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男的,下凡搞基》作者:三尺微命 文案 受视角: 我方含玉顶天立地一直男,凭你柳思桐如何貌美如花如何出众才华,难道我还能弯了不成? 可是柳美人那眉那眼,似哀似喜,就这么一直望进我心里,烫的我这么一个没心肝的人心疼…… 我说不喜欢……那就是不喜欢……不喜欢…… 原来我是被贬下凡的仙人白誉邪,而我飞升前,你是那娇滴滴的"小姑娘"。那日救了你的身,失了我的心……等等,什么?!你是男不是女?! 攻视角: 世界上只有这么一个人, 长在我心里, 是我生生世世的执念 是我的爱不得求不得 是我苦痛心尖上的糖 是我手心里热的宝贝 是我黑夜里暖我的光 温润深情执着强大攻x没心没肺直男自在受 本文又名 《我家“小姑娘”是男的我也很绝望》 《温润公子的漫漫追妻路》 《论一个直男的沦陷》 《你是我的救赎》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白誉邪,柳思桐 ┃ 配角:巴拉巴拉……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情知何起,一往而深 第1章 从未喜欢我? 六王爷练剑时,最弱的一点便是腿功。苦练一月,总算有了些长进。舞剑的精髓在于“稳而不乱”,这日,六王爷逸照正一剑划过,挽出一个漂亮的弧形,左腿直直向上挑起,下一秒,一个小儿从天而降,骑在了他悬空的腿上。 两人面对面,大眼瞪小眼,须臾,六爷道:“含玉?” 面前这个黄毛小儿,正是白誉邪下凡第一世。投了个好胎,当今七王爷方含玉。 旁边一个略大些的少年跌跌撞撞跑来,躬身垂袖:“王爷。” 方逸照缓缓抬腿,小七王爷便顺着滑了过来,逸照一把揽过他,慢慢放在地上,小七王爷还是抱着他大腿不放,逸照挣了半天无果,干脆拖着这个小油瓶一瘸一拐走到那孩子面前,笑道:“可是含玉的侍读?” 那孩子抬起头,眉间正中有一点红,恭恭敬敬拱手道:“正是。” “原来你就是柳思桐。”六王爷笑道。 “早听闻柳家公子才艺非凡,如今一见,果真是玉树临风英美少年。”逸照拍拍小七王爷的头,含玉松开手一头扎进了思桐怀里,那少年被撞得一个趔趄,后退了一步才稳住身形。 “含玉倒是很爱缠着你呢,谁的话都不听,天天嚷嚷着找思桐。你年长,可得好好带着他,七弟的脾性也就你能收得住。” “臣谨记。”思桐抱起含玉,见六王爷笑着摆手,便一颔首,离开了。 —————— 那一年,雪正紧,京城没了往日的喧嚣,连下了三天的雪地上积了厚厚一层纯白。方含玉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跑,终子到了一扇门前。 推开门,飘来阵阵暖意,方含玉一手扯下斗篷,笑着跑进去:“思桐!我回来了!” “思桐?”转了个圈子,不见人影。 柳思桐从屏风后踱步走出,拭掉了他身上的残雪,道:“给你盛了碗热姜汤,快来喝。” 方含玉嘻嘻一笑,接过碗说:“就知道思桐会等我,思桐最好了。”捧着碗一口喝下,下一秒.猛一抖喷了柳思桐一身:“好烫!” 柳思桐连忙接过碗拿手巾帮他擦:“怎么这般不小心?过来我看看,烫到没有?” 方含玉嘴唇变得越发红了,大大咧咧一抹嘴,痛得皱了下眉,还是继续笑道:“没事不疼,思桐你去换衣服吧,全喷你身上了……对不住啊。” 强制性被推着去换了身衣服,柳思桐出来时,方含玉已将碗里的姜汤喝得一干二净,手指轻轻戳着自己嘴唇:“疼……” 柳思桐笑着帮他吹了吹,道:“你又不是个小孩子了,怎么还这样撒娇。” 方含玉垂眸不语,过了好久,他抬头道:“只在思桐面前这样。” —————— 方含玉被罚了。 跪着抄书抄了几个时辰,方含玉站起来时腿和手都快失去了知觉,扶着栏杆在小桥上一瘸一拐地走,天边橙红的夕阳慢慢下沉,地上的冰霜还未完全化去。 几声零散的鸟叫传来又消没,方含玉抬头看天,不知不觉地手一松。 方含玉脚一滑,直接穿过扶栏下面跌进了池中。 这时候的水冷得彻骨,方含玉挣扎了许久才摸到岸边,俨然成了一个落汤鸡。 方含玉“呸”一口,今天运气简直背到家了,就是!都背到家了,还回什么家?不回了! 橙红色的天角被慢慢染成蓝黑,方含玉缩在树旁,又打了个喷嚏。 好冷。 为什么没有人来找我。 是啊,谁会来找我,说好不回去的,在这呆一晚上怎么了,冻不死。 方含玉双手做成捧东西状,朝里恶狠狠吹了一口气,双手用力搓了搓。 好冷啊。 漆黑阴寒的夜中,远处微微亮起了一点暖光。 一阵极轻却略显匆忙的脚步声传来。 方含玉怔怔地看着那点暖光,看着它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亮。 “思桐。”他轻轻唤道。 对面那人一愣,随后,一盏灯笼挑到了方含玉眼前。 四周的黑暗被驱散得一干二净。 “我来接你回去。”柳思桐温声道。 —————— 又一年冬季,六王爷设宴,唯独请了柳思桐一人。 柳思桐恭恭敬敬坐下,方逸照开门见山道:“七弟这次微服回来,病好了大半。” 柳思桐微微有些讶异:“昨日七王爷回府,并未见有病症,可是王爷记错了?” 方逸照一把折扇悠悠地扇着,笑着说:“七弟这病,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唯独你不知道而已。”见柳思桐的脸色又苍白了一分,方逸照扇子一合,抵在下巴上,悠悠道:“七弟年方十七,正值青春年华,却并未娶妃,你可知是为何?” “一切全看圣上择判。” “错。”方逸照站起身,走到柳思桐旁边:“单是娶妃一事,皇上已对七弟提了有七八次不止,每次都被他找各种借口回绝。” 柳思桐低头也站起说:“恕臣鲁莽,敢问七王爷所得的病是……” “相思病。”方逸照漆黑的眸子仿佛能看穿一切,“明人不说暗话,柳思桐,你早该知道,七弟倾慕你许久。” 柳思桐感觉眼前的景物模糊起来,六王爷的声音缓缓荡入耳中:“只是这相思恐怕远远不及柳思桐的,柳思桐你喜欢他,或许更早些,儿时便百般护着他,本王没猜错吧?” “……”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本王看人一向很准。我今日请你来,没有别的意思。七弟的性子你比我还懂,虽然为人一向莽撞,但他这人,很能憋,有些事情,你不说,他便一辈子也不会说,生生憋在心里,刀剐一样痛。” “柳思桐,你们这层窗户纸,本王便自作主张帮你们捅破了。剩下的事,还需你们自己来解决。此事于本王无益无害,全当念作兄弟情谊,以后断袖之事,莫要再来找本王。” 方逸照拂袖离去,漫空的风声中,还夹杂着六王爷渐渐隐去的声音。 “含玉是个痴情的傻小子,好好待他。” —————— “本王是断袖之事,这么快就传遍京城了么?”方含玉在茶楼一个靠窗的位置懒懒坐着,面前的小厮低头垂袖:“王,王爷,圣上已经说了任凭王爷去做,不再过问此事,此事……无非,无非是让市井之人多了些嚼舌根子的,王爷您洪泽瑞天,不用理会那些小人言语,莫要因此气坏了身子……” 茶碗被方含玉生生捏碎,方含玉笑着看他:“本王说生气了么?” 小厮战战兢兢地看着碎了一地的茶碗和王爷血流不止的手:“小的知错了,王爷您,您让小的先去请大夫来罢……” 方含玉继续冷笑:“请大夫?你不知道自己该去请谁吗?去!挖地三尺也要把柳思桐找出来!找不到,拿头来见我!” “小的似乎知道他在哪里。”小厮颤抖地望他。 方含玉睁开血红的眼瞪着他,小厮道:“小的~今天去帮王爷拿东西时,听到别的王爷在谈话……” “少废话!" “王爷要找的人……被,被皇太后秘密打入天牢了。” 