定定的望着诸萦,良久,这位如君子般端方文弱的年轻君王才一字一句的道:“不必多礼。” 第68章 宋王说完之后,两人目光相对了好几息,最终,还是诸萦先低头垂下眼睛,宋王才似反应过来,松开握着诸萦的手。 直至将手藏进衣袖中,似乎都还余有方才握着诸萦双手的触感,如同被火灼烧过一般,难以安置。 宋王室一贯重视礼数规矩,宋王于这些礼数上,也素来恪守独到。他无意冒犯诸萦,又或许是不愿怠慢她分毫,所以向后退了两步,使两人中间许有一尺的空余。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望着诸萦,慢慢道:“你不必对我行礼。” 宋王方才亦说了这句话,只是方才更显得情急些,此刻慎而重之,竟像是在承诺些什么。 “宋室之大,独有孤王一人享有。吾欲求一淑女,珍而重之,共执天下。”宋王长身玉立,较诸萦要高上不少,两人共同站着时,却需要宋王垂首低眸,才能和诸萦对视。 此时此刻,绕是迟钝如诸萦,也察觉到了不对。这般浓烈的情意,一时间竟叫诸萦不知道如何推拒。宋王今日应是第一次瞧见她的女子装扮,难不成只瞧了一眼就生了欢喜? 虽然她如今这个游戏人物的身体,的确容貌出众,生的极美,但是依照她遇见宋王的几次,所得的了解,她觉得宋王应当不是会为了美色便昏头的人。 至少寻常诸侯的贪慕美色,在一贯贤明的宋王身上是寻不到的。 所以,他是真的动心了。 想至此处,诸萦不由微怔,但她很快就恢复清明,又向后退了两步。和宋王是为了守礼,不愿怠慢诸萦不同,她是为了……避嫌。 使两人之间完全脱离出那种若即若离,略带亲近意味的距离。 几乎在看到诸萦向后退的举止时,聪慧如宋王,心中便隐隐有了答案,原本神采奕奕的双眸不由黯淡。 而当诸萦站定,她没有真的如宋王方才所说的一般,不必行礼,而是深深的向下一拜,她道:“王上贵为一国之君,贵不可言,妾亦祝愿王上心愿可成,得觅淑女。” 诸萦一字一句,虽皆是祝愿,却也是明晃晃的婉拒。 宋王在方才便已有了预感,此刻听诸萦说出来,倒并不觉得意外。 他没有为难诸萦,面上也没有贵为国君却被婉拒的羞恼,虽然眉间有些浅淡的失意,但望着诸萦的目光仍旧温柔,他缓声说道:“无妨,溯洄从之,道阻且长,吾不惧。” 不论宋王愿不愿意放弃,至少诸萦已经拒绝过了,再之后,诸萦亦干预不了,所以她继续保持沉默,不发一言。 宋王虽未明着说欢喜,但两人皆心知肚明。 对于诸萦的沉默,宋王并不介怀,他又恢复成温文尔雅的君主模样,唤来在旁候着的寺人,“孤记得历来揭榜入宫的巫医均住在岐下之学,但诸萦姑娘医术不凡,治善姬之症颇有成效,便嘉许住入宫中,居……梓华殿。” 听到梓华殿三个字的时候,纵使是听宋王吩咐的寺人,面色都不由惊了惊,失态的将头抬了一半,生怕自己听错了,好在宫规严苛,寺人及时低下头来,才没有犯错。 寺人连忙应道:“诺。” 一直到被寺人带出昭阳殿,诸萦都还有些疑惑,为什么方才领路的寺人反应颇大,难不成梓华殿是什么奇怪的去处? 行至半路,虽然不抱什么希望,诸萦还是开口问了问,“敢问寺人,梓华殿是什么地方?” 寺人许是因为宋王对诸萦不同寻常的态度,一路上待诸萦十分恭敬,听了诸萦所问,也不藏着掖着,而是如实道:“贵人不知,梓华宫是历任王后入主宫中前的居所。” 第69章 寺人说完之后,瞧见诸萦的神色中并没有欣喜,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连忙找补,“也不定,偶尔贵族公卿的女公子们,或是各国的公主到了王宫拜见,若是能得王宫中的贵人赏识,也偶有居住于此处。” 虽然她们往往最后成了王后,亦或是得宠的宗室公子们的妻室。 寺人生怕是自己先前的话吓到了诸萦,引得诸萦不快,所以这后一句话,便悄悄省略了。 果然,听到寺人这般说,诸萦面色好了些许,她对寺人微微一笑,“有劳寺人解惑。” 寺人哪敢当诸萦的谢,连忙将腰躬得再深些,“贵人折煞小人了,能为贵人解惑,才是小人之幸。” 诸萦颔首浅笑,“寺人过谦了。” 之后,就由这寺人一路领着,偶尔说两句宫中的事,虽然他没说什么辛秘,但也叫诸萦对宋王宫多了些了解。 宋王是正室嫡出,可惜先太后已逝,宫中唯有先王的几位夫人在,帮着管辖宫务。而那些庶出的公子们,及冠的皆去了封地,未及冠的也大多在宫中,由生母抚养。 王宫中,若论尊贵,第一自然是宋王,而后便是王姬訾善。 訾善出身高贵,瑰姿艳逸,是世间难寻的大美人,各诸侯国虽然私底下都不将日渐衰弱的宋王室当回事,甚至不少强盛的诸侯国已断了对宋国的岁贡,但对宋国的血脉高贵却很是认同,所以一个个的,尽皆抢着聘请訾善王姬。 只是宋王爱惜胞妹,一一婉拒了,恐怕还要过上几年,才能将这位一母同胞的妹妹,择以丰厚的嫁妆,选良人嫁娶。并且,依照宋王对訾善王姬的宠爱,来日必定是要赐下封地的,如此一来,哪怕去了其他诸侯国,也是享着母国供奉的高贵王姬,即便是夫妻不和,也不用受夫婿的气。 即便不回王畿,也可以自去封地逍遥快活。像王姬訾善这样出身高贵的女子,若是不想守规矩,也可以像她的某位姑母一般,嫌夫婿老迈,一怒之下,带着大批嫁妆自行回了封地,召了男宠日夜相伴,何等风流快活! 纵使有大臣对她的行事作风看不上眼,可终究是先王的王姬,身份贵重,没谁能轻易上奏弹劾。况且,这也是人家的家事不是? 当然,领路的寺人只是浅浅的谈了两句,关键的地方,还是诸萦根据他的话,自行想明白的。 若是不幸穿到这个时代,恐怕唯有穿成这些出身不凡的贵族宗室女子,恐怕还能有些活路。诸萦摇了摇头,又觉得自己天真了,那位先王的王姬,虽然看着行事恣意放荡,可一开始不也被嫁给了老迈的夫婿,自去封地后,那些大夫臣子,虽然明面上没有弹劾,可私底下不也还有人看不过眼,觉得不满么? 说到底,除了出身高贵,那位王姬能活的如此自在,也有自身的缘故。不惧流言,性子刚烈,才能过的舒服适意些。 诸萦想着,不由将思绪落到了卫国的公主尔萤身上。诸萦除了那日一时兴起,去寻尔萤,顺手替她解决了一桩麻烦事,之后就在没有管过她了,也不知如今怎么样了。 尔萤作为卫国的庶出公主,和那位先王的王姬,亦或是如今的宋室王姬一对比,便也显得艰难许多。 但尔萤的心思谋略,还有适时孤注一掷的勇气,都不是寻常人可以比拟的,只是囿困深宫,显得小家子气了些。想来有宫外这么长时日的磨练,定能叫她心胸开阔,眼界不再拘泥于方寸之地。 这样一来,等尔萤回郢城时,便能委以重任。 诸萦仔细思量过,先改善民生,让哪怕最底层的庶民都能有起码的温饱,而后开设学堂。 有她作为神女的例子在,又有尔萤在她的有意默许下,积攒威信,那么让普通的庶民女子入学,再擢升为女官,先是在诸萦身侧,待有了亲侍神女的名头之后,再行遣至其余地方,也会顺利很多。 士大夫们或许会觉得自己的权力受到威胁,但那些庶民们可不会,他们只会看到不论儿女,皆能为官,越阶成为贵族的好处。 而士大夫们处也不必担忧,有诸萦在,她有神女的身份,天然的站在一个可以施令掌握生死的地位上。未知是最令人恐惧的,而诸萦恰好就拥有他们难以企及和探知的法术。 神女降下旨意,欲令女子上学堂,再擢拔优者侍奉左右。等到出事时,令她们代为前往各处助益,都是名正言顺的事。并非一蹴而就,所受到的抗拒自然也会小些,哪怕是庶民之女,地位也会缓慢提升。 如同温水煮青蛙,初时难觉,即便后头察觉了,想要挣扎,也有诸萦压着。 诸萦想着自己原本的打算安排,等到她坐到梓华殿的宫室内时,又想到如今的当务之急,应当是帮卫国解决洪涝之患。 她环视了周围一眼,虽然她只是前来为王姬治病,被宋王嘉许入住的梓华殿,明面上的身份并不尊贵,但是不知是梓华殿原本就有的宫人,还是后来又拨来伺候的,总之,在宫室内,左右侍立了少说有七八位宫人。 偏偏她们只是静静的侍立在角落,头微微垂着,仿佛连动都不曾动过。如果不是诸萦先前进来时,见过她们向自己行礼的样子,或许会以为这些人,和殿内的摆件没什么差别,不过是一个会呼吸罢了。 了无生气。 这是诸萦一整日下来,对有数百年沉寂底蕴的宋王宫,最深的观感。 可即便如此,这些人也不能忽略,哪怕她让她们都出去,难保不会发生什么突发事件。若是有人来寻自己,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恐怕轻易忽悠不过去。 毕竟这里不是卫国,卫国的宫人知晓自己是神女,哪怕有天大的事宜,也不敢轻易叨扰。就算发现了诸萦不在,也不会质疑诸萦的行踪。 在卫国宫人的心中,她贵为神女,天下何处去不得,别说是区区一个卫王宫,就是天下都随她的心意,想去何处便往何处。 诸萦望了眼周遭的宫人,她抬起头来,沉声吩咐,“你们先退下吧,我想一个人独处,研习医术。 若是有人来寻我,先在门外通传,哪怕事出紧急,也在外候上三息才可推门。” 诸萦的吩咐有些奇怪,但是这些宫人规矩甚严,连眼风都未曾想旁扫上一眼。她们齐齐弯腰行礼,动作整齐划一,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诺。” 等她们出去之后,诸萦略微思索了一番,在游戏背包中找到了一个面目空白的人偶,约莫一巴掌的大小。 她望着手里的替身娃娃,颠了两下,有些无可奈何,“倒也凑合。” 然后诸萦便扯下自己的一根头发,绕在小人偶的身上。顷刻间,原本巴掌大小的人偶,慢慢变大,长出了如诸萦一般的齐腰长发,连身上的衣裳都一模一样,面貌也相差无二。 若只是望着侧颜,眼前微微垂首,双手交叠相握,端端正正的跪坐在席间的人偶,比诸萦更像是个不识人间烟火,清冷无情的神女模样。 因为人偶的眼中毫无波澜,瞧不到一丝情绪波动,是真真正正的“假人”。 等人偶真正幻化而成后,她朝着诸萦,声音平淡无波的喊道:“主人。” “嗯。”诸萦应到,“你先替我在这里守着,假作看医书,如果有人来了,也不要惊慌,如同我一般行事,拖延一二,我会及时赶回来的。” 人偶连眼珠子都不动一下的,她保持方才那个微微垂首的姿势,“是,主人。” 虽然眼前的人偶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但行事实在太过僵硬木讷,若是熟悉她的人,恐怕很容易就能认出来。可是眼下也只能这样了,只要人偶假装自己在殿内,人来了拖上两息,自己施展瞬移的游戏技能,很快就能回到周王宫。 大体上出不了什么差错。 诸萦又唤出了一只小纸人,让它待在人偶身边,也算是替自己看着。因为小纸人和主人心意相通,如果到了很紧急的时候,诸萦就能感受到小纸人的视角,也能知道是否有人来了,又发生了什么事。 做足准备后,诸萦才走到内室,在脑海中想出卫王宫的地图,寻到桓珩所在的小红点,然后施展瞬移的技能,一瞬间,她的身侧浮起白色光晕,等到白光散去,诸萦已经出现在了卫王宫。 她出现在大殿的时候,底下的人正吵得热闹。 其中一个胡子花白的大夫,一怒之下,还把手中的笏板扔到另一人的头上,好好一个文臣,气的都快能生吞人了。 “竖子尓敢胡言,边境要紧,难不成遭了水患的庶民们的性命就不要紧了不成! 若是没了庶民,何来的卫国,何来的边境!” “荒谬,文尚大夫难不成连糊涂了不成,卫国可不是因为这些低贱的庶民,是宋室分封我卫国先祖,有了卫君,才有了卫国。 区区贱民,死何足惜!” “君舟民水,载舟覆舟,颉屈你这老匹夫,只懂兵戎,安能知晓治国之术?”文尚大夫须发皆白,微微颤颤的朝桓珩跪下,泣涕涟涟,“还望公子多加思量啊!” 诸萦来得刚好,恰恰在这最近要的关头,打断了这场喧闹。 她的攸然现身,让大殿陷入一片寂静,连涕泪四下的文尚大夫都止了止动作。 等他们反应过来时,便是慌忙的下跪行礼。 诸萦站着,也未叫他们起来,在乌压压的一片脑袋中,她走到方才和文尚大夫争辩的人面前。这位颉屈将军身高体壮,面容粗犷,是极为标准的武将模样,神情中也有卫人的尚勇,只可惜,太过悍勇,反而显得有些不够聪慧了。 她慢步轻移,停在这位颉屈将军的面前,眼看着方才气势如虹的悍勇将军,头越来越低,甚至沁出细汗,将内里的衣裳打湿不说,就连大殿光洁的地砖上,因为太过寂静,都能听见汗珠落地的声响,像是敲进人的心底深处。 诸萦漫不经心的嗤笑一声,她的声音中有着居高临下的高傲,就如同方才的颉屈一般,“贱民…… 呵,君说的亦有些道理,只可惜,在吾眼中。 汝,亦为蝼蚁。 区区蝼蚁,死何足惜!” 诸萦一字一句,皆说的极慢,甚至有时唇边还泛着清浅笑意,可越是这样,越是令人胆颤。 说到最后一句时,方才还不拿庶民的命当一回事的人,此时浸满汗水的额头,已经深深垂在了地砖上。但他甚至不能求饶,没有人敢在此时触怒神女,哪怕她此时是笑盈盈的模样。 可他们谁都知晓,正如神女所说,他们于天道,于诸萦,都不过是蝼蚁而已…… 轻言,可死。 第70章 伴随着满室的寂静,还有众人沉重恐惧的心情。 诸萦本意只是给颉屈一个教训,让这些王公贵族,莫要那么轻贱庶民的生死。虽然他们与生俱来高人一等,贵庶分明,但至少有了今日的一遭,也能多两分警醒。 眼下自然是救那些深受洪涝之灾的庶民要紧些,越是耽搁,恐怕死去的人便越多。 她没有再站在颉屈将军的面前,而是慢慢迈步,走了回去,双手展袖,在上首缓缓坐下。而后,抬头望向众人,声音轻缓,却又清晰的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起来罢。” 刚刚被诸萦注视着的颉屈将军,才如蒙大赦,浑身像是被抽去骨头似的,跟着其余人的动作,慢慢抬起头,回自己原先跪坐的席位。 直至坐定,颉屈将军能轻易握住三四十斤重的青铜戟的手仍有些微颤,只怕日后归家的途中,瞧见自己口中的贱民时,心间亦会想起今日的一遭,也不知届时又是以何等心情看待这些“贱民”。 诸萦没有铺垫太多,直接了当的道:“尔等商议了如此之久,可有了决断?” 面对诸萦的问题,方才还你一言我一语,争辩不休的人都安静了下来,他们各执观点,但若说真正做出决策,却不是他们可以论断的。 在一室的寂静中,桓珩站了出来。 他先对诸萦弯腰一拜,待行完礼起身时,才道:“回禀神女,珩欲拨粮救灾,且事出突然,应当仍有百姓为洪灾所困,当遣将士救出围困百姓。 命人修建棚屋,暂且安置灾民。 珩曾阅览往日奏章,若出水患,水患平则疫至。故而需召集医者,囤积药草,为来日起瘟疫做备,以防有人囤积居奇,哄抬粮草药价。” 看桓珩有理有据,面目平静的模样,便可知他心中早有应对的章程了,枉费方才这些在那吵吵囔囔,哪怕诸萦不来,今日便是那位颉屈将军嗓门再大,其实也左右不了桓珩的决断。 诸萦听了听,总体缜密,她也挑不出什么错处,甚至连水患过去会有瘟疫都想到了。只可惜他们只知道水患过后常常伴有瘟疫,却未必知晓,为何会有瘟疫。 但是此刻不是慢慢吞吞为桓珩等人进行科普的时候,她想了想,“你既有了决断,便自行吩咐下去。 吾不能随意插手人间兴衰,地动洪涝的灾殃也正是如此,一饮一啄,自有天定。 但数日前尔等悉心祭祀,今次吾便插手一二。” 说罢,只见诸萦纤细白皙的手轻轻一挥,数只纸鹤落在桓珩的面前。 桓珩望着满地的纸鹤,并不像旁人一样不明所以,他是见过诸萦如何令纸鹤驮着小纸人传信的,大抵能明白诸萦是何意思。 只可惜,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只见诸萦若葱白般莹润的手指托起一只纸鹤,随手往外一抛,纸鹤非但在一瞬间展翅,看起来宛若活了一般,甚至变得足有五六尺长,足有诸萦般高。 看得旁人目光发怔,满脸都是不可置信,他们听过许多赞颂神明的祭歌巫词,里面往往记载着神明的神力强大,有掌控河水的河伯,有性情多变、纵情山间的山鬼,甚至一捧清泉,一株花木都可成神,哪怕死于战场上的悲壮将士,都有大司命遣来的鬼神收去他们的魂魄。 可…… 诸萦神女的许多仙术,却是祭歌中都未曾记载的。或许,这才是神明之力,浩瀚渺渺,非凡人可以窥探。 在众人的目光都落在纸鹤身上,满脸的不可思议时,诸萦淡漠的声音在上首响起,“此物可随心念,大小变换自如,至天地之远亦不过一瞬,望君善用。” 桓珩朝着诸萦神情郑重的跪下,行了一个个深深的拜礼,“珩代黔首谢过神女恩泽。” “嗯。”诸萦面色平静的回应了一声,然后道:“君自去施为,黎庶性命,唯在君。” 说完,诸萦一只袖摆向外挥动,白光将诸萦围绕,光芒渐盛,等白光消散后,席上已不见诸萦的踪迹。 诸萦消失后,桓珩站了起来,他面朝大殿上的一众大臣,眼神锐利,似乎能探究到人的心中,身上散发着沉稳气度,凛然不可侵。 能站在此处的,皆是向桓珩投诚,亦或是已表明心意的。虽然就卫王如今的几个公子来看,也只剩下桓珩这一个是可效劳的。故而,眼下殿中的人,虽不能囊括整个卫国的臣子,但也有十之七八。 桓珩方才放任这群人抒发己见,静静的看着他们争吵,由至此时此刻,虽然桓珩仍旧不说话,身上的气势却和方才大不相同。和诸萦的神女身份,如天堑一般的差距不同,桓珩仅仅是独自伫立在殿中,一抬眸,周身的气势,便给人无端的压迫感。 如同,天生的君王。 这份压迫感,是连身为一国之君的卫王身上都寻不到的。令得那些起了小心思,想趁着洪涝之灾浑水摸鱼,谋夺些好处的人,心间止不住的发颤。 桓珩穿着玄色的常服,上面用金线绣着繁复的图案,脚上穿的镶着莹润玉片的舄,昭示着他的公子身份。 “方才吾所言,诸君可曾听清?”桓珩扫视了底下的众臣一眼。 “然。”这是臣子们的回应。 “可有异议?” “臣等无异议。” “善!”桓珩淡淡应道。 而后他才开始吩咐这些臣子,“文尚,你去筹措粮草,除了戍边将士的粮俸,还有多少剩余……” 从桓珩放任这群臣子肆意争吵,再到他一力压下,带给臣子们更多的是威压。即便他年纪轻轻,又未取得卫国国君之位,可这份御下的手段,却很是熟稔,将人心拿捏得极为准确。 若是那日诸萦没有救下桓珩,他若能侥幸活下来,哪怕没有诸萦,凭借桓珩的心胸城府,还有治国才能,恐怕卫国亦能一举替代陈国,成就霸主之路。 但列国的纷争,却未必能停下。 桓珩站在殿内的高阶之上,臣子们需要仰视他,甚至臣服恐惧于他。而桓珩的目光,却不曾停留在他们、乃至这个宽阔雄壮的大殿上,而是透过古朴厚重的殿门,遥望天下,目无尽处。 …… 诸萦消失在殿中,却没有立刻回到宋国王宫,而是去了冀城,她记得自己所看见的卫国地志,卫国最大的江河是陵江,若是汛期,雨水丰沛导致江水暴涨,那么往往第一个淹掉的就是梁城。 而这里的土地肥沃,是卫国国库中粮草的一大来源。 只是,风调雨顺时虽然能粮食丰收,可若是遇上决堤,便是大灾,动辄地毁人亡,流民无数。 诸萦在地图上选的落地之处是梁城的城墙上方。 天空异光大盛,诸萦伴随意象凭空而现,偏偏她一袭衣裙飘渺出尘,藕色披帛随风而动,鲜妍的色彩、洁净的衣裳以及恍若九天之外才能有的出众容貌和枯寂贫瘠的人世间格格不入。 城墙上密密麻麻站了许多避难的人,他们有的抱着布帛,有的抱着袋粟米,大多衣裳脏污,染了泥土,人人面上皆是惊惶之色,不时还有孩童啼哭。 城下是汹涌的江水,已有三分之二的城墙高,若非这城墙原有抵御外敌的作用,修筑的厚实牢固,恐怕此刻已被冲塌。 而浑浊泛黄的江水上不仅有屋子的残骸,甚至有漂浮的尸首,什么脏污的东西都有。也有人侥幸活下来,抱着被连根拔起的横木不肯撒手,勉力喘息。 可惜没有人救他,不是不愿意,而是没人敢冒着被卷走的风险救人,那些站在高处活下来的人,神情麻木,目光空洞而绝望,怎么救呢,或许他们就是亲人牺牲性命才得以活下来的。 所以诸萦出现时,就像给灰蒙蒙的,只剩下无尽的浑浊江水的天地染上一层光亮,像是黑白分明的水墨画被点上如鲜血般明亮的艳阳。 诸萦看着眼前的惨象,嗅着腥臭潮湿的空气,差点落泪。她忍着鼻间的酸意,伸手一挥,把游戏背包里的小纸人全都放了出来。 然后唤出一只小玉舟,一瞬间变大,在汹涌的江水中牢牢的漂浮。 诸萦站在纸鹤上,又将剩下的纸鹤一股脑放出来。 一时间,如同活过来的纸鹤们鸣叫一声,就将张开嘴将漂浮在水上的人一叼一甩到背上。 小纸人们长的小只些,但是一个个齐心协力,一群小纸人抬着人的手和脚,呼哧呼哧的把人从水面上抬起来。 最离谱的不是它们不怕水,而是在水中竟如平地一般,可以迈着小短腿走路。 第71章 小纸人们齐心协力将救上来的人放在玉舟之上,然后便呼哧呼哧的继续干活,由近及远,努力的把人搬运到玉舟上。每当诸萦朝何处望上一眼,哪怕只是轻轻扫过,在那一处的小纸人们都会更加卖力。 它们像黄河的纤夫喊号子一样,也卖力的发出有节奏的声音,“叽叽!喳喳!叽叽喳!” 救人救得特别起劲,以至于一时间,原本堪称人间惨剧景象的地方,连凄惨的哭声都停了下来,他们只知道怔怔的望着漂浮在半空中,风姿卓绝的诸萦。 天地间,除了呼啸的江水,就只剩下满是干劲和韵律的叽叽喳喳声。 而小纸人和纸鹤们的活动范围也并不止局限在梁城的城墙外,有辛勤的小纸人搬运工和叼人甩人动作特别熟稔的纸鹤,或搬或叼,整整将踪迹延伸到了一里开外。 诸萦也没闲着,她施动技能,尽量将脑海中释放技能的范围放大,大到她的脑袋开始隐隐铮鸣泛疼才停下来。然后集中心念,施展技能。 随着诸萦攸然阖上双目,天空落下漫无边际的粉白花瓣,草木的清香浮动,自诸萦而起,散发出清浅的光晕。 紧跟着天边不断降下雨水的乌云被慢慢驱散,露出了淡金色的太阳一角。甚至有凝实的彩虹,在诸萦的身后聚起,光辉如同是有意围绕着诸萦的,她身上的披帛裙衫愈发显得耀眼夺目,但却丝毫不能压下诸萦的容貌,只显得她莹白如玉,如九天神女般高贵飘渺,凛然不可侵。 而比这更神奇的是,凡是被花瓣拂过的人,身上的伤口都在慢慢愈合。衣衫褴褛破败的庶民们,在嗅到空气中盈满的草木清香时,那股子绝望悲戚似乎也慢慢从胸腔中消散,多了隐隐的期盼。 不止他们,连同那些在水面上紧紧抓着漂浮物,奄奄一息的人,也在体力消散,即将支撑不住马上要松开手时,突然有了力气,不至于掉入水中。 诸萦带给他们的不仅是身体上的治愈,更是精神上的寄托。如同枯朽的树木,在连绵的阴雨中,终于窥得一缕阳光,生出了翠绿的枝桠。 有一个被母亲紧紧护在怀中的小女孩,睁着黑白分明的双眼,伸出消瘦的像是鸡爪子,但又隐隐可看见指节间小窝窝的手,托住一片花瓣。 女童的眼中满是好奇,半空中诸萦身上发出的光亮柔和了女童的眼睛,像是盛满了最闪耀的星星,有着孩童的纯稚。而花瓣在触及到女童脏污的手时,攸然消散,化作柔和的光晕,将她手上还沾着污泥的伤口愈合。 “神女娘娘!”女童似乎笑了起来,声音清澈的朝着诸萦的方向喊道。明明方才她的眼中还全是恐惧,此时却干净纯澈,有不自觉的信赖依恋,就好像诸萦能带给她如同母亲怀抱般的温暖安宁。 女童总角上的铃铛还在响个不停,她认真的遥望着诸萦,干净的双眼中映衬着诸萦如披七彩霞光的身影。也许这场洪灾本该成为她一生的噩梦,可因为有了诸萦,似乎连恐惧都在悄然消散,往后的回忆中,只剩下对诸萦模糊印象中的惊艳。 随着女童的声音,那些人如梦初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刷刷的对着诸萦跪下,他们用力磕着头,呜咽的哭泣,宣泄着心中的恐惧,他们仿佛终于找到可以依托之处。 有年迈的老人甚至唱起了记忆中大巫在祭礼上吟唱神灵的祭歌。 “累累白骨兮,哀民掩涕艰。神不负民兮,眺盼多垂怜。昭昭明月兮,风雨骤停歇。”吟唱的乐声在空旷幽寂的梁城缭绕,像是远古传来的乐章,古朴、却又深深的震撼人心。 诸萦放眼一望,见小纸人和纸鹤正有条不紊的救人,心下大致宽慰,松了口气。照这样看来,至少那些没有在洪水乍然出现就被淹死的人,应当是可以被救下。 现下她才有空去看那些不断朝她跪拜的百姓,好在也算熟门熟路了,诸萦对自己该如何扮演好神女的人设很有经验。更何况,对于这群才遭逢大难的人来说,正是信念崩塌,最惶恐不安的时候,有了精神寄托,才能更快生出面对往后日子的勇气。 诸萦驾着纸鹤到城墙上,恰好在百姓们的正上方。 她神情清冷,端庄出尘,衣裳散发的潋滟流光衬得诸萦愈发圣洁,让人不敢直视。她的目光落在跪拜的百姓身上,“吾名诸萦,天帝之女。吾感召尔等有难,故来救之。” 第72章 听到诸萦这么说,底下跪拜的人愈发激动,他们有的人甚至一边用力磕头,一边涕泪横流,“是神女啊!” “是神女救下我们这些卑贱的庶民!” “上天还眷顾卫人,鬼神没有动怒,没有厌憎我们!” 居于城墙高处,侥幸得救的人们,不断向诸萦祈祷,感念诸萦的恩德。这里面有庶民,也有贵族,可是他们无一不满心虔诚。 因为诸萦,是他们的希望。 大地苍茫浩瀚,有数不尽的磨难,永不终止的灾秧,他们太过落后了,没有抵御的能力。也许一场风寒,也许一次大水,他们的性命就会逝去。 他们只能坚强的不断往下走,凭着求生的本能,可是人的内心是会惧怕的,惧怕愈发预见的未知,惧怕永无止境的灾难,而对神灵的寄托,成了他们活下去,坚持下去的一大理由。 人或许会死去,但是神灵不会。神灵掌握世间的一切能力,风雨雷电,水火凶兽。仿佛他们只要祭祀神灵,就有勇气面对这些未知的力量。 故而一切皆可为神,山河树木、湖泊水泽。只要神灵应允,那么这一切都不再可怕。 就如同现在一般,他们恐惧洪水,但也会因为诸萦,而生出雀跃欢喜,驱散恐怖。 诸萦接受着他们的跪拜,又在众人的目光下慢慢施动技能消失。只余下空气中淡淡的清香,证明诸萦曾经来过。 而诸萦没有去其他地方,她只是换了个远些的地方,重新出现在了城墙不远处。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诸萦方才放治愈技能的范围还不够大,而遭受水灾的范围却远不止如此。 她骑着那只纸鹤,沿着汹涌的江水一路前行,而她走到哪里,只要看到有人受困,就将他们放在纸鹤身上,纸鹤会将这些人驮向诸萦放大的玉舟之上。 玉舟上已然坐了数百人,神奇的是,不论坐了多少人,玉舟飘在水面上的深度始终不变,甚至人越多,它也随之不断变大,但是却稳如磐石,再汹涌的江水也奈何玉舟不得。 玉舟跟随着诸萦在不断前行,而那些被救上来的人,先是惊慌失措,再便是被玉舟这样的仙家法器所震撼。从沿陵江起的梁城,再到望城,沿途所有受灾之人,皆见识了诸萦的神仙手段,诸萦神女的名字在沿江一带响彻。 等到天黑时,诸萦几乎已将被困的人救了个七七八八。 她最后一次挥动玉舟,将其落在梁城未曾受灾的一处地面。眼看着这些人从玉舟下来,而原本空旷的地面,也在暗夜中点起了一簇簇的火堆。那些得救的人围在篝火旁边,感受着火光带来得温暖。 而火光也在帮他们驱散山林的虫兽,让它们不敢靠近。 诸萦看着他们仍旧濡湿的衣裳,往下渗水的鞋袜,即便将他们大都救了上来,心中的担忧也仍未消失。在这样寒冷的江水中浸泡过,夜间也没有抵御寒凉的衣物,是很容易感染风寒的。 这里可不是现代,有那么多的退烧药,一旦有人生病,面临的很可能是死亡。 而诸萦施加治愈技能的次数并不是无限的,她今天已经施动技能太多次了。如果想要帮他们预防风寒发热,恐怕只能将游戏背包的那些丹药拿出来。 可是…… 诸萦的内心仍旧有一丝犹豫,因为丹药总有用完的那一天,她也不可能永远庇护这些人,想要直面灾难,战胜灾难,只能靠他们自己。这也是为什么人类在不断的进步,从任由灾难与疾病宰割,再到草药治愈疾病,修筑堤坝防范水患涨潮,等等。 她只是偶一施救可以,但不可能事事都让她来。也许她现在是有这样的能力,可是来日呢? 人们崇尚仰赖神明,但凡出了事情,就只能想到跪拜祈求神明,人们的愚昧只会越来越深,就此生出惰性。所以在神话故事中,人皇神农只是有神鸟叼来一袋谷种,在他的面前偶然掉落几颗,却不是有神仙降世,大手一挥,让广阔的大地布满粮食,再告诉神农这些东西可以让尔等果腹,快取去吃吧。 而神农也要不断地思考,收获谷种,将谷种种入土地,悉心照料,等到丰收后,还要割取稻谷,为谷子脱壳。经过漫长而繁琐的步骤,才能收获粮食。 这才是真正的给予。 所以诸萦从游戏背包中取丹药的意念顿住。 她现在能拿出来的东西,都是超脱时代的,是这个时代根本无法造出来的。来日还想要用这些丹药,也无法制成。 诸萦望着在火光中取暖,却被突然吹起的冷风惹得打了寒颤的人们,一时间陷入两难。 有什么是这个时代所拥有,又能抵御风寒发热的事物么? 诸萦绞尽脑汁,却怎么也想不到,在她看来,这个时代实在是太过贫瘠。连医术都没能盛行,他们还崇尚仰赖着天地鬼神,令巫医向鬼神祭祀舞乐,以祈求庇佑。 她望着这些,深深的叹了口气,哪怕是有那位名动列国的医者和连也好。诸萦灵光一闪,对啊,和连周游列国,为患病的庶民医治,但凡疑难杂症,鲜少有见难得住和连的。 若是能请有这位医者和连在,询问草药熬制汤药,让这些受了冰冷的江水浸泡过的人们喝下,应该就算妥当。而这些草药一直都在,只需要记住汤药如何熬服。 就在诸萦打定主意之后,耳边突然听到震耳的“轰”声,急促而动人心魄。 第73章 诸萦心间一惊,猛然转过头,她看向声音的来源,但这一眼,就叫诸萦怔楞住。 是一个年轻人,诸萦不记得自己曾经救过他,那便应该是小纸人或是纸鹤的功劳。年轻男人的头发湿润,但是被规规整整的束了起来,他身上穿的衣裳,是庶民们,甚至普通的士都穿不起的云裳。 他的面容俊朗秀逸,再观他举手投足的风范,很明显这个年轻人至少出身大贵族,年已及冠,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梁、望两城的贵族。 年轻人手上握着长剑,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他的眼神格外坚定。只见他挥剑舞动起来,先是吼了一声,然后气吞山河般吟唱起来,“长日不见光阴,鬼神于我何往?魍魉绕我身畔,不见踪月,与我颤颤。” 每吟唱一句,他就用力踏脚。随着年轻人的动作,越来越多的人跟着他吟唱,有佩剑的人做出和年轻人一样的动作,长剑挥动,重中的向下一劈,像是要驱逐所有围绕在身侧的邪祟。而那些没有剑的人,也跟着手舞足蹈,跳出一种独具韵律,行动时极具力量感的舞,和时人常见的巫舞极为相似。 这些人的动作完全跟随年轻人,他们重复年轻人所吟唱的词,“长日不见光阴,鬼神于我何往?魍魉绕我身畔,不见踪曰,与我颤颤。” 年轻人在吟唱完这一段之后,猛然回身一旋,长剑劈甩,抬眸回首时的目光如有实质。诸萦觉得,这些动作莫说驱散寒意,恐怕就是落在战场上,劈落的力度也足以斩杀敌人。 只听他突然喝斥一声,像是在驱散病祟,而后继续高歌,“成阳予昭昭,少昊降恩德。斯天鬼神庇我安康,魌魋趋避之。” 他的声音高昂上扬,充满力量感,在这个阴暗不见星光的夜晚,如有划破天际的强劲之力。 而在他吟唱后,有数百人齐刷刷的跟着他重复,而后是数千人,在这个空旷的地方,回响着规矩齐整的吟唱声。浩浩荡荡,在尚且落后贫瘠的时代,足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他每吟唱完一句,就举起一脚用力跺下,长剑甩动,众人跟随着他的动作齐齐跺脚,“咚!咚!咚!” 即便没有钟鼓,他们的气势,跺脚时的响声,足以响彻天地。 诸萦可以清晰的看到,那些人在跟随年轻人大声吟唱,手脚大开大合的动作后,几乎身上都出了薄汗。连浸湿的衣裳都随着他们的动作挥落了不少水珠。而跳动的火焰在一点一点的烘干他们的衣物。 原本还令众人觉得呼啸难挨的冷风,此时似乎都被人们身上散发出的热气驱逐,近都不敢近。 诸萦望着他们热腾腾的身影,不自觉的笑了。不是嘲笑,而是单纯感叹自己的见识还是太过浅薄,对这个时代,对这些人的了解还是太过片面,哪怕自己看了些地志史书,见了些风土民俗。 这个时代的人,即便看似愚昧,崇尚鬼神,可他们仍旧有自己的智慧,他们并不像诸萦以为的那般无知。 直至小半个时辰过去,他们才停下来,方才高歌驱舞的震撼似乎还萦绕在耳畔,显得天地格外空寂。但诸萦的心情却是极好,因为只看这些人的精神面貌就能知晓,他们明日大概不会突发风寒了。 诸萦含笑望着这些劫后余生的人,自己似乎也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期盼,如同他们一样,有像野草似的生命力,不断的蛮横生长,属于原始的野性。正是这份生命力,让他们能够面对一切艰辛磨难,成就流传在历史长河的神话。 方才那位率先高歌,跳起驱邪祈神之舞的年轻男子也越过众人,竟然毫不恐惧的朝诸萦的方向走来。他的目光中有深深的敬畏,却仍旧有向前的勇气。让诸萦忍不住想起他先前率领众人,所跳出的震撼人心的驱逐邪祟之舞。 这绝不是个怯懦的人。 他看起来华贵耀眼,明明是在荒寂的野外,可当他信步而来的时候,诸萦甚至有种身处公卿府邸,对方腰悬佩剑,正闲庭漫步的错觉。 诸萦的五感灵敏,她的直觉通常不会出错,所以,他一定出身显贵,非望族门阀养不出这样的人物。 年轻男子离诸萦足足有三米远时,便没有再靠近,他对诸萦遥遥跪下,行了一个虔诚的跪礼,通身仪度犹如尺矩,端庄清举,“陈国成氏子雎拜见神女。” 成氏…… 诸萦在脑海间回想成氏的由来,时人唯有公卿贵族方有姓氏,所以只要据其姓氏,往往就能推测出他们的出处由来。 又是陈国,又是成氏,如果诸萦没有记错的话,成氏似乎是陈国的王族。那么眼前的人,便是陈国的公子王孙了。如此一来,他能有这般华贵的风姿仪度,也就不足为奇。 说起来,这应该是诸萦碰见的第三个陈国的王族。祭祀之礼上的陈王,雍容豪迈,就连那什么王孙阮延君,虽然心思深沉虚伪,品性有瑕,但也生的相貌堂堂。 诸萦认真回想了一番,三人的样貌还是有些相似的。 只是…… 诸萦明明记得陈王看起来豪迈英勇,应当正直盛年,至多不过四十余许,而不管是在郢城外所见的阮延君,还是眼前不知身份的陈国王族子弟,都已经过了弱冠。 如若二人都是陈王的王孙,陈王生子倒也挺着急的。诸萦思绪十分游离的想到。 但该给予的回应还是要有的,诸萦微微颔首,端着神女的气势,神情淡漠、居高临下的望着成雎。“汝因何前来?” 作者有话说: 好像还是有点短小…… 因为作者咕家里有长辈摔倒了,今天匆匆忙忙赶回老家,奔波了一天,只能用挤出来的空闲时间码字,所以有点少,明天尽量多写点。 虽然但是,最近好像是有点点倒霉_(:з」∠)_ 第74章 成雎跪在地上,望向诸萦,他双手拱着,深深一拜,抬首时目光清明认真,“某别无所求。” 他哪怕是跪着,身姿依然笔挺若松,诗经有曰“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恐怕说的便是他这般品貌的人物。 诸萦仍旧静静的伫立在那,静静的注视成雎。 “某曾有位挚友,幼时一道承教。少年时翻阅竹简,闻祭歌赞颂神女之姿,心向往之。今日得见神女姿容,了却少年时戏言,夙成一愿,某已无所求。”谈及自己自幼时起的好友,成雎的眼中下意识浮起淡淡的笑意,以及对回忆的怀念。 “其今昔何在?” “死了。”成雎垂下眼眸,并不敢再端详诸萦的姿容。 诸萦没有说话,侧身望向浩渺天地,微微一叹。 人间世事无常,她也没有办法。自己亦并非真正的神女,所谓夙愿,其实圆的也不过是活着的人。正当这时,被乌云蒙蔽的漆黑夜空,不知为何朦朦胧胧的露出圆月的一角。 诸萦的衣摆被长风带起一角,愈发衬得她飘渺出尘。 良久,诸萦突然道:“尔既倾羡吾等姿容,应亦憧憬吾等纵游天地之快哉。” 诸萦从游戏背包中找到一袭衣裳,她心念一动,白光大盛,身上已然换了衣裳,就连她的妆容亦有不同,白皙柔润的额间多了一道蓝色花钿,双目间无悲无喜,如同九天之上真正的神明。 她身上是东方既白时的淡蓝衣裙,轻纱环绕,裙幅曳地,上头隐有流光浮起,宽大的袖摆随风晃动,飘然若仙。 这身衣裳,是诸萦在卫国的祭祀之礼上所穿,比起方才随意敷衍的裙衫,此时此刻,才真正有如辞赋中所赞颂的一般,华采衣,与齐光。 尽管先前的诸萦容貌也极为出众美丽,但是与此刻一比,便如同身穿常服不施粉黛,与盛装打扮般的对比。前者虽美,但远不及此时耀眼夺目,光华万千。 连先前克制不敢相望的成雎,也失神痴望,满面的惊艳,他喃喃道:“无怪乎竹简巫乐中皆如此盛赞,辞藻堆砌,任我等如何痴想遥望,原却不及姿容万一。栾固啊栾固,真真可惜,你未能得见,否则该几多欢喜?” 而诸萦换却衣裳之后,她脚下所踩的,也从呆滞古板的纸鹤变做耀目绚丽的青鸾。青鸾的尾羽极长,拖坠而下,青翼铺展,时不时发出一声清鸣,动听悦耳,犹如远古传颂而来的厚重钟声,让人不自觉安心踏实。 诸萦站立在青鸾上,巍然不动,衣带当风,似要临空而去。 她的声音空寂淡漠,像是自天地四处回荡而来,“尔今日有功,吾且嘉之。” 说罢,她广袖一挥,施动技能,花瓣携着无声的气流环绕住成雎,令他徐徐而起,直至落在青鸾的身上。等到成雎坐定,诸萦手一挥,朝着青鸾喝了一声,“去!” 原本只是停留在原地的青鸾双翼挥动,清鸣数下,竟是迎着夜间呼啸的清风纵情飞舞,朝九天之上直直而起。 成雎能感受到耳边的清风,夜空的湿凉,放大的淡黄圆月,还有那些原本奇高的建筑,都渐渐变得渺小。方才还和他平视的人,此刻俯瞰下去,如同沙硕蝼蚁,微小渺茫,如果不刻意去寻,甚至瞧不清这些人究竟在何处。 诸萦没有停,而是令青鸾绕着这苍茫天地翱翔,自梁城起,一直飞至陈国的都城茠。这一路上,成雎亲眼看见多年游历所见的庞然大物,看见灯火通明的城池,看见有因洪灾逝去亲人而恸哭的百姓,也有富饶兴盛的城池灯火通明,夙夜欢乐。 众生百像,不过如此。 或许只是隔了数十里,人们的悲欢便不再相同。慢慢的成雎多年来沉郁的心胸,似乎也随着这一路的见闻而逐渐开阔。 成雎在想,他似乎有一瞬能明白“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究竟是何种感觉,因为世间的一切,相对浩渺的天地,实在太过渺小浅薄。 也许是有先前路上的游览,当成雎再次踏入陈国的都城茠时,心情竟然奇异的平静。原本的耿耿于怀,悲愤抑郁,似乎都寄托于清风,最终归于平静。 诸萦看着成雎,慢慢说道:“天地瞬息,纵清风明月,也不过须臾,何至伤怀若斯。” 成雎这才知晓诸萦为何要带他在广袤的天地间游览,并不仅仅是为了让他见识真正的仙家逍遥,更是为了点化他。 他朝诸萦缓缓跪下,腰身一弯,深深的向下拜去,“成雎多谢神女教诲,心结骤解,余生亦无憾。” 成雎深深的望向陈国王宫的方向,眼神复杂,却又最终归于平静,他声音轻浅的讲述过往,轻到一阵风似乎都能讲声音吹散,“子雎本是陈国嫡长公子。” 诸萦看起来面色如常,似乎并不为所动,但是内心忍不住惊讶,明明先前遇见的阮延君看起来和成雎一般岁数,可一个是长公子,一个是王孙。她怎么有点看不懂,古人的身份还是有些复杂难懂…… 她不知道的是,公子所出即为王孙。阮延君之所以是王孙,仅仅因为他的父亲曾是公子,与如今的陈王同出一母。 按照时人的身份论,阮延君是王孙,成雎是公子,但若论血脉,二人却是实打实的堂兄弟。 出于直觉,诸萦觉得成雎之所以落魄的在诸侯国游历,定然与那位嚣张跋扈的阮延君脱不了干系。 果然,下一刻,诸萦便听到成雎说道:“奈何父亲并不喜爱我,反而偏宠从弟,未及弱冠便分封食邑,为阮延君。” 第75章 很好,诸萦仅凭成雎的三言两语,又脑补出一出大戏。但这也不怪诸萦,毕竟如陈王那般富有野心的君主,哪怕看起来豪迈,但心计城府绝对很深。 至少,哪怕他万事不说,心中也自有计较。这样一个想要不断吞并诸侯国,称霸天下的人,是绝对不会真心实意去偏宠一个侄子,起码明面不会。 更别提为了一个不堪大任的侄子,将自己的嫡长子排挤出陈国,只能被迫周游列国。 一则,名不正言不顺,很容易给其他诸侯国留下攻讦的把柄。这个时代,纵使宋王室衰微,宋礼却还没有完全崩坏。各个强盛的诸侯国,一边妄图僭越问鼎,一边在内心深处并不否认宋王室血脉的高贵,认同宋礼的阶级观念。 二则,作为一位强盛诸侯国的国君,他的偏宠可不仅仅代表着千户封地、稀世奇珍,还有众臣的效忠。王位之争,足以动摇国本。 如果不是什么罔顾人伦的大戏码,恐怕就是另有原因了。比如,这位看似荣宠的王孙阮延君,只是陈王为自己嫡长子铺设的磨刀石。诸萦是见过陈王的,勇武而不莽撞,恐怕该是第二种。 只可惜,陈王低估了自己的长子对君父的孺慕之情,也忽略了一个少年人是否能承受来自父亲施加的压力与不公。明明是嫡长公子,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却无法受到应有的重视,哪怕他勤于学问,弓马娴熟,无论是教导他的臣子,还是门下的食客,无一不赞颂他的宽厚仁慧。 诸萦心中有了猜测,但她还是静静的站着,听成雎讲述所遭遇的一切,“父亲事事偏宠优渥,甚至连祭祀天地先祖,都让从弟与我并列,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初时尚觉失望,时日久了,倒也习惯了。 可栾固自幼时起便是子雎的伴读,多年情分,如兄如友。子雎受从弟构陷,是栾固在殿前挺身而出,揽下所有罪过,于凤落台外被砍去头颅。” 说到此处,成雎的眼眶通红,他的目光落在陈国王宫中的一处高台,语调哽咽痛惜,“那是栾固啊!是于子雎如手如足的栾固啊!” 成雎自高空起俯瞰整个王宫,却一眼就落在仅有巴掌大小的凤落台,隐隐间,似乎还能看见那日的景象,他是如何苦苦恳求父亲,行刑时又是如何的撕心裂肺的痛哭。可不论如何,栾固还是死了。 从那之后,他对陈王就彻底失去期盼,绝了这份君父之情。心灰意冷的成雎,在又一次的构陷中,不再反抗,任由君父分配边地,失望离去。 此后浑噩度日,在诸侯国间辗转游离,不知归途。 直至遇到了诸萦…… 其实今日大水冲袭时,成雎被水卷走后便昏迷了,当他再睁开眼,便发现自己的身体侥幸被一棵长树托起。成雎是会泅水的,又有树木托举着他使他略微恢复了些体力。若是想要活下去,奋力一搏,未尝没有可能。 可他本就落魄失望,对世间已无期待,索性躺平,任由水流飘荡,究竟是生是死,随天意去了。 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纸人,成堆的出现,不顾他的挣扎,硬生生将他搬到一个极为奇异的玉舟之上,就像传说中神明的法器,不是凡间所有。 原本麻木失落的成雎,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年少和栾固的玩笑话。 为此,他的心间才生出一丝企盼。他亏欠栾固良多,哪怕在死前能替栾固瞥见巫乐中歌颂的神女姿容也好。再后来,许是这丝企盼,又或是受了多年教导,不忍见无辜黔首受风寒所苦,来日失了性命,他不由自主的引领众人跳起了驱邪之舞,用来驱逐寒气病祟。 再后来,他遥遥望见真正的神女诸萦,不由自主的便想上前。原本只是为了圆对亡者年少时的许诺,却被神女看穿心思,有了今日的一番游历。 成雎或许还是无法原谅父亲,但他却不再厌恶自弃,而有了向生的念头。 成雎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虽然眼中散布着血丝,但他的呼吸声趋于平稳,只见他面色肃穆的朝凤落台的方向深深叩拜了三次,垂首时眼眶有泪珠滴落,当他起身时,面色已不复颓唐自弃,宛若新生。 随后,成雎面向诸萦,复又重新跪下,只见他的额头抵着手背,两手交叠,长伏于地,声音中透露着郑重、严肃,“是神女赋予子雎往生之望,恩同再造,子雎此生愿为神女效劳,纵使终生为神女守庙,亦为子雎大幸。” 诸萦没想到成雎最后竟然会向自己投诚,但能多一个助益,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更遑论成雎曾为一国公子,见识听闻远甚常人。哪怕眼下卫国意欲倾国之力供奉自己,也远不及多些只效忠她的人。 在成雎长久的伏地而跪中,诸萦终于开口,声音悠远难寻,“可。” 这便是同意了。 诸萦的意念在游戏背包中巡视,最终取出一条青绿色的长绸落在手上,只见诸萦松开手,长绸随着徐徐而去的清风,落在成雎的手上。 “此物命为‘绿杨阴’可引人入梦,你既到了此处,不妨彻底了却多年心结,问汝之君父,缘何薄待至此。” 诸萦状似挥了挥衣袖,实则释放瞬移技能,迅速在脑海中浮现的地图上寻找陈王的所在,然后将成雎瞬移到其身侧。 所以,当成雎一晃神的功夫,便发现自己已经在陈王的床榻前。他望着手中的‘绿杨阴’,又望向陈王,陷入良久的寂静。 这是,他的君父。 日出于东方之上,鸡鸣起时,众人方从深眠中苏醒。 纵使屋外寂静无声,可陈王还是攸然睁开双目,他是一个有雄心壮志的君主,自然事事律己,在规定的时辰起身,从不误早朝。今日亦如往昔,可敏锐的陈王明显觉得有所不同,明明殿内的一切摆设都不曾变动,可他总觉有异,只是并没有危险之感。 可以一位国君的警惕多疑是不会轻易放过任何的异常,陈王掀开被褥,大喝一声,“来人!” 等服侍的寺人和守卫推门而入,朝陈王跪下时,陈王已大步流星的走到了殿内,“彻查,昨日是否有人进了孤的寝殿。” “诺。”守卫低头拱手应道。 而原在千里之外的诸萦和成雎,正对着缓缓升起的朝阳,站立于青鸾之上,往梁城的方向飞去。 诸萦负手而立,目光望着底下的城池,初阳金黄色的光辉将城池与山林笼罩,美轮美奂,是世间难寻的美景,更要紧的是这份勃勃生机。 “你竟这样站了一夜。” “子雎原欲向父亲问个究竟,可当我站在他的床榻前,却不知该问些什么,为何厚此薄彼?为何下令杀了栾固?”他望着广袤的天地,“子雎只是想明白了,眼前的人是君父,是君。这一夜,成全的是父子情谊。子雎已然释怀。” 诸萦微微颔首,“如此甚好。” 在一路的沉寂中,青鸾已飞至梁城,诸萦尚且还未落下,便已发现不对。只是过去了一夜,底下竟然已竖起了一顶顶帐篷。 她不用想也能知晓安排这一切的定然是桓珩,不由莞尔。 桓珩的行事,从来可靠,也不曾令诸萦失望过。 诸萦驾着青鸾慢慢向下飞去,直至离地尚有一丈之距时,她才从青鸾的身上,一跃而下。顺带施动技能,裹挟着成雎一道落下。 而桓珩早早听到动静,站在营帐前等候,一望见诸萦,素来不露喜怒的脸上便浮起浅浅笑容,愈发衬得他丰神俊朗,傀俄若玉山之将崩。 可还未等他走上前相迎,便望见了跟在诸萦身后,同样姿容出众,相貌堂堂的成雎。 作者有话说: 哦哦~ 芭比Q了…… 桓珩不知道,作为一只亲妈,我恨不能天天给女鹅塞男人,所以,桓珩珩,道阻且长吖 第76章 桓珩眼中的笑意一怔,余光不着痕迹打量着成雎,但明面上还是却瞧不出什么端倪。 他神色如常的对诸萦行礼,深深一拜,“见过神女。” “嗯。”诸萦随意的颔首,或许因为桓珩是她在此间相处最长的人,所以相较于旁人,态度会更加随意一些,流露出的情绪也较旁人更多。 “受灾的人安置的如何了?” 桓珩在诸萦开口之前,明目张胆的将目光落在成雎身上,两人的目光很容易的交汇,成雎十分有风度对桓珩颔首致意,富贵膏腴中滋养出来的人,通身的气度举止都和旁人是不一样的。 桓珩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又是见过陈王的,自然而然便发现了成雎与陈王面貌上的相似。像归像,但同样的虎眼,落在陈王身上是威视凌冽,而落在成雎身上却显得柔弱了许多。 哪怕时人崇尚宋礼,但尚且还未脱离远古时的影响,故而比起文质纤弱的人,他们骨子礼更崇尚勇武。 所以桓珩同样对成雎一笑,但是眼中时毫不掩饰的凛冽,若是仔细瞧瞧,或许还能瞧出几分挑衅与战意。 就在成雎有些错愕,疑心自己是否看错了的时候,诸萦恰好望向桓珩,对他询问梁城的民众安置的如何了。故而当他细究桓珩究竟是何表情的时候,只能望见桓珩对诸萦态度恭敬,没有任何异常。 想来是他看错了,成雎如是想到。 但看见桓珩这样出众的人品相貌,他面目坚毅,宽肩窄腰,既没有武将的粗莽,也不显得瘦弱,甚至隐隐有上位者的威压,通身气势敛而不散,实在令成雎有心相交一番。 如同桓珩这样的人物,恐怕才是他的父亲陈王,梦寐以求的继承人。 不像他,令父亲嫌弃,觉得他本性软弱可欺。 成雎微微摇头,将脑海中陡然出现的念头驱逐,他如今已是神女的人了,自当尽心尽力的服侍神女,往事不可再追。随后全心全意的将注意力放于神女身上,于是便听见桓珩正在向诸萦一一禀明是如何安置的民众。 成雎不由点了点头,果真是位人物,所施的一应举措有条不紊,难寻错处。 果然,诸萦也很满意,她面露微笑,“甚好。” 诸萦往前走了数步,众人跟在她的身后,被救济安置起来的梁城民众,看到身为神女的诸萦,情真意切的想要上前,但是又怕自己冲撞了高贵、干净的神女,只能踌躇站在原地,目光殷殷的追随着诸萦。 而细心的诸萦则是发觉他们几乎人人的手上都捧着粗糙的陶土碗,上面盛着煮熟的黍米和一些其他的杂粮,因为是煮熟黏糊在一起,诸萦不太能辨认的出来。 这个时代以稻米为贵,非士以上的阶级,是很难顿顿都有白米饭的。 而诸萦的身份乃是王侯都比拟不了的尊贵,所以她在卫国王宫中所食用的主食也尽皆是白米饭。当然,诸萦二十余年的生活习惯也让她更适应吃白米饭就是了。 所以这些人的碗里装的不是大米,诸萦并没有太过惊讶,只看碗中所盛的浓稠程度,且几乎都散发着热气,能在这么急迫的时辰内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极为难得了。 除了直接被淹死的人,周遭的人诸萦大多都救了上来,哪怕还有人被困,也有小纸人和纸鹤的不间歇寻找。 因为所有人都在满目期盼崇敬的望着走过的诸萦,一时间,这个足足容纳了数万人的地方,最先是嘈杂惊讶,又慢慢变做无声的寂静,他们都站着,殷切的望着诸萦。 这一刻,他们的面容似乎都在诸萦的眼中变得生动。 数万张脸,有的相似,有的不同。他们大多是脏兮兮的,因为庶民为多,所以肌肤粗糙,或是面黄肌瘦,或是晒得黑黝。 而正在这时,一个稚童脱离母亲的怀抱,冲向诸萦。跟随着诸萦身后,被卫国臣子们一道带来的守卫意欲上前,幸而桓珩立时察觉到,他不动声色的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回去。那些守卫对视一眼,又慢慢退回去。 梳着垂髫的女童也小跑着到了诸萦的眼前,和旁人或慌张或警惕的神情不同,诸萦露出一个笑容,神色清浅柔和,看起来仁善慈悲,和记载中性格鲜明的众多鬼神并不相同。 “汝有何事?”她含笑望着女童,慢慢问道。 才四五岁的女童,看起来怯生生的,却愈发显得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很有灵气。她伸出手,是一个编织成的花环,明明昨日才发过大水,但这一处因为地势高峻,并没有受到波及,连盛开的野花都别有生气。 女童的声音嫩生生的,隐约还有小奶音,“送、送给您,神女娘娘。” 说完,小姑娘灿然一笑,哪怕她身为庶民,饭食不能果腹,因而面黄肌瘦,没有诸萦在现代时常见的孩童身上的白净圆润,可落在诸萦眼中,却比任何人都耀眼。 这个笑容耀眼都灼进诸萦的心中,她温柔的笑着,有一瞬很想落下泪来。 但她没有,而是慢慢弯腰蹲下来,目光柔和的注视着女童,“极美,替吾戴上可好?” 小姑娘似乎在思考诸萦说什么,就在她的母亲紧张的看着她的时候,她歪着脑袋,认真的点头,脆生生道:“好!” 然后伸出小小而又枯瘦的手,睁着纯稚的眼睛,极为小心的帮诸萦把花环戴上。 诸萦穿着精致华美的衣裳,和这身衣裳同配的是价值连城的发簪步摇。哪怕是其中最不起眼的流苏,上头晃动的玉珠,也是晶莹剔透,难以寻到的珍品。 可这个用粗糙朴实的野花编织成的花环戴在诸萦头上,却丝毫不显得杂乱,亦不损伤诸萦的神女气质。若是先前是从天上的九重宫阙而来的出尘神女,那么如今就恍若出自山林深处的神女,同样的美丽,却不似从前一般高高在上,似乎永远与人间隔着天堑。 诸萦伸出玉质纤纤的手,指尖轻轻在发间的花环上拂过,她忍不住弯唇浅笑,眉眼似月牙一般弯着。 她全神贯注的望着女童,周遭的人则齐齐望着这个画面,而桓珩的目光仅仅停留在诸萦的身上,仿佛天地间只有诸萦一人。但他惯常克制,寻常人根本察觉不出他的神情中有何不同。 “你叫什么?”诸萦问道。 女童喏喏了许久,却怎么也说不清楚。虽然诸萦仍旧十分有耐心,但侯在一旁的女童母亲却实在担忧自己的女儿得罪神女,终究按捺不住,冲了上去。先是一把抱住孩子,紧接着对诸萦跪下,不断地告罪,“求神女莫要怪罪,她一个庶民,不配有名。” 诸萦垂下眸子,她险些忘了,只有贵族才必定有姓氏名字,庶民们至多只有名,而若是不够开化的地方,尤其是那些山野庶民,则大多无名。卫国在诸侯国间本就时常被讥讽为蛮夷,更何况眼前的女童年纪这般小,按这个时代的夭折率,是很有可能活不到成年,没有名字自然是理所当然。 她感受着发间的花环,只觉得重逾千斤。 诸萦重新抬眼,和女童平视,四目相对,诸萦极为认真的道:“你有名字。” 女童的年纪毕竟尚小,她有些茫然的和诸萦对视,头上的小揪揪随着她的动作歪了歪,愈发显得她的目光清澈干净。 诸萦一字一句,缓缓的说道:“你名昱,为光明灿烂之意。” 年纪小小的昱尚且不知道这对她意味着什么,她的母亲却一脸激动欣喜的拖着女儿朝诸萦磕头,已经是喜得语无伦次,“多谢神女赐名,多谢神女,多谢神女!” “起来吧。”诸萦伸出手扶住不断磕头的母女二人。 等昱的母亲带着她退回一旁,诸萦才继续向下,直至看了个大概。 诸萦坐上桓珩命人准备的席塌,她一脸肃穆的继续考问桓珩,“救济灾民仅为一时之法,若要杜绝,还需根治,尔可有思绪。” 桓珩从一旁临时安放的席塌站起,起身对诸萦弯身拱手说道:“珩已思虑过此事,不若治江。” 他抬头看向诸萦,目光灼灼,坚毅的眉眼沉稳自信,“治理望江,堵不如疏,疏通江水,开河道,修筑堤坝。 虽所耗甚巨,却是万世之功。” 诸萦本就想引导桓珩从此处着想,没想到他自己便已想到,她微微颔首,目露赞许之色。 诸萦正想说什么,突然间神色一滞,心口一慌。是她放在宋国王宫的替身人偶,定是有人来寻了。诸萦望了望天色,果然,已是天光大亮,有人来寻也不足为奇。 她意念微动,五感便转换到她留在宋国王宫的纸人身上,小纸人的身体太过矮小,诸萦能看到的有限,只能看到门扉前似乎站了一个头戴高冠的男子身影。 突然,影子晃动了一下,那人开口了。熟悉的声音落在诸萦的耳中,是宋王! 第77章 诸萦窗扉上倒映的影子差点吓得一激灵,好在她还能记着自己的身体在卫国,眼下只是在意念中借用小纸人的五感罢了。 她连忙将五感从小纸人的身上撤离,但是隐约间似乎听见宋王在说什么,“让春台”、“出游”。 当诸萦眼前的场景重新变做荒芜的梁城时,她才回过神来,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如常。 “汝所言甚好,不过…… 若要寻到足以疏通江水,扩道筑堤之人,恐怕并不易。” 诸萦状似略微沉思了片刻,随后突然一笑,“也好,不日后吾便赠汝一场机缘。” 说完,诸萦就将衣袖向外一挥,同时施动技能,将自己瞬移到了王宫之中。 而落在众人的眼中,便是诸萦施动神术,只见白光大盛,神女便消失了。 诸萦出现在梓华殿的内室之后,便发现宋王已经离去了。她垂着脑袋,长舒了一口气,方才吓死她了,还以为要露馅了。 但是已然出现在宋国王宫中,此时再回去,难免显得唐突。诸萦想了想,索性将人偶和小纸人收入游戏背包中,她换回昨日的衣物,然后自行推开门。 门吖吱一声打开,她还未叫伺候的宫人,就眼睛一尖,望见了地上的花簇。 娇嫩鲜艳的花,应该才刚采下不久,花瓣上还有凝聚的露珠。诸萦对花的种类并不太熟悉,只能察觉出它有些像牡丹,大朵大朵的,一看便是精心呵护的,又娇嫩又名贵。 若是往昔,在清晨推开房门之际,乍然望见这样一簇富有生机的花,诸萦即便不会动容,也会会心一笑。但她今日先收到了昱送她的花环,哪怕是野花编织成,也是眼前花簇比不上的生机勃勃,一下就令诸萦动容。 两者的意义是截然不同的。 但诸萦还是将这簇花拾起来,总不能就这样放在门前,太过招眼了。 诸萦这才准备唤过伺候的人,却发现她们是从殿外匆匆忙忙进来的。两个正当年华的宫人,一进来就朝诸萦跪下请罪。 诸萦自是不在意,正是她们不在,诸萦来去才更自在些。 所以诸萦摇了摇头,“无妨。” 让她们起来之后,诸萦才进内室,等着她们端来清水洗漱。用盐清洁过牙齿之后,诸萦被她们用柔软的布帛清洁双手,她随口问道:“方才你们怎么匆匆忙忙的,可是发生了何事?” 一个宫人屈膝对诸萦福了福,“回禀贵人,方才外殿的姑姑前来,令我等去扶云殿取些今日所需的香料。” “哦,原来如此。”诸萦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看来方才宋王来之前便已令人支开了她们,或许是为了她的名声无暇,可这样她就不能知晓宋王先前在她的门前究竟说了什么。 她只能根据意识离开小纸人身体时,所听到的些许字眼,推测出宋王应是约了她在何处见面,但究竟时什么时辰,就不得而知了。 倒也无妨,诸萦不太在意的想到,毕竟她对宋王无意,不去赴约,也算是明示自己的态度。 诸萦微微一叹,她对宋王并无绮思。只希望宋王若是等不到她,也能知晓自己的心意,就此放手,不再介怀。 待到宫人将诸萦收拾妥当,她望着身上的衣裳,颇觉有趣,自从她找到游戏背包之后,就几乎不再穿外面的衣裳,如今倒是穿上了宋国制式的衣裳。 说来各国皆十分有趣,若是盛行浪漫的吴越之地,所穿的衣裳制式往往也是颇能突显身姿,看起来风姿绰约的,而卫郑这等民风悍勇之地,则更多的是简练衣裳,衣摆距鞋长有一寸之距,且便于骑射。 而宋国的衣裳,却是一穿上就显得人都端庄郑重了几分,仿佛不论男女,人人皆是君子仪态,遵循礼仪。 好是好,不过偶尔稍嫌古板。且不同场合所穿的服饰差异往往颇大,难以混肴着穿。 至少诸萦只觉得身上这身曲裾穿上之后,步子难以迈的太大,腰间佩玉,发带流苏,处处都限制着诸萦要缓步慢行,一举一动都不能太大。 诸萦只能由宫人开道,慢慢的走在后面,昨日不过行了三刻的路,今日硬生生走了半个时辰。 还好她现在的身体是游戏人物的身体,体质好的不行,若换成从前,恐怕就该腿酸脚软了。 照常经过繁琐的礼数,诸萦才得以站在王姬訾善的床榻前,比起昨日的憔悴虚弱,好不容易入睡的王姬看起来精神好了许多。今日见诸萦便斜斜的倚靠在床榻上,甚至说话的声音也凝实了不少,而非先前那般轻飘飘的,仿佛一吹就散。 诸萦并不懂医术,只能像自己常看到的那些医者一般,问了王姬的作息睡眠等问题,又细细的看了訾善的面色。 而后便宽慰的对王姬一笑,“无妨,想来丹药很是对症,待再服用三日,这病便能痊愈。” 听到诸萦这般说,绕是素来温柔娴静的王姬,也不由欣喜的露出笑容,一双潋滟的眸子满是欢喜之色,但吐字时声音仍旧是柔柔的,“甚好,我已许多日不曾出过殿门了,若是能痊愈,想来便不必被囿困在这透不过气的宫室之内。” 说着,王姬就将目光落在诸萦的身上,浅浅的笑着,“还要多谢诸姑娘。” 诸萦亦是莞尔,她对王姬的观感极好,随手为之,却能救下她的性命,诸萦自也是心情愉悦的。 王姬或许是许久没能和人说话,只有满殿唯唯诺诺的宫人陪着她,寂寥惯了,又难得的有精神,所以絮絮叨叨的同诸萦说了许多。 有王畿外的让春台,风光如何好,国中总有两心相悦的少年少女会在让春台相会定情。又说在城门外的街角处,她曾见过一簇开的极好的花,许多时日过去,也不知还在不在,甚至说到某个巷子里藏着的浆饮,如何的醇香,随不及宫中的精细,却让人饮过之后,念念不忘。 诸萦原是侧耳聆听,但听到后头,不由疑惑,“可王姬不是长居于宫中,为何妾听在耳中,仿佛觉得王畿中的一切,您都如斯熟悉?” 不怪诸萦疑惑,实在是王姬病了之后,只看繁琐的规矩,密不透风的轻纱薄窗,还有如死人一般沉寂的寺人婢子,诸萦都觉得透不过气,又怎么会让王姬能随意的在王畿中游玩。 王姬的脸上浮现欢欣笑容,许是在回忆从前在宫外嬉闹的日子,看起来竟有了两分少女的灵动生气,“是王兄。自我幼时起,他便时常带我偷偷出宫,莫看王兄人前贤明庄重,少时却也顽劣,和那些纵马都城,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没甚两样,王畿中,恐怕没有王兄不知晓的巷陌。” 诸萦听了也跟着笑,她实在是想不出来,时刻端着君主风范,重视礼数的宋王竟有这样的一面。 陪着王姬絮絮叨叨,玩笑了许久,待到日头上移,王姬好不容易恢复的精神也有两分疲倦,诸萦便主动起身,欲要告退。 当诸萦走出床榻两步之后,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过身来,对着王姬和雍姑道:“这殿中密不透风,虽止了动静,但却不利于心胸舒畅,反而于王姬的身体无异。 还有,王姬居于殿内太久,殿中并不及外头疏朗,少了活气,若是王姬身体恢复的好些,也可去外头瞧瞧。如此王姬一能多添些万物的生机。” 说完,诸萦浅笑着对王姬颔首,而后翩然退去。 诸萦在宋国王宫中,除了治王姬的病症,并没有其他什么打法时辰的事宜。诸萦从王姬那处离去,便回到了梓华殿内,百无聊赖的坐在殿中,想着自己至少也要等王姬的病情治愈之后,方可离去。 那便还有三日。 诸萦正觉得无聊,在殿内走动时,一时失措,将至于案几上的竹简布帛打翻。她一拍脑袋,差点儿忘了,自己可是在祭祀之礼上,当着诸国王侯的面说要看顾民生,如千年前的玄姬一般,授天下黔首技能的。 她令卫国那些工匠造出的纸也不知道成了没有。 还有……布帛。 准确的说,是棉花。 诸萦还记得昨日见到的那些受了洪灾的梁城民众,身上的衣裳大多残破,即便是平日里,也只能穿着粗衣麻布。上好的布帛昂贵,不是普通庶民可以用的起,而待到冬日,也大多是将麻衣垒叠穿在身上对付。故而,常有庶民冬日冻死。 酷暑严寒,都能够死人,并非是玩笑话。 她想,比起纸张,棉花恐怕受众更广些,也更能救人性命。 作者有话说: 看来以后不能存稿,我明明记得设了定时,但是刚刚瞄了一眼竟然没有发出去,呜呜,我想卡六点蹭玄学的_(:з」∠)_ 然后下一章应该还是十一点多这样,我也不太确定,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发~ 第78章 诸萦记得自己的游戏背包里头好像有些种子,但是能被收入游戏背包的通常不太一般。哪怕是个南瓜种子,都会被赋予和现实不同的作用,因为这些东西通常是用来合成其他东西的。 比如南瓜种子似乎可以被合成武器,长得颇像南瓜锤,但是南瓜锤只是长得像南瓜,诸萦一点也不能领会,为什么游戏设定里需要加南瓜种子…… 所以诸萦也不太能判断,就算真的可以种出来,气候产量,实际的效果,会不会和她在现代见过的那些有所差异。 诸萦认真的在偌大的游戏背包里寻常了半天,拉动了许多次游戏框框,终于,在一个犄角旮旯的框框尾巴找到了。 长的有点像棉花种子,又不太像。诸萦小时候帮大人摘过棉花,知道棉花的种子是棉花里头的籽,小小的一颗,椭圆状,黑黑的,若是刚刚从棉花里头分出来,还应是带点儿棉絮,泛着白。 