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我!爆肝!搞科研! 文案 顾南星表示学化学的最大好处是——可以装逼! 1.某天顾南星决定给艾小满买一套护肤品,柜员强力推销:“这瓶面霜美白效果可好了,你看里面的成分有甘油啊,透明质酸啊……” 其他人:“买!买!都买!” 顾南星:“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一个有效的美白成分都木有! 2.顾南星发高烧急诊,喉咙发不出声音来,医生递给他纸笔,问他吃了什么药。顾南星大手一挥,画了个对乙酰氨基酚的结构式。 医生:“……” 3.艾小满:你化学学好了就是为了装逼吗? 顾南星:咳,那当然不是! 我们的梦想其实很简单,只是想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而已,如果能让塑料可降解、消灭掉垃圾,还地球一片青山绿水,那就最好不过了~ 【化而生万物,学以致无穷】(^V^)~~~ 排雷:本文感情戏甚少,而且可能会有点奇怪 内容标签: 因缘邂逅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南星;艾小满 ┃ 配角:郝帅;齐衫;余秋飞;胡杨 ┃ 其它:化学;环保;可降解 一句话简介:我立志还地球一片青山绿水! 第一章 顾南星正要刷卡的时候发现银行卡被冻结了。 场面不太友好。 刚刚他见健身房销售人员那么热情洋溢地推销,加上他也确实有健身的打算,于是心地善良地决定办张年卡。 但现在—— 他看了眼柜台人员脸上故作淡定实则期盼的表情,继续掏卡,“别急别急。” 顾南星连刷三卡,机器冷冰冰的提示音告诉他,他被自己爸妈无情抛弃了。 柜台人员露出淡淡的鄙夷之色。 这样的场景他一点也没觉得尴尬,手肘靠着柜台,一张俊脸笑成了朵花儿,厚脸皮道:“对了,你们先前说的,最近搞活动,只用交五十块钱就可以免费体验一个月,到期还能退还押金是吧?” “……” “麻烦帮我办理一张。” 柜台人员好生失望,本以为是头待宰的大肥羊,没想到是个穷□□丝,一边想着一边悄悄地在心里狠剜了他两眼,真是白瞎了这张脸了。 体验卡很快办好,顾南星走到外面空旷处打电话。 顾仲彬几乎不到三秒就接听了,对于断了儿子经济来源的行为,他声泪俱下地这般解释:“星啊,你都成年一年了,总要开始学着独立了,你看看你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长得俊又有什么用,现在上大学了好歹锻炼锻炼独立生活的能力嘛!” 顾南星打了个呵欠,这几天太忙了觉都没睡够,“我亲爱的老父亲诶,编,你就继续编,我看看你还能把我说得多差劲?” 顾仲彬叹了口气,换个方向继续煽情:“其实爸爸有件事,怕你担心就一直没告诉你,咱家公司最近几年经济萧条,入不敷出……” “啧!那我是不是还要去乞讨?” 顾仲彬欣慰地说:“可以的,到时候我跟你妈一定会给你送两个大白馒头的,行就这样了,待会还得陪你妈逛街去,挂了。” “嘟嘟……” 于是乎,刚过完军训没多久,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多姿多彩大学生活的顾南星,一息之间,两袖清风。他仔细想了想发现这样说也不对,他还有三百多的现金,一张一口气充了一千的饭卡,以及非常有先见之明地在学苑区交了一年租金的套房。 不管了,日子先凑合着吧,船到桥头自然直。 这是S大外的一家健身会所,发展了十年,刚重金配置了更专业的健身器械,价格高昂,但体验与服务确实俱佳。 顾南星在跑步机上挥汗如雨,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得他皮肤又薄又透。从办了卡开始,他就坚持每天来健身房报道,毕竟免费,不用白不用。 下午三点,人不是很多。 空旷的室内除了跑步机的机械震动与摩擦,还有大厅内工作人员给一群女生介绍活动优惠的声音。 “从10月21号到11月23号都是免费的,在这期间,只要健身打卡满七天,就可参与抽奖。” 讲话的是个男生,一板一眼的,毫无身为推销小哥的热情与活力。 女生们反倒挺热情,七嘴八舌地问:“什么奖啊?”“如果报名了你会教我们不?”“有什么器材呀?” 可惜小哥毫无风趣,言简意赅:“到时候就知道了。” 人群不知不觉到了顾南星旁边,有人侧头,小小的“哇”一声后,嘈杂的声音有一瞬间停顿,然后是窃窃私语和悄悄打量的目光。 “我们健身房的跑步机这几天全换新了,采用……”他一边说话一边站上了跑步机,操作按钮演示器械。 不一会儿,人群又呼啦啦走远,跟着小哥到了外厅,有的女生一鼓作气办了年卡,有的女生犹豫再三,交付定金换了一个月的免费体验卡。 设定的时间一到,顾南星走下跑步机,白色毛巾搭在脖子上,轻轻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因为刚刚跑过步,全身毛孔被打开,脸微微泛红,锁骨处也是亮晶晶的。 旁边机器上的蒲韵霜早就累了,由慢跑改为慢走,一听隔壁跑步机的声音停了,准备按下开关,但她一焦急弄掉了红线安全夹,从地上捡起来安好,又抓住自己的水杯,一阵手忙脚乱后——早不见了顾南星人影。 蒲韵霜其实不爱运动,来健身房纯属玩票,因为顾南星才办的卡,希望制造偶遇,结果次次落空,好不容易碰上一回,却又跟丢了人。最后只能懊恼地坐到一旁某个器械的坐垫上,拉了拉眼前的手环,决定化悲愤为动力。 “你这样练是不对的,没有效果。” 头顶突然冒出一道声音,是个特别壮硕的男人,穿着背心,肌肉鼓鼓的。 “啊……那怎么练?” 男人开始教她,一边讲一边伸出手裹住她的整个手背,另一手扶住她的肩膀矫正她的身形。 “对、就是这样,吸气、吐气,拉伸的时候要注意这里,不要塌陷……” “谢谢你啊。”蒲韵霜真诚地道谢。 男人露骨的眼神在她的身上溜了一圈,眼睛笑成一道缝:“没事啊,为美女服务是应该的,你有什么不懂可以问我,我在健身方面还算是个行家。” 男人手附在她的腰上,整个人和她贴得极近,呼吸的浊气都吐在她耳边。 “那个,可以了,我会了……” “跟你说了,这里不要塌陷……” 男人似乎没听见,嘴上不停地指导,手在她的腰部摩挲了一下,然后慢慢下滑。 蒲韵霜一开始以为他是教练,现在怀疑对方是不是在占她便宜,她尽量缩着身体但还是无法避免肌肤接触,想要呼救又不好意思出声,泪花都憋出来了,一张脸涨得通红。 “嘿!大哥,身材不错嘛?有没有兴趣教教我呢?我也想学。” 凭空冒出道清脆的少年音,一男一女皆惊讶地扭头,尤其是那个男人,虎躯一震。 一个长相漂亮的小白脸一只手摸在他腰上,笑容带了点色气,虽说不影响对方颜值,但是那只手竟然还捏掐了他一把。男人瞬间恶心,再一看小白脸色眯眯的表情,弱不禁风的身材,可不就是娘娘腔嘛,马勒戈壁,竟然遇到个gay。 “顾、顾……”蒲韵霜被惊呆了,顾了半天竟没顾出下文。 这个女生顾南星他是认识的,是他同班同学,他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 “你先走可以吗?”顾南星手还放在男人腰上摸了一把,他貌似娇羞地笑了下,“我、我想跟这位大哥好好聊聊……” 男人这时候已经没工夫揩油了,蒲韵霜咬着牙钻了出去,快步到了安全距离外。 晴天霹雳不外如是,蒲韵霜这时候才发现顾南星长得好看是好看,但好像过于阴柔了,尤其现在这副姿态,她抖了抖浑身的鸡皮疙瘩,好娘,她之前是怎么会觉得他帅气的? 原来是个gay! 蒲韵霜满脸通红,气恼又羞愤,竟委屈得盈满泪水转身跑走了。 蒲韵霜一走,顾南星立马放下手,之前那种娘里娘气的感觉瞬间消失无踪,完全一个根正苗红,积极向上的正直少年,谁也不会怀疑他是个弯的。 “咻——”擦过手的湿巾准确落到垃圾桶里。 “死变态!你耍我?!”男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站住!”男人脸色涨红,顾南星却当没听见还加快了脚步,他骂了句艹,冲到他面前挡住去路,“你耳朵聋了!老子问你什么意思?!!” 其实男人没比他高多少,但那一身壮硕的肌肉身材衬托地他十分瘦小。 逞完大爷的顾南星觉得自己没溜掉大概要完,他认怂地道歉:“对不起,大哥。”笑容却很没有诚意。 “艹!”男人被彻底激怒了,大骂着给出一拳头,顾南星侧身躲开,他姿态摆的不错,一看就是要干架,不远处的围观群众又是吃惊又是害怕,可却不拉架不找人,倒是舍不得走,真真应了吃瓜二字。 世风日下,道德沦丧啊。 顾南星叹了口气,嬉皮笑脸道:“大哥,我真不喜欢你,你别跟着我行吗?” 男人被刺激得双眼爆红,阴狠地又是一拳头,另一手试图抓住顾南星后颈,就在这时,斜里伸出一只手拦住了他的拳头。 “先生,这里不允许打架。” 顾南星偏了偏头,诶?这声音,有点耳熟。 …… “师妹,你电话响了两遍了,我没给你接。” “嗯,没事。”艾小满从桌上拿起手机,到外面接电话,刚接通—— “姐……能不能、借我点钱……”语气听起来似乎难以启齿,“……我被人打了,不是、我把人打了——” 艾瑞辛一挂电话,就看到刚刚被他救下的男生笑嘻嘻地看着他。 “……” 顾南星摆正身姿,十分有礼貌地说:“谢啦,认识一下,我是顾南星。” 艾瑞辛开口回道:“不客气,艾瑞辛。” 顾南星撑着下巴,心说怪不得声音听着耳熟,原来是之前那个一板一眼推销健身卡的小哥,还以为是古板的一个人,看不出来挺古道心肠的。 小哥的表情看着比较冷漠,不太想搭理他,但是顾南星完全不介意,反而一直在跟他套近乎,还从刚穿上的外套口袋里掏出两把瓜子分他一半。 他一贯喜欢有福同享。更何况眼前这个还是自己救命恩人。 “……”艾瑞辛觉得自己可能遇上奇葩了,谁上健身房锻炼还带瓜子的。 理所当然被拒绝了,顾南星笑了笑无所谓地一个人磕。 不远处那个揩油的色狼还在瞎嚷嚷,先是骂顾南星这个娘娘腔死变态,接着又骂过来瞎掺和的艾瑞辛,最后骂这帮“助纣为虐”的健身房教练。骂归骂,他倒也没敢动手,谁叫周围站了一圈八块腹肌的健身教练呢。 其实秉着“顾客至上”的理念,经理是想和气生财、息事宁人的,但那个色狼嘴上不依不饶,又是叫人道歉又是叫人赔偿的,经理也面露为难。 艾瑞辛觉得愧疚,他在这边做兼职,大家对他很照顾,他也没想到只不过是目睹了事情经过,然后气愤地帮个忙就给健身房惹事了,但是……他不着痕迹地斜了眼悠哉哉磕瓜子儿的顾南星,对方脸上仅有嘴角破了块皮,但身上应该也受了不少伤,明知道不擅长打架却还见义勇为…… 艾瑞辛想,如果重来一次,自己还是会选择出手帮忙吧。 总之艾瑞辛本质是个好孩子,该他的责任他不会推脱,他已经跟姐姐打了电话,到时候给了这个男人赔偿后,希望对方不要找健身房麻烦。 顾南星磕完瓜子,将瓜子皮用纸巾包好,然后拍拍艾瑞辛肩膀:“你别紧张嘛,我看你给你姐姐打了电话吧?你放心,事情是我惹上的,算我头上,我好好解释,她不会骂你的。” 艾瑞辛面无表情地说:“不用,她才不会骂我,我姐说了一人做事一人当,两人做事一起扛,而且我也没有紧张。”不仅不紧张,还有点小期待,想想因为艾小满太忙,加上军训,他已经快一个月没见到对方了。 …… 艾小满到艾瑞辛说的那个瑜伽室的时候,阵仗挺大,围了一圈人,好几个教练抱着胸相互交谈。 谈什么? 大概是谈怎么后续处理。 正中间,两个教练坐在旁边守着个鼻青脸肿大块头,他一往上,他们就伸手将他按下。 大块头嘴上骂骂咧咧,污言秽语。 她听了一耳朵就紧皱眉头,站了会儿,艾瑞辛发现了她,走过来叫了声“姐。” 艾小满“嗯”了一声,算作回应,她极其快速地扫了一眼艾瑞辛,只有胳膊处露出两块淤青,看上去都是些皮外伤,没什么大问题,就是不知道衣服盖着的地方还有没有。她握了握拳没说什么,往大块头方向走。 艾家人相处一向都是这么冷淡疏离。 艾瑞辛略感失落,抿着唇一声不吭地跟在旁边,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受到一片温热,艾小满的手覆在他头顶以示安慰,又很快拿开。 “剩下的交给姐姐处理。” 艾小满的目光放在了前方。 “有话好好说——”教练经理正在试图和大块头沟通,大块头却明显不想听。 “好好说个屁!那个是你们工作人员吧!老子要投诉他!你们这健身房招的什么人!竟然敢殴打客户,你们今天不给我个说法,这健身房以后就别想开下去!” 之前那个死变态他不会放过,后来打他的人他同样不会放过。 健身房奇葩常年有,今天就遇到一个。本来就是他骚扰女客户,这种混不吝的,经理心里烦得要死,脸上还要赔笑脸,到后面他也不想给好脸色了。 话没说完,一道女低音在大块头头顶响起。 “你想要什么说法?” 第二章 众人随着声音看过去,顾南星也从某个教练后面露出了脑袋。 来人垂着眸,静静地看着大块头。她长得很高瘦,目测有173,穿着件白大褂,因为身材削瘦而显得空空荡荡,要是再配上一头及腰黑长直,在大半夜见到绝对会以为是碰上了灵异生物。 当然事实上,艾小满不久前还在做实验,头发规规矩矩束成了马尾,五官一览无遗。 脸色苍白,方正的黑框眼镜遮不住眼睑下浓浓的青影,眼形狭长却过于锐利,唇色浅淡却显得刻薄,对于女性来说,这张脸实在太过寡淡。 顾南星:呀呀呀,遇到熟人了,辅导了他一年功课的家教老师——灭绝师太艾小满。 这是他心里给她取的外号,总是顶着张扑克脸这也不准那也不准的,可不就是灭绝师太吗? 不过他万万没想到她竟然是艾瑞辛姐姐,两人长得不太像,艾瑞辛是很清秀的娃娃脸,所以造成了哪怕他板着脸,也有一种故作深沉的萌感。而艾小满则不然,她真诚地道歉,都像是在对你说教。 “你想要什么说法?” 见人不出声,艾小满又问了一遍。 大块头想了想,看着艾小满态度还算不错,他深吸了口气,说:“我要道歉加赔偿,赔偿这个数——”他比了个数字,“六千!” 艾瑞辛立马不满道:“姐!他讹人!明明是他先动手的!” 连经理也觉得这个数不合理。 “我想你误会了,我让你说,是想看看事情的经过,该不该赔偿,赔偿多少不是由你说了算,而是事实说了算。”艾小满知道自己弟弟的性子,虽然时间太赶,她还不知道事情经过,但是她相信艾瑞辛不会无缘无故动手打人。 大块头突然沉脸:“你不想赔偿?”他意识到她这架势可能并不是要替弟弟道歉赔偿,而是要反过来叫他赔偿。 “我刚报了警。” 男人愣了愣:“什么。” 艾小满继续说道,语气冷静:“这里每个房间都装了监控,等警察过来看过后,我想我们可以继续谈谈赔偿问题。” 经理:“……”心里纳闷,他们监控这两天不是坏了还没找人修吗?难道自己好了? “你!”大块头沉默片刻,表情逐渐阴狠,下一秒,他突然伸出手,很明显是要动手,他动作太快了,一旁站着的教练没有一个反应过来。 在旁人惊呼,顾南星刚踏出一步时,艾小满微微侧头,出手捏住男人的手腕一个滑步转身扣在他背后,一手抓住他的肩膀,令他动弹不得。 “这次是你先动的手。我们来谈谈赔偿吧?”语气轻描淡写,手下的力却一分不少,手背上还透出几根细细的青紫色血管,大块头身上被按住的地方慢慢浮现出浅红色印记。 事情比艾小满想象中处理得还快,被按住的大块头很快就灰溜溜地走了。 顾南星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了艾瑞辛身旁,撞撞他胳膊:“你姐姐练过啊?” 艾瑞辛紧抿着唇,故作高冷地嗯一声,然而眼角眉梢都透露出得意。 艾小满学这些其实还是为了保护家人,小时候有次父母不在家,拗不住弟弟妹妹的要求,艾小满带着他们去街上玩儿,结果差点儿被人贩子拐走,幸好有人救了他们。从那以后,艾小满除了兼顾课业还学起了跆拳道。 艾小满跟健身房的教练经理道歉加感谢后转过身准备叫艾瑞辛离开,这一回头就发现自家弟弟旁边站了道清爽的身影,对方正朝她挥手。 “小满姐姐,好久不见啊!” 哪怕暑假连着做了一个月实验都没有带给她的神经痛,在此刻,突如其来地,席卷大脑。 顾南星。 才过了几个月,艾小满不至于认不出人。艾家家风严谨,上了大学后除了基本的生活费,不会再多给一个子,而且家里讲究自力更生,所以她从上大学开始做过很多兼职,家教也是其中一种,她教过的学生不算多也不算少,但没有哪一个像顾南星这么……让人一言难尽。 干坏事他有歪理,捣乱也有一大堆歪理。 顾南星其实今年十九岁,虽然大一,却比她弟弟还大一岁,因为他复读了一年。为着高报酬,艾小满接了这份兼职。 既然是辅导功课,那除了教他念书,其它什么也不会多做,顾南星给她零食她不会吃,请她喝水她也不会喝,简直是兢兢业业尽心尽责得可怕。 话也少,从不闲聊,教了顾南星一年,他除了她姓名、学校,其它什么都不知道,到最后连个微信□□都没加,哦,其实有联系电话,但是他也没敢打。 顾南星回顾往昔,不管他怎么捣乱,她最多皱一皱眉,继续讲课。在此之间,唯有两次变过脸色,一次是接了个电话,另一次是他搞坏了她一样东西。 一颗透明玻璃球,中间包裹着一朵粉色樱花,落在地板上,支离破碎。 出了健身房,得知顾南星还是艾小满的“得意门生”后,艾瑞辛不由得更加亲近。 为什么说“得意门生”呢,因为顾南星高考理综满分,艾瑞辛佩服像他姐一样优秀的人,再加上顾南星一张能把死人说活的嘴,没过半刻功夫,两人友好得像穿同一条裤子的兄弟。 “我怎么没听小满姐你说过有弟弟呢?” 艾小满面无表情道:“我又不是见谁都说自己有弟弟。” 也对。 顾南星接着吹:“你看你是辛,我也是星,咱们多有缘,对了,你几月份生的?” “六月。” “巧了,我也是,我十九了。” “我十八诶。”艾瑞辛很上道,当即叫道:“星星哥!” “……”顾南星比他高,他摸了摸他的头,和善地说:“兄弟,咱们打个商量,能不能换一个称呼,叫我南星哥、顾哥、南哥、星哥都行。” “猩猩哥”这称呼听得他脑门儿疼。 艾瑞辛从四个中挑选了一个:“星哥。” 顾南星是六月头的双子座,天生善于胡编瞎凑,但是艾瑞辛在六月尾……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儿。 艾小满走在两人身边,听着他们的交谈,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她问道:“身上还有伤吗?” 顾南星不做迟疑,很快回道:“有啊有啊,我身上特别多伤——” 艾小满扫了他一眼,意思是——没问你。 “艾瑞辛,身上还有别的伤吗?” 被念到名字,艾瑞辛垂着头支支吾吾:“没、没有……嘶——”却突然被顾南星拍到背部,他倒吸了口凉气。 艾瑞辛很明显不擅长说谎。 艾小满又问:“没有吗?你说实话。” 艾瑞辛抬头,男子气概十足地挺起胸膛:“有……但是——姐,我没事!都是些小伤,一点点红痕而已,我一个大男人,养几天就好了。真的!” 艾小满静默片刻,对他说:“算了,跟我过来。” 顾南星指指自己:“那我呢?” 你爱上哪儿上哪儿。 顾南星觉得她从脚底到头发丝儿都想表达这个意思,他笑笑:“我懂了,小满姐,你是让我一起走是吧,好,咱们走吧!” “……” 走了十来分钟,不请自来的某人望着面前的建筑,不能再眼熟了。这是化工院的实验楼,他从开学到现在来过几次,年级大会也是在这里开的。艾小满领着人一路穿过大厅,进了电梯。 电梯里面有铭牌,每一层每个实验室的对应研究方向写得明明白白,艾小满按下数字4后,顾南星往墙上一瞄,一个个地挨着看过去,然后确认:四楼——环境污染治理。 一直到艾小满待的办公室,三人都没有说话。说是办公室也不正确,这里是她导师的其中一个实验室,平常人少,里面器材药品大都是她在用。 艾小满拿钥匙开门时,还心下奇怪顾南星怎么安静了,余光扫过去,顾南星正落在后面,左顾右盼,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艾瑞辛提醒道:“星哥,到了。” 顾南星几步走过来,进门前他抬头看了眼上方的标志——环境治理与防护国家重点实验室。 实验室空间被玻璃门划分成两半,外面是小型的办公室,面积可观,再往里走就是做实验的地方。 办公处比较简陋,两张办公桌拼在一起,再装两台电脑就完事了。整个实验室比起顾南星刚刚在走廊瞧见的其他实验室要整洁干净许多。 艾小满从办公桌背后的玻璃橱窗里刚拿出瓶红花油,一颗脑袋凑上前来,“你们实验室还有这种东西啊?” 艾小满没应,顾南星又自顾自说道:“小满姐,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听他这么说,艾瑞辛也把目光放在了艾小满脸上,不过他怎么看也看不出来什么,因为他觉得他姐姐不管什么时候看起来都是心情不好的样子。 但顾南星既然这么说了—— “姐,你别生气,我以后一定不跟别人打架了……” “跟你没有关系,坐下吧,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哦。”艾瑞辛乖乖地坐下。 顾南星摸着下巴,既然跟艾瑞辛无关,那不摆明是跟他有关吗?哎呀,这可就有点难办了。 艾小满要给艾瑞辛揉开淤血,他完全没想到还有这待遇,一脸受宠若惊,像个乖宝宝黏在板凳上一动不动,感觉今天挨打还真是挨对了。 他跟艾小满是离异家庭的姐弟,本身相处其实不是很多,关系也算不上多亲密,再加上艾小满从上初中开始就在住校,而她又比弟弟妹妹大了五岁,他们上初中,她高中,他们高中,她又大学了,认真算起来也就节假日才有见面,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对艾小满的崇拜。 艾小满在全神贯注揉红花油的时候,顾南星在实验室里走来走去,看了一遍后才又回到办公室。他看看艾小满又看看艾瑞辛,艾瑞辛额头上正冒着细汗,他问:“疼不疼?” 艾瑞辛咬着牙:“不疼。” 顾南星拍拍他肩膀,“别忍着,疼就叫出来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艾小满看着他:“疼吗?疼我就——”轻一点。 艾瑞辛自动脑补:——疼我就不揉了。 “不疼!”害怕好不容易得来的亲近转瞬即逝,打死他也不说疼。 顾南星觉得他真是能忍的,他看着都疼。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顾南星坐在一旁歪着脑袋,头一点一点,某一刻被椅子与地面摩擦声惊醒,他看着两人的架势,还有艾小满正要盖瓶盖的动作,似乎已经揉完了。 于是他叫了声:“小满姐,我身上也有淤青。” 两人都看过来,他将外套袖子往上一撸,露出条白嫩手臂,“来吧!” 艾小满:“……” 白嫩的手肘上方那块仅有指甲盖大小的红痕,老实说都不好意思叫它淤青。 眼见艾小满似乎要着恼,顾南星又把袖子往上撸起几分,露出一大块淤青,他笑笑:“我没骗你吧。” 艾小满没什么表情,在手上倒了点红花油,刚要揉,一声惨叫响起。 “星哥,你叫什么啊?我姐都还没有按下去呢?” 顾南星脸不红,气不喘:“我清清嗓子。” 艾小满正式给他搓揉的时候,顾南星又开始叽叽喳喳了,他龇牙咧嘴,毫无形象地啊啊惨叫,“小满姐,不要公报私仇,你轻点行不行啊,你不会是要谋杀我吧,我不就是当年暑假——啊!” 艾小满语气冷厉:“闭嘴!” 艾瑞辛挠挠头,暑假怎么了? 她皱着眉加大了力度,实在不能理解世界上怎么会有人话多到这种程度。 顾南星声音戛然而止,但他那声惨叫还是惊吓到了其他人。 “师、师妹?” 三人齐齐回头,门口站了个女生,满是惊讶,正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进来。 这是她的师姐齐衫。 艾小满保持着手上的动作,顾南星的惨叫声也噎在喉咙里,之前是装样子,现在是真的疼得说不出话来了。 艾小满问:“师姐,有什么事吗?” “你新买回来的药品,我拿一点过去用。” “嗯,在干燥器里。” 齐衫相当迅速地装走了部分药品粉末,然后又迅速出门,出门后还回过头瞄了一眼,心想,没想到不苟言笑的师妹还有这一面啊。 第三章 好不容易揉完红花油,艾小满决定带着艾瑞辛去吃晚饭,顾南星厚脸皮地蹭上来。 点了一桌子菜。 艾瑞辛吃饭前拍了张照片给双胞胎妹妹,还别有心机的趁艾小满扭头放菜的时候拍到了姐姐的侧脸。 艾琳很快回话:“卧槽卧槽卧槽卧槽!你为什么会居然跟姐姐一起吃饭!凭什么?羡慕!!!” 艾瑞辛回:“因为我被人打了,得意的表情。” 艾琳:“伤得不重吧?” “还好。” “你简直太有心机了。” 艾琳也是大一,但她不在S大,而是就读于同省一所传媒学校的艺术类专业。 和艾瑞辛一样,也是被判给爸爸,但由于学校不同,与姐姐艾小满见面的机会更是少得可怜。 此时艾琳看着照片里红艳艳的小龙虾等菜色,那叫一个羡慕嫉妒恨啊。她咽了咽口水,给艾瑞辛发消息,语气颇为郑重。 “今天我就不管了,总之以后,你在那边要好好听话,也别给姐姐添麻烦,来,跟我保证,以后不要打扰大姐,有事跟二姐说,能做到吗?” 艾瑞辛“嘁”了一声:“没大没小。” “艾瑞辛,吃饭不要玩手机。” 冷不丁被吓了一跳,艾瑞辛赶紧按熄手机屏幕,揣进兜里,乖乖吃菜。 顾南星简直匪夷所思,现在哪个青少年不是低头族啊:“小满姐,以前我吃饭玩手机你也没管我啊?” 艾小满顶多是不让他做作业听课时开小差玩手机,但是他休息时候他妈妈送上来水果零食,他也是边吃边打游戏的,这时候艾小满就没说他。 艾小满将艾瑞辛面前味道浓厚多油多辣的菜盘往后一挪,露出寡淡无味的清粥小菜,然后才回道:“你又不是我弟弟。” 顾南星:“……”扎心了老铁。 艾瑞辛欲哭无泪地咬着菜梗,同样扎心。 一顿饭后,顾南星到了宿舍,踢鞋、上床、趴下,一气呵成。 顾南星宿舍空了个床位,只有三人住,他的两个室友都在下面聚精会神地看着书,听到床板嘎吱的动静才注意到人回来了,皮肤黑的是郝帅,头发略长快挡住眼睛的叫余秋飞。 郝帅叫了一声顾南星,对方却没反应,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 怎么了? 余秋飞离顾南星床铺较近,郝帅给余秋飞使了个眼色,余秋飞抬手戳了戳他的肩膀,被他一把拨开,下一秒,肩膀开始轻颤起来。 郝帅:“……你没事吧?” “嗯,我没事。”顾南星头埋在枕头里,瓮声瓮气地回答了一声,他的肩膀还在轻颤,并且幅度越来越大,最后噗地一声笑出来,他抬起头,笑到眸子晶亮,盘腿坐在床上,冲底下两人说道:“我今晚请你们吃夜宵,你们想吃什么?” 郝帅拍着胸口:“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余秋飞点点头:“以为你在哭。” 顾南星龇牙一笑:“你们哭我都不可能哭。” 有人请夜宵当然高兴,但是兴奋了一会儿后,郝帅意识到问题了,他警惕地捂着胸口:“你要做什么?你不是被断生活费没钱了吗?该不会是要趁着吃饭把我和秋飞两个迷晕,然后把我们俩卖了吧?” 余秋飞同样后退半步。 顾南星:“……” 顾南星抱胸,挑眉道:“脑补是病,拜托,我想卖你们也卖不出去啊,买家也是要挑的好吗?” 这兄弟没得做了! 半分钟后顾南星下了床,郝帅突然发现了他的嘴角伤口,问怎么回事。 伤口本来是不大,但可能是因为顾南星晚上麻辣小龙虾吃太多了,现在倒是红肿起来了,他摸摸唇角,倒吸了口凉气。 在顾南星多次解释加强调没事之后,两人才放心跟他去吃饭,路上郝帅坏心眼地说:“叫你仗着长得好看,天天招蜂引蝶,这下子遭报应了吧。” 他摇摇头:“真是谢谢你夸我啊,不过呢,祸福相依,嘿嘿嘶——” 完全不明所以的两人:“……这人今天不正常啊。” 顾南星勾着两人肩膀:“来来来,让哥哥教教你们,遇到坏人时候呢,一定要挺身而出知道不,这样才能被好运砸中。不过呢,啧,你们两个太弱了,打不过坏人,倒是可能会被坏人打。” “……” 冲着顾南星的厚颜无耻,郝帅和余秋飞心狠手辣地点了一桌子夜宵。 顾南星有点悲伤,这兼职问题还没有搞定呢,现金存款倒是去光了。不过他向来悲伤来得快去得也快,开始谋求生计。 郝帅说:“兼职?你要做什么兼职?秋飞那里有很多渠道,让他帮你介绍一下。” 余秋飞总在勤工俭学,所以想做兼职找他准没错。 顾南星在余秋飞给的资料中筛选了一番,这也不满意那也不满意,最后拿起桌面上的一□□身房宣传单,屈指一弹:“就这个了!” 郝帅:“不是吧,你要去发传单?”他倒不是对发传单心有抵触,或者觉得丢脸,主要是发传单来钱慢啊。 顾南星说:“不不不,我要去搞销售,一石二鸟。” 郝帅和余秋飞抖了抖,不懂他又要作什么妖。不过郝帅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推销可以,但是别误入传销组织去了。” 顾南星:“滚!” 顾南星所说的销售,就是健身房的推销人员,和艾瑞辛一个级别,有基础工资,每招到一个人办年卡会有提成。 健身房最近确实在招人,玻璃门上还扒了招聘小广告,顾南星站在前台处,经理皱了下眉,他对这人印象不能再深刻了,昨天还和健身房客户打过架,这种惹是生非的人,老实说,他不是很想要。 这段时间做兼职的大学生挺多的,加上这家健身会所的工资不低,所以和顾南星一起应聘的还有两个人,一男一女。 经理看了看腼腆害羞结结巴巴的女生,又瞧了瞧又黑又瘦满脸痘痘的男生,算了算了,还是顾南星吧。 面试结果出来太快,顾南星都没有展现自己口才的机会,就正式上岗。 艾瑞辛将厚厚一叠传单放到顾南星手上,鼓励道:“星哥!加油!” “发传单?”他心中预感不妙。 “是啊。” 算了算了,有工资就行。 顾南星正安慰自己,就见艾瑞辛转身要走,有点奇怪:“……你不一起?” 艾瑞辛抠抠头发,“这个发传单本来也是我的工作,但是你来了,我就不用管了,我去给客户介绍活动。” 一阵风打着旋儿刮过,无端凄凉,看来现在是一石二不了鸟了。 顾南星下班后,先到了学苑区,S大千好万好唯有一点不好,就是本科学生宿舍没有热水器,想要洗澡,要么去开水房打水要么去公共澡堂。所以他租房子的理由很简单——为了好好地洗澡。 顾南星冲了个战斗澡,出了浴室,手上拿着毛巾一边擦拭头发一边刷朋友圈,刷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切到聊天页面。 “瑞辛,你姐姐微信号给我分享一下。” …… 睡觉前,艾小满如往常一般查看有无消息,她用的还是四年前买的老旧手机,时间久了就容易出现死机卡顿的毛病。 她重启了下,开机没多久,屏幕上弹出条陌生人申请添加微信好友的消息。 看到备注的那一刻她毫不迟疑地点了“拒绝”。 对方再次厚颜无耻地申请添加,“小满姐,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拒绝。 又添加:“你别生气啊,女生生气容易长皱纹,很快就变成一个黄脸婆了。” 拒绝。 “小满姐姐,我错了,我真的是来道歉的,你同意一下好不好啊?只要你同意,让我跪着认错都行啊。” 那你就跪着吧。 艾小满手指轻点,还是拒绝。 另一边,顾南星望着黑漆漆的蚊帐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郝帅拍床:“还睡不睡了?!” 余秋飞提醒道:“明早八点有课。” 顾南星翻了个身:“你们不懂。” 郝帅和余秋飞:“……” 顾南星念的是应用化学专业,该专业有两大特点,课业繁重是其一,杂而不精是其二。 在顾南星兼职一个星期后,整个年级开设了一门名叫工程认知实践的课程,时间定在每个周末。本就累得半死不活的莘莘学子鬼哭狼嚎,惨叫连天,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该上的还得上。 这门课简单的说就是穿一身肥大的灰色工装,戴着标配的明黄色安全帽,在生产车间里,学学机床加工零件,最后做出些样品来就算合格。 课不难,对于男孩子们来说还显得有趣,但仅占用周末这一条就足够残忍。 某个周日,学生们装完电路后就下课了,临近中午,大家三三两两地结伴出车间。顾南星一边摘安全帽一边问今天吃什么。 郝帅说:“吃香锅吧,便宜又实惠。对了,你今天下午要去做兼职吗?” 顾南星说:“不去了,我要休息。” 余秋飞点点头:“是该休息。”这才大一上学期就这么多课,而且已经两个周末被占用了,接下来还有考试,连他也暂时不打算兼职了。 吃过午饭后,顾南星好好睡了一觉,醒来后第一件事是打开电脑,发布出租主卧招室友的帖子。 虽然割裂主卧是有遗憾,但是躺着收租也是美好的。 对于他周末不来兼职的决定,艾瑞辛打电话过来表示了深切的关怀。“星哥,你怎么没来?是生病了身体不舒服吗?” “……年轻人,没事别病啊病的。”顾南星今天来主要是交待自己已经辞职了,以后都不过来了。 艾瑞辛还担心他出什么事了,问为什么? 顾南星幽幽地叹口气,“太累了。” 艾瑞辛:“……” 同一时间,艾小满在逛校园贴吧,她从几天前就在找房子,看过几处都是不满意,不是环境极差就是价格虚高。如果不是因为她总是早出晚归,会影响室友作息,也不会想要搬出寝室。 鼠标在桌面上轻轻滑动,一个帖子映入眼帘——招室友,出租主卧。 两室一厅两卫,主卧带独立卫生间,每月租金1800,详情可面议。要求一:至少租一年,一次性付清六个月。要求二:室友无特殊癖好,爱干净,房间每天打扫,保持整洁。要求三:室友不得晚归(凌晨),不得带异性朋友回来。 在学校附近,这样的条件有点苛刻,价格也相当不合理。 艾小满正要往下,手指却不小心微动点了进去,因为这一点,她就再也退不出来了。 照片里,主卧的面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采用了纯白的主色调,融合木质元素与绿植元素。连墙纸、窗幔、地毯的色彩也是以黑白灰三色为主,辅以藏青,薄荷绿的室内陈设。 典型的北欧冷色调风格,怪不得这么贵,但这都不是重点。 艾小满的视线落在了客厅墙壁上,那里正中央挂着幅油画,和她记忆里见过的那幅半成品很是相似,但她不确定是不是同一副。 她将图片放到最大,油画右下角有落款,可惜很模糊,看着就是一团黑。 帖子里留了联系方式,艾小满看了眼时间,快上课了,于是她给对方发消息询问下午五点有没有时间,她来看房。 对方很快回了消息——有。 艾小满收起手机。 应用化学研一的课程同样繁多,下午第一堂课是英语课,这英语老师还挺能拖堂的,艾小满如是想到。她在心里计算着时间,从这栋楼到学苑区按正常速度要走大概二十分钟,然后她还要找楼层,可能会花费更久,而她不喜欢迟到。 万幸,今天老师非常给力的在时间内讲完了所有内容,所以她比预计时间早到了五分钟。 那个人说在4栋一单元楼下等她,艾小满第一次来这边,不熟悉路径,绕了两圈才找到。但没看见人,她估摸对方应该是还没到,于是站到了路边静等,大概两分钟后她听到了脚步声。 “小满姐?” 第四章 艾小满抬头,年轻人不知从哪里折了片细长的绿叶,叼在嘴里,连步子都是欢快的。 “真的是你啊!” “你在等人吗?不会是等我吧?” “……” 他们在十秒钟内交换了信息。 顾南星心道:叫你不同意加我微信,这不,还是送上门来了。 顾南星早在开学报道遇到各种学长学姐推销移动办卡服务时就换了号码,方便使用校园网等优惠活动。倘若艾小满能事先打个电话,就会提前知道是他出租房子,只是知道了就会不来了吗? 不会。 艾小满连一秒都没有犹豫,她示意顾南星带她去看看房子。 顾南星一边关上电梯门,一边嘻嘻而笑:“小满姐,你说这是不是缘分啊?不然你怎么就刚好看中我的房子呢?不过你为什么要找房?宿舍环境不好?难道你也是为了方便洗澡?” 艾小满:“不是。” “那是为什么?” 艾小满不答,狭窄的空间里陷入了沉默,顾南星突然叹了口气:“你这样是不行的。” “我说这么多,你就回我几个字,动不动还不理人,动手打人也不手软,你这样很难交到朋友的……我觉得以你这样的性格,能这么跟你说话的也就只有我了……” 是,没几个人会比你聒噪。 艾小满抿着唇,终于回了一句:“我不打人。”事实上,只要没人动手,她从来不主动出手,学跆拳道只是为了防身,而不是打架。 一句猝不及防的话将顾南星的喋喋不休堵在了嘴里,“那就好那就好。” 艾小满垂着头,明明只有两个人的电梯却给她一种很吵闹的感觉。 顾南星的房子在七楼,他拿钥匙开门,微微弯腰,做了个绅士礼:“女士优先。” 艾小满进了屋,顾南星放到网上的照片并不是照骗。和照片上比起来,房间色彩看起来要更暗一些,但已经足够让人赞美。 “沙发罩是我新换的,地也拖过,保证干净——”顾南星介绍的声音一顿,他扭头,艾小满停在一个地方望着墙壁。 那里有一张油画,画的是一个白裙子女孩的背影,她站在一片向日葵花田里似乎要转过头来,但因为风太大,发丝飞舞挡住了上半张脸,只看到牵起的嘴角。整幅画色彩明亮,十分明媚灿烂。 顾南星走到她旁边,“怎么样?这幅画不错吧?我当时也是一眼瞧中了它,笔触虽然还稍显稚嫩,但意境还是可以的。”他看向右下角的落款,“张清善——这个名字我没有听说过,可能是哪位年轻画家吧,不过念着真拗口,清善?青山?” 艾小满问道:“你懂画?” 顾南星:“额,略懂略懂,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懂?这件事说来话长,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大概有多小呢?我也不记得了……诶!小满姐你别走啊,不想听就直说嘛,你拒绝,我肯定就不讲了……” “……” 顾南星接着带她参观别的房间。 “这卧室我很喜欢,有独立卫生间,还有个朝阳的大阳台,周末的早晨,你睡个懒觉醒来,一拉开帘子就是满眼的阳光,还有还有,看到那边没有?” 艾小满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有一片林子,这个位置……是化工实验楼的背后。 “那里种的是重瓣樱花,等四五月份的时候,你拉开窗帘,放眼望去就是一大片的粉色海洋,是不是很浪漫?” 只不过现在这个季节,树叶早就开始泛黄,有些甚至掉光了,只留下光秃秃的枯枝向着天空伸展。 艾小满问:“你见过?” “我当然……没见过,据说是这样。不过小满姐你应该见过吧?你在那里做了四年实验不是?” “嗯。” 参观完了顾南星的房子,他给她倒了一杯水,然后坐在沙发上。 他微笑道:“小满姐,满意否?”活像一个房产中介的推销员。艾小满没喝,直奔主题:“多少钱?” 以为她没看清他发布在网上的信息,顾南星笑笑:“1800一个月,但咱们是老相识,给你打个折。” 艾小满皱了皱眉,“不用了,我想整租,你开个价。” 整租? 顾南星双臂交叠靠在大号抱枕上,忍不住调侃道:“小满姐,你这就有点过分了,我招的可是主卧室友,并不是整租哟,好歹给我留间房间嘛。” 他竖起一根手指,“就一间次卧。嗯,再加一个公共卫生间,打个商量怎么样?要知道,比起整租,合租可以替你省掉一半的钱。” 顾南星性格是有点贱,但他长得很好,皮肤细腻白皙,一头黑色碎发干净利落,连笑容都十分清爽。 艾小满不为所动,静静地看着他,“我想整租,你开个条件吧。” 客厅里开始了无声的拉锯战。 顾南星凝视她半晌,忽然挫败地垂头,连语气都变得哀伤:“小满姐,我只是想洗澡而已。你知道的,咱们学校宿舍太简陋了,连热水器都不给安,澡堂又远还脏。而且我跟室友作息时间不一样,我习惯早睡早起,但他们是晚睡晚起,凌晨才熄灯,我已经好多天没睡个好觉了,你看,我的眼睛,是不是有黑眼圈了?” 艾小满闻言下意识地看过去,顾南星却抬手捂住了眼睛,将脸埋进了抱枕里。 “算了,你还是别看了,太丑了,我会不好意思的。” “……” “没有黑眼圈。” 顾南星啊了一声,“可能是因为我早上冰敷过了。” “……”现在的男生都这么精致的吗?! “小满姐,合租呗?” 艾小满没吭声。 顾南星:难不成是担心孤男寡女? 他叹了口气,“你放心,我知道你是正人君子,不会对我做什么的。” 艾小满也被他的不要脸呛住了,其实无关室友是男是女,她就是觉得一个人住——舒坦。但现在的情况是——奖学金刚申请还没下来,前不久自己掏钱买的药品又没那么快报销,说实话,如果硬要整租,那这个月她也是要吃土的…… “行吧。” 艾小满不情愿地伸手:“合同。” “不急不急,我还有一个小要求。” “不要得寸进尺。” 艾小满的眼神冷嗖嗖的,顾南星不以为意,他下巴抵着抱枕,面容真诚:“真的是最后一个,对你来说举手之劳,很简单的,你信我嘛,很简单的。” “最后一次。” 顾南星乖巧地点头,“保证最后一次。” 他掏出手机,调出页面后,转了个方向,将屏幕正对她,“扫码加微信,可以吧?” 一阵沉默后。 “拿来吧。” 顾南星心情愉悦地回宿舍,手上还提溜着两份烧烤——全荤。 宿舍里只有郝帅一个人,对着电脑键盘如飞,顾南星将吃的放在桌上。 “在做什么?” “带妹吃鸡。”郝帅说完深吸了口气,“你带什么回来了?” “烧烤。” 郝帅:“乖儿,快!喂我,我现在没手!” 顾南星挑挑眉,拿起一串泡椒牛肉里的泡椒送到他嘴边,郝帅没看,下意识地一咬,然后——“咳咳咳。” 郝帅在游戏里死亡了。 “好你个顾南星,你陷害我呢!”他嚎完端起一杯水大灌。 顾南星一脸风平浪静:“谁是爸爸呀?” 郝帅一口水喷出来。 “咳咳咳——” 他拿纸擦擦嘴,“哥!我叫你哥!我错了行不?我就不该让您老人家喂我烤串儿。” 顾南星心满意足,他看看游戏屏幕,轻蹙了下眉:“不是说要学习吗?怎么跑去打游戏了?” 郝帅一边对着烧烤大快朵颐,一边口齿不清地说:“虽然我人如其名,长得很帅,但是和你走得太近,导致咱们班的女生都以为我是gay。我今天下午出去一趟,正好碰见咱们班几个女生,听见她们背后议论咱们两个,那个蒲韵霜还一副很肯定的样子。我跟她又不熟啊,为什么要诽谤我。唉,我的一世英名啊!就这样毁了。” 他吐出一块骨头,总结陈词,“所以我才只能去网络中寻找真爱,你知道的,游戏不是重点,带妹才是重点。” 狡辩。 对此,顾南星只能奉劝一句:“网恋有风险,奔现需谨慎。” 郝帅吃得正欢,也不知道放没放在心里。顾南星看着塑料盒子里一下子下去一大半的烧烤,“你给秋飞留点。” “知道知道,不过等他从图书馆回来,肉都凉了。” 郝帅吃得差不多了才问:“怎么今天舍得买肉了?” “心情好。” “……”郝帅捂着胸口:“无事献殷勤,你想干嘛?” 顾南星看着他干笑了两声,“我想干嘛?我想堵住你的嘴。” “……哥!星哥!我只想做你兄弟。”郝帅捂着嘴惊悚地退到墙角。 顾南星挑眉:“想什么呢?你今天再不把你床底下那袜子洗了,半夜我就趁你睡着给你塞满嘴。” “……” 正恐吓着,余秋飞推门进来,他带回来一个消息。 “刚刚碰到学习委员了,他给我这个。” 他们班的学习委员在隔壁宿舍,长得又高又壮,不喜欢跑其他寝室履行他的职责,最喜欢发个消息叫他们去他寝室。 顾南星和郝帅一人拿起一张资料表。 顾南星问:“填完个人信息再拿去给他吗?” 余秋飞点点头:“是。” 郝帅很懂的样子说:“这种特长信息要注意,不能随便乱填,填了保不齐就让你干点啥,我可是听说新生晚会缺节目的时候经常这样抓‘壮丁’的。” 顾南星突然道:“表演了节目有钱吗?”他对这个不是很懂。 余秋飞摇摇头:“不知道。” “应该没有钱,不过能在领导面前刷波存在感。” 顾南星兴致缺缺地“哦”了一声。 郝帅正要说点啥,就听到余秋飞说:“对了,你们看到群消息了吗?” 顾南星才回来一会儿没有看过qq消息,郝帅打游戏同样没看见,二人皆摇了摇头。 顾南星打开手机,他们班群公告里在通知说化学技能大赛的报名流程。 “参加吗?你们?” 余秋飞:“我准备参加。” 郝帅说:“我就不参加了吧,考试那么多,要忙死了。” 顾南星点点头:“好,二比一,少数服从多数,我这就找班长给咱们三个报名。” “……” 郝帅:“不是吧?你也要参加,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就为了优胜者能获得奖金?你真是……掉钱眼里了。” 顾南星拍拍他肩膀:“不不不,我只是为了锻炼自身,多参加些竞赛对以后保研或者出国都有帮助,而且还能在奖学金上加分,你看看人家秋飞觉悟多高,说真的,这比你打游戏网恋靠谱多了。” 加分后,又能获得奖学金,说到底还不是为了钱。 郝帅坚持道:“别给我报,我不参加,我们刚大一学了不到一学期,能有什么技能,过去就是让人家大二大三给虐的……” “你怎么这么没信心呢?还没上场就怕了?你这样是不行的。”顾南星静静地凝视他,郝帅内心突然升起了一丝惶恐不安,他忍不住抓住余秋飞的袖子。 可余秋飞好像站在了顾南星那边,一点点扯出了袖子。 “不要紧张嘛。”顾南星笑眯眯地看着他:“来来来,大家都坐下。” 果不其然,鸡汤小王子顾南星扣上他的电脑,勾着他的肩坐下,进行了半个多小时的思想教育,其内容从天南讲到地北,从人生谈到理想,从科学延展到哲学,最后总结道:“……你要相信你自己,这都是沉甸甸的阅历啊,任何活动比赛别太在意结果,要注重过程,一旦你有了这样的心态,你就先赢了一半。” 顾南星暗不做声地掐住了郝帅肩膀软肉,一张脸笑容别提多灿烂了,就像个天使:“郝帅同学,你参加还是不参加?” “……”妈妈咪呀,好可怕。 第五章 艾小满是个典型的行动派,拿着配好的钥匙就回寝,一番收拾整理,第二天,随着最后一趟三轮车开走,宿舍里属于她的东西再无分毫。 合租生活正式开始了,而顾南星也确实信守承诺,每周只来两三次,艾小满心下满意。 临近期末,任务多。艾小满除了上课,做课题实验,导师张硕还给她分配了一堆杂活,譬如替他修改答辩ppt,每周做一次文献综述报告,带几个本科生做实验。 这一忙起来,换季一不注意,居然感冒了。艾小满刚接起杯热水喝到一半,听到外面敲门声。 敲三下顿一下,敲三下顿一下,强迫症一样的节奏磨得人想抓狂。 艾小满受不了开门问:“有事吗?” “小满姐,你感冒了?” 艾小满的声音太明显,沙哑得过分。 她点头:“嗯,有什么事吗?”刚说完因为嗓子疼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本来有事的,现在不急了。 “你别说话了,等我会儿。”顾南星在次卧里翻箱倒柜一阵,出来递给她一个袋子,装的全是药。 “这喷雾效果不错,专治嗓子疼痛,对咽炎也有效果。” 艾小满犹豫了下接过:“谢了。” “不用不用,咱俩什么关系啊。” “……” 对付顾南星这种话痨,必须要保持高冷的姿态,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免得他逮着机会就上杆子爬。 艾小满淡淡斜了他一眼,准备关门。 顾南星叫住她。 他指指自己的喉咙处,眯着眼笑笑:“别忘了用,效果真的很好,比开水管用。” “哦。” 艾小满回了屋,将袋子扔书桌上,开始脱衣服换睡衣,躺了两秒,她坐起来,在床上拆药盒子。喷雾瓶不大,单手握在手里刚刚好,她对着镜子,张开嘴,感受了一下。 凉凉的,有点苦。 一夜无梦。 第二天,艾小满早早起床,她摸着脖子轻轻地“啊”了一声,还是疼,不过喉咙没那么干涩了。 推开门,客厅里空无一人,她换鞋出门买早餐,回来的时候厨房有动静。 顾南星不知道在捣鼓什么,很快就出来了,艾小满见了人招呼他。 “吃饭吧,我给你也买了一份。”两个人坐在餐桌前,可能是考虑到男生的胃口,艾小满买的不少,有白粥、豆浆、油条、包子。顾南星随便吃了点,见她声音没那么涩了,就问起竞赛的事。 “你要参加?”艾小满有点奇怪,通常这竞赛都是给大二大三准备的,又要考笔试又要考实际操作,加上题目又比较有拓展性和创新性,死磕书本的人得分都很低,更不用说还在上通识大类课的大一了。 “是啊,本来是自愿报名的,现在不知怎么的变成了大一全体强制参加。”顾南星难过地吃不下手里的肉包子。 好吧,想来是去年院里没拿到什么好名次,今年毫不手软地虐起大一的来了。 “好吧。” 顾南星一手撑着下巴,一手将自己面前的AD钙奶推去讨好艾小满,“小满姐,你能不能给我开开小灶啊?公告栏里你那校优秀毕业生的优秀事迹都写得清清楚楚,这竞赛你大一就拿一等奖了!拜托拜托啦!” 艾小满猝不及防地被豆浆呛到了,原来一大早这么殷勤是在这儿等着她啊!艾小满放下豆浆,慢悠悠吐出俩字,“没戏。” 诶,这么绝情的嘛! 顾南星不死心,厚着脸皮又求了一会儿,艾小满见他没听懂言外之意,索性就敞开了讲,“竞赛练的是思维,不是这么几天就能练会的。”她说的是实话,但是看他那样子还是补充了一句,“打印店可能有收集的真题卖,有的话买来做做,结果不至于太惨。” “……”好扎心! 顾南星萎了一会儿,突然道,“那小满姐,你觉得我能拿什么名次?” 艾小满思索了下,给他随便出了前年的一道题,顾南星听完当场就懵了,抬头望天欲哭无泪,“小满姐,这是初试水平的题吗?!书里都没讲过这东西,不带这样欺负人吧!” 艾小满“嗯”了一声,“你没玩过这种竞赛,不懂竞赛的水多深。” “那、”顾南星蓦地严肃起来,“我现在努力还来得及吗?” 艾小满被他认真的神情稍微感染了下,然后——浅笑着把AD钙奶推了回去,“参与第一,比赛第二。” 顾南星:“……”想为自己点一首凉凉。 那日后,顾南星回宿舍待了几天,周四晚上,他坐在客厅里看书,挺认真的。 艾小满出来接水的时候不经意看到扉页,才发现是数学建模的书籍。拿着水杯停了半晌,还是问了出来,“你不准备竞赛了?” 顾南星摇头,“差太远了,何必浪费时间呢?”整个人透出一股灰败之气。 艾小满愣住没说话,看了他两分钟,然后转身回了房间。 砰! 关门的动静有点大,顾南星抖了一抖。啊喂?他是不是玩过头了?小满姐好像最讨厌三心二意三分钟热度的人了!其实吧,看数学建模只是因为他的选修课也快交作业了,竞赛的书都在寝室啊! 要不要解释下?他在外面站了片刻还是算了。 第二天,顾南星下午没什么事,就在宿舍午休。郝帅兴冲冲地跑进来,献宝似的摇着手里的纸,“号外,号外!我有个好消息,你们两个赶紧下来。” 顾南星和余秋飞翻身下床,郝帅将纸往桌上一摊——三张卷子。 “这可是我费劲千辛万苦九牛二虎之力弄来的竞赛试卷,来来来,咱们做一遍,测测现在的水平。” 顾南星定好时间,然后三个人开始刷起题来,顾南星做到三分之二时,手机铃声响了。 原本抓耳挠腮的郝帅顿时思绪断了个缺口:“艹!顾南星,手机静音啊!?” 顾南星停笔,皱着眉捞过手机。 余秋飞以为有什么要紧事:“怎么了?” “没什么。”他收起试卷,“我出去一趟。” 郝帅道:“不管竞赛了?我可是费劲心思才拿到的试卷!” 顾南星粲然一笑,“就是为了竞赛。” 顾南星走出去之后,又打开手机看了两眼。 艾小满给他发的消息,“今天下午有空,可以给你讲一下竞赛的事。有时间的话就过来,没时间就算了。” 顾南星进门前摸了摸嘴角,稍微收敛了下笑意,就知道小满姐不会真的见死不救的。 顾南星推开门,就看见她正坐在桌前,埋首写写画画。 艾小满招呼他坐下,直入主题。 “你知道化学技能大赛分为笔试和操作考试两项吗?”这架势,果然一如当年。 “知道。而且操作考试的时候是分为个人赛和团体赛的,个人赛的积分算到团队赛里。” 她说:“其实笔试题目也不难——” 顾南星满脸狐疑,你那天可不是这么说的。 艾小满摸摸鼻子,不自在地转过头干咳了两声,“你们平常太专注书了,把理论知识看太重,反倒弱化了实践,竞赛笔试题目可都是实际应用,当然核心理论还是不会变的,你要做的就是拨开题目外层的□□。” 艾小满将面前的一叠A4纸推到他面前,最上面画了一个草图,像结构流程。 “题目大概分为这几类,每一年不会大变。” 艾小满又翻出第二张A4纸,顾南星这一看才发现,很明显是打印出来的。 内容很详细,是这几年的数据表格以及规律曲线。 剩下的A4纸是艾小满出的类型题,她把每一类都做了归纳,像她说的,拆开后真的不难,只是平常意识层面没想到那里去。 顾南星看着她的手写体久久无言。就知道她嘴硬心软,搞得他都不好意思不争取一把了! 下一秒,艾小满被握住了手,少年的手心滚烫,艾小满被捂得出手汗,抽出手看向他。 “我会努力的。谢谢!” 顾南星扬了扬手中的纸张,“小满姐,我能给我室友看吗?保证只在内部流动,绝不外传。” “随你。” 顾南星一回到宿舍,郝帅就勾过他的肩膀:“想知道你做对了多少不?” 顾南星推开他脑袋,“并不想。” 郝帅贱贱一笑:“你不想我也要告诉你。虽然做的全对,但是你只做了六十分的题,所以最后得分——60。”他比了个数字。 “你们呢?” 余秋飞心有不甘:“78。” 郝帅:“71。据我所知,以往笔试过了80分的就进入下一轮了,实在是玩过这种竞赛的人不多,擦着边出线的大多都是靠运气。但也别灰心啊,我这拿到的还只是残卷,还差些题呢,保不准加上那些题咱就能上80呢!” 余秋飞:“资料还是很重要的,就是……” 郝帅猛地一拍大腿:“就是流传下来的资料太少了,我花了那么多心血,找遍各种渠道,我那天考试还差点儿挂科才找着这么点。之前一代代考过的也不知道攒攒题型,花钱我也愿意买啊!” 顾南星提醒道:“你确定你是因为竞赛才差点儿挂科?我怎么记得你是大半夜给隔壁班的女同学做工程认知实践结课作业,导致第二天睡过了头才差点赶不上考试的。” 郝帅突然脸红,“什么叫隔壁班女同学,人家有名字的好吧?我们就是纯洁的同学关系。” 顾南星忍不住冲着余秋飞挤眉弄眼,“哦,纯洁的——同学关系啊~” 郝帅原地炸裂:“你再乱说我跟你急了啊!” 余秋飞闷笑着稳住大局:“差不多行了,你刚拿什么回来了?” 这一打岔,郝帅也转移了注意力。 顾南星抬了抬袋子,“这个啊……” 余秋飞看着有点眼熟,这比刚才做的残卷可完整多了,“这个……” “什么什么?”郝帅凑过来,“靠,居然还有操作题,还带手写讲解过程,牛人啊!”他问顾南星,“谁给的啊?我问遍了所有跟我关系不错的学长学姐还有资料贩子都没有!” “一个高人。” 顾南星将纸张从他手里抽出,弄整齐后轻柔地放进袋子里,然后把袋子摆在书桌最高一层,他屈指敲敲桌面,神神叨叨。 “这个——镇室之宝。记得每天拜一拜,能得到考神附体。” 郝帅:“……” 余秋飞:“……” 往后的日子里,大家真真体会到什么叫——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顾南星三人在磕书、看资料、做题、跑实验室、厚着脸皮找师兄师姐老师,以及几门考试中度过了既漫长又快速的一个阶段。除此之外,顾南星每周回学苑区开完小灶,就转过头来压迫室友。 转眼,化学技能大赛到了,大家反而松了一口气,顺便将欺压他们的顾南星狠揍了一顿。顾南星抱头笑着讨饶,“我还不是为了你们好。” 十二月五号晚上,整个院除了大四,全都出动了。 笔试大致分为理论知识和实验操作类,选择题居多,有判断题,两道大题,计算一个,有机合成类一个。顾南星最后检查了一遍才交卷。 考完出来一身轻松,三人吃了顿夜宵,又开始拉紧神经,一刻不歇地泡在了实验室,熟悉操作。老师们的效率很高,两天后,成绩就出来了,不出所料,整个大一年级被刷下来一大半,剩下中的三分之一也是凭运气,摇摇欲坠。 这一批人又进行了一次校级选拔,最后只剩下九个人,顾南星三人,他们班的学习委员以及大二大三的五个人。 院内一片哗然。 要知道通常大一能过一两个就不错了,这一次竟然有四个。九个人被分成了两组,代表学校参赛,赛场被安排在S大,因此顾南星他们不用出远门了。 其他学校的参赛队伍被安排到S大的校友宾馆住了一晚。 比赛那天,起了个大早。顾南星特地洗了半盒樱桃,这是他死皮赖脸在艾小满那里要到的,竞赛大佬的樱桃,希望能给考运加成。 “好了没?你怎么这么磨蹭?” 顾南星和余秋飞都在等郝帅,郝帅洗了把冷水脸,精神精神。 他出来,“我好像有点紧张。” 其实郝帅成绩不错,但他有个毛病,操作上大错不犯小错不断,还老是容易打碎仪器。久而久之,他就挺害怕操作的。 “来,吃颗樱桃,考神会保佑你的,走了。” 第六章 正在制备样品的艾小满打了个喷嚏,齐杉关心地问:“感冒还没好?” 艾小满摇头,“好了。” “那就好,不然做实验也不方便,你也别那么高强度,实验再重要也比不过自己的身体。对了,咱们昨天一起买的樱桃你吃没?特别甜有没有?” 艾小满木着脸点了下头,再甜也挡不住价格巨高。 想起自己被分走一半的樱桃,就是几分肉疼。 叮——短信提示音响起,艾小满垂眸看消息。 “小满姐,谢谢你的樱桃,超级甜,比赛我会加油的!一定不辜负你的一番好意!” 艾小满面无表情地按下锁屏,简直厚颜无耻! 竞赛队伍在化工院实验楼下集合,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片,大家的情绪已经白热化。众多名校学子,光是站在那里,就能感受到剑拔弩张的气势,叫意志不坚定的人腿软,一种无形的气氛蔓延开来。 “怕了吗?”带队老师笑着问。 队伍里有的是新人,有的是旧人。其实去年学长学姐的表现算不上特别好,单项不凸出,仅总分第一。但老师这么问,年轻人总是经不起激的。 “怎么可能?”“怕个屁啊!”“手下败将而已。” 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嗤,“S大学生也就盲目自信这个优点了。” 顾南星侧目看去,说话的是一个打扮有点“潮”的男生,看得出来喷了定型,穿着也比较讲究,在一众理工科生中算是鹤立鸡群了。顾南星瞧了眼他胸口的吊牌,发现是B大的学生。据他所知,B大近几年吸纳了不少人才,化学方向在走上坡路,私底下便常常是打着赶超他们S大的旗号。 不过到底是私底下,不敢光明正大,声音控制得较低,没什么人听见。顾南星正要收回目光,那男生却因为察觉到什么而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男生露出挑衅的一笑,顾南星眨眨眼,龇牙一笑更加嚣张。 余秋飞注意到动静回头问怎么了。顾南星耸耸肩,“发现了一只嚣张的孔雀。” “孔雀?从动物园跑出来了?”郝帅听见后睁大眼睛四处张望,“我怎么没看见?” 顾南星:“……” 天色尚早,班里有不少同学来给大家加油。每个人的眼睛亮晶晶的。 顾南星听着大家的加油声低低地笑了,他刚才给艾小满发了短信,不过照她的性子给他回短信的可能不大。说来也奇怪,发了之后他就没那么紧张了,可能真的有学霸加成吧。 他抬起头,虽然天还是灰蒙蒙的,但他知道,很快就会有光拨开云雾,照耀大地。 这里,是他们的主场。 学生们被领上对应的实验室,带队老师们便离开了。 从这一刻开始,参赛者之间只有胜负。 第一轮是个人赛,考试题目由抽签决定。两名监考老师站在抽签箱两边,一板一眼像两座门神。 其中一个监考老师毫无感情地读着竞赛规则,“纸箱里放有数十道合成题目,每人一次机会,抽中哪道就是哪道,不可替换。纸条上仅给出了目标产物,你们的任务就是通过分析确定单体进行反应合成,实验室药品自取,时间是上午八点到下午五点半,明天则进行产物的表征分析。” “傍晚没合成出产物的视作失败,即淘汰,表征结果不是目标产物的同样失败……” 语调毫无波折,听得人昏昏欲睡、脑袋发胀,顾南星自动把比赛内容翻译成另一番人话——箱子里的纸上写着成品名称,至于怎么做出成品就是考核内容,自抽一张纸,场地内自取原料,要是傍晚的时候还没做出成品就算失败。 而做出的成品呢,第二天还要检验,看品效是否合格。就好比炼丹,人家要的是能延年益寿的,结果你给炼出个美容养颜的,风马牛不相及,那当然就淘汰掉了。 “现在比赛开始!” 顾南星抽到的题目——一个长得要多奇怪有多奇怪的结构,鬼知道是什么玩意儿! 顾南星撇撇嘴,还是认命地拾掇好自己,白大褂、护目镜、手套一个不能少,拿出笔圈圈画画搞分析:苯环、羰基、氨基……基基复基基。 组装好三颈瓶、温度计和冷凝管后,按照大脑中的实验预演,顾南星郑重地拿出了第一味主料——三氯化铝,这货绝对是讨厌榜Top前三的催化剂之一。 它的称量、投料都容不得你有半点迟疑!一旦迟疑,轻则成品质量不佳,重则无法凝聚白做功! 所以开瓶、称量、投料时,顾南星不敢有一丝停顿。 整个场内,每个人都绷着根弦,或抓耳挠腮写步骤,或聚精会神安装置,好像连空气密度都增加了,重得让人窒息。 就在顾南星耐心滴加丙酰氯的时候,他右下角的男生,就是那个孔雀男,大概是紧张的缘故,就听到“砰”的一声,三颈烧瓶爆了! 一地的玻璃碎片。 惊得他差点打翻手上的烧杯,步上一样的后尘! “没事吧?”监考老师皱着眉头跑过去,“诶、诶你小子!别用手捡啊!” 之前还嚣张的孔雀男早已经一脸呆滞相了。 确认学生没受伤,监考老师给他换了批器材,见学生手忙脚乱哆哆嗦嗦重新组装的样子,他叹了口气,回到自己位置。 这孩子心态看上去就算不得好,剩下时间能不能做出东西都是个问题。 当前是考试时间,大家虽然被刚刚的声响吸引了注意力,但不过一瞬,视线又回归到自己面前。 像这样的比赛,老师根本不怕学生偷看,毕竟题目不同,从根本上杜绝了作弊的可能。 顾南星不敢再分神。他虽然有对自己的弱项进行针对性训练,但受到大一的限制,比赛前他再怎么复习也不可能牺牲自己别的课程,将所有时间耗费在实验上。 化学本就是一门以实验为基础的课程,他理论学得再好,不去亲身实践也都是纸上谈兵,所以后面……他只在脑中演练过。 他专注地看着水浴锅,知道此时的药剂正发生着肉眼难以观察到的现象。 