方含玉倏地站起身,血流到了他白色的华服上,“带本王去见他。” 天牢的守卫抵不过王爷一派气势汹汹,王爷直接带人马杀了进去。 看到了那个一贯清冷的背影,蓝色的袍子一尘不染,还好还好,没有受伤。 驱散了无干人等,诺大的牢房只剩两人。 柳思桐背对着他,缓缓开口:“我已是将死之人,王爷何必如此?” “叫我含玉。”方含玉望着那个背影,站着没动。 “是我自己去向太后请罪,未告知王爷,请王爷莫怪罪。” 方含玉手背在后面,没有说话。 “如今天下大乱,皇权不稳,四王爷、五王爷和六王爷密谋造反,自然要先除掉眼前障碍,断袖一事,便可让王爷民心不稳。若想明哲保身,此番下策,便成了唯一之策,我不想连累王爷。”柳思桐转身,清澈的眸子里一派平静。 “杀了我。” 方含玉凝视他片刻,终于开口,却问了另一个问题:“那日六哥宴请你,所言之事可是真的?” “原来王爷一直在啊。” “六哥请我来的。”方含玉毫不避讳,“请我来偷听。” 柳思桐苦笑。 “我自知六哥表面温和,实阴险多诈。至于他日后如何,想怎么陷害我,我并不关心,我问的是,当日所言,可是真的?” 牢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片刻,柳思桐道:“王爷既知六王爷阴险多诈,便可明白他所言非实,故意为之。”柳思桐平静地望着他,平静地说:“王爷不应喜欢我,我也从未喜欢过王爷。” 我也从未喜欢过王爷。 方含玉闭上眼睛,脑袋嗡的一声,炸了。 原来你,从未喜欢过我。 原来那天六哥的话,不过是说给我听而已。 原来所有的,都是我一厢情愿。 不知过了多久,方含玉睁开眼,牢中光线黯淡,看不清他眼中的血丝,他有些讶异地听到自己开口,他从未求过人: “叫我一声含玉吧,求你了。” 方含玉不想知道柳思桐会不会继续装听不见,也不想等,他继续道:“造反一事你大可安心,我已经联合二哥和李宰相等人搜集证据,皇兄已知道此事了,四哥和五哥已被打入地牢,剩下六哥尚不知所踪,已经派人去追了。大局已定,你在牢中这些时日,当真什么都不知,你以为我会一无所有地来见你么?” “也罢,你已经自由了。我向母后恩准,废除你侍读一职,你想要多少钱财车马,尽情要便是。只是既已知你心意,我也不作强留,从此以后你远离京城,我们再不相见。”方含玉从背后抽出手,抬袖想要碰一下他,犹豫了片刻,终又放下手,拂袖准备离开,“以后我做不做断袖,也再你无关。” 背后一个声音响起:“王爷,你的手……” 王爷,又是王爷。 柳思桐已走到他身旁,卷起他的袖子。左手手掌有两道很深的划痕,本来晾了一路,血已经凝固了,可能方才无意识地攥拳太用力,伤口又裂开了。 “不妨事,我一会让人去请大夫……”方含玉正想逃之夭夭,被柳思桐一把拽住。 柳思桐闷声掏出一个小药瓶,在他手掌上洒了些药,又撕下一截衣料,帮他包扎好。 方含玉不知该如何面对现在的柳思桐,认真地等他包扎完,也不敢抬头看他,咳了一声道:“那个,多谢了。” 转身欲又要走,柳思桐仍是拽着他衣袖。 方含玉抬起头,正对上他那双波光粼粼的双眼。 思桐,你怎么流泪了?方含玉想开口问,却哑了半天嗓子没出声。 他听到柳思桐的声音传来,沉静无波,却动人心弦。 “含玉。” 他想开口,对面的人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两瓣冰凉的唇贴了上来。 柳思桐的睫毛擦到他脸上,他感觉自己的脸也湿湿的,不知是柳思桐的泪,还是他自己的泪。 他一手按住柳思桐的背,两人紧紧地贴在一起,用力加深了这个吻。 “王爷!王爷!小的们在外面等了许久也不见您出来,担忧您的安慰,便……” “呃……王爷?” “王爷小的罪该万死!小的退下了……” —————— 落叶归根,秋风尽,寒冬又至。 京城的第一场雪,悄无声息。 七王爷倚在石凳上,旁边靠着柳思桐。 “王爷还记得,去年这时候说的话么?” 七王爷拿起一块桃花酥,挑眉道:“请指教?” 柳思桐目视着前方,缓缓道:“从此以后,你远离京城,我们再不相见。” “转过来,看我。”方含玉突然严肃起来,柳思桐转过头。 方含玉一口吞了桃花酥,边嚼着边含含乎乎道:“这句话被我吃了,本王什么也不记得。” 柳思桐看着他的蠢样子,嘴角漾起一抹笑意,站起身来。 “怎么,本王说的不对么?你还想起来什么,尽管说,本王帮你吃了。” “若是能一直这样便好了。”柳思桐的声音淡淡的飘进夜里。 两人在湖心亭中,天寒却无风,雪飘飘落下,不知是第几个冬季,浅浅飘进水里,消灭了踪影。 “思桐又在自言自语些什么?”方含玉起身向他走过去,环住他的腰,下巴抵在了他的肩窝,”这种话,说来也是空,本就一直这样,何必杞人忧天呢?” 柳思桐任他抱着没有动,轻叹道:“人的一生短暂如云烟过,这一世,你安好,下一世,又会如何呢?” 方含玉听得云里雾里:“这一世,我认识你已是万幸,来世如何还未可知,但我若还有今世的记忆,无论在何方,我都要寻到你。你是我的人,跑不掉的。” “你平安,就够了。” “能得你一世,我何其荣幸。”方含玉笑嘻嘻地搂住他,胳膊箍得更紧了。两人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方含玉道:“皇兄叫我去巡查江赣一带,明天就要走了,皇兄不让带你,从这儿向南还能暖和些,可惜了。”顿了顿又道:“思桐你吹箫天下一绝,吹来给我送行好么?” 柳思桐转过头,两人的鼻尖若有若无地蹭了下。 “箫歌伴君行。” 第2章 小孩子脾气 杨柳抛芽,三月春风,穿篱而过。 方含玉慢吞吞又微有踉跄地走着,眼睛上蒙了一层半松不松的黑布,一边扶着柳思桐道:“今年的清明,思桐为何不回去祭祖?” 柳思桐搀着他,答道:“家里已有人去了,即便我去,又有何颜面见家祖?” 方含玉握住他的肩膀轻轻捏了一下:“思桐这说的是什么话,回乡祭祖不去也罢,思桐跟着我,当去祭我们皇家的祖。这几天一直忙得很,难得偷闲片刻,思桐又为何说这种无中生有的丧气话?” 柳思桐垂下头:“是我不对。” “哎,你又这样了,什么都觉得是自己的错,我何曾真的怪过你?不许再说了。”方含玉又走了几步,感觉柳思桐停了下来,“思桐?” “到了。”柳思桐轻声道。 方含玉正要扯下自己眼上的黑布,被伸手拦了一下,紧接着,一个凉凉软软的东西被戴到了头上。 触手温凉,有些痒痒的。 方含玉恍然道:“柳环?” 黑布掉到了地上,面前是漫山紫白花下浅笑的柳思桐。 “思桐……”方含玉唤道。 柳思桐笑着看他,一缕碎发吹到脸颊上,又被轻轻撩开。 “我喜欢这里。”方含玉头歪向柳思桐耳边,张开臂把他整个抱住:“还有这里。” ———————— 秋风过处,细雨微瑟,枯叶入泥,正是归根时。 屋内,方含玉捧着一碗热汤药,在袅袅水汽中探出头:“思桐,吃药了。” 柳思桐从床榻上撑起身子,苦笑:“王爷,这种事还是让……” 碗底叩在茶几上发出啪嗒一声,方含玉在他后面添了卷被子靠上:“怎么又忘了,我之前说过,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不要叫王爷,叫含玉。” “好,含玉。”柳思桐笑道:“你怎么老是小孩子脾气,把药递过来吧。” 方含玉又把碗捧起来:“叫含玉。” “含玉。” “嘻嘻,思桐最好了。”方含玉刚要把碗递给他,忽然又收回去,道:“思桐?” 柳思桐抬起头:“怎么了?” 方含玉双手捧着碗身转了转:“这药太烫了,你要慢点喝。” “好。” 方含玉手里的碗递到一半,再次收回去:“思桐?” “又怎么了?” “嗯……”方含玉看看碗,又看看他。 柳思桐笑了:“你想说什么,说便是了。” 