可是…… 诸萦望着自己手里头的东西,陷入深深的沉思,外貌形状总体是和棉花籽对上了,可是诸萦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总觉得上头隐隐泛着金光。应该大概可能是棉花籽? 只是因为是游戏背包出品,所以和正常的不同。 诸萦有些怀疑,这东西究竟能不能种出棉花。她对棉花如何种植气势也不太清楚,准确的说,大部分作物的种植方法她都不熟悉。 若说有什么是知道的,那大概是花生和红薯,只要不闹老鼠,这两样的东西似乎都很好种活,只要埋在土里,哪怕放在野地不管不顾,倘若没有动物不长眼的挖掘,往往也能长成。 诸萦突然觉得自己找到了如何造福百姓的办法,如果能把这些种出来,不说民生如何富庶,至少温饱还是有希望的。 她看着自己手里头的棉花籽,感觉到了深深的责任,天下百姓的温饱问题,就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了。诸萦犹豫良久,还是觉得不能任由自己糟蹋百姓们的希望。 术业有专攻,她记得这个时代应该是有农家的,若是能找到农家的人,帮自己种植作物,会不会事半功倍? 诸萦将棉花籽重新收进游戏背包,准备等回去之后,让桓珩去寻一寻,有没有农家学派的人,她还是不要贸然糟蹋东西,毕竟用一颗少一颗,这些都是不可消耗产品。 猛然间,诸萦拍了拍脑袋,她来的匆忙,生怕露馅,竟然忘记安置成雎了。 诸萦又摇了摇头,劝慰自己,无妨无妨,桓珩行事一向妥帖,应当不会漏下成雎,会将之安排妥当。诸萦复又安心的坐下,双手撑着脸颊,颇为悠闲。 其实这样悠闲姿势,诸萦已经许久不曾做过了。毕竟,在人前她是端庄持重,高高在上的神女,不但举止要肃穆,就连一言一行都要再三思量,以免露馅。 近来事情有多,她难有悠闲独处的时候,更遑论这般闲适的姿态。 诸萦推开窗户,从窗沿一角望着外头的天地,慢慢悠悠的饮着茶,什么也不做,就那般静静的坐着,神色黯然。 日头从升起,再到悄悄落下,月亮慢慢爬上天空,高高挂着,照得这世间都柔和了起来。 只可惜,有的人却是满心失望,宋王站在让春台前,望着携手前来嬉戏的男女渐渐离去,旁边的草丛深处倒是有人,是不舍离去的少年少女在野合。 草丛上的虫子都被惊起,还有散发着光亮的萤火虫,其实眼前的景色极美,明月微风,吹拂的翠绿草丛,还有漫天的萤火虫。 有许多的男女在此定情,此后携手,白首不相离,何等情浓。 但也有人独自站在此处,痴痴等望,不见来人。 或许这便是世间的情意,总有人不能得偿所愿。 宋王就站在那,对周遭的动静如未耳闻,静静的被夜风吹拂,岿然不动。只是显得无端孤寂,悲凉。他终究是没能等到心仪的女子。 长夜寂寥,明明和所约的时辰已逾越了许久,可他却仍旧舍不得离去,只苦苦守着,妄图能有那么一丝可能,或许她会赴约。 柔和的月光或许也在怜惜他,披洒在他的身上,将身影拉得极长,极长。 而同样和宋王一般,立在屋外头的,还有一位成雎。 诸萦满以为桓珩会妥善安置成雎,事实上桓珩的确安置成雎了,不过…… 安置得也不那么妥当。 因为梁城的灾民众多,即便是随行的臣子也不能独一人入睡,所以成雎理所当然的和旁人同住。于是成雎很愉悦的发觉,与他同住的那位小臣,会打呼,且是震耳欲聋,如有雷鸣。 他心烦意乱的几度翻身,却怎么也睡不着,有心让同住的小臣呼噜打得小些,但是想到白日里的辛劳,还有小臣脸上的倦怠,成雎终究是渭叹一声,无奈的翻身下榻。 成雎顶着发沉的夜色,准备出去走走。 可是方一出帐门,成雎就被吓了个激灵,他望着不远处的桓珩,险些结巴,“你、你怎么……” 桓珩瞥了他一眼,神色平静的说道:“夜深,难以入眠。” 桓珩的沉静和成雎乍然惊吓的激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再思及自己方才突兀的问话,成雎不由有些羞赧。他自己便是因为难以入眠而出来走走,落在桓珩身上,想来也极是寻常。 故而成雎歉然的说道:“是某过于大惊小怪,惊扰了桓兄。” 桓珩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成雎却以为是桓珩素来寡淡,不善与人交谈,于是连忙起了个话头,“不知桓兄怎走到了这,某记得桓兄的营帐距此甚远。” 安静了许久,成雎才听到桓珩声音微冷的答道,“路过。” 作者有话说: 一边是暗自神伤,一边是情敌见面(虽然只有桓珩单方面意识到ω)) 哈哈哈哈,虽然成雎温和体贴,但他是有点负情商在身上的~ 第79章 桓珩的态度已经如此明显,但很可惜,温柔体贴的成雎继续替桓珩想到了借口。 他看见桓珩的目光发沉,顺着桓珩的目光望去,发现是一群将士因为白日里救助梁城的民众太过辛劳,身上还沾着泥沙,满脸倦容的背靠背睡着。 成雎贴心的认为,桓珩是因为心疼疲惫的将士,还有受苦的民众,而心情不好,无心交谈,所以才对自己如此冷淡。 成雎不知何时站到桓珩身边,和他并肩而立,望着遍地狼藉,跟着桓珩沉沉一叹,他甚至还拍了拍桓珩的肩,意图安慰他,“民生多悲乎,桓兄莫要担忧,今有神女驾临世间,定能如千年前玄姬降世一般,使天下大盛。” 成雎安慰着桓珩,言语中亦毫不掩饰对诸萦的钦佩敬仰,抬头时目光发亮,仿佛能简单那般太平盛世的景象。 桓珩本不欲搭理他,但是见他神色纯然,便知晓眼前的人纵使颠沛流离多年,其实心底还是有些稚子般的天真。就如桓珩见过的儒家弟子,其中崇尚“性善说”的一脉,尤其天真,总有兼济天下的心胸抱负。 说他们天真,可却是真的一心为民。 桓珩对陈王为何会这么对自己的嫡长公子,在此刻找到了缘由。 贤良没错,仁善亦无错,但是在这个残酷的、诸侯并起的时代,成雎的天真,就成了最大的错。他们做着民生和乐、百姓可自然教化的美梦,殊不知北起有彪悍的戎狄,南边有狡诈的蛮夷,国中还有盘根错杂的贵族望宗。太过天真的人做不了国君。 桓珩是听闻过这位陈国嫡长公子成雎的,因为他生性纯良,其师教导成雎郑国史书时,说到郑文王宠爱小儿,视长子于无物,长子蛰伏多年,终于积蓄力量,弑杀郑王,意欲取而代之时,成雎竟然痛哭流涕,让其师另择他书习之。 其师问起缘由,成雎啜泣答曰:“郑文王乃郑隐王之父,纵父不慈,子岂能不孝?吾为人子,不能读也,读之则悼。” 郑隐王便是那位长子。 故而,桓珩后来听闻陈王不喜成雎,偏宠侄子时,丝毫不觉讶异,陈王如此施为,不过是想磨练出成雎的血气,哪怕成雎真的动手弑父,陈王死前恐怕还是含笑满意离去。 只可惜,逼到了此种境遇,成雎竟也只是悲而远去。 对上这样的人,桓珩只觉得心中一口气不上不下,拿成雎如何也不对。 他固然瞧不上成雎的天真,却又有些钦佩,谁人没有天下安泰,海晏河清的愿景。纵使是桓珩,也有匡扶天下的志向,只是他不像成雎一般天真,他知道这其中有多少艰辛,又势必该沾染多少血腥杀戮。 桓珩向远处望去,坚毅俊朗的面庞中目光坚定,如有於氏一般统一天下,使民生安康,万世太平,亦是他心中所愿,是他毕生的志向。 摇曳的火光照在桓珩的脸上,让他的面目不那么清晰,可却使目光更加深邃坚定。 “你说的对。”桓珩是这么回答成雎的。 …… 直到第二日天明,梁城营帐前的火堆被熄灭,冒出一缕缕烟气,而宋国王宫中的灯烛也被宫人们小心的用罩子盖上熄灭。 诸萦从床榻上起身,日常准备去看望王姬,然而在路上却看到了下朝的宋王。 他穿着威仪的天子衣冠,十二旒冠冕遮住了他脸上的神情,但是却掩不住苍白的肌肤。 诸萦只看了一瞬,并没有露出任何不妥的神色,她如寻常一般对宋王轻轻行了个礼,然后便跟着带路的宫人离去,除了最开始讶异宋王脸色苍白的一眼之外,由始至终,诸萦都未对宋王有多余的注视。 宋王也没有说话,他就静静的站在原地,望着诸萦离去的背影。 一旁伺候宋王的老寺人,小心的抬起头,揣度宋王的心思,试探着开口,“王上,您一夜都未曾合眼,不如……先回寝殿歇息?” 宋王没有理会老寺人,而是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望着已经瞧不见诸萦身影的宫道。 即便宋王待下一向宽厚仁德,可他终究是宋国的天子,积威甚重,他一沉默,身后浩浩荡荡服侍的宫人们不由都低下头颅,心下惴惴,生怕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直到过去许久,宋王才身子微动,“回罢。” 到了午间,当诸萦又回到住处的时候,却见案几上仍旧摆了昨日所见的花簇,底下还有一卷竹简。诸萦翻开竹简,上面的字逐渐显露,字形端正,内敛而不掩方华,诸萦不像从前,仰赖于她如今的好记性,大多数的字皆能熟识,故而这一卷竹简,她几乎全能看懂。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诸萦将竹简放下,心情有些许复杂,这是首表白心意的诗。 她还以为,昨日自己不去赴约,令宋王空等一场,就能令宋王知晓自己的心意,淡了心思。 但诸萦不知道,这个时代的爱情也是苦苦思慕追求的。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诸萦轻轻的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或许该早些离去,她既对宋王无意,就不愿耽误了人家。只怕在宋王宫待得越是久,对宋王的影响就越是大。 只剩余一日,待明日王姬服下药后,诸萦就动身离开王宫,卫国还有一堆的事宜等着她,看来着忙里偷闲的时日并不长了。 诸萦望着宋国王宫中的天色,有些感叹,也就一开始尚且觉得新鲜,时日长了,不拘是宋王宫、卫王宫,其实都是一样的,将人拘起来罢了。 她喜欢的,是宋国王畿的景色,王宫虽也是宋国的一部分,到底却不一样。 这般一想,她却是极为幸运的,因为只要她想,天地之大,无尔不可去。即便是荒漠极西之地,她也是去得的。若说世间最自由的是谁,恐怕唯有诸萦了。 等后日便是。 宋国,除了桯俨,几乎已无牵挂之事。 诸萦却怎么也没想到,在第二日便横生枝节。 她站在回到梓华殿必经的宫道上,轻易便瞥见宋王在一棵桃树下等候着。如今已是夏季,可这棵桃树不知为何,竟然盛开着花朵,实未少见。 而诸萦虽然对宋王并没有男女之情,但看见面如冠玉的宋王就这样站在盛开的桃树下,琳琅艳色都掩不住的风姿气度,诸萦下意识的在脑海中浮现了四个字,“灼灼其华”。 纵使宋王是男子,可是用来形容他,竟然意外妥帖。 有那么一瞬,诸萦望着身姿颀长的宋王,心间似乎停顿了片刻,甚至难以移开目光。但她很快就恢复如常,但从面色上看不出其他心思。 但到底要不要继续往前,诸萦却生出些犹豫,可仔细一思量,诸萦还是继续向前走去。 若是宋王是有意在此等候,那么借这个机会说清楚也好。她知道宋王的后宫中并无姬妾,她亦不愿耽误对方。 宋王望着诸萦走近的身影,下意识的握紧藏于广袖中的木梳,这两日他一下朝便亲手做这木梳,从打样到割下合适的木块,一点一点的锯出齿节,打磨成光滑的模样,又用刻刀一笔一笔的刻出缱绻桃花。 他一向勤于案牍,贵为国君,出入皆有宫人服侍在侧,从未做过木工,更遑论做出一把合心意的木梳。所以手上难免被划伤,一双骨节分明、匀称白皙的手上大小划痕无数,甚至有道伤口足有一余寸,当时血流不止,将一旁伺候的宫人吓坏了。 然而宋王只是简单的包扎一番,勉强止住了血,便继续雕刻。 他从未思慕过女子,只能尽力予以她最好的一切,纵使手上伤痕累累,可只要想到诸萦望见木梳,或许能莞尔一笑,他便甘之如饴。 哪怕诸萦最后拒了他,也无妨。 至少,他要亲口对诸萦说出心悦二字。不是以诗文寄托轻易,也非朦朦胧胧的数句话,而是真正的,向她述说情意。 赠尔木梳,以言相思。 然而就在诸萦顺着宫道走近时,有寺人着急忙慌的上前来,他跪在宋王的身旁,说派往卫国的人回来了,有要事。 宋王本欲挥退寺人,谁料那寺人对着他用力磕头,甚至在额头起落时,有意无意的将目光落在诸萦的身上。 “王上,此事事关重大,恐怕与我宋国天下有碍啊!”寺人一边磕头,一边大哭劝谏。 宋室礼数一向严明,眼前的寺人竟如此失态,宋王虽不知发生了何事,却握紧了拳头,一咬牙,做出了决断,他对着已经走近的诸萦,目光深深,“你等我,片刻即回。” 心急之下,宋王连孤都不自称了。 而就在宋王跟着寺人,快步走到殿中时,千里奔袭回来的探子,却在宋王的面前缓缓展开一副画卷,上面的人虽画的并不算十分真切写实,可却能瞧出与诸萦在神态面容上,很是相似。 只听这人跪在地上对宋王道:“回禀王上,这便是驾临卫国的诸萦神女。” “诸、萦”宋王慢慢道出这两个字,一瞬间神色惨然,露出一个极为悲切的笑容。广袖中的木梳,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满室凄然。 作者有话说: 今天就更这一章啦,可怜的作者咕和宋王一样,手手不小心割到了,但是肯定没有宋王辣么严重,就是两道小口子,不过也有点点疼。 关键是,我都没发现自己到底是怎么割出来的伤口_(:з」∠)_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邂逅相遇,与子偕臧。”出自《野有蔓草》 今晚的作者咕与宋王都是伤心人~( ̄▽ ̄~)~ 第80章 早先去请宋王的寺人,脸上是果然如此的神色。 虽然宋王并未言明,可这份爱慕,只要是伺候宋王的人都能瞧出来,他此前从未对女子动过心,更遑论关怀一位为王姬治疾的女医者。 这两日耗费心血的雕刻木梳,更是从未有过,结合宋王对诸萦不同寻常的关怀,明眼人一瞧便知,他非但动了心,且是满心满眼,惟此一人的情深。 所以当探子将降临卫国的神女诸萦之事带至王畿时,知晓内情的人,无不慌张。 昔日的宋成王,便是最好的先例。 宋国由鼎盛骤然转向衰弱,尽管有诸侯国并起的缘故,可直接导致这一切的,却是宋成王恋上襄山神女,为其终生不娶,抑郁而终。 没有王位继承人,也未过继子嗣,致使宋室宗亲皆抢夺天子之位,自相残杀,宋室人才凋落,即位的国君一代不如一代,又无贤能的宗亲辅佐,岂能不衰弱? 而如今的宋王,却是数任宋王中,难得的贤能之人,不只是宋室的宗亲,就连宋国王畿在内的几片领土,所有的百姓庶民,无不殷殷期盼宋王能将他们带向昔日的辉煌。 对于往昔宋室的昌盛,他们的向望仿佛深深的刻在了骨子礼。偌大的王宫,即便卑贱如寺人,也深深的期盼着,更莫说那些与宋室同姓同宗的诸侯国。 可眼下,这个被无数人寄予厚望的国君,竟然如数百年前的宋成王一般,爱慕了神女。 宋成王痴恋襄山神女,宋国由盛转衰,那如今呢?已经日渐衰弱的宋国,若是再出现一位为了神女抑郁而终的国君,宋国将会发生什么,灭国吗? 想到这个可能,殿内所有的寺人宫婢都下意识的心间一寒。 灭国之人将会遭遇什么,这些年消失在列国间的小诸侯国已清晰诠释,无外乎是沦为奴隶。哪怕是贵族,运气好些的,还能凭借当贵族时所养的一身武力,做个纵行天下的游侠,在熙熙攘攘的街市上放声而歌,国破之殇,自此颠沛流离。 王族或还能好些,哪怕仰人鼻息,依循先代礼制“二王三恪”,被封爵位。 可他们这些亡国之人,又该如何? 所以宋王是决计不能与神女扯上干系的,只求上天仍旧垂怜他们宋室,莫要亡于今朝。 不止是他们,还有宋室宗亲,以及满朝的臣子,都不会应允宋王的这番心悦。 而宋王…… 也自是知道。 莫说诸萦能否心仪他,即便是为了安稳宋国的臣民,他也不能在明面上,表露出一丝一毫对诸萦的爱慕。否则,宋室将乱矣。 时人行事总爱遵循规矩,讲究祖宗礼法,哪怕如今礼乐崩坏,可这份遇事即翻阅先例的劲头却是未变,否则各国立太子时也不至于总闹得一番风雨。 无外乎是国君爱幺儿,臣子立嫡长。 还有诸国的变法,能有毅力推行的君主并非没有,可臣子们的反抗总是令变法难以为继。毕竟,这可是一个臣子谏言可直指国君,以唾君面的时代。若是国君敢以此杀臣,那么便会被史官如实记载,虽死而不改。 故而,聪慧贤明如宋王,又怎么可能想不到后果。 他能设立岐下之学,招揽贤才,令衰弱的宋室好不容易重新有了些许的生机,凭借的可不正是贤明之名,以及王室正统的血脉所有的号召力。 若是今日他无视宋成王先例,执意追求诸萦,那么昔日心血恐怕便会付之东流,他心心念念的重现宋国昔日昌盛景象也只能成为空想,宋国只能被日渐吞并,也许是下任宋王,又或许是下两任,但若保持此态,恐怕宋国撑不过五代。 宋王跌坐在地上,目光是从未有过的颓废。想来重视礼数的他,亦是第一次当着如此多人的面前失态至此。可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第一次有些怨恨自己身上的重担,若是他不是宋王,又或是没有这么多年来众人的寄予厚望,或许他就可以如他的父亲、祖父一般,无所顾忌,只图眼前之欢。 可他,不行。 “哈哈哈。”宋王红着眼,径自笑了出来,声音悲怆难言,一颗两颗清泪,自他的面颊落下,无声的滴落在地上,就如他那未曾亲口说出的“心悦”二字,只能悄无声息的湮灭在心间。 宋王的余光瞥见了掉落在地上的木梳,他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尖拂过木梳,唇边溢出浅笑,阖上双目,像是在自嘲。 就在老寺人察觉到不对,想要上前时,却见宋王胸口起伏,猛地咳嗽了起来,唇角尽是鲜红血迹。 望见这般景象,老寺人大惊失色,想要宣召巫医,却见宋王伸手将唇边残留的血迹抹去,再睁开眼时,已是一片清明。他伸手叫住老寺人,而后环视四周,缓声说道:“今日之事,尔等不可向外言说,否则,严惩不贷。” 众人齐齐低首,“诺。” 自宋王幼时起便伺候他的老寺人却知道他们的宋王恐怕是走不出来了,他方才的声音虽威严,却处处透露着虚弱,还有方才咳出的血。 老寺人最是知晓宋王的身体,纵使看着文弱劲瘦,实则底子极好,弓马娴熟。 方才那一口血,恐怕已是郁结于心。 想到宋成王最后的下场,老寺人的心间不由盛满担忧。 只见宋王起身,不顾满室狼藉,大步向外走去,老寺人不由多嘴问了句,“王上,您这这是去哪,不妨回寝殿歇息歇息?” “不必。”宋王挥手道,他的话虽坚定,面容却下意识透露出些许迟疑迷茫,“孤,欲往梓华殿。”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宝们,今天去做了大半天的志愿者,回来太累了,倒头就睡,所以更新的有点晚,下一章应该会在十二点半之前写完,我尽量更的快一点,然后明天早上修改错别字_(:з」∠)_ 明天周六,我啥也不干就码字,我不信了,这还写不了六千 第81章 纵使知道此事已无转圜,可宋王仍想亲口问一问诸萦,总要叫他亲耳听见,才能真正断了念想。 宋王到梓华殿时,诸萦正在以笔画图,悉心思考等桯俨愿意出仕时,可以怎么让他做出自己印象中的织布机。 诸萦从前因为看过一部电视剧,极为喜欢黄道婆,为了了解她,顺带将黄道婆所改进的织布技术也认认真真的看过。尤其是她想要让人种出棉花,黄道婆改进的织布技术中,就包含了棉花的新的去籽工艺。 此前,这个时代没有棉花,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去籽工艺,如今直接用这个,反倒是省去了中间的磋磨。还有黄道婆发明的脚踏式织布机,恰好可以用来纺棉,这样一来,才算是齐全。 故而,宋王到诸萦的门前时,所望见的便是她一脸认真专注的涂画模样。宋王下意识的停住了脚步,他突然生出一个念头,若是诸萦能一直呆在此处,哪怕他终生不娶,只是站在远处,遥遥痴望,一辈子也不挑明诸萦的身份,就这般岁月静好,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这一切终究都只是奢望。 几乎在宋王一靠近的时候,诸萦就察觉到了。 她放下了笔,朝门外望去,果不其然,正是宋王。 诸萦站起身来,望着宋王浅浅一笑,“不知王上前来,所谓何时?” 宋王神情微微怔了一下,而后慢慢走上前,只望着诸萦,却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诸萦望着这样的宋王,她亦有所察觉,目光慢慢的平静下来,再开口时,眼神已是犹如亘古而来的波澜不惊,脸上又似乎泛着微笑,恍若悬于庙宇间俯视众生的慈悲神灵。 “看来汝已知晓。”诸萦微笑着说道。 明明还是一样的面容,可宋王在这一刻,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天堑,眼前人是诸萦,可更是自九天而来的神女,帝姬衡若,身份尊贵的上神。 国力鼎盛的宋成王痴恋襄山神女,尚且是肖想,那他呢?与诸萦之间的距离,又何止是如此。 宋王的唇翕动,欲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无声的叹息。他对着诸萦,缓缓拜下,双手触地,和额头相碰,动作无比郑重,“宋国国君訾玢,拜见神女。” 诸萦轻轻颔首,“嗯。” 她在宋王起身的时候,迅速在脑海中打开游戏背包,选了身极为耀眼明亮的衣裳。宋王只能瞧见诸萦的身边突然环绕起浅青色的光芒,待光芒退去,诸萦便不再是凡女打扮。 轻纱环绕,衣摆曳地,额间垂挂着晶莹剔透的额饰,仿佛能随着日光散发出潋滟的光泽。 从头至尾,皆是凡间寻不到的珍品。 宋王富有四海,可在诸萦面前,却又似乎微不足道。 “吾本为体察民生,故而佯装凡人,今日汝既瞧出,此间缘分已了。宋国黎庶,皆系汝一身,望自珍重。”诸萦望着宋王含笑说道。 她没有给宋王言说的余地,话音刚落下,白光骤起,她的身影便渐渐化为虚无,直至空无一人。宋王欲要伸手,却只接下一片粉白花瓣,最终又在他的手中消散。 他驻足在那,许久许久…… 诸萦用瞬移技能离开宋国王宫后,心才陡然放松。诸萦的五感十分灵敏,以至于直觉一般也十分准确,所以方才她几乎是瞬息就意识到宋王的情绪不对,大胆猜测是自己的身份暴露了。 果不其然,幸好她的反应够快,否则恐怕就要暴露。 不过,这也算是为她在王宫一行,画下了一个句号,正好可以忙一忙其他的事。 比如桯俨,诸萦觊觎桯俨的墨家弟子身份已久,桯俨甚至是精通机巧那一脉的墨家弟子。若是能让他替自己制造那些机巧,当真是再好不过。但是诸萦顾忌桯俨的志向,一直不敢直接显露自己的身份。 不过…… 诸萦从游戏背包中拿出了一物,望着它颇为自信的露出一个笑容,她已经想到了两全之法。 第82章 桯俨既然想要一位明主,那么诸萦就帮他一把。 桯俨在王畿待了这么多年,却并不喜沉疴难治的宋国,强盛如陈国也入不了桯俨的眼。可若是卫国呢?诸萦这些时日观察下来,卫国虽然地处偏僻,民风悍勇,但好在国中宗室贵族的势力并不像这些正统诸侯国一般盘根错节,难以动摇。 而除开卫王是个没有大作为的国君,桓珩却很不同,他不论是前不久的祭祀之礼,还是后来的水患,都很有先见之明,思虑周全,遇事果决,不论是心机手腕,还是关键时刻当机立断的魄力,都不失为是一位贤明君主所该具备的能力。 更何况,桯俨想要的,是能一展手脚的机遇,而仅有兵士勇武,其余尽不突出的卫国,恰好适合桯俨。 诸萦要做的,便是帮他们牵线。 可她也不能直截了当的把两个人凑在一处,硬要人家交谈,反倒是适得其反。所以她想了个转圜的法子,在这个时代,最信鬼神。 因此,他们认为凡是贤君良臣现世,天地都会降下异象,以此来警醒世人。 譬如统一各部族争端,使人间太平的有於氏,其母感孕生子,他在腹中足足待了十二个月,方才降世。 而后来的,令陈国一举走向强盛的名臣季昇,相传他沦为奴隶时,被奴隶主鞭笞,于马房中自身自灭,伤重发热险些饿死,是一只通体青色的鸟儿携来花朵,倾倒里头的浆液喂予季昇,才令季昇活了下来。 第二日热度退去,侥幸痊愈。这才有了后来陈侯以五张羊皮换回一位治世能臣的佳话。 诸萦思来想去,论计谋或许她比不上这些人,可是论降下祥瑞,启示众人,诸萦觉得她应该算是专业户了。 其实很简单,用她此前借给成雎的“绿杨阴”就足够了。“绿杨阴”可以引人入梦,而手握“绿杨阴”的人则可以操控梦境中发生的事。 比起那些天降异象,时人对梦境的玄幻,亦是深信不疑。什么梦日而生必是大贤大才,鬼神降下惩罚,或是将要灭亡国家时,也会给予警示之梦。 那么,在这样的背景下,作为神女的诸萦,以梦为引,帮二人牵线搭桥,成就明君贤臣,也就理所当然了。 诸萦也不能直接把两个人的梦境凑在一块,她得挨个予以些心理暗示,之后才能事半功倍。 诸萦一直等到天色昏暗,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她将“绿杨阴”缠绕在自己的手腕上,闭上眼睛,想象着自己可以进入桓珩的梦境。 当诸萦的思绪重新清明时,她睁开眼,眼前果然已变换了场景。 这是…… 她微微讶异,眼前的景象赫然是她降临这世上第一日所遇见的。漫山遍野的尸首,血流成河,而桓珩手握红缨长木仓,浑身血污,他中了数箭,苦苦支撑,其中一柄长木仓刺中了他的心脏,呼吸微弱,双目渐阖,仿佛下一刻便会死去。 这和诸萦想象的有点不一样,正常人在这种压抑的环境里,就是遇到了贤臣,情绪也不高吧,更何况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梦中吉兆。 好在她手上的“绿杨阴”是只要入梦,梦中的一切都会由她掌控,可以随意变换里头的场景,亦可以操纵梦中人的一举一动。 诸萦想了想,在脑海中浮现曾经在电视剧看见过的天宫模样,烟雾缭绕,白玉做的扶手,天宫巍峨雄阔,远非凡间可及。周围还有仙女手提竹篮,成排的翩翩离去,衣袂翻飞,珍珠点缀,好一派仙家景色。 她站在一个棋盘前,两位白胡子拖地的老人正在下棋,言笑晏晏,诸萦状似在观棋,也跟着笑。 而被诸萦移至此处梦境的桓珩,则不知所措的站在不远处,神色茫然的望着这一切。 知道看见诸萦,先是怔然,又仿佛明白了些什么。他不敢贸然上前打扰,但眼前应当便是传说中的仙宫了。诸萦和这些她想象出来的仙家人物谈笑风生,一直到这局棋结束,约莫一柱香的功夫,她才对着两个仙气飘飘的老者说,“南极仙翁,北极仙翁,吾有客至,先行一步了。” 其中被唤作南极仙翁的,捋了捋白胡子,笑得一脸和蔼,“哈哈哈,帝姬自去罢,不过,好不容易回了天宫,帝姬身负天命,不知下一回同臣等下棋,又是何时了!” 南极仙翁笑吟吟的感叹,一旁理棋局的北极仙翁却晃了晃头,啧啧了南极仙翁两声,“我说你啊,神仙做久了,竟是愈发糊涂了不成,天上一日,凡间一年,衡若帝姬下凡是为了安民生,授其业,左不过几十年,于我等而言,不过是几十日的功夫,尚不及老君的一丹炉所需的时日来的长。” 两个人老仙翁互相言笑,气氛和乐,其中的轻松自在,实是非神仙不能有的气魄。 诸萦也跟着笑了笑,然后才起身走到桓珩的身边,状似方才想起,“吾险些忘了,数日前曾应了汝,要予汝一份机缘。” 诸萦长袖一挥,眼前的场景变动,“便应在今日罢。” 桓珩只觉得烟雾缭绕之下,转瞬就到了一处山青水明之地。 诸萦将桓珩带至此处,然后才慢悠悠的坐在一处不知何时出现的石桌上,素手一扬,缓缓倒了杯清茶。她望着桓珩,双眼含笑,一边品茗一边道:“汝有所不知,方才那处,非汝可久留。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呆的久了,不知岁月流逝,恐怕人间便已是沧海桑田了。” 诸萦自己饮了几口后,才放下了茶杯。 桓珩此刻才发现,仙家不仅衣着与他们不同,便连坐法亦是,还有那杯子,似陶非陶,莹白洁润。 未免桓珩拘束,又或是诸萦意有所指,她自顾自的帮桓珩亦倒了杯茶,然后扬了扬手,石桌上竟又出现了一个杯子。 在诸萦的目光下,桓珩没有再犹豫,他走上前去,学着诸萦坐在石凳之上,有样学样的举起茶杯,轻轻送入口中。他举起茶杯时,鼻间便萦绕了纯澈的香气,比起那些铜炉点燃的熏香,不知好闻多少,甚至令人脑海一清,精神了许多。 送入口中微微尝了尝了,入口先是苦后回甘,沁人心脾,初时不适应,后面便能静静的任由茶水清澈的香气溢满唇舌。原来这便是仙家之物,桓珩突然间觉得诸萦驾临凡世,着实是过于委屈,一应事物,衣食住行,较之如今所见,皆是粗陋。 桓珩在心间不由升起些苦涩,更何况,正如方才两位老仙翁所言,凡间的时日,于诸萦而言不过须臾,只是不知,当诸萦在凡间的事了,回到天上,在漫长的岁月中,是否还能会想起有关人间,有关……他的只言片语。 但是这个念头只是在桓珩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不是伤春悲秋的人,比起虚无缥缈的将来,他更在意的是此时此刻。他纵使长寿,也不过能活短短几十年,若真如他们方才所言,诸萦能在人间待上那么长的时日,他何尝不是心满意足。 只要他能帮诸萦达成所愿,助天下民生安泰,是否诸萦亦能长久的居于卫国。 桓珩目光深深,他望着诸萦,等待下文。 果然,诸萦将另一个杯子也倒上茶水之后,眼神深远的望向一个方向,意有所指的说道:“茶既倒好,人也应请来了。” 说完,诸萦微微一笑,又在桓珩的面前消失,只余桓珩一人在那等着。 事实上,诸萦正是去寻桯俨了。 这个“绿杨阴”其实很厉害,可以同时引许多人入梦,可惜诸萦只有一人,她既然招待了桓珩,就很难再□□,去另外忽悠桯俨,更何况这两个人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心思缜密,若是露出了什么破绽,实在是得不偿失。 诸萦脱离出这场梦境,重新进入桯俨的梦中。 和桓珩的苍凉不同,桯俨这样心计深沉的人,梦中竟然是一派和乐景象。他梦见天下黔首尽皆是安居乐业,诸侯国被吞并成一个国家,而这一切都脱不了他与所辅佐的明君的干系。 然而…… 桯俨梦里的明君,虽然身高九尺,身姿雄伟,一看就是人中龙凤的气势,但实际上没有脸。 是字面意义上的没有脸,“明君”的面庞有如被云雾遮掩,根本就没有清晰的容貌。 或许,这也暗合了桯俨的心思。时至今日,虽然他有心辅佐明君,匡扶天下,使国泰民安,可一向现实的桯俨,在寻找明君一事上,难得如成雎一般天真,充满理想主义的色彩。 但是世上哪来的那么多有美好品行的人,且又能贵为一国之君。 寻不到符合心意的主公的桯俨,只好连梦中都将这张脸空白着。 诸萦想到桓珩还被自己晾在石桌前呢,没有多余的功夫感慨,她慢慢走上前,直至停在了为庶民耕种田地的桯俨面前。 桯俨看见眼前出现一双极为精致雪白的步履,顺着步履向上瞧,发现竟是诸萦。 在梦中的桯俨,或许也知晓这样国泰民安,民生一片和乐的景象不太可能,所以意识中能感知自己或许在梦里。 他疑惑的望了诸萦数眼,然后俊朗的眉头一皱,“怪哉,我的梦中怎会有你?” 他喃喃自语道:“辗转反侧,寤寐思服。难不成我竟喜欢诸萦不成?”桯俨看了诸萦数眼,就在诸萦以为按照桯俨那样挑剔做派,指不定要说些什么话来刺一刺她的时候,谁料桯俨最后竟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虽则接触不深,可世间之人皆爱慕美色,或许我也不能例外。 如此看来,或是有可能。” 诸萦看着桯俨都快自己将自己说服,没忍住眉毛一挑,她原以为桯俨算是最清醒睿智的人,谁料有才华的人,或许都或多或少有些不同的癖性。 她也不准备再任由桯俨自说自话下去,不是她介怀,而是她怕再说下去,自己就圆不回来了。 故而,诸萦眉间一肃,唇边笑意荡然无存,望向桯俨,声音极富威严,犹如从四面八方传来一般,径直灌入人的耳中,“痴儿。” 诸萦这一声唤,令桯俨脑海一清,神色亦恢复了冷静,仿佛又是诸萦在客舍所见的那个眸光中暗藏睿智的人,看似随意,其实一抬眸一微笑间,就将人掂量的清清楚楚。 很显然,桯俨意识到了眼前的这一切,恐怕并不单纯是梦。 诸萦的身后浮现万丈霞光,将她映衬得不像凡人,目光虚无而不见边界,唇边似乎是若有若无得笑意,就像庙宇中的神明,似乎在眷顾凡人,又似乎从不在乎这些渺小之物的生死。 她飘浮在天际之上,对着桯俨缓缓言说,一字一句都清晰的落入桯俨的耳中,“吾为神女诸萦,今入世,见尔心志可嘉,堪为千古名臣,便赠尔一场机缘。” 说完,诸萦带着披帛的飘渺衣袖浅浅一扬,桯俨便被她从此方梦境中,引入到桓珩面前。 桯俨望着眼前的这一切,纵使足智多谋,乍然遭逢匪夷所思的事物,也仍旧有些反应不过来。反而是桓珩先一步意识过来,或许这就是诸萦予他的一场机缘。 桓珩能在没有母族庇护,靠着自己在情形复杂的卫王宫中平安活下来,甚至在边关手握兵权,就不会是迂腐板直的人。 他当机立断,趁着桯俨尚且未能适应此地时,自石桌上起身,对着桯俨礼贤下士的略一拱手,“敢问先生,自何处而来?” 桯俨神情微微一怔,在看到气度不凡的桓珩后,攸然明白了些什么,弯腰向桓珩回了一礼,“某名桯俨,吴国人士。” 作为旁观者,在梦境之外的诸萦,手缠“绿杨阴”,闭着双目,看着二人逐渐热忱起来的模样,不由的笑出了声,看来她的目的达到了。 诸萦想起自己之前画的那些图纸,有了桯俨,纵使不能让他只为自己一人行事,可这些东西,经由极擅机巧之道的桯俨的手,想来很快便能解决。 只是,有了手工织布机,还得有棉花才好。 农家农家,她该去何处寻来擅长农事的农家弟子呢? 诸萦陷入新的沉思,“路有冻死骨”,只盼望她能早日让这个时代的民众,即便是最卑贱的奴隶,都摆脱这样的凄惨。 不过事情并非定要一样一样的来,关于白纸的事,也可以一并推广。用够了这里的竹简布帛,实在太过不便,若是能传扬出去,用者必定甚多。 然而这些,只是开始。 诸萦在脑海间细细的盘算着,她微微一笑,心中自有丘壑。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写六千,但是好困好困,就先写四千多叭~( ̄▽ ̄~)~ 晚安,宝们~ 第83章 这下宋国的事,几乎都已解决,诸萦并不犹豫,径直回了卫国。 她回去之后,先是用小纸人打探上回梁城的民众如何了,直到确认桓珩将其一一善后之后,方才放下心来。 而桓珩此刻还在梦中。 并非诸萦有意把人留在梦里,关键是,她在梦中曾告诉桓珩天上一日,凡间一年,虽然她及时将桓珩带到了另一处去,可到底也待足了三分之一刻,约莫五分钟,折合下来,将近两日。 诸萦只好在桯俨醒来,离开梦境之后,仍旧用散将桓珩迷昏,因为只有两日,又有诸萦悄悄施加治愈技能,桓珩的身体并没有大碍。 就是那些侍从吓坏了,还有臣子们,生怕桓珩有个好歹。就诸萦用小纸人视角的观察来看,他们绕着桓珩不知请来多少大巫和医者,后来实在没了办法,又在诸萦的神位前祈求,不知有多诚恳。 诸萦当然有能力让桓珩起来,但是桓珩必须睡满两日才可以。故而,诸萦在大巫前来祭祀占卜的时候,隐匿在暗处,悄悄动了手脚,让卦象显示为大吉。 又让青鸾变小,衔去纸张,上面写着金灿灿的几个大字,“造化将至”。 臣子们视为大吉,于是一个个的,认定桓珩便是天选的下一任国君,有鬼神庇佑,原本就被桓珩收拢的人心,此刻在“天”的助益之下,愈发凝聚。 两日之内,自然更是难以出乱子。 等待诸萦估计桓珩将要醒过来时,特意装扮好出现在桓珩居住的宫殿之前。顶着前来侍疾的满室臣子的目光,淡定的走近去,长长的裙摆在殿内铺洒,显得气势十足,泱泱华贵。 当诸萦走到桓珩床榻前站定的那一刻,桓珩的眼皮突然动了动,慢慢的睁开眼,当他睁眼的第一瞬,瞧见的便是诸萦。 他的目光亦从最开始的茫然,经一两息的功夫便转为清醒。桓珩起身,从床榻上一跃而下,对诸萦行礼。或许时因为有诸萦私底下悄悄的施加过技能的原因,虽然桓珩睡了整整两日,但是精神尚好,手脚也并不发软,行动看起来十分自如。 “尔之机缘,即已寻得,便莫要耽误时日了。”诸萦站在桓珩身前,神情淡然,面容带着浅浅笑意,慢慢开口道。 桓珩心中一凝,看来梦中所见,果然为真。 他不由神态更加恭敬端肃,“是。” 诸萦原本是想亲手施加瞬移的技能,把桓珩送到宋国去,也免得一来一回的耽搁功夫,但她心间又不由浮起一个念头,都道君贤臣良,往往能被载入史册的重臣,都有那么一段被君王礼遇的过往。 不说三顾茅庐,但至少亲自前往,也算是聊表诚意。不但日后能显现这位臣子的重要,更为紧要的是向天下贤才展示自己求贤若渴的身态。 这也是这个时代惯常的做法。 故而,诸萦将本欲抬起的手按下,面带笑意的悠然离去,只余点点粉白花瓣垂落,留予众人印象。 和诸萦所料不差,桓珩在她离去之后,便着手安置了朝中事物,因为诸萦的默许,卫国的许多事宜已尽皆交由桓珩之手,卫王除了大事,几乎很少插手。 好在卫王本就是沉迷女色的人,虽然有野心,可是更惧怕鬼神,生怕自己死后会沦落到不堪的地步,巴不得事事顺着诸萦,能向诸萦卖个好。这段闲置的时日,卫王不用忧心朝政,也有了空闲,一时间后宫喜信频传,恐怕要不了多久,桓珩就能多上许多位庶出的弟弟妹妹。 上无君主压制,下无臣子阻挠,桓珩政务安置的十分顺利。 因为有梦中游览仙宫,神仙牵线与贤臣相会的缘故在,桓珩这番宋国之行,竟然无人阻拦,相反,臣子们一个个涕泗横流,恨不能祷告天地,觉着是鬼神庇佑,卫国称霸诸侯国的时代,将要来临。 昔日陈国强盛,可不就是从陈侯以五张羊皮,买下了名臣季昇开启的吗? 虽然,也不能否认陈国的数任先王,皆为勤勤恳恳之辈,一代积攒一代,才攒下了不菲的家底。可季昇变法,的确是直接催化陈国强盛的原因,陈国亦是在他的手上,从诸侯国的合兵中全身而退。 季昇的存在,除了极少数人知晓是变法的好处,更多的人,则在脑海中多了一个概念,一代贤臣是能使一个国家强盛的。 而桓珩梦中被神灵牵线,遇及贤臣一事,更是给了卫国上下一种,卫国将会大兴的暗示。 又如何不令人兴奋、狂喜呢? 就在桓珩预备启程,众臣在桓珩的马车前相送,君臣依依惜别时,桯俨亦在客舍中陷入沉思。 他本不是深信鬼神之说的人,可梦中的一切,栩栩如生,还有那与自己言谈甚欢,观点甚合的人,也是面貌清晰。往日里,他虽也做梦,可从无如此清晰,梦中人的面貌也总是不清。 更重要的,是诸萦。 桯俨一直都对这位举止不凡,来历成谜的“贵女”心生疑惑,若说她是庶民,压根不可能有此等品貌姿仪,可若说是贵女,为何要在他这小小客舍揽下一间屋子,偶尔现身,总是行踪不定。 就桯俨察言观色的敏锐来说,诸萦和子砚,决计是没有私情的。而且…… 他记得当初诸萦救下子砚时,子砚身上的伤甚重,平常人或许都难以活下来,落在诸萦的手上,却连愈合都较常人快上不少。桯俨细细的回想和诸萦相遇的细节,越是回想,便越能察觉到不对。 但若是将诸萦的身份视作下凡尘的神女,则一切都能解释的清。 自古以来,凡是大贤者,皆能有一番不凡的际遇,危急时刻,亦有神迹显现,救下他们的性命。就桯俨的观察,子砚的确有几分才能,若说来日可成大事,未必没有可能。 就连桯俨自己,他一向是对自己信心满满,否则也不可能因为瞧不上这些诸侯天子,独自开了家客舍,将那些国君当成大白菜一般挑拣。 思索中的桯俨,不由又想到梦中遇见的桓珩,想到桓珩的风华仪度,谈吐见闻,还有对国事的态度,这份见识,即便放在诸侯中,亦是翘楚。 在桯俨看来,宋王虽贤能,却被祖宗宗法所累,少了两分锐气,陈王虽野心勃勃、雄才大略,可难免有些刚愎自用,过于武断自传,桓珩兼具二人的优势,又年纪尚轻,没有沉累的暮气,自可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卫国将来如何,实在难说。 若梦中的一切,皆为真,那么桓珩便是桯俨多年所求的良主明君。 思及此,桯俨望着屋外的瓢泼大雨,嘴边不自觉露出笑容,颇有深意。看来他这些年积攒的东西,很快就能有勇武之地。而这偌大的天下,风云将变。 不说桓珩一路是如何前往的宋国,诸萦之后的时日却是悠闲得紧。她只要等着桓珩将桯俨带回来,就能将自己手中所画的图纸,付以实际。 诸萦闲来无事,自是日日看着小纸人们逗趣,那日将小纸人们悉数送出去救人,但后来召回来之后,不知为何,有一只小纸人格外不同,不知是何人帮它装扮的,竟裁了一朵花,粘在了小纸人的头上,甚至还帮这只小纸人穿上了花布衣裳,制成曲裾的样式,又在小纸人的脸颊两侧涂上了红艳艳的胭脂。 虽然不能说十分丑,但是硬生生把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纸人,变成了祖母抚养长大的,乡下喜庆热闹模样的小纸人。当然,这只是诸萦委婉的说辞,其实…… 是变得十分滑稽。 尤其是那只小纸人还特别满意自己的妆扮,旁的小纸人一个个竟还艳羡它。好好的、成日打架的小纸人们,每次一遇到这只花枝招展的小纸人,竟然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的指着那只小纸人叽叽喳喳,窃窃私语,说的好生热闹。 弄得诸萦每次一瞧见就想笑,兴致起来了,就有样学样的帮其他小纸人涂上两团大腮红。 后来,王宫里头,不知是哪个想讨好这群在神女面前伺候的“贵纸”们,见它们喜欢竟然学着奉上了小衣裳,诸萦没有制止,再之后,那些没处讨好人的宫人妃子,竟一股脑的跑来给小纸人献殷勤。 一时间,每只小纸人都穿着漂亮衣裳,每次从外头回来,都装着一堆的东西。 还有卫王宫中一位心思灵巧的夫人,或许是顾虑小纸人们,纸小手短,每每拿不了什么东西,还特意做了个布兜袋子,像极了诸萦在现代上学时用的单肩包,不过缝的更可爱小巧一些,用的还是精美的丝绸。 装的鼓鼓囊囊的小布兜挂在小纸人们的身上,别提多有趣了。 弄得诸萦望着这些活泼可爱的小纸人成日发笑,日子都活泛了不少。 但是看小纸人的模样,亦是提醒了诸萦推广白纸的事宜。不过这事急不来,虽然大有裨益,但纵有人因循守旧,难以改掉用竹简的习惯,而且慢慢推行实在太过麻烦,桓珩又不在卫国。 诸萦自然只能自己动手了。 不过,说是自己动手,实际上传扬出去,却还是靠这些近来在卫国王宫风头正盛的小纸人们。 度过了刚开始的恐惧,不论是宫人妃子,还是那些前来上朝的臣子们,对这些整日在王宫中霸道晃荡的小纸人都格外关注,十分讨好。 毕竟,神女终日待在摘星台上,轻易并不能得见,而且纵使神女很少生怒,可就算神情淡然的站在众人面前,也叫众人不敢抬头仰望,反而生出距离感,将他们的心紧紧揪着。 可是小纸人们就不同了,虽是从未见过的神物,终日又是一副霸道模样,可是任谁看了它们日日顶着红成两团的脸颊,脑袋上沾着硕大的花朵,都快将王宫中的花给薅秃了的滑稽样子,恐怕那点子惧怕都会烟消云散罢。 而且这群人精们,很轻易就能摸清小纸人们的性格,它们纵使看着不讲理些,对他们凶巴巴些,但几乎从未伤人,至多便是在你面前手舞足蹈,上演一副全武行,小纸手一打,尖尖的脚丫一踢,纵身旋转,发出凶狠的“叽”一声,其他的也就没有了。 如今这郢城之中,凡是能入宫的,哪位大人不知晓神女手底下的这群小纸人呢? 更是知晓它们是可以讨好的。 所以诸萦索性趁着这个势头,让小纸人们自行做出一个大布兜,可以放得下纸张的。因为这些小纸人虽然看着小只,但实际力气并不小,挎着比自己人还大的布兜,走起路来还是如风一般灵活。 而里头装的是诸萦命匠人们造出来的白纸。 诸萦吩咐过小纸人们,凡是给它们送了东西的,都必须还送一沓纸张,作为回礼。诸萦还很贴心的帮小纸人们备上了柳枝烧制成的炭笔。 当然,仍旧是让小纸人自己动手,在大布兜里缝上一个夹层,用来放置炭笔。 不知为何,明明小纸人们连手指都没有,可是扁扁的小纸手卷起针线来,绣的竟十分灵活。诸萦觉得,单论绣活,它们的灵巧程度,恐怕不输那些养在王宫中的绣娘。 来日要是自己过不下去了,就让小纸人们挨个做针线,养活自己。 诸萦想到数百只小纸人勤勤恳恳,在油灯下穿针引线的画面,不由笑出了声。要是有朝一日她带着小纸人们回现代,一定要让它们挨个拼刀刀,说不定能成功提现。 但是回过神来,当诸萦望着这些单纯无辜,一脸信赖的望着自己的小纸人们,她心虚的咳嗽了两声,为自己刚刚的念头产生愧疚感,她竟然想要它们熬夜干活,实在是太过分了,就算是她当初熬夜猝死穿越而来,工作的时候也是有假期的。 诸萦遏制住自己可恶的资本家念头,让小纸人们挨个领了纸张,出去派发纸张。 她还交代了,若是有人疑惑纸张的出处,就用贴身的小炭笔,写出缘故,只说是它们奉神女之命给的回礼。并且可以适当的教那些人怎么用纸写字。 每只小纸人接过笔笔和纸张的时候,都对着诸萦严肃慎重的啪叽点头,诸萦目送着一只只昂首挺胸的小纸人离开,压榨小纸人的负疚感又填满了心头。她觉得自己好像压榨小报童的坏人…… 咳咳咳,这一定是错觉。 但是小纸人也的确十分全能,为了方便小纸人们行动,诸萦还将游戏背包里的纸鹤成排的摆放在殿外,小纸人们领完纸币,就可以挨个坐上纸鹤的背部,辛勤的往卫国诸位大臣的家中送纸去了。 作者有话说: 呜呜,今天看了看末点,断层的好厉害,大家是养肥咩ω) 和基友讨论了很久,也有可能是章节太长了吗,要不然我还是改成差不多两千字一章? 虽然有点点难过,但是只要大家不是弃文就行,想要长章短章,作者咕都可以灵活应变_(:з」∠) 第84章 第一个收到小纸人回礼的是上大夫闵伊,他年逾花甲,两鬓斑白,是卫国有名的忠臣。 或许是因为上了年纪,所以除了劝谏卫王,其余时候都十分和蔼,尤其是对那些新进的年轻臣子,犹如良师。听闻有的年轻小吏,家资不丰,时常捉襟见肘,闵伊也会对他们伸出援手,常有接济,是个实打实的宽厚长者。 故而,对待这些活泼而有朝气的小纸人,出手更是大方,毕竟是卫国有名的望族出身,家住的离王宫还十分近。 因为诸萦只对小纸人们说了回礼,却没有说,若是有人同时给许多的小纸人送了东西,那么所有小纸人,只能有一位可以送还回礼。 所以上大夫闵伊的家中,突然间,来了浩浩荡荡足有二三十只小纸人。 它们叽叽喳喳,凑在一起,犹如行走的噪音冲进了闵伊的堂前。毕竟今日休沐,闵伊又是年纪一大把,自然在家中教养儿孙,正抚着他的山羊胡子,颇为满意的听孙儿背书。 乍然看见这些成群结队的小纸人,闵伊习惯了,并不惊慌,那些孙子们却不一定了。连带嫡子庶子,足足有七八个孙子,有的被吓得大惊失色,也有生性胆大的想上前一探究竟。 倒是其中一个七岁左右的小儿仍旧如之前一般站立,不惊不慌,进退有据,闵伊一边起身招待这些“贵客”,一边悄悄的观察孙儿们的表现,扫到这个七岁的孙儿时,不由点了点头,此子来日必成大器。 小纸人们推推搡搡,最后选出一位,它们里头打架最厉害,排行第十三的小纸人,上前给闵伊交代来意。 因为诸萦吩咐过,是给这些臣子们送的回礼,所以小纸人们稍微收敛了一下下,领头的小纸人十三,还煞有其事的整了整它的小衣裳,然后学着时人的动作,对闵伊弯腰一拜,就是它拜的时候还怪不安分的抬起小纸脑袋,悄悄瞅一瞅闵伊。 怪里怪气的调皮模样,看得人忍俊不禁。 不过,闵伊还是很给面子的,他捋了捋自己十分爱惜的山羊胡子,咳嗽两声,掩住笑意,也对着小纸人施了一礼,算做回礼,不过比起小纸人的顽劣,闵伊行起礼来,就规整许多,若是换上朝服,可就是一身的正气。 “不知几位小仙人,驾临某的家中,可有何要事?”闵伊不是很抱希望的问,毕竟小纸人们一贯顽劣,说不定是来他府中,意欲肆意游玩一番,也未可知。 谁知晓,小纸人十三,用寄几的手卷了卷,弄成手指的尖尖模样,指了指自己的小布兜,“叽叽。”然后又指了指闵伊,“喳喳。” 闵伊面对这样抽象的描述,竟然十分默契的意会了。 他面带和蔼的笑容,轻轻颔首,“某知晓了,小仙人可是有何东西要交由某?” 见闵伊听懂了,小纸人们显得很是开心,几只小纸人面面相觑一番,然后兴奋的手舞足蹈,扁扁的小纸手扭成海草般。 而后,前头的那只小纸人从硕大的布兜中,拿出一沓纸递给闵伊,然后又指了指自己头上的大红花。 这多红花是闵伊送给小纸人的,卫国不必宋国,国中之人少了几分雅致,兼之气候不宜,培养珍贵的名花分外不易,而小纸人头上的这朵大红花,莫看它艳俗,却是非一般的珍品,说是价值千金也不为过,奈何闵伊出身贵胄,竟毫不在意的送给小纸人。 因为对花的印象深刻,所以对于小纸人的意思,闵伊理解的也甚快,“某明白了,此物可是小仙人予某的回礼?” 为首的小纸人啪叽啪叽的用力点头,还把小纸手弯曲成一大一小,做成赞许的形状。 后面几只小纸人也有样学样,从大布兜里取出一沓,排排叠放在闵伊面前,然后又叽叽喳喳说了一通。或许是闵伊前面的表现太过合它们的心意,竟然默认为闵伊一定能听懂它们对白纸的用法解释。 然后一个接一个的,叽叽喳喳的快乐离开,留下闵伊独自一人面对几十沓的白纸,毫不知这东西该怎么用。 他之前是见过诸萦用纸的,白皙若雪,光滑平整,可是当时诸萦手上的纸是装订起来的,二者之间有所不同,更何况谁人敢一直直视神女面容,自然是印象不深。 此刻,闵伊只好上前亲自动手,想要探究一番,此究竟为何物。 他手上小心翼翼的摸过,认真思索了一番,觉得入手的滑腻舒适,实是生平仅见,不由猜测,“莫非为布料?” 闵伊招手唤了个仆人前来,让他抱一些去寻绣娘,看看能否制成衣物。 谁料这仆人或许太过紧张,手上浸满了汗水,好不容易抱起白纸,汗水却落在了白纸上,白纸被水浸染,竟一下子透明了起来。 仆人知晓是神女身边的小仙人所送来的珍贵之物,一下子就慌了神,他连忙把白纸放回去,然后跪下对闵伊磕头,偏偏贵族府中规矩甚严,下人求饶亦不敢哭的涕泗横流,免得污了主人们的眼,只好无声的不断磕头,将额头磕的乌青,身子不断瑟瑟发抖。 闵伊蹙着眉头,但却不大放在心上,随意的挥了挥手让那仆人退下。他自顾自的走到白纸的面前,只觉得自己头上的白发更白了些,经过先前仆人的一番打岔,他又觉得这东西并不像布料。 哪有布料一沾水就变透明,若是穿上,一流汗,亦或是沾了雨水,岂非等同于无物?更何况,他方才莫得时候,光滑是光滑,质地却有些硬。 那此物究竟为何? 就在闵伊蹙着眉头,难以理解的时候,一直站在原地的,闵伊的七岁孙儿突然对闵伊一揖,“祖父,可否让孙儿一观。” 闵伊对这个不卑不亢的孙儿心中十分喜爱,自然不会阻拦,他点了点头,应允道:“也好,齐儿,你且上前瞧瞧。” 闵齐走上前,一脸认真的端详起“宝物”,如同闵伊一般,用手抚摸过,而后又动手翻开了一页,恰好望见纸张的末端有一抹乌痕,这是其中一只小纸人在放置炭笔的时候,没有放好,染上的痕迹。 闵齐却很快联想到了什么,他退开一步,对着闵伊弯腰一拜,小小的身子十分板正,“祖父,孙儿想请您取来笔墨。” “笔墨?要笔墨何用?”闵伊先是不解其意,但他是何人,若非聪敏之人,也不能得卫国上下的赞誉,很快就想通了其中关键。 闵伊很是赞许的点了点头,命仆人取来笔墨。 他不是严肃古板的祖父,孙儿既然做的对了,很是应该夸一夸,所以他道:“齐儿聪慧,甚佳,只同仲农先生研习农家学问,未免可惜了。”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诸萦萦心心念念的农家弟子~ 今天这章有点短,因为三次元发生了一点糟心的事情,可怜的作者咕狠狠难过了一晚上,早上又淋了雨,可能着凉了头很疼,所以今天暂时来个小短更。 大家说的喜欢长章,作者咕没有忘记! 等到周三应该没有什么事,我会认真码字,尽量和大家做个二十币的交易哒! 第85章 果然,当闵伊在纸上写字时,纸上清晰的留下了墨迹。 他不由抚掌大笑,“好好好!” 闵伊又拿起其中一张,展开自两边拿起,感叹道:“轻薄如蝉翼,色泽如雪白,不愧是自神女身边送出的东西,实非凡物。若是能广施天下,实是我辈之幸。” 说完,闵伊隐约想起自己似乎曾经看过诸萦神女用过此物,不过较眼前的更加精美。他摇着头,爱惜的抚着方才仆人弄湿的一块,“可惜了。” 不过,好在他还有许多,小纸人足足送了二三十沓的纸。 闵伊没有假于人手,准备自己亲自收起珍藏,来日挥洒笔墨,可得去其他臣子面前好生晃一晃。闵伊刚准备走,余光瞥见规规矩矩站在一旁的闵齐,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他得到这等宝物太过欢喜,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孙子的存在,若非闵齐,恐怕他还分辨不出此物的妙用。 但是无妨,闵伊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就算是面对其他使节和君主的刁难,都能面不改色的人物,在孙儿勉强强装镇定,挽回颜面,还是驾轻就熟的。转瞬又是一副尊长的自持模样,“齐儿心思灵慧,能发觉此物的效用,亦是齐儿你的功劳。 如此,吾便分你些许,以资嘉奖。” 只见闵伊心中一痛,皱着眉毛给了闵齐两张纸。 也是,一张不能用些,两张勉勉强强就能用了,闵伊说的倒也没错,就是……太吝啬了。 但是对于一位多年阅览竹简,爱好经义的人来说,能得到这么些天界流传而来的神物,用以书写,不说其中的轻巧方便,只说意义,便是多少人的梦寐以求,人生仿佛都得到了升华。 可能闵伊自己也觉得心虚,又吩咐仆人赏下玉器布帛若干,用以嘉奖。在钱财一事上,闵伊倒是大方非常,毕竟是位大贵族。 然而,不止是闵伊,其他收到纸的大臣,也都对这神物十分珍爱。 不过,他们可比闵伊幸运多了。因为他们和小纸人心意的不配合,累的小纸人们不得不挨个在纸上涂涂画画用以解释。 第二日,几乎是不约而同的,这群收到纸张的臣子,满面春风,眼角眉梢透露出得瑟的神情,在袖中藏了一卷纸,上面挥洒着自己的笔墨,在同僚中状似不经意的滑落。 然后一脸讶异的感叹自己不小心,那些没能得到小纸人回礼的大臣尽皆是一脸的不明所以,而袖子里同样藏着纸张的臣子们,则是互相对视一眼,眼神交流了一番,很是得意。 将纸张滑落的臣子,则是一脸感叹,受之有愧的解释这是从神女身边流露,由神女身旁的小仙人们赐下的回礼。嘴上说着什么承天之幸,受之有愧,实则嘴角掩都掩不住笑意,怎么都按不平。 于是,诸萦仅仅让小纸人们对着些许臣子送了些纸,纸便风靡了整个卫国。 那些没能被小仙人送去纸张的人,无不懊悔,怎么他们当初就不知道对小仙人献献殷勤呢,否则如今拿着纸张一脸得瑟的就是他们了。来日还可以将起作为传家宝物流传,如此一想,又岂止是懊悔,简直是悔恨了。 这般风向的直接后果,便是郢城中,求取一张白纸的价值,已经逾越千金。 并且小纸人们最近总是被一群奇奇怪怪的人追在身后,一个个脸都笑得和菊花似的,满脸谄媚讨好,有送名花只为搏小纸人一笑的,也有送精致的小衣裳的。 小纸人们一开始还很兴奋,虽然它们只有一个小脑袋,但是黏上五六朵花花,还是很好看的。 但是花花多了,小纸人也会很苦恼哇,以至于现在小纸人们一看到有臣子宫人前来献殷勤,就吓得纸容失色,小脑袋上的许多朵花花被吓得微微颤颤,它们只能尖叫着,“叽!叽叽!”,然后意图用它们的小胳膊小腿做出防备的姿势,甚至做出脚脚一踢,手手一推的武力动作,意图吓退这些人。 奈何毫无成效,最后它们只能发出叽叽喳喳的惊恐声音,成群结队的逃跑了。 跑来诸萦的面前哭诉,哗啦啦的流小纸团。 诸萦含笑听它们说完,这已经是诸萦这段时日来,第不知多少回听到小纸人告状了,应付小纸人已经是驾轻就熟,等小纸人们说完,她温柔的摸了摸那只小纸人的脑袋,就见小纸人转悲为喜,迅速恢复成欢快的模样,投身其他小纸人的游戏中。 等诸萦挨个摸完脑袋,她饮了口蜜水,随后站起身,望着摘星台下一览无余的郢城,面带微笑,看来纸张在卫国已是人尽皆知,被众人争相追捧了,这个时候,刚刚好。 诸萦吩咐一只小纸人前去宣召卫王前来,没奈何,桓珩不在,等他从宋国回来,尚且不知需要多少时日,自然是先推行为好。 卫王如今虽然将卫国的政事泰半交由桓珩,但他并非不主事的人,所以诸萦请他,亦是可行。 等到卫王诚惶诚恐的前来拜见诸萦的时候,诸萦既不说话,也不叫起,而是慢悠悠的喝着浆饮,神色一片淡然,将神女的那份淡漠体现得十分到位。 就在卫王的腿上察觉到酸意,忍不住在心间哀嚎,不知自己究竟是犯了神女的什么忌讳,甚至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最近光顾后宫过于频繁,令神女觉得他荒淫不配为王,甚至下定决心如果神女放过他,就戒掉后宫之事一月时,诸萦突然开口了。 “卫君,近来可觉聒噪?”诸萦放下手中的青铜爵,将目光落在卫王的身上。 卫王不解其意,试探的说道:“如今正值盛夏,蝉声鸣鸣,神女可是觉得聒噪扰人?小王回去便命宫人将夏蝉尽数沾走!” 卫王说的很坚定,就差对天发誓,只要能让神女满意,不降下惩罚,捕蝉算什么,便是将整个王宫,乃至整个郢城的树皆砍了去,他也毫不犹豫。 诸萦没想到卫王这么不上道,她说的是蝉鸣的问题吗,分明是意有所指。 外头千金难求的纸,如今闹得沸沸扬扬,卫王难不成竟是未曾听过? 诸萦对上毕恭毕敬的卫王,即便是强装,到底也不好意思为难对方,只是不由有些怀念桓珩,若是桓珩在,恐怕此时已经知晓她的意思,甚至不需要点拨太多,交给桓珩自是再放心不过。 但如今桓珩不在,她只能多加提点卫王,故而诸萦再开口时,便直白许多,“吾听闻,如今郢城甚多人追捧白纸。” 卫王对这事倒是知晓的清楚,毕竟如今他较过去闲适许多,或许是因为众臣皆默认桓珩才是来日的卫王,又兼桓珩明理而有治国之能,所以他们的心力皆放在桓珩身上,劝谏的人,也由原先的卫王转为变成桓珩。 以至于卫王如今行事少了许多臣子的盯视,松泛得紧,不但时常宠幸妃嫔媵妾,甚至也能听些宫外的趣事。 如今被郢城贵族们竞相追捧的白纸,又如何会不曾听闻。 传说白纸薄如蝉翼,色如白雪,乃是神物。如今可是千金易得,白纸难求啊。他倒是有心也想寻来一份,可这些臣子一个个的,都想着用以传承后世,如何舍得献给卫王,一个个都模棱两可。 尤其是闵伊,他可是听说了,明明闵伊手中的白纸最多,可是却吝啬的紧,谁也不肯分上一张。 卫王原本自恃身份,想着他开门见山,直接开口,总没有不给的道理。谁料闵伊还未等卫王开口,抢先劝谏卫王如今应该勤于国事,不可荒废于嬉,许久没被人义正言辞规劝的卫王,只好一脸惭愧加茫然的听完,最终也没能开口要到白纸。 想到这等伤心往事,卫王下意识的清咳一声。 他恭敬的对诸萦拱手施了一礼,“回禀神女,小王听闻过,此等神物,乃是自神女您的身边流传而出,如此珍贵之物,竟被肆意追捧,钱财求之,甚至惊扰了您身边的小仙人,实在是小王监察不力,待小王回去,定当痛斥他们,还请神女莫要怪罪。” 诸萦没想到,卫王竟然又会错了意,她对不配合的卫王感到了实打实的无奈,并且开始理解,为何卫国的臣子们如此轻易的就将重心放在桓珩的身上,恐怕并不仅仅是年龄恰当的公子只余桓珩一人的缘由。 毕竟和聪明人对话,闻弦歌而知雅意,可遇而不可求。 卫王或许有国君的野心猜忌,但实无担的起这份重担的智谋。 诸萦只好把话敞开了说,“无妨,吾既入世,本就为了济世安民,若能将造纸之法传予世人,何尝不是好事。” 卫王大惊,“此乃神物,神女您竟有如此宽宏仁善之心,实是卫国之福。” 诸萦不得不承认,虽然卫王不及桓珩能一点就通,但他或许奉承话听得多了,故而称赞起人,也的确诚恳动听。 但是该办的事是逃不掉的,诸萦微笑的看着卫王,“如此,便交由卫君将造纸之法传扬,使天下人获益。” 出乎诸萦意料的是,卫王十分诚恳的应下了。 就在诸萦好奇卫王会如何向天下传扬造纸的法子时,卫王一回蓬莱宫,就宣召了闵伊,将此重任,交给了闵伊。 闵伊从卫王口中听闻了缘由,却十分兴奋,他为臣多年,自然知道这是何等造福天下的大事。 只见闵伊转头就朝向摘星台所在的方向,伏身跪下,行了拜礼,情绪激昂,甚至热泪盈眶,“神女恩泽,神女恩泽啊!” 这种感慨,却和卫王的阿谀奉承很是不同,而是发自内心的敬畏感恩。 不止是闵伊,换作卫国上下的臣子,但凡知晓此事究竟多么有益的人,都能做出同样的举止。 可是当闵伊回到家中,将此事视作大好事于家中言说时,却遭到了闵齐的劝阻。 第86章 “祖父,不可。”闵齐从下首起身,站出来走到闵伊的面前,七岁的稚子看起来却很严肃板正,弯腰拱手缓缓说道。 闵伊原本满面的笑意微微一收,他有些不满孙儿擅自出言,但并没有动怒,只是笑容略淡了些,“如何不可?” 他虽然一贯喜爱这个孙儿,觉得闵齐是子孙后辈中,唯一可称得上良才玉质的人,但若是闵齐心思不够端正,想要借此次机遇,贪图财物,乃至收拢人心,那么纵使是天纵之才,恐怕也不值得倾诉心血,甚至…… 只能扼杀这份聪慧,自此平庸浑噩。 毕竟,作为一个传承数百年的望族,他们这些人是天生的贵族,哪怕平庸无才,血脉中的高贵也改变不了,大可以纵情享乐一生。但空有聪慧,却无匹配的品性,反而容易遭灾。 闵伊在心中百转千折,但面上却不流露分毫,状似慈祥和蔼的长者,准备静静听一听这位孙儿的见解。 谁知晓,闵齐却道,“祖父,您欲要将纸推行于天下,仅是卫国又怎能称得上天下。且您方才说,造纸一术,所用皆为残余之物,廉而低贱。 诸国贵族以豪奢为竞,纵是知晓纸的诸多益处,闻其价之低廉,恐亦生嫌隙。” 闵齐说着,又停顿了一下,尚且有些稚儿圆润的脸上,是说不出的老成持重,“更何况,诸侯国敬仰的乃是神女,而非吾卫国。” 这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 闵伊听明白了闵齐的话外之意,上一次祭祀之礼,虽然诸侯国的国君们都对神女毕恭毕敬,可是这般大的祭祀规制,一向只有宋王室才能担当得起,同为诸侯国,纵使这些国君私底下都在僭越,可也没有哪国自己僭越便罢了,还请来如此多的国君前来观礼,偏偏他们还不得不来,怎一个憋屈了事。 且当日诸萦明说并不会参与人间王位更迭,即便她如今居于卫国,却不表明定然会护着卫国,不受其他诸侯国的攻伐。 如今那些诸侯国,不过是投鼠忌器,估量着神女如今在卫国,不愿惹了眼,但这份嫌隙却未解下。 而神女示下,广施造纸之术,以利天下万民,如此好事,又怎能仅由他们卫国得利,既然要施行于天下,倒不如主动卖这个好。 他原本没想到这一茬,只顾着卫国国内的事宜,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孙儿,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远见,更难的是目光深远,能思虑天下之事。 闵伊沉吟再三,将其中关节悉数想了一遍,以至于家中候着的其他人,无不以为闵伊将要动怒而战战兢兢的时候,闵伊却突然大笑出声,他看着眼前虽然年幼,可站的比谁都端正,始终保持沉稳的孙儿,不由兴奋道:“有孙如此,当可保我闵氏百年鼎盛。” 于是第二日,闵伊就上了奏折,要将造纸之法,以神女造福众生为名,传予诸侯国的国君,并拌上国礼,以示与诸国之谊。卫王自是没什么可挑剔的,应允了闵伊所言。 如此一来,各诸侯国皆收到了卫国赠予的国礼,以及白纸若干。 