话说很久以前,苯与酰氯两大家族因为世仇而不相往来。 但在某天,因为外部因素的影响,苯小公主来到烧瓶世界私访,随后她遇见了丙酰氯王子——据说是酰氯国最得宠的小王子。一见面,两人随身的氢暗卫便大打出手。 丙酰氯身为一国王子,那从小也是锦衣玉食,见过的美女数不胜数,但只有小公主身上那股甜甜的强烈的芳香气味能让他夜不能寐。她并不是他见过最美的,却是第一个不会对他投怀送抱的。 呵,女人!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 丙酰氯喜欢她却苦无追求之法,且不说她对他的不喜态度,苯公主出门在外还带着形影不离的氢原子暗卫。 这就导致了——哪怕是丙酰氯将自己的氢原子暗卫撤走,降低自己对她的威胁性,他也没能让自己成功上位。 正在丙酰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时,他发现了这方小世界里竟然还隐藏着一个人——氯化铝(AICI3) 氯化铝这家伙长得普普通通,却是个十足的谋士,于是丙酰氯和氯化铝一番密谋,经过络合反应,摇身一变成为高大威猛、英俊帅气的大骑士——酰基正离子活性中间体,然后对苯公主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不出所料,苯公主对骑士英雄一见钟情了。 两人双双陷入爱河,抛下了自己的暗卫,达到身体心灵的双重契合(亲电取代),最后有了爱的结晶——单一产物:苯丙酮。 看着溶液渐渐转变为浅黄色,顾南星也忍不住为这份可歌可泣的爱情感到由衷的喜悦。 顾南星考试的时候,艾小满正忙着给张硕报销实验材料费,出了实验室,她本来该坐电梯直到底楼,却鬼使神差地按下了数字键2。 与四五层阶梯大教室下课所带来的嘈杂不同,此时的二楼安静得透出一股紧张。 想来是还没有结束,艾小满远远地看了一眼,往楼下去了。 没有?没有!怎么会没有?! 顾南星看着干干净净的滤纸,大脑当机。他万万没料到,苯丙酮最后纯化的结果竟然是这个!? 没有产物……?! 这玩笑开大了。 他第一时间找溶剂。 没错,萃取溶剂没拿错。 那问题到底出在哪儿了? 直到当天赛事结束,顾南星都没想明白,这个结果简直就是匪夷所思啊!顾南星憋着一股闷气,却无处宣泄,明明闪亮的星辰就在前方,却平白生出一阵山雾遮掩了星光。 个人赛马上要进入下一个环节——表征。 但这跟他没什么关联了。他一脸懊丧地往外走,途中碰到会合起来的郝帅和余秋飞。 “我真是无语了,居然连药品都能选错,……最后合成出来的也不知道是个啥?黑乎乎一团……”郝帅絮絮叨叨吐槽半天,发现旁边没反应。 他和余秋飞对视一眼,总算发现不对劲了。 “没产物……”顾南星抬头看了俩人一眼。 “等等!……什么?你是说——”他们简直比顾南星还不可思议,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就是你们想的那个意思。”顾南星勉强扯了下嘴角,郝帅仿佛看到他头顶飘起来一个灵魂小人儿。 …… 距离那天已经过去了三天零六个小时,化学竞赛早已结束,郝帅和余秋飞同样没走到最后一步。但比起他们清清楚楚知道落败原因,顾南星到现在还是没想明白。 感觉身体被掏空啊。 他目光呆滞地翻了个身。 顾南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在个人赛前半段就挂了。应付完最后的专业课考试,又在宿舍里颓丧了半天,越想越难受,产率低可以理解,可低到没有就怎么也说不过去了吧?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事还没完! 郝帅和余秋飞在底下商量自己和网友线下见面的事,就见床上原本挺尸的人“突”的坐起,吓了一跳。还没等问一句“怎么了”,下扶梯的嘎吱声响了起来。 顾南星动作迅速,拿过板凳上羽绒服抱在手上转身就出门了,完全没给两个室友开口的机会。 艾小满正在忙药品的事,实验室刚采购了一批,齐衫站在一旁帮她清点。 齐衫将几瓶危险化学品放入柜子里,刚锁好,余光扫见门口晃过来个人,仔细一瞧,似乎有点眼熟。 啊……是之前涂红花油还乱嚎的那个! 她冲垂着头的艾小满喊道:“师妹,外面那个人是不是找你的?” 艾小满转头看了眼,有些奇怪顾南星怎么会来找她,虽然他们合租,但除了在学苑区,他们很少碰见。 “小满姐,吃饭了吗?我来给你送吃的。” 顾南星手上举着杯冰淇淋。 艾小满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面不改色地指着门上贴着的《实验室规章制度》第7条——实验室不能吃东西。 “没在实验室啊,这是走廊。” “走廊也不行。” 顾南星叹着气:“可是再不吃就要化了。” 艾小满为数不多的小癖好之一就是爱冬天吃冰淇淋,特别能清醒大脑。顾南星此举还真是打到了她的七寸。 到底没忍住,她绷着一本正经的脸道:“走吧。”两人最后在实验楼外的休息区停下,周围是一片草坪,有挡风的亭子,很安静。 “小满姐,我可以去你们实验室做个实验吗?” 艾小满的实验室主要做吸附絮凝剂,烧杯、试管用得比较多,合成偶尔也会做,所以有机化学合成实验用的三颈烧瓶、氮气瓶之类的仪器她们那儿也都基本有。 顾南星脑子一转就想到了这个,化学竞赛就这样失败他实在不甘心,要找到原因就得多实践,上哪儿实践?当然找艾小满最方便。 熟人嘛,才好操作。 “我只做一个实验,用一点点药品和一套合成装置就可以了。” 怕她不信,顾南星双手合十,表情要多真诚有多真诚。 艾小满一口雪糕含在嘴里,还没咽下去,她这会儿很想给他吐出来,思考要不要把剩下的雪糕退回去。 “你问错人了,我没这个权利。” 第七章 “你问错人了,我没这个权利。” 化学实验不比其他,危险性太大,如果是什么理论课,放他进来学学也没事,可实验这东西,一不小心就会出意外,到时候谁负得起这个责任。 “师兄说你是实验室负责人。” “我想你对负责人这三个字有什么误解。”她合上盖子,想了想,觉得也不能辜负他这份雪糕的心意,“这样吧,你找张老师,他同意了你再按流程填申请表进来。” “我问了,他不同意。” 这话就冤枉张硕了,其实张硕巴不得呢,实验室什么都不缺,就缺人,送上门的人哪有撒手的道理。 可顾南星不过是想验证出来个结果,不愿现在就卖身到实验室,至于以后嘛,以后再说呗。 张硕不同意,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艾小满只能给他个折中的办法,“那就以后再申请进来做实验吧。” 顾南星眯起了眼,显然并不妥协。 “没申请我不可能放你进实验室。”见他哀怨地瞅了眼雪糕盒子,艾小满别过脸:“走后门也不行。” 顾南星:“那如果只是看别人做实验呢?” 艾小满心生奇怪,不知道顾南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虽然他拜托的姿态非常真诚,但实验室的确没有开过这个先例,“这也不符合规定。” “哪儿不符合?”顾南星摸着下巴:“哎呀,难道实验室有规定非实验室相关人员不能进来探望实验人员吗?” 艾小满:“……没有。” 顾南星:“实验室有规定进来找人的时候一定不可以眼珠子乱瞟,然后不小心看了几眼做实验的过程吗?” 其实也没有……艾小满在心里回答。 艾小满沉默了半分钟,终于“嗯”了一声,顾南星空口扯歪理的本事又长进了……算了,既然是看,还有自己看着,应该也不太可能出状况。 “那、真的啊!?小满姐,你答应了!”顾南星还以为自己要再费番工夫,没想到小满姐松口了。 他们并排往楼里走,下课铃声响起,一堂枯燥的理论课结束,学生跟春日里被微风拂过的蒲公英一样,脚步轻快地快要飞起来。受到感染,艾小满的心情都跟着欢快起来,但一想到顾南星,头又大了。 艾小满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你要看谁做实验?” “你啊。” “小满姐,我跟你说下实验步骤,你到时候就这么做……” 敢情还是命题操作,还真是没把自己当外人。 艾小满忍着想给他一个“爆栗”的心,听了半晌猜测道,“这不会是你竞赛的操作题目吧?”这种实验,大一根本不会接触到。 “嗯。” “什么名次?” 顾南星感觉有点小尴尬,他挠挠鼻尖,“大概在八……” 艾小满点点头,才刚上大一,走到第八不错了。 虽然这么说比较武断,但确实有一定道理,大多数大一新生只学了一学期的课程,竞赛操作考试的有机化学部分,他们连理论都还没开始上,更何况实验操作。而且很多学生从来没有参加过和化学相关的竞赛,即便专业课成绩优秀,比赛却差强人意。虽然偶有特例,比如艾小满从小的玩具就是各种塑料烧杯……但也仅仅是特例了。 综合来说,顾南星这个成绩已经相当不错了。 在艾小满晃神之际,顾南星接着报数:“……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名……大概吧,我也不清楚。” 艾小满脚步顿了一下,嘴角微微抽搐。她在心底回忆,竞赛操作部分总共多少个人来着? “倒数?”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如果不曾真正参加过竞赛,他不会知道艾小满以大一身份参赛还能获得一等奖的含金量是有多高。 顾南星在心里直呼变态,嘴上却嚎着—— “人艰不拆啊小满姐!” 顾南星当天没回宿舍,和艾小满讨论了一晚上,艾小满说题目是一种厌食症药物的合成,顾南星感慨了下她知识涉猎之广,然后随即问她,自己设计的步骤有没有问题。 “没有。如果是我,我也会选择这样的方法。” 那就奇了怪了。 艾小满:“实践不可能总跟理论一样,理论是完美版的实践。” 顾南星:“……” 虽然被打击的不行,但满脸跃跃欲试,“明天开始做吗?”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实验结果了! “不急。” “砰——”希望破灭! 顾南星歪着嘴躺在床上,第一百零一次叹气。自从艾小满说“不急”后又过了好几天,他打开手机进行每日的例行公事询问,“可爱美丽又大方的小满姐,咱明天能做实验不?” 满怀期待等了五分钟,没消息,大概又是在忙,看来今天又凉了。 “您老人家可别叹气了,叹得我抑郁症都要发作了。走走走吃饭去。” 行吧,吃饭去。顾南星扶着栏杆两步蹦跶下来。 因为事情没解决,他胃口不佳,边吃饭边打字,可谓一心二用。 “小满姐还不做实验吗?我头发都要等白了啊。” “好吧,我知道你很忙,没关系,海枯石烂都等你。” “小满姐你相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死法叫——等不到做实验就会衰亡致死。” 不远处,艾小满和齐衫说了句什么,然后端着餐盘往这边走来,顾南星太过专注,以至于艾小满站他旁边说话时,他一惊,几粒米饭呛呼吸道去了。 “咳咳咳咳咳。” 众人如看智障般地看着他。 顾南星喝完了一杯水才问:“小满姐你怎么在这儿?” “来吃饭啊,本来想微信跟你说的,但手机没电了,正巧看见你就跟你说一声,明天可以来做实验了。” 感情他一大串消息白发了呀。感叹归感叹,顾南星忙不迭点头,欣喜之意溢于言表。 郝帅望着艾小满远去的背影,好奇地询问,“我好像有点印象,这不是那个……研究生新生代表,据说拿了很多奖,对!贴公告栏的那个化工院大佬么?” “什么这个那个的,人家有名字的好吧,叫艾小满。”顾南星与有荣焉地点点头,“怎么样,厉害吧?” “……”又不是你厉害,嘚瑟什么啊。 第二天顾南星一上完课就赶往艾小满的实验室,他站在门口张望,里面人不多,就那天看见过的一个师姐和另一个不认识的男生。他在心里估摸着可能也正是这个原因,才让他今天过来。人少,代表着他这个非实验室的“关系户”进来不会受到太多关注。 “进来。” 时间正好,艾小满刚忙完手头上的事,一抬头就看见他站那儿踌躇不前。平时胆子挺大的,难道这会儿不好意思了? 齐衫打门前经过,没什么掩饰地打量他,顾南星第一次正式进来,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挂着乖巧腼腆的笑意对人点了下头。 齐衫笑了起来,示意他别拿自己当外人,“小学弟,又来找你艾师姐吗?别紧张啊,赶紧进来,我都听师妹说了,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是好学,怎么样?要不要考虑进咱们实验室啊,张硕课题组欢迎你……” 顾南星摸着后脑勺,配合着笑笑,打马虎眼,“谢谢师姐,现在太忙了。” 略过这个话题,顾南星迈着步子走到艾小满旁边,仪器她早已经准备好,洗完干燥过,现在可以直接开始操作。艾小满的每一个步骤都很简洁流畅,手上的动作看似随意实则稳重。 随意是源于积累,稳重是遵从内心。 艾小满也递给顾南星一身实验服,示意他戴上口罩站到一旁,刚好不会打扰到她却又能看清步骤。 顾南星目不转睛地盯着,试图把全程都刻在脑子里,并对比自己竞赛当时的操作有哪些不同,他手上拿了本笔记本,却没怎么记录,生怕写字的功夫就看漏了一步,所以只是盲写下几个关键词,不足的地方等后面再补充。 实验进行得很快,有机化学合成实验大都这样,操作五分钟、等待两小时。 时间变得很难耐,就好像考完试等待老师阅卷出结果一样,顾南星很久没有这样的感受了,连高考都没有。 半小时内他看了三次时间,没什么变化。 他转头四顾,发现齐衫和刚刚那个男生都不在了,实验室里就他们两个人。 虽然做出产物来很有意思,可要是叫他每天来重复做一样的事,还要等那么长时间,他怕是会被闷死。 顾南星无聊地揪着白大褂上的线头问:“小满姐,这么枯燥的东西,你是怎么坚持到现在的?” 枯燥吗?艾小满自问,科研是无趣,甚至很难在短时间内看到成就,但…… “想要即时成就,科研给不了你。对科研来说,一小步的成功都有可能是人类进程的一大步,每一个假说的验证和新理论的诞生都基于这种枯燥。” “……” 艾小满难得说这么多话,抬头却发现问问题的人早就窝一边看手机去了。 “真的很无聊吗?”听到这句,顾南星忙不迭地点头。 “行吧,反正你也无聊,我们来说说反应吧。”艾小满合上书,支起二郎腿。这架势让顾南星不免有些心悸,行什么? “Friedel-Crafts (傅-克反应)在整个化学发展史上,都算得上是最为古老的化学之一。和许多伟大的发明创造类似,它来源于1869年、德国化学家Zincke的一个偶然 ……” 顾南星:“……”不能自己做实验已经很可怜了,还要现场进行学术交流讲座。 听着听着,他不免产生了疑惑,小满姐不是做高分子聚合和膜材料的吗?怎么对有机合成这块儿这么了解?难道大神都是百科全书? “虽然一直以来,大家对Friedel-Crafts反应机理的研究都非常感兴趣,同时也做了许多工作。但目前有关它反应机理方面的报道相对较少,直至现在还是没有非常清楚地指明。” “是说反应活性中间体吗?”顾南星问。 艾小满点点头,“没错,除此之外,它还存在另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一般来讲,Friedel-Crafts酰基化反应使用的是路易斯酸,比如你用的氯化铝,又或者是很强的质子酸,像□□、硫酸……” “嗯,路易斯酸作为催化剂与产物配位从而以配合物的形式存在,所以在水解后才可以得到目标产物,水解……”顾南星突然想到什么,“会造成环境的污染对不对?” 得到艾小满的肯定后,顾南星皱着眉不无感叹道:“污染啊……科技的发展真的是避免不了对环境的迫害……”也就忧国忧民了那么两秒,他又想到什么,“小满姐,你的研究方向不就是处理水污染方面吗?倡导绿色化学,为科学事业献身,争取早日还地球一片青山绿水!这课题相当不错,我看好你哦~” “……” 顾南星:“怎么?我说得不对吗?” 艾小满收回自己无语的目光:“没,就是突然发现你的思想觉悟挺高。” 装作没听出她的反讽,顾南星直接当成夸奖,他说道:“那是肯定的,我们每天早上在用化学品建造的房子里醒来,用化学制造的牙膏、洗面奶洗漱,穿上化学处理过的衣服,吃着化学品包装的食物,用化学品施肥,通过化学方法检测药物质量……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可以说很难找到一样不是依靠化学帮助下创造出来的物品。” “它给我们带来了美好的生活,我不会因为它的某些错误就否定它的全部的。”顾南星侧首很皮地冲她眨了眨眼。 艾小满想起前两天跟张硕报备顾南星进实验室这事儿的时候,导师也没反对,甚至叫她能劝则劝。 “这是我有次留的趣味性作业,你看看他写的答案。” 是一道化学设计题,艾小满的表情渐渐玩味起来,张硕喝着茶有些欣慰,“怎么样?很有深度吧?” “创意也不错。”艾小满抬起头,仍有些吃惊,她得承认是她小看了他。 “没错。”张硕笑了起来,“这小子是块好料。” 恐怕这才是张硕希望他进课题组的原因,但那时候她也并没有想过规劝,毕竟别人意不在此,直到听到今天这番话…… 如果不加入的话,总觉得好像有些可惜。 第八章 顾南星还在说着,“算了,也不要对它太苛责了,能合成厌食症药物已经很了不起了。” “不止。”艾小满笑着摇摇头,“它在实现碳碳成键方面太有效了,因此免不了在医药、农药、香料方向的广泛应用。比如合成□□、用作药物甲妥因和利胆醇的中间体……” 顾南星对很多药品的物性和用途自然不如艾小满知道得多,他有点惊讶,“□□我知道,香料还可以吗?” “嗯,香料定香剂。”说到这里,艾小满眼里不免露出几分怀念之色。“喜欢这个吗?” “喜欢,我妈妈就很喜欢香料制酒的桂酒。” 艾小满似乎也有点开心,“有时间的话可以带你做一个。” “好啊好啊。” 顾南星两手扒着椅子边缘,兴奋地问方法,他对香料的了解,以前仅仅只局限于像玫瑰这些萃取精油啊,制造熏香啊,对于苯丙酮的作用则一概不知。 用途太多,于是等到最后,得知苯丙酮制药除了能对冠心病、高血压所引起的心律失常有较好的疗效外,在苯丙酮制取厌食症药物的下一步产物——合成的溴代苯丙酮,还能用于制冰毒的时候,他已经不惊讶了。 能助人也能害人。 他突然想起了最开始接触化学时候,课本对定义的介绍。 ——世界由物质组成,而化学则是人类用以认识和改造物质世界的主要方法和手段之一。 “在想什么?” “我在想,化学果然是最好的威慑与防御武器。” 艾小满摇头,“最好的武器应该是我们受过训练的头脑。”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艾小满继续看资料,顾南星却拉过一张矮圆椅,坐到实验台前,像是第一次真正去观察一样,很难想象这个小瓶子里正在发生的巨变。 不知道它进行到哪一步了啊。 要知道傅克酰基化有三个步骤: 第一步是在路易斯酸的条件下氯化铝中氯的解离,形成酰基碳正离子。 第二步是接下来的芳环亲电试剂去进攻酰基正离子。 最后一步则是电荷转移至氯原子形成HCI, 而氯化铝催化剂也重新形成,同时生成苯丙酮。 齐衫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见顾南星目不转睛地盯了好久,时而歪着头,忍不住也看了几眼三颈烧瓶,却发现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虽然做实验都要求人守着,但一般隔一会儿看一眼就差不多了,哪像他?再新奇的现象都不至于死盯着看那么久,更何况没多少特殊的。里面难不成有金子?她乐了,“小学弟,这有什么好看的?” “你不觉得神奇吗?” “哪里神奇了?” 他指指瓶身,用一种极其认真的语气说着,“他们正在由两种不同的物质变成一种新的物质。” “……”抽什么疯? 齐衫愣了几秒,“噗嗤”一声,随后看向艾小满,做口型道他怎么回事,满脸都是“这小子不会是傻了吧”。 艾小满没作答,浅笑着耸耸肩。 齐衫:“……” 妈呀!俩人都傻了!; 不同的物质变成另一种新的物质,这件事有点化学基础的谁都知道,这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是啊,理所当然。因为学的东西多了,见到的多了,脑子跟着习惯了,就变成理所当然了,所以反而不如刚接触的人那般纯粹。他们会因为这种变化而惊讶激动,去感激去赞美。 而顾南星只是在一边回想艾小满说的它的各种用途,一边像初学者一样在心里为这种奇迹而感到惊叹,他说——苯丙酮啊,你可真厉害。 “可以了。” 反应时间到。艾小满刚说完,顾南星就站起来,刚做出抬手的姿势,蓦然听到背后的一声轻咳,他尴尬地收回手,冲艾小满讨好地笑:“小满姐,您请您请。” 等到傍晚的时候,艾小满开始做提纯。到最后一步洗涤的时候,顾南星莫名紧张,他不由得睁大眼睛,憋着口气。 “啊,出来了出来了。” 叶片状的结晶,颜色是浅琥珀色的,煞是好看。 顾南星松了口气,像是自己在做一样,抑制不住的兴奋与满满的成就感。 旁边抽滤的真空泵还在响着,几秒后,随之而来的是天大的困惑。 “小满姐,我觉得我竞赛的时候也是这么做的,步骤没差啊。”虽然熟练度比不上,但大体上看不出什么问题。 艾小满还没答,齐衫凑过来唆了眼,嘿笑了声,“你这就不懂了吧,你艾师姐会‘魔法’,之前做开放性实验带一个本科生,教她做一个小实验,很简单的步骤,我在旁边看她操作没问题,可做了二十遍都不成功。” 齐衫啧啧两声,“但是你艾师姐一回来看着她做她就成功了,人一走她就失败,你说奇不奇怪?” 顾南星好奇:“真的吗?” 眼见两人就要聊起来,艾小满满头黑线,不冷不热地打断、跳过这一话题,“行了,实验是否成功也是有一定的偶然因素存在的,别太较真,还要继续做吗?” 顾南星:“要!” 会不会魔法先不管,实验最重要,他当时就败在这儿了,后面的步骤和终产物他还很好奇呢。 “往下做也行,你晚上能熬夜通宵吗?” 顾南星一头雾水,“什么意思?晚上做实验?” “嗯。”艾小满回道,“接下来几天我都没空,你要是不急的话,一个星期后,我们再——” “不用,就今晚吧。”听到这个间隔时间,顾南星直接否决。 艾小满也是这个打算,拖一周再弄,太麻烦了。她摘下手套,说:“走吧,先去吃饭。” 晚餐两人去最近的三食堂,点了两碗面条。顾南星正给自己碗里加醋,加完后,想到做人不能厚此薄彼,于是问艾小满要吗? 艾小满点了点头。 顾南星抖着醋瓶子:“加多少?” “5毫升。” “……”行吧,他正要倒,艾小满却喊住了他,“等等。” “标签没朝手心。” 顾南星:“……” 大神不愧是大神,时刻不忘操作规范。 吃完后外面已经黑了。冬天的天色暗得很快,路道两旁,星星点点的光亮了起来,温柔地闪烁。 顾南星走了没几步,突发奇想想和艾小满PK一下记忆力,作死地和她玩反应接龙的小游戏。 醛酮的三大类制备方法他倒背如流,炔烃的水合、醇的氧化和脱氢,芳烃的酰基化都不在话下。 轮到艾小满时,她直接细化了醛酮的分类,具体到每一种常见醛酮的合成,一开始还好,听到后面顾南星就开始傻眼了。 艾小满折了根树枝蹲下开始写苯丙酮的合成反应式,写完后她指着方程式跟他解释:“第一种路线,也就是我们用的这种,Friedel—Crafts反应,由苯和丙酰氯缩合、水解而得,操作简单,收率可以达到85%……” “第二种路线,反应单体由丙酰氯变成丙氰,收率较高,在83%左右,但原料涉及到格式试剂合成原料溶剂要求十分严格,操作困难。” “第三种,苯甲酸和丙酸,副产物多,产率低,分离技术复杂。第四种……” 顾南星绝望地“嗷”了一声,捂着眼睛,“好吧,我认输。” 艾小满扔了树枝,两人继续往化工楼走,顾南星边走边嘟囔,“我倒是不知道还有这么多方法……”就算是知道,他也最多只知道方法,而她却连产率都清楚。 时间还未过七点,学生大都还没回来,整层楼静得出奇。 晚上实验室就他俩,顾南星胆子便大了起来。 艾小满全神贯注地看着实验台,注意力全集中在上面了,也没发现顾南星一点点磨过来,在她扭头取下一个药品时,先一步拿起递给她。 艾小满赶着用,没说什么接过了。顾南星见状眼珠子转了转,又伸手去拿下一样,摸出了个量筒,准备量取液体。手刚摸上瓶身,就听见艾小满说:“放下。” 顾南星不想听她的,但也不想惹她生气,“你就让我试一下嘛。” 只是看着,也太没感觉了。 艾小满只要没疯就不可能让他操作,死亡凝视一来,顾南星便举手投降,“行行行,我不试了。” “真喜欢做实验的话,去申请吧。”顾南星缓了两秒,才意识到这是说给他听的,头摇得如拨浪鼓。 “别别别,我可不喜欢。”半晌,他双手扣在脑后,缓缓开口,“说实话,小满姐,我跟你们不一样,没有为科学献身那么高远的志向,也没想当个优秀毕业生、出成果发表文章考研出国这些,我只想混满四年拿毕业证。” 他自己知道对郝帅说的那些心灵鸡汤只是想组队而已,郝帅评价他的有句话说得没错,顾南星望着她眼睛,竖起根手指笑了笑,“我这人挺没出息的,最大的愿望就是衣食无忧、混吃等死,可惜家里停了零花钱,现在只能自力更生……” 如果没有家里这一出,他大概就当个游手好闲的富二代,悠悠哉哉度过大学四年了。 艾小满摇头,她只是奇怪,“既然不喜欢,那为什么疯狂备战竞赛,现在还非要找出实验失败的原因呢?” “大概为了挑战自己吧……” 屁——顾南星在心里唾弃自己,其实就是为了奖金。 “那你为什么选化学呢?” 顾南星两手一摊,“因为我孝顺呗,S大的生物和化学是我爸妈理想的专业,不然怎么请你来给我补习,本来想选生物的,但那个校区没空调,算了还是选化学吧。” 艾小满:……好随意。 晚上的实验也异常顺利,只等后面做出来去表征结果。可到凌晨的时候,顾南星已经有点熬不住,他捂着嘴打了个呵欠,歪着头,两眼泪汪汪地嘀咕。 “我还是搞不懂啊,这么简单的实验,我到底错在哪里了,好想要奖金啊。” 他白天那点小感动、向往与满足很快就退却了,剩下的还是只有些不甘心。要是走完个人赛,至少可以拿到院里800元的补贴呢!一个月的饭钱啊就这么失之交臂。 顾南星再一次回顾自己个人赛的四个步骤。第一步是初步合成反应,第二步加入冰水中搅拌水解,第三步静置分取油层,然后用氢氧化钠溶液洗涤,再水洗至中性。第四步减压蒸馏,收集112~120℃(4.0kPa)馏分。 真的并不复杂。 其实他现在倒有点怀疑是药品的问题了。 简单? 艾小满面无表情地抬眼,想到张硕在她面前骂顾南星的三个字:臭小子。 要是真让他进实验室了,张硕可有的□□了。想到张硕今后宛如喷火龙附身的抓狂状态,艾小满忍不住想笑。 “你有没有想过……”插科打诨了一会儿,艾小满还是决定先替老张敲打敲打,“不管是什么原因,运气也好,失误也罢,如果做不出来,那对你来说就不叫简单。” 顾南星张了张嘴,“可是……” “可是什么?” “没什么。” 他心里还是觉得简单,毕竟一开始就是奔着第一的奖金去的。他将所有可能会涉及到的考点都记得滚瓜烂熟,会用到的仪器也都操作过,脑海里将过程演练了无数遍,说没想过第一——那是假的。 何况他笔试分那么高,以大一身份斩获竞赛最终一等奖,拿到奖金不是不可能……但事实上,这么热血和胜利确实大概率只存在于小说漫画中。 他毫无缘由地失败了。 他承认艾小满说得有点道理,只是…… “我知道你认为书上前人总结的是正确的,你的方法也是正确的,甚至你看我步骤和你没差别,但我能做出来,你却失败了……你不服气?”艾小满注意到他的表情。 顾南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我大一做一个简单的无机实验,一样的步骤,甚至老师站我旁边看都没发现任何错误,最后才知道是药品受潮导致的失败。” “我上上个月、把开学前曾经完成了的实验再做一遍,却不成功,我前前后后反反复复探索了一个多月,加上核磁、红外、紫外、XRD、动态热机械分析等等各项表征,最终验证我之前的结论、是错误的。” 顾南星彻底不吭声了。 第九章 顾南星往常最喜欢耍小聪明,跟以前一样,耍无赖、卖乖巧,反正最后总能得到想要的结果,何必过程太费力呢? “一次实验并不能说明什么,看别人做更没有多大意义,作为创造物质的手段,化学是以实验为基础的。当然,你实在是没兴趣的话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明明那时候她就知道他步骤没错,却还是愿意做一次实验给他看。其实就是为了让他明白,每一个结论都需要很多次亲身实践才有论据去验证。光看不做,理论懂得再多也都是纸上谈兵。 因为要通风,窗户大开着,没人说话的时候室内只有呼呼的风声。 “小满姐。”顾南星认真地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让我考虑一下吧。” 艾小满小时候有段时间很讨厌化学,原因她记不大清了,大概是枯燥吧。为了提高她兴趣,那个人是怎么做的呢? ——在没有雪花的南方,通过化学反应给了她一场难忘的雪景。 同样的方法放在顾南星身上,显然不合适。但是没关系…… “你知道加入一个项目,从产品研发到出产,光是科研经费,能拿到多少钱吗?” “多少?”顾南星无聊到撕纸,不以为意地问。 “500万。” 顾南星震惊,“啊——,还说搞科研的都穷得叮当响,看来到底是我书读得少啊。” 总是穷得叮当响的艾小满淡然转身,借此掩盖内心的羞愧之色,面上却不带半点含糊。 “一句话,来不来?” 有人说过,热爱与兴趣是坚持做一件事最好的手段,可即便是为爱发电,长期没有正反馈也很难进行下去。更何况是没兴趣,但也不必慌张,可投其所好,以攻其心。 他嘿嘿一笑,“既然是小满姐邀请,肯定来啊!” 明明是为了钱好吧! 顾南星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以为钱很快就来了,直到他发现项目成功所要耗费的时间之长后,才明白自己被坑了。 但无论好的坏的,第二天太阳从东边升起,事情都得往后翻篇。 顾南星他们所有科目早已考完,但仍有一门课未结课,今天是最后一次课程。 授课老师姓张,叫张硕,五十冒头,是个看上去很和蔼的小老头,戴着副眼镜。不巧,正是艾小满的导师,从事环境污染治理方面的研究,一般给学生教授的课程是高分子和表面胶体化学,但近两年,他已经很少给本科生上课了。这次是因为老友上到一半后出差去了,剩下的无机化学课程就由他来帮忙代课了。 因为是最后一堂课,也考完试了,张硕只讲了些题外话。“你们知道水十条吗?” 他们班的学习委员举手了:“《水污染防治行动计划》。” “很好,大家都知道,当前我国一些地区水环境质量差、水生态受损重、环境隐患多等问题十分突出,以致于影响和损害到了群众健康,非常不利于经济社会持续发展。为了切实加大水污染防治力度,保障国家水安全,才制定了本行动计划。” 张硕笑眯眯地问:“那么大家对现在的水环境有多少了解呢?背景、指标、治理方法都可以说一下。” 教室里嘈杂起来,但没人举手,张硕随手点了个看起来和旁边同学讨论激烈的女生回答问题。 那女生站起来憋不出一个字,羞红满面,“我不知道。” 后头有个男同学好心解围:“老师,她不是咱们专业的!” 整个教室哄堂大笑。 大学里课余蹭课的情况并不少见,更何况,化学专业别的不说,男的是多,也怪不得人家小姑娘跟听天书似的在这儿听课。 张硕表示理解,和蔼地叫女同学坐下。 “快放假了,我也不说什么了,给实验室拉个广告。欢迎有兴趣的同学来实验室学习啊,别的没有,温饱总是可以做到的哈!” 寒暑假,实验室总是缺人的。为了不给实验室的同学太大压力,张硕例行一问,好坏都能吸收点新鲜血液。只不过一年年下来,这想进的人是越来越少了,质量也是参差不齐。直到下课铃响也没人来问,张硕叹口气,一只手臂夹着黑色公文包,另一只手端着保温杯悠悠地出了门。 “张老师”,顾南星跟在他身后,“我还能进实验室吗?” 明明缺人,张硕却抠着手扳起了面孔,他拍拍他肩膀,“唉,顾南星啊,我这两天仔细地想了想,我觉得你还是不适合进我们课题组,你找别的老师吧。” 呸,臭小子,你想我还不同意呢。实验室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 顾南星冷不丁傻眼了,完全没料到会被拒绝,前不久他还口口声声说“我十分看好你啊”。 张硕转身就走,顾南星跟在他后面追着问:“为什么不适合啊??哪里不适合了?我改还不行吗?” 张硕没好气地道:“你哪来那么多的为什么?我说不适合就是不适合,年纪轻、没经验都是不适合!” 果然不能乱作妖……没想到上次拒绝的理由竟然被用来堵了自己的嘴…… 顾南星汗颜伏小,“您说得对,我年纪轻没经验,但是我年轻有冲劲儿并且潜力大呀,几次测验都第一名,您上次不还夸我吗?” 这也太不要脸了。张硕冷哼一声,嘴上嫌弃,心里却骄傲得很。这次的期末考成绩其实已经出来了,题目难,但顾南星还是稳稳的占据第一名,第二名在其他班,低了顾南星近10分。 张硕不知道的是顾南星考第一全是为了奖学金,毕竟下学期的生活费就指望它了,他怎么可能不拼了命努力? 张硕此时心里正乐着,却知道不能让顾南星蹬鼻子上脸了,他握起手里的课本就抽他,“不要以为得了几次第一名就自认为了不起了,真那么能耐,化学竞赛怎么没给我捧个第一回来?” 顾南星没敢蹦跶着跳远,他哭丧着脸,被戳到了痛处:“算了,您说得对,既然这样,我还是不要拖后腿了。” “诶诶诶,”这下张硕可急了,吹胡子瞪眼的,“你这小子怎么这么没上进心呢,没经验不知道多练习吗?!” “是是是。”顾南星见好就收,主动帮忙抱课本。 “是什么是,所以我说你们这群学生啊,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成天只知道上网打游戏。明天就给我滚进实验室来,趁早打磨。”张硕之前被多次拒绝的那股子郁气也消退得差不多了,“把寒假给利用起来,先学一段时间,开学后就可以有空再来。”哼,真是不省心的小兔崽子! 顾南星回到家后第一句话就是:“我已经申请进实验室了。”距离拥有人生第一桶金不远了! 艾小满正在整理文献汇报资料,闻言手顿了一下。“是真心诚意的吗?” 顾南星走到桌旁,给她递文件夹,“不然呢?我可不能浪费咱小满姐的一番苦心啊,毕竟拜托了我那么久。” 艾小满定定地看了他两眼,缓缓地开口,“化学书上说:我国锑蕴藏总量排名世界首位,之前不相信,现在相信了。” 顾南星反应了好几秒,锑的元素符合不就是Sb吗? “啊啊啊,小满姐你变了。”竟然骂人。 艾小满面不改色,“给你推荐一些好用的自学工具,实验室忙起来可能没人顾得上你。” 有生之年顾南星第一次知道还有科研辅助APP,前几个是资讯类,可以定制自己的专属期刊类别。 然后是查询类:ReactionFlash,里面收录了几百个人名反应,有反应方程式、机理、还有小测验。是学习人名反应的利器。 还有可以网上购买试剂,进行模拟实验的APP——化学家。 第一次听说能网上模拟实验操作,自由体验各种化学反应。顾南星感到很新奇,他边摆弄新下载的软件,边问进实验室后,她这个小师姐会不会带他。 艾小满摇头。 顾南星遗憾道:“不会啊?” 艾小满说:“不确定,张老师会安排的。” 顾南星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问了很多,艾小满沉默着听完,最后给了句真诚的忠告,“该学的时候认真学,该拒绝的时候就拒绝。” 拒绝…… 我这刚进去的小虾米有拒绝的份儿吗?!天苍苍野茫茫,顾南星他突然心很凉。 第二天早上八点,顾南星三人准时到实验室报道。 为什么是三人呢? 知道顾南星要进课题组,郝帅惊叫:你可真是要往奋发向上积极进取的三好学生人设去了。而余秋飞则表示为了保研出国,也决定申请参加。 郝帅:……难道就我一个人想混天混地混四年吗? 他想了几秒终于咬着纸巾表示室友们都认真学习积极向上去了,他不能成为寝室拖后腿的。 虽然顾南星看着他的成绩单不无感叹道:已经是拖后腿的了。 这个时间外面天还黑,走廊两边的实验室只开了两三间。 其中一间是张硕署名的,艾小满常待的实验室418。 里面每隔一段时间传来刺耳的噪鸣声,似乎是器械在运转。 毕竟已经快放假了,难得起这么早,三个人在走廊呵欠连天。 门虚掩着,从缝隙透出点光,顾南星轻轻敲了敲,里面没反应,大概是被噪声给掩盖住了。 他推开门,刚往里走几步便停了下来,郝帅在背后问他怎么了,他扭过头竖起手指,做了个“嘘”的口型。两人往那边看了一眼,转身悄悄退了出去。 器械运转的声音适时地响了起来,原本趴着的艾小满睁开眼睛。 在走廊听起来都这么刺耳,可想而知里面得多吵,然而这样的环境还能睡着…… 顾南星:是该说她大局为重、不拘小节还是工作狂、不要命!? 郝帅还和余秋飞一块儿感慨“越是优秀还越努力,这要菜鸟如何生存!” 正说着,门开了,艾小满有点意外他们来这么早,她昨天跟他们说的是九点。 “你们先进去坐一会儿吧,等人齐了再考试。” “考试?!” “考什么试?为什么要考试?” 郝帅差点叫破喉咙,昨天可没有听说过这件事。再看顾南星和余秋飞都是一脸莫名。 “小满姐,你放心,我们知道了,就在这里等,你快去吃早饭吧。”顾南星适时地阻止他继续问话。 郝帅这才意识到艾小满一夜未眠,眼睑下方的黑眼圈,都可以直接当国宝展出了,现在显然不是个问话的好时候:“对对对,学姐你赶紧去吃饭,休息一会儿。” 艾小满点点头,然后把运行了一晚上的仪器关掉,又嘱咐了几句便走了。 人陆陆续续地到来,三三两两凑在一堆,实验室逐渐热闹起来。顾南星看了眼就知道这些人不是实验室师兄师姐,否则现在该去做实验,而不是在这里闲聊。 虽然顾南星他们班申请进张硕课题组的只有他们三个,但加上其他年级,其他专业,算个总数也凑齐十来个人了。 由此可见,张硕所在的几个大实验室需要的人确实很多。 郝帅已经过去和其他人攀谈去了,顾南星因为想着一些事,只是和余秋飞站在墙边,听到对面偶尔冒出“考试”几个字眼。 郝帅带着消息很快回来了,他失望地摇头,“看来大家都不知道考试。”考试范围和题目没打听到,倒是把其他人都弄得人心惶惶。 顾南星安慰道:“别紧张,应该不难。” 九点整,艾小满准时到,“都进来吧。”走廊外的学生跟在她身后进了实验室,可能是表情太严肃,直到艾小满自我介绍完毕室内都安安静静。 过了会儿才有人大着胆子问:“学姐,听说要考试,是吗?” “嗯。” “什么卷子啊?” 马上就发卷,这个倒没什么好隐瞒的,艾小满说:“化学实验室安全考试题。” “为什么要考试啊?”本以为今天是来分配任务的,谁知道还要考试,众人纷纷叫苦连天。艾小满解释了下是因为最近新闻里常有实验室出现安全事故的报导,所以对学生操作规范要求更严格了。 有人还不死心,问:“可不可以不考?” “想进实验室就不可以。” “多少题?” 艾小满:“100道。” “天啦,这么多。” 艾小满不置可否,又听到有人问难不难,怎么才算通过,她摇头,“不难,及格就行。” 众人纷纷松了口气,只有顾南星想到小满姐说的不难是以她为标准还是以普通人为标准? 顾南星举手:“那多少分及格?” “90分。” 第十章 “……” 话音落地,学生们瞬间群鸡咆哮,难道不该是60分吗?! 顾南星一阵无语,就知道是这样。 正说着,齐衫进来了,“都愣着干嘛啊,是不是知道要做卷子太激动了?” 众人:……师姐都是大骗子,嘤嘤嘤! 直到艾小满开始发卷子,大家才反应过来,“就在这里考?” 艾小满反问:“有问题吗?” 问题大了去了,好歹给他们个教室弄个座位吧? 艾小满倒不觉得有什么,齐杉还是跟大家解释了下,只有几个人不用特地去申请间教室。 学生们还在试图作最后的反抗。“不影响师兄师姐做实验吗?” 艾小满大方地表示:“不会。他们上午休息。” 齐衫似乎觉得大家被雷劈了一样的表情蛮有趣的,乐呵呵地接着补充:“这样不好吗?咱们实验室没那么多规矩,大家随便找地方坐,凳子是够的,只要记住一点,不要坐得太靠近就行。” “通不过怎么办?” 齐衫眯着眼睛笑,“放轻松,通不过就继续考嘛,我们也不为难大家,重新做一次而已,很简单的。” “同一张卷子?” “当然是换一张新的卷子。”齐衫一副“天啦,你们在说什么傻话”的表情。 “……”好吧,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了。 艾小满看了眼时间,提醒到可以开始考试了。就几个人,齐衫一人一张很快就发完了,“大家要记得抓紧时间哦,60分钟后我就收卷。” 啊~又是一阵嚎叫。 顾南星突然举起手问,“可以百度吗?” 安静了一秒,然后群情激昂,“是啊是啊,可以百度不?” “哎呀,你们倒是提醒我们了,差点忘记了。”齐衫笑得不怀好意,看向艾小满。 艾小满侧身捞过一个树脂盒,毫无感情地指着它说:“来吧,麻烦大家把手机都交上来。” “……” 顾南星大致浏览了一遍卷子,的确是关于实验室安全规范的,并且全是选择判断,40道单选,20道多选,40道判断。从没有问答题和名词解释这些来看,还蛮人性化的,不难,大都是基础,考虑到了方方面面。 但也不能掉以轻心,毕竟最多只能错十道,哪怕做完了,也没人愿意提前交卷。 齐衫从口袋里摸出了什么,对着嘴一吹,刺耳的口哨声音响起,所有人大脑当机,差点把大家吓得心脏骤停。 “新买的,声音好像是有点刺耳哈,提醒了,还有5分钟。” 惊吓过后,有人赶紧检查最后几道,有人想想还是修改了题目的答案,当60分钟齐衫再度吹口哨时,众人只觉得魔音刺耳,师姐怕不是买到了假冒伪劣产品吧! 考过一场试后,大家瞬间有了共患难的真感情,你一言我一语地对起了答案。 什么误吸入溴蒸气、□□后,可不可以吸入少量酒精和□□的混合蒸气以便解毒啦? 什么铅被加热到多少摄氏度以上,就会有大量铅蒸汽逸出,在空气中迅速氧化为氧化铅,造成铅中毒啦? 什么闪点是多少,燃点是不是越低越安全? 郝帅越听越紧张,顾南星问:“能及格吗?” “不造啊,我有几道题不确定。” 顾南星拍拍他肩膀,“没事,还有下次。” 郝帅无语了,“等等,你怎么不问秋飞能不能及格?” 顾南星震惊:“这还用问吗?他肯定及格啊,我相信他。” 呜呜呜,就是不相信他咯。 “都做完了吗?做得怎么样?” “张老师。张老师!”声音此起彼伏。 艾小满正在阅卷,全都是选择判断不需要做什么主观思考,所以很快就弄完了。她改完最后一张,竖起来整理了下走到张硕旁边。 卷子被她分成了两摞,一边是九十分以下,一边是九十分以上的。全都按照从高到低的分数排列。张硕皱了下眉头,心里砸吧了两声,颇不是滋味。 对比不及格的,九十分以上的也太少了吧。 所以说现在的年轻人啊,全都死读书,掉书本里去了,除了会考试什么也不行。实验室规矩啥都不懂,就光凭一腔热血哪能不出大问题! 不过嘛,张硕拿起前面的几张卷子,这几个倒是不错。 被张硕和艾小满的表情搞得很紧张,学生们竖起耳朵不敢窃窃私语。 “顾南星、余秋飞、郝帅、曾平……”张硕念到几个人的名字,“你们几个跟我来。” 艾小满察觉到顾南星那边几个人松了口气,看来参加过一次化学竞赛也不算全做无用功了。毕竟看今天的考试结果,也不枉自当初为笔试准备那么久。 被念到名字的人跟着张硕出去,剩下的人面面相觑,“我们是不是没过啊?还能进实验室吗?什么时候考下一次啊?” 艾小满耐心地一一解答。 张硕把几个人依次安排到两个实验室。最后是顾南星三人,也许是知道他们都是一个班的,张硕挺开明的,就把他们放到同一个实验室去。 顾南星起初还以为张硕招人是给自己实验室招的,结果竟然不是,这两个实验室都是其他导师的,和张硕属于同一大课题组。 想到这里,顾南星就问了出来。毕竟私心里他还是更愿意跟着艾小满,不管从熟悉度还是从负责任程度上来说俱是如此。 张硕回答说艾小满那里暂时不缺人,而其他几个实验室项目比较多,更需要学生帮忙。 说话间走到实验室门口,能看见里面几个人正围着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看他的步骤。 “已经教你们两遍了,现在懂了吗?”那男的停下操作,克制住自己的不耐烦。 真是蠢得要死。 “李成渊。”张硕招呼他过来,跟他们介绍,“这是李博士。” “他们三个这段时间就跟着你做课题,你多教教他们,一些简单的可以让他们先上手,尽量争取在上半年把东西做出来。” 李成渊笑着应和:“没问题,有人帮忙,工作量至少减了一半。” 张硕临走前再次嘱咐道:“他们虽然大一,但能力不错,你多带带他们。”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才大一李成渊心里就各种不是滋味了,等张硕一走,脸马上沉了下来,上下打量他们,好半天才分配任务。他边走边低声抱怨,“啧,才大一能做什么,还不是都得重头教,张老师都不知道安排几个大三的过来……” 顾南星暗自翻个白眼,哟哟,你不愿意带,我们还不想跟着你呢。 顾南星早就了解过这个大课题组的关系结构。张硕和其他几位老师上面还有个是组长,因为组长要升职,调到其他学校去,所以很多权利也都会逐渐下放到手下几个副教授手里。 只有张硕没想掺和,加上快要退休,带的学生少,实验室里比较清净,更适合潜心学习,不过遗憾的是项目经费没有其他老师多,但即便这样,顾南星也还是更想去418。 另一边,等学生都散完了,齐衫才问:“这都快年底了,明年初可就要报名参赛了,你把人找齐没?” 齐衫说的比赛是明年第五届全国性质的节能减排大赛星汇杯。人员的话,本科生硕士生、专业方向并不限制,只是要求必须6人组队参赛。 艾小满摇头,“还没有。”出于某些原因,她希望自己的队友能和她想法一致,所以比较难找。 说到正经事,齐衫就比较认真了,“那还不赶紧,我看中了材料院和计算机学院的两个人,能力不错,就是性子有点傲,要不要我去笼络一下人心?” “不用,你先专心做你自己的事,剩下的我来。”虽然报名日期近在咫尺,但艾小满并不着急。 认识几年,齐衫还是很认可艾小满,她说不用那就是不用,就是一个字——稳。齐衫点头,“行吧,不过、你可别到时候一个人都找不到,就我们两个光杆司令去参赛哈。”齐衫最后开玩笑道。 虽然她觉得她们两个人的能力完全足够了,可比赛要6人啊,而且如果遇不到志同道合的队友,那磨合起来……啧啧,也挺折磨人的。 413里,“喏。”李成渊指着堆满一池子的烧瓶、冷凝管、牛角管、试管,颐指气使地吩咐,“你们先把这些洗干净,酒精洗一遍,自来水洗两遍,去离子水润一遍,再拿去烘箱烘干,会吧?” 三人愣愣点头,妈诶!满满一池子啊!这得洗到猴年马月啊!天气入冬,虽戴着手套隔着层蓝色塑料膜,触感依旧冰凉,刚一下水,三人浑身打了一激灵,冷啊! 这些玻璃仪器还都染上了各种颜色,斑驳混乱。 “什么见鬼的染料吸附,我直接用试管刷弄一点洗洁精洗不行吗?” 听到郝帅暴露智商的问话,余秋飞白了他一眼:“酒精能把染料给溶解掉,竞赛前看的书里不是有吗?你忘记了?” 郝帅:好像不记得了。 “你是金鱼吗?”顾南星哆哆嗦嗦地叹了口气,“真是拉低咱们宿舍的平均水平。” 郝帅一口气没上来,“再说绝交哈。” 顾南星一本正经:“别闹了。洗不完明天可是要继续!” 不远处,毕业生好像实验出了什么问题,跑去请教李成渊,因为自己刷手机被打断,他面色不好地打发对方去找另一个师兄。 “活像别人欠了他百八十万似的。刚刚跟我们说话也是无语的表情,什么‘会吗’,我去,洗个仪器而已,真当我们大一是智障吗?” 可不真是?刚才是谁想出那低级不靠谱的办法来着?!顾南星边洗边吐槽,“别说了,他过来了。” 李成渊走过来看了一眼,发现三个人没偷懒又走了。 晚上回去,三个人精疲力尽,头一次发现洗仪器这么累人,第二天早上去报道,以为总算能学点东西了,没想到又是一堆瓶瓶罐罐要洗。 几个实验台上全是他的!天知道他怎么每天要用那么多东西。 累并不会感到心塞,心塞的是总是重复些毫无技术含量的事,将人的激情一点点磨灭。 所以艾小满那段时间总能看见,顾南星斗志昂扬地出去,然后满身疲惫地回来。不过她什么也没说。 就好像新到一个地方跟着师傅学手艺。人嘛,总要经历这么个过程。 一连数天后,顾南星委婉地提醒李成渊他们除了洗仪器外还会干别的活。 “会配溶液吧?” 顾南星赶紧点头,再洗下去自己的手都得再脱层皮。最后顾南星被派去配不同pH的缓冲溶液,余秋飞去配不同浓度的染料溶液,至于郝帅……继续洗瓶子。终于做上“正事”的两人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同情和安慰。 郝帅:怒!是他洗瓶子的手法不够专业吗?! 因为配置缓冲剂的药品不够,李成渊让顾南星去隔壁借,在这边,如果要用其他实验室的药品和仪器,需要和负责人说一声。正巧艾小满是那间实验室的负责人。 乖乖,才研一就当上实验室负责人了,小满姐果然是个猛人! 就凭艾小满拿实验室当家的劲头,顾南星拿到药品前后才花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回过神来他已被撵出了418,唉,都怪小满姐的实验室气氛太好,安静有序。哪像李博士的,死寂得像太平间,实验台面瓶瓶罐罐、药匙、称量纸混乱不堪,说它像菜市场都是抬举它。 他刚走到自己实验室,就看见门口蹲着一张黑脸,差点吓了一跳。 “借个药品借这么久?”李成渊总觉得他是不是偷懒去了,他向来不放心这些大一新生,惯会偷懒,以前带的学生就是,洗个仪器能磨蹭一整天。 久?两分钟而已,别人都是度日如年,李暴龙是个人才——度秒如年。顾南星晃晃两包缓冲剂,语气不急不缓,“师兄你也知道,那毕竟不是咱们实验室,大家都在忙,我自己肯定得找一会儿。” 李成渊点点头算是信了他的说辞,“抓紧时间配,我等着用。” 顾南星在这里呆了几天后,发现艾小满有句话还真是一针见血,他们大一来真是打杂的,洗仪器、称药品、配溶液、烘单体四件毫无技术含量的事干得麻溜,其他的一概不知。 每天重复地操作,却不会给他们讲解,好像每跟他们多说一句话都是在浪费生命,被问多了他便会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你做就行了,哪那么多问题。” 顾南星三人抿着唇,恨不得穿越时空拿块豆腐碾死当初一腔热血要来实验室的自己,有这洗烧杯的功夫还不如躺寝室睡大觉呢! 第十一章 悲愤中,艾小满进来拿东西,见三个人杵在那儿,问怎么了,三人统一摇头叹气,“没什么,怀疑人生而已……” “……” 顾南星最先回了神,可怜兮兮地问:“小满姐,你说改性环糊精对有机物的吸附到底是怎样的啊?” “改性环糊精对有机物的吸附啊?” 同在一个大课题组,许多事情都有所耳闻,顾南星一问,艾小满就知道是李成渊的其中一个课题,她也没细究为什么不求助李成渊,转而撕了张草稿纸给他们画图。 她先画了串无比之长的反应示意图。 “……” “环糊精的主面是伯羟基,次面仲羟基,这种特殊结构导致它外缘亲水而内腔疏水,因而它能提供一个疏水的结合部位,作为主体……” 这……能不能当他们没问……想哭! “这种东西她怎么记住的?” 顾南星斜眼,郝帅正扶着操作台,满脸透出一股身体被掏空的疲惫。 艾小满当然听到他们的嘀咕,她挨个儿圈出结构式,认真回答:“越是看上去复杂,越容易拆开分析,你们多看看这方面的素材,慢慢就会了。” 艾小满走了后,郝帅还在知识的汪洋里呛水狗刨:“啧!不愧是全院年龄最小的实验室负责人,牛!” 余秋飞赞同地点点头,长叹一声,“这李博士到底是不想给我们讲解呢,还是根本就不懂呢?” 顾南星耸耸肩,他那天还问了李成渊一个问题,李成渊说自己不知道,他随即表示去问另一个博士师兄,李成渊摇摇头,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问他?他怎么可能懂?” 顾南星心下无语,这个博士操作不规范还小肚鸡肠、自负自大。那天他为了图方便,直接将粉末倒进容量瓶,没有事先溶解,高中学过化学的都知道这样配出来的溶液浓度是错的!他当时没忍住提醒了一句,人家瞬间拉下脸来,自此,他每天的琐碎任务比其他人莫名多了一些。 “学弟,你用完没有?”一个学生问。 “马上。”顾南星点点头,收拾好比色皿,把分光光度计的位置让出来,他退出去的时候余光扫到那女生眼眶红肿。 顾南星站在水槽边清洗比色皿,郝帅凑过来眼神示意正用光度计的女生:“看见没?李暴龙又把人给骂哭了,胡杨小姐姐可真是惨啊。” “哟,你倒是把每个小姐姐的名字记得一清二楚。” 李暴龙是他们给李成渊取得外号,对待上级和下级完全两副面孔,听说是编制内的在职博士,毕业后准备留校。虽说对他们这些学生脾气差也没责任心,但人家在领导面前还是挺会做人的。 这个胡杨学姐,是413出了名的刻苦认真,开放性实验方向和李成渊的课题项目有一定的重叠性,大方向一致,区别就是深浅。但也正是这个原因,导致胡杨做个实验水深火热的。做得不好吧,要被骂得狗血淋头;做得太好吧,又要被穿小鞋…… 又过了一个星期,李成渊需要用到别的药品仪器,于是连带着顾南星也转移了阵地——418,郝帅两人倒是还在原来实验室,李成渊两边都要用,时不时两头跑。 “你今天把这些做完就可以回去了。”李成渊给顾南星分配好任务又匆匆走了……自从发现顾南星学得很快后,不涉及核心部分的准备实验就基本放手交给他做了,简直不要太轻松。 在418,首先对顾南星表示热烈欢迎的是颜控齐衫。 “好好加油,我看好你哦。” “谢谢师姐。” 同样发现小学弟业务熟练的还有418实验室的毕业生们。顾南星在李暴龙的“小鞋”待遇下对于各种仪器的使用熟练度噌噌噌上涨。洗不干净烧瓶时,顾南星会提示用某种溶剂泡一下就行了;仪器操作中出现小问题时,他也能指出是哪儿没调好。 一时之间,隔壁来的小学弟顾南星变得很抢手。 晚上吃饭的时候,顾南星捧着大包小包,郝帅吃惊:“哪儿来这么多面包饼干零食啊?” “师兄师姐看我太瘦弱,拿给我补补身体,括弧:我一个人的。”研究生办公室别的不多,零食倒是成箱成箱的买,什么牛肉干,青芒果,应有尽有。 “顾南星同学,你到底是去做实验的还是去做客的?我严重怀疑你是去出卖色相了。”郝帅板着脸批评道。 顾南星拍掉郝帅伸过来的手,力道半点不留情,“说归说,别动手。” 余秋飞赞同地点头。“毕竟阿星没有生活费的日子真的很难过。” “还有秋飞,你也是。”顾南星微笑着看过来,揪回了余秋飞手里的饼干,“别告诉我是饼干先动的手。” 顾南星边把吃的都往自己面前挪,边感叹:“这年头看着老实的也不见得多老实。人心不古啊。” “……” 顾南星的勤奋,艾小满喜闻乐见。 她心想,难得他安分打杂,看他这副样子谁能想到一年多前是个三分钟热度的人呢? “顾南星,你帮我看看,我这个峰值怎么好像不对?”顾南星忙得团团转,刚走了个大四学长,又来个大四学姐。还好今天李成渊让他做的事情不算多,不然他还真没这么多时间。 “哪里不对?我看看呢。”顾南星扭过头,突然发现隔了一排实验台的对面,艾小满正看着他,他嘴角上扬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脸。 大四学姐牟婷婷指:“这里,有个杂峰。” 他收回视线,顺着牟婷婷指的地方看,眉头一皱,露出为难之色。 “呃,学姐,这个我也不会,不好意思啊。” “哦,没事没事,我就是随便问问,想找个人讨论下。”牟婷婷心下嘀咕,你要是会我又要受打击了。她冲他摆摆手,“没事没事,我去问齐衫学姐。” 巧的是齐衫两分钟前出去了,牟婷婷犯难了。顾南星在一旁提议对方去问艾小满,然而她一听这话,顿时将头摇成了拨浪鼓,看了一眼艾小满的方向,压低声音说:“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态度之坚决,语气之肯定。 “……” 顾南星早就发现,在418,大家有问题,会请教他、会请教齐衫和实验室的曾庆丰师兄,甚至也会请教偶尔过来的张硕,但就是不会请教艾小满。 这得是多么糟糕的人际关系啊。顾南星对她的“人格魅力”又有了新的了解。 “为什么啊?” 牟婷婷有点纠结,不知道该不该说闲话,她挤眉弄眼示意顾南星稍等,等艾小满一走,她才缓缓说道。 “你不觉得她很凶吗?” “没觉得诶。”其实艾小满也就是纸板老虎,不说话时自带气场,但实际上呢最是心软。 “哦,估计是你才来没多久,颜值又高,没人舍得骂你。” 顾南星总觉得听出了一股子酸味,不过,小满姐会骂人吗?补课时他犯浑不配合她也没骂过呀!他下意识反驳,“不能吧?” “其实也不是骂。”经过牟婷婷一番解释,他才知道其实是牟婷婷进实验室的第一天就穿着半身裙还有露脚背的单鞋,手上还戴了副不方便做实验的银镯子。正巧就被艾小满给逮住了,就让她回去换,最多也就说话重了点。 “我也是我也是,我头发没绑被她看见了,好倒霉呀。” “那我电子天平门没关,还被她调出监控,又圈出来发到群里了让大家不要再犯,那段时间我都是夹着尾巴做人的呜呜呜。” 周围几个本来干其他事的学生也凑过来一起小声嘀咕,八卦是人类的天性。 顾南星叹了口气,其实吧,也就是说大家或多或少都因为犯错误而被训诫过,谈不上骂,但是艾小满的处理方式让大家都有点怵她,不敢主动和她说话。平常能避则避,更何谈问问题呢? 很正常,这感觉就有点像学生们对待那些刻板严格的任课老师。 顾南星想起了不管他怎么捣乱,艾小满都尽心尽责地补习了一年。化学竞赛前她耗费精力给他详细做的笔记整理,现在都还是他们宿舍的镇舍之宝。还有他进实验室前,嘱咐他注意实验室“潜规则”,不懂就问她。 总觉得有点难受。 他忍不住道:“我昨天也犯错误了,她也没把我怎么样,而且被艾师姐提前制止了,也好过被主任他们看见通报批评吧。” “话是这么说,可学姐怎么说呢,看上去实在太不近人情了,反正我不太想和她交流。” “就是。”众人附和。 “你们又没有真正好好交流过,怎么知道不近人情?其实你们不懂的时候可以请教一下啊,我问问题的时候她从来没有嘲笑过我,还给我讲得超级清楚。” 噼里啪啦一堆话豆子一样爆出来。 “哎呀,南星你干嘛这么激动啊,不会有什么想法吧?” 顾南星:“……咱能好好说话不?” 大家被顾南星给逗笑了,但还是说道:“算了,哪敢啊。像他们这种这么厉害的大神,问了肯定也不想回答我们,说不定还会觉得这么简单的问题也好意思问……” 大神都有距离感,害怕丢脸啊…… 问问题确实需要勇气,尤其是拿一些基础简单的问题问一个看上去很凶的人,更需要勇气。顾南星表示理解,只是…… 哎呀,仅凭他一人扭转大家心里对小满姐的偏见好难哦。 不一会,艾小满进来了,齐衫在她旁边说着话,众人瞬间停止讨论,作鸟散状。 “艾小满师姐!” 艾小满看向顾南星,顾南星指向一旁还没来得及走远的牟婷婷,“学姐她有问题要问你,找你半天了。” 牟婷婷懵逼了,“啥?” 顾南星及时地轻推了她一把,“学姐快去吧,艾师姐这不是回来了吗?” “可以,你过来吧。” 在艾小满的目光下,牟婷婷一脸慷慨就义地慢吞吞挪过去了,她还没忘记扭回头狠狠地瞪了始作俑者一眼。 顾南星笑容灿烂,乖巧地眨眨眼还顺带比划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 艾小满找了张干净的实验台,“什么问题?” 好吧,都到这种地步了,被骂就被骂,早死早超生。牟婷婷深吸口气,开口:“是这样的,我刚刚不是做……” 齐衫站她们旁边,她这会儿没事,正打算听一听,突然感觉胳膊被戳了下,她扭头,顾南星手里拿着根玻璃棒。 “干嘛呀,小学弟?”齐衫跟着顾南星出了实验室,看他要说什么。 顾南星端正了神色,挺认真的模样。“齐师姐,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齐衫淡淡地挑了下眉:“你说。” 顾南星两人谈完后回来,艾小满已经快要讲完了,牟婷婷似乎已经沉浸在内容当中,半晌恍然大悟。“啊!我懂了!”她咬了下唇,“谢谢师姐。” “嗯?不客气。” 牟婷婷回了自己那边的实验台,旁边一个跟她关系不错的男生问她:“你真的听懂了?” “那还有假?” “那你教教我,省得我再去问一遍。”他们两个毕业设计的选题类型是差不多的,都要用到同样的仪器,做同样的数据处理。 “不教。” 男同学调侃她:“你不会因为我之前说过你丰腴你就玻璃心不愿意了吧?” 牟婷婷白了他一眼,开始戴手套准备做下一步实验。“我现在很忙,你自己去问呗。”她不仅玻璃心,还很没耐心。 男生撇撇嘴,“我去问齐师姐。” 然而齐师姐表示很忙,要忙着记录数据没工夫教他,他又去问曾师兄,在齐衫的提前招呼下,对方同样表示很忙。 齐衫冲着顾南星挤挤眼睛。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的齐师姐和曾师兄总有诸多借口不回答他们的问题。比如皱着眉头:“你跟我的方向不一致,我不是很了解,你还是问你艾师姐吧,她对这方向比较擅长。” 渐渐地,大家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有问题请教艾师姐,何况踏出第一步,第二步便容易多了。 顾南星一边做着自己手上的事,一边注意着向艾小满走过去的男生。 