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做饭成了天师团宠》作者:河糖糕 文案: 童上言命不好,活了小半辈子一直很倒霉,直到遇上殷棠丰,人生180度大转弯,每天都被各种不科学刷新自己的三观。 开了一家命理工作室的殷棠丰,打小就是天才,符咒法术、打怪摆阵……所有技能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童上言被殷棠丰收留以后,自认为即将踏入玄学界的大门,结果——他从平平无奇打工仔,成了玄学界的……业余厨子…… 童上言每日一问:我做的饭菜真这么香? 蹭饭天师一号:小童再来一碗饭!什么?饭没有了?哪个饭桶抢了我的饭! 蹭饭天师二号:言言,明天咱们能吃麻辣香锅、水煮牛肉、宫保鸡丁、鱼香肉丝还有…… 蹭饭天师三号:放下那块茄子!说好了最后一块是我的! 殷棠丰优雅地夹起最后一块油焖茄子,问:刚才谁说这是他的茄子? 蹭饭众人摇头:没有……没有…… 童上言:…… 假装很严肃的指南 1、原名《三界全都求着我做饭》←装[哔—]有点过了,改了 2、表面高冷但可能突然暴躁的天师攻VS表面呆愣但可能突然精明的厨师受 3、所有玄学都是胡编乱造,什么都别信就对了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近水楼台 甜文 玄学 搜索关键字:主角:童上言 ┃ 配角:殷棠丰 ┃ 其它:架空!河式甜饼! 一句话简介:大型(饭菜)真香现场 立意: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从别人那里接收善意,也用善意回报对方。 第1章 01 工作 余安市是个多雨的城市,三月尤其喜欢下雨,有时一阵急雨,来去匆匆;有时连绵不绝,下个没完。 上午十点多,一辆轮胎沾满泥水的大巴缓缓靠站,背着双肩包的瘦高青年一个跨步下车,弯腰猫进车站并不宽敞的顶棚下,再次看一眼手机屏幕——老板还是没有回他消息。 童上言皱着眉头盯了一会儿手机屏幕,不死心地给老板拨电话,甜美的女音第N遍无情地告知他老板手机关机的事实。 这不正常,相当不正常。 作为一个工作狂,他老板从来二十四小时不关机,除了洗澡睡觉,手机从不离身——就这么一个人,居然已经整整二十二个小时没有处理各个工作群里的消息,并且还是关机失联状态,这叫童上言怎么能不担心? 当然,请不要误会,童上言担心的不是老板本人,而是他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饭碗—— 年方二十五的童上言,在大学毕业后的三年里,已经陆续换了十二份工作,前十一份工作,平均每份做不到三个月,失业理由包括但不限于:老板欠债跑路了、公司无理由裁员、被女上司骚扰不从后失业、被男客户暗示不从后公司劝退等。 目前这份,是童上言找到的第十二份工作,从入职算起已经七个月,是他做得最久、奇葩遭遇最少的一份,所以他一点都不希望这份工作和前十一份那样,突然某一天又双叒叕黄了! 忧心忡忡的青年抬头看一眼一点不见小的雨势,叹着气从背包里翻出雨伞撑开,默默走进大雨里。 他知道自己一直都很倒霉,从小到大,就不知道“幸运”两个字该怎么写…… 学校里有人打群架,他远远看见绕道走,结果还能被混战中飞出的石子儿磕破脑门;教导主任批评考试作弊学生,因为嘴瓢喊错名字,他被迫顶锅,被训了二十分钟;酒吧打工一定会碰上撒酒疯的客人;餐厅打工一定会遇上水泼渣男戏码,当然,最后被泼的永远是他这个服务生…… 诸如此类的事情,在童上言身上不胜枚举。 童上言自认已经练出一身铜皮铁骨钻石心,不论遇上再怎么倒霉的事情,都能稳住自己心态,鼓起为数不多的勇气面对现实。 这一次……最差不过再失业,没什么大不了的,没什么…… 从车站到公司大约十分钟脚程,童上言走得慢,顺便在脑子里把各种最坏的结果都预想一遍,觉得自己都能抗住之后,匆匆收好雨伞,抬脚走进公司所在的写字楼里。 写字楼是一栋有些年头的老建筑,统共三层,坐落在一条老商业街的末端,没有电梯,只能走楼梯。 公司在二楼最东面,三十多平米的房间,拢共四个工位,分别属于童上言、老板、老板娘,以及,老板娘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小李。 四个人支撑起一家销售农副产品的淘宝店铺,收入不好不坏,但也能负担起生活。 刚上二层,童上言远远看到自家公司门口站了两个男人,虽然知道被人找上门多半不是好事,但童上言还是硬着头皮走过去,一边走一边默默盘算对方的身份:是来要债的还是银行催账的?或者是搞出什么严重客诉,被人堵门了? 他控制着脸上的表情,假装若无其事要进公司,结果还没到门口,就被那两个男人拦下来盘问:“你做什么?来这个公司干嘛?” 童上言退了小半步,小声回答:“我是这个公司员工,出差、刚回来。”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其中皮肤黝黑那人马上问:“是不是叫童上言?” 童上言缓缓点头。 黑皮脸上现出一瞬间轻松,可又马上严肃起来:“昨天给你打过好几次电话,怎么没人接?” 童上言又退后小半步,绷紧身体,解释说:“出差在山里……信号不好。” 一周前,老板安排他到给店铺供货的山村里出差,原定三天的出差计划,结果因为连日下雨,山体滑坡,出村的路被堵住,导致童上言只能在村里待了一个礼拜。 山里信号本就差一点,他用了六年多的廉价手机更指望不上,接不到个把电话纯属正常表现。 对方为这种巧合无奈地摇头,他年纪比童上言大很多,见他说话实诚,表情坦然,态度缓和下来。 再加上童上言长得眉清目秀,一身气质干净无害,配上一双看起来无辜的大眼睛,黑皮不再严厉,解释说:“我们是派出所的,你们公司涉嫌诈骗,请跟我们去所里配合调查。” 说着,两人掏出证件举到童上言面前。 童上言瞪大双眼看着眼前的两本警察证,一口气没上来——这工作TM还是黄了! 几分钟后,作为遵纪守法好公民,童上言自觉主动跟着警察叔叔下楼,前往派出所配合警方调查案情,而警方在对他进行一系列询问和查证后,初步确认他没有参与到公司老板的诈骗案中。 一通折腾结束,已经是晚上七点多,童上言拿好自己的东西,在派出所大厅里遇上同样被带过来询问且无辜的小李。 小李见到他好像见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冲上来拉住他的手,哥长哥短叫个不停。 最后两人一起坐到附近的KFC里,点了两份套餐,囫囵吃过之后,开始交换信息。 小李虽然顶着老板娘远房亲戚的头衔,实际比童上言好不到哪里去,老板娘碍于亲戚情面才让他来上班,进公司才几个月,做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杂活儿。 他今天准时到公司上班,干了两个小时活儿,既不见老板也不见老板娘,反倒有穿着制服的警察叔叔上门要带他走。 小李对于被带进派出所这件事心有余悸,来KFC的路上已经反反复复叨叨了许多遍:“哥你不知道啊,今早俩制服过来敲公司门的时候,我腿都吓软了,还要我去派出所! 天知道我长这么大派出所大门在哪里都不知道,我敢随便跟他们走吗?可我不答应没用啊,他们一左一右架着我走,你想想这阵仗,我真差点尿裤子。” “我们没做坏事不心虚,问什么交代清楚就行。”童上言安慰他几句,又问了他在派出所的经历。 最后,结合自己和小李被询问的内容,以及从警察那儿打听到的消息,童上言大致推断出公司“涉嫌诈骗”的真相——老板和老板娘扯着公司的名义当幌子,骗了许多大爷大妈做“投资”,最后一分钱也没有回报给“投资人”。 大爷大妈们一看事情不对,联合起来报警,老板和老板娘可能是听到风声,连夜跑路,最后剩下一无所知的童上言和小李,就被带回派出所调查了。 让童上言庆幸的是,他的倒霉体质没有在派出所发挥作用,不然很可能他今天有机会享受一下什么叫牢狱之灾。 “童哥,咱们明天还上班吗?”小李此时比在派出所那会儿安心不少,脑子终于正常运作起来。 童上言看他一眼摇摇头,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根据他以往的倒霉经历,遇上这种事……就跟告诉他“你失业了”没两样。 小李见他不说话,也猜到公司八成不好了,悼念自己工作的同时又想起那点儿微薄薪酬:“那上个月的工资……还能拿到吗?” 童上言被他说得也心塞,上个月他们店铺业绩不错,按理说他能拿一笔提成呢,现在……显然也黄了。 他拍拍小李肩膀,站起身收拾随身物品,无奈地说:“今天先回家,休息两天,后面的事情……再说吧,有事儿咱们随时联系。” 小李蔫儿吧唧点点头,和童上言在KFC门口告别,各自回家。 童上言查过回家的路线,赶着乘上最后一班公交,坐在靠窗的位置看外面的雨。 这雨下了一整天,时大时小,就是没有停的迹象,一个礼拜没有回家,也不知道家里有没有渗水? 童上言住的地方在余安市老城区,那里有一片七十年代末建造的筒子楼,一直传闻要拆,但也一直没见拆掉半块砖。 自从新城区发展起来之后,不管本地人还是外来的,都喜欢到新城区发展,这些筒子楼渐渐变得不值钱,环境也越来越差,只有童上言这种两袖清风的租客,才会选在在那里落脚。 载着寥寥几个乘客的公交,穿过平福江,又摇晃了十来分钟,终于到了童上言住的片区。 公交车站到筒子楼不远,走过一段只有行人和自行车才能通过的小巷,拐个弯就能看见楼下那盏时明时暗的黄灯。 一想到马上就能回家洗澡睡觉,童上言的心情好转一点儿,他加快脚步爬上三楼,转过拐角,远远看到有人正从屋子里往走廊上扔东西,大件小件,零零碎碎,没有分类一股脑儿地往外扔。 晚上光线昏暗,楼梯口离那户扔东西的人家有些距离,童上言一时分辨不清东西顺从哪间屋子里扔出来的,可估摸着位置,好像……好像就是从他租的那间房里! 这下童上言不仅开心不起来,脚下更不敢怠慢,几乎一瞬间跑到自己家门口,跨进大门一看,果然见到两个身型魁梧的年轻人站在自己的房间里,正一件一件把东西朝外扔。 “你、你们做什么?”童上言跑过去阻止他们,结结巴巴地质疑,“为、为什么扔我的东西?”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开始了漫长的挖坑路,存稿有一些,争取连续更新的日子长一点~ 这次的故事大概算是攻受慢慢靠近的过程吧,攒稿子的时候不断修正了好多次,希望没有跑偏,如果看了觉得还算合心意,看孩子一眼,给个收藏吧! 当然,如果看着看着觉得不知道写的神马玩意儿,也请放过彼此,默默退出好么? 我不是谁肚子里的蛔虫,真的没办法满足每个人的高标准严要求啊QAQ 最后给所有点进来的小可爱比心,爱你哟(づ ̄3 ̄)づ╭??~ 第2章 02 生日 ======================= 两个年轻人闻言愣住,同时停下手里动作,对视一眼后,距离童上言更近的那人回答道:“房东找我们来的,说这间房里都是不要的杂物,让我们清理掉。” “我……我……房间是我租的,这些都是我的东西,你们不能扔!”童上言急红了脸,可面对两个比自己壮实一倍的男人,他也不敢有什么动作。 好在两个青年只是看起来长得蛮横,并非不讲道理的人,见童上言这样,也猜出其中可能有些什么误会,于是放下手里东西,建议他:“这……我们俩就是拿钱办事的,房东雇我们扔,你又不让扔,这……要不然你跟房东打个电话说说,别为难我们兄弟俩。” 童上言哪有不同意的道理,当即掏出手机,翻到房东的电话打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对面的人似乎已经睡觉,含糊地“喂”了一声。 童上言没有废话,直接表明身份,然后好言好语询问缘由。 结果话还没有说完,睡得迷迷糊糊的房东一下子清醒了,嗓门瞬间飙升:“怎么回事?我还要问你怎么回事呢! 敲门没人开,发消息不回,电话也打不通,鬼知道你是不是死在外边了!房子我要收回来自己住,你一直联系不上,我还一直空关着不成?既然回来了正好,赶紧搬走,省得我还要扔你那些破烂玩意儿。” “你、你不能这样!”童上言的性格早被他的倒霉体质磨得没有脾气,就算被欺负了也说不了几句重话,“我不是故意失联的,我在山里出差,那里信号不好,而且下大雨山体滑坡,路被堵住了,我困在村子里出不来,不是故意不回来的。” “我TM管你那么多!”房东是个其貌不扬的中年大叔,说话也相当粗鄙,“老子已经跟装修队说好了,明天进场,订金付了合同签了,现在让人别过来,违约的钱你给吗?” 那当然是给不起的。 童上言对自己的存款有很清醒的认知,只能支吾着恳求:“房东大哥,咱们再商量商量,我真不是故意不回你消息,出村的路今早才打通,我坐着头班车就回来了,你行行好,至少让我再住一晚吧。” 然而房东一点情面也不留:“住什么住,明天一大早装修队就来了,你有这功夫耍嘴皮子不如收拾东西,对了,你的钥匙给那俩兄弟,让他们给我送来。” 虽然知道房东不占理,但童上言今天实在没精力跟让他扯皮,也没去计较为什么房东还有钥匙能打开他房间的门,顺从地接受自己继失业之后又无家可归的事实:“我搬走也行,那剩余的房租……” “就那几百块钱?”房东打断他,不屑地说,“我请人扔东西不要钱吗?有本事你找他们要去。” 说完,房东直接挂了电话,摆明了是耍赖皮。 童上言看看手机,又看看那两个被雇来扔东西的青年,嘴角扯出一个尴尬的笑。 他房租是月交的,也没有押金,算算日子,剩下大概三百来块钱,以余安市的平均收入来说,确实不算多,可他刚失业又失家,苍蝇腿儿也是肉,几百块现在也是大钱…… “两位兄弟……” 不等他说完,其中一个青年先说:“小兄弟,都是混饭吃的,我们卖点苦力不容易……”言下之意是肯定不会把钱退还给他的。 童上言叹口气,他一个五讲四美好青年,做不出死皮赖脸要钱的事情,而且这俩青年看着穷得跟他半斤八俩,就算要了恐怕也…… 好在两个青年也不是大奸大恶的人,最后商议,给童上言一点时间,让他把要的东西收拾好再清理房子。 这房子是个一室一厅的布局,带阳台的房间自从上个租客搬走之后一直空关着,客厅分隔出来的小房间就是童上言租的地方,他在这儿住了小三年,虽然不能完全当成家,但多少有些感情。 可惜现实不给他时间缅怀,他麻利地翻出行李箱,捡着重要的东西装进去,总算在约定的时间里把自己要的东西装好,掏出钥匙递给“清屋兄弟”后,落魄的青年背上双肩包,拖着行李箱,疲惫地下楼。 下着大雨的深夜格外平静,童上言站在底楼那盏坏掉的黄灯下茫然四顾,不知道何去何从。 他孑然一身,无亲无故,在这大城市里生活,却不过无根的浮萍。 童上言是被爷爷带大的,自打记事起,从没听爷爷提过他的父母,后来渐渐懂事,猜到自己多半是孤儿,被爷爷收养,相依为命生活。 可惜五年前爷爷突发脑溢血过世之后,他唯一的亲人没有了,他的家也没有了。 他也没有朋友,经济并不富裕的爷爷经常带着他搬家,让年幼的童上言很难拥有稳固的小伙伴。 直到上了高三,他们居住的地方才固定下来,但那时他已经过了爱交朋友的年纪,也认清了自己的倒霉体质是交不到朋友的。 爷爷头七之后,童上言第一次生出轻生的念头,但是出现在他梦里的爷爷和蔼地抚摸他的头顶,一遍又一遍重复临终时,死死掐着他手背说的那句话:“言言,要好好活下去,活下去,都会好的,会好的……” 童上言泪流满面地醒过来,掏出身体里最后一点点勇气,战胜想要去死的念头,满腔苦涩地面对冷漠的现实。 自此之后,每当感觉自己倒霉到谷底时,爷爷要他活下去的执念,像擂鼓一样在耳边敲打,逼迫他把那些胆小的、怯弱的念头生生压下去,咬紧牙关继续面对未知的前路。 手机上时间显示晚上十一点十一分,清理房间的两个青年收拾完东西,扛着他们觉得还有剩余价值的物品下楼,经过童上言身边时,还与他道别。 等到两个青年离开,童上言回过神,开始为自己打算。 他记得离这儿大概一站路的地方,有一家快捷酒店,今晚可以先去那里落脚。 没记错的话,快捷酒店旁边还有一个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如果足够幸运,他能赶在十二点以前给自己买个小蛋糕,庆祝自己即将过去的、狼狈的二十五岁生日。 但是童上言忘了,他活了小半辈子,真的和“幸运”半点都不沾边。 在他准备打伞冒雨走去快捷酒店的时候,他发现那把陪了他小几年的雨伞也不见了,他不死心,翻遍双肩膀和行李箱,一样能够挡雨的东西都没有找到,再抬头看看天上不要钱一样往下撒的雨…… 淋着这场雨走上十分钟,明天他该住的就不是快捷酒店而是医院了。 童上言可不敢赌自己的小身板能不能抗住这么大的雨,掏出手机点开叫车软件,试了好几次都没有司机接单,最后连网络信号也跟他作对,频频跳出网络无法连接的提示。 童上言:…… 倒霉体质人设果然没崩。 童??倒霉青年??上言裹紧厚实的冲锋衣又往墙根靠近一点,这老建筑的屋檐造得窄不说,底楼还没什么能让人驻足的地方,这破天气不仅雨大了,还夹杂着风,一股一股往身上吹,简直跟冬天的寒风有得一拼。 就在童上言担心自己会不会就此冻死时,斜对角一扇没有锁上的门被风吹开,清晰的钝响引起他的注意,他借着路灯的光线,眯起眼看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楼下这个违章棚屋。 约莫四平米的小棚屋,原本是个露天自行车停放处,后来经过楼里居民们的“努力”,拔地而起一座简陋的棚屋,用来堆置杂物以及停放非机动车。 刚才那扇引起童上言注意的门,其实是镂空的几根铁栏杆,锁不知什么时候坏了,早起不到保护作用。 不过现在倒是便宜了童上言,这棚屋再简陋,至少有顶有墙,能给他遮风挡雨。 童上言做了几个深呼吸,一手拉住行李箱,一手挡在头上,顶着滂沱大雨冲向库房,一气呵成躲进屋里。 外套湿透的他,站在门口喘息片刻,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照了一下屋里情况,自行车没停多少辆,基本都是杂物,堆放得凌乱,但其实不算多。 童上言露出一点无奈的笑,躲进棚屋的选择不算太差,屋子的密封比他想象中好,找到一块废弃门板堵住没有锁的铁栅栏后,小棚屋里不进风也不漏雨,至少混到个地方暂避一阵。 清理出一块地方把行李箱放下,童上言翻出毛巾把自己擦干,又找出冬天的羽绒服换上,蜷缩着身体靠坐在行李箱上,做完这一切,他再次看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跳动一下,变成了11:59。 身心俱疲的青年苦笑一下,沉默片刻,轻声给自己唱起一首歌:“祝我生日快乐……祝我生日快乐……祝我生日快乐……祝我……不再倒霉……祝我……” 歌声落下那一秒,屏幕上的数字跳动,时间变为00:00。 童上言闭起眼睛,哀悼自己萧条的生日,却不知在这一瞬间,以他为圆心向外扩散出一圈肉眼无法看见的波动,他的身上,有极淡的青黑色雾气缓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柔和的浅金光芒,从他身体里散发出来,在昏暗的棚屋中亮了片刻,很快黯淡下去。 第3章 03 命契 ======================= 童上言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一无所知,他对着手机屏幕出神,直到自动锁屏,视觉陷入黑暗,才回过神。 可回过神又有什么用呢?棚屋外的风雨依然没有减小,甚至还有雷声响起,童上言注定被困在这肮脏的违章建筑里,忍受饥寒交迫。 奔波一整天的身体已经相当疲累,暂时的放松让童上言很快打起瞌睡,迷迷糊糊不知眯了多久,他突然后背发冷,一个喷嚏把自己打清醒了。 无家可归的青年搓一把脸,借着手机照明的光线,打开行李箱翻找呢大衣,他现在这情况,可禁不起半点伤病。 而就在他背对着门口找东西时,潜藏在黑暗中的影子,无声地向他靠近,在距离童上言后背约莫一臂时,黑影里伸出一只畸形的手——它没有清晰的边缘,比正常人类的手指更长,黑雾环绕在上面,像煮沸的水一样不断涌动。 它五指大张,用九阴白骨爪的姿势,伸向毫无防备的青年,然而就在即将触碰到童上言后背那一刻,童上言的胸前绽放出刺眼光芒,把蹲缩在地上的人整个笼罩其中。 “手”在触碰到光芒的外围时,本就不清晰的轮廓上冒出丝丝青烟,仿佛人类的皮肤被火焰灼伤。 黑影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快速退到棚屋没有光亮的角落里。 童上言被这一嗓子吓一跳,本能地马上回身查探情况,然而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 他伸手摸上胸口,既不知道自己的胸口怎么会突然发光,也不知道只有他一个人的棚屋里哪来的喊叫,可……鼻间闻到腥臭异味却在提醒——这并非他的幻觉! 经过这么一吓,瞌睡是早就跑了,童上言紧张地拿手机照明不停照射小小的棚屋,脑子里开始滚动播放各种听过的灵异段子。 他承认自己不是一个胆大的人,但也绝不是一个迷信的人,刚才的怪叫虽然蹊跷,但作为一个接受唯物主义教育长大的社会主义接班人,童上言第一反应还是希望找到发出声音的东西。 “要科学,要用科学的世界观和方法论来看待一切牛鬼蛇神……”童上言喃喃自语,壮着胆子观察棚屋每一个角落。 小小的棚屋一眼就能望穿,只是黑夜给他添加了太多保护色,让摆放在里面的所有杂物看起来都很可疑,也让躲藏在其中的“东西”肆无忌惮。 它不惧怕手机散发出的那一点点荧光,但却畏惧从眼前这个人身上突然爆发的那阵光,可再多的恐惧也敌不过这个大活人对他的吸引,多么棒的身体啊,只要附着上去,它就能继续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光明正大活在阳光底下。 黑影观察着惊弓之鸟一样的童上言,确定他身上不再有乱七八糟的光芒发出来之后,慢慢从黑暗里飘出来,试探着停驻到他面前。 举着手机的童上言看不见眼前的黑影,却感觉有阴冷的风扑面而来,他眯起眼睛,不知道是想看清什么还是希望什么都看不到,甚至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念什么:“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他颤抖着呼出的气息,在阴冷的环境下变作白雾,眼睛因为太过用力有点泛酸,他低头揉两下,再次抬头,却看到有一个人型的轮廓停驻在面前。 一瞬间,童上言脑子里一片空白,抖着嘴唇无声翕张,后面的“自由平等”再也念不下去,舌尖一转,脱口而出:“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什么唯物主义、马哲教育,在活生生的黑影面前全都丢进了马里亚纳海沟,他下意识吞咽,缓缓闭上眼,只希望是自己用眼过度导致的眼花。 等他再次睁开眼,黑影没有如他所愿消失不见,反而变得更加清晰,它像人又不是人,有颀长的脖子,但没有肩膀,造型接近晴天娃娃,但完全没学到人家半分可爱。 黑影似乎意识到童上言看见了它,从空荡荡的下摆里伸出刚才那只畸形的手,打招呼一样朝童上言挥舞两下。 这个时候童上言再也不能自欺欺人说什么也没看到,脚下一软,一屁股坐到地上,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上东西,退无可退才停下。 逃跑是人类遇到危险的第一本能,但童上言发现,他的身体在黑影的笼罩下,好像被死死钉在地上,不仅无法动弹,甚至都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脚。 飘荡的黑影离他越来越近,没有五官的头几乎贴到他的脸上,童上言想起刚才从胸前发出的光芒,眼珠拼命朝下看,希望自己的胸口能争点气,再来一次大爆发。 可惜不管他怎么挺起胸膛大喘气,都没能召唤出刚才闪瞎人眼的光,反倒是走形的晴天娃娃快要整个身体贴上来。 救命——谁来救救他—— 无助的青年动弹不了身体,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在心里无声呐喊:救命!快来救救我! “嘭”一声巨响,挡在小棚屋门口的木板倒下,扬起一地灰尘,童上言双眼通红,透过隐隐绰绰的变异娃娃看到出现在门口的人。 他逆光而战,过膝外套的下摆随风微动,右手食指中指间夹着一张长方形的纸,左手随意伸在外套口袋里,好像只是逛街路过,却是童上言的天降神兵。 门口的男人迈开脚步的同时,朝黑影扔出手里的纸,电光火石之间,那人来到童上言跟前,而黑影身上也牢牢黏上一张黄符。 一秒的沉静过后,黑影爆发痛苦的叫声,童上言感觉自己耳朵快被震聋,同一时间,他发现自己重新拥有了对身体的支配权,一秒不耽搁,连滚带爬躲到一边。 被贴上黄符的黑影像一团不规则的史莱姆一样蠕动,而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对此见怪不怪,左手结印,嘴唇翕动,快速念一段咒语。 已经变型的黑影仍旧不放弃挣扎,朝着男人的方向移动,两只畸形手臂从一团黑雾里伸出来,摸到贴在身上的黄符,竟然从自己身上硬挖下来。 没有黄符压制的黑影恢复变异晴天娃娃的轮廓,好像忘记了童上言一样,朝着突然出现的男人飞扑过去。 男人从容地躲过黑影的攻击,连对方回身偷袭也预判到,手肘一个格挡,转身又是一张黄符贴上去。 黄符对遏制黑影的动作效果很好,男人便趁着黑影这零点几秒的停顿,“刷刷”连续追加两道黄符,黑影又开始散发出痛苦的叫声。 “吵死了!”男人不耐烦地对黑影斥责,又是一张黄符重重拍上去,“噤声!” 说来也奇怪,那黑影的鬼吼鬼叫真的刹那间被切断一样没有了,童上言也终于从那难听的噪音里解脱。 然后他看到男人又开始语速飞快地念咒,声音不大,听不清念的什么,但不像老和尚念经那样怪腔怪调,反而有种奇异的镇定感。 最后一个音落下,男人右手以泰山压顶之势摁到黑影上。 已经安静的黑影突然又发出一声尖锐的啸叫,童上言捂住耳朵,忍受这刺耳的声音,他大口喘息,心跳如鼓,约莫五、六秒后,声音戛然而止,小棚屋内有一瞬寂静,随后就听到大雨落到屋顶上的嗒嗒声。 童上言胸膛里翻腾的气息慢慢平复下来,他放下捂耳朵的手,仰望站在面前的男人,早就掉落在地上的手机刚好在男人脚边,那束光线不足以让他看清对方的脸,却能看到对方挺拔的身型。 “怎么样?没事吧?”男人对着童上言开口,声音低沉又醇厚。 童上言睁大眼睛看他,似乎花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摇摇头:“没……没事。” 陌生男人伸出手,把童上言从地上扶起来,问他:“你是不是姓童?” 童上言惊魂未定,没有多想就回答:“是……” 男人很快又问:“你爷爷是不是叫童霄水?” 童上言:“是……” 男人:“今天……不对,昨天,昨天是你二十五岁生日?” 童上言:“是……” 男人:“你是不是有一块青色的鱼形玉佩?” 童上言眨眨眼,不清楚对方从哪儿知道这些,但想着男人刚从黑影手中救下自己,应该不会想要害他,而且就他这种倒霉体质加上一穷二白的身家,害他?图啥? 于是他把一直挂在脖子上的玉佩从衣服里拿出来,摊在手里给对方看。 男人的夜视水平大概很高,凑过来看一眼之后,和童上言一样,也从脖子上摘下一块玉佩,放到童上言手里。 童上言感觉手心一暖,一块硬币大小的玉佩躺在他的玉佩旁边,粗粗可以看出,这块玉,和爷爷留给他的那块一样,都是弯月形的。 他赶忙捡起手机照亮两块玉佩,这一对比才发现,两个鱼形玉坠显然是一对!两条小鱼背部弓起的地方,齿纹相契,稍稍拼合,严丝合缝,没有半点罅隙。 “这……”童上言看向眼前男人,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解释。 而男人满意地点点头,自言自语说:“玉佩能合上,应该没认错人,虽然我来晚了,希望还有用吧。” 说着,他右手抓住童上言举着两块玉坠的手,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匕首,锋利刀刃在童上言掌心一划,鲜血很快从伤口溢出。 童上言甚至还没来得及感觉到疼痛,就见那人很快又划破自己右手掌心,与他掌心相对,盖到他受伤的手上,然后另一只手结印,闭上眼低声念咒。 “你干什……”一脸茫然的童上言甚至来不及把话说完,就感到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开始拉扯他,那力量像澎湃潮水涌过来,包裹他全身后,连呼吸也被吞没。 童上言感觉自己像被套在真空袋里,胸口越来越闷,喘不上气来,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被憋死的时候,这股力量缓缓向四周散逸,童上言终于找回了呼吸。 他的左手和男人的右手贴在一起,好像有磁力一样,牢牢吸附住,以他们两人为圆心,周围扩散出一个阵法,随着男人的念咒声,法阵光芒时明是昧,最后随着咒语结束,光亮逐渐消失。 这一晚上的经历着实让童上言应接不暇,他呆愣地看着男人缓缓睁开眼,手指在他眉心一点,说:“契成。” 童上言:???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拿的不是苦逼打工人剧本吗?怎么突然跨区到玄幻频道了? 童上言脑子里有十万个问号,但男人却微微松口气,好像办完什么大事一样放松下来,讪讪说:“抱歉,刚才情况紧急,介绍一下,我叫殷棠丰,受师父遗命,来和你结命契。” 童上言:??? 第4章 04 收留 ======================= 结什么契? 和谁结? 什么命契? 要是疑惑可以化为实质,童上言此刻脑袋上就是一圈又大又粗的黑色问号。 名叫殷棠丰的陌生男人显然看出了他的迷茫,左右一看,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离开这儿……对了,大晚上不睡觉,你怎么在这儿?” 童上言摸摸鼻子,支支吾吾说:“房、房东把房子收回去了。” “那你也不至于睡这种地方吧?”殷棠丰满脸写着怀疑,好歹二十啷当岁的大男人,竟然沦落到睡杂物棚? 童上言被他质疑得有些生气,赌气道:“雨这么大我出不去,手机网络不好,叫不到车,我只是过来躲个雨而已……” 殷棠丰耸耸肩,干巴巴憋出一句:“你果然很倒霉。” 童上言:…… 无心的刀子捅起来更要命。 “我车停在外面,我们先出去。”殷棠丰双手插兜,很自然地揭过刚才的话题。 而童上言如梦初醒,堪堪才警觉起来,拒绝道:“我、我不跟你走。” 已经转身走了两步的殷棠丰回过身,不解问:“怎么了?” “我不认识你,为什么要跟你走?”童上言脑子里一团乱麻,但现在危险解除,理智也逐渐上线,越看殷棠丰越觉得有问题。 先不说这人从哪里知道那么多关于自己的信息,单说他三更半夜出现在自己住的地方,还收拾了一个迷之鬼影,他的可疑程度与那个黑影也不相伯仲了——不能因为他在最开始救了自己,并且长得人模狗样……好吧,是相当英俊,就轻易相信了他。 “刚才不是说了吗?我叫殷棠丰,遵从师父遗命和你结命契。”殷棠丰停顿一下,补充道,“我师父叫周帛,前任云锦观观主,道号丘园先生。” 童上言看着他眨眨眼,凭良心说,真是一个字也没听懂。 殷棠丰很不满意他这反应,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问:“你爷爷没跟你说过我师父?” 童上言缓缓点头。 殷棠丰为难地吸一口气,单手托住下巴想了一会儿,又问:“他也没有教你法术?” 收服刚才那只厉鬼的时候,殷棠丰只以为是童上言道行不够,才会一身狼狈,现在看来压根不是修为的问题,而是童上言完全门外汉一个。 果然,童上言再次点头,乖巧得像只不谙世事的兔子。 殷棠丰压下刚要冒上来的火,深呼吸一口气,从外套口袋里翻出一个棕色牛皮卡包,一张卡一张卡往外掏:“身份证、银行卡、医保卡,这是……哦,会员卡、VIP卡,还有这些,看吧,我不是坏人,我来只是因为师父遗命。 还有……刚才给你的双鱼玉佩,本来是一对,我师父把其中一条给你爷爷,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当个信物。” 说到这里,童上言这才想起被自己攥在手里的两根项链,以及刚才被划破的手掌心,虽然伤口好像没有流太多血,可那道口子挺长,最好还是要处理一下,以免伤口感染。 可当他摊开手掌检查时,掌心的皮肤完好如初,竟是半点也看不出曾被匕首划破过,就连手心里的两块玉佩,也没有染上一点血迹,仍旧是莹润剔透的模样。 “这……”太不科学了,伤口呢?血迹呢?刚才那把,莫不是个假匕首? 殷棠丰对此习以为常,取回他那条小鱼,顺便摊开自己也被划过一道的右手,放到童上言旁边比照,那模样就像在说:你看,我技术多好。 “你你你、你刚才不是拿刀划破了吗?”童上言理智是上线了,但感觉自己的三观马上就要粉碎了。 殷棠丰言简意赅:“阵法成功,所以我们的伤口愈合了。” 童上言:“什么阵法?” 殷棠丰:“结命契的阵法。” 童上言:“命契是什么?” 殷棠丰:“我师父发明的法术,通过阵法把我们的命格绑定在一起。” 童上言:“命格是什么?” 殷棠丰蹙眉思考一下,笼统地说:“你可以理解成,命运。” 童上言:“为什么要把我们的命运绑定在一起?” 殷棠丰:“为了让你以后不再那么倒霉。” 这下童上言更震惊了:“你知道我一直很倒霉?” 殷棠丰点点头:“你身上封印了衰神之气,能不倒霉吗?” “哗啦”一声,童上言听到自己脑海里一道名叫唯物主义的墙壁,逐渐变成一块玻璃,然后碎成了一堆渣渣:“你是跟我开玩笑的吧?” 殷棠丰烦躁地踱两步,不愿意等童上言慢慢接受,转过话锋:“这些说来话长,我们能先换个说话的地方吗?” “那……去、去哪儿?”童上言现在不仅茫然,还相当惊诧,任谁活了二十多年的认知在一瞬间全被推翻,都不可能毫无障碍地接受。 但殷棠丰显然不愿意给他时间,很快回答:“我家,去我家,能走了吗?” “好、好的。”童上言恍恍惚惚点头,机械地开始收拾东西,但因为这一晚经历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注意力实在难以集中,收着收着居然变得更乱了。 最后殷棠丰实在看不下去,主动上前帮忙,接过他的行李箱和双肩包,还空出一只手拉住童上言的胳膊,才把人顺利带出小棚屋。 屋外,原本风雨大作的天气,已经风停雨歇,空气里残留着雨水的润泽气息,陷入睡眠的城市安宁静谧。 两人一言不发走在狭窄的小路上,很快来到路口,殷棠丰的黑色SUV随意停在路边。 “上车。”殷棠丰是绝对的行动派,手脚利落地把童上言的行李箱和双肩包放到后备箱,并且示意他坐上副驾驶。 童上言上车之后,一边系着安全带一边回想刚才和殷棠丰的几句对话,突然又品出一点细节:“你说我爷爷没有教我法术是什么意思?” “字面的意思。”殷棠丰发动车子,一脚油门开上马路,“你爷爷童霄水,道号霖铃散人,年轻的时候,跟我师父合称‘麓安双壁’。” 麓安是余安市建国前的叫法,更名之后,仍有人习惯称呼余安市为麓安市,直到最近十几年,余安的叫法才变得更加普及。 童上言作为土生土长的余安人,当然知道其中历史,只是没有想到,他一直当做吹牛老头的爷爷竟然……竟然有过这么厉害的头衔。 “我爷爷他会法术?”童上言不可置信地看着殷棠丰,急切地求一个答案,“是不是……和你刚才一样、用纸符,还能、能徒手打怪兽那种?” “刚才那个不是怪兽。”殷棠丰纠正道,“是厉鬼,修为大概有百年,所以你带的玉佩没有一下子抵挡住它,现在余安遇上一只这么高修为的鬼不容易,你‘运气’也是够好的。” 童上言下巴直接掉了,大张着嘴,一幅脑子宕机的样。 殷棠丰瞄他一眼,腾出右手抬一记他的下巴,问:“你爷爷怎么什么都没告诉你?” “我、我……不知道……”童上言这一晚接二连三听到超乎常理的事情,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整理自己接收到的信息,回答全凭本能,“他过世得太突然了,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没告诉我。” 殷棠丰短促地“啧”一下,眉心蹙起一点,感觉有些心累,要跟一个外行人解释结命契的事情,就跟一个数学教授要跟小学生谈论微积分一样,不在一个水平线上,也不知要从哪里科普起。 “先去我家,以后的事情再说。” “好吧……”童上言从善如流,“打扰了,我先借住一晚,等明天……” “明天再说,现在没心情跟你说这个。”殷棠丰一转方向盘,说不谈就真的一个字也不多说。 童上言抿抿嘴唇,把自己缩在椅子里也不说话了。 从童上言住的地方开车到殷棠丰家里大约半个小时,让童上言有点意外的是,他以为像殷棠丰这样,开着豪车,衣着挺阔的人,应该会住在新城区,结果车子并没有过江,而是沿江朝西开下去,到了另一片老城区。 余安市被自东而西的平福江分成两个大的城区,江的北面是新城区,江的南面是老城区,而老城区又分为三个区域,上城区、中城区和下城区。 童上言之前住的上城区算是余安市的贫民窟,而殷棠丰住的下城区却是整个余安市最值钱的地段,甚至比新城区的房价还要贵上三分之二。 虽然房价高,下城区却保留着相当质朴的风貌,没有什么高楼林立,也没有太多时尚元素,古朴里透出时光前进的脚步,生活节奏缓慢又悠闲。 车子熄火的时候,童上言已经昏昏欲睡,甚至不清楚自己究竟被带到了哪里,在似醒非醒的状态下,被殷棠丰带到家门口。 密码锁的门打开,室内瞬间从一片黑暗变成灯火通明,童上言的惺忪睡眼被亮瞎,瞌睡也彻底跑走了。 不知道是因为光线缘故还是刻意设计,房子的客厅面积相当大,以童上言之前睡的小房间做比较的话,就是人家客厅里摆的茶几快赶上他大半个房间,而且这房子的楼层比一般公寓更高,空间感更足,活脱脱就是一个大写的“壕”字。 殷棠丰全然不知童上言内心的“仇富心理”,一边招呼他进屋,一边把鞋子随意脱在玄关,顺便指一双拖鞋给人。 等童上言换好鞋子,殷??土豪屋主??棠丰带着人一路穿过客厅和走廊,进到一间带有独立卫浴的客房,说:“以后这里就是你的房间,我住隔壁,有事敲门,今晚先睡,明天再谈。” 说完,他打着哈欠离开,顺手带上了房间的门。 童上言在他身后轻声道谢,看一眼快要凌晨三点的时钟,只好把一肚子话憋进心里,打开行李箱翻找睡衣。 第5章 05 早餐 ======================= 第二天,早上7点,童上言的手机闹钟准时响起。 他迷迷糊糊钻出被窝关掉闹钟,翻个身,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发呆。 房间不是熟悉的那个,被褥不是自己那床,刚睡到床上的时候,童上言以为会失眠,结果……这一觉不仅睡得格外香,连荒诞离奇的梦都没有做。 虽然说这间是客房,但看格局像是次卧,不仅自带卫浴还有朝南的阳台,也看得出来一直有人打理——床单被套的料子都很舒适,被子厚薄很适合当下季节,浴室柜子里有全新未拆封的洗漱用品,房间里的家具都没什么灰尘。 能在这样的房间里醒来是童上言从没有享受过的待遇,一时竟有些失神。 童霄水抚养他的方式相当散养,不会在生活品质上注意这么多细节,爷孙俩只求有瓦遮头,有墙挡风。 等到童上言高三,童霄水为了他的学业稳定居所、不再搬家,爷孙俩才有了安稳的生活,童上言也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房间。 可惜高中学业繁忙,他支配自己房间的时间并不长,之后上大学住校,童霄水骤然过世,童上言为生计疲于奔命,别说布置房间了,他最后的下场…… 想到这里,童上言拉高被子盖住脑袋,钻在被窝里蠕动两下,心里悄悄发誓:将来有一天,他也要在余安市拥有一间这样的、真正属于自己的房间。 立完flag的青年起床洗漱,他昨天回到余安市之后,就没怎么好好吃东西,一共两顿饭,一顿在派出所吃得食不下咽,一顿在派出所旁边吃得食不知味,现在肚子里早就唱起空城计。 出了房间,外面空无一人,殷棠丰的房门关着,看样子还没有起来,他沿着昨晚进房的走廊来到客厅,充分见识了这套房子的“壕无人性”。 房子的面积相当大,去掉客厅、餐厅,开着门的厨房,目光所及,还有四个关着门的房间——这数量还是没有包含殷棠丰住的主卧和他睡的次卧。 要知道这里可是全余安房价天花板的地段,在这样的地方住一套这么大面积的房子,约等于睡在人民币上,童上言深吸一口气,凭着强大的意志力摁灭胸腔里蠢蠢欲动的仇富小火苗。 “咕噜”一声,空空如也的肚子再次提出抗议,他朝着阳台走过去,想看看周围是什么环境。 拉开落地窗进入全包式阳台,可以发现房子的楼层并不高,正好坐落在两条马路的交叉处,马路不算太宽敞,两车道,路上没什么车,所以并不吵闹。 自北向南那一段马路旁边有条河,河岸上有步道,零星有人在做早锻炼;自东向西那一段马路旁边有个街心公园,还有几栋外表复古的建筑,但是因为没有显眼的标识,倒是不知道用来做什么的。 童上言不太好判断这里算是住宅区还是商业区,不敢擅自下楼买早点,毕竟他没有钥匙,也不知道门锁密码,出去了就回不来;摸出手机准备叫个外卖……房价高的地段连早餐也水涨船高,他现在的身家配不上。 没办法,忍得十日破,忍不得十日饿,童上言硬着头皮敲响殷棠丰的房门,没有得到任何反应后还克制着叫了两声:“殷先生……殷先生……” 房间里的人似乎睡得太沉,童上言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不死心又敲一次,仍旧没有人出来开门。 无奈的童上言只能回到客厅,朝开着门的厨房瞟了好几眼,在饥饿和自我谴责的双重折磨下,还是决定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可以填肚子的东西。 可惜,殷棠丰家的厨房和客厅、餐厅半斤八两,面积再大也是空把式,一看就知道不怎么用。 童上言不放弃,跑到冰箱前打开门,终于看到一点让他欣喜的东西——半袋吐司、一排鸡蛋以及两盒鲜奶。 他激动地拿出冰箱里仅有的三样食物,放到灶台边之后,凭借自己下厨多年的直觉,在灶台左边的柜子里找到了平底锅和锅铲,右边柜子里找到基础调味用品,靠近门口的柜子里则找到了碗筷盘勺。 不得不说,殷棠丰的厨房虽然是个摆设,但也是个五脏俱全的高档摆设,该有的一样不缺,各种小设计还特别人性化。 陌生的厨房没有让童上言手忙脚乱,他按部就班搅打鸡蛋,在蛋液里加入适量调味料,再次拌匀后放到一边备用。 然后打开煤气,放锅倒油,等到油温适中,取出吐司在鸡蛋液里浸一下,再把吐司铺到平底锅里,小火慢煎,裹在面包上的蛋液随着温度渐渐凝固,香气也随之窜进鼻子里,直到吐司两面都微微焦黄,就可以盛出来装盘。 最简单的煎吐司做了五片之后,童上言在剩下的鸡蛋液里再加入两枚鸡蛋和适量牛奶打匀,锅里加油,倒入蛋液,适时翻炒,一盘口感鲜嫩的炒鸡蛋就出锅了。 他把吐司和炒鸡蛋端到餐桌上,又回厨房翻找杯子,加热牛奶,等到他端着牛奶从厨房出来,就见裹着深蓝棉质睡袍的殷棠丰站在桌边,伸长脖子观察摆在桌上的两盘食物。 “殷、殷先生,早……”童上言吃不准殷棠丰对自己擅用他家厨房和食物是个什么态度,小心翼翼地解释,“对不起,我……实在太饿了,看厨房里有吃的,所以……我敲过你房间的门,你睡得太沉了……” “都是你做的?”殷棠丰一手插在睡袍口袋里,一手在两个盘子上圈两下,他的模样一看就是刚睡醒,双眼带着一点迷蒙,头发也还没打理,有点乱糟糟的。 不过对于童上言“不请自用”他的厨房和食物,殷棠丰倒是没有表现出生气或者不满的情绪,童上言甚至还从他直愣愣盯着吐司和炒鸡蛋的眼神里,品出那么一点“想吃”的意思。 “殷、殷先生,要一起……吃早餐吗?”童上言借花献佛邀请殷棠丰。 站在餐桌边的殷棠丰直接拉开椅子坐下,用实际行为给了童上言回答。 童上言稍微放松下来一点,把手里的牛奶先给殷棠丰,转身回厨房再给自己热一杯,顺便再拿一副碗筷。 殷棠丰并没有独自先吃,而是等到童上言也落座,才开始动筷子。 他吃东西很沉默,不会发出吧唧嘴的声音,速度也不快,但一口接着一口,好像没有间断似的。 童上言不知道他有没有食不言的规矩,想到自己没经过同意使用了厨房和食物,主动正式道歉:“殷先生,对不起,没有征求你的同意就用了你的厨房和冰箱里的食物,你放心,吐司、鸡蛋、牛奶,我会买双份还给你的,厨房我也会收拾干净,保证不弄脏。” 殷棠丰却没有对他的道歉给予任何回应,反而问他:“你很会做饭?” 童上言不明所以,谦虚说:“也、也不是多擅长,自己一个人住,家常菜还是会做一点的。” “以后能在家里做饭吗?”殷棠丰倒是出乎意料地直接,“买菜钱我出,你想要酬劳的话也可以。” 童上言连连摇头:“不、不是,我并不是专业厨师,也没有转行的计划……” 他语无伦次说了两句,发现自己完全被殷棠丰带偏了思路,深深吸一口气,重新说,“我的意思是,我很感激你愿意收留我,如果需要我做饭,中午的饭我来做就是。 还有,等一下我就出去找住处,顺利的话今天或许可以搬走,但是如果我还是很倒霉的话,可能、可能需要多借住几天,希望殷先生……” “不行。”殷棠丰打断他,咕嘟两口喝下大半杯牛奶。 童上言像被浇了一盆冷水,只能苦哈哈地出声:“啊?要是不行就算了……” 这时,放下牛奶的殷棠丰才继续说,“如果你没有忘记凌晨的事情,我说过,我和你已经结下命契。” 童上言点点头:“我、我记得……”但又怎么样?他是真的不懂什么叫命契啊! 殷棠丰闭一下眼,长出一口气,耐心解释:“结命契的法术是我师父独创的,目的是把我的命格和你的命格绑定到一起,好让我们的命格互相牵制。 但是这个法术是不是能正常起效?有没有反噬?效力能持续多久?对我或者对你到底会带来什么影响?这些都没有人知道。 还有,我家里布了阵,就算咱们命契没有结成功,你住这里,也比住外面安全。所以你必须留在我身边,这样……对你、对我,都好。” “这……”童上言是怎么也没有想到,殷棠丰留他在家住,原来另有目的,他前面那些感动怎么好像都有点儿白瞎了? “殷先生,我很感谢你收留我,但你说的……什么阵法、结契,我实在听不懂。”童上言憋了好久的十万个为什么终于开始冒头,“还有你说我爷爷会法术,和你师父是朋友,还是什么散人,他从没有对我提过半个字,我…… 如果没有能让我信服的解释,我……我没办法继续相信你……” 殷棠丰耸耸肩,并不很在意童上言信任与否:“我说的都是事实,信不信由你,双鱼玉佩也给你看了,你还想知道什么?” 提起玉佩,童上言不禁摸上挂在胸口的小鱼,沉默片刻,问殷棠丰:“可以说说我爷爷吗?” 他想知道,被殷棠丰称为“麓安双壁”之一的那个爷爷,自己一无所知的那个爷爷,究竟是怎么样的人? 第6章 06 命格 ======================= 童霄水师承何处已经没有人知道,他是散修,无拘无束,四海为家。 游历至余安,在收服一处地缚灵时,与周帛相识,从此结为至交,并且在余安逗留多年。 周帛出身富贵,可惜家道中落,八岁拜入云锦观,成为观主最小的徒弟,后来观主过世,将云锦观传到周帛手里,年轻的新观主就此成为余安修真圈里的后起之秀。 童霄水肆意洒脱,周帛稳重可靠,两人惺惺相惜,结伴游历,行侠仗义,“麓安双壁”的名头就这么渐渐闯荡出来。 二十六年前,两人关注到余安几宗古怪的人口失踪案件,一番查探之后,发现有邪修作乱,害人性命。 于是两人联合熟识的道友一起剿灭邪修,救出被绑架的百姓,而童上言就是这起案子里被救出来的孤儿。 “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殷棠丰耸耸肩,理所当然道,“童老前辈收养了你,并且从修真界隐退,一直抚养你长大,直到过世。” 童霄水的生平在别人口中,不过寥寥数语,对童上言来说,却是他还来不及认识的亲人。 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空盘,他心中激荡难以平息,殷棠丰口中的童霄水,与他认识的那个爷爷似乎是两个人,可又有那么多相似之处。 他所认识的的爷爷,喜欢吹牛,爱跟邻居老头老太太吹嘘年轻时的经历;他也热心正直,邻里有难毫不犹豫出手相助。 他曾经以为爷爷说的那些灵异事件,都是道听途说,是他侃大山瞎编的话题,没想到……这些都是他浓墨重彩的人生。 “爷爷……爷爷为什么从没有跟我说过?”童上言难掩失落,爷爷对自己曾经的辉煌只字不提,是觉得自己不会相信吗? 殷棠丰双臂交叉,往椅背上一靠,猜测说:“可能是为了保护你。你的命格很特别,当年……当年会遇到邪修,也是因为你特殊的命格。” “我的命格?”童上言抬头看向殷棠丰,再次从他嘴里听到关于自己命格的言论,隐隐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听到重要的真相。 殷棠丰不卖关子,直接说:“师父当年给你的命格下过批语,是鸾翔凤集,意思是你对有能力的人,有天然的吸引力,那些人会围绕着你,尊崇你,信奉你,供你驱使、任你差遣。 而且随着你长大,你的命格只会变得越来越好,好到足够所有阴邪之辈觊觎。 那时你还是个婴儿,无父无母,没有依靠也没有庇佑,即便被童老收养,也很难护你周全,所以我师父与童老商议,请来衰神,借衰神之气封印到你身上,为你掩盖命格,让你能够平安长大。” 童上言越听眼睛瞪得越大,殷棠丰说的每个字他都认识,可连在一起跟天书没什么两样,他真的是在说自己吗? “那……那结、结命契……” 殷棠丰很快解释道:“衰神封印并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随着时间流逝,封印之力减弱,你的命格终究会暴露。 师父当年预测衰神封印失效大约需要二十五年,这些年里,他一直在寻找能够保护你的方法,之后因缘际会,想到用我的命格牵制你的命格。” “你的命格……” 殷棠丰舔一下嘴唇,说:“我的命格……也有点特殊,鳏寡孤独,和你的命格刚好相反,接近我的人,全都会被我克死。 师父可能是……想负负得正,把我们俩的极品命格绑在一起,或许问题都给解决了。” 说完,他自嘲一笑,也不知道是在笑自己的命格还是笑他师父脑洞大开。 童上言这时候眼神已经没有焦距,脑子里信息加载超负荷,嘴唇动了好几下,最后憋出一个问题:“我现在……我练……我跟你一样修炼……” “没用,你根骨太差。”也亏得殷棠丰能听懂他的语无伦次,给他解答,“找到你的时候,我原本也很好奇童老为什么没有让你修炼,这样至少你能学点自保的本事。 拉你手的时候我摸过你的脉,根基实在在太弱,即使勉强修炼,也是个废柴,配上你极好的命格,就跟怀抱财富的三岁小儿一样,早晚被坏人盯上。 所以……与其做修士,不如做个普通人,远离修真界,还能多赚几年太平日子。” 这大概也是当年师父和童老没有选择让童上言修习术法,而是用衰神之气掩盖他命格的原因之一。 童上言沉默了,一时间竟不知自己该被称为天选之子还是天拒之子,此刻他脑子里一团浆糊,只能想到什么问什么:“如果你没有找到我,没有和我结命契,会怎么样?” “我不会怎么样,最多一个人过一辈子,你么……”殷棠丰停顿了一下,用最直白的例子告诉童上言下场,“杂物间的那只厉鬼还记得吗?如果我没有及时赶到,他会附上你的身,霸占你的身体继续活下去。 但它也不会好过,被厉鬼占据的身体会慢慢腐烂,断手断脚、全身流脓……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最后身魂俱散或者被修士当成怪物弄死!” 童上言打了个冷颤,一点都不想自己死得那么憋屈:“谢谢……谢谢你……” 此刻他才庆幸自己能够被殷棠丰找到,免除变成怪物的命运:“殷先生,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殷棠丰眉头一挑,随口胡诌:“算出来的。” 童上言却深信不疑,一脸“高人就是高人”的表情。 殷棠丰嗤笑一声,童上言睁着大眼睛崇拜他的模样实在让人有种奇异的满足,不过他也没打算真的欺骗童上言,很快澄清:“骗你的,算是算了,只是在确认你住老城区之后才算的,所以没有赶在生日前找到你。” 童霄水虽然带着童上言远离修真界,过着普通人的生活,但他和周帛一直有书信来往,周帛过世之后,殷棠丰通过童霄水寄出的最后一封信,找到通信地址,将周帛过世的消息写信告知童霄水。 他不知道的是,彼时童霄水已经过世多年,童上言又对爷爷过往一无所知,两方的联系就这样断了。 殷棠丰在收到退信之后,亲自跑到信上的地址去找人,那是一个地处余安周边的城乡结合部,鱼龙混杂的地方能够很好掩盖各种气息和踪迹。 殷棠丰到那里自然没有找到人,距离童霄水带着童上言搬走已经过去好几年,城乡结合部的人员流动又很频繁,没有人会在意一对贫穷的爷孙。 不过殷棠丰没有轻易放弃,在邻里和商贩间四处打听,最后模糊地知道爷孙俩搬到市里某个高中附近,得到这一点微茫的线索之后,他又不厌其烦地在余安各个高校间查找。 最后还真从一位热心大妈口中得到了童霄水过世的消息,大妈是童霄水的邻居,也是最先发现童霄水晕倒在家里的人——童上言操办童霄水后事,也多亏大妈一家的无私帮助。 殷棠丰从大妈嘴里打听到不少童上言的事情,他住老城区的消息也是大妈告知的。 之后殷棠丰马不停蹄前往老城区,偏巧童上言那几天正好被困在山村里回不来,殷棠丰怎么算也算不出他的方位,还以为自己来晚一步。 童上言二十五岁生日那天,是殷棠丰给自己设的最后期限,如果那天他还没有找到人,殷棠丰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坚持下去。 幸好皇天不负有心人,在童上言度过生日后的几分钟,殷棠丰终于感知到他的方位! 童上言听完眼前这人孜孜不倦寻找自己的历程,心里的感激快要满溢出来:“殷先生,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收留我,还一直没有放弃寻找我,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爷爷,没有人会再这样记得我了。” 一想到殷棠丰花费这么大力气只为找到他,童上言实在无法不动容。 在他无家可归的时候、在他蜷缩于黑暗的棚屋里、在他徘徊于放弃的边缘时,还有那么一个人,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不计回报地为他的人生而奔走,惦记着帮他摆脱倒霉的命运,想到这里,童上言的眼眶有点泛酸。 殷棠丰对突如其来的煽情有些不适应,换个坐姿,生硬地转换话题:“说说,你被房东赶出来了,是怎么回事?” 提起这个,童上言满腔感动瞬间变为无奈,把自己先失业后失家的悲惨经历娓娓道出。 “你可真够倒……”霉字还没有出口,童上言惨兮兮的一双大眼睛望向他,殷棠丰硬生生把话憋在嘴里没说出口,鬼使神差问他,“我工作室缺了个打杂的,你要不要来试试?” 童上言:???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会是什么味道。 而此刻童上言脸上,感激中透着意外,懵懂里透着质疑,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精彩程度堪比调色盘,面部肌肉直接以抽搐状态,表现出主人此刻脑子已经罢工的事实。 这短短一顿早餐所经历的,比之童上言倒霉的二十五年还要千回百转好几倍,凭他那不甚丰富的人生阅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眼前的事情。 好还是不好?去还是不去?做什么?怎么做?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 童上言无论如何也理不出一个头绪,只能神游天外一样,愣愣地坐着不动。 殷棠丰多少也能猜出一点他现在的状态,任谁听到这么多关于自己和亲人的过往,都不可能那么快适应,何况童上言还是个圈外人。 他也不指望眼前的青年能这么快给出答复,只站起来伸个懒腰,说:“如果你没有其他想法,不如试试我的建议?” 童上言抬头仰望殷棠丰,在他随性又坚持的眼神下,缓缓点头。 -------------------- 作者有话要说: 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会是什么味道。——这句应该都知道吧,来自电影《阿甘正传》的经典台词。 P.S.这章配的bgm大概是《至少还有你》? 第7章 07 公司 ======================= 收拾好碗筷,童上言回房间换一身正式的衣服,然后回到客厅,等殷棠丰带他一起去工作室入职。 但没想到回了一趟房间的殷棠丰仍旧一身深蓝睡袍出来,除了头发变整齐一点,没看出和刚才有多少差别。 “我们……不去上班……吗?”童上言局促地拉拉外套下摆,担心自己会错意。 殷棠丰不置可否,只朝着门口走过去,边走边说:“等会儿有个叫元旻的会过来带你去工作室,我还有事,今天不过去。过来录个指纹——” 童上言顺从地在电子锁里录入自己指纹,然后殷棠丰教他怎么开门:“下班之后你自己回来,我可能不在家,你顾好自己就行,不用管我。” 童上言乖巧地点头。 殷棠丰确保他会开电子锁之后,推门进屋,继续说:“家里东西随便用,走廊那头锁住的房间不要过去,其他地方……除非你要拆家,都不用通知我。你手机号多少?加个好友。” 看着殷棠丰掏出的最新款苹果手机,童上言也赶紧拿出自己老旧却□□的小破机,和他交换电话再添加微信好友,做完这些,门铃正好响起。 站在门边的殷棠丰看也不看把门拉开,一个穿着浅色薄呢外套的高个青年站在门口,看到童上言之后微微一笑,主动问候:“你好。” “你、你好。”童上言出于本能回应对方,下一刻,殷棠丰从门后走出来,朝青年一抬下巴,算作打招呼:“就他,你先带去试试。” 青年——也就是殷棠丰说的,会带童上言去工作室的元旻——迈开大长腿跨过门槛,却只站在玄关,没有进屋的意思。 元旻快速打量童上言一遍,狐疑地问殷棠丰:“他是外行?” 殷棠丰点头:“以前是外行,以后就是内行了。” “你确定要让他进工作室?他能承担我们的工作吗?”元旻皮肤白皙,面相比较嫩,很有书卷气,即使有不满,也很理智地提出意见,“工作室虽然是你开的,但也不能意气用事,我们这行,不是靠走关系就行得通的。” “你先带他去,不行再让他回来。”殷棠丰似乎早就料到元旻会反对,语气随意得就像在菜场讨价还价。 大老板的话说道这份上,元旻倒也不好不识趣,抿一下唇,妥协道:“那好吧,我先带他过去。” 殷棠丰侧过身给童上言一个眼神,童上言一歪头,脑门上的问号几乎化作实质。 他一直在旁边听两人打哑谜,除了听懂元旻不欢迎他去工作室以外,其他一个字也没明白,此时接收到殷棠丰的眼神,更是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只能一脸茫然地回视。 最后还是殷棠丰看不过去,叹口气,说:“收拾东西,跟小旻去工作室。” “哦哦哦。”童上言如梦初醒,赶紧拿上自己随身物品,跟着元旻离开。 元旻虽然不是很赞成童上言来工作室入职,但他教养相当好,对童上言的态度十分礼貌,殷棠丰前脚把家里的门关上,他就正式自我介绍:“你好,我叫元旻,是丰哥工作室的负责人,他今天还有别的事情,让我带你去工作室熟悉一下。” 童上言与他握一下手,赶紧说:“你好,我叫童上言,是……今天凌晨才被殷先生收留的……” 他不知道该怎么定义自己和殷棠丰的关系,只好含糊地交代。 元旻并不在意这些,示意他跟自己下楼,并且体贴地缓解尴尬的气氛:“别紧张,我不赞成你来工作室,只是因为我们的工作有些特别,担心你不能很好适应,外行人要理解我们的工作,总是比较困难的。” “我明白!我理解!我不紧张!”童上言感觉终于遇上个能好好跟自己说话的人,元旻每一句话都说到了他的心坎上,自从遇上殷棠丰开始,他听到的每件事何止难以理解? 完全就是在他的三观上跳舞,跳完之后三观碎了一地,现在正在回炉重造中。 元旻被他逗笑,继续说:“虽然不明白丰哥为什么会让你一个没有修为的外行来工作室,但……还是欢迎你加入。” 接着,元旻简单给童上言介绍了几句工作室的情况。 殷棠丰开的这家工作室全名叫“棠棣命理工作室”,听起来高大上,但接的活儿特别富有华夏传统气息,包括但不限于看风水、算命、看相、摆阵等等。 工作室除了殷棠丰这个老板以外,还有三个正式员工,平时活儿不算多,客源基本是口口相传、互相介绍。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底楼——此时童上言总算知道,殷棠丰家住在三楼,而且这栋楼最高才三层,没有电梯,只能走楼梯。 出了底楼大门,元旻带着他拐个弯,很快进入这幢楼的另一个门口,沿着楼梯上到二楼,右手边的墙上挂着两个隶书字体,正是“棠棣”二字。 这就到了? 童上言不可置信张大了嘴,如果他的空间感没有出错,这工作室和殷棠丰的家……是在同一栋大楼里吧? “离得很近对吧?”元旻好像有读心术一样,童上言还没有问出口,就给了他答案,“这栋楼是商住两用楼,丰哥家里那边用来住人,这边都是些做小本生意的。 这条街上都是几十年的老建筑了,差不多都是这个格局,一半住人一半做生意,最高的楼也就三层,看起来挺冷清,呆久了就知道这里的好处。” 童上言嘴上应和一声,脑子里却在回想刚才路上都是什么模样——马路和他在殷棠丰家里时看到的一样,不宽敞但很干净,两边有高大的法国梧桐,路边建筑……依稀都很复古,有点儿上世纪那个范儿,工作室楼下…… 他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一间咖啡屋,这么算起来,底楼咖啡店,二楼工作室,简直是侦探动漫里的标配场景有没有! 推开工作室的磨砂玻璃门,里面的装修相当现代化,以米色和原木色为主,从门口算起,右边依次是会客室、茶水间、储物间和洗手间;左边是办公区,没有规则地摆放了四个工位,现在只有一个短发女孩儿坐在靠窗的工位上。 女孩儿身后是很宽阔的窗台,被布置成了休息区,乍一看跟个小客厅没两样,但最让童上言意外的是,这工作室居然还是个复式的。 站在办公区域可以直接看到二层有两间关着门的办公室,他猜测一间应该属于老板殷棠丰,另一间却是不知道属于哪个大人物。 元旻自己的位置在女孩儿旁边,斜对着门口。他把童上言安排在自己旁边,背靠通往二楼的楼梯,差不多和门口正对。 童上言对工位没什么要求,这里的办公环境和他之前那间鸟笼一样的公司相比,不知好了多少倍,连办公桌都比原来宽敞,电脑还是全套苹果的,这水平……打杂都打得比较舒心。 他放下自己的背包,还没坐下,就听到下楼的脚步声,童上言抬头一望,那人也正好看向他,开心地调侃:“哟,这么快就来新人了,这个……我看着怎么不像来跑腿的,倒像来做模特儿的,瞧瞧这大长腿,大高个儿……” 说话的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个头不高,一身唐装,圆脸,面相看起来很和气。 他端着保温杯走到童上言身边,自来熟地拍拍他肩膀,问道:“小伙子不错,挺精神的,修的什么道?师承何处?擅长什么呀?” 童上言绷紧肩膀,勉强扯出一点笑,局促地回答:“我……我不会这些,我大学专业学的是农业……” “什么?”不等童上言把话说完,唐装男人脸上的和气全都消失无踪,不满地问元旻:“怎么回事儿?怎么学种地的也招?别又是个骗子吧?” 童上言不喜欢他把自己定义成“种地的”,细弱蚊声地辩解:“是农业经济管理,不是种地……” 元旻则淡定地从电脑屏幕后面探出头,言简意赅地解释:“老王,别吓唬小童,这是丰哥安排过来的人。” 紧接着,他站起身给童上言介绍工作室另外两位员工。 一身唐装的男人叫王梨风,是工作室的主力员工,工作室承接的大部分业务,都由王梨风出马解决。 坐在窗边一直看电脑的短发女孩儿叫吕铃兰,是工作室的后勤辅助人员。 王梨风听元旻说童上言大老板的关系户,脸上的不满很快被狐疑取代,并且凑到童上言跟前,问他:“小伙子,你是跟老板什么关系?” 童上言脸上神色复杂,吃不准王梨风葫芦里卖什么药,干脆选择不说话。 王梨风倒也识趣,并不追问,别有深意地笑笑,客套地鼓励他:“小伙子好好干,有前途,有前途。” 说着,他便去找吕铃兰要资料:“铃兰,昨天让你查的东西怎么样了?” 吕铃兰头也不抬,随手拿起左手边的文件夹递给王梨风,王梨风接过翻开,看了两页皱起眉头问:“这不对啊,这和客人说的怎么不一样?是不是哪里出错了?” 此时吕铃兰的目光才从电脑上离开,直愣愣地盯着王梨风,问他:“你在怀疑我?” 王梨风连绕到吕铃兰身边,狗腿地说:“哪里哪里,我怎么会怀疑你,不过你看这里,客人说上一任房主是个男的,你查到的怎么是的女的?” 吕铃兰稍微侧头过去看一眼资料,慢悠悠解释:“没错,就是个女的,她的姓名没有变更信息,一直都叫这个名字。 是你的客人刻板印象太严重了,不能因为对方名字叫‘建强’就一定是男的,女的怎么就不能叫这个名字了?” 虽然吕铃兰说的不无道理,但王梨风会提出质疑也不是没有理由:“哎呀,我那个客人说,他见过上一任房主,面对面见过的那种,房主是个男的,国字脸,矮个子,黑皮肤,所以我这才看不懂了不是?” 吕铃兰耸耸肩,给王梨风一个自行体会的眼神:“资料不会出错,错的……不是你客人就是那个房主咯。” 王梨风揪紧眉头,一脸烦躁:“铃兰,你再帮我查查这个……这个你看……” 童上言局促地坐在自己工位上默默看两人讨论,元旻却叫他一声,把他带到会客室里,递给他一份劳动合同。 第8章 08 房子 ======================= “合同你可以先看看,我给你一周时间,如果这一周里,你觉得可以适应,而我也觉得你可以留下来,你就把签过字的合同给我。 反之,如果一周之后,你并不想留下,或者我认为你不合适,我会向丰哥说明,你看怎么样?”元旻坐在背靠门口的单人沙发上,双手交握,询问童上言的意见。 他说的这些,其实和之前在殷棠丰家里时说的差不多,童上言对此并没有什么异议,拿起合同粗略一看,第一页的薪酬待遇就把他震惊了:“这……这……打杂的月薪有一万多,还有项目提成?五险一金,年终奖金?” 元旻理所当然点头:“这是实习期的薪资,转正之后还有提升,确实不算多,但你没有这一行的工作经验,这一行又比较看重个人资历……所以希望你理解。” 这不是理解不理解的问题了,而是童上言怀疑他是不是手抖多打了一个零。 一个打杂的工资就能拿到五位数,其他待遇还和正规企业一个水准,已经高于余安市平均薪酬线,甩掉同城至少70%的企业,在他之前跑路的仁兄到底对这份工作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我要做的是什么很危险的事情吗?”这是童上言唯一能想到的,给一个吃闲饭岗位这么高工资的理由。 元旻摇头,解释说:“原则上没有,你的身份,对外会介绍成老王的学徒,主要工作是当他的助手,陪他一起去见客户,鞍前马后打点,做事机灵一点就行,没有太多专业性要求。” “这个工资……”难道真的没有人觉得给一个打杂这么高工资不合理吗? 显然元旻是不这么觉得的:“我们是正经公司,规模虽然小,但是所有规章制度全都符合国家要求的。” 童上言见他这么坦然,忽然产生可能真的是自己太没见识的错觉:“你们不会无理由降薪裁员或者突然破产倒闭吧?” “怎么可能?”元旻嗤笑一声,“你太看不起丰哥了,有他在,工作室就不可能关门。” “那殷先生……”童上言原本以为,殷棠丰那么厉害,而且是工作室的老板,主力输出应该是他才对,但看元旻的介绍,殷棠丰似乎并不太管工作室的业务。 “一般客户丰哥确实不管,需要他管的……”元旻停顿一下,对童上言笑笑,转而道,“等在工作室待久了,你就知道了。” 童上言点点头,收起合同没敢多问,不管是工作室的业务还是殷棠丰所说的修真界,都不是现在的他能够理解的,但他既然已经选择接受……那就既来之则安之吧。 昨天几乎一无所有的他,今天就有了新的工作和容身之处,明天总不见得会变得更糟……吧? 如果童上言知道自己入职第二天会遭遇什么,绝对不会对工作室给出的高新有半点疑惑! 此时此刻,当他清楚地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东西时,需要担忧的既不是工作也不是住处,而是他的小命! 试问有谁在工作的时候会跟一只血流满面的女鬼大眼瞪小眼?能领五位数的工资有什么用?他有命花吗? 童上言很想问问王梨风,什么叫做“包在他身上”?夸下海口说问题不大的人呢?信誓旦旦几分钟可以搞定的人呢? 怎么就成了他一只菜鸟独自面对一个满脸血泪、阴森恐怖的厉鬼了? 缩在墙角的童上言捏着纸符、牙关打颤,虽然不是第一次撞鬼,可今天的场面视觉效果点得有些高,要他跟殷棠丰那种专业人士一样淡定从容,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时间倒回这一天早上,这是童上言到棠棣上班的第二天,他准时踏进办公室,坐到工作上开电脑。 工作室的作息很自由,打卡考勤不严格,只要自己的工作完成,怎么安排都无所谓。 但是对工作一贯珍惜的童上言还是准时上工,然后依次迎来元旻、吕铃兰和王梨风。 殷棠丰还是没有来工作室,确切地说,从昨天离开殷棠丰家里之后,童上言就没见过他,昨天下班回去时,家里没有人,今天早上出门时,殷棠丰卧室的门是关着的,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 王梨风今天进门的时候,一脸愁容,虽然穿的还是一套唐装,但做工版型明显比昨天那套考究,藏青带暗纹的面料也让他看起来稳重可靠许多。 “王哥,早。”经过王梨风昨天的特别强调,童上言对他的称呼从王大师进阶成王大哥,最后固定在“王哥”上。 原本愁眉不展的王梨风,看到童上言时眼睛突然一亮,笑容满面走过去,问他:“小童啊,你现在是不是跟老板住一块儿?” 童上言点头。 王梨风接着又问:“他家里有个收藏室你知道在哪儿吧?” 童上言摇摇头,这题超纲了。 王梨风一脸质疑,对此不大相信:“老板生平最大爱好就是收藏各种法器,你都住老板家里的,连他有个收藏室都不知道?” 王梨风是□□湖,昨天大半天时间,早把童上言底细掏了个七七八八,还有没掏出来的,单纯因为童上言自己也说不明白。 童上言为难地看着王梨风摇头,他虽然住殷棠丰家里,可满打满算才睡了两觉,什么收藏室、藏宝室的,他听都没听过。 可王梨风只当他是不愿意跟自己透露,脸上笑容刻意更灿烂,温言“诱哄”童??无知青年??上言:“小童,来了工作室以后就是一家人,没有什么不能说的,王哥问你肯定有我的道理,不会坑你的,你放心跟我说,我保证不说出去。” 童上言动动嘴,呐呐说:“我是真的不知道。” “小童……”王梨风收起脸上笑容,换上严肃表情,作势要教育童上言,却被元旻打断:“老王,你打听这些做什么?也想住到丰哥家里去?” 元旻虽然看起来总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但总能及时缓解童上言的尴尬,让童上言十分感激。 王梨风重重叹一口气,这才说出他的理由:“今天起来我眼皮子就一直在跳,下午要去办的活儿……我觉得可能不简单。” 王梨风说的活儿,是三天前定下的。 客人是一对中年夫妻,男人姓赵,经商,妻子姓钱,全职太太,预约今天去给他们新买的别墅看风水。 说是看风水却也不光是看看,主要是想让王梨风去做做驱邪镇宅的工作。 起因是家里6岁的小女儿住进新房第二天,毫无征兆地发烧咳嗽,吃药打针都不见好转,还天真地对钱女士说,在新房子里有个小哥哥,喜欢晚上去找她,还有一个阿姨,有几次半夜坐在她的床尾。 夫妻俩惊出一身冷汗,连夜搬回老房子,说来也奇怪,搬回老房子才两天,小女儿的病不药而愈。 这下赵家夫妻不想迷信也不行了,想到搬进新房之前没办什么仪式,担心因此招了不干净的东西害得女儿生病,所以想要亡羊补牢,找个大师保平安,最后经人介绍,找到了工作室来。 王梨风接待夫妻二人的时候,问清了新房子的来龙去脉以及小女孩儿的病情,初步推断是这家人搬迁时没有“打点”到位,有不长眼的小鬼在房子里淘气。 小女孩儿八字轻,容易受影响,并不是多大的事情,先卖给赵家夫妻几件驱邪的小玩意儿,给小女孩贴身戴着,再约定好时间,去他们的新房子重新打点打点。 可就在他昨天收到吕铃兰查的资料之后,越想越觉得有古怪。 根据赵家夫妻的描述,房子的上一任房主是个男人,因为生意周转出现了问题,急需用钱,所以低价卖了这套别墅,换取周转资金。 赵家夫妻本来就中意这个小区的别墅,只是因为房价与他们心中价位有些出入,所以一直在观望,前任房主给的价格比他们预期还低一些,所以夫妻两人毫不犹豫,一次性全款买下房子。 并且因为房子本来装修才半年,赵家夫妻就没有进行大改,简单收拾一下,举家搬进新居。 但是根据吕铃兰查到的资料,这套别墅的上一任房主是一位离异女性,网上也没有任何出售这套房产的信息,与赵家夫妻提供的消息有不小出入。 王梨风相信赵家夫妻没必要对他说谎,那问题极大可能出在所谓的“前任房主”上。 如果自称房主的男人是假的,假房主骗了赵家夫妻,真房主怎么没有出现揭穿?赵家夫妻买房是通过中介走的正规程序,但这房主都是假的,程序又是怎么走下来的? 王梨风一晚上都没想通,进退两难之间,决定今天先到别墅里去看看究竟,但又怕房子里真有什么古怪,于是就想带上一两件厉害法器,以备不时之需。 元旻听完他说的缘由,托着下巴沉默片刻,决定道:“丰哥的收藏室你就别想了,一起去看过情况再说吧。” 于是当天下午,元旻开车,载着王梨风、童上言一起前往赵家夫妻的新别墅。 自从上一个跑腿的离职以后,陪王梨风出门见客人的活儿一直是元旻在做。 但元旻好歹是工作室的负责人,而且他的长相气质,怎么看都是个饱读诗书的文化人,朝王梨风身边一站,不像来打下手的,倒像是打击封建迷信活动的,难免有拆台之嫌。 童上言则刚好相反,他瘦瘦高高,看起来年纪不大,一双大圆眼更让他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年,说他是王梨风带的学徒,可信度相当高,还能间接拉升一点儿王梨风的逼格。 三人到达赵家夫妻的别墅时,面带忧容的一对中年夫妻已经等在门口。 赵先生和妻子钱女士都不是出挑型的人物,衣着打扮中规中矩,身高体型在同龄人中算是中等,长相也很大众,典型的影视剧里路人配置。 夫妻俩大约对王梨风相当信服,不等坐在副驾的童上言下车给王梨风拉门,赵先生已经主动打开车门:“大师您请。” 王梨风此时已经摆上宗师做派,下车后依次与赵先生钱女士握手:“两位好,辛苦两位久候。” 赵家夫妻买下的这套房子是联排别墅中最靠路边的一套,另外两套也有屋主,但据说都不在国内,一直空关着。 童上言趁着几人寒暄之际,按照之前元旻吩咐他的,尽职尽责从后备箱里取出工具箱,站到王梨风身边,当好合格工具人。 -------------------- 作者有话要说: 给小童童的工资、薪资水准啥的都是我瞎编的,大家千万不要当真!千万不要当真!万不要当真! 第9章 09 初战 ======================= 三人跟在赵家夫妻身后进入别墅。 这套房子的格局其实非常好,坐北朝南,落地窗,后花园,不管是采光还是通风都十分到位。 然而现在正值下午一点半,还是个大晴天,理应充满阳光的客厅里却显得阴沉沉的,阳光照不到的角落更是阴森晦暗,连看不懂门道的童上言也直觉这里不太对劲。 五人站在玄关稍作停顿,王梨风和元旻对视一眼,元旻会意,找借口把赵家夫妻打发出去:“不好意思两位,王大师摆阵的时候,不习惯外人在场,还请两位出去稍等片刻。” 赵先生其实巴不得赶快出去,听到元旻这么说,如蒙大赦,拉上妻子客套两句,很快离开。 剩下都是自己人,王梨风说话也就没有那么多顾忌:“这里要是没点儿脏东西,我王字倒过来写!” 童上言在心里吐槽一句:你王字倒过来不还是王?手里却没停下,和元旻一起把工具箱打开,拿出准备好的东西。 在元旻提议带上童上言一起来时,已经给他打过预防针,并且做过基础科普。 现在王梨风确认屋里有古怪之后,童上言心里更多的是“果然如此”的感觉,而非惊恐或者害怕。 依照元旻和王梨风对他的“岗前培训”,童上言有条不紊取出罗盘、黄符、桃木剑等,让王梨风一一装备上,自己也贴身带上纸符,拿好元旻特意给他的三清铃。 三人分头行动,元旻到二楼查探,小女孩儿的房间在二楼,算是重点区域;一楼问题严不严重,不好说,所以就由王梨风带着童上言检查。 一楼除了客厅和餐厅,还有三个房间,分别是厨房、书房和客卫。 王梨风拿出罗盘,分别朝四个方向看了一会儿,一边比划一边说:“依照我的经验,右边这里问题不大,左边这里,不太好,我们先查右边,再查左边。” 以玄关为分界,两人的右手边是餐厅、厨房和客卫,左手边是客厅和书房。 客厅餐厅都是开放式的,没有什么可查探,童上言跟在王梨风身后,依次打开厨房、客卫的门,两间房的面积不大,门一打开,一目了然,也没什么古怪的地方。 王梨风自顾自点点头,收起罗盘,带着童上言穿过客厅,停在书房门口。 “依照我的经验,书房这种地方,是游魂藏匿高发地。”王梨风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做剑指,点着书房的门侃侃而谈,“为什么这么说呢?有钱人都会在书房里放摆设,还总喜欢淘老物件,老物件虽然值钱,可谁能知道这东西干不干净?” 说着,他搭上门把,给童上言一个眼神:“待会儿要是有什么不对劲,顾好你自己,别拖我后腿,知道吗? 还有,如果,我是说如果,形势不太好的话,你就使劲摇铃,法铃一响,魂魄震荡,能助我一举将它拿下!” 童上言捏紧手里铜铃,郑重地点头。 王梨风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深吸一口气,呼气的瞬间,飞快按下门把,打开书房的门。 开门的风撩动窗帘微微飘动,两人凝神静气走进去,发现书房也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赵先生在介绍的时候,虽然把这间称为书房,但房间正中摆放着一张自动麻将桌,书桌书柜也有,都靠边放着,显然不常用。 麻将桌旁边的矮柜上放着不少泡茶工具和零食,所以说,这里与其说是书房,应该是间麻将房才对,当然也没什么能搞鬼的老物件。 王梨风嘴角一抽,表情有些不太自然:“这老赵也真是的,麻将房就麻将房,叫什么书房,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童上言低头笑一下,给王梨风留面子,没有吐槽他,反而说:“楼下的房间我们都检查过了,都没有问题,那会不会是楼上的房间?” 王梨风点点头,端着罗盘往上一指:“走,上去。” 两人退出书房往楼梯方向走去,经过客厅时,童上言随意往小花园看了一眼,却见落地窗外似乎有个白影一晃而过,吓得后背一凉。 “王、王哥……我、我好像看见那里……”他结结巴巴叫住王梨风,指着小花园的方向。 王梨风知道他不是会乱说话的人,把人挡在身后,朝着小花园走过去。 房子自带的小花园是别墅的卖点之一,不知是前任房主的喜好还是赵家夫妻的改变,不算宽敞的花园里种了很多灌木类绿植,把花园塞得满满当当,剩下没多少空间。 王梨风对着罗盘,拧眉往左侧走过去,走到与隔壁相接的墙时停下来,宣布道:“我看的没有错,果然是这边有问题,不过看样子有问题的地方,不是这套房子,而是隔壁。” 闻言,童上言探头望过去,视线落到隔壁人家的客厅落地窗时,再次瞥到快速晃过的白影,他紧张地抓住王梨风胳膊,小声说:“王哥我看到了,是那个白影,在那里。” “果然如此!”王梨风收起罗盘,比划一下中间并不高的墙,拍拍童上言肩膀说:“我过去看看,很快回来,你在这里等我,放心,问题不大,包在我身上,几分钟就够了。” 童上言点头,并没有逞能,听从王梨风的话在花园里等他。 王梨风□□过去之后,竟然很轻松打开隔壁人家的客厅落地窗,大踏步进入空置的屋子。 童上言扒着墙看隔壁的屋子,可惜什么也看不到,他也不敢添乱,只能在原地焦虑地踱步。 此时,已经检查完楼上的元旻正好找过来,童上言便把王梨风去隔壁捉鬼的事情告诉他。 元旻眉头皱起来,忧心忡忡地说:“隔壁?有问题的是隔壁的房子?” 童上言点点头,又朝隔壁探头张望:“也不知道王哥捉得怎么样了?” 他可记得,殷棠丰捉鬼那晚,那只百年厉鬼叫得可难听可难听,王梨风去隔壁也有一会儿了,怎么没见有声音发出来? “不对劲,这事情不太对劲。”元旻皱眉不展,犹豫片刻对童上言说,“我过去看看,有事记得摇铃。” 说着,他单手撑住墙壁,一个用力翻了过去。 童上言见两人都跑去了隔壁,只能焦虑地来回走动,一个不小心,脚下一崴,整个人平衡不稳,朝灌木丛里跌进去。 眼看着就要和大片绿色来个亲密接触,他调整姿势,伸手支撑,没想到这一撑却直接摸到一堵墙,不仅没让他摔下去,还发现则层层掩盖的灌木后面,竟还有一个房间! 童上言心跳加速,连连退后几步,左右打量,发现隔壁那户人家对应的位置,似乎也有一道小门。如果两家人家的布局是对称的,那么这个房间本来就一直在这里,只是他们没有发现。 而按照别墅的布局来说,这个房间所处的方位,应该与书房毗邻,但是他们刚才在书房查探时,并没有找到通往这里的门,所以这个房间,只能通过外面的花园进入。 联想到王梨风说有问题的地方在书房的方向,但书房本身却没有蹊跷,童上言看着立在眼前的木门,咽一下口水,迈步跨过灌木丛,伸手摸到门上,犹豫要不要作死…… 这门……开还是不开? 正当他准备放弃的时候,面前的门……自动打开了…… 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架势,童上言当然不能上当,当机立断,朝后退去,但身后密集的灌木丛实在挡路,还没退出去第二步,漏开的门缝里透出一股强大吸力,直接把他卷进屋内。 被植物挡住小窗的房间里采光很差,大概只比全黑的暗房多一点点光,童上言被怪力带进来之后,在地上滚了一圈,撞上墙壁才停下。 他疼得龇牙咧嘴,尤其额头,好像撞上了什么东西,有血已经流出来。 但童上言没工夫顾忌头上的伤,扶着后腰坐起来,查看四周的情况。 这小房间看起来是个杂物间,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堆放着,地面还高低不平,高的地方凸起一大块,他刚才好像就是磕在那里,才被磕破了头。 童上言伸手去摸额头,一碰满手的血,也不知道要不要缝针,他想出去,却发现身体变得相当无力,试了好几次都站不起来。 低声来了一句国骂之后,童上言心里知道多半不好,果然,昏暗的房间里,有白色影子逐渐清晰,而且向他慢慢靠近。 “怎么、又来……”联想起与殷棠丰相遇的雨夜,似曾相识的场景让童上言唏嘘大于害怕。 他摩挲口袋,掏出纸符,举到自己面前,警告已经显出人样的白衣女鬼:“你不要过来,我是有黄符的人,小心我让你魂飞魄散!” 女鬼的面容介于虚实之间,也不知有没有表情,她似乎真的有所忌惮,缓下靠近童上言的速度。 然而很快,在她看不真切的脸上、眼里、嘴角,开始流出血水,一道一道往下滑落,吓得童上言缩在墙角直哆嗦:“不带这样的,这也太犯规了,做鬼也不能这样不讲武德。” 女鬼当然不会和他讲道理,顶着一张惊悚的脸开始向他靠近,甚至伸出手去触碰被童上言举在面前的纸符。 在她就快碰上纸符的时候,屋外传来元旻和王梨风说话的声音—— 王梨风:“咦?人呢?小童呢?刚才还在这儿呢?跑哪儿去了?难不成去厕所了?” 元旻:“不对,我才过去几分钟,小童不像会一声不响跑掉的人,而且这里鬼气太重,根本不是隔壁的小鬼能发出来的,有问题的肯定还是这栋别墅,再查一遍,看看到底是哪里还有疏漏。” 第10章 10 鬼说 “王哥、元旻,我在……这里……”童上言抖着嘴唇朝屋外叫喊,可他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被卡在喉咙里,不管喊得多么用力,就是发不出去。 怎么办?眼看着女鬼开始第三次尝试触碰他手里的黄符,并且随着她的尝试,童上言明显感到女鬼对黄符的惧怕越来越少,下一步可能就…… 他一边继续叫喊,一边想着脱困方法,脑子里灵光一闪,终于想到一直拿在手里的三清铃! 刚才被卷进屋里时,他手一松,铃不知道掉在哪里,元旻说有事可以摇铃,他的声音传不出去,不知道铃声能不能起作用? 想到还有法器,童上言胆子大起来,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开始在房间里搜寻,很快看到躺在面前半臂距离的铜铃,很巧的是,距离满面血红的女鬼也正好是半臂距离。 拿还是不拿? 童上言只用一秒就做出决定,从身体里挤出为数不多的力气,用自己都不敢想象的速度,伸手从地上捞起铜铃,毫不犹豫摇响它。 小小的铜铃很快发出沉稳的响声。 铛—— 第一声,女鬼脸上现出血水不再往下滑落,并且不可思议地看着童上言。 铛—— 第二声,女鬼神色痛苦,五指为爪,伸手朝童上言面门而去,指尖在碰到黄符时,被迫缩回。 铛—— 第三声,女鬼身形出现涣散之势,抓着胸口,发出凄厉又难听的尖啸。 童上言被她叫得难受,停下摇铃的动作,捂住双耳。女鬼得以喘息,即使对黄符仍有忌惮,还是伸出双手掐上童上言脖子。 童上言只觉得一股寒彻心扉的冷,透过脖子向全身蔓延,呼吸都似乎被这股寒冷冻住,下一秒就要窒息。 他浑浑噩噩,只知道必须再次让铃声响起,即便全身冷得打颤,也使劲摇响铜铃。 铛—— 第四声,女鬼掐住童上言脖子的力道松懈,童上言感觉夺回了身体的掌控权,不假思索再次摇铃。 铛—— 第五声,女鬼身形凭空消散,童上言瘫倒在地上大喘气,正要再次摇铃时,杂物间的门被推开…… “小童!”元旻和王梨风的声音响起,童上言在失去意识前,看到两人一前一后从门口进来,门外阳光正好。 同一时间,余安郊外的群山深处,未曾被开发的洞穴里,一个盘腿而坐的耄耋老人睁开双眼,看向市区的方向,从喉咙里艰难地发出声音:“吾之……肉壳……” 童上言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车后座,车门都关着,四扇窗户留了缝隙给他透气。车外声音有些乱,离他有点远,听不真切都是什么声音。 他脑袋昏沉,伸手一摸,受伤的地方已经缠上纱布,但仍隐隐作痛。 第一次出外勤就见血,也不知是倒霉体质作祟,还是他和鬼神特别有缘。 