当各国国君皆发觉出白纸的妙用时,再以神女造福天下苍生之名,送去了造纸之法。因为其所需的原料并不珍贵,所以买卖时,价极为低,且易于传递。 至少每日里,臣子向国君上奏,就不必有寺人抬着一担担竹简,辛苦搬运至殿内。 除此之外,其实对上层贵族们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若说有,大抵也是因其为神女手中所传扬而出,用时便如同受神女恩泽一般,心境略微不同罢了。 但对于那些底层的士人,又或是落魄的小贵族,却是一件大好事。他们可不像大贵族们一般,毫不在意钱币,只图够不够豪奢,有没有贵族该有的排场。 有些四处投靠效劳的士人,甚至为纸取了别称唤作神女纸。他们因为早已落魄,不得不成为门客,依附于大贵族,在诸侯国间辗转奔波,而得了神女所造的纸的益处,便不由发自内心的激动。 时人赞颂一个人的方是,莫不过做歌以颂之。故而,如今各国的街头巷尾,时常能听到落魄的士人们高歌赞扬诸萦。 即便是最微末的庶民,都知晓神女造了纸,可用来写字。 当然,庶民们也只是瞧个热闹,听进耳罢了。他们是不敢买纸,亦不敢学字的。在他们眼中字是高不可攀的,无比珍贵的存在,唯有鬼神认可的那些血脉高贵的贵族们,才有资格识字。 庶民,生而卑贱,如何能碰字呢? 若是让人知晓了,便是当街将他们打杀,那也是罪有应得,是玷污了鬼神造与天命之人的字。 诸萦只知晓在历史中,纸的出现,促进了普通人识字的可能,因为大大降低了识字所需的成本,但她却未能想到,不同的时代,纵使是庶民,所思所想也大不相同。 尤其是如今这个时代,阶级分明,贵族与庶民之间的界限犹如天堑般严明,人们又普遍迷信鬼神,哪怕有人在他们的面前写字,恐怕他们的第一反应都不是细瞧字是如何写出来,而是毕恭毕敬,生怕自己亵渎了。 识字,乃是贵族的权利。 卑贱如庶民,是万万不敢触碰的。 对于这样的局面,诸萦有些无可奈何,但若要改变这番情形,恐怕还需要让庶民们能吃饱穿暖。 这是诸萦在发觉纸张的出现,并未能为庶民们带去学识的普及后,独自一人坐在摘星台上,遥望远处而得出的结论。 根深蒂固的观念是一回事,再者,若是这些庶民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又怎么能苛求他们去识字。庶民若不能识字,那么掌握国家的便永远只是贵族,哪怕他们纵情享乐,奢靡不堪,可他们识字,能将上下的政事牢牢把控。 诸萦安慰着自己,不着急,慢慢来,终有一日,她可以令庶民们的思想发生改变。更何况,她最开始的目的也仅仅是让他们吃饱穿暖,莫要受太多的苦。 是她自己太贪心了,一下子就寄托希望于纸,盼望着能推动庶民识字。无妨,只当作是来日的铺垫便是。 诸萦安慰着自己,心情也渐渐静了下来。 如何大幅度提高粮种,诸萦并没有法子,但是让庶民免遭伤寒,她眼下不是握有棉花种子吗。 诸萦原本想召卫王前来,奈何卫王总是与她商讨不到一块去。她转念一想,想起了之前上奏折将纸赠予其他诸侯国君主的闵伊,卫王既然能将事情都交由闵伊,想来这位上大夫闵伊,应当颇为有才能。 可惜,她和闵伊此前并无交流,她在众人面前树立神女身份,虽然的确颇为成功,但未免太过疏离、高高在上,距离感过甚,贸然亲近询问一位臣子,怎么想都不太妥当。 诸萦凝眉认真的思索,不知为何,她想到了有於氏是拾捡从路过的神鸟口中掉落的种子,才使世间有了五谷,说明时人应当是由这种行事思维的,她可不可以也照着效仿。 但若是闵伊没有这么聪明,想不到棉花种子的珍贵,又该如何。 诸萦觉得,自己或许应该亲身考察一番。 她在游戏背包里仔细找了找,总算找到了游戏必备,可以提高防御能力的斗篷。游戏中的斗篷,看似是斗篷,其实还挺不同的,常见的通常是提高防御能力,但是也有加成速度的。 但是诸萦是个氪金选手,所以她更厉害些,抽中的是一个加成特别历害的斗篷,可以一定程度上减轻对手发现她的概率,即便是攻击她,也有一定可能会便宜,而换到现实世界中,差不多就等同于隐身。 因为这个世界的人,都是凡人,而游戏中,大多是修真者。所以游戏里的技能,还有道具,一旦被诸萦用在现实世界,功效似乎都会变得更厉害,且在某种程度上变得合理。 诸萦将斗篷披上,当她将帽子慢慢戴在头上时,她的身影也渐渐变淡,直至消失不见,仿佛并没有她这个人一般。 她随手拢住一些小纸人,放进腰身悬挂的一个荷包中,又令剩余的小纸人们好好看家,就施动技能,准备去闵伊的府上好好探究一番,顺带寻一寻,看看能否有挥洒神迹,让闵伊取得棉花种子的机会。 而诸萦虽然隐身了,不知为何小纸人们却能和诸萦沟通,仿佛隐身的斗篷对它们并无作用。 其中被诸萦放在荷包中的小纸人们,甚至还小心翼翼的把手伸出荷包,然后扒着荷包探头探脑。不过,因为诸萦戴着斗篷,所以连带着它们都被隐藏了起来。 许是知道主人的心意,平时一向聒噪的小纸人们,虽然可劲的伸脑袋向外瞧,却一点声响也未发出。 而诸萦施动瞬移技能到闵伊府上的时候,却并没有选闵伊的身畔,而是随意选了个人少,几乎没有红点的地方。这或许就是瞬移技能的缺憾,虽然可以瞬移至天下任何一处,而且随着诸萦的愈发熟练,闹出的动静也可大可小,但是动静却是不可避免的,至少也会散发出白光。 所以诸萦只能选偏僻些的地方。 哪怕她如今隐身了,旁人看不到她,可是凭空出现一道白光,怎么看也都是十分吓人。 不过诸萦终日无聊,国事不必她操劳,担心自己掉马,又不敢以真实身份与人相交,若非有小纸人陪她解闷,恐怕这日子真的是枯燥到了没边,故而她并不在意浪费些时辰,左不过是当成新去处,随意的散一散心。 就在诸萦顺着闵伊所在的放在,绕着闵氏的府邸转悠的时候,一墙之隔,似乎听到了有小孩子的争吵声。 诸萦…… 可能较为无聊,所以忍不住想上前听一听,她很好奇,会不会是有人在欺负人,然后那个被欺凌的人,会否会一拍膝上的尘土,然后站起来冷睨那些人,口中说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想到这种可能,诸萦不由笑了笑。 她到了这个地方,别的不说,脑补却是愈发严重了。 诸萦到底是没能按捺住好奇心,仗着自己如今身姿轻盈,向后退了几步,然后向前跑去,轻轻一跃,就成功跳上了高墙。 她也没下去,就慢悠悠的坐在墙上看戏。 看样子,的确是有人想欺负人,但最后到底谁欺负谁却又不一定,诸萦望着下面的场景慢悠悠的想到。 底下三个小童气势汹汹的围着一个小童。 其中一个身肥体壮的,看起来约莫有九十岁,比被围在中间的瘦弱小童,不知要强壮多少。他一把推搡起了瘦弱小童,口中恶狠狠的喊道:“闵齐,你这小人,净知道在祖父面前买好讨乖,才哄得祖父喜爱你,连那么珍贵的玉珏都给了你,那本该是我的! 只要我再赢一次骑射,就可以找祖父讨要,都怪你,横插一杠,抢了我的东西。” 闵齐被推搡后退了一步,但是毫不在意,透着稚气的脸上依旧是严肃镇定,他没有急着生气,而是先动手整理起了自己被弄乱的衣裳。 推闵齐的小胖子一脸的不可置信,因为闵齐既不哭闹求饶,也不硬着骨头挑衅他,实在是出乎了他历来欺负人得出的经验,小胖子不由气呼呼的,伸手指向闵齐,质问道:“你为什么不说话,是瞧不起我吗,为了区区一件衣裳,你竟敢无视兄长!” 谁知道闵齐只是严肃的望着小胖子,一脸认真的道:“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视。” 小胖子或许和他的外貌十分相符,对于经史子集,样样不精通,胖手一挥,十分生气的说,“现在是正衣冠的时候吗,你蔑视兄长如无物,作为赔礼,你得把玉珏给我!” 然而闵齐却面色肃穆的摇了摇头,他手一拱,小小的身子略微弯腰。 小胖子一看他这模样就觉得头疼,分明就是要长篇大论的前奏,而小胖子最烦这些经义,为此没少挨师父和父亲的训斥。“你不许说这么多,快些把玉珏给我。” 闵齐对小胖子的威胁丝毫不为所动,继续坚定的摇头,义正言辞的道:“不可,此为祖父所赐,若兄长需要,应当问过祖父,方可转赠。” “你你你!”小胖子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他撸起袖子,准备好好的教育一番闵齐,口中还威胁道:“你再不把玉珏拿出来,我就……我就好好教训你!” 闵齐仍旧很淡定,小脸因为严肃而绷得紧紧的,他不但没有惧怕,甚至迎上前一步,伸出手把小胖子的衣袖放下来铺平。 抬头极是认真的道:“兄长可为贵族?” 小胖子乍然被闵齐一吓,又兼之他问的没头没尾,下意识的回答,“然。” “即为贵族,怎可不重视仪度礼态?”闵齐一脸肃穆的问道。 小胖子被问的哑口无言,他虽然霸道些,但是对自己的贵族身份一向是骄矜自傲的。明明闵齐说话声始终不大,也不如小胖子一般气势汹汹,但是却引得小胖子满头大汗,结结巴巴,“我、我……” 小胖子实在答不上来,又觉失去颜面,气得一挥手,“胡搅蛮缠,你、你,你走着瞧。” 说完,小胖子就领着另外两个人,慌不择路的跑开了,路上看到自己有些凌乱的衣摆,脑海中还不自觉想起闵齐的话,不由悄悄捋了捋。 而坐在墙上看完一出好戏的诸萦,已经是满脸的惊叹。 怎生有如此聪慧的人,看似小胖子是主导地位,不但身强体壮,甚至比闵齐打了两三岁,占尽了优势,但实际上从头到尾都是闵齐掌控着节奏,牵动着小胖子跟着他的思路走。 四两拨千斤,轻而易举的就解决了小胖子。 别的倒也算了,难得的是这份沉稳聪慧,明明年纪那么小,却能这么镇定,实在可叹。 诸萦不由赞许的点了点头,然而已经转身准备离去的闵齐却突然回头,稚气满满的脸上透露着聪慧,目光恰好望向的是诸萦所在的地方。 直到确认眼前的确空无一物,闵齐才将头转回来,朝外走去。 诸萦刚刚在对上闵齐目光的那一刻,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她险些忘了自己是隐身的。直到闵齐移开目光的时候才想起来,慢慢的放松下来。 她一只手托住下巴,看着闵齐离去的小小身影,好生聪慧的小孩。 下意识的,诸萦生出了继续往下看的心思,她不知为何,有一种预感,或许自己会有意想不到的发现。 她跟着闵齐朝外走,却见他进了一间院子。里头是一个略有胡渣,约莫三四十许的男子,看起来倒是儒雅沉稳,最难得的是眉宇间有一股朴实宁静之气,是诸萦到了这方世界,见了如此多的人,从未瞧见过的。 而他的裤脚被卷起来,穿着一身利落的短打扮,颇像庶民的装束。 然而闵齐进去后,却端端正正的对这人行礼,口称先生,态度很是恭敬,和忽悠小胖子时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这位先生让闵齐亦是换了身衣裳,然后带着他向外走去,诸萦这才注意到,原来这里另开了一道小门,可直通外头的农田。 诸萦发现,莫看这位先生斯斯文文,似乎满身的文人气息,但是下到田地间,动作十分老练,而一旁的闵齐也动作熟稔,压根不像普通的贵族小公子养尊处优,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而被唤作先生的人,一边劳作,一边教导闵齐如何辨认作物的好坏,以及作物的喜好病害,闵齐听的十分认真。 这片田地极大,自然不可能只有他们两人劳作,旁边亦有群庶民打扮的人,皆是裤脚衣袖被卷起,弯腰劳作,在看到这位先生时,还会一脸恭敬的喊他,“仲农先生”。 诸萦就算再迟钝,也不会不知晓自己是遇到她想找的农家学说的人了。 这次倒是极为幸运,想来不用特意去闵伊面前展现神迹,再由闵伊去寻精通农家学说的人。眼前人,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而且,附近还有许多劳作的庶民,一旦施加神迹,定然会被人所传扬,也算是侧面增添了自己的影响力。 诸萦想了想,有於氏是从一只通体青色的神鸟口中捡拾,她也可以选一只神鸟,最好能口吐人言,而且能让人与她广联起来为最佳。 神鸟她有,青鸾不就是现成的吗,而且在祭祀大礼时,她所乘的正是青鸾,有心人稍一打探,就能知晓其中关联,可是口吐人言的话,恐怕就只能自己上阵了。 不过好在青鸾的鸣叫声本就有一定迷惑性,让他们听不出自己的声音应该不难。 诸萦有了决定,自然不会拖延,她从游戏背包中,找出那身衣裳换上,青鸾自然就被随之召来。同时诸萦还施加治愈技能,使天空降下异象,红霞与彩虹同时升起,造成青鸾从远处飞来的错觉,而每当青鸾飞至某个地方,底下的作物就会猛然间变得精神,甚至茁壮不少。 使草木茂盛,本身也是治愈技能携带的异象之一。 青鸾在展翼而飞的时候,口中不断发出悦耳的清鸣,一直飞到仲农先生的面前。诸萦因为穿着斗篷,纵使站在青鸾的身上也无人能瞧到。 她用心念控制青鸾,让它暂且张口,却停止鸣叫,自己才用如同虚空传来的漠然声音,仿着神鸟该有的口吻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念民生多艰,命吾衔来此种。” 说完,诸萦就把手放在青鸾的喙旁边,从游戏背包中取出棉花种子,放了泰半落下去,因为诸萦是隐身的状态,众人自底下往上看,就如同青鸾从口中落下的棉花种子。 作者有话说: 实在写不到20个币,但是作者咕努力写到了六千,整体来说还是粗长的(快夸咕~) 错别字明天早上起来再改,咳咳咳,今天发的比较晚,但是作者咕最近应该不会轻易熬夜,所以之后应该都不会拖延到这么晚,最晚尽量十一点半之前也会更新的! 第87章 除了仲农和闵齐还站着之外,看见这等神迹,周遭的庶民都已匍匐在地上,他们自小都是听着赞颂鬼神事迹的巫歌长大,年纪大些的庶民,没有不曾听过有於氏丰功伟绩的。 结合今日所见,只以为是上天不忍他们饥寒,又送来了新的种子,以庇佑万民。 但也有眼见得庶民,这里毕竟仍是郢城,他们有的在当日的祭祀大礼上远远的跪拜过,青鸾生的如此耀眼夺目,纵使离得极远,却仍旧留下深刻的印象,能够看出眼前的神鸟乃是如今驾临他们卫国的诸萦神女所有。 这么多年来,虽然他们一直诚心供奉鬼神,可从未有鬼神庇佑奖赏,唯独是诸萦神女至卫国之后,才有了如今的景象。能认出青鸾的人,无不将功劳归于诸萦身上,感恩戴德不说,甚至下定决心,要将此事告知其他人,传扬神女的恩德。 至于还站着的仲农先生,不是他看穿了诸萦的把戏,而是被突如其来的景象震撼了心神,再则便是被青鸾掉下的种子吸引了注意力。 和那些或许听闻过有於氏事迹的庶民不同,仲农所在的农家尊有於氏为祖师爷,凡是农家弟子,无不知晓当年神农从神鸟口中捡拾五谷种子的故事。 每每饥荒时,他们看着挨饿的庶民时,除了细究种植之法,妄图能使粮种多产些,不免也会在心间感叹,若是有朝一日,还能有神鸟衔种而过该有多好。 可惜从未有过,仲农的师父就曾穿着草鞋,卷着裤脚,满腿的泥土,站在广袤的田地中,用他那老而深邃的目光,瞭望着整片农田,因为劳作而黝黑粗糙,布满皱纹的脸上,是难以掩饰的怜悯悲叹,他说,“民生多艰乎,奈昔有於氏不复!” 民生如此艰难了,为何昔日的有於氏不能重现人间呢? 仲农的师父,乃是吴国的贵族,本该优渥一生,最终却成为农家弟子,一生简朴,将毕生心血注入脚下的土地,又以其大贵族的身份,奔走于诸侯王宫间,意欲使各国国君们重视农家学说,善待于民。 可惜,直至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未能亲眼看见如昔日有於氏一般的事迹。而他的学说,因为“贤者与民并耕而食”,最终也未能广行于天下。 直至某一日的傍晚,仲农至今犹记得那日夕阳照耀在人身上的红光,他的师父如往常一般劳作,却最终倒在他挚爱的田间,逐渐暗沉的日光将人的面目照的并不清晰,反而生出浓重的阴影将人遮盖,昼夜交替,当天地重新归于平静时,仿佛也昭示着人的生命彻底流逝。 他的师父,最后是死在一生耕耘的地方。 农家简朴,亦不如其余诸子百家般受贵族喜爱,可那日师父死后,方圆数里,努力耕耘劳作的庶民,却围着师父泣而哭之,这或许是师父最好的归宿。 但仲农仍然深深记住,那一日师父的感叹。 可他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亲眼见证了这一切。原来这世上真的有鬼神愿意赐下种子,悲悯万民。 这亦是仲农的多年心结,今日过后,惠风和畅,心中再无郁结。 只见仲农最终亦是缓缓拜下,神态动作郑重无比。而他身旁的闵齐,自然是跟随着师父的动作,一齐向下拜。 他们长伏在地,周围是庶民们一声又一声诚挚道谢声,“感念上天恩德!” 而认出青鸾的,则是涕泗横流的喊道:“神女恩德!” …… 直到青鸾清鸣一声,向上翱翔而去,拖着长长的尾翼消失在天际。 底下的人才渐渐起身,他们一拥而上,想瞧瞧神鸟衔来的种子长什么样子,但是又恐自己低贱,怕弄坏了种子,只能围绕着种子和仲农,形成一个圈,围观着。 仲农是农家弟子,乃是识字的贵人,又兼之这些时日里常对他们施以援手,几乎所有人都默认,只有仲农才能拾起这些种子,他们纵使好奇崇敬,却也不敢触碰一二。至多也不过是蹲下身子,小心翼翼的瞅着,仔仔细细打量着种子。 他们甚至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种子。 而被众人视作离去的青鸾,其实只是被诸萦收进了游戏背包,诸萦却没有离去,她穿着隐身斗篷,其实也悄悄藏匿在人群中。 不是她有意留下来偷窥,但是棉花种子对于这些人来说,应该是从未接触过,而诸萦又一口气将游戏背包中大半的棉花种子都拿了出来。 若是浪费在种植的过程,所造成的损耗倒也罢了,若是不明不白,因为不熟知棉花种子的喜好,不小心折腾没了,诸萦当真会心疼。 真要是都折腾没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儿重新寻。毕竟这里虽然和诸萦曾经所处的世界有些相似,但是不管是历史还是风俗,其实都有所分化。因此,她也很难找到和她熟悉的城市所对应的地方,只能有个模糊的概念。 可即便是细微的差异,对于作物的影响却非一星半点。 就在诸萦思绪略微发散的时候,仲农已经弯腰开始捡拾棉花种子了,而小闵齐也在帮着捡。因为不知要多少颗种子才能种出作物,所以洒得满地皆是的种子便显得很金贵,仲农捡的十分小心细致,生怕自己遗漏了一颗。 别的不说,诸萦虽然没能瞧见仲农是准备如何种下棉花种子,可是看他这副认真的姿态,就让她放心了一半。能这般慎重的对待,又有常年种植的经验,应当是不会有问题的。 而仲农在将种子都捡完之后,起身望了望周遭的天气和土地,他没有继续留下来,而是对那些围绕着他的庶民们拱手行了一礼,然后道:“恕某无礼,今日先行离去。” 那些庶民又怎么能受得了仲农的礼,纷纷避开。 仲农没有犹豫,带着小闵齐准备回去,悉心研究这从天而降的种子。 而那些庶民在仲农离去后,虽散开了些,却不免三三两两聚集在一处,仍旧讨论方才发生的事,脸上的表情都十分惊叹,先前认出青鸾乃是诸萦坐骑的庶民则将此事说了出来。 然而没有一人质疑他,反而陷入长久的寂静无言,其中一人猛然啜泣起来,“苍天有幸,鬼神眷顾,乃是我等庶民之幸,亦是卫国之幸啊!” 闻此言,无不赞同者。 他们又是郢城的庶民,在这些人的亲眼见证下,神女庇佑庶民,派遣神鸟衔来种子一事,传遍了整个郢城,又从郢城传至各地。 无人不知晓此事,经由月余,便连请来桯俨的桓珩,都在路上听闻。 他端坐在马车上,听完过路人所言,面上并不带惊讶,反而镇定自若的看向桯俨,他面带笑意,“珩不过离了卫国月余,竟发生如此大事。” 作者有话说: 太痛苦惹,今天下大雨,有超级多的水蚊子,灯关了,但是电脑太亮了,我一打开就有水蚊子围上来,呜呜,然后只能躲在被窝里用手机码字,幸好早上码了一千多_(:з」∠)_ 本来今天想日六的,但是水蚊子真的好可怕,它们超级超级多,我密集恐惧症快犯了(┯_┯) 所以明天双更! 第88章 桓珩至今仍以为,桯俨见诸萦是在梦中,却不知桯俨早就见过诸萦了,而且是实打实的交谈过,就连桓珩也从未能见过姿态轻松随意的诸萦。 好在桯俨自己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同桓珩提及此事,倒也两不相妨。 然而,就如今所听见的传言,即便传至众人口中有了不少偏差,但大致的因由却是真的。 桯俨既然能蛰伏多年,只待选心仪的君主,他的才能自然也不会对不起这份傲气。而明主已择,就不需要隐藏,反而需要牟足了劲,一一展现出来。 否则,依照桯俨这些时日对桓珩的观察,他可以断定若是自己并没有足够的才能,即便他是神女在梦中引荐的人,恐怕桓珩也不会重用他。 无需担忧的是,诸萦的眼光的确很准,桯俨不是只识掉书袋的无能之辈。 仅仅从沿途所听闻的这些,桯俨就做出了判断,并在心中逐渐生成主意。 只见桯俨掀开帘子一角,望着外头行走的路人,突然浅笑不言。 和桯俨相对而坐的桓珩自然发现了他不同寻常的地方,桓珩自然也是聪明人,颇为配合的询问,“先生这是?” 桯俨连忙装作大梦初醒的模样,对桓珩拱手告罪,而后才摇了摇头,面色严肃的道:“俨是见路边的流民有感而发。” 桓珩抬起手朝向桯俨,“不知先生有何高见,但说无妨。” 桯俨见桓珩有意配合自己的模样,心中对这位新的君主所思所想大抵有了数,若想要改变卫国如今的现状,势必要同陈国一般,敢于变法,而稍加懦弱昏庸的君主,是没有勇气改革现状的。 所以桯俨先提了流民,用以试探,依照桓珩的聪明,不会瞧不出他的意有所指,但既然桓珩愿意继续往下听,那么就说明,桓珩有这份抗衡诸贵族宗室的锐意勇毅。 能得遇明主,又政见志向相同,实在是一件难得的好事。 桯俨遂不再试探,转而对桓珩一拱手,将自己所想尽数言明,“流民四处逃窜,实为恶景,但无非是受了天灾,无奈出逃,待到乱象平定,若非被贵族宗室所接纳,迫于生机,唯有回至原籍,倒也不算什么无解之事。 然而,那些不事生产的庶民,才是国中最大的阻碍。” 桓珩一直在认真的听桯俨所言,一直听到此,才不由摇了摇头,眉间微蹙,“庶民多数并无土地。” 桯俨却眼睛发亮,神采奕奕,“正是如此,但我卫国何其广袤,于其让这些庶民同奴隶一般,为贵族的土地耕种,何不令他们为卫国的土地耕种,待到收成之时,再交纳一定的贡赋。” 桓珩沉默片刻,微乎其微的略略颔首。 见桓珩并不反对,桯俨大喜过望,连忙继续往下言说,“再者,先公田后私田的井田制,令得众人懈怠公田,更有甚者,肆意荒废公田,乃至隐瞒公田所得。 若论根本,井田制方为卫国迟迟不能强盛的根由。 国无余帛,又与诸蛮夷相邻,长此消耗,则国愈疲疾。” 桯俨是大着胆子将废除井田制一事说出来的,他前面做了那么多铺垫,其实究根追底,唯有废除井田制一事罢了。 因为对于任何一个曾经被宋国分封的诸侯国而言,废除一项从封国起就存在的制度,又要撼动诸多贵族宗室的利益,绝非易事。 陈国能在诸侯国中迅速强盛起来,有识之士能知晓是因为变法,它是率先废除井田制的。 可这份成功,却不是所有诸侯国都可以轻易效仿。 因为宗室贵族,从来都是难以撼动的。一个不慎,非但变法不能成,就连王座上的人或许都会变换。即便是个有毅力,行事果决的君主,能不受牵制,也很可能引起贵族的叛乱。 因为从井田制起,往往只是一个开始,后面会有越来越多的,触及贵族权益的法度出现。 桯俨从说出口开始,就做好了桓珩可能会为难,亦或是深思犹豫的准备,然而当桯俨抬头望向桓珩时,却见桓珩的神色似乎对他所言并不讶异,反而颇为满意。 桯俨猜测,或许关于卫国的变法,桓珩心中早就有了念头,但是时机不对,故而迟迟不曾开口。若是不能一击必中,贸然开口,反而会令那些本扶持他的人,倒戈相向。 不由的,恃才傲物如桯俨,对自己的新君主,生出了敬畏之情。 桯俨不知道的是,他是在卫国君臣面前过了明路的人,能被神仙指引的名臣,又有活生生的神女诸萦在,他所提出的政见,对卫国的影响力非同寻常。 贵族们敢反抗王侯,也敢轻视桯俨,可他们不敢冒犯鬼神,尤其是当有真正的神女出现在卫国时。鬼神的威严神秘,让他们不敢冒犯。 桓珩一直都期望令卫国改变现状,而桯俨的出现就是最好的时机。 诸萦,则是能镇住整个卫国权贵的定海神针。 桓珩望着窗外广袤的天地,目光深远。这一次,若是能成,卫国将不再是如今的模样,它会以崭新的生命出现在诸侯国的面前,甚至强盛过陈国。 远在卫国都城的诸萦尚且不知道桓珩竟然已经开始谋划变法的事宜,她正隐去身形,偷偷观察仲农如何培植棉花种子。 说实话,因为是从游戏背包拿出的种子,即便是诸萦自己,心里也没底。游戏背包里的棉花种子,虽然长的和真正的棉花种子十分相像,但是表层却有一晕金色,普通肉眼很难瞧出来。 诸萦不质疑种子的功效,却很担心若是难以种植,恐怕就不能大幅的在庶民间推广,棉花若是不能做到大量且廉价,那就失去了它的作用。 然而诸萦没想到的是,游戏背包中所出的棉花种子,同她担忧的恰恰相反。 第89章 这个种子展现了比现实生活中,更为强盛的生命力。 按理来说,它是需要在较为炎热的地方,才能茁壮生长,可是在仲农的手中,竟然不论是阴凉寒冷之处,还是在阳光曝照下,都能生长的极好。 这样一来,诸萦的心就被安了一半。只要种子对气候的要求不够严苛,通常种植出来便会比较容易,而且不论南北,都可以享用到棉花。 如若产量也能更高,那么价格也会随之低贱,即便是一般的庶民,也可以买得起。 只要有棉衣过冬,那么因为严冬而买不起御寒衣物与炭火的普通庶民,也能活下来而不是在寒风瑟瑟中失去性命。 但是即便有棉花,可应该安排多少土地种植棉花,多少种植粮食,同样也是一种艰难的抉择。 在多数人眼中,不论种植什么,都及不上粮食,不但可以用来食用,在这个时代,粮食与布帛一般,都是可以视作钱财的。 比起种植华而不实,抑或是不知用途的东西,没人可以抗拒种植粮食,这大概是数千年来,流传在人们骨子里的认知。 粮食,土地,是流淌在骨子里的向往与心安。 所以届时应当如何让那些贵族与庶民种植,恐怕还需要费一番功夫。 诸萦望着逐渐窜出苗叶的土地,陷入沉思,也不知道桓珩何时才能归卫国。 她尽心竭力帮庶民们想如何温饱,改善民生,那么推广与安抚贵族这些事,理应由擅长此道的桓珩来做,应当是无错的吧。 再则说,桓珩素来擅长制衡之术,又是个见微知著的聪明人,大多时候,不需要诸萦多言,他就能明白,与桓珩打交道还是分外舒心的。 更何况,她如今假扮的是神女,而非司农,如果露面出手太多,这份神秘尊崇感,很容易被慢慢消磨,到时候,虽然他们未必敢对诸萦放肆,但那份深深的敬畏,定然会随着熟悉而渐渐减弱。 如果诸萦是真的神女,倒也罢了,可她不是,尽管诸萦掩饰的很好,可难免有出错的地方。 但正因为诸萦的神秘、高不可攀,让这些人深思不到她的错处。而且很多人都是先入为主,即便瞧见了诸萦不经意的破绽,抑或是举止的某些不合理之处,他们自己也会在脑海中圆回来。 但敬畏消失之后,恐怕就不一定了。 所以诸萦并不太愿意在众人面前过多的露面,因为要耗费的心神太多了。 也不知晓桓珩何时才能回来,能早一点将棉花种上,待到冬日时,因寒冬无法蔽体而死去的人也能少一些。 就在诸萦认真思索时,闵齐正拖着小小的身躯,和另一个童儿在给棉花种子浇水。 因为是诸萦以神鸟青鸾衔种而来的方式,将棉花种子传递到世间,一到手就是种子的形态,仲农也未曾见过相同模样的种子,实在无法判断应当如何种植。 故而他只能取出其中一些,分成若干份,用不同的法子试着种植。 而浇多少水,也是从无至多,逐渐增长的。 等到棉花种子陆陆续续出苗时,仲农便发现这样种子似乎并不是很喜水,水浇太多了的,几乎都没能出苗。但是它究竟该怎么养,还需要细细的琢磨,逐一试试。 如若真的是有利民生的东西,自然是将其种植的过程记录得越详细越好。仲农将种植棉花的田地挨个编了名字,每块地每日淋多少水,几个晴日几个微雨,他都一一记下。 诸萦看着那个童儿依照仲农记下的水量,小心翼翼的数着给田地浇水的模样,不由点了点头,心情也随着童儿的一声声数数而渐渐轻松。 她一直担忧仲农会种不好棉花,觉得古人不似现代人一般,懂得应该如何科学种植,却忽略了即便是在这个时代,也已经有了上千年的农耕经验。 仲农又是农家弟子,即便诸萦曾经见过棉花的种植,比所有人都多一些印象,可真的让她种植棉花,恐怕根本比不上从未见过棉花的仲农。 她心满意足的离去,依照这个趋势,只要不发生大的意外,想来今年冬日,将有许多人都能穿上棉衣了。诸萦想到这个场景,脸上都不由自主的带上笑意,心情愉悦的从田间走出去。 回到摘星台的诸萦,拿出由底下的匠人献上来,最好一批,崭新洁白的纸,取出笔在上面用简体字写着自己制定的安排。 她一边写着,一边碎碎念,“白纸、棉花,嗯……衣食住行,等桓尓萤回来,也许可以试试让仲农再种些产量高,好养活的东西。可是番薯、玉米这些,如今应当寻不到,该去哪里找到种子呢……” 诸萦认真的思索着,在自己的脑海中使劲回想,然后将想到的一一记下。 等到记得差不多的时候,她才将笔放下,望向摘星台外的景色,从高处眺望,眼明心阔,思绪也理得很快。她想好了,等到自己将棉花等事交待得差不多的时候,就可以去其他地域寻一寻那些产量高的粮食种子。 诸如番薯的藤蔓,依照她原先的时代的历史轨迹,本来应该是明代才能传入中国,可是诸萦既然知晓有这么一个东西是可以填饱庶民们的肚子,就没道理放着不管。 虽然她也不知道过早的将这些传入卫国,会否有什么不利的影响。可既然她人都到了此处,又已经有了白纸和医术,她已经影响了这里本该有的进展规律,那么索性一次性影响个透顶,也是无妨。 这些事物的早早出现,恐怕也会在一定程度上,推动历史的进程。 诸萦从坐席上起身,站在摘星台的木栏上,自九层而起,遥望远方。 无妨,假若真的令历史的进程被大幅度推动,那么她也一定会尽力将影响化作正面。 九层楼阁上略显凛冽的风将诸萦的裙摆吹得掀起一角,但也愈发衬得诸萦神情坚定,目光深远。 第90章 也不知过去了几日,桓珩一行人的马车才到郢城。 为了让应验诸萦在梦中的牵引,证明这是神灵命定的名臣,让之后的变法推动能更顺利,桓珩早早的传信到郢城,令人将满朝臣子,不拘够不够品阶上朝,悉数都到城门口迎接二人。 声势越是浩荡,才越能体现桯俨的重要,后面受到的阻力才会小一些,毕竟那些贵族,怎么也要掂量掂量桯俨的分量,以及降下神迹的诸萦。 当桓珩的手掀开车帘时,入目的便是跪拜成一片的臣子们,唯有几个德高望重,辈分特别大的宗室是站着朝他拱手的。 桓珩下来后,却并没有立刻叫这些人起来,而是含笑望过身后,态度密切,十分礼贤下士的唤道:“先生不妨同我一道入宫。” 刚刚还安静垂直的车帘动了动,一个面容文气俊秀,二十许的男子慢慢掀开帘子,走了下来。 单看样貌,或许只觉得有些像儒家弟子的斯文,但是当他望着人笑起来的时候,透过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总能令人有一种自己恍若全身都被人扒干净看光的错觉。 刚刚站着迎接桓珩的一位宗室,不经意望见桯俨后,在心中如是想到。恐怕卫国的朝廷又要有变动了,这位被神明认可的名臣,看起来并不好应付。 桯俨从马车上下来之后,便面带轻笑,对桓珩拱了拱手,“公子折煞俨了,俨不过一介庶民,如何能与公子一道入王宫。” 桯俨也是个聪明人,闻弦歌而知雅意,他看似在推脱,其实是在配合桓珩。 果不其然,桓珩微微一笑,“先生乃王佐之才,如何是折煞,我只怕卫国的宫门太小,反倒委屈了先生。若蒙先生不弃,上卿之位,非先生不可居。” 桯俨垂首行礼,推脱道:“俨才疏学浅,恐担不起公子厚望,还望公子收回成命。” 听到桯俨的推拒,周遭的不少臣子都在心中长舒了一口气,虽然诸侯国为了招揽贤才,常以高位赏之,但从一介庶民径直变做上卿,实在是跨得太多。 倒也不是没有过先例,可能从未任一职,便被许以上卿高位的,多半是早有贤名,且在其他诸侯国任过官职,才能被世人认可,才能有这样的破例。 可桯俨…… 他们一无所知,除了他是神女在桓珩梦中,亲自牵引的治世名臣。 但正是因此,在桓珩开口时,无一人提出非议,盖因为这是诸萦能在梦中引荐的人。他们不相信桯俨,也未必相信桓珩,却绝对相信诸萦。 但既然桯俨自己能推拒,他们也能免去一些不必要的担忧。 然而桓珩却没有像他们以为的那样,就此放弃,而是对着桯俨,将礼贤下士的姿态做足了。 他竟以一国公子的身份,对桯俨垂首拱手,“珩真心实意,愿请先生为卫国上卿,同先生一道励精图治,令卫国日益强盛,民生安泰。” 说完,桓珩对着桯俨,双手交叠,腰身深深一弯。 这已经是一国公子相当诚挚的礼数了。 桯俨连忙扶住桓珩的手臂,面色着急,一副不敢受礼的惶恐模样。 “俨不过一介粗鄙庶民,何德何能得公子一拜,俨虽万死而不敢辜负公子深恩。但上卿一事,着实是愧不敢受。然,俨愿为公子府中小吏,受公子驰驱,无所不往。” 看两人的行事做派,那些老谋深算的臣子贵族,如何能瞧不出端倪。 这分明是三请三让的礼数。 无外乎是为了彰显桓珩对桯俨的重视,且让他们跪在这里,看着他们推让,恐怕也有震慑的意思。 其他人或许不能理会桓珩的深意,但是得以站着迎接桓珩的几个大贵族和宗亲,却不由有了其他揣测,或许,桓珩请来这位“名臣”,又这般推助,是另有所图。 比如…… 有什么是需要敲打他们才能做的事,否则不会在众臣面前如此抬高桯俨,又煞了他们的气势。 恐怕卫国又要变天了。 他们正这么想着,就见天边恰好凝聚起乌云,转瞬周遭就因为日光被遮盖而阴沉了起来。 这个时候,桯俨恰好已经推辞了三次。只待桓珩再请上一次,桯俨就可以应下。 可是时人将天地变换,四季交替,都视为鬼神的旨意。 在三请三辞之际,恰好天色变换,由晴转阴,怎么也不像是吉兆,让人免不得多想。 神女是指引着桓珩,说桯俨将会是千古名臣,可神女的旨意并没有说一开始就让桯俨身居高位。或许桯俨是需要饱经历练,才能成为有才能的名臣。 从底下的小吏,经历磨砺,一步一步升阶。如今一口气擢升桯俨,反而是操之过急。 就在人心浮动时,桓珩的神色依旧镇定,凛然不惧,甚至在劝说弯腰行礼时,抬手弯腰皆是礼数周全,从容至极,没有一分错处。 当桓珩弯腰时,豆大的雨珠已经砸在了众人脸上。 桓珩面色从容,桯俨自然也不逊于他,同样的气定神闲,恍若方才,视突然出现的暴雨如无物。 光看桯俨这份从容不迫的气度,倒是让底下的那些臣子有了些敬意,单从今日桯俨的举止来看,倒是有两分名臣该有的气度神韵。 “公子深恩厚爱,俨无以为报,亦不敢推辞,愿为卫国牛马走,纵死不悔,以报公子知遇之恩。” 桓珩抚掌大笑,“上天佑我卫国,能得先生这样的人才,实我卫国之幸。” 这个时候,他们的衣裳已经被雨水浸湿。 城门口发生的这些事,并不能瞒住诸萦,因为她为了凑热闹,早早就穿了那身可以隐身的斗篷,就站在最前方,看着最新鲜的热闹。 不过众人都瞧不到她就是了。 在风雨初临的时候诸萦也想过要不要帮他们一把,但是犹豫过后,她还是决定不要。 帮卫国度过洪灾的是她,避免瘟疫的是她,就连桯俨也是诸萦牵线找到的。 她的确是希望卫国能够更好,从而使那些庶民也能温饱,能安居乐业,但是这不意味着所有的一切,都必须由她插手。 她可以带来棉花、带来新的粮食种子、令医术代替巫术,从方方面面带来更好的一切,带来超过这个时代的东西。但是这不意味着她要事事躬亲,替他们将障碍一一扫清。 若想要卫国强盛起来,他们自己也必须能做到独当一面,可以扯她的名义,也可以借她的威势压人,但这不代表她会在他们遇到困难时,就一定会出手相助。 一是为了让他们自行立起来,二则诸萦假扮神女的初衷,本也是让自己可以过得轻松愉快,能少插手些事情,就能少一份辛苦,虽然她有时的确是闲得发慌。 但是作为一个上辈子因为熬夜加班而猝死的人,诸萦觉得,再闲闷也比勤勤恳恳的工作要来得好。 幸运的是,桓珩的沉着镇定,的的确确将场面应付了下来,他并没有令诸萦失望。 而桯俨也不负诸萦特意牵线搭桥,将他引荐给桓珩的心意。有才能并不是最为重要的,更重要的是有沉稳的气度,否则纵使再有才,也不过是一生奔波碌碌的能吏,而非可堪治国的大才。 诸萦看了眼正在下的瓢泼大雨,微微笑了笑,虽然桓珩他们已然将事情解决,但是她也不妨添上一笔,来日史书记载桯俨这位名臣的时候,大概就是桯俨,谥号某某,某某卫王梦中有感,遂亲请之。于郢城三请三辞,后天降异象,得居上卿之位…… 诸萦想着,手也不停,经过这么长时日的认知,她最是知道这些人以什么为吉兆。 所以她认真的翻过游戏背包,特意寻出了一些符合祥瑞意象和天降祸端的东西。 比如她现在手上拿的红日,是她抽卡抽出来,但是很鸡肋的武器,几乎没什么用处,一直被诸萦扔在背包里躺列。 虽然它在游戏里几乎只能算装饰品,毫无用处,但是因为游戏帮它设置了背景简介,故而拿出来的时候,就有了很多用处。 在游戏中,红日的背景是与洪荒中败走避世的麒麟有关。 麒麟避世而居,但它们乃是祥瑞之兽,历经万年,它们所居之处,因有祥瑞的浸染,从而孕育出了红日。相传红日一出,可使一地风调雨顺,接触过红日的人都会被幸运眷顾。 故而在游戏里,只要带上红日的装备,就有一定概率,可能因为幸运而让敌人的攻击失效,甚至可以令游戏里的大boss因为各种滑稽的原因自行掉血。 但是这是游戏官方的说法,所谓的一定概率,究竟是多大的概率,就需要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反正诸萦刚抽出来的时候带过一次,于是…… 她被游戏里的boss抽死了。 但是换算到现实中,诸萦见过那么多一到现实就分外有用的装备,她觉得红日还是很值得信懒的。 她决定,收回自己以前骂游戏太坑人的话,分明是她之前没能正确用到。现如今穿越了,才发现游戏背包里的东西这么实用。 诸萦没有继续犹豫,而是素手一翻,正托着红日,朝着天边一挥。 当红日飞到天空正中时,瞬间展现形态,火红的光芒大盛,但照在人们的身上时,却并不灼热,反而有一种温暖的错觉,恍若自己的身心都在接受洗涤,从里到外舒畅非常,那些烦闷郁卒,积攒在心头的倒霉腌臢事都尽数消失。 他们不知道,这的确不是错觉,受万年祥瑞沐浴而生的红日,自然不单单是局部驱散雨水,把人照的暖洋洋这一点用处。 它还能驱除病秽,以及人身上的阴暗面。 诸萦望着在上空散发耀眼光芒的红日,不禁有些小小的感叹,如果她是在现代拥有的游戏背包,甚至只需要一个红日,也足够了。 买彩票必定中,哪怕出门前是瓢泼大雨,只要自己一推开门,就是天朗气清,再挤的时间也能打到车,只要上车就必定是一路红灯,抽盲盒一定是自己看中的那个。 仅仅是这样,她就心满意足了。更何况红日的祥瑞加成,并不只是如此。 诸萦决定今后都随身携带红日,不知道落在这个时代,能带给她什么幸运的事。因为她现在的身体原本就不会轻易生病,她如今又是神女的身份,哪怕她不说话,底下的人送上来给她的也是最好的一切。 她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这大概就是神女朴实无华的生活吧。 而其他人见到这般异象,可不像诸萦这么淡定。尤其是当红日驱散雨水之后,天边还闪现了麒麟的虚影。 若说之前桓珩提及桯俨乃是神女在梦中引荐,是让众臣生出敬畏,那么现在就是实打实的接触到,这份敬畏之心是难以比拟的。 没有人再敢在心中腹诽,因为鬼神是无所不能的,他们生怕自己在心中生出的念头被鬼神知晓,从而降下惩罚。 不是他们多心,但是看桯俨能在应下上卿之位后,天降如此异象,还不足以说明鬼神对桯俨的厚爱,与对其才能的肯定吗。就连前面的大雨,在众臣心中也不由自主变作了是成大事者前的磨练。 这种感觉,大抵就类似于不愿国君身边的近侍,人家是不起眼,但是你又怎么知道国君有几分偏心呢?哪怕只是微薄在意,可鬼神随意降下的惩罚,他们也未必能承受的起。 如果诸萦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一定会无语凝噎,她尚且没有小气到会计较人们心里在想什么,再暴烈的君主都不至此。 当然,诸萦自然是不知晓他们究竟在想什么的,所以她现在能看到的只有君臣相和的场面。 诸萦颔首,满意的招了招手,将红日收了下来。 然而红日虽然是祥瑞凝结成的宝物,但是在天地自然之力面前,还是略有逊色,所以它实际只能庇护城门口这一方土地不受雨水侵扰。 一直到将红日取下来,诸萦才发现不对。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仲农似乎也在城门口,迎接桓珩与桯俨。 换言之,那些出苗没多久的棉花,已经被大雨浸泡有好一会了。 棉花本来就喜热,且不耐雨水,越是炎热少雨的地方越适合种植,虽然也有适应性较强的,可是诸萦拿不准游戏背包里出品的棉花种子是属于哪一类的种子。 更何况如今它们还是一群嫩生生的苗,这么大的雨,千万不要把根泡烂了。 不但是浪费了仲农多日的辛苦,还会则损大半的种子。而且神鸟才刚衔来种子,若是没多久棉花就全军覆灭…… 虽然神话传说里,神明总是爱考验人,但往往留有余地,真要是一口气苗全死了,怎么想怎么不对。 她得赶快想法子。 第91章 她既然已经用过红日了,就不能在种植棉花的地方继续使用。 最好有办法既不阻止下雨,又能护住幼苗。 诸萦一时间没有什么头绪,但是杵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她决定还是先去田里看看。 因为使用瞬移的技能,或多或少会有些异象,所以诸萦只能用大纸鹤。她现在的这个斗篷,只要是她触碰的东西,或者隐匿在斗篷下的东西都会被隐身。 所以当她骑着呆头呆脑的大纸鹤,冲到天上的时候,底下的人都一无所觉。 可能只有离得最近的桯俨,总觉得自己脖颈有风在吹。其实只是大纸鹤扑哧的翅膀正正好把风带过去了,但是当桯俨摸了摸脖颈抬头时,却是什么也瞧不见,只好疑惑的将手放下。 他毕竟是墨家弟子,精通机巧之术,故而对风向什么都分外敏感,可是方才的风向,明明不应该吹到他才是。 就在桯俨疑惑的时候,诸萦正迎着暴风雨艰难向前。 她可算是结结实实的体验到了从乌云旁边穿过是种什么体验,不时还有雷电劈闪。 虽然她骑着的大纸鹤不惧水火,虽然她的斗篷也不惧雷电,但是…… 这毕竟只是一个斗篷,她的脸实打实的正迎着暴风雨前进。诸萦一边艰难的朝前面飞,一边苦中作乐的想,她好久没这么干净的洗过脸了。 没有受过环境污染的雨水应该不至于是酸雨,古人不也总是收集雨水,称其为无根之水吗? 诸萦这样想着,甚至没忍住笑了出来,瞬间又振奋了精神。 她摸了摸大纸鹤的脖子,指着种植棉花所在的田地方向,“飞快一点,回去我帮你和小纸人抢口粮。” 因为大纸鹤和小纸人都是纸,所以它们的口粮就是诸萦用写废的纸捏成的团团,其实没写废的纸也可以捏成团团,但是诸萦觉得可惜,就没有这么做。 二者的区别,大概就像是人吃的饭团,没写过的是单纯的饭团,而写过的是加了海苔的饭团。 所以不论是小纸人还是纸鹤们,其实都更偏爱写过的纸捏成的团团。如果原先的纸不是写字用的,而是画过画的,它们往往会更喜欢。 虽然诸萦也没想明白是为什么。 也许这就是传说有手艺和没手艺的区别? 但自从诸萦发现了这件事,并且每日固定将自己练习过的纸张给小纸人和纸鹤们当作口粮之后,纸鹤们就过得十分艰辛。 和诸萦常听闻的高贵傲娇的鹤们不同,她家的纸鹤一个比一个与世无争,呆头呆脑又很大只,如果不是因为它们在游戏背包里是纸鹤的名字,她觉得自己完全会将它们认成大鹅。 但是小纸人们和纸鹤就不是一个性格,个顶个的凶悍,出了在诸萦面前听话乖巧,私底下为了抢夺给诸萦倒水的事,都能立时表演一整套全武行。 于是这份口粮基本没有纸鹤们的份。 难为的是大纸鹤们一点都没有自己是被欺负的错觉,就是没吃上的时候,一个个都站在旁边,看起来委屈巴巴。 诸萦刚好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的激励一下纸鹤,如果还是不行的话…… 虽然她觉得纸鹤们大概率还是抢不过小纸人,那到时候索性自己看着纸鹤们挨只拿到自己份量的纸团。 就在诸萦满脑子想着应该怎么阻止小纸人们的欺凌行动时,受了诸萦激励的纸鹤,难得奋起,翅膀扑哧的都快能冒出烟了。 终于飞到了田野上方。 诸萦驾着纸鹤停在一个空地上,然后心神微动,将纸鹤收入游戏背包。 她看着眼前的种满棉花的土地,略微有些讶异。 诸萦突然发现,其实仲农并不是毫无准备,在田地的两端,从日常浇水的量,由少至多的延伸。而浇水量少的田地,上头被类似布料,但又能遮住水的长条挡着。 长条的各个方向都用竹竿系着撑住,看起来还挺像样子的。 诸萦不由感叹,她还是低估了劳动人民的智慧,尽管这是农耕技术还不似后世发达的时代,但其实也能考虑大部分的种植问题。 尤其是仲农还是精通农事的农家弟子。 大概这也是为什么仲农在城门口待得如此心安的原因。 说起农耕技术,诸萦的脑海间突然浮起唐代曲辕犁,如果她没有记错,现在普遍使用的是耒耜,耕种的效率并不高。 但是肯定好过从前的刀耕火种。 单就诸萦在卫国和宋国看到的田野,并没有见到有人使用耕犁。 而且现在的农具,就诸萦所看见的,甚少见到铁的使用,大多还是石制农具,以及木制农具,农具也是限制耕种效率的一种因素。 她得先想办法提高铁的产量,最好能令铁普及,这样脑海中的曲辕犁才有用武之地。因为曲辕犁的犁铧就需要铁,没有铁的话,她也不知道效果是什么样子的。 在诸萦能找到番薯等高产量又可以果腹的作物之前,她觉得可以暂时用比这个时代更发达的农具,来提高耕种效率,从而提高产量。 诸萦一边想着,一边在田地的四周走了走。 她方才是落在没有搭棚子的一边,因为发现另一侧有遮挡,光顾着惊讶仲农的智慧,并没有细看,可是直到她走进了才发现,或许是雨势太大,又或许是竹竿没系好,有好几个方向的布条子都已经倾塌,水哗的流进田里,并没有顺着布条子的方向被排出。 许多棉花的幼苗都被雨水浸泡着。 诸萦下意识的想要上前将那长得像是布条子的东西系好,并且清一清上面的积水。 可是当诸萦的手触上去的时候,又犹豫了。 和之前不帮桓珩与桯俨是一样的道理,她不能在默默无人处,将一切都做好,那样只会使他们失去应有的长进。 一个过于一帆风顺,不经历失败与挫折的民族,是很难成长的,正是因为经历过痛苦,所以才能拥有底蕴。在不断跌倒中站起来,所达成的强盛,才是真正的强盛。 在农耕的路上也是一样。 如果这次没有让他们因为疏忽大意,而得到惨痛的教训,那么下一次他们或许仍旧会犯错,诸萦不可能永远都跟在他们的身后。 所谓庇佑,应当是在绝处中留有一线生机,令他们得以逢生,又有了教训。 诸萦又默默的将手放下。 她犹豫了一会儿,自己毕竟是在假扮神女,若是有办法既留下一线生机,又能体现出是鬼神的庇佑就好了。 诸萦眺望这大片大片的田地,神情紧凑的思索了起来。 这附近都是田地,显得十分空旷,并没有什么看起来像是超脱人力,又能庇佑棉花幼苗的。就是远处种了棵大树,隐约有数百年的岁数,树身粗壮有力。 古树…… 诸萦低着眉,在口中喃喃了几句,突然眸光一亮,有了主意。 第92章 诸萦记得自己的游戏背包里,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丹药。 正是因为太过稀奇古怪了,所以她一直没怎么用,就连惩罚别人也是用各种道具,什么噩梦娃娃、倒霉娃娃,应有尽有。 而忽略了她还有许多的丹药可以用。 但是她今日并不是打算将丹药用在棉花的苗上,而是准备用在自己的身上。 她望着自己从游戏背包中好不容易翻出来的丹药,自信满满的咽下去。这个丹药并不像其他的丹药那么折腾人,当然也不是让诸萦吃完就能立刻获得法力,伸手一挥就能让一部分幼苗免受雨水浸泡。 这个丹药的作用,是让诸萦可以在一定期限内和动物交流,并且动物们会下意识的喜欢且听从她的话。 在游戏背包的简介大抵是那么介绍的,但是并没有具体的期限,加上诸萦发现,凡是从游戏背包出品的的东西,可能是为了适应现实世界,所以都会有一定的变动。 所以诸萦自己也不好估量,这颗丹药吃下去会维持多久,而被动物喜爱又可以到什么程度。 但是游戏背包的东西品质还是有保障的,至少功效是差不离。 诸萦在心里想着,顺带等着丹药起反应,照理来说,应当会有一些异样的感觉,比如丹田升起热气,周身温暖充盈什么。 然而,一息两息过去了,毫无动静。 诸萦望着眼前的倾盆大雨,还有岌岌可危的幼苗们,觉得自己还是不能再继续等下去。她决定主动试一试,毕竟游戏背包里的东西,从来没有失效过。 她屏气凝神,积蓄力气,然后深吸一口气,对着外面广袤的天地,中气十足的张开嘴,然后弱弱的喊了句,“有没有动物……还在?” 诸萦的底气十分不足,看着空荡荡的田地,就在她以为不会出现什么奇迹的时候,方才被她注视的那棵树,啾的一下,窜出一只鸟儿,然后和蹿地鼠似的,繁茂的古树,一下子冒出了一堆鸟儿。 它们像是在聚集,然后凑成一堆,朝诸萦的方向飞过去,因为鸟数众多,看起来黑压压的一片,十分有气势。 但是被唤出来的,并不只有鸟,还有许多其他动物。比如田边就一下子涌现了很多诸萦根本不认识的小虫子,远处似乎还有动物正准备奔跑过来。 诸萦没有想到自己随口一喊,竟然真的喊出来了这么多动物。很好,她再也不敢质疑游戏背包里头东西的质量了。 但是这么多的动物,就不必了。不说脚下那些令她头皮发麻的虫子们,就说远处冲过来的野猪和各类猛兽,她觉得恐怕不需要等雨水将幼苗泡烂,单单是这些行动力强的猛兽,就足够将幼苗踩踏个一干二净。 诸萦立刻开口,“不用都来,只需要古树上的鸟就够了。” 她看着那些一瞬间停下来,稍显意犹未尽的动物们,连忙小心的笑道:“回去吧回去吧。” 在诸萦的安抚声中,动物们作鸟兽散,依依不舍的离去。 诸萦只好保持笑容,“快点回去吧。” 看这些动物好不容易散了个干净,诸萦才一下子松懈下来,擦了擦自己并不存在的汗。 而古树上的那些鸟儿已经乖乖巧巧的在诸萦旁边挨个站好,等待着诸萦的吩咐。 诸萦看向为首的一只,最为壮硕的鸟儿,她道:“有一件事,要辛苦你们,帮我保护好脚边的这一片幼苗。” 一排的鸟儿左瞅瞅右瞅瞅,最终动作参差不齐,但是分外坚定的点了点小小的脑袋。 诸萦怕鸟儿们不够能理解该怎么保护幼苗,所以细细的吩咐起来。 很神奇的是,虽然诸萦不太能听懂鸟儿叽叽喳喳是在说什么,可是她说的话,落在鸟儿们的耳中,就像经过翻译,悉数都能听懂。 而它们望向诸萦的目光,并非诸萦错觉,是真的湿漉漉的,简直充满孺慕,又信赖喜欢,这种感觉不亚于她身边的小纸人们。 这种感觉着实有些特别,她觉得自己失策了,当初卫国祭祀她的时候,就应该试一试这个丹药,可以召唤出更多的动物,如果连猛兽都像人一般俯首,她的神女身份应当会更加牢固。 因为在众人的心中,恐怕除了真正的神明,没有人可以做到这一点。 但其实也不必可惜,普通人本身就无法召唤青鸾,更不必提那些天降的异象。 卫国上至君臣,下至庶民,都对诸萦的神女身份,深信不疑。不论有没有飞禽走兽的拜服,都是如此。诸萦在他们面前展现过的神通,早就将他们折服。 诸萦将一切事情都安排妥当了之后,她就重新骑着大纸鹤,往摘星台的方向飞去。 虽然她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体并不会因为淋了雨就生病,但是出于从前留下来的习惯,她现在十分想洗个温暖的澡,祛一祛身上的湿气。 之后的事情,就由他们自己去面对,至少她已经帮他们兜了底。 诸萦摸了摸纸鹤的脑袋,鼓励它飞得再快一点。幸而诸萦的斗篷不但帮诸萦隐身了,甚至帮纸鹤也隐身了,否则若是有人抬头,大抵就能瞧见快成虚影,险些要在雨天冒出火星子的纸鹤了。 而在诸萦回到摘星台,终于痛痛快快的沐浴过后,她悠哉游哉的坐在九重楼阁之上,透过薄纱,看着外头雨水浸润万物的景色,耳边是雨水从檐柱落下时,清透的滴答声。 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耳边清净,虽有杂声,却恍若万物与我皆寂静。 不知过去了多久,当桓珩和桯俨在众位大臣的簇拥下结束宴席时,原先气势迫人,仿佛要毁天灭地的雨水已经渐渐归于平静,只剩下蒙蒙细雨,虽也容易沾湿衣襟,但并无大碍。 依照常理,桓珩刚刚从宋国长途跋涉回卫国,宴席后应当回宫好好休憩一番,再处理积攒的政事。 但是桓珩看着屋外渐消的雨水,反而陷入沉思。 他着人召来了刚刚出宫门的仲农,而桯俨早在方才就被桓珩留了下来,正坐在下首,等着桓珩的吩咐。能在所有人走后,特意将自己留下来,他们可是相处了一路,若是有话也早已叙尽,所以必定是另有缘故。 但是桓珩迟迟未说,而是让人去唤来仲农。 桯俨路上自然是听说过仲农的,虽然人人都在谈论鬼神的恩德,谈论神鸟衔来的种子,但是桯俨却不会错过神鸟是将种子衔到何人的面前。 有心便不难知道,仲农是农家弟子的身份。 难不成桓珩的意思是让自己替仲农做些利于农事的机巧?桯俨不由猜测到,但其实也不难,他虽自认为在政事上的才能更胜一筹,但毕竟是擅长机巧一脉的墨家弟子,又能得同门诸多赞誉,自然有拿得出手的机巧之能。 原先他便打算过,若是自己看中了君主,该如何诱得对方重用,无非是先将自己在机巧上的所得献上,先获得重用,再行展露才能。 但他没想到诸萦竟然是神女的化身,并且在梦中将他引荐给桓珩,一直到与桓珩促膝长谈之后,他才知晓诸萦对他的评语竟如此之高。 可为治世能臣,尤甚昔日引领陈国变法,使其强盛的那位千古名臣。 他惊讶过后,反而更被激发出了壮志,自己绝不能辜负神女的这番评语。他本就一心想要施展抱负,以求名垂青史,如今前往卫国,纵使烈火油烹,赴汤蹈火,都不退缩分毫。 那么这些农桑上的机巧之术,早些献上与晚些献上,都无妨。 然而,桯俨没想到的是,当仲农入殿行完礼起身后,桓珩并没有提及自己一分一毫,甚至连委婉的暗示都不是。 桓珩只是随意的问起了仲农一些照料种子的细节,以及当日神鸟是如何衔来种子,还有如今出苗的情况。 桯俨这才发现,尽管桓珩从前是在边关,也从未被视作卫国来日的国君培养过,但他不但御下的权衡之术极好,就连农桑之事,也是通晓的。 寻常人或许不会察觉,但是桯俨当初为了做出利于农桑之事的机巧,也是沉下心,废了一番苦功夫了解。他自然不敢称自己像仲农一样精通,但说是半个行家,也不算谦虚。 所以他能很轻易就听出来,虽然桓珩问的随意,但句句都在点子上。 这样看桓珩,尤其是与那些不事生产,只知享乐的贵族相比较,实在胜了不知多少筹。那些人,勾心斗角,夺取权位倒是擅长,但治国,可不仅仅是知晓些阴私手段便够的。 桯俨不由微笑,对自己成为桓珩的臣子一事愈发满意,他对桓珩这样有贤能的君主,真是怎么看怎么好。 桯俨自得的摸起了下巴,他触着光滑的手感,暗想到自己或许应该蓄些胡须,也好显得威严稳重些。 就在桯俨开始思索自己应当蓄什么样的胡须时,桓珩已将目光转向了他,并且询问道:“不如先生与珩一道去田间观之?” 虽然方才桯俨在走神,但是桓珩刚一开口,他就反应了过来,面上神情转换自然,一点也不显得突兀,言笑晏晏,“愿与公子同往。” 于是桓珩与桯俨就随着仲农出了卫宫,准备前往田间。 刚至田间时,因为隔得甚远,又无诸萦敏锐的五感,故而他们只能瞧见最外面被齐齐遮挡的简略棚子。 为此,难得夸赞人的桓珩,甚至好好的赞了一番仲农的细致。 然而越是走近,就越是觉得不对,农田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积水,明明已经又棚子挡住雨水并将之引走。虽然还未能窥见全貌,但一种不好的预感萦绕在众人心头。 比起其他人,反应最激烈的是仲农。这些幼苗从种子到破土而出,皆是他在悉心照料,可以说田间的这些幼苗已经不再是什么鬼神赐予的种子,而是仲农的心血。 是他一夜起身三次,日夜巡视,从不敢有一分疏忽的成果。毕竟是从未见过的东西,能被仲农照料成如今的模样,说是呕心沥血也毫不为过。 但若是因为一场雨而毁于一旦…… 仲农只是在心头浮现这个念头都觉得难以呼吸。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慢慢的走上前,或是目光梭视四周,打量着可能会发生的事。 而是快步冲上前,正是因此,满地的狼藉瞬间映入眼帘,已经被暴雨泼打而露出根部,甚至被浸烂的幼苗,还有七倒八歪的竹竿,全都在一瞬间冲进仲农的脑海中。 一时间,仲农只觉得气血翻涌,手脚发麻,甚至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混沌感。 口中猛的涌出一股腥甜的液体,他仍旧如无知无觉一般,只是望着已经注定无法成活的幼苗,连呼吸都难以为继。 也许这本该是利于天下万民的东西,也许它会挽救无数人的性命,可如今已经毁于一旦了。 鬼神的恩赐,他们却连种子来日长成后,究竟是何作用都无从得知。 这一场瓢泼大雨,损毁的又何止是仲农的心血,更是那些食不果腹的庶民们的生机。 仲农的神情逐渐颓唐,丝毫没有原先的士人的斯文自如。 他伸手舀起一株被雨水连根冲起的幼苗,面容犹如老了十岁一般,他跪在地上,自言自语的喃喃道:“我是罪人,我怎么会疏忽至此…… 仲农,愧对天下万民啊!” 正在这是,仲农的肩膀突然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握住,“事不至此。” 是桓珩。 原来早在仲农因为乍然发现农田狼藉被毁,心神大恸时,桓珩已在四周查探了起来,虽然依照常理,棚子已然破碎,如此倾盆大雨下,不应有存活的幼苗,但是出于行军打仗时留下来的习性,桓珩仍旧是在周遭瞧了一遍。 因此也叫他发觉不对。 他单手用力将仲农从地上扶起来,目光却落在了不远处。 受到桓珩的感染,仲农的眼睛也不由向着那个方向望去。因为方才下过雨,所以天空灰蒙蒙,如果不是仔细瞧,或许根本就看不出异常。 可当仲农屏气凝神,终于将那副场景看清之后,双眼攸然睁大,“这、这是……” 他惊讶的险些说不出话来,然而惊讶过后,是猛然涌起的欣喜,仲农先是笑,又是哭,面上的情绪变动转换,说不出来的怪异滑稽,但这份怪异后面,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欣喜若狂。 其实不怪仲农如此欣喜,因为诸萦方才召来鸟群之后,为它们施加了治愈技能,又用了游戏背包里的一个道具,大致是可以提升姿容,并且于身体有益的。 所以这些鸟儿不但比从前身体顽强了许多,甚至连羽毛都同普通的鸟儿不一样。 浑身上下的羽毛和原先没有太大变动,但是如果细看,就会发现当有光线照到身上时,会浮起暗沉的金色,而且尾羽上也长出了三根色彩艳丽的羽毛,这些都是原先没有的。 明明是树上最普通的鸟儿,现在看来,却有些像天界来的神鸟,与凡世不同。 最最紧要的是,这些鸟儿非常密集的飞在一块田地的上方,将风雨悉数遮挡在身躯之外,这么多农田,唯有那一处,丝毫未受风雨侵袭。 更为稀奇的是,因为农田大多相连,虽然中间也有沟壑,但在暴雨的肆虐下,几乎都被淹没了。 可那一处偏偏被隔绝开,因为那些鸟儿,除了聚集在田地上方挡雨的,其他的都在用自己的喙开拓出一条沟渠,将围绕着那片田地的积水引走。 因为力量微薄,所以即便到现在,这些鸟儿仍旧在辛勤地忙碌着。 但引积水的沟渠早就成型,不过它们是在不断拓宽罢了。 而正是因为鸟儿们的勤奋,所以偌大的田间,唯独留下了这小小的一片,得以成活。 目睹这一切的人,很难不将其与鬼神相联系。若非是鬼神庇佑,普通的凡鸟又怎么可能做到这一切。这是鬼神怜惜他们,为他们,为天下黔首留下的绝处逢生之机。 仲农心情复杂得难以平静,他走到那片土地前,朝着鸟儿们缓缓跪下,神情虔诚而又认真,他弯腰深深一拜,“仲农谢神鸟庇护之情,若神鸟欲滞凡尘,仲农愿终身奉养神鸟,以谢今日大恩。” 这些鸟儿虽然被诸萦施加过技能和道具,外貌有了变动,更不易生病,或许也比一般的飞禽更聪敏一些,但不代表它们能听懂除了诸萦以外的人说的话。 但为首的一只壮硕些的鸟儿,似乎是受过诸萦的交代,在仲农将头深深伏下去的时候,飞到了仲农的头顶,并在上头停留。 在仲农等人看来,这便是神鸟同意了要让仲农供养它们。 桓珩比仲农想的则更深刻些,他走上前一步,对着鸟群拱手,神情肃穆,“敢问神鸟是受何方鬼神之命前来,珩愿为鬼神建庙祭祀,以谢对我卫国的大恩。” 桓珩这个问题问的好,诸萦有料到会有这么一问,所以早早就交代过为首的那只,最为聪慧的鸟儿。 现在这只鸟儿还停留在仲农的发顶,它扑扇着翅膀飞起来,受到它的感召,其余的鸟儿也都飞了起来,它们朝向一个方向飞去,以此来回答桓珩。 桓珩顺着那个方向望去,入目的正是卫王宫,而其中最为显眼的就是诸萦所居的摘星台。 究竟是何方鬼神的庇佑,已是昭然若揭。 卫王宫只住了诸萦一位神女。 是她,在庇佑他们。 第93章 鸟儿们表现的如此明显,自然不止桓珩一人能瞧出来,桯俨站在旁边目睹了全程,自然也猜测到了。 即便是方才心神跌宕起伏的仲农,在看到盘旋在天边的鸟儿,还有伫立在不远处的卫王宫时,下意识的便能联想到诸萦。 在其他人还未能作出反应,而使四周显得有些过于宁静的时候,率先动作的是桓珩。 明明刚刚询问的时候,桓珩虽然看起来神情肃穆,但不过是站着拱手一拜,以此问询,可是当知晓是诸萦以后,桓珩丝毫不在意田间的脏污泥泞,径直朝着摘星台所在的方向跪下,深深一拜。 “神女仁德!” 虽然方才桓珩态度也不失恭敬,但同此刻相比,却是明晃晃的有所不同。 有桓珩在前,底下的人,无一人比他尊贵,自然是跟着桓珩,纷纷跪下磕头,感念诸萦神女的仁德。 郑重的行完一礼后,桓珩便站起身,他的目光落在阿谀奉承,仍在看似虔诚跪拜的寺人身上,不怒自威的道:“让开!” 寺人一开始还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只能一脸错愕,小心翼翼的退开。 然后就见桓珩亲自动手,将倾倒在地上,险些压到完好的幼苗的竹竿捡起,收拾起了暴雨后狼藉的农田。 寺人这才知道桓珩是为什么,他刚刚跪拜的地方离农田太近了,连忙懊悔的抽了自己两巴掌。 然后忙不迭的跟在身后,也开始帮着打理这一片狼籍。 其他人自然也是有样学样,至于仲农更不必说,他比任何人都更加心疼被糟蹋成如此模样的幼苗。 等到残局被收拾的差不多时,桓珩没有立刻回卫王宫,而是留了下来,在田边的一侧茅草屋安安稳稳的坐了下来。 既然桓珩都坐在那,丝毫不嫌弃陶罐粗陋,清水寡淡,那么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嫌弃,但是桓珩不喜他们围绕着自己,索性将他们驱散到田间之外。 既然今次下了如此暴雨,附近定然有许多屋舍农田损毁,与其杵在这,倒不如去补救一番。 