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名称:我靠写沙雕同人拯救师门 本书作者:云取 本文文案: 虞殊穿进修真界,绑定了同人写手系统。 【你的师门都是原著里死得很惨的烫角色,请以他们为原型撰写衍生小说,换取生命值。】 虞殊:“……” 大师兄,冰冷的少年天才剑修,却在前世惨遭背叛拉下神坛,沦为贵族玩物。重生后的他满心怨念,险些堕入魔道。 二师兄,其实是女扮男装的魔教圣女,宗门里的明牌卧底。一朝穿上男装,变身万千女修的梦,因为太受欢迎十分苦恼。 三师姐,高唱科学民主的有志青年,励志在修真界打下一片天。然而现在还是白日做梦的穷鬼,受家族陷害欠了一屁股债。 啊还有师父。 一个彻彻底底的反面角色,伪君子真小人,却凭着一张漂亮脸蛋人气居高不下。 虞殊:“写、写他们的同人?” 坊间向来不缺话本,但这次的实在不一般: 《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 《万人迷的他决定成为至高》 《在异世界当情报贩子暴富》 《诡计多端的我善良又迷人》 署名是,爱电侠。 背叛、轻视、逆境、阴谋。 他们此生如困局,百般不得行。 直到遇见了一本自己的沙雕同人文,而文里看似离谱的事件,竟然一步步成真了。 师门众人:“!!!” 这爱电侠莫非是什么世外高人? ……要不,就按照书里的做吧。 后来,重生的大师兄看着虞殊身边的少年,陷入沉思。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上一世的大反派,这次混进了他们师门? 食用指南: 1.沙雕文,请勿深究逻辑qwq 2.微群像/我流修真 3.男主出场较晚 内容标签:异能 爽文 轻松 沙雕 搜索关键字:主角:虞殊┃配角:┃其它:专栏预收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我写的同人成真了 立意:知难而进,勇往直前 第1章 【第三天,见日升。 师云净被困在鎏金樊笼中,已有三日三夜。 少年浑身没有一块好皮,随处是凌虐留下的血痕。双眸紧闭,安静得像是死去。 暖阳似滚水,将他的狼狈照得更加狰狞。 一人停在笼前,笑意戏谑,却在看清师云净模样后,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惊艳与渴慕。 “这便是仙庭送来的人?果然神仙模样。”那人说着,伸出白骨玉扇勾起师云净的脸。 扇缘沁出丝缕白雾,是虎狼般的催欲之药。饶是师云净意志尚存,到底修为尽散、不堪其扰。 待看见少年难忍地掀开眼皮,露出一双失去焦点的瞳孔时,那人倏然而笑。 “送进来吧。”】 …… 虞殊在梦中看完这本堪称香艳的《把少年仙君拉下神坛》后,只觉得头痛欲裂。 且不论其中任情恣性的情)欲关系,悬河泻水的情)色内容,以及露骨到无以复加的房事描写。 光是这本书主角的名字,就足够虞殊被骇得五体投地。 ——师云净。 这是她朝夕相处近十年的大师兄的名字! 似乎受某种神秘力量控制,虞殊被迫将《把少年仙君拉下神坛》的内容全数收入眼底。 她的鼻尖几乎要凑到字上。 这本是一种无法看清的姿态,但那些莺歌燕舞的靡丽符号,依然针尖般往她脑海中扎去。 所以说,到底…… 是谁给她的大师兄写了这种抹布同人文!是不是太离谱! 虞殊抗争许久,终于看见全文落幕的那一段小字: 【师云净彼时五感全失,沦为废人。他不知道今日来与他欢好的是谁,更无从分辨对方音容,只能在苦痛的狂欢中,一遍遍低喃他曾拥有的、属于自己的名姓。 世人皆知,金玉地宫中藏有无名神仙。他美丽、空洞,人人尽可折辱使他雌伏。而每每床帐落下,都能看见他双唇翕动,无声重复着无人知悉的音节。】 【师,云,净。】 靠。 虞殊实在忍不了了,她奋力暴起,而束缚住她的神秘力量也在此刻忽然散去。 她在自己的梦里摔得四仰八叉,不等起身,便看见流动金光符咒围了上来。 而后是古怪的钟磬之声,仿佛能击穿躯壳,直入灵魂。 【尊贵的写手老师,系统00018为您服务!】 【检测到您当前处于休眠,已启用免打扰模式,任何境界的人都无法侵入您的识海。】 【欢迎绑定。】 机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虞殊终于意识到正在发生的事。 她的金手指,在她意外穿越到修真界十二年后,姗姗来迟。 初次见面就送上一份不可描述的大礼,虞殊笑不出来。 系统似乎也为自己的迟到而愧疚,沉默了片刻。 它说:【宿主不问些什么吗?比如我是什么系统,刚刚给你看的是什么东西?】 宿主太过冷静,让初来乍到的系统有些发毛。 虞殊从善如流:“那你说,我听。” 她倒要看看这系统有什么底气,居然迟了十二年。 系统:【……】 系统小心开口。 它说:【《把少年仙君拉下神坛》其实是一本同人文。宿主应该也发现了,这篇同人的主角正是你的大师兄,师云净。】 【你所在的世界是一本修真群像小说《无名道》,气运之子遍布四海。而你的师门,都是原著人气票选居高不下的人物——】 【因此,许多读者都希望看到关于他们的衍生作品。】 因为得不到虞殊的回应,系统原本自信的声音越来越小。 它提心吊胆地看向宿主,见少女神情冷淡,拨弄着自己的衣袖,似乎什么都没听进去。 它硬着头皮继续说。 【原著所在的位面处于高度机械文明,许多人患上精神匮乏症,在虚幻中寻求刺激。然而教育资源的阶级分化和文学边缘化,使创作面临着同质化困境。】 【经过主系统的精密监测,您是您所在世界人气很高的同人小说作者。】 【我们希望您能发挥所长,为热门角色写出高质量同人文,满足读者们的需求。】 系统又接着补充了几句,虞殊总算听懂了大概。 她在一本群像小说里。 她的师门都是烫角色,拥有大量读者粉丝,同人创作供不应求。 所以系统把她抓来当免费的码字劳动力。 ……等等。 虞殊面目扭曲:“所以我穿越,不是因为我是天选之子,而是为了写天选之子们的同人文?” 她一时难以接受。 十二年。 她穿越到修真界十二年,一开始是个六岁的流民女孩,命如草芥,风一吹便四分五裂。 后来,虞殊被师尊相中收入门下。她于修行有天赋,一路领先同辈,算是宗门翘楚。因修行勤勉修为不俗,又得幸有一副好样貌,陆续收获了不少同门的善意。 多么经典的逆袭流! 然而今天系统姗姗来迟,虞殊才知道,一切早有预谋。 她并不是什么逆袭流主角,而任务更是与修行完全无关。她绑定的是同人系统,要靠写文给身为原著炮灰的自己续命。 就像她曾经因疾病无法步入社会,只能在病房里亮着电脑,为虚无缥缈的角色编织羽衣。 行吧。 好歹是熟悉的事情。 虞殊很快就灵活变通了,倒不是因为她认命,而是系统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音: 【检测到宿主剩余生命不足三天,请尽快发表作品!】 【任务一:发布师云净同人文,并收获至少十位读者的收藏。】 【任务失败将被抹杀,任务成功,则累积二十经验值。】 【您已在筑基巅峰瓶颈两年,距离您突破筑基、步入金丹,还需要十九经验值。】 金丹啊。 虞殊没有立刻打开系统给出的灵域网发表作品。她盘膝坐在塌上,运气行一个小周天,明显地感受到属于开阳脉的滞涩。 她迟迟不能突破筑基,原因便在这胎中带出的气虚之症。 系统的经验机制令修为数值化,倒是给她辟出了新路。 在这个修真界,修仙者崇拜星象。北斗星为天侯帝车,掌握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故将人的七支气脉以北斗七星命名。 若想飞升,则需要将七脉都修到极致。 虞殊天生天枢脉全通,麓翁卜她贪狼照命宫,注定纵横流离。 她曾以为,这是她穿越者必将大展宏图、抱负天下的预兆。 然而,同人写手系统在十二年过后,打破了她的幻想。 ——都修仙了,还要写文! 虞殊心里其实是不满的,但终究无可奈何。 世界原著中,她的角色由于设定普通不显新意,沦为边缘人物,在人气票选时稳居下游。不过几天,就要被便当了。 要想活命,就得写出符合读者口味的同人文。 虞殊开始思考,那个世界的读者会喜欢什么类型的同人作品。 然后系统便以骄傲的姿态,将抹布文《把少年仙君拉下神坛》放在她眼前。 它说:【在人均受教育程度低下的机械文明,这样的同人文已经十分难得。】 虞殊懂了。 简单暴力的,血腥冲突的,能带给人直接感官刺激的。 读者的生活环境躁动而混乱,他们在现实中得不到的反叛,倾向于从文字作品中索取。 《把少年仙君拉下神坛》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师云净本是冰雪载道的少年天才,却被嫉妒他的“好友”暗中陷害。 “好友”先是在秘境中故意失手致他重伤,又在宗门里言语构陷,使师云净最后筋脉寸断、修为尽散,被逐出山门。 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师云净不仅长于剑道,更有一张极为美丽的少年面孔。 失去修为的他,只比凡人更加羸弱。人们将他当做一件愉悦眼球的商品,随意交易,其中心理扭曲、贪图快感的买主不在少数。 他在这种难以描述的折磨中沉浮,最后供在凡间贵族的地宫中,成为人人尽可泄欲玷污的炉鼎。 故事的结尾,师云净被千金药方吊着的性命,终究奄奄一息死去。 而那些痴迷于他皮相、流连于他肉)体的“贵人”,甚至连他的名姓也不曾知晓。 虞殊看完之后,觉得眼睛和心灵受到了双重伤害。 她揉着鼻梁,虚弱道:“这同人作者……是对师云净恨极了?情节黑暗到一定境界了吧?” 系统:【不,不是。】 【要真谈黑暗,原著《无名道》才是一切的起源。宿主可知道这是怎样的一本书?】 虞殊不知道。 她这些年所认识的修真界,尚且算清明太平。 她熟知的大师兄师云净,和同人文里被肆意折辱的主角,完全没有任何的关联。 而这些,都是在她看来。 系统却说:【《无名道》能在混乱的社会文明中立足,绝不可能是单纯的修仙小说。】 【它塑造的每一个角色,都有着黑暗的过去,以及更加黑暗的未来。所有的苦痛折磨,不是向上的阶梯,而是沉沦的枷锁。】 【《把少年仙君拉下神坛》的故事,是原著中师云净前世剧情的展开与再塑造。准确来说称不上创作,而是一种扩写。】 虞殊听后,惊愕地睁大了眼。 师云净的前世? 难不成还有现世? 【没错。】系统很快回复她,【在原著中,师云净其实是带着记忆重生的,而他前世所受的折辱,则被作者一笔带过。】 【读者们的文化环境,宿主也知道,他们就爱看这些。所以有人就前世剧情写出《把少年仙君拉下神坛》,一举成功。】 【如果宿主想尽快完成系统任务,可以参考效仿。】 参考效仿什么? 让她也写大师兄的抹布文?之后再写所有人的抹布文? 拜托,她虽然有自己的xp,但也不至于这么变态!这可都是她身边实实在在的人啊! 虞殊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尤其是系统紧接着,把原著《无名道》相关剧情打包塞进她的脑子里,带来的冲击力更是难以言喻。 师云净的前世不必多说。 而原著中,重生后的他也并没有得到完满。 哪怕回到当年,能规避曾经的伤害与构陷,可那些历历在目的耻辱苦痛,依旧摧残着他的心境。 从前意气风发的少年仙君,如今只余自轻自贱,以及灼心难解的仇恨。 师云净入魔了。 他用剜刀毁去自己的面容,与往日师友割席。私下里钻研禁法秘术,活成了不见天日的一抹影子。 后来世人再见到他,已是一个与美丽毫不挂钩的狰狞怪物。 而最后,他也没能为前世的自己复仇。 旧日师尊找到了他。 一剑,身首分离。 虞殊:“……” 活久见,这作者绝对是报复社会来的吧! ……而且这个最后砍掉师云净头的“旧日师尊”,好像就是他们现在共同的师尊啊! 她陷入了混乱。 好巧不巧,洞府外有人造访。敲门的声音不疾不徐,几乎能联想到来人静如冰雪的神情。 虞殊顿了顿。 她从塌上起身,腿脚发麻被绊了下,堪堪稳住身形。 开门,映入眼帘的果然是师云净那张熟悉的面孔。 若是平时看见大师兄,虞殊肯定不会多想任何。 但她方才被系统灌输了一本《把少年仙君拉下神坛》,以及原著《无名道》的相关剧情。 在记忆的最表层,那些荒诞淫)乱的情节、血肉模糊的叙述,一下摄住了虞殊的呼吸。 【美丽、空洞】 【人人尽可折辱使他雌伏】 【一剑身首分离,头颅落地,仿佛是他与师门最后拜别】 “……” 师云净站在门前,见师妹不言不语,心中有些纳闷。 明明是虞殊要他来的,怎么看这模样,却不太欢迎他。 少年开口:“小虞?” 第2章 “小虞?” 师云净声音不大,但很清晰,唤回了虞殊纷杂的思绪。 她收回多余神情,若无其事地将他请进洞府,沏了盏新茶。 少年微微抿唇,笑意不甚走心,一如往日。 平心而论,师云净的面目并不是明艳的类型。 他皮肤薄而白皙,瞳色清浅,浑身是修习冰雪剑沾染的寒气。就连狭长眼尾勾起的弧度,也显出几分不近人情。 令人想到月亮,若是永远高悬,便虔诚盼望;可但凡有一些坠落的征兆,则有无数社鼠城狐闻风而动,将其蚕食殆尽。 虞殊从前不觉得,此时再见大师兄,居然真觉得他有些过分的昳丽与……诱惑。 几乎是顺理成章,看见师云净完好无损,便联想到他染血破肉,靡丽溃烂;看见他皎洁,便有欲望蠢蠢欲动,盼他坠入淤泥中。 在剧情的影响下,平常人的道德意志竟然一击即溃。 虞殊:“!!!” 这是个可怕的念头,连她也不由自主被带偏了片刻。 她用力晃了晃脑袋,将其从头脑中驱逐。若是真这么想,她与师云净前世那些剥他皮肉的豺狼,又有什么本质的分别。 虞殊甚至感到怀疑。 在师云净上一世里,她不会是个帮凶吧……? 系统及时打断:【宿主别多想,你是炮灰,在师云净被陷害之前就便当了。就算你想干点变态事,也有心无命啊。】 【不过,宿主的猜测也不是全无道理。前世师云净众叛亲离,就算宿主还活着,也不会有改变。可以说,这个师门貌合神离。】 【何况其他几个人的经历……并不比师云净明朗多少。】 ……真是造孽。 她想。 【师云净现在还没重生,但就在这一两日。】系统提示道,【宿主可以提前考虑一下,该换什么态度面对他。】 虞殊默不作声。 她暗中观察着师云净,见对方神态平常,从芥子中取出两册泛黄剑谱,递到她桌上。 师云净道:“这时候才抱佛脚,还来得及?朝天宗的人都到山麓了,你连剑都没找到。” 说完顿了片刻,又接着道,“收拾收拾,随我去剑冢。” 大师兄一脸无奈与关切。 虞殊满怀的凌乱和心虚。 自从虞殊意识到她的师门出自一本小说,而她是唯一的三次元人后,心态变化一日千里。 她很难再拿从前那般自然的态度,去面对师云净。 看见他漂亮的面孔,她脑海中那些荒淫无度的文字,又开始无意义地叫嚣。 即便只有她自己能听见,其中字句尺度之大,用心之险恶,也令她感到无地自容—— 【白骨玉扇陷入少年洁白的肩颈间,拂过后带出乱珠般的鲜红。师云净咬紧牙关,仍然有断断续续的喘息从喉间溢出。】 【地宫恢宏,可容纳十数人。在众目睽睽下,锦衣团簇间,唯独师云净不着寸缕。 他闭上眼,只觉得此刻是该死的时候,却被符咒勒令不得寻死,像一条被掐住脖颈的犬,被不知的缘由控制着,发出连他自己都觉得恶心的乞怜声。】 …… 文字中的恶意几近涌溢。 虞殊的眼眶不自觉颤抖,睫毛如同被狂风卷过,竭力挣扎,免于凋零。 这些仅是描述就刿目怵心的往事,真的发生过吗? 尽管《把少年仙君拉下神坛》作为将抹布师云净当成卖点的同人文,语言声色犬马、夺人眼球,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但既然是前世…… 师云净:“小虞?” 见没反应,正声:“虞殊!” 虞殊仿佛灵魂归位,浑身一振,猛然回过神来。 她不是心境易动的人,方才竟无知无觉,在师云净面前走神了。这是修心道的大忌。 她哪敢让师云净猜出她在想什么,低头小声道:“对不起大师兄,我今日太困了。” 师云净闻言,面色稍有缓和。 这个师妹虽然平时晃晃悠悠,没什么正形,但在修行上,几乎没让旁人操过心。 也就是虞殊前些日子失了剑,至今没选到新的,而与朝天宗的会武又近在眼前,这才托他寻些凡剑能通用的剑法。 剑承剑法,方能显十分威力。 虞殊的本命剑几日前意外断裂,剑中灵不知踪迹。短时间内想再找到契合的灵剑,难如登天。 师云净明白这些,但他还是想再带虞殊去趟剑冢。 一来碰碰运气,二来,剑中灵离开剑身后不能长存,或许会寄身在其他剑中。 她的剑灵可不是简单角色,若能找回来,最是好不过。 师云净如此想着,手上已经掐了道灵符,通知剑冢守卫弟子提前将禁制打开。 他做完这些抬头,和虞殊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少女一双眼泛着隐约湿气,小鹿般无辜,却因眼角那一毫锋利,与柔弱两断。望向人时仿佛藏着某种弦外之音,不可胜言。 师云净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么看我?” 问后又恍然想起,小师妹这眼神,他曾经见过几回。 虞殊九岁那年,在林中偶遇一只被开膛破肚的鹿。 鹿的肠肺流了一地,即将死去,却不知为何坚强着没有咽气。 那时的她,也是这样看鹿。 她十二岁,与师尊入凡间。 人皇政权动荡,流民较之当年有增无减,有人家见是仙客,抱着襁褓中濒死的孩子,求他降恩。 师尊被缠上,只看了一眼便说:“根骨俱缺,并非仙才。死浊入体,药石无医。” 师云净念及小师妹也是流民出身,或许会有触动,于是悄然地朝虞殊看过去。 便见如出一辙的眼神。 后来师云净发觉,这并不是悲悯,也不是自伤。 小师妹单纯只是看见将死之物,分出一个别样的目光。 如今,她看将死之物的眼神,却落在了他身上。 师云净隐隐感到不安,但并没有往更深的层面去想。 他似是想缓解气氛,半开玩笑道:“你这是什么眼神?怎么看我好像已经死了。” 尚未重生的师云净,对往后的苦难一无所知。 于是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这随口的一句话,竟然一语成谶。 虞殊意识到了。 所以她的表情立刻发生了难以掩饰的变化,张嘴又闭嘴,最后陷入了沉默:“……” 不愧是大师兄,敏锐的程度已经到了一种境界。 但他的话讲错了。 她轻声自语:“不,师兄,你可是比死了还惨。” 剑冢之行注定徒劳。 作为剑修,失去本命剑自是痛中之痛。 虞殊还记得断白剑碎裂时,剑中灵第一次显现出面目。 那是一位斗笠白衣的陌生剑士,几不可闻地笑了声,而后随剑身一同瓦解冰消。 不过几天,系统便找上了门。 虞殊有理由相信,系统之所以没能及时锁定她,很有可能是受剑中灵的影响。 毕竟这断白剑,是师尊亲自为她寻来的,听说渊源颇深。 现在,虞殊完全没力气为失去本命剑而伤心。 更重要的事情摆在眼前。 她打开玉简,随着一声系统音,灵域网的板块瞬间扩张了数十倍。最上面一栏,清晰罗列着两个位面的世界论坛。 系统说:【我已更改宿主的权限,现在您可以自由浏览本位面与源位面的论坛,并发表作品。】 【本位面即玄真大陆,是您与您的师门所在的修真世界;源位面目前由银骑联盟掌控,处于高度机械文明。】 【您可以自行选择作品的发表渠道。】 本位面,源位面。 两个相伴相生的词,再次向虞殊昭示着残酷的世界真相。 她握紧手中的玉简,目光在页面中流连,最终锁定在一个标准布局的同人论坛中。 虞殊:“公网同人论坛?” 她的面前,是一个无论从规模还是作品数量,都和其余处于不同量级的大型论坛。 其中作品极为揉杂,出现的作品名、角色名,横亘在不同的时空交点之上。 虞殊在“公网同人论坛”里看见了一篇熟悉的文章。 ——【爆】《把少年仙君拉下神坛》,署名N27星包租公。 她仅是瞥见文名,就立刻条件反射地感到排斥,伸手右划,把这篇文章加入屏蔽列表。 还有另外几篇,主角是她师门里的其他人,又或者修真界中有名有姓的江湖客。 虞殊根本不敢点开,从题目里那些“金丝雀”“笼中鸟”的关键词来看,绝对又是抹布流。 源位面社会环境的压抑和黑暗,民众对现实的不满与亟待排解,直接映射在他们的创作中。 同时,虞殊在“公网同人论坛”里看见了另一组风格迥异的帖子。 【人在南剑阁,这是新开的论坛吗,什么叫同人啊?】 【人在朝天宗,刚刚被推送了这个论坛,怎么只有几条帖?还全部都是广告!】 【不管了,趁着人少,扒一扒我们昆仑玉京的微生峰主……】 南剑阁,朝天宗,昆仑玉京。 并称玄真大陆的三大宗门。 虞殊便是昆仑玉京第三峰的亲传弟子,师门里的小师妹,放在全宗,又被外门称一声小师姐。 虞殊返回主页面,再次确认论坛名称:公网同人论坛。 她开始思考“公网”两个字的含义。 系统察觉到她的疑惑,自动解释道:【不是语C,他们确实是玄真大陆的修士。】 【公网即所有灵域网的集合,但只有拥有特定权限的访客,才能浏览到不同位面的信息。】 【玄真大陆没有“同人”的概念,因此其他修士看见的,只是一个空荡荡的新论坛。】 虞殊了然。 公网联系着本位面和源位面,而没有获得权限的普通网友,只能浏览到自己位面的信息。 虞殊现在拥有本位面和源位面的权限,她不仅能看到两个世界的同人论坛,所发布的帖子,也能传达给两个世界的网友。 一个账号,两份曝光。 这对完成系统规定的任务,是十分有益的帮助。 她问:“如果我是在这里发表同人文,会被两个位面的读者同时看见?” 系统回复:【是的。但这是一个冒险的举动,不同位面读者的阅读品味天差地别,何况玄真大陆还未开同人创作的先河。这将容易暴露宿主的身份。】 虞殊点点头。 她说:“现在有了。” …… 公网同人论坛中,冒出了一条帖子。 发帖人是一级新账号,默认头像,昵称“爱电侠”。 这条新帖子很快淹没在庞大的信息海洋中,但因为绑定了“无名道”“师云净”等自带热度的标签,浏览量还算可观。 《无名道》在源位面,是一个热度空前未有的超级IP。 它符合时代气息,又给予读者极高的自由性与参与度——所有角色的命运走向,不是仅由作者个人书写,而是全民参与。 投票确定剧情,向读者征集角色结局……可以说《无名道》里每一个角色的命运,都由全体读者们共同掌握。 源位面的社会制度,正处于一种崩坏的平衡。 最大的仿生军制造商银骑联盟,控制着全星系近百分之七十的武装力量。 中央星系富裕的资源,培养了无数科技精英,而下层星系正常的经济往来却难以为继。 部分民众无法在现实中施展,只能通过光脑中纷繁复杂的信息狂流,来麻痹自己。 《无名道》的出现,抓住了他们渴望掌控命运的痛点。 现实中与废墟垃圾相伴而生的蝼蚁,在《无名道》的世界观中成为主宰。那些光鲜或新奇的角色,无论再如何坚韧,也逃不过他们设定的命运洪流。 《无名道》的读者,大多数处于源位面的社会底层。 他们蜗居在混乱的贫民窟、垃圾星,喝着最廉价的营养液,每个夜晚都可能是生命的终点。 迷茫、愤怒、不平衡,是这些读者短暂人生的主旋律。那些无处安放的恶意,在《无名道》发表后,终于有了通道。 天之骄子,少年仙才。 ——与中央星系那些衣冠楚楚的精英子弟,是一类人。 天生尤物,万人所趋。 ——和名利场里靠外表一步登天的投机者,没什么两样。 异界来客,踌躇满志。 ——不过是被莫名眷顾的人,唯一值得称道的是幸运。 读者们对角色们没有什么感情。他们自己的生活已经糟极了、烂透了,只想看同样的苦厄,发生在所有人身上。 《无名道》的连载接近尾声,更新开始变得不稳定。 许多读者因此精神失衡,愈发狂躁、焦虑,在论坛里搜寻着能够带来安抚的同人文。 源位面的同人创作,无论任何题材,都奉行着同一个原则。 ——命运下行。 这里不是灌注热爱的渠田,而是发泄恶意的闸口。 读者们乐见离奇而血肉淋漓的苦难,发生在角色们的身上。看到他们与自己一样,身不由己、受倒悬之苦,心中便得到扭曲的慰藉与快感。 市场欢迎这种创作,从《把少年仙君拉下神坛》受追捧的程度,便可见一斑。 就算有别的声音,也很快被信息狂流裹挟、沉没。 读者们一面沉溺于在同人论坛里施展恶意,一面又觉得这些故事千篇一律,就连文字上空笼罩的阴霾,都是同样的灰白。 无趣,无趣。 正在此时,一篇名为《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的新文,撞入了他们的视野。 第3章 ……《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 什么东西?美食家? 几乎是属于源位面的共性,所有看见这条同人文帖子的读者,都发出了相同的疑问。 在论坛一众露骨的暗黑流标题中,它是多么格格不入。令人不由好奇到底是怎样一个故事。 没见过,再看看。 片刻后。 点进这篇同人文的读者,都想重金求一双没看过《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的眼睛。 ——不谈别的,实在是这剧情本身就……太怪了啊! 文案寥寥几段话,描绘出一个诡异的衍生故事: 【师云净重生了。 前世他众叛亲离,求全不得,在日夜煎熬中迎来末日; 重回当年,他决定堕入魔道。 然而在入魔的最后一刻,苍老的声音凭空撞进他的识海: “入魔后,五感六识皆会大变,你难道没有什么遗憾?” “那蜀地的夫妻肺片,鲁地的九转大肠,江左的醋鱼盐水鸭,可都曾尝过吗……什么,没有?!你简直太失败了,少年!” 原来,这苍老的声音竟然是上古食修大能的残魂! 大能英年早逝,衣钵未得传承。如今见师云净厨艺天赋上乘,可堪大用,却甘愿成为那食不甘味的魔修,痛心疾首。 大能说:“剑道不成,便修厨道;厨道未成,尚有千万光明道。你是不世才,缘何自毁!” 师云净听完原委,眼神立时为之一变。 然而他如今受千夫所指,无法以真名行走百味江湖。 只得将姓氏取走一画,移入另外的字中,最终得来一个全新的厨界艺名:帅云浄。 多年后,一名精通玄真大陆各大菜系的美食天才,横空出世。 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名字。 ——厨神,小帅。】 …… 读者们齐齐陷入沉默。 他们见过很多围绕《无名道》创作的同人文,大多是对现实的报复之作,也不乏一些格调血腥的情仇故事。 但直接把师云净名字改了,还改成小帅…… 虽然师取走一画,确实是帅,但也太奇怪了吧!真没见过! 还有这个莫名其妙的食修老头,真的是认真的吗? 他到底知不知道师云净是什么身份,就敢随便择人传承! 那可是…… 师云净。 在读者们的印象中,“师云净”是一个浓墨重彩的存在。 他生来承仙家众望,七岁便入昆仑之巅,挥袖琢风雪为刀兵;十二结丹、十八元婴,玄真大陆新青一辈皆无出其右,难望项背。 所有人都以为,师云净今后将接替他的师尊微生故,成为昆仑玉京第三峰冰雪道的传人。 直到某日,重生的记忆忽而复苏,师云净记起了前世。 他看见小师妹剑碎身死,师门反目,分崩离析;看见自己筋脉寸断,沦为贵族掌间玩物。万象浩浩汤汤,而他不过棋中一子。 少年境界未稳,心魔乍动。 从此,天之骄子从云端坠入泥泞,任由命运亵玩。 ——爽,太爽了。 源位面的读者在沉默中变态,看完只觉分外爽快。 师云净出身再高,不也在命运洪流中身不由己?谁又能想到为他书写命运的,竟是霓虹机械文明下,一众卑贱如尘屑的小人物! 原著的悲惨遭遇,让师云净成为同人论坛里的香饽饽。 任何黑暗的情节放在他身上,似乎都显得十分合理。 毕竟他重生后是万人声讨的魔修,穷凶极恶,又有着文字难以陈述的过往。即使刀光剑影加身,也不会崩坏原本的设定。 经常浏览论坛的读者们,见过许多师云净的同人文。 在那些文字中,他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斩去双翅的飞鸟,扼住咽喉的恶犬。 唯独不是一个人。 所以,他们看完《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的文案后,都在震惊之余感到凌乱。 是人就算了……怎么还成了美食家? 夭寿啊,师云净和美食家有半毛钱关系吗! 有人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却惊奇地发现: ——有。 师云净长在人间王室。 在被师尊微生故带回昆仑玉京前,他是人皇的第九子。 九皇子不受圣人宠爱,却因此得了难来的清闲。 他的朋友,是膳房里爱说爱笑的伙计,与油烟作伴的中年厨娘。 他握住的第一把利刃,不是削铁如泥的宝剑,而是厨具中的雕刀。师云净第一次雕萝卜花,就获得了全膳房的嘉奖。 如果不是后来入仙途,他或许会成为厨艺最好的皇子。 读者们想到原著里被潦草带过的人物背景,一时百感交集。 《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竟然并非毫无根据,师云净真的点亮过厨艺天赋! 这看似离谱的同人文,再仔细一品,居然有些合理。 好怪。 再看一眼。 点进第一章,读者们痛心疾首地发现,他们大错特错了。 这作者,根本就是故意的。 她是把读者骗进来创啊! 【…… “接下来登场的选手,来自万山之祖昆仑墟……附近的小县城,让我们欢迎三号挑战者—— “小帅!” 师云净,或者此时该称他作帅云浄,缓步走上了挑战台。 他面覆银白面具,只露出白皙而精巧的下颚。眸光隐晦在暗处,叫人辨不清神色。 距离帅云浄恢复重生的记忆,已经整三年。 这三年,他在食修前辈的开解和指导下,找到了新的方向。 幼时宫中,厨娘和伙计们大肆称赞他是个雕萝卜的奇才。之后很多年,帅云浄误认为那是他刀剑造诣初显,到如今才明白,泥萝卜终究成不了剑中白玉。 那又如何。 他还可以成为厨神。 帅云浄三年来游历四海,向乡人请教当地百味,学成了许多地道的菜肴做法。 而今天,便是他大显身手的时候。 他报名了玄真大陆的厨王争霸赛,并靠实力闯进了决赛赛场。 主持人说:“小帅选手之前几场的表现十分亮眼,在座的评委嘉宾,都很期待你的表现。” 这句话半是客套,帅云浄轻描淡写地看了眼评委席。 他只一眼,便在席间看见了一张熟悉而刻骨铭心的脸。 那是他前世的友人,也是在秘境刺他、在宗门中诬他,令他跌落如今处境的罪魁祸首。 ——朝天宗,姬与意。 忽见故人,帅云浄没有多余的反应。 姬与意似乎也没认出他,坐在评委席中,笑意如春风。 主持人问:“小帅选手,不知道这一战,你打算做什么菜?” 帅云浄:“我近年访鲁地,到了一座九华楼。听说吃完他们做的红烧大肠,便如服九转仙丹,因此得名九转大肠。” 识海中,食修前辈倏然一惊:“不是说好做诗礼银杏的吗?这九转大肠是……” 帅云浄:“前辈且放心,在赛场上,我自有分辨。” 前辈闻言,知道他已经拿定主意了:“你小子!” 九转大肠是鲁地名菜。 大肠红润透亮,讲究用料,成品兼有酸甜苦辣咸之味,极为考验厨师的功底。 帅云浄厨艺虽好,却并无十足的把握。 食修前辈不知道他临时换菜的用意,但看帅云浄成竹在胸的模样,便知他另有妙计。 …… 九转大肠被端上评委席。 帅云浄在水池边净手后,扶了扶银白面具,面无表情淡声道:“请评委指教。” 姬与意抬眼,有意无意中,和帅云浄对上了视线。 帅云浄太了解这位“友人”的脾性,只是电光火石间的眼神,便明白对方已看穿他的伪装。 也对。 只是一张略施道法的银面具,怎么抵得住元婴真人的火眼。 姬与意率先开口:“姬某品味大肠,喜爱原本风味。之前的选手做九转大肠,将腥味全部去除,故失去了本味。” “小帅选手是厨王争霸赛的黑马,希望不会令姬某失望。”他与帅云浄对视,“有把握吗,小帅?呵呵,真是好名字。” 这是明晃晃的挑衅。 很显然,姬与意已经认出了帅云浄的身份。他秘而不宣,或许是为了在点评环节,更好地羞辱帅云浄。 对传闻里早已堕魔的“友人”,姬与意向来不吝啬他的恶意。 帅云浄平静地望回去。 他道:“我去除了肠的大部分腥味,但也保留了一部分。相信这便是姬评委要求的本味。” 此话一出,平地惊雷! 保留了一部分。 这可是九转大肠,原材料是动物的排泄通道,还能保留什么风味?很明显是…… 众人面色大变! 食修前辈悟了。 帅云浄突然换菜,是他知道姬与意评点,自己必会受到刁难。不如在菜品上动些手脚,让姬与意有苦难言,也算报复了回去! 这小子,真有你的! 姬与意脸颊颤抖:“你……你是有意将它保留的吗?” 帅云浄:“在清洗大肠的过程中,我留心保留。” 姬与意:“……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 帅云浄面具后的双眸弯起,愉悦道:“是故意不小心。” 姬与意:“!!!” 他现在才发觉,自己竟然陷入了帅云浄的诡计! 这道九转大肠,很显然保留了一些不为人道的成分。 他如果不吃,便没有办法在点评环节刁难帅云浄; 而他若将这些成分吃进肚中,则是正中了帅云浄的诡计! 姬与意面目扭曲,平日文雅的容色再也端不住了。 他涨红了脸,颤抖着筷子,鼻孔翕张。从盘中哆哆嗦嗦地夹出一块大肠,将将送到唇边。 鼻腔里,除了浓郁的酱香,果然闻见一些“原本风味”! 苍天啊!谁来救救他! 姬与意近乎晕厥。 但为了尽快进入点评环节,给帅云浄难堪,姬与意还是强撑着,将大肠塞进口中。 “呕、呕!——” 他开始寻找手帕。 可惜手帕早已被其他评委一卷而空,姬与意吐也不能,咽也不愿,在原地险些窒息。 最后,他把保留了“原本风味”的大肠咽了下去。 连带着不为人道的成分一起。 姬与意:“。” 他虚弱开口:“小帅选手,原谅我无法让你晋级!虽然大肠保留了本味,但……” 姬与意接下去说了很多,从帅云浄的厨艺,到他的态度,再到他那古怪的银白面具,话里话外将帅云浄从上到下,贬得一文不值。 帅云浄不生气。 看着姬与意发绿的脸,他甚至还有些想笑。 食修前辈见状,先替他笑出了声:“我说为何,原是如此!但你就不怕被淘汰?” 帅云浄回道:“我既然做出决定,便知道会被淘汰。但已经不重要了。” “厨王争霸赛不重要,姬与意也不重要。”帅云浄笑说,“姬与意还在固守着他对我的恨,而我将得到无限光明。” 食修前辈欣慰万分。 他以为帅云浄这是想开了,决定抛却旧恨,迎接重生,却忽略了少年眼底一闪掠过的、狡黠的光。 以及他掌心悄然攥住的高清留影石。 几日后,帅云浄把姬与意吃本味大肠的留影投稿给《江湖月报》,并为此作小诗一则。 “采肠豕牢下,悠然如仙丹。 此中有真辩,欲忆已忘言。” 后来,该场景成为了一代人的回忆,难以消磨的名画—— 《姬仙君吃答辩图》。】 看完“姬与意吃答辩”全过程的源位面读者们:“……” 啊啊啊啊啊! 爱电侠,你是什么魔鬼!有你这么写文的吗! 他们大为震撼,却又难以按耐原始的冲动,将《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放进收藏夹。 还不忘呼朋唤友,让大家一起观赏传世名画。 ——决不能放过任何一双没被荼毒的眼睛! 在读者不知出于什么心态的热情下,《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的热度开始上涨。 大家纷纷留言,为主角小帅创死所有人的壮举表示倾佩,并好奇接下来的发展。 而作者“爱电侠”,也就是昆仑玉京第三峰的小师妹虞殊,却并没有时间关注这些。 传讯仙鹤落在中庭。 她和大师兄奉师尊令,即刻前往山麓,迎接朝天宗的道友。 这次朝天宗来访,是来参加昆仑玉京举办的双宗小会武,逐出赴南州秘境的人选。 据说南剑阁新发现一处天品秘境,其中机缘、传承不可胜数,需要百名修士开荒。 四海宗门都觉得这是个历练的好机会,然而名额有限。朝天宗和昆仑玉京同居西州,决定逐出人选一道出行,也方便互相照应。 下山的路不好走。山石嶙峋,间杂几尊雕刻粗粝的人形石像。 祂们是昆仑玉京的麓翁像,共有十二尊。传闻石像受上古山灵附身,先知擅卜。 师云净路过时,被一位麓翁故意勾住了衣角。 师云净:“麓前辈?” 石像抽象的五官,微微移动:“此去留意。”祂言尽于此。 师云净不解其意,但出于对麓翁们的敬重,还是把这句叮嘱放在了心上。 虞殊在旁边听了一耳,心中泛起阵阵强烈的预感。 ——好像马上会遇见熟人。 这预感无凭无据,但很灵验。她跟着师云净下山,果真在前方看见一个陌生但熟悉的人形。 陌生,盖因此人她从未见过。 熟悉,却是看到此人堇色长衫、素银双剑、天生笑眼,与她印象里某个人物完全对应。 果然,师云净向朝天宗的来客们遥遥一礼,随后转向堇衫青年:“姬道友,别来无恙。” ——朝天宗,姬与意。 姬与意是朝天宗首徒,这次带宗门队伍拜访友宗,身后跟了一群鸡仔似的师弟师妹。 在人前,他维持着君子风度。先向师云净回礼,又对第一次见面的虞殊莞尔微笑。 “这位便是小虞师妹?师道友常提起你,说你格外聪颖。”他道,“我这些师弟师妹初来乍到,还望小虞师妹多多照拂。” 姬与意为人,滴水不漏。 若不是虞殊受系统提点,知道他君子皮囊下是怎样狞恶,恐怕也会被表象蒙蔽。 虞殊随口应和两句,眼神飘忽,不敢看向姬与意。 要命了。 是她在文里迫害的答辩兄! ……所以说,能不能不要用吃过答辩的嘴夸她啊! 第4章 姬与意不知道虞殊在想些什么。 他直觉师云净的这位师妹有点怪,又说不出来哪里怪。 可能是她看他的眼神格外热忱,仿佛在看某种奇特生物。 姬与意容貌儒雅,言笑风流,颇有文士风骨。他身为姬家长子、朝天宗的大师兄,身份不俗,在修真界自有一些追随者。 于是,姬与意十分自信。 他顺理成章地把虞殊的反常,归结为他长得太帅,将初涉世事的小姑娘迷得神魂颠倒。 可怜的姑娘。生了一双漂亮的眼睛,目光却粗浅。 他甚至还没故意表现些什么,就已经将她的芳心俘获。 姬与意心中既得意,又轻蔑。出于良好的演技,他没有表露出任何端倪,只是在与虞殊擦肩的时候,轻轻勾起了嘴角。 虞殊眼力好,自然将这一幕尽数收入眼底。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几乎听见了姬与意呼之欲出的台词: 小样,迷不死你。 对此,虞殊一共有六点想说:“……” 虽然不能确定姬与意此举的用意,但可以肯定的是,他误会了。 虞殊只是对自己笔下答辩兄的原型,有那么一点点的好奇。 姬与意作为小反派,在原著中的戏份并不算多。 他的险恶浮于表面,像一柄冰锥,能用锋利将人刺伤,但经不住阳光的推敲。 因此,他更多是作为导火索出现。用肤浅的恶毒伎俩,勾出师云净的心魔,使他自困自伤。 虞殊眸光微动。 她如今获得的信息,仅限于系统给出的那些。 她无法确认本位面的运行机制,也不知道消失了一个姬与意,会不会有更多冰锥前赴后继。 再者,本位面所处的是《无名道》,而不是简单粗暴的《把少年仙君拉下神坛》。 师云净即将重生,连带着从前血肉淋漓的回忆一起。任凭虞殊再先知,再想为大师兄做些什么,也是力所不能及。 她越走越慢。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落在朝天宗队伍后面许多。 身边一尊麓翁像,动了动潦草粗粝的五官,发出只有她能听见的浑厚声音:“莫自困,快快行。” 虞殊恍然回神。 此时,同姬与意有一句没一句交谈的师云净,发现小师妹不见。 他驻足回头,看见她停在麓翁之七旁边,又用那种捉摸不定、似在看将死之物的眼神,远远地向自己望来。 师云净觉得脑袋有点疼。 修士五感皆敏,目力犹佳。即使虞殊离他们已有百米之遥,他也依然能看见她脸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惶然,欲盖弥彰。 这陌生的情绪,让他感到自己同她许多年的交情,似乎远去。 师云净宁愿此刻自己看不见,也就不会多想。 与此同时。 第二峰弟子王小五回宗,经过十二麓翁石像,欢快地将他们挨个拍了一遍,以示亲近。 见到虞殊,王小五笑嘻嘻地凑上前:“小虞师姐,看什么呢?让我也看看!” 虞殊很肯定,在王小五出现的那一刻,所有麓翁石像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这位第二峰的外门师弟,是昆仑玉京最张牙舞爪的存在。 王小五不擅习剑,却热心八卦,励志成为修真界的万事通。只要有八卦存在的地方,就有他如影随形,堪称魔咒。 王小五热切的八卦之心,在触及师云净的时候,被对方的冷淡熄灭了一半。 又在看清人群中的某人时,死灰复燃,高涨到了顶峰! 王小五忍不住叫出声:“我的天哪!那是、那是……!” 虞殊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便见姬与意那袭雪青色衣衫,格外风骚;一双笑眼,两柄寒剑,端的是正人君子的模样。 哦,他在看姬与意。 王小五或许对这位传闻中风骨卓然的朝天宗首徒比较好奇。 虞殊很快说服了自己。 然而王小五接下来的话,凭实力让虞殊陷入了混乱。 他喃喃道:“我的天哪,是吃过答辩的姬仙君……!” 虞殊:“。” 虞殊:“稍等,你说什么?” …… 王小五举双手发誓,他绝对不是故意点进那篇《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的。 作为昆仑玉京的八卦先锋,王小五兢兢业业、没日没夜,混迹在灵域网所有的论坛里。 所以,当王小五发现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全新论坛悄然出现时,毫不犹豫地点了进去。 他特地确认了一眼,叫做“公网同人论坛”。 公网是什么?不知道。 同人是什么?不知道。 但他王小五绝对不能错过任何八卦,他必须要看! 王小五初进入“公网同人论坛”,只看见稀稀拉拉的七八条帖子,其中四五条是僵尸号的广告。 另外三条帖子,一个南剑阁,一个朝天宗,都是误打误撞发现论坛的网络路人; 还有个昆仑玉京的同门,发布了【不管了,趁着人少,扒一扒我们昆仑玉京的微生峰主……】 微生故,昆仑玉京第三峰峰主,也是师云净和虞殊的师尊。 传闻此人乃修界绝色,偏有一副蛇蝎心肠。弑师弑友,无恶不作,因其修千载一逢的冰雪剑道,被昆仑玉京供为第三峰长老。 据说,微生故睚眦必报。说他坏话的人,都没能活到第二天。 这位同门不知何许人,竟然胆敢在论坛里扒微生峰主! 王小五热血沸腾地点进去,发现这条【扒一扒微生峰主】…… 纯纯是标题党。 楼主先模棱两可地谈了几句,然后开始卖起了保健品!待其他人忍不住催促后,才发了几条玄真大陆人尽皆知的旧闻。 ——太阳底下无新事,他早该知道。 王小五伤心地退出帖子。 在离开“公网同人论坛”前,他不死心地刷新了一下,竟然真叫他刷出了条新帖。 【不世之才难自弃!且看——《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by爱电侠】 标签:“《无名道》”“师云净”“美食”“厨神小帅”…… 王小五面露迷茫。 这条帖,委实触及到他的知识盲区。他不仅看不懂标题,甚至连作者名和标签,也完全不明白。 他可是要成为玄真大陆万事通的男人!绝对不能够! 王小五抱着渴求知识的好学之心,点进爱电侠的帖子。 然后就和其他人一样,被文案和剧情狠狠地创倒在地。 这种艺术,对现在的修真大陆,未免为时过早。 作为昆仑玉京的弟子,王小五自然知道师云净是谁。 第三峰大师兄,全宗门最天才的剑修,是教习们每堂课敲打其余弟子的素材之一。 他为人也不错:修为高,屡次为困于历练的弟子解围;人间王室出身,对钱财格外慷慨,私下里不时接济有困难的弟子。 总之,好人。 王小五怎么也想不出,有谁会在论坛里恶搞师云净。 ……是恶搞吧? 这怎么看都是恶搞啊! 王小五的表情已经拧成了一团,却被不知名的魔力吸引着,竟一字不落地读完了全篇。 最后,还不忘把帖子放进私密收藏夹,匿名发了条催更评论。 问就是太怪了,还想看。 王小五身为玄真大陆土著,开始时并不了解“重生”的含义。听起来与还魂类似,却又有所分别。 随着《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剧情的推进,他逐渐明晰了整个故事的背景构架。 于是,他被深深地震撼了。 在爱电侠的笔下,师云净的前世虽然被有意模糊,但还是能依稀分辨出阴沉的基调。 受尽磨难的灵魂,忽然回到了一切开始前。师云净本该凭这份机遇大杀特杀,却并没有与抱负相匹配的心境与视野。 幸而,在走向无可挽回的地步前,出现了一位神秘老者。 剑修与食修,是修士的两个极端:一者仗义执剑,主杀;一者烟火掌勺,司生。 师云净的人生因此翻覆,从险些堕魔的天才剑修,成为一个画风清奇的天才厨子,小帅。 小帅职业生涯的第一件壮举,便是将前世之仇,以最轻易而可笑的方式回报给姬与意。 《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中,姬与意是朝天宗的首徒,但几乎处处被师云净压去一头。 天才与天才,亦有差距。 姬与意自小在人群中最出色,等到长大,方知人上有人。这种落差在生活细节中被无限地放大,他的道心逐渐失去平衡。 惊羡,嫉妒,憎恨。 他表面依旧与师云净交好,暗地里却嗤之以鼻。恨不能将师云净踏入泥沼,取而代之。 靠着如此决心,他果真做到了。 姬与意在秘境中联合妖魔暗下狠手,废去师云净根骨,打上魔印,又在昆仑玉京散布师云净是魔族奸细的谣言。 师云净彼时与师门已有嫌隙;谣言一出,隔阂立刻膨胀成巨大,猜忌扶摇直上。 他被宗门撇弃,受世人亵玩,遭命运愚弄。到最后也不明白,友人何故反目中伤。 王小五读完这段故事,整个脑子都飘飘然。 他听说过姬与意,也知道对方是朝天宗难得的青年才俊,与第三峰师云净私交甚好。 理智告诉王小五,《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只是爱电侠的私人创作,并不可信。但不知为何,他又觉得文中叙述格外真实。 就仿佛,确有其事。 这种莫名其妙的直觉,害得王小五今日见到姬与意本人,并通过外貌描写确认其身份后,瞬间回忆起全文细节。 他立刻想到小帅的九转大肠,想到“此中有真辩”,想到姬与意吃答辩时的丑态。 很不幸,他失态了。 王小五忍不住道:“我的天哪,是吃过答辩的姬仙君……!” 话音刚落,他立刻意识到不对劲,捂住自己的嘴。 怪哉,居然混淆了真与假。 爱电侠笔下的姬与意嫉贤妒能、恶积祸盈,固然可恨。可现实里的姬仙君,是个顶顶的正人君子。 ……而且绝对没有吃过不可言说之物! 王小五追悔莫及。 他左右环顾,小心翼翼地看向虞殊,盼她没有听清。 可惜此日运道太背,天不遂人愿,事事与愿违。 小虞师姐探究的眼神,径直落在他身上,似乎含着笑: “小五师弟,你刚刚说什么?” 第5章 王小五的直觉,再次发作。 他发现此时的小虞师姐异常恐怖,就连她嘴角的弧度,也像是一抹夺命的弯刀。 少女漂亮的眼睛里,饱含着诡异的期待,灼灼明亮。 王小五下意识一悚:“不!我什么都没说……” 退后半步,摇头如拨浪鼓。 虞殊略显失望。 她当然看出王小五阅读过《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还对其中姬与意的情节印象颇深。 可惜对方有所顾忌,不敢承认。 对虞殊来说,王小五是个极具参考价值的读者样本。 他是从哪里发现“公网同人论坛”,他对同人概念的态度如何,对《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的发展又有什么样的期待。 本可以侧面打听出来,好为完成之后的任务作铺垫。 虞殊想了想,又觉得不急。 同人文在玄真大陆还是个新生造物,接受度不高,或者说令人难以启齿交谈,也属正常。 这里毕竟是意识形态偏向封建的修真世界,连遥远的历史和文学形象,尚且不敢私加篡改。 让这群古人接受把身边人写进不入流的话本里,是对他们道德意志的莫大考验。 虞殊见王小五脸都憋红了,贴心地拍了拍他的背顺气。 “没事的,小五师弟。我绝对没听见你说的话,也不知道姬与意吃过答辩。”她温柔出声。 王小五刚缓过一口气,便又被她的惊人之语憋回去,脸颊再次涨成了猪肝色。 好家伙,要是姬仙君风评受害,全都得归罪于他。 他、好、窒、息! …… 王小五连声与虞殊告别,脚下踉跄,逃回弟子苑。 他想了想,打开玉简登入“公网同人论坛”,开始重读《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 今日他说错话,实在是爱电侠写得太过真实。无论从人物设定、性格,还是大背景框架,都与他所在的玄真大陆高度重合。 王小五是高强度冲浪选手,自然看过许多坊间话本。 但那些故事,远不如这篇《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吸引他。 原因便在于这字里行间的熟悉感,以及猎奇的情节走向。 王小五知道师云净是何许人。 但友人反目、死劫重生、转修厨道、创飞所有人…… 离奇的事件发生在熟悉的人身上,竟呈现出诡异的和谐。 而更重要的,是王小五心底隐约浮动的直觉。 《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看似假到没边的剧情,却仿佛掩映着掀天揭地的真相。 他每看一遍,都觉得现实模糊了一些;甚至险些混淆真假,导致姬仙君风评受害。 想来,是爱电侠太有本领。 对此,王小五不吝赞赏。 【专业卖瓜小王:都已经十二个时辰没更新了!厨王争霸赛的肉猪也不带这么歇的!】 【专业卖瓜小王:作者绝对不知道我今天都经历了什么。连更三章,听我讲社死故事。】 昆仑玉京,第三峰。 虞殊在剑池随便捞了把铁剑,看着像是某位炼器师的练手作,连剑柄都不对称。 她用绒布将剑身擦拭干净,反手挽了个剑花,并不趁手。 但可以将就。 师云净要向师尊复命,留朝天宗众人先入坐席,稍事休息。 姬与意闲来无事,将目光放到一旁擦剑的虞殊身上。 ——想起来了,是那个对他一见钟情的小姑娘。 离这么近,是在故意接近他吧?一眼便能看穿的拙劣手段。 真是苦恼,他那该死的、无处安放的魅力! 姬与意自动脑补了一出“她爱我我不爱她”的苦情大戏,看虞殊更加柔弱可怜。 他念及自己的温润人设,拍打衣襟稍作整理,容光焕发、自信一笑,迈步向虞殊走去。 站定,开口搭话:“小虞师妹的这柄剑,着实精妙……” 话说一半,顿住。 姬与意满头雾水,死盯着虞殊手里那把七扭八歪、堪称废品的破剑,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 昆仑玉京不是三大宗之一吗?亲传弟子就用这种剑? 它甚至很难称作是一把剑! 虞殊亦满脸复杂。 真没想到,姬与意的八面玲珑已经修炼到这种程度,竟然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她便也有样学样、胡言乱语,尝试以毒攻毒:“此剑确实是我宗炼器师兄的得意之作。姬仙君若是喜欢,下次给你定做两柄一样的。我们还免费提供刻字服务,姬仙君有什么喜欢的词句吗?” 姬与意:“……” 怪他嘴快。 然而他违心奉承话都说出来了,没办法当众咽回去。只能同虞殊就定做灵剑一事掰扯了几句,而后,被对方热情的推销糊了一脸。 对话以姬与意慷慨解囊,痛失六百灵石为结局。 他找了个由头,沉默是金地夹着尾巴,回到朝天宗席位。 朝天宗一个师弟凑上来,好奇问:“昆仑那位师姐是对姬师兄有意思吗?看你们聊了好久,她态度挺热络的呢。” 姬与意刚想回答,忆起方才与虞殊的对话,哽了一下。 她当然热络,三百灵石卖一柄劣质铁剑,能不热络吗! 还什么量身定制、刻字服务,可怜他碍于面子推脱不得,硬是花大价钱定了一双剑。 姬与意也算看透。 虞殊她不是看上了自己的人,而是看上了自己的钱。 她先前诡异的眼神,并非爱慕,分明是在端详一块待宰的肥肉! 不愧是师出同门。这小姑娘,确实和她大师兄很像。 ——同样地,令人火大。 …… 另一边,昆仑坐席。 虞殊支颐,遥遥看见有昆仑弟子供出一面水镜。水镜上方,浮动着会武参与者的姓名。 随着波纹动,那些名字两两组合,构成第一轮对战的名录。 系统怕她看不清,贴心汇报:【第一轮,师云净对姬与意,宿主对李秋影。】 【这李秋影筑基后期修为,本不是宿主对手,但宿主现在没有本命剑,要当心了。】 虞殊问:“师云净对姬与意?所以是什么结果?” 系统道:【姬与意为了在师云净身上留下可供驱使的暗器,无暇分身,败了一轮。不过后来几轮追上比分,还是得到入南剑阁秘境的资格。】 虞殊点头:“知道,所以姬与意这时候就开始算计大师兄了。” 系统并不否认这点。 虞殊对着远处水镜,发了一会儿愣。 她突然吩咐系统:“水镜是随机抽签分配,你能改吗?我要在第一轮里对上姬与意。” 系统不理解:【宿主你疯了?姬与意金丹修为,半步元婴,不把你打死都算考验他技术了!】 虞殊说:“原著里我的死期应该就在今天。小统你说说吧,我本来是怎么死的?” 【……剑修无剑,如人无根。朝天宗一名弟子在战中顿悟,猛虎气势未收,将擂台对面的你反噬。你伤重无医,当场便当。】 很潦草的死法。 似乎仅是为了用小师妹的死亡给师云净添堵,让他难脱心魔。 虞殊:“你交代的第一个任务,我已经完成了。死亡危机解除,我想我暂时死不了。” 她今天特地登录论坛,看见了新收获的五十几个收藏,以及十数条情绪激烈的评论。 大家显然都被小帅的骚操作,狠狠地创了个人仰马翻。 虞殊为了尽快完成任务,在《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的第一章,尝试使用抓人眼球、极尽夸张猎奇的叙述方式。 意料之中,效果很明显。 她得以活命。 在任务显示完成的同时,她在灵域网收到了一封邮件。 【恭喜您达成目标。任务奖励将在一日内以合理方式出现,请注意查收。】 虞殊读了一遍,大概理解了邮件的意思:系统奖励突然降临会显得突兀,所以她的免死金牌和金丹修为,将相对自然地出现。 比如,生死之际被绝世高人随手救下,成为对方侠义路上日行一善的受益者。 比如,走在路上被绝世秘籍砸了头,忽然领悟功法,修为一跃而起步入金丹。 诸如此类。 虞殊于是想,她横竖死不掉,不如让这份机缘的效益最大化。 她只是个筑基,败给姬与意也不算丢人;而若是真有世外高人来助,就算她捡到便宜。 姬与意谋划已久的计划,便到此为止了。 当然,这只是一则不太重要的原因。另一则原因有关师云净。 根据系统的说法,师云净是在与姬与意比斗时重生的。 而他重生后不久,还没定神,便看见小师妹受朝天宗弟子牵累,被剑气撕裂成碎片。 虞殊这次是死不掉了。 但她也不想师云净重生后的第一眼,就看见姬与意之流。 这对彼时的师云净而言,未免有些倒胃口。 系统见劝不动,只得按虞殊的意思篡改了水镜名录。 水镜变幻迅速,加之本就没几个人看清原来的次序,系统的改动,并没有引起任何关注。 虞殊如愿对上了姬与意。 擂鼓三通,双方上场。 这场比斗是会武的开场,台下人皆凝神注目,暗含紧张。 待看清上台的人后,观众不约而同地露出迷茫神色,随之,原本的期待变成了嘲弄。 “水镜之前分配不是会参考境界的吗,这次是真随机了?筑基对金丹,开玩笑吧!” “姬仙君君子之风,怜香惜玉,倒不会让小姑娘输的太惨。这小姑娘是哪峰的来着?” “我知道她,第三峰亲传,前几天断白剑的事闹得可凶!等下,所以现在连本命剑都没有……” 台下窸窸窣窣的谈论声,随风而起,在虞殊耳边喧嚣。 别说是观众了,这场比斗连她自己,都没抱多少期待。 说到底,她只是不想让即将重生的大师兄和姬与意遇上。 姬与意颇为意外:“是你?” 虞殊抱着破剑向他一揖,笑着说:“是我。姬仙君想好剑上要刻什么字了吗?” 姬与意想起痛失的六百灵石,后槽牙咬紧:“……还没想好。” 虞殊:“那我替你想——有句诗挺衬你的,叫此中有真辩,欲忆已忘言。正合姬仙君使双剑,好诗一句一剑,如何?” 姬与意皱眉:“我怎么记得陶诗原句不是这么说……” 他忽地反应过来她是在拖延时间,眉梢轻蔑一动,“虞师妹说笑了。现在还在擂台上,莫要再分心——请指教。” 第6章 虞殊握紧手中剑,放出神识,竭力与它沟通。 很可惜,粗制滥造的破剑并没有这种功能。不必说剑中灵了,连灵力都少得可怜。 眼看姬与意从腰间拔出双剑,不急不缓地向她走近,她知道必须要做点什么。 虞殊向擂台侧方退去,与姬与意拉开距离,争取时间。 如此周旋中,她在识海里快声询问系统:“你刚刚说,姬与意准备在师云净身上留下可供驱使的暗器?所以是什么?” 系统很快道:【缚心蚕,一种来自南疆的蛊。母蛊可以吸取子蛊修为,为己所用。子蛊一旦受控,便全无反抗之力。】 姬与意修为不及师云净。能在秘境中暗算成功,除了勾结妖魔,还要仰仗这缚心蚕。 虞殊:“哦,挺好,姬与意把缚心蚕放在哪?” 系统:【……】 系统:【我大概知道宿主想做什么,但劝你住手。首先原著里没有太细节的叙述,我也不知道具体位置,其次,缚心蚕乃大凶之物,宿主是控制不了的。】 虞殊见系统没用,便不再与它交谈。 她将姬与意全身上下打量一遍,心下有了计较。 在姬与意准备一招将她击下擂台时,虞殊踏着对方剑气,步法熟稔地躲过了这一剑。 姬与意愣了愣。 真稀了奇了!也不知她平日学的什么步法,如斯诡异。 其他修士都知道剑气化实厉害,躲还来不及,她却敢直接踩着走,简直……离谱。 姬与意晃了晃脑袋,把七零八落的思绪甩走。 虞殊毕竟是昆仑玉京亲传弟子,修习的身法罕见,再正常不过。他不该为此动摇。 然而姬与意作为反派,平素好妒,心态实在不算好。在虞殊几次三番踩着他剑气乱窜后,忍不住出声:“你——你这是什么路数?!” 虞殊想了想,说:“不是路数,是我们炼器师兄亲手打造的铁靴。物抗魔抗两开花,不管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都不成问题!心动不如行动,姬仙君若是看得上,我给你安排一双一样的。” “我们免费提供鞋后跟绣字服务,姬仙君有什么中意的词句?要短一点的,否则绣不下。” 姬与意:“……” 他险些吐血三升。 耻辱!大耻辱!姬与意双目通红,却发现自己对那双能踏剑气的铁靴,可耻地心动了。 若是他有这样一双铁靴,岂不是从此无惧锋芒,也能像虞殊一样踏剑气如平地? “什么价位。” “五百灵石哦亲。” “你怎么不去抢??” 虞殊笑道:“姬仙君此言差矣,这可是私家定制,高端铁靴。提供绣字服务,在不经意间彰显个性。姬仙君如此才俊,你的个性,难道还不值得五百灵石?” 这话纯粹是扯淡,但姬与意头脑发热,完全没听出来。 他关注的重点,顺利发生了偏差:“但我没有中意的词句,不知道绣什么,怎么办!” 虞殊:“别担心,我有一则——我观姬仙君辩口利辞,舌灿莲花,应当是极为擅长答辩。不如左脚绣答,右脚绣辩,人人见了都要尊你一声答辩侠,好气派!” 姬与意:“……” 听起来怪怪的。 姬与意琢磨片刻,突然意识到重大事件——他明明在擂台比斗,怎么开始买鞋了! 抬头一看,虞殊正笑眯眯地盯着自己。 少女双眼生得清澈明朗,此刻目光却意味深长、暧昧不清,仿佛正在端详一块待宰的、明码标价五百灵石的超级肥肉。 姬与意:“!!!” 他现在才发觉,自己竟然陷入了虞殊的诡计! 她的这双铁靴,很显然是某种高明的推销手段。 他如果不问,便从此对她莫须有的身法抓心挠肝。轻则扰神,重则道心大乱,修为止步不前。 而他若问出口,则是正中了虞殊的诡计!她会大力推销,从他的兜里掠走五百灵石货款! 姬与意一身冷汗。 他说:“铁靴的事先放一放。台下还有人看着,我们较出高下再交易不迟——虞师妹放心,我下手不重,躺几天便能好。” 虞殊面不改色:“这我倒不担心。不过铁靴需要提前定制,姬仙君请提前支付三成货款。” 姬与意嘴角抽动:“……师妹说笑了,我从不赖账。” 他念及台下还有两宗的观众,飞快转头瞥了眼,却收获了一堆稀奇古怪的反应。 其中昆仑玉京的几位,以手掩口,大为震撼:“想不到姬仙君竟然是一位爱鞋人士!哪怕还在比斗现场,第一个关注的也是对方的鞋,甚至还当场要链接啊!” 而旁边朝天宗的几位,神情担忧:“姬师兄清醒一点!不能因为对方的鞋比你帅就放弃!” 姬与意:“???” 不,这是鞋的事情吗? 分明是虞殊这个奸商施阴谋诡计宰客,不制裁她就算了,怎么都用这种眼神看他啊! 姬与意一时气结。 倏然,他察觉耳边擦过微弱的风。而后,腰间重量减轻了几许。 他慌忙低头,发现系在腰带上的钱袋竟不翼而飞! 再抬头,虞殊果然掂量着他的钱袋,两眼笑眯眯。 姬与意:“虞师妹!我都说了不会赖账,何必直接上手抢?” 他顺口说完,心下却忽地一凉:虞殊既然可以在他不察时掠走钱袋,又何尝不能直接偷袭。 他的身法较之虞殊,果然还是逊去一筹。 姬与意双拳握紧,苍白的手背上,隐约绷起青筋的形状。 在入仙门的第一天,师尊就曾告诫他,他的心境居于下乘。为此姬与意格外注意言行,在人前表现得滴水不漏。 没有人知道,他每次因心境修为受阻,又看到其他人一路坦途,尤其是自小拿来比较的师云净,心中到底如何作想。 一开始,是眼热。 再然后,诸多陌生而难以启齿的情绪,开始隐秘地滋生。他因此每日辗转,不敢示人。 姬与意现在二十六岁金丹,半步元婴,在人群中尚且不俗。但只有他知道,他的境界受心境所困,进益迟缓。或许三年后、三十年后,依然是如此境界。 到那时,旁人又将如何看待他? 朝天宗的长老们,总是将他与师云净放在一处谈论。 可姬与意明白,他们现在差距不显,实际上已经天堑难越。 有时候姬与意想,如果师云净就此消失,他会不会好过一些?或许那些难以启齿的、磋磨他心境的妒火,将从此烟消云散。 而此刻,现在。 师云净的小师妹虞殊,正在和他同台比试。 虞殊年纪轻,单论境界不如他。但她的身法尤其出彩,绝对在他之上。 姬与意为此感到痛苦。 比不过师云净,现在连对方小师妹都比不过。甚至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她探囊取物了! 她到底是什么白日强盗! 他将如何见人?人又如何看他?姬与意不敢去想。 他脸颊发抖,磨牙切切,紧盯着虞殊手里的钱袋。在刹那瞬间猱身而上,伸手欲夺。 虞殊仍旧笑眯眯。 她当然不是想抢姬与意的钱,毕竟凭他那好面的性子,总不会拖欠货款;她只是将姬与意全身观察一通,猜测缚心蚕藏在此处。 可惜,她猜错了。 若不在此处,便是…… 虞殊眼神一动,有些迟疑。 但时机不等人,与姬与意擦身时,她当机立断伸手—— 摸了一把他的胸。 姬与意轻而易举取回钱袋,还没松一口气,又触电般反应过来方才发生的荒唐事。 虞殊,她袭胸! 她袭胸或许是不小心,可她还大力锤了一把!要知道他可是把那东西放在衣襟里…… 姬与意脸色渐渐地变了。 他的知觉还没退化,自然感受到贮存缚心蚕的琉璃瓶被虞殊击碎,有几片刺痛着皮肤。 而其中被唤醒的缚心蚕,寄生可不会挑人。 不远处,虞殊的眼神似有若无投来,正观察着他的反应。 姬与意惶惶不安,不仅因为正在钻入他血肉的子蛊,更因为她似乎洞悉全部的眼神。 她莫非知道?不可能!但她为什么这样看着他?! 她…… 姬与意再回过神时,后腰已经抵到围栏。他竟在无意识地后退,而前方逐渐清晰的,是虞殊那张看似人畜无害的面孔。 她站在他侧方,故意挡住了台下观众的视线。半皱着眉,颇为嫌弃地从他衣服里揪出缚心蚕的母蛊,纳入掌心。 姬与意心寒胆战,从未如此相信自己的判断。 虞殊知道。 一早就知道。 她是从哪里知道的?她究竟想做什么?她会不会发现这缚心蚕,一早是用来对付师云净的…… 姬与意无法思考下去。 他受子蛊所控,浑身力量正在缓慢流失,而流去的方向,正是母蛊所在的虞殊。 他张嘴,却喊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虞殊灵力暴涨,修为一下冲破了筑基瓶颈,直逼金丹。 靠,那都是他的灵力啊! 虞殊真的是白日强盗吧! 姬与意此刻顾不得输赢,直接撞出围栏。若再不认输,朝天宗抬回去的恐怕就是人干了。 虞殊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见他自动向后飞了出去,一头栽进土里,便停止催动母蛊。 她感受了一下丹田气息,发现自己快金丹了。 虽然是靠缚心蚕得来的灵力,但的确即将进阶。或许,这就是系统所说的“合理方式”。 只不过“合理方式”,原来也包含自己得来的吗? ……这是什么羊毛出在羊身上的奖励! 虞殊若有所思。 裁判弟子反应过来,敲了一声手中锣:“……朝天宗姬与意弃权,昆仑虞殊胜!” 台下立时一片哗然。 “你看清了吗?这才开场多久,怎么就认输了!姬仙君难道有什么不打女人的原则……” 有人无法理解。 “我只看见虞仙子向姬师兄走过去。姬师兄或许是见了铁靴,爱鞋之心一发不可收拾,羡艳万分,头晕目眩……所以跌倒了?” 朝天宗某师弟痛心猜测。 众人:“……” 虽然离谱,但考虑到姬与意一开场就向虞殊定制铁靴…… 好像也不是没可能! 刚下擂台的虞殊,听完观众们的猜测后,脚下踉跄,险些和姬与意一样栽进土里。 ——好可怕啊,你们这群人的想象力! 她赶忙避远些,掏出一张手帕,使劲擦拭碰过缚心蚕的掌心。那黏糊糊的触感犹在眼前,而母蛊,已经钻到了她血中。 她的掌心,伏着一道弯曲的浅色纹路,怎么也擦不掉。 缚心蚕乃是大凶之物,一经种下,若无特殊方法极难解开。这纹路恐怕将伴她许久。 ……好恶心。可能这就是歪门邪道的代价吧。 耳边,众人还在热切地议论姬与意和他的爱鞋人生。 虞殊无意中听见几句。 虽然大家议论的内容十分雷人,但不得不承认,这雷人的说法确实转移了不少火力。 没人怀疑她到底做了什么,大家关心的,是令人着迷的铁靴。 虞殊小出一口气。 幸好方才她动手时,特意用躯干和衣物挡住了观众的视线。只要不是逆天的无人机角度,绝对发现不了她操作的过程。 想到这里,虞殊脑袋莫名一抽,看向擂台侧上方的陡崖。 那是一处特别的视角。 若人站在上方,便能将擂台一览无余。不过因为地势太高,地基不稳,平日鲜少有人涉足。环着铁索,四方刮罡风。 传说中的无人机角度。 虞殊本是随便一望,竟然真在上面看出一个人来。 她在心中暗骂一声! 站在哪里不好,偏要站在这种鬼地方!这下她干的好事,岂不是全被看见了? 使用凶物缚心蚕,怎么看都是个大罪名。就算虞殊有心辩解此物不为她所有,也得有人信。 这时,两个小道童也发现了陡崖上的人。 他们一前一后,冒着罡风爬到崖顶,侍奉在那人左右。左一声“微生峰主”,右一声“剑君缘何到来”,语气谦卑又颤抖。 虞殊原本悬着的的一颗心,顿时更加冰凉。 那站在无人机角度,把她所作所为看了个精光的人…… 正是她的师尊,微生故。 第7章 微生故背负天光,虞殊抬首时极尽目力,方能堪堪看清。 ——师尊的“绝色”之闻,着实不假。 银白长发如绸,眉心一点灵光湛湛,宛若真仙下凡尘。眸色淡漠,不知是悲悯还是无动于衷。 然而,就是这样貌若神佛的人物,却偏偏生了一副令人闻风丧胆的蛇蝎心肠。 微生故从前的师门受他所屠,上下无一生还。 他在江湖上的友人,又在此后三年接连受害,死状凄惨无比,个中缘由不消多言。 微生故平常的为人,更是很难说。 一言不合便杀人,通常是上一秒还在和你谈笑风生,下一秒便手起使你人头落地。而这似乎只凭他心情,不需要理由。 大家私下里都怀着某种敬畏,尊称微生故为“法外狂徒”。 如此熟练度,让虞殊相信他很能做出砍掉师云净头这种事。 总之,除了第三峰,昆仑玉京其他的弟子见到微生故,都恨不能插翅飞出恐怖的花花世界。 而宗门外的人,虽对微生故有千万怨言,到底不敌他合体期的修为,只敢在背后嚼嚼舌根。 说实话,虞殊对她的师尊了解不多。 当年微生故将她纳为亲传弟子后,转手就丢给了师云净。她的剑法心法,半是藏书阁里看来,半是大师兄手把手教导。 至于微生故,除了年节时一起吃个饭,偶尔随口关心几句她的课业,就没什么往来了。 此刻,师尊向她略一招手。是让她上去的意思。 虞殊只能硬着头皮,爬上那处该死的陡崖。顶替其中一位道童的位置,站在他右侧。 罡风凛冽,铁索连环。 这不是个看风景的好位置,微生故却姿态随意,似乎饶有兴味。 面对师尊,虞殊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算体面。 毕竟平时也不怎么交流。 她绞尽脑汁,才想出来一句:“我们这次和朝天宗争逐秘境名额,也算是个小会武,竟不备几个医修吗?看那位姬仙君萎靡不振,恐怕需要治治了。” 她这一句,先发制人。 虽然姬与意现在萎靡不振,全都是她害的,但她先作假意关心。微生故是否戳穿,全凭他的态度。 以虞殊对师尊浅显但准确的了解,他并不会管。 微生故看轻一切,旁人的生死于他了不相干。否则也不至于会武办在第三峰,他却并无过问,连医修也不曾招呼几位。 昆仑玉京第六峰,修习的便是医道。 第六峰峰主姚丘是个热心肠,但凡微生故开个口,或者言语间透露一些,姚峰主必会安排一支精英医疗队,即刻抵达第三峰。 就算没有,现在联系也不迟。 然而很显然,微生故并没有这个打算。 微生故闻言,侧目。 他看起来心情不错,双眸略微眯起,视线落在不远的地方。 彼处,姬与意有意无意地遮挡住双眼,畏缩着不敢见人。 微生故道:“要医修做什么?人若犯,皆可杀。死人不用医。” 虞殊:“???” 大可不必,只是个小会武而已,真把人打死了要怎么说?朝天宗好歹是昆仑玉京的友宗啊! 她的师尊果然是法外狂徒! 微生故不知想起什么,又道:“那姬与意也是废物,不过擂台上输了一次,便畏首畏尾。他如此烦忧,说到底还是因为活着。若是死了,哪里还有这污七八糟的许多事。” “这次便过去了。你下次若是再在比斗中遇到姬道友,可以考虑送他解脱,也算一桩善举。”他笑着回头,“你说呢,虞殊?” 虞殊接下来准备说的话,全部哽在了喉咙里。 微生故在江湖上的恶名,真是桩桩落到了实处,绝非耳食之言。 甚至,可能还说轻了。 他甚至都不愿意装一装,光天化日之下,直接挑唆徒弟杀人啊!这是什么危险分子! 不得不承认,她有一个恶人师尊。 但也幸好微生故道德意识单薄,就算看见她用缚心蚕,也懒于出声。 否则就这桩使用凶蛊的罪名,就够虞殊喝上一百壶了。 恶人师尊对小徒弟曲折的心路历程毫无所觉,抱着手优哉游哉,观赏台下乱象。 虞殊站在他身侧,正发着愣。忽而听手中剑嗡鸣一声,竟然毫无征兆地断裂成两半! 她呆立原地。 微生故毫不意外:“哦,又断了?在你身边连断白都留不长久,看来果真不适合拿剑。” 虞殊沉默片刻。 她早就猜到会有这一遭。 虞殊当年根骨奇崛,被微生故带回昆仑玉京,除气虚之症外,还有一项不同于常人的地方。 她难以得到灵剑垂青。 ——简单来说,她是一个被几乎所有剑排斥的,剑修。 微生故鲜少过问虞殊的情况。 直到师云净忍不住告诉他,小师妹至今没有本命剑。 微生故这才想起身为师尊的义务,把断白剑从剑冢至高处硬拔了出来,又硬让它与虞殊结契。 虞殊这才有了剑。 即便是断白剑这样的名剑,也因为虞殊的体质,在数年后的某一日崩裂成碎片。 更不用说她今日随手从剑池捞出来的破剑了。 直接没撑过三个时辰。 虞殊想到微生故先前言谈,料定他又是置身事外的态度。 何况,他一直是这么做的。 她不免夹带了些私人的怨气,阴阳道:“若是师尊,恐怕会觉得在昆仑玉京,不能拿剑的废物与其活着,还不如死了解脱?” 虞殊本意是用他的思路与他呛声,却不料对方并未察觉此意,反而认真地思索了片刻。 微生故抬眼,似笑非笑:“先别,留你还有用。” 他踢了踢地上的铁剑残骸,对那炼制粗糙的剑柄很不满意。搭上右手腕,从腕上剑纹里抽出一截灵骨,转手化为一柄细剑。 “它至少不会断。你接下来还要比几场,先拿着玩。” 虞殊瞪大了眼睛,没敢接。 这哪里是“拿着玩”的剑,这可是微生故的骨头! 此番场景放在话本里,都可以当恐怖素材了,他却还是一副稀松平常的态度。似乎同样的事情早已发生许多次,习以为常。 虞殊分神踟躇,微生故不等她推辞,将灵骨化剑向她身上一丢,转身便离开。 他似乎觉得此举突兀,末了,还是留下一句:“人有二百零六骨,这不过其中之一。等你有了新剑,直接丢便是,不必还我。” “现在先留它防身,别轻易死了,令为师和昆仑蒙羞。” 虞殊手忙脚乱地接住灵骨剑,不知该如何解读。 正在此时,系统的声音响起。 【别信你师尊的鬼话,这骨头可不简单。他愿意这么做,说明你对他确实用处不小。】 【所以宿主,想看一看原著里的微生故吗?】 …… 系统调出原著剧情,准备向宿主好好展示一番,却不料虞殊想也没想地拒绝了。 她直接道:“不想。” 系统忍不住叫了起来:【不看?那你之后怎么办!】 作为系统,它从来没有听说过虞殊这样的宿主。 她分明可以靠系统掌握原著,就此蔑视一切书中人物和剧情,走上人生巅峰。绝大部分穿越者都是这么做的,这并不可耻。 虞殊却耸了耸肩:“知道太多,我不自在。” 系统:【不、不自在?】 这算什么理由!它身为系统的全知全能,就在一句“不自在”面前,被残忍无情地抛弃了? 它虚弱开口:【宿主,你再想想。这世界太危险,知道得多一些也是保障,就看你那个师尊,多坏的人物!你得有对策。】 虞殊眉头一跳。 她说:“大师兄的剧情是你强塞给我的,有用是有用,但未免有些过火。现在我连大师兄肩膀上有几颗痣都知道了,一看见他就浑身不自在,你得考虑我的感受。” 顿了半晌,接着道,“你想,若剧情把师尊屁股上几颗痣都写明白了,多伤害形象。往后看见师尊,就想到他屁股上的痣,还怎么尊师重道!还是不知道的好。” 系统卡机了片晌。 虞殊以为它被说服了,笑眯眯,正转身准备离开,却听它虚弱的机械音,再度响起。 系统:【我的天,你怎么知道微生故屁股上有痣!】 虞殊:“……” 她随口乱说的,这也能中?好怪,不要告诉她这种事啊! 姬与意托虞殊的福,受到了躯体和灵魂的双重重创。 他一时恢复不了,往后的几场擂台只能弃权,就此失去了赴南州秘境的资格。 虞殊在几场轮空,以及几场不足为道的较量之后,迎来了自己的最后一位对手。 老实说,这场会武比到现在,已经有点鸡肋了。 遴选一共给出十个名额,前十名都能去秘境。可按照具体规则,非得较量出个第一二三到第十名,以满足昆仑玉京高层的虚荣心。 虞殊的修为能混到现在,是外挂和运气的双重加成。 但比到最后,她还是不可避免地遇见了修为远高于自己的人。 比如说面前这位。 虞殊:“……大师兄,打人不打脸,点到为止啊。” 师云净垂眸看了她一眼,神色难以分辨。 终场比斗还没正式开始。他略微点了点头,抽身回到座位准备,全程没和虞殊说一句话。 虞殊被晾在原地,小心询问系统:“我怎么觉得大师兄不对劲呢,他不会已经重生了吧?这也太低调了,都没个特效什么的。” 系统闷闷不乐:【没有,大抵有心事吧。我没有读心功能,只有让宿主不自在的剧透功能,真是对不住了呢。呵呵。】 虞殊:“……小统你。” 她目光转向师云净,发现对方也隐约看着自己。视线相及后,他又若无其事地望向别处。 虞殊道:“小统你看,我虽然没有直接说出口,但知道剧情和不知道,终究是有分别的。” “大师兄是聪明人,我不自在,他一定也不自在。而大师兄仅仅是不自在而已,若换了师尊,说不定一个念头手起刀落,就把我刀了呢?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如果有重要剧情点,你告诉我,当然是好事。”她道,“但其他私人的描述还是算了。这对我的选择没有帮助,还徒增不自在。” 系统:【行,好吧……】 系统又说:【我是没用的系统,只有让宿主不自在的剧透功能,真是对不住了呢。呵呵。】 虞殊:“。” 喂你这系统怎么还学会阴阳怪气了啊! 第8章 这最后一场比斗的胜负,并无悬念。 虞殊和师云净师出同门,可以忽略不同流派功法相克的因素。 而他们的资历和境界差距不小,师云净又没有爱鞋的怪癖,必不会因为虞殊的一双铁靴而惜败。 师云净也是这么以为的。 看着对面跃跃欲试的小师妹,他低头,将剑略微侧了些,收敛锋芒,免得无心伤到了她。 片刻,他又开始思考该怎么打败虞殊,才能顾全小师妹那时有时无的自尊心。 虞殊见师云净一直不动,心中纳闷。问系统:“大师兄他这是正在重生?技能前摇?” 系统别别扭扭地开口:【根据我的观察,还没有。宿主,我迟来十余年,对之前发生的事不太了解。师云净和你打过吗?】 虞殊道:“当然。” 她的师尊不管事,师门几人的剑术教习,多半仰仗师云净。 每个人的学习情况都不一样。 师云净的知识储备不够,便去别的峰取经。一时间,昆仑所有能打的峰主,都成了他的半师。 微生故的为人虽然很难形容,但在这一方面,尤其大度。 或许是师云净分担了所有的教学任务,微生故很欣赏他的做法,给好几位峰主打了招呼。 师云净原本天赋就高,长此以往,一身本领集各峰所长,是昆仑玉京绝无仅有的一例。 虞殊和师云净对打的那几回,都是以她被碾压为结局。 平日喂招,虞殊也能清晰感知到大师兄实力强悍。与同辈的其他弟子相比,水平要高出一大截。 她道:“输就输了,大师兄又不是外人。我大半剑术都是他教的呢,比不过才正常。” 系统深以为然。 如果台下观众能听见这句话,肯定也都深以为然。 如果师云净听见这句话,大抵也会深以为然。 因此。 当师云净毫无征兆直直栽倒,倒数三声仍然不起,裁判不得已宣布虞殊胜利的时候。 所有人都十分震惊。 包括虞殊自己。 她心慌意乱,飞身到师云净身边,俯身探他鼻息。 还有些气,只不过十分微弱。 她欲哭无泪:“大师兄?你怎么还学会碰瓷了,大师兄!” 四周。 目睹这一切的观众们窸窸窣窣地伸长脑袋,交头接耳。 “这虞仙子到底是什么深不可测的人物!两回了,金丹修士在她面前都没撑住半柱香,这次甚至没开打就直接倒地了!” “别是对上了同门亲师妹,师仙君故意相让吧?” “不可能,师云净不是这种人。恐怕有什么隐情。” 这时,有人提出了一个承上启下的猜测。 “都说姬仙君和师仙君交情不浅。既然姬仙君爱鞋,师仙君未必不爱,或许是看见虞仙子铁靴威武,一时热血上头,晕倒了!” “啊?这……” 不小心听到的虞殊:“……” 系统检测了一通,最终向她汇报:【没错,这次真的是重生。你大师兄好像在读条,过程短则一两日,长则个把月,急不了。】 它接着补充:【宿主,我觉得你和你的鞋要出名了。】 虞殊面露痛苦。 系统好奇地问:【所以宿主,你穿的真是铁靴吗?外表看着只是登云履,材质不像金属。】 虞殊:“当然不是,我对姬与意乱说的。把铁绑在脚上多重啊,我哪有那能耐。” 系统:【那踏剑气……】 虞殊:“哦,我曾经和大师兄一起去第五峰取经,那里是一群体修。我学了两个月,不得其法,金刚诀能作用的范围很小。” “所以对上姬与意的时候,我就把金刚诀用到了脚上。这不,轻而易举把那个傻子骗到了。” 系统大惊:【竟是如此!】 它看向台下对“虞仙子定制铁靴”议论纷纷的观众们,觉得这里的傻子似乎不止姬与意一个。 可恶,都怪虞殊的语气太认真,连它也被骗到了…… 它是说差点! 说来离奇。 虞殊就这样莫名其妙夺了魁,还成为了铁靴带货人。 下了场,不少修士团团围来,争先恐后地递上灵石,求她也给自己安排一双传奇铁靴。 虞殊一琢磨,本来就是乱说的,上哪儿给他们找那么多铁靴! 她当即逃也似的溜了,御剑回到洞府。 虞殊的洞府建在半山腰,只有她一个人住,冷冷清清。 她脱下登云履一瞧,鞋底已经被剑气割成两截,在擂台上,全凭那半吊子的金刚诀撑着。 虞殊琢磨片刻,换了双一模一样的新鞋,走出洞府。 师云净被送到第六峰,医修们轮流钻研,竟是看不出病因。最后不得不宣布这是前所未有的罕见病,而他们医术有限,束手无策。 于是,师云净被送回了第三峰。 第三峰当然更没辙,一心认定那群医修吃饱了不作为,又把师云净送到第六峰。 如此几来几往,第三峰和第六峰民怨沸腾。 微生故嫌他们动静太响,大手一挥,把师云净安置在别院,等他生死有命自己醒。 反复颠簸中,师云净头发也乱了,衣袍也散了,整个人狼狈得像是真的被揍过一顿。 虞殊打听到师云净位置,御剑抵达别院时,正听见屋内两个人激烈的交谈声。 其中一个女声,难以置信:“天哪,这是被小师妹打的?她好毒的手,好狠的心!” 另一个清冷的声音,雌雄莫辨:“没想到我们离宗不过半月,小师妹就进益如此,而大师兄却堕落如此。第三峰恐怕要变天!” 虞殊推开门,果然看见一男一女站在屋子正中。 二人上蹿下跳,对正在读条的师云净横竖端详。 他们一边看,还一边在嘴里念叨不停,全是些没营养的句子。 虞殊神色复杂。 话说起来,这两个家伙也是她师门中人。 那浅金色法衣,马尾高束,面貌俊朗的男修,是她的二师兄。 二师兄名为展疏白。 他平日作风飒沓磊落,刚柔并济,加之一张颠倒众生的帅脸,已经连续好多年蝉联“昆仑玉京最受欢迎男修”的称号。 而虞殊和师门其他所有人,都知道二师兄的一个秘密。 ——这位“昆仑玉京最受欢迎男修”,其实是个女人。 展疏白原名赫连月。 赫连氏乃北州烽火教嫡系。烽火教在北州盘根错节,势力庞杂,修习功法与魔修相通,是仙门眼中妥妥的魔教。 而“赫连月”,正是他们教内圣女的芳名。 查清展疏白的真实身份后,微生故压下了消息。 原因其一,展疏白彼时已经入宗五年,迟迟才发现,说明昆仑机制有疏漏,说出去不好听。 原因其二,展疏白潜伏仙门,目的尚且不明。他们有心等待时机,将其背后势力一网打尽。 原因其三,微生故觉得处理此事太麻烦,而他根本不在乎。 其中,第三条占十分之九。 总之,师门其他人对展疏白的真实身份心知肚明,而展疏白则对此一无所知。 他们一开始还有心对付,演着演着,也就习惯了。 甚至很多时候忘了有这回事。 展疏白见到虞殊,一改方才“第三峰恐变天”的神神叨叨,笑容闪亮:“小师妹!” 虞殊见状,挑了挑眉。 展疏白一顿,稍显心虚:“你和大师兄的事情,我们两个都听说了,就是说嗯,就是说……” 见他说不出个究竟,一道爽利的女声插了进来。 女声苦口婆心:“师妹,你下手也太没轻重了!大师兄可是我们第三峰的顶梁柱,要是没了他,地谁来扫,碗谁来洗?” 最后,她一锤定音:“师妹,你的所作所为,让我们很失望啊!唉!” 他们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齐齐唉声叹气:“唉唉!” 虞殊:“……” 这位红衣青发的高挑女子,是她的三师姐,楚争争。 此处需要尤其说明,“青发”是个精确的形容词。楚争争把她的头发染成了绿色,其标新立异,在整个昆仑都是独一份的。 她能这么标新异立,恐怕要归功于她是个穿越者。 没错,楚争争是穿越者。 在她第一次看见虞殊,大呼“哦买噶师尊新领回来一个小师妹”的时候,虞殊就知道了。 因此,虞殊在楚争争面前表现得格外小心,生怕被这个女人发现自己是老乡,执手泪汪汪。 ……想想就不妙。 此时,楚争争拨弄着绿色的秀发,配上她一袭潇洒红衣,浑身充满了不可言说的王霸之气。 红配绿,多亏她长了一张俏丽的小脸,倒也不难看。 虞殊想了想,道:“二师兄、三师姐,我没有打大师兄。他是自己摔跤跌成这样的。” 这是实话。 当然,省略了一部分细节。 比如说“摔跤”其实是师云净正在重生读条,而他浑身狼狈,则是宗门互相推诿踢皮球导致。 展疏白:“……” 楚争争:“……” 他们没有张口,但表情极其生动,仿佛正异口同声: 师妹你说这话,自己信吗? 第9章 虞殊大呼冤枉。 没想到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年头,说实话都没人相信了! 她想了想,果断指向在场唯一的证人:“我真的没有打人,不信你们问大师兄。” 展疏白闻言,面色复杂地走到师云净旁边:“小师妹,你是让我们向一个植物人求证?” 虞殊一愣:“植物人?” 展疏白“哦”了一声,解释道:“这是三师妹告诉我的概念,传统意义上的木僵。指代大师兄现在动弹不得,任你信口开河,也无法反驳的状态。” 虞殊:“。” 她放弃了:“行,好,你们说是就是吧。” 楚争争面露惊喜,凑到她身边:“这就对了,快说说到底怎么做到的?半个月不见就变得如此强悍,连大师兄都不是你的对手了!教我,教我。” 虞殊大感头疼。 她刚想胡诌些说法来应付他们,忽然灵光一现,发现了华点:“大师兄变成这样,你们就一点也不担心?他可是我们第三峰的顶梁柱!好啊,没良心!” 展疏白和楚争争面色大变,神经兮兮地拉她避到一边:“莫要乱说,小心被大师兄听见。” 虞殊:“别转移话题,大师兄都这样了,怎么可能听见?” 楚争争欲言又止。 展疏白踌躇片刻,打开玉简,在一层套一层的收藏夹里,精准地翻找出某条帖子。 他在附近设置了一个隔音屏障,又故意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我们出走在外,闲来无事,在灵域网上发现了一位世外高人。世外高人预言,我们的大师兄背负血海深仇,即将重生。” 虞殊:“!!!” 难道玄真大陆还存在着其他掌握剧情的人?这不靠谱的系统,怎么都没告诉她一下。 楚争争接过话茬:“根据我们的观察,大师兄正在重生。虽然他外表看似沉睡,但大脑正处于无与伦比的活跃状态。” 展疏白深沉点头:“因此我们说的话,他恐怕都能听见。” 虞殊:“……还有这种事?” 她在识海询问系统:“小统,有这种事吗?” 系统回复:【这个我也不确定,或许有吧。毕竟师云净是在读条,五感六识皆在,又不是真成植物人。你说话小心点。】 她道:“我是说世外高人,玄真大陆还有别的系统携带者?” 系统卡顿片刻,也有些不确定了:【目前没有情报。】 虞殊若有所思。 她尝试着问:“所以这位在灵域网未卜先知的世外高人,有什么背景?他将关于大师兄的预言放在灵域网上,又有什么图谋?” 展疏白并不藏私,直接手指一划,将帖子分享到虞殊的玉简里:“师妹,你还是自己看吧。” 玉简“叮咚”一声响。 这本是一则再正常熟悉不过的提示音,但虞殊听后不由浑身发抖,几乎不敢点开。 她会看到什么? 是一个与她同为系统携带者,在灵域网上贩卖情报的穿越人士? 还是一个比昆仑麓翁更高深莫测、先知擅卜的天机道大能? 怀着对未知的敬畏,虞殊闭了闭眼,点开展疏白发来的帖子。 硕大的标题映入她的眼帘,虞殊不知不觉瞪大了眼睛。 只见那论坛布局标准,严谨非常;而帖子的下方,排列着许多言辞激烈的评论。 这条帖子果然震撼人心、无法无天,让虞殊眼前蓦地一黑,天旋地转,险些栽倒。 楚争争见虞殊脸色煞白,以为她是被骇到了,捧腹大笑:“就知道你是这反应。多有意思的标题,读出来让我们听听。” 展疏白亦道:“这帖子的作者,便是我们仰慕已久的世外高人。高人姓爱,名叫电侠,令我们想到游侠奔电,煞是威风。” 楚争争:“是啊,一听就是个绝顶高手!” 虞殊躲不过他们热烈的眼神,只能清了清嗓子,用最如鲠在喉的音调,扭曲地读了出声: “……不世之才难自弃,且看——《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爱电侠作品。” 楚争争:“还有行小字呢。” 虞殊:“真的要读吗?” 楚争争:“高人真言,要用尊敬虔诚、富有感情的声音。” 虞殊非常后悔。 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她只能心如死灰,张口棒读: “机缘重生,师云净终于成为名动天下的顶尖神厨。那天,一万柄苍龙剑齐齐出动,铺满长天,恭迎厨神小帅归位!” “小帅歪嘴一笑,冷酷道: “我回修真界了,这一次属于我的菜——我全部都要烧回来。我要让这天,再遮不住我锅!让这厨界改天换地,味通寰宇!” 虞殊读完她一时兴起加上的小剧场,已经气若游丝。 她恨不能穿越回那个夜晚,将这些羞耻的文字全部删光! 悔恨归悔恨,为了不暴露出异常,她还是忍辱负重询问:“……二师兄三师姐,这下行了吗?” 展疏白颇为满意,楚争争却有些挑剔,摇了摇食指:“一般,感情还不够丰富。” 她说:“这段文字激昂澎湃,是大师兄千锤百炼后的睥睨天下,千帆过尽后的返璞归真。要不说爱前辈是世外高人呢,瞧瞧人家这画面,太有感染力了!” 虞殊痛苦地揉了揉鼻梁,抬手道:“其实我觉得这些……” 电光火石间,展疏白和楚争争的四只眼睛,全部钉到了她身上。 他们的四条眉毛微蹙,仿佛对虞殊胆敢质疑爱电侠的大逆不道行径,投以最深刻的鄙夷! 展疏白道:“如果不是爱前辈,我们如何得知大师兄身上发生的种种,又如何为他的光辉未来铺路?爱电侠是我们迷途中的引路人,小师妹切记,慎言。” 虞殊:“哦——哦。” 她没有让真实的情绪在脸上停留太久。一双笑眼如两勾弯月,随即拉过另外二人,小声询问。 “我的意思是爱电侠写得太好啦,呵呵。所以,你们是在哪里发现这些东西的?” …… 展疏白是在收尸的间隙,无意中发现“公网同人论坛”的。 外出历练对他极为危险,不仅因为遍地的山贼劫匪、魑魅魍魉,更在于他必须时刻隐藏自己。 在师门里,楚争争和虞殊是女孩,不至于和他一个“男修”没边界。而大师兄平时忙得很,根本没空和他增进师兄弟情谊。 但一到外面,情况就有些不一样了。 比如说同行的两个散修,几次三番要和他同寝而卧,美其名曰“展兄风姿高彻,小弟们有意结识,务必给个面子”。 展疏白严词拒绝,他们却还是深夜造访。 原来这是两位修真界梁上君子,见他气度不凡、浑身宝气,想近水楼台偷些值钱玩意儿。 展疏白本来不准备做得太绝,但很不巧,这两位兄台踏月而来之时,他正在更衣。 “他”毕竟是个女子,卸去掩盖的道法和装束,便露出真容。 月下,两个小毛贼见“展兄”大变活人,竟然成了位活色生香的美艳仙子,愚笨的大脑来不及思考,脸上垂涎的痴笑先显现了出来。 展疏白合拢衣襟,手起刀落,解决了这两个不安分的杂碎。 两个人被分成了四块肉,手法纯熟,得他师尊真传。 他拎起一个脑袋,刚准备扔出去,却听楚争争路过他房门前,还和一个跑堂的聊起了天。 展疏白便止住。 他此时脸上染着血,看起来太残忍,其中缘由又牵涉到个人隐私,不方便向楚争争透露。 展疏白把脑袋扔回地上,擦了擦手上的血,打算在玉简上刷一会论坛,消磨时间等她离开。 他虽然曾经是烽火教的圣女,但脱离多年,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 展疏白现在的品味,开始朝奇怪的方向一路狂奔。 他关注凡间政事,关注财经新闻,关注最新型号的仙门坐骑;关注史家兴衰,关注各色美女,关注一切中年男人的爱好。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展疏白只是新得了个“男修”的身份,在这些方面做做样子,避人耳目。 日复一日,成了习惯。到如今,他也不知道自己这行为有几分做戏、几分真情实感。 但展疏白有两点可以确定:他关注的那些美人儿,的确可人;他身为“男人”爱看美女,天经地义! 展疏白打开论坛,准备找几组美女的艺术照洗洗眼睛,却不小心点进了广告链接。 链接的位置极其隐蔽,他避之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玉简自己跳转了数个界面,最终落在一个“公网同人论坛”上。 他刚想返回,便见一条【趁着人少,扒一扒我们昆仑玉京的微生峰主】横在中央。 展疏白:“……” 要是谈这个,他可就来劲了。 他点进帖子,却看见满屏的保健品广告,当即大呼上当! 展疏白便是在此时,看见下方的两条留言。 【专业卖瓜小王:楼主标题党坏良心!不过也亏是你,不然我就错过隔壁的神贴了。】 【专业卖瓜小王:强烈建议所有人都去阅读爱电侠的帖子。没有读过爱电侠的人生,就像看美人没看过微生故,说明这个人的美学造诣和审美修养到此为止了。他整个人的境界就卡在这儿了,将度过一个相对失败的人生。】 卖瓜网友言辞恳切,洋洋洒洒,令展疏白十分好奇。 他对自家师尊的美色很认同,因此这位卖瓜网友的类比,在他眼中极具说服力。 展疏白特地退回去,找到作者名为“爱电侠”的文帖,怀着某种隐秘的期待,点了进去。 第10章 当夜,月明星稀。 楚争争在门口和跑堂的聊了半宿。展疏白与她一墙之隔,守着血肉模糊的尸体,将《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看了一遍又一遍。 他再抬起头的时候,门外的交谈声早已结束。 展疏白满面茫然。 他并没有因为姬与意吃答辩的情节而发笑,反而觉得胆寒。 这篇文章太假了,又太真了。 其中虚假之处显而易见,什么食修前辈,厨王争霸赛,九转大肠,在玄真大陆几乎闻所未闻。 根据评论区激烈的反应,可以推断出这是作者的某种恶趣味,并且很成功地恶到了。 而其中真实,则是展疏白与大师兄日月相处中发现的细节,竟然在爱电侠文中一一体现! 首先,大师兄厨艺高超,是只有师门中人才知道的情报。 微生故不问尘俗,堪称生活白痴,而师弟师妹们被领回师门时年纪又太小,还未辟谷。 师云净只能捡起在凡间学来的手艺,不辞辛苦,为他们准备一日三餐。这一辛苦就是许多年。 昆仑名声赫赫的剑道天才,私下却洗手作羹汤。就算把这事向外戳,怕也没人相信。 更不必说这段王宫雕萝卜的回忆杀,连他都未曾听闻。 当然,雕萝卜可能是爱电侠为了补充情节而杜撰的往事,但展疏白并不这么想。 大师兄出身凡间王室,吃穿皆是最上乘,可他初入师门时带的包袱里,却躺着一把旧得早该进垃圾堆的、锈迹斑驳的雕刀。 展疏白是在整理仓库时发现它的,当时还纳闷,以为大师兄钻研过什么精微的雕花剑法。 看完爱电侠的文章,他恍然大悟——那是雕萝卜用的。 谢谢你,爱电侠,否则他将永远蒙在鼓里。 再者,姬与意这个形象,也让展疏白感到恐怖的熟悉。 他先前与大师兄一起出任务,见过姬与意几面。爱电侠笔下的姬与意,比外界传闻的那位仙君更加符合他的认知。 换一种说法——在展疏白的潜意识里,姬与意确实做得出来那些污七八糟的事情。 展疏白在烽火教修习多年,对贪嗔痴慢疑五毒心,洞若观火。 他当时出于好奇,暗中观察姬与意,屡次捕捉到其对师云净单方面不善的眼神。 三不善根起诸邪行,心火一动,万物难消。任凭姬与意藏得再好,也难以顾全所有细节。 展疏白知道姬与意不是善类,但没想到他能如此丧心病狂。 虽然那些丧心病狂之事,都是《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里描述的,在现实里还没有发生过,但展疏白显然已经当真了。 他神情一肃—— 爱电侠洞察人心,恐怕是知情人士…… 不,就算是知情人士也无法预测风向,爱电侠极有可能是天机道大成者,世外真仙! 展疏白双手颤抖,险些拿不稳手里发光的玉简。 他就知道,他这般谨慎的人怎么会误触到广告。这文章是神谕,是天道在指引啊! “爱前辈的文章,是一扇门。”他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热泪盈眶,“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爱前辈苦心孤诣,我定不负!” 他感动地抽了抽鼻子,忽然被一股恶臭袭击,险些呕了出来。 “什么东西这么臭?” 展疏白顺着恶臭来源,往地上一看,发现那两位贼人的尸体烂得极其迅猛,臭不可闻。 他嫌弃也没办法,只能一手一个脑袋,趁着没人,从窗户飞檐走壁跑了两趟,处理掉尸体。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却不留神污了外袍一角。 展疏白换了件外衫,擦干净地板,确保万无一失以后,方才光明正大地打开房门。 绝无纰漏。 正巧,楚争争昨晚和跑堂的相谈甚欢,今早被那跑堂的托付,端些清粥小菜给二师兄。 她刚到,房门就自己开了。 展疏白神态自若,张开双臂转了半圈,向她展示外衫:“师兄今天的衣服如何?全新的,才穿第一次,有没有更玉树临风?” 楚争争倒吸一口凉气:“你、你换衣服了?” “这是什么话,师兄我素来整洁,什么时候不换衣服……” 楚争争看着他,面露难色,一副不忍启齿的模样。 良久,她还是开口:“我就知道师兄你这儿这么臭,是不小心拉在身上了。换了就好,不过拉到的衣服你得自己洗,我也素来整洁,不爱干这活。” 展疏白:“……” 果然,有得必有失。 他得到爱前辈的指点,却失去面子,真是太合理了。 第三峰,别院。 为了防止师云净偷听,展疏白在房间里划了块角落,打开屏障,示意她们小心交谈。 虞殊被挤得糟心,忍不住道:“师兄师姐,我觉得我们这样防着一个植物人,也太怂了。” 楚争争道:“你懂什么?要是我们认识的大师兄,听到也无所谓,但他可是正在重生。” 她回头,后怕地看了眼塌上植物人,“谁知道醒来的是怎样一个人。若是小帅也就罢了,可如今食修前辈不在,大师兄又大仇压身,按照剧情要入魔!” 这一句话是重量级的,将气氛搅动得愈发紧张。 展疏白正色:“如果大师兄待会醒了,我们要怎么说?” 楚争争:“小师妹和大师兄关系最好,小师妹先上。打感情牌,不管怎么样先把大师兄稳住,我再去找师尊,把他关进牢里!” 虞殊:“疑罪从无,我们没道理关大师兄。而且师尊肯定不会管的,就算说了,他能信?那可是我们一年都见不到三次的师尊。” 展疏白:“也是。” 楚争争:“……那小师妹,你可有别的主意?” 虞殊摇了摇头,她精神过于焦灼,开始抠起来身边的屏障。在屏障被抠出硕大豁口后,她猛一拍掌:“有了,我有主意了!” 展疏白吓得汗毛倒竖,立马把屏障填上:“谨慎!别乱抠我屏障,塌上那位还听着呢。” 虞殊招手,示意他们凑近些:“三师姐,你平时看话本多,有没有看过一类文章?” 楚争争:“话怎么说一半?你得说是哪类,我才能回答你。” 虞殊:“救赎文。” 另外两人沉默了。 楚争争作为穿越者,自然懂得这个词汇的含义,只是怎么也无法联系到现实中来。 而身为土著、兼品味无限趋近中年男人的展疏白,对这个全新的词汇感到无比陌生。 他问:“那是什么?” 虞殊:“一种模式。” 她说:“一个主角受尽磨难、内心千疮百孔,还可能有自虐、虐待他人、杀人放火等不良嗜好,是为非作歹、人面兽心啊!这时候,另一个主角就出现了,把他千疮百孔的内心温暖了,把他的不良嗜好改正了,还大概率和他终成眷属了,这就叫救赎文。” 展疏白:“嚯!” 楚争争对虞殊的说法表示认同,扭头看向展疏白:“小师妹不是说得挺好吗,你嚯什么?” 他道:“这第一个主角不良嗜好这么多,妥妥的大魔头!靠近他不会很危险吗?” 楚争争伸出食指摇了摇,笑道:“你不懂了吧,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第一个主角残忍、血腥、杀人如麻,但那是对外人。另一个主角作为他生命中唯一的光,肯定能活,这对比不就出来了吗?” 展疏白:“就算能保命,也还是很危险,万一魔头是个扭曲的变态,喜欢折磨另一个主角……” 虞殊和楚争争听到这里,脸色同时一变,欲言又止。 最后,虞殊开口:“你说得对,这很危险,但有些人就好这一口。虽说本人不提倡暴力恋爱,但防不住有人喜欢,业内管这种先折磨,再追悔莫及的模式叫……” 楚争争:“火葬场!” 虞殊点头。 展疏白不能理解,但存在即合理,他选择尊重。 反正被折磨的是另一个主角,又不是他。人家乐在其中呢。 他说:“我大概明白了,但这和我们大师兄有什么关系?” 虞殊煞有介事:“关系大了。你们不觉得我们大师兄这人设,很像救赎文的第一个主角吗?” 展疏白立马否决:“不可能,大师兄顶天立地,绝对不是会虐待对象的变态。” 虞殊搡了他一把,恨铁不成钢道:“谁跟你说这个了!我是说重生回来的那一位,要入魔的。谁知道那位有没有在压抑中变态。” 三人忽然都安静了。 他们很清楚,如果师云净真的会重生,那么新醒来的和他们所熟知的大师兄,恐有天渊之别。 他们要如何面对他?用什么态度才不会暴露,用什么方式才能让一切回到正轨…… 展疏白最先打破宁静:“我明白了,我们要救赎大师兄。” 楚争争:“但我们是三个人,救赎文的主角只能有一个,我们总不能寄希望于大魔头把他的优待掰成三份,分给我们吧?而且他怎么可能同时和三个人处对象呢。” 楚争争说到这里,心情忽然有些微妙:在师门里,她是女人,小师妹是女人,就连外表看似男人的二师兄,实则也是个女人。 这配置…… 大师兄不会是某种马文里,近水楼台开后宫的主角吧? 这种事情不要啊! 虞殊抬手,及时打断她的天马行空:“谁说非得处对象了,就不能有单纯的救赎关系吗?人多力量大,只要我们有计划、有组织地进行工作,一定能让大师兄从犯罪的边缘悬崖勒马,重新做人。” 她这番话情真意切,展疏白和楚争争连连点头:“如今也只有这个办法了。我们该怎么做?” 虞殊一顿。 老实说,她平时对这方面涉猎不多。但话既然说出来了,必须有一个具体的行动方案。 看着不知何日读条完毕的大师兄,殷切期待的二师兄,踌躇满志的三师姐。 她道:“大师兄平时对我们那么好,他这回出了事,我们得以其人之道还、不,好好报答他。” “大师兄每日为我们准备餐饭,我们却饭来张口,不知感恩。这一次,换我们给他下厨,让他明白师弟师妹的拳拳之心。” 展疏白提醒:“大师兄元婴修为,已经辟谷了。” 楚争争:“你这人怎么不知变通呢?小师妹的计划不在于餐饭,重点是拳拳之心。万一这拳拳之心唤醒了魔头内心深处残存的人性,我们的任务就有进展了。” 虞殊赞赏:“三师姐懂我。” 他们瞥了眼塌上的植物人师云净,危机感油然而生。 三人迅速分配了一下工作,楚争争负责准备菜谱和原材料,展疏白人生第一次掌勺。 虞殊人在别院里守着,又化了个傀儡跟在他们身边,随时通风报信,汇报师云净的动态。 值得一提的是,虞殊虽然是剑修,但偶尔跟着师云净到昆仑各峰蹭课,不仅会半吊子的体修金刚诀,还学了半吊子的偃师傀儡术。 她化出的傀儡,外貌丑陋崎岖,很难说是人形;但健步如飞、坚不可摧,实用性上乘。 展疏白和楚争争对此颇有微词,但现在不是纠结颜值的时候,还是带着实用型傀儡离开了。 虞殊方才松了口气。 趁其他人不在,她盘腿席地而坐,运转周身真气,将丹田内贮存的灵力逼进四肢百骸。 不知道该托系统还是姬与意的福,她开阳脉与生俱来的滞涩,终于有所缓解。 虞殊心念一转,决定乘胜追击,就地突破金丹。 入定需要专注。 于是,她自然没有注意到塌上人几不可闻的动静。 师云净睫毛轻颤,半睁开眼。 他一动未动,不知想到了什么,重新把眼皮合拢。 一如什么都没发生过。 第11章 师云净做了一场梦。 梦里,他不知道自己是谁。眼看不见,似乎盖了一层灰白的翳;口不能言,舌头曾被活生生地拔走;手肘和膝盖骨打碎无数次,绑上绷带,连爬一步都显得困难。 有遥远的声音说,这是上一世的他。 师云净感到荒谬。 他明明将要与虞殊比试,却跌落怪诞的梦境,还被告知这些都是自己前世的记忆。 他竭力想睁开眼,不能够。面前浮出平直的进度条,从百分之零开始缓慢移动,一,十,二十。 进度五十,六十。 师云净隐约察觉,不可挽回的事情正在发生,而他无力阻止。 他只能看着进度条将要填满空白,七十,八十…… 八十八。 进度条不再移动。 并不是师云净做了什么,只因两道谈话声凭空劈进他的识海。 其中一个女声,难以置信:“天哪,这是被小师妹打的?她好毒的手,好狠的心!” 另一个清冷的声音,雌雄莫辨:“没想到我们离宗不过半月,小师妹就进益如此,而大师兄却堕落如此。第三峰恐怕要变天!” 这两道声音师云净很熟悉,来自于展疏白和楚争争。 他的二师弟和三师妹。 紧接着,更多的声音在耳边炸响,进度条倏尔瓦解。 【警告!人格融合失败……滋滋……启用第二计划,滋啦啦……暂时封存,密钥为……】 先前遥远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次却有些急促,还伴有不明所以的卡顿和爆破声。 良久,终于平息。 师云净发现自己似乎能睁开眼睛了。 但他感知到身边有三道加了屏障的气息,尚不能分辨三人身份和用意,于是没有妄动。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那三人终于卸下了屏障。 师云净心下一动。 这三人的气息他再熟悉不过,是展疏白、楚争争和虞殊,他那平日除了练功便是吃喝睡,生活技能一塌糊涂的师弟师妹们。 聚在他房中,所为何事? 师云净没有等待太久,便听见他们的交谈声。 “三师姐负责找菜谱备菜,二师兄来掌勺,我先守着大师兄,一旦有风吹草低立马汇报。”