这是今天上午第三个还是第四个? 第十二章 不知道那男生问了什么问题,艾小满拍了拍手,把大家都召集到了一起。她站在一张实验台面前,周围围了一圈人。 艾小满:“刚刚李欣然提出方案设计的问题,他不知道自己设计得好不好,你们也有这个问题吗?” “有啊有啊。”张硕给他们选题后就放养了,需要他们自己想方案,提前准备好明年的开题答辩。 “你们都是怎么想设计思路的?” 大家不约而同地回答:“看文献。张老师说看的文献多了也就会做了。” 艾小满点点头,“这点没错,阅读大量文献可以帮助发散思维,但也容易照本宣科套模式。我刚刚看了几个人的,无一例外都是A的材料+B的方法+C的指标+D的意义。” 众人面面相觑:“这样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毕竟在许多人眼里,科研就是所谓的照葫芦画瓢——直接套。” 没想到艾小满还会开玩笑,大家嘻嘻哈哈中觉得距离也拉近了。 “如果只是混一篇毕业论文,那样移花接木的拼凑法是不错的,但你们要是想在这条科研的道路上继续深造的话很显然不够——”艾小满又问:“你们当中有多少人考研了?” 人群中举起了手,艾小满数了数,将近一大半,“挺多人考研的,那要求就该高出一截了。” 大家问:“怎么个高法?” “选择质的研究方法,在掌握知识的基础上学会创造知识。简单来讲也就是创新。” 哀怨声此起彼伏,“创新一点都不简单好不啦。” 顾南星咦了声,“师兄师姐你们可都是未来的人才,对自己要求高一点难道不好吗?” 众本科生师兄师姐白了他一眼,有人打趣道:“去去去,怎么哪儿都有你,不是来偷学技术的间谍吧?回你的413去!” 顾南星耸耸肩:“看来你们是要排外咯?” “没错!” 顾南星嘘了一声,“我悄悄地,你们装作没看见行不行。” “这可不行。”学生们群起而攻之,哇呀一声,“艾师姐,这不是咱们实验室的吧,都跑来418偷师了,我们是不是要赶紧把这人叉出去。” 艾小满:“可以。” 大家笑作一团。 “你们开联欢晚会呢?!” “齐师姐!” 有人笑着推搡顾南星,“齐师姐,你来得正好,我们正准备把这偷师学艺的家伙撵出去。” 顾南星躲开大家的偷袭,从人群里钻出去,也不知道是谁干的,把他脸都给揉红了。“你们别闹了,我说正经的,什么偷师?我是正大光明想请教艾师姐问题。” “咱们又没拦着你,你问啊。” 艾小满:“什么问题?” 顾南星:完蛋,骑虎难下了! 看着众人虎视眈眈的目光,他灵光一闪,“我想问怎么读文献?” “切。”“这都不知道?”毫无疑问,他收到了本科生师兄师姐们不约而同的嫌弃声。 “读你选题相关的呀、找目标啊、搜索关键字啊、你选的什么课题就找什么类型的文献啊……” “哎呀,还是太笼统了,小学弟我榆木脑袋,搞不懂啊。” “比如说我要怎么找目标呢?对于一个具体的课题来说,我该怎么划分层次去查找文献?像我这种新手的话又要如何去阅读文献?到什么样的程度?” 大四师兄不屑地哼:“如果真的有针对你问题的答案,那么科研前期准备不就成了填空题,一个萝卜一个坑,非常死板吗?” 顾南星也有点被问傻眼了,他木木地看向艾小满。 “……像顾南星说的,对于一个具体的课题来说,相关文献分属于三个层次:研究方向、研究领域、研究课题。” 说到这里,艾小满顿了一下,顾南星完全是当初没认真听讲,拿她曾经跟他讲过的经验在断章取义逗大家。 “我举个例子,假如有个人要研究阳离子改性蒙脱土吸附絮凝染料废水,那么对他来说,研究方向就是染料废水,研究领域是染料废水的吸附絮凝,研究课题是某种阳离子通过化学聚合定性改性蒙脱土……所以你们看文献的时候要分清手上的文献是属于那个层次,这决定着你们对它要掌握到什么程度……” 看吧,不就有针对他问题的答案?顾南星听着听着露出笑容,下一秒又被艾小满的“但是”打击到。 “但是——过度细分就是走了极端,给人框定了一个模板,陷入了思维定势……说到底,没有最正确的方法,端看哪一种更适合你,如果你是新手,当然可以选择逐字逐句地弄清细节;老手却可以直接提取关键信息;高手则可以批判性地阅读,跳出圈外,才能无招胜有招。” 任何走极端的想法都不可取,两边各打三板,才是艾小满的目的。 418这边一派欣欣向荣,学术氛围浓厚(闹腾)。而李成渊那边气氛常年压抑得跟太平间似的,大家闷着头只顾干活,都不敢低声交谈。 顾南星端着仪器回去的时候皱了下眉。他看到有个没见过的男的走到郝帅他们旁边,问:“今天的分量做完了吗?” “还没有。” “那吃完饭抓紧时间做啊,做完早点回去休息。”那人笑着说完就打算出去,顾南星在门口侧身让他通过。 这人头发上抹了定型,往后梳得整齐,一身衬衫西裤服服帖帖,看上去不像来做实验,倒像是去开会的。 顾南星看了好几眼,有点奇怪,问收拾好走过来的两人,“谁啊?” “哦,两天前来的,你没在,也是个博士,叫王磊。”郝帅压低声音,“听说经常不来,打酱油的关系户,笑面虎一个。” 一食堂一楼,本校区六大食堂中,号称最便宜最亲民的食堂,一大碗牛肉面才只要四块钱。 但是,三个人觉得面吃不饱,于是豪爽大气地刷了两荤两素——六块钱。 “洗不完的烧杯!配不完的溶液!”因为太饿了,郝帅边扒饭边诉说着李成渊惨无人道的暴行。 啧啧,听着是很惨。 顾南星真担心他吃太多撑着了,不动声色地夹走他的一块排骨。这种时候他和余秋飞就只需要负责听和吃就行了。 郝帅太激动了也没注意,“最关键的是,妈呀,一个李暴龙就够让人受不了了,竟然还来个关系户。一开始还以为他是个好的,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他怎么说的?——哎哎哎,你们做完事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来来来,帮我做个实验。” “让你们做什么?李成渊不管吗?”顾南星问。 余秋飞解释:“他在外面接了个大单子,做一批蒙脱土絮凝剂。” “蒙脱土絮凝剂啊。”前两天小满姐刚拿它举过例子。 郝帅说:“对,就你没走前也做过的那个,正好我们这段时间也会这方面的实验了嘛,他就非让我们给他做,说得倒轻松,那么大批量,又不是他做,还没有劳务费……就是不知道笑面虎是怎么跟李暴龙商量的,反正我们这段时间只用专心做他的事……” 顾南星默默地听着他的抱怨,“怎么不拒绝?” “这不是没来得及吗?你不知道当时那个环境下,根本没法拒绝,而且人家的理由也很充分,锻炼实践嘛,毕竟我们本来的任务就是这些。星哥啊——”郝帅肉疼地上交出一根鸡腿,然后拍住他的手,“你这么能耐,去别人实验室还能拿那么多吃的回来,不如救救你可爱的室友吧?” 余秋飞虽然没说话,但他的眼神也暴露了自己的渴望。 顾南星抽出自己的手,抖抖肩,鸡皮疙瘩掉一地,“好吧,我可爱的室友们,他们竟然敢这么对你们,星哥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郝帅附和道:“给他个教训!” “真的不能忍了?” “忍不了,咱们教训他一顿吧。” “好吧,耳朵过来。”顾南星勾勾手指,三个人低下头凑一块儿嘀嘀咕咕,“咱们这样,这样……” 正好他的实验部分也完成得差不多了,找个时间,顾南星就适时地去王磊面前露了个脸。 王磊好奇地问:“是你们同学啊?也是在李博士那儿做实验的?” 余秋飞:“是。” 王磊又问水平怎么样。 郝帅竖起大拇指,“比我们厉害多了,咱们专业的第一名。” 王磊一喜,正巧人不够呢。他转身风一般地去办公室找李成渊了。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顾南星很快就被允许暂时放下手头上的事,加入到郝帅他们的小团队。 有了顾南星帮忙,这批絮凝剂做得很快,关系户王磊时不时过来看两眼,催他们进度,不过也不用催,他总能发现他们太卖力,像打了鸡血般。他笑眯眯地表扬,“现在的大一学生不得了,就是要这样不怕苦不怕累,才能得到锻炼啊。” 对此,大家脸上笑嘻嘻,心里MMP …… 自然而然的,顾南星去艾小满实验室的时间变少了,回学苑区的时候艾小满随口问了一句,顾南星说是在帮师兄做产品,艾小满沉默了几秒,“你怎么突然这么老实?” “……小满姐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我可是根正苗红的三好学生。” 艾小满静静地看着他,也不说话,顾南星估摸她是担心自己,“你放心,我真的是自愿的。” 艾小满若有所思,打杂打上瘾了?不过顾南星向来都挺有分寸的,怎么都委屈不到他头上来,也用不着她瞎操心。 她准备去开电脑,顾南星却注意到她手上拿的资料,凑近想要看清楚,“这是……” 艾小满推开他脑袋,“没什么。” 顾南星:“……” 由于认真工作,加上效率高,比原计划的时间缩短了三分之一,导致王磊来验收产品的时候心情极佳,不过想到什么又皱眉,“速度这么快,效果会不会不好?” 顾南星摇摇头,“我们刚做好,也不清楚,要不师兄你表征一下,或者测下性能。” 王磊同意了这个提议:“也是,给我包一点样品。” 顾南星拿小号的塑封样品袋装好几克,递给王磊,他拿到手就急匆匆出去了。三个人对视一眼,忍住眼里的笑意。 下午的时候,王磊测完性能,表示效果很好,希望他们以后再接再厉。 “……” 不管怎样,心里不满,面子总要给的,他们笑着点头,然后看王磊将产品都飞速地邮寄出去了,他打着电话,点头哈腰地和那头老板表示自己这批产品一定很好。至于后续会如何,这就不是他们操心的了。 笑面虎开心,他们也高兴,出了实验室门口,冷风一吹,心情激昂,郝帅吼道,“为了犒劳星哥的鼎力相助,走吧,兄弟们,我请客。” 顾南星露出了慈祥的笑容,“就等你这句话了。” 这学期三个人都不富裕,很少吃大餐,顾南星和余秋飞嘴上说着要大宰郝帅一顿,可最后两人还是秉着关爱室友情,只点了份46块的中锅重庆鸡公煲,配很多碗白米饭吃得满脸幸福。 他们最后就着店家友情赠送的酸梅汤碰了一杯。冬天里,温热的酸梅汤冒着袅袅白气,暖到了胃里。 顾南星边喝内心边感叹,贫穷的日子,好像也没那么坏。 郝帅打了个饱嗝,问:“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顾南星一时没反应过来。 郝帅说,“要是被关系户发现了怎么办?” “还是像平常那样,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要虚,他没有证据不敢拿我们怎么样。” 余秋飞说:“平常心。” “正确,秋飞说得对。”顾南星打了个响指。 郝帅终于放下心来,顾南星问,“都吃饱了吗?那咱们撤了?”得到室友的肯定后,他招了招手,“服务员,麻烦打包。” 最近的一个服务员拿着个白色塑料盒走过来,“好的,就这些吗?” 顾南星摇头,“麻烦再拿个盒子,米饭也一起。”想着可以回去炒蛋炒饭,他开心地从书包里将保温杯掏出来,把剩余的酸梅汤一倒而尽。 看着桌子上彻头彻底的光盘,郝帅不由得回忆起初初认识顾南星的那一个月,他那一掷千金的大方豪爽优雅高贵模样,和现在提倡浪费可耻的十分抠门接地气形象……总觉得有点辣眼睛。 第十三章 顾南星提着打包的鸡公煲和室友说再见,回到学苑区后放到冰箱,然后叩门找他的小满姐。 “小满姐,我什么时候可以参加项目啊?”毕竟他申请进实验室就是想要参与项目赚钱,如果一直给李博士和关系户他们打杂,只能当免费劳动力,名字不会有他们,钱更是一分都得不到。 “基础打好了?” “是啊,不信你考考我。”顾南星胸有成竹,艾小满却没问什么,在这点上,她还是挺相信他的。她点点头,“好,我帮你跟张老师说一声,安排你进哪个项目?” “不不不。”顾南星摇着头,眼睛明亮,“我那天不小心瞄到了你的资料,你有新项目吧,是准备参加明年的星汇杯吗?我想加入你的项目。” 自从王磊上交了产品后,实验室风平浪静了一段时间。郝帅和余秋飞安安分分地照李成渊要求做事,顾南星也恢复了之前的行程,长时间待在418给李博士做实(打)验(杂)。 直到六天后某个凉飕飕的傍晚,郝帅风一样刮进来,注意到周围人太多,他压着声音在顾南星耳边道:“完了,笑面虎变火暴龙了!” 顾南星放下手里的事,和郝帅一块儿悄咪咪地从门边溜出去。 艾小满抬头往那边看了一眼。 郝帅边走边跟顾南星说,“本来笑嘻嘻地跟李暴龙说着什么,后来他接了个电话,脸色瞬间从人面桃花相映红变成铁青猪肝色……” 顾南星夸奖道:“诗句用得不错啊。”随后批评道,“但是铁青和猪肝是怎么同时出现在一张脸上的?” “我的哥啊,这是重点吗?” 不过叫顾南星这么一打趣,郝帅倒没那么紧张了,顾南星问:“他现在还在实验室吗?” “没有,在的话我哪敢跑出来叫你。应该是还在打电话,不过他出去前冲我和秋飞扫过来那一眼,似乎在说‘你们给我等着’,星哥啊,我们——” “顾南星!郝帅!” 话被打断,顾南星看过去,王磊站在走廊拐角,因为光线角度,整个人看着阴深深的,再看那脸色,果然是铁青猪肝色…… 待两人走进,他皮笑肉不笑道:“跟我过来。”他刚转身又扭回来,“对了,还有你们另一个同学余秋飞,把他也叫上。” 四楼某间上专业课的小教室,三个人排排站。 对方沉默,他们也沉默。好半天,王磊突然笑了。郝帅默默地往顾南星旁边挪了两步。 “你们真是好样的。” 没人说话。 “不是这么能耐吗?说话呀!”王磊将一个半拆开的快递扔到他们面前,砸得砰一声。 这是甲方老板原封不动寄回来的产品,把他脸都给丢尽了! 顾南星看着他,满脸摸不着头脑:“你莫名其妙把我们叫过来,也不说原因,我不明白你让我们说什么。” “说什么?”王磊冷笑,“说说你们是怎么瞒天过海,做出一批这么垃圾的玩意儿害我丢了生意的!” 顾南星震惊:“什么意思?什么瞒天过海?产品不合格吗?” 郝帅和余秋飞面面相觑,也纳闷道:“师兄,我们到底怎么了?” 看他们这副傻样,王磊不可谓不气,他以前温和的模样全然消失,“你们确实厉害,好好的产品到了人家手上,一点作用都没了,这方法确实不错啊,谁想的点子?” 顾南星疑惑地问他:“师兄,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测试的产品没效果吗?可是给你的时候你不是测出来很好吗?还有,你是觉得是我们使坏故意做了很差的产品?” 郝帅:“我们没有啊,都是按照你说的做的。” 三个小学弟满脸不解加委屈,怎么看都是他这个学长在欺负人,王磊阴狠道:“呵!跟我玩儿心眼呢,不要以为我拿你们没办法。” 顾南星一开始还为自己辩解,现在却因为他的态度很是生气:“师兄,说话要讲究证据,产品是按照你的要求做的,性能也是你测的,现在出了问题就可以推到我们头上吗?” 三个人义愤填膺的,“就是啊,我们是大一的,但也不是好欺负的。” 听着他们的话,王磊突然不太确定了。 这实验因为量大,确实是很麻烦,但却不算太难,他早就知道他们三个的能力,之前三个人做的产品他也测过了,现在染料废水吸附率都还很高,看他们的神情也不像作假,难道真的是因为这次批量大,实验过程中出现什么不可抗力因素了? 直到走在回寝的路上,三个人仍有些心有余悸。毕竟第一次干这种事,刺激之余仍有些后怕。 “真是吓死我了,还是星哥稳。”郝帅拍着胸口。“我刚刚演得还行不?有没有太夸张?真担心如果被发现的话,会不会被穿小鞋啊?那样的话要怎么办?” 顾南星双手抱在脑后,笑嘻嘻地回:“凉拌。” 郝帅怒:“你认真点!” 顾南星无奈道:“你怕什么啊?咱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算被发现是咱们干的那又怎样?本来就是他不占理,他这样一个笑面虎又比较看重名声,不会明着来的。” 余秋飞问:“不怕明着来,就怕暗着来,还要继续做实验吗?” “肯定做啊,不然咱们辛辛苦苦申请进实验室是为了什么?”而且他的目的还没达成呢,虽然有好心师兄师姐们的接济,但日子总是如此惨淡,害他做梦都是在水里捡金子。钱啊钱啊~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因为一个关系户就不做实验?三个字——不可能! 顾南星回头,笑看着他们:“不过咱们最好换个地儿。” 顾南星还没想好怎么换地儿的方法,就收到了通知,说他不用再跟着李成渊做实验了,把他调到了艾小满那边去跟项目。 他手上拿着瓶溶剂还有点愣,这么快就可以走了?!简直不要太惊喜有木有! 这事是李成渊通知的,他绿着张脸明显心情不爽,却也没多说。王磊听到了,在一旁冷笑。 众人:你笑个喵叽啊! 李成渊走后,郝帅和余秋飞把顾南星拉出去堵在了厕所,不顾往来的异样视线,“说!怎么回事!” 顾南星摊手,“我也很意外啊。”但他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嘻嘻,小满姐真是个天使。 郝帅冷哼一声,“你意外?骗鬼呢?呵呵,你一个人倒是去享福去了,留下我和秋飞两个孤儿寡母的受苦受难。”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郝帅咳了两声,“口误口误,是孤家寡人,总之不管怎样,你怎么离开的,也要让我们怎么脱离苦海,否则你就是——没良心!” 余秋飞面瘫着脸:“叛徒!” 顾南星:……真是受不了这俩人。 受不了归受不了,可他也不会坐视不管。顾南星又开始故技重施,虽然招数老套,但胜在好用——百试百灵。 “小满姐,这个好吃,我孝敬你的。” 客厅里,顾南星用一双干净的筷子夹起块色泽最漂亮的糖醋排骨,艾小满面不改色地挪开陶瓷碗,不接受他的殷勤,不知道他这又是闹哪出。 “有事说事。” “唉,也没什么。” “哦。”艾小满点头,继续吃菜,今天这顿饭是她做的,发挥比往常还要好,每道菜都秀色可餐,她刚夹起一块鱼香茄子。 “唉~” 她将茄子送到嘴边。 “唉~~” 她咽下。 “唉~~”音调逐渐拉长。 艾小满好好的食欲被顾南星搅得一干二净,她搁下筷子看过去,“怎么不唉了?” 顾南星:“唉~” “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艾小满起来,摆明了不想再听他唉声叹气。 顾南星:……那可不行! “哎呀小满姐,不要急嘛,反正你今晚也没什么事,你坐下来先喝杯水,要不喝汤也行。” 顾南星赶紧拖着她坐下,给她盛了碗鸡汤,“其实是这样的,这是一个说来话长催人泪下的故事。你知道李博士有多可恶吗?洗不完的烧杯!刷不完的试管!配不完的溶液!天天都是给他打杂!你就说惨不惨!” 艾小满不为所动,“可你不是不在那边了吗?” “可我室友在啊!他们天天受压榨,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更过分的是那个关系户,”见她疑惑,顾南星忙改口,“呃,就是王磊。” “他怎么了?”艾小满示意他继续说。 “你知道我前段时间不是没怎么来418吗?我说帮一个师兄做产品,其实就是帮他。他不自量力地接了个大单,却让我们免费帮他做,做好后他测了性能觉得OK后就给了人家甲方,谁知道甲方爸爸测样发现效果不行,他被骂了一顿,黄了这个单子,就把我们也臭骂了一顿,说是我们故意的,走之前还威胁我们要给我们穿小鞋,我虽然走了,可是我的室友们接下去就惨了!” “他真这么说的?”艾小满虽然对产品的失效存疑,但更气愤的是王磊的做法。她平常很少接触李成渊那边实验室,更不会有学生跑来向她诉苦,原来王磊他们都猖狂到这种地步了。 不好好搞学术,争取在博士期间做出点成绩,一天到晚就想着浑水摸鱼,学校的名誉就是让他们这种人给败坏的! 顾南星挠着后脑勺,“差不多吧,所以小满姐,你帮帮我们吧,不要让一群热血沸腾、决定为科学事业献身的年轻人就此对学术圈凉透了心。” 满嘴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顾南星都快被自己感动哭了。 其实不想待李成渊那里,直接走人就行,可是他们还想继续在实验室学习,就没办法莫名其妙随便跑其他实验室去,所以…… “帮你可以,不过你们以后不要自己动手脚,有什么事先跟我说一声。别否认,我看得出来。” 好吧。顾南星彻底哑巴了。 艾小满骤然看见他的轻松神色,皱眉道,“别嬉皮笑脸的,我还是不赞同你的做法,反抗强权可以,但不要用这种方式,否则如果被发现,吃亏的还是你们。”像王磊那种人,一旦得罪了,就像恶心的狗皮膏药,怎么甩都甩不掉了。 知道艾小满的语气虽然严厉,但都是为了他好,他重重地点头,严肃地保证:“我保证不会了。” “嗯。”艾小满掏出手机,准备向张老师反映一下情况,把他们两人调出来,“等一等——”顾南星按住了她的手,“那个、小满姐,反正都要把他们弄出来,不知道可不可以让他们也跟项目。”说到这个,他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我希望我的室友也都参与进你的项目。” 艾小满没说话,顾南星连忙摆手,“你先别急着拒绝,你的队伍应该还没集齐吧?” “没有是没有,可我并不打算找这么多大一的。” “我知道,我不是狮子大开口。我的室友虽然都是咱们化学专业,但我到现在都觉得他们入错了行,他们一个擅长计算机,各种制图软件上手特别快,另一个是PPT高手,审美很棒,可以充当美工……让他们当队友,你绝对不会失望的。” 顾南星夸到最后声音渐消,饶是他很厚脸皮,现在也有点忐忑,像星汇杯这么重要的项目比赛,让两个自己并不熟悉的大一学生加入团队,压力无疑是巨大的,一般人根本不会同意。 “所以小满姐,你愿不愿意……” “那看看吧。” “啊?”顾南星愣,然后惊喜,“谢谢小满姐,我就知道你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人美心善的小仙女,同样都是一个大课题组的,你说李暴龙他们跟你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唔——” “……”满嘴跑火车,艾小满简直快听不下去,她从盘子里捏起个红糖馒头塞进他嘴里。 世界终于清净。 当天晚上,艾小满再次向顾南星展示了自己在张硕面前的话语权。 她没提及顾南星三人发生的事,只是说道:“我的项目还缺几个人。”然后报了郝帅和余秋飞的名字。 张硕虽然惊讶却也没拒绝,“同一专业啊,还都是大一的,不准备找跨院的了吗?” “嗯。” 电话那头的张硕喝着茶,最后嘱咐道:“你想清楚了就行,人选我不管,只有一点要求,项目今年要完成。” “我知道。” 艾小满挂断电话,顾南星有点心虚地看着她,艾小满莫名,“你怎么了?对自己的实力心虚了?” 顾南星摸着鼻子,“没有的事,我就是想说,谢谢你小满姐。”他的目光变得真诚,“谢谢你相信我。” 艾小满摇头,“我不是相信你,我是相信我自己。” “相信你看人的眼光吗?譬如看我?”这也是一件值得兴奋的事。 艾小满给了他一个“你想多了”的眼神,“我是相信自己的实力,至于队友,只要人数够了,再加上安分就行。” 顾南星想了想,觉得这番话换一个解释就是——我是相信我有带着垃圾队友躺赢的能力。 顾南星默:“……”还说他嚣张,明明这位才嚣张嘛。 第十四章 第二天,顾南星把“他们终于要解放了”的这件好事跟室友们一说,却没看到他们预想般的惊喜,或者说惊喜程度不够深。他稍微琢磨了下,觉得他不在的时候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看向余秋飞,余秋飞又点点郝帅。 郝帅叹口气,“昨天下午我看见胡杨魂不守舍地闷头做实验,好几次称药品都忘记了去皮清零。” “哦,可能有心事吧。”顾南星摸着下巴,“所以你也跟着魂不守舍了?” 郝帅瞪他一眼,然后把他发愁的事给说了遍。“不是的,好像是李成渊想要抢占她的研究成果……” “你怎么知道?” “我当时偷听到他们说话了。” 郝帅咳嗽了两声,模仿李成渊的腔调,“什么这东西拿在你手上也没什么用,充其量你也就混个优秀论文,但放我这里就不一样了,我能让它价值翻几倍。” 所以说,这就是一出威逼利诱的戏码嘛。顾南星想,本来以为关系户王磊已经够恶心的了,没想到李成渊和他就是一丘之貉,难怪都分在同一实验室,物以类聚,败类都扎堆去了。 “然后呢?” “然后……”说到这里,郝帅咬牙切齿,“他说胡杨偏科偏得那么严重,到时候考研初试分数线肯定很困难,更别说D大的复试了,因为今年要调整,以后的录取比例只会大大降低。但是他认识D大的一个教授,那个教授是他以前的师兄,他打个招呼就可以帮忙……” 也就是俗称的走后门。 “而且他还说他不占便宜,可以把自己现在正写的英文文章二作让给胡杨,我呸,真是恶心!” 顾南星赞同:“能把白占说的如此清高,确实挺不要脸的。”不过关键是,“胡杨同意了吗?” 郝帅摇头,“她没说同意也没有拒绝,但是李成渊说:给她三天时间考虑一下,主动总比被动要好,毕竟同一个实验室同一个大课题,谁又能说得清是谁先做出来的。” “的确很悬。”顾南星跟他分析,“照你这么说,李成渊背地里可能会动什么手脚让胡杨有口说不清。因为凭他的关系,他可以立马宣布自己是这项成果的首创,而胡杨才是在剽窃他的成果。” 顾南星说得很有道理,郝帅平日里和胡杨学姐关系不错,眉毛都快皱成一团,“胡杨可真可怜。”他咒骂道:“这个臭不要脸的!” 顾南星和余秋飞对视一眼,摇摇头,他拍拍郝帅的肩膀,“要不要干票大的?” “什么意思?” “不光是你看他不顺眼,我们也看他不顺眼啊。反正我们也要走了,不在李成渊手下做事了。不如临走前玩把大的?拆穿他,不让他的诡计得逞呀。” 顾南星笑得眼睛弯成道月牙,说得郝帅有些心动。 他看看时间,都快十一点了,“不过这事我们还是等回来再商量吧。”他们约了艾小满,本来就是打算吃顿饭谢谢她,不能让人家等他们那么久啊。 说到这事,郝帅脑中灵光一闪,“要不我们问问艾师姐有没有什么办法?”毕竟她能让他们脱离李成渊的魔爪,别看年纪小,真的是很厉害的一位师姐了。 “不行。”顾南星出乎意料地否决。 “可是……”郝帅还在犹豫,余秋飞也认同可以一试,“就目前来看,艾师姐虽然看着面冷,但挺心热的。” “没有可是。”顾南星语气难得严厉,表情也变得严肃,“想都不要想,待会儿吃饭不许跟她提这件事。” 把他们三个从李成渊那里调到小满姐这边,本来就有点得罪人了,要是再由她出面去解决这件事……他们两个又都是同一个导师手下的,无论如何,这件事都不该由小满姐出手。 艾小满在外面等顾南星带着他室友来聚个餐大家认识一下,顺便有时间的话向她展示下自己的技术能力。 顾南星几人来的时候,她正和艾瑞辛说着话。 “姐,你又要大年三十才回家啊?那不是没时间来找我们?” “嗯。” “什么大年三十?”顾南星的声音从背后冒出来,艾瑞辛转头,见了他倒是很兴奋地打招呼,“星哥。没什么,就是我姐要大年三十才回家。”说到这事声音明显有点低落。 这也太晚了吧。众人不约而同地想。 大家互相自我介绍了下,艾瑞辛就说到要走了。 顾南星:“不一起吃个饭吗?” “不用了,会赶不上车的,姐我先走了。” “路上小心,到了给我打个电话。”艾小满嘱咐道。 艾瑞辛走了几步后,顾南星想到他落寞的表情,悄悄给他发消息。“我保证小满姐在大年三十前会回家的。” 艾小满几人从另一个方向往餐厅去,她随口问道,“你跟他发了什么?” 小满姐的眼睛可真尖啊,顾南星眨着眼睛神秘地说道,“这是我们男人间的秘密。” 艾小满:“……” 郝帅和余秋飞:……又扯犊子了。 坐在餐厅里,郝帅和余秋飞站起来郑重地向她道谢,艾小满看了眼顾南星,总觉得他的室友跟某人画风不太一致啊。 “我也是为了我自己的项目。”艾小满淡淡说道。 说是这么说,可最终结果是他们得利。冒着得罪李博士的风险,把他们几个大一的弄进项目去,郝帅他们都是知道感恩的人,在他眼里,艾小满就是大大的好人啊。 “能看看你们的PPT吗?” “当然可以。”他们背了电脑包。 趁着菜还没上来,艾小满看了几个郝帅的作品,以及余秋飞的编程,确实像顾南星说的,的确不差,不过…… “我等会儿发你几个软件,你先自学一下,不会的问我。”艾小满对余秋飞说。 余秋飞点头,旁边的郝帅看了她几眼,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忍住,“艾师姐,那个李——” “郝帅!”话没说完,顾南星突然叫道,“你不是说要上厕所的吗?” “我什么……呃呃对,上厕所。”顾南星拧着他大腿肉叫他改口。 “走,我们一起去上厕所。” 郝帅被顾南星半拉半拽着走了,气氛莫名尴尬。余秋飞端起杯水解释,“他们俩经常结伴上厕所。” 艾小满:“……” 卫生间。 顾南星:“不是说了不要找小满姐,我们自己解决吗?” “我只不过……”郝帅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顾南星明明告诫过他,而且,艾小满都帮过他们了,再提要求也太厚颜无耻了,不能把别人的好心当成理所当然。“对不起。” “不用跟我说对不起,你也没错,我知道你很心急,但是我们慢慢来,总会有解决办法的。”顾南星安慰道。 这些天接连发生的事确实让人身心疲惫。虽然说知道社会上很多地方总会有黑暗面,但毕竟这是学校,从小到大没遇见过不是吗? 如果说之前,被压榨当免费劳动力只是让他们觉得这些人有点讨厌,现在撞见师兄抢占师妹的研究成果就让人对想象中的科研有点失望。 不只是对李博士行为的愤怒,以及对胡杨的同情,更有着对自己未来如果注定要走上科研道路的迷茫。 郝帅还是有点提不起劲来。 往包间里走的路上,郝帅不经意地说道:“连在学校里,一间小小的实验室都有这么多不公,如果是毕业后踏入社会……” 顾南星抬手重重地给了他一记重锤,郝帅:“不要仗着身高欺负人哈。” “我觉得你这就是典型的吃着扑街的饭,操着大神的心。”顾南星惯例性损他。 郝帅:“……” “其实,不管在哪个领域都有投机取巧、浑水摸鱼的人,但真正有实力的精兵良将根本就不畏惧这些不公。不然社会是怎么推动发展到如今的?你要相信你也是这些精兵良将中的一员。”就好像他小满姐一样。 “再说了,你也太杞人忧天了,你又不是一个人,如果遇到不公平待遇,我和秋飞都会帮你的。” “星哥……”郝帅觉得顾南星总是笑嘻嘻的,阳光开朗,积极向上,没什么烦恼,就算没钱了也能玩出乐子,虽然看着和他们这种一样,但其实又不一样。 经历过世故,却依然不世故。 顾南星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干嘛?我可是直的不能再直。” “突然发现星哥你真帅。” “那还用说。” “……” 艾小满发现出去一趟,顾南星室友明显没先前丧了,难道结伴上厕所还有这功效? 艾小满因为自己的想法莫名囧了囧。虽然奇怪被顾南星打断前郝帅到底想问她什么,不过他们既然不想说了,那就算了。 吃完饭后,顾南星几个要去图书馆,艾小满就在岔路口和他们分开了,她回到办公室后没多久,就收到顾南星的一条消息。她回忆起先前吃饭时郝帅没说出口的话,盯着屏幕若有所思,总觉得顾南星又要折腾什么了。 她抿了抿唇,打开电脑,将整理好的名单和论文资料给顾南星打包发了过去。 图书馆四楼咖啡厅。 “咱们来分一下工。”顾南星拿出张草稿纸用笔在上面写写画画,冷嗤道:“李成渊当时说话的口气,还有那熟练的架势,怎么看都不觉得是第一次,像他这种人,说他以前学术没注过水,打死我都不信。” 郝帅问:“我们不能直接拆穿他吗?比如找张老师说我偷听到的话。” 余秋飞说道:“没证据。” 顾南星点头,“不仅没证据,而且胡杨暂时还没拒绝,如果她最后同意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我们怎么拆穿?还是我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比较好。” 也不知道李成渊想占的那项研究成果是不是课题组长的项目,其中又有哪些人相关?或者是哪个即将上台的副教授的项目也说不定。毕竟通常学术圈造假并不是一个人能干的事,会牵涉很多人,因为利益捆绑在一起,贸贸然一个人泄露风声,对谁都没有益处,直接公开决裂的话,成本太大。 他咬着笔头,撕下一张纸,“我查了他之前在期刊上发表过的文章,两篇核心的含金量比较高,其他几篇不太重要,但保险起见,我们都要看。” “还有这些,这是我刚向小满姐要的,李成渊本科到直博期间同实验室,同课题组时候的学生名单,他们发表过的文章我也都找出来了,我们现在就每个人负责一部分,我和郝帅一人一半,看文献看引用,尽可能地找漏洞。秋飞你的话……”他推过去一张表格,上面录了许多文章名字,“你看看所有的图表有没有PS 痕迹。” 郝帅看着纸上满满的准备工作,只能感叹一句顾南星动作真快。倒是余秋飞接过他负责的那部分,说了句大实话,“工程量太大了。” “尽力而为吧。” 在顾南星等人挖空心思寻找李成渊曾经文章漏洞之时,艾小满越想越不对劲,她隐隐有不好的预感。顾南星不会在继王磊后,又想得罪李成渊吧?他前不久才答应她的话,感情都是说着玩儿的? “师妹,你咋啦?杀气腾腾的,要砍人啊?”这可有点难得,齐衫真是意外。 “没什么。你刚说什么?” “我问你找到几个人了?” 艾小满:“三个。” “哟,师妹你这是要么不出手,一出手不动声色就找好这么多个啊。我认识吗?大几的?哪个专业?能力怎么样?算了,也不用问,给我个惊喜吧,你找的我放心,什么时候认识一下?” 认识,大一,咱们应化的,能力……算是潜力股吧。 艾小满心想,等齐衫知道了那三个人是谁,会不会面色扭曲。那就真的不知道是惊喜还是惊吓了。 “再等等,找个时间开个会正式介绍一下。”正回话,余光被一个人吸引住。 “行,那还剩下一个人,有人选了吗?” “还没。” 艾小满明显走神了,齐衫见她总盯着一个地方看,视线跟着移动。 “我还说你在看什么,胡杨吗?”齐衫摸着下巴,“我记得你之前带过她吧,能力怎么样?” “基础能力挺扎实的,刻苦认真,论文不错……” 齐衫点点头,提出自己的看法:“能在李成渊那里待这么久,高分子材料的相关能力应该也不错,听说她现在研究的还是氧化石墨烯与树脂组装杂化膜的界面作用,你要是找她,那我也没意见。” 氧化石墨烯啊…… 其实艾小满最开始看见胡杨,想到的并不是参赛组队的事,胡杨这一年跟着李成渊,她记得李成渊的研究方向是氧化石墨烯应用于树脂的改性以及光协同催化。而李成渊想要评职称需要凑文章篇数,顾南星找她要李成渊的相关论文资料……有什么关联呢? 艾小满不由得有一个大胆的假设,她看着一个方向走去。 第十五章 胡杨正找离心管,旁边突然冒出一袋,她视线顺着手往上。“艾师姐。” “最近怎么样?” 胡杨在李成渊那里天天埋头做实验,从早上八点到晚上不知道几点,很久没有和艾小满闲聊过了,看到以前经常帮助自己的人还蛮开心的,她一边接过离心管一边违心地说,“挺好的。” 又闲聊了几句,艾小满问道:“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过在准备一个课题,算算时间,现在差不多完成了吧。” “嗯。” “恭喜你。” 胡杨有苦说不出,只能回道,“谢谢。” 胡杨走了,艾小满看着背影问走过来的齐衫,“你是不是跟我说过李成渊要评职称?” “是啊,听说他东西还没做出来,急得很怕是要内分泌失调了,找了关系又怎样,文章篇数不够,看他到时候怎么评。”齐杉颇有点幸灾乐祸,她知道艾小满平常真的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不介意多跟她八卦八卦,她虚指了指头顶,“还有他上头那位,几个人正竞争长江学者呢,那激烈程度,啧。” 直到下午前,艾小满都在沉思,她一个人往楼上走,然后听到什么玻璃碎掉的声音,不小的动静,伴随着隐忍的啜泣声。 艾小满推开实验室的门,地面上很明显被人摔碎了好几只烧杯,玻璃碎片散落一地,某个人却浑然不觉地半蹲着准备徒手去拾。 艾小满面色冷沉,然后快步走近,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胡杨抬头,除了愣以外更是有点不知所措。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艾小满目光的那一瞬间,她没出息的眼泪更多了。 艾小满:“……”怎么一见她倒哭得更起劲了? 艾小满戴上手套,拿过扫把几下子便收拾好,期间胡杨想过来帮忙,艾小满扭头一个眼神,“一边待着。”胡杨就安静不动了。 “去天台吧,继续待在这里会被人瞧见的。”因为胡杨还在哗啦啦掉眼泪,艾小满皱着眉,叹了口气,伸手拉过她。 艾小满带着胡杨来到实验楼顶,这里是一处天台,角落堆着落漆的桌椅,四周种着不少盆栽万年青绿植,没人管着就野蛮生长了。 如果有人从楼道口上来,一眼便能瞧见从而中断谈话。并且阴冷的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很适合冷静头脑。 胡杨一直没说话,她看上去似乎想拼命忍住却又忍不住。 “师姐。”胡杨打着哭嗝,面露忐忑。上来已经好一会儿了,可艾小满始终没说话,让她心里不住打鼓。许多人不知道,其实艾小满也带过胡杨一段时间,胡杨大一来跟张硕做创新实验,当时就是由已经在张硕手底下待满三年的艾小满负责教授的。 她倒不会觉得艾小满是要欺负她,毕竟曾经她一些小实验总是做不好的时候,是艾小满不厌其烦、一遍一遍地手把手教她。手机在学校外面小吃街被偷了,也是艾小满率先掏钱给她买了个手机,说是先借给她。她知道对方有多热心肠。 现在因为心虚,她心底正在打草稿,要怎么解释自己午休时间在实验室抹眼泪的事实,从而打消她的怀疑。 要不就说是打碎烧杯怕被骂? 艾小满看了她一眼。倒是不哭了,还在抽噎,笑容也很不自然。 “师姐,其实我是因为……” “因为李成渊?”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不同的是艾小满说完了,而胡杨卡住,微张着嘴巴合不上了。 她愕然,下意识地否认,“不是,他、他他——” “他抢了你的课题成果?” “你、你你、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 胡杨满脸涨红,给憋的。随后又刷地变惨白了。 “他给你开了什么条件?” 这话不想接,胡杨咬着唇低着头扮演哑巴。她不擅长说谎,但是她也可以选择憋在心里什么也不说。 看着小师妹泪水啪嗒啪嗒地往下直掉,艾小满内心无比惆怅。 “……”她目光已经尽可能柔软了吧?怎么感觉还是像在欺负人。 她抿抿唇,望天回忆自己刚刚有没有哪句话说得比较重?所以说她果然不擅长应付这样类型的女生。 ——如果别人不愿意求助,那你的帮忙或许就是单方面、强行的施恩。 艾小满心里蓦然浮现这么句话。 “不想说的话那就算了。” 艾小满又塞过去纸巾,这次是一整包。将纸巾塞进胡杨手心里,正转身欲走,右手却被人轻握了下。 “师姐……” 事情后面就进展得很顺利了,胡杨磕磕绊绊地讲述着事情经过。 比起顾南星从郝帅那里听到的以旁观者第三人称讲述的事情经过,主人公的自述显然更能让人感同身受。 跟那时候何其相似的一幕,艾小满觉得有些烧胃,隐隐作疼。 又继续听了会儿,艾小满对胡杨口中李成渊所说的话作出补充。 艾小满:“条件也是你比较吃亏,一篇一区的文章就算卖给其他学校的老师,也会有五六万,他想把你当论文枪手。而且D大他说的那个教授我认识,独立在期刊上发表的文章并不多。” 胡杨苦笑,神色复杂,地面又开始一点点湿润,“我是真的不甘心。我为什么要选择跟他的导师?我当时为什么不留个心眼?为什么我努力了这么久却要拱手让人,为什么是我遇到这种事?凭什么他说我就得做?凭什么呢?”即便说着抱怨的话,胡杨的声音依然轻声细语,柔柔弱弱。 艾小满:“不愿意的话就拒绝吧。” “可拒绝了就什么都没了,而且……”她讷讷地说。 她不是没想过跟辅导员还有学校领导反映这件事,但光是想到由于没有证据,李成渊很可能会倒打一耙指责她抄袭的场面,她就止不住的颤抖。 “怕得罪他?”艾小满知道胡杨胆小怕事。也许李成渊就是看中了她这一点,不敢反抗,也不敢声张。 这并不是场愉快的谈话,艾小满从她的沉默中感受到了什么,她有些失望,却不打算干涉别人的决定。 李成渊一定会受到惩处,但是像胡杨,如果自己立不起来,如果自己不勇敢,她遇到过第一个李成渊,也会遇到第二个李成渊。 临走的时候胡杨突然开口。 “我妈妈——” 艾小满的脚步顿住。她想起胡杨是单亲家庭,她见过她妈妈,过来看望胡杨,顺便给胡杨送土特产。是一位温柔却有些畏缩的母亲。 “她其实知道这件事,但她劝我息事宁人,叫我不要反抗,说这种人坏事做多了,恶有恶报,以后肯定会得到惩罚的,总有一天会有人揭穿他的恶行。就像那句话说的——正义也许会迟到,但从来不会缺席。只要等就行了,只要等……” “那你愿意等吗?” 就好像在短时间内她能掌握的东西,或许只能让李成渊收敛,却没办法惩处他。她当然可以慢慢来,一点一点收集证据,以后再揭穿,然后给李成渊沉重的一击让他再也翻不了身。 “我不甘心。” 那天回宿舍前,艾小满递给胡杨一样东西,并说道:“与其等待,不如先自救。” 胡杨在校园里走了许久,她捏着口袋里的东西,远远地看到三个人向自己走来。 “那不是胡杨吗?” 刚从图书馆出来的一行人中,顾南星拍拍郝帅的肩膀,郝帅看他一眼点点头,然后往胡杨的方向去。 找bug找了一下午加一晚上,顾南星看得头晕眼花,回到学苑区都还是满脑子的专业术语飞来飞去,突突地砸着他的太阳穴。 余秋飞说“工程量太大”的那句话并不全对。岂止是量大,在一个自己全然没有涉猎过的领域,要从一堆论文中筛选出同类型的,然后在一大堆深奥的专业性描述中对比、找出漏洞,简直天方夜谭。 不是做不到,而是他们现在的能力明显不足。 眼前一片漆黑,这时间小满姐是不是睡觉了? 顾南星开灯,推开浴室的门对着镜子扒拉头发,可别年纪轻轻长出白头发哟。再看眼睛四周,哟~是不是变黑了点,心疼自己一万秒。 他揉了把脸,甫一睁眼,跟恐怖小说类似,在光线昏暗时,于镜中出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 女鬼表情冷得像块千年寒冰,他吓得一个激灵。 “……” “小满姐……我还以为是鬼,吓死我了。” 艾小满淡淡道:“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你今天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吗?” “没有啊。” “哦。”艾小满继续发问:“对了,你今天打听李成渊以前做什么?” 原来是这个,顾南星故作轻松道,“不是跟你说了我对李博士的研究方向比较感兴趣吗?” “感兴趣需要用到实验人员名单?” “我想找找同类型的,去其糟粕取其精华,优中选优——” “你感兴趣的事跟胡杨有关系吧。” 顾南星心虚,“你都知道了啊。” 艾小满指明一点,“你前不久刚跟我保证过。” 对于这种情况,顾南星已经司空见惯,他首先态度良好地认错。 “我错了,对不起。” 艾小满没说话。 没说话不要紧,该有的流程不可少,顾南星自顾自地接着细数罪行。 “我不该因为敌人太讨厌,想要乐于助人,就一个人大包大揽这件事,冒着可能惹一身腥的风险……” “……”油嘴滑舌惯了,这种时候也不忘夸自己两句。 没回应。 顾南星继续低声说:“我不该不跟你商量一下,让你担心……” 艾小满还是没说话。 顾南星举起手对天发誓,“我保证下次——” 原来还有下次啊。 “你看过《狼来了》这个故事吧?”艾小满摇头,打断他的话。 “啊?”顾南星反应了几秒,意识到是在说他撒谎次数太多,不信任他了。 “……” 现在真心诚意地承认错误还来得及不? “我真的错了,对不起。”这次真的万分诚恳。 “不用道歉,老实说这跟我没关系。” 其实艾小满对顾南星的无奈多过生气,也许还有后怕。 那时候,她因为顾南星的话自然而然想到李成渊,然后自然而然想到点别的——比如抱着善意助人却废掉的一只手。 但顾南星却因为她的脸色而不知所措了。 没关系?这话让人没法接啊。 真生气了吗? 顾南星拿小眼神偷瞄,却被抓个正着,艾小满叹了口气,指指桌上,:“我热了牛奶,你喝了早点休息吧。” 这平和的语气…… 没有斥责没有不满。 顾南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被骂了不开心,不被骂也不开心。 脑子里有点乱,抓心挠肺地难受。他端着牛奶杯拧开门,却顿在原地,有点挪不开步,“你是不是对我失望了……” 艾小满愣了,什么? 就在艾小满仍处在茫然中,顾南星已经说完最后一个字,似乎是害怕听到什么不好的回答,他飞快地关上门。 房门在艾小满面前掩上,她静默许久,在某一刻侧身,微仰头。 墙面上那幅悬挂的《向日葵少女》正静静地注视着她,笑容灿烂耀眼,光是这样看着,就叫人内心无法产生任何阴霾。她看着右下角名字,沉默。 你那时候是怎么想的呢? 第二天天公不作美,出门的时候飘起了细密的小雨,并逐渐下大。艾小满有些困倦地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视线,抬眼望了望窗外的天色,看来一时半会儿不会停。 “喏。”齐衫放了杯红糖姜茶在桌上,“顾南星那小子给的,说是早上你把伞借给他了,虽然你走的早也担心你淋雨感冒。现在的小学弟哦,一个比一个贴心。”她歪歪嘴,接着调侃,“都放假了,不知道几个人去图书馆干嘛?有时间去图书馆,没时间来实验室,真是不像话……” 艾小满没理会齐衫的玩笑话,她的目光被一个湿哒哒的人吸引。 “诶?你上哪儿去?” 艾小满刚走出两步想起什么,回过身来,抓起桌面的红糖姜茶,目光锁向齐衫。“我记得你昨天取了个快递,是条毛巾,还没拿回宿舍吧?” “是啊,昨天忘拿了。” “借我一下,明天买来还你。” 第十六章 天台。 胡杨待在屋檐下躲雨。掌心仍有汗湿,不是淋的雨,而是因为紧张而出的虚汗,仿佛用尽了力气,现在还在腿软。她拒绝李成渊后连伞都忘了拿。 脑袋上突然搭上条毛巾。 “诶?师、师姐,你怎么也上来了?”声线还有些微微颤抖。 “其实我建议你,最好是先回宿舍,洗个热水澡再换一身衣服,吃感冒药……” “嗯,但是我想再等会儿。” 艾小满不再劝说。 耳畔充斥的风声、雨声使人内心平静。 “还好吗?” “嗯。” 艾小满将差点忘记的饮料杯递给胡杨,胡杨低声说了句谢谢,然后桶开那杯红糖姜茶,感觉暖了一点。“师姐,你知道吗?他当时给我开条件的时候我并没有想拒绝。” 大概是因为终于下定了决心,做了自己曾经不敢做的事,总会有点感受,艾小满静静地听着,心情微妙。 “他有关系,我根本就没法证实那是我的东西。我要硬是抢,恐怕会被扣上个抄袭的名头。所以我当时脑子轴,想到不管我愿不愿意,最终的署名权都不会是我,那倒不如接受他的条件,还能得点好处。可我又为这样想的自己感到羞耻,所以才犹豫不决……” 胡杨的手指甲陷进了肉里,风吹散她的声音。 “你这样想并不羞耻。每个人都会有想要向现实妥协的阴暗面,但你最终没屈服不是吗?” 胡杨点点头,“我刚去拒绝了,也许觉得我可能会去揭发他,他把我劈头盖脸一顿骂,说我给脸不要脸。但是我特别开心,如果不能把成果抢回来,大不了就重来嘛,我能写出第一篇还能写出第二篇,条条大路通罗马啊,但是走出办公室后我又开始后悔,很难受,师姐,我花了这么长时间啊,努力了这么久,是我一点、一点……然后很可能会什么都没有了……我就是、我就是觉得有点可惜。”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知道是一回事,但结果仍让人难以接受。 艾小满抬起手,用力地揉了揉。 感受到头顶上的力度,胡杨愣了愣,“师姐……” “不可惜。没有什么比坚守住本心更难能可贵。” 雨不知不觉已经停了。艾小满露出抹浅笑。 “对了,天气预报说明天是个晴天。” “啊?”胡杨愣了下,然后也笑起来,“是啊。” 冬日的晴天啊。即便今天有过暴风雨,明天也是,天朗气清,阳光万里。 “胡杨同学,我想正式邀请你一起组队参加明年第五届的节能减排大赛,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艾小满将被风吹起的头发别到耳后,然后伸出手。 那只手悬在半空中,如同她此时的目光,坚定、且不动摇。 想法很美好,现实很骨感。如果说顾南星的第二天是斗志昂扬的,那么第三天是头重脚轻。第四天萎靡不振,第五天……没有第五天。 第五天,顾南星兴奋地通知室友们自己已经找到证据,但可能还不足以把人拉下马,然而却被和胡杨交好的郝帅告知事情已解决。 “怎么了?” 几天里累死累活的顾南星没有回答,他直接以头抢桌,声音那叫一个清脆。 郝帅震惊:“到底怎么了?” “我已阵亡,有事烧纸。” “……” 顾南星背上书包走人。 郝帅追在后面问:“你不想知道是谁解决的?是怎么解决的吗?” 顾南星头也不回:“不想。” 郝帅贱贱地说:“好的,你想知道啊,那我就告诉你……所以说你当初为什么不直接求助……对了,我还撞见李成渊了,脸真臭……诶!你等等我呀,走那么快!” 被他们念叨的李成渊这几天脸色确实很臭,持续的低气压。不久前他收到了一份匿名邮件,看到内容的瞬间就脸色大变。 李成渊之前有篇文章,用了一个副教授手下的某个硕士生的一张图而没有注明引用,当时本来是耍的一个小心眼,想提高下论文质量。打过关系,也不会有人认真看。但是正巧最近他导师在和那个副教授竞争长江学者,不要觉得事小,如果此事被捅到评选委员会,那么他导师必然落选,而他,作为导师落选的□□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除此之外,还有—— 他回想到自己差不多时间收到的那份录音文件,里面很好地暴露了和胡杨谈话中的丑恶嘴脸。 到底是谁干的? 他本以为是那个副教授指使手下学生去查他以前发文章的漏洞,但看到后面很显然不是。如果是副教授干的,邮件的最后,不会要求他将成果完璧归赵。 李成渊刚痛骂了一个犯错误的本科生,想着邮件的事,越发头疼。虽然浪费了一番功夫,但这些事累积起来的结果就是,李成渊暂时不敢再搞任何小动作了。 解决完齐衫后,艾小满组织大家见了个面,吃过饭回到学苑区,顾南星递给她一个方形的蛋糕盒子。 这是胡杨给的,为了感激她们亲手做的。顾南星只尝了一小块就不敢再多吃,他算了算时间,打开自己那份,拿指尖轻点,“这块明天早上吃,这块明天中午吃,这块是后天早上的……” 艾小满满头黑线,她将盒子推过去,“这份也给你吧,只要你不担心过期就行。” 顾南星半点不客气,他一边将蛋糕盒拿到冰箱小心放好,一边询问参赛事宜。 “明天开会一起说。” 开会的地点在实验楼,却不是顾南星曾经想象过的任何一个地方,他们来到走廊深处的一道门前。艾小满拿出把钥匙,对准锁眼,“咔嚓”一声。 眼前是一间崭新的实验室,面积可观,墙壁粉刷过,连窗帘都透着一股崭新的味道。一眼看过去,没人用过的办公桌、实验台、水槽,地面上还有好几个待拆的棕色大纸箱子…… 在艾小满说到大家以后就在这边开会做实验后,耳边响起不同程度的“哇”声。 “这以后就是我们的秘密基地了吗?” “哪儿来这么大手笔啊?张老师吗?” “难不成还专门为我们参加比赛开了间新实验室?” “对我们这么大期待,我有点慌呐!” 有顾南星他们在的地方大概率就安静不下来。胡杨看样子和他们相处得极好,比待在李成渊实验室时候开朗多了,也跟着叽叽喳喳讨论。 而齐衫呢,正在一旁忽悠师弟师妹们,宣扬艾小满的丰功伟绩,“所以说,你们知道艾师姐有多牛了不,她说要参加比赛,学校就给她新实验室!她说要实验器材,学校二话不说就给她采购了实验器材……” “……” 也就一眨眼的功夫,牛就已经吹到外太空去了。 艾小满瞪了眼齐衫,赶紧打住话题,解释:“这间实验室早就有了,418实验室要逐步改建成展览室,用于有合作意向的企业、学者、其他学校等的参观点。但是因为我们现在要参赛,所以这里先用作我们临时的实验室,等到比赛结束再把418的东西搬过来,大家听明白没有?”其实除了这些以外,还有学校出于保密协议。 “明白了。”安静了一小会儿,顾南星说:“也就是说这段时间内还是我们的秘密基地嘛。” 不用跟其他人抢地盘争仪器,管他暂不暂时,顾南星话音一落地,众人又嗨了起来。到处看了看,摸摸墙壁敲敲桌子扯扯窗帘。 “真的!全新的!” 但是众人的目光很快都一致落在了那几个纸箱上。 “这不会是?” 面对刷一下如狼般汇聚过来的视线,齐衫哈哈笑道:“没错,就是新的仪器设备!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学校赞助的?” 艾小满摇头:“张老师自掏腰包用经费买的。” 齐衫:“虽然咱们的经费算不上多,但配置好这些设备还是足够的。” 瞬间响起一波狼叫。 看见大家兴奋的模样,艾小满再三强调,“并不只是为了我们参赛项目才买的,原本就是给要扩大的实验室购置的,所以咱们要好好爱惜,以后还要留给后面的师弟师妹……” “胡杨小姐姐,有剪刀吗?” “没有,我马上去隔壁拿!” “好嘞,不过我感觉这包装可以徒手拆开诶。” 已经听不下去了,几个男生如狼似虎,摩拳擦掌,一场手撕包装的戏码即将上演。拆纸箱,四舍五入也算作是拆快递了,这是女人因为喜欢购物的天性而顺带开发出来的一项逆天技能,齐衫也搓着手兴奋地加入。 顾南星拿着把小刀并一字刀路过艾小满,拍拍她肩膀,“不气、不气。” 艾小满僵硬着扭头,还没来得及说放手,顾南星却当先一步,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开了。 “你们让开,我来了!” “顾南星你行不行啊?手速再快点啊!” “这个是木头订死的箱子!你行你来!” “卧槽!齐师姐你还真的徒手了!当年的手撕鬼子是不是有你一份?” “好说好说,承让承让。” 艾小满:“……” 算了,他们开心就好。 随着纸箱被一只只肢解,泡沫散落后露出里面设备的全貌。磁力搅拌器、热风干燥箱、离心机、真空烘箱、旋转蒸发仪……还有一台大冰箱。 郝帅:“考虑真周到,到时候等开年夏天,吃冰镇大西瓜!” 余秋飞:“你想多了吧!肯定是拿来冻溶剂、药品的!再说你敢在实验室吃西瓜吗?也不怕被毒死?” 胡杨:“是的呢。” 齐衫:“啊嘞?你们难道不知道我们实验室是可以吃东西的吗?我们还拿烧杯煮过泡面呢?” 顾南星:“信你才怪,敢在实验室吃东西?艾师姐第一个把你撵出去。” 大概是觉得众人已经无可救药了,艾小满懒得再管,她拉开窗帘,阳光倾泻而入,里边瞬间亮堂起来。 是个好天气。 “赶紧收拾,收拾好咱们开会。” 因为一直搁置,所以实验室蒙了层灰,还有改建过后残余的纸屑、木屑和粉尘,以及遍地都是的纸箱残肢、编织袋、白色泡沫。 艾小满带头干活,胡杨端着水盆,郝帅余秋飞拿着抹布,顾南星握着拖把,齐衫拿着簸箕。人多力量大,跑了几趟后实验室总算清新干净。 大家把实验台下配备的凳子拖出来,围坐在一起,该正经的时候绝对正经。 早在确定组队参赛后,大家就各自找起了资料,进行过相关了解。但艾小满还是简单地再次说明下。 星汇杯,全称是——第五届全国大学生节能减排社会实践与科技竞赛。 星汇杯就是竞赛的代称,每一届竞赛都会根据比赛场地的变更,由所在地点主办方命名。说到底就是一个代号而已,比如去年就叫做神雾杯,名字有的看学校场地有的看关联性有的看心情。 节能减排竞赛每年举办一次,由教育部高等教育司主办,委托教育部高等学校能源动力学科教学指导委员会组织,部分高校承办,赞助企业协办。 这些都是网上能搜索到的信息,艾小满也不多说,需要注意的是——原则上,节能减排竞赛的申报时间是1月份,竞赛时间为8月份。而第五届的星汇杯申报时间截止日期是月底,1月31日。 今天是1月25日,算上今天,还有不到六天,也就是说申报一事迫在眉睫。 这段时间齐衫可真是急死了,虽然面上笑哈哈,但每次见到气定神闲的艾小满,真是恨不得摇着她肩膀大喊,找齐没?你给我有点时间概念行不行?! 本来像艾小满这种大神,按理来说应该很好组队,其实不然。凶名在外,再加上别的一些乱七八糟的理由,结果就是一直没组成功。要不是相信艾小满,齐衫差点儿就自个儿找人换队伍去了。 好在有惊无险,那么现在问题来了,临近申报截止,他们的主题定好了吗? 见众人看过来,艾小满突然感觉有点紧张。这是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将自己的梦想展示给导师以外的其他人。 心跳得有些快,她问道:“可降解塑料袋怎么样?” 第十七章 此言一出,众人呆若木鸡,好半晌才回神。 “塑料袋?” 顾南星掏掏耳朵,“我没听错吧?” 这里只有齐杉脸上没有异色,顾南星看看她又看看艾小满,看来她们早就通过气了。 在他们查的资料里也有历年来的参赛作品,类型多种多样,专业性强、覆盖面广,涉及了能源、机械、电气、海洋、社会、经济、矿业等多个领域。 什么太阳能梯级开发热利用系统及生物质能利用系统,什么3E型烟头探测预警回收机器人,什么基于湿式静电的PM2.5脱除系统…… 这些作品,无一例外,管它实不实用,至少听起来都很高!大!上! 然后他们呢?塑料袋……装垃圾的废品袋吗?装水果的保鲜袋吗?实用倒是实用,就是逼格太那啥了点……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如何出声。 “怎么?觉得很low吗?”对众人的反应早有预料,艾小满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又什么时候进来的齐衫手里接过自己的笔记本。 她打开电脑,鼠标轻点几下,将电脑掉了个个,然后给众人看了几组数据,包括表格和图形趋势。 “目前全球塑料袋的使用量超过……” “5000亿!” 真是个超乎想象的数字,屏幕上显示,根据艾伦·麦克阿瑟环保基金会公布的数字,目前海洋中有超过1.5亿吨塑料垃圾。 这还不止,图表上也很明确,全球的塑料垃圾正在以每年2.8亿吨的速度不断新增。 “这速度也太快了吧!” 艾小满再度切换页面,继续让大家看其他的统计数据。 “以这样的速度——”结合已有的信息,顾南星在心里算了个数据,“到2025年,海洋里,鱼和塑料垃圾所占比例大概可以达到3:1,而到2050年,塑料垃圾将比鱼类还多。” 心头巨震。 不用夸大其词描述海洋污染有多么严重,搞学术的都喜欢以实际来说话,没有什么比客观的数据更能说明事实。 顾南星的话一出口,实验室内再无半点声音。 如果可降解的塑料袋真的成功的话—— 有些东西看起来不怎么样,却是生活的必需品,也许并不高端,可一旦做出丁点儿改善,几十亿生灵都会因此发生巨变。 “大家还有意见吗?” “那个、可是——” 胡杨到底没忍住自己的“可是”。顾南星他们三个才大一,进课题组的时间太短,因此对他们的研究方向不太了解,但是胡杨不一样,比起“塑料袋”,她明显更关注“可降解”三个字。 众人视线刷刷刷地扫过来,胡杨顷刻间脸红了,她欲言又止,艾小满对她点点头,“没事,说吧,我们是一个团队,任何意见都应该提出来,才能有进步。” 在艾小满带着鼓励的目光下,胡杨鼓起勇气说:“我们课题组主要研究对废水的处理,比如吸附絮凝相关,师姐你的研究方向更是关于膜材料的,时间这么紧,我们为什么不选择更擅长的方向,比如膜材料实现污水零排放?” 竞赛的参赛作品可以是实际的产品,也可以是一项技术,总之只要是研究成果就行,对于他们来说,擅长的方向显然更容易得出结果。 “你提的方案是不错。”艾小满先是肯定了她的想法,然后说道,“只是我想,比起污染后再治理,我更愿意从源头上解决污染。大家怎么看呢?” 齐衫第一个表示自己的赞同,“我蛮喜欢可降解塑料的,而且既然参赛嘛,希望更有挑战难度一点无可厚非,太轻松的话谁都能想到,怎么独出心裁、出奇制胜呢?” 大家对“更有挑战性”这一点很认可,可若是挑战难度太大,最后连奖都拿不到,那岂不是本末倒置?虽然他们加入艾小满小组有一部分梦想的因素,但更多的还是俗气的想法——为了获奖以及得到竞赛加分。 “我有意见。”余秋飞在这么一会儿时间里已经搜索过不少相关学术信息,大概了解了可降解塑料,他和胡杨的想法一致,不是觉得可降解塑料不好,而是认为难度大,怕时间来不及,又或者凭他们的能力根本就不可能研究出成果来。 可降解材料目前主要分为三种:光降解、生物降解,以及环境降解。 但无论哪一种,以当前的科技发展水平,仍有很大的弊端,除了降解时间可控性差,它们的成分均不可能被完全降解,反而会部分残留在土壤中。 也就是说,在日积月累下,污染依旧会造成。 那么,一种依旧会造成环境污染的可降解塑料还能叫做理想中的可降解塑料吗? 达不到要求,就只能是淘汰品,比如国外的某填充型淀粉塑料。 而且—— 余秋飞指出:“虽然竞赛时间是8月,但它说的是决赛,作品申报时间并不是八月。” 的确,作品申报分为电子版和纸质版,两者时间并不一致,电子版的截止时间是5月31日24:00。