方含玉又转了转手里的碗:“我想喂你吃药……” 柳思桐的眼睛弯弯的:“那你要先把碗放下。” 方含玉听话地放下:“为什么啊?” “你再捧着它,手就要被烫坏了。” ———————— 京城的雪总是无声而来。转眼间,又是银裘铺地,漫天白绒。 门被一掌拍开,又砰一声关上,抖落廊下一地的碎雪。 生火的生火,拿衣服的拿衣服,小厮丫鬟正马不停蹄地忙活着,被方含玉一股脑全撵走。方含玉在柳思桐身上又裹了厚厚一层,一边搓着他的手,一边抵在他额头上:“还好没起烧,我找人备点热汤,你往那边靠靠,暖和点。” 柳思桐又咳了几声,方含玉叹道:“为什么你这伤寒到现在都不好?这都几个月了?请的那些大夫一个个都是吃耗子用的?!干脆把他们全剁了!没用的东西!” “咳,含玉,别这样,他们也有难处,是我身上痼疾难以根治,实在没办法。” 方含玉拍拍他背帮忙顺气:“痼疾?你当初不过是换季受寒有点伤风而已,要不是那快要入土的郑老头眼瞎手残开错了一味药,能闹成现在这样?要不是你不答应,我早把那混账大夫削成泥了。” “别气了,早知你会这样,我就不让你陪我出去走了。” “一码归一码,你躺了那么多天,难得下场雪出去走走,反倒闹了个不开心,怪我,我不说了。”方含玉帮他把头上的残雪擦干净:“方才走的太急,好像把你衣服扯坏了,我看看,不好补就扔了。” 柳思桐卷起衣角,上面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方含玉“啧”一声:“这有点不好办,缝起来要费工夫。” “算了吧,我不穿了。” “不穿就扔了。” 柳思桐看着袍子,沉默了一会道:“别扔,还是留着吧。” 方含玉哭笑不得,一件破袍子不知道有什么好留的,但既然思桐说留着,那就留着吧。 翌日,柳思桐刚刚下床,方含玉大喊一声跳到他面前:“当当当!” “你做什么?”柳思桐笑道。 “思桐你快看!怎么样?”方含玉抖了抖手中的袍子。 正是昨天被划破的那件。 方含玉笑嘻嘻道:“我昨天心血来潮自己缝了缝,原来如此简单。不就是把线从针眼穿过去,再系个死结,随便缝几针就行了吗,真不明白那群小丫鬟缝个衣服还叽叽喳喳讨论半天,有什么好讨论的?思桐快看我的手艺!” 柳思桐接过袍子:“含玉……你……” 方含玉戳戳袍子:“呃……你看,这是个花瓣。” “这花瓣真是栩栩如生,不知是风吹还是虫蛀,缺了一个口呢。” “啊……哈哈……可能昨晚夜寒风冷,我手一抖就成这样了……” “还有这片叶子……” “咳,那也是个花瓣,可能昨晚太黑……我没看清线的颜色。” 柳思桐微微一笑:“含玉辛苦了。” ———————— 柳思桐的病一直时好时坏,就这样拖到了次年开春。 方含玉鬼鬼祟祟打开门,四下看了看,没有人,朝身后招呼道:“快快快,搬到这里。” 几个人哼哧哼哧搬着几个大箱子挪进书房,方含玉指挥他们把箱子放到角落里,舒了口气:“口风紧着点,要是你们柳公子知道了,我拿你们是问。” 几人连声应着,见方含玉一挥手,才战战兢兢退下去。 是夜,书房的门被悄悄推开,方含玉裹着一身霜寒踏进门,点亮一盏灯。 桌子上摆着乱七八糟大大小小的书,全是和医药有关,方含玉朝手掌哈了口气,裹紧了外袍。 灯光挪近了一点,照亮了最上面那一本黄色封皮的书。 又过了几日,方含玉去看柳思桐的时候,发现他正捧着一本书看。 歪着头瞅了瞅封皮,嗯,黄色的,上面几个大字有些熟悉。 方含玉一把夺过柳思桐手中的书,笑道:“你是病人,应该好生歇着,这种无聊的东西当由我来看。” 柳思桐斜靠在床榻上,也笑了笑:“既然无聊,你为何要看?” 方含玉挠挠头:“我……我喜欢!” “那我也喜欢。”柳思桐探手去拿书。 方含玉把书又往怀里塞了塞:“不行,本王不允许你看着种书,本王命令你,好好养病,等你好些了我带你出去玩。” 柳思桐眉梢弯了弯,撑着身子慢慢坐起来,方含玉连忙扶住,柳思桐咳了一声道:“我若是,非要看呢?” 跟一本书较什么劲。方含玉见柳思桐难得精神好些,便打趣道:“如果我知道了你不好好休息偷看这种书,无论我在什么地方,一定快马加鞭赶回来,从你手里夺走。只许看我,不许看书。” 柳思桐看着他,眉眼中尽是笑意:“原来含玉只许自己半夜偷看书,只许自己不好好休息呢。” 绕了个弯子,方含玉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半夜偷翻那些医药典籍,早已被思桐发现,只得别过头去,僵声道:“我,好吧,以后再也不会了。” ———————— 柳思桐的病终于好了。 柳思桐终于下床了。 床上天天躺着的人变成了方含玉。 前段时间,方含玉外出骑马,路上的石头尖刺破了马蹄,马一受惊,上面坐的方含玉就跟着倒了霉,生生被甩飞出去,从山半腰一路滚到了山下。 大夫说,伤筋动骨一百天。 大夫还说,要静养。 方含玉躺在床上,每天见窗前闪过一道纤瘦的身影。 “你这般作为,我少不得要认为你是墙东窥宋了。”方含玉对着窗户道。 “原来含玉看得见。”柳思桐推门进来:“大夫说要静养,我还是少来比较好。” “你每天在门前晃悠一遍,只怕我这辈子都静不下来。”方含玉拉住他手:“非要等着我摔死了,你才肯进来么?” “含玉,别闹。”柳思桐摸摸他头,叹气道:“你伤的很重。” 方含玉装模作样咳嗽了几声,压着嗓子道:“我,我已经是行将就木的人了,思桐,你,你还不来看我……” “别说傻话。”柳思桐轻轻拍了他一下。 “思桐,等我好了,我骑马带你出去玩。” “还骑马呢,不长记性。”柳思桐轻叹。 “哎呀,我肯定会小心的。”方含玉道:“谁让那匹马太蠢了,我骑马技术可是很好的,十二岁的时候就能和六哥并驾……” 两人的脸色都变了变。 “唉,真不知道六哥为什么要做造反这种大逆不道的事,现在都没能找到他。希望他能改邪归正,平平淡淡隐居过完这一辈子,也就圆满了。” 第3章 你是心疼了? “你们柳公子到底去哪了?怎么还没回来?”方含玉在亭子里品着茶,问一旁的小厮。 “柳公子一早就出门了,听说是受人邀请,小的也不清楚是什么人邀请的。” “算了,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方含玉把茶一口闷了。 …… “你们柳公子出门,带了谁去?”方含玉坐在堂前,百无聊赖地玩着扇子。 “回王爷,带了小贵和顺才。” “哦,小贵这小子毛手毛脚的,不该带他,应该再多带上几个人的。” …… “思桐怎么去了这么久?”方含玉在屋里踱来踱去,招呼一旁小厮道:“跟我出去走走。” 方含玉刚踏出门,旁边跑来一个小厮:“王爷!王爷!柳公子回来了!” “在哪?” “回王爷,顺才这就过来禀报。” 方含玉站在廊下,面前跪在地上的顺才把头磕得震天响:“王爷,小的罪该万死!没有护好柳公子!柳公子他!他被人抓去了!” “什么?!” …… 方含玉驾马疾奔,后面小厮气喘嘘嘘跟着:“王爷!王爷您还是回府等着吧!护卫还没到呢!柳公子一定不会有事的!王爷您的安危最重要啊!” 一刻不歇地行进了几十公里,方含玉远远看到几个身影。 一人穿着褐黄色袍子站在最前,似乎已等候多时。 方含玉猛地拉住缰绳。 “其他人早被引到别处去了。含玉啊,你这急性子真是一点没变。想六哥了没?” 方逸照向前几步,轻抚着马身的鬃毛。 方含玉坐在马上,冷冷俯视着他。 “怎么,对我的迎接方式,不是很满意?”方逸照笑道。 “思桐呢?” “哟,看来我当时是赌对了,没想到竟然还真凑成了你们两个,含玉是不是该请六哥喝顿酒啊?” “六哥,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悔改。” “悔改?”方逸照冷笑:“我需要什么悔改?” 方含玉下马,径直走向他后面的那群蒙面人。 