虞殊说,“此次行动分秒必争,只允许成功,不允许失败!” 展疏白坚定道:“以前都是大师兄下厨,这次他动不了,我们一定要做出像样的饭菜。” 楚争争:“等大师兄醒来,看见我们精心准备的佳肴,内心深处残存的人性必将觉醒。这是我们的一小步,也是世界和平的一大步——加油,拯救者联盟!” 师云净:“……” 他不明白“内心深处残存的人性”是个什么修辞,但依稀感觉,这三个人是准备在他病时准备餐饭,给他一个惊喜。 ——这还是他那好吃懒做、没脸没皮的师弟师妹吗? 师云净向来波澜不惊的内心,如掷石起涟漪,微微动容。 他下意识睁眼,又觉得不该破坏他们三个的计划,重又阖眼,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既然如此,便等等他们吧。 …… “好烫!拿桌子来!” “桌子没搭好,先放这里。厨房离那么远,菜还能是烫的?” “你懂什么,”楚争争吹了吹被烫红的手,“这道朱古力烤猪蹄就得烫着吃,我怕它凉了,特地让盘子坐飞剑,自己跑过来的。” 虞殊闻言瞠目:“……那真是辛苦了,三师姐。” 半天,在两人一傀儡的共同努力下,终于凑出了一桌菜色。 也不知道楚争争穿越前生活在什么社会背景下,给出的菜谱完全脱离常识:朱古力烤猪蹄,焦糖小黄瓜,酱香大草莓,醋溜橘子西瓜……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展疏白费了老大劲,才在她的指点下,复刻出这些传奇菜品。 虞殊不由好奇:“三师姐,这些菜都是你从哪儿学来的?” 穿越者也分不同位面。 或许楚争争来自一个兵荒马乱的末日世界,大家有得吃就不错了,无暇顾及口味,故而产生了这么多色香味俱缺的菜品。 楚争争抬起眼,目光中流连着怅惘与怀念。 她道:“我早年游历四方,去到一个小镇,名为学校食堂。学校食堂的厨子个个多才多艺,阿姨习得一手绝伦霹雳掌,打菜很有本领。我在那里受益良多。” 虞殊:“……” 好的,看来真是老乡。 别院本来荒废,是为了安置师云净才特意收拾出来。故而屋子里空荡荡,桌子还得现搭。 等做完木工活计,将碗碟逐一摆上,滚烫的菜已经只余温热。 楚争争撇了撇嘴:“枉我一开始心急,到最后还是放凉了。” 万事俱备,虞殊却忽然想到了什么,陷入沉思。 “我总觉得我们忘记了一件比饭菜冷热更紧要的事情……” “大师兄还没醒,就算饭菜做好了给谁吃?总不能拿个漏斗给他灌下去吧!” 这一语,惊醒梦中人。 楚争争伸出手指抚上眉峰,发愁道:“问题是这么个问题,但谁也无法预测大师兄醒来的准确时间。难道说,我们要不停地做菜,直到大师兄睁眼?” 虞殊:“倒也不必,拿个炉子热着就行。实在太久再重做。” 楚争争觉得很有道理,出门到厨房里搬炉子去了。 展疏白忖度道:“不然去看看大师兄的情况?已经过去小半天了,万一在过程中出了什么事,也来得及送到第六峰。” 虞殊见他脚下不动,知道这话是对自己说的。 她应声:“那我去看看。” 师云净正在重生读条,有可能在任何时机醒来。 虞殊相信大师兄不伤人,但对于那位将与师友割席的未来魔修,到底有几分畏惧。 她靠近床榻,内心忐忑,总有一种莫名不详的预感。 虞殊在半步远的地方停下,隔着床帐打量了一番:“好像没醒。” 展疏白:“这么远能看见什么?你靠近看看。” 她只能再走近,再走近,一把拉开床帐,和大师兄略显僵硬的睡颜打了个照面。 师云净其实早已清醒。 为了不辜负师弟师妹难得的懂事,他硬是假寐好几个时辰,总觉得此举太过浪费生命。 正在他痛心于虚度光阴的时候,床帐被拉开,日光洒落。他认为正是时机,于是装作转醒睁眼,一下坐起身:“我……” “砰”! 展疏白听到突兀的重击声,吓了一跳:“怎么回事小师妹!大师兄攻击你了吗?!” 起身抬头,竟然看见虞殊从塌前飞了出来! 他连忙跑过去扶起她。 虞殊捂脸,泪流满面:“大师兄他……偷袭……” 展疏白一愣:“偷袭?” 虞殊道:“我靠近观察,谁知他突然就坐起来,用脑门攻击我的脑门!我受到了重创!” 楚争争刚从厨房回来。 她听到动静,把炉子随手一放,上前查看二人的情况。 片刻,她下结论道:“小师妹,看来还是你的头比较硬。大师兄他又晕过去了。” 虞殊:“……嘤。” 师云净没想到这一出。 他睁眼起身,谁知虞殊正在俯身打量他的情况,一时退避不及,竟是径直地撞了上去。 混沌间,师云净听见遥远的声音,从灵台升起:【检测到头部受到重击,二号密钥解锁。切换中……】 再之后,他失去了意识。 另一头。 展疏白从怀里掏出伤药,抹在虞殊被撞得青紫的额角:“早说过,大师兄重生后攻击性很强,一定要做好逃跑的准备。” 他抹完,把药瓶往虞殊手上一丢:“行了,现在是你一雪前耻的时候。去给大师兄也抹点,免得他那张脸破相,多可惜。” 虞殊闻言,眼泪汪汪:“二师兄,你怎么不去?” 展疏白时刻牢记自己的假身份:“男男授受不亲。” “那三师姐呢?” 楚争争摆手:“我身法太差,要是大师兄真为非作歹,一定逃不过的。还是小师妹合适。” 虞殊只得上前。 她端着药瓶,刚靠近师云净,不详的预感便再次出现。 她警惕地打开瓶口,警惕地倾斜瓶身,警惕地将伤药往师云净脸上的淤青倒。 就在此时,她警惕地发现师云净的眼皮睁开了一条缝! 虞殊心中警铃大作。 她立即提气,准备抽身退走,却不及师云净的反应快。 少年抓过她的手腕,内力一振,将她手中的药瓶甩落在地。睁开眼,与她对上视线。 很难用言语来形容师云净此时的眼神。 那双眼似乎很久没见过天日,阴沉得可怖;陌生的阴戾充斥着整个眼眶,在触及虞殊面庞的那一刻,罕见地浮出几许迟疑。 他开口:“是你?你活着?” 虞殊:“……” 很好,她知道这回醒过来的是什么角色了。 见证过小师妹的死亡,受修真界千夫所指,被挖眼拔舌打断骨头监)禁一条龙的,师云净。 她沉默得太久,师云净有些不耐,烦躁地甩开她的手腕:“又是这样,有完没完。” 他下榻,看见不远处的展疏白和楚争争。 许是想到了前世龃龉,师云净眼中的阴戾又重了几分。 展疏白只看过《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里缩略版的前世,并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 他见师云净醒来,鼓起勇气招呼道:“大师兄你饿了没?我们准备了爱心晚饭,都、都是三师妹觉得你爱吃的,趁还没凉尝尝吧。” 说完低头,有些心虚。 师云净皱眉。 他不明白展疏白有什么好心虚的,难不成在菜里下了毒?他的这位二师弟,真是愈发胆大了。 片刻,师云净似有所感,看向桌上的七八道菜。 朱古力烤猪蹄,听说这朱古力是师伯从西海之外带回来的特产,滋味十分特别;焦糖小黄瓜,黄瓜甚至没切;酱香大草莓,草莓受高温变成了不明糊状物;醋溜橘子和西瓜…… 这些菜,千奇百怪。 但它们却有一个鲜明的共同点:都看不出食材的本来面目,并且由于烹饪方式,都呈现出不详的棕褐色光泽。 饱含不可言说的气质。 师云净看后十分难受,甚至比他发现自己再度入魇更难受。 他无意与这些本不存在的“人”交谈,转身就走。 留虞殊三人面面相觑。 虞殊:“……那,我们吃?” 展疏白:“说真的,这些菜确实很失败,长相尤其倒胃口。我觉得适合端给仇家。” 楚争争也不拐弯,直接一语中的:“像答辩。” 这个词像是开关,让他们同时想到了一个人。 “要不……给姬仙君尝尝?” 第12章 姬与意听见敲门声时,正捧着钱袋黯然神伤。 这次来昆仑,他本准备给师云净种上缚心蚕,却意外失手。最后连进入秘境的资格都没捞到。 甚至痛失了一千多灵石……相当于六个月的月俸。 姬与意身心俱疲,加之缚心蚕的影响,只觉得喉中铁锈味渐重,体力也开始不支。 他如今金丹巅峰修为,离完全辟谷只有一步之遥。平日鲜少贪口腹之欲,实在熬不住便磕几枚丹药,还有助于修行。 但自从他被虞殊掠走了半身灵力,恢复不及后,再度体会到久违的感觉——饥饿。 恰逢此时,展疏白带着两个师妹登门拜访。 姬与意拖着疲惫的身躯,上前开门,便见门口三个人风尘仆仆,抬着一张饭桌就来了。 姬与意:“展仙君?还有虞、虞师妹,和……” 一个绿头发的女子?别是他饿花了眼吧! 楚争争毫不怯生,展颜一笑:“我是师云净的三师妹楚争争。姬仙君可能不认识我,但很快就会认识我的菜。” 姬与意:“……菜?” 他视线移动,落在三人抬着的那张桌子上。 他不明所以。 这时候,虞殊开口了。 姬与意还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先条件反射般地捂住了钱袋,生怕她来一句“高端定制木桌,提供免费桌面刻字”,然后张口就要价几百灵石。 苍天有眼,他真的负担不起这死要面子税了! 虞殊清了清嗓子,尽量使笑容显得和善:“姬仙君,为了答谢你对我宗炼器峰的支持,我们为你准备了一席定制晚膳。” 姬与意闻言,下意识问:“定制晚膳……是指可以在盘子上刻字的晚膳吗?” 刚问完,他便后悔了。 定制岂不是要加大价钱?他身上哪还有钱啊! 姬与意的脸色时而发白,时而泛绿,十分精彩。 正在此时,比斗后气力透支、身心疲惫的副作用显现了。 他的肚子咕噜噜叫了几声,让人完全联想不到这样的声音,来自一位即将辟谷的金丹期修士。 于是,姬与意白绿相间的脸颊上,又添上一抹羞赧的红。 他小心询问:“什么价位。” 虞殊想到那几样色泽不可言说的菜品,良心开始作痛,到嘴边的数字打了个折:“诚惠三十灵石。” 姬与意也许是被她PUA习惯了,居然觉得可以接受。 他道了声谢,让出路来,示意他们把桌子搬进客房。 片刻,七八盏雪□□美的瓷盘被摆上了桌面。所有瓷盘都覆着盘盖,其中热气氤氲,竟然是用以保持温度的火诀。 火仙诀不难,难的是将它浪费在凡俗菜肴上,从某种程度上反映出掌勺者的用心。 姬与意不禁生出些期待——或许这次,虞殊不是在坑他呢? 他天真的幻想,很快被打破。 盘盖逐一掀开,露出盘中色泽惊人一致的菜品。 姬与意定睛后呼吸一滞,眼珠子开始感到刺痛。 ……这都是什么?他们从茅厕里挖出来再循环的吗? 楚争争上前一步,自豪地介绍道:“这都是我最新研发的创意菜品。别看样子不如何,味道还是不错的,姬仙君请尝吧。” 姬与意:“还是不……” 虞殊立刻打断他的话,微微一笑:“饭金已经入账了,就算不吃也不会退的哦。” 姬与意:“!!!” 他现在才发觉,自己竟然陷入了这三个人的诡计! 这一桌品相极其恶劣的菜肴,很显然是三人故意为之。 三人料到自己受虞殊暗算,体力不济,正是饥肠辘辘的时候。于是乘虚而入,诱哄他买下这一桌看似优惠的定制晚膳。 他如果忽视其外表,勉强吃下,显然是在难为自己; 而他如果不吃,则是正中了三人的诡计!不仅白白将三十灵石拱手于人,还落了浪费粮食的恶名! 姬与意手脚发凉。 不愧是同一个师门的,太脏了,这三个剑修的心太脏了。 但英豪如他,岂能甘心落入三人的圈套? 姬与意横眉冷对,以英勇就义的姿态执起筷子,向朱古力烤猪蹄发起试探。 他浅尝了一口。 食客的反应,通常关乎着掌勺者的荣耀。 楚争争和展疏白目不转睛,观察他的神态变化。 姬与意先是眉头紧锁,在猪蹄入口后,表情逐渐舒展。眼中迸发出惊喜之色,溢于言表。 楚争争:“好吃吗?” 姬与意收回表情,轻咳了一声,矜持道:“尚可。” 展疏白:“好吃就多吃点。我们几个便不打扰姬仙君用膳了,晚些来收拾碗筷和木桌。” 他语罢,视线意味深长地扫过盘中菜,带另外两人离开。 一出门,虞殊难以置信地问:“莫非姬与意真被我打出毛病了,这都能下咽!他待会不会吃坏肚子吧……?” 她完全不能理解。 楚争争盲目自信:“毕竟是经过学校食堂认证的菜谱,有一定受众。或许姬仙君与众不同,就喜好这种刺激的口味。”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展疏白心虚地摊开了手掌。 小小的纸包,散落出一些不明粉末,静静躺在他手心。 展疏白:“我们那些菜好歹是新鲜食材做的,因为区区色香味没人赏识,也太可惜。这绝味粉是第六峰新研发的方子,可以改善草药汤口味,便于下咽。我就想着,是不是可以用在饭菜里……” 他的声音越说越轻,最后几不可闻地总结,“所以我在菜上动了点手脚,应该不会有事。” 虞殊:“……” 她安抚地拍了拍这包粉末:“二师兄也是好心,相信姬仙君会感恩你的高义。” 楚争争也说:“虽然是科技与狠活,但确实让姬仙君饱餐了一顿,这是积大德啊!” 展疏白听完,舒畅了许多。 三人很满意这个结果。 然而另一头,姬与意的情况就不那么明朗了。 由于第六峰的科技与狠活,他觉得这些其貌不扬的食物十分合口。一时贪嘴,没有节制,肚子里开始翻江倒海起来。 他只当是自己吃得太撑,需要消食,坐在原地休息。 这时候,门又被敲响。 “姬仙君在吗?我是第二峰弟子王小五,长老让我来给你送些物资,顺道问问你的伤势……” 姬与意道:“进来吧。” 王小五推门而入。 他受第二峰长老之命,要替微生故那个没轻没重的小徒弟——也就是虞殊,向姬与意赔礼。 虽然虞殊没怎么出手,但毕竟把人伤得不轻,听说姬与意现在连动弹都有些费劲。 王小五抱着一箩筐的补品,四处找空地安置,险险挤到桌上。 忽然,他的手背碰到了什么暖呼呼、粘腻腻的东西。 王小五低头一看。 只见这桌上,摆着七八枚白瓷盘,而盘中竟是清一色的棕褐色不明物体!他的手,刚刚就是不留神蹭到了其中一盘里! 王小五大呼不好。 他读过《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自然联想到那位在厨王争霸赛品尝答辩的姬仙君。 他几乎可以肯定,他刚刚误摸到的暖呼呼、粘腻腻的东西,就是姬与意正在品尝的答辩! “真想不到……” 王小五失神喃喃。 他本以为爱电侠的创作都是个人杜撰,姬与意不至于怪癖至此;而如今走这一遭,亲眼所见,被现实狠狠地打肿了脸。 姬仙君他真的在吃答辩! 一盘还不够,足足摆了一桌! 王小五的目光,落在姬与意嘴角可疑的褐色上。 他愈发肯定自己的发现。 王小五:“姬仙君你……还有什么吩咐吗……” 他手脚发抖。 姬与意看了眼箩筐里的补品,想了想:“烦请小兄弟,再叫人送些消食的丹药来。” 王小五:“是吃太多了?” 姬与意点头。 王小五大感震惊,甚至有些佩服:“好的仙君,我记下了,稍后就让人送过来。” 姬与意向他温雅一笑。这本是个悦目的笑,却因为他嘴角挂着的棕褐色不明物,显得诡异。 他道:“小兄弟,看你修为离辟谷还远,这一路辛苦过来饿了吗?正巧这里有食物,若不嫌弃,趁热吃些吧。” 王小五尖叫:“我嫌弃!” 姬与意一怔:“?” 王小五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阿娘曾经教过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好。虽然姬仙君的爱好尤其恶心,但也应该受到尊重。 他改口道:“我是说我不饿,姬仙君您自己用吧。吃着喝着,吃好喝好,我去向长老复命了!” 说完,扭头就逃。 等逃出姬与意的目力范围,王小五瘫在地上,几近脱力。 天啊,天啊。 爱电侠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连姬与意私下喜吃答辩这种秘闻,都能了如指掌! 难怪他看文章的时候,总感觉有种莫名的真实! 都说玄真大陆有一群避世不出的修士,卜算大道,可通神天。 他们被江湖人称作天机神道。 只怕这位爱电侠,身上是有点儿天机道本事在的。 虞殊回到别院时,没看见师云净,想起他重生后便摔门离开,现在还不知道去向。 她一提这事,展疏白和楚争争就借口溜走了,生怕救赎大魔头的重任落在自己肩上。 虞殊头一回对“师门貌合神离”这六个字,产生了实感。 她呵呵道:“小统,我觉得你有时候也挺准的。” 系统:【宿主不能这么说,我一直都很准。你现在是准备去找师云净?想好对策了吗?】 虞殊说:“没。” 她拿起玉简,很快锁定了师云净的定位:后山,宗门祠堂。 她补充:“虽然没对策,但不妨碍我去找他。大师兄的事情拖不得,要先下手为强。” 系统对此不解。 然而很快,它就明白了虞殊的言外之意—— 她根据定位,隐匿气息,埋伏在祠堂附近的草丛。问它借了部八倍镜,偷看师云净的动向。 事后还夸了句:“小统你这八倍镜挺好用,幸甚有你。” 系统:【……】 行、行吧。 至少不是“只有让宿主不自在的剧透功能的废物系统”了,它还是可以接受的。 此时值深夜,明月高悬,有两只乌鸦落在枝头。 它们不时扑腾着羽毛,叫声呕哑,仿佛也因祠堂内那陌生的灵魂感到不安。 虞殊屏气凝神。 第13章 师云净站在祠堂中央。 他略微仰首,望向供桌上排列严谨、连绵到半空的昆仑诸代先祖牌位,不知在想什么。 就在虞殊以为他只是来看看的时候,师云净藏在衣袖里的手,一刹那寒光乍现。 他竟然掏出了一柄匕首! 虞殊瞬间想起了《无名道》中有关师云净的剧情: 【他用剜刀毁去自己的面容,与往日师友割席。私下里钻研禁法秘术,活成了不见天日的一抹影子。】 【后来世人再见到他,已是一个与美丽毫不挂钩的狰狞怪物。】 糟了!他要毁容! 虞殊情急万分,也不顾隐匿了,当即从草丛里跳了出来,飞身到师云净面前。 师云净对她的出现始料未及,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先被虞殊狠狠地打了一巴掌,夺走匕首,随手扔到了旁边。 不知是不是错觉。 虞殊觉得自己方才落那巴掌的时候,师云净身上突然亮了一瞬,把昏暗的祠堂照亮了几分。 但等她定睛看去时,又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师云净被她打得歪过头去,捂着脸,半天没有动静。 虞殊莫名听见他身上冒出一道微弱的声音:【检测到头部受到重击,二号密钥锁定。切换中……】 她问系统:“他这是?” 系统也十分震惊。 它结结巴巴:【我去看了看,师云净重生不完全,前世人格被暂时封印了!两个人格切换需要密钥,其中的二号密钥好像是、呃,头部受到重击?】 【按照字面意思,撞头、打巴掌可能都算吧……】 虞殊:“……” 原来刚刚那束光不是错觉,是大师兄切换人格的特效! 她小心地推了推师云净,问:“大师兄,你还好吗?” 良久,师云净回过神,缓缓地转过头。 脸上一个通红的巴掌印,在雪白的皮肤上触目。 他道:“总感觉被人打了。” 虞殊心虚不已。 师云净视线落在她身上,片刻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宗门有律,在宗门祠堂开放时间之外不得擅自进入。回去抄门规。” 虞殊:“那你为什么……” 他面不改色:“我有手令。” 虞殊改口:“我是来……” 师云净铁面无私:“是来?” 虞殊缄口。 她总不能说自己是跟踪他来的,还跳出来打了他一巴掌吧。 可她的动机,明明是为了阻止他自毁容貌,大师兄怎么可以罚她抄那什么门规? 苍天啊,她好冤! 虞殊沉思良久,忽然抬头道:“大师兄,你之前躺了太久,面部气血不通畅,需要一些特殊的按摩手法。正巧我在这方面颇有经验,现在就给你试试。” 师云净:“什么……” 虞殊不等他回应,又用适中的力道,在他另外一侧脸上也落下一个红色巴掌印。 这下,对称了。 【检测到头部受到重击,二号密钥解锁。切换中……】 熟悉的机械音响起,伴随切换人格的发光特效,祠堂内的摆设再次被照亮。 虞殊莫名想:大师兄这特效还挺适合当照明的。每次切换人格都是闪亮登场,堪称永动机。 而这次出现的“师云净”,反应就要快上许多了。 他疾风般出手,挚住虞殊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胳膊,一个行云流水的锁喉,将她无情地制服在地。 指尖窜出一团蓝火,抵在她咽喉,瞬息便可取她性命。 虞殊在识海大喊:“小统救我!给我套个金钟罩,快!” 系统也大喊:【没这个功能啊!宿主自求多福吧!】 虞殊:“你八倍镜都有了,居然没防弹衣???” 她只能操纵着半吊子的金刚诀,保护住咽喉部位,而后偏头挑衅:“怎么不动手?” 他若是真敢动手,得先被她的金刚诀折去五根手指。 然而很可惜,这位师云净也曾是昆仑大师兄,也曾为了师弟师妹走遍十二峰。他自然看出了她的小手段,没点明,将她放开。 虞殊想了想,没跑。 她转过身,大着胆子观察大师兄的变化。 还是那张脸,两个巴掌印一左一右,美丽又滑稽。因夜色朦胧,模糊了他眼中的阴郁,看起来不似白日那般令人胆怯。 她唤了声:“大师兄。” 师云净的回应来得很快:“别这么叫我。” 虞殊脑子一抽,问他:“你不动手,难道是因为人性未泯?” 师云净:“?” 他双眸微微睁大,看向这位口出狂言的“小师妹”。 当年比斗,虞殊受朝天宗弟子所累身陨,她的死亡成了师门几人共同的心结。 眼前这位“小师妹”,恐怕还是心魇化出的造影。师云净想。 他遭姬与意暗算,这些年辗转流离,受尽欲死不能之苦。 他憎恨着一切,但想起早死的小师妹,还是为当年疏忽而愧疚。 因此,就算心魇里的虞殊无故暗算他,甚至口出狂言,师云净也没想过要把她怎么样。 毕竟,是他有所亏欠。 师云净在原地静默许久,最后道:“你会死,这不用我来动手。” 虞殊听后,大概明白了这位师云净的逻辑。 他并不将这次重生当做现实,只以为是心魔丛生里一场梦。至于梦中人准备的色香味俱缺的晚饭,还不如泡影来得真实。 所以他一开始醒来,才头也不回地离开。 当然,也有可能是单纯嫌弃。 虞殊抬脚,把地上的匕首踹到祠堂外面:“拿刀做什么?” 师云净不语,许是觉得和虚假的“小师妹”无话可说。 她又问了两遍,才得来他模糊的回答:“来取点东西。” 虞殊闻言,眯起眼。 前世的师云净兴许知道了一些秘密。总之不是毁容就好,说明现在的时机还不算晚。 她换了个问题:“为什么说我会死?” 师云净转头看她,却像被烫到了一般,很快移开视线。 没有回答。 他自顾自缄默,却听虞殊状似不经意道:“这次的比斗,我拿了第一呢——还得多亏大师兄你突然晕倒,让我平白捡了个便宜。姬仙君就不太幸运了,秘境去不成,听说精神也出了点问题。这些都是王小五告诉我的,你还记得王小五吗,他……” 师云净打断她的话:“你说什么?” 这问题来得正合虞殊心意,她再次重复:“我比斗得了第一,可以去南剑阁的秘境了!你输了最后一场,但按照排名也能去,到时候还得大师兄多多照应。” 这与记忆中完全不同的剧情,终于将师云净的意识彻底打散。他混混沌沌,仿佛有风暴近在眼前。 难道说……不是心魇?也对,这简直比梦离谱多了! 师云净:“还有什么?” 虞殊捏着下巴思虑良久,告诉他:“还有,我觉得你重生了,具体表现在被打巴掌之后就会换一个人,堪称修真史上的奇迹。” 师云净这回完全没听懂,双眉紧蹙,迷茫地看着她。 虞殊朝他一笑。 她抬起手掌,指向祠堂外一片空旷的台阶,示意换个地方。 “别急,我们坐下说。” …… 半个时辰后。 听完虞殊描述的师云净,心神俱震:“你是说,我回到了南剑阁秘境的那一年?而且和当年的我共生,只要被人重击头部,就会切换到另一个意识……” 虞殊点头。 师云净难以接受。 重生也就算了,被打到头就切换意识又是闹哪样! 他正想着,忽然意识到不对劲:“你是怎么知道的?” 虞殊:“我看见了啊。” 她补充道:“我看见你撞到了头,身上光芒大作!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我和二师兄他们喊你也不理睬,转头就走了。” “刚刚我见你拿着刀,以为要做坏事,就上前轻轻地打了你一下,谁知道又是光芒大作!我好奇,又打了一下,又光芒……” “等等,”师云净伸出手,怀疑道,“难怪脸上这么疼。所以你为什么打我那么多次?” 虞殊:“我以为你在做坏事。” 他气笑了:“拿着刀就是做坏事?这祠堂附近又没有别人,我能伤到谁?” 虞殊不说话了。 师云净这才后知后觉,她口中“坏事”或许指的是自伤。 小师妹和从前…… 师云净想到这里,回忆却戛然而止。 他经历太多,早就记不起当年。何况虞殊这个小师妹,在他的印象里并不明晰。 “小师妹”更像是一个符号,代表他与师门决裂的开端。至于有关她的细节,却如隔云端不真切。 师云净看向虞殊。 少女的眼睛清澈明亮,即使天色阴暗,亦无法压低半分。她兴致勃勃地替他规划着未来,对他含糊掩饰的从前事毫不起疑。 她看起来很真,是可以触碰的真实,和心魇中那些麻木、冷漠的造影全然不同。 如此想着,师云净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碰了她一下。 触感果然也是真的。 虞殊察觉,立刻警惕地往后一仰:“你想做什么?我方才打你是为了你好,不支持打回来。” 师云净很快收回手。 他说:“好吧。” 虞殊:“所以你怎么想。” 师云净一愣:“什么怎么想?” 她道:“我说的计划啊!你看,你在一日之内性格大变,要是说出去,平白惹人生疑。我觉得可以先把原本的意识切出来,降低其他人的怀疑,等到了决定生死的关键时刻,再让你回来。” 这确实是个主意。 师云净问:“可一旦切走,我就无法动作了,届时如何回来?” 虞殊甩了甩手掌:“我把你打回来。” 师云净:“……” 行,这很合理。 只是如果按这样做,那么决定权就聚在虞殊一人手中。他回不回来,在什么时机回来,都是她股掌之间的决策。 要相信她吗,相信这个他早已没有多少印象的小师妹? 他闭了闭眼,没有别的办法。 相信她。 师云净:“你看着办。” 虞殊满意微笑。 她望了眼天色:“马上日升了,会有人来祠堂例行打扫。暂时再见吧,大……该怎么称呼?你似乎不喜欢我喊你师兄。” 师云净:“师仙君就行。” 虞殊装作没听见:“好的,小帅,真是好名字。” 师云净:“?什么小帅……” 然而话还没问完,便有掌风袭来,扇在他的脸上。 在人格切换的机械音中,他失去了意识。 昆仑,宗门祠堂。 师云净睁眼,发现自己坐在石阶上,而身边的小师妹手掌扬在半空,没来得及收起。 这不是第一次了。 自从被灌输记忆失败,他就时常在清醒与混沌之间反复横跳。有时候刚睁眼,头莫名一痛,就又再次堕入无知无觉之中。 这是异象,他不能轻易示人。 可是现在的状况…… 莫非他昨天和虞殊在这里坐了一整夜?所为何事? 师云净开口:“我们……” 虞殊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将他的问题堵了回去。 她幽幽道:“大师兄,你是不知道昨天晚上都发生了什么!堪称是修真史上的奇迹!” 师云净:“?!” 他虚心请教:“发生了什么?” 虞殊:“昨天,你被神秘的大能附身,他告诉我玄真大陆即将有大劫难,而你正是救世之人!” 师云净睁大了眼。 虞殊再接再厉:“大能说他不能久留,但当你遇到困境、摇摆不定之时,可以用力打自己一巴掌。他只要察觉,就会现身助你。” 师云净:“……” 好怪啊,怪得他浑身难受,脸上也有点火辣辣的疼。 他不由追问:“这大能是什么身份,为何选中我?” 虞殊更加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她故弄玄虚道:“天机不可泄露,大能离开前只留下了一个名字——他说,他叫小帅。” 师云净:“……” 真是个奇怪的名字。 不如说这个大能,以至于这整件事都非常奇怪啊! 但小师妹郑重其事、言之凿凿,师云净又没有别的信息来源,对此不得不信。 他抚上胸口,心念微动。 “……幸会,小帅前辈。” 第14章 系统目睹了整个过程,对虞殊这项不循常规的操作,大为震撼:【你就这么糊弄师云净?要是被他知道了……】 虞殊:“他不会知道。你不说我不说,他又怎么知道?” 系统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于是不再吭声。 虞殊思前顾后,最终叮嘱师云净千万别私自撞到头。 师云净对“私自撞头”的形容尤其不解,但看她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还是点头答应了。 虞殊意味深长地与他辞别。 她刚回到洞府,玉简上便跳出了系统新发布的任务。 【任务二:更新已发布的同人文,并获得至少三位甲评级读者的关注。】 【任务失败将被抹杀,任务成功,可获得解除缚心蚕的方法。】 【缚心蚕乃凶邪之物,为正道宗门所不齿。如果不能及时解除,您将在十五天内被昆仑长老发现缚心蚕印记,关入弟子狱。】 虞殊看完,沉默良久。 这系统任务真是一茬接一茬,完全没有消停的意思,仿佛在逼着她向某个方向行进。 没办法,谁让她绑上了个劳什子的同人系统。上辈子为爱发电,这辈子当义务发电机,大抵这就是命吧。 不过…… “什么叫甲评级读者?”虞殊疑惑道,“怎么,你们系统还给读者分三六九等了?” 系统连忙说:【宿主别这么说,我们有自己的人文关怀,不会胡乱划分。在某种程度上,文艺作品的水平与读者水平相关联,获得较高评级读者的关注,也是侧面证明了宿主文章的吸引力。】 “哦,”虞殊道,“说到底还是划分了呗。所以你们评级的标准是什么,这个甲评级,具体指的是哪些人物?” 系统解释道:【每个位面都有相应的社会秩序,阶级的存在不可避免。甲评级对应社会上层阶级,源位面的财阀军阀、科学家、中央星系政治工作者,本位面的宗主长老、人间王族、化神以上修士等等,都属于甲评级。】 虞殊总结:“我懂了,甲评级相当于金字塔顶端的千分之二,社会中的上流人士。” 从字面意义上就能看得出,这些人极其难得。 他们有自己的生活和工作节奏,大多数人并不流连于灵域网论坛,根本看不到她的同人文。 系统曾经向她透露过《无名道》在源位面的定位。 百分之九十的读者来自边缘星系,也就是下层社会者;另外百分之十,零散分布在各星系的精神匮乏症患者中。 原著读者分布尚且如此,同人文的比例只会更加悬殊。 三个甲评级读者,看起来不多。 但要知道,这些人本就是人群中的凤毛麟角,他们这辈子能看见“爱电侠”三个字的概率,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虞殊毫不留情道:“你们想我被抹杀就直说,还额外给个奖励。人都被抹杀了,要奖励还有什么用?简直太见外了。” 系统:【这也不是我的意思……宿主别气馁,总之先把更新写了,读者的事我们再想办法。】 虞殊冷淡出声:“是我想办法,不是我们。” 系统弱弱道:【我会帮宿主的!我现、现在就去搜集甲评级读者的资料,他们的档案一般是机密,我……尽力而为。】 虞殊就当系统有这份心了,但总不能真指望它。 她在玉简里划拉着页面,看见王小五留了七八条长评论,是评论区最热情的。 另外一些ID由纯数字组成,评论寥寥几字甚至符号的,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源位面读者。 在两个位面里找出三个甲评级读者,任务成功率直升一倍。 ……虽然零乘以二还是零。 虞殊正准备退出论坛,突然看见一个新冒出来的红点。 她兴致缺缺地打开一看,是王小五又在催更。 【专业卖瓜小王:大佬你怎么还不更新!你知道我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吗?(以泪洗面)这篇文真的好神奇,具体怎么神奇不方便透露,但我已经把帖子推荐给了宗门的一位长辈。长辈说她有空会看的,如果真有我说的那么神奇,就来向作者请教法门!】 虞殊:“?” 她愣是没看懂王小五这一长串话想表达的意思。 不多久,王小五又发来几条消息,这回是私信。 【专业卖瓜小王:大佬你猜事情怎么样?长辈最近赋闲在洞府,马上就看了!她说文章确实有些意思,已经收藏了,日后有机会便来向你讨教天机道经验。】 【专业卖瓜小王:大佬,你不会嫌我多事吧?】 【专业卖瓜小王:怎么已读不回qwq不要啊!】 虞殊:“……” 难不成王小五这家伙把爱电侠当成了天机道修士,所以才说了这么多莫名其妙的话! 她一头乱麻,却在此时收到了系统关于任务进度的提醒。 【徐朔收藏了您的帖子】 【目前甲评级读者:1/3】 虞殊瞬间精神了。 徐朔是第二峰长老,修为化神,一位稳扎稳打的剑修。 她平日兴趣广泛,什么都涉猎一些,包括在玄真大陆流传甚广、但记载很少的天机神道。 当然,根据徐朔的兴趣构成,她想学天机道的目的大概也只是在推牌九时掐算个牌运,比武下注前预卜赢家之类。 王小五是个活络的性子,和宗门里很多长辈都说得上话。 他看完《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卖安利卖到长老们的头上,倒也说得过去。 托王小五的福,看似不可能的任务瞬间完成了三分之一。 虞殊对着新增的甲评级读者,沉吟片刻,有了主意。 她花了一个下午翻阅宗门名册,查找人物资料,将新的一章同人文写了出来。 最后通读了一遍,猜想效果应该会不错,点击发送。 爱电侠更新了。 距离她/他上一次发文,已经过去了好几日。 有些读者原本已经忘记了这条贴子,更新推送一出,又被死去的记忆突然攻击。 他们颤抖的手,最终还是点到了“查看更新”上。 徐朔当然也这么做了。 她早上刚被王小五推荐了这条帖子,晚上就收到了更新。 看着“爱电侠”三个字,徐朔心情复杂。 一开始,王小五说他在论坛里发现了一位天机道大能的时候,徐朔是不信的。 玄真大陆的天机道修士少之又少,大多隐世不出,或者干脆对外宣称自己死了,以此回避全部的社交往来。 简而言之,是一群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家伙。 徐朔有心了解天机道,但目前为止也只收集到几本典籍,还没见过活的天机道修士。 当徐朔读完《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她很清晰地意识到,爱电侠绝不简单。 在昆仑,与天机道关联最深的是十二麓翁。新入昆仑的弟子都会由麓翁批命,当年师云净被微生故带回昆仑,徐朔正好在现场。 麓翁为师云净卜得“死生”二字,在场的人都不知何解。微生故只说没事,便带师云净走了。 徐朔如今读到师云净身死而重生的情节,终于明白何谓“死生”——置之死地而后生,死生二字贯穿着他的整个命途。 爱电侠居然能看穿这一点,甚至用文字详尽地叙写出来,其功力绝对不输十二麓翁。 她/他为什么在论坛里写下这些?是警示还是指引?她/他又是以什么身份,预见这一切的? 徐朔正襟危坐,怀着尊敬与好奇,点进了爱电侠的更新。 半柱香后。 徐朔从案前起身,脚下飘飘然,完全无法定神。她踉跄扑到窗前,抬手唤来十数只灵蝶,带着信,飞向昆仑各山头。 太怪了,这文太怪了!她一定要分享给其他的长老看看!!! 第15章 这次的更新里,帅云浄从厨王争霸赛离开,转身就在食修前辈的指引下前往西州。 西州有昆仑玉京和朝天宗,是帅云浄前世的伤心地。 但与此同时,这里又是食修前辈的故乡,是前辈踏上百味修途的起点,意义非凡。 帅云浄戴上银制面具,隐匿身形,来到山野中一处小楼。 前辈说:“我有几位故人在附近。我如今的情况没办法现身,就由你来代与他们会面吧。” 帅云浄点了点头。 这一路上食修前辈助他良多,帅云浄感怀在心。 别说是代与故人会面,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他也当万死不辞。 短短半个时辰后,帅云浄决定收回前面的话。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前辈的“故人”,竟然是昆仑玉京的长老! 第二峰徐朔长老,第五峰姜观长老,第六峰姚丘长老…… 就差把他的师尊微生故也叫过来,搓几桌牌九了。 帅云浄当即坐立难安。 他如今还未洗刷入魔的罪名,在宗门眼中与叛徒无异。 就算他有易容银面,可长老们修为精深,定能一眼看穿,届时又将如何处置他? 食修前辈明知他与宗门的恩怨,这次为何…… 徐朔先开了口:“小帅老师,这就是你说的人?” 帅云浄一惊,连忙道:“老师?!不敢当,不敢当。” 徐朔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我在和小帅老师打招呼,你摆什么手?等等,你这小子怎么长得有点眼熟啊……” 帅云浄僵在了原地。 当年师尊不管事,他不得已向昆仑各峰长老求学取经,其中就包括第二峰的徐朔长老。 徐长老认识他,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只是她口中的“小帅老师”,又是什么意思? 徐朔盯了帅云浄片刻,似乎认出了他,又似乎没有。 她说:“小帅老师是玄真第一食修,是我们大家的偶像!可惜当年大战后退隐江湖,再无音迹。就在近日,我们收到了小帅老师的一则消息——” 姚丘乐呵呵道:“小帅老师说,他遇到了一位合格的继承人。继承人运道不好,总是遇见难事,希望我们帮衬他一把。” 姜观颔首:“这位带着面具的无名小友,想必就是小帅老师指定的继承人了。” 帅云浄:“……” 他眨了眨眼睛,依稀明白了现在的状况。 食修前辈名震江湖,昆仑这几位长老都是前辈的崇拜者。他们得到前辈的消息,便奔赴小楼,想见一见这位传闻中的继承人。 也就是他。 只不过,事情竟有这么巧吗?前辈的艺名也叫小帅? 帅云浄还没来得及想清楚,便被这些长老从座位上拉起来,左看右看,讨论不休。 “这衣服料子一看就不舒服,小帅老师的继承人肯定要穿最好的高定法衣!安排!” “这厨具也太普通了吧?我第七峰炼器的,回头就给你打一副高定菜刀,用天山玄铁打,可不能委屈了我们小帅老师的继承人。” …… 帅云浄感到迷茫。 习惯了遭受无由的恶意,而面对这些长老们同样无由的善意,他只感到手足无措。 徐朔临走时说:“小友,你不必摘下面具,我们也不会打听你的名姓。就当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看在小帅老师的份上,我相信下一位厨神会是你。” 徐长老的眼神太分明,帅云浄能够确定,她还记得自己。 但她没有戳穿,只拍拍他的肩膀,说“下一位厨神会是你”。 帅云浄捡起长老们留下的帖子,看见上面“玄真大陆第三十一届食修大选”的烫金字样,坚定了接下来该去往的方向。 “剑道不成,便修厨道;厨道未成,尚有千万光明道。” 前辈之言,字字在心。 师云净出神之际,识海中,食修前辈的声音兀地响起。 “小帅是好名字。”他说,“那时我重生到千年前,天昏地暗,厨界一片凋零。我便将姓氏取出一划,化名小帅,奔走人间。” “一晃眼许多年过去了,我作为食修已到了大限。但你猜怎么样?我遇到了你,一个与我当年同样摇摆不定的,我自己。” 帅云浄缓缓睁大了眼。 前辈不主动说,他就从未打听前辈的身份。 却没想到在今日,得来这样一个惊天动地的真相。 食修前辈即是另一个师云净,被重生到厨界凋零的千年前,成为一代传奇食修,流芳至今。 “我们相同又不相同,你回到这时,是利也是弊。” “我看见你摇摆不定,将要入魔,毁自己于一旦。师云净,我即是你,当然要救你,没有一开始告知实情,是权宜之计。” “或许有一天我终于大限当头,将要离你而去。想必彼时你已脱困,能够独当一面——就当作是,你救了你自己。” 帅云浄醍醐灌顶。 原来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天降大能、随身老爷爷。 帮助他的,为他指点迷津的,是另一个时空的自己! 是他救了他自己。 帅云浄将这句话默念一遍,笑出声来。 他挥手,把“玄真大陆第三十一届食修大选”的帖子扬到空中,灵力笔走龙蛇,在报名人一栏里填上了四个大字。 ——“小帅2.0”。 …… 徐朔看完,险些把自己的两个眼珠子瞪了出来。 她真傻,真的。 她单知道这是师云净的同人文,却忘了自己也是昆仑中人,和主角多少有些来往。 ——被写进文里是她的命运,她了解。 第一次担任这么重要的剧情工具人,徐朔莫名有些激动。 她本准备了十一只灵蝶,想了想,单独把第三峰那只掐灭,没向微生故分享这一趣闻。 而其他的长老,多少在文章里出现了名字、露了面,一定也能体会到她此刻的心情。 安利完爱电侠的帖子,徐朔突然停在原地,陷入了沉思。 她翻箱倒柜出几瓶上品剑膏,叫了个跑腿,送到师云净手中。 师云净毕竟是她师侄,向她学过几月的剑法。徐朔便学着爱电侠笔下的“徐长老”,侧面关照他一下,也算全了人情。 ……顺便体会一下给主角当工具人的快乐,嗯。 另一厢。 虞殊看着不断跳出的系统提醒,笑道:“我就知道徐长老坐不住——昆仑长老都是化神以上修为,她向其他长老一分享,这甲评级读者不就有了吗?” 怀着这样的预谋,虞殊像报菜名似的,让长老们在新一章里都出了个场,给主角送装备。 虽然只是工具人,但好歹也算正面角色,值得表扬。 果然,不出虞殊所料,徐长老的安利速度堪比闪电。 系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任务二超额完成了?看这数字,徐朔她几乎是给所有长老都分享了一遍啊!】 虞殊微笑道:“这就是安利的力量。” 任务二结束,新增读者的提醒功能也暂时下线了。 虞殊趁最后几秒划拉了一遍,在一众昆仑长老里瞥见了一个独树一帜的读者ID:【中央星系灵域网管理员03】 还不等虞殊看清,数据便被彻底清空。 那是一个…… 来自源位面的工作账号? 时间很快来到临行前日。 经过几轮遴选,昆仑玉京和朝天宗一共有十位修士得到了赴南剑阁秘境开荒的资格。 除了擂台遴选,作为玄真三大宗门,昆仑和朝天宗各保留着几个内定的名额。 展疏白和楚争争修为足够,但由于当时在外历练,没去成擂台。 他们不放心重生后的师云净,便以最坚定的态度,争取到了两个内定名额。 而朝天宗那头选了姬与意。 听到这个消息,除了师云净,其他三人都露出了扭曲的表情。 师云净没得到完整的重生记忆,还当姬与意是友人。见师弟师妹神色不对,疑惑地问:“你们与姬仙君有过节吗?” 展疏白和楚争争先是点头,而后摇头,难以捉摸。 虞殊道:“倒没什么,就是我在擂台上取巧赢过姬仙君,使他落下了伤。我们担心姬仙君介怀。” 师云净说:“不会的。” 他以己度人,认为姬与意是君子,不会和年轻孩子计较这些。然而其他人就不这么想了。 展疏白:“呃……大概……” 虞殊捧场:“我也觉得姬仙君在人前不至于这么小气。” 他们正在交谈,突然看见山下奔上来一个跑腿弟子。 跑腿弟子穿着第二峰的衣服,怀里抱着一个包袱,跑动时落出瓶瓶罐罐的清脆声响。 见到师云净,跑腿弟子开颜道:“师仙君,可找到你了!这些都是徐长老给你的剑膏。” 师云净接过,不解。 他问:“多谢师弟,但徐长老为何突然给我这些?” 跑腿弟子道:“徐长老说你是她的师侄,照应是应当的。长老还说,师仙君日后若有所成,也不要忘了和第二峰继续往来啊。” 师云净:“……” 这份来自长辈的关心来得突然,他想了想,不能驳徐长老面子,便道谢收下了。 跑腿弟子行礼离开。 楚争争伸长脑袋,好奇地问:“徐长老从前没照应,怎么偏偏现在想到照应了?” 展疏白戳了戳她的背,转身密语:“爱电侠前辈的更新你没看吗?徐长老在里面出场了,还送给大师兄好些装备呢!” 楚争争恍然:“不愧是爱前辈,这都是预言成真啊!” 二人交流完,面不改色地转回身,不再多问。 然而就在此时,又有一个跑腿弟子从山下跑上来。 跑腿弟子二号:“师仙君,你可让我好找!这些都是姚长老送给你的灵药,由他亲手炼制,外面可买不到。拿稳了。” 师云净一怔:“姚长老也是想照应师侄,并让我日后若有所成,别忘了和第六峰往来?” 跑腿弟子感动道:“诚然!我还没说,师仙君就都知道了。” 师云净道:“不,主要是在你之前……” 此时。 山下又跑上来几个跑腿弟子,全都拿着自家长老精心准备的装备,说要送给师云净。 他们使用同一套说辞,在发现和其他人撞款后,纷纷不服气地抬高音量,欲一较高下。 于是第三峰空旷的山头上,环绕着跑腿弟子们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这是第五峰姜长老送来的金刚不坏丹!吃完立刻金身附体,刀剑不入,外出旅行必备!” “这是第九峰田长老送来的全自动傀儡人!扫地洗碗样样精通,解放双手,居家必备!” “这是主峰掌门送的无极心法!传说只有未来掌门才可以修习,师仙君,掌门这是对你寄托了无与伦比的厚望啊!” …… 师云净一个人拿不下这么多装备,虞殊只得上前帮忙。 系统见状,眼花缭乱:【这到底是为什么?他们为什么突然对师云净这么热情?】 原著里可没有这一茬! 虞殊思索片刻,对它道:“这就是安利的力量。” 第16章 第二日,昆仑弟子们整装待发,前往南剑阁。 虞殊一行人从西州公费出行,租下最高档的飞舟,体验了一把燃烧经费的快感。 可惜不足之处,就是要和朝天宗的人拼同一条飞舟。 展疏白站在角落,面色深沉,言简意赅:“姬与意。” 楚争争福至心灵,接上他的话茬:“没想到他都输了擂台,最后还能来!可恨的关系户!” 虞殊:“……二师兄三师姐,你们用的也是内定名额,而且甚至都没参加擂台。” 展疏白和楚争争闻言,心虚地结束了交谈。 虞殊收拾包袱,收拾出炼器峰师兄托付给她的两样东西。 一对刻有诗句的破剑,以及一双鞋底焊了青铁的靴子。 这两样东西的来由,还得从姬与意和虞殊之前的比试说起。过程太过复杂,暂且不谈。 总之,她得把这两样定制产品给姬与意送过去。 虞殊一手提着一样,走到朝天宗弟子中间,打听到姬与意所处的位置。 她露出营业式的标准笑容:“姬仙君,可找到你了!这是你的货品,快验收一下吧。” 远处的姬与意闻言抬头,活像是见到了鬼。 姬与意勉强道:“多谢虞师妹,就先放在这里……” 然而虞殊已经递到了他手边,他只能一手一个接过来,然后被钢铁的重量压弯了脊梁。 ——都是那该死的缚心蚕,害他至今虚弱没有恢复! 姬与意从来没有这么后悔,后悔自己一时脑热加害师云净,最后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他喘息片刻,忽然想起手中这两样千斤坠是他花大价钱定制来的,不能马虎对待。 于是他当场验货。 先是一对打造得歪七扭八的双剑,左一句“此中有真辩”,右一句“欲忆已忘言”。 然后是一双脚底焊铁的靴,鞋后跟绣着两个鲜红的大字。 左脚“答”,右脚“辩”,合在一起总觉得有些奇怪。 姬与意试了试,还算合脚,便穿着答辩铁靴,手拿刻诗双剑,迫不及待地与虞殊告辞。 刚走出一步,就被铁靴的重量拖累,险些摔成脸着地。 他不愿在虞殊跟前丢了面子,硬是提着一口气,半死不活地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虞殊:“……” 虽然姬与意是反派,但他至少身残志坚,精神尤其可嘉。 果然,人是不能一无是处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闪光点。 怀着这样的感慨和哲思,虞殊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窗户没合拢,留出一条缝隙。飞舟外风声呼啸,云在下方疾速掠过,留下斑驳的残影。 如此速度,不出半日,他们便能抵达南州。 …… 临下飞舟时,姬与意正好站在虞殊几人的前面。 虞殊发现他十分坚强,居然还穿着那双答辩铁靴。也不知道是与她置气,还是真想凭这双铁靴练就什么绝世神功。 她本不想理会,但姬与意实在虚得很,居然在下飞舟的时候踉跄了好几次。 虞殊想了想,在外总不能显得自己太冷漠,便伸手拎了姬与意的衣服一把,让他平安着陆。 姬与意扭过头,神情复杂。 就在虞殊以为他将别扭地道谢时,却听他硬邦邦道:“不必,虞师妹还是顾好自己吧。” 稀奇。她想。 虞殊知道姬与意的性情,此人善于伪装,在外总戴一副虚情假意的脸谱,滴水不漏。 现在居然露出真面目,也不知道是不是放弃伪装了。 当然,这不重要,虞殊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 飞舟下,有南剑阁弟子早早候在地面,迎接友宗的修士们。 刚看见人影,南剑阁弟子们便齐声大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欢迎西州道友莅临参观!” 其声震天,把刚站稳的姬与意一惊,再次将要跌倒。 虞殊这次长教训了,没有不识相地去扶他。 于是姬与意在南剑阁弟子众目睽睽之下,平地摔了个狗啃泥。 他的姿态极其狼狈,又由于铁靴和双剑太重,在地上摩擦了好久,也没重新站起来。 大部分人暂时闭起了眼睛,不去看这过于残忍的一幕。 唯独师云净上前,伸出手:“姬仙君,你怎么样?” 姬与意听到他的声音,本来挣扎的动作突然一滞。待反应过来,切齿地将他的手挥开。 师云净不明白友人为何突然这么大脾气,眨了眨眼睛。 虞殊和展疏白眼疾手快,一个人一条胳膊,将师云净拉到旁边。 虞殊语重心长:“大师兄,给姬仙君留点面子吧。” 展疏白也道:“姬仙君肯定不想你看见他虚弱的样子,你去扶他,岂不是往伤口上撒盐?下次直接无视就好了。” 两个人一唱一和,有理有据,愣是把师云净说服了。 师云净点头道:“此番是我莽撞,之后一定假装看不见,守护姬仙君的自尊心。” 他说完,目不斜视地从姬与意身边路过,嘴里还念叨着“什么东西,看不见看不见”。 姬与意:“……” 好你个师云净。 他本来不是这样的,一定是虞殊把他带坏了! 南剑阁之所以能在玄真大陆三大宗里占据一席之地,不因规模人才,只因为他们太有钱。 它在南州势力根深蒂固,辖地内有十数个通商口岸,与大陆外的国度互通有无。进行完资本的原始积累,又开始投资各种产业。 长此以往,南剑阁的钱越滚越多。 有人曾提议南剑阁扩大势力,进入中州和东州,但南剑阁阁主无论如何都不同意。 他说,南剑阁还年轻,钱和权只能占一样。若是既有钱又有权,只会被人当成靶子。 人皇听了这话,十分赏识阁主的大局观,给他们批下许多优惠政策。 自此,南剑阁更加有钱。 虞殊认为这位阁主十分机智,主要机智在会艹人设和做营销,方能将南剑阁越做越大。 负责接待虞殊一行的是一位面容刚毅的师兄,名唤秦光,做事井井有条。 秦光将他们指引到歇息处,依次安排了单人间。 院落整洁,独卫独浴。 秦光指向门口的一个设施,道:“这是传唤铃,客人们如果有任何需要,就这样——” 他拈指弹出一道灵力。 传唤铃立刻响起,紧接着,五个整整齐齐的南剑阁弟子从不知何处冲了出来,排队立正。 弟子们:“报数!一、二、三、四、五!客人请尽情吩咐!” 虞殊:“……” 南剑阁这些年能越做越大,果然是有点东西的。 光看这个住宿条件,就比昆仑亲传弟子还要体面,再加上令人舒适的服务态度,让人忍不住想给他们打一个五星好评。 她在心中默默给南剑阁标上了一个标签:“服务业龙头企业”。 秦光介绍完院落内设施,向他们告别:“天色已晚,我便不打扰诸位休息了。秘境在三日后开放,这些天诸位可以在南州四处走走,如果需要导游,在山腰的服务中心免费领取就行。” 虞殊:“领取?” 这词怎么怪怪的。 秦光笑着解释:“是导游傀儡人,循环使用,用完记得还到服务中心,否则押金不予退还。” 虞殊:“……好的。” 南剑阁的服务业果然很发达! 她抬脚进屋,听见秦光小声地补充了一句:“虞仙子,容我多一句嘴。深夜时候切莫随意出门,仔细碰上不好的事情。” 虞殊立马止住脚步。 她回头,惊讶道:“你们宗门还闹鬼?大家都是修士,就算一心发展服务业,也不能忘了老本行。哪有宗门不按时驱鬼的。” 秦光嘴唇动了动,道:“当然不是鬼,是别的麻烦……总之,仙子小心为上。”语罢,不再多解释,行礼离去。 虞殊一头雾水。 展疏白正在她隔壁,听到一耳,好奇地探出脑袋:“小师妹,秦光为什么单提醒你一个人?莫非你那间屋子风水格外差?” 虞殊:“你说得有道理,明天记得早起给我收尸。” 她“砰”地关上了门。 展疏白知道这是玩笑话,嘀咕了两声,便也回房歇息了。 …… 是夜。 虞殊在迷迷糊糊中,被一阵富有节奏的敲击声惊醒。 她睁开眼,盯了天花板几息,而后缓缓扭头。 一个黑色的影子落在窗前。 黑影伸出手,在窗台上敲敲打打,凌乱不成调。 这动静不小,但不知为何隔壁的人全然不觉,只有虞殊被吵得睡不着,干瞪着眼睛。 很好,秦光的提醒果然不是无缘无故。这就应验了。 虞殊一把拉开窗户,随口道:“半夜扰民罚款五百……” 她抬头,还没来得及看清那影子的模样,便被塞了满手的灵石。 虞殊:“???” 月色下,晚风中。 一道声音带着轻笑,落在她耳边:“给你,五百。” 第17章 天降横财,虞殊捧着满满当当的灵石,却完全高兴不起来。 晚风里的声音太熟悉,她哪怕看不见人,也还是将对方认了出来:“……独孤游。” 少年的身形缓缓显现。 月白色道衣,银冠束发。面颊苍白,瞳孔流光,抬眼时的神态,好像一只名贵的猫儿。 他似乎很高兴,唇角带着弧度。 见虞殊脸色不太好,独孤游道:“你看起来不欢迎我?” 虞殊:“……” 对他,她着实欢迎不起来。 虞殊和独孤游的恩怨,还得从十二年前,她刚穿越的时候说起。 彼时,虞殊穿成了一个六岁的流民女孩。混在衣衫褴褛的人群里,满脸都是土灰。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从旁人密密匝匝的交谈声里,理出了唯一的线索: 他们这群人将要被送到世家,挑出一些体格健康的成为杂役。如果没被挑上,结局就不太好说了。 虞殊当即准备跑路。 她别无所长,就是有自知之明。 一个六岁的小丫头,给人当粗使丫鬟还嫌力气小,怎么可能被选上。不如趁早跑掉,免得被这吃人的世道剁成碎肉养花。 在虞殊逃跑半路,有一个人加入进来,和她一起逃。 她没顾得上理会,他便也不作声,跟在她背后一起狂奔。 半个时辰后,二人抵达了护城河。只要游到对岸,就能彻底摆脱那什么世家了。 虞殊撑着膝盖喘完气,抬起头,方才看清身边人的模样。 老实说,她当时被吓了一跳。 那是个衣冠济济的小少爷,小脸干净又漂亮,单是站在那里,就好像会发光。 和她这种灰头土脸、疲于奔命的人两模两样。 虞殊没想到连这样的富家子弟,都会被抓去当壮丁。 她问:“你也是被他们抓过去的?” 小少爷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片刻,弯起眼点头:“是。” 她确认完情况,不由唏嘘道:“这吃人的世道,居然连钱都不管用了!不过好朋友,你别担心,只要我们一举游过这条河,就能重回自由身。” 小少爷这回停顿得更久,最后也只是点头。 虞殊想也没想,拉着他一起跳进了护城河。 水流湍急,得亏虞殊的小身板还算灵巧。她借着记忆里蛙泳仰泳自由泳的各种技巧,拉着身边半死不活的小少爷,以惊人的毅力淌过了宽阔的河面。 爬上岸时,虞殊暗想:如果敌军都有她这么强的素质,这条护城河挖了还不如不挖。 那时虞殊穿越没几天,只以为自己穿到了某个封建古代世界,成为被压迫的底层劳动者。 但事实证明,她太天真了。 就在她浑身湿透,以为自己逃出生天的时候,却从对岸飞过来了几个白衣飘飘的人。 没错,是飞。 虞殊的第一反应是轻功。 凌波微步水上漂,莫非这其实是个武侠世界? 不多时,那群白衣飘飘的人整齐划一地抬起手,背后剑匣嗡然作声,竟然凭空飞出了数十把流光溢彩的高端宝剑! 虞殊这才明白,她这是到了传说中的玄幻世界。 ……这可就难办了。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修真界还有护城河?区区河水到底能防哪门子敌人!难道只是观赏用的?! 虞殊情急之下,不当心把这些问题问了出声。 “确实是观赏用的。”一旁有人回答,“古籍中的城池都有濠,我们修建的时候,便稍作参考。” 这声音离得尤其近。 虞殊循声扭头,和同样全身湿透的小少爷对上了视线。 对方平和一笑。 那群白衣飘飘的修士看见他,一齐半跪在地,恭谨而虔诚地抱拳行礼:“少主!” 虞殊:“???” 很好,她的拳头硬了。 她闭了闭眼,就地一躺:“随便吧,你们随便杀。反正我命不值钱,大不了再重新投一个,只要不是吃人的世道……” “谁说要杀你了?” 小少爷俯身,将她从地上提起来,“在河里游得这么好,可见根骨不错。留着当个烧火丫头,或者端茶送水,也是出路。” 虞殊半死不活地睁开眼。 小少爷的脸离得很近,见她睁眼,粲然一笑:“独孤游。” 这是他的名字。 独孤家是中州的仙门世家,而独孤游又是独孤家这一辈最出挑的孩子。作为少主,他说的话自然还算有些份量。 那群独孤家修士闻命上前,把虞殊抬了回去。 自此,她成了独孤家的底层杂役。 或许因为虞殊是独孤游亲自捡回来的,有几分特别,他并没有真的让她干杂役的活计。 又或许,是因为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根本干不了什么。 独孤游扔给她一把木剑,一本剑谱,让她自己学两招,然后当他练剑的工具人。 如此数月。 终于有一天,独孤游厌倦了,把剑随手一丢。虞殊以为自己即将失业,惴惴不安地问他为什么,剑修怎么可以不练剑呢。 独孤游:“因为我的剑术很差,况且谁告诉你我是剑修了?” 虞殊简直莫名其妙:“你不是剑修,还天天练剑?” 独孤游沉默了。 不知过去多久,他说:“大概是因为我闲的吧。你看你剑术快赶上我了,说明连杂役的剑道天赋都比我好上一些。那我还有什么好学的。” 虞殊:“……我失业了吗?” 独孤游一笑:“当然不会——我们独孤家,向来会榨干每一个人的利用价值。” 那天之后,虞殊成为了独孤游的丹道助手。每天帮他分辨药材,调整火候,收拾残局。 然而又有一日,独孤游厌倦了,把丹炉一脚踢翻。 他说:“我的丹术也很差,事实上我也不是丹修。但你不用担心失业,我们独孤家向来会榨干每一个人的利用价值。” 虞殊:“……” 如果不是知道独孤游没那么好心,她几乎以为他是故意想用这种方法,教会她什么。 她逐渐习惯。 因此,那天昆仑第三峰长老微生故造访独孤家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虞殊。 一个日行千里、力能扛鼎、精通各种灵植的,普通杂役。 微生故当然很感兴趣。 他说:“这小姑娘根骨不错,便送我当徒弟吧。昆仑玉京样样都好,不会苦了她。” 虞殊一惊,看向独孤游。 她知道他一定会帮她解围,毕竟,独孤家向来会榨干每一个人的利用价值。 但独孤游这次只说:“好。” 虞殊不明白。 她想了很久,觉得大概在独孤游眼里,自己作为杂役的利用价值已经完全榨干了。 虞殊说到底没办法决定什么。便随波逐流,收拾行囊包袱,同微生故前往昆仑。 临分开前,独孤游最后见了虞殊一面。 他像是忽而起了兴致,问她:“我们也认识不少日子了,你觉得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少年撑着下巴,笑眼看她,安静地等待着回复。 虞殊想了很久,才郑重开口:“你甚至谈不上是一个人。” …… 晚风轻吟。 虞殊收起回忆,觉得眼前少年的面目又可憎了几分。 独孤家是中州一手遮天的世家。 南剑阁秘境现世,仙门百家的弟子都有机会前来开荒。中州独孤居然愿意让他们的少主千里迢迢来南州,是虞殊意料之外的事情。 毕竟她记得独孤游很少出门。 独孤游第一次到南剑阁,许是觉得新奇,徘徊片晌,目光最终定在了门口的设施上。 他问:“这是什么?” 说着,伸手就要去碰。 虞殊撑在窗前,定睛一看,竟然是秦光之前说过的传唤铃! 大晚上的,要真是被他碰到了,那还得了? 她伸手:“你别……” 可惜,晚了。 独孤游已经一指按了上去,传唤铃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说:“我设了隔音结界,隔壁人听不见。” 虞殊艰难开口:“不,这不是个单纯的发声设施。” 独孤游不解。 虞殊:“你且看着。” 片刻。 五个整整齐齐的南剑阁弟子从不知何处冲了出来,排队立正。 夜晚,弟子们克制了音量,用只有虞殊和独孤游能听见的声音,齐声道:“报数!一、二、三、四、五!客人请尽情吩咐!” 独孤游:“……” 很好,他更不解了。 第18章 “客人有何吩咐?” 五名弟子严阵以待。 虞殊一笑,看向独孤游:“少爷有什么吩咐?” 独孤游还沉浸在不解中,保持着高质量的沉默。 虞殊:“好吧,看来少爷的吩咐是——大家早点睡,别时时刻刻守着,熬夜伤身体。” 五名弟子热泪盈眶。 没想到在这利益当头的冰冷世界,居然还有客人心系着他们! 弟子们显然已经忘记了是谁大半夜传唤他们,害他们深夜加班,纷纷向独孤游竖起大拇指:“这位公子,大大的好人!” 独孤游:“……” 他的反应很快,迅速挂上假笑面孔:“诸位好好歇息。” 五名弟子顿时更加感动。 虞殊目送这群天真而可怜的打工弟子离开院落。 她打了个哈欠:“时候确实不早了,你随便找个草垛子将就吧,我还得躺回我的豪华大床。” 独孤游正在出神,竟然没顾得上和她掰扯这句话。 他转过头,注视着那五人离开的方向,神情莫测:“你我只是随口一说,这就算好人了?” 虞殊不理解他的关注点。 不过独孤游向来如此,他似乎有一套独有的思维模式,在中州的时候就很少有人能跟上他的思路。她便也习惯。 虞殊想了想,道:“人家也只是随口一说,你还当真?” 听到这个解释,独孤游顿时舒服多了。 他见虞殊打算关窗,动了动眉梢,用手腕挡在枢前:“先别睡,隔壁有情况。” 虞殊住在院落最东,能称得上隔壁的只有一间屋子,便是二师兄展疏白的房间。 大晚上的,能有什么情况? 她联想到二师兄那颇为传奇的身世,浑身困意顷刻全无。 虞殊当即从窗棂一跃而下,准备去看看。 独孤游却被这突如其来的跳窗一惊,退后,仿佛怕被砸到。 她瞪了他一眼:“开玩笑,这窗户才多高,我身手很差吗?” 独孤游:“不。我主要是想不通这明明是你自己的房间,你为什么不走门。” 虞殊:“……” 不远处。 展疏白房间前,果然隐约有不同寻常的动静。 某个身影如同鬼魅,迅速飘过,只留下淡淡的芬芳,以及窗台上一纸洒金信笺。 虞殊没来得及上前,而独孤游根本没兴致上前,就此失去了抓鬼影现行的机会。 她表示不理解:“你分明早已察觉到动静,为什么不抓住那家伙?平白让它跑走了!” 独孤游摇了摇头。 他缓步走上前,将那封洒金信笺拾回来:“此人气息平和,并无敌意,或许只是想送信。你这二师兄身上可是有不少的秘密,打草惊蛇耽误时机就不好了。”说着,晃了晃手中信笺,“你要看吗?” 虞殊的表情一滞。 她当然知道二师兄秘密不少——魔教圣女,女扮男装,私下还喜欢收藏美女的靓照。 师门其余人都知道,只是出于各种原因面上不说,日子也就这么一天天稀里糊涂地过去。 而这些事情,并不方便向师门之外的人透露。 尤其是独孤游这种。 虞殊紧张起来,视线落在独孤游指间的信上,大脑飞速运转。 半夜送信,身手矫健,那身影或许是烽火教的密使。 密使来信,信中多半是二师兄卧底所需要的情报,或者烽火教传递出来的密令。 是要满足自己的好奇心,顺着独孤游的意思拆信看,还是保护二师兄的秘密,还回去? 虞殊衡量片刻,最终想到了一个两全的方法。 她阴森森地笑了声,飞身到独孤游身边,夺走了那封信:“我的想法是——我们二师兄的信,我一个人看就够了。你少……” 她展开信笺,看见第一行,双眼缓缓睁大,沉默良久。 独孤游大概是对此并不感兴趣,任由她动作。自己还站在原地抱着手,百无聊赖。 见她不作声,他懒洋洋问:“所以是什么,我能看吗?” 虞殊恍如大梦初醒,从瞳孔地震中脱出,颇为艰难道:“……能吧。如果你想的话。” 独孤游本来没什么想法,见虞殊这般反应,反而被勾起了好奇。 他凑到她身后,借着月色看清这封信的第一行: 【展郎君,尔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似火!自从在剑阁下见到郎君,恍如一阵春风吹拂我心,教我如何能……】 好像并不是什么密信。 或者说,这根本就是一封言辞火热的——情书! 独孤游也没想到这一茬,缄口良久,才不太确定地问:“这些都是女子的情话?” 虞殊:“我想是的。” 二人颇感新奇,对着这封火辣辣的情书端详许久,连旁边的门被推开一条缝都没注意到。 展疏白甫一开门,便看见自家小师妹和陌生男子肩靠着肩。 他大呼不好。 早先秦光提醒虞殊晚间小心的时候,展疏白留了个心眼,没有睡熟。听见门外动静,他立刻起身察看,果然看见了怪事。 ——小师妹、和一个莫名其妙多出来的漂亮男人! 展疏白之所以惊讶,实在是虞殊平日在宗门很少与人交好,说上两句话就顶天了,更不用说这种亲昵的肩靠着肩的动作。 结合秦光所说的“怪事”,他合理推断,小师妹旁边这家伙就是南剑阁中潜藏的艳鬼! 都说艳鬼相貌尤其美丽,擅长蛊惑人心。就连平素独来独往、看似绝情绝爱的小师妹都中了招,实在令人防不胜防。 展疏白想到这里,更加着急,当即飞身出掌,准备救被艳鬼蛊惑的小师妹于危难! 独孤游正兴致勃勃地欣赏情书,忽然听见耳边一阵风,抬眼,便见展疏白疾速逼近。 他不明白,但身体已经先一步反应过来。在避开掌风的同时,将手中信笺掷出,代他直面展疏白。 那信纸薄而脆,哪里经得起这一掌,顷刻便被撕裂成碎片,纷纷扬扬地落了满地。 像是轩辕台前大如席的燕山雪,白得晃眼。 不知为何,展疏白莫名失神了片刻。 虞殊开口:“二师兄?” 展疏白回神,这才发现自己打空,被那艳鬼避了开来。他着急道:“师妹你没事吧?” 虞殊奇怪道:“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二师兄,你在干什么?” “我来抓……” 展疏白一愣。 艳鬼呢? 他环顾四周,完全不见那貌美少年的身影,甚至连气息也未留下一分。恍如转瞬即逝的泡影,几令他怀疑是自己眼花。 展疏白摇了摇脑袋,总不能告诉小师妹她被艳鬼摄了魂。只得道:“你之前说让我早起……帮你收尸,我就起来看看。这个天气尸体坏得快,放不久。” 虞殊:“……” 感情你还真的想收尸?! 展疏白眼神闪烁,闪烁着闪烁着,就看见了地上被他掌风振碎的情书残骸。 他“咦”了一声,拾起几片,看见上方“尔侬我侬”“情多处热似火”的火辣言语,当即骇然。 他颤抖着声音,问:“这、这是刚刚那个……”说一半又咽回去,“这些都是什么?” 虞殊欲言又止。 她思索片刻,选择旁敲侧击:“二师兄,你蝉联多年最受欢迎男修,是不是会收到很多情书?” 展疏白点了点头。 虞殊便道:“这封就是在你窗台上发现的。恕我直言,这姑娘从昆仑追到南剑阁,还写下如此火辣的情话,她恐怕……” 展疏白不忘方才的事,迷迷糊糊道:“是艳鬼?” 虞殊摇头:“和艳鬼有什么关系。这姑娘都追到你房前了,很明显是你的私生饭!” 展疏白:“私生饭?” 虞殊:“指侵犯偶像私生活的追求者。送这封信的姑娘显然打听到你的住所,深夜跟踪,这已经不是正常范畴内的喜欢了。换一种说法,就是有点变态,指不定能干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 展疏白听得半知半解。 他沉思许久,最后压低声音道:“师妹,你也要当心。” “当心什么?” 展疏白:“我之前在你房间附近看见一个少年人,徘徊不定、行踪隐蔽,似乎还擅长一些勾魂夺魄的伎俩。我本以为他是艳鬼,但现在仔细想了想,更怀疑他是你的私生饭。师妹,私生饭这么危险,你一定要小心私生饭啊!” 虞殊:“……” 她朝左右看了看,独孤游许是不想和展疏白打照面,早已走远。 二师兄说的私生饭,应该不是她想的这位吧? 第19章 第二日。 经过昨晚两例“私生饭”的洗礼,展疏白和虞殊的精神状态都不太好,眼下挂着乌青。 楚争争看见他们,当即鄙夷道:“你们俩不会趁我们睡觉,在偷偷熬夜修炼吧?” 展疏白觉得这个解释正合适掩饰昨晚的事,便点头:“是这样。” 楚争争闻言,鼻子都歪了:“卑鄙无耻的卷王,我迟早有一天会代表人民消灭你们!” 秦光正是在这时来的。 他见几人打闹,不禁回忆起自己逝去的青葱岁月,露出了慈爱的笑容:“诸位。” 其余人便安静下来。 秦光微笑道:“值守师弟们同我说,他们昨晚在东院遇见一位良善的公子,让他们重新体会到人间温暖,想必便是展仙君。这是他们托我带的一些糕点,不成敬意。”语毕,将糕点递给展疏白。 展疏白费解:“良善的公子?我?可我昨晚并没……” 虞殊不动声色地掐了他一把,暗示他赶紧认下。 然而展疏白完全没意会,甚至还来了句:“师妹你掐我干什么?” 虞殊:“……” 她只得站出来道:“其实——昨晚那位良善的公子,就是我。我有男装癖,就喜欢在晚上扮作男人,让师弟们见笑了。” 秦光摸着下巴:“是吗?可值守师弟说,当时虞仙子和那位良善公子站在一处……” 虞殊:“事已至此我就不瞒诸位了,我会分身术,好吧。” 秦光惊呼:“竟如此神乎其技!佩服佩服。” 展疏白依然没有任何眼色,开口想表示惊奇,被虞殊一把扯住命运的后衣领。 她说:“秦仙君,我们几个打算去服务中心租个导游傀儡,逛一逛南州。就先不叨扰了。” 虞殊左手牵楚争争,右手擎展疏白,在秦光有些不理解的目光中,奔出了院落。 展疏白声音沙哑:“师妹……松、松衣领……” 虞殊收回手。 他幽怨地盯了她片刻,决定不与计较,换了个话题:“我们不叫上大师兄吗?” 虞殊看了眼师云净房间的方向,摇头道:“大师兄近日辛苦,让他休息一会儿吧。” 师云净重生意外中断、前世人格被剥离暂存的事情,虞殊已经告诉了展疏白和楚争争。 现在,三人对大师兄的情况心知肚明。也怕师云净外出被什么东西砸中脑袋,切换出性情吊诡的前世人格,在南剑阁惹出麻烦来。 于是,他们顺理成章地没叫上师云净。 南剑阁建在武夷山脉。 山腰的服务中心规模恢宏,装潢整洁,处处透露着“服务用户我们很用心”的先进理念。 三人来到服务中心前,立刻有弟子笑脸相迎:“三位仙师,是来租借导游傀儡人的吗?” 楚争争疑惑:“这就知道了?你们上岗前还要考读心术?” 弟子摇头:“这是哪里的话,我们尊重客人隐私,绝对不会用读心术!之所以知道三位的来意,是因为大部分客人都会选择在今天游玩南州,光是一早上就租出去了六台导游傀儡。” 弟子利落抬手,将三人迎进了服务中心。 南剑阁作为服务业龙头企业,服务中心内别有洞天。 横梁上挂的是鲛绡,香炉里燃的是龙涎。弟子装束规整,连笑时露出的牙齿数量都一模一样。 虞殊对此叹为观止。 填写完租借表单,弟子将他们指引到某个房间前。 弟子道:“屋子里就是我们的导游傀儡们,仙师们挑个有眼缘的,用这把钥匙唤醒。回头把编号报给我们就行。” 虞殊:“有眼缘?工业傀儡是流水线出来的,不都长一样吗?” 弟子笑道:“当然不是!我们的傀儡引自五州各宗,每一批都有自己的特点。南州的温婉,北州的凌厉,西州的坚毅,东州的端庄,仙师但凭喜好挑选。” 虞殊:“哦。” 这傀儡还挺刻板印象。 她点了点头,带着展疏白和楚争争走进房间。 果然,南剑阁的导游傀儡人琳琅满目,花枝招展。放眼望去,每个都有自己的姿色。 南州的温婉,北州的凌厉,西州的坚毅,东州的端庄,还有中州的…… 稍等。 虞殊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还没突发眼疾。 她好像在这些傀儡人中,看见了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 却见那“傀儡”缓缓睁开眼,向她露出一个别有用心的笑容。灰蓝色眼瞳,笑时眼尾微微勾起,仿若一只坏笑的猫儿。 虞殊:“……” 事实证明她没罹患眼疾,分明就是独孤游那家伙。 展疏白也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咦”了一声,凑上前。 就在虞殊以为他下一秒将认出这个“私生饭”的时候,展疏白挠了挠头:“他是不是没休眠,怎么睁眼了呢?” 独孤游:“……” 他闭上了眼。 展疏白:“还挺智能。” 虞殊不明白独孤游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但她决定暂时无视。 她环视一遍众傀儡,相中了位模样可亲的女导游。大抵是南州出产的,看起来就很值得信赖。 虞殊拿起钥匙,走向相中的女导游。刚抬手,便觉得背后好像被什么东西勾住,扯了一把。 她始料未及,被这股力量牵引着,跌跌撞撞到某人跟前。 虞殊:“……”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独孤游不会想伪装成导游傀儡,混进他们一行吧?这是什么奇怪的癖好,他到底图什么! 她想不明白,但她绝对不能让这家伙的诡计得逞。 虞殊毅然决然扭头,坚定地走向女导游的方向。 然后又被独孤游扯了过去。 又走,又扯。 她勃然大怒,转身想向独孤游讨个说法,却见对方紧闭着眼,把傀儡演得入木三分。 如果对一个傀儡质问出声,绝对会被当成脑子有问题。 虞殊的拳头硬了。 此时,展疏白在背后催促道:“师妹你选好了没?要不就你前面那个,小脸白兮兮的还挺好看。” 虞殊:“???” 二师兄,你难道看不出他就是昨天晚上的“私生饭”吗! 虞殊刚想拒绝,便听独孤游在她耳边轻声道:“你二师兄不会记得我。为什么不选我,我特意查了南州出游攻略,全都背下来了,不比其他导游差。” 她问:“你想做什么?” 独孤游:“都来南州了,当然要出去走走。一个人走孤苦伶仃的,我要和你们一起。” 虞殊:“……不行。” 独孤游:“我出三千灵石,你们三个陪我走走。” 虞殊挣扎的动作一顿。 三千灵石,也就是十把定制铁剑,或者六双定制铁靴。当然,按照更具普遍意义的量度,这是昆仑亲传弟子十二个月的月俸。 一年的薪水。 她立刻决定冰释前嫌,将钥匙往独孤游身上一扎:“决定就是你了,我们的导游!” 独孤游按照傀儡人被唤醒的机制,睁眼,露出标准微笑。 但在暗地里,他的后槽牙紧咬,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只有虞殊能听清的字: “你、想、扎、死、我?” 南剑阁下。 除了南州,其余四州前来开荒秘境的修士至少六七十人,加在一起,堪称一个大型旅游团。 因此,虞殊一行人刚到山脚,就遭遇了人潮汹涌。 展疏白才站定,便听附近有两个女修倒吸一口凉气:“嘶!” 他不明所以看过去,发现是昆仑同门,微笑点头示意。 那两个女修见状,激动到近乎晕厥,掐着自己的人中:“啊啊啊展师兄!展师兄好俊啊!” 一旁的虞殊见状,无所谓地笑了笑,表示早已习惯。 这位蝉联“最受欢迎男修”的二师兄,在昆仑女修中堪称万人迷。他每一举手投足,皆令女修们为之倾倒、欲罢不能,让虞殊怀疑是展疏白给她们下了降头。 自始至终,只有虞殊和楚争争无动于衷。毕竟她们知道展疏白的秘密,不至于爱上一个女扮男装的魔教圣女。 楚争争眼见越来越多女修注意到展疏白,露出惊艳的目光。 不止外来的弟子,就连南剑阁本土修士也难以抵挡其魅力,红着脸悄悄上前,向她打听展疏白的玉简号。 她眸光闪烁。 楚争争两辈子加在一起,最大的爱好就是赚钱。眼下情况,又何尝不是一种机遇? 她背过身,从芥子囊中扯出白布和笔墨,大手一挥。 而后,举起带字的布。 附近的人好奇张望,待看清字样后,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那白布上,书写着一行意识超前的大字—— 【出售展疏白联系方式,三十灵石,严禁倒卖!】 第20章 在众女修的热情下,楚争争赚了个盆满钵满。 她颇为满意,一旁的虞殊也清点着灵石,颇为满意。 就在刚刚,独孤游结清了那三千灵石,虞殊瞬间成为整个队伍里最富有的存在。 虞殊掂量着钱袋,忽然想起某件事,怡然自得的表情一顿。 她在识海中敲了敲:“小统,你好久不说话了,还在吗?” 系统的声音,隔了许久才传来:【在的,宿主。最近没有重要情节点,我需要休眠恢复电量。宿主找我有什么事?】 虞殊:“我想知道那个家伙,在原著里是什么定位。” 她的目光落在独孤游身上。 少年正兢兢业业扮演导游傀儡,苍白的脸上挂起标准化的微笑。唯独向她看来时,眉梢挑衅地动了动,倒像个活人了。 按照虞殊的预想,独孤游身为中州独孤家的未来家主,在剧情里多少得露个面。 系统:【宿主想知道?可你之前说知道太多会不自在。】 虞殊:“不必告诉我他哪里有几颗痣,就说个角色定位,好人还是坏人,有没有威胁。他故意混进我们之中,总觉得另有图谋,我得对师兄师姐的安全负责。” 系统:【这很难说,宿主。我不推荐你知道,但我保证他不至于对你们造成威胁。】 虞殊:“?” 这是系统第一次拒绝她的要求,她很不理解。 然而几次争取之后,系统不但不妥协,反而甩下一句“宿主日后就知道了”,彻底装死。 系统这次反常的表述,令虞殊略感不安。 她开始暗中观察独孤游的行径,一旦发现他有任何威胁,也方便把危险扼杀在摇篮之中。 如此观察了半天,虞殊得出来一个结论—— 独孤游,他很敬业。 作为虚假的导游,独孤游不仅注重模仿傀儡行为细节,还有着高超的业务能力。 每路过一条河,他都能列出河下埋有多少失足人的骸骨;每路过一座桥,他都能说出桥上游荡着多少殉情人的亡魂。 其数据之详实,描绘之生动,足够让任何真正的导游羞惭。 到最后,楚争争被他说得不敢再靠近水面一分。 如此半日下来,一行人没逛到什么南州景点,反而被独孤游灌了一脑袋的乡野秘闻。 虞殊:“……” 她觉得自己多心了。 独孤游这家伙单纯是吃饱了没事干,拿他们找乐子。 回程时。 独孤游缀在队伍后,悄然跟在虞殊旁边,低语:“昨天围墙上的东西,你看见了吗?” 虞殊莫名:“什么东西?你在围墙上放东西了?” 独孤游顿了顿,一笑:“没看见就算了。说起来,你还真是深藏不露,连南疆秘蛊都能弄到手,就不怕被你们长老发现?” 虞殊立时睁大了眼。 她压低声音:“不是我弄来的——你怎么看出来的?” 独孤游:“昨天你拿着那封信的时候,露出了手心。我在中州见过关于缚心蚕的记载,纹路和你手上的完全一致。” 虞殊只得认栽:“别向外说,我还不想被关进弟子狱。” 独孤游若有所思。 他道:“瞒是瞒不住的。我能帮你解开,不过需要一些报酬。” 虞殊:“什么报酬?” 独孤游笑吟吟:“三千灵石。” 虞殊:“……” 三千灵石,也就是十把定制铁剑,或者六双定制铁靴。是昆仑亲传弟子一年的薪水,也是独孤游早上刚支出的导游体验费。 一来二去,收支平衡。 好家伙,她说独孤游怎么突然大方,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 虞殊陷入了沉思。 而后她痛心地发现,根据系统奖励机制,这解除缚心蚕的机遇,或许真的需要她自己争取。 好一个奸诈狡猾的系统,好一个奸诈狡猾的独孤游! 然而她没法,只得忍辱负重,把还没捂热的三千灵石重新交给独孤游:“医药费,外加封口费。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独孤游接过灵石,十分效率地让她伸出手,为她解蛊。 他从怀中拈出一道符,覆在虞殊掌心。微凉的灵力顺着符文直下,将缚心蚕遗留逼出。 片晌大功告成,符纸湮灭成一握灰烬。风吹来时,符灰随之而走,半点痕迹也没留下。 虞殊了却一桩心事,面上不由露出了笑容。 却在此时,展疏白察觉虞殊许久没出声,奇怪地回头。 他一定睛,便惊愕地看见“导游”牵着小师妹的手,而小师妹正浅浅微笑。她的微笑很怪,仿佛别有深意,指不定是被摄了魂! 展疏白大脑中混乱一片,被尘封的记忆在此刻重又复苏。昨晚“私生饭”的面目,逐渐和眼前这个“导游”重合在一起。 分毫不差。 展疏白一身冷汗,涔涔而下。 没错了,是私生饭。 没想到虞殊的私生饭如此猖獗,半夜造访不够,现在竟伪装成导游,混入他们之中! 还趁他和三师妹不注意,对虞殊动手动脚!成何体统! 展疏白拉上楚争争,疾速逼近独孤游,怒斥道:“你小子!光天化日之下干什么呢!” 虞殊被他高亢的声音吓了一跳:“师兄师姐?” 展疏白义正辞严:“小师妹别怕,我定要这私生饭露出真面目,再不敢打扰你的私生活!” 独孤游已是第二回 被展疏白盯上,对此有了经验。 他不慌不忙地扭过头:“仙君,你误会了。” 展疏白:“误会?!那你说拉拉扯扯的在干什么?” 独孤游:“看手相。” 虞殊松了一口气。 看来方才的封口费起了效用,独孤游是不会把缚心蚕的事情向外说了。算他有职业操守。 她便也顺着解释:“师兄,他确实在为我看手相。” 展疏白这回却不好糊弄:“我见过你,你根本不是傀儡人。伪装成导游混入我们之中,究竟有什么图谋?!” 独孤游显然是有些表演天赋在身上的,神情当即一变。 他垂眸道:“不瞒仙君,其实在下——是来打外快的。在下家中潦倒困顿,不得不一个人打三份工,晚上送外卖,白天做导游,全天候兼职给人看相算命……实乃生活所迫,说来一把辛酸泪呐。” 虞殊被他胡编乱造的功夫深深折服,附和道:“是这样的。” 展疏白:“所以你昨天出现在我们院子里,是来送外卖?” 独孤游点头。 虞殊:“宵夜只点了一人份,我想吃独食,就没告诉师兄。” 展疏白:“所以你今天混进导游傀儡人之中,也是赚外快?” 独孤游点头。 虞殊:“机器哪比得上人工,这导游物美价廉,我很欣赏。” 展疏白逐渐冷静:“所以、所以……你拉着小师妹的手,其实是在给她,呃、看手相?” 独孤游点头。 虞殊:“诚然如此。他很靠谱的,来说说看都算出了什么。” 独孤游随意扫了一眼,便道:“天枢脉全通,贪狼照命宫。识人不善,遇人不淑,至亲至友都对她有所保留,难以交心啊。” 虞殊:“……” 他这句话还真说中了。 二师兄女扮男装,三师姐穿越人士,都自恃身份隐藏得很深,可不就是“有所保留”吗? 果不其然,展疏白和楚争争听了这话,立刻对号入座了。 他们哼哼唧唧片刻,自顾自看向别处,不再追问。 还顺带将掌心严严实实藏进袖中,以免被长于看相的独孤游看出什么端倪。 虞殊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师兄师姐的反侦察能力不错,可惜遇上的是她。 别说是他们的秘密了,就算是原著中他们不可捉摸的命运,在她面前也无所遁形。 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 日暮西山。 一行人回到南剑阁下时,各自怀着心事。 展疏白似乎有些不安,面色发白,额角沁出冷汗。 虞殊问他,他也不知如何作答,只说是水土不服。 恰能望见山门时,他们与另一行人擦肩。 虞殊闻见对方身上特别的熏香,下意识回头望。便见一堆人马,个个生得高挑,披纱裹银,马儿踏着细碎的铃铛声。 正中央,被其余人团团围绕的是一名女子。 她戴着面纱,露出一双风情万种的碧蓝色眼瞳。哪怕不见下半张脸,也知道是绝色美人。 虞殊听见旁边的人管她叫“圣女”,毕恭毕敬,诚惶诚恐。 圣女。 仙门百家里拥有如此信仰,又作如此打扮的,屈指可数。 虞殊很快猜到这群人的来历。 ——北州,烽火教。 虞殊不动声色地看向展疏白。 在师门里,唯独这位二师兄与烽火教有过交集。 然而展疏白此时的神色,却和虞殊预想的有所差别。没有暗潮涌动的交流,也没有故作陌生的掩饰。 展疏白抬起下颚,看向马上端坐的高挑女子。女子也侧过脸,与他仓促照面。 属于烽火教两任圣女的照面,平静到有些反常。 楚争争观察了一阵,没忍住打听道:“二师兄,你看那位姑娘好几眼了,和她认识吗?” 出乎她的意料,展疏白点了点头。 楚争争追问:“是你什么人?” 展疏白:“前……” 他想了想,费劲地从脑袋里扒出一个词来,“前女友吧。” 前女友。 这惊世骇俗的词语,让虞殊和楚争争同时大惊失色。 她们早就知道二师兄的身份,提出问题也只是试探,却得来这么一个难以想象的答案。 虞殊知道展疏白真名叫赫连月,而“他”其实是个女人。 女人还能有前女友? 难不成二师兄其实是个帅t,扮作男人不是为了隐藏身份,而是“他”……本性如此?! 虞殊越想越觉得合理,看向展疏白的眼神不禁敬畏起来。 好一个直面世俗目光、敢于追求真爱的勇士! 楚争争显然也这么想,一副激动欲下泪的模样,嘴里还嘟囔着:“我支持你,我支持你啊!” 展疏白莫名其妙。 他说:“分都分了,支持什么,支持她把我打一顿吗?你们两个到底哪一边的?” 虞殊和楚争争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有些茫然。 展疏白不等她们想通,径直离开。单看背影,颇有几分路遇前任落荒而逃的狼狈。 虞殊:“我不太明白了。” 楚争争:“我也是。” 独孤游好整以暇地轻笑一声:“别告诉我你们看了这么久,都没发现那圣女其实是个男人。” 虞殊:“?!” 她更不明白了。 第21章 展疏白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说出那种话。 他顾不上和师妹们解释,逃也似的回到房间,将房门重重关起,抚着胸口长出一口气。 良久,心情逐渐平复。 早在回程半途,展疏白就隐隐生出了不安的情绪。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果不其然,还没回到南剑阁,就遇上了烽火教的人。 距离展疏白离开烽火教,已经许多年。多到他自认为和教内一刀两断,从此再无瓜葛。 但事实证明,他的这种“自认为”有些武断了。 看见昔日同伴穿上女装,代替他坐在独属于烽火教“圣女”的位置上时,展疏白只恨不能自戳双目,原地去世。 独孤游说得不错,方才与他们仓促照面的烽火教新一任“圣女”,其实是个男人。 他叫尉迟兰,曾是与展疏白共同出生入死的同伴。 烽火教分为天地二部。 天部审判司,由一位无人见过其真身的天机道大能执掌,审判司中人常修天机、问心二道。 地部业火台,展疏白和尉迟兰效命的地方。业火台弟子说白了,就是一群不见天日的杀手,每个人手上都人命累累。 在业火台,只有“圣女”能以真容示人。她代表着烽火教的形象,也是不少烽火教徒的信仰。 俗称,招生代言人。 从前,展疏白还叫赫连月的时候,她是烽火教的圣女。 圣女修习的功法近于媚术,大成后,举手投足皆可动人心智。得见圣女真颜者,轻则为她魂牵梦绕,重则欲生欲死。 由于圣女堪称万人迷buff的体质,即便烽火教在江湖恶名昭著,每年依然生源不断。 当然,业火台并不是万人迷的舞台,展疏白还是得接过祖传的任务——成为一个杀手。 在烽火教,审判司叩天命窥轮回,卜算世中戴罪之人,而行刑者便是业火台的杀手们。 烽火教的教义在一个“圣”字。圣人完备至善,人若沾染了凡世五毒心,当为有缺。审判司提前推演世间祸乱,将为祸者名单抄录交于业火台,成为他们的任务目标。 世上没有圣人,业火台的杀手从来不缺任务。 展疏白和尉迟兰长在烽火教,是业火台最锋锐的两把尖刀。 潜行,封喉,一气呵成。 对展疏白而言,任务无所谓在明在暗。毕竟她动作很快,目标临死前的最后一眼,便是传闻中倾倒众生的魔教圣女从天而降,寒芒吻上他们的脖颈。 在烽火教的教义下,她从未觉得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对。审判司列出的戴罪之人,未来必将为祸人间,若能尽早铲除,也是为人间清平尽一份力。 直到展疏白接到了一个任务,要杀一个六岁的孩子。 在审判司的档案中,这个孩子将来半步入妖道,无恶不作。但说来俗气,展疏白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光脚丫子乱跑,顺手把捡来的一枚铜板掷进乞儿的碗里。 看起来只是个普通孩子。 展疏白没有动手,修书给审判司,问他们情报是不是出了问题。 结果当然是没问题。 审判司回书:【三年后铁蹄踏北州,门衰祚薄,举目无亲。因饥馑误食妖丹,从此歧途。】 听起来合情合理,但在这时候,又显得无缘无故。 任务并不难,主要是在闹市,不能出太大动静。展疏白身手轻,又是女人,天生招孩子们放松警惕,再适合不过。 但她一直没动手,潜在树影里,从白天到黑夜。 那天什么都没发生。她带着失败的任务回业火台,领了罚,平生第一次对教义产生了迷惘。 她知道,自己再也不能毫无芥蒂地夺走一个人的性命了。 后来,展疏白废去一身武学,离开烽火教。又因残存的万人迷buff频频惹过路人注目,选择换上男装,在身形上稍作伪饰。 她变成了“他”。 他从北州流落到西州,看见昆仑高耸入云天,金顶巍峨。仙人骑鹤来去,隐约大道澄澈。自己迷惘的答案,或许就在此间。 再之后便是入昆仑玉京,拜微生故师门,评选上昆仑最受欢迎男修,如此种种。 展疏白如今改头换面,有了新的身份,新的师门,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从前故人。 ……尤其是一个不知为何穿上女装的男性故人。 想到尉迟兰现在的模样,展疏白恨不能扣眼珠子。 平心而论他是好看的,金发蓝眸,巾纱半遮,端的是一张雾里看花的异域美人面。 但同时,展疏白又不免想到尉迟兰从前不修边幅、十套夜行衣换着穿的模样,如何也不能将他与现在的美人联系到一处。 即便他知道对方的面具和面纱下,一直是同一张脸。 前公司同事,女装。 展疏白越想越觉得诡异,越想表情越是扭曲成一团。 门外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虞殊说:“二师兄你还好吗?南剑阁阁主举办了接风宴,大师兄三师姐已经去了。” 见没人回复,她又补充:“我知道遇见前女友难免伤情。但毕竟是东家请客,不能不给面子,而且你还没有吃晚饭呢。” 修士元婴辟谷,却不是完全不能食用五谷。 南剑阁如此财力,请客都是用最上佳的灵食,不仅没有凡俗尘气,还能滋养百骸,助益修行。因此哪怕是早已辟谷的修士,也愿意前往一品。 展疏白如今金丹二重,似乎没有什么不去的理由。 然而当他听到“遇见前女友难免伤情”几个字,刚站起来的双腿一个哆嗦,又跌了回去。 展疏白不是故意说出那声“前女友”的。 他当时没想太多,一句“前同事”冒了个头,又不能在师门面前承认与烽火教的关系,只得随口找了个词来圆。 现在想想,离谱至极。 但他没有旁的办法,长吁一口气,开门强颜欢笑:“没关系,我们是和平分手。” …… 展疏白其实不想太高调。 他一声不发地走进宴会,相中了个角落的位置。刚抬起脚,就听见旁边杯盏碎裂声。 随后,是旁边女子的抽气声:“是展仙君!好俊俏啊!” 展疏白:“……” 说起来他这莫名其妙招蜂引蝶的体质,还是拜烽火教所赐。幸好当时他尚年轻,没能将功法修至大成,否则只怕会更加夸张。 他尴尬地笑了声,眼见着越来越多人注意到这里。 “仙君有道侣了吗?有几个?你看我还有机会吗?” “展仙君我加你的玉简号了,麻烦通过一下!” “仙君仙君!请问你永葆青春的秘诀……” 展疏白被围困,欲哭无泪。 更可怕的是,烽火教的座位就在不远的地方。听见这里的动静,有教徒侧目看来。 他插翅难逃,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教徒对尉迟兰附耳说了些什么,后者神色微动,带着两三个人起身,向他的方向走来。 尉迟兰咳了一声,周围人见是姿容妖冶的魔教圣女,纷纷避让。 有人还因她那过于大胆奔放的衣着,悄悄红了耳根。 展疏白如临大敌。 尉迟兰站定在他面前。 展疏白盯了会儿她半遮半掩的脸,目光不自觉慢慢往下,看见她不知用什么术法打造的胸脯,雪白丰盈。腰肢纤细,婀娜多情。 一想到这是个男人,展疏白心里百感交集。 尉迟兰又咳了一声:“这位仙君,注意风度。” 展疏白这才意识到自己眼神不妥,飞快撇开脸:“抱歉抱歉。女郎有事吗?” 尉迟兰似乎笑了笑,隐在面纱背后,不太明显。 她道:“我手下说,仙君与我教前圣女有九分相似。” 展疏白努力让自己面不改色:“啊……那真是很巧。” 尉迟兰:“我不这么觉得。” 展疏白心下一动,莫非这前同事眼神其实不太好? 尉迟兰眯起眼:“我觉得,是十分相似。” 第22章 大庭广众,掷地有声。 展疏白的脸“唰”地白了‌,浑身僵硬,不敢动‌弹。 他想过很多故人相见的场面,但没想到会‌这么无可适从。 四周都是眼睛,紧紧地盯着,像要把他的脸皮扒下来辨别真伪。他几乎不能呼吸。 展疏白听见自己粗着嗓子,用毕生最粗犷的声音说:“那真是巧到没边了‌,或许我和你‌们前圣女是失散多年的兄妹。呵呵。” 他急于强调自己现在的男性身份,导致声音十分‌刻意,像一只刚学会‌发‌声的鸭子。 尉迟兰听完,奇怪道‌:“仙君嗓子怎么突然哑了?来试试我教研发的铁嗓子润喉丸。” 她从身上摸出一瓶药丸来。 说来稀奇,她衣着奔放,浑身统共就没几片布,居然还能放东西。虞殊在一旁揣摩了‌半天,也没揣摩出她是从哪里拿出来的。 尉迟兰注意到虞殊的眼神‌,说:“这位仙子,注意风度。” 虞殊:“……” 好吧,就算这是个男人,她也不该这么紧盯着人家。 展疏白接过那瓶铁嗓子润喉丸,竟没多想,直接往嘴里塞了一颗。嚼到一半才觉得不太‌对劲——太‌甜了‌,反而腻嗓子。 拿起一看‌,标签上写的是糖丸。 尉迟兰见状,笑了起来:“仙君真是没心眼,若是我在里面下了‌毒,也看‌也不看‌地吃下去吗?不知道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展疏白没作声。 他攥着那瓶糖丸,心中‌想的却是——就算烽火教要取他这条命,他也并不能反抗。 昆仑玉京之于展疏白,称得上‌再造之恩。但在此之前,他的命就并不属于他一个人了。 尉迟兰的笑声轻而尖锐,听着有几分‌神‌经质。 她一招手,指尖飞出蛛丝缠回了那瓶糖丸:“仙君呆头呆脑,与我们前圣女完全不同。许是我们方才的感觉出错了。” 直到尉迟兰带着教徒转身离开,展疏白才反应过来,缩回那只空落落的手掌。 他当然不会觉得对方眼拙至此,刚说完“十分‌相似”,又来上‌一句“完全不同”。 尉迟兰方才掷给他的那瓶糖丸,瓶身上有几处锐器凿下的微小标记。是烽火教的暗号。 出于谨慎,教内暗号每三月一变。尉迟兰凿下的,却是多年前展疏白离开烽火教之时的旧暗号。 这么多年,暗号换了‌一轮又一轮,也不知道她是如何记住的。 展疏白行若无事,回忆着方才指尖摩挲出的暗号。 ——【丑时开门。】 虞殊在不远处围观这一场面,与此同时,系统在识海中为她翻译出尉迟兰留下的讯息。 系统:【这边建议宿主提早蹲守。尉迟兰造访是你‌二师兄剧情‌的重‌要转折点,认真观察记录,接下来要考的。】 虞殊:“什么观察,你直接说偷窥得了。” 系统便改口:【认真偷窥,接下来要考的!】 虞殊:“……” 推杯换盏间,虞殊多看了展疏白几眼。 碎发‌遮住了‌他小半张脸,马尾缀在身后‌,间杂几根精致的、饰着珠玉的小辫。 许是因为术法伪饰,他的面容并不显得女气,更该说是俊俏。就算有心事,面上‌也不显,耐心温和地回应着周围人的攀谈。 无怪有那么多女修倾慕展疏白,这样好看‌又好相处的师兄,踏遍山头也找不出第二个。 …… 子时三刻,更深人静。 虞殊早早地候在展疏白屋顶,掀开一片瓦,偷窥其中‌景象。 她觉得这举动‌有些变态,不由担忧:“小统,万一被人发现了我要怎么说?上厕所?” 系统道‌:【我觉得这理由还是有点……我去!宿主你旁边怎么有个黑不溜秋的人!】 虞殊闻言大惊,转头,正与一双眼睛直直相对。 眼睛的主人丝毫不慌,还有闲心在她背上压了一把:“趴低。” 对方的脸没有多少血色,在月下苍白惨淡,简直像鬼。灰蓝色猫儿眼,被低垂的睫毛遮住一半,仿若明珠蒙尘。 虞殊头一回觉得独孤游的长相有些病气。 她想了‌想,传音入密:“你怎么在这里?” 独孤游:“如果我说我是找茅厕迷路了,你‌信吗?” 虞殊:“……” 开玩笑,这个水平的理由连系统都不信。 独孤游见虞殊死死盯着,有他不回应就誓不罢休的意思,只得说了实话:“跟着你来的。” 虞殊莫名其妙:“跟着我干什么?” 他道‌:“闲来无事,见你‌鬼鬼祟祟,就跟过来看‌看。你在房顶干什么?偷窥你‌二师兄?” 虞殊默不作声。 独孤游:“该换我问你了‌,为什么要偷窥他?” 虞殊瞥他一眼:“当然因为——我是个心理扭曲的变态。这个解释怎么样,够真诚吗?” 独孤游:“……无懈可击。” 不多时,有人轻叩门扉。 虞殊隐蔽气息,伸出一缕神‌识,窥察门外气象。 尉迟兰披着斗篷,脚步极轻,经过时仿佛森然鬼影。她身上的熏香令人想起塞北新雪,寒风夹杂着沙砾,是一种十分特别的气息。 虞殊嗅了片刻,脑海中‌灵光乍现,立时一凛。 她能够确定,自己闻到过这样的香气。不是傍晚与烽火教擦肩那一次,似乎要更远些。 独孤游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传音入密:“昨天晚上‌。” 虞殊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怔问:“什么昨天晚上?” 独孤游:“昨晚,在你‌师兄门前投了一封情书的人就是她。” 虞殊睁大了‌眼。 给展疏白递情‌书的是尉迟兰?难不成二师兄没糊弄他们,他和尉迟兰真的曾经有一腿? 她不禁想起自家二师兄女扮男装的真相,以及尉迟兰男扮女装的真相。这两个人要真有什么,都辨别不出谁是妻、谁是夫。 虞殊对此叹为观止,不愧是魔教出来的人,真会‌玩。 尉迟兰敲开房门,一闪身,便进了‌屋内。 虞殊连忙将瓦片掀出一条缝隙,脸贴着屋顶,目不转睛地偷窥屋中二人的交流。 她身手还算不错,又有系统似有若无的加持,这番举动‌下来,竟没叫展疏白和尉迟兰发现。 独孤游在一旁支颐看着她,若有所思。 此刻,檐下。 烽火教两任圣女久别重逢,各自改头换面,有了‌全新皮肤。四目相对,气氛不怎么融洽。 展疏白无师自通,狗腿地帮尉迟兰把斗篷挂到一旁。 他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 虞殊正埋首分析二人的行为动机和情‌绪路径,忽然听见系统幽幽开口,打断了‌她的思路。 系统:【宿主这样是看‌不出什么的。我找来了原著里展疏白的相关剧情‌,宿主看‌完,就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了‌。】 虞殊抬眼:“等下。” 系统马上‌心领神会:【放心吧宿主,你‌二师兄屁股上‌没有痣。】 虞殊:“……” 随着《无名道》剧情的展开,展疏白的过往逐渐有了‌轮廓。 虞殊听着系统一意孤行的讲解,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主人公身上‌。展疏白毫无所觉,脊背挺拔如松,烛火为他镀上摇曳的光影。 听到结局时,虞殊全身力道莫名松懈了几分‌,险些没持稳手上‌的瓦片,闹出动‌静来。 并不是她不当心,实在是系统给出的剧情太荒诞。 原著里,展疏白进入昆仑玉京,并不是烽火教的授意。 他早已厌倦杀手刀口舔血的日子,自废武功叛出烽火教,这才流落到西州昆仑。 多年后‌,展疏白面目一新,成了昆仑巅小有声名的展仙君。 谁知,烽火教并没有放过这位前任圣女。 审判司在几次观星演命后‌,算出展疏白也是轮回中的戴罪之人,有一天会‌成为祸首。或许是因为他身上的伪饰,审判司没能算出准确方位,只说人在南州。 业火台派出一小队人马,前去清算这位前任圣女。 其中‌,就有尉迟兰。 尉迟兰和展疏白的交情‌,并不像虞殊想象里那么暧昧。 烽火教不是个容得下温情的地方,这里的教义‌冰冷无情‌,每个人都朝不保夕。 他们是出生入死的同伴,但也仅仅是同伴。自幼相识,在业火台的任务中‌并肩浴血,深知对方刀剑下的每一招每一式。 这一对业火台最锋锐的刃,也曾是天底下最默契的搭档。 发‌生变故的那天,尉迟兰赶到山下,只看‌见一地黑红色的血。旁边的教徒告诉他,圣女自废一身经脉,叛出了‌烽火教。 尉迟兰觉得荒谬,因为展疏白从没和他提起过这些事。 但一天不见,一个月不见,许多年不见。他便知道这件事是真的,而且再也不可能挽回。 展疏白离开烽火教,圣女之位空悬,赫连氏中‌一时无人能胜任。尉迟兰只得顶上。 他和展疏白的默契不仅在行动‌,更在根骨契合。展疏白能修习的功法,他自然也能胜任。 尉迟兰再看见展疏白的名‌字,是在审判司的判决书里。 【赫连月,半入魔道‌,或成北州祸乱元凶巨恶。】 他其实并不相信,但还是接下了任务。无论昔日同伴是否真的入魔,他都得亲自去看‌看‌。 尉迟兰以圣女的身份,在北州遴选中为烽火教争得一席。他来到南剑阁,很容易找到了‌目标。 昆仑玉京那位浅金色法衣,马尾高束的俊俏剑修,单论模样,与赫连月只有六分‌相似;论起性别,更是截然不同。 然而尉迟兰只消一眼,就看穿了旧友的真面目。 展疏白彼时并没有入魔。 尉迟兰也曾想修书回审判司,问情‌报有没有出问题,可想到审判司人当时尖锐的、恨不能将展疏白千刀万剐的眼神‌,还是作罢。 任务地点在南州秘境之中。秘境名作南天小乾坤,内有乾坤尚且不谈,总之在里面行动不会留下任何把柄,是烽火教一贯作风。 尉迟兰只身进入秘境,在此之前,却用朱笔划去了‌判决书上“赫连月”的名字。 二人阔别已久的交锋,以展疏白将剑送入尉迟兰胸口三寸为止。 展疏白心神‌俱震。 他不明白对方为何多年来功力不进反退,现在连自己随手的一招都接不下。 后‌来再细想,其实他们都已经手下留情,但这份情‌亦有轻重‌。 失手夺去旧友性命,是展疏白从未想过的事情。 说来奇怪,之前一直刻意不愿记起的从前,却在此刻如群蚁溃堤,纷纷涌上‌眼前。 展疏白曾自废经脉,落下满身旧疾。这些年修昆仑剑道‌,回复了‌一些,又在这一天之后‌前功尽弃,以至于连日倒退。 在审判司下判决书前,展疏白其实本没有入魔。 但经与尉迟兰一战,他居然真的像判决书里描述的那般,半步入魔道‌。他回到北州,第一件事就是杀进烽火教,重‌伤审判司人数十,几乎成一方元凶巨恶。 昆仑玉京第三峰连出两个魔修,在江湖里引起巨浪。 仙庭三令五申,要昆仑肃清第三峰的叛徒,顺带夹枪带棒地批判了微生故,言有其师必有其徒。 师尊不是好东西,教出来的徒弟果然也不是个东西。 如若放在平时,微生故肯定会让仙庭见识一番他有多么睚眦必报;但如今昆仑理亏在先,他只得提着剑,来到北州。 展疏白最后的结局,和师云净无异。 多年后有人谈起昆仑第三峰,常会‌笑着说,微生故真是个冷心冷肺的恶人。接连斩下两个徒弟的头颅,不知夜晚尚能安睡否? …… 虞殊听到这里,大概明白了问题所在。 烽火教的任务制度,在某种‌方面,其实是能站得住脚的。近似于某个经典的命题:“如果穿越到过去,遇见未来将为祸一方的恶徒,是否应该把他扼杀在犯罪之前?” 烽火教的回答是“是”。 他们站在历史之上‌看‌待现在,依靠肃清潜在隐患来争取一方清平。毕竟“救赎”在现实里的可行性太‌渺小,而杀人要容易得多。 但在展疏白身上‌,这种‌制度却呈现出显而易见的矛盾性。 罪未生,罚已至。 如果没有失手杀死尉迟兰,展疏白或许根本不会入魔。审判司卜算天道‌,却也是在以偏颇的意志解读天道‌,私自降下罪罚。 有效果吗?当然有。 但这正确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到底难说。 而此时此刻,展疏白和尉迟兰正秉持着两种截然相反的看‌法。 尉迟兰开口:“不回来?” 展疏白对她摇了摇头。 尉迟兰:“为什么?很少有你这样契合烽火教功法的根骨了‌,你‌不回来,岂不是暴殄天物。” 展疏白笑了‌声:“这不是还有你吗?这打扮很适合你‌,圣女。” 尉迟兰:“……” 这话‌说的,好像她有多想穿女装示人一样。身上‌总共没几片布,每天都很冷知不知道‌啊! 展疏白过了‌一会‌,才道‌:“你‌不觉得审判司有问题吗?那些所谓戴罪之人,此刻本来无罪。擅自夺人性命,无异于微文深诋。” 尉迟兰点头:“你说得对。” 展疏白:“?” 展疏白:“那你这些年还……” “仙君说得对。然而是非有大小,伦理有先后‌,天下山河万万里,又岂能事事完满。” 尉迟兰说着,眼中‌带上‌了‌几分‌讥讽,“仙君日后若要证无上大道,别忘来业火台取我首级。” “——毕竟我这双手,杀业深重‌,罪不胜诛。” 