有桓珩这番话,不论是寺人,还是守卫,自然只能依其所言,去找活干了。本也可以阳奉阴违,好好地浑水摸鱼,但偏偏总有人志气高远,想要讨好桓珩。 但既然有人这么做了,其他人自然也不好落于人后。再说了,万一桓珩真的一时兴起,去附近的人家询问他们做的尽不尽心,结果夸赞了其他人,他们岂非白错过了出头的机遇。 宫里的人,不怕不出众,就怕其他人出了风头,自己却没赶上。 但如今地广人稀,需要耕作帮忙的人家哪有那么密集,于是都撒开了寻人。 这样一来,桓珩身边一下子就宽敞了许多。 他端坐在茅草屋下,说是屋,其实也只有一个顶,四个粗糙的柱子,或许用棚来称呼会更好。就连面前的案几都是石头粗粗磨成了形,底下垫出的四角。 桓珩跪坐的席子倒是甚好,因为原先只摆了两张破草席,还因为雨水的浸泡而散了形,好在他是带着寺人出王宫的,否则大抵只能用衣裳来铺地了。 他用粗陋不平的陶罐先帮桯俨倒了碗清水,而后才帮自己重新倒上。 只见桓珩举起陶碗,一饮而尽,动作随意洒脱,少了王孙公子的矫揉造作,反而有些像田间劳作的庶民的动作。 桓珩见桯俨虽有意掩饰,但仍有讶异的神情,不由畅快一笑。 “见笑了,珩投于行伍多年,若无战事时,便与将士在边关耕作,闲时与诸将同饮,早已习惯如此做派,如今所处所见,倒叫珩回想。” 桯俨表示理解的点了点头,其实桓珩平日里的举止皆符合王孙公子的仪态,不管昔日如何受轻视,到底也是一国公子,举止仪度都是刻在骨子里的。 大抵也是因为今日身处农田之中,颇有昔日军中错觉,才会有这般举动。 不过,桯俨倒是也明了为何桓珩会对田间耕种之事如此了解。能带着将士一同下田耕种,同吃同住的人,又怎么可能像那些醉生梦死的贵族一样。 越是深入了解桓珩,桯俨就越被桓珩所折服。 得君如此,又复何求。 桯俨心悦诚服,他由衷的说道:“卫国能有公子,何愁不能称霸诸侯国。” 桓珩没有太在意,反而轻轻一笑,“卫国若要强盛,无需珩,而是要仰仗如先生这般的贤才。” 一来一往中,却更像是君臣间的默契。 桓珩将陶碗举起,明明是清水,却比酒更能激昂人的心绪,“先生,请!” “哈哈哈!”,桯俨也朗声笑起来,他一同举起陶碗,二人的碗轻轻一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正好是雨后初晴,田地间微风清爽凉快,隐隐透着草木的活泛香气,将二人的言行与仰头饮水时的笑意,都衬得分外有画面感。 就如同他们并不单单是在言笑,而像是即将载入史册的场景,背后是对列国的野心与雄雄壮志。 犹如被乌云遮蔽,如今又重新显露出的朝阳,照耀着底下的大地,渐渐散发灼热的光芒,桓珩便是这般,终有一日,他也会在诸侯国间锋芒毕露,但届时,恐怕没人能阻挡他的野心。 一个充满雄心壮志,徐徐升起,如旭日般的年轻王侯。 耀眼而灼目。 但此刻的桓珩,很明显还在积蓄力量,不断地招揽贤才。 桯俨是,仲农亦然。 所以当仲农安顿好剩余的幼苗,前来向桓珩告罪时,桓珩反而神情凝肃了很久。 而后突然起身,走到仲农面前,将他扶起。 就在仲农已做好愿受任何责难,只求让他可以照料至种子长成后,看着它收获,如此,即便是再严重的刑罚,他也可以心满意足的承受。 然而仲农没想到的是,桓珩开口第一句便是,“连日来,有劳先生了!” 说完,桓珩松开扶着仲农的手,向后退了一大步,双手交叠,对仲农垂首一揖。 和预想的不喜生怒,甚至重罚并不同,桓珩郑重的行为着实让仲农措手不及,甚至有些迷茫,以至于他在桓珩这一揖后,没能及时作出回应。 直到桓珩重新抬首,仲农才犹如大梦初醒,反应过来,自己竟硬生生的受了一个大国公子的一揖,而未回礼。 仲农乃是农家弟子,认为即便是王孙贵族,也应当亲自劳作,加上时代限制,作为士人出身,他们对王侯的敬畏并不如后世,可是面对桓珩这样慎而又慎的举止,也叫仲农难得生出了些惶恐与自责。 他连忙深垂腰身,“仲农何德何能,能得公子如此相待。仲农先前疏忽大意,险些将神鸟衔来的种子悉数……” 仲农一脸愧疚,然而还没等他说完,就被桓珩握住手肘扶起。 桓珩道:“若非先生,泱泱满田的种子,如何能长成? 圣人尚且有疏忽,何况先生。 先生何罪之有?若有,也是珩未能及时归卫,妥善为先生处理田间事宜,偌大的田地,尽皆系先生之手。如若珩早日着人前来相助先生,四时巡查,自不会有今日之祸。 如此观之,乃是珩的过错。” 桓珩不愧是在无人庇佑时,尚且能在波谲云诡的卫王宫中平安活下来的人。当他想要礼贤下士时,言语情真意切,熨贴人心,叫仲农情绪激昂,完全为之折服。 待桓珩安慰完仲农,又好一番畅谈后,才带着桯俨离去。 在将至王宫时,桓珩突然对桯俨道:“先生觉得,仲农来日为我卫国的大司农如何?” 桯俨一愣,但还是很快作出回答,“窃以为,甚好。 仲农此人乃是农家弟子,学识深厚,在诸侯国间也颇有贤名。若非与闵齐有师徒之源,恐怕闵氏一族,尚且留不下他。 虽性情有些迂,过于至情至性,但不擅弄权,又不惧公卿,若为大司农,当不会与贵族望姓沆瀣一气。” 桓珩微微颔首,“先生所思,与珩甚为相近。” 照常夸赞了桯俨一番,拉近了君臣的情谊后,一直到桓珩入王宫之内,都未曾再与桯俨言说过半句。 并非是桓珩突然间不喜桯俨了,他单纯只是将心思悉数落在了另一个人身上。若非是怕自己表现得太过明显,许久未见,他只想快些见到那人。 但正如宋国的前车之鉴,没有人会看好王侯与神女。 哪怕仅仅是藏在心中,不曾表露的思慕,在这个崇敬鬼神的时代看来,也是亵渎。宋国从强盛到几乎被其他诸侯国压得脸面全无,迅速的衰败起来,旁人未必会觉得是那位宋王无后,为了争夺宋王之位才引起的变故,他们只会认为,这是宋王不敬神女,是天谴。 然而就在桓珩往摘星台走去的时候,突然又顿住脚步,他看到自己沾了泥泞的步履,就连衣摆也沾染了星星点点的泥浆。 他在边关多年,虽然生性喜洁,但是再如何艰险的处境也待过,也和普通的将士同吃同住,可当他想到自己将去见诸萦时,对待身上被溅到的泥水,竟有了和从前未去过边疆,而是待在王宫时一样的难以忍受感,只觉得碍眼的紧。 他抿了抿唇,转过身去。 身后的寺人不解,好端端的桓珩公子怎么又不去摘星台了,反而准备回自己的寝殿。 但是鉴于自己今日才犯的错,寺人实在不敢再上前问上这么一趟,万一是什么不能说的缘故,等会儿桓珩恼羞成怒,他的小命可就不保了。 这个寺人,很明显就是今日险些跪在棉花幼苗上的人。 就在他小心翼翼的跟在桓珩身后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略带犹豫的声音,“丰,吾……可否比月前……” 问话的人是桓珩,可当他看见寺人亦步亦趋,眼巴巴的瞅自己的时候,又觉得无需问话,只怕自己样貌再如何粗鄙,也能被寺人夸赞美姿仪。 这般一想,便觉得没有意义。 索性歇了心思。 而那寺人正是名丰,丰是贱民,没有姓氏,但是他的父母盼望田地能丰收,便为他取名为丰,奈何丰和他的名字恰恰相反,家乡连年遭灾,鬼神不庇,为了活下去,他就被父母头插草标,卖了出去,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就进了王宫。 虽然绝了以后的子孙路,但好歹能活下去,哪敢再奢求其他,也不知他爹娘拿着他的卖身钱,有没有活下去。想他那些儿时的玩伴,在荒年下,如今的坟头草都快比人高了吧。 丰来不及晃神,见桓珩迟迟不问出来,便知道他不会再问了,深知主人脾性的丰,悄无声息的又退回去,免得绕了桓珩的神思。 丰在后头小心翼翼的跟着的时候,脑海里又回想起儿时的事,想他从前在家乡的时候,在一众小儿里,生的也是顶顶好看的,为了这个,也是有不少小姑娘喜欢他的,也不知道总给在他家门口堆花,笑起来脸圆圆的那个小姑娘出嫁了没有。 他隐隐记得那个小姑娘名字里带个芳,忘了是叫芳姑,还是芳弗了,但是那个明亮的笑容总叫他记着,即便是再难熬的日子里,叫他想上一想,就觉得日子也不是那么苦了。 害,但他如今也不过是一个寺人,纵使那姑娘没有出嫁,又与他有什么干系,总不好平白误了人家。 也是今日随桓珩公子出了宫,见了那茫茫的一大片田野,倒叫他想起从前遭灾的家乡了。他不过是一介卑贱的寺人,也不知自己哪来的那么多想头。 丰在心头暗暗的啐了自己一口,连忙收紧心神,他这等下贱人,还是愁着怎么见到明天的太阳好。 余光撇见身后的一个面色隐隐有些雀跃的寺人,丰在心头暗骂一声,不就是见他今日挨了公子的训,竟乐成这样,肯定是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呵呵,看他怎么把这些冒头的按下去。 也叫他们见识见识丰爷爷的厉害。 在底下人心思浮动的时候,桓珩难得没有注意到,因为他现在心心念念的都是诸萦见到他会否嫌弃。他不是多注重容貌的人,可是月余的奔波,免不得黑了些。 往常倒也罢了,可是对上诸萦,他即便知道二人没有可能,却总也盼望着诸萦所见到的他,都是好的一面,不能有一丝纰漏。 其实桓珩完全多虑了,他的容貌皮相本就上佳,说句形貌昳丽完全不为过,毕竟他的生母本是一介庶民,正是因为容貌出众而被卫王偶然遇见后,惊为天人,带回王宫后日日宠幸不说,甚至愿意力排众议,立其为王后。 可见是何等偏爱,又是何等美丽。 否则以卫王凉薄自私的性子,又怎么可能做到这个地步。 而卫王本身也算容貌俊秀,生下的桓珩自然不会差。 是落到史书中,都要至少特意提上一句美姿仪的程度。 哪怕经过月余的风霜,与烈日灼晒,虽然较从前黑了些许,但因为底子好,所以仍旧是白皙的,只是不像从前,犹如白玉般通透。 其实他昔日在边境时,风吹日晒就从未在意过容貌,甚至因为怎么晒都比旁人白皙,落在一群黑黝黝的大老粗中间如同鹤立鸡群而苦闷过。 后来回到卫王宫,很快便养了回来,莫说和男子比,就是养在内室的贵女们,恐怕也比不上他白皙。 好在桓珩如今手握大权,执掌政事,威势愈发显盛,又有驻守边关多年而养出来的血气,寻常人连待在他身边都有深深的压迫感,更莫说注意他的容貌了。 否则,桓珩大抵得像从前刚从军时一样,杀鸡儆猴,在众人面前好好的立威,也免得他们只盯着他的容貌,生出轻视来。 等到桓珩在内室沐浴完出来时,难得在铜镜前停留了一会儿。 从小服侍桓珩的丰怎么可能瞧不出来,他暗戳戳顶开其他人,凑到桓珩身旁,恭维道:“公子丰神俊朗,卫国上下无人能及。” 桓珩面色平淡的睨了丰一眼,没有说话。 旁人或许认为是桓珩生性最不喜旁人提及自己的容貌,丰拍马屁拍到马脚上,引得公子嫌隙。 但深知桓珩脾性的丰却知道自己这马屁恰好拍到了点子上,公子应当是极为满意的。 等桓珩遣开他们,独自一人出殿门的时候,丰对上那些不时耳语两句,不经意间就显露点幸灾乐祸神色的其他寺人,嗤了一声,然后昂着头走了。 留下旁边的那些寺人窃窃私语了起来。 “也不知道他得意个什么劲。” “可不就是,一连两次遭公子厌弃,迟早有一日被公子赶出去。” 丰可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就算听到了也不会计较,这些人都是桓珩从边关回来后才到公子身边伺候的,哪有他清楚公子的脾性。 有后面一遭,今日就算是了了,公子可不会再计较。 而被这些人心心念念想着讨好的公子,如今正在诸萦摘星台前。 不是他不进去,而是守门的小纸人不肯让他进去。 许久未见了,这些小纸人压根没有记住桓珩从前对它们是如何好。 好在桓珩深知小纸人的脾性,也不在意这些小没良心的,而是早有准备,取出一些小纸团收买小纸人。 小纸人见到纸团,闻着墨香,兴奋得先是蹦了起来,后来反应过来,又矜持的把小手手交叠,露出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直到…… 桓珩又拿出了一整袋的纸团,诱得小纸人直盯着纸团,目光离都离不开。 换做从前,抢了纸鹤的、拥有双份口粮的小纸人还不会如此禁不住诱惑,可是如今诸萦严格管制它们的口粮,一只纸只能吃自己的一份,可不就难以抗拒了吗。 看在这些纸团的份上,小纸人“勉勉强强”同意了进门帮桓珩禀告。 很快,桓珩就得以进门。 他先是向诸萦行礼,跪下伏地,端端正正的行完大礼后,也并未起身,而是双手交叠,头微垂,目不直视,“神女仁德,留得一份生机。” 一听桓珩的话,诸萦就知晓一切如自己所料。 她笑得端庄持重,抬起手来,“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只盼尔等珍之重之,勿要费了吾的一番心意。” 桓珩仍旧是跪着的,他缓缓抬头,望着诸萦,目光内敛自持,却又郑重无比的承诺道:“珩与卫国,皆不敢相负。” 他像是在回应诸萦的上一句话,却又像是不止如此。 诸萦并没有听出不对劲,她微微一笑,“甚好。” 桓珩看得出诸萦没有放在心上,但他也不甚在意,而是顺着诸萦的话,缓缓扬起笑容,神情是说不出的柔和。 若是让旁人瞧见了,恐怕要震惊不已,原来桓珩也能有如此温和的目光。 但这样的目光,却仅仅只有上首的人能瞧见。 可惜,她从不曾在意。 诸萦没有再继续聊棉花种子的事,既然桓珩回来了,那么曲辕犁的事情自然要尽快做出来,上次她做出来了白纸,虽然传扬了出去,却总觉得有所欠缺,卫王的行事手段着实比不过桓珩。 所以诸萦决定将这些交给桓珩。 再说了,桓珩回来还带了桯俨。即便她不亲眼看着他们私底下怎么相处,但从城门口众臣相迎他们二人的场景上来看,都能看出来桯俨甚是信服桓珩,如此一来,让桓珩去做再是合适不过。 不过,她先要解决的,是另一样东西。 铁。 作者有话说: 桓.以色事人.珩 第94章 诸萦隐隐知道这个时代应该是有炼铁技术的,但是相对并不发达,而且就诸萦这些时日的观察,也较为少见。 她不准备一上来就提出帮卫国炼铁,而是先试探一番,如今卫国的炼铁技术究竟到了何种程度。 说实话,她的初衷是希望能让农业得到发展,如果能有曲辕犁的出现,又将农具悉数换做铁锄等铁制农具,那么对于耕种的效率应当会有显著的提升。 既然一时不能从农作物身上提升产量,那么就提高效率,以此来增加粮食最终的产量。 但是这也会造成弊端,以桓珩的聪明恐怕不会想不到,可以运用这些锐器来杀伐征战。而即便他不想,那些臣子难不成便不会劝谏吗? 任谁都能想到,拥有利器的加持,一边是水平低下,容易脆裂的武器,一边是刚强锋利,经过淬炼的铁器,只要主将稍加有些运筹帷幄的才能,对上其余诸侯国,岂非是稳赢的局面。 这并不是诸萦想看到的,但想要提升耕种的效率,那么就必须使农具变得更加趁手,铁制农具和铁犁是诸萦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也是她站在数千年之后的文明,才能带来的变动。 但好在锋利的的铁器带来的优势是有限的,它并不像炸药一样,有直接跨越冷□□巨大横沟的优势。一旦冶炼出来,即便想要运用在战场上,也需要考虑农业耕种的需求,二者不可偏颇太多。 而且将士的勇武,主将的统率,天时地利人和,这些都可以干预。 若是区区几件铁器就能助他们灭了其余诸侯国,那这些诸侯国们未免也太不顶用了。至少纵观诸萦那个时代的史书记载,在与如今相似的时代中,就没有那个国家是因为武器或是攻城利器较为先进,而灭了其他大国的,最多是作为一种优势存在。 统一诸侯国,需要的可不只是锋利的武器,还要有能支撑连年杀伐的粮库,以及满朝的贤才能将,缺一不可。 这也是诸萦为何深思熟虑后,最终还是决定将冶炼技术交给桓珩的原因。 “吾听闻凡间已有凡铁。” 凡铁…… 桓珩愣了愣,他不知道诸萦为何提起这个,但是他是知道诸萦曾经给他的庶妹桓尔萤赐下过一把匕首。 他曾见过这把匕首,的确锋利无比,恐怕便是天下最好的铸剑师也难以打造出如此不凡的匕首。但这样的宝物落在诸萦眼中,却不过尔尔,甚至都称不上利器,只能算作凡物。 也不知那是否也为铁,毕竟那把匕首的材质看起来便与铁相似,但更为不凡,碰上他们难得冶炼出来的剑戟,说是削铁如泥也不为过。 虽然心有疑惑,但他对诸萦从来是有求必应,此次自然也不例外。 他垂首一揖,而后道:“禀神女,确有铁。然卫国不善炼铁,珩居处却有几柄自陈国传来的铁剑,愿奉与神女。” 诸萦挥了挥袖摆,很是大气的道:“不必,予吾观之即可。” 桓珩没有执意要献上铁剑,或许这东西在他们看来价值连城,可在诸萦的眼中,连她随手赠予桓尔萤的匕首的十分之一都不及。 神女不过是偶然起意,欲看上一眼。 桓珩之所以被诸萦看好,也正是因为他总能很好的明白行止有度的含义,从不会阿谀奉承,令诸萦觉得不适,他懂得什么叫适可而止,将分寸感拿捏的极好,不会令诸萦反感。 加上他又足够聪明,所以诸萦和他打起交道来,总归是舒心的。 后来换了卫王,虽然也足够恭谦,但总叫诸萦觉得差了些。即没有桓珩聪明,又没有桓珩识眼色懂分寸。 大多数人其实都有雏鸟情节,诸萦自然也不例外,正如她降临这个时代第一眼所望见的是桓珩,即便表现的不深刻,也不似其他人所谓的依赖,但比起其他人,诸萦是更信任桓珩的。 因为诸萦的摘星台内是没有服侍的宫人的,所以桓珩只能自己告退,然后回寝殿内取出铁剑。 因为担心诸萦久等,本就生的挺拔颀长的桓珩,不但似往日一般大步迈出,而且行的极快,用来系在腰间,提醒佩戴的人应当行止有度,不疾不徐的君子之风的琼琚也不由微微晃动了起来。 然而不同的是,琼琚虽然晃动,但碰撞的清冽声并不吵闹。 它彰显着桓珩的情急,又显现了桓珩作为一国公子所受过的良好教养。 等到桓珩将铁剑取出来,重新回到摘星台时,诸萦已经在思索自己记得的那些冶炼方法,以及一些草图。 其实她也没有记得多清楚,至少那些原理什么的,她就记不住,但是大略的流程,以及粗糙的草图,她还是记得的。 得益于她出生在一个有许多穿越文的年代,她看小说的时候,那些穿越文已经脱离了普通的生活技能,转而发展大方向,什么铁的淬炼、青霉素的研制,厉害些的还有造船远征海外。 何其厉害。 而作为一个经历过中二时期的人,诸萦曾经一度担心自己会穿越,然后因为没有户籍,又没有一技之长,而沦为流民,最后饿死街头,所以她当时做了很多准备,记下如何炼铁,甚至是将生铁练为钢。 或许在现代那么多年过去,诸萦的印象已经日渐薄弱,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当她穿越过来,拥有灵敏的五感后,就连记忆都十分深刻。 原本已经有些遗忘的,曾经为了穿越做的小功课,现在回想起来,竟然能记个八九不离十。 在诸萦思索的时候,桓珩已经进入殿内。 倒是比诸萦想象的要快许多,因为从她的摘星台到桓珩的寝殿,并不是很近的,更何况,她这里是九重楼台。诸萦最喜欢站在高处眺望远方,将郢城的风景悉数收入眼中,仿佛自己都阔达开朗了许多。 但是诸萦身体轻盈,一跃而下全然不是问题,再不济,她还有纸鹤可以带着她飞。 这样一想,诸萦倒是觉得自己有些为难桓珩了。 虽然桓珩的身体很好,走了这么长的路都未见他喘气,只是额间隐隐有薄汗。 诸萦面对桓珩双手奉上的铁剑,伸手一挥,施动技能,使粉白花瓣裹挟着一道看不见的力道,将铁剑卷起,而同时一个缩小的纸鹤落在了桓珩的手掌上。 桓珩是见过诸萦用纸鹤救人的,自然知道,虽然纸鹤现在只有盈盈半掌,但若是想要大起来,可以如同一座宫殿那般庞大,且不惧水火。 诸萦对上桓珩难得不解惊讶的眼神,立时端的比平素还要严肃端庄些,看似十分不在意的说道:“赐予汝。” 他原想说如此珍贵之物,他怎能收下,但想到诸萦乃是神女,正如长者赐不可辞一般,既然诸萦赐予他了,便是思虑过的,他一旦推辞,反而令诸萦生出不喜。 桓珩对诸萦不能说十分了解,但也能从诸萦淡漠的脾性中看出一二,她十分不喜麻烦。 而赐下的东西被推拒,不论是不是真心实意,对诸萦而言,本身就是一种麻烦。 因为他本就是跪着向诸萦奉上铁剑的,所以他维持着原先的姿势,继而捧住纸鹤,神情肃穆而崇敬的对着诸萦缓缓一拜,他道:“珩拜谢神女赏赐。” “嗯。”诸萦看似浑然不在意的应了一声。 但正是这样的不在意,更将一跪一坐的两人,仿若隔出了天堑。 一个永远高居神座,而另一个人,无论是成为王侯,还是拥有凡间至高无上的权力,都永远无法触及对方。 她永远都高不可攀。 桓珩敛下心神,不让自己的眼中流露出除了恭敬谦卑外的任何一丝神色。 而诸萦…… 其实她倒不是真的有多不在意,纯粹是她得找怎么将游戏背包里的东西赠予好友。 本来倒也不必这么麻烦,但因为她是氪金选手,所以游戏背包也是最好的,除了容量大,不用担心装不下装备之外,也有防掉落的功能。 之前送给桓尔萤的匕首只是凡铁,就和她背包里的麻绳、水碗这些东西一样,连等级都没有,是不需要被防掉落模式保护的。 虽然现在的纸鹤也不算多珍贵,但多多少少沾了点修仙装备的边,所以是有等级的。 想要送给桓珩,且桓珩能够使用,就必须找到赠送好友的键。 其实游戏背包打开后的模样和从前在电脑里是一样的,只不过一个是通过电脑展现出来,一个是在诸萦的脑海中展现。 她一样要找到各个框框里面的按键,这也是为什么诸萦每次寻找一些道具丹药的时候,都要耗费许久功夫的原因。 解除绑定,然后送人,倒也不是多么复杂,但确实要分走些注意力,所以她看起来才那么不在意,甚至有些敷衍。 当然,沉浸在解除绑定的诸萦是察觉不到的。 更何况,桓珩几乎没有显露一丝半点的情绪,叫人根本发觉不了。 好不容易在游戏背包里选定了桓珩,又向对方赠予了一只纸鹤,诸萦终于有空将注意力落在桓珩的身上,她这才注意到桓珩仍旧跪着。 她是知道桓珩今日刚刚长途跋涉回到卫国,又经历了城门口与田地得到两遭烦心事,自己方才还遣他寻来了铁剑,这一整日着实是为难桓珩了。 诸萦难得生出了点愧疚,毕竟她就是熬夜工作猝死的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怎么穿越到这个时代,反而压榨起人。 虽然声音仍旧是故意装出来的端庄持重,但因为诸萦的愧疚,隐隐间似乎少了些疏离淡漠,“起来罢,吾并不拘于俗礼。” 桓珩这才一拜,“谢神女!” 然后他慢慢抬起头,缓缓站起来。 诸萦心有愧疚,所以又对桓珩施加了一个治愈技能,才专心的看向手中的铁剑。 她不是什么冶炼大师,所以其实不太能看出个究竟,只是感觉并不是淬炼得很好的那一类。而且上面甚至镶嵌了绿松石等珍贵的东西装饰。 可见观赏价值大于实用价值,而且没有被大范围运用。 因为这把堪称华丽的铁剑,很明显不是桓珩的喜好,所以应该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亦或是被当作珍品献上的。 诸萦没有再继续研究下去,而是将目光落在桓珩身上,“卫国的铁器如何?” 听到诸萦提起这个,桓珩的眉头不自觉的皱了皱,“禀神女,卫国并不擅此道,诸侯国间,陈国为上佳。” 因为炼铁技术的不成熟,加上各种限制,所以很难被大规模的运用在战争或农田中。因此列国一直没有因此为难陈国,或许有心提防者有,但却不成气候。 只说卫王,就从不曾觉得这是什么隐患,甚至甚为喜爱陈国炼出的铁剑,年年都要遣使臣买下其中炼得精巧的几把。 桓珩一直都对此不喜,而且卫国自有铁矿,为何不能炼铁,反而要从陈国重金买下。倒不如卫国自行冶炼,若能大量产出,又何惧郑国这等强邻,以及不断滋扰的蛮夷诸部。 可惜,从未被采纳过。 甚至有些臣子认为,如若注重炼铁,只会让卫国本就不够兴盛农桑之事,愈发有损。炼铁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以及柴木。炼铁是力气活,只能采用青壮年,故而不可能全部采用奴隶,而需要以钱币引诱庶民。如此一来,农耕自然荒废。 等等原因,不一而足。 桓珩的目光所及更为长远,所以能看到炼铁的好处,但是臣子们顾虑眼前的得失,也的确没有错。 卫国除了炼铁,又有许多亟待处理的政事,故而只能先行放下。 但今日诸萦却问了此事。 果然,下一刻桓珩便听到诸萦说,“吾有炼铁之法,愿赐予尔。” 桓珩眸光一亮,难得显露了些神色,盖因他是个聪明人,不过转瞬就能明白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他对着诸萦正要跪下行礼,以谢诸萦恩赐,却见诸萦施动技能,将桓珩的膝盖托起。 诸萦声音仍旧飘渺出尘,但语气中有些无奈,“吾不拘俗礼,不必时时叩拜。” 如果眼前的人不是诸萦,而是卫王,桓珩定然会神色漠然的说一句礼不可废。但因为是诸萦,因为他对诸萦的有求必应,又因为心底那些许的隐秘心思,他默了默,没有反驳或是劝谏。 而是站着垂头拱了拱手,“是。” 诸萦没有立刻就将炼铁的流程与草图给桓珩,而是道:“卫国既本不擅此道,应无能担此大任之人。尔且先寻来匠人,再言其他。” 桓珩自然不会反对,正如诸萦所言,卫国一时间的确寻不到能参与炼铁,精于此道的匠人。即便有诸萦给的天书,只怕也无法炼铁,倒不如先去寻来匠人。 所以他应下之后,在诸萦的示意下主动告退。随后就大步流星的离开摘星台,准备召集臣下商议,如何不动声色的寻来擅长此道的匠人。 而诸萦,其实她不是考虑周到,担心他们会操之过急,而是她自己需要一些时间,去陈国观察清楚,如今究竟用的是什么办法来炼铁,又炼到了什么程度。 她是需要稍加改良就够了,还是应该造出新的,完全不同的高炉。 诸萦在游戏背包里找了半天,才寻到了一套非常普通且平凡的工匠的衣服。她到现在还记得,这是她刚玩游戏做任务,帮村口的铁匠把情书给斜对面卖豆腐的西施后,受到的铁匠的谢礼。 是的没错,铁匠送的不是剑,而是他自己的衣服。这个副本本来应该是诸萦获得第一把剑的小副本,但是因为运气太差,拿到的只有衣服。 而且衣服的作用是可以让她在炼铁的时候,增加铁的纯度,以及有一定程度可能会炼出绝世好剑。 诸萦在游戏里面自然是不可能打铁炼铁的,所以和摆设没什么差别,可是到了这里,当她真的要炼铁的时候,反倒是应了景。 她没有犹豫,利落的换上了这身衣服,连头发都随着衣裳的变动而束好。如此一来,诸萦即便不妆扮,在旁人看来,她也是个铁匠,而且是男铁匠。 这就是游戏背包自动加持的属性,会让人产生误会,就像是对大脑的催眠一样,潜意识里就是这么认为的。 诸萦万事俱备,便开始在脑海中浮现出地图,寻找陈国的……铁矿。 她选定了一处看起来人特别多,地图上还标志了一个卷起来的小白烟模样的铁矿附近,诸萦有预感,这里一定就是陈国炼铁的地方。 而且那附近都是山野密林,她找到一个暂时没人的地方瞬移过去,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然而当诸萦瞬移到那之后,刚一睁开眼,突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大喝一声,“那是谁!胆敢擅闯禁地!” 作者有话说: 其实我觉得女主记住这些不夸张,因为作者咕初中的时候看虐恋情深,女主最后被地震压死了,作者咕被虐的难过了很久之后,就开始深深担忧自己有一天会被地震…… 于是睡觉前把手机充满电放床头,我还买了压缩饼干和矿泉水,最担心的时候还买小桌子放床头_(:з」∠)_ 当时我舍友都惊呆了,于是不到一个月,我们都吃起了压缩饼干 第95章 这声音惊得诸萦一激灵,她明明记得是没人的。 通常地图的瞬移技能不会出错,如果非要说的话,诸萦觉得很可能是陈国与卫国相距太远。宋国虽然距离卫国也远,若是不快马加鞭,恐怕需一月才能行到,但和陈国相比,就不值得一提了。 诸萦隐约记得她以前好像见过游戏在网上的攻略,说是这个技能在不同的距离会有一到两秒的差距,但是她没有太在意过。 假如真的是这样的话,可能当初瞬移到宋国也是有时间上的差异,但是因为很少,加上这里没有精准的时间可以参考,所以诸萦一直没有发现。而这次可能不凑巧,诸萦记得自己选定瞬移的时候,地图上的小红点的确是在不断移动,所以就恰好碰上了自己。 这下可不就尴尬了,诸萦不由犹豫起来,她是立刻施展技能回去呢,还是想办法应付这些人。 其实诸萦压根就不害怕他们,就算人再多也无妨,她苦恼的是自己做的太明显,容易露馅,万一被人趁着蛛丝马迹发现了她的神女身份,虽然不至于一下子把她打成假扮的,但是传出去怎么都怪异。 比如神女酷爱以其他身份示人,神女假扮匠人闯入陈国禁地,那这还是神女吗,听起来就匪夷所思。 容不得诸萦思考,发现诸萦的人就慢慢的围了上来,许是惊动了谁,竟有一个骑着马的贵族打扮的人被簇拥着前来。 诸萦一瞥见他就觉得眼熟,再多看两眼,发现他赫然就是之前在卫国的城门口为难过她的陈国王孙,叫什么阮延君的。 阮延君不稀奇,诸萦也不会因为之前的一次冲突就为难人。 但是她之前在治陵江时救下了成雎,成雎为了报答她的救命之恩而自愿终生供奉诸萦,守在她的庙宇前。但成雎这样有贤才,又曾经是一国公子的人,为她守庙奉香火,实在是大材小用,所以诸萦就让桓珩安排他的去处,总归不能负了他这天生的贤能宽厚。 不过倒也奇怪,诸萦已经许久没有见到成雎了,也不见他前来拜见。 也不知桓珩将成雎安置到何处去了,若非真的路远不能及,深知成雎是什么性子的诸萦敢断定,他一定会日日前来拜见,就和对尊长的晨昏定省一般。 既然诸萦是先遇到的成雎,又知晓他的父王是如何偏颇阮延君,任其胆大妄为,后来又设计陷害成雎,将堂堂的一国嫡长公子赶出陈国,就不会对阮延君有任何好感,甚至会心生厌恶。 成雎是宽厚君子,自然不会细述阮延君的恶行,但能做到这个地步,兼之诸萦亲眼见过阮延君的行事做派,他的心思有多险恶,手段多阴险,诸萦完全能想到。 故而诸萦一看到阮延君,就顿生嫌恶之心,并有心小惩大戒一番,想想她在郢城城门口遇见的那一遭,换做旁人或许早已经死了。 就在两边气氛紧张,诸萦的心神开始浮现游戏背包的界面,准备取出些符咒的时候,他们走上前,其中一个人才将诸萦的面貌看清,那人突然道:“原来是个匠人。” 几乎那人一说完,诸萦就想明白的这话的缘故,或许是这身衣服起了作用。 因为这是游戏里铁匠赠与的衣服,并不是她自己在商城买来或者氪金的,所以除了能让人误以为她是衣裳上所带的铁匠属性,甚至他们眼睛所看到的人,也会和游戏里的铁匠相似。 她连忙笑了笑,动作也佝偻了一些。 于是众人只能看到一个笑容憨厚,动作畏缩,长得平平无奇的人,看起来胆子还小。 这般看起来就像是误打误入,从里头的工坊跑出来的。 刚刚说诸萦是个匠人的人,上下打量了诸萦一番,像是想起了什么,“昨日刚来了批匠人,你就是里头的吧,怎么跑出来了?” 诸萦看他虽然是站着走的,但是衣裳装束比旁人好一点,应该是个有点身份的小管事。 她连忙装成后怕懊悔的模样,“小人就是觉得里头闷,想出来瞧瞧。” 那个小管事的挥了挥手,一脸的不耐烦,“不是交代过你们不能随意走动吗,今日有贵人来此,你这可是冲撞了贵人!” 诸萦装成两股兢兢的模样,“小人,小人不敢,求贵人饶命!” 但是落在别人的视角,就是一个挺壮实,长得普普通通的中年匠人,像个小姑娘似的瑟瑟缩缩,尽管诸萦化作的铁匠不算丑,但也够叫人恶寒的。 不过,正是因为如此,才叫人相信这是个胆子不大的匠人。 小管事装模作样的训斥了一顿,然后才屁颠屁颠的走到阮延君的面前,讨好的说道:“王孙,小人已经训斥了这个匠人,您看应该怎么惩处?” 阮延君是个惯会做面子,装君子的人,所以贤明仁德的名声在陈国上下传扬遍了,为了讨好他,小管事对诸萦的做法其实是轻拿轻放。 但其实他又怎么知道,阮延君此刻压根无心掺和这些事,他之所以千辛万苦讨来了来铁矿巡视的差事,为的不过是身旁的人,陈国赫赫有名的望族出身的廉轼。 廉轼的祖父乃是大良造,其父为右将军,后战死疆场,所以陈王对廉轼一向宠爱优待。 兼之,廉轼如其父祖一般勇猛,年少就上了战场,如今已是陈国都尉,手掌五千军士,奉命镇守铁矿,监督工匠冶炼。 名将世家出身的廉轼镇守在此,着实是大材小用,许多人猜测是因为廉轼从前与公子成雎私交过甚,而引来陈王的贬黜,其实不然。 阮延君一直跟在陈王这位叔父身旁,虽然陈王心计深不可测,对他也未必真的有多少宠爱,但他多多少少能看懂陈王一二。 若非信赖廉轼,便不会命廉轼镇守于此,至于惩戒,恐怕只是担忧廉轼这个将来的名将,会受到他与成雎争斗的波及。 这才能说明陈王对廉轼的爱惜与保护。 但既然来了,定然是要讨好廉轼,以引得他所效忠。如若换做寻常,区区一个贱民,放了也就放了,正好显露出他的仁厚来,但是他听闻廉轼一向治军严明,生性严肃重视礼法。 阮延君自己本就不是那么名正言顺,只能从别的地方着手,他有心讨好廉轼,故而不准备轻拿轻放,而是准备严惩诸萦,以此证明自己也是严明法度的人。 只见他脸上的笑容消失,看起来凶恶了许多,完全没有方才装出来的仁厚君子的模样,而是毫不留情的严正神情,“坊间早有严令,不得擅自离去,既犯了错,便当严惩,应杖责八十,以儆效尤。” 说完,阮延君看向廉轼,面容一瞬间从义正严辞恢复成温润和煦,如春风一般徐徐的笑容,“廉都尉觉得如何?” 廉轼将目光移开,不经意在诸萦的腰间停留了一瞬,而后毫无异常的看向阮延君,廉轼的脸上没有一丝动容,严肃冷情,“素闻阮延君有仁厚之名,如今看来……” 廉轼平板无波的脸上扬起一抹嘲笑的神色,赤|裸裸的讽刺道,“不过是沽名钓誉的小人。” “你!”阮延君气得面色愠怒,什么讨好拉拢统统抛在脑后。大抵人都最怕别人将自己不好的一面说出来,越是两面三刀的伪君子,越忌讳别人说自己虚伪,阮延君更是如此,廉轼的话几乎直戳阮延君的痛处。 可不就是吗,他为了能站稳脚跟,能拉拢朝臣,和变色龙似的。他看似风光无限,但为了迎合陈王,迎合朝臣,搏个礼贤下士的名头,哪怕对着贱民都得春风和煦,有百般面孔。 但不管阮延君再怎么生气,他都对廉轼做不了什么,惩戒? 这里可是廉轼的地盘,他前脚敢说把廉轼杖责,后脚廉轼手底下的将士就敢把他撕了。 至于跑到陈王那去告状? 不说陈王最后会帮谁,只说他的脸还要不要了。闹大了只会让人当成笑话,甚至因为廉轼的话而有了印象,日后他做什么礼贤下士的事,人家都会想上一想,想他是不是在沽名钓誉。况且这样的小事呈上去,陈王岂不是觉得他小家子气? 阮延君是知道陈王的,胸襟开阔,有为王者的大度,如若他太小气了,恐怕陈王面上不说,心中也该嫌弃他这个侄儿了。 越是想,阮延君就越气,他还真的拿廉轼没有办法,别说廉轼现在只是骂他一句,就是着人打他一顿,依照他那大良造的祖父,战死沙场的父亲,还有陈王的宠爱优待,至多不过是禁足几日。 除非有朝一日,阮延君登上陈王之位,否则,还得忍着廉轼。 这样一想,阮延君觉得自己犹如被一盆冷水泼醒,他深呼吸两口,正准备往回找补,突然一个虬髯大汗在阮延君开口之前怒气重重冲冲的拔剑指向廉轼。 “竖子,胆敢辱某主公,尤甚取某性命,愿与君一战!”这个虬髯大汉正是诸萦那日在城外见过的,阮延君身边的门客,诸萦还记得当日阮延君是唤他樊古。 这樊古性急如火,撇开其他不提,单单对阮延君倒是极为忠义,每每有人对阮延君出言冒犯,他必是第一个出头的。 但阮延君高不高兴就不得而知了,诸萦站在众人的面前,将他们的反应悉数收入眼中,如果不是这些人能看到她,此时此刻,这样剑拔弩张的画面,她完全可以捧着个瓜,看完全程。 不过她现在也的确可以称得上置身事外,因为所有人都关注着廉轼与阮延君,而没有人在意她了。 那她就……看戏好了。 否则诸萦其实也挺无聊的,要知道她在卫国闲时无聊就坐在摘星台上俯瞰整个卫王宫以及泰半的王城。 加上她的五感灵敏,总免不得看到卫王的妃嫔唇枪舌战,时间久了,她快连卫王的妃嫔都记全了。 能看到不同的争斗场面,对于诸萦来说,简直太难得了。 所以她专心致志的继续睁大眼睛看下去,连点声响都没有发出,生怕打扰了他们的争斗对决。 听到樊古为了维护阮延君而向他提出决斗,廉轼非但不气,反而起了兴致,他对樊古这样的门客,态度都比对阮延君要好上许多。 “与我决斗,你必输无疑。”廉轼用的是肯定的语气,但诸萦瞧得出来,这也是廉轼在给樊古一个反悔的机会。 谁料樊古竟道:“为主公而死,血溅当场又何妨?” “好,倒是一个勇武忠厚之人。”廉轼有些赞许。 眼看着这两人将将要大起来,阮延君连忙阻止,“不过是句玩笑话,何故当真。”说着,他还哈哈大笑起来,缓和尴尬的气氛,又强令樊古退下。 笑话,廉轼是何等勇武擅杀之辈,能被陈王如此爱惜的将才,又岂是泛泛之辈。若是他手下的一个粗鄙门客都能伤到廉轼,那岂非是成了笑话。 一则阮延君知道樊古没有这等能力,二则剑戟无眼,若真的伤到了廉轼,阮延君自己也脱不了干系,索性不比,最为妥当。 面对阮延君的温言解释,廉轼弯唇笑了笑,只是不知道是嘲笑多一些,还是讽刺多一些。 “呵。”廉轼嗤笑一声,驾马转身,离去之前还不忘让身旁的亲卫将诸萦带回去。 诸萦有些无奈的跟着廉轼的亲卫离开,但是根据他们方才的言行不难猜出他们是镇守铁矿的将士。被他们带回去,正好能清楚的瞧到,作为最精通炼铁的陈国,他们的技术到了何种程度。 至少她不用再寻思自己应该怎么混入铁矿,看他们炼铁。至于看完以后怎么出去,她等没人的时候瞬移回去就好了。横竖她只是看看,而不是需要掌握陈国冶炼的核心技术。 真要是觊觎,也该是他们觊觎自己手中的草图。 诸萦被亲卫们盯着,故而她一路上,并没有表现出四处张望的模样,而是小心的低垂着头,看起来就像是犯了错的匠人,老实巴交的。 但偶尔会抬起脑袋瞅一眼到了什么地方,在经过几次拐弯,以及好几层严密的关卡之后,他们口中的铁矿工坊,才攸然展现在诸萦面前。 她不得不承认,这个被称作廉都尉的人,的确是有些本领的。因为炼铁的奴隶并不像种田插秧那些农活那么好管,很容易偷奸耍滑。 可是着一路走来不但关卡严明,井然有序,就连做活的奴隶和匠人都被管得井井有条。 偌大的工坊,寂静无言,所有人都在做着手头的事,偶尔会有看管的士兵挥鞭子催促的声音。 但比起那些诸萦以前在电视上看到的乱糟糟的场景相比,简直可以称得上安静。最重要的是,这些人分工明确,该采矿的采矿,该搬运的搬运,就连冶炼也是将每个步骤都分得清清楚楚。 而且他们是完全用人力来达成这一切,带给诸萦的震撼,就好似一副远古的画卷被攸然打开。 她只能听见开凿的咚咚声,以及火焰不时的啪滋一声,恢弘而寂静,让人无端升起敬畏。 仅仅是人力,也可以造出后世的人们难以想象的奇迹。 她被这副场面震得一时忘了言语,久久失神,直到她身旁的将士不耐烦的催促了起来,诸萦才如梦初醒收敛了神色。 而且她也总算是知道陈国的炼铁技术到了什么水平,他们用的还是块炼铁。连被称为最擅此道的陈国用的都是块炼铁,可见其他诸侯国是什么水平。 最关键的是,诸萦发现,他们炼铁是在铁矿附近富有植被的地方进行冶炼,贪图的是输送铁矿时的便捷,而非是在水流附近,说明他们还没有使用水利鼓风来进行冶铁。 如果能利用水利进行鼓风,不但可以提高冶炼的强度,还能增大容积,从而提高生产量。 诸萦几乎在转瞬间就想到了这法子,正当她又开始思考应该给桓珩哪一样草图的时候,她已经在一个简陋的木屋前停了下来。 负责看管诸萦的两个将士见诸萦神思不属的样子,对视一眼,直接将诸萦推进了木屋内。 她踉跄了两步,勉强站稳,而里面的人已经挥手令两名将士退下。 就在诸萦有些讶异,想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原本负手站立的人突然拔出锋利的铁剑,剑尖直指诸萦,他的眼神凌厉,身上隐有煞气,而他手中的剑明显是开过锋见过血的。 只听他一字一句,极具压迫感的说道:“我知道你是谁。”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日六的,但是手指好疼,就先写五千,希望新键盘能快点到,薄膜键盘码起来也太疼了_(:з」∠)_ 第96章 诸萦没有被廉轼吓到,她顶着游戏中铁匠朴实无华的脸,瑟缩了一下,像是在害怕廉轼手中的剑,一脸听不懂的神情,“小、小人没听明白。” “没听明白……”廉轼嗤笑一声,剑尖又靠近了诸萦两分,“是没听明白,还是假装不明白?” 说这,他把剑一下子移到诸萦的腰间,剑指着上头的一个流苏,目光直视着诸萦,有着令人避无可避的锐利,“这流苏颇为奇特,恐怕一般人根本编不出来,你又是从何处得来的?” 诸萦一下子明白了廉轼的意思,因为这个流苏是成雎编出来的,诸萦见其精巧,顺手向成雎讨要。 今日想着要来陈国,不知为何就系了这个流苏,大概因为是成雎随手所编,用的只是最普通的绳线,看起来很符合她的身份。 但是诸萦没想到,她恰恰好就遇到了能认出成雎手艺的人。 只是不知道廉轼与成雎的关系如何。 不过,今日诸萦见阮延君处处讨好廉轼,却被他不留情面的驳回,想来至少不是阮延君的人。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赌一把。 “这是子雎公子送给小人的。”子雎便是成雎的字,而他正是陈国的公子。 原本稳如磐石的廉轼,虽然面上没有起伏太多,但他拿剑的手微微一颤,他咬着后槽牙,几乎是一字一字的蹦出来,“他让你回来做什么? 后悔了么?” 诸萦听着这语气总觉得不对,廉轼应当不止认识成雎,而且交情应该相当好,否则也说不出这样恨铁不成钢,但又颇为痛心怜惜的话。 “他……因为洪水,差点死在陵江。后来大彻大悟,彻底清醒,如今过得甚好。”诸萦说的都是实话,自从她劝得成雎看开之后,他就重新燃起生的希望,不再浑浑噩噩的流浪在世间。 恍若大梦初醒。 廉轼此时已经将剑放下,他随手将剑朝一个方向挥去,剑就丝毫不差的并入剑鞘。但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诸萦目睹廉轼的动作,在心里赞叹了一番,不愧是诸侯国间最为强盛的陈国,年轻的将领都如此出色。 他没有再为难诸萦,而是自顾自的坐下,给自己倒了一碗清水,一饮而尽。 虽然廉轼没有说什么,但是诸萦就是能感受到他其实很担忧成雎。 一直到廉轼突然将碗重重的往桌上一扔,碗发出钝闷的敲击声,他终究是按捺不住,略有些烦躁的说道:“他既然想通了,为何不回来,任由外头那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小人逍遥。 难不成王上还会怪罪他吗,只要他向王上服软,肯狠下心来惩戒那个小人,陈国上下哪个敢不恭恭敬敬的。” 说的气愤了,廉轼刚毅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怒容。 诸萦其实已经有些破罐子破摔了,横竖就是这么一回事,反正廉轼也发现不了她的真实身份,多说些少说些也无甚差别,因为在廉轼心里早就将她定义在了铁匠之外。 而诸萦原先是为了能看到陈国究竟是如何炼铁的,如今看也看到了,其实她的目的就已经达到。 再之后的事宜,权且可以当作闲暇时的消遣来看。 譬如,帮成雎出一口气。 而且她也的确与阮延君有那么点过节,虽然是可记可不记的过节,但加上成雎的份,就不一样了。 所以诸萦完全没有捧着廉轼,而是随心说了实话,“回来如何,不回来又如何?” 她挺直腰背,整个人的精气神和方才完全不一样,虽然还是顶着铁匠平平无凡的面容,但是有诸萦自身的加成,看起来就像一个心中自有丘壑的隐士贤才。 让人不由生出敬意来,而不敢轻易冒犯。 这大概有诸萦装惯了神女,所以神态气韵都在悄然间升华的缘故。 所以当廉轼再望向诸萦的时候,眼中不自觉露出了警惕和戒备,“回来了便是陈国受臣民敬仰的公子,不回来就只能一世都被驱逐,如同废人。” 诸萦毫不见外,她走到廉轼面前,微微一笑,姿态自如的坐下,也帮自己倒了碗清水,却不像廉轼喝的那么粗狂,但也不扭捏便是,而是落落大方,无一丝局促之色,便恍如这里是诸萦的地方。 她慢悠悠喝了几口,然后才看向廉轼,“错了,成雎他大彻大悟,悟的不是权不是利,而是本心。 纵使回来又能如何,没有阮延君,还会有季延君、吴延君,他只是有了更开阔的眼界,不再执着一家一国的得失,放眼天下,何其广袤无垠,又有千千万的庶民。” 廉轼怒容难掩,他双手握拳,重重锤了一下桌子,引得门外站岗的亲卫探头进来,“都尉可安好?” 廉轼语气怒气冲冲的摔了陶碗,对亲卫吼道:“出去!” 然后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指着诸萦道:“妖言惑众,什么眼界什么得失,廉轼只知我既为陈国的都尉,便该戍守陈国,保王上万安,他成雎为陈国的嫡长公子,就该为陈国呕心沥血,不叫小人窃国!” 其实廉轼说的完全没错,他站在这个时代的角度来看家国,在廉轼的眼中,所谓庶民,也只有陈国的庶民是需要他来守卫,其他诸侯国的人,是死是活,与他何干。 但成雎不再是如此,他跟在诸萦身后,见识过天地之浩渺,万物既须臾又长存,他的眼界早已不同。 天下的庶民皆是民,又有何不同? 诸萦知道,廉轼不能理解,但廉轼也是对的,甚至从这个时代的视角而言,他是再难得不过的忠勇双全的将才。诸萦对廉轼这样的人,同样感到敬佩。 但看问题的视角不同,又何必无谓争执。 诸萦放下碗,她目光径直对上廉轼,不卑不亢、不怒不笑,神情平淡的说,“都尉何必动怒,你同成雎是多年挚友,得知他性命无碍,心志尚存,不也足矣了么,何须多思多扰。” 盛怒中的廉轼,听到诸萦所言,却也真的慢慢平静下来。 他虽然一心只有陈国,但成雎同样是他多年的至交好友。 只不过廉轼不像成雎那样心性柔和宽仁,他坚毅果敢,和成雎与被害死的伴读一同长大,三人说是甚逾血浓兄弟也毫不为过。成雎被连番打击,只能心灰意冷离开陈国,但廉轼被贬来镇守铁矿,却蓄势待发,心中从无半分惧意。 但即便如此,如若成雎真的能在陈国之外,安心活下去,而且神情清明,不再浑浑噩噩,就算抛下陈国又如何? 廉轼胸腔微动,终是长抒一口气,勉强释然。 诸萦也是根据廉轼的言行举止,猜测出他和成雎的交情不浅。 她对廉轼道:“除了劝成雎归陈,你就无只言片语欲对他说吗?” 廉轼的双目微凝,像是在回想什么,良久,他才一挥手,“不必了,既然你他已经想通,又何必再添烦忧。纵使以性命相搏,我也会守好陈国。” 诸萦笑了笑了,不再说话。 但是廉轼却突然看向诸萦,目如鹰隼,“还不知先生究竟是何身份?” “山野村夫罢了。”诸萦笑了笑,眉目平淡,“不过是机缘巧合救下子雎公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看来先生是不愿意说了。”廉轼脸上浮起一抹笑来,但眼神却依旧锐利,“那廉轼只好请先生先在此住下,毕竟,想要从外头闯进来,并非易事,先生总不能只是为了传信罢。” 诸萦没有反驳,对她来说,正中下怀。 只有单独被关起来,她施展技能才不会被瞧见。等到有人巡逻发现她消失的时候,至多只能惊叹她是如何在森严守卫中逃脱,却未必会联想到神明之事,毕竟这个时代的能人异士也是颇多的。 她不说,他们自然会将事情想周全。 诸萦被带进一个小屋子后,随着木门咯吱一声的关上,诸萦随意的舒展了一下手脚,换上可以隐身的斗篷。 她推开窗户,从窗户往外爬去。外面还有巡逻的士兵,但是他们并没有四处张望,自然也就注意不到打开的窗户,以及里面压根已经没人了。 诸萦出来之后,又小心翼翼的将窗户阖上。 因为她的动作小心,所以并无人注意到,即便发觉,也只会觉得是风吹成这样的。 至于出去之后要做什么…… 诸萦突然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反正她是不可能立刻就回卫国。如果真要回去,她方才就会在屋子里直接施展瞬移技能。 之所以还要折腾这么一下,是因为她准备去瞧清楚阮延君,遇不到是缘分,遇到了自然就不能轻易放过。 怎么也该叫阮延君好好的体会一番诸事不顺的滋味。 诸萦披着可以隐身的斗篷,明目张胆地走在工坊内,一边寻找阮延君住处之余,一边还可以分出些闲心瞧一瞧匠人们的手以。 就诸萦目前所看到的一切,她觉得卫国若是炼铁,至少可以有竖式炼铁炉,这样就能摆脱块炼铁的现状。 现如今炼出来的铁,杂质太多,只能锻造,而不能用铸造的方式,否则回轻松便捷许多,只需要有模具,就能较为轻易的大量铸造。 这样对于铁器的普及会有很大好处。 诸萦正沉心想着,耳边突然听到有抱怨声。 “阮延君兴致一时起来,就要我等去寻美酒,这穷僻地方,如何寻得来。” 另一人用胳膊肘捅了捅抱怨的人,“行了,我等已是尽力寻出此酒,虽是差些,但阮延君有美在怀,应是尝不出酒的好坏。” 听他们的言行,像是正要去阮延君的住处,诸萦恰好可以跟在他们的身后,毫不费力的酒走到阮延君所在。 虽然阮延君有心掩饰,但本性如此,总免不得疏忽大意的时候,便会露出一二好色桀骜的小人模样。 明明是替陈王前来视察铁矿,也明知廉轼治军严明,最不喜有人在军中饮酒作乐,但或许是他已经将陈国的嫡长公子斗倒,不得不避出陈国,所以起了些骄矜之心。 一边想讨得廉轼效忠,一边却又显露本性。 诸萦到的时候,阮延君正在强迫一位女子与其欢好。 仆人献上美酒,不敢打扰阮延君的兴致,就连忙从屋中退出,而诸萦从游戏背包里寻了个粗实的棒槌,直接对着阮延君的脑袋重重一击。 一瞬间,阮延君的眼睛突然睁大,随后晃悠了两下倒了下去。 留下被欺凌的女子茫然不知所措,只是害怕的捂紧衣襟。 因为在女子看来,周遭分明空无一物,反倒是原先兴奋的阮延君自己倒下了。 诸萦自觉不能暴露身份,但是在这个时代,神话体系庞杂,祭祀文明灿烂辉煌,哪怕是山野精怪,也在人们的祭祀之中。 所以诸萦丝毫不慌的信口扯了个名头,空灵虚无的声音自四周汇聚,落入女子的耳中,“吾乃山间夺造化而生的精怪,无名无姓,但见尔心之悲切,泣之哀绝,故此前来。” 原本还将自己藏在床榻一角的女子,神情立马恭敬起来,她瞧不见诸萦,就只能走到地上,朝着听到声音的方向跪拜。 一边跪拜,一边诚恳的哭泣,“妾、妾名唤彩,是附近山民首领的女儿,早已有了意中人,却被此竖子瞧中劫掠,求神灵为妾作主!” 其实阮延君也不知道女子的身份,他是在铁矿周遭闲逛时,遇到了外出采摘的彩,见她容貌清秀,又兼今日受了一肚子的气,就欲发泄一番。 谁料彩竟然是附近山民首领的女儿,如若不是诸萦今日出现得及时,过几日的铁矿附近本该被附近的各个山民部落偷袭。 正是彩的父亲为彩报欺辱之仇。 以至于铁矿损失惨重,而附近的部落也伤亡甚多,陈国和卫郑等国一样,皆是与蛮夷相邻,这些蛮夷虽然看着人少部族多,但若聚集在一处也是心头大患。 因此陈国与附近的山民部落本就有所结怨,经此一遭后更是你死我活的深仇大恨。 自然,这一切诸萦是不知晓的。 她现在正在想办法安置彩,至少也要让彩平平安安的出去。 但对阮延君的惩罚也绝不能少。 诸萦沉思了一会儿,她在彩虔诚的跪拜中重新开口,“吾已知晓,自会庇护尔归家。 尔居于何处?” 待得女子说完以后,诸萦就在脑海中的地图上寻到这个地方,使用瞬移技能将女子送了回去。 安顿好这一切,她才有空打量还躺在地上的阮延君。 原本诸萦只是想让阮延君接连做噩梦,并且送他一个倒霉娃娃的,但是现在,诸萦看他愈发不顺眼了。 第97章 诸萦认真想了想,她记得自己有一条“绿杨阴”可以操控人的梦境。 比起噩梦娃娃,诸萦更有兴趣让阮延君也好好的体会一番遭人陷害强迫的滋味。 诸萦取出绿杨阴,如湖水一般碧波荡漾的绿杨阴在诸萦的手掌心上慢慢浮起,发出柔和浅淡的光芒,直至将阮延君完全覆盖。 而诸萦闭着双眼,心神微动,顷刻间就构造出一个梦境,并将阮延君拉至其中。 这是诸萦专门为阮延君构造的,第一日,先是令他尝尝所念尽所失的滋味。 往复七日,由轻至重,皆是他最为恐惧,亦或是曾经对其他人所施予之事。 如此折磨上七日,恐怕阮延君不但会精神萎顿,就连想出手迫害他人时,都能想到梦中可怖的一切。他还能不能下得去手诸萦不知道,但她知道,他动手时,一定会陷在恐惧中。 诸萦在今日所构建的梦境,是让阮延君如现实中所渴求的那般,得到陈国,变成陈国名副其实的王,所有人恭恭敬敬的匍匐在他的脚下。 当阮延君最得意,最自满,自以为夙愿达成的时候,他会突然失去这一切。 宠幸的臣子背叛,夺取陈国王位,他为了活命,不得不成为低贱的奴隶,为新王上养马尝粪,就在他蓄力二十余年,人生即将走到尽头前,发动政变,眼看要夺回陈国,离王位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陈国被其余诸侯国攻破。 世间再无陈国,自然也没有了陈王。 他苦苦支撑二十余年的信念霍然崩塌,且是在他即将重新夺回一切的前夕。 何其讽刺,又何其令人崩溃。 本以换上锦衣华服的阮延君,重新变作阶下囚,和上次不同的是,他已风烛残年,再没有卧薪尝胆,静待来日的余力了。 从前折辱阮延君的是王,如今是看管马厩的小吏,甚至是同在马厩的奴隶,因为他们怨怪阮延君,若不是他贪图王位,引得陈国内乱,陈国便不会亡,他们也不会从好端端的贵族变成奴隶。 最终,阮延君只能在所有人的欺凌下,凄惨的死在大雪纷飞的马厩。 而此时,陈国正准备迎来新的王,钟鼓乐声之下,无人能注意到一个卑微马奴的死去。 诸萦造出梦境后便径直离去,去找彩。 但阮延君可就没那么幸运,他一整日都是紧闭双眼,面容扭曲,时悲时喜。诸萦有心惩罚他,除了精神上的折磨,身体上自然也不例外。一连七日,他都会昏睡,虽然不会死,但也必定半残,加上梦中的折磨…… 而那些门外的随从仆人发现不对的时候,屋内既寻不到彩的踪迹,又没有打斗破坏的痕迹。偏偏阮延君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若说他受伤昏迷,可是呼吸绵长,若说他只是入睡了,却怎么都叫不醒,实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随从们担忧阮延君若是出了事,别人或许无妨,他们这些近身伺候的人,恐怕难逃责罚,虽然卫国出了一位神女,不准众人以生人祭祀殉葬,但不以殉葬之名,只称责罚而取了他们的性命,最后的结果也一样是死,没甚不同。 因为没有可以主事的人,兼之阮延君此次带来的只有勇武擅斗的门客,而未曾带上一位可以统领全局的谋士,所以心急如焚的仆人,病急乱投医,竟然去寻了廉轼。 之所以不带有谋略的谋士,就是因为阮延君私心里十分自我骄矜,不愿听谋士们的劝谏,但在这个重视贤才的时代又不能表露分毫,为了能放纵一二,阮延君才特意只带了头脑简单,只擅比斗的门客,他自觉可以对付得了廉轼。 可惜,阮延君碰见的是诸萦。 他也预料不到有人可以拥有让人入梦,且难以挣脱的能力。 恐怕等阮延君醒过来的时候,就该悔不当初了。 不过,他此时此刻,也的确狼狈非常。 廉轼本来正因为诸萦的不见而心情不佳,谁知道就遇到阮延君的仆人火急火燎前来禀报,说阮延君出事了。 结果他一进门,就清晰的嗅到屋内的酒味。原本就面无表情的廉轼,神情看起来愈发严肃。 他气的并不是阮延君破坏他定下的军规饮酒,气的是阮延君竟然能将酒带回来,只能说工坊内的守卫还不够森严,以及巡逻的将士并没有将他的军令深深刻在心中,反而因为阮延君的身份,而放过了他一码。 这是廉轼所不能忍受的。 他治军严明,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军令如山。 廉轼本来想直接将这些仆从拖出去杖责,但见阮延君此刻的确是人事不知,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病症,真要是都拖出去,他还需寻人来照料阮延君,着实是麻烦。 更何况,趁阮延君卧床时,将他的人拖出去惩戒,事后若是有心人想要以此作为说头,恐怕也是个祸患。廉轼是对阮延君不假辞色,从不理会阮延君的讨好,但是这些都控制在一定的度量之内。 正是这样做,才能令陈王更信赖他。廉轼只是看着严肃古板,并不代表他是没有心计城府,只知道喊礼法正统的迂腐蠢货。 廉轼按下心中的不喜厌恶之情,伸手掐住阮延君的下巴,左右看了看,又动手拍了拍他的脸颊,“阮延君?成屈,醒醒。” 他的语气逐渐重了起来,唤起了阮延君的本名。 但见阮延君真的完全没有反应,只昏睡着,沉迷在他自己的喜怒哀乐中,廉轼的神情也逐渐慎重起来,看来确实是出了事,而不是阮延君闹出的幺蛾子。 廉轼蹙着眉头起身,对着一旁的亲卫说道:“唤军医前来。” 亲卫拱手应是,就动作迅速的出了屋子,前去寻军医。 出乎廉轼意料的是,就连军医来了,也都束手无策,只能将阮延君的手放下,摇了摇头,“老夫治不了这病症。” 老军医捻了捻胡子,在军中的医者,本就只擅长外伤,而不精通内伤,更何况是这样的病症。 他叹了口气,然后才对廉轼道:“这病着实古怪,阮延君脉象平和,身体分明强健,脑后虽有瘀伤,应是倒地时所磕碰。 可似睡犹昏,全无迹象可言。 倒是……” 廉轼也跟着紧蹙眉头,他目光如炬,盯着老军医道:“直言便是。” 老军医摸了摸胡须,目光透过窗扉,望向远处的大山,“此地山民众多,信仰山精地灵,怪异之事常有。阮延君此症,倒像是冲撞了此地的神灵。 于其请医者,倒不如请来大巫。” 廉轼的手不自觉摩挲起了腰间的长剑,他沉默片刻,待抬眸时便拿定了主意。 他走到阮延君的随从面前,抽出长剑,剑尖直指随从的咽喉,目光锐利如鹰隼,“说,尔等今日究竟做了什么?” 廉轼也是这个时代的人,他自然也免不了对鬼神的崇敬,几乎是耳濡目染,但这不代表一听到鬼神两个字,就会乱了思绪。 因为寻常的鬼神压根不会出来惩戒凡人,必定是事出有因,即便是令鬼神觉得碍眼,也需在鬼神眼前溜达过。 可是阮延君刚至铁矿不久,他是做了什么才会遭到鬼神的惩戒? 一定还有他不知道的,廉轼对阮延君这个无德无行的小人着实厌恶,但总要问清缘故,否则贸然出手,若是适得其反,引得鬼神怪罪其他人又如何是好。 铁矿此地,毗邻蛮族,本就湿热多瘴,若是一个不慎…… 由不得廉轼不多想。 果然,跪着的随从面色立刻就慌张起来,吞吞吐吐了半天。 廉轼没了耐心,剑尖往前两寸,直接刺破了随从的皮肉,吓得随从忙不迭的说出来,“是、是王孙掳了一个蛮族女子回来。” 他继续问道:“那女子呢?” 随从身体颤抖着跪在地上,“小人、小人不知啊,王孙想与那女子欢好,就让小人们出去,可是,里头迟迟没有动静,等小人们发觉不对,进屋时却没了那女子踪影,只有王孙倒在地上,怎么也叫不醒。” “你们一直都守着?”廉轼问道。 随从磕着头回答,“小人们一直都守着,不敢有半分松懈,可就是没见那女子的踪迹。” 廉轼放下剑,这事情的确有不对。这些人不知道,但是廉轼却是一清二楚,因为今日替成雎来寻他的那位先生同样不见了。 不管是那位先生,还是阮延君陷入昏睡,二者都有蹊跷。廉轼有一种直觉,两件事应该是互相关联的,但不管是哪一种,应该都和今日从阮延君屋中逃脱的姑娘有关。 廉轼拧着眉头,沉思良久,最终抬眸,对着一旁候着的将士道:“去请衡武来。” 衡武是军中的副都尉,廉轼之所以遣人将他叫来,就是为了让衡武暂代营中诸事,廉轼准备亲自去矿山另一侧的部落中,探个究竟。 这些山民部落大多居于深山,不与世人互通,又信仰山野鬼怪,有些怪异稀奇之处不足为奇。但正是这样,廉轼才要亲自去。因为山民信仰鬼神荤素不忌,多为淫祀,寻常的大巫恐怕治不好阮延君的病症。 只有廉轼亲自去,从山民手中得到他们所祭祀的鬼神名属,恐怕才能救下阮延君。 更何况,廉轼也想弄清楚替成雎来到营中的那位先生,究竟是何来历。 廉轼交代下属,令军医守候在阮延君身旁,又着人去请当地有名的大巫前来,托付好了营中的事宜,他就带着几个亲卫,和熟知附近山势的一个山民,准备动身去寻。 但廉轼想不到的是,不管是彩,还是诸萦,都回到了方蒺部落。 方蒺部落是附近这些山民部落中,算是较有规模的,部落中足有数千人。因为附近崇山环绕,有几十人的小部落,也有数万人的大部落。 这些部落不但是陈国的心头一患,就连他们自己,也是争斗不断,时有伤亡。 不过这些年来,他们和陈国几乎是相安无事,正是因为昔日引领陈国变法的那位名臣的计谋,在他变法之前,曾直言陈国内忧外患,不提强盛如虎狼的列国,就连这些山民部落,也足以成为陈国的不碰即痒,触之则疼的忧患。 后来,当时陈国的国君听从这位名臣的奏议,让他亲赴山林,以定下的诸策平定这些部落,并挑起几个大部落的斗争。 于是多年下来,由陈国暗中搅浑水,任由他们内斗,陈国与这些山民部落几乎可称一句相安无事。 但这一切都是源于陈国的刻意安抚和多年前定下疲惫各部落的诸策,才没有出了大事。 偏偏阮延君这个蠢货,只知晓如今的诸部落自相残杀,够不得忧患二字,以及掌控铁矿的廉轼深得陈王宠幸,一心想要讨好廉轼,以此得到廉轼这个未来的将才,以及廉轼身后庞大的军功家族的支持,却对这些昔年的内情毫不知情。 他将彩掳掠回来,可以说是犯下大错。 在诸萦将彩送回来之前,彩的父亲,方蒺部落的首领柏,已经知晓自己的女儿被陈国贵族掳走。彩是柏最喜爱的女儿,她和部落中最勇猛的勇士戈两情相悦,柏早就决定要将彩嫁给戈。 山民部落和山外的那些诸侯国不同,他们不仅仅是单纯的继承制,而是保留着上古的让贤制度。只要部落中有足够出众的勇士,那么当时的首领很可能将勇士定为下一任首领。 戈就是柏看好的下一任首领,他也准备将彩嫁给戈。 但现在,自己女儿竟然被人掳走了,这对于地处偏僻、不够开化、一向凶恶,必须用性命抢夺资源的山民部落来说,是不可能容忍,也不可能罢休的事情。 哪怕全部失去性命,鱼死网破,他们的尊严是绝对不能被侵犯的。 柏已经在部落前召集了所有的勇士,一定要将彩抢回来。 彩的未婚夫戈也拿着打磨锋利的武器,双眼充满斗志,准备和众人一起抢回彩。 但就在首领柏在振奋人心,引得所有人都气势汹汹的将手握拳举起来的时候,突然一阵耀眼的白光出现,彩出现在众人面前。 一向威严智慧的首领柏都不由眨了眨眼,用手背用力的蹭了蹭眼睛,不可置信的道:“彩?” 而彩的未婚夫柏,早就按捺不住思念之情,冲了上去,将彩紧紧的抱住,满是失而复得的惊喜,“彩,你回来了。” 彩自己也有一些发懵,她没想到那位不知道名姓的神灵竟然真的将她带回了家,就在这一眨眼的功夫,从陈人的屋子回到部落之中。 望着熟悉的环境,还有她心爱的戈,以及仍旧睿智,但眼中按捺不住担忧的父亲,彩不由哭了起来,扑在戈的怀中痛哭流涕。 还没等分别的两人述说完彼此的感情,彩的父亲柏就走上前,毫不犹豫的打断他们,“彩,你不是被陈人抓走了吗,怎么、怎么会……” 彩擦了擦眼泪,从戈的怀抱中离开,明艳动人的容颜破涕为笑,“是山中的一位神灵,她听到了我的哭声,因为曾受父亲和部落的虔诚的祭祀,所以出手将我带了回来。” 首领柏一脸欣慰的抚着胡须笑了起来,“是了是了,除却神灵,还有谁能有这样的力量呢! 今年的祭祀,我一定要向神灵多献上一些奴隶,感谢神灵救了我的女儿。” 说着,首领柏的目光从广袤的山林移开,重新看向彩,“彩,你可知晓神灵的名属?” 彩羞愧的摇了摇头,她低下头来,“神灵说祂诞生在山林之间,无处不在。” 