方逸照挥挥手,那群蒙面人自觉散开。 树旁靠着柳思桐,头发有些凌乱,被紧紧绑着。 “思桐!” 方逸照在他身后道:“含玉啊,你怎么一遇到这种事,就老是犯蠢呢?” 柳思桐抬起头,看着方含玉,眼睛有些发红:“含玉……你不该来!” “我来是我的事,没有什么该不该。”方含玉手环到他后面,解开他身上的绳子。 一旁蒙面人要去阻止,方逸照摆手道:“让他解。” 柳思桐一把推开他。 方含玉又贴上去:“不早些来找你,是本王的错,思桐不要再生气了。” 柳思桐看着他,不住地摇头。 绳子落地,方含玉搂住他,手极其自然地划过他头发,轻揉了揉柳思桐的头,仿佛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两人漫步在庭院里,清风拂来,柔软而绵长。 最后一次了吧。 方含玉抱着他,没有留给自己时间去悔恨,六哥做事他一向清楚,谋划许久,绝对滴水不漏,更何况,六哥深谙自己的脾性,知道借助思桐,定然能让自己上钩。 他来的时候太冲动了,根本没来得及等护卫到。 是啊,六哥大概早就猜到他会这样。 方含玉松开手,转向方逸照:“你抓了我,即便皇兄和太后那边会做出让步,皇兄也不会因此把皇位让给你啊。” “谁说我是来夺皇位的?”方逸照眼睛里闪着寒光。 “哦?这不是六哥的初心么?” “初心这种东西,年岁大了,是会变的。”方逸照笑道:“七弟怎么连这个道理也不懂?” 方含玉凝视着他,心说,不懂道理的是你,初心会变的亦是你,而我的初心从未变过。 “那六哥千里迢迢来这一遭,该不会只是为了找老弟叙叙旧吧。” 方含玉盯着他双目,这双永远也猜不透的眼睛,在许多年前,曾是另一般模样。 六王爷练剑时,最弱的一点便是腿功。 一段剑还未舞完,黄毛小儿从天而降,骑在了他高高抬着的腿上。 六王爷的腿继续轻轻提高,小儿顺着他的腿滑到面前,被他一把抱住。 一双眼睛微微诧异又含笑望下去:“含玉?” 那时候的六哥,真的是六哥。 一个把他当做亲弟弟疼着的六哥。 六哥很努力,很刻苦,他一直都看在眼里。 可是,却没有人说六哥一句好话。 后来,他陆陆续续听到一些字眼,“不受宠”“没势力”。好像是说六哥的。 花落了又开,叶枯了又生,几年过去,他再也看不到六哥了。 每天在朝廷见面客气寒暄,可他知道,那不是六哥。 那双温柔含笑的双眼,他再没看到。 “叙旧的时间有限,只怕要对不住七弟了。”方逸照一句话打断了他的回忆。 两个蒙面人上前,一人抓住方含玉一边肩膀。 绳子毫无章法地缠上来,方含玉无奈道:“六哥,我现在就一闲散王爷,没权没势,你抓了我还真没用。不过,你想抓我,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但是那个柳思桐,你用它当诱饵抓到我之后,也就没什么作用了,你把他放了呢,对你也没有什么损害。他又不会去告密,而且他身体一直不大好,这荒郊野外的,没法跑那么远去喊人。不如就看在我们往日的情分上,放了他吧。” 见方逸照不说话,方含玉又补充道:“六哥要是不放心,怕他查探路径人数,大可以先把他弄晕。佛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相信六哥一定是个通情理之人。” 方逸照终于开口:“说了这么多,你就是想让我放了柳思桐?” 这次轮到方含玉不说话了。 来的时候他已通知了护卫,其实有找小厮在身后暗暗尾随,方含玉特地嘱咐,如果自己出了事,他们千万不要露面,立刻回去通报。只是这一路弯绕,再加上四处不少地方都设有埋伏,小厮能找到护卫,再指引出正确路径,实在是难。 唉,都怪自己太心急了,一心急什么都忘了考虑。 方逸照笑了:“这个病秧子对我来说的确没什么用,放了也没什么损害,不过呢,得等他看完一场好戏再放。” 方含玉隐约感觉到不安。 方逸照走到他跟前:“我说了,我不是来夺皇位的,我休养生息了这几年,等的不是皇位。这次前来,我只是想了却一切前尘旧怨。” 顿了顿他又道:“这样说是不是显得太柔和了?那我换种说法,这次我是专门为你而来,来报仇。” “你果然没有忘。”方含玉道。 “怎么会忘!”方逸照恶狠狠地笑着:“当年若不是你插那一杠子,四哥和五哥怎么会断送了性命!我又怎会沦落到如此!口口声声说着兄弟亲情,好一个亲情!好一个大义灭亲!” 方含玉被他掐住脖子,呛了几声:“造反之事,本就是你们的错,恕我无法姑息。” 方逸照大笑:“我们的错?当年那几个贱妃害死了我母妃还不够,又屡屡设计陷害我,谣言蛊惑父皇,让父皇觉得我不成器,将来定然是个祸害,这是谁的错?!” 方含玉又呛了几口,方逸照才松开手。 “那的确是她们的错,她们也的确可恨,只是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有些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你又何必怪罪于本就没有错的皇兄?” “好,好的很,该死的人入土为安,留下一句可恨就揭过去了。我呢?是谁把我葬送到如斯地步!” 方含玉刚刚被勒得难受,只任由他说,没有张口。 “那时候,我做错一点小事,甚至都不是我做的,父皇都会勃然大怒,命人用棍子狠狠打我,他对我说:‘你看看你七弟,比你小那么多岁,你却连他都不如。’是啊,我当然不如你,你有母后,我可没有!” 方含玉盯着他,依旧不说话。 “七弟啊,你从小到大,父皇都没有命人用棍子打过你呢。” 方含玉猛地瞪大双眼。 “这等有趣的事,怎么能不让你感受一下?” 几个蒙面人走来,手中各拿着一根棍子。 方逸照冷笑:“往死里打。” “你人性何在?!自己受了伤,没能力去报复,就往无辜的人身上插刀子!” 这话似乎戳到了方逸照痛点,他看着方含玉,冷脸色铁青:“磨蹭什么?!打!!打死他!!!” 棍子挥上来,方含玉闭上眼。 似乎有什么软软的东西撞上来,隔着胸膛震出一声闷响。 方含玉睁开眼,柳思桐已然倒在他身上,两手紧紧箍住他。 方含玉被捆着无法动弹,只得朝他吼:“快走!在这犯什么傻!!” 砰,又一声闷响。 柳思桐抱着他,越抱越紧。 棍落如雨,一下不漏全打在柳思桐背上。 “思桐!!!” 柳思桐尽量抬起头和他对视:“我没事……”最后一个字刚说完,喷出一口血。 柳思桐又低下头,靠在他肩上,气息有些不稳:“闭上眼。” 方含玉用力挣着绳子,无果。 “方逸照!你只说让他看!没说让他过来!!” “他自己想这样,我们还有什么必要拦?心疼了?你劝劝他,我们可劝不动。” 柳思桐的头垂在他肩上,无比沉重。 “他会死的!!!” “哦。”方逸照轻巧地后退两步。 一声声棍响,隔着柳思桐的身体,传进方含玉胸膛。 “思桐,我求你快走……你走吧……思桐……思桐!!!” 方含玉声嘶力竭,身上那人的手臂依然紧紧箍着。 木棍敲击着皮肉,墨蓝色的袍子染上了大片殷红。 天地间似乎只剩下这一种声音。 温凉的液体划过脸庞,是泪,还是血,不重要了。 柳思桐的手渐渐松了。 “思桐……”他最后一次唤道。 柳思桐慢慢地,似乎是用尽全力才抬起头,却是笑着。 “含玉,你可能会忘了我,但是没关系。” 方含玉用力眨着眼睛,想把眼中的泪水眨出去,近乎疯狂地看着他。 柳思桐的嘴唇动了动。 “我……喜欢你啊。” 方含玉侧头,含住了他的唇。 温热的血流入喉中,两人就这么吻着,身体的其他感官已经麻木了。 终于,柳思桐的头沉了下去,慢慢滑倒在地。 …… 方含玉一时呆了。 “第一次见七弟脸上出现这种表情,真是有趣。”方逸照踱步过来,让那些拿棍的人暂时停手:“把这死人挪到一边去。” 死人。 死人…… 方含玉双眼布满血丝,无比狰狞。 