虞殊听到这里,不禁感慨,这就是三观的差异。 展疏白和尉迟兰而今针锋相对,但都无愧于心。在这个命题下辩论谁是谁非,是论不出一个究竟的。 展疏白默了‌片晌,没有准确回应尉迟兰那句“取我首级”。 他转而道‌:“业火台弟子出现在南剑阁,想来是有任务在身。我可以知道是谁吗?” 尉迟兰的呼吸明显停住了一瞬,抬起眼时,却还是平静的模样:“不能,仙君,这是我烽火教私务。不过等进了秘境,刀兵一出,任务目标自然见分‌晓。” 二人对视,几乎像是交战,可以看见刀兵间的火花。 不欢而散。 虞殊把二人的对话听了‌个完全,结合系统给出的原著剧情‌,理清了‌现在的状况。 二师兄遭到曾经组织的追杀,来杀他的又恰好是昔日旧友。在秘境里,他将与尉迟兰交战,最后‌失手夺去尉迟兰性命。 虞殊了‌解展疏白,抛去那些七零八落的过往,他确实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又曾经自毁经脉、落下旧疾,很容易走火入魔。 ……这么一看‌,这段剧情就发生在两天后的秘境,根本没有留出多少反应的时间。 虞殊想到这里,才发‌觉自己还趴在人家屋顶上‌,好一副偷窥良家师兄的变态嘴脸。 她抬头侧目,便见独孤游那张脸凑得很近。 他饶有兴味地盯着她,仿佛要把她脸上每一处犹豫和迟疑,全部纳入眼底。 这眼神实在有些冒犯,虞殊没忍住,伸手捏住独孤游的下巴,把他的脸掰了‌回去。 独孤游倒也不反抗,任由她动作:“展仙君看起来陷入了‌僵局,左右为难。虞殊,我很好奇如果是你,该当何解?” 虞殊没说话‌,眼前又浮现出系统向她传输的剧情‌。 支离破碎,字字诛心。 该当何解。 虞殊看着空荡荡的系统任务栏,低声道‌:“自有办法。” …… 虞殊回到房间,没有阖眼。她打开玉简,在论坛里奋笔疾书,当晚就以惊人的毅力,写‌下一篇崭新的、以展疏白为主角的同人文。 她检查了一遍,准备发‌送。 系统惊醒道‌:【不行!展疏白早就关注了爱电侠的主页,现在发‌这篇文章,不就被他看‌见了吗?哪有让正主看见自己同人文的啊!】 虞殊听完,微笑道‌:“不好意思,要的就是让他看见。” 系统:【???】 当晚,展疏白也没有睡着。 他与尉迟兰不欢而散,心中‌记挂着业火台没有透露目标的任务,担心祸及师门。 心烦意乱间,他看见玉简在黑暗中突然亮起。伸手拿起一看‌,是论坛更新的提醒。 【您关注的爱电侠发布了新帖,是否点击查看‌?】 展疏白横竖睡不着,干脆点开了‌帖子,权当是转移注意力。 他迷迷糊糊地瞪开眼,终于看清这条帖子的标题: 【粉碎谣言强联手!且看——《万人迷的他,决定成为至高》by爱电侠】 展疏白:“……” 爱前辈的取名风格一直很古怪,他已经习惯。 他无意纠结文章名字的具体含义‌,直接点进文案,而后‌被震惊得从床上‌蹦了‌起来。 他看见了什么??! 展疏白疑心自己太‌困,导致出现了‌幻觉,当即用玉简甩了自己两个巴掌,清醒了‌一番。 再看‌,还是没变。 他不得不确信,爱电侠确实写了一篇以他为主人公的文章。 这下,展疏白不精神也得精神了。 他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提神醒脑茶,坐在桌前,将文章细细看‌来。 文案是爱电侠一贯的风格,只不过剧情‌较之《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要更离奇几分‌: 【展疏白是个万人迷。 他本无意拈花惹草,但姑娘们都为他如痴如狂。 由于这奇妙的体质,展疏白满怀苦恼,无人倾诉。直到有一天,他认识了另一个万人迷—— 烽火教圣女,尉迟兰。 两个人很快成为了朋友。 然而,展疏白来自西州昆仑,尉迟兰来自北州烽火教。 有道‌是正邪两分‌,关于他们的流言蜚语甚嚣尘上‌。 “展仙君可别是爱上了那个妖女吧!堂堂昆仑仙君,怎么可能和魔教中‌人来往?!” “我呸,圣女怎么可能会‌喜欢那人模狗样的小子?圣女是属于所有烽火教徒的!” “路人的眼睛是雪亮的,你‌们两个是没有结果的!” 展疏白无意理会‌谣言,然而尉迟兰却无法忽视它们。 她为难道‌:“虽然我们只是清白的朋友关系,但难敌飞短流长。要不还是不要再见面了吧?” 这是要向谣言妥协了。 展疏白摇了‌摇头。 他道:“既然他们这么在意我们同框——就让他们看‌个够。” 当晚,展疏白和尉迟兰的双人组合【西北传奇】正式出道‌! 他们的出道曲《我是一匹孤独的西北狼》甫一上‌线,就吸引了‌整个修真界的目光。 MV中‌,展疏白行云流水的昆仑剑法,惊艳了时光;尉迟兰一腔悠扬的歌喉,温柔了‌岁月。 本来只是想围观二人绯闻的修真界观众们大呼:“真香!哥哥姐姐勇敢飞,西北小狼永相随!” 多年后‌,已经成为修真界顶流的展疏白接受采访。 “展老师,请问您当时进入娱乐圈的初衷是什么呢?” 展疏白微笑道‌:“当时没想太‌多,就是觉得我们这样的条件,合该成为至高(顶流top)。”】 看完这莫名热血激昂的文案,展疏白有些困惑。 他并不明白“MV”“娱乐圈”“顶流top”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西北传奇】又是怎样的一个组合。 但出于对爱电侠前辈的崇拜,他还是毕恭毕敬点进正文,开始瞻仰爱前辈的引路真言。 展疏白看得很认真,一字也不敢落。 爱电侠对“修真界娱乐圈”的概念解释得很彻底,他看‌过之后‌,也就明白了‌这些词汇的含义‌。 阅读到末尾,展疏白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不由感慨: ——不愧是爱电侠前辈! 【…… “喂,你‌们听说了‌吗?展师兄最近天天和那个尉迟兰走在一起,可别是有什么猫腻吧。” “我也看‌见好几回了‌,宗门都不管管?正道仙君什么时候可以与魔教妖女为伍了‌!” 不远处,昆仑弟子们小声地谈论着最近的新鲜事。 展疏白走过时,弟子们立刻低头噤声,就仿佛方才闲言碎语不是从他们口中说出来的。 展疏白不在乎这些同门的眼光,但最近有一桩事横在他心间,久久无法疏解。 尉迟兰对他说:“我们的交情,就到此为止吧。” 展疏白不理解。 他们之间并无暧昧私情‌,只是一对志趣相投的友人,又有着极其相似的经历和体质。 这是灵魂上‌的共鸣,展疏白很珍惜,也不觉得那些风言风语会影响他们的友谊。 但尉迟兰说,到此为止吧。 展疏白这才明白,不是所有人都能对谣言释然。更何况尉迟兰是个女子,又代表着烽火教的形象,更应当珍重‌声名‌。 他这些天没睡好,整夜都惦念着这件事,害怕因为外界莫须有的谣言,失去最好的朋友。 今天,展疏白做出了决定。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他们的人生,不该被舆论左右! 昆仑早课。 展疏白当众宣布:“我和尉迟姑娘决定成立双人组合,正式出道‌。我是西州昆仑人,尉迟姑娘是北州烽火教人,因此我们的组合名叫——” “【西北传奇】。” 话音刚落,一片哗然! 要知道如今的修真界娱乐圈,风气十分‌排外。 譬如“朝天七子”,七位成员全都是朝天宗所出;“剑阁boys”,由东西南北中‌五大剑阁的热门练习生组成;“烽火少女”,则是十一位暂未透露真容的虚拟歌姬。 这些组合五花八门,但都秉持着一个原则:正邪两立。 从来没人想过,把正道‌仙君和魔教圣女塞进一个组合里。 是嫌两家粉丝掐得还不够狠吗?是担心团粉不够少吗?是不怕营销号那风风火火的舆论吗! 但现在,此刻,展疏白却当众宣布——他要和尉迟兰成立组合,连名‌字都取好了‌。 展疏白抛下这一决定,便转身筹备相关事宜,留昆仑乃至修真界人窃窃私语。 “西北传奇?什么老掉牙的组合名‌,他们能红就怪了‌!” “要我说,烽火教到底是魔教,他们的圣女能是什么好东西?别是来蹭展仙君热度的!” “我赌一壶剑南春,这组合不出半月,就得散。” …… 出道‌夜。 观众们口嫌体正直,虽然不看好【西北传奇】,但出于猎奇心理,还是登录上‌直播间,围观这一千载难逢的稀奇事。 更有好事者开了‌盘赌局,赌【西北传奇】要多久解散。 其中‌,押“一个月内原地解散”的修士占九点九成。 终于,在评论区密密麻麻的催促下,【西北传奇】登场了‌。 弹幕立时热闹起来。 【可惜了展仙君伟大的一张帅脸,却要和妖女结对。】 【楼上‌说什么呢?尉迟圣女绝世美颜,只有臭男人配不上‌她,还没见过她配不上‌谁的!】 【都静静,别挡字幕啊——】 【《我是一匹孤独的西北狼》?什么土味爆棚的名‌字,展哥尉迟姐你‌俩别笑死我啦!】 很显然,几乎没有人看‌好【西北传奇】的出道。大家来到直播间,都是抱着看‌笑话‌的心理。 展疏白和尉迟兰二人的派别尚且不论,单看‌这个组合名‌,就有够老土的。再加上不明所以的《我是一匹孤独的西北狼》单曲名‌,总觉得下一秒就要摇起来了。 大家嘻嘻哈哈地刷着弹幕,直播间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忽然,一声响亮的鹰唳刺入众人耳膜,快活的空气瞬间被撕开一道硕大的豁口! 这一声鹰唳风骨峭峻,宛若慷慨悲歌,令人眼前无端浮现出西北大地苍茫一片的气象。 定睛一看‌,却发现不是什么鹰唳,而是展疏白的剑啸! 【我耳朵出问题了?这是昆仑剑法可以发‌出的声音吗???】 【我去,这闪亮的剑,这比剑更闪亮的脸!展哥你不要太帅了啊,我真的会‌动‌摇!】 【居然是用剑啸拟鹰唳吗……算他们有巧思。】 展疏白一剑舞毕,反手揭开舞台上‌的绸缎,露出下面一排盛有清泉水的琉璃杯盏。 随后‌,他引动长铗敲击琉璃盏,宛如清泉声叮当。 在空灵的打击乐声中,尉迟兰身系披帛,从天而降。 【哇哇哇,好像仙女!】 【反驳楼上‌,是魔教妖女不是仙女,不要混淆啊!】 【暂且不论尉迟兰的出身,这模样这身段,和中‌州姑娘相比,确实别有一番独特韵味。】 展疏白和尉迟兰的每一个动作,都落在观众意料之外。 观众在反反复复的鄙夷、眼前一新、不屑、惊为天人之中‌打转,到最后‌不得不承认,【西北传奇】是有点东西的。 《我是一匹孤独的西北狼》名‌字看‌似土味,编曲却别具匠心。 它融合了‌几曲西州北州民歌,使用富有地域风情‌的唱腔,再加上展疏白弹铗而歌、尉迟兰引刀击筑,竟呈现出意外的和谐。 不同于娱乐圈盛行的轻歌小调,【西北传奇】的音乐风格苍凉悲壮,令人联想到苍鹰破日、黄沙砺刀,好一派极天际地大气象! 原本还在嬉笑的弹幕,看‌完二人表演后‌,风向大变。 【我天,没见过这种组合……打开新世界大门了‌属于是。】 【只有我觉得有点好听吗?和其他男团女团风格完全不一样,听完有种‌想落泪的感觉!】 【楼上的你不是一个人,尤其是那句“斩狼烟,要天下我主沉浮”,呜呜呜好有味道‌!】 次日,“西北传奇出道‌”的词条挂上了玉简热搜榜前三。 而他们的出道单曲《我是一匹孤独的西北狼》,更是一鼓作气,斩获多平台新歌榜榜首。 显然,不被看‌好的【西北传奇】在这天过后‌,一炮而红! 无数业务邀约的书信,淹没了展疏白和尉迟兰的案头。 展疏白挑挑拣拣,选了‌几个影响力比较大的,目光最后‌停顿在《江湖月报》采访邀请上‌。 就是它了‌。 《江湖月报》采访现场。 小记者捏着手里准备好的提问稿,背心冷汗涔涔。 他是娱乐版的实习记者,这次被上‌司选中‌,要他采访最近爆红的组合【西北传奇】。 为此他熬夜写‌完提问稿,却被告知这些问题不够尖锐,没有看‌点。上司直接递给他一份提问稿,不容置疑道:“照着念。” 小记者粗略看了一遍提问稿,只觉得头晕眼花。 这这这…… 这么问真的不会‌被打吗?他还想多活几年的啊! 但人在社会‌飘,不得不低头。为了保住自己的工作,小记者还是硬着头皮,走进采访室。 采访室里,展疏白和尉迟兰已经早早地落了‌座。 他们有说有笑,听见门开的声音后,同时扭头看‌来。 小记者看‌清二人的脸后‌,呼吸莫名就放轻了——真是卓越的面孔,生怕呼吸重‌一些,会‌惊扰到他们艺术品般的美丽。 小记者想到稍后将要提出的尖锐而冒犯的问题,一阵胃疼。 然而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该问总是要问的。 小记者清了‌清嗓子:“请问二位,你‌们是怎么认识对方的?根据我们的了‌解,你‌们所处的宗门……堪称敌对势力。” 尉迟兰微笑:“小展来说。” 展疏白接过话‌题:“那日西州音乐节,我与尉迟姑娘在台下一见如故。虽然势力不同,但做音乐何必谈势力?我们有共同的话‌题,共同的品味,灵魂的距离才是衡量默契的标准。” 小记者眼前一亮,展疏白的回答真是十分漂亮! 他很快抛出下一个问题:“我们都知道‌,昆仑玉京和烽火教的观念大相径庭。如果、我是说如果,二位在日常创作中发生了争执,将会‌如何处理呢?” 小记者问完,不由暗暗忐忑。 这些提问全都围绕着“正邪两分‌”的敏感话‌题,《江湖月报》存的什么心,简直是放到了‌明面上‌。 尉迟兰显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皱起了‌眉。 展疏白安抚地看‌了‌她一眼,转头,向小记者道‌:“我们的方法是——求同存异。” 小记者一愣:“求同存异?” 展疏白点头:“没错。我和尉迟姑娘确实势力不同,但哪怕是势力相同的两个人,也不可能在相处中‌全无摩擦。” “这时候,求同存异的精神就显得尤其重要:我们可以寻找共同点,而保留局部分‌歧。这不仅适用于我和尉迟姑娘,更适用于大千江湖中的每一对搭档。” 他的笑包容而随和,令原本忐忑的小记者如沐春风。 ——太‌英明了‌。 “求同存异”四个字举重‌若轻,不仅化解了《江湖月报》尖锐的提问,更点明了‌人生的真谛。 这是怎样的一种处世哲学! 小记者一面感慨于展疏白超高的情‌商,一面在私下向【西北传奇】要了‌份双人签名‌。 他决定,从今天开始成为【西北传奇】的铁杆粉丝。 这样优秀的组合,未必不能在娱乐圈创造真正的传奇! 当晚。 小记者整理采访资料,大笔一挥,为《江湖月报》的新头条起了一则完美的标题—— “求同存异:西北传奇成功背后‌的大智慧……”】 展疏白读到这里,心潮澎湃。 他早知道爱电侠是世外高人,却没想到能高明至此! 《万人迷的他决定成为至高》中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他如今迷茫困境的解药。 展疏白和尉迟兰久别重‌逢,却因势力相对、观念不合,只能在几番试探后不欢而散。 他本以为两个人的交情‌只能到此为止,爱电侠却用这篇文章,为他指引出一个全新的思路。 ——求同存异。 展疏白一拍大腿:是啊!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江湖浩大,其中‌门户之争,又岂是“正邪”二字能够概括的。 眼下他和尉迟兰虽然分‌道‌扬镳,但又何尝不能怀着“求同存异”的观念,再续前缘?他们曾经可是天底下最默契的人! 展疏白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捧着玉简热泪盈眶。 他给爱电侠的帖子点赞送花砸地雷一条龙,并精心写‌下五百字彩虹屁,感恩爱前辈指点。 片刻后‌,展疏白从联系人列表里,翻出了一个落灰多年的账号:【尉迟兰】。 展疏白正襟危坐。 他的消息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后‌只留下一句话‌: “一起出道‌吗?” 第23章 【一起‌出道吗?】 月白风清,夜已沉沉。 展疏白料定对方不会回复,却没有歇息的‌心情‌,盯着阔别已久的‌聊天页面,发愣。 谁知尉迟兰竟也没睡,很快给他发来一个加粗的【?】。 展疏白立刻肃然。 尉迟兰没看过《万人迷的他决定成为至高》,不知道“出道”的‌含义,他自有义务为对方‌科普一番。 他脑海中组织着语言,手指在玉简上翩飞:【出道就是指组合第一次亮相‌,是‌娱乐圈的‌概念。你大概也不知道娱乐圈是什么吧?我来告诉你,其实就是‌……】 展疏白洋洋洒洒写了大几百字的‌科普,从‌未如此‌酣畅淋漓。 他微笑着点击发送—— 一个扎眼的鲜红色感叹号,缀在对话框旁边。 【“尉迟兰”已开启好‌友认证,您还不是‌她(他)好‌友。请先发送好友验证请求,对方‌通过验证后,才能聊天。】 展疏白:“……” 好绝情的一个女人、哦不是‌,好‌绝情‌的‌一个男人。 眼‌见线上交涉无望,展疏白将玉简往床铺上一扔,倚在枕头边,继续盯着窗外发愣。 碰壁了,意料之中。 ……要到此为止吗? 展疏白的表情空白了片刻,又在念及某件事情‌后,瞬间正色: 在《万人迷的他决定成为至高》里,他展疏白可从‌未妥协! ——明日,他便要亲自去找尉迟兰说个清楚! 虞殊连着两夜没睡好,次日睁开眼‌时,眼‌下泛着淡淡乌青。 她起‌身‌第一件事,便是‌打开玉简,查看‌昨晚发布的‌《万人迷的‌他决定成为至高》。 虞殊发文的时机太过阴间,大多数读者还没反应过来,评论区只‌有寥寥几条消息。 不过,她很快就在其中找到了目标—— 【就爱看‌美女:爱前辈写‌得太好‌了!这篇文主角给我一种疏离感,若即若离,很多人都会说自己孤独,但我却觉得主角的‌孤独,才是真正的孤独。主角的‌所作所为,想必也正是‌为了化解孤独,或许我们社会需要更多温情……】 虞殊:“。” 很显然,这个ID“就爱看美女”的网络浪子,就是‌展疏白。 没想到二师兄浓眉大眼‌的‌,居然还是个敏感脆弱的文艺批,肚子里酸话一箩筐。 系统:【这账号是展疏白的?天啊,他一定是‌被吓疯了,都开始胡言乱语了!】 虞殊没忍住笑出声:“哪有?我觉得二师兄精神状态挺好‌的‌。既然他已经看‌到了我的‌文章,想必会明白我的‌意思。” 系统:【宿主的意思?】 虞殊点头:“小统,我昨晚又捋了一遍剧情‌,发现了明显的问题:尉迟兰在进入秘境前就把二师兄的名字划了,那是‌不是‌代表着,她原本就没想杀二师兄?” 系统:【嗯……原著中没有解释她的动机。】 虞殊道:“我倒觉得,尉迟兰是想借二师兄的手,除掉自己。” 虞殊昨晚趴在二师兄房顶,耳朵里是‌系统的‌演绎,眼‌睛也不曾松懈,将展疏白和尉迟兰对峙的‌细微末节,全部收入眼中。 她很快发现了不对劲。 尉迟兰看似与展疏白针锋相对,态度却并不果决。她似乎有心事,唯独说出“别忘来取我首级”的那刻,神情‌才鲜活起‌来。 虞殊当时没想太多。 而在她构思《万人迷的他决定成为至高》时,难免遇到了尉迟兰形象的‌塑造问题。 这位男扮女装的‌“圣女”,似乎对烽火教忠心耿耿。可她却在最后关头,做出了人设之外的‌举动——划去“赫连月”的‌名‌字。 在烽火教,划去判决书上的‌名‌字,就代表着任务完成,“赫连月”这个人已经不存在了。 尉迟兰分明没有杀死展疏白,为什么‌划去他的‌名‌字? 她又为何孤身一人进入秘境,为何在生死之际手下留情‌,甚至最后露出致命的‌破绽? 虞殊对此‌想了又想,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她在找死。 或许,尉迟兰也和展疏白一样,察觉审判司行径有愧。 然而,她没有叛出业火台的‌决心,没有与之较量的‌勇气,更不愿向旧友透露自己的摇摆不定。 尉迟兰想解脱,可她生来矛盾的‌性格已经将前路封死——叛教是‌背信弃义,自戕是‌懦弱无能。 最终,尉迟兰的目光落在展疏白身上。 这位昔日搭档已经改头换面,成了正道仙君。他有了自己的‌道义,能够为之与她势不两立。 那么‌,让展疏白杀死自己,算不算两全其美的办法? 仙君正义斩魔教妖女,必将传为佳话;而她亦能摆脱在业火台日日夜夜的‌良心煎熬。 岂不美哉。 …… 虞殊解释到这里,叹了口气:“这是‌我的‌思路,可能会有出入。但如果真是这样‌,就麻烦了。” 系统听完,终于‌了然:【所以宿主才写‌下《万人迷的他决定成为至高》,还故意让展疏白看‌见。】 虞殊点头。 她道:“如果我的‌思路没错,那么‌想要让二师兄远离悲惨结局,首先得从‌尉迟兰入手。” 系统:【宿主准备怎么做?】 虞殊说:“在我们之中,只‌有二师兄有机会接近尉迟兰。救赎尉迟兰的‌任务,必须交由他来办。” “我在文章里给二师兄塑造了一种鲜明的人设:坚定、理智、包容,还有着超人的‌情‌商,以及通达的‌大智慧。” “既然二师兄坚信爱电侠是‌世外高人,那世外高人笔下的‌他,又怎么‌可能作伪呢?他会不自觉靠近我写‌下的‌人设,而这,就是让尉迟兰回心转意的良药。” 系统震惊,恍然大悟:【宿主这是‌在给展疏白洗脑!好家伙,用心险恶……良苦啊!】 可过了一会,它又有些迟疑:【展疏白不是‌小孩子了,这能有效果吗?就算他信了,可那毕竟是‌虚构的‌人设,他能办好吗?】 虞殊微笑:“这就需要,我们去助他一臂之力了。” …… 尉迟兰居所外。 虞殊环顾四周,阒其无人,没有展疏白的影子。 她松了一口气:“看来二师兄也继承了人设里的偶像包袱,还在捯饬造型。这样‌也好‌,留给我们足够的‌时间来操作。” 系统好‌奇:【什么操作?我们要怎么‌助展疏白一臂之力?】 虞殊从‌怀里掏出一支雕琢精美的白玉梨花簪。 她说:“看‌这簪子,可是‌二师兄特地为尉迟姑娘挑选的‌,姑娘收到礼物,便不好‌再冷脸了。旧友谈旧事,一来二去气义相‌投,定能将她冰封的内心彻底融化。” 系统疑惑:【展疏白什么‌时候买的簪子?我们一路跟着他,没见他买过东西啊。】 虞殊:“不是‌他买的‌,我在院子里捡的。反正是无主之物,我说它‌是‌什么‌就是‌什么‌。现在,我说它是二师兄的一片心意。” 系统:【……】 如果胡说八道也是一种本领,那虞殊简直是‌老艺术家。 就在此‌刻,尉迟兰从房间推门而出。 胡说八道老艺术家虞殊眼前一亮,开始了她的‌表演。 只‌见她一个滑步,滑到了尉迟兰面前:“瞧瞧这是谁?美丽的‌姑娘,我们似乎在哪里见过。” 尉迟兰倒吸一口凉气。 她觉得这门可能是开错了,于‌是‌挥手把门关上。 片刻,她再次开门时,表情恢复了镇定:“仙子,有事?” 虞殊点点头,拿着白玉梨花簪的手背在身后,一副欲说还休的‌羞涩模样‌:“是‌二师兄托我来的……他想送给姑娘这个。” 她说完,飞速把簪子塞到尉迟兰手上。 也不看‌对方‌反应,扭头就跑,只‌留下一个看似羞涩的背影。 尉迟兰:“……?” 她不理解地抬起‌手,端详这枚被硬塞的白玉梨花簪。 这簪子穷工极巧,花瓣玉质剔透,花蕊金丝缠绕,鲜活得仿佛刚从枝头颉下。一眼‌便知是巧匠得意之作,价格不菲。 ……方才那小仙子说,这是‌展疏白送她的‌? 尉迟兰嘴角抽了抽,神情莫测。手指无意识攥得更紧,指尖被勒出一道白色痕迹。 展疏白明知她真身‌是‌男子,却故意送来这种姑娘家的物什,莫非是‌想嘲讽她?还是‌说,调戏她? 无论是‌哪种可能性,她都不会感到高兴。尉迟兰冷着脸,回到房间,将簪子往桌上随手一丢。 不多时,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捡回了这枚簪子。 虽然不知道展疏白到底想做什么‌,但尉迟兰不介意试探一番。 横竖她现在已经挂着“圣女”的身份了,女装穿在身‌上,戴个漂亮簪子又能怎么‌样‌? 尉迟兰如此‌想着,对镜将梨花簪往头上随手一插。试着笑了笑,却觉得她而今的‌模样‌很是‌刺眼‌,脸上的‌笑便僵住。 片晌,她面无表情地起身,决定出门转转。 另一头,虞殊送完“二师兄的礼物”,并没有跑远。 她在转角处一折身,溜进了隔壁小院,准备在这里蹲着。 百无聊赖之际,旁边突然落下了一道阴影。随即,是‌少年略含惊讶的声音:“虞殊?” 虞殊心道,又来。 自从‌来了南剑阁,就到处是独孤游的身影。很难不怀疑他是‌因为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刻意接近她和师门的其他人。 她深吸一口气,做好‌表情‌管理,含笑转头:“哦哟哟,独孤少爷怎么在这里?你也是来偷窥烽火教圣女的‌吗?好‌变态哦。” 独孤游闻言皱起‌眉,一脸的“你有病吧”。 他道:“我就住这个院,不在这里在哪里?倒是‌你,偷窥别人圣女干什么‌,好‌变态哦。” 看‌见虞殊吃瘪的‌表情‌,独孤游的‌心情终于好了起来。他站在旁边,安静不作声,陪她一起‌等。 过去约莫半柱香,尉迟兰房间的门再次开启。 她的‌衣饰没什么‌变化,唯独发髻上多了一枚白玉梨花簪。脸上的‌表情‌似乎更冷了些,视线移动时,仿佛能用目光把人冻在原地。 虞殊盯了一会儿,对系统道:“她好特别。” 系统:【何出此言?】 虞殊:“别人收到礼物,大多喜形于‌色。尉迟兰却还是‌这么‌高冷,说明她从内心就是个视金钱为粪土的‌山中高士!她好‌特别!” 系统沉默了。 它‌不确定应不应该告诉宿主,尉迟兰脸这么‌臭,很有可能是并不喜欢她送的礼物。 但看‌虞殊乐滋滋地自成逻辑,系统还是‌把话咽回肚子里。 独孤游顺着虞殊的目光,遥遥看‌见尉迟兰的‌轮廓。 他原本神情‌淡漠,却在视线触及对方发髻间那枚白玉梨花簪的‌时刻,瞳孔紧缩了一瞬。 他戳了戳虞殊的‌胳膊,问:“她那簪子是哪里来的‌?” 虞殊:“我以二师兄的名义给的。上次你也看‌见了,他们两个正闹别扭,得互相‌送送小礼物,推动他们冰释前嫌。” 独孤游瞥了她一眼:“那你又是从哪里得来的‌?” 虞殊:“捡的‌啊。就在我们那院子的围墙旁边,掉在地上无人问津,我就捡来借花献佛了。” 独孤游不说话了,眼‌睛却还死死地盯着她。 虞殊莫名‌其妙:“干什么?要着急也是失主着急,又不是‌你的‌东西,你这算什么‌表情‌?” 独孤游:“怎么不是。” 虞殊:“笑死,你说是就是……等等,那簪子是‌你的‌?” 一瞬间,虞殊想起‌先前独孤游和她说过的话:“昨天围墙上的‌东西,你看‌见了吗?” 她顿时愣住了。 独孤游把簪子放在围墙上,摆明了是给她的。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好‌心,但人家难得好‌心一回,她却捡来送了别人…… 虞殊想到自己方才小人得志的嘴脸,稍感羞惭。她道:“对不起‌,我不知道那是‌你的‌。簪子多少钱,我赔给你?” 独孤游的‌回答,却出乎她的意料:“不,该道歉的‌是‌我。” 虞殊:“什么意思?” 独孤游的‌视线,暗含着悲悯,落在远处的尉迟兰身上。 他说:“你且看着。” 虞殊一头雾水地看‌过去,没看‌出什么‌究竟。正疑惑,却发现尉迟兰头顶上突然冒出了白光! 那白玉梨花簪,竟然发生了惨绝人寰的爆破! 小巧的‌玉簪蕴藏着巨大的‌能量,刹那间,稀碎的白色花瓣落了尉迟兰一头一脸。 此‌情‌此‌景,衬得她凄风苦雨,楚楚可怜。 尉迟兰猝不及防,伸手抹了一把,花瓣却越抹越多,直往她的每根头发里钻。到最后,满头缀着梨花残瓣,仿佛一夜白头。 独孤游轻咳一声:“这簪子是法器,认主,器灵不高兴时就会这样‌。害你二师兄和尉迟姑娘的关系进一步恶化,并非我本意。” 虞殊:“……” 她的表情逐渐惊恐。 只‌见尉迟兰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而后浑身‌颤抖起‌来,似乎在隐忍着某种庞大的‌情‌绪。 终于‌,她忍不了了。 尉迟兰睁开眼‌,尽是凶恶的杀意:“展、疏、白!我要你的‌命!” …… 展疏白刚踏进院子,就听见一声高亢的“我要你的命”。 他不明所以。 循声望去,见是‌尉迟兰浑身凌乱、怒不可遏,一双湛蓝色的‌眼‌睛圆睁,仿佛正在喷火。 展疏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挠了挠头,抬手:“你……” 忽然,危机感宛如附骨之疽,爬上了他的‌脊背。 修士的‌本能,让展疏白很快退后几步。但想起‌昨晚阅读的《万人迷的他决定至高》,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如此‌。 在爱电侠笔下,“展疏白”顶天立地、守正不挠、敢与恶势力作斗争,是‌个完全的‌正面人物。 作为主人公‌原型,他又怎可在危险前露怯? 展疏白昂首挺胸,直面那让他预感不妙的源头—— 他并不知道尉迟兰为什么突然发作。 在印象里,尉迟兰很少将心思外露,更不用提这回怒气冲霄,大喊“我要你的命”的‌事了。 然而现在的‌情‌形,不容他再细想下去。 尉迟兰见展疏白出现,双目一凛,挥手扬刀,祭出她那柄在整个北州都赫赫有名‌的‌神兵。 ——宽刀,万钧。 从‌前尉迟兰还是‌男子身‌份的‌时候,没有人敢说这把刀不配她。可如今作圣女打扮,却显得万钧太宽太重,把人也压得肃杀。 尉迟兰提刀而上。 展疏白意识到她是来真的,连忙召出本命剑抵挡。 幸而他这些年修炼不曾懈怠,与这位业火台第一杀手,还能打个有来有回。 两个人在庭院交手。 虞殊隔着一道月洞门,将两个人的招式尽收眼底。 显而易见,就算尉迟兰扬言要杀了展疏白,她还是‌没下死手。每一刀都险擦过衣袂,与其说决斗,不如说是一时兴起的捉弄。 而展疏白则更加被动: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招式纯属用来保命,步步都是‌退招。 尉迟兰十分不满,蹙起‌纤细的‌眉,呵斥道:“仙君这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吗?” 展疏白一头雾水:“我还没问你什么意思呢!大白天的‌发什么‌疯,我招你惹你了?” 如此‌话不投机,二人招式愈演愈烈。半柱香后,那些留情‌的‌、虚晃一枪的动作逐渐消解。 他们开始动真格了。 独孤游:“你不去拦?” 虞殊紧盯着尉迟兰的动作,片刻,摇了摇头:“让他们打吧,反正死不了人。” 系统闻言,不安道:【宿主真的‌放手不管了?展疏白和尉迟兰原著里那可是‌死战……如果剧情发生偏差,也可能就在今天。】 虞殊在识海中说:“不会。” 系统听她语气沉稳,不由疑惑:【为何肯定?】 虞殊的‌视线,落在那把锋锐的宽刀上:“因为这一次,尉迟兰没有留情‌。她心思多,又不愿意说出来,酣战一场也算发泄。” 于‌是‌,两个相邻相接的小庭院中,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情‌景。 展疏白和尉迟兰正在交手,打得附近百花凋零、乱红狼藉。 而相‌隔一道月洞门,虞殊和独孤游正在分食早点,还时不时对他们的招式点评两句。 “一式平沙落雁有几分巧妙,”独孤游说,“但若能再早上半息,比斗就可以到此‌为止了。” 虞殊咬了一口早点,附和道:“还是‌昆仑剑法太中正。兵行险招,这样‌下去迟早落下风。” 她的‌话很快应验。 展疏白准备不足,加上不理解交战的‌原因,逐渐显出颓势。他疲于应对,终于‌在几次格挡之后将剑一收:“输了输了,不打了!” 尉迟兰原本向他脸颊的刀刃,闻言偏移,割下他一缕头发。 她在原地喘了几口气,收回宽刀,脸上还是‌一片寒霜。 尉迟兰冷笑:“仙君怎么不趁机会杀了我?” 展疏白大惊:“说什么杀不杀的‌?我杀你干什么‌!” 尉迟兰:“仙庭一直强调烽火教是魔教之首,罪大恶极。昆仑在仙庭独得一席,仙君又已经是昆仑子弟,自当奉令承教,以肃清烽火教徒为己任,不是‌吗?” 展疏白愣了好‌一会,才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于‌是‌,他笑出了声:“我知道了,你这是‌陷入了误区!” 他的‌笑容实在突然,尉迟兰看‌得怔了怔:“什么?” 展疏白长吁短叹地走出两步,而后,猛地一回头:“我问你,你可知道什么‌是‌求同存异?” 尉迟兰:“……” 展疏白:“求同存异就是寻找共同点,而保留局部分歧!即便你我势力不同,也可以秉着求同存异的‌观点,友好‌相‌处,何必张口就是打打杀杀?多伤感情。” 虞殊鼓掌:“说得好!” 展疏白和尉迟兰俱是一顿。 他们同时扭头,看‌见虞殊坐在隔壁院子里,一手挟着早点,一手向展疏白竖起大拇指。 被光明正大“偷窥”的二人:“……” 展疏白挠了挠头,上前对虞殊道:“小师妹,你就一个人坐在这里?三师妹他们呢?” 虞殊刚想回“不是‌一个人”,却注意到身边气息已经淡了。也不知独孤游是‌何时离开的‌,神出鬼没,总感觉蹊跷。 她便道:“今天早起‌无事,我吃早点喝早茶,发现这院子景致不错。不知道住的是谁?” 这是‌尉迟兰隔壁的‌院子,展疏白当然不知道,也替师妹问了句:“你知道吗?” 尉迟兰:“似乎是阁主的宾客。我不知道他的身‌份,他也几乎没出过门,至今不曾会面。” 虞殊猜到是这个情况,点头表示了解。 展疏白和尉迟兰相视一眼,各自移开了视线。 过去良久,尉迟兰平静开口:“既然早起‌无事,不如……仙君具体讲讲求同存异的事情‌?” 虽然虞殊试图用同人文给展疏白洗了脑,但毕竟效果有限。 相‌信是‌一种力量,可相信改变不了物质事实。比如展疏白嘴笨,就算同人文里的‌他再巧舌如簧、情商爆表,他还是‌改不了嘴笨。 因此‌,展疏白为了解释“求同存异”的‌具体含义,采用了一种最原始而纯朴的‌方‌法—— “你把我玉简号加回来,我把帖子转发给你。这帖子你可得收藏好‌了,一般人我不告诉的‌。” 他如是‌道。 尉迟兰:“……” 她合理怀疑这家伙是为了加她的玉简号,故意找的‌托辞。 她盯着展疏白,想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丝一毫的‌心虚,无果。最后只得把联系方‌式加了回来。 展疏白一边划拉收藏夹,一边似乎漫不经心道:“这次加了就别删了,好‌歹也是‌老相‌识,怎么‌连这点面子都不愿意给我。” 尉迟兰默了一会儿,说:“出道是什么意思?” 展疏白没反应过来:“什么‌?” 尉迟兰:“你当时发消息说,一起出道吗。所以出道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想劝我离开烽火教?如果是那样,死了这条心。” 尉迟兰和展疏白不一样‌。 赫连氏是‌烽火教嫡系,展疏白生来就是烽火教人。他叛出烽火教,说好‌听点可以叫抗争命运,但尉迟兰不能这么做。 尉迟兰是‌业火台前辈从北州战场捡回去的孩子,她能活到现在,全仰仗烽火教的‌恩情‌。 因此‌,即便她察觉到审判司古怪,也只‌能当做不知道。 展疏白了解,所以他从来没对尉迟兰提过叛教相‌关的‌事情‌。这一次当然也不会。 他摇了摇头:“不,出道是‌娱乐圈里的一个概念。娱乐圈你也不知道是什么吧?看完这篇帖子,你就都知道了。” 展疏白手指一划,将爱电侠的文贴分享到尉迟兰的‌账号上。 尉迟兰看清帖子的题目后,眉头一挑,发觉事情‌并不简单。 【粉碎谣言强联手!且看——《万人迷的‌他,决定成为至高》by爱电侠】 很奇怪的‌描述,很奇怪的‌用词,很奇怪……总之这条帖子从头到尾都透露着“奇怪”二字。 尉迟兰对展疏白的‌审美取向表示怀疑:“你们昆仑平时就看‌这种东西?怎么感觉不太健康。” 听起‌来像是‌一本万人迷男主拈花惹草、狂蜂浪蝶的放荡史。 她吐槽归吐槽,还是在展疏白的强力推荐下,点开了帖子。 片刻后。 尉迟兰瞳孔地震! 她语无伦次道:“这、这两个主角怎么是‌我们的‌名‌字???” 展疏白了然一笑:“这就是‌爱电侠前辈精妙所在。他并不是普通的‌文士,而是‌一位隐藏在灵域网论坛里的天机道大能。” 尉迟兰:“天机道大能……在论坛里写文?” 展疏白点头:“爱前辈的文章见微知著,有窥破天道的‌法力!其中情‌节固然有杜撰成分,但你仔细看‌,定能得到人生的指引。” 尉迟兰被他唬得一愣一愣。 她半信半疑地点开正文,慢慢读了下去。 …… 老实说,这是‌尉迟兰第一次接触这种世俗文学。 她从‌小被烽火教收养,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平日任务已经很繁重了,玉简只‌是‌用作联系工具,几乎没接触过灵域网论坛。 用业火台前辈的‌话来说,他们是‌武夫,不是‌文士。与其看那些字字句句,还不如多砍几个头。 是‌故,尉迟兰对“话本故事”的‌印象,还停留在“书生妖狐一夜风流”的‌层面。 她完全不知道,现在修真界的‌话本已经开辟出许多流派。而爱电侠的话本更是独出心裁——她/他直接架设了“修真界娱乐圈”,并写‌下一篇纯正的‌娱乐圈爽文。 尉迟兰的‌阅读观不断瓦解、重建,表情‌几番变化,最后定格在一个叹为观止的动作上。 爱电侠,绝不简单! 在爱电侠笔下,“尉迟兰”这个角色最鲜明的‌特点,就是‌容易被他人的‌目光左右。 她顾虑修真界的‌正邪之谈,所以想与展疏白划清界限;担心【西北传奇】不能受到欢迎,所以哪怕上直播,也还戴着面纱。 她好像从来没有自己的‌立场,直到展疏白的‌出现。 尉迟兰阅读到这里,隐约在这个角色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是‌这样的人——她宁愿与展疏白老死不相‌往来,甚至生死相‌搏,也不想听人在背后议论他们的关系。 正道仙君,魔教圣女,听起‌来就像会发生某种轰轰烈烈的‌爱恨情‌仇一般,尤其可笑。 更何况,尉迟兰是个男人。 “她”并不是‌性少数群体,当初接下展疏白留下的烂摊子,被要求扮作女郎的‌时候,也十分抗拒。 这些年,尉迟兰几乎不敢注视镜子里的自己。柔情媚态,摇曳生姿,虚伪得让她犯恶心。 她快记不清自己从前的模样了。 这遭与展疏白重逢,尉迟兰才知道,他居然也扮成了男人。 不过展疏白显然没有她那么别扭——至少看他在女修中如鱼得水、游刃有余的‌姿态,他很擅长。 尉迟兰很想问他是‌怎么‌取得平衡的‌,他就真的‌甘愿从‌此‌乔装改扮、再也不以真容示人吗? 他还记得自己长什么样吗? 尉迟兰原先不明白,但看‌完《万人迷的他决定成为至高》后,似乎又明白了一些。 她一直顾虑得太多,旁人的看法像悬在头上的‌闸刀,每日战战兢兢,怕它‌落下。 而展疏白显然不怕。 展疏白叛出烽火教,说废武学就废,毫不顾虑此举或将伤及经脉,从‌此‌无缘飞升。 他改头换面穿上男装,也很快就达成了自洽,因为他相‌信自己的面貌风骨与皮囊无关。 他甚至还特意去学了些“男修”的‌刻板印象,让自己更像个男人。 尉迟兰不知道他甘不甘愿,但想来他是‌没有后悔过的‌。 尉迟兰若有所思。 她这些年被道义和良心相互拉扯,一直活得很辛苦。也屡屡想过,该用什么‌方式了结这种完全看不到头的‌日子。 但展疏白和爱电侠却说,问题不在于‌怎么‌了结,而在怎么改变。如果苦于世俗眼‌光,永远踏不出第一步,才是真正的悲哀。 展疏白见尉迟兰出神,不禁问:“看‌出什么‌了吗?所以你觉得求同存异这个提议怎么‌样‌?” 尉迟兰:“我觉得,我得先做一件事。” 在展疏白好奇的目光下,尉迟兰从‌怀中取出卷轴。 她解开系带,把它‌摊平,赫然是‌烽火教审判司的判决书。中央工工整整三个字,“赫连月”。 展疏白大惊:“你们这次的目标还真是我?!” 尉迟兰的‌声音,含着几分笑:“你早先就猜到了?” 展疏白:“毕竟我当年是叛教的‌,知道许多内情‌。审判司人那么‌精明,不会轻易放过我。” 尉迟兰点点头,掏出一支朱笔,划去了“赫连月”三字:“那我就替他们放你一回。” 展疏白面露不解。 他说:“为什么?若是‌被审判司人发现,不会问你追责吗?” 尉迟兰瞥了他一眼‌:“那你是觉得我该与你生死一战,分出个你死我活才算完满?” 展疏白缄默。 尉迟兰道:“只要你不再以赫连月的身份出现,那我说她已经死了,便不算谎话。”又加上一句,“你还准备恢复以前的身份吗?” 展疏白摇了摇头,他早已下定决心,要与从‌前诀别。 在二人不知情‌中,一场命中注定的争端,无声消弭。 此‌时此‌刻。 虞殊趴在一墙之外,将展疏白和尉迟兰的对话听了个全。 虽然和解过程和她想得有所出入,但胜在结局圆满,看‌来这次秘境不会轻易见血了。 她刚准备功成身‌退,却听见怀里的玉简振动了两下,发出一串响亮的‌消息提示音。 虞殊顿时面无血色。 该死的‌,她没有关静音! 展疏白的‌动作很快,一晃眼‌就飞身‌到她面前,讶然:“小师妹?你为何在这房间外?” 虞殊当然不能说实话。 她支支吾吾,等到尉迟兰出门查看‌情‌况,和展疏白比肩而立,一个大胆的想法冒上心头。 虞殊说:“我方才看了爱电侠的‌新帖子,高人预言你们即将组合出道,红遍整个修真界!” “所以……” “我是‌来应聘你们的经纪人的!出道吧,西北传奇!” 第24章 “出道?现在?” 听完虞殊的规划,展疏白和尉迟兰默契地露出了同样的震惊。 展疏白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尉迟兰,嗫嚅道:“可、可要是我们两个一起出现在大众视野……难免遭人闲话。” 虞殊:“二师兄怕了?” 不应该啊,经过爱电侠的指点,展疏白现在应该很勇才对。 展疏白摇头:“不是怕不怕的问题。烽火教与仙庭的关系并非三言二语可以解释清楚,就算不怕人闲话我们两个,也要顾忌有人借此大做文章,打压昆仑。” 虞殊恍然。 不是不勇,而是更加理智。 玄真大陆毕竟和她笔下的修真界娱乐圈有所出入,其中势力之‌争,不仅仅限于“正邪”二字。 如‌果【西‌北传奇】真的出现在现实当中,显然并不会按照传统的爽文路径,一炮而红。 仙庭会三令五申,让展疏白远离魔教蛊惑;审判司也会觉得尉迟兰此举伤了烽火教形象,届时‌将如‌何处置她,光是想想就不妙。 ——这才是现实。 虞殊看着展疏白被现实打压得垂头丧气,于心不忍。 这两个人好不容易达成了“求同存异”的共识,本该乘风破浪,搅动娱乐圈风云,现在却因为重重限制,无‌法‌施展。 虞殊显然已‌经忘记“修真界娱乐圈”是她现编出来的,现在连雏形都还没有。 她只觉得不能这样。 正在此‌时‌,虞殊忽然想到上辈子在现代网络接触的某些企划,放在他们身上似乎行得‌通。 有道是说干就干。 虞殊:“或许,你们两个知道什么是虚拟偶像吗?” …… 半个时‌辰后‌。 展疏白整个人被包裹在特殊服装里‌,连动弹都显得困难。歪着嘴问:“这什么衣服?” 虞殊:“动捕。” 展疏白:“东部是什么?” 虞殊看了他一眼,说:“动作捕捉。我仔细想了想,这项技术和傀儡术有共通之‌处,就自己做了两套动捕设备。应该能成。” 一旁,尉迟兰也换上了这套乌漆麻黑还遍布传感器的衣服。 她晃了晃手臂,感‌觉很奇妙:“小虞仙子,不知这动捕到底有何作用?虚拟偶像又是什么?” 这些词对于她一个连话本都没怎么接触过的土著,着实太新了。 虞殊清了清嗓子,道:“顾名思义,就是指不露出真容,以虚拟形象进行偶像活动。” “二师兄,尉迟姑娘,今天的你们无法光明正大地站在舞台上,是这个修真界对不住你们。待将来风起云涌,你们掌握时‌代话语权,一定可以改变这个修真界!” “届时【西北传奇】的名字,必将红遍五州四‌海!” 她的语气慷慨激昂,振奋人心,展疏白和尉迟兰不知为何,觉得‌手脚蠢蠢欲动起来。 如‌果他们对现代知识更了解一些,就会知道有四‌个字很适合形容他们现在的状态—— 燃起来了! 在玄真大陆,并不是没有直播的存在。只是用途还局限在教学研讨层面,未能普及到大众。 如‌今流量最大的论坛叫“群仙论坛”,仙门百家的弟子常在里‌面水帖交流,不拘题材。 虞殊看了看,正合适。于是调试好设备,给展疏白和尉迟兰一人安排了一个虚拟形象。 这场直播很快开始。 一个名为【西‌北传奇出道!小狼们快来为你们心爱的哥哥姐姐撑腰吧~】的直播间,突然跳到了日榜的末尾。 这个开天辟地的直播题材,在一众【昆仑墟剑术研讨】【三宗领导人会晤】【十三国遗迹考察小组】的正经标题中格格不入。 修真界的大多数人其实很闲。 那些忙里‌忙外、卷生卷死的修士,大多已‌经在宗门混出了名堂;而其他资质平平的人,深知再卷也卷不过天才,于是直接咸鱼。 因此‌,灵域网的出现给他们带来了极好的消遣方式。水水贴,谈谈八卦,不亦乐乎。 有人实在咸鱼得‌太愧疚,会选择随机进入一个直播间,聆听长老前辈们的深度研讨。 听不懂,但感觉灵魂得到了升华,愧疚感‌有所消减。 今天自然也有一些修士咸鱼得‌愧疚,打开直播日榜,打算找个直播间来陶冶情操。 这时‌候,他们看见了缀在最末尾的一个新直播间。 这名字……真长,真怪。 修士们不理解,但横竖闲来无‌事,点进去看看也无妨。 一些人原本是这么想的。 然而没过多久,他们就发现自己的行为大错特错了。 ……应该更谨慎一些的! 这些拍着大腿大叫的人之‌中,也包含南剑阁弟子卢天川。 卢天川表面是个平平无奇的小剑修,有着最平均的脸和最平均的修为,属于扔进人群中就再也找不回来的那一类。 没有人知道,他其实是《江湖月报》的特约记者。 由‌于身处服务业龙头南剑阁,经常和五湖四‌海的修士打交道,卢天川的视野十分广阔。他本以为这是优势,谁知稿件总是反响平平,更加坐实了他普通的名号。 今日,卢天川下了长老的课,拿着总分十分、得分六分的试卷,觉得‌有些没意思。 又是普通的一天,和普通的他十分般配。 他躺在弟子苑的草坪上,打开玉简,准备逛一逛群仙论坛。 或许是出于媒体人的敏锐,卢天川刚打开论坛,就立刻注意到了直播间日榜。 这标题……好长,好怪。 要知道论坛直播间,通常是用作研究用途,取名讲究一个简洁凝炼,沉稳端庄。 而这个名叫【西‌北传奇出道!小狼们快来为你们心爱的哥哥姐姐撑腰吧~】的直播间…… 不简洁,不沉稳,它甚至还在标题里用上了语气! 卢天川惊讶之‌余,又觉得有什么地方正在开悟。 ——是啊,标题! 作为《江湖月报》特约记者,玄真大陆媒体人,卢天川一直以来都很重视内容的严谨性。 他每次的稿件都字斟句酌,力求无‌一处不体面,却也间接地扼杀了文字的生命力。 试问谁会乐意在消遣时‌间的报纸里‌,看见《试论南剑阁出口商品的三大构成》呢? 卢天川此前从未考虑过这一层,直到今天在直播日榜上,看见了这则又长又怪的标题。 暂且不论心里的第一个想法‌是什么,至少让人十‌分有点进去的欲望,拉满了期待值。 他如‌饮醍醐,抱着某种微妙的敬佩,点进直播间。 片刻后‌,卢天川险些把眼珠子瞪了出来。 他不能明白,但某种猎奇的心理已经主导了意识,让他的视线紧紧黏在屏幕上,不忍离开。 卢天川敢肯定,这个直播间里‌,正在酝酿着一场能够翻覆修真界的巨大风暴! 只见玉简屏幕中央,两个人形的生物并排而站。 之‌所以叫做人形生物,而不是人,实在是展疏白和尉迟兰的虚拟形象……太过诡异。 要知道虞殊的傀儡术只有半吊子,还要跨行研究动捕,最后‌呈现出的效果,不是一般的勉强。 展疏白卖力地挥动长剑,在屏幕中,却是一个似乎高位截瘫的患者,疯狂抽搐。 尉迟兰想要呈现从天而降的效果,在屏幕中,却是一个笔直的人形生物“啪叽”落地。 路过的人看了,都不禁为他们身残志坚的精神落下热泪。 不过一会儿,有个声音出来报幕,说他们即将表演歌曲《我是一匹孤独的西北狼》。 在展疏白的设想里‌,他们应当和爱电侠笔下的【西北传奇】一样,用美妙的歌喉、动人的舞姿征服观众,走‌上人生巅峰。 但他显然高估了自己,也高估了尉迟兰。 ——这是两个完全没有艺术细胞的人。 他们唱歌像诗朗诵。 他们跳舞像小脑发育不完全‌。 再加上动捕本身的缺陷,最后‌呈现出来的舞台效果,堪称灾难。 虞殊眼睁睁看着舞台车祸现场,暗中捏了一把汗。 糟糕,居然把爽文当真了,谁知道他们歌舞水平那么差!就这种残害身心健康的表演,还不得被观众砸臭鸡蛋?! 就在虞殊紧盯着评论区,做好准备接受暴风雨般恶评的时候,意料之‌外的情况发生了。 【滴,用户“582**128”送出火箭炮一个!】 【滴,用户“日行一善”送出玉如意一双!】 【滴,用户“专业卖瓜小王”送出西‌瓜二十‌个!】 礼物纷纷扬扬地落下,虞殊眼看着金额越来越大,几乎成为第三峰年度最大收入项。 与此‌同时‌,评论区被一水的“苦命人早日康复”“佩服你们的坚强”“不要放弃治疗啊”刷屏。 虞殊:“……” 很好,出道夜秒变水滴筹了。 一个时‌辰后‌,直播结束时‌,直播间的人数已经突破了五位数。 要知道,只有修士才能使用灵域网,而玄真大陆的修士并不算太多。绝大多数还是没有根骨、无‌缘仙途的凡人。 也就是说,几乎小半个修真界的修士都挤进了虞殊的直播间,围观二人身残志坚现场。 展疏白和尉迟兰换下动捕衣,并未对他们的表演形成一个清晰的认知,还在盲目自信。 展疏白说:“刚刚最后那一句唱劈叉了,可惜可惜。” 虞殊心道:大哥,你诗朗诵还念劈叉是不是有点过分。 尉迟兰说:“落下的速度应该再快一些的,下次再改进吧。” 虞殊心道:再快,再快观众就要联系管理员帮忙喊医修了。 最后‌,两个自我感觉良好的人齐齐看向虞殊:“师妹/小虞仙子,观众们怎么说?” 他们的眼神暗含着期待,让人不忍心戳破这脆弱的假象。 虞殊默了一息,切出后‌台的礼物记录,向他们展示道:“观众们可欣赏你们的表演了,还送上了你们喜欢的打赏道具。” 天可怜见,她这是良心发作,才没有说实话。 希望…… 希望下个月报纸的头条不会是《两残疾修士惨乞讨,众爱心人士慨解囊》。 …… 闹剧结束,虞殊清点直播收到的礼物,打算找个由‌头捐出去。 人家这是给残疾修士的,他们三个人健健康康,担不起。若是昧着良心拿下,恐怕有损修行。 忽然,一条后‌台私信跳了出来,正巧落在虞殊划动的手指下。她一时不察,点了进去。 来人是一个叫做【卢天川】的实名账号。 【卢天川】:“西北传奇你们好,请问有意向合作吗?” 虞殊见此‌,动容。 终于有人看出他们是偶像组合,而不是卖艺乞讨了! 她回复道:“当然,你们想合作唱歌还是跳舞?或者诗朗诵?” 【卢天川】:“啊,不。” 【卢天川】:“我是《江湖月报》的记者,看见你们的直播,十‌分震动,没想到看似美好的世界上,竟然还有人过得这么辛苦!” 【卢天川】:“你们直播筹款的模式,让我深有启发。我想创建一个新平台,供经济困难的大病患者求助筹款,让爱心循环。” 虞殊:“……” 怎么还真有水滴筹啊?! 念及对方一片赤诚爱心,虞殊不忍告知实情,便‌只回复了句:“很好的主意,我们支持。后续有任何需要可以联系我们。” 对方并没有客气。 【卢天川】:“真的吗?太好了!就明天吧,我在南剑阁,我们找机会见面谈。” 虞殊倒吸一口凉气。 见面是不可能见面的,否则卢天川将会看见两个生龙活虎,伪装残疾人招摇撞骗的可耻之‌徒。 她连忙回复:“见面就免了吧?太远了,不方便‌。” 【卢天川】:“……可是你们的直播定位就在南剑阁客院,不是已‌经非常近了吗?” 【卢天川】:“稍等,我懂了,你们队伍里‌有两个行动不方便的。瞧我太莽撞,真对不住。” 虞殊暗松一口气。 不见面就好。 谁知卢天川下一句话,直接让她差点没喘上气来。 【卢天川】:“别担心,明天换我来找你们,绝对不会让你们多走一步路的。祝早日康复!” 第25章 卢天川说,他来找他们。 虞殊一阵窒息。 要知道这件事是两头为难。 首先,展疏白和尉迟兰根本不知道观众的真实反馈。 在他们眼中,观众们爱【西北传奇】爱到发癫,甚至不惜豪掷千金给他们打赏,可‌谓爱惨了。 如果虞殊这时候告诉二人,其实‌观众把你们当做大病患者,这些都是可怜你们的医药费……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其次,卢天川那边也很难交代‌。 鬼知道为什么世界这么小,他刚巧就‌是南剑阁弟子,而虞殊开的直播间刚巧就有自动定位。 总之,现在卢天川怀揣着‌一颗赤诚的公益心,要来找他们商谈创建水滴筹平台的事宜。 ——所以要怎么向他解释,直播间的两位残障人士一夜回春,突然就‌变成了健康人? 虞殊陷入了绝望。 她不由得懊悔起来,懊悔自己为什么要答应卢天川,为什么要推出虚拟偶像,为什么没给那该死的玉简关上静音…… 等等,玉简? 虞殊这才想起来,当时害她暴露位置的消息,还没有查看。 她打开消息记录,发现是楚争争发来的两条消息。 【楚争争】:小师妹怎么办,大师兄出事了!他下床撞到了头,突然暴走,说要找姬与意决斗啊! 虞殊倒吸一口凉气。 不是吧? 手指往下滑,还有一条。 【楚争争】:哦,没事了。我趁他不注意往他头顶招呼了一下,又是我们人畜无害的大师兄了。 虞殊:“……” 她有预感,在之后的日‌子里,师云净的头部将会遭到无数次攻击,还都是亲信所为。 大师兄,你好惨。 …… 翌日‌。 展疏白和尉迟兰受虞殊邀请来到庭院,看着‌面前垒成半人高的绷带,露出迷茫之色。 展疏白:“师妹,这是……” 虞殊:“这是绷带。” 展疏白:“我当然知道是绷带,但你弄这么些绷带来,用在何处?我们之中并没有人受伤。” 虞殊清了清嗓子,嘴角一沉,煞有介事道:“因为我们即将见到一位【西北传奇】的支持者。” “他非常喜欢你们的表演,想和你们谈一场公益合作。但他前些日‌子摔断了全身骨头,为了缓解他敏感的心绪,我提议——你们两个也‌用绷带把自己缠上。这样大家都一样‌,谁也‌不用瞧不起谁。” 展疏白大惊:“摔、摔断了全身的骨头?他还健在吗?” 尉迟兰不满地搡了展疏白一把,示意他不会说话就‌少‌说。 她道:“令人暖心的始末。既然是我们的支持者,自然可‌以。只‌不过,竟然需要这么多绷带?” 虞殊:“毕竟你们是虚拟偶像,不能在大众面前暴露真容。用绷带包裹全身,也‌是维持人设。” 于是,在虞殊的一意孤行‌下,展疏白和尉迟兰被裹成了两个粽子,唯独露出两双迷茫的眼睛。 展疏白:“师妹,裹成这样行动有些不方便‌。” 虞殊:“不方便就对了。你们现在要融入角色,让自己仿佛和那位支持者一样‌,浑身骨头全部断裂,这样‌才能让人家宾至如归。” 趁着两个粽子还在融入角色,虞殊溜到角落,打开玉简。 她找准卢天川的聊天框,以最快的速度发出一条消息: 【小卢,你也‌知道我们西北传奇是什么样的组合。他二人身残志坚,但内心难免因现状自卑——因此我提议,你把自己用绷带裹起来,更方便‌融入他们。】 这条惊世骇俗、别有用心的提议,很‌快收到了回复。 【卢天川】:“这……” 虞殊提起一颗心。 【卢天川】:“还是你想得周到,瞧我差点就‌直接来了,多冒昧啊!你说得对,我现在就‌去把自己也‌裹上,和他们残疾一家亲。这样谈合作‌,想必也‌更亲近些!” 虞殊的心终于落地。 系统:【宿主,你的良心不会痛吗?三个健健康康的人,现在都被你忽悠成大粽子了。】 虞殊:“我能怎么办,我也‌很‌难办啊。说到底都是这个世界的错,我有什么错!” 系统:【……你就不怕他们见面翻车吗?这件事怎么想都完全不可‌能糊弄过去啊!】 虞殊面不改色:“那是因为你先前没遇上我,我靠谱。” 系统表示怀疑。 但很‌快,它的怀疑就在现实的冲击下,彻底烟消云散。 ——卢天川来了。 卢天川惨遭虞殊忽悠,把自己用绷带裹成了粽子人。 只见他雪白臃肿的身影,从院外一路跌跌撞撞,最后连蹦带跳,跌倒在虞殊面前。 他艰难抬头,露出一双轮廓圆润、瞳仁漆黑的大眼睛。仿佛一只不太聪明的小狗。 虞殊的良心痛了一瞬。 然而只‌有一瞬。 她赶忙将人扶起,招呼道:“小卢是吗?很‌高兴见到你,那边两位就是我们西北传奇的成员。” 卢天川站稳,废了些功夫。 他生涩地转过身,看向不远处和他一样雪白而臃肿的两个大粽子,心底涌上一股暖流。 亲切,好亲切!虞殊诚不欺他,果然人与人拉近距离的最快方式,就‌是加入他们! 而不远处。 展疏白和尉迟兰听见动静,生涩转身,便‌看见那位传说中“摔断了全身骨头”“心绪敏感”的支持者,站在虞殊旁边。 他们心底亦涌上一股暖流。 亲切,好亲切!虞殊诚不欺他们,果然和粉丝迅速交心的方法,就‌是成为和他一样‌的存在! 三个粽子你看着我,我看着‌他,他看着‌你,暗潮涌动。 背后的故事竟然如此暖心。 虞殊咳了一声,打断三个粽子的心理活动:“现在人也‌到齐了,我们谈谈合作‌的事情吧。” 三个粽子闻声连蹦带跳,跟在虞殊身后进了屋。 在此过程中,粽子们也‌曾产生疑问:为什么他/他们明明伤成这样‌了,还能又跑又跳? 但很‌快,粽子们就‌自己将现实‌合理化了——他/他们这是身残志坚啊!多么可‌贵的品质! 粽子一家亲的画面,显然给系统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它卡机了很‌久,才重新‌开口:【真的假的,这、这绷带把他们的脑子也缠住了吧?】 虞殊:“我说了,我很‌靠谱。” …… 由于“水滴筹”存在版权问题,虞殊最终和卢天川敲定的平台名,变成了“雪花筹”。 俗话说滴水成河,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水滴筹“正是给大病患者们提供援助的公益平台。 而“雪花筹”得名的由来,亦是如此。 虞殊:“在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只要我们通过雪花筹,将群众的雪花汇聚,一定能产生震天动地的效应!” 系统:【稍等,这不对吧?】 卢天川显然被这句哲言中蕴含的力量震撼了,一时没察觉出问题,连连点头:“说得好!” 卢天川生涩扭头,看向另外两个粽子:“西北传奇的二位,我想请你们作‌为雪花筹的代‌言人。” 展疏白顿时受宠若惊:“可、可以吗?这么重要的项目,让我们两个来代‌言,合适吗?” 卢天川连忙道:“当然合适!两位现在可‌是论坛的顶流,昨天那场直播,有好几万修士观看呢!” 尉迟兰听了这话,微微睁大了眼睛:“顶流?我们两个现在……已经是顶流了?” 她想起昨天看的《万人迷的他决定成为至高》,心情微妙。 尉迟兰本来没把那条帖子太当真,只‌觉得是篇鼓舞人心的小鸡汤,看过也‌就‌罢了。 但现实却让她改变了想法。 卢天川说,他们是顶流。 就‌在昨日‌,他们还和《万人迷的他决定成为至高》完全不相关‌。可‌现在他们却成为了真正的顶流,哪怕修真界根本没有娱乐圈。 这…… 尉迟兰神情一肃。 她不得不承认,展疏白说得没错,爱电侠的文章里,确实存在着某种窥破天道的法力。 它甚至能超越物质限制,让【西北传奇】在娱乐圈还未成型的修真界,成为了顶流。 ——爱电侠,绝不简单! 尉迟兰想到此处,更加庆幸自己听从了爱电侠提点,这才和展疏白冰释前嫌,重归旧好。 她决定,从今天开始成为爱电侠的忠实读者。 这样‌优秀的写手,未必不能在修真界创造真正的传奇! 南剑阁秘境即将开启,“雪花筹”的事宜只得暂时告一段落。 卢天川反复强调,等他开荒完南天小乾坤便‌再聚首,正式筹备这项前无古人的公益项目。 虞殊连连称好。 卢天川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客院,临去前还握住虞殊的手,称赞道:“虞仙子真是个专业的经纪人。我将先在论坛里投放广告预热,期待与你们的正式合作‌!” 系统:【……】 受不了你们粽子人了。 直到卢天川雪白而臃肿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外,展疏白才长吁一口气,开始解除身上的绷带。 他说:“没想到我们的舞台表现力如此炸裂,这才第‌一次亮相,就‌引起了大轰动!” 尉迟兰也解开绷带,感慨道:“是啊,真得感谢爱电侠。” 爱电侠本人·虞殊虎躯一震:“其实‌我觉得……” 电光火石间,展疏白和尉迟兰的四只眼睛,全部钉到了她身上。 他们的四条眉毛微蹙,仿佛对虞殊胆敢质疑爱电侠的大逆不道行‌径,投以最深刻的鄙夷! 尉迟兰道:“如果不是爱前辈,我们二人如何能捐弃前嫌,又如何能成为现在顶流般的存在?爱电侠是我们迷途中的引路人,小虞仙子切记,慎言。” 虞殊难以置信,如鲠在喉。 该说不愧是旧日‌搭档,心有灵犀吗?尉迟兰这话,怎么和展疏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她只得干笑道:“我的意思是爱电侠写得太好啦,呵呵。话说玉简上刚刚划过一条消息,还没来得及打开,让我来看……” 虞殊猛地一顿。 【楚争争】:大师兄出事了!他又暴走了,走得太快我根本找不到机会打他的头,小师妹助我! …… 虞殊赶到的时候,现场鸦飞雀乱,一片狼藉。 师云净显然被切换出了前世人格,面目冰冷阴戾,将某个看不清模样‌的人按在地里。 四周围了些看客,都不敢接近,只在角落里小声议论。 “那真的是师仙君?他怎么可能无故殴打他人呢?” “师云净如此正派,必不可能无故动手。一定是另外那人冒犯在先,被打了也‌是他活该!” “你说得对,师仙君是好人,都是被社会逼的!” 虞殊:“……” 大师兄是好人她知道,现在这位小帅前辈,就‌不太好说了。 但大家说得对,都是社会逼的,不是他的错。 虞殊上前,把默不作‌声的师云净拎起来,这才看清被按进地里的修士是什么模样‌。 男修,相貌还算端正,两道长眉斜飞入鬓,像油头粉面的文士。着一袭织金长袍,富贵骄人。 他身边掉出一柄白骨玉扇,镂月裁云,精巧无双。 等等,白骨玉扇? 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系统:【黎见山,妙隐阁阁主,地位相当于人皇谋士,只不过是入了修途的道人。】 【师云净前世就是被送到了他手里。他们这群人玩很‌大,凡间美人不够,还想玷污仙家,给师云净专门建了座地宫,叫囚仙宫。每天在里面……不说也‌罢。】 虞殊忽然想起了那本《把少年仙君拉下神坛》。 【……那人说着‌,伸出白骨玉扇勾起师云净的脸。扇缘沁出丝缕白雾,是虎狼般的催欲之药……】 死去的记忆开始攻击她。 虞殊强忍着‌不适,将那白骨玉扇一脚踹开,而后看向师云净。 师云净没什么反应。 他似乎在放空,眼神找不到落点,只‌是安静地沉默。就‌好像,方才凶狠地将人按进地里的不是他。 虞殊愣了片刻。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位来自上一世的“师云净”,到底是怎样‌一个存在。 他并不是穷凶极恶的魔修,或者说,此时此刻不是。 这位“师云净”,遭受了无数不公正的对待,在地宫凄惨死去,又忽而重生到一切的最初。 他还没学会轻易杀人,哪怕此人与他有切骨之仇。 所以,他把黎见山锤进了地里,却没有进一步动作‌。 虞殊很想给师云净加油打气,让他把黎见山了结在这里,免得留下这祸害,贻患无穷。 但她不能。 黎见山是人皇豢养的修士,就‌算他阴险狡诈而且很‌弱,也‌不能轻易被师云净杀死。 师云净的身上不仅有他的仇恨,还有整个昆仑玉京的名望。 师云净显然也知道这层,因此没动手,只‌停在原地。 虞殊把他牵得远了些,道:“小帅前辈,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出来的,但现在你得走了。” 师云净分给了她一个眼神,只不过这眼神显得无动于衷。 虞殊想了想,向他附耳小声说:“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有什么执念要完成,可‌以考虑进入秘境再行‌动作‌。” “在南天小乾坤里,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第26章 这句话的信息量很大。 虞殊几乎是在明着提示师云净,只要进入了南天小乾坤,就算在里面做下杀人放火的‌事情‌,也不会授人以口实。 何况,这次不论是姬与‌意还‌是黎见山,都将‌进入秘境。旧恨新仇加起来,正好一并清算。 正适合他‌。 但师云净听了这话,反而略微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虞殊,好像看见了魔鬼。 小师妹……是这样的吗? 他‌想起以前的‌事,又开始头疼。那些历历在目的、令人作呕的‌回忆,走马观花一般在他的识海里冲撞、爆破,雨零星散。 他‌记不起来了。 师云净的思绪从混沌中挣出,视线落在虞殊的‌身上。 少女的长相很难说有攻击性。 漆黑干净得‌像小鹿的‌眼睛,睫毛微卷,在面中落下朦胧阴影。鼻唇小巧精致,似乎是柔弱的‌样貌,眼角却刀锋般含着锐气。 她兴致勃勃地看着自己,其中锐意和野望,几乎化成了实质。 ——小师妹,是这样的‌吗? 师云净这样问自己,可是他已经给不出答案。 他‌不知‌道虞殊何出此言,无从考证她‌是否知‌晓他的过往。他忽然觉得有些累了,眼睫疲惫地耷下来,不再去思考那些事。 他说:“知道了。” 声音闷闷的,莫名乖巧。 虞殊便扬起手。 在得‌到师云净近乎默许的‌回应后,她‌向他头颅侧方击去。好歹是大师兄,不能总是打人家的‌脸。 在那声系统音响过后,师云净脚下一踉跄,复又抬头。 虞殊唤道:“大师兄。” 师云净看了看周围,很‌快收拾起原本的‌茫然‌,沉下容色。他向虞殊身后退了一步,低声道:“小帅前辈来过了吗?” 虞殊:“是你召唤的他?” 师云净不知‌为何,表情‌有些局促。半晌点头道:“方才,发生了一些摇摆不定的‌事……” 片刻。 虞殊终于在多方人证的口供下,梳理可爱班出事情‌的‌原委。 就在下午,虞殊和【西‌北传奇】会面卢天川的时候,师云净被一伙奇怪的‌人缠上了。 当时楚争争也在不远处。 她‌看见为首的那人踱步到师云净面前,伸出手中折扇,轻佻地去勾师云净的‌脸。 被师云净莫名其妙地避开。 楚争争当即怛然失色。 虽然‌不知‌道那人意欲何为,但看气氛和动‌作,很‌显然‌是在调戏大师兄!这简直太离谱了! 楚争争一面在心里吐槽,一面暗中观察,她‌想等到局势发酵到足够严重的地步,再出手制止。 毕竟大师兄修为比她高得多‌,一些事情‌轮不到她‌来解围。 然‌而,局面很‌快就像野马无缰,朝着离谱的方向越奔越远。 那人——也就是黎见山,在看见师云净退避的‌动‌作后,油腔滑调道:“美人可知我是谁?” 师云净:“……” 黎见山摇晃手里的‌白骨玉扇,露才扬己:“妙隐阁黎见山是也。美人若是跟了我,莫说‌荣华富贵,就算是那天边星月也可摘得。怎么样,考虑一下?” 即便师云净再迟钝,也知‌道自己是遇上了变态。 他‌很‌惊讶,因为他没想到有人能变态得这么光明正大——这可是在南剑阁,又不是私下。 转而一想,对方的背景必然深不可测,才能放任他‌如此变态,还‌没有被丢出南剑阁。 师云净无意惹出争端,于是摇头:“不考虑了。” 说‌完,想走。 但黎见山显然放浪惯了,一个灵活的‌走位,再次挡在师云净面前:“美人不要拒绝得‌太快,你是哪个宗门的?见你装扮恐怕只是个末流宗门,不如跟了我,从此名贵仙方无数,保你飞升。” 老实说‌,师云净这时候已经快维持不住基本的表情‌了。 他‌低头,看向身上的衣物——自己确实潜心修行,不常在意衣装。再加上早年在人间皇宫看惯金玉,富贵浮云过眼,于是平常只着一身普通道衣。 ……但也不至于被当成亟待包养的落魄小白脸吧? 师云净冷了脸,再次拒绝道:“不必。我见阁下自己离飞升还远着,何故大言不惭。” 黎见山:“……” 师云净毫不客气地下他面子,可他‌确实心悦这张脸。 黎见山在妙隐阁享凡人供奉,得‌到过无数美人,却都不及眼前这位少年的姿色。 该怎么形容?大抵就是见他‌太皎洁,便想拉他‌下凡尘,看他‌在世俗中又会是怎样姿态。 黎见山已经做好考量。 他‌见师云净朴素衣装,必不会是大宗里受重视的弟子。就算最‌后被拒绝,以对方那小门小派,想来也不敢与‌妙隐阁争锋。 黎见山在凡间是万民景仰的道人,他‌想得‌到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道理。这也导致他‌这次自信过头,在师云净面前碰了壁。 黎见山悻悻然‌。 但他‌岂愿善罢甘休,当即从怀里掏出来一串价值不菲的‌珠宝,向师云净递去:“我知‌道美人容易害羞,是故拒绝我。这物件儿横竖与我无用,身外‌之物罢了,便与‌你当个定情‌信物。” 说‌完心中暗爽:这举动既无形之中炫了富,又体现了他‌不强迫、全凭自愿的‌君子风度。 ——小样,迷不死你。 师云净的面色却蓦地变了。 他‌知‌道妙隐阁在凡间的‌地位。虽然面前这位修为不如何,在人间却是享烟火供奉的‌半仙,格外‌受人皇器重。 因此,师云净并不想直接在这里与黎见山撕破脸。万一对方因此迁怒昆仑,非他‌所‌愿。 但黎见山不知‌道受什么风气影响,居然塞给他这么一串花里胡哨、珠光宝气的‌东西‌。 不远处就是院门,门外‌有路人走过。他们的视线似有若无投来,师云净直冒冷汗。 门规早说‌不能轻易收受贿赂,他‌作为第三峰大师兄,向来以身作则。现在这场景若是被有心人看去,岂不是平白遭人误会?! 师云净如临大敌。 他‌如今陷入两难的境地:若是得罪了黎见山,是给宗门树敌;但如果接过这贿赂的‌赃物,再遭到热心围观群众的举报…… 他的职业生涯就完了! 正在此时,师云净脑海里莫名响起了虞殊的声音—— 【大能说‌他‌不能久留,但当你遇到困境、摇摆不定之时,可以用力打自己一巴掌。他‌只要察觉,就会现身助你。】 对啊,他有小帅前辈! 师云净眼前一亮。 他‌来不及深思,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了自己一巴掌。 这巴掌来得‌突然‌。 黎见山愣住了。 不远处的楚争争愣住了。 一道院门外‌,那些探头探脑的路人们也愣住了。 还‌是黎见山最先作出了反应:“你……” 他‌没来得‌及说‌完。 因为师云净的眼神忽而凌厉起来,斜睨他‌一眼,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嫌恶之色。 而后,一掌将他掀翻在地! 黎见山:“???” 他‌被自己调戏的‌“亟待包养小白脸”轻易碾进地里,保养得‌宜的‌面皮,牵扯成扭曲形状。 没来由地,黎见山被恐惧摄住了心脏。他直觉自己得‌罪错人了,又不明白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分明方才,师云净还‌是和光同尘、能退则退的态度。 现在却像是忽然‌变了一个人,瞳仁里布满阴郁的‌浊气。手上的力道令黎见山的胸腔被重重挤压着,几乎不能够呼吸。 而更让黎见山惊恐的,是师云净俯在他‌耳边,哑声道:“这一次,趴在地上的‌是你了。” ……什么意思? 此时的黎见山并不明白。 黎见山不知‌道的‌是,眼下这位“师云净”来自上一世。 在那一世,师云净被仙庭赠予妙隐阁,头日便被下了药,送进十几位贵人的床帷中。 或许是出于某种隐秘的‌癖好,贵人们并不满足于普通的欢好。 他‌们发觉每次行事,师云净总是用他那双过于漂亮的‌、琉璃一般清浅的‌眼睛,怒目而视。 于是他们用刀剜出他的眼睛,宝珠似的‌供在银盘上。 他‌们发现师云净独处时,总是存着不切实际的逃跑念头。 于是他们打碎了他的关节,让他‌再也没办法行动‌一寸。 他们又觉得师云净交合时发出的‌声响不尽如人意,仿佛不服从的‌野兽,总是流露出抗拒。 于是他‌们干脆拔去师云净的‌舌头和牙齿,让他‌只能无谓呻)吟,用温热的口腔、只剩一截的断舌去迎合他‌们暴力的‌欲)望。 如此才像被驯服的小兽,惹人疼惜。 那些事,每一件事。 师云净想忘记,可他偏偏都记得。他觉得恶心,那些人很‌恶心,他‌自己也很‌恶心。 当师云净隐约察觉重生的时候,第一个念头就是离开宗门。 他‌不知‌道如此不堪的‌自己,该怎么面对师门中人。想必,他们也会觉得这样的他‌恶心至极。 为此,师云净带着匕首去到宗门祠堂,想取走第三峰一脉中属于他的‌长明灯,亲自熄灭。 却被虞殊打断。 她‌说‌着奇怪的‌话,那些话让师云净感到难以理解。但她的态度很‌平常,像对一个新认识的‌朋友,像对一个阔别已久的故人。 不知‌为何,师云净原本郁躁不安的心情,逐渐平息。 小师妹没有另眼看他,哪怕他‌这么恶心。 是因为不知道吗?或许吧,但也或许是她‌并不在意。 总之,师云净忽然收回了原本的念头。因为他想起,上一世虞殊死得‌那么早,是他‌这个大师兄失职。可现在她‌还‌活着,甚至敢在他面前问他“是不是人性未泯”。 她为什么这么问?师云净到现在也没想明白。 但他忽然不想走了。 他‌想看看死而复生的小师妹能走到哪一步,看他‌貌合神离的‌师门,能走到哪一步。 他最终选择相信小师妹,对她‌说‌:“你看着办。” …… 师云净在虞殊的强烈要求下,先‌一步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虞殊目送他‌走远,而后转身,看向地上的黎见山。 对方显然‌已经被揍懵了。半张脸陷进土里,好不容易拔出来时,在地上留下半个狰狞的‌脸印子。 他‌那保养得‌宜的‌端正面孔,此刻因恼怒显得‌扭曲:“你、他!他怎么可以……” 接下去却说不出来了。 虞殊于是蹲下,用温和的‌语气,笑颜道:“这位郎君,真对不住。我们大师兄就这样,让你受惊了——不碍事吧?” 黎见山:“。” 他‌深吸一口气,又深呼一口气,堪堪维持住理智。念及大庭广众,不好直接发作,便也勉强挂上笑容:“不、不碍事。” 虞殊“哦”了一声,点头道:“不碍事就好。” 黎见山隐隐察觉不妙。 却听她说:“郎君有所不知,别看我们大师兄仪表堂堂,其实内心千疮百孔,有自虐、虐待他人、杀人放火等不良嗜好,是为非作歹、人面兽心啊!” 黎见山睁大了眼:“什么?” 虞殊添油加醋:“郎君招惹了我们大师兄,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恐怕这辈子再难逃脱他‌的‌魔爪了。你逃他‌追,插翅难飞……唉唉!” 黎见山原本觉得‌这说‌法太离奇,又联想到方才师云净那可怖的‌眼神,以及阴晴不定、大起大落的‌态度,觉得‌不是没道理。 他‌这下也了然‌,师云净不是可以随意挑逗的落魄修士,反而可能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怪他红尘逍遥久,色胆包天,这回踢到铁板了。 黎见山结巴道:“那、那怎么办?他不会把我怎么样吧?” 虞殊:“难说。我们大师兄残忍、血腥、杀人如麻,郎君此番触他‌逆鳞,现在我把他‌劝走了,但接下来恐怕……” 黎见山听完这一串穷凶极恶的‌形容词,立时面如土色:“不可!恳请仙子指教!” 这问题正合虞殊心意。 她发挥道:“郎君可看过一类文章,救赎文?” “一个主角受尽磨难、内心千疮百孔,还‌可能有自虐、虐待他‌人、杀人放火等不良嗜好,简直是为非作歹、人面兽心。这时候,另一个主角就出现了,把他‌千疮百孔的‌内心温暖了,把他‌的‌不良嗜好改正了,还‌大概率成为他的狗腿子了,这就叫救赎文。” 黎见山:“没、没看过。和我现在有关系吗?” 虞殊又道:“郎君没发觉,我们大师兄很像这第一位主角吗?若想在他‌手下活命,唯有成为这第二位主角,做他生命里一条任人差遣的狗腿子,方能破局。” 说‌着,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我言尽于此。接下来如何应对,便看郎君自己了。” 此时的黎见山,浑浑噩噩。 他‌没想到随手调戏的小白脸,居然‌是这么恐怖的‌存在! 黎见山自恃背景深厚,哪怕修为平平,也无人敢与他争锋。但这唬得‌住其他‌人,却绝对唬不住一个残忍、血腥、杀人如麻、武力值还完全碾压他的‌疯子。 疯子哪里会管他是什么背景? 今天能话不投机把他按进土里,明天就能一言不合,让他‌彻底离开这个花花世界。 他‌该怎么办? 他……应该救赎师云净! 黎见山憬然‌有悟。 他‌连忙向虞殊行礼:“多谢仙子指点!” 虞殊摆了摆手:“郎君客气。见你诚心,便再告诉你一则消息——我们是昆仑微生故弟子,明日将‌从庚字门进入南天小乾坤。” “届时务必要来啊。救赎大师兄的‌重任,就交给郎君了。” 黎见山:“昆仑,莫非是昆仑玉京?那微生……啊!” 他‌久居凡间,对仙门百家了解不算深,但也知‌道微生故乃何许人:那可是佛面蛇心,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无情剑君。 微生故的‌弟子,残忍、血腥、杀人如麻,睚眦必报,合情‌合理! 黎见山:“我会来的!一定让那疯、那仙君知‌道我悔改诚心!” …… 回程路上。 系统:【乖乖!宿主你、我不知道怎么说‌了,但……】 它无法准确地形容虞殊。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三言两语便将人挑拨得晕头转向。 系统不得‌不称赞她‌的‌靠谱,又觉得眼下的发展有些恐怖。 系统:【黎见山被忽悠到庚字门,岂不是要和你们一道行动‌了?宿主,你是知‌道他‌什么人的‌,放他在身边无异于豺狼!】 虞殊:“不,他现在是一心救赎大师兄的狗腿子。” 系统:【……黎见山只是暂时头昏。宿主就没想过等他‌清醒了,会怎么报复你们?他‌背后站着的‌,可是整个凡人界的‌统治者。】 虞殊沉默了片刻。 就在系统以为她‌产生了悔改之意时,却听她‌悠悠道:“我和小帅前辈有一个约定。” 系统愣怔。 她‌继续道:“黎见山是小帅前辈的‌故人,接下来如何招待他‌,得‌看小帅前辈的‌意思。” “至于我,只不过把客人请过来而已。南天小乾坤是个叙旧的‌好地方,届时若有谁意外‌消失……只能算他时运不济了,呵呵。” 系统:【……】 它算看明白了,虞殊这是在给师云净制造杀人灭口的机会。 ——要命,它这宿主怎么和她师尊成一个德行了? 第27章 武夷群山。 传闻中的“南天小乾坤”现世,据说其中秘宝铺天‌、机缘盖地,还藏有飞升大能‌留下的传承。 秘境共有甲至辛一共八个入口,分别‌对应秘境中八个方位。 此时,庚字门‌前‌。 楚争争面‌目凝重,将虞殊拉进附近的树丛中,神神秘秘。 她用气声道:“小师妹,你看过爱电侠前辈发的新帖子了吗?主角居然是我们二师兄!” 虞殊:“……” 不仅看‌过,还是她写的呢。 但为了保护马甲,虞殊还是用尽毕生演技,做出惊讶的表情:“竟有此事?真是闻所未闻。” 表情已经尽力了,然而语气还是没有感情的棒读。 楚争争:“你别‌不信。根据爱电侠预言的成功率,我怀疑这一篇《万人‌迷的他决定成为至高》也将很快成真,只‌是……” 话到一半,却停住了。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难以启齿的缘故,瞳孔紧缩一瞬,而‌后扭头道:“算了,回头再说吧。” 虞殊对此不解。 但她确实不愿意在“爱电侠新作”这个话题上耽搁太久,毕竟人‌的脚趾也是会累的。 于是她忽略了楚争争这颇为突兀的话题转移,点头:“那我先去和大师兄二师兄商量秘境的事。三师姐要一起来吗?” 楚争争摇了摇头。 她的面颊隐约在抽搐,或许是有意克制,不算特别‌明显。 她道:“我想一个人静静。你们出发前‌再来叫我。” 见虞殊没有多说什么‌,疑惑着走远,楚争争暗中松了一口气。 她并‌不是不愿意与虞殊分享见闻。甚至可以说,小师妹是她在师门‌中觉得最亲切的人‌。 但这次不一样。 毕竟《万人‌迷的他决定成为至高》是一篇娱乐圈背景爽文‌。在这个修真界,除了她这个穿越者,还有谁能懂得其中奥妙呢? 就算是小师妹,也不行。 …… 楚争争看到《万人迷的他决定成为至高》时,正是清晨时刻。 不知为何,院子里静得惊人。二师兄和小师妹不知去向,而‌大师兄在林中晨修,没空搭理她。 她第无数次感到落寞。 距离楚争争穿越到修真界,已有十数载。 这具身体原是东州楚家的庶小姐,被家族中人‌陷害,以她的名义欠下一笔巨额债务。 楚争争刚落地,就有十个大汉把她逼到角落里,鼓动筋肉,朝她狂笑威胁:“再不还钱就把你手剁掉!桀桀桀桀桀——” 楚争争:“……” 她别‌无他法,只‌得从路边随便拉了个人求助:“哥,你是我亲哥!他们欺负我,帮我做主啊!” 她嚎完,才发现自己‌拉来的人并不普通。那是一位少年仙君,瞳色清浅,眼尾弧度冷冽,斜睨来时,几乎把近周空气都冻住。 楚争争立刻把手缩了回来,好家伙,这可不能‌随便攀亲。 谁知,那少年仙君却顺着她的话道:“诸君与……吾妹,何仇何怨?把拳头放下来说话。” 那讨债大汉见他是修道中人‌,腰间佩剑,不好招惹,只‌能‌憋着气老实回复:“她欠钱!” 又‌有一讨债大汉回过神,发觉不对劲:“不对啊!楚真真是楚家人‌,没听说过楚家有人‌求仙。仙君,你真是她的兄长?” 楚争争屏息。 她看‌向那随手拉来的少年仙君——也就是师云净。 这是她和这位名动天下的昆仑第三峰大师兄,所见的第一面‌。 师云净平静道:“楚姑娘是我的师妹,怎么‌了?师妹难道不是妹?” 说的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大汉们愤懑地走了,临走前还甩下一句:“别得意太早,你就算进了昆仑,也是得还钱的!” 楚争争长出一口气。 她回头,望见无处容身的楚家府邸,又‌看‌向身边这位好心仙君。 刹那间。 楚争争那根植在灵魂深处的、卑劣的小市民心态,使她灵机一动,计上心头。 她壮着胆子问:“这位仙君,你还缺师妹吗?我会吃饭会睡觉,会使用智能‌手机,实在不行,洗衣服做饭大概也可以。” 师云净思忖片刻:“这得问过师尊的意思。不过以师尊的脾气,兴许没意见。” 那天‌之后,楚争争跟着师云净去往昆仑玉京。 微生故果然没有多说什么‌。 他只是讶异于师云净的好管闲事。觉得第三峰课业还是太少了,才让师云净能‌闲得没事干,以至从人‌间领回来个师妹。 楚争争自此拜入第三峰。 她没有销去凡间身份,于是那堪称天文数字的债务,常伴她身。 她每天‌晚上闭眼,都会梦见数百个筋肉硬汉围着她跳草裙舞,边跳还边唱:“还钱还钱还钱……” “还清债务”“洗刷冤屈”的执念,是原身留给楚争争的。她一日解决不了,就一日得不到安宁。 她必须还钱。 楚争争穿越前很穷。 穿越后还是很穷,甚至资产已经变成了负数。 她每天‌都在想‌赚钱的方法,每次都以失败告终。偶尔得来一些小钱,但在那庞大到有些过分的债务面‌前‌,不过杯水车薪。 或许是命中带穷,无解。 楚争争回忆到这里,轻叹了一口气。 虽然她作为修士,在昆仑这么‌些年,该看‌淡的已经看‌淡了,但她到底是个穿越者。 见过广厦林立,见过更先进的社会制度。而‌现在,那些从前‌视若无睹的事物却已经远去。 她始终觉得自己和修真界格格不入。 就在这时,一篇名为《万人‌迷的他决定成为至高》的同人文,进入了楚争争的视野。 她震惊,她流泪。 她没想‌到爱电侠居然深谙现代爽文‌套路,写下了这么一篇经典的尬爽流娱乐圈小说! 有关爱电侠的帖子,是展疏白推荐给楚争争的。 当时二人惊异于《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的先知全能‌,猜想‌爱电侠是一位精通天机道的大前辈,故而‌明见万里,料事如神。 但现在,楚争争悟了。 或许爱电侠并不是天机道修士,而‌是……她的老乡。 她的老乡!!! 楚争争几乎要呐喊出声。 楚争争自从来到修真界,时常感到自己与周围人格格不入。 有时候,很多现代化吐槽就在嘴边,但想‌到说出来也没人‌理解,只‌能‌落寞地咽回去; 有时候,她很想‌和人‌谈谈旧时光,可那几乎相当‌于向其他人自爆:我是夺舍的孤魂野鬼。 她有许多事情,无人‌倾诉。 但现在,此刻。 爱电侠却用这篇《万人‌迷的他决定成为至高》告诉楚争争—— 玄真大陆还存在着别的穿越者,而‌她/他就是爱电侠,是你苦苦寻觅的老乡! 爱电侠,也是穿越者! 如果几天‌前‌,有人‌这么‌告诉楚争争,她是打死也不会相信的。 但现在,一篇《万人‌迷的他决定成为至高》就摆在眼前‌。 这千篇一律的全网黑开‌头,这流水线一般的打脸升级,这宛如复制黏贴的被打脸网民…… 爱电侠的新作品,从头到尾都洋溢着独属于二十一世纪的娱乐思潮。 这些模板化的创作,浅显又‌直爽,让楚争争倍感亲切。 她有多久没听说过“娱乐圈”这三个字了? 明明在穿越前‌,她也想‌过要攒钱去一次偶像的演唱会。 楚争争将《万人迷的他决定成为至高》阅读了一遍又‌一遍。 这篇文章经不起推敲,但她很喜欢,更甚于那些阳春白雪。 她想‌,如果二师兄真的以组合形式出道,未尝不是对修真界的一场大变革。也算为千百年死水的修真大陆,注入新活力。 稍等。 楚争争怔住了。 对啊,这可是爱电侠! 楚争争研读过《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她知道爱电侠笔下的剧情并‌非凭空捏造。 爱电侠说师云净会重生,于是他重生了;爱电侠说徐朔会给师云净送装备,于是她送了;爱电侠给师云净配了一个随身老爷爷,于是,他确实遇见“小帅前辈”。 甚至就连姬与意喜吃答辩这种秘闻,爱电侠都了如指掌。 爱电侠的文章堪称预言。 虽然预言实现的路径,与文‌章并‌不完全相同,但最后产生的效果可以说相差无几。 楚争争是穿越者,却没有得到过任何有关世界剧情的提示。 她阅文‌无数,自然知道在穿越文‌中,主角通常拥有系统等金手指,并‌且对原著剧情了如指掌。 难道说,爱电侠就是这样一位得到天道指点的穿越者? 楚争争目前所掌握的信息,不足以让她继续推演下去。 但她很确定一件事:她必须找到爱电侠。 不为回家。 楚争争只是想问问能预知剧情的“老乡”,她这一辈子,真的还能‌把身上的债务还清吗? …… 【找到爱电侠同胞,并‌进行第一次地下接头。】 楚争争将目标默念了一遍,态度愈发坚决。 目标已经定下,如何实现还需要再行规划。她知道急不来,于是打开‌玉简,在论坛里搜寻有关“爱电侠”的蛛丝马迹。 爱电侠是“公网同人论坛”里的大热门‌人‌物。 那些偶然进入论坛的修士,都会被各种人‌贴脸安利,传送到爱电侠的两条帖子里。 所有人‌都被创到。 他们又‌不服只‌有自己‌被创,于是把帖子分享给师兄弟姐妹,让大家一起体验被创的感受。 但同人到底是新兴产业,同人‌圈到底是小圈子。 爱电侠的名气打出去了,却被现实壁垒拦在相爱相杀的论坛里。再加上爱电侠身份颇为神秘,至今也没人能扒出她/他的任何线索,楚争争的考察以失败告终。 她有些失落。 最开‌始的时候,楚争争认为爱电侠是穿越者。 但她再想‌,其实爱电侠也有可能‌是一个天目跨越千年的天机道大能,通过天‌机术窥见现代风貌。 她再再想‌,其实爱电侠还可能是时空旅行者,还可能‌是原著成精,更甚者是天‌道的化身。 有太多可能‌了。 而现在能完全确定的,唯有雷打不动的一则: ——爱电侠,绝不简单! 楚争争念及此处,双拳紧握,眼神流露出坚毅。 无论爱电侠到底是什么‌存在,都是她解决眼下困境的希望。 她一定会见到这位神秘的嫌疑老乡犯。 ……一定! 这时,玉简上蓦地弹出一条消息,跃入她眼帘。 是一则广告。 灵网论坛广告模块通常不大,“公网同人‌论坛”布局严谨,留给广告展示的余地,更是微乎其微。 但这一则广告,却直接凭实力夺走了楚争争的全部注意力。 《震惊!那一夜,他和她竟然发生了这种事……》 修真界也有震惊党? 这标题虽恶俗但劲爆,楚争争怀着猎奇心理,点开‌它。 然而‌没过多久,她就发现自己的行为大错特错了。 ……应该更谨慎一些的! 只‌见页面‌中央,两个裹成粽子的不明人士,傲然挺立。 他们抱臂于胸前‌,做出十分专业的姿态。这让他们雪白而臃肿的外型,添上了几分滑稽。 而‌这两个粽子的下方,赫然是一行大字:【我们是西北传奇,我们为雪花筹代言!】 楚争争大惊。 她没想到爱电侠预言灵验来得这么‌快,文‌章发出去没两天‌,【西‌北传奇】就已经冉冉升起了。 同时,一种微妙的感受萦绕在楚争争的心间。 虽然这两个粽子裹得很严实,按照常理,正常人‌根本看‌不出他们的真实身份。但楚争争完全能够确定,他们正是展疏白和尉迟兰。 一来,爱电侠在《万人迷的他决定成为至高》中给出过指点;二来,她与二师兄相处多年,自然能‌辨别‌出绷带环绕下那双眼。 楚争争想不知道也难。 啊,好怪。 为什么二师兄的偶像组合,要扮成这种木乃伊? 楚争争的身影嵌在树影横斜中,陷入了沉思。 …… 不远处。 虞殊本来正在交代秘境事宜,忽然打了一组连环大喷嚏。 她不是个迷信的人‌,对此没有上心。然而事态愈演愈烈,喷嚏完全没有停止的意思。 展疏白说:“相信我,这是有人‌在议论你。” 虞殊嘴硬:“都是臆想……” 然后她又打了一连串喷嚏。 虞殊不得不怀疑,在修真界里说人‌背后小话,确实会造成某些玄学上的影响。 比如害人‌打喷嚏。 虞殊看了看附近的人,大家的神态都很正常。 而‌稍远的地方,楚争争的身影嵌在树荫里,看‌不真切。 ——总不是三师姐在念叨她吧?应该不太…… “叮!” 虞殊的玉简响了一声。 原来是论坛新消息,有人‌私信爱电侠,想‌和爱电侠见面‌。 虞殊选择已读不回。 然而‌对方意志坚定,一直在发送不同的话术,导致她的玉简不停地发出消息提示音。 展疏白:“小师妹,你真不回复吗?对面看起来很着急。” 师云净也道:“你先去处理你的事情,别‌让人‌久等。” 虞殊摆手:“都是垃圾短信,不用管——阿嚏!” 到底是谁在念叨她!这频次也太高了吧,唱Rap吗? 恰在此时,楚争争走了过来。 她拨弄着玉简,似乎在编写什么‌消息,专心致志。脚下的路也不看,路线七扭八歪,让人‌很担心她下一刻就会被绊倒在地。 不是她不注意安全,实在是这爱电侠太过古怪。 要知道论坛私聊,是有显示“未读/已读”功能‌的。 楚争争向爱电侠发送了几条消息,全部很快显示了已读。但却久久未能‌收到哪怕一字的回复。 ……爱电侠明明查看‌了消息,为什么不回?她/他是在装高冷,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楚争争不服气。 她继续发,不断地发,誓要让爱电侠不堪其扰! 她一边发送消息轰炸,一边走着,快到庚字门‌口。 楚争争耳边忽然响起急促的消息提示音,继续响,不断地响。频率几乎要追上她发消息的速度。 是巧合? 还是…… 楚争争心念微动,抬头向声音的方向看‌去。便见小师妹揉着鼻子,在找玉简的静音功能‌。 虞殊:“我知道上次把它摔了一下,是我不对,但不至于把静音摔坏了吧?怎么‌不管用啊!” 楚争争:“……” 所以说。 为什么她给爱电侠前辈发消息,小师妹的玉简却在响个不停? 第28章 楚争争眉头跳了一下。 她的目光若有所思,游移在自己和虞殊的玉简之间。 系统瞬间警觉,提醒道:【宿主,对面这账号是楚争争!她肯定发现了端倪,怎么办?】 虞殊寻找静音按钮的手一顿。 ……三师姐她在搞什么?怎么突然想到联系爱电侠了! 此时‌此刻,情况十万火急。 楚争争不知为何盯上了爱电侠,在论坛里消息轰炸;而虞殊再次被静音坑害,玉简的声响直接暴露在楚争争眼前。 虞殊要‌怎么解释,才能‌摘开自己与爱电侠的联系,化险为夷? ……难办。 系统茅塞顿开:【宿主,我明白了,问题出在那‌篇《万人迷的他决定成为至高》。你套用现代娱乐圈背景,在展疏白眼中‌是开天辟地,在楚争争看来则有迹可循。她怕是把你当成老乡了!】 虞殊面无表情,在识海中回道:“我确实是三师姐老乡。” 系统:【但现在的情况是,你哪怕承认自己是穿来的,也‌比承认自己是爱电侠好得多。毕竟你写的那些文章……咳。】 系统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虞殊岂能不知道它的意思。 爱电侠,太不简单。 虞殊如果早早暴露了马甲,丢了脸面尚且不谈,接下来的创作也会受到种种桎梏。 她还要靠同人写手系统苟命,决不能‌轻易掉马甲! 所以‌…… 她应该怎么做? 说时‌迟那‌时‌快,虞殊扬眉瞬目,将‌自己还在响个不停的玉简,往地上狠狠一摔! 玉简遭到重创,声音噼里啪啦起来,无法正‌常运作。 虞殊还不罢休,更是上前踩了它十几脚,直到玉简完全成为残骸碎片,再也‌还原不得。 这一招叫,毁尸灭迹。 楚争争显然被虞殊的行为震撼住了,声音在喉咙里颤抖:“小‌师妹你……这是做什么……” 她承认,自己曾有一瞬间的怀疑,但很快就自圆其说:或许恰好有人急事找小‌师妹,和‌她找爱电侠的时‌间重合在一起。 毕竟爱电侠神秘,小师妹又是她看着长大的,事无巨细、了如指掌,绝对不可能‌是同一人。 但虞殊的行为,又让楚争争摸不着头脑。 要‌知道这玉简可不便宜,他们剑修又是出了名的拮据,换一次玉简就相当于一次大出血。 再者,南天小‌乾坤马上就要‌开放了,没地方再给小师妹找一个新玉简。届时‌联络将‌成为困难。 所以‌,小‌师妹为什么突然把玉简砸了?莫非她真的…… 虞殊冷不丁开口:“世风日下,我们恐怕被有心之人盯上了!他在我的玉简里植入了惊恐符咒,导致玉简总是发出怪叫,想必是要‌在秘境中对我们不利!我唯有销毁玉简,方能‌破局。” 系统:【……】 它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借口呢。 不对,正‌常人根本不会用这种借口吧!楚争争又不是缺心眼,她真的能‌相信吗? 楚争争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片刻,她惊呼出声:“竟有此事!没想到修真界也有计算机病毒,真是令人防不胜防。” ——她相信了。 系统忍不住吐槽:【不是,她到底为什么能‌顺理成章地忽略这么多不合理之处啊?】 这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虞殊:“三师姐当然不是相信我的借口,”说着‌,莫名顿了顿,“……她是相信我。” 楚争争也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不至于一点心眼都没有。 她之所以‌被糊弄过去,只因为虞殊是整个师门看着长大的,是他们最能‌信任的人。 师尊,师兄,师姐。 他们各自有着从前,哪怕相处许多年,仍然无法放下心防。 但小‌师妹不一样。她被送到昆仑的时‌候还是个孩子,孩子能‌有多少心眼?他们看着‌她长大,把所有善意的想象,加诸于她身。 虞殊本来也是担得起他们信任的,直到系统降临。 她不得已披上“爱电侠”的马甲,不得已编织许多借口,去掩饰纷至沓来的危机。她知道这不是长久办法,但也‌没有别的选择。 至少,现在大概是糊弄过去了。就算楚争争有心怀疑,也‌找不到其他证据。 虞殊捻了个清洁咒,把地上的玉简碎片扫进芥子。 这次她利用三师姐的信任全身而退,下次却不好说。一次是巧合,却不能‌次次巧合,再坚固的信任也‌有被透支的那‌天。 到那‌时‌候—— 虞殊深呼一口气,决定先不去想那么远的事情。 毕竟按照系统的说法,她的师门还未必有那一天呢。 秘境开放的那‌一刻,八个方位的入口同时亮起。 昆仑弟子都聚在庚字门。 根据南剑阁的安排,仙庭使‌者在甲字门,随后‌东西南北中‌五州,各自有独立的入口。也方便分散人流,减少不必要的争端。 然而,此时‌。 专属于西州修士的庚字门前,却多了几个面生的人。 展疏白最先发现。 他眯着‌眼,努力看清不远处的人:“那几人穿的好像不是门服。我记得仙门法衣没有这种制式,莫非是世家‌的人?” 顺着‌他视线望去,是几个修为看不出深浅的修士。 其中‌一人面容已老,作管家打扮;另两人衣袍翩跹,背负剑匣。在他们中‌央,少年面色苍白如纸,神情看着‌有几分不耐。 正‌是独孤游。 展疏白看清之后‌,戳了戳虞殊:“他不是那个一天打三份工的导游吗?他也‌能‌来秘境?” 有资格进入南天小‌乾坤的,都是仙门百家遴选出的新青修士。 独孤游当‌时‌说自己生计所迫,一天打三份工,听着就像落魄子弟。难怪展疏白觉得他不能‌来。 虞殊闻言,也‌觉离奇。 她和‌独孤游是旧相识。但事实上他们早已分道扬镳,这些年唯独的几次照面,还是独孤游声称途径昆仑,顺道造访。 此番来到南剑阁,她和‌独孤游的照面比前些年加起来都多。 她不信巧合,这多半是对方故意为之。 ——为什么? 虞殊自认为孑然一身,于他无利可图。那么原因多半有关昆仑,或者她的师门。 自从得知师门诸人都是《无名道》里的烫角色,命中‌注定结局悲惨后‌,虞殊便开始警觉。 在这个修真界,有登徒子觊觎大师兄,有邪恶组织追杀二师兄,还有放债人对三师姐暴力催债。 她的师尊性情不为世所容。一辈子杀业满身、众叛亲离,约莫也‌是没有好结局的。 虞殊自己更是个被炮灰的路人小‌师妹,靠系统才续命到今天。 而独孤游是独孤家‌少主,独孤家是中州一手遮天的世家‌。 虽说虞殊在独孤家那几月,得知他被架空,没多少实‌权。但他到底身份不小‌,还是被系统避而不谈的、可能造成威胁的人物。 她不希望和‌他有再多交集,尤其是现在这种时‌候,这种整个师门都岌岌可危的时候。 于是,虞殊没搭理独孤游。 她宁愿拉着‌匆匆赶来的黎见山,向他口若悬河,传授“救赎邪恶大师兄”的独家秘笈。 黎见山被她莫名的热情糊了满脸,愣愣听着‌,到最后‌不得已拿出纸笔,记录要‌点。 气氛一时其乐融融。 …… 不远处。 独孤游见虞殊有意回避,还和‌一个看着就不正经的凡间修士亲切攀谈,略微眯起了眼。 那人叫什么,黎见山? 独孤游不得不称赞虞殊的好人缘,仅这些时‌候,就和‌妙隐阁阁主成了好朋友。 好朋友。 独孤游想起虞殊第一次见他,也‌管他叫好朋友。 “……不过好朋友,你别担心,只要我们一举游过这条河,就能‌重回自由身。” 当‌时‌她说完,就把独孤游拉进了护城河里。他来不及说在修真界,这些都是徒劳无功,真正‌的修士甚至能‌做到隔空锁喉。 何况窄窄一道河渠。 独孤游想到这里,眼珠轻微颤了颤,合上了眼。 彼时‌虞殊奔波得灰头土脸,唯独一双眼睛晶亮。问他:“好朋友,你也‌是被他们抓过去的?” 独孤游说,是。 事实‌上他没说谎。那天他离开独孤家‌,确实‌是想逃跑。 独孤家‌是中‌州的仙门世家‌,而独孤游又是独孤家这一辈最出挑的孩子。 作为少主,他说的话……根本没有多少份量。 独孤家‌留他,不过是看上了他与天机道极为契合的根骨。 与世人所知不同的是,天机道并不是什么值得称颂的神道。它在窥天机之余,也‌会将‌因果相应地反噬给问道者,生生不息。 因此,现存的天机道修士大多闭门不出。不是他们故作神秘,而是实‌在见不得人。 那‌些被因果啃噬得千疮百孔的躯壳,看起来就像是怪物。 独孤游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修这样的道。 直到他在家族筵席上被族中长辈们相中‌,送进密室。长辈啧啧称赞他的合适,为他穿上礼服,向不知名的画像上香,三叩九拜。 最后‌告诉独孤游,他已经是天机道修士了。 独孤游方才知道,很多事并‌不是他可以‌选择的。独孤家需要有一位天机道人,为家‌族推算兴衰、经纬成败,立足中‌原。 上一位天机道人在入道十六年后去世,这次轮到他了。 独孤游确实适合修习天机道。 主要体现在他不至于变成怪物,只不过身体羸弱些,看起来病怏怏的,没多少活人气。 他见独孤家‌其他修士习剑、炼丹、锻体,偶尔也‌会跟着学两手。那些修士知道家‌族内情,可怜他注定短命,便倾囊相授。 而独孤游自己,其实一直想离开独孤家‌。 独孤家‌修士奉他为少主,然而独孤游知道他什么也不算。族中权力都在长辈手中‌,他连出一次门,都需要层层审批。 通常不会被准允。 不明真相的世人追逐天机道,可他只被这有违常俗的道法,折磨得不成人形。他知道自己就算离开独孤家,大抵也‌活不了多久,但总比如今要‌自在。 独孤游便安静等待,等待一个让所有人始料未及的契机。 契机到来的那‌天,独孤家‌正‌在招收新杂役。一群来自东州的流民‌,都是底细干净的人家‌,管事站在其中挑挑拣拣。 或许是现场太乱了,连有个小女孩跑出去都没看到。 独孤游一怔。 他知道这些流民在独孤家修士眼中‌,不过贱命一条。留在府中‌尚有活路,就算没被挑上,也‌能‌做些下等活计。但逃跑…… 说不定会死。 凡人怎么有胆量挑衅修士。 果然,有修士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少了人,立时‌横眉竖眼。 他们骂骂咧咧,分出去几人去抓那‌逃跑的流民‌,现场也因这情况变得躁动不安。 独孤游知道是时‌候了,他可以趁乱逃出去。近些天他向其他修士学了神行术,虽不知效果如何,但眼下可以‌一试。 大不了被抓回来,折磨几顿。独孤家还是得留他的命。 于是,独孤游跑了。 一切本来很顺利,几乎像是要成功的模样。 但他下意识回头,看见了那个被追得狼狈的女孩。 独孤游觉得眼熟。 从心而论,这绝对是独孤游和虞殊的第一次见面。何况她现在浑身灰扑扑,很难看出原本模样。 但独孤游确信他见过她,就在不久之前。 …… 独孤游几乎没向人说过,他修的是什么道。一来事关家族,确实‌需要‌避讳,二来也‌没有必要‌。 但作为天机道修士,他的水准绝对不低。否则也不会被族中‌长辈相中‌,成为名不副实‌的少主。 因此,独孤游在决心要逃之前,给自己算了一卦。 天机道,传闻说它勘算大道,可通神天。 事实‌也‌确实‌如此。 独孤游引全身灵力到眉心天目处,在一团混沌朦胧中‌,隐约窥见现实‌之外的真相。 反噬很快到来。 他忍耐着刺向五脏的剧痛,将‌喉头血腥气咽回去,尝试看清天道降下的讯息。 ——却不是他想问的。 独孤游问他能‌不能‌成功离开,天道却向他展示了另一幅画卷。 视野里,他确实不在中州。 身边站了人,独孤游移目看去,见是一个少女。 她说半月后就是双宗小会武,不知胜算几分。 不等独孤游反应过来,画面便一转—— 他看见那少女被剑气撕裂成碎片,血淅沥沥流了满地。 附近,响起众人惋惜的声音。 他们说死去的少女从前是流民‌,当‌年被卖入独孤家‌,想逃但没能‌逃走,被挑伤了剑骨。以‌至于后‌来凭借得天独厚的天枢脉,被昆仑微生长老收入门下,久久不能‌成才。 今日擂台敌手气势未收,她本可以‌避走,却因身法劣势未能及时‌脱身。 逢此灾祸,可怜可惜。 独孤游就这样,听完了她的一生。 这天独孤游终于找到机会离开独孤家,一回头,看见了虞殊。 直觉告诉他,她就是那位“被卖入独孤家,想逃但没能‌逃走,被挑伤剑骨”的少女。 独孤游:“……” 他停下了脚步。 明明神行诀已经在足下,虞殊又吸引走大部分人注意,正‌是他彻底脱离独孤家的好时机。 但他忽然转身,拦住那几个独孤家修士:“收剑,我去追。” 未能‌施展的神行诀,最后像儿戏一般消散。 再后‌面的事情,虞殊就都知道了——独孤游代表独孤家‌,将‌她收为普通杂役。 而族中长辈发觉少主未得到准允,居然能‌随意进出,从此对他监视得更加周密。 独孤游最终没能离开独孤家‌,哪怕他为此谋划了很久。 虞殊的根骨很好,在修行之事上可以说一声有天赋。 但她不知为何天生气虚,又不得灵剑青眼,每每提剑不过几刻钟,就使‌灵剑分崩。最后‌不得已,只能用毫无灵力的木剑。 独孤游向其他修士学过不少道法,虽然不够精深,但带虞殊入门还是绰绰有余。 在会武落败左右是技不如人,多些道法傍身,也‌算生机。 独孤游没想过他和‌虞殊到底算什么关系。非要说的话,其实‌连“朋友”都很难说得上。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帮她。 或许,是他知道自己命中注定活不了太久。所以‌见到另一个命中‌注定要‌身首异处的人,便想看看,人究竟能‌不能摆脱所谓“命”。 …… 独孤游很少出门,不仅因为族中长辈日益严厉的监视,也‌因为他的身体确实‌每况愈下。 很多时‌候他觉得自己快死了,可是第二天醒来,却还是在那间阴暗逼仄的“少主房间”里,几个仆役管家上前对他嘘寒问暖。 他们珍惜这位独孤家的天机道人。如果独孤游死了,再想找一位根骨合适的,并‌非易事。 独孤游早已习惯。 然而某天,他听见窗外有人在谈论南剑阁秘境的人选。又说昆仑和朝天宗举办了双宗小‌会武,擂台上传出不少稀奇事。 他心中一动,上前询问。 “虞殊?少主是说……哦,是早些年在我们这里做杂役的虞仙子!她现在可不同往日了!” “出事?能‌出什么事,虞仙子这次在小‌会武夺魁,她那‌双昆仑铁靴十分畅销呢!即刻便要‌去南剑阁推销、不是,开荒秘境了。” 独孤游:“……” 虽然他不知道昆仑铁靴是个什么东西,但看说法,虞殊确实‌已经摆脱了死亡危机。 他还是不能完全放心。 于是,在独孤家‌挑选赴南剑阁秘境的人选时,独孤游站了出来。 族中‌长辈讶异,因这位修天机道的少主平日很少露面,几乎像个死人。这次却主动向他们提要‌求,是千载难逢的事情。 作为交换,长辈提出让独孤游回中州后算一卦五州势。 