听到彩这么说,柏原本睿智精明的眼睛,更是充满狂热的崇敬。 作为山民,他们对山林间诞生的一切,不论是山精还是野鬼,都充满敬意,否则也不会因为淫祀而遭到山外诸侯国们的诟病。 多数的部落都认为自己是山的孩子,既然这位神灵就在山间诞生,那么就一定是和他们是同一脉的神灵。 这岂不是更值得崇敬? 首领柏毫不犹豫的面朝山林的方向跪下,双手举过头顶,就那样大开大合的向下拜去,口中念念有词,大抵是在用部落中曾流传下来的远古语言,歌颂这饿神灵的伟大,并且祈求神灵能告诉他名号是什么,这样在祭祀的时候,才能将奴隶与珍宝奉献给神灵。 身为首领的柏跪下之后,哪怕是刚九死一生回来的彩都一脸虔诚的随之跪下。 他们跟随着首领柏不断的叩拜,不论是谁,都无比的虔诚,闭上双目,祈求着神灵。 正在这时,已经用绿杨阴编织好梦境,令阮延君不得不困囿在最令他害怕的梦境中的诸萦,突然用瞬移技能,将自己也瞬移到了方才送彩的地方。 她一瞬移到这里,就出现了耀眼夺目的白光,因为诸萦总是使用这些技能,早就已经十分熟悉,所以当她出现的时候,因为意识到自己还披着斗篷,里面还穿着铁匠的衣服,特意将白光的范围变大了些。 令底下跪拜的山民们,有短暂的失神。 趁着这个功夫,诸萦连忙在游戏背包中选了一套看起来比较像神女的华丽潋滟的衣裳换上。 这个时候,山民们恰好可以视物了。 于是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就是一位穿着如山林一般色泽的翠色衣裳的诸萦。 她是飘立在半空中的,但是这身衣裳的下摆却如倾泻的湖水一般,摇曳拖展到地下,甚至拖拽到远处,而诸萦一双白嫩的脚却显露在众人面前,脚底下是山林中最美丽的蝴蝶,它们蜂拥而至,用能令人双目绚烂的羽翼托起诸萦,虽然蝴蝶如云朵一般聚集,但却一点也不显得诸萦沉重,反而如山间的精灵一般。 诸萦身上的衣服点缀着数不清的花朵,使翠色的衣裳并不单调,这些花朵,有大有小,亦有素白淡雅、殷红浓丽,也许该显得冗长,或是将世上任何人的脸都映衬得毫无容色。但偏偏在诸萦的身上完完全全的中和了,衣裳虽美,却美不过诸萦,世上最艳丽旖旎的风光,都只能沦为诸萦的陪衬。 正如她对彩所说的那样,她诞生于山林之间,是天地灵气荟萃而成的神灵。 谁又能有山林的灵动呢? 诸萦早在刚刚瞬移的时候,隐隐间就有听到他们虔诚的祈求跪拜之声,只不过诸萦听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因为首领柏说的是一种从远古流传下来,专门用来祭祀神明,并与神明对话的语言。 这么多年过去,恐怕与最开始也大不相同,约莫这些部落首领们,也未曾得到神灵回应。 诸萦自然是听不懂的。 但是只要是祈求,开头说一句话一定没错。 诸萦微微昂起了下巴,唇角浮动,看起来既有神灵的威严难测,又有一种俯瞰世人、知晓世人的深远滋味。 既悲悯,又有独属于山林的灵动。 “吾名池瑶,山中鬼神也。” 底下跪着的彩却一下子激动起来,这个声音,正是方才在陈人的屋中听见的。只不过当时瞧不见神灵的面貌,声音也如同从四面八方传来的。 此时此刻,却是亲眼得见神灵的模样,又怎能不叫人心神激动。 跪在最前面的首领柏,先是同时举着双手抬头,在瞥见诸萦的那一刹那,又突然俯身拜下。 “神灵啊,是您庇佑了我们方蒺部落,救下了彩,您慈爱而博大,方蒺部落愿永远供奉您为正神,成为您最虔诚的仆人。”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 昨天是因为手疼,实在写不完,所以今天一起发出来。 之前疼了三天,今天终于好多啦,但是我真的好奇怪,我是右撇子,为什么是左手的手指疼_(:з」∠)_ 第98章 面对方蒺部落如此虔诚的许诺,诸萦却丝毫不为所动。 其实也是寻常,她本就有卫国的虔心供奉,诸萦神女的名号又传至诸侯国,包括宋国在内的所有国君,都需对她祭祀,不敢有半分懈怠。在这样的情况下,诸萦又怎么可能因为一个数千人的小部落的供奉,而表露出多么的惊喜吃惊。 不过,诸萦现在在这群山民面前展现的也并非真正的身份,她捏造了一个池瑶女神。 早在诸萦的设想中,作为山林中诞生的神灵,池瑶的身份定然是及不上身为天帝之女的诸萦神女,恰好也可以为她的昙花一现作为依托。 她可以以池瑶的身份,说自己不日将投奔身份尊贵的诸萦神女,成为诸萦神女座下的小仙。 诸萦原本也不想这么麻烦的,主要是廉轼定然知道卫国的诸萦神女,若是自己直接以诸萦神女的身份示人,等到廉轼寻来,难免会显得怪异,好端端的尊贵神女,为什么会跑到这个湿热瘴毒的偏僻地方。 廉轼也是个难得的聪明人,虽然他未必能想到那么多关窍,但诸萦还是希望自己尽量不要露出破绽。 诸萦能够在这个时代活得如此恣意,将神女身份传扬得天下皆知,而不露出破绽,不单单是游戏中那么多道具的功劳,更是因为诸萦自己,足够谨慎小心。 否则,在这个列国争霸,群雄并起的时代,聪明人也不是少数。 她抬起自己白净、纤侬合度的手,目光清澈,而又隐隐带着灵动的孤傲,“尔等所愿,吾不允。 吾凝于山林之间,聚天地之灵气所诞,却仍不过小神耳,听闻远方远方有天地之女降世,乃正神也。 吾欲寻之,投其座下,得寻大道。 尔等,另寻祂神。” 说完,诸萦就准备一挥袖子离去。 她这番出现,也不过是为了圆阮延君的病症,以及彩的失踪。哪怕她只是一介微末野神,但既然是因为她的插手,令阮延君昏睡,受尽折磨,那么不论是廉轼,还是陈国,都不会因此认为是部落施加的手段,也不会因此为难彩和这些山民部落。 横竖她人都已经走了,诸萦就不信,陈王会因为一位仅仅是侄子的王孙,就前往卫国叨扰神女,更不必提阮延君只需要七日就能醒,恐怕陈国的使者还未出陈国,阮延君就已经醒了。 至于醒了以后,是不是形销骨立,精神萎靡,犹如丢了半条命,又有什么关系。能在触怒神灵之后活下来,即便只是一个野神,也足以称得上是幸运,且是需要向神灵祭祀感激的大恩了。 诸萦将一切都想的清清楚楚,就在她已经施动瞬移技能,身体已经呈现半透明的状态时,她突然注意到,跪在地下的一个山民,突然抑制不住的猛然咳嗽,随后直接昏倒过去。 诸萦心头一震,有一种强烈的不安感,不对,很不对。 她眉头紧蹙,大手一挥,原本正盛放的白色光辉顷刻间就消散,诸萦的身影重新鲜明。 诸萦施动技能,于是一股卷携着花瓣的力量,裹挟着那个昏倒的人,来到诸萦面前,随着诸萦的动作而停下。 她伸手覆在那人的额头上,十分滚烫,而这人的身上还打着摆子。诸萦又挥了挥手,无形的力量将那人的衣袖卷起,露出手腕和臂肘,上面有红红点点的痕迹。 自从诸萦来到这个地方,她的五感特别灵敏,虽然达不到传说中神灵的程度,但是凝神细听,想要听到几十米外的耳语,并不难。 除了五感,最为重要的是,她的直觉。 她每一次的直觉或是预感,往往都能成真。正是因为这些直觉,让诸萦有意识或是无意识中,避过了许多困顿。 而这一次,她有一种十分强烈的预感,这是瘟疫。或者说,是疫病。 他们应该还没有发觉,否则不会对一个已经发热的人视而不见。应该还在潜伏,只不过不知道已经传染了多少人。现在应该是前期,等到爆发的时候,恐怕就是一场大的灾难。这些部落,平时不出去接触他人,传染的面积应当并不广。 但若是自己没有来这么一遭,他们一定会去铁矿附近,救出彩,自然不能避免和陈国将士的一战,而这样,恰恰会将疫病传给陈国将士。 范围未必传至整个陈国,但不拘是铁矿中的人,还是附近的城池,恐怕都逃不过。哪怕是现在,诸萦心中也没有底。 眼前的方蒺部落,究竟是疫病的起源,还是他们仅仅也只是被传染了。 还有便是,她要干预吗? 还是任由这些人传染疫病,活下来的人,则是战胜了疫病的人。他们的身体也会在这样不断的感染中,对一些病症慢慢免疫,这也是一种自然抉择。人就是在不断地面对灾难,而后慢慢研制出了各种应对之策。修堤、风火墙、地动仪…… 因为发现祈求神灵无用,大巫们救不了得了疫病的人,所以医术才开始大兴。这些都是人们的必经之路。 她可以现在就治愈这些人,也可以用自己先进的技术,让他们不用经历那么多磨难就能吃饱穿暖,但是这样真的好吗? 他们还会有历尽磨难后,不屈进取的精神吗? 还会有沉厚历史而赋予的脊梁吗? 那些在史书中,在最危急关头中出现的人物,还会有吗? 她看似是帮助了他们,又何尝不是种扼杀。 诸萦越是接触,越是容易陷入深思。道德经中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但正是这样的无所谓仁慈,任由万物自生自灭,才引来了万物的自强,他们不断地适应世间的规则,甚至制定出规则。 她穿越前所处的现代社会不也正是这样吗? 诸萦以神女的身份在这个时代待得越久,她就越不想亲自出手干预一些事情的进程。不管是医术,还是治水。当然,只要诸萦想,她可以很轻易的帮他们做到这一切,因为她有游戏背包。疫病是多么简单的一件事,她只需要施动治愈技能,这些人就都能好,如果不确定范围,就把附近几个城池的百姓庶民都施加一遍,虽然累,但诸萦真的可以做到。 还有洪水,诸萦的游戏背包里,虽然没有直接作用洪水的,但想让水流不漫出来,甚至是改道,都是可以的,甚至是将洪水快些退却。 但诸萦在救了人之后,完全不插手洪水的散去,也不参与他们是如何治愈洪水后的疫病,仅仅是提醒桓珩,剩下的都交由桓珩处理。不正是为了让他们知道洪水有多么可怕,对他们将会造成多么大的打击,所以一定要治理河水。 不断的失败,不断地治理。 诸萦坚信,一定会有擅长治理洪水的人出现,他们会修筑堤坝,会引领河水正确的流道。在耗费无数人力物力之后,原本损害百姓庶民性命的河水,会被囿困住,最终那附近会成为沃野千里的良田。 出于她如今的直觉,诸萦有一种预感,她或许会活得很久很久,因为她如今的身体是游戏中的身体,虽然她并不像游戏中的人物一样,进入修仙状态,只能用她现有的这些技能,还有游戏背包中的道具,但她却和传说中的神灵十分相似。 五感远异于常人,不惧冷热,身体很难受伤生病,还有十分敏锐的直觉,这种直觉虽然不能直接告诉诸萦发生了什么,但却很接近传说中的洞察天机。就好像这次方蒺部落得了疫病的这个人,诸萦明明不会医术,但她就是能察觉到不对,并且生出很强烈的预感。 如果诸萦只是存在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她都不必如此担心,可她怕自己活得太久,对他们太过有求必应。 以后,究竟应该怎么办,诸萦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她也必须有自己的想法。 诸萦犹豫了很久,她还是将面前的这个人治好了,既然这个人出现在自己面前,又得了疫病,诸萦很难劝服自己视而不见。 对这人施加了治愈术之后,诸萦挥了挥手,又把人送回原地,不过当人落地时,便已经慢慢转醒,甚至脸色也如常人一般。 诸萦想了想,她还是拿出了游戏背包中的一颗丹药,一个浸着寒气的玉盒出现在诸萦的手上,玉盒精美绝伦,通体上下无一丝瑕疵,上面雕刻着仙鹤与正在手谈的仙翁,和乐安祥。但重中之重的,却是玉盒中装载的丹药。 她素手一挥,玉盒就落到首领柏的面前,诸萦慢慢开口,声音中透着已知世事的玄虚,“吾观此地必有一劫,不日应验。 今与尔等有面唔之缘,亦是天定。 此药由尔等暂代,来日若劫不可解,以至生灵涂炭,将其落入水之源头,可解之。” 说完,诸萦才挥动衣袖,重新施展瞬移的技能,离开方蒺部落。 她回到卫宫,坐在摘星台上,没有在给自己时间去想方蒺部落的人,还有他们诚恳的跪拜与祈祷。 诸萦挥手唤了两个小纸人,让它们去将桓珩请来。诸萦已经想好自己应该给桓珩什么样的炼铁炉了,想要铁器能大量生产,其实最好的方法就是炼生铁。因为这样就不用像块炼铁那样,耗费大量人力进行不断的锻打,以此打出铁中的杂质,且成品的质量不一,有的甚至还比不过青铜器来得坚硬。 生铁就不同了,可以直接用铸造的方式,只需要有模具,生产的效率就能大大提高。还可以将传统的鼓风模式,变成水力鼓风。 而且在已经有块炼铁的基础下,进行生铁的冶炼,应当也不至于太难。 块炼铁是低温冶炼,而生铁则需要提高温度,令其在高炉中冶炼,炼出液态的铁。但受各种条件限制,诸萦觉得一时半会内,应当很难炼出灰铸铁,大抵只能冶炼出白口铁。否则的话,依照灰铸铁耐磨的特性,十分适合打造成农具。 等到他们冶炼生铁的技术成熟之后,说不定还能有人练出熟铁,再进一步渗碳炼钢。 诸萦对于古人的聪明从不质疑,即便是没有她,约莫在上百年,甚至几十年后,也有人能琢磨出冶炼生铁的方法,并不断改进。诸萦如今的所作所为,只是希望快点普及铁的需求,这样她才能将曲辕犁造出来,还有一些适宜耕种的农具。 等到这一切都完成之后,诸萦便可以安心去寻一些许多年后才能出现的食物,比如番薯玉米等。 尤其是番薯,便于成活,有它在,就能使很多人不至于饿死。 等桓珩到诸萦面前之后,诸萦将早已画好的草图,以及冶炼的流程,所需要的注意的事宜,悉数和桓珩说清楚了。 桓珩望着手中的草图,眼中是难以掩饰的惊讶与喜意。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些东西,背后所代表的意义。假若真如神女所说,这是能够将铁冶炼成液态,可放入模具中铸造的办法,那么卫国,必定会强盛起来。 况且,如今他与桯俨商议的变法也初具形态。内有变法使卫国富庶,斩除旧贵的盘根错节与腐朽,又有铁推进农耕,亦可用于兵器之中,卫国必定会是一个崭新的卫国,又何愁不能在诸侯国间脱颖而出,甚于陈国。 他手中的着短短几张纸,又何止是重逾千斤,它承载的是一个国家的兴盛与崛起。 难得看到桓珩露出了一些异色,若换作平时,诸萦定然会调侃两句,但今日却一点心思也没有,她浅浅的笑了笑,便挥手令桓珩退下了。 诸萦一个人深深的吸了口气,目光淡漠的坐在摘星台的九重楼阁之上,遥望整个郢城,甚至更远。 她没有笑也没有哭,就那样静静的坐着,渐移的日头将诸萦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神高居于神座之上,当她渐渐明白了其间的含义,不可避免的有了纠结,即便她不表露出来,但在九重楼阁之上的人,注定孤寂。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诸萦她,也要做这样的人吗? 不是因为疲懒,也不是因为自私,而是为了让他们真正的发展下去,在找到粮食种子以后,诸萦便不准备再太过明显的插手这些事。 随着日头的渐渐消失,夕阳的余晖照耀在诸萦的身上,她陷入深深的纠结与内疚。她不是真正的神女,在穿越来之前,她也仅仅是个普通人。她很难真的无情,真的把这些人视作刍狗。因为无数人的丧命,所以人们找到能治愈疫病的草药,人们开始大兴医术。 听起来不过是寥寥数字,但背后代表着多少人无辜丧命,多少人的悲欢离合、生离死别。 诸萦她,也很迷茫。 而随着夜幕的降临,廉轼也赶到了方蒺部落,从阮延君的随从口中知晓那女子是在何处掳掠来得之后,便不难打探到她究竟是哪一个部落的人。 廉轼带着亲卫停在方蒺部落前,并没有擅自闯入,而是让守在部落前的勇士进去禀报。 他不是阮延君那样没脑子的废物,反而深知安抚这些部族,对陈国意味着什么。所以,纵使廉轼看起来仍旧严肃,但他的言行举止,皆是符合礼节的。 当廉轼被请进部落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待阮延君向首领柏以及彩致歉,并命人将他准备好的歉仪送上。 这些蛮族的生产技术底下,傍山而居,若说草药粮食这些,他们自然是有的,但若是锻造好的铁器与青铜礼器,他们却缺得很。但用青铜器来祭祀神灵,却是一种普遍的认知,不管是中原自诩正统的诸侯国,还是这些居于山林之中的蛮族。 他们对神灵都是一样的虔诚。 这些礼,不能说多么厚重,但的确是有心了,可以说是投其所好。 而且廉轼在对上首领柏的时候,尽管方蒺部落才不过数千人,甚至廉轼这个都尉,手底下就有五千的将士,但廉轼丝毫不显得骄矜,也没有居高临下的傲气。他就如同正常拜见一位地位崇高的人那样,甚至对首领柏垂首拱了拱手。 完全不失礼节。 对上这样的廉轼,即便是心中有气的首领柏,一时间也找不出发火的由头。至少廉轼没有得罪他方蒺部落,就算是为难也不应该为难廉轼。 但首领柏仍旧是有气,他语气不甚好的道:“怎么?陈人抢了人之后,还欲至方蒺部落耀武扬威不成?” 廉轼展现了与治军时截然不同的宽容,丝毫没有动怒,反而微微一笑,语气和善,“不敢,廉轼此番前来,是代阮延君向首领您致歉的。” “哼。”首领柏却不吃他这一套,面色仍旧难看,“尔等陈人莫不是以为方蒺部落的女儿如此好欺,区区一句致歉,就能一笔勾销吧。” 首领柏的脸上露出嘲讽的神色,“如若不是池瑶女神,我的女儿彩,恐怕不能平安回来吧。” 听到首领柏的话,廉轼的目光有一瞬间微凝,但很快就随着掀开的眼皮恢复如常,“此事的确是吾陈国的阮延君之错,但池瑶神女也已惩戒了阮延君,使其至今昏睡不醒。” 廉轼关注着首领柏的神色,见他有一瞬的茫然,随后就是欣喜,只听首领柏兴奋的说,“这是池瑶女神降下的惩罚!” 廉轼大抵就猜到这应该不是方蒺部落的人向神灵祈求的,但这些蛮族最喜欢淫祀,亦不知所谓的池瑶女神,究竟是何来历。 他继续试探道:“敢问首领,可有何法能令阮延君醒来,廉轼定然令其亲自前来赔罪。” 首领柏睨了廉轼一眼,冷笑一声,话里似乎是遗憾,但神情中是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恐怕要令都尉失望了,池瑶神女降下的惩罚,方蒺不过区区小部落,如何能有解法。 都尉回去,还是虔诚向池瑶女神祈祷为好。”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廉轼知道是不能从方蒺部落带回治愈阮延君法子了。但好歹知道究竟是哪一位神灵所为,也算有个交代。 廉轼又何首领柏打了会儿交道,就准备带着亲卫回去,他担忧自己若是出来太久,容易横生枝节。不知为何,在这里待得越久,他心间越是不安。 而且方蒺此地,不愧在山林之间,日头不过初初落下,就已经隐有寒意。 廉轼带着亲卫从方蒺部落回到营中,并着人将附近所有有名的大巫都请回来,人多了总有供奉池瑶女神,并与之相通的大巫。 比起廉轼营中的火急火燎,诸萦这里便显得安静了不少。 她的四周已然漆黑,因为诸萦的心绪不佳,所以没有让小纸人点燃灯火,而是独自仰望明明灭灭的星空。 天地何其广阔,她也不过是一粒砂烁罢了。 在无止境的安静中,诸萦缓缓的抬起了头,映入她眼帘的是一颗极为明亮的星子。 她长叹一口气,垂下眸来,望见的却是郢城的万家灯火,比起后世,这些灯火着实微弱,但在朦胧中却又透露着昏黄的烟火气。 诸萦望着这一切,慢慢做了个决定。 她的确不应该横加干预,但若是同样为凡人的人干预呢? 诸萦摒弃自己一整日的犹豫,目光愈发坚定,她可以做推波助澜的那个人。在冥冥中,指引着人们前进。 想清楚这一切的诸萦,在脑海间浮起地图,找寻着一个人,而后,施动技能,瞬移到那人的面前。 作者有话说: 其实不管是现在的马甲号,还是陈国的那些人,甚至是子砚,都是后面一个很大的伏笔(算伏笔咩,反正就是很大的铺垫),后面会有一个大剧情,需要前面很多很多的铺垫才可以。 而且诸萦萦也需要不断成长,即便是假扮神女人设,她的心志也需要真的能担当起这个身份的。 _(:з」∠)_怎么越说越沉重了,但其实这是个爽文,而且作者咕是个亲妈,绝对绝对不会虐女鹅的! 第99章 诸萦出现的时候,老者正在山间摘草药,背上的背篓还沾着泥土。 老者须发皆白,穿的也很简陋,过于宽大的袖袍与衣摆都被扎了起来。 寻常人瞧见了,只会觉得这是一个精神矍铄,看起来面容和蔼慈祥的普通老者,周身散发着平和安宁之气。 但他其实是名满诸侯国的医者和连。 随着一道白光出现,诸萦乍然显现在和连的面前,若是一般人,此时此刻或许已经吓得不敢吭声,或急急忙忙的跪下,祈求鬼神不要怪罪自己的冒犯,再一轱辘的将自己的过错说出来。 但是和连却先是讶然,随后就恢复了平静。 等到诸萦完全显现出现的时候,和连才用年老、但尚且自如的手脚对诸萦恭敬却不惧怕的行礼。 和连就连声音都是平和的,毫不慌乱,“敢问您为何方神灵?” 诸萦浅浅一笑,面容慈爱,眼神淡漠,“吾乃诸萦,天帝之女。” 听到诸萦的名号,和连的神情才开始发生变化,但也不是惧怕,而是添了些发自内心的敬仰与恭敬。 与那些只享受供奉,极少再人世间现实的神灵不同,诸侯国间,谁不知晓诸萦神女。 她应天命而来,亲自下凡,为保民生安泰,天下富庶兴旺。 就如千年前的玄姬一般,是为了天下黔首而来的。 不仅如此,她还做了不少实事,即便是和连也能接触到诸萦所带来的改变,体会最为深刻的便是白纸。 有了纸以后,和连行遍天下,编著医书及过往所见之症时,就不必驾车携带厚重的竹简,反而可以用纸来代替,着实轻便。 更别提诸萦曾经对许多百姓庶民施以援手,只说陵江洪水之时,她就施展神通,救下了不知多少性命。 在和连这样的医者眼中,纵使是一国之君,也未必值得多么毕恭毕敬,但人的性命,却是世上最为珍贵之物,是多少奇异珍宝都不能比拟的。 也正是诸萦这样心怀怜悯的神女,才能真正得到和连这样从不为权势低头的医者的真心认可。 即便诸萦不用神女的威名,也不予和连任何的好处,也能叫和连前往荆棘之地,听凭诸萦的差遣。 无它,仅仅因为她是诸萦。 诸萦来之前估量过,其实和连如今所在,离陈国的铁矿并不远,如果依靠车马,只需要三日。 她既然想要尽量靠他们自己解决这些,那便仅仅当作点拨。 故而,诸萦目光慈爱的望向远处,神情中带着犹如庙宇神像般的悲悯,“和连,汝何不南行?” 当诸萦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面上还留有浅淡的笑意,又有一种洞察世事的玄妙。 和连已是迈进暮年的老者,尽管常年跋山涉水的采药,以及周游列国,让他没有年迈之人的迟缓,但衰老的神态,微驮的脊背无一不昭彰着他的年龄。 而往南,则是地处湿热瘴气浓重的所在。 哪怕和连是个医者,也未必能令自己万无一失。 但面对诸萦所言,和连的神情中没有一丝不情愿,他只是有些疑惑的问道:“神女在上,敢问因何往南?” 诸萦仍旧是神情端庄,笑意淡淡,“天机,不可泄漏。” 她对着和连摆了摆手,手中有霞光暗浮,而看似普通的动作,其实别有玄机。 诸萦其实暗地里在游戏背包中取出了一颗可解百毒,能助人延年益寿的丹药,顺着她摆手的动作,一下子将丹药融入了和连的体内。 但和连是肉眼凡胎,他是看不清这些的。 诸萦默默的做完这些,才重新施展瞬移技能,回到卫王宫。 而和连在诸萦走后,仍旧保持跪着的动作,对着诸萦的方向缓缓拜了三下,才慢慢起身。 和连之所以如此,不是因为诸萦是神,而是敬仰诸萦曾救下无数人的功德,这是敬意,也是一个医者的钦佩。 等和连拜完之后,他拍了拍衣裳上沾染的尘土,先是深深望了眼诸萦消失的方向,而后转身南行,动作果断,没有丝毫的迟疑留恋。 诸萦在回到卫王宫后,也缓慢的抒了一口气,这颗心头的大石总算是落下了。 有和连前往矿山,那附近的山民部落,至少会有一线生机。 在这个崇尚鬼神与大巫的时代,和连作为医者,几乎可以说是诸侯国间最为历害的医者。 他游历诸侯国,见过无数疑难杂症,一一将其记录下来,并寻找对症之法治愈,即便最后没能将人救下,也会把病发的症状,用药后的反应,悉数写下。 旁人或许不能察觉出其中深意,但诸萦却深切知道,日后医术的大兴,许多疑难杂症渐渐不再令人惧怕,正是有无数的和连在不断探索积累。 诸萦也提前将丹药融入和连的身体之中,哪怕,疫病真的无法治愈,无法寻到对症的药草,至少不能让和连因此离世。 她正想着,就见一个小纸人端着青铜爵上来,恰巧诸萦有些口渴了,索性接过,饮了起来。 直到里头的液体入喉,诸萦才发觉有些不对。 她不爱这里的浆饮,多是喝蜜水,但今日既非蜜水,亦非浆饮。 诸萦心中疑惑,但隐约间似乎又猜到了是谁。 她放下手中的青铜爵,站起身来,站在九重台阁上,依凭着栏杆,向外望去。 率先入目的,依然是点亮灯火,在黑暗中隐现的卫王宫,但凭借诸萦的目力,她还能清晰的望见,有那么一个人,静静的伫立在远处。 他不打扰诸萦的安宁,夜色也将他的眉目遮挡起来,一动不动。 明月悬挂在天上,守望着人间的安宁平和,而他,亦是如此。 第100章 或许常人瞧不清他的样貌,但诸萦却能清清楚楚的知道,他是桓珩。 诸萦是刚刚从和连那处瞬移回来,她去的地方,尚且还是夕阳西下,斜晖脉脉,而卫国,此时已是月华高悬。 之前,和桓珩说过炼铁的诸多事宜后,诸萦就独自一人坐在摘星台的台阁之上。 彼时,她情绪激荡,完完全全陷入自己的思绪中,自然无暇理会外物,对外界的感知都到了最低。 按桓珩的模样看,恐怕在那时候,就已经伫立在那。 从时间上推算,桓珩那时应该才刚刚处理完诸萦交代的炼铁事宜。 拥有铁器,而且从耗费大量人力物力的锻打,变成可以批量生产的浇铸,不管是不是有野心的君主,只要能得到这一切,恐怕都会被喜悦冲荡,畅想起自己的宏图大业。 而桓珩,很明显,作为一个历经险境的年轻王侯,他不但有野心,还是寻常诸侯想都不曾想过的壮阔。 但在得到冶炼铁器之法后,他没有和自己志向相投的臣子们秉烛夜谈,也没有对着天下的舆图,执着灯凝神思索。 他注意到了隐藏在诸萦平静淡漠、高不可攀的神灵表象下的烦忧。 桓珩或许压根不知道是为什么,也不知道诸萦究竟是烦是忧,但他敏锐的察觉出诸萦的心绪有别寻常。神灵所忧愁的,或许是他倾尽天下之力,也无法解决的。 但桓珩也想默默的守着诸萦望不见的角落。 不问不探不听,仅仅是守着。 哪怕你是天上高不可攀的明月,是眨眼万年的神灵,而我或许在须臾间就消散,卑微渺茫不及砂烁,但仍祈望着你安好无虞,世间诸事,皆不能烦扰你。 而桓珩也从不曾奢求诸萦能望见他,因为二人相差的实在太远太远。 如果仅仅是地位的卑下,哪怕桓珩是马奴,诸萦是公主,他也一定会以命相博,抢来人世间的地位,踏着鲜血走到诸萦面前。 但他们之间所差的,却远不止如此。 又何止是天堑? 这是一种清醒的认知,发自骨子里的无力感,是桓珩终其一生也无法跨越的横沟。 他甚至不知道,在诸萦漫长而孤寂的生命中,会否有一刻能想起自己,想起她曾在血流成河的战场上,漫不经心的抬眸,随手救下的一个被身后庇护的国家所抛弃的年轻将军。 其实从那一日起,桓珩耗尽性命与心血所戍守的,便不再是卫国,而是诸萦。 若是有朝一日,他站在天下至高处,以天下君主的身份,祭祀这漫天神灵的时候,她会否有一刻,也能记住自己,记住人间有一位君主,名唤桓珩,昔年为她所救。 桓珩所求,仅此而已。 但桓珩的所思所想,诸萦此前半点也不曾察觉。 时至今日,一向对男女之事有些迟钝的诸萦,才恍然察觉出些不对。 主要是桓珩平日里并不曾表露分毫,若非对他知之甚深,恐怕寻常人连半分不对也寻不出来。诸萦能有所察觉,并不是因为与桓珩朝夕相处,有很大缘由是因为诸萦穿越后灵敏的五感与直觉。 她素日里不曾注意倒也就算了,但今天突然瞧见,又有之前的炼铁之法做铺垫,无论如何,桓珩也不应该独自守在树下,诸萦一瞬间福至心灵,被心中直觉引导,猜出了一些缘故。 诸萦深深的叹了口气,桓珩比宋王要难办得多。 宋王将自己的爱慕说了出来,所以诸萦可以拒绝,但桓珩没有,他甚至一分一毫都不曾流露,只在诸萦不曾注意到的时候,独自陪伴守候。 他从不曾予求。 但正是这样,诸萦才不好做出举动。 哪怕到现在,她都有一丝犹豫,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也许桓珩只是恰好候在了那里。 候在了一个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既不窥视,也不打扰。 只是当诸萦孤寂的时候,他一直都在。 破天荒的,对上这样的桓珩,她反而有些犹豫。和面对宋王的深情厚意时不同,当时的诸萦对拒绝宋王的爱慕唯有愧疚,却没有半分犹豫。 她知道拒绝宋王后,依照宋王仁厚重情的性格,一定会难受苦痛,但诸萦想的却是越早拒绝,受到的伤害才能越少。 面对桓珩时,诸萦却犹豫了。 是一种不同的感受。 并不仅仅是因为桓珩未曾说出口。 诸萦想,或许因为桓珩是她来到这个时代第一眼所望见的人,所以他和其他人对自己的意义有些不同。 她朝前迈了一步,到了栏前,夜晚孤寂寒冷的风吹拂起了诸萦衣摆,诸萦察觉不到丝毫寒意,但在衣袂翻飞时,却将诸萦衬得愈发像一个神。 高高在上,俯瞰众生,永远在九重楼阁之上。 而桓珩伫立在树下,任凭落下的枝叶打在他的身上,也不曾移动分毫,身姿颀长,穿着袖摆宽大的深衣,愈发衬得他腰背挺直,丰神俊朗,腰间系着的龙纹玉佩则彰显着他身为大国公子的身份。 如今的卫王,早已是半隐退的状态,若非桓珩尚且没有取而代之的念头,已经得到满朝臣子爱戴支持的桓珩,便会是名副其实的卫王,虽然如今也相差不远。 但正是这样的他,被深夜与枝桠遮住了一惯坚毅的眉眼,神情中却没有半分触动,他融入在周遭,甚至同身旁的树无甚差别,犹如磐石。 他望着肃穆厚重的摘星台,而诸萦站在九重楼阁之上,衣摆凌然飘动,将目光落在了桓珩身上。 日升月落,当朝阳普照大地的那一刻,世间恍若又迎来了新的开始。 诸萦继续将心神放在如何改造如今的农具上,专心致志的改善民生,而桓珩也全神贯注的将铁器的铸造落实。 他亦需要积蓄力量,卫国的贵族,并不比陈国的旧贵族好对付。想要施行变法,而非是被迫从公子的位子上被流放到他国,便需要万事具备。 桓珩,从不打无准备之战。 而旧贵族的落魄,也意味着势必有人取而代之。这些新崛起的贵族,桓珩必须确保自己能掌控他们,而不是在若干年后成为卫国新的痼疾。 他们各自为自己的责任而忙碌,那一日的事,仿佛随着夜间的微风消散了。 诸萦没有提起过,桓珩也不曾有过冒犯之举。 他们就像两条并不交汇的河水。 但桓珩不论再忙碌,也会如同从前在边境渑城时那样,每日前来拜见诸萦,但言行举止完全合乎礼数,不曾僭越。 这样的平静一直到了棉花种子终于成功种出来,才被打破。 和诸萦在现代见过的那些棉花种子不同,游戏背包出品的棉花种子,不但生存与适应性更强,就连生长周期都不同。原本需要五六个月才能长成受棉花,但仲农种的棉花,只用了两个月。 诸萦将棉花种子给仲农的时候,还是春夏交接之际,两月过去就收获了棉花,则意味着夏季还没有过去,甚至正值一年中最为炎热的时候。 依照这些棉花种子的生长周期,只要将它们重新种植下去,秋日便能重新收获一批。而游戏背包给的种子,拥有和现代棉花相同的喜好,喜阳喜光。 仲农在有了最初的种植经验后,再重新种植之后,就能避免很多损失。 唯一可惜的便是棉花种子并不多,哪怕仲农将收获后的棉花种子再重新种下,恐怕得出的棉花,所能做成的衣裳,还及不上卫国的贵族来得多,更莫说能救下多少庶民。 更何况,如今的仲农,连棉花是什么作用都不知道。 几乎是棉花一收获,仲农就将其呈了一部分给桓珩,桓珩也一直惦记着能被神鸟特意衔来人间的种子。 其实不单是桓珩惦记着,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庶民游侠,但凡听闻此事的,谁能不好奇。 可惜,无人能猜得出它的作用。 也不是没有人想过,这是不是用来做衣裳的,但它杂乱如麻,任凭最巧妙的绣娘也想不到该怎么做成衣物。 因此只能暂时搁置下来。 桓珩在满朝臣子绞尽脑汁整整三日也猜不出来后,在每日一次的拜见时,带上了收获的棉花。其实诸萦一直都在悄悄注视着棉花种子的成长,所以当棉花种子明明收获,却无一人能琢磨出它的用法时,诸萦也早已知道了此事。 她没有主动去向这些人告知棉花的用法,若是需要她主动说出来,当初也不会大费周章的让青鸾将棉花种子衔到仲农的面前。 诸萦的确是需要将不同的技术传至凡间的神女,但悉数通过她亲口或是亲手传递,反而少了神灵的玄妙莫测感。 适当用其他手法传播一些技能,诸萦觉得也是相当重要的。 所以诸萦并没有直接告知桓珩应该怎么处理棉花,也没有将棉花的具体作用说出来。 她只是对桓珩笑了笑,神情淡然的说,“有人知晓。” 说完,也不待桓珩再多说些什么,诸萦摆了摆手,在心中默默施动瞬移技能,将桓珩从摘星台移至亭台之外。 桓珩出现在外头的时候,思绪还有些不清,但他也知晓诸萦的意思是不会由她来告知此物的用法,而应该是另有他人。 但这个人是谁,就不得而知。 桓珩可以肯定的是,眼前白絮一般的东西,定然大有用处,只不过无人呢个知晓其中的用途。 他在卫王宫中慢慢踱步回去,任凭自己的思绪不断沉浸,揣测着诸萦的用意,以及他应该怎么做。 回到寝殿中的桓珩,前往书房,挥笔写下了榜文,昭告天下,若是有人能寻到仲农所植之物的用处,便赏千金,并有五百户的封邑。 桓珩想,如若真的有其他人能知晓此物的用途,那么下榜文昭告天下以相求,便是最快的法子。 桓珩写的榜文很快就被贴在了郢城的大街小巷,不仅如此,即便是卫国的边陲小城,都贴上了榜文。 于是不仅是卫国,就连其他诸侯国都知晓了卫国有一物,乃是神鸟衔种而来,所种出的,但无人知晓其中用途。 一时间,原本派人探听卫国的那些诸侯国,也知晓了此事,私底下不免也议论纷纷,在各国可谓是闹得沸沸腾腾。 许多人因榜文上的封赏,前来一试。倒也有人想得有些样子,比如将棉花放入衣服的夹层中保暖,可惜的是如此一来,棉花大多会聚拢在一处,十分膈人。 诸萦一直等到人尽皆知时,才准备动手。 一日,照常是城中的小吏携榜文出城,因为能识字者甚少,所以榜文并不仅仅只是张贴便足矣,还需有人高声哗念。 然而,就在刚出城时,小吏及身后的随从,迎面便瞧见一条溪流,一个普通妇人打扮的女子正在浣洗衣物。 这也算城中时常能瞧见的景象,小吏起初并不放在心上,而是随意的瞥了一眼,直接走过。 然而就在小吏走过时,突然脚底打滑,径直朝河里栽下去。正好扯到了河里的衣物,他迷迷糊糊的起身,却觉得手里抓住了什么东西,有些像衣物,入手却厚实柔软。 当小吏从地上起来的时候,生气的将河水吐了出来,气急败坏的骂道,“某今日时运竟如此不济。” 然而那农妇就恍若听不见一般,继续洗她的衣物,弄得小吏不由称奇,询问道:“尔怎恍若未闻,是何衣物,竟洗得如此入神?” 妇人这才抬起头,笑着回答道:“此乃棉布制成之衣,甚暖。” 小吏已经从因为倒霉而郁怒烦闷的心情转为好奇,“棉布又是何物?” 妇人仍旧是笑吟吟的,明明年纪很轻,但笑起来的神色,却有些像殿宇之内的神像,笑起来如出一辙的弧度与祥和的神情,“棉布乃是棉所击成。” “何谓棉?” “尔手中所求,岂不为棉?” 小吏一脸的恍然大悟,但又并非那么的清楚,直至妇人突然消失不见,他也仍旧有些迷蒙。 猛然间,小吏像是回过神来,他震惊的看着已经见不到任何人影的空地,傻傻的揉了揉眼睛。 小吏咽了咽口水,瞥见身后的人皆是一副未曾察觉的模样,他连忙推了推身后的人,问道:“刚刚河边有一妇人,你可曾瞧见了?” 谁料身后的人却一脸迷茫,十分不解道:“何来的人,我等只见你方才自言自语,仿佛迷怔了。” 其余几人也纷纷点头附和。 留下小吏一人满脸震惊,全是不可置信的神色。不可能的,方才明明就是真的,若是迷怔,又怎会有这样真实的感觉。 像是印证小吏的想法一般,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脚边有一件衣裳,质地喝丝帛葛布皆不同。 小吏一脸兴奋的拿起这件湿漉漉的衣裳,对一旁的人说,“那妇人方才分明在浆洗衣物,尔等瞧,这不正是吗?” 然而旁侧的人,瞧见小吏兴奋过了头,犹如疯魔的模样,还有真的凭空而现的衣裳,都不由打了个寒颤。 如今已出了城,此地山林颇多,又临着河,恐怕鬼神众多,免不得误打误撞,遇上了山野鬼魅。瞧小吏的模样,十足十是被迷了心志。 其中一人鼓足勇气上前,提醒小吏,“尔且看个仔细,此乃荒野之地,如何来的人?莫不是……” 原本为找到可以印证自己所言的衣裳而欣喜的小吏不由一愣,他望了望空无一人的土地,还有自己手中的衣裳,突然间清醒,竟真正的恍然大悟了。 口中喃喃道:“此乃棉布制成的衣裳,而棉布乃棉所制成,棉在手中,某手中唯有榜文!” 小吏犹如醍醐灌顶一般,猛地一惊,“某知晓了,某知晓了,仲农先生种出来之物,名唤棉,棉可织成棉布,棉布用以制衣。” 其余几人面面相觑,望着小吏陡然狂喜的面容不知所措。 而清醒过来的小吏,虽然极力令自己看起来平静些,脸上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喜意他将自己方才的所见悉数说了出来,又拿起手中的衣裳,作为凭证。 原先还有些不可置信的人,在摸到衣裳与众不同的触感时,尽皆露出惊讶的神色。 小吏则一脸兴奋的说,“是鬼神,鬼神予以我等棉之用法。” 除了鬼神,又有谁能有如此神通? 小吏在呼喊中,猛地跪了下去,朝着方才妇人所在的方向,一边叩拜,一边感念神明的恩德。 其余几人也纷纷跪下,他们皆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也能亲眼瞧见神迹,这是何等的机遇。 也有眼见的人,望见他们跪拜的方向,似乎正是卫王宫,尽管已经出城,行了不少路,大诸萦所在的摘星台,仍旧可以引入眼帘,即便只有微乎其微的小点。 那人下意识惊呼,“莫不是诸萦神女娘娘化身点拨!” 这一道声音,清晰的传入众人的耳中,空气中有一瞬间的寂静,众人互相对望,原先看见妇人的小吏打破了这份宁静,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旷野显得尤为明显,“应当是了,唯有诸萦神女在世间行善事,救天下黎民,定是诸萦神女前来点拨我等,以造天下之福。” 于是,这群人跪拜时,从感念鬼神的恩德,变做感念诸萦神女的恩德。 其实他们完全没有猜错,这人正是诸萦所扮。 这是诸萦从游戏背包中新寻得的道具,可以指定用在某个人身上,这样他就能出现幻觉,且那人所出现的幻觉全由拥有道具的人所编造。 和诸萦的绿杨阴极为相似,不同的大抵是绿杨阴是入睡后才能编织的梦境,而她新寻出来的‘镜中月’却是在现实生活中,清醒的状态下,经历着拥有‘镜中月’的人,所编造出来的幻境。 而趁着小吏恰好从幻境中出来,与其他人因为是否迷怔争论时,诸萦披着隐身斗篷,悄无声息的将湿透的衣裳放在河边,他们当时的心神都在小吏是否迷怔上,根本无暇注意周围的不同。 诸萦披着隐身斗篷,眼看他们领会了自己的意思,于是心满意足的离开。 她在离开后,没有回到摘星台,而是顺势去了矿山附近。 不出诸萦当初所料,在诸萦离去没多久后,在矿山附近,陆陆续续便有许多人发热呕吐。甚至不仅有那些山民部落,就连驻守在铁矿附近的陈国将士也不可避免的高热起来。 其中,便包含廉轼。 他在回去的第二日,便高热腹泻,只能虚弱的躺在床榻之上。 廉轼的病倒,最直观的便是阮延君,他仍旧处在昏睡之中,但却因为廉轼的病症更为眼中,而令众人将其忽视。 最为主要的是,廉轼并没有轻忽自己的病症,尤其是在知晓与他同去方蒺部落的几名亲卫也陆陆续续有了发热的症状之后,廉轼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知晓此地瘴气严重,又湿热异常,一旦过于炎热,蛇鼠泛滥时,便极易引起疫病,所以连忙命人将发热的将士聚集在一处,不许人靠近,又将统领全营的重担交由副都尉,不许有人擅自出营。 或许正是因为此次廉轼应对及时,所以疫病并未蔓延至周遭诸城,仅仅是在这些山民部落,已经铁矿下的工坊军营中传播。 染上疫病的人自然不能说少,却也不及往年可怖。 等到医者和连至此时,他用艾灸等法清除疫病的传播,又着人清理水源,凡是因疫病而亡的人,尸体焚毁,染上疫病的人,所有之物尽数砸毁掩埋。 和连在几经辛苦后,终于寻得药草,对症下药,才使得疫病不再。 然而,正是在这样众人欢庆之时,廉轼才有余力探知阮延君的近况。 却得知…… 第101章 如今的阮延君已经同一个废人无甚差别。 这个废人并不单纯指精神上的萎顿,更是指身体上的。 诸萦当初为阮延君所编织的梦境,第一日是先得到王位,再在最志得意满时,乍然失去一切,受尽委屈蛰伏二十余年,原本以为可以重新夺回王位,结果国破,重新沦为阶下囚。 看似对阮延君已经再残忍不过,但实际上,这一切,仅仅只是对阮延君野心的折磨。 诸萦既然有意重惩,又怎会仅仅只有这些。 她让阮延君在第二日的梦境时投身成为女胎,就带着第一日梦中中险些为王的记忆,变成大户人家的女儿。 他自觉曾离王位一步之差,又怎么会愿意身为女子屈居人下,所以除了最开始自暴自弃了一番之后,又开始筹谋夺取权力。 变成普通官吏之女,无妨,他身为曾经的王孙,后来的陈王,自知经史书籍,随意展露一番,就能得到早慧之名。 就在阮延君志得意满,开始谋划自己日后如何借着一步步营造出来的名声向上爬的时候,他梦中的父亲获罪入狱。 阮延君凭借自己异于孩童的记忆,躲藏了起来,成功逃了过去。 他以为之后就能一帆风顺了吗? 不,身为稚□□童的她被人贩卖,成了傻子的童养媳。 你有异心? 那就打。 你有反骨? 那就打。 你不敬夫婿? 那就打。 于是曾经威风凛凛,满心筹谋,想要夺得王位,何等意气风发的王孙阮延君,不得不在梦中变成温柔娴雅,孝顺姑舅的女子。 除了天不亮就要早起做活,日日还要受诘难。他不是没想过伸冤,结果还不等他把委屈悉数倒完,就被人认为此乃应尽之礼而驳回。 阮延君只能在不断地挨打、责骂中,浑浑噩噩的认命,虽然心中仍旧眷恋从前的日子,但早没了那份傲气。 可日子都过得这样苦了,阮延君没想到他还能更惨。他的傻子夫婿死了,没多久傻子的双亲也接连病重。 若是以为这样就能自由,实在是大错特错。 因为觊觎阮延君的美色,傻子夫婿的从弟在暗夜中摸到他家,欲行不轨,被病中的公婆听闻,争执间,公婆双双被害死。 吵闹声惊醒邻里,阮延君自以为这回恶人定然逃不掉,谁料那位从弟诬陷阮延君水性杨花,蓄意勾引,因此才害死公婆。 于是,凄惨的阮延君被人绑着大石,沉入湖底。 他是何等怨愤啊,但随着窒息的痛苦,他很快进入第三日的梦境。 但在梦中的阮延君并不知道自己在梦中,他只以为自己是在不断的轮回转世。 这一世,去的地方甚为怪异,衣着服饰都和他所见的不相同。但过得的确不错,对女子的约束也较少,甚至可以去学堂。 就在阮延君顺风顺水的过完前二十年,自觉虽投了女胎,但比起从前,倒能算好的时候。 他在求学的路上,被人贩子抓走。 这一世的待遇甚至比上一世更为凄惨,他被锁在牛棚中,任人欺凌,不断地生孩子。 好几次,阮延君都想要自行了断,但每每到了这个时候都恰好被发现,他迎来的只能是更为可怖的一切。 第三日的梦境结束时,阮延君的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地。 若是他没有从前的记忆,那么他一定是就此离世,但他有,所以在临死前,除了怨愤,不免悲凉的想了一句,若是在第一世,他一定会下令把这个村子里所有的人统统五马分尸,挫骨扬灰! 秉持着这样不甘和怨愤的念头,他迎来了第四日的梦境,这一次,倒是重新变做熟悉的环境,依旧有皇帝,有朝廷,虽然时代同过去不同,对女子的束缚也大,但好歹有他熟悉的权利,也能过上蓄养仆婢的日子。 他已经顺从命运,不再挣扎,就如同这一世所见的那些女子一样,相夫教子,温柔和顺的过完一生。 但阮延君没想到的是,这个时代,竟然要裹脚。 他的脚骨被掰断,里头塞了碎瓷片,被又臭又长的布条紧紧裹住,他只能忍受着痛苦。还不容易熟悉了这一切,每到阴雨,就会疼痛难忍。 无论他如何挣扎,都逃不过这一切。 就在高傲如阮延君都麻木后,变故却又出在了他即将说亲的当口。他被恶徒唐突了,就如当初他身为陈国王孙强抢彩那样。 不同的是,这一次没有人来救他。 他被羞辱之后,却被恶徒弃之如敝屣,衣裳不整的送回了家。从此以后,所有人的恶意铺天盖地的落在了阮延君的身上。 明明错的不是他,却不得不被人辱骂,他仿佛一瞬间变成了朝三暮四、水性杨怀的贱蹄子。 他的家门口永远都有臭鸡蛋和烂菜叶子,阮延君也不敢出门,只要人们听闻了他曾被玷污,就仿佛他的身上有疫病,恶语相向,避之不及。 就连他的父母也嫌弃他,在受过所有恶意之后,父母为他送来了三尺白绫,要他以死保全名节。 所以阮延君死了,而玷污他的人却依旧逍遥快活。 第五日,他成了哑巴,受尽污蔑。 第六日,第七日…… 总之,整整七日的梦境,每一日所经所历都截然不同,却又足以令人崩溃。 作为游戏道具的绿杨阴,所编织的梦境便如同真的,仿佛真的经历那些。 所以,当阮延君终于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彻底崩溃了。 他不再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暗藏野心的王孙阮延君了。 他整个人的精神近乎崩溃,甚至在照顾他的随从上前的时候,恐惧的退后,嘴中不断喊着不要过来。 弄得这些随从们一脸的不知所措,完全不知道这位动不动就惩戒下人,不知道沾过多少人命的阮延君发的什么疯。 什么时候,他竟然也会露出这样恐惧的神情,着实是令人费解。 但再怎么说,阮延君也是身份尊贵的王孙,和他们这些下贱的人有天壤之别,自然无人敢违抗他的命令。 一连几日,阮延君都犹如惊弓之鸟。 甚至在其中一个随从讨好的出主意说,要为阮延君寻几个姑娘来的时候,突然暴怒,令人将那随从拖出去用刑。 也正是因为阮延君难得的严苛,才恢复了几分从前的神采。 虽然有脾气的阮延君不好惹,但再怎么样,也比方醒时的模样要好,随从们尽皆松了口气。 恰好那时疫病闹得分外严重,就连身为都尉的廉轼都病倒了,只能在床榻上昏昏沉沉,副都尉又是出了名的脾气不好,无人敢招惹,随从们生怕自己会招来责罚,就心照不宣的过去了。 但他们没料到阮延君之后却愈发不对,偶尔甚至梳妆打扮起来,神态动作也带了些女气,脾性更是大变。 最为令他们担忧的是,阮延君自从醒来以后,从来没有出过屋子,就连夜间也令人点亮烛火,不许熄灭。 好不容易等到疫病消散得差不多时,其中一位随从动了些主意,直接着人去女娃馆请来了些貌美女子,欲要为阮延君提一提兴致。 若换作从前,面对随从在着荒野蛮横之地好不容易寻来的貌美女子,阮延君定然是要大加奖赏的。 但这一次,他直接歇斯底里起来,令人将那随从拖出去杖责。 但更为诡异的是,阮延君竟然对这些身份卑下的女子大加关怀。 他甚至抱着其中一个女子不断哭泣,怜惜女子身上的伤痕,谴责前来女娃馆之人,还骂起了负心人。 这些随从们,自然不会知道,阮延君第六日的梦境,便是沦为人尽可夫的青楼女子,一双玉臂千人枕,受尽凄苦不说,甚至因为轻信男子的花言巧语,而被骗光了积蓄,因为积攒的赎身钱没了,后来染上花柳病的阮延君只能凄惨病死,一张草席裹身,扔进了乱葬岗。 阮延君之所以将积蓄给那男子,倒不是因为情爱,或许是他始终秉记自己以为的第一世过往,所以对男子倒是没有男女之情,他只是相信等男子金榜题名时,可以为他赎身,让他过上风光的日子,重新锦衣玉食。 但世间轻信者,大抵是没有好下场的,更何况是青楼女子与少年郎的许诺,所见唯有悲剧。 因此,阮延君竟然从轻贱,变成对这些女子的深深怜惜,更准确些说,是共情。 但这一切可是吓坏了那些随从。 眼看阮延君自醒来就越来越不正常,这样下去,恐怕也瞒不住,正巧廉轼如今也已大好,他们索性将此事告知廉轼。 而当廉轼来到阮延君居所时,他所望见的,就是阮延君正在听那些女娃馆女子们的遭遇,并在不断安慰她们,且口口声声责怪那些负心人。 阮延君不能说五大三粗,但也自幼熟悉弓马,驭车驾马丝毫不在话下,所以身板粗实,人高马大。 但就是这样的人,却卷缩起来,和一群女娃馆的人说些不知所云的话。 这副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 纵然是廉轼,也不由嫌弃的移开眼睛。 廉轼对着阮延君高声怒喝,“阮延君,你在作甚!” 廉轼的手朝着陈国都邑的方向一拱手,脸却正对着阮延君,目光灼灼,诘问道:“王上命你前来,为的是巡视坊中诸事,先前你病倒便也算了,如今竟还与妓馆女子厮混,无德无行,岂可为王孙?岂不负王上所封的阮延君名号?” 面对廉轼的震声诘问,却像是突然唤醒了阮延君脑海中的某些画面,他脑中的弦一下子断了开来,崩溃的捂住耳朵,面容扭曲,歇斯底里的喊叫起来,不让任何人靠近他。 阮延君状若癫狂的模样,弄得廉轼也不知该如何反应。 依照廉轼的猜想,阮延君要么是起身舌灿莲花的说出许多借口与缘由,要么便是索性摊开,任凭自己至陈王处状告。 可不论如何,也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廉轼终于有些明白,阮延君的不对劲,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纵然是一观厌恶阮延君的廉轼,也有些哑声,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但在心中不免暗暗告诫自己,哪怕是山鬼野神,也是不能轻易得罪的。 除了昏睡七天,变得瘦骨嶙峋之外,竟连人也会性情大变,成为这样疯魔模样。 廉轼叫来两个亲卫制止住阮延君,免得他弄伤自己。 随后,廉轼就出了门,他唤来其他亲卫,令他们重新寻来大巫和医者,若是有人能将阮延君治好,自有重赏。 廉轼倒不是因为阮延君如今情形凄惨而心生怜悯,纯粹因为阮延君乃是奉陈王之命前来,在廉轼心中,再大的怨愤也及不上他对陈王忠心。 廉轼一族,之所以世代为将,能握兵权,大抵便是他们对陈王足够效忠。 但即便廉轼没有特意为难阮延君,他自醒来后的怪异之症,也无人能治好,只能这般性情大变,时而清醒,时而魔怔。 诸萦用瞬移来到铁矿附近,在探听到疫病几乎已被治愈,以及医者和连将此疫病的症状、治愈之法悉数记载后,就放心了下来,并且有闲心在周遭随意走走。 一直到她偶然听见有人谈及阮延君的怪异时,才动了心思,准备前去看上一看。 其实,诸萦当时是因为阮延君肆意轻贱女子,不顾彩的意愿而轻薄她,而感到义愤。 所以,她没有使用普通的噩梦娃娃,让阮延君梦上几日被恶鬼缠身,而是想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先是让阮延君得到自己所期盼的一切,最终又失之交臂,然后让阮延君尝一尝一些只有女子才能理会的苦痛。 诸萦将她曾听闻过的,悉数编织成梦境,让阮延君好好的感受一番,看他在亲身经历过这一切后,会否有些感同身受。 至少,在诸萦心中,她仍旧是受现代社会的规则约束,不敢轻易动手杀人。 但阮延君这样的人也势必是要惩罚的,杀人诛心,与其废了他的胳膊或者腿,倒不如让他亲身经历这一切。 有什么比亲身体会更为深刻,更为苦痛呢? 但既然是诸萦安排的这一切,她觉得自己还是需要去看看的,至少知道对阮延君有没有作用。 而当诸萦走到阮延君屋外的时候,就看到阮延君正在挥鞭子抽人。 诸萦眉头一皱,正当她想做什么的时候,却听见恶狠狠抽完人的阮延君用鞭子抬起那人的头,阮延君笑得癫狂,“你为什么要欺负良家女子,啊?” 说着,阮延君就一脚踹到那人的肚子上,用力之大,明明那人的两只胳膊都被人紧紧抓住固定,却被踹得四仰八叉,只能疼痛的□□。 就这样,阮延君还觉得不够,他歪了歪头,发出瘆人的笑,“就这么管不住自己下半身吗?你想过那些姑娘该怎么办吗,她们,会被人耻笑!会活得生不如死!” 阮延君发泄着自己的情绪,像是在说那些受欺负的女子,又像是在说另一个人,是梦中的他自己。 其实这个时代相对开放,男欢女爱并非如后世一般,耻于说出口。 甚至于,每年都有一些节日,是留与那些未曾婚配的男女,让她们可以幕天席地,肆意野合。 他们在讲究衣冠,讲究君子仪度的时候,丝毫不妨碍这些在后世看来大逆不道的事情出现。 但若是已有婚配,自然是不行的,甚至会受到惩处。 女子间也不讲究失德,但若非你情我愿,也确确实实有违法度,男子应当受到惩处。 在这个民风开放的时代,受到的非议并不同于后世,也不至于失贞后,一根绳子吊死。诸侯国原就人口稀疏,若真如此,那些掌权的国君们,恐怕最先不愿。 不过,阮延君还是受这些梦境影响甚深。 自然,像眼前这样的浪荡二流子,强迫女子的货色,教训一番,实在是再对不过了。 诸萦站在窗前观望了一番,倒不知有何感想,虽然如今的阮延君看的有些偏激,但也的确如同她之前所想,不再为难女子,教训的也是罪有应得之人。 她自然没有什么好阻止的。 又兼此处的疫病已然平息,诸萦略微思索了一番,便决定回去。 但却不是回到摘星台。 她只是突然想起了宋王,自己似乎许久没有去过王畿了。还有子砚,子砚是诸萦亲手救下的,虽然他后来跟着廉思先生这样的当世大贤,应当受了许多教化,至少不再会是从前冒失的模样,应该能学会内敛二字,但诸萦还是有些想知道子砚如今过得如何。 不过,廉思先生同廉轼,二者的名字倒是有些相像。 诸萦不得不怀疑,莫非二人出自同一族。 在这个普通庶民还不配拥有姓氏的时代,根据一个人的姓氏,往往就能知晓他们的先祖以及由来。 诸萦在心头微微过了一遍,就将这个念头放下,即便廉轼与廉思先生乃是同族,又有何妨? 她对廉思先生这样的当世大贤,敬重之心不会因为他的名姓便有所不同。 而略加思索后,诸萦还是决定去看看子砚,而非宋王。 虽然诸萦对民风板正,即便是庶民也是礼数周全的王畿一直很是喜欢,但自从她拒绝宋王之后,便很少踏进宋国的王畿。 诸萦是直截了当的拒绝宋王的,她既然不喜欢宋王,自然不会故意拖延,所以她问心无愧。但宋王当初所表现出来的情意,却也十分深厚,这样沉甸甸的喜欢,让人免不得觉得有些沉重。 既然她已经拒绝了,宋王又知晓了她的神女身份,倒不如日后不必相见,好叫宋王彻底息了这个念头。 诸萦不是个犹豫不决的人,所以当她一想好,便施动瞬移技能,在脑海中浮现一张地图,她心中默念着子砚的名字,想着子砚的样貌,随后,地图上的某处出现金色的光晕,诸萦将那处地方不断放大,最后选定瞬移。 当诸萦再睁开眼的时候,她已经在一片正透着盛阳的树林中。 整片树林唯有她一人,灼热的日光透过枝叶,形成斑驳的光影,落在诸萦的身上。 这样清新而又自在的滋味,一下就令诸萦的心开阔了不少,她不由的笑了起来。 诸萦想了想,从游戏背包中选出一套不太扎眼的衣裳,是一身轻巧灵动的襦裙。这样悠闲自在的情态,换上女子所穿的襦裙,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但她的容貌…… 诸萦想了想,又从游戏背包中取出易容丹服下,然后在脑海中慢慢的浮现处自己的新模样,一个清秀干净,约莫十五六七的年纪,灵动而娇俏。 随着诸萦在脑海间浮现的样貌逐渐成型,她的面容也渐渐发生了改变,和她在脑海中想象出来的样貌一般无二。 她深深吸了了口树林里隐隐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然后面带笑容的走了出去。 诸萦记得,自己在瞬移时,因为怕被人看到异象,所以选的是子砚所在之处的南边的树林之中,偏僻少人。 那么想要寻到子砚,自然应该往北走。 诸萦没有犹豫,她望着树林中繁盛的绿意,露出了作为神女从来没有过的爽朗笑容,随意的朝北走。 诸萦约莫走了一刻,才从树林之中走出,目光中的树木消失,重新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衣裳整齐的弟子。 他们幕天席地,正端坐着听廉思先生传授学问,每一人的头发都端端正正的束起来,一如他们的坐姿,不知他们在这坐了多久,却每一人都是腰背挺直,仪度合宜。 诸萦不知自己该如何形容这般场景,就仿佛曾经在古籍经典中所载的传道之景活生生展现在自己眼前,这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震撼,她一时失神,耳边唯有廉思先生温声谈及学问,教诲弟子的声音。 第102章 诸萦虽然走的悄无声息,这些弟子们听得又认真,但他们只是无心外物,而非全然没有反应。 于是,便有人注意到不知何时来了位姑娘,不免回头同身旁的弟子耳语。因此,瞧见诸萦的人便愈发多了起来。 底下甚至发出嗡嗡声。 末尾的动静,自然引起了廉思老先生的注意。 和这些背对诸萦的弟子们不同,廉思老先生从诸萦一踏进竹林中,就瞧见了她。 虽然是位小姑娘,但性情宽厚仁和如廉思老先生,是不会在授业时有意赶走一位小姑娘的。 所以当诸萦来了之后,他也将诸萦视作寻常弟子,任由她在这听,而自己神色如常的继续讲道授业。 但底下的弟子们却大抵没有廉思老先生这样好的心性,大多数人都关注到诸萦。 自然也有几个弟子心志坚定,纵使身旁的人在为陡然多出来的姑娘而觉得讶然和惊艳,他们也仍然能专心致志的继续听道,不分半点心神。 最终在底下嗡嗡声渐重的时候,廉思老先生挥了挥手中的羽毛扇,略停顿了下来,底下的弟子们才发觉自己的失态。 身为贵族,又兼是先生的弟子,游历诸侯国多年,莫说来了位姑娘,纵使是被甲胄围住、刀剑相向,也应当面不改色,如此方谓君子。 随着底下声音的平息,竹林中,又陷入安静,只能听见竹叶落下的沙沙声,以及周遭禽鸟清脆的鸣叫声。 比起这些,更多的是天地自然的玄妙,万物带来的韵律,幕天席地的爽朗清举。 如此景象,愈发令人心神宁静,心无瑕瑜。 廉思老先生看底下的弟子重新安静下来,他没有立刻继续,而是用羽毛扇慢悠悠的帮自己扇了扇。 过了一会儿,廉思老先生才开口,但他却是对诸萦说的,“既遇上了,若姑娘不弃,不妨坐下,略听老夫粗鄙之言。” 廉思老先生所言,其实过于自谦,但却是思虑周全,顾虑了诸萦的颜面。 诸萦方才贸然出现,的确是有些唐突,但是经廉思老先生这么一说,反倒是成了他主动请诸萦前来,丝毫没有提及诸萦方才贸然闯入的唐突。 他的确当得起当世大贤的名头,心性胸襟,都不同于常人。 诸萦走上前,伸手一拜,行的正是他们儒家的礼。 见诸萦如此,廉思老先生的目光愈发和蔼。 诸萦行完礼后重新抬头,眉眼坦然,落落大方,半点也不拘泥,纵使是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诸萦也没有半分怯弱,实在是难得。 换作寻常的士人,此时纵使没有结结巴巴,恐怕也会两股兢兢。 自然,诸萦能这样浑然不惧,是因为她见过更大的场面,莫说是当着几十人的面贸然出现,便是在卫国郢城,她还受过数万人的祭祀跪拜,两相比较,自是小巫见大巫。 “多谢老先生,能得老先生教诲,便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诸萦抬首,对着廉思老先生道。 廉思老先生乃是当世大贤,恭维之话不知听了几多,却少有诸萦这般夸奖人的,他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笑吟吟的重复了一遍,“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一席话,十年书。此言甚好啊,老夫虽无这般深厚的学问,但这番话却足以说清,做学问定然不能闭门造车。 老夫令你们周游列国,也正是如此。若无开阔眼界,纵使将典籍悉数背下,恐也不能融会。” 说着,他摇了摇头,不知在感叹什么。 若是有心,便会发觉廉思老先生之所以如此,还是因为方才这些弟子们的反应,不过是来了位生人罢了,何至于如此,着实是不够沉稳。 也不知历练到何时,才真正能有君子该有的沉稳仪度。 廉思老先生摇了摇头,手轻悠悠的挥了挥羽毛扇,继续授业了。 而底下的弟子,不知是哪一位,竟硬生生多弄出了一张席子,递到了诸萦的面前。 她也跟着席地而坐,彻底放开心神,任由自己沉浸在廉思老先生的讲授中。 竹林间吹过微风,将诸萦额间的散发吹拂起来,心静神凝。 这般感觉,的确舒适惬意。 等到廉思老先生言语的间隙,诸萦甚至可以分开心神想到子砚。其实子砚如今过得应当甚好,作为廉思老先生新收不久的弟子,诸萦却发觉子砚的坐席很是靠前。 而且方才诸萦出现时,许多弟子都转身望了诸萦,亦或是私底下窃窃私语了起来,但子砚,便是少数几个,毫不受到影响的弟子之一。 成为廉思老先生的弟子之后,子砚的确有了不同,不管是心性还是通身的仪度都与过去不同了。 过去的子砚,纵使强装出一副儒家弟子的温和君子模样,却怎么也掩盖不了骨子里的孤僻狠辣,一心报仇的压抑。 但如今,这份压抑的孤僻感,悉数散去了,犹如脱胎换骨。 诸萦相信,在最开始,廉思老先生就能看出子砚的不对,但还是将他收为弟子,后来应当是悉心教导,废了许多的心血。 否则,从前那样偏激的心性,又如何是听了些许授课,就能变做如今这样的模样。 如此一来,诸萦的心也算是彻底放下。 哪怕有朝一日,子砚还是借着廉思老先生弟子的名头,受某位大国国君的赏识,进而跻身贵族,实现复仇的心愿,但诸萦至少不必担心他失控,祸及他人。 因为子砚毕竟是她所救,若是因此害了人,诸萦自己都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 廉思老先生歇息了一会儿,并没有继续讲授学问,而是含笑着反问底下的弟子,来日想做些什么。 有一个眉眼高阔,身体魁梧,腰间佩剑的弟子率先说,“愿为将,守疆卫土,勇武无匹。” 廉思老先生笑着颔首,并不言语。 于是那位魁梧的佩剑男子便坐下,另一位风姿仪度俱全的男子站起身,对廉思老先生先伸手行礼,然后才道,“子亭欲为上卿,终身所学,何不施为?” 廉思老先生依旧没有开口,既不说好,亦不言坏,只是微微笑着。 如此,第三位弟子便站了起来,他较其他弟子更为拘谨,但却并非惧怕,而是克制到了骨子里,别人的规矩仪态或许流于表面,骨子里仍带有两分意气风流,但这位弟子,却是实打实的拘谨刻板,礼数一丝不苟,不能说错,但也绝对不是真正的君子该有的举止。 他中规中矩的行了一礼,然后才道:“子松才疏学浅,愿为一小吏耳,勤恳自勉,不敢懈怠。” 廉思老先生难得开了口,他叹了口气,面色较方才严肃了些,“子松,何必自谦若此,论才能学问,老夫众弟子中,你尤为出众,自当志向高远。 若有士卿之才,何故拘于小吏。” 那位规矩过了头的子松,愧然垂首,对着廉思老先生道:“子松受教。” 而后起身的,是子砚。 子砚本来似乎并不愿起身谈此,但廉思老先生的目光落在了子砚的身上,子砚不得不起身。 诸萦也很是好奇,子砚会说些什么。却见他也如其他人一般行礼,而后抿了抿唇。 