童上言伸开蜷缩的腿,想要起身下车,才动一下,就觉得浑身没劲,跟体测跑完一千米之后一样,整个人仿佛被掏空。 他在座椅上又躺了好一会儿,才积攒出下车的力气。 不远处,是赵家夫妻的别墅,此刻别墅外的路上停了一排车,其中还有两辆警车。 难不成王梨风和元旻被赵家夫妻当成骗子给报警抓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童上言加紧脚步小跑过去,然后被拉起的警戒线拦在路上。 他伸长脖子往里看,在进进出出的人里搜寻王梨风和元旻的身影却一无所获,掏出手机想给两人打电话,却发现跟了多年的小破机没有扛过这次“大难”,屏幕碎得没救,也没有办法开机。 这下怎么是好? 童上言对这事儿是半点经验都没有,也没想到如果只是抓两个神棍,怎么可能出动这么多警力? 他提心吊胆看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找到王梨风或者元旻,于是只能走到守在警戒线边的警察那里,询问道:“警察叔……小哥,你好,跟我一起来的两个朋友,一个四十多岁,穿唐装的,一个高个子白皮肤的,他们……他们是不是被你们带回派出所了?” 要说同事被带去派出所这种事,童上言算得上经验丰富,他脑子里甚至开始模拟起自己也被带去的话,该怎么配合警察叔叔办事。 不过这次结果和他想的任何一种都不一样,穿着制服的年轻人听完他的描述,不仅没有露出异样的神色,还相当坦然回答:“你说的是王大师和元先生吧?他们和闫队在那里说话,就那辆深蓝的车后面。” 童上言顺着小警察指的方向看过去,深蓝色的SUV后面还真站着三个人,全都背对着这里,但其中一人的衣着太有特色,可不就是王梨风那身藏青的唐装? 一想到那两人并没有被警察带去派出所,童上言心里大石落地,谢过小警察之后朝着深蓝SUV快步走去。 在他快要接近时,三人的对话正好结束,同时转过身来。 童上言见两人表情不像被人为难,脸上终于挂起笑:“王哥,元旻,你们没事太好了。” 王梨风见到童上言醒过来,脸上的欣慰一点不比他少:“小童哦,你可算醒了,我一把老骨头经不起你这么吓唬,你小子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童上言听不明白他说的,求助地看向元旻。 元旻正与被小警察称为闫队的青年告别。 那闫队年纪看起来比元旻大一些,一身黑色呢大衣,只比寸头长一点的短发,不苟言笑,气质冷硬,走前还特意看了童上言一眼,随后才打开SUV的车门坐进去。 “走走走,王哥带你去吃点儿补的,你今天可伤了元气,得吃顿好的。”王梨风轻拍童上言后背,推着他一起朝他们的车走过去。 童上言越听越不懂他的什么意思,仿佛这一昏,错过了一大段剧情,直接快进到出字幕了:“王哥,赵家夫妻的别墅怎么了?为什么这么多警察?对了……那个女鬼,我在杂物间里遇上的女鬼……抓到了吗?” “先上车,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元旻跟上两人,等三人都坐到车上之后,他发动车子,驶离小区,毫无征兆给童上言道歉,“对不起小童,是我们大意了,第一次带你出来就让你遇上危险,希望你原谅。” “不不不,不用给我道歉,我也不是第一次遇上鬼了,再说咱们过来,不就是捉鬼的吗?”童上言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对神神鬼鬼的事情适应得这么良好,“对了,你们收服那个女鬼了吗?” “嗯,已经交给闫育带去超度。”元旻顺便向童上言解释那位闫队的身份,“闫育是特管局和我们工作室的对接人。” “特管局?”童上言第一次听说华夏居然还有这么一个机构。 王梨风适时接话,给他解释:“特管局全称民间特殊事件管理监督检查局,非必要时,这是个不存在的机构,有必要时,它就是有关部门、相关部门。” 听懂王梨风的调侃,童上言噗嗤笑出声:“我还以为我们是归道教协会或者民俗文化管的,没想到居然还有专业的对口部门。” “那可不?”王梨风眉飞色舞,似乎还挺得意,“道教协会那群人管的,都是假的,咱们这些真的,他们可管不着。” 接着就听王梨风转过话头,开始给童上言解释赵家夫妻这套别墅的事儿。 事情还要从童上言被卷进杂物间说起,他在屋里摇响三清铃,王梨风和元旻寻声找到杂物间,就看到一脑门子血的童上言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这情况一看就知道杂物间有问题,两人检查过童上言,确认只是皮外伤,并没有性命之虞后给伤口做了简单处理,开始查探杂物间。 杂物间其实接通了电源,开关就在门口,有了光源的屋子其实一眼就能看清,地上的杂物虽然凌乱,但被垫高的地面上,一根手指粗细的钢钉格外瞩目。 元旻很快认出这是一根镇魂钉,而镇魂钉下,往往埋着怨气深重的尸体。 两人没有贸然挖掘,元旻摆阵念咒召唤来游魂,巧的是,召唤过来的小鬼,就是王梨风追到隔壁去,却没能逮住的小男孩。 小男孩被强制召唤过来,见到王梨风之后一脸哭丧,瘪着嘴恳求王梨风不要抓他。 王梨风虽然偶尔不靠谱,但绝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当下就哄着小男鬼,说:“好,叔叔不抓你,但我问你什么,你都要告诉我,行不行?” 穿着西装背带裤的小男孩八、九岁的模样,看了王梨风一会儿才点点头,一脸怯生生,看着只叫人生怜。 王梨风收起心里那一丝恻隐,问他:“你知道杂物间里埋了人吗?” 小男鬼点头,直白地说:“知道,被埋在那里的,是我妈妈。” 王梨风和元旻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意外。 “怎么回事?你赶紧说说。”王梨风此时也顾不上哄孩子,催促小男孩交代详情。 小男孩虽然年纪不大,说话却十分有条理:“我也不是很清楚,在我发现自己又回到家里之后,就看到一个不认识的叔叔拖着妈妈的身体放到杂物间,搅了很多水泥往她身上倒。 然后妈妈就出现在我身边,能看见我,也能抱住我了,我很开心。 虽然她和以前不太一样,总是很容易生气,可对我还是很温柔的,要是……要是她不总想把那个不认识的叔叔弄死就更好了。” 王梨风回头看元旻,见他嘴型说了“镇魂钉”三个字,又问小男孩:“那杂物间里,竖在地上的钉子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没啥太恐怖的,主要还是做做饭、谈谈情【狗头 第11章 11 房主 小男鬼点点头,说:“那个叔叔被妈妈弄伤过一次以后,就找来了一个钢钉,钉在埋着妈妈的地方,那之后妈妈就不记得我了,我也很少看见她出来,再后来……再后来…… 家里搬进来一户新的人家,叔叔阿姨有个小妹妹,我想看看妹妹,晚上偷偷溜进妹妹房间,妈妈有时候会跟我一起,再后来这家人又搬走了,你们就来了。 我看到你们带了很多捉鬼的东西,我担心你们把妈妈抓走,所以……” “所以你使了个调虎离山之计,把我引到隔壁那房子里去,要把我们逐个击破是不是?” 王梨风接下小孩没有说完的话。 小孩却赶紧摇头否认:“我不是我没有我不敢,我只是不想……不想你们发现妈妈……” 王梨风却不是很相信他的话:“你不敢?你不敢童上言那个傻小子怎么进到杂物间里去的?” 小孩委委屈屈地低下头,不吭声了。 王梨风耐心告罄,掏出一张纸符威吓他:“说不说?信不信我让你魂飞魄散?” 小男孩瑟缩着脑袋,大概是被吓住了,脸上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但是仍旧不说话。 倒是元旻伸手阻止王梨风,给他找补:“这小鬼应该是真的没有恶意,杂物间被鬼气施加了障眼法,如果是为了对付我们,没有必要这么做,而且花园里密密匝匝的植物,看起来是有人故意为之,小童撞进杂物间,多半是偶尔。” 小男孩点点头,楚楚可怜地看向为自己说话的元旻,老实交代:“花园里的树,都是那个不认识的叔叔弄的,我看到了,他给了园丁爷爷钱,爷爷帮他送了好多好多树进来,家里原本没有这么多树的……” “这事儿弄得……嗐!”王梨风这时也听明白了,这小鬼和他|妈虽然算不上好鬼,但论恶毒,却还没有狠过杀人埋尸的男人。 两人一鬼一时沉默,小孩儿见元旻和王梨风对自己没有杀意,小小声开口恳求:“你们能不能,也别抓我妈妈?” 王梨风叹息一声,看看元旻,元旻无奈地拒绝他:“对不起,我们这么做,是为了你们好,你妈妈已经变成怨鬼,假以时日,会彻底失去意识,变成只知道害人的恶鬼,到时候,就不只是抓住你妈妈,而是要让她魂飞魄散了。” 小男孩脸上现出畏惧,又沉默地低下头。 元旻也不想当欺负小孩的恶人,但他向来不会说好看的场面话,只懂摆事实讲道理:“如果你还想你妈妈有个不太差的下场,最好赶快让她出来,现在带她去超度,化解她身上的怨气,你们还能投个好胎。” 男孩低头思考了片刻,抬头盯着着元旻和王梨风,问他们:“你们真的不会害我们吗?” “我保证。”元旻在小男孩面前蹲下身,伸出右手小拇指,做一个拉钩的姿势。 小男孩对着他的手指看了一会儿,才说:“我知道了,我去找她,刚才……刚才的铃声,让她受伤了,她现在躲起来了,我去劝她出来。” 趁着这功夫,元旻和王梨风把童上言转移到客厅里,然后等着小孩回来。 约莫等了半个小时后,小男孩拉着虚弱的女鬼出现在两人面前,女鬼见到他们,眼里充满戒备,趁着二人斟酌用词的时候,拉开架势朝二人攻击。 幸好元旻和王梨风经验丰富,并没有被打个措手不及,王梨风手里黄符飞出,附上女鬼手臂,桃木剑一个格挡,护住躺在身后沙发上的童上言。 元旻荡开挂在腰间锁链,低声念咒,锁链便像有了意识一样,缠绕到女鬼身上,将她捆了个结识。 王梨风趁着这个机会,在客厅空旷的地方飞快画出一个朱砂镇,元旻在锁链上施加法力,将挣扎不断的女鬼送进阵法里困住。 被捆住的女鬼在朱砂镇里像被抽光力气一样匍匐在地,脸上再多怨怼,也无法反抗。 站在一边的小鬼见状急了,扑过去想要王梨风,被王梨风一剑扫开后,娃娃大哭起来:“你们说不会害我妈妈的,骗子,你们都是坏人,妈妈……呜呜呜……” 王梨风被他哭得头疼,呵斥他:“别哭了,没害她,我们是在帮她!” 元旻确认女鬼没有力气作妖之后,收回锁链,好声好气对小鬼说:“你先别哭,我们不会食言。” 接着,他蹲下身,和阵法里的女鬼面对面,诚恳地说:“我们是来帮你的,有什么话,你可以告诉我们。” 女鬼并没有那么容易相信元旻,但她被困在法阵里,显然敌不过眼前两人,而且不知是不是法阵的作用,她感觉自己意识竟比平时清明,经过一番天人交战后,她艰难地从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蒋……辉,害我……他杀了我。” 元旻和王梨风默默重复了一遍女鬼的话,一时间都没有什么头绪,最后还是王梨风脑子里灵光一闪,想起吕铃兰帮他调查的资料,急急问:“你是不是叫潘建强?” 在女鬼点头承认以后,王梨风终于找到了这件事情的关键,“你才是这套房子的主人!” 知道女鬼的身份之后,了解这间“闹鬼别墅”的始末就轻松多了。 女鬼潘建强是这套别墅的房主,三年前离婚,原因是儿子病逝加速了她和丈夫婚姻关系的破裂,离婚后,前夫远走异国他乡,潘建强则独自生活在这套充满儿子回忆的别墅里。 半年前,潘建强通过熟人介绍,认识一个叫蒋辉的男人,蒋辉与她的经历相似,也曾有个女儿,因为意外过世之后,妻子与他离婚,他单身一人过日子。 双方认识三个月后,确认了恋爱关系,蒋辉偶尔会在别墅里过夜,潘建强也有意展开新的生活。但随着交往深入,潘建强发现蒋辉人品不太好,遂提出分手。 蒋辉不同意,两人纠纠缠缠两个月,最后在一次争吵中,蒋辉暴力殴打潘建强,活生生把人给打死了。 潘建强儿子的鬼魂会在母亲被害的晚上出现在别墅里,是因为潘建强一直割舍不下对儿子的思念,胸口挂着一个小荷包,里面装着儿子的头发。 她被蒋辉殴打出的血浸染到荷包里的头发,使得儿子残存的魂魄凝聚起来,目睹了母亲尸体被人渣填埋的过程。 化作鬼魂的潘建强见到了日夜思念的儿子,分别三年的母子以另一种方式重聚。 “那后来呢?”童上言跟着元旻和王梨风坐在余安市有名的百年老字号“青山楼”里等着上菜,王梨风说要带他补一补,还真把他带到以药膳食补出名的青山楼来了。 “后来啊……”王梨风故意卖个关子,呷一口茶,才继续说,“蒋辉心术不正,打死潘建强之后也不害怕,本来准备把人埋进后花园,后来一看杂物间位置更加隐蔽,就把人埋在那里了。 这潘建强呢,自从儿子死了之后,整个人相当消沉,既不出去交际,也不和亲人来往,左邻右舍还正好都没有人住,所以出了意外之后,一时半会儿竟没有人发现不对劲。” “她一定也不想这样的……”王梨风本来不过感慨几句,但童上言却联想到了自己,孑然一身地活在这个世上,是不是有一天,他也会和潘建强一样,出了意外……都没有人发现? 王梨风不知道童上言机遇,自然也听不出他话里的落寞,只顾着继续说:“潘建强死后成了怨鬼,一心要报复蒋辉,要说这个蒋辉也是个奇才,害死潘建强之后光明正大住到了别墅里,不仅搜刮光所有值钱的东西,还把能变卖的都卖了个干净。 也就是这段时间里,潘建强利用自己逐渐强大的鬼力对付蒋辉,把人弄伤过一次,但不致命。 这蒋辉也是胆大,伤好之后,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旁门左道的修士,弄来一枚镇魂钉,钉在埋着潘建强尸体的地面上,让她不能再作怪。 后面的事情就简单了,蒋辉变卖完潘建强财产,又伙同一个骗子假装中介,造假骗了赵家夫妻的买房钱。 这赵家夫妻呢,也是心大,赵老板整天忙于工作,鲜少顾及家里的事情,钱女士一个人要带两个孩子,除了小女儿,还有一个正值小升初的儿子,整天也是忙忙碌碌。 从买房子到装修房子,全都花钱交给别人处理,夫妻两个都没太上心,连房子里有这么个杂物间都不知道,可不就给这群骗子钻了空子么? 后面的事儿你也知道了,赵家夫妻搬进去之后,小女儿八字轻,受了潘建强母子影响,生病总不好,最后就找到了我们工作室。” 童上言唏嘘,想起匆匆见了一面的闫育,问道:“你们以前收服潘建强母子这样的鬼魂之后,都是交给闫队送去超度吗?我们每次捉鬼,都要向特管局报告?” “那当然不是。”王梨风摆摆手,“这次不是情况特殊么?底下埋着个人呢,我们作为热心市民当然要报案找警察叔叔,但要是我们跟警察叔叔说,是帮鬼报的案,你猜警察叔叔拿不拿我们当神经病?” 童上言脑补了一下那场面,确实画美不看。 此时元旻接下去解释:“这些事情一向都由特管局负责,遇上这种案子,我们都会联系闫育,再由他出面找警方。” 这也是为什么童上言从昏迷中醒过来那会儿,会在赵家夫妻的别墅外面见到这么多警察的缘故。 整件事情已经变得很明确,只等着警方把蒋辉和假中介逮捕归案。 第12章 12 礼物 童上言虽然因为潘建强而受伤,但得知她的遭遇,对她实在恨不起来:“希望蒋辉能够快点伏法!对了,既然他不是房子真正的主人,那赵家夫妻买房子的钱,岂不是……” 元旻点点头,认可了童上言的猜想:“中介是假的,房本也是假的,赵家夫妻一个忙于做生意,一个忙于照顾孩子,什么都找别人代办,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种骗子太可恶了!”童上言对这种人渣向来深恶痛绝,童霄水刚过世那会儿,他也被介绍工作的中介骗过,用押金作为借口,骗了他半个月的生活费。 “对,所以咱们工作室绝对不容许坑蒙拐骗,想在我们这儿捞偏门的,一律从哪儿来回哪儿去!”王梨风一拍桌子,竟和童上言一样义愤填膺。 童上言以为他在借机敲打自己,赶紧承诺:“王哥你放心,老板对我这么好,我一定不会辜负他,绝不给工作室抹黑!” 王梨风反应过来童上言想岔了,赶紧解释说:“我说的不是你,是你来之前,招的那个小年轻。年纪……跟你一般大吧,也不知跟什么人学了点儿皮毛功夫,说起来一套一套的,却成天只想捞钱。 咱们工作室是那样的地方吗?咱们是不管客人死活,昧着良心赚黑心钱的地方吗?小样儿毛还没长齐,居然合伙外人算计我,你猜最后怎么着?你王哥我道高一丈,把他们一起送进去唱铁窗泪了。” “也不全是你的功劳,还是要谢闫育帮忙的。”元旻低头笑一下,算是证实了这件事的真实性。 “王哥你真厉害!”经过别墅那一遭,童上言以为王梨风是个嘴上好听的假把式,现在看来,能在工作室担起“大师”一职的人,到底也是有几分真功夫的。 说话间,服务生敲响三人所在包间的门,依次端上热菜热汤。 王梨风舀了一晚枸杞人参土鸡汤给童上言,颇为关怀地说:“小童来,喝碗鸡汤补一补,你今天可是伤元气了,元旻这三清铃用起来多耗修为啊,你一个没有半点根基的外行竟然摇了整整五下,搁别人身上现在八成得躺医院里咯。” 童上言本来低头喝着汤,听王梨风这么一说,吓得勺子都掉了:“铃……那个三清铃不就是个普通铜铃吗?怎么用了还会进医院?” 王梨风看一眼元旻,见他没有阻止自己的意思,才说:“是,如果要真是一点道行都没有的普通人,这个铃铛的确就是一个普通铜铃,小元给你这个三清铃,是以备不时之需,担心你在别墅里碰上点儿什么阿猫阿狗的,你摇摇铃,他能及时听到动静。” 童上言点点头,元旻给他三清铃的时候确实这么说过,他是个外行,对此也没有多想。 “这小铃铛摇一摇,叮铃桄榔出个响儿,一般修士使用的三清铃,大多只为震慑恶鬼,驱散邪魅。 但这个不一样,这是元家传了多年的老物件,若是遇上有缘人,这就是一件不可多得的法器。”说着,王梨风右手剑指一点,法器二字说得尤为重,“三清铃一响,妖魔鬼怪皆避让,能把三清铃用出门道的修士,修为往往不一般。 而元家的这个铃,发出的铃声不仅能震慑神鬼,还具有极大的杀伤力,你在杂物间里那会儿,摇铃发出五下声响,对潘建强的魂魄来说,差不多就跟拿刀捅了她五下一样,小童啊,真看不出你长得斯斯文文里,竟然是个暴力分子。” 童上言听得一愣一愣的,摊开右手看看掌心,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摇动过那个小小的铜铃。 “小童,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元旻唤起童上言的注意,他是个话不多的人,但他说的话,都相当切中要点,“在别墅里,我和你们分开之后,老王给你开过天眼吗?” “哎哟,这怎么把这个忘了!”王梨风一拍脑袋,说道,“我当时光顾着给自己用开眼符,压根把小童给忘了。 小童,我们两个都没有帮你开天眼,你是怎么看到潘建强和她儿子的?难道你是天生的阴阳眼?” 童上言无辜地摇头,他前两天才刚刚经历人生第一次见鬼,哪知道这居然还是一项特殊技能?是高考能加分吗? “小童,我很好奇,既然你没有修为,是怎么做到使用这只三清铃的?”说着,元旻从衣内拿出童上言用过的三清铃,放在两人中间,娓娓道来,“它在我家传了多年,来源已经不可考。 家里老人都说它不仅仅是个做法事的器具,还有意想不到的力量,可……从来没有一个人让它发挥出这份威力。 后来它跟着我一起来到丰哥的工作室,即便是丰哥的修为,这铃在他手里,也不过一只普通铜铃。知道今天……” 童上言的目光随着元旻的话一点点转到三清铃上,成年男性巴掌大小的一只铜铃,既没有什么光泽也看不出新旧,却是一件传了百年的物件。 “我……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普通地摇了摇它……” 元旻并没有那么容易相信,对着他看了片刻,最后遗憾地笑一下:“算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不懂任何法术,却能够识鬼摇铃……” 说到这里,他停顿下来,脸上表情变得温和起来:“这铃,是多年前,祖父见我喜欢送给我的,现在,我想把它送给你,既然你是它的有缘人,不管你有没有修为,它在你手里,都比在我手里更有价值。” 元旻这话并不是心血来潮,今天他带着法铃出门原本是以备不时之需,结果阴差阳错借给童上言使用,最后又发现他竟然能驱动法铃。 他们修行之人都讲求因缘际会,在元旻开来,童上言今天能驱动元家法铃,便是两者之间的缘分。 然而元旻敢送,童上言哪里敢收?这可是在元家传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古董,是能这么随便收下的吗? “不不不,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我也不是什么修真修道的,要它也没用,这次多半就是个巧合,还是你爷爷送给你的,你自己收着吧。” 元旻却摇摇头,说:“法器不以新旧论价值,只看和谁有缘。它和你有缘,你就是它最好的归宿。” 说着,他把三清铃轻推到童上言面前,那架势相当明确了。 童上言一脸为难,抓耳挠腮想着各种拒绝的理由,还没等说出口,王梨风越过餐桌,一把抓住铜铃塞到童上言手里,规劝他:“给你你就收着,你以为咱们修真之人的法器是能乱送的吗? 这铃铛也就你能使,放谁手里都是一堆破铜烂铁,你不希望它明珠蒙尘吧?你收着,以后多使使,让它扬名立万,也算你功德一件了。” “这……”童上言看看王梨风,又看看元旻,最后还是忐忑地收下,“谢谢你元旻,我会好好珍惜它的。” 三人饱餐一顿,又带着童上言去买了新的手机,一番折腾下来,时间已经不早,元旻开车分别送两人回家。 童上言站在殷棠丰家门口时,还在为今天的遭遇恍惚,开门进屋之后才发现,殷棠丰竟然正坐在餐桌边吃自热火锅。 “老板,你回来啦。”他雀跃地走过去,手里还捧着元旻送给他的三清铃。 殷棠丰瞥一眼就知道是元家的那只铃,随口问道:“元家的帝铃?怎么在你手里?” “帝铃?”童上言不明所以的样子,仿佛一台合格的复读机。 殷棠丰吸溜一口粉丝,指指他手里的铜铃,说:“里面刻了一个‘帝’字,应该是它的名字。”就跟什么倚天剑屠龙刀一样,修士使用的厉害法器,也会有一个名字,而元家的这个三清铃,就被称做“帝铃”。 童上言恍然大悟,顺势拉开椅子坐下,把元旻送他三清铃的始末讲了一遍,顺便又延伸出去,把赵家夫妻别墅里的事情、潘建强母子的遭遇都叨叨了个清楚,等他说完,殷棠丰那一份火锅也正好吃完。 “这么说,元旻把帝铃送给你,是因为你能用它?”殷棠丰对三人今天办的单子没什么兴致,但对童上言能用帝铃这件事也感到十分好奇。 童上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对殷棠丰更加没有任何隐瞒:“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明明没有半点修为,它在我手里怎么就变成大杀器了? 还有,今天我没有开天眼也看见了潘建强母子的鬼魂,老板,我会不会是那种觉醒得比较晚的阴阳眼啊?” 殷棠丰嗤笑一声,果断浇灭童上言的期望:“阴阳眼都是天生,后天能见到鬼魂,要么靠修炼,要么靠法器,还有一种,是有什么特别际遇,通过外力让人拥有可以看见鬼魂的能力而已,并非什么阴阳眼。” “啊?”童上言的失望肉眼可见,“我还以为,我是真的转运了。” “有没有转运现在看不出来,但你为什么能看见鬼魂,我大概知道。”殷棠丰双臂环胸靠在椅背上,一只脚抬起来翘起二郎腿,似乎就等着童上言求他说原因。 童上言也果然不负所望,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殷棠丰,恳求他:“老板,为什么呀?求求你告诉我吧。” 殷棠丰露出一个自己也没有察觉的笑容,放下翘起的腿,双手撑在大腿上,上半身前倾靠近童上言,得意地说:“你命格特殊,能感受到鬼气,衰神封印减弱并且失效后,你能感受到鬼魂,但并不能看清楚。 但是现在,你与我的命格绑定,我是天生的阴阳眼,能看见鬼魂,你的天赋受我影响,看得比以前清晰,所以这双能见鬼的眼睛,是我给你的福利。” “啊?这……这算什么福利啊?”能见鬼是很牛逼吗?是高考能加分吗?是工资能翻倍吗?是能从今以后不做打工人吗? 童上言不知道殷棠丰是逗他的还是认真的,一时竟无言以对。 正想着怎么换个话题,新买的手机响起悦耳铃声。 第13章 13 结案 童上言赶紧接通,没想到是派出所的民警打来的,通知他前任老板和老板娘已经被抓住,让他明天去一趟派出所。 转、转运了!真的转运了! 挂断电话的童上言脑子里最先冒出的只有“转运”这两个大字,他心里一直很清楚,这次被卷入前任老板的诈骗案里,只要没有结案,他都无法彻底摆脱嫌疑。现在收到前任老板被逮住的通知,他才算真正找回清白。 “怎么了?谁的电话?”殷棠丰伸手在童上言眉心打了个响指。 童上言回过神,喜出望外,激动地握住殷棠丰的手:“老板,谢谢你!太谢谢你了,我、我明天能请假吗?我要去派出所。” 殷棠丰抽回被童上言摇了好几下的手,问他:“去派出所做什么?” “我老板被抓……不对,是我的前任老板和老板娘,被警察抓到了。”童上言对殷棠丰一直没什么保留,当下把刚才的电话跟他说了一遍。 殷棠丰笑一下,也替他高兴:“行,跟元旻说一声,明天不去工作室了,我陪你走一趟派出所。” “不……”童上言下意识拒绝,不喜欢麻烦别人是他一贯的行事作风,但这一次,他突然不想那么倔强,感激地望着殷棠丰,说:“好,谢谢老板,麻烦你了。” 殷棠丰挥挥手,揉揉吃饱的肚子,特别好意思地把桌上的烂摊子扔给童上言:“我去洗澡,这儿……” “放着我来!我收拾!”别说收拾个把餐桌,童上言现在开心得有劲没处使,让他给房子来个大扫除都不会拒绝。 第二天,两人依照约定时间来到派出所,小李也来了,见到童上言仍旧像见到亲人一样激动。 负责案件的还是上次那几个警察,带着两人办了一套手续之后,给他们一个凭证,让他们领走私人物品。 两人跟着警察去到领取东西的房间,交代自己要拿的私人物品都有哪些,然后等着对方把几个纸箱搬出来翻找。 童上言留在办公室里的,除了一件外套,都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他并不打算要了。摆在桌上的几个纸箱里,黑色外套被团在其中一个纸箱的最上方,他一眼就看到,拎出来抖两下,挽在手臂上等着小李翻找自己的东西。 倒是一起跟过来的殷棠丰随意瞟了眼纸箱里的东西,看到外套下面放着一尊镀金关公像,惊奇道:“这也是你们公司里的东西?” 童上言点点头,前任老板迷信,在公司门口专门辟出一块地方,供奉一尊四十多厘米的关公像,早晚两炷香,从来没落下过。 没想到办公室被查封的时候,敬职敬业的警察叔叔连关公像都一块儿给没收回来了。 小李听到两人对话,带着有点软糯的方言口音,半是嘲讽半是遗憾地说:“拜得再多有什么用?干了违法犯罪的事情,关公也不保你哦。” 监督两人取物品的民警对小李的话相当赞同:“小伙子说得对,求神拜佛不如好好读书,年轻人读了这么多年书怎么还会相信这些东西?封建迷信要不得,脚踏实地好好干才是真理。” 说着,上了年纪的警察伸出手指戳了几下斜躺在纸箱里的关公像,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殷棠丰这时却走过去横臂挡在纸箱上,拦下中年警察想要收回纸箱的动作,笑了一下说:“警察叔叔,关老爷子好歹是咱们老祖宗,对待神佛,可以不信,但别失了敬畏。” 他说得认真,不似玩笑,一时间倒让人不知如何应对。殷棠丰本也不想要什么回应,说完便转头嘱咐童上言:“关公像,一起带走。” 童上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哦……哦哦。” 三人取完东西在楼下分别。 童上言坐上殷棠丰的车后,长长松一口气,感觉终于和过去做了告别。 不过他对殷棠丰坚持要带走关公像不太理解,憋了一会儿还是问他:“老板,这关公像……” 殷棠丰很快接嘴:“想知道为什么要你带走,是不是?” 童上言点头,一脸期待地等着他解答。 殷棠丰也不负所望,说:“你的救命恩‘像’,难道不该请回家供着?” 童上言脑袋一歪,黑人问号脸。 “你自己说的,干了这么多份工作,只有在这家公司待得下去,原因就是它。”殷棠丰大拇指朝后备箱一指,悠悠解释说:“关二爷镇宅辟邪,正好压制你的衰神之气,你在他眼皮子底下工作,自然少被麻烦招惹。” “原来如此!”童上言恍然大悟,回忆起前面十一份工作的环境,的确都没有什么镇宅辟邪的东西,前任老板的迷信,反而歪打正着,给了他一条活路。 可惜…… “要是他不骗钱多好。”童上言呐呐感慨,这样他的生活大概还会跟原来一样,蝼蚁一般怀揣着一点点小希望,艰辛都活在这个世上。 殷棠丰开着车,眼角瞟他一下,说:“这二爷像不错,回去让元旻找个地方供上,咱们工作室也搞点氛围出来。” 他这么一说,童上言倒真想起来,他第一次进工作室的时候,还以为是哪个自主创业的小公司,从里到位都透着年轻人的朝气,半点儿都不像搞封建迷信工作的地方。 “老板,我看电视里的算命先生,都爱在自己的地方摆些书法字画的,要不咱们工作室也弄一些挂上?” 谁知殷棠丰想都没想就驳回了他的提议:“挂什么挂?沽名钓誉的玩意儿,骗钱的才搞那套把戏。” 童上言:…… 说好的要给工作室搞点氛围呢? “哦……”虽然建议被拒,但童上言也没放在心上,还相当有自娱精神,“工作室挂字画确实也不太好,万一茶水间起个油锅什么的,油烟太大,容易弄脏字画,的确不合适。” 也不知殷棠丰装修工作室的时候怎么想的,茶水间竟然是安装了灶台的,虽然积了一层灰,一看就没人用,但童上言问过元旻,灶台是通了天然气,实打实能起锅做饭的。 “老板,我能用茶水间的灶台做饭吗?”话赶话说到这里了,童上言就顺便向殷棠丰提出申请。 虽然殷棠丰提过让他在家里做饭,但后来殷棠丰没在家,童上言也刚适应新环境,还没安排上做饭的事情。 再者节俭惯了的小童同志一直惦记着要攒钱,自己做饭总比顿顿外卖省钱,还更加干净卫生。 殷棠丰不知道他那么多想法,甚至要不是他提起,某位老板已经忘了自己公司还有一个能做饭的灶台:“能啊,随便用。” “谢谢老板,以后想吃什么跟我说,我给你做。”童上言挺气小胸膛,单方面许下诺言。他这倒霉的小半辈子里,似乎只有做饭这一点是值得他自信的。 殷棠丰听着也没放心上,随口应和:“行,以后靠你养活。” 两人一起回到工作室,殷棠丰把自己关进了二楼办公室。 王梨风端着保温杯在楼下和元旻聊天,童上言回来之后,两人对聊变成了三人茶话,王梨风一边打听他前任老板和老板娘被抓的八卦,一边和他一起安置关公像。 最后,关公像被放在了正对门口的位置,一开门进来就能见到器宇轩昂的关二爷,气势上先赢了三分。 “不错不错,二爷保佑咱们生意兴隆,万事大吉!”王梨风双手合十在关公像前拜了两下,接着和童上言闲扯,“既然你老板……哦,不对,前任老板,都已经被逮了,你们那公司怎么办?还有那网店,你就没看看还有什么能捞回来一点儿抵工资的?” 童上言摇摇头,遗憾地说:“该查封的都被查封了,该冻结的都被冻结了,没让我倒贴已经很好了,我哪还敢想其他的?” 当时被童上言被带去派出所盘问了一天,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公司很多合同上面签字的人是他,所以警方没有完全排除他的嫌疑。 王梨风明白他说得有道理,拍拍他肩膀,安慰道:“行了行了,来了咱们工作室,过去的事情就忘了吧,拜拜关二爷,好日子在后面。” 童上言垂眸,想起殷棠丰说关公像为他克制了衰神之气,虔诚地站到关公像面前拜了两下,心里默默感谢关二爷曾给他带来的平静岁月。 正聊着,赵家夫妻上门来结尾款。 吕铃兰把夫妻二人请进会客室,倒上热茶。 童上言尽职尽责扮演好小学徒的角色,跟着王梨风一起到会客室接待赵家夫妻。两人经历过“别墅事件”,肉眼可见地憔悴了许多。 王梨风叹一口气,主动开口:“二位的事情,我们也没有帮上什么,这尾款……就算了。” 赵家夫妻这单生意,因为牵扯上刑事案件,已经超出工作室的业务范围,不收赵家夫妻的尾款,是元旻和王梨风早就商议好的。 赵先生受宠若惊:“不不不,大师,费用是早就说好的,而且……而且发现那、那具……多亏大师功劳,这辛苦费还是要给的。” 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信封,放在茶几上推到王梨风面前。 从潘建强的骸骨被挖出来那一刻起,赵先生就心神不宁,钱女士更是直接晕了过去,好在王梨风给了他们一个安神茶的配方,赵家夫妻才不至于夜不能寐。 因此赵家夫妻对棠棣工作室不仅没有半点不好的印象,反而更加信赖王梨风,巴不得王梨风收下他的钱,以后能对他家多多照顾。 王梨风却把钱推回去,十分坚持:“赵先生不要多虑,与人为善是王某一贯原则,这件事权当与赵先生、钱女士结下的善缘,其他莫提。” 他本人是否靠谱暂且不论,在客人面前装逼绝对有一手,忽悠得赵家夫妻将信将疑,一时间竟不知他是真原则还是假客气,对视一眼,都不敢把钱收回去。 王梨风给童上言使了个眼神,童上言愣了一下,随即领悟,主动把信封拿起来塞到赵先生手里:“赵先生,钱你们收回去吧,师父如果收下,反而是坏了他的修行,你们听他的就是。” 王梨风孺子可教地点点头,在赵家夫妻眼里却显得格外道骨仙风,对他的崇敬之情更上一层楼。 事情谈完,童上言送赵家夫妻下楼,临别前,他犹豫再三,还是问出口:“赵先生,恕我多嘴问一句,你们被骗的买房款……还能拿回来吗?” 说到这里,赵先生脸色明显变得沉重了,低着头连摇好几下,才说:“警方让我们等通知,如果中介和那个骗子名下还有多余的钱,或许可以还给我们。” 但事实如何……显然并不乐观…… 童上言不愿多戳赵家夫妻伤疤,勉强笑一下,安慰两人:“我们要相信警方,坏人会被绳之以法,你们也会得到公正的回报。” 赵家夫妻苦涩一笑:“希望吧。” -------------------- 作者有话要说: 别问为什么一家公司里会有能做饭的灶台,问就是私设如山,问就是剧情需要,问就是作者无情无耻无理取闹【狗头 第14章 14 身份 因为赵家夫妻的来访,几人不免又对潘建强的事情一阵唏嘘,这次连吕铃兰也加入进来,对人渣蒋辉口吐芬芳。 四人闲聊着快到饭点,吕铃兰惯例点起外卖。 说到吃的,童上言就想起殷棠丰同意他用茶水间做饭的事情,向三人打听附近哪里能买菜,毕竟他到这儿才来了三天,去到最远的地方就是马路对面的移动早餐车。 三人中以王梨风对周边环境最熟,三句两句就说了个七七八八。 工作室所在的这条马路是条商业街,除了楼下的咖啡店,其他多数是靠熟客关照的小圈子生意。 工作室往东五百米,是居民区,附近有超市、菜场等;往南,就是童上言曾在殷棠丰家的阳台上见到过的那几栋房子,是一所大学的老校区;往西有几个政府办公的地方。 童上言一边听着王梨风的介绍,一边对着电脑查地图,时不时感叹两句:“照这么看,咱们工作室的地段真好啊,闹中取静,宜居宜业,老板选这里可真厉害。” 王梨风打开保温杯喝一口茶,高深莫测看他一眼,说:“你要是知道这条街上的铺面都是谁的,就不光说一句老板眼光好了。” “为、为什么?”童上言诚恳发问。 王梨风卖足关子,凑近他解密:“咱们这条街上,百分之八十的房产都是老板名下的。” 童上言惊得瞪大双眼,目光不由自主朝二楼那间大门紧闭的办公室看去,不可置信地问:“真、真的?不是骗我的吧?” “骗你做什么?”王梨风顺两下头顶的头发,“不信你问元旻,你不信我,总信他吧?” 闻言,童上言的视线立马落到元旻身上。 元旻无奈地点点头,给他解释:“丰哥的母亲姓魏,是魏超启的姐姐。” “魏超启?你说的是余安十大富豪之一的那个魏超启?”身为余安土著,童上言对魏超启这个名字绝对不会陌生,甚至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不少来余安奋斗的青年毕生追逐的目标。 元旻点头:“这附近很多房产曾经属于魏超启的姐姐,也就是丰哥的母亲。阿姨过世之后,这些产业都由丰哥继承了。” 这下童上言感觉更加不可思议了,他原本以为殷棠丰在下城区有房产已经很土豪了,万万没想到:“他他他……他家这么有钱,他、他……不是应该继承百万家业,出入高档酒店,做一个霸道总裁吗?”怎么会窝在这个小工作室里当个小老板? 不不不,不仅是一个小工作室的老板的问题,而是…… “老板那么有钱,怎么会去学、学法术?” “有钱的就不能修真了?”王梨风不赞同地反问。 童上言一时无言以为:“那倒也不是,就是好奇老板怎么会入这行?他是不是很厉害的那种大法师啊?”这么年轻还有一间工作室,肯定很有名。 “那必须的!”王梨风脱口而出,一张圆脸上竟露出几分得意,“咱们老板可是这一行里的天才,天生阴阳眼,三岁画符箓,五岁摆法阵,十四岁单枪匹马灭了一只百年怨鬼,一战成名,震惊圈内。 这实力,放眼全余安……不,是全华夏,这个辈分的人里,跟老板差不多厉害的,估计就那么一个两个吧。” 童上言听得瞠目结舌,不断在心里感叹走眼了,这不仅是他老板、房东、救命恩人,这必须是他大爷啊! 此时王梨风继续说:“当然,老板能这么厉害,也是多亏遗传得好。想当年老板他爹没过世之前,修真圈里谁不知道他的名字?就算十几年过去了,提起殷齐峪,谁不夸一句天纵英才?他过世之后,谁又能忍住不嗟叹惋惜? 以前受过他恩惠的那些人,现在哪个不给咱们老板几分面子?殷齐峪夫妻要是还在啊,咱们老板何至于窝在这种小地方?” 童上言听着,在心里琢磨两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老板……老板的父母都过世了?他师父也过世了,他……一直一个人生活?” 王梨风和元旻一起缓缓点头,童上言忽然悲从中来,第一次感觉,撇开殷棠丰的家底,他们两人……竟有几分同病相怜。 “老板的父母……是什么时候不在的啊?” 王梨风未语又先叹一口气,正要继续说什么,吕铃兰电话响起来,众人点的外卖送到了。 童上言下楼取外卖,元旻上楼叫殷棠丰吃饭,殷棠丰身世的话题就此打住。 工作室靠窗的休息区有沙发茶几,是几人聚众就餐的地方。 殷棠丰一个人占据三人沙发的位置,王梨风、元旻和吕铃兰像土豆一样挤在他对面,童上言端着给其他人倒的果汁从茶水间出来,见只有殷棠丰旁边空着,想也没想坐过去,一边分发果汁,一边问王梨风:“王哥,你说的那个菜场大吗?走过去远不远啊?” 王梨风端着饭盒回忆,说:“不算远,走过去十几分钟,面积……好像挺大,我没进去过,不知道。你问这个做什么?你要自己做饭?” 童上言点点头,指指茶水间,又指指身边的殷棠丰,说:“老板说我可以用里面的灶台做饭。” 闻言,王梨风、元旻、吕铃兰不约而同把头转向茶水间,随后如梦初醒一般:“咱们工作室可以做饭?” 童上言:…… 殷棠丰悠悠出声:“应该可以吧。” 童上言:??? 你不确定的事情,答应我答应得那么爽快? 然而被对面三人一脸质疑地看着,童上言也不禁怀疑起来,“我、我明天试试,试试就知道了。” 为了第二天能在工作室“展示”厨艺,童上言提前做起准备,下班直奔王梨风介绍的菜场,买了一堆果肉菜蛋,填满了殷棠丰家的冰箱。 也亏得殷棠丰家里是个双开门的大冰箱,才容下了童上言一不小心买过头的采购力。 既然菜都买齐了,晚饭当然是童上言下厨在家里做。 他干了快一年的农副产品线上销售,别的技能未必学到多少,对时令蔬菜头头是道:“四月多雨,雨生百谷,这个季节吃的东西要注意补肾,豌豆、芹菜、莴笋、春笋都适合这个时候吃,不仅新鲜而且味道好。” 殷棠丰双臂抱胸靠在厨房门口看童上言在水池边忙碌,见他择菜手势熟练,刀工也利落干脆,一看就知道是个中老手。 童上言背对殷棠丰一个人说得起劲,一直没得到身后人的回应,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唠叨:“老、老板,我是不是太啰嗦了?” 殷棠丰摇摇头,只是道:“你说,我听着。” 知道自己没有因为话多被嫌弃,童上言放下心来,继续手上的事情:“我今天在菜场里见到有新鲜的香椿,就买了一把,对了,老板你吃香椿吗?” 话说出口,童上言才后悔没有提前询问殷棠丰的饮食习惯,好比香椿这个菜,有些人喜欢它的味道,有些人则特别反感。万一做了什么殷棠丰不爱吃的菜,工作不保、流落街头都算小事,就怕这位动起真功夫,自己小命都有危险。 好在殷棠丰很快给他回答:“吃。” 就是这“吃”字……听起来似乎摇摆不定的。 对此童上言还真没有猜错,殷棠丰的回答纯属下意识反应,童上言问他吃不吃香椿的时候,他脑子里第一反应是“香椿是什么菜”? 但很快,他想起舅舅魏超启在舅妈亲自下厨端上一碗颜色诡异的热汤时,对他的“教育”:“有人下厨做饭给你吃就不错了,挑剔个什么劲儿?吃!” 于是香椿炒鸡蛋很愉快地成了两人今晚菜单上的第一道食物。 而在接下来对殷棠丰口味喜好的询问当中,殷棠丰的答案清一色都是 “吃”!除了因为他本身对吃食方面不怎么上心,也深受他舅舅的饮食观念影响。 童上言仔细打量殷棠丰好几眼,虽然感觉他回答得有点儿敷衍,但也不像在勉强自己,于是放开胆子,告诉自己,美味都是想通的,只要把饭菜做好吃了,让殷棠丰吃得满意就行! 这么一想,他手下动作更快,倒是殷棠丰站在一边看着,越发觉得自己像个等着吃闲饭的,主动要求帮忙。 然后在他打破一只碗,倒光半桶油,糖盐傻傻分不清之后,童上言果断把人请去客厅看电视。 一个小时后,三菜一汤,两碗白米饭上桌。 汤是简单的西红柿鸡蛋汤,中间撒一点葱花点缀,热气腾腾;香椿炒鸡蛋,黄绿交汇,还有独属于香椿的植物气息,别有一番风味;水煮牛肉色泽饱满,红彤彤的汤头泡着厚薄适中的牛肉片,看了让人垂涎三尺;芹菜炒山药,清爽又健康。 殷棠丰坐到餐桌边端起饭碗的时候,感觉自己对童上言“擅长厨艺”这件事的判断还是有些失准的,他这哪里是擅长?简直快算特长了! 一直对吃饭不怎么上心的殷棠丰,突然产生一直名叫“馋”的冲动,迫不及待拿起筷子夹了一片水煮牛肉到嘴里,鲜香嫩滑又麻辣热烫的口感,像烟花一样在嘴里炸开,点燃味蕾的同时,也勾起了他的食欲。 “好吃。”他快速又简短地做出评价,筷子伸向了旁边的香椿炒鸡蛋。 金黄与翠绿相间的食物泛着诱人光泽,配着米饭一口下去,鸡蛋的嫩滑、香椿的清爽、米饭的香气……满满都是人间烟火气。 “这个,也好吃。”殷棠丰承认自己言语贫瘠了,现在除了“好吃”两个字,他真的想不到任何词语形容眼前一桌菜,而且美食当前,他只想做个合格干饭人。 童上言怀着忐忑的心看了一会儿,见殷棠丰是真的喜欢自己做的饭菜,心里大石头落地,嘴上露出欣慰笑容,给殷棠丰盛一碗汤放在手边,才拿起筷子吃饭。 饭后,殷棠丰相当有“吃闲饭”的自觉,主动承担起洗碗的活儿,童上言担心他洗着洗着把厨房变成“碎瓷场”,老母鸡一样跟在他身后保驾护“碗”。 好在殷棠丰厨艺上没有任何天赋,却有一个功能强大的厨房,自动洗碗机很好地“保护”了他的高档餐具,殷棠丰只需要负责把洗干净的碗盘收拾到柜子里。 童上言悬着心稳稳落地,同时也对殷棠丰有了一点新的认知——他的新老板,虽豪,却接地气。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到做饭了QAQ可惜渣作者的厨艺是理论派的,写出来估计没办法馋哭隔壁小孩 第15章 15 做饭 第二天,童上言起得早,做好了早饭,准备好中午要做的食材,等着殷棠丰出来一起吃。 眼看着上班时间快到了,殷棠丰却还没有从房间出来,童上言站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时,房门悠悠打开,殷棠丰裹着他那身蓝色睡袍,一脸迷糊地走出来。 “老、老板,早。”童上言收回准备敲门的手。 殷棠丰有气无力地点一下头,打一个哈欠走到餐桌边,自觉地吃起自己那一份。 在这儿住了几天,童上言已不再像刚来时那么拘谨,而且他也感觉到,殷棠丰真的像他自己说过的那样,对家里多住一个人并不是很在意,甚至……他这个房主对自己的家都好像漠不关心。 童上言也是在和元旻的交谈中才知道,他住的次卧非常整洁,并不是因为殷棠丰勤于打扫,单纯是魏家高薪找了包年的家政服务,有人定期上门整理房子。 一套被百分之八十的余安市人羡慕的房子,活生生被殷棠丰住出了酒店的范儿,也不知是该羡慕还是该嫉妒。 而亲眼目睹过殷棠丰在厨房里使用洗碗机的童上言,在心里悄悄冒出一个大胆猜测,殷棠丰对自己家不上心,可能是因为……家里并没有值得他上心的人或者记忆? 一阵胡思乱想的时间,两人早饭吃完,殷棠丰回房换衣服,童上言匆匆收拾完餐桌,两人一块儿带着午饭的食材去工作室。 午饭童上言并没有打算做得多么丰盛,一来考虑到工作室的茶水间毕竟不是厨房,阵仗太大影响不好,二来他第一次在茶水间下厨,也不知道是不是趁手,所以决定做个简单的打卤面。 打卤面的灵魂是浇在面上的卤,而家常做卤,根据各地口味不同,时候节气不同,都会有差异。 童上言今天做的卤,用的是昨天做饭剩下的一些材料,牛肉剁糜,鸡蛋、香菇、山药等等,面条是买的现成挂面,比不上手工做的,胜在方便。 挂面下进锅里的时候,王梨风终于忍不住,钻进茶水间,伸长脖子张望放在一旁那一碗卤,不自觉就咽了一下口水。 “小童,做打卤面呢?”王梨风背着手,舔一下嘴唇,状似随意地问。 童上言做的卤以咸香为主,没有加辣,虽然看不出里面放了什么料,可那味道闻着,和他家乡的口味非常接近,一瞬间就勾起了王梨风的馋虫。 童上言点点头,说了几样卤里放的菜,然后说出王梨风最想听到的一句话:“我面煮得多,待会儿大家敞开吃。” 虽然下厨之前童上言也说过,但三人并不好意思蹭得太过分,仍旧叫了外卖加菜,现在看到这碗色香味俱全的卤,王梨风感觉自己能吃下三碗面。 不多时,面条熟了,童上言端着自己和殷棠丰那份出去,让王梨风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茶水间外,殷棠丰已经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吕铃兰和元旻在张罗外卖。 童上言把两碗面放在桌上那一刻,元旻和吕铃兰的注意力不可控制地被吸引过去,并且瞬间觉得手里的外卖全都不香了。 童上言见两人愣住,不明所以地问:“怎、怎么了?” 元旻率先回过神,问他:“小童……这打卤面……” “面刚煮好,你们快去盛啊。”童上言反过来催促两人。 闻言,原本来矜持着没打算蹭太多饭的两人立马放下了手里的东西,直奔茶水间而去。 而此时殷棠丰已经端起碗,毫不客气地翻拌面条。 一顿饭吃完,王梨风合身的外套变得紧绷,他没有如愿吃下三碗面,着实竞争太激烈,没给他留机会。 元旻本来觉得在茶水间做饭这事儿有些离谱,但现在他只想说“真香”;就连一向寡言吕铃兰连夸了童上言好几句,听得他害羞脸红:“我、我就是家常做做,没有你们说得那么夸张。” 说起来这也是第一次他做给那么多人吃饭,没遇上殷棠丰之前,他独来独往,做了饭也是一个人默默地吃;遇上殷棠丰之后,下过三次厨,两次做早餐,一次就是昨晚那顿正经晚餐。 在工作室做饭是临时起意,今天的打卤面也不太正式,童上言吃不准能不能让大家喜欢,只是想要感谢几人对自己的照顾,亲自下厨是他一份心意。 虽然认识不过几天,但这些天,是他人生中最轻松的日子,他不再为生计忧心,不害怕工作上出错,不用为明天迷茫,好像束缚在身上的枷锁全部卸下,终于体会到了生而为人的温度。 一顿简单的打卤面,却让工作室众人都吃得心满意足,干起活儿来都精神不少。 临近下班,殷棠丰的办公室里,元旻和他聊完工作,话题一转,毫无预兆地提起童上言做的饭:“你是不是故意纵容小童给我们做饭的?” 殷棠丰早就猜到他会有此一问,点点头,毫不避讳承认:“你感受到了是不是?” “是的,我的修为,有精进。”元家擅长内修,对自身修为的掌控能力一向优秀,元旻在这一道上又天赋卓绝,即使相当细微的变化,他也能感知得到。 “是小童做的饭菜提升了我的修为,对不对?”元旻在感受到自己体内法力没来由的变化之后,就开始追溯源头,最后把怀疑对象定位在童上言身上——他今天所做的和以往不同的事情,只有吃了童上言做的打卤面。 殷棠丰浅笑一下,伸出手指比了个三:“我一共吃过三次童上言做的东西,前两次吃完,法力有小波动,但是太过细微,只是一瞬间的感觉,我没有留意。 直到昨天,吃过他做的晚饭后再打坐,我明显感受到修为变得更加精纯,这种感觉……和曾经吸收到天地灵气时的变化一模一样。” 进入末法时代之后,天地灵气日渐枯竭,时至今日,修行者几乎已经感受不到最纯正的天地灵气,只有在原始环境保留较好的地区,还能偶尔吸收到几分自然精华。 修士依靠自身修行,或者借助丹药法器,能够增长的修为只是少数,大部分修真之人一生的修为也未必能够提升多少——这也是修真者日渐式微的原因之一。 然而现在,他们不过吃了童上言做的一餐饭食,就感受到修为进步,毫不夸张地说,童上言……简直是外挂一样的存在! “怎么会这样?”元旻太了解童上言这种能力的稀有之处,但他也十分不解,“小童明明没有任何修为,他的根骨也不适合修行,为什么他做的饭菜却能让我们增长修为?” “命格。”殷棠丰言简意赅回答,“这是我唯一能够想到的原因,师父当初给他的命格下过‘鸾翔凤集’的批语,我猜……通过食物让人增长修为,或许就是他命格的其中一种能力。” 元旻对童上言命格的事情略知一二,联想起自家靠缘分才能发挥作用的三清铃,他发散思维:“小童能够使用帝铃,难道也是因为他特殊的命格?” “很有可能。”殷棠丰没有贸然下结论,“我曾经研究过,要催动你家的帝铃,除了要有强大澎湃的修为,对使用者的法力纯度也有要求。 我猜可能就是因为小童没有修为的原因,他催动帝铃的方式和我们不同,阴差阳错之下,反而发挥了帝铃的威力。” 殷棠丰喜欢收集法器,对各种法器也有研究,元旻带着帝铃来到工作室那会儿,殷棠丰当然不放过机会,借来研究过一段时间。 元旻对他的揣度相当信服,不禁皱眉担心起来:“如果真是这样,小童以后是不是会有危险?” 殷棠丰手指扶额,说不好这个问题的答案,索性不开口。 两人沉默片刻,元旻又问:“你没有告诉小童他的身世?” 殷棠丰点头:“嗯,没有必要的话,先不对他说。” 元旻又问:“他也不知道自己有这种特别的能力?” 殷棠丰点头:“在没有搞清楚之前,暂时先不说。” 元旻不敢苟同,说:“你这也不告诉他,那也不对他说,让他一直蒙在鼓里,就是对他好吗?” “他不是圈里的人,没有必要知道那么多。”殷棠丰移开视线,不与元旻对视。 元旻却有些激动起来,振振有词:“什么不是圈里的人?他已经被你拉进这个世界,我们该做的是把事实告诉他,让他自己去分辨,而不是藏着掖着,把他当个不知事的孩子。 再说,当年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秘辛,他早晚都会从别人嘴里听到;他的能力也一样,保不齐以后知道的人越来越多,到时还是你想隐瞒就能瞒住的吗?” 殷棠丰没有回答,反问道:“那你觉得我该告诉他?让他原原本本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这下轮到元旻哑口无言,关于童上言的身世,在余安玄学圈里,但凡有些背景的人物都是知道一二。 他记得十三岁那年,第一次从家里长辈口中偷听到当年那场阴谋后,吓得做了一夜噩梦,连他这个旁观者都这样,童上言作为当事人,如果得知自己身世真相,该是如何震撼?如何惊惧? “那件事的确太过可怕……”虽然提议告诉童上言身世的是他,但此时元旻也犹豫了,“可总瞒着也不是办法。” 道理是没错,殷棠丰都懂,只是…… “我再想想吧。” 元旻点点头,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也只能暂时搁置。 “对了。”殷棠丰最后叮嘱元旻,“跟老王和兰姐也说一声,注意点儿,别说漏了。” 元旻道一声好,两人的讨论就此结束。 第16章 16 出身 童上言进入棠棣的第七天,元旻依照和他约定过的,找他聊劳动合同的事情,这次童上言没有任何犹豫,爽快地签下来。 他现在有元旻送给他的帝铃,还开始学习修真的基础知识,自认算是圈里一员,肩上担着一份责任。 虽然殷棠丰说他不适合修炼,但他能够发挥帝铃的力量也是事实,假以时日,等他再明白个中门道,想必也能成为合格的“战斗力”,说不定还能在修真界找到自己的康庄大道! 童上言第一次对未来的人生充满希望,感觉自己终于有了奔头。 自从上次在工作室做过一次打卤面之后,童上言对于在公司做饭这件事情完全没了心理负担,今天更是准备做糖醋排骨、酸辣土豆丝、蒜香鸡翅、红烧家常豆腐和鲫鱼汤,饭后还有他用焖烧锅煲的银耳羹。 “小童,豆腐切好了,接下来做什么?”元旻一时兴起给他打下手,放下切好豆腐的菜刀,一边擦手一边向童上言请教。 童上言此时正在冲洗准备做汤的鲫鱼,抽空看一眼砧板上被切成片的豆腐,指示元旻在锅里倒油煎豆腐。 他在厨艺上似乎有点天赋,一点就通,不用童上言操心,两人合作顺利,正把炒好的豆腐出锅装盘时,工作室的门被推开,紧接着响起一道充满质疑的声音:“你们工作室改开餐厅了?做什么好吃的,这么香?” 童上言闻声看去,来人是个中年男性,个头不高,身材中等,浓眉大眼。他穿一身黑色棉服,最瞩目的应该算是那头头发,大背头造型,固定得整整齐齐。 吕铃兰和王梨风见到他,收起满身嬉皮笑脸,恭敬站到他跟前,称呼他“张师兄”,就连元旻都赶紧放下手里东西,摘了身上围裙,跑过去向那人行礼。 傻愣在茶水间的童上言此时反倒成了最显眼的目标,被称作张师兄的中年男人看向他,笑问元旻:“工作室现在请专人做饭了?” 元旻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童上言,见他此刻身穿围裙、手拿锅铲的造型,面上一窘,讪讪回答:“不是不是,这是小童,新招的员工,才来没几天。” “好好,小伙子挺精神。”张师兄点点头,脸上仍是笑的,但童上言却感觉他对自己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和善。 元旻似乎也感受到这一点,身体一动,挡住张师兄的视线,引导他往楼上去:“丰哥在办公室里,您上去找他吧,我给您泡一壶龙井。” 张师兄没点破他的小伎俩,背着手上楼。 直到他进了殷棠丰的办公室,其他三人才松一口气,并且不约而同向童上言投去怜悯的目光。 “怎、怎么了?”童上言不明白三人脸上复杂的表情,只觉得后背有点发毛。 吕铃兰欲言又止,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叹息道:“是你时运不济。” 没头没尾一句话,童上言更加茫然,转头向元旻求助。 元旻脸上竟也满是遗憾,摇着头钻进茶水间,翻找茶叶和茶具。 只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王梨风“好心”过来给童上言科普:“刚才那个,是老板的师兄,叫张栋木。” 这下童上言算是明白“张师兄”的称呼缘何而来,但这并不能解释他们三人对张栋木敬惧交加是为哪般? “老板的师兄很厉害吗?你们看起来都很怕他。” “厉是厉,不过不是厉害,是严厉。”王梨风食指朝上点两下,小声评价张栋木,“这老头子古板得很,起初不赞成老板开这间工作室,连带着对我们也看不上眼,说我们都是不务正业的神棍,每次过来总要找点茬教育我们几句。 上回来,干你这岗位的骗子还没跑,被老头子揪着穿衣服的问题,念叨了俩小时,听得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童上言下意识低头观察自己着装,看到一身蓝色围裙,吓得赶紧要脱,被王梨风拦住:“看都看到了,现在脱也晚了。” 童上言心塞,脑海里想起吕铃兰“时运不济”的批语,终于明白是什么意思:“穿、穿衣服也要管,这也……也太……” 王梨风摇着头唏嘘:“他就是看不惯咱们工作室,借题发挥。” 童上言心说要不是亲眼见识过殷棠丰的实力,还跟你们一起去赵家夫妻的别墅开过眼界,你们的确哪儿哪儿都看起来很神棍,不像个正经工作室。 不过他现在也加入这个“不务正业”的行列当中,当然要为工作室说话:“我们工作室哪里不好了?老板有本事,员工业务过硬,我们……我们还配合警察叔叔打击违法犯罪,揭穿人渣真面目,给我们颁锦旗都不过分,怎么能说我们不正经?” 王梨风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惊奇地看了童上言好一会儿,克制着低笑好几声,才说:“说得有道理,说得好!年轻人有前途!” 正说着,元旻泡完茶,端着托盘上楼。 童上言这才想起来问:“张师兄……他是道长吗?” 他记得殷棠丰说过,他的师父周帛是云锦观的观主,一生只收过两个徒弟,殷棠丰是他收的俗家小弟子,那张栋木就是那个接下周帛传承的大弟子。 王梨风点头:“是啊,云锦观现任观主,本事虽不及他师父周帛,但在余安地界上也是叫得上名字的人物,当然,最出名的还是他那些自强不息、厚德载物的大道理,每次来一趟,都要劝老板赶紧关了这里,正儿八经开宗立派去,勉得总被擎山派惦记。” “擎山派?”门外汉童上言get到一个新名词,开启十万个是什么模式。 王梨风大百科很快给出解答:“就是老板他爹殷齐峪的师门,正经的修真门派,传了小几百年了,玄门正宗,根正苗红。 搁武侠小说里,差不多就是那个、那个什么华山派、武当派之类的,现在当家的是殷齐峪的大师兄俞漳,七十多了,只有一个徒弟,可惜资质算不上好。 跟老板同辈那些弟子也都不太行,挑不出个像样的继承人,所以听说俞漳和他还在世的那几个师弟师妹,整天琢磨着让咱们老板回去继承门派。” 童上言吸一口气,深觉自己对殷棠丰的身家一无所知。 他微微仰起脖子,脑子里把殷棠丰各种背景捋了一遍,很快发现bug:“不对啊,老板师承云锦观,怎么最后变成擎山派要他回去当继承人?” “哎呀,这个说来话长,老板和擎山派那点事情,还要从老板他爹和他妈说起。”王梨风摇头晃脑,活像个说书的,“想当年殷齐峪和魏媛万,那是一个男才,一个女貌,冥冥之中就这么注定相遇了,于是乎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 “什么干柴烈火、不可收拾,老王你可别乱说。”送完茶的元旻正好回来,听到王梨风满嘴跑火车,毫不留情打断他,“殷师叔夫妻都是作风正派的人,哪里像你说的那样,跟偶像言情剧似的?” 童上言好奇问:“元旻你认识他们?” 其实仔细回想,元旻对殷棠丰的称呼和他们都不一样,而且他能拿出一只古董级别的三清铃送给自己,应该也有个了不得的出身吧? 元旻点点头,脸上难掩落寞:“小时候见过,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童上言顺理成章推断:“那你和老板岂不是从小就认识?” “那可不?”王梨风又开始抖落他知道的八卦,“元家和擎山派可都是余安正儿八经的修真大户,两家关系向来交好,小元虽然不及老板天才,那也是打小修炼的童子功,而且元家这辈儿的子孙里,小元的实力也是数一数二的,是吧?” 最后那句显然是对着元旻说的。 然而元旻被夸,脸上却没显露出什么欣喜表情,反而淡淡看一眼王梨风,似乎让他不要多嘴。 王梨风没有接收到他的眼神,继续叨叨:“可惜元家不懂惜才啊,都什么年代了,当家做主的全是一堆老古板,要不然小元怎么会来工作室跟着老板混?” 童上言细品王梨风的话,想着想着感觉自己似乎又发现了“华点”——元旻是元家人,元家听起来又是很厉害的门派,但是元旻没有留在家里为家族效力,反而跑到了殷棠丰这个看起来很神棍的工作室。 难怪张栋木要觉得他们不务正业了,一个两个师出名门,结果窝在这个小工作室里接单子伺候客户,看起来可不就像纨绔子弟集|中|营吗? “兰姐是不是也从什么大户人家出来的呀?”童上言掰着手指一算,一个工作室,一共五个人,两个已经被认证属于专业选手中的VIP;他这个,毋庸置疑的菜鸡,剩下还有两个…… 王梨风在他期盼的目光下,肯定了他的猜测:“吕家虽然不如擎山派和元家历史悠久,但家里手艺特别,一枝独秀,全余安找不出第二家。” 童上言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还剩下一个:“那你呢?王哥,你、您师承什么门派?” 王梨风表情出现一瞬间僵硬,舔一下嘴唇,眼神打飘:“哎哎哎,我好像听到铃兰在叫我呢,我去看看怎么回事儿。” 元旻忍住笑,在王梨风离开茶水间后,才对童上言说:“师承是老王的心病,他拜的师门没什么名号,师父已经过世,而且道观早就因为拆迁没有了。不过老王经历很多,连丰哥也说过,他的经验不是我们能轻易看低的。” 童上言点点头,他并不是踩高捧低那种人,询问王梨风师承不过是好奇作祟,最终结果么…… 果然菜鸡只有他一个! 再次认识到“人世险恶”的童上言,飘着回到灶台前,颓丧地问元旻:“这饭……咱们还接着做吗?” 本来张栋木对他们工作室已经没什么好感,要是因为做饭的事情,让工作室在张栋木那里的好感觉刷成负的,那他可就罪过了。 元旻却不这么想,他托着下巴盘算一会儿,果断说:“做!再添一道开背虾,我这就去菜场买虾!” 第17章 17 蹭饭 虽然不明白元旻怎么突然点名要加一道菜,童上言还是在有限的条件里,做出了一道色香味俱全的豆豉开背虾。 菜刚端出茶水间,张栋木正好下楼,目光很自然落到童上言手里端的一盘色泽油亮、香气诱人的菜上,眉头略微皱起一点,但很快因为分辨出盘里的食物而舒展开:“做了开背虾?” “嗯。”童上言点点头,也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说实在的,经过王梨风那一番熏陶,他心里对张栋木是有点怵的。 不过跟在后面拿碗筷出来的元旻似乎早就料到这一点,捧着米香扑鼻的饭状似随意地在张栋木面前晃了一下,然后恭敬地说:“张师兄,要不留下一起吃个便饭?都是热菜热饭,刚做好的。” 张栋木的眼神从米饭滑到开背虾上,又从虾上转移到元旻脸上,明知是他的伎俩却又抵挡不住突如其来的饥饿感,笑眯眯说:“行,那我就留下来尝尝小伙子手艺如何。” 五个人的聚餐多出一个张栋木,童上言很自然被挤到沙发对面的三人队伍里,并且这顿饭可想而知吃得多么亚历山大。 平时插科打诨的王梨风成了锯嘴葫芦;不要钱一样对童上言的饭菜吹彩虹屁的吕铃兰彻底词穷;本就废话不多的元旻也只在张栋木提问的时候答上两句,一顿饭纵使再美味,都吃得有点食不下咽。 然而这其中感觉最不习惯的居然是殷棠丰,平时吃饭童上言都是坐他左手边,饭前盛个汤,饭后递个纸,“照料”得无微不至,今天突然换个人竟然如此别扭,害他这顿饭也吃得没滋没味。 所有人里吃得最舒心的只有张栋木,眼见着他一个人解决了大半盘开背虾,就知道他对这道菜是有多满意。 饭后,殷棠丰送张栋木下楼,其余人一起收拾残局。 端着空碗跟在元旻身后的童上言斟酌很久,终于忍不住问:“元旻,你是故意让我做虾讨好张师兄的吧?” 他这人的确有点儿迟钝,但在一盘开背虾基本都进了张栋木的肚子之后,再说元旻点的这盘虾是心血来潮的,谁能信? 元旻欣慰地笑一下,戴上手套打开水龙头,一边洗碗一边解释原因:“张师兄爱吃海鲜,但是云锦观的大厨是内陆人,做大锅菜可以,海鲜却一点都不在行,张师兄不爱麻烦别人, 在观里不会为自己的口腹之欲提出过多要求。 今天他愿意留下来一起吃饭,私心有,但也是明知我们为了讨好他,才给的这个面子。” 童上言靠在冰箱门上,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好像突然开窍了,说:“我明白了,你是想说,张师兄虽然不喜欢我们工作室,但他其实还是很包容我们的,只是……他只是看起来比较严厉而已。” “包容是有的,但严厉也是真的。”元旻似乎想起什么不堪回首的记忆,脸上的悲壮一闪而过,“你慢慢就知道了,张师兄并不是坏人,丰哥身边的,都是好人,只可惜……” 童上言正想再问下去,王梨风进来叫他商量下一个客户的单子。 经过这几天的“专业培训”,童上言已经大致了解了工作室的运转情况。 工作室的客户来源,其实都跟魏家有关,越是有钱的人,到了一定程度就越会需要玄学圈的各种大师、天师。 自从殷棠丰开了工作室以后,魏超启的外甥有这样一家工作室的消息,在富豪圈里就不是秘密,所以工作室看起来生意不热络,但每个单子的回报都很丰厚——这也是元旻能给童上言开五位数工资的原因。 当然,事情都有两面性,魏超启的名声给工作室带来客源的同时,有些客人难免会对殷棠丰的专业程度起疑,所有就有了王梨风这个“大师担当”。 他阅历丰富,年岁也摆在那里,处理这样的客户最是合适。再者找到他们的有钱客户,多半都是看看风水,做做祭扫的活儿,完全不需要殷棠丰出手,毕竟真要劳动到殷棠丰的,那都算是大事儿了。 王梨风这人嘴上常常不太靠谱儿,但办事情从不马虎,只要接下客人的单子,必定前前后后准备周全,这次也一样,虽然只是给客人新开张的公司看风水,也要提前做足准备,和童上言把所有流程都仔细核对清楚。 这一对假师徒,一个学得认真,一个讲得上心,倒真配合出了几分师徒情谊来。 晚上,童上言和殷棠丰最后走,关了工作室的大门后,一起溜达回隔壁。 才刚进门,殷棠丰的手机就响起来,他接通,张栋木的声音气急败坏传出来:“臭小子!今天中午做饭的那个小伙子,是不是童老养大的那个孩子?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殷棠丰看了一眼童上言,进到房间才回张栋木的话:“不是告诉过你吗?他现在住我这里。” “住你那里是没错!可你也没说他还在工作室给你打工!”张栋木中气十足地反驳不肖师弟,“打工就算了,你怎么还使唤人家做饭?真是越来越不像样了!” 虽然挨了批评,殷棠丰却一点也没有自觉,混不在意地反问张栋木:“开背虾好不好吃?下次来不如再做个咸蛋黄炒蟹?” “你!臭小子!”拿人手软,吃人嘴短,张栋木想到中午那一盘美味的虾和殷棠丰画饼的蟹,教育人的底气跟被扎破的气球一样,滋滋滋地泄光了。 “师兄。”殷棠丰抬杠抬够了,语气一变说起正经事,“你要跟我说的不是这个吧?” 张栋木平复下情绪,严肃地说:“你和小童结完命契后来找我测命,当时我说,看不清你的命格变成什么样,这话是真,你的命格有变化也是真。” 再听一遍张栋木对自己命格的评论,殷棠丰毫无波澜:“我知道。” “今天你没有告诉我那个孩子的身份,害我没有给他测命,但中午那顿饭,是你故意让我留下来的吧?” 张栋木吃完饭踏出工作室之后,回想起殷棠丰今天的表现就觉得古怪,不仅没有嫌他啰嗦,还东拉西扯跟他唠了好多家常,导致他在工作室耽搁到开饭,继而顺理成章蹭了一顿饭。 殷棠丰完全没有被戳破的心虚,面无表情地承认了。 他是坦荡了,张栋木却没有那么平静,甚至激动起来:“童老是不是教导过那孩子什么掌控法力的方法?今天他做的那道开背虾,灵气充沛,而且还能被我们这样的修行者吸收,这是不可多得的能力啊!” “小童没有修行过,童老什么都没有告诉他。”殷棠丰否定张栋木的猜测,“他根骨极差,完全不适合修行。至于他做的饭菜含有灵气这件事,我也才发现不久。 师兄,小童这样的能力,是与生俱来的还是因为他的命格……被强加的?” 张栋木沉默一会儿,回答说:“小童这孩子的命格太诡秘,超出我们现有的认知范围,他的封印没有失效之前,没人知道他有没有这个能力,但是按照你的说法,他既没有修为,也不懂法术,却有这份力量,也不能说与他的命格全无关系。” 这个推断和殷棠丰想的差不多,但童上言身上,仍有太多他们猜不透的秘密。 此时电话对面的张栋木又说:“当年的事情我参与不多,只能通过师父口述,加上这些年收集的信息大胆假设——如果小童的能力是因为命格,那么促使小童降生的这人,就是想要通过小童的命格,收集天地灵气,供自己修炼使用。 这个假设成立的话,也能解释为什么小童做的饭菜有强大的灵气,因为通过他制作的东西,能够被激发出原本的灵气,同时又被聚集起来,让修行者吸收。 小童……他本身就是一个完美的灵气激活和收集法器!” 闻言,殷棠丰瞳孔收缩,想到童上言的出生,是那人心怀不轨的结果,心里没来由生出一股嫌恶:“变态!” “臭小子骂谁?”没头没尾两个字落进张栋木耳朵里,以为殷棠丰是在骂自己,随即反应过来,殷棠丰说的是让童上言出生的那人,顺过气来附和道,“哎,谁说不是呢?小童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不知道,童老没说。”殷棠丰回答,“我还不打算说。” “这怎么能不说呢?”张栋木不解,“他这个能力多稀有你知道吗?万一以后遇上点什么事情,被有心人利用,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怎么办?” 殷棠丰抿唇不语,他不如张栋木有那么高觉悟,他心思很少,只想……身边的人,都能自在安逸。 张栋木说完,也觉得自己暂时杞人忧天了,缓和下语气,说,“你和小童的命格,就像两个极端,都是至刚易折的命数。 师父能够想到将你们命格绑定在一起,化解你们两个的劫数,已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那天你在藏书室里待了一天,也看过师父所有手札,他老人家留下的东西只剩这么多,是好是坏,全凭你们自己造化。” 殷棠丰知道他说得都有道理,轻“嗯”一声答复,然后问:“他能用元家的帝铃,是不是代表,以后也可以修炼?” “这倒有意思。”电话那头的张栋木先吸了口气,感慨说,“你说他根骨极差,不适合修炼,童老也没有教他半点修行之术,现在却能驱使元家帝铃……找个时间带他过来一趟,我好好看看这算怎么回事。” “好。”殷棠丰没有犹豫,应下张栋木的邀请。 -------------------- 作者有话要说: 去度娘过“道士能不能吃海鲜”这个问题,度娘告诉我,道士分教派,有可以吃荤的,那就当张栋木的门派是能吃海鲜的吧_(:з」∠)_ 第18章 18 火锅 童上言加入工作室的第三周,余安终于度过了最爱下雨的季节,开始泛起春光。 和国家规定的假期时长不同,工作室的清明假直接放十天,为的是避免太多客人预约祭扫业务,工作室人手安排不过来,任性又不差钱的殷老板干脆关门放假。 在童上言的记忆里,那么长的假期还要追溯到念书那会儿,自从童霄水过世,生活的压力让他不敢有一丝懈怠,一个人过日子……也不知道放假该陪伴谁? 今年显然是有些不一样的,除了要去给爷爷扫墓,他还征得殷棠丰同意,会一起跟他去云锦观祭拜周帛——虽然从没见过爷爷这位好友,但现在知道了,也该代替爷爷为仙逝故人上一柱清香。 清明这天,他跟往年一样,带上东西去给童霄水扫墓。 童霄水这一辈子,养大童上言之后,手头没剩多少积蓄,落葬那会儿,还是靠隔壁阿姨一家帮忙,童上言才置办了个像样的墓。 墓园离市区有点远,在半山腰,童霄水葬在墓园西南角方向,极小一块地方,竖一方石碑,上面连个照片也没有。 童上言在墓前摆上水果鲜花,取出抹布擦拭石碑,拂过碑上凹陷的名字时,仍旧忍不住鼻子泛酸:“爷爷,为什么……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其实我早猜到你不是我的亲爷爷,我不在乎的,能被你养大,我很幸运。” 可惜葬在石碑下的人再也无法给出解答,也不会再扣着他的手,叮嘱他好好活下去。 童上言盘腿在墓碑前坐了半个小时,偶尔对着墓碑说两句近况,直到旁边有人过来祭扫,才拍拍裤子起身离开。 回到家已经下午,殷棠丰竟然整个人横在沙发上睡觉,眉宇间看起来有些疲惫。 两天前,他说要回魏家住几天,和童上言约好假期最后三天才去云锦观,没想到今天却出现在了家里。 对此,童上言当然很意外:“老板,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殷棠丰虽然闭着眼睛躺在沙发上,却没有睡着,听见童上言回来的声音就睁开眼,回答他:“事情办完了,所以回来了。” 童上言知道他说的事情多半是给父母扫墓,不愿多惹殷棠丰伤感,转移话题说:“老板,既然你回来了,咱们晚上吃火锅怎么样? 本来只有我一个人在家,正犯愁晚上吃什么好呢,如果两个人的话就能煮火锅吃了,对了,我现在去菜场买菜,回来正好熬个骨头汤底。” 殷棠丰当然没有不同意的,家里的厨房现在都由童上言说了算,他就是个被投喂的。 “我开车,一起去吧。”殷??被投喂??棠丰从沙发上起身,叫住要去买菜的童上言。 童上言停下出门的脚步,等着殷棠丰穿外套,同住这么些日子,他已经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跟殷棠丰客套:“老板,今晚想吃什么口味的锅?麻辣还是酸香?” 殷棠丰锁好门,说:“辣的吧,明天……去云锦观住,那里吃得清淡。” “明天就去祭拜周师父?”童上言对提前去云锦观倒没什么意见,反正他休息也是在家闲着,“我们还是去住三天吗?” “到假期结束吧。”殷棠丰说得不太确定,这是他们之前没有商量过的,“观里清净,多住几天,你觉得怎么样?” “好,我长这么大,还没住过道观呢。”童上言点点头,跟在殷棠丰身后坐上副驾驶,趁着系保险带的机会,偷看一眼那人的侧脸,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今天的殷棠丰……好像有些不高兴。 他之前说会在魏家待到后天回来,然后两人再一起去云锦观住三天。 现在提前两天多就回来了,还有这一身生人勿近的气场,怎么看都不像是事情办完所以提前回来的,难不成是跟魏家……闹矛盾了? “老板,你……”是不是被魏家欺负了? 童上言心里这么想,可嘴上不敢这么说,“你”字拖了老长了的音,久久没有下文,惹得殷棠丰好奇反问:“我什么?” “你——你说,咱们要不要买点海鲜带去云锦观给张师兄加菜?”童上言急中生智,换了个还算合理的说辞。 殷棠丰想起电话里给张栋木画过的饼,直接点菜:“咸蛋黄炒蟹,一个菜够了。” “好,这个我会。”童上言自信地打包票,终究没敢多问魏家的事情。 两人没有去童上言一直买菜的菜场,而是去了旁边的超市,推着车买足了晚上吃火锅用的材料,殷棠丰还破天荒顺了几打啤酒。 童上言看着购物车里多出来的酒——还是加量装的——这下很肯定他老板是真的在魏家遇上糟心事了,不然怎么会想到借酒浇愁? 他们两人都没有喝酒的习惯,家里最多放上一两罐做饭用的,一下买这么多回去,还是殷棠丰主动拿的……今晚估计他要舍命陪君子了。 果然,等火锅上桌之后,殷棠丰筷子还没动,先开了一罐啤酒连喝好几口,然后对着摆在两人中间已经煮沸的锅愣神,似乎是在等童上言下菜。 童上言舔一下嘴唇,把肥牛、虾丸之类的荤菜先下锅,然后伸手拿过一罐啤酒打开,说:“老板,我陪你一起喝吧,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 殷棠丰没有拒绝,勾着嘴角笑一下,举起啤酒与童上言碰杯。 童上言知道自己酒量不好,浅抿一口,透过火锅蒸腾起来的烟气打量殷棠丰,小心翼翼地问:“老板,以前吃饭也没见你有喝酒的习惯,怎么今天突然想喝了?” 殷棠丰拿着筷子似笑非笑地看童上言,半真半假说:“庆祝过节啊。” 童上言:…… 庆祝……清明节?这喜好也忒别致。 吐槽归吐槽,童上言看得出来,殷棠丰并不愿跟他分享心事,自觉收回试探的jio,闭上嘴拨弄火锅里的肉。 他想起自己以前一个人住的时候,受了什么委屈、有什么不开心的也没个人说说,只能煮一顿好的,然后一个人对着一桌子菜默默动筷子。 可现在不一样了,就算……殷棠丰不把他当朋友,在童上言心里,已经把殷棠丰划到“自己人”的范畴里,如果……如果现在的他遇上什么难过的事情,多半会忍不住向殷棠丰倾诉。 “不开心的事自己一个人憋着做什么?以前没人能说也就算了,现在有个大活人住一起,总比个吐槽树洞强吧?说出去的话至少能有个应声的,人跟人不就这么处出来的么?” 童上言想得入神,一个不注意就把心里想的话叨叨了出来,等回过神,发现殷棠丰直愣愣地看着自己,心神一凛,夹在筷子上的牛肉直接掉进锅里:“老、老板,我……我乱说的,你、你当没听到吧。” “说得挺好啊。”殷棠丰捞起一大筷子肉到自己碗里,沾上酱囫囵吞下,口吃不清地说,“朔,接着……往下朔……” 童上言:…… 不敢说,不敢说。 他是不敢了,殷棠丰却执着起来,嘴里东西下肚之后,还故意强调:“别不吱声啊,继续说,还有什么大道理要说的?一起说了,然后是不是就该轮到问我在舅舅家里发生了什么?” 童上言那点心眼城府,在殷棠丰面前真的不够看,从他那句拖了老长音却没有下文的话开始,殷棠丰就猜到了他的心思。 被人揭穿的童上言脸上一烫,摸摸鼻子,干脆破罐子破摔,鼓起勇气说:“我……我是关心你,不是要八卦,我就想问问……你在魏家是不是受欺负了?” 伸在汤锅里的筷子有一瞬间停顿,殷棠丰搅动两下,最后只夹出来一片去腥用的姜,甩到骨碟里,问:“我看着像是能被欺负的样子?” 那肯定不像。 童上言连连摇头:“不、不是,你那么厉害,肯定没人敢对你动手,可你不开心,你心里,受委屈了。” 殷棠丰缓缓放下筷子,眉头快速皱了一下,“啧”一声,抬头与童上言对视,脸上要笑不笑,问:“那又怎么样?” “那……我想办法让你开心起来呀。”童上言想都没想,脱口就答,“我给你做火锅,一顿不行就两顿,我陪你喝酒,一罐不行就……一罐吧,我酒量不好,我还可以……” “把酒干了。”殷棠丰打断童上言,举起啤酒缓缓伸过去,“你把酒干了,我就高兴。” 童上言的嘴还没合拢,视线落到面前的啤酒罐上,一咬牙,一伸手,拿起自己那罐跟殷棠丰碰一下,仰起脖子咣咣灌酒。 咕嘟咕嘟三大口下去,差点喘不上气,正要放下就听殷棠丰云淡风轻来了一句:“干了我才高兴。” 刚落下去一点的手臂只能继续抬起来,闷头连喝好几口,直到把自己呛住才不得不停下。 童上言捂着嘴直咳,还要抽空偷觑殷棠丰的反应,就怕他因为自己没把酒喝光而不高兴。 没想到殷棠丰此刻低着头,优哉游哉嚼着肉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童上言反射弧再长,也看出来他刚才是在戏弄自己,心里有一瞬的气愤,但也很快释然——算了,只要老板兼房东兼救命恩人高兴了,自己呛口酒算什么? “老板,别干了吧,我喝酒真的不行。”他咳得眼角泛红,眼睛湿漉,可怜巴巴地看向殷棠丰,活像一条无家可归的小奶狗。 殷棠丰不自然地动了一下,夹一只鱼丸放童上言碗里:“逗你的,不用喝了。” 童上言如蒙大赦,感觉殷棠丰不似之前那么压抑,心里也松一口气,拿起筷子去夹碗里的鱼丸。 最后,借酒浇愁是没有了,舍命陪君子也没有了,两人吃了个撑肠拄腹,不得不下楼去河边的运动步道上溜达两圈才回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拿起大喇叭小小声说:有人破防啦~有人破防啦~ 第19章 19 起卦 第二天一早,童上言起床收拾好去云锦观小住的行李,又下厨把昨天买的蟹炒了。 道观毕竟是清修的地方,他不好意思用观里的厨房做海鲜,所以决定把咸蛋黄炒蟹做好了打包过去给张栋木改善伙食。 这一点正合张栋木心意,满满一盒鲜香味美、色泽金黄的炒蟹可以一个人独享,既满足了口腹,又维持住了观主包袱——童上言这个小伙子不错,他相当看好。 童上言看着张栋木把一盒炒蟹藏到房间柜子里,然后小心翼翼地关上柜门再三确认的模样……和王梨风嘴里的老古板怎么不太像呢? 好在藏完炒蟹的张栋木很快恢复一观之主的威严,加上因为现在在观里,他穿着一身合体道袍,往书桌后面的花梨木椅子上一坐,那悲悯济世的高人风范马上出来了。 其实第一次见张栋木那会儿,童上言等他走了,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身为道士,张栋木怎么没像电视里演的道士那样,蓄须盘发,一身道袍? 他傻不愣登问王梨风,然后就被王梨风和元旻逮着恶补了好几天知识,总算对修道的几大派系有了几分了解。 云锦观这一派属正一教,修的是入世之道,重心不重行;而童上言脑补里那种道士属全真教,修的出世之道,清规戒律严格,对蓄发衣着有要求。 当时听完科普,童上言第一反应是默默庆幸了一下,得亏云锦观不是全真教的,不然殷棠丰跟着他师父拜入全真门下,留起胡须,盘一头发髻,穿一身松松垮垮的道袍,多浪费那张堪比明星的脸和肩宽腿长的身材。 “小童,来,左手给我。”张栋木的声音唤回童上言的胡思乱想。 他顺从地把左手递过去,知道张栋木要为他测命——这是殷棠丰早就和他说好的,祭拜周帛的时候,顺便让张栋木给他看看命格。 张栋木先摸上他脉门,随后展开他手心看了一会儿,不说好也不说坏,最后松开他的手掌,说:“我给你起一卦。” 说着,他拿起手边的龟甲,放入三枚铜钱,念念有词摇晃几下,铜钱倒出,有正有负,如此往复,一共六次。 第六次结束之后,张栋木把铜钱和龟甲收好,双手互|插进宽大袖口,弓着背思考片刻,才开口:“小童,我道行浅薄,看不透你和小棠的命数。 从表面上看,你的命格自带贵气,最是吸引将相命格,若放在乱世,说不定能当个开国君王,确实不负师父给你‘鸾翔凤集’的批语。 可这命格坏也坏在这地方,物极必反,盛极必衰,你压根担不起这贵气,要是没有当年师父和童老为你加的封印,你恐怕活不过五岁。” 童上言不自觉咽一下口水,扭头去看站在旁边的殷棠丰。 殷棠丰见他脸色不太好,从衣兜里伸出手来,搭在童上言肩膀上,不轻不重捏一下。 这时张栋木又继续说:“还有一个问题,要是你的命格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可这卦象底下又实在让人捉摸不透,非吉非凶,古井无波,像个无底洞一样,什么都看不见。 我测命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见这样的命格,即便是小棠的命格,也不似你这般……这般让人摸不着头脑。” 童上言的心随着张栋木的话被高高吊起,脑子里好像有两个小人在吵架,一个对他说,这种虚无缥缈的封建算命信不得;另一个则提醒着他遇上殷棠丰之后,发生的所有不科学事件,都在证明张栋木的话不是无中生有。 “小棠的命格,被师父批语为‘鳏寡孤独’,一辈子命运多舛,你和小棠的命格,若是分开单看,都是苦命人,但师父想出让你们命格结契……”张栋木微微摇头,“绝是绝了,但也不好说,这么古怪的两个命格扯上关系,前途难卜,师父这一招……走得太险。” 最后一句话,张栋木显然是说给殷棠丰听的。 殷棠丰无所谓地笑笑,并没有被张栋木的凝重影响,甚至还有心思调侃:“结都结了,还能离?” 张栋木自然没有听懂他的梗,听懂的童上言则囧得嘴角直抽,也正好冲淡了被张栋木吓出来的心惊胆战感。 听不懂殷棠丰说话的张栋木直接忽略他的胡言乱语,对童上言说:“小童,还有一件事情,今天正好告诉你,是关于你做饭的。” 他说到一半停下来,童上言的心又揪起来,既怕自己做饭跟命格扯上关系,又怕张栋木是看不惯自己在工作室做饭要训他,只能继续提着一颗心,等张栋木组织好语言。 好在张栋木没有让他等太久,很快就说:“小棠跟我说过,你做的饭菜能提升我们的修为,虽然不清楚这其中的缘由,但鉴于你特殊的命格,我们猜测,激发食物本身的灵力,并且让灵力被食用的人吸收,多半就是你命格的一种能力。” 童上言脸上的表情,随着张栋木的话,从惊奇转向不解,又从不解转向讶异,最后半张着嘴不知如何言语,只能求助地望向殷棠丰。 殷棠丰点点头,认可了事情的真实性,并且拿出和张栋木商量好的借口,解释说:“没有马上告诉你,是不确定这种能力对你有什么影响,担心你知道后受困扰,所以也没有阻止你。 这段时间观察下来,你做的饭菜是能够提升我们的修为,但这种提升并非一蹴而就,需要细水长流,积少成多才有用。” 童上言低头翻动自己的双手看个不停,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能开这么一个外挂,他慢慢消化着殷棠丰的话,突发奇想问:“那、那我做其他事情,比如擦个桌子、扫个地之类的,是不是也能激发桌子地板的灵气?” 殷棠丰闭一下眼睛,回了他一个“自己体会”的表情。 “哦……”童上言呐呐点头,答案不言而喻。 倒是张栋木挺有研究精神,和童上言一起探讨:“我猜,小童做的饭菜富含灵力,关键在于‘制作’的过程上,古人打造名器,从材料到匠人都有讲究,有些制作过程都不能有半点偏差,这个原理可能也适用于小童。” 童上言认真地琢磨了一会儿,举一反三:“嗯……所以,我就好比古代的匠人,我按照步骤做个什么东西出来,这东西就有灵气,我做饭,饭菜有灵力,那要是我去做打个宝剑、练个丹药,宝剑和丹药是不是也会有灵气?” 殷棠丰眉头皱起一点,这推理听起来说得过去,但要说合理性又差了点意思。 “我们说得都只是猜测,未必有道理。”张栋木不亏是殷棠丰师兄,摆摆手打消童上言的想法,“你还是老老实实做饭,其他的别乱试。” 童上言想想他说得有理,点点头,关上自己的脑洞,可随即又冒出一个问题:“这么特殊的命格怎么就落到我身上了?会不会跟我父母有关系?” 张栋木眼神朝殷棠丰瞟了一下,才回答道:“不好说,你有这样的命格,可能是你前世因果,未必就与你的父母有关。” 童上言眼里闪过一瞬落寞,自我安慰道:“也是,从我出生就和他们没有联系,他们是胖是瘦、是生是死我都不知道,哪会跟我的命运有关系呢?” 张栋木和殷棠丰对视一眼,从彼此眼里看到了庆幸,好在童上言没有深究,否则……一个谎言就要用另一个谎言去掩盖,到最后只会漏洞百出,让童上言承受更多痛苦。 殷棠丰趁着这个时机,正好转移话题,也是征求童上言的意见:“小童,之前没有阻止你做饭,是因为不知该怎么告诉你这其中蹊跷。 现在你已经知道,以后还要不要继续做饭,我不强求,也会跟其他人说清楚。” 童上言明白他是在说做了饭和工作室小伙伴一起吃的事情:“我这样,他们知道吗?” 殷棠丰点头:“是我让他们不要告诉你的。” “那如果你们一直吃我做的饭,修为都会变厉害吗?”童上言完全没觉得自己这项既能有多特殊,他没有修为,吃了自己做的饭菜也没什么感觉,但如果这些食物对工作室的小伙伴们都有好处,他很乐意做他们的金手指。 殷棠丰愣了一下,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 反而是张栋木高兴地笑出了声,对童上言夸赞有加:“小童有大善,堪当吾辈楷模!” 童上言不解地转向张栋木,张栋木的笑还没有收回去,看他的眼神里满是慈祥:“你要是喜欢做饭就接着做吧,凡事随心,不强求也不克制,顺其自然就好。” “嗯。”殷棠丰轻轻出声,算是认可了张栋木的说法。 童上言也不知怎么就得了张栋木的表扬,忐忑是肯定没有了,心里还有点儿小得意,抿起嘴唇低头笑笑,才说:“谢谢张师兄。” 重要的事情说完,张栋木让殷棠丰领着童上言去给周帛上香。 第20章 20 修行 云锦观坐落在余安市南面的南云山顶,面积不算很大,山门之后依次五个主殿,道观右边是道士们起居场所,左边有提供给信众和游客的厢房,但是数量并不多。 