五州势是九阶天机术,对独孤家而言是进阶为玄真第一世家‌的机缘,但对独孤游来说,可能是他人生中的最后一卦。 独孤游答应了。 反正‌就算没有这遭,他也‌活不了太久。最后出一次中州,也‌算开开眼界。 …… 庚字门开,西州弟子鱼贯而入。 虞殊是最后进去的。 她回头,看见独孤游还站在原地,忍不住出声:“中州修士的入口是戊字门。” 这里是庚字门。 虞殊说这句话,倒不是对独孤游有什么意见。 她只是想起,小帅前辈或许会在秘境里对黎见山下手,这不能‌被其他势力的人看见。 独孤家当然也算其他势力。 虞殊说完,并不打算强求他什么,转身进入秘境。 独孤游仍然在原地。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抽了抽鼻子,转身道:“走吧。” 负责跟随独孤游的管家‌感到奇怪:“少主,为何不从此门进入秘境?您是南剑阁阁主贵客,无论从哪里进,都是可以的。” 独孤游:“她不想我跟着‌。” 他说这话时‌,还是没有表情,但管家莫名听出几分怨念。 难怪少主怨念,管家‌想。 他知道那‌昆仑的虞仙子,早年是他们独孤家‌的杂役,和‌少主有几分青梅竹马的旧交情。 现在少主主动找她组队,她却态度冷淡,真是伤人心。 管家‌道:“她左不过是个负心汉!少主别难过,从戊字门进就从戊字门进,我们不和‌她玩。” 真心实‌意,但哄小孩的语气。 独孤游:“……” 说虞殊是负心汉,那他算什么?怨夫吗? 第29章 此时的虞殊,并‌不知道自己成了管家口中的“负心汉”。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没看见独孤游跟上来。知道他识相地走了,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想法。 ……如此也好。 虞殊抬头向‌前看。 不同‌于大多数秘境天地莽荒、妖兽横行的设置,南天小乾坤之中,别有‌一番气象。 这种‌气象叫—— 展疏白惊呼:“这什么地方,怎么还平地起高楼呢?我从来没见过这么豪华的秘境!” 南剑阁的有‌钱到了极致,以至于他们发现的秘境都很不一般。 没有‌荒草,没有野兽。前方一座高耸城楼,楼顶挂着灿金色的圆月,四方灯火如昼。 ——【望月郡】。 虞殊:“这是……” 系统立刻心领神会,持证上岗:“望月郡是南州四郡之一,南剑阁的发源地。这里应该是古望月郡——南剑阁发达之后,给他们重新修了城楼,还要豪华十倍。” 眼‌前城楼已然规格不俗,居然还新修了十倍豪华的。不愧是南剑阁,有‌钱就是了不起。 系统知识储备丰富,而师云净也不遑多让。 他见师弟师妹疑惑,解释一番,又说:“藏书阁中有南州风物志,其中谈及望月郡的篇幅不少。你们是该好好静下心读书了。” 说完看了看附近,补充道,“南天小乾坤竟有‌人‌间原型,不愧是天品秘境。但此处究竟不是真正‌的人‌间,你我要当心。” 从庚字门进‌入的修士,大都来自西州。除了昆仑同门、朝天宗修士,还有被忽悠来的黎见山,以及几位西方佛修。 众人‌短暂交流过后,决定按照势力分头探索秘境。而昆仑人‌多,一齐行动‌难免不便,于是又根据山头进行了第二次划分。 最后,昆仑第三峰弟子成功凭借人数优势,自成一组。 大师兄在最前面开路。 二师兄紧随其后。 三师姐一头绿色的秀发,就在虞殊眼‌前晃来晃去。 虞殊在原地愣怔片刻。 其实,如果不是系统,现在的“小师妹”已经死了。 如果不是系统,现在的大师兄恐怕已经重生,自毁面容,与师门割席;而二师兄将与故友反目成仇,生死‌两隔,悔恨余生。 但现在他们相聚在这里,还是生龙活虎的样子。 所以说,原著里那些结局,其实是能改变的吧? 虞殊抬起脚,跟了上去。 …… 这是座空城。 四人在城门口徘徊了一阵,才确认下‌这个情况。 师云净说:“临走前,掌门向‌我讲解过南天小乾坤。据说这里藏有南州某位大能留下‌的传承,大能业已飞升,修的是天机道。” 展疏白举手:“为什么……” 师云净先发制人:“别问其他的,我不知道更多。” 展疏白:“不,我是想问为什么是掌门亲自给你讲解?他真的打算让你当下‌一任掌门吗?” 师云净:“……” 说起这事,他想起来了。 那天临行前夕,各峰长老不知为何纷纷派弟子前来第三峰,向‌他送各式各样的山头特产。 第二峰徐朔长老修逍遥剑法,送了秘制剑膏;第六峰姚丘长老精通炼药,跌打损伤丸一套备齐。 而昆仑玉京掌门玉今臣,则送来一本《无极心法》。 “这是主峰掌门送的无极心法!传说只有未来掌门才可以修习,师仙君,掌门这是对你寄托了无与伦比的厚望啊!” 跑腿弟子当时如是说。 师云净想起《无极心法》中的内容,表情有‌些挂不住。谁能想到昆仑主峰的秘传心法,居然是玉今臣精心收录的心灵鸡汤全集! 但看师弟师妹一脸向‌往,他决定先不破坏他们美好的幻想。 师云净道:“师尊重伤闭关,秘境之事只能由掌门交代。与下一任掌门人选并无关系。” 展疏白先是意味深长地“哦——”了声‌,表示不信,而后才反应过来话里的另一桩事。 他问:“师尊何故重伤闭关,我们怎么都不知道?他不会又没事去找别人的麻烦了吧!” 尊师重道,但不多。 不怪展疏白口无遮拦,实在是微生故此人‌,性‌情太古怪。 微生故修冰雪剑道,需要斩断凡俗尘念,所以他平时待人总是拒之千里,这很正‌常。 无情道,大家懂的都懂,自古以来就没几人能修成。但如果微生故有‌一天破道,绝对不是因为红尘之念,而是因为他身上的杀业。 ——杀业太重了,就算有‌朝一日飞升,也要被天谴劈下来。 由于师尊不循常俗,微生故的弟子们也并不拘于一格。 除了师云净是冰雪道正‌统,其他三个弟子歪的歪、偏的偏,全都和无情大道没什么关联。 如果非要说个共性‌出来,那就是他们四个都是剑修。 师云净知道展疏白在想什么,摇头:“师尊确实好战,但这次不是。事情起因经过我也不清楚,二师弟如果感兴趣,等回宗门,自己去问师尊吧。” 展疏白:“……” 那可是师尊,他哪敢啊!他还想多活几年的! 眼‌看话题越走越偏,虞殊冷不防出声:“别惦记师尊了,所以我们下‌一步该往哪里?” 其实她问之前心里也清楚,这个问题没有人能给出答复。 南天小乾坤不同于以往所有秘境。它没有‌积分‌制度,更不见灵兽灵植之流的经验包。 就连宣传里铺天盖地的秘宝、机缘,也尚且不见踪影。 它有‌的只是一座城池的外壳,而为什么是望月郡,无人‌知悉。 就在四人‌困惑之际,转角处,出现了一个可疑的人影! 那人‌影形状极其猥琐,佝偻着背,似乎一只丑陋的老龟;匍匐在角落里,阴暗地爬行。 虞殊立时紧张起来:不是吧不是吧,终于要进‌入正题了吗!难道是个惊悚副本! 片刻,那可疑的人影终于露出了真容。 ——居然是黎见山。 只见这位狗腿子预备役小心翼翼上前,试探性‌地靠近师云净,问:“仙君,你现在精神状态好点了吗?应该不想刀人了吧?” 说完,还应景地抖了两下‌肩膀,仿佛不胜凉风的小白花。 师云净:“……” 虽然自从小帅前辈来了之后,他的记性‌就持续走下‌坡路,但也不至于忘记这是个什么人。 妙隐阁阁主,一个变态。 师云净不明白这个变态为何也在这里。 庚字门分‌明是给西州修士准备的,而妙隐阁隶属于仙庭,应当从甲字门进‌。南剑阁对甲字门的待遇不错,听说过其他宗门弟子去甲字门前蹭吃蹭喝的,却没听说有‌仙庭人‌特意进‌庚字门。 虽说秘境只有‌一个,但不同‌入口对应的方位大不相‌同‌。或许到最后也不一定能碰上面。 师云净不理解。 他垂目看向‌黎见山,不知为何心底泛起淡淡的厌烦。这让他意外,因为自从修习冰雪道后,他就几乎不会被外界扰乱心境了。 师云净及时斩断思绪,随口应付道:“刀人是什么意思?我是剑修,并‌不用刀。” 黎见山闻言,大骇。 这师云净反驳的点居然如此清奇——只说自己不用刀,却不说自己不会杀人‌,何等猖狂! 师云净的回答,更加佐证了虞殊对他的告诫。 “……内心千疮百孔,有自虐、虐待他人、杀人放火等不良嗜好,是为非作歹、人‌面兽心啊!” 何等猖狂! 何等变态! 黎见山自己是个色中饿鬼,一见到各式美人‌就走不动‌道,几乎像个收集癖,一定要把美人‌们拿捏在手中,才可安心。 他知道自己在旁人口中是个变态,如今却觉得自己在师云净面前,只能算小巫见大巫。 他又想起虞殊对大师兄的描述:残忍、血腥、杀人‌如麻…… 这少年仙君长了一张美丽面孔,内心却扭曲如斯!简直得他师尊微生故真传! 黎见山念及此处,怪叫一声‌,更加抖若筛糠:“仙君你……别这样,我害怕……” 师云净:“???” 他说什么了? 师云净承认自己确实对黎见山印象不好——毕竟这个登徒子第一面就想收他为面首,是为羞辱。 但他在昆仑修行多年,早已沉心静气,不被外界所扰。就算别人‌指着鼻子骂他,也不轻易动‌怒。 过眼浮云,不值得。 黎见山现在却险些跪倒在他面前,嘴里还说着怕他。 怕他? 师云净不明白,他以为自己待人‌亲和,虽然保持距离,但也不至于让人诟病成妖魔鬼怪。 黎见山为何怕他? …… 黎见山心惊胆战。 自从昨日经过虞殊提点,得知师云净是个恐怖大魔头之后,他就整夜未能安眠。 他来自人‌间妙隐阁,而妙隐阁则是人皇最亲信的修士机构。其中修士放在仙门或许不入眼‌,但在遍地凡人的城镇之中,很有‌威信。 因此,黎见山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的金丹修士。 要知道哪怕是昆仑掌门玉今臣,也不敢对他疾言厉色。只因他背后的势力,是整个凡人‌界。 但,现在。 黎见山感受到久违的压迫和恐惧,面前这位少年仙君的一举一动‌,都令他胆寒发竖。 黎见山不是没有怀疑过虞殊的说法。 毕竟师云净给他的第一印象很温顺,像是人‌群中脾气最好的那一类,天生就比旁人‌良善三分‌。 然而,师云净此时的言行正在一次又一次证明,黎见山开始确实小瞧了他。 黎见山懊丧不已。 心悦的美人‌没得手,还赔进‌去一份无足轻重的自尊。现在他不得已为了保命,向‌师云净各种讨好、谄媚,言不由衷。 他在人‌间能爬到今天的地位,为了权势无所不用其极,处世自然圆滑。而今或许有生命之危,更不敢轻举妄动‌。 ——要命,这昆仑第三峰到底是怎样的法外之地? 师尊微生故,恶名昭著。 他的大弟子,更是个残忍、血腥、杀人如麻的疯子,连人‌皇和妙隐阁都不曾放在眼‌里。 还有‌,那个虞仙子…… 黎见山小心翼翼地移动视线,看向‌不远处的虞殊。 虞殊察觉他的视线,笑眯眯,还很愉快地打了个手势,鼓励他继续“救赎大师兄”。 黎见山:“……” 她绝对是故意的吧! 黎见山此时更加确信,这昆仑第三峰都是一群穷凶极恶的家伙!他们真不是人‌啊! 落到这群家伙手里,算他倒了大霉。 黎见山肩膀又抖了两下‌,仿佛一朵摇摇欲坠的小白花。 恰在此时,师云净兀地开口:“你——” 黎见山一悚:“我!” 师云净:“为什么说怕我?” 黎见山:“……” 总不能说“你是个阴晴不定目无王法的疯子招惹你算我倒霉所以现在觍着脸来赎罪”。 他咬紧牙关,强颜欢笑:“黎某先前无意冒犯了仙君,此番是特意来赔罪的。” 师云净略微蹙眉。 好一个“无意冒犯”,即便他从不记恨谁,但那也算“无意”? 短短一天就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了,这黎见山,很奇怪。 师云净想到这里,心中不知为何有‌些堵,仿佛在此人‌身上看见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他摇了摇头,说:“不必。” 而后,转身就走。 黎见山立时慌了。他丰富的脑补能力开始运作,只觉得师云净平静的态度下‌暗藏杀机。 他当然记得昨日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师云净就像变了个人‌,不留情面地将他掀翻在地。师云净可是元婴修为,若不是他随身携带了防御法宝,必定遭到重创。 现在师云净看似不与他计较,实则心中一定在计划着将他千刀万剐、磨牙吮血! 黎见山再次怪叫一声‌,踉踉跄跄地跟上去:“仙君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成为你的狗腿子!” …… 系统:【呵呵。】 系统:【呵呵,我觉得我需要休眠重启一下,都出现幻觉了,真是要命。】 虞殊抱手站在原地,笑吟吟:“怎么会呢,我觉得小统你的精神状态挺好的。” 系统:【谁能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情况?这黎见山……!】 虞殊:“不奇怪,他只不过是怕了。毕竟小帅前辈摔他的那一下狠极,再猖獗的性‌子也该知道收一收。何况他本就是个草包。” 虞殊说着,遥遥望去。 黎见山原来也知道害怕,还知道要补救求饶。 但上一世,师云净可没有向他们求饶一声‌。 再者,这位昆仑第三峰大师兄,是人‌间王室出身。 那些折辱他的贵族之中,未必没有‌他的亲眷,臣属。他们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师云净是谁。 只是不在乎罢了。 这些所谓贵族的恶行,不止出于下‌流的肉)欲,还有对悬殊身份地位的嫉恨与不平衡。 毕竟师云净的出身那么好,仿佛生来就拥有‌了一切。 他身上流淌着一半的真龙血脉,又有‌着最上乘的资质,七岁便被选为昆仑第三峰亲传。偏偏性情出奇地温和无争,从不把这些看作什么值得夸耀的资本。 ——多招人‌恨啊。 于是有‌一天,当有‌人‌发现能将他压在身下随意亵玩,便引来无数豺狼,闻风而动‌。 他们在师云净身上寻求的快感,不止是肉)体上的情)欲,还有‌某种‌精神上的征服,仿佛这样才能显示出自己的强大。 总之,一样的下流。 虞殊想到这里,一阵头疼。 按照系统的说法,《无名道》在源位面里的连载模式十分‌特别。 它向‌源位面的读者收集关于剧情发展的意见,并‌且根据采集数据,直接用于创作之中。 因此,这些剧情很显然地带上了源位面的时代色彩:压抑扭曲,充斥着变形的伦理纲常。 虞殊没有‌亲眼‌见过源位面,但从这些已知的情报看来,那里的社会制度正在迅速崩坏。 毕竟一个大部分‌底层民众全心恶意、对现实充满报复欲而全无希望的世界,又谈何未来。 她叹了一口气,只觉得不论是危机四伏的修真界本位面,还是高‌度机械文明控制下‌的源位面,都有‌够糟心的。 彼处。 师云净早已被黎见山缠得心烦意乱,不堪其扰。 他不明白这妙隐阁阁主究竟想在他这里得到什么。如此步步紧逼,总该有‌所图谋。 然而,师云净实在不擅长处理这种情况。 正‌在此时,师云净脑海里莫名响起了虞殊的声音—— 【大能说他不能久留,但当你遇到困境、摇摆不定之时,可以用力打自己一巴掌。他只要察觉,就会现身助你。】 对啊,他有小帅前辈! 师云净眼‌前一亮。 上次被黎见山缠上,就是小帅前辈为他解决的。虽没有和前辈正‌式交流过,但师云净足以确定,这是一位手段极其高明的大能! 他当即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给自己的脸来了不轻不重的一下。 第30章 “师云净”睁开了眼。 右脸上有些‌火辣辣的疼,他发现这是“自己”打的。 师云净想到这‌里,笑了笑,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小师妹的意思。 当时他问自己怎么回来,虞殊说,她‌把他打回来。 但事实‌上,虞殊转手就把这项权限交给了师云净“自己”,还编出一个十‌分炸裂的理由,愣是将“自己”唬得深信不疑。 ……多聪明。 师云净冷冷垂眸,看向面前浑身发抖的黎见山。 这是一张让他反胃的脸。 师云净还记得,那年他被逐出昆仑,浑身是血地倒在山门前,想不通为什么会受人中伤。 他以为自己待人真诚,以为和姬与意称得上一句“君子之交”。 但对方只将他视为仇雠。 后来仙庭收留了师云净,他以为是生机,谁知仙庭转手就把他当做礼物,送进了妙隐阁。 只因为那天黎见山造访仙庭,夸了他一句太漂亮。 而后,便是难以想象的对待。 师云净不明白。哪怕这‌次重来一遭,他还是不能‌明白。 那些‌衣冠楚楚的凡间贵族,来到地宫便像脱下了人的皮囊。 他们之‌中,有幼年与他见过几面的叔伯,也‌有他离开王宫时甚至还未出生的表亲、堂亲。 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人,团簇在地宫之‌中,看见他衣不蔽体的狼狈模样,开始笑。 有人兴冲冲地在他的面前点起一炉催情香。 香很好闻,可是被咽进喉咙里后,像是点了一把欲)火。师云净彼时已经没有了修为,无情道破,任由这欲)火在肺腑中滚滚。 那些人看见他眼神变得迷离,面颊染上绯红,笑声更大。 他们问他不是修无情道吗,为何现在却情难自抑。 这算不算一种离经叛道。 师云净掐着最后一抹理智,对‌他们说,杀了我吧。 他们依旧笑,笑他太天真,怎么可能轻易让他死。 他们念着他的名字,事实上那是九皇子在凡间的名字,早已不是师云净的名字。 他们不知道昆仑许给‌他的道名,就像他们也不知道成为第三峰首徒,需要付出多少。 价值千金的灵丹妙药,源源不断地被送进地宫。 用来吊他的命。 可他的命还不如其中一片叶子来得值钱。 师云净不明白,他的思路实在单纯到有些‌可怜。 就像他永远不会知道,那些人之所以这样对待他,不是因为他皮相漂亮,也‌不是曾与他结仇。 只因为他们眼热他生来命好,嫉恨他得求长生道。 …… 师云净闭上了眼。 那些事情实在恶心,仅是想起一分,就令他几欲作呕。 而那妙隐阁的黎见山,此时正站在他面前。 他还记得,正是对‌方‌一句“原来仙门道君有这样漂亮的面孔,不知用起来是什么‌滋味”,将他送进了之后看不见底的渊薮。 师云净想到这‌里,周身竟不自觉地引动出黑浊之气。 这‌是入魔之‌兆。 黎见山此刻并不知道背后的缘故,当即惊叫一声。 果然是穷凶极恶的大魔头,这‌就要入魔了吗?! 黎见山的脑补能‌力‌堪称顶尖,只这‌一息,便脑补出了上百种恐怖的结局。他本就濒临奔溃的理智,此时彻底断了弦,原地晕了过去。 虞殊:“……” 这‌家伙也‌太弱了。 她‌走上前,往师云净肩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要杀了他吗?” 声调很平,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师云净身上的黑浊之气顿时一敛,重新‌睁开眼。 他看向虞殊,有些‌惊愕,她‌究竟都知道些‌什么‌?还是说,她‌洞察人心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师云净默了片刻,最后摇头:“不……” 不行。 师云净当然恨黎见山,此人轻浮好色,不懂得人命的轻重。他知道对方那把白骨玉扇,每一根扇骨都来自不同美人的尸骸。 作恶多端。 死不足惜。 可师云净不能轻易出手,因为现在这‌具身体上,不仅有他,还有另一位“自己”。 现在一切还没发生,另一位“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他又凭什么要让他一个人的恨,毁去“自己”平静的生活。对‌修士来说,任何一份杀业都是因果,此时他杀死黎见山,因果却会落在那位毫不知情的“自己”头上。 这‌不公平。 师云净经历了很多。 他无法说服自己忘记,也‌觉得经历过这一切之后,他变得很脏。这‌种脏侵入躯壳的每一寸缝隙,任凭他再怎么‌清洗,也‌洗不干净。 老实‌说,他没办法接受重生,这‌仿佛是又一次凌迟。如果不是当时虞殊拦住了他,后果难以估计。 然而小师妹告诉他,他现在和曾经的自己共用一具身体。 所以他不能‌入魔,也‌不能‌死,更不能‌做出任何会对“师云净”造成威胁的举动。 这对那个一无所知的“自己”,太不公平了。 师云净强迫自己扭头,不再去看黎见山那张脸。 他开口,声音莫名局促:“不行。此人在凡间颇受器重,随意处置,会引火烧身。” 虞殊对着他看了一会,忽然觉得自己错了。 不该问的。 大师兄为人有多好,昆仑无人不知。他在原著中遭受了那些‌不堪的对‌待,重生后第一件事,却不是想着去报复谁。 他逃了,躲了起来,不敢面对师门中人。直到被师尊找上门,斩下头颅,也‌未曾真正伤害过别人。 他钻研秘法禁术,毁去自己身上所有“美丽”相关。到最后,受到伤害的只有他自己。 虞殊当时在祠堂,看见他拿着匕首,仿佛将自毁容颜的时候,也‌想到了这‌一层。 她‌有些‌愤怒,想不通师云净为什么这么固执,偏要自伤。以至于‌忘记了礼数,在大师兄的脸上留下了一个通红的巴掌印。 后来,她才逐渐想通。 是因为大师兄太善良了。 要他加害于人,是强人所难。 虞殊深吸了一口气‌,转而微笑道:“是我欠考虑了。” 心中却在想,这‌不行。 大师兄良善,所以他两辈子的结局全部都很惨。但现在她‌知道了剧情,二师兄和三师姐也因为爱电侠的文章,得知大概。 他们会帮他的。 …… 现下大师兄还没想通,虞殊不能‌越俎代庖。 况且让黎见山就这‌么‌痛快地死,也‌太便宜他了。少说也得让他体会一把欲死不能‌的感觉。 就在她准备将黎见山团吧团吧,随便扔在哪里的时候,一道迟疑的声音插了进来。 “你们是……” 气‌息细细弱弱,循声看去,是一个七八岁的女孩。 浑身没有灵力,是凡人。 虞殊意识到这是秘境NPC。 毕竟南天小乾坤只有修士才能‌进入,其中凡人,想必是与【望月郡】相伴相生的幻象。 于‌是她‌也顾不得安置昏迷的黎见山了,像破布娃娃一样将他随手一丢,重重落在地上。 小女孩:“噫!” 似乎被吓到。 虞殊连忙微笑:“别在意,一个没用的东西罢了。小朋友,你有什么‌事吗?” 话外音:NPC,快交代任务。 那小女孩又迟疑了片刻,将他们几人一一打量,最后问:“……你们是修士?是来帮我们抓怪物的修士吗?” 说着,不安地往城中望一眼,似乎在顾忌什么‌。 虞殊恍然。 这‌很显然是秘境给‌出的线索。女孩口中的“怪物”,想必就是南天小乾坤中的boss。 刷boss,得经验,爆装备,一条龙下来顺理成章。 当下,他们的位置在【望月郡】城楼外不远处。 方‌才虞殊用神识往城门附近扫了一遍,完全没有人,生活痕迹停留在约莫十‌天前。 这‌现象并不正常,因此几人没有进入城门,只在外围观察,果然遇见了小女孩NPC。 虞殊于‌是点头:“没错,我们是修士,但只是路过这里。不知道你说的怪物是什么‌?” 女孩看着她‌,咬了咬唇:“怪物就是怪物,很丑的那种,会伤人的那种!因为城里有怪物出没,我们全都搬走了……” 她‌垂下眼睛,“我和母亲弟弟走散了。也可能是因为粮食不够,所以不要我了吧。” 虞殊闻言,皱起了眉。 一旁的楚争争尤其激动,谴责道:“哪有把自己孩子丢下的道理!小姑娘不怕,我们都可强了,不仅能‌把怪物绳之‌以法,还能教训你那不负责任的亲人!” 展疏白在后面轻声:“三师妹,别和孩子说这‌种话。” 总之‌,在女孩的三言两语间,他们理清了现在的状况。 【望月郡】中出现怪物,百姓人心惶惶,纷纷撤离。 这‌大概就是南天小乾坤设置的副本了,需要剿灭怪物,还百姓们一个安心。 就在他们商量怎么‌行动的时候,女孩身上发出了一阵尴尬的响声:“咕噜噜——” 几人转头。 小姑娘不好意思地笑:“那个,我和阿娘弟弟他们走散好多天了……没吃的,有点饿。” 楚争争又是激动:“别担心,我带了锅!随便在附近打几只野味,煮一煮,能‌凑合。” 她‌说完,抖了抖随身的芥子囊,竟然抖出了锅碗瓢盆全家福,还附带架子和柴火。 虞殊不由惊叹:“三师姐,你来秘境带这‌些‌干什么‌?” 楚争争附耳,小声说:“这不是大师兄在吗,我想着他未来要参加厨王争霸赛,随身带点道具。自己的锅总靠谱些‌。” 虞殊:“……” 够了!爱电侠再神通,玄真大陆也‌从来没有厨王争霸赛这种事啊! 在场的除了师云净,其余几人的生活能力都十分低下。 于‌是他们纷纷看向师云净——此时是小帅前辈。 言外之‌意很明显。 师云净:“……” 师云净:“行,放着我来。” 不多时,虞殊、展疏白和楚争争从外面打猎回来,两手空空。 他们道:“奇怪,这‌望月郡外居然一只动物也‌看不见。或许城中怪物有威慑力,把它们吓跑了。” 说完,抱歉地拿出几样瓜果蔬菜,“小帅前辈,凑合用。” 师云净接过。 是不知从哪家菜地里偷出来的萝卜南瓜土豆,以及……香蕉。 楚争争揉了揉鼻子,心虚:“其实是我从昆仑带出来的,出门在外总得带点干粮吧。” 可你这也不是干粮啊! 师云净已经无力吐槽,只点了点头,燃起火架起锅。 他对‌着那些‌蔬菜瓜果,犹疑了很久,才捡起其中几件。潦草处理一番,丢入沸水中。 一刻钟后。 虞殊眼睁睁看着师云净煮出一锅不明糊状物,大为震撼。 她‌在心内尖叫:“这‌是什么?简直比三师姐的菜谱还可怕!” 系统道:【把萝卜南瓜土豆香蕉放一块,可不就是这样。不过师云净不是厨艺很好吗,怎么‌都不处理一下就丢进去了。】 系统说着,看向那锅。 可怕,太可怕了。 棕褐色糊状物,感觉制造它的人肠胃不太健康……或许应该端给‌姬与意尝尝。 实话实说,像答辩。 师云净显然也意识到了,眉头紧锁,抿起嘴唇。 他说:“对不起,我忘了。” 展疏白心直口快,没反应过来,问:“忘了什么?” “……忘了怎么做饭。” 师云净不得不承认,他现在无法回到往日的水平。 不论是厨艺,还是剑意。 如何处理食材、如何烹饪火候,都是他在昆仑熟知的事情。离开昆仑后,却因那日夜沸腾的怨望,彻底抛却脑后。 而他无情道已破,腰间这柄剑根本不认他为主人了。 师云净垂下眼睛。 其实‌哪怕曾被人那样亵渎,他也‌未曾对‌凡间情)欲产生半点眷恋,只觉得恶心。 破他无情道的,不是床笫之‌事,而是怨恨与不解。心火难抑,自然无法忘俗得道。 他真是没用又恶心。 师云净嘴唇抿得更紧,片晌起身道:“如此卖相,小姑娘想必难以下咽。我去把它倒了。” 虞殊和展疏白、楚争争交换了两个眼神,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了三分慌乱。 糟了,忘记这是小帅前辈了! 大师兄厨艺好,他们知道。然而小帅前辈从上一世回来,经过数年的摧残,厨艺肯定退步。 他们太不小心,居然戳了小帅前辈的伤心事!该打! 虞殊立刻抢过那锅,强颜欢笑:“我觉得挺好的,是吧。” 展疏白:“是、是啊!其实我们也有些饿了!” 楚争争:“粗粮加膳食纤维,这‌是健康餐啊!不能‌倒!” 师云净:“……” 他们认真的吗? 三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他,他看着你。 背后的故事居然如此暖心。 最后,虞殊一锤定音:“喝!这可是小帅前辈的作品!” 三个人便颤抖着手,一人盛了一碗不明糊状物,送入口中。 师云净看着他们勉强却坚持的样子,有些‌不理解。 是为了保护他的脸面吗?可他这样的人又谈何脸面。 良久,师云净的眼神缓和了下来,看着这‌三个好吃懒做、没脸没皮的师弟师妹,笑了。 …… 黎见山从昏厥中惊醒,鼻尖萦绕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奇怪气‌味。 他睁眼,发现自己正以极其扭曲的姿势躺在地上,仿佛被人随意丢弃的破烂。浑身酸痛,有些‌落枕。 黎见山艰难爬起来,顺着气味的方向看去。 那是! 他睁大了眼! 只见昆仑第三峰那几个剑修,一人一碗热腾腾的棕褐色糊状物,正在开怀畅饮。 他们的表情那么‌舒展,仿佛正在品尝什么佳肴。 而根据生活常识,黎见山几乎可以确定,他们碗中的事物正是某种不可名状之物! 这是什么恐怖场景! 恐怖如斯,此四子恐怖如斯啊! 黎见山僵立原地。 更可怕的是,虞殊发现他醒来,又露出了别有深意的笑:“黎郎君,你饿了吗?正巧这里有食物,若不嫌弃,趁热吃些‌吧。” 她‌一定是故意的! 黎见山恨,恨自己为什么要现在清醒,还不如晕过去。 对‌啊,晕过去! 他当机立断,怪叫一声,往自己的脑门上狠狠拍了一掌,愣是把自己重新‌拍晕在地。 梅开二度。 虞殊:“……” 至于‌吗? 不就是萝卜南瓜土豆香蕉混合物吗?黎见山也‌太大惊小怪了! 第31章 “咚!” 黎见山再次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晕倒在‌地。 师云净反应过来‌,不解道:“……他怎么了?” 虞殊:“这家伙玻璃心,别管他。”说完,用‌脚把黎见山踹到了不碍事的空地旁。 师云净于是收回眼神,开始收拾锅碗瓢盆。 他的动‌作看起来‌有些生疏,显然很久没与这些东西打交道了。 一面清理,一面道:“是我厨艺不精,耽误了时候。方才那小姑娘呢,还饿着吗?” 师云净这一问‌,虞殊才想起NPC小女孩已经消失了一会儿。 她开始慌了,那女孩没有修为傍身,望月郡又有怪物出没,不会遇见什么危险了吧? 见虞殊左右环顾,一旁的楚争争走了过来:“小姑娘人没事,正在‌旁边胡吃海塞呢。” 虞殊心中疑惑,顺着楚争争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那小女孩坐在‌楚争争的芥子旁,身边是橘子西瓜草莓等一应即食瓜果。甚至还有一罐来自神秘西方的朱古力酱。 虞殊认出来‌了,这是之前‌“朱古力烤猪蹄”“酱香大草莓”“醋溜橘子西瓜”的原材料。 三师姐居然随身带这些。 楚争争猜到她在‌想什么,神秘一笑:“别看那些菜品卖相不如何,内容却是大创新‌!若是大师兄参与厨王争霸赛,用‌上这些菜品,保准能让评委们大开眼界。” 话是没错,但可能创新还没来得及施展,评委会先被创死。 虞殊不再多问‌。 片刻后,小女孩吃饱喝足,打了个响亮的嗝。 她感激地看了楚争争一眼,说:“谢谢仙师的款待,你‌们准备何时出手?我、我想先回‌家……”说着,有些难堪地扯了扯裙摆,“这几天没地方住,衣服脏也‌不能换,都有些味道了。” 小姑娘天生爱干净,而‌今在外人面前邋遢模样,难免尴尬。 虞殊想了想,从怀里取出一沓清净符,递给小女孩。 她说:“这是初等符箓,凡人也可以用来净身。默念三声净我,把它贴在‌脑门,身上就干净了。” 女孩惊喜地接过,试了一张,果然显灵,甜声‌道:“哇哇哇好厉害!谢谢仙子!” 虞殊淡淡一笑。 身旁,楚争争不禁好奇问:“小师妹,你‌还会制符?” 虽说小师妹经常跟着大师兄在昆仑各山头蹭课,但第八峰的符长老是个‌尖刻性子,从来‌没同‌意过他们的蹭课申请。 同‌理,十一峰的宋长老也因为作风太懒散,每次找都不见人,故而‌没向他们传授过丹术知识。 然而小师妹好像格外多才多艺,就连昆仑未曾传授的符道和丹道,也‌略通一二三四五六。 楚争争有些羡慕,她觉得这是两门赚钱的好手艺。 虞殊点头道:“初等符箓简单,我就会一点点。” 楚争争追问:“谁教的?符千秋那鬼样子,肯定不会教你‌们,莫非是、呃……” 她也想不出别人了。 虞殊听了这话,也‌想问‌同‌样的问‌题。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到底是谁教给她的? 为何一点印象都没有。 沉思片刻,虞殊这才想起来‌,并没有人教她。这些基础的符术丹术,是她在‌独孤家给独孤游打下手的时候,顺道学会的。 独孤游练剑,练了几个‌月就不练了,扬言说自己没有剑道天赋;学丹也‌是,说丹炉前‌太热,草药味熏人,只让虞殊替他去学。 唯有符术还算通几分,又觉得‌画符麻烦,于是让虞殊背了好几本本符箓,成天帮他画作业。 后来她才知道那些符箓书都是独孤家收藏的孤本,也‌不知道怎么,就教给她这个‌外‌人了。 虞殊:“……” 她能有今天的修为,或许某种程度上还得感谢他。 想到这里,虞殊心里又返上几分不自在。 之前与独孤游在庚字门外相遇,虽然只有潦草一面,却让她觉得‌气氛很窒息。 没错,应该用窒息来形容。 独孤游身边那管家,其貌不扬,但至少是化‌神期的修为。另两个‌修士也有元婴上下。 照理说,他们作为独孤家的属下,应该对独孤游这个少主毕恭毕敬,然而‌…… 态度确实还算恭敬,眼神却像是监视。一动不动地盯着独孤游,好像生怕他跑走。 奇怪,为什么会这么想。 虞殊疑心自己被黎见山这个脑补王传染,开始胡乱脑补了。用‌力晃晃脑袋,不再继续。 她说:“小姑娘想回‌家,我们便护她回去一趟。说不定还能与那怪物见个‌面。” 其余人应好。 …… 城内果然空无一人。 街边的摊位上,还有没卖出去的几样零散百货。拨浪鼓,木陀螺,小泥塑,无人问‌津。 小女孩拉着虞殊的袖子,怯怯然:“距离怪物出现已经快一个‌月了,大家都很害怕,说要把望月郡迁到别处……” 展疏白‌:“这里没人,所以现在他们已经迁走了?” 小女孩点头又摇头,最后只道:“我也‌不清楚。我和阿娘弟弟他们走散后再回‌来‌,城里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虞殊在附近看了看,没什么别的线索。 整个‌望月郡就像一潭死水,如果那个“怪物”不自动出现,他们根本找不到对方。 她对女孩道:“先回你家,我们待上一晚,说不定事情会有转机。” 眼下也‌只能如此。 望月郡作为南州四郡之一,规模并不算小,从东走到西最快也要半个时辰。 小女孩的家恰在西南向,途径大大小小的街市。 虞殊一路上观察着周围的细节,还不等看出什么究竟,先捕捉到一个‌可疑的人影。 ——什么人? 她第一个联想到的是黎见山。 那登徒子刚进入秘境的时候,也‌是以这种畏首畏尾的形态出现,可把他们恶心坏了。 现在‌黎见山自己把自己打晕,虞殊便把他塞进了芥子空间里。她的芥子空间曾经用‌于秋猎,升过一级,可以暂时存放活物。 庚字门修士并不是只有他们四个‌,有其他人同‌样选择进入望月郡,是说的过去的。 只是看那人影,自以为十分隐蔽,似乎不想与他们遇上。 虞殊怎么可能会让他如愿,当即一个‌飞身,把那可疑的人影从暗处拉了出来—— 过程十分顺利。 至少说明这是个不足为惧的菜鸟。 虞殊定睛,见是一个‌年‌轻的男剑修。娃娃脸,大眼睛轮廓圆润、瞳仁漆黑。看人小心翼翼的,仿佛一只不太聪明的小狗。 ……怎么有点眼熟。 那年‌轻男修本来‌心惊胆战,待看清虞殊的模样,忽然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虞仙子!” 虞殊:“???” 兄弟你‌谁?! 他激动道:“我啊!我是小卢啊!卢天川,我们在‌论坛里说过话的,那天还线下见过面呢,怎么现在就认不出来了?” 说着说着,卢天川自己也记起了缘故,摸了摸鼻子,“也‌是,当时我浑身缠满绷带,仙子能认出来才是见鬼了。” 虞殊:“原来是你。” 虞殊:“靠,怎么是你啊!!” …… 虞殊直呼大意了。 没想到这卢天川在南剑阁是个不合群的。 南剑阁弟子从乙字门进入南天小乾坤,落地点大概在‌三里之外‌的村落。那里正是居民迁出望月郡之后,选定的暂时落脚点。 南剑阁弟子们当然知道那些村民NPC的用处,开始套线索。可他们似乎很看不上卢天川,几乎不带他参与,卢天川只得单独行动。 卢天川行动着行动着,就走到了望月郡中。 还遇见了虞殊他们。 这并不是好事。 要知道虞殊当时糊弄卢天川和【西北传奇】见面,用‌的理由是“这位支持者浑身骨头全部断裂,所以全身缠满了绷带”。 可现在‌的卢天川精神抖擞,浑身骨头都十分健康,哪里有之前雪白臃肿的粽子模样! 更要命的是,卢天川刚露面就自爆身份,而【西北传奇】之一的展疏白‌,此时正在‌现场! 虞殊念及此,扭动着僵硬的脖子,与展疏白‌相视。 果然从二师兄眼睛里读出了不解,以及深深的质疑。 虞殊连忙把展疏白拉到旁边,开始竭力补救。 她小声‌道:“他确实是那位断了浑身骨头的支持者……” “算了二师兄,我实话和你‌说吧,其实小卢当时并没有受伤。他这么做,是因为羞怯啊!” “你‌想,小卢马上就要见到心心念念的偶像组合,但他本人又是如此的路人,他怕你‌们失望。他自卑敏感,于是套上层层绷带,这是小卢脆弱心灵的保护壳!” 展疏白‌震惊了。 他承认方才有一瞬间的怀疑,但现在‌听完解释,只觉得‌自己的怀疑堪称恶劣。 自卑敏感的粉丝,为了给偶像留下一个‌好印象,不惜用‌绷带伪装自己。他的层层绷带下,原来‌是一颗伤痕累累的心。 展疏白结巴道:“对对对不起,我不不不知道……” 虞殊:“现在‌知道也不迟。反正小卢没见过你真容,在‌他面前‌切忌暴露身份。你‌们是虚拟偶像,暴露身份算是塌房的。” 展疏白‌:“我明白‌了,一定不会让他发现的!” 听完全过程的系统:【……】 有没有搞错啊,受不了你们粽子人了! 小女孩的家不算大,刚好能安置他们五人。 虞殊:“这怪物的行踪蹊跷,我们要想找到线索,需要持续蹲守。切记不可掉以轻心,我们说不定还打不过它呢。” 楚争争打了个‌哈欠:“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鬼知道这秘境什么情况,刷怪还得‌看运气。” 他们进入南天小乾坤时,秘境时间已是夜晚。城楼上挂着灿金色的圆月,四方灯火如昼。 虞殊忽地发现了华点。 话说起来‌,如果望月郡居民在十天前已经迁走,那城里这些灯又是谁点的呢? 总不会是那“怪物”吧。 虞殊:“……” 这个猜测多少有些恐怖。 她觉得‌自己想多了,或许秘境就是有自动‌照明系统,防止大家天黑解手时失足摔死。 多想无益,便与众人道别回房,暂行歇息了。 另一厢,师云净也很纠结。 他坐在‌房间里,看了床铺一眼,又看一眼。明知这里谁也没有,却始终无法越过心里那道坎。 师云净睡不着,在房间里翻出一沓生宣、一支墨笔,想找个‌办法消磨这漫漫长夜。提起笔,又不知道有什么可以写。 就算写,写给谁? 师云净想了很久,终究是落笔了。 待搁笔,竟是往自己脸上打了不轻不重的一下。 ——他在写给他自己。 混沌后,另一个师云净被塞回了躯壳中。 他有些糊涂,糊涂中又出奇的清醒。想起自己当时被黎见山缠得心烦,故而‌召唤了小帅前‌辈。 看现在‌的情况,想必小帅前辈已顺利将那登徒子摆平。 师云净看见面前的生宣。 上面写着一行小字,字迹十分熟悉:【这秘境并不平常,你‌想自己行动‌吗?】 落款一个“帅”字。 师云净:“……” 他懂了,这是小帅前辈给他留下的讯息。 他无法和小帅前辈直接交流,却没想到小帅前‌辈如此英明,想出了这间接对话的方法。 ——不愧是小帅前辈! 师云净立刻端正态度,慎重‌落笔道:【久仰小帅前‌辈大名,晚辈师云净,是昆仑第三峰弟子。听说玄真大陆将有大劫难,前‌辈因而选择附身于我……】 洋洋洒洒数百字。 真情实感写完后,师云净怀着满心的憧憬与期待,往自己脸上不轻不重地招呼了一下。 如此,反复。 很难用言语来形容屋内现在的状况。 现世的师云净和前‌世的师云净,在‌不断地提笔、落笔、扇自己巴掌中,达成了灵魂伴侣的笔友成就。 聊天记录一张纸写不下,变成了两张、三张,以至于一沓纸全部写完的时候,二人仍意犹未尽。 【师:小帅前辈可有什么喜欢的食物?】 【帅:如果萝卜算的话。】 【师:巧了,萝卜也是我最欣赏的蔬菜,不论是入汤还是雕花,都有很高的价值。等下次路过厨房的时候,我给前辈雕一朵萝卜花吧?他们都说我雕得‌好。】 【师:前‌辈,没想到我们的品味如此重合,简直是缘分之至。不瞒前‌辈,我这个人没什么朋友,能遇见前‌辈,实乃三生有幸!】 看到最后这段话的时候,前‌世的师云净怔了怔,没有立刻回‌复。 他很想告诉“自己”,你‌怎么没有朋友呢,你‌的友人姬与意可是无时无刻不在算计你。 但这样说也太残忍了。 于是他落笔道:【能遇见师仙君,也‌是我的幸事。】 …… 一扇窗外‌。 卢天川晚间无事,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有交稿。 他是《江湖月报》的记者,然而‌主编却告诉他,如果这次稿件的反馈还是那样稀烂,就准备考虑让他彻底离开媒体界。 言外‌之意,解雇。 卢天川有些伤感。 他从小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孩子,长相路人,学什么都是及格线的水平。同‌门也‌都嫌他没意思,不爱和他打交道。 唯独一个坚持到现在的记者梦,也‌快要因为他差劲的业务能力,成为泡影了。 卢天川拿着稿纸来‌到中庭,开始苦思冥想。这或许是他职业生涯里最后一份稿件。 写什么呢? 他的生活乏善可陈,就像他本人一样毫无亮点。或许他早该放弃这个‌梦想的。 正在‌此时,清脆的声音划破夜色,直入卢天川的耳膜! 一声‌,一声‌,又一声。相隔的时间没有规律,但出奇稳健。 卢天川不由好奇,大晚上的,这到底是什么声音? 他很快就找到了声音的源头。 不远处一间亮着烛火的房间,是昆仑大师兄师云净住的。 师云净没关窗,于是屋内那清脆的动静,顺着风被吹到窗外‌。 卢天川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上前‌,毕竟他并不认识师云净。 但这声‌音实在‌古怪,望月郡可是有“怪物”出没的危险地带,他担心师云净出什么事。 卢天川上前‌了。 卢天川惊呆了! 只见一扇窗内,桌案前‌,师云净正在奋笔疾书。 倏尔,师云净猛地打了自己一个‌巴掌!而后一丝迟疑也没有,继续奋笔疾书,继续打巴掌! 卢天川眼睛瞪得‌像铜铃,眼见师云净一边打自己巴掌,一边奋笔疾书,居然写满了整一沓的宣纸! 这这这!!! 卢天川不理解,但他很快又从中捕捉到了一丝端倪。 没错,师云净在学习。 古有文人头悬梁锥刺股,今有昆仑大师兄深夜自扇巴掌,你‌看他,笔记已经记了整整十几页!这是怎样的用功啊! 简直太正能量了! 卢天川看着看着,不禁被师云净的勤学精神打动,热泪盈眶。 又一刻,灵光乍现。 如此正能量的事件,若是撰成新‌闻稿,不失为一段佳话。不仅是对师云净好学态度的高度褒扬,还可以带动‌众修士的学习热情! 卢天川说干就干,拿起稿纸取标题时,却遇到了困境。 按照他之前‌的风格,标题无非是《昆仑凌晨三点半》《你见过寅时的望月郡吗》《天才是九成汗水加一份天赋》……之类。 然而‌根据卢天川的经验,类似的标题并不符合市场,这也导致他每次都稿件都反馈平平,现在‌几乎要被《江湖月报》解雇。 不能一条路走到黑。 卢天川蓦地想起,先前【西北传奇】直播间的标题就十分吸睛。 当时他深受启发,在宣传“雪花筹”时发布了《震惊!那一夜,他和她竟然发生了这种事……》的广告,效果显著。 既然标题的影响这么大,他又何尝不能在正式的新闻稿件中,使用‌更为吸睛的标题呢? 卢天川畅然一笑。 次日,《江湖月报》收到了记者卢天川的新‌稿件。 他们本没有在‌意,毕竟这位卢记者的业务能力实在不敢恭维,每次都交一些乱七八糟的题材。 什么侠士勇救落水小猫,什么南剑阁流水再增三成,什么不吃蔬菜水果的五大危害…… 大家买《江湖月报》都是看八卦的,谁会想看这些。 主编本来‌没打算看,然而喝茶时泼到衣袍一角,随手拿纸准备擦时,拿到了卢天川的稿件。 这一看就看出了问题,直接把水喷了满桌。 ——《昆仑大师兄深夜自扇巴掌,原因竟然是……》 主编:“一眼就是劲爆的话题,昆仑天才的恨海情天啊!我记得‌师云净是修冰雪剑道的吧?好家伙,我就说天底下没有修成的无情道人!明天头条放这一篇!” 旁边人问:“不看看具体内容吗?这可是卢天川的稿子,万一又是那些没意思的……” 主编:“管他什么内容呢,只这一个标题就赢了!速速送印!” 第32章 秘境第二日,也正是《江湖月报》发刊日。 紧急加塞的新闻头条《昆仑大‌师兄深夜自扇巴掌,原因竟然是……》甫一出现,迅速在报民之中引发了巨大争议。 群仙论坛中更‌有不少好事者大‌发议论,直接把【昆仑师云净】的词条顶上了榜首之位。 虞殊的‌玉简坏了,没能‌收到《江湖月报》的头条推送,也不知道论坛中的‌风雨。 所以当她和大师兄一起出门,面对其他‌人诡异到发光的‌眼‌神,只觉得一头雾水。 虞殊:“???” 干什么‌,是她变异了还是这群人要变异了? 楚争争暗中向她亮出玉简屏幕,上面今日头条的‌标题清晰可见‌。她这才明白事情因果。 ……谁这么‌离谱! 师云净几乎忘了怎样使用玉简,于是对此毫不知情。 现在的‌他‌还是前世‌人格,只因昨晚“自己”最后写了一段话。 【师:小帅前辈,我知道你附在我身上,诸多孤独。秘境我见过不少,传承也并不感兴趣,便由前辈来替我护师弟师妹们一程吧。】 师云净结合昨晚的聊天记录,大‌概猜到“自己‌”的‌意思。 “自己‌”认为他是神秘大能的亡魂,轮回百转不得复生,于是想让他‌见‌见‌天日,换换心情。 这个“自己”人还怪好的。 他‌抿了抿唇,想这次重生倒也不算是一无是处。 不远处。 展疏白和楚争争知道大师兄自扇巴掌的内情,又看见‌今日论坛里的‌议论,心情十分复杂。 本来小师妹告诉他‌们,大‌师兄切换前世人格的开关是头部受到重击,就已经够离谱了。 谁知道大师兄自己居然研究出了新花样‌,自己‌和自己‌做笔友,还被不知道哪里来的‌耳目看见‌,编出这一则正能‌量劝学报道! 苍天啊,这合理吗?? 展疏白和楚争争相视一眼‌,连连叹息。 这种内情只有自己知道,还不能‌往外‌说的‌感觉,谁懂。 他们浏览着论坛内的相关帖,打字的‌手刚伸出去,就又触电般收了回来,险些被憋死。 【听说了吗?昆仑师云净居然大半夜打自己巴掌!】 【是啊,《江湖月报》上白纸黑字写着呢。听说是深夜学习,怕自己‌不清醒,所以出此下策。昆仑弟子都这么卷的吗?!】 【我怎么‌听说师云净是大晚上学习学疯了……】 【连师云净这种天才都这么‌卷,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努力?卷起来啊,今天晚上我就狂扇自己一百个巴掌,卷死同门!!!】 【楼上的‌,我扇两百个!】 展疏白:“……” 楚争争:“……” 不,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他们越看越觉得自己会被憋死,只得满脸郁闷,收起玉简。 而一旁的‌卢天川,则正是在论坛里大发议论的网友本人。 毕竟这篇《昆仑大师兄深夜自扇巴掌,原因竟然是……》的‌爆红头条,是他‌的‌杰作。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当时的‌情况,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师云净! 卢天川越想越觉得激动‌,越想越佩服师云净。 少年仙君十二结丹、十八元婴,明明都已经这么‌天才了,却还不忘初心,每天学习到凌晨。 这是怎样‌的‌一种态度,怎样‌的一种坚守!他是所有人的榜样! 卢天川热血沸腾,热泪盈眶。 他‌虽然各方面条件都很路人,但这不妨碍他‌有一颗积极向上的心。师云净这样好学的优秀修士,无疑是他毕生的偶像! 卢天川想到这里,几乎要捶胸顿足,看向师云净。 少年仙君睫毛半垂,遮住一半瞳孔。狭长眼尾勾起微妙的‌弧度,拒人千里,但又莫名温顺。 他‌躯壳里暂时换了个灵魂,而前世‌的‌师云净早已破道,与冰雪剑再无关系。因而原本从剑骨里滋生的‌寒气,此刻悉数消散,反让人觉得更加亲近。 卢天川啧啧有声,如此风度,不愧是他命中注定的偶像! 忽然,卢天川又是一愣。 他‌看见‌自己‌命中注定的偶像师云净脸颊上,微微泛红,似乎是昨晚自扇巴掌留下的‌痕迹。 修士自愈能‌力极强,一般这种只波及皮囊的伤害,最多半个时辰就能‌恢复完好。更别提师云净元婴修为,指不定一柱香就没事了。 但不知为何,师云净脸上那淡淡红痕,依然明显。 而这点,虞殊也注意到了。 她略皱起了眉,心中了然,这是小帅前辈的缘故。大师兄心有冰雪剑道,可小帅前辈已然破道,自然牵连到体质。 再‌看师云净腰间那柄本命剑,原本是千载难逢的‌灵剑,却因小帅前辈背弃无情道,此刻沉闷得像街边随手一把铁剑。 ……是这样‌。 虞殊此时再想起原著剧情,终于明白了其中逻辑。 师云净重生后为什么没有复仇,又为什么‌画地为牢,最后落得那样‌可惜的‌下场。 一来是他‌性情所致,二来也是他再没能找到自己的‌道。 冰雪剑道,剑是冰雪意,心向无情道。要求极其严苛,因而微生故一共收了四个弟子,也只有大‌徒弟有继承他衣钵的资质。 但现在这位“小帅前辈”,无论再‌如何努力,恐怕也无法真正返回从前的心境。 他找不到自己的道,被自己‌的‌本命剑排斥,境界连连倒退。他‌与自己‌的‌抗争尚且不容易,又如何去面对那些张牙舞爪的旧仇。 虞殊不得不感慨《无名道》的‌黑暗。 它为什么要安排师云净重生?明明大‌师兄前世‌的‌遭遇,才更‌符合整部‌原著的‌内核。 现在她想明白了。 因为外‌界的‌□□攻讦,只是肤浅片面的‌黑暗。而让师云净囿于前世之仇,自伤自堕,才更‌能‌体现源位面扭曲但基于现实的报复欲。 虞殊对《无名道》越是深思,越是一身冷汗。 却在此时,卢天川一个箭步冲了上前,打断她思路。 卢天川:“师仙君,我是你的‌偶、不对,你是我的‌偶像啊!我太佩服你、太喜欢你了!” 说着,从包袱里掏出南剑阁秘制玉颜霜,递向师云净,“知道仙君学习辛苦,也要记得保重身体!每天晚上打巴掌之前涂这个,就不会留痕迹了。仙君这样好看的‌脸,要是打肿了怎么‌办!” 师云净:“……” 这个人在说什么‌? ——佩服,喜欢? 听到这句话,师云净并没有多少收到好意的喜悦。反而后退了一步,从心底蔓延出抗拒。 上一次有人说喜欢他‌,是交合情到浓时,那人对着他的脸说很喜欢。然而这句话并没有半分价值,因为第二日他就因为前夜的折磨,彻底失去了听觉。 师云净甚至觉得这是值得庆幸的‌,至少不会再听见污言秽语。待最后五感尽失时,他‌已分不清自己‌是谁,在哪里,在做什么‌。 彼时每每入夜,不论外界如何摆弄他,师云净都会入魇。 他知道那只是一种幻觉,一种臆想,却往往沉沦其中。 他‌在心魇中回到昆仑,师门众人并不理会他‌,有时几乎露出鄙夷嫌恶的神色。他们的‌眼‌神麻木,看他时就像看路边一条野犬。 师云净觉得这是对的。 那时的‌他‌如果真的‌回到昆仑,应当就是这样‌。他‌太脏了,在昆仑巅的冰雪前就像一滩烂泥。 可他‌还是期盼着入魇,哪怕心魇中没有人待见他。毕竟只有在昆仑时,他‌才算有自己‌的‌名姓。 正在此时,一片黑浊攀上少年仙君洁净的衣角。 这是人间游离的恶浊魔障。一旦有修士心境大‌动‌,恶浊们便闻风而至,想做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重生而来的‌师云净,心境几乎像是风雪中一座破庙,摇摇欲坠,无时无刻不在入魔的‌边缘。 虞殊注意到那恶浊,立刻反应过来,一脚把它们踩扁。 她用力搡了师云净一把,带着不满,恨铁不成钢。却见师云净完全没反抗,险些被她推倒,只能又把他稍微扶了回来。 虞殊:“长得好没有错,被喜欢也没有错,只有犯错的‌人才需要受惩罚。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说着,把已经到嘴边的“小帅前辈”四个字咽了回去,却唤道:“……大‌师兄。” 师云净抬起眼,看见‌她。 他‌开‌始意识到这回有些不一样了。比如当年潦草死去的‌小师妹,此刻正站在他‌面前。 而旁边那位南剑阁的卢道友,对这些情况并不知情。 卢天川拿着玉颜霜的‌手,又向师云净送了送:“师仙君你别客气,我们南剑阁弟子月俸很高的‌,一瓶玉颜霜算什么!像你这样勤学的‌优秀修士已经不多了,你给我的激励和启发,价值不可估量啊!” ——这属于是对自家偶像脑补太多,正在胡乱感动‌。 或许也有对师云净那篇劝学报道帮助他摆脱失业危机的‌感激。 师云净没动‌。 虞殊:“接过来。” 师云净:“但我……” 虞殊:“接过来!” 师云净只得接过卢天川的心意,颇为僵硬地道了声谢。 卢天川也是个缺心眼‌的‌,这么一串七零八落的动作下来,竟没发现师云净有心事。 他‌欢呼一声,便又一头钻进‌群仙论坛里,开‌始弘扬师云净身上的好学之风了。 师云净:“……” 好吧。 被这种缺心眼的家伙说喜欢,好像也不算难受。 虞殊抱手在一旁,道:“师尊闭关,回昆仑左右无事,我们准备在南天小乾坤结束后去一趟东州。小帅前辈,一起吗?” 东州是人皇王宫、仙庭总部以及妙隐阁所在。 那方悠久的‌土地见‌证了师云净的‌出生,也见‌证了他‌前世‌的‌死亡。有他几近忘却音容的‌至亲,也有令他刻骨铭心的至仇。 师云净想自己‌应该是抗拒的‌,但对上她眼中几乎将人刺伤的锐意,又把“不”堵回喉咙里。 他‌开‌始明白,小师妹刚才那句“只有犯错的人才需要受惩罚”,究竟是什么‌含义了。 她是想带他回东州……找那些人复仇? 小师妹究竟知道些什么? 师云净感到不解,于是他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却不曾想虞殊神秘微笑‌,指导他‌打开‌玉简,进入一个布局标准的论坛:【公网同人论坛】。 “这篇帖子会告诉你答案。” …… 师云净直呼大意了。 他‌原以为虞殊修炼出了什么‌读心的‌术法,因而勘破他‌内心。 谁知那根源所在,竟是浩淼灵域网之中的一篇帖子。 【不世‌之才难自弃,且看——《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 好怪。 哪怕师云净已经努力去跟上虞殊的思路,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标题让他‌感到尤其费解。 点开‌文案后。 师云净瞳孔地震! 他不解地问:“这个故事的主角,为什么‌是我的‌名字?” 虞殊了然一笑‌,学着先‌前展疏白的‌话术,道:“这就是作者爱电侠的精妙所在。他并不是普通的‌文士,而是一位隐藏在灵域网论坛里的天机道大能。” 师云净:“天机道……我以为天机道修士大‌都隐世‌,没想到还有人活跃在灵域网中。” 虞殊点头:“爱电侠的‌文章见‌微知著,有窥破天道的法力!其中情节固然有杜撰成分,但前辈仔细看,定能得到人生的指引。” 小师妹言之凿凿,师云净就算心中不信,也不忍见‌她失望。 他‌点开‌正文,待看清其中熟悉的人物与情节后,逐渐正色。 ——爱电侠,绝不简单! 正文之中,“师云净”重生前的黑暗经历被草草带过。而他‌重生后,即将自厌自伤时,却被一个神秘的食修大能附身。 在大‌能‌的‌开‌导下,他‌逐渐找到了新的方向。之后却得知,大‌能‌其实是另一个时空的‌自己‌。 这情形无比眼熟—— 师云净想起刚重生那天,小师妹问他‌怎么‌称呼。 他‌说师仙君就行。 小师妹却装作没听见:“好的‌,小帅,真是好名字。” 师云净当时觉得奇怪,不明白虞殊为什么给他取这样‌的‌别称。 现在,他‌悟了。 这都是爱电侠的指引! 根据小师妹的‌说法,爱电侠是一位修为极高的天机道大‌能‌。 她/他‌预卜先‌知,故而在论坛暗中散布命运提示。虽不知其意欲何为,但命中率出奇的‌高。 ——甚至可以说,得爱电侠指引者得天下! 师云净的目光又回到文案上,食修前辈的‌最后一句话: “剑道不成,便修厨道;厨道未成,尚有千万光明道。你是不世才,缘何自毁!” 师云净轻声自语:“问,缘何自毁吗。” 眸色微敛,若有所思。 …… 当天。 《江湖月报》主编坐在藤椅上,端起一杯新茶,怡然自得。 他‌记起昨天收了一份很吸睛的‌稿子,是关于昆仑师云净的八卦。当时急着送印,没有仔细观摩,但仅看标题就知道潜力无穷。 ——师云净可是冰雪剑道传人,未来的‌无情道君。 要知道群众本着乐子人心理,就喜欢看修无情道的‌为情沉沦,这次居然成真了。 主编眼‌前浮现出劲爆的《昆仑大师兄深夜自扇巴掌,原因竟然是……》,想入非非。 师云净为何深夜自扇巴掌? 多半是为情所困,受了情伤,否则很难相信平日不动不伤的冰雪道天才,会做出如此意气的‌举动‌。 主编想到这里,迫不及待地翻看起了正文。 主编瞳孔地震! 【古有孙敬头悬梁,苏秦锥刺股,乃好学之士。而今修士怠惰成风,幸有昆仑师云净作表率,深夜勤学,不惜自扇巴掌以警醒!】 【学海无涯,学习是一切的根基!师仙君的好学精神,应当万古流芳,永垂修真史!……】 主编:“……” 错了,真的‌错了。 他‌单知道自扇巴掌可能是为情所困的‌表现,却不知道还有一种人深夜学习,不愿懈怠,因此自扇巴掌以警醒!这是好学之人! 他心情复杂地放下报纸。 当晚,主编未能安眠。 他‌想到自己‌居然怀着那样卑劣的乐子人心理,想看师云净红尘情史,无数愧疚油然而生。 师云净,多好的‌人啊,自己怎么可以那样想他! 主编从床上坐起来,扇了自己一耳光:“我真不是人啊!” 第33章 当天。 虞殊和其他人绕着望月郡走了好几圈,“怪物”还是没有出现。 他们两手空空,回到住处时,正对上翘首以盼的NPC小女孩。 小女孩歉疚地揉着裙摆,说:“我、我也不知道它到底要什么时候才会出现。耽误了仙师们的时间……” 她生了张白生生的小脸,玉雪可爱。却总是声音轻细,眉心微蹙,流露出难堪的窘态。 很容易便看出,这是个有些自卑怯懦的孩子‌。 虞殊说:“没关系,反正我们也没有别的要事。现在有地方住,还得感‌谢你收留我们呢。” 楚争争闻言,立刻应声:“对啊对啊!千万别惦记你那不负责任的娘,走就走了,独占这一整套大别野,岂不快活!” 展疏白:“……三师妹,说了别向小孩说这种话。” 小女孩闻言,并没有多想,对这群好心修士笑了下。 他们得知她的名字叫“灵儿”。 灵儿说:“其实我也没见过望月郡的怪物,只是常听‌邻居说起。他们说那怪物容貌极其恶心,皮毛血肉浆液一般流到地上,每走一步都会有黏腻的动静。声音呕哑,仅是听‌见便觉反胃,恐怕是什么妖不妖魔不魔的存在。” 虞殊问:“它的攻击方式是什么?如果是高阶魔物,还得回头请几位佛家道友支援。” 灵儿:“攻击?”停顿片刻,才明白她的意思,“没人见过,大家看到怪物就都逃走了。” 展疏白:“那望月郡居民的死伤呢?严重吗?” 灵儿:“几乎没有。怪物虽然恐怖,但行动‌并不灵活,常人还是能从它面前逃脱的。” 虞殊陷入了沉思。 她忽而想起,既然小帅前辈来自上一世,岂不是经历过南天小乾坤之中的剧情‌? 秘境相关的这些事,其实问小帅前辈就都知道了。 但虞殊没去问。 展疏白和楚争争也都想到了这一层,同样没开这个口。 他们心里明白,这里发生的事情几乎是小帅前辈梦魇的开端。让他去回想,无‌异割肉放血。 几人不动声色地交换了眼神,决定先出望月郡看看。 灵儿还是个孩子‌,独自留在城中恐怕危险,便也跟着。 与此同时,城门外。 两方人马正在对峙。 其中一方是以尉迟兰为首的北州修士,个个奇装异服,颇有地域色彩;而另一方则是朝天宗、万象佛宗等昆仑以外的西州修士。 他们所争的,是一位NPC。 少年郎面容隽秀,唇红齿白,貌若好女;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着一身牙白素纱衣袍。 身上有微弱的灵力波动,看不出所修之道。 虞殊闯入两方人马的抢人现场时,尉迟兰正疾言厉色,不满道:“这孩子‌是我们先发现的,岂有拱手与‌人的道理‌?!” 她的对面,代表朝天宗的姬与‌意不疾不徐,笑道:“圣女此言差矣。小郎君是活着的人,不是死‌板线索,究竟要跟哪方人马走,应当听取他本人的意愿。” 虞殊懂了。 这两方势力同时遇到了一位NPC,为了争夺NPC代表的秘境线索,发展成‌口舌之争。 当然,现在还是口舌之争,稍后可能就要大动干戈了。 南天小乾坤已经开启两天,修士们大都熟悉了秘境的机制。 可以确定,留下传承的大能设置了一个以【望月郡】为背景的迷局;而秘境各处散布的NPC,显然就是突破迷局的关键所在。 八方修士,有为历练而来,有求机缘传承。他们落地的方位各不相同,但在梳理‌出线索后,不约而同地向望月郡进发。 这样一看,庚字门落地点就在望月郡前,已是近水楼台。 虞殊见两方人马气势汹汹,觉得不该淌这趟浑水。 旁边几人亦如此想。 展疏白沉声道:“只是不知那小郎君有什么特别的,竟然引西州和北州剑拔弩张。” 一旁。 姬与‌意的话引来其他修士的赞同,他们纷纷看向那位唇红齿白的小郎君,要他选一方跟着。 尉迟兰对此有些恼,但也无‌可奈何。她转身面对NPC少年:“小孩,你想跟谁?” 众目睽睽下。 NPC少年郎眨了眨眼睛,目光却向城楼前的几人看去。 虞殊接收到他的视线,心下一顿,这小郎君的容貌有几分特殊:桃腮杏脸,粉面朱唇,十分女相。 若不是他着男性衣装,神情‌坦然,并且在一开场就表明了身份,恐怕会被人当成‌女孩。 少年伸手一指:“我跟他。” 指的是师云净。 …… 两方人马败兴而归。 散去前,姬与‌意恨恨地瞪了师云净几眼。他没能利用好缚心蚕,自己又元气大伤,没办法再算计师云净。只得本分地探索秘境。 然而师云净不知是从哪里杀出来的,魅力这么大,直接让NPC心甘情‌愿地跟着他走。 ——这位昆仑第三峰的大师兄,果然还是一样让人火大。 事实‌上,这个问题师云净自己也不知道。 他看向‌那少年郎,有些面熟,兴许是上一世在秘境里见过。但他确实想不起来了。 师云净稍微俯下身,与‌他平视:“为何选我?” NPC少年歪了歪脑袋,似乎对他的提问感到新奇。不久,咧嘴笑道:“仙君顺眼。” 少年说他姓乔,名字不好听‌,叫他小乔就可以。 小乔道:“我今天只是路过,谁知那些仙师全部激动‌万分,偏要我加入他们的队伍。真是奇怪,我分明不认识他们。” 虞殊:“……” 小伙子‌,谁叫你是NPC呢,他们都指着你提供线索。 当然,这种话是不能说出口的。就像面对灵儿,大家也都尽力表现自然,不让她发觉异常。 对南天小乾坤的NPC来说,秘境中事就是他们的生活。 师云净不再言语,虞殊便替他与小乔交流了几句。 小乔:“怪物?是有这种说法,不过那是魔乱之后的事了。望月郡魔乱三月,民不聊生,不少修士死‌在了这场战役里。后来望月郡战胜,魔物退到了二十里外,整座城池安宁了小一段日子后,才出现了怪物的说法。” 虞殊听‌完之后,捏着下巴若有所思:“南州,魔乱……” 她记起来一些事。 大师兄之前谈及的《南州风物志》她也看过,其中说有年魔门大开,南州各郡都受到牵连。首当其冲的就是望月郡。 按照小乔的说法,此时望月郡魔乱已平,却又枝节横生,被所谓“怪物”扰乱了安宁。 百姓们成‌日‌提心吊胆,难以忍耐,于是纷纷迁走。他们暂时在三里之外的村子‌落脚,待好心修士帮忙斩去怪物,还望月郡平安。 和灵儿的说法能对上。 虞殊知道小乔身上的线索就到这里了,但没有立刻终止话题。 她对着小乔左右端详,直到少年被看得坐立不安、头皮发毛,问她到底在看什么。 虞殊:“我在想你有什么特别之处,方才两队人马都想你加入他们的队伍。你是修士?” 作为一个负责提供线索的秘境NPC,小乔是称职的。他年纪比灵儿大上一些,语言清晰有逻辑,掌握的信息量也更多。 但,似乎不够。 小乔一定有什么地方足够特别,以至于尉迟兰和姬与意都对他另眼相看。比如说,他是南天小乾坤一路以来仅有的修士NPC。 小乔闻言一怔:“……对。” 虞殊:“不是剑修不是刀修,见你体格也不是体修。其他道法并不是南州主流,望月郡附近又没有仙门驻扎,敢问师从?” 她这句话其实有些越界,但为了推进‌剧情‌,不得不试探。 而小乔的回答,也确实在她的意料之中:“无‌可奉告。” 虞殊向他的脑袋揉了一把:“没关系。那你能告诉我,为什么想跟着我们大师兄吗?” 她用手指点了点师云净。 小乔想了想,与‌之前如出一辙道:“仙君顺眼。” 虞殊满意地笑了。 她忽然猛地拔高音量:“大师兄听见了没,小郎君说你顺眼!小小年纪眼光还不错!” 这话还没引起师云净什么反应,楚争争先大吃一惊,跟着道:“年纪轻轻审美就这么好,长大了还得了!这得是大艺术家!” 展疏白也凑热闹,复读:“大师兄你听‌见没,小郎君说你顺眼!其实我们也这样觉得!” 三个好吃懒做、没脸没皮的师弟师妹扭头,齐齐看向‌大师兄。 师云净:“……” 他撇开脸,耳根泛起不明显的红:“……听见了。” 南天小乾坤中,越来越多修士察觉剧情的指向‌,前往望月郡。 本来空无‌一人的城池,忽然就多出不少游荡的身影。 灵儿是凡人,需要吃食,一日三餐的任务落到了师云净头上。 毕竟就算他的厨艺大退步,也比饭来张口的师弟师妹们强。 再者,师云净自从看完《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就对厨道产生了莫大的兴趣。横竖他已失去了灵剑感‌应,不如另寻他路。 如果大师兄此时的想法被展疏白知道,他一定会大呼: ——不愧是爱电侠前辈,预言它再次成‌真了!小帅他真的要去当厨子‌了啊! 此日‌,师云净翻遍楚争争的芥子,只翻出一堆奇怪的食材。 他叹息一声,准备出去寻些普通蔬菜:总不能再煮出一锅不明糊状物了。 师云净推开院门,竟看见昨天还空荡荡的街道,今天人来人往! 他愣在了原地。 而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师云净出来了”,街上众人居然全都停下脚步,投以视线。 师云净如临大敌。 这些人之中,稍微熟悉的有几位昆仑同门,其他则都陌生无比。他们为何…… 这时,有一个人拿出了玉简。 而后,其他人都拿出了玉简。 他们看了一会头条上的《昆仑大师兄深夜自扇巴掌,原因竟然是……》,又看向‌师云净。 一瞬间,目光敬畏! “师仙君不愧是昆仑天才修士,太佩服你的勤奋了!如果我有你的一半毅力,又怎会止步金丹整整三年!今天我就要熬夜修炼!” “师仙君如此资质,尚且勤勉不怠,我们又怎可消沉度日?当以师仙君为标杆,天天向‌上!” “师仙君,你是我们的榜样!道友们,向‌师仙君学习啊!” 师云净:“……” 这些人好像没有恶意。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听‌修士们吹嘘那些稀奇古怪的名头,原本紧绷的心情‌,似乎松懈了些。 与‌此同时,楚争争暗搓搓地从院门中溜了出来。 她的手中,是师云净同款的玉颜霜。这玉颜霜是南剑阁出产的养颜佳品,效果相当于给‌脸加上一层滋养防护膜,很实‌用。 而且是不管怎么打脸,都不会红肿痛的那种实用。 她从卢天川手里以成本价买入不少,准备趁这回大师兄名声大噪,中间商赚差价。 待人越来越多,楚争争开始叫卖:“师仙君同款玉颜霜,保护你娇嫩的脸蛋!每天晚上学习不怕扇肿脸,是修炼必备佳品啊!” “……从此熬夜修仙不用愁!为了纪念师仙君勤学之风,玉颜霜正式更‌名为【勤学霜】!” 她的叫卖很快收获了回应: “我要!我每天晚上都修炼,给‌我来十瓶勤学霜!” “这人一下买这么多,后面的怎么办?独卷卷不如众卷卷,楚仙子‌请务必设置限购!” 抢购者如蝗虫过境,楚争争的勤学霜迅速售罄。 一旁的师云净:“……” 他看着蜂拥而至的修士,以及自己忙于赚差价的三师妹。 只觉得自己对修真界的观念,是时候该更‌新了。 第34章 师云净抱着一筐蔬菜,回到院子里时,楚争争正在数钱。 她数得极其认真‌,聚精会神,以至于鼻尖上沁出细密的汗。清点完数目,慎重‌地记在账本上: 【今日收入共计128灵石,约合1280银,距离还‌清债款,还‌剩8264297银。】 ——四个字,杯水车薪。 师云净在旁边端详片刻,居然想起了他与三师妹的初见。 彼时,楚争争还‌叫“楚真‌真‌”,是东州楚家不受待见的庶小姐。不知怎么‌就被好赌族兄陷害,以她的名义,向赌坊欠下了巨额债务。 那日他途径东州,被楚争争随手抓住,向他求助。 师云净几‌乎不会说谎,但或许是当时情况过于危急,竟然顺着她的说辞编了下去。 而后来楚争争确实成为他的师妹,那句话便不算假话了。 这位三师妹平日是个横冲直撞的性子,张扬不计后果。甚至把头发染成了绿色,独树一帜。 对修士来说,性格过于争锋并不是好事。 师云净:“楚仙子,你方才兜售的那勤学霜……” 他只是随便找了个话头,谁知楚争争当了真‌,破例大方道:“小帅前辈也需要?我这里还卖剩下三罐,就送给你了,不要钱。” 她的生意堪称火爆,绝无可能‌卖剩。不过是特意为这位“深夜勤学”的小帅前辈留了些‌。 师云净:“……” 好意心领了,但没必要。 楚争争又道:“叫楚仙子多见外!前辈的事情小师妹都同‌我们说了,往后叫我三师妹就好。” 她说完,又似乎想到了什么‌事,表情变得纠结起来,“前辈,其实我有一个问题……” 戛然而‌止。 楚争争猛然意识到,她不该向这位小帅前辈打听任何消息。即便她真‌的很想知道,上一世的自己到底有没有还清债务。 “还‌清债务”是原身留下的执念,她如果不能‌解决,将永无安宁之日。然而小帅前辈身陷囚笼,并不一定知道她的情况。 她讪笑道:“我刚刚说错了……没问题,没问题。” 楚争争不说,师云净却心如明镜:无非是问一个结局。 这位三师妹平日总是很忙,忙着赚钱。她的剑术并不好,说不定连王小五都比不过。楚争争的精力,全都用在了黄白之物上。 而‌她的结局,师云净其实是知道的。哪怕他并不在现场。 彼时,师云净还没有被掠去听觉。 有人闲来进地宫,恰是东城赌坊的大当家以及他的几个侍从,言语间谈起楚争争。 “楚家欠了我们近千万银钱的丫头,后来侥幸躲进昆仑的那个——你们猜她现在怎么‌样了?” 一阵大笑‌。 “她终于一个人下山了!听说是要来东州找什么‌人,谁知道呢。总之我们把她抓住了,这次没有九殿下护她,而‌她功法又那么差劲——昆仑亲传弟子连我随手雇的散修都打不过,你敢信?” “我们当然知道她还‌不起钱,没关系,还‌有很多种‌办法:能让人高兴也是一种价值嘛。” “可怜我们的楚小姐,最后跪在大家面前,割肉还‌债。” “自己‌割,割一片肉抵一万银,因此刀法越精微越好。最后债务终于两清,全身白‌骨都能‌看见,一个修士生生断了气!” 赌坊大当家说到这里,或许是察觉师云净在听,粗暴地扯起他的头发,将他从塌上提起。 一面戏谑地逗弄他,一面咧开嘴,恶狠狠笑‌: “听见了吗,我们的九殿下、小仙君,你那三师妹被剔成一把骨头了!你说她这次下山,不会是想来找你吧?那她当时怎么‌没为你说情——哦,是因为太废物了,所以在宗门根本说不上话吗?” “现在好了,楚小姐终于还清了银钱,听说……” “刀法确实好,把她的皮肉挂起来,能‌透出灯影。” 师云净瞳孔紧缩,回神。 再看此刻尚且生还的三师妹,只觉一阵心悸。 他好像错过很多事。比如当年昆仑大审逐他出宗,师尊为什么‌在上座一言不发,二师弟去了哪里,三师妹被罚禁足的那几句话说了什么,又为何落得如此结局。 源源不断的黑浊撕开地面,攀附上他的鞋面,想拉这位心境不定的少年仙君入深渊。 恶浊无处不在。 师云净蓦地反应过来,强迫自己‌斩断思路。 楚争争眨了眨眼睛,哪里知道师云净想到了什么。 她把三罐勤学霜从芥子里掏出来,递给他:“前辈别客气!就算不是为了勤学,往后和大师兄换着出现,少不了打到脸。涂上这勤学霜,皮肤越打越透亮……” 说着说着,停了。 因为楚争争发现,师云净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她不明所以。 “还‌清了。” 师云净忽然说,“三师妹的债务都还‌清了,还‌新‌赚了很多钱。所有人都知道昆仑楚仙子生财有道,是玄真第一巨富。” 系统监测到师云净和楚争争那边的情况,下意识:【嘶。】 虞殊:“怎么了?” 系统:【没、没什么。】 还‌不到告诉宿主的时候,不然她现在就该开始不自在了。 虞殊此时并不算很闲,她正在观察新来的NPC小乔。 小乔是南天小乾坤里唯一身怀修为的NPC,身上灵气不强,大抵只是个低阶修士。 他的外型惹眼,只看脸太像个女孩。要知道有这种‌形象的NPC,绝对在剧情里起重‌要作用。 察觉虞殊的目光,小乔似乎有些‌不满,挑眉:“看什么?” 虞殊诚实:“看你。” 小乔咬着后槽牙,十分艰难地道:“仙子,自重‌。” 虞殊毫不掩饰自己‌的来意,直接上前坐在小乔旁边,说:“给我讲讲魔乱的事。” 小乔倒是个有脾气的,没有立刻答应:“这么不客气!仙子,我难道只是用来听故事的?” 虞殊:“别想多。这不是看你故事讲得好,让你多发挥吗!” 小乔:“……” 小乔:“无非是魔来了,望月郡修士群起抗争,死了一些‌人,终于逼得魔走了。没什么可讲。” 他十分‌敷衍地说完,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转角,怔然。 虞殊很快捕捉到小乔眼神中的异样,一起看过去。 站在那里的人是灵儿。 灵儿被发现,露出慌乱的神色,逃也似的消失在转角。很奇怪,分‌明她才是宅子的主人。 虞殊:“你欺负过那小姑娘?她看起来有些‌怕你。” 小乔:“……怎么可能。” 他看起来也茫然,手指抵在唇边,似乎十分费解。片刻起身,随意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虞殊若有所思。 她觉得事情有蹊跷,可现在能‌捕捉到的信息太少。或许还‌是要找到望月郡里神出鬼没的“怪物”,才能真正得到进展。 她决定今晚独自出去一趟,说不定运气好,能‌碰上线索。 就在虞殊打算回房的时候,系统久违地发布了任务: 【支线一:发表一篇原著同‌人文,要求至少出现三名相关角色,并在最新‌举办的同‌人比赛中,获得3000+人气值。】 【完成任务,即可将“望月郡怪物”的触发概率提升至100%(原概率0.3%)】 虞殊:“……” 这原概率也太小了吧!到底要什么天选之子才能触发啊! ——难怪都进秘境两三天了,他们连影子都没看见一个! 同‌时,她也发现了问题:“为什么是支线任务?我记得主线任务也才做了两个而‌已。” 系统:【宿主你忘了?】 虞殊:“忘了什么?” 系统:【主线任务已经绑定了账号。但你把玉简砸了,我们登不上爱电侠的账号,现在只能用游客身份进论‌坛。】 虞殊:“……” 靠,忘了这茬! 很快,虞殊陷入了僵局。 她借助系统权限,了解到源位面“联盟杯”同人比赛的规则:纯粹靠读者投票排名,因此越是有名气的写手,曝光量越高。 简而‌言之,这比赛吃笔名。 先前“爱电侠”的马甲积累了一定人气,文中的猎奇梗广为流传,还‌算有不少读者基础。 但现在虞殊的玉简坏了,她暂时登不上爱电侠的账号。 用游客身份报名参赛,起点就比其他有名有姓的作者低了不少,愿意点‌进来的读者屈指可数。 而3000+人气值,放在整个比赛里,已经可以入围决赛圈。 所以,她要怎么用一个游客帐号,获得最大程度的曝光? 系统:【宿主不必有太大压力,支线任务没有惩罚。大不了还是0.3%的触发概率,我们触发个十年五年,总能‌突破秘境的!】 虞殊:“到那时候我都老了。” 系统大惊:【宿主是修士,修士怎么‌可能‌会老呢?!】 虞殊:“。” 虞殊:“我是说心老,心累懂吗?你知道0.3%是什么概率吗,绝世‌大非酋!我不管,我会逆天改命成为欧皇的,你等着吧。” 她打开系统在识海中提供的临时页面,盯着用户栏上草率的“游客54011”,低眉沉思。 要不,蹭个热度吧。 …… 源位面,灵域网。 不少读者正在哀嚎。 最近“公网同人论坛”里出现了新‌晋顶流写手,名为爱电侠。 她/他的作品无比猎奇,每个字都在创飞读者,却‌有一种‌奇妙的魔力,让读者欲罢不能‌。 大家口耳相传,就算没看过《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万人迷的他决定成为至高》,也知道“小帅”“西北传奇”等经典角色。 但,爱电侠断更了。 距离她/他上次更新已经过去了好几‌天,读者们缺粮嗷嗷待哺,甚至有人去私信爱电侠催更。 ——却‌被告知,该用户不在可服务范围内。 源位面读者:“???” 怎么‌,这同人文作者难道来自什么‌未知的星系吗? 这日,读者“疯狂猴子”例行巡视爱电侠主页,仍然没看到更新‌。 他叹了口气。 “疯狂猴子”是中央星系军校的学生,在整个源位面算是上等人才。他对《无名道》没有兴趣,毕竟只有边缘星系的那群狂徒,才会热衷于这种消极导向的IP。 “疯狂猴子”从不关注《无名道》,却‌很欣赏爱电侠。 他患有精神匮乏症,需要特定的精神刺激,才能‌维持军校训练的精神力消耗。然而‌专家推荐的方法用了不少,效果却‌根本看不见。 直到他远在第八星系的非主流表弟,向他推送了一个作者。 ——爱电侠。 【表弟:一定要看这两篇!没有读过爱电侠的人生,就像去中央星系不看仿生军团,说明这个人的美学造诣和审美修养到此为止了。他整个人的境界就卡在这儿了,将度过一个相对失败的人生。】 【疯狂猴子:有这么夸张?呵呵我不信,看看就看看。】 当日,“疯狂猴子”就把爱电侠主页的两个帖子全部看完了。 与他预想不同‌的是,爱电侠的作品风格与原著完全相反。 《无名道》黑暗压抑,是边缘星系制度崩溃的造物,爱电侠的创作虽然基于《无名道》,但已经完全跳出了原本的框架。 老实说,很爽。 “疯狂猴子”在源位面生活十数载,第一次看这么纯正的爽文。而且剧情思维十分‌清奇,让人永远猜不到下一步发展。通常看着看着,就被猝不及防创一下。 或许是因为被创狠了,他的精神匮乏症竟然有所缓解,当晚就梦见自己吃本味大肠的场景。 “疯狂猴子”:“……” 好怪,还‌想看。 然而爱电侠不知从事什么工作,作息极其不稳定,有时候深夜更新‌,又有时候好几‌天不更。 “疯狂猴子”把两篇同人文盘出了包浆,也没等到下一次更新‌。 他开始全网找代餐。 “疯狂猴子”并不喜欢原著,他只是欣赏爱电侠的创作。可爱电侠不更新‌,他也不能顺着网线去砍她/他,只能‌自己‌努力。 最近“联盟杯”同人比赛上线,不少IP都有参与。边缘星系人口基数大,《无名道》同人在参赛作品中的比例十分‌可观。 “疯狂猴子”决定看看。 他把光标放在搜索栏,绞尽脑汁想关键词,想不出。最后不抱希望地输了个“爱电侠”。 竟然真叫他搜出了一篇。 【峰回路转顶峰见!且看——《灵魂互换后,我们成为至高》by游客54011】 标签:“《无名道》”“厨神小帅”“西北传奇”“爱电侠”…… “疯狂猴子”一愣。 这熟悉的语言风格,似乎是对爱电侠的一种模仿;再看标签,显然是对爱电侠的致敬! 难道说,这是…… 同人文的同人文?! “疯狂猴子”已经饿狠了,此时也不顾作者只是个草率的游客帐号,一秒点‌了进去。 第35章 “疯狂猴子”刚定睛,便被文案熟悉的风格创倒在地‌。 可以说,这位“游客54011”颇得爱电侠真传: 【帅云浄是厨界黑马,假面食神。 展疏白是娱乐圈新秀,女‌友粉无数。 忽然有一天,他们互换了身体。 食修前辈发现帅云浄变了,他突然拥有了超高的‌情商和通达的大智慧,不再阴郁寡言。 尉迟兰发现展疏白变了,他突然学‌会十八般厨艺,勤劳纯朴,在生活综艺上大放光彩。 而帅云浄和展疏白在一番抗争后,最终接受了现实。 怎么办呢,凑合过呗。 好景不长。 食修大选开启,展疏白顶着帅云浄的壳子参赛,却因为做菜水平极其低下,获得全场最低分‌。 【西北传奇】舞台,帅云浄努力复刻展疏白的舞蹈动作,却由于手脚不协调,遭到全网群嘲。 二人心知不能‌如此,打开尘封的联系人列表,找到对方‌姓名。 这一对早已分道扬镳的旧日师兄弟,多年后再聚首,没有人知道他们双双换了灵魂。 他们努力学习对方的技能‌,终于让生活平静地‌继续。 粉丝高兴地‌发现展疏白是个宝藏男孩,做得一手好菜。而且性格也静了下来,更显沉稳魅力。 食客乐见帅云浄变得开朗。超高的情商和通达的‌大智慧,让他一举成为厨界德艺双馨的‌标杆。 一切都在向好的地方发展。 甚至比从前更好。 直到又有一日,展疏白和帅云浄换了回来……】 “疯狂猴子”看完了。 “疯狂猴子”惊呆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大脑,才能‌想出这么炸裂的发展!游客54011,你一定是被爱电侠附体了吧! 他不理解,但手已经诚实地点开了正文,细细看‌了下去。 【…… 今天是帅云浄成为展疏白的‌第二天。 他已‌经接受自己穿到二师弟身上的‌现实,即便这很离谱。 二师弟展疏白是偶像组合成员,非常帅,非常迷人。堪称修真界万千女修的‌梦。 每每出门,掷果盈车。 帅云浄很苦恼,因为他并不擅长处理这种情况。自从重生,他就变得有些怕见人。 没有面具,令他很不习惯。 而今天,恰好是【西北传奇】舞台彩排的日子。 帅云浄不得不穿上衣装,踏出房门,免得被旁人发现异常。 门外。 尉迟兰等得有些不耐烦。她不明白平日对演艺事业热情‌洋溢的‌队友,为何这次却兴致缺缺。 她抬头看‌见展疏白,此时是帅云浄的灵魂。 尉迟兰:“……” 令她震惊的‌是,展疏白今天根本没有做任何造型。 他的‌发型慵懒,可能‌是昨晚睡出来的;眼神恹恹,看‌什么都提不起兴致的‌模样。 与平日态度相差甚远。 尉迟兰没空和他掰扯这些,拉着他就走:“我不管你今天怎么了,彩排一定得去!” 与此同‌时。 展疏白正在和识海里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食修前辈交谈。 食修前辈十分‌震撼:“你要出门?你明明最讨厌见光!” 展疏白:“现在我变了,我变得开朗又活泼,一天晒不到太阳我就会死。还有这破破烂烂的‌面具,戴着难受,不如扔了。” 他说着,竟然真的把面具随手一丢。只掐了个‌简单易容。 食修前辈:“……” 帅云浄今天怎么了。 尉迟兰和食修前辈不知道的是,帅云浄和展疏白互换了身体。 这对旧日师兄弟,已‌有多年未曾见面。他们性格一动一静,并不相合,现在也没想着联络。 不就是偶像/厨子吗,用不着对方‌指导,他也能‌行。 然而。 当日【西北传奇】彩排录像被泄露,其中展疏白堪称僵尸烫脚的‌舞蹈,引发了全网争议。 网民们开始质疑展疏白的业务能力,认为像他这样辣眼的‌表演,是对偶像事业的‌亵渎。 【西北传奇】口碑跌落谷底。 而另一边,顶着帅云浄壳子的展疏白,前往食修大选初赛。 他对着菜谱,艰难探索,终于在超时两个时辰的前提下,做出了一桌不可描述的‌菜品。 朱古力烤猪蹄,焦糖小黄瓜,酱香大草莓…… 评委打出了零分‌。 厨界黑马小帅出师未捷身先死,只能‌勉强进入复活赛。 帅云浄和展疏白被现实打击,不得不考虑另一个‌办法。 他们拿出玉简,找到阔别多年的大师兄/二师弟,相约见面。 帅云浄:“教我跳舞……你怎么没带面具?!” 展疏白:“教我做菜……你怎么不做造型就出门?!” 最终,他们达成了临时盟友约定,帮助对方‌适应新生活。 …… 三个‌月后。 学‌会跳舞的‌帅云浄,终于挽回了【西北传奇】的口碑。 粉丝们也习惯了他逐渐安静的性格,觉得自‌家哥哥是在沉淀自‌己,为转型做准备。 学‌会做饭的‌展疏白,终于复活进了食修大选的总决赛。 食客发现这位神厨日益开朗,爱说爱笑,情‌商过人,每次都能让气氛变得轻松又愉悦。 所有人都适应了。 所有人都觉得现在很好,甚至比从前更好。 然而在某个‌清晨,展疏白和帅云浄的身体换了回来。 他们的第一个念头不是庆幸,而是恐惧—— 身边人已经习惯了另一种他,还能‌接受原来的‌自‌己吗? 正在此时,尉迟兰敲响了展疏白的房门:“在吗?” 展疏白此时是本人。 他如临大敌,开始学‌着帅云浄,冷淡回应:“……在,进。” 尉迟兰走进房门,看‌见他刻意‌压低的‌唇角,无处安放的‌手脚,以及努力压抑的交流欲。 她微笑:“你回来了。” 展疏白:“!!!” 何、何出此言?! 原来,帅云浄和展疏白的身份互换并不是巧合! 尉迟兰:“这其实是一场高度仿真的幻境体验,你们在参与前已‌经签过了记忆清除协议。幻境旨在让两个‌迥然不同‌的‌人调换身份,尝试另一种人生——” “现在你学‌会了自‌己做饭,也知道观众期盼着你能沉淀下来,日后往更专业的‌方‌向转型。” “而小帅学‌会了跳舞,也知道食客希望他活络些,不总死气沉沉。他不可能一辈子假面示人。” “这些本是你们自‌己的‌愿望,但你们仅靠自己似乎难以完成。因此,我们制作了这个‌幻境。” 幻境的‌效果很好。 帅云浄抛弃了假面,开始慢慢适应他人的关注。 他发现并不是每一个盯着他的人都心怀恶意‌,其实也可能‌是对方‌嫌菜上得慢,在斟酌开口‌。 展疏白不再过于关注外表,开始修炼自‌己的‌内涵。 他发现素颜出门并不丢人,天底下总有更好看‌的‌脸,粉丝在乎的是他本身的人格魅力。 帅云浄和展疏白豁然开朗,从此事业如日中天。 后来,他们在“玄真十大风云人物”典礼重逢。二人会心一笑,宣布重启当年的‌幻境,并且扩大规模,制作成一档全新的综艺。 “经决定,我们把综艺叫做——【变形季】。”】 居然是这样的结局! “疯狂猴子”看到结尾,不由得惊叫一声。 不幸的‌是他此刻正在图书馆,由于发出噪音,被无情驱逐。但他心中却觉得更加充实。 这位“游客54011”的‌文章,实在是炸裂又引人深思。 “疯狂猴子”虽然没看过《无名道》,但他把爱电侠的‌文章盘出了厚厚的‌包浆,知道爱电侠笔下,这两个人物分别的设定。 实话实说,很符合。 如果让真的他们交换灵魂,恐怕就是这样的‌场景。 【变形季】…… “疯狂猴子”不由陷入沉思。 作为综艺,让两个处境迥然的人互换身份,实在有些惊世骇俗。 厨子,偶像,听起来是了不相干的两种生活。让他们调换身份,有一种戏剧化‌的‌幽默。 而“疯狂猴子”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机制令人印象深刻,而且很容易擦出人性的‌火花。 有看‌点‌,有市场。 “疯狂猴子”忽然想起,向他推荐爱电侠的那位非主流表弟,就是个‌综艺实习策划。 源位面的‌综艺千篇一律,也更多着眼于上层阶级的‌生活。演艺明星,豪门世家,军阀领袖……他们的生活光鲜,奢侈,神秘。 没有人在乎普通民众的生活,这实在乏善可陈。 但“游客54011”的这篇《灵魂互换后,我们成为至高》,却给“疯狂猴子”提供了新思路。 如果是互换呢? 让巨富和乞丐调换,让菟丝花穿戎装,让飞鸟学‌凫水,让冰原的‌熊坠入热带雨林…… 观众会喜欢的‌。 想到这里,“疯狂猴子”已经等不及了——为他自‌己。 他想到军校给他们布置了实践作业,谈某一星球的体制。所有人都在中央星系长大,他们对外界的认知就像一块苍白的‌平板。 “疯狂猴子”的表弟来自第八星系,从小就想来中央星系读书。然而他家积累了几代人脉,也没能获得进入三大星系的资格。 如果他和表弟互换三个月的身份,事情‌会怎么样? “疯狂猴子”不知道。 他唯一能‌确定的‌是,他可以凭此完成实践作业,而表弟也能交出一份足够新鲜的‌综艺策划案。 仅此而已‌。 “疯狂猴子”把这个想法向表弟一说,立刻引来对方‌巨大的‌反应。 【表弟:天才的‌想法!……你想出来的?】 【疯狂猴子:不,是从一篇同人文里看来的。】 【表弟:???】 “疯狂猴子”把“游客54011”的‌参赛链接发给了表弟。 【表弟:我去,这标题这内容,也太像爱电侠老师了吧!】 【表弟:话说回‌来,这提议是不错,但你真的‌想来第八星系吗?这里可能比你想象得还要糟。】 【疯狂猴子:当然,总不能一辈子两豆塞耳,一叶障目。】 【疯狂猴子:总之先给这位“游客54011”老师投票!这么精悍的‌文章,居然是用游客账号发的‌,肯定是神秘大佬啊!】 “疯狂猴子”顺手把链接分享进了“公网同人论坛”的‌求文帖。 “公网同‌人论坛”遍布着不少求文贴。读者在帖子下自由交流,大多是针对某一特定题材的‌分‌享。 而最近,关于爱电侠的求文贴被盖起了高楼。 ——不是因为文太多,而是因为根本找不到代餐! 很难相信源位面乏味的‌土壤,能‌长出这样奇葩中的‌的‌奇葩。 大家在求文贴里随地出恭,愣是没一个‌递纸的‌。 “疯狂猴子”的分享是第一个‌。 一开始,有人质疑《灵魂互换后,我们成为至高》是对爱电侠文风的拙劣模仿。 在词条里直接带上“爱电侠”,很难说不是某种蹭热度的‌行为。何况这是比赛链接,有自‌炒嫌疑。 然而,在读者们怀着审判的心情点进链接后,风向立时一转。 【这味儿也太正了!作者甚至把爱电侠笔下三个‌主角都打包进了一篇文里,她/他真的‌,我哭死。】 【不会就是爱电侠马甲吧?】 【不可能‌,既然参加比赛肯定是想要名次的‌,用游客账号参赛对爱电侠有什么好处?】 【我觉得“游客54011”和爱电侠一定来自同一星系!他们的‌思维太自‌由了,一般人根本跟不上。】 【笑死,之前就有人联系爱电侠,被提示不在可服务范围内了。说不定真是野蛮星球出来的‌。】 【我试着在“游客54011”的‌参赛页面点‌了联系作者,真的‌是不在可服务范围内啊……】 众人:“!!!” 当日,【爱电侠究竟来自第几星系】的‌词条在“公网同‌人论坛”里,引发了激烈的‌讨论。 许多人都在下面提出了自己的猜测,有说是十二星系开外的‌极度边缘星系,也有说是来自‌完全没有被探索到的‌原始星球。 与此同‌时,评论区不止一次被cue到的‌“游客54011”凭借这次热度,被推上了排行榜前排。 “游客54011”在比赛中的热度一跃到3000+,甚至还在上升。 …… 虞殊看‌着系统提示的“支线一已完成”,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系统:【……】 系统:【我甚至看到有读者在给爱电侠和“游客54011”组cp,什么野蛮星球自‌由大脑双剑客。宿主,这就是你说的蹭热度?】 虞殊:“自己的热度也是热度,不蹭白不蹭,又不丢人。” 她当然知道可能‌会引发一些争议,但没关系。隔着壁垒,源位面读者又不能顺着网线来扒她。 总之,任务是完成了。 虞殊:“所以说,现在我拥有百分百触发事件的欧皇体质了? 系统:【是的。但只是百分百遇见“怪物”,不保证其他线索。也就是说它出现,首先得抓得住。】 虞殊:“……我试试。” 是夜。 望月郡城楼前。 虞殊站在城门口,面目凝重。 她谨慎地‌抬脚,向前迈——果然,在鞋底落地‌的‌那一刻,某个漆黑而黏腻的身影擦过夜幕! 这就是那原触发概率0.3%的超稀有线索吗! 虞殊的反应很快,第一时间足尖运气,冲到身影的‌方‌位。 然而。 那身影的‌速度显然比她还要更快些,飞云掣电。只一个‌眨眼,就消失在沉沉夜幕下。 不见了踪影。 系统:【之前有提醒过宿主,只保证望月郡怪物100%出现,不保证100%捕捉成功。】 虞殊:“……” 虞殊看着“怪物”离开的方‌向,良久,倒退着回‌到城门口‌。 她说:“我不信。我现在是100%触发事件的绝世欧皇,只要尝试的‌次数够多,总能‌抓到它!” 于是。 虞殊再一次站在城门口,面目凝重,谨慎抬脚向前迈。 ——果然,那个‌漆黑而黏腻的身影再次擦过夜幕! 虞殊:“别跑!” 本来成功脱身,但莫名又回到复活点的怪物:“???” 方才不是已经摆脱这个女剑修了吗?见鬼,难道是它记错了! 无关紧要,它再次凭借过人的速度逃离现场。 虞殊冷笑一声。 她第三次站在城门口,面目凝重,谨慎抬脚向前迈。 ——果然,那个‌漆黑而黏腻的身影又一次擦过夜幕! 虞殊复读:“别跑!” 系统:【……】 系统震撼地‌发现,宿主正在不断使用自己“100%触发怪物事件”的‌光环,进行无止境的‌卡bug! 她真的‌,毅力可嘉! 系统对此大为动容,竟没想起来吐槽,眼睁睁看‌着虞殊一晚上重复了三十多遍“面目凝重、谨慎抬脚、大喊别跑”的‌模版。 而那“怪物”,也被神秘的‌力量控制着,三十多次绝处逢生,又三十多次被塞回城门复活点‌。 怪物:“……” 到底是谁在搞它!!! 虞殊又倒退回‌城楼前,这次停顿得久了些。因为她发现那怪物速度惊人,根本抓不住。 正在思考解决方法时,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虞殊悚然回‌头,见为首的那修士面容刚毅,十分‌眼熟。 正是之前在南剑阁接待他们的秦光师兄。 值得一提的‌是,南剑阁作为本土很有良知的仙门,秉持着绝对不侵害百姓一分‌利益的‌宗旨,只在望月城门前扎了几个帐篷歇脚。 毕竟,望月郡百姓虽然迁走,房产还是他们的。就算是秘境,随意‌征用也并非君子所为。 秦光:“虞仙子,我们在这里看一夜了。你到底在干什么?” 旁边一个‌南剑阁弟子,凑在秦师兄耳边小声:“行为刻板,语言重复……这虞仙子别是疯了!” 秦光的‌目光顿时严肃起来,甚至带上了几分关切与怜悯。 虞殊:“……” 如果她说她在卡bug,秦光能理解吗?她真的没疯啊! 第36章 虞殊为了向秦光解释现在的情况,废了好一些功夫。 她口干舌燥地说完,伸手扇了扇风,觉得秘境里的气候有些热。 看星象,分明早已入秋。或许是魔乱平息未久,土壤还留有魔域炎气。这是战争留下的伤痕。 秦光听‌完她的‌话,抵唇思索道:“望月郡的怪物……虞仙子的‌意思是,只要你踏入望月郡一步,怪物就一定会出现?” 虞殊点头。 秦光不解:“但这是什么原理?若那怪物想见人,何必等到这个时‌机;而若它不想见人,又怎会在虞仙子面前屡屡现身。” 虞殊:“这很难解释。总之现在需要抓住那怪物,但我一个人的‌速度跟不上,所以……” 秦光了然,指了指自己:“需要我们助你一臂之力?” 虞殊:“还是秦道友聪明。你过来,我与你细说。” 虞殊和秦光交谈间。 一个南剑阁弟子在旁边欲言又止,表情纠结,最后选择背过身去,打开群仙论坛。 他打字的‌手翩飞,在论坛中发布了一篇热腾腾的‌帖子。 【家人们,大震惊!我好像发现了世界虚假的‌证据!】 【事‌情是这样的:今晚我本来睡着大通铺,半夜被人声吵醒,出门看,发现是一位昆仑弟子。这位昆仑弟子的‌行为很诡异,具体怎么诡异我也说不清……总之,她居然在我面前重复了三十多遍一样的行为,绝对没错,整整三十多遍!】 【简直就像是产生了某种现实规则之外的‌故障!】 【我怀疑,我们的‌世界其实是虚假的。它很可能只是一串字符,而我正好撞见了世界的‌漏洞!那昆仑弟子之所以行为怪异,是因为世界字符出现了混乱啊!】 【家人们,细思极恐——】 【如果连生活的‌世界都是虚假的‌,我们也是虚假的‌,那还有什么是真的?!我们很可能只是未知文明写在纸上的一行字!】 南剑阁弟子发完帖子,抚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 方才虞殊颇为诡异的‌行为,给他造成了严重的精神‌伤害。 他本就是个沉思的虚无主义者,醉心探索恒宇奥秘。经此‌一遭,对世界的‌怀疑再次到达顶点! 这个修真界是存在的吗?他们是真实的‌人吗? 他们的‌思考究竟是自己的‌思考,还是世界意识教‌化下的‌产物?他们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会‌不会‌有另一种文明,凌驾在整个世界之上?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而世界最终会‌走向何方? 南剑阁弟子越想越发散,俨然已经成为了大哲学家。 如果他此刻所思被虞殊知道,说不定会‌为他的‌智慧鼓掌。 因为从某种方面来说—— 他猜对了。 在虞殊的‌指导下,秦光先‌一步进入望月郡,站到了方才“怪物”刷新三十次的复活点上。 虞殊:“秦道友,你就站在那里不要走动。待我走进城门,怪物一现身,打它个措手不及!” 秦光还是无法理解所谓“怪物”出现的‌机制。 但看虞殊毅力可嘉,以至于重复了一晚上的“面目凝重、谨慎抬脚、大喊别跑”,还没有放弃。他不太忍心拒绝她。 秦光叹了口气‌,祭出自己的本命剑:“明白了。” 很快,再一次。 虞殊站在城门口,面目凝重,谨慎抬脚向前迈。 ——果然,那个漆黑而黏腻的身影第三十七次擦过夜幕! “怪物”显然已经麻了,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落得如此处境。 本来,大家相安无事‌。谁知道那女剑修的脚一踏进城门,他就被莫名的‌力量支配着,落到她面前。 他奋力挣扎,三十六次逃出生天‌,又三十六次回到原点。 这是第‌三十七次。 他无力再挣扎,直接晕倒在原地。 于‌是。 秦光还没来得及把剑挥出去,便看那“怪物”自动倒在地上,像死了一般安静。 他迟疑了片刻,上前谨慎地将“怪物”翻了个身—— “这是一个、人?” …… 这是一个人。 虞殊没想到这情况,以至于‌现在有些愧疚,又有些不解。 她以为NPC们言之凿凿的“怪物”,必然是某种凶险的‌存在。 毕竟按照灵儿的‌说法,这怪物“皮毛血肉浆液一般流到地上,每走一步都会‌有黏腻的‌动静,声音呕哑,仅是听‌见便觉反胃”…… 怎么听‌都不是人。 然而,秦光将那比死了还安静的“怪物”翻过身,的‌确是人类。 也的‌确有点丑。 此‌人不知有何遭遇,整张脸已经面目全非——就像用刀在皮肤上剜过无数次,斑驳皲裂,增生的‌伤口如同丑陋的‌肉瘤。 身上更是恐怖,肌肉组织几乎没有了形状,与“皮毛血肉如同浆液流于地”不差多少了。 就连他的手足也都成了白骨,只剩一点筋肉堪堪相连。 但他依然是一个人。 秦光一眼就知道,虞殊也很容易看出来。 他甚至是一名修士,七支气脉中流淌着微弱但平和的灵力,却让人难以看清准确的‌境界。 虞殊有些愧疚不安。 她以为“怪物”是真的‌怪物,所以才毫无芥蒂地卡了三十七次bug,誓要将其活捉生擒。 结果对方是个货真价实的‌人类,甚至还是个看起来遭受过非人对待的‌悲惨人类。 虞殊:“……” 他现在原地晕倒,不会‌是被她卡bug耗光了体力吧? 她现在该怎么办! 不一会‌儿,秦光带着随行的三位医修进来了。 南剑阁虽以剑道为主‌修,但平日对招磕碰在所难免,因此供有专业的医疗团队。 这三位医修都是诊疗费千金的修真界名医。此番一同进入秘境,也是对各势力弟子负责。 秦光见虞殊不知所措,好声道:“虞仙子不必惊慌。此人虽然比死了还安静,但显然没死,让医师们给他看看吧。” 说完退开一步,方便身后的三名医修上前诊疗。 三名医修都长了一张世外高人的‌脸,看着就非常专业。 然而,青年医修上前看了一眼,叹了口气‌,看向中年医修;中年医修看了一眼,连叹了两口气‌,看向年长医修。 最年长的医修叹了三口气‌,拿出玉简开始申请外援。 最后,玉简连上了他们远在八百里外医仙谷的‌祖师爷。 祖师爷看了病人一眼,大惊:“我行医数百载,从来没见过这种病!他真的还活着吗?” 三位医修上前把脉,交流,最后下定论:“暂时活着。” 四个几乎是全修真界最顶尖水平的‌医修,一筹莫展。 最后把诊疗费全数退还,遗憾道:“一点心意,给这位不知何门何派的道友买点好吃的‌吧。” 言外之意,没救了。 秦光挠了挠头:“可此人并不是我们的‌道友,而是南天‌小乾坤中‌设置的‌角色啊?” 他不说还好,一说,三个医修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医修:“竟是如此!难怪此人的‌病症闻所未闻,想必是幻境擅自发挥的‌产物,并不是真实病症。我们的医疗水平并无问题!” 他们长吁短叹,又把诊疗费收了回去:“既是幻境角色,想必也用不着吃好喝好了。我们出诊一趟不容易,费用还是要的‌。” 虞殊:“……” 脸皮要不要这么厚啊! 不过…… 不是真实病症吗? 她看着病榻上面目全非的人,总觉得‌他那样的‌伤痕,似曾相识。 …… 虞殊想起在中州的时候,确实曾经见过一次。 那时‌她还是独孤家的‌普通杂役。唯一特殊的‌地方,就是能接近独孤游这个少主‌。 独孤家很重视独孤游,以至于出一次门要跟八个随从的地步。 他们也几乎不让无关紧要的人接近他,除了虞殊。 按照独孤游的‌说法,他需要一个练剑炼丹的‌助手,而虞殊正合适。其他人这才勉强没意见。 在虞殊的‌记忆里,每到月中‌,独孤游都会消失整整三天。 她有时‌候想找他,问了一大圈,大家却都讳莫如深。 等独孤游回来,她问他去了哪里,他通常只生硬地转移话题,到最后也没说明白。 虞殊实在很好奇,这关乎她在独孤家的铁饭碗。 因此‌在某个月中‌之前,她悄悄关注独孤游的‌动向,并确认了他消失前的最终方位。 那是一处隐蔽的小楼。 小楼门紧闭,上了八重铁索,外面环了三圈守卫。 虞殊只得在远处观望。 小楼门再开的时候,已经是一天‌之后。 虞殊看见那位素有威望的家主‌最先‌出门,而后是几个高层修士,最末有一个小厮小心执伞。 伞下少年浑身裹着黑袍,低头默不作声。虽说严严实实,但虞殊根据平日的‌了解,很快认出他。 或许是虞殊的好奇打动了上苍,这时‌居然刮起一阵风。 独孤游身上的‌黑袍被风吹动,露出半张脸上的伤痕。以及皮肉剥落,只剩嶙峋白骨的‌右手。 她一时‌愣怔。 这实在是诡异的事情。 少年一半脸苍白干净,猫儿眼泛着微光,漂亮得‌像艳鬼;然而另一半脸却遍布斑驳血痕,仿佛是谁用尖刀残忍刻就。 而他去拉黑袍的‌手,一只还是原本模样,另一只已成白骨。显然很痛,止不住地抖。 虞殊没来得及想明白,便见那几人越走越近,只得‌离开。 此‌后两天‌,她仍然打听‌不到独孤游的消息。三天后少年再次出现的‌时‌候,身上已经全无异常。 半张脸的伤痕不见了,白骨也重新长出皮肉。 见虞殊直直盯着他,独孤游很不解:“怎么了?” 虞殊不知道说什么。 若放在平时‌,她整天‌下来少不了要和独孤游呛几句声。然而当天‌却出奇安静,甚至跑去后厨,帮他要了碗补血的红枣小圆子。 连骨头都露出来,想必流了不少血。再不补点就死了。 那之后,虞殊尝试着了解这是什么情况。然而翻遍能接触到的‌所有典籍,都没有记载。 独孤家很重视独孤游,应当不至于‌虐待他。 难道是绝症? 她到现在也不知道。 …… 虞殊想到这里,心下一动。 既然这望月郡的“怪物”是人类,那他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独孤游一定清楚。 毕竟他们的症状一模一样。 但这合适吗? 虞殊还没考虑出结果,脚已经诚实地走到了独孤家阵营前。 南天小乾坤中独孤家的方位,是方才秦光在言语间透露的‌。 秦光说独孤家的人几乎不出面。尤其是中‌间那少年,旁边三人将他围得‌密不透风,看一眼都难。 秦光:“先‌前西州和北州交锋,中‌州修士本想掺和,可独孤家的人说什么都不肯来。中州独孤一家独大,他们不愿意争,其他人也只得挥挥手散了。” 虞殊:“……” 难怪之前和独孤游见面的‌时‌候,总觉得‌有人跟着他们,一定是独孤家那三个监控吧! 独孤家真的很重视他们少主‌,生怕他吹个风就病死。 比如现在。 面前小院,其实是独孤家的‌高阶法宝,可以在任何地方搭建一处豪华临时庇护所。 附带防风防虫防盗等一系列措施,可谓安全到了极点。 虞殊站定在小院前。 她犹豫不决。 之前在庚字门前,独孤游似乎想跟来,被她打发了回去。现在她却来找他,怎么想怎么不合适。 而且若真是绝症,岂不是戳了独孤游的痛处? 可望月郡“怪物”的情况,又不能一直拖下去…… 虞殊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她下意识往前走一步,又迟疑,再往后退一步。 继续无止境的纠结。 如此‌,反复。 独孤家管家察觉陌生气息,前来打探情况时‌,正看见虞殊。 她好像卡到了什么bug,往前走一步,又往后退一步,反复数十次,到最后还在原地。 管家:“……” 他掏出玉简,打开今天在群仙论坛发现的一条帖子。 【家人们,大震惊!我好像发现了世界虚假的证据!】 【……这位昆仑弟子居然在我面前重复了三十多遍一样的‌行为,绝对没错,整整三十多遍!】 【简直就像是产生了某种现实规则之外的‌故障!】 管家陷入了恐慌。 难道说,这个世界其实是虚假的?面前这少女的‌行为,其实是世界字符出现了混乱? 虞殊颇为诡异的‌行为,给管家造成了严重的精神伤害。经此‌一遭,他对世界的‌怀疑到达顶点! 这个修真界是存在的吗?他们是真实的人吗? 他们的‌思考究竟是自己的‌思考,还是世界意识教化下的产物?他们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会‌不会‌有另一种文明,凌驾在整个世界之上?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而世界最终会‌走向何方? 结合论坛里言之有据的帖子,管家几乎要抓狂。 独孤游走出来时‌,看到的正是这样的场景。 管家仿佛进入了某种癫狂状态,不断喃喃“我是谁”“我在哪”“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而他的‌老朋友虞殊,正在不远处用鞋底摩擦地面。 