他道:“惟愿天下再无冤屈之事,愿主刑诉,行事公正。” 听了子砚所言,廉思老先生仅仅是如同之前那样浅浅一笑,不予置评。 诸萦在底下听着,却不由在心中想到,廉思老先生乃是儒家大贤,崇尚性本恶说,故而,比起刑诉,教化二字,或许才更符合廉思老先生所授予的。 刑诉严明,反倒是法家的学说了。 诸萦在底下也微微叹了口气,好在廉思老先生心性宽厚,胸襟开阔,故而听闻此言,也只是一笑而过。 就在诸萦在心间感叹的时候,廉思老先生竟点名了另一个弟子,“子清,你来答。” 于是,就在诸萦身旁的一位弟子,就这样站了起来,和那些居于前列的弟子不同,并非是他的仪度不够,恰恰相反,他风姿无双,自在恣意,有其他人都没有的风流意气。 这位子清的眉眼中,有说不清的悠闲自在,他唯一一位仿佛能与竹林融为一体的人,同样的洒脱,同样的爽朗清举。 风流却又清正。 诸萦甚至觉得他有超脱这个时代的意蕴。 子清的声音犹如玉缶相击,脆而不鸣,同他的人一样,浑然若天成,“于竹林内讲道,于溪间奏琴,譬如今昔,吾愿足矣。” “哈哈哈。”这是听过这么多弟子所言后,廉思老先生难得如此愉悦的笑出声。 诸萦知道,这应当是廉思老先生最为满意的回答。 而这位弟子,虽然坐于末席,但廉思老先生定然对他甚为喜爱。甚至于,在见识过子清身上风流清举的仪度之后,诸萦觉得,很有可能,他本可以坐于最前处,但宁愿坐在末席,因为随性自在。 就在诸萦自己揣测的时候,上首的廉思老先生竟然将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廉思老先生笑容和蔼,“这位姑娘,今日既有缘听老夫粗陋之言,不妨一道议议,来日所愿?” 被廉思老先生目光看着的时候,诸萦有一瞬甚至以为自己回到了现代,如学生时一般,上课走神,乍然被老师点名。 但这样的错觉仅仅是一瞬,这里不论是景还是人,都和现代不同。 诸萦回过神,低头笑了笑,不知是惋惜多一些,还是怅然若失多一些,当她抬头时,便又是那个眉眼灿然的诸萦。 她落落大方的起身,也如同那些弟子一般执礼,“您所授的,句句皆为良言,若您所言尚且粗陋,那我所言的便连话都称不上了。” 说完,诸萦有拱了拱手,她回答廉思老先生方才的一问,“吾所愿,天下安泰,黔首温饱,世无战乱,民,安居乐业!” 诸萦只说了短短一句,但字字皆振聋发聩。 她和那些想要为官,想要做将,想要悠闲自得的人都不同,她所愿的是天下万民。 似乎顷刻间就将立意拔高了不少。 诸萦大胆迎着所有人的注视,眉眼坦然,“此乃吾所愿也,纵耗毕生心血,吾亦往。” 率先做出反应的,竟然是廉思老先生,他大笑着站了起来,“好,好,好!” 廉思老先生从未见过有如此志向之人,或许有,但他们所言,至多不过一国得失,至伟不过兼并诸国。 只有诸萦,着眼于天下,又记着天下万民。 这样的人,实在令廉思老先生惜才啊! 他恨不能将这位偶然出现的姑娘收为弟子,但观诸萦的见识谈吐,恐怕并不会因为自己所谓的当世大贤的名头,就愿为弟子。 更何况,他欲携座下的诸多弟子在列国周游,天下何等广阔,前行路上多为荒野,能往世间最繁盛的都邑,自然也免不了去偏僻荒芜之地,寻常弟子尚且难挨,更遑论是这样以为清秀貌美的小姑娘呢。 故而,廉思老先生熄了念头,一脸的惋惜。 而位居前列的子砚,终于也将目光落在了诸萦身上。 虽然诸萦如今的面貌悉数改了,但却仍叫子砚生出熟悉之感。 诸萦自然也注意到了子砚的目光,但她丝毫不在意,如今她的面容不同,任凭子砚如何聪明,也不能瞧出其中端倪。 更何况,诸萦早早就想好了,她本只打算看一看子砚如今过得如何,是否能消去昔日的偏执仇怨。 既然子砚如今甚好,诸萦也就此放下心。 她准备等他们散去,就趁着机会离开。 果然,廉思先生在听过众弟子们的言语后,眼看原本明媚的阳光渐渐消散,日头西移,便大手一挥,让他们自去扎营搭帐。 诸萦也趁着现在有些杂乱的时候,起身准备离去。 但就在她快出竹林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人叫住她。 第103章 诸萦停了下来,她转身看去,是子砚。 子砚身着深衣,束发而冠,和之前的模样截然不同。 见诸萦望了过来,子砚没有唐突,但也未曾扭捏,他对诸萦拱了拱手,谦逊有礼的询问道:“敢问姑娘,可曾见过某?” 诸萦看着子砚的这副模样,她知道,子砚的确不同了,所以她笑了笑,“未曾。” 子砚敛下眼中莫名的失落,“原来如此。” 见子砚这副反应,诸萦眉眼带笑,反问了回去,“君子莫不是觉得我眼熟?” 子砚竟然没有刻意隐瞒,他对诸萦如实相告,“正是,颇为像某过去所见的一位故人。” “这位故人同我十分相像吗?” “不,不像。”子砚顿了顿,“容貌不像。” 子砚说着,便将目光直接落到了诸萦脸上,略微有些失礼的直视着,神色怔然,一字一字的道:“神态相若。” 听到子砚这样说,诸萦也不由有些发愣,但很快,诸萦的面色就恢复如常,她笑吟吟的说道:“如此看来,我与那位故人,恐怕并非同一人。” 子砚也收敛了神态,复又对诸萦拱了拱手,“是子砚失态了。” 诸萦也回了子砚一礼,然后道:“无妨。” 而后诸萦便转身离去,身后似乎还有人说了些什么,但诸萦没有回头。 等诸萦好不容易回到了树林深处,她转过身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才悠悠长抒。这里倒是清幽寂静,别有一番静谧,怪不得廉思老先生会选择在此传授学问。 可惜,此地虽好,但亦寂寞,就如廉思老先生一般,若非沉下心做学问,恐怕耐不住这一路的寂寞。 而这一切,并不适合诸萦。 她也要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 诸萦施动瞬移技能,她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选择回了摘星台,而不是前往宋国的王畿,她还是决定莫要打扰宋王,既然当初已经做了决定,就不必犹犹豫豫。 随着诸萦做好决定,树林间显露出淡淡的白光,她被瞬移到了摘星台。 而诸萦不知道的是,宋王过得并不怎么好。 宋国内忧外患是一回事,但宋王更多的却是郁结于心。 他始终不能放下诸萦,从前若只知晓诸萦不爱慕他,他尚且可以尽力一试,不论如何道阻且长,总有希冀。 可后来,宋王知晓了诸萦的神女身份。 他便知道二人无望。 其实也不是不能继续思慕,可宋国早有先例,那日知晓此事的人不在少数,他哪怕表露出分毫的异色,也会遭人劝谏,面对这些须发皆白,为了宋国殚精竭虑一生的大臣们,宋王怎好当面驳斥。 他若只是寻常贵族公卿,自是无妨,可他是宋王,自幼时起,耳边便有人不断重复、告诫,振兴整个宋王室,这是他的肩上的担子,也是他的夙愿。 为了能使宋王室重现昔日荣光,他自幼苦读典籍,学着如何为王,如何御下,少而早慧,宽厚之名传达天下,从不敢有半分松懈。 悦慕诸萦,是宋王规整严明的一生中,唯一的逾矩。 但他若表明心意,因着有先例,恐怕这些年的辛苦皆付之东流,好不容易笼络起来的贤臣人心,都会有异。 他甚至无法面对那些为了宋国倾尽一生的老臣。 长此以往,郁结于心,本就稍显羸弱的宋王更是时不时病了起来,有时是倒春寒引起的咳嗽,有时是一心处理政事,积劳成疾引得晕厥。 看似都不是大病症,但凑在一块儿,却令得宋王日渐消瘦。 他也并非讳疾忌医,巫医前来诊治,祭祀祈祷、苦口汤药,他皆应了,但似乎心病并非是那么好医的,从无起色。 宋王亦不会因为病弱,就耽误了政事,送上去的奏章,即便是熬到油尽灯枯,也会批阅完。 除此之外,每每瞧见有关卫国的奏册,他的目光便会多停留一番,手也会下意识的摩挲一二,但这样的失神并不会持续太久,宋王很快便会继续向下翻阅。 但见着有关卫国,亦或是神女的奏册后,宋王那夜便会熬到很晚,任凭谁劝也不听。 他也不曾聘请王后,纳夫人。 纵使他从未在人前谈起诸萦,看似一切如常,但唯有此事,是宋王在人前唯一的异状。也是臣子无论如何上奏祈求,哪怕是在殿前相逼,宋王也不曾应允的。 一位以礼贤下士、宽厚仁德著名的君主,面对臣子的祈求,在此事上,却连眉头都未曾动过一下。 但或许这才是一位真正的君主,所谓的宽仁温和只是其表,若没有果决的手段与心胸,又如何能令早已落寞的宋国重现昔日的一二风光。 只是可惜了,他摊上的是从内里就已经糜烂的宋国,所能掌控唯有王畿与其毗邻的数个城池罢了。 宋王室中,除了宋王,恐怕连中庸的货色都未必有几个。 这早就是一艘漏了底的破船,纵使再缝缝补补,也不过是延缓些沉入水中的时日罢了。 虽然许多诸侯国也早已沉疴,但和宋国却又不同,在这个礼乐崩坏的时代,诸侯国们若是敢于顶住贵族的压力,那么变法大有可为,国中自然也会焕然一新。 唯有宋国,它之所以存在,之所以还能受到一些小国的贡赋,正是因为宋国依循礼度。 若是有朝一日,连宋国都否认了依法,改制变革,那便连最后体面尊严都没有了。宋国又有何存在的理由呢? 同宋国不同,卫国也将焕然一新。 或许原先的卫国也是得过且过,但如今不同,桓珩手握卫国的权柄。 他不会如同卫王一般浑噩,只仰仗着卫国的国力,贪图享受。尤其是如今的卫国,有诸萦坐镇。 桓珩自从在诸萦那处得到了冶炼之法后,便召集了桯俨,以及心腹的几名臣子。 依照桓珩的意思,此事应该隐而不宣,恰好可为卫国的变法筹谋。 所以表面看起来卫国风平浪静,但实则桓珩已经积蓄力量,不知冶炼出了多少铁器。为了防止卫国的贵族们察觉,等到棉花被种出来之后,他除了张贴榜文,便是带着卫国的宗室贵族,去了山麋狩猎。 卫郑两国皆毗邻蛮夷,故而民风悍勇,更莫说桓珩曾在边境为将,勇武些也是寻常。 所以当桓珩说出要去狩猎时,多数人并未起疑心,因为这样动辄半年的狩猎,对历代的卫王来说实属寻常。 卫国过去甚至有一位国君,每年皆有半年是在狩猎,直接在山麋住上一年半载也是有的,当时劝谏的臣子不知多少。 因为狩猎,花费钱财甚巨,如竭泽而渔一般的狩猎法子,实在是有违天和。 如此一来,桓珩手握权柄后,临时起意欲要狩猎,自然再正常不过了。 故而,当诸萦回到摘星台时,便能明显察觉出卫王宫空旷了不少,但桓珩早将此事同诸萦说过了。 因此诸萦是知晓的,但望着不如往日热闹的卫王宫,就连郢城都稍显寂静时,诸萦还是有些不惯。 诸萦随意的坐在台阁之上,而小纸人则帮诸萦倒起了水。 她慢悠悠的饮了几口,思虑着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她已经将棉花的作用演示给那个小吏看了,随行的又有那么多人,应当是无虞的。 但知晓了这些,恐怕还不够,诸萦突然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桯俨精于机巧之术,诸萦横竖都要想办法将制造棉花的工具画出图来,令桯俨将其做出来。 既然如此,桯俨自然就会明白这些工具是什么作用。 诸萦有些懊恼的蹙了蹙眉,是她失策了,竟忘了这一遭。她重新思索了一番,既然先前提醒那个小吏时,就不是用真实面容,那么将制棉花的工具传授给桯俨,自然也不好用真身。 她从跪坐变成十分随意的坐法,将脚舒展开,继续沉思了起来,既然将棉花告知小吏时,是用这样具有神话色彩的化身的方式,那对桯俨也不妨一试。 不过桯俨思虑缜密,如若是在现实之中,恐怕很容易瞧出异常,想要如出一辙的对待桯俨恐怕是不行的。 诸萦想了想,或许还是要借助绿杨阴。 人在梦境中的思维并不如实际灵敏,更何况梦境中发生的一切都是由诸萦来掌控的,即便有什么不对,随着诸萦的心念微动,也能很轻易的圆回来。 诸萦看了眼还未完全暗下来的天色,她又举起青铜爵,慢慢的饮了两口。 无妨,等到天黑,她才好施为。 一直等到天彻底黑了,诸萦才施动瞬移技能,将自己瞬移到山麋,而后诸萦就披着可以隐身的斗篷,悄无声息的走进营帐。 诸萦并不知道桯俨具体在哪儿,但是她在施展瞬移技能前,脑海中会浮现地图,上面会有标识着每一人名字的小红点,诸萦可以先施展瞬移技能,展开小地图,找到人之后,并不选定瞬移,而是一路顺着地图的方向行去。 但是当诸萦终于寻到桯俨的小红点时,却发现桯俨的小红点旁边是桓珩。 诸萦抬头看了眼明月高悬的天,这已经是夜深人静了罢。 桯俨和桓珩却在一处,诸萦不由想到古人们的友情,尤其是主公对有贤才的下属,通常是以抵足而眠来表示亲近,莫不是他二人睡在了同一处。 第104章 诸萦略微犹豫了一会儿,但转念一想,哪怕桓珩更为警觉,诸萦横竖都已经决定要对桯俨用绿杨阴,那么多一个桓珩似乎也无妨。 只要用绿杨阴分别造两个梦境就够了,对诸萦来说,只是顺带的事情。 既然已经想好了,她没有继续停着,而是顺着脑海中地图的位置往前走。 其实没有地图的话,多用些时辰,也是能寻到的。 因为越是地位尊贵的人,营帐便越在正中,被层层营帐围绕着,还有森严的守卫。 好在诸萦不必担忧这些,因为她有隐身斗篷,所以不论是被围绕的位置,还是层层的守卫,对诸萦而言,都形同虚设。 然而真的走到帐篷外的时候,诸萦才发现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因为桓珩的营帐灯火通明,明显他们都还未睡。 诸萦瞥了眼被篝火与明亮的营帐衬得格外黑沉的天空,只觉得心埂,她都特意等到这么迟了,为何他们还未睡。 而且营帐中,不断传出靡靡之音,还有男女作乐的动静。 听得诸萦有些怔楞,她明明记得桓珩不爱歌舞享乐,甚至不近女色,因为他身边至今也未有服侍的人。 从前未有,是因为他生母早逝,卫王对他又不甚关怀,而那后来的卫王后,自然不会费心替桓珩张罗这些。明面上的事宜凑合着给够,但这些需要体恤的事宜,便统统拖了下来。 后来桓珩去了边境,又是一心欲和将士们同心,废了不少的功夫,自然也无心此事,简直可以称上一句洁身自好。 再之后…… 诸萦出现了,她和桓珩相处的时日甚久,也从未瞧见过。听着里面的动静,诸萦觉得应当甚为激烈,虽然诸萦她是神女的身份,也和桓珩处于一种微妙的互相拥簇的关系没错,但这应当属于桓珩的自由。 贸然进去瞧了,诸萦总有自己在窥探他人私事的愧疚感。 可在外头凭空等着,也甚为无趣。 况且,诸萦猛然间意识到了一件事,她方才寻桯俨的小红点时,桓珩离他甚近,周遭似乎还有许多代表人的小红点。 而就诸萦现在在营帐外听到的声响来看,恐怕并不仅仅是在饮酒赏舞,反而是战况激烈。 所以,他们倒还…… 依照古人的眼光来看,似乎这也是君臣同乐的一种。 诸萦知道这些对这个时代的贵族而言甚为普遍,但还是觉得不喜。 不过,这么空等着也不是一回事,她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要在营帐外等着。里头的人饮酒作乐,或许喝着喝着便醉倒了,醉倒也能算作睡着。 总之,不论如何也比白跑了一趟,还要再营帐外吹风要来得好。 于是,诸萦悄无声息的进入营帐之中。 直到进来了,她才发现自己之前想的那些,属实是想多了。因为桓珩此时正和桯俨案牍劳形,一同在处理堆砌的政事。 除了桓珩,还有好几位臣子,都是诸萦有些印象的面孔。 他们和桓珩桯俨一般,都在勤勤恳恳的处理事宜。 而在营帐的正中,的确有不少容貌甚美的歌姬在翩翩起舞。但这些臣子,包括桓珩在内,无一人分神去瞧上一眼。 至于诸萦方才在营帐外听见的一群人的男欢女爱之声,则是一个五短身材,面容平庸的男子,一人所为。 明明只有一张嘴,却能模仿出这么多声音,而且惟妙惟肖,竟连诸萦都没有听出不对。 要知道诸萦的五感敏锐非常,若是有些微不对,都能被诸萦察觉。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诸萦乍然听到这样的声响,满以为里头正在行一些污秽之事,所以没有细听,否则任凭这人的口技如何出神入化,诸萦哪怕听不出不对,她的直觉也会在心间觉察。 桓珩等人也的确是聪明,为了不引起这些贵族宗室的警觉,不惜造出声色犬马的假象,倒是煞费苦心了。 其实,桓珩当日只说要带这些贵族前往山麋狩猎,也好施行变法。 诸萦虽然听出其中的不易,但却没想到,即便是桓珩,即便卫国有她,面对这些势力盘根错节、同卫国一同起家的贵族们,也要如此小心。 但念及历代变法皆不易,甚至有国君因为变法而殒命,只能换儿子承袭国君之位,诸萦似乎理解了起来。 说到底,她虽然坐镇卫国,但并不爱参与卫国的国政,又曾说过不插手凡间王位更替,在这些贵族的眼中,恐怕她生性清冷无情,哪怕是桓珩也仅是在人间传达旨意的人罢了。 即便换一人为君,只要桓珩不曾有性命之忧,仅仅是大权旁落,应当也不会引来诸萦的责罚。 更何况,桓珩虽然手握大权,明面上这些臣子贵族尽皆臣服,但他有一个硬伤,他尚且不是卫王。 这些贵族甚至连起兵祸乱,都能有名正言顺的由头。 故而,桓珩只能小心再小心,若无万全的把握,轻易不能动。 但这些,都是诸萦之前未能想到的。 她或许知晓变法不易,但却忽略了即便是桓珩,也有颇大的风险。 诸萦踌躇了一番,既然已如此急迫,她便不给桯俨加活了,还是等他们一举变法之后,再入梦桯俨,令他造出足踏三锭纺车等纺织棉用的工具。 知晓了他们在筹谋什么之后,诸萦便不觉得惋惜,反而准备回去了。 但在即将出营帐时,诸萦的脚步一顿,她抬首望着营帐口片刻,还是转身回去,她看见坐在上首的桓珩,伸出手,心念微动,将游戏背包中可以挡性命之忧的玉佩取出,落在手心。 玉佩上雕刻着麒麟,麒麟乃是祥瑞,可趋吉避凶,但这块玉佩作为道具的简介,却是可以在关键时刻挡住一次忧及性命的劫难。 但是具体什么样,诸萦也不甚了解,因为她没有用过。 只不过,诸萦猜测,按照字面上的意思,应当不止是刀兵之祸,或是身体重伤才能避过一劫。哪怕是遇上洪水地震,玉佩应该也能庇护桓珩一命,逢凶化吉。 至于具体是如何做到,诸萦便不大清楚了。 但她希望桓珩能活下去,关于卫国的变法,就如诸萦一开始所说,她不会干预太多,无论能否成功,都是顺应卫国的轨迹发展。 她把玉佩握在手上,施动技能,将玉佩朝着桓珩的方向送了出去,玉佩被无形的力道裹挟着,除了带动一些风,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力。 原本的玉佩在碰到桓珩的时候,融为虚无,一下子映入桓珩心口正中。 他似乎有些察觉,突然伸手捂住了胸口,微微蹙了蹙眉。 一旁的桯俨询问了一句,桓珩摇了摇头,放下手,略微弯唇,安抚道:“无妨,约莫是有些劳累。” 说完,桓珩便继续同桯俨温声商讨了起来。 而做完这一切的诸萦,也准备离去。 但在转身后,她又回望了一眼正面色严谨的和桯俨交谈的桓珩,在昏黄的灯光下,愈发显得他目光清正、面冠如玉。 她仅仅是看了一眼,而后就收回目光,真的离开了营帐。 诸萦没有继续在这里耽搁下去,而是回了摘星台。 她坐在案几前,翻阅起之前写的厚厚一沓的纸,上面写满了这个时代所没有的东西,以及她做出的计划,如何实施,如何一步一步改善民生。 迄今为止,她差不多已经将最重要的几样做出来了。 白纸、铁器做的农具、棉花。 纸的出现,可以使典籍更易于传播,竹简所占的地方,耗费的功夫太多了,很容易使典籍缺失不全。而白纸装订成册之后,至少不需要满屋的竹简。 而最重要的是,诸萦已经在命匠人做活字印刷术所需的模具。 如若桓珩的变法能成,在卫国的贵族权势定然遭到打击,则能扶持一些微末落败的士人,令他们分走贵族的权势,降低权贵的影响。 最重要的是,趁这个这个时机设立私塾,有教无类,活字印刷术可以降低书籍的成本,不会如天书一般高昂,可令庶民亦能识字,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打破贵族垄断的局面。 否则,即便是一时打击了他们,所谓的闵氏、文氏,日后也会有王氏、李氏等等的新贵族出现。 甚至在数百年后,形成一个叫门阀的怪物。 因为庶民若是不能识字,那么能助君主处理政事的,便只能是这些贵族子弟,纵能一时打压,却总免不了倚仗。天下如此之大,总不能令国君一人处理诸事。 而在诸萦看来,最重要的是,若是庶民不能识字,他们就永远地位卑下,认为识字者天生为贵人,而他们自己就卑贱,贵人则可以肆意打杀欺辱他们。 对于诸萦来说,这样蒙昧的思想才是最可怕的。 而除了识字,就是耕种。 诸萦已经将铁器的铸造法子告诉了桓珩,桓珩亦将铸造的炉子都搭建得差不多,虽然如今冶炼的都是兵器,但也做过了农具,并且呈上来给诸萦看过,的确做得不错。 在诸萦看来,并没有什么大的问题。 有了崭新农具,用曲辕犁也能省力许多,效率会更高。 诸萦也对桓珩的变法略知一二,其中最能引得诸萦注意的便是改井田制,即便是庶民也能有私田,缴纳赋税。 而棉花种植容易,比养蚕织绸要来得简易许多,最重要的是,可以保暖,能度过冬日的严寒。 对于庶民而言,不过就是温饱二字。 而诸萦已经将这些安排的差不多了。 等到桓珩变法成功,她也能放心去其他地方寻找其他的种子。比如番薯和玉米,甚至还有那些数百年后才能流传回来的其他作物。 既然这个时代和诸萦在现代时,在史书上见过的时代颇为相似,那么定然也有西域,以及海外,有其他的陆地。 其实诸萦还有许多的东西未曾拿出来,像提炼糖、盐,甚至还有瓷器,但是在诸萦看来,虽然这些东西看起来也是不可或缺,但实际上并没有温饱来得重要。 还是等曲辕犁这些农具能被较为普及的铸造,棉布也能传播较广以后,她再做这些。 而纺织棉布,诸萦记得就需要许多的女子。若能有大规模的工坊,请来这些女子,而纺织的工坊又能大范围开设的话,定然能让这个时代本就不低的女子地位再被擢起。 比起虚无缥缈的口号,甚至诸萦这样活生生的神女,能握在手中的钱币,才是真正的话语权。 等天下人都习惯了女子日渐提升的地位,庶民们又能入学堂识字,诸萦再渐渐使女子们也能读书,那么女子入宫为官,变成了自然而然的事。 正如同温水煮青蛙,比起贸然令庶民中的女子识字念书,再征召入宫为官,诸萦觉得还是缓缓的来更为妥帖,且还有对庶民们的改革,两相比较起来,似乎也不显得那么起眼,受到的阻力也会相对小一点。 不过,如今不能被征召入宫的应当是出生平凡,诸如庶民家中的女子,若是从贵族出身的女子征召起,应当没有问题。 时人风气较为开放,贵族女子的悍勇甚至可以不输男儿。诸萦并不准备令她们一开始就身居要职,倒不如先在宫中掌管典籍,而这些也有先例。 不同的是,诸萦会明确她们的品阶与职责。 诸萦突然灵光一闪,她握着笔的手微顿,思索起了在王宫中兴办女学,会否能更快的选出一些心性更为果决,适宜为官,托付重担的女子。 而她一开始,并不需要将这些言明。 只模凌两可的,先选出各贵族中才德出众的女子,征召她们入宫,说是掌管宫中典籍。 而后再命卫国中,未嫁的勋贵及宗室女子入宫,由这些先被诸萦教导过,且执掌过权利了女官为她们授业。 这些贵族女子本就地位不低,在见识过手握权柄是何模样之后,还会甘于被父兄联姻,一生皆被掌握在他人手中吗? 她们一定会生出野心,诸萦不怕她们有野心,就怕她们太过逆来顺受。 幸而这个时代没有什么女德女戒,否则诸萦若想要令女子的地位提升,恐怕会愈加困难。 而诸萦也不怕那些贵族不应,不仅是因为诸萦的神女身份,最重要的是,桓珩即将变法,若变法能成,贵族们的势力会受到严重的打击,他们会害怕女子同他们争强权利,却不会放过在宗族日渐衰微时,可以用女儿来夺取荣耀的机会。 对于桓珩而言,变法可图强,对诸萦而言,变法同样是她改变阶级,令女子地位提升的大好机会。 若是女子能有学识,可做官,那么她们的地位轻易就不会受到动摇,如果诸萦真的能活很久,即便日后不再出世,她也可以推波助澜,扶持几位女子为君王。 或许这样,哪怕过去千年,所谓的裹脚,所谓的女德,也不会再出现,不能再禁锢女子的思想,像沉甸甸的大山压迫着她们。 念及这样的光景,诸萦方才白白奔波了一趟的劳累顿消,反而一下子精神起来,也不愿去睡觉,而是在案几之前继续涂写。 若是想要兴办女学,即便是对于贵女们而言,也不是空口白牙,随意说上一句便够的。 诸如她们应该学什么,或许不必写的十分详尽,但有些却势必是要有的。还有,入学应该依靠什么分辨她们的文采学识。哪怕身为公卿之女,也并非是人人都能识字。依照她们学识才能的不同,分出不同的学堂。 而这些都并非是一朝一夕之功。 诸萦写了许久,才有些疲累的停了笔。 她望着明灭的烛火,不禁想起了桓尔萤,算算时日,她也该回来了。 第105章 当桓尔萤回到郢城时,桓珩已经将变法彻底在卫国推行。 初时自然有人反对,但纵使是年老的臣子在桓珩的营帐外跪做一团,也无法引得他有丝毫动容。 哪怕这些人在外跪得发颤,桓珩该做什么便继续做什么,和往日无所不通,即便到了夜间,也能安然入睡。 而殿外跪拜的人,望见因为变法来回出入殿内的桓珩心腹,尤其是面色肃然,却又显得志得意满的桯俨,心中是何等滋味,自不必提。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颁布法令。 但在殿外跪着的这些人,甚至不能及时回去应对。他们都是卫国贵族宗室里的长辈,既有话语权的人物,原本以为面对他们这样看似请求,实则逼迫的跪求,多少能叫尚且年轻的桓珩动容,却没能料到,桓珩反而接着这个时机,直接推行新令。 如今留在族中的,大多是年纪尚轻,亦或是身份微末的旁支,总归是难以服众。 这倒是令这群跪在殿外,老奸巨猾的大臣骑虎难下了。 可若是就这样回去,岂非是显得他们已屈从于变法?可若是不回去,底下的小辈压不住事,万一就这么顺从,又如何是好?可即便是不顺从,他们哪有那个凝聚力,能将族中豢养的私兵悉数收拢到手中,即便是攻入王宫,恐怕也没有那个本事,反而会引来祸患。 终究有人会按耐不住,起身离去,桓珩也并未派人阻拦。至于继续在殿外跪着的人,桓珩虽不动容,但却十分体贴的命人送去了三餐饭食,到了晚间,还着人送去蒲团,免得这些‘忠心耿耿’的臣子跪坏了双腿,除此之外,还有薄被。 寺人们甚至在他们的周围熏起了驱蚊的香,免得这些朝中重臣身体被卑贱的虫子叮咬。 然而桓珩命人做的越是体贴入微,这些谋略甚深的老臣们就越是心凉。因为这反而代表了桓珩于此事上的坚定,势必不会因为他们的阻拦而收手。 故而,到了第二日,这些老臣们就在寺人们的搀扶下,双腿打颤的下了连绵不断的台阶,直至被自家的仆人接入车中。 当他们归家之后,才发现族中早已乱作一团。 眼看形势对他们愈发不利,他们也只好重新商议。至于就此妥协,不可能的,一旦变法施行,这些原本可以累世传承的贵族,恐怕就有落寞的风险。 原本属于他们的利益会被分走,这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容忍的事。 但也有人经过殿外跪求那一遭之后,瞧出桓珩心思深沉,变法之心坚决,恐怕非但撼动不了变法之事,反而引火上身,不愿掺和此事。 于是,有几大贵族在私下密谋,欲起兵逼迫,请桓珩有生之年不得变法,若是实在不行,他们甚至选好了替代桓珩的人选。 卫王如今虽还在世,但早已名存实亡,荒淫度日,不过是在王宫内与妃嫔作乐,忙于生子。况且卫王也已年老,想要勤政不易,但从一位平庸的君主变作慵懒懈怠的君主却十分容易。 恰好卫王有一子,出生和桓珩相近,生母不过是出身卑微的庶民,在城外采食野菜时,被卫王遇上,纳入宫中宠幸了一段时日。不过,她却没有桓珩生母来得幸运,连封号都未获,就被卫王厌弃。 后来生下了小公子,才被身为卫国王后的齐公主赏了良使的封号,良使在卫王的一众嫔妾中,依旧是低微。 故而母子二人,在卫王宫中,便活得如同隐形之人。 又见这位小公子生性木讷不敏,如今也才七岁,若想要扶持一位公子,来日继承卫王之位,实在再适合不过。 于是,这些贵族们,明面上还是对变法十分抵触,时不时做些阻拦,欲令桓珩焦头烂额,私底下聚集私兵,藏匿兵器,只待找准时机,一举逼得桓珩不得不停止变法,或是扶持年幼的小公子。 就在他们自以为毫无纰漏,并且一切都准备妥当之后,便在殿堂之内,假意表露出对变法一事的退让宽容,意图同桓珩说和,为贵族再争些权益。 他们将戏做了全套,而后就请桓珩入颉氏的族中。 颉氏乃是卫国的大贵族,有奴隶数万,封邑也是贵族中最多的,颉氏的人,在卫国的朝堂,不仅握有兵权,便连许多要职也能看到颉氏的人。 除了颉氏,几乎所有反对变法的贵族都出现在了这里。 桓珩出现的时候,这些臣子几乎都是面带笑容,恭恭敬敬的行礼,看不出半分异色,谁能想到他们私底下连如何囚禁桓珩都想好了呢。 桓珩穿着玄色常服,就如同往常一般,似乎并未对这些人起疑心。 作为一国公子,如今又大权在握,众人为他备的自然是上首的席位。 如寻常宴席一般,照例为桓珩敬上,推杯换盏了一番。 宴席过半后,才由为首的颉氏族长,如今的左上卿颉汾起头,言辞恳切的重新向桓珩询问变法之事可有回旋的余地。 桓珩自是笑了笑,目光却锐利非常,“无。” 他语调轻缓的落下这么一字,但却重逾千斤。 颉汾的面色一变,他知道已经彻底没有回旋的余地,索性褪去方才的恭敬,腰背皆直了起来,毫无避讳的直视桓珩,他的面色有些倨傲和自得,“既如此,便休怪臣了。” 说着,颉汾双眼微眯,露出一个笑来,松开握着青铜爵的手,随着青铜爵哐当的一声落在地上,众人身后的屏风突然被推到,拿着斧钺的甲士将众人团团围住,他们身上散发着金戈的杀伐之气。 颉汾此刻全然没了方才卑躬屈膝的模样,反而是居高临下的对着桓珩道:“公子,如今可还要变法?若是你能对鬼神……”起誓,永生不在卫国变法,臣自然不会为难您。 颉汾的后半句还未能说完,就被桓珩打断,只见他神情自若,面色镇定的微微一笑,“自然,吾变法之心,绝不改之。” 明明身处这样的困境,刀戟斧钺就差架在桓珩的脖子上,他却能如此淡定自若。颉汾看在眼中,却总有种自己成了跳梁小丑的错觉。 颉汾被桓珩的态度激起了怒气,他左手一挥,命其他人前去擒住桓珩。 但桓珩不疾不徐,轻轻将杯盏倒扣。 哗啦一声,这些甲士的兵器就转向了颉汾。 颉汾一下慌了神,但仍勉强维持着镇定,“尔等作甚,既为我颉氏私兵,自当尽忠,若是能拿下桓珩,老夫重重有赏!” 上首的桓珩听到颉汾安抚甲士的话,不由轻笑一声。 作者有话说: 今天写的短一点,错别字可能要明天改。 因为三次元有一些负面情绪,难过了很久_(:з」∠)_ 旅行真的很考验默契,否则很可能会吵架。 第106章 虽然桓珩一字未言,但却有与生俱来的气势,是真正的居高临下,一种不需有多余动作,便能尽显的轻蔑。 大抵是天生的王侯君主,承血脉而有的尊贵。 和颉玢如同小人得志般的轻蔑是截然不同的。 二者,天差地别。 颉玢不由愈加羞恼,这个时代崇尚武力勇猛,不论是王室,还是贵族,都是如此,故而颉玢也不能免俗,他也曾从军,赚取过军功,哪怕如今年纪渐大,仍旧是精神抖擞,勇武尚存。 他怒喝一声,中气十足,“竖子耳,你今日若敢变法,来日卫国必将倾覆!” 桓珩难得正眼瞧了颉屈,但神情中却带着明晃晃的嘲讽,他唇角微勾,手把玩着方才被他倒扣的酒爵,透着漫不经心。 “卫国何日倾覆,吾不知,但颉氏何时覆灭……” 桓珩言语一顿,微微一笑,手凌空握住酒爵,“酒爵落,颉氏灭。” 他面色始终同方才一般,便连动作也是不疾不徐,可越是这样,越给人以难言的压迫。 颉玢仍旧不愿认输,或者说,他还有后手,毕竟是老奸巨猾的人,夺权这样的大事,不会仅仅安排宴席上的刺杀。 故而,颉玢对着桓珩朗声大笑,神态间仍有倨傲,“你敢!城外有我颉氏一族的五千私兵,早早换了巡防将士的衣物,此时恐怕已入了城。 你若敢屠我颉氏一族,桓珩,那你们卫王室也会被屠杀殆尽,在顷刻间覆灭。究竟该如何行事,老夫劝你三思而后行。” 桓珩放下酒爵,原本随意自在的姿态略微坐直,目光直视着颉玢,锐利得有如鹰隼,“颉玢,你以为吾为何敢孤身前来赴宴? 你手下的那群乌合之众,此时恐怕连一个活口也不剩了。” 桓珩说着,神情间却是一派攸然自得,甚至在说最后一句话时,面上带着轻笑。 对上这样的桓珩,颉玢尽力梗着脖子,不愿落下风,但他的额头却渐渐被冷汗覆盖,不是他胆小畏惧桓珩,而是时辰越久,桓珩越风淡云轻,他就越明白,桓珩说的是真的。 他多日来,自以为毫无破绽的谋划,早已被看穿,真是可悲又可笑。 但即便到了此时,颉玢仍是难以明白,他看向桓珩,“这些甲士,你是怎么收买的?” “收买?”桓珩笑了一声,“恐怕不必。” 桓珩的目光越过颉玢,看向堂下,他道:“颉越,不如你告诉他。” 桓珩的话音刚落,在那群甲士身后,有一个人缓缓走出来。他看起来不过三十许的年纪,眉目端正,身着甲胄。 他便是桓珩口中的颉越,颉玢的侄子,一直以来都被颉玢委以重任,不论是城外布下私兵的密谋,还是在宴席上埋伏的甲士,他都一清二楚。 颉玢万万想不到,原来令他功亏一篑的会是自己最为倚重的侄子。他沉默了许久,终究是痛心疾首的问出了口,“你、你此乃为家族百年而计,你怎敢、怎敢……” 颉玢一只手指着自己的侄子,一只手握住胸口,满脸不解,“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三十许,已是而立之年,担的起族中许多重担的颉越,面对叔父的指责反而态度沉静,他仍旧同往日一般恭敬的对颉玢弯腰行了个礼,“叔父,你今日所为,才是将家族推入深渊,侄子不过是为了保全家族。 您看,今日您不就败了么?” 颉玢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他完全无法维持方才的姿态,因为如今,大势已去。他失力的跪在地上,整个人犹如虚脱了一般,他最为信任的侄子,知道族中许多辛密的侄子,已经投靠桓珩,他们是彻底败了,毫无余地。 但颉玢心底深处,却又真的生出了庆幸。 他庆幸侄子投靠了桓珩,所以无论如何,至少他们不会被族诛。 在场的贵族,大多是参与了此事的密谋,许多人的表现甚至及不上颉玢,有的人惊惧痛哭,还有人痴痴愣愣,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 桓珩对这些人的失态没有兴趣,他站起身,冷漠的起身离去,在即将迈出门之前,他吩咐左右,“先关起来了罢。” “是。” 而后,他便起身离去。 这场贵族们筹谋已久的,对变法的阻碍,彻底落了幕。 不论私底下贵族如何猖獗,当他们的罪行被公之于众,又未能得逞的时候,所迎来的自然是灭顶之灾。 有了这样一出,这些贵族们自是元气大伤,再无余力可阻拦变法。 那日宴席上的人,也尽数被桓珩关进牢狱,各贵族不得不以钱币赎回这些尊长们的性命,此消彼长之下,变法的形式一片大好。 而在这样的气氛之下,桓尔萤也终于回到了卫国都城。 当她的车马入城门的时候,引得过路的庶民百姓,尽皆驻足。 在郢城,已许久没能看到这样气势的车架了。 因为原先嚣张的贵族们,大多在那日的宴席之后,元气大伤。 至于那些侥幸没有被波及到的贵族们,在这样人心惶惶的时候,即便有这个实力,也不敢招摇,生怕下一个被清算的就是自己,一个个恨不能遁到地里,让桓珩见不到他们。 桓尔萤离城之前就已经是声势浩大,因为诸萦担忧她仅仅是庶公主的身份,恐怕不能震慑那些心怀不轨之人,所以要表露出卫国宗室对桓尔萤十分看重的模样,而最好的方式便是将一切为她准备齐全。 齐全到这些人只要一看到逶迤的车队,还有肃穆的甲士们,就能知晓桓尔萤虽是庶公主,但地位非凡。 而在经过这么长时日的四处奔波后,桓尔萤的东西只多不少,车队也愈发长了起来。 几乎成了郢城的盛景。 既然能惊动这么多人,自然也逃不过诸萦的眼睛,她几乎在郢城最高的地方。 受时代技术限制,很难有逾越三层的楼阁出现,更何况,层数原本也代表着身份。原先九重楼阁,唯有宋天子才可居,如今各国王宫之所以能有九重楼阁,也不过是因为礼乐崩坏,他们才敢僭越。 所以在卫国,唯有王宫才能有九重楼阁,又因为诸萦住进了摘星台,无人敢与诸萦比肩,故而除了诸萦所居的摘星台,其他凡是九层的楼台,尽皆荒废了。 诸萦站在高台上,看着桓尔萤进城的队伍,她颇为嘉许的点了点头。 其实桓尔萤若是想低调些入城,也是可以的,但她偏偏选在郢城人最多的时辰,浩浩荡荡的入城。 这么长时日的历练,至少明白懂得为自己造势,也算有长进。 诸萦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一见桓尔萤了。 第107章 没有令诸萦等太久,桓尔萤的车架一到卫王宫,她就前来拜见诸萦。 一切早已同过去不一样了,对于桓尔萤而言,这些都陌生得紧。 但已经行过大江南北之后的桓尔萤,早不复过去的纤弱敏感,她面对这些变故,已能够面色沉静的继续行走,几乎是视若无睹。 一直走到摘星台前,桓尔萤才乍然停住脚步,她对着眼前巍峨的殿宇深深凝望,而后跪下伏地,行起了大礼,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十分虔诚,伏下的身姿尽皆到了极致。 “卫国庶公主桓尔萤,求见神女。” 她的话音刚落,大门吖吱一声,猛地打开。雕琢精致,宽大而恢弘的门后一个人也无,显得寂静悠长,就如同神灵一般,让人难以窥见真容。 就在这时,门的两侧突然蹦出几只小纸人,它们长不过一掌,四五只小纸人竖着叠加,站在对方的脑袋上,好不容易把门打开了,当最底下的一只走动时,上面站着的几只就开始歪歪扭扭的,像是耍杂技叠碗,结果技艺不精,歪七扭八的样子。 终于,在底下的小纸人一个踉跄之后,其他小纸人普通一下滚到地上,有面朝下摊平的,有咕噜咕噜滚做一团的,还有头被插进门缝里,正使劲往外拔的。 眼看这只小纸人卡在门缝里出不来,其他摔在地上的几只,几乎是一个鲤鱼打挺,就蹦跶了起来。 然后重新变做一排,拉着前一个的小手手,用力把卡在门缝的那一只小纸人拉出来。吧唧一声,那只倒霉的小纸人终于从门缝里出来了,而随着它被□□,一直在埋头用力的其他几只小纸人,通通都向后一倒,小纸屁股着地。 好不容易起来了,它们又推搡起来,互相打闹,而后便蹦蹦跳跳的,一举越过比它们人还高的门槛。 小纸人们对着桓尔萤挥动小手,让她快些进去。 原本桓尔萤刚瞧见这些奇异的小纸人,心中不免也被吓到,但面上仍旧是镇定的,这也是桓尔萤在外领略最深的一件事,无论你心中是喜是悲,面上都不能表露分毫,否则便会被人瞧出破绽。 而之后小纸人们一连串的滑稽动作,则让桓尔萤原本对这群未知的东西而感到的恐惧荡然消失。 虽然它们看起来太过奇特,但至少并没有沾上阴诡二字,甚至让桓尔萤觉得有些活泼。 在这些小纸人的热情下,或者说应该是诸萦的允许下,桓尔萤踏进了摘星台。 她被小纸人引着向上走去,直至走完整整九重楼阁,纵使桓尔萤如今的身体不复出宫前的孱弱,又一直尽力不让自己失态,但仍免不了喘气,额上也渗出薄汗。 一直到了第九层,桓尔萤才略微平静了一些,而当她穿过层层纱帐,终于到了诸萦的面前之后,纵使身体还在疲惫,呼吸粗重,但她仍旧是径直跪下。 桓尔萤朝着诸萦深深拜下,额头抵着手,恭敬的对诸萦行礼,“桓尔萤拜见神女。” “嗯。”诸萦端坐在席上,面色浅淡。 而后诸萦便示意桓尔萤起身。 桓尔萤恭敬的递上三本纸册子,原本是一车车的竹简,但诸萦造出了纸,并将其传扬至诸国,本就身在卫地的桓尔萤自然也能用上纸,并将原先记载在竹简上的一应情况,悉数抄录在纸编连而成的书上。 实际上远不止这三本书,但桓尔萤思来想去,挑出最为紧要的基本,随身带着,届时呈交至诸萦面前。 诸萦掀开书页,翻看了一些,上面的字迹娟秀,应该是桓尔萤亲手抄录的,即便是这样粗略的翻看几页,诸萦也能察觉出,桓尔萤的确是耗费了心血,调查的极为详尽,甚至每页底下还有不少批注。 即便诸萦未曾亲身去过,也能多当地的种植情况一目了然。 她微微颔首,夸赞道:“甚好。” 诸萦见如今的桓尔萤,气度沉稳,语言间进退有度,并无从前的小心谨慎的畏缩之感,她不由露出了殿笑意。 桓尔萤能有如今的模样,诸萦也能放心的将在王宫内办女学的事宜交给她。 毕竟桓尔萤从小在王宫中长成,她比普通人更熟悉郢城的贵族女子们,也见惯了尔虞我诈,不是容易受人蒙骗的小白花。 兴办女学,最先需要的便是有可堪为师的人。 诸萦决定一步一步来,并且暂时不告知桓尔萤,她要办女学,因为拔擢一些有才德的女子入宫后,势必要先历练她们一番,让她们能跳脱时代的局限,否则又如何能教导出好的学生。 诸萦可不希望,最后教出来的人,反而成了所谓的贞静贤淑的女子。 故而,诸萦对桓尔萤道:“此间事已了,吾另有一事命汝为之。” 于是,桓尔萤重新跪下聆听诸萦的吩咐。 直到桓尔萤出了摘星台,回到自己的殿内后,仍旧有些反应不过来。 诸萦神女竟命她拔擢一些有才德的贵族女子入宫为官。虽然过去也有先例,但通常是因为某些女子的贤明过于远播,引得王宫中的国君也有所耳闻,才会特意赐下恩旨,命其入宫掌管宫中典籍,并教化那些婢仆。 而这样纯粹是为了选出女子为官,却是头一回。 桓尔萤纵使在外历练了多年,到了此时,也忍不住震惊,并且喜悦。越是有女子能参政,来日的地位自然越高,哪怕如今不能堂而皇之的入朝,可有神女的默许,便只需时日了。 她必定会竭尽全力将此事做好,绝不能有一丝纰漏。 既然诸萦神女所言的,是整个卫地的贵族女子,那她便连任何一个偏远之处,都不能放过。 所有有才德的女子,不拘岁数,未曾婚嫁也好,孀居丧夫也好,都可以入宫参选。 桓尔萤不过是走回殿内的功夫,眨眼间便想了许多。 她提笔正欲将这些悉数记下,却突然想起来,若是能征得另一人许可,那拔擢有才德的女子入宫一事,自会更加顺畅。 虽然此事是神女娘娘所吩咐,应当无人敢违逆,可许多事情上,若能征求那人的应允,自会事半功倍,必经如今的卫国,已尽归那人的手中。 桓尔萤放在笔,命在旁服侍的宫婢准备衣裳,她欲去见一见自己的王兄,如今将卫国彻底掌控在手中的桓珩。 是的,桓珩。 即便桓尔萤离开郢城的时候,桓珩不过是渐露头角,稍有些被卫王看中的趋势,但她这些年在外奔波时,单反听见有新的政令颁布,贵族们所提及的名字皆是桓珩,便连后来的变法也是桓珩所为。 旁的也就罢了,若是变法这样的大事,都由着桓珩的话,恐怕整个卫国,也早已归于桓珩了。 只不过卫王尚在,桓珩顾念些许的父子情谊以及名声,不曾动手夺位,仅此而已。实际上,卫国已尽归桓珩了。 若是选拔女官一事,能得桓珩的许可,自是再好不过。 她不过是一介庶出公主,在身份上还是差了点,哪怕有神女娘娘的吩咐,行事时也难免遭人为难,桓珩便不同了。 只是桓珩一向性情疏冷,此事又涉及男女权争,桓珩或许会碍于诸萦神女而不阻拦,但能否愿意为此事耗费心神,便不一定了。 毕竟诸萦神女吩咐的是她,而非亲自召见桓珩吩咐下去的。 但桓尔萤仍愿一试,总归是事在人为,若连试都不试,那才是真的毫无机会。 若是桓珩真的拒绝了,也不过是她自己一人费心应付那些老奸巨猾、傲慢无礼的贵族们,出了郢城的这些时日,她应付得还少不成? 桓尔萤伸开双手,由着这些宫婢为她换衣,等到穿戴整齐后,才缓缓踏上了去桓珩殿内的路。 到了桓珩殿内时,他本正与一众臣子商议政事,听到私人相禀,称桓尔萤来了,他竟没有令桓尔萤在殿外候着,而是难得命臣子们先行退下。 等桓尔萤进了殿内后,端端正正的对桓珩微微屈膝行礼,明明是自己的王兄,但约莫因为不是一母所生,二人间几乎并无情谊,桓尔萤行礼之后,连寻常兄妹间的玩笑话都说不出来。 尤其是如今桓珩威势深重,更加令人不敢亲近。 对上桓珩因变法与国中诸多政事,而显得略微疲惫的神情,桓尔萤没有委婉的试探,而是直接将神女所言,并将自己所想说了出来。 而后,她便垂眸低首,等着桓珩的回应。 桓珩静坐着,没有立刻回应桓尔萤,他的手无意识的摩挲着桌上的奏章,像是在思考。 明明才不过几瞬,但落在桓尔萤耳中,却觉得过了长长的时光。 终于,桓珩的手停住,他的目光落在桓尔萤身上,“此事甚好,既是神女旨意,自当倾力为之,吾会在朝堂上亲自下旨,并命人传至各城。 若有中选而遭阻拦者,必将重惩。 如此可好?” 桓尔萤没想到桓珩如此果决,在短短的瞬息间,竟连那些贵族阻拦族中女子一事,都已思虑了起来。 如此看来,方才桓珩不是在犹豫,而是在思量此事应如何实施。 明明同桓珩关系不大,却难得见他如此鼎力,着实是令桓尔萤诧异。 但她亦顾不上想这许多,因为所求已然得到回应。 桓尔萤不会知道,桓珩之所以如此用心,不是因为偶然起意,也不是因为神女的吩咐,仅仅是因为诸萦,只为了诸萦。 莫说是召出女官,来日男女争权,便是将来定下的传位人选是女子,只要是诸萦所希望的,那么桓珩便连眉头也不会皱一下,更加不会犹豫推搪,而是呕心沥血,为来日传位的人选铺路。 桓尔萤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她离开桓珩的寝殿时,还不免讶然。 但她很快凝聚心神,令自己平静下来。她还有许多事情还未能做完,如今不过是初初有了开头罢了,真正麻烦的还未开始。 她甚至连如何拔擢,如何定下女子才德的标准都未能成型。 这般一想,桓尔萤的动作也加快了不少。她得快些回去了,若是能在年前将一切做妥,方才不负神女的对她的信任与期盼。 而在另一边,诸萦才刚吩咐小纸人去寻桓珩。 如今半年已过,新的棉花种子早已种下并收获。 原先的棉花种子并不多,即便想大面积种植,也没有足够的种子。但诸萦后来从游戏背包中翻出了一个道具,是一瓶通体晶莹的液体,只要倒在作物之上,便能延展出数千倍。 所以诸萦寻了一个时机,她将药水倒在上面。 而到了第二日,当仲农入了农仓之时,就发现亦邪骤增的棉花种子。 自从那日种好的棉花苗被风雨侵蚀,只剩下神灵庇护才得有生机的一丛后,桓珩便命司农的小吏前来,听凭仲农的吩咐,也好在忙碌时帮忙。 一开始仲农还不甚习惯,但到了后来,人多了确实能帮上忙,不必显得手忙脚乱,也更有序些。 故而,当仲农见到农仓的神迹时,那些随行的小吏和农人,也俱是瞧见了。 一夜之间,以数千倍剧增,若非神力又怎么可能做到。这几乎已是足矣被载入史册,如逐日饮水、挽弓射下九个太阳一般,可被世人代代相传的神话故事。 诸萦亦不知,自己在有意或是无意下,究竟留下了多少个这样的神迹,到了许多年后,演化出了多少种不同的说法。 不过,正是因为她留下了这么多的种子,后面收获的时候,才会盈满溢仓。 诸萦要找桓珩,正是为了这一件事。 而那些纺织棉花的工具,她早就在梦中展露给了桯俨。 诸萦没有在梦中与桯俨交流,而是在梦中幻化出手摇扎花车、四尺长弓、三锭脚踏纺车。 诸萦用绿杨阴使桯俨只能站在离她不远处,并且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而诸萦就从手摇扎花车开始,逐步的处理棉花。 桯俨从一开始的不解、挣扎,到渐渐理会了些什么,转而开始沉浸在诸萦的动作中,他竭尽全力,记住这些纺织棉花的工具,还有诸萦是如何使用它们的。 沉浸在这样的氛围中,便连时间的流逝,似乎也不再明显。 当诸萦终于将棉花织成衣裳之后,她终于转过身,不似方才一样,似乎压根瞧不见桯俨。只见诸萦纤细白皙的手微微摆动,端庄空灵的声音自四周凝成,“既已瞧清,何必逗留。” 诸萦说完,当她轻轻挥动之后,桯俨便有一种晕眩的剥离感,一下子从这里被强行拉走。 而当桯俨再睁开眼之后,入目的便是熟悉的卧房。 方才那一切都是梦? 不,若是普通的梦,他不会现在想起的时候,连纺车的每一点细节都清晰记着。 这不是诸萦第一次以梦境的方式,将他们脱离于凡尘,编入商会见桯俨一般,这次桯俨在梦中见到的诸萦,便是在仙气飘渺的宫殿之内。 或许,是因为凡人的身体太过污浊,所以神女每每在千里外,山川毓秀之处,若要召见他们,便只以神念的方式。 神念离体,再回至神内,便看似再睡梦之中。 桯俨无形之中,竟已替诸萦解释清楚。 他自然也不会辜负诸萦的期许,在机巧之术上确有造诣。不过两月有余,明明只知晓纺车的外貌,却能借此造出纺车。 后来桯俨呈给桓珩,并亲自为其演示如何将棉花去籽压布。 能多一种便于种植,且好保暖的衣物,对于卫国而且自然是大好事,这意味着到了冬日,能有许多人不必死于寒冷。 桓珩自然命人赶制,若是赶工及时,不必有多么精巧,能够保暖便足矣了。 但事实上,这个时代的国君,惯于仰仗那些在战争中得到的奴隶,让他们兴建宫殿,开凿矿石,即便是死了,也能通过战争,拥有源源不断的新奴隶,也不必耗费钱币。 但越是这样,奴隶们的工期往往约慢,尤其是需要一定技巧的事物。 所以积攒的棉花,整整过了两月有余,步入深秋之际,仍旧无法纺织十之二三,进度愈发慢起来。 诸萦自然也知道这些,她召见桓珩,便是为了此事。 她早有让桓珩开设工坊,召集民间妇人纺织的想法,但是因为有奴隶在,只能暂时延缓。 如今奴隶们进度缓慢,为了能赶在冬日前做完,恐怕桓珩会对她的提议感兴趣。 第108章 诸萦随手拨弄了一下衣裳上的鎏金球,这是衣裳上自带的,让原本端庄肃穆的衣裳平添一些清正淡雅,婉约了许多。 衣裳是游戏背包中取出的,时至今日,她都还未能将衣裳穿个遍,可见诸萦是个多么能氪金的人,以及当初的游戏策划和设计者多么有心。 最为重要的是,游戏是古代修仙背景,所以大多数的衣裳都较为符合诸萦日常穿着。 她干净白皙的食指无意识地逗弄着鎏金球,脑海却在不断的思考,究竟应该如何和桓珩言明,说辞渐渐在诸萦的脑海中清明。 等到诸萦心神安定,已想好如何言说之后,桓珩才在小纸人的领路下,来到摘星。 一进九层的楼阁中,桓珩便望见了诸萦,他走上前,对着诸萦行礼,“桓珩拜见神女。” “嗯。”诸萦应下后,便示意他起来。 而后,诸萦竟叫小纸人搬来一张席子和案几,置于下手,桓珩诧异了一瞬,便依循诸萦的意思坐下。 其实往日他也前来拜见,很少见诸萦留下他,更莫谈赐下坐席。 桓珩心中也有了猜测,看来今日诸萦所言,必定非寥寥数语便可说完。 他静静坐着,等待诸萦的询问,以及将要商议的事宜。 果然,诸萦等桓珩安顿好之后,才慢慢开口,“吾听闻,卫国如今甚为富庶。” 桓珩两只手交叠举起,微微垂首,应道:“禀神女,自变法后,卫国较从前,的确国库充盈了许多。” 不说其他的进益,只提废除井田制,使庶民们也能拥有私产,他们自然尽力耕耘,又有诸萦耗费心思研制出来的农具,开荒垦田,自然愈加省力。 在私田上的耕种,并不像从前应付似的对公田的耕耘,时常颗粒无收,桓珩取的又为赋税,国库充盈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诸萦微微颔首,如此看来,卫国是有开设工坊的能力的,若是卫国仍旧钱币不丰,连边境将士们的粮草与是否拨钱币赈灾,都要左右为难一番的话,诸萦是断然不会提出兴建工坊,招揽女工的。 无论是任何事宜,都应结合实际的发展,她尚且还未到盲目施行的地步。 诸萦坐在上首,望向桓珩,“吾听闻棉花积攒甚多,盈满溢仓,可有此事?” 一听到诸萦提起此事,桓珩的眉头便在不经意间蹙了起来,他自然是知道这些棉花纺成衣裳的好处。 若是冬日大寒,这些厚实保暖,又不似皮毛昂贵的布料衣裳,不知可以救下多少人的性命。 即便卫国今次年岁不会有大灾,可天下之地何其广袤,诸侯国更如牛毛,多不胜数。势必会有诸侯国遭灾,若是卫国囤积的棉衣过多,又何妨卖之。 卫国总归可以年年种下棉花,横竖如今庶民已有私田,钱币粮食已不用太过发愁,而公中还余有许多田地,可让那些战败被俘的奴隶们种植棉花,只销往其他诸侯国,也能有不错的进益。 但桓珩没能料到的是,棉花的纺织着实太慢了。 各诸侯国的奴隶,大抵是在战争中俘获的,而卫国毗邻蛮夷,有许多奴隶也正是这些蛮夷之族中所俘获的。 除非是将这些部落一网打尽,否则妇孺并不及青壮年多。 这样的情况下,若是开凿矿石倒还好,可一到了这样的巧活,便实在为难这些擅长在林中打猎的蛮夷了。 并不一定是故意偷懒,但的确不擅长这些事宜,甚至织的成品不佳,缝隙大的都快能漏风了。即便是给庶民用的,不追求多么精细,恐怕也难以制成衣裳。 桓珩一听诸萦问及棉花盈满,便知晓她所言定然不止于此,恐怕也是为了奴隶们进度迟缓一事。 故而,桓珩没有掩饰,他直言道:“的确如此,盖因奴隶织棉布迟缓,两月已过,所织不足棉花十之一二。” 诸萦颔首浅笑,“君可曾思虑过他法。” 桓珩垂下双眸,不敢直视诸萦,但眉眼略微蹙了起来,“禀神女,珩亦曾明小吏以钱币赏之,但收效甚微。 未必是奴隶不尽心,而是卫国所能俘获的奴隶,多为男子,男子粗鄙,难以行纺织这等灵巧之事。” 听到桓珩已将话说到了此处,便知晓自己开设工坊的打算可以言明了。 “何必拘泥于奴隶,女子既灵巧,便以钱币相酬,岂不甚好?”诸萦说及此事,笑容渐盛,“君所图甚大,恐棉布并不拘于卫罢。” 就如同桓珩会因为诸萦不经意间的细枝末节,而猜度出她有要事同他商议一般,诸萦也能从桓珩的行事中揣测出他的打算。 但也正是因为桓珩有此打算,诸萦才好开口。 诸萦已将她的打算说的如此明晰,桓珩亦不会听不懂。她所言的,便如醍醐灌顶一般,使桓珩开拓了新思路。 的确可以如此,而且那些妇人通常为庶民,本也是养蚕缫丝,或是在田野摘取野菜,故而即便开设工坊,请她们去也不必耗费太多钱币。 棉布的纺织本就同寻常的织布相仿,若是悉心学上一番,只要心灵手巧,实则不难。 至于应该如何开设工坊,如何选出可以织棉布的妇人,一应的小节,则需要细细思量。但诸萦已经给了桓珩方向,总不似之前一般,仍旧将此事拘泥于奴隶身上。 桓珩在转瞬间便有了种种思量,他离开席位,起身向诸萦一拜,“珩拜谢神女点拨之恩。” 诸萦笑了笑,疏离而温和,抬手示意桓珩起来。 她抬手的时候,突然想到自己先前命桓尔萤拔擢有才德贤能的女子入宫为女官一事,尚未和桓珩说过。 虽然她如今的地位是神女,远在桓珩之上,但卫国的庶务毕竟是在桓珩手中,倒不如趁此机会,顺口提上一句。 想来以她的身份,还有桓珩一贯的明事理,他是不会有丝毫的异议。 因而诸萦开口道:“吾尚有一事。” 桓珩此事还未回到坐席之上,而位于诸萦正下方,他双手交叠,重新行了一礼,束发的冠冕显露出来,愈发显得他长身玉立,丰神俊朗,周身气质冷峻出众,令人不自觉的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道:“神女请言。” 诸萦微微一笑,带着属于神灵的悲悯,即便是笑着,目光也疏离淡漠,令人不敢亵渎,“吾命桓尔萤拔擢女官,掌王宫经史典籍,来日若有德行出众者,亦可随侍吾身。” 此事,桓珩早些时辰便听桓尔萤提起过,如今又听诸萦告知,他面色并无一丝异色,而是恭敬的应下。 桓珩行事极快,大抵行军打仗之人皆有些果决的脾性,从诸萦的摘星台中出去后,明明已到了用午食的时辰,他却仍旧命人将几位倚重的臣子,以及管辖钱粮的臣子召进了宫。 一旁的寺人丰,犹犹豫豫的瞧了眼天色,劝其桓珩,“公子,不如先用过午食?” 谁料桓珩已翻看起郢城的舆图,在仔细察看,若是真的兴建工坊,应当建在何处。 听见丰所言,桓珩连头都未曾抬起来,他随口吩咐道,“不必。” 突然,桓珩像是想到了什么,才抬头叮嘱了一句,“命人将桯俨等人午食备好,吾召得急,恐怕他们还未用上午食。” 丰原本有些失望,但听到桓珩后面的话,整个人都兴奋了不少,连忙应道,“是。” 只要为诸位大臣准备了午食,自然也会为桓珩准备,桓珩忙起来的时候会顾不上用午食,但若是众人皆在用午食,他也不会独自一人忙碌不食。 其实,自从桓珩担起卫国的重担之后,他就愈发忙碌,莫说忙得不用朝食夕食,便连夜间也常是通宵达旦,桓珩殿内的油灯甚至彻夜点燃。 尤其是在变法之后,几乎是日日如此。 外人只能看到卫国日渐富庶,民风清明,却不知桓珩废了多少心力,处理政务,笼络下臣。 旁人看了或许不觉有异,可丰和那些人不同,他从桓珩的生母还是正当盛宠的王后时,就到了桓珩的身侧。 彼时,丰还只是被爹娘亲手卖出去,又被转手卖入宫中的小寺人,他总是忍不住思念家乡,身上的伤口又总是疼,所以稚嫩年幼的他,每到扫完了宫内偏僻的小径,就会躲在角落偷偷哭泣。 他也是在那时候遇到卫王后的,当时的卫王后还是桓珩的生母,她温柔可亲、容貌就像神仙妃子一般,当时身量还未有扫帚高的丰,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女人,她连笑,都是带着欢愉的,那样柔和的神情,让即便是年幼的丰,都停止了哭泣。 丰还记得自己当时傻乎乎的问了句,“您是天上的神女娘娘吗?” 他当时满脸鼻涕眼泪,身上又沾染了地上的灰尘,不知有多么脏污,即便是寻常人见了他,恐怕也会嫌隙。 但王后没有,她甚至很温柔的帮他擦干了眼泪,还令人给他拿了甜甜的糕点。 她甚至同丰讲起了她的儿子,一个同丰一般大的孩子,是当时卫国王室中被百般娇宠的小公子,但小公子总是板着一张脸,明明脸上圆润有肉,但总是不苟言笑,日日里一板一眼的行礼请安,从来不贪图安逸。 甚至还勤于功课,明明两只小手上都还有整整齐齐的五个小肉窝子,就已经抱着毛笔,做先生布下的功课。哪怕王后心疼小公子,偷偷将小公子的笔墨纸砚藏起来,小公子即便是用树枝划地,也会一丝不苟的将功课做完。 当时是冬日,小公子还因此受了寒。 直到王后应付完诸位夫人,回到宫室内才发觉此事,后来她便再也不敢阻拦小公子了。 其实,对于任何一个宫中女子而言,又一个勤奋上进的小公子,是如何也求不得的幸事,偏偏王后只愿小公子平安顺遂。因而怜惜小公子如此年幼,却不能如寻常的孩子一般嬉闹闯祸。 后来,王后就将他送到了小公子身边。 小公子身份尊贵,丰这样的粗鄙之人,如何能近身伺候,不过是在内室做些杂活,但作为小公子殿内的人,不必受风吹雨淋之苦,较从前不知安逸舒坦了多少。 而丰一直至见到小公子之后,才发觉王后娘娘所言,其实并不全。 因为小公子虽然如同传说中不苟言笑,时常勤勉的约束自己,小小的身体却学着成人的礼数,但丰能瞧出来,小公子是欢欣而愉悦的,十分的快乐,王后娘娘其实压根不必担忧。 至于后来…… 小公子的神情越来越冷,他渐渐长大,反而有了诸事淡漠的意味。 王后娘娘的担忧成真了,可惜她却再也看不见。 就连素日里将母子二人宠上天的卫王,也在王后死后,彻底冷淡小公子,就好像从前的情谊皆是假的一般。 丰是从王后故去之后,才得以近身伺候的,当时人人都知晓桓珩无母,卫王又兴致勃勃的准备娶齐国的公主,待来日齐国公主来了,定然没有桓珩这位先王后嫡子的地位,若是一个不好,或许连性命都不能抱住。 昔日热闹鼎盛的宫室,瞬间颓败,宫婢寺人们各寻出路。 所以才轮到丰这样年幼不知事的小寺人伺候桓珩。 丰曾亲眼见证桓珩有多受宠爱,温柔美丽的母亲,疼爱顺从的父亲,最为鼎盛喧嚣的一切,桓珩都曾拥有过。 又在一夕间消散。 此后,沉寂落寞十余年,不得不尽力自保,勉强在这肮脏的王宫中活下去。 所以丰对桓珩的衷心,不仅仅是因为丰想要抱住地位,更是因为丰是陪着桓珩,一同见过他人生最为高光与微末的时刻。 也是因为先王后在冬日里暖和的双手和甜滋滋的点心。 丰从来都期盼桓珩能拥有世间最好的一切,权势、地位,以及亲情。而丰亲眼目睹桓珩是如何努力,如何十年如一日的寂静用功,世间再没有谁比桓珩更有资格拥有这一切。 丰一边挑拣宫中庖厨呈递上来的食材,一边如是想到。 而桓珩在嘱咐过丰之后,便继续研究起了舆图。 城内街市繁华,若是工坊,实在不易在此,难以圈出足够宽敞的地是一回事,更为重要的是人多眼杂,恐怕容易鱼目混珠,混进一些心怀不轨的人。 桓珩的目光落在了城外,其实城外地势宽阔,也无甚屋宇,离城中亦不算远,难得的是僻静,若是有人绕过城门的方向,往此而行,便瞩目得紧,很难不被发觉。 他举起毛笔,将自己看中的地方用乌黑的墨圈了起来,不过,最终是否在此,还要等其他几人到了,一同商议一番。他一人思索,免不了有思虑不周之处。 桓珩在等着几个倚重的臣子入内,而诸萦却有些坐不住。 她刚刚在桓珩和桓尔萤面前,分别吩咐的两件事,恐怕会令整个卫国都热闹起来。但她如今尚且端坐在摘星台中,不免无趣,也不知二人开始定下规程了没有。 诸萦悠悠长叹了一声,只希望自己做的这些,能令这个时代愈来愈好,也不知将来会是什么模样,若是千年后,尚且不及现代,那她恐怕…… 应是不会的,诸萦又安慰起了自己,若真是发生了什么事,至少以她如今拥有的游戏技能,还有游戏背包中的那些东西,应该也能阻止。 她就等着这些都做完,若是没有出什么乱子,再将自己准备好的一些如何制出更纯粹的糖、盐等物的法子悉数这下,而后交由桓珩,她遍准备去寻高产易种植的粮食种子了。 而且不仅是为了这些庶民的温饱,也是为了诸萦自己,她来这里这么久,还未真正的游览过这个时代的风景,至多不过是去过宋国与陈国,其余的时间大多是在扮神女,亦或是在为了庶民们的温饱生计奔波,还有不断地救人。 其实诸萦十分艳羡廉思老先生的弟子们,可以同他一起游历列国,能见识最繁盛的都城,也曾攀登险峻陡峭的高山,步入一望无际的平原。 对于上辈子因为工作熬夜而猝死的诸萦而言,这样的日子,是她内心深处也极为期盼的。 她向往这样的日子。 而最初出现在这个时代,着实是因缘际会,她当时亦不知自己会有全能的游戏背包。更何况,作为神女,的的确确是能享受到世间最为优渥的一切,不必担心权势压迫,直至现在,诸萦也从不曾后悔过自己当初顺势扮作神女。 而之后,立志使民生安泰,庶民得以温饱,也是诸萦心甘情愿的,哪怕有诸多受累,还要四处奔波,但在见过这个时代庶民们苦痛煎熬的日子之后,她觉得自己些微的辛苦,似乎也不算什么了。 第109章 诸萦最怕的就是因为自己破坏了这个时代本该有的历史进程,反而使庶民们受苦。 但这样的念头只是偶尔浮现,望着如今愈发富庶的卫国,还有热闹安逸的郢城,便连长街中的庶民,神情也比从前多了些发自内心的高兴。 能有这样的繁华,应当出不了事的。 诸萦安慰自己道。 这样杞人忧天的念头,仅仅在诸萦的脑海中出现了一瞬,她很快就转移注意力,摸了摸靠近自己的小纸人,比起担忧这些,她觉得自己更应该想想如何前往海外。 他们的神明体系,乃至长相,都和这里毫不相同。诸萦去了,不管是作为神明,还是作为普通的人,恐怕都有难度。 因为这里虽然和诸萦那个时代的历史记载有出入,但文化习俗大体是相似的,她忽悠起人来,也能事半功倍。 但海外不但和这里的风土人情不同,诸萦上学学习的时候,几乎也没有看到关于这个时代的海外的历史。 或许有,但也不过是一笔掠过,诸萦自己也没有印象。 她最好能趁如今尚且空闲,好好的做准备,免得到了那边,出了事故,虽然若是不对,诸萦大可以用上瞬移的技能。 但若能一帆风顺,自然是最好的。 诸萦一边饮着小纸人递上来的水,一边思考着去了那边可能会有的意外,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世间岁月悠悠,转眼间便过了四季春秋。 有的人还是正当年华,有的人日渐老去,而诸萦,永远不会因为时光的逝去而发染霜色。 她的面容没有一丝半许的不同,但心境却愈趋平和。 许是神女做的久了,在人前不能沾染凡俗,人后亦对诸事渐渐平淡。 