周帛的牌位被供奉在道士房南面的祠堂里,殷齐峪和魏媛万的牌位也被殷棠丰安置在这里,童上言拜一个是拜,拜两个也是拜,顺带也给他们上了香。 殷棠丰十二岁那年,殷氏夫妻意外过世,他按照殷齐峪遗愿,拜入了周帛门下,并且搬到云锦观住,直到大学毕业才搬回下城区的房子里。 他搬走后,张栋木一直留着他的房间,每次回来,也仍旧住在从小长大的那间屋里。 现在正值清明假期,客宿厢房住得七七八八,童上言又是第一次来观里,张栋木担心他对陌生环境不适应,就没另外安排房间,让他直接跟殷棠丰一起睡。 房间已经有人提前打扫过,被褥铺盖齐全,两人放下随身行李,休整片刻,就到午饭时间。 殷棠丰领着童上言从房间一路走到斋堂的路上,但凡遇上一个道士,都要向殷棠丰行李,叫一声“师叔”,直到两人在斋堂里坐下,还有头发花白的道士特地过来给殷棠丰行礼。 斋堂大厨的手艺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张栋木没有过来吃饭,只叫一个小道士给他送了一点饭菜去房间,想也知道是一个人躲起来偷吃咸蛋黄炒蟹。 童上言看一圈周围身穿道袍,头戴道巾的“专业人士”,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崇敬之情,感叹道:“老板,你辈分好高啊,大家居然都要叫你师叔。” 殷棠丰一撇嘴,脸上有点不耐烦:“被这么多人叫师叔,你以为很好玩吗?” 童上言抿着嘴偷笑,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道士们的日常起居。 殷棠丰捡着大致的讲了点儿,但在童上言问出“喝水是不是只喝山泉水”这种问题以后,着实耐心告罄:“现在已经二十一世纪了,这里没有与世隔绝,普通人怎么过的,这里也怎么过,懂?” 童上言闭上嘴点点头,满肚子问题,但不敢再讲。 殷棠丰眼瞎没瞎,对面青年满脸欲言又止,就差把“我还有问题但我不敢说”刻在脑门上,只好放下筷子,耐着性子,问他:“你打听这么清楚做什么?想来出家?” 童上言连忙摇头:“我不是我没有我不敢出,我就是在想,要是我一直住在观里,跟着道长们修行,是不是能练出一点修为?” 殷棠丰一口气堵在胸口,原来这小子对不能修炼的事情还在耿耿于怀,那正好…… “友若,过来。”殷棠丰在一众吃饭的小道士中间找到熟悉的少年,朝他招招手,“下午开始,带童居士修行,你做什么,他就跟着你做什么,一样不落。” 眉清目秀、唇角有颗小痣的少年看一眼童上言,又看向殷棠丰,笑着应下:“是,师叔。” 殷棠丰点点头,给童上言介绍眼前的少年:“这是我师兄的徒弟赵友若,你不是想修行吗?给你个机会,跟他学。” 童上言本来以为这次殷棠丰又会以他“根骨不好、不适合修行”的理由回绝,没想到竟这么通情达理,给他找来一个“小师父”,脸上的笑意忍都忍不住:“谢谢老板,我一定好好学!” 张栋木的这个徒弟十六岁的年纪,个头比童上言矮一点儿,身板不算结实,干干净净一张脸,笑起来带着年轻人的青春劲儿,很难让人不喜欢。 童上言没什么心眼,老老实实把自己不适合修炼、可偏要修炼的倔强告诉赵友若。 赵友若起初有些苦恼,不知道什么修行法门适合童上言,但他脑子活络,很快想通,教了一套基本的呼吸吐纳法给童上言,让他先练起来,还说:“要是这套你练不出什么来,那真的就跟殷师叔说的一样,确实不适合修炼。” 此时童上言正盘着腿坐在蒲团上,复习赵友若刚才教他的口诀,听到这话赶紧问:“什么、什么意思?练这个,应该练出什么来啊?” “法力啊。”赵友若停顿一下,解释道,“这套吐纳法是用来调动修炼者自身灵气的,按照口诀练习呼吸,适合修炼的人,是能够感受到自己体内灵气波动的,练得越久,对自己身体里的灵气掌握能力就越高,反之……” “反之怎么样?”童上言紧张地追问。 赵友若遗憾地说:“反之就什么都感觉不到,那说明真的不适合修炼。” 童上言舔一下嘴唇,心里开始发慌,但仍旧不死心:“那、那这个练多久能感受到自己的灵力?我年纪大、起步晚,是不是要多花点时间才行?” 赵友若摇摇头,说:“这跟年岁可没关系,若是天赋极高者,练一遍就能感受到身体里灵气走脉,天赋差的,连续练上三天、五天也能有些感觉,要是三、五天之后还没感受到的,我们一般都劝放弃。” 童上言不自觉地吞咽一下,不耻下问:“你有法力吗?灵气走脉……是个什么感觉?” “每个人都不太一样。”赵友若不厌其烦地回答,“我现在法力还不充沛,每次灵气走脉,感觉就像有小珠子在身体里滑动;我师兄入门早,天赋也比我高,据他说,每次调用灵气,就像划火柴一样,刺啦一下爆发出来。 观里最厉害的应该是殷师叔,听师父说,殷师叔的灵气走脉像流水,滔滔不绝,生生不息,是祖师爷赏饭吃那种。” 话说到这里,童上言对殷棠丰“很厉害”的认知又上了一个台阶。 赵友若教完他吐纳,被一个师兄叫去厨房帮忙,童上言没把自己当外人,跟着两人一起去。 因为清明的缘故,有些虔诚信众会在观里住上几天念经祈福,斋堂要照顾到这些人的饮食,工作量就比平时多出来不少。 观里的道士们虽有分工,但人数本就不多,忙起来时都是互相帮助。 厨房的事情童上言拿手,本来是跟着赵友若做杂活儿的,后来却变成了和掌勺师父交流做饭经验,聊得上头了还直接掌勺做了一道素点心,就地取材,用山药和南瓜加鸡蛋做。 山药南瓜切小块上锅蒸熟后,取出捣成糊状,期间加入适量白糖,再加鸡蛋再搅匀,最后倒入盘子里上锅蒸熟,一道营养可口的快手点心就完成了。 云锦观的掌勺师父是个年过五十的中年男人,在观里厨房做了好几年饭,来来去去就那么几道菜,偶有新品种,味道也就那样。 修行之人虽然不追求口腹之欲,但乍然遇上童上言这种做饭不拘一格,味道还好的,忍不住都对这道山药南瓜鸡蛋糕赞不绝口。 掌勺师父经过他这么一手,似乎打通了厨艺上的任督二脉,在童上言的指导下,往手机里装了好几个APP,扬言以后要在网上钻研厨艺,给大家伙带来一个不一样的斋堂。 晚上吃饭,殷棠丰提前去找童上言,本来以为他多半修炼得愁眉苦脸,没想到竟在斋堂里被他的师侄们众星拱月一般围在中间,听他高谈阔论华夏吃货三连:能吃吗?怎么吃?好吃吗? 殷棠丰:…… 人类的悲喜并不想通,但吃货的疑问基本一样。 童上言也没想到,他借着一锅临时起意的糕点,竟和道长们打成了一片,顺带着也听到了不少关于殷棠丰留下来的“传说”。 什么据说殷师叔八岁跟着他爹出去捉鬼,一个人摆平了十只小鬼;什么据说殷师叔上初中第一天,一个人就把学校里的孤魂游鬼全都收拾了干净;什么据说殷师叔上大学的时候被一个女鬼看上,不顾人鬼殊途,非要跟他私定终生;什么据说殷师叔…… 总之,据说有很多,真假不知道,大概这就是所谓的——距离产生八倍滤镜。 殷棠丰见童上言与一众师侄相处愉快,放心地把人交给赵友若,饭后换上一身运动服,趁着太阳还没下山,跑去后山观景台练拳。 余安市历史悠久,周边多是名山大川,南云山在这群山之中,绝对算不上有名,要不是因为有个云锦观在山顶,怕是无人问津。 从道观东侧门出去,沿着山路走上十来分钟就到观景台。 站在观景台上,脚下是层峦叠翠,身后是金乌西斜、倦鸟归巢,殷棠丰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每次思念父母时,就来这里练上一遍父亲教他的拳法,出一身薄汗。 他拳练舒服了,堵在心口那点苦闷也散了,双手插兜准备回去,就见张栋木背着手,踩着石阶,一步一步走上来。 殷棠丰唤他一声,等他上来,师兄弟两人一起坐到观景台的石凳上。 张栋木是个直脾气,有话从来不跟师弟绕弯子:“我听说了,给你父母扫墓回来后,魏老爷子身体不舒服进医院了,人没事儿吧?” 殷棠丰拧开张栋木带给他的矿泉水喝了一口,说:“没有大碍,伤心过度,情绪平复下来就好了。” “魏家那群借着这事儿,又在背后嚼你舌根了?”殷棠丰和他年龄差距大,自打十二岁的半大小子住进云锦观,生活起居上几乎都是张栋木给他操心。 学校开家长会、考试卷上签字、高考动员大会、大学送到校门口……一桩一件,都是张栋木操持,殷棠丰……差不多跟他半个儿子一样,名为师兄弟,情同真父子。 谁家孩子谁家疼,张栋木看着清修寡欲一个人,但凡跟殷棠丰有关的事情,他就没有不上心的。 好比这次他突然提前来观里住,张栋木就猜到八成跟魏家有关系,稍一打听,果不其然。 魏老爷子今年亲自跑去墓园给女儿女婿扫墓,结果在墓园里背过气去,直接躺进了医院,这可算是个大事儿,魏家人多势众,旁支繁杂,有好事者拿殷棠丰的命格说嘴,背地里骂得难听。 魏家人从来从来不在乎殷棠丰的命格是不是对他们有影响,也不会把老爷子晕倒的事情和殷棠丰联系起来,但殷棠丰在意,他害怕自己会对亲近之人产生影响,他怕自己害了疼爱自己的外公,于是没等到魏老爷子醒来,直接回了家。 -------------------- 作者有话要说: 盆友们,正经说明时间到了,文里所有关于道家、修行、法力之类的设定,全是我编!千万不要相信,不过都是开到天边的脑洞罢辽,可千万别当真了!抱拳.gif 第21章 21 认命 张栋木双手互|插进袖管,伸开腿,老神哉哉说:“要说你已经跟小童结过命契,你外公这回进医院,我看跟你没关系,老爷子今年八十几了? 这么大年纪还去给女儿扫墓,能不伤心悲恸?能不肝肠寸断到进医院?你们也是的,怎么就没人拦着他一点?” 殷棠丰苦笑:“外公脾气倔,往年舅舅劝两声能劝住,今年不知怎么格外坚持,牛脾气上来,谁也拦不住。” 张栋木叹息,竟然生出同病相怜的心:“老爷子是心疼你啊。” 他比殷齐峪年纪小一点,因为周帛的关系,和殷氏夫妻交情不错,接到两人遇难的消息时,也是大为震惊。 殷齐峪临死拼着最后一口气,留下遗言,让殷棠丰拜入周帛门下,为的就是保护这个儿子。 殷棠丰一出生就被算出了个倒霉命格,起初大家都不当回事,可随着他渐渐长大,越是亲近他的人,越是倒霉,渐渐就有流言传出,咒骂他克亲害人。 任殷棠丰如何天资聪颖,那时也不过是个孩子,哪里能够承受这些流言蜚语? 殷齐峪爱子心切,加上和魏媛万的婚事忤逆了老掌门心意,和擎山派关系已有嫌隙,干脆带着娇妻爱子搬出门派。 魏家老爷子疼爱女儿外孙,并不听信闲言碎语,对外孙疼爱有加,扬言要把殷棠丰养在身边。 可很快,魏家生意遭遇前所未有大危机,老爷子心力交瘁勉强保住魏家根基,身体大不如前,魏超启在这次危机后,正式接掌门第。 魏超启初掌大权,难免有人不服,旁支里更有人借殷棠丰的命格刁难魏超启,魏媛万心高气傲,不忍儿子和弟弟受辱,直接离开魏家,和殷齐峪找了一处房产住下,不再过问玄门诸事,像普通家庭一样,平静度日。 只可惜安生日子没过几年,两人在外出的时候遇上连环车祸,魏媛万当场身亡,殷齐峪为护妻子,身受重伤,在医院抢救无效。 临终前唯一遗言,就是让殷棠丰拜入周帛门下,希望云锦观的生活,能让儿子远离尘世纷扰,也希望自己的忘年之友,能够庇佑殷棠丰平安长大。 彼时周帛年岁已高,早将身边俗事交给张栋木打理,但他收下殷棠丰后,对小徒弟一直尽心尽力,甚至钻研出结命契的方法,何尝不是为徒弟的人生操碎了心? 张栋木每每忆起往事,仍旧挡不住感慨万千。 他强迫自己不要沉湎于过往,转换话题问殷棠丰:“我听友若说,你让他带着小童修炼?” 殷棠丰点头:“反正练不出什么花儿来,省得他在观里太闲。” “你这……”张栋木嫌弃地皱起眉头,“不要总欺负小童,这孩子命苦,活得也不容易,最难得啊,是经历这么多磨难,心地还那么善良。 你呀,既然让人家住进家里了,就好好照顾着,知不知道?” “知道了。”殷棠丰不耐烦地应声。 张栋木嘴上唠叨,心里却清楚自家小师弟是有分寸的人,决定不再啰嗦。 可默默思忖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叮嘱:“记得过两天让他别练了,那小身板,跟着友若又练功又做活儿,哪里撑得住? 再说了,他现在练得高高兴兴,临到头发现自己压根不具备那个资质,万一把自己气出个好歹,落下什么心病,还是要你负责!” 殷棠丰觉得那还不至于,可保不齐童上言对修炼真有什么执着,最后变成心魔……于是认真承诺:“知道,我会注意好。” 张栋木见他神情郑重,这才放心下来,顺便趁热打铁继续交代:“还有一件事我警告你,你喜欢研究稀奇古怪的法器我不拦你,小童的能力也的确很珍贵,但他是人,不是你收藏了一屋子的那些死物,你就算想研究,也可以好好跟他说,千万不能跟小时候一样乱来,知道吗?” 殷棠丰受教地点头,嘴上却不饶人:“我分得清,你少操点心,有碍修身养性。” “臭小子!”张栋木被气得给了他一个脑瓜崩,“我不操心行吗?你以前干的混账事哪件让我少操心了?我看你就是我修身养性最大的绊脚石!” 殷棠丰假装揉两下并不怎么疼的额头,低着头笑一下,诚心实意说:“师兄,辛苦你了。” 张栋木被他说得心里泛酸,真情实感地体会了一把“吾家有儿初长成”的复杂心情,自己跟自己别扭了一会儿,站起身跺跺脚,顺便薅一把师弟的头顶,喟叹:“你打小也过得不容易,跟着我们一群道士长大,没什么朋友,也不爱玩闹。 以前总觉得,养大你,就是让你吃饱穿暖,却忘记教会你怎么跟人好好相处,这是师兄的错……可是小棠,人并不都是自私狭隘的,人与人的关系,也并不都是建立在利益上的。 师兄一直都希望,有一天,你可以遇上一个,愿意让你敞开心扉的人,去填补你生命里的遗憾。” 而这个人……张栋木觉得,或许已经出现。 “天黑了,回去吧。”精神矍铄的老人背着手朝来时的石阶走过去,最后交代说:“小童的身世……还是尽快告诉他吧,我看他不像经不住事的性子,既然你已经把他带回来,继续藏着掖着也没意思。” 殷棠丰跟在他身后,沉默片刻,才悠悠道一个“好”字。 两人回到观里,各自回屋。 童上言大概跟着赵友若跑进跑出真的累了,已经躺在床上睡下。 殷棠丰看着他的睡脸,脑子里接连响起元旻和张栋木劝他告诉童上言真相的话,烦躁地咋舌,在床边走了来回走了两圈,最后翻出换洗衣物进浴室洗澡。 正所谓“山中一日,世上千年”,自打殷棠丰和童上言来到云锦观,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三天,这也意味着,童上言跟随赵友若……至少进行了三天修炼。 “友若小师父,我真的,什么也感觉不到。”童上言盘腿坐在蒲团上,沮丧地向赵友若宣布自己修炼了三天吐纳法的结果。 他认命了,殷棠丰说他“根骨不好”原来已经是客气的,他压根就是跟修行无缘,祖师爷看都不想看的那一挂。 什么“灵气走脉”、什么“身有所感”,他闭上眼默念口诀的时候,除了差点把自己念睡着,没有出现任何效果。 赵友若腼腆笑一下,对这结果并不意外。殷师叔私底下跟他偷偷提醒过,若童居士实在练不出什么灵气、法力,还是劝他尽早放弃的好。 不过看到童上言蔫头耷脑,赵友若还是好心地安慰他:“童居士,这吐纳法……一般人练练也是好的,至少能强生健体。” 童上言:…… 他果然就是个一般人。 终于直面到自己普通的童上言摆摆手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尘,决定去找殷棠丰。 他看出来了,殷棠丰安排赵友若带他修炼,根本就是在逗孩子,明知他连门都入不进去,所以纵容他跟着赵友若折腾,好让他知难而退。 说不失望是假的,但要说多心寒也没有,毕竟二十多年都这么普普通通地过过来了,现在……也没什么差别不是? 想通这一点,童上言步子轻快起来,打听到殷棠丰在演武堂指点小道士们功夫,便绕道去斋堂取了茶点过去。 云锦观里一共有五个小道士,十一、二岁左右的年纪,跟殷棠丰刚入师门的时候差不多大。 几个孩子打小听着师兄们对殷师叔的无脑崇拜长大,每回殷棠丰回观里小住,免不了被几个孩子缠住。 小一点的时候殷棠丰还能忽悠他们几句,现在年岁渐长,不好忽悠了,殷棠丰干脆端起师叔架子,严厉指点。 童上言寻过去的时候,殷棠丰刚给他们演练完一套自创的拳法,五个孩子正凑在一起兴奋地讨论招式。 这天春光正好,暖风拂面,殷棠丰脱了外套,穿着宽松休闲的衬衣,曲起一条长腿坐在高高的月台边,胳膊随意搭在膝盖上,后背靠着乌漆圆柱,嘴角带一点笑意,优哉游哉地看院子里的孩子叽叽喳喳比划。 童上言站在门口,感觉心脏像被什么锤了一下。 廊下那人的身影,和某天夜里,出现在杂物间门口的身影重叠到一起,仿佛开在戈壁的花,细细密密铺到童上言心里。 他呆愣愣杵在门口没有动作,被几个孩子瞧见了,簇拥过去……“接管”下他手里的食盒:“童居士,你是不是又做好吃的了?” 经过这几天的道观生活,童上言在云锦观的道长们心中,差不多已经和好吃的画上等号,尤其这五个孩子,正是爱吃爱玩的年纪,对童上言格外亲近。 童上言笑着从食盒里拿出点心分给他们:“点心不是我做的,是益广师父新学的,你们吃完记得告诉他好不好吃。” “好——”五个孩子接过点心饮料,一起坐到一边吃东西。最近几天大厨周益广沉迷创新,每天都有新菜品做出来,并且要大家积极反馈。 童上言拿着剩下的最后一份,走到殷棠丰跟前,特别夸张地做了一个双手上供的姿势,把点心送到人眼前,说:“老板,微臣悟了,以后再也不提修炼的事情了。” 殷棠丰伸手取过点心,咬一口咽下去,才说:“死心了?” 童上言失落地点点头:“我就不是那块材料,再怎么磨炼,也变不成璞玉。” “倒也不必。”殷棠丰把剩下的点心都塞进嘴里,拍拍手上残渣,说,“你能把帝铃用好,也是一样的。” 童上言愣住,不解地看向殷棠丰。 殷棠丰伸手弹一下他脑门,说:“帝铃传承悠久,能使用的人却寥寥无几,你是它万里挑一的有缘人,没有修为又如何?” 童上言蹙着眉头品了一会儿殷棠丰的话,豁然开朗,之前是他狭隘了,总觉得工作室的小伙伴各个都大有来头,他就像混在天鹅群里的丑小鸭一般格格不入,所以总想提升自己的专业能力,好匹配大家的水平。 可他忽视了,能够使用帝铃,本身就是一桩玄妙又强大的事情,与其追逐他做不到的,不如把他能够做到的发挥至极,不更是他该做的吗? “我、我懂了老板!”童上言一扫阴霾,干劲又齐刷刷回到身上,正想进一步讨教殷棠丰怎么用帝铃,门口传来赵友若的急呼—— “师叔!殷师叔,不好了,快去灵官殿,有人来踢馆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下面要开启副本之旅啦,希望小可爱们多多收藏呀~ 第22章 22 逗逼 云锦观的灵官殿,是通过山门之后的第一座宫殿,供奉着道教的护法尊神王灵官。 赵友若喊殷棠丰去灵官殿,却也讲不清出了什么事,只说殿外的广场上一下子来了好多人,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扯着嗓子找观主。 “是不是哪家玄门子弟?”殷棠丰听过赵友若的描述,脑子里盘算起和云锦观不对付的门派——佛家道家都是清修之地,即便是没有信仰的百姓,也少有这么莽撞,直接闹到观里来的。 赵友若很肯定地点头,说:“应该不是,那群人虽然长得结实,但看起来不像修道的,再说余安市大大小小那些门派,咱们关系都不差,哪家会这么不给面子直接冲到大门口找咱们麻烦?” 排除同行恶意竞争的可能,那来的多半真是特别“莽”的普通百姓,殷棠丰捏一下眉头,从月台上跳下来,一边穿外套,一边问赵友若:“通知师兄了吗?” 赵友若连连点头:“已经有人去通知师父还有其他几位师叔了。” 殷棠丰理理衣服,打发几个孩子回去,然后和童上言一起,随赵友若前往灵官殿。 三人匆匆赶到灵官殿,就见灵宫殿外的广场上簇拥着站了几十个身强体壮的青年,各个表情凝重,来者不善。 大殿门口则聚集了不少年轻道士,旁边还有几个正在劝说想看八卦的香客离开。 殷棠丰直接向门口的道士们走过去,众人见到他,全都恭敬地打招呼。 他在一众道士中间找到负责大殿事务的那人,把他叫到自己跟前,问:“怎么回事?” “师叔。”负责道士名叫王丘进,看起来和殷棠丰差不多年纪,行过一礼之后,解释道,“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问他们什么都不肯说,坚持要见掌门,他们……他们还扣着孙师伯……” “孙师兄?”殷棠丰越听越糊涂,转头再次仔细观察广场上那一堆人。 这一看,就见那一堆青年中间,有三个身穿道袍的人被扣着肩膀团团围住,其中一人正是观里专职法事的师兄孙炳办,另外两个看年纪应该是他的徒弟。 除此之外,在这一堆青年的前面,停了六辆轮椅,每辆上坐着一个人,有男有女,年纪都偏大。而且……这六个人无一例外,全都闭着眼睛,头歪身斜,看起来像是在昏睡中被人放到轮椅上的样子。 “轮椅……”殷棠丰抬下巴指指那奇怪的六个人,又问王丘进,“怎么回事?问过吗?” 王丘进摇头,丧气地说:“问了,都不肯说。” 正说着,张栋木还有观里三位管事道长大步而来,王丘进朝殷棠丰微微欠身,赶紧走到张栋木面前,把所知的事情全都交代清楚。 张栋木越听,眉头皱得越紧,等王丘进说完,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挂上一个客套笑容,一甩袖子走下踏跺,站到一众青年面前行一礼,高声说:“众位居士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在下云锦观观主张栋木,不知各位找我有何贵干?” 不请自来的这群人,也不完全都是年轻人,其中也有几个上了年纪的中年男人,张栋木自报家门之后,一个带着墨镜,挂着大金链子的中年男人就走出来,趾高气扬地问:“你就是这里的老大?” 张栋木不喜欢他这叫法,但仍旧和颜悦色地说:“是,观里的大小事情,尚且是我做主,不知居士如何称呼?” 大金链子翘起大拇指点点自己:“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沈大勇。你说话别文绉绉的,我听了起鸡皮疙瘩。” 张栋木嘴角一抽,努力克制住自己的脾气:“是是是,沈居士,不知道各位指名找我是做什么?” 沈大勇朝扣着孙炳办和两个小道士的青年使个眼色,几个青年便把人推出来。 沈大勇这才对张栋木说:“既然你是这里的老大,赶紧吩咐你手下这个妖道,把施在我沈家村村民身上的妖法解开!” 张栋木的眉头皱得死紧,这沈大勇又是“妖道”又是“妖法”的,听得他头疼,但是好歹他算是搞清了这群人的来历——清明前夕,观里接了一个活儿,要去沈家村,为村里办场大的祈福法事。 孙炳办是云锦观专职法事的道长,张栋木自然把事情交给他。法事要办三天,按照计划好的行程,孙炳办明天才回来,可没想到,居然被人闹上门来了。 张栋木自打接手云锦观,就没遇上过找茬直接找上门的,心里有千万个不舒坦,但为了云锦观的脸面,只能一再按捺自己的火气,继续和和气气地说话:“沈居士这是做什么? 我师弟是你们请去给村子办法事的,怎么竟然如此粗鲁对待我师弟和两位师侄?” “法事?你可真TM有脸说,鬼知道姓孙的妖道来办的是法事还是丧事,你看看他干的好事!”说着,沈大勇一指被推在最前面的一排轮椅,义愤填膺道,“我爸不过指点几句他办的法事,这妖道心眼子竟然比针眼还小,施妖法害得他昏迷不醒! 不单是我爸,还有我表姑、堂叔、舅老爷、胖叔胖婶两口子,都被这妖道祸害了,这事你做不做的了主?” 张栋木一听有人昏迷不醒,视线从六辆轮椅上梭巡而过,虽有疑窦,但没有马上说出口,反而迂回地说:“老人家如果身体有恙,还是尽快就医的好。” “放NM的屁!”沈大勇不仅长相粗犷,嘴上也相当粗俗,“你TM咒我老头子有病是不是?我警告你嘴巴放干净点儿,你们这些当道士的,就会嘴上假正经,干的都不是人事儿,你今天要不把事情给我了了,看我不砸了你这破地方!” 随着他话音落下,身后那群青年纷纷附和,那架势……知道的觉得沈家村的村民团结一心,不知道的还以为遇上了电影里的涉黑组织。 不过云锦观的道长们都是见过世面、经历过风浪的人,完全没有被这场面吓住,还有几个脾气比较急的撸起袖子就要上去干架,幸好被专职戒律的管事道长方钧信拦住。 方钧信戴一副眼镜,看起来敦厚,嘴上却不饶人,他拦下冲动的弟子,自己却走上前,一脸不屑地冷哼:“法制社会了,以为拍电影呢?云锦观也是你们想砸就能砸的地方?” 沈大勇怒目圆瞪,指着方钧信鼻子威胁他:“臭眼镜胡咧咧什么?是不是要让我的拳头教你怎么做人?” 方钧信翻了个白眼,不以为意:“我掌门师兄说得哪里不对?人都昏迷不醒了,不赶紧送医院跑道观里来做什么?有病不治来道观喝符水吗?这智商……是不会打120吗?” 说着,他朝灵官殿门口的年轻道士们瞥去,一眼看到站在最前面的赵友若,随口叫到:“来,友若,帮这位居士打个120,把几位老人家送去市一院。” 沈大勇被气得火冒三丈,黝黑的脸上都憋出了红色,他嘴皮子不如方钧信利索,只能拔高嗓门大呵:“臭道士!少TM假惺惺!就是你们这群王八蛋做法事害了我爸和村里人,我最后警告你们一遍,快把妖法解开,不然……不然我就报警!” 方钧信眉头一扬,双手互插进衣袖:“报警好啊,赶紧让警察过来把人送医院呐,做人不能讳疾忌医,有病就要赶快吃药。” 沈大勇:…… 虽然方钧信说得都对,但他总觉得对方在内涵自己。 沈大勇被方钧信呛得一时说不上话来,食指对着方钧信点了好几下:“好!好得很!不给你们点颜色你们就不知道太阳打哪儿升起来的!兄弟们,给我砸!” “慢着!”这时,张栋木高声呵止即将发生的闹剧,表情严肃地问沈大勇,“沈居士,你口口声声说是孙师弟害了你父亲,可有什么凭证?” “要什么证据,我爸不就因为法事的事儿跟臭道士吵过几句吗?至于下这么狠的手吗?上午吵完架,下午人就躺地上不省人事了,这都是我亲眼所见,不是他还能有谁?”沈大勇越来越没有理智,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孙炳办身边,一巴掌用力拍向他后脑勺。 这一下真的触了张栋木忌讳,原本他还抱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想和对方好好协商,但现在对方居然直接动手,张栋木决定不再隐忍。 他几个大步冲到孙炳办跟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拍向扣着孙炳办肩膀的两个青年手臂,青年吃痛,松开孙炳办,张栋木一个顺势把人交给跟在后面过来的方钧信。 然后趁着沈家村青年还没反应过来,依样画葫芦把两个师侄都带回去,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半点都不像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 等到张栋木站回原来的地方,就听方钧信非常没有形象地骂了一句粗口,把三张黄符揉成团扔在地上,抬起下巴问沈家村众人:“谁使的这种阴招给我站出来!散魂符是给你这么用的吗?哪个断子绝孙玩意儿干得赶紧滚出来!” 被方钧信扔在地上的三张黄符,正是他从孙炳办和两个徒弟后背揭下来的散魂符! 这散魂符如果用在阴邪之物身上,可以消灭邪祟,但用在人身上,轻则神志不清,重则失魂落魄——这也是为什么孙炳办三人被沈家村青年制住,连反抗都没有的原因。 方钧信最后那句话大概激怒了沈家村众人,一群人拉开架势就要对骂回去。 此时从人群里走出来一个身穿西装的中年男人,他摆摆手阻止沈家村众人,上前几步面对方钧信,笑一下说:“道兄这话说得……不怕造了口业?” 第23章 23 同行 方钧信眯起眼睛斜睨面前头发花白、身型瘦削的中年男人,问他:“你又是哪根葱?” “在下沈阳荣。”中年西装男停顿一下,继续说,“师承九华宗。” 听到“九华宗”三个字,方钧信这才正视起沈阳荣来,但眼里的不屑仍旧不减半分,“九华宗?内宗还是外宗?哦,对,我多此一问了,肯定是外宗。老蔡头再不济,也教不出把散魂符往人身上贴的孽障!” 九华宗追溯起来,也是有百年基业的玄门大派,创始人姓蔡,本家在北方。 蔡家家学驳杂不精,子嗣众多,良莠不齐,久而久之,门派难以为继。为了维持门派繁荣,九华宗开始广收门徒,派分支族人到华夏各地建立分舵。 可惜,九华宗门人收得多,质量却不怎么样,分舵遍布华夏,本事却越来越差,时至今日,修真界里有个不成文的默契,会将拜入蔡家本家的九华宗弟子称为内宗,而拜在其他分舵的,都是外宗。 内宗外宗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在专业人士眼里可就天差地别了。 沈阳荣被揭穿身份,脸上窘迫一闪而过,却没有泄露太多情绪。 他单眼皮,笑起来一双不大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一口烟渍牙露出来,就算一身西装,也没有半点绅士模样:“道兄,我师承何处与咱们今天要解决的事情没什么关系,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这人现在嘴上谦虚,却忘记刚才是自己主动报上师门的:“道兄,张观主,依沈某浅见,云锦观在余安也是有头有脸的门派,不该对无辜村民做出施术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情,要不是亲眼所见……” 他故意拖长尾音,等着方钧信和张栋木的反应。 果然,急脾气的方钧信忍受不了他的卖弄,催促道:“见?你倒是说说你见出什么花儿来了?” “还能有什么!”不等沈阳荣开口,沈大勇率先道,“我爸他们全都倒在祠堂里,这妖道在边上叽叽咕咕念咒,还往他们身上贴符,要不是阳荣及时阻止,姓孙的可不就要了他们性命?” “贴符?”方钧信敏锐地抓住话里的关键词,“贴什么符?为什么要贴符?” “鬼知道你们贴什么妖符?”沈大勇一摆手,“幸好有阳荣,反过来贴符制住这三个妖道,才没让姓孙的害死我爸!” 方钧信没心思和沈大勇拉扯,直接点名沈阳荣:“你!你来说,到底怎么回事?” 沈阳荣也不客气,清清嗓子,把回村那天的事情娓娓道来。 他年少时不学无术,是村里的混混,后来出村务工,因缘际会拜入了九华门设立在西南平阳市的分舵。 沈阳荣读书不行,脑子却活络,混了几十年,在平阳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大师,人到中年难免生出衣锦荣归的念头,于是趁着今年村里大办法事,决定回到余安发展。 回村那日,正好是第三天的法事,沈阳荣想着自己好歹也是玄门中人,便跟着沈大勇一起到办法事的祠堂去,两人刚走到门口,就见祠堂天井的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六个老人,孙炳办正好蹲在沈大勇的父亲,也就是沈家村村长身边,单手结印念念有词。 沈阳荣和沈大勇一看不对劲,上前询问怎么回事,却被孙炳办两个徒弟阻拦。 沈大勇脾气暴躁,当下张口骂人,沈阳荣手上有点小功夫,拍开两个徒弟之后,冲到孙炳办跟前,抓住他的胳膊,问道:“这位道兄做什么?好端端的对着活人念什么咒?” 孙炳办面无表情,仿若未闻,继续低声吟诵,咒法念完,他从怀里掏出纸符,快速往村长头上贴下去,然后马上转到下一个人身边,作势要去贴符。 沈阳荣自然要阻止,沈大勇也上前帮忙,但两人却不敌孙炳办,被他又往躺在地上的两人头上贴了黄符。 沈阳荣不知道孙炳办刚才念的什么咒,也分辨不出他贴的什么符,只觉得这道士古怪的紧,心下一横,趁着沈大勇和孙炳办纠缠之际,摸出散魂符,伺机贴到孙炳办后背。 被贴上纸符的孙炳办晃动两下身体,慢慢停下动作,眼神失焦地跪在地上。 两个徒弟惊慌失措,跑上前要拉起师父,但都不慎都被沈阳荣贴上了散魂符。 等到制住三人,沈阳荣才蹲下身检查村长,这一看大惊失色,抖着嘴唇说:“这……这……这是被人施了法咒啊!” 后面一切变得顺理成章起来,沈阳荣自报家门,村民一听他是九华宗的门人,加上还是同村,对他全然信任。 他说六个老人是被人施了法咒导致昏迷不醒,大家便都相信了他,再加上病急乱投医的沈大勇一呼百应,最后一群人就闹上了云锦观来。 张栋木把孙炳办和两个师侄交给其他人带下去安顿,刚回来就听到沈阳荣说到祠堂那段,直觉其中有蹊跷,第一时间走到六个老人面前,要为他们检查,却被沈家村青年阻拦。 方钧信看着,冷哼说:“怎么?不给检查是担心被看出破绽?别是你们贼喊捉贼,自己人干下的手吧? 说我师兄念咒贴符也不过你们一面之词,谁知道是真是假?何况道家法咒千千万,你凭什么就断定六位老人昏迷是因为我师兄?就不能是我师兄念咒贴符救治他们吗?” 沈阳荣叹一口气,遗憾地摇摇头,说:“道兄说得有理,阿勇告诉我办法事的道长是云锦观来的大师时,我也猜测这其中是有什么误会。 要不是六位老人家的手臂上都有一枚云纹法印,我也不至于相信是孙道长做下的错事。” 他说着,走到最靠近自己的一辆轮椅旁边,拉起老人的右手臂,把袖子撸上去给众人展示一枚黑色印记,然后痛心疾首地说:“道兄,且看这法印,不正是你们云锦观的云纹徽印吗? 这云纹和孙道长法袍上的刺绣纹样如出一辙,与这灵宫殿窗棂上的云纹也别无二致,要不是因为这印记,我也是断然不敢去想,在余安有百年历史的云锦观,居然……居然……” 他话音落下,云锦观一众年轻道士开始窃窃私语。 方钧信见不得云锦观被怀疑,朝身后瞪了一眼,然后对着沈阳荣怒目相向:“你放……” 他到底顾忌着脸面,没有把最后那个字说出来,只气冲冲地跑过去要看老人手臂上的印记,但仍旧被沈家村的青年们拦住。 沈阳荣一直留意着张栋木的表情,见他神色凝重地盯着老人手臂上的印记,心里甚是得意,手里却快速拉下老人衣袖,把手臂放回去,朝张栋木说:“张观主,虽然孙道长是你师弟,但他犯下这种有违天良的事情……还望观主不要偏私啊。” 说到底,他其实并不在乎沈家村这六个老人的死活,在祠堂里碰上孙炳办对他们念咒施法是意外,念的什么咒,施的什么法,他查了,查不出来,只是在得知孙炳办来自云锦观时,脑海里飞快地冒出了一个计划—— 他这次回来,抱着立足余安的野心,在平阳混了三十余年,沈阳荣自认有些名堂,此时来到余安,未必不能谋到一席之地。 孙炳办这事无异于瞌睡送枕头,只要他能捏住这个把柄压云锦观一头,还愁在余安的名气打不响吗? 这云锦观他是了解过的,上一任观主周帛是个人物,可惜这一任观主太过守成,偌大一个道观现在就是纯吃老本,不管最后这事如何解决,都会成为他打入余安市修真圈的敲门砖。 然而不等他得意太久,张栋木却摇摇头,笑着问他:“沈居士,我孙师弟为人耿直,心直口快,的确偶尔会说些得罪人的话,但他秉性纯良,绝对不会做出伤人性命的事情,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 可惜你用了散魂符,他现在神志尚不清明,不能说出当时真相,我们也无从得知他为什么要对六位老人家念咒贴符。 不过你既然说几位老人家手上都有云锦观徽印,不如让我们仔细看看,我们观里这云纹也不是什么独一无二的记号,乍看一眼相像的也不在少数。” 要说孙炳办和沈家村村长吵架,张栋木是信的,但要说他因为几句口角而害人,这是万万不可能的。 何况张栋木也不可能因为沈阳荣的三言两语就轻信他,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透着古怪,不亲自检查过六个老人的情况,他谁的话都不会相信。 而沈阳荣这边,自然也不敢让张栋木检查,他本来就没搞清楚六个人昏迷的原因,不过揪着孙炳办和云纹印记做由头,要让云锦观做自己的垫脚石罢了。 两人你来我往开始打机锋,嘴上听着全都客客气气,可实际谁也不愿和对方妥协。 两边的人马都被这二位的唇枪舌剑吸引,没有人注意到,在一众年轻道士中间走出一个青年。 他趁着沈家村青年一时不备,迈开长腿,三两步走到停在最外围的一辆轮椅边,拎起老人胳膊,撸起袖子,等到看守轮椅的青年反应过来,他已经检查完老人手臂上的印记。 沈家村青年刚要出声指责,那人便嘲讽道:“姓沈的,你是学艺不精还是别有居心,你竟然管巫印叫法印?哪个师父教你对人施法会留下法印的?九华宗这水平……吃枣药丸。” -------------------- 作者有话要说: 发表出来的章节没有看得太仔细,有没有被和谐成框框的地方呀?大家留言说一声,我来改呀~ 第24章 24 巫蛊 这快人快语,把嘲讽开到最大的人,不就是一直围观的殷棠丰? 他站在灵宫殿的月台上一直观察着沈家村众人的反应,沈大勇是村长之子,表面上看,是他带头来找云锦观的麻烦,但在沈大勇说话的时候,其他人对沈阳荣颇为尊崇。 而那沈大勇虽然是最先出来“伸冤”的,但说话没什么条理,性格又冲动鲁莽,方钧信不过激他两句,这人差点就要动手干架,智商……实在不够看的。 反观沈阳荣就不同了,他把孙炳办和六个昏迷村民的事情说得清清楚楚,不仅清楚,还加入了不少自己的主观判断,把锅全都扣到了云锦观头上,话里话外最在乎的,也并不是昏迷的村民,而是要云锦观担下这口黑锅。 这一点……就很耐人寻味了。 “姓沈的,你昨天刚从九华门毕业?散魂符有胆往人身上招呼,却没本事看出几个老人家中了什么招数?”自从知道孙炳办师徒被人贴了散魂符之后,殷棠丰心里也憋着一股火,要不是给张栋木面子,让他维持云锦观的风范,他恐怕早就和方钧信开启双打模式。 而沈阳荣在沈家村众人面前被人再三质疑,脸色马上不好看了。 他扭头看向缓步走过来的殷棠丰,见他一身便服,并非道袍,气质也颇为不俗,只当他是来道观串门的哪家弟子,语气不佳地说:“小兄弟,这是我们沈家村与云锦观的事情,你一个外人,就别乱插嘴了。” 殷棠丰嗤笑:“谁说我不是云锦观的人?” 沈阳荣拧眉,心上浮现一点不好的预感:“请问小兄弟……” “在下殷棠丰。”某人故意学着沈阳荣的自我介绍,“师承云锦观。” 沈阳荣眼神闪躲,心里暗叹糟糕,余安修真圈里,什么人能招惹什么人别碰上,他心里自有一本账,而上面打头的名字就是殷棠丰。 这人年纪虽轻,但在外名声却不怎么样,倒不是说他人品不好,正相反,他行事雷厉风行、直来直往,挺有电视剧里那种江湖侠气。 可惜,也正是因为他做事太过磊落,大多时候不顾忌人情,风评才变得褒贬不一起来,再加上他本事大,背后有魏家撑腰,还与擎山派关系千丝万缕,某些同行提起殷棠丰来,难免阴阳怪气。 沈阳荣不怵张栋木,因为他料到张栋木会考虑双方脸面,点到即止,但如果殷棠丰插手……万一这小子把他大名往魏超启面前一挂,断了他往后在余安的财路…… 沈阳荣不怕得罪余安市的各大玄门,但他不想上了余安市有钱大佬们的黑名单啊——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才刚回余安就遇上这个煞神,也不知是倒霉还是幸运? 须臾之间,沈阳荣已经盘算出好几种应付殷棠丰的方法,脸上首先重新挂起客套笑容,说:“原来是殷道友,失敬失敬。 殷道友出身云锦观,对自家师兄弟多有维护,这我能理解,但事实摆在眼前……张观主都没有否认,殷道友是不是……稍安勿躁?” “劝你别磨磨唧唧,不然那六个真的救不回来了。”殷棠丰显然不愿让沈阳荣的算盘打响,毫不留情地说,“你一直拦着不让人检查,是想来个死无对证吗?” 他这番话说得随意,但落在沈家村众人耳朵里却像惊雷,看向沈阳荣的目光也都出现几分疑惑。 尤其沈大勇,皱紧眉头的表情着实凶狠:“阳荣兄弟,怎么回事?” 沈阳荣支支吾吾,正要说些敷衍的话,却没想殷棠丰快他一步,出其不意地拉起身边老人的手臂,撸起袖子,弯腰仔细打量。 沈家村的青年因为刚才的迟疑,不仅没有及时拦住他,还让殷棠丰顺利探到老人的脉。 等到殷棠丰抬起老人低垂的头,看到对方泛紫的嘴唇,心里的猜测更加肯定:“中了巫术,手臂上是巫术留下的巫印,而且这印记不是什么云纹,是蝎尾钩。” 说着,他拉起老人手臂调整角度给围在旁边的沈家村青年看,几个青年凑在一起看了片刻,心里的疑惑更大了:“好像真是蝎尾,那个钩起来的形状,看起来的确不太像云……” 沈阳荣见殷棠丰三言两语就让沈家村人倒戈,心里又虚又急,乱中出错,想了一个昏招,表情一变,严肃道:“好啊,殷道友,果然是你们云锦观! 我一直说几位老人中了法术,本是为了引你们上钩,几位老人昏迷的原因极为复杂,我入行几十年都看不出其中奥妙,你才看了几眼,就能说出门道,还不承认是你们云锦观的阴毒法门?” “行了。”殷棠丰一边挨个检查几位老人,一边埋汰沈阳荣,“功夫不到家就少两句,你一个九华门外宗,确实没什么资格见识巫术。” 沈阳荣三番两次被殷棠丰羞辱,并且还找不回一点场子,开始恼羞成怒:“这里是你们云锦观的地方,你们仗着人多势众,当然想怎么说都行,什么巫术蝎尾钩,就算你说那是文身,不也全凭你一张嘴吗? 但那姓孙的道士对着我沈家村村民念咒贴符的事情,可是我和阿勇亲眼所见,这总抵赖不掉吧?” “不赖,你还要谢谢我师兄。”此时殷棠丰正好将六位老人都检查完,他指出其中四个,问沈大勇,“这四个是不是被我师兄贴过符?” 沈大勇现在一头雾水,下意识点头。 接着殷棠丰又指指剩下两位老人,问:“这两个是不是没来得及贴符?” 沈大勇再次点头,并且好奇道:“你、你怎么知道?” “孙师兄给他们贴的应该是护心符,贴过符的四个,被巫毒侵蚀轻些,没贴的这两个……”殷棠丰没有说下去,但听到的人都知道结果不乐观。 沈大勇此时已经慌了神,一会儿看向沈阳荣,一会儿看向殷棠丰,都不知道该相信哪个。 殷棠丰也不指望他能有决断,直接问他:“想不想救人?” 沈大勇毫不犹豫点头:“救,大兄弟……不,大师,不管花多少钱,一定要救醒我爸。” 殷棠丰此时却拿出手机,点开微信,一边打字一边面无表情说:“我救不了。” “你TM ……”沈大勇感觉自己被忽悠,差点动手去揪殷棠丰衣领,但对上殷棠丰冷漠的眼神,倏然气弱,到嘴边的粗话都说不下去了。 沈阳荣听到殷棠丰说没有办法,小算盘又打起来,幸灾乐祸道:“殷道友,巫蛊邪术之说,本就虚无缥缈,为了给云锦观脱罪,你还真是什么都说得出来,依我看就是姓孙的道士给村民施咒,害他们变成现在这样! 看在大家是同行的份上,奉劝云锦观赶快把村民身上的咒术解开,不然别怪我不仁……敬告诸位同行,以后若是云锦观被同行厌弃,沦为邪修就人人得而诛之了。” “闭嘴!”沈阳荣吠得真情实感,殷棠丰却只顾着给人发消息,等按完发送键,才施舍他一个回应,“我已经让人联系特管局,有人使用巫术,不是小事,收起你那点下三滥的心眼,这件事情,你不够资格管。” 沈阳荣被气得面皮发白,直喘粗气,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张栋木皱皱眉头,出声呵斥:“小棠!别太过分!” 殷棠丰这才收起脸上的警告,转而对沈大勇说:“我找人救你老子,不过先说好,节假日加班,酬劳翻倍。” 沈大勇这时哪还会关心要付多少钱,一听还有救,连连应声。 殷棠丰双手插兜,转身看向挤在道士堆的青年,略微提高声音,说:“小童,找兰姐过来。” 童上言答应,马上掏出手机联系吕铃兰,电话接通没说两句,就答复过去:“兰姐说她马上来。” 殷棠丰满意地点点头,视线从张栋木脸上转向沈大勇,说:“等着吧。” 吕铃兰虽说马上就来,但也要花费些时间,张栋木就建议把昏迷的村民先安顿到厢房,还让殷棠丰想办法延缓巫毒的侵蚀。 沈阳荣却拦着不同意,竭力劝说沈大勇,殷棠丰是云锦观的人,不能够轻信他。 沈大勇当然不是真的全然相信殷棠丰,但直觉殷棠丰说得都在理。 殷棠丰的话,让他对沈阳荣生出一点质疑,但毕竟是同村,和殷棠丰比起来,他还是相信沈阳荣多一些,所以沈阳荣的劝说他也放在心上。 沈阳荣见说服沈大勇有望,决定加大砝码,对他承诺,马上联系一位东南亚来的大法师过来帮忙,并且为大法师说了一箩筐溢美之词。 沈大勇半信半疑地看他一会儿,摸着后脑勺,难得调用起为数不多的智商思考起来。 他来回踱步好几圈,最后拍板决定,人安顿进厢房可以,但云锦观的人不可以接近,要等到殷棠丰找的人和沈阳荣联系的大法师都到场,才能一起检查。 殷棠丰本意是不答应的,但在张栋木的眼神警告下,勉强点头。 沈阳荣更没有不同意的道理,这对他来说是一线转机。见云锦观的人同意了,他毫不耽搁拿出手机,跑到旁边人少的地方联系起东南亚大法师。 双方暂时达成一致,六位昏迷的村民在张栋木的安排下,躺进了毗邻道士们起居厢房的静思院,而沈家村的一众青年就像护卫一样,纷纷守在院落里,不让云锦观的人靠近。 第25章 25 异变 等待吕铃兰的时间里,童上言其实有不少疑问,但最大的那个,当然是为什么找吕铃兰过来? “吕家,擅巫蛊。”殷棠丰言简意赅地说,“相传巫术原是修道法门中的一派,因为修行方式过于诡谲而被视做旁门左道。 巫蛊方面我涉猎不多,沈家村村民中的巫术……我解不开。兰姐从小学习吕家巫蛊之术,这次只能靠她。” 童上言目瞪口呆听完殷棠丰的解释,万万没想到,那个每天在电脑前坐上一整天不挪窝、拥有甜美外表和精分性格的吕铃兰,最厉害的技能居然是巫术! 他曾经以为王梨风说的吕家“手艺特别”,指的是吕铃兰的黑客技术,毕竟严格计较起来,黑客技术游走在灰色地带,所以大家心照不宣地闭口不谈,谁又能想到这“特别手艺”,是连殷棠丰都不擅长的巫术! 难怪说玄学的尽头是科学,科学的终点是神学,果然……玄幻、科技两手抓,两手都过硬才是真理啊! 另一头,吕铃兰接到童上言的电话之后,紧赶慢赶过来,到达云锦观也已经两个小时后,前后脚到的还有闫育和元旻。 闫育是殷棠丰联系的,巫术一道其实已经式微多年,每次出现大多和不好的事情沾边,特管局对此一直高度重视,专门整理过档案,所以殷棠丰把事情告诉闫育,也是希望能借助特管局的力量,对沈家村的事情一查究竟。 至于元旻……正巧和闫育在一块儿,就过来看看有没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几人简单交换过信息,便前往安顿六个村民的静思院,然后被守在门口的沈家村青年尽责地拦住。 虽然对这样的结果有心理准备,但几人还是不免感到气恼和无力。 最后闫育说:“我先去找沈大勇谈谈。”他是特管局的人,沈家村的人要提防云锦观和殷棠丰,但没有必要提防他。 他向守在门口的青年表明身份亮出证件,青年虽然不明觉厉,但还是进去请示沈大勇。 很快,沈大勇和沈阳荣并肩出来把闫育请进去,并且在沈阳荣的坚持下,一定要等到他请的东南亚法师到场,才允许吕铃兰检查昏迷的村民。 吕铃兰深觉他们耽误事,暴脾气上来口无遮拦直接骂:“姑奶奶纡尊降贵过来是给老板面子,以为我稀罕看臭老头子?” 这话可算踩了大孝子沈大勇的雷,当下扯开嗓子和吕铃兰对骂起来,最后被童上言和元旻给劝住,检查的事情也就此作罢。 吕铃兰被童上言先带去休息,殷棠丰慢走一步,倒也没有再劝沈大勇,只问一句:“你们找的法师,还要多久到?” 沈大勇余怒未消,转头去看沈阳荣,沈阳荣梗着脖子回答:“已经在高铁上了。” 殷棠丰抿唇不语,朝站在院子里的闫育微微颔首,闫育了然地点下头,殷棠丰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隔壁院子里,已经冷静下来的吕铃兰见到殷棠丰过来,率先认错:“老板我错了,不该冲动骂客户,早知道酬劳翻倍,我死也会管好我这张破嘴。” 殷棠丰看她一眼,却没有说什么,比起她和沈大勇的骂战,他更在意的是六个村民所中巫术,希望闫育能从那两人嘴里问出些有用的东西。 等人的时间总是相当煎熬,晚上九点多,沈阳荣找的东南亚法师据说已经到余安,正在赶来云锦观的路上。 闫育早已从静思院过来,从沈家村人的嘴里问出了一些东西,但却不好判断和这次的巫术有没有关系。 沈家村所在的地方,名为龙月山,传说数千年前,龙月山原名龙脉山,有术士利用堪舆之术,找到藏在山里龙脉,为帝王大兴土木,修建陵寝。 后来到了建国初期,有考古队到山里进行勘测,的确找到一座古墓,可惜并不是什么帝王陵寝,不过一户富商的坟茔,年代也不是很久,没有太多考古价值。 考古队把墓里文物带走之后,对古墓做了简单保护措施,之后也没有进一步管理。 据说上头在收到古墓调查报告之后,觉得龙脉山的名字叫得太富玄幻色彩,就改成了龙月山,还编了点诗情画意的爱情传说,给龙月山的旅游业做噱头。 “村民还说,这墓里东西早就被考古队搬走,留下几间空的墓室而已。沈家村及周边村民几乎都知道这个空墓的事情,除了给外来的游客当个茶余饭后的话题,并没有什么价值。” 闫育在特管局多年,局里搜罗过的传说,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何况这墓在沈家村这么些年,如果有可疑,必然会被特管局标记,所以他更倾向于这墓和巫术并没有关系。 殷棠丰觉得沈家村这件事透着古怪,却没有抓到那根线头,对古墓暂时不予置评。 剩下的人里,只有吕铃兰在巫术方面有发言权,而她此刻正哈欠连天,撑着脑袋不让自己睡着:“人,没检查到,巫印,也没看着,别说古墓了,我现在只想问一句,我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说到这里,众人又是一阵叹息,心里纷纷暗骂挨千刀的沈阳荣和脑袋一根筋的沈大勇。 童上言见大家脸色都不好,站起身提议道:“我去厨房弄点吃的吧,咱们边吃边等。” 美食绝对是安抚人心的不二法宝,众人的怨念因为童上言消散下去,打起精神期待起……宵夜。 临近十一点,童上言和元旻端着宵夜回到院子里,众人边吃边聊,搞得像在过年守岁。 而就在他们酒足饭饱之际,隔壁的静思院里突然发出一阵惨叫,众人放下手里东西赶过去,不过几分钟的时间,静思院里的叫声已经此起彼伏。 赶到院门口的众人看清院子里正在发生的事情,全都愣在当场,原本昏迷的六位老人,此刻身手敏捷地窜在院子天井里,对着沈家村的青年们又是啃咬又是殴打。 青年们有的四处逃窜;有的拉住老人手脚,想制止他们的动作;还有的……捂着脖子躺倒在地,殷红鲜血淌满前胸,不知是死是活。 “怎么回事?”元旻拉住一个跑出来的青年询问。 那青年神色仓惶,语无伦次:“诈尸了诈尸了,他们全都突然醒过来,逮着人就咬,拉都拉不开。” 变故发生得太突然,没有人说得清怎么回事,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几张熟悉的面孔已经变成发狂的野兽,对他们进行无情的攻击。 元旻松开满头冷汗的青年,青年慌不择路就跑。 此时听到动静赶过来的张栋木,看清院子里情形后,对跟来的道士们快速吩咐几句,当机立断说:“救人要紧!” 话音未落,他已经毫不犹豫迈步冲进院子里,伸手抓住其中一个发狂老人的肩膀,企图将他从一个青年身上掰开。 殷棠丰等人也紧随其后,冲进院子里。 因为云锦观众人的加入,局面开始变化,在张栋木的指挥下,又有好几个青年逃出院外,训练有素的道长们显然比沈家村青年可靠,三两成群,互为照应牵制发狂的六个老人。 然而六个发狂的老人比想象中更难对付,他们的速度极快,而且力量大得出奇,跟着张栋木过来的几个道长很快不敌老人攻击,反而被咬伤。 “不能被他们咬伤,有毒!”吕铃兰进院子之后,第一时间去检查了倒在地上的青年,见到青年脖子上的咬痕,以及周围发黑的皮肤,头皮发麻——她遇上了非常棘手的事情。 “小童,把受伤的人弄出去。”短发的女子把没有意识的青年拖到走廊上放平,单膝跪地,连做几个深呼吸,一手结印,一手捏符,吟诵完咒语后,将黄符贴上青年额头。 童上言很有自知之明,并没有贸然跟着其他人去对付发狂老人,而是听从吕铃兰的吩咐去救助伤员。 他和几个同样没有加入战局的道士小心地避开天井中的战圈,尽可能把受伤的青年抬出院外。 不多时,静思院不算宽敞的天井里,沈家村的青年该跑的已经跑光,受伤的已经被抬出去救治,只剩下张栋木、殷棠丰、元旻和闫育还在和发狂老人打斗。 张栋木以掌为刀,与村长打在一处,他出手果决,一心想把村长打昏,然而掌击落到村长身上,仿佛打在棉花上一样,任凭他用多大力气,都无法把人敲昏。 殷棠丰不知从哪儿顺了一截树枝当做长剑来使,招式大开大合,一人封住三个老人行动,并且想要把他们赶进大门敞开的一间屋子里。 元旻和闫育赤手空拳,各对付一个,也和殷棠丰一样,想把人赶到屋里去。 然而到底是以四敌六,发狂老人的攻击没有章法又相当凶猛,四人既要顾忌不能伤了老人,又要避免自己受伤染毒,出招束手束脚,一时间竟没有办法快速将六人制服。 年纪最大的张栋木和不擅近身打斗的元旻,在对手的攻势下渐渐露出疲势,稍一分神,就被老人抓到破绽,差点反咬一口。 殷棠丰眼看着已经把三个老人赶进屋里,眼角余光瞥到张栋木差点被咬,手下动作一顿,被其中一个老人瞅准空隙跑了出去。 发狂的老人没有理智可言,看到视线里的活人便冲了过去—— 正扶着最后一个受伤青年往院外走的童上言也没想到,他千小心万小心,该来的还是挡不住! 他不过听到奇怪声响回头看一眼,就见面目狰狞的老人张牙舞爪朝他冲过来,遇到危机的第一反应是躲避,但动起来却发现挪不动脚——被他扶着的伤患大半体重压在他身上,两人走路都困难,遑论逃跑。 童上言欲哭无泪吞咽口水——说好的命格已经变了呢?为什么还是这么倒霉? 第26章 26 大师 殷棠丰眼看老人距离童上言越来越近,除了喊他快跑,能做的实在有限。 他心里升腾起怒火,法力运转,注入树枝,挽一个剑花,内心深处仿佛有一道枷锁露出裂纹,散逸出暴虐戾气。 纤细粗糙的树枝在殷棠丰手里被挥舞两下,然后直接击打到眼前两个老人的胸腹上,把人重重打回屋里,躺在地上口吐鲜血。 “小棠!”一旁的张栋木厉声警告他。 殷棠丰仿若未闻,返身冲向童上言,脸上一片肃杀之意。 “小棠,别乱来!”张栋木再次呵斥殷棠丰,但被村长拖住脚步,并不能够上前阻拦。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冲向童上言的老人已经来到童上言面前,童上言既要躲避,又要支撑伤患,最后站立不稳,和伤患一起倒在地上。 这样的姿势更加方便老人将他压住,低头啃噬他的脖颈。 童上言当然不会等着被咬,马上伸手格挡,幸好童上言在入夜之后加了一件厚外套,满嘴血污的老人第一下咬在了他的外套上。 老人松开牙关,飞快地扣住童上言的手臂拉开,让青年脆弱的脖子再次暴露出来,正要再次低头下嘴,殷棠丰终于赶到,一个回旋踢扫向对方上半身,把人直接踢到墙壁上才停下。 后背贴在墙上的老人翻着浑浊白眼蠕动两下,仿佛没有痛觉也没有知觉,他张开嘴发出奇怪的声音,以人类无法做到的姿势站立起来…… “走!”殷棠丰面向怪物老人,挡在童上言身旁,眯着眼睛短促地说。 童上言点点头,不敢耽搁,转身爬起来去扶倒在身边的伤患,但不知是对方太重,还是他被吓得手脚发软,不仅没有把人扶起来,自己还脚下打滑,扑倒在地,随身携带的铜铃从衣兜里滚出来,发出一串声响。 童上言吸一口气,很快再次动起来,跪在地上伸长胳膊握住帝铃,然后去扶身边的人,捏在他手心的帝铃伴随着动作,发出不甚清脆的响声。 神奇的一幕在这连绵的铃响里发生了,发狂的老人在铃声响起的瞬间,似乎被按下了慢放键,动作迟缓,如同树懒。 童上言此刻几乎魂不附体,自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但一直紧盯老人的殷棠丰看得清清楚楚,他大脑飞速运转,心中出现一个大胆假设,然后毫不犹豫命令道:“小童,摇铃!” “啊?”童上言好不容易把伤患扶起来,正要带着人出去,听到殷棠丰的话瞬间愣住,竟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 此时殷棠丰再次催促他:“摇铃!” “哦!”这一回,童上言脑子转过弯了,明白殷棠丰是要他使用帝铃,当即晃动起抓着铜铃的手,让低沉铃声倾泻而出。 没什么节奏的铃声随即在小院里“铛铛”作响,像噪音又像警钟,贯进每个人都耳朵里。 说来也奇怪,在这绵绵不绝的铃声之下,剩余四个老人的动作越来越慢,力道也大幅减弱。 最先发现这一点的殷棠丰快速冲向从眼前缓慢走来的老人,扣住他一条手臂扭转到身后,法力运转,施加压力在手掌上,轻松把人扭送进已经躺着两个老人的屋子。 张栋木、元旻和闫育三人显然也意识到对手的古怪,手下招式变化,先后把三人老人都关进一间屋子里,最后张栋木挨个儿给他们贴上纸符,总算把六个老人全都控制住。 “小童,可以了,帝铃收起来吧。”张栋木喘一口气,转头吩咐童上言,却恰好看见他脸色苍白地笑一下,整个身体像煮熟的面条一样,软塌塌地躺到地上。 “小童!”老人提起一颗心惊呼,所有人瞬间全都看向童上言。 童上言合眼前最后看到的,就是殷棠丰奔向他的脚步。 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上午,童上言躺在床上揉脑袋,浑身上下的无力感,和第一次使用帝铃之后一模一样。 房间里只有他一人,殷棠丰睡的那半边被子似乎没有动过,估计昨晚就没有回来。 他在床上缓了许久才有力气起床,打开房门就见赵友若拿着本书坐在门口。 少年听到开门声音抬头看过去,欣慰一笑:“童居士,你醒啦,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童上言摆摆手走过去,问他,“老板……你殷师叔呢?” “他们都在隔壁。”赵友若指指静思院的方向,然后凑近童上言,神秘兮兮地说,“沈家村请的东南亚法师到了,刚才还吵起来了。” “吵什么?”童上言不明所以。 “好像是为了那六个老人。”赵友若一直守在童上言房门口,静思院里的事情,都是从其他人那里道听途说,“说是怎么救人,一直没个定论。” 童上言刚睡醒,身体又被掏空,脑子反应也迟钝,昨晚发生的事情,这时候才一件一件飘回脑子里,于是问赵友若:“那几个老人怎么样了?” 赵友若讪笑一下,转移话题:“童居士,你刚醒一定饿了吧,我去斋堂给你端药和吃的。” 童上言刚想拒绝,肚子却很不配合地叫出声,只好尴尬地摸摸鼻子,说:“我、我自己去斋堂。” 于是两人边走边聊,顺便就把童上言昏过去之后的事情说了一遍。 童上言会昏迷,是因为使用帝铃消耗过度,身体上并没有大碍,殷棠丰把人送回房间之后,很快又回到静思院。 院外或躺或坐了一地的沈家村人,和被关在房间里的六个老人,才是正经让人头疼的大事。 受伤较轻的沈家村青年和云锦观道士并没有大碍,有吕铃兰为他们治疗,后续只需要好好休养。 受伤比较重的沈家村人有五个,其中一个就是孝子沈大勇,村长发狂的时候,他恰好在旁边,最是没有防备,也被咬得最重。 吕铃兰为三人拔毒之后,闫育联系了医院,把人送去进一步治疗。 所有事情忙完,天光已经大亮,而沈阳荣请的东南亚法师,就在这个时候姗姗来迟。 吕铃兰心里是有气的,要不是为了等这个什么大师,昨晚的事情完全可以避免。 六个老人现在虽然被制服,但巫毒已经侵入筋脉,发狂,只是他们走向死亡的第一步…… “啧啧,老沈呐,这事儿不好办啊。”沈阳荣请来的东南亚法师,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浓眉大眼,小麦色皮肤,一身嘻哈打扮,身高腿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酒吧的驻唱。 沈阳荣经过发狂事件,像只被拔了门牙的耗子,心思不正却也不敢随便作乱。 昨晚沈大勇被咬的时候,他也在场,做的第一件事是跑到隔壁空房间里锁上门躲起来,所以沈家村几十号人里,就属他最全乎,连点油皮都没蹭破。 “黎兄弟,黎大师,巫术你是行家,这事我可都仰仗你了。”“嘻哈大师”姓黎,全名黎莱,沈阳荣一听他说的是“不好办”而不是“不能办”,仿佛在沙漠里看见了绿洲,赶快凑上去,小声说,“只要把事办好,价钱好商量。” 黎莱瞥他一眼却不接话,慢悠悠转到下一个老人身边检查:“这……哎呀,中了巫毒已经很麻烦了,怎么还有内伤?哟呵,伤得还不轻,我看看我看看,这么大年纪伤了心肺,就算解开巫术,也得在医院躺上个把月吧……” 吕铃兰听他一幅事不关己的口气讲话,一肚子无名火越来越旺:“要不是为了等你,至于这样吗?救人没你的份,打架也没你功劳,说风凉话你最在行,什么东南亚法师,我看就是个江湖骗子!” 她劳心劳力忙碌一晚上,正要为六个老人检查,这大师背着一个包就到了,沈阳荣一见他跟狗见了主子似的,赶忙带他去安置老人的房间。 两人一起查看并排躺在房里的老人,这次没有沈家村的人阻止,吕铃兰查得彻底,却也越查越心凉,再听到黎莱这番话,实在忍不住就怼了过去。 黎莱脸上带着三分浅笑,看起来并没有因为吕铃兰的话而生气。 他手上戴着一次性医用手套,检查老人的动作看似随意,却相当切中要点,等到依次检查完六个老人,他摘下手套一扔,环顾一圈站在屋里的几人,说:“这保命的符不错,还能撑一天吧?” 殷棠丰一直观察着黎莱检查老人的手法,这人外表虽然看起来不太靠谱,但做的事情非常专业,听到他的问题,回答道:“二十六个小时,极限。” 张栋木最先贴在六个老人身上的是镇邪符,后来殷棠丰又加了道护心符,但这些都治标不治本,不解开老人中的巫术,再多纸符都救不了他们的命。 黎莱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眼神从殷棠丰身上滑过,落到沈阳荣身上,说:“沈大师,你知道的,我办事向来尊重主顾意愿,你这情况嘛……解了巫术,这几个人的命也不长,不解的话,我倒是可以让他们走得舒服点儿。” 沈阳荣瞠目结舌,他是指望黎莱过来救人,结果黎莱只想着把人送走:“黎、黎兄弟……” 黎莱却像没有听到他的话,自顾自继续说:“我呢,劝你选后者,巫毒早就浸入全身,就算解开,这人呐多半眼歪嘴斜,躺在床上没几天好活,不如趁现在,他们什么都不知道,送他们一程。 哦,对了,他们的家人在吗?我有个术,可以让他们清醒个把钟头,交代几句遗言,然后再上路。看在人多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们一个团购价,你们尽快做决定哦,时间不等人,拖得越久,你们越没得选。” 第27章 27 找人 黎莱的话一下把沈阳荣给难住了,他是沈家村人没错,但离村几十年,和村里人早没有多少感情,六个老人也和他没什么亲戚关系,这决定,他可不敢做。 “去NM的神棍,放什么狗屁!”沈阳荣不出声,在场还有几个沈家村青年却没那么好说话,听黎莱说要送几个老人走,当即对他破口大骂。 黎莱不以为意,一耸肩:“我不过实话实说,给你们提供最优选择,要不要接受,当然在你们。” 几个青年面面相觑,看了一会儿,其中一人突然对张栋木说:“张观主!我信你,求你救救村长他们!” 张栋木本意不忍六个老人就这样丧命,但巫蛊一道他的确知之甚少,这时候只能把寄希望于殷棠丰,指望他拿个主意。 殷棠丰一直抱臂靠在门口,接收到张栋木的眼神,叫了吕铃兰一声。 吕铃兰哼一声,故意昂首挺胸走到黎莱眼前,对沈阳荣说:“走,领姑奶奶去你们沈家村!” “啊?”沈阳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吕铃兰抬着下巴解释:“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解蛇毒的药必然在毒蛇出没的地方,要解开他们中的巫术,当然要去他们中术的地方。” 沈阳荣听完,脸上表情更加难看:“可……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哪儿中的术啊……” 吕铃兰早料到他不靠谱,回答他:“人在祠堂昏的,中术的地方左右就在沈家村,你们村子有多大?掘地三尺,总能找到点儿蛛丝马迹。” 沈家村青年一听还有希望,连忙附和:“我们人多,我们来找,美女你随便吩咐。” “好。”吕铃兰戏精上身,“那现在去给本姑娘备车!” “哎!哎!好!”沈家村青年簇拥着出去通知其他人,要带吕铃兰去沈家村。 黎莱对着沈阳荣摊手,背上包要走,沈阳荣却拦下他,好说歹说求他一起去沈家村。 张栋木和殷棠丰也商量出了个方案,由殷棠丰、闫育陪吕铃兰一起去沈家村,张栋木、元旻则留下来守着六个老人。 几人正往院外走着,遇上童上言和赵友若进来,走在最前面的黎莱和童上言打了个照面,突然停下脚步,挡在童上言面前,打量许久,问:“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童上言:??? 这搭讪来得太突然,他竟不知该认真回答还是嘲讽回去。 “你、你好……”出于礼貌,童上言还是回应道,“请问您是……” “黎莱。”高大的东南亚法师笑着朝童上言伸出手,“你叫什么?” 童上言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手,下意识握住,但很快松开:“我姓童。” “Tong?哪个tong?名字呢?tong什么?”黎莱好像突然来了兴致,非要刨根问底,让童上言不太舒服地皱起眉头。 好在殷棠丰等人很快过来,童上言见到他们,朝黎莱微微欠身便走了过去。 几人简单交换信息,童上言见他们要去沈家村,自告奋勇一同前往,却让殷棠丰为难了:“你刚醒,在观里休息,别去了。” 童上言失望地点点头,也知道自己这水平不适合跟去添乱,但没想到吕铃兰却提出了不同建议:“老板,其实我想让小童一起去。” 童上言双眼“蹭”地亮起来,炯炯有神地看着吕铃兰。 吕铃兰继续说:“对人下巫术有必要条件,要有施术对象的身体组织或者生辰八字,能够同时得到六个老人这些信息的,必然是他们都认识的人,也就是说,这个施术人多半也是沈家村的村民。”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在场几人脑子里都不约而同联想到沈阳荣,既是沈家村人,又懂得玄门道法,还心术不正,沈阳荣看起来非常符合条件。 “不是沈阳荣。”殷棠丰大约看出了几人想法,推翻他们的猜测,“他没有时间,没有动机,也没有那个本事。” 吕铃兰认同,说:“对,这个巫术相当霸道且阴毒,六个老人会发狂,除了受到巫毒影响,还因为巫术正在侵蚀他们的三魂七魄,等到六人的三魂七魄全部被毁,巫术彻底成功,六个老人也就神形俱灭了!” 几人面色瞬间凝重,想不通到底有什么仇怨,要如此对待六个老人家。 “实施这种程度的巫术,施术者本身也要承担极大的压力,甚至光靠自身力量并不足以完成整个巫术,很可能需要阵法或者法器的辅助,所以……” 吕铃兰说到一半,闫育接口总结道:“这人必然还在沈家村,我们现在过去还有机会把人抓出来。” 吕铃兰迎上闫育目光,郑重点头:“昨晚老板打伤三个老人其实对我们很有利,对方应该已被巫术反噬受伤,更加没法轻易离开。 我唯一担心的是这人的巫术能够影响人的魂魄,昨晚一战已经打草惊蛇,今天我们这么多生面孔进村,对方肯定有所戒备。 敌在暗,我在明,那人使些花招对付我们倒是不怕,就怕他以村民做人质要挟……所以我想,小童的帝铃对这人的巫术有克制效果,如果他在,对我们有利。” 这要求合情合理,殷棠丰同意带上童上言一起,几人快速准备好需要的东西,匆匆赶往沈家村。 沈家村所在的龙月山位于余安市西南面,在开发旅游之前,这里交通闭塞,贫穷落后;山路修通后路,沈家村的年轻人开始出去务工求学,改善村子。 可惜沈家村因为地理位置偏僻,并没有享受到太多旅游业的红利,在外的村民也只在逢年过节或者村里有大事时才回去。 从云锦观去到沈家村,大约要两个小时车程。沈大勇被送进医院之后,沈家村的青年群龙无首,又因为黎莱不靠谱的态度,让他们连带对沈阳荣也不再信任。 一群人里,只有在云锦观里骂过黎莱、高喊相信张栋木的青年有几分担当,招呼众人进入沈家村。 青年名叫沈安,是沈大勇的远房堂亲,在去沈家村的路上已经被分配好任务,一回村子就让人打听昨晚村里有没有人受伤或者送医院的。 几个人则假装是沈阳荣的朋友来村子里游玩,面对村民们对村长六人的关心,沈阳荣忽悠起人不打草稿,很快拿出一套送到疗养院休养的说辞,打消了村民的疑虑。 殷棠丰等人进村子之后的目标很明确,直奔六个老人晕倒的祠堂查看。 祠堂在村子东面,背靠龙月山,里面还摆着做法事的祭台没有收拾。 沈大勇带着人去云锦观之前,派人把守住祠堂,这时去查看,还能见到孙炳办和沈大勇、沈阳荣纠缠的痕迹。 然而吕铃兰和黎莱都觉得祠堂没有任何可疑,反倒是一直被说已经空空如也的古墓十分吸引他们的注意。 于是一行人决定再去去古墓看看,古墓的位置在祠堂西北方向,沿着上山的路走三十分钟就到。因为村子把古墓当成一个吸引游客的景点,古墓周围的环境并不阴森荒凉,甚至打理得十分整洁。 墓的入口有一块石碑,大致介绍墓主生平,墓室都是砖石结构,布局相当简单,一个主墓室带一左一右两个耳室,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墙上连个有价值的壁画都不存在,真如沈家村的青年们所说,跟间泥胚房似的,也就骗骗外乡人。 众人在古墓也没有获得任何有用线索,只能悻悻回到沈阳荣家吃饭休息。 午饭过后,村里打探的青年们正好前来汇报消息,昨晚除了一个名叫秀婆的老人家请过卫生所的大夫外,村里并没有人受伤或者表现异常。 “秀婆是老毛病了,隔三差五请大夫,昨晚就是个巧合吧。”沈安敬责地给众人介绍秀婆的情况,“二十多年前,秀婆女儿莫名其妙失踪了,她男人死的早,就这么一个女儿,找了两年没找到,人就渐渐疯了。 后来一直是他侄子照看着,时好时坏,村里卫生所的大夫都知道秀婆的情况,要是疯起来给她打上一针睡一觉就好了。” 原本还对秀婆有所怀疑的吕铃兰听完后,在心里默默排除了她的嫌疑,要同时对六个人下巫术,对施术者是非常大的消耗和挑战,秀婆这种情况不可能做到,多半真是巧合。 所有线索到这里都断了,几人愁眉不展,凝神思考下一步查探方向。 这时,一直跟在众人身后却没有发表过什么见解的黎莱却出声问沈安:“昏迷的六个老人在村子里人缘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仇家?” 沈安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说:“要说仇家不至于,但家长里短的鸡毛蒜皮总是有的。 就说村长吧,他能被选上村长,是因为勇哥在村里投票的时候给了大家不少好处,有人服气,那肯定也有人不服;还有勇哥他表姑,嫁的隔壁村村长儿子,最爱显摆,村里人嘴上不说,但挺看不惯她作风。 胖叔胖婶两口子,爱贪小便宜,开个小卖部进的货都是三无产品;勇哥他堂叔、他舅老爷……人是不坏,小毛病都有,大家伙儿一个村里住了这么些年,小矛盾多少有点儿,但也谈不上有仇吧。” 黎莱没和殷棠丰他们一起坐在一起,而是缩着大长腿窝在最靠近门口的矮凳上,听完沈安的絮叨之后,很快问他:“你刚才说的六个人里,有四个都是你勇哥的亲戚,剩下那两个呢?胖叔胖婶,是你这位勇哥什么亲戚?” “不是亲戚。”沈安摆摆手回答,“胖叔胖婶是外来户,因为认识村长就住到了我们沈家村里。” 黎莱弓着背,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随便扒拉:“所以说,昏迷的六个老人,都是和村长有关系的人?” 沈安想了想,如梦初醒一般:“嘿,还真是,黎大师,看不出来,你脑子还挺好使。” 他话音刚落,吕铃兰一拍桌子站起来,斩钉截铁说:“我明白了,是复仇!施术者是在对这六个人复仇!” 第28章 28 黑猫 吕铃兰的话说得没头没尾,在场众人并没有听懂,只有黎莱低着头勾唇笑了一下。 殷棠丰则皱起眉头,打断了吕铃兰,找了个事情给沈安,顺带让沈阳荣把在场的沈家村青年打发走。 没有外人在,吕铃兰说起话来少了很多顾忌,她一边在屋子里来回转圈,一边快速分析:“向村长他们下巫术那人,并不是无差别攻击沈家村村民,而是对以村长为核心的这六人有非常深的仇恨。 因为恨得深刻,所以才会把无比阴毒的巫术用在他们身上,那人就是想要村长他们全都不得好死,所以想要找到施术的人,可以从和村长有仇的人里找,和村长有仇的人……” 她戛然而止,蹬蹬蹬跑到黎莱面前,叉腰说:“姓黎的,我承认你的思路是对的,但是要怎么才能找到和村长有仇的人?这沈家村里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要找出一个对村长他们六个人都有深仇大恨的,没有那么容易吧?” 黎莱挺直脊背,慢悠悠站起来,扔掉手里树枝,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个透明塑封袋在吕铃兰眼前晃动:“丫头,忘了老本行吗?找人能有多难?” 吕铃兰眯起眼睛盯着塑封口袋里几撮头发,恍然大悟:“你要摆寻人阵!” 吕铃兰说得没错,黎莱的确是要摆阵寻人,这也是巫术师的常用的法术之一,根据摆阵法师的实力强弱,以及阵法的难易程度,能够得到不同结果,越是实力强大的法师,得到的结果更加准确,反之同理。 可惜这种逆向摆阵寻人的方式也有缺陷,只能确认施术人的方位,但不能精准找到施术的人,而且如果对方法力比他强大,他不仅会一无所获,还可能因此受伤。 塑封袋里的头发,是黎莱趁着检查六个老人时从他们身上取的,从发现六个老人所中的巫术不简单时,他已经预料到会有这样的需要。 眼下一筹莫展,黎莱也只好试一试这个方法。他从随身包里拿出纸笔画了一个法阵,然后把头发放在法阵中央,开始结印念咒。 不多时,黎莱咒语念完,法阵中央的头发全都化作粉末,并且形成了几个符号。 黎莱对着面前的法阵看了一会儿,对众人说:“东南方向,两百米左右。” 这个结果和之前的猜测不谋而合,施术者的确藏身在沈家村里,很有可能就是某个村民。 事不宜迟,既然有了查找方向,几人让沈阳荣带路,从他家一路往东南方向走去。 黎莱算出来的地方在沈家村村尾,住在那里的村民少说也有十来户,一家一家查过去并不太现实,众人依旧延续之前的思路,先打听住这些住户里,有没有和村长有过节的人。 沈阳荣离村多年,对村里的事情一无所知,只好找来同村的亲戚询问。 那亲戚一听,一拍大腿说:“老赵头啊!住在村尾这些人里,跟村长最不对付的就属老赵头了。 两人看不对眼那都几十年了,一见面就掐,过年那会儿为了串鞭炮还差点儿打起来,要不是大勇那小子拦着,两人年三十估计得在医院里过。” 这过节听着怎么都有点超过“小矛盾”的范畴,吕铃兰催促亲戚:“大叔,赶紧给我们说说怎么回事!” 亲戚也不含糊,马上科普。 沈家村里大姓是沈,但也有其他姓氏和外来户,其中赵姓便是村里第二大姓,老赵头和村长年纪相仿,能力相当,年轻的时候,两人还因为喜欢上同一个姑娘而争风吃醋。 虽然姑娘后来嫁去了其他城市再没有回来过,两人却因此较上了劲。 前年沈大勇醉驾开车,恰好撞断了老赵头一条腿,虽然沈大勇给了丰厚赔偿,姿态也做得诚意十足,但两家的梁子结得更大了。 要说老赵头对村长有怨,那是肯定的,就是不知道这怨是不是已经积累成了恨,巴不得将村长挫骨扬灰。 “其他五个人呢?和老赵头关系怎么样?”黎莱双手插在夹克外套的兜里,小幅度转头打量周围的人家——他们几个聚在一起出现在村尾实在太打眼,已经引起不少人注意。 亲戚却是摇摇头,茫然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们这辈儿的,多数都在外面打工,村里的事情知道得就没那么清楚咯。” 虽然暂时还不清除老赵头和其余五人是否有过节,但有目标总比没目标强,几人商议过后,决定让沈阳荣带着黎莱和吕铃兰去老赵头家,殷棠丰、童上言、闫育三人则随意在村子里走走。 说是分开行动,但殷棠丰一行三个大男人走在村子里仍旧十分招摇,尤其殷棠丰和闫育两个,都是不爱说话、面无表情的主儿,怎么看都不像是来“农家乐”的。 童上言走在两人中间,偷觑小路两边的村民观察他们的目光,眼看着村民从一开始的好奇转变到疑惑,即将往不悦的方向发展…… 童上言心里一紧,急中生智,唰一下掏出手机,僵硬地勾起嘴角,拉住还在迈步的殷棠丰,说:“老、老板,你、你看这里房子多有意思,我从来没见过,咱们、咱们一起拍个照吧?” 殷棠丰被他拉住胳膊,奇怪地看他两眼,正想拒绝,余光注意到童上言身后房子里端详他们的村民,随即明白他的用意,伸长胳膊拿过手机,并且叫住已经往前走的闫育:“闫老板,劳烦给我们拍个合影。” 闫育转回身,对两人提出的要求很是不解,但很快也注意到周围村民的反应,勉强扯出一点笑,和殷棠丰寒暄:“拍照好,你们摆好姿势,我来拍。” 三人找了几个角度拍几张合影,童上言还故意和路过的村民交谈,打听周围的景点或者农家特产,才打消村民对他们的怀疑,甚至还有热情的大妈主动和他聊起来。 童上言真假参半一一回答,他眼睛大,白白净净的,嘴皮子不利索,但说话不急不慢,瞧着相当真诚,聊着聊着,大妈甚至开始打听起他的婚配情况,想要给他保媒拉纤。 童上言招架不住,东拉西扯,好不容易结束和大妈的对话,三人继续沿着小路向前,没走几步,一只黑猫不知从哪儿窜出来,落到童上言面前,然后蹭蹭两下,顺着童上言的腿爬上他肩膀,踩着肩膀借力,跃到一睹高高的围墙上,跑几下没了踪影。 被当做踏脚石的童上言,在小猫踩上他肩膀时吓得一个大幅度避让,结果站立不稳直接撞到殷棠丰身上。 殷棠丰眼明手快接住他,但童上言大概天生手脚缺点协调性,即便被人接住,脚下还是打滑,最终像只螃蟹似的挂在了殷棠丰身上。 殷棠丰:…… 闫育:…… 背着手站在门口目睹了一切的热情大妈:“小伙子没事吧?年纪轻轻的缺点儿锻炼啊。” 童上言尴尬地站好,理理衣摆,回头问热情大妈:“阿姨,刚才那是谁家养的猫啊?” 热情大妈指指斜对角的一户人家,说:“那儿,秀婆养的。” 再次听到秀婆的名字,三人不禁停下脚步,快速交换眼神后,闫育调整脸上表情,装出十分不满的样子,说:“既然是家养的猫,怎么也不好好看着?随便乱跑挠伤人怎么办?” 热情大妈一挥手:“嗨,人都是疯的,哪儿还管得着猫啊?不过这猫也就喜欢到处乱窜,没真伤过人,小伙子,农村里都这样,猫猫狗狗都散养,你也别太介意。” “那可不行,既然是有主的猫,我可要好好跟它主人说道说道。”说着,冷面硬汉假装犯轴,迈开步子径直往秀婆家的方向走去。 殷棠丰和童上言作势要拦他,在后面快步跟上。 秀婆的家很好辨认,相较于左右邻居家的多层小洋楼,秀婆家是一栋青瓦白墙的平房,没有砌围墙也没有大铁门,只围了一圈简单的木篱笆。 闫育走在最前面,轻轻一推,木篱笆的门就开了,他缓缓走进去,一边观察房子里的动静一边问:“秀婆?秀婆在吗?您是不是养了只黑猫?刚才那只黑猫害我朋友差点摔倒,您知道吗?” 从篱笆围出的院子走到平房大门口一共没有几步路,闫育很快和紧闭的正门面对面,殷棠丰和童上言此时也赶过来,站在他身后,一起对着木门看。 “秀婆?秀婆?”闫育等了一会儿见没有人回应,又叫了两声。 已经褪色的红漆木门此时露出一条缝,一头白发、瘦骨嶙峋的老人扒着木门,双眼空洞地看着三个出现在家门前的不速之客。 闫育不自禁吞咽一下,调整脸上表情,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严肃:“您是秀婆吗?听说您养了只黑猫?” 秀婆没有出声,脸上甚至没有任何波澜,像一尊木偶一样,直愣愣地看着他们。 三人被她看得不太舒服,正要再说什么时,背后传来带着方言口音的男声:“你们三个做肾么?进秀婆假里头干嘛?” 三人闻言转身,只见一个穿着朴素的老大爷,怀里抱着一只黑猫慢悠悠走进来。 黑猫正是害得童上言站立不稳那只,被老大爷抱进院里之后,它一下跳到地上,飞快奔向站在门口的秀婆,脚步轻盈地钻进老人怀里。 而抱住了黑猫的秀婆仍旧不发一言,像是没有看到站在自家院里的四人一样,缓缓关上褪色的大门。 老大爷对秀婆的反应习以为常,还充满戒备地询问殷棠丰几人:“唉,里们几个,肾么人?来折里头干嘛的?” 童上言侧头一看另外两人的表情,认命地向前一步回答:“大、大爷,你好,我们是沈安的朋友,放假来村里农家乐的,刚、刚才我被一只黑猫吓着了,我朋友脾气急,说要来跟猫主人说两句。” 大爷脸上的戒备收敛起来,挥手驱赶三人:“行了,说肾么说,秀婆脑子不好,身体也不好,里们找她做肾么?不过一只猫,里一个大小伙子咋的害怕?走吧走吧,别搁这儿呆着了,该干嘛干嘛去。” 三人明白继续留在这里也不能打探出什么消息,便顺着大爷的意思,离开了秀婆家。 第29章 29 宝地 三人又在村子里逛了逛,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线索,便回到沈阳荣家里。 被殷棠丰吩咐去办事的沈安已经回来,还带回了一摞资料,这些资料里包含但不限于沈家村的旅游地图、沈家村的景点介绍以及沈家村的发展历史等等。 童上言对着一桌子的图册不明所以,但见殷棠丰和闫育都看得上心,学着两人的样子,拿起一张旅游地图看起来,结果除了看出沈家村实在没什么好玩以外,没琢磨出任何名堂来。 “老板,你让沈安找这些东西做什么?”他凑到殷棠丰身边悄声问,“难道你真想在这里玩农家乐啊?” 殷棠丰正翻着手里一本指南,看也不看童上言,开玩笑说:“这里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留下来住几天不挺好?” 童上言瘪瘪嘴,想到让他毛骨悚然的黑猫和秀婆,还有不知藏身在哪儿的巫术师,对“人杰地灵”这几个字高度怀疑。 “算了,住这儿还不如住云锦观呢。”他放下地图搓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全身心抗拒殷棠丰的突发奇想,“你们慢慢看吧,我给你们倒茶。” 三人正各自做着事情,吕铃兰、黎莱和沈阳荣也从村尾回来了。 一进门,就听吕铃兰幽怨十足地吐槽老赵头:“肯定不是那个姓赵的,老头子面色红润,中气十足,还拉着我要给他孙子做媒,你们是没看到他孙子什么样,年纪不小头顶已经秃了,满口黄牙连个初中都没毕业。 只有那个姓赵的老头子才会觉得他孙子天上地下绝无仅有,就那种人,巫术反噬到谁身上也不可能反噬到他身上!” 黎莱跟在她身后进来,笑着补充说:“确实,老赵头本人和家里都没有使用巫术的痕迹,虽然他和村长不对盘,但并没有杀心,那个巫术师应该不是他。” 这个结果有些让人失望,但也算在意料之中。 吕铃兰气得连灌了好几杯水才冷静下来,询问童上言他们在村子里查看的结果。 童上言对黑猫和秀婆实在耿耿于怀,当下就把自己的遭遇告诉吕铃兰。 吕铃兰听完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悠悠转头问殷棠丰:“老板,这秀婆恐怕不对劲吧?” 殷棠丰已经翻完刚才的指南,正站在桌边,弯腰研究铺在桌上的地图,听到吕铃兰的问题,他抬头瞧她一眼,问:“怎么说?” 吕铃兰抿一下唇,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右手食指一下一下敲着左手手背,过了一会儿,说:“巧合多了就有猫腻,你看啊,我们要找的人昨晚被巫术反噬受伤,正巧昨晚秀婆找了大夫;我们要找的人住村尾,正巧秀婆家就在村尾;何况她还正好养了只黑猫…… 不行,我还是亲自过去看看,说不定就看出些不对劲来了。” 话还没说完,她猛地起身,急匆匆要再去一趟村尾,被殷棠丰叫住:“回来,不用去了,现在去了也是白去,等着吧。” “为什么啊?”吕铃兰不甘心地坐回长凳上,埋怨殷棠丰,“老板,事不宜迟,咱们要速战速决才行!” “不急这一时半刻,等着吧,今晚有动静。”说着,殷棠丰眼神一转,看向坐在角落的黎莱,见他听到自己的话后,嘴角微微勾起,对这位东南亚法师的评价又提高几分。 既然殷棠丰已经发话,吕铃兰也只能听从自家老板命令。 她收起想去会一会秀婆的冲动,垂头丧气趴到桌上,这才注意到方方正正的八仙桌上居然摊了一台面的旅游资料:“老板,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有心情看旅游指南?” 殷棠丰翻一个白眼给她,手指在铺开的地图上缓缓画出一个三角,然后才问:“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吕铃兰眯起眼睛,对着殷棠丰圈出的范围看了又看,过了好大一会儿,才不确定地问:“这难道是……盘龙局?” 殷棠丰点点头,但却遗憾地说:“以前应该是,现在已经不成了。” “为、为什么?”一直旁听的童上言伸长脖子盯着地图,越看越糊涂,“老板,这、这怎么看出山里有盘龙的?不是说龙月山里没有龙脉吗?怎么还会有盘龙?” 吕铃兰“噗嗤”笑一声,伸手捏了一把童上言的脸蛋:“小言言你真可爱,盘龙局不是说有龙脉,是指这里山水地势好像有龙盘着一样,是很好的风水宝地。” 童上言似懂非懂点点头,问:“那为什么现在已经不成了?” 殷棠丰悠悠睇他一眼,手指点在他们去过的祠堂上,然后依照龙月山的山脉走势,依次划过他们去过的古墓,一处被标注为湖泊的地方,一处没有任何标注的空地,说:“这里没有东西了。” 闻言,吕铃兰和童上言不约而同凑到殷棠丰指的地方看去,然后又异口同声—— 吕铃兰:“这局破了?” 童上言:“该有什么?” “该有一座土地庙。”这时,坐在一旁一直没有出声的闫育走过来,摊开拿在手里的沈家村村志,解释说,“这里原本有一座传了好几百年的土地庙,十几年前有过一场地震,庙塌了,庙里的住持被压死在里面,后来庙就荒废了。” 他看的这一页,正好讲到这座被废弃的土地庙,曾经承载了多少附近村民的信仰。 “那就对了。”殷棠丰勾着唇角笑一下,点点地图上标注着古墓的位置,说,“古墓外的石碑上面写有墓主生平,那人出身富户,沉迷修道,靠着自己的三脚猫功夫,寻到沈家村后山一处藏风聚水的地方,定为自己墓塚,希望自己死后安葬于此,能够羽化成仙。 这墓的位置恰好在盘龙局的其中一个阵点上,本身算得上风水俱佳的位置,但从整体上看,古墓、山里这座湖,加上土地庙,三个阵点互为照应形成的局势,才是龙月山真正的风水宝地。” 说着,他重重点在三个阵点围出的三角中间,继续道:“这里,不是葬尸地,就是祭坛。” “原来如此!”在场的外行——比如童上言,比如沈安——经过殷棠丰这番解释,总算感觉自己不那么无知。 而内行如吕铃兰,直接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走,咱们上山去。想不到啊,这小村子里还卧虎藏龙呢,有巫术师不说,还有盘龙局,就算局不成局了,地方总还在,到底用来葬尸还是祭祀,咱们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哎哟,姑奶奶,可别想一出是一出。”此时,坐在角落里的沈阳荣一边捶着两条腿,一边无情泼冷水,“这龙月山看着不算高,可一座山头连着一座山头,山脉线长得很,里面多的是还没开发的原始山林,您这么过去,那是给野狼加餐。” 土著沈安也附和道:“是啊,吕大师,这山里情况不明,我们自己都不敢往深处走,平时大家最多也就走到古墓那个位置,再里面没人进去。 去年有过不信邪的驴友自己作死往里走,结果被困在山里迷路了,得亏现在国家信号塔造得多,信号覆盖面积广,那群驴友才能打电话求救,不过等到把人救出来,也已经是两天后了。” 众人当然相信沈安的话,在未开发的深山老林区域的确不能乱走,但既然找到了有用的线索,不去看一看又怎么能甘心? 