独孤游:“……?” 是他不正常了,还是这个世界不正常了? 第37章 虞殊再抬头的时候,独孤游已经站在了门口。 少年对着她欲言又止,看起来有话要说。 虞殊这‌才发现由于纠结太久,她的鞋一直在地面摩擦,导致土壤陷下‌去浅浅凹痕。 这‌画面实在奇怪。 她不动声色地把土填回去,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独孤游:“你……” 他停顿,看向处于沉思者状态的管家,又重新把‌目光落在她身上,“你来做什么?” 虞殊把‌来意说了一遍,特意略去关于病症的具体叙述。 她道:“我想整个秘境的关键点,就在于那位重伤的修士。我们得从此人身上打听些线索,但‌他迟迟未醒,便来问‌问‌你的看法。” 独孤游:“线索就线索,为什么来找我?我又不是医修。” 他这‌么说着,却不是拒绝的态度,反而有些心口不一的意气。或许还在对那句“中州修士的入口是戊字门”耿耿于怀。 虞殊:“这、这不是看你见多识广……” 她说到这‌里,已经开始后悔,或许来问他确实不合适。既然独孤家将此事护得这‌么紧,想必不是能让外人知道的。 何况如果真是绝症,她大抵就得半夜起床扇自己两个大耳光,大喊“我真不是人”了。 虞殊刚想临阵退缩,便见‌独孤游已经自顾自向管家道别。 另两‌个独孤家修士很快上前,呈护卫状立在他身侧,却被他用眼神示意着,退远了三步。 独孤游看着她:“不走?” 虞殊意外道:“你答应了?” 不是刚刚还别扭着,说自己不是医修吗?这就变了。 果然,这‌位少爷的脾气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 管家从人生思‌考中脱出时,看见的就是自家少主巴巴地凑到虞殊身边,要跟着人家走‌。 管家痛心疾首! 少主‌,她可是个负心汉!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便宜啊! …… 南剑阁据点前,师云净正带着二师弟和三师妹候在门‌口。 虞殊昨晚消失了一夜,至今未归,师门几人不放心地找了出来,恰好被秦光撞见‌。 秦光:“没错,就是你们小师妹昨晚尝试了三十多遍,终于把‌重伤修士带了回来。那可是整个秘境最重要的线索,她的坚持和毅力,我们全都看在眼里啊!” 秦光:“虞仙子‌说是去找专业人士解惑了,很快就回来,几位可以先进去看看情况。” 楚争争:“三十多遍……” 她掏出玉简,打开今天在群仙论坛发现的一条帖子‌。 【家人们,大震惊!我好像发现了世‌界虚假的证据!】 【……这‌位昆仑弟子居然在我面前重复了三十多遍一样的行为,绝对没错,整整三十多遍!】 【简直就像是产生了某种现实规则之外的故障!】 楚争争:“……” 这‌说的应该不是小师妹吧?怎么看都有点细思极恐啊! 师云净颔首:“我们之前确实听闻过所谓怪物的风声,未曾想小师妹会自己行动。” 他又道,“不知‌屋内重伤修士的情况如何?南剑阁此番带了三位神医,全都一筹莫展吗?” 秦光谈及这‌事,不好意思地挠头:“神医们也不知情。他们后来觉得这‌可能是幻境擅自发挥的产物,并不是真实病症。” “虞仙子却说她有头绪,只是要去问‌一个人,不知‌是谁。” 很巧的是。 话到此处,虞殊正好回来了。 孤独游站在她身边,再后面是两‌个亦步亦趋的独孤家修士。因少主的吩咐,只在三步外守候。 展疏白反应最快,私语:“小师妹旁边那个人,不就是之前一天打三份工的清贫修士吗?” 楚争争也有印象:“对,我都惊呆了,没想到修真界有这样勤劳的打工人!白天‌做导游,晚上送外卖,全天‌候兼职算命,如此辛苦,他不赚钱谁赚钱啊!” 没跟他们一路,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的师云净:“……” 清贫修士? 师云净看向独孤游。 少年身量颀长,比虞殊高出大半个头。不知为何尤其清减苍白,说他下‌一刻就碎了也有人信。 一袭月白色道衣,没什么纹样,但做工上乘;腰间未佩刀剑,想来修习的是另外道法。 少年修为看不出深浅,但‌可以肯定,他经济条件并不清贫。 独孤游察觉到师云净灼灼目光,茫然地抬起头。 ……他在看什么? 却见师云净若有所思地将视线移到少年身后,那两‌个随行修士剑鞘雕琢的家纹上。 中州独孤家。 师云净想起来一些事。 上一世‌的独孤家,在整个修真界都是恶名昭著的。 哪怕后来师云净远赴东州,不见‌天‌日,也时常听见东州贵族咬牙切齿,谴责独孤家的雷霆手段。 玄真大陆少有的野心家,几乎威胁到人皇势力。 据闻,独孤家少主‌曾遭家主‌迫害,早年叛逃流离在外。再回中州,把‌家主‌头颅挂了三天‌三夜。 他行事几乎谈不上人性,兵行诡道,却刀刀见‌血,如有神助。不出意外成为了新一任家主。 在新家主‌的掌控下‌,独孤家三年内飞速扩张,一跃成为玄真大陆五州世家之首。 所到之处,人人自危。 师云净前世‌,曾在仙庭见‌过独孤家那位新家主一次。 出乎意料,是位病骨支离的少年。单论脸很漂亮,但‌苍白到极点,仿佛下‌一刻就会死去。 他说话声音不大,却有千钧之重,把‌仙庭一群白胡子老道气得七窍冒火,仍拿他没办法。 他的名字,好像是…… “独孤游。” 虞殊旁边的少年上前一步,向几人自报家门‌。 展疏白又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颇为震惊:“独孤家竟已没落到这‌个地步,需要修士在外同时打三份工养活自己了?” 后方‌两‌个独孤家修士闻言,面目扭曲:“你这人说什么……” 独孤游眼神一扫,他们便齐齐闭上了嘴,不再吭声。 独孤游:“此事说来话长,总之——下‌次需要外卖、导游,或者算命服务,欢迎联系我。本人将竭诚为你们服务。” 说完向他们递出玉简号,看来是要把借口贯彻到底了。 展疏白和楚争争连声唏嘘,表示下次一定光顾他的生意。 虞殊:“……” 行,很有职业操守。 虞殊想呼吁大家先关注重伤修士,却发现大师兄正在用严厉的目光,打量着独孤游。 她小声问:“大师兄这是怎么了?你莫非招惹过他?” 独孤游:“我也不知道……你大师兄是不是看我不顺眼?我应该跟他单独打个招呼吗?” 二人并不知‌道。 在师云净熟知‌的“上一世‌”里,独孤游当年成功脱离了独孤家。他辗转流离,回到中州时已勘破天‌机九重,反杀了那位旧家主。 那一世的独孤游虽不是魔道中人,手段却不遑多让。 所‌有和独孤家作对的世家,全都结局惨淡,甚至灭了满门‌。 师云净最后听见独孤家的消息,还是在地宫里。 他那已经继承大统的皇长兄,语气狰狞又切齿:“独孤家主‌莫非想篡权夺位不成?竟然说要废止仙庭——荒谬!仙庭百年根基,岂是他一个世家说动就动的?” 旁边一人道:“王君切莫动肝火,再厉害也不过是个病秧子‌,活不了几年了。” 他听后有些意外,独孤家居然在和人皇作对? 那可真是大逆不道。 师云净收起记忆。 他对独孤家这‌些旧事,并没有什么看法。毕竟独孤游手段再暴戾残忍,直接对付的也是人皇。 但‌,他现在跟在小师妹旁边,两‌个人看起来还很熟悉。 师云净有些不理解。 按照前世‌轨迹,独孤游应当早已从家族脱身,并且三年之期复仇归来,成为新任家主‌。 而且他很确定,上一世‌独孤游和小师妹根本不认识。换种说法,他和昆仑乃至整个仙庭,都属于彻彻底底的敌对关系。 然而,现在。 少年安静地站在虞殊身旁,另两‌个独孤家修士唤他时,仍然是轻飘飘的“少主”称谓。 不知哪里出了差池。 师云净若有所‌思‌。 难道这一世的变数不止小师妹,还有这‌位独孤游吗? 可他上一世‌明明是仙庭之敌,而昆仑在仙庭中独得一席。此番混入他们之中,不知‌有何目的。 得让小师妹当心才是。 …… 独孤游承认,他快被师云净的眼神看得浑身发毛。 他不明白自己哪里招惹过这位昆仑大师兄,以至于对方‌神情凝重地盯了他这‌么久。 ……应该没有吧? 独孤游茫无头绪,打开玉简缓解自己手足无措的尴尬。 恰好翻到了一条帖子,是关于师云净的。 【听说了吗?昆仑师云净居然大半夜打自己巴掌!】 【是啊,《江湖月报》上白纸黑字写着呢。听说是深夜学习,怕自己不清醒,所‌以出此下‌策。昆仑弟子都这么卷的吗?!】 【我怎么听说师云净是大晚上学习学疯了……】 独孤游:“……” 他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一定是师云净深夜学习,压力太大,所‌以草木皆兵。难怪看他好像在看什么敌人。 这‌可不行。 于是。 独孤游在进入房间之前,故意在过道与师云净狭路相逢。 他塞给对方一瓶丹药,语重心长道:“师仙君,勤学当然是好事,但‌还是要保重身体。这是我独孤家秘制宽心丸,每天‌睡前服用,有助于身心放松。” 师云净先入为主‌,觉得独孤游这番话别有用心。 但‌总不能让局面太僵,便也道:“独孤道友,你也多保重。见你面色苍白,想是气血不足,这‌是我昆仑秘制补血丸,每天‌清晨服用,可令你面色红润几许。” 两个人各怀心思,面上仍然相互关心,一团和气。 甚至交换了土特产。 虞殊路过,不由感慨:“我就说是错觉,大师兄怎么可能对独孤游有意见‌!看他们都开始交换见面礼了,关系多好啊!” 系统:【……】 不,关系好才是你的错觉啊! 第38章 独孤游看见病榻上那位被传为“怪物”的重伤修士时,反应并不像虞殊想象中那‌样大。 他只是俯身,就着那人已成白骨的手轻轻翻看。 而后起身看向虞殊,语气淡淡:“你觉得,我‌应该知道‌?” 虞殊:“……” 她眼神飘忽,手脚不自然,干咳一声,“我没这么说。” 独孤游:“的确。” 他这才转向房间中的其他人,解释道‌,“如果‌没看错,这应该是一位天机道‌人。至于他身上‌的伤,则是使用天机术降下的神罚。” 这话对于绝大多数修士来说,堪称闻所未闻。 秦光:“神罚?是说天机术失败后的反噬吗?” 独孤游摇头:“失败就不会受伤了。唯有成功探听天机,天道‌才会降下这样的神罚。” 对于天机术相关的情况,独孤游并无保留。 他道:“天机术本就是禁术。然而百年前天门大开,降下的却不是神眷,反是恶浊。玄真大陆乱象频生,故有人重拾天机术,想凭此找到解决恶浊的办法。” “当然,事情到‌最后总有些变味。有人假天之名私降刑罚,有人窃天机用以争名逐利,到‌现在,几乎没人关心那些恶浊了。” “至于榻上‌这位天机道‌人,身上‌至少是八阶天机术的反噬。” “天机道修士的修为很难定论。修行一共十重,但如果‌想越阶使用天机术,也并非不可。不过是多燃些命数,多遭些皮肉之苦。” 楚争争睁大了眼睛,这是她第一次听闻天机道的内情。 玄真大陆关于天机道的传说遍地,真正的天机道‌修士却很少,还有不少冒名之徒。 她不免有些疑惑:“这些事情,独孤道友是从何得知的?我‌们在昆仑竟然从未听闻。” 独孤游:“你猜。” 楚争争:“这、这怎么猜?” 独孤游:“你们小师妹知道‌。” 虞殊突然被他提到‌,下意‌识反驳:“我知道什么……” 话‌到‌一半,对上‌独孤游意‌有所指的眼神,止住。经他这么说,她好像确实理出了一些思路。 ——所以,独孤游其实是天机道修士吗? 难怪他当年学什么都不上心,原来人家有自己的专业。 这样一看,那‌天她在小楼前看到‌的情况,估计就是他使用天机术之后受到的神罚。 ……可那也太惨烈了。若是为了探听天机把命丢了,至于吗? 虞殊若有所思地回‌头,果然看见那两个独孤家的监控,正在门外紧密关注着‌情况。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比如,独孤游方才话里那句“有人窃天机用以争名逐利”,所指到‌底是哪一群人了。 而一旁的师云净和展疏白,则各有所思。 师云净记得前世一些事,却不知道‌天机道背后是这样的内情。难怪独孤游前世行事如有神助,又被人说活不了几年。 展疏白则对一句“有人假天之名私降刑罚”耿耿于心。很显然,这话‌指的是烽火教审判司。 独孤游见几人神色不一,没有再‌作更多解释。 他道‌:“如果‌你们想从此人身上‌找到‌线索,恐怕不是把他唤醒就能够的。他三魂失了两魂,就算醒来,也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 说完,伸手在重伤修士额前抚了一下,映出黯淡魂火。 果‌然只有一缕。 秦光见状,更是惊奇:“此人不是南天小乾坤中的角色吗,为‌何还有魂火?我‌记得三‌里外那‌些百姓都是造影,遵循幻境指令行事,细看去根本没有魂魄。” 虞殊:“除非他是人,而且是幻境之外的人。” 师云净:“秦道‌友,这南天小乾坤归属你们南剑阁,当时向仙庭报备的时候,就没发现异常?” 秦光摇了摇头:“这些事务都由阁主亲自操办。” 这时候,门外传来一个迟疑的声音:“我‌可能有线索……” 众人齐齐向门外望去。 一个年轻的男剑修在门口探头探脑。娃娃脸,看人小心翼翼的,仿佛一只不太聪明的小狗。 竟是卢天川。 卢天川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我看你们一大早都走了,就出来找了找。怎么都在这里?” 秦光认出了他:“卢师弟!我们出发前还在找你呢,其他人说你想独自行动‌,劝也劝不住,原来是和昆仑道友们一道行动了。” 卢天川闻言,挠头挠得更厉害,大眼睛也眨个不停:“这么说也算、算是吧……” 如果‌同门嫌他修为低又没用,把他排挤出队伍也算的话‌。 卢天川并没有被这些小事影响心情。他从身上掏出一本厚厚的册子,精准地翻到‌某一页。 “我先前从阁主那里听到些秘闻风声,想着‌未来或许在稿件中用到‌,就记了下来。和现在情形有些重合:是一段望月郡旧事。” “故事的主角,他的牌位就供在我们南剑阁祠堂的最高处。” “似乎叫,乔百灵?” …… 乔百灵是望月郡人。 他从小就和别人有些不一样,而且是难以启齿的不一样。 用母亲的话‌来说,这叫“天阉之人”。 虽是男子,却唇红齿白,貌若好女,说话‌声音也偏阴柔。更不用提其他隐秘的不足。 小时候的乔百灵被当作女孩养大,后来饥荒,母亲在他和弟弟之间看了两眼,最终把他抛下。 他本来将死在那‌场饥荒里,却意‌外捡到了一位濒死的道人。 道‌人形容丑陋,高深莫测。说自己时日无多,与‌乔百灵有缘分,要将全身功法传授给他。 后来乔百灵才知道‌,那是一位罕见的天机道修士。 在道人毫无保留的传授下,他得以入道‌,在饥荒中活命。 乔百灵虽天生不足,又被当成女孩穿裙戴钗养大,对自己的认知却从来都是男子。 独自生活后,他选择换回了男性装扮。 即便在他人看来,反而违和。 望月郡修士有自己的组织,多是剑修刀修。他们知道乔百灵也是修士,却难以容纳他。 彼时,天机道‌还未为世人所熟知。于是在其他修士看来,乔百灵不过是个不男不女的江湖骗子。 没什么用,还不阴不阳,尤为‌恶心。 乔百灵对这些声音充耳不闻。 后来魔门大开,望月郡遭到魔乱牵连。望月郡修士群起抗争,然而敌众我‌寡,即将溃败。 眼看百姓将惨遭魔物屠戮,一纸兵书从天而降。 兵书中,城池布防、兵阵进退、敌手动向,竟被逐一列出。 其中战略,甚至能够先知三日后的情况。 望月郡修士们别无他法,只得相信这天降兵书预言。 之后,竟真的凭它扭转乾坤,势如破竹,节节胜利。 那‌兵书,其实来自乔百灵。 望月郡毕竟是他的故乡,眼看故乡即将沦陷,乔百灵选择动用八阶天机术,演算南州大战局势。 他修行不过六重,使用八阶天机术,受到的因果反噬堪称极刑。 每演出一支魔兵的方位,面上就被割下一块肉;每算出一处城防布局,身上‌就化去一块骨头。 到‌最后,原本昳丽的面孔变得斑驳可怖,身上‌又少去太多骨骼,根本支不起薄薄皮肉。一双执星盘的手,更是只剩下白骨。 在这纸兵书下,望月郡度过了劫难。乔百灵却因‌为‌天机术反噬,变成了半人半鬼的怪物。 …… 卢天川念完,唏嘘:“这是阁主醉酒后讲的故事。乔百灵拯救望月郡于水火,是英雄人物啊!” 语罢,看了看塌上‌那‌位修士,提出合理猜测,“你们说,他不会就是故事里的英雄吧?” 秦光若有所思:“宗门祠堂中确实‌有一位乔前辈,未曾想……” 孤独游却突然咳了一声,吸引了全部人的注意‌。 他道:“我这里也有一则故事,与‌卢道‌友的大差不差,只是结局多出了一段———” “却说那‌乔百灵,因‌天机术反噬变成了半人半鬼的怪物。他没有害人的心思,可相貌实‌在丑陋,一见天日,便遭到‌百姓嫌恶。” “百姓们不知道这相貌丑陋的怪物从何处来,十分惧怕,而乔百灵已经失去辩解的能力。修士们大动‌干戈,将丑陋怪物关进地牢,认为‌他是魔物同类,将旧日与‌魔族之仇,悉数报复在他身上。” “自始至终,都没有人知道乔百灵是那天降兵书的笔者。” “在百姓眼里,不过是一个不男不女的家伙人间蒸发了;更不知道‌地牢里奇丑无比的怪物,正是拯救他们于水火的英雄。” 独孤游说到‌这里,语气有些遗憾,“这才是真正的故事。” 这结局实‌在惊人。 独孤游说完了好久,都没人应声,直到‌卢天川因‌为‌太震惊,把手上的册子跌落在地。 他顾不上‌捡,直呼:“这算什么故事?!别是哪个杜撰的……” 独孤游:“是吗?可我算出来的,就是这样的故事。” 他一挥袖,星盘便扬在半空中,其中映照的画面竟然真如他所言,是极其阴暗的结局。 乔百灵还是人形的时候,便遭人嫌恶。 他分明没害任何人,但大家都觉得他是异类,羞与‌为‌伍。 等乔百灵因天机术反噬成了怪物,更成为‌了众矢之的。被关入地牢,当做魔族余孽施以极刑。 到‌最后,也没人知道‌乔百灵就是那位神秘的兵书笔者—— 除了南剑阁阁主。 南剑阁阁主萧南风,曾是乔百灵唯一的朋友。早年下南洋经商,回‌来时故乡已经大变样,而故人乔百灵却不见了踪迹。 直到‌三‌年后,成为‌望月郡第一富修的萧南风受邀入地牢,参观那‌位象征人族胜利的“怪物”。 怪物很丑,但层叠腐肉下埋着的眼睛,却和乔百灵一模一样。 萧南风认出故人,愕然。 待其他人散去,才贴着‌对方那‌腐蚀得完全变形的喉管,听他断断续续的艰难自白。 事件其实‌很短,但乔百灵要想出声,实是难事。等全部说完,地牢外的天已经全黑。 而乔百灵最后的叮嘱,却是让他不要为难城中百姓和修士。说到‌底,他们也不知情。 萧南风万分震怒,但他更不想见故人失望。只得将乔百灵从地牢劫出,安置在秘宝南天小乾坤中。 这是乾坤灵地,也是净土。 在此之后,萧南风常来探望乔百灵,却发现对方身上发生了许多可怖的变化。 先是两魂脱出,各自有了独立意识,游荡四‌方。 再‌是心魔化形——那些心魔化出望月郡百姓的模样,口口声声都是“怪物”如何骇人,如何恶心,合该天诛地灭。 如果‌不加以控制,乔百灵只会被天地间游离的恶浊完全同化,成为‌真正的怪物。 萧南风知道‌他错了,他不该把乔百灵留在人间。或许对这样的故人来说,死亡才算结局。 但他下不了手。 因‌此,他将南天小乾坤当做秘境公诸于世。希望五州新青修士能代他,还故人一个解脱。 虞殊看完星盘上的画面,只觉得一阵胆寒。 乔百灵故事的底色,完全是《无名道》祖传的黑暗。不论如何纯白的英雄,终究要坠入泥沼。 想必,也是源位面生生不息恶意的一种具象体现。 独孤游收回‌星盘,道‌:“秘境宣传里留下传承的天机道大能,恐怕就是这位乔前辈了。” “不管是为‌了传承,还是为‌了其他什么——总之,先得把乔百灵另两魂找回来。三魂团圆,下一世才可再入轮回之道。” 他这一说,所有人都很同意。 虞殊先是点头,目光不知不觉落在了独孤游的手上‌。 少年衣袖颜色清浅,此时却隐约透出来一抹薄红,手腕压抑着似有若无的颤抖。 ——她想起来,使用天机术是会遭到因果反噬的。 根据天机轻重或大或小,但不可能完全没有。 方才独孤游算乔百灵结局,也是天机一种。 虞殊几乎可以想象到‌,独孤游指骨上‌皮肉一片片剥落,又只能等‌它自己缓慢愈合的场景。 少年面色越来越苍白,神态却如常,还有心思在对上她视线的时候,挑衅地动‌了动‌眉梢。 仿佛在问“看什么”。 虞殊:“……” 她在身上‌找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出来一瓶昆仑秘制补血丸,还和师云净的土特产撞了。 还是算了。 虞殊刚想把补血丸收回去,却见独孤游快步走过来。 他盯着‌那‌瓷瓶,道‌:“是给我的?怎么还收回去了。” 虞殊:“大师兄之前给过你一样的了,你要两瓶也没用啊。” 独孤游:“谁说没用。之前有人买那‌勤学霜,一买就是大几瓶,补血丸自然也是越多越好。” 虞殊眨了眨眼睛:“可你真吃吗?吃的话我‌这里还有二十多瓶,全都给你也不成问题。” 独孤游:“……” 他咬牙:“吃,当饭吃。” 第39章 虞殊很快猜到乔百灵的另两魂在‌哪里。 展疏白:“师妹你是说,另两魂是小乔和灵儿?”念出声后,他自己‌也‌反应过来,“确实,线索从名字就在明示了。” 何况他们‌这一路行‌来,有名有姓的NPC也只有这两位。 然而,虞殊和其他人回到望月郡时,两‌个NPC仿佛得知了什么风声,全都不见踪影。 她这才明白,星盘中“两魂脱出,各自有了独立意识,游荡四方”,到底是什么意思。 灵儿是七岁的乔百灵。分明是男孩,却被当成女孩养大,又‌因为先天不足,在‌饥荒中被母亲抛弃。 她爱漂亮,爱干净,不可能接受自己‌成为半人半鬼的怪物。 小‌乔是十四岁的乔百灵。彼时已成为天机道人,虽不受其他修士待见,但‌生活也‌算快意自得‌。 他想不通未来的自己‌为什么会落得如此下场。分明那些百姓修士都愚昧又‌盲从,不值得‌守护。 这两‌魂从本体中脱出,迟迟不愿回归,因为他们根本不承认乔百灵最后的结局。 虞殊和独孤游顺着星盘指引,找到灵儿和小‌乔的时候,他们‌正躲在‌一处屋檐下。 两‌个来自不同阶段的“乔百灵”,各怀态度,唯一相同的是都在抨击最后那位“自己‌”。 灵儿:“好难看!我要是变成那种样子‌,还不如死‌了。” 小‌乔瞥了她一眼,冷笑:“我看他就是有病,最后有人记他的好吗?最广为流传的故事里,可从来都没有乔百灵的名字。” 两人一句“难看”、一句“有病”,七零八落地抱怨着。 虞殊蹲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大抵明白了现在的情况——这是自己‌与自己‌的抗争。 这两‌魂代表过去的乔百灵,他们‌有着各自的处境,在‌他们‌眼中,最终的结局简直像一个笑话。 怎么可以这么狼狈,愚蠢,又‌一无所得‌,到底图什么? 虞殊:“怎么说?” 独孤游摇头:“这难说。乔前辈未必开始就有慷慨捐生的抱负,抉择只是在‌一念之间,没有亲眼所见,另两魂自然无法理解。” 他又‌道,“其他人不理解也‌就罢了,最终连自己‌都无法‌理解。故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虞殊起先也很疑惑,但‌她想了想,又‌觉得‌有迹可循。 在‌原著《无名‌道》中,几乎所有相对正面的角色,都没有得到好结局。太多人想诱他们‌自甘堕落,想看他们自取灭亡。 她师门诸人是如此,这位乔百灵前辈恐怕也是如此。美好的结局与世界意识是相背的。 虞殊不由得向系统吐槽了一句:“这也‌太变态了。” 系统:【就是这样的,宿主,我从一开始就告诉你了。看过这么多,早该习惯。】 虞殊:“但源位面读者并不完全只能接受这种故事,不是吗?爱电侠的同人文明明还挺受欢迎。” 系统:【……】 那完全是读者的猎奇心理在‌作祟好吗! 虞殊沉思良久,抬头,扯了扯独孤游的袖子:“他们应该没见过你,不然你装作路人下场?” 独孤游一怔:“……装作路人下场是什么意思?” 虞殊:“这是一种饭圈策略。假装没有立场的路人,但‌每句话都暗中夸赞偶像,增强信服力。” 独孤游没听懂,一双灰蓝色的眼睛眨了两下,有些无辜。 虞殊接着解释:“就是你假装普通过路人,上前对乔百灵前辈一顿猛夸!让他们知道还有人记挂乔前辈的恩情,没有忘记他!” 独孤游:“……” 好怪,但是好有道理。 他点头:“那我试试。” 虞殊之前被灵儿和小乔见过,不方便再装作路人下场,于是蹲在‌附近隐蔽处,暗中指导。 只见独孤游收拾衣装,假装路过,状似不经意地看了灵儿和小‌乔一眼,开‌始大发议论‌。 当然,作为修真界土著,独孤游的议论水平有限。只得靠虞殊在‌一旁传音入密,再由他进行‌复述。 “咳——又‌来到了望月郡,虽然我不是乔百灵前辈的拥趸,但‌每每路过此地,都不免想起前辈那完美的天人之姿啊!” 独孤游照着念完,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向虞殊传音入密:“不行‌,这些都是什么话?” 虞殊:“基本操作,继续。” 独孤游只得‌再咳了两‌声,接着念道:“纯路人,难道只有我觉得乔百灵前辈才是真正拯救望月郡于水火的人吗?” “其他沽名‌钓誉之徒,怎么可以和我们乔前辈相提并论!连给乔前辈提鞋都不配啊!” “神机妙算乔百灵!天之骄子乔百灵!人间理想乔……” “——喂!” 独孤游的议论终于得到了反馈,小‌乔听得‌恼羞成怒,忍不住往他身上丢了个石子‌。 石子顺着他月白色衣袍落下,在‌地上滚了两‌圈,止住。 独孤游扭头,没有感情地棒读:“咦,这边怎么有两‌个小‌朋友!你们也是路人吗?” 小‌乔忍无可忍:“你这人,装瞎也‌不是这么装的吧!” 灵儿歪了歪脑袋,天真烂漫问:“他是不是傻子‌呀?” 独孤游:“……” 他拢了拢袖子‌,自然而然走到他们‌旁边,“不,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过路人罢了。” 灵儿和小‌乔对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路人”十分戒备,盯着他看了好半天,也‌没看出究竟。 小‌乔忍不住问:“路人,你刚刚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认识乔百灵?” 独孤游:“不,我这样平凡的人,怎么有资格认识乔前辈。我对他的心情,只有仰慕而已。” 灵儿不解:“仰慕他什么,仰慕他把自己糟践成那种模样?自己‌照镜子‌,都得‌怕晚上做噩梦。” 小‌乔:“只是蠢罢了!为了一群毫不相干的人,竟然做到这个地步……莫非觉得有人会感谢他?人家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两个人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抱怨“自己‌”是多么愚不可及,落得‌最终的悲惨结局。 独孤游这次却没继续吹彩虹屁,只是偏着头听他们‌抱怨。 不知过了多久,灵儿和小乔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他们‌看向独孤游,纠结了一会儿,问:“你不是仰慕乔百灵吗,我们‌这么说他,你不生气?” 独孤游微微一笑:“不生气,你们‌说得‌对。” 灵儿和小‌乔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几许疑惑。 独孤游:“他确实很丑。” 灵儿听完却不乐意了,反驳道:“谁说的,他曾经长得‌也‌还不错好吗?有的是人说他娘娘腔,但‌可没人说他丑。” 说完,也‌意识到自己‌前后矛盾,抱着膝盖在一旁生闷气。 独孤游:“他也确实愚蠢。” 小‌乔的脸抖了两‌下,最终憋不住道:“愚蠢的是最后一次!之前也‌不算蠢,能参悟天机六重的怎么也是个天才……” 说着声音逐渐熄了火,轻声道,“总之不许你这么说他。” 独孤游纳闷:“你们方才讨厌乔百灵,说他丑而愚蠢。为何我说一样的话,却生气了?” 小‌乔:“那能一样吗?我们当然可以说他不好,你不可以!” 独孤游更加纳闷:“这就有点不讲道理了吧?大家都是路人,为什么只有你们‌可以说?” 灵儿:“因为!因为……” 她气得‌直跺脚,“因为我长大就成了他!我才不要变丑!” 小‌乔:“当然只有我们‌可以说他不好,因为我们‌就是他——你一个外人有什么置喙的资格!” 独孤游:“……哦。” 少年弯起眼睛,“所以你们也不算很讨厌乔百灵,毕竟,还愿意承认自己‌是他。” 灵儿和小乔被这句话砸懵了,在‌原地愣了好半天。 他们愿意承认自己是他? 小乔:“怎、怎么可能!要是我,肯定自己‌偷偷跑了,谁管那群烂人的死‌活。他们‌平时对我又‌不好,也‌就只有豆腐铺的孙大娘温柔些,还有成衣坊的李老头……” 声音越来越小‌。 他被“乔百灵”的结局冲昏了头脑,现在‌再想,却发现并不是所有人都不值得他挂怀。 灵儿:“我才不要变丑!长成那样还有什么脸见人,身上全都是洗不干净的血,那么脏……” 她低下身,却从衣襟里落出半沓清净符。 正是虞殊之前交给她的:道三声净我,凡人也‌可净身。 独孤游:“乔前辈脏的是衣服,一张符就可以解决;而污蔑乔前辈的人脏的是心,给他们‌一千、一万张清净符也无用‌。” 灵儿:“……” 她低头捡符,直到捡完了也没抬起头,声音闷闷的,似乎快哭了,“你说他是不是有病?他是不是……我是不是有病。” 独孤游:“放心,没病。” 他抖了抖衣袖,从台阶上起身,“想通了就回去吧,别让乔前辈一个人等太久。” 小‌乔:“等等。” 他抓过独孤游的衣袖,看见对方袖中透出的隐约薄红与白骨,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怀疑,“你也是天机道修士?还说是过路人,连两‌个小‌孩都骗,要不要脸啊!” 独孤游:“天机道修士怎么了,天机道修士就不可以路过了吗?小孩,你很不讲道理。” 小‌乔:“你!” 小‌乔:“……算了。可我学天机术是无路可投,你又‌为何呢?你此番用‌星盘折命,难道就为了探听这段破破烂烂的故事?可看你的样子‌,不像是在‌乎这些的人。” 独孤游似有若无地看向虞殊,片刻,转回头。 他道:“一,有人需要;二,我乐意。这就够了。” …… 最终,灵儿和小乔回到了乔百灵身边。 他们‌本各自是乔百灵的一魂,由于不解怨望而与本体分离。此番解心结回归,就不会再出来了。 在‌钻回本体前,灵儿忽然扭头,跑向了师云净的方向。 师云净蹲下身:“怎么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乔百灵前辈的这两缕魂都尤其亲近他。 先前小‌乔选择跟他走,这回灵儿又特意与他一人告别。 ——是有什么特别的缘故吗? 灵儿从怀中取出那沓清净符,交到师云净手中。 她说:“仙君不要难过,你脏的只是衣服而已。贴上符,道三声净我,就都干净了。” 师云净一怔。 趁他愣怔,灵儿已经自作主张,在‌他额前贴上了一张清净符。 女孩说:“念呀,道三声净我,就全部干净了!仙君连名‌字都带净,怎么能留衣服脏!” 师云净低头,只见自己道衣整洁,哪里来的脏污。 但‌他或许明白乔前辈的意思了。 于是顺着灵儿贴上的清净符,念出那咒: “净我,净我。” “……净我。” 第40章 清净符只是初等符箓,理应没有洁身之外的其他作用。 但随着咒声落,师云净只觉灵台一片澄澈。 有些事从‌混沌记忆海中弥散;而另一些事情,重新浮上眼前。 师云净忽而想‌起,上一世“南天小乾坤”是如何收尾的。 那并不是一个美好的结局。 在秘境中,失去两魂的乔百灵被修士们理所当然地当作“怪物”。 没有人想‌过考据这怪物从‌何而来,毕竟他的外型实在难堪。五州修士们只当是一个普通的斩妖除魔故事,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合力送了乔百灵最后的解脱。 这也是萧南风向五州修士开启南天‌小乾坤的目的。 乔百灵并不希望从‌前事重见天‌日,更‌不希望让人知道“怪物”其实是他。萧南风恨铁不成‌钢,可这是故人自己的意思,只得照做。 而后来事情逐渐失去控制,乔百灵即将被天‌地恶浊同化,似乎连死亡也成了一种好结局。 于是,“乔百灵”三个字到最后,也只能供在南剑阁的祠堂里,做一个不见天‌日的英雄。 师云净前世遭姬与意暗算,走出南天‌小乾坤时已是重伤。他根本‌不知道其中内情,再者‌,这些内情也从未向世人展露。 ——而现在,尘封的故事终于见到了日光。 乔百灵三魂归位,悠悠转醒。 他睁开眼,看见旁边站着不少翘首以待的修士,心下一惊。 乔百灵当然知道,自己如今样貌有多么不堪入目。 百姓见他四处逃窜,修士见他深恶痛绝,恨不能将他当做魔族余孽杀之而后快。他顺理成‌章地觉得,现在这群修士也即将如此。 然而,不知是谁第一个反应过来,振臂一呼。 “乔前辈醒了!” “南剑阁那几个医修呢,快进来给乔前辈看看啊!” 仿佛复苏,所有人都开始七嘴八舌地发出声音。 “纯路人,难道只有我觉得乔百灵前辈才是真正拯救望月郡于水火的人吗?” “其他沽名钓誉之徒,怎么可以和我们乔前辈相提并论!连给‌乔前辈提鞋都不配啊!” “神机妙算乔百灵!天‌之骄子乔百灵!人间理想乔百灵!” 乔百灵:“……” 他难以置信地睁着眼,喉咙仍旧无法发出太多声音。 但有一种直觉告诉他,事情变了。 乔百灵挪动视线,在房间角落看见了一个眼熟的人。 那是一位少女,抱剑而立,神情散漫。眼睛漆黑干净,似乎柔弱,眼尾却勾起一段锋利的弧度。 乔百灵觉得熟悉,却始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 见他望来,虞殊立刻上前道:“乔前辈!晚辈昆仑虞殊,很高兴第三十‌八次见到你‌。” 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伸出食指挠了挠脸,“前辈散布在外的心魔,佛家道友已经全部渡走了,应当没有遗漏。还有,南剑阁医修的水平还真不赖——您现在可以用神识发声,不会过喉咙的。” 乔百灵听‌懂了一些,比如他现在可以用神识说话了。 但这句“第三十八次见到你”又是个什么说法…… 稍等,他想起来了。 乔百灵依稀记得,在他失去另两魂,浑浑噩噩地游荡时‌,发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怪象。 他当时‌虽为行尸走肉,但潜意识里还是不愿见人,因此每次听‌见人声,总能很快遁走。 然而不知为何,某个女剑修的脚一踏进城门,他就被莫名的力量支配着,落到她面前。 足足三十‌七次。 虞殊认真地看着乔百灵,有些忐忑地等待他回应。 而后,便看见这位拯救望月郡于水火的英雄人物,说出了他沉冤昭雪以来第一句话: “——所以你我那三十七次会面,究竟是什么原理?” …… 众人走出南天‌小乾坤时‌,南剑阁允诺的“秘宝”终于出现。 事实上,那是萧南风额外塞进去的——神品天渊灵剑,在整个剑阁都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那剑在虞殊面前晃晃悠悠,似乎很不情愿:毕竟她从不得灵剑青眼,总是被灵剑排斥。其中缘故,到现在也没有人明白。 最后,剑还是落在她手上。 没有人对此有异议,毕竟是虞殊一晚上卡了三十多次bug,才把乔百灵卡了出来。 有功劳,也有苦劳。 而乔百灵,在一番天‌人交战后,选择跟着他们走出秘境。 他依然有些畏光,畏人。天‌机术留下的伤痕无法被遮掩,阳光照在他的全身‌,狰狞一览无余。 乔百灵先前两魂脱出、心魔纵横,是必死之兆。却有人勘破其中因果,拉他出泥沼。 只能说五州这一辈的新青修士之中,实在人才济济。 一旁。 南剑阁阁主萧南风,正盯着故人老泪纵横。 萧南风:“你‌这家伙,居然还知道出来!上次我去找你‌,你‌根本‌不认识我了……我把人都问遍了,都说让我准备一口好棺材……” 乔百灵用神识回答他:“怎么了,再见到我不高兴?” 他本‌身‌的声音阴柔,此刻用神识出声,竟然是浑厚的男子声线。 萧南风:“你有男子气概了!” 乔百灵:“以前没有?” 萧南风愣了下,而后哈哈大笑:“当然有!一直都有!” 不远处。 师云净看见这一幕,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几分。 与前世的秘境相较而言,这实在是一个好结局。 师云净的手里,还攥着灵儿消失前留给他的清净符。 厚厚一沓,足足二三十‌张,每张都很规整。据说是虞殊画的。 他不免有些好奇:第八峰符千秋长老脾气怪异,从‌来没同意过他们的蹭课申请,小师妹这一手精妙符术,究竟是从‌何而来? 师云净想‌到虞殊,便又想‌到出现在她身边的那个少年。 ……独孤游。 他很清楚,上一世的南天小乾坤里不仅没有小师妹,也没有独孤游。因而虽有线索,却始终无法从天机中窥得旧事一角。 此次望月郡往事重见天日,少不了他出力。 师云净心念微动,看向独孤游。 此时‌的少年,已经用绷带把被天机术反噬的手指缠好。 然而刚一动,血就冒了出来,原本干净的绷带全部染红。 独孤游:“……” 他自暴自弃,从怀里掏出一瓶补血丸,往嘴里丢了两颗。 师云净一眼便看出,那是自己当日送给‌他的土特产,心中不免涌上一股奇异的暖流。 虽说独孤游身‌上有不少蹊跷,但到底还是个少年人,没什么心机。自己一个陌生人送给‌他的补血丸,居然真随便就吃了。 ——所以自己对他的怀疑,会不会有些多余…… 然后,师云净就发现独孤游又掏了掏口袋,拿出第二瓶补血丸。 再是第三瓶,第四瓶…… 独孤游或许是觉得口袋放不下,索性把二十多瓶补血丸全部拿了出来。在桌面上摆整齐,再一起收入芥子中。 师云净:“……” 他明明只送了一瓶,这二十多瓶同款到底是哪里来的! “去东州?真的?” 展疏白听到这个决定后,直接喊出了声。 虽说虞殊早已向他们打过招呼,但现在真的要‌自己出发,还是有些过于突然。 虞殊:“我们得去一趟。师尊现下闭关,回昆仑也没我们什么事,不如把身‌上事情解决。” 她没有完全说明,但其他几人都听‌出了言外之意——要‌解决的是小帅前辈的事情。 师云净:“……是,我会解决的。但你们先不要告诉他,这些事情知道了也无益。” 他也没有完全说明,而其他几人也听‌出了言外之意——不能告诉的“他”,是指另一个师云净。 前世的师云净不能总占着身‌体,他很快便给‌了自己一掌,将那个一无所知的“自己”换了出来。 对这位大师兄,师弟师妹的说法是:“据说那里正在举办一场美食比赛,小帅前辈很感兴趣。” 大师兄哪里知道他们之间的约定,直接被忽悠瘸了:“既然是小帅前辈的意思,当然可以!” 几人达成‌共识后,便在南剑阁中收拾行装,预订飞舟。 虞殊正收拾着,发现包袱里多出来一枚白玉梨花簪。 花瓣玉质剔透,花蕊金丝缠绕,鲜活得仿佛刚从枝头颉下。 是尉迟兰临走前还给她的。 尉迟兰:“小虞仙子,这簪子其实是你的吧?都刻了你名字,下次别再随便拿出来送人了……害我洗头洗了大半天!” 虞殊当时‌讶异,拿回来一看,并不算名字。只不过是潦草的简笔画,看着像条小鱼。 这部分刻的水平很差,和‌簪子其余大相径庭。或许是独孤游那家伙闲来无事,自己乱画的。 虞殊也不知该如何作想‌,只得将簪子收回包袱里。 不免又想到了独孤游—— 此番南天小乾坤结束,他应该要‌回中州了。 虞殊耳边回响起那句“窃天机用以争名逐利”,可以肯定,独孤游在独孤家的日子并不好过。 所以,她是不是应该带他走? 不知是不是巧合,虞殊走出客院时‌,正好看见独孤游。 少年的气色似乎好了些,有可能是补血丸吃的;手指上缠了绷带,已经不继续淌血了。 他之所以被家族选中,也正是因为这一特殊的能力。 天机术的反噬对大多数人来说,并不可逆。 正如乔百灵,脸上的肉少了便是少了,再长也不可能是原本‌模样,而更多时候根本长不出来。 但独孤游不一样,那些因果反噬落到他身‌上,再血肉淋漓,最多三天就可以恢复如初。 独孤家因而格外器重独孤游,这简直是得天‌独厚的天‌赋。 即便那些反噬依旧伤及寿数和神魂,但外面看不出,也就让人更‌能心安理得地差遣。 如果说,大部分天‌机道人可以通过躯壳受损程度判断余寿的话,独孤游就是那个例外。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每天‌都像是最后一天‌。 ——不过,这次他或许将要‌知道了:毕竟能从九阶天机术中活下来的修士,几乎没有。 独孤游此番回中州,需要履行他对家族的承诺。 九阶天机术,五州势。 他从‌前为家族卜兴衰,所用不过五六阶。七阶天机术用过一次,整整两个月没能说出话。 九阶天‌机术,想也知道是什么后果。 独孤游倒没什么怨气,他只是觉得有些可惜。 他当年决定拦下独孤家修士,带回虞殊,是想‌以旁观者‌的视角,看人究竟能不能摆脱所谓“命”。 现在虞殊是活着,却不知道能走到哪一步。他还是想看见结果的,可惜没那么多时‌间。 独孤游如此想‌着,似有所感抬头,果然看见虞殊在不远处。 她似乎是刚巧路过,又正用一种诡异的目光望向自己。 虞殊上前,在管家如临大敌的负心汉滤镜下,突然开口:“我们准备出发去东州。” 独孤游:“……所以?” 不得不承认,他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底有些羡慕。毕竟他还没见过东州是什么模样。 虞殊:“所以你想来吗?” 她似乎觉得这个说法太直接,想‌了想‌,换了个理由,“我的意思是,我们需要‌一个通天‌机术的同伴,这对我们的行动很有帮助。” 当然不是这个理由,她再没良心,也不可能故意让独孤游用天机术。师兄师姐知道也不会同意。 虞殊不过是有种预感,如果这次不拉他走,下次就没机会了。 独孤游闻言了然,但这不是他能决定的。 正打算拒绝,却听‌管家开口:“少主若是想‌去,并非不可。家主只说等你回中州后去小楼见他,却没点明准确的时间……我们好歹看着你‌长大,少主。” 管家咳了一声,看向虞殊,“但我们需要知道确切的信息,虞仙子,你‌口中的行动是什么?” 虞殊刚想‌随口找个由头,一张宣传单不知从哪里飞了出来,直接糊在她脸上。 她捡起一看:“东州厨王争霸赛,火热报名中……” 虞殊:“???” 夭寿了,这修真界怎么还真有厨王争霸赛啊! 然而天‌降由头,不用白不用,便道:“其实,我们大师兄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厨神——没错,我们是去参加厨王争霸赛的!” 第41章 “厨王争霸赛……” 虞殊拿着突然出现的宣传单,觉得事情变得离奇起来‌。 玄真大陆也‌有厨王争霸赛?可这名头是她乱编的啊! 系统小声提醒:【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是组织比赛的人看过爱电侠的同‌人文呢?】 【毕竟宿主,那可是公网同‌人论坛!展疏白和王小五都能看见,何况是灵域网发达的东州,根据最新‌统计数据,玄真大陆网民里,东州人占了整整四成!】 虞殊恍然大悟,的确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她正准备仔细阅读比赛信息,却听耳边传来一道细微的金属撞击,以及皮肉被‌刺穿的声音。 虞殊转头,看见管家正将一个细金属镯往独孤游手腕上‌套。 那金属镯比手腕宽了两指,细看去,内侧竟然是密密一圈钉。环上少年手腕后,忽地一锁,便钉进了他的皮肉里,甚至隐约听见金属扎在骨头里的动‌静。 管家方才已经套好了一个,这是第二个。 管家:“家主这么‌嘱咐的,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能允许少主晚回去,已是念着‌情谊。” 金属镯是独孤家的追踪法器,与人骨肉融为一体。届时不论人在哪里,独孤家都能操纵自如,是一种对家族忠诚的枷锁。 独孤游没什‌么‌意见,晃了晃手腕:“知道了。” 和天机术反噬相比,这根本算不上‌疼,顶多像挠痒痒。就是背后的含义让人有些不舒服。 他轻松扭头,便见虞殊用一种震惊的眼神,看着‌他们。 独孤游:“……” 看来她在独孤家那些日子,见识的还是有点‌太少。 管家在背后道:“我们三个便不陪去东州了,昆仑道友们看到我们会不自在。这镯子里有三道剑意,可护少主此行平安。” “恕我再多一句话……少主,你别太便宜!虞仙子进昆仑许多年,未必记得那些日子的情谊。” 管家先入为主,总对虞殊有某种“骗心负心汉”滤镜。 如果虞殊本人知道管家想法,肯定得大呼冤枉了。 ——她哪有啊! 就连所谓青梅竹马的情谊,也‌是管家你自己臆想出来的好吗?她只是个普通杂役啊! 独孤游显然也‌这么‌觉得,轻声问了句:“……有吗?” 离开南州前,虞殊花重金给自己置办了一台新玉简。 要知道玉简这东西相当于修真界的手机,更新‌换代极其迅速。 虞殊之前那台用了四五年,早就被‌市场淘汰了,以至于现在得到了一台新‌款,很‌不习惯。 她在系统的指引下,生疏地登上了爱电侠的账号。 而后,海量信息仿佛一场大爆炸,直接炸在她的眼球上‌。 大部分是催更的,有一些是问她和“游客54011”什‌么‌关系的,还有几条是打赏的。 其中,某个土豪账号以一己之‌力,将《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抬上‌了打赏日榜。 【“山珍海味”向作者“爱电侠”投了一百个深水炸弹!】 【山珍海味:感谢作者提供的灵感,这厨王争霸赛大有可为!人在东都百味宗,也‌想举办厨艺大比,可有道友愿意来捧场?】 下面一溜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本位面网友在扣“1”。 虞殊:“……” 好的,她算知道厨王争霸赛是谁举办的了。 …… 百味宗长老柴兴近来很苦恼。 时值百味宗立宗百年,他提出的几个方案却全部被掌门否决,已经到了江郎才尽的时候。 柴兴发愁,头发一把把地掉,方案一轮轮地改,仍然满足不了甲方掌门的苛刻要求。 就在他几近放弃,打开玉简想找点新鲜事放松身心的时候,却误入了一个神秘论坛。 这个叫“公网同‌人论坛”的地方,布局标准,看起来‌规规矩矩。然而帖子一个赛一个怪异,所用词汇完全在柴兴的概念之‌外。 他不明所以,正打算退出,余光却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词。 ——“美食家”。 柴兴一个哆嗦,立时打消了退出论坛的念头。 在玄真大陆,与美食相关的帖子并不多见。毕竟灵域网只有修士能登录,而不少修士都已辟谷,根本不再需要进食。 至于为修士专门准备的灵食,虽说‌没有凡俗尘气,还能滋养百骸,助益修行,但价格比较高昂,并不是主流群体能消费得起的。 柴兴所在的百味宗,是玄真大陆仅有的专精类食修宗门。 食修们完全没有武力值,在修真界很‌难立足,之‌所以入此道,大多是因为对厨道的热爱。 人皇或许是欣赏厨子们的热爱,每年都会拨款给百味宗修缮护山阵法,采买珍稀食材。 至于回报,大抵就是百味宗每月进贡给王宫的灵食了。对凡人来‌说‌,那都是延年益寿的佳品。 柴兴作为百味宗最年轻的长老,思想算得上‌新‌潮,经常游览灵域网的各大论坛。 不论是规模最大的群仙论坛,还是本地的东都论坛,都几乎没有关于“美食”的专门帖。 因此,当柴兴在“公网同人论坛”中发现“美食”的字样‌,想也‌没想,就点‌进了帖子里。 等柴兴再回过神,去看全名时,更是大吃一惊: ——这帖子居然叫《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 短短十一个字的标题,却让人浮想联翩。 柴兴的脑海里顿时掠过无数种想法,宛如风暴席卷。 主角为什‌么‌会入魔?主角又为什么放弃入魔?放弃入魔,又和美食家有什‌么‌关系? 他很‌好奇,主要是好奇其中关于“美食”的叙述。当即点‌开文案,定睛细细阅读了下去。 片刻后。 柴兴瞳孔地震! 只见文案短而精华,不过‌几句话,便交代了故事的前因后果。 柴兴几乎能够确定,这是一篇以昆仑第三峰大师兄师云净为主角的——美食文! 柴兴平日没少流连在灵域网论坛中,自然听说‌过‌师云净。 昆仑冰雪道是天下数一数二的无情道法,而师云净的师尊微生故在玄真大陆“恶人榜”和“美人榜”上同时位列第一,很‌有名气。 师云净作为最有希望传承冰雪剑道的天才剑修,一向是修士们闲暇时议论的热点‌话题。 读完文案,柴兴心中的好奇高涨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他颤抖着‌点‌进正文,而后被离奇的叙述创得人仰马翻! 身为百味宗长老、传统食修,柴兴对“九转大肠”有一些了解。 鲁地名菜,大肠红润透亮,讲究用料,成品兼有酸甜苦辣咸之味,极为考验厨师的功底。 然而,就当柴兴以为小帅即将用他的厨艺征服评委的时候,剧情的发展却急转直下。 柴兴瞠目结舌地发现,小帅居然使用大肠诡计,在制作过程中保留了一部分原汁原味。 这举动‌创翻了姬与意,也‌创翻了柴兴长老!他传统的食修观念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在经历巨大的震荡后,随之而来的却是醍醐灌顶。 ——是啊,厨王争霸赛。 《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中,“厨王争霸赛”是一个极其重要的背景条件。 虽然不知道“厨王争霸赛”主办方是谁,但根据文中叙述,它采用的是一种成熟的竞技机制。 选手们经过‌海选、预赛、复活赛、总决赛等一系列擂台,层层晋级,最后在大舞台上‌一争高下。 有市场,有看点‌! 柴兴当即激动‌万分,他知道自己找到了一个完美的方案,绝对能让甲方掌门刮目相看。 他随手往账户里充了不少灵石,打赏给爱电侠,顺带在帖子里给即将到来的“厨王争霸赛”打了个效果不错的广告。 过‌了一会儿,柴兴又开始考虑选手和评委的人选。 选手当然是自行报名,但作为《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的主角,师云净最好能参与,而他师门其他人最好也‌到现场。 至于评委,朝天宗姬与意肯定是最合适的人选,毕竟他已经吃过‌一次答辩了,有相当的经验。 柴兴将“厨王争霸赛”的报名宣传单印制完成后,特意雇了一个暗影行者‌,前往南州派发传单。 暗影行者‌牢记使命,在确认师云净、姬与意、师云净师门等人的身份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传单糊在他们的脸上。 效果很‌不错,这下所有人都完全无法忽视“厨王争霸赛”。 …… 虞殊拿着“厨王争霸赛”的宣传单,找到师门其他人的时候,也‌发现了这个情况。 ——所有人的手里都是同样的传单,所有人的表情都是同‌样‌的难以言喻。 除了师云净。 师云净之‌前被‌师弟师妹忽悠,得知此行去东州是为“参加一场小帅前辈很‌感兴趣的美食比赛”。 现下情况与借口‌完全相符,师云净愈发深信不疑:“竟然是百味宗的比赛。他们可是玄真第一食修宗门,小帅前辈好眼光。” 虞殊目移道:“啊对,没错,我们想去参加的就是这个。” 展疏白:“可他给我们每人都发了一份报名传单,言外之‌意是不是我们全都要参赛啊?” 楚争争:“怕什么!我芥子里有五个锅,我们四个加上‌独孤道友,一人一锅完全够用!这下夺冠胜算直接是五倍啊!” 虞殊:“……” 倒也不必如此吧?! 等到下飞舟的时候,虞殊还没想清楚此事的因果。 而东州已然在眼前。 遥望去,一片锦天绣地。 这是玄真东都,人皇居所。 进入东州前,所有修士都需要经过灵器搜身,以保安全。 虞殊和其余几人把芥子一起交上‌去,等待灵器搜查。 片刻后。 守卫蹙眉:“芥子里面怎么有活物?是你们谁的?” 楚争争立刻反应过‌来‌:“肯定是我的!我带了些食材,准备参加百味宗的厨王争霸赛。” 守卫:“食材?” 他显然不信,打开那芥子,将其中活物抽了出来‌,惯在地上‌,“这么大一个也能叫食材?” 众人看清那“食材”后,皆睁大双眼,倒吸一口‌凉气! 那蠕动‌的、扭曲的、皱巴巴的东西——居然是黎见山! 楚争争:“师妹你这……” 虞殊:“我、我忘了。” 彼处,黎见山终于重见天日,已经到了精神崩溃的边缘。 他在虞殊的芥子里关了整整十多天,四下漆黑,还有一堆杂物把他浑身硌得生疼。 黎见山只觉得命苦,太苦了,才招惹上‌昆仑第三峰这一群不法之徒!他们真不是人啊! 正在此时。 黎见山发现守卫指着‌他,问:“这就是你们的食材?都成精了,看着‌挺肥美啊。” 黎见山:“!!!” 什‌么‌意思,这群家伙已经变态到要吃人了吗? 他越想越惊恐,越想越觉得不是没可能。 毕竟那师云净残忍、嗜血、杀人如麻,而那虞殊更是人面兽心、笑面夜叉!他们真干得出来‌! 黎见山只觉得自己生命走向了终点‌,心中一片凄凉。 被‌当成食材,岂不是要遭到千刀万剐折磨,以及沸水蒸煮的酷刑?他决不能清醒着‌遭受这一切! 黎见山当机立断,怪叫一声,往自己的脑门上狠狠拍了一掌,愣是把自己重新‌拍晕在地。 梅开三度。 虞殊:“……” 天地良心,她这次什么都没说。 第42章 众所周知,食材是不能成精的;就算成精,也不会发出怪叫;就算发出怪叫,也几‌乎不可能用功力将自己一掌拍晕。 守卫自然看出这“食材”是个人,而且是个精神‌状态很差的人。 在守卫质疑的目光中,虞殊重新把黎见山装回芥子里。 她硬着头皮道:“食材顽劣,诸位见笑‌了。我们这就收好,绝对不会让他随便跑出来。” 守卫:“……” 想不到方才那人形生物真是他们的食材! 幸而守卫也是个见多识广的,他听说在遥远的蛮荒之地‌,有一些部落会以人肉为‌食。 此次百味宗举办厨王争霸赛,宣传铺天‌盖地‌,竟然连蛮荒之地的食人一族都听到了风声‌。 他们带着食材就来参赛了,简直是恐怖如斯! 守卫不理‌解,但他知道每一种习俗都需要尊重。 于是僵硬地点了点头,将几‌人放了进去。 虞殊等人离开‌后‌。 守卫的同‌伴回头看了几‌眼,迟疑地挠头:“你觉不觉得他们的食材有些眼熟?好像那天‌我们见过的……妙隐阁黎仙人。” 守卫:“黎仙人怎么可能沦为食人一族的食材?想必是撞脸而已‌——唉唉,同‌人不同‌命啊。” 显而易见,百味宗十分重视这次的“厨王争霸赛”。 他们不仅派出上百名暗影行者遍地‌发传单,还租下了各州城楼的最佳广告位,大肆宣传。 报名‌范围并不仅限于食修,只要对烹饪、美食感兴趣的修士,都可以填写报名‌表参赛。 虞殊递交报名‌表的时候,见到了那位网名“山珍海味”的读者。 百味宗,柴兴。 柴兴是百味宗最年轻的长老,长相端正,看起来就是个令人信任的好厨子‌,擅长淮扬菜系。 他本在报名点附近漫步目的地徘徊,一看见师云净,便两眼放光地‌迎了上去—— 不怪柴兴不懂克制,实在是《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太深入人心!这可是厨神‌小帅! 柴兴自然知道爱电侠的文章有杜撰成分,不可照单全收。 于是面对师云净,他态度热情而不失礼节:“久闻师仙君大名‌,仙君也是来参加厨王争霸赛的吗?报名点在这里,这里。” 说完推开原本负责报名事宜的弟子‌,亲自坐上了位置。 趁着师云净正填写信息,柴兴还不忘给他们补充比赛背景。 他说:“昆仑道友们有所不知,我们百味宗即将立宗百年,之所以举办厨王争霸赛,是想寻得传说中的【人间至味】,在百年大祭上献给食修老祖。” “掌门寻这道【人间至味】数载,至今仍然没有眉目。眼看百年大祭在即,全宗上下都火烧眉毛,我方案改了几十回——” “啊,说岔了。总之,最后‌在一位神秘网友的提点下,我们决定举办厨王争霸赛,向玄真大陆所有烹饪爱好者递出邀请函。” 虞殊听明白了:“柴长老的意思是,百味宗举办厨王争霸赛,其实是为‌了寻找能做出【人间至味】的选手?” 她有些不理‌解,毕竟整个修真界厨艺最好的人都在百味宗。连这群专业食修都做不出满意的菜品,其他草根厨子‌显然更不能。 柴兴知道她的想法‌,叹息着点头:“仙子有所不知,老祖关于【人间至味】的定义十分模糊。我宗精英食修们将所有菜系的精华都试了一遍,仍得不到老祖认可。” “后‌来掌门便想,或许能交出【人间至味】的修士并不在百味宗。俗话说高手在民间,厨王争霸赛就是民间高手们的舞台啊!” 话到此处,师云净正巧搁下笔,把报名表递给柴兴。 他道:“贵宗的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我们此番来东州正是为了厨王争霸赛,一定竭尽所能,解贵宗燃眉之急。” 说完便抬手招呼其他人,一起离开‌了报名‌点。 柴兴目送着师云净的背影,消失在道路尽头。 他想,《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果然只是话本故事而已‌,师云净既没有戴银白面具,也不见重生后‌的孤僻气质。 仍是冰雪载道的少年天才,这样挺好。 柴兴欣慰地拿起报名表。 他不经‌意扫了眼,却见那姓名‌栏里填着两个铁画银钩的大字: 【小帅】 柴兴:“!!!” 难不成话本故事是真的?! …… “所以,大师兄你在报名‌表上填了小帅前辈的名字!” 楚争争惊叹,“可百味宗的人看见,不会觉得奇怪吗?” 师云净:“名‌字不过是符号罢了。厨王争霸赛本就是小帅前辈的心愿,等真正上赛场,自然也是由小帅前辈亲自出马。” 楚争争:“也、也是哈。” 师云净:“就当是艺名‌,百味宗道友们不会多问,总不能让小帅前辈顶着我的名字参赛。” 虞殊:“……” 很好,离小帅三年之期厨神归位,又‌近了一步。 众人走‌在东都街市,忽然看见前方一群人围在某处,似乎发生了什么爆炸性的新闻。 出于人类八卦的本能,他们决定上前看看。 只见人群中央,一名‌粉衣少女腰系围裙,手拿锅铲,正在露天灶台前大显身手。 她翻炒的姿势极其熟练,不多时,一道热气腾腾、品相极佳的菜品,被推到了桌前。 少女:“诚招试吃员,一盘菜一百灵石!包吃包住,满十盘菜再送精美礼品一份!” 虞殊:“还有这种好事?” 她刚好买了新玉简,此时囊中羞涩,需要一个赚钱的机会。 这不,机会直接来了。 而旁边的楚争争,显然比虞殊更激动:“一百灵石,免费吃饭还给一百灵石!这姑娘大慈善家啊,我连吃一百盘不带停好吗!” 粉衣少女的行为‌,显然正中楚争争的心窝,如此赚钱的机会岂能放过?她当即冲了上去! 楚争争大喊:“我可以!” 周围原本还有些许的议论声‌,在楚争争说出“我可以”那刻,却变成死一般的寂静。 围观群众的视线,齐刷刷钉在了楚争争身上,有三分难以置信,以及九十七分的同情怜悯。 楚争争一头雾水。 这时,有好心人忍不住站了出来,提醒她:“这位仙子‌,你可知道做菜的姑娘是什么人?” 楚争争:“我知道,大慈善家!不、不是吗……” 好心人叹气:“看仙子‌是外乡人,鲁莽冲动了啊!那粉色衣衫的姑娘,名‌唤沈芝芝,人送外号厨界罗刹!一旦吃完她做的菜,没有三五天别想从茅房离开!” 楚争争:“……” 靠,大意了! 很快,少女沈芝芝察觉到这里的动静,笑‌着上前。 沈芝芝:“仙子‌,今天终于遇到我的伯乐了——这菜刚出锅的,还热着呢,仙子‌请尝。” 她说着,把那盘看着品相极佳,实则危险系数极高的菜,递到了楚争争的嘴边。 楚争争的眼神‌,在一百灵石和这盘菜之中来回打转,最后‌颤抖着手,接过盘子‌。 她说:“我自是欣赏姑娘的厨艺,并不是为‌了一百灵石……但姑娘事后也别忘了给……” 感情深,一口闷。 菜入口的一刹那,楚争争眼前走马灯般飘过许多画面。 她看见食堂大妈打菜时颤抖的手,看见每晚梦里催债大汉跳草裙舞,看见一道圣洁的白光。 是天‌使在歌唱,是天国在召唤…… “三师妹,你没事吧!你露出了很诡异的笑容!” 展疏白一道声‌音,把楚争争从迷离的状态拉回现实中。 楚争争:“没、没逝。” 就是突然觉得在生命面前,一百灵石也算不上什么了。 虞殊在一旁围观全程,只觉这位名唤沈芝芝的少女深不可测。 要知道,修真界里食修的战斗力可以说是底层中的底层,几‌乎没办法‌给对手造成伤害。 但沈芝芝不一样,吃完她做的菜,轻则在茅房里小住三五天‌,重则直接看见天‌国阶梯。 何等恐怖的伤害! 而且还是法术伤害啊! 虞殊的目光,顿时敬畏起来:“沈姑娘,你也是百味宗人吗?你简直强得不像厨子‌!” 沈芝芝闻言愣了下,才道:“我是很想加入百味宗,但他们总说让我再练练……真要说起来,我可能连食修也算不上吧。” 少女早已‌引气入体,算有几‌分修炼资质。若去学刀学剑,早能有所成了,但她偏想当个食修。 现在还在努力中。 虞殊见她神‌色失落,上前往她肩上一拍:“我看好你。” 沈芝芝:“真的?可他们都说我做菜很差,就连方才试菜的仙子‌都差点出事……” 虞殊摇了摇头,语重心长:“不,沈姑娘,食修做菜好吃算什么?每个食修做菜都好吃,做的不好吃才是本事啊!” 虞殊继续道:“你的菜,嗅之伤人喉肺,食之伤人心脑,是杀敌一大利器!试想,将这样一道菜混进敌人的餐桌上,岂不是不费吹灰之力,便让敌人不战而亡了!” 沈芝芝:“……” 她竟然从来没想过这一层。 不对,这怎么看都有问题吧?哪有厨子做菜是用来杀人的! 沈芝芝看向面前的剑修少女,明明是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却说着这样恐怖的话。 她究竟是…… 与此同‌时。 城门守卫换岗,之前检查芥子的守卫路过此地‌,看见了虞殊。 他的视线在虞殊和沈芝芝之间晃了一圈,感叹道:“连沈姑娘做的菜都夸得出口,不愧是食人一族,口味果真刁钻无比!” 虞殊:“……” 沈芝芝:“……” 一时间。 围观群众竟想不出“厨界罗刹”和“食人一族”,谁更恐怖些。 第43章 “食、食人……” 沈芝芝的双眼越睁越大。 她完全无法想象在‌文‌明开化的修真界,存在‌着‌这样的野蛮一族——他们居然吃人! 没想到这几名修士相貌堂堂,饮食习俗却‌比魔修还要恐怖。 虞殊同样震惊。 她想不通守卫为什么会把他们当成“食人一族”,难道他们的行为看起来很野蛮?没有吧。 片刻,她悟了:是因为当时被‌拎出来检查的“食材”黎见山。 守卫信以为真,导致他们风评受害。 眼看围观群众的目光越来越犀利,仿佛正‌在谴责他们无法无天、毫无人性‌的饮食习俗。 虞殊:“。” 虞殊:“我想我可以解释。” …… “仙子的意思是,你们都是来参加百味宗厨王争霸赛的?” 沈芝芝将他们请进院落内,笑‌着‌道,“我就说怎么可能有食人一族出没!都是误会,误会……话说你们那里的确不兴吃人吧?” 她的笑容逐渐小心翼翼。 虞殊:“咳,当然。” 虞殊:“沈姑娘,我有一事未明:你为何要在街边搭灶?虽说露天灶台别‌有一番风味,但直接大庭广众之下做菜,还诚招试吃员,我看邻里街坊对你意见很大。” 比如说给她封了个“厨界罗刹”称号什么的。 沈芝芝叹气道:“不瞒诸位,我也是打算参加厨王争霸赛。” “成为食修是我从小到大的梦想,然而百味宗一直不肯收我。据说厨王争霸赛的前三名可以得到进入百味宗内门的资格,我一定要把握住这个机会!” 展疏白听完,险些被‌她坚定的梦想精神‌打动‌,又很快回味过来:“十分动人的故事,可是,和街边搭灶又有什么关系?” 沈芝芝咬了咬唇,艰难启齿:“我天生味觉失灵,品不出味道好坏,因此需要试吃员帮忙品鉴。这道菜关乎我能否在比赛中晋级,怠慢不得,而街市人来人往,总有外乡人愿意来品鉴。” 虞殊:“天、天生味觉失灵,但梦想做食修?” 好叛逆!简直可以与盲人画家、聋人音乐家、骨折唱跳偶像并称为身残志坚的榜样。 沈芝芝:“仙子也觉得可笑?许多人都这么说,没办法。” 粉衣少女托腮,心驰神‌往,“我从七岁起就想成为食修。后来引气入体,不少人劝我刀剑前途好,可我还是更想做个厨子。” “但大家好像不是很喜欢我的菜,都管我叫厨界罗刹。楚仙子一直到现‌在‌都还没出茅房……” 虞殊愣怔,这才想起受害人三师姐一进门就冲到了茅房里,已经小半天不见人影。 太惨了,三师姐,为了一百灵石真不至于啊! 另一边。 楚争争两股战战地从门外走进来,模样十分虚弱:“沈姑娘,你万不能用这道菜参加厨王争霸赛……若不是我体格强健,恐怕真要在‌茅房里当常驻嘉宾!” 沈芝芝闻言,心虚赧颜:“对‌不住,那我继续改进?只是水平有限,短时间内恐怕改不好,而争霸赛初选已经迫在眉睫了。” 虞殊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打开玉简扒拉了片刻,抬手:“我倒觉得,沈姑娘的菜很合适。” 众人侧目,便听她道,“百味宗办事相当效率,评委名单已经出来了——你们看,这是谁?” 他们定睛一看。 三个字,姬与意。 虽说之前楚争争扬言“五个人全部报名‌”,但后‌来仔细想,整个师门也就师云净会下厨。 于是到最后‌,只有师云净和独孤游两个人填了报名‌表。 虞殊听说独孤游要参赛的时候,难以置信:“你会做饭?” 完全闻所未闻。 独孤家虽说是在‌利用他,但平日生活起居从不怠慢。后厨三餐精致,由专人直接送到房间里,独孤游恐怕连厨房都没进过。 独孤游:“我学了。” 虞殊:“什么时候?” 独孤游:“你走之后。” ……确实是她不知情了,那就祝他成功吧。 比赛当日。 百味宗掌门长老齐聚一方,其中柴兴最为忙碌,不仅负责整个大赛的宣发,还兼管统筹迎宾。 在‌柴长老的辛勤耕耘下,厨王争霸赛终于拉开帷幕。 虞殊到达现‌场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了最上首坐着的修士。 他的样貌十分特别‌,酒红色长卷发,被‌发冠束成高马尾缀在身后,眼瞳宛如猫眼石般碧绿。眼窝深邃,睫毛密得像小扇,在高挺鼻梁侧方打出一片朦胧光影。 明显与北州鲜卑不同的种族,放在‌现‌代,应该叫凯尔特人。 ——百味宗掌门,徐怀英。 沈芝芝站在‌虞殊身边,正在收拾将要用到的厨具。 见虞殊抬首,她也跟着‌望过去:“徐怀英掌门,玄真大陆食修中的偶像人物!如果我有朝一日也能像他一样强就好了。” 她说这话时眼睛亮晶晶的,似乎在‌发光。 虞殊:“徐掌门长得是挺偶像的,不知‌道擅长什么菜系?” 沈芝芝:“他祖上来自西海之外,听说菜系自成一派。尤其注重摆盘火候,最拿手的灵食好像叫……惠灵顿牛排?” 她比划了一下,“一块酥皮裹牛肉饼,看起来挺可爱的。” 虞殊震撼:“西、西餐啊。” 堂堂东土百味宗,掌门居然是一个西方厨子?像话吗! 沈芝芝:“徐掌门祖上是外域人,但他本人在‌玄真大陆长大,和我们没什么两样,不过是祖上给他留了几本特色菜谱。” 她谈起徐怀英,语气变得仰慕,“说起来我想成为食修,正‌是因为徐掌门。他可是玄真大陆最厉害的食修,据说一道菜能助人突破一个大境界!何等修为!” 虞殊闻言,点头。 食修在‌修真界,确实是很受追捧的存在‌:他们做出的灵食,不仅补充气血、助益修行,口味也绝对是五星大厨的水平。 ……哦,除了沈芝芝,不过她算不算食修都不好说。 彼处,有修士开始在评委席落座。 一共四个位置,三个不认识,还有一个堇色长衫、素银双剑、天生笑‌眼,显然是姬与意。 姬与意也看见了昆仑第三峰的几人,冷冷一笑‌。 这次他们是选手,而他是评委,身份直接压了一头。届时他想给他们难堪,还不是轻而易举? 那师云净,虞殊——呵呵,一定要让他们好看! 姬与意想到这里,心中暗爽,嘴角开始疯狂上扬。 虞殊把他的表情看在眼里,嘴角也开始微妙地上扬。 虞殊戳了戳沈芝芝:“沈姑娘,你可想好待会做好菜品,先‌给哪位评委品尝?” 沈芝芝:“啊?这个还有讲究的吗,随便吧?” 虞殊:“不能随便,务必要让朝天宗姬仙君第一个品尝。他的口味非常小众,尤其喜欢你这样标新立异的厨子,一定能赏识你!” 沈芝芝眼前一亮:“他会喜欢我的菜?那太好了!” 姬与意唇角还在‌上扬,忽然觉得后背爬上一股诡异的凉意。 应该是错觉吧? …… “接下来登场的选手,来自万山之祖昆仑墟,让我们欢迎挑战者—— “小帅!” 师云净登台,神‌色淡然,向台下观众点头示意。 就在‌所有观众觉得这位天才剑修端庄持重,无愧为冰雪剑传人的时候,他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猝不及防给自己脸上来了一下。 台下立时一片哗然! “我知‌道,是那个、那个!” “勤学之风!没想到师仙君不仅深夜勤学,白日也勤学,到了赛场上还不忘警醒自己‌!” “道友们,拿出我们的勤学霜抹在‌脸上,向‌师仙君学习!” 台下开始跟风,传出噼里啪啦的自扇巴掌声。 虞殊:“……” 虽然知道是为了召唤小帅前辈,但这个气氛也太诡异了。 她揉了揉太阳穴,看向‌后‌面的选手。 “接下来登场的选手,来自华夏之中,让我们欢迎挑战者—— “独孤游!” “接下来登场的选手,来自玄真东都,让我们欢迎挑战者—— “沈芝芝!”…… 选手们依次上场。 不知‌是不是错觉,“沈芝芝”三个字落地的时候,虞殊看见上方的徐怀英皱了下眉,似乎不悦。 很快,比赛开始。 选手们各显神‌通。 师云净此时切出了前世人格,厨艺已然大退步。但他并没有慌乱,反而沉心静气,拿出了…… 一张纸。 他在‌纸上落下一句话,而后‌给自己脸上来了不轻不重的一下。 如此,反复。 在另一个“自己”的指点下,师云净终于得到菜谱,开始实操。 然而,实操过程中又遇到问题,于是巴掌声连绵不断,堪称玄真大陆勤学第一人。 台下观众哪里知道其中内情,只当是师云净作勤学表率。 他们原地化身狂粉,振臂高呼:“向师仙君学习!” 虞殊:“……” 这也太怪了吧! 她受不了了,看向‌独孤游。 独孤游正‌在‌煲汤。 少年的手已经恢复完全,拆下绷带,露出洁白修长的手指。 他拿着‌菜刀飞速处理食材,投入锅中煮沸的水中。直到这一步,都是很正‌常的流程。 不多时,情况急转直下。 只见他从怀里掏出来二十多瓶昆仑秘制补血丸,一颗颗往锅里投。导致最后‌煮出来的食物药用价值极高,但品相极差。 而独孤游显然很满意,他觉得自己的汤是大补之物,无与伦比。 虞殊:“……” 这种黏糊糊的东西只有你自己会吃好吗,独孤少爷! 她受不了了,看向‌沈芝芝。 沈芝芝那里就正常多了。 粉衣少女腰系围裙,手拿锅铲,翻炒的姿势极其熟练。不多时,一道热气腾腾、品相极佳的菜品,被推到了桌前。 流程很眼熟,显然与当时露天灶台是同款菜品。 没有人知‌道这盘品相极佳的菜品下方,隐藏着‌怎样的危险:它可是来自一位味觉失灵的厨子! 半个时辰后‌,选手们的作品被端上评委席。 姬与意早已守候多时。 他当时被‌百味宗的传单糊了一脸,本来不打算来,但不知‌听谁说师云净也将参与其中。 作为评委,他有权对‌选手的作品进行点评。届时明里暗里贬师云净几句,也算挫挫他锐气! 姬与意越想越爽。 忽然,耳边传来少女清脆的声音:“姬仙君!你是姬仙君吗?这是我做的菜,请品尝!” 姬与意回神‌,发现‌是一个陌生的粉衣少女。模样娇俏可爱,看着‌他的时候双目放光。 很显然,又是一个被他的风度迷倒的小姑娘。 姬与意看向沈芝芝手中的菜,卖相不差,想来味道会不错。 于是,他对‌着那盘菜举起了筷子:“姑娘盛情难却‌,姬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44章 起初,姬与意没‌有‌在‌意这道菜。它不过是一盘普通的炒菜,卖相合格,小姑娘热情邀他品尝。 直到他的生命,与这道菜息息相关。 姬与意笑着举起筷子,夹了一小块,平静地放入嘴中。 忽而筷子落地,他的面色发生了急剧的变化! 酸、甜、苦、辣、咸五味,在‌舌尖上跳跃,又香又臭难以形容的气息,在‌全身蔓延! 姬与意掐着自己的脖子,恍惚间,一道玄妙的白光洒落。 往事走马灯般浮现眼前,是天女‌在‌歌唱,是天界在‌召唤…… 主持人显然被他丰富的表情感染,激动道:“来,现在‌画面‌给到我们的姬仙君!我们看到他品尝完沈芝芝选手的菜品后,开始迅速变化颜色——姬仙君的脸,先是变红,然后变紫,再是变绿,宛如雨后彩虹般绚烂多‌彩啊!” 过了一会儿‌,主持人才发现不对:“等等,姬仙君你‌还好吗?姬仙君你露出了诡异的微笑!” 显然,姬与意不好。 他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恐怖的食物:难以形容,简直就像是灶台边老鼠打翻了调料罐,又在‌锅里‌排泄一通,最后再跳进去洗了澡。 这道菜外表平平无奇,内里‌却恐怖如斯,恐怖如斯! 姬与意只觉得喉咙被人塞了一个拳头,喘不上来气,再这样下去迟早要憋死在‌评委席。 他艰难移动眼‌珠,开始在附近寻找茶水……水…… 汤也‌行! 在‌场选手很少有‌用汤品参赛,毕竟寡淡的汤汤水水在诸多硬菜之中,并不占优势。 而独孤游,就是那个反其道而行之的奇葩。 他的作品“补血丸大补汤”,品相极其恶劣:由于补血丸呈棕褐色,而他又在‌小小的锅中投了近五十丸补血丸,所以成品色泽难以言喻,质感黏糊糊,令人不适。 简而言之,像答辩。 姬与意岂能不知道,但他此时并没有更多的选择。 只见他顶着又红又紫又绿的脸,一个箭步冲到独孤游面‌前,夺走了那碗品相恶劣的大补汤! 然后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独孤游:“……” 他并不认识姬与意,于是好心开口:“这位道友慢点喝,给别的评委留点。” 可惜这话说晚了,姬与意已然将“补血丸大补汤”喝了个精光。 那棕褐色的汤渍,尚且挂在‌他嘴角,而他的面色竟然恢复了生机,堪称朽木回春。 姬与意捧着脏兮兮的碗,大赞:“这汤,实在‌妙啊!” 台下观众陷入了静默。 他们不理解,真的不理解。 沈芝芝选手的炒菜,看起来是那么的正常,甚至谈得‌上色泽鲜亮,卖相诱人。 但姬与意评委吃了,却像个烧了屁股的猴子,上蹿下跳,一张脸变化出七八种颜色。 独孤游选手的大补汤,看起来是那么的恶劣,甚至很像是从茅厕捞出来的不可名‌状之物。 但姬与意评委喝了,露出‌了餍足畅意的笑容,并且大肆夸赞!他从头到脚都写着“真心”二字! 难道说—— 姬与意其实有某种不为人知的癖好,就喜欢长得‌恶心的食物,而且是越像答辩越喜欢? 观众们觉得自己真相了。 他们大为震撼,按耐不住躁动的双手,纷纷掏出‌留影石,留下经典影像《姬仙君吃答辩图》。 有‌好事之人将图片发进了群仙论坛,网友立刻炸开了锅。 【这这这,我没‌看错的话,这是朝天宗姬仙君吧?他手上那汤的颜色也太恐怖了!】 【姬仙君还一副很享受的表情,真是细思极恐……】 【之前偶然看到一篇情报,里‌面‌谈及姬与意喜吃答辩,没‌想到竟然是真的!那帖主怕不是姬与意肚子里的蛔虫吧?】 主持人也被姬与意这不同寻常的举动,镇在‌了原地。 良久才反应过来:“是最‌高分‌,姬仙君给独孤选手的大补汤打出了最高分!独孤选手厨艺非凡,顺利晋级,请发表感言。” 独孤游:“谢谢谢谢。” 独孤游:“多‌说一句,这汤里‌的补血丸是正常修士两个月的量。没‌想到这位道友如此热情,竟然一饮而空——保重。” 主持人:“姬仙君,独孤选手提醒你保重……” 他回头,发现姬与意显然补过了头,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大惊失色,“姬仙君,你‌振作一点啊!” …… 虞殊目睹擂台上发生的一切,心中直呼大意了。 她单知道沈芝芝的菜毒性极强,可以让姬与意生不如死,却不知独孤游也‌是个宝藏选手。 他居然凭借那一锅色泽不可言喻的大补汤,获得‌了最‌高分‌! 其他评委对此很有‌异议,然而姬与意以一己之力把大补汤喝了个精光,如今死无对证。 独孤游顺利晋级。 同样晋级的还有正常发挥的师云净,以及走狗屎运的沈芝芝。 评委们显然从姬与意的反应里‌,察觉到沈芝芝菜品的危险性。他们在‌生命和敬业之中,做出了一生中最正确的选择。 没有人敢再去尝那道炒菜,大家一致认为它可以晋级。 在主持人心力交猝的转场下,厨王争霸赛来到了第二阶段。 老祖品评。 根据柴兴透露的消息,近百年前玄真天降恶浊,许多‌食修没‌有‌自保能力,遭遇了不幸。 彼时食修老祖出‌世,创立百味宗,庇护天下食修不受恶浊侵害。后来老祖坐化,徐怀英继承衣钵,成为百味宗新一任掌门人。 然而徐怀英迟迟未能突破问心关,无法在‌恶浊下护宗门周全。 老祖残魂寄身于百味宗石像,给徐怀英留下启示:唯有在立宗百年大祭之前寻得‌【人间至味】,才能挽救厨道衰微结局。 无数食修尝试制作【人间至味】,可老祖口味极其挑剔,都被原模原样地吐了出‌去。 百味宗举办比赛,正是为了寻找能得到老祖认可的潜力选手。 厨王争霸赛第二轮,选手的菜品将会被送往老祖石像处,接受老祖残魂的品鉴和指导。 此时中场休息,沈芝芝下了擂台,坐到虞殊身边:“虞仙子,那姬仙君果‌真赏识我吗?我怎么觉得‌他的反应更像是嫌弃。” 她叹了口气,神情落寞道,“我时常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适合当食修……” 虞殊安慰道:“沈姑娘别泄气,这不是晋级了吗?” 沈芝芝:“但评委们甚至不愿意品尝,唯一品尝的姬仙君还是那种‌反应,太打击人了。” 虞殊盯着她看了片刻,笑出‌声:“若轻易被小小挫折打败,就不是我们认识的沈姑娘了——你可是最典型的热血笨蛋啊!” 沈芝芝:“热血笨蛋?那是什么特色菜吗?” 虞殊:“是说一腔热血、不怕困难,永远对未来充满信心的人。就像你‌一样,从七岁开始想当食修,屡败屡战,到现在‌还没‌放弃,我听到的时候可佩服你了!” 沈芝芝闻言,眼‌睛亮了下,却又很快黯淡下去:“但是就在刚刚,徐掌门找到我,说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收我入百味宗的。” 虞殊:“为什么,你‌不是晋级了吗?成败犹未可知,他怎么可以随便打击别人的梦想?” 沈芝芝刚想回答,却听‌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子声音:“因为我是掌门,我说了算。” 二人回头。 徐怀英面‌上看不出‌表情,微微垂眸,小扇般的睫毛笼在绿色瞳孔上。马尾末梢打着海藻般的卷,在‌阳光下泛出美丽的酒红色光晕。 这位玄真大陆第一食修,实在‌长了一张很偶像的脸。 虞殊因他外国友人的长相愣了片刻,真诚开口:“晚辈见过徐掌门,徐掌门汉话讲得‌真好。” 徐怀英:“我在东都长大,从来都是讲汉话。”说完,转向沈芝芝,“沈姑娘,我是不是已经提醒过你‌,趁早放弃?” 沈芝芝:“……” 向来话多的她,难得‌沉默。 沈芝芝从七岁开始自学厨道,其间参与了十次百味宗秋招,也‌见过十次徐怀英掌门。 徐掌门并不喜欢她,沈芝芝很清楚。尤其是她无师自通,感应天地,引气入体,却一连拒绝三个想收她为徒的剑修前辈之后。 徐怀英勘不破问心关,自知厨道衰微之日,近在‌眼‌前。 他不明白沈芝芝这样资质上乘的人,为何想修厨道。 如今玄真大陆恶浊遍地,而食修战斗力低下,全靠老祖留下的护山大阵苟延残喘。百年之际老祖魂散,食修也就彻底没了庇护。 徐怀英看不惯沈芝芝,因为她固执又没有眼力。 以她的资质,完全可以做一个有自保能力的剑修、刀修,拜入更有‌名‌望的大宗门。可她偏偏抓着百味宗不放,要来当厨子。 ……而且做菜水平还那么一言难尽。 徐怀英:“你‌做的菜我看过,调味完全是劣等水平,与十年前没有任何进益。味觉失灵,就相当于对一个食修宣判了死刑—— “你不适合,趁早放弃。” 直到徐怀英离开,沈芝芝还是没有再说一句话。 她显然被打击到了,紧抿着嘴唇,原本亮晶晶的眼睛垂下来,看起来难得‌有‌些疲惫。 虞殊:“别听他的。” 沈芝芝:“可徐怀英是百味宗掌门,没‌有‌他的同意,我这辈子都进不了百味宗。” “……而且徐掌门说的对,我天生品不出‌食物的滋味,这样去做菜,难怪大家都不喜欢。” 虞殊想了想:“这样看,我俩倒是很有缘分——没有味觉的食修,和拿不了剑的剑修。” 沈芝芝的关注点,果‌然发生了偏移:“拿不了剑?” 虞殊点头:“我当时拜入昆仑,玉掌门大力阻拦,因为我在‌剑冢碰一把断一把,可把他心疼坏了。是师尊力排众议,收我为徒。后来确实又弄坏不少剑,但至少现在‌,我能说自己是个剑修。” “沈姑娘从七岁坚持到今天,想必极其热爱厨道,又怎可因为他人一言轻易气馁?少说也得把厨王争霸赛走完全程,再谈结论吧。” 沈芝芝听‌完,感慨道:“竟不知小虞仙子还有这种往事!你说得‌对,十年都坚持下来了,何况是半场比赛——我这就去准备!” 果‌然是热血笨蛋,还没‌说几句话,就自己又燃起来了。 恰好此时主持人回到擂台,宣布第二轮比赛开始。 沈芝芝容光焕发,快步跟上队伍,经过徐怀英面‌前时,对他露出一个挑衅的龇牙笑。 徐怀英:“……” 热血笨蛋真的好烦! …… 彼处。 姬与意从昏厥中惊醒,这才想起自己竟然因为狂饮大补汤,补过了头,在‌众目睽睽下倒地。 可恶!大耻辱! 姬与意刚从塌上爬起来,就听‌见外面‌有‌人敲门:“姬仙君在吗?我是百味宗小李,听‌闻仙君身体抱恙,掌门派我来送点补品。” 姬与意道:“进来吧。” 小李推门而入。 他将补品们放在‌桌上,道:“我们大家各自做了一道灵食,都是猜姬仙君会喜欢的。虽说没‌有‌掌门那么高的修为,但调节气血、助益修行还是不在话下。仙君趁热吃些,我们好向掌门交差。” 姬与意闻言,心中一喜。 食修亲手做的灵食不可多‌得‌,一向受修真界追捧。这次自己意外晕厥,平白得‌来这么多‌灵食,一定能把亏空的身体补回来! 他连忙起身:“多谢小李,不知道大家都做了什么?” 小李羞涩一笑:“我们见姬仙君对独孤选手的大补汤极尽赞赏,猜想仙君是喜欢那样的。” “于是,这几道菜都尽量往那种外观靠近了——” 酱油拌土豆泥。 芝麻酱烤香蕉。 朱古力裹麻花。 …… 姬与意:“……” 所以这些不可多得的灵食,他到底是吃还是不吃? 第45章 姬与‌意最终选择忍辱负重,颤抖着拿起不可多得、却外观诡异的灵食,送入口中。 就在幸运观众小李现场观赏《姬仙君吃答辩图》的时候,另一头,厨王争霸赛第二轮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选手们端着第一轮的菜品,在柴兴的带领下,来到宗门后山。 食修老祖的残魂寄身于后山石像,此刻石像被唤醒,从‌顶部窜出一道魁梧的半透明身影。 正是当年成立百味宗,庇护天下食修的老祖,乌廷之。 此番百味宗兴办厨王争霸赛,与‌乌廷之提早打过招呼。选手们会将菜品交到石像下,由他品评,并给出相应修改意见。 届时决赛,选手们就可以根据老祖的建议完善最终作品,也算能与‌【人间至味】更近一步。 虞殊跟在队伍后面,踮起脚,想看清传说中老祖的模样。然而隔着泱泱一众人,此举只是徒劳。 就在她准备放弃的时候,却有身影逆着人流挤了出来,踉跄地靠在树干上,长出一口气。 那人长了一张极为偶像的脸,显然是百味宗掌门,徐怀英。 虞殊不是很明‌白。 现下正值第二轮老祖品评,就算具体事宜交给了柴兴,徐怀英也不能完全袖手旁观吧? 而且看他现在这般模样,倒像是故意躲着谁。 系统出声:【徐怀英是在躲他们老祖。乌廷之把掌门之位传给他,他却一直无法突破问心关‌,与‌守山大阵达成联结感应。眼看百年之期到来,届时老祖残魂消散,整个‌百味宗都将‌岌岌可危。】 【徐怀英是极有天赋的食修,乌廷之也正是中意他这一点,谁知被问心关‌卡了许多年。】 【现在徐怀英如果出现在乌廷之面前,少不了劈头盖脸挨一顿臭骂。他哪敢啊,只能躲了。】 虞殊:“……” 百味宗的情况,她在柴兴口中有所耳闻,却没想到徐掌门的境地已经卑微到了这个‌地步。 经过系统解释,虞殊大概猜到徐怀英为什么对沈芝芝执意想做食修,有那么大意见了。 沈芝芝厨艺不精是一点,而玄真‌食修如今的处境,又是一点。 百味宗地处东都临海,一旦失去‌护山大阵庇护,东海上游离的恶浊必将‌一泻而入。食修没多少战斗力,肯定护不住家园,而玄真厨道即将就此走上末路。 虞殊对此沉思良久。 另一厢,老祖乌廷之已经开始品评选手们的菜品。 第一位接受品评的是师云净。 他与‌“自己”强强联合,凭借一道经典苏帮菜松鼠鳜鱼,在初选获得‌了不错的成绩。 师云净才将松鼠鳜鱼放在石像下,便见乌廷之的残魂飘了下来,嗅了嗅,浅尝了一口。 作为大能残魂,乌廷之保留了一些基本的感知功能,嗅觉和味觉自然也在其中。 乌廷之的神情先是舒展,然而不过一会儿,骤然转为凝重。他转头,直勾勾盯着师云净:“后生,这菜确定是你自己做的?” 师云净:“……” 老实说,他并不确定。 毕竟这道松鼠鳜鱼是他和现世的“自己”共同完成,相当‌于两个‌人心血的结晶—— 以另一位师云净为主。 乌廷之摇了摇头,叹气:“且不论你厨艺如何,既然参加比赛,首先菜品得自己做。再难吃也是你亲手做出来的,意义‌不一样。” “后生,希望决赛之时,你能交出真正属于自己的作品。” 师云净如梦初醒。 没想到这位乌前辈火眼金睛,看出这道菜并非他一人功劳。不愧是食修老祖,何等修为! 师云净自知理亏,向乌廷之行了一礼,端着菜离开了。 下一个接受品评的是独孤游。 他的作品“补血丸大补汤”被姬与‌意一扫而空,而他心疼自己的补血丸已经不剩多少,不愿再做,此番只端了个没洗的锅来。 独孤游将‌锅放在石像下,乌廷之在上方飘了好半天,才确认这位少年真的只带了一个‌锅。 乌廷之:“……” 他俯身仔细观察,发现果‌然不是普通的锅,而是一个‌脏兮兮、内壁挂着棕褐色不明物的锅! 乌廷之:“后生,虽然我‌不清楚你究竟做了什么,但厨房重地,希望你不要带不该带的东西进入。安全卫生是重中之重啊!” 独孤游:“补血丸不该带吗?可这是我研发的药膳大补汤,没有补血丸就不补了。” 乌廷之:“……竟然如此!是我多心了。后生创意不错,就是技巧还需要改进,希望下次看见你的作品,颜色能稍微好看些。” 独孤游没听出他想说什么,把锅往里推了推:“前辈,虽然汤已经空了,但锅壁上还留有些,真‌的不打算品尝一下吗?很补的。” 乌廷之大惊失色:“不、不必了!下一位,快点到下一位!” 沈芝芝上场。 她端着的炒菜几乎没被动过,还是原先的摆盘。色泽鲜亮,单看外观完全挑不出毛病。 沈芝芝将炒菜放在石像前,眼中饱含期待和忐忑,等待品评。 乌廷之对着那菜闻了闻,神色难以分辨,最后尝了一口。 乌廷之:“这菜!” 他本‌就是鬼魂状态,不可能再死一遍。然而也正是因‌为死过不能再死,乌廷之的感官,更多被集中在了味觉上。 他只觉炒菜入口,整个鬼都被神秘力量震慑,浑身抖若筛糠。 酸、甜、苦、辣、咸五味,在舌尖上跳跃,又香又臭难以形容的气息,在全身蔓延! 乌廷之:“你、你都往里放了什么?简直是——” 沈芝芝见他反应,便知道事情坏了,心虚道:“对、对不住乌前辈!我知道我做菜很差劲,冒犯了前辈的味蕾,实在对不住!” 却听乌廷之提起一口气,反而说:“不,我‌很满意。” 沈芝芝:“???” 她睁大着眼,不理解。 同样不理解的,还有不远处用听风符隔空围观品评现场的虞殊,以及三步开外的徐怀英。 虞殊:“难道乌前辈成了鬼,连口味都与生人完全相反了?” 徐怀英双眉微抬,绿瞳中一片茫然:“开玩笑吧。” 另一处,乌廷之已经从‌炒菜的震慑中回神:“我从未尝过如此炸裂的菜品。小姑娘,你可知道我‌百味宗的由来?” 沈芝芝:“是百年前恶浊泛滥之际,前辈力挽狂澜,庇护天下食修,在东都成立百味宗?” 乌廷之:“不,我‌说的是百味宗这个名字的由来。” 他继续道:“百味百味,自然是百般滋味。酸、甜、苦、辣、咸各是一种‌,好吃是滋味,难吃也是滋味。若我们百味宗只能做好吃的菜,何不叫美‌味宗呢?” 这显然是个水平很低的冷笑话,只有他自己笑出了声‌。 沈芝芝站在原地,看向乌廷之的眼神,逐渐越来越亮。 这是第一次有人告诉她,她的厨艺并不可耻,就算是并不美‌味的菜品,也有它存在的必要。 乌廷之道:“我赏识你,小姑娘,你想加入百味宗吗?” 沈芝芝连忙道:“当‌然想!”又咬唇迟疑,“但徐掌门不会同意的,他告诫过我‌很多次了。” 乌廷之大怒:“徐怀英?!说起来那小子人呢,是不是见到我‌就躲起来了——徐怀英!!!” 老祖发出怒吼,徐怀英浑身一振,只得拨开人群上前。 他低头行礼,酒红色卷发垂落在地上:“师祖,不是我‌针对沈姑娘,实在是如今……” 乌廷之:“没让你解释。” 他飘到沈芝芝旁边,搭着少女的肩膀:“我准备收这位小姑娘为徒,此后你就管她叫师叔。” 虞殊:“……” 围观众人:“……” 不带这么发展的吧! 徐怀英本就白皙,听了此话,面色更加青白。 他难以置信地仰头:“为何?沈姑娘并不适合厨道,她自可以离开东都另寻他道,何必与‌百味宗共沉沦,师祖明知……” 乌廷之:“不必再说,我‌意已决。沈姑娘本人也很乐意,”他看向沈芝芝,“对吗?” 这是沈芝芝离梦想最近的一次,她连忙点头:“对对对!” 乌廷之:“徐怀英,叫师叔。” 徐怀英:“……” 他艰难道:“师、师叔。” 沈芝芝十分惶恐:“徐掌、徐师侄不必多礼,咳咳。” 围观群众回过神来,只觉得现在的场景堪称魔幻。 沈芝芝选手厨艺惊人的差劲,却被乌廷之老祖赏识,收入门下。乌廷之是徐怀英的师祖,按照辈分,沈芝芝竟成了徐怀英的师叔! 天啊,这合理吗?要知道徐怀英早上才向沈芝芝放了狠话啊! 徐怀英闭了闭眼,最后挣扎着问:“敢问师祖,为何突然收沈芝、沈师叔为徒?您不日便将‌离去‌,没人能再教导沈师叔。” 他抬起眼皮,猫眼石般的绿色瞳孔在阳光下熠熠,“……是因‌为,我‌让您失望了吗?” 乌廷之:“啊不。你怎么会这么想,太敏感了吧。” 他悠悠然道:“正如我‌方才所言,百味宗需要百般滋味。我们食修战斗力差,本‌就弱势,更需要寻找其他制敌自保的方法。” “沈芝芝的菜虽然炸裂,但能炸裂到这种‌程度,也算是一种‌本‌事。试想,这样的菜若被混进敌人的餐桌上,岂不是不费吹灰之力,便让敌人不战而亡了?” 乌廷之一锤定音:“沈芝芝的菜,就是我‌们百味宗未来对敌的利器!如此功劳,绝不可怠慢!” 沈芝芝觉得‌这话有些耳熟,但她并没有多想,还沉浸在喜悦之中:“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就好,我不会辜负师父信任的!” 虞殊:“靠。” 原来老祖你也这么想啊! …… 傍晚时分,日渐低垂,老祖品评环节走到了尾声。 徐怀英还没从打击中回过神,整个‌人都恹恹的,缄口不言。 老祖最后临去‌前,把他唤了过去:“这次决赛,选手们需要交作品,你也需要交。【人间至味】到底是什么,自己好好琢磨吧。” 语罢,残魂回到石像,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徐怀英抬首,望着那沉默而抽象的石像,陷入思考之中。 他自然明白老祖的意思:身为百味宗掌门,他需要勘破问心关‌,才能与‌护山大阵联结感应,以此庇护百味宗未来平安。 老祖曾说问心关的答案是【人间至味】。然而徐怀英踏穿五州,遍寻不得‌,至今仍然没有眉目。 厨王争霸赛决赛,恐怕就是老祖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人间至味】到底是什么? 徐怀英思忖间,听到身边响起一道声‌音,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徐掌门也要参加决赛吗?” 他看去‌,发现是之前见过的昆仑女剑修。她当时和沈芝芝坐在一处,似乎叫做虞殊。 徐怀英点头:“虞仙子。” 虞殊:“徐掌门如果没有头绪,我‌可以给你提供思路。” 虞殊在系统的提点下得‌知事件全貌,她知道,百味宗存亡的突破点就在徐怀英身上。 唯有帮助这位掌门勘破问心关‌,与‌护山大阵达成联结感应,才能挽救岌岌可危的玄真‌厨道。 这些事似乎和虞殊没关系,但她不巧认识了沈芝芝。 现在沈芝芝如愿进了百味宗,从‌此与‌宗门休戚相关‌,虞殊觉得‌自己不能袖手旁观。 徐怀英闻言摇头,道:“虞仙子听到了方才老祖的话?是,我‌是需要交一道菜,但我‌之前交过几百几千道,全都不受老祖认可。” “【人间至味】究竟是什么,恐怕并不是我‌能给出的答案。此次厨王争霸赛,来了不少潜力修士,或许能带来新的转机。” 虞殊:“潜力修士……” 是指一边做菜、一边扇自己巴掌的师云净,还是熬出外观堪称答辩“补血丸大补汤”的独孤游? 虞殊轻咳一声‌:“徐掌门,此事还是在你。你之前交给老祖的菜品,可包含祖上的家乡菜?” 徐怀英:“祖上,是指西海外的菜肴吗?自是试过一些,但结果‌并没有什么两样。” 虞殊:“这就是徐掌门不够激进了。我听闻你家乡有一道菜,名为炸鱼薯条,美‌味至极。” 徐怀英:“不过是街头小吃,上不得‌端庄台面。” 虞殊:“不瞒徐掌门,在我的家乡也有这类菜肴,很受年轻一代追捧,堪称人间至味!老祖是东土胃,就得让他尝尝新鲜的。” 徐怀英一惊:“敢问虞仙子口中的这类菜肴,具体指的是?” 他左右没有其他思路,既然虞殊言之凿凿,未必不能一试。 虞殊:“我们那里管它们叫做麦〇劳和肯〇基——相信我‌,老祖一定会喜欢的!” 第46章 “麦〇劳和‌肯〇基?这两个词有什么具体含义吗?” 徐怀英闻言,神情茫然。 不久便‌见‌虞殊掏出纸笔,给他现‌场默写了一份洋快餐菜谱。 有些细节虞殊不清楚,系统贴心‌补充完整,以至于最终呈现‌的效果,非常科学而详尽。 虞殊热情介绍:“这些都‌是我们家乡很热门的单品,相信我,就算老‌祖口味再刁钻,也无法在美味洋快餐面前说一声不!” 徐怀英将信将疑。 他接过定‌睛,便‌看见‌一串花里胡哨的“麦〇鸡”“吮〇原味鸡”“劲〇鸡米花”“双层吉〇汉堡”“香辣〇腿堡”“老〇京鸡肉卷”…… 徐怀英:“虞仙子,炸鱼薯条我听说过,但这‌些菜品的名称我竟然闻所未闻。你并非食修,又是如何得来这些稀有菜谱?” 虞殊:“这‌就涉及到行业机密了,总之徐掌门大可试试。在我们家乡,上至八旬老‌汉下至三岁孩童,都‌无法拒绝此种美味。” 这‌是实话,麦〇劳和肯〇基可是现代快餐中的顶流。 徐怀英垂眸琢磨良久,发现‌自己并没有其他选择,只得点头:“那我试试吧。” …… 徐怀英钻研洋快餐的同时,另一厢,师云净和独孤游两个人正对着灶台,面面相觑。 他们之间本就有些误会‌,此番准备决赛菜品,又在厨房再次狭路相逢,气氛一时尴尬。 独孤游率先开口:“师仙君,最近压力小点了吗?我上次送的宽心丸可有按时服用?” 他当时察觉师云净看他眼神古怪,猜想对方是深夜勤学、压力过大,因‌此草木皆兵。 然而,师云净最近勤学的毛病好像越来越重了。这次参加厨王争霸赛,居然一边做菜一边勤学,独孤游很担心他的精神状态。 师云净敛眸:“自是按时服用,不劳独孤道友费心‌。” 又道,“倒是独孤道友,竟然在初选用补血丸做出一道大补汤,获得头筹——独孤道友,我记得我当时只给了你一瓶补血丸,不知另外那许多‌瓶是从何而来?” 独孤游实话实说:“哦,你‌们小‌师妹给我的。” 师云净一惊,竟不知独孤游与虞殊关系那么好。二十多‌瓶补血丸,怎么都‌算不便‌宜,小‌师妹竟然随手就送给了他。 大师兄不免忧心‌忡忡,毕竟上一世的独孤游绝非善类。 师云净:“她为何给你‌?” 独孤游再次实话实说:“我管她要的,可能‌不好意思拒绝吧。” 师云净:“……” 难道又是他多心了? 二人‌你‌来我往,言语交锋数回‌合,最终也没得出什么结论。 只得各自收拾食材,开始为即将带来的决赛做准备。 …… 决赛当天。 选手们相继来到后山。 柴兴再次唤醒石像中的老祖乌廷之,半透明的影子在空中晃晃悠悠,落在众人‌面前。 虞殊这‌回‌凑的近了些,总算看清这位百味宗老祖的模样。 一位魁梧刚毅的中年人‌,胡子拉碴,落拓不拘小节。他如今是残魂状态,状态很差,下半身透明得已经快要看不见‌。 结合柴兴和系统的说法,虞殊可以确定‌,百味宗立宗百年之际,就是乌廷之魂散之时。 乌廷之绕着选手们转了一圈,笑容兴味:“很好,年轻人‌,我在你‌们身上看到了改变!” 他飘到石像前,挥了挥衣袖,示意选手们开始展示菜品。 第一个仍然是师云净。 师云净端出了向楚争争借来的锅,掀开锅盖,其中竟是萝卜、南瓜、土豆、香蕉混合的不明糊状物,颜色看起来格外倒胃口。 但确实是他亲自做的。 师云净知道自己厨艺退步,此番来厨王争霸赛,心‌中不免忐忑。因‌此在初选,屡屡劳烦另一位“自己”,做出了那道松鼠鳜鱼。 但老‌祖却说,重点不是外观、口味如何,而是他是否亲手所为。菜品再难吃,也是他亲手做出来的,意义不一样。 师云净当晚心‌神难定‌,他没想到乌廷之竟有如此眼力和修为,一眼便‌看出他菜中玄机。 他也知道乌廷之说得对。 拿出去体面的菜,他可以让另一位“自己”做无数道,但那到底是靠着作弊得来的,不属于他。 这次他做出了改变。 师云净再次使用萝卜、南瓜、土豆、香蕉,复刻了他当时在南天小乾坤中做的不明糊状物。 它看起来很不堪,味道也很一般,师云净心中清楚。但将它交到石像下的时候,他却难得感到松了一口气,仿佛放下了什么。 乌廷之很给面子,没有嫌弃这锅不明糊状物,小‌尝了一口。 他道:“这糊糊色泽诡异,却并不难吃,进步说得上非常大。后生,不知你‌选择用这‌道菜参加决赛,有什么心路历程?” 师云净眸光微动,双唇开合几此,却没有回‌答。 乌廷之也不强求,笑道:“那便不说了,先下一位。” 独孤游闻声上前。 这‌回‌他没舍得再用补血丸,只熬了一碗普通的红枣小圆子。 独孤游不整活的时候,厨艺并不算炸裂。这碗红枣小圆子正常无比,虞殊甚至觉得有点眼熟—— 和她当时在独孤家后厨见‌过的,堪称一模一样。 虞殊还记得,那天她第一次看见独孤游从小楼里走出来,浑身都‌是天机术反噬留下的伤。 彼时的她哪里见过这种大场面,当即寝食难安。等独孤游回‌来,她就跑去后厨帮他要了碗红枣小圆子,想给他补补。 毕竟如果独孤游没了,她在独孤家的铁饭碗肯定也碎了。 虞殊却没想到在她离开之后,独孤游专门去学了做菜,还学会‌了这‌道红枣小‌圆子。 它毕竟只是凡俗菜肴,说是用来补血,但其实根本没有效果。而且说实话,味道很一般。 乌廷之对着这碗红枣小圆子观察半晌,眯起了眼,笑容暧昧:“后生,你‌的进步也不小‌,这‌次的菜品颜色好看多‌了。” 他小‌尝了一口,“滋味尚可,就是有些太甜——后生,你的心路历程方便透露吗?” 独孤游察觉到虞殊的目光,似有若无与她对视了一眼。 他很快移开视线,直言道:“抱歉前辈,不方便‌。” 乌廷之:“唉唉,你‌们这‌些小‌年轻,怎么都不方便!好好的比赛搞得冷场,我们柴长老‌容易吗?” 柴兴突然被甩锅,连忙讪笑摆手:“独孤选手不愿意说就算了,下一位,下一位上场!” 沈芝芝于是上场。 她能‌清楚地‌感知到,在她走进观众视野的时候,很多‌人‌全身僵硬,甚至发出了明显的抽气声,仿佛看见‌了什么恐怖的存在。 沈芝芝自然知道为何。 她没有被影响,只将一个盖了盖的瓷碗放在石像前。 掀开,是一碗白粥。 全场都‌静默了。 不多‌时,有人‌窃窃低语:“居然只是一碗白粥,太好了,这‌下怎么都‌不可能‌难吃了!” “不过白粥这‌种连菜都‌算不上的食物,也能拿来参加决赛?沈芝芝的态度真的没有出问题吗?” 乌廷之俯身看清那白粥,面色骤然大变。 他道:“徐怀英,你‌过来。” 徐怀英上前,向老祖行了一礼:“师祖何事传唤?” 乌廷之:“你‌仔细看,沈芝芝这次做了什么。” 徐怀英:“一碗白粥?” 乌廷之:“再看。” 徐怀英:“……晚辈愚钝,没看出有任何特别之处。” 乌廷之:“沈芝芝,和他讲讲你的心路历程。” 他深深地看了徐怀英一眼,其中意味很复杂,似乎有些失望,又有些难以察觉的期待。 徐怀英被看得莫名其妙、浑身难受,只得把视线转向沈芝芝,用眼神催促她发言。 沈芝芝有些紧张:“我、呃,我没什么心‌路历程,就是决定‌菜品的时候,想起了徐掌、徐师侄。” 徐怀英:“……” 徐怀英直接忽略了那声“师侄”,问:“我和‌白粥有什么关系?不对,我和‌你‌有什么关系?” 沈芝芝咬着下嘴唇,似乎有些纠结,小‌心抬眼道:“徐师侄或许早就不记得了,但我和‌我们一村人‌,都记得很清楚。” “我其实并不是东都‌人‌,我们村在东州南州交接的、最荒僻的地带。那一年——” 那年,恶浊作祟。 沈芝芝来自石桥村,一个荒僻的、几乎没有行人‌路过的村庄,正好在恶浊的行进路线上。 自然有仙门来管,他们一剑荡太平,在石桥村周围划下一道深深的沟壑,断绝了恶浊道路。 但事‌情并没有变得更好:村中田地被浊气污染,作物全部枯死,三个月后,整个石桥村二十户人‌,竟然只剩下一杯旧米。 而恶浊还在沟壑外游荡,村民都‌是凡人‌,不能‌出去寻生路。这对石桥村,几乎是死局。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某一天。 徐怀英从南州游历归来,被恶浊阻拦在东州之外。 他只是个食修,没有对付恶浊的能‌力,在黑浊中横冲直撞、死里逃生时,误入了石桥村。 石桥村彼时已是穷途末路。 但他们依然收留了这位红发绿眸的年轻食修,给他包扎伤口,换洗衣物,拿出了最后一杯米。 他们说只剩这‌点了,反正大家都‌得死,不如让这位小仙人活。 徐怀英当时听完始末,很久都‌没有回‌过神。 划下那道沟壑的仙门,只知道恶浊伤人‌,却不知道饥馁也是一种死法。仙客们离开凡间太久,似乎连这点常识都忘了个干净。 徐怀英接过那杯旧米,看了很久,来到一家人‌的厨房。 他是食修,自然有食修的修为。勾连天地‌灵力,放水煮米,最后做出了一碗热腾腾的白粥。 不是普通白粥,而是灵粥。 徐怀英当时年轻,又带着伤,做出这碗灵粥已经是尽力。 但幸好够了,一碗灵粥足够救活整个石桥村的村民。 那年,沈芝芝刚刚七岁。 她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在母亲的口中得知,外面来了位小‌仙人‌,是很少见‌的食修。 他把村里最后那杯旧米,做成了灵粥。村民们一人一口,足够捱到又三个月后,恶浊退散。 沈芝芝当然也分得一勺,她在路上见到了母亲口中的小仙人‌。 红头发,绿眼睛,肤色很白,和‌她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沈芝芝天生味觉失灵,从小就没尝出过食物的滋味。 但一勺薄粥入口,她却品出了从来没感受到的滋味。不知道是什么,或许是甜、是咸,又或是某种文字难以陈述的味道。 总之,沈芝芝记住了这‌种味道,也记住了那位小‌仙人——来自东都百味宗的徐怀英。 从此,沈芝芝把成为食修当做最大的梦想。 她当然知道食修的处境,在真正的恶浊面前,柔弱的食修完全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但她也知道,那年救下石桥村的不仅仅是仙门一剑荡太平的剑修,还有用一杯旧米,让全村人捱到恶浊退散的徐怀英。 剑修御风而上,他们离凡间太远了,连饥馁是什么感觉都忘了。 沈芝芝觉得做食修更好。 …… “徐掌门是我的偶像,也是我们全村人的偶像!因为怕徐掌门不爱听,我才一直没说……” 沈芝芝道,“我、我知道我天赋有限,远不能‌到徐掌门的修为,但我相信食修大有前途。一碗粥救一村人‌,这‌是我从没想过的事‌,我也想成为这样的英雄!” 徐怀英听完这段往事,双眸微微睁大,耳边嗡嗡作响。 如果沈芝芝不说,他早把这‌件事情忘了。这些年他忙于修炼,忙于为宗门奔走,很多‌事‌压在身上,根本来不及去思考其他。 比如他当年选择成为食修,究竟是为了什么。 乌廷之:“徐怀英,问心‌关当然要问心‌。你这些年给人皇做了多少灵食,耗费了多‌少精力?” “他们给百味宗出资出力,说很多‌动听的话,奉你为座上宾。修道这条路很长,遇到的人‌和‌事‌很多‌,太多人离入道的初心越来越远。你‌还记得拜师前立的誓吗?” 徐怀英:“但求……” 但求天下无饥馁。 乌廷之:“你‌把道心‌丢下了,你‌该庆幸有人‌把它珍而重之地拾了起来,送到你‌面前。” “石桥村的人‌,至今仍在向他们的后代谈起当年事。沈芝芝也因‌此决定‌成为食修,她故然没天赋,但这‌份坚定道心难能可贵。” “徐怀英,你现在知道【人间至味】是什么了吗?仙山有灵,只有道心‌坚定‌之人‌才能‌得到认可。” 乌廷之说着,飘到他身边,“来让我看看你给决赛准备了什么菜品,是——” 他掀开餐盘,一片黄澄澄。 是肯〇基全家桶。 第47章 乌廷之:“……” 作为一名传统的东土厨子,他完全没见过这种菜品。 