方逸照正要张口,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马蹄声越聚越多,越聚越大,逐渐汹涌,浩浩汤汤。 声音比马蹄声来的更快:“住手!都别动!” 护卫找上来了。 …… “王爷,王爷您没事吧,您说句话啊……” 方含玉跪坐在柳思桐身边,眼中没有一丝光。 “王爷,我们等着您指示呢,六王爷他到底是该怎么……” 方含玉冷冷道:“凌迟。现在。” “王爷,您不能这么擅作主张……王爷,皇上那边是不是该……” “是听不见吗,就在这,我要看着,一刀刀割。” “王爷……” “现在!!!” 满目只有他。 思桐,思桐,你醒醒啊。 你只是昏过去了,对吧。 我知道你还活着,别吓我好不好。 求你醒醒吧…… 周围的景象,变成了暗红色。 隐约中,思桐似乎化作了一团白雾,清风拂过,化作虚无。 眼中的景象在颠倒,又开始旋转。 “王爷,王爷……”似乎耳中还夹杂着其他嘈杂的声音。 一念反噬,一念成魔。 风暴席卷,沙尘狂涌。 方含玉喷出一口血,感觉自己的身体正逐渐变轻。 四周的暗红色变成黑色,无边无际的黑暗蔓延,感觉有什么东西抓住了自己,想要挣脱,却挣脱不出。 那就都去死吧!全都去陪葬! 黑色涌满了整个视野。 【……快停手,快停手!】 谁?! 谁能左右我?! 【……你要入魔了!快停手!】 方含玉想用力挥开四周黑暗,黑暗却逐渐浓郁。 谁在说话?去死!! 【白誉邪……快清醒!】 白誉邪是谁?!我是方含玉!谁在说话?! 【你是白誉邪啊……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他是仙……他没死……】 方含玉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明,随即又陷入混浊。 【停手吧,别再伤人了……你要入魔了!快跟我回去!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狂风席卷过后,只留一地尸体残骸。 方含玉不见了。 第4章 你见色忘弟 昏暗的石洞内,方含玉睁开眼,看到一个老人点亮了烛火。 自己躺在一个竹席上,四周摆着一圈黄纸做的符咒。 方含玉正要起身,发现全身被禁锢住了,明明没有东西绑住自己,却动弹不得,他只得继续看向那个老人:“你是谁?对我做了什么?” 老人转过身来,须发花白,却长了一张极年轻的脸,声音不咸不淡:“白誉邪,你醒了。” “白誉邪是谁?!”方含玉怒道。 “你是天庭上仙,因顽劣不堪,触犯了仙界条例,被贬下凡受人世之苦,如今是第一世。” 方含玉冷笑道:“你告诉我这些有何用,为什么把我抓来?” “我不是抓你,是救你。你在天庭做上仙那段时间,本就心性不稳。如今下凡历劫,却还依旧保留着仙根,柳思桐的死让你险些入魔,是我救了你。” 方含玉双目血红:“你知道思桐的事?” 老人走过来,拿起一张符咒,笑道:“至于柳思桐,你不必担心,他也是天庭的上仙,只是这次为了你私自下凡,恐怕要回去受罚了。” 方含玉无法断定这老人说的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他怎会如此愚钝,沦落到让自己喜欢的人来护着自己的地步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开始怀疑起面前这位老人:“我和你素不相识,为什么要救我?” 老人再拿下一张符咒,与先前那一张贴在一起,瞬间燃烧起了熊熊烈火:“舍弟欠你们白家的,理应我这个做兄长的来还。” “我得仙缘潜修数百年,虽能容颜不改,却终不得飞升,大概这就是公羊家的命吧。” 火光下,方含玉的意识渐渐混沌,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来,流向四肢百骸。 ———————— 徽泽一带自古繁盛,地大物博,要说那里最有名的三大家族,还要属白、神、公羊三大姓。 连街边玩闹的黄口小儿都会唱上几句打油诗: “白楼遮天日, 神府乐邀仙; 公羊吞江河, 逍遥似桃源。” 这三大家族皆是数一数二的富贵大户,其间往来密切,在地下连成了庞大的枝叶脉络,只是到了这一代,白家与公羊两家的关系出现了些问题。 据说白府中有一口巨大的古钟,乃是相传了几百年的无价之宝,这一日,白府内诞得一子,古钟应哭声而落,落地的巨响惊动了方圆十里的人,白老爷连夜请来一颇有名望的道士,道士绕钟三圈,甩拂坐三下,捻须思忖了三柱香,道此象恐是大灾之兆,小道无能无力可解,只能将此灾削弱,至于往后将遇何灾,天机不可泄。道士便给那小公子取名落钟,出门后对着白府大门深深一揖,乘云飘然而去。 白老爷的长子,名唤白落钟,字逍尘。 彼时神家已有一女,名双灵,取吉祥灵动之意,已一岁有余。 公羊家也早有三子,长子公羊慈,年八岁;次子公羊申,年三岁;三子公羊冥,刚满四月。 又三年,白府中诞得次子,三年前为长子取名的那道士竟不邀自来,前去贺喜,席间,白老爷请那道士再为次子取名,那道士取来次子生辰八字,思忖片刻道,此子诞生于凶吉相交之日,古今交接之时,取名亦需考究,二字须一吉一凶,且此子五行缺土,亦缺些许水,《周书》中有言:“状古述今曰誉。”誉字又属土,前一字取誉为最妙,只是后一字…… 誉亦有称扬赞美之意,可后一字须是凶,两者才能制衡,那这名字合起来的寓意,似乎不大好…… 可道人掐指一算,若想降白家之大灾,誉这个字,似乎非有不可。 道人连连摇头:“罪过罪过,恕小道直言,白老爷这一子实在是邪,小道无能为力,白老爷还是另请高人罢。”这次道人没再作揖,连连叹息摇头而去。 白老爷正在招呼客人,压根没听清那道人最后几句说的什么,只隐隐约约听见“这一字实该是‘邪’”,“高人”,便想,那道士怕是要去寻什么高人,时间急迫便先走了,虽说礼数不足,但好歹把第二字也取了,也算是有理有义之人。 于是,白老爷次子名唤白誉邪,单字一个祁。 白家的孩子,说是含着金汤匙出生也丝毫不为过,原应是娇生惯养、养尊处优、处处尊贵优越的王贵公子脾气,但两位小公子偏偏走上了两个极端。 若说白落钟是上好瓷杯盛的温开水,白誉邪就是街边两文钱一碗的大杂烩。 白落钟简直就是精致完美的标配,每一件事都力求做到最好,读书如此,习武如此,教育弟弟亦如此,待人礼数周到,平和谦逊,简直就是翩翩君子、皎皎明月,只是有一个很小很小的缺陷,平和过头了就会有些平板。 白誉邪恰恰相反。 撒野风流是他,顽劣执拗是他,半夜翻墙出去鬼混,第二天披着一身风尘回来,见了长辈不恭敬不行礼,挥挥手挤挤眼掉头就跑,跟那些行迹恶劣的市井之徒没什么两样,可白誉邪虽然生性顽劣,却也是个极仗义之人,朋友但凡出点什么事,喊一声白祁,没有他摆不平的。 不,他也有摆不平的事,比如说,自己的事。 每次出去鬼混一夜回来,一旦李管家发现了就免不了去告状,白誉邪再挨一顿毒打,兄长没少出面替他说情,白誉邪趴在床上养伤的时候虽然对兄长的各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从未听进去过,但还是记得兄长每次贴心地给他换药,告诉他从哪里回来才不会被李管家发现。表面上白落钟是一副对弟弟严厉苛刻的样子,但实际上还是常悄悄帮着白誉邪。白邪虽为人嚣张跋扈惯了,但唯独对兄长还是恭敬有加。 神双灵来白府做客的时候,白誉邪正顶着一身土跨进院子。后面的小厮们一哄全散了,白誉邪拍拍手朝神双灵歪头笑:“哟,这是哪位仙女姐姐下凡啦?” 兄长不知从哪里走过来,难得地喝斥他:“不得无礼,这位是神府的千金。