此时闫育合上手里村志,耙一下头发,看着沈安说:“山里我们还是要走一趟的,不过你说得也对,没有准备的确不好贸然进山。 这样吧,我先联系局里报备,再准备一些进山的物资,等东西送过来之后,我们再进山。” 众人对闫育的方案都没有意见,闫育便拿出手机走到屋外去打电话。 所有事情安排妥当,天色已经不早,几人只能在沈家村留宿。 因着他们是用沈阳荣朋友的身份来的村里,这晚众人便决定住在沈阳荣家。 沈阳荣这套房子,是他早年在外挣到钱后,寄钱回来让他亲哥监工造的,有些年头了,一直空关着,房子起得粗糙了一些,房间也不多。 分配房间的时候一盘算,除了沈阳荣睡的主卧室,只剩下四个房间,吕铃兰一人占一间后,剩下四个人里,必然有两人要同住一间。 殷棠丰也没多想,很自然地选择和童上言同住,童上言对此当然没有异议,有老板这条金大腿时时刻刻在身边,多有安全感! 几人吃过晚饭,便洗漱回房间睡觉。 童上言这一天折腾下来,的确感到有些累,回房间就往被窝里一钻,瞌睡上来,整个人迷迷糊糊快去见周公,这时,他听到有人来敲他们房间的门,然后是殷棠丰去开门的声音。 来人是吕铃兰,一栋屋子里只有她一个女性,就算刻意放轻声音说话,也还是能知道来找殷棠丰的人是她。 殷棠丰站在门口和她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关上门……没了动静。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殷棠丰如果上床睡觉,童上言肯定能感觉到,而且这房间也不大,殷棠丰但凡做点儿什么事情,童上言总能听到声响,可现在什么声音都没有,不禁让童上言觉得奇怪。 他撑开快要黏到一起的眼皮,强迫自己清醒过来,支棱起上半身寻找殷棠丰,结果看到他英俊潇洒的老板,正背靠床尾,盘腿坐在地上,没有穿外套的脊背挺阔又可靠。 “老板……”第一次见到殷棠丰正儿八经打坐修炼的模样,童上言感觉相当新奇,人都一下子清醒不少。 但很快,想到沈阳荣家的地还是粗糙的水泥地,殷棠丰这么直接坐地上,肯定又冷又硬,童上言心里一担忧,说,“老板,地上冷,你到床上来吧,我只占一点点地方,绝对不会打扰你练功的。” --------------------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被口口掉的标题操碎了心_(:з」∠)_ 第30章 30 仇恨 殷棠丰沉默片刻,几不可闻叹息一声,肩背松弛下来,站起来从床尾绕到自己睡的那一侧,坐到床上靠着床头,一条腿伸在被子里,一条腿曲起,双手环胸闭上眼,对童上言说:“我在这儿,你睡吧。” 童上言愣了一下,听话地躺回被窝里,但见殷棠丰不继续打坐,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老板,我是不是影响你练功了?” 殷棠丰保持着闭目养神的姿势没有动,回答他:“没有,怎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我有一点点儿认床。”童上言认床的毛病大概只有第一次睡在殷棠丰家里那回没有犯,以往出差睡外面,每次躺下睡几个钟头必然醒过来一次,再睡下去便怎么也睡不踏实,“老板,要不咱们说两句?” 过了一会儿,殷棠丰说:“行,想说什么?” 童上言开心地笑起来,在被窝里蠕动两下,朝殷棠丰的方向靠近一点,然后仰起脖子看他侧脸,昏黄灯光下的殷棠丰有种半明半灭的虚幻感,他的鼻梁挺拔却不会有过分高耸的生硬感,和嘴唇形成一个好看的角度。 童上言视线不由自主落到殷棠丰两片嘴唇上,他很少笑,笑起来也往往幅度很小,不禁让人遐想若是开怀大笑起来,该是什么模样。 “老板……”整个人钻在被子里的童上言只露出一个脑袋,被子下的手放在胸膛上,不知道为什么心跳有些快,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然后接着说,“那个秀婆真的会是藏在村里的巫术师吗?” 殷棠丰很快说:“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童上言转过头对着天花板,想起还躺在云锦观的六个老人,忍不住忧心:“已经一个白天过去了,如果还找不到施术的人,村长他们是不是就……” 殷棠丰肯定地说:“对,巫术不解开,任谁都回天乏术。” 童上言茫然地眨眨眼:“都是普通老百姓,怎么就结下这么深的仇呢?” 殷棠丰并不苟同,反驳他:“未知全貌,不予置评,你怎么知道那人承受的仇恨,不足以让他这么做呢?” 童上言垂眸,伸出一条胳膊垫在脑后,望着有些斑驳的天花板,双眼渐渐放空,问殷棠丰:“老板,你恨过吗?” 过了良久,殷棠丰才迟疑地“嗯”一声。 童上言没有惊讶,也没有好奇,他平静地说:“其实,我长这么大,连自己该不该有恨……都不知道。 小时候,意识到自己没有父母,哭着问过爷爷,为什么自己和别的小孩不一样,我是不是被父母丢掉的孩子? 爷爷没有安慰我,也没有打我,笑着把我抱在怀里说,没有父母哪里值得掉眼泪?他也没有父母,现在不也好好地做了爷爷? 生活最难的时候,我想过要恨把我带到这个世上、却又不管我的那两个人,但……我连他们高矮胖瘦、多大年纪、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又该怎么恨呢?” 殷棠丰缓缓睁开双开,侧头看向躺在身边的人,咬一下唇角,说:“小童,如果你的父母……离开你的原因,和你想的不一样……” “能有多少不一样?”童上言轻声嘲讽,“遗弃自己孩子的原因无非那几种,但这都改变不了他们不要我的事实。” “或许,没有不要……”殷棠丰扭头转向窗外,几不可闻的叹息。他再转回去看童上言时,那人已经合上眼睛。 躺在床上的青年全无戒备,黑色的头发比初见时长一些,细软又服帖,似乎就像青年本人一样,柔软又纤细。 殷棠丰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摸一摸那头黑发,手掌轻轻落到青年头顶,才刚刚触碰到发丝,马上收回去,半息之后,最终探过身帮童上言掖一下被角,然后继续靠回床头闭目养神。 房间里一时静谧,只有两人的呼吸声,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犬吠,叫了几声很快没了声音。 殷棠丰却在第一声狗叫响起时,倏然睁开双眼,他抬手看一眼腕表,晚上11点,整个村子里除了细微的虫鸣,全都沉浸在梦乡当中。 他看一眼已经睡熟的童上言,轻手轻脚下床,走到放置随身物品的柜子上,打开背包拉链,取出包在蓝色麻布里的短剑。 剑是从张栋木那里借来的法剑,他的惯用法器是长剑,这次来得匆忙,又不希望引起不必要的注意,斟酌之后选了一柄短剑带过来。 短剑没有开刃,成年男性小臂长短,红黑配色的剑鞘,没有剑穗,剑身雕刻着符咒。 殷棠丰抽出分量比惯用的长剑轻一半的法器,拿在手里适应,刚挥舞两下,裹在被子里呼吸平缓的人却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看清殷棠丰手里拿的东西之后,紧张地问:“老、老板,怎么了?要打怪了?” 换了个地方睡觉的童上言的确不容易睡踏实,加上心里藏着事情,殷棠丰这点动静还是把他吵醒了。 过意不去的殷老板背对童上言收好短剑,一回头,见坐在床上人半是清醒半是犯懵地瞪着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自己,心里莫名松动,说:“去村尾。” 话音刚落,童上言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起来,一边穿外套一边说:“我、我跟你一起。” 殷棠丰沉默一会儿,点点头,等他穿戴整齐,和他一起踏着月色往村尾走去。 农村不像大城市,彻夜都有路灯照明,但幸好今夜的月色够亮,白天他们又走过这条路,两人没什么障碍来到村尾。 殷棠丰的目标很明确,直奔秀婆的家。 秀婆家门前的路,并非村子里的主路,沿着通往村尾的主干道,要拐个弯才能看到那条水泥小路,但殷棠丰并没有走过去的意思,反而在拐弯处放缓脚步,朝着路口一颗枝干粗壮的大树走过去。 两人刚走近,就见大树下已经站了一个人,那人面朝秀婆家的方向,侧身靠着大树,手指夹着烟,一条长腿曲起,听到动静转过头来,不是黎莱还能是谁? “他他他……他怎么在这儿?”童上言压着嗓子说话,害怕声音太大把村民吵醒。 殷棠丰倒是十分淡定,好像早就料到黎莱会出现一样,走过朝人抬一记下巴算作打招呼。 黎莱也不多话,笑着朝两人挥手,然后吸一口烟,吐出一个烟圈,随手把烟头按在树干上熄灭。 童上言说不好黎莱是敌是友,裹紧外套,只缩在殷棠丰身边不说话。 黎莱却好像对他特别有兴趣,绕过大树凑到他旁边,小声说:“小童,我是真的觉得我们在哪里见过,而且不止一次,你难道一点印象也没有吗?” 童上言避开快要贴到自己身上的人,正色道:“黎先生,我很宅的,平时除了上班就是呆在家里,没有什么认识陌生人的机会,像你这么……特别的人,如果真的见过你,我一定会记得。” “特别?”黎莱像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地方,“小童觉得我很特别?哪里特别?” 童上言深吸一口气,说:“特别不像个法师。” 黎莱轻笑一声,反问他:“有谁规定法师不能是我这样的吗?在我的家乡,有的法师不仅文身、打唇环,还会……去变性。” 童上言听得一哆嗦,也不知道是因为黎莱故意凑在他耳边说的缘故,还是三观又被刷新了一次。 “黎、黎先生……别和我开玩笑了……”被撩而不自知童上言又朝殷棠丰的方向躲了两步,干笑着避让黎莱的靠近。 殷棠丰一边观察秀婆家的方向,一边听着两人的动静,直到童上言躲得快贴到他身上,才出声道:“出来了。” 黎莱神色一变,马上看向秀婆家。 他们白天曾造访过的小院里,一个瘦小的身影颤颤悠悠地走出来,她左手拄着拐杖,右手打着手电筒,打开篱笆院墙的门,步履不稳但匆忙地朝着殷棠丰他们所在的反方向走去。 三人没有商量,默契地跟上去,不近不远缀在秀婆身后。 老人跌跌撞撞走到后山山脚下时,对着黑漆漆的山林唤了一个名字,接着便见一个黑影快速窜出来,跳到秀婆肩膀上,像围脖一样缠上她的脖子。 是白天吓到童上言的黑猫! 三人交换一个眼神,殷棠丰和黎莱很快决定拉开和秀婆的距离——年迈的老太太或许不容易发现跟踪在身后的人,但一只行动敏捷的猫对周遭的反应却无人可以预测。 秀婆接到黑猫后,继续朝龙月山上前进。 这一段路是殷棠丰他们不曾走过的,但看沿途的痕迹,平时也有村民会从这里上山。 秀婆走得很慢,她身体不好,时走时停,殷棠丰三人离得远,有时甚至看不到秀婆的身影,但好在这路只有一条,倒是不太担心跟丢。 三人断断续续走了快一个小时,童上言有些气喘,忍不住小声抱怨:“大晚上的,老太太是要去什么鬼地方啊?” “土地庙,被废弃的土地庙。”殷棠丰对着手机,终于趁着信号好的时候,加载出实时定位的底图。 他记性好,方向感也强,和手机上的地图一比照,马上就想起下午看过的盘龙局,他们现在走的方向,正是盘龙局那个已经被毁的阵点。 “庙都没了还去干嘛呀?”童上言扶着路边一棵树停下脚步,探头去看远处几乎和黑夜融在一起的干瘦身影。 黎莱嘴里叼着烟,但没有点燃,他笑着靠近童上言,嘴欠道:“庙没了,不等于什么都没了哦,说不定还有……” 说着,他故意两手成爪,做出一个吓人的姿势。 童上言累得没心情和他胡闹,伸手一挥,正好打在黎莱手背上,发出“啪”的一声,在荒无人迹的山路上,格外清脆。 三人都愣了一下,随即不远处响起一声猫叫。 童上言懊恼地贴紧树干,想把自己的身型藏起来。 殷棠丰和黎莱虽紧张,但显然比童上言从容得多,两人戒备地看向前方,秀婆离他们很远,依照老太太的步伐,不可能马上跑回来,但那只黑猫…… “喵——” 正想着,猫叫声离他们更近了一些,好像下一刻就要出现在他们面前…… 第31章 31 对垒 殷棠丰烦躁的“啧”一声,一手提剑,一手从衣内摸出三张黄符,食指中指夹着纸符,单手结印念咒,然后飞快把纸符分别贴到童上言和黎莱身上。 最后一张纸符刚被殷棠丰贴在自己身上,那只把童上言当过垫脚石的黑猫稳稳落到了三人面前。 它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月色下却散发出莹莹绿光。 童上言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求助地看向殷棠丰。 殷棠丰瞪他一眼,右手食指放到唇边,示意他不要出声,而他自己也保持站在原地的姿势,一动不动。 三人像三只雕像一样,盯着面前的黑猫,呼吸都不由自由压抑起来。 黑猫像只梭巡自己领地的狮子,在原处转了个圈后,撒娇一样叫一声,对着殷棠丰三人的方向又看了许久,这才转过身,脚步轻盈地追赶秀婆而去。 等到再也看不见黑猫的影子,童上言才长出一口气,一边擦着额头上的冷汗,一边问殷棠丰:“老板,这猫……不管我们?” “因为它看不见呐。”黎莱低头看向贴在左臂上的纸符,瞬间明白刚才殷棠丰在三人身上都施了障眼法。 “啊?”童上言显然不可能想通这一点。 黎莱倒也好脾气,解释道:“是障眼法。” 说着,他走向殷棠丰,姿势别扭地作揖:“殷大师……高明。”然后揭下外套上的纸符拿在手里端详,没看两眼,纸符突然无火自燃。 东南亚法师也不生气,眉头一挑,松开手,让纸符掉落到地上。 殷棠丰无声一笑,走到童上言身边揭下贴在他后背的纸符,和自己的纸符叠在一起扔到黎莱的那张一处,让三张符一同化为灰烬。 “走吧。”他轻说一声,率先迈步而去。 经过黑猫这一耽搁,三人和秀婆的距离更远了,但好在已经猜到她的目的地,这山路也没什么岔口,一直走下去,总能找到地方。 三人又走了十来分钟,在见到空地上一栋残破的建筑时,便明白就是他们要找的废弃土地庙! 那庙距离他们约有三十米远,借着月光,勉强可以看出个轮廓,是不太大的一栋砖石房子,屋顶倒了一半,周围没有院墙,倒有几棵大树耸立着。 三人往前走了一段,但不敢靠得太近,不多时,庙里亮起几个黄色光点,似乎是秀婆点燃了几根蜡烛,正好照亮靠近大门那一块的情形。 庙的大门已经没有了,倒是方便三人偷看里面的情形。 秀婆一人在正殿中央,从布包里摸出几件东西放到面前,摆弄了一会儿东西后,她一手结一个莲花手印,掌心朝上摊在膝盖上,闭上眼睛念念有词。 不多时,废庙正殿亮起幽幽紫光,也让庙外三人终于看得更加清楚——秀婆盘腿坐在泛着紫色光芒的巫阵中间,她的面前摆放着一个陶土碗,而在碗的周围,依稀摆放了一圈草扎人偶,每个人偶身上都钉了一根手指长短的钢针。 童上言一看这阵仗不太对劲,紧张地问殷棠丰:“这……这难道是在施巫术?” 殷棠丰一直注视着庙里的情形,在巫阵的光芒亮起时,他眉头便紧紧皱起来,等稍稍看清法阵里摆放的东西,他毫不犹豫抖开短剑,大踏步冲向土地庙。 殷棠丰的身法极快,他一边念诀,一边结印,体内法力流转,注入手中短剑,剑尖直指秀婆眉心,势如破竹而去。 短剑像劈开黑夜的闪电,迅猛又闪耀,然而当剑尖进入巫阵光芒所在的范围时,好像遇到了无形的屏障,任殷棠丰如何加注法力都无法再前进一步。 巫阵中间的秀婆对这一切仿若未闻,口中吟诵之声时高时低,全都是晦涩难懂的语句。 殷棠丰并没有轻易放弃,他暂时收回短剑,挽一个剑花,很快对着巫阵展开第二波攻击。 正在此时,伴随着一声尖锐猫叫,秀婆的黑猫如离弦之箭,从高处冲向殷棠丰。 殷棠丰无奈,只能收剑回身,伸手格挡扑向自己的黑猫。 黑猫利爪在他手背上留下两道划痕,殷棠丰看一眼被划破的手背,与立在面前的黑猫对视。 黑猫舔一下自己偷袭得胜的前爪,再次叫了两声,纤细的尾巴高高竖起,像镇守一方的将军,隔在废庙大门和殷棠丰之间。 “让开!”殷棠丰眯一下眼,威胁眼前的小家伙,他知道黑猫有灵,听不懂他说什么,但一定能感受到他的震慑。 但黑猫仿佛无所畏惧,反而冲殷棠丰回叫了好几声,似在驳斥他的吓唬。 威慑无效,殷棠丰抿一下唇,握住短剑的右手动一下,眼里戾气暴涨,盯住眼前黑色的小动物,没有半分犹疑,倾身出剑。 他速度比刚才更快,法力在体内奔腾不绝地流转,连周身空气都似乎围绕着他浮动,不过一眨眼功夫,短剑的刀锋便近在黑猫眼前。 敏捷的黑猫尖叫着堪堪躲过划向自己脖子的兵器,没有开刃的武器裹挟着雷霆万钧的气势,终于让它感到了颤栗。 它迅速后退,凭借自己占优的弹跳力,躲到屋内大梁上,一边虎视眈眈看着殷棠丰,一边又不敢轻易挑战他。 而殷棠丰却讥讽一笑,完全不把黑猫放在眼里,再次朝屋内秀婆走去。 忠诚的宠物在恐惧和主人之间,最终还是选择了守护屋内的主人,再次嚎叫着冲向敌人。 殷棠丰早有准备,在黑猫即将碰到他之前,单手结印调动法力,短剑准确地击中黑猫腹部,把小小的一团黑色打进远处山林之中。 没有了阻碍,殷棠丰提着短剑大踏步走向只剩门框的废庙大门。 变故就在这一瞬间发生,原本只围在秀婆周身巫阵,随着她古怪的咒语蓦然扩散开来,光圈快速直逼废庙大门。 一只脚快要跨过门槛的殷棠丰感受到巫阵的压力,却已经来不及后退。 电光火石间,他双手交叉护在身前,生生挡住这一波攻势,并且在巫阵的威压之下连连后退,最后一个翻身,单膝跪在地上,以剑拄地,呕出一口鲜血。 “老板!”童上言在不远处看得心惊肉跳,也顾不上躲藏,迈开脚就要冲过去,却被黎莱拉住胳膊拦下来,“殷老板都破不了的巫阵,你过去添乱吗?” 童上言急得直喘气,扭头看一眼殷棠丰,又转回来瞪黎莱:“我、我不行,那、那你是法师,快去帮帮我老板!” 黎莱却笑着摇头:“老太婆一心求死,如果要阻止,必然鱼死网破,这取人性命的事,可不在我这次业务范围里。” “不帮你就闭嘴!”童上言看着温和无害,但急了也是有脾气的,他一甩胳膊挣脱开黎莱的束缚,朝着殷棠丰就奔过去。 此时殷棠丰已经盘腿坐在地上完成调息,秀婆的法阵扩张到门口之后也没有继续延伸。 童上言蹲跪在殷棠丰身旁,关切地问:“老板,你怎么样?你的伤要紧吗?” 殷棠丰微微摇头,抹掉唇角血渍,双眼紧紧盯着秀婆,靠近童上言一点,小声说:“拖延时间,兰姐在来,马上就到。” 听到还有安排,童上言心里变得踏实一点,随即问:“老、老板,我帮你,我能做什么?” 殷棠丰视线转向他,突然灵光一闪,从衣内摸出一张空白黄符,咬破手指,一边画符一边吩咐童上言:“我用符,你摇铃。” “哦……哦哦。”虽然对殷棠丰的计划不明所以,但童上言还是不假思索应承下来。 殷棠丰的血符很快画完,他把符夹在左手食指和中指之间,放到胸前位置,念过一段咒语之后,长臂伸出,将黄符扔向秀婆。 很快,血符就和刚才的短剑一样,在巫阵的最外围仿佛碰到看不见的屏障一样,悬空贴在无形屏障之上,再也无法前进。 “摇铃!”殷棠丰的声音就在这时响起,他左手的剑诀并没有收起来,嘴唇飞快翕动,无声念起咒语。 已经把帝铃握在手里的童上言听到“摇铃”两个字,手臂本能地晃动起来,帝铃的声音混在秀婆难听的呢喃声里,变成诡异的曲调。 童上言摇动好几下,不见秀婆有任何反应,正怀疑帝铃是不是不起作用时,心脏猛然跳动一下,接着便感觉好像有一股巨大压力朝他袭来。 他深吸一口气,想要与压力对抗,学着殷棠丰,从跪姿变成盘腿坐下,手里摇动帝铃的频率也放缓下来,一下一下,更重但更有节奏。 巨大的压力并没有因此而减弱,从四面八方向童上言挤压过去,让他感觉仿佛回到了早高峰的地铁车厢,整个人随时在窒息的边缘,想要吸一口气都变得尤为困难。 然而不知道是心灵福至,还是盘腿而坐的姿势让他想起在云锦观修炼吐纳的时光,脑子里一片空白的童上言手里保持着摇铃的频率,心里默默背起赵友若教他的吐纳口诀。 他背得不快,甚至还有一点磕巴,但随着第一遍吐纳诀背完,童上言竟然感觉到挤压着自己的力量逐渐减轻,甚至生出了几分飘飘欲仙的滋味,他仿佛置身在高耸山峦之间,风从山间穿过他的身体,吹散一身重量,连呼吸都变得顺畅。 这时,坐在旁边的殷棠丰突然高呵一声:“破阵!” 黏在巫阵边缘的血符一声炸响,燃起火花,阵法中央的秀婆呕出一口鲜血,终于掀开耷拉的眼皮,赤红双眼对不复木讷无神,反而对他们怒目相向:“你们!为何阻我!” 第32章 32 母亲 童上言停下摇铃的动作,吞咽一下,朝庙里大声说:“秀婆,快停下,不要再施巫术害人了。” 秀婆气息紊乱,眼看着环在周身的巫阵光芒逐渐减弱,心中急切,提起一口气想要继续念咒,胸膛里一阵闷痛,不等她发出声音,便又是一口鲜血。 童上言看着头发苍白的老人接连吐血,不免生出几分怜悯,再次劝她:“秀婆,停手吧,下山去找个大夫……” “你住嘴!”秀婆压根听不进童上言的劝,一伸手朝他掷出一根手指长短的钢针,幸好殷棠丰眼明手快,拉了童上言一把,让他躲过无妄之灾。 童上言扑在殷棠丰腿上,心有余悸地支起身体,歇了劝说秀婆的心思。 倒是殷棠丰这时站立起来,提着短剑一步步接近废庙大门,看到门内巫阵的光芒几近于无,心里安定了几分,沉声问秀婆:“为什么要害村长六人?” 刚才掷针的动作似乎耗费了秀婆很多力气,她喘了好几下才勉强平复一点气息,厉声反问:“小子什么人?为什么要做那群畜生的帮凶!” 这话不仅答非所问,还完全颠倒黑白,但殷棠丰没有急于辩驳,只是说:“现在停手还来得及,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秀婆弓着身体,捂住胸膛,从喉咙里发出“盒盒盒”的笑声,质问殷棠丰:“你们凭什么拦我!” 说着,她快速从身侧的布包里掏出一把匕首,划破自己手掌,把血洒到面前的陶碗里。 猩红液体滴答落进本就盛了不少东西的浅碗中,还有不少飞溅出来,落到到围在旁边的人偶上。 这时,原本快要消散的紫光突然恢复,甚至比刚才更加强烈,而被溅到血迹的草扎人偶上冒起了白烟。 殷棠丰见势不对,快速后退几步,又取出空白黄符,划破手指正要再画,身后传来吕铃兰的声音:“老板,我来了。” 满头大汗的吕铃兰飞奔到殷棠丰身边,一边取下随身背包,一边问:“老板,怎么样了?什么情况?” 殷棠丰言简意赅:“咒阵,破过一次,陶碗是施咒法器,六个人偶,都钉了钢针,而且……秀婆刚才在碗里加了血。” “我草……”吕铃兰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加快从背包里挑拣物品的速度,等把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好,她深呼吸,对殷棠丰示意,“老板,后面交给我吧。” 殷棠丰颔首,按一下她的肩膀,护着童上言退到一边。 废庙内,秀婆的巫阵再次运转起来,难听的念咒声像在耳边嗡嗡叫唤的蚊子一样让人讨厌。 吕铃兰闭一下眼睛,再次睁开时,手里四枚莲花钉毫不犹豫出手,接连钉在废庙门框四角。 然后她单膝跪下,取过一张剪成人型的黄纸片,左手握住一根细长钉子,右手一把小巧榔头,深吸一口气,钉子对准纸人,榔头瞄准钉子,几乎用尽全省力气,一下捶打下去。 随着一声清脆的“叮”声响起,没有门板的大门口刹时浮现出一个泛着白色光华的法阵,以吕铃兰刚才打入门框的四个钉子为阵点,芒线互相交错,凭空卷起一阵大风,以法阵为起点,向四周冲击。 废庙之外,童上言闭起眼睛侧过头,偷偷躲在殷棠丰身后避风;而殷棠丰一边伸手挡在眼前,一边眯着眼睛盯住秀婆。 废庙之内,枯朽的老人坐在风里纹丝不动,即便头发和衣服被吹得凌乱,也没有阻挡住她念咒的速度。 这时,吕铃兰对着薄薄的纸片人落下第二记榔头,白色阵法光芒更甚,大风速度变得更快,而秀婆巫阵的紫光此消彼长,黯淡下去。 吕铃兰勾起唇角,大喝一声,第三记重重榔头锤下! 高速转动的大风呼啸出声,童上言拉住的殷棠丰外套才勉强站稳,庙内的秀婆却没有那么幸运,坚持片刻,终究没能抵挡住这次攻击,很快口喷鲜血,身体朝一侧倾倒,紫色的巫阵光芒也瞬间消散。 吕铃兰喘着气,确保秀婆不会再坐起身,才慢慢拔除钉在纸片人身上的钉子,擦着额头的汗站起来,朝殷棠丰露出得胜的表情。 殷棠丰和童上言也纷纷松一口气,快步走上前,站在废庙门口朝里张望。 倒在正殿里的秀婆还在咳血,童上言到底还是过意不去,拉拉殷棠丰衣角,眼里是藏不住的心软。 殷棠丰看他一眼,抿唇不语,率先迈开步伐走进正殿,童上言和吕铃兰依次跟在他身后。 不算宽敞的正殿里,供奉土地神像的神龛上空空如也,四周都是破碎的砖石和杂草,秀婆点燃的蜡烛已经烧了一半,照亮她灰白的脸。 巫阵中间的陶碗里乌漆嘛黑,无法分辨都是些什么东西,混合着血腥味相当难闻。 周围的六个草扎人偶上有各种脏污,走近了才看清,钉在草人身上的钢针并不是笔直的,没入草人部分的是有弧度的,看起来……和殷棠丰在六个老人身上见过的蝎尾钩巫印相似。 秀婆瞪着赤红双眼死死盯着并排站在面前的三个年轻人,现在的他们,对倒在地上虚弱老太太来说,无疑是非常具有压迫感的。 她一边平复气息,一边颤抖着嘴唇诘问他们:“你们……为什么要助纣为虐?” 这是秀婆第二次提出这样的说法,三人都听得云里雾里,最后还是童上言心有恻隐,蹲下身放轻声音问道:“秀婆,为什么说我们是在助纣为虐?你和村长他们之间有什么过节?非要用这种方法对待他们?” 秀婆咬牙切齿:“这是他们咎由自取,他们害死我女儿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这一天!” 秀婆女儿的遭遇,他们之前已经从沈安口中得知,但沈安说的是失踪,到了秀婆这里怎么直接变成“害死”? 于是童上言不解道:“秀婆,你女儿不是失踪了吗?为什么说是村长他们害死的?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失踪?”秀婆嗤笑一声,“明明是那六个畜生绑走了我的阿真,是他们看中了阿真的命格,把她献祭给了恶魔,是他们害死了我的阿真!” 童上言和吕铃兰听得云里雾里,殷棠丰却急切问她:“什么恶魔?什么献祭?把话说清楚!” “我都听到了,那个恶魔回来了,我听到他们和恶魔说的话了!”秀婆目眦尽裂,浑身颤抖,好像看着眼前三人,又好像完全没有看到他们,“就因为我的阿真天生命好,那六个畜生就绑了她送给恶魔。 那年她才十七啊!花一样的年纪,却要被恶魔选中做他的工具!我的阿真抵死不从,那恶魔就把她折磨死了!生生折磨死了! 我疯了二十多年才知道真相,我要他们全都不得好死!我要把阿真受的罪全都还给他们!” “你说的恶魔到底是什么人?”殷棠丰没有从秀婆的话里获取有效信息,也蹲下身直直看着她,企图让她清醒一时三刻,好回答自己的疑惑。 然而秀婆并没有让他如愿以偿,瘦小单薄的老人摇摇晃晃撑起身体,一点点挪动到陶碗旁边,口齿不清地念叨:“阿真,我可怜的闺女,是阿娘不好,为什么给了你这样一个命格,让你被那群披着人皮的恶鬼选中,是阿娘对不起你…… 阿真你别怕,阿娘这就为你报仇,阿娘……阿娘一定亲手杀了他们,给你殉葬!” 说着,秀婆突然奋起扑到陶碗上,抄起旁边匕首,一把扎进自己心口。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等到庙里另外三人反应过来,秀婆已经拔出扎在心口的刀。 被匕首带出的热血涌进陶碗当中,秀婆拼着最后一口气,伸出满是鲜血的手掌摸上陶碗,神志不清地喊出一段咒语。 消失的巫阵再次出现,然而和刚才的却不太一样,这一次的巫阵虽然也泛着紫光,颜色却更加浓稠,甚至隐隐透出血色,光芒乍然强烈,把废庙照得透亮,三人在阵中被闪得睁不开眼睛,身体似乎也被无形的力量控制住。 所有感官似乎随着视线被全部剥夺,他们看不见,听不到,动不了……也无法阻止秀婆。 不过很快,秀婆念咒的声音戛然而止,巫阵的光芒像被切断一样,消失得也很突然。 被困在巫阵里的三人终于能够动弹,吕铃兰第一眼看向秀婆,见她闭着眼睛、全无血色地躺在地上,心里知道多半不好。 在她身边的陶碗和六个人偶全都四分五裂,碗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液体此刻正没有规则地在地上蔓延。 离秀婆较近的殷棠丰伸手检查她的鼻息和颈动脉后,朝吕铃兰和童上言摇摇头。 三人心中不免唏嘘,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殷棠丰伸手,合上秀婆的双眼,然后起身走出庙外,给元旻打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传来元旻粗重的喘息声:“丰哥,是不是沈家村发生了什么?六个老人刚才突然挣扎起来,我和张师兄花了一番力气才将他们压制,但是人都……” “死了?”殷棠丰虽然在疑问,但心里对结果十分清楚。 元旻“嗯”一声,难掩狐疑和落寞:“没有找到施术人吗?” “找到了。”殷棠丰抬头看向天际一轮明月,缓缓出一口气,“她施术成功,以一换六,都死了。” “这……”元旻一时语塞。 殷棠丰却说:“挂了,回去再说。” 结束和元旻的电话,殷棠丰又联系闫育,说了这里发生的事情,通知他尽快过来善后。 闫育沉吟片刻,说:“好,局里人手已经进村,马上过来。” 两人结束简单的对话,殷棠丰转过身,童上言满脸忧伤地站在他身后,问:“村长他们是不是……” 殷棠丰点点头。 童上言神情复杂地低下头。 殷棠丰走过去拍拍他肩膀,然后改成搂抱的姿势,带着他一起走向正在收拾背包的吕铃兰,问:“里面处理好了?” 吕铃兰蹲在地上一边收拾一边说:“放心,都处理妥当了,等闫队他们过来就行。” 殷棠丰朝废庙看了两眼,又问她:“黎莱呢?” 吕铃兰拉上背包拉链,站起身看了几眼周围,茫然地回答:“那个神棍?不知道啊,我来的时候就没见到他,怎么?他跟你们一起来的?” 殷棠丰颔首,扭头朝周围黑暗的地方看了看,最后才说:“先下山再说吧。” 三人历经一场对阵,此时身心俱疲,在废庙前找了块地方坐着等闫育过来。 不多时,闫育带着特管局的人马和当地警方赶到,交接之后,殷棠丰带着童上言和吕玲兰,慢慢沿着来时的路回去。 而此刻,没了踪影的黎莱正猫着腰拨开一丛低矮的树枝,找到被殷棠丰打伤的黑猫。 黑猫闭着眼睛侧躺在地上,看不出是生是死。 黎莱蹲行过去,伸出手指搭上它柔软的腹部,感受到还有起伏,这才露出一个笑:“小东西,可找到你了。” 说着,他顺着黑猫后背抚摸几下,飞快在它额头贴上一张纸符,然后才小心翼翼把猫捧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想出这个内容提要之后,我满脑子里都是那句“百因必有果,你的报应就是我...” 第33章 33 调查 第二天一大早,沈阳荣家楼下就声音不断。 童上言本就睡得不安稳,既然被吵醒,索性起来,一看旁边,殷棠丰已经不在。 他匆匆洗漱下楼,见客厅里坐了不少人,殷棠丰和闫育都在,还有两个警察和三个穿着统一黑色制服的青年。 而屋主沈阳荣则缩在厨房门口,朝客厅方向探头探脑。 童上言看他一眼撇撇嘴,不准备去客厅里打扰,循着外面吵闹的声音找出去。 前院里,吕铃兰侧对屋门,面前站了好几个沈家村的青年,以沈安为首,各个像怒目金刚似的瞪着吕铃兰。 大概是担心吵到屋里的谈话,他们控制了说话的声音,但因为情绪激动,仍旧好几句飘进童上言耳朵里—— “当初怎么说的?你们不是有本事救村长吗?” “嘴上挺厉害,和那个外国来的神棍一个货色!” “六人大活人全都凭你们一句话……还有没有王法!” “你倒是说说究竟怎么回事?一会儿说是中巫术一会儿又说是中病毒的,欺负我们农村人读书少?” “村长他们……那勇哥呢?你们是不是也把勇哥……” 想起昨晚的事情,童上言很快反应过来,他们在说的多半是村长的事,毕竟在云锦观那会儿,吕铃兰胸有成竹,结果却…… 吕铃兰脸色也确实不太好,面对青年们的质问,多数时候保持沉默。 童上言快步上前想为她辩解几句,却反被阻止,神色疲惫的女巫师对他轻轻摇头。 满肚子的话在吕铃兰的眼神下全都被咽回肚子里,垂在身侧的双手慢慢握紧拳头,童上言站在吕铃兰身后,陪她一起面对青年们的愤懑。 不过幸好没有多久,黎莱的出现结束了他们的煎熬。 “哟,都在院子里晒太阳呢?”一夜未归的东南亚法师身上沾了不少泥土和树叶,他一进来,径直走到安装在前院的水池边洗手。 “你你你……”昨晚回到沈阳荣家里后,童上言沾床就睡,差点把没了踪影的黎莱忘记,“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昨晚……你去哪儿了?” 黎莱洗完手,关上水龙头洒干手上水珠,并且三百六十度展示了一下自己脏兮兮的尊容,“天黑路远,这不就迷路了么,正好走累了,靠在树上休息一下,不小心睡着了。” 这理由听起来有点荒诞,但确实说得过去,一个人在山里走夜路,没丢已经是万幸,童上言看人全须全尾地回来,讪讪闭嘴,也不好再说什么。 吕铃兰一直和黎莱不太对付,听到之后,下意识怼他一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黎莱笑一下也不生气,展开双臂伸一个懒腰,打个哈欠说:“是是是,我的确成不了事,不过啊,我可早就说过,要救那六个老人的命,这事情……本就成不了。” “你……”想起黎莱在云锦观说的话,吕铃兰脸色铁青,但无奈他说得又是事实,最后憋出三个字,“马后炮。” 黎莱笑着摇头,踱步靠近他们,却不是看向吕铃兰,而是沈家村那群青年:“你们评评理,我这哪里叫马后炮? 在云锦观那会儿,我是不是说过,那几个老人已经巫毒入体,救是救不成的,偏就有人不信,非要撞回南墙才肯罢休,现在结果看到了……” 他一摊手,一耸肩,脸上要多无辜就有多无辜。 几个青年脸上神情各异,黎莱这话虽然像是在说吕铃兰,可听着也像在说他们,几人抿紧嘴唇说不上来什么,最后悻悻离开。 童上言见黎莱三言两语把人打发走了,心里对他有了三秒钟的改观,温声道:“那个……黎莱,你要不要先上去休息一下?” 黎莱点点头,又打了个哈欠,转身往屋里走去。 他前脚刚进去,后脚闫育就带着警察和制服青年出来了。 殷棠丰站在门口和他们道别,闫育带上人匆匆离开。 等人走后,童上言和吕铃兰随殷棠丰进屋,询问他下一步安排。 殷棠丰捏捏眉心,坐到一张带靠背的椅子上,放松身体,伸展开手脚,说:“特管局已经开始对山体勘查,预计两个小时后进山。秀婆和巫术的事情,他们会负责善后。” 村长六人加上秀婆,一共七条人命,这事情也只能由特管局和警方出面处理。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童上言无意识呢喃,一想起昨晚的事情,他心里全是挥之不去的抑郁,本是抱着救人的拳拳之心而来,现实却给他一记当头棒喝,怎能叫他轻易释怀? 吕铃兰看出他的低落,靠近他一点,伸手在他佝偻后背用力拍一下,眨眨眼说:“小童童,打起精神来!不如意事常八.九,后面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们做,只允许你丧两分钟哦。” 童上言勉强扯出一点点笑,感激地看向吕铃兰,明明她也才承受了来自沈家村青年的指责,现在还要安慰自己,如果自己不振作,是在给工作室丢人:“嗯,我知道了兰姐,我只是……” 他叹息一声,转换话题,不让自己在负面情绪里沉溺下去:“老板、兰姐,你们是怎么猜到秀婆有问题的?” “不是猜测,是严谨的调查。”殷棠丰看一眼吕铃兰,示意她给童上言解释。 吕铃兰接收到自家老板的信号,挺直脊背清清嗓子,开始给童上言解释。 自从确定村长六人中的是巫术,闫育一直在调动特管局的力量,查阅沈家村相关资料。 之后一行人亲自进入沈家村调查,初步将怀疑对象锁定在老赵头和秀婆身上后,闫育对两人资料进一步调查。 老赵头的情况简单明了,没有什么疑点;秀婆娘家的情况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秀婆并不是沈家村人,因缘际会认识他的丈夫之后,才从外村嫁过来,她娘家距离沈家村有不少距离,闭塞程度与沈家村不相上下。 秀婆娘家虽也是种田人,但她的姑姑却是村里有名的神婆,据说相当灵验,被村里尊称一声“仙姑”,然而秀婆姑姑英年早逝,如今知道她的那辈人也差不多作古。 神婆这个身份,用现在的眼光看是封建迷信成分居多,但相传最早是由巫师衍化而来,是有真材实料的女巫。 秀婆一届农村老媪,却能使用强大且阴毒的巫术,很大可能就是从她姑姑那里传承而来。 至此,秀婆的可疑程度又提升一级,加上殷棠丰白天见过秀婆那一面,看出她大限将至,如果秀婆复仇执念深刻,必然会趁着还有一口气尽快动手,不出意料,当晚秀婆便豁出性命,再次施了咒阵。 听完这些前因后果,童上言对特管局又多了几分认知,也感叹自己要走的路还很长。 不过对于秀婆报复村长六人一事,他始终心存疑虑:“秀婆临死前说,是村长他们害死了她女儿,这是真的吗?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万一不是村长他们呢?秀婆岂不是……” 吕铃兰撇嘴,耸肩:“谁知道,有关系的都死绝了,问也没地方问了。” 两人对看着叹气,都没有注意到,坐在旁边的殷棠丰眼底深不可测。 “几位老板……”一直躲在厨房的沈阳荣见他们说话停了,谄笑着过来,“早餐准备好了,不如几位老板移步饭桌?” 闫育一大早带着警察和特管局的人上门时,这小老头吓得差点尿裤子,虽说外被人叫一声“大师”,可他心里对自己的斤两清楚得很,再加上先前碰瓷——虽然未果——云锦观、把散魂符往孙炳办身上贴,要是都捅到特管局去,较起真来,倒霉的可就是他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不,沈阳荣立马换一张脸皮,做低伏小,只盼殷棠丰不要追究他。 殷棠丰确实也没有太多心情和他计较,沈家村的事情其实已经比表面更加复杂,如果他的推断没有错,秀婆、村长六人还有所谓的“献祭恶魔”,很可能牵涉到另一件已经尘封的往事。 他抬头看一眼捧着热粥的童上言,决定此间事情一了,回去就把他的身世真相和盘托出。 四人围着方桌吃早点,一时无话。 梳洗干净的黎莱背着包下来,看样子准备离开。 沈阳荣见他这样,愣了一下,放下筷子把人拉到一边接头接耳,两人似乎很快谈妥,黎莱拍拍沈阳荣后背,转过身和桌边三人道别。 殷棠丰对黎莱一直不冷不热,此时也只客套了一句。 童上言虽对黎莱刚有两分改观,却也没什么不舍之情,礼貌地与他说再见。 三人里只有吕铃兰“从一而终”,对黎莱态度仍旧不怎样:“别以为帮我说过两句话,我就会感谢你这个神棍,赶紧滚吧,不然姑奶奶早晚揭穿你个绣花枕头。” 黎莱眼珠一转,挑一下眉,不知从哪儿拿出一张名片,食指与中指夹着挡到吕铃兰眼前,然后在吕铃兰即将开怼之前,把名片放到桌上,推向她,说:“我是不是绣花枕头你不清楚? 好歹我们算是同行,怎么样,敢不敢交换个联系方式?以后……有业务欢迎找我。” 吕铃兰保持着吃馒头的姿势没有动,一对儿眼珠却瞟向了桌上的名片,最后飞快伸手取走名片,嘴硬道:“交换就交换,谁怕谁!” 黎莱低头捂嘴一笑,潇洒地离开沈阳荣家。 不多时,闫育过来通知他们,进山的准备已经做好,特管局已经找到通往盘龙局中心的路。 第34章 34 探山 闫育领着三人来到特管局在沈家村后山的临时驻点。 临时驻点选在了村尾通往后山的入口处,这附近有一片较为宽敞的荒地,被特管局临时征用为营地,面积不大,此刻已经搭上帐篷,停了几辆吉普。 特管局出面主持工作的是闫育直属上级何主任,因为牵涉人命还有山体勘探,这次行动还联合了当地警方和林业部门协同工作。 特管局和另外两方达成共识,对沈家村后山调查的理由,统一口径为“疑似山里有携带严重传染病毒的野生生物”,需要尽快查清源头并且加以控制——村长六人和秀婆的死亡,也正好让这个不存在的病毒背了一下锅。 村里负责出面接待这群领导的人是村支书。村支书是个看起来比较斯文的中年大叔,活了大半辈子头回见识这种大场面,表面虽然还算镇定,但只有他心里知道一双腿都在打摆子。 殷棠丰他们到的时候,就见村支书义正言辞地在向一个面相儒雅的中年男人再三保证,“绝对配合国家工作”、“保证完成领导安排的任务”云云。 那场面看起来有些滑稽,但衬着现场的氛围,实在没有人能笑出来。 闫育直接把他们带进最大的一顶帐篷,中间摆放了一张长方形桌子,桌边已经坐了几个人,帐篷角落里也有几个站在一处聊天的。 童上言粗粗看过去,站着的其中三个身穿黑色制服的青年,好像就是早上在沈阳荣家见到的、跟着闫育一起来的人。 三人感觉到童上言的视线,一齐看过来,见到殷棠丰和吕铃兰也不陌生,其中一个寸头青年甚至直接朝他们走过来:“殷老板、兰姐,好久不见。” 显然,他们和殷棠丰、吕铃兰都是认识的。寸头打完招呼,好奇地看向童上言,问道:“哟,工作室新人?长得不错啊。” 殷棠丰一向是不会主动交际的主儿,介绍人的工作自然就落到了吕铃兰身上。 三个制服青年是闫育带的外勤一队的队员,分别姓贾、易、邴,主动过来和他们打招呼的寸头是贾姓青年;易姓青年染了一头栗色头发,白皮大眼睛;邴姓青年单眼皮,长脸,有些高冷。 因为姓氏的巧合,三人名字叫什么倒变得不重要了,所有人都直接称呼他们为“甲乙丙”。 童上言闻言,不禁好奇多嘴一句:“那你们局里有没有姓丁的同事啊?正好凑一桌麻将。” “有啊,就在我们队里。”说着,寸头小甲大拇指朝坐在长桌左边、正对着电脑噼啪打字的青年一指,“小丁,我组珍贵的技术人才。” 童上言:…… 你们特管局挑选队员的时候,莫不是按着天干地支来的? 几人正说着话,帐篷门帘被撩开,刚才和村支书说话的儒雅中年男人走进来,直接站到长桌一端,正色道:“各位好,我是本次行动的负责人何楷民。” 他顿了一下,眼神扫过在场所有人,甲乙丙三人迅速找到自己位置坐好。 殷棠丰拉开身边一张椅子坐下,吕铃兰也拉着童上言在长桌下首落座。 何楷民见所有人注意力都集中到他身上,这才继续说:“想必各位对这次行动都已经清楚,时间紧迫,我废话就不多说,让探山队的同事给大家讲一讲吧。” 探山队这次派来配合工作的共有五人,队长姓陈,主要是为大家讲解这次进山的路线以及在山里如何行动。 等到所有事情安排妥当,探山队五人、外勤队四人,加上殷棠丰工作室三人,共计十二人组成最终进山探查小队。 众人换上进山装备,带上所需物资,坐上了沈家村老乡友情赞助的……拖拉机。 从村尾进后山的路只有一条,就是秀婆晚上走的那一条。 这条路没有经过修缮,非常原生态,道路也不宽敞,不能开车,也就一辆拖拉机行驶的宽度。 进山的每个人都背了东西,为了保留探山小队的体力,陈队长想到了借用村民拖拉机的办法。 十二人分别坐在三辆拖拉机的车斗里,摇摇晃晃被载进山,然而拖拉机也只能载他们一段路,到达专业设备勘测出来的地点后,还有很长一段路是只能步行的。 陈队长对照着卫星地图,确认拖拉机开到进山点之后,整顿队伍步行进山。 余安市地处沿海,属于亚热带季风湿润气候区,山林植被多为杉木、乔木、灌木类,沈家村后山的环境属于相当典型的亚热带常绿阔叶林。 茂盛的树叶遮蔽渐渐高升的太阳,四月的天气太阳并不毒辣,走在隐隐绰绰的树荫下,甚至还觉得颇为凉爽,当然,如果没有虫蚁困扰就更为惬意了。 探山队十二人排成纵队,以陈队长为头,深一脚浅一脚在没有人行过的山里前进,也幸好最近几天没有下雨,脚下的路不至于太难走。 一行人走了大约十来分钟,陈队长辨识方位,带众人绕过一条山涧后,又埋头走了将近二十分钟,最后找到一个被植物层层掩盖的山洞。 “就是这里。”陈队长指着山洞对闫育说,他们负责带人在山里找地方,但是找到地方之后要怎么做,还要听闫育的。 闫育领着甲乙丙三人上前,等探山队把挡住洞口的植被清理掉,就露出一个高约一米五、六的洞口。 小甲和小乙从背包里取出工具,在洞口检查一番之后,小甲打开手电筒,孤身一人弯腰进去,大概三分钟后,他从洞口退出来汇报情况。 闫育和陈队长听后,很快制定入洞查探的方案,默契十足,显然也不是第一次合作。 最后十二人依然按照原先纵队的顺序,依次钻进山洞。 入洞之后的光源完全依靠大家的手电,通道宽度仅容一人通过,大家不得不猫着腰,扶着洞壁前进,队伍的速度比在山里的时候减慢很多。 然而走了大概七、八步之后,通道空间渐渐变高,并且越往后走,高度逐渐增加,走了十几步路之后,所有人已经能够直立行走,通道的宽度也足够三人并行。 “里面没有奇怪的味道,而且有空气流通,这山洞的另一头八成和山外有什么连通的渠道。”小甲走在队伍偏前的地方,一边走一边拿手电筒探照洞壁。 这山洞的洞壁不算光滑,有比较明显的人工痕迹,山壁上没有标识性的东西,不太好判断这条路的作用是什么。 山道有明显向下的趋势,都是直路,没有拐弯也没有岔路,就好像引导着人一直通往地底一样。 陈队长作为领头,并没有因为道路变得顺畅而加快速度,整队人依旧走得十分谨慎,幸好一路上并没有机关陷阱,人生安全没有产生威胁。 一队人缓行大约四十分钟后,队伍右侧出现一个宽敞的石室。 说是石室,其实相当粗糙,好像只是把山体掏空出一块供人休息的地方,分布着几块高高低低的石头,看起来像是石桌石凳。 探山队的成员检查过石室,确认没有危险后,陈队长决定让大家休息十五分钟再走。 童上言一听可以休息,从进山之后提着的一口气马上松懈下来,跟着殷棠丰坐到石室右侧,取出矿泉水一顿猛喝。 大半瓶水下去,他掏出手机一看,进山快要两个小时,手机已完全没有信号,能够跟外界保持联系的,只有陈队长和闫育手里的卫星通信设备。 殷棠丰坐下喝过水之后,很快拿起手电观察石室。 石室只有三面墙壁,上面有十分规则的纹路,这和通道山壁的人工痕迹还有所不同,山壁上的痕迹看起来应该是为开挖道路而留下的,石室里则明显是在挖出空间后,有意识进行过美化修整。 “山里应该是个祭坛。”殷棠丰举着手电照向山壁上一处凹陷,所有人因为他这句话,注意力不约而同集中到了被照亮的凹槽上,他悠悠出声,“这里,用来插火把的。” 闻言,众人在石壁上一番探照,又找出了几个一样的凹槽,还有手快的直接把手电筒插.进去,惊奇道:“嘿,瞧着还真是,这手电和火把棍的粗细也差不离了。” “那的确多半是祭坛了。”闫育点头赞同,这结果和之前他与殷棠丰的推测相符。 不过也有不明白的,小甲在接到任务的时候,的确被告知山里可能有祭坛或者葬尸地,但他不懂这还没走到地方呢,怎么老大和殷老板就知道最终目的地是祭坛而不是葬尸地了? 小乙翻了个白眼,毫不留情给他后脑勺来了一下:“笨死你得了。我们一路走过来,没有机关没有陷阱,通道里空气流通,还有个装修过的休息处,说明这条路是供活人走的,而且能进能出。” 小甲连连摇头,但似乎还没有完全明白,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怎么就肯定是祭坛了? 小乙恨铁不成钢地叹一口,继续解释:“假设最后要找的地方是个葬尸地,也就是个古墓,你猜墓主人希望自己的安息地见天地有人进进出出吗? 而且如果是古墓,总要有些壁画文字之类的东西表明墓主人的生平身份,不然费这老大劲挖个山把自己埋进去,岂不是埋了个寂寞? 所以这通道,它真的就是一条普普通通的路,是供人通往设置在这山里的某个场所,也就是——祭坛。” “哦——”小甲一脸恍然大悟,连连向小乙点赞。 既然确定要找的是一处祭坛,陈队长便和闫育商量,后半段路程加快进程,闫育抬腕看一眼时间,同意了他的方案。于是众人在休息区又多歇了十分钟,吃过带的补给,继续上路。 第35章 35 祭坛 后面的路倾斜感较之前面更加明显,虽然队伍加快了速度,但仍旧没有放松警惕。 走了大概十分钟后,出现在队伍面前的是一个拐角,这个拐角并不是直接向左或者右转,而是像楼梯上下两层之间的拐角一样,转过去,就通向下一层,走上一段直路后,又是同样一个拐角。 经过两个拐角就是向下降了两层,之后又是长长的一段直路,总共走了大约四十来分钟,前面的道路越来越宽敞,像走到了喇叭口一样。 陈队长提醒大家注意戒备,率先从喇叭口的位置出去,等到所有人都通过,站到一处十分宽敞的地面后,众人意识到——他们的目的地……到了。 探山队员扔出照明棒,隐藏在山体里的神秘祭坛露出它的真面目——这里的空间远比他们想象得要大,面积快赶上一个足球场,纵向空间也很高,似乎把整座山掏空了一样,山壁上有些颜色很深的破布,正中间是一个圆形的凸起的祭台,目测直径四到五米。 祭台比探山队众人所站的地面高出五个台阶,每个台阶大概半米高,表面看起来凹凸不平,但是因为光线和视角原因,并不能够看清是怎么造成的。 以祭坛为中心,周围一圈是通道,大约两车道宽度,在这一圈通道上,均匀分布了六个圆形的高台,每个高台大概一张十人圆桌大小,肉眼看上去,高度与祭台持平。 正当众人在小心翼翼观察周围环境的时候,小乙手电筒直直照射着祭台,对闫育说:“老大,祭台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随着他的话,所有人不约而同把手电筒照向祭台,光线的增加让祭台上的东西被看得清楚一些,那是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形状不规则,似乎有些毛发,再多的却没法分辨。 所有人打着光看了好一会儿,那一团东西也没什么动静,看起来似乎是个死物。 小甲看得不耐烦了,一脚跨上台阶,说:“离这么远能看出个鬼,我去会会它。” 说着他又往上踩了一级台阶,正当他要踏出第三阶时,闫育出声阻止:“慢着,既然是死物就不着急对付,先确认这是什么祭台,不要贸然踏上去。” “哦。”小甲闻言乖乖走下来,目光落到众人旁边的高台上,建议道,“要不爬内个上去看看祭台?” 闻言,闫育环顾一圈,走到距离最近的一个高台边,和小乙配合,没两下就爬到了高台上,又让探山队往祭台上扔了几个照明棒,细细观察祭台上的变化。 看了片刻,他眉头紧锁,神色凝重地说:“祭台上面,是具干尸。” 所有人心神一凛,即便在场大部分人并不畏惧尸体,但在这种阴诡幽深的环境里出现死尸,怎么看都不像是好兆头。 “不、不是说这里……不是葬尸地吗?”小甲吞咽一下,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冲动行事,祭台中间有尸体,如果再上去个活人,鬼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情。 殷棠丰在闫育辨认出祭台上那一团是具干尸后,很快也爬上了高台。 和闫育并肩站在高台上之后,他还注意到,脚下的高台上有些纹路,而且是直接在石体表面雕出来的,一指粗细,寥寥几笔,看起来像是某种符号。 他一边拿着手电筒描摹脚下的符号,一边对闫育说:“最好看看其他高台上是不是也有。” 闫育点头,马上让甲乙丙三人去检查其余五个高台,他上来的时候也看到了高台上的纹路,但是因为不通阵法一道,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趁着甲乙丙三人检查其他五座高台的时候,殷棠丰对着祭台打量起来。 祭台上面的干尸似乎是侧倒下来的,头顶正好对着他们所站的高台,他身下的纹路和高台上的风格一致,都是直接在石体表面雕凿出来的,不过纹理要比高台上的更粗。 殷棠丰看了一会儿,指定了几个地方,让探山队的人又扔了些照明棒上去。 这次扔上去的是带来的最后一批照明棒,手电筒的电量也消耗不少,陈队长提醒他们,看完之后不管结果如何,最好都先返回营地再做打算。 殷棠丰点点头,注意力转回祭台上。 照明棒准确落到他要的位置,散落在祭台上的一团团光圈,终于让整个祭台被看得更加真切——布满祭台的纹理隐隐有向中心汇聚的趋势,期间夹杂一些符号,干尸所在的位置中心偏右,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深意。 最早扔上祭台的照明棒到了发光时限,渐渐黯淡下去,整个祭台又变回半明半暗的状态。 但这点时间已经足够殷棠丰看明白祭台上的纹路,也正因为看明白了,他越发觉得不好,如果没有看错,这祭台上应当是凿了一个阵,而这个阵…… “老大,五个高台都检查完了。”甲乙丙三人回到闫育这边,递上刚才在五个高台拍下的照片。 闫育接过手机也不看,直接转给殷棠丰。 殷棠丰一张张照片翻过去,最后心底一沉,得出了最不想要的结果:“是个夺舍还魂的阵法。” “靠!”小甲没忍住心里的震惊,“居然真有这种阴损的玩意儿!” 殷棠丰把手机还给闫育,目光落在阵法最中间的那具干尸上,一时间千头万绪,各种念头涌在心上,闷得他喘不上气。 垂在身侧的手掌用力握紧,他深吸一口气,缓慢呼出来,镇定住心神后,对闫育说:“先布阵,上祭台。” 闫育一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跳下高台指挥甲乙丙布阵。 特管局所承担的职能,除了解决各种灵异事件,还有对相关领域的研究和防控,针对祭台上这种不知名以及未有记载的法阵,特管局自有一套处理流程。 殷棠丰与特管局合作密切,对他们的行事流程也有所了解,他所说的布阵,是特管局多年总结出来的经验,但凡在研究人员踏入未知法阵前,都要先设置一个基础防护阵,以免触发未知阵法,造成不良后果。 基础防护阵的设置要求不高,甲乙丙三人分别选好三个点,呈三角之势,将祭台笼于中间,然后放置法器,取符念咒,咒语结束,黄符贴上法器,空气微微波动,阵法成功。 “好了,老大,可以上祭台了。”小乙起身回头通知众人,自己率先走上台阶。 这一次,闫育没有组成自己的队员,并且跟在后面也走了上去。 殷棠丰和吕铃兰是肯定要上祭台查看的,但是两人默契地把童上言留在下面,让他和探山队的成员呆在一起。 宽大的圆形石台上,六个人或立或蹲,稀疏地围在干尸旁边,最靠近干尸的四人是殷棠丰、闫育、吕铃兰和小乙,四只手电齐刷刷照在缩成一团的遗体上,试图找出蛛丝马迹。 他们并没有翻动尸体,任它保持着侧倒的模样,干尸从上到下全都皱巴巴的,似乎是个年纪很大的老人,覆盖在身上的布料已经看不出衣衫的模样,不知是因为时间太久被风化了,还是因为发动阵法被破坏的。 吕铃兰为难地直摇头:“就这么一具干货躺这儿,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啊,这是阵法成了被蜕下的?还是阵法没成把自己坑死在这儿了?浑身上下干干净净的,也没个证明身份的东西,这…… 老闫,还得你们先来啊,验个尸,查查DNA,数据库里对比对比失踪人口啥的。” 闫育无奈地看吕铃兰一眼,承认她说得没错,一个空荡荡的祭坛,加一具光秃秃的干尸,带出来的问题,似乎并没有比沈家村一夜死七口简单。 虽然自从进入特管局,他见识过的奇葩事件也不少,遇上这种无头公案仍旧免不了心累,此时看到突然侧过身去的殷棠丰,闫育顺口问他:“殷老板,你有什么看法?” 殷棠丰正蹲在地上对着一滩暗色血迹琢磨,看了一会儿,转回身,总结说:“法阵很古老,应该是建造这个祭坛的时候就刻上去的,但是这里不久前被人使用了,而且夺舍成功了。” 吕铃兰瞠目结舌,如果真如殷棠丰所说,那……那可是件不得了的大事了:“老、老板……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你确定吗?这可是夺舍啊,大逆不道,天理难容,现在能有狗胆的干这事儿的,还是人吗?” “恶魔……”吕铃兰最后那句话让殷棠丰突然想起秀婆死前歇斯底里的控诉,不过他很快收敛心神,继续说,“这里的血迹时间没有很久,应该是使用的人留下的,可以采样回去验一验,还有你们看……” 说着,他手电一转,照到干尸身下的地面,继续说:“这里的裂纹有粗有细,裂缝中间的颜色比祭台表面颜色都浅,只有最近新产生的才会这样。” 说着,他以手电光线为指引,照到干尸旁边一点的、血迹附近的位置,然后在干尸和那个位置间来回比划几下,解释说:“裂纹是以这两个点为中心向外扩散出去的,我看过,差不多覆盖到整个法阵了。 会产生这种裂纹,有一种可能,就是这里曾经有极强的法力流动,石台无法承受这股能量,所以产生裂纹。好消息是,这些裂纹的产生已经破坏了原本的法阵,所以这个法阵现在已经没用了。” 他停顿一下,手电又照回到干尸身上,声音沉重地说:“最后一个原因,就是它所在的这个位置,是用来放置身蜕的,所以……” 夺舍法阵成功了,被夺舍的那具身体,已经大摇大摆离开了这里,所以才会在祭台上留下这具干尸。 这次没有人爆粗口,也没有人质疑,不是不震惊,而是遍体身寒,居然有人成功启动了一个夺舍阵……这对玄学界而言,无异于有人成功实施了一场9.11袭击,而他们对此一无所知! 扔在祭坛里的照明棒全都失去光亮,几个人沉默了很久,没有一个人出声。 最后还是闫育哑声道:“要尽快向局里汇报,这里……必须彻查清楚……” 尽可能多地留下照片之后,十二人的队伍踏上来时的通道,原路返回。 -------------------- 作者有话要说: 童上言:当好合格背景板,叉腰.jpg P.S.写到911的时候特意度了一下,居然已经20年了,希望不会变成看不懂的时代的眼泪_(:з」∠)_ 第36章 36 关联 山中方一日,世上一千年,队伍进山那会儿时光正好,出来已接近日落。 一行人先回到营地向何楷民汇报情况,殷棠丰也把自己所知告诉特管局,后续由特管局全盘接手,毕竟在山里发现了一座有年头的祭坛,不管是调查还是研究,都不再是殷棠丰他们能够介入的事情了。 闫育派小甲送殷棠丰三人回沈阳荣家里,晚上走山路不安全,殷棠丰决定多住一晚,明天早上再走。 沈阳荣见到殷棠丰三人回来,格外殷勤。 今天他因着九华宗的名头和本村村民的身份,在特管局面前刷了波存在感,对殷棠丰与特管局的关系也有了新的认知,原本存的碰瓷的心早就跑到了九霄云外,现在一门心思只想抱紧殷爸爸的大腿。 “殷老板,饭菜我都准备好了,三位是先吃饭还是先洗澡呀?” “我要去洗澡。”不等殷棠丰回答,吕玲兰先往楼上迈开步子,在山里混了一天,身上的汗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她现在可巴不得泡个温泉,“老板,小童,你们先吃吧,不用管我。” 殷棠丰没有回答,看向童上言,询问他的意见。 “我……我先吃饭吧。”童上言驼着背走到饭桌边先倒了杯水,虽然他身上也不太好受,但相比之下他现在更想坐下来放松两条腿。 殷棠丰瞧他一副无精打采、虚耗过度的样子,只好留下陪着。 沈阳荣手脚麻利地从厨房端出饭菜,甚至还准备倒上一点儿小酒,不过被殷棠丰拒绝,只能自斟自饮。 饭桌上只有三个人,沈阳荣又喝了酒,怂人胆壮大了那么一丢丢,凑到殷棠丰跟前小声打听:“殷老板,山里头是不是有了不得的东西?” 殷棠丰对见风使舵的小人一向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只要沈阳荣不添乱,他不介意给他一点好脸色,也顺便多打听一些沈家村的事情:“怎么?你知道?” 沈阳荣遗憾地摇头:“我出去闯荡得早,几十年没在家里,后山有没有东西,我真不清楚,不过啊……” 他故意停顿下来,咪一口小酒,才继续说:“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我年轻那会儿有一阵子,没少去后山转悠,想着要是能让我挖出来一两件值钱的玩意儿,这辈子就发了。 可惜咱们村这后山实在穷得荒,我也不敢进太深,最多走到山腰,前前后后也算摸过不少地方。 后来有一回,村长听说我老往山里跑,结结实实过来教训我一顿,说得什么我记不大清了,可那气急败坏的样儿,现在想起来,还真古怪。” 殷棠丰斜睨他一眼,半真半假地说:“你的意思,山里的宝贝是村长藏的?” 沈阳荣连连摆手,脸上却有几分得意:“什么宝贝不宝贝的,我哪知道?喝……吃菜吃菜,我们吃菜。” 殷棠丰从善如流,夹起一颗花生米放进嘴里,敛下眼神,若有所思。 关于秀婆的巫阵和祭坛还有很多没有解开的谜题,古往今来,巫术和祭坛很大程度上都有一定关联,秀婆承袭的巫术是否和祭坛有关? 还有,躺在祭坛中的那具尸体是谁?村民还是外来者?村长莫非早就知道这个祭坛的存在? 村长六人,加上秀婆,和秀婆口中所谓的“恶魔”……他们在这些事情里,各自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太多的问题需要答案,能够回答这些的人却已经不能出声,现在能做的,也只有等特管局调查出更多结果。 这一晚的沈家村注定是不平静的,家家户户都免不了在茶余饭后讨论那个驻扎在后山脚下的营地,大概只有沈阳荣家里出奇地从容,三个外来户吃过饭,早早回房间休息,在山里折腾了一天,着实需要充足的休息。 第二天,童上言起得不算早,浑身上下的酸胀感都在提醒着他——你是一只缺乏锻炼的菜鸡。 殷棠丰睡的那半边还残留着温度,应该也是刚醒,可能正在外面的浴室洗漱。 童上言龇牙咧嘴在床上翻滚了两圈,总算爬了起来,刚穿好衣服殷棠丰回来了。 见他面色无常,甚至看起来精神饱满,童上言再次被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打击了一下,委屈巴巴地说:“老板,你们修道是不是都有童子神功护体啊?昨天我们爬一样的山,走一样的路,我今天都快散架了,你怎么……看起来还能再爬一座山头。” 殷棠丰愣了一下,他从小练功,又有一身法力,昨天那点消耗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也没想到童上言这□□凡胎的,这么经不起折腾。 他靠近一点,仔细观察童上言脸庞,见他眼下青黑,一脸菜色,看着就跟被妖精吸光精气神似的,无奈地摇头:“以后多练练。” 童上言也知道他说得对,但现在这一身酸痛并不会因此就有所缓解,他僵硬地迈开步伐,认命地朝门口走去。 殷棠丰见他挎着腿走路的熊样忍不住扶额,叫住挪了半天还没到门口的人,从包里拿出一张黄符和朱砂笔,快速画了一道符,然后贴到童上言身上,右掌贴在他心口的位置,左手捏一个剑诀,然后念起咒语。 黄符无风自动,童上言瞬间感觉有暖流从殷棠丰手掌按压的位置向全身奔腾,冲散他一身坚实的酸痛,舒服得他想直哼哼。 暖流在他身体里游走过一遍,殷棠丰才收起剑诀,撕下黄符仍在地上,纸符与那晚在上山一样,躺在地面上自燃成灰。 童上言抬抬胳膊,扭扭头颈,发现前一刻还僵硬无比的身体,竟然轻松许多,虽然不至于像无事发生一样,但也已经到了不会有妨碍的地步。 “老板,这……这是什么神奇的法术?”他目光热切地盯着殷棠丰,再次刷新自己对这位天才老板的认知。 殷棠丰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摸摸鼻子,说:“投机取巧的把戏,借你点法力,很快会散的。” 童上言不解,问:“法力还能借来借去?” 殷棠丰却摇头,说:“别人不行,你可以。” “哦——我知道了,我命格特殊,而且我们俩被绑定了,是不是?”童上言一点就通,眼珠一转,脑洞一开,“那以后是不是可以……” “不可以。”殷棠丰一听就知道他在琢磨什么,无情掐灭他渴望的小苗苗,“偶尔为之,无伤大雅,随便滥用,不是你的法力,对你身体有碍。” “喔……”得到与期翼相反的答案,童上言也说不上是失望还是难过。 殷棠丰不忍见他黯然神伤,心里正犹豫着是不是要安慰几句,手……却已经不由自主抬到他头顶,不轻不重揉了两下。 童上言垂下的眼眸因为这个动作,很快抬起来,聚焦到殷棠丰脸上。 殷棠丰被他这么一看,神色有些不太自然,生硬地说:“别、想太多了,去洗漱吧。” “噢。”又是一个单音节的回答,这次童上言却只觉得心脏跳得格外欢快,连带脸皮都有点发烫。 他缓慢挪开自己的目光,转过身去悄悄呼出一口气,躁动不安的心才渐渐回归原位。 两个小时后,在沈阳荣家里吃完早饭的三人,站在殷棠丰的车边准备离开。 闫育知道他们要回去,特意过来送送,也是向殷棠丰透露特管局昨晚研究的成果。 通过刻在祭台上的符号,基本可以认定山里的祭坛有非常古老的历史,很可能比沈家村还要悠久。 今早特管局又安排了队伍进去,目的是取回祭台上的尸体以及采集血迹样本,六座高台上的符号也具有研究价值,但是更多的内容,还要等局里的专家过来。 “你觉得秀婆和祭坛有关系吗?”闫育很看重殷棠丰对这件事情的分析,“沈家村事件”发展到这一步,甚至挖掘出一个上古祭坛,殷棠丰在其中的作用都不容忽视。 殷棠丰对闫育没有什么隐瞒,把沈阳荣说的,以及思考了一晚的结果告诉他:“我倾向秀婆和祭坛没有关系,倒是村长六人和这个祭坛就不好说了。” 祭坛入口的山洞其实并不隐蔽,它所在的位置并非深山,也不至于像迷宫一样难找,但这几十年里,没有任何一点记录提起过,疑似沈家村的后山有这样一个山洞,连在大力开发农村旅游的时候,这个山洞都被遗漏掉了,很难说是不是有人为的力量进行过干预。 “我明白了,村长六人还需要再查查。”闫育很快抓到殷棠丰的弦外之意,正好想起今早回村的沈大勇,话锋一转说,“沈大勇回来了,给他父亲办丧事,没有再闹,以后也不会有人找你们麻烦。” “多谢。”殷棠丰一颔首,知道肯定是特管局从中协调,安抚住了失去亲人的沈家村人,而之前在云锦观说的收取报酬那些话,当然也就此作罢,毕竟七条人命……是谁也没想到、谁也不希望的。 他打开车门,手里动作一顿,再次提醒闫育说:“秀婆临死前,对‘恶魔’有很深的执念,我一直没有想通这个‘恶魔’是个什么角色? 但可以肯定,‘恶魔’和村长六人有关,加上祭坛也可能与村长有关,那么……恶魔、村长六人、祭坛,这三者之间的关联,或许才是解开这件事的关键。 还有……你有没有想过,夺舍阵成功了,留下一具身体,也表示有一具身体被霸占,这具身体,又该是什么人?” 闫育琢磨了一会儿,醍醐灌顶,沈家村不是一个人口流动频繁的村庄,如果有外人进村成为那具被夺舍的身体,总归能够找到蛛丝马迹,同样的,如果是村里人被夺舍,夺舍前后总会有异常,这样岂不是也能锁定目标? 谢过殷棠丰带来的思路,闫育与三人告别,匆匆赶回营地。 殷棠丰发动车子,沿着来时的路,离开这个阴诡重重的沈家村。 -------------------- 作者有话要说: 沈家村副本差不多算结束了,后面大概是个高能(自认的)过渡? 第37章 37 死生 黑色SUV顺着车流开进市区,殷棠丰先把吕铃兰送回家,然后和童上言回到云锦观。 六个老人的遗体已被带走,留在观里的沈家村青年也已经全部离开,只剩下元旻还留着等殷棠丰回来。 吃过午饭,张栋木把该叫的人都招呼上,一起坐到议事堂里,听殷棠丰细说沈家村的事情。 听闻秀婆和村长六人的恩怨后,几个管事道长一声叹息,云锦观这一遭无妄之灾,只能默默咽下,现在也就盼孙炳办能尽快醒来,恢复健康。 至此,沈家村的事情告一段落,元旻不再逗留,当即离开,工作室明天开门,殷棠丰暂时不回去,让元旻回去坐镇。 事情说完,众人便散了。 童上言送元旻到山门,殷棠丰留下,他自然也要跟着,两人互相叮嘱几句便分开。 赵友若领着几个小的等着童上言,嘴里说着“多日不见、甚是想念”,可童上言哪能看不出来,几个小的真想念的,恐怕是他做的糕点。 好在他也乐意下厨,便牵着一串小豆丁去往斋堂。 与此同时,从议事堂出来之后,殷棠丰先去摆放周帛遗物的藏书室取出他的手札,然后去了张栋木房间——沈家村的事情虽然有了结果,但并不表示所有事情都尘埃落定。 秀婆的话始终让他耿耿于怀,这几天他一直在不断提取秀婆话里的信息,并且借此按照事情发生的时间顺序,推测秀婆女儿失踪一事—— 在二十多年前,村长六人看中了秀婆女儿阿真的命格,把她献祭给了“恶魔”,这场献祭最终导致阿真香消玉殒,但因为行事秘密,以及一直没有找到阿真的尸体,最终阿真被判定为失踪。 失去女儿的秀婆,在经过苦寻无果之后,变得疯疯癫癫。 接着,时间来到二十多年后,村长六人因为某些原因,讲起当年祸害阿真的真相,阴差阳错下被秀婆得知。 秀婆为给女儿报仇,对六人实施了传承自姑姑的阴毒巫术,以一换六,了结了这一场仇恨。 “师兄,秀婆女儿的失踪,不觉得熟悉吗?”殷棠丰更换了一种方式,向张栋木讲述一遍阿真的“失踪”后说:“师父手札里记载的小运河一役,最开始……就是人口失踪!” 经他这么一提,张栋木心头一跳,赶紧打开周帛手札,翻到看过无数遍的那一页。 所谓“小运河之役”,就是当年周帛童霄水联合熟识道友剿灭邪修,救出被绑架百姓一事,因为当年邪修藏匿人质的废弃工厂位于小运河旁边,这场正邪之战也被称为“小运河之役”。 然而张栋木要看的,却并非他师父与邪修打斗得如何激烈精彩,而是他们最早追踪百姓被绑架的前因。 大约二十五年前,周帛和童霄水被一位朋友拜托寻找失踪的女儿和徒弟。 这人姓楚,算是半个玄门中人,料理祖上传下来的生意,专为玄门提供朱砂、黄符之类的法器,云锦观里使用的这些器具,也多是这位楚老板供给。 楚老板只有一个女儿,视若掌上明珠,收了一个合眼缘的徒弟,当做半子培养。 两个年轻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楚老板乐见其成,唯一头疼的地方,就是女儿被宠得有些任性,年纪不大,却总惦记着外出闯荡。 楚老板一个没有看住,两人卷了家里祖传的八卦镜,留书出走了。 楚家虽然算半个玄门,但自己女儿和徒弟那点斤两,楚老板再清楚不过,当即托关系、找人脉,想要找回两个小祖宗。 然而找了将近一年,没有半点线索,正好周帛和童霄水回了余安,他豁出脸面向两人求助。周帛向来心仁,当即和童霄水一起为两个年轻人卜卦。 卦象显示出两人所在方位,周帛童霄水两人当即动身,循着卦象显示的方位找过去。 却没想,这一找却陷入了一个更深的泥潭,卦象显示的方位并没有找到楚家女儿,却让周、童二人意外发现另一起人口失踪。 失踪者是一位年轻男性,家中独子,小学教师,为人谦和,作息稳定,与家人关系也十分和睦,某天上班之后再也没有回家,他的父母不相信儿子会突然不告而别,一直苦苦找寻,却没有任何线索。 周帛和童霄水觉得蹊跷,利用私人关系,打探发生在余安的人口失踪,发现就在楚家女儿离家出走那段时间,余安市里非常集中地发生多起年轻男女无故失踪案件,其中有两起失踪案件的线索,都显示与已经销声匿迹的邪修史余有关。 史余其人,原本也是玄门正宗的弟子,且修真天赋极高,可惜他年岁渐长,越发偏执,最后叛出师门,沦落成了邪魔歪道。 周帛意识到这些人口失踪并不简单后,联合多位相熟道友,最后终于查到史余藏身在一处废弃的仓库。 这仓库坐落于小运河旁边,余安市水道发达,小运河属于平福江分支,沿河大多是私营仓库,一片连着一片,占地极广。 随着城市改建规划,仓库方圆十里都被划为待拆迁区域,早就人去楼空,是以,史余集结一群邪修,绑架数十男女藏在这里快要一年,竟没有被发现! 周帛童霄水与一众玄门人士当即制定营救人质、剿灭邪修的计划,所有事情都进行得相当顺利,唯一让周帛没有想通的是,史余绑架那么多人做什么?他既没有祸害这些人性命,也没有利用他们索取财物,他抓这些年轻男女做什么? 谜底直到他们发现仓库有异常的法力波动,不得不提前行动才解开。 根据周帛的手札所记录,那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他们冲进仓库园区后,立即遭到里面邪修的反抗,双方对战中各有伤亡,他和童霄水一直在寻找史余的踪迹,最后在一个没有屋顶的仓库找到了他。 彼时,他上身□□,皮肤上画满诡异的血色符号,正盘腿坐在一个法阵旁边。 法阵中央则躺着一个长发披散、挺着肚子的孕妇! 那孕妇肚子高耸,里面的孩子似乎正在蠕动,看起来即将出生。 孕妇的白裙染着血迹,虚弱地在地上呻.吟,她身下法阵散发出妖冶红光,就像……一场献给恶魔的祭祀。 周帛和童霄水自然要救人,两人毫不犹豫冲上前去,史余立即迎战,以一敌二,阻止两人接近。 三人一直都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也不知道对方深浅,而今直面对阵,一时间难分高下。 周帛和童霄水搭档多年,配合相当默契,一招一式之间没有任何多余动作,也没有可以寻到的破绽。 然而史余比两人年轻,正是巅峰状态,他身手矫健,招式诡异,看起来用的都是正道法门,却全都透着阴诡死气,一时间竟与周、童两人打了个平分秋色。 正在三人打得难解难分之时,孕妇突然爆发出痛苦的喊叫,紧接着,不知从哪里冲出一个极瘦的男人,他快速跑进法阵中间,蹲下.身想要扶起面如白纸的孕妇。 可惜不等男人有所动作,史余已经发现了他,一个障眼法之后,他以退为进,拉开与周、童两人距离,趁机向男人掷出一枚成年男性手掌长短的钢钉。 钢钉急速飞去,直直插进男人后背,男人向前踉跄,却顾忌身前的孕妇,勉强稳住身型,跪倒在孕妇身旁。 孕妇转过头,看清了男人的脸后,伸出手想要触摸,却被腹中绞痛抢走所有力气。 史余此时划破手掌按在法阵上,法阵光芒大盛,孕妇的惨叫更加凄厉,而那中了钢钉的男人也相当痛苦,撑着最后一口气,伸手握住孕妇的手。 孕妇身下的血,像流水一样淌出来,她身旁的男人瞳孔已经涣散,面无血色的女人眼角落下泪水,视线从男人脸上慢慢转向没有星月的天空,另一只手颤抖着放到自己肚子上,爆发出似哭似笑的嘶吼,那声音如杜鹃啼血,又似百鬼夜哭,让人毛骨悚然。 然而这声音却没有持续太久,在婴儿的哭声响起时,孕妇的声音像被锯断一样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史余抬头盯着刚刚降生的婴儿,满面兴奋地走过去…… 周、童二人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却知道必须阻止史余,两人再次冲过去,与他缠斗在一起。 这次,不知是不是因为史余在法阵上消耗了精血的缘故,出手没有之前那么诡异,两人费了一番功夫,终于将人制服。 周帛把人交给童霄水看管,随后自己跑进法阵去看那刚出生的婴儿。 躺在血污中间的孩子又红又皱,个头不算小,声音却像猫叫一样微弱,他绞断脐带,匆匆将孩子清理干净,用衣服包起来,再去看那孕妇和男人,都已经没了脉搏。 不等他为两条生命的消逝悲戚,身后有一股强大的法力接近,周帛机警,抱紧孩子极快地闪避,刚稳住身型回头,就见他刚才所在的地方,爆开一朵火花,把周围一片炸得焦黑。 不等周帛惊讶,第二波强大的攻击又马上袭来,那攻击却只盯着他脚下,似乎不想伤害到他怀里婴儿。 即便如此,周帛也明显感受到,对方的法力比他强大,只是投鼠忌器,没有对他赶尽杀绝。 童霄水一看不对劲,赶紧过来帮忙,两人联手,一攻一防,形势略有扭转,却仍旧不是那人对手,甚至无法引得对方现身。 “藏头露尾算什么英雄好汉!”童霄水破釜沉舟,扔出一张引雷符,欲借九天之力,逼迫对方现身。 不多时,天上层云密布,电闪雷鸣,耀目闪电一道接一道落到没有屋顶的仓库中,本已经残破不堪的废仓雪上加霜。 而那隐匿暗处的身影在这番攻击之下终于藏无可藏,从黑暗中走到童霄水面前。 -------------------- 作者有话要说: 就...不用说了吧,小婴儿是谁... 第38章 38 胜败 那人个头不高,一身黑色长衣,带着黑色兜帽,即便现身,仍旧看不清真面目。 “阁下何方神圣?”童霄水平复气息,稳住心神,不敢在这神秘人面前露怯。他刚才用了一次引雷符,再加上之前与史余打斗,法力耗费大半,心里并没有把握能够从对方手里全身而退。 他能够感受到,那人……实在太强了…… 但是那人并没有说话,反而朝周帛伸出手,指了指他怀里的婴儿,做出一个让周帛教给他的手势。 周帛当然不会把孩子交出去,但同样的,他也感受到了对方的强大,不敢轻举妄动,甚至不知道这一晚是否能够保护住怀里脆弱的小生命:“阁下莫再执迷,当回头是岸。” 黑衣人慢慢放下手臂,似乎没有了耐心,下一刻便身如闪电朝周帛冲过去。 周帛和童霄水心知不是对手,却不畏战,稳住己方节奏,利用两人配合无间的默契抵挡对方攻击,并且寻找制服对方的机会。 神秘人的功法比之史余更加诡异,甚至他使用的招式都是周帛和童上言未曾见过的,两人初时还能应对,渐渐便左支右拙,力不从心。 童霄水知道情况不妙,孤注一掷,取出黄符,划破手指画出请神符咒,连续念了三次咒语,才引得风云变色。 一股旋风自天际卷向童霄水,下一刻,他双眼失焦,瞳孔泛出金光,宽松太极服无风自盈,身型都似乎健硕起来。 他挽一个剑花,对上神秘人一改之前稳中求胜的风格,招式大开大合,每一下都似有千钧之力,终于阻挡住神秘人的攻势。 神秘人节节败退,最后被童霄水一击即中,捂着心口倒在地上,半个身体隐秘进黑暗当中,默默注视已被附身的童霄水。 看了片刻,他缓缓站起身,倒退着走到史余身边,最终选择带着史余撤退。 童霄水看着两人飞快消失的身影,并没有追上去,须臾之后,他身型晃动,单膝跪地,呕出一口鲜血,脸色惨白如纸。 抱着孩子的周帛也没有追赶逃走的两人,只赶快上前,扶稳童霄水。 末法时代来临之后,天地灵气枯竭,所有人都觉得众神已经归寂,却没想到童霄水请神成功,并且打败了强大又诡谲的神秘人。 “老伙计,你怎么样?”他搭上童霄水脉门,一探之下却大为震惊,“你……你的筋脉……” 童霄水虚弱地喘着气,朝他摆摆手,嘴角仍有鲜血溢出:“无碍,能成功一次,老头子这辈子值了。” 就算……因为神力太过强大,他□□凡胎无法承受,筋脉受损严重,一身修为等同荒废,但他至少知道了……这世间,还有真神尚在! 史余和神秘人的遁走,也消除了他们这次行动的最大危机,之后解救被绑架的人质以及扣住没能逃跑的小喽喽等事略过,这次的行动大体上是成功的。 可惜,并不是所有失踪的青年都等到了这次营救,根据被救出的楚小姐和徒弟的话,在他们被囚禁的这段时间里,有几个人没能熬过这群邪修的折辱,已经不幸丧生。 而这场性质恶劣且规模极大的绑架案,最终通过人质以及小喽喽的供述,被周帛还原出七、八分。 史余和神秘人显然是这场阴谋的幕后主使,他们绑架青年男女,并非随机选择,而是通过某些渠道,筛选过生辰八字,挑出他们想要的命格,再使用手段把人掳走。 被绑架的青年男女分别被囚禁在仓库的不同房间里,史余和神秘人会在特定的时间,强迫由他们选出来的男女进行交.合,从而孕育命格特殊的孩子。 能够顺利出生的孩子会被史余及神秘人养大,等到时机成熟,这孩子就会成为被夺舍的容器! 行动当晚出生的那个孩子,是楚小姐所知唯一一个顺利生下来的,周帛为他算过命格,的确万里挑一。 现在孩子到了他们手里,抚养他并不是问题,但想到这个孩子对史余和神秘人的作用,没有人能预料,那个强大的神秘人是否会突然出现抢走孩子?也没有人能够保证,这孩子是不是能被平安养大? 几番商讨之后,童霄水和周帛从古籍上借鉴了封印衰神之气的方法,掩盖婴儿一身华贵命格,然后交由童霄水带走。 童霄水一身修为所剩无几,身体也大不如前,正好带着孩子隐匿在人间烟火里,做一对平凡爷孙。 时间一晃,二十五年过去,殷棠丰遵循师父遗命,找到了封印散去的童上言,命运的轨道在无形中,开始滑向未知的方向…… 张栋木合上周帛的手札,疲惫地揉捏眉心,“小运河之役”不论看多少遍,他都会因为史余和神秘人的丧心病狂而愤怒! 当年那场行动虽有计划,但开始得相当突然,张栋木因此错过了与师父并肩战斗的机会,也没有亲眼目睹那场战役的惨烈,只参与了战后的收尾工作。 周帛有心继续追查史余和神秘人的行踪,但余安市的玄门正宗在这场战役里大伤元气,特管局那时也还没有成立,单靠周帛一己之力,到底心有余而力不足,加上史余和神秘人有心躲藏,便一直没有什么进展。 张栋木所知没有周帛详细,即便接过师父衣钵,在追查史余和神秘人这件事上,到底还是欠缺。 如今殷棠丰因为沈家村的事情提起这桩陈年旧案,张栋木自然也十分上心:“小棠,你单单因为命格好的女性被绑架这一点,就把两件事情联系到一起,是不是过于牵强?” 殷棠丰没有马上回答,伸手拿过周帛手札,翻到其中一页,调转给张栋木,然后拿出手机翻出几张照片放到手札上,让张栋木自己比对:“这是闫育给我的,从沈家村后山祭台上拍的高清照片,师兄你看,这里有几个符号,和师父手札里画的,是不是一样?” 周帛在整理小运河之役的记录时,尽其所能,把能够想到的全都非常详尽地记录下来,其中就包括当年孕妇产子时,身下所躺的法阵。 遗憾的是,因为他们与神秘人的打斗把现场破坏得十分严重,法阵十不存一,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只能从废墟中辨认出一些符号。 张栋木拿出老花镜带上,对照着手札上画的符号和殷棠丰手机里的照片,看了半晌,说:“我记得师父曾经跟我提过,法阵上的符号非常古老,很可能是天地灵气尚存时期,道家仙尊们所使用的。 只是后来随着时局动荡,流传下来的符号越来越少,或者产生变体,渐渐演化成了我们现在所使用的样子。 沈家村和小运河两个地方,一南一北,距离也不近,却出现一模一样的法阵符号,确实相当可疑。” 殷棠丰拿回手机,又从相册里翻出照片给张栋木,说:“我怀疑秀婆女儿失踪和史余有关,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一枚镇魂钉。 照片里这枚镇魂钉是从工作室接下的一个案子里发现的,我让闫育和当年的钉子比较过,两枚钢钉,是一样的。” 他所说的镇魂钉,就是在“潘建强别墅事件”里发现的那一枚,工作室联系特管局介入之后,那枚镇魂钉自然就被特管局回收。 而对史余略闻一二的修士都知道,他擅用的法器,就是镇魂钉!而且他的镇魂钉由特殊材料炼制,并不是能够轻易仿制的。 张栋木激动地指着手机上的照片不敢置信:“你、你确定?” 殷棠丰肯定地点头。 当年小运河之役中,史余曾经打出过一枚钢钉,并且没有带走,就留在和孕妇一起的那个男人身体里。 参与过当年收尾工作的张栋木记得很清楚,那个孕妇和男人的尸体,被当时还下属于公安系统的特管组带走,男人体内的钢钉也自然被特管组回收。 多年后,特管组从公安系统中独立出来,成立为特管局,相关资料也一并带走。殷棠丰怀疑两件事情有所关联之后,拜托闫育调阅过去的资料。 闫育费了些力气,才查到当年的卷宗和证物,进行比对之后,确认两枚镇魂钉一模一样。 “史余……”张栋木深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颤抖着嘴唇,说出最不愿看到的猜想,“他……和那个神秘人……卷土重来了?” “恐怕是。”殷棠丰双手相握,用力捏了一下,“啧”一声,烦躁地抱怨,“如果我的推测没有错,我们面对的就是最麻烦的局面。” 说着,他食指和中指并拢,在桌子上点了一下,神色凝重地说:“假设秀婆说的‘恶魔’就是史余或者神秘人,二十多年前她女儿就是‘小运河战役’里被绑架的人之一,不过她女儿非常不幸,没有等到师父他们的救援。 再说回村长六人,史余当年能够绑架那么多人,并且藏在仓库里将近一年没有人发现,必然有相当多的人为他提供助力,村长六人很可能就是当年没有被发现的同伙。 其后史余和神秘人藏匿二十多年,出现在沈家村,和村长六人取得联系,目的应该就是藏在后山的夺舍法阵。 其间秀婆如何得知女儿失踪真相,我们暂不可知,但最后发生了两件事情:一、秀婆向村长六人报仇;二、夺舍法阵成功了。” 张栋木闭上眼,后脑勺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呼出胸中抑郁之气:“小棠,去找小童过来,告诉他身世吧,二十五年了,这是他逃不过的劫数。” 殷棠丰垂眸,点点头,正要起身,赵友若急匆匆跑过来敲开门,欢快地说:“师父,殷师叔,孙师叔醒了!” 第39章 39 名字 张栋木和殷棠丰赶到时,方钧信正在给孙炳办把脉。 童上言站在他身后,见到两人进来,让出一点位置给师兄弟两人,并且说:“我已经让孩子们去通知其他几位管事师兄了。” 孙炳办醒来的时候,他正好和赵友若带着几个孩子在院子里吃点心,见到照顾孙炳办的弟子兴冲冲从房间里出来报喜,童上言当下就吩咐赵友若和孩子们挨个儿去通知人。 张栋木赞许地点点头,坐到一边等待方钧信把脉的结果。 安静的环境里,时间被无限放大,不过几分钟时间,却像等待了许久。 方钧信收回手,欣慰地抹一把脸,开心地说:“没事没事,没有伤到根本,只要好好调理,能把身体养回来。” 他拍拍孙炳办手背,脸上露出一点笑,安慰道:“得亏姓沈的孙子功夫不到家,贴的散魂符是个银洋镴枪头,没有真的伤到三魂七魄。 师兄你别担心,我给你开个温补的方子,再搭配上药膳,精气神补足了,保准你跟从前一样生龙活虎。” 躺在床上的孙炳办人虽醒了,但仍旧肉眼可见地虚弱,他点点头,目光转到张栋木身上,张嘴想要说什么,被张栋木拦下,轻按他肩膀说:“养病重要,什么话都不急在这一时三刻。我让老周熬点粥给你,喝过粥再吃药,人没事就好。” “对对对,人是铁饭是钢,吃饱喝足才健康。”方钧信连连点头,拍一下脑门,说,“我那里有些温补的材料,我这就去拿给老周……嗨,我亲自熬,老周做饭糙得很,可不能让他糟蹋了我的好材料。” 方钧信说走就走,都快走到门口了,被童上言叫住:“方师兄,我来给孙师兄熬粥吧。” 说着,他挤眉弄眼给殷棠丰使眼色,自己做饭带的特殊技能他可记得清楚,孙炳办现在这情况,不正是需要补充灵气的时候吗? 殷棠丰初时还愣了一下,不过很快想通其中关节,帮童上言劝说方钧信:“方师兄,让小童做吧,他做饭精细,你可以放心。” 方钧信虽然不明白其中缘由,但童上言来了观里之后改善斋堂伙食的事迹他也有所耳闻,既然童上言主动提出愿意做饭,方钧信没有多想便答应下来,风风火火招呼他去自己房间拿补药。 等取完补药,方钧信又开了方子抓完药,和童上言一起钻进厨房,两人分工合作,童上言动手,方钧信动嘴,灶上一边煮粥,一边熬药。 一锅大补粥小火慢炖,补药、大米加上其他材料,搭配适宜,相得益彰,一出锅便闻到醇厚的大米香气和若有似无的中药味。 童上言做了三人份的量,一份给孙炳办,两份给他两个徒弟——孙炳办醒来后没多久,他两个徒弟也悠悠转醒,笼罩在云锦观所有人头上的乌云,总算彻底散开。 一碗浓稠药粥,再加上两个爽口小菜,由观里弟子照顾着孙炳办慢慢吃下,再喝过药,孙炳办的气色比刚醒来那会儿,明显好了许多,也终于有力气说话。 他最关心的莫过于沈家村那六个老人,张栋木无意隐瞒,将所有事情娓娓道来,孙炳办听后只剩无尽唏嘘。 “小棠……”他目光落到殷棠丰身上,正想说什么,却注意到在殷棠丰身边的童上言,改口问,“这位小兄弟是……” 殷棠丰带着童上言来云锦观时,孙炳办正好离开去了沈家村,两相错过,没有见上;孙炳办醒了之后,大家都只顾着他的身体,也没注意给他介绍一下童上言。 此时孙炳办主动问起来,张栋木言简意赅说了童上言会来观里的缘由,方钧信则帮腔对童上言厨艺大为夸赞。 孙炳办听后,却皱起眉头,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打量了童上言两遍,最后半信半疑地说:“你就是当年被造出来那个孩子?已经这么大了啊,小棠跟你结过命契了吗?效果怎么样?” 话音刚落,张栋木、殷棠丰和方钧信的表情全都僵在脸上,唯有童上言一时没品出话里的异样,呆愣愣回答:“这……效果……我也说不上来,不过老板愿意收留我,给我工作,我很感激他。” 