若未能按时提交,系统将自动关闭,同时,参赛者也被视为自动放弃。 4个月,将近120天,时间很紧迫啊。 艾小满暂且没有发表意见,她问道,“还有人有想法吗?” 现在已经有两票赞同,两票反对了,还剩两个人未表态。 郝帅抢先一步,坐直身子说:“我、我中立!” 现在就剩顾南星了,说起来今天正式开会,顾南星都没说什么话,以为他会有很多想法,但直到现在都是其他人在各抒己见。 郝帅轻推搡他,“星哥,你怎么看?” 顾南星托着下巴回他:“我就是突然想到,在几十年后,化学课本会不会就没有塑料这一章了?”说罢,还装模作样地哀叹一声。 齐衫双手抱胸,意外道:“哎哟,看不出来,小学弟口气还挺狂的嘛!不过……很对我胃口!不错,要的就是这种自信!” “星哥,那你到底站哪边?”郝帅问。 顾南星摊手,“这么明显,你看不出来吗?” 齐衫说:“综上,三票赞同,两票反对。我看就少数服从多数吧。” 胡杨弱弱地开口:“但是……我只是觉得,如果一件事几乎不可能成功,那我们还有必要浪费时间去做吗?” 气氛突然凝滞了起来,沉默中艾小满突然问道:“你们认为化学是什么呢?” 胡杨那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变化的科学?” 顾南星:“创造物质的手段?” “研究新物质的科学?” “是培养好奇心和创造力的学科?” 大家说出五花八门的理解,艾小满露出抹浅笑,“其实我更喜欢一句话。” “化学,是将不可能变为可能。” 人的成长会让勇气逐渐消退,还未做就先说不可能,能不能成只有做了才知道,永远畏首畏尾地活在舒适圈又能得到些什么呢? 她想试试,试试她曾以为的不可能能不能变成可能。 “不用担心时间来不及。” 艾小满拿出一份文件铺在众人面前,打无准备之仗从来就不是她艾小满的风格。这个项目从在她心底萌芽开始,已经过了整整十年,资料陆续收集,两年前设计好方案细节,排除过许多种实验原料,进行过可行性分析,也就在最近一年里,在张老师的首肯下,才真正开始准备研发。 看到如此完善的方案。在座的众人再度沉默了。 这就更没理由反驳了,而且感觉……占了好大一个便宜。 似乎猜到了大家心中所想,艾小满说道:“还有,别觉得你们占便宜了,理论结果和实践结果能不能百分百匹配还未知,做实验的时候我可不会手软,做好扎根在实验室的准备吧!” 郝帅等人:师姐开玩笑的吧!?现在下贼船还来得及不! 为了确保比赛尽量公平公正,原则上,参赛作品必须是当年完成的。 只不过,“原则上”这三个字已经代表了是人都会抓漏洞,我可以前几年一直研究,直到参赛那年才进行收尾工作。 对比其他可能快完成的作品,他们这几乎才开头的,可想而知…… 收起玩笑,艾小满郑重其事地说道:“我们时间依然很紧张。竞赛既然要求必须组队,那就说明一个人是完成不了的,所以大家齐心协力才是最重要的。” 而有了这句话,接下来的分工就更好进行了。 艾小满和齐衫主要负责实验部分,胡杨和余秋飞则是论文撰写工作,郝帅和顾南星主要负责科研图像处理以及答辩PPT。 不过由于几个人既不是跨高校、跨院系,也不是跨专业跨学科,所有的工作并不需要严格按照分工明确,互帮互助、搭把手都是可行的。 开会分工告一段落,艾小满给大家放了假。 “时间也很晚了,大家可以回家过个年,年后再过来。” 几天内,队员们拉着行李箱陆陆续续地回家,顾南星却还没有开始收拾的动静。 他窝在沙发里发呆,小茶几上是一块蛋糕,看造型是胡杨送的那个。 发现艾小满走过来,他抬起头悲叹:“坏了。” 坏了? 艾小满伸手抹了点奶油,尝起来略酸,果然坏了。 “谁让你放太久。”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哟,合着大少爷扮落魄书生的戏码还没演够啊? 某人戏太多,艾小满不再管他,开了电脑切入官方网页准备进行申报,顾南星旋即振奋,在她一旁落座。 加盖了学校公章的《高校报名表》开会那天已经邮寄给了参赛组委会,现在就是将电子版发送到组委会邮箱。 队员六个,指导教师只有一个,就是张硕。 艾小满之前试验过许多材料,本来准备再在实验室待几天,谁知道房东要装修,把地板重新拆换一遍,提前撵人了。 “为什么突然要装修?”艾小满问。这事是顾南星说的,不管怎么样听起来都很不合理。 “人家准备装修了下半年不租给别人,留给自己住。” “可快过年了。”艾小满仍有迟疑。 “有钱能使鬼推磨,三倍的价钱呢!”顾南星推搡着她赶紧进房间收拾,“快买票啊,咱们明天可以一起走。” 他们家的确是在同一个方向,所以坐高铁可以同行一段路。 第二天早上拖着行李箱往车站走,沿路上他们两人接受了无数目光的洗礼。 一半是为顾南星那张脸,一半是为顾南星那身行头。 艾小满没忍住又往他身上看了一眼,还是觉得眼疼。 昨晚,在她收拾好行李后,顾南星跑来问她会不会针线活,在她点头后,他兴奋地不知道从哪里搞出条西装裤,还有一件灰扑扑的大爷款棉服。 他抖抖西装裤,指着裤脚,“这里,帮我改短。” “多短?” “九分裤的样子。” 然后他又抖了抖大爷款棉服,说是让她缝点补丁,不用太多,在不明显的地方缝个一两个就够了。 这操作着实叫人摸不着头脑,艾小满后来才知道他要拿去博可怜。 短了半截露出秋裤的西装裤、老式灰扑扑的补丁棉服和抓乱的鸡窝头,共同构成了一个非常犀利哥的形象。望着他那身乞丐装,以及路人投过来的怜悯目光,鬼使神差的,艾小满默默地退后两步,并且决定一路上绝不跟他有任何交流。 高铁上安静地落座,两人连排。顾南星昨晚看了很久的项目资料还有塑料相关文献,到现在还有点困倦。他一落座便歪着头迷瞪瞪地准备睡觉。 但没过多久,后排一声婴儿响亮的啼哭突起,顾南星彻底清醒,再无睡意。 他偏过头,艾小满正在看一本全英文的学术期刊。 “……” “在这车上看书,容易近视吧。不对,你本来就是近视。” 虽然知道说的是事实,但会听他的就不叫艾小满了。 顾南星凑近看,有一部分能看懂,有一些不能,专业术语太多了。 “这个单词是什么意思?”顾南星指着某一处问道。 “呋喃基生物高分子。” 艾小满又翻了几页,是一篇和塑料污染有关的研究,题目是——塑料回收新思路:从烯类聚合物中回收阿司匹林。 “MBDO?”顾南星小声地念出来。 “环己酮半缩醛酯。” “为什么能回收呢?” “因为MBDO通过自由基聚合后得到的均聚物或共聚物,水解后可降解为乙酸及水杨酸。” 顾南星听到这个解释就明白了。水杨酸是阿司匹林的原料,如果在普通烯类聚合物中加入MBDO单元,那么就有望得到可降解材料,从而有效缓解“白色污染”,这样的话,便为烯类聚合物的回收提供了一种新思路。 既然讲到这里,艾小满就顺便给他拓展了下自由基聚合以及阿司匹林的合成机理。 如果这篇文章以中文书写,他大概还没那么挫败。 但全英文的词汇,各种命名缩写,再加上艾小满那种从一个原点牵引出无数条脉络,如同蜘蛛网般的知识体系,让顾南星望而兴叹。 英语好的人,专业英语不一定就好。 此刻的顾南星就深有体会。他好不容易对吸附絮凝啊、石墨烯啊、树脂有了熟悉度,现在却又要回到新手村重新再来。 又看了看艾小满专注的侧脸,顾南星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力地歪靠在椅背上,这种情绪……大概称之为失落吧。 第十八章 “怎么了?”艾小满觉得今日的顾南星尤其丧啊,难不成是为了配合一身乞丐装? “没什么,我困了,先睡一会儿,不影响你看书了,你认真学习吧。”说完,顾南星闭上眼。 其实这段时间他真的已经看了很多资料了,可谓是拍着马屁股、奋起直追,但还是会常常体会到什么叫遥不可及。 本来只是闭眼休息,后来却真的睡着了。 梦里顾南星变成了一位勇士,要去解救被关在悬崖城堡里的公主。上山只有一条由书本幻化为台阶的路。他必须看完一本才能上一层台阶。好不容易爬到半山腰了,正惊喜,一阵地动山摇中,城堡升起,很快就高耸入云,然后空中突兀地伸出一只脚来,仔细一看,那大脚上印满了元素周期表。 大脚一脚踹下,伴随着空气中的大吼:“你不行!” 顾南星掉落深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顾南星惊醒了。 准确地说是被摇醒的,目光中犹带惊恐,一身冷汗。 艾小满皱着眉提醒他:“快到站了。” 两人同一站下车,艾小满要转车坐大巴回家,顾南星送她到汽车站进站口,又看着她取出票。 “好了,我要进去了,你也快回家吧。” “嗯嗯,开学见。” 艾小满在安检处排起长队,顾南星准备离开,但还没走出几步,速度就减为了零。 已经跟艾小满道过别了,可是他觉得这个场合还应该说点什么,不然他回去后肯定会觉得很遗憾。 他转身又两步挤了回来:“小满姐。” “不管多难,我都会加油的。” 艾小满觉得有点莫名,感觉睡醒后的顾南星好像哪儿不太对劲,可是看着他认真的神情,艾小满难得没有泼冷水,给了他一个鼓励的微笑。 “嗯,好好加油啊。” 这次是真的再见。 顾南星挥挥手,出站叫了辆的士,直接坐到家。 “华景园诸子阶13号?” 那里可是别墅区,司机师傅再次确认,从后视镜里看他的目光里透着怀疑。 顾南星点点头,露出一副乡巴佬的模样,“是啊,我去投奔亲戚。” 司机上下打量了他,表示秒懂,猛地一踩油门儿。 顾南星费了半天口水才让保安小哥相信他住在这儿的事实,正拖着行李箱走着呢,冷不丁跟院子里浇花的林女士打了个照面,“咣当”一声,林女士水壶落地。 顾南星悲从心来,“妈,有吃的吗?我饿了。” 林女士急匆匆切了盘水果,炒了盘蛋炒饭,似乎是觉得不够,又去冰箱里拿了一块芝士小蛋糕出来。顾南星眼冒绿光,左右开弓。 “……” “星啊,你这怎么过成这幅样子了?”比起林女士实打实的心疼,顾仲彬比较好奇他是如何生存至今的。虽然衣服看着都不合身了,但顾南星这学期真的一分钱也没向家里要。 关键是要也不会给呀。心疼我就拿出点实际来呀,光会耍嘴皮子有什么用。 顾南星心里默默地吐槽。他嘴里包着吃的,哼哼唧唧,“还吼锅似有少姐姐接机……” 父母两人听了半天才从他那堆鸟语中听出“接济”、“小姐姐”二字。 两人面面相觑。 “这个、儿子啊。”林女士欲言又止。 顾南星叉了块苹果,看向他妈妈。 她不想说太直白,采用了一种委婉的说法:“有时候呢,男孩子出门在外,也要保护好自己啊。所以……有些事咱不能干,你懂的哈?”最后一句明显加重语气。 顾南星:“……” 顾先生叹了口气,“我听人家说还能勤工俭学做兼职的啊?” 顾南星叉蛋糕的手抖了一下,抬起头可怜兮兮地看着林女士,果然是“世上只有妈妈好”! “我要搞学习还要参加竞赛,恨不得一天都泡在图书馆,哪有时间做兼职啊!”顾南星抹了抹嘴边的奶油,从背包里掏出电脑,登录教务处,然后给父母看。“没做兼职,换了这个不亏吧?” 每一门科目看过去,都上了九十分,再一看总排名,哟,还是年级第一。 林女士满脸喜色,顾先生啧啧感叹,“不错不错,有你老爸我当年的风范啊。” 顾先生被林女士嫌碍眼,赶去看财经频道去了,顾南星吃完拍拍肚子就要往楼上钻,林女士往后看了眼,然后趁顾先生没注意,从衣服底下偷偷塞给他一个红包。 顾南星却没接,“谢谢妈妈,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既然跟我爸约定好要自食其力,你就不要接济我了,免得我爸又该念叨我了。” 说罢,沙发那边表面看着电视,本来准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顾先生被扭过头的林女士狠狠一瞪。 顾先生:“……” 林女士这红包塞不出去,心里对儿子一阵心疼,她思索着还有什么塞钱的好方法,而且要正大光明,不伤到儿子要自食其力的自尊心。要不然过年多包点压岁钱?包上一个学期的生活费? 顾南星说:“我上楼看书去了。” “啊?看什么书?马上要吃饭了。”林女士刚要去准备晚饭,闻言有点意外。 “专业资料。” 他摸摸圆滚滚的肚子,“已经撑了,不吃了!”转眼间,顾南星已经跑上二楼。 “刚回家第一天休息休息,也不差过年这两天嘛。”林女士系着围裙劝道。 那可不行。 顾南星推开门把电脑放到书桌上,开机,然后深吸一口气,开始战斗。 “每天早上五点就亮灯!凌晨一两点才睡觉!这样多伤身体啊。”林女士敷着面膜,因为语气过于激动,嘴边的面膜有些跑起来,她伸手按压住抚了抚,语调尽量平缓。 “全是一沓一沓的文章,还精神贼好,跟打了鸡血似的,你也不去劝劝!” “可能是怕我不分他家业,他不学点本事,就真的喝西北风了吧?我老顾家终于要出一个搞学术的人才了!”顾先生瞥了林女士一眼,咂咂嘴,“你也别瞎操心了。诶?我怎么感觉你长皱纹了?” “……” 林女士不说话了,伸手够着他胳膊上的软肉,进行了三百六十度的旋转。 “……” 因为林女士那一拧,顾先生不得不去找儿子谈心。 父子俩坐在客厅,相对无言老半天。 顾南星纳闷:“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你们还不满意吗?” “也不是。”顾先生想了想,摊手,“就是觉得你突然奋发向上了,特别不适应。害你爸爸我呢,就莫名其妙阴谋论了。” “啥?” “比如你内里是不是换了个芯子?” 顾南星叹了口很深沉的气。 有段鸡汤文怎么说的?他想了老长一会儿。 “你十五岁的时候站在岸边因为怕水而不敢下水,于是等十八岁的时候遇上个漂亮姑娘约你去游泳,你只好说你不会……” “我懂了!”顾先生拍着手打断了儿子的话。 顾南星欣慰得亮起眼眸,正想表示“你终于明白提前学习的必要性”的时候,就听到顾先生嘿嘿地笑了两声,激动地说: “重点在于漂亮姑娘对不对!” “……” 顾先生得意地抿了口茶,拍拍他肩膀,“别看你爸爸我四十八九岁了,猜年轻人的心思,那叫一猜一个准!” 谈话过后,第二天便是年三十,顾南星在看艾小满推荐的视频,听到楼下家人在叫他。 “马上!” 在林女士扬言要亲自上来揪人后,顾南星无奈地关掉国外大学的研究视频跟着下楼。 下楼后发现舅舅家姑姑家还有爷爷奶奶都到了,大家离的不远,所以往常总是一块儿过年的。 “还玩手机!没看到你哥来了!”客厅里一个男孩被拍了一脑门。 男孩捂着头抱怨两声然后叫了声“哥”。 顾南星笑嘻嘻地跟一众亲戚打招呼。然后坐到爷爷奶奶旁边,陪老人闲聊。 “舅妈你是不是逆生长了呀?我怎么看着又变年轻了。” 顾南星嘴巴上抹了蜜,总是特别讨人欢心。 看着自己母亲笑得跟菊花似的脸,小表弟轻嗤一声,继续刷游戏,谁知道又遭到反手一拍。 舅妈说:“玩玩玩!就知道玩,马上就要高考了,长点心成不!不好好学习,我看你以后只能去捡垃圾!” “捡垃圾也很光荣好不?”小表弟辩解道,然后在手机上点了会儿,亮出张图片,“现在垃圾分类检查员工资都上万了!” 舅妈叹道:“唉,连垃圾分类都出工种了,也是稀奇的。你们是都没见过,我们小时候在乡下小溪里捡鹅卵石,那才叫青山绿水,现在这叫个什么事儿啊,垃圾都比人多。” 七点整,年夜饭。 一家人上桌,顾南星看着面前一桌菜没忍住拍了张照片给艾小满发过去。 那边的艾小满,正和母亲在吃年夜饭。和顾南星家的欢声笑语不同,即便是年三十,艾小满家依然显得沉闷。 随便炒了几个菜,一边吃,母亲一边问她学校的事。 “都挺好的。” 话音刚落,手机响了,连着三声震动,在安静的客厅里清晰可闻。 艾小满摸出手机,看了一眼,顾南星发消息有个毛病,一句话要分成三四个短句讲。 图片上是一桌相当丰盛鲜美的年夜饭,还有不少海鲜,她知道他什么意思,但现在场合不适合玩手机,于是她回了句——稍等,在吃饭,等会儿聊。 “你最近的课题怎么样了?小试了吗?” 刚放好手机就听到母亲这么问,艾小满回道:“前期准备得差不多了。” “那可要抓紧啊,这个项目如果做出来,材料领域又能往前迈一大步。所以一定不能松懈,持之以恒才能有所突破……” 艾小满点头。 等会儿聊…… 行叭。 另一边,顾南星捧着手机,足足看了有半分钟,耳边传来奶奶的声音:“阿星,快吃饭,别玩手机了。” 顾南星放下手机,只默默吃眼前的家常菜,诸如牡蛎这样的海鲜一概不碰。 一想到自己刚看的资料——一份贻贝平均含有90个塑料微粒,而6个牡蛎含有大约50个塑料微粒。如果一个人每周吃一次贻贝,一年将吃下多达五万个塑料微粒。 所以在目前的海洋污染状况下,吃海鲜约等于吃塑料也不纯粹是句玩笑话。 旁边,林女士在边夹菜边说,“爸,妈,我们特地给你们做的海鲜,多补补身体。” “小颜的手艺真的没话说,我上次在老李家吃的就远远比不上这味道。” “爸妈,你们要是喜欢,明天我再做两斤。” 听在耳里就好像是在说“哎呀,我上次在老李家吃的塑料味道不好。”“爸妈,没事,我明天再给你们做点味道好的塑料,补补身体。” 顾南星:“……” 赶紧打断脑子里令人毛骨悚然的发散思维,他对林女士说:“爷爷奶奶最近吃这么多海鲜估计都吃腻了,妈你明天做点清淡的,炖些鸡汤嘛。” 以为自己孙子想吃,林女士还没答应,老人家就乐呵呵地拍板决定:“那咱们明天就不吃这个了,听阿星的,喝鸡汤,养生。” 解决完此事,顾南星松了一口气,吃好饭下桌,他又找借口溜到院子去打电话。 艾小满接电话的时候刚和妹妹视频完不久,也许是因为这学期文化课成绩很糟糕,艾琳的情绪不太好,但直到很久以后,她才明白,很多事情其实早有预兆,只是她毫无察觉。 母亲在客厅看联欢晚会,艾小满一边接听一边开了门进房间。 “小满姐,新年快乐!” 顾南星给艾小满打电话主要是为了说新年祝福,顺便吐槽下这几天学习的心塞,还有那些报道的可怕。 “偶尔吃一顿也死不了人。”被顾南星的兴奋所感染,她开着玩笑道。 “那我可能不是吃死的是被吓死的!” “哥!哥!你快来陪我放烟花,我想要玩仙女棒!”旁边的小表妹摇晃着他手臂,顾南星劝道:“乖,找你亲哥去哈。”他边往屋里走边说,“我现在很忙,得看书去了。” “你骗人,明明在打电话!” 艾小满静静地听着电话那头总是嘻嘻哈哈的上扬语调,还有他周围鞭炮噼里啪啦的热闹声。 “我挂电话了,你快陪妹妹放烟花去吧。” “不用陪。”顾南星已经搞定了缠人的小表妹,他一边开电脑一边激情洋溢得像个热血青年。“我今晚要把这两个研究视频还有那份会议论文汇编给看完!” 艾小满忍不住笑了笑,过了会儿她问:“那你看的时候觉得难吗?” “哎,难得要死!为了不被你落下,我必须得加快学习进度才行。” 不仅是四年的基础专业知识,还有无数课外的拓展延伸。 “那你可能还要修炼个几年了。” “不用几年,给我半年我一定追上你!” “是吗?” “当然。” 耳边烟花爆竹声变得朦朦胧胧,电脑开机的音乐不甚清晰。 第十九章 艾小满在除夕夜后过得比较繁忙,除了要去拜年,看望爸爸和弟弟妹妹,家里还要招待许多人,亲戚、来看望母亲的学生,以及一些母亲交好的老朋友等。 忙过这一阵后,艾小满没有多待,早早收拾去了学校。 打开门,发现顾南星竟也提前来了,地上堆着大包小包,有些是当地的特产,有的是亲戚拜年提来的礼品,最震撼的是还有一箱红薯。 什么操作? “嘿!小满姐!” 顾南星来来回回地把一些容易坏掉的放入冰箱,艾小满放下行李走过去帮他。 “你带着这些一个人过来的?” “那怎么可能?!我爸送我来的。” “那你带这么多红薯吃得完吗?” “怎么吃不完,我打算吃一两个月的。而且咱不是要用红薯玉米这些天然淀粉做原材料吗?我来找找灵感。” 好吧,你厉害。艾小满无奈地想着,但她很快注意到一件事,“客厅怎么没有装修?” 顾南星抬眼看向地板,似乎也是后知后觉,随即怒道:“房东这个大骗纸!害我们又浪费了几天做实验的时间,早知道当时就不急着回去了。” 说罢,作势要去打电话问问房东情况,艾小满拉住他,“算了,不是多大的事,几天而已,没必要,可能突然不急着装修了。” “嗯,我也这么觉得。”看着艾小满自己就替房东找了个借口,顾南星松了口气,年过得太潇洒,差点忘了这回事! 两人将所有房间打扫干净,已经到傍晚饭点。 “小满姐,我帮你把房间的垃圾一起倒了?” “好!”艾小满在厨房做饭,探了下头。 顾南星走进去,眼珠子没乱转,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梳妆台上那几摞夸张的专业资料书给吓了一大跳。 别的女生梳妆台是各种瓶瓶罐罐,她是直接拿来当书桌使了。 不过靠着柜子摆放的那一排自制晶体还蛮好看的。但转眼瞧见墙上粘贴了一幅巨大的元素周期表时,他整个人又无言了。 顾南星取下套垃圾的塑料袋,抬头的时候不经意望了眼窗外,那片樱花林现在还是光秃秃的,但算算时间,应该很快就要发芽了,发芽了的话那离樱花盛开也不远了吧。 顾南星这学期不打算做兼职,准备一心扑在项目上。多亏过了个年,他收获颇丰,拿红包拿到手软。来学校之前第一件事就是去重新办了张银行卡,全部存进去。 看着卡上的余额,深感欣慰,至少可怜没白扮,大家的心疼还是很实在的。 新学期的课程同上学期一样繁多,中午午休时间教务处还安排了物理实验,所以顾南星三人只能将所剩不多的业余时间压缩再压缩。只要没在上课,一律泡在实验室和图书馆,恨不得当个书虫住在书里。 为了之后给整个团队减压,看书之余,顾南星他们还要学习很多软件的使用,科研图像处理、论文作图与排版。 他们抱了大腿,其实本可以听安排做事,反正最后出成果他们也能挂上名,但是既然人家接纳了他们,他们又怎么能腆着脸坐享其成呢?他们不想成为只会吸附别人的学术蛀虫,再加上这确实是一个锻炼人的好机会。因此,每个人都是尽最大努力地学习。 在确定人员以后,艾小满第一天就拿出了一张详细的计划安排表,表中预留了时间补数据,如果严格按照这个计划来,作品申报前走完整个实验流程是没问题的。 过了一个好年,新的学期又才刚开始,精神状态极佳。再对着项目进度表看时间,可以说是非常地安神,大家信心大增,直说干劲满满。 艾小满拿过一支记号笔,在白板上写下本周值班人员,又把打印好的实验室安全守则粘贴到墙上,顾南星帮她扶着海报。 因为时间还早,大家边整理边闲聊了几句,齐衫正在跟几个小学弟把一些418用不到的仪器搬到他们的实验基地。顺便讲她以前做有机实验时候,“过柱子”的心酸,那就是!天!天!熬!夜!整个一国宝大熊猫! “过柱子”是做有机实验必会的重大技能,全名是柱层析分离,也叫柱色谱,用于有机产物的分离提纯。最大的特点就是耗!时!长! “真的需要这么久吗?”几位小学弟还没上有机化学课,即使是应付化学竞赛,也未涉及过柱子的操作,所以还没有太大感触。 齐衫有太多前车之鉴,他们不太相信她的说辞,转去问胡杨,胡杨点点头。 余秋飞还比较老实认真地思考:“那能不能算好时间呢?白天做完就不用晚上熬夜了。” 齐衫一副“你们怎么如此天真”的表情。 “小学弟!实验室的仪器都靠抢的!而且,产物做出来了,你今天过柱子的话那就得加班熬夜,如果不过……哦豁,明天产物就废了(失效了)!所以你要是过柱子过到一半,你是接着过呢还是不过呢?没办法,咱们产物就是这么娇贵。”她耸耸肩,“就像你老婆怀孕,临产前羊水突然破了,她是生呢还是不生呢?!” 胡杨捂着嘴偷笑。 齐衫接着说:“因为这事,去年咱们学校还闹过一个笑话,当时有一个小偷进实验室偷东西——” “这个我知道!”海报贴得高,在水槽上方,顾南星跳下凳子,直接插入话题。 “他本想进实验室偷东西,但一进去却发现里面有人,于是只好躲在角落的桌子底下,可是做实验的人走了一拨又来一拨,他始终找不到机会出来。他想着,晚上总没有人了吧……结果晚上还有学生挑灯夜战,他心力交瘁地等了不知道多久,直到某天的后半夜,终于逃了出来。可惜还是被发现给抓住扭送警局了。” “当时有人说,你偷哪里不好非要跑实验室,哪会有什么收获。被戳到痛处,小偷愤怒地说:‘老子怎么没收获了?!我连过柱子都学会了!’” 顾南星的动作神态收放自如,把郝帅唬得一愣一愣的,郝帅叹道:“人才啊这是。” 齐衫更愣了,她震惊:“你、你怎么知道?!” 郝帅也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星哥你怎么知道的?” 顾南星扬扬眉,“我在小满姐那里看过一本好玩的化学书,不巧,里面正有这个小故事。”他拍拍郝帅的后脑勺,某人可长点心吧。 齐衫咂咂嘴,这个专业拆台户哦。 艾小满下来打了个圆场,“师姐也是为了给你们提前打个预防针,好让你们有个思想准备。” 闲聊的这会儿功夫,海报终于贴完,艾小满召集全员:“好了,咱们来说说实验。” 他们要做的是可降解塑料,那总得有一个方向。 可降解塑料包括很多类型,市面上目前最成功的是PLA,也就是聚乳酸产品,乳酸采用玉米等农产品发酵而成。 PLA能够降解是因为其独特的分子结构。 如果把PLA分子结构想象成一根麻绳,那么首先,麻绳不是光溜溜的一根,而是由许多不同粗细的分支组成,其中最粗最状最长最特别的那一根叫“主链”。 其次,“主链”麻绳上打了大量的叫“酯键”的结,这些疙瘩一样的家伙非常活泼,容易与其他基团反应。 但由于主链太短,保护不了活泼的酯键,以至于无论阴离子、阳离子、酸或是碱都能和它反应,所以PLA只要暴露在稍微苛刻点的环境中就降解成渣了【6】。 “既然PLA这么好,那为什么市面上用的还是不可降解的塑料呢?”郝帅这样问了。如果不是艾小满提议这个课题,他们宿舍对于塑料的认识便一直停留在类似于一次性饭盒这种造成白色污染的产品之上。 艾小满不无遗憾地说:“因为在实现可分解的前提下,有时候必须要牺牲某些物理性质。” 没错,被牺牲的物理性质,比如耐磨、抗腐蚀等,相较于一般的泛用塑料,它的缺点也十分明显。 也就是说,你能降解又怎样?没人家不可降解的好用啊。 何况普通人不会想那么多,污染对于他们来说,偶尔一想也就过了。 所以在无形之中,让可降解的产品流通到消费者手中就成了一个巨大的门槛。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这么难的啊。” “肯定难啊,不难还有拿来做参赛项目的必要吗?” “那企业呢?你们说那些企业,如果他们只生产可降解的,消费者哪里还有不可降解塑料能用!”不知道谁感叹了一句。 “你傻啊?!当然是不可降解塑料的成本更低啊。” “但社会成本高啊。而且产品有毒有害的话不是损害公司形象了?也不怕消费者以后不来买了。” “社会成本算什么,这时候,低价不环保但是好用的塑料制品,和环保但是价格高昂、性能平庸的产品,你们说他们选哪一个?” 大家不约而同地举手表决:“我选环保制品!” “童鞋们,你们确定?胡杨你去逛超市每次都忘记自带布口袋。郝帅你买小吃的时候,扯塑料袋扯得可欢了,每次都好几个呢。余秋飞你……”一起做实验没多久,齐衫就已经把这些人给了解一大半了。 以己度人,所以类似于PLA这样的生物可降解性产品一直是叫好不叫座。 “我以前还觉得扔掉的垃圾最后都能回收处理呢。”顾南星说。 艾小满:“即便回收,所耗费的时间与成本也是不可估量的。” 目前的环保大都是自杀式环保,先污染后治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与“熬夜涂眼霜”、“啤酒泡枸杞”这些行为别无二致。 不过艾小满已经觉得很欣慰了,她不禁莞尔,“你们这就消极了吗?” “没……” “会反省会思考就是好的开端,因为想要改变,人类文明才得以推进啊。” 要知道,世界上还有无数人在默默地苦苦钻研,只求改变这一现象。无论是那些在这上面也许耗费一辈子也没有做出突破的学者,还是那些从小就被灌输知识然后在心里种下一颗种子正在努力的年轻人。 再说了,事物总是螺旋式上升、波浪式前进发展的。 除PLA外,还有一些其他的可降解塑料,其降解原理也不外乎是化学、生物降解或是紫外线。 但真实的原理其实还要更难,考虑到他们还没有系统地学习高分子,艾小满采用了一种更浅显易懂的方式让他们理解。 “关于高分子,大家可以尝试把可降解塑料想象成一个缠绕紧密的毛线团,它由无数根毛线,即高分子链组成。降解的本质就是将这个线团解开成一条一条的毛线,或者是一个一个更小的线团。” “我们可以顺着表面用手去拆线团,又或是我们借助工具,直接拿剪刀一把剪开,变成毛线段。” “而无论是徒手、还是剪刀,都等同于我们去降解破坏一种高分子的物理手段和方法,当然也有化学手段和方法【7】。” 至于艾小满采用的是生物降解的方式。原材料是玉米、红薯、马铃薯等天然高分子,再加上植物油衍生物,所以理论上很容易就能分解成二氧化碳、水及生物基质,无环境污染之虞。 这一些在她的方案中写得更加详细。 顾南星蓦然发现,其实艾小满已经构建好结实的骨架,只待他们负责这一路上添砖加瓦。 虽然是高分子,但是整个实验过程确实说明了化学方面的每一项科研成果,从来都不是一个方向领域的功劳,它涵盖了高分子物理、高分子化学、有机化学、分析化学、物理化学、表面胶体化学、聚合物加工成型等无数方面,是完完全全的交叉领域。 这就意味着要跟上艾小满做实验时的思路变换,顾南星他们还需要恶补以上这些基础专业知识。 有时候顾南星忙到很想翘课,但一来艾小满不许他们逃课,她说在学校,学生遵守课堂纪律是本分;二来期末成绩与奖学金是跟平时成绩挂钩的。三次旷课,等同于直接取消期末考试资格。 也怪他之前门门功课年级前三,任课老师们都认识他,现在想找人代课都办不到。 难呐。 第二十章 又是一节代数课的结束,几乎是下课铃声响起的瞬间,顾南星已经收拾好书包拔腿就跑。为了便于随时方便走人,他们宿舍这学期无论任何课程均是抢占教室最后一排,靠近门口的座位。 一进入实验室,几人各自落座学习,余秋飞和郝帅开了电脑,顾南星则穿好实验服走到艾小满旁边,她和齐衫差不多谈话结束,他只来得及听到最后的“流变性能”“热性能”“淀粉改性”几个字眼。 “怎么了?” “改性有点问题,淀粉稳定性不太好,做了核磁和流变性能分析……” “稳定性,用番茄酱的加工方式不行吗?” 顾南星指的是几年前的某项研究: 如果番茄酱的粘稠度不够,就会与水分离,番茄酱会沉淀在调味瓶底部。但如果番茄酱里的淀粉太粘稠,就会结晶变成胶体,番茄酱又难从瓶子里倒出来。但在番茄酱的加工中,人们早已解决了这个问题。而利用这一点,有学者类比,并成功获得了提高淀粉塑料稳定性的一种办法。 “不过它是用在全淀粉基的时候,跟我们现在稍有不同。” 艾小满示意他看电脑上的图像,跟他说其中的问题,但顾南星听到后面就怔怔然了,他完全想不到这么多,甚至有些地方的异常他也看不出来。 他回神后齐衫已经不在,艾小满坐到自己的电脑前打开搜索框,在查阅一些资料。 “今天不做实验吗?”顾南星问。 艾小满揉揉眉心,“暂时不做,我再想想。” 顾南星没再打扰,他去了自己的位置看书。 “话说我们要不要组个英语小组,大家每天早上结伴去晨读?我英语实在是差。”郝帅突然提议,他最近看文献学英语也是够呛。 “好啊。”胡杨点头。 余秋飞说:“我认为可行,我口语不好,也想早点准备以后去考托福雅思。” “那你呢,星哥?” “啊?”顾南星心里有事,晃了下神,“我——” 这时候,“吱啦”一声,艾小满移开办公椅,出了实验室。 顾南星垂眸,看着面前的专业书,《聚合物成型加工基础》几个大字异常醒目。实验后期由塑料制成塑料袋就涉及到聚合物加工成型。 他摇头,“我就不去了。” “也是,你英语那么流利。” 顾南星没搭话,大部分的表征方法在他上学期参加化学竞赛的时候他完全涉猎过。 可他刚刚还是分析不出来。 这种无力与失落感刺激着顾南星又给自己增加了一项任务,复习巩固之前的仪器分析和有机波普分析内容,比如电镜扫描、热重、红外紫外、XRD衍射图谱,然后疯狂刷题。 顾南星之前一直自信地认为自己学习很轻松,但现在不了,他吸收的速度总是跟不上艾小满行进的速度。 李成渊发过的那些文章和艾小满要研究的完全不是一个级别。李成渊的大多数研究内容在网上随便一搜就能找到许许多多类似文章,也就是为了水论文而水论文的课题。 而现在不一样,虽然组长已经准备了很久,但竞赛只有不到4个月的时间,攻克的又是大难题。在这样一种环境下,团队的压力不会变小,只会更大。他绝对不能拖后腿! 科研的过程是——发现问题,然后分析问题,最后解决问题。 很多时候他连问题都发现不了,更不用说后面的分析问题和解决问题了。 凌晨一点,顾南星有点疲倦,他爬起来趴在垫子上,准备做五十个俯卧撑提提神,刚做了十来个,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 吓得他侧头一个激灵直接扭着腰砸了下去。 …… 艾小满本来是口渴出来接水的,发现顾南星的房间还亮着灯,不过连敲了几次门,里面都没反应。 顾南星咬着牙,一手按着腰痛得说不出话来,挣扎着拧开门把。 妈耶,他的老腰啊!给闪着了! “哎哟喂——”顾南星正趴着等着做热敷,艾小满听着声音,实在是又好气又好笑,问他要不要去医院。 顾南星摆手说不用啦,躺一躺贴点膏药就好了。 他从小就皮,活泼好动,又喜欢健身,对自己身体状况很了解,这不是什么大事。 “要不是你突然敲门,我的俯卧撑就做完了,连做50个呢,真该叫你看看我的飒爽英姿!” 艾小满烫好毛巾,刚拧干递过去,闻言奇怪地看着他,“凌晨一两点做俯卧撑?是睡着了梦游吧。我看我应该在睡前把家里的刀具锁好。”她想想还煞有介事地说,“免得你下次不做俯卧撑了,改把自己脑袋当西瓜砍了。” 顾南星听完,炸呼呼地指指后面,桌上还未收起的摊开的《高分子物理》、《塑料的世界》、《物理化学》一览无遗,灯光照得纸页又薄又透。 “没睡!什么梦游啊,我看书呢!” “哦?” “我提提神!” 艾小满又烫了条毛巾,每三分钟换一条热敷,这是最后一次了。顾南星伸手去接,结果艾小满拧干后直接盖在了他脸上,她起身,“够提神了吧?” “喂——你这是谋杀啊!”顾南星觉得自己的脸都快被蒸熟了,他抬手扒拉下毛巾,满面通红。 艾小满被逗乐了:“别熬太晚了,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呐,竞赛和上课都要自己平衡好,看不懂可以问问我。” “诶,别走啊,大半夜敲我门就为了说这个啊?” 看艾小满准备走人的架势,顾南星赶紧叫住她,“我还以为你要赐给我学习的法宝呢……” 艾小满端着杯子的手一个不稳,差点洒了,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贫嘴:“学的扎实就是法宝,心急是吃不了热豆腐的。” 这怎么可能不急?! 顾南星垂眸:“时间不等人的,我跟不上你们的思路。” “要是现在就能跟上,你就是神童了。”艾小满半开玩笑道。 “没人能一口气吃成大胖子,我也是积累了两三年才敢把这个项目拿出来做。你现在的任务就是一点点了解项目领域,竞赛结果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享受过程带给你的启发。” 一点点啊…… 那也太慢了吧。 顾南星把头埋进枕头里。虽然艾小满这么说了,他也觉得说得挺有道理。但他对“抱大腿”其实有很复杂的感受,他是想拿钱,但又不想白拿钱…… 难啊! 为了拿钱的时候受之无愧,顾南星狠狠心再次压缩时间,每天晚上熬夜到凌晨两点看书,早上五点起床。每天上课、看书、实验不断地重复,无论何时何地,脑子都在飞快地转着。 他给自己不停地加重担,就算偶尔回宿舍也要蹲厕所挑灯夜战,郝帅实在是受不了了,私下里给艾小满打小报告。他不明白顾南星平常挺聪明的一个人为什么却在这上面犯轴。 “你劝劝他吧,我看他最听你的话了,我们说都不管用。” 艾小满也挺无奈的,顾南星的拼命她也看在眼里,本以为那晚之后会有所收敛,却没想变本加厉了。这时候规劝还不如让他亲自尝尝撞南墙的滋味。 “来看这个!” 齐衫捧着把水果硬糖冲了进来,郝帅立马围了上去,自作主张地挑了自己喜欢的荧光黄。“哎呀,师姐,这糖吃起来……相当一般啊。”他速度极快,眨眼就剥掉糖纸塞进嘴里,还非常臭屁地点评了一句。 齐衫抬手给了他一个爆栗,吼道:“我叫你吃了吗!吃吃吃,实验室还敢吃!” 郝帅一脸懵逼:“我以为犒劳我们的嘛。” “做什么春秋大梦,我拿来做实验的!” 艾小满走过来,“糖纸?” 齐衫点头,嫌弃地拿过郝帅手里那张糖纸:“对!说是这糖纸埋在土壤一段时间就能分解掉,而且泡在热水里能溶掉,还号称无毒无危害。” 一人拿了一颗观察,“哪儿来的?” “我有个亲戚国外旅游回来给我带的特产。” “什么啊?”顾南星走进来,就见大家围在一起。 “星哥,你来得正巧。”听到声音,郝帅马上把齐衫的发现跟顾南星一说,顾南星看着糖果有点怀疑,“牌子没见过,有说得那么厉害吗?” 讨论间,艾小满已经剥下来一颗,又是拉又是撕,她感受了下韧性和强度,觉得还行。 “靠不靠谱,试试就知道了。” 留存了几颗,剩下的拿去做表征测试,这几天学校分析测试中心因为毕业生的产物多搞得忙不过来,艾小满就送到另一所学校的国重了。 糖纸的成分交由那边测试后,艾小满他们又剥下糖纸准备看看性能。 “确实开始在降解啊,就是有点慢。” “但也比普通塑料快吧!” “卧槽他们怎么搞得呀?”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安全无害。” “到时候检测下溶液嘛。” 几个人围在实验台前叽叽喳喳,面前烧杯里的糖纸边缘已经开始模糊了,艾小满在计时,“把温度升高点。” “先试试100℃吧。” 等泡在水里面的糖纸溶得差不多的时候,测试的结果回来了。 一般来说,要鉴定复杂的化合物,确定其中的成分,有几种常规手段,包括质谱、核磁和红外。通过这些方法对样品进行测量后,都会得到一张谱图。 其中,质谱的谱图可以看化合物的分子量,核磁可以看碳(C)、氢(H)的种类、个数及相关性,而红外可以看官能团。结合三张谱图,就能分析化合物的结构。 但从他们这次拿到的质谱和核磁谱图来看,因为曲线太过混乱,看不出什么来。 尤其是核磁的谱峰,那曲线走势,简直是崇山峻岭连绵不绝,积分线的斜率找不到一段等于零。 只能寄厚望于红外,但除了能看出一些主基团(即主要官能团)外,别的就没了。 有点意思啊。 “能从数据库里调出相似物质吗?”齐衫问。 艾小满摇头,“不能,能搜出来的话就和图一起送过来了,还是我们自己来吧。” 大家都或多或少刷过这种题,几张图对比,然后通过化学性质描述来解谱,辨别结构,推断可能的材料。于是众人围着都想试着解一下,结果发现完全摸不着头脑啊。 齐衫拍着艾小满的肩膀说:“你最擅长的解谱,那这事就交给你了,看看这些老外做出来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又看了一会儿,众人一个接一个地放弃,回到座位干自己的事,顾南星对齐衫说:“齐师姐麻烦你发我一份吧。” “你也要解?” “嗯。” 顾南星开了自己的电脑,拿演算纸出来开始计算和推理。他的基本功还行,依据红外谱图的一些细节,确定了几个大的结构,但接下来就很难了。 顾南星深吸了口气,提起笔。什么多余的也不要想,试试看吧,看看自己到底能做到什么水平。 顾南星都忘记了自己算了几天,只记得当实验室里欢呼声、惊叹声响起的那一瞬间,他整个人像是突然从绷紧的状态解放出来。 他揉揉头发,然后站起身跟随其他人一起围观。 “艾师姐,你这个也太牛叉了吧!” 被大家拿在手上看的是两页草稿纸,完全手写的分析报告。艾小满不仅从结构中辨别出了几种单体,还估算出了比例,可能的助剂,一条一条全部列了出来。 猜了试,试了不对继续猜,凭借经验得出来的这样一份数据报告,没法不让人震撼。 齐衫轻推艾小满的胳膊,不住赞叹,“真有你的啊。” 艾小满犹自皱眉,“解是解出来了,可惜对我们的研究没什么帮助。” “确实是。”齐衫叹了口气。 “为什么?”郝帅看了半天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并不是完全无害的,而且有这项添加物,难怪性能能达到要求,但我们的原材料都是可食用的啊,所以不能学他们的方法。” 余秋飞反应速度极快,他手指虚点在某处。 “哇塞。”郝帅震惊,“秋飞你什么时候这么牛了?” 胡杨感叹:“确实厉害,我刚刚才想到呢。” 齐衫拍拍他,“小伙子可以嘛,就缺经验了。” 郝帅叹道:“我不仅缺经验,我还缺理论呢,呜呜呜。” 胡杨安慰他:“还好吧,你最近实验操作对比以前真的变规范了好多,尤其是软件操作突飞猛进,昨天有个地方我差点犯错误还是你指出的呢。” 看到解谱的结果,顾南星刚刚其实也想到了答案,但他确实比余秋飞慢了几秒。余秋飞和郝帅都有专攻某一块,逐渐找准自己的定位,但他呢? 听着大家的交谈,才发现原来每个人都在不知不觉地进步,只有他,弄了个四不像。 顾南星又看了两眼密密麻麻的分析报告,然后不经意望向艾小满。 那边胡杨几个开始聊起了他们昨天边讨论边处理的科研图像,年纪小的在抱怨软件操作的困难,艾小满自然而然地插入话题,似乎意有所指道:“欲速则不达,浮躁可是实验室的大忌。” 第二十一章 顾南星他们下午有两节线性代数,去上课的路上,郝帅和余秋飞落后两步,不断地挤眉弄眼。最后两人达成一致,郝帅上前两步,搭上顾南星的肩膀。 “星哥,你最近为何如此沉默?” “有吗?你想多了吧。” “肯定有,而且你看看你现在的脸,都成苦瓜了,啧啧。” 顾南星略带牵强地挤出笑容以作应答。 铃声响起后,任课老师晚了几分钟才来,似乎是因为印刷的卷子出了点问题。 没错,今天要进行随堂测验,但直到周围闹哄哄讨论待会儿的测验会不会很难,郝帅转过身和背后同学交头接耳的时候,他才如梦初醒。 原来今天要测验啊。 可顾南星没法应付,他很困,困到了极致,似乎是这段时间的疲惫都积攒到了这一刻。 另外,线性代数因为不是专业课,他都没太认真学。 所以看到挂起红灯的分数时他一点也不意外,考试的过程中,他有好几次都乏得睁不开眼差点睡着,状态不好,脑子混乱,他知道这是身体在向他传递着危险的信号。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同时干很多事情最后可能一件都做不好。 于是在一个月后的这一天,这根绷紧的弦、终于断了。 虽然只是一次小测验,但老师和同学们依然很吃惊,绩点年级第一的人这是要闹哪样。 熟一点的同学跑过来问他,老师也私下里找他谈话,问是不是最近发生什么事压力太大了。 “星哥你——”郝帅想要说点什么,但却被顾南星给打断。 “我没事。” 他将卷子折好放入书包,然后背在背上往外走。 “你要去哪儿?”郝帅问。 “图书馆。” “图书馆今天闭馆一天,你去哪门子的图书馆?” 顾南星脚步一顿,“那我去自习室。” “去什么自习室,看书又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你是不是忘了今晚咱们班有聚会。”郝帅苦口婆心,“你别说你不去哈,我明白你的心情,可你要想清楚,比赛我们只花费半年,但同学可要相处四年啊。” 顾南星摇头:“不是半年。” 郝帅奇了怪了,“啥?怎么不是半年。” “反正不是。”顾南星不想再说。 余秋飞忍不住说道:“阿星你太钻牛角尖了。” “我们现在才大一,主要任务是协助学姐们完成项目并且从中学习提高自身,而并不是要超越她们,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那么紧张?” 为什么? 是不想在艾小满和齐衫讨论的时候却跟不上思路吗?还是不想艾小满愁眉苦脸时自己却没办法提供帮助? 他不知道,他只是急切地想听懂一切。 打发了室友后,顾南星没有去自习室,他突然不想去了,这时间艾小满应该还在实验室,他转身回学苑区进了房间,他打算躺一躺。 可躺了没多久就饿了,蓦然想起他中午因为赶时间就啃了个面包。他脑袋空空地往客厅走,阳台那里放了个棕色的箱子,他打开一看,才发现他带来的红薯,有两个已经发芽了。 “……” 红薯发着难看的青芽,像长了一头绿毛,吓得他赶紧挑完好的煮了一锅来吃,化悲愤为食欲的后果就是最后撑着了。 顾南星欲哭无泪。 他瘫倒在沙发上,抬手捂住眼睛,他这段时间到底在干嘛啊?打开卷子看了会儿,觉得眼睛被辣到了,然后又无力地盖在脸上。 “怎么在这里睡?小心感冒。”现在四月份,正处于换季的时候,最容易着凉。 听到声音被惊醒的顾南星刚坐起来,就和正弯腰捡抱枕的艾小满撞了个正着。 顾南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他只知道睡前自己脑袋上还盖着不及格的数学卷子! 那现在卷子到底在哪里?! “卷子?”艾小满一手抱着抱枕,一手拿着个纸箱,正准备腾出只手去捡。 说时迟那时快,电光火石之间,顾南星顾不得呼疼,慌乱地一把抓起卷子塞到裤子口袋里。 艾小满捂着额头:“……” 有什么好藏的?又不是没见过他不及格的考试卷子,零分都有。 “小满姐,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艾小满拿剪刀拆着纸盒,“我买了个台灯,你把你房间的那个给换了,那个台灯不好调节,光线一会儿太暗一会儿太亮,伤眼睛。” “哦。”顾南星心情莫名,“不用了,我晚上不打算熬夜了。” 艾小满动作一顿,“嗯,这样也好。经常熬夜对身体不好,怎么突然想通了?” “就是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 艾小满没说话,屋里一下子没了声音,顾南星被这气氛搞得有点烦躁。 “我觉得好难啊!不管是专业词汇,还是各种延伸知识,有时候涉及到原理、表征,我都不会,我觉得自己一点忙都帮不上。” “我不是不想努力,我坚持不下去,不是,我是想坚持下去,但我不知道怎么做才好,我想和你一样,我不是想超过你,我是想能和你一起讨论。”他都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意思,他看了看还在沉默的艾小满,声音逐渐放轻。 “反正就是,就是感觉自己有点不自量力,有点搞笑,果然还是咸鱼比较适合我吧。” 顾南星说完后,艾小满还是沉默,她继续拆起了台灯的快递,随着台灯的全貌一点点被揭开,顾南星顿时傻眼。 呃……折叠式、相当老土的款式,顾南星:“???” 艾小满“咳”了一声,“外表不重要,内在功能最重要。” 顾南星:“……” 艾小满把台灯递给他,接着说道:“以前有个不熟的女孩子对我说过‘化而生万物,学以致无穷’,灯给你了,化学世界还等着你去探索呢。” “女孩子?还有女孩子主动跟你说话!?”顾南星表示非常震惊。 心灵鸡汤才刚开头就被打断,艾小满瞬间没了当知心姐姐的心。 “你人缘这么差,怎么还会有女孩子来安慰你啊?你以前发生过什么事了吗?” 艾小满:“……” “没什么事。” “肯定有!”顾南星凑近一点,眯起了眼睛。 “好奇心害死猫,小屁孩儿就别问了。”艾小满推开他脑袋,继续淡定。 “我小屁孩儿?!”顾南星指了指自己,不自觉提高了音量,“你也就比我大三岁吧,装什么大人?” “是啊,不仅大三岁,我还多读了几年书,有什么问题吗?”艾小满一脸“大三岁就是比你能耐。” 幼稚。 顾南星哼哼唧唧。 “我学了快二十年才有现在的水平,你数一数从这学期开始到现在才过了多久,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你想要怎样的提高?” 她抬手准备揉他头,“所以你给我差不多就行了,别这么嚣张啊。现在赶紧收拾一下去班级聚会。” “你怎么知道?”顾南星惊讶,他好像没跟她说过这事儿吧。 “别管我怎么知道。”艾小满挑眉,“总之,我可不想被冠上‘压榨学弟廉价劳动力’的恶名。” 口是心非,顾南星在心底“切”了一声,将台灯拿回房间,摆了个书桌最佳位置,感觉浑身舒畅,他换身衣服就去了班级聚会。 “星哥,你怎么来了?!” 郝帅平地一声吼,不可谓不震惊。 “我怎么不能来?” 看他心情不错,余秋飞感慨,“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嗯。秋飞、帅子。” “怎么了?” 顾南星张开双臂,分别抱了抱他们。“谢谢,还有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余秋飞:“肉麻。” 郝帅:“干嘛突然煽情。” 顾南星:“我乐意。” 旁边的同学看着勾肩搭背抱在一起的人,惊恐万状。就说他们宿舍很古怪嘛。虽然S大号称——男女比例七比一,一对情侣三对基。但这么正大光明活生生的案例,同学表示还是第一次见。 KTV里气氛正热烈,顾南星坐下,有同学问他要不要唱歌。 “好啊。” “唱什么?”同学手指按在点歌台上。 “来点励志的!激昂的!”顾南星说。 郝帅吼道:“对!励志的!” 于是,在一众饱含泪水的情歌环绕中,顾南星异军突起。 ——想飞上天,和太阳肩并肩,世界等着我去改变! 如同狂风过境,同学们纷纷石化。没想到这歌儿一句能被他唱出七个调,字字不在调上…… 第二天,三个人嗓子都不太舒服,顾南星是唱哑了,郝帅是打call 打的,余秋飞是吃多了瓜子零食上火。 “啊、啊啊啊——” 顾南星半张着嘴练习发音,昨晚大家都累了,他还在唱,现在貌似有点失声,早上起来的时候最严重,是真的失声,一个字音都蹦不出来,差点没把他给吓死。 郝帅看上去不太严重,还有余力感叹。 “又要去做实验了。” 余秋飞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你不想做吗?” 顾南星:“啊。啊?哈?啊!” 郝帅:“可能是昨天太嗨了,和其他同学聊了会儿,突然有点倦怠吧。每天都重复一样的步骤,总想休息一下的嘛。” 顾南星:“啊——”你竟然想休息? 余秋飞:“师姐之前不是说过让我们有点心理准备的吗?” 顾南星:“啊?啊?啊?” 郝帅叹了口气,“我知道,就是有时候忍不住想放松。觉得有点无聊了,这周末本来有高中朋友来找我玩儿,我都给拒了,话说我都拒好几次了,感觉要和大家失联了。” 顾南星:“啊哦?”谁还不是孤家寡人、实验室作伴呢!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实验楼了,郝帅扭过头问顾南星,“星哥,你是不是也觉得有点无聊了?你以前那么爱浪的。” 顾南星看着他,“啊?”我在你心里就是这形象吗?! 郝帅余秋飞:“……” “能别啊了不?”听了一早上的“啊啊啊”,郝帅感觉生不如死,抓狂地摇着他肩膀。 “STOP !”顾南星被晃得头晕,正想吼他一句,突然惊觉。 妈耶!终于能发出声音了! 他看着郝帅,语重心长地说:“实验嘛,本来就很枯燥,我也觉得无聊啦——” “枯燥?无聊?”背后是张硕中气十足的声音。 顾南星本打算说“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结果没来的及。他愕然转身,老当益壮的张硕就杵在不远处,旁边是他们的组长艾小满,郝帅和余秋飞自动哑巴做低头乖巧状。 所以说您老人家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 顾南星干笑:“嘿嘿嘿。” 张硕笑容可掬:“嘿嘿嘿。” 顾南星见势大喜,笑容逐渐加深:“嘿嘿……” 下一秒,张硕毫不留情地卷起课本,抬手重重地一人敲了一棒子。 顾南星几人捂着头不敢躲,真是飞来横祸啊。 顾南星三个人这天被拉去做了顿思想教育,大意是他们要有科研精神,科研如果这么容易成功那还叫做科研吗?任何一项伟大的发明,前期的枯燥难道不是应该的吗?一点点小挫折就怨声载道的吧啦吧啦。 为什么一把年纪了还要来办公室听老师长篇大论啊…… 顾南星挠挠耳朵,转过头瞪郝帅——都是你害的! “顾南星!” “到!”声音那叫一个洪亮。 张硕嘴巴都说干了,他大气地干了一杯茶,“你来说说,是动手容易还是动脑容易?是做化学实验有趣还是做化学习题有趣?” 顾南星简明扼要:“我觉得都不容易、都有趣。不知道您觉得呢?” “我觉得?我觉得你在狡辩!刚不是还说无聊吗?”张硕又拍了他一脑门儿,顾南星在心底欲哭无泪,都说了那是之前这么认为,您咋不相信捏。 张硕看着他神色咂咂嘴,突然柔和了表情,颇为关怀地问道,“你们课程还能兼顾吧?最近是不是很辛苦啊?为了这次竞赛你们也挺不容易的,虽然是自愿参加,但也是为了学校争光,再坚持一段时间就好了,等做完项目咱们也出去搓一顿好的。” 呃,这画风突变的!以顾南星为首,郝帅余秋飞瞬间跟上,三人连连摆手,“不辛苦不辛苦,都是应该的。” “虚伪!”张硕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三人:“……”您怎么不按照套路来呢? 张硕叹了一口气,“科研一途,大多数时间确实是花费在枯燥、重复的实验步骤上面,甚至是花在事后看来无意义的、错误的研究上面。” 第二十二章 这一点,这段时间大家已经充分感受到了,光是耗费在同一个步骤合成改性上就做了三个星期,每天基本是一模一样的步骤,不断地摸索,有时候稍微变动一个因素又需要不断地进行一点点调试。 不过……我们这么想是这么想,老张你身为老师,也这样说真的好么?不觉得打击学生积极性吗? 顾南星刚刚还觉得老张是来给他们进行思想教育的,现在嘛……也还是这么觉得,难不成是欲扬先抑? “你们以前想象中的化学实验是什么样的?”张硕问。 顾南星想了想说:“高中开设的化学实验少,我看过美丽化学的视频,因为五彩缤纷的现象,当时就觉得化学实验特别浪漫。但是现在发现大学和高中区别也太大了。” 张硕点点头:“化学的确是这样,从高中到大学是一个转变阶段,大学到硕士又是一个转变。高中演示型的趣味性实验较多,但一旦升入大学,尤其是步入科研阶段,会发现没有那么有趣了。很多反应既没有颜色变化,也不会发光发热,可能连比较明显的现象都没有。问问那些身为过来人的师兄师姐们,什么烧炉子、过柱子,你们就会明白,化学实验并不是想当然的浪漫。” 确实是啊,之前在李成渊那里只用打杂,不需要思考,所以他们以为真正去做一个研究一定会有趣得多也有成就感得多。 其实也不然。 即便换了地方,甚至是加入到核心组员里,也依旧逃不开那些瓶瓶罐罐。需要不停地重复很基础的操作,时间永远更多地耗费在等待反应与清洗仪器当中,只有偶尔得出有效的数据才能让人有些许成就感。 可惜那样的情况又太少。 这么想着,就听到郝帅说:“就是啊,以前觉得很有趣,我还没接触化学的时候,以为是左手一支试管,右手一支试管,倒在一起,然后‘嘭’地一声绚烂的烟花炸起。就好像魔术师和炼金术师一样!” “还有做那些漂亮的晶体。”余秋飞补充道。 “高中演示实验,我就记得老师把镁条点燃后放在干冰当中,因为反应的瞬间会发出耀眼的白色强光,差点儿把我眼睛都给闪瞎了!” “还有《绝命毒师》!看了后就觉得会化学的真的是好牛!一个中学的化学老师竟然能成为一代枭雄,然鹅现在发现绝命毒师这里面的化学技术并不高,也就是简单的合成提纯结晶……” 余秋飞不动声色地“咳”了一声,顾南星更是直接踩了某人一脚。 “痛啊——”发现张硕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郝帅不由得冒着虚汗住了口,恨不得拍自己一巴掌。 吹化学什么不好,非要吹它! 张硕呵呵笑了起来,“说得没错啊,化学确实牛,好人掌握能救命,坏人掌握能杀人。顾南星你踩人家郝帅做什么,那一脚我看着都疼。” “怕老师你觉得我们有坏心思。”顾南星老实回答。 “哦?那我问你,你要是掌握了化学知识会拿去制造它们吗?” “肯定不会啊!这是坏事!我们素质教育绝对过关!” “那不就得了!你们以为原料这么好搞到手?” 尔后又语重心长地说,“不过切记啊,化学这门基础科学,心正能造福,心恶能毁人。” “嗯!必须的!”三人纷纷点头保证,就差指天发誓了。 “你们之所以会觉得高中化学有趣,大学却变得比较无聊,是因为你们已经走进科学的门内了。恭喜你们,从见山是山的境界上升到了见山不是山的境界。” 三人怔愣:不是吧? “怎么?不信啊?”张硕笑眯眯地,“我举个例子——蚁巢壮观吧?但工蚁可不会这么想。你们现在就像是工蚁,知道怎么完成一个实验的步骤,却体会不到其中的美妙。我先前说化学实验不是想当然的浪漫,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它就不浪漫。对于一个熟练掌握化学理论的人来说,真正的化学实验依然浪漫,但这是一种更为理性的浪漫。” “所以归根究底,还是我们化学理论知识太匮乏了?”顾南星问。 张硕淡淡地笑着,“可以这么说,如果你懂得蚁巢的结构、受力的方式,你也许会觉得哪怕是两颗沙粒的堆积都蕴藏着世界的真理。同样的,在化学的门内,你会拥有一种近乎完美的看世界的方式,万事万物的关联,都能够从化学的角度进行解读。当然——前提是这里,你得有这个知识储备才行。” 张硕点了点脑袋,继续说道:“就拿你们洗烧瓶来说,我把一滴洗洁精滴入油水里,你们看到的是再正常不过、繁琐无聊的洗涤工作,我看到的是乳化、临界胶束、泡沫的消泡那些精彩得让人想哭的微观世界以及其中代表的美妙而神秘的原理公式——胶团理论,加溶作用……” 三人打道回实验室时,齐衫靠着墙笑了一声,“我说什么来着,就知道你们容易三分钟热度。” 年轻人最容易被激起脾气,郝帅拍桌而起,“谁说的?!” 齐衫继续调侃道:“你们自己说的呗,你们心里想的呗。瞧瞧是不是才做了不到两个月的实验就没有激情了?” 郝帅撸起袖子,“师姐你太小看我们了!我现在激情到可以洗完这一水槽的瓶瓶罐罐!” 齐衫配合地鼓掌:“好呀好呀,交给你了小学弟!” 郝帅:“……”大意了! 顾南星拍拍肩鼓励他:“小学弟,好好体会化学的浪漫吧。” 郝帅戴好手套拿起个烧杯,左右看了看,“胡杨小姐姐呢?” “在开年级大会。”艾小满说道。 因为胡杨临近毕业,加上准备研究生复试,事情也很多,好在她的毕业论文已经写完初稿,否则更是分身乏术。 傍晚的时候,艾小满和顾南星去食堂吃饭,因为来得有点晚,基本桌子都有人,他们找座位还找了一会儿,最后找到了一张只有一个人的桌子。 落座的时候顾南星就忍不住笑了。其实以前他高中的时候,艾小满给他补课,也会联系生活实际来讲一些有趣的知识点。 比方说原子核外电子的排布规律,三大规则,顾南星怎么都记不住。 当时艾小满就说:“这个很好理解,学生去食堂吃饭也按照这个规律。” 顾南星就好奇地问怎么会? 艾小满说:“第一,能量最低原理——大家会尽量找没有人的桌子。” “第二,洪特规则——即便有些桌子有人了,大家也会尽量先去填满空桌子,没有就找只有一个人的桌子。” “第三,泡利不相容原理——就算一张桌子上仅有两个人,一般也会选择对角线坐,自旋相反。” 当时听到这个解释后,发现还真是这么回事,现在想来,用化学知识来解读事物的内在联系,这算不算是一种新的看世界的方式? 今天刚好是周五,上周末他们都没休息,于是艾小满就给大家放假了,并且她自己也准备休息一晚。 不过平常这个时间顾南星都在看书,因此当她回家看到对方正在看电影的时候也是蛮奇怪的。 “这不是劳逸结合嘛,我最近推导公式证明过程都快摸索出世界真理了,再不休息,脑袋可能得秃了!”顾南星珍惜地轻抚着发际线,他最近在看《物理化学》,不是他们专业课配套的书,是他在图书馆借的版本,明显难度更大,感觉最近的掉发都变多了。 “物化毕竟是集数学、物理、化学于一身的学科,更倾向于理论,当然很难。”艾小满说着转向大屏幕,“哈利波特与死亡圣器?” 顾南星明知故问:“诶?你也看过这个?喜欢吗?” “当然喜欢。”毕竟也算是她的化学启蒙之一。 顾南星眼睛亮起来,“那你最喜欢哪个角色啊?” “斯内普教授。” 根本不用犹豫,所有人只要问她,她都是这个回答。 斯内普教授啊,印象中好像是魔药课教授,也是一张面瘫脸…… 艾小满难拒顾南星的盛情邀请,便留在了客厅一起啃瓜子看剧,看到一半接了个电话,随手点开了免提,是张硕打过来的,说是有几张科技展会的票,叫她明天来拿一下。 艾小满表示知道了,正要挂电话就听到对面有个小男孩哒哒哒跑过来问,“是小满姐姐吗?” 张硕看着儿子:“是啊,要跟她说两句吗?” 小男孩思考了下,最后矜持地“哦”了一声,“不用了,我还在生气中。” 张硕看得好笑,故作小声地跟艾小满说:“唉,因为你们上次吵架,生生说他还在生气,要不你明天还是别来了,我改天把票拿来给你。” “生气归生气,我没说不让拿票!你要来就来好了!”小男孩最后哼道。 艾小满全程没来得及说话,电话就被挂掉了。 顾南星震惊地叹道:“不是吧?这是老张的儿子吗?!小满姐,你居然还和小朋友吵架?!我的天呐哈哈哈!……” 艾小满腹诽道,张老师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还有——很好笑吗? 她看着顾南星笑抽的表情,抓起沙发上的抱枕就扔了过去。 艾小满接触化学的年纪可以追溯到三岁的时候,当时爸爸送她的字典附录里面有元素周期表,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 虽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家学渊源——父母都从事化学,但更多的还是出于对那股神秘力量的好奇,正如斯内普教授所说——有关于基础科学的艺术,魔药学、黄铜坩埚和复方汤剂,能够熬制声望、烹煮荣耀甚至阻止死亡。 