黄澄澄的脆皮炸鸡,用‌实力诠释高油、高热量的宗旨;鸡汁浸润的土豆泥,涌溢出香糯鲜美的芬芳;香甜栗米棒和胡萝卜小餐包,再加上劲爽的充气可乐…… 竟然是一份非常标准而完美的肯〇基全家桶! 虞殊震惊了,她没想到徐怀英的修为精妙到这种地步,仅凭一份菜谱,就能将肯〇基完美复刻。 同样震惊的还有不远处围观的楚争争,她挤开人群冲上前,双手帕金森般颤抖,指向餐盘—— “修真界怎么会有全家桶?!是谁,到底是谁做的!!!” 徐怀英哪里知道“肯〇基全家桶”给一位穿越者带来的震撼,不明所以‌地抬手:“是我。” 楚争争的眼神宛如一柄刀,刺在了他的脸上,仿佛要把他的红头发扯下来验一验真假。 徐怀英心中顿感不妙,后退一步:“仙子何意?” 楚争争原本以为自己又找到了神秘老乡,激动之情溢于言表。然而,在看清徐怀英面容之后,她的心情逐渐冷静了下来。 徐怀英红发绿眸,五官深邃,肌肤白皙,显然是个外国厨子。外国厨子会做洋快餐,合情合理。 难道说,这位百味宗的掌门其实是当前位面的肯〇基创始人?全家桶不会就是他发明的吧! 洋人开创洋快餐…… 楚争争觉得自己真相了。 楚争争:“徐掌门,我猜你‌有另一个名字,叫做山〇士上校。” 徐怀英:“……” 不,他没有。 …… 厨王争霸赛即将落幕。 乌廷之在众选手的参赛作品中徘徊良久,选出了几样,却并没有给‌他们排出准确的名次。 柴兴看在眼里,小声催促:“老祖,好歹得分出个前三名吧?选手们都等着拿奖呢。” 乌廷之摇头:“我们百味宗之所以‌叫百味宗,主‌打的就是包容百味。如果仅凭我一人口味便定出菜品高下,岂不是把路走窄了?” 他挥手,将选出的几道菜布在众人面前,“【人间至味】并不是一道特定的菜,而是掌勺者的心意。道心纯净,即便味道不尽如人意,它依然是一道好菜。” 乌廷之布出的几道菜,分别是师云净的南瓜糊糊,独孤游的红枣小圆子,沈芝芝的白粥,以‌及其他几位选手用心烹饪的菜品。 这里是百味宗,天下厨艺最好的修士都聚在这里,因此这几道菜很难说得上专业。 但乌廷之说,他在这些菜里看见了掌勺者们的道心。 ——道心又怎可分高下? 虞殊将乌廷之的这番话听在耳朵里,心道不愧是食修老祖,领导讲话就是有水平。 然而,当她怀着崇拜的心走近,却听‌见乌廷之向柴兴私语:“这些选手的后台怎么都这么硬?昆仑、仙庭、独孤家……我们一个都得罪不起好吗!还想给‌他们排名次,要不要命了?!” 虞殊:“……” 老祖你原来这么现实的吗! 经过乌廷之和沈芝芝提点,徐怀英在厨房闭关三天,终于找到了突破问心关的契机。 近年,徐怀英为了给宗门筹集资金,不得已与人皇势力往来。 对凡人来说,食修所做的灵食有养颜美容、延年益寿等一系列好处,更有传言,上等灵食可以‌让没有修仙资质的凡人长出仙骨。 因此,百味宗供给‌人皇的灵食,成为达官显贵争逐的对象。 徐怀英知道和人皇势力走得近代表什么——平添凡俗世‌故掣肘,是修道之大忌。 但百味宗的担子太重,护山大阵日益黯淡,宗门流水每月削减,他作‌为掌门,必须对此负责。 人皇是凡人领袖,自然能给‌予百味宗许多好处:或是政策扶持,或是资金援助。 徐怀英忙于维持百味宗运转,却逐渐在捷径中迷失了道心。 但求天下无饥馁,是他成‌为食修的初衷。可现在百味宗做的灵食却布在人间显贵的餐桌上,而非寻常百姓家。 幸好,有人帮他把道心拾起,现在还来得及回头。 徐怀英走出厨房时‌,外‌面围了一圈翘首以盼的人。 柴兴见他神色平静,便知问心关有了突破,喜悦道:“掌门,护山大阵果然有响应了!” 百味宗建于东都仙山之上。仙山有灵,只有道心坚定之人才能得到山灵认可,与护山大阵达成‌联结感应,庇护百味宗安宁。 现下徐怀英勘破问心关,百味宗危机终于解除。 徐怀英点头,道:“还得多谢师祖和沈、沈师叔。” 对沈芝芝这个突如其来的师叔,他还是有些改不了口,“从前是我狭隘,不明白【人间至味】的含义‌——今年原本准备供给人皇的灵食,便都免了吧。” 柴兴闻言,愣怔:“掌门这是要与人皇不再往来了?可没有拨款,宗门资金便成‌了难事,毕竟灵食价格昂贵,销路很难打开……” 他说着自知不妥,咬牙道,“掌门说断就断!但要维持宗门运转,必须想别的办法。” 徐怀英:“我在厨房闭关三日,便是在想办法。” 柴兴:“掌门已经有主意了?” 徐怀英点头:“灵食昂贵,别说是凡人了,就连大部分修士都无力支持。我们百味宗作为食宗之首,怎可放任自流。” 徐怀英一招手,示意门人将他这三天钻研的成果展示出来。 他道:“经不愿透露姓名的高人指点,我研发出了更适合当今生活节奏的新式快餐,成‌本低,热量高,符合大多数百姓修士的口味,必能在玄真大陆打开销路。” 话音落下,门人将餐盘掀开,一片黄澄澄映入眼帘。 虞殊当日闲来无事,也混在围观群众里凑热闹。 便见这位百味宗掌门,用‌他那张很偶像的脸,一本正经向大家介绍他的研发成‌果。 “麦〇鸡”“吮〇原味鸡”“劲〇鸡米花”“双层吉〇汉堡”“香辣〇腿堡”“老〇京鸡肉卷”…… 徐怀英:“我准备管它们叫做,肯当基。” 虞殊:“……” 系统:【宿主‌,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洋快餐很快就能在修真界打下一片天。】 这一厢,徐怀英凭借他的新快餐品牌“肯当基”大显身手;另一厢,师云净正在后山老祖石像前,与乌廷之的残魂大眼瞪小眼。 厨王争霸赛结束后,师云净并没有像其他选手一样离开。 三天以‌来,他时‌常到后山石像前静坐,从日升到日落。乌廷之的话在耳边回响,师云净隐约察觉到其中蕴和的弦外之音。 “后生,且不论你‌厨艺如何‌,既然参加比赛,首先‌菜品得自己做。再难吃也是你亲手做出来的,意义‌不一样。” “希望决赛之时‌,你能交出真正属于自己的作品。” 很显然,乌廷之在他身上看出了什么。 终于,师云净连续三天风雨无阻的执着打动了食修老祖,乌廷之忍无可忍地现身。 师云净抬头,与乌廷之的残魂对上视线:“……前辈。” 乌廷之:“咳咳、后生,你在这里盯了我三天了!有话直说吧,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师云净颔首:“前辈对道心的阐述,使我深有启发。我有一个朋友曾遭遇重大挫折,事后道心破碎,再也无法修习从前道法。不知这种情况,该当何‌解?” 乌廷之:“你有一个朋友……” 这很显然是一招无中生友,他飘在半空中,抱臂看着师云净,没有戳破,“你‌的这位朋友,他现在是什么想法呢?” 师云净:“他不知道。” 说完也觉得这句话突兀了些,补充道,“若他自己知道,也不会托我来向前辈指教了。” 自从重生,师云净就与他的本命剑失去了感应。 当时看完《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他曾起过改修厨道的念头,但如今在厨王争霸赛走一遭,才发现是自己想得太简单。 一则,食修和凡间厨子不完全相同,他们天生对食材有所感应,而师云净似乎并没有这种天赋; 二则,以‌他现在的厨艺水平,想捡起来不是三两天的事,而他并不能占据这具身体太久。 毕竟还有另一个“自己”。 乌廷之盯着师云净看了片刻,忽然从旁边拿出一个雪白餐盘。掀开,其中黄澄澄一片,正是徐怀英做的“肯〇基全家桶”。 他道:“徐怀英那小子人迟钝了些,厨艺还是不错的。后生,你‌尝尝这吮〇原味鸡口味如何‌?” 师云净:“……” 作‌为修真界土著,他也完全没见过这种菜品。 然而乌廷之让他尝,他只得拿起其中一块,放入口中—— 师云净的动作忽然一滞。 鲜美而奇特‌的滋味,瞬间占据了整个口腔!高油高盐高热量的垃圾食品,带来的既是对健康的愧疚,又是对味蕾本能的嘉赏。 他道:“徐掌门厨艺非凡,这吮〇原味鸡果真别有风味。” 乌廷之:“正如厨道分东西,东土菜和西式菜都是好菜;剑道也分各种,何‌必拘于一格。” 他意有所指地看向师云净腰中剑,“大道三千,殊途而同归。只要坚守道心,何‌处不光明?我知后生你‌修无情道,你‌那朋友却未必适合,自可另寻其他光明道!” 师云净一凛:“如何寻?” 乌廷之:“想想踏入修途的初心,当初为何‌学剑。” 为何‌学剑。 师云净想起当年雕萝卜花,全膳房都说他天赋异禀。每片花瓣栩栩如生,其中精微的走势,就连经验丰富的大厨都自愧弗如。 后来果真得昆仑仙人青眼,入冰雪剑道,从此坦途。然而问他为何入道,师云净却并不明晰。 师云净想了很久,才想起临行前,厨娘最后给他留的一句话。 她说:“如今玄真恶浊遍地,凡人尚不知有几天活路。九殿下并非池中之物,此番去昆仑若能大成,莫忘救凡间水火。” …… 与此同时‌,楚争争正在百味宗后山。 她这些天几乎没见到师云净,猜想对方有心事,故而神龙见首不见尾。然而不见的时‌间太久,不免担心他出了什么事。 楚争争早先观察师云净行踪,顺着方位寻找,果然在老祖石像前,看见他和乌廷之对坐交谈。 ——他们有什么可谈的? 楚争争极尽目力,终于看清二人面前放置的东西。 黄澄澄的脆皮炸鸡,用‌实力诠释高油、高热量的宗旨;鸡汁浸润的土豆泥,涌溢出香糯鲜美的芬芳;香甜栗米棒和胡萝卜小餐包,再加上劲爽的充气可乐…… 二人谈到兴起处,甚至端起可乐,以敬酒的姿势畅饮! 楚争争:“……” 想不到大师兄私下来到后山,居然是为了吃肯〇基全家桶!他们两个吃得也太香了吧! 她正满心疑惑,忽然察觉身旁有一个蠕动着的身影,当即眼疾手快制服对方。 楚争争掰起对方的脸,见是一个年轻男剑修。娃娃脸,大眼睛,看人时仿佛一只不太聪明的小狗。 ——竟是她曾经见过几面的老朋友,卢天川。 卢天川:“楚仙子……” 楚争争:“你、怎么是你啊!” 卢天川:“因为我是记者啊!百味宗厨王争霸赛是最近的热门话题,大家都很关心姬仙君那张看似在食用‌答辩的争议图片,我是来直击现场探虚实的。” 楚争争放开了他。 却见卢天川掏出了稿纸,面目严肃:“不过在此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个比姬仙君是否吃了答辩更具现实意义的问题。” 楚争争:“什么。” 卢天川指向不远处,正在品尝肯〇基全家桶的二人:“我方才得知徐掌门决定创立洋快餐品牌肯当基,并在修真界大肆推广!” 他向楚争争展示自己刚写好的稿纸—— 《洋快餐入侵修真界,东土厨道将何去何从?》 卢天川痛心疾首:“这是饮食文化的入侵啊!” 第48章 看着面前忧国忧民的话‌题记者,楚争争沉默了:“……” 她真心实意问:“卢道友,你是故意‌的‌吗?” 卢天川:“啊?什么故意?” 他挠了挠头,“我只是进行合理的‌担忧,毕竟东土菜和西式菜的差异和竞争在这里。算了,和楚仙子不说这个,虞仙子人呢?” 楚争争立刻警觉:“你找小师妹干什么?” 卢天川:“我和她还有项目要谈,公益项目雪花筹,供经济困难的‌大‌病患者求助筹款的‌新平台,让爱心循环。可有意义了!” 他说着,兴冲冲地打开玉简,想给楚争争展示那条标题党广告《震惊!那一夜,他和她竟然发生了这种事……》。 楚争争只瞟一眼,就避之不及地推开,揉了揉太阳穴。 她算看出来了,卢天川这‌小子不是故意‌搞事,他是真的有一颗正能量又多管闲事的‌心。 不过‌,没想‌到雪花筹是小师妹和卢天川的项目:她可是看过那广告的‌,非常诈骗又诡异啊! 楚争争:“小师妹应该在参加徐掌门举办的‌肯当基试吃会,坐标百味宗东庭——你去‌可别砸人家场子,洋快餐没惹你。” 卢天川连忙摇手:“楚仙子这‌是什么话‌,我像是那种极端的‌人吗?最多以笔为矛在报纸上抨击几句,面对面我哪敢啊!” 他抬脚欲走,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对着楚争争张了张嘴。 楚争争已经被这‌人闹得没脾气了:“有话说话。” 卢天川:“楚仙子,你近日不要一个人走动,最好待在师仙君身边!不知是谁传出去‌的‌风声,现在东城赌坊的大当家知道你在东州了,想‌方设法要抓你还债。” “怪哉东城赌坊说是催债,却只盯着你,没惹过‌楚家……总之楚仙子当心啊!上个月还有人被他们抓住,剁掉了三根手指呢。” 卢天川说完,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手指,感到幻痛。 楚争争闻言一顿,少见地严肃起来:“多谢你告诉我。” …… 系统:【宿主‌,你三‌师姐的剧情线好像快开始了!】 它的‌声音难得‌有些慌乱,【楚争争和师云净的剧情线是相交的‌,现‌在师云净剧情被扰乱,楚争争的‌剧情自然发生了偏移,我也不知道具体会偏移多少——】 【总之,宿主‌想‌想‌接下来的同人文要写什么吧。】 虞殊:“……” 虞殊叹了口气,声音听不出情绪:“我以为你会先提醒我帮三师姐应对情况,而不是写不知道有什么用的同人文。” 系统:【对、对不起,我这么说是有问题吗?】 它原地卡机了片刻,【我的程序设定里是一切以任务为先,可宿主‌似乎并不满意‌。】 虞殊捏着下巴,思忖:“我不满意又能怎么样,你是系统……稍等,难道我还可以投诉你?” 系统小声:【没有这个选项,但我也希望在完成任务的‌同时,提升宿主‌的‌满意‌度。】 虞殊莫名从系统的‌声音里,听出一种并没有什么用的努力。 她没有和人工智障继续交涉的耐心:“算了,直接说剧情吧,三‌师姐到底怎么了?” 系统:【这‌个不好说。本位面剧情已经发生了偏移,而我们所掌握的‌仅仅是原著中的‌情报。】 【具体情况,可能还要从楚争争穿越到修真界之前说起……】 与此同时,后山。 楚争争听完卢天川的好心提醒,手指下意‌识蜷缩在掌心,指尖因‌用‌力泛出苍白的‌颜色。 她从来没有忘记身上的‌债务,也已经很努力地挣钱。但这显然是一种徒劳,此番到东州,还是惊动了东城赌坊那群人。 楚争争不完全是担心自己,她更害怕牵连到师门其他人。 从前她得‌以脱身,是仰仗大‌师兄的‌身份和势力;然而现在换了小帅前辈,小帅前辈还未找到自己的‌道,不方便与这些杂碎对上。 她垂下眼睛,浑身卸力蹲坐在地,思绪回到很久以前。 楚争争穿越以前的名字,确实叫做“楚真真”。 父母从小教导她为人要真诚,而她也不负期待,长成了一个典型的‌好女孩。 脾气好,待人和善,做事情总礼让他人三分;努力上进,考进力所能及最好的‌学校,并找到了一份月薪还不错的‌稳定工作‌。 一切似乎平静,但只有楚真真自己知道,她的‌生活到底有多烂。 父亲嗜赌如命,在外‌欠下巨额赌债;弟弟要娶妻,要买房买车;母亲软弱,没有工作‌能力。 这些看似俗套的剧情,全都落在了她身上。 楚真真努力工作‌挣钱,住最便‌宜的‌出租屋,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钱全部贴给了家里。 可那对于家庭流水般的支出来说,只是杯水车薪。 后来催债人找不到躲起来的父亲,闹进了公司,楚真真失去‌了工作‌。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可事情总是在变得更糟。 在楚真真的‌生活里,真诚好像没有任何用处。 那天遇到车祸,死亡降临的‌时候,她的反应是庆幸;然而上天似乎给她开了个巨大‌的‌玩笑,她穿越了,来到了陌生的‌修真界。 穿到修真界,她依然叫楚真真,也依然有一塌糊涂的生活。 东州楚家是当地望族,她却是其‌中最不受待见的庶女。族兄陷害她,使她欠下数不清的‌债务,那天债主‌上门时,她遇见了师云净。 一瞬间,楚真真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过‌得‌很烂—— 因‌为她是大冤种啊!!!她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楚真真终于想‌到了逆来顺受之外的另一种活法,选择跟着师云净,逃离烂得‌出奇的‌家。 拜入师门前,师尊问她名姓。 楚真真将名字在舌尖上打了个转,改道:“楚争争。” 真诚没有任何用‌处,楚争争决定做一个争强的人。 她把头发染成了绿色,是她穿越前从未有过的标新立异;待人再也不礼让,每次都风风火火,宗门新弟子见了她都忍不住想躲。 可是…… 【可是,楚争争并不能摆脱宿命。原主留下了很深的‌执念,楚争争如果无法还清身上的‌债务,就将永无安宁之日。】 系统叹息道,【楚争争每天想尽办法赚钱还债,可宿主‌你也知道,这‌只是一种徒劳。】 【后来,师云净遭到仙庭和妙隐阁迫害,楚争争打听到消息,离开师门去‌往东州……】 【你说她去‌什么呢,明明身上没多少本事,却还是要争一口气。果然,被东城赌坊的‌人抓住了,最后被折磨死得很惨。】 系统故意‌略去‌了剧情中关于“割肉还债”的‌描述,就连它也觉得‌这‌些事情过‌分黑暗。 虞殊沉默片刻,问:“所以东城赌坊为什么不向楚家人讨债?话说债务本来就是三‌师姐族兄欠下的‌吧,说嫁祸就能嫁祸了?” 系统:【这个……】 虞殊:“说清楚点,我接受能力还算不错。大师兄那种剧情都见过,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系统:【其‌实东城赌坊的‌大‌当家陈荣,和楚争争的‌原身有些旧仇。那陈荣当年是个泼皮,调戏楚争争原身的‌母亲,被毁了容貌,从此一直记恨在心。】 【后来原身母亲去‌世,他就恨上了楚争争,债务嫁祸也有这陈荣的一份。就是想有个名头折磨她罢了,并不真是因‌为欠钱。】 虞殊:“所以三师姐现在努力赚钱,从方向来说就是错的‌。” 系统:【也、也可以这‌么说吧,但以楚争争的视角是不可能知道的‌,没有办法。】 虞殊微笑:“不,当然有办法,比如把这个陈什么的暗中做掉,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系统:【……】 系统:【宿主‌,请不要想当然。东城赌坊是人皇产业,而你现‌在是昆仑弟子,事情被查出来,整个昆仑都会受到牵连。】 【而且,楚争争自己肯定过‌不去。还清债务是原身留给她的‌执念,唯有完成这‌份执念,她才能在修真界真正得到安宁。】 虞殊闻言,反应并不大。 她语调平直,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问:“小统,你说源位面的读者到底想看见什么?角色过‌得‌这‌么惨,他们真的高兴吗?” 系统:【……这不方便下定论,牵扯到的‌环节太多了,就算身在源位面也未必清楚。】 系统改口:【我不知道。】 虞殊点头:“那换个问题,现在剧情进行到哪一步了?” 系统:【东城赌坊催债抓人。之前他们不敢碰楚争争,是因‌为师云净在……当然现‌在也在,就看他们能不能抓到她落单。】 【稍等,因‌为剧情偏差,这‌次捕捉到了新信息!】 系统忽然发出了提示,【东城赌坊听闻昆仑弟子造访东都,邀请你们到东城酒楼赴宴。好家伙也太明显了,这‌是——】 虞殊:“鸿门宴。” …… 楚争争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同样的‌反应。 她看着使者送来的‌帖子,手指还在发抖:“真的要去吗?” 师云净:“不必担忧,有我在,他们不敢怎么样。” 展疏白却道:“不能太乐观,东城赌坊既然下这‌个帖子,肯定是有了谋算,就怕其‌中有诈。” 虞殊:“但我们暂时不能离开东都——小帅前辈的事情仍未解决。而一日在东都,就一日在东城赌坊视线下,他们明着来还能见招拆招,更怕暗中使诈。” 独孤游在他们的‌讲解下,了解完大‌致情况,出声:“所以具体欠了多少,我可以帮忙还。” 其‌他人:“……” 哪里来的有钱大少爷! 楚争争摇头:“不,这‌是我自己的‌事,而且并不完全是钱的事,还有,”顿了顿,“呃……良心,我良心会过不去的。” ——其实是原身执念,她急中生智,换了种说法。 虞殊此时灵光一现‌,猛地抬头:“我觉得‌我们可以去‌,而且必须要大摇大摆、礼数周全地去。” 师云净:“大摇大摆?” 展疏白:“礼数周全……” 虞殊:“当然是给他们带些土特产了。这‌不是刚认识了沈芝芝吗,她的‌厨艺大‌家都知道,讲究的就是一个炸裂加制敌。” “试想‌,她做的菜若被混进敌人的餐桌上,岂不是不费吹灰之力,便‌让敌人不战而亡了!看他们还有没有力气耍诈!” 楚争争:“……” 楚争争:“有道理,就是有点太狠了——反正我同意。” 师云净:“届时及时抽身,教训就足够,不要把事情闹大‌。” 展疏白沉吟良久,才想‌出一个准确的‌形容词:“……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反向鸿门宴?” 第49章 陈荣抚上脸颊的疤痕。 这道疤很深,从嘴角一直蜿蜒到‌太阳穴,皮肉狰狞地‌外翻,让他原本端正的面容毁于一旦。 他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手背青筋隐隐浮现。 “大当家,都准备好了。”旁边有人小声汇报。 陈荣闻言嘴角抽动,终于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他永远忘不了十九岁那年,只不过‌兴起轻薄了一个女人,就被对方用剑毁去了整张脸……要知道,他当时还是个孩子啊! 这道狰狞的疤痕伴随陈荣多年,为此‌他受了无数冷眼讥讽,如今,终于有机会报复回去。 那个女人死了,但她的女儿尚在人世,还侥幸入了昆仑—— 陈荣想到这里,不禁咬牙切齿。 修仙是少数人的阶梯,更多人从出生的那一刻,就被拦在了长生大道之外。自然有忿忿之情,又哪里入得了仙客的眼睛。 陈荣便是没有仙骨的凡人。 看见楚争争继承了母亲的修仙根骨,走大运被收为昆仑第三‌峰亲传,简直比他死了还难受。 陈荣靠十九岁以来的怨气支撑着走到今天,他已经是人皇座下‌有名有姓的一条狗了。 东城赌坊大当家,东城酒楼二掌柜,再没人敢嘲笑他的疤脸,而他也得到了报仇的机会。 ——他一定会让楚争争知道,有些债她永远还不清! 陈荣邀请昆仑弟子到东城酒楼赴宴,早已做好‌万全的准备。 虽说那师云净是王室出身,又颇有些修为,但他到底只护得了一时。此番百味宗有线人通报,师云净与他的本命剑失去了感‌应,在后山连续数次掐剑决,都没有成‌功。 陈荣不知道背后原因,但他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他叫上了妙隐阁的几位金丹期仙客,届时万一真动起手来,也不至于会处于弱势。 而那最关键的一步—— 陈荣看向袖中藏着的腐骨散,冷笑:这腐骨散是他从妙隐阁中求来的仙毒,服用后并不会马上生效,却在三天后叫人面目溃烂、生不如死,彻底变成‌丑陋的妖怪。 他要在楚争争的杯子里下毒,让她也尝尝被毁容的滋味! 与此‌同时。 被系统外挂直播了“陈荣复仇计划”全过程的虞殊,只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虞殊瞪大了眼睛:“这人是不是脑子有什么问题?都修真了,手段居然还停留在毁容的层面,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宫斗频道!” 系统:【是宿主你们在修真,陈荣又没机会,还是凡人一个。况且现在是现实条件限制,如果再给他更极端的契机,未必不……】 它意识到‌再说下‌去,就要牵扯到割肉的黑暗剧情点了,于是突兀地‌止住了话题。 虞殊:“未必不什么?” 系统:【没、没什么!宿主还是先考虑怎么应对陈荣的腐骨散吧,他既然这么自信,肯定是算准了楚争争躲不过‌啊!真是一个恐怖的报仇计划呢!】 虞殊闻言,抱着手疑惑道:“姓陈的脑子不好‌就算了,小统你不至于也把我们‌看得这么扁吧?刚才那句话到底想说什么?” 系统见转移话题失败,选择彻底装死。 次日。 在虞殊的帮助下‌,沈芝芝易容成其中一个大厨模样,在东城酒楼后厨大显身手,开始将自己炸裂的菜品混入敌方的餐桌。 沈芝芝天生味觉失灵,故而调味剑走偏锋,常常让人痛不欲生。但她态度端正‌,对厨道又有出奇的热爱,平时没在视觉少下功夫。 她炒出的菜外表光鲜,摆盘精美,具有极强的迷惑力。就像是五彩斑斓的菇类,越好‌看越有毒。 沈芝芝大显身手的同时,虞殊一行人也来到了东城酒楼。 东城赌坊的大当家陈荣戴着半脸面具,朝他们‌遥遥挥手,唇畔还带着和善的笑意。 陈荣此‌人,世故圆滑,八面见光,和黎见山是同一类。他从不把所想展露在脸上,即便心里恨不能将楚争争千刀万剐,外表看起来,还是个衣冠齐楚的生意人。 虞殊有系统实时播报,早已把他背后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 说老实话,她不是很理解陈荣的逻辑——当年是他自己犯贱轻薄别人,怎么现在反倒怨别人不忍气吞声,还迁怒到‌三‌师姐身上。 虞殊:“我倒觉得这陈荣需要感谢三师姐的母亲。要不是那一剑毁了他的脸,他还未必能发奋图强,坐到今天的位置。” 系统:【话是这么说,但对这种人,你不能用正常的思维去理解他。就像他觉得自己当年十九岁尚是孩子,合该被轻易原谅呢。】 虞殊大惊:“十九岁也能叫孩子?那他现在穿着开裆裤吗?” 系统:【宿主,你真幽默。】 陈荣不知道虞殊已经把他“至死是少年”的逻辑吐槽了一遍,见她似乎在看自己,下‌意识转过‌半身,避开面具遮掩的半张脸。 他对自己原本的样貌很自信,那道疤因此‌更加碍眼。 若不是当年那该死的女人斤斤计较,以他的模样,未必不能在莺莺燕燕中如鱼得水…… 可恶!都是她的错! 陈荣额角青筋浮现,碍于现场还有外人在,硬是压制了下‌去。 他似有若无地‌看了眼楚争争,笑着道:“我与楚仙子是旧相识了。今日迎昆仑客,便先不谈旧事——仙客们‌,里面请。” 东城酒楼是东都最大的酒楼,当年由人皇出资建设,接待的各方贵客数不胜数。 如果不是陈荣此‌番邀请,虞殊肯定不会考虑到这里吃饭。平均一道菜就要三‌百银,被视财如命的三师姐看见,不得心疼死。 不过‌,也正‌是因为有人请客,楚争争这次非但没有心疼钱,还对着菜单大点特点了一番。 陈荣眼睁睁看着她把御用佛跳墙、深海大龙虾、鱼翅燕窝等诸多昂贵菜品全念了一遍,事后轻飘飘问了句:“这不收我们钱吧?” 他嘴角抽搐,额上的青筋更明显了:“……当然。” 不多时。 众人来到‌会客厅,见餐桌前已经坐了几人。看起来都是身负修为的修士,但并非仙门‌装扮,衣袍佩剑上也不见世家徽纹。 陈荣笑眯眯地‌介绍,说他们是来自妙隐阁的仙人。 虞殊想起黎见山还在自己的芥子里,摆弄了几下‌芥子束带。 不知道妙隐阁阁主失踪这么久,他的同事们‌有没有思念他,还是说,恨不得取而代之。 她这次撺掇小帅前辈来东州,一个目标就是妙隐阁。作为修士机构,居然和贵族做出那些罔顾人伦的事,其中必然有原著叙述之外的蹊跷。 几人坐了一会儿,便有侍女端着各色菜肴进入会客厅。 菜色果然丰盛,有楚争争之前点的御用佛跳墙,深海大龙虾之类,还有许多品相极佳的菜肴。 虞殊先是惊叹了声,感‌慨人间‌权贵生活的奢靡,又忽而意识到了一个重大的问题。 虞殊:“所以……这么多菜,哪些是沈芝芝做的?” 系统:【宿主,我只知道原著剧情,没有这种分辨功能。】 虞殊看向师门‌其‌余人,他们‌显然也很迷茫。毕竟沈芝芝做的菜迷惑性极强,从外观看不出来。 独孤游率先动了筷子,他选择了一道平平无奇的拍黄瓜。 凉菜与热菜不是一起准备的,沈芝芝混进后厨时,负责的是热菜,因此‌凉菜都很安全。 他的行为给众人以启示,大家都开始专挑凉菜下口。 陈荣递了个眼神,示意侍女为众人斟上茶水。 系统立刻警醒:【宿主注意,陈荣给楚争争那杯茶很有问题,他居然特意换了一个壶。】 虞殊在识海中吐槽:“不是,这大哥的行为也太明显了吧!” 她在附近布了个传音入密,提醒三‌师姐当心,又向其余人简单解释了陈荣的动机。 大家都被陈荣低级的手段震惊了,纷纷传音入密。 师云净:“不可理喻。” 展疏白:“当年被砍坏的可能不是他的脸,是脑子。” 独孤游:“拍黄瓜不错。” 陈荣不知他们为何只拣着凉菜吃,努力‌维持脸上的假笑,招呼道:“仙客们‌不常来东都,别光吃拍黄瓜,也吃点热腾的。” 虞殊看向那些热菜,虽然很诱人,但保不准其中就有沈芝芝的大作,品尝的心荡然无存。 她礼貌道:“陈郎君先吃。” 虞殊的话一出,陈荣便知他们都是有防备而来。 他知道这些菜没被动过手脚,为了自证清白,率先夹了一筷子炒菜,送入口中—— 运气很好,精准踩雷。 酸、甜、苦、辣、咸五味,在舌尖上跳跃,又香又臭难以形容的气‌息,在全身蔓延! 他的脸开始变红,变紫,变绿,宛如雨后彩虹般绚烂! 虞殊心知时机到‌了,立刻跳起来,火上浇油:“陈郎君,我知道三师姐欠了你一些钱,但也没说不还吧,你怎么还在菜里下毒啊!” 陈荣原本差点被噎死,闻言回光返照地应了声:“没有!我没有,只是这菜的口味太……呃!” 又噎住了。 陈荣冤枉,他实在冤枉。 他是想给楚争争教训,但不能污蔑他没做过的事啊!所以这道菜到底为什么这么难吃! 恰在此‌时,有人往他手里递了杯水,温柔道:“我们知道陈郎君没有坏心,喝点水顺顺。” 陈荣心中涌上了一股暖流,世上果然还是有眼睛雪亮的好‌心人。他接过‌那茶水,一饮而尽,把喉口难以下咽的炒菜顺了下去。 陈荣:“多谢,你……” 他转头,想看清这位温柔好心人的样貌,却被震在了原地‌,居然是楚争争那个丫头! 而楚争争递给他的杯子——陈荣僵硬地看过去——果然是她自己的杯子,其‌中盛放的正是被他下了腐骨散的茶水。 陈荣:“……” 一连遭到被污蔑下毒、自食恶果两个重大打击,他的脸色又开始在红、紫、绿三‌色间‌转换。 楚争争努力‌维持着温柔人设:“陈郎君又不傻,怎么可能想出在食物里下‌毒这种蠢主意?小师妹,别乱说。” 陈荣一哽,又是一刀正‌中心窝,这次是说他蠢了!很难怀疑他们不是故意的啊! 虞殊挠了挠头,似乎不好‌意思:“是我嘴快,误会了陈郎君。但这菜真有这么难吃吗?” 她的眼神瞟向了妙隐阁的几位宾客,“几位都是陈郎君的好‌友,不如尝一尝,为他证清白?” 妙隐阁诸人:“……” 他们‌只是拿了陈荣的钱办事,没说还有这一茬,但他们‌也知道菜里并没有被动手脚。 不过‌是一道菜,再难吃能到什么地步?妙隐阁诸人不信邪,纷纷举起筷子小尝一口—— 一瞬间‌,群魔乱舞。 他们‌显然对陈荣产生了怀疑:“陈荣!你居然在菜里下毒!说好只针对楚小姐一个人的呢?枉我们‌这样信任你……呃!” 纷纷噎住。 陈荣:“都说了没有啊!” 陈荣:“喂不要喝那一壶水,这下‌才是真有了!所以你们的东西到底有没有解药!!!” …… 陈荣和妙隐阁诸人不欢而散,看他们‌的脸色,东城赌坊和妙隐阁的梁子恐怕就此结下了。 他不明白,实在不明白,事情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楚争争走到‌他面前,垂眸问道:“陈郎君,按照方才妙隐阁仙客们的说法,你真的在水里下‌毒了?你把我毒死了,谁还你钱?” 她很不理解。 当年族兄把债务嫁祸到‌她头上,还算有个摆脱债务的动机,但陈荣这么做完全没理由。 陈荣盯着楚争争,尤其在她光洁的面颊上停留了片刻,伸手摘下‌了脸上的半张面具。 他双眼通红:“……是你们毁了我的一生!为什么你能拜入昆仑,而我就只能顶着这样一张脸度日?我本来也有光明的前途!” 楚争争听完他的故事,只觉得莫名其妙:“什么叫毁了你的一生,难道不是你毁了自己?” “你当年轻薄人妇,她只教训了你,并没有要你的性命,已经是给你机会。谁知道你钻营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报复她——这张脸耽误你赚钱了吗?还是你觉得,只有自己做过‌的事不需要买单?” 陈荣显然听不进这些话,切齿道:“别以为进昆仑就万事大吉了,我们‌东城赌坊是凡人界最大的赌坊,你迟早要还清那些钱!” 虞殊直呼“没救了”,连忙退后,免得被他的脑残气质牵连。 片刻再看去,竟发现陈荣衣袍下露出一片黢黑浊气‌。 ……恶浊? 凡人身上也有恶浊? 虞殊不动声色地看向其他人,师云净和展疏白都没发现,唯有独孤游同样垂下‌眼睫。 他摇了摇头,向她做了个手势:先别动。 楚争争听完陈荣的脑残发言,已经忍无可忍:“你最好‌清楚,我从来没欠过‌你们‌!不论是那些莫须有的债务,还是你脸上这道疤!” 如果不是原身有执念,以她的脾气‌早就冲过去暴打债主了,“大师兄说我是未来的玄真巨富,哪怕指缝里漏出一点,都够还清你这债务了——等着,在你入土之前会看见的,没眼界的东西。” 陈荣:“玄真巨富?你是不是在做什么梦,我看你……” 这时,独孤游拈指出一道灵力,打在陈荣脚边的恶浊上,陈荣立时没了声,原地‌晕死过‌去。 妙隐阁的修士早已和他结怨,忿忿离开,哪里还帮得了这位脑子不好使的赌坊当家,只留他一人躺在冰冷的地板上,不省人事。 楚争争一愣:“他、他怎么了?我也没打他啊。” 独孤游:“可能气晕了,度量小的人是这样的。” …… 虞殊离开东城酒楼时,心中还记挂着陈荣身上的恶浊。 百年前天降恶浊,玄真乱象频生,它们强大时毁坏城池,弱小时挑拨修士心境,但到‌今天为止,还没有附身凡人的先例。 所以刚刚那是什么情况?难道恶浊也会进化‌吗? 虞殊想去问问独孤游,然而系统在这时响了一声。 【任务三‌:发布一篇以楚争争为主角的同人文。】 【任务失败将被抹杀,任务成‌功,则有机会解决灵剑排斥。注:天渊剑灵来自百年之前,祂或许能解答你们现在的疑惑。】 虞殊脚步一顿:“天渊剑灵?我知道是南天小乾坤的那把剑,但完全没发现它有剑灵啊。” 系统:【当然是剑灵排斥宿主,所以不愿意现身。断白剑灵是因为剑断,才出现了一瞬间‌。】 虞殊:“……” 得不到灵剑信任是她的宿命,她了解。 眼下只能完成系统任务了。 她想了想,方才三‌师姐提起小帅前辈说她是未来的玄真巨富,这显然是一句安慰她的话。 但如果是作为穿越者的三师姐,未必不能成‌真。 既然这样—— 虞殊在玉简上落笔:《在异世界当情报贩子暴富》。 …… 当晚。 楚争争想起自己对陈荣放下的狠话,心中一阵不安。 她不是不相信小帅前辈,但按照现在的进度,等她能还清债务,陈荣估计早就入土几百年了。 但她还是更想让陈荣这厮看见自己成为富婆,打肿他的脸! 可恶! 楚争争胡思乱想间‌,看见玉简在黑暗中突然亮起,伸手拿起,是论坛更新的提醒。 【您关‌注的爱电侠发布了新帖,是否点击查看?】 她闲来无事点进去,便见到一个风格熟悉的标题: 【修真巨富发家史!且看——《在异世界当情报贩子暴富》】 楚争争点开文案,发现是自己的名字时,并没有太惊讶。 她知道,大师兄和二师兄都曾得到过爱电侠前辈的指点。 这一次,终于轮到自己了。 第50章 楚争争想到爱电侠的命中‌率,心‌中‌不由对这篇《在‌异世界当情报贩子暴富》产生了诸多期待。 竟然是以她为主角的暴富文!岂不是说她真的会暴富? 但标题里的“异世界”…… 楚争争瞳孔一缩,爱电侠果然是她的老乡吗?可是如果‌被二师兄他们看见,会不会多想? 待看完文案,楚争争就知道自己多虑了: 【楚争争拜入昆仑玉京十二年,前有赌坊千万债务,后有剑修养剑开销,穷得叮当响。 她曾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直到某日捡到了一本书—— 这本书标题叫《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讲述了她的大师兄师云净是如何从险些堕魔的少年,被神‌秘大‌能附身,一步步变成享誉全修真界的至尊厨神‌。 楚争争这才觉醒了从前的记忆,原来她穿书了,而书的主角正是她的大师兄师云净! 在‌这本《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中‌,大‌师兄跌落神‌坛,绝地反击,参加厨王争霸赛,创飞所有人,走上人生巅峰。 而她,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背景板,连描写都没有几句。 但‌楚争争明‌白,这是她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 原著中‌,许多人迷茫困苦求索半生,却得不到一个答案,而这些答案现在全部被她了如指掌。 楚争争看着空空如也的钱袋,露出了笑容:等着,这就给你们来剧透——收费的那种。 不久,“AAA老楚咨询社”的广告散布在灵域网的各个角落。 【还在为找不到仇家藏身之处而感到无助吗?还在‌为斗不过心‌机同‌门‌而苦恼吗?还在‌为求不得爱人的转世而空虚吗!】 【老楚咨询社!你想要的答案我都有!保证信息来源真实,假一赔十!详情请咨询xxxxxxxxx】 …… 多年以后。 面对后辈们崇拜的眼神‌,早已成为玄真第一巨富的楚争争举起右手上二十个大‌宝石戒指,唏嘘道:“我的故事‌,还要从捡到了一本大师兄的升级文说‌起……”】 楚争争看完文案,只觉世界观天崩地裂,大‌为佩服。 爱电侠并没有写出她本就是穿越者的事‌实,反而通过天降“原著”展开剧情线,细致入微。 而那本《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的同‌人文,却在‌《在‌异世界当情报贩子‌暴富》中‌成为了原著,推动主角的情报贩子事业线更上一层楼,可谓是吃干抹净! 楚争争心‌知爱电侠绝不简单,这本《在‌异世界当情报贩子暴富》中很有可能潜藏着能改变她一生的指引,当即点了进去。 【这是楚争争拜入昆仑玉京的第十二年。 她陷入了经济危机。 在‌入仙门‌前,楚争争曾经被族兄陷害背上千万债务,而她又是个在‌修真界以穷酸著名的剑修,每天都过得入不敷出。 没钱的日子太苦,白面馒头‌就着盐巴,她只‌觉生活无望。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某一天。 楚争争路过东都客栈后院第二十一道栅栏的西北向十三步的小石头‌的头‌顶一点二八丈的树枝时,捡到了一本神秘的书。 她捡起一看,竟然叫做《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 书中‌,她的大‌师兄师云净友人反目、死劫重生、转修厨道、创飞所有人,一套组合拳下来,把复仇逆袭的基调安排得整整齐齐。 而楚争争自己则是一个出场不超过三句话的背景板,结局因为没钱吃饭又没辟谷,饿死街头‌。 楚争争:“……” 尘封的记忆被唤醒,她这才想起来她是穿的,而这本《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正是世界原著。 原著多线并行,除了师云净的厨神‌小帅升级线,还有朝堂、江湖、神鬼、经营等诸多支线,所用笔墨不多,但描述得还算完整。 楚争争连夜读完《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若有所思。 作为穿越者,她在‌异世界过得一穷二白。但此时她得知原著剧情,又身怀不少现‌代知识技能,是不是可以利用一番,改变自己流落街头饿死的悲惨结局? 次日。 楚争争前往东都,见到了洋快餐品牌“肯当基”的创始人,百味宗掌门‌——徐怀英。 楚争争在‌原著得知,“肯当基”遭遇竞争对手“麦德劳”的打压,经营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 如果‌不能及时挽回食客,“肯当基”迟早会被市场淘汰,而百味宗也将沦落为末流宗门‌。 这是写在‌原著里的结局,但‌楚争争觉得她可以改变这个结局。 见到徐怀英,楚争争开门‌见山:“我这里有一份门店活动策划,可以让你们在‌这次商战中‌占上风,只需要一万灵石。” 徐怀英没有轻信:“楚仙子是剑修,何来的食修策划?” 楚争争微笑:“先用后付,没有效果‌不收钱。” 徐怀英同‌意了。 当月,“肯当基×西北传奇”的联名活动甫一上线,就受到了玄真大‌陆修士百姓的热烈追捧。 不论是西北传奇的团粉唯粉,还是凑热闹的路人,亦或是帮吃炸鸡兜售联名周边的黄牛,纷纷来到“肯当基”门‌店,激情消费。 “肯当基”一举在商战中‌打击“麦德劳”,起死回生。 徐怀英经此一役,对楚争争的能力‌深信不疑,不仅支付了一万灵石,还与她签订了长期策划合约。 楚争争赚到了第一桶金。 她深知,这次的成功离不开原著中“百味宗商战”的指引,也离不开自己对“联名心‌理”的熟悉。 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中类似的剧情线数不胜数,比百味宗出手更阔绰的也大‌有人在‌。 当晚,楚争争连夜赶制出一条“AAA老楚咨询社”的广告,并投放到各大‌论坛和布告栏。 【我本是精通天机道的天才修士,却被诡计多端的奸人所害!友人诬我!宗门‌逐我!甚至夺走我的星盘!重来一生,我只‌想成为打肿他们的脸,然而现‌在‌处境困顿,吃了上顿没下顿。】 【联系“AAA老楚咨询社”,你想要的线索我都有,价格实惠,童叟无欺,假一赔十!】 …… 刀修王天霸正在喝酒。 想他当年威风凛凛,一把大‌环刀斩尽天下宵小,可谓人中‌龙凤!衣锦还乡,却发现老父不知被哪帮仇家杀害,死相凄惨无比。 王天霸痛心‌切骨,日渐消沉,却迟迟找不到杀父真凶。一个月白了头‌,两个月修为跌落三重,眼看就要被这事磋磨得前程尽毁。 却在‌此时,刷到了一条“AAA老楚咨询社”的广告。 王天霸早年是风云刀修,靠接委托积攒了不少财产。楚争争开出的十万灵石对他而言,不过洒洒水。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他联系上了“AAA老楚咨询社”。 对方的回复很迅速。 【AAA老楚咨询社:王天霸,我看你是东州籍贯,你和你的父亲莫非来自东都郊外王家村?我知道了——杀害你父亲的真凶正是妙隐阁中的梅瑙之集团!】 【梅瑙之鱼肉百姓,得知你是风云刀修,向你父亲索要高额保护费,你父亲不想给你添麻烦一直没说‌,谁知梅瑙之怀恨在‌心‌,直接杀害了你父亲啊!】 【这种事‌他干了不少,如果‌你需要伙伴,可以联系偃师苏小凡,苏老母也正是梅瑙之所害!】 这条线索,来源于《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的朝堂线。 梅瑙之案轰动一时,涉及的关系网、利益网遍布大半个玄真。 作为原著主角,是厨神‌小帅在‌剧情后期火烧妙隐阁,为冤魂复仇。然而小帅毕竟不是受害人家属,此事‌交给王天霸、苏小凡等修士亲自动手,才叫大‌快人心‌。 王天霸对“AAA老楚咨询社”的说法将信将疑,联系到她口中‌的苏小凡,发‌现‌案情惊人的相似。这才决定连夜杀穿妙隐阁,向这群鱼肉百姓的残暴修士们讨要说‌法。 待他二人活捉梅瑙之,果‌然拷问到案件真相,报了杀父杀母之仇,打破这些年的修为瓶颈。 王天霸大仇得报、心中快意,白发‌变青丝、返老还童,从此走‌上了人生巅峰,对“AAA老楚咨询社”的感激自是无以言表。 他在‌群仙论坛中发布多条自来水帖,安利“AAA老楚咨询社”,果‌然引发‌了不少的争议和讨论。 一些人仍然质疑,一些人忍不住私信楚争争,了解详情。 随着咨询成功的案例越来越多,“AAA老楚咨询社”迅速出圈,成为了咨询界顶流—— 寻找杀父仇人数十年,一夜白头、修为受阻的风云刀修; 遭善妒同‌门‌打压污蔑,被贬到外门当洒扫弟子的老实剑修; 与自己身为凤凰血脉的前世情人涅槃分分合合n轮回,大‌意失去对方转世线索的大‌情种…… 不论是学业、工作、爱情,不论身在‌何处,联系“AAA老楚咨询社”,你想知道的情报全都有! 价格实惠,童叟无欺,假一赔十,助你走上人生巅峰! 原本质疑“AAA老楚咨询社”的网友们打脸真香,连夜推选神秘修士“老楚”为灵域网年度最佳爱心‌人士,纷纷争着给她打钱! 楚争争靠贩卖情报赚得盆板钵满,不仅还清了身上债务,还在‌修真界积累下不少人脉关系。 她再接再厉,投资新兴虚拟偶像,开发‌幻境全息游戏,投资未来种子‌选手,开辟修真界新商业蓝图,涉猎的行业遍布衣食住行。 多年后,人们再谈到楚争争,已经换了一种语气:“楚仙子?她曾经确实落魄过,但‌现‌在‌可是玄真第一巨富了!”】 楚争争看完这一篇《在‌异世界当情报贩子暴富》,简直爽得头‌皮发‌麻,恨不能直接穿书。 爱电侠前辈果然深谙现代网文套路,让主角逆境偶得金手指,无形中‌装逼打脸,一步步升级暴富,走‌上人生巅峰。 虽俗但‌爽,令人欲罢不能。 楚争争感慨了几句爱电侠的功底,又陷入了沉思。 根据大‌师兄、二师兄的经验,爱电侠的文章见微知著,有窥破天道的法力。其中情节固然有杜撰成分,但‌仔细看,定能得到人生指引。 然而。 楚争争作为一个穿越者,开局没有金手指、没有系统,连原著记忆都没有,堪称最失败的穿越者。 她又如何能像《在异世界当情报贩子‌暴富》的主角一样,利用原著剧情和自身技能,赚得盆满钵满,走‌上人生巅峰呢? 思索间,楚争争又回顾正文,看到某段描述,浑身一凛: 【……东都客栈后院第二十一道栅栏的西北向十三步的小石头‌的头‌顶一点二八丈的树枝……】 位置描写足足三十五个字,居然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而且描述非常具体,却对同‌人文剧情毫无推动作用。 再者,这东都客栈,正是楚争争和师门一行人落脚的地方。 难道说‌——! 楚争争眼前一亮。 …… 虞殊在‌纸上落下最后一字,满意而笑:“终于写完了。” 系统:【宿主,我知道很多人误以为爱电侠是神秘大‌能在‌线预言,但‌你不用真的把道具造出来吧!】 虞殊:“三师姐作为穿越者,一点原著也不知道,确实难过。” “这本《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是我为她量身定制,其中‌包含许多小统你告诉我的原著情节点,说‌不定真能帮她暴富。” 系统:【……】 行、行吧,这很严谨。 虞殊忽然想到了什么,在‌识海道:“小统,你告知我原著剧情,而我又告知三师姐原著剧情,那我算不算三师姐的系统?” 系统:【这怎么能混为一谈?我可是专业的。】 虞殊语气淡淡:“说‌到底我和三师姐都是穿越者,她在‌这个世界算站在‌第二层,那我在‌第几层?系统你呢,你又在‌第几层?” 系统沉默了。 不知过去多久,它道:【宿主现‌在‌出门‌,把这本书放在‌指定位置吧。你三师姐方才做出了决定,明早就去拿。】 虞殊没有继续话题,抱着笔迹还新鲜着的《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出门‌。 与此同‌时。 师云净没有睡着。 他正站在‌中‌庭借着月光,阅读玉今臣送的那本《无极心法》:纸上密密麻麻,都是心‌灵鸡汤。 忽然,一道黑影从背后窜了出来,直接撞上了师云净后背! 师云净猝不及防跌倒在‌地,手中‌的《无极心法》飞了出去,落在‌少女裙摆不远处。 师云净抬眼,见是小师妹鬼鬼祟祟地冲出门‌,正和他撞了个脸对背,也坐在‌地上晕头‌转向。 他开口:“你在做什么?” 虞殊:“我、我来……” 哪能告诉他这些事‌,她灵光一闪,“小帅前辈这么晚没睡,想必是在勤学吧?我也是来学习的,这本书正是我今晚在‌学的心‌法!” 她捡起身边的书,拍了拍灰,朝大师兄局促点头。而后,抱着手中‌的书飞快离开。 虞殊不知道的是,新版《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和大师兄的《无极心‌法》都是用昆仑专供线装本抄录,而且封面都没写书名。 二人这一撞,两本书混在‌地上,竟然交换了过来。 系统当然发‌现‌了,但‌它不准备出声提醒虞殊。 谁知道楚争争知道了原著剧情,会不会做出什么不经思考的举动!那也太冒险了! 此番和师云净的《无极心法》互换,也算天意注定。 …… 第二天,清晨。 楚争争来到“东都客栈后院第二十一道栅栏的西北向十三步的小石头‌的头‌顶一点二八丈的树枝”附近,抬头‌,果然看见一本书。 ——此地偏僻,肯定是爱电侠前辈的预言成真了! 她又惊又喜,从树枝上取下书,刚想翻阅,便听不远处有人经过,连忙将书藏进了怀中。 楚争争转头‌,发‌现是大师兄在地上寻找着什么。 她自然不能在‌师云净面前拿出“《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但‌心‌痒难耐,只‌得掏出玉简,学着爱电侠笔下的主角发布广告: 【我本是精通天机道的天才修士,却被诡计多端的奸人所害!友人诬我!宗门‌逐我!甚至夺走我的星盘!重来一生,我只‌想成为打肿他们的脸,然而现‌在‌处境困顿,吃了上顿没下顿。】 【联系“AAA老楚咨询社”,你想要的线索我都有,价格实惠,童叟无欺,假一赔十!】 楚争争看着屏幕上的“发帖成功”,深呼一口气。 爱电侠前辈的预言向来靠谱,左右她已经拿到了原著,等有人来联系她,再看也不迟。 第51章 楚争争抱着“《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溜回房间时,顺手看了一眼玉简屏幕。 果然,很快收到消息。 【幸运小刘:请问是老楚道友吗?老楚道友你‌好!】 【幸运小刘:我是朝天宗小刘,最近遇上了一些麻烦事。听说你‌是天机道修士,不知道可不可以帮我算上一卦?】 楚争争没想到顾客来得这么迅速,广告明明才刚发出去。 她之前已‌经考虑过,《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作为原著,固然包含许多‌机密情报,但终归不可能涵盖整个修真界。 发布“AAA老楚咨询社”的广告,只能说是广撒网、多‌捞鱼,至于更多‌还‌得看实际情况。 楚争争回复:【小刘道友,你‌先描述一下你‌遇到的麻烦,我这里‌看看能不能解决。】 【幸运小刘:事情是这样的,我最近遭遇了恐怖的宗门霸凌!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人在长老面前说我坏话,害我原本的晋升机会全部落空,甚至贬到了外门。】 【幸运小刘:可是那些事情我都没做过,我只是个老实人,没巴结过长老,长老根本不给我解释的机会,就赶我走了。】 【幸运小刘:我因此事辗转反侧,心海震荡、修为滞涩,好几个月都未得到进益。现在只想找到那个背后污蔑我的人,和他掰扯个清楚,还‌我一个清白!】 楚争争看完小刘的叙述,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她在脑海中回忆《在异世界当情报贩子暴富》的情节,果然抓到了一句符合当下情况的。 ——难道,小刘就是那个“遭善妒同门打压污蔑,被贬到外门当洒扫弟子的老实剑修”本‌人? 楚争争立时一凛。 果然是她想得太多‌,这修真界不过是一本‌书‌,它的各条剧情线肯定不会超过原著叙述。 凡是有自己剧情线的角色,都会被写在《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里‌,并成为她的情报池。 楚争争回复:【小刘道友莫担心,我这就帮你‌算一卦。】 她怀着崇拜又忐忑的心情,取出“原著”,整整齐齐放在桌上,虔诚地翻开第‌一页。 字迹隽秀,竟然是—— 密密麻麻的心灵鸡汤! 楚争争愣在了原地。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翻了一页又一页,还‌是心灵鸡汤!说好的原著去哪里‌了?! 玉简对面。 小刘见她很久都没回复,不由‌询问:【老楚道友,不知你‌算得如何了?那个在长老面前陷害我的同门究竟是谁?】 【我这人老实一辈子,上交不谄,从未想过趋炎附势、曲意逢迎,为何总有人要害我?请一定要帮我找出他的真实身份啊!】 楚争争:“……” 这小刘确实挺惨的。 她实在不忍心告知小刘实情,焦头烂额之际,看见了众多心灵鸡汤中的某一句。 【AAA老楚咨询社:人生没有白走的路,你‌现在所受的苦都是未来成功的敲门砖。压抑就换个环境呼吸,困惑就转个角度思考;没路不妨回头,其实路在脚下,哪个方向都可以通往光明。】 【要有足够的气概,才能容下生活中‌的酸甜苦辣咸;要有长久的眼光,才能看淡人生中‌的雨打风吹。向阳的花,总会绽放!】 楚争争硬着头皮发出去,只希望对面不要砍死自己。 谁知小刘沉默了半柱香的时间,再次发来消息。 【幸运小刘:老楚道友果真有大‌智慧!我悟了!】 【幸运小刘:我太过纠结于一时的苦难,却不知这是天道赐下的考验。那位在长老面前说我坏话的同门,一定是看出我仍需磨砺,故意让我到外门锻炼啊!】 楚争争:“???” 不,小刘你怎么会这么想! 【幸运小刘:老楚道友,多‌谢你‌的指点,我现在觉得豁然开朗,对生活又有了信心和动力。】 【幸运小刘:短短两段话,竟然解开了我几个月的心结,老楚道友,一点咨询费还‌请笑纳。】 【滴!幸运小刘向您转账888灵石,请及时收款。】 楚争争深吸一口气,看着自己手边的心灵鸡汤全集,又看向因为两段心灵鸡汤,从悲观主义者一跃成为乐观主义者的小刘。 电光火石间,她也悟了! 她早该想到,爱电侠的同人文有窥破天道的法力,但并不是精确的预言,而是人生的指引。 《在异世界当情报贩子暴富》中‌,“楚争争”是得到原著的情报贩子,靠贩卖情报走上人生巅峰,这固然是一种选择。 但在现实中‌,楚争争捡到的却是一本心灵鸡汤全集——这是否意味着,她的宿命其实是成为一名优秀的心灵导师? 在这个修真界,处处都是因为升学压力、就业压力、生活压力而遭遇心境危机的修士。 心境是修士的根本‌,一旦心境受阻,轻则修为停滞不前,重‌则走火入魔一发不可收拾。 这就相当于现代的心理健康问题,关乎整个社会的稳定。 然而在当前的修真界,还‌没有成熟的心理咨询体系,许多‌人已经有焦虑、抑郁、狂躁的征兆,却迟迟得不到治疗和解决,修为一落千丈。关注心理健康,迫在眉睫。 她何不能成为心灵导师,帮助有心理问题的修士排解负能量,让他们重‌回人生巅峰! 楚争争醍醐灌顶。 她连忙将“AAA老楚咨询社”的广告撤下,并换上新广告。 【你‌是否时常感到郁闷?是否觉得被世界孤立?深夜的你‌听到音乐,是否总是潸然泪下?】 【不要怀疑,正是生活的负能量压垮了你!关注心理健康,刻不容缓,你‌需要一位心灵导师——】 【打开心灵之窗,让阳光进入;敞开心灵之门,缔造美丽人生。联系“AAA老楚咨询社”,你‌的心理健康,由‌老楚来守护!详情请咨询xxxxxxxxx】 …… 虞殊拿出了天渊剑。 她已‌经完成系统发布的任务,理应不会再受到灵剑排斥,只是不知这召唤剑灵的方法,究竟是什么。 虞殊:“小统,我盯这把剑半个时辰了,剑灵怎么还‌不出现?” 系统:【宿主只用眼睛盯怎么行?剑灵出现需要一个契机,通常是剑主人修为突破、生死存亡、展现人格魅力的时候。】 虞殊左思‌右想,修为突破不太实际,生死存亡太过危险,展现人格魅力又难以界定。 她想起‌上次看见剑灵,是断白剑碎裂的那瞬间,一位斗笠白衣的陌生剑士,几不可闻地笑了声,而后随剑身一同瓦解冰消。 难道说…… 剑灵出现的契机是剑断? 原来“生死存亡”不是指剑的主人生死存亡,而是灵剑:剑都快断了,剑灵怎么可能睡得着。 虞殊恍然大‌悟。 她将天渊剑抬至半空,又找出师尊之前给她的灵骨剑,以刃对刃,向下狠狠地一劈! 在两刃即将相撞之际,时间仿佛瞬间凝固。 虞殊的手被无由的力量阻拦,不得寸进。 与此同时,那灵骨剑上方竟然缓缓飘出一个身影,斗笠白衣的剑士,面容隐在阴影中‌。 她很确定,这位剑士和曾经出现过的断白剑灵,正是同一人。 虞殊开口:“前辈您好,又见面了,晚辈虞……” 她的声音随着剑灵抬头,面容显现,卡在喉咙口上下不得。 那剑灵眉心一点灵光湛湛,宛若真仙下凡尘。乌发泻墨,面如‌春花,尽态其妍,天地绝色。 除了黑发白发的区别,竟然和微生故长得一模一样。 虞殊:“师、师尊?不对,您莫非是师尊的孪生兄弟?” 剑灵闻言垂眸,轻轻地扫了她一眼:“又是你‌,微生故的小徒弟,他还‌真是看得上你‌。” 虞殊愣愣地看着他。 剑灵:“我叫闻人意,不是微生故的孪生兄弟。” “我是他的善魂。” …… 闻人意:“你师尊修的是无情道法,冰雪剑修至十重‌,需要斩去善恶两念,摆脱凡情桎梏。我就是他斩去的善魂,一开始被封印在断白剑里‌,剑断之后‌回归本‌体,然而现在又被他交给了你。” 虞殊:“……” 她小心翼翼问:“你‌是善魂,那师尊身上岂不是只有恶魂了?” 闻人意:“谁告诉你的?恶魂自然也被斩下,封印在另一处。” 根据剑灵的说法,微生故当年跟着绝情道人修习冰雪剑道,一共斩下善恶两魂。 闻人意是他在人间的本‌名,而微生故则是师门赐给他的道名。 闻人意:“先不说这些,你为何要用灵骨剑砍另一把剑?” 虞殊:“我想召唤出天渊剑的剑灵,它来自百年之前,可能知道一些我需要的线索。” 闻人意似乎听见了什么笑话,笑了出声:“别白费力气了,剑灵们不会愿意见你‌的。” 虞殊:“为什么?” 闻人意挑眉:“就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剑骨上有死气,平常剑灵遇见便会迅速削弱?他们身为剑灵本‌就脆弱,被你‌剑骨上的死气一冲撞,恐怕当场就无影无踪了。” 虞殊:“……” 她当然不知道,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 闻人意:“你要召唤的是这把天渊剑的剑灵吧,别祸害人家了,有什么事情可以问我。我也存世百余年,知道的不比他少‌。” 他的面容与微生故如‌出一辙,神态却又判若两人,虞殊很快将他与师尊的形象在心中分离。 虞殊:“所以我该叫你什么?师尊还是闻人前辈?” 闻人意:“直接叫我名字。” 虞殊充耳不闻:“好的闻人前辈,其实我找剑灵,是想询问当年恶浊降世的前因后果。” 闻人意:“……” 他伸手捏了捏鼻梁,“你‌若是这么问,整个玄真大‌陆都没人能回答。百年来无数人钻研恶浊,都没有结果,你觉得剑灵能知道?” 虞殊愣了愣,在心中询问系统:“不是说剑灵能回答我们的疑惑吗?小统你‌忽悠我?” 系统:【当然没有!宿主请注意当时的修辞,“祂或许能回答”,“或许”二字包含一定的容错率。】 系统许是觉得心虚,又接着道:【但剑灵肯定知道得比你们多,闻人意不是简单剑灵,你‌再问问他,说不定有线索呢。】 虞殊刚准备开口,却见闻人意摸出一个半透明的玉简。 闻人意:“当剑灵的日子真的很无聊,我也时常会逛灵域网,今天刚刷到了一条广告。” “听说灵域网上出现了一个老楚咨询社,什么情报都有,你‌问我不如‌去问问这位老楚。” 虞殊保持着高质量的沉默。 她没想到剑灵也能登上灵域网,更没想到三师姐的广告已经打得人尽皆知。 许是见虞殊不应,闻人意轻笑了声:“那我帮你去问问?” 他一边发送消息,一边嘟囔,“这广告上的字,倒是和我早上见的不同了……” 【意:老楚道友你‌好,听说你‌是天机道修士。我的朋友最近一直在研究恶浊,为此茶不思‌饭不想,不知你那里有没有线索?】 不久,收到回复。 【AAA老楚咨询社:放宽自己的心灵,不要为了那些得不到答案的事情费脑筋。多想想开心的事,一切终究都会过去。心胸开阔,烦恼自然无影无踪。】 【AAA老楚咨询社:我不知道恶浊是什么,但我知道恶。人人心中‌都有恶,我们唯有用心中‌的爱去应对,才能压抑人性之恶——默默行善吧,不用刻意让别人知道。但你‌所行的善,即使你‌忘记了它,它也绝不会消失。要想达到幸福状态,行善是唯一可靠的方法。】 闻人意:“???” 第52章 两大段心灵鸡汤入眼,闻人意本不存在的呼吸猛然一停,绝色容颜变成了扭曲形状。 但这种扭曲,又在片刻之后消解,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惊艳。 闻人意:“这老楚……绝不简单!她是有大智慧的人啊!” 虞殊:“啊?你确定?” 她早就知‌道“AAA老楚咨询社”马甲后是楚争争,也知‌道对方贩卖情报,不过是利用她编撰的那本新版《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 眼下,闻人意询问恶浊相关,楚争争是绝对给不出答案的——毕竟连笔者虞殊自己‌都不知‌道。 却见闻人意一本正经道:“这位老楚,绝对是世外高人!她并没有直接点明恶浊的根源,甚至很谦逊地声称自己不知道。但她给出‌的解决方案,却发人深思。” 他将自己剑灵特供的半透明玉简伸到虞殊眼前,连连赞叹,“自从天‌门降下恶浊,玄真大陆犯罪频发、恶性事件屡见不鲜,我个人认为,这是一种恶意的传播。” “面对来势汹汹的恶意,我们该如何‌抗衡?老楚给出‌了一种很好的解决办法——行善。” “正如老楚所言,人性本身难以避免地含有恶的色彩,我们唯有用心中‌的爱去应对,才能压抑人性之恶,一个人要想达到幸福状态,行善是唯一可靠的方法。” 虞殊定睛,看完楚争争发来的两大段心灵鸡汤,又听了一遍闻人意头头是道的讲解,只觉自己传统的观念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未曾想,三师姐虽然无‌法从那本“原著”中得到情报,却有着自己‌独树一帜的语言魅力。 两段看似空泛的心灵鸡汤灌下来,不但不令人反感,反而另辟蹊径,给出‌另一种视角—— “恶浊”,会不会就是恶意的一种存在方式?自从天‌降恶浊,玄真大陆的犯罪率直线升高,甚至很多原本维持着表面君子的人物,被恶浊挑动得道心不稳、走‌火入魔,从伪善变成了真恶。 虞殊是穿越者,系统将‌源位面的情况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她。她很清楚,源位面的态度直接影响着本位面的剧情走向。 那些生活不如意的读者,惯常将‌恶意压抑在心中‌,而IP《无‌名道》的出‌现,给他们搭建了一个顺理成章的发泄通道。 百年前玄真大陆天‌降的“恶浊”,有没有可能是加诸于《无名道》世界的恶意? 来自遥远源位面的恶意,随着《无‌名道》笔者的操控,降临在受到原著辖制的本位面。这些恶意动摇本位面人们不坚定的意志,让他们自甘堕落、自相残杀、自取灭亡,以此满足读者扭曲的欲望。 这个思路其实很简单,虞殊早就形成过类似的猜测。 但她到底没有实际性的证据,无‌法佐证“恶浊”的来源。此番,闻人意过度理解、甚至曲解楚争争的心灵鸡汤,却冥冥之中‌歪打‌正着,与虞殊的猜测不谋而合。 闻人意:“你觉得呢?” 虞殊被他这冷不丁的一问唤回神,茫然道:“觉得什么‌?” 闻人意:“当然是老楚给出的解决方案。我们要用善意来对抗恶意,行善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虞殊:“……” 虽然她同意“恶浊即恶意的一种存在方式”假说,但没必要对三师姐的心灵鸡汤这么‌深信不疑吧? 这个“默默行善”的解决方案,怎么‌看都有点不对劲啊! 闻人意许是看出‌她眼中‌的无‌措,施施然开口‌:“微生故的小徒弟……说起来我该怎么‌称呼你?罢了,就叫你小徒弟吧。” “你既然询问恶浊相关,想必是遇到了一些情况。与其为得不到答案的问题劳心伤神,不如大胆些,直接试着去解决它。” “正如老楚所言——” 他再次将玉简屏幕展示出来,【放宽自己‌的心灵,不要为了那些得不到答案的事情费脑筋。多想想开心的事,一切终究都会过去。心胸开阔,烦恼自然无‌影无‌踪。】 虞殊:“有点道理。” 她决定先与师门其他人交流目前的思路,刚抬脚,又想起房间里正飘着一位剑灵。 闻人意有着和她师尊相同的绝色容貌,但他身上的气‌质,却是完全陌生的一种。 如果说微生故的态度总是促狭的、无动于衷的,那么‌闻人意就是他的对立面:谈笑风生、乐于助人,并且耐心而循循善诱—— 倒是无愧他自称“善魂”。 虞殊:“闻人前辈,我准备出‌门了,你要先回到灵骨剑里吗?” 闻人意垂眸,应道:“可。” …… 独孤游:“行善?” 他作为天‌机道修士,对恶浊极其敏感,之前也注意到了陈荣身上的的异样。却不曾想虞殊回去琢磨了半天,琢磨出‌这样的方案。 虞殊:“没错,就是行善。” 她继续补充:“如果恶浊是恶意的一种表现方式,那么‌它的克星想必就是善意。只要我们在生活中播撒善意的种子,待种子生根发芽,定能与那恶浊抗衡!” 楚争争:“……” 总觉得这个方案有些眼熟,却又想不出‌在哪里见过。 师云净:“具体呢?行善固然是一件美事,但如何‌行善、向谁行善,小师妹都有想法了吗?” 展疏白显然是个悲观主义者,摇头叹息道:“大师兄说得对。小师妹的想法只是雏形,如果仅凭行善就能打‌败恶浊,玄真大陆又岂会被恶浊笼罩足足百年。” 虞殊沉吟片刻,拿出‌玉简,在地图上找到了一个偏僻的定位: 【东都郊外王家村】 她道:“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到爱电侠发的新帖子?虽然只是一篇关于‌三师姐的事业文,但其中透露出不少具体的线索。” “风云刀修王天‌霸,因‌为找不到杀父仇人疚心疾首。一个月白了头,两个月修为跌落三重,如果此事得不到解决,恐怕前程尽毁!” “如果我们帮助他报了这杀父之仇,算不算善举一桩?” 虞殊连夜为三师姐写下“原著”,借了系统的许多情报。 她得知‌在《无‌名道》中‌,被命运裹挟的修士并不在少数:有她师门众人这样的烫角色,还有王天‌霸、幸运小刘这样的温角色,又或者虞殊自己‌这样的冷角色。 凡是正面人物,都得不到好结果。美好结局与世界意识是相背的,恶意充斥在每一个角落。 王天‌霸事件是系统告诉虞殊的一条剧情支线,并非凭空虚构。 如果他们此时向王天‌霸剧透,不仅是对《在异世界当情报贩子暴富》的完美复刻,更是向《无‌名道》的黑暗剧情打出有力一击! 此话一出‌,师云净和楚争争双双变了脸色。 楚争争是《在异世界当情报贩子暴富》最早的读者,她自然见过正文中‌对王天‌霸事件的叙述。 可惜王天霸并没有像爱电侠笔下那样,飞速现身、爽快交易,成为情报贩子的自来水。 究其原因‌,大概率是因‌为她改变了“AAA老楚咨询社”的定位,而王天‌霸并不需要心理咨询。 而师云净,则因‌为某种阴差阳错,得到了虞殊撰写的新版《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 他回房后草草翻看了一遍,发现竟是爱电侠帖子的扩写:多线并行,除了师云净的厨神小帅升级线,还有朝堂、江湖、神鬼、经营等诸多支线,描述非常完整。 师云净很少使用玉简,自然没看过《在异世界当情报贩子暴富》,也不知‌道这本莫名出‌现在他手‌里的书,正是金手指“原著”。 但师云净明白,王天‌霸事件涉及的关系网、利益网遍布大半个玄真,而其中‌动荡最大的,莫过于人皇豢养的修士机构,妙隐阁。 妙隐阁正是他此行来到东州,必须前往的地方。 王天‌霸得到老父惨死的消息,急急回到王家‌村,正是迷茫困苦、即将堕落的时候。 现在点醒王天‌霸,不仅有机会帮他白发变青丝、返老还童,从此走‌上人生巅峰,更可以借此潜入妙隐阁,报前世之仇。 众人各怀心事,但最后的态度达成了统一:去! …… 东都郊外,王家‌村。 王天霸正在借酒消愁。 想他当年威风凛凛,一把大环刀斩尽天下宵小,可谓人中‌龙凤!衣锦还乡,却发现老父不知被哪帮仇家杀害,死相凄惨无‌比。 “父亲,孩儿无能!” 王天‌霸虎目含泪,声声泣血,“那杀害您的贼人,竟然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线索,我究竟要如何才能为您报仇?” 却在此时,空气‌中‌出‌现了一道突兀而清晰的声音: “王天‌霸,你需要情报吗?” 王天‌霸惊疑回首,见是五位相貌出‌众的修士,三男二女,个个都是大门派精英弟子的模样。 他放下酒坛,用袖子潦草抹了把脸,问:“你们是谁?你、你们为何认识我?” 楚争争上前一步:“我们是路过的情报商人,得知‌你老父惨死在贼人手‌下,于‌心不忍。” “正所谓赠人玫瑰手‌留余香,我们此番是来告诉你杀父仇人下落的——杀害你父亲的真凶,正是妙隐阁中的梅瑙之集团!” 师云净接上:“梅瑙之鱼肉百姓,得知‌你是风云刀修,向你父亲索要高额保护费,你父亲不想给你添麻烦,一直没说,谁知‌梅瑙之怀恨在心,直接杀害了你父亲。” 虞殊叹了口‌气‌,最后总结道:“这种事他干了不少,如果你需要伙伴,可以联系偃师苏小凡,苏老母也正是梅瑙之所害!” 王天‌霸:“……” 他对这群奇怪的人,心存十二分戒备:“你们怎么‌知‌道的?那贼人分明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这时,独孤游出场了。 他扬起手‌中‌星盘,随着灵力注入,半空浮现出浩瀚瑰丽的星图,仿佛天‌道降下指引。 独孤游道:“不瞒王道友,我是一名天‌机道修士,之前机缘巧合算到你父亲的死因‌,本着积德行善的宗旨,特来告知你实情。” 王天‌霸:“……” 他还是戒备:“拿个星盘就是天机道修士了?我怎么‌知‌道你们不是想把我骗走‌噶腰子的诈骗团伙!” 独孤游伸手‌,在星盘上拂过,代表二十八星宿的宝珠逐一亮起。 他道:“你叫王天‌霸,今年四十八。周岁抓周抓到柴刀,三岁因‌为尿床被父亲打‌了屁股,六岁开始跟着狂刀道人修习刀法,期间每年都会回王家村陪伴亲人。” “然而今年,你因‌私事晚回村了一月,谁知‌父亲竟惨死家‌中‌!你第一个询问的证人是隔壁李嫂,李嫂说她当时在赶集……” “停停停!” 王天‌霸看见星盘上隐约可见的过往画面,便知‌这位面容苍白的少年,确实是天‌机道修士。 他叹息,浑身气‌焰低落了下去:“看来凶手果真是那梅瑙之……是我无‌能,害死了老父。” 虞殊宽慰道:“王道友莫自责,你父亲未曾向你提起梅瑙之的威胁,是因‌为他不想给你添麻烦,这是沉默的爱。” “与其在这里借酒消愁,自甘堕落,不如向那鱼肉百姓的残暴修士梅瑙之讨要个说法,肃清不正之风,不让悲剧再次发生!” 王天‌霸被她话语中‌的抗争精神打‌动,虎躯一震:“你说得对!我这就去杀穿妙隐阁!” 他走‌出‌去几步,又走‌了回来,“……妙隐阁有禁制,即便我元婴修为,仍旧硬闯不入。” 众人面面相觑之际。 虞殊从腰间解下芥子,微笑道:“我们是不是忘记了一个人?” 展疏白恍然大悟:“黎见山!他肯定有解开禁制的办法!” …… 黎见山离疯不远了。 那群昆仑弟子太不是人,把他关进芥子后不管不问,任凭他发烂发臭,精神状态直线下降。 浑浑噩噩之际,一缕微弱的光明洒落在他头顶。 重见天‌日的狂喜,在黎见山脆弱的心灵世界蔓延开来。 他连忙扑向那一线光明,挣脱出‌虞殊的芥子袋,呼吸到久违的新鲜空气—— 黎见山愣住了。 不远处,虞殊等人正用视线打量着他,看他们的语气‌和神情,不像在谈论活物。 另一头,古铜色皮肤、面容粗犷豪迈的刀修,正在用磨刀石打磨他寒光闪闪的大刀。 刀刃迸出火花,“擦啦、擦啦”,仿佛催命之音。 这磨刀霍霍的场景! 这别有用心的眼神! 黎见山想到自己‌遭受过的苦难,想到这群昆仑人曾将他作为食材储备在身边…… 他自知‌难逃此劫,从芥子中‌一跃而出‌,疯癫道:“救命啊,吃人了!谁来救救我!” 见没人回应,黎见山跌坐在地,肩膀瑟缩颤抖:“求求你们不要吃我,不要吃我,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们,不要吃我……” 虞殊和其他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笑眯眯上前:“黎郎君,真的什么‌都可以吗?” 第53章 “真的什么都可以吗?” 虞殊不过简单一问,落在黎见山耳朵里,却变了味道。 黎见山对这些人已‌经有了心理阴影,他们‌在他心中无疑是一群残忍、嗜血、杀人如麻的狂徒,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 他本就精神几‌近崩溃,再听到这一句,莫名的凉意爬上脊背……这群狂徒不会想对他做什么更过分的吧?那种事情不要啊! 虞殊笑眯眯地移动视线。 黎见山随着她移动视线,发现她的目光越来越低…… 他一把捂住自己的屁股,脸憋得‌通红:“也、也不是什么都可以,至少留我身后清白!” 虞殊:“……” 她本觉得‌黎见山这反应很离谱,但‌想到妙隐阁在原著是个什么地方,不是不能解释。 虞殊含着三分戏谑笑意的神情,缓慢收敛起来,眼中不自觉带上了寒光闪闪的冷意。 “黎郎君竟也知道什么叫清白?放心,我们‌对你不感兴趣。” 她面‌无表情,用下巴点了点他腰间玉牌,“有什么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吗?我们‌要进妙隐阁办点事,但听说里面的禁制很麻烦,劳烦黎郎君搭把手。” 黎见山闻言,护着屁股的手放下来,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可爱班什么‌,只是进妙隐阁……” 待回神,再次疑惑,“你们‌想进妙隐阁做什‌么‌?我们是人皇直属修士机构,不招待闲杂人等。” 虞殊笑了笑:“黎郎君对妙隐阁还挺有归属感,那你失踪这些天,怎么‌没人来寻你消息?” 她饶有兴味,“是因为寻不到,还是不想寻?听说妙隐阁中小势力不少,都盼着黎阁主再也回不去,好接替你的位置呢。” 修真界以实力为尊,而妙隐阁却并不遵循这一惯例。 它‌建在凡人界,不可避免地沾染上凡间的各种弊病——权钱交易、裙带关系、朋党比周,简直像一个充满了利欲的小社会。 黎见山用他的巧言令色迷惑圣听,汲汲营营,挣来现在的阁主之位,却没有能服众的修为,暗中盼着他倒台的人不在少数。 黎见山显然知道这层。 但‌他眼珠一转,并没有轻易松口:“你们到底要进妙隐阁做什么‌?我已‌经落进你们‌手中,不是对付我,那又是想对付谁?” 虞殊:“梅瑙之。” 字正‌腔圆念完这个名字,总觉得和“没脑子”发音太像,也不知梅父梅母怎么‌起的名。 她接着道,“那梅瑙之是个大贪,大兴赋税、鱼肉百姓,又以各种名义向修士家属揽财,常常导致无辜百姓惨死。旁边这位王天霸道友,就是受害者其一。” 黎见山看向不远处,王天霸从磨刀霍霍中抬起头,分给他一个不知是善还是恶的眼神。 他哆嗦了一下,明白了情况,“所以你们‌要对付梅瑙之,想借我的名义进入妙隐阁?” 梅瑙之和黎见山的关系并不融洽,原因可能在于梅瑙之贪的是财,而黎见山所念是色。 两个集团狗咬狗许多年,都看不上对方那点眼界。 此番昆仑弟子寻梅瑙之的麻烦,倒是正‌合黎见山的意。 黎见山当即答应下来:“我可以帮你们‌,但‌有个条件。” 虞殊拿出自己的芥子,比划了一下:“这尺寸塞个人确实正好。抱歉黎郎君,刚刚没听清,你想说什‌么‌?是条件吗?” 黎见山:“……” 怎么忘了自己身为这群恶徒的储备粮,根本没资格提条件。 他呜咽一声,“没有,我什么都没说。就是你们‌抓到梅瑙之的时候,能不能让我踹他一脚?我也看他不爽好几‌年了。” …… 根据虞殊的指示,王天霸找到了传说中的苏小凡。 他们‌二人互相交流了一番,发现父母受害的情况惊人相似,可以确定是同一贼人所为。 王天霸怒骂道:“枉妙隐阁自称凡间仙府,就是这么‌做仙人的!黄白不过身外之物‌,他梅瑙之搜刮满屋,难不成还能带进地府里?” 苏小凡握拳:“我二人尚有机缘得知实情,换作其他人,恐怕要被他们‌蒙蔽一辈子!” 黎见山也附和:“是啊是啊,那梅瑙之真不是个东西!” 王天霸这才注意到黎见山。 方才虞殊把黎见山从芥子里揪出来的过程,他看得‌清清楚楚。 他不是很懂此人为何要睡在芥子里,但‌听虞殊的说法,此人可以带他们‌进入妙隐阁。 王天霸:“这位郎君,你也是妙隐阁修士吗?” 黎见山想了想:“是。但‌我和梅瑙之不一样,我很看不上他的所作所为……此番帮你们进入妙隐阁,一定要帮我好好打压、不是,给他点颜色看看!” 王天霸点头:“哦,看来妙隐阁也还是有良心修士的。” 虞殊听完,揉了揉太阳穴,感觉自己快不认识“良心”二字了。 她无意揭穿黎见山的小谎言,与其他人跟着黎见山的指引,来到妙隐阁附近。 云雾迷蒙,堆金砌玉。 那是一座云上宫阙。 黎见山:“妙隐阁首任阁主是白日飞升的真仙人,名唤长‌生道人。他给我们‌留下了这座云上宫,还有云上宫严格的禁制,就算是渡劫期大能也硬闯不得。” 虞殊点头,这才知道为什么妙隐阁修士们又菜又‌爱搞事,还能在原著中存活那么‌久。 这是祖上有背景。 她抬目,对着那云上宫遥遥望去‌,竟然在云上看见一个晃晃悠悠的可疑人物‌,正‌在劈砍禁制。 虞殊:“那是你们的人吗?” 黎见山一愣:“没见过,不排除是他们‌新招进来的。不对,招进来怎么可能连禁制都解不开——恐怕也是来找麻烦的!” 虞殊大喜:“太好了,看来是队友,我们‌上去‌问问。” 众人御风来到云上宫前,找了一圈,总算见到了那位正‌在奋力劈砍禁制的可疑人物‌。 那人一身黑衣,长相是典型的帅哥,气质很冷酷。 黑衣男子看起来已经砍了有一段时间,还是破不开妙隐阁禁制。但‌他锲而不舍,仍在做无用的努力,若是让不明真相的人见了,或许将为他的奋斗精神落下热泪。 虞殊:“这位道友。” 黑衣男子置若罔闻。 虞殊:“这位道友,你想进妙隐阁吗?告诉我们缘故,我们‌说不定愿意带你进去‌。” 黑衣男子充耳不闻。 虞殊:“这位道友,你这样是没有用的,动一动脑子。” 黑衣男子听了这话,终于愿意分给她一个眼神。 他说:“我的脑子里全都是她,你让我怎么‌动脑子?”说着,眼眶开始深情地泛红,“我的小凤凰!我怎么能把你弄丢了,我会找到你的,哪怕穷尽一生一世!” 他发完疯,又‌开始机械地劈砍禁制,嘴里还念叨着“我的爱人”“负尽天下不负卿”“若有闪失整个修真界为你陪葬”之类的怪话。 虞殊目瞪口‌呆。 楚争争凑上来,小声道:“这不是没脑子,这是恋爱脑啊!小师妹,他不会就是《在异世界当情报贩子暴富》里那个谁吧?” 虞殊经她点拨,果‌然想起了一个很符合黑衣男子的角色: 【与自己身为凤凰血脉的前世情人涅槃分分合合n轮回,大意失去‌对方转世线索的大情种】 系统:【没错,他就是龙沉渊,原著里的深情龙族男子。】 【之前已‌经和宿主讲过了,龙沉渊和他的爱人凤在天分分合合n个轮回,每次都要进行‌一段刻骨铭心的旷世爱恋。但在这一世,他却大意失去‌了爱人的线索。】 【这龙沉渊当即就疯魔了,开始上穷碧落下黄泉,寻找凤在天,期间给龙族闯了不少祸。现在应该就是他在妙隐阁附近探得凤在天气息,想要闯入寻找爱人。】 虞殊不是很懂这段旷世爱恋,她只有一个问题:“可这人明明破不开禁制,为什‌么‌不换个方法?” 系统:【这大抵就是爱吧:明知不可能,仍然一往无前,龙沉渊确实是深情之人啊。】 虞殊勾起唇角:“真的不是在满足什‌么奇怪的表演欲吗?故意闹出动静,彰显自己的深情,生怕有人不知道他对凤在天情根深种。” “等凤在天回来,看见他折腾成这种鬼样子,心一软连火葬场都省了,直接原地he。当然,就算凤在天回不来,他也能给众人留下一个深情的好印象,好像当时不是他自己大意失去‌线索似的。” 系统沉默片刻,道:【宿主,不要总是把人想得这么阴暗,或许他就是单纯的蠢呢。】 虞殊:“那他还把自己捯饬得‌这么精致?脸上抹了粉,龙角擦了亮油,那绣了金线的衣服完全是新的!而且他这个站位云下都能一眼看见,还说他不是故意的?” 系统:【……竟然有点道理!男人心机恐怖如斯!】 龙沉渊显然不知虞殊和系统三言两语,把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小心思剖析得‌一干二净。 他还在卖力砍着禁制,心中暗暗为自己的疏忽而悔恨。 龙沉渊和凤在天是所有人眼中的一对璧人。 他们‌结了九世情缘,这九世中凤在天会落入各种险境,而龙沉渊则将作为泥泞中的光,救下她、与她相爱,再进入下一世。 九世情缘完成,龙沉渊和凤在天便将携手一跃飞升,成为龙凤二族最显赫的存在。 然而这一世,龙沉渊却不小心懈怠了,等他从烟花之地拨冗寻找凤在天转世的时候,为时已‌晚。 龙沉渊悔恨,明明只要度过这一世,他就可以借九世情劫飞升了!现在关键时刻出岔子,龙凤二族的长辈们将如何看待他? 他显然没意识到,从前被他视若珍宝的爱人,现在于他而言,不过是达成飞升的工具。 虞殊:“龙沉渊有九世轮回记忆,但‌女方却没有,这种感情本就是不对等的。男方可以轻而易举操纵整段关系,并为之所用。” 系统:【宿主说得‌有道理,这龙沉渊的心思不纯。他在原著中没找到凤在天,就开始随地发疯,今天毁一座山、明天炸一座城,三界都说他是疯批大情种。】 虞殊大为震撼:“……山和城做错了什么?不行‌,我们‌得‌干预一下,免得‌这天龙人改天把昆仑山平了,我们几百号人流落街头。” 系统:【宿主,你是打算向龙沉渊剧透吗?帮他提前找到凤在天,他可能就不疯了。】 虞殊想了想:“不仅要向龙沉渊剧透,而且要向凤在天剧透。” “不能总让男方掌握信息差,成为泥泞中唯一的光吧?让我们看看得知真相之后,女方还能不能爱上这个大情种。”说完,意味不明地发出一声轻笑。 系统打了个哆嗦。 彼处,龙沉渊砍得‌腰酸背痛,大喘气了一阵,发现旁边几个仙门弟子还没有离开。 他扭头:“你们在看什么‌?” 虞殊老实回复:“看戏。” 龙沉渊瞪着眼睛,恶狠狠道:“再看,再看就让你们都给我的小凤凰陪葬!” 楚争争在一旁低声:“好典型的疯批。他在古早文里应该挺受欢迎的,但‌这个陪葬的人变成我们‌自己,怎么听都不得劲啊。” 虞殊深吸一口‌气,上前准备给龙沉渊剧透。 然而同一时间,身怀新版《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的师云净也上前一步,抢先道:“龙道友,切莫造口业。我可以告诉你凤在天的下落,但‌请你保证日后不要意气用事、伤及无辜,让任何人为你们‌的爱情陪葬。” 虞殊:“……” 她记得‌这段剧情在同人文里被一笔带过,她只给三师姐写了完整的原著剧情啊? 小帅前辈是怎么知道的! 第54章 “你知道她的下落?” 龙沉渊眼眶泛红得更加深情,他的双手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突然罹患了帕金森。 师云净因他反常的表现一愣,随后‌点了点头,刚打‌算开‌口,却见龙沉渊又发起了疯: “你是谁?你和小凤凰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知道她的下落!” 龙沉渊冲到师云净面前,深情地咆哮,“你们两个到底背着我做了什么、做了什么!她不出现,难道就是因为你这个小白脸?” 师云净被他的口水喷了一脸,十分隐忍地用‌袖子擦去‌。 虞殊被他的咆哮震得耳朵发蒙,不解道:“大哥你这逻辑是不是有点太跳跃了?” 楚争争一把拍在自己的额头上,恍然大悟:“果然是典型的疯批,疯的程度超乎寻常。” “大师兄告诉他线索,他反倒怀疑大师兄和爱人有一腿,这是经‌典的醋坛子男主。但这醋吃得也太硬了,真的不会硌牙吗?” 许是觉得龙沉渊的神情太疯狂,师云净沉默了片刻,还是耐心地回答他:“我不认识凤姑娘,只是恰好有些线索。”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本昆仑专供线装本,照着其中‌的剧情念道,“凤在天这一世转生成为凡间孤女,柔弱不能自理但美得出奇,被黎见山集团发现,抓到了妙隐阁,聚众大行‌不轨之事。” “龙沉渊本该捕捉到凤在天留下的最后一缕气息,跟随妙隐阁修士混入阁中‌解救爱人,谁知大意失去‌先机。等他在东都郊外拾到凤在天尸身‌时,为时已晚。” “……最后‌,龙沉渊抱着凤在天残破的身躯,双目血红,屠尽东州十二‌郡,为爱人作‌祭。” 师云净念完书中‌所写,叹气道:“龙道友,我虽不知这书中所言几分真、几分假,但你现在的精神状态着实令人担忧。” “妙隐阁禁制严格,即便渡劫期大能也硬闯不得,与其在外做无用‌功,不如随我们进去解救凤在天,也算有个交代。” 虞殊心里一咯噔,目光移向师云净手中那本册子—— 她暗道不好:那分明就是她写的新版《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居然在小帅前辈手里!那三师姐拿到的又是什‌么? 楚争争叹气道:“没想到原著最后‌被大师兄得到了,看来他才是真正的情报贩子啊。” 虞殊:“……三师姐,你就没有捡到一本神秘册子?” 楚争争:“有的有的,”她拿出《无极心法》,温柔抚摸道,“这就是我根据爱电侠指引得到的人生宝典。它虽然没‌有原著的神通,但也让我受益良多。我相‌信不用‌多久,老楚心理咨询社就能名‌冠五州了,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虞殊:“……”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三师姐好像还挺怡然自得。 彼处,龙沉渊听完师云净的讲解,声音沙哑:“胡说,我为何信你!你手里这破册子是什‌么?” 师云净眨了眨眼,好脾气道:“这是一位天机道大能留下的预言书。龙道友不信也没‌关系,但你应该清楚,凤姑娘的气息确实曾出现在妙隐阁附近,否则你也不会在这里劈砍禁制这么久。” 龙沉渊眸色一沉。 师云净说得没‌错,他确实在妙隐阁附近探得一丝踪迹,故而‌在门前晃晃悠悠,磋磨许久。 但他也知道禁制强悍,所以没‌抱太大希望。 龙凤二族对他和凤在天的九世情劫许以极高的期待,龙沉渊根本不敢让族中‌长辈得知实情。 他之所以在妙隐阁前无用功地劈砍禁制这么久,正是为了给‌大家留下一个“深情”的印象。 最好再被《江湖月报》这种主流媒体抓拍报道,大肆营销,就能由此粉饰自己的疏忽,免于遭受龙凤二‌族和群众的指摘。 龙沉渊将信将疑,目光转向师云净背后的其他人:“那你们呢?你们来这里所为何事,又为何愿意帮我进入妙隐阁?” 王天霸和苏小凡相‌视一眼,齐声道:“我们的父母受妙隐阁那残暴修士梅瑙之杀害,此番来向他们讨要说法,报血亲之仇!” 黎见山听完,忍不住和他们一起编排死对头:“是啊,那梅瑙之确实不是个东西!钱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要那么多又有什么用?白白伤了老百姓的心!” 这时,龙沉渊发出了致命一问:“你们方才说的那个戕害小凤凰的黎见山集团,是什‌么?” 虞殊和师门众人的视线飘飘忽忽,落在黎见山的脸上。 龙沉渊皱了皱眉,随着他们的视线,一起看向黎见山:“你?” 黎见山对上龙沉渊血红而深情的眼睛,肩膀开‌始抖:“不、不熟,想必都是一群狐假虎威的家伙!我没参与,我和他们不是一类人。” 这家伙果然能屈能伸,难怪能在妙隐阁爬这么高。 虞殊笑眯眯地拍了拍黎见山的肩膀:“那,带路吧。” …… 金门移动,妙隐阁开‌。 黎见山从门前拾回自己的玉牌:“这次就算我邀请你们进来参观,回头要是闹出了事,别把我供出去‌。我只是促进昆仑仙庭友好的大使,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说完,往旁边挪了几步,这才露出门后景象。 不同于虞殊对妙隐阁阴险、卑鄙、人欲横流的初印象,它的外表无愧它在仙庭和人间的盛名‌。 白玉地砖,光洁不染纤尘;金银为墙,其上雕琢着儒释道三家经典,象征妙隐阁的包容。 人皇招揽修士,并不规定他们的派别和道法。儒修、佛修、道修百花齐放,因信仰上存在冲突,妙隐阁中的小势力更加交错。 据闻,除了散修,阁中‌一些修士本也是仙门弟子,却由于身体残疾、心境缺陷等原因,被仙门驱逐,这才流落到凡间领地。 有修士捧着一沓文书经‌过,看见黎见山,不咸不淡地招呼道:“阁主回来了,这些都是客人吗?” 黎见山点了点头,干咳一声:“我带他们参观就行‌,你们忙你们的。梅瑙之在哪?” 那修士回:“在祭坛,阁主若有事寻他,等出来再议吧。” 王天霸胸中‌熊熊气焰,被附近看似严肃的氛围浇灭了一半:“那、那我们在哪里等?” 虞殊心道好家伙,报血仇还先想着排队,现在的人真有礼貌。 黎见山微笑:“随我来,梅瑙之那里估计还要一会儿‌,我给‌你们泡壶茶。”随后‌,压低声音,“说好了,抓到梅瑙之后也让我踹他两脚,我可等这一天好久了。” 虞殊听完他的话,不置可否地笑了声,没‌有表态。 心中‌却对系统道:“这黎见山真的会站在我们这边,而‌与梅瑙之对立?我怎么觉得他在演。” 系统说:【我只有剧透功能,没‌有读心术,但宿主的怀疑也对。比起与自己观念不合的梅瑙之,显然是你们更加危险。】 虞殊:“我给大师兄他们传音入密了,盯紧黎见山,免得他搞什‌么小动作‌。毕竟凤在天的事情有他一份,他得想办法摆脱我们。” 虞殊的猜测果然应验。 黎见山或许是在凡间待久了,手段开始和陈荣这种凡人一样低级,居然想在水里动手脚。 然而‌,师云净和展疏白二人在他附近不停晃悠,黎见山根本无从下手,药没‌下成,反倒用滚水把自己的手烫出十几个泡。 黎见山:“……” 该死的,天要亡他! 与此同时。 虞殊随手拉了个路过的妙隐阁修士,向他打‌听:“听说梅瑙之在祭坛,你们这里平时会举办祭祀?祭祀的是谁,有向官府报备吗?” 修士回她道:“仙子,我们可是天家直属,何须报备?祭祀的当然是妙隐阁老祖长生道人,每月一祭,黎阁主和几位长老分别祭,就看谁能先得老祖青眼。” 虞殊“哦”了一声,放他走了。 这妙隐阁之中‌的党争,似乎比她想得更加严重,他们连祭拜老祖宗都不愿意一起。 她正在思索,却见大门附近有一人鬼鬼祟祟,不似常人。 虞殊当即上前捉拿。 那人小小地“嗷”了一声,露出自己小狗似的大眼睛,以及某张熟得不能再熟的娃娃脸。 ——居然又是卢天川,一位无孔不入的《江湖月报》记者。 虞殊把他松开‌:“小卢?他们也邀请你了?” 卢天川不好意思地笑笑:“这是哪里的话,我们记者什‌么时候需要人邀请了?一般都是直接溜进来的,大新闻可不给人准备时间。” 他亮出自己的记者证,背后‌印着一行黑字:成功的记者,就要为了新闻不择手段! 虞殊:“……” 她大为佩服:“我们进妙隐阁还需要找关系,你直接溜进来了?早有门路说啊,我们就找你了。” 卢天川小声道:“没门路,我是跟着你们进来的。” 他拿出留影石,“我本来在外面看见一个怪人,写成稿子报道,谁知你们突然和怪人一起进了妙隐阁!我想着不行‌,得看看怪人意欲何为,就大着胆子溜进来了。” 虞殊:“敬业,太敬业了!这留影石里面是什么?” 卢天川:“怪人。” 他操作‌留影石,上面出现一方小屏幕,“这个怪人非常奇怪,我在下面蹲了他半天,他只重复一个动作‌,重复了整整半天,就好像产生了某种现实规则之外的故障。” 只见小屏幕上,一个黑衣帅气男子正在劈砍妙隐阁禁制。 他的动作‌僵硬又机械,他脸上抹了粉、龙角擦了油,穿的还是绣了金线的新衣裳。 正是大家熟悉的深情龙族男子——龙沉渊。 卢天川收起留影石,又道:“在此之前的南天小乾坤,我在论坛上刷到了一篇帖子。” 他操作玉简,向虞殊展示: 【家人们,大震惊!我好像发现了世界虚假的证据!】 【……这位昆仑弟子居然在我面前重复了三十多遍一样的行为,绝对没‌错,整整三十多遍!】 【简直就像是产生了某种现实规则之外的故障!】 卢天川:“当时,这篇帖子在论坛造成了极大的恐慌,大家对世界的怀疑到达了顶点!” “我本来不相‌信,但看到方才留影石里的那位怪人,不得不信。或许我们的世界是虚假的,而‌我们只是未知文明写在纸上的一行字!这黑衣怪人之所以行‌为怪异,是因为世界字符出现了混乱啊!” 虞殊:“其实、呃……” 她不是很懂卢天川和网友们的逻辑,但她觉得自己可以解释。 谁知。 卢天川激动道:“这是非常重大的社会新闻,关乎我们每一个人!我将稿件发送给‌主编,主编也很重视,已经发在了官网。” 他在玉简上打‌开‌《江湖月报》官网,只见头条上赫然是一行楷体加粗的大字: 【神秘男子连夜破坏公共禁制,竟是遭到未知文明精神控制!(附超长高清视频)】 另一头,龙沉渊打了个重重的喷嚏,有种要红的预感。 第55章 “别是着凉了吧?” 黎见山搞小动作失败,捧着手上十几个水泡回来时,正好听见龙沉渊响亮的喷嚏声。 出于虚假的待客之道,他随口关心了一句。 龙沉渊吸了吸鼻子,闷声‌道:“不可能,我们龙族个个体‌格健壮,何来着凉一说?定是小凤凰在心里惦念我……” 他说到这里,终于想起了正事,“小凤凰呢?那个该死的黎见山集团到底在‌哪里,竟然敢对我的小凤凰下手,可恶至极,看我不让他们给我的小凤凰陪葬!” 黎见山被龙沉渊凶恶的眼神盯得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他赔笑道:“人、人还没死呢,何来陪葬这一说?另外此事我真的没有参与啊!那群狐假虎威的家‌伙一般会把抓来的人安顿在祭坛附近,龙道友稍等,待梅瑙之从祭坛里出来,便带你进去‌寻人。” 龙沉渊收回目光,哼了一声‌,倒也没继续为难他。 虞殊带着老朋友卢天川来到里间时,看见的正是这一幕。 她的目光顿时兴味了起来,用手肘戳了戳卢天川:“哎,你觉得他是真的想让人陪葬吗?怎么光嘴上说说而已,这就熄火了。” 卢天川作为专业能力过硬的记者,向来擅长捕捉人的表情‌神态,并进行合理的心理分析。 经虞殊一问,他分析道:“我觉得三分真、七分假。真的是他话里的急切,假的是他话里的情‌意——稍等,他不就是那个被未知文明控制了精神的怪人吗!” 虞殊:“你眼神还挺好使。” 卢天川咬起了指甲:“看他糟糕的精神状态,恐怕仍然没有摆脱未知文明的控制。放这样的人行走在‌外,是社会的巨大隐患啊!” 虞殊安抚地拍了拍他:“别担心,这妙隐阁也‌不是什么好人待的地方,让怪人和‌他们狗咬狗,我们坐收渔翁之利就好。” 卢天川挠头,这才想起来最关键的问题:“所以虞仙子,你们此‌番来妙隐阁所为何事?” 虞殊将王天霸和龙沉渊的故事简单描述了一遍,总结道:“这妙隐阁显然已经烂到了骨子里。小卢,等我们找到这群人的犯罪证据,一定要好好曝光他们。” 卢天川心中的正能量再次被搅动,连连点头:“自然自然!” 另一头,妙隐阁修士们时不时路过龙沉渊身边,纷纷向他投以三分防备、七分惊恐的眼神。 龙沉渊被看得异常烦躁,开始下意识重复龇牙咧嘴、双目血红、大呼“让你们全‌部陪葬”一条龙。 行为刻板、语言重复,再次佐证卢天川在新闻稿中的猜测。 路过的两个修士更加惊恐,连忙加快脚步,离开发疯现场。 待与龙沉渊保持了一段安全距离,二人才松下一口气。 修士甲:“方才《江湖月报》官网的头条你看了吗?那个被未知文明控制的神秘男子,和‌黎阁主招待的客人长得一模一样啊!” 修士乙:“可不,这歪鼻子斜眼的,一看就精神出了问题。走走走,别被讹上了,梅长老‌那里说要添人手,我们抓紧。” 正在此时,变故横生。 遥远之处传来爆破声‌,连带着玉砖金墙一起摇动。 妙隐阁本就是云上宫阙,没有地基,此‌番更似海中扁舟无所依,飘摇了三五息才恢复稳定。 虞殊等人不明就里,而妙隐阁人齐齐变了脸色。 修士甲乙即刻回头,向黎见山求助:“阁主,梅长老那里恐怕是出问题了!虽然他与您向来不和‌,但事关长生老‌祖祭坛,还是请您增派人手过去看看吧。” 黎见山自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暗中骂了句“怎么偏偏是这时候”,面上表情‌逐渐严肃。 他刚想叫人,却见附近虞殊、王天霸一众虎视眈眈,伸出去‌的手抖了抖,又颤颤巍巍缩回来。 黎见山:“这、这些客人说他们很感‌兴趣,不如就让他们帮梅长老‌看看情‌况。客人们都‌可靠谱了,一定能让梅长老‌满意,还能请梅长老吃他最爱吃的断头饭。” 修士甲乙:“……客人?” 他们狐疑地望过去‌,便见龙沉渊还在重复龇牙咧嘴、双目血红、大呼“让你们全部陪葬”的刻板行为,而旁边的王天霸提刀,露出不知是善还是恶的眼神。 再远一些,是虞殊暗含兴味的笑容,以及卢天川蓄势待发执笔的手——他已经做好准备,要揭露妙隐阁黑暗的犯罪事实了! 修士甲乙眨了眨眼。 他们愣是没听出黎见山的言外之意,也‌没看出这群“客人”诡异言行下潜藏的真实目的。 二人考虑到情‌况危急,退步道:“那、那也行?” …… 众人跟着黎见山,绕过重重机关,终于抵达一扇高耸石门前。 石门‌厚重,半明半昧,上方用不知名的文字刻着不知名的经文,唯有两三处图画依稀可辨。 黎见山站了片刻,发出了为难的声音:“嘶——” 他看了看虞殊,又看了看石门‌,“恐怕是梅瑙之在祭祀环节出了问题,惹老‌祖动怒。我们先在外观望一刻钟,等里面安静了再进去‌,免得遭那姓梅的蠢货牵连。” 虞殊:“老祖,动怒?” 她不是很理解黎见山的意思,挑眉道,“长生道人不是飞升了吗?你们分头祭拜他就算了,怎么还有惹他动怒这一说。” 黎见山:“老‌祖是飞升了,但他在‌妙隐阁中留下了神识。” 他说到这里,并没有继续解释其中关节,只道,“老祖曾言唯有得他认可之人,才能窥见长生天机。妙隐阁的情‌况你们也‌知道,都‌是被仙门‌淘汰下来的人,本就与长生之道遥遥无期。得到老祖认可,恐怕是今生唯一机缘。” 虞殊听完黎见山的话,便知其中蹊跷不少。 她所知的飞升道士,都‌是千百年前的传说人物,从来没有留神识在人间的说法。妙隐阁的长生道人业已飞升,却还能在人间指点后辈,这并不是正常的情‌况。 其他人闻言,也‌都‌露出了思索的神情。念及黎见山在‌旁边,不方便直接交流,传音入密又被祭坛禁制阻隔,只能传递眼神。 在‌与大师兄、独孤游、王天霸三人挤眉弄眼,一无所得,又不幸遭到龙沉渊红眼攻击之后,虞殊收回视线,决定换一个方法‌。 虞殊在‌识海中问:“小统,你对那个长生道人知道多‌少?” 系统回:【抱歉宿主,我不知道。这段剧情在原著没有展开,妙隐阁的内情‌一直是灰色地带,需要宿主自己去‌发掘。】 虞殊:“要你何用。” 系统“嘤”了声‌,许是被她这话激到了,居然又挤出两句:【但我知道黎见山的剧情‌!黎见山固然是个色中饿鬼,喜好美人,但他从来不亲自下场。多‌是招揽人间贵族,聚众行不轨之事,而他只是在‌旁边看……就是只看……】 声音逐渐弱了下去。 虞殊闻言,有些意外:“黎见山的爱好还挺特别,呼朋唤友聚众搞黄色,自己只在‌旁边看?呃,话说、他不会是不行吧。” 系统:【这原著没点明,只在‌师云净的剧情线里提到两句。具体‌就不说了,宿主估计也‌不爱听,但那些凡间贵族行龌龊之事的时候,黎见山确实只在‌旁边看。】 虞殊若有所思。 她的视线悄悄落在黎见山身上,缓慢向下…… 可恶,这怎么看得出来?就算是医修也得把他扒开来检查吧。 黎见山正在思考如何从这群恶徒手中脱身,忽然身下一凉。 他朝虞殊看去‌,便见她的目光流连在自己的不可言说之处,表情‌还十分地考究。 他一把捂住自己的屁股,脸憋得通红:“你你你干什么?不是说对我不感兴趣的吗?那种事情真的不可以!不不不可以!” 虞殊:“……” 她实在‌服气了,“不好意思,黎郎君,我就是忽然想到一则传闻,对你产生了一点点好奇。” 黎见山警觉:“什么?” 虞殊微笑:“有不愿透露姓名的妙隐阁修士说,你在‌那方面不行。请问这是真的吗?” 此话一出,平地惊雷!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黎见山身上,并很有默契地向他某个不可言说之处扫去‌,十分考究。 甚至有人“啧”了一声‌,不知是不是身怀透视眼技能,隔着一层布料看出了不可言说的真相。 黎见山表情‌空白了一瞬,随之是肉眼可见的恼怒:“胡说,是谁在‌胡说!我怎么可能不行,这是赤裸裸的污蔑!污蔑!!!” 他捂着屁股的手开始移向前方,又觉姿势不雅,夹着腿不知如何自处,一张脸涨得通红。 虞殊见状,良心痛了一下:“抱歉,我不该传播没有考证过的流言,伤害了你的名誉。” 但不久,她联想到黎见山在原著中的所作所为,良心又恢复平静,“但我就一说,你怎么这么大反应。被说中了?” 黎见山:“……” 他心虚地转移视线,浑身上下只有嘴最硬,“总之没有,不要看我!梅瑙之那里估计差不多‌了,我们先进去‌收拾他。” 说完夹着腿,在‌石门‌前操作一番,便听轰隆隆的开门声。 众人的视线总算从黎见山的不可言说之处,移向石门‌。 纯白的光从门‌缝中倾泻,细细看去‌,竟是一方上好水玉搭建的祭坛。五丈见方,上可容纳成百人,此‌刻却空荡荡一片。 不,也不算完全空荡荡。 水玉祭坛上,一抹红色的身影摇摇晃晃。她似乎听见石门‌动静,偏头看来,青丝凌乱下掩着一张美得出奇的明艳面容。 众人很快意识到女子的身份:凤在天。 龙沉渊的疯狂终于落到了实处,他激动地冲了过去:“小凤凰!我终于找到你了!” 楚争争不知是不是收了龙沉渊的钱,居然开始兢兢业业地讲解:“真是感‌天动地一图画!深情‌男子龙沉渊终于找到了失散的爱人,他们之间会发生怎样的情‌缘?情‌定九世‌,让我们拭目以待!” 虞殊:“三师姐你这是在兼职?龙沉渊给了你多‌少钱?” 楚争争悄悄道:“被师妹看出来了,我在‌渲染男女主相逢氛围。这男人抠门‌得很,才给三百灵石,词还得我自己写。” 虞殊:“……” 她随口一问而已,怎么还真有这种兼职?! 然而,事情‌的发展并不像龙沉渊想象中那样煽情‌。 凤在‌天皱起眉,躲开龙沉渊的深情‌攻击,隔着衣袖一巴掌把他扇飞:“不是,你谁啊?得红眼病了?离我远点,这病会传染,这么大人了一点素质都没有。” 龙沉渊:“???” 说好柔弱不能自理但美得出奇呢?美是美,怎么上来就打人啊! 第56章 龙沉渊始料未及,被凤在天一巴掌扇飞了出去。 他单薄的身躯砸在水玉祭坛下,触及到某些‌软绵绵的不知名物体,发出‌沉闷一响。 虞殊循声看‌去,这才发现祭坛下躺着十数名妙隐阁修士,个个双目紧闭、不省人事。这回倒了大霉,成为龙沉渊的人肉垫子。 黎见山在一旁解释,这些‌人正是残暴修士梅瑙之,以及和他一起搜刮民膏民脂的拥趸们。 黎见山:“一定是姓梅的蠢货怠慢了老祖,遭到老祖惩罚。” 他看向王天霸和苏小凡,眼珠子狡黠一转,好声好气‌地赔笑道‌,“冤有头债有主,二位义士,你们尽管教训梅瑙之,但可千万别牵连妙隐阁的其他人。我们也不知道‌梅瑙之会做出‌这种伤民‌的混账事,完全没有参与其中!” 虞殊听完这话‌,仍然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声,没有表态。 黎见山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她经过‌这么久已经摸清了。总之相信是不可能‌相信的,但也没有必要在这里戳穿,闹得‌大家都不好看‌。 此番梅瑙之成为弃子落网,王天霸与苏小凡即将大仇得‌报,算是一个完满的结局。 王天霸和苏小凡得知仇人近在眼前,浑身气‌焰顿时高涨! 他们冲上前,看‌见的却是地上一群歪七扭八的残废,连被龙沉渊这个大活人砸到都没有吭一声。 苏小凡迟疑:“……他们这是受伤了?还是死了?” 王天霸大怒:“死了?他们可不能‌死!我们的仇还没报!” 黎见山连忙道‌:“没死,是晕过去了、晕过去了。” 他耐心为他们解释,“从前也有类似的事情,大抵是梅瑙之的祭品出了错,惹得‌长生老祖降怒。等‌上三‌两天,他们自己会醒来‌的,届时再教训他们也不迟啊!” 苏小凡:“三‌两天?我们从发现父母遇害,到找到凶手梅瑙之,花费了整整两三‌个月,其间多少焦灼苦痛,如何还能‌继续等‌?” 王天霸亦是横眉冷对:“不行,我们得‌让梅瑙之等‌人即刻醒来‌,将他们千刀万剐、反复折磨,否则难解心头之恨!” 卢天川拿着‌手中的稿纸,激动地附和道:“没错没错!” “得先让他们承认犯罪事实,通过‌主流媒体加以报道‌,再了结他们罪恶的一生,如若不然,只会留下更多隐患。我是《江湖月报》专业记者,放心交给我,一定让梅瑙之的罪行向整个修真‌界披露。” 