你赶紧去把衣服换了。” 白誉邪呲着牙笑了笑,向后一步一步倒着走,只听神双灵道:“小心,后面有块石头。”声音细声细气的,听着温婉可人。 白誉邪连忙停住,回头一看,什么也没有。 神双灵在一旁咯咯地笑,白誉邪眯起眼睛看她:“仙女姐姐怎么能骗人呢?” “不是仙女姐姐,我叫神双灵。”神双灵也抱起胳膊看他。 白誉邪第一次见这么不怕生的女孩子,不由得提起了几分兴趣:“还说不是,名字里都有个“神”字了,莫不是九天神女下凡?” 神双灵想了想道:“我比她年轻。” 白誉邪哈哈大笑:“好,那我也要管你叫声姐,我叫白誉邪,单字一个祁,初次见面。” “请多指教。” 神员外携千金来拜访,一是为了拉近两家关系,二是来切磋武艺。据说公羊家几十年前飞升了一位年轻公子,只可惜在天庭过得不尽人意,飞升没几年误闯了魔洞,被几个正处于混沌期的魔发疯害死了,当时那位公子仙元尽散,死相惨烈,公羊家发誓从此与魔为敌。可白家与神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毕竟家族里有人飞升是一件多么光彩的事情,两家从此教导子孙习武,定要让后辈中出一个飞升的人来。 白誉邪磕着瓜子,翘着凳子腿晃来晃去,看神双灵在院子里舞剑,一起一落间,庭院中树叶纷飞,紫色的裙摆摇曳在万树飞花中,飘若云霞,翩若彩蝶。 “好!”,周围掌声如雷,白誉邪偏头对一旁的白落钟道:“兄长,那位姐姐舞得太好了,我看你比不过她。” 这本是句玩笑话,白誉邪知道,以兄长的实力想要赢神双灵还是有把握的,但兄长却在一旁道:“你说得对。” 于是兄长真的输了。 白誉邪看兄长踩错了几个步点,剑柄几次险些脱手,犯了无数个低级错误,纳闷道:“兄长,你生病了?” 白落钟似乎并没有听见他说话。 白誉邪皱着眉去看他的脸,想看看有没有印堂发黑面色发黄之类的不祥之兆。 兄长没在看他。 白誉邪却看到了别样的东西。 一种近乎是炽热的目光打在了神双灵身上。 白誉那盯着兄长半天,终于垂下眼皮转身。 原来这就是,喜欢么? 神双灵天生就有着活泼强势的性子,来到白府一回生二回熟,跟自己家一样,三天两头“回家”一次,跟外向的白誉邪很快便打成一片,为此,白誉邪半夜看墙的次数也变少了,难得寻一知己,白誉邪竟将恶劣的行径收敛了不少。 “喂,兄长,你最近怎么没去看双灵姐啊?”白誉那隔着窗户对屋内正在看书的白落钟挑挑眉。 白落钟抬头,面色沉静:“看你们玩得尽兴,不忍心打扰。” 白誉邪愣了愣,发现这几天的确是自己拉着神双灵到处跑这跑那的,兄长该不会是……看酸了? 白誉邪眼珠一转,笑道:“哎呀兄长,不要老是憋在屋里嘛,双灵姐比我大四岁,估计看我这个小孩子早就看烦了,正想和你出去玩呢,你这个主人对待贵客也太敷衍了点吧?” 于是白誉邪笑眯眯地看着兄长搁笔整衣,抬步出门。 大清早,白誉邪再次翻墙回家,被端着盆子喂鸡的李管家抓了个正着。 白誉邪讪讪笑道:“哈哈,李管家,您老人家怎么有闲情意致来喂鸡啊。” 李管家脸色一沉,先发制人:“你脸上是什么东西?” 白誉邪伸手去抹,抹了一手的绯红。 胭脂? 白誉邪大惊大震大羞大耻,燕儿什么时候抹到自己脸上的? 李管家脸色铁青:“若让老爷知道你去了那种地方……” 白誉邪不想被扒层皮,连忙道:“我冤枉啊,只是路上摔了一跤,跌到人家脂粉摊子上了。李管家咱好好聊天,你不说我偷偷翻墙出门,我不说你大清早出来喂鸡,怎样?” 协商失败,白誉邪被锁在禁闭室直拍额头,李管家喂鸡的理由是王妈这两天有事出门了,特地托付李管家给她帮忙的。 白誉邪端坐在黑暗的角落里,幽幽长叹。 忽然听到外面一阵笑声,白誉邪急忙爬起来凑到唯一的小窗口向外看——是双灵姐和兄长在散步聊天。 白邪如蒙大赦,欣喜异常,望着两人温馨和谐的背影,白誉邪一声宛如狮吼毁了景致:“兄长!双灵姐!我在这!” 两人转过身,看到窗户后那张兴奋的小白脸。 “真是的,我出去找燕儿真的只是和她聊天,她平白无故调戏我,我能怎么办。” “哦,白小公子平日里没少调戏姑娘,怎么这次反被姑娘调戏了”神双灵笑道。 白落钟默默打开锁,白誉邪蹿天猴似的蹦出来:“看吧看吧,我就说没人信我。俗话说的好,君子动口不动手,我就说人家两句怎么能叫调戏呢?我是个君子。” “所以你这个君子让人家姑娘在你脸上亲了一口?”神灵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哪有,我这不是说过头了,燕儿一生气把脂粉匣子扣我脸上了么。谁知道点儿这么背,一回来就让李管家逮着了。” 神双灵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白落钟开始谆谆劝告:“小祁,以后万万不可再这样,这件事本就是你的错,半夜翻墙是盗贼作为,对姑娘言语不检点是登徒子作为,你这般年纪,更应多读些五纲纶常……” 白誉邪一听兄长又要没完了,口中嚷嚷道:“知道了知道了。”就要往一边逃去,被神双灵揪住衣领扯了回来。 毕竟神双灵年长了他四岁,论武功气力都是稳稳凌驾于白誉邪之上,白誉邪正要调笑一句男女授受不亲,被神双灵一把推回禁闭室,只听轰隆咔嚓两声,门再次被锁上了。 “双灵姐你做什么!不能这么无情无义啊!兄长你快看!双灵姐欺负你弟!兄长快放我出来!” 白落钟微笑地隔着窗户看白誉邪在里面张牙舞爪大呼小叫,无奈道:“要听双灵姐姐的话,还是呆在里面好好反思一下吧。” “喂!兄长!你这个见色忘弟的家伙!”白誉邪一边推墙一边看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 第5章 我的小丫头! 白誉邪喝着兄长喂的药,不满地咕哝:“兄长你怎么会看上这样一个狠人。” 兄长不言,沉默地给他喂药。 “可是人家根就没看上你,你这又是何苦呢?” 对白誉邪这一番十分伤人的话,白落钟依旧保持沉默。 沉默呵,呵,呵。 白誉邪诚恳道:“兄长,你是过来人,告诉我,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滋味,这么不求回报地对别人掏心掏肺的,这不是傻子干的事吗。” 兄长终于发话了:“小祁,你还小,不懂得这些事情,这种感觉是说不出来的,等你有了真正喜欢的人,就会愿意义无反顾地为喜欢的人做任何事情,一颦一笑都会牵动着你的情绪,你会愿意付出一切,甚至生命。” “哦。”白誉邪心说,你个二傻子。 为别人付出一切兄长,你莫不是在逗我,蠢驴都干不出这种事。 吃一堑长一智,白誉那从此以后再也不管神双灵叫嫂嫂了。 一是神双灵老是唆使兄长去管教自己,二是不打扰兄长继续默默对神双灵付出爱意,出于这两个原因,白誉邪便尽可能地不去打扰他们,说是遇到知己什么的,白邪就当自己之前脑子进水了。 这一日,白誉邪拉着一帮小厮出去鬼混,远远瞧见一帮街头卖艺的正在表演,凑近一看,原来是唱戏的。 听了两句,什么恩恩怨怨缠缠绵绵呀,没意思。 白誉邪摇摇头正欲离开,忽然一个女孩子闯进了他眼帘。 看服饰应该是个青衣,那女孩子妆容未卸,黑笔勾出的眼角有些花了,被几个人推搡着按到一棵大树旁,白誉邪隐约听见几句:“叫你端个碗都能摔碎,整天一副病怏怏的样子装给谁看呢,留你在这不中个屁用!滚吧!”女孩子头撞在树上,发出一声闷哼,大树被撞得摇了两下,几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白誉邪想也不想便冲过去,扶住那个风一吹就要倒的女孩子:“你怎么了?疼不疼?那几个人是不是欺负你了?” 那女孩子咬着唇,眼泪汪汪地摇头,白誉那一只手扶在她背后,感觉到有什么湿热的东西滴到了指缝,抬手一看,似乎是血。 