孙炳办点点头,欣慰地说:“心怀感恩,是个好的,虽然你身世操.蛋,不过做人应该向前看,别跟电视里演的那样,惦记着报仇不报仇的,过好自己的日子最重要,以后啊……” “老孙!”眼看着孙炳办说起来没完,方钧信咬牙切齿打断他,按着肩膀把人压回床上,拉起被子直接盖到下巴上,眼里充满警告,“你身子虚,赶紧好、好、歇、着、吧!” 孙炳办话匣子刚打开,正在兴头上,一看方钧信表情不对劲,又想到自己总被张栋木批评说话不过脑的毛病,识相地闭上了嘴。 另一边,张栋木也适时给了殷棠丰一个眼色,让他赶紧带童上言出去。 殷棠丰埋怨地瞪一眼床上的孙炳办,摇着头把童上言带出房间。 童上言早就习惯了在殷棠丰身后跟进跟出,殷棠丰一招呼,他没多想就跟着出去了,等走到鲜有人来的演武堂,他反射弧再长,也感觉出不对劲来了:“老板,孙师兄刚才是不是说……我是被造出来的?” 殷棠丰讪讪看他一眼,岔开腿坐到正堂门口的踏跺上,指指身边位置,示意童上言也坐下。 童上言小步走过去,抱着双膝坐在殷棠丰左手边,心里隐隐升起忐忑。 殷棠丰酝酿一会儿,说:“抱歉,关于你身世的真相,应该早些告诉你的。” 童上言紧张起来,心跳不可控制地加速:“我、我身世的真相?老、老板,难道你知道?我的父母……是谁?” “算知道吧。”殷棠丰抿唇,手肘抵在膝盖上,双手十指互插,微微仰头看着天际,把周帛手札上记录的“小运河之役”全都告诉童上言。 一场往事断断续续说了些时间,殷棠丰扭头观察童上言,见他缩成一团,下巴藏在圈着双腿的臂弯里,脸上却看不出多少情绪。 “小童……”他吞咽一下口水,一只手搭上童上言的手臂,却听童上言瓮声瓮气地问,“他们……他们……是被强迫的?” 殷棠丰默默低下头,没有回答,只是说:“你的父母……就是那天死在法阵里的孕妇和男人,后来特管组查到了他们的身份。 你的父亲叫陈峦,是位刚刚退伍的军人,母亲叫林怡,是个马上要毕业的大学生……” “哪个luan?哪个yi?”不等殷棠丰说完,童上言急切地问出声,一双杏眼看着他,似有水光涌起。 一瞬间,殷棠丰心上像压了块石头一样,沉重又郁闷,他拉开童上言手臂,在他掌心一笔一划写道,“峦,上亦下山,说文解字里的意思,是山小而锐者。古诗有云:峦陇有合沓,往来无踪辙。” 他停顿一会儿,又开始写起来:“怡,左心右台,和也。怡然青莲宫,永愿恣游眺。” 童上言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掌心,殷棠丰刚才那一笔一划,好似化作实行一样,在他脑海里拼凑出两个熟悉又陌生的字。 他眨眨眼,缓缓蜷缩起手指,呐呐说:“都、都是好名字。” 这反应……有些出乎殷棠丰的意料,既不是震惊,也不像害怕,难过伤心……似乎也没有。 他有些吃不准童上言的情绪,只感觉青年有些不对劲,不过……任谁骤然知晓这种离奇的身世,都没法保持正常吧? “小童,心里难受的话哭吧,这里没人,要是不想让我看到,我可以走。” 童上言疑惑地转过头看殷棠丰,突然笑起来,说:“哭?哭什么?老板觉得我是玻璃心吗?动不动就要哭鼻子? 我……我只是从来没敢想,我变成孤儿的过程居然这么……这么……” 他有些词穷,停下来深深吸了口气,一转话锋,说:“嗨!我的身世,电视剧的编剧都不敢这么编吧?说出去谁敢相信? 不过,都这么多年了,知道和不知道也改变不了我现在的生活,太阳照常升起,我不还得照常搬砖吗? 孙师兄说得没错,我既然活下来了,就该向前看,惦记那些没有参与的过去做什么?难不成真去找谁报仇吗?” 殷棠丰将信将疑,蹙起眉头梭巡他的脸庞:“你……有事不要憋在心里,这样不好。” “我、我没事。”童上言腼腆地笑笑,“真的,好歹我也是经历过风浪的人,哪会因为这点小事儿就哭哭唧唧?老板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 说着,他舒展开四肢,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至少知道我是打哪儿来的,也挺好。” 他嘴上说得轻松,但殷棠丰却不那么相信他。 以他对童上言的了解,这人表面看起来有些呆愣迷糊,但心思却细腻敏感,而且大约是从小生活不安稳的缘故,他其实……从来不敢承认,自己多么缺乏安全感。 “小童。”殷棠丰认真地叫他一声,手掌搭上童上言肩膀,表情诚恳地说,“我一直把你当朋友,有话,尽管对我说。” 童上言眸光闪动,手指摩挲裤缝,过了许久才小声说:“谢谢……老板。” 殷棠丰到底不是什么知心大哥哥,能说出上面那句话,已经是他的极限,就算心里明白童上言不像他表现得这么豁然,但对方不愿倾诉,他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而童上言……这么多年一个人生活,他早就习惯了独自承受,好的坏的,苦的甜的,酸的咸的,都是一个人品尝,一个人面对,从来……都只有他一个人。 两人并肩坐在一起,却仿佛身在两个世界,只有微风吹动树叶响起没有规律的“沙沙”声。 -------------------- 作者有话要说: 掐指一算,进度到半【bushi 第40章 40 童年 殷棠丰和童上言并没有在演武堂逗留太久。 童上言之前已经和方钧信、周益广约定,要商量出一套给孙炳办和两个弟子的药膳食谱,眼看着时间不早,他便主动提出先去斋堂。 殷棠丰想了想,还是不太放心,主动跟着一起过去。 食谱制定得很顺利,不过其中几道三煲四炖的菜有些麻烦,超出了周大厨技能范畴,需要童上言给他做上一遍才行,毕竟药膳不是一餐两餐的事情,总不能让童上言一直住在云锦观给孙炳办做饭。 正好差不多到了晚饭时间,童上言撸起衣袖,套上围裙,开始准备煲补汤的材料。 他今天要做的汤是从四君子汤里得来的灵感,配合厨房现有的材料,在鸡汤里加入适量人参、白术、茯苓、甘草,具有补气健脾的功效,温而不燥,补而不峻,正适合现在的孙炳办。 周益广给童上言打下手,他做惯了大锅饭,厨艺大开大合,像童上言这么精细地处理食材、掌控火候,还要掐算时间,周益广自愧不如。 童上言听着周大厨方言口音浓重的彩虹屁,兴致不甚高昂地笑笑,没有说话,目光转回灶上,眼看着锅里的汤水要满溢出来,直接伸手去揭锅盖。 没有隔热措施的手掌结结实实落到砂锅盖上,烫得他倒吸一口冷气,锅里的汤水“噗”一声沸腾出来,顺着砂锅外壁全都浇到灶火上。 沾了汤水的灶火“滋啦”作响,童上言甩着手掌惊慌失措,一时间竟不知该做什么。 就在这时,斜里伸出一只手掌,先关掉灶台的火,再垫着抹布打开砂锅锅盖放到一边,最后有条不紊抓过童上言手腕,放到水龙头下冲冷水。 冷水冲刷过泛红的肌肤,缓解了手上的疼痛,童上言眨眨眼,侧过头注视嘴唇紧抿的殷棠丰,怔愣片刻,傻呆呆地说:“谢、谢……老板……” 殷棠丰却脾气不太好地呵斥他:“你闭嘴!” 说完,他关掉水龙头,却没有松开童上言手腕,叮嘱周益广接手童上言的事情之后,直接拉着人去到方钧信那里,要了烫伤膏给他抹上,脸色才有所好转。 方??药膏提供者??均信看看殷棠丰,又看看童上言,感觉出两人之间气氛不对头,故意重重咳嗽两声,打破屋里静谧:“没破皮没出泡,大小伙子手上稍微烫红一丁点儿,晚来一会儿药都能省了,这两天也没必要太注意了。” 童上言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谢过方钧信后率先离开房间。 殷棠丰跟在后面出来,大踏步追上他,又是毫无预兆抓住他手腕,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这一声不是询问也不是征求,只是一个通知,并不需要童上言任何回应,殷棠丰带着他穿过云锦观,从东侧门出去,沿着小道一路走上观景台,这才把人放开。 殷棠丰身体好,一路上来脸不红气不喘,童上言却不行,爬这十几分钟的山路不带歇的,已经足够他坐在石凳上大喘气。 等到他气息平复得差不多了,殷棠丰开门见山直接说:“别装了,你很在乎你的身世。” 殷老板做不来心灵导师,却擅长看人,和童上言同屋共住这么久,这人是个什么性格脾气,高兴时如何,消沉时怎样,他早了解了七七八八。 所以,在得知自己身世真相后,童上言越是表现得若无其事,只会越凸显他的反常。 殷棠丰还记得刚找到童上言那会儿,他虽被吓得傻不愣登,但提到童霄水的身份和他的命格时,眼里明显有挣扎和渴望。 他那么在意自己和这个世界的联系,哪怕一丝一毫,又怎么会如此洒脱、淡然地接受自己的身世和父母的遭遇? 他还是那么容易心软的一个人,对潘建强、赵老板的遭遇都要忍不住同情几分,对自己生身父母的经历却能无动于衷? 殷棠丰一点都不相信! 事实上,他也是正确的,童上言并不如自己说得那样轻松,在和方钧信周益广讨论菜谱的时候,他不知走神了多少次;在准备食材的时候,他好几次差点切到自己的手指。 心不在焉又神思不属,怎么看都不像他说的“挺好”! “小童,坦白说,我无法理解你的心情,我只知道,你不需要惧怕你的出生,它并不可耻。”殷棠丰不会安慰人,也不想说冠冕堂皇的话敷衍,童上言的身世太过曲折,没有人有资格,用“感同身受”这样的话去哄骗他。 童上言低垂着头,双眼对着自己脚尖,眼神却已经失焦:“我、没事,老板,真的,我、没什么……” 殷棠丰吞咽一下,童上言显然还在逞强,他轻“啧”一声,微微叹息,移动脚步,面向观景台外,悠悠出声:“父母过世那年,我十一岁,好像正巧是期末考试之前,舅舅带我去的医院,到了之后…… 其实我已经不太记得了,葬礼也好,住进观里也好,现在回忆起来,都像隔了一层纱,全都记不大清了。” 他停顿下来,转头看童上言,见他抬头看自己一眼,又很快把头低下去。 殷棠丰浅笑一下,还愿意听自己说话就好,于是继续道:“小时候的事情,我很多都记不大清了,但很奇怪,有几件,我却一直记到现在。 其中一件,是爸妈为了我,和掌门爷爷吵架,搬出了擎山派;另一件……就是爸妈为什么会为了我和掌门爷爷吵架。” 彼时殷棠丰不过六岁,正是男孩子调皮爱闹的年纪,他在擎山派长大,长相好、天赋高、脑子也灵活,是同龄人里的孩子王。 殷齐峪这一辈,除了拜在掌门这一支下的七个同门,还有拜入其他师叔门下的同辈,一大门派的人都住在一起,孩子们也都一块儿长大。 本来该是一团和气,但也难免会有高下相争,尤其小男生,练功比不过殷棠丰,学习也没有他好,胜负欲上来,口不择言用命格中伤殷棠丰。 一次两次或许没什么,但日积月累,恶毒的语言如附骨之疽,彻底刺激了殷棠丰骨子里的暴戾,才几岁大的孩子,以一敌三,把同龄的小男孩打得鼻青脸肿,哭着回家喊爹妈。 孩子们的父母有同门之谊,顾念情面不好理论,最后便假借请掌门教导孩子为由,把事情直接捅到了殷齐峪的师父那里。 理论来理论去,最后殷齐峪夫妻便搬出了擎山派,决定再不过问玄门之事。 搬离从小长大的“家”,对那个年纪的殷棠丰而言,是件了不得的大事,他很害怕是因为自己做错事情,连累父母被“赶”出擎山派,惊惧交加之下,发了三天高烧。 母亲魏媛万再三安慰,反复保证这事无他无关,殷棠丰的病才好转起来。 然而事后,殷棠丰却已经在心里默默认定,自己的命格会连累身边亲近的人,甚至在父母过世的时候,他一度认为是自己的命格害死了他们。 要不是魏超启夫妇那时对他悉心照料,他很可能一时想不开,做出无法挽回的极端举动。 十几年过去,现在的殷棠丰已经成长为足够强大的男人,他清楚自己的命格,愿意面对它、接受它,也学会了……对抗它。 “小童,我们无法决定自己的出生,也不是我们要选的这破命格,这些……不是从来我们的错。”殷棠丰走到童上言面前,等童上言抬起头看向他,才继续说,“我们都曾独自背负这段命运,但从缔结命契那天开始,我与你,命数相连,气运相交,此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你不再需要一个人承担所有痛苦,你有我,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 不等殷棠丰说完,童上言猛然扑到他身上,双臂紧紧环住他腰身,整张脸埋在他腹部,好像钻进沙洞的鸵鸟。 过了片刻,抵在腰腹上的毛绒脑袋开始抽抽搭搭,一边哭还一边委屈:“老板,我……我原来不是被丢掉的小孩,不是他们不要我,是……是……” 童上言说着说着词穷了,闷声哭了一会儿,又继续说:“如果……我、不是那样出生的,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他却没有再说下去,殷棠丰明白他的意思,伸手到他后背轻拍两下。 感觉到无声的安慰,童上言圈住殷棠丰手臂更加用力,好像要把自己嵌到殷棠丰身上一样。 殷棠丰被他一勒,身体瞬间僵硬,生平第一次体验被人“投怀送抱”……好像有点喘不上气。 但不过他并没有推开童上言,反而任由他贴着自己哭得肩膀一耸一耸。 好在童上言并没有持续太久,情绪宣.泄出来之后理智回笼,松开手臂见到殷棠丰衣服上被洇湿的痕迹,尴尬得脸红耳朵烫:“老、老板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以前、以前爷爷还在的时候,我不开心都会抱着他,我刚才一时……一时……衣服、衣服我会负责洗干净的……” 想到自己刚才抱着殷棠丰又是哭又是撒娇,童上言脑子一团浆糊,语无伦次,又正好对着眼前明晃晃的“铁证”,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下意识伸手去掸殷棠丰衣服上那一片痕迹。 轻薄的春衣湿了之后贴着皮肉,童上言这一碰,简直就像隔着衣服在摸殷棠丰的腹肌。 殷棠丰被他来回揉了几下,又感觉有点喘不上气了,一把捉住那只胡来的右手,不太自然地说:“别、擦了,你……擦擦自己吧。” 被这么一提,童上言才想到自己脸上肯定非常“精彩”,连忙掏出纸巾打理干净。 “老板,谢谢你,我好多了。”丢人的一面都已经展现给殷棠丰,童上言也放下心房,敞开心扉坦承自己,“老板,我说谎了,其实我心里一直是有恨的。 小时候提起父母时,爷爷除了安慰我,也曾说过,在生死面前,我那点儿执念不值一提。 那时太小,并不懂爷爷的话,嘴上答应他不会怨恨父母,但心里一直记恨他们生下我又抛弃我。 直到今天我才明白爷爷为何会那样说,生下我的那两人……他们……不该被记恨,我……我也不会再怨他们了……” “嗯,这样很好。”殷棠丰伸手揉揉童上言发顶,温言道,“以后会更好的。” 童上言吸吸鼻子,仰头看他,夕阳下,那人的脸庞,像镀了一层绯红的光。 第41章 41 反派 童上言哭过一场后,倒是再没有出现魂不守舍的状态,但也肉眼可见地情绪低落。 殷棠丰为了照顾他心情,决定在云锦观多住两天。 童上言感激他的周到,努力调整自己,也尝试倾诉出来,主动和殷棠丰睡前夜谈,再加上白日里教周益广做药膳,被小道童们黏着叫哥哥,心里渐渐疏朗起来。 这一住,眼看着四月快过去一半,童上言深觉自己有点儿“不务正业”,主动询问殷棠丰是不是该回去了。 殷棠丰再三确认他没有逞强后,决定第二天回去,于是两人去找张栋木辞行。 童上言这几天的变化,张栋木看在眼里,但他也帮不上忙,过去的事情说多了,像是在给伤口撒盐,拿长辈的身份去安慰他,又有说风凉话的嫌疑,思来想去,也只能叮嘱殷棠丰多陪着点童上言。 幸好这孩子没有钻牛角尖,心智也坚强,消沉几天终于想开:“小童啊,以后跟小棠一样,把我当成你师兄,把云锦观当成自己家,想回来住就回来住,有什么事都能找我们说。” “谢谢……师兄。”童上言真心感谢张栋木对他的接纳,俏皮道,“下回来还给师兄带螃蟹。” “哎呀,下次就换个菜嘛。”张栋木脱口而出,见到对面两个小的一脸憋笑,才捡起观主包袱,正色道,“小童,小棠有没有跟你说过,沈家村后山发现的祭坛可能与当年……当年的人有关?” 童上言缓缓点头,张栋木才继续说:“如果你的命格终究是逃不过的劫数,希望你不要害怕,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已经不是他们能够猖獗的时代了,而且我和小棠都会帮你,还有特管局,你大可放心。” 中年观主停顿下来呷一口茶,看向殷棠丰,忧心忡忡地嘱咐他:“小棠,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小童的安危,特管局那边有眉目之前,你一定要保护好他,最好能形影不离,以免给人可乘之机。” 殷棠丰颔首,答应下来:“好,我知道。” 张栋木欣慰笑笑,突然想起什么,有些为难地看向童上言,斟酌了一会儿,才说:“小童,你……想不想了解关于你父母的事情?” 这问题着实问住了童上言,他才刚知道自己父母姓甚名谁,还没完全消化自己离奇身世,就要去探听他们更多的消息吗? “我……我不知道。”沉默片刻,他模棱两可,“我还没有想好,暂时……先不说吧。” 张栋木理解地点点头,结束和两人的谈话:“行了,你俩去吧,记得和其他人都说一声,有空就回来住几天。” 殷棠丰拉着童上言出去,分别和观里其他师兄们道别。 第二天早上,两人吃过早饭,开车回到市区。 家里空了十来天并没有太脏,中间家政服务上门来过一次,现在童上言只要稍微清理一下就行。 中午叫的外卖,吃过饭又歇了一会儿,两人还是决定去工作室点个卯。 一楼办公室里,王梨风、元旻、吕铃兰三个人都在,正翘着腿开茶话会,见到老板殷棠丰进公司也没有被抓包的心虚,甚至主动拉两人一块儿茶话。 三人本来正说着沈家村的事情,童上言听他们聊祭坛里那个法阵,就顺势提起了自己身世。 三人一听,脸上表情都微妙起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有志一同看向殷棠丰。 殷棠丰正伸手在水果拼盘里挑草莓,感受到三人的目光,微微抬头回看过去:“看我做什么?知道就知道了,该说什么就说。” 然而三人并没有马上接话,而是又互相看了一遍,犹犹豫豫,不知如何开口。 最后还是王梨风一拍大腿,豁出去了:“老板说得对,知道就知道了,知道了……多好啊,以后咱们说话也不用有什么顾忌了,大家、那个开诚布公,赤诚相对,袒胸露背……” “打住!有你这么乱用成语的吗?”吕铃兰瞪着王梨风打断他,继而朝童上言歉意地笑笑,“小童童,别怪我们以前不告诉你,那都是为了呵护你的小心脏,你放心,以后咱们知道什么都跟你说,你不能把我们记到小黑本本上哟。” 说着,戏精上身的吕大小姐还给了童上言一个wink,吓得童上言差点被嘴里的西瓜噎住。 元旻及时抽一张纸巾递给童上言,附和道:“既然你都已经知道了,以后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我。” 童上言眨巴两下眼睛环视三人,嘴唇动了两下,憋出一个问题:“你们……你们早都知道?” 三人不约而同点头。 元旻讪讪解释:“小运河之役在余安玄学圈里不是什么秘密,大家多多少少都是知道的,尤其像元家、吕家,当年是有族人参与过的,不过具体的细节,我们倒是不清楚的。” 童上言面如死灰,果然整个工作室,小丑只有他一个。 三人见他一幅宕机模样,轮番安慰,好话说尽,总算让童上言释怀。 这一番插科打诨下来,距离下班也不远了,殷棠丰为了庆祝工作室顺利度过一次员工之间“信任危机”,大手一挥,请大家吃饭。 老板难得请客,几人也不客气,收拾收拾,愉快地提早下班。 刚走到楼下,闫育正好从车上下来,显然是来找他们的,于是便叫上他一起前往青山楼。 魏家在青山楼一直有个包间,殷棠丰去了自然直接被奉为上宾。 等菜的间隙,众人便问起闫育来找他们的原因。 闫育知道在场的都算得上自己人,没什么犹豫,开门见山就说:“祭台上的血样检测出来了,不是沈家村的人,在数据库里也没有匹配到人。” 祭坛上的血迹是调查夺舍法阵的其中一个线索,特管局采样之后很快分析出DNA,快马加鞭与沈家村采集的村民样本比较,可惜没有一个人对得上。 之后通过国家基因数据库进行匹配,无奈国家基因库建立时间并不长,华夏人口众多,基因库里只是冰山一角,所以也没有匹配到人。 “这运气……可够衰的。”王梨风连连摇头。 吕铃兰急切问:“阵呢?摆过阵吗?”有血液作为媒介,理论上是能够通过寻人法阵找到目标对象的。 闫育丧气地一点头,他们能想到的方法,特管局当然都已经用过:“局里特地请白大师帮的忙,不过血样已经干涸而且量太少,白大师也只能确认那人在余安,再具体的方位却看不出了。” “这运气……可够衰的。”这下轮到吕铃兰摇头了。 “这么说,被夺舍的,是村外人?”元旻虽然没有亲自到沈家村去,但这两天已经从吕铃兰那里把事情了解透彻,“村民那里没有突破吗?村里出现外人,总会有人注意到吧?” 闫育失望地看想向他,解释说:“探山队后来勘查过祭坛附近的地形,沈家村后山和其他几座山头相连,可以说是四通八达,如果对方不是从沈家村进的祭坛,而是从其他山上过去的,几乎没法找到踪迹。” “这……”元旻支吾半晌,也只能来一句,“运气可够衰的。” 闫育:…… 接连被刀好几下,他几乎要怀疑来找这几个人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幸好殷棠丰还没有开口,闫育只能寄希望于他能给自己再带来一点新的思路。 果然,殷老板不负他望,在闫育诚恳的目光下开口,说:“最近……找人留意有没有史余的踪迹。” “史余?”闫育眉心一下蹙起来,不明白殷棠丰怎么会突然提起一个消声匿迹几十年的邪修,“为什么?难道和他有关?” 殷棠丰点头,并没有打算隐瞒闫育:“师父的手札里记载过小运河之役中……一个残损法阵,和祭台上的法阵相似度极高。” “你确定?”闫育声音不由自主拔高,如果殷棠丰所言属实,这无疑给他们的调查带来极大的突破,“周老的手札……” “手札不能给你们。”殷棠丰一猜就知道闫育在想什么,“我拍了照,可以传给你。还有,祭台上的法阵很完整,最好能找人研究一下,或许会有用。” 得到这样的结果,闫育已经相当满意,深山祭坛、夺舍法阵……本来就像个无头公案似的,能从殷棠丰这里获得这些线索,已经是莫大的帮助。 话到这里,正好服务员进来上菜,所有人默契地结束这个话题。 冷菜上齐,众人开始动筷子,吃着吃着,童上言冷不丁冒出一个问题:“史余……他是怎么变成邪修的?” 虽然已经知道这是个反派人物,是害死自己父母的凶手之一,但对于刚跨进玄学圈半只脚的菜鸡来说,童上言对“邪修”这个词,终究没什么概念。 几人听他提问,倒也没有笑他,只是脸上神色都不太好看。 童上言见了瞬间紧张起来:“我我我、我是不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 “也不是什么不该问的,就这事儿吧,孩子没娘,说来话长。”科普达人王梨风放下筷子,喝一口茶,搓搓手,斟酌用词给童上言解释。 史余如果还活着,大概五十多的年纪,三十多年前,年华正好的史余,是余安玄门正宗天阙宫的大弟子,天赋异禀,才华横溢,差不多就是现在的殷棠丰那级别。 和殷棠丰不同的是,史余生性狂放,交游广阔,在外游历数年回到余安之后,一改天阙宫与世无争的修真理念,开始尊崇起百年前邪修五道子的观点,扬言要复苏天地灵气,振兴修真一道,让世人重见天道大威。 其后他行事越发偏激,甚至开始害人性命,天阙宫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对他出手教训,史余与他师父大打出手,把教养他多年的老人打成重伤。 天阙宫上下震惊,不再承认有这样的门人,史余也干脆叛出师门,彻底放飞自我,在邪修的路上一去不回。 第42章 42 更替 如果事情单以史余叛出师门结束也就罢了,更让人头疼的,其实是后面发生的事情。 史余当时在年轻一辈的修士之间,隐隐有领头之势,他叛出天阙宫,倡导“天道复兴”,虽被正统不耻,但也出现不少追随者,其中不乏各大玄门正宗的子弟。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不能再算天阙宫一家之事,再者特管局当时并未成立,特管组不过一个七、八人的小队,完全没有能力和资格,对这样的局面进行干预和约束。 一时间,玄学圈里各种言论四起,门派与门派之间也多有矛盾,秉持与世无争的天阙宫也不太平,被迫卷进这场乱斗当中。 最后结束这场纷争的人,谁都没有想到,是史余关系最好的师弟岑朝,他自请脱离天阙宫,加入当时的特管组,并且提出成立特管局,主张对华夏各大修真派系进行科学有序的管理与引导,要科学修真、与时俱进等等。 这一言论无疑一石激起千层浪,然而他坚守本心,加入特管组后,斡旋在余安各大玄门正宗之间,多年后,终于成功推动特管局成立。 虽然特管局局长是由国家指派,岑朝只出任副局长,但现如今玄学圈的稳定,谁敢不承认有岑朝一份功劳? “所以史余这‘邪’,可怕的不止是他干的作奸犯科那些事儿,还在于他那套歪理邪说。”王梨风一脸苦大深仇,“他追崇五道子‘复兴天道’的理论,明面上没什么人敢提,但私底下……鬼知道多少人惦记着呢。 在座的都是自己人,老王我今天就大胆说几句,现在社会都谈真理,讲科学,咱们这一行和以前,的确没法比了,说难听了,一落千丈、荣光不复也不为过。 心态好的,随波逐流也就接受了,心态不好的……你们猜,史余那套说法,有多大的吸引力?” 话说到这里,童上言也差不多明白了,自古以来,兴盛交迭,新旧更替,都伴随着痛苦与挣扎。 他一直以普通人的眼光看待玄学圈,觉得什么都是新鲜的、神奇的,更无法窥探它曾经的蓬勃与荣耀。 而且在他的认知里,这些神神叨叨的事情,本来就该是隐秘的、晦涩的,却从没有想过,每一个修士,都是自愿活得神秘又隐晦吗? 天道复兴,修真大盛,受人敬仰,被人尊崇——这么一个美好的未来,怎么能不心动? 然而这真的现实吗? 天地灵气不再,人类社会已经步入新的文明,追逐已经被埋进历史的辉煌,真的能有崭新的局面吗? “想法很美好,现实……”童上言摇摇头,“不不不,这完全是不切实际的空想,都什么年代了,还真觉得能修道飞升啊?就算升、升成了,他升去哪儿?大气层还是外太空?” “咳……”吕铃兰正吃着东西,被童上言这话直接逗呛了,灌一大口水之后,笑说,“美得他,给国家航天事业做贡献的事儿,轮得到他吗?” 两人一唱一和,餐桌上的氛围瞬时轻松了。 王梨风也收起脸上愁苦,重新拿起筷子朝面前的炖肘子下手:“对对对,小童和铃兰说得都对,都什么年代了,惦记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还不如珍惜眼前的大肘子哦,吃吃吃,大家都吃。” 史余的话题就此揭过,众人专注于眼前的美食。 饭后,元旻顺路送往吕铃兰回家,闫育则带王梨风一程。 殷棠丰和童上言特地拐去超市买食材,好几天不在家里,冰箱里空空如也,不采购一点食材,明天他们就得接着外卖。 厨房里,童上言弓着背把食材一点点转移到冰箱里,殷棠丰洗完澡裹着睡袍过来,一边擦头发一边说:“小童,今晚睡我房间。” 童上言手一滑,两盒豆腐差点掉地上,他手忙脚乱把怀里东西稳住,从打开的冰箱门后探出脑袋,不解地问:“为、为什么?” “房间隔音好,你睡隔壁,出事我来不及。”殷棠丰一脸理所当然,“如果对手是史余,不能掉以轻心,屋里的防御我会升级,但以防万一,你和我睡一起最安全。” “哦、哦……”童上言弯腰缩回门背后,几乎要钻进冰箱里给自己发烫的脸降温。 殷棠丰通知完他,就开始在房间里调整布置,童上言现在已经知道,这套房子的摆设都有讲究,是殷棠丰布的防御法阵,而那间曾被王梨风“垂涎”的藏宝室,他也知道了是哪个房间。 殷棠丰在收藏室里进进出出,童上言帮不上忙,便回房间洗漱,顺便把被褥转移到殷棠丰房间。 住进来这些时间,殷棠丰的房间他其实还没进去过,一直都止步于门口——催这位大老板起床。 他其实知道殷棠丰的房间一直都不上锁,只是过去总感觉隔着些什么,让童上言守着分寸,自觉不踏进那道门。 这次回来,不知是因为有过同床共枕的经验,还是因为出生入死的经历,让童上言不再把殷棠丰放置在只可远观、不敢亲近的位置。 当他抱着被子走进曾经不敢涉足的房间,没有小心翼翼,没有心惊胆战,反而有几分跃跃欲试的……心动! 殷棠丰的房间很大,总面积大概是童上言那间的两倍,开门进去是被布置成书房的区域,连通一个露天阳台,右侧是睡觉的地方,连着浴室和衣帽间。 童上言走到床尾,把被褥放在床尾凳上,然后动手把床上原来铺着的被子收拢到一侧,再把自己的铺上去,理完一看,浅灰的床单上多出一套月白被褥,一灰一素两个枕头并排摆在一起,看上去突兀又挺和谐。 站在床边的青年越看脸上越热,抹一把脸阻止自己的胡思乱想,正想出去冷静冷静,殷棠丰一边解着睡袍腰带一边走进来,见他朝外走,不明所以问:“不睡觉?” “我我我……”童上言像做坏事被抓包的小孩一样吓一跳,心虚得眼神乱瞟,“我去喝口水。” 殷棠丰没说什么,脱下的睡袍随手甩到床尾凳上,露出穿着白色背心的上身。 他的肌肉没有夸张的膨胀感,是长年累月积攒出的精瘦,被衣服遮挡的腹部看不出几块腹肌,但手臂线条优美流畅—— 一定是八块! 看着殷棠丰背影出神的童上言没来由这么想着,一双眼睛追随那人的动作,看着他在床边停顿片刻,看两眼床上的被窝,再掀开自己那一床被子坐进去,抬头撞上童上言注视他的目光—— “你不去喝水?” 童上言听见那人问他,瞬间好像真的口渴难耐,重重呼吸两下,说:“去……就去。” 他落荒而逃一般跑进厨房,找到放在柜子里的矿泉水,咣咣灌下去大半瓶,打出一个饱嗝,心跳好像才恢复正常。 灌了一肚子水的青年慢慢拧上水瓶盖子,一边拧一边不禁发问:他怎么了?为什么单独和殷棠丰在一起的时候,越来越容易脸红心跳? 还像个老.色.批一样,总忍不住……忍不住对着那张脸和那副身材出神——不过老板是长得真帅啊,不仅脸好看,身材也那么好,性格也好,能当他另一半的人,八成注定要拯救世界吧! 童上言从厨房出来,又去阳台上吹了会儿风,才回到殷棠丰房里睡觉。 靠在床头的殷棠丰正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见他进来,利落地锁屏放到床头,掀开被子躺进去,说:“睡觉,你关灯。” “好。”这次,童上言一身荡漾倒是安安分分,关了房间里大灯后,钻进被自己里伸手关上床头灯,闭上眼,在一片黑暗里轻声说,“老板,晚安。” 原以为不会得到殷棠丰的反应,却没想话音才落下,躺在身侧的殷棠丰含糊出声:“嗯,晚安。” 童上言忍不住嘴角上扬,一夜好梦自不用提。 第二天一早,童上言手机闹铃准时响起。 他伸手关了闹钟,睡眼惺忪从被窝里爬起来,听到窗外淅淅沥沥雨声。 刚睡醒的人一边揉着头发一边走向阳台,打开落地窗呼吸一口,屋外细雨像雾一样飘进来。 童上言一个激灵,连忙关上窗户,一看天气预报,阴天,中雨,是个适合睡觉的日子,也是无奈的工作日。 他拍拍脸颊,准备回自己房间洗漱,一转身看到团在床上的殷棠丰,脚下一转,往床边走过去。 殷棠丰是资深起床困难户,童上言以前都要在门口三催四请,他才卡着点从房间里出来——这让童上言一度很疑惑,以前他没住进来那会儿,殷棠丰都是怎么起床的?住在云锦观和沈家村那几晚,殷棠丰醒得都比他早,这人是怎么醒得那么干脆的? 不仅如此,这人还有起床气,刚从房间里出来那脸色绝对不好看,不过他也只是脸色不好看,对于被叫醒一事并没有怨言,也没有阻止童上言继续叫醒他。 童上言一开始还被吓得大气不敢出,后来摸到了规律,殷棠丰真的只是起床困难,并不排斥被人叫醒,只要顺着毛捋,领着到餐桌边投喂之,吃舒服了,大老板的脸色就好看了。 这回近距离给老板提供“叫醒服务”,童上言不免有几分好奇,殷棠丰到底是多难起? 他站在殷棠丰睡觉那一侧,深吸一口气,酝酿来一个“狮子吼”,可手刚插到腰上,又担心突来那么一下,是不是会把人吓出病来? 囤在胸膛里的气被缓缓呼出来,童上言舔舔嘴唇,决定还是温和一点,于是揉揉脸颊,调整一个表情,弯腰凑近殷棠丰,不轻不重地叫道:“老板,老板,起床啦。” 侧睡的殷棠丰眼睫颤动,不情不愿地睁开眼,入目就是童上言一张“柔情似水”的脸,心脏不受控制一样,猛地一跳,也不知是吓的,还是…… 他眨眨眼从床上坐起来,但……也只是坐起来,垂着头继续半梦半醒。 童上言无奈,一条腿跪到殷棠丰身后,上手给他捏肩按头:“老板,快醒醒,今天要上班啦。” 随着他的动作,殷棠丰总算开始有反应,像一台刚上发条的旧机器,动作迟缓地撸一把刘海,机械地掀开被子下床,游魂一样飘进浴室。 很快,浴室里响起水声,童上言舒一口,从床上下来回自己房间。 -------------------- 作者有话要说: flag已经立好,就等着小童童拯救世界了【bushi 第43章 43 人精 童上言和殷棠丰回归,工作室全员到齐,一切恢复正常。 殷棠丰很彻底地落实对童上言“形影不离”的保护,几乎整天泡在工作室里不外出,如果是推不掉的应酬,必定把人约在工作室见面,或者带着童上言一起去。 这就搞得王梨风有点不乐意了,童上言本来是给他打下手兼装逼用的,现在天天被老板“使唤”走,他的小跟班就这么没了,大师的逼格就这么泡汤了! 老王抗议起来,嚷嚷着必须给他招一个专属助理,谁都撬不走的那种。 殷棠丰自知理亏,十分大方地同意,甚至发话直接招两个,一左一右,给老王凑一对护法,于是工作室展开了一轮如火如荼的招聘。 一连好几天,天天有人过来面试,着实热闹了一阵,可惜老王全都不满意,小跟班宝座仍旧虚位以待。 这天上午,又送走一个来面试的小年轻,才刚满十八岁,高中辍学,一心修仙,还自言在家修炼辟谷,除了清水什么也不吃,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走路都是飘的,吓得王梨风差点把人送医院去。 面试是肯定不成了,老王还废了不少口水劝孩子回去上学、好好吃饭,弄得像在救助失足少年。 一屋子人哭笑不得,童上言爱莫能助,只好钻进茶水间准备做饭。 正巧闫育带着局里专家对祭台法阵的研究过来,被邀请留下来吃饭。 闫育也不客气,和众人挤在休息区的小桌子上,边吃边聊。 殷棠丰提供给特管局的周帛手札,对研究沈家村祭坛的确很有帮助,局里专家通过对两个法阵的比照研究,寻根溯源,发现在记载的资料当中,使用相似法阵的人,只有五道子! 接受过科普的童上言对这个名字已经不陌生,相传五道子生于乱世,当时的统治者为君不仁,百姓民不聊生。 愚昧百姓越是生活在绝望当中,越容易求神拜佛,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事物上,所以五道子信众庞大,很轻松就集结百姓,揭竿而起。 虽然后来这场起义以失败告终,但五道子的名号以及他的理念还是传播甚广——史余那套歪论可不就是从五道子那里继承的吗? “莫非使用法阵的人,就是五道子?”童上言咬着筷头思考。 “那不能,要真是他啊,这就得是个‘人精’了。”王梨风不敢苟同,“老而久久不死,是精怪,不是活人。” 元旻咽下嘴里东西,笑着附和:“确实,我记得五道子是三百多年前出生的吧?他要是还在,得有三百多……快四百岁了。” “300年不到,274年前生的。”闫育趁着嘴里没东西,赶紧纠正元旻,下一秒筷头一转,往嘴里送了一片牛肉——他是真的没想到,殷棠丰这个小工作室的伙食竟然甩了他们以小灶闻名的特管局食堂这么多条街,这饭……蹭晚了! 童上言因为前段时间没给小伙伴们改善伙食,最近每顿都会整上几个硬菜,今天也一样,一道啤酒鸭,一道水煮牛肉,还有酸菜鱼,因为闫育留下吃饭,又添了一道香辣虾,再配上两个时令蔬菜,一桌人下箸如飞,都快有残影了。 吕铃兰吐出一块鸭骨头,加入讨论:“怎么就完全不可能是五道子?这种老妖怪有个把延长寿命的方法不稀奇吧?说不准他就活了小四百年呢。” “正常人……真能活这么久?”童上言将信将疑,重塑了好几次的三观再次来到被打破的边缘。 “那……多半是不能的。”吕铃兰脑洞虽然大,但专业方面还是相当严谨,“至少以目前的记载而言,哪怕是非常厉害的修士,也没有这么长命的,毕竟是□□凡胎,再怎么养生,器官也有衰竭的一天。 五道子要是真有本事活三、四百年,估计已经老成一团橘子皮了。” 童上言的三观堪堪保住,庆幸地点点头:“既然不是五道子,那还是史余的可能性最高吧?他是五道子的脑残粉,肯定对他的法阵有了解,而且小运河一役里,不也有他吗?” “目前而言的确是这样。”闫育放下饭碗,揉揉吃撑的肚子,挺起腰,勉强捡回一点公职人员的包袱,“史余这条线索我们不会放弃,现在不是几十年前了,除了使用不科学手段,我们还有大把的科学手段,只要他还活在这个世上,一定会有蛛丝马迹留下!” 童上言重重点头,沈家村的探山行动让他十分相信特管局的实力,不管那人是不是史余,都迟早会接受他应有的惩罚! 一顿饭宾主尽欢,不仅全部清盘,连汤汁都被用来泡饭。饭后的洗碗清理工作,自然有人主动接手。 闫育蹭完了饭,也谈完了事情,就不在工作室多留,元旻见他要走,主动送他下楼。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大门口,元旻指指对面的休闲步道,建议说:“闫队,去走走消个食,怎么样?” 闫育已经感觉到他对自己有话说,一点头,率先迈开步子穿过马路。 工作日中午的休闲步道上几乎没什么人,春日暖阳照下来,勾出几分慵懒。 元旻和闫育并肩走了一会儿,带着几分试探开口问:“闫育哥,上次跟你说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 闫育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元旻说的是哪件事,歉疚一笑,说:“实在对不起,最近太忙了,把这事给忘了,你房子好了?” 元旻对闫育说的事情,是邀请他到自己的新居同住,两人其实认识十来年了,刚认识那会儿,因为年龄相仿,很容易玩到一起,后来各自际遇不同,关系不再那么亲近,联系倒是没有断。 前不久,闫育在朋友圈抱怨房东和室友,元旻就问他愿不愿住到自己家里来,他贷款买的新房可以入住了,而且小区到特管局的交通十分方便。 “东西都已经齐全了,就差算个日子办仪式。”这事情元旻也已经跟王梨风说好,办过乔迁的仪式,再请上几个朋友吃顿乔迁饭,他就真正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小窝。 闫育眉头皱起一点,说实在的,元旻的提议十分诱人,他没记错的话,元旻买的房子是个两居室,如果他搬去,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住,元旻的脾气性格他了解,与他相处也一直很舒服,住起来肯定省心。 不过他也有一点顾虑,房子是元旻自己的,还背着贷款,他去住,也不能白住:“房租我按你们那个小区的均价给你,你不跟我客套,咱俩就做个伴。” 拒绝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没有说出口,元旻笑着点头:“好,那我不跟你客气了,你找个时间吧,我帮你搬东西,带你认认门,顺便把钥匙给你。” “谢了兄弟。”闫育真心感激,又问,“你找我不光是说这个吧?” 元旻低头一笑:“这件事要说,也确实有另一个目的……等会儿如果你感觉法力有异常,先别紧张,也不要声张,我给你解释。”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闫育想刨根问底,但见元旻不愿多说,便尊重他的意思,点头道好。 两人就此分开,元旻回到工作室正经提了搬家、要请乔迁饭的事情,众人纷纷祝福。 到了晚上,元旻下班刚踏进家门,闫育的电话就进来了,他声音低沉,听上去相当严肃,问元旻:“你在哪里?” 元旻猜到他是来要解释的,也不紧张,一边换鞋一边说:“刚到家,你呢?下班了吗?” 闫育不回答,直接说:“我去找你。” 元旻同意,在那头要挂电话的时候,及时叫住:“等等,你吃饭了吗?” 电话那头安静几秒,这次算是好好回答了:“还没有,你刚到家,吃过饭了?” “我也没有。”元旻把放到地上的食材提进厨房,说,“我正要做饭,你过来吃吧,我多炒两个菜。” “你会做饭?”电话那头的闫育脱口而出,那惊奇劲儿从打着转儿的尾音里毫无保留地传递给元旻。 元旻得意地笑:“是啊,不相信?你来试试不就知道了。” 他从家里搬出来之后确实自己做饭,但频率相当低,而且也很糙,自从在工作室给童上言打下手之后,厨艺才突飞猛进。 闫育半信半疑,小少爷在家里十指不沾阳春水,就算搬出元家之后也没见他多热衷下厨,但闫育深觉不能打击元旻做饭的积极性,做好吃上一顿黑暗料理的心理建设后,一口答应下来,发动车子朝元旻家开去。 元旻还没有搬进新居,仍旧住在租的地方,工作室给的薪酬丰厚,他一个人租了套一居室,住了好几年。闫育因为工作的事情,也来过不少次。 闫育到的时候,他正在厨房炒菜,穿着围裙,举着锅铲匆匆出来给他开门,招呼都来不及打,又奔回了厨房。 闫育也不把自己当外人,自觉关门换鞋,把带来的水果放在桌上,脱了外套,挽起袖子到水池边洗手,然后给元旻帮忙。 记忆里到这儿来的那几次,都是匆匆来匆匆走,像今天这样来吃饭,实打实头一回,闫育也说清是个什么滋味。 两人配合,丰盛晚餐很快上桌。 元旻家的餐桌是个原木色的小方桌,靠墙放置,两个人正好面对面坐。 也不知是饭菜卖相太好,还是闫育真的饿了,刚坐下,肚子竟然发出了“咕噜”声,臊得他都不敢和元旻对视。 幸好元旻没说什么,只招呼他吃饭。 两人吃了一会儿,闫育那股尴尬劲下去,便直接问:“你是不是早知道我的法力会有波动?” 元旻坦然点头:“你现在经历的,也是我曾经历过的,我第一次吃小童做的饭之后,就和你现在一样疑惑。” “童上言?”闫育越听越糊涂,“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闫育对童上言的身世略知一二,元旻便这次借着解释的机会,把童上言做饭对修士灵力有影响的事情告诉他。 闫育听完,还算平静,毕竟他在特管局这么多年,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见识不少,童上言这个能力倒还没有超出他的想象。 但他越想眉头皱得越紧,突然明白了元旻中午特意提前给他报备的目的:“你不希望特管局知道小童的能力?” 如果不是因为元旻提前知会了他,闫育想,发现自己法力有异常后,他必然会进行调查,甚至引起局里关注。 元旻的确就是这个意思:“这也是丰哥的意思,他不希望小童的能力被那么多人知道,太特殊了,小童和我们不一样,没有背景没有靠山,他的能力要是被有心人注意,没有人敢保证他会面临什么。” 闫育舔一下嘴唇,能理解元旻的顾虑,但作为特管局外勤一队的队长,发现有这样特殊能力的人却不上报不记录,不仅有违他的专业,也是对他原则的挑战。 元旻看出他的犹豫,再劝说:“你别误会,我们不是想一直隐瞒下去,只是现在很多事情还没有眉目,丰哥是想等小童的安全有了保障之后,再上报给特管局。” 这话一下说到了重点上,闫育心里的天秤在不知不觉中往元旻那里倾斜了几分。 余安市的玄学圈,表面看一片祥和,但底下多少暗潮汹涌,他在特管局这些年能不清楚?童上言的能力就跟只能下金蛋的鹅似的,要是传播开来,闹得满城风雨也不是没可能。 可特管局也有纪律有规定,如果不上报…… “你和殷棠丰好算计,留我在工作室吃饭,就是为了拉我上贼船吧?”闫育突然反应过来,都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中午那一顿免费的饭,果然不是那么好蹭的,“我答应你可以不走正规的上报程序,但我必须让主任知道这件事。” “好,谢谢闫育哥。”这结果和殷棠丰预计的差不多,他们是信任何楷民的人品的,童上言的能力总不能一辈子藏着掖着,既然要过明路,当然要想办法走最好的路。 闫育苦笑一下,眼前的饭菜看起来可不如刚才那么美味了:“这顿原来是鸿门宴,你亲自下厨做的饭,果然没那么容易吃。” 元旻讪笑一下,推推鼻梁上的眼睛,突然想到什么,放下碗匆匆跑进卧室,然后拿出一串钥匙递给闫育:“闫育哥,新家的钥匙,给你。” 闫育看着躺在白嫩手掌上的几把钥匙,再看向给他钥匙的青年,心里好像也没那么憋屈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丢丢副西皮,也不算和故事完全没关系吧? 占比不大,合理上线,握拳! 第44章 44 八卦 给王梨风招助理的事情还在继续。 他们这行招人不像普通行业那样,有什么线上招聘、校园招聘的,大多还是通过熟人推荐或者掮客介绍。 棠棣工作室在余安玄学圈里威望可能不大,但工作室有钱的名声却是众所周知的,招人的消息传出去到现在,来应聘的人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 好在最近生意不算忙碌,王梨风整日老神哉哉端着保温杯在会议室里面试新人,有时候吕铃兰兴致来了也会跟他一起面。 这天下午,两人并排坐在会议室的长沙发上,一人一句,唱相声似的面试一个相貌敦厚的青年。 童上言帮着元旻在处理一些数据就没进去凑热闹,但也不妨碍他透过没有拉上窗帘的玻璃墙,看到应聘者不太好看的脸色。 等到面试结束,吕铃兰挂着商业假笑把一脑门子冷汗的青年送出大门,然后转身就开始质问王梨风:“老王,我说你几个意思? 问题难度是不是太高了?你是找助理呢还是找祖宗?懂点门道听你话不就完了,刚才那个多憨厚老实啊,你至于这么刁难人家吗?” 王梨风相当不能苟同:“一点机灵劲儿都没有哪能行?咱们接待的那可都是名流富贾,呆头呆脑那样儿,看着就坏事儿。 还有那长相,不说长得跟小童似的一表人才吧,至少也得眉清目秀,你瞧瞧刚才那小眼睛塌鼻子,招进来是拉低我们工作室颜值水平。” “你招的是助理,又不是选妃,干嘛要求人家长得跟小童一样帅?”吕铃兰一个白眼翻过去,“而且,王梨风同志我警告你,你刚才那叫相貌歧视,这种没素质的表现才是在拉低我们工作室的水平!” “行行行,不说长相,我们说面相。”王梨风摆摆手,强词夺理:“正所谓相由心,面试面试,看面相也是重要的一环,刚才那人,双目无神,鼻梁窄塌,天庭短小,眉尾散断,一眼就能看出来不是什么好面相。亏你还是个修士,专业都修到哪儿去了?” “真不好意思,本宫主修计算机编程,辅修巫蛊,看面相,还真不是我的专业。”吕铃兰双手交叉抱胸,半点羞愧都没有。 王梨风动动嘴,最后也懒得说什么了。 元旻见惯了两人抬杠,此时出来打圆场,各打五十大板:“工作室添人不是小事,老王谨慎些是正常的,不过老王,你也有点分寸,前前后后也看了不少人,真的没一个合适的吗?” 他年纪虽然没有王梨风大,却是工作室的负责人,平时大家一起插科打诨不要紧,正经事上王梨风还是很顺从元旻的:“我……我想想,前面好像是有个还过得去的。” “那你赶快想,早点把人定下来,早点考察完,说不准还能赶上6月的特交会。”吕铃兰也放缓了语气,不再针对王梨风。 元旻满意地点点头,一直旁听的童上言此时好奇发问:“特交会是什么呀?” 三人视线转向童上言,然后全都一脸恍然大悟,并且开始给他科普。 特交会全称特殊技能交流大会,每四年举行一次,看名字就知道,这个所谓的交流大会,是用来让玄门修士切磋用的。 参加特交会的主要是余安市各大玄门正宗,当然也有散修或者游方道人等,大会除了理论交流,也有实操比拼,形式类似于模拟演习。 余安市的特交会,主办方是特管局,最大且唯一的赞助商是魏家,棠棣工作室作为赞助商指定特邀顾问,自从工作室成立之后,全员都是特交会的座上宾。 “所以……这个特交会就好比玄学界的奥运会,我们算是大会评委?”听到四年办一次的竞技大会,童上言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奥运会。 “跟奥运比……有点儿抬举特交会了。”王梨风喝一口水,接着说,“咱们现在这个特交会,范围也就涵盖余安市,各地特交会由各地特管局承办,全国范围还没有上升,别说全世界了。” “嗯,的确如此。”元旻接下王梨风话头,解释说,“玄学不比其他,各家传承,独门秘技,到底还是有一定保密性,而且特管局成立时间不长,要办全国性的交流大会,现在还有难度。” 童上言受教地点点头,又问:“入职的新人你们都怎么考察?我进工作室那会儿,你们考察我了吗?我好像没感觉到啊……” 王梨风瞪大了眼睛立马就说:“你是老板钦点的空降兵,谁敢查你啊?” 他这张嘴,说到哪儿是哪儿,童上言还是有几分了解的,没有真的相信,并且马上祭出网络金句应对:“真的吗?我不信。” 王梨风表情一变,讪笑着说:“查……也算不上,就随便打听了两句,最后不就知道你那点破身世了么?” “咳咳!”作为另一个考察主力,吕铃兰主动“自首”说,“那个,我查过啊,我查是走正常程序啊,工作室的员工我都会去调查档案的,前面走人那几个我也都查过的啊。 小童你虽然是老板安排进来的,咱们也得一视同仁对吧?然后吧……调查完之后吧……” 吕铃兰的语气开始心虚起来:“你除了长相,一无是处。所以那时候吧、我的确吧,怀疑过你和老板有不可告人的关系,才被他安排进来吃白饭的。” 童上言一口老血憋在胸口,脸色马上就不太好看了。 吕铃兰见他这样赶忙道歉:“小童童,别生气别生气,我后来知道你身世,就没胡思乱想啦,都是误会、误会,你可千万、千万不能生我气啊。” 童上言哭笑不得,气呼呼地辩驳:“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我和老板能有什么关系!” “这也不能全怪我呀!”吕铃兰眨眨眼,一脸无辜,“你不知道,你进工作室之前,老板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余安的妖妖鬼鬼全收拾干净了,他就去外地收拾。 自从你来了以后,老板在工作室待的时间蹭蹭往上涨,而且你们还住一起,我可不就、就觉得你是他包养的小白脸了嘛。” 童上言:…… 他开始反思话题为什么会转到这个方向上来? 以及…… 为什么怀疑他是被包养的小白脸,就不能是正经的男朋友吗? 不对! “为什么你觉得老板会包养一个男人,老板要哪啥,也应该是个女的吧?” “那可未必!”吕铃兰来了精神,挺直腰板,开始八卦,“我认识老板也有几年了,想当初老板还是一代校草,多少女同学对他一见钟情,送小零食的,送小情书的,送温暖的,那就没断过,你知道他都怎么回应的吗?” 听八卦的三人默契地摇头。 吕铃兰闭一下眼,恨铁不成钢道:“直接问人家:你有什么目的?你们说说,这么对暗恋他的小姑娘说话,像样吗?” “不像样。”八卦三人异口同声。 “当然,也有个别比较热情胆大的,说自己目的是做他女朋友的,结果你们猜他怎么回?”吕铃兰说书先生上身,开始吊人胃口。 八卦三人相当配合地问:“怎么回?” 吕铃兰叹口气,揭晓谜底:“他直接说,自己命硬,会把人克死。” 八卦三人:…… 最后还是童上言憋不住,率先笑起来,但顾忌着八卦正主就在楼上的办公室,他相当克制地捂住了嘴。 等到笑够了,他“良知未泯”地想起为殷棠丰辩解几句:“兰姐,你这也是道听途说吧,老板不至于这样对暗恋他的女孩子吧?而且拒绝一两个也不代表他不喜欢女的呀。” 吕铃兰摆摆手:“哎呀,你没见识过,你不知道,反正他就是怎么看都不像对女人有意思的样子,所以他突然对你另眼相待了,我怀疑一下你们俩,没毛病吧?” 童上言:…… 话题走向越来越奇怪,他到底该说没毛病合适还是有毛病合理? “兰姐,老板只是有时候不太喜欢说话、比较独来独往,而且他可能只是没有遇上他喜欢的类型?”童上言继续不死心地寻找可能性。 没想到这次却被王梨风泼了冷水:“其实吧……有一回冬天,我临时有事,在工作室待到晚上才走的,下楼正好看到老板扶一个喝醉的小伙子过马路,看着像是要带回家去,而且那小伙子吧,远远瞧着还挺秀气的,现在听铃兰这么一分析,说不准老板他就…… 小童,你跟老板住一块儿也有个把月了,没见他带一两个小伙子回家?” 童上言大窘,他现在天天跟殷棠丰躺一张床上睡觉,如果有猫腻,最大的奸夫不就是他? 不对不对!怎么他也被带偏了跟着他们跑了? 童上言蹙眉摇头,心里一阵没来由地烦躁:“你们别乱猜了,老板不是那样的人!我……我去切水果吃。” 八卦时间结束,众人各干各的事情,只有在茶水间里的童上言,对着菜板上的苹果满脑袋乱麻。 -------------------- 作者有话要说: 跟人聊天的时候才注意到,我好像一直没关心过营养液,也没有感谢过小天使们,这次特意去看了一下,感谢小天使“默默看文”、“此生不踏”、“Lived-Here”、“Girl”、“隐”,灌溉营养液,笔芯~ 第45章 45 新人 鉴于王梨风同志的挑剔,招助理的事情仍旧没有明确进度,其结果是元旻都受不了他的磨叽,忍不住在殷棠丰面前吐槽。 殷棠丰想了想,直接联系了个人过来,王梨风挑选的正好做他另一个助理。 大老板拍板的第二天,新人就过来报道了,小伙子个头不高,面相生嫩,斯斯文文的,和童上言的气质有几分相似。 元旻问了他几句基本情况,他自我介绍叫孙滨,看起来显小的原因是真的小,刚满十六岁,是被收养的孤儿,收养他的老人是个民间神婆,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便不再做求神问卜的事情。 祖孙两人没有其他收入来源,孙滨念完初中之后就决定出来谋份差事,好养活体弱多病奶奶。 殷棠丰其实见过他一面,但那时觉得他年纪太小,心性不定,并没有考虑让他进工作室,要不是这次王梨风千挑万选也没找到中意的,他还未必会想起这个孩子来。 元旻问完后,王梨风接着问了几句,孙滨岁数不大,但说话条理清晰,态度大方得体,还长了一幅好皮相,老王想挑剔也有点儿舍不得下手。 入职的事情便没什么异议了,元旻照例把人带去会议室详谈薪酬方面的事情。 会议室外,吕铃兰则端着刚泡好的速溶咖啡,滑动座椅凑到童上言身边,眯起眼睛小声与他八卦:“看见没有,老板钦点,空降新人,除了皮相,一无是处,是不是十分值得人怀疑?” 童上言:…… 我觉得你在内涵我但我没有证据。 “其实,说不定老板真就喜欢这款的,斯文、白净,有书卷气。”吕铃兰嗦一口咖啡,像在侦破什么十年悬案,“你没发现吧,老板身边的男青年,其实在气质上都有几分共同点,都是乖乖仔模样,你是,小元是,今天这个孙滨,也是。而且……” 说到这里,吕玲兰故意卖个关子,拖长了音,老半天才说下文:“你们三个也都是老板亲自带进工作室的……” “所、所以呢?”童上言心里警告自己不能被吕铃兰带偏,嘴巴却很诚实地出卖了他的好奇心。 吕铃兰嗤笑一声下结论:“小棠肯定就喜欢你们这款的小男生,不过……小元从小认识,兔子不吃窝边草,他不好下手;你么……算是童老遗孤,有门派情谊,对你也不好出手。 这个孙滨就不一样了,没那么多顾忌,又正好合他的胃口,近水楼台先得月,把人弄进工作室朝夕相对,然后再关心他的生活问题,当他多金又可靠的霸总,等到成年之后就可以一举拿下,你懂的吧?” 说完,吕??戏精??铃兰还故意挑两下眉毛,一副什么都看透的表情。 童上言抿唇,抬眼瞥一下殷棠丰办公室的门,又看向会议室,心里火烧火燎地躁。 中午,为了庆祝新人入职,王梨风提议出去吃饭,一桌人热热闹闹吃了一顿火锅,孙滨年纪虽小,但社交能力很强,一顿饭吃下来,刷足了所有人的好感……只除了,童上言。 其实童上言心里很拧巴。 他知道孙滨是个不错的少年,却没来由地有点抵触他,是因为他取代了自己的工作岗位?还是别的什么理由?他理不清楚,只是本能地觉得这样不好。 按理说,孙滨和他同病相怜,连成长轨迹都有几分相似,作为年长的那个,应该好好照顾这个弟弟才对,可想到和自己如此相似的孙滨,在自己不知道的时间地点,被殷棠丰从黑暗当中拉出来,童上言……不能想不能想,想多了,崩心态。 神思不属大半天的结果,就是晚上回家才发现忘记去超市采购,冰箱里只剩下一个鸡蛋和几根小葱。 “我、我忘记买菜了。”童上言讪讪地朝站在厨房门口的殷棠丰“承认错误”,脚下一转往外走,“我现在就去买,很快回来。” 经过殷棠丰身边的时候,靠着门框的那人却一伸胳膊,把他拦住,疑惑地看着他,最后说:“不做了,出去吃。” “啊?”童上言头一歪,脑门上一个问号,菜场离家里也不远,去买个菜再回来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怎么就变成出去吃饭了,“你今天不想在家吃?” 殷棠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松开童上言胳膊,往门口去:“快点,走了。” 大老板向来说一不二,童上言只能乖乖跟上。 殷棠丰这次没有带人去青山楼,而是开车穿过平福江,到新城西区一个商业中心顶层的旋转餐厅。 两人一到门口,餐厅经理就过来把他们带到一个靠窗的四人座位,靠窗一圈的座位相比里面一圈的位置高出一个台阶,有屏风和植物在四周做遮挡,兼具隐秘性和舒适度,还能欣赏余安市万家灯火的璀璨。 餐厅经理微笑着给两人倒上柠檬水,然后向殷棠丰推荐新来的红酒,被殷棠丰拒绝之后,还细心询问他要不要让厨房给他单独做晚餐。 殷棠丰想了一下,报了一个甜品的名字,经理应下后,就去厨房安排。 两人说话的功夫,童上言也正好打量完四周,虽然是晚上的用餐高峰,但这里的上座率大概只有五成,餐厅整体装修偏向西式,最中间一圈是取餐桌。 “老板,怎么突然想来这里吃饭?”这里的贵已经一目了然,童上言现在好奇的是,殷棠丰为什么毫无征兆挑这么贵的地方吃饭? “这里有个西点师,是舅舅从国外挖回来的,他有一道拿过世界大奖的甜品,叫伊甸园果实。”说到这里,殷棠丰停顿下来,喝一口水,才接着说,“听说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吃些甜的会开心起来,经理在安排了,待会儿……你多吃点。” 童上言除了感叹这里又是魏家的产业以外,品了很久才反应过来,殷棠丰那话的意思,是特地带他过来吃拿过世界大奖的甜品?因为……他不开心?他他他……看起来很明显吗? “老老老老板……我我我……”一想到导致自己情绪不高的缘故,童上言心虚得语无伦次,“我没有不开心,我挺好的,我我……” 他还没有说完,殷棠丰却伸长胳膊,手指搭上他的手腕,惊得童上言直接哑火。 而始作俑者一点也没有察觉自己的行为多么扰乱人心,眼神格外温柔地说:“我说过,你现在有什么都可以向我倾诉,有我在,你不用害怕任何人,我会保护你。” 童上言张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心里像被浇了一盆柠檬汁,酸软酸软的,他咬住下嘴唇低下头,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感到羞愧,老板一直关心他、庇佑他,他却在想那些有的没的事情,这格局,高下立现! “老板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反省了三秒的青年眨眨带着水光的眼睛,正在犹豫要不要向殷棠丰坦白,就听门口突然传来一道女声,吸引餐厅里所有人的注意—— “姓黎的你行不行啊!说好了请吃饭临阵逃脱啊?” 童上言听着声音有些耳熟,探头出去一看,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把他带偏害他乱想了一堆的吕铃兰! 而吕铃兰所站的位置很容易注意到童上言,两人目光远远对上……双人晚餐最终成了四人自助——殷棠丰和童上言坐一侧,吕铃兰和“姓黎的”黎莱坐一侧。 童上言捧着水杯慢条斯理地嗦水,一双眼睛却在对面两人身上来回,自从在沈家村和黎莱分开之后,他差不多都快忘记这个人,没想到他会和吕铃兰在一起,这组合……很是有趣。 吕铃兰和童上言一样,坐在里侧靠窗的位置,她知道童上言欲言又止,还别有深意,可就是装死,就是假装看夜景看星空也不搭理他。 殷棠丰和黎莱两人就从容得多,一个嘴角带笑揶揄地看对面人,一个一手支着下巴,笑着回看对方,两人不发一言,却又好像交锋过好几轮。 四人一阵尴尬的沉默,幸好殷棠丰点的“伊甸园果实”送来了。 送餐的服务生默认把甜品送到唯一的女性面前,盘子还没放下,殷棠丰一个截胡,直接端到童上言面前。 服务生愣了一下,很快调整好表情,专业地介绍甜品:“本店特色甜品伊甸园果实,以当季新鲜苹果为主料,酥脆塔皮做底,搭配酸甜莓果,口感丰富,回味悠长,请慢品尝。” 童上言目光落到面前色彩缤纷的甜品上,镶金边的白色瓷盘中心,圆形的甜品被一圈薄如蝉翼的苹果片包围,最上面铺满红色的莓果,莓果上淋了一层晶莹透亮的糖浆。 莓果下面应该还有其他馅料,不过光是现在看到的卖相,就已经十分诱人,童上言不经意吞咽一下,就算对甜食没有特别偏好,看到这么诱人的甜品也让他忍不住期待起来。 殷棠丰好像看出了他的热切,把叉子往他手边推了一下:“吃吧。” 童上言对殷棠丰笑一下,拿起叉子毫不客气地挖一块送进嘴里,一瞬间,水果的香气充盈口腔,酸甜度恰如其分,内陷是绵润又爽滑的口感,还有一层烤得刚刚好的塔皮,全在嘴里上演出一段优美的圆舞曲。 “太好吃了!”童上言眯起眼睛发出感叹,像一只餍足的猫。 他这一声终于打破了四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吕铃兰也不看夜景了,推着黎莱去取餐。 童上言吃了两口甜品,满足地舔舔嘴唇,兴致勃勃地去拿东西吃——当然,大老板那份也必然由他服务到位。 有了食物做缓冲,四人总算能正常地聊起来。 殷棠丰向来直接,也不在乎黎莱在场,看一眼吕铃兰,问她:“兰姐,怎么和他混在一起?” 吕铃兰被他冷不丁一问,呛了一口,连忙喝水,等顺过气来,讪笑着说:“这不……同行嘛,交流交流,互相进步。” “哦——”童上言故意拖长尾音,看着吕铃兰的眼里满是调侃。 吕铃兰回瞪他。 童上言就冲她嬉皮笑脸。 黎莱瞥一眼两人的默剧,放下手里餐具,拿毛巾擦擦手,嘴角挂着三分痞笑,坦白说:“是我主动联系铃兰的,我找她确实有目,我想请她带我去下个月的特交会。” 殷棠丰挑一下眉毛,并不看黎莱,只说:“黎大师知道得还不少。” 黎莱笑得更深,大言不惭道:“我对华夏玄学一向充满敬仰,来到华夏之后,很庆幸结识了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所以,听说有特殊技能交流大会这样的盛事,心中对它的渴望一发不可收拾。 铃兰知道我的心愿后,愿意为我提供帮助,我……” “行了行了。”吕铃兰受不了黎莱酸不拉几地说话,打断了他,然后望着殷棠丰,眼里带着一点祈求和恳请,“老板,我记得我们可以申请随同人员的名额吧?” 殷棠丰似笑非笑地看她,又看向黎莱,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可以,你自己和特管局联系。” “谢谢老板!”得到肯定的答复,吕铃兰放松地笑出来,他们能去参加特交会,到底还是沾了殷棠丰的光,他的首肯,对吕铃兰来说很重要。 黎莱其实有些意外,没有想到殷棠丰会答应,但目的达到,他也很高兴:“殷老板,你这个朋友我一定要交啊!” 殷棠丰勾唇笑笑,没有搭理他,黎莱自讨没趣,也琢磨不透殷棠丰的意思,放弃了客套。 四人吃完饭,黎莱和吕铃兰一路离开,殷棠丰和童上言一起回去。 两人刚踏进家门,殷棠丰手机响起来,是闫育打来的,他接通一听,对面着急地说:“殷老板,出事了,要借你东西一用,你在家吗?” 第46章 46 失窃 闫育其人,外界对他的评价基本一致,面相冷硬,废话不多,软硬不吃,正直可靠。 自从何楷民升他做了余安市特管局外勤一队的队长,特管局的公信度年年上涨,锦旗挂得满墙都是,最后实在因为多得影响了办公室美观,不得不收到柜子里去。 闫育十几岁那会儿,还有少年人的轻狂和外向,自从进了特管局,尤其是做了队长之后,为人越发稳重起来,能从他嘴里说出“出事了”三个字,就不仅仅是“出事”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当他和元旻一起出现在殷棠丰家的门口时,那脸色黑得像罩了一层纱。 四人省了虚头巴脑的寒暄,闫育直奔主题,要借殷棠丰手里收藏的一件黄栌桌屏。 殷棠丰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东西,随即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问道:“安魂阵怎么了?” 闫育点点头,面色凝重地说:“妆奁被偷了。” 两人打哑谜似的一来一回,童上言半个字没有听懂,元旻却是知道其中因由的,小声给他解释。 事情其实还要从殷齐峪说起。 当年殷齐峪带着妻儿离开擎山派之后,虽然发话隐退,但名声摆在那里,人脉又广阔,朋友遇上什么神神鬼鬼的事情,难免还是会找上他。 殷齐峪夫妻俩都是乐于助人的性子,只要朋友的事情不牵涉余安的玄门正宗,殷齐峪都会搭一把手。 某次有位暴发户老家闹了点事情,通过朋友引荐求到殷齐峪这里,殷齐峪出手,很快解决了问题。 暴发户感激不尽,自然许以重金,殷齐峪分文不要,只看中了他老宅里放在角落吃灰的两件摆设——黄栌木做的妆奁和桌屏。 黄栌木算不上什么值钱的木料,这两件器具也实属一般,造型普普通通,花纹精细但不好看,妆奁的盖子已经打不开,桌屏上有一道长长的裂纹,怎么看都像是残次品。 暴发户见殷齐峪看中这两个破玩意儿,心里怪虚的,要不是因为不占地方,他早把这两件东西给扔了。 不过殷齐峪已经开了口,暴发户毫不犹豫给了他,还附带送了不少其他摆件,热情得殷齐峪实在推脱不掉,只能收下来让暴发户安心。 而他之所以会看中黄栌木的两个老物件,因为这两件器具上,被精雕细琢的花纹,其实是古体字的经文! 经文被刻意设计过,雕在妆奁和桌屏上,粗看起来的确像没有什么审美度的花纹,但要是能认识古体字就能分辨出来,这两件器具上,分别刻了一段安魂定魄的经句。 两个老物件与其说是家具摆设,更像是被人设计出来的法器,可惜暴发户对这两件东西的渊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嫌弃之意倒是满满。 殷齐峪把东西带回家之后,换了妆奁的锁头,修复了桌屏上的裂纹,顺便也查询了相关资料,看看能不能找到这两件东西的出处。 他为了儿子离开擎山派,收敛一身神通后,并没有就此变得落魄颓丧,转而研究起各种法器,幸而家里地方够大,专门辟出一个房间作为他的收藏室,摆放他四处搜罗来的东西。 殷齐峪收回来的东西也不拘一格,好的坏的,能用的不能用的,不一而足,倒是都有一个共同点,全都不值钱。 久而久之,作为修士的殷齐峪被人提起得少了,修真史的研究领域里,他却和不少专家成了莫逆。 在他遭遇意外那一年,余安市博物馆翻新完成,其中多了一件并不起眼的藏品,就是殷齐峪从暴发户手里收回来的黄栌妆奁。 余安市博物馆坐落于上城区与中城区交界,前身是一所监狱,关押过暴徒也枉死过忠良,最后毁于一把大火。 据说那场火烧了三天三夜才被一场倾盆大雨浇灭,周围一片全都成了焦土,无辜百姓牵连不知几何,其后每当入夜,总有哀嚎之声不绝,着实不详得很。 建国后,余安政府计划在这片废墟上建一个烈士陵园,但动工之后多有不顺,还闹出了人命,后经得道高人点拨,改为建造博物馆,请了几件有年头物件过来镇压,这才顺利完工。 二十多年前,博物馆进行翻新,特管局参与其中,根据当年那位高人的思路,在翻新的时候布置了一个五行安魂阵进去,和那几件古董一明一暗,形成呼应。 殷齐峪当年和设计法阵的专家钱老私交甚笃,有幸参与其中,顺便贡献出了五行阵中代表“木”的黄栌妆奁。 二十多年过去,谁也没有想到,这并没有多少价值的妆奁竟会遭遇失窃! 藏品被偷的经济损失不是重点,真正让人头疼的是被破坏的法阵,五行阵相生相克,缺一不可,必须尽快用同等力量的物件补上,否则……被镇压其中的亡魂怨鬼做起乱来,后果不堪设想! 特管局以最快的速度进行补救,或调或借,试了好几件木属性的摆设,但都无法重新激活法阵,直到最后,钱老好不容易想起来,当年和妆奁同系列的还有一个桌屏,赶忙找人联系殷棠丰。 清楚来龙去脉之后,殷棠丰自然同意借出桌屏,叫童上言一起进收藏室取东西。 之前因为王梨风的缘故,童上言一直把收藏室当做十分神秘的地方,再加上殷棠丰最开始也叮嘱过,让他不能进这个房间,收藏室在童上言心里,差不多跟禁地是一样的,突然来个机会让他进去,心里还怪忐忑的。 收藏室的门和家里其他房门一般无二,连个防盗锁也没有加装,但殷棠丰站到门口之后,却并没有直接打开,而是捏诀念咒,手掌覆上门板之后,才去开门。 已经不算外行的童上言很快反应过来,收藏室的门肯定加持过保护法阵,要特殊手法才能打开,所以最开始殷棠丰才会叮嘱他不能开这里的门。 恒温恒光的收藏室里并不是一片漆黑,童上言跟在殷棠丰身后走进去,好奇地观察。 房间大小看起来和他睡的次卧差不多,没有窗口,三面墙壁都是木质的博古架,大大小小的物件摆了九成满,中间空地放一张书桌,桌面左右分别摞了两幢书册。 “老王是不是一直撺掇你来收藏室里找宝贝?”殷棠丰一边说,一边走到三面架子前扫了几眼,然后很快锁定右手中间偏下的位置——一个A4纸大小的原木色折叠式桌屏,竖在一座根雕的隔壁。 但殷棠丰并没有急着去拿它,反而转身绕过书桌,从抽屉里翻出黄符和朱砂笔,坐到书桌边开始画符。 童上言目光从满架子的物件上收回来,落到坐在桌边的殷棠丰身上,回答他:“是说过几次,老王他也就是嘴上说说,我不当真的。” 殷棠丰笑一下,手里动作不停,一边画一边说:“今天见到这里的庐山真面目了是不是很失望?” “没有没有。”童上言连连摇头,“老板,我发誓,我对收藏室一直没多想什么。” 殷棠丰嘴角带笑,落下最后一笔,放下朱砂毛笔,才看向童上言,说:“这间收藏室里没什么厉害东西,都是些破烂玩儿。 爸爸还在的时候,喜欢把残损的法器收回来修补,我搬回来之后,也会收些东西回来,修得好就修一修,修不好就搁着,不过都是念想罢了。” 说完他自嘲一笑,不等童上言说什么,拿起半干不干的黄符吹了两下,吩咐说:“去找个能装东西的过来。” 童上言匆匆应一声,手脚麻利地出去找容器。 收藏室里东西虽多,但桌屏倒只有一个,他盘算着那点大小,想起厨房里还没来得及扔的快递泡沫箱,拿抹布擦干净之后,赶紧给殷棠丰送过去。 殷棠丰看一眼箱子上的快递面单,倒也没嫌弃,里本来就有防震海绵,现在用来装桌屏倒还挺合适。 他让童上言捧好箱子,自己伸手取下桌屏放进去,然后又从另一边的架子上找到一只带红绳的木雕法铃一起放进去,盖上盖子后,以黄符封箱,舒一口气,说:“好了,出去吧。” 童上言点点头,捧着箱子率先出去,殷棠丰关上收藏室的门,恢复好保护法阵,才对闫育和元旻说:“走,去博物馆。” 今天的博物馆因为遭窃,一早就贴出了临时闭馆通知,夜色下的博物馆人迹寥落,但几个通道都有人把手。 四人带着黄栌桌屏直奔三楼。 被一群人围在中间的钱老远远看到他们,像是见到了救星,主动小跑着迎过来。 钱老是个矮瘦的小老头,年近古稀,是特管局特聘的顾问,今天试了一天各种法器都没能把五行阵恢复,愁得头发又白了好几撮。 殷棠丰手里的黄栌桌屏是他最后的希望,但他也很清楚,桌屏的残损有些严重,正中间自上而下,有一道斜切一样的裂纹,把刻在桌屏周围的经文断开——这是非常影响它作用的损伤。 虽然殷齐峪跟他提过一次,已经对桌屏做过修复,但谁能保证修复的桌屏还和原来一样有效呢? 摆放失窃妆奁的展柜在展馆东面一个角落里,旁边是墙角,周围光线不好,展柜下面的介绍也不过一行字,其他展品各个来头都比它大,可偏就是这么个不起眼的玩意儿,居然在一众价值连城的展品中间被偷了! 事出反常……必然有妖! 不过现在最主要的还是修复好五行安魂阵,其他事情只能押后再议。 独立展柜的玻璃罩已经被拿走,钱老带着一副白手套,从泡沫箱里取出黄栌桌屏,手指不忍地滑过中间十分明显的修复痕迹,轻微叹息一声,把桌屏放到白色展柜上。 等他撒手,旁边很快有特管局成员盖上玻璃罩,加持上法阵。 一段静谧过后,对讲机里传来丧气的声音:法阵没有激活,九号物品无效。重复,法阵没有激活,九号物品无效。 在场众人听到结果无疑都是失望的,钱老原本充满期待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朝旁边两个年轻人示意,让他们把桌屏取出来还给殷棠丰。 两个年轻人点点头,配合默契地取下玻璃罩,正要把桌屏拿起来,被殷棠丰阻止:“加上这只法铃,再试一次。” 年轻的特管局成员停下动作,看向钱老。 钱老目光落到躺在殷棠丰手心小巧的木雕法铃上,朝年轻人点点头——既然桌屏也无法激活阵法,如今只能死马当活马,姑且一试。 年轻人从殷棠丰手里接过小木铃,挂到桌屏一角,打眼看过去,好似原装,还挺相称。 盖玻璃罩加持法阵的流程又来了一边,等待片刻之后,对讲机里传来喜讯:法阵已激活,五行安魂阵确认修复。重复一遍,法阵已激活,五行安魂阵确认修复,我们成功了! 所有人松了一口气,虽然没有欢呼也没有鼓掌,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以钱老为首的特管局研究员,对殷棠丰的慷慨施援感激不尽,钱老更是拉住殷棠丰的手,一叠声夸他有乃父风范:“小殷老板,老头子我多嘴问一句,你刚才挂上去的法铃有什么讲究?为什么起先只放桌屏没有用,挂上法铃后就起作用了?” 殷棠丰没有藏私,大方地回答:“这是我父亲的设想,他担心破损桌屏不能发挥原有威力,找到擅长雕刻木质法器的朋友,特地用黄栌木雕了一只法铃,作为桌屏辅助。 铃的内壁刻有桌屏上同样的经文,雕刻师父没有办法还原桌屏上的那种古文字,所以只能把经文雕在法铃内壁,现在看来,这个方法是有效的。” 钱老认真听他讲完,想起曾今与殷齐峪的相处,不免唏嘘,最后拍拍殷棠丰手背:“好,好孩子,没有辱没你父亲。” 殷棠丰眼眸一垂,耐着性子与钱老客套完,带着童上言一起回家。 第47章 47 迷弟 过了两天,小甲带着一面锦旗来到工作室,说是钱老千叮万嘱,一定要他亲自送到殷棠丰手里。 工作室众人放下手里的活儿,顶着一头问号围观小甲……手里的锦旗。 自打棠棣工作室开门到现在,有送金的,有送礼的,再不济也是送束花,送点心,这送锦旗的……还真是开了工作室先河了。 小甲也很无奈,上门给人送锦旗这事儿,他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所以他必须再三强调,给殷棠丰送锦旗是钱老的意思,跟他们外勤队可没有一毛钱关系,说着,他哗啦把锦旗抖开—— 感谢热心市民殷先生慷慨解囊救苦救难,落款:余安市民间特殊事件管理监督检查局研究组。 一米来长的锦旗被小甲高高举起,工作室众人除老板殷棠丰以外,全都凑上去看红色绒布上那几个黄澄澄的大字。 小甲咧嘴笑一下,举着锦旗挪到殷棠丰身边,还把手机塞给童上言,要他赶紧拍几张照片,好让他带回去给钱老作证。 站在一人一旗旁边的背景板殷棠丰:…… 童上言举着手机一边憋笑一边拍照,其他围观的几个也都想笑不敢笑,一脸便秘相。 好在小甲还算识相,拿到照片后就作罢,对于殷棠丰如何处理锦旗并不发表任何意见。 殷棠丰自然是不可能让这面旗在工作室里迎风飘扬的,微皱着眉头给童上言一个眼神,童??居家小能手??上言会意,自觉把旗卷好,收到工作室的储物间里。 储物间在楼梯下面,斜对着厨房,童上言放好东西出来,就见小甲闻着香味往茶水间里钻。 今天他顿了一锅酸菜排骨汤,这时候正好肉香四溢、味浓甘美,可不就把小甲给馋得口水都要下来了。 “我做了酸菜排骨汤,你吃吗?”眼见着把人眼睛都给馋绿了,童上言深觉不开口邀一声过意不去,结果自然就是小甲顺理成章蹭上了今天的饭。 正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软,本来王梨风向他打听博物馆失窃案的时候,小甲那嘴严得跟蚌壳一样,此时饭吃到一半再问他,小甲的口风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你们是自己人才说的,可千万别往外乱传。” 众人识趣地点头。 小甲扒拉了最大的一块酿豆腐到碗里,一口咬下一半,才说:“我和小乙对着博物馆监控看了两天,妆奁是被负责那层的保安偷走的,监控里拍得清清楚楚,一点抵赖的余地都没有,不过…… 那个保安没有找到,馆里的监控只拍到他从博物馆的后门出去,博物馆后门呢,有一颗大树,叶子太茂盛了,挡住了那一块区域的监控,然后……就没了这保安的踪迹。” 王梨风遗憾地摇头:“监守自盗啊。” 小甲却并不完全认同,说:“也可能不是,监控视频我看了好几遍,那保安虽然带着帽子,看不清脸,但偷妆奁的时候,整个人看起来很奇怪,我怀疑不是他自己要偷的。” “这话怎么说?”王梨风被勾起了好奇心,“难不成偷东西还情有可原了?” “不是不是,不是那个意思。”小甲吃饭说话两不误,毫不客气地又夹起一只鸡翅,说,“那个保安偷东西的时候,动作很不自然,而且中间出现过好几次停顿,梦游似的,像被人操控的傀儡一样。” “难道保安中了摄魂术,被人远程控制偷走了古董?”孙滨小盆友叼着筷头脑洞大开,已经完全被妆奁失窃案吸引。 吕铃兰此时却很无情地浇他一盆冷水:“不可能,压根就没有摄魂术这玩意儿,很多记载里所谓的摄魂术,其实都是幻术。 施术者制造幻境,中术者在幻境里做出被暗示的举动,清醒后一无所知,被当做摄魂,本质其实是一种障眼法。” 孙滨受教地点头。 他奶奶虽然是神婆,但小伙子并没有继承孙神婆的衣钵,玄学方面的事情知道些皮毛,本人也没有修炼——这也是大家放心让他一起吃饭的原因,童上言做的饭菜对他来说,和一般食物并没有区别,除了……味道更好吧。 王梨风把话题拉回来,接着问小甲:“谁给那保安下的幻术?” 小甲摇头,满嘴米饭,声音含糊:“不知道,还在查。” 元旻因为跟着闫育去过现场,对案子也颇为关心,问小甲:“保安身上有什么线索?” 小甲的米饭见底,但看起来仍旧意犹未尽:“不知道,还在查。” 吕铃兰听闻这件案子之后,心里一直有一个疑惑:“为什么要偷这么个不值钱的玩意儿?” 喝了半碗汤,打出一个饱嗝的小甲:“不知道,还在查。” 众人:…… 你就知道吃! 童上言对这个案子其实也挺挂心,妆奁是从殷齐峪手里给出去的,代替的桌屏是他亲手捧到博物馆的,这两件东西在他心里多少有些不一样。 他侧身靠近殷棠丰一点,小声问他:“老板,照这样子,还有机会把妆奁找回来吗?” 殷棠丰不置可否,但他心里有个猜测:“这个妆奁最特别的地方,是被刻在周围的一圈安魂经文,加上黄栌木本身也有安定神魂的作用,偷走妆奁的目的……” 显而易见! 安定……神魂…… 小甲琢磨一遍这四个字,对殷棠丰感激地颔首:“谢谢殷老板提点,我会转告老大的。” 吃饱喝足的小甲捧着肚子与众人告别,元旻把人送下楼之后顺便给闫育打了个电话,让他关照小甲保密童上言的金手指。 自从沈家村事件之后,闫育一直忙忙碌碌,这次又加上博物馆的妆奁失窃和特交会的前期准备,好好一个队长恨不得自己生出三头六臂。 他全副身家已经搬去元旻家里,可人在新家的床上统共没睡几天,为了查案,他不是泡在办公室里囫囵一宿,就是在外面出差,连之前说好的乔迁宴都一拖再拖,挪到了这周周末。 趁着特交会的准备告一段落,他终于挤出时间,和元旻一起办了一场像样的乔迁。 新家是元旻的房子,主要还是邀请元旻的亲朋好友,可元旻和家里关系尴尬,朋友也不多,最后请来的其实也就工作室的同僚和外勤一队的成员。 两边人都不算陌生,一起聚在元旻家里吃喝一番,给他的屋子添了不少人气。 元旻的厨艺架不住给那么多人做席面,童上言就建议他弄个火锅,一大早带着殷棠丰过来帮忙,大骨头熬高汤,调制锅底,再荤的素的准备一堆,等人齐了围桌涮肉,好不热闹! 孙滨是所有人里年纪最小的,他长得清秀,又有眼色,很快跟人打成一片,哥哥姐姐一叠声地叫,直把特勤一队的甲乙丙丁哄得五迷三道。 可孙滨心里却“独爱”童上言一人,不管童上言做了什么吃的,都能被他吹出成堆彩虹屁,就连他切的一片土豆都能被孙滨夸出花来,经常叫童上言哭笑不得——这孩子吃货属性太强了,自从吃过他做的饭之后,恨不能变成他的腿部挂件,顿顿被投喂。 其实放下对孙滨那些胡思乱想,童上言再看他,觉得这孩子确实招人喜欢,有分寸,知进退,业务能力也过关,比他刚进工作室那会儿强多了。 抛弃自寻烦恼的芥蒂之后,想到孙滨的身世和经历,童上言便忍不住对他多加照顾。 结果招得孙滨更加黏他,隔三差五弄点网红零食孝敬,收得童上言怪不好意思的,最后也不知是殷棠丰看出了他的困扰,还是单纯觉得孙滨殷勤得他碍眼,发话让人消停下来,童上言这才不用再收中看不中吃的网红零食。 外勤一队的人这一天都是忙里偷闲,拉着所有人闹到晚上才散场。 童上言帮元旻收拾残局留到最后才走,和殷棠丰到家已经快要半夜。 下车走到公寓底下时,他也不知怎么突然想起被殷棠丰带回来那天,大雨过后一身狼狈地跟着殷棠丰来到这里,甚至连什么地方都没有搞明白就被人“拐”回了家。 想到这里,童上言忍不住笑起来,也不急着上楼,反而蹬蹬蹬跑到马路对面,扬起脖子欣赏夜色下的建筑。 殷棠丰不明所以跟过去,就听童上言说:“我记得第一次跟你回来,差不多也是这个时间,连公寓大门都没看清就被你带上楼了。我那时候真不知是心大还是胆大,居然跟着一个陌生人就回去了。” “怕我劫财还是劫色?”殷棠丰难得幽默一回,“带着一堆破烂窝在一个烂棚子里,我能要你,是你的荣幸。” 居高临下的态度和那晚简直如出一辙,童上言听着笑出了声:“对对对,要感谢老板收留之恩,没有你……” 他停顿下来,转过头注视着殷棠丰,眼底像有一片星河:“我早已经不知道何去何从。” 殷棠丰被他看得心口发热,也不晓得这么一句简单的话,落在耳朵里怎么又酥又麻的。 他下意识舔过嘴唇,擦一下鼻子,伸手到童上言后背……拍他一下,说:“走了,回去睡觉。” 童上言笑着点头,跟上殷棠丰的步伐过马路,可谁曾想,脚才迈出去一步,斜后方的绿化带里蹿出一个人,歪歪扭扭朝他冲过去…… --------------------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营养液好像忘记看霸王票了,又特地去看了一下,感谢此生不踏扔了1个地雷,感谢Kumonryu扔了1个手榴弹,比心=3= 感谢“Kumonryu”,灌溉营养液,爱你(づ ̄ 3 ̄)づ 第48章 48 进度 童上言一无所觉,直到脖子被身后突然伸出来的胳膊勾住,才吓得叫出声。 那人不仅勾着他脖子,还整个人都贴上他的后背,嘴里嘟嘟囔囔,喷出一阵又一阵酒气。 童上言从脑子到身体,都已经被吓得罢工,而听到他声音的殷棠丰,几乎是一瞬间回身,出现在他面前。 背光而站的殷棠丰无法让人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他出手极快,干脆又利落。 童上言感觉才捕捉到他抬手的动作,桎梏在脖子上的胳膊已经松开,紧接着胳膊的主人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 童上言惊魂不定地摸着脖子喘气,不远处,殷棠丰单膝跪地,反扣对方胳膊把人压在马路上。 被钳制的人嘴里一通胡言乱语,混合着难听的叫骂,听多了也明白过来,这位是喝多了撒酒疯,刚才撞上童上言纯属巧合。 殷棠丰却仿若未闻,手上力道加重,轻松把人翻了个面。 王八翻身的酒鬼经过刚才一通收拾,酒已经醒了大半,此时看到对自己“行凶”的祸首,自然要奋起反抗,可惜实力悬殊摆在那里,就算他有心也无力,刚挥出去的拳头直接落到殷棠丰手里,被牢牢反压在自己胸口上,像山似的,不可撼动。 酒鬼上半身动弹不了,下半身两条腿就蹬得像泥鳅,一边踢还一边费劲地骂:“哪来的瘪三给老子松手!看爷爷怎么教训你!老子不使劲你当我好欺负!你……你再不松手我可报警了……” 听到“报警”两个字,童上言一下回魂,冲上去拉住殷棠丰,劝他:“老板,算了,他喝醉了,放开他吧。” 殷棠丰死死盯着贴在马路上的醉泥鳅,眼神幽暗,好像在看无关紧要的一样物品。 酒鬼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剩下那一半酒也彻底醒了,两条腿不再乱踢,后怕地开始求饶:“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我就是喝多了,我没想干什么,以后我一定不喝了,我保证,我戒酒,我向五星红旗发誓!” 童上言第一次见到这样偏执的殷棠丰,有些陌生,倒并不害怕。 他看酒鬼吓得脸色都发白了,跨了小半步,转到殷棠丰面前,挡在他和酒鬼之间,然后半抱半扶,想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但殷棠丰好像并不愿意配合,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 酒鬼的求饶又升级了,连祖宗十八代都要被他搬出来,童上言手里用力,整个人几乎抱住殷棠丰:“老板,别跟一个酒鬼计较了,我没事,放了他吧。” 这次,殷棠丰顺从地放开了酒鬼,得到自由的酒鬼连跪带爬跑了。 童上言松开殷棠丰,担忧地打量他的脸:“老板,你怎么了?你还好吗?” 此时殷棠丰的神情不复刚才冷漠,眼神也恢复成童上言熟悉的模样。 两人眼神交汇,四目相对,空气似乎变得灼热起来,近在咫尺的距离让呼吸变得急促。 童上言脸颊不可控制地发烫,扶住殷棠丰的双手不自禁收拢。 殷棠丰一双桃花眼在童上言脸上梭巡,似是在确认他的安危,见他满眼除了对自己的关注再没有其他,身体里好像有什么沸腾起来,在心口横冲直撞,撞得他手足无措,不可自抑。 突然,他伸手扣住童上言后颈,拇指在他头发最末端那一点皮肤上摩挲,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平息身体的躁动。 两人的距离被殷棠丰拉近了几分,彼此的眼底倒印出对方的神情,所有温柔和缱绻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无所遁形。 被捏住后颈的童上言像猫一样,僵得一动不敢动,全身所有触觉好像只剩头颈那一点又热又慢的抚摸,像粘在鼻尖的绒毛,一直痒到心里……痒得骨头酥麻……痒得…… 阿嚏! 童上言一个喷嚏,殷棠丰一步向后,两人一个看左,一个看右,晚风一吹,最后一点旖旎也卷得干干净净。 “老、老板,我、我们快上去吧。”童上言揉揉鼻子望向殷棠丰。 殷棠丰声音沙哑地回一个“好”字,这次却不敢再先走,拉住童上言胳膊,确保他和自己走在一起才放心。 这夜,向来少梦的童上言做起一个荒诞的梦。 梦里,他好像才刚刚躺进被窝,一样的姿势,一样的衣服,连被子盖到胸口的高度都一模一样。 但是殷棠丰房间里的灯却和现实里不同,散发出一种黄中带橙的色泽,好在并不刺眼,甚至有种魔幻感。 