如此神秘的力量不可谓不震撼。 小学一年级,半大点的孩子看到这段话,硬是暂停摘抄中文字幕,给背下来了。当时的这段话可算是把她熊熊的中二之魂燃烧到了无可救药的晚期,发誓要拯救麻瓜世界。 直到现在,即便已经从中二毕业了,但当年这段剧情还是对她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所以陪张硕儿子看《哈利波特》的时候,小朋友说这个魔药哪里和化学相像了,而且一点都不有趣,无聊得要死,然后她就没忍住呛声。 最后还平静地说道:“傻瓜是体会不到化学的乐趣的。” 斯内普教授说了,烹煮荣耀、阻止死亡的大前提是——你们不是我一般教到的大傻瓜才行。 当然,这场“化学有没有趣”的争执,结局以张硕儿子气哭的“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为结束。 这就尴尬了。 一想到明天还要去张硕家拿票,还有外面漫天的笑声,艾小满脑壳疼地一头扎进枕头里。 张硕和家人住在学校教职工宿舍,艾小满坐电梯上了七楼,开门的是张硕的爱人,姓方,是学校的教职工。两人有一儿一女,大女儿现在在英国念书,小儿子则跟他们住在一起。 师娘告知她张硕刚接到个电话出去了,麻烦她等一会儿。 客厅里有个坐在沙发上的小孩子,是张硕的小儿子。小朋友很懂礼貌,说了声小满姐姐好。 师娘进厨房切水果,小朋友看妈妈不在,立马变脸,“哼,你干嘛来啦。” 艾小满坐到他旁边,没说话,揉了揉他脑袋。怕妈妈听见,张小朋友红着脸压低声音,吼道:“都跟你说过好多次了!不许摸我头!小朋友才需要这样,我不需要!” 艾小满露出疑惑的神情,张小朋友义正言辞:“男子汉被人摸脑袋会长不高。” 好吧。 艾小满又使劲揉了揉。 张小朋友:“……” 她指了指电视,换了个话题,“为什么不继续看动画片了?” 面前的电视机放着动物世界,可她刚进门的时候不是。虽然只有几秒钟的时间,但她不会看错,当时放的明显是动画片西游记。所以显然是张小朋友听到开门声后,马上给换台了。 有一瞬间的慌张,张小朋友很快就冷嗤道:“你在说什么?我已经是大人了,早不看动画片了!” 意料之中的否认。 “不过你要是想看的话……”他抬眼看看她。 “我不想看。” 第二十三章 张小朋友扭头气鼓鼓地咬腮帮子。 “不过听你这么一说,倒是有点想看了。”静了几秒后,艾小满这么说。 张小朋友双手抱胸犹豫了一会儿,认真思考后终于同意。 “好吧,真拿你没办法。” 说完重新换台,屏幕里正巧演到一个场景,太上老君的八卦炼丹炉剧烈抖动,很快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孙悟空——破炉而出,一双眼睛金光四射!开始大闹天宫。 “好厉害啊!太厉害了!真的太厉害了!我最喜欢齐天大圣了!什么都不怕!” 张小朋友显然早已忘记要在外人面前掩饰这回事。 正说着,厨房有点动静,先是一阵音乐铃声,然后师娘接起了手机。 “老张啊,什么?不回来了?临时通知的啊。那座谈会到几点?” 张小朋友装着继续认真看电视,但耳朵早就像两根天线般地竖了起来。 师娘望了客厅一眼,然后压低声音,“可是……好吧,的确是没办法……” “那游乐园呢……” 艾小满瞬间明白,今天是周末,而张硕原计划可能要陪家人去游乐园,但现在显然是不可能去了。 师娘挂断电话,端着水果出来,她摸摸张小朋友的头解释了几句说爸爸不能去游乐园了,等会儿她带他去,但是让他先等一会儿,她要给爸爸送份文件过去。 “没关系,我知道了。妈妈你去吧,我跟小满姐姐在这里等你回来。”张小朋友若无其事地说,还冲妈妈无所谓地笑笑。 师娘又和艾小满交待了几句,她经常过来,认识几年了,并不会见外。 门锁落上的那瞬间。啪嗒啪嗒,有什么一颗颗砸落在木地板上。 其实张小朋友已经很懂事了,憋了这么久才开始哭。 艾小满上前几步,蹲下身,张小朋友却打掉她的手,“我没事!你走开啦!” “那我走了。” “你走吧!”他难过地背对她。 艾小满却没走,她拿起遥控器,调着快速播放,然后指着电视大屏幕,“你看。” “看、看看看什么?”他抽噎着。 “你的齐天大圣被如来佛祖压在五指山下了。”艾小满语气平静地说。 张小朋友一扭头,还真是。 “哇!——”然后眼泪掉得更凶了。 “你你你!太、太太坏了!” 艾小满蹲下身,张开手臂抱了抱他,张小朋友难得的没推开她,却还是凶巴巴地说:“玉皇大帝坏!如来佛祖坏!你们学化学的也都都都坏!放鸽子!欺负人!” “我不欺负人,我是来陪你看动画片的。” 小孩子就是容易哄。 他打了个哭嗝,气恼地说:“齐天大圣都被关起来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艾小满放开他,擦擦他的眼泪,问了他一个问题,“那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齐天大圣被压在五指山下逃不出来吗?” 张小朋友被突如其来的问题转移了注意力,他白她一眼,这么简单的问题还用问?他说:“因为如来佛祖法力更高强,在五指山上贴了纸符!” 艾小满摇摇头:“不对。” “哪里不对了!” “因为五行山常年风吹日晒,孙悟空身上的氧化钙吸收了雨水,变成了氢氧化钙,性情温和,攻击性变弱了,他就跑不出来了。” “胡说八道!你骗小孩呢!” 张小朋友满脸不相信,但没过几秒他又忍不住问她,“孙悟空是只猴子,哪里来的氧化钙?!” 家里有一个化学大牛,张小朋友耳濡目染,对这些名词是知道一些的。 艾小满问他:“孙悟空是只什么猴?” “这还用问?!石猴啊!”他恍然大悟。 但是他还是不明白,石猴怎么就有氧化钙不能跑出来了? 艾小满抱起他坐在沙发上,“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你要听吗?” “你讲的话,我就勉为其难听一听吧。” 张小朋友觉得她在忽悠自己,但又忍不住竖起耳朵听。艾小满又拿起遥控器按了快退,一直到最开始的地方。她说:“这是太上老君的炼丹炉。” “废话!”张小朋友吸着鼻子。 “太上老君想把孙悟空炼成丹药,但是没成功。” 有了前车之鉴,张小朋友这次张了张嘴巴,最后还是没说是“孙悟空太厉害了”,他等着艾小满解释。 “它是个煤炭炉,烧的话最高只能达到1200℃,而孙悟空是石猴,主要成分是二氧化硅,熔点1600℃左右,所以把他烧不成丹药。” 艾小满叉了块苹果递给他,他皱了皱眉,不接,“不吃苹果!我要火龙果!” 然后他看见艾小满居然捏着牙签掉了个个,送到自己嘴里。她又叉了一块苹果。 这次,张小朋友鼓着嘴一口咬下。 “我觉得你说得不对。如果像你说的那样,一块石头,怎么可能有火眼金睛?眼睛还那么闪?还放金光!而且石头怎么会让八卦炉炸掉!出来后厉害得大闹天宫?!你是错的!你是错的!原因就是齐天大圣法力无边!” “因为二氧化硅在八卦炉1200摄氏度下会发生玻璃化,像玻璃一样,所以具备了照妖镜的功能。而八卦炉会坏掉,是因为石猴的成分不仅是二氧化硅,他还含有一部分碳酸钙,高温下发生分解,生成氧化钙和二氧化碳。二氧化碳使得八卦炉里的压力增大,然后爆炸。” 艾小满顿了一下,“至于你说的大闹天宫,其实他本来没有想大闹天宫的,但是由于他身上的碳酸钙变成了氧化钙,吸收空气中的水分发生化学反应会放热。因此他性格变得狂暴,非常生气,冲动之下只会意气用事,去大闹天宫。就像你生气就骂人一样【8】。” 这下也解释完了为什么石猴身上有氧化钙,只不过张小朋友被这一长串话给唬得一愣一愣的,张着嘴巴呆滞了一会儿,但他没忘了反驳,“我什么时候骂人了?!” “什么骂人?” 他们循声望去,门打开,师娘回来了,后边还跟着个小姑娘。也是这边住的一位副教授的孩子。 小姑娘一点不害羞,叫了句“生生,我来找你和你们一起去游乐园。”“本来我要陪爸爸去逛街,但是他现在和你爸爸去参加会议了,所以我就过来找你。” “你不生气吗?”张小朋友看她蹦蹦跳跳地那么开心,很奇怪,他知道她之前缠了她爸爸很久,“他明明答应你去逛街。” 小姑娘背着手,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话,老气横秋地说:“我生什么气,爸爸他要去为科学事业献身,他有这种觉悟,我很为他骄傲。” “……” 艾小满和师娘看得好笑。但见小姑娘话音一转,“倒是你,居然还看动画片,这么幼稚!” 张小朋友哼了声,“动画片根本不幼稚,而且它具有非常深远的教育意义,我是在学化学,你不懂就别乱说。” 艾小满这天自然没看见张硕,但师娘把东西拿回来了,她带着几张票回实验室。 一共六张票,是之后的一个展会及学术交流的门票。 四月底,距离提交作品还剩不到三十天。 张硕带着艾小满一行人去参加学术研讨会。 张硕说,多去见识见识别人的想法,不要闭门造车。 他们在网上注册的,像这样一次会议,每个人的收费标准不同,普通参会代表、中国化学会的会员、学生代表各不一致。 艾小满他们戴着挂牌扫码进场,按座位号入场就座。 正对着前方的大屏幕,一行大字表明了会议主题是——纤维素及可再生资源引领可持续发展。 主办单位:中国化学会。 本次研讨会邀请了许多国内外学术和企业界的知名专家、学者参加,共同展示纤维素科学与技术领域的最新进展和成果,希望为国内相关领域的科研技术人员提供一个良好的交流平台。 大会邀请报告上也写得很清楚,会议的主题以及每个报告的主讲人。 ——淀粉在热加工过程中的相变与流变行为 ——基于离子液体溶剂体系的纤维素加工与纤维素纳米化及纳米纤维素的可控制备 ——PLA的技术开发及国内外市场应用分析 ——糖类平台化合物与可再生农业生物质的加工在包装行业里的应用【9】 …… 九点整,组委会举行开幕式,与所有的研讨会类似,一开始便是进行主旨报告,包括政策解读和产业分析。 礼堂里,主持人以一种相当沉稳缓慢的速度进行演讲。 “塑料污染问题已经让人类头疼了几十年,但塑料的发明,起初的目的之一却是为了拯救动物。” “象牙。” 艾小满突然听到周围有不少年轻人都不约而同地指出了答案。 是的,为了替代用于制作台球的象牙,人们开始寻找新材料。 “1866年,John Wesley Hyatt 凑巧打翻了火棉胶,发现它冻结后会变成坚韧而有弹性的物料,从而发明了塑料celluloid,中文名称‘塞璐咯’,但没想到的是,塑料的发明,非但没有拯救动物,最终还演变成每年致死几百万海洋生物、鸟类等的罪魁祸首。” “几百万”三个字咬得极重。 大屏幕的PPT上是一张张动物的照片。 海岸边,死亡的鲸鱼,被解剖后发现肚子里面满是塑料袋。 土地上,一只羽毛原本亮丽的翠鸟静静地躺在地上,它的毛色暗淡、身体干瘪,撑破的肚子里是可乐的瓶盖、是糖果的包装、是人们日常生活中丢弃的垃圾。 …… 鸟儿不能再翱翔天际。 鱼儿不能再遨游大海。 海洋就是个垃圾汤。 随着礼堂内隐隐约约的抽泣声响起。 艾小满突然明白了,像这种国内外学者联合举办的学术研讨会,之所以会为广大学生甚至其中还有高中生开放名额的意义。 也知道了在这个紧张的时刻,张硕为什么要坚持带他们来参加研讨会。 老一辈的科研工作者即将老去,但新的接班人正在冉冉升起。 虽然不能够实施禁塑令,阻止每一个人用塑料制品,但只要往孩子们心中播下一颗希望的种子,总有一天会成长为参天大树。 艾小满听到很重的撸鼻涕声音,她转过头,发现顾南星手上放着包纸巾,顾南星旁边的郝帅,郝帅旁边的余秋飞,余秋飞旁边的胡杨,胡杨旁边的齐衫,一个传一个,一个接一个的扯着纸巾。 顾南星还轻轻地摸着郝帅的狗头。 艾小满感觉到自己的肩膀一疼,张硕戳了戳肩膀,然后示意,“给我也来两张。” “……” 顾南星感性够了,眨巴着通红的眼对艾小满说:“我决定了,即便最后经费一分钱都分不到我手里,我也要协助你把这个项目给做好。” “话不要说得太满。” “我说真的,不是开玩笑的!”顾南星认真地说,他的样子就像在宣誓。 “哇,星哥!你不要一个人表决心啊,我们也是!” “我也是!我就算要转专业也要把这个先干好!” “我也是。” “我们一定会做出来的!” “必须得啊!” 他们这一排突然就闹哄哄了起来,好在整个礼堂都因为哭泣声有些嘈杂,所以不怎么引人注意。 艾小满突然有点想笑。 虽然可能是在这种礼堂氛围的情绪感染下做出的决定,虽然可能只是一时头脑发热的冲动,也许出去后因为科研路上的枯燥,长时间没有收益就会让他们疲惫导致最终放弃。 但至少此刻的承诺是真心诚意的,是炽热滚烫的。不得不说她有点感动,眼睛好像热了。 艾小满突然很庆幸自己选择了这么一群队友,他们在化学领域上或许还不够强大,但单纯和善良足以弥补这些缺点。齐衫有时候跟她说他们几个是二逼青年欢乐多。可二货有二货的好处,他们天真,且富有使命感。 台上的主持人在这会儿功夫已经谈到:现在欧洲还有国内某些地区曾经施行“禁塑令”,但效果不佳,甚至遭到了反弹,导致影响更加恶劣了。 “我们的生活中能够完全不用塑料吗?显然,并不能。”主持人开了个玩笑,他举了一个例子,“我们可以随身携带个布袋子去超市购物,也能背上饭盒去食堂打饭,但能保证随时都准备着吗?如果你在大街上突然想买点蔬菜、水果,突然想买点凉面、小吃,想象下那个场景,你是用双手捧回去吗?” 现场气氛稍微热烈了些,大家被逗笑了。 “所以塑料还是不可或缺”,借这个话题,主持人很流畅地切入下一个主题—— “为应对废旧塑料污染导致生态环境的深层次破坏,我们鼓励可降解可再生塑料代替一次性塑料,这次来参加的学者,本次研讨会将从——生物质转化与糖类平台化合物;生物基与生物降解高分子;淀粉、纤维素转化应用,以上三个方面议题进行交流和探讨。” 第二十四章 开场结束后,不断有学者上台对自己的研究进行论述,大家再讨论,进行有序的提问,会场气氛逐渐变得热闹起来。 有两个教授针对某一关于生物质转化课题中的一个观点提出了质疑,主讲人又坚持认为自己的方法是可行的。于是学术讨论越发激烈。 郝帅目瞪口呆,“大佬们言辞都这么犀利的吗?” “这不是犀利,这是在自己领域上对待学术的严谨。”不过看到一群老学究横眉冷对,争得面红耳赤,还真是异常的可爱。 听了今天这一场学术探讨,顾南星发现目前关于市场上的可降解塑料还真的跟艾小满说的一样。 可降解塑料具有非常美好的前景,但目前仍存在两大问题,第一大问题是成本贵,第二大问题是性能太平庸。 总之就是,抗摔比不上PC,耐热比不上PA,防腐比不上PE。但对于绝大多数企业来说,性能才是最关键的问题,所以发展并不快【10】。 但是有这么多人为着这个方向而不断努力,就是值得敬佩的。 学术研讨会的大礼堂位于一所展馆中,和许多国内外参展商的展台相距不远。展台用于参展商的产品展示,比如一些最新研究开发成果。但并不限于可降解塑料,还有许许多多国际前沿的黑科技。 包括顾南星在内,一路上大家都处于合不拢嘴的状态,这大概是他们第一次如此直观地直面科技的力量。 比如让沙漠变绿洲,点沙成土的粘合剂——只要加入一点水。就可以让沙粒拥有像土壤一样的特性。 “我以为这种事只存在于想象当中,没想到已经有人做出来了!” 简直是叹为观止。 走第二圈的时候,他们发现有些人手上拿着张巴掌大的卡片,上面似乎有些什么印记。 “那是什么?” 胡杨和郝帅很快打探回来。 “是展会举办的集章活动,答对一个问题就在卡片对应位置上盖一个戳,只要在会场内指定地点,集齐七个企业的标志勋章,就可以获得举办方神秘大礼。” 齐衫说:“类似于答题赢奖品啊。” 余秋飞问:“怎么领卡片?奖品是什么?” 郝帅指着那边一个工作台说:“去那里扫码关注企业的微信公众号就可以免费领取卡片了。” “……”好吧,为了推广度,无所不用其极。 余秋飞道:“好像还蛮有意思的。” 齐衫:“我也想参加,反正时间还早。去玩玩吧。” 大家商量好就拿着手机打开微信扫一扫,决定去凑热闹了。 “你们不去吗?” 大家看着未有动作的艾小满和顾南星。 艾小满:“兴趣不大。” 顾南星:“太累了。” “……” “算了,我们几个去吧。”四个人往工作台方向走,边走边说,“听说哪怕是三等奖都有一箱面包、一个保温杯还有两桶洗衣液,而且带不走可以留下地址,快递送货上门。” “奖品还挺贴合生活实际啊。” “毕竟洗衣液这些也算化学品嘛,赞助商之一就是日化用品的领先巨头QS。” “那一等奖是什么?” “不知道,听说还没有人通关。” 艾小满和顾南星不约而同顿住。 顾南星:“送货上门洗衣液?” 艾小满:“一等奖没人通关?” “小满姐,展馆太大了,我觉得大家分散开了,待会儿张老师找我们,不方便会合,倒不如我们和他们一起去参加活动。”顾南星露出为难之色。 艾小满郑重地点头:“言之有理。” “星哥,你不是说不参加吗?”郝帅刚扫完扫二维码,一转身突然看到过来掏出手机的顾南星两人。“你又不是六月的天,怎么变得这么快!” 顾南星揽着他的肩,锤了他一拳,“实不相瞒,我突然也想看看集齐七颗龙珠,是不是就能够召唤神龙了。” 坐着的工作人员一听,有些乐了。 “那你可要加油哦,今天一上午了,还没人拿到过一等奖。” 三等奖是盖满五个章,二等奖是六枚印章,而一等奖不用说,自然是七枚。 第一个答题点是他们领取卡片的工作台。 工作人员是个高高瘦瘦的男生,他推了推面前的一个密封纸篓。 “抽吧。” 太眼熟的答题模式,主办方提前预备好很多道题,也是为了不会被已经作答过的人给泄露。 六个人一人抽了一个折叠的小纸条,不约而同地打开。 “我靠!这是什么鬼问题?” 被郝帅吸引注意力,他摊开纸张,上面是打印出来的一张彩色图,有横纵坐标,和五条不同颜色的曲线。问:从中看出了什么? 再来看自己的,大家一个接一个地脸色发青。 比如其中一道题,提问:看过《爱丽丝梦游仙境》的人应该都对疯帽子印象深刻,那你们知道他为什么疯吗?括弧:请用化学知识回答。 众人:神他妈化学知识。 最后大家看完了所有人手上的纸条,发现只有艾小满手上的不奇葩,看上去最正常。 用锤子敲击钻石,碎的是哪个?“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这句话是正确的吗? “钻石。错误。钻石是纯度最高的金刚石,但它并不是最稳定的碳存在形式,加上自氧化之类的过程,理论上只要经过足够长的时间,最后总是能变成石墨【11】。” “恭喜你抽中常规题了。”艾小满答完了,将卡片递给青年,高瘦青年心情不错地给她盖了个戳。是枚绿色的三叶草。 “还有常规题啊?” “那不就是靠运气。” “主办方好坑啊。” 高瘦青年依旧笑眯眯:“大家可以百度的哦,我们也不反对互相帮助。” “那我可以帮他们回答吗?”艾小满突然道。 高瘦青年有些意外,他点点头,“可以。” 郝帅抽中的,其实五条曲线是实验结果图,很显然是数据出现了异常,其实这道题没有最标准的答案,重点是要数理化理论基础好,方便开脑洞。 “树脂吸附疏水表面,需要增强15%的离子浓度。” “……最后,疯帽子之所以会疯,是由于汞中毒引起的精神错乱。” 高瘦青年明显震惊了。 “对吗?” “全对。”他点点头,真诚地赞叹:“你真厉害啊。” 他们这些小游戏其实主要是面向这些年轻人,真正的专家反而没有兴致来玩,所以一口气能答对几道题实在叫他赞叹不已。 “对啊!汞中毒的症状不就是因为会损害中枢神经的吗?一开始失眠焦虑易怒,最后发展到肌肉的抽搐,面部表情不受控制地扭曲,行走摇晃双手颤抖说话困难。”不少人包括周围围观群众都恍然大悟,不过大家还是不太理解,“为什么他会汞中毒呢?” 艾小满解释道:“因为疯帽子是一位制帽匠啊,那个时代最流行的帽子是用河狸毛做的毡帽。而想要让毛成为毡,就需要一种预处理剂硝/酸/汞,所以长期接触汞的帽匠会出现汞中毒现象。疯帽子眼圈通红,胡言乱语,牙齿缺失也是汞中毒的症状。这种颤抖还有个专有名词,叫‘疯帽癫’【12】。” 其实,艾小满没说的是,处理河狸毛,最开始用的并不是硝/酸/汞,而是尿……但这又是另一个有味道的故事了。 高瘦青年给大家盖戳,郝帅看着来之不易的章吐槽,“如果后面的都这么坑,那还怎么答啊?” 高瘦青年笑了,安慰大家,“放心啦,后面都很常规的,考你们的基础知识。” 大家看着答题卡,准备去找第二个关卡,卡片上之前他们看到的印记,其实是一个北斗七星的形状,每一颗星星处,也就是灰色的小图标处写了对应的答题点。 第二关在他们之前参观过的一个展台,考的是人名反应。果然像刚刚高瘦青年所说,不再是那种很偏的题目。 “这个简单!我们之前有机刷题总算没白费!!!”郝帅说,他看齐衫蹙了下眉,“哈!师姐你不会已经把人名反应忘光了吧。” 齐衫挑眉:“我是在想通关只用答对10道题也太少了,完全不够塞牙缝啊。” “就是!” “不如咱们比比在规定时间内谁答对得多?”胡杨提议道。 余秋飞:“输赢有奖惩吗?” “那肯定得来点彩头吧?谁垫底,承包一个星期的洗涤任务呗。”顾南星嬉笑着凑热闹。 “行!” “就这么说定了!” 视线处交汇处迸射出火花,战争一触即发。 大屏幕上开始滚动题目,第一个反应式甫一出现,艾小满就率先按下了答题按钮。 “科瑞—豪斯反应!” 反应方程式不断刷新,声音此起彼伏。 “盖布瑞尔合成法!” “兴斯堡反应!” 几个人你追我赶,毫不相让,工作人员在一旁抹着汗计数,有不少参展人员被这边的热闹吸引了过来,边看边啧啧感叹。这不仅拼脑子,还要拼手速啊。 周围有人忍不住提醒,“大家赶快啊,还剩一分钟了!” 不用他提醒,屏幕上所有人都瞧得见。围观群众已经探讨起了哪个人会赢哪个人会输。倒计时将紧张的气氛烘托到最极致。 “狄尔斯-阿德尔反应!”齐衫按下按钮。 “十!九!八!七!——”吃瓜群众喊道。 “贝克曼重排!” 凭着这么多年玩游戏的手速,顾南星爆发出舍我其谁的气势,再度争抢到一题。心里大致计算了下自己答对的题目,他一边回答,一边没忍住看了艾小满一眼,露出小得意的眼神。 艾小满挑眉,淡淡一笑,无声地说了句“白痴”。 看懂口型的顾南星:“……” 在这短暂的一秒钟答题过后,反应方程式再度刷新。“六!五!——” 剩下的题目,艾小满没再给任何人机会,倒计时数到2的时候,艾小满刚答完一道,大屏幕上随即刷新题目,是醛酮在锌汞齐和浓盐酸下还原成烃的反应。 突然脑袋卡壳咋办,明明开着空调,顾南星却忍不住开始额头冒汗,药丸! 艾小满抬手。 周围报数:“1!——” 同一时间响起的还有艾小满的声音。 “克莱门森还原法【13】。” 顾南星内心瘫倒在地:凉凉。 工作人员很快地统计完数据,看着倒数第一的排名,郝帅悲从心来,余秋飞同情地安慰他:“没关系,想想老张说的,洗涤可是个精彩得让人想哭的世界啊。” 再精彩,你试试承包一个星期!呜呜呜老张就是个大忽悠。 正哀着,就听到一旁的顾南星也跟着哭天抢地。 众人:“你又咋了?” “一个月的保洁,呜呜呜……” 艾小满在一旁心情愉悦地拍拍他的头。答题前,顾南星还和艾小满赌了一局,输的人要负责打扫他们租的学苑区所有卫生,时长一个月。 顾南星之所以敢提出这个赌注,是因为艾小满之前给他推荐过人名反应的APP ,他最近学累了就刷,已经刷完了两遍,而就算艾小满读研又怎样,有机是大二学的,艾小满的研究方向又不是有机,再说距离有机结课都过了好几年了…… 然鹅……轻视了她那非人哉的记忆力! 懒得再看两位难兄难弟抱头痛哭,众人继续闯关。 后面的关卡和高瘦青年所说的一样,不需要那么取巧,考的纯知识,只不过中间遇到老外的展台,某些人被一口英语答题难倒暂且不说,这一路过五关斩六将,终于来到第七关。 “咦?我们刚刚好像没来过这边吧?” 这个展位估计是因为在最远的角落,他们走第一圈的时候完全没看见。 展台是关于表征的一些摄影设备,例如不同型号的扫描电镜和三维数字显微镜等设备,上面的海报除了设备介绍,还有许多显微摄影作品,都上了色。 浩瀚的蔚蓝色宇宙中,圆盘状的漩涡星云,从密集到稀薄,有着荧光绿色的明亮外观。——小字介绍:聚苯乙烯胶体粒子,在乳液中的荧光显微照片。命名:胶体“星云” 深不见底的黑暗中炸开朵绚丽的烟花,造型像金菊怒放,又像牡丹盛开。——这是银纳米结构,命名:礼花。 还有命名为“松柏”的钛铜非晶合金,命名为“梦幻沙滩”的硅改性丙烯酸聚氨酯涂层【14】…… 这是独属于微观世界的美景,美得不可思议。 第二十五章 既然宣传册是材料表征与图像优化,那题目自然也是关于这方面的。不过大家都沉浸在作品当中,一时半会儿倒没人答题了。 等了会儿总算有人答题了,郝帅还抱着宣传册不放,“你们先答吧,我想再研究研究怎么弄的。” 一群老外从外面经过,边走边用英语交流,但其中夹杂了一些奇怪的口音,艾小满抬头看了一眼,果不其然,里面有印度人,她正要收回视线,突然注意到正对她这个展台的方向,大概二三十米的距离站着名年轻男人,侧对着她和一名阿拉伯装扮的人讲话。 “哇,那边有个长得蛮好看的小哥哥嘛。”也有人像艾小满一样注意到了。 “诶?你们看他的手,是我看不清吗还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像——”齐衫的声音渐低。 余秋飞抬了抬眼镜,“你没看错,确实是没有右手。” 那一截袖子垂下,空荡荡的,似乎随时都会被一阵风吹起。 旁边不知道谁叹了一句,声音低了下来,“可惜了。” 不过这到底是一个陌生人,遗憾的心情转瞬即逝,大家很快就投入到了热火朝天的答题中。 “星哥,艾师姐你们快来啊!”郝帅喊完就进了里面,刚好展台又涌进了一批参展的,很快就把齐衫几人挡住了。 “小满姐我们也过去——” “我不去了,你们好好答题吧。”艾小满完全没有看他,就交待了这么一句话。 “什么?!为什——” 眼看男人边交谈边往前面移动,因此,没等顾南星说完,艾小满就跑走了。 顾南星:“……” 艾小满一开始是不敢相信的,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了两三年了,但离得近了,就发现真的没有认错人。 “张清善!” 艾小满话音落地后不久,前额就遭到了一记重弹。 “叫哥哥啊。”张清善无奈地笑。 阿拉伯打扮的人和他约定了等会儿见面的地点,然后就离开了。 旁边玻璃门外的日光倾泻下来,照得张清善身上的白衬衫有些软,一如他的气质,清朗又温和。 “你又不是我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这次要待多久?我妈知道吗?她要是看见你肯定特别高兴,对了,你什么时候去我家?……”艾小满捂着额头发笑,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我今天刚到,已经和夏老师通过电话了,这次回来我就不走了。” “哥?!”躲在隔壁展台旁假装看展品的顾南星腹诽道,这突然冒出来的这人是谁?还有艾小满怎么突然这么多话,还笑得那么灿烂…… 小满姐!你知不知道你崩人设了呀!!! 咱俩多年的交情,兼合租的室友情,而且还是互帮互助的小伙伴呢,都没见你对我笑得这么开心,说好的做彼此的小天使呢? 顾南星的碎碎念,艾小满是听不到了,她正惊喜于张清善传达给她的信息。 “不走了?” “嗯,我准备去任职A大的化院老师。” A大是张清善曾经读研的学校,也是艾小满母亲任职的学校。 只是……老师…… 其实老师是一个很高尚的职业,教书育人。艾小满知道自己不应该对它产生抵触情绪,可当她听到张清善选择回来,只是成为一名化学老师时,她打从心底为之难过。因为他本可以有更广阔的人生…… 她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对方被截肢的右臂。 “你……” “什么?” 张清善微微笑着,看过来的目光实在太过平静,她甚至看不出其中有什么遗憾的成分。艾小满摇头,冲他笑了笑,指着二楼的肯德基说,“没什么,我们去那边坐坐吧,你给我讲讲这两年——” 艾小满没能说完话,因为张清善突然抬手罩住了她的发顶,一阵乱揉,“说过很多次了,女孩子可不要整天愁眉苦脸、丧里丧气,以后会嫁不出去的。” 顶着鸡窝头的艾小满:“……” 不远处的顾南星重重点头,满脸赞同。 艾小满顿了会儿才反驳道:“我刚刚不是在笑吗?” 张清善笑吟吟地说:“太假了,不作数。” “对了,那个人是谁啊?男朋友吗?”张清善示意她看后面。 “我哪里来的男朋友……”艾小满无语地转头。“顾南星?” 实在是猝不及防,被发现的顾南星挠挠鼻尖,从展台拐角大大方方地走出来。 “你半天没回去,大家担心你,就叫我出来找一下。”顾南星重点强调着“半天”。 艾小满似乎终于想起来还有一群小伙伴,她下意识看了看时间,“也没过多久啊,你先回去吧,我马上回来。” “不行。这展厅这么大,等会儿张老师找不着我们了。” 张清善看着俩人,“不介绍一下吗?” 艾小满指着顾南星,“这是我学——”弟。 “团队好伙伴兼好朋友。”顾南星一鼓作气地说完,并且再次强调,“非常好的朋友。” 艾小满:“……???” “你好,我是艾小满的哥哥张清善。” 顾南星笑嘻嘻地打招呼,“你好呀,清善哥,原来是你啊,难怪。” “你认识我?”张清善好笑地说。 “当然认识,我见过你……画的画。” 艾小满:“……” 那天并没有聊太久,最终也没去肯德基坐坐,毕竟大家都还有事在身,而且张硕也给艾小满打来电话,说可以收拾准备好离开了。艾小满跟张清善道别前约好下次见面时间,就和顾南星一道回去。 两人最终没来得及闯第七关,于是直接去了主办方那里领取二等奖。 一等奖是某超市800元的购物卡。 二等奖是质地柔软考究的T恤,上面印了元素周期表。 顾南星悔道:“我衣服已经够多了,早知道我就兑换三等奖了,又有吃的又有生活用的。” 工作人员严肃表示:奖品一经兑出,概不退换。顾南星只得作罢。 艾小满去开要报销的发/票去了,顾南星拿着她的集章卡片帮忙兑换奖品,他想着艾小满平常的衣服都是单调的灰黑白,款式也是死气沉沉,偏成熟,实在没有朝气。 不如来点活泼的? 顾南星眯起眼睛,视线在一众糖果色T恤中滑过,最终定住,他指着某件粉色T恤,嘿嘿两声。 “就这件了!” 他收起装衣服的口袋,出了兑奖点正要往艾小满的方向,肩膀被人拍了拍。 “怎么就你一个,其他人呢?在前面吗?” 老张? 顾南星扭头回道:“他们领完奖品,在21号展台外面的甜品店等我们。” 顾南星和张硕边走边说话,不过由于在思考如何让艾小满穿上粉色t恤这件非常有意思的事,全程处于心不在焉的状态。基本都是张硕在讲他在听,有一搭没一搭地附和。 “帮我拿一下包,这个展台有点意思。” “啊?”顾南星反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张硕啧啧两声,“我就开个会出来,你怎么就跟傻了似的?” “……”算了,不跟老人家一般见识。 “对了,小伙子如何啊?听了这场会有什么感受吗?”顾南星刚接过张硕手里的手提袋时,就听到张硕这么问。 他想了想,很认真地说道:“大概是觉得我们研究的东西特别有意义吧。” “什么叫大概!” 毫不意外,顾南星又被敲了记脑门儿!他听到张硕不满地哼了声。 “是必须!” S大化工楼下有一片樱花林,樱花种类繁多,现在正值盛开期,风起时,粉色浪潮翻涌,如云似霞。 顾南星打了个哈欠,无暇赏景,不知道是第几次打着实验室手电筒在其间穿梭。 凌晨的实验基地还亮着灯,顾南星正在里面制备“聚甲基丙烯酸甲酯”,俗称“有机玻璃”。 这个实验一般在大三学高分子专业课的时候才会做,但顾南星明显等不及。要不是樱花四月才盛开,早在去年入学他就该做了。 不过要把樱花包裹在树脂中,消除气泡也是他熬了几夜才攻克的难点。 在经历聚合初期平稳反应后,眼看着液体黏度以及聚合速率显著增加之时,顾南星立刻停止第一阶段反应,将聚合物浆液转移到模具中,然后又小心地用玻璃纸封装,防止水汽进入,继续低温反应较长时间。 这个较长时间……真的好长。 40℃要恒温1小时,50℃要恒温1小时,60℃、70℃都要恒温1小时,然后还要在90℃恒温半个小时。必须等到聚合物基本成型了,才能将模具取出自然冷却。 最后是高温,120℃,烘箱处理0.5小时,使单体完全聚合。 顾南星全程红着眼,拿着手电照射烘箱,观察实验现象,生怕突生变故,好在最后没有破裂也没有气泡。 这颗像弹珠却又比弹珠大上许多的玻璃球,在灯光下十分透澈,里面裹着一朵绯色的重瓣樱花,将盛开最美的那一瞬间锁住定格。 颜色满分,花型满分,大小满分。 大功告成! 顾南星收拾完实验室,呵欠连天,把玻璃珠装好后,他看了眼手机,嗯,还可以睡会儿。 也就睡了不到两小时。 顾南星有些困倦地听着其他人谈论最近和李成渊的几次摩擦,闹得有点不愉快。 不愉快啊…… 话说回来,就算不知道胡杨的事是他们干的,从张硕把顾南星他们从李成渊调到艾小满这里的那天起,死要面子的李成渊就已经在心里记恨他们了。要不然也不会总是故意和他们抢公共仪器,抢统一购买的实验用品。 而且李成渊之前还邀请过艾小满组队,结果没想到艾小满拒绝了他这个博士,反而组了一堆本科生,可想而知有多打脸…… “话说他最近心情这么坏,是不是因为实验进展不顺啊?” “呵呵,他什么时候进展顺利过?” 尤其是自从遇到顾南星他们,就一路走背运。 其实李成渊也参加了星汇杯,和王磊还有其他专业的几个人组队,课题好像是叫……叫什么来着? 算了,反正不重要。 大家表现得似乎都不太在意,实验室的工作继续如火如荼地展开。 购置的大型仪器譬如吹膜机摆在里面,让研发室俨然成了一个临时的生产车间。 他们一个个的都穿得像流水线上的工人。 把可降解的塑料颗粒倒入吹膜机,拉出一张塑料薄膜。经过这样吹膜产生的薄膜很宽,需要按照塑料袋的标准,再用分切机将其分切成宽度为200~210mm的薄膜,最后彩印、制袋。 看着成品,艾小满摇了摇头。 “薄膜上还有丝路,把模具再抛光一下。” “啊——” 在艾小满手下,不是强迫症都能把你调/教成强迫症! 下午顾南星三人有一门分析化学的考试,这次题目出得很难,考完后大家对着答案,连顾南星有两道题也不太确定,他正询问艾小满,就听到旁边走过的学生闲聊。 “你们听说没有,最近化工院发生灵异事件了,晚上樱花林总有一些动静,还有人看到亮光了,就跟磷火一样——” “什么灵异事件,我估计是小情侣吧嘿嘿。” “啊切~”造成灵异事件的始作俑者突然打了个喷嚏。 千等万等,好不容易等到晚上回家,终于有独处的机会。顾南星总算可以送礼物了。 “小满姐,这个送你。” 艾小满长这么大,理工科嘛,生活比较糙,头一次见别人送她包装得如此精致讲究的礼盒,拿着的时候都感觉和自己有点不搭。 她不打算要,顾南星说:“我自己做的,不贵重。” “什么东西?” “你自己打开看就知道了嘛。”顾南星边催她,边挠挠头发,好像有点不好意思。 盒子很小巧,艾小满依言打开,手指微微一动,里面露出个更小的盒子。 艾小满看他一眼,顾南星示意她继续。 艾小满继续拆,又是个更小的盒子,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一层套一层,又拆了三层,才露出正中间躺着的一颗玻璃珠,光滑透明,里面包裹的樱花同样漂亮,就和她以前的那颗一样。 “傻眼了吧,这组俄罗斯套娃,是不是很有趣哈哈哈。” 艾小满没说话。 顾南星犹自说着:“当初把你的玻璃珠弄碎了真的很抱歉……我凭印象做的,可能不太好……你怎么了?” “喂!”顾南星叫了好几声,艾小满才回神。 看着她的神情,顾南星小声说:“是不是没有以前那个好?” 艾小满摇头,“没有,挺好的。我很喜欢,谢谢啊。” 顾南星松了口气。 “好了,早点休息吧。” “哦。”顾南星拖拖拉拉地回了房间,经历了这么多个白天游四方,晚上补裤/裆的日子,精心准备的礼盒礼物,结尾却很有些平淡。 “哎。”顾南星躺在床上,心情莫名。 这晚,艾小满久违地做了一个梦,梦里是很多年前,年幼的艾小满去了妈妈的学校,阳光温柔而明媚。 浅浅匀红,包裹着樱花的玻璃珠在初夏的天气里,折射出漂亮的光晕。 躺在床上的艾小满却如同陷入梦魇般,冒起了冷汗。 第二十六章 第二天,顾南星和郝帅余秋飞一同去食堂吃饭,吃完后往外面走,边走路边聊些实验细节,冷不丁差点和一个人擦肩而过。那个人走了两步突然顿住。 “星哥!”艾瑞辛在背后喊道。 “星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余秋飞和郝帅跟着叫了一声,表情莫名。 余秋飞瞥他,“又收小弟了?” 郝帅戳他,“又找新欢了?!” 顾南星:你们真是够了! 郝帅他们转过头后才发现是艾瑞辛,虽然只见过一面,但仍有印象。 “你这会儿才吃饭吗?” 艾瑞辛点头,跟大家说再见。 刚走出两步,顾南星顿住脚步,“等等,你们先走吧,我突然想起找他有点事。” 他往食堂里去,还好这会儿里面人不多,时间也没过去太久,他眼尖地看见了往窗口去的艾瑞辛。 他直接三步并作两步追了过去,拍了拍艾瑞辛的肩膀。 “星哥,你怎么又回来了?”艾瑞辛转头,他环顾四周,没看见顾南星的室友们。 “我刚没吃饱,准备再吃点,我们一起吧。” 两人打好饭找了张桌子落座,顾南星似乎是随口一问,“你今天怎么在学校没回家?你们清善哥不是去你家了吗?连小满姐都回去了。” “你知道清善哥啊?”艾瑞辛微张着嘴,一脸“你知道的可真多。” “肯定知道啊,小满姐平常跟我无话不谈,清善哥有幅画还在我住的地方挂着呢。”顾南星信口胡诌,“对了,你还没说你怎么没回去?” “我下午有随堂测验,不方便请假。” “那也没关系,听说他这次回国就不走了,想见的话随时能见到。小满姐和他关系真好啊,一听他要去拜访你妈妈,撂下实验室就回去了……” “嗯嗯,他以前是我妈的学生嘛,我爸妈离婚后,姐姐跟着妈妈住……” 等等,离婚?! 顾南星愣住。 艾瑞辛:“我妈又特别忙,我姐小时候也算得上是实验室留守儿童了,也都是清善哥帮忙照顾的,所以我姐跟他关系特别好。” 菜汤放凉了,顾南星也没有喝上一口。 他发现虽然认识很久了,但其实自己对艾小满一点都不了解。 艾瑞辛还在说着过往,只不过声音越来越低沉。 “可惜后来出了那件事,他也跟着家人出国了,见的机会就少了……”艾瑞辛低着头,当年的事,即便他年纪还小,印象也很深刻。 “那小满姐肯定很难过……”顾南星顺着他的话说。 “不止是难过,她一直很自责。” 自责? “为什么?”顾南星坐直身体。 艾瑞辛很好套话,在他的讲述中,顾南星总算知道了张清善为什么截肢。 这件事其实并不复杂。当年的张清善在读研期间也遇见了像胡杨那样被抢占劳动成果的事,只不过他不是被抢占的人,他是施以援手的人。 他扮演的角色和艾小满顾南星他们如出一辙,但施害者却比李成渊更猖狂也更恶毒。 他知道是张清善揭发了他的恶行,却没有任何悔改之心。他只记恨着张清善毁了他的前途,丧心病狂地偷拿了实验室其他人用于玻璃雕花的氢/氟/酸,对张清善进行恶意报复。 张清善幸运地避开了大部分的氢/氟/酸,却还是有很少量的溅到了他的手上。 实验室一直有个说法,宁可用硫/酸/硝/酸/盐/酸,也别用氢/氟/酸。 这是因为哪怕是新闻报道里出现过的恶性泼浓/硫/酸事件,也远远不及氢/氟/酸可怕。 低浓度的氢/氟/酸很隐蔽,造成的痛感不强烈,所以被溅到了可能第二天才会察觉。这是它的第一个恐怖的地方。 因为人类恰恰是通过能感知痛楚,才得以保护自身。 氢/氟/酸的第二个恐怖之处是作用范围广,渗透到人体里就绝对洗不干净弄不出来,会进入血液循环,攻击钙离子,迅速降低血钙,引起心率不齐甚至心脏骤停。 张清善也许更庆幸报复者是直面而来,他才能够及时处理,否则等到第二天,情况就更糟了。 深知氢/氟/酸危害的他在制服对方后,就迅速使用了实验室的紧急冲淋,不断用流水冲洗手臂,并且在同学们的帮助下涂抹了葡萄糖酸钙软膏。 但没用。 30分钟后救护车抵达。入院后,张清善出现了低体温症和低血钙症,并很快失去意识。 尽管持续接受葡萄糖酸钙皮下注射和钙镁输液,他的状况依然持续恶化。7天后他接受了右臂截肢。 这件事闹得很大,有人坐牢,有人被开除,有人被免职。顾南星在网上搜索后都能感受到当年的心惊肉跳。 至于为什么艾小满会自责,是因为艾小满那一天刚好去了A大,又刚好张清善要拿送她的礼物而回了实验楼。 顾南星原本就不饿,听着故事,把盘里的猪肉丸子戳成了肉糜。 “什么礼物放在实验楼了?” “一颗带樱花的玻璃珠。” 顾南星愣了下,“你是说这种吗?”他从书包里掏出一个东西。 艾瑞辛“咦”了一声,“这不是清善哥送给我姐的吗?” “不是,是我自己做的。”樱花花瓣边缘与聚合物的接触部位,存在几颗小气泡,是练手的失败品。 顾南星突然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高四的时候为什么那么不小心地把它摔坏。就算现在张清善回来了,他也无法赔一颗一模一样的了。 而且摔就摔了,干嘛还要自己做一颗,就差一天啊,如果是昨天碰到艾瑞辛,他根本不会送出去。 “哦,我就说嘛,这么重要的东西我姐怎么会送给别人。” 顾南星在脑子里把自己给大卸八块了。 “我爸妈都很严厉,我姐又是他们第一个孩子,所以对她的要求最高,她从小过得就比较压抑,在学校也没什么朋友,只有清善哥陪她聊天陪她玩。”艾瑞辛的声音已经变得十分低沉。 “亲眼目睹清善哥去拿礼物的时候被泼□□,又在医院看到他昏迷被截肢,我姐一定很绝望很自责……” 顾南星打断了他的话。“但这件事与她无关,张清善本来就在那里做实验,如果存心报复,怎么都找得到机会。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 顾南星心不在焉间走回了化院。 “顾南星——”李成渊在走廊叫住他。 顾南星见到这人,脸色沉了一瞬。 “师兄,有事吗?” “你们那个实验进展得怎么样了?” 顾南星想不明白,他是哪来的自信以为自己会告诉他。 “唉,我也不知道,我就是一打杂的,听师姐们的安排做事,不清楚原理那些……” 顾南星装得满脸惆怅。 打发掉李成渊,顾南星扯扯书包带,扭身潇洒走人。 艾小满傍晚的时候回来了,她第一件事是去学苑区放东西,结果见顾南星颓丧地坐在沙发上,整个人好像要升天了。 “你怎么了?” 顾南星吓了一跳,“没怎么……”就是知道了两件大事…… 艾小满放包,他心虚地拿小眼神偷瞄,想看看她情绪如何,结果被逮个正着。 艾小满:……没怎么是怎么? “你吃饭了吗?”艾小满问。 “没有。”顾南星肚子适时地响了起来。“……” 艾小满了然,想来是饿成这样的。她系好围裙往厨房走,“我也没吃,我们一起吧。” 半个多小时后,艾小满把一荤一素一汤端上桌。 顾南星专心地吃着饭,心想,算了,他还是继续恬不知耻吧。 “你带什么回来了?” 沙发上放了个不透明袋子,里面装的鼓鼓囊囊。 “一些专业书和资料。” 顾南星惊叹,“你房间里的还不够你看的吗?” “是给胡杨带的。” 胡杨初试分不高,她在心仪学校A大的二轮面试中被刷下来了,但这也是早有预料的事。 胡杨伤心了几天,然后准备放低要求,去参加其他学校的复试。那段时间里,她偶尔会问艾小满一些关于考研复试的问题,但就在最近几天,胡杨跟她说,自己不打算复试其他学校了,她要二战。 “我真的不想调剂,不想将就。”胡杨这么说。 胡杨想考的是A大王牌专业,精细化学品方向。而无论是艾小满的妈妈还是张清善,研究的都是这个,家里书房有很多这方面的书,她实在太过熟悉了。 所以艾小满回家后想到这事,就顺便给胡杨整理了一些笔记资料。 胡杨拿到袋子的时候手都是颤抖的,她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瞬间眼睛就红了,她激动地一把抱住艾小满,“谢谢你师姐!你对我太好了!” 艾小满还没跟女生这么亲密过,更是被这直白的话搞得脸都红了。 “家里人都不支持我二战,觉得不仅耽搁时间,还可能会越考越差,但我就想证明,我能考上我喜欢的学校、喜欢的专业,一年不行就考两年,两年不行就考三年,总有一天我能考上!” 艾小满露出笑容,“嗯,我相信你。” 艾小满回来后,又投入了实验里,他们刚做好的塑料薄膜测了抗张力强度和提吊试验,数据却没有之前好。 “会不会是因为这次是我操作的,所以才出现问题?”郝帅突然说。 “想什么呢,没有的事。”大家都劝他别想太多。 但郝帅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因为之前明明都没问题,性能在一点点提升,怎么轮到他就不行了? 而且,郝帅想到自己刚刚称药品往漏斗里倒的时候,差点就弄洒了,一做实验手就不受控制,这可不行啊…… 众人就目前的实验现象讨论了一会儿,准备下午再重新做一次。 “那我们现在去吃饭吧。” “吃什么呢?” 现在也快一点半了,食堂都没吃的了吧。 化学系,一个吃饭从不规律的院系,顾南星琢磨自己是不是该买点胃药,以防万一。 “外面新开了一家纸包鱼,搞活动买一送一,各位意下如何?”齐衫说。 “走起!”众人附议。 两条热腾腾半熟的纸包鱼被端上桌,服务员在锅底下点起火,大家闻着味道流口水,但还要等一会儿才能吃。 吃饭永远是八卦的好时候。 郝帅说:“你们知道咱们学校的死对头A大最近新来了一位超酷的男老师吗?” “哪位啊?”顾南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两眼放光,一心只关注他的纸包鱼。 “这事我也有所耳闻。从美国回来的,年轻得很,还帅得很。”齐衫拆了碗筷,先是用热水烫了一遍,然后提起水壶给所有人倒苦荞。 “谢谢。”郝帅端起茶喝了一口,润润嗓子继续说了下去,“一开始有人欺负他年轻,还少了条胳臂,结果一堂课就让所有人不得不服气了,后来节节课都座无虚席,现在还挂在A大BBS首页上,号称是化工院最年轻最帅的男老师。学生都说是见了他后,才明白当年郭襄的心情。” 胡杨:“什么心情?” “风陵渡口初相遇,一见杨过误终身啊。人家现在是‘阶梯教室初相遇,一见清善误终身’。” 胡杨恍然大悟,“我明白了,都是断臂都很帅。” 顾南星喝着外面买的奶茶,差点一口喷了出来。 “清善?”顾南星扭头看了一眼艾小满。艾小满点头。 “是啊,叫张清善。”郝帅回。 大家很好奇,“有照片吗?” “当然有啊。”郝帅打开手机,“他们论坛上挂了照片,久居不下,现在都火到咱们学校了,咱们学校论坛还有一块标题写的是——看看别人家的老师,再看看咱们家的,同样都是老师,同样都是教化学的,怎么就差这么远呢!” 众人:“……” 艾小满替化工院全体老师悲痛了一把,提醒道,“别让我们老师知道,会哭的。” 照片有上课偷拍的,也有路上抓拍的,正面、侧面、全身,充分说明了学生狗仔无处不在。 余秋飞看着照片思索了一会儿,然后问齐衫,“你觉不觉得眼熟,是那天那个人吧?” 齐衫用两根手指放大,“诶?还真是。” 郝帅:“哪个人啊?” 余秋飞就和他解释了一下,说是上次展厅见到的,但他当时只顾看宣传册,所以才没注意。 网络的力量是可怕的,张清善的很多过往都被扒了出来,包括从小学竞赛拿奖一直拿到手软,本科大学发表了多少高影响因子的文章,研二又是怎样乐于助人不畏强权,最后又是怎么在困难重重下成为A大的老师…… “这么多奖啊,天才啊,这种人这些年念书我也就见过一个。” 众人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落在了去前台的艾小满身上。 店里因为促销导致即便这个时间段,生意依然很好,仅两个服务员的小店也因此忙不过来,艾小满只好亲自去和店家说麻烦加几个素菜。 “师姐这么强,以后也不知道谁配得上她。” 顾南星骄傲地挺起胸膛。 第二十七章 没人注意顾南星,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手机论坛网页上。 齐衫说:“我记得师妹的妈妈就是A大化工学院的教授诶。” “哇,这可真巧,新老师不也是化工院的吗?” 顾南星解释:“这没什么,他们本来就认识,小满姐妈妈以前是张清善的研究生导师。” “哇,更巧了。”众人惊叹,这可是大新闻啊。 “其实……我之前见过这个人。”众人看着胡杨,等她接着说话。“那天我在学校门口看见他和师姐一起回来,看到他揉了揉师姐的头,师姐也对他特别亲昵。” 胡杨的突然爆料,让众人又陷入了极度兴奋的八卦当中。 “长得又好,学术造诣也高,且是知根知底,说不定还能成就一段美满姻缘……” 顾南星目瞪口呆,这想象力也太突破天际了吧。 “叮——”他拿筷子敲了一下瓷碗边缘,出声打断众人的话题。 “咱们别关注其他人了,还是把目光放回咱们的竞赛上,话说回来,我们是不是该取个队名了。” 顾南星说:“没有名字的队伍根本没有气势!” “说的是啊,那取什么呢?” 对于一群被数据、公式腐化了的工科生,这事委实有点难度,吃着纸包鱼,众人陷入了沉思。 余秋飞建议:“远航队。” 齐衫摸着下巴:“还是必胜队更好一点。” 郝帅:“还是和谐队好吧。” 顾南星:“不不不,我觉得最强王者队更好。” 艾小满抬头艰难地说:“……你们,都是认真的吗?” 胡杨:“我看要不我们取跟化学相关的词吧?” 顾南星:“那孤电子队?” “……” 孤电子对,别名孤对电子,是不与其他原子结合或共享的成对价电子。 众人无语:“你不要以为有个‘对’字就可以胡乱安队名了!” 队名的事,直到吃完饭也没有得到解决,然后大家头疼地一致决定以后再思考。 队名可以暂且不提,但队服总该提前订好,想想如何设计,比如图案标志啊、队徽啊。 “这不重要。”艾小满驳回了顾南星的提议,实验够忙了,现在哪有这么多心思管这些。 比起成果出来,这真的不算什么事,一群糙汉要什么队服,到时候随便扯两件同色系衣服就ok了,实在要求统一,那就把实验服往外一套…… “你不会想拿实验服当队服吧?” 实验服怎么了?白大褂多帅啊?往胸口口袋那里别一只钢笔,走起路都带风。 艾小满的表情说明了正有此意,顾南星一噎,脸顿时就垮了下来,虽然他也觉得实验服不错,可六月份那么热…… “我的小满姐喂,我求求你,咱们搞个与众不同的设计嘛。” “看实验进展,待定吧。”艾小满最后说道。目前还是实验要紧,顾南星也深知这个道理,不过他本来也就是随口一提,没打算磨她,“那等到时候实验进展顺利了,就交给我来设计。” “行行行。”这个是没问题的,反正他们队里的人没几个对这些东西上心。 人往往越是着急,越是容易出差错。 又做了两天实验。 “还是不行。”众人叹着气。 随着仪器两夹子分别往上下滑动,薄膜啪地一声断裂,电脑上的压力兆帕数还没够上标准。 气氛有些低迷,明明之前已经成功了,只是想要再提升一下性能,却怎么也不行,一次比一次差。而且这次塑料薄膜成袋后,袋质也不够平整,出现了针孔和污迹。里面应该是有杂质,艾小满把这想法和大家一说。 “我们操作哪里不对吗?”余秋飞问。 “是跟以前一样的步骤啊。”郝帅说。 “这次的原料呢?”齐衫问。 顾南星翻着玻璃干燥器,他提出一袋药品,指着包装,“厂家还是之前那家,批次不同了。” 艾小满:“顾南星、余秋飞你们取一点出来做个核磁,换了批次的都测一下,还有刚刚的薄膜和未加工的塑料颗粒也是。胡杨你把改性剂拿出来再做个重结晶提纯,郝帅你去帮她。” 艾小满则是和齐衫一起再做了一遍中空吹塑成膜。 没人废话,大家放下手里的东西,又开始新一轮的检测。 事后,艾小满又仔细地想了想过程,思考是不是该试试用一步法来挤出淀粉,但也有可能是原料的问题。 “所以说是原料的问题吗?”张硕在电话那头问道。他现在正在沿海那边考察一个项目,每天都会和艾小满通电话询问实验进展。 “有这方面的原因,这次的淀粉原料确实不如之前的纯,里面有杂质,另外还有加入顺序不小心变动过。” 不同链支比的淀粉在热挤压加工过程中的相变机理和流变学本来就会有差异,所以或多或少也会有些影响。 提到实验失败的原因,艾小满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郝帅,他们实验室堆放的原料很多,郝帅拿了其中一袋标签有磨损的两亲性淀粉去做反应,后来才发现这是被淘汰的那一批,很是自责。 顾南星走之前,艾小满跟他说,“你回去好好和他谈一下,性能变差主要还是因为原料有杂质的问题,别让他太消沉了,而且标签出现磨损我们都有责任。” 做实验的话,拿错药品这种事情是很常见的,只不过放到现在团队一起做项目和临近提交作品申报书日期的背景下,郝帅的心理负担就加倍了。 “嗯。” 顾南星想想郝帅当时的神色,心情也有点沉重。他想了很多,准备回去开导开导,结果话才一开头,郝帅就摆摆手,笑嘻嘻的,“秋飞才磨了我半天呢,你又来,我知道的,我抗压能力哪有那么低啊?不过我以后一定会更认真更仔细的!” 话说出口,郝帅却知道自己其实没有外在表现得那么无所谓,他在化学实验方面,就好像天生缺根筋一样,一到实际操作,无论他怎么提醒自己认真仔细,总要犯些低级错误。 有一瞬间,他甚至对自己产生怀疑,觉得是不是他根本就不适合学化学…… 问题找到了,推进速度就有了保障。接下来的几天,每个人都跟入了魔似的,大晚上的摸着成品爱不释手。 “欧耶!终于恢复到之前的水准了!” “谢天谢地!” “不过听说李成渊他们论文粗稿已经快写好了。” “拜托,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咱们是慢工出细活好不啦。” “就是!” “别高兴得太早了,我们还需要调整参数。”看着大家兴奋的笑脸,艾小满觉得自己现在说的话很有些扫兴,但这也是必须要提的。 “各项指标都得再提高一下,塑料袋印刷剥离率不能大于15%,厚度各测定点的算术平均值修约至0.001mm【15】……” 确实和队长所说的一样,产品虽然能过初审,但这还只是刚从五指山里爬出来而已,后面还有九九八十一难在等着他们呢…… 不过众人都兴奋地扬眉。 “不就是剥离率不能大于15%吗?我们就让它低下去!” “完全没问题啊!要求太低怎么显示出我们的水平!” “兄弟姐妹们!干活咯!” 艾小满以前不是很喜欢和团队合作,因为人多了就担心意见不合、抱怨和摩擦…… 但现在,看着众人雄赳赳、气昂昂的架势,她除了笑就只剩下笑了。 周末的时候,艾小满终于满足了顾南星希望去订做队服的要求,但没人想出门晒太阳。 “我去我去,我和小满姐去就行了。”顾南星拍着胸口表示自己义不容辞。 众人笑:“去就去嘛,说什么脏话?” 顾南星:“……” 艾小满在那边和其他人交待些任务,齐衫没过去,她看着顾南星笑得意味深长。 “小学弟啊,你怎么跟苍蝇似的,一天到晚黏在人家屁股后面。” 顾南星噎了一下,语重心长道:“齐师姐,能用点优美且不那么恶心的词藻不?你见过我这么帅的苍蝇吗?再说了,你敢让小满姐一个人去订队服吗?你想想她的审美,得多糟心啊……” 齐衫摸着下巴思考,“我觉得还好吧,挺正常的。” “……” 顾南星想到,那天他无意间听到艾小满和齐衫讨论买衣服的事情,然后他偷瞄,发现两人在逛淘宝,一边选还一边说:“这件衣服耐脏,不错,这条裤子把脚踝也遮住了,不错……” 街头靓仔顾南星:心情有些复杂。 他甚至还在购物车里看到了他班男生穿过的同款,蜜汁心理压力。 “喂!” 艾小满把顾南星叫醒,她站在地铁自助售票机前,询问顾南星要在哪一站下车。 顾南星说城里有一家可以订做衣服的成衣店,他是会员,可以打七折。虽然要跑远一点,但考虑到节约经费,艾小满和其他人一合计就同意了。 五十多分钟的地铁,又坐了十来分钟的出租,总算到达目的地。店面不大,里面装修得让人很舒服,有做好的样品,也有整张的布料。 艾小满随便挑了几款,顾南星挫败地叹了口气。 “你知道吗?就算都是T恤,布料、质感、颜色、款式,都是很考究的。”顾南星抓着她刚选好的一一驳回。 “这种会显肩宽,这种会显老气,这种会显腰粗,还有这个颜色——显黑!” 不都是红色吗?有什么区别? 艾小满气弱:“算了,你定吧,不是粉色就行。”之前二等奖的藕粉色衣服简直就是噩梦! “喏,给你看看,我设计的队徽。” 顾南星拍了张纸在桌上,衣服正面是一个六芒星,中间有氢元素符号,其中一个角还连接着一个袖珍版的晶体立体结构,像悬挂了一颗小水晶。 “用的是六芒星,代表着融合和圆满。”看艾小满兴致缺缺,顾南星不死心地解释了一堆:“它六个角都是有寓意的,分别是固态、液态、气态、燃烧态、场态和灵界态,跟化学简直就是百分百契合,而且我们又刚好六个人,没有比它更合适的图形了。” “嗯。”艾小满配合他点头。 “六芒星也常被视为带有魔法标记,你曾经告诉过我,化学就好像魔法一样,能把一片荒芜腐烂的垃圾废墟重新变为青山绿水。” 这才是艾小满研究生选择污染治理方向的初衷。 没想到顾南星把自己的话记得这么清楚,她微微一怔。 “给点反应啊。”顾南星问她,“怎么样,还行吧?” “行,很不错。”这话是真心的。 顾南星高兴起来,他转过身选布料,不仅挑的格外精细,款式方面,针对女性队员,他还和店主比比划划,阐述自己的想法。 和店主说好什么时候来拿,两人出了店门,往地铁站走。这里比较偏,来的时候好叫车,回去反而不容易打车。他们走了很长一截路才走到闹市。 “等会儿回去后,我们先看看他们做好没有,如果性能不错就可以着手写综述了。”艾小满说道。说完之后她发现半天没人回应,转头一看,原来顾南星早就不在她后边了,他跑到了旁边一家冷饮店,冲她招手。 “小满姐,我请你吃冰淇淋啊。” “这天太热了,我是吸血鬼,见光死。”顾南星边说边拿手当风扇,艾小满忍笑着过去,见他确实被晒得满脸泛红,指着里面说:“那坐会儿吧。” 顾南星推开玻璃门,冲到里面对着空调,深吸了一口店内的冷气,“复活!” 一过五月中旬,气温就猛升。这家地处繁华商业街的冷饮店就生意特别好,两人等了一会儿才等到座位。 “你喜欢什么口味?草莓?芒果还是香草巧克力?”顾南星拿着冷饮菜单边翻边问。 “随便吧。” 顾南星严肃地说,“不能随便。”他把餐单推过去,“快选一个。” 艾小满只能挑了一个,夏日缤纷的盆栽冰淇淋,颜色搭配得让人想起橘子汽水。 顾南星不像她那么矜持,一下子点了好几个,其中还有甜品。桌面上摆了满满一排。 艾小满惊讶,“你这么爱吃甜食?”因为上学期顾南星比较穷,吃不起了,这还是她第一次见顾南星一展食力。 顾南星说:“是啊,吃甜品会让人心情变好。” 艾小满肯定地点头,“那倒是,从科学的角度来讲,甜食不仅能激活大脑中的多巴胺神经元,让大脑兴奋。甜味化合物还能促进色氨酸数量的提高,再转换成5-羟色胺,5-羟色胺你知道吧?” “我当然知道,那是一种担当信使的特定化学物质,能维持人的良好情绪和转换思维方式,难怪我这么聪明。” 顾南星感慨道。 艾小满:“……” 第二十八章 顾南星突然想到什么,“对了,这些东西例如甜味剂其实如果要合成,我们也是可以做的吧?” “当然可以做,如果你感兴趣的话,以后——” “打住。”顾南星鄙夷道:“小满姐,化学竞赛后提到的香料定香剂我就不说了,做起来比较麻烦,但你之前还说要带我做冰糖呢?结果呢,影都没见着!” “……” 艾小满回忆起她以前是有讲过冰糖的故事。 ——在康熙年间有位叫扶桑的姑娘,她把糖浆倒进了猪油罐,将它藏进柴堆里,又在上边放些谷糠掩盖住。过了几天,就发现罐里长出了许多水晶般的东西,敲碎入口,坚脆而纯甜,其味道胜过白糖【16】。 这就是冰糖的发现了。她和他讲完,他就兴奋地想马上动手实践一番,然后她才说以后有时间再做。 艾小满突然发现她对于和他说的话,确实有几次都没有信守承诺。“那你想什么时候做呢?反正现在不行,有竞赛。” “我可是很深明大义的,当然不是现在。”顾南星往后懒散地一靠,微微一笑,“等竞赛告一段落,你多拿几天空闲时间出来,我们慢慢做合成玩。” “好。” 顾南星低头看手机新进来的班级群公告消息,紧接着就是一句“遭了!” 艾小满被吓得差点呛到,顾南星站起来,冲服务员招手,不忘跟她解释,“分析化学作业今晚七点截止上交,我忘了,一个字都没写。” 所以,某些人表面上看着是个人物,其实背地里连作业都没做。 “四十分钟能写完吗?”艾小满问。 “能!” 艾小满看了眼手机,现在是四点多,回去还要花一个半小时左右,有一段路还不好打车。冰淇淋只能放弃了,剩下的甜品打包好,两人出了冷饮店,头顶烈日,拔腿就跑。 成功进入地铁站的那瞬间,顾南星突然顿住。 大喘气的艾小满在背后推他快过安检。 “啊……我们刚刚谁付的钱?”顾南星转过头问。 如遭雷劈,艾小满瞬间呆滞:“……” 汗如雨下。 两人望天回忆,先前店里热火朝天地忙,服务员把包装盒拿过来打包到一半,就抱歉地说麻烦他们自己装一下,然后招待另一桌客人去了。紧接着他们装好,出门,拔腿就跑…… 拔腿就跑,这好像有点严重啊。 “怪不得我刚总觉得有人在背后喊什么。”顾南星忍不住挠挠汗湿的脸。 艾小满默了,这是典型的逃单,不要脸地吃霸王餐啊。 “你先走,我回去付。”艾小满说道。这是最恰当的解决方式。 顾南星却磨磨蹭蹭地不走人,他正陷入纠结中,说好的他请客,那等艾小满回头付了钱,哪还算他请客,但他要是转账过去,好像又失了那么点味道。 看着她汗津津的脸,他想要不是他忘记作业时间,就不用这么赶了。 “想什么啊,赶紧走。”艾小满催促。 