白誉邪惊讶地转到她身后去看,那女孩子的头竟然被撞破了! 那几个鲁莽粗鄙的野夫! 白誉邪直接把那女孩子打横抱起,对着一旁大眼瞪小眼的小厮们的道:“看什么看!打道回府!” 一小厮道:“祁二爷,别累着您。要不我们来……” 白誉邪虽然年纪不大,抱一个跟他年纪相仿弱柳扶风的小姑娘还是丝毫不成问题的,脚下疾步生风:“滚滚滚!让道!去几个跑的快的把杨大夫请到我房里!赶紧的!” …… 白誉邪在房门外踱着步子,看见兄长和双灵姐穿过游廊朝这边走来。 “听说白祁请进家里一个唱戏的小丫头,在哪里呢?”神双灵问。 白誉邪一指屋内。 神双灵就要进去,白誉邪张臂拦往:“不行不行,她受伤了,里面大夫正给她看呢。” “哦,听说了。”神灵道:“等一会儿大夫出来了,我们再进去看看那小丫头。” “不行!”白誉邪差点跳起来。 “怎么?”神双灵不解。 白誉邪大叫道:“那是我的小丫头!你们谁都不许进去看!只有我能进!” 神双灵“噗”一声笑了,连在一旁沉默了半天的兄长也忍不住笑起来,神双灵一边笑一边喘:“你的小丫头!哈哈哈,我不行了,笑死了,好好好,是你的小丫头,你自己宝贝着吧,我们不去看了。” 兄长也在一旁含笑道:“小祁,好生照顾着,别欺负人家。” “知道了,我也老大不小了,能不能别总用这种大人管小孩的语气跟我说话。”白誉邪抱着胳膊道。 终于,杨大夫出来了,白誉邪拖着他问长问短了半天,知道那小姑娘只是头磕破了皮,没有后遗症之后,白誉邪三步并作一步地跳进自己房里。 女孩子正坐在床上,见白誉邪来了,浅浅一笑。 二月春风,穿窗而入。 白誉邪愣了半天,听见女孩道:“谢谢你。” 声音软软滑进耳中,白誉邪一时手无所措了。 “那个,已经让人去备水了,我这有几件没穿过的衣服,你凑合着穿吧,我……我先出去了。” 门外,白邪拍着自己的脸,越拍越烫,心里纳闷,我这是怎么了 女孩子一连在白府里住了十多天,白誉邪也十多天没有半夜翻墙出门。 女孩子瘦瘦小小的,穿着白誉邪的衣服就好像裹了一块肥大的布。 女孩子眉心有一颗红色的痣,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嘴角也弯弯的,脸色虽然有些苍白,却与眉心那一点红很好地映衬和谐起来。 白誉邪一边给她换药,一边轻轻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女孩子只是摇头。 或许她没有名字,或许她也只是不敢说,白誉邪没再多问。 白誉邪打听出来,女孩子自小便父母双亡,跟着戏班生活,但是因为她身子太弱,整天生病,也帮不上什么忙,戏班子里本来就人多饭少钱不够,对一个病怏怏的小孩更是不待见,最后终于把她扔出去了,刚好被白誉邪碰见。 “真是岂有此理。”白誉邪在亭子里绕圈,看到兄长从一旁经过。 “兄长兄长!”白誉邪抬手招呼道。 兄长转过头看他:“小祁,你怎么在这里?功课做完了?” “早做完了。”白誉邪撇撇嘴,“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不用兄长你来管。” 白落钟道:“过几天就是清明节了,父亲过不久就会回来带我们去扫墓祭祖,到时你可不能再这么玩闹了。” “嗯,知道。”白誉邪有点不耐烦,兄长每次见他不是劝他好好做功课就是劝他好好做人。 “兄长,我问你个事来。”白誉邪忽然眼睛一亮。 “何事?” “你什么时候和双灵姐姐成亲啊?” 白落钟似乎噎住了。 “兄长,”白誉邪把手背到后面,一条腿在地上画圈:“我好像……有喜欢的人了。” 白落钟看着他:“是那个唱戏的小姑娘?” 白誉邪顿了顿,重重地点了两下头。 白落钟笑了笑:“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白誉邪想起之前嘲讽说这是傻子干的事…… “咳咳,”白誉邪道:“好吧,我是二傻子还不行么。” “那你为何要问我成亲的事?”白落钟问。 “因为,兄长要比我先成亲,等到你们成亲了,我就可以娶她了……”白誉邪难得有些不好意思。 白落钟又笑了起来:“想什么呢,你才多大年纪。现在成亲还早,你根本就不懂,没有人会同意的。” 白誉邪赌气道:“为什么没有人同意?我就是要娶她!” “第一,你年纪太小;第二,成亲也是要门当户对的,父母不会同意你娶一个来历不明了小丫头。” “她才没有来历不明!我知道她的来历!” 白落钟叹了口气:“不要再犯傻了,我们都不会和喜欢的人成亲的。” 白誉邪没在自己这方面多作纠缠,不解地问:“兄长以后不会和双灵姐成亲吗?” 白落钟摇头:“神员外向来是听她女儿的话,而你双灵姐姐,根本就不喜欢我。” 白誉邪看着兄长离开的背影,拧着眉头不说话了。 …… 转眼,寒食节已至。 按照惯例,在清明节的前一天,父亲都会带他们去扫墓,因为老家祖坟离得比较远,届时全家人会乘车或骑马出动。 清明节前后几天都热闹的很,白誉邪偷偷从窗口往外瞄,几个小童嘻嘻哈哈扯着风筝从旁边跑过,此时天地开阔,碧天浮云尽收眼底。 “不去骑马,又擅自带我出来,不会被罚么?”马车里对面坐的女孩子问道。 白誉邪玉色的衣服罩在她身上显得松松垮垮的,白誉邪转过头来,替她拢拢衣服,比着一根食指在唇上:“嘘,你不说我不说,只要别让爹看见我们就没事。” 马车的轮子不协调地响着,滚滚颠簸前行。 祭扫完家墓后,白誉邪趁车夫不在,赶着马车一路下坡到了山脚,将马牢牢的拴在一边大树上,白誉邪拍拍手上的灰,掀开了马车帘子。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真够麻烦的,还好逃出来了,你怎么样?在里面没憋坏吧?” 女孩子扶住白誉邪伸来的手,慢慢下了马车。 白誉邪另一只手背在后面,笑眯眯地看着她。 “怎么了?” 白誉邪倏地伸出后面那只手,在她头上挂了一个圆圈状的东西。 女孩子用手去抓,摸到了几片柳叶。 是柳条编成的环。 “清明不戴柳,红颜变皓首。”白誉邪歪头笑道。 女孩子把柳环摘下来,仔细地看了半天。 白誉邪看她一脸好奇的样子,问道:“你第一次戴吗?” 女孩子点点头。 “哦,这是清明的习俗。”白誉邪忽然想起女孩的父母早已过世,整天随戏班四处漂泊,连个亲人也没有,怎么会知道这些?于是拉起她朝一边跑去:“跟我来!带你去玩好玩的!” 白誉邪把外衫脱掉垫在秋千板上,让女孩子坐上去。 “抓稳了哦,千万别松手!”白誉邪双手搭在秋千绳上 :“三!二!一!” 三月初的春风刚好,携着温暖的气息灌入袖口。 柳叶依依,桐花瑟瑟。 “太高了太高了,你不要再推啦。”女孩子紧紧抓着绳子。 “哦?”白誉邪松手,转到了女孩子前面。 “我害怕……我要下来……” “只要我不推,它就会慢慢停下来的。”白誉邪说完,看到女孩子小脸吓得惨白,他不知怎么的,慢慢张开了双臂。 “嘿,”他道:“你想现在就下来吗。” 女孩子带着一阵微风撞进了他怀中。 是桐花的香气。 清风拂过,漫山紫花绚烂。 桐树上的一朵朵花形如钟般倒垂着,白誉邪怔了半天,对女孩一笑:“等我。” 女孩站在秋千旁,被人猛地向后一拽。 白誉邪坐在秋千上,女孩跌到白誉邪身上,头上还多了几朵浅紫色的小花。 “我还没试过坐着荡秋千,不过应该不难。”白誉邪道:“绳子不好抓,你抓紧我就好。” “我保证你不会害怕的。” 秋千高高荡起,荡进满树紫花中。 “你知道吗,我最喜欢桐花了。”白誉邪看着一旁的女孩,“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偷偷跑出来,一个人在这里呆上好几个时辰,我喜欢这里的味道。” 