而后更魔幻的事情,是下半身只围了一条浴巾的殷棠丰从浴室里出来,跪到床上直接朝他压过来…… 童上言一刹那从梦里惊醒,瞪大双眼望着没有灯光的天花板,喘了好几下才分清做梦和现实。 他小心翼翼把头转向殷棠丰,那人正背对着他睡得香,大约是感觉热,薄被只盖到腰上,上身是一件白色背心——批发买的,衣柜里一沓,殷棠丰的专用睡衣。 童上言咽一下口水,做贼心虚地转过身背朝殷棠丰,然后往床沿挪动一点,蜷缩起身体,好像这样可以减轻刚才那个梦带来的震撼。 然而不知是梦太过真实,还是他的心不受控制,一个身影扎根进去,便很难再无动于衷。 童上言眼睛虽闭着,但脑子却清醒得厉害,半梦半醒到第二天早上,才勉强自己不要多想。 元旻的乔迁饭之后不久,工作室一致同意孙滨转正,小伙子开心地请大家喝下午茶,珍珠奶茶随便加料。 又过了几天正好儿童节,闫育带着特管局给棠棣工作室的邀请函上门。 特交会的对接一直是元旻在负责,所有事情都确定得七七八八,上门送邀请函不过走个流程,闫育主要还是来蹭饭,以及带来沈家村祭坛和妆奁失窃案的新线索。 随着时间流逝,沈家村祭坛的事情越来越像大海捞针,有用的线索少,却也不是没有一点进度。 特管局已经用模型还原出整个祭坛的样子,加上祭台上的法阵,以钱老为首的研究小组已经相当肯定,法阵是五道子通过上古祭阵演化而来,时至今日会使用这个阵的人,除了五道子本人,大概只有他的传人。 “五道子本人不至于吧,他都三百多了,八成早在什么犄角旮旯死成灰了。”王梨风自信地排除了一个选项,“我猜是史余,再不济五道子不还有一群脑残粉么?说不定通过什么方法就知道怎么启动那个法阵了。” 殷棠丰扫他一眼,无情地说:“那个法阵,是一个夺舍阵。” 话音一落,所有人后背一凉,吕铃兰结结巴巴出声:“难、难道真是五、五……他真成精啦?” 所有人沉默着,没有人能够回答,或者……没有人希望说出那个答案。 安静片刻,闫育再次出声,这次说的是妆奁失窃案。 之前小甲来时透露过,妆奁失窃案的线索卡在失踪的保安身上,经过这些天的调查,保安的身份背景没有任何可疑,整件事反而真的像小甲怀疑的那样,很可能有人施了幻术。 小甲回去以后,和小乙两个难兄难弟把博物馆的监控视频颠来倒去看了好几天,终于被他们发现,保安偷盗妆奁前的几十分钟,曾在厕所门口和什么人对话。 因为监控角度的缘故,并没有拍到厕所里的人,甚至不确定是否有人,那会儿正是闭馆时间,理应没有游客,而且保安并没有从厕所驱赶出什么人,只是这之后,保安就变得有些不太对劲,继而偷走了妆奁。 “这事我总觉得不简单,如果想到有用的线索,随时联系我。”闫育愿意透露细节,是希望从殷棠丰那里获得帮助,凭他多年经验来说,越是反常的事情,后面往往牵涉着越庞大的阴谋。 殷棠丰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沈家村祭坛和妆奁失窃这两件事看似微不足道,却好像掺在眼里的沙子,实在让人难以忽视。 “这事儿虽然古怪,但咱们是不是有点紧张过度了?”王梨风眼瞅着现场气氛凝重,出声缓和,“祭坛那事儿,过去个把月了,没见发生什么大事;偷妆奁那个,会不会只是巧合?就是个不识货的偷岔东西了?” “夺舍阵,安魂经……他们只是在等待时机。”殷棠丰一条腿交叠到另一条腿上,朝沙发上一靠,微微眯起的双眼好像已经洞察一切危机,透过虚空,看到远在未来的坍塌。 同一时间,与棠棣工作室相距甚远的新城东区,黎莱背着包,把墨镜推到头顶,悠闲地走在一处高层小区里。 小区因为物业和安保一流,房价在东区排行前十,传言有不少白手起家的新贵和明星艺人在这里有落脚点。 黎莱对着路过的喷泉水池吹一声口哨,确认眼前的公寓就是自己要找的那栋。 一梯一户的公寓几乎见不到邻居,黎莱看一眼最新收到的消息,根据指示搭乘电梯达到目的地,屋子的大门在他踏出电梯那一刻打开,他见到一张不算陌生的面孔,朝对方笑一笑,说:“史老板,好久不见啊。” 第49章 49 大会 6月8号,阴转晴,棠棣工作室休业5天,老板殷棠丰开车带着他的同居人、工作室台柱王梨风大师、王大师新晋助理孙滨,来到余安市滨江码头,搭乘前往四年一度的余安市特殊技能交流大会的快艇。 特交会的举办场地,是在距离滨江码头一个半小时船程的十三岛上,海岛面积不大,没有住民,特管局成立后,被余安政府特批给特管局,专门用于训练成员或者举办重要仪式。 后来魏家与特管局有了合作,赞助特管局给小岛搞建设,十三岛全面更新成为特管局的特别基地。 殷棠丰四人从码头停车场出来时,正好遇上吕铃兰和黎莱两人。 黎莱还是那副嘻哈歌手的打扮,一个双肩包一件夹克衫,和一身仙女连衣裙的吕铃兰站在一起,看起来是个相当别扭的组合。 “兰姐,这是你朋友啊?”孙滨一见两人,小跑过去朝吕铃兰挤眉弄眼。 吕铃兰在他肩头推一把,脸上泛起一层薄薄的红晕:“同行而已,带他过来见见世面。” 孙滨看看她,又看看黎莱,一个“哦”字尾音绕出了九转十八弯。 吕铃兰瞪他一眼,警告他不准乱说,正好殷棠丰等人走过来,几人互相寒暄。 几个人里,王梨风和孙滨是第一次见黎莱,虽然在沈家村事件里已经听闻过这位东南亚法师的大名,亲眼见到本人还是对他的形象相当意外。 六人互相打招呼的间隙,守在码头的工作人员过来接待他们。 棠棣工作室的人对特管局员工来说不算陌生,众人没有花费太多唇舌,便转移到了小型快艇上。 元旻昨天已经跟着闫育上岛,众人不需要特意等他,特管局接人的原则是先到先走,于是六人上艇之后,工作人员便发船送他们前往十三岛。 余安市东面沿海,海上分布大大小小岛礁,能够住人的寥寥无几,小部分被开发成旅游景点,大部分只是基础维护。 童上言和孙滨长这么大,第一次坐快艇,两人初时还觉得新鲜,挤在甲板上拍了不少照片,过了半个小时之后,却被晃得蔫头巴脑,老老实实坐在位置上闭目养神。 好在行程不算太长,童上言半睡半醒了一觉,快艇已经在进码头。 他清醒过来拍拍脸颊,提着行李上岸,环顾四周风景,再看到已经等在一边的接送车,差点以为自己是来旅游的。 “咦?这不是景区的游览车吗?”第一次参加特交会的孙滨和童上言一样,土包子似的对什么都充满好奇。 接待的工作人员也不嫌他没见识,笑笑解释:“对,这种电瓶车在岛上非常实用。” 众人坐上“观光车”,在环岛路上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一栋外观以白灰为主的建筑前。 整栋建筑楼层不高,只有三层,但是占地面积不小,大门进去之后,内部装修金碧辉煌,高挑的大厅正中还挂着水晶吊灯,怎么看怎么像豪华酒店。 “特管局这么有钱的吗?”趁着接待他们的工作人员找同事要房卡时,童上言凑到王梨风身边小声八卦。 王梨风今天一改仙风道骨的穿衣风格,穿了一件花里胡哨的衬衫,起初童上言还想不通他怎么穿成这样,现在一看,果然有备而来,充满海岛风情的衬衫明显就是为了配合他们的行程准备的。 “有钱的不是特管局,是老板的外家。”王梨风从衬衫左边的口袋里掏出一幅墨镜带上,看起来更像来旅游的,“这个岛上所有的建筑、设备,魏家都花了大力气,房子造最好的,设备是国内外最先进的,否则你以为咱们凭什么能当特邀嘉宾?” 童上言识相地闭上嘴,仇富了一把之后,又高兴起来,魏家愿意给特管局投入这么多赞助,当然是为了殷棠丰,他命格虽然坎坷,但能拥有真心对待他的亲人,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两人交头接耳之际,铺着红毯的楼梯上缓步走下来一位身穿白色套装的长发美女,她走到一半,见到站在大厅里的殷棠丰一行人,脸上绽开笑容,快步下来,径直走向殷棠丰,展开手臂抱上去:“丰哥,好久不见,想死你啦!” 距离两人最近的童上言只觉得鼻下一阵香风扑来,接着就见殷棠丰和美人小姐姐抱在了一起,小心脏瞬间像被鸡爪子扣住,一阵酸疼。 两人没有抱太久,殷棠丰很快松开手臂,问她:“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美人撩动垂在耳侧的卷发,微微仰头回答:“上周刚回来,正好听说特交会要开始了,所以求爸爸让我过来,怎么样?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殷棠丰脸上露出一点宠溺的笑,顺着美人的意思说:“很意外,很惊喜。” 美人被哄得高兴,亲昵地去勾殷棠丰胳膊,然后挨个和王梨风、吕铃兰打招呼,看起来和他们并不陌生。 最后视线转回到童上言身上,妆容艳丽的美人眉眼含笑,看他的眼神似乎带着一点揶揄:“我猜猜,这位莫非就是和表哥结了命契的童先生?” “表哥?”美人的笑,童上言没看见,美人的话,童上言没听全,耳朵好像只落进“表哥”两个字,之后才隐约反应过来什么。 很快,美人证实他的猜测,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魏霁,是殷棠丰的表妹。” 听到对方的名字,童上言终于想起来魏超启的家庭情况,魏超启与妻子是门当户对的豪门联姻,夫妻感情相当好,婚后育有一儿一女,长女作为接班人培养,可不就是眼前这位明媚皓齿的人间富贵花? 他讪笑出声,为自己那点小心思汗颜,礼貌地和魏霁打招呼。 魏霁顺便也说出了自己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魏家作为特交会唯一的金主爸爸,除了给殷棠丰开后门,自己当然也是能够到场的,今年魏超启原本计划亲自过来,但上周刚刚从国外学习回来的魏霁得知后,央求魏超启让她来参加。 魏超启一思量,特交会也算个不错的锻炼机会,就放心大胆地让女儿过来了。 魏霁和殷棠丰岁数相差不多,虽然不是一起长大,但关系一直很好,魏霁也只有在家人和这位表哥面前,才会露出小女儿的娇态。 和魏霁一起的还有一个年轻男人,一直带着墨镜站在她身后两步远的距离,等到她和工作室众人寒暄过,才摘掉墨镜上前一步。 不过没等他开口自我介绍,吕玲兰先惊呼出声:“你你你……你是陶洲!” 帅气的年轻男人愣了一下,随即很快调整脸上表情,露出一个阳光爽朗的笑,调侃道:“看起来,自我介绍可以省了。” 这话也不全是玩笑,陶洲主演的都市剧正在热播中,他饰演的医生男主角赚足了一票女性观众的喜爱,是近期当之无愧的当红辣子鸡。 不过童上言知道这个名字,倒不是因为什么热播电视剧,而是一个多月以前,上了社会新闻头版的陶洲。 在这部电视剧播出之前,陶洲只能算是一个不温不火的男演员,参加了一档以户外求生为卖点的综艺,结果因为节目组完全没有相关经验,前期准备非常糟糕,录制节目的明星和工作人员接连在山里失联! 紧急搜救之后,八人的工作团队最后只有两人获救,六人不幸遇难,其中四人和陶洲一样,都是名气不大、但也有一定基础的艺人,一时间引起相当大的轰动。 艺人粉丝纷纷谴责节目组,网友们则对户外节目的安全性引发讨论,还有各种角度的思考汇聚在一起,洋洋洒洒持续了很长时间。 陶洲在那之后经过了很长时间的修养,直到主演的电视剧在网络平台上线,他才重新回到大众的视线。 “我我我,我能跟你合个影吗?”吕玲兰此时已经掏出手机站到陶洲面前,她最近正沉迷陶洲演的那部电视剧,对这位年轻帅气的男演员有八尺厚的好感滤镜。 陶洲欣然同意,挑了大厅里一处背景和光线都比较好的地方和她拍照,还不厌其烦地指导她怎么才能拍得更加好看。 吕玲兰小鸟依人地站在陶洲身边,淑女得童上言都快不认识了。 当所有人都带着几分调笑看吕玲兰和陶洲拍照时,殷棠丰靠近魏霁,问她:“你带来的人?什么来路?” 魏霁抿一下嘴唇,斟酌说辞:“他是跟着胡家过来的,他老板和爸爸有交情,我刚好认识他而已。” “胡家?”殷棠丰眼睛一眯,开始在脑子里搜寻关于胡家的信息。 没等想出个明细,就听魏霁说:“听陶洲说,他小时候被批八字太轻,在胡家修炼过一段时间,这次从山里出来之后,又去胡家住过不少日子。 娱乐圈人本来就不少迷信的,这次大难不死之后,信得更加厉害了,从胡家人那里知道有这么场会,就想来看看。” 这话算是解释了陶洲一个和玄学圈八竿子关系打不着的男演员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殷棠丰点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并没有说什么。 刚好吕铃兰和陶洲合完影回来,工作人员把房卡拿过来分给他们,几个人正分配房间时,门口进来一队人,人手一个行李箱,衣着光鲜,器宇轩昂。 等到走近了,两边的人一个照面,领队的中年男人眼睛一亮,也不管其他人,大踏步朝殷棠丰走过来,慈祥地笑说:“小棠,好久不见,结实多了,有你爸爸当年的样子。” 殷棠丰手里房卡转了一圈,勉强扯出一个笑:“二师伯,好久不见。” --------------------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是求生欲很强的声明:男演员没有任何人物原型,事件也没有任何指代,就是个设定,大家不要多想,鞠躬! P.S.终于开始新副本啦,就这个副本,过完就迈向大结局啦!握拳! 第50章 50 门派 童上言一听殷棠丰这么称呼,脑子里立马冒出“擎山派”三个字,他扭头用嘴型询问王梨风,王梨风点点头,凑过去给他科普。 带队的中年男人是已逝老掌门的二弟子,也就是殷齐峪的二师兄,朱奉冉。 他矮矮胖胖,脾气温和,自从现任掌门俞漳身体状况出了问题之后,很多事情都是朱奉冉出面。 这次跟着朱奉冉一起来的还有他的儿子朱耀义和四师伯洪树单的两个徒弟,冯海、冯溪。 冯海、冯溪是被洪树单收养的一对龙凤胎,哥哥冯海高大魁梧,妹妹冯溪瘦高白净。 其余十来人都是门派内普通弟子,跟着朱奉冉出来历练。 殷棠丰对朱奉冉的态度其实不冷不热,只能算尽到礼貌,但朱奉冉对殷棠丰可就热情多了,不仅嘘寒问暖,连带工作室一干人和魏霁都一起关照了一遍。 童上言鲜少和这样的长辈打交道,被对方握着手问长问短时,后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幸好工作室也是有“老人”在场,王梨风一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嘴,对上朱奉冉的自来熟,再合适不过。 相比朱奉冉的热情似火,朱耀义、冯海、冯溪三人对殷棠丰就显得“正常”多了,三人落后朱奉冉一段距离过来,也只和殷棠丰打了个招呼,就去和特管局的人对接。 很快,朱耀义拿到房卡,分配好房间后,过来提醒他老子回去,朱奉冉这才依依不舍与殷棠丰告别。 擎山派众人乘坐电梯离开后,童上言才舒出一口气,感觉竟比以前通宵加班还要心累。 同时,他心里不禁产生疑惑,朱奉冉的样子似是很看重殷棠丰的,的确挺像希望他回去继承衣钵的意思,可自从他住到殷棠丰家里,也没见擎山派和殷棠丰有多少来往,这“看重”里面,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半真半假吧。”余安玄学圈八卦行走百科王大师很快给出解答,“擎山派掌门看重老板是真,对他有所忌惮,也是真,至于假的那一半么……” 王梨风给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捋了捋下巴上并不存在胡子,才说:“全擎山派上下最不希望老板回去的,估计就他朱奉冉莫属了。” 童上言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刚才还对殷棠丰那么亲热的一个人,怎么看都像个慈祥长辈的胖老头,竟然藏得那么深? 王梨风叹息着摇头,把殷棠丰父子和擎山派这些年微妙的关系叨叨给童上言。 当年殷齐峪虽然搬出了擎山派,但到底没有和师门分裂,仍旧是擎山派的一份子。 老掌门的七个徒弟之中,殷齐峪是他最优秀的弟子,要不是和魏媛万的婚事逆了老掌门的心意,下一任掌门的位置非殷齐峪莫属。 再之后殷棠丰出生,被批了一个极差的命格,老掌门彻底断了传位给殷齐峪的念头,改立最年长也最稳当的大徒弟俞漳为继承人。 俞漳继任掌门之后,殚精竭虑,事事稳妥,他担任掌门几十年,从未有过行差踏错,最大的遗憾,就是后辈门人之中,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继承人。 擎山派表面看起来风光,但俞漳心里清楚得很,门派早已到了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地步,百年基业守成不易,要让门派保有荣光的同时再进一步,必须要有一个能力卓绝的继承者引领,否则等待着擎山派的,就是逐渐走向没落。 俞漳自己一辈子光棍,收了一个关门弟子,为人和他一样稳妥持重,但就是……资质平平,难成气候。 二师弟朱奉冉子女双全,一双儿女算得上英才,但若要担当掌门大任,着实差了几分能力。 三师弟体弱多病,妻女都不是玄学圈里人。 四师弟性格孤僻,连带抚养的一对双胞胎也不甚合群。 五师弟英年早逝,后继无人。 六师妹一心修道,独来独往。 盘来盘去只剩下七师弟殷齐峪的儿子殷棠丰,除了命格不好,简直哪哪儿都好,天赋极高,年纪轻轻已经颇有声望,本人也才能出众,如果能继承掌门之位,擎山派在他手里必定不用担心。 而命格的事情,俞漳也从周帛那里风闻过解法,后又听说他找到了当年被童霄水带走的孩子,俞漳心里更加蠢蠢欲动,甚至三番两次对殷棠丰暗示过自己的想法。 可惜殷棠丰对擎山派属实没有多少感情,对这位大师伯的各种明示暗示全当看不见,直到俞漳突发疾病,这事就被暂时搁置。 朱奉冉一直清楚俞漳的选择,但想到自己儿子,他总心有不甘。所以他面上赞同俞漳,心里却一直盼着殷棠丰不要改变心意,只要殷棠丰不点头,到最后,俞漳能选的,也只有他儿子朱耀义! 童上言听完这一番内幕,心里唏嘘不已,难怪殷棠丰鲜少提起擎山派,对云锦观和擎山派的亲疏也相当明显,这种各藏心思的门派,他老板怎么可能看得上? “老板,不管你做什么选择,我永远都无条件支持你!”童上言在王梨风那儿八卦完回自己房间,见到殷棠丰拿着手机站在窗边打字,瘦瘦高高的身型竟然显得格外单薄,瞬间激起他一腔保护欲。 他们的房间在这栋楼的最高层,面海背山,标间格局,还有一个大阳台。 此时殷棠丰正站在阳台的落地窗前,听见童上言站在门口来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一脸茫然。 想起他刚才扔下行李就钻到王梨风的房间,殷棠丰很快猜出前因后果:“听老王胡吹擎山派和我爸的事情?” 王梨风八卦的时候带点夸张成分,童上言知道他这毛病,相处久了也分得清他哪些话是真的,哪些话带水分:“老王没乱说什么,只是告诉我擎山派掌门想让你回去接管门派的事情。” “所以……你怎么看?”殷棠丰继续回复刚才被打断的消息,按下发送键之后,打开落地窗出去,往阳台上的棕色藤椅上一坐,示意童上言也坐过去。 童上言放下一直背在身上的包,蹭蹭蹭走出去,在殷棠丰旁边的藤椅上坐下,不太明白地说:“我……我没什么看法,不管做不做掌门,只要是老板你决定的,我都一定支持你!” 殷棠丰笑一下,说:“大师伯的确有这个意思,尤其在知道我和你已经绑定命格之后,他相信师父的方法是有用的,我的命格已经被改,不会对擎山派的运势造成影响。 所以……作为帮助我逆天改命的工具人,你真没什么想说的?” “啊?”童上言一时没反应过来,在他的认知里,和殷棠丰绑定命格,获益的一直都是他,他不再倒霉,不再孤独,可以大胆追求新的人生,这一切都是殷棠丰带给他的。 他从没有想过,作为另一个被绑定命格的人,他的出现给殷棠丰带去了什么? “我……我真的也能改变你的命格?” “或许。”殷棠丰扬眉一笑,似是不愿多谈。 童上言默默注视着他的侧脸,第一次从他身上看出了寂寞,就好像……好像曾经一个人住在狭小出租屋里的自己。 胸口没来由涌起酸涩,童上言按上胸膛,想把那股难受压下去,正好摸到一直戴着的鱼形玉佩。 他脑子有一瞬间放空,随即取下玉佩放到手掌心里,然后找殷棠丰要他的那一条:“老板,这个……你戴着吧?借我用一下。” 殷棠丰不明所以,但还是顺从地从脖子上取下玉佩递给他。 童上言拉住那只没有收回去的手,把两枚玉佩放在殷棠丰掌心,然后自己右手覆上去,一如两人初次见面那一晚,殷棠丰与他缔结命契时那样。 目光澈亮的青年挺直脊背,端好架势,清清嗓子,说:“介绍一下,我叫童上言,我知道一个方法可以改变你的命格,就是和我结命契,只要和我绑定命格,以后……以后……” 他停顿住,有些卡壳,咬着嘴唇苦大深仇地思考,看得殷棠丰心里莫名一紧。 好在童上言很快舒展眉头,继续说:“只要和我绑定命格,以后你就不再是一个人,我们荣辱与共,相濡以沫,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总之就是—— 你不用担心影响你的长辈,我可以帮你孝顺他们;你不用害怕孤独终老,我会一直陪着你;你要是愿意带上我一起打怪升级,你就可以不用独来独往;你要是喜欢我做的饭菜……我也可以给你做一辈子饭……” 越到后面,他心跳越快,说话声音也越来越小,搭在殷棠丰手掌上的那只手,甚至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起来。 童上言从没像这一刻如此明确自己的心意,他喜欢上殷棠丰了,不知不觉中,很喜欢很喜欢。 喜欢他有些别扭的安慰,喜欢他强大又沉默的保护,喜欢看他吃自己做的饭菜,也喜欢和他同床共枕的时光。 告白一样的话,没有任何准备脱口而出,童上言不后悔,只担心自己太冲动,惊吓到殷棠丰。 殷棠丰面上淡定,但他清楚自己的呼吸有多紊乱,他能感受到隔着两枚玉佩的那只手在颤抖,轻微的一点起伏,却在他心里泛起绵绵不绝的涟漪。 “小童……”他声音暗哑,好像在克制着什么,漆黑双眸盯着对面青年的脸,好像在酝酿一场风暴。 “契、契成。”童上言在殷棠丰的眼神下,脑子一片混乱,好不容易挤出两个字后,慌慌张张取回自己那枚玉佩戴回去,强作镇定地说,“以后就由我来罩着你。” 殷棠丰慢慢握紧只剩下一枚玉佩的手掌,握到指节发白才松开手。他把玉佩重新戴上,正要开口,房间门铃响了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猜坏人好事要被天打雷劈的门铃是谁按的?狗头.jpg P.S.社畜要把全文存稿刻烟吸肺,事情一多就顾不上码字,哭唧唧QAQ 第51章 51 摩擦 童上言跑去开门,房门打开,是闫育和元旻。 闫育开门见山,说特管局内部有一个会议,邀请殷棠丰出席。 殷棠丰应下,叮嘱童上言几句,随闫育去开会,而元旻正好留下陪着童上言。 两人聊了一会儿,差不多到饭点,于是敲开王梨风和孙滨的房门,叫上他们一起前往一楼大餐厅。 特交会期间,住宿楼的大餐厅定时提供自助餐,餐厅位于大楼最左侧,全部开放可以容纳约五千人同时用餐,鉴于本次前来特交会的人数远没有这么多,餐厅只开放了靠窗风景好的那一侧。 大餐厅楼上还有小餐厅,专供大佬们开小灶用。 几人到达餐厅时,见吕铃兰和黎莱已经在窗边一个二人位坐下,识趣地没有过去打扰,随便找了一个空的四人座。 餐厅里陆续有人进来,或三五成群,或零零散散,童上言对余安市的玄学圈一无所知,除了之前有一面之缘的擎山派,哪个都不认识,不过看多了,也渐渐摸出一点门道,各个门派在衣着上,还是有比较鲜明的区别。 就拿擎山派来说,每个人的服装都比较正式,颜色偏向鸦青;有一个门派全都是素色广袖太极服;穿道袍的似乎也有两个门派,一派道袍是藏青与白色,另一派则是黑白搭配的。 而且服饰统一的那几个门派,在衣服的某个位置都有相同符号的,童上言猜测这应该就是门派的标志,就像云锦观的云纹符,据说在正式的道袍上,袖口和下摆都有一圈刺绣的云纹符。 王梨风和元旻见来餐厅的人越来越多,顺道给他和孙滨两只菜鸟“上课”,让他们心里多少有个底。 今年有资格参加特交的门派,大大小小小加起来总共有十八个,不过有竞争力并且叫得上名号的其实只有五家:擎山派、元家、天阙宫、天池观和白家。 擎山派和棠棣的关系最近,也不用多介绍;元家是元旻的本家,还没有到,预计下午才上岛;天阙宫在童上言了解史余的时候已经听过它的大名,餐厅里那一群身穿太极服、胸口有灰色丝线绣着八卦的弟子,就是天阙宫的人。 天池观和白家童上言第一次听说,穿着藏青道袍,蓄发戴冠,脖子上统一挂一块长方形玉佩,坐在靠近餐厅门口的那些道士,就是天池观来的,他们修的是全真道,和云锦观是两个派系,清规戒律森严。 白家擅长法阵,现今家主白老爷子是个中翘楚,可惜白家人丁不算兴旺,属于人少精悍的门派,这次也是五大门派里,人数来的最少的,堪堪九个人,穿的衣服比较休闲,衣服上没有门派标志,颜色以米白为主。 另一家叫得上名号但人来得极少的,便是陶洲跟随的胡家。胡家有独门秘技传家,所以才能在余安玄学圈排得上号,可惜胡家后人不太争气,学艺不精,几代人里没有出一个比得上老祖宗的人物,传到现在已经是徒有其表。 云锦观在十八个门派里也算有名,和元家一样,在路上。云锦观人口少,也没什么争强好胜的心思,每次大会属于重在参与那一挂。 其余一些衣着没有明显特色的,要么是散修,要么就是年头不长的小门派,这其中还有一部分,是九华宗分支的人。 九华宗在余安市的分支宗主,和本家现任掌舵人还没出五服,关系算是比较亲近的,虽然分支实力不行,但弟子收了不少,人数在那儿摆着,只要行事不出格,特管局愿意与其交好。 王梨风叨叨完这些门派,看一眼元旻,小心翼翼开口:“元家虽然是小元本家,不过你们尽量别去招惹,元老爷子为人……传统,对咱们工作室印象不好,你们见了元家的人,能绕着走就绕着走。” 这话其实说得有些重了,但元旻听了也只抿唇笑笑,并没有反驳。 童上言知道元旻和家里闹得不太愉快,但具体什么原因并不清楚,他进工作室之后和元家没什么交集,也就没想过打听这事,如今王梨风提起来,碍于场面,他只好把疑问压在心里,记住王梨风的叮嘱。 剩下的大小门派或者有名散修,和棠棣的关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都是泛泛之交,各自保持住面上客气就好。 童上言和孙滨受教地一个劲儿点头。 王梨风吃得半饱,又喝了点儿小酒,兴致上来了,正想再给两人往深里说一些,就听取餐区爆发出争吵。 吵架的两人,一方是天池观,另一方从衣着上看不出来,但听那人说话,应该是九华宗的。 两个小伙子看着年纪都不大,吵的内容也挺鸡毛蒜皮,无非是这个菜我先看中的,你夺人所爱,然后延伸出去翻起旧账,应该是之前就不太对付。 两个当事人争得面红耳赤,完全没注意已经变成整个餐厅的焦点,直到两边有人把他们劝走,这场小风波也就过去了。 童上言他们坐的位置离刚才吵架的地方不算远,把两个小伙子吵架内容听清楚的同时,也把两人看得清楚。 等人都散了,王梨风笑着给他们介绍刚才两位事主:“天池观那个是观主的小徒弟,和小童是本家,叫童阳,实力和脾气成正比,你看他刚才有多凶,揍起人来就有多狠。” “你见过啊?”童上言瞄一眼天池观坐的方向,实在不敢相信看起来那么清瘦的一个青年居然是个狠角色。 王梨风闭着眼缓缓点头:“前两年有个钱多人傻的暴发户,一口气请了好几家去家里驱鬼,真鬼没有,装神弄鬼的有一个,逮住之后,被那小子一个人徒手打断了鼻梁骨和三根肋骨。” 童上言牙疼地抽了口冷气,孙滨捂着肚子感觉饭都吃不下了。 “九、九华宗那个呢?”童上言喝口水压压惊,敢和暴躁小子吵架的,估计也不是省油的灯吧? “宗主他儿子。”王梨风很快揭秘,“本事……听说还成,是真是假就不知道了。” 他停下来眯一口红酒,接着说:“现在不掐明天也得掐,试胆大会上这俩八成新仇旧恨一起报,嘿嘿,到时候咱们就有好戏看了。” 听到新词儿的两只菜鸟头顶上又冒出一堆问号,王梨风喝得微醺没注意,元旻及时给他们解惑:“每年特交会开幕第一天是特管局主持的理论交流,第二天下午开始模拟实操。 岛上有专门的实操场地,队伍进场之前会抽取任务,最后根据每个队任务完成情况进行评选。前几年都是五人一队进行闯关,今年也不知道规则有没有变化。 实操场地人为设置了打卡点,还有低等级的妖怪、游魂、法阵等等,因为模拟实操时间拉得比较久,结束的时候总在凌晨,闯关时还有妖怪小鬼出没,久而久之,大家私底下都叫它试胆大会。” 孙滨脑补了一下那场面,“噗嗤”笑出声:“名字取得真贴切。” 三人闻言付之一笑,餐桌上气氛又轻松起来,王梨风想起之前打算给他们细讲的事情,“指使”小助理孙滨给自己再取点下酒菜。 孙滨应声麻溜儿往取餐区走去,可没成想,就因为走得太快,脚下打滑,直接扑到一个身穿亚麻上衣的青年身上,连带青年手里端的餐盘应声落地,摔得粉碎。 这一声响继刚才的吵架再次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尽管孙滨这一跤疼得龇牙咧嘴,但他知道是自己理亏,赶忙向对方道歉。 被打翻餐食的青年皮肤黝黑,中长发,在后脑梳起一个发髻,勒得额前异常光滑。他面无表情,轮廓深邃,即便一身浅色森系的衣服,也盖不住身上散发出的戾气。 孙滨被他冰冷的眼神慑住,道歉声音越来越无力,黑皮青年一手揪住他衣领,另一只手似乎就要落下拳头,吓得孙滨抬手遮挡。 幸好旁边有人出来劝架,拉住了黑皮青年的手,加上发现事情不对劲的童上言和元旻及时赶过来,黑皮青年才冷着脸放开了孙滨。 两人架着腿已经吓软的孙滨往回走,就听旁边有人嗤笑一声,阴阳怪气地说:“嘁,棠棣的人,难怪……” 童上言立即去寻说话的人,却没有任何踪迹,再去看元旻,见他对自己摇摇头,示意先带孙滨回去,随即明白他多半已经知道说话的人是谁。 一回到位置上,童上言便忍不住问他:“刚才那句话你听到了是不是?是谁说的?” 元旻点点头,说:“是白策,白家的长子嫡孙。” “他……他为什么那样说?”工作室对童上言来说就像新家,自己的家被人看不起,泥人都要有三分脾气。 确认过孙滨没有摔伤后,元旻按按额角,头疼地解释:“白策修真天赋高,除了白家的法阵,其他道术也相当精通。 他年纪比丰哥小,年少成名之后,经常被人拿来和丰哥比较,而他的性格……颇为高傲,被比较得多了,就……” 后面的话不用说也能猜到,中二病发作的天才少年,哪能容得下自己被别人压一头?看不惯殷棠丰是必然结果,恨屋及乌看不惯棠棣工作室也就很好理解了。 童上言:…… “不是说咱们工作室和这群玄门正宗关系都还成么?怎么还带埋雷的呀?”孙滨揉着膝盖幽怨地撇一眼王梨风,对他之前那些话都开始抱有怀疑。 王梨风经过孙滨这一摔,脑子彻底清醒了,不惦记免费小酒也不惦记下酒菜了,脸上神情难得严肃起来:“都是有头有脸的门派,面上总归和和气气,背后的龃龉哪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 特交会虽是个正经事,但来的这些……何尝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次带你们过来,也是存了让你们长长心眼的意思,毕竟,进入工作室那天起,你们就已经是这一行的人。” 他手指在桌面上不轻不重点一下,却像巨块扔到平静的湖面,在童上言和孙滨心里砸起水花。 第52章 52 症结 经过孙滨的事情,四人没兴致在餐厅逗留,匆匆扫完盘子里剩下的食物就离开了。 王梨风酒足饭饱,要回房间午睡;孙滨心有余悸,也想回房间;童上言则觉得胸口里堵着什么,想找地方透透气。 元旻想了想,岛上有一处海湾风景不错,而且已经被开发出来,比较安全,提议童上言一起去散散心。 童上言欣然同意。 两人并肩朝住宿大楼门口而去,在大厅正好遇上一队刚到的人。 童上言正想找元旻打听,却见他越走越慢,甚至停下脚步,目光死死盯着队伍领头那人,脸色血色渐渐消退。 他担心地叫他一声,元旻却像没有听到一样,等到迎面而来的队伍与他们只有几米距离,仿佛做下什么重大决定,迈步朝领头人走过去,恭敬地叫他:“爷爷。” 童上言一听这称呼,瞬间明白过来,这队人可不就是王梨风叮嘱过要绕道走的元家人?人家刚上岛,他们就来了个正面迎接,冤家路窄大概也就这样了。 他下意识吞咽口水,一边担心元老爷子会不会对元旻突然发难,一边急中生智思考万一吵起来自己该怎么办? 然而事实上,他假想的任何场面都没有发生。 带头的元老爷子头发花白,一身浅黄唐装带暗纹,一手负在背后,腰背挺拔,精神矍铄,看到元旻只是稍微停顿一下脚步,略一颔首之后,继续按照自己原本的行径路线,领着门人朝特管局的对接人走去。 元家来的人多,两三人并肩而行,一支队伍也浩浩荡荡的,每个人从元旻面前走过去,好像都不认识他一样,直到队伍走完,留下元旻孑然而立。 童上言不知内情,不予置喙,只快步走上前,拉一下元旻胳膊,说:“走,咱们逛海滩去。” 元旻如梦初醒,朝他笑一下,点点头,迈步朝外走。 海滩距离住宿大楼并不远,步行大约十多分钟的距离,一路上,童上言东拉西扯,一直找话题和元旻聊天,元旻起初情绪还有些低落,但说了几句之后,似乎已经把前一刻的不快放下。 时值中午,天气转晴,没什么遮挡的海滩边其实有些晒人,不过海风吹过,还有绵绵不绝的海浪,脱了鞋袜踩在沙滩上,好像什么气闷都能被大自然带走。 这一处海湾的海岸线比较长,也有人和他们一样过来闲逛,三三两两的,互相离得都远。 两人埋头走了一会儿,元旻突然开口问童上言:“你是不是好奇我为什么会被元家厌弃?” 童上言本能想否认,但觉得那样显得太虚伪,犹犹豫豫一会儿,小声说:“是……” 在他看来,元旻做事认真板正,工作室的大小事情一把抓,比做老板的殷棠丰都靠谱,而且从他的言行举止和接人待物上都能看得出来,他受过良好的教育,十分有涵养,称一句“谦谦君子”也不为过。 这样的修士,不应该是玄门正宗稀罕的才俊吗? “为什么?因为啊……”元旻自问自答,轻笑一声,才接着说,“我喜欢男人。” 童上言脚下一滑,差点扑到海里,亏得元旻手快扶了他一把,避免他洗个海水浴。 “你……这……我……”堪堪站稳的童上言望着元旻语无伦次,不知道是被元旻的坦诚惊住了,还是被他喜欢同性的取向吓住了。 他的反应虽然凌乱,但元旻很欣慰,童上言脸上有意外,有震惊,但没有半分排斥和厌恶。 下意识的反应最能体现一个人的真实想法,他很感激童上言没有将他视作异类。 如果当年他遇上的是小童、老王、吕铃兰这样的朋友,是不是就不会经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他从小接受元家一板一眼的教养,没有淘气没有长歪,成了一株脆生生的小青竹,活脱脱一个别人家的孩子,被父母骄傲,被同龄人嫉妒,被元老爷子青睐,前途一片光明。 而当十七、八岁的少年骤然发现自己与众不同的取向之后,仿佛把前面人生里被收敛起来的叛逆和任性一下点燃,在自以为正确的歧路上越走越远。 元旻前十几年的人生实在过得太按部就班,不论是修炼学习还是人际交往,几乎是教科书式的“好孩子”模板。 所以,当他发现自己在这套标准模板里出现异常的时候,惶恐过、无措过、害怕过,他不敢向任何一个认识的人泄露自己的秘密,只能在网络世界里寻找出路。 这个年纪的少年,正好踩在长大的边界线上,他们有自己的办法了解很多庞杂的信息,却没有足够的意志判断这些信息正确与否。 元旻一脚踏进网络上的同性圈子,好的坏的,对的错的,一股脑儿朝他砸过去,他懵懵懂懂,接下陌生人抛来的橄榄枝,与网线另一端的一群人建立起“友谊”。 那些人讲述自己的经历,吐槽新找的男友,分享自己的爱好,一群人保持一段时间的联系后,元旻听从他们的建议,第一次鼓起勇气去Gay吧与他们见面。 之后一切的发展滑向了元旻都从未想过的轨迹上,他一边继续做元家最有出息的孩子,一边和这群网友在酒吧醉生梦死,没多久,他的父母察觉了他的改变,旁敲侧击询问,都被他巧妙地敷衍过去。 好孩子的优势大概就是在撒谎的时候,会让所有人都以为是真话,以假乱真到连他自己都能欺骗。 但谎言终究不是事实,被分裂成两半的生活还是给元旻带来影响,他功夫慢慢退步,精气神变得萎靡,整个人再也不是青葱翠竹,而像一棵千疮百孔的枯树。 他的父母着急起来,元老爷子对他态度也开始转变,元旻那时候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出了问题,反而中二起来,和家里对抗,离家出走住到了其中一个网友家里。 这个网友是在酒吧做变装表演的,没有家庭支持的元旻很快挥霍完自己为数不多的零花钱,在网友的劝说下,也去酒吧做变装表演。 他年纪小,长相好,自幼练功,身体柔韧,一入行便大受追捧,其中不乏圈内的妖魔鬼怪。 好在元旻虽然头脑有点发热,但从小受到的教育还能够让他明辨是非,并没有放任自己堕落到不可救药的地步,他靠表演赚取微薄的收入养活自己,并且开始反思走到这一步是对是错? 不等想出个结果,他在Gay吧做变装表演的消息不知怎么传回了元家,元父元母亲自到酒吧逮人,见到一身妖艳的儿子在灯红酒绿的舞台上搔首弄姿,气得差点心脏病发。 被抓回家里的元旻被元老爷子彻底厌弃,古板又迂腐的老爷子是无论如何不会接受一个异类做自己的孙子,没有把人赶出元家,是他对元旻最后的仁慈。 而被关起来的元旻也逐渐冷静下来,回想起那群网友对他的诱导,和酒吧里藏在暗处的腌臜,他这才后怕起来,庆幸自己还没有陷入太深,不然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洗心革面的元旻重新又变回之前的青竹,可惜那一段疯狂叛逆已经被有心人传播出去,他再也变不回元家最有前途的候选继承人,即使捡回丢掉的功夫,即使他天赋依旧,他只能是元旻,而不再是元家人。 元旻平静地说完自己那一段年少轻狂,笑一下对童上言道:“我说这些不是要让你同情,只是不希望你想太多。 老王那张嘴你是知道的,一分的事情能说成十分,我和家里关系的确不如以前,但这其中有我自己行差踏错的缘故,并非都是家里的问题。 而且……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我早就想开,所以也不希望你们因为我去胡乱记仇。” 童上言眨眨眼,还在消化元旻的事情。 Gay吧……变装表演……这……的确是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想,元旻会做这样的事情。 “元、元……我……”童上言深吸一口气,终于把舌头捋顺,“对、对不起,我不是对你有什么看法,我就是没想到,你……你这么、这么精英的人,以前竟然这么非主流过!” 元旻给他的形容逗笑,耸耸肩膀,打趣说:“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相当意外,相当惊喜。”童上言翘起大拇指,实诚地坦言心声,“对、对了,我能问问你,你是怎么发现自己喜欢上同性的吗?” 听到问题,元旻心里划过一丝疑惑,但还是大方地回答:“那时候,我暗恋上一个朋友,男孩儿。” 童上言眼睛瞬间瞪大:“那那那那……他知道吗?你们现在还是朋友吗?你告白过吗?” 元旻摇摇头,说:“他不知道,我们还是朋友,我想……如果有一天,他察觉的话,我会表白的。” “要是他不察觉呢?”童上言下意识接嘴问。 元旻沉默片刻,脸上表情有几分落寞,说:“大概会看着他娶妻生子吧。” “不、不会的!”童上言不忍见他伤心失落,安慰道,“不管什么样的感情都是珍贵的,你……你这么优秀,一定会得偿所愿!” 元旻愣了一下,脸上绽开感激的笑。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心情果然没有那么糟糕,回程的路上正好碰到刚上岛的云锦观众人。 张栋木带队,一共也就来了十个人,赵友若第一次被带来特交会,也是长那么大第一次坐快艇,结果严重晕船,上岛的时候脚都是软的。 童上言可怜他一个瘦瘦高高的少年,虚得面无血色,和他打招呼都有气无力,找工作人员借厨房给赵友若熬粥。 赵友若躺在房间里吃到童上言特意做给他的清粥小菜,感动得差点抱住童上言哭鼻子。 上岛的第一天,就这么匆匆忙忙过去了。 第53章 53 乱局 晚上,童上言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认床的毛病发作起来,死活睡不着。 他翻个身面朝殷棠丰,借着透进屋里的月色,见他一手垫在脑后,一手放在胸前,似乎已经睡着。 一间房里一共他们俩人,殷棠丰睡着了,童上言总不好把人吵醒,只能放弃去阳台吹风的想法,裹着被子又翻个身,再次闭上眼试图入睡。 然而不知是海浪声太过恼人,还是海岛的环境对他太过陌生,困意一点没有酝酿出来,还越来越精神,只好再次睁开眼对着天花板发呆。 正当他睁着眼睛在心里把小羊数到第三只的时候,隔壁床上的殷棠丰突然出声:“认床睡不着了?” 童上言被吓一跳,唰一下扭头看殷棠丰,见他仍旧保持着刚才的睡姿没有半点变化,差点以为是自己幻听。 这时就见殷棠丰抽出枕在后脑的手臂,打开两人中间的床头灯,又问他一遍:“是不是认床睡不着了?” 灯都开上了当然不用怀疑是幻听,不过童上言又马上歉疚起来:“老板,我是不是把你吵醒了?” 殷棠丰重新躺好,曲起一条腿,说:“没有,本来也没睡着,要聊聊吗?” 童上言的愧疚烟消云散,看着他的眼睛都亮了:“老板,你知道元旻和元家闹矛盾的原因吧?” 元旻的事情多少还是给他带去一点波澜的,夜深人静的时候,这一丝波澜格外容易被放大,让他越想越唏嘘。 殷棠丰先“嗯”了一声,然后才平静地说:“知道。” 元旻在元家被边缘化之后,其实有过退出玄学界的打算,他是学霸,就算不做修士,凭借自身能力也能找到好工作。 但殷棠丰和他识于微时,知道元旻的心底其实并不甘心,这让他想起为了他而离开擎山派的殷齐峪,他不希望元旻留下这种遗憾,于是告诉他自己正在筹建工作室,问他要不要来? 结果显而易见,元旻就这样被忽悠进了棠棣,成了工作室的大管家,为殷??甩手掌柜??棠丰的公司操碎了心。 童上言第一次听到这段往事,简直能想象出元旻后悔莫及又甘之如饴的表情。 聊着聊着,他八卦心起,问殷棠丰:“老板,那你也知道元旻是喜欢男生的吧?” 既然殷棠丰和元旻相识多年,对他和元家的过往也清楚,那殷棠丰多少会知道点元旻暗恋的人是谁吧? 童上言脸上的八卦之笑藏都藏不住:“他说,是因为暗恋一个朋友才知道自己喜欢同性的,他那时候好像也就十几岁吧?他那个朋友……” 等等! 想到这里,童上言突然一个激灵,十几岁已经认识、现在还是朋友、爱在心口难开……难道元旻暗恋的对象是……是…… 他缓慢扭头看向殷棠丰,突然难过起来,难不成他和元旻要变成情敌了? 殷棠丰听他说到一半突然没了声音,转过头去看他,就见童上言一双大眼睛委屈巴巴地望着自己,好像随时能哭出来一样。 他眼睛一眯,感觉有点不太对劲,轻啧一声,伸长胳膊探出身体,往童上言眉心弹了一下,说:“乱想什么?元旻暗恋的人是闫育。” “啊?”童上言像被浇了一盆冰镇柠檬汁,异常酸爽,反省自己想太多的同时,回想元旻和闫育的相处,好像确实有那么点儿蛛丝马迹,自己太迟钝才没发现,“原、原来是闫队……” 殷棠丰被他的呆愣模样逗笑,干脆侧过身和他面对面。 童上言一边心虚自己刚才的脑补,一边被殷棠丰看得小鹿乱撞,头脑一热,问他:“老板,你、你怎么看男人……喜欢男人呀?” 殷棠丰沉默片刻,回答:“个人自由。” 这是讨厌还是能够接受? 童上言百爪挠心,着急追问:“那、那要是有一天,有个……男的喜欢上你了,要追求你,你、你怎么办?” 殷棠丰抿一下唇,躲开童上言的目光,短促地说:“劝退他。” “呃……”童上言一下语塞,大脑一片空白,一腔热情好像被泡进极寒冰川,从头冷到脚。 殷棠丰重重呼吸了一下,翻身仰天而躺,对着天花板微微蹙起眉头。 他并非听不出童上言的弦外之音,也看出了他问那些话的意思,只要他愿意,只要他纵容,他们的关系可以在今夜改变。 但他不能。 错过上午那个时机之后,他已经冷静下来,虽然他一直说他们的命格相连,但命格与感情是两回事,他太清楚自己,不值得被喜欢,不适合被亲近,他只会给身边的人带去灾难,他也不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怎么做一个合格的伴侣。 他可以倾其所有保护童上言,也可以给他一个遮风挡雨的避难所,但如果只是因为费洛蒙作祟,一时冲动开始一段感情,反而是对童上言的伤害,倒不如……不要开始。 童上言眼睁睁看着殷棠丰一言不发,最初的震惊过后是无法抑制的伤心难过。 活了小半辈子好不容易动一回春心,居然就这么无疾而终了,还是不能说出口的那种,他只能假装犯困关上床头灯,把自己埋进被子里默默咬被角。 还好,他……也没喜欢得很深……吧? 第二天,特交会大会正式开始。 特交会开幕式在岛上的大礼堂举办,礼堂与住宿大楼背对背相连,最多可容纳三千人。 说是开幕式,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流程,主要以领导讲话、代表发言为主,听得坐在嘉宾席里的童上言昏昏欲睡。 昨晚他先是认床失眠,后是被动失恋,着实没睡一个好觉,今早天没大亮就已经醒了,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等天亮。 最直接的结果就是导致他今天完全不在状态,肉眼可见地精神恍惚,从早上出门开始一路被人关心问候,就怕他身体有点儿什么不适。 童上言一边在心里感激朋友们对他的关心,一边强打起精神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萎靡。 可一个又一个代表发言听过去,他攒起来没多少的精神头,在天书一样的演讲里耗了个干净,此时眼皮和脑袋都像背负了千钧之力,每分每秒都有向下的趋势。 坐在他旁边的殷棠丰注意到严重犯困的人,干脆侧过身给他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小声在他耳边说:“困了就睡会儿。” 童上言瞌睡得一脑袋浆糊,也没理智思考在特交会开幕式上睡觉有多失礼,单单听完殷棠丰那句话,竟就真的踏实地沉入梦想。 好在他们这一排虽然是嘉宾坐,但并不正对舞台,而且他们两人又坐得靠近外侧过道,不至于引起太多注意。 一场开幕式拖拖拉拉搞到中午才结束,童上言在快结束前才醒过来。 补过一觉的双失青年总算恢复一点活力,不至于让人继续为他担心,而对殷棠丰那一点绮念……只能当做一场误会,牢牢锁在自己心底。 午饭时间,殷棠丰没被叫走,魏霁也在,众人便一起去到二楼的小餐厅。 小餐厅环境确实比楼下更幽静,布局摆设也更注重私密性。 一群人选了靠窗的圆桌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岛上的各门各派以及下午会递交的试胆大会成员名单。 今年的试胆大会与往年大致相同,都是成员组队之后,进入模拟场地闯关。 稍微有变化的一点是,往年都是五人队伍,今年改成了三人一队。 每一届试胆大会的规则虽然大同小异,但正式规则只会在开幕式上宣布,这也是试胆大会比较刺激的一点,开始之前,永远是没有人知道会如何进行。 而今年这一规则的改变,打乱了很多门派以五人队伍为标准制定的计划,有些人甚至要因此寻找其他门派的成员重新组队或者直接组队失败,无缘今次试胆大会。 特交会正式开幕的这天下午,特管局“贴心”地没有安排任何流程,空出时间给要参加实战的修士们进行组队,参赛者只要在规定时间内提交队伍名单,都算报名成功。 棠棣工作室作为躺平在嘉宾席上的人,试胆大会虽与他们无关,但不表示他们不会八卦。 其中尤以王姓某人带头,有理有据分析的同时,又带着一点幸灾落祸:“小元啊,我说句话你别不高兴,这次规则一改,最要命的大概就是你们元家。 元家人一向都喜欢抱团干活儿,五人一队经常是他们的标配,这回五人小分队强拆变成三人小组,估计元家人够呛,现在心里指不定多着急呢。” 元旻点点头,其实挺同意王梨风的观点:“多人团队合作固然强大,但人数多了,灵活性也会变差。” “照这么说,受影响最小的岂不是白家,他们人来得本就少,而且摆阵这种事儿讲究的也不是人多人少,厉害的法师一个人就能以一敌百呢。”巫蛊术里很多以法阵为媒介,吕玲兰在法阵上也有不浅的造诣。 不过在座的正宗法师黎莱却有不同看法:“那倒未必,我看受影响最小的,很可能是九华宗。人多有人多的好处,人少有人少的优势,三人一组对九华宗而言,说不定反倒是个机会。” 他分析的角度比较特别,但也没错,每队人数减少之后,队伍总数会相应增加,九华宗人多势众,利用实力弱小的队伍消耗其他队伍,从而保住自己实力强大的队伍作为杀手锏,不失为一种战略手段。 童上言听他们猜测各种战术组合,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想到云锦观也会报名,于是向□□身靠近殷棠丰,小声问他:“老板,张师兄准备派谁参加试胆大会?今早我看友若气色仍旧不太好,他会去吗?” 云锦观这次一共就来了十个人,除去带队的张栋木,剩下九个人,倒是正好够组成三个队伍。 张栋木并没打算让所有人都参加,原本计划也只是按照惯例,让五个弟子报名,今年规则这么一改,殷棠丰倒不确定张栋木会怎么调整了。 不过有一点他倒是可以肯定:“友若不去,师兄带他过来开开眼界,没打算让他去。” “那就好。”童上言放心下来,昨天小孩儿面白如纸的样子他可记得清楚,进房间那会儿因为只有一个人搀扶,他还左脚绊右脚,差点摔一跤。 众人的猜测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传来头批递交报名的队伍名单。 一共四个队伍,第一个是最没有悬念的擎山派,朱耀义和冯溪冯海兄妹一队;第二队是天池观的暴力小子童阳和他的两个师兄;第三队有白家的白策,他没和自家人组队,反而和两个散修一组;第四个队伍其中一人就是昨天在餐厅差点和孙滨打起来的黑皮青年,他是胡家人,和他组队的也是胡家人。 另外被看好的几个门派,像天阙宫、元家、九华宗之类的,大约真的被新规则打乱了计划,迟迟没见递交队伍名单。 这一天的下午,几家欢喜几家愁,好在这些都不会影响棠棣工作室的众人吃瓜八卦。 第54章 54 秀场 特交会第二天,特殊技能模拟演练将于下午三点正式开始。 一大早,童上言就感受到住宿大楼里的气氛和昨天截然不同。 进进出出的修士们已经换上方便参赛的服装,众人也不像昨天那样三五成群,渐渐以自己参加试胆大会的小队为核心行动。 孙滨第一次见识这样的场面,不自觉也紧张起来,那脸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今天也要上场闯关。 童上言比他好一些,但看着诸多年龄与自己相仿的修士,或表情凝重地小声讨论,或相互鼓励加油,对这个被戏称为“试胆大会”的比拼,他不禁有了新的认知。 午饭过后,所有人坐上特管局安排的大巴前往实战场地。 十三岛的地形非常有意思,从高空看,它的外形十分接近金字塔,中间有一座海拔很高的主山,被命名为方丈。 以方丈山为圆心,半径6公里以内的山林,都是实战场地。场地主入口处有一栋三层高的白色建筑,专供工作人员使用。 参赛修士在入口前的广场集合之后,会根据特管局的安排,领取本次演练需要的装备物资,而其他人员则由专人带领,到白色工作大楼里观战。 观战房间在大楼一层,进门后左拐,是个像放映厅地方,铺着蓝色海浪纹厚地毯,座位是舒适的沙发椅,两个位置为一组,中间有圆形的小茶几,瞧着就像一场西式茶话会。 前排视野最好的位置都留给了各个门派的带队人,紧接着就是工作室众人和魏霁,再往后是没有去参加实战的修士。 最前方的大屏幕旁边有特管局工作人员的位置,众人进去的时候,他们正在调试设备,很快屏幕上就出现了入口广场的画面。 参加试胆大会的总共有68个队伍,共计204人,在广场上领取完物资后,再根据抽签抽到的入口,由特管局统一把人送到对应的地方。 一番准备之后,下午三点,试胆大会终于正式开始。 坐在观战室里的童上言听到屏幕里传来代表比赛开始的提示声时,不由自主咽一下口水。 几乎占据正面墙壁的大屏幕上,此时被分隔成六个小屏幕,每个屏幕对应一个场地入口,此时可以看到身着不同服装的队伍有序地通过入口,进入实战场地。 实战模拟刚开始的时候,技术条件远没有现在这么发达,各门派带队人或者没有参赛的修士是完全不知道场内进度的,也就是在魏家投资以后,特管局才有实力置办起顶尖设备,通过安装在场地里的高清摄像头以及无人机航拍,欣赏到精彩绝伦的“直播”。 除此之外,在分发给每个成员的设备里,有一个电子手环,它的作用除了能够对参赛修士进行定位,了解修士的生命体征情况,查看队伍的任务进度等,也是紧急求助装置——毕竟是模拟演练,谁也不想闹出人命。 比赛终点在方丈山山顶,入场所有队伍在行径到山顶的途中,要完成包括但不限于收服游魂、降服精怪、突破幻阵、抢夺其他队伍携带的特殊物品、发现藏匿的神秘法器等任务,还要根据地图指示找到NPC进行打卡,每完成一项任务都会加分。 最后在规定时间里到达终点的队伍中,依照队伍得分排名,总分有上限,分数相等队伍以完成时间区分胜负,不完成任务不扣分,也就是说,想要胜利,必须要快狠准地完成所有能够任务并且到达山顶。 对所有参赛者来说,输赢奖励都在其次,能够通过这次对战展现门派实力,打响个人名气,才是试胆大会真正的目的。 童上言看了一会儿屏幕上的队伍入场,忍不住扭头去看殷棠丰。 殷棠丰坐在他左边的沙发上,和魏霁坐在一起,与他隔了一个过道。 他自以为隐蔽地偷看一眼之后,凑到和自己坐一起的元旻旁边小声问他:“老板参加过试胆大会吗?” 云锦观每届特交会都受到邀请,那殷棠丰还没有独立出来成立工作室的时候,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会跟着张栋木一起过来,并且和观里的道友组队参赛? 元旻却摇摇头,说:“据我所知,老板在工作室成立之前,从来没有参加过特交会。” 这个答案倒是出乎童上言意料:“为什么呀?这不是修士扬名立万的好机会吗?” 元旻脸上闪过一丝微妙的表情,小声说:“老板……可能不是很需要这样的机会。他成名太早,而且都是在实打实的对战里博出的名声,这样的模拟对他来说,可能……太简单了。” 童上言:…… 好的,凡尔赛,懂了。 体会过一把天才和普通人差距的童上言把注意力放回到前面的大屏幕上。 从主入口进的十二支队伍已经全部入场后,出口被暂时封锁起来。 这十二支队伍里,有几张熟面孔,比如白家的白策,在餐厅和人闹过口角的九华宗少主蔡不羁,以及童上言最关心的贺升锋——张栋木的大徒弟,赵友若的大师兄。 云锦观这次最终报名了两个队伍参加,一队以贺升锋为首,另一队由方钧信的徒弟带领。 贺升锋是第一次参加试胆大会,他功夫到家,办事稳妥,天赋虽不及殷棠丰卓绝,但在同龄人里也算佼佼者,张栋木很看好这个大徒弟,这次让他参赛,也是希望他能立些名望。 十二支队伍入场之后,白策那一支很快脱离大部队,一瞬拐进高大的树林里没了踪迹;九华宗人多势众,十二支队伍里有四支都是九华宗的人,今天难得服装相当统一,全都穿了墨绿和白色搭配的……华夏特色运动服,默契地以蔡不羁为首,集体行动。 云锦观和天池观两个道士方队走在一起,剩下五个队伍的组成有些凌乱,看起来不太能成气候。 十五分钟过去,所有队伍全部入场并且逐渐散开,现在天还亮着,没有游魂出没,队伍们都比较默契地寻找自己要攻略的低等精怪——这是每队都有的基础任务,也很适合用来热身。 人多势众的九华宗最先得分,观战室大屏幕右侧的计分屏跳动,代表蔡不羁那一支队伍的编码攀升至第一位,分值为10分。 同时,所有参赛队员佩戴的手环也实时更新队伍计分数据,场内所有九华宗门人看到,开心地吹起口哨。 不过他们并没有得意太久,白策队伍的计分突然攀升,分值为50分,散布在场内的航拍无人机很快定位到白策的队伍,远远地拍到他们手里似乎拿着一件法器。 看样子是完成了寻找神秘法器的任务,计分大涨,一下跃至第一名。 “白老爷子,后生可畏啊。”坐在观战室第一排的九华宗宗主蔡捷朝白家老爷子拱拱手,笑容满面地恭维他。 白老爷子捋一下雪白的长胡子,喜怒不形于色:“宗主过誉了,年轻人太过急躁,还要多练练才是。” 说着,两人一起笑起来,连带前排一众大佬也陪笑出声。 坐在童上言和元旻后排的王梨风轻声一嗤,挪动屁股凑到前面和他们吐槽:“九华宗这姓蔡的最爱热脸贴人家冷屁股,谁不知道全余安最看不上九华宗的就是白家,他还巴巴往前凑,真不知道是心太大还是缺根弦?” 童上言正喝着水,差点被呛。 元旻瞪他,瞟一眼前面的大佬,担心有个别耳力好的听到了刚才的话:“你少说两句吧,也不看看什么场合。” 王梨风嬉皮笑脸一耸肩,挪动屁股回沙发上坐好。 所有队伍行动起来之后,大屏幕已经从最开始的六块再次分隔开来,变成二十块小屏幕,通过航拍和固定摄像头交替的形式,尽可能展现场内队伍的比赛情况,大屏幕旁边的计分屏也不停地在变化排名。 五大门派的队伍是分数攀升最快的,白策一枝独秀,占据第一之后名次一直没有变化,白老爷子虽然嘴上不说,但在其他门派的领队奉承他时,多少还是能看出几分得意。 童上言关注的贺升锋稳扎稳打,不管是罗盘探路还是掐诀布阵,不急不躁,粗中有细,可惜和他组队的另外两个同门实力稍弱,以致他们队伍的分数上涨并不大。 有实力强大的,自然也有弱鸡队伍。 比赛开始后的三十分钟,就有一个队伍主动弃权。 队伍是由三个散修自由组合的,退赛理由也相当哭笑不得,三人第一次参赛,过于紧张一直在吃零食,加上进场之后环境有所变化,吃太多的三个人集体闹肚子,差点在山林里拉虚脱。 最后通过手环向特管局发送求助信号,被接走送往医疗大楼。 据王??八卦??梨风大师说,这样的队伍其实每年都有,就是今年这一支创造了最快退场记录,并且又丰富了一下他的八卦素材库。 童上言&孙滨:…… 大约两个小时之后,计分屏上排名暂时稳定下来,白策的队伍高居榜首,第二第三都是天阙宫,第四是天池观童阳,这年轻人真的不负他“暴力小子”的称号,修真技术糙得很,但拳头比谁都硬,生生把自己的队伍带到了第四的高位。 第五第六分数相同,分别是朱耀义和贺升锋。 最先拔得头筹的蔡不羁早就掉出十名开外,再次证明了九华宗人确实多,但也真的不能打。 截止下午五点三十分,进场的68个队伍有11个被淘汰或主动弃权,场内还剩下57个队伍,171人。 而随着太阳西斜,剩下这些参赛者即将面临真正的考验——夜色是天然的保护色,在夜幕的遮挡下,游魂开始出没,阴谋蠢蠢欲动,白日里蛰伏的危险,也在破土而出…… -------------------- 作者有话要说: 九华宗的运动服什么样子想象不出来的话,大家可以搜搜现在的网红表情包,胸前印有中国俩字的吴师傅,狗头.jpg 第55章 55 休息 场内监控和无人机航拍传回来的画面里,越来越多队伍开始找地方休息。 在山林里持续进行两个多小时的活动,消耗了大量的体力,他们需要进行补给,才能应对入夜后的挑战。 场外的观战室内,随着参赛选手们的休息,众人也开始放松,有特管局后勤人员通知可以领取简餐,便有人陆陆续续离开观战室。 童上言和工作室的小伙伴们一起吃过饭回到观战室,屏幕上画面减少切换,能够看到的就是那几支在休息的队伍。 固定的摄像头和航拍对于面积宽广的比赛场地来说,到底是有限的,队伍减少移动之后,没有太多可以捕捉的内容,观战室里渐渐开始讨论起刚才的比赛。 声音最大的还是前面一溜儿门派带队人的互相恭维,后面不参赛的门人也各自交流着,有炫耀的也有不屑的,来来去去说的也就那么几个人。 童上言听了一会儿,只觉得索然无味,拿了一个茶几上的苹果,一边啃一边朝二楼的大露台去透透气。 弧形的露台围着一圈半人高的墙,墙角有一圈黄色灯带,再里面是不锈钢的栏杆,露台地上面零星分布着地灯,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东西。 站在二楼的露台上往实战场地的方向看,可以看到最大的主入口,和旁边的空广场。 广场上已经亮起照明灯,白色的灯光照亮摆放一地的设备,看起来冷清又寂寥,偶尔有工作人员匆匆经过,让童上言确定自己看到的是非静止的画面。 手里的苹果啃了一大半,童上言正在犹豫回去还是再待一会儿时,身后传来一道清朗男声:“嗨,好巧,你也出来透气?” 他寻声回望,来人是在上岛那天有过一面之缘的男明星陶洲。 陶洲朝他走过来,抬一下手里已经点燃的烟,算是解释了会到露台上来的原因。 “陶……陶先生,你、你好。”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和大明星接触,童上言突然紧张起来,能够成为明星的人,长相和气质都很出众,即便只是穿了很普通的T恤和牛仔裤,但他光是站在栏杆边抽烟这么一个动作,都好像一帧精美的电影画面。 陶洲听他这么称呼自己,呼出一口烟,笑一下,说:“别这么严肃,叫我陶洲就行。没记错的话,你好像是棠棣工作室的?” 能被大明星记得,童上言受宠若惊,连连点头:“是,我姓童,叫童上言。” 陶洲主动伸出手和他握一下,看他一会儿,才说:“你是刚毕业的学生吗?看上去……不太像修道的。” 童上言微窘,辩解道:“我毕业有几年了,因缘巧合,才进了工作室。” 陶洲不置可否,倒也没有八卦其中的缘由,只说:“你挺有意思,一般人不敢在这样的公司上班吧。” 童上言心说我可能也不完全算个“一般人”,但这其中弯弯绕绕没必要对外人多说,只能苦笑道:“反正是当社畜的命,在哪儿打工不一样?” 陶洲被他逗笑,背靠栏杆,突然别有深意地说:“那也未必,人各有命,我看你的命格……” 童上言突然紧张起来,移开眼神不敢看陶洲,尬笑道:“就是个苦逼打工命,也没什么好看的,呵呵呵。” 然而陶洲这时却似乎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分寸,突然伸手钳住童上言下巴,强迫他面对自己,狭长内双眼在他脸上转了一圈,慢悠悠地说:“我看你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可是大富大贵的面相,以后发达了,说不准还能做我的金主爸爸。” 童上言下意识吞咽,虽然对方嘴角噙着笑,说的话也是调侃居多,但他后背无端冒出一层冷汗,好像那双眼睛看着的不是自己,而是一件物品。 童上言后退一步挣开下巴上的手,陶洲倒也没有用力,松手之后猛吸一口烟,然后把烟头在围墙上摁灭,脸上依旧似笑非笑的模样。 人类生来对危险的警戒,让童上言生出一种想要逃跑的冲动,但身体却好像不受他控制,两条腿钉在原地无法动弹。 他不明白陶洲为什么会带个他这样的感觉,只知道离开是现在最好的选择,他积攒起全身的力气,叫出对方的名字:“陶洲……” 陶洲脸上笑意扩大,缓缓闭上双眼,等到再次睁开,童上言只感觉前一刻让他快要窒息的压迫全都荡然无存,好像所有一切,只是一场错觉。 “你别不信我,我看面相还挺准的。”陶洲随意撩动额头碎发,怎么看都只是一个长相帅气的无害青年,“好歹我也是修炼过几年的,其他学得一般般,相术这门我还挺有天赋,对了还有手相,要不然我给你看个手……” “小童。”他话还没有说完,露台入口走出一人,正是殷棠丰。 殷棠丰见童上言久久没有回去,跑出来找人,没想到他在露台上和人聊天。 看到眉眼含笑的陶洲时,他眉心一蹙,视线在陶洲身上停留片刻,很快转回到童上言脸上,言简意赅地说:“走了,回去。” 童上言现在巴不得赶紧远离陶洲,小跑到殷棠丰身边,甚至下意识躲到他身后。 殷棠丰察觉到他反常的行为,但没说什么,转身的时候,很自然地展开手臂揽住童上言,像为他覆上一张无声无形的安全网。 两人下到一楼,陶洲并没有跟来,童上言微微松一口气。 殷棠丰这才问他:“陶洲对你做了什么?你害怕他?” 童上言摇一下头,但又缓缓点头,他说不好刚才是自己的错觉,还是陶洲的确让他感到了压迫。他并没有隐瞒殷棠丰的打算,一五一十把两人在露台上的事情转述给殷棠丰。 殷棠丰越听表情越严肃,不管是胡家还是这个略显突兀的陶洲,都让他相当不爽,但他找不到证据说明他们有问题——这让他更加不爽,只能叮嘱童上言:“离他和胡家远点,下岛之前,别再单独行动了。” 童上言听话地点头,即使殷棠丰不说,他也不想拿自己的安危冒险。 两人默契地没再说什么,重新回到观战室内。 完全入夜后的模拟场地对监控很不友好,大屏幕上到处黑漆漆的,只能依稀看到参赛选手制造出来的一点光源。 看不清选手们的行动,坐在后排的修士们又开始讨论起来,只是这讨论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直接变成了嘴仗,而且其中一个声音童上言听着还相当熟悉,回头一看,竟然是赵友若! 白白净净的小少年这时候好像只斗鸡,仰着脖子面红耳赤,和他隔了两个位置的一人据理力争:“我师叔就是厉害,就算他没参加过试胆大会他也厉害! 你们师兄第一名又怎么样?我师叔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去平定过行僵之乱了,门不门派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实力!实力!” 他这一嗓子把观战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与他争辩的那人不甘示弱,蹭一下站起来,年纪也不大,穿着白家的服饰,看样子气得不清:“殷棠丰厉害和你们云锦观垃圾有矛盾吗?而且殷棠丰也是擎山派的人,他厉害也可能是从擎山派学的! 你们这种小门小派最是喜欢往自己脸上贴金,但凡做点什么就到处宣扬,还最喜欢巴结特管局,做特管局的走……” 少年最后一个“狗”字和白家老爷子的怒喝重叠在一起,吓得他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瑟缩地看向白老爷子,后知后觉自己祸从口出。 白老爷子此时脸上的表情绝对算不上好看,有眼色的门人此时早就走过去把口无遮拦的少年带走,但他那番话在场众人都听得清楚,白老爷子咬紧后槽牙,沉默片刻才打着马虎眼为门人的过失道歉。 等他说完之后,张栋木也假惺惺站起身,朝他作揖:“徒弟年纪小不懂事,说话冲动了,白老爷子见谅。” 白老爷子辈分再高,这时候也绝对不能拿乔,和张栋木互相推拉两句,吵架的事情就这么揭过。 童上言在白家少年被人带出去的时候,也跑到了赵友若身边,此时见他没有被责骂,事情也平息下去,才重新回到自己位置上。 刚坐下就听身后王梨风不屑地说:“看见没有,什么白家胡家天阙宫,这些自忖玄门正宗的都不是好东西,占着特管局给的便宜,背地里又瞧不上特管局,一家家的自以为历史悠久,要做人上人的特权阶级,简直痴人做梦!” 元旻不满他言辞偏激,皱着眉头瞪他,王梨风意兴阑珊地坐回沙发上,倒也不再说什么。 经过这一个小插曲再看大屏幕,计分榜上的排名竟然出声了大波动。 短短十几分钟的时间里,接连有好几支队伍退赛,原本排名十分靠后的胡家节节攀升,已经到了总榜中段,再往上的排名倒是没什么变化。 胡家的带队人是个瘦高的长脸,被王梨风戏称为“瘦竹竿”,他坐在前排最靠边的位置,一直没什么存在感,就算现在胡家的排名上升,他看起来也没多高兴。 而他身后那个位置坐的人就是陶洲。 似乎是感受到童上言的视线,陶洲探出身回视,正好对上童上言的目光,旋即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童上言一瞬间起一身鸡皮疙瘩,赶紧移开眼神,目不斜视。 此时殷棠丰却站起身朝门口走去,童上言顺着他看向门口,就见闫育神情凝重地站在那里,身后似乎还站着何楷民。 殷棠丰从门口出去后,观战室的门被重新关上,童上言只能收回视线,心里却莫名焦躁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喘完气大概要高能了? 第56章 56 变数 童上言神思不属地看着大屏幕,就见右下角其中一个屏幕突然爆发出极亮的火光。 特管局工作人员马上把屏幕放大,刚才的火光小范围地点燃了草木,让观战室里众人清晰地看清屏幕里的画面。 镜头里面是贺升锋的队伍,确切地说,此刻屏幕当中,除了贺升锋那一队,还有两支散修队伍,但那两支队伍的人都倒在地上,好像受了伤。 贺升锋三人的模样也十分狼狈,满头是汗,衣衫凌乱,其中一人脸颊上还有一道血痕。 电子设备无法像人眼一样捕捉游魂的模样,但是特管局对摄像头做了特殊处理,让游魂以热能图像的方式出现在屏幕里。 此刻,观战室里众人就见贺升锋三人以他为领头,呈三角站位,手握木剑,对着面前一团青色的人形轮廓严阵以待。 那团轮廓足足有一个半成年男人那么高,体积也非常庞大,像一头吹了气的棕熊。 贺升锋师兄弟三人的配合相当默契,贴符念咒上法器,各有分工,衔接得当,虽然没有明显占据上风,但还算能够应付。 然而变数很快发生,屏幕当中游魂的颜色突然变成了红色,贴在它身上的黄符也无火自燃,变成灰烬落进泥土里。 使用法器压制它的云锦观门人喷出一口鲜血,法器脱手,剧烈咳嗽。 贺升锋快速上前阻挡游魂伸出的“手臂”,生生将一段红色触手砍下,保护住了受伤的师弟。 另一个门人趁机把受伤的同门扶走,贺升锋一人对上暴戾的游魂。 他打起十二分精神和游魂过了十来招,不仅没有寻到对方一点破绽,自己反倒在散溢出来的红气缠绕下越来越压抑。 他飞快打量一眼倒在旁边的几个散修,和身后受伤的师弟,挽一个剑花划破自己手掌,然后捏一个剑诀开始念咒。 每念一句咒语,他手里的剑就在虚空中划下一笔,等到一段咒语念完,空中漂浮着散发柔光的符咒,贺升锋年下最后一句咒语,手掌凝聚法力,将符咒推向游魂。 屏幕里,红色的游魂瞬间像溅入水滴的油锅,一团一团的红色色块向外散去,最后消失不见,灰飞烟灭。 贺升锋松一口气,紧接着捂住胸口猛烈咳嗽,最后单膝跪地吐出一口鲜血。 “师兄!”唯一没有受伤的门人赶紧跑过来扶他到一边休息,并且拿出疗伤的药物给他服用。 贺升锋吞下药物,喝了几口水,叮嘱师弟灭了草木上的火,山林起火可不是闹着玩的。 云锦观门人应下,掏出能够灭火的符咒开始忙碌,屏幕里随着火光的减少,渐渐变得看不清。 观战室里反倒热闹起来,擎山派的朱奉冉第一个出声,对张栋木说:“张观主教徒有方,小棠这一招成名式可不容易掌握,令徒根基扎实,前途无量。” “好说好说。”张栋木心不在焉地朝朱奉冉拱了两下手,看起来并没有一点徒弟被称赞的得意,反而四下张望,似乎在找什么人。 朱奉冉被敷衍了也没有不高兴,乐呵呵地与旁人讨论起贺升锋刚才使出来的那一招。 贺升锋刚才虚空画符的招式,算得上殷棠丰的成名式。 当年十六岁的殷棠丰跟着张栋木联合其他几家门派镇压一处凶宅,在众人符箓耗尽,各有内伤时,凶鬼卷土重来,一众修士左支右绌,眼看要就要不敌凶鬼…… 这时,殷棠丰以剑为笔,以法力为墨,虚空中画出一道符咒,把垂死挣扎的厉鬼打得魂飞魄散。 这一招威力强大,技惊四座,但十分考验修士对法力的掌控程度,和灵力的精纯度。 对施术者来说也是一种极大的消耗,殷棠丰当时年岁尚小,用完那一式,直接晕了过去,昏睡一天才醒过来,可见那时他用那一招,也是被逼到了绝路。 贺升锋年纪比那时的殷棠丰要大,放完大招之后不至于晕过去,但法力消耗得七七八八。 张栋木刚才可看过计分榜的排名变化,贺升锋对付完那一只游魂,积分堪堪上涨十分,排名根本没有变化。 自己的徒弟自己了解,要他用出这种压箱底大招的游魂,怎么可能只值十分? 而且这比试到底只是模拟赛,至于让他们这群孩子直接对上一只红色游魂? 实战模拟场地内的游魂都在特管局的控制之下,不同颜色的游魂代表其蕴含戾气指数,冷色调游魂戾气小,杀伤力弱,反之暖色调游魂代表蕴含戾气强大,也更具杀伤力。 历届试胆大会中,出现的游魂多为青色,最多到黄色游魂,出现红色游魂的几率不是没有,但场内潜藏特管局的成员,一旦出现这种意外,会有人及时处理,绝对不至于让游魂伤人。 刚刚他们看到的算是怎么回事?居然让一群年轻参赛者对上一只红色游魂,还有那躺了一地不知生死的散修,特管局的人都在做什么? 张栋木在观战室里看了好几圈都没有找到殷棠丰,甚至连何楷民和闫育也没有踪影,只能掏出手机给童上言发消息:小棠人呢?去哪儿了? 童上言看完手机上的消息,抬头望向张栋木,见他正皱着眉头看自己,赶紧回消息:老板刚才出去了,好像是去找闫队。 张栋木的消息很快过来:快找他回来,要出事。 童上言的不安感更加强烈,他把手机给元旻看,元旻想了一会儿,拉着他一起出去找殷棠丰。 好在观战室外的殷棠丰并没有走远,他和闫育、何楷民两人,就在不远处的走廊上说话。 童上言这时候也顾不上是不是会打扰他们,跑过去给殷棠丰看张栋木的消息。 殷棠丰眉头皱起一点,问他:“刚才发生了什么?” 童上言一五一十把贺升锋使用他的成名式对付游魂的事情说出来,殷棠丰表情更加凝重,马上问:“什么等级的游魂?” 被他这么一提,元旻也意识到了赛场内的不对劲,马上回答:“红色。” 然而他话音刚落,闫育马上反驳:“不可能,模拟场里不会出现红色级别的游魂,这么危险的游魂怎么可能让一群孩子应付?” 实战模拟场地虽然保持了原始风貌的山林,但它在特管局的高度监控下,怎么可能让一只戾气程度极高的游魂在场内肆虐? “场子里的负责人呢?出现红色游魂没有人到场处理,让几个孩子对付?”闫育取出特管局专用的联系设备,找人核实场内情况。 不多时传回消息,贺升锋所在的位置已经有特管局员工赶到,现场三支队伍九个人,两人伤情严重,意识已经模糊,其余有六人轻伤,只有云锦观一个门人全须全尾。 三个队伍已经全都放弃比赛,正在原地等待直升机救援。 这听上去似乎是一个意外,特管局的人只是没有及时察觉到红色游魂的危险,才让贺升锋和其他两支队伍遭遇危险。 “没那么简单。”这时,元旻反倒不太乐观地出声分析说,“游魂起初只是青色,却伤了两支队伍六个修士,能去参加试胆大会的人已经弱到这个程度了吗? 更何况在没有任何外力干涉的情况下,青色游魂为什么会突然戾气暴涨升级成红色?这可不单单是特管局的一点疏忽。” “加派人手进场吧,这不对劲。”听了元旻的话之后,殷棠丰很难不赞同。 闫育颔首,转身想去调派人手,却被何楷民拦下:“先等等,等救援回来之后问清楚现场情况再说,万一……” “主任,不怕万一,就怕一万。”闫育不敢苟同何楷民,他们三人原本在讨论对胡家的怀疑。 自从殷棠丰向他提出对胡家的猜忌后,闫育也开始留意起胡家的一举一动——很正常,甚至半点可疑的地方都没有出现。 然而也正是太过正常才显得反常,试问每次试胆大会前,哪个参赛队伍没有一点紧张?就算骄傲如白策,在比赛当天也起得格外早,一张脸崩得紧紧的,半点好脸色都没有。 只有胡家的队伍,不仅看不到半点焦灼,反而一个比一个平静,好像他们参加的不是实战模拟,只是一场普通聚餐。 偏巧在胡家排名急速攀升的时候出现红色游魂这种变数…… “主任!”闫育再次催促何楷民。 何楷民焦躁地揉捏眉心,十分犹豫。 殷棠丰这时沉声说:“迟了,遭殃的就是整个余安修真界。” 何楷民目光倏然落到殷棠丰身上,见他眼神异常坚定,终于下定决心,对闫育说:“联系后备小组进场,务必确保还在场内所有参赛选手的安全。” 闫育郑重点头,与元旻飞快对视一眼,匆匆跑去安排调度。 何楷民没有离开,也不介意童上言和元旻在场,继续之前被打断的话题:“殷老板,你怀疑胡家却拿不出任何证据,这太叫人为难,就算现在赛场里情况不乐观,但也不能因为胡家名次攀升迅速,就说都是胡家搞的鬼。” “他们动手了。” 如果之前殷棠丰还觉得自己怀疑胡家有些站不住脚,出了贺升锋这事之后,他只坚信自己的怀疑没有错,“能让游魂瞬间戾气暴涨,是胡家的驭鬼术之一。” “驭鬼术”三个字一出,何楷民心头一跳,胡家这些年实在没落得厉害,差点让人忘记他们的不传秘技,正是驭鬼术啊! 入夜后的实战场内有多少游魂飘荡,如果胡家有心做些什么…… 正当何楷民脑海里飞快地盘算时,从观战室里匆匆出来一个员工,一脸慌张地跑来报告:“主、主任,不好了胡家杀人了!还有史余……天阙宫那个叛徒史余,他在比赛场里!” 第57章 57 信号 “什么!”何楷民惊呼出声,一马当先冲回观战室里。 硕大的屏幕上只有一个画面,身穿白衣的天阙宫弟子,和白策、蔡不羁的队伍,正与胡家一支队伍交锋。 胡家只有三人,但天阙宫、白策、蔡不羁这一边的情况并不好,原本三队九人的队伍现在只有四人在战斗,而且全都已经挂彩,其余队员则虚弱地躺了一地。 胡家人这一边,三个成员看起来精神饱满,战力充沛。 七人战圈的旁边,零零散散站立了一圈手持照明设备的黑衣人,粗略一数,似有七、八人,每个人都带着黑色兜帽,在夜色的掩映下看不清真容。 何楷民被这些黑衣人的打扮狠狠挑动心弦,快步走到屏幕旁边的设备台,指挥特管局员工调整摄像头的角度,想要看清这群人里哪个是史余? 四打三的战圈里,人数占优的白策等人完全没有占据上风,此刻正被胡家三人吊打,只能勉强护住自己身上要害。 但四人没有躺平认输,在白策的指挥下组织过几次有效攻击,只是胡家三人好像走火入魔一样,四个年轻人的攻势对他们完全不起效,即使被击中,也能像没事人一样马上反击。 “姓胡的,你们家到底使了什么妖法?被我九华宗的黄蜂针打中,怎么可能一点没事?”蔡捷眼看着儿子被人一掌拍到地上,再也顾不上什么宗主风范,跳起来冲到坐在最旁边的胡家带队人面前骂骂咧咧。 而其他人在听到他说“黄蜂针”时,眉头不禁皱起来。 正所谓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九华宗的“黄蜂针”可以算是压箱底的保命东西,中了黄蜂针的人不至于毒发身亡,但会全身麻痹,不能动弹,给使用者足够的时间逃脱。 蔡捷眼看着儿子把黄蜂针都用上,说明他已经到了黔驴技穷的地步,这战局也可想而知,他们完全不是胡家人的对手。 被骂的胡家瘦竹竿掀动眼皮看了下蔡捷,没有出声,大有一副任你污言秽语,我自八风不动的架势。 蔡捷的怒火仿佛全撒到了棉花上,一口气梗在胸膛,不上不下。 这时又听到场内人突然惊呼出声,他赶忙回头去看大屏幕,吓得腿上一软,差点摔倒:“史!余!” 摘掉兜帽的史余,此刻正从黑暗里缓缓走出来,他老了,但脸上仍旧充满疯狂,身上图腾一样的刺青已经延伸到脸颊,给他平添几分诡秘色彩。 白策、蔡不羁等人最终还是敌不过胡家,一个接一个被打倒在地,无力反抗。 史余绕着几个年轻人转了一圈,突然在正对摄像头的位置停下来,冲着摄像头笑起来。 挑衅的笑像一个信号,激起观战室里所有人的愤怒—— “快!快派人抓住他!特管局都是干什么吃的!人都去哪儿了?”蔡捷无处发泄的怒火终于有了释放的对象,伸长胳膊对着屏幕指点江山。 白老爷子的脸色也不相当不好看,只是平素的涵养让他没有像蔡捷一样破口大骂,冷声质问何楷民:“何主任,史余怎么会出现在实战场里?特管局的安全防线是不是太过薄弱?竟然让这种大魔头混进去!” 除了这两种质疑,也有对史余本身充满不解的声音。 自从他在二十多年前销声匿迹之后,踪迹一直成谜,偶有风声传出,但大多是捕风捉影,并没有实质线索。 躲躲藏藏几十年,他为什么会突然现身试胆大会,先不论他是如何进入场内的,这人当年掀起过多少腥风血雨,在坐的老一辈记忆犹新,如今他出现,目的是什么? 观战室里一片窃窃私语,何楷民也是一个头两个大,他出声安抚众人,才说了两句,身后大屏幕里惊现变化。 躺在地上捂着胸口的白策咬破自己手指,掐诀念咒,他念咒速度极快,在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便提着贴身藏匿的匕首直刺史余后背。 他的位置在史余的正后方,是视线死角,而且他出手极快,拼尽全力的殊死一搏,如果成功,或许能争取到一线逃生的机会。 然而在他距离史余只有一步距离的时候,整个人突然腾空漂浮起来,接着史余身型一晃,下一秒,白策被他单手扣住脖颈,死死按在一颗树上。 镜头忠实的记录下这个场面,白老爷子看得几乎要心脏病发,幸好被门人及时扶住。 被按在树干上的年轻人表情痛苦,嘴角慢慢溢出血迹,仿佛只要史余手上加一点力道,就能掐断那根纤细的脖子。 然而史余并没有杀死他的打算,像捏着一只奶猫一样,把白策一点点举上去,任凭他悬空的双脚踢动。 白策被迫扬着脖子,翻起白眼,呼吸越来越困难,脖子上的桎梏让他感受到死亡的逼近,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史余一个用力,把他扔到一旁,然后对着摄像头露出猖狂的笑,并且抬手打坏了设备。 观战室的大屏幕瞬间变黑,白老爷子惊怒交加,坐在沙发上咽下保心丸。 蔡捷眉头拧得死紧,克制着自己挥拳揍向大屏幕的冲动。 何楷民几乎背过气去,整个人一半清醒一半恍惚,目光渐渐落到胡家瘦竹竿身上。 前面一排大佬随着他的动作,有志一同地看向瘦竹竿,想到和史余站在同一阵线的胡家人,此刻留在场内的胡家人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然而瘦竹竿仍旧纹丝不动,不喜不悲,好像前一刻实战场内发生的事情,和他没有关系,也和胡家没有牵连。 “姓胡的!”蔡捷怒气冲冲揪起瘦竹竿的衣领,被何楷民赶过来拦下,并且示意特管局员工制止住蔡捷。 与此同时,得到他命令的特管局员工也早从外面找来帮手,冲进来控制住所有胡家人。 何楷民见场面没有失控,上前一步,对瘦竹竿说:“胡大师,借一步说话,有些事情,看样子要麻烦大师好好说说清楚了。” 瘦竹竿看着他,缓缓点头,没有任何反抗地跟着特管局的人走了。 胡家人被全部带离之后,何楷民正准备安抚观战室里的大佬,殷棠丰却先他一步,说:“我要去场内,让你的人送我进去。” 何楷民当然不同意,一肚子说辞正要开口,殷棠丰一句话又把他堵住:“你们对付不了史余,只有我可以。” 何楷民:…… “对!我也要去!我的儿子我自己带出来!”蔡捷听到殷棠丰的话赶紧跟着附和。 蔡不羁现在可谓生死未卜,蔡捷急得不行,那可是邪修史余啊,多丧心病狂的一个人,他儿子落到史余手里,还能保住小命吗?一想到刚才和死神擦肩而过的白策,蔡捷哪里还能坐得住? 何楷民张开嘴准备答复,后面接二连三的声音吵着要一起进场对付史余。 观战室里瞬间闹哄哄的,何楷民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没人听他的。 “大家稍安勿躁!”关键时刻还是元老爷子控住了场面,“史余消失多年突然出现,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即使大家有心对付邪修,也要定个章程,不好贸然行动。何主任,你看现在怎么个说法?” 何楷民感激地看向元老爷子,这次上岛的领队人里,他和白老爷子的辈分最高,在玄门正宗里说话也有分量,元老爷子把话头丢给他,也终于让他能暂时稳住这一屋子的人。 他的意思也很简单,史余是必然要捉拿的,但是现在实战场里是个什么情况,没有人知道,场内的特管局队员也没有消息传出来,他必须先掌握尽可能多的信息再做安排。 这话倒也不是敷衍,事情发生得多么突然,大家有目共睹,特管局也需要应对时间,所以双方约定十分钟之后,再确定下一步的计划。 观战室里暂时平息下来,何楷民脚下生风跑出去和队员联系。 但所有人似乎都有了一个共识,等到何楷民再次回来的时候,就是他们将要出战的时刻。 几个门派的大佬已经把没有参赛的门人叫到身边安排任务,没有门派的散修也开始整理自己的装备,每个人都表情严肃,如临大敌。 童上言的心跳在史余出现之后几乎就没有慢下来过,这人他不认识,却在他还没有出生前,已经影响他一生。 隔着屏幕看到那张脸,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却让童上言本能地排斥。 此刻,当身边所有人都在做迎战的准备时,他左看右看,格格不入的疏离感令他焦虑。 好在很快,殷棠丰把他们叫到身边,交代他的安排:“老何回来之后,我和小元一起进场,其他人都留下,大楼里有安保措施,特管局也会留人,你们在这里反而安全。” 所有人没有异议,殷棠丰才接着说:“我跟师兄已经说好,我们进场之后,你们和小霁跟友若他们待在一起,互相有个照应。 史余虽然人在实战场里,难保在外面没有安排,万事小心,我会尽快解决他。” “首长放心,我们一定好好呆在大后方,绝不给前线将士添乱!”孙滨一张脸崩得死紧,还挺起胸膛敬了个礼,也不知道是被现场氛围给吓得,还是故意活跃气氛来的。 殷棠丰懒得搭理这个活宝,叫上元旻到几个相熟的修士那里商量战略。 赵友若和没去参赛的云锦观道士们一起过来,应该是得了张栋木的吩咐,来和他们抱团。 不多时,何楷民回到观战室里,一进来就对着众人抱拳作揖,表情沉重地说:“劳烦各位大师助我特管局一臂之力!” 第58章 58 内鬼 实战模拟赛的终止已经是毫无悬念的事情。 瘦竹竿和胡家人有没有说出史余的目的还不得而知,眼下最紧要的事情,首要还是阻止史余,不给他留下一丝一毫卷土重来的机会。 观战室里所有修士没有丝毫退却,全都义无反顾决定进场,众人听从特管局安排,有序领取电子手环等设备,前往主入口集结。 留守的修士和特管局后勤人员,在何楷民的指挥下,紧锣密鼓地调度所有资源,尽力保障每一个入场修士的安全,以及获取更多场内的有效情报——在史余出现之后,他们已经和多位安排在场内的特管局队员失联,这实在不是什么好消息。 主入口外的投光灯下,原本冷清的广场此刻忙忙碌碌,童上言跟着大部队一起过来送别要进场的修士。 当然,他想送的人主要还是殷棠丰。 殷棠丰换下自己的浅色外套,穿了一件从特管局顺的黑色长袖连帽衫,肩上背着他的赤棠剑,正单膝跪地整理背包。 童上言心不在焉地叮嘱元旻张栋木等人注意安全,最后还是纠结地站到殷棠丰面前——他担心殷棠丰,非常、非常好担心。 这种担心不只是出于对朋友安危的焦虑,更是对未知的一种惶恐,好像经此一别,他们将会不再见面。 自从殷棠丰说出要进场对付史余之后,他整个人似乎都变了,虽然平时也不是什么活泼外向的性子,但现在的他内敛到让人心疼,就像一匹即将单刀赴会的孤狼,在沉默中酝酿着爆发。 童上言无端生出一种忐忑,害怕殷棠丰…… “老板……”他走到殷棠丰面前,那人正好背着包站起身,“你……注意安全。” 一肚子话到最后只说出口四个字,像是殷切叮嘱,又好像不够珍重,可眼睛骗不了人,他望向殷棠丰的一双眼睛,似乎马上就要落泪。 殷棠丰从来不知道童上言的眼睛有这么大的威力,被他这样看着,双脚像生了根一样,几乎迈不开步子。 他张嘴,发出沙哑的声音,语无伦次地说着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关照:“你自己小心,待在楼里别乱跑,有事听老何的……不,你们不会遇上事情的。 照顾好自己,别瞎操心其他人,饿了渴了自己找东西吃,有什么问题找老何给你解决,还有……” 童上言越听越慌,他不想听到殷棠丰交代遗言似的絮叨,果断出声打断他:“老板!我等你出来!你打赢了史余之后,我一定第一个站在这里接你。” 