顾南星也知道时间不等人,心想下次请客吧,他一边进站一边喊道他到时候回家用甜品来告罪。 艾小满不由得笑起来。 “好啊,那你买的全都给我。” “趁火打劫啊你!” 两个人,两个方向。 在汗水中度过了一下午,直到晚上回到学校,艾小满才有时间去看成果。 顾南星就不一样了,他不仅关注己方的实验进度,他还乐于收集其他队伍的信息,比如说李成渊的。 顾南星每次提起李成渊都是咬牙切齿的,比起胡杨还过。 顾南星委婉地提了一下,“他之前抢胡杨的劳动成果。” 他希望艾小满想起张清善那事有个警示作用,但又不希望她知道自己套艾瑞辛话,窥探了她的隐私。 艾小满深思了一会儿,“你暗恋胡杨?”所以要替她报仇。 “……”顾南星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你思想能不能不要这么龌龊?大家都是队友而已。” 坏事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他只是想要盯牢点,谁知道李成渊会不会暗中使坏。 “……”艾小满为自己的“龌龊心思”向他道歉。 顾南星解释说,这叫打入敌人内部,摸清对手底细,最后狠狠碾压对方。 “对手?”艾小满想了想说道,“算不上吧。” 顾南星微愣,然后哈哈笑起来,“瞎说什么大实话啊,不过,有胡扬小姐姐的典型,我担心他给我们使绊子,出什么损招,防患于未然嘛。” 有了艾小满的支持,顾南星更是无所顾忌。他们宿舍的性格原本就很吃得开,在有意的情况下更是如此,午休或者吃饭时间就和其他实验室的人聊聊天,吹吹牛,拉近感情。 很多消息都能在八卦中听到,比方说李成渊他们团队的导师和组委会某个人员有些交情,又比方说李成渊团队最近似乎论文快定稿了,每天都是春风满面。 春风满面到有闲心到处溜达。 下午的时候大家正在做实验,突然有人进来,是院长和几位领导,不知道怎么想起过来视察参观,他们旁边还跟着李成渊。 艾小满和领导们说着话的时候,大家继续操作,领导们边看边问地走了一圈,到郝帅旁边的时候,李成渊问了几个问题,待的时间就长了一点。 郝帅正在加药品,一只手稳住漏斗,另一只手掌心握着称量纸往里面倒,他注意到大家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心里开始紧张。 他希望自己手能稳一点,但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他的手在不知不觉中抖得像癫痫一样。 旁边李成渊笑了一声,“你别紧张嘛。” 下一秒,药品粉末抖落了下来。郝帅脸色刷地白了。 他就知道,不管自己如何努力,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我去趟厕所。” 郝帅把手上的东西交给一旁的胡杨,然后脱下手套。 到目前为止,他的声音还算平静。但等顾南星追出来安慰性地拍拍他时,他反而忍不住红了眼眶。 “对不起,星哥,我又废了一个实验,连累你也要重做,我总是……总是什么都做不好。”郝帅低声呢喃,嘴唇控制不住发抖。 “星哥,你说我是不是脑子笨,所以根本就不适合学化学?我觉得我还是——” “不是!”顾南星打断他的话,使劲掐掐他胳膊,郝帅被掐得有些懵。 “傻逼,清醒了吗?”顾南星嫌弃道:“你想想S大应化录取分数线,你要是脑子笨,你还进得来吗?” “可是——” “没有可是,我是你星哥你就得听我的。” “……” “来来来,我们认真分析一下事情经过,如果不是他们站你旁边,你就不会洒。”顾南星说。“你一个人做实验的时候就没有问题。” 郝帅今天的意志力似乎格外坚定,顾南星费心费力地洗脑半天,却还是没有把他说服。 郝帅摇摇头,苦笑。这么久了,他也想得够清楚了。 “星哥你不用帮我找借口,这事怪不了别人,你知道的,我以前就这样,期末考试的时候摔量筒,用胶头滴管的时候没办法悬空,称药品的时候也要洒。说到底就是我心理素质不行,一有人在旁边我就紧张,一个大男人手抖,我真的太没用了,真的太没用了——” “胡说八道!你只是缺少锻炼,如果多练习一下——” “笨就是笨,跟练习多少无关。” 顾南星转头看向阴魂不散的李成渊,“师兄,你说什么呢!?” “我说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李成渊笑了笑,绕过他们往前走,说道:“如果你也跟他一样毛手毛脚,天生就笨,不管学什么都慢人一步,你还会说出这种话吗?” “星哥!” 下一秒,李成渊被顾南星揪着白大褂怼到了墙上。 “你干什么!”顾南星动作太突然了,李成渊来不及反应就被贴墙上了。 “顾南星,你要做什么?!我可是你师兄!” 话音刚落,李成渊便感到被揪住的衣领又紧了几分。 顾南星闻言笑了笑,他松开手,心平气和地抚平了自己揪皱的衣领,慢条斯理地说:“师兄,其实郝帅这样你还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呢。” 李成渊被摄得呼吸不顺:“你胡说什么?!” 顾南星撸起袖子,露出胳膊,那是和李成渊这种常年疏于锻炼麻杆一样身材完全不同的结实。 “哎,那还不是因为之前疯狂熬夜给你们做的那批蒙脱土絮凝剂,给我们郝帅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心灵创伤呢,真要细究起来,你也脱不了责。” 李成渊的脸色很难看,接私活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是顾南星多嘴抖出去,这个节骨眼上他也讨不到什么好果子。最后他哼了一声,什么话也没说灰溜溜地跑了。 晚上顾南星三人不用做实验,他们后天有考试,复习到十一点后,才收拾书包回宿舍。 “你们说我转个专业行不行?” 顾南星、余秋飞闻言顿住,都有点不可思议。 “转专业,应该在大一上学期就准备好考试,现在大一都快结束了啊。” “那我跨专业考研怎么样?” “不怎么样。”顾南星皱眉,“是因为今天的事吗?李成渊就是个傻逼,你不要管他。” “不是的,我其实一直都有这个打算。” 顾南星不信。“那你是一直都不喜欢这个专业吗?”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只不过我感觉自己不太适合。”郝帅想了想怎么组织语言,“我本来就是因为你们才参加竞赛,我不像你,我能看出你越学越来劲,我是觉得很没意思,不管老张怎么说化学有趣,我就是get不到,觉得还是很枯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真的不是因为学得吃力,操作不顺心?” “不是。” “好吧,我明白了。”顾南星拍拍他的肩,“那你想好要跨哪个专业了吗?” “还没有。” 余秋飞:“那你喜欢什么?” 郝帅:“不知道。” 顾南星、余秋飞:“……” 郝帅:“不过不管怎样,你们放心,实验我还是会认真做的!” 那晚过后,郝帅渐渐把自己当成了后勤。乐于做些清理仪器,洗涤烧瓶的杂事,他害怕自己手抖,不敢做称量、滴加药品等悬空操作。 其他人多多少少能看出些苗头,但大家都没说什么,想给他点时间缓冲。 艾小满记得郝帅刚参加项目的时候还是热血澎湃的样子,结果现在实验快接近尾声了,胜利就在眼前了,他反而慢慢消极了。 他说自己没兴趣,但看到那些微观世界的时候眼里又闪着光。 郝帅刚洗完烧瓶,艾小满视线转了一圈,正巧看见空闲的郝帅。 “郝帅,你来把这些重结晶的样品点个板。” 点板是有机里判断原料有没有反应完全的一种方式。本来他们的实验用不着,但艾小满前几天自己合成了改性剂,想试试效果,所以才有了点板操作。 郝帅正想拒绝,但他看到周围所有人都在忙,唯一空闲的顾南星刚出去了,所以只能往实验台走去。 艾小满交待完后,就继续自己的操作了,实验台上放着一盒毛细管,郝帅从其中抽出一根,捏在手中,吸取溶液。 这次没人在旁边了,但不知为何他的手还是在抖,毛细管悬在半空中,那一个点怎么也点不好,触碰到硅胶板的那一瞬间,毛细管末端弹了一下,圆点刺出了毛边。 这么简单的操作也做不好吗?他终于忍不住眼眶湿润。 “诶?你终于放弃洗瓶子了吗?” 听到顾南星声音,郝帅松了一口气,他转身故作懒散地说道,“星哥,你来的正好,快来点一下板,我还有很多瓶子没洗呢。” 在艾小满余光里,郝帅背着手,偷偷地把点板失败的硅胶板握到了自己手里。 中午一点,齐衫拿钥匙开门,她把东西落实验室了。 郝帅听到声音吓了一跳,慌张地收拾台面,“齐、齐师姐。” 齐衫走到他旁边看了一眼实验台,然后调侃道:“你们宿舍怎么回事啊?之前是顾南星,现在又是你,下一个是不是要轮到余秋飞了?一个两个的这么拼命,有考虑过我们这些师姐的感受吗?知不知道,被你们追赶的我们,很是恐慌啊!” “我不是——” 郝帅刚想解释,齐衫接起了电话,一开始还是温声细语笑眯眯,后来语气就渐渐变得很不耐烦起来。 “你上次是怎么一回事,人家在咖啡厅等你半天你都不到——” “我当时在忙着做实验,哪里有空。” “实验实验,又是实验!我当初就不该同意你读研,别人这个年纪都结婚生孩子了,你不仅没男朋友,还年纪轻轻闹了个支气管炎——” 齐衫不耐烦地打断:“能不说这事吗?这周末去相亲是吧?行行行,我知道了,相个十次八次总能有一次成的。” 电话那头叹了口气,“我不是要逼你结婚,但你想想你也老大不小了,女人青春就那么几年,你先谈几年再结婚岂不是刚刚好……”那边最后叮嘱道,“人家那男生挺懂事的,知道你在这边念书,特意选了你们学校周围的店,你记得化点淡妆,穿条裙子,打扮得漂亮点……” 拜离得近声音大所赐,郝帅几乎听完了百分之九十。 他目瞪口呆,“支气管炎?你做实验得支气管炎了吗?” 齐衫淡定地收了电话:“别大惊小怪的,又不是什么大事,我当时可是整整过了一年柱子,是不是很牛逼?” 第二十九章 “……牛逼牛逼。”郝帅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摆出何种神态,但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对齐衫心生敬佩,本来是件挺严重的事,却被她说得跟只是得了个小感冒一样无足轻重。 “那你没后悔过吗?我指的是因为选择了化学,经常接触危害药品而导致支气管炎。” 齐衫摸着下巴,“嗯……刚查出来的时候,后悔肯定后悔过。不过嘛——”她耸耸肩,“谁叫我喜欢呢,那便是值得的。自己选的专业,就是哭着也要走完啊。” 虽然他们需要付出的代价不尽相同,但喜欢的东西,确实值得为之努力。 不知为何,郝帅觉得自己好像比之前轻松了一点。 “对了,你这周末竟然要相亲啊。” 齐衫无所谓地说:“是呀,大龄剩女嘛,总要被逼婚的。” 相亲、结婚,在一众单身男女学生中,听起来有些遥远,所以这个话题在实验基地里还轰动了一段时间。 因为要相亲,艾小满给齐衫放了一天假,结果齐衫说不用,她最多两个小时就搞定。 众人:…… 只有艾小满最清楚,自从读研以后,踏入大龄剩女一脉,齐衫爸妈亲戚没少给她张罗亲事,但都没成。 那天连两个小时都没过,齐衫就返程了,和出去拿队服的艾小满一道回来。 “齐师姐相亲这么快啊?人怎么样啊?” 齐衫:“不怎么样,那人就是四个苯环绑一起,强行装芘(逼)。不过真是要感谢你们艾师姐,否则我就把命给交待在那里了。” “什么情况?” 齐衫相亲过很多次,就数今天这个最奇葩,一上来就问她有没有车有没有房,齐衫冷淡地说都没有,然后奇葩男就说自己有车,并吹自己的工作薪资,前途无量,表示自己准备买房了,没聊几句就说到结婚,然后还要把他父母接过来。 “八字都没一撇呢,也不知道他在想啥,全程跟菜市场挑拣一样,最后你们猜他怎么说?” 齐衫粗着嗓子,惟妙惟肖地模仿对方语气,“你学化学的吧?毕业以后就不要从事这方面的工作了,一天到晚接触有毒有害的东西容易不孕不育,还有,我妈希望一年内抱孙子……不过结婚后最好辞职,我能赚钱,你就在家照顾老人孩子就行了……” “这也太极品了吧。师姐你不生气吗?”郝帅问。 “我当然生气了,我没忍住怼了他几句,然后他就出口成脏了,没想到看着社会精英,人模人样,说话那么恶心恶毒,我提都不好意思提,我直接泼了他一杯茶,叫他嘴巴放干净点。” 众人:“然后呢?” 齐衫:“然后他就要向我动粗,还好师妹在,直接抓住他胳膊反手一扭,教他做人了。” 胡杨惊呼:“没想到师姐武力值这么高啊?” 齐衫正要接着吹一波,艾小满提醒她手机响了,她看了眼来电显示,皱着眉出去接听了。 本来齐衫要读博,但家里不同意,觉得女生念那么多书没用,不仅如此,她家里人还准备让她毕业后不要从事化学相关工作,就在本地找份安稳的工作,齐衫一直在据理力争,但收效甚微。 今天的相亲又是以一出闹剧收场,想也知道电话内容不会太愉快。果不其然,没过多久,齐衫回来了,和艾小满说要请假。 齐衫苦笑,“她总说迟早会被我气死,没想到这次真的被我气病了。” 齐衫请假回家的两天里,大家心情都有点沉重,他们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想学的东西得不到父母的支持是这么心酸的事情。 五月二十一,小满节气一过,他们的实验进入了最紧张的阶段。 时间到了争分夺秒的地步,实验进展却相当缓慢。他们正在进行最后一次的合成、制膜、成袋、印刷,以及表征等各项测试。 不少队伍都已经写好了论文初稿甚至定稿,艾小满团队却才刚刚开始。 因为一篇科研论文需要的不仅是理论,还需要数据图表作为支撑,他们是边做实验边写论文,数据出得慢,论文撰写速度也就慢了下来。 在监控反应期间,艾小满给大家重新分工,一开始胡杨还白天做实验,晚上写综述,等到后面开始表征,艾小满就停了胡杨、郝帅、余秋飞、顾南星的实验,“你们先将框架搭建起来,等这次数据出来再填充细节。” 因为表征和许多测试的大型精密仪器,都需要学生培训过才能使用,所以这部分操作基本都交给艾小满和齐衫了。 艾小满一口气用经费卡以及大精设备代用券预约了很多仪器,但因为白天也有不少学生老师预约,大多数时候她只能利用晚上来进行测试。 比方说测试薄膜拉伸强度,玻璃化转变温度,包括升温、降温,测一组数据就需要三四个小时,时间耗时长,因此在最后的一个星期里,艾小满和齐衫几乎是住在了实验室。 艾小满花了一个白天把原理图画好上色,又把所有使用的公式原理在文档里列清楚。 准确、高效、美观的图像数据往往直接提升论文的影响因子档次。 其他人虽未做实验,忙碌程度却也不遑多让,胡杨写综述搭建框架的时候,剩下人要把每次出来的数据,用origin等软件进行初步处理,为艾小满他们后续定稿时减轻工作量。 这时候,之前的训练成果就得到了体现,大家都已经会熟练运用Adobe Illustraror,Graphpad/Origin进行图表与AI的联用、矢量图的导出。 也会用Photoshop和ImageJ等软件进行诸如TEM照片上色、光照不均校正等操作。 顾南星偶尔回想起自己刚接触这些软件的时候,连字体大小pt是如何设置,线条粗细1pt、300ppi是什么意思都不明白。再对比一下现在,就忍不住想笑,上天从来不会辜负任何一个努力的人。 “先休息一下吧。” 如此高强度的工作量,如果是两个人,估计会累死在这里,此刻艾小满更是深深地明白了团队的重要性。 她提着夜宵进来分给大家,然后走到顾南星旁边和他换班。 顾南星困得根本不想吃东西,他直接去隔壁找了张桌子趴下,一秒即睡。 艾小满先检查了下众人的进度,把大家存在的问题指出来,他们不能解决的再由她来改正。 “把这几张电镜图和这两个图表进行多图组合排版会不会比较好?” “这里的配色再改进一下,辅助色太暗了,换绿色。” 余秋飞每次上色都有点选择困难症,抓着相近色、对比色变来变去。 艾小满说:“就这个,别变了。” 虽然艾小满给自己买衣服的时候审美不行,但很神奇的是,处理图像从来不会出现这个毛病,这大概也算是科研的一种天赋了。 艾小满坐下后开始进行多通道荧光图像处理,认真投入一件事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眨眼间天就亮了,齐衫和郝帅给大家带来早饭。 顾南星也醒了,他拿了面包和牛奶去座位上干活,撕开面包咬了一口后,继续对昨晚画好的塑料颗粒进行尺寸修改。 众人也是边吃早饭边闲聊。 “你们知道不?听说李成渊和王磊他们队最近在做502胶水。” “502胶水?做这个干嘛?” “接私活呗,哪有钱赚就想在哪儿插一手,真的是什么都要做,好好做他的高分子材料不好吗?非要碰有机合成!” “不是吧?502胶水这有什么钱可赚,市面上多的是,而且都是老牌子了,哪个不比他这个才入门的好?” “就是嘛,要能赚钱的话岂不是我也能做?”顾南星说。 大家看向顾南星,齐衫笑呵呵地考他,“别吹牛哈,你知道怎么做?” “就是合成氰基丙烯酸乙酯嘛。”顾南星咽下面包,随手扯下一页草稿纸,在上面写下一个反应式。 自从跟着艾小满学习,耳濡目染下,他真的是对什么都好奇,每次看到什么东西都条件反射地想研究研究它的构造、原理,或者是看看自己能不能做出来。比如买衣服看布料、化妆品看成分诸此种种。 知道胶水怎么合成,还是因为他上学期穷,鞋边起了都不敢扔掉换新的,只好买胶水粘起来,大有今非昔比的惆怅。 “能干呐能干。”众人给他竖大拇指。 但顾南星不满足,他抬眼看艾小满求表扬。 “疑而能问,已得知识之半,希望你能继续保持。”艾小满说完奖励了他一袋小饼干。 顾南星:…… “不过,他们不是纯粹地做502胶水,是想改性,希望胶水固化后具有橡胶的特性。”艾小满说。 很显然,艾小满的消息比他们道听途说的靠谱得多。 不过这也改变不了李成渊喜欢好高骛远的花心大萝卜形象。 三天两头换研究,而且就是因为接各种私活,从来不认真钻研一样东西,所以才做不出来什么有效的产品,所以最后就只能耍些下作手段。 “橡胶特性……这怎么得到?” “比如可以增加柔性基团。”艾小满说。 她为大家提供了一条思路,受到启发后,众人纷纷讨论起来,从分子结构、合成方式等等各种发散思维和想象力。 艾小满很喜欢这种学以致用的感觉,曾经掌握的所有化学基础知识,最终都会演变成科研路上最坚实的地基。 吃过饭后,大家继续开工。5月28日,艾小满和齐衫总算不用再做实验,到晚上的时候,数据处理、论文配图绘制和图表美化也都基本完成。 “我们团队都是扫地僧啊,这绝对是《Nature》级别的图表。”齐衫感慨。 与此同时,顾南星三人迎来了这个月的第二次考试,《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大学语文》与《计算机C语言》。 三天考三门。 顾南星彻底绝望了。 群里班委通知,说这次考试时间都安排得比较早,早点考完就能早点休息,大家起码能放两个月的暑假,同学们欢呼雀跃。 但顾南星完全不想提前考试,他宁愿过了31号考,卡在这个点,这不是耽误人吗?而且,来几门专业课也行啊,至少他们复习时间可以少一些,甚至不用复习也行,但偏偏是两大文科科目和一门非专业课。 顾南星背得满脑子天花乱坠,不明白马克思就算了,为什么读理工科专业还要学语文,做阅读。 艾小满说:“上了大学容易退化,怕你文学素养不行。” 顾南星恨恨却也没办法,他可不想挂科,只能老老实实看课文,背马克思,刷C语言题库,拿着电脑跑一遍程序,反而是余秋飞比较清闲,他原本就擅长计算机,之前也在自学,所以根本不用复习。 另外,除他们忙碌以外,胡杨也在进行毕业论文查重以及相关答辩事宜,他们导师三天两头要组织一次预答辩,修改论文。 一时之间,能用的竟然只剩下艾小满,齐衫和余秋飞,但在分析上余秋飞也帮不上什么忙。 撰写好的论文附上科技作品设计说明书,看着是5月31号晚上24:00截止,但他们的时间其实还要更紧,需要预留时间来提交电子档版,如果真留到最后时间,可能出现集中上传作品导致网络堵塞,或者别的什么,这也说不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毕竟去年就有学生想多修改一下,留到下午提交,结果却进不去网页,如果遇到这种事情,他们连哭都没地方哭。 她们两个人简直跟坐了火箭似的往后推进,艾小满一睡醒过来,就开始接替齐衫的工作,偶尔其他人也会过来看着学学分析思路。顾南星说要来帮忙,艾小满直接就拒绝了。 “你复习好了?” “复习好了。” 艾小满狐疑地看看他,“回去吧,考完再来,如果考砸了,以后你也别来跟我做项目了。” 这威胁果然很管用。 “那好吧,我考完回来给你带夜宵。” 第三十章 艾小满和齐衫不断交替,31号凌晨一点,搞定粗稿,最后是论文的修改与润色。 每篇论文的成型都需要不断地修剪与调整,而学术论文又非常讲究严谨,所以每一步都需要有逻辑科学性。 艾小满将引用的材料进行删除与调整后,接着看论文结构,结构的好坏直接关系着论文内容的表达效果。她把全文思想从头到尾理了一遍,将不清楚的段落重新划分层次,又检查中心是否突出,校正完成后,发现又过了三个小时。 她继续把松散的部分加以紧缩,删去离题太远或无关紧要的句段,修改语言和标点。 早上六点四十,她再一次对论文中的图表、符号、公式进行检查,看是否合乎规范,然后保存好给每个人发了一份过去,让大家最后审查一遍。 “OK!” “OK!” 群里刷过一排的OK,艾小满如释重负地进入网页,点击提交。 顾南星今天是最后一门考试,上午考完,大家下午都很悠闲。 但也就悠闲了这么一下午,他们还需要准备答辩PPT。 “我们这么早做PPT干嘛?要等下个月6号到16号才会出初审结果啊?” “你傻吗?难道我们连小小的初审都过不了?这不是必然的事情吗?早点做完早点了事。” 因此提交了电子版作品申报书和论文后,还不能松懈。PPT只是一方面,将纸质版邮寄出去后,他们又投入到了中试当中。 中试,指中间阶段的试验。是产品在大规模量产前的较小规模实验。 一般来说,企业将某个科技产品投放进入市场以前,都要经过三步:试验室试验,小试和中试,每一步都根据上一步的结果进行规模放大。 他们目前就处在小试成功的阶段,如果中试不成功,就代表可降解塑料袋不能量产,最终无法推向市场。 艾小满这几天电话很多。一边计算好用量,联系生产商,材料药品成箱成箱地买,一边又要考虑仪器买哪些,尺寸换算成多大,最后还要抽出空闲时间写专利申请。 中试对于艾小满跟齐杉来说并不是第一次做,但对其他大部分只接触过实验室研发的学生来说,就显得很新奇。 比如顾南星一开始认为小试成功了,那么中试按照这个步骤方法重复一遍就完了,最多是增大用量而已。 但后来才发现没有那么简单。 需要考虑的太多了,首先就单说投料(加药品)问题,称量好药品后,再投入到反应釜中,但因为规模放大了,用差量法进行投料时,会导致物料投料量增加,造成损失。 因此投料量和投料顺序就很可能会导致一批原料报废。 这就像往水里加面粉一样,少量时,液体和固体可以不分加入顺序,但原材料规模过大后,如果先加入固体,后加入液体,固体便会沉积在底部,导致难以搅拌,混合不均。 这还只是在投料方面,还有因仪器全部变大,温度控制得就没那么精准了。出现放大效应,反应时间不可避免延长,导致反应变杂。以及各种后处理操作存在的问题…… 大家感叹,“和实验室研发太不一样了。” “当然啊,这是真正的工艺化生产了。”艾小满笑着说。 中试结果自然不可能这么快出来,但初审结果却已经出来了。 比预想的时间早,10号便出了结果,毫无疑问他们过了,随即而来的是第一轮答辩。这是校内初步的筛选,又给了大家六天时间做准备。 6月17日,大家捯饬一番,确保精神面貌极佳,才到了答辩指定的阶梯教室外。 “小满姐真的不来了啊。” “她不是跟你打过招呼了吗?”齐衫无奈地竖起三根手指:“你怎么这么黏她啊?你是三岁小朋友吗?你都念叨第三遍了,来来来,我把电话给你,你要不要给她打过去再确认一下?” 顾三岁摇头。 “算了。” 他又不是没打过,但凡艾小满一头钻进书海,来电铃声哪能把人喊得醒,起码得大炮轰炸才行。 阶梯教室的木门紧闭,学生们在走廊外等候,或蹲或站,小声地说着话。 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一股紧张的味道。 齐衫身为老油条,并无太大感觉,她靠着墙玩手机小游戏,连答辩流程都懒得再走一遍。 郝帅给顾南星拧开一瓶水,又帮着顾南星理理衣服,照照发型,试图让他星哥成为今日赛场最佳。 这次的答辩,就来了他们三个,胡杨又一次忙于预答辩,余秋飞则是因为猪瘟的事回家一趟,而艾小满嘛,正为着中试而头疼,每天都把自己往死里折腾。 顾南星扇了扇风,天气太热,背心发烫,他忍不住又灌了自己一大口水。郝帅看着进进出出神情肃穆的参赛学生,又听着周围一个学生磕磕绊绊练习演讲的声音,忍不住咽口水绷紧身体。 郝帅结巴道:“星、星哥,你紧不紧张?” 顾南星无语:“……不紧张。” “那你干嘛喝那么多水?” “我口渴啊。” 顾南星还要再喝,郝帅不信,抢走了矿泉水瓶。 “你还是别喝了,我怕你待会儿讲到一半,尿急。” 顾南星:“……放心好了,尿急我也憋着。” 齐衫刚好赢了对手,闻言,把手机往兜里一揣,说道,“憋久了身体不好,你要不要现在去趟厕所,马上轮到我们了。” “……不、不用了。” “嗯,总之你不要有太大压力就对了。” “……我没压力。” “那就行,说好的,我给你当辅助,你带我,小学弟,你可要好好讲哦。” 这是他们原先商量好的,校内的答辩比较简单,可以让年轻人提前练练手,锻炼一下自身。被选为主讲人的时候,顾南星无疑是开心的,但现在又纠结是不是这场太过简单了,所以相比起实验进展来,艾小满都不来。 但顾南星还是决定发条消息,提醒对方,他……即将上战场去了。 虽然她不一定能注意到这条消息,顾南星推开门前这样想到。 事实上,艾小满确实没看见,她正坐在电脑前查阅文献资料。 料想过中试会很难,但真正开始时,还是发现,实际情况比预计的难了许多倍。从他们第一次试验到现在,已经过了十来天,没有任何进展。 由于使用的都是天然高分子之类的可降解材料,降解性能完全符合GB 18006.1-1999的规定,只不过其他性能,比如封口强度,确实存在大部分可降解塑料都有的“平庸”问题。 另外,大批量加工成型的塑料袋有皱褶、缩孔的缺陷。这些是在小试中本以为解决,却在中试中再一次暴露出来的问题。 一般来说,小试成功的最优条件,不等同于中试成功的最优工艺条件,所以当他们原本通过小试后选定出来的工艺路线和单元反应方法,在中试放大阶段暴露出难以解决的重大问题后,他们要做的是—— 应当重新选择新的路线,取得基本稳定的数据后,再按照新路线进行中试放大。 说来说去,这是又回到了小试阶段,意味着几乎重头再来啊。 艾小满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她打开手机准备放松一下情绪,这一缓和才发现已经没电关机了,艾小满又拿到插座旁充电,几分钟后才开机。 手机里消息不少,有私聊的,也有很多群发的,甚至还有好几个他们班班长的未接来电。 班长是她从宿舍搬出来前的室友。 因此,眼花缭乱中,艾小满也没注意到顾南星的消息,准备给班长回过去,电话还没来得及拨出,正巧班长就打过来了。 “大忙人啊,你总算接电话了。” “对不起啊,我手机没电关机了。” 尽心尽责的班长表示理解,她提醒道,“知道你最近忙竞赛,而且今天是答辩吧,我就担心会这样,我打电话就是跟你说一声,你别忘了晚上七点半的考试。” 考试…… 泡实验室做项目做习惯了,班长不说,艾小满差点就忘记了,身为研究生一年级,期末她还是有好几门考试的。 再胸有成竹,不代表她就能完美应付考题。许久未看课程配套的书,更是需要温习一遍,所以电话一挂,艾小满就将专业书翻了出来。 顾南星刚应付完答辩,就他的演讲水平来说,自我感觉不算最好,但也不坏。 “100昏100昏!” 齐衫夸他表现不错,郝帅也松了口气,给大家发去诸事顺利的消息。 顾南星摸出手机,停在微信页面上看了半天,上一条消息还是他发的呢,但过了这么长时间,艾小满还是没回。 “你还杵在那里干什么,走啦!” 顾南星被队友们拉走,下楼梯时遇见了排号在他们后面的李成渊队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次顾南星的那临墙一怼,双方打了个照面,却没说什么话,沉默着擦肩而过。 很快就出了大楼,郝帅说,“我们出去庆祝一下吗?吃点什么?” “就是可惜了,其他人都不在。” “那有什么,就算是只有我们几个,也要纪念一番嘛,问问胡杨预答辩结束没。” 郝帅点了下头。 顾南星说:“那我也给小满姐打个电话,把她叫出来吧。” 这次电话很快接通了,但忙着复习的艾小满哪有时间,她咬着面包说自己有考试,让他们不用管她,自己去吃就好了。 几乎是同时,郝帅也挂断电话,“胡杨小姐姐说叫我们吃吧,因为明天正式答辩了,他们等会儿还要进行一轮预答辩,会和导师一起吃饭,方便饭后接着修改PPT。” 众人叹了口气,期末考试周,真是一个赛一个地忙,连聚餐吃饭都没有功夫。 不过他们也不清闲,顾南星等人昨天才考完一科,余秋飞明天傍晚回学校,而从后天开始,他们又要持续将近一个多星期的期末考试,九天六门。 在考试之前,顾南星几人被辅导员喊去谈话了。 “沈老师好。” 沈薇虽然年轻,却是位很有责任心的辅导员,除了生活方面时常对大家进行嘘寒问暖以外,在成绩上也是为学生操碎了心。面前的三个人都是以高分考入S大应用化学专业的,大一第一学期的学分绩点也都在年级前十。何况几个男孩子性格好、懂礼貌,又刻苦认真,作为一个老师,没有不喜欢的说法。 只不过她想到顾南星之前线性代数不及格,还有任课老师闲聊时说到他们平时作业完成效率不高的事情,就有些发愁。 她知道他们宿舍参加了节能减排大赛,其他班也有人参加,却并没有他们几个拼命。上半个月,考试科目排得稀稀拉拉,他们利用闲余时间去做实验,她也没说什么,毕竟也是为校争光。但现在,真正紧张的考试周到了,她当然希望他们能够把心思放在学业上。 沈薇开门见山。 “你们最近还在做实验项目吗?” “在做啊。有时候空了会去。” 沈薇说道:“我希望你们先放一放。” 三人一愣。 “你们也看到教务处安排了,接下来一个多星期,你们要考六门,每门专业课,不算辅导习题练习册,光是教材就有六百多页,差不多你们就是每天需要复习一科的速度,所以你们这时候只要专心复习就好,其他事先放一边,等考完再说。” 那怎么能行! 艾小满还不是有期末考试,但她一样在拼命,项目是大家的项目,顾南星他们不希望所有重担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 顾南星说:“沈老师你放心好了,这些专业书,我们平常都自学过了,不碍事的,而且时间嘛,挤一挤就有了,再说了,还可以熬夜——” “不要太小看学校老师出题的难度。”沈薇揉了揉眉心,现在的孩子该是说执着呢还是固执呢,唉…… “即便你掌握了更高深的知识,回过头来去考基础,也存在因生疏而挂科的可能,这是第一方面。” “第二方面,为什么我们学校从来不设置通宵自习室,那是因为我们都知道,熬夜拼命是在消耗体力,提前透支生命不说,精神状态不好根本就没办法考出好成绩。” 见他们都一脸愁苦,但就是没人说话,似乎在以沉默表达抗议,沈薇叹了口气,“我不是要反对你们参加比赛项目,但孰轻孰重,你们好好想想吧,如果挂科了补考重修,那才是真的划不来。” 沈薇语重心长,苦口婆心。 第三十一章 不管性格如何,平常是不是调皮捣蛋,大家都很尊敬老师,明白老师的良苦用心。 只是理智上接受,情感上却说服不了自己。 虽然这样想很中二,但相对于可降解塑料的研究成功,挂科那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想再继续听长篇大论,嘴上没反驳,他们乖乖答应了,准备到时候抓紧时间把专业书过一遍,继续泡实验室。 只不过他们还没有实施想法,艾小满就在群里通知期末进度安排的事情。 “这几天不做实验,大家专心备考答辩。” 鉴于各方面的考虑,中试不得已,暂时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在忙,向着高分冲刺。一边看书一边刷题,有时候顾南星三个人会互相讨论一下,平常在实验室,大家讨论的更倾向于项目相关,其他专业课知识聊得少。所以每当这种时候,大家都会惊叹,“怎么这道题你也会?” “小满姐教我的啊。” 和优秀的人待在一起,无疑会变得更加优秀。顾南星想到自己每每在学苑区看书受到的指点,都会感叹,能和艾小满合租,自己果然是赚到了。 艾小满也在忙期末考试,不过她考试科目较少,要清闲许多,所以偶尔空下来的时候,艾小满都会继续看看资料,修改一下实验方案。值得一提的是,胡杨在6月28号毕业了。 原本418实验室,包括牟婷婷在内的几名学生也都即将踏入社会。他们还约着艾小满、齐衫和顾南星一起吃了顿饭,饭后畅聊了下他们找到的工作、即将就读的研究生院校。面上皆是对未来的向往与期待。 这学期顾南星他们考完最后一科是真的很早,他把开学借的书整理了下,带上校园卡,准备去图书馆归还,顺便再借阅几本新的。 刚走到一食堂,对面足球场爆发一片震耳欲聋的掌声。一位老师结束讲话,现在轮到S大校长致辞,音响里炸开他洪亮的声音。 “各位同学们,又到了说再见的时刻,时光无限,岁月有情。在你们即将离开S大、开启新的篇章之际,我还是想嘱咐你们——要幸福就要奋斗!” 顾南星停下步子,换了个方向,他走到会场边,双臂趴在栏杆上。对面是即将毕业的学生们,人山人海,每张脸上都洋溢着青春与朝气。 “世间幸福千万种。国家富强是幸福,民族复兴是幸福!学校发展是幸福,个人成长是幸福!pick喜欢的小师妹是幸福,pick心仪的大师哥也是幸福!” “但幸福的背后是奋斗!千万不要忘记,只有无数个日夜努力的拼搏奋斗,才能燃起点点星光,最终汇聚成属于你们的幸福时刻!” 虽然话很老套,不过每次这种要分别的场景,依旧能让大家听得热血沸腾。 顾南星和所有毕业生一起拍着手笑。 毕业典礼一结束,没过两天,学生宿舍便要清人了。胡杨趁这两天在学校外不远处租了房子,方便继续做实验和二战考研复习。 顾南星已经考完了最后一门,基本相当于放暑假了。他们刚刚帮胡杨搬完行李,在夜色中,往家而去。 “一眨眼胡杨都毕业了,时不待人啊。” 这老气横秋的话叫人听得好笑。 胡杨房子也租在靠近实验楼的后门外侧,但和他们不在同一片,相同的是都有因夏天到来而遮天避光的树冠。 小区里石板小道很多,他们本来是随意挑了一条,反正最终都能走到门口。只不过这条路比较暗,枝桠树叶间的乳白灯光仅有零星半点。 安静中,虫鸣声清晰。 跨过一节断掉的石板,艾小满问:“你要不要回家玩几天?” “啊?为什么?” “你们不是放假了吗?马上要开始中试了,放你们休息几天。” 听到这话,顾南星先是没有回答,转而问她,“那你呢?” “我去图书馆查些资料,如果有什么想法,就先做做预实验……”艾小满一想到中试问题就恨不得现在就行动,不过已经很晚了,还是明天再说。 哦,又要往死里折腾…… “那我也要留在学校看书做实验好了。” 大数据的可怕之处在于,当一个人不自觉关注某一些事,网络相关消息就会层出不穷。 早上醒来,艾小满拿起手机,进来的又是一条微博热搜。 “震惊!××海底打捞起几千个塑料垃圾袋。” 此事一出,评论里就多了很多人呛声,有人呼吁保护环境积点德,也有人开玩笑说看成了海底捞,还有人说地球真可怜,人类估计会死在自己手里。 大家都在发表自己的看法,甚至有些人互相怼了起来。艾小满不断往下翻,每一条评论,她都点进了回复中,一条一条地看。 时间也不早了,正要退出去,手指却因为瞥见最下方,仅有一个赞的一条回复而顿住。 “唉,什么时候可降解塑料袋才能研发出来呢?” 艾小满心情复杂。 可降解塑料袋从某种概念上来说其实已经有了,只是各种因素导致它无法代替人们习惯了的塑料制品。 但网友的一句呢喃,很明显也是在问: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有真正替代不可降解塑料的可降解塑料袋。 但这个真的很难。 塑料袋不仅是对海洋环境造成污染,就像是之前学术报告所了解到的,许多海洋生物误食了塑料袋后,会产生一系列的胃肠问题,以至于无法再进食,最终被饿死,基本上有90%的海鸟是因为误食了塑料袋而死于非命。 所有人都知道形势严峻,但因为海洋特殊的水域环境,使得人们不能像在陆地上一样对塑料袋进行集中回收和处理,所以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废弃材料能够在海水中自动进行降解消失【17】。 但有些生物降解材料,在土壤中能做到快速降解,一放入海水中却难以降解,甚至不能降解。 他们的产品放入海水中是能降解的,只是速度不算很快,根据建好的公式模拟计算,需要三四个月左右。 所以,如何提高降解速率,是他们需要攻克的第一个难点,但实验研究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每当他们将降解速率提高一些,其他性能便或多或少要受到些影响。 对于后续步骤,到底是遵从曾经小试的工艺路线,在基础上做些调整,以期发现其中问题存在哪里呢,还是说对材料再进行一些改性和加工呢? 比如将非酶水解过程和水溶过程与生物降解过程结合起来…… 艾小满在这两个方向的纠结中步入厨房。 顾南星也看到了这条热搜,他边刷牙边对外面客厅的艾小满说,“我怎么感觉这些环境污染相关的事情越来越多了呢,是不是越来越严重了,每天都能看到相关消息。” 艾小满:“不只是因为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多,更是因为我们对它的关注变得多了起来,所以留下了历史搜索记录,各种信息源都会向我们推送。” “唉,突然就想到一句话。”顾南星擦擦嘴,走到客厅。艾小满正往桌上端早饭,有包子、粥、咸菜。 虽然生活因忙碌而辛苦,但艾小满偶尔也会去菜市场买些东西。边做吃的边放松心情,想想后续步骤,说不定就会有灵光乍现。 两人坐下,艾小满一边盛粥一边示意他接着说。 有阳光从窗户外投射进来,金色的灰尘在其间上下浮动。 岁月静好。 看着眼前的光景,顾南星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么个词。 好一会儿没人说话,艾小满就问他。 “想到什么?” 艾小满适时的开口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他往自己嘴里喂了口粥,才反应过来。 “啊?哦哦哦,就是想到了钢铁侠3里说嘛,人们总是亲手埋下自己的祸根。” 这句话说得很对,只是听起来有点难受。 沉默地吃完一顿饭,两人收拾好就往实验楼走,站在基地门口,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笑了。 “你们怎么都没回家?” “现在回家哪有拿了特等奖回家帅啊!” “不过今天起的可真是早啊。”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嘛哈哈哈!” 校长那天在毕业典礼致辞上讲了很多,其中有句话用词很朴实,但即便到了很久远后的将来,顾南星都一直印象深刻、记忆犹新。 “不要在最应该奋斗的时候选择懈怠,因为奋斗的人生才最幸福。” 此刻,和所有人一起努力的时光,虽然很累,但后来回想起来,总觉得比聚餐游玩更感到开心。 七月的清晨,燥热的天气,阳光洒满实验室,风扇呼啦啦地吹。在其他或考完试、或毕业的学生狂欢之际,艾小满一伙人没人愿意回家休息,手上重要事情一结束,六个人跟打了鸡血似的干起活来。 即便是曾念叨着要跨专业考研的郝帅,也都做事认真,没有丝毫怠慢。 出于对时间的考虑,艾小满和大家商量,最终还是决定在现有的纯生物降解小试工艺上进行调整和突破。至于对材料的设计、合成、改性与加工,这些都放到竞赛以后进行,等到那时候有条件的话,再根据不同的实际应用需求,继续对可降解性能进行调控。 现在他们就只需要不断调试,重复中试放大过程,以求大批量生产时,能稳定到之前小试的基本数据标准。 只不过这次的实验推进过程中,余秋飞那里出了点问题。 顾南星站在他旁边,是第一个发现不对劲并接住他的人。 “我靠,秋飞你好重啊。还好手上没有拿东西,不然砸到脚就不好了。”顾南星把他扶到一边。 能停下操作的都停下了。 “是头晕吗?” “把实验室支架床打开,让他躺下?” “我觉得是低血糖吧,先躺着会好一点,然后再送校医院。” 余秋飞唇色发白,背冒虚汗,浑身无力眼前发黑,给他吃了颗糖又躺着,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我早上吃了早饭的,应该不是低血糖。” “经常熬夜失眠也可能会导致低血糖,你最近是不是睡得比较晚?”艾小满问。 余秋飞这几天早上总是打呵欠,一脸困倦。 “是啊是啊,他每天晚上都在用电脑敲键盘,不知道做什么,死活不让我看,后来怕影响我睡觉,还拿着台灯跑阳台去了,这黑眼圈都能挂到脖子上去了。”郝帅嚷道。 “到底怎么回事啊?”顾南星看着他。 面对众人的关切,余秋飞低着头说:“我想做兼职接点私活,当生活费。” “咦?你不是说这学期不打算做了吗?”顾南星奇怪。 “现在需要了。”余秋飞低声道,“你们别问了,我会注意的,不再熬太晚了。” 余秋飞不想多说,他们也就没有再多问,但也猜得出来,兼职嘛为的就是挣钱。 都知道竞赛赢了能拿奖,但那是在未来,暂时还看不见也未知,而兼职所赚的钱,却是能看见,此刻便能用手抓住的。 但他又不想影响项目的进展,所以只能偷偷在晚上工作。 “但也不能因为这样就天天熬夜摧残身体啊。”齐衫瞥向郝帅,作无声口型。你看我是不是猜得没错,你过了,下一个就轮到余秋飞了。 郝帅:“……” 其实艾小满从来没有硬性规定过要一直泡实验室,也说过周末可以休息,但是大家都太自觉主动了,一个比一个拼命,生怕拖后腿。 “你每天都可以拿几个小时做兼职,这没什么,缺几个小时完全影响不了什么,你要相信自己队友的实力啊。”艾小满说。 “你看我不是也要考研复习吗?我也没有天天从头到晚泡在实验室。”胡杨劝慰道。 顾南星拍拍他,“就是,你要相信我们,你要是熬夜影响到了精神状态,反而会影响实验进度。就比如生个病耽误一天,或者因为精神不好,导致称错药品,直接废掉一个实验,对比休息几个小时而已,你觉得哪个更严重?” 众人好说歹说,才让他不要有心理负担。 晚上,艾小满和张硕汇报实验进度的时候就顺带提了这件事。 张硕叹道,“这也是个好孩子。对了,他不是擅长计算机编程吗?为什么选择化学专业?” “因为S大化学是王牌,计算机稍逊了一色。” “那去外省嘛,年轻人不是该多闯闯。” “他家里比较困难,父母身体也不好,所以不愿去外省。”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这些孩子都挺不容易的,你没事多帮帮他们,有问题的话也随时跟我反映。”张硕活了大半辈子了,看过太多这种事情,“我也希望他们能走得更长远些。” 第三十二章 “走的更长远”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艾小满很清楚。学化学的很多学生到最后都会坚持不下去。有的是因为觉得做实验有毒有危害,有的是像郝帅那样觉得自己笨、很枯燥学不下去,更有的是临近毕业找工作,才发现相比起其他行业,化学本科大多只能打杂,研发岗位门槛高起始收入却低得令人失望。 所以,希望能走得更长远些,是一位热爱科研的老师最最真心的话。 第二天,队里所有人都收到了两千的红包。 余秋飞心中存疑。 “张老师招你们进来的时候应该说过,做实验是有工资的。”艾小满解释。 “那怎么之前没发?” “因为他原本打算等做完项目了再一起发,但现在大家都急需用钱,他就提前发了。” 艾小满的解释,余秋飞信了。毕竟大家都有钱,总不可能为了同情他一个人给所有人开工资吧。 “谢谢。” “好好干吧,不用担心钱的问题。”艾小满最后说。毕竟除了熬夜,压力太大也会导致身体出问题。 7月15日,是全校统一放假时间,不管哪个院系哪个专业,考试科目安排得再晚,这时候都已结束。 艾瑞辛也放了假,他走之前来了趟实验室。 “姐,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家住一段时间?爸爸昨天和我打电话还问起你呢。” 一旁听到的人都以为艾瑞辛说的“回家”就是他们以为的那个“回家”,只有顾南星清楚,艾小满其实有两个家。 “我等竞赛完了再回,爸爸最近身体怎么样?” 艾瑞辛不像她,常年泡在实验室,一学期仅回一次家,他和妹妹艾琳经常回去。 “还是老样子,经常熬夜都不注意身体,姐你也帮着劝劝吧。” 艾父患有糖尿病,但还总是出差,一个月几乎有二十天都在外面跑,有时候和其他教授、合作伙伴甚至会中午不休息,喝着茶谈到半夜十二点多。 艾小满也劝过很多次,但事业心很重的艾父根本不听,更何况,就连她自己都是拼命三娘不在乎身体的状态,又如何规劝别人。所以她的劝谏,完全没有任何说服力。 说来好笑,他们一家子,除了双胞胎兄妹,爸爸、妈妈和她都是从事化学相关,父母更是因为大学期间对化学共同的热爱才走到一起,但最后却也恰恰是因为在科研方面的意见不和,才导致所谓的分道扬镳。 “那个、姐——” 临走前,艾瑞辛磨磨蹭蹭地迈着步子,有些吞吞吐吐。 “怎么了?” “这个暑假,我打算和艾琳出去旅游散心,你跟我们一起好吗?艾琳有好几个地方想去看看,不然就没时间了。” “暑假啊……”艾小满凝眉,7月29号到31号专家会评,8月12号是终审,终审完后距开学报道仍有半个月。 “等我竞赛完了,八月份下旬都有时间,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去。” 艾瑞辛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然后笑了笑。“那好吧。” 那时候的艾小满仅以为所谓的“没时间”是指等竞赛结束后,暑假也快完了,所以才没有时间。 处在高度忙碌的她太过粗心大意,一直没有发现,艾瑞辛偶尔和她说话时的欲言又止。 时间就像沙漏,过一天少一点。 没有后顾之忧,大家都很努力,常常忙到半夜还精力充沛。但未免再出现之前余秋飞晕倒的情况,艾小满都会给大家重新分工,每天的实验都定量了,做完就可以走。 只不过在大家走后,艾小满往往还要再待上一段时间,节假日期间,整栋楼唯独他们的这间实验室,灯火通明。 仿佛魔怔般,她常常忘我地翻阅国内外文献资料,白天会和齐衫讨论许久,有时候又一个人待在楼道里和张硕打很长时间的电话。 实验室药品消耗得极快,每两天就要换几箱,用完的溶剂空瓶在纸箱子里不断垒高。 他们的中试产品目前来说处于一种挺糟糕的状态。 一大批塑料袋中,随机抽查,通常只有50%左右的塑料袋能达到标准,而且性能有时好有时坏。 小批量的做能做到百分之百,但一旦扩大生产,他们的性能就不稳定了。 每当这时候要往回推导,就很麻烦。步骤太多,原料也多,一个一个地检查,再加上投料顺序,原料间的配比,工程量实在太大。 越接近尾声,艾小满的眉头皱得越深。 因为这段时间,最高才55%的成功率,实在太低了,这样的产品,想要和通用塑料袋竞争,简直是天方夜谭。 可降解塑料袋,重点在于可降解,但要想能代替通用塑料袋,性能不能太差,成本不能太高,综合就得满足三点: 1.环保无毒,可完全降解。 2.成本低。 3.热学、力学性能满足实际应用需求。 他们每做完一批产品,通常会采用热重分析(TGA)、扫描电镜、X-射线衍射(XRD)以及材料力学性能测试等手段,系统考察塑料的热稳定性、形貌、结晶情况以及机械性能。 大多数可降解塑料成本都要翻3到5倍,他们的不需要,只高出百分之几十,而且12周内,塑料袋完全可以百分百生物降解。因此,毫无疑问,他们失败的基本都是力学性能不够好,还不能满足工程材料的性能要求。 这也无可厚非,淀粉型塑料中,淀粉比例越高,可降解程度越高,但是,材料的力学性能却会随之降低。而他们的塑料中,淀粉含量高达90%以上,甚至为了使薄膜透明化、柔软,连添加剂都用的是含直链淀粉很高的豌豆。 他们尝试过很多解决办法,但问题总是一个接着一个,改善这个,又冒出那个。好不容易让淀粉颗粒分散得很好,一定程度提高了力学性能,却又因为吸潮,导致淀粉含水量高于了10%,使吹出的薄膜带有鱼眼。 长时间的失败,连胡杨都忍不住有点沮丧地说:“大批量做真的太难控制了。” 艾小满揉揉她的头,“当然啊,就像食堂师傅做菜,大锅饭总是不如小炒可口,这是一样的道理。” “都说失败是成功之母,我就不信了,小试能行,中试凭什么不行!” “哎哎哎,加油加油!” 大家互相打打气,顾南星拍拍脸。 “我去买点吃的回来,大家打起精神,咱们再来一遍!” 此时距离月底,时间余额所剩不多,从头到尾的整个流程,他们还能再做两次,在又一次失败后,所有的期待都放在了最后一次上,可以说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我看这次有希望,你们看咱们这次淀粉共混体系的黏度曲线和PS(聚苯乙烯)是不是有点类似?!”郝帅有点高兴,之前的不用测试,很多光从表面看就知道可行性很低,这次不一样。 顾南星点头同意:“我也觉得不错,耐水性比上次好太多了,就是XRD的数据不太好。” 但余秋飞觉得没那么乐观,其实第一组数据明明挺好的,但后面就不行了。 为了有说服力,他们其实同一组数据测了三次,第一次符合理论范围,第二第三次,曲线衍射峰乱了,实践就和理论打脸了。 胡杨:“我觉得还是仪器的问题,太不稳定了,每次都要调试很久,学校能不能换一台新的呢?” 艾小满很遗憾地告诉她:“不能。” 齐衫呵呵两声:“没办法,咱们学校大概觉得勉强能用就行。” 顾南星:“报上去检修一下呢?” 艾小满:“现在是节假日,要等一段时间。” 时间,他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临近复赛的专家会评,每个人都有些焦虑,郝帅小声抱怨,“而且排在咱们前面的那组学生也是,都说了TGA的最高温度最好不要超过400℃,他们老师也不管,非要升温到450℃以上,不知道什么聚合物,高温融了后把仪器都给污染了。”导致他们暂时没法做热重分析。 “这样吧,TGA和XRD,我们出去测试。”艾小满说。 “太贵了,那不是又要花费很多钱?” “反正都最后一次了,大家不都觉得这次做得挺好的吗?既然这样,花点钱也挺值得的。”艾小满笑着安慰大家。 “但让别人测试也很费时间啊,要等很久,我们根本来不及啊。” “这个我来想办法,你们先继续做其他测试。”有了艾小满的保证,而且想到她父母都是老师,可能会更方便,大家安心许多。 但其实,艾小满说这句话,也不太有把握。 出去测试一般都要花钱,他们有项目经费,钱不是最主要的问题,甚至连测试时间都不是最主要的,比如XRD,正常情况下半小时可能就测完了,就算热重分析,熬夜一晚上也该做完。 最主要的问题还是排队时间。 一般找别人测试,要么送测试平台,要么找有仪器的其他学校帮忙测,但等待时间太长。像在S大,平常有一些表征测试,比如电镜扫描,预约排队至少一个月,测试平台的话通常也要两周左右。 所以,要想在专家会评前得到数据,再对应修改完答辩PPT,他们需要有人同意不排队,提前测试。 但现在暑期已经放假很久了,好些学校的测试中心在寒暑假期间会关闭一段时间。 时间和距离限制着他们无法跑太远,只能在当地测试。本市一共有31所普通本科院校,985/211工程院校共有7所,官网上查看过对应学校的设备处,其中性能配置较好的仅有13所,A大也在里面,而且还有熟人。 但第一个排除的也是它。 “留校做实验的学生不爱惜,弄出了点问题,现在还在检修,如果你要借用,还得等几天。”张清善很抱歉地说,“我再跟其他学校的老师打个电话咨询一下。” “没关系,我再问问别人。”艾小满挂了电话。本来就赶时间,肯定不能再等几日。 “剩下的学校还有12所呢,挺多的,总能找到一所同意的。”顾南星说。 “嗯。” 但事情不像他们想象得那么简单,这时候还在学校有样品要测的,那肯定也是急着要数据,哪能说让他们插队就插队。 而且有些老师根本不听他们说话,直接沉着脸拒绝,“预约已经满了,这两个月我都不接收新样品。” 艾小满诚恳地说:“我们可以加钱,您能不能让我们也预约测试。” 那老师大概是最近被太多的样品弄得很烦躁,不耐道:“有钱我也不测,没看到已经都放假了吗?” 有一位看上去挺和蔼的男老师倒是同意了测试,他抬抬下巴,“放那边吧,等测完了他们几个的,我就给你们测。” 艾小满:“我们前面还有多少个人的?” “三个。” 顾南星激动地冲艾小满挤眼,满脸喜色,“三个,也不多嘛,我们可以等。” “诺。”老师指指墙角那张桌子上的两排样品袋,“有一个老师之前拿过来的,他一个人就送了15个样品。” “15个?!”顾南星倒吸一口凉气,“要不要这么猛啊。” 艾小满比他淡定,她问:“老师,我们很急,样品也不多,您能不能先测一下我们的?” “诶!你们是哪个院的,懂不懂先来后到,这是想要插队是吗?” 艾小满和顾南星转头,一个瘦猴儿似的男人走进来,他不满地看了两人一眼,然后扭头和测试老师说,“我本来是过来看看你有没有开始做了,结果没想到见到这么一出,王老师,我上周就给你了,你现在都还没做啊,是不是经常有人来求你,你就把我的样品拖到后面去了。” 王老师赶紧澄清:“没有的事,我马上开始给你测。” 走出学校,高温下,水泥地面或许可以煎鸡蛋了。两人都忘了打伞,晒得汗流浃背,他们站在树荫下喝着水喘口气。 “其实出来跑跑也好,你看咱们长时间窝在实验室里运动不足,整个身体都钝化了。”顾南星揉了揉肩膀和脖子,“小满姐,你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摇头。 一天没吃饭了,艾小满根本不觉得饿,她拧着眉思考剩下的几所学校,要怎么说话才能让老师同意他们先测。 但其实不管他们如何放低态度,所有老师都是摇头。 第三十三章 “不好意思,我没办法先帮你们测。”毫不意外,他们又遭到了拒绝。 这位圆脸的女老师正在实验记录本上写着什么,她抬头说:“你可以再去找其他学校,或者你放在这里,等我们测完再给你们测。” 顾南星双手合十,拜托状:“老师,我们能找的都找遍了,真的特别急,能不能让我们在您这儿先测我们的?” 老师叹着气,“刚刚其他同学也这么拜托我,你让我怎么开先例?” “多少钱都可以,只要能让我们借用一下。” “真的?多少钱都行?你不怕我开个天价?”老师问。 艾小满摇头。 顾南星:“那当然不行!” 玩笑开完了,老师也不再逗他们,实事求是地说:“同学,其实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关键我们也要用,不能为了你一个人的实验耽误我们学校这么多同学老师吧。” 艾小满问:“那我们可不可以自己测?” “你们自己测也会耽误我们时间。” 艾小满:“我们晚上测可以吗?我培训过的。” 顾南星附和道,“是啊,晚上呢?老师您晚上总不可能用仪器吧?” “我晚上确实不用,但你们不是我们学校的,我可不敢让外人操作,要是仪器搞坏了算谁的?” 艾小满想大气地说,不用担心,弄坏了她赔,但光是一台X射线衍射仪都要200万以上,她拿什么去赔。 实验室一时之间陷入僵局。 艾小满其实也没想过自己脸皮也可以像城墙般厚。她和顾南星杵在实验室门口,死活不出去。那老师也无所谓,当作没看见,不在意地做自己的事。 直到下午出去的时候看到俩人还杵在那里,女老师无奈道:“无论你们等多久,我的回答都是不会变的。你们去找别的地方测吧。” 没有了,有设备的学校都找了个遍,这是最后一所了,艾小满和顾南星不愿意就这么放弃。女老师走了很久也没回来,他们等在门口,里面的学生似乎遇到了难题,在那里弄了很久也没法解决,给女老师打电话,但那边正在忙,也不能马上赶过来。 艾小满走近,几分钟就看出了问题,她看着电脑屏幕说:“能不能让我调?” “啊?”那学生仰头。 艾小满提议:“如果你不放心我的话,那我说,你来操作?” 这学生在这边已经培训过甚至操作过一段时间了,平时仪器设备正常,只要点点鼠标、按按按钮,用默认参数运行就可以了,可一旦出了问题和故障,只会按照标准菜单操作的学生就不知道怎么回事了。 “没事没事,你来吧。”那学生给她让位,艾小满没坐下,她弯着腰,手握鼠标,花了几分钟将参数重新设置。 “诶!好了好了!波形总算不是乱七八糟了!谢谢你啊!” “不客气。” “你可真厉害,我都弄半天了!” 顾南星与有荣焉地点头:“是吧,这可是我师姐呢!” 过了一会儿,女老师风风火火走进来,手里还拿着什么表格,她问学生,“哪里有问题?我看看。” 学生:“已经好了。” “好了?” “对,是这位女同学帮忙的。” 女老师看着艾小满沉默片刻,“你说你培训过?” “嗯。” 顾南星在一旁搭腔,“是啊,我师姐本科就会了,大一就跟着做实验,经常操作设备,有问题我们都找她,技术水平比博士还好……” 艾小满招架不住顾南星尬吹的彩虹屁,老脸一红,她咳嗽一声,“我确实培训过,老师您能不能让我们晚上来做呢?” “虽然你培训过,但我确实不可能在没人的时候,让校外人员自主测试。” “不过——” 两人瞬间沮丧,又被一句“不过”拉起精神。 两人眼巴巴地看着她,女老师好笑地说:“不过我也能今晚加加班,你们十点以后过来吧。” “好好好,晚上十点是吧,我们一定准时过来!老师您真是太可爱了!”顾南星赶紧一个大鞠躬,连连道谢。难以置信,老师竟然真的松口给他们测了! 艾小满也有点愣,这就……成了? 实验室里,另一个老师撞了撞女老师胳臂,问道:“怎么这回心软了?”“想什么呢,我只是好奇,他们到底要测什么这么着急。”“啧……”口是心非,那老师受不了地扭头盯机器去了。 终于到了10点,艾小满两人准点敲门报道。 “这是什么?” 是艾小满刚从书包里掏出的样品袋,“可降解塑料。” 他们已经提前对样品做好预处理,仪器设备正常的情况下,热重分析,测一组数据大概会花三个小时左右。 他们跟老师说好,等会儿可以借用隔壁实验室测测XRD,现在就先测TGA。在氮气保护下,以恒定的加热速率先升温再降温,被测物质在加热过程中会有升华、汽化、分解出气体或失去结晶水,通过质量发生的变化,可以得到样品的热变化所产生的热物性方面的信息。 也许是期待太高,所以当仪器屏幕上的热重曲线明显不对时,他们心里第一反应是仪器有问题。 顾南星:“可能参数设置还要再调一下,是不是也像咱们那台一样数据不稳定。” “嗯。”艾小满点点头,准备等仪器冷却降温后,再测一次。 “你下午不是已经调试好了吗?”女老师问,“又出问题了?” 重测一次需要花掉三四个小时,女老师打着呵欠,去办公室泡了杯茶,回来的时候,艾小满和顾南星还守在屏幕前,看上去一点也不困。 “怎么样?”她走近,“失败了?” “不是,数据不稳定,还要再调试参数。”顾南星脸色难看,他扭头问,“老师,我们能再测一次吗?” “喏,你的手机,充好电了。”女老师把艾小满的手机递给她,艾小满开机,这才看到十点多的时候,齐衫发过来今晚测的产品电镜扫描图,结果显而易见。艾小满按了按眉心,一整天的疲倦席卷而来。 “我看也不用测了,参数没问题的。”女老师皱着眉看屏幕,“你这曲线也不乱,几个阶段很明显,玻璃化转变温度没能降低,热稳定性不好。” 耳边顾南星还在求女老师:“但我们的XRD数据还不错啊。拜托了老师,再测一次!” “不用再测了。”艾小满打断顾南星,“我们这批产品不行。” 就像是被宣判了死刑,顾南星垂下头,神色低落。 失败其实也很容易接受。艾小满吐出口气,转身向老师道谢。 夏日的凌晨四点多,能见度已经有了,天空是不太爽朗的青色。闷热的天气,连喘气都累,艾小满第一次想,自己真的能成功吗? 往后两天,因为时间来不及,他们没再做中试,只修改了下PPT,准备答辩流程。 讨论过后,大家回去休息,但艾小满根本不敢停下。 要在保证完全降解且环保无毒的前提下,将力学性能提高,断裂伸长率降低,防水性能要增强,亲水性得降低,成功率要提高,加工工艺要简化,成本也得降低……太多的问题需要解决,那几天艾小满每天从早到晚地查资料,有一瞬间感觉自己脑子都快要炸掉。 晚上即便熄灯睡觉也失眠,那种身体很疲累,脑袋却还在清醒运作的状态让人极易崩溃,站起来就好像要倒下去。 还是顾南星实在看不下去,周末起了个大早,将艾小满拉去附近的小公园散心,美其名曰——找灵感。 但是…… “小满姐——”刚出校门口,顾南星的话才起了个头,就被突如其来的电话打断。那铃声很响亮,是张小朋友给艾小满特别设置的来电铃声,如同魔音。 “小满姐姐,你是要出去玩吗?” “嗯,你怎么知道啊?” “我就说刚刚那个人好像是小满姐姐吧。”张小朋友好像是在跟妈妈说话,他又对着手机:“小满姐姐你回头嘛。” 于是师娘提着菜回家,张小朋友牵着艾小满的手兴高采烈地跟着一块去了小公园,本来顾南星以为的两人行最终演变成了三人行。 张小朋友抬头望了顾南星一眼,然后对艾小满说:“阿星哥哥刚刚又皱了下眉,是不是我们俩关系太好,他吃醋了?” 顾南星:“……” 张小朋友语重心长地说:“不过吃醋也没关系,你还可以多吃点,小满姐姐教过我,醋能减肥、美容,因为里面的醋酸、乳酸、氨基酸、甘油和醛类等化合物对人的皮肤有柔和的刺激作用,能使血管扩张,加快皮肤血液循环,使皮肤光润、细嫩,减少皱纹【18】。” 顾南星:此醋非彼醋吧? 不过看着张小朋友背了一长串,骄傲地挺起小胸脯的模样,顾南星非常给面子地捧场,拍着手一顿赞扬。 他们在一处手工DIY石膏像处停下,张小朋友看着里面走不动路。周围是许多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孩子,还有陪同他们的家长。 “我们也去玩儿吧。” 张小朋友抬头,眼睛里面亮晶晶地闪着惊喜的光,“真的吗?” “嗯。”艾小满牵着他的手走进去,他们找了三张小板凳坐下。 挑了个很精致的石膏像,一颗被咬了一口的圆苹果,缺口凹陷处嵌有一对可爱的小熊。 张小朋友开始指挥,“小满姐姐负责把苹果涂成红色,阿星哥哥就负责涂绿叶子,我负责给两只小熊上色。” 叶子小小的两片,对比整个石膏像的庞大体积,显得很可怜,顾南星觉得最可怜的还是自己,英雄无用武之地。 “你的工程量太大了,我来帮你吧。”顾南星说着用笔刷去蘸棕褐色的颜料。 张小朋友拍掉他的手,瞪他一眼,“男子汉大丈夫,自己的任务就要自己完成,这才是团队精神。阿星你不许帮忙,你管好你的绿叶子就行了!” 顾南星:“……” 为了这两片绿叶子,顾南星和张小朋友两人差点友尽,艾小满在旁边笑看风云,那一瞬间,她差点听成了绿帽子。 这一上午玩得很开心。为了挽回和顾南星的友谊,张小朋友割爱把石膏像送给他,艾小满和顾南星也礼尚往来地把套圈圈和枪打气球的礼物送给了他。双手抱着棕色泰迪熊玩偶,张小朋友几乎满载而归。 他们将张小朋友送到家,很惊喜地发现张硕回来了。 张小朋友把泰迪熊往沙发一放,直接百米冲刺,扑过去抱住爸爸的腿。张硕揉揉他的头,将桌上的一只鸟笼提给他。 “礼物。” “哇!谢谢爸爸。” 笼子里的鸟儿小孩子巴掌大小,很可爱。张小朋友很快给它取好了名字,叫啾啾,抱着鸟笼到一边和新朋友培养感情去了。 张硕和两人谈起实验进展的事,艾小满收起笑意,凝重地摇摇头。 张硕半晌笑了起来,他的心态更好,宽慰两人,“目前这方面的技术水平确实没人突破,你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毕竟我们在这方面也不是专家。” 艾小满抿起唇,“您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哦?我怎么说的?” “您说今年要完成这个项目。” “是呀。”张硕笑了。“只谈竞赛标准的话,项目确实是完成了。” “您以前也说要对自己要求高一点,我们既然做这个竞赛项目难道不应该往更高标准去吗?”艾小满继续说。类似于“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到最好”的思想理念,也是她妈妈从小就灌输给她的。 “那还不是因为你太过于压榨自己。”张硕冲插不上话的顾南星撇撇嘴,“我怕项目没做出来,人先废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说是吧?” 顾南星不能再赞同了,这段日子小满姐早出晚归,就算在家里也是一夜亮灯到天明,黑眼圈和脸上的憔悴想当看不见都难。顾南星觉得,作为一个中国好室友,他有义务对小满姐的身体健康负责。 艾小满沉默。 “我不是说不能朝着高要求,但是目前的条件下,我相信你们也一定是尽力了,不是吗?好多科研工作者为着一项科研成果都可能需要耗费一辈子,还有些更是终其一生都在追逐真理的路上。小满啊,搞科研做实验有高要求是好事,但也是急不得、急不来的。” 张硕给自己倒了杯茶,相当悠闲地吹开茶叶抿了一口。 “艾小满同志,你心态还是不够端正啊。我问你,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参加这个竞赛到底是为了什么?赢得特等奖吗?” 第三十四章 出了教职工宿舍楼,艾小满站在火辣辣的太阳底下,日光晒得脸疼。 顾南星在小区楼下贩卖机买了两瓶矿泉水,递给她一瓶。 他自己拧开先喝了一口,“我觉得老张说得挺有道理。” “嗯,我知道。” “那你应该听他的话嘛。” 艾小满没说话,她握住冰水,因为肌肤的热度,水珠顺着瓶身与掌心的缝隙不断往下,滴落在滚烫的地面,又很快蒸干。 “唔——”顾南星歪着头目不转睛地盯了她好一会儿。 “又怎么了?” “你还记得秋飞低血糖那事你是怎么处理的吗?” 艾小满直直地看着他,“……记得。” “所以你知不知道自己总是在‘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顾南星突然捏起矿泉水瓶贴在她脸上,艾小满猝不及防被冰了一下,瞬间透心凉。 “……” “顾南星!” “被吓到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他嬉笑着蹦蹦哒哒地跑远,结果刚退到树荫下,却被块石头绊倒一屁股坐了下去。 “哎哟!” “噗哈哈哈哈哈哈!” 顾南星坐在地上呆了一瞬,随后也跟着笑起来,“小满姐——” “嗯?”艾小满走近,准备拉他起来。 “今天就别去实验室了,休息一下吧。” “你累了吗?没事,我自己去看看,今天你好好休息——”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轻声开口,“我是说,你也休息一下好不好?不要总是把自己搞得那么累,我很担心你。”越说越小声。 艾小满沉默了两秒。 “不止我,大家都很担心的。”某人又急吼吼补充了一句。 但还是感觉温度越升越高,他移开视线,脸热地想要扯着领口扇扇风。 艾小满倒没多心,笑看他,“我知道分寸的,你别担心。” 顾南星观她神色,心下叹了小口气,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自己的小心思没被发现,还是感慨对方太过于神经大条。 自那天过后,距离复赛仅剩一天。 7月29日,专家会评。 提前一天,艾小满一行人就浩浩荡荡地前往临省的电科大学。 下了飞机,又转车,大巴车上窗户紧闭,很闷,困得不行,众人昏昏欲睡。直到下了车后,眼睛被澎湃的绿色洗礼,才算精神大振。 电科大学的绿化做得很好,正门进去的道路两旁都有山坡,成片成片的植被,树叶在阳光下绿油油的,闪闪发亮。 正值暑假,本来安静的学校却因为赛事热闹非凡。 到处是参赛学生,交谈的老师,还有采访的记者。因为这次的专家会评,会确定大赛三等奖和入围决赛名单。并且通过会评的作品,要设为期10天的公示期,所以作品是需要带来的,艾小满他们挑了几个目前为止性能最佳的塑料袋过来参赛。 张硕一下车就碰见了熟人,跟着去了另一边聊个没完。 学校给所有人在旁边安排了酒店住宿。艾小满带着大家去接待台登记参赛信息,顺便办理入住手续。 “哇!你们看那边!” “那是机器人吗?” 蹭亮、油光水滑的黑色外壳,线条流畅,最下面有履带、轮轴,十分炫酷,虽然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但能感觉到满满的高科技质感。 男生对这种东西总是很感兴趣,不少人都在围观称赞。 因为这次专家会评需要带参赛作品来,一路上他们已经看到了很多大型的仪器装置。 有一些因为太重,又没有车轮,还需要借用推车,或者几个人费力地抬着过来。 “这么一看,发现我们的作品真是节省空间,往背包里一放就了事。”顾南星说。 郝帅:“质量又轻。” 余秋飞:“也不用担心搬来搬去有磨损、碰伤什么的。” 顾南星和大家来了个击掌,“轻便、环保,简直是居家旅行的必备啊!” “哈哈哈。”齐衫笑眯了眼,“我还担心你们会因为别人的太高大上而有低落情绪呢。” “那不能啊。”顾南星摇头,“我们的塑料袋用的范围太广了,比这些都实用。” 艾小满刚拿到房卡,一边听一边莞尔,正巧张硕打电话过来说到中午吃饭的事情。 “一共4个人吗?那我在正门对面那家中餐厅定一个大包间。” 艾小满挂了电话。 齐衫:“怎么说?还有其他人?” 艾小满:“嗯,还有一位老师和三名参赛学生,张老师说是和他们一起交流交流,不过还没到,要等十二点半吧。” 众人哀叹:“那还要等好久,快饿死了。” 胡杨拉开书包拉链,“我做了很多雪花酥和曲奇饼干,大家先吃点吧!” “哇!棒呆!” 垫了垫肚子,大家边和其他学生聊天边等,将近一点才吃上饭。 另一名王姓老师穿得很朴素,和学生们风尘仆仆地一路赶来,满头是汗。 “张老师,真是对不住,飞机晚点了。” “没事没事,我们也才来没多久。” 互相寒暄了几句,众人落座,十人大圆桌坐了十一个人,两位老师都不是太讲究,都说不用分桌,往后拉拉凳子挤挤就行。 “张老师,你们这可是全员出动啊。” 艾小满下意识看了眼自己队伍,除去老师六个人,对方才三个人。 参赛要求组六人,但终审前答辩不一定要求全部到,有些老师甚至会只带几个核心成员。他们6人都到,可不是全员出动么。 张硕抿了口茶,“反正暑假,大家都没事嘛,出来长长见识。” 大家边吃边聊,两位老师没两句话就讨论起了课题,真的是一分钟都闲不下来。 学生们也在聊,年轻人很容易打成一片,直到吃完饭回电科大学的路上,都在交流学习经验,有位短发女生一直走在顾南星旁边。 “天啦,你们几个才大一啊,太厉害了,我就说看着太年轻了。”他们都是大三才敢来参加的呢。 顾南星三人很不好意思,偷偷指旁边,“没有啦,都是师姐们带得好。” 女生扭头看了一眼,“你们的艾师姐我也见过,去年跟着师兄参加创新科技大赛时她也来了,最后拿了一等奖,可牛了。” “是吗是吗?你快给我讲讲吧。”顾南星眼睛一亮,就催她。 他们一路聊到宾馆,王老师队伍里面的有个学生问:“你们的参赛作品也送到了吗?我们等会儿还要去搬呢。” 顾南星指指背包,“嗯,在这儿呢。” 那学生正奇怪,还要再问,酒店二楼涌下来一波人,都是些老师,为首几名老师中有位中年女教师看着就十分严肃。 不过他注意到这位老师却是因为他看见她旁边站了个熟人。 张清善微微弯腰,在女教师耳边说了句什么,下一秒,女教师扭头往顾南星这个方向看了过来。 顾南星:? 艾小满在这里看见自己母亲并不意外,艾母作为此次大赛的评委之一,比较忙碌,和她打了个招呼就和其他评委一道走了。 倒是张清善留了下来。 大堂内很多坐的地方,他们随意找了张沙发,点了两杯柠檬水。 “我都没想过你也会跟我妈妈一起来。”艾小满说。 “来给你加油打气啊,怎么样,这次比赛有没有信心?” “你说呢?” 明天才是会评,老师们下午要组织开会,都往三楼茶房去了,不少学生就在楼下闲聊吃东西。 “看见没有?”齐衫一脸姨母笑。 众人嘿嘿笑,“看见了看见了!” 先前那个短发女生也好奇地看着那边喝柠檬水的两人,“诶?那是你们艾师姐的男朋友吗?” “不是。” “欸?我还以为是呢。” 顾南星收回视线,没说话。 正巧王老师的两名学生说要去接自己的参赛作品。 “接?” “我们的东西太大了,拿不动,用其他方式寄过来的。”男生说道。 顾南星好奇:“什么东西啊?” “一个系统,协同催化温室气体的转换装置。因为有点重,我们要去借辆推车,不过好多人都在用,要是借不到还得想想别的办法。” 一群单身狗中很可能有人要开启爱情支线,几个队友聊得很嗨,顾南星往那边沙发的两人看过去,也不见话题要结束的趋势,赌气地扭头问:“需要帮忙吗?” 男生笑:“那感情好,谢谢你了!” 顾南星和两名男生一道去接参赛作品,本来没打算去的短发女生也说要跟他们一起。 一路上短发女生都在找话题聊,她是学电工的。“你们竟然是做可降解塑料袋啊?我觉得挺好,又实用又环保。” 本来作品得到认可应该很高兴,但顾南星有点不在状态,敷衍了两个字。 “谢谢。” “都用淀粉的话是不是可以吃?” “嗯,可以食用。” “我就知道!”短发女生笑了,她转身面朝向他,倒退着走路,语气很兴奋。 可能是天气太热,心情浮躁,顾南星听得脑门儿疼,刚要说点什么,一抬眼,一名工装打扮的人踩着辆三轮,里面堆满了杂物,正从女生后面经过,木块挡住了师傅的视野,最上面一层却摇摇欲坠。 顾南星倏然脸色大变。 “快让开!” 二十多分钟后,除张硕外,所有人都到了电科大学的校医院。 艾小满一眼就看见顾南星,医生正在给他清理伤口,用酒精消毒,挑出细碎的沙粒和小石子。 “星哥,你怎么受伤的啊?” “是啊小星星,你怎么搞成这幅凄惨的模样?”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短发女生没了活力,似乎刚哭过,咬着唇跟他们道歉。 艾小满这才注意到旁边的人,但没搭话,皱着眉看顾南星伤口,虽然都是擦伤,血淋淋的也挺吓人。 “疼吗?”艾小满目露担忧。 顾南星扬起下巴,无谓地说,“一点都不疼。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淋漓的鲜血!” 艾小满:“……” “来吧,勇士。” 医生好笑地一挑眉,给他涂上碘酒,顾南星顿时龇牙咧嘴。 不过医生说都是些皮外伤,没伤到筋骨,也不算严重,大家都松了口气,看着他倒吸凉气的模样表达自己的同情。 “小可怜。” 以齐衫带头,一溜的“小可怜”。 “……”顾南星摆手撵人,“你们别在这围着我嘛,这么大阵仗,搞得我挺不自在的。” 见没什么事,大家都出去了,齐衫被委派去安慰又开始自责哭泣的小学妹。 医生边包扎伤口边叮嘱顾南星饮食忌口与注意事项,艾小满在一旁认真地记下。 “清善哥。” 张清善也跟着过来了,顾南星和他打招呼,张清善点点头,他想起艾小满那时候变脸的样子摇头失笑。 “幸好伤得不严重,刚刚接到你电话,可把某人给吓坏了。” “是吗?” 顾南星偷偷看走到门口和医生问话的艾小满,忍不住咧嘴,挠挠头发。 晚上,顾南星和大伙儿一起出去吃饭,张硕又是长篇大论、耳提面命了他一番,虽然被训,但他还蛮开心,因为艾小满按照医生的叮嘱,单独给他点了些清粥小菜。 他想起自己发朋友圈后很久没看消息了,然后打开手机。刚点进去就看到了顾先生的评论,噎得他一口粥含在嘴里咽不下去。 关于他见义勇为受伤博同情的图片,顾南星遭到了来自老父亲无情的嘲笑。 ATM取款机(老爹):“这叫体验一下社会主义的绊脚石。” 顾南星捂着胸口很是痛苦。 “我上辈子一定是道数学压轴题。” 7月29日,比赛正式拉开帷幕。 艾小满一行人七点便出了酒店,但等他们到场后却发现自己不算早的,已经到了很大一部分人。学生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讨论等会儿的答辩事宜。他们也看见了王老师的队伍,三个人冲他们兴奋地打招呼。 “这是你们的队服吗?真好看!” 短发女生辛悦的语气直白,叫人听了便高兴。 只不过以艾小满的审美,确实看不出他们身上这只是多了个六芒星图标的t恤怎么就能评上“真好看”三个字了。 她瞥了眼女生的视线所在之处,顾南星正兴高采烈地和其他几个男生交谈。 齐衫在她耳边调侃道,“哟,这明显夸得不是衣服,是人呀。” 哪怕是穿着同样的队服,顾南星依然是里边儿最亮眼的一个。从头到脚,连头发丝都好像精细打理过,艾小满早上刚看到时也觉得眼前一亮。 但此时听着别人的赞美却奇怪地有些不舒服。 此次赛事比往年更加盛大,经过学校的初选答辩,以及对作品资格审查和形式审查后,又加上120余名专家的网上认真评审,共计有146所高校的484件作品进入专家会评。 “我去,这是看作品还是看人啊!”郝帅望着一溜后脑勺感叹。 余秋飞:“筛选了一轮都还这么多人,难怪要会评三天。” 艾小满组答辩排在第二天,不需要答辩的队伍,有些听到下午便走了。他们听了一整天,发现专家们会对参赛者一些细节上的问题进行针对性的指导(挑刺),回去后,艾小满就跟大家讨论了一会儿比赛的事情。 “大家不要紧张,主要是着眼于项目的创新性、可行性以及成果的探讨上。即便是对于项目中的一些不足之处,老师们也会给出具体的解决方法和改进建议。” 第二天,大家又是早起,这次不需要人带领,他们径直走到自己座位。 答辩开始,各组的项目五花八门,看得他们眼花缭乱。 听了一阵,顾南星问旁边的余秋飞,“还有多久轮到我们?” 余秋飞数着参赛目录,“这一场过了,还有两场。” 齐衫:“那快了。”她拍拍一旁的郝帅,“待会儿就看你们了。” 郝帅僵硬地点头,目无高光。 余秋飞来回翻看资料,和胡杨低声讨论各校参赛作品,“光看这些名字,真的不知道是什么,听起来都挺高大上。” 因为囊括的院系类别太多,很多他们没有接触过的专业,不好分析实力强弱。 正所谓隔行如隔山,似乎每个作品都很厉害的模样。 为了进一步了解,边听台上讲,他们也没闲着,拿着手机搜索了不少相关资料来看。 本校进入专家会评的一共三支队伍,翻到自己那一页时,余秋飞顿了下,李成渊他们组是——生物质油替代化石燃油的低碳强化冶炼技术。 他有点奇怪,“真是奇了怪了,怎么这种研究方向,也是他当组长呢?”他记得李成渊是走的是氧化石墨烯方向啊。 齐衫耸耸肩,“谁知道呢。” 第三十五章 这次答辩需要三个人,除了主讲人艾小满,剩下的人选,直接抽签决定,郝帅是一个,另一个就是顾南星。 顾南星问:“你们觉得我们能拿第几?”虽然他觉得他们组的作品不错,但强者如云的竞赛,各校作品类别多,再加上主办方喜好未知,就不好评判了。 艾小满实事求是道:“不好说,往年都是五六个特等奖,像我们这种纯化学类的拿奖的话,还没开过先例,一般都是跨专业合作的容易出成绩。” 胡杨:“今年的侧重点好像是新能源方向吧?” 艾小满:“也不是今年,历年来的特等奖基本都是能源转化类系统装置。” 全是大家伙啊。 这样一想,昨天一整天确实没见到几个体积小的。 再有两组就轮到了,顾南星正想找郝帅一块儿去做准备,却不想扭头没见着人。 胡杨挨着郝帅的座位,皱着眉想了想,“他说要去厕所,不过好像已经很久了。” “那我去找找。” 顾南星在男厕所的通道口看见了他,郝帅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顾南星走过去,在他耳边打了个响指。 “嘿!别以为躲在这儿我就找不到你,没用的,像你这样出色的男人,无论在哪儿,就好像漆黑的萤火虫一样,那么鲜明,出众。” 用如此出名的搞笑台词当开场白,也没有换来什么反应,顾南星终于察觉出不对劲了。 “怎么了?不舒服吗?” 郝帅腿都迈不开了,他僵硬着蹲下身,面色难看。 “星哥,我我我……我恐怕不能答辩了,我胃疼。” “……” 顾南星捂住眼睛,无语地“嗷”了一声。 “你捂的是肚子。” 郝帅:“……” 顾南星揽着他肩膀到一边去,免得挡住其他人进厕所。 “来吧,说说,你今天是怎么了?” 郝帅低着头说,“我上台,要是回答不出问题搞砸了,大家是不是都会生气?要是因为我,害的大家没能进决赛可怎么办啊?” 顾南星知道他担心什么了,如果是毕业答辩,也许都没那么紧张,因为搞砸了也只是他一个人的事,而且毕业答辩再烂再下不来台,还有改稿再来的机会,但现在却是团队的竞赛,一着不慎恐怕就会满盘皆输。 “没事的,有小满姐带着我们呢,而且最主要的还是看作品,作品不厉害,任你讲得天花乱坠也没用。再说了……” 顾南星给了他一脑崩儿。 “你回答不出专家的问题,大家顶多认为你是抱大腿蹭奖的,对你的个人品行有所不齿,就你这水平还想达到拖累咱们产品的地步,兄弟,你太看得起自己了!” 这番话,一点都没让郝帅觉得扎心,他反而松了一口气,认为他蹭奖没关系,只要不影响他们比赛结果就行。 “如果你实在担心,也可以让秋飞替换你,他巴不得锻炼一下。” 郝帅连忙摇头。 机会难得啊,如果换别的队伍,肯定都是实力最强最稳妥的上台,但大家给了他机会,他不想辜负大家的信任。 重新回到会场,他们学校另外一组的演示都已结束,顾南星低声问他们怎么样。 学校初筛的时候,他们走得早,也没听到。 齐衫总结说:“老实说还行,但创新性、应用前景和前面几个作品还是有些差距。” “对了,我昨天还看见李成渊组和那个评委吃饭呢。”胡杨忽然道。 顾南星:“哪个?” “就那个啊,圆脸秃头的。”胡杨悄悄指右手边。 顾南星哼了声,弯着腰扶着艾小满后面椅背坐进来。 艾小满看着他那一瘸一拐的模样就是眉头一皱。 “对了,我们几个商量了一番,还是决定临时换一下上场人选。”齐衫说。 郝帅神色一紧,难道是自己状态太差要被换下去了吗? 顾南星连忙替他求情:“别啊,郝帅只是今天紧张了一丢丢,已经调整好了……” 齐杉笑道:“谁说是郝帅了?某些人可别祸水东引啊!” 余秋飞也打趣:“阿星,是你,你这都瘸了,我们担心你在台上站不稳、发挥失常。” “……” 顾南星看向艾小满,做最后的求证,“真的吗?” 艾小满状似认真地思考了下,“嗯,我看你不是很方便的样子,伤患就好好养伤吧。” “换我们吧。”齐杉、胡杨、余秋飞齐齐举手。 “……”孤立无援的顾南星扒着装U盘的书包不放:“不!我不同意,我就是死也要死在台上。” 这么一顿打趣,紧张的气氛又冲淡不少。 顾南星坐好,翻看资料本,“下一个就是李成渊他们组吧?” 艾小满:“嗯。” “我怎么感觉他们脸色好像都不太好看啊?”顾南星往前排看去。 李成渊他们队本来早就该去后台做准备了,但现在不知道为何站在入口前,和组委会那边说着什么,一脸急色。 在顾南星和郝帅回来以前,这情况其实已经持续了挺久。 “嘿!你们看这个!前十的微博热搜!” 郝帅长伸着手,把屏幕亮到众人跟前。 “X高校李姓博士学术造假……” 几人对视一眼,继续往下翻,发现是李成渊多年来科研品行不端给爆出来了。 最开始其实只是有人在贴吧里吐槽李成渊经常接私活,压榨学弟学妹。渐渐的事态愈演愈烈,李成渊的导师不知为何也被匿名举报了,包括两人都曾经篡改数据,发一区文章、抢占研究成果等事。 顾南星看手机不断弹出消息,整个年级群里都已经闹腾了起来。 李成渊的行事,学校看不惯的人很多,后边坐着的S大其他参赛人员明显也知道了,控制不住满脸激动地八卦。 “天哪,这个热搜爆出来几天了,今天竟然给人肉出来是咱们学校的!” “我看就是得罪人了才被扒出来吧。” “他们今天的答辩肯定会因为这事受影响。” “活该,这就叫多行不义必自毙!” 虽然对竞赛作品而言,可能是飞来横祸,但大多数人对李成渊和其导师一点也不同情。 “不知道会不会取消该作品参赛资格,并予以通报啊——” 会场不知道什么时候喧嚣起来,知道的跟不知道的解释,周围环境越发嘈杂。 竞赛委员会秘书处已经收到了关于李成渊组作品的投诉与异议。眼见事情闹大,有工作人员上台说暂停答辩。主办方紧急召集开会去了,想讨论下有没有解决办法,有人说直接撤掉,有人说给个机会,评委们也争论不休。 突如其来的事件让整个会场沸腾,周围知道内情的人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不少人鄙夷地说,像这种道德败坏的人,还是剥夺参赛资格较好。 “看吧,像他们这种抢人成果的终究不会有好下场,真是老天开眼,希望他们退赛吧。”郝帅对胡杨说完,可他发现胡杨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 “怎么了?” 胡杨摇头,低声说没事。这里很多并没有受过迫害的人都在义愤填膺,可本该最愤慨最觉得痛快的人此时却有些心情复杂。 胡杨最开始确实很恨李成渊,后来却发现在这个经费紧张、硕士选题不自由的大环境下,一个人变得功利也是有迹可循。 但她能理解却不会原谅,再无奈都不是一个人攀附权势,抢夺他人成果的理由。 讨论了一个多小时,主办方最终还是决定给李成渊他们一个机会,几分钟后李成渊组上台,虽然他们已经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但经历这一番变故,组员们的心态或多或少受到影响。而且更让李成渊他们感到难堪的是—— 台上在讲,台下也在讲。 即便评委们宽容,但底下年轻气盛的学生显然毫不留情,科研造假最是为人所不齿,让他们退赛的呼声一阵高过一阵。 一片混乱中,手机震动的动静就实在小得可怜,艾瑞辛给艾小满拨打第四遍电话时,艾小满才注意到。 里面听不清也不方便,艾小满握着手机出去接听。 “姐……你能不能来趟医院……艾琳她……”艾瑞辛像是已经绷不住了,带着哭腔声线颤抖断断续续。 “瑞辛,你别急,慢慢说。” “艾琳她得抑郁了,一直、一直不让我跟你说,但是最近她加重了……”艾瑞辛将这一学期艾琳发生的事全都说了出来,一边说一边无声哭泣。 会场里面嘈杂一片,周遭却突然安静。艾小满知道,艾瑞辛从不会跟她撒谎。明晃晃的阳光下,艾小满却感到刺骨的冷,连呼吸都透着寒气。她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开口时嗓音有些涩。 “确认了吗?” “……嗯,姐,我该怎么办?” 李成渊组答辩已经到提问环节的尾声,顾南星正要再给艾小满打个电话,发现人回来了。 “马上到我们了。” “嗯。” “你怎么了?” “没事。” 察觉到艾小满的神态不对,顾南星很想再问问她的,可惜下一组就是他们了,没有时间闲聊。 站在演讲台上,台下乌压压一大片人,还有前几排面容严肃的专家教授,比学校初选时宏大不少的场面,如果心理素质不行,确实很容易炸掉。 他看了眼郝帅,郝帅状况还好,对他点点头,两人开始配合艾小满进行作品展示。 按照答辩要求,他们将现场陈述控制在十分钟内,演示完毕后,就是等待专家委员根据作品的环保性、科学性、可行性、创新性和经济性等指标对作品进行评审。 台下开始窃窃私语,评委也交头接耳谈论起来,郝帅早已将两个塑料袋发下去,专家们一一传递,发现塑料袋确实是结实异常,用力撕扯都没问题。 某位教授笑,“强度确实不错,就是这透光度,你们透明性是怎么做到这么好的?” 灯光下,他们的塑料袋和大多数淀粉类塑料不一样,不是浑浊的白色,而是接近于日常生活中PE类普通塑料袋的质感,比较透明。 “原料和产品是没问题,但你们在生产过程也能做到绝对环保吗?” 郝帅自信点头:“能。我们连印刷都采用的是可食用印刷油墨。从生产到最终成型,100%就是一款可食用‘有机食品’。” 专家们又开始热烈讨论起来,什么焚烧不会产生刺激性气味,也不会产生有毒气体,什么原料又可以全部从农民手中购得,大大改善农民的生活状况。 “你们的塑料埋进土里,在40天内可以降解,是不错,但是开水里24小时内溶解,会不会太快了,这样如何装高温的东西?”有专家皱眉。 艾小满解释:“我想没有人会用食品保鲜袋装开水或是高温食物超过一整天,如果真的有,24小时也足够它冷却下来……” 在这两日的答辩中,艾小满组的作品从外观上看最简单,从体积和质量上来说,也最小最轻,但他们得到的专家提问却相当多。 余秋飞应顾南星要求举起手机拍照,本是悄悄,结果发现周围不少人也都在偷拍,他还听见有女生在低声说:“好帅的小哥哥。” “……” “这个看脸的时代啊。”齐衫啧啧感叹。 “你们的塑料袋比普通塑料袋成本高出……” 听到又有评委问话,顾南星连忙答道,“35%。” 话刚说完,他微微一怔,这不是小满姐的妈妈吗? 从他们答辩到现在,她一直都没有提出过问题,这还是第一个,即便是对待自己女儿团队的作品,也丝毫不放水。 “这位同学,你有没有想过,高出35%的成本依然很高——” “小夏啊,你这可有点太严格了。”一名老教授在旁边轻声嘟囔,“你也知道,目前能做到完全无污染的绿色产品,成本往往翻几倍不止。” 所以,仅仅比普通塑料袋价格高出35%,已经算是很大的突破了。 “这群孩子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相当可以了,后生可畏啊。” 艾母没回应老教授的话,她直直地盯着艾小满,继续她的问话。“你先前提到你们的产率仅在50%左右,不觉得太低了吗?这样又如何扩大生产化,推向市场?” 第三十六章 艾小满握紧话筒,相似的眉眼里是同样的坚定。“关于成本问题,如果真的扩大生产化,目前我们能保证每月900吨的产能,随着产能不断扩大,包括垃圾袋等产业链的不断延展扩张,成本必然会进一步降低。” “第二点,关于成功率,在一个月前前,我们的产率还是40%,不到三十天的时间,我们将损失减少了10%,我们有理由相信,在不久以后,产率必然能提高到90%以上。” “不久以后?那也就是说你们现在做不到,也不能保证具体多久实现?” 艾小满诚实道:“是的。” 整个会场安静极了。所有人都为他们揪了一把心。实话实说是好事,但如此利落地承认自身的不足也是需要巨大的勇气的。 倒是有人与艾母意见一致,“你们这看似已经解决了问题,其实并没有解决,成功率太低,放到市场,依然算是性能平庸。” “实用价值上来说还是太低。”台下企业代表的区域也是讨论得热火朝天,但无一例外他们的关注点都在产品的实用性上。 评委们好像突然就摇摆不定起来,声音细细碎碎,“产率这块的确是弱项。” 所有队员心都紧了起来,他们当初为了拉高1%的产率,不知道熬了几个晚上,甚至专程去塑料薄膜加工厂进行学习,改良仪器。但这些话他们都不能说,项目答辩永远是用事实说话,煽情诉苦走情怀都是令人鄙弃的。 本以为能完美收官,最后却徒生波折。比赛尚未结束,答辩完后,艾小满和张硕、队友们说了声,就急匆匆走了。 大家都不知道艾小满家里到底发生什么急事,但他们现在也只能继续进行比赛后续事宜,好不让艾小满再为比赛操心。 今天不少人对艾小满组的可降解塑料袋印象深刻,产品又好,答辩的时候也不卑不亢、不慌不忙。 直到当天赛事结束,大家都还在热烈地讨论。 “我大二的时候做PPT汇报还在设想可食用塑料,没想到真的有人做出来了,降解的效率还这么高。” “但刚刚那个女教授不还说他们产率低、没办法推广?”旁边有人质疑。 有人嗤道,“这有什么,这么多队伍,她哪个没怼过,昨天那组还被挂在台上下不来。要我说现在产率能有50%真挺高了,就说成本吧,PLA还不是要翻几倍……” “听说他们组年纪都不大,好几个大一呢,台上那两个男生也是。” “颜值高,还有才华,我真是很吃这种颜啊——”一女生道。 “几个大一的能有什么才华,还不是抱大腿?!”一旁抱手而立的王磊冷笑,连蒙脱土絮凝剂都做不出来的几个菜鸟,真是走了狗屎运了,抱上艾小满这条大腿。 他们受李成渊连累,差点失去参赛资格,结果一群抱大腿的倒是得了赞扬,现在听着旁人对顾南星等人的夸奖,心里难免不平衡。 不想招惹是非,很多学生都没理会,往外走了。 “你这也太酸了吧,人家再不济也有上台答辩的实力!” 大家看过去,一名短发女生正打抱不平。 辛悦本来出来替队员买水,听着其他队伍赞不绝口还有点与有荣焉,没想到竟听到有人妒忌说酸话。 王磊觉得有点好笑,他点点头,“哦,靠抱大腿得来的上台答辩吗?” “拐弯抹角,酸了吧唧,你这么牛掰,怎么没见你也上台答辩啊?” “就是啊……”“是啊!”边上细细碎碎的附和声让王磊挂不住脸,青一阵红一阵。 “哟哟哟,你这么生气做什么,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吧,不会是喜欢人家吧?”王磊嗤笑一声,冲旁边队友抬抬下巴,“瞧瞧,又一个被那张脸给迷住的。” 那队友也笑,“同学,咱们参加的是技术型比赛,就不要把追星那一套拿出来用了吧。” 辛悦明显势单力薄,她气得脸红脖子粗,“你们瞎说什么!” 王磊讽刺道:“实话实说而已,真靠他们几个大一的,能解决什么问题?” “解决垃圾还是不在话下的。” 一道声音响起,众人望去,是刚走近的艾小满队伍,副队齐杉走在最前面。 周围看热闹的听了这句话都忍不住笑出了声,瞧瞧这话说的,真有艺术。 王磊和队友两人面色全黑。 李成渊被他们带队老师叫去了,正因为网上爆出的事焦头烂额,其他队友也都不在。六对二,□□势就完胜。 齐衫双手抱胸,“他们的技术水平用得着你说?至少比你强很多啊,是吧,只会走后门的王磊同学?”最后一句齐杉是凑近王磊说的。 王磊一张脸瞬间涨成猪肝色。两人沉着脸离去。 “小学妹啊,谢谢你刚刚帮我们队员说话。”齐衫道。 辛悦红着脸偷偷看向一旁,“没什么,我就是看不过去……” 另一边,艾小满买上了最近一班高铁的票,一路马不停蹄赶往医院。 给艾瑞辛打了电话,他们在楼下等她。过完年后,艾小满已经很久没见过艾琳,所以乍见到妹妹时,因为她那畏畏缩缩的模样而感到眼睛刺痛。如果她平常能多关心妹妹,会不会她就不会抑郁了。 能读艺术学院的女生长相都不会差,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漂漂亮亮、讨人喜欢的姑娘却得了抑郁,患上心理障碍疾病。 她后来才明白,表面上看起来,抑郁产生于特定的刺激事件——比方说艾琳失恋、遭同学排挤、成绩不断下滑,但其根源却是她内心中日积月累的矛盾与挣扎。 父母离异,缺少家人陪伴,艾小满记得以前艾琳还会经常给她打电话,后来却几乎没有了。 艾琳两人今天来的时候没有提前预约,艾瑞辛陪着她买病例表问诊,一共开了五个检查,脑科医院的精神卫生中心人很多,又加上中午有的科室不能检查,所以现在还剩下两个没测。 去心理咨询处的时候,医生问艾琳,有没有自残行为。 “有,感觉没有什么意思。”艾琳冒着冷汗,不安地绞动手指。 “我不想见人,控制不住发抖。会幻听,也经常想吐,会想摔东西想大叫。” 听着这些话,艾小满心里堵得慌。起初,艾小满还在心里设想过,也许他们都想错了,艾琳虽然没之前开朗活泼了,可表面看起来还算正常,但当一项项检查结果出来后,艾小满终于承认自己是在自欺欺人了。 艾琳在里面做最后一项全身检查,艾小满和艾瑞辛关上门出去。 医院的气氛冷冰冰又压抑,让人很不喜欢,艾小满听到走廊不远处的一男一女发生争吵。男的想打电话给什么人,却被女的直接抢走了手机。 “我不要告诉他们!” 女孩有点激动,“他们平常都不怎么关心我,即使说了,他们肯定也不当回事,说我胡思乱想,只是情绪不好,他们不会理解不会接受的!他们只会觉得我矫情!” “姐,都是我的错。”听着这些话,艾瑞辛忍不住捂着脸蹲下,“我那时候天天和她打电话开导她,后来时间长了很烦躁,觉得她就是想太多。觉得她生活不是挺好的吗,有什么可抑郁、可自卑的,很多人那么惨人家都活的好好的……” 说到这里,艾瑞辛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我现在才知道这种话真的很伤人,她在学校被室友指手画脚说矫情就已经很难过了,我是她亲哥哥还这么说,往她胸口上插一刀。抑郁或者自卑也不是他们想选择的啊,可是它就是在那里啊……” 艾小满红着眼睛揉揉他的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要是没有你的陪伴,现在的情况可能更糟。” 抑郁症的康复需要所有家人的支持,所以他们每个人都要给予艾琳信任。艾国平已经买了机票,正在回程途中,艾母今晚也会赶回来。 虽然艾父艾母早已分道扬镳,但父母亲都是爱孩子的,艾琳被接回家了,她需要配合医生治疗和按时吃药。 这还是离婚后,艾国平和艾母第一次聚在一起。两人坐在客厅却不知道说什么,来之前已经在电话里为这事吵过一次,怕孩子们听见,艾母捂着嘴哭,“无论是你,还是我,都不是一个称职的家长。” 房间里,艾小满调高了空调温度,又给艾琳接温水吃药。 “在学校的时候,室友都觉得我是在为自己的懒惰和软弱找借口。”艾琳半靠在床上,阴郁地开口。 “你不软弱,你只是生病了,病好了就会痊愈的。”艾小满揉揉她的头发,轻声说。 “真的吗?” “嗯,相信我,会好的。”艾小满握着她手,竭力安抚她的情绪,“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会陪着你的。” 艾琳吃了抗抑郁的药,意识涣散,吃不下饭,一直想吐,艾小满在家里陪了她三天,期间有接过大家几次电话,第二天的时候,齐衫告诉她复赛已经通过了,准备再待一晚就回学校。不过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李成渊那组也通过了,只不过他和导师确实会被学校开除。 “没事吧?” “没事。” “嗯,那就好。”齐衫笑着说:“哦,对了,顾南星还被表白了呢,我就老觉得那小学妹对他有点意思,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齐衫打趣了一会儿,才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吧。” 这两天,艾小满还查了很多抑郁方面的资料。和艾瑞辛说的一样,艾琳情绪确实不稳定,很容易在深夜里崩溃,总是态度消极,她只要一想到艾小满是在复赛途中突然赶来医院的,父母明明那么忙却还要来照顾她,就觉得自己是个麻烦,觉得内疚自责,然后就是持续不断的焦虑。 这种情况下,安慰不常有用。艾小满花了很长时间去一遍又一遍地跟她解释,自己来医院以及在家里陪她,并没有耽误比赛和实验。而他们也不会觉得她是个麻烦。 “那姐姐,你的实验已经成功了吗?” “还没有。” “那你快回学校做实验吧,你们不是马上要决赛了吗?”艾琳很担心地说,“不要因为我影响实验。” “没有,不是因为你,剩下的时间是做不了一次中试的。”艾瑞辛告诉过艾小满,艾琳很自卑,本来已经觉得自己很没用了,他们不能再让她有自己只会添乱、拖累的错误想法。 “那怎么办?马上要决赛了啊。” “不太影响决赛的,后面还可以继续研究。” 自从患病,艾琳越来越敏感,连一向被她视为超人的姐姐都有过不去的坎,那她想要做成一件事,是不是更办不到! 成绩垫底,挂科重修,连形体课也是班上最差劲的,艾琳越来越自卑。艾小满和艾瑞辛曾经试图让她自信一点,慢慢来总会学好的,但效果甚微。 “不会的,我的努力根本没有意义!” 她早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平庸,封杀了一切可能,甚至会拿艾小满的项目反驳他们,就像姐姐聪明又勤奋,明明整个学期都泡在实验室,可还是一直一直地失败,如果研究最后不能成功,那之前所做的全都是无用功。 艾琳绷着身体,向他们张开刺,皮肤因为激动的情绪越发涨红。 “怎么会呢?努力是不会白费的。”艾小满硬着头皮说。 “可是结果失败了,前面就是白费的啊。我感觉自己太差劲了,我过不好自己的一生,因为学什么都学不会啊,没有兴趣爱好,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做些什么。”艾琳手指控制不住颤抖,额头上是细细密密的汗。 艾小满的心像是被荆棘密密麻麻缠了数十圈,她知道艾琳很崩溃,但她不能表现出一丝软弱,她擦了擦妹妹脸上的汗,声音放软。 “但只要继续尝试,你总会知道的。” 第三十七章 关于艾琳后面要怎么治疗,家人们讨论了很久。 艾琳身边不能缺人,但她一提到陌生人就紧张冒冷汗,也非常恐惧去学校,强行让她多尝试与人交流反而会适得其反。 艾国平是全家人里最冷静的,他最难受的时候,最大的反应也只是沉默。他果断地替艾琳办理了休学。 母亲有些精力不济,但仍打起精神去给艾琳做些补身体的吃食,艾瑞辛陪她出去买菜。书房里只剩下父女两人。 “你明天安心去学校,家里面有我跟你妈,你不用太担心。”艾国平说完后又开始关心艾小满的未来。 他对于女孩子学化学并没有太大意见,但他当初就不是很愿意艾小满跟着张硕。人脉不够广,能拉的经费也少。 他皱着眉,沉声道:“你以后究竟是怎么打算的?爸爸的公司需要你来帮忙,你弟弟妹妹都不学化学,像咱们这种行业,如果不懂得这些技术层面,完全没办法发展下去。” “过几天有个饭局,你跟我一起参加,拓展下人脉,多和其他人交流交流,对你没什么坏处。” 艾小满摇头拒绝,“我最近没时间,还要忙竞赛的事。” “你不是已经研究出来合乎标准的可降解塑料袋了吗?” “但中试还没成功。” 艾国平对这个节能减排大赛并不是特别在意,竞赛旨在宣传环保创新意识,作品能和企业签约最终卖钱的也在少数。 “如果一直不成功呢?” “那就一直研究下去。” “浪费一辈子时间也无所谓?” 艾小满皱眉,很不赞同艾父的说辞。“这绝不是在浪费生命,这是对社会、对地球都有意义的事情,我相信未来会成功的。” “你看,你还是太年轻。”艾国平笑了。 艾国平眼里有一种对诸人诸事的漠然,艾小满曾经亲耳听到,他和一位经理谈到他们合作的某种紧固件材料其实可以做到十年的寿命,稳定性能非常好,但他们只需要做到两三年,比市面上其他产品好一点点就行。 他们说:“稳定性做太好怎么持续销售,如果质量太好,没有后顾之忧,消费者如何来重复性购买?” 艾小满听到时有点不可思议,但当年的艾国平也是此时这般笑容。 他告诉她,“这年头,光有一腔热血的努力是没用的,如果爸爸像你一样天真,早就该喝西北风了。” 艾小满从回忆中醒来,艾国平抿了口茶,他永远心平气和。 “高校里的教授大多数并不了解市场,不了解企业的成本问题,甚至也没有人力物力去做产业化。只有企业才最清楚自己本身需要什么样的产品,知道什么样的技术才是有市场价值、值得投入研发的。就凭你们几个小孩子能做什么?产品工艺化,推向市场?也许仪器中途出什么故障也弄不明白。” “你们缺少了高级工程师,是难以将实验室的科研成果进行放大从而应用于产业的。科研与生产之间存在缺环,但这个环并不该由像你这样的科研人员来补上,而是应该大力发展企业的研发实力。” 艾小满皱眉刚要说什么,艾国平又打断了她的话。 “就算爸爸不质疑你能不能成功。我们换个层面想,关于可降解塑料,我并不赞同你浪费太多时间在这上面,这就是个无底洞。你觉得可降解就是环保的吗?” “从全生命周期来看,材料的重复使用明显比一次性可降解材料使用更加低碳。塑料的稳定性和降解是对立的,如果你真对这一块感兴趣,爸爸建议你,与其研究可降解塑料,倒不如研究如何回收、如何循环利用。” 艾小满不认可却也无法反驳。 “爸爸说这些都是为了你好,如果你继续下去,也许终其一生研究的都是错误的方向,毫无意义。” “不会没有意义的。”艾小满站起来,天已经彻底黑了。 父亲那天说的话,艾小满告诉自己不要太过在意,但她也知道自己的心态或多或少受到了影响。 “师姐?”胡杨扯她袖子提醒她。 艾小满难得走神,张硕看了她两秒才继续讲话。今天是张硕召集全员开会,主要为了安排后续事宜。 “没有太多要说的,其他也不作安排要求了,你们好好练答辩,争取取得好成绩。” 前几天的答辩遭到质疑,士气有点低落,张硕安慰大家不要太在意评委的挑刺,国外发百来篇科研文章,能有两三篇可以真正应用于市场的都已经不错了。 张硕带着大家把复赛那天的答辩梳理了一遍,针对终审可能问到的一些问题,将内容又再进行完善,给了他们很多答辩技巧的指导。 进行过这么多次预答辩流程了,其实准备已经很充分,如果仍然会被评委提意见,那也是他们本身就无法解决的问题。最多只能合理措辞,让评委老师对他们印象更好一些。 艾小满想,其实张硕这个安排没什么问题,还有七八天便是终审,没可能做中试,实验也无法再有任何进展。这就像是已经预定的失败,无需再补救。 不管她怎么想,接不接受,结果都是一定的。 散会后,张硕叫住了艾小满。 “你留下。” 艾小满帮张硕整理了一些项目资料、决赛回执,然后被拉着谈心。 “你接下来怎么打算的?”张硕问她。 这句话很耳熟,不久前艾小满的父亲刚问过。 她当时回的是要一直继续中试,进行可降解塑料的研究,直到成功为止,现在答案也依然如此。 “不准备做吸附絮凝了?” 艾小满点头。 “你想好了就行。”张硕并不像其他导师,会干涉学生一定去做热门方向的延伸。他更喜欢学生自己有想法去挑战,而他只需要在适当的时候进行引导。“既然你想好了,就不要天天把神经绷得那么紧,看开点,好好休息几天,这事急不来。” “嗯。” 张硕看她神情,就知道她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你最近状态很不好啊,怎么,因为产品产率低不能推广,觉得很受打击?如果那样的话,还是不要做一个难度这么大的选题,后面打击可能会更大。” “我知道。” 这本身是一个长周期的问题,自从她选择了可降解塑料这个方向,就代表着她的整个研究生期间甚至可能未来的博士期间都只能朝着这一个方向前进。对学术研究人来说,换课题的难度不亚于刀尖起舞,没人敢无把握地轻易尝试。 张硕语重心长地说:“如果不幸有人跟你选择一样,就代表你们其中一个人必定会几年颗粒无收,出不了成绩,很可能需要延迟毕业,不是他就是你。但难啃的骨头总是需要有人去啃,需要有人牺牲在这种长周期的风险中。” 其实她并不在意是否会延迟毕业,也不担心风险,她只是想到父亲的话,又忍不住问,“您觉得生产化,真的不该由我们这种实验室研发人员来做吗?” “那太绝对了。”张硕摊手,“该不该,你要问我,我也不知道。” “我只能告诉你,你的实验结果即便暂时没有应用价值,也不代表没有意义,问题还是在于你自己怎么想,你对成功的定义界限在哪里。” 她怎么想? 研究成果要么有理论价值进书架,要么有商业价值进货架。 对于科研成功的定义,很多年以来,艾小满一直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如果按照这个说法,她的研究到目前为止好像确实没有什么价值。 她没坐电梯,脑袋空空地走下楼梯,直接去了学校后门,她要帮顾南星取个快递。 这时候学校也没多少人了,胡杨和郝帅在货架上看编号找快递,胡杨的很快就找到了,拿到一旁给工作人员扫码,倒是郝帅的出了点问题,不知道被放哪里去了。 胡杨边帮他找边叹了口气,有点担忧地说:“艾师姐最近心情不太好。” 郝帅回道,“她太着急出成绩了,不过别说艾师姐了,自从答辩后大家心情都不太好。” 刚走到旁边奶茶店的艾小满脚步一顿,没再往前。 “想开点吧,就算做不到推广,最起码我们也能拿奖吧。”胡杨只能这么安慰他,也安慰自己。 郝帅说:“那你甘心吗?” 胡杨:“不甘心也没办法啊,实验难都是因为反馈周期太长了。拿福莱明来说,人家那时候穷其所能也未曾从霉菌中提取出可以使用的青霉素,工作沉寂了十年之久。就像张老师说的那个意思,十个研究中能有一个有效果就不错了,我们这个项目,真要能应用,估计还要耗费很多很多年。” 郝帅沉默了会儿才说:“是啊,而且我在这里待了这么一段时间才发现,很多事情不是光靠一腔热血就能行的。我听星哥说,如果一直研究不出来,学校应该会放弃这个项目吧,可能不会再拨钱。” 胡杨:“很大可能是这样。” 郝帅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快递,他最后说道,“唉,我现在想到我以前说的那些豪言壮语,真觉得有些异想天开。” 两人叹着气,一侧的货架挡住了艾小满的脸,没人注意到。她转身下了台阶,快递也没拿,浑浑噩噩地回了学苑区。 顾南星猜测的没错,学校是不会再拨钱,院里最近刚拿下几个热门项目,很多资源都会划分到这些项目来。而如果没有实验经费,一项研究是根本无法继续进行下去的。 彼时,顾南星正在接林女士的电话,林女士因为他大半年不见人影,有些不满,不过她向来脾气好,就算生气也是一只纸老虎,顾南星早就不害怕了。 “你表弟的升学宴你必须回来,大半年了,我就没见你回来过。” “妈,我比赛完就回来,现阶段你不要打扰我嘛,马上要决赛了,我真的特别忙。” “你骗谁呢?我不久前跟你们导师联系过了,这段时间你们除了准备答辩路演和展会的宣传海报,什么事都没有。”林女士不满地哼了声。 顾南星被堵住了,“但我想多看看书,说不定就有想法,能突破了。” 而且随着研究的深入,他的困惑也越来越深,不仅是专业知识不够用,很多研究部分太复杂也容易顾此失彼,他还想要继续和艾小满探讨一番。“而且到时候我给你捧大奖回来,一定让你倍有面子。” “别给我画大饼。”他这番解释,林女士根本就无动于衷,“阿星,咱们家又不远,一两天也耽误不了什么事啊。我虽然不懂你们做实验,但我也知道,像科研这种,肯定急不来,没听说过几天就能成事的,你这样方法不对,事倍功半,纯粹就是瞎忙活嘛。” 顾南星无话可说。因为他也挺认同林女士的话,他留在这里,主要还是为了陪陪艾小满,他挺担心她的。 “总之,我真的很忙,现在回不来。” “你忙什么?” “我忙……”顾南星皱皱眉,走到窗边,开始绞尽脑汁地想理由。 林女士听了会儿突然嚷道,“你这样没事儿也不愿意回家,该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顾南星瞬间脸如火烧,“你瞎说什么呢,没有!” 知子莫若母,林女士听他声音就觉得是在狡辩,“没有你干嘛不愿意回家呢,支支吾吾、奇奇怪怪的,我和你爸又不是老古板,只要你喜欢,我们都支持,你要是有女朋友,可以带回家一起参加你表弟升学宴啊。” 顾南星被这一连串话给砸了个头晕目眩,光是设想一下那个场景脸就熟得不行,“不、不是——” 天空打了个闷雷,打断了他的话。 “妈,我不跟你说了,我要出去一趟。” 窗外噼里啪啦,豆大的雨珠不停歇地砸落下来,很快就大雨倾盆。顾南星眼露急色,抄起墙边的雨伞,正要换鞋,门开了。 看见艾小满的身上是干的,顾南星舒了口气。 “还好没淋雨。” 雨拍打在玻璃上地面上,溅起无数小水花。艾小满饭也没吃,躺在床上,这很不像她,今晚的时间还有一大把,她却难得的什么也不想干,听了一晚上的雨声,睁眼到天明。 暴雨一连下了三天,到处是水洼。 艾小满花了一天时间将目前所有的结果整理出来,一份text版文字和一个PPT版数据图。一方面是方便分析其中可能出现的问题,另一方面是预留一个备份。 如果她到最后也想不到到底该怎么继续做了,那就只能暂时先放一放。等若干时间后,有新的想法时,她再重新拾起这个project,便能迅速完整地载入此时的状态。 写得差不多的时候,她从办公室出来,路过走廊,恰巧一滴水滴落下来,打在额头上,她抬头看了看,白色壁面有一大片都是被浸润的。 第三十八章 实验室漏水了。 和管道连接的地方、排风扇出口,以及吊灯部位都有雨水浸透进来,地面蔓延开一大片水渍。 大家拿着抹布、拖把收拾桌面,地面。 “我们学校也太惨了吧,这装修不到位啊,怎么会漏水呢?” 艾小满捏着手机,“我已经打电话给那边,他们正在一个个实验室挨着排查统计,说是下午来修。” “就算修,按照他们的工作效率,好几个实验室都有问题,也要修几天吧。”顾南星说着移开干燥器的盖子,拎出一袋药品,“哎!都潮了!” “还好我们已经有很好的样品了,不然,现在要是想重新做一批,等买新原料的话,肯定来不及。” “东西暂时就不要放实验室了。”艾小满看了看周围环境,皱着眉说。他们的塑料袋虽然短期不怕水,但是可降解的东西,水分总会影响部分性能。 众人纷纷点头,将一些仪器药品搬到干燥的地方。 “星哥,样品袋我先放你包里,这边全是水。” “好。”顾南星将书包递过去,那天过后,林女士又给他打过几次电话,就差直接来学校领人了。 实验室收拾一番后,下午顾南星就被知道此事的艾小满成功撵回家,他在车上也没闲着,给她转发了不少微信公众号上关于“熬夜猝死”的文章,希望她好好扎扎心,不要太拼。发完后突然想起一件事,“产品还在我这儿呢!” 艾小满想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不明天晚上就回来了吗?到时候带过来吧。” 顾南星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虽然艾小满现在因为项目的事仍然提不起精神,但她还是在忙碌个不停。 下午给胡杨讲了会儿考研题,又和大家讨论决赛宣传海报的事,接着核对作品报告纸质版,缴纳会务费……事情杂七杂八,忙起来会短暂地忘记后面研究的事。可等晚上躺在床上时,所有的迷茫又浮现于眼底。 中途顾南星打来过电话,让她这几天就不要太拼了,免得他回来看到一只国宝大熊猫。 艾小满没心思和他开玩笑,倒是和他聊了会儿项目的事,现在的顾南星偶尔也能跟上她思路,和她很多想法都一致。比如如果可降解塑料袋可以大面积应用后,接下来就是要研究其他包装材料,比如可乐瓶、牛奶盒、外卖包装餐盒,需要对应改变许多性能。 顾南星很早就洗漱好了,待在房间里煲电话粥,“可降解塑料袋并不等同于可降解塑料,我们也不可能让世上所有塑料都用可降解的来代替,飞机、轮船、房屋、水管……都存在不少的塑料制品,有一些塑料制品需要能够长期使用,韧性、抗疲劳强度、使用寿命等都希望达到非常高的数据才行,这种条件下谈论可降解,显然不太现实。” “嗯,所以我们的可降解塑料主要针对的还是包装材料,薄膜、塑料袋还有食品包装袋这些。” 不过连可降解塑料袋都不算成功,又何谈接下去的其他包装材料呢? 顾南星问她,“那我们以后是不是就没有实验经费了?” “嗯。” 顾南星小小地叹了口气,艾小满安慰他,“你不用担心,这个不影响我们比赛,到时候你还是会有奖项加分和竞赛奖金。”毕竟顾南星一开始想做项目也是为了这些。 “老实说我没担心这个。”顾南星觉得自己被误会了,“我现在不在乎有没有钱。” “是吗?” 觉得她似乎没信,顾南星又补充道,“真的,你信我呗,我不在乎加分、奖金那些,我觉得有些事情比这些更重要,更有意义。” “什么事情更有意义?”拜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大堆事所赐,艾小满现在一听到这些字眼就条件反射地集中注意力。 “就……能够一直跟你一起……研究项目呗。” 中间停顿了几秒,顾南星眼神闪烁,视线左右飘忽,等了会儿没听到对面回话,他就开始心虚了,忍不住拿头连撞了几次枕头。 顾南星的重点其实是前半句,艾小满给张清善回了条消息,一心二用便只抓住了后半句,她想了想还是郑重其事劝慰了他一番,“我们组经费其实一直都比较少,很难审批下来,所以从你未来发展角度来讲,我还是建议你以后去其他团队。” 因为连她都不确定能否继续做下去,也不想耽误其他人。而且他们现在这个团队本就是为了参赛才组起来的,决赛结束便各奔东西,她并没有想过之后大家还会一起搞这项研究,所以经费问题实际上也只是她和齐衫、张硕该操心的事。 “那怎么行!我肯定要和你组队的!”顾南星这下没功夫胡思乱想了,他腾地坐起来,彻底傻眼。 “再说吧。”艾小满又说了两句就挂电话了,不管未来团队情况,但实验经费这事现在确实需要解决,最好是能够拉到赞助,有人投资。 她和张清善约好明天一起吃晚饭,之后张清善准备帮她引荐几家公司负责人,至于能不能谈成功还得靠她自己。 艾小满想着太多事情难以入眠,顾南星同样满怀心事地再度躺下,第二天是他表弟的升学宴,他买了下午两点零五分的车票,准备只吃午饭,吃完午饭后便走,但他没想到的是自己这一天会过得这么一波三折,最后也压根没赶上车。 从九点已经过去好一会儿了,顾南星就拿着一包辣条站在角落里思考人生。 “跟你逛超市一点意思都没有,就跟智障一样站在那儿看什么配料表。”顾先生打着呵欠说。 “没意思就别来啊。”顾南星翻了个白眼再次低头,看着这些食品添加剂就不想买,最后还是决定不满足小孩子的要求,随便挑了几袋他觉得还好的回去交差。 顾南星背着书包回到酒店,现在还未开席,林女士和几个阿姨在三楼坐了一桌打牌,他将袋子往桌上一撇,林女士翻了翻,拿了盒酸奶出来,“怎么没给你表妹买她要吃的?等会儿她又要闹你了。”熊孩子年纪小脾气倒是挺大的。 “不健康啊,不买。”顾南星刚落座不久,舅妈从外面进来叫了他一声,说让他跟表弟聊聊,于是他又背着书包准备出去,有亲戚就笑道,“你怎么走哪儿都背着书包,里面有宝物不成?不懒得背啊。” 顾南星隔着书包拍了拍样品袋中的几个塑料袋,心想可不是吗? 林女士也笑着说:“大家都在,这里也没人偷你书包,你放着吧,我给你守着。” 顾南星走后不久,小表妹就进来了,见没有她要吃的零食瘪了瘪嘴,二叔家的狗是跟着顾南星的小表妹进来的,它四处转了转,停到了某张凳子旁。 正要出去找顾南星的小表妹一回头就撞见这一幕,当即嚷道,“二哈,不准咬我哥哥的书包!” 哈士奇嘴里叼着书包,差点把书包拉链都给弄开了。小表妹手上挂满吃的,一袋花生一袋瓜子,还有一袋不二家棒棒糖。她咬着棒棒糖,用抓着装满瓜子水果糖的口袋使劲砸它脑袋,战斗力爆表,但哈士奇显然更疯,见有人陪它玩,兴致勃勃地你来我往。 几位打牌的大人没打完半局,小表妹已经大哭了起来,几个塑料袋被咬烂,地上掉落一地的零食。 “哇!我打死你!——” 周围叔叔阿姨都过来了,看着小表妹抓起一旁椅子上的黑书包就是发疯似的地打狗,都有些哭笑不得。 “都叫你不要逗它了,总是不听!” “好了好了,别哭了,我给你找个袋子重新装起来。” 另一边,顾南星还不知道这边发生的事,因为下个月就要开学了,表弟正向他取经。 表弟报的计算机,他觉得这专业热门又有发展前景,一直说个不停,“哥,你觉得我这个专业怎么样?” “挺好的。”顾南星附和两声,表弟高兴了,又问顾南星女孩子学化学怎么样,辛不辛苦,说他有个同学因为调剂问题被这个专业给录取了,挺担心以后发展的。 “女孩子学化学也挺好的啊,撇开其他不说,至少不轻易相信朋友圈的破文章,不会听卖化妆品的导购瞎逼逼,可以少交点智商税啊。”顾南星笑着说。 很快要开席了,人流往下涌,也不知道小满姐吃饭没有,回去的时候碰到还在收拾的一位阿姨,得知书包已经被林女士带下去了。 顾先生他们坐在靠近墙边的那一桌,很好找,他刚落座,正要拿过书包,林女士吩咐他,“帮妈妈拿一瓶矿泉水过来。” 顾南星又站起来,去门口那边拿水,回来的时候手机震动,是郝帅的电话。 郝帅不爱打电话,平常没什么事都喜欢发消息,顾南星边把水递给他妈边接听,刚通,郝帅就是一句“星哥!你今天有看咱们那篇报道吗?” 顾南星眼皮一跳,“还没,怎么了?” “这些人太过分了!我给你发链接了,你自己看。” 是一篇文章的链接,关于他们参与节能减排大赛的报道,很显然是学校写新闻稿的同学向公众号投的稿子。 左上角有“化学纪”的标志。 “化学纪”是一个已经做得比较大的微信公众号,收录了不少原创文章,许多是科技前沿的报道,也会有一些优秀学生或者老师的新闻稿。 这内容顾南星回来前已经看过了,郝帅之前还夸过他们几个都还挺上相的,里面关于他们的部分写得中规中矩,没有贬低也无过分溢美之词。留言区也是一片欣欣向荣,倡导弘扬大学生科研典型,夸赞大家越来越有环保意识,还说道没想到现在的年轻人这么能干。 所以顾南星搞不懂郝帅发过来特意提醒他看是为什么。 郝帅:“翻留言区!” 顾南星往下看,留言区分成两派吵了起来,一边是夸赞,一边是讽刺,而且讽刺的点赞数越来越多。 ——太假了吧,听说队长还是研一的,带着一堆本科生能做什么,我看还是老师做的。 ——听说他们队长家挺有背景的,谁知道是不是靠关系。 ——日常造神之S大篇,咱们学校的宣传部要抓紧了。 ——再多水项目有什么用,还不如一项真正有建设性的,盲目吹嘘只会带坏风气,这么大公众号更应该理性导向,不能盲目噱头。 顾南星越看越生气,拍着桌子,愤然地说:“都是乱讲!” “怎么了?”林女士看过来,顾南星拉着她就义愤填膺,“你看这些人评论,我可算是见识到键盘侠的可怕了。” 林女士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得拿过他手机,把文章津津有味地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前面还好,她还觉得自己儿子真上相,看到后面的两条针对顾南星的评论时,顿时眉头一皱,跟着咋呼起来,“他们凭什么说我儿子是抱大腿,只有脸能看,我都从来没骂过你!阿星,把链接发给我,我得骂回去!” 一旁相当无语的顾先生让她消消气,说就说呗,有什么可大不了的,又不会少块肉,一大把年纪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感情被骂的不是你儿子啊?”林女士转头就开始喷他,喷得他狗血淋头,喷完了又回过头来让顾南星发她链接。 “什么啊,妈,我是让你看这几条评论,他们竟然说小满姐,小满姐哪里水了,哪里靠关系了?他们都不知道她有多努力!” “每天只睡几个小时,又认真又负责,我们的实验方案也是她设计的……” 顾南星经常在她面前提到艾小满,各种夸,林女士都已经快耳朵生茧子听腻了。顾先生好笑,“你看你儿子一点也不为自己的事生气,你生气个啥啊。” 林女士瞪他一眼,顾南星没功夫理会两人,他忙着把夸赞艾小满的全给赞了一遍,然后在群里和队友们聊这事,一聊才知道齐衫也回家了。