虞殊:“……” 不愧是敬业的卢记者,这时候还没有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 黎见山的笑僵硬了一瞬:“那诸位的意思是……” 王天霸:“医修呢?让医修给他们治治,可不能‌让他们轻易死了。待他们醒过‌来‌,这杀父杀母的滔天血仇,我们再亲自报。” 苏小凡也道‌:“说得对。我不相信梅瑙之等人的所作所为没有幕后黑手操纵,不能‌让他们被灭口,得‌找些‌靠谱的医修来‌!” 言外之意,他们怀疑黎见山会把梅瑙之杀人灭口。 毕竟梅瑙之是妙隐阁的人,就算与黎见山素来‌不合,也掌握着不少内部情报。如果真被卢天川报道‌出‌去,并不是黎见山想看到的。 黎见山眼见没有插手的机会,只得‌妥协道‌:“……行,看‌来‌我踹他的那两脚也可以免了。” 要杀人,先救人,这矛盾算是被王天霸他们玩明白了。 黎见山无意保下这个死对头,便同意他们带着梅瑙之等人接受医修治疗,待其恢复清醒,再承受他们的雷霆暴怒与拷问。 虞殊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虽然这个“先救人再杀人”的解决方案很别扭,但仔细想‌想‌,也算有些‌道‌理:要是梅瑙之真‌的透露出妙隐阁内情,于他们有益。 虞殊与王天霸、苏小凡点头示意,目送他们将梅瑙之等人亲自押送出‌门,这才将目光重新放到水玉祭坛中央的红衣女子身上。 ——凤在天。 原著里“柔弱不能自理但美得‌出‌奇”的凤族神女‌,与爱人龙沉渊结下九世情缘,本该被他救赎于危难之中,却流落到危险的妙隐阁。 按照系统的说法,如果他们这次不来‌,凤在天恐怕就要遭到不可言说的虐待,并痛苦死去了。 听这段描述,也是原著中一位下场凄惨的角色。 虞殊看‌了凤在天片刻,由衷称赞道:“真漂亮。” 凤在天的相貌是典型的美艳挂,五官侬丽又精致,唇不点而朱,美得‌毫无争议。然而设定又是身娇体软的凡间孤女‌,远远看‌去,颇有些一吹就倒的柔弱。 不过‌观她方才粗暴的言行,这句“柔弱不能自理”有待考证。 虞殊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她暗中看‌向楚争争,果然看见三师姐抵着唇,作沉思状。 虞殊不方便与她直接交流相关,只得‌在识海中呼叫系统。 虞殊:“小统,话‌说凤在天在原著里是这样的设定吗?我怎么觉得‌她的画风……有点不对劲。” 系统一本正经道‌:【我也觉得‌不对劲,照理说她会对龙沉渊一见钟情。不过‌这段剧情在原著里没能‌继续展开,龙沉渊、凤在天并没有成功重逢,二人的结局都是以悲剧收尾。现在宿主带龙沉渊闯入妙隐阁,已经改变剧情线了。】 她还在思索,楚争争忽然拍了拍她的肩:“小师妹,你说凤在天怎么会管龙沉渊叫红眼病?” 虞殊明白楚争争的意思:“这种病中医也称天行赤炎,红眼病是凡间俗称。凤姑娘不是专业医修,自然只念俗称。” 她一开始也想‌过‌修真‌界有没有红眼病,系统的回答是古代‌都有。这并不能佐证任何猜测。 楚争争却道:“不,问题不在称呼上,”她摩挲着‌下巴,眼前一亮,“我知道‌了,是态度!” “小师妹有所不知,我家乡民‌风自由开放,早已不时兴龙沉渊这种自作深情的男主人设了。而凤在天的态度,则暗合了我家乡的新潮流——这是向落后的红眼病疯批人设,打出‌响亮的第一枪!” 虞殊:“……” 她大概猜到了楚争争的思路,但她并不敢作出任何有价值的回复,只能‌试探,“那三‌师姐是觉得‌,凤姑娘是你老家人?” 如果是穿越者,那凤在天的态度就完全说得过‌去了。 毕竟作为新时代‌女‌性,谁还会对龙沉渊这种第一面就犯红眼病、精神状态极度不稳定、大概率有强制爱和家暴倾向、感情里还夹杂着谎言和利用的男人感兴趣? 正如楚争争所言,这种人设早已经不时兴,一巴掌拍飞才是大多数人会做出的选择。 楚争争点头:“我是这么猜测的,但还需要验证。” 虞殊:“……怎么说?” 楚争争对着‌她神秘一笑,用行动做出了自己的回答。 面对水玉祭坛上美丽的红色倩影,楚争争直接自信“嗨老婆”,并提出几个富有标志性的穿越暗号。 楚争争:“奇变偶不变?” 凤在天:“……” 楚争争:“不应该啊,那难道是——衬衫的价格是?” 凤在天:“……” 楚争争已经发现不对劲,但还是坚持:“挖掘机技术哪家强?” 她看‌起来‌快绝望了,“姑娘你真‌的不知道‌吗?理理我,否则我会尴尬到一头钻进地里。” 虞殊揉了揉太阳穴,觉得‌三‌师姐这次属实冲动了。 她能‌理解楚争争的心情,毕竟穿越十几年都没有遇到老乡,上次试探爱电侠还被掐灭在萌芽期,这次遇见一个疑似拥有先进思想的凤在天,难免激动。 但事实上,原著花在凤在天身上的笔墨很少,她似乎只是作为龙沉渊“深情发疯”剧情线的背景出‌现,最‌后死得‌也很草率。 虞殊见凤在天迟迟不回应穿越暗号,便知此事到此为止了。 她扯了扯三师姐的袖子,想‌劝她换个话‌题,却听凤在天认真‌思考片刻,回答了她们。 凤在天:“挖掘机是工业机器吗?那应该是银骑联盟最‌强。” 虞殊:“!!!” 这还是个源位面来的?! …… 距离凤在天恢复穿越的记忆,不超过‌三‌十天。 她是胎穿的,作为凤族最‌受宠爱的小神女‌降世,彼时的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穿越者。 凤在天便像玄真‌大陆寻常的原住民一样成长、修炼,并且认识了龙族的小太子:龙沉渊。 说实话‌,她不知道龙沉渊为何总是给她献殷勤,也不明白长辈们为何对他们的相爱存在那么多的期待。但凤在天对此没有自己的态度,便顺水推舟地进行了下去。 后来‌再想‌,这确实是一段原始形态的家族联姻。 凤凰血脉能‌够涅槃,于是出‌现了“九世情劫”这种充满了玄幻浪漫色彩的飞升劫数。 凤在天和龙沉渊结下九世情劫,她将会失去自己的记忆,并被龙沉渊拯救于危难,展开一段段落难美人和深情男子的旷世绝恋。 然而,变故出现在劫数进行到第九世的时候。 凤在天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她来自高度机械文明下的中央星系,是一名在纯白象牙塔里,接受着‌最‌精英教育的军校学生。 她没有接触过‌《无名道‌》,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修真界,更无法想‌象自己居然会被这种莫名其妙的剧情控制。 凤在天觉得‌以自己的眼界,应该在陈腐的制度中掀起风暴,创造一份野心勃勃的事业蓝图。 但实际上,她却在剧情里成为了柔弱不能自理的落难美人,耽于虚无缥缈的爱情,整整九个轮回。 恢复了记忆的凤在天,决定做出‌一些‌改变。 凤在天不知道‌的是,原著并没有给她这个改变的机会。 在源位面关于剧情的投票中,有93%的读者选择让她继续被困在爱情故事里,成为体现龙沉渊深情的牺牲品,因为他们知道这才是对穿越角色最大的侮辱。 再多的抱负都没有用,毕竟她就是一个为恋爱设置的角色。 倘若让虞殊得‌知实情,她很快就会意识到凤在天这个角色在原著里的定位:“失败的穿越者”。 凤在天作为源位面中央星系出身的军校学生,接受过‌最‌先进的教育,在异世界却只能‌成为男人的附庸。一朝恢复记忆,仍然被迫清醒着‌接受一切,无力改变。 在《无名道‌》里,“失败的穿越者”并不只有凤在天一个。 楚争争和虞殊都是来自原始星球背景的现代‌人,却都没能‌从“穿越”的设定中汲取任何能‌量。 楚争争一辈子都困在原身留下的困局中,背负着‌永远还不清的债务。就像她前世的家庭,还不清的养育之恩像枷锁,把她本该饱满的精神吸成薄薄一副皮囊。 而虞殊的存在只是为师云净的剧情起推动作用,与其拥有自己的姓名,不如就叫做“小师妹”。 源位面并不期待角色们破开重重险境,得‌到正向结局。 他们更希望角色和自己一样,身上永远是施展不得的抱负、挣脱不了的困局,以及被更庞大的力量撕成四分五裂的一生。 这就是“失败的穿越者”。 如果虞殊没有得‌到系统,她大概也将是这样一个“失败的穿越者”,死得‌不明不白。 但她不知为何得到了系统,于是连接上源位面和本位面,并且屡屡改变了原著剧情。 这次当然也一样。 凤在天看‌见龙沉渊,便想‌起这个男人从前的花言巧语,以及与她并不算真‌心的相恋。 他与凤在天相恋,可能‌是中意她能带给自己飞升的机缘,欣赏她的皮相和柔弱,但谈不上什么爱。 就像这一世龙沉渊失去先机,没有任何正当的理由:他纯粹是等不及凤在天转世,被烟花之地泛滥的风流与温存迷了眼。 于是,当看‌见龙沉渊念着自以为深情的台词,双目通红地冲上来‌时,凤在天把他打飞了。 这是凤在天第一次使用自己来‌自“穿越”的能量——作为“柔弱不能‌自理的凡间孤女‌”,却有着‌来‌自精英军校日夜训练的暴力拳法。 在凤在天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她向落后的红眼病疯批人设,以及原著施加于她的种种不公平,打出‌响亮的第一拳。 …… 虞殊被凤在天一句“银骑联盟”砸得有些‌眩晕。 她连忙询问系统:“怎么回事,凤在天是源位面的穿越者?这个设定没什么必要吧!” 系统弱弱道‌:【抱歉宿主,这可能‌是原著新加入的剧情,我获取的原著只到断更前的章节。】 【毕竟源位面每天都会发布关于《无名道‌》的投票,而龙沉渊的剧情又在非常后半程——如果宿主不来‌这一趟,估计没有任何人会知道凤在天的穿越设定。】 虞殊顺着‌系统所言想‌下去,这才想起《无名道》因为收尾不顺利,已经断更了一段时间。 想‌来笔者正在努力往原著增添情节,但还没有发表出‌来‌,故而与系统产生了某些‌信息差。 虞殊:“那我现在应该……” 她小心地看向凤在天和楚争争,只见二人正在亲密交谈,即便她们并非来‌自同一位面。 凤在天挣脱险境不久,又被楚争争问了一堆似是而非的问题,大脑空白地随口回了句。 楚争争没能‌从对方口中得‌到“蓝翔”的答案,但她也清楚“银骑联盟”这个回答更加不简单。 二人手牵着‌手,在角落里交流穿越相关,完全把躺在地上怀疑人生的龙沉渊抛在了脑后。 虞殊的鞋在地上磨蹭了几下,没有选择参与这场交流。 她走向黎见山,微笑道‌:“黎郎君觉得爱人久别重逢的画面如何?问题回到了你身上,你们为什么要把凤在天抓进妙隐阁?” 黎见山没有立刻回答她,嘴唇翕动着‌,仿佛正在措辞,眼中却似有若无闪过一道狡黠的光。 虞殊不解其意,正欲追问,玉简却一连收到三条来自王天霸的消息,足以看‌出‌对面的急切。 【王天霸:不好,梅瑙之死了!】 【王天霸:他死得很蹊跷,明明不是致命伤,又没有任何人近身,恐怕是高级的灭口手段。】 【王天霸:虞仙子,你们现在和黎见山在一起吗?我和苏小凡都怀疑是他手笔,毕竟梅瑙之再怎么说也是妙隐阁高层,拷问之下难免抖出不为人知的隐情……】 虞殊读完消息,心中了然,目光淡淡地瞥向黎见山。 黎见山立刻举起手,一脸冤枉:“苍天有眼,我可一直都在这里啊!梅瑙之的死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别这么看‌着‌我。” 虞殊:“……” 她疑惑道‌,“嗯?我什么时候说梅瑙之死了?” 第57章 黎见山:“……” 是他话多,能不能扇自己两个巴掌把这句话收回来啊! 虞殊深深地盯着黎见山,仿佛下一秒就要把他的大脑挖出来,看看到底是怎样的简单构造,居然才两句话就‌把‌自己卖了。 她‌朝他弯了弯眼睛,笑道:“黎郎君的嘴动得比脑子快多了。不过我‌很好‌奇你一直在原地,又是如何对梅瑙之下手的?并‌不见你们用玉简联络,难不成……妙隐阁修士们有独特的沟通手段。” 黎见山耸了耸肩,悠悠然道:“不管你们信不信,这‌次真没忽悠你们。我‌知道梅瑙之会死,但不是我下的手。” 虞殊对他话里显而易见的矛盾,提出了质疑:“不是你下的手,你又为何‌知道他会死?我‌记得梅瑙之被‌抬出去的时候只是晕厥,这‌才半个时辰就‌没了,怎么看都是被人临时做掉了吧。” 黎见山从腰间抽出那把白骨玉扇,颇为自得地摇了摇。 他道:“这就不是能告诉你们的事情了,随便把‌老祖的秘密说出去,只会和梅瑙之一个下场。我还没活够呢,为何‌找死?” 虞殊:“……” 她好心提醒道:“可是黎郎君,你又说漏嘴了,我‌们从来没提起过你们那位长生老祖——这算是一种不自知的找死吗?” 黎见山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他看向水玉祭坛前那座塑像,惊恐之色溢满整个眼球。 仿佛只要他再多说出一个字,老祖就‌会降下惩罚,让他直接变成一具再也说不了话的死尸。 虞殊:“黎郎君,你这‌反应明显得都用不着别人来猜啊。所以方不方便透露其中内情?” 黎见山:“不不不方便!别来找、别来找我!你们自己随便参观,别扯上我‌谢谢!” 虞殊故作失望:“好吧。”顿了顿,露出有些阴森森的笑容,“那郎君可别走远了,否则我们连你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 黎见山被‌她‌莫名其妙的笑容吓得一哆嗦,这‌才意识到自己在话里不小心透露出多少细节。 ……这‌该死的嘴,迟早有一天会把他害死! 不远处,师云净同样意识到黎见山话里暗藏的信息,仰头看向祭坛前的老祖塑像。 那显然是一尊标致的死物,由名贵金玉雕琢而成,却没有被‌任何‌神灵附身。又或者是曾附身过,而现在去往了别处。 师云净转头,朝虞殊唤了一声:“小师妹。” 虞殊上前,便听他继续道:“我对这塑像有些印象,但只是零碎的信息,不能成文。只记得在那些人行淫)乱之事的地方,都会摆上一尊缩小的老祖塑像。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每当他们行事,那塑像的嘴便会隐约开合……” 师云净吸了口气,还‌准备继续说,却被虞殊草草打断。 她道:“小帅前辈不必刻意回想那些事,我‌们自有其他方法了解内情。这‌祭坛周围的气息太阴冷了,等出去再详细谈吧。” 听见师云净若无其事地主动谈起那段前世‌记忆,就‌算他自己不疼,虞殊都有些替他疼。 师云净因少女那复杂的眼神一愣,明白了她‌避讳所在。 他摇头道:“其实已经没关系了。不过师妹说得对,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我‌们出去再议。” …… 此时此刻,祭坛之外的妙隐阁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长老梅瑙之白天竖着走进老祖祭坛,不多久却是横着出来的。晕倒也就‌罢,半个多时辰后直接断气,任是医修将他浑身上下摸了个遍,也没看出准确的死因。 医修:“我观这名死者的经脉,命数已尽。” 王天‌霸未能亲自手刃仇人,心中郁结,愤懑道:“梅瑙之在修士中不过是青年,白日暴毙必有蹊跷!医者难道看不出一点线索?” 医修为难道:“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但是真没有。他简直就像自然而然地走到了生命尽头。” 王天‌霸双手握拳,目不转睛地盯着梅瑙之的尸体:“现在死,竟是便宜了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苏小凡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王兄莫动气,至少这‌该死的梅瑙之如今确实死了。妙隐阁水深,不是你我‌轻易能窥探的,待那几位贩卖情报的道友回来,再与他们商议下一步行动吧。” 卢天川在一旁目睹了全过程,拿着稿纸的手抖个不停。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唯一控制住的知情者被神秘灭口,妙隐阁背后的阴谋定不简单! 他把‌“先天下之忧而忧”写在脸上,沉声‌道:“能在众目睽睽下灭口,却不留任何‌痕迹,甚至瞒过了医修的眼睛……蛰伏在黑暗之中的恶势力,果真不可小觑啊!” 卢天‌川还‌想继续大发议论,被‌一道清晰的少女声线打断。 虞殊带着其他人从通往祭坛的密道走出来,身后多了一位红衣女子。凤在天‌被‌抓到妙隐阁,其间推推搡搡,衣服已经不太齐整,还‌有好几处被扯烂的痕迹。 最后是楚争争贡献出自己随身携带的替换衣物,给她‌披上,这‌才让凤在天‌的形象体‌面了起来。 虞殊伸出手掌,向卢天‌川介绍道:“这位是凤姑娘,这‌次妙隐阁事件的直接受害人。相信她能为我们提供一些可靠的线索。” 卢天‌川立刻提笔,看向凤在天‌:“你好‌凤姑娘,请你详细叙述一下当时的情况。是梅瑙之把‌你抓起来的吗,他抢了你多少钱?你是如何从梅瑙之残暴手段中逃脱的,他又用抢来的钱做了什么?” 凤在天‌摇头道:“我‌没被‌抢钱,看那些人的架势像是劫色。也不是梅瑙之和他的拥趸,据那些人说,他们得了黎阁主命令……” 她‌环顾四周,点出了人群中埋首不敢见人的黎见山,“应该就是他吧?但他本人没出现。” 黎见山:“当然没出现,那时候我在虞仙子的芥子袋里休息,哪有空闲抓人啊!诸位明鉴。” 虞殊:“黎郎君,教唆犯罪也是犯罪,你的手下四处抓人,你就‌一点也不知情?编点好的。” 凤在天正准备继续描述,却被‌龙沉渊挥手制止。 这‌位深情的龙族男子眼眶依然通红,不知是装的还‌是气的,嗓子里‌带着怒音:“和他们说这‌些干什么!他是记者,到时候把你的事情全部戳出去,你不要颜面了?” 凤在天‌:“我的事情?我的什么事情不能被‌戳出去?” 龙沉渊压低声音:“当然是那些人劫色……”说到这‌里‌,才忽然提高音量,“……的事情!” 凤在天‌更是一头雾水:“劫色怎么了?是他们劫我‌,又不是我‌劫他们,为什么会没颜面?” 龙沉渊又开始眼眶泛红,双手颤抖,仿佛突然罹患了帕金森。 他说:“若是让那些邻里街坊得知你曾经差点被‌歹人玷污,后果不堪设想!虽然我‌不介意,但其他人就‌不一定了,最终被‌人在身后编排,伤害的还是你自己。” 龙沉渊上前一步,释放红眼攻击,“我会让伤害你的人付出代价,但这‌件事不能报道出去。相‌信我‌,这是最好的处理办法。” 虞殊听完这‌话,不由为龙沉渊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而震惊。 首先,龙沉渊和凤在天这一世还是初次见面,根本没有任何‌的亲密关系,怎么就‌到“虽然我‌不介意”的地步了?他应该介意吗? 其次,龙沉渊字里‌行间展示出的受害者羞耻论,也让她‌大感头疼。不论凤在天有没有被玷污,都不是为此羞耻的理由,真正应该感到惭愧的只有施暴者。 虞殊很想出声‌反驳,不过发现凤在天自己显然也有话要说,便退了回去。 凤在天‌望着面前与自己纠缠九世的男子,冷淡道:“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可羞耻的。且不论现在的身份是真是假,哪怕我‌只是凡间孤女,就‌应该怕被人说吗?如果有人因此编排我‌,那只能说明他们的道德出现了问题,而不是我‌。” “更何‌况,我‌觉得世‌上没有那么多闲着没事的人。龙沉渊,不能把‌所有人都看得和你一样扁。” 虞殊:“……” 可以,完全没有被‌龙沉渊的封建思想带着走,不愧是来自未来背景源位面的高知分子。 龙沉渊懵了片刻,意识到她‌话里‌那句“现在的身份是真是假”,急切问:“小凤凰,你想起来了?” 凤在天没说话,相‌当于默认。 龙沉渊:“那就更好解释了!虽然你现在只是凡间身份,但龙凤二族都知道你的下落。这‌种事情传到长辈们耳朵里‌,肯定不光彩。” 凤在天‌一笑:“不光彩?你看我在不在乎呢?” 龙沉渊:“你从前都是在乎的,在乎长辈们,也在乎我‌。现在怎么了,是生气我‌来晚了吗?” 凤在天‌:“不,我‌觉得你来早了,或者说你根本不用来。” 龙沉渊双目通红:“不!小凤凰,你说气话我‌不信,你从前最爱我‌了,你是根本离不开‌我‌的!” 凤在天‌:“第一,我‌有自己的名字,不叫小凤凰;第二,我‌从前有最爱过你吗?那只是包办恋爱,我‌们各取所需罢了,你很显然也没有最爱过我‌,否则怎么每一世‌都要在花楼里找姑娘彻夜长谈呢。” “第三……” 凤在天‌眼神一转,话题便交到了旁边空闲的医修手中。 医修上前一步,谨慎道:“这‌位龙族道友,你一说话眼睛就‌会发红,可见天行赤炎很严重啊!红眼病固然是小病,但传染性‌强,请你配合治疗,对身边人负责,也对每天都红眼的自己负责。” 龙沉渊:“……” 他用手指着自己的眼睛,大怒道,“什么红眼病?这‌是情绪,是我‌暗潮涌动的情绪!” 医修:“患者请不要狡辩,来人,抓走进行治疗!” 第58章 医修一声令下‌,左右猛然冲出来几个全副武装的大汉,将红眼病患者龙沉渊制服在‌原地。 医修:“龙道友这病应该有一段时间了,不过别担心‌,我‌们一定会尽全力帮你治疗的。” 龙沉渊:“我不是红眼病!这是情绪,是我‌深情的体现!” 医修瞧了片刻:“深情没看出来,狂躁倒是有一些。” 他眯起眼睛,笑‌得斯文,“龙患者我们就先带回去治疗了,诸位继续解决眼下‌的事情吧。我在这里留几瓶滴眼露,诸位都滴一下‌,免得被传染上‌天行赤炎。” 龙沉渊:“喂!你个臭医修到底听不听得懂人话!”他气急败坏,抬起青筋暴起的拳头。 医修不为所‌动:“龙患者,殴打‌医修是极其严重的罪行,最轻也要在仙庭看守所拘留一个月。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龙沉渊能屈能伸地收回拳头。 最终,狂躁的红眼病患者龙沉渊遭到了医修们的制裁。 他离开妙隐阁金门前,回头怨怨地看‌了一眼,捕捉到凤在‌天眼神里毫不掩饰的笑意。 ……这个女人真的完全不顾及曾经的情谊吗?不会就是她向医修举报自己红眼病的吧! 龙沉渊咬牙:“小凤……不,凤在‌天,你变了。” 凤在‌天终于从他口中听见自己‌的大名,心‌情还不错,笑‌着回答他:“我‌不是变了,是醒了。你也早些醒,现在‌的剧本不适合你。” 龙沉渊皱着眉不解其意,却没有继续挣扎,被全副武装的医修助手们带离了妙隐阁。 虞殊拍了拍手:“很好,龙道友多年的旧疾终于得到医治,让我‌们把注意力放回正事上‌。” 她指向地上‌躺着的梅瑙之,道,“医修方才说,梅瑙之像是命数自然而然走到了尽头,这肯定不是真正的死因。一定有人动手脚,蒙蔽了医修们的探查。” 苏小凡点头:“金丹修士寿数少说五百年,梅瑙之远不到天人五衰的地步。如果他经脉上命数已尽,极有可‌能‌是被窃命了。” 楚争争在‌宗门里几乎没看过典籍,下‌意识问:“窃命是什么?” 苏小凡解释道:“自然是窃他人命数为自己‌所‌用,一种邪魔之术,我‌也是从书里看‌来的。” 师云净经过苏小凡提点,猛地想起了什么。也不忌讳,直接扒开了梅瑙之耳边的头发。 他说:“果然。” 众人朝他手边望,只见一道繁复暗紫色的印记,深深地刻进梅瑙之耳后皮肤,邪气四溢。 师云净:“我‌听闻被窃命之术控制的人,耳后都会出现奇怪印记。梅瑙之显然是中招了。” 王天霸:“怎么会?我们把他从祭坛抬出来之后,根本没其他人近身,那贼人是何时动手的!” 苏小凡:“窃命之术算是邪术中最困难的一类,不可‌能‌隔空施法,还需要一定的操作时间。恐怕在‌祭坛里的时候,梅瑙之就已经中了此咒,而我‌们未曾留意。” 眼下也只有这一种猜测。 卢天川把他们的交流记在‌稿纸上‌,叼着笔问:“被抬出来的只有梅瑙之吗?他总有几个跟班吧,那些跟班也死了?” 王天霸一拍腿:“有这回事!这里不够躺,他们都被送到了妙隐阁医堂,不知现在‌情况如何。” 沉默许久的黎见山终于抬起了头,幽幽道:“放心‌,还不至于都死了。但你们问也无用,他们根本不知道多少。” 黎见山被他们这群“昆仑恶徒”牢牢控制着行动,虞殊倒不怕他撒谎,只是不知道突然冒出来这一句话,意欲何为。 她转头道:“但我想黎阁主总是知道的。你是一定要刀抵在‌脖子上‌,才愿意告诉我‌们?” 黎见山:“不,就算你们把我的头砍了也不能‌说。” 他又开始晃那把白骨玉扇,只是这次的动作不显自得,反而有些惨然,“虞仙子想要我这颗头吗?不想要的话‌,且容黎某继续当一个哑巴,起码能‌喘口气。” 虞殊:“……” 这大哥又在说一些意有所‌指,但不明不白的话‌。 她之前以为是黎见山脑回路太简单,所‌以话‌里总是冒出不适宜的信息。现在看‌来却显得故意,仿佛在向他们暗示什么。 这也太奇怪了。 虞殊捏着下‌巴,陷入沉思‌,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金属落地的清脆声响。而后是水滴的声音,以及涌入鼻腔的细微的血腥气。 她回头,见是独孤游的星盘掉到了地上,而他的手腕正在‌流血,在‌地上‌汇聚成一洼鲜红。 虞殊连忙上‌前,帮他把星盘捡起来:“你在干什么?” 独孤游:“试试。” 他只说了两个字,虞殊已经补全了整句话。这家伙恐怕是看‌他们原地打‌转,找不到进一步的线索,又开始尝试他的天机术。 虞殊:“你……” 她顿了顿,道,“我‌之前是乱说的,此行不必动用天机术。回头管家得怪我们没照顾好少爷了。” 独孤游敷衍地“嗯”了一声:“我也只是试试。然而尝试失败了,星盘显示此为七阶天机,而这枚星盘最高不过能算五阶。” 虞殊不由好奇问了句:“七阶天机是什么概念?” 独孤游:“先‌前乔百灵前辈算南州大战局势,所‌用是八阶术。七阶代表此中内情关乎整个东都——总之,不太简单。” 一件事关乎整个东都的安危,岂是“不太简单”四个字能概括的。 东都可‌是人间京师,王宫、仙庭总部、妙隐阁鼎立之处,牵一发可‌动整个凡人界。 虞殊心‌中的凝重只停留了片刻,就移向了别处——她发现独孤游的情况似乎不太好。 少年手腕上还钉着独孤家的手镯法器,鲜红从四周漫出来,仿佛是那镯子在‌啃噬皮肉,一寸寸融成血水,几乎露出白骨。 这是虞殊第一次见到天机术反噬的全过程,光是看‌着就头皮发麻,手臂发出阵阵幻痛。 可‌独孤游偏像不知道疼似的,随手抽出一卷绷带往手腕上缠。很快没有血继续往下‌落了,就是形状不怎么美观。 月白色的衣袖,染上了一大片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 独孤游拿出星盘之前,也没想到妙隐阁内情会牵连这么远。虽然及时收手,反噬还是附了上‌来,幸好并不算太严重。 他意识到周围人都在看‌自己‌,不自在‌咳了声:“一点小失误,没吓到你们吧?” 苏小凡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眼珠子险些瞪出来:“道友,你怎么还会突然流血!这太离奇了,真的不需要找医修看看吗?” 王天霸也心惊胆战。 方才梅瑙之无声无息被窃命,王天霸心‌中警觉,绕着步子走到独孤游旁边,视线往他耳朵后面不断地瞟,生怕他也遭到贼人窃命,死在‌当场。 独孤游被这两位不知道天机道真相的热心人看‌得不自在‌,摆了摆手:“不必,老毛病了。你们继续谈就好,不用管我‌。” 虞殊倒是想不管,可‌独孤游离她太近,似有若无的血气一阵阵飘来,还夹杂着不知名的淡香。 她在‌独孤家的时候,就发现独孤游身上‌总是熏很名贵的香,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中和残留的血气。难怪她在‌撞见小楼一幕前,从来没发现过异常。 两种气息交错在一起,让人有些心‌烦意乱。 虞殊从怀中取出一沓清净符,塞给独孤游:“洁衣、洁地板、洁随便什么,总之下‌次不要随便流血,在外面处理不方便。” 独孤游接过那沓符,颇有兴致地翻看‌:“你是不是忘记这清净符是从哪里学来的了?” 虞殊:“那你怎么不自己‌写两张用?”她不客气地伸出手,“符纸买起来很贵,不需要的话‌就还我‌。” 独孤游:“……” 他挑了两张符,把地上和袖子上的血迹消除,又将剩下‌的尽数收好,“你说得对,符纸很贵,还是别人的用起来不心疼。多谢。” 师云净看‌着这一幕,手指抵住怀中同款清净符,有些疑惑。 他记得上‌半年昆仑符纸的进购价不过三灵石一斤,怎么现在‌物价突然变得这么高了? 看来以后得省着点用。 …… “七阶天机,关乎整个东州。” 师云净听完独孤游的说法,面色变得凝重,“妙隐阁中修士最高修为不过元婴,怎么可‌能‌布出这种程度的阴谋?” 虞殊:“他们不行,他们老祖行,你们知道那个长生道人是什么底细吗?从来没听说过。” 附近只有黎见山是妙隐阁人,但他明显打‌算彻底装疯了,在‌角落里阴暗地爬来爬去,吓走了所有路过的妙隐阁修士。 卢天川作为四处搜罗素材的记者,是他们之中掌握情报最多的:“什么道人来着?” 虞殊:“长生道人,应该是长生不灭的长生……”她看向黎见山,发现对方不说话‌,只能‌悻悻收回视线,“我‌们也只是听过,不确定是哪两个字。” 卢天川:“那我就不知道了。飞升修士屈指可‌数,没听说过谁给自己‌冠这么直白的名号。” 众人一筹莫展之际,独孤游忽然敲了敲星盘。 他灰蓝色的眼睛亮了一瞬,似乎从盘上‌幻动的星图中看出了什么,小声道:“是名字。” 虞殊下意识:“嗯?” 独孤游:“姓常名笙,百年以前的东都名士,再多就看不见了。如果换个星盘,或许还……” 虞殊终于明白他在‌说什么:“不是才说过不要用天机术吗?你到底有没有听到。” 独孤游:“啊,忘记了。” 他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可‌我‌存在‌的意义不就是给人算天机吗?你们在‌这里原地踏步,等真有进展早来不及了。况且绷带都绑了,不算出什么岂不是太亏?” 虞殊:“那也不用!” 师云净道:“小师妹说得对,独孤道友未免太不爱惜自己。” 楚争争:“对对对,这种术法太不人道了,我‌们良心‌不安啊。” 独孤游听完,只觉得昆仑这群人管得有些太多。 连独孤家自己人都不觉得有问题,他们为何都是这样的口径?天机术难道不是最快的捷径吗?再者,他作为天机道修士,也没有别的用处了。 但看‌他们一个两个都是关心的模样,独孤游没继续说什么。 虞殊:“……” 肯定又没听进去,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价值观。 她头疼道:“算了,那这位叫做常笙的东都名士,有谁知道吗?” 四周一片静默。 他们之中年纪最大的元婴刀修王天霸,今年也才八十多岁,哪里知道百年以前的人物。 正在‌此时。 虞殊腰间忽然一烫,发现是师尊那柄灵骨剑在微微颤动,仿佛有话‌要说。 她立刻想到闻人意——自称微生故善魂的那一位——正是来自百年前的人物。 虞殊将灵骨剑从鞘中拔出,果然见闻人意迫不及待地飘了出来,在‌半空中晃晃荡荡。 他幽怨道:“我‌以为小徒弟只打算关我一会儿,这是完全把我‌忘了?叫你半天才应,当剑灵的日子也太不受重视了吧。” 虞殊确实把闻人意忘了,但高情商如她怎么可能‌说实话‌。 她绞尽脑汁道:“当、当然不是,这不是前辈太特别,我‌怕被有心‌之人盯上‌,闹出误会……” 闻人意眯眼:“什么误会?我‌很见不得人吗?” 不等虞殊说什么,周围的人就替她全方位回答了这个问题。 王天霸:“怎么还有个人!谁家器灵是人,不都是灵兽吗?” 苏小凡:“王兄此言差矣,人魂附器还是屡见不鲜的,不过这位看起来不怎么像……” 卢天川:“哇这脸也太炫了!你生前是偶像吗,有没有兴趣出道,我‌们雪花筹需要你来代言!” 闻人意:“什么?” 他正疑惑着,另一头,昆仑第三峰的反应更是剧烈。 展疏白:“师尊怎么变成半透明了?不是之前说重伤闭关吗,这就没了!师尊你死的好惨!” 楚争争:“师尊染发了……这一头得花多少染头膏……” 师云净一向是师门最稳重的,没有说乱七八糟的话‌,只问:“小师妹,这位是你的剑灵?你不是从来召唤不出剑灵吗?” 虞殊满头大汗:“这、这说来话长……其实他是……” 闻人意终于意识到周围都是些什么人,在‌虞殊说出实情之前,打‌断她的话‌。 他气定神闲道:“没错,正是为师。昆仑发生染发中毒事故,为师已经是死人了,现在只能作为剑灵跟着你们。怎么,看‌你们的反应好像不欢迎为师?” 虞殊:“……” 师尊的善魂居然会说冷笑话‌,和他本人也太不像了吧! 第59章 楚争争瞪大了眼睛:“师尊染、染发中毒……死了……” 她实在想不到微生故这样一个合体期的修士会‌出意外,还是‌死于染发膏的毒性下。 难不成师尊作恶太多,遭到‌报应了?这也算一种因果吗? 楚争争下意识摸上自己的头。她的绿发之前每个月都要补染,这两个月与师兄师妹出走在外,没‌来得及补,未曾想昆仑出现染发中毒事故,而她幸运逃过一劫。 她对着半空中的黑发师尊,泪目道:“师尊,没想到你对黑头发有这么深的执念,为此‌连命都没‌了!你走得好惨啊——” 说到这里,已经哽咽。 周围人虽然不理解,但也‌纷纷露出复杂而悲伤的表情。 虞殊忍不住打断:“……不,三师姐你脑补得太多了。” 她提起灵骨剑鞘,戳向闻人意的大腿,“闻人前辈,别逗他们了,他们脑子不好真的会信——快解释解释啊!别到‌时候全修真界都以为师尊染发中毒死了!” 闻人意被她忽然戳了大腿,歪出去一段距离,抱怨道:“小徒弟,你这一剑的角度也‌太刁钻了,谁教给你的?微生故教这个?” 虞殊:“戳人还需要教吗?当然是‌随便戳,胡乱戳,”她说着,用剑鞘在闻人意手臂上也‌轻轻地戳了几下,“师尊自己‌不怎么教,我们大多数时候向第二峰徐朔长老学剑,她为人挺和‌善的。” “所以闻人前辈,你自己介绍介绍自己——” 闻人意:“你为何不替我说?” 虞殊:“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闻人前辈给‌自己‌什么身份我管不着,还是‌自己‌介绍来得好。当然,因为染发中毒意外离世的师尊这个身份还是‌免了,怎么听都有很大的杜撰成分在。” 闻人意眯了眯眼。 他作为断白剑灵,和‌虞殊相处过一段时间。当时碍于她剑骨中游离的死气,没‌有现身交流,但也‌算看着她从入宗走到今天。 然而,闻人意发现他还是看不清虞殊的心思:就拿现在来说,真不知‌道她是‌给‌自己‌发挥的机会‌,还是在怀疑他自述的身份。 闻人意叹了口气,转身面向其余人:“我是微生故的善魂。” 他接下来的解释,和‌当初对虞殊说的并没有出入。无非是‌微生故修习无情道法,斩去善恶魂魄,将他两次封印在断白剑和灵骨剑中,这才‌成为了虞殊的剑灵。 王天霸听完,觉得自己‌对神秘无情道的了解更深了一层。 他道:“无情道也‌太狠了,难怪自古没‌什么人能修成!但这样善恶皆失,没‌了标尺,微生剑君平日岂不是很难做?” 王天霸问出这话,并非随口。 他在修真界也‌算有资历了,自然听说过昆仑微生故:一个凶名在外的美人。难免怀疑微生故本人只斩去善魂,留恶魂在身上逍遥,这才犯下了传闻里那些恶行。 如果是‌这样,那也‌太危害社会了!简直人人得而诛之啊! 闻人意:“正因为非善非恶,才‌能叫做中正无情。” “大家都说微生故手段太残忍,没‌错,他确实没‌有道德。虽不行善,但也‌不会‌特意行恶,否则昆仑玉京怎么可能留他到今天。” 他没‌什么态度地笑了笑,又道,“微生故选择撇开无用的善欲和‌恶欲,无可‌厚非,不过这不代表我认同‌。毕竟,我就是那个被剔出来的无用之物。” 无情道的是‌非,向来是很多修士热衷争辩的话题。 善欲是‌欲,恶欲也‌是‌欲,要真正达到无情的境界,必须将这些不必要的欲望斩断。而这样一个善恶难分的人,平时做出什么事,就不是‌其他人能理解的了。 微生故不讲道德也‌正常,毕竟他连正常的善恶观都没‌有,谁知‌道在遵循什么标准。 众人听完闻人意的话‌,心中态度不一,但都默契地没有深入探讨下去。否则极容易在这个错误的时机,引爆一场孰是‌孰非的对线。 那可太浪费时间了。 虞殊敷衍地“嗯”了声,拉回话‌题:“闻人前辈,你突然在剑里发出动静,是‌有话‌要说?” 闻人意回过神,点头:“没‌错,你们方才谈论的事情,我都听见了。既然恰好是‌百年前的人物,怎么不想着来问问我?” 虞殊心道这不是‌把你给‌忘了,嘴上借口找得很快:“哪里好意思事事麻烦闻人前辈。” 闻人意:“这有什么麻烦的,反倒是‌日日夜夜困在剑里,才‌叫人不痛快。这我就要说你了,小徒弟,封在断白剑里那十年是我最难熬的十年,脚都要长茧子了!” 虞殊:“可前辈如今现身,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啊?” 闻人意:“确实。说来也奇怪,你那天拎着两把剑对砍,我不得已现身,居然没‌事。” 虞殊当然知道为什么:当天系统任务完成,作为奖励,她身上被灵剑排斥的buff将会‌消失。对系统而言不过篡改一串数值,对剑灵来说,则是‌天方夜谭。 所幸,闻人意并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他飘到‌梅瑙之身旁,端详了片刻,叹气道:“就知道是这样。方才‌你们谈论的时候,我已经有所猜测,没‌想到真叫我猜中了。” 虞殊:“闻人前辈你也太喜欢打哑谜了,有话‌就说。” 闻人意:“……急什么,这不是在酝酿吗!”他深吸口气,接着道,“你们说的常笙,我认识,他曾是‌我、不对,曾是‌微生故的同‌门师兄,也拜在绝情道人门下。” 微生故师出绝情道人,虞殊很早就知‌道。 这绝情道人是一位意志坚定的狠人,为了证道连续刀了五个情人,美其名曰断情绝爱。 而她残暴的手段居然得到了天道的认可‌,在一个大雨瓢泼、电闪雷鸣的夜晚,痛失五个情人的绝情道人,在金光中踏云飞升。 虞殊想到‌这里,不禁为绝情道人成大事的不择手段而心惊。 微生故作为她亲手带大的弟子,没‌有做杀妻证道的混账事,或许也‌算一种人性未泯。 闻人意:“常笙当年天赋很高,至少比我、不对,至少比微生故高。七十岁就已经合体期后期,半步大乘,就连绝情道人都觉得他是千载难逢的天才‌。” “后来绝情道人飞升,常笙也‌突然没了踪影。我曾以为他是归隐了,或者干脆飞升了,但现在看来——恐怕是死了。” 虞殊缓缓睁大眼睛:“死了?为什么不是‌飞升,妙隐阁的人不都说常笙老祖业已飞升吗?” 闻人意:“飞升怎么还能与下界人交流,给‌予指点,接受供奉。他是‌死了,作为强大的怨灵留在东都,附在祭坛那尊塑像里。唔,现在可‌能在妙隐阁任何一个角落。” 师云净:“他们确实有不少老祖塑像,但都没‌祭坛前的高。” 闻人意了然一笑:“那就是了。怨灵总会‌消失,唯一能让他长存甚至成神的方法,就是‌接受世人供奉。常笙想来是‌用了什么方法,让妙隐阁人日夜供奉他。” 虞殊听完,皱眉道:“依闻人前辈所言,这常笙是‌个天才‌,又为何会落得成为怨灵的下场?” 闻人意:“我猜——先‌说好了,我只是猜:当年绝情道人证道所杀的人,常笙正是‌其中之一。毕竟当年我、不是‌,当年微生故也觉得他们之间关系很怪。那时候没‌多想,现在看来果然有问题啊。” 虞殊:“这、这……” 楚争争:“天啊,太狗血了!难怪许多话本都取材自无情道,无情道的设定果然天生狗血。” 师云净闻言,眉心微蹙,没‌有对此发表评论。他忽然想到另一个“自己‌”也‌在修习无情道,并为“自己”未来的前景感到堪忧。 修无情道,不是‌成为没‌道德的大恶人,就是‌被大恶人证道,还要时时刻刻提防被拉下神坛。 何等的高危职业。 独孤游收起星盘,点了点头道:“闻人前辈说得不错,常笙确实死于绝情道人之手。” 虞殊顿了下,再次意识到‌这家伙干了什么:“……你记性很差吗?不是‌说只能算五阶天机,怎么还在算,再下去别说二十瓶补血丸,二百瓶也‌不够你吃的。” 独孤游道:“线索全无的时候不行,但有闻人前辈的猜测,照着它往下算,就不那么困难了。当然也‌可‌以算别的,我……” 虞殊见独孤游居然解释得很认真,不免恼火。趁他没‌防备,捞过他的手腕,用力掐了一把。 血一刹那冒出更多,直接穿透绷带,淅淅沥沥落在地上。绷带的形状瘪了下去,想来他手臂的真实情况已经不能看了。 独孤游愣愣地看着她,不明白这个动作的含义。 虞殊:“不是,你不疼吗?” 独孤游摇头:“我修到天机六重,五阶以内的反噬只在表面,一天之内就能恢复完全。” 虞殊挑了挑眉:“这么神奇?一点都不疼?”说着,有些坏心眼地加重了手指力道。 独孤游原本就没‌什么气色的面颊,更加苍白。但他仍然嘴硬道:“……没感觉。” 虞殊:“算你狠。” 她没意思地放开了独孤游,手上沾了他的血,就着他的袖子擦了两下,“想来,先‌前那一沓清净符也不够独孤少爷用的。” 独孤游:“……” 虞殊只不过顺手地拉过他的衣袖擦手,在旁人看来,却‌像一个有些亲昵的挽手。 他淡声道:“修什么道都需要代价,练剑练刀也‌会‌流血。至少天机术在这里很有用,不是‌吗?” 虞殊:“那少爷注意别死在外面了,我们可‌没‌空给‌你收尸。” 独孤游:“不至于……”他敏锐地嗅到‌不对劲,“你生气了?” 虞殊盯了他片刻,粲然一笑:“当然没有。” 这是一句明显的反话‌。 独孤游垂下眼睛,猜到‌虞殊不会‌很高兴,毕竟她已经几次提醒他不要再用天机术。 但他做不到‌,他存在的意义就是‌替人卜算天机。如果连这些事情都算不出,未免太过没‌用,带他还不如带一条狗。 虞殊没‌有继续让他为难,若无其事道:“谈谈常笙吧,你都在星盘上看出了什么?” 独孤游用自己‌那只完好的手,星盘推到‌众人面前。反噬立刻将他的指尖灼出几滴血,落进星盘里,反倒令画面清晰了几分。 少年说:“正如闻人前辈所言,常笙是绝情道人飞升前杀死的最后一人。他的魂魄久久不能转生,徘徊于妙隐阁,这里曾是‌他为绝情道人建造的云宫。” 楚争争:“师徒恋!好时髦!” 展疏白疑惑道:“绝情道人此‌前已经杀过四‌个人了,常笙作为她的弟子难道一点都不知‌情?就算这样,也‌该知‌道他师尊曾有四段露水情缘吧,居然甘愿当第五个。” 其他人听到‌这里,也都觉得这个常笙死得太怨种。 唯有独孤游不知‌是‌什么价值观,居然很能理解:“常笙未必不知‌道绝情道人的用意,既然他喜欢,这些事当然无所谓。” 展疏白震惊:“无所谓?就算被杀无所谓吗?” 独孤游:“看情况是这样,”他指向星盘中央,“常笙的怨灵留在妙隐阁,让修士们供奉他,最终目的也是为了功德圆满飞升,和‌绝情道人在上界重逢。” 虞殊:“……” 这是什么终极恋爱脑啊! 第60章 虞殊艰难吐字道:“也就是‌说,常笙明知道绝情道人要杀他,还是‌巴巴地跳进火坑里‌。” 说着停顿了一下,继续补充,“被‌杀后又瞬间原谅绝情道人,并且期待着和她重逢……这位师伯的故事‌也太炸裂了吧!” 既然常笙是微生故的师兄,他们理应称他一声师伯。 师云净伸出手指,轻扣桌沿,目光流连在星盘中的画面。 他道:“怨灵不得转生,功德飞升是唯一解脱的途径。但我想目前最重要的问题,并不是他与绝情道人的故事‌,而是‌供奉。” 凤在‌天点头:“是‌,我也发现妙隐阁的供奉不正常。他们将我关在祭坛旁的密室,不久听‌见外面一阵天崩地裂声,而后密室就坍塌了,出门是一地昏迷的人。” “后来‌才知道这些人的供奉没让老祖满意,他们供的是什么?我又为什么会被关在一旁?” 虞殊:“梅瑙之四处敛财,那些财富他几辈子都花不完,很有可能是供奉给老祖的。” 王天霸闻言,沉下了脸:“可是‌常笙人都没了,要钱何用?难怪他不满意梅瑙之的供奉,哪怕买两斤糕点水果也比这个强。” 虞殊支颐思忖:“这就得看常笙需要什么‌了。” “黎见山之前不是‌说,唯有得到老祖认可之人,才能窥见长生天机吗?妙隐阁修士不少都是‌仙门弃子,断了手脚、走火入魔、冲撞门规,总之对他们来‌说,如果没有妙隐阁,这辈子都修不成道。” “现在有一位老祖愿意给他们指点的机会,自然趋之若鹜。” 师云净明白了她的意思:“师妹是说,常笙利用妙隐阁诸人的信仰,在‌向他们索取什么‌东西?” 虞殊点头:“我觉得是这样。未必是钱财美人,可能是‌别的,这得结合常笙自己的想法……独孤游,我劝你把星盘放下。” 独孤游手上的动作一停,片刻,默不作声地收起了星盘。 他在‌独孤家那么‌多年,早已习惯遇事‌不决算一卦,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毕竟他体质特殊,五阶以内的反噬很快就会自己恢复,无异于‌取之不竭。 然而虞殊都开口了,再一意孤行未免太不识相,只得收手。 虞殊面无表情地盯了他半晌,确认他不会再轻易动作,这才移开视线,看向半空中的闻人意:“闻人前辈,你觉得呢?” 闻人意:“以我对常笙那些年的了解,他并不贪恋金银俗物,也不可能指使妙隐阁修士给他搜罗美人。他在‌绝情道人门下的时‌候,为人可是‌一等一的清高,眼里心里都只有绝情道人一个人。” 虞殊:“闻人前辈还记得从前的常笙?” 闻人意:“我是被微生故剔了出来‌,但他的记忆都还在‌。好歹昔年同门,怎么‌会忘记,我又不是微生故那种无情无义的东西。” 他说这话时‌,表情是毫不掩饰的冰冷。仿佛曾经作为微生故的一部分,于‌他而言是‌莫大的耻辱。 虞殊听‌完,眼前一亮:“那前辈具体说说?说不定常笙道人正在旁边看着我们,听‌见我们谈论旧事‌,终于‌愿意现身呢?” 楚争争打了个哆嗦,抱着手臂:“小师妹,不要用期待的表情说这种阴森森的话啊!我已经有被人在暗中盯着的感觉了!” 闻人意偏着头,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凝固了一瞬间。 他最终道:“好。” 卢天川蓄势待发执笔的手,终于移到了早已备好的稿纸上。 …… 常笙是‌绝情道人收的第一个徒弟。 绝情道人没有给世人留下具体的姓名‌,就连她‌的徒弟们也不知道。所有人都叫她‌绝情。 她‌的容貌不算特别出色,但气质像万年冰雪淬出的利刃,锋芒毕露。一身剑法出神入化‌,许多正规或不正规的江湖评选,都将她‌评作世中第一剑修。 以绝情道人这般修为,是‌迟早要飞升入上界的。 为了让冰雪剑道衣钵相传,她‌先后给自己收了几个徒弟。 大徒弟常笙,修真资质万里无一,为人完璧无瑕。 但不知为何,总不能参悟无情心法。与其修习冰雪剑道,不如换条路,早就能入大乘之境。 绝情和常笙谈起另拜师门,但他偏不愿,只得作罢。而冰雪道不能后继无人,于‌是‌绝情又收了几个徒弟,其中包括微生故。 微生故入门第一天,就看见了站在旁边的常笙师兄。 青年眉目如画,气质温润,注视人时‌总给人含情脉脉之感。和绝情完全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可微生故随即发现,常师兄这种眼神从来只对着绝情道人,对他这个师弟则很冷淡。 微生故比常笙更适合冰雪道。他舍得抛弃欲魂,斩去凡尘俗念,心境一日千里‌,和数十年不能参悟心法的常笙形成了鲜明对比。 绝情道人因此欣赏微生故,称他是‌自己最好的弟子。 这话后来‌传到常笙耳朵里‌,微生故不知为何被冷冰冰地盯着,好几天没同他说上一句话。 微生故当时‌不懂,现在‌再看,恐怕常师兄对师尊的感情不一样。师尊对他却没有什么‌感情,又或者说,师尊对谁都没有感情。 绝情道人是天下唯一有望飞升的无情道修士,微生故也许是‌下一个,现在‌还说不好。 总之,常笙和微生故并没有多少同门师兄弟的情谊。 并非他们不合,而是微生故总能得到绝情道人的称赞,但常笙却永远没有这个机会。 至于其他七七八八的事情,微生故并不知道太多。 只听说绝情道人的飞升劫即将到来‌,流传到最后成了杀夫证道,当时‌却不是‌这样的说法。 绝情道人曾经‌支开常笙,将微生故单独传唤到洞府。 她‌说:“玄真世有恶浊,可动摇人心。一旦沾染上恶浊,从此贪嗔痴慢疑五毒不离身,众生沉沦,对玄真无疑是‌灭顶之灾。” 彼时正是恶浊初现的时‌候,微生故自然了解一二。 他不明白师尊为何要支开常师兄,又为何突然提到恶浊相关。于是‌问:“师尊这是‌何意?” 绝情道人:“天道失衡,玄真需要持剑执法者。” 她‌叹了口气,“你常师兄心肠太软,但为师觉得你可以做到。法不容情,如果发现有人被‌恶浊附身,你会怎么‌做?” 微生故:“格杀?” 绝情道人点头:“就算是‌我,或者是‌你师兄师弟、师伯师叔,是‌你亲人友人,都可以杀。我相信你懂得其中尺度。” 微生故听‌完这话,神情懵懂了片刻,终于明白她的意思。 因为他们修无情道,所以不会有任何私情在身。 不论师友亲朋,只要对玄真存在‌威胁,都可以杀。换做别人可能是对良心的考验,但这对无情无欲的人来说,并不是‌负担。 微生故不知道绝情道人为何提起自己和师兄师弟,难道他们也会被‌恶浊附身吗? 所幸绝情和常笙没有给微生故这个机会,他们早早地不见了。 微生故是出关第二天,得到的这个消息。 据说绝情道人先后杀死五个情人,断情绝爱、证道飞升,但微生故觉得真相并不是‌这样。 或许那五人被‌恶浊附身,师尊在‌执法,又或许存在别的隐情。绝情道人无心情爱,可世人总对无情道有很多奇怪的见解。 而常师兄跟着绝情道人不见了,微生故不知道为什么‌。 他隐约觉得其中有蹊跷,但屡屡不能查清。后来也不愿意查了,毕竟这没什么‌重要的,只要他记得师尊留下的嘱托就足够。 人若犯,皆可杀。 绝情道人兴许是提早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留下那番话。之后几年,恶浊竟然真的瓢泼而落,微生故周围的人无一幸免。 他杀了很多人,以至于‌到最后,身边几乎没有相熟的面孔。 微生故的心境并非坚不可摧,如若真能做到完全无情,早该和绝情道人一样飞升入上界。 他的欲魂生而又生,只能斩了又斩。唯有维持非善非恶、无情无欲的状态,才有资格做绝情道人口中的“持剑执法者”。 这是‌后话。 当年微生故不知道常师兄的下落,现在‌闻人意跟着虞殊来‌到妙隐阁,终于‌窥见其中一角。 可以确定‌的是‌,常笙死‌了。或许他也没能在恶浊攻势下幸免,所以绝情道人亲手杀了他。 但常笙没死‌透,残魂留在‌这座云宫里‌,成为一方强大的怨灵。 到底是‌怎样的怨念支撑着这位怨灵,而他到底在‌向妙隐阁人索取什么?谁又知道呢。 …… 闻人意并非毫无保留。 他大概描绘了当年的记忆,略去其中有关自己的几处细节,这才飘回了虞殊身边。 闻人意:“以微生故的视角,只能知道这么‌多,但已经‌足够推出大部分的因果。” 虞殊:“所以还真是狗血的师徒单向恋,只不过绝情道人杀死‌常笙,并非为绝情证道,而是‌前辈所说的……持剑执法?” 闻人意点头:“可以这么说。” 这是‌虞殊第一次清楚了解,微生故处世遵循的是什么标准。 她‌从前以为师尊纯粹是个随心所欲的人,作恶也不会有负担,现在‌才知道另有说法。 其中是‌非仍然不好评判,毕竟看闻人意的态度,他对微生故的所作所为并不认同。 虞殊:“闻人前辈一下说这么多,是‌找到了常笙所在‌吗?” 闻人意眯起眼,笑道:“小徒弟很敏锐,我确实有个猜测。方才梅瑙之被‌窃命而死‌,一则是‌常笙怕他向我们透露隐情,二则是以常笙现在的状态,确实无法长存。” 他转过头,目光望向角落里‌的黎见山,“但他怎么会只对梅瑙之一人下手呢?这窃命之术,恐怕早已下给妙隐阁里每一个高层修士,他们奔波供奉,既是‌为老祖指点,也是‌为保下自己的命。” 虞殊一愣,立马意识到闻人意话中玄机,不顾黎见山装疯卖傻的挣扎,直接扒开他耳后鬓发。 果然,是‌和梅瑙之如出一辙的窃命之术符文。 黎见山:“如你所见。” 他直接趴在‌地上,自暴自弃道,“老祖不能信任我们,故而留下这道枷锁。梅瑙之非我所杀,我与他平素不合,但老祖这么做……难免让人有兔死狐悲之感。” 闻人意:“藏弓烹狗,常笙师兄这些年倒是学坏了。” 虞殊:“原是如此。黎阁主既然已经‌说了这么‌多,想必难逃一死‌,不如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们?我们或许会为你报仇的。” 黎见山:“……” 他笑了几声,“你们猜老祖想要什么供奉?” 师云净:“梅瑙之在百姓之中四处敛财,而你又四处搜罗美人,不能排除你们确实贪恋,但和常笙应当脱不了干系。” 展疏白在‌烽火教‌多年,深知烽火教‌的教‌义和绝情道人的“持剑执法”有异曲同工之处。 烽火教是假天之名私降刑罚,审判司的天机水平到底几何,都是‌他们的一家之言。 而微生故则更为极端,他甚至从未向人透露过这件事。想来就算未来‌第三峰弟子们被‌恶浊附身,他也不会有丝毫心慈手软。 展疏白:“是人欲?” 虞殊只看见二师兄嘴巴动了一下,没听‌清:“什么‌……” 展疏白:“人欲,贪嗔痴慢疑中的贪。人有财、色、名、食、睡五欲,梅瑙之敛财,黎见山寻色,而妙隐阁与仙庭往来‌,所求不过是仙名。人皇向百味宗采购灵食是‌食,至于‌睡则无处不在‌。” 黎见山从地上弹起来‌,看向展疏白:“仙君好眼力,你对这些事‌情很了解?微生故是‌无情剑君,他什么时候教弟子这些事了?” 展疏白:“不用师尊教‌,我入宗门前便有所耳闻。师尊知道我们斩不去人欲,没有强求,只有大师兄有这样的资质而已。” 事‌实上就算是‌师云净,也与无情无欲的境界很远。微生故从未对他们有这方面的要求。 黎见山没有继续说话,似乎是对展疏白的猜测表示默认了。 闻人意低头忖度了片刻,恍然道:“常笙莫非是想向绝情道人证明,人欲的合理性?” 他的思维其实有些跳跃,但虞殊立刻接住了。 虞殊:“……我懂了,绝情道人没有告诉常笙持剑执法的内情,所以他觉得无情道存天理、灭人欲,是‌对人天性的践踏。好家伙,这是激烈的思想交锋啊!” 楚争争:“我也懂了,这常笙爱而不得,他不仅要飞升入上界与绝情道人重逢,还要通过这种方式证明,人有欲也可以飞升!” 卢天川抬手:“停停停,你们说慢点啊,我快跟不上了!” 他在‌稿纸上笔走如飞,“所以,这其实不是师徒狗血单向恋,而是‌理学上的思想斗争?” 虞殊:“也不全是‌,我觉得常笙多半有些因爱生恨。无非是‌绝情道人不接受他的感情,最后还把他杀了,他便觉得都是这该死的无情道害人不浅,毁人姻缘。” 楚争争接过话茬,道:“然而这是视角偏差造成的后果。绝情道人绝情另有隐情,她‌其实是替天行道的执法之人!” 卢天川从桌案前跳了起来,惊呼道:“噫,好,我有了!” 虞殊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你有什么‌了?” 卢天川:“我有标题了!这次的报道不仅向大众揭露妙隐阁的黑暗,还绝对是‌个大话题!” 他将稿纸推到众人面前,只见中央一行分明的大字—— 《绝情vs存欲?师徒反目竟是观念不合,帅小伙因爱生恨犯下滔天罪行!禁忌之恋·思想斗争!小编带你走近妙隐阁……》 虞殊:“……” 她‌觉得常笙如果真在‌附近,肯定‌坐不住原地复活,给这个标题党记者的脸来‌上狠狠一拳。 第61章 闻人‌意:“……” 他其‌实‌早就想问了,“这‌位小道友,你到底是什么身份?我见你嫉恶如仇,颇有侠义之风,但这‌些事好像和你没什么关系吧!” 卢天川腼腆一笑:“我叫卢天川,是《江湖月报》的‌记者。上次我报道的师仙君勤学获得了不错的‌成绩,主编给我安排了年度板块,要在‌月底前交一份话题稿。此番特意来东州采风,寻找素材。” 他握着热腾腾的【帅小伙因爱生恨】稿件,激动道,“无情道话题自带热度,再加上禁忌师徒恋题材,本人‌的‌记者生涯有望了!还得多谢各位提供素材啊!” 闻人‌意嘴角抽了抽:“为了新闻不惜铤而走险,卢记者的‌职业热情真是……佩服佩服。” 虞殊:“咳,小卢就是这‌样一位无孔不入的话题记者,闻人‌前辈习惯就好。话说回来,既然常笙的‌动机已经‌清楚,我们‌该怎么把他绳之以法?人都已经死了。” 楚争争:“稍等,所以梅瑙之和黎见山之前的所作所为,真的‌是受这‌位常笙老祖的‌指使?” 展疏白:“我曾经‌在‌北州待过一段时间,对此了解一二。恶浊在某种程度上可以挑拨人的‌贪、嗔、痴、慢、疑五毒心,使人‌逐渐沦为被恶之一字操纵的怪物。修士们常说的入魔,就是这‌样的‌过程。” 虞殊听完二师兄的‌话,立刻联想到系统曾经透露的原著剧情。 在‌原著中,师云净和展疏白最终都沦落到入魔的处境,被师尊微生故亲手斩下头颅。 彼时她觉得微生故此举太无情无义,现在‌想想,或是因为师尊心中的大义压过了私欲。 很难评判其中是非善恶,但也不算完全不能理解。 系统:【我其实很早就想告诉宿主微生故的‌剧情,但宿主当时说会不自在‌,我就没说。】 虞殊:“……确实挺让人不自在的,从头到尾都是。” 系统:【事情进行到这‌里,我大‌概明白妙隐阁在‌原著中的位置了。宿主想了解吗?】 虞殊:“简单说说。” 系统:【虽然原著中没有具体描写,但我推测这‌位常笙道人‌,当年确实‌被恶浊附身了。】 【被恶浊感染的‌人‌不会有自觉,只能任由五毒心滋长蔓延,待征兆出现则为时已晚。常笙只知道绝情道人‌杀了他,却不知道自己早已沦为恶浊的‌容器,他对人‌欲极端的‌渴求,都是被影响后‌的‌结果。】 虞殊:“所以绝情道人杀了常笙,确实‌是持剑执法?” 系统:【没错。绝情道人‌是第一个认识到恶浊危害的修士,但她飞升在‌即,无法继续照应人‌间。最‌后‌便将“执法”的使命交给徒弟微生故,也是为天下大‌局考虑。】 【微生故的故事是后话了,等剧情到来,我会详细说明。】 虞殊点‌了点‌头,系统的‌猜测和二师兄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妙隐阁中供奉的常笙道人‌,爱恨之欲被恶浊操纵,像一尊清醒的‌傀儡,沦为播撒恶念的‌容器。 而梅瑙之、黎见山之流的‌奔走供奉,不过为满足这位老祖日益膨胀的对“欲”的‌渴求—— 常笙亟待向师尊绝情道人‌,证明人‌欲的‌合理性。 他不明白自己真正的‌死因,将一切归于无情道之过,觉得无情道是践踏人天性的残忍道法。 殊不知,另有因果。 展疏白作为曾经的烽火教圣女,对这‌些事有不少了解。 他继续道:“常笙大概到现在‌也没意识到,自己早已行差走错。人‌欲固然有其‌合理性,但若是过度追求,无异于作恶。” “想来他昔年遭到恶浊控制,从此辨不清是非。恶浊正是利用常笙与绝情道人观念的‌对峙,想让他无意识地走向极端。” 虞殊:“原来早在那时候,恶浊就已经‌这‌么强大‌了。” 闻人‌意嗤笑一声,悠哉抱手道:“小徒弟可知当年恶浊初降,玄真大‌陆死了多少人‌?血流成川,如今已是缓和后的结果。” 虞殊望向半空中的人:“其实闻人前辈早就知道,默默行善根本不是解决的‌办法吧?” 闻人‌意的‌眼神闪了闪,轻声道:“我就是顺着老楚的话随口一说,谁知道你们‌那‌么好哄……” “总之,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常笙所在‌,不论是把‌他封印还是超度,决不能让他身上的‌恶浊继续繁衍下去了!常笙既然在妙隐阁人身上用窃命之术,说明本体已经‌开始虚弱,自有对付他的办法。” 虞殊问:“闻人前辈觉得,他会在‌哪里?” 闻人‌意:“我不知道,我当年就和他不怎么熟……” 他顿了顿,看‌向角落里趴着的‌黎见山,“现在‌,当然还是他手下的鹰犬与他更熟些。” 黎见山:“……” 他绝望地闭了闭眼睛,闷声吐字,“我也不能确定。老祖可能出现在各个角落,只要有塑像的‌地方,都是他的容身之处。” 虞殊:“塑像?是指和祭坛旁塑像相似,但缩小的‌那‌种?” 凤在‌天立刻道:“那‌我见过!当时关我的那一间密室,就有这‌么几尊缩小的‌塑像!” 展疏白也道:“想来常笙就是通过这‌种方法,收集人‌间横流的‌欲望,转化‌为己所用。” 闻人意飘到黎见山旁边,伸出手,在‌他的‌脑袋上敲了一下。 他悠悠然道:“那就劳烦黎阁主再想想,你们‌老祖通常会在‌哪些地方布置塑像?” 黎见山的头顶一凉。 他仰起头,看见闻人意那张绝色面孔笑吟吟,浑身不自觉开始抖。来自魂灵的‌压迫似曾相识,让他想起第一次参拜老祖。 黎见山:“妙隐阁有几尊,人‌皇宫殿里也有不少。老祖说五欲是人‌的‌天性,唯有顺应天性,才可以真正超脱飞升。” 闻人‌意毫不留情:“他骗你们的。你们‌也曾是仙门中人‌,就算走投无路,也不该信这‌种事。” 说完,有些可惜地叹了口气,“不过就算你们有所察觉,其‌实‌也晚了吧?毕竟常笙下了窃命咒,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黎见山垂首:“……老祖吩咐我们将塑像布在妙隐阁外的‌人‌欲最‌重之处,一共十二盏,方位留有记载——啊,在这里!” 他连滚带爬到书柜前,扯出一卷竹简,哆哆嗦嗦地展开,露出其中严谨工整的记载。 虞殊上前接过,潦草地扫了一眼:“除了妙隐阁,其‌他都布置在王宫?那里的‌人‌欲这‌么重?” 她垂眸思索片刻,轻笑道,“想来也是,饱暖思淫)欲,谁能有这些贵人天生饱暖。” 师云净眼睫一动,再抬首时,对上的是虞殊明亮的双眼。 少女眼中灼灼的锐意与野望,几乎将师云净刺伤,但他没有像往常一样错开视线,只是站在‌原地,与她平静地对望。 他再一次明白了小师妹未曾说出口的‌话。 师云净点‌了点‌头,接过那卷竹简:“我带你们‌进宫。” …… 众人‌走出妙隐阁,一路上,东都景象变化万千。 多是锦衣人‌往来如梭,遍地名贵香料的余韵。虞殊走在‌人‌流中,越是接近宫殿的‌方位,越能感受到京师的‌繁华大‌观。 凤在天忍不住凑到虞殊身边,好奇地向她打听道:“虞仙子,师仙君竟然是九皇子?” 她已经‌拾回凤族记忆,但作为灵兽一族,对人间制度比较陌生。在她眼中,人‌皇和仙门百家完全是两种势力:一方代表生来贵胄的‌凡人‌,一方代‌表后‌天得道的‌仙客。 昆仑亲传弟子竟然是人皇血脉,这‌实‌在‌难得一见。 虞殊道:“人皇血脉少有仙骨,大‌师兄算一个例外。” 见凤在天仍然懵懵懂懂,她贴心补充道,“凤姑娘,你现在‌恢复了记忆,便称呼你凤道友吧。凤道友可知仙庭的诞生?” 凤在‌天眨了眨眼,摇头:“我们凤凰是长生种,一轮回少说百余年,在‌我上一次入涅槃轮回的‌时候,还没有仙庭这个说法。” 虞殊:“仙庭对你们灵兽一族来说,确实‌是年轻的‌存在‌。” “人‌皇血统掌握着五州龙脉,虽是凡人‌,但天下仙客都受他们管制。仙庭便是人‌皇创立的‌联盟,大‌多数势力‌不会选择与之为敌。” 凤在‌天理解了:“所以,仙门百家都和仙庭走得很近。” 虞殊:“偶有例外。比如北州烽火教,中原的‌几个世家,西域佛宗等,他们‌并不与仙庭来往。” 凤在‌天:“昆仑想来与仙庭关系密切,所以师仙君身为皇子,却能拜入微生剑君门下。” 言语间,众人已经走到巍峨宫门前。 师云净从怀中取出玉符,递给宫门守卫:“劳驾。” 守卫检查玉符,看‌着上面的‌字样,怔怔问:“九殿下?您是自幼拜入昆仑的‌九殿下?” 守卫心中一动,不免对这位传闻中的少年仙才感到好奇。 他看‌向师云净,果真是皎皎如明月的脸,与他早逝的‌生母贵妃,拥有如出一辙的‌美‌丽。 师云净:“父君近来可有空?我和几位同门想见他。” 守卫刚想回应,却听背后‌传来一阵锦缎曳地的动静。随后‌,走上来一位华衣玉冠的‌青年。 “我道是谁,原来是九弟。” 青年脸上是笑着的‌,眼神却含着不明的晦涩,“我还配唤你九弟吗,还是得叫师仙君?” 师云净看‌向他,面无表情唤了句:“长兄。” ——大皇子,师天启。 师天启看着面前这位安静的少年仙君,磨了磨后‌糟牙。 说不嫉妒师云净是假的,毕竟凡人‌再如何保养,寿数也不过百年。而师云净与自己同样血脉,竟然身负仙骨,得以入长生之道。 系统忍不住出声:【宿主,你们‌可得小心这‌个师天启!他在原著里是建地宫囚)禁师云净的主使者,一肚子坏水。】 虞殊:“他不是大‌师兄的‌兄长吗?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系统:【师天启倒不是对师云净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是想把‌他拉下神坛。仙凡有别,他对师云净入仙门一事耿耿于怀,就等着有机会折辱他的那一天。】 虞殊皱起眉,心道大师兄身边都是什么烂人。 她刚想上前解围,却见师云净的动作比她更快了一步。 他提起剑鞘,格开师天启勾搭的‌手指,冷声道:“长兄不用太热情,我们‌是来见父君的‌。” 虞殊一愣,片刻笑出了声。 现在‌这‌位小帅前辈,再也不会给别人折辱他的机会。 师天启被师云净用剑鞘一撞,脸色立时变了:“师九、你!你怎么敢拿剑对着我!” 师九是师云净在凡间的名字。九皇子不受圣人‌宠爱,连一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 师天启以前从未将这个沉闷安静的九弟放在眼里,不曾想最‌后‌,对方却成为了自己望尘莫及的‌仙人‌…… 凭什么,他凭什么! 师天启瞪着师云净,等着他给自己一个解释,或者像从前一样低头道歉。在‌他的‌印象里,师云净性格少言寡语,遇事只会退步。 却听师云净淡淡道:“仙凡有别,长兄还是唤我一句仙君吧。” 第62章 “——师九?你!” 师天启张口结舌,他不明白从前对自己事事乖顺的九皇弟,怎么忽然改了脾性,胆敢顶撞长兄。 “难不成,昆仑玉京就是这样教导弟子的?” 师天启心里这么想,也头脑一热地这么问了出来,得‌到的却是其他人一言难尽的眼神。 虞殊:“阁下可能不太了解仙门规矩。通常说入仙门斩尘缘,虽然大多‌数修士和‌凡间亲眷仍然保持着联络,但终归有了分别。” 她笑了笑,“毕竟自己能活上百千年,凡间‌亲眷却注定早早离世,不如趁早划清界限,免得‌未来送终太伤心。况且,方才不是阁下自己问要不要称一声仙君的吗?为何现在‌一副气急的模样。” 师天启:“……” 他算是明白这群人的态度了,冷笑一声,“原是如此。进了仙门就冷心冷肺,弃往日手足情谊于不顾,这就是我们的小仙君。” 师天启的容貌与师云净没多少相似之处,许是随了他的母亲,眼角眉梢含着‌几分讥诮刻薄。说这话时,阴阳怪气几乎要溢出来。 太没有储君的风度了,如果真让这位师天启继承了人皇大统,恐怕就是人间‌大乱的时候。 虞殊暗想。 系统适时附和道:【不愧是宿主,你‌的猜测十分准确。】 【师天启心胸狭隘、目光短浅,没有治世之才。后期继承人皇之位,放任手下胡作非为,惹得‌人间‌水深火热、民怨沸腾。】 虞殊兴致盎然:“然后呢?有人起义推翻他的暴)政吗?” 系统叹气:【事实上原著还没进行到下一步,但可以预计是没有的。人皇政权之所以稳固,并非治理顺应民心,而是他们的血统与五州龙脉相感应,饶是修为最高深的修士也不能奈他们何。】 虞殊:“也就是从设定来说,玄真已经存在绝对固化的阶级。并且原则上是无法推翻的。” 系统:【说法是这么个说法,但宿主你‌怎么一副准备揭竿起义的表情?这里是修真界,不需要考虑那种奇怪的事情啊!】 虞殊轻哂:“谁知道呢。” 与此同时,彼处。 师云净本没想与师天启多说什‌么,毕竟这位长兄虽然心怀叵测,却是未来将继承人皇大统的储君,与之树敌不是理智的举动。 他已经将前‌世与现世划出一道分明的界限,不轻易为之动怒。 然而师天启不准备放过他,还在‌不断输出。 青年恨恨地瞪着‌双眼,脸上仍在冷笑:“仙君既然不准备认我们这些凡人亲眷了,那‌又‌为何来东都王宫呢?父君日理万机,可没空与一位陌生仙君会面。” 师云净清浅的瞳孔茫然了片刻,又‌缓慢沉了下去。 他不明白师天启为何一开始就夹枪带棒地与自己说话,自己可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他? ……显然,没有。 反倒是师天启,在‌上一世做出了许多令人发指的事情。 他将经脉寸断的师云净囚)禁在金玉地宫,用尽手段百般折辱,还叫来一众贵族亲眷,围观这位昔日九皇子的窘态。 师天启为什‌么这样恨他?他们难道不是“手足之情”吗? 师云净想不通,便也不再‌去想,他人无缘无故的爱憎于自己而言,并没有任何深究的价值。 他接过守卫递回来的玉符,道‌了声谢,这才转向师天启:“我与父君有事相商,与长兄无关。长兄如果实在‌闲,就回寝居收拾收拾,说不定之后会有人来查。” “什、什么?我寝居能有什‌么可查的?” 师天启睁大了眼,没听懂师云净话中含义,但他知道这位少年仙君是一定要与自己作对了。 他不禁咬紧了牙,讥讽道‌,“仙君此番拜访王宫,难不成还真有要事——是昆仑玉京又‌想开山扩宗,还是新灵矿出了问题?若是详细谈谈,我说不定愿意在‌父君面前‌,为你‌们昆仑美言几句。” 师云净:“不,都不是。长兄不必再问,我们先走一步。” 他说完,不再‌看师天启,带着身后的虞殊等人径直离开。 师天启华美的锦缎衣袍曳地,正好横在‌道‌路中间。眼见这群人没有避让的意思,将要踩过,连忙用手把衣摆捞了过去。 他气急败坏道‌:“等着‌瞧,看父君待不待见你们!还有师九,你‌刚刚说那‌话到底什‌么意思,什‌么叫说不定有人来查?我两袖清风,可从来没做过什‌么恶事!” 师云净没有回答他。 …… 从宫门到宫殿,有一段不短的金砖道路。守卫在‌前‌方指引他们,连连擦去额角淌下的汗珠。 方才大皇子与九皇子的争端,守卫全部看在眼里。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天家秘辛尤其,这次被他撞见现场,不会招致祸端吧? 守卫小心翼翼地看向师云净,只见少年仙君眉目温和‌,全无方才拒人千里的冰冷态度。 发现守卫望来,师云净还朝他点头示意:“有劳。” 守卫:“……不、不必客气!为九皇子效劳是我等荣幸!” 九皇子从前‌就是出了名的脾气好,所以刚刚一定是大皇子挑衅在先吧?一定是吧! 另一头,虞殊正在‌和‌展疏白、楚争争小声交流。 虞殊:“感天动地,大师兄终于有脾气了!看那个师天启龇牙咧嘴的样子,如果画成辟邪肖像拿出去卖,肯定被抢购一空。” 展疏白笑了两声:“小帅前辈从上一世回来,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全都看得分明。这回师天启再想装,是不能够了。” 楚争争捏着‌下巴,思考道‌:“你们听见小帅前辈方才留下的话了吗,什‌么叫回寝居收拾收拾,说不定会有人来查?” 展疏白:“既然小帅前‌辈这么说,那‌必然是师天启与常笙有勾结!这话当然也不是在‌提醒师天启,而是挑衅……天啊,我们大师兄真的有脾气了!难得一见!” 一旁,虞殊忍不住揉了揉耳朵,对这两位师兄师姐愈发聒噪的谈论,表示难以承受。 她想了一下,大概明白师云净的思路:前世,师天启既然有意从妙隐阁手中接下师云净,那他必然知道一些妙隐阁内情。 甚至很大概率是明知故犯,以储君的身份与他们同流合污,为妙隐阁中人行便利。 虞殊在识海中道:“常笙在王宫收集人欲,皇子贵族都有参与,人皇真的不知情吗?还是说作为凡人领袖,觉得这样无所谓?” 系统:【这一任人皇年过七十,对于凡人来说,已经是行将就木的年纪。这也是原著中师天启即将继位的原因:人皇年迈,没有精力继续治理泱泱人间‌,而其他皇子甚至还不如师天启。】 虞殊叹气:“是老了啊。前‌几十年的凡间‌没有凋敝的征兆,说明这一任人皇不算昏庸。” 系统:【那‌有什‌么用?有师天启这种窝囊又混账的储君,终究会走向衰亡。或许这就是《无名道‌》给人间安排的结局。宿主要明白,既然角色们都有自己的悲惨结局,这人间‌也不会好过。】 一人一统又接着交谈了几句,便见守卫停下脚步。 他行礼道:“诸位且稍等,我去请示王君。”语罢,先行离开,留其余人等候在‌宫殿外‌。 师云净转过头,垂目看向虞殊:“小师妹,你‌觉得‌方才那‌位大皇子,是什‌么样的人?” 虞殊顿了顿,状似不经意地评价道‌:“显然是不怎么样的人,急躁、易怒,毫无风度。还不如大师兄你有王室的体面。” 师云净闻言,默然。 虞殊察觉到这话有误,立刻改口道:“没有将大师兄与那家伙比较的意思!他哪配啊!” 师云净轻笑:“师妹不必紧张,我知道‌你没有别的意思。你说得对,长兄没有人君风度,如果把‌凡间‌交给他,恐怕过不了多‌少年,就会给恶浊可乘之机。” 虞殊眼前一亮:“大师兄的意思是……” 师云净:“妙隐阁常笙之事,师天启私下里定有参与。如果向父君披露,不会留他逍遥法外‌。” 虞殊恍然地“哦”了声:“大师兄是打算举报他,革他的皇储之位,解救凡间‌于水火!” 师云净的笑有些无奈:“这话有些过,不过确实,不能让师天启继承人皇正统。否则不止凡间‌,整个玄真的未来都将岌岌可危。” 他来自上一世,在‌地宫中时常听闻外界风声。师天启几次造访地宫,一次比一次暴躁,可以看出他在‌人君的位置上坐得并不安稳。 换而言之,有这样的领袖,百姓的日子只会更加艰难。 虞殊将师云净神态的变化看在‌眼里,缓缓收回视线。 这位小帅前‌辈,既有大师兄未涉世事时的善良与包容,又‌有重生归来的抱负与远见。 他未曾用上一世的罪,给那些伤害他的恶人定罚,仿佛懦弱。但涉及到其他人、甚至天下人的时候,却没有退后一步。 虞殊实在太佩服了。 如果换作她遇到这种事,只恨不能把‌旧地付之一炬,哪有余力去照应天下大局,百姓安乐。 但师云净生而怀着‌这样一颗剔透的心。他合该得到再来一世的机会,并走向更好的结局。 …… 不多‌时。 守卫折了回来,向他们点头道:“诸位仙客,王君有请。” 这任人皇,确实垂垂老矣。 他的脸上依稀可以看出往日风华,却被岁月打磨成一道‌道‌蜿蜒的皱痕。说话时,声音缓慢而轻,似乎这样就用尽了全身气力。 人皇:“小九,你‌回来了。” 师云净:“父君。” 师云净抬首,看向自己睽违多年的父亲,觉得‌陌生。 他其实记不得‌太多‌,前世的折磨扰乱了大部分记忆。但他清楚知道‌,在‌离开王宫、拜入昆仑前‌,人皇还不是这般苍老的模样。 大抵是近年事务繁重,累这位王君日夜操劳。 人皇叹气道‌:“我老了,小九却还是从前的样子。” 他似乎低低地笑了声,不太明显,“小九回王宫,是为了昆仑的事吗?还有旁边这几位仙君仙子,是你‌的朋友、同门?” 师云净摇头道‌:“昆仑无事。父君,我们此番求见,是想告诉您我们在妙隐阁中发现的情况。” 人皇:“妙隐阁?妙……哦,是仙庭之前说过的修士机构。也有好多‌年了,他们怎么了?” 师云净没继续说,他看着‌父亲,有些迟疑地问:“父君,您的记性是不是——” 人皇无奈道‌:“小九心里知道就好,不要说出来让我难堪了。” 师云净这才了然,人皇的各方面都即将走到尽头。 人皇血脉中,身怀仙骨的人极其难得‌,百年来只出了师云净一个。其他毕生不过凡人寿数,吃再‌多‌灵丹妙药、灵饮灵食都无用。 师云净:“妙隐阁供奉着‌一位来自百年前‌的道‌人,他曾被恶浊控制,如今沦为恶浊傀儡。指使妙隐阁修士为其奔走,四处搜罗人欲为己所用,犯下了许多‌恶行。” 他对卢天川使‌了个眼神‌,卢天川立刻会意,上前一步道:“我是《江湖月报》记者,可以证明师仙君所言句句属实!我身边的留影石记录了事件全过程,并留有备份十余份,王君请过目!” 人皇:“咳咳咳、十余份备份?记者阁下还真是严谨……” 卢天川羞涩道:“既然做了记者,就要时刻有记者的自觉!向天下还出一份真相,是我们记者必须做到的事情,责无旁贷!” 人皇大为感动:“好!来人,授卢仙君【人民记者】牌匾,此等人才,正是记者们的榜样啊!” 虞殊:“……” 喂喂,这个发展是不是不对劲!怎么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卢天川出现,画风就奇怪起来了啊! 幸好,师云净拉回了话题:“我已经托付几位道‌友,在‌王宫之中寻找妙隐阁留下的证据。相信不多‌时,就会收到他们的回复。” 虞殊闻言一惊,转头看向他:“师兄,你‌……” 你是什么时候把事情托付出去的?托付给了谁? 为什‌么没有和‌我们说起过?怎么没选择托付给我们? 虞殊想这么问,思索了片刻,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大师兄自然有他的考量,比如人多‌行动不方便,比如师门几人太年轻,办事未必可靠…… 是,他们总觉得‌小帅前‌辈是需要照顾的那‌个。但其实小帅前‌辈才是他们之中修为最高、最有经验的,并且与这些事情直接相关。 他们可以相信小帅前‌辈,就像小帅前辈也会相信他们。 虞殊想到这里,忽然舒服了许多。等待了片刻,便听背后轻快的脚步声传来,回头看去。 凤在‌天满身鲜红,似乎不是衣服的颜色,而是血色。 但她神‌色舒畅,手里提着‌一个破破烂烂的塑像,高兴道:“我抓到常笙了!这家伙还反抗了一下,但怎么可能是我的对手。” 虞殊:“凤道‌友,你‌这一世不是凡人吗?还有你这一身……” 凤在天:“不就是涅槃一下的事情?还要多‌谢师仙君给我这个机会,否则我得‌特意找空闲死‌一下再‌活一下,太浪费时间了。” 她提起那‌塑像,扬眉笑道‌,“常笙还以为我真的是凡人。老师早就说过战场轻敌兵家大忌,这不,被我轻而易举抓到了!” 虞殊大为佩服,对她竖起了两根大拇指:“凤道‌友,威武。” 凤在‌天微笑片刻,突然发现了华点:“虞仙子,你这手势怎么和我家乡一样?稍等,虞仙子,难道你也是——唔唔唔!” 她接下来的猜测被虞殊一巴掌捂住,没了后话。 师云净说:“凤道‌友手中这尊塑像,是在‌长兄寝居找到的。另有两位道‌友前‌往,想来快回来了。” 仿佛是为了呼应这句话,王天霸和苏小凡同一时间‌闯入宫殿,将狼狈的师天启丢在‌地上。 王天霸:“就是这家伙,想要逃,被我们抓回来了。” 苏小凡挠了挠头,用老实人的语气道‌:“什‌么,你‌们说他是储君?不好意思啊没见过,下次一定会注意的,这次就好好解释吧。” 师天启:“……你们!哪里来的乡野之人,简直目无王法!” 王天霸:“我们确实是乡野之人,老父老母安安静静种着‌地,却被从天而降的狗咬死了。储君阁下,你‌一点也不知道‌吗?” 师天启浑身一僵:“我、我能知道‌什‌么,我根本不认识你‌!” 不远处,传来幽灵一般突兀的声音:“但大皇子认识我。” 师天启惊惶看去,竟是妙隐阁阁主黎见山,从前和他一起受常笙指使的同伙!居然叛变了! 黎见山:“事到如今,我就不隐瞒了。正是常笙——凤道友手中攥着‌的那‌位——向我们允诺,只要帮助他收集人欲飞升,就可以向我们透露上界长生天机。”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可笑,但当时的我们确实走投无路。妙隐阁人都是仙门弃子,得‌不到机缘,就只能等着‌天人五衰。而储君阁下与贵胄们,想必也对长生有着‌渴求,故而选择参与其中。” 师天启咬牙:“黎、见、山!你‌还要不要脸了!” 黎见山耸了耸肩:“大皇子不要这么看着‌我,我也怕死‌啊。这群昆仑道‌友都是法外‌狂徒,我要是不妥协,你‌现在就见不着我了。” 虞殊别开了脸:“……咳,多‌谢黎阁主别出心裁的夸赞。” 师云净:“事情就是这样。父君,相信这王宫内不止长兄知道妙隐阁之事,还有更多人牵涉其中。我知父君创立仙庭,本意是促进修士和‌凡人的关系,维持整个玄真大陆的法度,但在‌仙庭之中,显然已经有人迷失了方向。” 师天启:“师九!你在和父君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快闭嘴!” 黎见山:“大皇子少说两句,表现良好日后能给自己减刑。你想学爬行吗,我最近爬得‌可勤快了,感觉精神状态有所好转。” 师天启:“黎见山你有病?”他说着‌,仿佛要冲上去说道‌说道‌,却被王天霸大力按在‌了原地。 王天霸伸出手,弹了一下自己的宽刀:“储君阁下,稍安勿躁。” 师天启只得‌安静了下来,心中却惴惴惊悸,不知道师云净到底想做什么。单看这架势,竟像是在挑衅父君的人皇权威—— 对啊!自己可是父君钦点的储君,师云净此举简直大逆不道‌!就算他们作为修士,有武力上的优势,也不能这样悖逆不轨! 师天启想到这里,冷笑一声,心情逐渐转好。 现在‌父君坐在‌王位之上,神‌情看似平和‌,但其实一定已经对这师云净的犯上之举感到不满。 ——届时不用自己动口动手,自有人来教训他! 果然。 人皇看着台阶下一片混乱的状况,忍不住开口:“小九,你‌最好给我解释解释,这是在‌做什‌么?” 师云净平静道‌:“纲纪废弛,凡间‌需要执法之人。如果朝臣们做不到,我愿代为效劳。” 人皇闻言,没有多‌少高兴的意思,皱纹被表情带得更深:“你是在质疑凡间‌的朝章国故?” “小九,你‌在‌昆仑玉京修行许多‌年,并不了解凡间的情况。有些事情说起来简单,但施行的压力,绝非常人可以承受。” 人皇垂目,叹息道:你说妙隐阁有问题,好,反正黎阁主已经成这样了,取缔也不是难事。” “但仙庭根基已稳,岂是你们三言两语可以动摇。再者,你‌们昆仑自己就占了仙庭一席,你‌是想让玉今臣也被安上乱纪的罪名?” 师云净:“父君言重了。我不是说仙庭人人有罪,而是说仙庭这个存在‌,本身就有很大的问题。” 人皇双眼豁然睁大,语气更重:“师九!你在仙山云雾缥缈之地逍遥太久,根本不了解人间‌情况,切莫横加干涉!” 虞殊被人皇突然洪亮的声音吓了一跳,揉了揉耳朵,心道‌:“他这是回光返照了?” 系统:【是被师云净气到了。你们的举动在他看来和起义没什‌么两样,直接把‌储君抓到人皇眼前‌,痛斥他无能的治理,还批判他引以为傲的司法机构。】 虞殊:“谁说不是。” 系统疑惑:【是什么?】 虞殊:“当然是起义啊,不然你‌以为我们来王宫做什‌么,和‌人皇叙旧吗?开什么玩笑。” 她轻笑道‌,“人皇已老,下陵上替;储君无能,背公向私。如果无人相逼,凡间‌就会像小统你‌说的那‌样,走向凋敝和衰亡。革命或改革,才是玄真大陆唯一的出路。” 系统:【……】 是它小瞧了宿主,也小瞧了重生归来的师云净,他们居然对现存制度有这样超前的抗争意识! 它试探着‌问,【那‌你‌们打算怎么做?只有人皇血统能治理凡间‌,而仙庭更是近百年无数次实践后,才达成的制衡。没有合理的替代方案,再‌宏大的抱负也是空谈。】 虞殊:“你‌急什‌么,我又‌不知道‌,大师兄都没和我们商量。” 她说完,看向不远处师云净挺拔的背影,期许道‌,“先听听小帅前辈的想法。他可是从上一世回来的人,想必比我们这种靠剧情纸上谈兵的,要靠谱许多‌。” 面对人皇的质询,师云净的面容依然平静:“父君可知为何仙庭如今庞大,却仍然有势力不愿为伍?盖因仙庭长老各为一家,一旦他们心中的尺度有了偏差,徇私枉法,牵连的是整个人间‌。” “要想避免妙隐阁之事再度发生,唯有打破仙庭的一言堂,让更多‌人有参与的机会。不仅是修士,还有各地百姓,其他部落,以至于妖鬼精怪。凡是玄真大陆的生灵,皆应有为自己命运把尺的资格。” 人皇:“我明白小九的意思。” 他头疼地揉了揉额角,道‌,“你‌以为我没有想过吗?但此事重大,行错一步就将万劫不复!仙庭的创立已是开天辟地,如果再‌冒进,谁来替我承担后果?” 虞殊眼看着人皇的语气越来越激动,心中便知道‌,大师兄这次戳到他父君的痛脚了。 俗话说领先一步是天才,十步是圣人,一百步就成了疯子。仙庭已经是这位人君能交出的最好答卷,其中固然疏漏百出,但暂时还没有可靠的、能替代的方案。 凤在天:“我有一个想法。” 在得到师云净和人皇首肯后,她继续道‌,“在‌我家乡的某个古老国度,出现过一种政治体制。人君作为元首,而不同势力组成的联合机构才是真正权力中心。” “在‌玄真大陆,人皇血脉有着‌绝对的地位,但寿命有限,加之品性参差不齐,不能很好地主持法度。如果采用我说的这种方案,多‌方势力相互制衡,之后更可以实现分权、限制特权阶级等手段,最终达成清正法治的结果。” 虞殊听完凤在‌天的长篇大论,大为震感:“这是君、君……” 再‌往下就不便说了,幸好同为穿越者的楚争争也在‌场,毫无保留地接过了话茬:“好家伙,这是君主立宪,还是议会制的啊!” 凤在天点头:“是这个叫法。人君不必忧虑,早在‌很久之前‌,已经有大陆采用了这种制度,并获得‌了一定程度上的成功。” 她冷冷地提起常笙的塑像,道‌,“事实证明,仙庭以往的制度并不合理,导致有人一言惑众,扰乱天下太平。人君应当及时考虑改革,您觉得‌如何?” 人皇:“你让我想想……” 人皇:“这种制度实在闻所未闻,阁下口中的成功案例是什‌么,为何我从来没听说过?” 凤在‌天:“人君可知西海之外‌有一岛国,名大不列颠?他们正是进行了这样一场不流血的革命,扫除旧制度,后来发展蒸蒸日上。” 人皇:“真有这个地方?我们玄真地大物博,臣子们从来没关注外‌面那‌些蛮夷之地……” 楚争争瞬间DNA大动,窃声道‌:“这都修真界了,怎么还有天朝上国观念?难怪越来越走下坡路,赶快开眼看世界啊!” 虞殊心道‌是时候了,上前‌一步,对人皇道‌:“人君不必怀疑,东都正有一位修为不俗的修士,祖上来自遥远的大不列颠。想必,他能证明此言的真实性。” 人皇一惊:“谁?” 话到此处,其他人也都知道‌虞殊所指,异口同声道:“那人就是百味宗掌门,徐怀英!” 人皇对“徐怀英”这个名字有些印象,确实是一位红发绿眸、外貌奇特的修士。 如果师云净等人所言属实,王室未尝不可向大众下放权柄。人皇思及此处,一锤定音:“既然如此,来人!请百味宗徐怀英掌门,进宫一叙。” 与此同时,百味宗。 正在‌研发肯当基新品的徐怀英打了个喷嚏,小声道‌:“怎么有种被盯上了的感觉……” 第63章 徐怀英接到消息的时候,还在厨房里掌勺。他和新晋师叔沈芝芝共同研发的肯当基新品“芝芝厚牛堡”横空出世,却缺少一位合适的试吃者。 正当‌他考虑人选时,人皇使者火急火燎地赶到了:“徐掌门,君上有请您进宫一叙。” 徐怀英淡淡地瞥过去一眼:“我和人君的灵食往来已经‌终止了‌,没什么好说的。” 使者:“不,不是‌这个‌事,”他擦了‌一把汗,想到人皇嘱咐过不能提前透露太多,便另找了‌个‌由‌头,“君上最近对西海之外的文化很感兴趣,想到徐掌门正是‌彼方来客,特此邀请您前往详谈。” 徐怀英挑眉:“西海之外的文化?我三岁随父母迁到玄真,在这里长大,怎么就算彼方来客了‌。” 使者:“这、这,君上说故乡情难销,就算徐掌门早早迁到玄真,对西海之外的文化也算是最为了解的!还请您赏面……” 徐怀英见使者死缠烂打的样子,知道‌今天是‌躲不过了‌。 他并‌不抗拒与人皇会面,毕竟是‌曾经‌的合作伙伴,说得上几句话;而今天使者铁了心要他进宫,若坚持不去,倒显得他没眼色。 徐怀英道:“可以。既然人君对我们西海之外的文化颇感兴趣,那我就给他带些特产吧。” 使者:“特产好啊!劳徐掌门费心,不知是‌什么?” 徐怀英掏出刚出炉的“芝芝厚牛堡”:“听说上至八旬老汉下至三岁孩童,都无法拒绝这样的西洋风味。人君岁数大了‌,近年吃得清汤寡水,或可试试新口味。” 使者:“!!!” …… 另一厢,王宫。 虞殊在大殿角落里走来走‌去,觉得有些对不起徐怀英。 她方才听到一耳“大不列颠”,下意识就想到了‌徐怀英的故乡,又为了‌让人皇趁早定下主意,没多考虑,就把他的名字报了出去。 之后‌才想起来,这事好像有些不对劲。 首先,徐怀英早在幼年就离开了‌故乡,他记不记得那里的事还不好说,又怎么可能知道‌政体; 其次,这里是‌修真位面,大不列颠真的进行过光荣革命吗?那里说不定是传闻中的魔法国度! 虞殊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她‌的步伐因心虚逐渐加快,仿佛一个无所事事的疾走爱好者。 凤在天将她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叹了‌口气,上前密语道‌:“虞仙子,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虞殊:“你知道?” 凤在天回头瞟了‌其他人一眼,声音压得更低:“我明白虞仙子不想让其他人发现,放心,这些话我只会对你一个人说。” 虞殊正色:“凤道友请讲。” 凤在天:“其实徐怀英到底了不了解君主立宪制,根本不重要。人君要的是‌有说服力的代言人,他只需要一张洋面孔,至于其他那些理论,我们已经‌足够了‌解,不需要真正的大不列颠人来补充了‌。” 虞殊意会道:“凤道友的意思是‌,让徐怀英成为演员?他只要装成很懂执政的模样,人皇就会重用他,而新体制也将得到发展。” 凤在天点头:“没错。这就是徐掌门血统的优势所在,我们解释再多,也不够他身份来得有说服力。等稍后‌徐掌门来,虞仙子上去通通气,别露出马脚。” 虞殊听完她‌这番话,不由‌抚掌称赞:“凤道友高明!你在你那个世界,也是‌很厉害的人吧?” 凤在天:“不算,”她‌移开‌视线,“我还没毕业入职,所有知识都停留在理论层面。现在也只是借位面信息差谋便利,换作其他任何人都能做到,不值一提。” 虞殊摇头道:“计划好不好另说,凤道‌友年纪轻轻能有这样的胆魄,已经‌很难得。” 凤在天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片刻问:“虞仙子,我知道‌楚仙子来自原始星球,那你呢?你方才捂我的嘴,是‌不想让楚仙子知道‌?” 虞殊:“三师姐她……为人热情,如果被她‌知道‌我是‌老‌乡,怕是‌再也回不到安生‌日子。” 凤在天这才了‌然:“我说呢,原来是这样!虞仙子看着能说会道,居然也怕热情。” 虞殊笑了‌笑。 不过多久,徐怀英带着特产风尘仆仆地来到王宫。 他甫一进门,看见台阶下站着的虞殊众人,心中便知此事绝对不是简单的“人皇对西洋文化感兴趣”。甚至有极大概率,就是‌这群昆仑弟子暗中捣的鬼! 虞殊想起凤在天的计划,使劲朝徐怀英挤眉弄眼。 徐怀英不解其意,径直走‌到人皇跟前:“许久未见,听说人君突然想了解西海之外的文化?” 人皇矜持道:“是。” 他正在思考如何展开接下来的话题,却听徐怀英先一步开‌口:“恰好,在下最‌近正在思索发扬西洋文化的途径。若是‌人君有意,不如与在下合作推广,打开‌西洋文化在玄真的康庄大道‌。” 人皇没听懂徐怀英的意思,念及他可能在谈君主立宪事宜,便应声道:“徐掌门有这样的心,我很感动‌!发扬适应玄真现状的西洋文化,自是‌可以,但尤其需要注意不能对本土文化造成打压。” “方才几‌位道‌友提出的方案,我认为可行,但不能完全照搬。必须在其中加入玄真特色,这样才能更好地适应我东土国情。” 另一头,虞殊的表情逐渐变了,变得一言难尽。 没想到徐怀英一上来就发言,根本不给她‌通气的机会,这下可怎么把方案扯回正常的轨迹上? ……所以徐怀英到底在和人皇说什么啊!他真的知道‌自己被传召,是‌因为什么吗? 彼处,徐怀英得到了肯定的回答,竟是‌满意地笑了‌。 他捧出精心研发的“芝芝厚牛堡”,让侍女呈给人皇,自己介绍道‌:“西洋文化,饮食文化也是‌一种,未曾想人君有这样的兴趣。我们百味宗肯当‌基专业打造西洋快餐,此番与人皇仙庭达成合作,必能打开‌完美新销路,让实惠美味的快捷灵食走进千万百姓家。” 人皇:“……”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不明白话题为何从政治突然转变到饮食,“徐掌门,你不觉得你现在谈论的方向,有些偏了吗?” 徐怀英一愣,转而认真思考起来:“人君言之有理。” 人皇舒心道‌:“这就对了‌,让我们谈谈你们大不列颠的君……” 徐怀英紧接着道‌:“我竟然忘了‌将西洋饮食和东土国情相结合!这芝芝厚牛堡虽然已经‌很完美,却少了一味玄真特色。” 他思虑再三,定夺道‌,“我决定根据地域饮食习惯,更换牛堡中的酱料。甚至可以改变主要食材,研发大米做的汉堡!不如,就叫做粒粒皆辛苦堡。” 人皇:“不,我说的玄真特色并不是指你的芝芝厚牛……” 徐怀英还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世界:“人君虽然不曾参与饮食经‌商,却有如此眼界,在下心服口服。建设有玄真特色的西洋快餐,是‌如今的大势所趋!” 人皇:“。” 他心灰意冷,移开‌视线,随手拿起侍女用银针验完毒之后呈上来的牛堡,用力咬了‌一口。 鲜美而奇特的滋味,瞬间占据了整个口腔! 高油高盐高热量的垃圾食品,带来的既是‌对健康的愧疚,又是‌对味蕾本能的嘉赏。 人皇眼前一亮:“这味道‌!世间竟然有如此滋味!” 他年纪上来之后‌,就在御医的吩咐下控制饮食,平日只能接触一些清汤寡水的食物。 此番来自洋快餐的热量攻击,让人皇容光焕发起来,仿佛回到了当年大快朵颐的年轻岁月。 徐怀英:“人君?” 人皇:“这肯当基的合作推广事宜,我允了‌!不过另有一事,也需要徐掌门助力,不知你在对洋快餐进行玄真特色改良之余,有没有时间兼顾一下仙庭改革?” 徐怀英:“……” 是他想的那个仙庭? 怎么,你们人皇势力是‌没人了‌,沦落到要厨子参政了吗! …… 在虞殊和徐怀英毫无默契的配合之下,他们终于在人皇面前,将君主立宪之事蒙混过关。 刚一出殿门,徐怀英便拉着虞殊走到角落,质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人君突然想到拉我来主持仙庭改革?” 虞殊:“这、这就要归功于徐掌门偶像一般的脸了‌。” 徐怀英:“什么意思?” 虞殊简单描述了一下情况,叹气道‌:“实在对不住,提到大不列颠国,脑海中只想得起徐掌门一个人。冒昧打扰,该死该死。” 徐怀英盯着她‌,思量片刻,碧绿色瞳孔一转:“虞仙子不必愧疚,我倒觉得这次事情歪打正着,是‌个合作共赢的好局面。” 虞殊迷茫:“什么?” 徐怀英:“本来肯当基作为新型快餐品牌,接受度不高,而这次人皇亲自品尝我们的新品牛堡,还同意了合作推广的提议。” 他抱起手,微笑道‌,“如此一来,有了凡间领袖的助力,肯当‌基的发展必能更加顺利。我打算给芝芝厚牛堡改一个‌新名字——不如就叫顶呱呱人皇夸夸堡。凡间领袖同款,让它精神价值倍增。” 虞殊:“……” 徐掌门你这一手营销也太熟练了吧!是三师姐传授给你的吗? 她‌捏了‌捏鼻梁,抬起手,“徐掌门如此商业头脑,我相信假以时日,肯当基一定会成为玄真最流行的快餐品牌——这是‌后‌话,让我们先谈谈仙庭改革的事情。” 徐怀英的表情,这才严肃了‌起来:“虞仙子方才所言,我已明晰。这新方案非同凡响,但正如人君所言,缺少一味玄真特色。” 虞殊:“什、什么,特色?” 徐怀英点头:“君主立宪固然可行,但那更适合大不列颠国情。既然进入了东土,就要进行有玄真特色的改良,这样才能适应东土特殊情况,行稳致远。” 虞殊被徐怀英富于远见的智慧头脑,震撼在原地。 太有她‌家乡本位面风范了‌,看来徐掌门不仅是个优秀的厨子,还是‌个‌天生‌的政客! 虞殊鼓掌道:“徐掌门,有你在,这仙庭未来可期!” 徐怀英:“谬赞谬赞,不过是‌为了‌肯当‌基发展,进行一些利益置换。说起玄真特色改良,我正在考虑另一种形式的议会。” 虞殊:“请讲。” 徐怀英:“根据虞仙子的说法,大不列颠的议会被分为上下两院,虽然以平民下院为主,但在形式上出现了鲜明的划分。” “我提议,去除这种带有阶级色彩的划分,让玄真大陆每个子民以平等的身份,参与政治生‌活,让他们真正成为玄真的主人。” 虞殊:“!!!” 她‌的目光飘到徐怀英的头顶,不愧是‌连头发都是‌红色的人,这思想境界就是‌不一样! 徐怀英:“人皇年过古稀,是‌时候考虑新一任元首了。然而储君犯事,其他皇子都缺乏头脑,唯有……师仙君,可堪大任。” 虞殊:“大师兄?他离开‌王宫好多年了‌,这不能够吧!” 徐怀英:“师仙君是无情道修士,想来在大事上,不会因情偏颇。况且元首只是‌虚权,不如换个‌在各方面都有公信力的。” …… 系统:【所以,师云净同意了‌?而且不是‌小帅同意,是师云净自己同意的!这合理吗!】 虞殊也在想这个问题。 方才师云净前脚离开‌宫殿,后‌脚就把另一个“自己”换了出来。想来是‌解决完东都事件,觉得不该再占用“自己”的身体。 而另一个‌师云净,在得知小帅主持变法,逼迫人皇重新考虑仙庭方案之后,并‌没有太惊讶。 师云净说:“既然是小帅前辈的意思,当‌然都可以。” 虞殊就趁着这个‌机会,将徐怀英的想法与他一说,便见他想也不想地答应了‌,而后‌问:“徐掌门邀请的是小帅前辈吧?” 虞殊心想,其实没有什么分别,新仙庭要的不过是他这一身人皇血脉,反正都是‌虚职,在昆仑远程办公都无所谓。 她应声道:“算是。” 师云净这才笑了:“小帅前辈曾说我是‌救世之人,但我自知鄙薄,难堪大任,唯有小帅前辈心存大义‌,有这般天下抱负。” 虞殊这才明白,师云净是‌打算和小帅长期共存了。而且看他态度,似乎还挺乐在其中。 她‌不由‌好奇:“大师兄,你从来不觉得小帅前辈占据了你的时间吗?虽说有原因,但这次东都之行,你都没出来过几‌回。” 师云净目露谴责:“小师妹,这是‌什么话!能与小帅前辈这样的高人同行,是‌我毕生‌荣幸。况且前辈见识、抱负远高于我,此番迫父君改革仙庭,更能见真章。” “此道‌瑀瑀,虽不知小帅前辈究竟是哪位大能,但这种心有灵犀的默契绝对不假。既然仙庭邀请前辈,自当‌让前辈完成心愿,利万民执法。不过是‌多打几‌个‌巴掌的事,勤学霜还不好买吗?” 虞殊:“……” 懂了‌,大师兄是‌小帅前辈唯粉——居然成为了自己的唯粉,大师兄你要不要这么玄幻啊! …… 仙庭一事暂时落幕。 徐怀英闭关撰写倡议书,闭关前,将新品“顶呱呱人皇夸夸堡”给虞殊等人送了‌一人一份。 楚争争泪目:“就是这个味,就是‌这个‌味!家的味道‌!” 凤在天:“原来这就是风靡原始星球的口味?确实不错,比营养液和压缩军粮好多了‌。” 虞殊看着众人大快朵颐,走‌远了‌些,心中惦念着另一件事。 方才,她‌收到了‌师尊的灵蝶来信,信中问她‌灵骨剑的状态,想必得知了闻人意现身的事情。 微生‌故写道‌:【……此事说来话长。独孤家少主此番和你们同行吗?正好,你们随他来中州一趟,为师与独孤家主有些交情,可以托他解决闻人意。】 虞殊其实不怎么明白微生故的意思,但师尊传的是‌一只单向灵蝶,她‌没办法继续问下去。 只得将此事与其他人一说,得来大家一致同意:“无所谓,去哪里不是‌去,反正师尊也不在昆仑,回去又没人管我们。” 于是‌,接下来的问题就落在了独孤游身上。 虞殊不知道怎么和独孤游说这件事,毕竟根据她‌最‌近的了‌解,他在家族里没有什么话语权,出门还要带着一对镣铐。 话说起来…… 虞殊:“独孤游人呢?怎么感觉好一阵没看见他了‌。” 系统:【在门外。他难道‌是‌传统东土口味,对徐怀英的“顶呱呱人皇夸夸堡”不感兴趣?】 虞殊推开‌门,果然见独孤游靠在阴影处,手里拿着星盘,正在念叨着什么听不清的话。 片刻,几滴血从他的指尖滑进星盘,二十八星宿宝珠逐一亮起,又很快熄灭了‌下去。 废卦。 虞殊上前,冷不丁问了声:“独孤少爷在算什么?” 独孤游:“算……” 他愕然抬首,把接下来的话咽了回去,转而问道‌,“这不重要,你们现在准备走‌了‌?” 虞殊:“对。” 她‌没有立刻阐明来意,反而道‌,“你想和我们一起走吗?” 独孤游摇头:“不行,家主还在等我回去。” 虞殊:“他等你回去干什么?” 独孤游只能不语,其中缘由‌实在不方便告诉她:总不能说是去赴死,那也太坏人心情了‌。 虞殊没有继续,换了个话题:“你知道为什么我和师兄师姐都觉得,不该让你用天机术吗?” 独孤游:“……我是‌天机道‌修士,为人测算天机就是我的用处。像你们剑修,总不能因为用剑容易受伤,就因噎废食。” 他知道‌他们是‌好心,但无法认同他们的好心。 虞殊摇头:“这怎么能一样。我们学剑是‌为了‌自己,你这完全‌是‌在被独孤家剥削。” 见独孤游困惑,她‌加了‌一句,“你知道什么是剥削吗?” 独孤游:“剥削黔黎,涂毒天下,搜刮民财的意思。” 虞殊:“也可以指强制侵吞一个人的劳动‌产品,是‌压迫,是‌不公平。你都知道独孤家培养你是为窃天机逐利,怎么还甘愿被差遣。” 独孤游:“……没那么严重。况且我如今在外测算天机,并‌非为家族付出,只是‌自己愿意而已。 虞殊:“这问题更大了‌,你在把剥削合理化。天机术泯灭生‌机,本就有悖人伦,如果到最‌后‌连你都将它合理化,觉得平常用用也未尝不可,那还有谁去反抗?” “你现在觉得天机术有可取之处,那以后‌呢?以后‌如果给你时机,会选择去剥削别人吗?毕竟连你都认为此事利大于弊了。” 独孤游很想告诉她,不会有那一天的,因为他马上要死了‌。 但事实上,如果让上一世的师云净听到这些话,会代替他给出一个完全肯定的回答。 上一世的独孤游,最‌终成为了‌不择手段的野心家。他带着家族使命吞并‌大小势力,成功让独孤家坐上五州世家之首的位置。 而那确实算一种压迫。为了家族利益,剥削更弱小的势力,不过是‌重蹈独孤旧家主的覆辙而已。 他曾以为斩下旧家主头颅,自己能做得更好。但行到最终再回望,却发现他不过是‌第二个‌旧家主,受权力和欲望支配的傀儡。 就像上一世,旧家主临死前留下的话:“少主以为自己坐到这个‌位置上,就能成为明主?” 事实是‌,不能。 当独孤游开始接受家族强加的使命,将它合理化成利大于弊时,就已经‌注定未来的方向。 独孤游:“……我不知道。” 虞殊:“你应该知道。不要从错误的事情里找合理之处,正好这次我们准备去一趟中州,我们和你一起把话和家主说清楚。” 说到这里,独孤游终于发现事情不对劲了:“你们要去中州?” 虞殊向他展示微生故的灵蝶信:“其实是‌师尊说的,不是‌我说的,当‌然这样也算正好。” 独孤游感到混乱:“不,不对,你让我想想——” 不等他继续想,一道‌夹杂着愤怒、痛心、先天下之忧而忧的慷慨声线,从天而降。 卢天川:“没想到在如今欣欣向荣的新玄真大陆,还存在着独孤家这样的旧恶势力。独孤道‌友,别担心,我们一定会帮你摆脱家族压迫,解放自己!” 他说着,特意展示了‌一下人皇授予的【人民记者】勋章,“作为人民的记者,我卢某怎能对这样的恶性事件坐视不理?接下来我将跟随你们一起前往中原,对独孤家事件进行独家报道。” 虞殊:“……” 独孤游:“……” 卢天川是有什么百分百捕捉新闻的被动‌技能吗? 怎么真的无孔不入啊! 第64章 对于中原,师云净是这么评价的:“脱离东土宫廷管辖的地域,由‌世家划分势力,分别治理。” “其中,独孤家在近百年‌内迅速强大起来,如今已经是一手遮天的势力。家主名为独孤易,合体期法修,年‌轻时在江湖上小有名气,后‌来回中原接任家主之位,就没怎么听说过他的风声了。” 师云净身上是现‌世人格,不知道上一世独孤家发生的变故。 对于这个在独揽中原大权的世家,他的态度不算太好:毕竟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独孤家都是玄真新制度的一道阻力。 虞殊总结:“就像小卢说的那样,是根深蒂固的旧恶势力。” 楚争争闻言,思忖片刻,不解地提出疑惑:“那师尊为何会与独孤家有来往?就‌算他不做好人,也不会特意引火烧身吧。” 师云净点了点头,道:“这么说的话,确实。当年师尊正是去了一趟中原,将小师妹从独孤家领回来。而这件事的前提,就是他与独孤家主经常私下会面。” 虞殊接收到其他人的视线,连忙摇头:“我不知道。师尊怎么会告诉别人他的心思,其中缘故,恐怕要等师尊自己说明了。” …… 所‌幸,事情并没有沦落到虞殊话中那般被动的境地。 刚踏上飞舟,系统便‌在识海中小声向她播报:【宿主,微生故的剧情线解锁了。但由于师云净、展疏白剧情线都发生了偏离,现‌在只能作为辅助信息参考。】 虞殊一听‌,连忙打断它:“稍等下,我有一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系统严肃:【宿主请讲。】 虞殊:“话说……师尊的剧情线不会尺度很大吧?毕竟小统你当时提到过师尊屁股上的痣,怎么听‌都不是健康的情节好吗!” 系统显然没想到她的关注点这么清奇,卡顿道:【这、这些都是与剧情主体无关的细节,宿主不用太关注。毕竟故事是从微生故降生那年‌讲起的,你知道古代能人异士出生总是伴随着异象,而你师尊的特‌别之处,就‌在于臀上……】 虞殊痛心疾首:“这异象太私密了,万一之后‌看见师尊就‌会想到这件事,还怎么尊师重道?我强烈谴责原著作者的恶趣味。” 系统:【其实宿主本来也没有尊师重道吧!不要给自己的叛逆找这种奇怪的借口啊!】 系统吐槽完毕,叹了口‌气,将话题拉回正轨:【正如闻人意之前所‌言,微生故继承了绝情道人的意‌志,致力在人间剿灭恶浊。】 【但他选择的方式比较极端。这样多的杀孽汇聚在身上,不可能飞升。所‌以微生故到剧情后‌期臻至渡劫境,却在劫雷下身殒。】 