殷棠丰的声音戛然而止,垂在身侧的双手紧了紧拳头,豁出去一般抬起手臂,将童上言整个人圈进自己怀里,然后微微低头在他耳边说:“好,等我回来。” 贴上殷棠丰的那一刻,童上言脑子瞬间空白,但一直在胸腔七上八下的心脏却仿佛终于找到归宿,渐渐平息下所有不安,他展开双臂回抱住殷棠丰,鼻梁抵在他的颈窝里,闷声说:“你一定要平安回来,等你回来,我有话想告诉你。” 殷棠丰似乎在他耳边说了声“好”又似乎只是一声喟叹,他们相拥不过须臾,殷棠丰很快放开他,头也不回转身。 童上言看着他的背影远去,被层层人影遮挡到看不清楚,才用手背抹一把眼睛。 此时,负责带队进场的闫育开始召集众人,王梨风也过来叫童上言回去。 等到所有人依次进入实战场内,后勤开始清场,让留守的修士进入工作大楼等待。 进入实战场内的修士和特管局工作人员被分为救援组和缉拿组,救援组由特管局外勤二队的队长带领,缉拿组由闫育带队。 两支队伍总计36人,4人一个小组,6个小组以缉拿史余和胡家人为主要任务,3个小组以搜救场内参赛者和特管局队员为主。 殷棠丰的小组里,除了他还有张栋木、闫育和小甲,都是熟人,配合起来相对默契。 他们第一个进入实战场内,目标方位是之前史余虐菜白策的地点,复杂的山林地形没有交通工具可以使用,所有人只能靠双腿赶路。 急行二十分钟后,闫育示意所有人暂停,何楷民所在的指挥中心传来最新情况,航拍无人机捕捉到了胡家人的踪迹,他们似乎和史余分开行动,白策、蔡不羁等人在胡家人手里,史余则带着少数几人在山林里移动。 闫育根据何楷民的要求,调整缉拿方案,一部分人继续捉拿史余,另一部分人则要去捉拿胡家人,营救白策蔡不羁等人。 趁着队伍停下来的一点功夫,张栋木实在不忍看殷棠丰整个人崩成一根弦的样子,靠过去拍拍他后背,说:“小棠,史余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别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你还有师兄,我们背后还有特管局,时代不一样了,这次一定不会让史余再逃了。” 殷棠丰从鼻子里“嗯”了一生,脸上表情却没有半分变化。 张栋木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进去,只希望在场的这些队友给力些,不要让殷棠丰一个人冲锋陷阵。 与此同时,实战场外的特管局大楼里,原本的观战室因为视讯设备,变成了临时指挥中心,何楷民坐镇,统筹大局。 技术人员不断切换摄像头和航拍无人机,在场内搜寻参赛选手以及失联的特管局成员。 然而再好的设备也有限制,无线传输、距离远近、磁场波动,都对传输产生影响,尤其在胡家人彻底撕开假面之后,实战场地内不断有打斗展开,设备信号受到影响,讯息传输断断续续——这也是导致失联和发现敌情不及时的主要原因。 救援队进场后搜救到的第一组成员,是一支三人参赛队伍和一名特管局成员,四人均受轻伤并且昏迷,只是不知道是在逃脱的过程里支撑不住倒下的,还是和敌方交手时直接被打昏的。 史余和胡家的目的仍然成谜,被控制起来的瘦竹竿和胡家人正被外勤四队紧急审讯,但结果十分不理想,瘦竹竿的嘴跟蚌壳一样严实,其他人则都一问三不知,急得四队队长差点违规上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救援队和缉拿队逐渐深入腹地,一路上救下不少受伤昏迷的修士,粗略一算,大约占了参赛人员半数,可惜仍旧不见史余踪迹。 观战室里,何楷民对着屏幕正襟危坐,脸色比之前又难看了许多,确认身份的伤员人数还在不断增加,甚至已经出现伤情太重转成病危的例子,照这情形,入场参赛的年轻修士们恐怕已经全军覆没。 好好一届特交会最后竟变成了敌人的“屠宰场”,这不仅让特管局颜面尽失,更是余安修真界的滑铁卢! 但何楷民现在并没有时间和精力考虑那些,他全副心神都放在眼前的屏幕上,实战场内的摄像头近乎失效,只能依靠场内队员传回的讯息判断情况,航拍无人机在空中不断回旋,枝繁叶茂的树木遮蔽视野,但没有人放弃寻找线索。 各门派留守的十来个修士与何楷民一样,虽然都坐在后排的沙发里,可没有一个人的眼睛不是盯着面前大屏幕的。 偌大的房间里,除了技术人员操作设备发出的响动,就是何楷民对各部门下达指令的声音,所有人的心都高高悬起,生怕自己不合时宜的动作会引发糟糕的结果。 大屏幕上不断切换的画面吸引了他们太多的注意力,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在观战室外的审讯间里,已经悄悄发生改变…… 窝在角落的黎莱掏出手机看一眼时间,颔首微笑,他双手插兜站起身,优哉游哉往门口走去。 鉴于黎莱并非华夏修士,即便他是个可观的年轻战斗力,这种情况下也只能留在特管局大楼里,不过黎莱对此没有任何意见,甚至……他很乐意留下来。 观战室门口内外各有一个特管局队员看守,室内的守门队员见到他过来,下意识伸手拦住,随即觉得自己反应太过严肃,开口解释道:“你好,如果没有特殊情况,请不要随意离开房间。” 黎莱浑不在意,伸手指指厕所的方向,嬉皮笑脸说:“人有三急,而且是大号,这情况特殊吧?” 守门的队员面上一窘,叫来同事代替自己,然后表示自己会陪黎莱一同前往。 黎莱这时候才露出一点不太高兴的表情,争辩道:“不至于吧?拉个屎也要给你们参观?” 他说话粗俗直白,表情又桀骜,守门队员年纪还小,大概是没遇上过这么不要脸皮的主儿,眼神一下子瞟向别处,没有底气地坚持自己的立场:“特殊时期,希望您配合我们的工作。” 黎莱沉默一会儿,突然笑起来,舌头舔一下牙根,凑到小队员眼前,令他不得不看向自己,然后说:“那可真是为难我了。” 话音刚落,门口响起“咚”的一声,似乎是有重物砸上去发出的,两个年轻的守门队员刚拉开防守架势,黎莱一掌一个,劈在他们颈侧,接着长臂一伸,把两人远远推开。 两个守门队员躺倒在地,黎莱拉开观战室的大门,稍稍侧身,给门外的人让出通道—— “陶老板,还满意我的服务吗?” 对开的大门笔直敞着,门外,陶洲站在最前面,双手负在伸手,一脸睥睨天下的表情,他的身后,跟着刚刚还在接受审讯的瘦竹竿和胡家一干人。 “黎大师果然价格公道,童叟无欺。”陶洲笑着看向黎莱,迈开步子踏进观战室…… 第59章 59 主谋 门口的异动吸引所有人的注意,见到堂而皇之入内的胡家人,何楷民眉头皱紧,多少已经意识到问题很严重,但身份摆在那里,他不能慌,于是上前质问道:“怎么回事?你们做了什么?” 站在最前面的陶洲微微一笑,并不回答,而是微微侧头,看了黎莱一眼。 黎莱会意,闲庭信步一般往旁边空的地方走了两步,而后盘腿坐下,飞快地掐诀念咒。 他的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一柄儿臂长短的铁杵,随着咒语结束,铁杵被狠狠插进地面。 无形的气流以铁杵为圆心,在房间里荡开,黎莱保持住一个掐诀的姿势闭眼入定,胡家人那边,很快有两人出列,以护卫之姿,一左一右站在他旁边。 房间里的修士们终于意识到来者不善,纷纷出声质问—— “怎么回事?这是做什么?” “这人念的什么咒?好端端怎么到这里念起咒来?” “胡家人不是在被审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然而以陶洲为首的胡家人对此置若罔闻,沉默且严肃地站立着。 站在陶洲身旁的瘦竹竿像一尊死寂的雕像,在收到陶洲的命令之后,才仿佛活过来一样,目光“刷”一下锁定何楷民,下一刻便像豹子一般冲了过去。 何楷民大惊失色,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也没多少腿脚功夫,眼看着瘦竹竿像利箭一样过来,只会本能地倒退。 好在他身边的队员反应迅速,在瘦竹竿的手即将触碰到何楷民时,一个飞身把人扑倒,成功躲过瘦竹竿的突然袭击。 两人倒地的同时,室内的特管局队员全都聚集过来,将何楷民护到身后,并且准备反击。 留下的这些队员资历不深,年纪也不大,但都是修士。 修士对决自有修士对决的规则,五、六个年轻人手持自己惯用的武器,默默调动体内法力,然后……所有人仿佛被突然抽干力气一样,一个接一个软倒在地,面露挣扎之色。 瘦竹竿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挡在面前的这几个年轻人,拉开架势再次向何楷民发起进攻,这一击攻势比刚才更加迅猛,周身好似带着阴森鬼气,向何楷民席卷而去。 护着何楷民的两个特管局队员本能地调动法力做抵挡,然而也像同僚一样,全身发软,几乎无法站立。 电光火石之间,其中一人以身为盾,挡在何楷民身前,用血肉之躯接下瘦竹竿的招式。 鲜血,在年轻队员的白色衬衫上洇开,瘦竹竿扎进对方身体的手指缓缓抽出,在海浪一样的地毯上溅出点点血花。 刺目的红色惊醒了在场所有人,最快出手的是在前排的元老爷子。 老爷子老当益壮,年纪虽大,但身手依然敏捷,眨眼功夫已经冲到瘦竹竿跟前,一手擒拿,一手出掌,把瘦竹竿拍出老远。 然而老爷子仅这一招之后,便捂着胸口咳出一口血,犀利目光落到黎莱身上,朗声问:“这妖人做的什么妖法?” 老爷子这话终于说到了关键,黎莱念完咒之后,并没有引起什么变化,所有人下意识忽略了他,此刻被老爷子点名,大家才意识到,他的架势可不是摆来好看的。 随着元老爷子的话,已经有行动力强的修士向黎莱出手,只是他们也和特管局队员一样,甫一调动法力,全身便像没有骨头一样瘫软下去—— “法力!我用不了法力了!” “妖人!你做了什么?为什么我一用法力就全身无力?” “快拔了妖人身前的杵,这……这好像是个法阵!” 反应快的修士放弃了使用法术,想要凭借自身拳脚功夫制服黎莱,但被胡家两个护法轻松打退。 被打伤的修士不可置信地指着胡家的两个护卫:“为什么他们可以用法术?大家都在法阵里,他们用法术怎么没事?” “驭鬼术!”白老爷子从人群后面缓缓走出来,他和元老爷子原本是因为年岁大了而留下的,现在反倒成了这里最有实力的两人。 面对眼前的古怪局面,经历过风浪,见过大世面的老爷子很快看出门道,“胡家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驭鬼之术居然用到自己身上,也不怕糟了反噬,成个活死人吗?” 这话说出来,室内众人也有不少明白过来,胡家人使用的恐怕并非法力,而是鬼力! 此时再去观察房间里的胡家人,越发觉得他们异样——领队的瘦竹竿一直沉默得古怪,其他人看上去也阴森冰冷得可怕,尤其他们的眼神,呆滞迟缓,死气沉沉。 “老、老爷子,您的意思是……他们、他们都不是活人?”刚才被打伤的修士爬起来站到白老爷子身后,心里直犯怵,他一介散修,被朋友邀来见见世面,没想到直接见了个大的。 白老爷子没有回答那人,眼神从胡家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陶洲身上,姜毕竟是老的辣,他已经看出来,闯进来的这群人里,胡家根本不是主谋,反倒是这个年轻人一直掌握着主导。 他谨慎地走到元老爷子旁边,和陶洲面对面,问他:“你不是胡家人,凭什么让胡家对你言听计从?” 陶洲双手背在伸手,似笑非笑,轻描淡写地说:“志同道合罢了。” 白老爷子又问:“驭鬼上人身之后还能让人活动如常,胡家没有这个本事,是不是你做的?” 陶洲笑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没有得到回答,白老爷子也不生气,接着问他:“你年纪轻轻就会这等法术,在余安却从未听过你的名号,敢问师承何处?” “家师名讳……”陶洲停顿一下,才说,“先人早逝,莫扰他老人家安宁,倒是白老爷子,你以为在这儿与我费些唇舌,就能让你的徒子徒孙破了这法阵吗?” 他话音落下,就有胡家人压着三个白家青年过来,直接扔到白老爷子面前。 白老爷子面上出现片刻懊恼,却在看到三个青年的眼神后,坚定起来,回视陶洲:“年轻人,莫要浮躁,老人家的话多听几句,总是没错的。 我老眼昏花,不过叫这三个徒孙瞧瞧那小伙子用的什么法阵,现在看来,不过尔尔。” 说着,白老爷子也如黎莱一般盘腿坐下,掏出一把随身小刀,划破双手掌心,合十念咒之后,沾满鲜血的手掌印到地上。 白家三个青年在白老爷子坐下的那一刻,不顾身上伤痛飞快爬起来,以三角之势围坐白老爷子周身,与他一样,划破双手掌心,念咒印地。 四人八只血手印按在海蓝色的地毯上,房间刹时开始晃动,四面墙壁爬满蜘蛛网一样的裂纹,好像随时都会坍塌。 众人心惊肉跳,慌张地环顾四周。 陶洲眯起双眼,也有些出乎意料。 房间的晃动还在持续,白家四人嘴角溢出鲜血,黎莱脸上也出现痛苦的神色,双方似乎在看不见的战场上博弈,进行着一场属于法师之间的对决。 不多时,黎莱睁开眼,一手撑地吐出一大口血,紧接着,在他面前的铁杵也随之倒地,徒留海浪地毯上一个窟窿。 房间的晃动渐渐停了下来,所有人惊魂未定,齐齐看向吐血的黎莱,心里默默打定主意,只要有机会,就向他发起进攻。 可惜胡家两个守卫没给任何人机会,黎莱狂笑着喘了好几口气,然后抹掉唇角血迹,晃晃悠悠站起来走回陶洲身边,漫不经心地说:“白当家的宝刀未老,小子甘拜下风。” 此时白家四人仍旧盘坐在地,雪白衣袍上点点红殷,老爷子面色苍白,四个青年也好不到哪里去。 有人上前要扶他们起身,却被老爷子阻止,掷地有声地说:“有我白家在,斗阵随时奉陪!” 这话好像一剂强心针,打到了在场所有人的心里,加上黎莱的法阵被破,所有修士发现能够如常使用法力,瞬间信心爆棚—— “大家一起上!灭了这伙人!” “狗日的胡家,看老子把你们统统揍成糊糊!” “擒贼先擒王,先抓姓胡的瘦竹竿和……和这个小白脸!” 热血上头的修士们一窝蜂冲向陶洲,各个嫉恶如仇,气势汹汹。 陶洲面色如常,缓缓从衣袋里拿出一叠黄符向上抛洒,飞舞的黄符好像有意识一样围成一个圆弧,挡在陶洲面前,等到一众修士冲到跟前,黄符无火自燃,炸成一圈烟花。 毫无防备的修士们被炸出老远,满脸是血地躺在地上呻吟。 陶洲手段残暴,让还没有上前的修士怯步,特管局留守在观战室的队员人数本就不多,除了已经受伤的一人,还有三人保护何楷民,剩下几人无法把整个观战室照顾周全。 关键时刻,元老爷子扛起大梁,再次站到了陶洲面前,老爷子二话不说,抡起法尺,直击陶洲面门。 陶洲快步后退,同时给胡家人和黎莱下指令:“守住门口,抓人,拿命。” 得到指示的瘦竹竿,带人向何楷民发起进攻,特管局队员快速组织起防线对抗。 另一边,黎莱带人直接奔向童上言,王梨风和吕玲兰反应迅速,招呼云锦观几人展开保护。 童上言着实闹不明白自己怎么成了黎莱的目标,他们这群人里,除了他,孙滨和魏霁也毫无战力,三人紧紧靠在一起,争取不做其他人的累赘。 孙滨吓得一身冷汗,脑子却越发清醒,眼角余光瞥到何楷民在三个特管局队员的保护下,正往门口移动,马上提醒童上言和魏霁:“何主任,跟着何主任走!” 观战室里已经打成一团,逃离对他们三个来说是更好的选择,童上言当机立断,和孙滨护着魏霁跑向何楷民。 何楷民见到他们,示意特管局队员把他们一起带出去:“去联络室,那里有通讯设备,我们要向岛外求援!” 七人目标明确,直奔大门口,守在门口的胡家人倒是不多,只有两个,保护何楷民的其中一个队员自告奋勇留下,牵制住这两人,给其他人创造了跑出去的机会。 六人刚冲出观战室大门,何楷民与孙滨腿上被什么东西打中,瞬间摔了个狗吃屎。 黎莱快速追了过去,站到六人面前挡住他们去路,手一抬,指着童上言,说:“我的目标只是你,其他人,和我没关系。”言外之意,只要童上言跟他走,他可以放过其余五人。 童上言扶起摔倒的孙滨,神色复杂地看着黎莱,这人亦正亦邪,深不可测,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六个人加在一起,全都不是黎莱的对手。 “为什么要抓我?”童上言握紧拳头,权衡黎莱的话里还有多少可信度。 黎莱一反嬉皮笑脸的作风,认真回答他:“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你是我雇主要的货物,我只管办事,不问因由。” 童上言点点头,挺直脊背,又问他:“你的雇主是陶洲?跟着我们上岛,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 黎莱不语,微一颔首。 身后的观战室里,打斗声音越发激烈,童上言胸膛起伏,喘息好几下,才开口,说:“我跟你走,但你必须……” “小童退下!”话还没有说完,一道纤瘦身影挡在童上言面前,将他和黎莱阻隔开。 第60章 60 虐菜 一身浅色连衣裙的吕玲兰此时完全没了任何淑女形象,过膝长裙的下摆破碎,露出她受伤的腿。 平时看起来不太着调的女孩,此刻神色坚毅,右手握紧一把寸长师刀,横臂挡在童上言身前,像一个战士,伟岸又挺拔。 她一抬下巴,挑衅黎莱:“姓黎的,你是老娘带上岛的,收拾你,是我的责任。” “你不是我的对手。”黎莱“好言相劝”,“让小童跟我走,你们都能安全,要求援还是要逃命,都与我无关。” 吕玲兰没有因为被看轻而生气,只是脸上神情变得更加冰冷,“还没斗过怎么知道不行?黎莱,轻敌是要付出代价的!” 说完,她手掌一翻,两指间夹紧一张黄符,低沉念几句口诀之后,黄符直接贴到自己身上。 下一刻,吕玲兰身上似乎缠绕上一圈绿色藤蔓,散发出荧荧幽光,她手中师刀一转,刀刃面向黎莱,一个箭步冲过去,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黎莱没有防备,被她膝盖击中腹部,瞬间退出好几米,重重坐到地上。 趁着黎莱在地上还没有起身,吕玲兰回头催促童上言等人:“你们快走!” 特管局两名队员最先反应过来,拉着其他人从另一个方向朝联络室跑。 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一楼的西面,联络室则在三楼东面,这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放在平时也就几分钟的路程,但现在看起来却格外漫长。 在没有阻碍的情况下,六人爬上了三楼,不顾一切在走廊上奔跑,联络室的门口就在眼前,他们甚至已经可以看到立在墙上的标识牌。 但事情并没有那么顺利,铺着瓷砖的地面突然出现裂纹,缝隙变得越来越大,六人不得不暂时缓下脚步,以免跑过去把地面压塌。 “怎么回事?”何楷民直觉不太对劲,大楼可是能抗八级台风的,哪会凭空出现裂缝? 领头的队员摇摇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突然,地面裂缝的损坏速度加快,一眨眼塌出一个大洞,一个人影通过洞口跃上走廊,落到众人面前,眯起的双眼像饿狼盯上猎物一样对着童上言,一字一顿说:“你、逃、不、掉、的。”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在楼下摆脱了元老爷子的陶洲。 和老爷子的对打似乎激发了他掩盖在俊美皮囊下的邪性,浑身上下不负之前的从容和倨傲,全是阴鸷和森然。 所有人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两个特管局队员对视一眼后,默契地提起武器冲上前去。 但陶洲显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脚下轻点,步法鬼魅,几个走动,就把两个年轻人从身后的洞口直接踢下去。 躲在童上言身后的魏霁眼看两人掉落,吓得轻呼出声,却又马上捂住自己的嘴。 挡在她前面的童上言和孙滨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亲眼看到敌人的残暴行径,两个人从脚后跟到后脑勺都是麻的。 两个年轻队员被打下去之后,剩下的四人对上陶洲,和四个小鸡仔对上老鹰也没多少区别。 童上言心跳快得想要蹦出来一样,他深吸一口气,迈开一步向前,总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却被何楷民拦了一下,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何楷民怕吗? 他自然也是怕的。 在调任成为特管局外勤大队的主任之前,他不过一个普通公务员,为了国家,一脚迈进这个离奇的世界,即便不会半点法术,也兢兢业业致力于平衡修真世界和普通世界的安稳。 但是害怕就可以逃吗? 答案很显然…… 人到中间,身材也没有走形的主任缓缓向前走出去,昂首挺胸面对陶洲,目光坚毅地问:“你是什么人?你做这些事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抓童上言? 你知道今天犯下的这些罪行有多严重吗?余安市修真界这几年一直稳定发展,你这么做毁了多少人努力的心血?因为你的一己私欲,会连累多少人你知道吗?” “发展?你把这种局面叫做发展?”陶洲不屑地嘲讽一笑,“你连窥见天道的资格都没有,凭什么对吾辈指手画脚? 我做的一切正是为了恢复昔日荣光,让天道再临人间,蝼蚁们,你们都该跪下感激我!” 说着,他突然欺身上前,掐住何楷民脖子,单手把他提起来。 何楷民双脚悬空,不断踢动,脸上震惊又痛苦。 “不要!”童上言和孙滨冲过来想要阻止陶洲,但后者仅仅一挥手臂,两人就被他法力的余波扫倒在地。 童上言赶紧爬起来,取出帝铃晃动,低沉铃声叮当作响,却并没有像之前一样起作用。 陶洲斜睨一眼他手里的帝铃,手掌凝起法力朝他一推,童上言手腕被打中,帝铃瞬间脱手,整条手臂又酸又麻,不住颤抖。 何楷民双脚踢动的幅度越来越小,童上言又要起身冲过去,这次却被孙滨抢先。 早就吓得满面泪水的青年,此刻却像炮弹一样闷头冲向陶洲,他的双手紧紧捏着贴身携带的一沓黄符,在陶洲对他隔空推掌时,天女散花一样把黄符抛过去。 飞舞在空中的黄符有几张落到陶洲脚下,一触地面,很快炸开,但陶洲好像早有预料,脚步轻盈地避开,甚至落到孙滨面前,讥笑一声,一脚踢向他胸口。 孙滨像滚轮一样沿着走廊被踢飞,碰到尽头的墙壁才堪堪停下。背靠墙壁的青年似乎想要起身,挣扎两下吐出一大口鲜血,头一歪,不知生死。 一直躲在旁边的魏霁心急如焚,快速跑过去扶起孙滨,确认他还有气息之后,泪眼婆娑地朝童上言点点头。 童上言狠狠喘一口气,正要再想办法对付陶洲,却见他手里用力,何楷民的脖子肉眼可见往旁边一歪,然后像破布袋一样被扔到一边。 童上言呼吸一窒,脑子里一片空白,后背全是冷汗。 他握紧拳头,在陶洲走过来的时候,用为数不多的理智替魏霁和孙滨争取生机:“放过他们,我跟你走。” 陶洲居高临下看着他,在背光里像来自地狱的恶鬼:“你还有提条件的资格吗?” 他的目光淡漠又木然,像在看一件死物,又像在压抑自己的焦灼。 童上言顶着他的目光盘腿坐起来,龇牙咧嘴揉捏自己受伤的手臂。 他揉得认真,好像这是他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一样。 陶洲看了一会儿,不耐烦地闭一下眼,童上言就趁着这间隙,从外套内袋里掏出在观战室顺的一把短刀,架到自己脖子上,抬头与身前的恶魔对视:“有没有资格赌一把呗,看你是想要活着的我,还是死了的我。” 陶洲宛如古井一样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波澜,面上似乎有点生气,但仔细看又看不出什么变化。 沉默了一会儿,他开口道:“好,答应你。” 得到满意的答复,童上言却不敢有丝毫懈怠,他一边防备着陶洲会突然出手,一边站起来倒退着下楼:“你,跟我走,离开这里。” 两人一个后退一个前进,在童上言的坚持下,始终保持着一米左右的距离,等到退出工作大楼,已经是几十分钟后的事情,而童上言的脖子上,满是为了威慑陶洲而划破的血痕。 陶洲好像的确忌惮童上言的生死,但凡童上言脖子间的血流得多一些,陶洲马上停下脚步,空出一个让童上言安全的距离。 童上言没想到,自己的生死有一天也会成为威胁对手的筹码,说实在的,这感觉糟透了,还不如以前天天都倒霉的日子,至少心里偷偷藏着盼头,而不像现在,绝望已经到眼前。 “你想这样一路退到实战场地搬救兵吗?”陶洲不紧不慢跟着童上言的脚步,经过最初的意外之后,他现在又恢复了那股藐视众生的傲慢。 童上言咽一下口水,没有回答他,仍旧慢慢往后退,但他已经预感到,自己怕是没有多少路可以退了…… 室外不像室内有充足的照明,借着月光照亮的道路,平时走都要小心,何况他现在还是倒着走,每退出一步,都像在给自己的生命倒计时,能退到什么时候,大概只能问老天。 童上言的步伐明显比在工作大楼里更慢了,但陶洲似乎没有了耐心,脚下步伐突然变大,缩短了两人之间的差距。 “你退开点!”手握短刀的青年大声呵斥,用尽全力拖延危险的靠近。 但他仍旧低估了陶洲的实力,这一路上陶洲只是在放松他的警惕,趁着童上言没有防备,陶洲身形一闪已经到他面前。 童上言胳膊一麻,手里短刀落地,紧接着眉心被一根冰凉手指一点,整个人陷入昏迷。 与此同时,相距数公里外的方丈山脚下,殷棠丰的赤棠剑和史余的金钢拐短兵相接,倾注在武器上法力迸发出强大的气旋,两人急急后退。 殷棠丰一脚蹬向树干,稳住身型,一手飞快结印念咒,附着在史余衣服上的黄符一闪,瞬间变成千斤重量,让还没有站稳的史余直接跪到地上。 但史余不是泛泛之辈,这一招绝不足以制服他,手里金刚拐被他提起一点,爆呵一声砸向地面。 大地晃动,符咒被冲破,殷棠丰扭头吐出一口血,挽一个剑花,重整旗鼓。 第61章 61 借灵 约莫一刻钟前,殷棠丰和闫育等总共七人,终于追上了史余和他的手下。 两方人马甫一碰面,没有任何废话便交上了手。 史余一方早有准备,才过了几招,就有两人在同伴掩护下,发动起布置好的法阵。 殷棠丰一方始料未及,七人一时着了法阵的道,只有殷棠丰、闫育和天池观的范鹤眼明手快,突破法阵的围困,继续追击逃脱的三人。 这三人相当狡猾,分别往三个方向逃跑,追击而去的三人也只能兵分三路——殷棠丰追着史余而去,闫育追着魁梧黝黑的一人而去,范鹤追着手持法剑、身着道袍一人而去。 殷棠丰很快追上史余,赤棠剑裹挟万钧之势,直击史余后心,史余回身对抗,金钢拐舞得虎虎生威。 他原先一直以用剑闻名,在周帛的手札里倒是没有记载他当时用的什么法器,殷棠丰倒也不好判断他为何换成了金钢拐,但他不会因此有半分懈怠,提起十二分精神,一身法力飞速流转,掐诀念咒,进退有度,与史余打了个平分秋色。 另一边,闫育对上手持拷鬼棒的一名手下,这人身型高大,力量十足,但欠缺灵活,而且似乎并不擅长法术。 摸到对手的弱点后,闫育一点不客气,频频使用法咒或者黄符,初时对方还能招架,但渐渐便开始左支右拙,拿下他,只是时间问题。 范鹤对上的一名手下与他一样,穿一身道袍,不过对方那身道袍着实不敢恭维,勉强也就认个大概。 天池观对门下道人的衣着要求一向严格,眼前这人的尊荣简直是对范鹤的挑战,他怎么看对方怎么嫌弃,下起手来更是绝不留情,恨不能把衣冠整洁四个字立即刻到对方骨子里。 后方,被法阵困住的张栋木、小甲、小乙和元家修士,经过一翻缠斗后,终于突破围困,并且将两名维持法阵的敌人重伤,四人经过商议,留下受轻伤的小乙和元家修士看守敌人,同时联系后援。 安排妥当之后,张栋木和小甲循着前方打斗的声音找过去,最先遇上范鹤,他一柄拂尘像软鞭一样抽得对面的落魄道人无处可逃,两人瞅准时机加入战局,打了一个配合把对方拿下。 小甲掏出特管局特质工具把人绑起来,正好闫育拎着被拷住的魁梧大汉走过来,四人汇合,略一商量,由小甲压着两人到小乙那儿,再与他们一起等待支援。 剩下三人赶往殷棠丰那里,刚找到两人,就见殷棠丰一脚蹬住树干借力站稳,扭头啐出一口血,挽一个剑花,预备再次迎战史余。 三人站到他一边,战局瞬时变成四对一,史余依次从对面四人脸上扫过,金钢拐在手里转上一圈,笑声张狂:“来!你们一起上!” 话音落下,四人也不客气,提起武器便冲向史余。 虽然殷棠丰在观战室里对何楷民放过狠话,说能对付史余的只有他,但他从来不固执于什么个人英雄主义,能群殴何必单挑?何况是对付史余这种声名狼藉的邪修,更不需要谈什么道义公正,抓住他就是最好的正义! 四人各展所长,分占四个方向,把史余所有退路全都堵死,只能使出全力硬战。 而他不愧当年盛名,一人对战四人也仍旧绰绰有余,章法丝毫不乱,一时间竟找不到任何破绽。 过了十来招之后,史余瞅准时机,拐头狠狠击向张栋木腹部,张栋木闪避不及,腹部右侧被重击一下,跪到一旁连连咳血。 其余三人担心他的伤势,但面对史余谁也不敢掉以轻心,好在张栋木毕竟老辣,服下随身携带的丹药之后,盘腿坐下休息,还叮嘱三人不要为他分心:“我没事,别管我。 这姓史的不过如此,你们今天让他好好见识见识,什么叫长江后浪推前浪!” 三人听闻张栋木声音稳健,稍稍安心,专注对付史余。 张栋木年岁摆在那里,又一路奔波过来,时间一久,便渐渐显出弱势来,受了史余这一击,他不冤。 史余对他是下了狠手的,张栋木调息片刻,知道自己内脏并没有大碍,但肋骨多半断裂,不敢贸然再战,以免变成其他三人的累赘。 其实论年纪,史余是在场中最大的,年近古稀之人却不见老态,除了因为那一脸刺青的遮挡,让人看不清他的真容,他身手也依旧像壮年男子一样敏捷有力,丝毫不像一个上了年纪的人。 而且他法力绵长澎湃,收放自如,张栋木每次与他对上都能感知到被对方深不可测的法力压制,这是岁月给史余的积累,也是他们现在要面对的最大的障碍。 剩下三人之中,范鹤年岁稍长,约莫四十,一柄拂尘使得出神入化。 可他法力却并不深厚,也稍欠精纯,而且范鹤这人性子急躁,一上来就用大招,打过几轮之后,体力、法力都有些跟不上,被史余一掌拍到树干上之后,坐靠在树上大喘息,看样子再也没有力气继续打下去。 最少只剩下殷棠丰和闫育两人。 殷棠丰是最先和史余对战的人,一直打到现在并没有显出多少疲态,但他却觉得对方相当古怪。 史余作为二十多年前被余安修真圈忌惮的邪修,他的实力的确强大,但今日对打之后,他只觉得对方好像没有用尽全力,他虽强悍却绝没有强到被人畏惧的程度,是史余有所保留?还是他另有目的?或者……他真的老了? “我不想拖了。”殷棠丰朝闫育靠近一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对他说,“我不能放过他,不论生死!” 闫育第一反应并不十分赞同,特管局给他们的目标是活捉史余,但眼下这局面,显然不是能够轻易达成,如果只有要了对方的性命才能阻止他,那么…… “好,我助你一臂之力!” 两人意见统一,分站史余左右,微一喘息之后,闫育率先冲上去。 他惯用法器是一把黄铜天蓬尺,长约50公分,宽高都是两指左右,四面篆刻镇邪摄魂咒文。 闫育一边跑一边利用铜尺边刃划破掌心,然后往尺面上一抹,沾染主人血气的天蓬尺闪动红光,比之刚才威力大增,加上闫育勤练不辍的身手,单挑史余也不显逊色。 而殷棠丰此时正用划破的指尖在空白黄符上急速画咒,他一边画一边念念有词,待到血符画完,咒语也正好念到最后一句。 还未干透的鲜血在黄符上泛出猩红之色,殷棠丰两指夹着血符往眉心一贴,黄符无风自动,不一会儿便隐形一样看不见,而殷棠丰在此刻睁开双眼,眸中尽是灰白之色,连瞳孔都好像消失不见。 赤棠剑在月光下闪过寒光,闫育被史余一拐打退好几步,正想再次上前,就见身旁一道黑影闪电一向冲过去,直接把史余打退好几米,连带一路上的树木齐齐倒塌,惊奇远处无数飞鸟。 闫育喘一口气,抹一把额角留下的血迹,眯起眼看向远处,殷棠丰用到这招,是出了杀手锏。 他那张血符是从请神符中演化出来,借自然灵物的灵力强化自身力量,在短时间内提升各项能力,以达到一击致命的效果。 但能够把力量扩展到什么程度,还要看承受者的实力,闫育记得,上一次他见识到殷棠丰用这招,是在三分钟内制服一只入魔的凶猛山魈。 那山魈入魔之后行动快如闪电,任他们如何布置就是没办法逮住,殷棠丰最后就用了他自创的这种借灵符,速度瞬间提升数倍,终于把山魈制服。 如今几年过去,殷棠丰的实力必然只增不减,打败史余,或许并不只是他放的狠话而已。 片刻出神之际,不远处爆发出巨大气旋,周围一圈树木纷纷折断,闫育迈步冲过去,跑到一半,地面一阵晃动,脚下泥土好像往同一个方向倾斜,虽不至于让人站不住脚,但那动静也绝不容小觑。 他扶住树干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等到动静过去才继续迈步。 眼前的山林因为两人的打斗,好像被生生刨出了一个坑,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树木减缓了闫育前进的脚步。 以殷棠丰和史余为中心,半径十米内一片狼藉,闫育远远看着,两人缠斗在一起的身法已经超出他所能想象的修士的实力,仿佛就像有……神魔斗法。 殷棠丰在月光下似乎镀上了一层柔和白光,手里赤棠剑寒光凛冽,一招一式,张弛有度。、 史余一身黑衣犹如鬼魅,出手狠辣,角度刁钻。 两人时而比拼咒法,时而近身博弈,各有输赢但始终难分高下。 闫育深一脚浅一脚向两人靠近,赤棠剑和金钢拐相碰的声音不绝于耳,突然,殷棠丰发出一声爆呵,紧接着史余一声闷哼,然后…… 四下一片寂静,没有金属相碰之声,也没有打斗发生的响动。 闫育只能听到自己的喘息,以及蓦然加快的心跳声。 他加紧步伐,手脚并用,终于赶到了殷棠丰和史余的战圈。 此刻,殷棠丰单膝跪地,双手握紧赤棠剑剑柄,锋利长剑直直插进史余肩头,穿过对方身体,把人钉在地上。 史余仰面朝天,金钢拐倒在一边,嘴里不断涌出鲜血,脸上却仍旧是那副桀骜不驯的模样。 “殷老板……”闫育一边摸出特质捆锁,一边向两人跑过去。 殷棠丰没有回应他,保持着跪姿也没有动,但他脸上出现了一道明显的黄色纸符,闫育知道,这是借灵符失效的表现。 承受者的身体在短时间内骤然提升强大力量,并不是一件好受的事情,借灵符失效之后,殷棠丰的身体机能会急速下降,不出声不动弹,只是为了让身体尽快恢复。 闫育对此知道得没有那么清楚,只以为他受了重伤,小心把人扶开之后,抽出赤棠剑并且迅速把史余五花大绑。 赤棠剑只贯穿了对方肩膀,并没有伤到要害,闫育帮史余止住血,还能带回去一个活口——简直完美达成这场任务。 这时,身体恢复过来的殷棠丰站起身取回赤棠剑,微微喘息看向史余,问他:“你的目的是什么?” 不知是不是受伤的缘故,史余好像瞬间苍老了许多,他笑了两声,哑着嗓子,神神叨叨地说:“你在这里,就是我所有的目的。” 第62章 62 目的 殷棠丰和闫育对视一眼,自然不信史余的鬼话连篇。 闫育更是完全不顾忌史余的伤,直接出拳打到他肚子上,用的力气不大,但专挑肉痛的位置,既不会加重他的伤势,又能让他足够酸爽。 果不其然,史余整个人马上蜷缩起来,疼得龇牙咧嘴。 闫育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揪住领子把人翻过来,凶神恶煞地教育:“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最好老实交代你们的计划、有什么目的以及同伙身份,只有好好配合工作,组织才会考虑对你宽大处理。” 史余猛烈地喘息,全不把闫育的话听进去,自顾自说:“麓安的老家伙这些年过得太安逸了,我出现就是让他们知道,我还没有死,复兴天地灵气的大业还没有达成,省得他们一个个把徒子徒孙都给养废了,忘了什么才是吾辈修炼的初心!” 闫育不耐烦地闭一下眼,他和大部分年轻人一样,最烦上年纪的人那些“忆往昔岁月”,恰好史余完美踩在了他的雷区,于是又享受了闫队长的“铁拳”教育:“我再说一遍,老实交代你们的计划、目的和同伙身份!” 史余再怎么抗打,被殷棠丰重伤之后又被捆住,着实也翻不起多少浪来,只能嘴硬:“你是衙门的走狗?只会这点招数吗?可比云锦观那小子差远了。麓安的修真圈果然都忘了吾辈大业,全成了只会摇尾乞怜的走狗!” “你!”闫育的拳头又硬了起来,但他担心再来一顿“铁拳”教育真会闹出人命,咬着牙克制住火气,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史余,认清现实吧,你的那一套现在行不通了。 这个社会现在的发展就是天意,你做的才是倒行逆施的事情,麓安早已经改名为余安,你却还在执着于一个叫法,一直沉溺在过去不肯面对现实的是你! 你看到的是修真大业的没落,可在我眼里,余安市的修真圈却一直蓬勃有朝气,今年来参加实战演练的年轻人里,有很多出色的修士,他们传承了前人的技艺,未来也一定会发展出自己的天下。” 史余冷哼一声,似乎不屑和闫育争辩,扭过头去不看他。 闫育自知对审讯和问话不在行,决定还是尽快把人带回去,交给审讯组的同事。 殷棠丰此时却“啧”了一声走过来,取出一张黄符直接贴到史余身上,片刻后,史余额头上冷汗直冒,一脸惊恐地望向殷棠丰:“臭小子,你对我做了什么?这是什么符咒?” 殷棠丰冷眼看着他,慢悠悠地解释说:“散灵符,是我师父从一本古籍里发现的,顾名思义……能散去修士一身灵力。 发明这个符咒的门派把它列为禁符,门派也因为这种符咒惨遭灭门,可我觉得它挺适合你的,正好把你一身法力回归天地,成全你的大道。” 史余听完,惊疑交加,他不相信世上真有能散去修士法力的符咒,但身体上的痛苦和殷棠丰讲述的符咒来源,又让他半信半疑。 殷棠丰知道史余不会轻易相信他,但论心理战,他从来没在怕的,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像看死物一样看着对方,加剧了史余的恐惧。 散灵符这东西,自然是忽悠的成分居多,符咒的确是周帛从一本古籍上发现的,它的作用也的确能化去一些修士的法力,但如果法力高深之人,或者下符之人功底不够,能起到的作用非常有限。 至于门派被灭那些话,单纯是殷棠丰的鬼扯,用来吓唬史余而已,不然真有这么强大的符咒,他何不早拿出来对付史余? 但史余现在受了重伤,还被特质捆锁绑住,加上之前殷棠丰使用借灵符后展现的实力对他造成的威慑,和感受到的实打实的痛苦,史余从初时的不信任,渐渐开始害怕,挣扎着想要摆脱贴在右肩的纸符。 殷棠丰见震慑效果起得不错,“大发慈悲”地揭下黄符,又问他:“你的目的是什么?” 史余眼睛落在黄符上,心有余悸,却仍不愿招供:“不就是散去一身法力,反正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为了尊上牺牲,我心甘情愿,来啊小兔崽子,你爷爷这一身功法,舍了也罢!” 然而殷棠丰却突然紧张起来,一把揪住史余衣领质问他:“尊上?他是谁?他在哪里?” 不管是史余无意也好,有心也罢,在他脱口而出“尊上”二字是,殷棠丰感觉自己终于抓到了关键,只要搞清楚这个所谓的“尊上”,事情的真相就在眼前! 然而他的急躁让史余意识到自己被眼前的年轻人诓骗了,愣怔一下之后放声大笑,笑着笑着从嘴里不断呕血出来。 殷棠丰的袖子上溅到史余的血,不得不松开他。 闫育一见史余吐血,紧张地挪到他身后把人扶住,这可是好不容易逮住的活口,什么话都还没有问出来,可不能让他现在去见玉帝。 可史余吐血不止,脸上表情痛苦不堪,让闫育一时不知所措:“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不行了?我检查过,他统共也就肩膀一处外伤,不至于吐血吐成这样,难道是内脏破裂?” 说着,他拿出通讯设备,试图联系后方紧急支援。 可惜自从他们深入实战场地内圈之后,通讯一直不太稳定,而且越是靠近方丈山,通讯设备的信号越是差。 就在闫育决定亲自跑出去找援军的时候,从倒塌的树木里相扶走出两人,正是之前被打伤的张栋木与范鹤。 两人休息片刻,感觉好了很多,于是便顺着战圈痕迹找了过来,一来就见史余吐血不止的惨样。 两人加快脚步过来,闫育快速把情况说了一遍,范鹤当即蹲在史余身边开始给他把脉。 医术向来是天池观所长,范鹤在观里的水平数一数二,他屏息凝神感受史余的脉象,待到两个手腕都把过脉后,凝重地问史余:“你本来就命不久矣,是也不是?” 史余这时候倒也干脆,承认道:“没错,我得了绝症,晚期,只有三个月的命了,死之前能干这票大的我很开心,尊上的目的能够达成,我死而无憾!” 闻言,在场四人都产生不好的预感。 殷棠丰正想再追问“尊上”的身份,史余却又咳嗽起来,整个人上气不接下气,好像随时要抽过去。 张栋木上前给他服下一枚药丸,倒不是心软,而是要他留着命接受审判。 服过药的史余气息渐渐平复,又有人从一堆树木里钻出来,这次来的是蔡捷那一队。 在史余的队伍分开之后,蔡捷带着白家和天阙宫的人去追赶带走人质的胡家人,殷棠丰担心蔡捷乱来,在重新分队的时候让元旻跟着他们那一队。 此时一行人以元旻为首从树丛里钻出来,后面跟着被救下的几个年轻人,以及被五花大绑的胡家人。 众人汇合之后交换彼此信息,看到史余被抓都相当振奋。 正在商议回程时,一架直升机盘旋到他们头顶,螺旋桨的声音引起所有人注意,而闫育也发现一直中断的通讯终于恢复,赶紧联系场外后援。 通讯是恢复了,但那头却传来带着哽咽的悲泣:“闫队,终于联系上你了,我还以为你……你们也……闫队,主任……主任他……牺牲了,工作楼里混进了敌人,还有内奸,我们伤亡惨重……” 所有人的耳机里都听到了这个年轻人带着哭腔的汇报,殷棠丰脑子里更是“嗡”一下瞬间空白,凭借着本能问对方:“童上言呢?他在哪里?让他跟我说话?” 那人没想到第一个对他说话的人居然不是闫育,调整了几下呼吸,老实回答:“童……童先生被敌人带走了,生死未卜,棠棣工作室的其他人也都受了伤,正在接受救治。” 话音落下,元旻、张栋木、闫育等人第一时间看向殷棠丰,就见他握紧赤棠剑面无表情,直挺挺地站在原地,竟是看不出到底什么情绪。 “小棠……”到底还是张栋木这个做师兄的看不下去,走过去叫了他一声。 下一刻,殷棠丰刷一下扭头看向史余,赤棠剑眨眼间出鞘,剑尖直接刺进史余没有受伤的肩膀,双目猩红地命令他:“交代你们的所有计划!马上!” 史余本来就决意豁出命去,这时自然不会满足殷棠丰:“哈哈哈哈来啊!给我个痛快,我赞你是条好汉!” 殷棠丰气血翻腾,赤棠剑缓缓从史余肩头拔出,正要直取史余咽喉时,元旻和张栋木上前一左一右拦住下,劝道:“小棠别冲动!” “丰哥你冷静点!留着他还能审问出有用的东西,千万不要中了他的激将法!” 殷棠丰脸色黑得吓人,胸膛起伏剧烈,好像在做天人交战,正当闫育也要开口劝诫时,就见那人突然喷出一口鲜血,随后两眼一闭,倒在元旻身上。 这发展是谁都没有预料到的,场面霎时混乱起来,好在有张栋木指挥,加上闫育和场外的联系,直升机很快降落,把昏过去的殷棠丰和要犯史余送出实战场地。 而同样一片混乱的后方,闫育的回归无疑是安抚人心的,他马不停蹄投入临时指挥的角色当中,收拾起十三岛上的残局。 第63章 63 诡局 殷棠丰醒来是四个多小时之后,所有人已经回到余安市,他被安置在特管局对口的医院里,住一间不算宽敞的单人间,身上接了不少监测仪器,性命没有大碍,但内伤不容忽视。 元旻坐在病床边守着他,见到人醒过来,有一瞬间紧张,就怕殷棠丰不管不顾要去找童上言。 好在躺在病床上的殷棠丰除了睁开眼睛并没有太多反应,直愣愣对着雪白的天花板一言不发。 “丰哥……”元旻按了一下呼叫器之后,凑过去小心地叫他,“你感觉怎么样?” 殷棠丰放空的眼神终于落到元旻身上,而后微微扭头看向窗外,哑声问:“多久了?” 元旻顺着他的视线朝窗户那边看了一眼,并不厚实的窗帘里透出晨光,他们在十三岛那会儿还是凌晨,现在看一眼天光也知道,已经好几个小时过去。 他多少明白殷棠丰的意思,放低声音回答他:“快五个小时了。” 五个小时……殷棠丰闭上眼,眉心不自觉地蹙起…… 守着他醒来的只有元旻一个人,而且他没有主动告诉自己童上言的消息,脸上表情也不像有好消息的模样,有些答案,不用问也已经很明显。 但这次殷棠丰很冷静,他咬牙撑起身坐在病床上,问元旻:“现在什么情况?你知道多少?” 元旻正想回答,刚才按铃叫的医生护士进来,围着殷棠丰开始检查,后面跟着一起过来的还有闫育。 一夜没休息的闫育此刻双眼通红,下巴上一层青色胡茬,在实战场里早就又脏又破的外套也没时间换下来,仍旧皱皱巴巴地穿在身上。 元旻一见他这模样,心疼地过去拍拍他肩膀,让他进病房的浴室里洗把脸。 闫育点点头,捏着眉心转进浴室。 几个小时前,直升机在方丈山脚下接到他们之后,把他们先送回实战场外的工作楼。 彼时工作大楼正因为何楷民的牺牲群龙无首,够分量的大佬如元老爷子、白老爷子也伤的伤、瘫的瘫,完全没有能力主持大局。 虽然有受了轻伤的特管局成员在组织众人救治伤患,但一切都充满了慌乱和无措,甚至还有年轻的成员躲在角落哭泣。 直到闫育带着史余出现,所有人仿佛找到主心骨一般,在他的指挥下,各司其职。 不久后,收到干扰的通讯完全恢复,闫育联系上特管局本部,汇报了岛上的情况,然后收到答复,副局长岑朝会亲自过来接管。 之后就是忙碌又混乱的善后工作,伤亡统计、人员安抚、病患安置、敌人审问……饶是身经百战的岑朝也禁不住焦头烂额。 而失去得力下属何楷民,更让岑朝力不从心,亏得有闫育鞍前马后,所有事情才有条不紊进行下去。 这一夜,闫育忙得够呛,连顶头上司牺牲的悲痛都没时间好好感受,便像一只不能停歇的陀螺一样,连轴转了好几个小时。 这会儿骤然安静下来,对着镜子里憔悴的面容,他才惊觉,这夜发生的一切,仿佛一场噩梦,把十三岛上的众人,拖进深不见底的沼泽。 病房里,给殷棠丰检查完的医生叮嘱再三后,带着护士离开。 元旻帮殷棠丰调整一个比较轻松的坐姿之后,给他汇报其他人的情况。 棠棣工作室这次可谓“全军覆没”—— 老板殷棠丰受了内伤,性命无忧,但需要调养。 元旻受伤最轻,手臂一道外伤,和脸颊一道划伤。 王梨风、吕玲兰、孙滨全都躺在病床上,伤最重的是吕玲兰,和黎莱的对战不仅让她的身体严重透支,也受了内伤,至少休养三个月才能恢复。 王梨风的伤多数是外伤还有体力消耗过度,现在正在隔壁病房里睡得昏天黑地。 孙滨受到陶洲一击,吐血晕厥,当时看起来十分危急,但最后在检查时却发现伤势比看起来好很多,好好休息十天半个月就能恢复。 至于童上言……被陶洲带走至今,生死未必,音讯全无…… “魏霁被你舅舅和舅妈接回去了,本来他们也想留下来,我把他们劝回去了。”魏家人在接到元旻电话之后火速赶到医院,接到失魂落魄的魏霁之后,待了两个小时没等到殷棠丰醒来,被元旻劝了回去。 一开始魏霁是打算留在医院守着殷棠丰的,但元旻见她一个女孩子经历了这一场担惊受怕还不能好好休息,就给魏家打了电话。 魏家人来医院接魏霁,自然也就知道了殷棠丰的情况,以魏超启对外甥的重视程度,差点搬来一个国内外知名的医疗团队,幸亏被元旻拦下,好说歹说把人都劝了回去。 云锦观一众前往十三岛的人里,除了最开始在实战场内受伤的贺升锋,其他人都是些皮外伤,张栋木的伤势也不算严重,休养一段日子就能恢复。 至于其他门派……伤亡有轻有重,总之,都算不上好。 好好一场特交会,到最后竟变得惨不忍睹,而这一次,余安市的修真圈,输得非常难看。 闫育从浴室里出来时,元旻正好说到元老爷子和白老爷子受伤的事情,很自然地接过话头补充了几句细节。 但是说完之后,视线对上靠坐着的殷棠丰,他却不知如何继续下去。 倒是殷棠丰好像已经想通,看向他,开门见山问:“老何的事,是真的?” 闫育黯然点头:“工作楼里的监控已经恢复,老何被……监控都拍下来了,还有,小童很可能没事,对方看起来不想伤他性命。” “他们的目标是小童?”如果童上言知道对方为了抓到他而伤害了这么多人,殷棠丰几乎可以想象他会多么自责和愧疚。 “老何……也是他们的目标。”闫育走过去,拉开病床边的椅子坐下,准备和殷棠丰交换所知的信息,“史余很狡猾,一直不肯开口,就算套出几句话,也无法拼凑出他们的全部计划。 胡家人那边怂得多,什么都交代了,但他们知道得太少,目前只能确定,带走童上言是他们的目的之一,害死老何是目的之二,重挫余安修真圈是目的之三。” 殷棠丰低头沉思,有人要对童上言不利,他们早已经知道,现在不过是确定了对方就是史余口中的“尊上”。 而何楷民的死,表面上看或许只是特管局牺牲了一位中层领导,但殷棠丰很清楚,何楷民一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在外勤大队主任的位置坐了这么多年,除了特管局内部对他的器重,更重要是他制衡余安各大玄门的本事。 何楷民在这群身怀绝技的修真门派之间,就像一颗至关重要的螺丝钉,平时毫不起眼,可一旦钉子消失,平衡多年的余安修真界,必然再起波澜! 特管局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直接由岑朝出面,接手何楷民的工作,现在也只有这位曾经出身天阙宫的修士,能在人心浮动的局面里,做一根定海神针。 “岑局已经联合其他单位,发起对陶洲的追查,一旦有任何消息,特管局必将不惜一切代价,救回童上言!”闫育口号喊得坚定,心里却没有一点头绪。 陶洲和童上言从十三岛消失已经过去五个多小时,他们不仅一点踪迹都没有追查到,甚至连两人如何离开十三岛的都还没有搞清楚,再耽搁下去,恐怕…… 此时就听殷棠丰喃喃自语一般,说:“攘外必先安内,内鬼……” “内鬼不是胡家和黎莱吗?”元旻从实战场内出来后,见到被黎莱重伤的吕玲兰,早对他简直恨之入骨。 殷棠丰没有否认,但也并不完全赞同:“胡家只是炮灰,黎莱……他不够资格。 实战场地的布局、场地内外的通讯、特管局的人员分配……黎莱不可能知道这些,他是对方安插进来的一颗棋子,但绝对不是唯一的一颗,也不是最重要的一颗。” 经他这么一说,闫育终于想通了一直无暇细思的违和感,从史余毫无征兆出现在实战场内到工作大楼被内部突破,只靠胡家和黎莱是完全说不通的,敌人能够布下这一场局,必然还有特管局内部人员做接应才行得通。 而他们因为胡家的叛变和黎莱在观战室的接应,被一叶障目,想当然地以为内应只有这些人,现在经过殷棠丰这么一分析,一直被忽略的关键终于抓住了! “我马上去找岑局。”生怕耽误揪出内鬼的时间,闫育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殷棠丰并没有叫住人,自顾自继续沉思,片刻后,发出深邃一问:“陶洲,你究竟是谁?” 元旻担忧地看他一眼,醒来之后,殷棠丰没有主动提及童上言,但这恰是让元旻不安的地方。 认识殷棠丰这么多年,对方的行动力之强他最是了解,他嘴上不说找人,但眼里化不开的焦虑和浑身散发出的阴沉,都仿佛乌云密布的海面,正在酝酿一场可怕的风暴。 迟疑片刻,元旻还是开口劝说:“丰哥,特管局已经派出所有人力,找到小童只是时间问题,你……” “他们,不行。”殷棠丰并没有看不起特管局的想法,只是在陈述他做出的判断。 元旻也忧心童上言的安危,便不再说这种自我安慰的话,反而对殷棠丰说:“丰哥,其实,刚才我联系到一个朋友,他说北方有一个擅长寻人的天师,我本来打算等你醒了亲自过去一趟……” 他话还没有说完,刚才急匆匆跑出去的闫育又急匆匆跑回来,神情严肃地对殷棠丰说:“岑局想见你一面。” 第64章 64 分量 岑朝其人,殷棠丰不陌生,余安乃至整个华夏修真圈能有现在的局面,岑朝功不可没。 他一手推动特管局成立,以余安为试点,最后推行至全国,为华夏修真界带来巨大变革。 要不是他在一场大战里身受重伤,修为全毁,并且再也不能修习法术,如今绝对不会只坐在余安特管局副局长这个位置上。 今年的岑朝五十九岁,距离法定退休年龄,还剩下不到一年时间。 这位即将退休的老人踏进殷棠丰的病房时,很难让人相信他的年龄。他气质儒雅内敛,穿一件亚麻料的长外套,身型保持得相当好,不看脸的话,甚至可以和年轻人媲美。 岑朝进来以后,闫育和元旻自觉退到病房外。 靠在病床上的殷棠丰并没有因为对方的身份而客套,甚至直接问他:“闫育说你要见我,要跟我谈什么?” 岑朝对殷棠丰的率直略感意外,但也并不觉得被冒犯,他在病床边的椅子上落座,先打量了一遍脸色不算好看的青年,才慢悠悠地说:“医生说你的身体素质不错,伤势应该很快可以恢复。” 殷棠丰面无表情看着他,显然不想和对方进行没有实质内容的对话。 岑朝耸一下肩,跳过开场白,坦诚道:“想见你一面的理由其实很简单,一直听说你的名字,却没有见过本人,所以好奇过来看看。” 说着,他停顿一下,打趣道:“也是见识一下,在特管局那些年轻人口中传说的、打败了史余的新晋男神是什么三头六臂。” 说到这一点,殷棠丰反而有几分落寞:“我没有打败他,他败给的是疾病。” 在和史余的战斗中,殷棠丰拼尽全力,的确占据上风,但他心里清楚,加速战斗终结的是史余的不治之症,疾病消耗了他的力量,而不是因为他比对方强大。 岑朝眼里露出几分赞赏,随即唏嘘道:“说起来,我和史余识于微时,一别几十年,也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再见……” 不等他说完,殷棠丰急切地打断他:“你见过他了?他交代了?小童被他们带去哪里了?” 岑朝愣了一下,倒不是因为说话被打断而生气,只是再次见识到殷棠丰对寒暄的排斥,不禁有几分好笑:“来见你之前,我刚从他的病房里出来,毕竟师兄弟一场,他的结局已定,权当送他一程。 至于你想知道的……很抱歉,物是人非,他并没有因为我而多说什么。” 殷棠丰不耐烦地撇过眼,没有得到想要的信息,他看起来不太有继续交流的意愿,但岑朝选择主动来见他,又怎么会没有一点准备? “你想要的答案,史余不给你,但是我可以。”他一直保持着慢条斯理的说话节奏,好像在谈论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 但殷棠丰听后,视线一瞬间落到他身上,眯起眼判断话里的真假。 他并不信任岑朝,为官者的虚与委蛇和弯弯绕绕他见识过太多,并不会因为岑朝多了一个修士的身份而轻信。 岑朝并不厌恶殷棠丰审度的目光,相反,经历过大半生风浪的人,更喜欢这样不加掩饰的情绪,而他,也愿意以同样的坦诚回报:“从沈家村事件到博物馆失窃,加上现在的特交会大乱,这几件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情,在短时间内接连发生…… 老实说,凭我掌握的信息加上这些年的经历,幕后主使的身份我已经有一个推论,而且我敢说,这个结论八九|不离十,但是——”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气定神闲的副局长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 殷棠丰这时候倒变得识趣起来,接口道:“说出你的条件。” 岑朝眉目舒展开来,他欣赏殷棠丰直来直去的脾气,但老是不被年轻人放在眼里也是会挫败的,如今殷棠丰这态度终于让他满足,“大方”说出自己的目的:“我要你做特管局外勤主任。” “不可能。”殷棠丰毫不犹豫拒绝。 岑朝早有所料,但也志在必得:“个人选择嘛,可以理解,不过特管局也有特管局的规章制度,这以后…… 殷老板协助逮捕史余有功,现在又身受重伤,未免敌人报复,特管局会做出安排,对你进行全方位重点保护,你呢,就躺在医院里安心养伤,什么也别听,什么也不用管,直到所有事情尘埃落定,你看怎么样?” 言外之意,岑朝会不惜一切手段,杜绝殷棠丰获悉案件的消息,以及参与对童上言的营救,甚至……限制他的人生自由。 殷棠丰听着听着,几乎要被气笑,没想到堂堂一个副局长居然也会那么幼稚,他“啧”一声,嗤笑说:“你威胁我?” “年轻人,不要把长辈的宽容当成理所应当。”岑朝一改云淡风轻的模样,眼神变得严肃又认真,“一直以来,没有老何的默许,闫育小甲他们怎么敢把特管局的消息告诉你一个外人? 特管局的行动禁止外人参与不是理所应当?保护重大案件的当事人也是正规条例,我做的一切都是行使特管局的正常权利,不要以为自己永远可以享受例外。” 殷棠丰:…… 他说得好有道理,竟然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反驳。 他心里清楚岑朝说的都是事实,如果特管局有心把他摒除在外,以殷棠丰的身份,的确什么也做不到。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殷棠丰咬紧牙关,盯着岑朝看了好一会儿,才识相地绕开这个话题,转而他:“为什么选我?我可是修士,坐那个位置,难道没有人忌惮?” 岑朝笑一下,说:“你是聪明人,真的不知道原因吗?” 殷棠丰沉默,他当然知道,他心底其实一直有这个答案。 因为他姓殷,因为他的父亲是殷齐峪,他的师父是周帛,他的舅舅是魏超启,他还和擎山派又千丝万缕的关系,如果他坐上老何那个位置,放眼余安市,哪家不会给他几分薄面? 在这个特殊的时候,空缺的特管局外勤主任,必须是一个足够分量的人坐上去,既能让各大玄门正宗心悦诚服,又能在非修真圈说得上话,这样的人殷棠丰或许不是唯一的选择,但他是眼下摆在岑朝面前最现成的人选。 即便组织上有人不赞成修士坐上那个位置,岑朝也一定能力排众议,将他推上去,因为……他没有时间。 他要用最快的速度稳下动荡的人心,需要兵行诡计、出其不意,要在新的局面出现之前,赚取到最有利的形势,殷棠丰的“入世”,算得上搅乱所有浮动人心的奇招。 想通这一点,殷棠丰对岑朝的提议反倒没有那么抗拒了:“多长时间?上头……不会希望我真的干到退休吧?” 岑朝也爽快:“短则三个月,长则……半年,半年后我会找到合适的人,这期间你只是暂代主任。” 果然……暂代…… 虽然很不爽被这样利用,但为了尽快救出童上言,殷棠丰只能妥协:“好,半年,救出我的人之后,多一天我都不干!” 岑朝低下头微舒一口气,站起身朝殷棠丰伸出右手,说:“欢迎殷主任加入特管局的大家庭。” 殷棠丰不情不愿地与他握一下手,很快松开,盯着他的眼睛,提出要求:“你的目的达到了,该说出我想知道的了。” 岑朝揉捏眉心,坐回不算舒服的塑料椅上,十指交叉放到膝盖上,娓娓道来—— 二十多年前,史余入世历练,遇上一个自称五圣道人的修士,结伴游历几月后,发现与五圣道人相当投契,五圣道人秉持复苏天地灵气、振兴修真大道的理念,与史余心中所念完全一致。 遇到志同道合的修士之后,史余再也压抑不住心中执念,对天阙宫顺应天道那一套说辞愈加不耐烦。 天阙宫顺其自然的修真理念,一直令史余相当抑郁,只是念在师门恩情,史余才一直隐而不发,与五圣道人的相遇,彻底点燃史余的执着,在对方的鼓动之下,最终叛出师门。 “外界传言他因为信奉五道子而被逐出师门,这话说对了一半……”岑朝长舒一口气,才继续说,“史余所求,与天阙宫相悖不假,但直接导致他与师门彻底决裂的人,正是五圣道人,也就是……五道子本人!” “五道子本人?开什么玩笑?五道子就算活着,二十多年以前也好几百岁了,一个糟老头子就让史余叛出了天阙宫?”殷棠丰虽不信任岑朝,倒也不至于觉得他现在还要对自己说谎,不过他所说实在匪夷所思,难以让人信服。 岑朝摇摇头,缓缓掀动眼皮,说:“二十多年前的五道子并不苍老,他躲在五圣道人的躯壳当中,逆天地之道,夺舍续命,为满足一己私欲,罔顾天理伦常,行邪魔外道之举,至今……逍遥法外……” 五道子…… 夺舍…… 逍遥法外…… 脑海里所有杂乱无章的信息在这一瞬间防备被一条线贯穿起来——藏在龙月山里夺舍祭坛,被盗走的古董妆奁,特交会上声东击西的史余,以及和童上言一起下落不明的陶洲…… “他是五道子?他根本不是什么明星,他是被夺舍的五道子!”殷棠丰想起第一次见到陶洲后那无法言说的不适感,还有在工作大楼阳台找到童上言时,他对陶洲表现出的畏惧…… 大意了! 殷棠丰一拳砸到病床上,他还是让童上言陷入了危险!史余的出现吸引了他所有目光,不!不只是他,是所有人! 为了五道子,史余把自己当做诱饵,故意折磨实战场内的年轻修士,为的就是把场外的人都引诱走,方便陶洲和胡家人釜底抽薪! 而他在见到史余的那一刻,满脑子只想着了结师父没有完成的事情,而忽略了最重要的事情——童上言,才是他最应该在意的那个人啊! 第65章 65 安排 岑朝见过殷棠丰后的第二天,殷棠丰即将空降特管局,担任临时外勤主任的消息传遍余安修真圈上下。 第三天,殷棠丰在所有人的将信将疑当中,裹着绷带出院,到特管局走马上任。 第四天,营救童上言、逮捕陶洲的特别行动小组成立,而近期发生在余安的多起异常事件,因为岑朝的介入,终于被串联起来。 事情仍要从二十多年前说起。 二十多年前,史余叛出天阙宫,追随五圣道人而去。 岑朝从史余遗留下的物品里查找到蛛丝马迹,推断出五圣道人即是五道子,随后离开天阙宫,进入特管组。 其后小运河之役,周帛和童霄水联手打退史余和神秘人五道子。 身受重伤的童霄水带着童上言隐匿人间。 而周帛身心俱疲,将俗务移交给徒弟张栋木,自己潜心钻研出缔结命契的法阵。 岑朝步步为营,终于推动特管局成立,私下则一直在追查史余和五道子的下落。 二十多年如弹指一挥,童上言身上封印消散,殷棠丰与其缔结命契,五圣道人的躯壳不堪重负,藏身于龙月山祭坛的五道子不得不进行夺舍。 被夺舍的倒霉鬼,就是进山拍摄综艺的陶洲。 陶洲一行在龙月山录制节目失联后,人心不齐,各有主张,很快走散。 野外生存能力为零的小明星独自在山里寻找出路,被藏匿在深山的五道子狗腿看中,捋回去成为了五道子的临时容器。 为五道子看守龙月山祭坛的村长六人毕恭毕敬送走换了一副皮囊的尊主,言谈间泄露陈年往事。 疯癫的秀婆意外知晓六人当年犯下的罪行,以命换命,为女复仇。 而成为了陶洲的五道子,利用胡家的力量,追查到童上言就是当年自己制造出的孩子,为夺取童上言的躯壳,布下特交会的迷局,甚至舍弃追随左右多年的史余,终于如愿以偿! “以上,是我局根据已掌握的线索,以及对近期发生的几起特殊案件的推理。”岑朝结束投影,让人打开会议室的灯,环顾一圈坐在房间里的众人,继续说,“局里已经决定并案处理,对五道子,哦,也就是现在的陶洲,已经发起全国通缉。 不过鉴于目前情况,我们将以营救人质童上言为首要任务,这也是为了阻止五道子再次进行夺舍,童上言命格特殊,如果五道子夺舍成功,对华夏修真界将会是一大祸害!” 这是特别行动小组成立后的第一次会议,这次特交会让特管局损兵折将,颜面尽失,虽不至于动摇根本,但所有人心里都憋着一口气,誓要将史余之流绳之以法! “岑局,我有一个问题。”小甲见所有人不吱声,举起胳膊,颤颤悠悠地出声,“博物馆失窃案为什么也并案到这里?难不成五道子那群人穷到要偷古董卖钱?” 小甲和小乙当时为了查案,看监控视频看得人都傻了,对博物馆失窃案也算了如指掌,怎么想都不明白被盗的妆奁要如何与五道子扯上关系? 岑朝摆摆手示意小甲放下胳膊,挺直脊背面对众人,解释说:“妆奁失窃与五道子有关,是研究组的同事最新提出的。 大家都知道,被盗的妆奁上刻有一段古体经文,其作用是稳固神魂,而五道子刚刚进行过一场夺舍,很可能需要妆奁将自己的魂魄稳定在新的躯壳当中。 另外……研究组同事对替换妆奁的桌屏也进行过研究,发现上面的古经文很可能与祭坛里的法阵同出一源,如若推测属实,毫无疑问,五道子是需要这个妆奁的。” 小甲咽一下口水,目光落在手里的资料上,悔恨自己没有解决这该死的案件,如果当时他们及时破案,何楷民是不是就不会…… “岑局……”坐在小甲前面的闫育出声,打断小甲的失落,“按照您的说法,五道子夺舍陶洲的身体,但他的神魂并不稳定,是不是代表,现在的五道子,实力完全不如以前强大?” 岑朝沉默一会儿,说:“抱歉,这个我无法给你准确的回答。 夺舍法术,从古至今,都是伤天害理,大逆不道的,古籍当中的记录更是少之甚少,至今没有人可以准确说出,夺舍后会给人体带来什么样的影响,所以……五道子现在是什么状况,我无法解答。” “岑局……” “岑局……” 有了小甲和闫育开头,越来越多人参与到这次会议的讨论中来。 一场会议开了将近三个小时,捋清了案件的同时,也把众人的任务分配下去。 殷棠丰第一次这么一本正经坐在领导位置上和一大帮人开会,加上他伤势没有痊愈,三个小时着实消耗精力。 人散光了,他还坐在会议室里没有离开。 闫育给他递了杯水过去,安慰他:“岑局一接手就已经联合兄弟部门展开全面搜捕,好几个跟随五道子的手下身份已经被确定,陶洲公司给他安排的公寓也去搜查过,证明五道子的确在那里落脚过,我们迟早会找到他们的下落!” 殷棠丰接过水喝了一口,沉默片刻突然问闫育:“黎莱……在这其中扮演的到底是什么角色?” 刚才的案件讨论几乎涵盖了所有细节,唯独对黎莱——这个身份相当明确的敌人——研究得很少,好像所有人都默认他的身份就是五道子的走狗,奉了五道子的命令接近棠棣工作室的人,然后伺机内应。 但殷棠丰认为这个结论太过简单。 黎莱因为沈家村村民大闹云锦观与他们结识,但根据当时的情况,谁能保证沈阳荣一定会联系黎莱?其后他们一起进入沈家村,黎莱从头到脚都没有阻止他们发现后山祭坛,这可不像五道子手下该有的表现。 再之后就是十三岛上的滑铁卢,陶洲既然已经和胡家人达成同盟,黎莱这个内应不是多此一举? “这……”要不是殷棠丰提起,闫育确实没有细想这个问题,不过不等他发表见解,殷棠丰马上又问他:“特管局的内鬼怎么处理?” 这个问题闫育倒是知道答案,马上说:“岑局说他自有安排。” 殷棠丰点点头,正想再聊几句,岑朝的秘书来找殷棠丰,见闫育也在,叫上他一起去见岑朝。 两人跟着秘书来到岑朝的办公室,岑朝坐在正对门口的沙发上,背对门口的双人沙发上坐了两个人,走近一看,其中一个还是熟面孔,是白家那个对殷棠丰横竖看不上眼的小少爷白策。 他脖子上缠了一圈纱布,但精气神看着不错,见到殷棠丰撇一下嘴,不太甘愿地说:“爷爷说帮你找人。”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加上白策并不友好态度,谁听了都一头雾水,好在坐在白策身边的中年妇人马上发话,先是不轻不重斥责了他一句,随后和蔼地解释说:“白家愿助特管局寻找童居士下落。 听说殷老……殷主任与童居士之间缔结过特殊阵法,白家或许可以通过殷主任,追查到童居士的下落。” 闻言,殷棠丰和闫育不约而同看向岑朝,见他缓缓点头,都感觉终于窥得一丝曙光。 与此同时,被五道子带走的童上言再次从昏迷中醒来,他一边按压额角让自己清醒,一边打量这一次身处的环境。 在十三岛被陶洲打晕以后,他几乎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期间醒过三次,每次身边的环境都不一样,这让他在短暂的清醒里判断出,自己很可能在被不断移动,换句话说,就是陶洲抓到他以后,一直在转移。 这次醒来的地方比前几次好一点,似乎是间屋子,有窗户,但很小,只能透出一点点亮。 他身下垫着一堆破布,脖子上被自己划破的伤口已经处理过,现在缠了一圈不知道什么布。 童上言支着腿在地上坐了一会儿总算缓过劲儿来,但身上仍旧酸软无力,脑子也昏昏沉沉。 他环顾一圈身处的屋子,面积很小,堆了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泛着一股陈年霉味,屋顶是一个斜面,没有灯,高度比正常房间矮。 这样的小屋子,看着……有些像他以前进山收山货时,农家人贴着自家住房搭出来堆放杂物的屋棚。 门口距离他的位置其实并不远,他积攒起力气走过去推拉大门,破旧的木门发出吱嘎响动,但没有打开,显然是被人锁住了。 虽然对自己的处境有过预设,童上言还是象征性叫唤了几声,既没有得到回应也没有人过来查看,他只能扶着墙又坐回那堆破布上休息。 所有的记忆都停留在被陶洲打昏的那一刻,童上言不知道陶洲带走他的目的,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陶洲需要活着的他,至少暂时,他还可以保住小命。 昏迷太久的脑子逐渐恢复思考的功能,那些糟糕的回忆也随之而来,胀得脑壳直疼,饿了不知几顿的身体也随之发出抗议,一时间,从头到脚,童上言都难受得要命。 大门就在这时被推开,黎莱一手拿着一个搪瓷杯一手端着一只碗走进来,蹲在童上言身前,把水递给他,说:“我猜你差不多该醒了,先喝口水再吃东西。” 第66章 66 奸商 童上言斜他一眼,并不伸手接东西。 黎莱也不在意,把水杯和碗摆到他面前然后起身退开,找了个尚算能坐人的地方半坐半靠着调侃他:“怎么?担心我在里面下毒?” 童上言对着面前的水和白粥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拿起水杯。 水是温水,落到虚弱的肠胃里,让他身体舒服不少,他喝得很慢,小半杯水分了好几口才喝完,然后也不再矜持,端起地上的白粥。 黎莱见他愿意吃东西,眉头扬了一下,打趣他:“这最后的晚餐,味道怎么样?” 童上言不理他,慢条斯理地喝粥,这碗是老式陶瓷碗,碗口大,碗底小,一低头,整张脸几乎都要埋进碗里。 他心里还是有几分把握的,陶洲既然要他这个活口,在食物里面下毒这种事情完全多此一举,所以这粥他吃得心安理得。 不过一想到黎莱是对方派来的内鬼,童上言见了他免不了膈应,着实拿不出什么好脸色,阴阳怪气地说:“要我的命早就可以下手了,我活着,才对你、的、主、子有用。” 他故意加重“你的主子”四个字,变着法子讽刺黎莱是对方的走狗,不管有没有用,这口恶气必须出。 黎莱没脸没皮一个人,三言两语着实构不成对他的伤害,听了也只不要脸地嬉笑:“小童童,别这么生分,好歹我们一起夜闯龙月山,同宿沈家村,你这样可真伤我的心。” 童上言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搜肠刮肚找不到话应对,只能闭上嘴不理他。 然而黎莱这人,独角戏都能让他唱出花儿来,等了一会儿不见童上言有反应,便倾身凑近他,小声问:“在等殷棠丰来救你?” 童上言飞快瞥他一眼不说话,问题的答案,两人心知肚明。 黎莱似笑非笑,神神秘秘说:“那你最好求神拜佛,盼你相好快点找到你,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童上言一哽,捉摸不透这话是故意气他的还是说真的,喝了一半的粥也变得食不下咽。 黎莱见他脸色肉眼可见地难看起来,得意地笑一下,大拇指还刮一下鼻子。 童上言被气得不轻,仰头喝完最后一口米汤,硬邦邦地说:“我们修道的,不拜佛。” 黎莱一愣,恍然大悟似的“哦”起来,统共一个字,尾音被拖得老长,听得童上言更加窝火,抬手就把空碗朝他身上砸。 黎莱接住碗,避免它被碎碎平安,假模假式地遗憾说:“你好像还没有认清自己的状况,你可是俘虏,这样对待绑架你的人,不怕挨揍么? 不过小童你这么可爱,我当然是舍不得对你下手的,要是你再对我说几句好话,我还能告诉你点其他的。” 童上言吃不准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只是听他这么说,也就借驴下坡,不客气地问:“那好,你说,我被抓多久了?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们做内鬼?你主子抓我有什么目的?还有……兰姐怎么样?” 黎莱嘴角挂一丝浅笑盯着童上言,看到童上言心里快要发毛,才出声回答他:“从我们离开十三岛已经过去四天,算上今天,你在殷老板那里,已经失联五天。 至于我的目的,很简单,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陶老板出钱请我为他办事,我拿了钱替他把事办好,就是这么单纯的交易关系,可没什么背叛不背叛的说法。” 他一摊手,不再开口,显然并不是像他说得那么好听,有些话,他也不全然愿意回答。 童上言本来也不指望黎莱真能什么都告诉他,只不过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还是问了一遍:“这么说,你不算陶洲一伙的?” 黎莱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童上言又问他:“陶洲花钱雇你绑架我?除了这个还有什么?” 黎莱遗憾地摇头,说:“抱歉,我的职业操守让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 童上言:…… 说好的还能告诉我点其他的,还不是什么都不肯说吗? “奸商!”他嫌弃地别过头去,随即脑子里灵光一闪,马上问黎莱,“是不是只要给你钱,你就肯办事?我出钱请你,帮我离开这里,接不接?” 黎莱自上而下打量他一遍,无情地拒绝:“我的价码,你请不起。” 童上言:…… 虽然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但此时童上言不蒸馒头争口气,嘴硬道:“狗眼看人低!你别小看我,我、我有存款,而且我老板有钱,我、我找他预支工资!找他借钱!只要你出价,我给你双倍报酬!” 黎莱几乎被他逗笑,但却难得认真对他说一次话:“童上言,有时候,报酬不一定是金钱,这次我要的东西,你们给不起,只有陶老板能给我。” 话说到这份上,童上言也没有办法了,两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黎莱敛去嘴角似有若无的笑意,弯腰过来收走他喝剩的水。 两人近到几乎快要脸贴脸的时候,黎莱小声喟叹道:“撑着吧,撑久一点说不定有奇迹。” 童上言感觉他话里有话,正想再追问点什么,黎莱从里面有节奏地敲两下大门,让守在外面的人给他开门。 童上言脑子又活络起来,黎莱没有让他继续昏睡,这房间看着也不像无机可趁的样子,等到夜深人静,他是不是可以…… “别想逃,陶洲在你身上下了咒,你逃不掉的。”黎莱站在门外给童上言最后叮嘱,然后在大门合上的最后一刻给他抛了个媚眼。 童上言一阵恶寒,正好注意到门口其实守着一个身穿黑色兜帽衫的壮汉,随即想明白,就算不让他继续昏睡,加上不知道真假的咒,和虚弱无力的身体,他……其实也难逃走。 而且他连现在自己在哪儿都不知道,即便欧气爆棚有幸从这个小屋棚里逃出去,往哪儿走?要怎么走?仅凭两条没有力气的腿就能逃脱吗? 未知因素太多,他……只能期待被救援。 他……会来救他吧?就像两人初见那夜一样,从天而降,仿若神明。 从关押童上言的小屋棚里钻出来的黎莱,端着空碗和杯子直接走到另一头的厨房。 他们现在落脚的地方是山脚下的一间废弃民房,屋主是陶洲的追随者之一,整个村子所有人早就搬迁到别处,留下村子里残破的旧屋空置着,倒也方便他们藏匿。 正如黎莱告诉童上言的那样,他和陶洲的确不是从属关系,只是单纯的利益合作,陶洲需要他这个身份混在童上言这群人身边,给他传递消息,做他的第二道保险,而他也的确有求于陶洲,双方才能达成合作共识。 现在,他们的合作已经结束,陶洲对他从来没有多少信任,压根没有把自己要做的事情透露给黎莱,黎莱也只能从他手下那里套话,借此推测他们要办的事情。 陶洲之所以会来到这个荒废的山村里,是因为山上有座庙,庙里没有老和尚也没有小和尚,但有一座坍塌的佛塔。 佛塔底下是个未完成的法阵,这几天,陶洲带着手下天天早出晚归,就是在修复那个法阵,而一旦法阵完成…… 黎莱苦笑一声,现在的他有什么立场操心童上言的事情呢? 他在水缸里匆匆淘洗手里的杯子和碗,一边甩着手上的水滴,一边往屋里走,正好遇上陶洲被他其中一个叫大彭的手下扶着回来。 来到山村后的这三天,陶洲很少搭理他,一直埋头在佛塔底下监工,黎莱偶尔见他一面,也能感觉到他的状态并不太好。 正如现在一样,精致的明星脸上覆着一层灰败,看起来命不久矣的模样。 陶洲见到黎莱,挺直腰背松开搭在大彭身上的手,抬起下巴摆出矜贵模样,说:“听手下说,那个青年已经醒了,黎大师刚刚给他送过吃食?多谢黎大师对我这位小友的关心呐。” 黎莱嬉皮笑脸凑上前:“好说好说,这不是陶老板吩咐的么?再怎么样都得让人留着一口气。 陶老板世外高人,不知道我们凡人的麻烦,吃喝拉撒,心理压力,哪一点弄不好了,人就去了,陶老板也不想事情还没做之前,人就有个三长两短吧?” 陶洲皮笑肉不笑,斜睨他:“那还真是我的疏忽了,多谢黎大师细心。” 黎莱厚颜无耻:“不客气,只要陶老板记得答应我的东西,黎某义不容辞。” 陶洲心里冷笑,面上却还是客客气气:“黎大师放心,在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尊师的遗物已经找到,去取的人已经在回来的路上,到时候我们银货两讫。” 黎莱朝他拱拱手,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陶老板爽快,以后有好生意记得照顾我。” 陶洲微微颔首:“好说。” 两人默契地结束对话,陶洲匆匆回到临时下榻的屋里,一进门,脸上便掩盖不住痛苦神色。 跟着他进来的大彭有眼色地锁上房门,服侍他到画在地面上的法阵中心坐下,然后跑去取出锁在矮柜里的黄栌妆奁。 陶洲忍着痛苦在法阵中盘腿坐好,等到大彭把妆奁放到阵眼的位置,他飞快结印念咒。 一长串咒语念完,法阵自暗黄色的妆奁开始,散发出淡淡黄光,陶洲的身体也自下而上覆盖上一层暗黄,等到全身都包裹在黄色的光芒中后,他脸上的痛苦之色终于散去,灰败也渐渐褪下。 等了许久,陶洲睁开眼,放松身体长出一口气。 大彭手脚麻利地收起妆奁后过来扶他起身。 屋子里除了画在最中央的法阵之外,窗户下面有一张木床,陶洲慢慢移动到木床上坐下调息,想起刚才见到的黎莱,便问大彭:“姓黎的这几日可安分?” 大彭恭敬回答:“日日找人看着他,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陶洲放心地点点头,两指揉捏眉心,看起来甚是疲惫。 大彭见状,犹豫片刻,上前劝说:“尊上,妆奁效果比之前减弱了,虽然下次夺舍最好的时间是七日后的满月,但是恐怕等不了这么久了……” 陶洲沉默片刻,暗哑出声:“我知道,我有分寸,你下去吧。” 大彭皱紧眉头抿一下唇,最终道:“谨遵主上吩咐。” 第67章 67 七日 陶洲进屋之后一直没有出来,大彭倒是出来和守在废屋的两人说过话。 这次陶洲带来的手下共有九人,两人被陶洲留下来守着废屋和童上言,一个叫老黑的被派去取东西,大彭一直跟随陶洲左右,其他人进山之后没有下来过。 只有陶洲和大彭不定时回来几次,其余时间都窝在山里当监工。 看起来防守宽松的废屋,似乎很容易逃走,但其实不然,黎莱隐约感知到,除了明面上带的人,陶洲还安排了人藏在暗处,一直监视着他和童上言。 而且他对童上言说的话并不假,陶洲亲自在童上言身上下过咒,一旦童上言离开关押他的那间杂物间,陶洲可以马上知道,而且,他们在进出的路上布了障眼法,就算童上言出得去杂物间,也找不到下山的路。 加上看守在门口的壮汉对陶洲言听计从,定时给童上言用上昏迷符咒防止他清醒,几乎杜绝了所有童上言逃跑的可能。 今天的喂食还是黎莱怕童上言被饿出个三长两短,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从陶洲那里争取来的机会,否则守门壮汉绝对不会放他进去。 现在陶洲回来了,黎莱更不敢太荡漾,只好窝在房间里不出门。 第二天一早,老黑风尘仆仆归来。 老黑人如其名,身形魁梧,肤色黝黑,一进屋直接去找陶洲,交给他一个生锈的铁皮茶叶罐。 陶洲打开圆形的罐子看了一眼,转手交给大彭:“拿去给姓黎的,然后送他离开。” 大彭接过茶叶罐,微微颔首,转身出去找黎莱。 老黑等到房门关上,才凑到陶洲跟前,不解地问他:“尊上,真放姓黎的走?不怕他走漏消息?” 陶洲瞥他一眼,难得耐心地说:“不放他走又能如何?” 老黑很快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陶洲嗤笑一声:“你当他真的这么好拿捏?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姓黎的难道没有留一手吗?” 老黑将信将疑,倒是没再说什么。 陶洲深吸一口气,掸掸裤子上的灰尘,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是明白人,也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说着,他眼神望一下床头矮柜,面色凝重道:“收拾收拾,人走之后,我们马上进山。” “好!”这次,老黑答应地飞快,没有半点犹疑。 另一边,大彭兢兢业业把黎莱送下山,回程的途中加固了布置在进村路上的障眼法。 黎莱带着墨镜一个人走在山路上,双手插在夹克外套的兜里,一个双肩背包,一顶鸭舌帽,远看像个不谙世事的智障驴友。 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心情多么复杂。 大彭转交给他的茶叶罐子在身后双肩包里躺着,他拿到的时候只看了一眼,便露出招牌的痞笑,顺从地带上自己的东西离开。 一掌便能握住的铁皮圆罐里,装的是他千里迢迢踏上华夏的执念,那是他师父流落在外的遗物——用折断的一截手指做成的骨器! 自从师父过世之后,黎莱多次踏上华夏寻找,在他以为此生无望之时,阴差阳错认识了史余,得知骨器就在陶洲手里之后,毫不犹豫与陶洲达成合作。 伤害吕玲兰、伤害童上言不是他本意,但是……师父的骨器他必须带回去! 多年夙愿终于达成,黎莱仰头望天,从胸中长长呼出一开口气,嘴角勾起一点弧度,随即转身挥手,拦下接近自己的一辆五菱宏光,终于蹭到了进县城的车。 一翻折腾之后,黎莱在夜色落幕时,到达长途公交站的门口,他查询了线路,自己可以乘坐的那趟车,最早一班在明天早上,为免节外生枝,他打算在车站里等到天亮。 入夜后的车站并没有归于寂静,旅人仍旧匆忙又疲惫,黎莱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拉低鸭舌帽,拢紧外套,双臂交叉,打算眯一会儿。 没等他放松下来,旁边的位置有人坐下,紧接着,周围的动静让他感觉相当不舒服,睁开眼睛一看,一切为时已晚——殷棠丰冷脸坐在他旁边,周围一圈半生不熟的面孔,但可以肯定都是特管局的人。 黎莱舌头在口腔里舔了一圈,挤出一个尴尬的笑:“殷老板,好久不见呐。” 殷棠丰手掌直接扣住黎莱手腕,用法力施压,警告他:“他乡遇故知,走吧,黎大师,聊聊。” 黎莱没有反抗,被殷棠丰扣着手腕带出车站,刚一离开,跟在后面的小甲就拿出特管局独门手铐把他锁上,和小乙一左一右把人压到停在外面的警车里。 黎莱没有半点挣扎,也没有被抓的懊恼,只是心里很好奇,他们是怎么做到这么快出现在这里。 就算他下山之后立即被特管局定位到,从余安市赶到这里也不是几个小时能做到的,殷棠丰的速度比他想象得快太多了。 “找了一天总算没有白费,有你这只瞎猫撞进来也是好的。”小甲“嘭”一声关上车门,仍旧和小乙一左一右钳制着黎莱。 前面,闫育坐到副驾,指挥开车的小警察去最近的派出所。 黎莱见到这几张熟面孔,倒是放松下来,随口问:“找了一天?你们怎么肯定能在这里找到我?” 闫育回过头,嫌恶地看他一眼,不屑地回答:“别太把自己当回事,真以为特管局没人了吗?赶紧好好想想怎么坦白从宽吧!” 时间回到昨天,白家利用殷棠丰和童上言缔结的命契,反向追查,模糊地定位到了童上言所在的城市,一行人马不停蹄赶到这里寻找线索,晚上就通过公共交通系统的摄像头,锁定到疑似黎莱的人物。 殷棠丰亲自带队逮人,黎莱毫无疑问落网,等到进了派出所的审讯室,闫育黑着脸坐到黎莱对面,另一个审讯人是张生面孔,白白胖胖的,看起来挺和蔼,殷棠丰也在场,一进来就双手抱胸靠在墙角,不发一言,像一匹孤狼,阴郁又危险。 黎莱的手仍旧被锁着,艰难地端起面前的纸杯喝了口水,听白胖脸做完自我介绍,然后问他:“黎先生,请问你是否承认参与绑架童上言?” “参与绑架……这说法不太准确,我最多就是受雇……”黎莱习惯性油嘴滑舌。 不过话还没有说完,闫育一巴掌拍响桌子打断他,恶狠狠警告:“黎莱,我劝你最好看清眼下局势,配合我们,你才有出路!” 黎莱一噎,动了动嘴,似是无奈地点头道:“好好好,我交代我交代。” 他说交代,还真主动把自己和陶洲相识到合作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期间小甲在他背包里搜出来的骨器,也证实了他没有隐瞒。 可惜他知道得确实不多,陶洲和史余防备着他,就算黎莱有心,也没有探出两人更多底细,所以哪怕特管局真对黎莱严刑拷问,也问不出什么结果。 最后闫育决定,让黎莱带他们去藏身的废屋。 此时距离天亮还有两个小时,在没有光线的山里找一条被布置过障眼法的路,就算特别行动组人才济济,也耗费了许多时间。 一行人在太阳升起的那一刻,终于找到废弃的村落。 众人精神一振,加快脚步前往废屋,晨光里的废屋一目了然,但很显然已经人去楼空。 曾经关押童上言的杂物间空门大开,殷棠丰慢慢走进去,站在方寸之地,慢慢握紧拳头,后槽牙咬得死紧,已经第七天了,要是……要是他能再快一点…… “殷老……主任。”小甲风风火火跑过来,“黎莱说他有办法带我们找到人。” 殷棠丰收起情绪,大踏步走到黎莱面前,眼神俾睨,直切要点:“你最好说的是实话。” 黎莱抬起仍旧被拷住的双手,意思是我都这样了还能作什么妖? 殷棠丰脸色好了一点,语气也缓和下来:“什么办法?” 黎莱示意小甲划破他的食指,然后找了块还算平整的墙面画了一个几个符号,最后念一段咒语。 急性子的小甲见他念完咒无事发生,正要质问,黎莱手指往嘴唇前一竖,把小甲的话都挡在了嘴里。 小甲一口气憋在胸口,脸色着实不好看,正想再发作的时候,就听一声喵叫在头顶响起,循声望过去,眼前一道黑影一窜,一只通体黑色的猫轻盈地落到黎莱肩头。 而黎莱脸上则挂起从容又欠揍的笑,说:“你们华夏是不是有句成语叫老猫识途?” 小甲:…… 小乙:…… 闫育:…… 殷棠丰暴躁:“那叫老马识途,文盲!” 黎莱一耸肩,浑不在意,难得认真地解释说:“陶洲在山里什么位置,我真的不知道,他防我防得很严,我猜测他们所在的地方有寺庙和佛塔,一是因为他让我用法阵定位的时候给我的东西是一枚舍利子。 其二我上网查过附近的地理记载,其中有一条网友留言,说在几百年前,山里的确有佛寺,后来在战乱时被毁,也没人再去重建,这是只有土生土长的当地人才知道的信息。” 说到这里,他停顿下来,迈步走出废屋,转身面向屋子背面的崇山峻岭,抬手对着山群一比划,说:“这山地势复杂,而且一看就是没有开发的。 盲目进山不仅容易迷路,说不准就这么交代在里面了,我当然不会做这么没把握的事情,所以……” 他侧过头蹭了两下稳稳立在肩头的黑猫,接着说:“趁着陶洲上山下山的机会,我让小可爱跟着他,如果要用最快的速度找到陶洲,只有让我的小可爱带路, 怎么样?