可与诸萦心境不同的是整个卫国,它已经从昔日的蛮夷之地,变做天下间最为兴盛的诸侯国。 卫国的公子桓珩,遵循神女之意,造福百姓庶民,使他们冬日能用上暖和的棉衣,不受寒冻之苦,还能有省力的农具,不少的农具上都有铁,在其他诸侯国或许想都不敢想,但卫国的铁器价廉,若是攒上一攒,即便是庶民也能买得起。 最为重要的是,这两样东西,卫国亦以并不高昂的钱币贩卖与其他诸侯国。 其实卫国亦可以抬高起价,数倍贩之,但桓珩没有,一来,利重便易惹人垂涎,难免成为众矢之的,二来,则是因为诸萦,诸萦不止一次言说过,愿使天下万民安居,得而温饱,此为她来凡世的缘由。 桓珩处理政事已久,自然知晓,若是棉衣价贵,恐怕寻常庶民压根买不起,更莫说冬日御寒。 诸萦眼中的百姓庶民,并不仅仅只有卫国。 所以桓珩并未多加犹豫,便召集了众臣,商议如何能使棉衣以及带有铁器的农具不那么高昂,至少是庶民们也能企及,但又使卫国受益的。 不论其间的利益几何,但对于卫国而言,仅凭这两样,就足够使卫国日趋富庶,又使郢城渐渐成了天下最为富庶之地。 不仅是如此,更因为桓珩力排众议,开了以工坊招揽庶民女子的先河,她们手中有了钱币,自然地位日益升高。 原先的郢城,虽然女子也可以在街上行走,但寻常商贩却极难寻到女子的身影。 有了工坊后,常能看到成群的女子结伴入工坊纺织,面色昂然,眉眼自信洋溢,说起话来也不同往日的低眉顺眼。 受这样的风气带动下,商贩中也渐渐出现了女子,甚至有女子掌管铺面。 若是从前,主家无子,往往是招婿,再由所招的女婿打理铺面,如今却是未必。 或许招婿,但却变成了女儿堂而皇之的打理家业铺面,而女婿很少能越过其去。 卫地原先是民风彪悍,渐渐变做女子彪悍,打理家业,农桑织布,样样皆可。 若是在卫国的都城郢,瞧见街上有女子拿着擀东西的木杖,气势汹汹的高声责骂丈夫,实属寻常,路人至多围着指点一二,却无人敢上前阻拦,而女子的丈夫,则会被她训斥得抬不起头。 受郢城影响,作为都城,这股悍勇的风气,很容易感染相近的城池。 但大抵是随着能由女子做活的工坊传去的。 因为手中握有钱币,说话声自然大了不少,腰杆也能挺得笔直。 以夫为天? 那便是笑话了。 故而,除了富庶,彪悍的女子也成了卫地一绝。 但对于这样的改变,诸萦却是十分满意的,甚至期盼这样好的风气,应当传至其他诸侯国。 只是难度颇大,并不是每个国君,都能有桓珩的开明。 他们或许也向望兴盛,向望繁华,但更愿意维持男子的威势。在这个由奴隶社会渐渐变做封建社会的时代,男子屹立在绝对的优势上。 这样根深蒂固的思维,是诸萦轻易难以动摇的,她只能尽自己所能,渐渐改变。 这一日,桓珩如往常一般拜见诸萦,但他却没有立刻告退,而是耽搁了一会儿。 诸萦看桓珩的举止,便能猜测出应该是有要事。果不其然,桓珩向诸萦说起了关于兴建引水渠一事。 而令诸萦有些称奇的是,引水渠竟然是由成雎向桓珩提议的。 成雎原先是陈国的嫡长公子,后来被驱逐出陈国,恰逢望江大水,连淹两城,是诸萦亲手救下了他,又为他开解心结。 后来,诸萦便将其交给了桓珩。因为桓珩行事一向妥帖,所以诸萦也未曾过问成雎被送往何处,做了什么,桓珩是如何安顿他的。 但诸萦没想到,时隔数年,再听到成雎的名字时,他已钻研工事甚深,甚至能向桓珩提出修建引水渠一事。 早在当年望江淹城后,诸萦便向桓珩说过,若想除此患,修堤建渠治水,必不可少。 桓珩其实一直记得此事,但苦于卫国国库并不充盈,寻常工事也就罢了,一旦涉及治水,便犹如无底洞一般,怕就怕将钱币人力送去了,却只能修到半茬,之后就只能苛待庶民,才能继续修建。 若是如此,实在是得不偿失。 一直到如今,才有余力。 但治水从来不是一件轻易的事,并非有充足的钱币便能做到。 而当日桓珩从诸萦手中接过成雎后,他亦想过该如何安顿成雎,最方便的不过是为成雎赐下爵位,予以清闲的职位。 毕竟在诸侯国间,受到母国驱逐,不得不逃往其他诸侯国,最后又在其他诸侯国任职,甚至因为才德过甚,而助所居的诸侯国良多,最终借势归国的也不是没有。 所以桓珩对成雎的安顿,乃至予以封邑,都丝毫不觉得为难。 可他还是决定先问过成雎。 出乎桓珩意料的是,成雎不愿离去,只愿待在此地。 陵城一贯受大水侵袭,庶民困苦,难以果腹不说,甚至有性命之忧。成雎亲身经历了一遭,非但没有生出退却之心,反倒想要为陵城的庶民们解去这一忧困。 桓珩虽然诧异,但既然是成雎自己所想,他亦不会阻拦。 更何况,成雎心性纯良,钻研事理皆有股赤子之心,说不定他真的可以做出一番功绩也未可知。 桓珩没想到的是,不过几年,成雎竟真的摸清了望江,还想出修建引水渠之法。 他早就命桯俨等人看过了,成雎的成图精巧,所思之精妙,恐怕难有人能企及。 若仅仅只是修建上的心思,或许只能用惊艳二字,难得的是成雎对望江地势,以及周遭诸城的熟稔,若真的建成,恐怕不仅可以解决困扰多年的水患,甚至附近的田地,都能受到灌溉。 日后,这里便不再卫国的忧患,反而能成为卫国的粮仓,富庶不说,便是有连年的战乱,卫国也能供应足够的粮草。 但与好处相对的是,耗资巨大。 恐怕卫国好不容易积攒下的这些家底,又会耗费个十之七八。更莫说整个卫国所要花费钱粮的地方并不止这一处。 毗邻的蛮族,动不动前来掳掠边境,居无定所的游牧民族。 这些都是卫国的心腹大患,必须留下足以应对的钱粮,还有其他的城池,天灾人祸总是有的。 换作旁的君主或许就要犹豫不定了,毕竟所谓的来日沃野千里,仅仅只是臆测。 水患水患,从来都不是那么好平定,许多诸侯国皆有水患,怎么可能不曾动过修筑堤坝之心,但修了冲,冲了修,年年耗费钱粮,偶有疏忽便发起了大水。 若是这次修了,亦是不行呢? 但桓珩没有犹豫,他在问过数位擅长机巧之事的大家,自己又亲自研究了一番,知晓了来日会有的旷世好处之后,他便做了决定。 修! 今日之所以和诸萦提及,并不是桓珩做不了决定,只不过是他想要借此同诸萦多说上几句话。 诸萦自然不会反对修筑引水渠,只不过,她对这样的工事并不精通,这个时代有没有存在她读过的历史中,也无有凭据可知。 但诸萦相信桓珩的判断。 当然,她不能直言能修或是不能修。 因为任何事都不能肯定,就好像诸萦从前在现代,遇上算命的骗人时,从来都是说的模棱两可。 诸萦心思一转,就有了应对的话,她微微一笑,面容慈祥,但目光淡漠,意有所指的道:“君心中已有决断,又何必多问。” 的确,桓珩心中早就下定了决心,其实诸萦也能看出一二端倪,才有了此言。 桓珩目光微垂,神情内敛,他对诸萦拱手行礼,“谢神女指点,珩已知晓该如何施为。” 等桓珩一走,诸萦就命小纸人将侍候在摘星台最底层的女官唤上来。 第110章 随着小纸人的离去,一个穿着肃穆深衣,衣裳上绣满凶兽纹路,头戴冠冕,面色肃然的女子走了进来。 她走进来时,目光垂落,行走时身体稳如泰山,步履犹如刻量过般,找不出半分可以挑剔的地方。 这是桓尔萤在诸贵族女子中,百般挑选出来的女官之一。 她名唤鲁玉,论姿容,论脾性都不是最好的,但她博览群书,生性严苛规整,最难得的是她不甘屈居于男子之下的心性,毫不矫揉造作。 桓尔萤挑出来的贵族女子其实不多,不能骄纵,心胸宽广,学识渊博,要有不输男子的心性,更要品性好,轻易不会因利益就与人生出龌龊,仅仅是如此,就好生选了一番,最终只留下二十余人。 一则,这里的识字率不高,若非大贵族出身的女子,哪怕是普通的小贵族,也未必能识字,即便学了,也难以达到渊博二字。 最难的便是,能藐视男子权威的,往往有一股目空一切的骄纵,而心性温和柔软的,又容易怯弱。 况且,诸萦还希望多数的女官眼界能开阔,不拘泥于一砖一瓦,一屋一院之内,尽量能有敏锐的、关于政事的直觉。 所以,在桓尔萤好不容易选出了这些女官后,当她们被带来面见诸萦时,诸萦没有对她们有过多的训诫,而是素手一挥,将她们瞬移到了幽谷之中。 彼时,幽谷之内已是黑夜,明月高悬于天际,微风拂过兰花,带起阵阵香气。 而这样的幽谷,唯有诸萦和那些女官们,仿佛天地之间,唯物与我,何等玄妙自在。 昔日圣人于空谷之中,发觉幽兰,带回俗世,兰花品格贵重,生性高洁,视为花中君子。 女官们…… 不,当时尚且只是选出来贵族女子,她们望着满山谷的幽兰,似乎自己的品格情操也在无形之中沾染了兰的贵重高洁。 诸萦从来不做无准备的事,她将贵族女子们带到幽谷中后,并未撒手不管,而是衣摆一扬,放出了小纸人们。 小纸人们受到诸萦的吩咐,立刻勤勤恳恳的准备起营帐,还架起了锅做饭。 那一夜,她们幕天席地,望着山谷上的明月,嗅着幽兰浅淡的香味,天边还有闪烁的星光。 即便后来也是,诸萦从没有拘泥于她们,并不让她们囿困在宫中。 正如桓尔萤的万般挑选一样,这些贵族女子们,并不缺学识,也识得礼仪,单论对典籍的理解,或许诸萦还及不上她们。 但是,她们未必有诸萦的见闻。 诸萦出生在另一个世界,一个最好的时代,诸萦见过真正的自由平等,见过各种各样的风景,她可以思想开阔,可以有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都没有的眼界。 诸萦自幼受到的教育,及长时沿途瞧见的风景是如此。 这些,她无法复刻给这些贵族女子,但相对的,她也可以尽自己的能力,让她们有更广阔的见识。 所以之后的三个月,诸萦用瞬移的技能,带她们去了各个诸侯国。 有旷阔、一望无际的沙漠,有天下最险峻的高山,有沃野丰收的农田,有下雪的湖边…… 诸萦让她们在湖边煮酒,在高山眺望,为农田收获…… 星星点点,慢慢培植她们的心胸,就如同诸萦当初让桓尔萤在卫国各地巡查一般,目的是一样的。 只不过,诸萦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虚耗,便亲自带她们看世间风景。 但诸萦口中的风景,并不仅仅是风景,还有天下政事,她们的胸中丘壑,诸萦一点一点的为她们填上。 为了打破她们对君权的畏惧,诸萦甚至让她们悉数隐身,然后带着她们前往各个王宫,看着君主的丑态。 就如同真正的神明,不仅仅看到众生所愿令人看到的一面,便连他们丑陋的一面也悉数入目,无所遁形。 这样一来,原本就有野心,但对君权心存敬畏的人,也逐渐有了变化。 其实,一国的君主又如何,他们也是普通人,有七情六欲,有丑态,甚至骄奢淫逸、偏听偏信。 原本,对于封建社会,这种对君主的崇敬是很有好处的,可以更好的维持稳定,但是这些贵族女子出于天然的弱势,即便有不输男子的心志,在多年的耳濡目染中,也会下意识的将他们视作洪水猛兽,成为心结。 如果她们是那些入学的贵族女子,可以有数年的熏陶,诸萦不会这么着急的让她们领会这些,可她们不是。 诸萦便只能下猛药了。 但效果是非常显著的。或许她们原本都已经很出色,但自诸萦亲自教导了她们三月之后,犹如脱胎换骨一般,并非学识上的不同,而是心胸气度上的升华。 而后,诸萦就放心的将她们交给了桓尔萤,在宫中各处,名义上掌管经史典籍,实则四处历练,和王宫中早历练出八百个心眼子的寺人宫婢打交道。 后来,诸萦才令贵族女子入学,由她们教导。 尽管如此,每日里,也会有女官在诸萦的摘星台中轮值。因为诸萦喜静,不愿旁人打扰,所以女官们往往只能侯在摘星台的最底层。 但在外人看来,如此已是神女的恩赏,值得众人高看,至少,这样的殊荣,唯有她们才有,诸萦神女便仿佛是她们隐晦的靠山。 故而,虽然有人对她们有所不满,但并没有付诸过于恶毒的行动,无非是想法设法添个绊子。 诸萦叫来鲁玉,正是想让她前往望城。 就如同这些女官名义上是在宫中掌管经史典籍一般,虽然后来她们渐渐接手宫中的其他杂事,但却并未真正的将手伸到宫外,而宫外的政事,往往才是真正的权利所在。 望城是诸萦熟悉的地方,而且当初也是诸萦救下了许多人,原本就有许多威望,若是第一次派遣女官出宫,便是去的望城,应当会有利许多。 所以当鲁玉到了诸萦跟前时,诸萦神色淡漠,缓缓开口道:“吾有一事需命汝。” 鲁玉伏身跪下,“但凭神女吩咐。” “汝往望城去。”诸萦顿了顿,目光眺望,落在望城的方向,语气带了些虚无,“只瞧瞧民生如何,庶民如何……” 鲁玉微愣,但神情中未有一丝失态,她双手伏拜,“是。” 诸萦决定还是不要让鲁玉一去便争权夺利,至少先知晓城中子民如何,否则方才一去,就意有所指,岂非显得咄咄逼人? 女子当政本就不易,而当这些贵族出身的女官们能插手地方上的权利时,再开设学堂就会方便许多了。 说到开设学堂,诸萦不免想到廉思老先生,若是能请动这位当世大贤,恐怕便会容易许多。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本来想今天补上的,但是我没想到老家对我的影响这么大,无论做什么都处在崩溃中,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 幸好只剩下两天了,我会努力调整状态,等我离开这里应该就好了。 希望今晚能好好睡着,两天快点快点过去。 hhhh,不过有时候会想,如果我写一本控诉封建余孽思想和对女性压迫的文,说不定会写的很好。 不想这么多了,给咕咕们带来负面情绪很抱歉,对不起! 希望大家都能快快乐乐,每一天都能很开心。 晚安! 第111章 诸萦从来不是停留在空想上的人,但现在时机还不对,卫国还有许多亟待解决的时,她还不能操之过急。 许多事,都需要一步一步走完。 在庶民间兴办学堂一事,或许需要等她从海外回来,才能做到。只有粮食充足,让庶民得而温饱,才能让他们思虑礼义的事。 未得温饱,何谈廉耻? 诸萦望着纱帘外的云卷云舒,不断变换的天色,微微叹了口气,她觉得自己离开这里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应该很快就能前往海外,寻找新的粮食种类。 这般一想,诸萦竟然觉得有些不舍,虽然日日于摘星台中独处,但入目的一景一物熟悉了,难免生出些感情来。 她到底住了许久,也尽心竭力的帮卫国的子民们许久。 虽然知道他们或许事因为自己的神明身份,以及游戏带来的技能而崇敬感激她,但是面对这样孺慕信赖的目光久了,诸萦自己也觉得身上担负起了重任,就如同她在祭祀礼上,对众生许诺自己的来意那样,期盼民生安泰,天下清晏。 这样一想,诸萦的脸上也露出浅淡的笑容,释然悠远,或许在摘星台住久了,诸萦身上也多了真正的神明才能有的心思与神态。 花开花落,春去秋来,摘星台外的青砖缝隙上,颤颤悠悠的挤出了一朵素白的野花,花蕊娇嫩,却有向阳的灿烂自在。 距诸萦在宫中开设女学已过了三年有余,原先骄纵的贵族女子们,已经由桓尔萤和其他诸位女官的挑选,选出了得以留任宫中的女官。 在诸萦的授意下,女官们的权柄并不仅仅在王宫之内,她们受诸萦教导过的天然优势,往往会被遣至深受诸萦恩惠的城池,名义上是看顾城中子民生息,过得可曾安好,实则是在熟悉城中情形,再慢慢插手其中的事宜。 而在桓珩的默许下,往往女官们离开王成时,都会有甲士伴随,且有桓珩的谕令。 待到她们历练出模样之后,桓珩亦会将她们调任回王城。 或许是因为桓珩有意提拔一些身份卑微,不具宗族的人入朝为官,授以重用,在贵族们的眼中,女儿身倒也不成为最大的攻讦缘由。 毕竟,她们虽然是女子,但至少同为贵族血脉,怎么也能算自己人,和自家子弟无甚分别,总比朝中的权柄悉数被分予卑微的贱民要好的多。 至于在女官们的眼中,她们是否要为家族卑躬屈膝就不得为知了。诸萦花了那么大的心血,一再教导出来的人,又岂会拘泥于此? 因为诸萦离去时,也以将规矩定了个严明,所以即便她离去了,不能再亲自将入学的贵族女子与女官瞬移到天下各种,体会世间百态,但有原先那群心胸开阔的女子教导,女学中新进的弟子们,自然也不输常人。 而且诸萦一直也很认同如廉思先生那样,命弟子必须周游列国的想法,所以女学中的弟子,一样要跟随尊长,短暂的游历,而非被困在高墙之内,徒劳的进学。 诸萦已经离开了卫国一年,但女学依然稳稳当当的在王宫中设立。 神女亲自允肯的女学,又有桓珩的默许,寻常朝臣怎么敢攻讦呢? 但天下大势,却在诸萦离去后,很快陷入波诡云谲中。 这样的矛盾,本就积攒了许久,原先诸侯国的君主们,虽然得了诸萦不干涉王位更替的承诺,仍然有些小打小闹,但或许是有诸萦坐镇,无人敢太过放肆。 万一诸萦认为他们发起战争不够仁义,转而认为君主失德呢? 在这样有意压制后,所造成的后果便是,诸萦一离开,几大诸侯国便先后引发战争。 先是从齐越吴等诸侯国对陈国的攻打开始,后来…… 几大诸侯国的人心不齐,最终不了了之,反而使得陈国威名大振。 在修养生息过后,陈国便将矛头对准了昔日尊贵无媲的宋国。原本的诸侯国,皆是有宋国分封而来,但如今的宋国早已落寞,哪有反抗的余地。 本来,诸侯国们是不应对宋国下手的,毕竟宋国还是有些礼义正统的身份。 坏就坏在,几大诸侯国之所以围攻陈国,乃是与宋国有关。 陈国自诩强国,又有诸侯国间霸主的地位,得知是何人动的手脚之后,又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陈王甚至在陈国的宗庙前祭祀,当着众臣的面,说是要将宋国的九鼎夺来,置于诸先王庙前,以慰诸先王之灵。 其实,此事着实有些阴差阳错,宋王自知国弱,一向小心谨慎,在诸侯国间周旋,怎么可能主动插手灭陈一事。 况且,陈国与宋国间,还隔着一个蔡,纵使陈国灭了,对宋国又能有多少好处,除非所有的诸侯国自相残杀,独留宋国。 第112章 但显而易见,这是不可能的。 没有哪个诸侯国的君主是傻子,即便他们是,他们的臣下也不可能眼看着君主遭人算计。 但总有人,自诩忠臣,又爱自作聪明。 那日亲眼目睹宋王喜爱之人为诸萦神女的臣子显便是。 臣子显,原先是没有姓的,不过是一介庶民,但机缘巧合得到一位隐士的教导,并为其冠姓王,此后便有了名字,为王显。 王显的发达也极为有机缘,他是在山间为隐士放牧的时候,遇上了出游的先任宋王。 先宋王见他姿容不同于粗鄙的庶民,便起了交谈之心,后来才发现此人竟有学识,大喜过望,先宋王忙不迭的将王显请入王畿,授以官职。 虽然王显未必有多少才干,但他将隐士的行事说辞学了个□□成,又兼的确有些学识,很合爱好学问的先宋王的脾性,自以为这便是上天赐予他的贤臣,愈发倚重。 待到先宋王离世后,王显已经身居要职,从微贱的庶民,变作有自己封邑的显贵了。 但他究竟有没有才干,如今的宋王继任后,又岂会不知。 于是,有意无意的将王显身上所兼职位一再卸去。后来的王显,在得知宋王竟然中意神女之后,率其他几位臣子,一副视死如归的劝谏模样,未尝不是因此。 并且,王显从不自认为是佞臣,相反,他甚至自以为对宋王室忠心耿耿,为报先宋王的知遇之恩,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原先宋王顾及先宋王与王显的忠心,动作一直不太明显,但是自王显率众臣对他行逼迫之事后,宋王的态度就坚决了起来,毫不留情,却又让人挑不出错处。 但宋王仍旧是留了情的,王显虽然在王畿的职位悉数被卸去,但他的封邑,宋王却未曾剥夺。 本来,他应该安安稳稳的回封地,但王显偏不,他自觉宋王虽不够稳重,有负于他,但他王显,却不能辜负先宋王。 故而,王显没有直接返回封地,而是转道去了齐国,王显认为对于宋国而言,最大的威胁就是陈国。 自诩聪明的王显,准备以自己成全宋国的来日。 不得不说的是,王显此人还是有些忽悠人的口舌之才的,又兼他的确手握宋国权势多年,气势不同,在王显的努力下,竟真的说动了几大诸侯国围攻陈国。 最为紧要的是,王显借用的是宋王之名。 此事若是真能成了,或许对宋国还能有两分获益,但很可惜,人心不齐的几大诸侯国,凑在一块,除了人多势众,在最初破了陈国的几座城之外,后面就因为分赃不均,自乱阵脚。 说到底,陈国这些年隐隐的霸主之相,并非作假。 最终,王显的自作聪明,非但没能使宋国获益,反倒惹恼了陈国。 其他几大诸侯国,自觉先前一役被宋国戏耍,莫说出手相助,恐怕连宋国国破后,如何瓜分都想好了。 毕竟宋国一日在,诸侯国们就不能明目张胆的僭越,反倒会被那些恪守礼数的贤才及学子们唾弃。能有陈国开头,名正言顺灭了宋国,谁会不乐意呢? 而陈王不是那些只知享乐的昏庸君主,他既然敢放言灭宋,自然不会仅仅是为了宋国的挑拨,也不会是为了出一口气。 而是先前宋国国中的宗室叛乱,那位声誉颇高的叛乱宗室,恰好就在走投无路下,投靠了陈国。 陈王一边放言要灭宋,一边又令人散步谣言,只要宋国尽归那位宗室手中,陈王与其私交甚厚,定然不会殃及池鱼,绝不屠城抢掠,说不定就此谅解了宋国的过错。 上兵伐谋,攻心为上,陈王用的便是此道。 又兼宋国早已腐朽不堪,将士虽有忠勇之人,但不抵陈国的虎狼之师,很快就威胁到了宋国王畿。 陈国来势汹汹,很显然,陈王是真的想要灭宋。 因而,所有臣子都在劝宋王快些离去,王畿地势平坦,根本不适合守城,若是宋王迁都,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说来可笑,当年宋国先祖建立都城之时,对宋国而言,最大的威胁,无外乎是那些凶狠未开化的蛮夷,所以他们大肆分封,让功臣和宗室弟子为宋国镇守四方,此后安枕无忧。 即便哪日有蛮夷逼近,四面皆是封国,只需点燃烽火,亦能有人驰援。 所以王畿的地势并非险要,而是土地富庶,四周通坦,便于诸国往来,天下朝贡。 谁能料到,最后亡了宋国的,并非先祖们苦苦提防的蛮夷,而是他们最为信赖的封臣。 也正是因为这份信任,才让都城建立在如此安逸之地,绝了宋国的最后一丝希望。 何其可笑,又悲凉。 第113章 在这样危急的关头,所有的臣子都劝宋王离去,暂且去往余城,余城地势险要,固若金汤,城中又一贯富庶,若是藏于余城,少说也能挨过一年半载。 届时,陈国粮草不济,自然退兵。 而宋国虽然被蚕食了泰半土地,至少还能留有宋国之名。至于日后会否日益艰难,彻底失去宋国作为天子国的威名,便等日后再行言说。 因为陈国的来势汹汹,宋王未能向素日一般,戴着十二旒冠冕,身上穿着威严的朝服,而是身着玄色常服。 底下的人,不管是否年迈、久经世事,在面对亡国之险时,都不免露出惶然焦急的神色。 大多数的臣子,都劝宋王趁陈国军队未将王畿包围,今早离去,或能保住宋国。 但也又极少数的臣子,一身凛然正气,誓死劝谏宋王留下。 “您乃宋室天子,岂可仓惶而逃!如此一来,纵使保全了宋室,只怕风骨礼法,只得沦为笑柄啊!” “胡言乱语,吾宋室数百年的基业,难不成皆付与都城一役?纵弃一城,若能保全天子,何愁他日无兴起之日?” …… 眼看底下的人争执不休,各自有理,若非形式紧急,或许都能殿前失仪,打起来。 宋王漠然的注视着他们,难得没有往日温文的模样。 他倏然起身,声音微沉,“够了。” 这是一个君主的威严,哪怕敌军兵临城下,哪怕国家危在旦夕,但他仍旧是一个传承了数百年之久,一个刀戟之锋曾指向四夷,令天下巍颤的天子国的君王。 即便宋国灭了,他也仍旧是最为正统,被礼数所承认的天子——宋王訾玢。 这世上,无一人可比他身份尊贵。 故而,仅仅是这样单薄的两个字,就足以叫原本吵闹的朝堂一刹那间静下来,诸臣尽皆伏地,无人声张。 宋王双目阖上,沉默了起来,寂静的氛围蔓延在了整个殿内。 许是一瞬,又许是过了沧海桑田般久远,宋王睁开双眼,声音掷地有声,充满坚决,“孤,留下。” 此言方出,底下顿起喧闹,多为臣子们的嚎啕大哭,这些大夫士卿们,再无往日的沉着冷静、高高在上,反而啜泣犹如小儿。他们磕着头,全然不顾形容,恳求着宋王离城,为宋室保全一位贤明的君主。 即便是那些原本就劝说宋王应当留下来的臣子,他们的脸上,此刻也全无半分欣喜,也跟着失态痛哭。 上言宋王留下,全的是气节,难以抑制的痛哭,则是忠心。 不论是谁,都知晓留下必死。 宋王的留下,便是殉国。 哪怕来日宋王室再选出一位君主,再也不会及得上宋王的贤明,宋室注定会衰弱。 着实是可惜了。 他们都盼着宋王訾玢能使宋室中兴,却未曾料到,訾玢全的是宋王室最后一分体面,让固守礼法的宋室,即便消亡也令人不得不感叹,令史书也不得不传唱。 宋王訾玢,中兴之主也,贤名闻世,世无不敬者。以死殉国,宋乃百载,最兴不过文王,最勇不过武王,最义节风骨者,不过宋悼王訾善。 宋王虽已有向死之心,却并不为难众臣。 他命那些愿离去的臣子及贵族,举族搬迁,即便是庶民,也悉数放其离去。 宋王深知,他若殉国,来日必定会选出新的君主。虽然如今的宋王室并无什么出色的子弟,亦不知苟延残喘建成的宋国,能有多少时日,但尽力为下一任宋王留下些家底,也算是他尽了余力。 他闭上双眸,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即便他夙兴夜寐,立志要复兴宋国,最终却成了亡国之君。哪怕宋室不亡,但大抵从他始,又将衰败。 宋王在心中深深的叹息一番,鬼神不佑,无可奈何。 但当宋王睁开眼后,他的复杂情绪一扫而空,面对彷徨无措的臣子,他温和文雅的面容,比任何一次都坚毅。 明明的他身体已经很虚弱,在不断地耗费心血,日日挑灯批阅政事后,晕眩咳血,彻底有了文弱之相。 但此刻,他是宋王,便有宋王的气节与威严。 他着人将无辜的庶民百姓疏散,欲独自率将士固守王畿,守住宋国的风骨体面。 之后的事,便交予后来人。 任何人都能逃,唯独他訾玢不成。 宋王按捺住身体的疲惫,目光落在那些为宋室,也为了他这个君主而痛哭的臣子们身上。 他的声音中有訾玢的怜悯仁德,亦有身为宋王的坚定威严,“众卿且去罢孤守王畿,宋室数百载社稷能否绵延,便托付诸位了。” 说完,宋王站起身,他双手交叠,朝着底下的臣子们弯腰深深一拜。 一时间,底下的人惊诧无比,他们何德何能受得起身为天子的宋王一拜,原先站着的人也悉数跪伏于地,悲戚不止。 能在日渐衰败的宋国为官,这些有些才能的人,大多是心向正统,对曾经的宋国心向往之的人,比起权位,他们更有抱负与匡扶宋室,挽救礼乐崩坏的心志。 亦有许多人,是因为宋王的贤明仁德,颇有古时君主的仁义之风而前来投靠的。 而这些人,在面对宋王将死前的托付,如此形态,又如何能不动容。这位身份尊贵的宋天子,亲自向他们行礼,托付后事,但凡他们又一丝爱国之心,来日都势必会鞠躬尽瘁,绝不相叛。 尽一位贤君的嘱托,纵使身死,亦值。 宋王将自己所能安顿的事,一一做完,而后便挥袖令这些臣子退下。王畿何其之大,数百年的积累,想要令无辜的人尽早离去,却也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做完的。 那些注定要离去的人,路也同样不好走。 随着臣子们的退去,宋王望着空荡荡的、连光线似乎也被尽数遮掩的殿内,神情有一瞬的怔然。 他终究还是有负宗族与众臣的殷殷期盼。 目光所及之处,满室寂然,对着暮气沉沉的王宫,宋王反倒笑了,只是不知是释然多些,还是自嘲多些。 事到如今,他已尽了一位君主所能做的一切,平心而论,他不再亏欠宋室,也不亏欠任何一个对他寄予厚望的臣民。 他唯一的遗憾,是不曾亲手将自己雕刻的木梳赠予诸萦。 即便明知两人有缘无份,他为宋王,她为神女,所隔甚于巫山,注定无法在一起,但至少他也想说出心悦二字。 王畿中的少年男女,常以木梳发簪定情。 若二人他日能喜结连理,那么行礼那日,木梳便会亲自用在女子的发上。 为女子梳妆的人,则会高声吟唱: “一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二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情意缱绻,执手白头。 宋王的手下意识的摩挲起了袖中的木梳,自那日分离,木梳便一直被他随身带着。 他觉得喉中有些酸涩,面容却浅浅的笑了,也好也好,既然他注定要死,何必与人有所纠缠。 从前,他盼望着诸萦能与他情意相许,但到了此刻,却改变心意,庆幸自己未曾将木梳送出去,也未曾表明心意。 与其令诸萦知晓一位情谊深厚的人离世,他更希望,自己能如一位陌路人,他死也罢,都莫要让回忆中笑容灿烂的女子有一丝惆怅。 无缘无份,如此甚好。 明知诸萦是神女,宋王却希望,她不必有一瞬低眉,一声叹息。 宋王慢慢的走了出去,望着底下巍峨古朴的建筑,神色渐渐收敛,他还有许多事未能做完,即便倒下,亦不能是此时。 他强忍喉间的痒意,命寺人准备撵车,去往王姬訾善的寝殿。 疏散庶民,带走贵族们世代累积的财物,宋王相信那些官吏们能做好,但他如今最为担忧的是自己的妹妹訾善。 她不但是宋国王姬,身份尊贵,容貌也甚美。若是往日,宋国第一美人的虚名,仅是为她锦上添花,但若是他死了,那这样名头只会令訾善沦为一件礼物。 更为严重些,若是宋国亡了,那么訾善恐怕连礼物都做不成,而是成为受人轻贱的玩物。 作为兄长,宋王纵使一心向死,以全宋国风骨,却绝不能让自己的妹妹在他死后遭人欺凌。 宋王挥了挥手,让寺人宫婢们不必行礼。 他大步走进殿中,訾善正坐在铜镜前,揽镜自照,铜镜中倒映出来的女子面容极美,却容色愁苦,但的的确确有如水般温柔姿色。 宋王知道,他的每每訾善,也在为宋国如今的困境而苦恼。 宋王的到来,纵使那些寺人宫婢们不声张,王姬訾善也察觉到了不对,她转过身望向宋王,神色中透露了两分惊喜,一下就冲淡了原本的哀色。 “王兄!” 面对妹妹瞬间欣喜起来的神情,宋王也不自觉柔和了眉眼,“嗯。” “王兄今日怎么有闲暇来看善儿,国事可还烦忧?”面对宋王这位唯一的嫡亲兄长时,訾善的双眼都时不自觉弯着的,原本如水般柔和的面容都活泛了起来。 提及国事,宋王的笑容淡了些,但很快就状若寻常,挥退了在一旁侍候的寺人宫婢。 直到殿内安静下来,宋王才在訾善的面前做了下来,他端详着妹妹日渐出众的面容,为了安抚妹妹,明明脸上还带着笑意,但神色却是黯淡的。 “善儿,余城来日或许会成为宋国新王畿,你殿内若有喜爱,或是用惯之物,可早些备好,不日便往余城去罢。” 王姬訾善原本泛着笑意的脸,一下黯淡,她大抵知道宋王的意思了,连日来,王畿的朝臣吵吵嚷嚷为的不过是此事。 若是王兄会同她一道去余城,便不会用这样的口吻同她说话,仿佛下一刻便会天人永隔一般。 王姬訾善的神色时掩饰不住的哀恸,却愈发衬得她姿容若雪,楚楚动人,“王兄,我不走,您是宋国的天子,我又何尝不是宋国的王姬? 您若要守城,善儿身为王姬,亦不敢苟且偷生。” 宋王叹息一声,訾善知道他要说些什么,反倒是难得不合规矩的抢先开口,“再不济,您便将我嫁予齐王,他往日不是愿奉十城迎娶我吗?我嫁,让他出兵成不成?” 王姬訾善能被称作宋国第一美人,容貌自然不凡,她这般泪眼婆娑,若换作寻常的诸侯,恐怕已经倾尽珍宝,只愿求她一笑。 宋王伸手,摸了摸訾善布满珠翠的发顶,神色间满是兄长的慈爱关怀,“齐王年过六旬,昏聩好色,孤怎会将自己的妹妹嫁给这样的人。善儿,你是孤的王妹,是宋国的王姬,你应当好好活着。 孤可以为宋国而殉,你不行,来日做王姬也罢,混入寻常庶民间,平安度日也好,孤总归期盼你此生安好。” 宋王没有说的是,在宋国仍旧屹立在天下间时,齐王自然愿意花大代价娶她,可齐王同样知道,若是宋国亡了,他甚至不必将訾善迎娶为王侯,哪怕做一个身份卑贱的奴仆,也不必担忧。 訾善之所以能被众人求娶,未必时因为她又多么美貌,引来众人的敬畏,仅仅因为她是宋国的王姬,背后依靠着宋国。 否则,姬妾与女娃馆中,何曾少了貌美之人。 但这样残酷的真相,王姬訾善未必能明白。 也正是因此,宋王才会如此费尽心思,想要为訾善求一个安稳的来日。 他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复又看向訾善,做出了决断,“善儿,你去卫国罢。” …… 没人知道宋王那日究竟对王姬訾善说了些什么,众人只知道,当宋王离开王姬的宫殿后,王姬的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甚至等不到陈国将王畿攻破,就香消玉殒。 寺人宫婢间,不免有了流言,称宋王有意将王姬嫁予齐王,齐王年迈昏聩,王姬惊惧之下,旧疾复发,这才没了性命。 但究竟如何,无人得知。 而随着王畿内日益紧迫的氛围,这些轶事也渐渐无人提起,众人所担忧的,无非是自己的性命。 那日宋王令臣下们带着自己的家族尽早离去,并随庶民们弃城,不做强留,但没料到,即便到了陈军兵临城下之际,仍旧又许多人选择了留下来。 留下来的人中,有世代侍奉宋国王室的贵族,有重诺轻生的游侠,甚至还有那些曾经在王畿的街头巷尾,宣称宋王仁善,对宋礼多有推崇的庶民们。 他们虽然位卑,却知廉耻,重情意。 在宋国的城门被攻破的那一刻,无数人携家带口,或是自缢,或是投水…… 城内不闻哀声,唯有气节。 城中的水井,十口有九口投了人,湖面尸身累累,尽是殉国的贵族百姓。 他们的确知教化,在这个礼乐崩坏,不知廉耻的时代,总有人还存有古风,忠贞重意。 陈军破开的何止是宋国的城门,更是尔虞我诈、无所不用其极的卑劣开始。 而当陈军涌进王畿时,站在九重宫阙上的宋王清晰的看着这一幕。 九,本为极数,天子可居。 但礼乐崩坏之后,诸侯也僭越的建起了九重宫阙。 此时此刻,宋王站在象征天子的九重宫阙之上,身后整齐的摆列着九鼎,无一不是天子威仪。 他早就换好了十二旒冠冕,纹满精湛刺绣的朝服,一身气势,威严而不可犯。 宋王没有犹豫,抽出天子剑,于脖颈间自刎,鲜血很快溢满了天子剑,将这个原本仅是礼器的青铜物件映满了时代倾颓的厚重悲哀。 他倒下时,尚有一丝清醒,无意识的摩挲了一下深深藏于袖中的木梳。 那是他未曾送出的东西,更是一份不曾说出口的心意。 既然注定无缘,他以身殉国,成全宋国的礼义风骨,她居于高台,如明月般不可侵犯。 如此,甚好。 作者有话说: 其实我犹豫很久了,之前删删改改好几次,所以拖到今天才发,最终还是决定为宋王安排这样的结局。 比起耗费一生,最终也未能使宋国重回昔日荣光,亦或是强行让宋国残存,或许这样会更适合。 宋国终究会亡,便令宋王全了宋国最后的一丝礼义风骨,而非以一些可笑的典故亡国。 最后的最后,因为宋王的死确实十分意难平,我在问过其他人之后,决定写宋王的番外,希望番外中能得到圆满。 因为这本文的确快完结了,很多咕不喜欢感情线,或者对男主是谁有争议,所以我想来想去,最终决定,正文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在一起,番外有。 大概除了正常的后续番外,还会有宋王和桓珩各自的感情线番外,到时候我会提前标注好,想看女主独美的,可以跳过这两块番外,而想要哪个作为男主的,也可以选择性观看。 希望这样能最大程度让大家满意! 第114章 远在海外的诸萦,有一瞬的恍惚,但很快就被旁边的孩童吸引了注意力。 她一来到这里,就发现这里正发生瘟疫。 因为瘟疫并不会伤害到她,加上她因为出现的方式特别,虽然两边语言不通,但也仍旧被这里的人当做了神灵。 许是原先在卫国假扮神女有了习惯,眼见这里的人陷入困苦,她犹豫了许久,还是决定留下来,帮他们渡过这个难关。 或许时因为时代不同,历史不同,诸萦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如今到底是在海外的哪一处,但这些人生活在丛林密布之中,活的甚至比不上诸侯国中的庶民。 至少在她来到这个时代之前,诸侯国的庶民就已有可以蔽体的衣物,掌握着耕种技术,有许多辅助的农具,亦有钱币等物。 但她来的这个地方,人们大多用兽皮与树叶遮羞,女子来经时,则随意留下,再用树叶枝木刮除干净。 他们甚至连保存火种的方法都不曾知晓。 如若按照真实的历史发展,即便是海外,也应该有足以媲美诸侯国发展的文明。诸萦猜测,她应该是运气不好,所以到了一个文明还未能发展起来的地方。 犹豫再三,她还是决定留下来,帮他们度过这最为艰难、连野兽都能对他们造成威胁的时期。 至少教会他们如何织布,耕种作物,蓄养家禽,并且建造屋宇。 而刚刚,则是一位得了重病的孩童,被父母带至她的祭坛前,希望能得到神女的赐福。 诸萦也是在那时候感觉到了心神恍惚,她隐隐觉得是发生了什么事,但却又说不清楚这样的缘由。 直到重新苏醒的孩童引起了她的注意力,她一边按捺下心神,一边想到自己或许可以命人再去监督他们建的屋舍是否出了问题。 诸萦望着翠绿高耸的树林,以及明媚的骄阳陷入了沉思。 她不会知道,此时此刻,是另一个国家的消亡。 有数百载底蕴的宋国,无声的消失在历史中,而它的都城被烽火围绕,只能看见遮天蔽日的灰暗,无数的人投缳自缢、齐齐沉于水中,他们以性命祭奠自己的国家。 当陈军进入都城内时,见到的便是这样震撼的场面。 哪怕陈国的将士们久经沙场,也极少见到这样的一幕。说到底,他们也不是没干过吞并一个诸侯国,使其彻底覆灭的事,但那些诸侯国大抵只是小诸侯国,没有这样宏伟的信念。 大多是攻破小国的都城,俘获原先的贵族宗室,使多数人沦为奴隶。 至于那些强劲的国家,可以逐步蚕食,却很难真正的覆灭,因为彼此间利益权衡。 而宋国,却仿佛是几大诸侯国心照不宣的一件事。 在所有人的默许下,绵延数百年的宋国,覆灭了。 它的覆灭,并没能带来短暂的平静,而是直接令所有的诸侯国陷入交战的状态,彼此攻伐,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更为庞大且残忍。 这些国家,也不再讲究什么师出有名,战争只为了吞并其他国家的土地。 宋国的灭亡,似乎带走了这个时代最后的礼义廉耻。 值得庆幸的是,陈王虽然迁怒于宋国,但并未对宋王有所为难,他甚至有些钦佩宋王,一个能在泥沼中延缓宋国衰亡的君主。 最为难得的是,宋王訾玢不像前几任宋王一般,一心只顾苟且偷安,懦弱无能,在所谓的天子名号下蜷缩。 然而甚为可惜,宋王接手的宋国太过残败了,其他的诸侯国也未能给予宋王足够的时间。 面对这样生时仁义,死时气节的人,不论时为了私心,还是为了不落人口舌,陈王都必须好好的将宋王的尸首下葬。 好在历任宋王登位之后,都会修葺自己死后的陵寝,訾玢自然也不例外。 当然,作为一位尚且年轻的君主,宋王的陵寝只修了一半。但陈王并不可能耗费大量的钱币,位宋王将陵寝修好。 哪怕陈王再赏识宋王也不可能。 所以陈王命人仓促的将原本的陵寝修葺了一番,便命人将宋王的尸首下葬。 再安葬宋王的时候,陈王还是给了宋王应有的体面,棺椁玉器,一应俱全,虽然本就是从宋国的土地上搜刮的。 毫无疑问,为宋王收敛尸首的人,发现了宋王藏在袖中木梳,这几乎是他一身威严、合乎礼仪的衣裳与配饰中,唯一的异数了。 出于谨慎,这把木梳被不断呈上,直至到了陈王的面前。 陈王四十许的年纪,正值盛年与暮年之间,但行事豪迈威武,很有国君的气度。 他收到底下人呈上来的木梳,丝毫不觉得有异,反而同其他臣子调侃起故去的宋王。 “世人皆知宋王一生未有姬妾,寡人还道是否有甚难言之隐,原来是有痴慕的女子。 哈哈哈哈,也不知是何等人物,才引得堂堂宋王终生不娶?” 陈王对左右侍候的人笑言之后,倒也不曾为难,而是命人将木梳置于宋王的棺椁之内,也好全了宋王的一番痴心。 但心有大业的陈王,对于这样的儿女情长,向来是鄙夷的,正如同他对自己的亲生儿子成雎,也一向苛求。 甚至不惜立下阮延君这个靶子,处处逼迫成雎,成雎伴读被陷害而死,更是在陈王的默许之下。 若不是因为陈王,谁又敢真的对身为嫡长公子的成雎下手呢? 陈王一口饮尽青铜爵中的美酒,像是想起了什么,顺口朝侍候的寺人问了句,“还未寻到成雎的下落吗?” 寺人听到陈王的花,忍不住将腰弯到了最低,小心翼翼地回答,“回王上,未曾寻到成雎公子的下落。” 陈王有些心烦的挥了挥手,示意寺人不必再说。 他当初是为了历练成雎,未能料到,成雎竟然资源被驱逐出母国,甚至在后来不见踪迹,任凭他排除多少人,也得不到回应。 陈王又怎能料到,成雎会在因缘际会之下,被神女救下,又被桓珩重用,并改了名字。 然而,很快陈王就不必因此而烦心了。 不是因为陈王找到了成雎,而是因为他有了更烦心之事。 或许世间真的有公道,这些时日来,为了抵抗陈国的军队,宋国死伤无数,虽然他们最终进入了都城,也搬走了宋国传承数百年,代表身份的礼器九鼎,但在陈国人趾高气昂之时,瘟疫无声的从陈国军队开始蔓延。 慢慢的,便连陈国的国内,都开始盛行瘟疫,家家挂起了白帆,就如同不久前的宋国那样。 第115章 瘟疫使原本强大的军队,变得不堪一击。 或者说,太过突然了,等到他们发现时,已经波及了太多人,纵使陈王有壮士断腕的决心与豪迈,但也无法挽救。 陈国的将士们,倒也不是顷刻间就死去,但大多受高热折磨,上吐下泻,军营中无声的笼罩着病秽污浊之气。 即便陈王能迅速的找到治愈瘟疫的医者与药草,将受病的人及时分离,陈国的元气大伤,也成了既定的事实。 与此同时,还有一些流言在诸侯国间流传。 毕竟宋国是承天命的天子国,陈王不顾礼义道德,使宋国覆灭,难保不是天地鬼神降下的惩罚。 虽然如今诸萦神女不在,但天道自然运行,诸天鬼神在上,应有的惩罚自然不会消去。 流言中,瘟疫并非最严重的惩罚,甚至只是一个开始。陈国会渐渐陷入内乱,此后分崩离析,陈国将以自己的覆灭来偿还攻破宋国的恶行。 要知晓,这天下的诸侯,尽皆是宋国分封的,他们的土地封邑,也尽皆使宋国赐予的。 可他们不敬也就罢了,甚至对曾经赋予他们一切的宋国下手,天地伦常,古来礼数,皆不相符。他们违背了最起码的礼义。 时人信奉鬼神,即便礼乐崩坏,但还保有最起码的敬畏。 这般说辞,很快就在诸侯国间流传起来,并且愈演愈烈。 一时间,本就因为瘟疫而感到慌乱的陈国人,更是惧怕,整个陈国境内皆是人心惶惶。 其实,世间本没有鬼神,但陈国的确有些自作自受的滋味。 当日宋国王畿被破,不少人选择沉入水中,与宋国共存亡,就连王畿中的水井,也大多有尸体。 更莫论那些被陈军杀死的贵族与庶民们,天气炎热,腐烂的尸体清理并不及时,加上漂浮在水中的大量尸首,很快就滋生起了病菌,再被陈国将士饮下,瘟疫自然就蔓延开来。 说到底,也是陈国自食恶果罢了。 但对于其他的诸侯国而言,却是极大的好事。 站在礼法上,天然压制他们的宋国亡了,最为强盛的陈国也因为灭了宋国而遭到反噬,元气大伤,有什么比这更值得庆幸吗? 剩下的几大诸侯国,几乎是相差无几,也意味着,谁都有可能问鼎天下,由他们夺得九鼎,立下另一个堪比曾经的宋王室的辉煌。 因为这些缘故,杀伐四起,民不聊生。 就连不在腹地的卫国也不免卷了进去。 几番逐鹿,终究是有国家覆灭,有国家成为胜者,日益强大。 这样混乱的情形整整持续了三年,衰弱覆灭、逐渐兴起,所有的诸侯国都是烽烟四起,不见安宁。 就连原先带弟子们周游诸国的廉思先生,也难免受到波及,除了沿途的战乱,四起的残兵与强盗,便连原先对他们多加礼遇的各国君主,也无暇顾及他们。 他们一路而行,所见无不是满目苍夷,再难如先前一般,找到清幽宁静的净土,繁华不受纷扰的城池。 卫国就是在这样纷乱的世道下崭露头角,和其他诸侯国的连年征战不同,卫国在诸萦尚在的时候,便不断地囤积钱粮,因为诸萦授予的许多安顿民生之法,所以卫国的庶民们大多手中有私田,卫国的赋税也颇多。 初时或许不觉,但时间长了,优势就渐渐显露。 更何况,卫国还有诸萦留下的许多书籍,里面记载了不少关于盐、糖等利于民生的生产之法。 桓珩并非粗鄙陋见之人,他很快就命人将这些逐步实施,并将造出来的东西运往各国。 莫看后来天下大乱,征战四起,但贵族宗室们的奢靡,只会随着局势的混乱,而愈加过分。 越是到了亡国的时候,他们才愈要耽于享乐,或许也是一种绝望之下的放纵。 这些使卫国富庶,而诸萦授予卫国的炼铁之术,则令卫国的将士拥有远胜于其他诸侯国的兵器,坚硬、锋利,或许并不能使其有决胜的优势,但确实更胜一筹。 更何况,桓珩虽身为公子,但早年在边境戍守,对军营之事,知之甚深,他从不使将士们缺少军粮。最重要的是桓珩颁布的变法,在变法后,从军可以让庶民们拥有丰厚的奖赏,被授予土地,甚至能因功封爵。 就连原本出身微贱的奴隶、匠人,也能凭借军功,摆脱卑贱的出身。 卫国因为变法而取得了大量等待垦种的田地,又因为原先贵族们的反抗,而空置出了不少职位。从军几乎成了底层人向上爬的唯一途径。 对于这些出身贫苦卑贱的人而言,他们不怕爬出泥沼的困难,唯一惧怕的是根本就没有这个机会。 在桓珩的一系列举措下,卫国的军队勇猛而不畏死,他们本就因为与蛮夷接壤而民风凶悍,又不断和外族通婚,体型更加高大。 加上精良兵器,还有后来盛行在卫国军中一种药,可以治愈因伤口流脓而引起的高热,对于战场伤的将士无异于救命良药。 相传,此药也是诸萦神女在时,传予卫国的。 之事这药用起来颇为繁复,需要先行试用,似乎有的人天生不耐此药,若是用之,便与性命有碍。 当然,此仅为其一。 神女当年亲自传下的药方并不仅止于此,她还传下了不少医术,并命如今的卫国国君,也就是从前的公子桓珩,将医术供天下人瞻仰,凡是前来卫国的医者,皆可观阅,并互相钻研。 正是因此,卫国的医道大兴。 人们虽然因为诸萦神女降世的缘故,对鬼神敬畏之心从不曾减去,但他们发现,鬼神尊贵,却未必会回应他们,但医者们却是触之可及,能将病症治愈的。 原先人们不够开化,盲目相信鬼神,自然也有医道不兴,医者们的医术好坏参半的缘故,有的医者,虽被称作医者,但终其一生,或许只会一两道治病的方子。 而像和连这样名满诸国的医者,自然也有,但着实太少了。 幸而有诸萦,她无私的将医术赐下,供天下医者瞻仰钻研。 医术深厚的医者们,感念神女的恩德,并不如从前一般,将苦心钻研的医术藏于心中,非血亲不传,而是开始招揽有天赋毅力的弟子,传授医术。 正是因为受了诸萦的感召,所以天下之大,凡是学医之人,拜师之日,必要向诸萦的神像叩拜,以此言明其心志,并立下仁心救人。 诸萦也是在回到卫国许久之后,才偶然得知自己竟然地位如此崇高,不但影响了普通的庶民,甚至成了医者、铁匠、学子等许多人,入门那日,必须要叩拜敬仰的神明。 此时的诸萦自然是不知的,但她为卫国带来的变化,也使得卫国在纷争中占据了十分有利的地位。 自然,桓珩作为国君,本身就有治理天下的大才。 治军严明、御下自有一套手腕,将权衡之术玩弄的极好。最为紧要的是,他从微末而起,又曾动手清理旧贵,如今能占据高位的人,几乎都是桓珩一手提拔上来的。 桓珩生性淡漠,从不乏为王的威严,这些人,不论年迈,还是正值盛年,都被他治得服服帖帖,哪怕在外是敢于屠城的猛将,遇到桓珩之后,也会因桓珩的一个眼神而心生忐忑。 又过了两年,原先大大小小诸侯国林立的局面已然消失。 那些小国,自然是在大国们博弈之时,被一一吞并,就连原先的大国,也所剩无几。 但与从前几大诸侯国并立的局面不同,如今,几乎可称作卫国一家独大。 剩下的几个大国,有的还在和卫国强抗,便如陈国齐国,有的则是苟且偷安,妄图等着卫国与那些负隅顽抗的诸侯国争斗后,也能元气大伤,无暇他顾。 自然,也有迎合卫国,甘为卫国奔走的国家。 这样的局势,对于卫国而言,自然是一片大好。 随着卫国不断扩大的版图,桓珩的野心,几乎是昭然若揭。 他并不准备做所谓的霸主,而是要将天下一扫而空,尽归卫国。 而桓珩如今,已然到了而立之年。 他仍旧富有精力,弓马娴熟,常年的征战使他拥有如同少年人一般的勇武,似乎除了更加稳重,威势愈发可怖之外,他并无什么变化。 但在这个平均寿命并不久的年代,哪怕是君主,到了四五十都会被视作暮年的时代,在许多人看来,他不是那么年轻了。 这些原也不算什么,毕竟卫国已然如此强大,只要桓珩没有在顷刻间暴毙,吞并其余诸国,也不过是耗费多少时日的问题,可桓珩偏偏从不曾纳娶姬妾,连微贱的侍妾都没有。 作为一位君主,这是他再彪炳的伟绩,也无法掩盖的缺点。 没有妻室,没有姬妾,甚至身旁连宠幸的女子也没有,这就意味着,桓珩没有子嗣。 想想曾经的宋室何其强大,不也因为先宋王痴恋襄山神女,未有子嗣就抑郁而终,而使宋国后来趋于落寞了。 由这样的前车之鉴,哪怕是其他的诸侯国也会引以为鉴。 但任凭这些臣下如何劝谏,桓珩都无动于衷,而随着桓珩接手卫国后,威势渐盛,慢慢的,倒也无人敢对桓珩太过违逆,哪怕是谏言都要掂量些说,绝不可能倚老卖老,或是凭借自己曾经的功劳,就妄想令桓珩有所迁就。 桓珩从不是虚心纳谏,被老臣们牵着鼻子走的君主,他的锋芒从不掩饰,臣子只能为国谏言,却不能妄图以任何一种方式威胁桓珩。 他并非骄傲自大的君主,但也绝对容不下由任何一人冒犯他的威势。 若是诸萦在,约莫就能明白这样日渐迫人的威势,是帝王才有的、不容冒犯的权威。 随着宋国的覆灭,诸侯国间的征战四起,桓珩也渐渐有了为帝者才有的威严。 很可惜,诸萦不在。 而桓珩对卫国的舆图,仍旧未能满意。 或者说,他的身边再没有了诸萦,他少了约束,缺失的心念总归是需要以其他方式来弥补的。更何况桓珩本就有意天下,自然愈发坚定,一心要将天下收入卫国的版图。 这本也是桓珩对诸萦的承诺,他承诺诸萦,会让天下四海升平,助诸萦成就民生安泰的愿景。 而让天下不再战乱,诸侯国之民,不论贵族,还是平民都能安居乐业,最好的办法,便是让天下唯有一个卫国。 此后,全天下的人,不论庶民还是贵族,都是卫国的子民,也就不再会有长年累月的征战,彼此消磨。 他甚至可以统一天下的钱币、度量衡,让那些困扰庶民们的难题一一解去。 桓珩从不畏难,他相信待天下尽归卫国后,所有的庶民都能被妥善治理,此后百姓庶民,尽皆富庶。 对于将来如何治理天下,他也早有了筹谋。有宋国的先例在前,分封只能在天子强大时,才能惮压住他们,但随着时日的推移,原本忠心耿耿的人,势必会随着子嗣更迭而变心,但无人能保证后世子孙定然是足够有毅力、担得起君主之责的。 所以桓珩欲要推行郡县制,这也是他和桯俨等人商量出来的。 所有去往地方任职的人,都必须由都城任命,且不能在同一个地方久留,这样才不会大面积的吞并庶民的土地,也不会在一个地方根深蒂固的积攒势力。 正是因为他推行郡县制,所以往昔的治国之法都不再适用。 桓珩并没有因为自己重用墨家出身的桯俨,就推崇墨家,相反,他分外中意法家的学说,以法治理天下,才能惩治那些趁着世道未平,为非作歹的恶徒。 但法家的学说,只能作为惩戒,威慑那些心怀不轨之人,并不足以真正的使庶民安稳。所以桓珩有将目光落在了儒家,虽然他并不喜许多儒家的言论,但君臣父子、伦理纲常,对于稳定一个国家,使其长治久安,却有好处。 当世的儒家大贤,莫过于廉思老先生,不过廉思老先生一贯喜爱带弟子周游天下,一时半会儿寻不到踪迹。 至于法家如今最具盛名的,则是仲胥先生,桓珩早已将仲胥先生请至郢城,连同他的弟子,以及其他有名的法家之人。 仲胥原先在宋国,但并未能获得宋王的赏识,后来辗转去了越国,受到了越王的重用,就连后来卫国攻打越国时,身为越国臣子的仲胥,也曾耗费心力,为越国出谋划策。 可惜的是,越国最终还是灭亡了。 但桓珩并没有为难越王和他的一众妻儿,相比其他灭亡的国家,越王受到了难得的礼遇。而这一切,都是源自仲胥,最终,桓珩凭借他礼贤下士时,对有才能之人的宽容尊重,赢得了仲胥的归心。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天下之大,有才能之人不知凡几,但能赏识并礼遇贤才的君主却并不多。 即便是当初的越王,对仲胥也做不到这样的耐心与礼遇。 理所当然的,仲胥彻底对桓珩折服,此后心甘情愿的为卫国奉献毕生精力,在所不惜。 或许这也是卫国的臣下们,尽皆被桓珩收服的缘故。若只是一味以威势压人,便成了暴君,难得的是,桓珩能做到刚柔并济。 他礼贤下士时,能让臣子恨不能以头抢地,立时用自己的性命来成就桓珩的大业。但桓珩也从不叫臣子们有僭越的机遇,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御下权衡之道。 时光荏苒,又过了一年,原先商议抵御卫国的几个国家,仍旧对卫国满怀敌意,但彼此间,都因为常年的战乱,钱粮缺失,一时间倒有些僵持的意味,似乎都需要休养生息一番。 卫国同样也是,不过卫国修建已久的望江水渠,却在这一年建好。 无论在再艰难的征战时日中,桓珩都不曾停下对望江水渠的修建,当它真正修建好的那一日,桓珩也免不了心生惘然。 纵使他在这些年中,历练得再如何强大,征战天下后,有了多么迫人的气势,他也仍旧是桓珩。 曾经甘愿为诸萦俯首跪下,卑微渴望神明垂眸的年轻王侯。 当初桓珩虽已下定决心要修建水渠,但为了能与诸萦多说上两句话,便询问起了诸萦。 桓珩仍旧记得诸萦当时说,令他依从本心,于是桓珩修建水渠之心愈加坚定。 其实,诸萦的那一句依凭本心,不仅仅影响了是否修建水渠,更是使桓珩之后的许多决断都更加清晰,他心志愈发坚定的同时,也稳稳的朝着自己所期望的一切而去。 他耗费心力,除了是为夺得天下的野心,更是因为私心,似乎这样做,就能离诸萦近些。 他想达成诸萦的愿景,或许有朝一日,还能再见到诸萦,哪怕仅仅是一面。 对于桓珩而言,他并未亲眼见证诸萦的离去。 她只是在某一日,突然消失不见了,原先居住的摘星台在案几上留下了许多记载糖、盐等,可用于改善民生之物的做法。 桓珩知道诸萦迟早有一日会离去,但他没想到会那么快,那么突兀,明明在前一日时,诸萦仍旧面色如常,似往昔一般,对他并不亲近,但却比旁人少了些属于神明的漠然。 所以当第二日,桓珩见到人去楼空的摘星台时,才会那么的难以置信,就仿佛心被人剜去了一块,连呼吸都是痛的。 他甚至不敢令自己沉溺在失去诸萦踪迹的悲痛中,他怕自己一旦如此,就再也无法完成诸萦的嘱托与期盼。 至于后来,他似乎也渐渐习惯了这样的滋味,越是心痛难以自抑,便越是放纵自己在列国舆图上的野心,似乎这样就能渐渐麻木,麻木到他以为自己能忘却。 但桓珩没有料到的是,仅仅是望江水渠被建好,他便又陷入深深的痛苦中。 桓珩喘息一声,闭上双目,抑制住自己的情绪。 绣着威严瑞兽的玄色深衣,将他的一举一动,都衬得华贵无双,满是威仪,这是昔日宋天子才能有的仪制,但是如今宋天子已死,也就不存在什么僭越的说辞。 虽然早在许多年前,强盛的诸侯国的君王,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已将僭越二字贯彻。 桓珩修长挺立的手握住笔,他在奏章上面提笔为修建好的水渠命名,这也是奏章上成雎的请求。 或许是因为桓珩受回忆的影响,心绪并不能算好,所以他起名的时候,也分外简洁,仅仅三个字,“望江渠”。 在桓珩龙飞凤舞的写完后,他放下了笔。 就此,这座传承千年,即便到了后世,都被视作奇迹的水渠,正式有了名字。 而之后的许多年里,望江渠为卫国带来千里沃野,使陵、梁等城,成为了卫国最大的粮仓,不论是一统天下,还是将士们开拔到海外,都从未缺少过粮食。 不过,此时此刻,望江渠并不能安抚桓珩,他放下笔后,难得没有继续处理政事。 作为能吞并许多诸侯国,使卫国有了独挡之势的君王,桓珩除了手腕与治理国事的才能,自然也是十分勤勉的。 因为他没有姬妾,也没有妻室,所以桓珩大多时间几乎都与政事为伴。不论是他身边侍候他的寺人,还是那些臣子们,几乎都知晓桓珩处理起政事来,有多么的废寝忘食。 好在桓珩曾做过将军,从不懈怠自己的身体,既勤勉国事,也不忘日日练武,所以他虽偶有小恙,但并没有过大的病症。 桓珩放下笔后,望了眼外头灼热的日光,他沉默许久,还是决定起身。 这倒是惊到了一旁的寺人们,毕竟一向勤勉的桓珩,竟然连手边的政事都还未处理完,就起身离去,着实不像桓珩往日会有的习性。 但寺人说到底只是侍候君主的奴仆罢了,并不敢质疑,只能愈发小心的侍候,免得引桓珩不喜,反丢了小命。 桓珩离开自己的宫殿,在外漫无目的的随意走了起来。 他不再是从前犹如隐形人、处境艰辛的公子了,整个卫王宫都是他的,甚至来日天下也会尽归于他,但对于桓珩而言,再富丽堂皇的宫殿,似乎都不那么吸引人。 众人畏惧又能如何,他心中所愿,恐怕终其一生都不能有达成的一天。 难得的,桓珩生出了些迷茫惆怅的心思,明明他的心应当在波诡云谲的天下间,在君臣试探的权衡间,变得冷硬,对世事无动于衷。 不知为何,他走着走着,就到了蓬莱宫。 蓬莱宫是桓珩的父亲,先卫王的居所。原本这也是历任卫王的宫殿,但先卫王在让位给桓珩之后,桓珩并没有令先卫王搬离。 对于桓珩而言,住在哪一座宫殿并不紧要,紧要的是住着的是谁。就如同先卫王虽然一直住在蓬莱宫,但执掌国事的却是桓珩。 桓珩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在不知不觉间走到此处,但既然来了,进去又何妨? 他没有犹豫,就这样走进蓬莱宫。 蓬莱宫因为是历任卫王的宫殿,所以十分宏伟,占地极广,又兼有数任卫王的翻新修建,里面甚至有一座湖泊。 是的,在宫殿内的湖泊。 也不知建湖泊的那位卫王心中是如何想的,寻常人着实难以思量。 但桓珩就是在湖泊旁找到先卫王的。 桓珩都已而立之年了,先卫王自是更不必提,他已经没有诸萦当日见他时的精神了,满头白发,神情也温和随意了许多,毕竟权利被架空了那么久,又已经垂垂老矣,不过是等死罢了。 先卫王也不再像从前一样,痴迷于男欢女爱,不断地为桓珩添弟弟妹妹。 他随意的坐在湖泊旁钓鱼,姿态倒是悠闲,可惜岣嵝的肩脊显露出他的老迈与艰辛。 桓珩望着这样的父亲,并没有半分动容,在桓珩严重,先卫王只是一个耽于美色,从不对妻儿付出一丝应有关怀的人,自私而又无能。 桓珩的怨恨,先卫王怎么可能毫无察觉,但他已经年迈,对许多事情早已释然。 然而先卫王难得见桓珩心神郁郁的模样,他望着湖泊翠色,还是慢悠悠的开口了,“孤这一世,有过许多女子,宋国王姬是为了洗脱卫国蛮夷无礼的名声而娶的,齐国公主则是为了抵御郑国而娶的。 孤见过的美人无数,但仅有一人,是孤初见,便觉得满园春色不堪与之为配的。” 第116章 桓珩听着先卫王所言,却并不觉得动容,在桓珩眼中,先卫王绝不是一个好人。 他甚至觉得,先卫王说的这些,不过是为了博得他的感情,以此来过得更好些罢了。若是真的爱一个人,有怎么会如此无情,在他的母亲死后不久就续娶了齐国公主,后来有了许多的女子。 假若从前可以用情形所致,作为理由,那么之后呢? 甚至是桓珩接掌国事之后,先卫王身边的姬妾可曾少过一人,每年不知为桓珩添了多少位弟弟妹妹。 但桓珩没有反驳,他只是静静的听着先卫王所言,并未将心中的嘲讽说出来。 因而,先卫王还能继续往下说,不出桓珩所料,先卫王说的正是桓珩的母亲,一个庶民出身的美貌女子,“孤方一见她,便觉得世间仅她一人足矣。 后来,孤将她带回了王宫,册封为王后,再后来,她为孤生下一子。 但不知为何,渐渐的,孤对她的感情渐淡,她不再如初见那日般欢笑,山花灿烂似的美丽。后来孤开始宠幸起了其他人,但孤仍然宠爱着她。 如此一来,似乎也未有不同。” 先卫王陷入自己的回忆,但他脸上的神情却并不欢愉,就连眉头也渐渐紧蹙,“可孤却觉得,与她渐行渐远,初见时灿烂春花,也渐渐淡去。 直到,她死了。 医者说,她是郁结于心,久积成疾,身体一日胜一日的消瘦。 孤望着她的尸首,甚至无法将她同从前的模样相怜惜,了无生气,也无笑靥,她从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先卫王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很显然,对于他而言,即便到了今日,依旧难以释怀。 “或许,山花便不该摘取在室内,哪怕再富丽堂皇,也未必能供养得起,她需要的或许是山涧的清泉,无拘无束的天地。 孤也不知为何,此后恨不能将其遗忘,思之心痛,念之哀恸。因而所有与她相关的一切,孤都不愿再会想起。” 一直静静听着的桓珩,突然开口,“甚至是我,你也不愿见到。” 桓珩说这话时,语气淡漠,并没有被父亲多年忽视不喜的怨愤,他平静的就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个微不足道的事实。 先卫王此刻也不再追忆往昔,他看着桓珩,重重的叹了口气。 “孤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便是你与芳漪。” 芳漪是桓珩母亲的名字,其实,作为庶民,芳漪本没有名字,她的名字是先卫王在将她带回宫中,情浓时所取。 先卫王摇了摇头,重新将目光落在桓珩身上,神情重带着懊悔无无力,“孤大限将至,这些时日来,梦中总是见到芳漪,她指责孤,称孤辜负了她,也辜负了你。” 先卫王说着,突然顿了顿,面上反而露出释然的笑来,“对孤而言,未尝不是件好事,芳漪已经等了孤那么多年,也到了孤去找她的时候了。” 仿佛已经展开了遐想,先卫王的目光发散,似乎已经看到了些什么,神情静谧而安宁。 桓珩看着先卫王的模样,等了许久,才缓缓开口,“你所爱的,并非是母后,而是你自己。 这些不过都是将死之时的良心有愧,徒然生出之念。” 他无情的打破先卫王的言辞,向前走了几步,正好停在先卫王的面前,神情寂静漠然,毫不留情面的揭示先卫王真正的面目,“……” 被桓珩这般一说,先卫王原本安宁解脱的神情一愣,面色渐渐灰败,就连身体都愈发佝偻,没有了先前的悠闲自得。 因为桓珩所言,无错。 先卫王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他用各种回忆来掩饰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仿佛这样,他就是一个好人,一个深爱妻子,因为不忍妻子离去,才不愿见亲子的好人,他用许多的想象来掩饰自己。 真正的恶人,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他们会为自己的一切言行找到借口。 就连先卫王这样薄情自私的人,在他自己心中,也有许多迫不得已,有许多的借口。 桓珩却不是当日必须要奉承顺从父王的卑弱公子了,哪怕他今日要弑父,也会有效忠他的人,拼死为他遮掩,寻找借口。 他看着这样的先卫王,却并未觉得解气,相反,他只觉得平静,因为被亏待的一切,都以成事实,而他也不再需要父母的关爱,他是如今的卫王,将来能问鼎天下的人。 他不再停留,而是衣摆微动,转身离去。 还坐在原地的先卫王,看着桓珩离去的身影,嘴唇翕动,但终究什么也没有说,任凭桓珩离去。 大错已经铸成,再想弥补,又谈何容易。 桓珩离开蓬莱宫后,没有在其他地方闲逛,而是径直回了他的殿宇。毕竟还有那么多的正是未能处理,今日出来这一遭,已算是闲心了。 而在三日后,又寺人一脸慌张的来禀报,称是,“王上,先卫王薨了!” 桓珩执笔的手也只是微颤,面色看不出丝毫不同,他一直到将批语写完,才放下笔。