秋千降到最低处,白誉邪用脚尖蹬了一下。 “不过今年不是一个人了。” “我也喜欢这里。”女孩道。 “是嘛,那我们每年都到这里来好不好。” 女孩点点头,秋千又荡到了最高处,几朵白色和浅紫色的花飘落在他们身上。 白誉邪闭上眼睛慢悠悠道:“北宋有一个叫陈翥的人,他写过西山桐十咏,其中桐花那一篇我最喜欢。 “吾有西山桐,桐盛茂其花。 “香心自蝶恋,缥缈带无涯……” 白者含秀色,粲如凝瑶华。 紫者吐芳英,烂若舒朝霞。 第6章 天欲孰飞升 白誉邪驾着马车回去的时候,兄长正在转角等他。 白誉邪看到兄长那张乌云密布的脸,忽然有些不安。 “小祁。” 白誉邪住了马,静静地和兄长对视。 “父亲有事找你。” …… 还是那个来过无数次的禁闭室。 一股发霉的阴暗腐烂气息。 白誉邪拖着两条鲜血淋漓的腿,想努力找个不难受的姿势坐下。 没用。 她的事,被父亲知道了。 白誉邪一直不明白,他明明藏的很好。 可是还是被发现了。 白誉邪眼前又浮现出最后的场景。 几个家仆推搡着她,毫不留情地把她赶出了白府大门。 “什么人都敢往我们这里进?!滚吧!” 就像那天,她被赶出戏班时一样。 白誉邪不顾其他人阻拦,挣扎着喊道:“你记好了!我叫白誉邪,单字一个祁!千万别忘了!我会找到你的!” 白府的大门猛然关上,发出震天巨响。 从此,再也没见过。 “小祁,你吃那么少,身上的伤还想不想好了?”白落钟在一旁坐下,看着剩下的大半碗粥直皱眉。 白誉邪已经不知道过了多少天了,不过他能明显感觉到,以前一点小伤小病的过两天就能好,这次恢复的却跟乌龟慢爬一样。 “兄长,你说她一个人在外面会不会被人贩子拐走啊?没有人照顾怎么吃怎么睡啊?” “别想着她了,祝她能安好吧。”白落钟叹了口气,“师父让我带话给你,这两天落下没学的,赶紧补上。” “知道了,我这就去练武。”白誉邪慢吞吞爬下了床。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又几年。 人们都说,白家白落钟迟早是要飞升的。 白落钟可能是白家几辈以来最出色的后代。 用四个字来形容就是:白玉无瑕。 习武奇才,学识奇才,天赋异禀,优秀到简直不是人。 是啊,他可是要飞升的啊。 公羊家终于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威胁,可长子公羊慈整日把自己关在家里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对外不帮忙接待来宾,对内武艺丝毫不见长进,再过几年可能大家都不知道有这个人了。 次子公羊申还好一些,但也比他哥强不到哪里去,与闷在家里的公羊慈不同,公羊申整天游山玩水,十天八天的才回来一趟,每次带点特产回去,家里的下人们倒是乐坏了。 而老三公羊冥,资质虽不比白落钟差多少,品行却尤其恶劣。 每次白落钟出门,基本都会看到公羊冥坐在不知谁家的墙头上,手里揪着只死耗子的尾巴甩来甩去:“你们白家的这些废物就不要痴心妄想了,只有我才够资格飞升。” 要想飞升,一看机缘,二需修道。 修道亦分许多种,妖魔之辈且不提,凡人修道最常见的两种便是文武道和心正道。 诸如白誉邪一干人等,修的皆是文武道。 白家人家教甚严,若干年过去,白誉邪已长至十九岁,脾性竟也收敛了许多,再也不天天半夜跑出去鬼混了。 一天夜里,白府中遭刺客,白誉邪以一人之力将十多人全数擒住,白落钟不禁叹道:“看来小祁也并非像旁人说得那么不堪,依我看来,已经有飞升的潜力了。” 白誉邪倚在一边的石头上捏起一只蚂蚁:“兄长玩笑了,我不过是比较熟悉他们逃跑的路径罢了,毕竟我可是积攒了多年翻墙钻洞的经验。” 兄长连连摇头:“小祁,你真是……” “哎兄长,”白誉邪吹掉那只蚂蚁:“你们一个个的整天嚷嚷着飞升,飞升到底有什么好的不就是多活几年吗?” “人人都想永葆青春,只是你还年少,无法体会那么深刻。飞升当然不只这一点好处,你可以做到许多原来不能做到的事情。” 白誉邪接着问:“比如说我想找一只彩色犄角的鹿,这样的鹿世间只有一只,可能隐匿在任何一个地方,飞升之后,找得到吗” 兄长笑问:“这算什么?” “能不能?” 白落钟想了想:“我不太确定,但是既然飞升了,便可以施展仙术,或许能够找到吧。” “哦。”白誉邪点点头:“那好,我决定了。” “你决定什么?“白落钟问。 白誉邪笑着滑下石头,转身离去,对着身后的兄长摆手道:“折腾那么久都快天明了,我好困,兄长你也快去睡吧。” …… 白落钟发现,白誉邪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一次,他夜间听到了凌厉的破风声,便推门出去查看,发现白誉邪正在院中练武。 “兄长!接着!”白誉邪凌空抛来一个东西。 接过来感觉软糯糯的,摊手一看,是一颗熟透了的柿子。 又一次,他推门进书房,险些被漫天砸来的书埋进去。 白誉邪从东一坨西一块的乱糟糟书海中抬起头,笑嘻嘻道:“我找本书,一会就把这些收拾好哈。” 又又一次,每隔三月一届的比武大会上,千年老二的公羊冥竟然被刷到了第三。 白落钟接过榜单去看,第二甲上赫然写着白誉邪三个字。 酒楼的雅间中,白落钟看着对面胡吃海喝的白誉邪,微微笑着。 白誉邪左手鸡翅右手鸭腿,百忙中之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说好了我请客,放开吃啊。” 白落钟满脸欣慰地笑着,在白誉邪看来,有那么一瞬间像个慈祥的长辈。 “我在这个年岁时,还不如你呢。小祁,真是好样的。” 白誉邪撕了一块鸡肉塞进他嘴里:“明人不说暗话,兄长,我早就看那公羊冥不顺眼了。” 兄长嘴里还塞着鸡肉,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白誉邪“噗”一声笑了:“兄长,就咱俩,没外人,那些礼仪规矩什么的都先抛一边去吧,使劲吃,多吃点哈。” 又是几月过去。 白誉邪永远都无法忘记那一天。 或者说,方圆几里内的人,都无法忘记。 那一天。 鹅绒大雪,弥漫了整个徽泽地带。 一道金色的光穿透屋檐,照在了白落钟身上。 白落钟走出屋门,走出院门,走出白府大门,来到了广袤的雪地上。 方圆几里的人都朝这边跑来。 白落钟飞升了! 白落钟看着周身闪耀的金光,感觉身体越来越轻,慢慢悬到了空中。 “兄长!到了天庭也要记得我们啊!”白誉邪从人群中招手,朝他喊道。 周围声音太杂了,白落钟也朝他喊:“我会记得……” 下半句话,再也没喊出来。 周围的声浪忽然止住了。 白落钟低头去看,雪白的袍子上,染了一大片殷红。 一把长刀没入了他胸口。 “兄长!兄长!”白誉邪穿过人群,拼命朝他挤去。 公羊冥手中握着那把长刀,□□,又猛地刺进去。 “哼,白落钟,我还没飞升呢,你有什么资格?”公羊冥的那把长刀在他胸口缓缓拧了一圈。 白落钟看着他,口中已经发不出声音。 鲜血溅入眼中,染了满天腥红。 “公羊冥!去死吧!” 公羊冥刚刚拔出刀,可旁边冲来的那人,速度太快了。 一朝飞升,两条人命。 白誉邪一身的血污,眼中布满了血丝,跪倒在地,看着已经倒下的兄长。 “兄长,我把他杀了,你回来好不好……” 没有人回答。 “白落钟!白逍尘!你听见没有!你他妈不能死!” 纷扬大雪飘到血泊中,蒙上了厚厚一层,被染得殷红。 白誉邪喊到声嘶力竭,眼前渐渐模糊,感觉身体越来越轻,似乎不再属于自己。 金光闪过,眼前的红色被遮盖得一干二净。 兄长怎么还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