殷老……哦,不对,该改口叫你殷主任了,殷主任,领导,可还满意我的办法?” 殷棠丰视线落到黎莱肩头的黑猫,眉头一皱,觉得甚是眼熟:“这猫……” 黎莱倒也不卖关子,直接告诉他:“它的上一任主人你也认识,沈家村秀婆。” 秀婆过世之后,他驯服了受伤的黑猫,毕竟,有哪个巫师能拒绝一只灵气十足的黑猫呢? 殷棠丰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小甲先怀疑起来:“让猫带路?你认真的吗?我可从来没听说过猫能带路啊,可别把我们都带沟里去。” 话音刚落,黑猫冲着小甲龇牙咧嘴,十分不善地叫了好几声。 黎莱安抚下黑猫,对小甲的质疑并不生气,只是笑着看向殷棠丰,悠悠地说:“信,还是不信……你们已经等不起。” 殷棠丰脸色瞬间沉下来,思考片刻,望向高耸险峻的山脉,决定道:“好,让它带路,进山!” 第68章 68 引蛇 没有开发的山林对陶洲来说,一直是绝佳的藏身处,他通过术法掩盖进出山林的踪迹和路径,也可以避过偶尔出现的巡山人和傻逼驴友。 这次也不例外,这座被当地百姓称作默山的山脉,其实分为大默山和小默山两个山头,小默山海拔较低,地貌没有那么复杂,一部分已经被开发成旅游区。 而位于小默山北面的大默山,因为地势险峻,地貌复杂,至今被成功开发的区域大概不到4%。 在陶洲漫长的人生当中,尚且年轻的他,曾在战乱时期带着百姓深入默山,躲避兵祸,然后发现了被废弃在大小默山相连的一处山坳中的废庙。 寺庙面积不大,但建庙用的材料都很好,历经岁月淘洗,仍能窥见当时的庄严。 庙的后院有一座石塔,已经塌了一半,但入口还在,陶洲第一次进去,便发现里面供奉着一枚舍利子。 后来,在藏身默山的期间,他只身来到废庙查探多次,发现这里风水十分特别,藏风聚气,感通天地,建庙拜佛可通神明,埋棺葬尸则可福泽子孙。 陶洲深感找到一处风水宝地,最终决定利用石塔地下一层的空间,复制一个夺舍法阵。 这夺舍法阵是他在游历时发现的上古法阵,起初他并相信夺舍续命之说,但随着对法阵的深入研究,他入妄着相,并且生出大胆又荒唐的念头。 可惜当时他人单力薄,仅凭一个人的力量,还要躲过同样藏身山中百姓的怀疑,石塔中的阵法并没有复制完成,他便不得不离开。 他走得匆忙,而且默山地形复杂,等到世道太平,他再找回来,却没有找到地方。 后来陶洲浮沉人间,找到过不少适合复制夺舍法阵的风水地,对默山那一处未完成的法阵也就不再执着。 如今,他留下的法阵已然没有几处,龙月山祭坛已经纳入特管局的看守,显然是不能再用了。 默山这一处未完成的法阵是目前距离余安市最近的一处,他没有时间耗费的路上,也害怕夜长梦多,再生变故,于是让黎莱利用法阵指引方向,最终如愿找到了废庙。 几个手下日夜不停雕凿,法阵终于即将完工,只等夜深月明,他就可以完成多年夙愿! 陶洲面上不动声色,但内心的澎湃,只有他自己知道。 侧头看向被放置在角落的年轻身躯,英俊的明星脸庞忍不住露出几分得意之色,他的作品……多么完美…… 这时,童??完美作品??上言的胳膊动了两下,悠悠转醒,他下意识想要舒展身体,缓解浑身上下的酸痛,却听到身边全是装修一样的声音,吵得人脑壳疼。 童上言皱起眉头看过去,蓦然发现自己似乎又被带到了新的地方,这里已经不再是关押着他的那个小杂物间,光线仍旧不好,但空间大了好几倍。 正当他想起身查看时,陶洲走过来蹲到他的面前,手里拿着一张黄色纸符。 被弄昏得多了,童上言已经有了经验,这黄符就跟武侠小说里的蒙汗药一个作用,用了人就能昏迷,但是效果持续时间有限,要有人不停加码。 而作为被不停加码的对象,童上言一边在心里默默祈祷它没有副作用,一边抗拒陶洲贴符的动作:“等一下等一下,要死也让我做个明白鬼吧,你倒是告诉我为什么要抓我? 你是明星,我是社畜,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抓我做什么?你们违法乱纪也讲讲道理,难道不先确认一下有没有抓错人?” 陶洲胳膊搭在腿上,从容地笑:“自然没有搞错人,二十五年前,麓安小运河,我亲眼看着你……如我所愿出生。” 话音落下,童上言震惊地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面容年轻的男人。 陶洲早就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脸上笑意不减,抬手要贴符。 童上言却又挣扎起来:“你你你……你要夺舍我?” 陶洲一脸理所当然。 童上言脑子里则一团乱麻,所有线索走马灯一样闪现,他在震惊之后逐渐冷静,抖着嘴唇控诉:“你是当年始终没有露脸的那个人!你才是所有事情的幕后人!是你……害了我的父母……是你害我爷爷……” 不等他说完,陶洲伸手把黄符拍到童上言肩头,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脸色苍白的青年再次陷入昏迷。 陶洲食指中指并拢,悬空从童上言眉眼抚过,最后低头一笑,站起身背负双手,踏着楼梯慢慢走上去。 刚出石塔门口,不远处便有一个身着迷彩的青年快步走过来。 青年见到站在门口的陶洲,加快脚步,几乎是眨眼就到:“尊上,殷棠丰带人闯上来了。” 陶洲眉头一皱,思索片刻,冷哼一声:“他倒是有些本事,一共来了多少人?” 迷彩青年马上回答:“算上殷棠丰,一共三人。” “三个?”陶洲直觉不太对劲,但又自信藏得隐蔽,被殷棠丰找到,纯粹是他运气好,于是说,“我亲自去看看。” 迷彩青年点头,走在前面给陶洲带路。 两人在山林里七拐八绕,借着地势遮掩,从上向下望去,果然见到三个一身黑的青年沉默地在穿梭在林间,而他们行径的方向,就是那座废庙! 陶洲眼睛一眯,正想叮嘱手下,走在最前方的殷棠丰却倏然抬头,目光所到之处,就是陶洲藏身之地! 陶洲被他隔空一看,竟有一种暴露的错觉,索性从藏身的石壁后面走出来,居高临下与他对视。 四目相对,四周无声,战局在一瞬间触发。 殷棠丰一边抽出背在身后的赤棠剑,一边快速向陶洲奔去。 陶洲站立不动,双手结印念咒,无形气流以他为中心向外扩散,阻挡住殷棠丰前进的脚步。 跟殷棠丰一起来的两人是闫育和小甲。 闫育在殷棠丰身后站稳,小声提醒他:“你先冷静,不要冲动。” 殷棠丰胸膛起伏,目光死死钉在陶洲身上。 陶洲侧过头对迷彩青年快速说了几句话,迷彩青年接到命令,身形一晃,消失在山林之中。 陶洲这才正眼看向对自己虎视眈眈的三个青年,赞赏道:“你们很不错,竟然能够找到这里,可惜……” 不等说完,他身形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了殷棠丰面前,以掌为刃,劈向殷棠丰面门。 殷棠丰提剑格挡,陶洲无奈收手。 双方拉开一段距离,各自摆出阵势对峙。 陶洲单手负背,挺直腰身,做一个请战的姿势。 殷棠丰横剑身前,下盘稳健,气势不容小觑。 闫育和小甲仍旧站在他身后,和他成“品”字型,双方沉默地站了片刻,就听闫育突然喊道:“上呀,干他丫的!” 这话说得相当粗俗,还十分鲁莽,完全不是闫育的风格,但在听到这一句之后,殷棠丰仿佛被按下某个开关,猎豹一样冲出去。 他单手结印,口中念咒,赤棠剑好似染上烈火,剑身泛起赤红光芒,随着殷棠丰的动作,在空中留下一道道耀目痕迹。 闫育和小甲紧随其后,豁出全力冲上去。 陶洲赤手空拳,但游刃有余,轻松避过三个青年每一下攻击,还能找到三人的防御弱点,招招精准回击过去。 四人一时间斗得难分难舍,但陶洲明显占据优势,他以一对三仍旧气定神闲,完全看不出半点压力。 倒是闫育和小甲,对过几招之后渐渐力不从心,被陶洲一套连接环攻击打出老远。 两人捂着胸口从地上爬起来,借着树丛的掩映,小声交谈。 小甲喘了好几口气,紧张地闫育:“老大,你觉得主任能拖多久?这五道子的实力深不可测,主任一个人能应付吗?” 话音落下,两人耳朵里的联络器传来声音:“发现目标地点,没有守卫,请指示。” 闫育思索片刻,压低声音说:“按照计划救人!” 对面一口答应,联络器里暂时没有说话声音。 小甲也听到了刚才的话,脸上现出喜色:“太好了!只要救出小童……” 正说着,不远处传来巨大的爆炸声,殷棠丰像飘落的风筝一向,从半空直接重重坠落下来,看得闫育和小甲一阵心惊。 “主任!”小甲快速冲过去,扶住受伤的殷棠丰,“主任,你没事吧?” 殷棠丰对战史余的伤没有好利索就又对上陶洲,其实跟送死没有多少差别,而且因为受伤的缘故,就算他现在使用借灵符强行激发潜能,也未必有多少威力。 但他并没有畏惧! 他推开小甲的搀扶站稳,一边喘息一边盯着陶洲,垂下的手臂上都是被爆炸弄出的伤口,红色的鲜血几乎浸透黑色的外套。 陶洲嘴角带笑,看着殷棠丰的目光像在看一只濒死挣扎的幼猫。 “殷老板,你这样的年纪能有这般成就,已然天资绝伦,埋没在这污浊不堪的世道之中,难道不觉得不甘吗?” 殷棠丰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咽下一肚子想要骂人的话,只反问:“不甘又如何?” 陶洲挑眉,露出几分惜才之色,谆谆诱劝:“既有不甘,何不改变?遥想当年天地灵气犹存之时,吾辈修士何等风光,寻仙问道,卜卦问天,哪个不是高人一等、受人供奉? 你看看如今,修道之人遮遮掩掩,修真界可还成半点气候?不仅如此,还要假模假式皮一张叫科学的皮,如你这般惊才绝艳的修士,也只能蜗居一方,当一个满身铜臭的商人。 你难道想一辈子都这样?若能使得天地灵气复苏,修道之人便可日进千里,像你这般天赋,不需多日,便可受万人敬仰,高高在上!难道你不想知道那是何等畅快淋漓的滋味?” 殷棠丰呼出一口浊气,心说他这洗脑的功夫可能还比不上老王厉害,怎么竟然还有史余这样的人对他死心塌地? 什么天地灵气复苏,什么万人敬仰、受人供奉,说到底不过都是自私自利的虚妄罢了,套再多高大上的说辞,都掩盖不了肮脏的心思。 “我……”殷棠丰假装做出认真思考的样子,皱着眉头左右为难,“我想试试,但你能先放了童上言吗?” 陶洲摇头:“他对我很重要,他的奉献,是让天地灵气复苏的关键。” 殷棠丰不乐意了:“他对我也很重要!如果没有他,天地灵气,不要也罢!” 两人正式谈崩,展开第二轮对弈。 殷棠丰一把推开小甲,快速取出借灵符,利落地念咒结印,紧接着,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再次冲向陶洲。 同一时间,小甲身边飞掠过一道身影,正是同样使用了借灵符的闫育。 两人身手比之前快了不止一星半点,使出的招式也更有威慑。 小甲情不自禁吞咽一下,看着眼前三人的战局,简直堪比特效电影。 实力提升数倍的殷棠丰和闫育联手对打陶洲,无疑让他没有之前他们轻松。 但五道子毕竟活了几百个年头,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有多强大,而且当年小运河之役中,周帛和童霄水联手也没能完全战胜他,所以…… 殷棠丰从一开始就料想过他们完全不是五道子对手的可能,在制定救人计划的时候,他们就没有想过能将五道子打败。 救人计划的核心当然是“救人”,闹出动静吸引守卫目光,继而将五道子引开,这些都是原本就计划好的。 十三岛上,他们能用调虎离山计,如今这默山之中,特管局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唯一让他们意外的是,老天似乎也看不过眼五道子的行径,没等他们到达计划中的区域,五道子已经找过来。 这个大杀器的提前离开无疑给救人小分队提供了更多优势,闫育刚才那句不合时宜的粗话就是这次行动开始的暗号,现在只希望救人小分队能够尽快救出童上言,这样才不辜负殷棠丰和闫育的以命相搏! 这边,三人打得不可开交,另一边,一支全副武装的多人小队在迷彩青年进入石塔之后,按照计划,展开行动…… 第69章 69 天道 救人小分队的领队是特管局外勤三队的队长,特交会期间,被安排留守大本营,错过了十三岛滑铁卢事件。 那天接到十三岛上发出的求救消息时,三队长正好在值班,亲耳听到何楷民牺牲的噩耗,反手就把电话砸了。 他是个暴脾气,从十三岛回来之后一直憋着一股火,要不是岑朝压着,他可能已经暴走,如今敌人就在眼前,攒在胸中这口恶气总算有了宣泄的对象。 十二人的救援队伍,是这次特别行动组精挑细选的佼佼者,配了局里最精良的装备。 两个技术成员放出最新研制出的探测蜂——一只形如蜜蜂大小,带有双翅的小圆球,对石塔内部进行查探。 实时传回的画面显示,五道子的手下全都聚集在石塔地下一层,并且十分专注地在地面上进行雕凿工作。 昏迷的童上言则像没人要的破布娃娃一样,躺在角落无人看守。 刚刚进塔的迷彩青年与一个皮肤黝黑、身形魁梧的男人站在台阶旁边说话。 了解清楚塔内的情况之后,三队长迅速调整原本的计划,并且让技术队员撤回探测蜂。 已经完成查探任务的探测蜂绕过所有正在凿地的邪修,飞往通向一层的台阶。 而就在它经过迷彩青年身后时,不知为何引起了青年的注意。 五官平平的青年目光却异常犀利,几乎是在注意到探测蜂的同时就捕捉到了它的位置。 探测蜂的镜头也捕捉到了迷彩青年的目光,技术人员知道他们应该以最快的速度撤回探测蜂,但是碍于无线传输的细微延迟,即便技术人员手速已经够快,迷彩青年还是发现了端倪。 平板电脑上,迷彩青年的表情从疑惑渐渐向警戒,不等他向同伴发出警示,三队长果断下令:“进塔!” 接到指令的队员令行禁止,打头的两人快速冲进石塔,找到下楼的台阶后,对着入口扔下两个烟雾弹。 地下很快传来邪修的咒骂声和咳嗽声,特管局队员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带上特制的轻薄型防毒面具,手里拿着统一配备的专属枪械,有序且迅速地下楼。 特制的防毒面具上装载有红外感应和热能成像,即便不通风的地下空间烟雾弥漫,也不会影响他们的视线和行动。 除去没有下来的两个技术人员,十个受过专业训练的特管局队员配合默契,行动井然,在一部分邪修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利落地将人制服。 也有几个反应特别快的,在意识到遭受突袭之后,马上开始反抗。 但特管局的成员不是吃素的,先进的科学技术与传统的玄学技能在他们身上融会贯通,他们或许不是最好的修士,但他们绝对是最优秀的战士! 最先开始反抗的迷彩青年、大彭和老黑成为了这个地下空间里唯三成功的反抗者,他们凭借自身的经验和实力,与特管局成员周旋,并且在逐渐散去的白雾里寻找出路。 但是救人小队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们,人数优势加上奇袭快攻让他们率先掌控住局面,三人的反抗在他们看来不过是垂死挣扎,尤其是在童上言已经被人带出石塔的情况下,暴躁三队长火力全开,誓与三人斗个你死我活! 石塔外,救出童上言的队员与留守的两个技术人员汇合,三人带上童上言快速撤离。 负责善后的队员将被制服的邪修押到地面看守,其中一人正打算使用通讯器联络闫育时,头顶上忽然感到黑影压顶。 身体本能让他迅速朝旁边一滚,回身一看,攻击他的人,竟然是陶洲! 他怎么会在这里?闫队和主任怎么样了?难道计划失败了? 年轻队员的脑子里快速闪过一串疑问,独自面对陶洲的压力让他心跳加速。 而陶洲对他似乎并没有兴趣,隔空一张黄符打过去,让他退出好几米之后,便转身冲进石塔里。 被锁在一边的邪修见到陶洲出现,神情都亢奋起来。 善后队员顾不上他们,马上在通讯器里将陶洲出现的信息通知所有人。 话音落下,闫育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所有人,撤退!不要恋战!” 奔跑在赶往废庙路上的三人也很意外,本来陶洲和殷棠丰打得难分难舍,却突然脸色一变,一张暴雷符打中殷棠丰之后,毫不犹豫离开。 闫育和小甲扶起被一串响雷打中的殷棠丰,喂他服下治疗药丸,正摸不清头脑之际,通讯器里便传来陶洲出现在石塔的消息。 三人神色一凛,不知道陶洲是通过什么方法知道了废庙的情况,单单是他这么快就赶回去的速度,已经让他人咋舌。 他们从不敢低估陶洲的实力,但现实仍旧让他们对强大至极的力量心生畏惧。 闫育当机立断,通知所有人撤退,然后三人也即刻赶往废庙。 破败的庙宇残垣上长满青苔和树藤,以三队长为首的特管局队员和以陶洲为首的邪修分成鲜明的两个阵营,陶洲的强大是碾压式的,即便救人小分队的装备占据优势,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仍然难以抵挡。 没有找到童上言的陶洲陷入癫狂状态,几乎以一敌九在与特管局队员战斗。 三队长指挥队员们且战且退,利用阵型优势,轮番抵抗陶洲的攻击。 殷棠丰三人到达的时候,就听到三队长气势如虹的国骂:“我草!果然TM是个老妖怪,这TM失心疯了还是嗑高了,怎么这么猛!右边那个小心!我靠!让开!” 三队长的身手和嘴皮子一样利索,话音刚落,一个猛扑,护着最右边的一个队员躲过陶洲一张爆炸符。 殷棠丰就在这时加入战圈,红色赤棠剑划开胶着战局,瞬间激得陶洲更加疯狂。 “殷棠丰!”他怒火中烧地吼叫,周身法力逸散,不分敌我地扫过所有人。 殷棠丰以剑御敌,特管局成员识趣后退。 闫育思索片刻,在通讯器里对所有人说:“准备,B计划!” 话音落下,小甲面露难色,试图规劝:“老大,你、你想想清楚,放火烧山,牢底坐穿啊!” 所谓的B计划,就是在万不得已之时,每个人用随身携带的火药炸出一条生路,在这样的环境下,炸山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但可以为所有人争取一个全身而退的机会。 他不希望再出现任何死亡,每一个人都是他重要的伙伴,是特管局重视的成员,没有人应该被牺牲! 收到指令的三队长首先响应,忍住浑身疼痛,咬紧牙关,单膝跪地,掏出自己所带的小型炸药,设置好开关之后,挑准位置放好。 殷棠丰对陶洲的牵制,极大程度转变了战局,减轻了队员们的压力,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配合着放置好炸药。 闫育接到所有成员的汇报之后,联合小甲、三队长给殷棠丰打一个掩护,为他争取到了撤退的时机。 紧接着,众人开始在山林的发足狂奔,陶洲和一众修士在后面紧追不舍,但也仅是几秒时间,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响起,跑得慢的邪修当场身亡。 也有特管局成员为了避开爆炸,被杀红了眼的陶洲盯上,不敌对方而受伤。 此时殷棠丰便挺身而出,不顾自己浑身流血的伤口,为受伤的队员争取被营救的时间。 爆炸带来的火花很快点燃山林,密集的植被使得火势扩散速度相当快,熊熊燃烧的火焰成功阻止了邪修追赶的脚步。 陶洲愤怒的声音在火势的蔓延下也逐渐变得无奈,任他再强大,也只是肉体凡胎,无法抵抗自然的力量。 特管局队员们没有慢下撤退的脚步,闫育面色凝重,在确认甩脱陶洲之后,马上联系岑朝负荆请罪。 他不后悔做出这个决定,只希望及时的补救措施可以减少损失。 岑朝作为副局长的行动力绝对是首屈一指的,众人还没有走到山脚下,天上已经飞过去扑火的直升机。 与此同时,默山山脚下,三个道骨仙风的老人盘腿坐在供桌前,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他们身下分别有三个法阵,看似独立又隐隐相关,要是特管局的研究组长在这里,必定能看出,这是近乎失传的祈雨阵。 三个老人念咒的速度越来越快,乍一听,就像不成调的呜咽。 岑朝仰头望天,看着在山顶渐渐聚集乌云,几不可闻舒一口气。 不多时,天上电闪雷鸣,倾盆大雨哗哗落下,而救人小分队就在这时,相互搀扶着出现在山脚。 走在最前面的闫育第一眼就看到了岑朝,瘦削挺拔的副局长双手插在灰色外套的衣袋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秘书站在身后为他打伞。 岑朝的脸色绝对算不上好看,甚至没有因为队员们全员归来而露出一点欣慰。 闫育抿一下唇走过去,还没有开口,就听岑朝说:“你该庆幸老天施舍了这场雨。” 闫育喉结滚动,正想请罪,就听身后小甲惊呼:“哎哎哎,殷主任!主任你怎么了!主任!主任你不能死啊!主任!来人啊!救命啊……主任他不行了!” 听到求救声的医护人员快步从后面的车队里冲过去,现场开启兵荒马乱模式。 闫育在大雨中抬头看天,嘴唇蠕动几下,最终吐出两个字:“天道……” 第70章 70 玉佩 童上言这次醒来,发现自己终于不是在昏暗的小黑屋里,鼻间独属于医院的消毒水味道,第一次让他感觉到如此欣慰和踏实。 他撑着仍旧没多少力气的身体坐起来,发现自己住的竟然是个单人病房,虽然病房里现在只有他一个,但旁边陪床的沙发上放了不少东西,看起来之前应该是有人的。 正当他在自己下床出去找人还是按铃叫医生之间犹豫时,房门打开,提着外卖的赵友若走进来,见到童上言醒过来,双眼一下子就亮了:“童居士,你醒了,太好了!你睡了整整一天,再不醒我就要去叫医生了。” 童上言见到赵友若心里也不免几分感动,犹记得上一次他在云锦观昏迷醒来,守在门口的也是这个可靠少年,时隔没多久,这一幕竟又奇妙重演。 见到相熟的人,童上言不自觉更加放松,在赵友若的帮助下,先去浴室洗漱,然后回到床上吃他叫的外卖。 虽然是外卖,却是青山楼的药膳粥,童上言这回遭难,并没受什么外伤,只是饿了几天,加上一直昏迷,身体太过虚弱,打过营养针,人醒之后好好补几顿就没事了。 他一边慢条斯理喝粥,一边听赵友若转述从特管局那儿听来的救人过程。 等他说完,童上言眉头皱起,总感觉有点不对劲:“你殷师叔呢?” 这小子对殷棠丰崇拜得不要不要的,殷棠丰救他的英勇事迹却一句话带过去,一点显摆炫耀的地方都没有,这不是一个合格的师叔控该有的举动啊。 果然,在童上言直截了当询问殷棠丰之后,赵友若的脸色不自然起来,但他很快勉强自己扯出一个浅笑,说:“师叔他现在是特管局的主任,好多事情要忙。” 少年人到底还是缺少历练,连个谎都撒不好,童上言再不济,也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的,岂会看不出他话里的真假。 他倒不觉得赵友若骗他有什么目的,只是对殷棠丰的情况有不好的预感:“友若,我要听实话,老板他怎么了?难道……老板他……” “没有没有,师叔没死。”赵友若赶忙否认,可话一出口,也就间接承认刚才骗了童上言。 少年人懊恼地转过头去,挣扎了一会儿,才说:“不是我想骗你,是师父说暂时先别告诉你,你身体还没有恢复,师父担心你受不了刺激。” 他越这样说,童上言却越担心,脸上才恢复了一点的血色一下子褪干净,紧张地抓住赵友若的手腕,嘴唇打颤:“老板他出事了?” “没有没有!”赵友若否定得坚决,但他吞吞吐吐的样子又不像完全没事,“师叔……不算出事,就是医生说他伤得太重了,说不准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据说师叔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浑身是血,抢救了好几个小时才稳定下来,现在躺在加护病房里,你睡了一天,他就昏了一天,医生说、说,要是还不醒的话,就、就……” 童上言脑中瞬间一片空白,殷棠丰的确来救他了,可…… 这不是他的要结果! 他还有话没有对殷棠丰说,他才刚刚觉得生活有了期望,为什么…… “带我去他的病房。”童上言掀开被子下床,刚踩到地上,脚却一软,整个人直接跪了下去。 赵友若赶忙扶起他,劝他在床上好好休息,最终却拗不过童上言,半扶半抱把人带到殷棠丰的病房前。 大半面墙壁都是玻璃的加护病房,让人对里面的情形一目了然。 胸膛手臂全都缠绕绷带的殷棠丰躺在病床上,身上连接着各种仪器,遮住半张脸的氧气面罩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守在病房外的小甲见到病恹恹的童上言过来,抓耳挠腮完全没了平时的伶牙俐齿。 好在这时元旻回来,缓解了现场的尴尬。 自打殷棠丰和童上言、闫育被送到医院里,元旻忙上忙下,就没踏出过医院大门。 刚才离开,是去送擎山派的人,上次殷棠丰住院,擎山派自己都顾不过来,等想起殷棠丰,他早已经出院,这次老掌门得到消息之后,第一时间赶过来,和魏家人、张栋木等人一起守了好久才被劝走。 恰逢多事之秋,元旻也心力交瘁,眼下一圈青黑,衣服全都皱皱巴巴,肉眼可见地憔悴。 童上言醒来,大概是这几天最好的消息,他如释重负一笑,快步走过去,关切道:“你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童上言摇摇头,只担忧地望向病房里的殷棠丰:“我没事,老板他……” “丰哥的伤都已经处理好,剩下只看他能不能挺过去。”元旻不知道赵友若已经把底泄了个干净,只挑好的话宽童上言的心,“你别太担心,丰哥一向厉害,这次也一定能逢凶化吉。” 童上言神思恍惚地朝他点点头,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躺在病床上的人,生怕一眨眼,那人就有个三长两短。 “小童……”元旻嘴唇翕动,还想劝说,但见他随时都要落泪的模样,也明白在事实面前,再多的安慰都无足轻重,索性放弃劝说,拿出一直替他保管的玉佩和帝铃,转移童上言的注意,“小童,物归原主。” 帝铃是在十三岛上收拾残局的时候被捡到的;而童上言一直贴身戴的鱼形玉佩,是被老黑搜身的时候取走的,只是黎莱略施小计,从老黑那里骗到手,之后辗转到了元旻手里。 看着重新回到手里的青铜铃铛和陪伴多年的玉佩,童上言鼻子一酸,低着头,一滴泪落到了玉佩上。 他也不想这么样哭哭啼啼,然而此刻的迷茫和彷徨,和遇上殷棠丰那夜如此相似,仿佛天下之下,没有他半点容身之处。 元旻没想到自己适得其反,正想再劝童上言几句,却见莹白的玉佩被童上言的眼泪浸润之后,竟发出淡淡的黄光。 病房里面,挂在殷棠丰脖子上的玉佩遥相呼应一般,也散发出浅淡柔和的光。 童上言的眼泪戛然而止,他抬头看看元旻,又看看手里的玉佩,一时间更加茫然。 “这玉佩看样子是你们结契的媒介。”就在两人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岑朝带着秘书缓缓走来,正巧目睹两块玉佩隔着玻璃莹莹发光的场景。 童上言第一次见到岑朝,只觉得眼前的中年人气质超然,多半是个大人物,果不其然,元旻很快给两人引荐。 岑朝打量了一遍童上言,开口就问:“你就是和殷棠丰结命契的人?” 他快人快语,身上并没有为官者常见的世故圆滑,童上言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言中的特管局副局长,也是第一次见识到这么直率的“官老爷”,一时有些愣怔,只看着他不说话。 问题得不到回答,岑朝也没有不快,一指旁边一排休息座椅,说:“坐下说话。” 童上言从顺如流,慢慢挪到椅子上坐下,心思却没法从病房里的那人身上挪开。 岑朝看在眼里,没说什么,耐心询问了他被陶洲带走后的细节。 童上言一一回答,但的确提供不出多少有用信息,他一路都昏昏沉沉,恍若南柯一梦,直到在医院醒来才算有了实感。 岑朝沉吟片刻,顺着童上言的视线看向加护病房里的人,话锋一转,问他:“你想进去看他?” “可以吗?”童上言眸光闪烁,满是期待。 岑朝点点头,转身找人给童上言穿上防护服,在他进入病房之前,还鼓励他:“你与他命运相连,是他在这世上最与众不同的人,多叫他几声,说不定马上就醒了。” 童上言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慢慢走进病房。 臃肿的防护服和仍旧虚弱的身体让他的动作格外迟缓,他在病床边坐下,掌心按在胸前的玉佩上,揪心地看了躺在床上的人许久。 过了许久,他才慢慢伸出手,捏住殷棠丰的手指,嗫嚅道:“老板,我没事了,谢谢你,我一直相信,你一定会来救我的。” 他吸一口气,心绪万千,说起话来没什么逻辑,单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那天在十三岛上,我说等你回来有话想对你说,本来是想找个氛围好一点地方再说的,但是现在我怕来不及……呸呸呸,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你就当我任性一回,现在就想说给你听好不好?” 病床上的殷棠丰自然不能给他回答,房间里只有机器规律的滴答声。 童上言舔一下嘴唇,闷闷的声音从口罩后面清晰有力地传出:“老板,我、我想跟你表白,我喜欢你。 什么时候喜欢上的我也说不好,可能是你救我的那一晚,一见钟情了,也可能和你住久了,慢慢就喜欢上了,总之……就是,我发现我喜欢上你了。 虽然你说不会给同性机会,但我也想说,喜欢不是能够控制的,喜欢一个人不可耻,我喜欢你,不管你是不是接受,我都想表白——老板,虽然我们性别一样,但我真的喜欢你。” 藏在心里的话终于说出口,童上言的心脏跳动得像乱窜的兔子,他吞咽一下,也不知是如释重负,还是沮丧失落,明知道现在殷棠丰听不见,心里却有个声音仿佛在告诉他:就是现在!大胆说吧! 童上言活了这些年,一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像这种无所顾忌的表白完全是头一回,然而被表白的对象双眼紧闭、纹丝不动,童上言垂下眼眸,视线里泛起雾气。 没有了童上言说话声音的病房里死气沉沉,但在肉眼不可见的维度里,挂在两人身上的双鱼玉佩像八卦中的阴阳两点遥相呼应,扩散出一圈无形气流,然后形成一个圆圈,将两人包裹其中。 气流圈自左向右,快速流转,最后倏然消失,投入两枚玉佩当中。 童上言只感觉一阵轻微的空气流动,就听到头顶上响起微弱的声音—— “嗯……”那道嗓音实在太过暗哑,要不是童上言心思都在殷棠丰身上,差点就错过他的话:“我……知道、了。” 童上言大喜过望,瞪大双眼不可置信:“老、老板……” 这时,殷棠丰终于悠悠转醒,眨了两下眼睛,视线不太清明地落到童上言身上。 童上言激动地朝玻璃外的人比手画脚:“醒了!老板他醒了!” 众人反应过来,赶紧去叫医生。 医护人员很快鱼贯进入病房,童上言不得不暂时出去,整个人贴在玻璃上,注视着病房里的一切。 旁边,岑朝看着他幼稚的举动摇摇头,露出一个欣慰的笑。 第71章 71 衷肠 几天后,殷棠丰从加护病房转入普通病房,童上言也完全恢复,可以出院。 不过岑朝并没有让他离开,鉴于现在情况特殊,他住在特管局布防的医院里反而更加安全,因此童上言仍旧在豪华的单人间里住着,和一墙之隔的殷棠丰成了病友邻居。 童上言身体没事了,不可能一直在病房里干呆着,很自然跑去隔壁照顾躺在床上“半身不遂”的殷棠丰。 殷棠丰伤得的确重,但他身体也是真的好,医生都说他的恢复力比一般人强大,几天养下来,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好转。 这天童上言照旧提着青山楼送来的外卖,跑去隔壁和殷棠丰一起吃早饭。 刚吃完,赵友若就扶着张栋木过来探望加告别。 张栋木在医院住了十来天,今天是他出院的日子,殷棠丰刚被救回来那天,所有人都瞒着他,要不是在医院里遛弯的时候见到了匆匆赶来的魏家人,他还不知道一手带大的师弟进了ICU。 结果这一看,他急火攻心,病情反复,又在医院多躺了几天,幸好殷棠丰醒了过来,张栋木情况也稳定下来。 大病初愈的张栋木精气神到底比原先差了一点,连拐杖都用上了。 他慢悠悠走进病房,就见童上言站在床头,一边往殷棠丰后腰塞枕头,帮他调整坐姿,一边凑在他耳边嘘寒问暖。 年过半百的老人忽然想起小徒弟转述那天在加护病房里的事情,脸上快速闪过好几个表情,视线也在童上言和殷棠丰之间不停来回。 不过他最终并没有说什么,到病床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手里拐棍一拄,喟叹道:“小棠,这次你就安心在医院把伤养好,你现在年轻,不拿身体当回事,这些病呀伤呀的,等你老了,才叫你知道厉害。” 殷棠丰诺诺应下,在这种小事上,他一向顺着张栋木,一旁的童上言听了,也拍着胸脯保证会把人照顾好。 之后三人不免说起十三岛和童上言被绑的事情,禁不住又是一翻长吁短叹。 殷棠丰药水挂完,童上言叫来护士拔针,张栋木眼见两人相处氛围,再回想他们住在云锦观里时的相处,三分无奈七分释然。 他看一眼时间,与两人告别,并且老父亲心态发作,忍不住叮嘱道:“以后你们在一起好好过日子,咱们修道之人不兴传宗接代那一套,顺其自然,自在从心就好。 不过有一点要记住,既然决定两人搭伙过日子了,也不能说散就散,要对彼此忠诚负责。” 这头张栋木话音落下,那头殷棠丰和童上言二脸懵逼。 童上言默默品了一会儿张栋木的话,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之后,瞬间耳朵发烫,飞快瞥一眼殷棠丰,然后低下头不出声。 在加护病房那天,他表白得是爽快了,现在回忆起来都还觉得不可思议,这种头脑一热就把喜欢挂在嘴边的表白,完全不是平时的他会做出来的事情。 也正因为这样,殷棠丰醒过来之后,他像鸵鸟一样,假装在加护病房里表白的人不是自己,就算天天泡在殷棠丰的病房里,也绝不主动对殷棠丰提这件事。 而殷棠丰,刚醒来之后精力有限,基本都在养精蓄锐,童上言不提,他也不说,就想着等身体好了,挑个好一点的时机,认认真真回应童上言。 两人都没想到,这事儿居然会在这时,毫无防备地被张栋木提起来,一瞬间,两个当事人没有心照不宣的默契,更多的是尴尬无措。 张栋木见他们对自己的嘱咐没有一点反应,还有点儿心事重重的样子,尤其童上言,低着头不敢看人的受气小媳妇样儿,就好像……好像…… “小棠!”身为半个长辈的张栋木自觉在殷棠丰的私事上还是有几分发言权,他拐杖在地上重重一点,面上一下冷厉起来,说:“我们做人不能没有心,不管能不能接受小童,都要好好给人家一个答复,可不兴做个渣男!” 窝在一旁欢快啃苹果的赵友若被他师父吓了一跳,手里苹果差点掉到地上:师父可真行,渣男这词儿从他嘴里吐出来可太时髦了。 而童上言一听,知道是张栋木误会了,连连摆手,维护殷棠丰:“张师兄,不是的,老板什么也没做,我们没怎么样。” 他越解释张栋木越误会,听听,“什么也没做”,可不就是没有好好给回应? 不仅没给童上言一个交代,居然还要受了委屈的童上言替他说话,他云锦观养大的人何时这么没有担当了? 张栋木越想越气,脸色更加不好,甚至连名带姓叫起殷棠丰:“我从来没教你这样欺负人,小童是男生又怎么了?出得厅堂入得厨房,配你个五谷不分的绰绰有余,你还有什么不知足?” 殷棠丰:…… 我还什么都没干呢,怎么就先挨骂了? 背着从天而降大锅的殷棠丰无奈闭一下眼,只能解释:“知道了师兄,我没说不答应小童。” 张栋木脸色缓和,童上言则一脸震惊地看向他,随后又飞快地低下头。 没说不答应就是会答应的意思? 童上言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他人生第一次表白成功了?虽然在加护病房那天,殷棠丰模模糊糊说着“知道了”,可知道了算是个什么回应呢? 这几天他一直甘当鸵鸟,也是害怕殷棠丰会在清醒之后干脆地拒绝他,与其这样,他宁愿自己那场鲁莽表白和时间一起流逝,只有自己记得当时的酸涩和大胆。 现在亲耳听到殷棠丰对这件事的态度,又感受到那人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童上言从耳朵根一直红到了脖子,脸颊也烫得仿佛能煎鸡蛋。 张栋木得到保证终于满意了,又唠叨他们几句,带着赵友若去办出院手续。 病房的关上之后,殷棠丰叹一口气,知道和童上言的事情必须赶快说清楚,不然这人恐怕要一直误会下去。 他叫一声对方,童上言下意识应声,却捏着衣服下摆,有些不知所措。 “过来,坐下。”殷棠丰指指靠近自己的床沿,等到童上言坐过去,他主动伸手握住童上言的手掌,然后在对方意外又惊喜的目光里,穿过指缝,与他十指相扣。 “明白我的意思吧?”殷棠丰嘴角带着一点笑,童上言表情实在……有趣,一双本就圆润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白净皮肤红得像涂了粉色胭脂,轻轻咬着嘴唇像笑又像要哭似的。 这模样着实说不上有多好看,但殷棠丰心里有股奇异的满足感,历经生死,他也想通,之前一直忌讳自己的命格,约束自己,也困住了自己,可现在不同了,他与童上言命格相连,他救了童上言,童上言何尝不是救赎了他呢? 上天给了他跨出去的机会,他为何要放弃?他想亲近童上言,他满足于每天和童上言在一起的生活,这让他感觉自己是活着的。 童上言住进他的房子以后,他才感觉那里是个家,这个人给了他一个家,性别是不是相同,又有什么关系? “小童。”见童上言不出声,殷棠丰坐直身体靠近他一点,另一只手指指自己心脏的位置,真诚地说:“这里,有你,你对我,很重要,记住了吗?” 童上言看着殷棠丰的眼睛缓缓点头,鼻子突然就酸了,长这么大第一次表白,第一次鲁莽冲动,也是第一次有这么强烈的渴望,能够得到回应,让他觉得上天终于愿意善待他,也终于相信,他的厄运已经消散。 他回握紧殷棠丰的手指,眼泪不受控制流下来,他伸手去抹,可这一哭,仿佛打开了某个开关,越哭越凶,竟一时停不下来。 第二次在殷棠丰面前这么没有形象的掉眼泪,童上言心里还是有几分别扭的,既觉得这抽抽搭搭的样子没出息,又忍不住想任性放纵一回。 殷棠丰倒没什么男人不能哭的论调,而且这一次见到童上言掉眼泪,他更多的是心疼,手里一个用力,让人趴到自己怀里,一下一下摩挲他的后背。 等到童上言抽泣的动静变小,殷棠丰捧起埋在胸前的脑袋,撩开他额前碎发,在眉心落下一个吻:“以后有我在,不会让你哭了。” 这是两人明确心意之后,殷棠丰说的第一句情话,童上言听得耳朵发烫,小鹿乱撞,吸了吸鼻子,嗯一声,感觉这回应太弱了,又鼓起勇气和殷棠丰对视,然后飞快凑过去,在殷棠丰嘴唇上碰一下。 殷棠丰一愣,反应过来对方刚才是在“投怀送抱”,下意识舔嘴唇,意犹未尽,但到底顾忌着场合,只再次拉起童上言的手,咬牙切齿警告他:“出院之后可不会这么轻易让你逃了。” 童上言听出他弦外之音,“轰”一下脸皮又开始发烫,但最后抿着唇点头答应。 这头两人浓情蜜意,另一头特管局里却愁云惨雾。 第72章 72 提示 特管局已经完成针对默山废庙及周边范围的搜查,伤残和身死的反派都被处理妥当,但没有找到陶洲的踪影,同样没有找到的还有大彭和迷彩青年。 默山地貌复杂,即便调动专业人员和设备,特管局也不敢贸然深入未知区域,而从活下来的反派嘴里也没有审问出更多有用的东西。 聚集在会议室里的特别行动小组脸上各个愁眉不展,这次虽然成功救出了童上言,但他们几乎人人挂彩,第一负责人闫育也在医院里躺了好几天,刚刚出院。 而且见识到他们与五道子之间鸿沟一样的实力差距,心里像堵了石头一样闷塞。 手臂上纱布还没拆的闫育带着从交通部获得的消息,与众人再次进行案件梳理,话才开个头,一个年轻的队员丧气地出声:“闫队,这案子从头到尾都很明朗,问题是,咱们就算真的知道了五道子的下落又怎么样?我们真能打败他吗?” 话音刚落,坐在前排的三队长“嘭”一下拍向桌面,循声找到发言的队员,呵斥他:“你什么意思?怎么说话的?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种邪魔外道必须能被消灭,听懂没有?” 年轻人脖子一扭,不出声,不是他故意唱对台戏,只是众人讨论了这么久也没有任何进展,再加上不久前见识到五道子的力量,难免心里生怯。 三队长见他态度不好,站起来想教训人,被闫育按住肩膀,环顾一圈会议室里众人。 除了坐在前面的老队员,后面角落里几个年轻队员的脸上,都有刚才那人一样的迷茫和动摇,他沉下脸,板起面孔,提高嗓门,朗声说:“这个案子的确有难度,但是有难度就什么都不做了吗?” 几个年轻人纷纷低下头,不敢看闫育。 闫育不是知心哥哥,更没打算温柔呵护他们的玻璃心,只继续说:“没有办法就想办法出来,我们一路拼到今天,遇到过难题,受到过挫折,唯独没有放弃和退缩! 事在人为,为者常成,以后……我不想再听到任何对你们自己、对特管局的质疑!” “是!”众人齐齐应声。 闫育脸色稍霁,说:“岑局这几天一直在拜访余安各大玄门正宗,希望集合各家之力,共同剿灭五道子,而我们,必须把五道子相关案件所有细节都了如指掌,不能放过任何一条让魔头死灰复燃的线索,明白没有!” “明白!”这一次,众人的声音明显比刚才更有中气。 会议得以正常进行。 散会后,三队长凑到闫育跟前,示意两人单聊。 闫育知道他想问的话,把人带去吸烟室反锁上门,靠在门板上先说道:“岑局想联合各家是真的,但事情现在不太顺利,所以我一直没说。” 三队长闭上嘴砸吧两下,所有话都被堵在喉咙口,倒叫他不知如何接话,憋了半天,支支吾吾问:“你从云锦观带回来过一本周老前辈的手札,那里头虽然没有记下打败五道子的办法,但他老人家会不会给徒弟留了什么后招对付魔头?” 闫育眉头皱一下,不完全认可三队长的话,但也没否认。 周帛手札里的确详细记录了他们当年围剿史余的过程,但是手札里也写得很清楚,他们当年并没有打败对方,童霄水请神只是将五道子吓退,最后也因为身受重伤,使得五道子和史余得以逃脱。 但周帛后来是否钻研过对抗神秘人的方法,或者他的两个徒弟是否还知道些什么,这一点的确是闫育也不清楚的。 只是……如果真有这样的大招,殷棠丰和五道子对战时,会不用吗? “走,去医院一趟。”闫育叫上三队长推门出去,两人即刻动身前往医院,周帛有没有留后手……最终还是要亲自询问殷棠丰。 殷棠丰在医院住十来天,已经好得七七八八,正和岑朝商量想在这两天出院。 殷棠丰家里和工作室都设有保护法阵,加上他身体已经恢复,保护童上言不是问题,只是岑朝不放心,要求他们在医院多待几天。 殷棠丰和岑朝讨价还价了好几轮,没有获得副局长的同意,正和童上言吐槽着,闫育和三队长来了。 两人过来也不说什么虚头巴脑的话,直接就把想问的问了出来。 殷棠丰并无藏私,把自己所知尽数告诉闫育和三队长,周帛教他一身本事不假,但也的确没有对付神秘人的后手。 当年他与童霄水对战神秘人本就事发突然,结局也以神秘人主动逃脱告终,是以那人到底有多强大,周帛也难下定论。 即便思考过对付的招数,没有经过实践,也无从检验,终究只是理论空谈。 三队长丧气地一拍大腿,挠了几下后脑勺,决定出去透透气。 闫育对这结果倒也说不上失望,毕竟本来也没抱多少期待,而且作为唯二直面过五道子的人来说,他对五道子的评价,也只有“深不可测”四个字。 三人交换过近期的消息,闫育便告辞离开。 童上言把两人带来的水果归置好,挑了一只外皮嫣红的苹果洗干净,坐到病床边一边削皮一边说:“岑局追查五道子这么多年也没有对付他的办法吗?” 殷棠丰目光从童上言握着苹果的手指渐渐移动他的脸上,想了一会儿说:“应该是常规的方法不适用。 往常遇上恶鬼妖魔,能够收服度化就收服度化,不能的就直接打到魂飞魄散,五道子的情况比较特殊,最好能直接打死。 但他夺舍了陶洲的躯体,也不知道常规的道术对他是不是起作用?再者狡兔三窟,即便打死了陶洲这幅身躯,就一定消灭了五道子吗?” 童上言若有所思点点头,把削好的苹果切成两半,一半递给殷棠丰,一半自己啃:“照这么说,岂不是真的没有打败五道子的办法了? 这老妖怪修的什么道术?世上没有克制的法门吗?不是都说一物降一物,要是我们能研究出他的路数,是不是能找到对付他的方法?” 殷棠丰摇摇头,依照他和五道子对打的那点经验来看,五道子的路数相当繁杂,大概是因为活得太久,有足够的时间学习各家道术,加上他自身修炼百年的灵气,近乎于无坚不摧。 “唔……意思就是说,五道子相当于一个所有技能点都点满的六边形全能BOSS,我们现在的任务是要打败这个BOSS,单打独斗肯定不行,必须组团。”童上言摸着下巴用自己的方式思考眼前的局面,“虽然BOSS很强,但如果队伍搭配得好,也不是全没有胜算。” 殷棠丰蹙着眉头听他慢悠悠地絮叨,听着听着,确实听出那么点儿意思来,他一直习惯单打独斗,不管是对付史余还是对付五道子,总想着如何凭借一己之力战胜对方,却鲜少考虑童上言口中的“组团”。 如今面对的敌人远强于自己,“组团”何尝不是一个方法?何况在道家法术中有不少多人阵型,搭配得当可以发挥出意想不到的威力。 此时又听童上言自顾自分析着:“一般下副本对付大BOSS多少会有点提示,老板,周师父有没有给你留点提示之类的话呀?比如对付五道子用哪一类的技能……呃、道术,会相对有效?” 殷棠丰凝神思考起来,童上言的话乍一听有点没有边际,但被他这么一提,殷棠丰心里隐约出现一个答案:“九天玄雷……神……力……” 童上言茫然问:“嗯?” 殷棠丰沉默片刻,解释道:“当年五道子放弃刚刚出生的你,是因为童老先引来九天玄雷,后又请神上身,大挫他的锐气。五道子忌惮神力,选择败走,所以如果要打败他……” “我们要请神上身?”童上言见殷棠丰支吾着没有说下,大胆猜测,但却没有获得殷棠丰的认同,“不不不,不一定是请神,真神难请,这个概率太小,赌不起。 但我们可以借力,天神之力大多是在天地灵气充沛的时候,修炼而得,天地自然之力可以说与神力同宗同源,神力难得,天地灵气却可以搏一搏。” 殷棠丰越说越越觉得有戏,过往反复钻研的道术好像突然全都融会贯通,让他前所未有清晰:“只要找到一处风水绝佳的地方,再组团……设阵,借天地灵气,将五道子困于法阵之中,引九天玄雷或自然之力对付他,或许真的可以打到他魂飞魄散!” 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个办法可行,当即联系岑朝。 岑朝这几天心力交瘁,余安各大玄门正宗表面上大义凛然,誓与特管局共同进退,但各自心里全都九曲十八弯,真要把他们联合到一起对付五道子,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殷棠丰想出的这个办法无异于一场及时雨,让他更有底气联合各家,一起对付五道子。 事不宜迟,他当下约好时间,将各门派汇聚到白家,一起商讨消灭五道子的计划。 殷棠丰就在这场聚会的前一天获批出院,和童上言携手回到阔别多时的公寓。 包年家政的尽责使得空置许久的公寓也不见积灰和凌乱,童上言大字型瘫在沙发上望着素白的天花板,竟然从单调的顶灯里品出几分亲切和可爱。 殷棠丰放下行李脱了外套走过来,单膝跪在童上言身侧,双手撑在他的脑袋两旁,整个人给他来了个“乌云盖顶”。 童上言被殷棠丰密密实实遮在身下,对上那人一双带笑的眼,脸皮突然发烫起来——这人……已经是他的男朋友了啊…… 他心里这么想,嘴上脱口而出的,却是“老板”两个字。 殷棠丰翻了下白眼,无奈道:“这个时候叫老板,是不是太没情趣了?” 第73章 73 诱饵 童上言的心脏不可抑制地加速跳动,两人的呼吸都几乎交缠在一起。 他脑袋一团浆糊,结结巴巴开口:“不、不叫老板,那、那叫什么?” 殷棠丰笑一下,低头凑到他耳边,轻声呢喃:“改个字,叫……老公。” 这回,童上言从头烫到脚底心,老、老公什么的,简直太犯规了,而且谁来告诉他,一直那么正经的老板耍起流氓来怎么……怎么这么撩啊! 任童上言脑子里万马奔腾,嘴上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他脸上红得肉眼可见,可表情完全是一副宕机模样,殷棠丰看了一会儿也猜出他是害羞了,担心真把人吓着,大老板拉开距离,揉揉他头顶,说:“逗你的,随你怎么叫。” 童上言胡乱地点头,终于从刚才的震惊里回过神,一边有点回味殷棠丰刚才的亲近,一边反思自己表现太怂。 就在殷棠丰转身的时候,某人突然恶向胆边生,从后面拦腰抱住他,脸颊贴上殷棠丰后腰,开口道:“老……老……老……老板,我我我、我叫不出口,能不能下次再、再叫。” 他支支吾吾半天,临到头还是怂了,哭丧着脸把人搂得更紧。 殷棠丰在他的“钳制”下艰难转身,童上言的反应其实已经让他大感意外,谈恋爱这回事,他也是头一遭,既没想着进展能有多神速,也不希望童上言为难尴尬,拉开鸵鸟一样贴在自己腰腹的人,动作轻柔的撩起他的刘海,弯腰与他额头相贴。 过了一会儿,才直起身,认真对童上言说:“想叫什么叫什么,不想叫可以不叫,你是我的男朋友,在我这儿,永远都有任性的权利。” 童上言心潮澎湃,这人总是用最平淡的模样说出让他疯狂心动的言语,自己大概就是这样不知不觉中沦陷的吧? “老板……”他再次贴上殷棠丰的腰,完全敞开自己的心,坦言道,“真的好喜欢你。” 突如其来的表白倒让殷棠丰不知所措起来,僵着身体摸摸童上言的头顶,沉默半晌挤出一个“哦”字,附带“知道了”三个字。 两人静静地抱了一会儿,童上言松开手臂,主动承担起做午饭的责任,在医院待了这么久,几乎顿顿吃外卖,再怎么好吃也都腻了,如今回到家里,当然还是做些家常菜才好。 殷棠丰自然没有意见,手脚麻利地点开APP买菜。 吃过饭,两人一起到云锦观跑了一趟,自从殷棠丰被提醒周帛有没有给他留下对付五道子的线索之后,他才想起,在周帛留下的大部分遗物当中,很多研究其实都和自然之力有关,周帛那时或许已经琢磨出一些想法,只是还不太明朗,所以并没有告诉两个徒弟。 现在既然已经明确铲除五道子的方法,周帛的研究很可能帮上大忙。 两人在云锦观研究资料到半夜,第二天直接从云锦观开车前往白家。 白家坐落在余安市北边,依山而建,占地宽广。每个去过白家的人都说里边的建筑古色古香,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无一不让人穿越到了古代。 殷棠丰两人从南到北,还遇上了早高峰的尾巴,踩着点到的白家,其他各家人都已经到齐。 来的人其实都不陌生,余安现在叫得上名号的玄门正宗就那么几家,有实力能参与组团对付五道子的就更少了,在白家议事厅里见到这些人,殷棠丰半点也不意外。 他朝议事厅上首看过去,两个黑檀木的太师椅相当气派,左边坐着白老爷子,右边坐着岑朝。 左右两排各有四个六方椅,坐着各家代表人,靠近岑朝那个位置空着,显然是给他留的。 岑朝远远冲他点点头,示意他过去坐下,殷棠丰便带着童上言,穿过一众人的目光,坐到岑朝下首,他后面摆着一个玫瑰椅,童上言自然落座。 所有人到齐之后,岑朝站起来说开场白,然后扯几句冠冕堂皇的话,旨在强调大家这次组团的正义性和必要性。 童上言一边听岑朝打官腔,一边打量坐在这间议事厅里的人。 主位上的白老爷子比起特交会那会儿瘦了一圈,精神看起来也不大好,到底年岁大了经不起折腾,要不是这次商讨的主场在白家,老爷子多半不会到场。 坐在白老爷子下首的是位中年美妇人,童上言第一次见,但殷棠丰对她不陌生,这人是白老爷子的小女儿白蕴,也就是在童上言被绑架那会,带着白策上特管局用法阵推演童上言位置的人。 白蕴是白老爷子看好的下一任接班人,她出现在今天这样的场合,也是变相给所有门派一个信号。 白蕴右手边的是擎山派的朱奉冉,坐在他身后的是掌门俞漳的徒弟林尚。 再往右两个人,童上言只能从他们的服饰上辨别出一个是天池观的,一个是天阙宫的,身后都坐着一个年轻弟子。 殷棠丰这一边三个,年岁都不小,服饰也只是常服,童上言那点浅薄经历还没办法识别他们的身份。 他这一圈打量完,岑朝的铺垫也已经说完,进入了讨论对付五道子的环节。 这个环节的“主讲人”自然是以阵法为长的白家人,而提出这个方案的殷棠丰也是大家询问的主要对象。 众人各抒己见,一通头脑风暴之后,决定把法阵设在平福江一条分支的末端,那是一处被圈定但未开发的景区,有一座废弃的城隍庙,当地也流传着修士成仙的传说。 定下的法阵为天罡七星阵,借北斗七星之力,将五道子困在法阵之中,再召九天玄雷或集山川灵气,不断削弱五道子的力量,最终打他一个魂飞魄散! 计划定得很顺利,只是…… “我们要怎么让五道子去到城隍庙?”坐在殷棠丰这一排末端的瘦小老者捋捋山羊胡子看向岑朝,被废弃的城隍庙是所有人选定布阵的地方,末法时代,再无真神,但这废庙里的城隍像还在,多少也是一种威慑。 白蕴遗憾地赞同:“我们对五道子所知还是太少,即便用法阵推演,还是得不到什么结果。” “找不到那就只能引出来。”开口的是坐在瘦小老者旁边的老年发福男,他是元家的代表,论辈分算是元旻的堂伯。 元堂伯眼神有意无意地看向童上言方向,意有所指道:“五道子现在神魂不稳,急于寻找新的肉身,只要抛的饵够大,不担心他不上钩。” 这话不能说没有道理,但实在太缺德,先不说童上言一个普通人面对五道子会是什么结果,单是特管局才辛辛苦苦把人救出来,又要推童上言进火坑,这主意就够损的。 殷棠丰当即冷哼一声,瞥一眼元堂伯,不咸不淡地说:“论肉身吨位,在场所有人里,只有元老让人望尘莫及,要不就辛苦元老去引一引五道子吧。” “你……”元堂伯被怼得面色涨红,他就没见过殷棠丰这么不讲武德的晚辈,一时间竟找不到话应对,只能不悦地看向岑朝,说,“岑局,我可是为大局着想,倒是殷主任这话,是对我元某有意见不成?” “实话实说而已,元老难道听不得真话?”论怼人,殷棠丰从来没在怕的。 元堂伯被他气得够呛,但奈何嘴笨,又拉不下脸面骂人,只能恨恨地转过头去。 岑朝知道殷棠丰是为了维护童上言,但总不能把场面搞得太僵,只能出来打圆场:“小殷少说两句,老元你也是,三高多少年了,没见你减下来几两肉,没说错你什么了?” 其他人赶紧打着哈哈附和,勉强把尴尬的气氛化解,才又说回正题。 这次起头的人是白蕴,和元堂伯的阴阳怪气不同,她说话直接许多:“童居士对五道子来说,的确是最好的诱饵,但我不同意让他冒险。 我们铲除五道子就是为了不再出现童居士这样的受害者,怎么反倒要他来为我们做这做那?” 瘦小老者不敢苟同,摇摇头说:“这次机会千载难逢,若是让五道子再藏匿几十年,我们这些老头子都不在了,修真界……可还有一战之力?” 老者的顾虑也不是杞人忧天,修真界一代不如一代是公认的事实,倒不是后辈们不够努力,环境使然,修士的实力越来越难以提升,但五道子却开了挂一样,攒了好几百年的修为,就算天罡七星阵奏效,也需要布阵人有对应的实力才行。 “话虽如此……”朱奉冉看向殷棠丰和童上言的方向,和善笑说,“小童没有修为,让他直接对上五道子是羊入虎口,要诱魔头现身,总归还有其他办法,我们再想想就是,再想想。” 元堂伯哼一声:“时间紧迫,可没功夫耽搁。人就坐在那里,愿不愿意以身为饵,我们问一问不就成了?” 众人目光一下落到童上言身上,坐在他前面的殷棠丰捏紧椅子把手,刚准备反驳,童上言先他一步,伸手覆上他的手背,站起身看他一眼,然后走到岑朝面前,问他:“岑局,如果我当诱饵,能够保障我的安全吗?” 岑朝肯定地点头:“上次你被捋走,是我们大意,被钻了空子,这次我们有备而战,绝不会发生同样的事情。” “好。”童上言握紧拳头深吸一口气,回应道,“那我愿意做诱饵。” “胡闹!”殷棠丰自然不同意,但不等他说什么,童上言拦住他,看着他的眼睛,坚定地说,“老板,这也是我和五道子的恩怨,我想……亲手了结它,而且……你一定会保护我的对不对?” 殷棠丰抿紧嘴唇重重呼吸好几下,最后无奈地同意:“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童上言微微勾起唇角——这是殷棠丰给他的,任性的权利。 第74章 74 偏执 白家会议结束后的第四天,童上言早早醒来,跑到楼下对街的早点摊子买了一堆大饼油条,再去工作室开门。 王梨风他们出院其实有几天了,三人受的伤都要靠后续慢慢调养,一直在医院住着也没多少用。 王梨风和吕玲兰在家歇了几天怪无聊的,就问起工作室什么时候开门,殷棠丰一看员工们都相当敬业,顺势把人都“召唤”回来,关门许久的棠棣工作室终于重新营业。 童上言把一摞早点放到休息区的茶几上之后,撸起袖子准备打扫卫生,刚把抹布拿出来,元旻和孙滨就来了,三人打过招呼,都有几分感慨,边聊边做起清洁。 王梨风和吕玲兰来得不算晚,多日不见,两人的外形南辕北撤,老王本来尚算不错的身型圆润了一圈,吕玲兰苗条的身材则又瘦了一圈。 几人坐在一起又是一番唏嘘,最后话题不知不觉落到了盼着童上言做点好吃的补一补。 童上言当然乐意,打开买菜APP一通采购,吃得每个人都心满意足。 今天工作室关门的时间比往常早一些,童上言在所有人走了之后,提着垃圾锁上工作室的门,到后巷的垃圾投放点扔垃圾。 殷棠丰中午的时候过来吃了顿饭,刚放下碗就被岑朝匆匆叫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晚上本来打算凑活着吃一顿的童上言,想着给殷棠丰留点宵夜,又转变主意决定多做一些,脚下一拐,准备去超市走一趟。 结果才走到路口,踩着滑板的青年飞速冲向他,童上言闪避不及,以为两人即将双双倒地时,滑板青年一手搂住他的腰身,轻松把他夹在腋下,然后不等他发出呼喊,一张黄符贴到他身上。 昏迷的前一秒钟,童上言在心里发出一声国骂——怎么又是绑架! 同一时间,特管局作战会议室内,佩戴耳机的工作人员草木皆兵,紧张地盯着屏幕上一闪一闪、不断移动的红点——这是放置在童上言身上的追踪器发出的信号。 不同于市面上现有的追踪器,这是特管局研发小组最新研制出来的产品,米粒大小,功能却十分强大。 它通过微创手术置于皮下,使用法力加持,可以躲过机器的监测,对屏蔽器也有一定抵抗作用。因为设计有点逆天,至今只做出了三件成品,其中一件,正在童上言身上发挥它的作用。 会议室内的岑朝观察着红点移动的路径,神色从容且严肃。 童上言被劫走是“围剿五道子计划”的一环,依照计划,首先需要制造童上言落单的机会,诱惑五道子趁虚而入——监控镜头下,童上言被滑板青年带出一段距离后,扔进一辆半旧不新的五菱宏光里,而滑板青年则从反方向离开。 在追踪器和道路摄像头的双重监控下,童上言的移动路径一览无余,岑朝观察着童上言的移动方向,不断和摊在桌面上的余安地图做比照,很快圈定一个地方,飞速下达命令:“闫育,带人过去,务必按照计划,把猎物赶到陷阱里!” 闫育领命,带队离开特管局。 而早就被安排做外勤的三队长终于在同事的指引下,找到开车的迷彩青年和大彭。 两人做了伪装,络腮胡子大墨镜,乍一眼还真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三队长锁定车子以后,与其他外勤同事配合,不远不近地跟车。 所有人在这时候全都高度戒备起来,既怕迷彩青年和大彭会发现被跟踪,又担心把人跟丢,不管是在特管局里的还是出外勤的,各个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只盼计划进行得顺利。 躺在货车里昏迷的童上言对这一切全都无知无觉,但如果他有意识的话,一定会吐槽大彭这群人太没有新意,上次能成功是赢在出其不意,这次居然还这么盲目自信,真跟现代社会不接轨的么? 迷彩青年和大彭其实也不想把活儿干得这么粗糙,但五道子从来不是一个讲道理的上位者。 在和殷棠丰的对战中,他并非毫发无伤,这使得强行寄居在陶洲体内的魂魄越发不稳,黄栌妆奁对他的作用也越来越弱,更换新的身体已经迫在眉睫。 然而特管局在整个余安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他们出不去,只能选择眼下可用的“容器”进行替换。 两天前,五道子起阵,夺舍了一个年轻的狂热追崇者,十八岁的青年身体还未张开,容纳进五道子霸道的灵魂之后,情况也只比在陶洲躯体里好一些。 但在这么短时间内进行两次夺舍,五道子的魂魄到底还是被削弱了。 他不顾大彭的劝阻,毅然决然要得到童上言的躯体——那是他给自己创造的“完美容器”,他无法忍受再等下一个二十年!即使铤而走险,他也势在必得! 满是灰尘的五菱宏光左拐右绕,开进了一处城乡结合部,比起余安市区,这里杂乱且拥挤,进进出出的都是三教九流,确实适合作为藏身点。 五菱宏光开进窄小的通道里,车身几乎擦着两边的墙面而过,追来的三队长遗憾地把车停在通道外面,他们出勤的车子太宽,实在进不去。 这时闫育带着人也到了,两边队伍汇合,根据指挥部的命令,有序深入鳞次栉比的民房。 一闪一闪的红点在屏幕当中不再移动,指挥室里除了外勤队伍传回的声音,只有岑朝不断下达的指令。 藏身在靠近河边一栋平房的五道子很快被发现,他的身边除了迷彩青年和大彭,还有两个生面孔。 特管局行动组的突入打断了他们正在进行的谋划,双方对抗一触即发。 换了新身体的五道子并没有掩藏自己,实力全开,首当其冲和行动组展开打斗。 他一如既往地强大,稚嫩的面孔上是与年龄完全不符的倨傲,举手投足间,气势澎湃的招数挥洒自如。 装备精良的行动组成员在他面前不堪一击,不过这一次,众人并没有因此而消沉,正相反,在与敌方的对战之中,十几人的行动组有预谋地将五道子和另外四人分开,并且集中火力压制了四人。 五道子此时双眼赤红,骨子里的傲慢让他没有马上意识到这是特管局的计谋,只以为是这群青年无力与他对抗,只能对付他的手下。 眼角余光看到躺在货车车厢里的童上言,五道子只思考了一下,果断奔向五菱宏光,扛起童上言就跑。 一直分心关注着五道子的闫育马上把消息传回指挥室,岑朝按捺住激动,将消息同步给所有参与计划的成员,并且清晰地下达命令:“继续按计划行动,所有人注意,计划顺利,一切照旧!” 另一边,黑色SUV疾驰通过一个破旧的木质牌坊,开进一座沿河小镇,然后在砖石铺成的窄道上开到无法前进才停下。 殷棠丰从车上下来,抬头望向当空高悬的皎月,咬紧后槽牙——今天是个晴天,挂在夜幕上的星星格外明亮,勺形的北斗七星熠熠生辉。 他带上赤棠剑,辨别了一下方位,然后快速跑向废弃的城隍庙。 城隍庙坐落在这个沿河小镇的正中间,随着时代变迁,小镇的居民大多搬到了城镇居住,留下的老人寥寥无几。后来在政府的规划中,小镇被划定为待开发景区,镇子上村民被暂时迁移出去,等待小镇修整完成后再回来。 空无一人的小镇里静谧无声,城隍庙前面的宽阔广场上,天罡七星阵的七个布阵人已经就位,殷棠丰一到,七人默契的交换眼神,各自找准自己的方位,盘腿坐下,开始念咒。 冗长的咒语念完,砖石地面上闪过一阵莹白的光,七个人身有所感,全都进入入定状态,嘴里却仍旧无意识地呢喃着咒语。 不远处的河道里,五道子吃力地从水里爬上岸,一边喘息一边伸手去探童上言的脉搏,感受到它有力的跳动之后,才坐在岸边休息——青年的这具身体比他想象得还要娇弱,即便有他百年修为加持,连翻逃脱之下,开始力不从心。 他倒是低估了岑朝对余安修真圈的号召力,特管局那群毛头小子被打发之后,接二连三有不同门派的人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实力全都不怎么样,可偏偏人数不少,一路过来,像牛皮糖一样难缠。 五道子气息很快平复下来,借着月色打量周身环境。 他爬上来的地方有石阶,但是很小,显然不是码头,他拖着童上言沿着石阶走上去,发现自己身在一座青砖白瓦的小镇,但镇上没有半点光亮,甚至连人气都没有。 这倒是个不错的藏身地,等到他夺舍了童上言的身体之后,放眼整个余安,哪个会是他的对手? 五道子一边在错综复杂的小道上走着,一边畅享着美好的未来。 只是不等他找到合适的屋子躲藏,身后又传来追捕他的修士的动静。 “这群阴魂不散的老鼠!”五道子愤怒地握紧拳头,他不是没有实力把人全都打死,但对方仗着人多,车轮阵一样不断上来送死,他现在到底神魂不稳,持久战对他并不利。 五道子把童上言扛到肩上,利用小镇房屋的遮挡,身形鬼魅一般在中间穿梭,然后在不知不觉中,一脚踏进小镇最中间的广场上…… 第75章 75 冥冥 法阵在五道子踏入的一瞬间被激活,发出幽蓝荧光。 五道子很快意识到不对劲,收住力道后撤。 藏在暗处的殷棠丰掐准时机突袭,一脚把五道子踢进法阵当中。 五道子愤怒地回身寻找偷袭者,见到持剑而立的殷棠丰,再联想这一路穷追不舍的修士,很快反应过来自己中计。 他冷哼一声,把抗在肩上的童上言随手一扔,环顾一圈广场上的阵法,说:“倒是小看了你们,这是什么阵?我猜猜,天罡七星阵?想把我困在这里然后绞杀?凭你们?也配?这区区法阵,能耐我何?” 话音落下,他亮出兵器,是一柄单手长剑,但与普通长剑不同,五道子这柄剑,剑刃极细长,剑柄却很短,好似西洋击剑与东方宝剑的融合体。 足有半人高的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五道子脸上仍是一脸不屑。 但殷棠丰不敢掉以轻心,他赤棠剑一抖,打起精神,一手捏起借灵符,戒备着五道子。 幽蓝法阵在皎洁月光下光芒更甚,五道子却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拖着长剑冲向殷棠丰。 殷棠丰横剑隔档,借灵符贴上眉心,两人法力流转,以剑交锋,匆匆数十招下来,并没有分出胜负。 五道子渐渐失去耐心,一手持剑与殷棠丰交战,一手结印念咒,黑色雾气凭空而出,缠绕到殷棠丰身上束缚他的手脚。 殷棠丰眉头一皱,快速取出一张黄符贴到黑雾上,黄符无火自燃,火苗顺着黑雾一路燃烧,打斗中的两人在火焰中一触分离。 两人再次落脚的位置,正好在童上言的两边,躺在法阵中央的童上言兀自昏迷,对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恰在这时,参与围堵五道子的一众修士赶到,纷纷站到殷棠丰身后,呈扇形散开,气势汹汹地面对五道子。 五道子粗粗一看,辨认出人群里不仅有特管局成员,还有好些宗门弟子,突然放声大笑:“本座何其有幸,竟得余安诸位如此招待?今日你们既然要寻死,那本座便不客气了!” 这话像是某种信号,令双方战局一触即发。 余安修士人多势众,但大家完全没有人多欺负人少的羞耻感,反而杀气腾腾,誓要与对方同归于尽。 五道子虽只有一人,但他目含俾睨,唯我独尊,周身气流无风而动,隐隐形成一个漩涡,将他包围其中。 余安修士倾巢出动当然不是无脑一窝蜂地冲上去蛮干,他们以殷棠丰为首,将他和五道子圈在法阵的范围里,各司其职,或攻或守,充分发挥人数优势。 而以三队长为首的外勤小组,这时又成了解救人质小分队,趁着五道子无暇顾及时,将童上言带出法阵。 五道子当然注意到了自己最中意的“容器”被带走,但他并不急于抢夺回来,在他的计划里,只要解决了眼前这群蝼蚁,容器早晚还会回到他的手里。 他体内法力澎湃不绝,根本不把区区几个年轻修士放在眼里,而就在这时,天上一层薄云飘走,无遮无挡的夜空上,北斗七星光芒更加闪耀,幽蓝法阵仿佛突然活过来一般,磅礴压力禁锢住每一个站在法阵中的修士。 五道子动作滞涩,心头闪过一丝不安。 余安一众修士早就受到过提醒,此时纷纷散开,收起修为,不再运转法力,身上那层重于千斤的枷锁陡然消散,让他们松一口气。 这天罡七星阵是为了困住五道子特别改变的,法阵当中修为越是厉害的修士,受到的禁锢越是强大,而且越是运用法力抵抗,越是会激起法阵的对抗。 五道子并不知道其中关窍,只是凭借经验和强大的实力,抵挡来自法阵的压力,并且企图寻找到阵眼,将它破坏。 他到底修为深厚,而且有数百年的阅历,很快琢磨出法阵的原理,收敛起一部分法力,行动再次如之前一般强大。 法阵中部分修士没有法力护身,又突遭五道子攻击,不敌对方,接连受伤,前一刻还围满了人的法阵瞬间空了一半,只剩几个实力较强的修士屹立其中。 但事情也并没有五道子想的那么简单,好歹是为了专门克制他而摆的阵,哪能那么容易就被看破? 就在五道子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时,法阵开始产生变化,幽蓝荧光转为浅淡的黄光,已经入定的七个布阵者再次吟诵起法咒,一声一声,如擂鼓一般,庄严又肃穆。 而法阵中的修士们在听到这些吟诵时,默契地朝阵外后退。 五道子眯眼扫一圈众人,左右食指中指并起,正想结印念咒,身体里突然像火烧一样灼热,仿佛有来自无间烈火,焚烧他的四肢百骸。 他目眦欲裂,忍受着身体里的煎熬,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还没有退出法阵的余安修士们其实也和五道子一样承受着来自法阵的打压,他们一个个且忍且退,还要防备五道子有什么动作。 就在大部分人都退出法阵之时,五道子突然瞪大双眼,周身气流暴起,飓风一样四散刮去,风眼中心的五道子举起长剑指向天空,嘴唇翕动仿佛在念什么咒语,片刻之后,长剑落下,直接将广场辟出一道巴掌宽的裂缝。 更可怕的是,剑风所过之处,无论是人还是建筑,全都受到重创,就连隐在暗处的其中一个布阵者,也被剑风所伤,吐血连连。 缺少一个布阵人的法阵瞬间黯淡下去,天罡七星阵在五道子的绝对实力面前,还是以失败告终。 原本气势如虹的余安修士们见到这破败不堪的场地和双目赤红的五道子,胸中热血慢慢褪去,隐隐生出怯意。 最先退出法阵范围的白策看到左右众人现出退缩迹象,恨铁不成钢地咬紧牙关,搜寻到受伤的布阵者位置,飞快跑过去代替他。 裂成两半的广场上再次亮起浅淡黄光,但这次光亮明显不如之前,五道子脸上狰狞的笑容也可以看出,即便七星阵再起,也远不如之前对他有效。 殷棠丰一直都是距离五道子最近的那一个,刚才那招开天辟地一样的剑击落下来时,他虽闪避及时,但仍气血翻涌,好几息才平复下来。 在他旁边的闫育、小甲等人也调息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靠近他问:“现在怎么办?” “艹!干他丫的!我们这么多人还怕他一个老不死的东西!”不远处,三队长看不惯一些打退堂鼓的修士,热血上头,单枪匹马就向五道子冲过去。 五道子此时早已近乎癫狂,三队长的攻击根本以卵击石,不消两招,高大魁梧的壮汉便像风筝一样被打飞老远,重重砸在一户民房的墙上。 殷棠丰来不及给出什么指示,提剑冲了过去,闫育、小甲等人紧随其后,战局再次拉开。 而在三队长掉落的附近,昏迷许久的童上言终于醒来。 大概因为有过一次被绑架弄昏的经历,这次童上言清醒之后并没有感到太多不适,不仅如此,他很快看明白眼下局势,跑到距离最近的三队长身边,确认他还有气息后,在他身上翻找出携带的丹药喂给他。 他有自知之明,并不跑到前面去添乱,而是在外围观战。 他能看到手握赤棠剑的殷棠丰与闫育等人配合作战,但却并没有占据优势,越加浓重的血腥味离得很远也能闻到。 在他左手边大概三米远的距离,是被五道子辟出的裂缝,裂缝旁边的一栋民房屋檐下,一身白衣的白策盘腿念咒,但他眉头皱紧,脸上表情痛苦,嘴角有一丝血红——要维持这样一个法阵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再旁边,一位老者捂着胸口靠在墙上,灰白的山羊胡子几乎全都被血浸染。 童上言认出老者是在白家开作战会议时,坐在殷棠丰那一排的其中一个,拿着丹药跑过去喂他服下。 老者脸上血色全无,气息断断续续,服下丹药之后勉强有了一点精神。 他浑浊的双眼对上童上言的脸,没有说什么,很快望向五道子,颤抖着嘴唇,有气无力地说:“此等……妖孽,必须……诛除啊……” 话音落下,就见天际飘来一层乌云,北斗七星被挡,法阵光芒弱到几乎没有,但在乌云飘到广场正上方后,自云间辟出一道落雷,正好打在五道子身侧,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落雷打下来,好几道劈到五道子身上,让他发出低沉的嚎叫。 “九天玄雷……”丹药发挥作用,加上山羊胡老者自行调息,此刻说话比刚才有力许多,“不愧是周掌门的弟子,殷居士请到了九天玄雷。” 一听这雷是殷棠丰请来的,童上言紧张地朝法阵方向张望,五道子在不断落下的闪雷中左支右拙,而殷棠丰盘腿坐在地上,双手结印,念念有词,他的旁边,有小甲、贺升锋等几个年轻修士为他护法。 山羊胡老者的紧张不比童上言少,这九天玄雷的威力和施咒者的修为息息相关,殷棠丰在同龄修士里的确强得一骑绝尘,但和五道子相比,终究横亘着一道天堑。 果不其然,五道子在硬生生承受住一记雷劈之后,迅速组织起一波攻击,向殷棠丰袭去。 护法的几个年轻人抵挡一阵之后,纷纷被打飞出去,殷棠丰硬接下五道子一掌,一个翻身单膝跪在地上,呕出一口鲜血。 童上言的心一下揪起来,几乎要冲过去帮忙,被老者拉了一下手臂,才没有跑出去。 山羊胡老者借着童上言的搀扶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而后盘腿坐下,掏出一掌黄符,颤抖着夹在右手食指和中指间,喟叹一般说:“如今也只能试试这请神符了,倘若三界尚有真神存在,愿天神庇佑苍生。” 说完,老者结印念咒,闭目入定,黄符在他指间微微飘动,但是没过多久,软趴趴地垂下去,连上面的朱砂也消失不见。 老者不信邪,又掏出一掌黄符,重复结印念咒的动作,黄符初时似有所感,微微动了几下,好像要挺立起来,但最终也和上一张一样,变成废纸一张。 连续两次失败,对老人家打击不小,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的精神又像被抽干了一样,颓丧又绝望:“难道……真是天要亡我余安……” “老爷子,请神真的有用吗?”童上言这时候也顾不上长幼尊卑,扶着老者后背认真问他。 山羊胡老者点点头,说:“五道子修行百年,怕是这世间最接近仙家的修士,要打败他,唯有真神之力。” 童上言抿紧嘴唇,微微低头,脑海里是周帛在手札上记载的,童霄水在二十多年前的小运河之战里,为了救下刚出生的他,请神上身的事情。 他取出一张黄符,没什么章法地贴到自己身上,黄符里注入了殷棠丰的一点灵力,他记得殷棠丰曾经说过,因为两人已经命运相连,他可以借用到殷棠丰的灵力,如果可以…… 童上言接过老者递给他的最后一张请神符,双手合十夹在掌心里,指尖抵在眉心,祈祷一声,然后低声念出童霄水当年的请神咒。 他全然忘我,接连念了三遍,身体突然轻盈起来,像有风吹过身体,又像有云托起所有重量。 意识在半醒半睡之间,他感觉自己灵魂出窍,像个旁观者一样,“看到”自己摇着帝铃站在法阵当中,帝铃的声音沉稳又厚重,犹如实质,散发出一圈圈波动。 五道子在这样的波动下表情痛苦,身上冒出似有若无的黑色雾气,他牢牢捂住自己胸口,似乎是想飘出来的黑色雾气困在身体里。 童上言的视角隔着一层雾一般,并不能把广场上正在发生的事情看真切,但周围的修士已经全都目瞪口呆、心潮澎湃。 面无表情的童上言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一双眼睛看不出瞳孔,全是莹白的光。 他双脚微微离地,单手结一道法印,右手握着帝铃有节奏地摇动,没有乌云遮挡的天空,一道月华照在青年身上,继而扩散成一团柔和的光圈。 五道子在光圈之下好像被灼烧一般,只能痛苦地捂着胸口在地上打滚。 青年口中的咒语越念越快,一叠声得好像来自九天的梵音,帝铃的声音仍旧一下一下地响动着,但所有人都感觉被震慑住,除了敬畏地看着悬空的青年,再也做不出任何举动。 五道子的眼里终于流露出害怕的神色,他朝青年伸出手,似祈求又似不甘:“不……不可以……不要……” 青年置若罔闻,结印的左手裹挟磅礴神力,高高举起,然后全都击打在五道子身上。 五道子发出震耳欲聋的啸叫,凄厉又尖锐,听得一众修士几乎要吐出来。 青黑色的雾气不断从陶洲的躯体里散出,然后消失不见,足足过了三分钟,被夺舍的身体仰面朝天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再有黑雾飘出来。 “成……成了?”不知是谁在寂静里问出了这一声。 但问题并没有得到回到,悬空的青年收回左手,停下摇晃帝铃,他周身柔和的光圈慢慢散去,最后莹白双眼倏然消失。 没有神力加持的童上言直接落到地上,幸好距离地面没有太远,不至于让他摔伤。 殷棠丰不顾自己一身伤,在他落下的第一时间冲过去,跪在地上紧张地检查恋人的情况。 他记得清楚,童霄水在请神成功之后,经脉大创,废了一身修为,童上言只不过一个普通人,叫他怎么承受这么强大的神力? “小童……童、上言……”殷棠丰颤抖着手指摸索童上言的脉搏,甚至没办法分心去想为什么没有修为的童上言会请神成功。 直到指腹下传来有节奏的跳动之后,殷棠丰的理智才渐渐回笼。 “小童,醒醒,快醒过来。”殷棠丰撩开童上言的刘海,擦拭他额头上的汗,抬起他上半身搂在怀里。 旁边的修士们也大梦初醒,纷纷靠拢过来。 离得近一些的小甲看到被殷棠丰抱在怀里的童上言一动不动,眼眶一下子酸了:“殷……主任……小童他……” 殷棠丰一个犀利眼神扔过去,小甲吓得一哆嗦,识相地闭上嘴。 就在这时,童上言一声咳嗽,悠悠转醒,一睁眼就见到殷棠丰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 “老、板……”他虚弱地出声,勉强扯出一个笑,喘了好几口气才觉得自己活过来,“我没事,我没事,我天呐,洒家这辈子值了,我居然请到神了。”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惊呆了多少人,也不知道前一刻殷棠丰有多么害怕,只顾着回味自己好像真的请神成功,还把五道子给灭了! 殷棠丰扶着他站起来,确认童上言没什么大碍之后,紧绷的弦终于松下来,不顾所有人的目光,扣住他的头颈压向自己,结结实实吻上男朋友的嘴唇。 童上言一愣,随即闭上眼,放松身体,张开手臂环上殷棠丰的腰。 一众修士:…… 一小撮修士:yo~~~~~ 外圈什么都看不到的修士:??? 远处,夜幕悄无声息褪去,黎明来临,地平线上,曙光即将升起。 -正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 大BOSS终于灭了! 正文就这样结束啦,与之对应的就是番那个外啦XD 感谢所有看到这里的小天使,自省实在不是个努力的写手,前期挖坑靠冲动,后期完结……是靠小天使们每一个收藏和评论支撑的,真诚向每个读者宝宝笔芯?( ????` )比心 第76章 76 番外 八月的蝉鸣一声响过一声,童上言被吵得睡不踏实,干脆睁眼醒来。 他扭头,盖着薄被的殷棠丰仰天而睡,整个人放松又安稳。 童上言眯起眼笑一下,凑过去在殷棠丰嘴唇上啄一口,然后轻手轻脚掀开被子下床。 距离他们打败五道子已经过去一个月,童上言“一战成名”,在余安修真圈里家喻户晓,有关他的消息都被人翻了个遍,连他那根金手指也在一定范围里变成了公开的秘密。 初时众人嗤之以鼻,只当有人吹捧童上言夸大其词,但在见到白家、元家、天阙宫等门派接二连三重金求请童上言给门派内的伤员调理身体时,总算相信了他的特殊技能。 不过碍于他和殷棠丰的关系,还有诸如特管局、云锦观等不少靠山,即便好奇,多数人也只能远观不敢多想。 除此之外,童上言被人提及最多的一件事,就是请神成功但毫发无伤。 与二十多年前童霄水请神成功那次做对比,童上言这一次简直是个奇迹,特管局的专家对此也研究许久,最后猜测童上言能够安然无恙,多半还是与他的命格有关。 和张栋木之前猜测过的一样,童上言的命格让他像一件优秀的吸收与激发灵力的容器,他本身又没有任何修为,即便身体承受了强大的真神之力,也不会与自身修为冲突,所以也不会对他的身体产生影响。 这种的成功,仅此一家,别无分号,连复制的机会都没有,更让他像一个奇迹一样,成为华夏修真界的一个传说。 所有的事情都逐渐回到原来的轨迹,但也有些伤痛,永远留在了时间的记忆里。 何楷民的表彰仪式办得低调但肃穆,余安修真圈里叫得上名号的大佬基本都出席了,殷棠丰也打着绷带特意从医院过来参加,还遇上了许久没有露面的擎山派掌门俞漳。 俞漳是真的老了,古稀之人,又经过一场大病,如今头发苍白,脊背也不再坚挺。 陪他一起来的是他唯一的徒弟林尚,双方照面的时候,林尚正在为俞漳披外套。 和殷棠丰记忆里那个严肃的大师伯相比,俞漳简直像换了一个人,八月的天气,冷气并不太足的室内,他却穿了两件长袖。 俞漳从不掩饰希望殷棠丰回到擎山派继承大业的想法,虽被殷棠丰多番拒绝,却从来没有放弃过。 这次遇上,难免忍不住旧事重提,殷棠丰念在父亲殷齐峪和擎山派之间的情谊,加上擎山派与他也没有直接矛盾,对俞漳他还算有耐心。 俞漳这次倒不再同之前那样,一套一套的大道理说个没完,反而问了殷棠丰不少衣食住行的事情。 或许是他大病之后心境有所改变,也可能经历了余安这一场动荡受到了影响,老人家对殷棠丰是否愿意继任掌门不再执着,只说希望殷棠丰看在殷齐峪的面子上,能多多照拂擎山派。 殷棠丰没有拒绝,但也没做出什么承诺,他和擎山派之间到底没有太多牵绊,从殷齐峪带着妻儿离开门派那天起,殷棠丰与擎山派的缘分,便已经结束。 短暂的相遇之后,殷棠丰又回到医院养伤。 期间黎莱被特管局遣送回国,吕玲兰去见了他一面,然后把自己关在家里睡了三天。 黎莱这人亦正亦邪,助纣为虐他有份,解救人质他也有份,而且还不是华夏人,不能真把人随便处置了,最后岑朝拍板,把人遣送回去,永远不让进来,这事就算过了。 把人送走的前一天,一直十分配合的黎莱提出想见一见吕玲兰,闫育转达了他的请求后,吕玲兰也同意了。 两人在特管局的审讯室见的面,黎莱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见到吕玲兰主动打招呼。 吕玲兰的外伤已经养好,但身体到底差了许多,掉下去的肉也还没有养回来。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黎莱,缓缓到他对面落座,问他:“听说有人要见本宫?” 黎莱眉眼含笑,只说:“你瘦了。” “可不是?”吕玲兰飞快地接话,“不全都拜你所赐?” 黎莱愣了一下,收敛起脸上所有表情,倾身向前一点,难得认真地说:“我要回去了,你……保证,好好养身体。” 吕玲兰抿着唇,下巴微微抬起一点,胸膛起伏两下,倏然起身,呵斥道:“滚你丫的!” 话音落下,她头也不回地离开,留下黎莱低头苦笑。 踏出审讯室的吕玲兰直奔大楼出口,走到阳光底下才深深吸一口气,半是嘲讽半是苦涩地嗤一声,自言自语地说:“滚吧,这辈子别见了。” 另一头,在医院一躺又是大半个月的殷棠丰,终于获批能够出院,岑朝允许他再歇三天,必须到特管局报道——主任虽然是暂代的,但该干的事情一样也少不了。 自由散漫惯了的殷棠丰心里一肚子MMP,但自己答应的职位,跪着也要去上任。 在童上言把早餐全都端上桌的时候,顶着一头乱毛的殷棠丰终于从卧室里出来,半醒不醒地扑倒童上言身上抱住他亲了一口,才坐到餐桌边。 两人边吃边聊,然后收拾妥当一起去工作室。 殷棠丰要去特管局上班的消息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但关于工作室的安排,某位甩手掌柜总还是要给大家一个正式交代。 说是“交代”,其实也就寥寥几句话,总结起来就是工作室全权由元旻代管,童上言作为老板“内人”也有指挥权,其他你们自己看着办,只要不折腾到关门倒闭就行。 大老板发完言之后,所有人敷衍地“哦”了一声——毕竟有些掌柜甩手当了不是一天两天,有他没他,也没多少差别。 下午,大老板再次发挥自己可有可无的特质,拐了“老板娘”翘班,一起去魏家吃饭。 其实,在殷棠丰把童上言找回来那会儿,魏老爷子就有意想见见这个和大外孙关联紧密的年轻人,还是魏超启担心给童上言太大压力,拦住了老爷子。 如今眼瞅着宝贝外孙和童上言关系都不一样了,不仅老爷子,连老太太也坐不住了,找殷棠丰明示暗示了好几回,总算让他同意带童上言回魏家吃(见)顿(家)饭(长)。 殷棠丰和童上言到的时候,魏家人都在,而且看上去等了很久的样子。 童上言在殷棠丰的介绍下,一一和他们打招呼。 他努力表现得自然,但心里没点紧张是不可能的,眼前几人,放在以前,是他这辈子都不可能见上一面的大佬,如今全都一脸小心翼翼地招呼他,就差把“想rua他又担心吓着他”写在脸上,着实让童上言受宠若惊。 但……更重要的是,他们都是殷棠丰在乎的亲人。 与此同时,魏家对殷棠丰的宠爱也是肉眼可见的。 老太太一见外孙,就把人拉到身边坐下,抓着手对他嘘寒问暖;老爷子表达情绪比较内敛,但问殷棠丰的都是他最近发生的事情,很显然一直关注着他的动态。 魏超启是个儒雅的中年男人,有一点发福,但掩盖不了优秀的眉眼,殷棠丰的五官和这位舅舅其实有两分相似,都随了慈眉善目的老太太。 这位顶级富豪身上并不存在某些有钱人眼高于顶的毛病,相反十分谦逊随和,甥舅俩谈话更像平辈交流,即便是对待童上言,也相当亲切周到。 魏舅妈开朗又温柔,大概是人生一直都无忧无虑缘故,她的身上还保留着几分少女的天真,接人待物也热情真诚。 魏超启夫妇一共两个孩子,大女儿魏霁和童上言是认识的,两人在十三岛上还“有幸”一起逃难,算得上生死之交;小儿子魏彰戴一副黑框眼镜,是个学霸,看起来有点冷漠,但其实很好相处。 在魏家人的爱屋及乌之下,他们对童上言的喜爱也有目共睹。 而魏家人表达喜爱的方式也相当简单粗暴,就是直接送钱,从魏老爷子到和魏彰,一人一轮红包,再一人一轮见面礼,童上言收礼收得手都软了。 等到两人吃过饭离开,童上言才恍恍惚惚反应过来,他这是见完家长,和殷棠丰的关系走过明路了! 那些影视作品里会有的什么长辈阻拦、世俗不容之类的桥段压根没发生在他身上,魏家人对他的接受程度高得不可思议,差点让他以为自己在做梦。 “老板,你确定外公外婆、舅舅舅妈真的明白我们俩的关系?” 殷棠丰坐到床上,弹了童上言一个脑瓜崩,伸长胳膊把人揽进怀里,低头亲一下他的头顶,说:“对,他们知道我们这种关系叫处对象,虽然性别一样,但不影响谈恋爱的那种。” 童上言靠在殷棠丰的胸膛上,望着天花板沉默片刻,感慨道:“他们……真好。” 殷棠丰笑一声,随手揉乱他的头发:“以后他们也是你的外公外婆、舅舅舅妈,感觉怎样?” 童上言歪着头认真想了一会儿,然后仰起脖子去看殷棠丰。 姿势的关系让他只能看到殷棠丰的下巴,童上言看了一会儿,凑过去在下巴上亲了一口,然后才躺下来,说:“真好,我也有外公外婆,舅舅舅妈了。” “嗯。”殷棠丰收紧抱着童上言的胳膊,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你不仅有外公外婆、舅舅舅妈,还有一个会爱你一辈子的人。” 童上言鼻子泛酸,笑着转身回抱住殷棠丰,脸颊贴在他的胸口上,带着几分哽咽,说:“嗯,我、我也是,会爱你一辈子。” 从相遇便开始纠缠在一起的命运,终是……寻了最好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