他镇定淡然的吩咐左右,“依照应有的仪制,为先王发丧,罢朝三日。” 在桓珩左右侍奉的寺人见桓珩这般模样,都心有惴惴,小心地跪下称是。 其实不该如此的,即便桓珩再不喜他的父王,此时此刻,换作寻常国君,也该做出哀恸难当的模样,再由左右劝谏。 至于为何如此,大抵是因为各国君主的身边,除了寺人,还有一位记载诸侯言行的史官。 而桓珩丝毫没有忌讳的意思,将这样的一面显露在史官面前,也不曾叫史官改动,这…… 及至来日,后人翻阅史书,便会知晓卫王桓珩,不敬君父,性情疏冷。但桓珩似乎并不在乎这些,对于先卫王的死,他的脸上寻不出半分悲伤之情,不过,也未曾有愤恨喜悦,让人琢磨不出他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 一直到天色昏暗,一盏盏灯被熄灭,他躺在床榻之上,才显露出了和往常不同的情绪,他的眼神褪去了平日里洞察人心的锐利,而稍显得有限呆滞。 桓珩只是在脑海中回荡着,数日前先卫王对他说的那些话。 其实,桓珩是相信先卫王对他母亲是真心实意的喜欢过的,甚至是那么多妃嫔中唯一动心过的,否则先卫王不会力排众议,立一个庶民出身的女子为后,亦不会对她恩宠优渥。 连先卫王的未尽之言,桓珩也知道。先卫王虽然处处忽略他,但对于一个没有母族,又生母早亡的嫡公子而言,先卫王越是记挂他,越是宠爱他,他便愈危险。 尤其先卫王续娶的王后齐国公主,悍妒之心人尽皆知。 如若先卫王对他一点关怀宠爱都没有,也不会安安生生的屈居蓬莱宫内,将大权悉数交付于他,纵使他手段强硬,可若是有心,以先卫王的身份,为他增添艰辛,恐怕不在话下。 但先卫王没有。 桓珩知晓一切,他早不是从前尚有愤愤的年轻王侯,这么多年来的大权在握,足以让他冷静的面对过去的一切,而非对父亲的冷落心有怨愤。 他对先卫王的死,不是没有触动,但也做不到如正常父子一般痛苦哀恸。 比起先卫王的死,桓珩更多的是感到孤寂,高处不胜寒的孤寂,熟知他的人已在渐渐老去或是死亡,他还有一统天下的宏伟大业未曾完成。 对于天下尽归卫国,桓珩没有任何的担忧,他从不质疑自己是否能做到。他害怕的是自己年华老去,化作一捧土时,也等不到诸萦的再次降临人世。 人对于神,渺小的如同沙硕,若如诸萦曾言的天上一天,凡间一年,寻常仙人一夕顿悟,千百年便过去了。 他纵使成为凡间最尊贵的君王,又能如何?终究是等不到诸萦。 黑夜沉寂,不知浸染了多少人心。 和世间孤苦无寂的人不同,诸萦才用了瞬移的技能,回到这方土地。 她对此已经期待了许久,奈何教化一个族群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尤其是他们连最起码的钱币都未能出现。 不知不觉间,就过去了十年。 但诸萦猜想,十年对于天下的局势应当不会影响太大,毕竟列国之间,便胶着混战了近百年。 更何况,她此次回来,还带来了种子,一定能养活天下人,使庶民亦能温饱。 第117章 诸萦站在阔别十年的地方,黑夜中映衬着一轮硕大的明月,她竟有些回到故土的惆怅。 若论时日,其实诸萦在海外待的更久些,但是对于诸萦而言,那地方更像是远行,陌生的语言和风俗,即便诸萦后来教会了他们一切,和诸萦熟悉的文明仍旧有差异。 这里反倒像是她的家,至少这里的人说着熟悉话,有和她从前历史上相似的衣物与风俗。 其实这方天地,和诸萦从前所在的地方并不同,哪怕是历史,也并无重合,可莫名的,对于诸萦而言,似乎是她对自己长大的故乡的一种慰籍。 她原本想要直接回卫王宫,但又觉得离去了如此之久,不应当悄无声息的回去,而是应该声势浩荡的出现,现在这个时辰,恐怕众人都已入睡。 也好,那便缓一缓。 毕竟诸萦离去了十年,对这里的一切都不够熟悉,她不知道这十年来,各国的君主都发生了哪些变动,天下的局势又如何了? 虽然依照常理,还应是谁也不让谁,彼此鼎力,但说不准有些国家更加昌盛,甚至发生了一些趣闻。 毕竟在这个时代,礼乐崩坏,原本约束众人的一切就渐渐崩塌,时人风气又较为开放,所以普遍不太有崇高的道德感,尤其是那些手握重权的君主们。 诸萦想了想,她还是应当乔装打扮一番,探一探各国的虚实。 既如此,她今日便应当先行歇下。 她没有和旁人一般,因为夜深便去寻庶民想要借宿,而是直接从游戏背包中取出了一座小巧玲珑,仅仅有一掌宽,但却精细无比的屋子。 只见诸萦托在手上,轻轻向外一抛,原本仅有一掌之宽的屋子,就变成了有数丈高的殿宇。 这殿宇檐牙高啄,支柱上各雕琢着瑞兽,每一块石块上似乎都雕刻着图案。 这样精巧绝伦的建筑,即便是天下间最手巧的匠人也无法建成。毕竟,若只是一砖一瓦倒也罢了,可这是一座巍峨的殿宇,想要做到这样的处处细致,恐怕需要极长极长的时日,哪怕耗费匠人们一生的光阴都无法建成。 因而,这样一座巧夺天工的殿宇,出现在一望无际的旷野上,就仿佛神仙青睐,是妥妥的仙家手段。 但其实只是出自诸萦的游戏背包,是诸萦在海外闲来无事翻阅游戏背包寻到的,主要也是诸萦一开始不大能住得惯部落粗糙的茅草屋。 更何况,那地方蚊虫蛇蚁颇多,虽然诸萦的肌肤几乎可以称得上刀枪不入,这些蚊虫压根咬不穿,但偏偏诸萦的五感极佳,觉得实在吵闹。 而她从游戏背包寻出来的这座殿宇,不但可以随意取放缩小,甚至所有的异物,若不经诸萦的心念许可,压根是进不来的,若是诸萦想,甚至可以在四周升起缭绕的云雾,使靠近的人压根寻不到真正的入口。 寻来的人,只能隐隐约约瞧见殿宇的一角,但似乎怎么走都走不进,这里头暗合了一些阵法机关之术,总之轻易靠近不得。 对于诸萦而言,自然也分外安全。 能不能进去,其实并不重要,最为关键的是缭绕的云雾,仿佛是天宫置于人间,维持神女的身份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而且里头的东西一应俱全,压根不需要诸萦思虑,还有许多小纸人帮诸萦受时被褥,忙活的十分欢乐。 诸萦很快就入睡了,睡梦中似乎还能嗅到被褥上日光的香气,这是小纸人们白日特意晒的被褥。 尽管诸萦已经不再惧怕寒暑,但她此刻依旧觉得心中微暖,身体放松,睡在自己熟悉的土地之上,自然分外舒适。 直至天明,诸萦起身洗漱,而后悠闲的用着朝食,是小纸人们一大早就再荒野采集到的野菜和果子,加上殿宇内储藏的粮食做成的。 她慢慢的用完后,便准备瞬移到热闹的城池,打探一番。 但就在诸萦换好衣物,使用瞬移技能准备瞬移的时候,才突然发觉不对。 她使用的瞬移技能时,会在脑海中浮现地图,依照诸萦的心意变换大小,她刚刚兴致一起,欲要前往宋国,可从前宋国硕大的版图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陈国二字。 就连王畿,原本热闹熙攘,应当有许多不断移动的红点子的地方,也变做虚无一片,成了废墟,诸萦没有找到任何一个代表活人的红点。 她震惊不已,甚至难以相信,那么大的一个城池,怎么会凭空消失,即便是迁都,也不该如此。 她离去的这些年,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第118章 诸萦将脑海中展现的地图翻遍了,也寻不到宋国的版图,哪怕是偏远的夷族领土,她也认真的瞧过去。 但什么都没有,诸萦的直觉没由来的感觉到恐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应当如何做,明明宋国不该如此早便被覆灭的。 尽管诸萦不知道这个世间的历史,但相似的文明,铮鸣它们的轨迹也应当相似,各国对峙的年月绝不该如此短暂,宋国也不该如此短寿。 在诸萦方才寻找宋国时,不可避免的看见其他诸侯国的版图,在诸萦脑海中浮现的地图,能非常明显的令人发觉不对,因为原先大大小小、林立在大诸侯国夹缝中的小国,已经悉数不见,就连原先的不少大诸侯国都失去了名字。 剩下的几个诸侯国,都是诸萦在十年前便已经听闻过的,十分强盛的诸侯国。 偌大的地图,全被这几个诸侯国所占据。 而其中版图最大,绵延最远的便是卫国,其次是陈国。 也使得诸萦在震惊失落,甚至于迷茫不知所措时,略微松了口气。 她从前很喜欢宋国,因为宋国民风开化,即便时庶民亦知礼数,故而诸萦从前最喜前去宋国王畿,体会宋国的民风。 但若论感情最深,却是卫国。 为了卫国,诸萦付出了诸多的心血,不说那些农具和医术,当初卫国遇见灾殃,诸萦便多次亲自出手相助。 诸萦穿越到这个时代,最先落在的便是卫国。后来,她假扮神女,卫国更是倾国之力供奉她。诸萦住着的摘星台,几乎是当世最为华美绝伦的高阁,虽然诸萦并不在意,但那些青铜器、可堪为世间珍宝的摆设,尽皆是卫国百姓庶民们的供奉。 还有卫国几乎座座城池都能见到的神女庙,误以不是卫国子民的虔诚之心。 她虽离去了十年,至少她曾庇护的这些人安然无恙。 不知出于怎样的心情,诸萦没有去其他地方,而是前往原本该是宋国王畿的地方。 原本热闹昌盛的街市,和在这个时代能称得上是建造极好的屋舍,悉数被毁,变做了荒野,只有无边无际的杂草,偶尔突起的断木残垣,虽然铺满了青苔,但仍能瞧出这里曾是一座多么繁华的城池。 诸萦望着这一切,心口不知不觉的钝痛起来。 原本造的如此完整的城池,若想要变做这般模样,不知当初曾经历过怎样的摧残。 而且,她虽然对宋王知之不深,但宋王藏在温言文弱的表象之下,是极为坚韧的心性,他一直都担负着宋国天子的重担,如若宋国遭难,连王畿都被攻破,那么依照诸萦对宋王的了解,宋王是绝不会苟活的。 她弯下身子,手抚摸着充斥青苔残垣,上面的断柱焦黑,意味着曾被大火灼烧。 攻破宋国的人,应当是先在城内掳掠,而后纵火烧城。 其实诸萦没有猜错,但陈国的将士并非一开始就烧城,毕竟这里曾经是宋王室的王畿,他们灭了宋国,在义理上就占了下风,自然不会明目张胆的烧城。 即便旁人不指责,恐怕陈王自己心中就过意不去。 但当初因为宋国多数人投水、自缢,又恰逢天气炎热,尸身腐败,使陈国的将士染上了瘟疫,就连陈国境内都悄无声息的染上。 陈王花了许多功夫才遏制住了,但为求去其根本,索性将王畿焚毁,以免有所遗漏。 此举也使陈王愈发遭人诟病,灭人都城便罢,宗庙亦毁,使宋国数百载的积蕴毁于一旦。 若按时人的做法,对于宋国这样的天子国,即便灭了人家,也应当在本国之内,寻一处上好的封邑,将其王族视作贵宾一般,好好善待,此谓二王三恪。 更莫说宋国与陈国本也没有世仇,不过是宋国有挑唆诸侯国连合伐陈的嫌疑,但对于这个时代的诸侯国而言,再寻常不过。 哪怕前几十年两国打得轰轰烈烈,或许两国共同的邻国兴起了,转头便握手言和,皆为姻亲,互相压制兴起的邻国,待对方没有了威胁,再撕毁姻亲。 莫说所娶的王后已生下了公子,便是联姻所生之子继位,反过头攻伐母国的也不再少数。 说到底,不过利益而已。 这便是这个时代的常态。 宋国虽然在某种程度上,算是惩戒报复了陈国,但也使得宋国宗庙全毁,再无一个大国应有的传承。所以后来宋国的臣子们,在余城再想推举一位宋王,以此抵抗陈国时,便少了底气。 有哪一大国,时没有宗庙传承的呢? 若是无,恐怕是被鬼神厌弃了。 或许是为了符合宗庙被毁,鬼神厌弃一说,新的宋王闹闹腾腾,不过月余,竟也就此被灭。 与宋王訾玢的气节风采不同,新宋王昏庸无能,明明已是大敌当前,却贪图享乐,且惧怕有人染指他的王位,肆意寻借口屠杀王族,耽于美色,无所作为。 明明登位前装得一副贤能自谨的模样,登位后便全变了。 如此一来,本就岌岌可危的宋国,自然将臣子的心尽数寒了。灭亡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只可惜了宋王訾玢苦心孤诣留下的臣子们,还期盼着宋国能继续绵延。 而后来继位的这位宋王,行径着实令人不耻,就连史官都剥夺了他宋王的称号,以善矫饰、昏聩无能来形容他。 真正被世人认可的宋王,乃是訾玢。 他亦被视作宋国的最后一人宋王,名副其实的天子,有天子之贤,亦有天子之节。 诸萦初初回来,尚不了解这一切,她只能感受到断壁残垣下的悲苦与凄凉,这是一种面对时光流逝、世事变幻的无奈与寂寥。 即便诸萦永远不会变老,永远都能维持这样的面容,是世人皆知的神女又能如何,世间的一切依然在悄悄的发生变动,是诸萦再如何努力,都无法改变的。 诸萦轻轻的抚摸那节焦黑的断木,不知不觉的落下眼泪,泪珠滴在断木上,溅开时便如同花绽放开来,但却只有短短的一瞬,很快就重归寂无。 诸萦沉浸在伤怀之中,她大抵能预知到宋王的死,甚至能感应到宋王的尸首应当也在这附近,但她却不知道宋王究竟在哪一处。 哪怕只有数面之缘,二人相见的缘分,以及宋王的情意,称一句故友,完全不为过。但诸萦却无法寻到宋王葬身的地方,送上些许祭品,连花都无法采撷。 她不无遗憾与悔恨的起身,略微失神的走在无边无际的荒野之中。 诸萦不知道的是,当她心念浮起的时候,原先她落泪的地方,悄无声息的长出了一簇小小的绿枝桠,它慢慢的延伸身子,渐渐的变大,在绿油油的荒野中,绽放出娇艳的花蕊。 哪怕荒野如此之大,也无法掩饰它的美丽,是独树一帜的美,因为数里之内,唯独这一簇花罢了。 可惜的是,在它破木而出的那一瞬,诸萦已经转过了身。 她不知道,其实她的心愿,早已在无声无息中悄然实现。 因为足够爱慕,哪怕是一丁点的遗憾,也不愿叫诸萦留下。但或许,阴差阳错成了注定。 诸萦静静的走在荒野之中,她没有普通人的疲惫,身体也不会流汗辛劳,她如今的身体,其实也不必进食,加上诸萦轻灵的身姿,她漠然的行走在天地之间,眼见太阳落下,圆月升起,又亲眼瞧见破晓的朝阳,炎热的日光。 一日,两日,三日…… 诸萦亦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她只是放空脑海,感受着周遭的一切,随意的行走。 但只要有足够的光阴,世间没有真正的无边无际,她到底还是瞧见了人迹。 稀稀疏疏的茅草屋,面容疲惫心酸的庶民,他们被永无止境的战争拖累,不知今昔,不敢闻明日,只盼着能活下去。 诸萦来到这个时代之后,在庶民们脸上,见过最多的是麻木。 因为大多庶民不经教化,难以明智,他们终日为了温饱奔波,习性总随着所居之处而变动。 若是侥幸能在宋国王畿出生,哪怕是庶民也大多知礼,面目稍有松快。若是能在齐国的都城出生,即便是庶民也易沾染商贾习性,盖因齐国商道昌盛,故而其间之人,分外重视钱财,性情喜爱逐利。 而远离都城与繁华之地的庶民,却站了绝大多数,他们整日里也不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盼着能温饱,鬼神莫要动怒,仅此而已。 时人的道德感或许不高,但大多生性淳朴,寻常人恐怕没有太多的狡诈。 但战争一起,对于原本淳朴本分的庶民而言,亦是灭顶之灾。 既有小吏不断地收取存粮,又有敌国的将士前来抢夺。战事一起,优势甚至不是因为将士们,而是那些战败、家破人亡的壮年男子,他们往往会成为流匪,打家劫舍,不但夺取粮食,还会杀人。 至少,就诸萦所见的庶民,这些并不算在边境居住的庶民们,也大多是一脸疲惫痛苦,不少人的身上还有伤口,有的人被砍去了手,有的人脸上身上全是伤痕,不一而足。 就连那些破旧的茅草屋,本就稀稀疏疏了,可还是十室九空。 比诸萦原先待着的无边无际,充满寂寥的荒野,还多了刺人骨髓的绝望,是死亡的哀恸。 诸萦望着这一切,不由升起了悲哀与迷茫,她离去了十年,为什么眼前见到的一切,已经和过去有了如此大的差异。 她曾经妄想国,自己只要令民生安乐就够了,她可以运用自己在现代见过的一切知识,她也不会插手这里的权利罔替,因为一个时代自有一个时代的规律。 可是时至今日,她开始怀疑,自己当初想的那些真的对吗? 就在诸萦面上露出苦笑的时候,崎岖不平的小道,自远处传来马蹄的声响,震得两端的杂草微颤。 第119章 一瞬,两瞬,马蹄的震动声愈发大了起来,旁侧的林子惊起一群群鸟。 诸萦的目力极好,她一眼便能望见,来的人并非各国将士,因为他们身上穿的几乎可以称是杂乱无章,有人穿着竹甲,有人胡乱用麻绳编织了一番就穿在身上。 他们用的兵器也是参差不齐,有的人用的甚至是含有青铜的农具。 但是这些人,明显已经杀过人,他们几乎每一个都眼珠浑浊,看见前方的村落,满脸的兴奋狰狞。 诸萦可以断定,这些人就是因为战事而凝聚起来,四处作恶的流匪。而且就诸萦粗略一扫,他们人数众多,至少有上千人,因为单单拥有马匹的人就不在少数。 马不论在何时,只要在中原地带,几乎都是珍贵的。 所以诸萦可以推断出,这些流匪良莠不齐,应当是什么人都愿意收入麾下,且成了气候,作恶已久。 随着他们渐渐逼近,就连普通的庶民都能瞧见他们的踪影。 于是,原本还算安宁的村落,一下子喧闹起来,众人慌忙冲回自己的屋子,抢着取出一些赖以活命的钱币或是一小袋粮食,而后慌忙想要逃走。 也有人顾不得这许多,握紧妻女的手就朝山林奔逃。 诸萦反倒像是一个无知无觉的人,和周遭的喧闹格格不入。 原本扛着两小袋粮种,满脸着急准备逃命的老妪,在看到诸萦之后,忍不住停了停,招呼诸萦道:“姑娘,别楞神了,快些逃吧!” 诸萦转过头,神情中有着不符合危急情形的冷静,她看着老妪,轻轻摇头,“不必,我不惧。” 老妪却只当诸萦吓懵了,说的傻话,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家,怎么可能会不惧怕穷凶极恶的流匪呢? 老妪原本不是孤身一人,但这些年兵荒马乱,原先的家人不是被强行征走从军去了,就是死在流匪的刀下,她有一个和诸萦年纪相仿的孙女,就是被贼人掳走的,至今也没有消息。 若是其他人,老妪或许便不管了,可瞧见诸萦和她被掳走的孙女一个年纪,免不了动了恻隐之心。 她悲苦的脸上沟壑纵横,因为叹气而使得细纹皱在一块,愈发显得衰老。 “别管有什么事,如今逃命要紧!”老妪拉住诸萦的手腕,她虽然年迈,腰背也已佝偻,但手上却很有力气,握住诸萦的手腕时,仿佛是一位长者对后辈深沉的担忧与关爱,并不曾伤到诸萦。 诸萦一时不察,竟也随着老妪的动作向前倾了倾。 诸萦望见老妪着急的脸,还有她抗在肩上,紧紧攥着的粮食布袋,布袋上也打了数个补丁,足以见得老妪过的有多清贫,她连腿都是弯的,几乎可以称作步履蹒跚。 可即便如此,老妪也没有丢下诸萦,自顾自的逃命,思及此,诸萦一时间失去了言语。 乱世对权贵而言,不过是新的时机,得以雄踞。覆灭对于一个王朝而言,也犹如日月更替,虽然不免让人唏嘘,但仍是常理。 可唯独对于庶民,是灭顶之灾,他们淳朴本分,勤勤恳恳,只求活着,但连年的兵祸却剥夺了他们唯一的渴望。 纵使百般小心,或许一个不察,也就丧了性命。 她先前却还妄想着只需将益于民生的一切做出来,再慢慢传于天下的百姓庶民,他们的日子也会一天天好起来。 但终究是诸萦妄想了,只要一日不能使天下一统,那么就会有数不尽的流匪和趁机兴风作浪的人,食到苦果的也不会是那些高门大户的权贵,仅仅只是这些处于最底层的庶民们。 诸萦只是希望他们可以安居乐业罢了,但却显得如此艰难。 她没有对桓珩等人时的故弄玄虚,而是对老妪直言,“您知晓诸天之上尽是鬼神吗?” 老妪不知道诸萦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偏偏她怎么也拽不动诸萦,只好应了下来,涉及鬼神之事,老妪也不敢胡言乱语,“如何不知,山林湖泊,鬼神无处不在。” 诸萦听了老妪的话,面色沉静的点了点头,“故而,鬼神绝不会令天下庶民再遭乱世之难。” “这?”老妪一时发懵,她虽不知诸萦的来历,可诸萦说起话来颇有章法,即便不解其意,但老妪活了许多年,较常人更为信仰鬼神,竟对诸萦生出敬畏之心,她亦不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而在二人拉扯之时,流匪已经驾马到了近前,虽然这些庶民们早被吓得四散逃走,但流匪们并不以为意,就凭庶民们的两条腿能跑到哪去,更何况他们有这么多人。 但是在他们准备如往昔一般,散开去追逃走的庶民们时,却被诸萦吸引了视线。 诸萦虽然换了身衣裳,将自己变做寻常女子的模样,但她白净的肌肤,应对万物的沉静,却是庶民出身的女子身上少有的。 哪怕容貌显不出,可通身的气度,硬生生为诸萦增添了不少颜色。 流匪们虽然沿途打家劫舍,也曾抢了些小吏,或是落寞贵族的女儿上山,但这方土地就这么大,能被搜刮的小城早就搜刮干净了,剩下的几座城皆是固若金汤,莫说他们了,便是其他诸侯国的正经军队前去,一两个月也是攻不下来的。 故而,在瞧清楚诸萦容貌之时,为首的流匪就起了兴趣。 他生得五大三粗,下巴的胡子粗粝,肚子挺得老大,脸上的肤色虽然暗黄,但眼底青黑,显然是惯常寻欢作乐的人物。 偏偏他目光嗜杀,恐怕不止好色,手上还沾了不少人血。 他一见着诸萦,就开口调笑,“好俊的小娘子,哈哈哈哈,正好某的床榻上缺了个人,小娘子不如做某的妾室,定然衣食无忧,日后不必受苦,如何?” 他虽然是询问的语气,但话里话外压根没把诸萦当人看,仿佛只是准备抢个物件回去,就连眼神也极为不规矩,上上下下的将诸萦扫了一遍,目光不堪至极。 原本站在诸萦身旁的老妪,此时已是后悔无比,早知如此,她便应该拉着诸萦赶紧逃,如今被流匪围住,不仅她的性命不保,就连诸萦恐怕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老妪已经年迈,她不觉得自己少活个三两年有什么可惜的,但念及诸萦将会面对的一切,老妪就忍不住后悔,她想着自己横竖要死,至少也得为年轻的诸萦求一条活路, 虽然知道无用,但老妪还是忍不住开口,想要求一求这些人,说不准这里头的流匪,有那么一个存点良心呢? 但就在老妪准备开口时,诸萦先她一步,只见诸萦丝毫不因对方污言秽语而气愤脸红,诸萦用极为冷淡漠然的声音,注视着这群人,一字一句的慢慢说道:“亵渎神明,此为死罪。” 流匪首领既然能率领这么多人,在乱世里左右逢源,好好的活下来还不断壮大,自然不是只知晓美色与杀人的蠢货,他看见这样气势的诸萦,下意识的生出些不安。 也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敢独自面对穷凶极恶的流匪,她一定是留有后手。 流匪首领被诸萦的气势所迫,反而忽视了诸萦所说的话,又或许是逃避,寻常人怎么可能想象的到自己面前或许站着一位神明。 而就在流匪首领自觉不安时,天空异象突起,原本还极为晴朗,不见半点云朵的天空,在一瞬间乌云密布,风云交汇,不断变动。 随之而来的,是响彻人心的轰鸣声,无数条雷电在天边闪现,让这群作恶多端的人,下意识的心间一颤。 呼啸的风吹起了诸萦了头发,让她看起来多了些神鬼莫测的玄奥。 诸萦仍旧是那副淡然的神情,就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眼前不断抬起马蹄,略显焦躁的人群也影响不了她分毫,或者说,她的眼里压根就没有这些人。 只见诸萦微微抬手,目光依旧平静的注视着他们,“天罚,惩!” 随着诸萦的一个惩字,她的手腕一翻,无数条雷电自天空径直落下,为首的一条雷电甚至是紫色的,也比其他的雷电更带了恐怖的威压。 紫色的雷电直直落在了流匪首领的头上,从他的天灵盖劈下。 流匪首领明明想躲,但在紫色天雷的威压下,压根动弹不得。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天雷劈在自己的身上,却无法逃脱,就如同那些曾被他无情杀害的庶民,还有被他折磨糟践的女子们一样。 天雷的落下明明是极快的,从在天空闪烁,再到这些人的身上,明明只是须臾,但落在他们的眼里,却极慢极慢,他们能清晰的感到自己的恐惧,还有天雷是如何慢慢逼近自己,以及越来越恐怖的压制。 凡是双手沾染过鲜血的人,都无法逃过天雷的惩戒,但流匪首领受到的痛苦却最深、最为可怖,这是直击灵魂的疼痛。 而这,是他方才渎神的惩罚。 带到天雷劈下,痛苦的哀嚎之后,天地间刹然风淡云轻,原先密布的乌云,就如同它们来时那样,离去的也十分迅疾。 诸萦早在刚刚雷罚降下的一瞬,就恢复了真实样貌,她身上的衣裳,也在一瞬间换作了她在卫国参加祭祀之礼时的衣裳。 如流水般潋滟的蓝色衣裳,浅蓝的额黄,衬得诸萦如真正高高在上的神明一般,睥睨众生,予以众生关怀,却又淡漠无情。 等到雷罚消散之时,诸萦的真身便也毫无遮挡的显露在众人面前。 其实,比起飘立在晴朗天空之下的诸萦,她方才面色漠然的伫立在昏暗可怖的雷电之下时,更有神明的威压与恐怖。 因为真正的神明并不仅仅是心怀慈悲,欲要使众生安居乐业,他们更握着天下人的生杀大权。当凡人遇上神明,在神明眼中,他们未必比蝼蚁好些。 这才是天下间,无论君王贵族,还是小吏庶民都对鬼神如崇敬惧怕的缘故。 而诸萦,其实也拥有这样的能力。 雷罚并非诸萦的技能,而是她在游戏背包中寻到的道具。它原本只是个蓝色的光球,但在被诸萦取出来时,便自觉的融入诸萦的体内。 如同它的名字一般,拥有它的人,就有了天罚的能力。 因为是天罚,诸萦后来发现,她甚至沾染了天地的威势,有了真言之力,虽然诸萦不能做到言出法随,但诸萦偶尔会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一些话,最后会变成自然法则,影响天地万物。 但这些大抵是无形的,可天罚却实实在在,做不得伪。 天罚便是能引来雷电,对有罪之人,依照他们所犯的罪孽惩戒。 方才虽有数不清的雷电降下,但每一条雷电,都毫无差错的落在它们该惩罚的人身上。 手沾鲜血者,死。 □□掳掠者,死。 肆意玩弄者,死。 …… 而那些虽有过错,但罪不至死的人,天罚也绝不会盲目将其劈死,他们只会感受到与过错相符的痛苦,却不会轻易死去。 而曾经砍人手脚者,经天雷惩戒后,他们的手脚也会就此作废。 故而,当雷电消失时,地上并不仅仅只有被雷电劈的湮灭的飞灰,还有一群哀嚎打滚,手脚双眼作废的人。 而这些,都是诸萦的惩戒。 方才还敢拉着诸萦逃跑的老妪,此刻已是痛哭流涕,她不像那群流匪一般,是因为恐惧与疼痛,老妪是喜悦与崇敬的哭泣。 当初诸萦在时,只恐惊扰了诸萦,诸侯们虽然仍有些小打小闹,但一直不曾动真格的,也使得庶民们过的较往日更安宁祥和些。 他们并不会知晓诸侯们的打算,但都听过诸萦神女的名字,自然而然的归功于诸萦。 因为有神女降世,故而带来了宁静。而在诸萦离去后不久,战争就越来越多,庶民们的日子也越来越不好过。 在这些曾知晓诸萦神女存在的庶民眼中,诸萦便是能带来安宁和乐的神女,战乱越是频繁,他们便越是渴望诸萦神女有朝一日能记起凡间的他们,再一次带来和平与安宁。 诸萦如今虽未直言自己的名字,但她的衣裳容貌,早已传唱至天下,无人不晓。即便是祭礼之上,关于诸萦的巫乐与颂歌,也绝不可少。 而原本在四处逃跑藏匿的庶民们,大多也遥遥望见了这一处的动静,毫无疑问,他们都和老妪一般,朝着诸萦的方向跪拜,口中念念有词,几乎无人不是痛哭流涕。 他们怎能不伤怀呢? 神明弃之而去,此后便是无尽的战争与哀恸,无人可以逃离。 他们无时无刻不恳求天下太平,恳求诸萦重新回到凡间,带来真正的天下太平。 诸萦看着底下虔诚叩拜的人,原先的迷茫之心,悉数消失。 她不仅仅是诸萦,更是神女,尽管一开始是为了能在这个陌生的时代,好好活下去,但后来,她有了游戏背包,能力渐渐强盛,真正拥有了神女该有的能力。 而她,也享受着天下万民的供奉,她的庙宇遍布诸侯国,并不仅仅是在卫国。 枉费她曾经还有着不插手天下兴亡,只带来这个时代所没有的技术,来默默造福庶民们的念头。 若想要真正的造福天下,便只能从诸侯国的兴亡插手。否则,不论诸萦带来了什么,哪怕是产量再高的粮食,再超越时代的技术,也没有分毫作用。 她不准备再沉溺在所谓的孤独迷茫之中,而是尽心竭力,真正的让天下黔首安居乐业,此后永享太平,海晏河清。 诸萦既然做出了决定,自然也不会再逃避。 只见诸萦高悬于半空之上,取出游戏背包的小纸人,信手一撒,小纸人们朝着各个方向飞去,又或是被诸萦瞬移到仅存的几个诸侯国的都城王宫之内。 有的出现在朝堂之上,有的出现在喧闹的街市之中,因为小纸人的身体极小,它们出现在各个角落,众人皆看不见它们,却能清清楚楚的听见诸萦透过小纸人传来的声音。 声音仿若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未必有多大声,却能清清楚楚的传入每一人的耳中,不论是正在嬉戏玩乐的贵族,还是辛苦劳作的农人,他们都能清楚的听见诸萦说了什么。 “吾乃诸萦,受天帝之命,降临人间,欲造福万民。 后受人皇感召,授吾农种,此后天下再无饿殍。 吾今归来,承天地之意,使天下一统。” 她的声音回响在天地之间,久久留有余韵,令人的脑海中升不起别的念头。 而在诸萦说完后,她的身影亦被放大,呈现在天边,所有人似乎都能望见诸萦高贵凛然的法相。 但他们有不敢望着太久,因为双目会有灼痛感,众人只当是不得亵渎神明,又敬畏的低下头来。 于是,天下间的各处,无数的庶民,尽皆虔诚跪下,他们不断的对诸萦跪拜叩首,凡是庶民,无不欢欣雀跃,对诸萦的重新归来而感到庆幸,以及发自内心的敬畏。 因为诸萦神女并未抛弃他们,她不但没有抛弃他们,甚至带回了能使天下人温饱的粮种,而诸萦更是许诺会插手天下的兴亡,令天下太平。 这是何等的好事啊! 一时间,无数处的跪拜声重合,天南地北都充斥着因诸萦而响起的啜泣声。 而诸萦在说这话的时候,桓珩原本正听臣子们的上奏。 当桓珩听见熟悉的声音时,明明已年过而立,心性极为深重,但还是忍不住发愣,就如同被人定住了一般。 他甚至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对于桓珩而言,他等了诸萦已经整整十年。 他不怕等,他就怕当诸萦有朝一日想要再来凡间时,他已经化作尘土,再也见不到她。 这么多年了,桓珩终于再一次听见了诸萦的声音,她终究是归来了,重新归来凡尘。 也许诸萦的确是承天地之命,教化天下黔黎,而他的性命虽会随着时光而流逝,但天下间的更迭却不会,永远都有新的君王。 他死了,也会有季珩、王珩,数之不尽的人,心甘情愿的为诸萦行事,教化天下。 所以桓珩才会如此殚精竭虑,几乎耗费全部心神,想要在有生之年使天下尽归卫土。来日诸萦重新至凡间时,或许能因此而感叹一句,桓珩二字也能短暂的停留在诸萦的思绪中。 对于桓珩而言,如此便足矣了。 但令桓珩心喜的是,诸萦并未过上数百年才重新降临人世,他终究还是等到了诸萦。 而诸萦亦是因为受人皇感召,回天上取农种了。 也是,天上一日,凡间一年,或许她觉得困顿了,不小心睡了一觉,待醒来之时,凡间已过去了十年。 但不管怎么样都好,只要诸萦回来了就好。 桓珩不惧怕生死,但他怕自己再也见不到诸萦。 听闻诸萦的消息,一贯心有城府的桓珩,甚至不曾思考诸萦话中提及的天下一统,诸萦虽是如此说的,她曾经也的确待在卫国,但在鬼神眼中,诸侯国之间又有何分别。 故而,所谓助一诸侯国一统天下,但这一诸侯国未必会是卫国。 不论对任何一个诸侯国而言,若是有神女相助,哪怕原本是弱势,在诸萦的协助之下,恐怕也可以变做最为强盛的大国,莫说一统天下,便是将领土遍及海外又有何不可。 但平素一贯通透的桓珩丝毫没有思考到这一切,他整个人都无法动弹,只是沉浸在诸萦终于重回凡间一事,无法自拔。 哪怕诸萦的声音消失了,他也做不到如之前一般,冷静的权衡利弊,召集臣下商议该如何是好。 而底下因为听到诸萦的声音,一开始略显惊慌,而后就敬畏的朝门外跪拜的臣子们,他们在诸萦的身影消失后,也未能立刻起身。 但在许久之后,底下的几人难免目光交汇,余光落在了桓珩的身上。 可见桓珩这般情形,无人敢多言一句,只能小心翼翼的跪在地上。 毕竟他们谁也未曾见到桓珩如此失态,如今的桓珩已不是过去无所依靠的可怜公子,他手握卫国的大权,蚕食了诸侯国将近五分之三的土地,在桓珩有生之年,统一天下,其实未必是难事。 若是诸萦不出现的话,也许再过十余年,桓珩就能做到。 而后,他将开创一个亘古未有的伟大朝代。 即便是宋国也比拟不上的朝代。 因为桓珩这些年不但在吞并周遭的诸侯国,他甚至与那些蛮夷作战,扫清所有觊觎卫国领土的部族与国家。 在宋文王时就已经存在,并且从无间断骚扰宋国的蛮夷,大多被桓珩吞并。 原本桓珩只是为了扫清卫国他日攻伐天下的障碍,所以将临近卫国的蛮夷悉数清扫干净。 但后来,桓珩吞并其他诸侯国之后,若是那些诸侯国靠近其他蛮夷的领土,桓珩势必也是要将其一起收入版图之中,若是不成,便诛灭。 或许这就是君王的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也是独属于霸主才有的,对麾下领土的独占之心。 而明明是对领土锱铢必较的人,甚至容不得他人侵扰边境,哪怕是新攻占得到的领土,也决不许任何人染指的君主脾性,但在面对诸萦神女或许会扶持其他诸侯国,一统天下时,竟不见桓珩因此着急,命他们商议出个对策结果。 不仅如此,桓珩甚至独自一人坐在那,心神不属,很明显,桓珩压根就没有在思考此事,他仅仅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甚至于,有些心思敏锐的臣子,还能察觉出桓珩在出神之际,心情隐约是喜悦的。 但也的确如此,桓珩知道诸萦回到凡间后,先是不敢置信,而后便生出无边欢喜。这份欢喜庆幸,远远超过了对统一天下的渴望。 作为一个君主,桓珩自然拥有统一天下的愿景。 天下这么多诸侯,即便是一个领土再狭小的诸侯,在面对有朝一日能一统天下这件事时,也定然是按捺不住的渴望与兴奋。 让辖下的领土更多,使祖宗宗庙能永受祭祀,这几乎使这个时代中任何一人都刻在骨子里的渴望。 但这份渴望,对于桓珩而言远不及对诸萦的爱慕。 他原先就只是镇守在边关的落魄将军,不过是徒有公子的身份罢了,他原先上头还有身为嫡长公子的兄长,不论是王位还是好的封邑,都轮不上桓珩。 桓珩对权利也没有那么重的欲望,他甚至更为享受在沙场浴血奋战,保家卫国的感觉。 纵使边关黄沙起,也好过王宫内的尔虞我诈。 但这一切,从诸萦在桓珩险些战死沙场之际,救下他开始就变得不同了。 桓珩当初,其实不能说是险些战死沙场,他原本是死了的,他的心口被长枪贯穿,身上是无数的箭,他的呼吸甚至都已经停止了。 桓珩甚至能记得当初那种感觉,意识混沌,他几乎已经是死去,只遗留了最后一点意识。 但或许将死之人的五感都会变得分外灵敏,所以桓珩能清晰的感受到诸萦的到来,还有诸萦施法救人时,粉白花瓣散发的香气,它仿佛能治愈人心,融入骨髓。 桓珩当时就在想,自己是否已经死了,但并没有,他未能去往传说中收纳魂魄的地方,也没有见过卫国巫乐中传颂的割取凡人魂魄的少司命。 但他的的确确是见到了神女,那便是诸萦。 诸萦施的法很快就治愈了桓珩,对于诸萦而言,或许不过是些许时辰,但对于桓珩而言,他能清晰的感受到身体的每一点变化,他原本破损的心脏被复原,身上断掉的经脉还有伤口,都在一点点愈合。 桓珩能非常清晰的感受到这个过程,对于桓珩而言,他当初的确是死了,之后的生命,其实不过是重生。 但桓珩未曾对任何人吐露。 而在桓珩重新活过来的第一瞬,他睁开了眼睛,看到的就是诸萦,一个身着绚丽衣裳,目光中含有对这个天下都十分好奇的貌美女子。 她仿佛没有见过这一切,眼中最开始是惊奇,后来就归于平静。 对于桓珩从前坎坷而不堪的一生中,诸萦是那个尸横遍野的战场上,见到的唯一不同的人。 她身上有与众不同的光亮。 就仿佛世间皆是灰暗,唯独诸萦不论是一颦一笑,一动一静,都是灵动,兼具颜色的。 桓珩在见到诸萦的第一眼便知道,自己接下来的生命是为了她而活着。 后来,桓珩费劲一切心神,只为了能靠近诸萦。 其实桓珩不是不懂得如和讨好卫王,如何通往权利的巅峰,他更多的是不愿意如此,他只想离开王宫,那个充满尔虞我诈,无法容得下半点情谊的地方。 他宁可待在荒凉的边关,这里的一切,更能令桓珩感到快乐。 但后来,桓珩心甘情愿的回到了王宫。 在王宫之中,桓珩变得同从前不同,仿佛所有人期待的模样,谦卑自持,稳重可信。 或许是因缘际会,他的嫡长兄长死了,于是桓珩拥有了向上一步的机会。 后来,他也学着礼贤下士,一步一步的向上攀登,终于成功的夺得了卫王的青睐,臣子们的信赖。 对于桓珩而言,这一切其实不算特别的难。 即便放弃王位与唾手可得的天下又能如何,对桓珩而言,这一切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诸萦。 作者有话说: 错别字有点多,明天再改_(:з」∠)_ 第120章 卫国的臣子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王宫的,但对于他们而言,却着实心情忐忑。 神女诸萦的出现,意味着卫国要么就走向极致的繁荣,要么只能沦为别人的附庸,彻底失去卫国的名字。 但没有人敢揣测神意,卫国究竟会迎来什么。 若是卫国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他们这些臣子的来日,亦不会有如今的风光与意气。 有些人是为了家族的荣光,有些人则是为了心中的抱负。 若是来日因为助益雄主,使天下统一,创下亘古未有的伟大朝代,而他们的名字也将会被载入史书,供后人观瞻,便连他们的子孙也会有荣与焉。 只需向旁人提及他们的名字,便能受到他人的另眼相待。 可若是卫国不得不被迫覆灭,即便他们再惊才绝艳,做了再多的功绩,恐怕都会被人遗忘。 因而,所有臣子都是皱着眉头,满脸烦忧的各自归去。 不拘是卫国,其它诸侯国也大抵如此。 除了有些诸侯,自觉承天之幸,必定会被神灵钟爱,反而在内心深处生出了些隐秘的愉悦。毕竟,依照卫国那么猛的势头,吞并起他们的国家,恐怕无非是时日问题了。 倒不如期盼诸萦能对他们另眼相待,从而帮他们将天下尽归囊中。 然而,他们只能迎来更深的失望。 诸萦自然不会因为桓珩同她见过更多次,情谊更深,就贸然选择桓珩。她定然是好好的选出,真正能有益于天下百姓的君主。 如今剩下的诸侯国并不多,君主自然也不多。 诸萦原本惩戒过那些流匪之后,就施展技能将原先想要帮她的老妪扶起来。 她不知道能为老妪做些什么,索性为老妪施加了治愈术,帮她消去身上的暗疾,以及年老后生出的病痛。 诸萦想了想,取回一只小纸人,令小纸人跟在老妪的身后,若是老妪有甚需求,或是遇见了难事,皆可以帮她。 不论诸萦是否有能力惩罚这些流匪,但先前是这个年迈体衰的老妪,不顾性命之危,欲要帮诸萦。即便是流匪到了眼前,老妪也没有抛下诸萦逃走。 和那些知晓诸萦身份的人不同,老妪压根不知晓诸萦可以护住她们。 这份情义,诸萦又怎会全然忽略。 她知道老妪如今是孤身一人,老妪的亲人不是失散,便是死在了兵祸与饥荒之中。 诸萦会想法子帮老妪寻回失散的亲人,若是她们尚且还在世的话。 若真的没有一人存活,诸萦也会想办法让老妪过得好一些。至少有小纸人陪伴,不至于出事。 但就老妪这般腰背佝偻,双眼发花,腿脚不便,却仍要独自一人辛苦过活的模样,却叫诸萦不由深思。 天下遭逢战乱之人何其多,又岂会只有老妪一人孤苦。 她如今因缘际会决意照顾老妪,那么其他年迈,又尽失亲人的老人,又该如何是好? 任凭他们孤苦无依,自生自灭不成? 诸萦思虑事宜,早不像从前那般狭隘。或许是因为身份的转变,诸萦对待事物,以从一人一物,变做天下人,天下物。 又或者说,这便是胸襟,达者兼济天下的胸襟。 在诸萦心思转换间,便有了该如何顾及所有因战乱而孤苦无依的老者法子,不仅是年迈的人,还有那些幼儿,失去父母亲族的庇佑,也只能死于饥寒,或是被人诱拐为奴。 诸萦既然下定决心,自然会思虑周全。 她只是在心间浮起这些念头,面上却并无异色。 诸萦也没有立即离去,她身上还带有方才惩戒流匪时的冷肃,但当诸萦望见老妪时,眉眼柔和清浅,满是对众生的仁慈宽容,让人见之即亲,不自觉想落泪。 她道:“吾乃神女诸萦,汝今日之善心,他日必有回应。” 说完,诸萦的脸上浮起微笑,眸光温和,有悲悯世人的仁爱。此时此刻的模样,和诸萦方才对那些穷凶极恶的流匪,又是截然不同的。 鬼神难以揣测,凡尘之中,有万般面容,大抵便是如此。 而诸萦亦没有多加停留,霎时便消失在碧蓝的天空,再寻不到踪影,只留下额头叩地,对诸萦深深折服的庶民们。 诸萦其实并没有离去太远,而是瞬移到了村落附近的一座寂静无人的深山之中。 并非诸萦寻不到去处,而是她需要独自一人安静的思考。 诸萦方才将话放出去,不论是哪一个诸侯国的人,恐怕都期盼着她能降临,但诸萦必须在决定好要扶持谁为统一天下的君主后,才能离开此地。 因为她在离去十年,又放出如此言语后,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出现的契机与地方都相当重要。 诸萦没有耽搁时辰,她随意寻了块干净的空地,坐了下去,而后就拿出纸笔,细细的写上如今尚且还剩余的几个诸侯的名字。 大部分的人,诸萦都有所耳闻,至于在她离开之后才登位的人,诸萦虽然不了解,但无妨,她可以用其他的方法弄清楚。 只见诸萦将那些未曾听闻,或是不曾见过的诸侯的名字都用笔圈起来。 然后她就从游戏背包中取出一副卷轴。 卷轴看起来平平无奇,当诸萦摆开时,也不见得又多么长,但在卷轴的四周,却写满了威严古怪的文字,不属于天下任何一个诸侯国的文字,倒像是某种远古流传的铭文,其间蕴含着天地之力,肃穆威严,让人不敢冒犯。 而卷轴的中间却有大片空白,只见诸萦将手置于其上,双目紧闭,在脑海中默念圈中的诸侯的名字与身份,两息之后,明明该是纸质的卷轴,却有如流水一般起了波澜,渐渐的浮现烫金色的文字,这些文字则是诸萦熟悉的简体字。 出现的第一行便是诸萦方才默念的名字,蓟进,后面便是他的身份:蓟伯,蓟国君主,三十有二,性敦厚,软弱无见…… 竟将他的生平喜好,父母亲族,一一写下,甚至还有他曾做过的事情。 如他曾被幼弟欺辱,不敢声张。后来,其母为了国君之位诬陷幼弟,他明知真相,却又在他人的影响下,顺势为之。 若是诸萦想,只需随她的心念微动,就能将蓟进这些年,任何一日曾做过什么都浮现在卷轴之上。 但诸萦并不准备查探的如此细致,毕竟还有那么多诸侯,她大致阅览了一番,便换作其他人。 至于那些诸萦早就知道秉性的诸侯,她便没有翻阅卷轴。因为卷轴虽好,但却有使用的限制,一月之内,只可用上七次。诸萦在海外时便用去了三次,到了如今,她只能刚好将不熟悉的四个诸侯的生平看个清楚。 而在经过诸萦仔细的对比之后,她发现,真正适合统一天下的人,竟然是桓珩。 他没有陈王的独断残忍,没有齐王的昏聩好色,没有吴王的耽于外物,他几乎是最适合成为天下君主的人。 诸萦沉吟了一会儿,正如同她不会因为桓珩同她更为亲近就盲目选择桓珩一样,她也不会因为桓珩的亲近,就否决桓珩,认为他不是最合适的人选。 既然做出了决定,她亦没有继续耽搁。 她仍旧身着潋滟的浅蓝色衣裳,有东方既白的飘然,轻纱环绕,裙幅曳地,轻风拂过,上头隐有流光浮起,不知是用何等布料制成,宽大的袖摆随风晃动,飘然若仙。 而白皙柔润的额间,蓝色花钿,非但没有常见的婉约柔美,反而衬得她神情淡然,与凡尘俗世无半点牵绊。 如此妆扮,便犹如九天之上真正的神明,高高在上,难以攀附。 但对于诸萦而言,如此正好。 她方才从天宫归来,唯有这样的一身衣裙打扮,最符合在天庭度过数万年光阴的神女形容。 在诸萦心念迭起之时,她从深山瞬移到了卫王宫内,也到了桓珩面前。 当跪坐在案几前,无知无觉,不在意周遭一切的桓珩,心有所感抬首时,便恰好同诸萦的目光相撞。 两两相对,满室寂然。 似乎天地都为之一静,风呼啸的声响,枝叶飘摇时的哗哗声,甚至夏日的虫鸣蝉叫,都尽数消失。 只余下他们二人,一坐一立,一抬首一垂眸,毫无言语,却有似乎皆已道尽。 如同风吹拂起了平静的水面,惊起一池涟漪,间或还有轻盈的蜻蜓扰动。 诸萦微微一笑,目光柔和清浅,却是世间万物都不及的潋滟。 第121章 “许久未见,君愈发威仪。”她道。 桓珩看着诸萦卓然而立的出尘风姿,以及难得一笑而显得如同故友未见一般的盈盈模样,他也缓缓扬唇,声音极轻,“许久未见。” 若说是桓珩说与诸萦的回应,倒不如说,是他予以自己的回应,是他等了这么多年,终有回音的回应。 而后,桓珩没有逾越任何礼数,他同诸萦在时的无数次一样,缓缓起身,行至诸萦面前,缓缓而拜。 他的手伏在冰冷的地面,以一种从未曾有过的姿态,俯首臣服。 桓珩和过去早已不同,他掌握权势已久,身上积威甚重,卫国上下,少有敢拂逆他的人。唯独些自年少起就重用的心腹臣子,深知桓珩的脾性,绝不会因臣子的些许劝谏就将人诛灭,才敢不时的劝谏桓珩。 他已是能睥睨天下的君王了,威仪严肃。 可若是对上诸萦,似乎唾手可得的天下,与君王威严,都不甚重要。 问鼎天下又如何,怎能及得上诸萦。 年青而心怀野心的君王,眼中只倒影着神女缥缈出尘的身姿。 他维持着俯身而拜的姿势,声音一字一字,极为郑重的传出,“卫王桓珩,拜见神女。” 诸萦微微颔首,轻轻的“嗯”了一声,做出回应,然后便挥动衣袖,施展技能,一股无形的力量迫使桓珩不得不随之起身。 她没有占据桓珩的位子,就如同从前对待先卫王时一样,寻了一侧位置,随意坐下,但仪止端庄,和旁人相较,多了难以企及的尊贵。 诸萦既然来寻桓珩,为的自然就是先前昭告天下的助一诸侯国收揽天下。 所以诸萦,没有多加耽搁,她坐下之后,直言了方才之事。 “君可有意天下?” 桓珩没有隐瞒,他同样直言相告,“自然,珩意指天下已久。” 诸萦又问,“若能夺得天下,君当何以对天下万民?” 桓珩神情自然,眼中亦是镇定,并不因突如其来的询问而慌张,“天下既已归卫土,诸国之民,尽皆卫民,从宽从厚。 诸国昏庸,御民或严或庸,卫国则不尽然。纵使先时痛恨吾卫国,及至人人皆得私田,女子亦可入工坊,无论老幼尽皆温饱,所谓国恨,自然消殆。 至于诸侯宗室,远迁故土,四散天下,自构不成威胁。 贵族豪强,则至郢城,无权贵豪奢,珩便可遣下臣子,教化天下各地,时三年一换,不使其衍化为新的疴疾。” 诸萦颔首,对于桓珩所言,颇为认可。 他的每一句话,都极具条理与深远之意,可见是早有筹谋,且深思已久,否则不会如此完整。 但对于诸萦而言,尚且还不够,虽然桓珩已思虑到工坊,甚至还有普通的庶民女子们,可仍有局限,至少和诸萦所期望的还有偏差。 “不仅如此,老迈而年过花甲的孤寡之人,生无所依,应当安置。岁幼而失恃失怙,孤苦伶仃者,亦当抚养。 世家贵族垄断,并非一日之功。 庶民识字者少有,天下治理,终究仰赖贵族豪强。若欲平除此患,自当革其根本,设立学堂,使庶民亦可识字明理,以学识拔擢才士。 而女子亦可入学,普天之下,男女所擅之事各不相同,各司所长,亦是真正的相协互长。” 其实最后一句话,是诸萦的私心,若是不出意外,待天下统一之后,应当会真正的变作封建社会,并且是无可避免的。 虽然如今的女子地位甚高,但日后,便会渐渐演变,封建二字会将女子禁锢,使她们失去自由,沦为礼教的严苛产物。 诸萦只能尽力为她们争取,至少同样有识字掌权的机遇,来日便也不会那般任人宰割,毫无应对之力。 桓珩自诸萦数年前,在王宫内设立贵族女子的学堂之时,大抵就知晓诸萦有意为女子提高地位。 先前是贵族女子,待到众人渐渐接受后,庶民出身的女子同样也可以识字,受到的阻碍便不会那么大了。 至于诸萦先前所言的年老岁幼,桓珩也并无异议,经年战乱,十室九空,若是年岁正好的人,勉勉强强还能耕耘采摘度日,可对于老弱病残而言,即便在兵祸中侥幸活下,也无法度过太平后的日子。 桓珩既然对诸萦说了,天下万民一视同仁,自然不会有失偏颇,他虽对犯及律法的贵族与臣子一向严苛,但对于普通的庶民,其实颇为仁和。 至少桓珩从不因一己私欲,就大肆征召民夫,强迫他们修筑殿宇,即便因工事征召,亦会予以钱粮,不让人过分苛待。 如此一来,就已经胜过那些从不将庶民视作人看的诸侯们许多了。 这一点,也是诸萦选定桓珩的原因之一。 对于贵族与任职的臣子而言,桓珩显得有些严苛,过于威严,但对于庶民与怀有才德的人而言,桓珩无疑是最好的君主。 桓珩双手交叠,回道:“神女所言极是,理应如此。” 同聪明人说话,最为轻松,不需要多言,便能将事情处理清楚,这也是诸萦从前为何最喜欢通过桓珩行事,传达自己意思的原因之一。因为不用费力解释,而桓珩行事也极为妥帖。 及至此时,阔别多年的陌生感,似乎渐渐消失。 诸萦面上浮起浅笑,希望此后,她同桓珩一道,能真正使天下安定。 如此情形,却是天下大安的开端。 桓珩在见过诸萦之后,很快便恢复了以往勤于政事的势头,甚至比往昔更甚。 毕竟,从前仅仅有桓珩一人,纵使他心悦诸萦,可等待的却只是执念。如今诸萦近在眼前,他又有了对诸萦的承诺,在政事上的勤勉,兼职叫臣下们苦不堪言。 他们虽也有抱负,也盼望着被重用,但不意味着要因勤勉过度,早早猝死。如此英年早逝,绝非他们所愿。 可桓珩作为君主,尚且比他们更加用心,夜里的烛火三更不息,尽管再不情愿,他们也只能一同为卫国,为天下,辛勤不敢懈怠,一同将烛火燃至深夜。 卫国上下既然做足了准备,诸萦自然也不例外。 她期盼的是天下安宁,莫要再进行无休止的战乱,故而,若是能不发兵,就令余下的诸侯国归顺,自然是再适合不过。 对待卫国,抵抗姿态最为强硬的,便是陈国与齐国,至于吴越几国,不是甘为卫国驱使,便是一直小心谨慎,心存侥幸的左右观望。 诸萦独自一人坐在案几前,玉白的手随意摆弄着桌上的小铜炉,暗自思索。 其实不论是陈国,还是齐国,都并非无可攻破…… 作者有话说: 今天先更一章,明天康康能不能写粗长一点,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很快就要完结啦~ 然后就是,我可能要说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我问过编编了,现在不能再写一条感情线的番外,就算另外开一本写男二和女主的感情也不可以。 开头选定男主,后面就不能再有其他人物的感情戏。所以我可能写不了宋王和女主在一起的番外了,但可以单独安排宋王的番外,虽然他不能和女主在一起,但是我会在番外尽量给宋王一个好的结局。 还有就是,大家会不会想看一点点的女主现代番外。 第122章 诸萦浮起了念头,却仍旧有些犹豫,因为这个法子,或许对一些人而言,并不够公平。 陈王虽然将成雎逐出陈国,但成雎仍旧是陈国毫无争议的嫡长公子。若是成雎身居陈王之位,将陈国献给卫国,便能免去战乱,也属名正言顺。 诸萦知道,若是自己,甚至是桓珩寻了成雎,他纵使是千般不情愿,可困于他固执的君子秉性,也一定会应允的。 但诸萦正是不想如此,这般对成雎太过不公。 成雎对陈王心结以解,他不再怨恨,可同样也不愿再见陈王。贸然将成雎带至陈国,对成雎来说,便是重新回到过去的痛苦中。 诸萦有许多说辞来劝说成雎,但没有一样可以成为理直气壮伤害成雎的。 她将手中的铜炉赚了个圈,最终还是放下了这个念头。 这样于心有愧的事,她做不到。 既然陈国暂时耽搁,诸萦就只能从齐国入手,至于齐国到底应该如何实施,诸萦恐怕还是要亲眼看上一看,才能有所决断。 她瞬移到齐国王宫一处无人的偏僻之地,而后披上隐身的斗篷,在齐国王宫四处查探。 但诸萦没有在宫人的住处流连,她主要是想瞧一瞧昏聩好色,为了强夺儿媳,不惜把最为出色的儿子遣往边关,最后事情败露,人尽皆知,其子羞愧之下拔刀自刎的齐王。 能无耻到这个份上,着实少见,偏偏诸萦从前在卫国的祭祀之礼后,大宴天下诸侯,见着的是先齐王,也就是如今齐王之父。 故而,诸萦是未曾见过这位荒淫的君主的。 诸萦今日特意前来,为的就是能看清楚齐王究竟是不是如卷轴中记载的那般,以及如此昏聩的君王,底下该有多少臣子怨声载道。 也只有如此,才能真正在不起战事的情形下,是齐国归降。 等诸萦好不容易从宫人的口中听闻了齐王的寝宫,正准备前去时,却恰好瞧见了一个极为眼熟的人。 是她曾在宋国王畿的岐下之学有数面之缘的蔺尚。 诸萦先时只是觉得眼熟,毕竟过去了整整十年,蔺尚早已褪去原先的青涩稚嫩,也不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一说话就会磕磕绊绊的年轻学子了。 他趋于成熟,在与下属交谈时泰然自若,很是沉稳,想来这些年也经了不少历练。 也是,初相识时蔺尚是齐国的王孙,后来齐王薨逝,自然有公子继位。 依照蔺尚在齐国王宫的风光来看,继位的公子应当就是蔺尚的父亲了。多年前不受重用,背井离乡求学的落魄王孙,到了如今,身份已是水涨船高,成了有望争夺齐国王位的公子了。 或许并不只是公子,诸萦听见周围人对蔺尚的称呼,似乎他如今已被立做太子。 出于多年未见的熟悉感,还有诸萦内心的直觉,她下意识的跟上了蔺尚。她总觉得蔺尚应该在图谋些什么,且对他日齐国归降大有影响。 诸萦一直跟着蔺尚与数名臣属分别入了一处极为偏僻的院落,听到他们的密谋,诸萦才知晓自己的确没有白来。 原来,原先那位被夺去妻子,后又因齐王疑心而被逼自刎的公子,正是蔺尚一母同胞的亲兄长。 后来,齐王出于愧疚,以及对国中臣子们因此事而生的怨愤,为了安抚他们,他才立了蔺尚作为太子。 蔺尚自知身上的太子之位是如何得来,一直引以为耻,同齐王的关系并不亲近,只是加以顺服。 而齐王在继位后,更是荒淫无道,惹得齐国臣民怨声载道,苦不堪言。尤其是齐王这些年不遗余力的同陈国一道发兵,只为攻打卫国,丝毫不顾齐国国内已是民不聊生,不断征召将士,为了凑军粮,连庶民们来年的粮种都已被抢去。 若只是为了征战杀伐,也就罢了,偏偏齐王只是被陈国的使臣忽悠。而齐王又爱好奢靡,对外穷兵黩武,对内强征民夫修筑宫殿。 既有兄长之仇,又有万民之忧,蔺尚只能不断收揽贤才义士,妄图宫变,以免他日齐国彻底毁于齐王之手。 诸萦披着隐身斗篷,面对面的听完这群人商榷出来的计策,微微颔首,毕竟筹谋了那么久,也算严丝合缝。 最为关键的是,诸萦在这群臣子中见到了一位熟人。 是她才到这方世界,就遇到过的老道士。 当初她降临卫国,但郑国人并不相信,前来卫国的使臣,特意请来了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但世上并无真正的神仙,诸萦却有游戏技能,所以很轻易就揭穿了那老道的真实身份。 后来,老道有感于诸萦所言,摒弃自己一身装神弄鬼的把戏,转而前往其他诸侯国,意欲以自身的三寸不烂之舌,谋求地位。 诸萦没想到,原来老道士最后选的竟然是齐国,且看老道士的衣着打扮,还有座次,很显然,他混得十分好。 可令诸萦惊奇的是,老道士仍旧是原先装神弄鬼的打扮,看起来仙气飘然,不似凡人。 但诸萦自认为是有些了解蔺尚的,蔺尚纵使性格再如何变,也绝对不会和这些装神弄鬼的人来往。 诸萦是有真手段的人,但老道不是,来会就么些巴西,若真是游历天下、见多识广的人,有些恰好是能知晓这些把戏是怎么回事的。 而很不巧,蔺尚就是其中之一,诸萦曾经和蔺尚便聊过这些普通的装神弄鬼的把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故而,任何人都有可能被老道士忽悠,蔺尚却不会。 那么如此重要的密谋,为何蔺尚会放任老道士一同在此。 诸萦在心间慢慢浮起了一个念头,除非老道士本就是按蔺尚的吩咐做事,老道士的装神弄鬼不是为了糊弄蔺尚,而是为了齐王。 毕竟齐王昏聩,年岁又渐大,为了保命,很有可能会偏信神鬼之言。 害人,有什么比丹方要来的无声无息。 虽然诸萦并不愿意相信蔺尚会从说话都结结巴巴,满是赤子之心的少年变做这般模样,但她不得不多想一些。 但或许蔺尚没有真正想害齐王的性命,否则只需命老道士不断加大丹药中的毒性,齐王自然便能死去,身为太子的蔺尚,也可以名正言顺的成为齐王,何至于费此功夫。 想来,老道士蛰伏在齐王身侧,只是为了获得宠信,也好监测其一举一动。 诸萦没有立即回回国,接下来的数日,她都在蔺尚他们的周围,暗中出手相助,一直到蔺尚兵变成功,真的迫使齐王退位,不得不屈居于王宫之内。 等到诸事皆定时,诸萦从游戏背包中取出‘绿杨阴’进入老道士的梦境。 或者说,时诸萦自己编织了一个梦境,梦境中是诸萦曾在电视中所见过的飘渺仙宫,有身着彩裳的仙子,五色祥云,以及只能在传说中见到的瑞兽奇珍。 诸萦端坐在其上,而席位的两侧坐满了神仙,他们或是威严凛冽,或是慈眉善目,或是三头六臂令人惧怕,或是如神仙妃子温柔祥和。 在这样的阵仗之下,老道士又曾亲眼见过诸萦,一时间不免吓得两股兢兢。 他只瞥见诸萦的大概轮廓,很快就想起了上首坐着的究竟是谁,老道士甚至都不敢细瞧,唯恐冒犯,连忙跪下行礼。 诸萦却端坐在上首,声音沉静漠然的让老道士起身。 老道士起身后,仍旧低垂着头,连背都不敢直起,只觉得满殿皆是威压,让他胆战心惊。 诸萦自然不会寒暄问上一番,作为神明越是简洁才越不容易露陷。 于是,诸萦继续用飘渺出尘的声音,平静无波的继续说道:“日有阴晴,月有圆缺,天下分合,皆有其理。 今卫国气运已起,何必妄造杀孽。 蒲任,吾旨意以下,命汝劝谏齐王,来日可封功德。” 说完,诸萦就坐在上首,挥了挥手。 老道士只觉得身上被一股气流包围,很快就陷入无边的坠落之感。 他猛地蹬了一下脚,吓得全身一个激灵,老道士的眼睛径直就睁开了。 直到望见熟悉的床榻,老道士还在喘着粗气,久久不能平静。 他原想这或许是个梦,可一切都太过真实,让老道士不得不多想,就在他思索方才梦境之时,突然察觉到手有异物,伸手一摸,是一颗足有一整个手掌大的桃子。 老道士这才想起来,在被带至神女殿内之前,他是由一个小童引路的,路上有一桃林,童儿说是一位仙翁摘种的,虽不比王母的蟠桃来的历害,可对于凡人而言,若是吃下,也可百病全消,延年益寿。 童儿见老道士喜欢,毫不吝啬的摘了一颗送与他。 老道士本以为是梦,可看见床榻间的桃子,大抵就猜到自己果真前往天宫走了一遭。 此事可不得了,老道士不敢有半分耽搁,连忙起身入宫。 诸萦站在老道士的床边,看完这一切,不免点了点头。 梦境是诸萦编造的,桃子自然也是诸萦放的。但也的确不是普通的桃子,而是她从游戏背包取出的道具,确实有百病全消,延年益寿的能力。 诸萦站在原地,朝着齐国王宫的方向远远望去,目光沉静。 她在心里默默想到,只希望自己用的办法能够奏效,依照她的对蔺尚的了解,十余年的王位尊享,远不及天下庶民能安居乐业,平安和乐在他心中重要。 只希望蔺尚在经过十年分别,与那么多事情后,本性仍旧未变。 幸运的是,并没有令诸萦失望。 三日后,齐王昭告天下,归降卫国。 一时间,在天下间引起了轩然大波。 但令这些人惊讶的却远不止于此,因为第二日,陈王薨逝了,而继任陈王之位的,乃是被驱逐出陈国,原先的嫡长公子成雎。 而成雎前脚在灵前继位,后脚便以陈王的身份,一同昭告,陈国归降于卫国。 天下间,除了卫国最强大的两大诸侯国都降了,而齐陈两国,原先是负隅顽抗,抵抗卫国的主力。 如今两国皆降,余下的诸侯国既敌不过卫国的兵力,又被卫王桓珩许以厚利,无奈之下,纷纷投降。 于是,天下间再无四处割舍林立的诸侯国,普天之下,唯有卫土。 桓珩成了这天下唯一的主人。 后来,他又攻打夷族,将舆图上所能见到的所有土地,草原也好,荒漠也罢,悉数成为卫土。 他开创了一个极为伟大的王朝,使天下一统,书同文,车同轨,量同衡,行同伦。 而桓珩也允诺了当日对诸萦所言,召来当世大贤廉思老先生,教化天下庶民,凡是卫土所在,必有学堂。 庶民子弟亦可入学,不仅如此,及至后来,桓珩甚至允许女子入学,凡是女子能被选入学堂,亲眷受益,可予钱粮。 因为有诸萦坐镇,无人敢质疑,说些牝鸡司晨的蠢话。 故而,女子亦可入男子一般,为官指掌政事。 而卫国不但国土庞大,商贸亦是繁华。因为有诸萦带回来的粮种,寻常百姓不再轻易陷入灾荒,大多能温饱。 正是因此,卫国并不过分抑商,后来的郢城繁华喧闹为天下之最,夜无宵禁,灯市热闹。 商道繁盛,工坊自然也就开往天下各处,不论男女,皆可以此赚取钱币,风气开放,女子地位日渐升高。 而某些工坊,则只收揽身有残疾者,工钱如常,供起温饱起居。 后来,卫国的钱库愈发充裕,桓珩便下令,建造济慈堂,凡为失怙失恃的幼儿,失亲孤寡的老者,皆可入济慈堂,由天下供奉。 待到天下平定,庶民百姓们皆安居乐业,海晏河清,一派欣欣向荣之景后,诸萦神女又传桓珩造船之法。 后来,卫国的将士们,远渡重洋,开疆辟土,此方天地,无不插着卫国的旗帜,站着卫国的臣民。 世间一统,此为亘古未有! 而随着舆图上最后一块土地插上卫国玄色的威武旗帜之后,卫王桓珩,终究是抵不过岁月的侵袭,他卧于床榻之上,身上盖着薄被,听着将士传回的捷报,阖然闭目。 这位功勋卓著的伟大君王,终究是离世了。 但他带来的荣光却永远笼罩着这片天地,凡有人迹之处,无不归属卫土,无不尊仰卫朝的开国帝王桓珩。 而诸萦,更是成为这个世界的神话,她的庙宇遍布天下,关于她的事迹无人不晓。 她是天下人的神,凡有婴孩出身,必拜神女诸萦,若结两性之好,须得于诸萦庙前占卜,若入医道,必先跪拜神女诸萦,而若身死,则祈求神女诸萦带走亡故之人的魂魄。 无论生老病死,皆与神女诸萦相关。 而关于神女诸萦的传说却远不止于此…… 但所有人皆知晓,神女诸萦创下了无与伦比的繁华,授予天下最珍贵的粮种,与数不尽的良物造法,乃是当之无愧的天下之组,百业之师。 无人不敬,无人不仰。 即便千年后,卫王朝彻底覆灭,天下陷入新的分割,又不断分分合合,她的名字,依然被传唱,是最为源远流长,令人崇敬的神明。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 接下来就是写番外了,番外应该是不定时更新,暂定有宋王番外(不能和女主在一起)、桓珩番外、女主现代番外 (不按照固定顺序) 还有就是,非常非常感谢一直以来追文的读者小天使们,真的非常谢谢你们。 我更文的习惯不太好,总是断更,之前因为心态问题,差点心灰意冷弃坑,真的谢谢你们一直都在,我才能坚持下来。 之前我总是断更,对不起! 谢谢你们一直以来的陪伴,让我能把这本文写完,是因为大家的追更,读者小天使们的包容,才让我有更文的勇气。 我一直都在怀疑自己,觉得自己写的不好,总觉得自己崩文了(虽然到现在可能写的还是不太好),但因为有你们的鼓励,我才能坚持。 真的,非常非常谢谢! 这本正文完结了,希望我们下本还有机会能遇到,下次开文,我也会更有经验,尽量存稿发文,给大家好的阅读体验。 也祝愿所有的读者,在生活中能事事顺心,平安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