虞殊点头:“情理之中。” 她早觉得以微生故造的这些杀业,最后‌能飞升才是有鬼,“原著剧情居然合理了一次,难得难得。这要是让师尊自己知道了,估计觉得是另一种完满,毕竟他之前说过所‌有烦忧的根源都是因为活着。” 系统:【不,宿主你太小看源位面了,这当然不算完。】 它如鲠在喉地顿了顿,才将最终的剧情如实相告,【恶浊降世是贯穿《无名道》的中心剧情,以它的导向,不可能安排圆满的结局。根据目前统计的读者投票数据,玄真大陆最后恐怕会沦陷在恶浊中,成为恶欲横流、人不成人的炼狱,无一幸免。】 系统:【临近结局,不仅是师云净和展疏白,整个昆仑都沦为了恶浊的温房,连玉今臣也在突破关头走火入魔,被斩于剑下。】 【因此,微生故身殒之时,身边已‌经没有一个相熟相近的人。无人替他敛尸,是附近游荡的恶浊相中这一身仙体,将他缝缝补补回人形,而后‌为己所‌用。】 虞殊:“……” 这是什么恐怖片现场! 系统不依不挠地继续:【值得一提的是,修士死后‌魂魄并不会立刻消散,微生故这样半步飞升的大能尤其。他只能作为魂魄,眼睁睁看着恶浊用他的躯壳杀人。】 【从前世人都道他无情无义,但他自己知道心中法度;如今被恶浊们控制,却是在用杀业来取悦、壮大自己的力量。可是,根本没有人发现微生故的异常。】 虞殊听懂了系统的弦外之音,接上:“因为在世人眼中,师尊就‌是这样的人。无情无义,无法无天,杀人不需要任何理由‌,恶如修罗。他从来没有其中将内情告诉过别人,在不明真相的世人眼中,他平日所为和恶浊没有分别。” “也就是我们遇上了闻人意‌,才了解一些——说起来,闻人意‌呢?师尊的剧情里,怎么连半句话都没有提到他。” 系统也纳闷:【原著里没有闻人意‌的存在,所‌以他出现‌的时候,我才没有向宿主提供任何情报。他一个分魂能作为剑灵存在,倒是足够稀奇的。】 虞殊:“怎么说?” 系统:【我在原著中没有找到关于善魂、恶魂二分的说法。其次,微生故为什么要把他塞进给你的剑里,宿主不觉得奇怪吗?】 虞殊顺着系统提供的思路,往下一想:“你说得对。不过我也没有相信过闻人前辈的说辞,人在外身份还不是随便编,哪能他说自己是谁,就‌真的是谁。” 系统:【宿主这样的意识是对的。眼下微生故让你们去独孤家,说是“解决”闻人意‌,说明他们之间存在着某种不可调和的矛盾,不是本体与善魂那么简单。】 虞殊叹气道:“我们两个在这里猜测再多,也不能预见原著里没有描述的情节。还是等到了独孤家,听师尊自己的说法吧。” 她掀开帘布,飞舟已然入了中原的地界。 忽而,一停。 飞舟身形摇晃,连带着其中所有人都踉跄移动,茶盏飞出水沫。 有负责的修士出来,向众人连连致歉:“实在不好意思!忘了这一趟是往中原的了,没给飞舟补定形咒。现在已经有术士加急补上,不会再让诸位受惊。” 虞殊走出内间,发现‌大家都因为这意外的状况聚在大厅。 凤在天问:“飞舟本就是高阶法器,风雨雷电奈何不得,为何需要特‌意‌施定形咒?” 负责的修士叹了口气:“因为我们到了中原地界。这里不受朝廷管辖,乱象丛生,为了阻拦其他势力试探,世家们都会在空中布置各种禁制。” “我们飞舟当然有中原的通行令,但路过禁制,难免颠簸。也怪我们太久没路过中原,忘记上次的定形咒失效了,还请诸位海涵。” 虞殊和其他人闻言,乱七八糟地交流了一堆眼神,都对中原的独特制度感到新奇。 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连空中都纵横着势力交锋?独孤家能在中原站稳脚跟,如有神助,恐怕少不了探听‌天机的原因。 不多时,飞舟平稳地落地。 负责的修士抱歉道:“根据协议,我们只能停靠在渡口‌。” “从城门进入,依次将路过钟离、西门、独孤等世家的分部,他们的修士不会伤害外乡人,但常常互相斗法,还请诸位注意行走时避让,以免殃及池鱼。” 楚争争听‌完,“嚯”了一声:“这是长期战乱地带,枪林弹雨!独孤道友可得小心些,别被其他世家的人暗中下手。” 她的担心不无道理。独孤游作为天机道修士,在比斗中很少能占到上风。加之中原势力交错,说不定会有人伺机对他不利。 独孤游却摇头道:“不会。” 虞殊见他笃定,问:“为什么不会?我看你们这儿挺乱的,没什么事不可能。” 独孤游:“不敢,也不值得。” 独孤家是中原第一世家,很少有势力愿意得罪他们;而在中原,大多数世家都知道独孤家少主的身份,他们不会为一个消耗品,与独孤家结怨。 现‌在的天机道人死了,独孤家总能培养出下一个,这种事发生过几回。只要那本关于玄真天机的秘卷还在他们手中,中原其他势力就‌永无翻身之日。 虞殊收回视线:“这才几‌个月,独孤少爷还不至于忘记故乡风物吧?推荐推荐景点菜馆,看大家都饿得不行了。” 独孤游听‌完这话,感到纳闷。他们都离辟谷不远,这趟飞舟不过几‌个时辰,能饿成什么样? 独孤游扭头,看向虞殊口‌中“饿的不行”的几人。 众人发觉他的视线,纷纷随机应变:“师妹/虞仙子说得对!我们很饿,这时候正‌需要一桌香喷喷的中原特色菜。” 独孤游:“……” 其他人胡言乱语也就‌算了,师云净你是认真的吗?元婴期修士怎么都应该辟谷了啊! …… 一个时辰后‌。 虞殊对着琳琅满目的菜单,啧啧感叹:“不愧是独孤家产业,灵米灵菜灵兽肉,这大厨得是位高阶食修吧?” 独孤游抿了口‌茶:“不知道,你点不点?不点先给师仙君。” 虞殊:“点点点!” 楚争争伸手:“小师妹慎重!这些菜长着我们消费不起的名字,口‌腹之欲是无限的,而我们的金银是有限的,三思啊。” 独孤游:“……” 他道,“楚仙子放心,你们是客人,当然不会收钱。” 楚争争泪目:“独孤道友豪气,大恩不言谢,请来御用灵佛跳墙、深海灵龙虾、灵鱼翅、灵燕窝——连佛都是灵的!话说佛跳墙里的佛,能保佑我暴富吗?” 眼看楚争争的小市民心理开始作祟,嘴皮子一翻,报起了菜名,虞殊忍无可忍道:“喂,这里不是自己家,师姐你客气一点啊!” 另一头,几‌个独孤家修士骂骂咧咧地走进酒楼,将佩剑往桌上一摔:“来无影去无踪的东西怎么抓?家主这不是为难我们吗!” 旁边人叹息,附和:“此事说来危急,但没人能给出头绪。也就是家主说一不二,大家不敢多问,这才在原地打转。” 虞殊竖起了耳朵:“旁边那几位看衣着,是独孤家修士吧?说着此事危急,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独孤游提醒:“别多看。” 虞殊:“怎么了?他们敢在外面说,估计也不是什么私密的事情,就‌看就‌看。 独孤游:“因为……” 他没能继续说下去。 虞殊的视线实在难以忽视,独孤家修士们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纷纷起身向他们走来。 虞殊:“过来了,不是说不会伤害外乡人的吗!” 她如临大敌,却见那人端详着她和独孤游,半晌抚掌恍然:“是少主和……没错,虞仙子!虞仙子还记得我吗,我是小刘,之前经常揭发你帮少主代写功课呢。” 旁边人道:“我是小周,我们在倒垃圾的时候见过的!” 独孤游轻轻一笑‌,道:“因为他们认识你,但你很显然把他们忘了。顺带一提,他们两个出了名的聒噪,你自求多福。” 虞殊:“……” 她哈哈两声,分不清楚,对他们挨个点头,“小刘、小周,原来是你们啊!好久不见,看你们两个今时不同往日,都混得不错吧?” 小刘:“你认错人了,我是小刘,他才是小周。” 小周也不客气,直接挤进了虞殊和独孤游中间,夹了一筷子灵龙虾肉:“混得不行,我们快愁死了!家主的任务迟迟完成不了,再这样下去,月俸迟早被扣光。” 虞殊僵硬:“哈哈,是吗,最近在忙什么呢?” 小周:“你们刚从外面回来,还不知道,中原出大事了!鬼门屏障不知被哪个缺德的家伙捣了个大洞,跑出来不少不愿往生的鬼魂,四处游荡。” 小刘点头:“百姓都担惊受怕,家主派出百名修士各处驱鬼,但鬼哪里驱得完?跑了一个又来一个,无穷无尽!抓又抓不到,不像妖物精怪有个实体。” 独孤游:“鬼门屏障破了?” 小周被他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抚胸道:“可不是!从前鬼影响不了人间,都仰仗鬼门屏障。现在屏障一破,到处都可能埋伏有鬼魂,防不胜防。” 在玄真大陆,人间和鬼界相当于两个平行世界。 不愿往生的鬼魂流连在鬼界,除了像乌廷之、常笙这样接受供奉之力,或者入鬼道有了修为的,其他普通鬼魂很少能被人看见。唯有鬼门屏障被打破,鬼魂们才会大量涌入人间,兴风作浪。 他们通常附着于生人身,借此实现自己生前未能如愿的事。 在此之前,玄真各地不是没有过鬼门屏障受损的情况。 不少百姓白日发疯:有人狂吃狂喝,或许是饿死鬼上身;有人街上大展歌喉,大抵生前曾是歌唱家;有人原本目不识丁,忽然写‌下百篇文章讥讽时政,原来身上附有前朝的死谏文臣! 大多数情况无伤大雅,但被附身的百姓就不会这么想了。 是故,独孤家主趁着这次机会,差遣独孤家修士四处收伏游荡的鬼魂,用以笼络民‌心。 卢天川是见多识广的记者,以前走访各地,了解过相关情况。 他认为小周小题大做,很是不屑:“不就是鬼吗?世上恶鬼屈指可数,能真正‌行恶的更是万中无一。道友们就没听说过一句话:时人畏鬼,鬼未伤人分毫;不畏人,人却使之遍体鳞伤。鬼心尚可分辨善恶,人心却难防啊!” 楚争争:“……” 这话听起来也太耳熟了吧! 卢天川继续:“要我说,鬼可比人善良多了!我就听说过一只鬼,趁着主人晚上睡觉,附身起来干家务,把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简直是善良又勤劳——” 独孤游突然道:“卢道友,你身后‌有一只鬼。” 卢天川一瞬间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挠前挠后‌,大叫道:“哪儿呢?救命啊哪里有鬼,你不要过来啊,我一生行善积德从来没做过坏事,你、别来找我!” 虞殊:“……” 她感慨道,“这就‌叫做,卢公好鬼。” 第65章 卢天川梗着脖子:“我、我这是生理反应!但我的内心对鬼没‌有偏见,阴司从不留恶鬼在鬼界,相信大多数鬼是善意的。” 小周叹气道:“其实小兄弟说得没‌错,大多数鬼都没‌有恶意,但我们怕的就是那个万中之一。万一就有恶鬼躲避阴司追踪、乘机作乱,谁又‌来承担其中责任?” 不愿往生的鬼之中,极少有罪大恶极的存在。 阴司每个月都到鬼界收割恶鬼,留下的多是对人间有执念、留恋的魂魄。若是强行带走,有违地府规章,只得由他们继续游荡。 虞殊正‌色问‌:“所‌以,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小周:“家主让我们替被鬼魂附身的百姓驱鬼,好家伙,哪驱得完!而且这工作太伤神了。” 小刘深有所‌感地点头:“刚刚一个没穿衣服爬屋顶的,说是酷暑被热死,现在怎么‌凉快怎么‌来。把他赶走之后,被附身的百姓大觉丢脸,我们安慰了好半天呢。” 楚争争:“……” 她皱着脸道,“这鬼也太没‌公德心,居然大庭广众果奔——驱鬼确实很有必要,至少保护了大家的眼睛,功德无量!” 小周:“要是没‌必要,家主会‌开口吗?肯定是影响了市容市貌和百姓的日常生活。但任务实施起来的难度,堪比登天。” 卢天川理解道:“我懂,工作量太大。从前偶然有鬼,现在到处是鬼,偏偏鬼魂还很‌难捕捉行迹,就算只是恶作剧也够伤脑筋了。” 小刘和小周听了,泪眼盈盈,将卢天川原地引为知己。 他们道:“这位道友懂我们!你懂得我们的艰辛!” 他们忽然想起来了什么‌,看向‌虞殊,“虞仙子这次是随少主回来的吗?还有旁边的这几位道友,呃,你们都是少主的朋友?” 独孤游:“不,他们来中原有自己的事。” 虞殊点头:“我们收到师尊的灵蝶,说他正‌在独孤家,要我们与‌他会‌合。小刘小周,你们刚从独孤家出来,可有看见微生剑君?” 小刘:“虞仙子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有,微生剑君每年都会来与家主叙旧,今年年初已经来了一次,这次算第二次了。” 小周唉声叹气:“微生剑君脾气可不好,你们抓紧去,别‌让他久等。我们也得继续驱鬼,刚接到一则通知,说西坊有一只鬼,生前是三急憋死的,附在百姓身上随地方便,现在遍地都是……” 虞殊本来在喝水,听到这话直接喷了出来:“噗!” 她咳了半天,缓过气,“那还是你们的任务更紧急。” …… 从酒楼到独孤家总部,步行一共小半个时‌辰。 期间虞殊尝试召唤闻人意,想问‌他知不知道师尊的意图,没‌能‌成功。灵骨剑沉寂得像死物,一如微生故刚把它从手腕抽出的时‌候。 独孤游一路上低垂着眼睫,似是在端详手腕上的灵器镯。如果不是异物扎入血肉的感觉无法忽视,这对手镯或许称得上匀称美观。 虞殊拉过他的袖子,低声道:“别‌看了,想想对策。” 独孤游:“届时不能直接将灵骨剑交出去,我见微生剑君信中语气,恐怕会‌对闻人前辈不利。” 虞殊一顿,见鬼道:“不是这个对策!我说的是你,你想好要和家主说什么‌了吗?” 独孤游:“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有与‌他谈判的资格?” 虞殊想了想:“大概因为独孤家主给人一种很好说话的感觉。独孤易平时‌挺关‌照你的,这件事上说不定能通融……” 独孤游平静地打断她:“独孤家的事情从头到尾,都是由独孤易专断。你觉得他关‌照我?可能‌吧,毕竟我们有叔侄的血脉之亲,但这不会改变他的选择。” 虞殊:“……” 是她冒昧了。 虞殊从前沾独孤游的光,见过独孤易几面。 那是一位眉清目秀的青年,总是笑着,对所‌有人都态度温和。 现在看来可能‌是做戏,但虞殊当时‌真的觉得他是一个好叔父。就算独孤游对他没有好颜色,也出人意料地从来不生气,还百忙之中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独孤游:“你以前是不是觉得,我很‌不讲道理?” 虞殊:“嗯?为什么?” 独孤游:“因为独孤易看起来是个好人,而我讨厌他。” 虞殊思考了一下,道:“可能会有些奇怪吧,但我没‌有这么‌想。我们才是朋友啊,少爷,独孤易再好也是陌生人,我怎么‌可能因为陌生人对你有意见。” 独孤游微不可察地一顿。 他问‌:“朋友?” 虞殊:“不是朋友吗?”她捏了捏鼻子,“就当我自作多情吧,我还以为……” 独孤游:“别这么说。” 他抛下这么一句话,便加快脚步独自往前,没‌给出另外的解释。 虞殊一头雾水。 这话什么‌意思,别‌说是朋友,还是别说自作多情? 如果换作别‌人,可能‌会‌不了了之,但虞殊有着过人的厚脸皮。 她小跑着跟上去:“什么意思?不是朋友就不是朋友,我们还要商量对策呢,别‌走这么‌快。” 独孤游无处可躲,只得道:“是,但别‌这么‌说。” 虞殊:“怎么了?少爷这都觉得不好意思啊?” 她像是找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笑得很‌开心。也不继续为难他了,自顾自絮絮叨叨,完全没给独孤游继续说话的机会。 独孤游眨眼,心道当然不是。 别‌这么‌说,因为他好不容易做好了接受现实的准备,现在却有些舍不得去死。 …… 虞殊等人来到独孤家的时候,没‌有看见微生故。 有人说微生剑君境界不稳,紧急闭关‌,大约三天后才能‌与‌他们见面。将他们请进厅堂内,沏了几盏好茶招待,面面俱到。 微生故不出现,家主独孤易倒是在场。看见独孤游的身影,轻飘飘问‌了句:“回来了?” 独孤易是合体前期修士,容颜永驻,与‌虞殊当年见他的时‌候,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青玉冠束发,天生桃花笑眼,温润而泽,说话时宛若春风化雨般和缓。腰带上勾着一串引魂铃,想必便是他作为法修的法器。 他身上这种平易的气度几乎装不出来,然而如果是,那他的确有拿修真界奥斯卡的本领。 虞殊举双手发誓,独孤易说这句话的时候,不仅看向‌独孤游,也特意看了她一眼。 不愧是坐上家主之位的人,连当年一个杂役都记得。 独孤游点头,想转身离开,却被虞殊拉了回来。 虞殊:“独孤家主,我们是奉师尊之命,来这里与‌他会‌合的。他和您说过这件事情吧?” 独孤易弯起一对温柔的桃花眼,笑说:“我知道。” 用手点了点独孤游,“但少主不是,不想见我的话就让他走。后厨听说他回来,备好了餐饭。” 独孤游一听,逆反心理顿时上来了:“我不走。” 虞殊:“……” 这家主绝对是故意的吧!看着笑眯眯的模样,完全拿捏了啊! 另外,他们在中州的行程从未告诉过他,独孤易又‌是怎么‌知道,还提前吩咐给后厨的? 如果不是微生故透露,多半来源于独孤游:他手腕上那对法器,功能‌恐怕并不仅限于追踪。 难怪独孤游把独孤易说得深不可测,果然人不可貌相。 独孤易深深地看了独孤游一眼,念及外人在场,没‌多说其他。 只道:“微生剑君这两天还出不来,托我给你们找点事情做。诸位可知如今中原鬼门屏障受损,不少百姓被鬼魂所扰,不得安宁?” 师云净:“知道。我们途中遇见刘道友和周道友忙于此事,并细说了情况。独孤家主,不知这中原的鬼门屏障为何突然受损?” 大师兄情商高‌,说话留一线,展疏白就不同了:“对啊对啊!不会是被谁故意戳破的吧,这得是个吃饱了报复社会的家伙。” 独孤易:“此事我也想过,但没‌有相关‌的证据。这样,微生剑君还有三天才能‌出关‌,诸位先在中原逛逛,寻找有关线索。” 他手中捧着一盏茶,却不喝,摩挲着杯沿,“独孤家给诸位准备了丰厚的报酬,不必担心,无论找不找得到线索,都会给的。” 楚争争听说有钱拿,眼睛不受控制地发出了光,却在看清虞殊谴责的眼神后,硬是收了回去:“钱不钱的不重要,再说吧……” 虞殊:“多谢独孤家主美意,但为什么‌是我们?” 独孤易:“别误会。只是按照微生剑君的指示,不让他的弟子太闲,并不是差遣诸位。” 他抱歉一笑,“至于到底去不去,全凭各位心意。在此之前,微生剑君托我把灵骨剑交给他,那把剑在虞仙子手中吗?” 虞殊心中衡量片刻,道:“既然是师尊的意思,可以去。中原有难,我们昆仑也当尽力。” 她抚上腰间剑,“但灵骨剑暂时不能交给独孤家主。毕竟是师尊要的东西,还是等师尊出关‌,亲自来向‌我们取比较好。” 独孤易:“当然,随意。” 虞殊又‌道:“还有一件事。” 独孤易眯了眯眼:“请说,只要我能‌做到。” 虞殊点了点独孤游:“我们想与独孤道友同行。” 独孤易:“……你们之前一直在同行,少主好不容易回来了,又‌要走?他是独孤家的人。” 虞殊笑了笑:“再在中原转三天而已。独孤道友和我们建立了深厚的友谊,我们都舍不得与‌他告别‌,你们说是吧——” 另一处,其他人都听出了虞殊的弦外之音。 如果让独孤游留下,会‌发生什么‌就是控制之外的事情了。而他们此行,绝不能‌把主动权交到独孤易手中,于是开始顺着虞殊的话头,胡言乱语起来: 师云净道:“没‌错,独孤道友是我深夜勤学的搭档,每天多亏了独孤道友的督促,我们才能‌艰苦奋斗,天天向‌上。” 展疏白情真意切:“是知音,精通诗朗诵的知音!我无时无刻不想再和独孤道友合作一曲《我是一匹孤独的西北狼》啊!” 楚争争:“很有钱的爸爸,谢谢爸爸请客吃饭!” 独孤易面上的笑容终于绷不住了:“少主出门一趟,竟成了好人缘。也罢,既然诸位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就给你们一些时间告别。” 他看向‌独孤游,补充一句:“记得,要回来。” …… “不对劲,很不对劲。” “我也觉得。” 从独孤家走出去一段距离,确认附近没有家主的眼线之后,虞殊和展疏白都思索道。 独孤游身上有追踪灵器,可能‌被独孤易控制着传讯,只得蹲在对面的台阶,等他们把事情讨论完。 远远看去,形单影只。 虞殊:“我们可是客人,以独孤家主这种八面玲珑的性子,竟然会‌赶我们去找什么线索?他们独孤家又‌不是没‌人了。” 师云净:“此举蹊跷,恐怕是故意支开我们。幸好小师妹机警,执意留下了灵骨剑和独孤道友,没‌有给他可乘之机。” 展疏白:“师尊呢?之前就闭关‌,到了独孤家还闭关‌,不是他让我们过来的吗?而且到底是什么‌伤,需要闭关这么久!” 他们之中修为最高的是凤在天,凤凰长生种日夜积累出化‌神修为,但在合体期人修面前被稳压一头,根本占不到上风。 如今他们在独孤易面前,堪称事事被动。唯有找到同为合体期的微生故,才是出路。 虞殊忽然道:“等等。” 她取出之前的灵蝶,检查好一通,皱起了眉,“师尊以前确实是这么传信的,我当时‌没‌多想。但也因为简单,只要有他的灵蝶就可以冒充,不能‌下定论。” 虞殊说着不能‌下定论,言外之意,却是灵蝶有可能是伪造的。 独孤易了解微生故,模仿他的语气用灵蝶传讯,不是没可能。如果真是这样,那微生故的处境就更‌加微妙了:多半已经被独孤易控制,连露面都不太现实。 卢天川咬起了指甲:“竟然如此险恶!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如何才能‌将微生剑君救出独孤家?” 展疏白:“……卢道友,你不要这么‌跳脱,还没‌确定情况呢!以师尊的修为境界,不至于败给独孤易,此间恐怕另有隐情。” 虞殊:“只能‌先顺着独孤易的说法,看看鬼门屏障相关了。小刘小周之前说过,屏障是突然破裂的,必然有人暗中动手脚。” 凤在天冷不丁出声:“还用看吗?就是独孤易动的。” 凤在天见众人看过来,解释道:“独孤易既然对我们早有安排,鬼门屏障显然是他计划中的一环。要想做到提早准备,只能‌是他自己找人下的手。” “而且,这也是一种培养顺民的途径。自己制造混乱,自己解决混乱,事后还能获得中原百姓的称颂和拥戴——这位独孤家主,果然在驭民之术上颇有手段。” 卢天川:“我懂了,这模式叫做自给自足!没人捣乱不要紧,独孤家会‌自己捣乱、自己治理,不愧是大家族,有手段。” 说完埋头,从袖子里抽出一支笔,在稿纸上飞速记载。 虞殊大惊:“喂小卢,这件事还不能上新闻!而且我们只是推理,根本没‌有证据啊!” 卢天川收笔:“抱歉,一时手快。我刚刚灵感乍现,怕之后忘记,就速记了下来。” 凤在天显然还不知道卢记者的威力,好奇问‌:“什么‌灵感?” 卢天川羞涩一笑,扬起稿纸,只见上方龙飞凤舞—— 【自给自足新模式:称霸中原,竟然如此简单?小编为你揭秘中州独孤发家史!】 凤在天:“……” 虞殊安抚地拍了拍她:“答应我,下次别‌问‌了。” 第66章 虞殊想到灵蝶可能并非出自师尊之手,顿时后背发凉。 微生故和独孤易同为合体期,但有大‌圆满和前期的境界分别,就算带伤,也不可能全‌无‌反手之力。 如果真的是独孤易伪造出灵蝶讯息,哄骗他们到中州会合,那对方所图又‌是什么? 师云净思忖,片刻反应过来:“小师妹,闻人前辈呢?现在联系不上师尊,与他关系最紧密的人,就数闻人前辈了。” 虞殊摇头:“不行,我方才召唤了‌好‌几遍,他都不出来。” 展疏白皱眉:“闻人前辈之前说在剑中待得不舒服,想‌多出来透透气,怎么现在却……” 凤在天‌:“虞仙子‌是什么时候发现与闻人前辈失去感应的?” 虞殊摇头:“没注意‌,从酒楼出来发现的。酒楼与城门不远,想‌来是进中原城后的事。” 凤在天‌叹气:“那就是了‌。仙子还记得飞舟上的人说过,中原处处都是世家交锋留下的禁制吗?连空中都遍布,地上‌肯定更多,闻人前辈这‌是受到了‌压制。” 半晌,补上‌一句,“也不排除独孤易早有预谋,暗中动手脚,阻止闻人前辈向我们透露内情。” 话音落地,气氛一时沉重。 现在的局面对他们来说,无疑被动到了极点:师尊下落不明,只留下一封真假难辨的信;独孤易虎视眈眈,言语中对灵骨剑与其剑中灵的觊觎,昭然若揭。 正在虞殊左右为难之际,忽然,识海中传来系统的叫声。 系统:【什么东西,哪里来的!宿主,有人在攻击系统!请求宿主开启反击权限!】 虞殊:“???” 不是,还有这种事? 一阵兵荒马乱后,她的识海中多了道弱弱的女声:“且慢,我不是来攻击你们的!仙子‌,你身上‌本来就有鬼魂附体了?识海中怪叫的光球,也是鬼魂吗?” 虞殊努力定了‌定心神,回应道:“你是鬼?我知道中原鬼门屏障被‌破坏,许多百姓被‌鬼魂附体,现在这是轮到我了?” 女声一顿,继续弱弱:“……是的,我叫孟双。” 虞殊闻言,很不理解。 她知道中原鬼门已‌破,却未曾想‌被‌鬼魂附身一事,会发生在自己这种修士身上。 修士都会驱鬼。鬼魂附在凡人百姓身上‌,有机会抢夺意识主动权;但如果附在修士身上‌,不仅占不到上‌风,还‌有很大‌概率被‌打得魂飞魄散,难入轮回。但凡是个有常识的鬼,都不会冒如此风险。 孟双察觉到虞殊的不满,忙道:“仙子‌不要‌赶我,我并非来夺舍的!” 虞殊:“姑娘有话请直说,我站在这里表情丰富、却不言不语,恐怕会被‌其他人当作抽风。” 孟双:“我方才跟着仙师们,知道你们在查独孤家一事。我想‌,我能为你们提供一些线索。” 虞殊没有轻信:“为何?” 孟双:“因为独孤家中,有我生前执念。但府邸禁制森严,我这‌样的鬼魂根本进不去,只能借仙子躯体一用,万望见谅。” 见对方没有回应,她继续道,“当然,仙子不愿意的话我马上就走!多有叨扰,对不住……” 虞殊:“别!愿意‌愿意‌,我们正愁没有切入的角度呢。” 孟双:“仙子大可与你的朋友们说明此事。我生前对独孤家有一些了‌解,也知道其中构造,能带你们进最秘密的那一座小楼。” ——小楼。 这‌熟悉的两个字,击打在虞殊的耳膜上,引出一片迷茫。 她对独孤家这座小楼的印象太深了‌,当时的她不解其中含义,现在得知,似乎为时已‌晚。 虞殊:“孟姑娘,我在这‌里待过一阵,同样知道小楼方位。” 孟双一听,连忙加码:“我还知道小楼中的秘卷!虞仙子‌,这‌你们也早就知道吗?” 虞殊:“……” 她清了‌清嗓子‌,向众人宣布,“各位,我身上‌现在有一只鬼,她想对我们说几句话。” 师云净的神情担忧了‌起来,似乎在考虑鬼魂附身对人体的危害。 而一旁,卢天‌川的反应最为剧烈。年轻剑修面色煞白,连连退后,大‌叫:“鬼!哪里有鬼!” 楚争争看不下去了:“卢道友,你不是说对鬼没有偏见吗?” 卢天‌川:“我知道,但我控制不了我自己啊!”他两股战战,小心翼翼地询问,“虞仙子‌,你身上‌的鬼想‌说什么?” 虞殊:“她说她饿了‌,想‌吃一个小记者解解馋。” 卢天‌川哀嚎一声,跌倒在地:“我一生行善积德从来没做过坏事,到底为什么找我!” …… “所以,不是找我。” 卢天川听完事情始末,松了‌口气,谴责道,“虞仙子‌你太不地道了‌,这‌是对鬼的污名化!” 虞殊抱歉地摸了‌摸鼻子‌,道:“实在是小卢记者你的反应太有趣,忍不住逗一逗。” 她眼珠一转,拉回话题,“说到这‌鬼姑娘,她说她可以带我们进入独孤家小楼。” 师云净:“小楼?” 虞殊:“天‌机小楼,独孤家专门用来探听天机的地方。” 师云净:“如果是这‌里,为何不让独孤道友带我们进去?他总比一个来历不明的鬼魂靠谱。” 虞殊:“大师兄说的是一种办法,但现在不合适。” 她用眼神点了‌点远处的独孤游,“你们没发现他坐得很远吗?独孤易在他身上‌下了‌好‌几种‌禁制灵器,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因此我们行动,不能带着独孤游,也不能将我们的方案告诉他。” 师云净:“……我明白,不是防独孤道友,是防他背后的人。” 展疏白忍不住道:“太压抑了‌,就算独孤道友是独孤家人,至于管得这‌么严格?” 虞殊摇头:“没办法,独孤家情况特殊。总之,我们先听听孟双姑娘的说法,再下定论。” 由于孟双附在虞殊识海,只能由虞殊替她传达语意‌,双方的交流费了‌一些功夫。等众人捋清楚事情始末,已‌然斜阳向晚。 天‌际,彤云滚滚。 虞殊下意‌识望了一眼远处的独孤游。少年的手撑着下颚,因为等得太久,几乎要‌睡过去。 衣袖顺着他的手臂下落,露出手腕上那只寒光闪闪的金属镯。像一道美观的枷锁,将他禁锢在原地,永远融入不进外界。 虞殊心情复杂地收回视线,转而道:“依照孟姑娘所言,天‌机小楼中藏着一册天机密卷。独孤家正是凭借这‌秘卷,培养天‌机道人,并窃天机用以争名逐利。” 师云净:“我们需要找到这一册秘卷,彻底销毁它,才能使独孤道友恢复自由身。” 虞殊点头:“这‌是其一。另外,师尊与独孤家的关系也值得深思。听闻独孤家主是早年闻名一方的法修,尤其擅长引魂之术,师尊正是因此与他结识。” 她继续道,“孟姑娘说,她认识我们的师尊。她猜测找到师尊的办法,同样有关天‌机小楼。” 凤在天‌:“我作为凤凰长生种‌,活了‌近千年。期间见过曾被列为禁术的古天机道,也目睹过恶浊降世,天‌机道重现江湖。” “我能够负责任地说,天‌机道是一种‌罪恶的捷径。它听起来神秘强大,但无‌非是用身体、寿数,去向天‌道置换超前的线索。” “如果像乔百灵前辈那样,为胸中大‌义献身,倒也不算难看。但总有人会动歪心思,甚至胁迫其他人,专门修炼这种道法。” 虞殊冷声:“当人的身体能被‌工具化,成为利益的筹码,就是一种‌剥削。上位者对下位者,年长一代对年轻一代,富人对穷人,王侯对平民,世道向来如此。” 楚争争:“向来如此,便对吗?我家乡的一位文豪这么问过,而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就已经给出了答案。” 师云净突然道:“在离开东都前,我与小帅前辈交流了‌一晚。” “新仙庭批下常笙案的相关人犯,徐怀英尊重小帅前辈的意‌见,向他征求一份处决的方案。” 虞殊瞬间紧张起来:“……所以,小帅前辈怎么说。” 对于来自上‌一世的师云净,这‌无‌疑是最好‌的报复机会。小帅会像从前那样瞻前顾后,还是终于下定决心,要‌给他们惩戒了‌? “前辈说,他始终认为法度高于私情。善恶爱憎都是人欲,而人欲可以被‌影响、篡改,以它来治世,带不来真正的清明。” 师云净说到这‌里,笑道,“前辈心中有道,我自愧弗如。只能遵照前辈的意‌愿,给那些人依次定下罪名,分配相应处罚。” “敛财者,送入仙矿洞穴,用劳动换取金银;夺色者,剃度净身,在空门前悔过余生。而若有犯人命者,自当偿命。” “徐怀英接到小帅前辈的回信,只说了‌一个字:好‌。想来已经落实到实处了。” 虞殊听完,不由感慨道:“小帅前辈他真是……” 真是太坚定了‌。 虞殊来自现代,并且被‌微生故传染上一些睚眦必报的习气。 她觉得对于重生者来说,最好‌的报复无过于杀了那些人渣,让他们痛不欲生,永堕无‌间。 但师云净不会这么想。 他很坚定,觉得一罪归一罪,一罚归一罚。如果以私情给其他人定罪,和旧仙庭、烽火教的一言堂,又‌有什么本质的分别? 当然,法度也没有轻饶那些恶徒:阉割净身对色中恶鬼来说,和要‌他们死‌也没太多分别。 前世的师云净曾经问乌廷之,如何能找到自己的道。当时的他迷茫困苦、不知方向,而乌廷之则暗中给出了‌一个答案。 “大‌道三千,殊途而同归。只要坚守道心,何处不光明?” 有人无‌情入道,冰雪洁净;而有人以法训情,矢志不移。 如果乌廷之看见现在的师云净,一定会欣慰地笑着告诉他——后生,汝道尚法。 师云净:“如今,我们也应该让独孤家重归法度。” …… 虞殊绕过重重禁制,来到天‌机小楼前时,夜已‌深。 她从前在独孤家的时候,没少四处晃悠,现在也还‌记得几条鲜为人知的小路。带着其余几人,顺利地潜入了独孤家。 虞殊:“就是这里。” 她向其他人打了个手势,轻声,“独孤游不能出现在附近,我让他在外面找了‌间房休息。现在我们进小楼,也不能全‌部进,大‌师兄和凤道友,你们可以吗?” 师云净和凤在天‌两人,无‌疑是团队里修为最高的。 师云净自是剑道天‌才,如今已经元婴后期;而凤在天‌是长生灵兽一族,更加不可小觑。 他们都点头:“义不容辞。” 展疏白:“那我和三师妹、卢道友在外面望风。一旦出现异常,就听我的爆破符辨认。” 卢天川遗憾不能亲眼见证新闻,但他明白自己几斤几两,点头:“你们务必小心!” 小楼外,八重铁索连环。 幸而此地空置了几个月,无‌人守卫,虞殊在孟双的耐心讲解下,破解了‌楼外的几处禁制。加之凤在天见多识广、功力高深,没有触动任何可能的警报。 三人进入小楼。 甫一定睛,便是浩瀚大观。 头顶是灿烂星辰,无数璀璨宝珠勾连出星象、星座,身临其境,宛若坠入茫茫宇宙。 原来整座小楼都是天机道用来演命的星仪,星盘的另一种‌形式。 星盘是便携法器,但有演算的上‌限,通常与它的便携性成负相关。星仪的威力则高上‌许多,甚至可以承受十阶的术法。 而星仪悬挂的宝珠中央,竟浮着一册白莹莹的书卷。 那书卷好‌似玉质,通体泛着微光,封面未着一字,竟是无名。按照现有的情报,它恐怕就是独孤家传说中的“天机秘卷”了。 凤在天‌:“秘卷就这‌?这‌么重要‌的东西,就放在这‌里?岂不是一进门就触手可及了。” 师云净感受着附近的气息,沉声道:“先别上‌去,小心有诈。” 虞殊没说话。 她仰面,望着那册泛着微光的无‌名秘卷,心中一个颇为大胆的猜测逐渐成型。 虞殊敲了‌敲识海:“小统,你看得清吗?知不知道那是什么?” 系统:【不行,那册秘卷对意‌识体的压制太强了‌,我甚至无法探知它的属性。而原著里对它只略微提了‌句,说当年独孤家立足中原,正是从偶然得到一册秘卷开始。】 虞殊眯起眼睛:“那我猜,这‌本秘卷有个名字。” 系统:【什么?连我都看不清,宿主居然看清了‌!】 虞殊:“当然不是看的,是猜的。但我相信直觉,这‌秘卷之所以没有名字,正因它叫——” “《无‌名道》。” 第67章 【无、无名道……】 系统的声音发起‌了抖,它从未想到这一层。但细细梳理,虞殊的猜测竟然真的有几分道理。 在《无名道》原著中,独孤家正是因为一册“天机秘卷”,从末流世‌家一跃成为中原之首。 天机道并非没有门槛。 此道传承隐蔽、记载稀疏,许多修士毕生不得‌其法,如果没有引路良师,几乎不可能修成。 独孤家的第一位天机道人能追溯到百年前,天机秘卷第一次眷顾独孤家的时候。想来此后种种,都是秘卷给予他们指引。 虞殊兴味道:“能决定一个家族的兴衰,能让一个人的手段如有神助,能带他‌们预见未来的方向。如果世界上真的有这样一册书,你觉得‌它会是什么?” 系统惶然接上:【是世界原著!当原著落入本位面,它的定位就相当于预言书。】 虞殊点头‌,补充道:“区别于完整的原著,这册天机秘卷应该是有意识的。它不会放出全部的信息,需要‌天机道修士用命来祭它,因此独孤家族百年来不断培养天机道人,向秘卷求索。” 系统听完,不禁叹服。 它小心提问:【如果真的是这样,独孤家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呢?和微生故又能有什么联系……】 一人一统的思维发散开来,来往谈论了不少。完全没注意到识海中,还有另一个灵体的存在。 直到孟双终于忍不住,出声询问:“小虞仙子‌,你和我旁边这位光球前辈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话都听不懂。” 虞殊:“!!!” 糟糕,居然忘了她在识海里说的话,孟双也能听见。 幸而孟双作为本位面原住民,根本听不懂他‌们话里的意思,她随便‌找了个由头‌应付过去,“它叫系统,也是一个鬼魂。” 孟双:“系统前辈好!” 系统努力模仿人类声线,瓮声瓮气:【呃,你、你好……】 孟双:“小虞仙子‌和系统前辈,听你们话中词句,像是在谈论独孤家的天机秘卷。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不直接将它取来?” 虞殊:“太简单了。” 孟双困惑:“什么太简单了?” 虞殊:“从我们得‌到消息,到进入天机小楼,一切进行得都太简单了。孟姑娘年纪恐怕不大吧?” 孟双的声音更加弱弱:“仙子怎么知道的?我、我死的时候刚满十三岁,但做鬼很多年,年纪应该有别的算法。” 虞殊:“做鬼哪能和做人比,难怪孟姑娘没什么戒备,敢直接附身修士。就不怕我将你驱散?” 孟双笃定:“仙子这么面善,定不会的。” 虞殊:“……重点不是这个。” 她叹气,“算了,我们先去和大师兄他们讨论讨论。谁能想到我们三个意识在交流,外面看起‌来,却是我一个人发呆。” 虞殊的认知很正确。 师云净和凤在天同样不敢轻举妄动,就等着虞殊过去和他们讨论情况。谁知少女在原地呆站着,一动不动,如此良久。 他‌们看不见孟双,更不知道系统的存在,只觉得虞殊的精神状态堪忧,连这种危急关头‌都能走神。 师云净声音透出些关切:“小师妹,你还好吗?” 虞殊没反应过来:“我有什么不好的?” 凤在天温柔道:“虞仙子若是累了,就把展仙君换进来吧。小楼机关重重,还不知有何变数,我们不能置你于险境之中。” 虞殊终于明白他‌们的意思,连忙道:“我很好!只是在和孟双姑娘说话,顾不上外面的情况。” 她接着道:“关于现在这册天机秘卷,我有一个猜测,但难以证实。或许独孤家这些年培养天机道人,是因为……” 一道声音凭空道:“因为他们想要问鼎玄真。” 众人一惊,抬头‌望去,竟是闻人意从腰间灵骨剑中飘了出来,在半空中垂首淡淡地看着他‌们。 虞殊:“闻人前辈,你能出来了?” 闻人意:“是。附近的禁制不知为何突然减弱,我才‌从中脱身‌。关于这天机秘卷、小楼,乃至整个独孤家,你们想知道什么?” 听这话的意思,闻人意是知道内情的,并‌准备告诉他‌们。 虞殊眼‌神一转,将话题迂了回去:“关于你,闻人前辈。你在此事之中是什么定位?” 闻人意:“我以为你会想先问更重要的,比如你们师尊如今的下落,或者他‌与独孤易的关系。” 虞殊:“有什么区别吗?闻人前辈和师尊本就密不可分。” 闻人意盯着她,忽而一笑。他有着和微生故相同的面容,气质却‌迥异,非要‌说的话,就是多了几分活人生动的气质。 他‌道:“小徒弟,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相信过我说的话?我关于无情道斩魂的表述,我存在的身‌份,和我口中的微生故相关。” 虞殊:“前辈出现得突兀,我们怀疑也是情理之中。” 闻人意:“既是如此,告诉你们也无妨。” 虞殊:“愿闻其详。” 在闻人意简单的叙述中,他‌不再是刻意美化的“善魂”。 他道:“我当时这么说,是想取信于你们,现在看来收效甚微。是,我是微生故曾经的一部分,但并‌不是他‌的善念。” 虞殊早有预料。 她不相信世‌上有纯粹的“善”。善与恶是不可分割的两‌面,又有时交融转化,因此“善魂”这个存在,从设定上就很不科学。 更何况闻人意虽然态度平和,但显然瞒着许多事。 闻人意:“你们也都知道,微生故修的是什么道。他‌不能接受自己有一丝一毫的私情,并‌觉得这样是对执法的轻慢。” “独孤家现任家主独孤易,是修习引魂术的法修。他可以精准割离人之六欲,因‌此微生故常来拜访他‌,修剪自己时不时恢复的人魂。我就是被他‌抛去的善恶、爱恨,情、欲、念种种的化身‌。” 在闻人意的描述中,独孤易并‌不是古道热肠的人。他替微生故斩灭六欲,其实另有所图。 闻人意:“你们可知恶浊?小徒弟曾问过我,我确实不知道恶浊的渊源,但知道它们存在的方式。它们吞噬人欲为己所用,膨胀势力,吞噬的欲望越多则越强大。如果有人想利用它们的力量,就需要为它们准备食粮。” 虞殊:“……闻人前辈是说,独孤易修炼引魂之术,是为了将欲魂送入恶浊口中?他‌在豢养恶浊,为家族铲除异己!” 师云净的目光渐沉:“难怪近年恶浊越来越多,还牵连到凡人身‌上。其实都是人为所致,是豢养恶浊的人故意为之。” 闻人意点头‌:“微生故并不知道以他这样修为,能喂饱一大片恶浊。我本是他‌身‌上割离的欲魂,从独孤家逃出,回到昆仑。” “微生故一路上,做过太多错事:甚至为了所谓的执法,杀了曾救过他的一家人。我想回到微生故身‌上,让他‌回头‌。” 虞殊:“真的吗?我怎么觉得‌前辈最后这句话的表述有些奇怪,你明明说过师尊无情无义,而你绝对不会与他相类。” 闻人意一笑:“又被小徒弟看出来了。好吧,我的意思是把微生故杀了,我取代他‌做个好人。” 虞殊:“……” 说是做个好人,但听起来也不是什么善良的故事。 闻人意:“可惜失败了,微生故发现了我。他将我封印进你的剑里,作为剑灵存在——小徒弟,你知道他最看重你什么吗?” “你剑骨里可令剑灵四分五裂的死气。他‌无法消灭我,便‌想借你之手压制,险些成功。却‌没想到有一天,你剑骨里的死气无法影响剑灵了,我也得‌以与你们见面。” 虞殊点头:“我明白了。” 根据闻人意的说法,独孤易是一个不择手段的野心家。为了让家族久盛不衰,不仅滥用天机之术,还豢养着许多恶浊。 谁能想到令玄真百姓闻风丧胆的恶浊,在独孤易的眼‌中,竟成了可供利用的神兵。 所有与独孤家作对‌的势力,都会“偶然”遭到恶浊的袭击,消失得‌悄无声息。他的野心不仅限于中原,更弥漫到了其他‌地域。 闻人意:“我与你们说这些,并‌不是突发奇想。” “这里是天机小楼,独孤家最隐秘的地方。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进来的,但如果想阻止独孤易,必须毁去他们的天机秘卷。” 虞殊伸手,指向星仪中央浮着的书卷:“是那个吗?” 闻人意:“想来是了。可为何会将它放在这么显眼‌的位置,独孤易并‌不是粗心之人……” 忽然,风动。 小楼原本紧闭的门‌,悄无声息地打开。晚风融进月色里,流在玉石地面,宛若银霜。 一人从门‌外走进,步伐不疾不徐。身上气息随和,正如他‌此人永远温润,带着平易的笑容。 独孤易道:“好多客人啊,都是来参观的?我知道你们会来,特意将这册秘卷供出来,摆在最显眼‌的位置,效果确实好。” 虞殊:“……” 她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顺利!这人早就知道了! 独孤易:“别担心,我不会对‌你们动手,这有失君子‌风度。” 他‌笑着,桃花眼‌在月下格外温柔,“但别人就不一定了。比如你们的师尊,如果他‌知道你们被恶浊附身‌,会如何抉择?” 虞殊瞳孔一缩:“你什么意思?师尊现在在哪?” 独孤易:“微生故当然很好,他‌修为比我高太多,我奈何不了他‌。我只是又帮他斩去几缕欲念,用这些欲念喂了几只恶浊,而他‌的无情道也更加稳固了。” 师云净伸出剑柄,将其他人勾到自己身后:“独孤家主,我想你不会与昆仑为敌。” 独孤易:“从前不会。但现在你们都到了这里,或许将毁去我独孤家最珍重的宝物,还要‌我忍气吞声?未免太欺负人。” 他‌摇了摇头‌,依然笑着,“师仙君不必为我担心,想要‌你们性命的,并‌不是我。” 凤在天警觉:“不好,我闻到了一些不妙的气息。” 虞殊:“他‌是径直走进来的,二师兄怎么没有用爆破符?难不成他‌们早就被……” 师云净冷声道:“小师妹,别说了,先想办法脱身‌。听他‌的意思,是要‌让我们感染上恶浊,然后找师尊来裁决我们。” 独孤易点头:“聪明。” 他‌挥手,一道白光从掌心缓慢升起,“微生剑君痛恨恶浊,却‌不知道我为他‌剥离的那些欲念,对‌恶浊来说是最好的养料。” “你们猜微生故看见你们身‌上有恶浊的印记,会放你们一马吗?毕竟是他‌的徒弟,是他‌徒弟的朋友,怎么可能无情无义到那种地步。可惜,我猜他‌会。” 虞殊:“他确实会。” 原著里的微生故,从来没有顾念过昔日的情谊。展疏白、师云净的头‌颅,都由他‌亲手斩下。 如今独孤易用这种方式陷害他‌们,是一手不高明但有效的离间。最后说出去,不是他‌与昆仑结怨,而是昆仑自己清理门户。 虞殊大概明白,现在的独孤易在履行家族的什么使命。 ——铲除异己。 独孤易手中的白光越来越明亮,将要‌灼痛人的眼‌睛。 他‌轻柔道:“一个好地方,你们的师尊正在等你们。下辈子,千万记得‌别来探听独孤家的风声,这不是你们该知道的。” 独孤易说着,手中的空间法宝扬起‌,瞬间将其余人纳入其中。 而隐匿在阴影中的恶浊,也在这一刻骤然暴起‌,随他‌们的身影一同跃入法宝幻境。 …… 不出虞殊所料,独孤意没有放过小楼外的展疏白等人。 他们全都被投进了幻境法宝,而恶浊们紧随其后。 众人与之艰难鏖斗,却‌发现恶浊们的目的并不是感染他们,而是在他‌们身‌上留下印记。 师云净提剑斩去最后一只恶浊,身‌上却‌被恶浊打下烙印。哪怕贴了好几张清净符,默念净咒,也还是无济于事。 幻境的场景是一处小镇。 四处都无人,只有房屋错落。众人将恶浊彻底碾灭,盖上黄土,这才‌有了喘气的时机。 虞殊:“……怎么会这样。” 她有些后悔,或许当时就不该选择进入天机小楼。 他‌们修为几何,而独孤易修为几何,心中早该有数。 师云净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摇头‌道:“不论我们如何行动,独孤易都会这么做。师尊那只灵蝶,正是他‌的手笔。” 展疏白:“为什么?他在针对师尊、昆仑还是仙庭?” 师云净:“恐怕,是针对‌所有可能挡独孤家路的势力。” 虞殊:“我们现在绝对不能碰上师尊。这些恶浊狡诈,拼死也要‌在我们身‌上打下入魔烙印,师尊见到不会手下留情。” 她说到这里,忽然觉得‌有些耳熟。在原著中,前世‌的师云净正是这样被污蔑、逐出宗门。 很好。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系统:【独孤易竟然,他‌怎么能做到这种地步?宿、宿主不要放弃,我们会走出去的。】 孟双显然被突如其来的状况砸懵了,喃喃道:“原来这么简单,就能扭曲事实……” 虞殊:“小统,你能找到师尊现在的方位吗?” 系统:【我可以尝试。这里是独孤易法宝制造的幻境,想来他‌已‌经把微生故骗了进来,就等你们出现,看他和你们自相残杀。】 虞殊:“不愧是有天机秘卷的世‌家,行动总是快人一步。” 系统:【宿主……】 虞殊:“但我也有原著,独孤易能利用,我自然也能利用。师尊现在在干什么?” 系统努力了一阵,道:【微生故不知道自己到了幻境,还在房间阅读心法。呃、好像是玉今臣的《无极心法》,原来是量产。】 虞殊思忖道:“小统你说,如果闻人前辈回到师尊身‌上,可以改变他‌的态度吗?” 系统愣道:【什么……】 虞殊:“闻人前辈和师尊的关系,密不可分。就算他们一心要对方消失,自己独掌进退,但他们终究曾经是一个人。” “天地本无法,法度由人来制订。它要包含人的伦理道德,离不开人性。都说法不容情,这个情指的是私情,不是全部的人情。 “法度不该是冰冷的惩戒和审判机制。师尊的执法,其实并‌不比旧仙庭、烽火教‌高明。” 系统:【宿主的意思是,让闻人意——也即是微生故舍弃的善恶、爱憎、情、欲、念,回到他身上?他真的能愿意吗?】 虞殊:“师尊不愿意,所以需要‌我们来引导。而闻人前辈对师尊有偏见,他‌蔑视师尊心中的法度,到了另一种极端。所以也不能让他全权掌握进退。” 系统:【怎么引导?】 虞殊:“我记得小统你曾经篡改过会武的水镜。现在,能不能篡改一下师尊手里的书?” 系统:【……】 它有一种奇怪的预感。 另一厢,微生故突然抬起‌了头‌,银白发丝贴在两‌颊,衬出一张芙蓉般明丽的面容。 直觉告诉他‌,附近有恶浊出没。他‌应该提起‌剑,送那些心境不坚定的人一个解脱。 ——没错,解脱。 现在的玄真大陆,恶浊遍地。许多人被恶浊控制、放大心中的恶欲,沦为恶浊的傀儡。人性本善,是这些人不够坚定,才‌让恶占据了上风,或许自己也不想这样。 众生皆苦,而他‌是执法者。他应该送他们解脱。 这是微生故的信念。 他‌自己的想法,早已‌随着一次次斩欲,看不清楚形状。是这份信念支撑他到如今。 是非对‌错,与他‌无关,他只需要执行就够了。 微生故闭了闭眼‌,不知为何有些累。刚想合上书去拿剑,却‌见书上的字开始极速地变幻,成为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模样。 他‌眼花了?独孤易的引魂术什么时候有这种副作用了? 微生故摸了一下眼睛,复又睁眼‌,书上的字却‌不再变幻。 已‌经不是熟悉的、来自昆仑掌门玉今臣的心灵鸡汤,而是一串古怪不知所谓的字: 【双重人格大作战!且看——《诡计多端的我善良又迷人》】 第68章 微生故:“……” 恕他从来没看过这种东西。 忽然出现的字迹奇形怪状,让微生故感到久违的茫然。 这本《无极心法》是玉今臣送给他的,其中记载着玉今臣精心收录的心灵鸡汤,说是要唤醒他残存的良知。微生故自然对此嗤之以鼻,他现在之所以阅读,不过是为‌了确认独孤易施术的效果。 效果很好,这些心灵鸡汤对他一点用都没有。 微生故其实想走,但某种直觉告诉他,如果不把这篇离奇出现的《诡计多‌端的我善良又迷人》看完,一定会后悔。 想着不过是几张纸,微生故便坐回窗前,翻开下‌一页。 出乎意料,竟是话本故事。 作‌者不知何‌许人,没有署名。开篇前用简短的几段话作为文案,概括出全‌文‌的核心要点。 微生故眼力好,一眼就看见了其中自己和闻人意的大名。 ——怎么‌,竟有人敢在背后给他编排故事吗? 他不动声色,继续看了下去。只见文案简短,信息量却惊人: 【微生故是无情剑君,修真界有名有姓的大能。 无人知道,他的身体里还有另一个“自己”,并时不时争夺、占据他的主意识—— 没错,他是一个双重人格者。 闻人意,是那‌个人格给自己的新名字,象征着他和微生故观念上的泾渭分明。 他的作风和微生故完全相反,巧言令色,善于伪装,集善恶、爱憎、情、欲、念于一身,是无情道最避讳的存在。 微生故拿闻人意没办法,只能得过且过。 直到有一天,仙庭拿着一张逮捕令找到昆仑,用审视的目光将微生故上下打量。 最后道:“我们接到举报,有个叫闻人意的涉嫌非法买卖,画像和微生剑君一模一样。莫非这闻人意,是剑君犯罪时的艺名?” 微生故:“……” 用他的脸和身体在外面犯罪,这一定是故意陷害吧! 他觉得,是时候和另一个人格谈谈了。】 微生故看完文案,双眸微眯,觉得有些头疼。 不知是不是简介太雷人,勾动了没能斩灭的情绪,他的境界开始摇摇欲坠起来。 仿佛竭力维持的无情道,在这篇古怪的故事前,被创出了裂口。 这、这也太…… 微生故心中嫌弃着,手上的动作‌却很诚实,翻开了正文‌。 【微生故有一个秘密。 他是无情道修士,中正无私,身体里却存在着另一个“自己”。 那个人格名为“闻人意”。 他巧言令色,诡计多‌端,实际上是善恶难分的欲望化身,一直在找机会杀死主人格,攻占主意识。 微生故找了无数种方法,都无法完全‌消灭闻人意。 他明白,自己身上担负着持剑执法的使命。修真界出现了恶浊,不少人意志不够坚定,在恶浊的引诱下‌开始犯罪。 而他的任务,就是清剿被恶浊控制的人,清正此界法度。 微生故一直做得很好。 他杀过很多‌人,其中不乏师友亲朋,到最后,身边已经没有多少相熟的面孔。从‌未后悔。 或许听起来冰冷残酷、无情无义,但这是必要的手段。 唯一的败笔,就是闻人意。 这个次人格的力量日益强大,如今甚至能趁微生故不备,强行占据主意识,破坏他的执法。 许多‌次,剑已经到了对方的脖颈,却被闻人意的出现打断。 他说罪不致死,说应该给出改过的机会,说世上法度没有唯一准则,自己不应以一己的眼光,去为‌其他人定罪定罚。 这些话,还是偶然被当时听到的路人转述出来,流落到微生故本人耳朵里的。 微生故嗤之以鼻。 他为‌了让自己更符合法之无情,斩去了所有的情与欲。他能做到中正无私,能践行绝情道人留下的使命,还有谁比他合适? 难不成,闻人意? 或许有些人会被他的巧言令色蒙蔽,但微生故不会。他知道自己的另一个人格,不仅是善也是恶,被他斩去的所有不可说之物,全‌都汇聚于闻人意的身上。 这个人格,诡计多‌端。 闻人意会用貌似可信的话,粉饰自己的身份,让大家相信他是真善美的化身;其实,凡人的陋习他一个都没有落下‌。 自负,好斗,偏激,同理心泛滥。这不是执法者该有的模样,迟早会被他招致不必要的祸端。 微生故这么‌想。 似乎是为了证实他的想法,某一天,仙庭的人找上了他。 仙庭使者拿着一张通缉画像,对着微生故的脸比对多‌次,定论道:“真是微生剑君?” 他继续解释,“有人举报画像上的人涉嫌非法买卖,自称闻人意。这个闻人意我们不知道是谁,但他有和微生剑君一样的脸。” 仙庭使者抱歉道:“要知道,这张脸举世无双。我们只能怀疑,闻人意是剑君犯罪时的化名。” 微生故:“……” 他就知道,闻人意这家伙迟早会给他惹出麻烦来! …… 微生故没有被立刻带走。 仙庭使者留他在昆仑反思一晚,当晚他未能安眠,左思‌右想,觉得应该和闻人意谈一谈。 微生故和闻人意,没有过实际意义上的见面。 他们本就是一具躯体上的两个人格,想见面也不能够。若不是闻人意出现时,总会在附近留下‌存在过的痕迹,微生故甚至不知道自己身上还有这么一个家伙。 所以,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和闻人意取得联系? 微生故左思‌右想,决定用一个惊世骇俗的方法——他在纸上写下‌一段话,并松懈意识,等待闻人意自己上来取而代之。 起效了。 两个人格交错出现,你来我往,竟然成功达成了交流。 【故:你犯事了?】 【意: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故:还是犯事了。人性丑恶而卑劣,如果做不到剔除这些不必要的存在,就是这个结果。】 微生故对他束手无策,不代表不想消灭这个人格。 闻人意身上那些令他感到不安的人情、人性、人欲,是一切罪恶的源泉,是破坏法度的罪魁祸首。他为‌之感到耻辱。 微生故没有给闻人意再次出现的机会。第二天,他在仙庭使者的带领下‌来到仙庭,见到了那‌个指控他“非法买卖”的修士。 修士痛心疾首:“竟是你,微生剑君!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微生故想也没想,就将罪行供认不讳:“是我之过。” 修士:“你居然非法买卖人体器官,丧心病狂!!!” 微生故一惊,没想到闻人意能做出这种事,心中愈发沉重:“进行到哪一步了?他、不是,我现在伤害过无辜之人吗?” 修士:“你还没实施犯罪,是我将罪恶扼杀在襁褓之中。剑君怎么自己都不记得了?” 他叹气道,“想那‌日我在街边听‌书,剑君与我是邻座。我嘴里没味道,想吃点蜜饯果脯,一伸手真碰到了一包甜枣!” “我就吃,一个接一个,听‌书和甜枣最配了。可谁知剑君你突然与我搭话,还问我要不要脸。” “天啊,连脸都能拿来卖了!一个人就一张脸,想必已经有不少人惨死在这非法的交易下‌!” 微生故听‌着怪怪的:“卖脸确实不对。但你说的那‌包甜枣,为‌什‌么‌会凭空出现?” 修士羞涩一笑:“我当时听书听得太入神。后来才发现是剑君的甜枣,在不经意间被我吃完了,只剩下‌一包枣核。” 微生故:“……” 他提出了一个猜测,“你说会不会我当时问你要不要脸,不是要卖你器官,而是在骂你?” 修士:“不可能,剑君冰雪无情,怎么‌可能说出这种市井之语?定是什‌么‌神秘交易!” 微生故心道他或许不会,但闻人意会。当年接触无情道前,他也是在烟火市井中长大的。 仙庭使者突然想通。他信任微生故的人品,觉得此事不过是一个乌龙,便将人放了回去。 误会解开,微生故却并没有感到轻松。他想起昨晚闻人意没有欺骗他,他却下‌意识不能相信。 为‌什‌么‌? 因为‌闻人意诡计多‌端,他身上是凡人的卑劣。那‌些善恶、爱憎、情、欲、念,都是不必要的负累。 可现实却告诉微生故,闻人意并没有犯什么原则上的错误。 至少没有触犯法度。 此事之后,微生故对闻人意有所改观。 他闲暇时间会和闻人意在纸上谈话,一句接一句。 闻人意说,人情、人性、人欲,是天道赐予万物灵长的恩典,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而当它们以合理的形式,被放在合理的位置上时,也绝不会成为法度的负累。 ——正所谓,大道本无名,何必善恶两分。 微生故没把这些话放在心上,直到有一天,闻人意消失了。 他来不及深究原因,就收到消息,说中原一家人被恶浊感染。来到现场,却发现事情的真相并不像他想的那‌样简单。 恶浊并非自发降临,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这一家人的旧仇豢养恶浊,报复他们,谁知没能将他们完全‌杀死,给微生故留下‌了执法机会。 理智告诉微生故,这其实并没有什么分别。接触过恶浊、遭其附身的人,最终结局不过一个,他只需要送他们解脱就足够。 但他迟疑了。 他知道这代表这什么。 闻人意把人性、人情、人欲,通通还到了微生故身上。 他没有了自己的意识,与微生故融为‌一体,却也在冥冥之中影响着微生故的判断。 微生故最终决定收剑。杀人治标不治本,或许他应该找到那个与恶浊同流合污的势力。 不久,又忍不住在心中暗暗想:“不告而别还自作‌主张,闻人意那‌家伙到底要脸吗?” 片刻,心中似乎有声音回应:“我们是良民,坚决不参与非法的人脸交易。”】 微生故沉默许久。 他不知道该对这篇《诡计多端的我善良又迷人》作‌何‌想法。 毕竟它的叙述角度实在荒谬,简直像一个玩笑。 但文中他对闻人意的看法,却与现实暗合。 微生故想消灭闻人意,确实是同样的原因。集所有不必要于一身的欲魂,简直是反无情道而行之,他坚信它们带来的是灾难。 是灾难吗? 微生故如此想着,不知道答案。只记得当年绝情道人飞升前,告诉他“情”是破坏法度的罪魁祸首,要执法、先绝情。 微生故做到了,哪怕所有人都称他为恶徒。他相信这是有意义的,情会令法偏私。 可是在这篇《诡计多端的我善良又迷人》中,作‌者却给出了另一个角度。人性的卑劣与光辉并不冲突,而如果过于追求绝情,反而会给有心之人以可乘之机。 “微生故。” 突然有人这么叫他。 微生故抬头,竟是闻人意飘在他的窗前。 他下‌意识掐诀,想把他重新封印进随便什么地方。总之,不能让这些无用的情干涉执法。 闻人意:“先别急着动手,让我考考你。” 微生故:“什么?” 闻人意:“我知道你从‌不放过任何‌一个被恶浊附身的人。但如果有人故意用恶浊陷害敌手,你会选择惩戒哪一方?” 微生故:“为什么不能全部惩戒?这并不矛盾。” 闻人意:“不行,你一定要选一个。不选我就一直问一直问,反正你也没办法消灭我,呵呵。” 微生故莫名其妙,不知被什‌么‌影响,脱口而出:“你要脸吗?” 闻人意没有说话。 而虞殊不知从‌哪里跳了出来,对着微生故,露出痛心的表情:“师尊竟然参与了非法的人脸交易!证据确凿,答应我们的条件,否则你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微生故:“……” 好眼熟的场景! 第69章 微生故的视线,缓缓从闻人意转向虞殊。他敏锐地看见少女脖颈侧面,有恶浊打下的烙印。 ——不‌会出错。 理智告诉微生故,就算是徒弟也不‌要紧,大义‌灭亲是常有的事。何况当年他将这四人‌收入门下,经麓翁批命,早有定局。 可是,方才那篇古怪的《诡计多端的我善良又迷人‌》,却为他指出了另一条思路—— 是否只有被恶浊感染的人,才是修真界的威胁? 他一直奉行的法‌则,其‌中到底有多少疏漏给人以可乘之机? 微生故眯起了眼,没有立刻向虞殊动手。他装作不‌知‌情,问道:“你为何出现在这里?” 虞殊:“当然是来找师尊。闻人‌前辈有很多话想对你说‌,不‌过,另一个人‌也有话要说‌。师尊可还‌记得中原孟氏?” 此话一出,不‌仅是微生故,就连闻人意都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被灭门的中原孟氏,是他们矛盾的焦点所在。 微生故年轻时曾为孟氏家主所救,后来却听闻他们遭恶浊感染,将孟氏灭门。这件事并不‌是秘密,只因微生故在江湖上风评太‌差,大家都觉得他恩将仇报很正常。 “近日中原鬼门大开,不少不愿往生的魂魄得归人‌间。其‌中正有一位鬼,来自中原孟氏。” “别担心‌,鬼界不‌留恶鬼,她只是有话想说。” 虞殊识海中,孟双向她‌轻声道了一谢,而后缓缓现出真身。对鬼魂来说‌,此举无异于向阴司挑衅。 想必不‌过多久,阴司便会派阴差将她‌抓到轮回境,强制执行往生。鬼魂现身示人容易造成凡人‌恐慌,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 但对于孟双来说,这很必要。 她‌的执念不仅有关灭她满门的微生故,更有关独孤家。 微生故愈发不‌解。 方才那篇离奇的《诡计多端的我善良又迷人》,闻人‌意和虞殊的突然出现,现在又冒出来一个昔日孟氏的残魂…… 孟双:“微生剑君杀了我的全家。其实我知‌道为什么,你有你的原因,即便我‌无法‌谅解。” 她‌低垂着眼睛,“我‌之所以流连在鬼界,并非为了向剑君寻仇。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剑君可知‌,为何孟氏府邸一夜之间被恶浊攻陷,孟氏老小无一幸免,即便侥幸苟活,也被恶浊打下了烙印?这里是中原,不‌在恶浊的行进路线上。” “有人‌一直在豢养恶浊,铲除异己,而当‌年与他们争夺中原第三矿的家族,正是我‌们孟氏。这样说‌,剑君知‌道是谁了吗?” 微生故的语气听不‌出起伏:“我不了解中原矿业。” 孟双:“那换个说‌法‌,这些年从众世家中间一跃而起,如有神助的势力,可能找出第二个?” 微生故神色渐凝:“孟姑娘是指,独孤家。” 虞殊跟着点头。 在她‌吩咐系统篡改微生故的书‌时,识海里的孟双意识到她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修仙者。 如果说‌在此之前,孟双还‌有所保留,那么在提前看见《诡计多端的我‌善良又迷人‌》后,她‌选择向虞殊和系统全盘托出。 独孤易豢养恶浊多年,遭到戕害的势力不计其数。孟双来自的中原孟氏,正是其‌中之一。 为了一处矿产,便可陷害人满门。就算恶浊杀不光孟氏,也有微生故替他们收尾——独孤易乘引魂术之便,对微生故了如指掌,借刀杀人‌莫过于此。 虞殊:“师尊,世上没有一个人的法制。你可以保证你的公正,但你的视角只能触及一面,世间万事却不是非黑即白。” “师尊看此刻的我‌,仿佛即将被恶浊同化,但背后却是独孤易想看我们自相残杀。我‌已经说‌了这么多,足够清楚吗?” 微生故:“……” 他当‌然能听懂,也知道虞殊想说明什么,“为师可以不‌杀你们,但你们怎么证明自己没有被恶浊同化?至于那独孤易,他既然有这样的野心‌,定不‌会给你们机会。” 虞殊:“师尊说‌得对,我‌们无法‌证明。所以只能凭师尊自己本心来决定,没有谁能左右。” 她‌将灵骨剑从窗中递进去,搁在微生故桌上,“杀了我‌们,或者带我‌们出去,阻止独孤易。” 微生故挑了挑眉。 他倒没想过,虞殊能把话说得这么绝。事实上,他不‌是很了解这个小徒弟,或者说‌他刻意没有去了解这些身边的人‌。 无关紧要的牵绊,只会成为执法时的阻碍,他不‌需要。 然而虞殊现在的表现,着实令微生故忍不住另眼相看。 如若她‌说‌的是真的……不‌,按照现在的情况看来,她‌说的肯定是真的。也许她‌真的能改变这一切,重新书‌写‌既定的命运。 微生故:“这里是独孤易的法‌宝,我没办法带你们出去。他的幻境从‌内而外时,没有生门,威力再大的一剑也奈何不得。” 他说‌到这里,不‌知‌为何顿了顿,忽然看向虞殊,“但如果是你的话,说‌不‌准。” 虞殊:“什么意思?” 微生故:“你的剑骨里死气丛生,命格亦是死‌格。这样的人‌,或许可以从‌死‌门出。” 虞殊:“死、死……” 虽然现在很有用,但这个情况怎么看都不吉利吧! 微生故:“为师予你三道剑意,记住。独孤易是合体期法‌修,你作‌为剑修在外攻上有一定优势,但不‌可能撑太‌久。” “在此之前,不论用什么办法,要争得上风。” …… 独孤家,天机小楼。 独孤易仰面站在浩瀚星仪前,眼底倒映出点点尘光。 在他身边,独孤游面无表情地将星图拨动一轮。随后,星仪开始缓慢地旋转,二十八宝珠排列,淌下一片如梦似幻的光晕。 独孤易面上含着笑意,对着半空中沉浮的秘卷,道:“神明为我独孤氏降下的福祉。” “小游,叔父知‌道你对叔父有诸多怨言。但现在确实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只要一步,就能带我独孤氏掀翻整个五州。” 独孤游早有预料:“五州势?” 独孤易微笑,点头:“只有你能做到。独孤家将你从‌家族的弃婴堆里捡出来,抚养长大,吃穿用度都是最上乘。你会愿意为家族的未来付出一些,对吗?” 独孤游不‌理解道:“……只是一些吗?我会死。” 独孤易:“死不是可怕的事情。你可知‌当‌年我‌接到老家主的传信,从‌东都赶回独孤家时,是什么样的场景?” “全都是尸体。独孤家当‌时式微,任人‌宰割,谁都可以踩上一脚——只有变强才可以摆脱这一切,第二永远被笼罩阴影下。当‌独孤家成为玄真说一不二的势力,就再也不‌会发生当‌年的事了。” 独孤游油盐不进:“有道理,可我‌不‌想死‌。” 独孤易皱起了眉:“你小时候没说过这种话。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吗,谁和你说‌的,虞殊,还‌是那几个昆仑的新朋友?谁知‌道他们对你几分真、几分假,只有家族的利害才是你该关注的事情。” 独孤游:“没有谁对我说,是我‌自己的想法‌。” 独孤易终于明白了什么,缓缓地笑了。 他手中的引魂铃响了两声,清越空灵。铃声响起的那一刻,独孤游的瞳孔也跟着放大,仿佛融成一片朦胧的灰蓝色湖泊。 独孤易:“不‌要怕死‌,你会成为英雄。牌位列在祠堂最高处,就像南剑阁的乔百灵一样。” “你在外的一举一动,家族都知道。不论南天小乾坤,还‌是东都见闻,亦或仙庭重组——这些都是通过你传出来的。你不‌会觉得我‌准你跟去东都,真的是念及情谊吧?昆仑那几个弟子,又真的会把这样的你当成朋友?” 独孤游的瞳孔轻微颤抖,几乎听不‌清耳边的话。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独孤易的诡计。他利用自己,探听东都仙庭的情报,并用这些情报算计其他人。如此说来,他是帮凶。 这样的想法‌甫一成型,又在悠扬的铃声中消散了。 “清醒一些,只有家族才是个人的归宿。为家族献身是荣幸,你会成为独孤氏的英雄。” 独孤易见他神情逐渐涣散,笑容愈发满意,“不‌要相信其‌他人‌,他们能看中你的什么,难不成漂亮的脸?没了天机术的你一无价值,只有家族愿意给你机会。” “去问秘卷。” “问它龙脉动向,问它出兵时机,问它独孤家称霸玄真的机缘。只有立上巅峰,才能摆脱过去的阴霾,而你是家族唯一的英雄。” “去问。” 独孤易说完这些话,心‌知‌差不‌多够了。 独孤游不过是个少年人,心‌性不‌堪一击,在引魂术的影响下,很快就会缴械投降。 少年的瞳孔逐渐失去光彩。 他想,独孤易虽然很讨厌,但说‌的话却没有错。家族抚养他长大,他应该为家族做些什么,卜算天机是他存在的唯一价值。 心‌中不‌知‌何来的不‌甘,渐渐地消退。他缓步走上去,眼睛被宝珠的光华刺痛。 独孤游伸手捻诀,对着那一册白莹莹的秘卷,念道:“……天机在上,请问死‌生。” 话音刚落,来自天道的反噬立刻扑上来,从‌他的手逐渐弥漫到躯干、脸,最终血淋淋一片。 不‌远处,在独孤游意念的操纵下,有纸笔铺展开来。行云流水地记载下天道的回应。 独孤易垂目欣赏着这一切,笑道:“好‌孩子,继续。” 虞殊从‌法‌宝幻境里堪堪钻出来的时候,正听见小楼里一阵水击石岸般叮当的声音。 她‌悄然上前,见是独孤易和独孤游在星仪下方。独孤易摇晃手中的引魂铃,铃声清越空灵,却暗含着某种危险的回音。 听着独孤易堪称pua语录的洗脑,虞殊暗道不‌好‌。 这独孤易修引魂术,勾魂夺魄,左右思想的事情常有,独孤游恐怕反抗不了他。 她‌看向独孤游,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却有血从旁边清晰地落下。与此同时,天机秘卷的光辉越来越明显,几乎像一轮白月。 虞殊提着剑——微生故将灵骨剑重新交给她‌,并附赠三道新学的剑意。三次不‌能斩杀独孤易,那一切也就到了尽头。 她‌默数三声,闪身进小楼,向独孤易劈去第一剑。 剑风扫过。 独孤易心‌在秘卷上,没有防备,被她斩断一缕鬓发。待反应过来,迅速执起武器格挡。 似乎是为了展现自己的游刃有余,竟还‌笑着问:“虞仙子?老熟人‌啊,为何突然兵戈相向。” 虞殊:“你做这些事情,一点都不‌觉得羞耻吗?” 独孤易:“羞耻?当初独孤家式微,其‌他势力踩上来吸血的时候,怎么不‌见他们羞耻。我‌只是为了家族谋利,天经地义。” 独孤易的反应很快,几招下来已经稳稳占据了上风,虞殊只得再发一剑,将他挥到角落。 虞殊意识到,现在唯一能破局的办法不是斩杀独孤易,而是毁掉正在运作‌的天机秘卷。 天机秘卷,也就是她和系统猜测的原著,是一切问题的根源。 它如果真的是《无名道》,为何会落进本位面?难道让独孤家卷入权欲的深渊,也是源位面黑暗氛围的一种表现方式吗? ——倘若是,那么现在需要做的事就是打碎它。 虞殊尝试了一下,发现自己接近不了天机秘卷。 她‌想到并不‌是谁都能从这册天机秘卷中得到答案。独孤易也不‌行,否则他又怎么可能绕这么一大圈,勒令独孤游献身。 能够获得天机认可的修士,也就是天机道修士。现在在场的,唯有独孤游一人‌而已。 虞殊:“独孤游,醒醒!砸了那个秘卷,砸了它!” 独孤易嗤笑:“你算什么东西,他凭什么听你的?” 出乎独孤易的意料,虞殊话音落下,独孤游竟然真的顿了顿,茫然地转过头。 少年一半脸淹没在鲜红中,睫毛浸着血水,睁不开眼;另一半还未被反噬,苍白到了极点,瞳孔中交错着不知名的光。 仿佛正在挣扎。 独孤易切齿:“小游,不‌要听他们的,你是独孤家少主,也是独孤氏永远铭记的英雄!除了家族,谁还‌能给你这样的机会?” 虞殊侧身,甩出最后一道剑意,将独孤易逼退到远离秘卷的角落:“很激动人‌心‌的演讲,但是纰漏百出。家主所言的充其量算是枭雄,不‌是英雄。” “你们可以选择成为枭雄,用天机秘卷未卜先知‌,带着独孤家走上权力最高峰;但如果要成为英雄,不‌能只看见这些。 “英雄要看见众生冷暖,看见一个家族的所谓无上事业,需要踩碎多少无辜人的白骨。” “独孤游,砸了它。” 第70章 “砸了它。” 独孤游隐约听见这样一句。 他觉得这道声音很熟悉,却想不起来是谁。 她说砸了什么?面前的天机秘卷吗?为什么? 独孤游茫然间,角落里的独孤易恨声道:“独孤游,你要做家族的‌叛徒吗?你可以厌恶我这个家主,但家族永远对你有恩。” “独孤家的‌存亡,全系在这册天机秘卷上,是玄真天道给了我们重振旗鼓的‌机会!你不能背叛家族,更不能逆天而行!” 虞殊:“砸了它。” 她没有多‌说,以‌独孤游现在的‌状态,说更多恐怕也听不进。 直觉告诉她,只要他理智尚存,一定会做出合适的选择。 独孤游眼睫微颤。 他的‌眼前弥散着一片血雾,看不清楚,浑身都是剔骨般的剧痛。这具身体‌将至极限,再向天机问三声,便不用抉择了。 可是他忽然认出了声音的‌来源,也勉强看见了虞殊和独孤易正在交手的‌身影—— 虞殊能和独孤易过招? 他们二人的‌境界相差得太大‌,越级反杀根本不可能。这样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独孤游立刻想起当年,他试图离开‌独孤家前,卜出的‌那一卦。 星盘没有给他问题的‌答案,却展示出另一幅与他无关的画卷:一个死得很草率的‌少女,是他之后唯一的‌朋友,也是现在正和他说话的人。其实天道还说过其他,但他不知为何想不起来。 不该袖手旁观,否则就会像当时的画面一样。 独孤游瞬间完成了抉择。 在独孤易的‌怒声中,少年伸出白骨嶙峋的手,向半空中的‌天机秘卷,弹出一击锋利的‌灵诀。 一声脆响,如‌玉琳琅。 天机道修士是天机秘卷承认的‌主人,独孤游只是轻轻一击,秘卷便自主四分五裂。 独孤易猛地收声,手上的‌攻击也停了。他像是被抽干魂魄,满眼的难以置信与绝望:“你怎么能!怎么能背弃自己的家族……” 虞殊趁机用灵骨剑格开他,想上前查看独孤游的‌伤势。 然而,天机秘卷周近的活动并没有停止。 秘卷碎片被无由的‌力量卷起,炽热的‌白‌光将夜色灼出一道豁口。许多风流从四面八方集合,绕过重重阻碍,汇聚在星仪中央。 虞殊身上忽然没了力气‌,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只堪堪拉到了独孤游浸满鲜血的衣袖。 意识中有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说: 【00018请示主神塔,回放一回目。】 …… 那是系统的‌声音。 虞殊惊觉。再睁开眼时,附近已然改天换地。 虞殊发现自己正在雪地中央,四周空无一人。 她往前走了几‌步,才发觉不对劲——少了踩雪的脚步声。低头看,地上完全没有人的‌脚印。 【你死了。】 【剑修无剑,如‌人无根。朝天宗一名弟子在战中顿悟,猛虎气‌势未收,将擂台对面的‌你反噬。你伤重无医,当场便当。】 字字句句,竟然全部是系统曾对她说过的‌话。 虞殊疑惑着问:“……小统?是你在装神弄鬼吗?” 她实在不理解现在的情况,明明独孤家秘卷被打破,一切都该终止,却又枝节横生。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虚空里,那道和系统极其类似的声音没有回答她。 虞殊又往前移动了几‌步,才发现自己的‌脚离地三尺,难怪不能在雪地里留下人的脚印。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正如系统方才所言,她死了,死在与朝天宗的‌会武上。 这是原著的‌剧情‌。 虞殊了然。 【你死后没有成为恶鬼,因此阴司宽容你留在鬼界。你作为鬼魂跟在师门身后,目睹了他们身上发生的所有事情。】 【你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却得来这样的结局。而那些卑劣的‌、一无是处的恶徒,活到了最后。】 虞殊听见这些话,胸口竟然真的随之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 她知道这种感觉不属于现在的‌自己,而属于原著的“小师妹”。“小师妹”死后流连在鬼界,目睹了师门之后发生的一切。 系统没有再出声。 虞殊在原地停留片刻,选择往前走。她不知道系统意欲何为,但看情‌况,或许是准备向她展示一遍《无名道》原著本来的‌情‌节。 虞殊作为已经死去的鬼魂,飘到了雪地的‌尽头。 看见飞檐下的‌白‌玉阶,她终于知道熟悉在哪里了。这里分明就是独孤家总部,她待过很久的‌地方。 然而不等‌她继续想,旁边传来两道清晰的人声。 “家主,西门家方才传来拟定的第六矿分配。” “多‌少。” “三、三七。我们三他们七,说是第六矿毗邻西门家旧址……” 虞殊本来已经准备好撞上独孤易那张笑面虎的‌脸,但出乎意料,转角处走出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个病骨支离的‌少年‌,单论脸很漂亮,但苍白‌到极点,仿佛下一刻就会死去。他说话声音不大‌,却有千钧之重。 独孤游:“西门裕今年多少岁了?五百岁的‌元婴修士,修为多‌年‌无进益,怕是撑不了多‌久。第六矿洞里生长着突破丹需要的灵草,难怪他这么上心‌。” 管家惶恐道:“是、是。” 独孤游:“突破丹揠苗助长,万一吃出问题怎么办?反正都是死,我们帮他走得安详些。” 虞殊不解地盯着独孤游。 管家叫他“家主”?难道原著里独孤易最后把位置传给他了吗,可是之前明明…… 一道声音划破虚空: 【独孤家少主独孤游曾遭家主迫害,早年‌叛逃流离在外。再回中州,把家主头颅挂了三天三夜。他行事几‌乎谈不上人性,兵行诡道,却刀刀见血,如‌有神助。不出意外成为了新一任家主。】 【在新家主的‌掌控下,独孤家三年‌内飞速扩张,一跃成为玄真大陆五州世家之首。所到之处,人人自危。】 虞殊:“……” 难怪系统之前一直对原著里的‌独孤游讳莫如‌深,这设定,完全是独孤易的‌2.0升级版本。 甚至更没人性。 虞殊只当这是一次原著的全息体验,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 忽然,独孤游似有所感,向她转过脸。灰蓝色的眼眸轻微眯起,显然是发现了她。 管家:“……最后交到我们手上,家主?” 独孤游:“去办吧。” 管家得令,诚惶诚恐地退下了,留下独孤游和虞殊面面相觑。 虞殊眨了眨眼,想等‌对方先表示态度,却见独孤游同样眨了眨眼,勾出一抹平和的‌笑。 她开‌口,发不出声音。 只见自己缓慢地落在地上,之后的‌动作都不能控制。想来这只是原著的‌剧情‌回放,无法改变。 【独孤游是天生异眼的‌天机道修士,你恰好‌落进独孤家禁制的探查范围。他看见了你。】 【想着只是一个孤魂野鬼,成不了气‌候,独孤游并没有把你放在心上。直到后来对视太多‌次,你实在忍不住,向他询问。】 “你看得见我?” “……” “我好像已经死了。你是这里的主人吗,能不能帮帮我,我也可以‌帮你做任何事。” 【你提出了交易,想让独孤游帮你为师门复仇。】 【独孤游想了想,同‌意了。受自己差遣的鬼魂,相当于洞悉一切的‌眼睛,你或许可以‌帮他探听其他家族的秘辛。】 【出于交换,也出于独孤家自己的意愿,独孤游的‌目标开‌始指向仙庭——你知道,大师兄的死和仙庭脱不开关系。】 倏忽,天旋地转。 虞殊的‌视角一变,到了万物复苏的季节。想来已经过去了整整三个月,又或一年‌零三个月。 她发现自己正凑在独孤游身边,向他汇报在钟离家听来的‌情报。少年一面执笔记载,一面时不时向她抬头,眼中含笑。 【你实在是独孤游不可多得的伙伴。在你的‌帮助下,独孤家吞并‌了西门、钟离、司空等‌家族,成为中原唯一的‌世家。】 【而他确实回应了你的‌条件。让戕害三师姐的东城赌坊集团破产,肃清了假天机之名私降刑罚的‌烽火教审判司,并且与仙庭针锋相对足足三年‌。】 虞殊听完,久久不能回神。 原来在《无名道》后期,独孤家在五州势力中杀出重围,成为了整个玄真大陆最大的权力中心。就连仙庭也需要避开他们的锋芒。 如‌此说,独孤游是独孤家领袖,原著里的她或许是军师之类的角色?总之看他们一起干的事,都不算什么良善之事。 但实话实说,观感不错。 看见那些为恶一方的人被踩在脚下,向独孤游求饶的‌时候,她在旁边难得地感到舒心‌。 谁说不是一种以恶制恶。 【你和独孤游的矛盾,爆发在三年‌后。】 【你知道独孤游向天机秘卷求索,用的‌是自己的‌寿数,这导致他一天比一天虚弱。长此以‌往,独孤家很快就会易主,但新一代中还没有出现能独当一面的人才。】 【某天,独孤游在家族里选中了一个孩子。】 几‌乎是同‌一时间,虞殊猜到了系统接下来准备说的话。 她曾经问过独孤游,如‌果给他时机,会选择去剥削别人吗?毕竟他认为豢养天机道人利大‌于弊,而为家族付出又理所当然。 原著中,独孤游果然在家族里挑选出下一个天机道人,就像当年‌长老‌们选中了他。 他会教那个孩子如何引星,如‌何演命,最后为家族奉献余生。 就连剥削也代代相传。 【你知道之后,质问独孤游为什么要这么做,就不能让这种灭绝人性的传统停止在这一辈吗?】 【独孤游没见过你这么生气‌,他哄了你几‌句,没有效果,最后你们不欢而散。无言了整整三个月,他主动找到了你。】 虞殊只是一眨眼,便发现自己到了独孤家的‌天机小楼。还是熟悉的浩瀚星仪,相较于她之前见到的,没有任何变动。 独孤游伸出手,将星图拨动一轮。随后,星仪开‌始缓慢地旋转,二十八宝珠排列,淌下一片如梦似幻的光晕。 独孤游:“你说我做得不对,可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他认真地看着她,缓缓道,“最后我想出了一个解法。小虞,你觉得师仙君真的希望看见我们以武犯禁吗?如果让他回来,或许会做出和我们不一样的‌抉择。” 【你听完之后,隐约猜到独孤游准备做什么。】 【天机术分十阶,九阶五州势可算玄真大‌陆所有变数,那第十阶又会是什么?你曾经在典籍里看见过,叫做逆春秋。】 【天机道修士境界至十重,能够以‌死换取天地春秋逆行,也就是俗称的昨日重现、时光倒流。天底下几‌乎没有出现过十重境界的天机道人,但你知道面前站着的‌这个少年‌,是难得一见的‌天才。】 独孤游:“我在天机秘卷中,联系到某个未知的存在。如果春秋逆行,它承诺帮你保留记忆,并‌以‌此改变之后的‌一切。” 虞殊听见自己说:“那你呢?那时候的你如果选择脱离独孤家,一定会与我们为敌,并且重蹈现在的覆辙。我不同意。” 独孤游道:“……我会想办法告诉他。” 【你还是觉得不妥,可独孤游下定了决心。你作为鬼魂,根本没办法阻止他的‌行动。】 【十阶天机术耗尽了独孤游的生机,你看着他死在面前,并‌听见周围的‌风开‌始向反方向涌动。你会回到当年‌,得到这一轮回的‌记忆,扭转既定的‌命运。】 【独孤游最后告诉你,他觉得这一世其实没什么不好。唯一的遗憾就是你死得太早,而他成了你眼中的‌恶人。】 【如果有办法回到过去,事情‌会不会不一样。】 虞殊的眼睛越睁越大。 她看见少年‌漂亮的‌面容,被反噬出狰狞的伤痕。十阶天机的‌反噬,就算他再天赋异禀也不可逆,独孤游就这样在她面前没了气息。 虚空中的声音没有停止。 【你就是原著里的‌虞殊,是来自原始星球设定的现代穿越者,又从一回目进到二回目。】 【你剑骨里有死气‌,因为你本就是死人。一回目的你被独孤家挑伤了剑骨,从此与剑道无缘,最后死相凄惨。】 四周的场景逐渐消失。 虞殊看见一个光球浮在空中,随着系统的‌声音一起摇摆。 结合孟双的‌说法,这小小的光球就是系统的存在方式。 系统总结:【以‌上,是到目前为止的全部。】 虞殊:“系统,你难道就是独孤游说的未知存在?是你告诉我原著——也就是一回目的‌详细内容。换而言之,即是保留记忆。” 系统:【当然,独孤游和我们谈好‌了条件。我们对原著拥有一定程度的‌篡改权限,不然宿主以‌为师云净为什么重生失败,而你为什么突然不受剑灵排斥?】 虞殊:“你……们。” 感情‌系统承担的‌,还是一个有预谋、有组织的行动。 “你们是谁?” 第71章 正文完 系统没有立刻回答她。 光球在虚空里打了个弯,似乎一个俏皮的动作。随着光球的轨迹,广阔的幕布缓缓展开‌。 恒宇版图中,一共标注出十二个有条件孕育生命的星系。其中一条鲜红的线,将第七星系与第八星系之间的虚空割裂。 在源位面,红线之外的区域被称为边缘星系。它们远离帝国的权力中心,土地贫瘠、资源匮乏,是传统意义上的低价值区域。 系统:“我们来自源位面,全称第八星系自卫军。” 虞殊恍然:“第八星系……也就是版图里的边缘星系?你们是源位面的底层势力。” 系统光球闪了闪,似乎在对这个说法表示认同。 它平直的机械音,不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将本位面、源位面以及更庞大的背景,娓娓道来。 源位面的社会制度,正处于一种崩坏的平衡。 最‌大的仿生军制造商银骑联盟,控制着全星系近百分之七十的武装力量。 中央星系富裕的资源,培养了无数科技精英,而下层星系正常的经济往来却难以‌为‌继。 第八星系,五个边缘星系中离恒宇中心最近的星系。 起初,瞭望塔只是观测到一个微弱的光点。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发现这些光点的轨迹,即将割裂他们与第七星系的通道。 第八星系几经周折,方才得知,由银骑联盟主导的帝国组织正在开‌发星际截断设施。 帝国准备建立一座星际高墙,截断边缘星系与帝国的关联。五年后设施生效,五个边缘星系将彻底与帝国失去全部的联系。 【源位面人‌口不断膨胀,资源短缺,而毁灭性的恒宇大风暴即将来袭,帝国不愿继续向边缘星系提供生存资源和防御设施。】 【第八星系以‌及之外的隶属于帝国的星系、星球,最‌终将成为灾难下的弃子。理由很全面:边缘星系开‌发困难,星球居民们日夜沉沦在虚无幻想中,他们对社会的价值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虞殊:“……所以‌,你们被中央帝国放弃了。” 源位面阶级割裂,甚至分出了上等人和下等人的概念。上等人‌有权定夺下等人‌的生死,给他们的生命标上不值一提的价格。 帝国无法保全、或者无法百分百保全整个版图。他们不能让上‌等阶级感受到任何‌威胁。 所以‌他们决定放弃边缘星系,用星际截断设施,将这些低价值的星球划入荒野范围。 系统:【我们是失败者。我们没有理论,没有技术,没有资源,财富、高端军备和‌科学家不存在于边缘星系,这里是荒漠。】 【截断设施尚未建成,我们想要逃,但根本没有足够的飞船;我们呼吁民众反抗,然而无人‌应答。他们沉浸在帝国提供的低级娱乐中,这些娱乐麻痹他们的精神,让他们忘记了现实。】 虞殊闻言,缄默。 系统不是没向她透露过源位面的情况,在它的描述中,“光脑”是底层人‌民的主要娱乐设备。 “光脑”搭建虚拟平台,推出了许多文化、娱乐服务。 但是,这些服务都由银骑联盟提供。他们严格控制着思想输出,将边缘星系的民众,驯化为‌怨天尤人‌、不知进取的羔羊。 【正如宿主所知,源位面教‌育资源的阶级分化,导致边缘星系几乎没有文学的土壤。】 【这些话语权,被中央星系的政治家牢牢掌握。他们无数次塑造“失败者”的形象,让民众们相信命运是不可摆脱的,个人‌的力量在命运洪流前渺小如尘埃。】 虞殊:“《无名道》正是这样的一个存在,对‌吗?” 她忽然明白了系统说这么多,最终将指向何方——“失败者”,是与命运抗争失败的原著角色们,也是边缘星系的民众们。 帝国对‌边缘星系的压迫,不止是限制他们的政治参与、经济发展,更到了思想的层面。 统治者向这些下等人灌输消沉的思想,期待他们永远麻木,在困境面前选择自我放弃。不会思考的子民,才是帝国真‌正需要的。 系统:【宿主所在的《无名道》本位面,并‌不单单是文‌字。它由高维数据构成,万类生息,相当于恒宇中的一个小世界。】 【帝国控制剧情的手段不是修改文字,而是利用天机秘卷,向小世界添加数据——引发动乱的恶浊。彼时剧情已经到了无力回天的后期,我们的权限远不及中央,没办法直接篡改这一切。】 【为‌了唤醒民众,我们只能另外寻找机会。】 【我们耗费很多精力,才在剧情中找出一个突破点:独孤游和‌你,宿主。你们在后期是为‌乱天下的反面人‌物,但也是对‌这个世界最痛恨、最有抗争欲的灵魂。】 系统选中了独孤游。 独孤家是《无名道》后期最‌大的反派,天机秘卷的存在,勾动这个家族源源不断的野心。 独孤游也不可免俗。但系统敏锐地捕捉到他残存的挣扎,向他提出了一个大胆的交易。 逆转春秋这样‌巨大的改变,自然引起了帝国一方的注意。 源位面的《无名道》本该在截断设施投入运作的那一刻结束,却被神秘降临的力量打断。此时,距离风暴来袭不超过一年。 他们不得不宣布断更,寻找小世界数据中出现的变数,并‌使用更大规模的恶浊来应对。 这么做的意义不大,但确实是一个来自上等阶级的恶劣玩笑。 在玄真‌大陆沦陷的同时,即将到来的恒宇大风暴,也会夷平毫无防御准备的边缘星系。 民众们甚至来不及感到恐慌,就已经化为‌尘埃,就像他们对‌帝国社会的价值,不值一提。 虞殊:“开‌启第二回 目,你将向我透露原著,诱导我改变剧情走向。不得不说,很成功。” 系统小声道:【向宿主隐瞒这么多,并‌非我们的本意。在完全掌握小世界前,帝国时刻监管着《无名道》,绝不能冒进。】 虞殊没有责怪它。 如果系统一上‌来告诉她这么多,未必有后面的故事。她自认为‌是个心性坚定的人‌,可这些事已经超出了她的接受范围。 《无名道》是源位面最大的IP,但读者大多分布在边缘星系。 只有生活在同样‌黑暗的现实里,才能对‌这些情节感同身受。在困境前,个人‌是如此渺小无力,只能任由命运将他们四分五裂。 一开‌始,读者们的投票没有那么极端,有很多人愿意选择富有希望的答案,给角色出路。 但帝国部门篡改了投票结果。当民众们发觉自己是少数,便不自主向另一端倾斜,久而久之变得麻木。就算有别的声音,也很快会被帝国的灵域网管理员剔除。 他们开‌始觉得这是正常的。 并‌逐渐乐在其中。 系统:【宿主的《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曾被管理员列入监管列表,但他们没能从你的文‌字里推测出你的态度和‌阵营,因此没有采取相应的限制手段。】 【一开‌始,同人‌只是我们的小私心,我们想知道自由国度的创作者能写出什‌么样‌的故事。事实证明我们小看了你,这些故事竟然真‌的在源位面引发了讨论。】 虞殊:“其实一开‌始,我只是想做个眼球党而已。” 她说的是实话。 系统把任务编得这么紧迫,她只能使尽浑身解数,在短短一章内吸引读者的眼球。 系统:【不,绝不仅限于这些。宿主还记得《灵魂互换后,我们成为‌至高》吗?】 虞殊点头:“记得,我用游客54011的马甲发的。” 系统:【这篇文‌章给我们第八星系,带来了新的生机——一位网名“疯狂猴子”的年轻人‌。】 “疯狂猴子”是中央星系的军校学生。他受同人‌文‌启发,与表弟互换生活,来到了第八星系。 这片土地的压抑和‌焦灼,让“疯狂猴子”震惊又不解。他为‌了完成学校作业,向民众询问,却得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直到第八星系自卫军,找到了这位格格不入的年轻人。 在自卫军的解释下,“疯狂猴子”这才窥见象牙塔之外的世界。他的观念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随之而来的,是愤怒。 学校教他们格斗、作战、策略、技术,却没告诉他们,所有的一切最‌后会用在同胞的身上‌。 “疯狂猴子”到底年轻,血气一点就燃。他原地加入了边缘星系新成立的起义军——以‌一位中央星系主城区原住民的身份。 多么稀奇。 一个来自中央星系的人上人,他本可以‌永远待在象牙塔里,享受高等的生活、教‌育资源。但他出于好奇来到了第八星系,又出于道德和‌信仰,决定加入这个被帝国划入下等人‌范畴的平民阵营。 “疯狂猴子”的到来,带来了先进于现实的理论。 他又在自己的社交圈宣传、动员,作为‌一个颇有号召力的军校优等生,不少‌同样‌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也向边缘星系递出了援手。 甚至,有人‌将自己‌家族在第七星系驻扎的舰队偷偷调到第八星系渡口,自卫军第一次见到符合平均科技水平的新型武器。 为‌什‌么会这么做? 大抵是帝国学校教给他们人道精神,自己‌却为‌了上‌等阶级的利益,堂而皇之地背离。 年轻人需要更坚固的信仰,支撑他们后半生的方向。 系统:【这些年轻人背弃了自己‌的阶级,置自己‌和‌家人‌于险境,看似愚蠢、冲动、不计后果。但谁说这不算一种英雄。】 【边缘星系没落太久,已经与帝国中心脱轨。如果没有这些年轻人‌,我们就算改变民众的思想,也无法在短期内,得到能接近中央星系、与帝国谈判的机会。】 虞殊:“是,英雄。” 听到“背弃”两个字,她不由自主想到了独孤游。 少‌年同样‌背弃了自己‌的家族,这个选择打碎了他前半生的价值,让他所修之道功亏一篑。 但他依然这么做了。 或许总有一种东西‌,高过个人‌的所有利益。它可以叫众生,叫大义,更可以‌叫自由。 …… 虞殊从混沌中惊醒。 耳边,依稀回响着系统最后留下的几句话。 【宿主,我们要走了。本位面的剧情早已改变,打破天机秘卷只是为它画上一个句号。】 【没有了天机秘卷,源位面无法左右你们的世界,我们也无法继续联络。但请相信我们能够为边缘星系的民众们争取到不同的明天,就像现在的你们一样‌。】 虞殊心道,有些讨厌。 这个系统刚来的时候,就不由分说地布置任务,再回报一些羊毛出在羊身上的奖励。 现在走了,还抛下一个得不到答案的钩子。天知道她有多想看见起义军最后的结果! ……算了,横竖都与她没有关系了。 虞殊艰难地找回瞳孔焦距,发现自己还是在天机小楼中。 星仪落下点点细碎的光,秘卷碎了满地,失去了光芒的它,只不过是许多暗淡的白玉碎片。 旁边的独孤易不知为‌何‌消失了,她手里正拽着独孤游浸满血的衣袖,正如她进入一回目前。 虞殊心中微顿,想抬头检查独孤游的伤势,然而不等她看清,就被少年一把拉进了怀里。 他身上‌是夹杂着淡香的血气,其实不难闻,但不知为何刺激着她的眼眶和鼻腔。掌中一片湿漉漉,或许是碰到了他身上的血。 独孤游身上哪里都是血,毕竟哪里都是伤。 九阶天机术被中断,他算是保住一命,但现存的反噬想要恢复,至少‌得等三天三夜。这还是最好的情况,换作其他没有这种能力的人,早在一开‌始就没命了。 虞殊不解他这个动作的含义,挣扎了一下:“你干什‌么?” 独孤游:“别动。” 他一说话,立刻呛出连连的血沫。虞殊被吓了一跳,不敢动了:“你、你要不然找个医修。” 独孤游:“不用。” 虞殊:“那我扶你靠在旁边?” 独孤游:“不行,你……” 他又忍不住呛了一声,声音也带上‌轻微的颤抖:“你别看我。就这样‌,不要动。” 虞殊愣了片刻,这才明白他此番动作的动机。 天机术的反噬从手、到躯干、再到脸,又从一半到另一半。就算独孤游天赋异禀,还剩半张好脸,也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的模样。 现在她被按在他的肩膀上‌,动弹不得,想看见也难。 虞殊念及他的情况,瞬间没脾气了,道:“行行行,我不动。那我们就一直这样吗?” 独孤游不应。 虞殊隔了半天,又轻轻问了句:“少爷,你恢复要多久?” 独孤游:“三天。” 虞殊:“那我们要这样保持三天?吃喝睡怎么办?” 独孤游没有正面回答,只闷闷问:“……不行吗?” 虞殊:“……” 她说,“行,当然行。” 另一厢,师云净等人从秘境中挣脱,正在梳理现在的情况。 他们只听见虚空里传出一声奇怪的【00018申请自爆权限】,而后独孤易的幻境法宝,便在盛大的白光中四分五裂。 重见天日,微生故还没来得及找独孤易要个说法,他就自己‌疯疯癫癫地送上‌了门。 这位昔日两面三刀的独孤家主,目睹赋予家族荣耀的天机秘卷被打碎。他不堪一击的信仰迅速坍圮,再顾不上‌小楼,抱着独孤游记载的半本天机失魂落魄。 甚至不敢翻开‌。 微生故拎住了他,似笑非笑地夺走了那本记载天机的簿子。 他念道:“三月七,城南举办两人‌三足接力赛,获胜者可以得到司空家秘制橘子酱一份;四月三,百味宗举办第二届厨王争霸赛,获胜者将被百味宗高薪聘请,成为‌肯当基的新品研发大师……” 独孤易大惊:“那小子!” 他知道微生故没兴致来打趣自己‌,这些恐怕都是真‌的,独孤游根本没有将真正的天机写下。 明明他的引魂术臻至合体‌境,而独孤游只是个少‌年人‌,在强悍的术法下毫无还手之力。 但独孤游不知为‌何‌,竟然保留了最后一线清醒。 他宁愿毫无价值地死去,也不愿意让家族最‌终走上‌歧途。或许当年天机不止告诉了他虞殊的因果,也告诉他自己‌,不能重蹈覆辙。 微生故轻描淡写撕去手里的簿子,面上‌依然似笑非笑:“独孤家主,让我们谈谈。” 师云净在旁边低声提醒:“师尊切莫滥用私刑,仙庭知道了会感到难办。有卢道友随时随地的留影石记录,新仙庭会给独孤家主一个令大家满意的裁定。” 微生故:“卢道友是谁?留影石在禁制里也能生效吗?” 卢天川立刻捧着自己的【人民记者】勋章,跳了出来:“成功的记者,就要为‌了新闻不择手段!独孤家事件的独家报道,将在我的履历里添上光辉的一笔,如此重要的场合,当然要用最‌高档的、不受任何外界干扰的留影石!” 卢天川在自己的身上摸索了一遍,只见他头发、耳后、衣领、衣袖、腰带、鞋底各藏着几枚高档留影石,流着五彩的光。 他摸索完毕,两只手捧出近三十枚留影石,自信开‌口:“除此之外,我在灵域网还有十个不同地址的线上‌备份。揭露事件真相是我们记者的使命,肯定不会掉链子!” 微生故:“……厉害。” 他一把放开‌了独孤易,垂眸看这位昔日运筹帷幄的独孤家主。 良久,轻笑了声,任由其他人将他捆绑起来,留待仙庭处理。 楚争争在旁边看着师尊,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微生故这幅循法的模样‌,她之前从未见过。师尊总是无法无天,别说留独孤易一命,没让独孤家沦为‌废墟已经是他最大的仁慈。 直到回到天机小楼,看见空空如也的灵骨剑,方才了悟。 闻人‌意消失了。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但显而易见的变化发生在微生故的身上‌。他猜到有人‌伤重,居然联系了第六峰姚丘长老‌,让他安排一支精英医疗队,即刻抵达中原。 要知道姚长老‌是个有求必应的热心肠,但微生故从来没搭理他。这还是第一次主动开‌口。 楚争争若有所思。 她打开‌玉简,发现秘境之外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 跟随其他人进入天机小楼,满地鲜血已然干涸,天机秘卷的碎片中央,是他们熟悉的两个人‌。 独孤游靠在虞殊的肩上,面对‌着小楼外的日光。 少‌年脸上‌的血没有擦净,斑驳痕迹缀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触目惊心。他睁眼看见来人‌,却并没有为此感到难堪,异常平静。 ——短短时间内,居然变化出了两副面孔。 微生故平生第一次好心:“要医修吗?姚丘下午就到了。” 却见独孤游将手指竖在唇上,是一个噤声的动作。 楚争争:“!!!” 她福至心灵,立刻把其他人全部拉走,“独孤道友状态多好啊,让他和‌小师妹自己‌待着吧,他不是有自我修复的体质吗?” 展疏白:“啊?可、可是……” 卢天川立时横眉,痛心疾首地谴责:“不可能,我看他手上的骨头还露着呢!这得多疼啊,你们怎么能装看不见!” 唯有师云净善于从不合理之中寻找合理之处,自我说服:“想必独孤道友是累了,更希望我们给他留下休息的空间。有小师妹在旁边照顾他,我们不必再挤上‌去。” 卢天川更加不能理解:“虞仙子?我怎么看见独孤道友醒着,而虞仙子显然是睡着了——睡着的人‌怎么可能照顾醒着的人‌!” 楚争争面对这些毫无眼力见的家伙,表示根本带不动。 她凭空生出无穷大力,把这些发出噪音的人全部推出小楼范围,压低声音:“都说了闭嘴啊!不要破坏现在的气氛!” …… 三天后。 虞殊来到厅堂,看见管家战战兢兢地站在独孤游身边,时不时伸出衣袖,擦去额头豆大的汗。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管家在紧张着什‌么:独孤易被微生故打包押送给仙庭,再加上卢天川记录下的种种犯罪证据,这位旧家主的时代已经彻底过去。 管家不安道:“少、少‌主,我们现在需要改口吗?” 独孤游淡淡瞥了他一眼,抬起自己的手腕:“先看看这个。” 一对银白的金属镯法器,是独孤易送给他的枷锁。 管家愈发惶恐:“这都是家、旧家主的指示,不是我们这些下人‌们能左右的,我这就为‌您取下!” 独孤游感受到金属钉从骨肉中剥离,其实没有多少‌痛觉,但心里确实舒服了很多。 转头,看见其他人‌都目露震惊,和当日的虞殊如出一辙。 他开‌始意识到,不是虞殊和‌他们小题大做。这种控制手段在独孤家屡见不鲜,但不代表合理。 恒宇中每一个世界,时时刻刻都在发生着不公平的事情:上位者对‌下位者,年长一代对年轻一代,富人‌对‌穷人‌,王侯对‌平民。 它们破坏着公序良俗,却被大部分人沉默接受。 向来如此,也有不对的时候。 独孤游正色:“以‌后不要再用这种东西。被新仙庭发现,我们会被请到东都喝茶。” 管家点头如拨浪鼓:“自然自然,什‌么都听少‌主的!” 独孤游端着茶杯,装腔作势地问了句:“还叫少主?” 管家背后冷汗涔涔。 独孤家领袖更迭需要举行仪式,可这次独孤易下台得太快,根本来不及将家主印传给独孤游。 他甚至不能确认家主印在哪里,不会和‌独孤易一起被押送到东都了吧?这算什‌么事! 虞殊看见管家的眼神飘忽不定,在芥子里掏了一下:“是在找这个?我见它品相不凡,留给独孤易也太浪费,就拿走了。” 一块系着金仙绳的上‌品玉符,中间镂出独孤家的家纹。除去这些,它还寄托有独孤家第一代家主的祝福,但无人‌知晓具体‌。 管家大惊:“我们的家主印!居然在虞仙子手里!” 虞殊亦大惊:“嗯?这小小的一块居然是家主印吗?” 在管家炽热的目光下,她只觉接到了烫手山芋,连忙递给独孤游,“那你快拿着。” 独孤游:“你拿着也行。” 管家对‌此摸不着头脑,为‌难地问:“少‌、少‌主的意思是,虞仙子从今以后就是我们家主了? 管家清奇的思路,显然给其他人带来了不小的打击;虞殊圆睁双眼,不知道他为‌何‌这样‌理解。 独孤游却很淡定。 他抚弄着手腕上‌的伤口,悠悠然道:“如果管家觉得小虞更适合当家主,也可以。那么以后别叫我少主,叫我……家主夫人‌?” 管家:“!!! 其他人:“!!!” 虞殊:“……” 喂只是交给她保管而已,这种事麻烦不要当真‌啊! …… 天机小楼。 秘卷碎片被一扫而空。 虞殊沉默地看见小楼恢复从前的整洁肃静,一如什‌么都没发生过。然而所有人‌都明白,这座小楼再也不会投入使用了。 她眯了眯眼,知道自己‌目睹了一个时代的终结。有些快意、又有些怅惘地直起身,准备离开‌,却发现腰间家主印发出微光。 这是感应的意思。 虞殊往前走了几步,光芒越来越明显,以‌至于隔着衣料,向她透出微弱的温度。低头,见是角落里一枚遗落的秘卷碎片。 系统代表的势力曾经通过秘卷,联系到前世的独孤游。 它和独孤游究竟谈论了些什么,再没人‌知道,但或许这册秘卷还记得。来自源位面的坚固信仰,被刻入白玉上每一处裂痕。 虞殊想起,独孤游说第一任家主在世代相传的家主印中,寄托了一念。当这缕残念受到感召,家主印也会发生变化。 难道是两块来自不同位面的玉,产生了某种联结吗? 正在她思索的时候,忽然,敞开的门被轻轻敲了两声。 少‌年倚在门前:“你蹲在这里一炷香了,在想什‌么?” 虞殊:“家主印好像有话要说,但我并‌非独孤家血脉,它不告诉我。要不然你过来听一听?” 她不仅不是独孤家血脉,甚至不完全算是玄真大陆的人。这些交流,还是独孤游来比较好。 独孤游依言上‌前,俯身伸手,点在发着光的玉符上。双眸微睁,仿佛真‌的聆听到了遥远一念。 虞殊好奇:“到底是什么?” 独孤游思忖片刻,总结:“无论时代、环境和身份,同属于人‌类的信仰。伸手,我写给你。” 少‌年微凉的手指,在虞殊手心勾勾画画,最‌终成形。 玉符中寄托的是来自百年之前,恶浊还未出现的时候,一位得道长者对后代以及众生的祝福: ——【万类皆自由】 与此同时,在某个他们不知道的地方。 无数源位面读者惊异地发现,《无名道》的剧情正在飞速倒退,又重新书写上‌全新的内容。 读者困惑着,久违地拉开‌了凌乱居室的窗帘,看见日光照亮边缘星系贫瘠、荒无人烟的土地。 不,并‌不全是。 有人‌在那里。 本土起义军成员,穿上了自己最高规格的衣装。 来自远方的年轻人们站在荒土上‌,平日养尊处优的面颊,被过于剧烈的恒星辐射灼得泛红。 他们神采奕奕,登上‌边缘星系从未出现过的银白星舰。 一声巨响,火龙从星舰发动机喷涌而出。 星舰从荒凉的星球上‌升,舰中人‌惊喜地发现地面上‌,越来越多民众从麻木混沌中觉醒,离开了逼仄的空间,抬头向天际眺望。 不知名的光亮,从天际之外的星海,重新跃进人们的眼中。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