其实微信公众号这事也不严重,只要不会影响比赛和生活,完全可以不必理会,如果是以前,顾南星觉得艾小满一定不会在意别人的闲言碎语,但她最近本来就情绪不佳,如果再看到里面质疑他们研究的话,心里难免会不好受。 十二点正式开席,摆盘漂亮的菜被一个接一个端上来,顾南星给艾小满发了条消息问她吃饭没,对方暂时没回。 这时间艾小满还在看一些资料,纯粹机械式地浏览,并不怎么看得进去。 早上还不到八点,她就接到齐衫的电话说是要回家一趟,因为最近也不需要做实验,艾小满当即表示没问题。 因为明天要谈合作的事,艾小满早上很早就到了研究生办公室,整理一些文件。接电话时,她本来还在对文档进行梳理,浑然间听到对方说了句,“不过我不一定能赶得回来,所以做好最坏打算,到时候让他们上场。我已经跟张老师说过了,你看你们商量一下。” “为什么赶不回来?”艾小满微怔。 第三十九章 艾小满担心地问道:“家里出什么急事了吗?” “没什么急事。” “那为什么赶不回来?”据她所知,虽然齐衫家在农村,有一段路不好走,但从学校到齐衫家,最多也只用得到两天。 而且齐衫一直是个很负责任很让人放心的人,无论是专业水平还是心理素质,都比很多人强,如果没有什么紧急情况,不可能放弃这次答辩机会。就算不从负责任角度来谈,作为她研究生毕业前最后一次节能减排竞赛答辩,意义也同样重要。 电话那头的齐衫有一会儿没说话,艾小满问:“你还在学校吗?咱们聊聊?” 艾小满和齐衫在学校门口碰面,齐衫拖着个行李箱,明明眼睛里布满红血丝,但见了她又跟没事人似的,大笑着跟艾小满打招呼。艾小满想,她最近一直忙昏了头,是不是很多事情都没注意到。 艾小满还未说话,或者是她还没想好怎么问,反倒是齐衫率先开了口。 “嗨!别搞得这么严肃,不是什么大事,我就回家相个亲。” “那为什么说可能赶不回来?相亲花不了这么多天。”艾小满起初以为,可能是因为齐衫妈妈病情恶化了,毕竟上次她妈妈住院了后就一直病恹恹的好不起来,却没想到齐衫说是回家相亲,这种根本就站不住脚的理由。 齐衫没解释,反而提了另外一件事情,“我可能不会读博了。” 本来只是赶不回来,现在又是不会再继续深造,意外一个接一个,砸得艾小满手足无措。 “你父母不愿意你继续吗?”艾小满只能想到这个原因。 齐衫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说,“我妈挺有意思的,她这两天还给我算了笔帐,她觉得我硕博花掉青春最好的六年,在比人家本科毕业少挣二十多万的情况下,仅仅是为了换取两张高学历文凭。” “这个问题不能这么看,博士毕业后起步工资还不错,发展空间也大,而且我知道你不在意这个。” “但她在意,何况这还只是一方面原因,年纪大的人实在太固执了。” “那你后面怎么打算的?不读博的话还会从事这方面的工作吗?”艾小满问。她不希望齐衫离开,但很多事连当事人自己都身不由己,又何况她这个局外人呢。 “我也不知道啊,总是吵来吵去,我真的有点累了。”齐衫苦笑,摊开手,像是开玩笑般地说道,“说不准我哪天就彻底放弃了呢,嫁人生子,安安稳稳过完一生好像也不错。” 艾小满没接话,周遭又安静了下来,齐衫站起来,按了按眼睛。 她看着艾小满突然笑了笑,“行了,别搞得这么伤感,我只是回去相个亲而已,也不一定赶不回来,是‘有可能赶不回来’,‘有可能’这个定义懂吗?” “那深造呢?项目呢?” “你傻啊,不读博了,肯定就做不了项目了啊。”齐衫状似轻松地调侃道。 “师妹,我其实很幸运能够和你一起组队,能在走之前完成这个竞赛真的很开心,但是我确实没法再继续下去了。我知道这时候说这话挺没良心的,毕竟项目是我们之前约定好要继续的,但是……” 艾小满眼眶顿时红了。 “但是,对不起啊……” 声音渐渐消散,行李箱车轮在地面滚动的轱辘声响起,齐衫背对她潇洒地挥了挥手。 齐衫走了,艾小满转身,整个校园仅有寥寥几人,这个时间段连小摊贩也不见踪影。 艾小满漫无目的地从校园一角走到另一角。她想到郝帅想跨专业的事,想到余秋飞兼职的事,又想到了齐衫家里的事。“努力会有收获。”这句话在科研上不一定行得通,因为这条路真的太艰难了,可能几年后能留下来的人寥寥无几。 但会走的人中,她从来没想过齐衫。因为即便得了支气管炎,齐衫也实实在在地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啊。 一时之间,好像谁都在放弃。 因为学不会所以放弃,因为没有收益所以放弃,因为不被支持所以放弃,那她呢?以后也会放弃吗?会因为做不出来而选择其他项目吗? 不会。她想这么说。 可二十三岁,是一个多么苍白的年纪,她现在可以饱含热情,她也坚信自己可以义无反顾,一直坚持下去,可是二三十年后呢?那个年纪的她还会像现在这般吗?有没有可能因为始终不成功而被磨灭锐气? “以后”二字实在太过遥远,现在的她还无法给出肯定的答案。 艾小满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目标明确,她也并不是钻牛角尖的性格,但她当下确实不知道要如何去做。 别人能不能坚持下去应该不会动摇她的决心才是,但她现在是真的感觉到了累。 明明两件事的性质不同,但齐衫一走,就好像在告诉她,你再努力,办不到就是办不到,人真的是很难跟现实对抗。艾小满学化学到现在,第一次感觉到无力,校园里很安静,实验室里很安静,住的地方也很安静。 不用做实验,可以好好休息,她却觉得比忙碌一整天还要疲累。所有的负面情绪接踵而至,让她不知道该做什么。 她坐在房间里稍微收拾了下可降解的相关书籍和她曾经设计方案时的一大摞草稿纸。 她看到了那篇文章的评论,有一条被置顶了。“还没成气候就拿出来吹嘘,这是国家的福气还是社会的浮躁?作为科研人员,最忌讳的是捧得比天高,小心一落下来就摔死,多一些实质性的研究,少一些吹捧,是对未来青少年的严谨培养,成了气候再拿出来说事是不是更好?” 艾小满突然忍不住想到,是否将这些东西交给企业来研发才是最合适的呢? 她想起了艾国平对她说过的那些话,也想起了艾琳问她的话。 如果一辈子没有进展,这是在浪费时间吗? 她的努力是有意义的吗? 艾小满看了看时间,她收拾一番准备提前出发。 张清善约了她,在市中心的一家中餐厅吃晚饭,说晚上还会介绍一位相熟的老教授给她认识,做包装材料方面的。有一些专业性的问题艾小满一直都想不通,正巧张清善有熟人,艾小满就可以求助一些更专业的人。 艾小满照了照镜子,觉得脸色实在太差,为了给别人留一个好印象,她难得地抹了口红。 一早上加一中午没吃饭,艾小满也不觉得饿,但她有些乏力,于是买了点吃的准备随便垫垫肚子,谁知道才吃两三口,胃就开始不舒服,一阵一阵的,痛楚越来越强烈。 到底没走到侧门外的地铁站口,她返回学校,去了校医院。爬上台阶时已经满头是汗,如果现在有面墙,她会很想拿头去撞,如果手上有把刀,她也想往腹部扎上几刀,看能不能减缓痛苦。 暑假期间校医院全科门诊和药房开放时间为:上午8:00~11:30;下午13:30~17:00。 现在还不到一点半,属于急诊,但校医院这时候也几乎没人,不用排队等候,艾小满靠在电梯里忍不住蹲下,蜷缩成一团。 她没力气按键,就这样蹲了会儿,不知道过了多久,痛感一点点地消失,好像从来没有过疼痛一样。她脱力地爬起来,看了看时间,才发现其实也没过去多久。 虽然现在不痛了,但既然已经到了医院,还是决定检查一番。检查结果是胃痉挛。 诱发胃痉挛的原因有很多,像艾小满这种,很显然是长期心理压力及持续高度精神紧张导致的消化性胃痉挛。 艾小满喝着医生给她接的温水,沉默地听医生说话。 “要养成正确的饮食习惯,按时吃饭,注意饮食均衡。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不要仗着年轻就胡来,年纪不大点毛病一大堆,天天熬夜不吃饭,你是要成仙吗?”医生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念叨了她一顿,最后建议她有空还是出去做个胃镜,再通过食疗慢慢调理。 顾南星打电话过来的时候艾小满总算听完医生的絮絮叨叨。 “喂?” “你怎么了?” “没什么,你有事吗?” 艾小满的声音实在太过憔悴疲惫,顾南星本想问些别的事,最后却将话咽进肚子里。 他摇摇头,“没什么,我看你半天没回我消息,问你看到我消息没有,还以为你有什么事。” “我没事。” “什么没事?都快要胃穿孔了还没事!”医生的一声咆哮瞬间让顾南星咋呼起来,“你在哪里?!什么胃穿孔!” 顾南星又看向手机,屏幕里还躺着一条消息。 郝帅:话说我刚刚看到艾师姐从梦溪湖那边经过,我叫她都没有听见。 艾小满心虚了,她好好解释了一番,说医生夸张了,其实没什么事,但顾南星压根不信,他挂了电话后就忙着退票,想买更早的,但他也没法退票更改,因为抢不到合适的。这已经是他能买到的最早回学校的了。 愁眉苦脸时,郝帅告诉他,艾小满今天要去市中心,顾南星查了查票,发现还有,立马兴高采烈地改签。 另一边,艾小满走出医院,她和艾瑞辛通过电话后,又给艾母打。这几天艾琳的病情恶化了,艾瑞辛告诉她,艾琳偷偷藏药了,早上和中午都没吃药。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家里人也没法一直陪着她,等下个月开学了大家都会忙,这边房子也快到期了,艾小满觉得可以再租,让艾琳和她一块儿住。 心理疾病是那么痛苦,好像无论他们如何劝慰也疏解不了,这段时间,家人都为此焦头烂额。 给母亲打电话时,母亲正在研究菜谱,看什么菜可以让艾琳有胃口吃下去,聊了会儿艾琳的情况,艾母开始问艾小满近况。 艾小满说挺好的,今天还要去谈项目投资的事情。 “如果有事的话要跟妈妈说,不要瞒着,也不要什么事都自己扛着。”因为艾琳的事,她现在对每个孩子都不放心,也容易想很多,经常翻开以往的记忆,才发现自己为着工作对这些孩子到底有多忽视。“我后天来学校看你。” 艾小满愣了愣,然后说:“妈,你就在家照顾好艾琳吧,我真没事,你放心吧。” 艾母:“你总说自己没事,但真的没事吗?” 艾小满没说话,艾母又说:“你从小就懂事,不让我操心,但最近我总是在想,一直对你那么严格到底是对还是错,导致你什么都喜欢憋在心里,也不跟人诉说。我记得你小时候还挺喜欢乐器那些,但被我批评了几次后就再也没碰过了,我好像从来没有问过你到底喜不喜欢走科研这条路……” 艾小满打断她,“不是的,不是因为妈妈你让我学我才学,我原本就很喜欢化学,这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我不后悔。” 艾母笑了,“那你以后有心事不要都憋在心里,有什么困难家人都会帮你,妈妈永远是你的后盾。” “嗯。”艾小满沉默了一会儿后,终于说道,“我其实有个问题很想问你,科研要怎么样才算成功呢?我其实不知道我现在的方向到底对不对。” “你知道我和你爸当初为什么离婚吗?”艾母问她。 “性格不合?”当年父母离婚时,小小的艾小满只知道家里爸爸妈妈要么大吵要么冷着脸互不说话,他们的分开照现在的时髦说法,就是“性格不合”吧。 “算是吧。”艾母给她讲了一个挺长的故事,“那时候我们团队选了一个院里特别不看好的项目,一个很新的领域,实验经费批不下来,也没有太多可以借鉴的研究成果,那是我们最艰难的时刻。我原以为我们可以挺过,但最后,团队还是因为资金的问题分崩离析,很多人都走了,包括你爸爸。” 但艾小满知道她母亲那时候没放弃,后来还一直在做这项研究,直到现在。 艾母:“你觉得那时候我很相信自己吗?其实也不是,我也差点放弃了,我不知道自己对不对,不知道未来会不会成功,可是很多选择,人要试过才知道有没有可能。” 快要检票了,艾小满准备挂电话,她听到艾母最后说道,“我们只需要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别的什么都不要想,去做就行了。” 第四十章 艾小满上了车,她这时候才有时间去看顾南星的消息。 顾南星:“你一个人去谈吗?” 艾小满:“还有张清善。” “……”顾南星差点没忍住爆粗口,他稳了稳心态,“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 就是要住一晚咯。顾南星觉得自己改签的决定简直无比正确,他和父母亲戚打完招呼后,直奔车站,上车之前他还收到艾小满的消息叫他别忘记带产品回来。 那肯定不会啊。 顾南星发完消息拍拍书包,然后拉开拉链查看。等他发现自己书包里三个袋子缺了两个时,人都快疯了。 跳上车又跳下车,林女士的电话拨不通,他着急地直接打了车回酒店,很多人都没散,在三楼牌坊娱乐等着晚饭,林女士还在原来的房间,他一推开门就问,“妈,你看见我塑料袋了吗?” “你怎么回来了?”林女士刚输了一把,还有些懵,“什么塑料袋?” “我书包里的啊,有个样品袋,里面装了三个塑料袋,我一直放这里的,你没看见吗?” “我没有看见。”林女士摇头。 “怎么会呢,你不是说你守着的吗?我去厕所前还在的,三个的啊,就在里面的,现在只剩一个了!”顾南星翻着书包给她看,两只眼睛红得吓人。 周围打牌的都被这事给打断了,有阿姨说,“什么塑料袋这么珍贵,出去随便扯几个嘛。” “不一样!”顾南星没法解释,林女士牌也不打了,“你先别急,我们好好找找。” 一旁有个阿姨说,“我有印象,我就记得刚小悦逗她二叔家的哈士奇,把几个塑料袋给撕破了,上午就被扫干净了,现在可能已经倒垃圾桶里了吧。” 顾南星觉得大概杀了他都不会比现在更难受,他转身冲了出去。 后面的阿姨咂咂嘴,“我还没说完呢。”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顾南星现在大约是抱着活要见袋,死要见尸的想法,忍着洁癖,把几个垃圾桶翻了个遍。 二哈战斗力如此之强悍,塑料袋这种早就成了碎片,只找到一部分,上面又倾倒了些乱七八糟花花绿绿的食物残渣,顾南星被泪水糊了眼睛,看不太清。 他忍着恶心拎出来,周围路过的人像看神经病一样看他,他也不管,捏瘪了旁边一个可乐罐,砸在地上发泄了一番,然后崩溃地往地上一坐,低着头没动静了。 林女士叫了他几声,顾南星一动不动根本没理她,林女士和顾先生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她往前走两步,在他面前蹲下。 “阿星,对不起。” 顾南星不知道说什么,他自己没保管好书包难道还要怪他妈妈吗? 手机震动起来,铃声让顾南星终于有了动静,他点了接听,“喂?” “你哭了?” 顾南星抽噎着半天没说话,艾小满问他怎么了。 顾南星觉得自己没脸见大家了。“对不起小满姐,对不起。” 我把塑料袋弄丢了两个,你能把药品厂商地址发给我吗?我坐飞机去当地拿,我可以熬夜做实验,一定能赶上决赛的。 他在心里酝酿,准备一口气说完这段话,不能停顿。 “对不起什么?” “哥哥你手上怎么这么脏啊?”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舅妈一家人也出来了,小表妹提着一袋零食,奇怪地看着他。 看清她手上装满瓜子花生的塑料袋,顾南星差点又哭出来。 顾南星后来有跟艾小满好好解释一番,但今天是没法走了,塑料袋被用过有些皱了,但他们的产品性能真得很不错,他拿熨斗熨平后又恢复原状了,重新放回样品袋,顾南星寸步不离地守着书包。 最后只有张清善陪艾小满去见了几位负责人,但都无功而返。 几个公司不看好他们,听了她的构思后,都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原因很简单,没钱赚。 顾南星和他爸聊天时也谈到这点,顾先生虽然不是做这行业的,但殊途同归,他说:“公司需要赚钱,要投资你得让他们看到其中的利益,难度大也就算了,小规模生产确实成本太高,利润空间太小。” “咱们国内产能低,消费也少,相比6000万吨的普通塑料市场实在是微不足道,未来能取代很小一部分普通塑料市场就已经很可观了。” “但我们的目标比这要大得多。”顾南星挑挑眉,“我们要让所有的塑料袋都用生物可降解塑料袋替换。” “没那么容易,国内政策现在还不完善。你想要推广使用可降解塑料,当然可以,但这是一个系统工程,涉及到方方面面,远不是国家简单出台一个文件就可以的,还需要投入大量的资金、人力物力,加强生产监督管理,合理引导广大群众。如果要单靠厂商的自觉和民众的觉悟去推广使用环保材料,只能说你们的想法是十分不现实的。”顾先生说道。 这一点其实大家都清楚。有个负责人虽然不愿意当赞助方,但和艾小满他们聊得不错,便劝诫了一番。 “难度大不提,就算我们投资项目,你们最后能成功,其实也很难真正推行。因为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环保其实没那么重要,看多了环境污染的新闻,人们也都习惯麻木,不再那么震惊自责了。说得难听点,甚至很多人都觉得,生存是全人类的大事,地球未来能不能可持续发展,跟自己没太大关系,他们只要能苟活完这一辈子也就足够了。” 这一天,艾小满他们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让人同意投资项目,倒是有个公司看中了他们主动联系,而且非常相信他们能成功。结果一阵交谈下来,隐晦的意思其实是弄虚作假,只需要打着可降解塑料的旗号,往普通塑料里加一些淀粉、碳酸钙等就完事,工艺简单了,牌子打响了,钱也赚了,双方皆大欢喜。 艾小满面色难看地拒绝,他们想要找的是风评很好的公司,能够真正相信他们研发,大力扶持。 如果实在不行的话,还可以走决赛那条路,今年与往年不一样,答辩以路演的形式,在决赛期间,主办方还另外设置了成果转化专项赛,主要是为了推动创新创业,拿到金奖的团队能获得一笔不菲的项目经费,和企业成功签约。 顾南星已经回来了,艾小满正和他商量时,艾国平给她打电话说是参加一个饭局,艾小满本要拒绝的,但艾国平老神在在地说和可降解材料有关,她便点头答应了,等去了后才发现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 艾国平给她介绍了一家数一数二的制药商,主营癌症药物。艾小满现在的项目是可降解塑料袋,按理来说和这沾不到边,但偏偏父亲为了让她转团队项目方向,能够想尽一切联系——可降解材料在肿瘤免疫领域的应用。 如果是熟悉该研究领域的研究者都知道,信使RNA可以诱导细胞产生治疗性蛋白质,对治疗各种疾病都具有很大的希望。但mRNA药物技术核心在于递送载体,因此需要有安全有效的方法将mRNA分子递送到靶细胞。 公司以前用的是一种叫做聚乙烯亚胺(PEI )的材料当载体,但这种材料不易分解,容易因为重复给药,而出现聚合物材料累积,造成副作用。因此他们现在就希望有一种能够将可吸入DNA递送到肺部的生物可降解材料。 以前艾小满刚有研发可降解塑料想法时,确实有过一个idea,关于新型可降解纳米颗粒的,她还和父亲讨论过,但后来由于想法不断地衍生替换,与她做的生物可降解塑料袋不符合,那个idea就被她搁置了。 艾小满不知道自己父亲之前是怎么谈的,总之,负责人对她这么个年轻人似乎挺看好,并没有太大疑虑。 他介绍了许多这方面的细节,艾国平和他热火朝天地聊着,艾小满一语不发地听完,负责人觉得她可以好好考虑一下,但艾小满当场就给了他拒绝的答复。 负责人走了,艾小满没有立即返回学校,而是和艾国平继续聊了会儿。艾国平能够引荐过来看样子是费了一番功夫的,但艾小满这样直接拒绝让他脸色不太好看。他最近也被两个女儿的事弄得很憔悴。 “你想要有经费我也能够给你拉来,你想研究可降解塑料我也让你继续研究,现在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要拒绝?” “这两者不一样的,而且我也做不好两个方向。” 她需要划分精力去研究另一个项目,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心无旁骛做同一件事,她的才智能力,能让她完成好两个领域的研究吗?毕竟她的强项是毅力,她觉得自己并不是多么聪明的人。 “那你就选择一个方向,制药比你现在那个更有前途。” “什么才叫有前途?你所谓的前途是因为mRNA药物近年来受到投资机构的热捧吗?因为制药项目更能赚钱吗?但他们难度其实同样大啊。”艾小满问。 艾国平默认了,“但制药那边有更专业的团队,比你一个人瞎摸索强很多,也更容易出成绩。” 艾小满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不再年轻的父亲:“我不在乎容不容易出成绩,我不否认那个方向也很好,但它不是我所喜欢的,同是为人类发展好,那为什么觉得我的方向没有前途?” “你太理想主义了,商人看重的是价值,投资方不给钱,学校撤资,没有经费你怎么继续研究下去?” “但是科学文明的推进与突破往往就在于那些理想主义者啊。经费我已经想到办法了,我总会解决的。” 艾小满太倔了,倔到骨子里。 艾国平一时哑然,年轻人常常更考虑事件本身的价值,很少去思考利益,做决定太过于理想化,等到老的时候才会品尝到苦果,悔不当初。 艾国平终于沉了脸,“你总是看不到潜在的东西,你那个项目见效太慢,你真的有好好考虑过自己的未来吗?你看看现在的研究现状,没有资源,难度大收益小。我还是那句话,爸爸是为了你好,你应该把目光放得长远些。” “目光放长远些?我觉得我放得很长远。”艾小满说道,“爸爸,你看不到现在垃圾成山的现状吗?迟早有一天,所有人都会关注到这一切,全球有这么多垃圾,每年有2.8亿吨垃圾产生,包装、外卖、快递不会杜绝,这些东西总有一天要解决,撇开对环境的意义不谈,哪怕单从利益来讲,我觉得如果成本降下来,利润同样可观。我现在需要的是脚踏实地向上走,别人做不成不代表我们做不成。” 她知道艾国平当年创业一定经历过很多挫折,所以希望她走得更顺利,但他们理念不一样,所以没办法好好交谈。 艾国平刚想说什么,又被她打断,“就算我做不成,那我也乐意做垫脚石,即便我的研究成果没有实用价值,在这条路上,但凡能往前推动一点,我觉得都是有意义的。” 艾小满越说越坚定,目光越来越亮。 “爸,请你相信我。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与决定负责,我的确不知道是对是错,但无论今后我会不会为此感到后悔,那也是之后的事,我只知道,如果此时我放弃我喜欢的方向,放弃我热爱的领域,那我一定会遗憾。我为什么要用可能性去赌必然性呢?” “不是一定要有钱赚、功成名就才叫做有前途,这世上永远不乏默默耕耘却没有突出成果的科研工作者。所谓的科研原本就是摸着石头过河,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地进行试错和修正路线。即便我的方向未来验证是错误的,也可以避免其他人再犯同样的错误,只要能被人借鉴,那么我所走的每一步都是有价值的。” 她感激父亲为她做的一切,但是也希望他能理解自己。 艾国平终是叹了口气,说道,“算了。”她不知道他之后还会不会再劝诫她,有没有真正理解她,但今天说出这番话后,这些天积压在心头的郁气一散而空。 她之前想破脑袋都想不出如果不成功,这个项目究竟还有没有意义,但是在她跟父亲的辨驳中,这个意义就像扎根于她的大脑里一样,不用细想就直接脱口而出了。 艾小满笑了笑,望向窗外。 浮云只是一时遮蔽了光阴。天空重新明亮,白云朵朵,枝头蝉鸣鸟啾,像一曲赞歌,高唱世间所有的热爱与义无反顾。 第四十一章 决赛在另一所大学举办,与电科大学位于同一省市,因为要报到、彩排还有布展,艾小满一行人提前好几天到达赛事主办会场。 入住当天很巧地遇见了同样通过复赛的辛悦等人,他们很热情地拉着艾小满他们一起出去聚餐,店里空调给得足,吹得人很舒服。时间还早,大家就闲聊起来。 “这次评委好像又增加了几个,我那天凑巧撞上了,贼严肃,听说以前在学校就是挂人专业户!” 男生拿手在脖子上怕怕地比划了一下。 “不过严格点也好啊,比较公正。” 余秋飞对此很感兴趣,和他们队伍讨论起奖项的事,“今年新增的成果转化专项赛没有以往借鉴,也不知道怎么样,难不难,金奖会设几个?” 郝帅插嘴道:“肯定难啊,不然怎么拿经费、跟企业签约?” 一男生摆摆手,“嗨!签什么约啊?我跟你们讲——”他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走个过场而已,是能拿一笔费用,但也不多,能不能和企业签约还要看意向深谈有没有作用。” 辛悦他们导师和评委熟一些,小道消息也更清楚。 “估计是没什么用的,金奖作品与投资方签署意向性协议其实是非必要环节。”另一个男生耸耸肩,“我导师说了,今年就是打着这个噱头吸引人才而已。” 顾南星看了艾小满一眼,她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过我觉得还是要拼一把,签约也是有可能的嘛。” “唉,说的是,不过你们项目有点可惜,由于主办方喜好的问题,还是很吃亏,如果换个方向的化学竞赛,可能找到赞助商就更容易了。” “什么破学校!食堂做的那些都是什么鬼玩意?难吃死了!”门口风铃声响起,伴随着不耐的抱怨,几个身材高大的男生走进来。 “好了好了,穷乡僻壤的也别挑剔了,先应付过这几天再说吧。” 几个人高谈阔论,许多客人都投去不满的目光。尤其是他们不远处的一桌本校学生,面露不忿,似乎想站起来说什么,但又被同伴拉住。 顾南星转头一看,是个熟人,王磊。他们坐在不远的地方,但因为每桌周围都有许多装饰物,所以如果不细看就发现不了对方。 “师兄,咱们不叫朱明一起吗?”几人坐下后,一男生问道。 王磊还未说话,另一个男生就酸道,“叫什么叫啊,人家现在正巴着导师呢,哪用得着咱们关心照顾?” “话也不能这么说,他水平其实还不错啊。” “你到底哪一边的啊?没我们,他有那个资源吗?现在李成渊一走,他马上迫不及待地升组长,论资历也不是他呀?你说是吧,师哥?” 王磊捏着筷子,脸色越发阴沉,“行了,别说了。” “也不知道杨老师是怎么想的?”服务员端上菜,男生声音渐消。 朱明是谁? 艾小满正奇怪,有人低声解释说,“纯粹是嫉妒!我听说其实他们的实验方案最开始就是朱明设计的。上次李成渊的事闹那么大,现在谁还敢弄虚作假,所以能者上场嘛,我觉得他们老师挺英明的。” “我是觉得他们作品还是不错的,就是几个人人品不咋地。”旁边一男生鄙夷地说道,“他们也就只能背后道人长短,掀不起什么风浪。” “嘘,你小点声。” 回去的路上,辛悦一直落后在后面,旁边有队友撞了撞她胳膊,小声问:“你之前不是和顾南星挺聊得来的吗?怎么今天话都不说一句?” “关你什么事?!” “……”那男生只觉得她脾气怎么突然这么莫名其妙。 艾小满倒是注意到吃饭的时候辛悦看了她好几次,有些不明所以。 回房间没多久,顾南星敲门而来,给她送来他特意找厨房温过的中药。 艾小满一见到药包就条件反射要关门,顾南星眼疾手快,抬手抵住。 “诶诶诶!烫!小满姐,我单手拿不住了,你快让我进去!” 惨叫声太具有欺骗性,艾小满一犹豫,顾南星就闪了进来。 他们队三个女生,艾小满单出来,和另一个学生一个房间。这时候房间里只有艾小满一个人,她正开着电脑。 顾南星瞥了一眼,是参赛信息。 “快喝吧。”自从上次知道她有胃病后,顾南星陪着她去看了中医,但艾小满这人竟然怕苦,他好几次发现她根本没喝。 袋装的中药连同吸管放到桌面上,艾小满哑然,她原本以为参加比赛就可以少喝几天的,哪知道顾南星会把中药包背在身上。 艾小满咬着牙刚喝了一半,她室友回来了,被屋里突然出现的男生吓了一跳。 艾小满神色稍喜,立马将没喝完的中药放下,和室友解释了下,然后推着顾南星出去。 “但我还有事要找你呢。”顾南星说道。 “你在这里不方便,出去说吧。” 夜晚比白天要凉爽许多,艾小满边走边问他有什么事。 操场上有人在跑步,顾南星捏了捏胳膊,感觉肌肉长期不锻炼都变松了,身体素质确实有在变差,他在心里计划后面健身的事,然后边回答。 “就我之前说的,关于决赛完后组队的事。” 大概是因为艾小满现在的心境和之前已经不一样了,所以倒没有一下子拒绝。她问了个题外话,“你为什么这么想加入?” “还能有什么原因?喜欢呗。” 喜欢真是极好的理由,艾小满笑了笑。 时间不早了,他们往回走,艾小满不经意看见顾南星还看着之前那篇公众号文章。 “不要理会这些闲言碎语,清者自清。”艾小满担心他因为那些不好的言论而难过,劝他不要把太多心思放在这上面,好好做自己的事才是硬道理。 他们的重心还是应该放在比赛上,但直到会场布展结束后,齐衫也还没回来。 布展对于他们来说比较简单,按照要求,只需要将制好的宣传海报用透明胶带张贴在后壁和左右侧壁的白板上。 顾南星翻看着领取到的竞赛手册,目前有39件作品报名了参加成果转行专项赛,经过核实和专家认定后,综合各方面考虑后,只从中遴选出21件作品成果转化专项赛的决赛环节。 11号是彩排,12号上午是路演项目现场答辩,而早在报道当天,他们就进行了答辩抽签,作品序号是16号,排得比较靠后。所以只要齐衫在10点半前到,都来得及。 还有两天的时间,但大家心里并没有任何轻松的感觉。齐衫师姐只有回家那天打了个报平安的电话,之后就一直联系不上人。 没关机,但就是没人接。 他们不知道齐衫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各种猜测齐衫不来的理由,然后因为不好的揣测而忧心不已。艾小满曾试图联系齐衫家人,学校通讯录是有家庭联系方式的,但对方没说两句就挂了,直言道,齐衫是不会来参加比赛的。 “小满姐,你吃什么?”顾南星推过来菜单,现在只剩下她没点了。 艾小满没胃口,随便指了一个牛肉面。 面条很快被服务员端上来,顾南星刚抽出双筷子就听到余秋飞问,“刚刚张老师叫你过去做什么?” “说答辩的事。” 胡杨:“那齐师姐呢?她真的不来答辩了吗?我发了很多消息她都不回,她是不是不回来了?” 所有人都沉默了。来或者不来,没人能肯定地回答这个问题。 红油汤底上,袅袅白气升起,艾小满还是意难平,“我出去打个电话。” 她知道齐衫是很想来参加比赛的,正因为知道,所以才觉得酸涩难过。如果齐衫以后真的要放弃化学,那么至少,至少这一次答辩,她希望她能参加。 她觉得总应该有一个圆满的结束。 原本布展完后,她的手机电量只剩下10%,索性将这点电量打完。天空终于下起了瓢泼大雨,周围吵吵嚷嚷,她不停地拨打,可齐衫还是没有接。 门口驶过一辆摩托车,溅起一滩泥水,路边汽车的喇叭声震耳欲聋,一大波学生们涌向食堂。 “小满姐,先吃饭吧。”顾南星出来叫她。 这时,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艾小满摆摆手,示意自己待会再进去,连忙按通接听。 电话那头嘈杂混乱,似乎有人在争吵,紧接着艾小满听到“砰——”的一声关门声,电话那头终于是安静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艾小满终于听到了一声干哑的“喂”。 “齐师姐——”艾小满顿了半拍,想问点什么,一时之间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口。 “小满,先让我静静吧。” 喉咙突然被堵住,艾小满想不出任何话来说服她了,只能体贴地道了声“好”。 电话挂断,手机也终于耗尽电量,屏幕陷入黑暗,彻底关机。 郝帅几人还在边吃边商量要不要再给齐衫家里打个电话问问情况,被艾小满制止了。 “这段时间先不要打扰她了,让师姐自己静一下吧。” 齐衫自始至终不曾解释半句,但就算解释了,他们也帮不上任何忙。艾小满坐在酒店客房里,捏着充好电的手机,编辑了半天短信,最终还是将字一个个删除,只留下了比赛流程和答辩时间。 比赛当天赛事氛围浓厚。 答辩在学校礼堂举行,成果转化专项赛的决赛答辩明显比之前大家经历过的复赛要严格多了。 从第一个上台的学生被骂得满面通红后,会场的气氛瞬间就变了。到了提问环节,那女生开口时连声线都不稳,讲到一半忘词卡了几秒,忍不住看看PPT 上的内容。 评委老师当即批评道,“你不该对自己的作品了如指掌吗?记不住?蒙混过来的?!现在的学生都这个水平了吗?!” “你们的后期处理完全没有意义,我很怀疑你们这种程度是如何进入决赛的!” 女主被骂哭,抹着眼泪下台,礼堂内悄无声息,学生们大气都不敢喘。 艾小满队伍也在紧张。 凌晨时艾小满接到齐衫的信息,说自己已经在车站了准备上车,这消息没让大家兴奋太久,只因一个小时之前,齐衫的电话就再也打不通了,而她现在还没有到会场。 郝帅担心道:“齐师姐不会又被家里人拦住了,不让来了吧?” “呸呸呸,怎么可能呢?她明明都已经上车了。”胡杨道。 艾小满站在会场门口不停地拨打电话,但一直无人接听。偏偏今早还有两个推销电话一直打来占线,从惊喜到失望,当她再次掐掉B省的陌生电话时,第一次焦躁得想骂人。 但推销号码依旧锲而不舍,艾小满为了不让手机占线,只好接起,没好气地说,“对不起,我什么都不感兴趣——” 话没说完。 “小满,是我,齐衫,手机在车站被偷了,现在这个是借来的,路上太堵了,我现在跑过来,应该能赶上!我去,我就记得你的号码,你还给我挂了!”对面劈头盖脸地解释一通。 耳朵里满是齐杉气急的叨叨,但艾小满竟觉得有些想笑,紧绷的心忽然柔软了下来,所有的焦虑不安也跟着烟云消散。 “师姐——”艾小满打断她的吐槽,揉了揉眼睛,轻声说,“师姐,欢迎回来。” 齐衫顿了半拍,哑然失笑,“欧拉,这话说早了,三十分钟后当着我面说岂不是更好?” 艾小满也笑了,给齐衫重新划了个时间,“二十分钟,给你二十分钟到。” “我去!你当我是飞的啊?!”齐衫笑骂着挂了电话,将手机还给一旁的人,撸起袖子,拔腿就跑。 挂了电话,艾小满整个人都轻松不少。将齐衫这事一说,大家都很高兴,但张硕觉得时间还是很悬,转头交待顾南星,“没办法了,如果齐杉实在赶不回来,就换你上去。” 台上一个接一个地演示完毕,不知不觉中15号组长已经上台。 无论上边的演示多么精彩、提问多么激烈,大家都不在意,频频望向赛场的入口方向。 张硕叹口气,“不能再等了,你们先去后台拷文件做准备吧。” “再等等。”艾小满一直看着后面,她相信师姐会赶到的。 “来了。” 齐衫从过道里进来,浑身汗湿,喘的不行,她撑着膝盖,冲大家一笑。 艾小满拍拍她肩膀,“欢迎回来。” 第四十二章 这次的决赛名次,评选标准有六项,专题符合性占10分,技术实用性占10分,市场接受度占30分,答辩、路演20分,团队发展潜力占30分。 当天的赛事没有哪一组没被挑刺,毫无疑问,他们也被怼得不轻。技术实用性和市场接受度都是他们避无可避的短板,但市场实用性上他们又完成的相当出色。 所以两相一比较,艾小满预测他们组产品能排到前五。但是说实话,走到这一地步,大家已经不单单是想要拿奖了,他们更希望这个项目能切实地发展下去,因此必须要有投资方赞助,企业扶持才能走得长久。 短短的答辩时间显然完全不足以企业了解所有人的产品,所以就有了下午展会的企业意向洽谈,但大家想到昨晚男生说的话,难免忧心。 展会在学校的体育馆展开,毕竟是全国性质的比赛,会展还是吸引了不少国内外的投资者前来参观。 比起其他络绎不绝的展位来说,艾小满他们的展位可以说是相当冷清。 这也难怪,来参展的企业大都是新能源等方向的,产品包装这方向的也就仅他们一组。何况对比其他展位,他们的产品从外观看,确实显得不太起眼。 更扎心的是,跟他们隔着一条观光走廊的是某种能源制动系统,背景板准备得相当精彩,参展商一经过,基本都是直奔那边。 情况不是很乐观,一上午寥寥无几,连宣传小册子都没发出去几本。倒是一些学生频频路过,偷偷摸摸打量的眼神让他们摸不着头脑。 郝帅坐后边刷论坛,今天学校BBS里有篇帖子被顶上了头条,帖子标题十分劲爆“某大一新生上位老学姐,成功获得竞赛资格”。虽然偷拍的照片很高糊,但郝帅还是一眼认出了熟悉的两人——顾南星和艾小满?! 郝帅平常看学校论坛看得勤,有什么八卦也是他最先发现,他偷偷把顾南星拉到一旁,“这是怎么回事?原来你一直跟艾师姐在一起住吗?你们在交往吗?论坛都炸了!” “靠,我跟小满姐就是单纯的合租而已!”顾南星看着乱成一锅粥的评论区,脑袋一轰,他往一旁看去,艾小满还在给一个参观者讲解,“未来如果有需求的话,我们还可以根据合作方的行业特性,对性能进行调整……” 顾南星低头一条条地浏览评论,喷子很多,为首的几个ID都是恶意的揣测。 ——我说呢,艾小满这次怎么不和研究生博士组队了,感情是为小鲜肉拉资源啊。 ——我靠,劳资辛辛苦苦认真科研,结果第一轮就被刷下来了,还不是因为我不会抱大腿?溜了溜了,诸位以后还认真学习什么,去整个容算了! ——我想,大神学姐不会这么俗吧?!(挠头) ——楼上的,一切皆有可能啊!(坏笑) ——讲真,跟有实力的学姐住一起,生活特别爽吧,真羡慕这种天天不用做实验还能拿奖的。 时近中午,王磊用小号发完最后一条后,听着周围人的讨论,顿时觉得浑身舒畅。起初他只是在公众号那篇文章上用小号评论了几句酸话,没想到吃瓜看八卦的人这么多,不过他也乐见事态的发展,不介意再添一把火,于是干脆重新开了篇帖子。 他想到最近发生的一系列糟糕的事越发不平衡,同样靠关系,凭什么其他人这么轻松,而他走得这么困难。 只不过评论并不像他想的那样,呈现完全一面倒的趋势,也有相对温和的回复:这只是猜测,两个人住同一幢楼也不是不可能,住一块儿也有可能是合租室友啊,再者,就算是住一起,男女朋友怎么样,人家帮自己男朋友也有错?! 当然,也有帮忙向群众澄清的。顾南星的同学晒出了他的各科成绩,指出人家是凭实力进队的,更有的从另一个方向指出他们没在一起,不是男女朋友。 一只小松鼠:绝对不可能,这男生是个gay啊! 吃瓜群众:!!! 这条发出去后,明显贴子更热了,纷纷问她有什么证据。 证据……还在家里准备雅思的蒲韵霜拿着手机犹豫了一会儿,才忍不住继续打字。她略过自己是故事主人公,声情并茂地将健身房事件描述一通,完了肯定地说道:就是gay!绝对不会错的! 顾南星:“……” 八卦传得很快,顾南星点开微信,五十多条未读消息轰炸而来,他懒得去一一回复,他还忙着跟队友们解释。中午人少,大家中场休息,都已经看到了帖子,顾南星刚说完“自己直的不能再直”几个字,论坛评论又炸出来一条消息。 ——我亲眼看见他抱着男的摸腰掐屁股!!! 顾南星:“……woc?” 周围队友们看向顾南星的眼神就更有戏了,甚至还莫名觉得流连他们展位偷偷打量他们的人更多了 齐衫忍不住啧啧两声,余秋飞一脸莫名地张大嘴巴,郝帅捂着胸口痛心不已,“星哥你——,难怪你一直不找女朋友?” 胡杨捂着嘴,“学弟你真的是?——” “我不是!我没有!”强行被弯的顾南星差点喷出口老血,他第一反应看向旁边的艾小满。乍闻这么劲爆的消息,艾小满也被惊到了,满脸“原来如此”的表情。 注意到这一幕的顾南星气得快七窍升天了。众人满脸忍笑。 恶意造谣一事被这么一搅和,生气倒不怎么生气了,大家只剩下哭笑不得了,再看论坛,虽然仍有人呛声道:为了上位去勾搭学姐,真是难为他了,我都不知道他怎么受得了?而且既然是gay还勾搭学姐,还说不是为了抱大腿? 但很快,这些言论就被其他讨论学校“一对情侣三对基”的舆论风波给压了下去,整个论坛评论区往另一个方向发展,歪楼歪到没边了,剧情的走向总之变得很迷。 反正对了解他们的人来说,顾南星为什么会被选入团队他们是心里十分清楚的,再加上齐杉作为混迹论坛多年的老ID,她在论坛上发过的言一般都很靠谱,所以这个帖子很快就被她以“恶意造谣”而向校内BBS论坛主负责人举报了。 论坛核查特别迅速,艾小满他们午饭还没吃完,帖子就被删除了,吃瓜到此结束。 下午,顾南星站在展位前高举着广告牌,将满腹不平化作了声势浩大的吆喝。 “瞧一瞧,看一看啊!绿色环保可降解的塑料袋!真正的无污染无公害!——” 众人被一嗓子吼得头晕眼花,艾小满更是一副要死了的模样。 看着周围或嬉笑或鄙夷的神情,胡杨满面通红,声如蚊蝇,“咱们真的要这样吗?” 顾南星一本正经道:“咱们这是把样品直观地展示给客户,不这样吸引他们注意,怎么招揽客户?” 说罢他拍了拍郝帅胳膊,“你们俩怎么回事?赶紧的啊,快宣传起来!你不宣传,别人怎么知道我们产品的好处,如果客户感兴趣,就会来跟咱们谈判了。” 余秋飞和郝帅本来并不想一起丢脸的,但来他们展位了解的人实在太少了,加上顾南星说只有拉到融资,他们辛苦一年才能拿到小钱钱,于是两人很快搭腔跟着喊叫起来。 几位高个儿又帅的男生在展位上卖力地吆喝,派发资料,确实吸引了一大批炯炯目光。 隔着两米远,顾南星招呼快缩到角落的某人,“小满姐,你也快来啊!这招真的很管用,不要害羞,一回生二回熟嘛。” “……”实在是待不下去了。 艾小满脑神经一突一突的,她转身欲走,勉强道,“我……我去给你们买几瓶水。” 齐衫原本一直抱胸靠在一旁,她看热闹不嫌事大,见状拖住要逃跑的某人,“买什么水啊?桌子底下不是还有吗?” “我……我再去复印点资料!”说完脚下抹油,溜得飞快。 看着艾小满差点走出同手同脚的背影,齐衫喷笑不已,“小师妹也太逗了吧!” 吆喝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第二天上午决赛结果出来了,和之前想象的一样,果然能够成功孵化成果的太少了,获得金奖的只有三组,他们位列其中;但成功与企业签约的仅一组,不是艾小满他们。 说不失落是假的,大家叹了口气,继续打起精神,马不停蹄联系展会上收到的名片公司。 展会那天,靠着吆喝他们也收到了不少名片,但大多会后便杳无音信。筛选后,联系了几家公司,起初接触却并不顺利,能感受到他们有些兴趣,但并不诚心合作,只是打着马虎眼,更有甚者挖着陷阱等你跳。 大概还是觉得他们这群学生有些不切实际,要做也应该做一个容易些的项目,一做就做这么难的,一群在校学生实在有些异想天开。 可降解塑料叫好不叫座,一直便是如此。 不过有家企业也不是没给他们机会,他们提出可以买断这项技术,表示企业的研发部更贴合市场也更专业。 艾小满摇头拒绝,走出办公楼,郝帅在一旁愤然道,“想收购合并,他想得这么美,怎么不上天呢!” 艾小满的手机震动起来,她看着来电显示沉默了几分钟,才硬着头皮接电话。 昨晚聚会,齐衫几人突然打趣起顾南星gay不gay的问题,她当时喝着酒觉得好笑,就随口附和了两句一起调侃。 顾南星没说话,死盯了她几秒,后来晚上她去找他商量展会结束时来的于老投资的事情,顾南星好像刚从浴室出来,直接当着她的面脱起了上衣。 “……?!” 之前合租了一年都没发生过这种事情,艾小满简直目瞪口呆,“你干什么?!” “换衣服呀,你背过去干嘛?” 不背过去等着长针眼啊! 艾小满脸如火烧,“不是,你为什么当着我面换衣服?” 顾南星不紧不慢地瞥她一眼,“哦,你们不是认定我弯吗?那咱们不就差不多属于同性,既然都一样,你拿我当好闺蜜看不就行了?” “……” 艾小满又开始脑袋抽抽地疼了,因为那鬼使神差的一眼,直到现在都还心有余悸,好在顾南星电话里说的都是正事,“小满姐,成功没?” “没有。” “哦。”顾南星叹了口气,随后又安慰她,“没事,那都是他们没眼光,对了,我刚刚有个想法,咱们的可降解塑料袋是不是该弄个标记?” “什么标记?” “你看,回收处理时,如果可降解塑料混入在石化基塑料中,肯定会造成污染,所以我们应该标有将其如何丢弃的信息,例如:扔到不可回收的垃圾箱。” 虽然顾南星没和她一起来谈合作,但也没闲着,总是针对投资方可能问到的各种挑刺问题,绞尽脑汁地想应对措施。 “继续说。”艾小满暂时忘记了其他事情,和郝帅找了个地方坐下,认真听他分析。 她静静地听完后,顾南星得意地说:“我厉害吧?” 不用看都能感受到对方的眉飞色舞,艾小满笑着“嗯”了一声,刚想再夸顾南星两句,想到什么又住了口。 顾南星:“其实你应该让我一起去的,好歹我爸也是做生意的,耳濡目染,我也很会说话的,所以下午去见于老,让我跟你一起去吧?” 还好意思说于老?要不是昨晚的事情,她也不至于这么心惊肉跳。 生怕他又抽疯,艾小满不容拒绝道,“不用了,张老师不是有安排你其他任务吗?” 顾南星丧气地说,“好吧,不过你晚上早点回来,我今天看到一家不错的甜品店,咱们一起去吃吧。” 说完便挂了电话,艾小满捏着手机发呆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干正事。 虽然到目前为止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投资方,但艾小满精神依然很好。同样是被拒绝数次,但现在这种打击和当初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她不会后悔也不再迷茫,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第四十三章 有人捍卫利益,有人捍卫梦想。 当一个人的意志力坚定到一定程度,只会越挫越勇。多次的拒绝让他们的方案做得越发详尽细致,考虑到了方方面面。 和于老谈合作,艾小满是一个人去的。说起于老,是生物可降解材料界的一个传奇。早在十年前就成功研制出全球首例“淀粉塑料”,并产业化全淀粉可生物降解材料。展会上收到名片的时候,艾小满还以为是同名同姓的人,差点闹出大乌龙。 一开始她便拿出了一套关于如何削弱氢键降低成本的方案,这是她和大家商讨后定下来的。如今的成本高,有很大的原因是成功率低,影响因素很多,目前大部分已经解决,剩下的最大难点是——淀粉在成型前容易降解。 一般来说,想要将淀粉做成一定形状比如塑料袋,需要通过热熔,但由于淀粉含大量羟基,分子间氢键作用力大,导致熔化温度比分解温度还要高,使得淀粉在热熔成型前就已经降解。 所以他们才想到要削弱氢键使成型温度降至分解温度以下。 这是他们最近几天加班熬夜制订出来的,方案做得很细,甚至还包含可降解塑料袋的回收处理。 原本抱有很大希望,但于老只是略略看了一遍便合上了资料,说不慌是假的,艾小满的心也七上八下。 对他们的方案不细看、不深究、也不提出问题,这走向怎么看都不是很好。 “有想过现实应用中所面临的政策法规等一系列问题吗?”于老将文件放到桌上。 诧异于于老的问话,艾小满愣了一秒,随后点头,“想过,目前的政策还不完善,但是科技的进步总是需要——” 于老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但你知道目前并没有适用于海洋环境的生物降解国际标准。相关标准和认证难以制定,因为制定所需要考量的因素不在于材料本身的特性,而在于它所处不同环境中的表现。” “所以我们也根据这些做了不同的调整,比如实验室可以开发模拟工业堆肥和厌氧发酵设施环境的测试。”艾小满再度将文件拿起,翻到其中的一页,有许多生物可降解的对应测试方法。 于老皱了皱眉,“工业堆肥和厌氧发酵环境也会因地而异,你能保证完全准确地模拟这些环境条件?” “这个,我不能保证。”艾小满实话实说,却也并不感到挫败,“但,也没人能保证。我相信,您开始研究全淀粉基塑料的时候也必然不是一帆风顺的,生物可降解的确很难,也许这条路根本走不通,但科研本身便是这样,把能够走的每一条路都走一遍,是对是错,要走过才知道。” “你说得有道理,但依然说服不了我,现在我不仅是一名学者,还是一名生意人,高端领域需要用技术和市场说话,不能总谈情怀。” “我们并没有贩卖情怀,我们只不过想让我们的坚持走得更远一点;我们也不怕失败,因为失败的是那些连试都不敢试的人,而我们不是。也许就是因为大家总在放弃,所以可降解塑料的普及之路才会变得如此艰难。” 又沉默了良久,这次终于不再考察她的决心,于老朗笑起来,“什么时候有时间让我参观参观你们的实验室?” 艾小满微怔。 “怎么?不让投资人参观吗?”于老笑问。 艾小满眼睛瞬间亮起来,高兴地站起来,“下周!下周就可以,谢谢您。” 于老摆摆手,“也是你们的实力摆在那里,比起很多团队都要强上很多,不过最关键的是,技术不成熟还可以提升,但要是没那股往上的劲,再平坦的道路我也不敢为你们的梦想买单。” “这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啊,还是要敢想敢做!”于老轻叹气,他感慨万分,语重心长地说道。 “如果你真心想要完成一件事,世界都会为你让路的。” 这次决赛收获颇丰,拿了金奖,兜兜转转也算成功获得了企业扶持,艾小满一回学苑区就开始动身看房子。正巧之前的一个房东给她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搬? “现在就可以。” 所有人都离开学校了,顾南星也回到家中,被林女士当猪似的喂养,一晃过了大半个月,按理来说,投资经费也拿到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唯独有一件事让顾南星胸闷气短。 艾小满搬出去住了。 而这事他还是开学才知道的。 妹妹抑郁这种事总不好随便拿出来跟人说,艾小满便只提到论坛贴吧的缘故,总归影响不好。 顾南星轻呿了声,以前是谁说的“清者自清”? 搬都搬了,顾南星再不情愿也没办法,“你新搬的地方在哪儿?那我还可以去看你——” “——顺便讨论问题吗?”顾南星继续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补充,“毕竟咱们一个团队的,总要交流沟通吧。” “有事的话就在实验室说吧。” 而且他这么一提,艾小满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你上学期期末考试排名怎么从年级第一下降到十一了?” 她和他们辅导员认识,有次碰见了,沈薇还跟她抱怨了几句,什么不能因为组队搞项目就完全放弃课程了。 “你怎么知道的?!”顾南星本来还打算一直瞒着的,就是担心艾小满会犹豫组队的事情,没想到还是免不了一番说教。 艾小满严肃道:“科研本来就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不可能一蹴而就,所以你还是要兼顾好自己的文化课,不然绩点太低也会影响你很多方面……” 顾南星揉揉耳朵,敷衍地“嗯嗯啊啊”。 “问你呢?你能保证认真学习,这次期末成绩不下滑吗?” 小古板。 “哎!”顾南星忍着笑举起右手三根手指作发誓状,“我不仅保证不下滑,而且我还保证给你拿第一!” 艾小满无奈地纠正,“不是给我拿第一,是为你自己。”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 目前团队里除他们两个以外就只有一个齐衫,齐衫不知道怎么说服父母的,朋友们都没问。但能继续做自己喜欢的,总归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胡杨在专心备战考研,郝帅和余秋飞也都不再跟着项目,做起了未来的职业生涯规划,因为家里的一些事,余秋飞实在急需用钱,就在学校一家店里帮忙维修电脑等电子设备。 继续研究比重头再来要轻松许多。他们讨论一番,重新设计了几组方案,进行反复尝试。做实验是枯燥乏味的,苦心钻研一年多,也才解决一部分问题。 这两年以来,顾南星成长得很快,专业水平不断提高,项目之余还能兼顾学习,上进又努力。他也确实像他保证的,公事公办,只谈专业和实验,绝口不提项目以外的事。 对于艾小满来说,顾南星无疑是一个很好的搭档,配合默契,再多的……再多的她也说不上来,反正比其他男生强很多。 其他人在准备着或考研或出国或找工作时,顾南星已经发了好几篇文章,顺利保研,偶尔还会带带新来的学弟学妹们。 艾小满研究生毕业了,她从国外交流两个月回来,顾南星当时正在实验室,被一群巨婴搞得头疼。 “师兄,这个药品放在哪里了?” “师兄,我为什么抽滤不出来啊?” “师兄,对不起我放错溶剂了!” “师兄!——” 顾南星抚额笑道,“小满姐,还是当年的我比较好带吧?” “呵。”艾小满不作回应,看来他是把自己当年捅的篓子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这次跟着于老出去学习有了点想法,你过来看。”艾小满打开电脑,言语间有些兴奋,“他们的工艺设计确实让我有很大启发,我们可以在这两个阶段简化……” 他们现在的成功率已经上了80%,最高的一次达到过91%。 顾南星指着电脑某一处,“我觉得把这个参数往下调整下,可能更好,你觉得怎么样?” 听他描述,艾小满瞬间亮了眼睛,“这个点我先前没想到,等齐师姐回来,我们再讨论讨论。” 齐衫晚上十点才返校,但大家明显等不到第二天,呕心沥血这么久了,所有人都期待着真正出成果,他们彻夜长谈后,总算修正了新的计划。之后的日子里,所有人高度忙碌起来,常常一连好几天忙到凌晨两三点。 顾南星研一那年年初,伴随着S市的初雪降临,他们的可降解塑料袋终于实现真正意义上的成功——以S市为孵化器,开始正式推行。 晚上聚餐,艾小满高兴地喝了几杯酒,走路摇摇晃晃,天空雪花飘飘,她伸手去接,绊到了台阶,顾南星忙伸手去拉,结果没拉住,两人都跌在了雪地上,这一摔,艾小满瞬间清醒。 顾南星还抓着她的手,不同于她刚刚一直暴露在空气中的冰凉,男生的掌心炙热滚烫。气氛有些微妙,顾南星直直地看着她,很快又克制地移开视线,随后放了手。 时间是过得极快的,快到大家都有了不一样的发展方向。胡杨已经顺利从A大的精细化学品专业毕业,余秋飞进了一家互联网大厂。 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郝帅在大二开始自学了摄影,最后成了一名自由摄影师,兼职后期处理,成天满世界地跑。 在可降解塑料普及后,艾小满又打起了以纯天然乳胶研制可降解气球的主意,前脚刚和中国气球协会的副会长告别,后脚就被张硕一个电话叫回家里,说是师娘做了一桌子菜等她回来庆祝。他们边吃饭边聊,张硕笑着说道,“你们送过来的那几箱子我们已经看过了,各方面确实很不错,几位老师都说好,今年校庆倒是可以环保地浪漫一把了。” 艾小满也笑,“还有个好消息呢,气球协会的会长说咱们去年研发的可降解材料已经通过质检,要用在明年国庆的阅兵仪式上。” 张硕喝了点小酒,眉飞色舞,他拍着大腿道,“那感情好啊,你们两个都是有出息的,顾南星那小子我说当年没看走眼吧,你知道他发的那篇关于癌症药物载送递质的文章吧?可把那群人给震到了!他这会儿不在,等他回来你们再一起过来吃个饭……” 艾小满想起自己好几个月没见顾南星了,也不知道他最近怎么样。 她在学校宾馆住了一晚,第二天才回家。艾瑞辛大四的时候成功保研,在另一所重点大学就读,他知道艾小满今天要回来,便没急着返校。 艾小满和弟弟一起进入房间,艾琳靠在床上正画着什么,看见姐姐后腼腆地笑了笑。 当初休学一年后,艾琳病情似乎有好转,全家人高兴之余,艾国平连忙办理手续,让她返回学校继续念书,艾琳虽然不太愿意,却还是去了,没曾想一到学校,又犯病了,病情接连恶化,无可奈何只能让她继续待在家里。 没拿到大学毕业证书,这是家人们都觉得遗憾的事,但好在艾琳最后终于找到了自己喜欢做的事。艾小满将视线落在艾琳落笔的纸张上,那是一幅完成大半的漫画,她将工作细胞拟人化,以科普的性质讲述了不少微观世界,看上去很萌,在网络上反响也很不错。 艾琳拉着她手说自己下一本要画化学反应进程,想让姐姐提供一些素材。 “好。” 艾小满揉了揉她的头,觉得没有学位证书仅是高中学历又怎么样,世界上其实只有一种成功,那就是以自己喜欢的方式过完这一生。 “姐姐你回来的真不是时候,星哥前几天才来过,你们都没见上一面。”出了房间后,艾瑞辛说。 艾小满诧异道,“他来做什么?” “好像是和爸爸谈项目吧。” 艾小满哑然,这其实真是一件挺神奇的事,没想到他和父亲这么聊得来。当年她没有接受父亲的提议去做制药项目,偏偏顾南星前几年在和艾小满的研究过程中不断提升,有了自己新的想法,兜兜转转最后转了这个方向。 顾南星是在校庆两天前回来的,他边接电话边走入一家理发店,“我为什么要替你合成化学品来讨好女朋友?” “你就帮帮我嘛。” 顾南星无情拒绝,“我就这么跟你说吧,原料、仪器、车间、人手管够,绝大多数功效我都能给你做出来。但超市一块香皂才多少钱你知道吗?我一瓶AR级的无水乙醇都不止这个价,老老实实给我去买,我辛辛苦苦学化学不是为了在家给你DIY手工香皂的。” 顾南星淡定地挂掉表弟的电话,他才懒得理会表弟的小情绪,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艾小满今天下午到校,老实说他有点紧张。 刚参加完一场竞赛,状态有些差,直到他从头到脚焕然一新,才感觉到稍许满意。 途中遇到一个实验室的师弟,师弟惊叹道,“师兄,你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是要相亲去吗?!” “……” 顾南星默默转身,对着车窗玻璃照了照,相亲?其实也差不离了。 顾南星不是第一个见到艾小满的。艾小满先见了齐衫,他们约着在东站会合。 他们下了车没走两步就看到了路口旁的顾南星,他看上去比当初大一可要成熟多了。 齐衫和一个男的走在前面,边走边跟他介绍学校。 “那是谁?”顾南星凑到艾小满旁边小声问。 “齐师姐的男朋友。”两人是读博期间在一个学术研讨会上认识的,现在准备在学校附近开一家药品店。 顾南星双手抱在脑后,羡慕地看着前方那一对情侣。“没想到啊,齐师姐最后还是没有屈从爸妈的相亲安排,对了,她男朋友做什么的啊?研讨会?也是化学系?” 艾小满点头。 “我记得齐师姐说过她喜欢运动款小哥哥啊,没想到最后还是内部消化了。” 听到这话,艾小满忍不住笑了,“她说最后还是发现志同道合的人更适合搭伙过日子。” “小满姐——”顾南星放下双手,转过头来看着她,“那咱们算志同道合吗?” 艾小满心一颤。 “诶!你们两个,走那么慢做什么?”齐衫回头说道。 艾小满顿时被拯救,赶紧走上前去。 晚上吃饭时,齐衫宣布了一件大事,“我12月27号结婚,你们都给我把时间空出来,不许不来哈。” “结婚?!”两人都震惊了,但仔细想想,齐衫到了这个年龄其实也很正常了。 顾南星拿着喜帖,略略地看了一眼艾小满,暗道,对不起,还踟蹰在起跑线上的我酸了。 今年的庆典因为是整周年,非常隆重,每个院系各显神通,化院的观众席处,还被用元素周期表铺了一整段路,前方摆放的各色积木构成了一个五彩斑斓的“元素玛丽”。 校庆前一天,艾小满非常忙碌,大学生志愿者们在进行着充装气球,经过了长时间的练习,他们已经能保证气球大小、气球扎法、气球松紧几乎相同,当气球一致时,升空速度相同,就能达到气球幕墙的效果。 这次气球所用的可降解材料埋在土里不到一个星期便可以慢慢降解,此外,充的气体也全是氦气,不存在爆炸等安全问题。 时间未到七点,校园里已经热闹起来了,艾小满坐在台阶上和顾南星他们分吃早餐。 S大作为百年老校,哪怕因为前几十年的分院而导致总体水平有些下滑,但底蕴依然深厚。不少大佬级知名校友陆陆续续返校,甚至前两天学校招待处就已经住满了。老同学们相互指认、握手、拥抱、合影,喜悦渐渐升腾。 九点,S大120周年庆典大会在国歌声中隆重开幕。艾小满、顾南星和一众放飞气球的志愿者仍在观礼台后面进行检查排练,前方致辞声响起。 “不忘初心,不负韶华。创业先驱们在这片热土白手起家……我们要始终牢记‘为祖国加油,为民族争气!’” 话音刚落,底下突然一片轰动,纷纷抬头。几万只气球,瞬间冲破阻碍,顷刻间,形成五彩缤纷的气球幕墙,仿佛铺满了整片天空。 耳边是全校学生的热潮欢呼,艾小满回望顾南星,某一刻看到他突然笑了,然后张开嘴说了句什么。 “什么?”音响喇叭震天响,艾小满听不太清。 “什么?你说什么!” 顾南星又说了一遍,艾小满就是听不清楚,“你大声点啊,你说什么!——” 旁边有人挤来挤去,顾南星往前走了两步,艾小满只感到肩膀一重,随后嗅到一股清淡的味道,他附在耳边,“我说——” “我喜欢你呀。” 艾小满脑袋一轰,周遭喧嚣霎时静止。 “现在听见了吗?”顾南星放开她,好整以暇地欣赏她的脸色,像眼中掠过的几只气球,粉色的,玫红色的,正红色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到这里已经完结啦,接下来主要是修改文章,会有一些感情戏的修改,不影响整体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