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嗜》作者:或扉 文案一: 据说,凡瘾者皆生恶果,是病,得治。 可我固若顽石,偏嗜你如命。 文案二: 人人各行其道,他却越走越与我重合,循着轨迹一步步到我身边。 请注意!!! 1、雷点可能比较多,最好按章购买,以便及时止损。洁党、三观党等不建议观看。 2、相互尊重,和谐看文,拒绝语言暴力。谢谢。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姐弟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方幸珝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爱是你,梦想是我们。 立意:人性万千,接纳自我。然后无畏,然后去爱。 第一章 不怎么样的体验 醒来的那一刻,方幸珝怀疑自己被打了一顿。 顶上的华丽吊灯在眼中虚晃了一会儿才定住,她渐渐想起自己在哪,以及,昨晚做了什么。 她自沙发上坐起来,揉了揉太阳穴,浑身的神经苏醒,闸门一开,萎靡和酸痛瞬间如泄洪。 桌上乱七八糟。 她木然看着那半个残破的蛋糕,心道现在的酒店竟然将服务做到这么细致。 身体残留的感受令人不爽,她在凌乱的桌面翻出烟盒,掏了一支出来点着,边咬着烟,边起身去开气窗。 台风的尾巴扫到夏城,这几日难得凉爽多雨。 清爽湿润的风呼啦啦涌进来,酒店套房的厚重窗帘僵硬扬起,蹭到了女人笔直的双腿。她半眯着眼,将窗帘一把扯开。 风更大了,凉沁沁地冲刷她修长的颈项。她神色冷漠,短发凌乱。 抽几口过了瘾,她便掐了烟。 人清醒了,也渐渐生了些恼怒。恼怒值在她拉开房门,看到床上打鼾的男人时骤然升高。 “狗日的。”她低声骂。 原本以为陶文聪的朋友都是像他那样的花丛老手,技术应该不会差。谁知她挑中的这个,除去让她酸痛难忍的硬件,其余一塌糊涂。 她醉酒断片,只能想起来极少数片段,模糊的回忆里人脸都带着马赛克,却仍记得昨晚刚开始时的感受,可见他有多么糟糕。 真的,太菜了。 要不是对陶文聪他们有所了解,她甚至会怀疑昨晚找了个处男。 后来好像要好一些,不过她醉得厉害,也就无所谓感觉不感觉了。 可是,这人完事之后还知道自己跑去床上睡,却让她在沙发委屈了一夜。即便是醉酒,这个床品也真的是…… “狗日的。”她冷着眼又骂一遍。 拿手机随便给男人拍了几张照片,她兴致缺缺地走人。 …… 清晨的别墅区仍沉浸在静谧之中,连被主人带出来晨练的柴犬都步伐轻巧,却有人连连拍按门铃,急促的叮铃铃声响个不停。 “来了来了……你他妈叫魂呢?!” 罗吉吉匆忙套上睡衣,骂骂咧咧地出来开门。 “吵死了。”他大早被吵醒,有点起床气。 方幸珝一改对待门铃的急躁模样,柔弱无骨地挨过去,抱住他:“吉吉,我昨晚不小心喝多了……” “卧槽!这酒味儿……”罗吉吉赶紧转头,一脸嫌弃,“……你昨天跟谁一块儿?” 他昨晚跟几个合作伙伴有饭局,之前问过方幸珝要不要去,她说自己有事,他就随她去了。 “嗯……陶文聪的朋友。一个叫何至伟的。”方幸珝闭着眼,冷艳的脸庞看上去有些疲惫,双手却很活跃,一点儿不见外地在人家的胸肌畅游。 “啧,也行吧。那你……妈的别捏了,你自己没有?” 方幸珝咯咯笑起来:“手感不同嘛……我洗个澡,睡一会儿,待会儿你陪我去陶文聪那拿东西。” “行,马娜那边我已经准备好了,周一就给你换个新助理。” “吉吉你最好了!”方幸珝作势要亲他。 罗吉吉一爪子拍开她的漂亮脸蛋。 “滚!” …… 再出门时方幸珝已然一扫萎靡,睡饱之后她容光焕发。 罗吉吉穿着黑T和大短裤,踩上AJ跟在旁边。只是很简单随意的穿着,奈何他是个肌肉猛男,轻轻松松就散发一股煞气。 方幸珝没提前打招呼,径自用备用钥匙开了门,就像以前住她家时陶文聪他妈经常做的那样。 陶文聪果然不在。 黄若梅正在厨房切菜,听到声音以为是儿子回来了,赶忙迎上来,见到是方幸珝便瞬间变了脸色。 “你怎么来了?哟,还带了外人,过来也不提前说一声,也不知道家里是怎么教的……今天的菜可不够这么多人吃。” “我们不吃,拿点东西就走。”方幸珝并不将她的刻薄放在眼里。 黄若梅转身回厨房,嘴里还絮絮叨叨:“天天跟别的男人混在一起,什么女人哦,也不知道聪聪是怎么想的……” 罗吉吉黑脸。 方幸珝勾了勾唇,脱鞋的动作停下来,低声跟罗吉吉说:“别换了。” …… 方幸珝和陶文聪恋爱半年多,算是半同居状态,此前他们大多住在方幸珝自己的家。 两人都没什么专情的概念,他们最初因欲念火花四射,某次谈起开放式关系时发现彼此的观念不谋而合,就这么处到了一块儿。说白了,恋爱和婚姻不过都是一种合作关系,他们目标一致,遵守契约,各得其乐,便是共赢。 他们相处融洽,也不像其他小情侣经常吵吵闹闹,在外看来自然是恩爱有加。母亲方美君提过几次结婚的事,方幸珝没什么抗拒心理,觉得这么过着也不错,至少她有主导权,不会像方美君那样。于是也跟陶文聪商量过下一步计划,打算按部就班。 事情却在一个多月前发生了变化。陶文聪的母亲黄若梅刚好到了退休年纪,听闻儿子有结婚的打算,火急火燎办了手续赶来夏城同住,美其名曰照顾儿子起居,其实不过是来考核方幸珝。这段看似融洽的关系,便从那时开始出现了裂缝。 起初方幸珝为表友好与诚意,还精挑细选,送了黄若梅一条红宝石项链,但此举似乎并未成功讨到她的欢心。 陶文聪的父亲早逝,单亲母亲总是容易对儿子分外紧张。当儿子有了伴侣人选,这种紧张则常常体现在对其伴侣的挑剔上。于是方幸珝便被动成了这个靶子,黄若梅总能在她身上挑出错处。留短发是错,衣着性感是错,不擅家务是错,有异性好友是错,连自己当老板也是错。 方幸珝不是乖顺易服软的性子,陶文聪的调解工作又不到位,一来二去,他们的隔阂只增不减。 有一次,方幸珝一身盛装从酒会款款归来,回到她在月盛湾的高层住宅,进门便见黄若梅在摆弄客厅的陈设,而陶文聪坐在一旁对着电脑心无旁骛地工作,母子二人十分自如,完全把自己当成了主人。 黄若梅听到门口动静瞥来一眼,开口嫌弃道:“又是浓妆艳抹……这么大晚上的,一个女人都不知道该安分一点……” 说这话的时候,她胸口的红宝石在灯下闪着光。 方幸珝眯了眯眼,冷声道:“谁让你乱动这些东西的。” 黄若梅直起腰,理所应当道:“你懂什么,微信新闻里说了,盆栽摆在这里会坏了风水,对家里的男人不好的。” 私人领地被侵犯,越界者不识好歹,毫无悔意。 方幸珝踩着高跟向她走去,长长的裙摆上缀着金丝和细钻,一地星火逶迤。 “你做什么?!放开我!聪聪快救救我!”黄若梅被强拉到玄关,扭动全身却挣扎不开,只能惊呼。 没想到一向随意淡然的方幸珝会因为这些小事而发狠,陶文聪无法再装聋作哑,只得摘下耳机,过来劝阻。 男女体力悬殊,方幸珝无意与他拼气力。 黄若梅得了倚仗,慌忙抽手出来,一把抱住儿子,喋喋不休地告状:“聪聪啊,你看到没有,我好心没好报,她竟然这样对我,这是个恶女人啊!听妈妈的,这样的女人要不得……我的手都要被抓破了,她好狠的心!” 方幸珝不说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在等一个交代,或是一个了断。 她身材高挑,穿着高跟鞋足可与陶文聪平视。一双狭长艳丽的眼睛此刻只剩冷漠,正静静觑着他。 陶文聪并非昏聩,他深知黄若梅性格,但顾念母亲这么多年的不容易,也不可能拂她的面子。 “幸珝,我妈也是好心。”情感与利弊的冲突令他感到棘手,他皱眉,尽量缓和着语气,说:“你给她道个歉。” 这就是,所谓的同路人。 方幸珝发了一身冷汗,心跳快到诡异,身上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泛滥起闷痛。她视野内闪现灰暗的色块,眼前的人如此陌生,甚至有些扭曲的丑陋。 这一步不对。她这样想着。 陶文聪见她面色越发苍白,下意识关切地想去摸她的手。 指尖接触的瞬间,方幸珝脸色惨变,她再忍不住,大步冲向卫生间。未几,里面传来呕吐的声音。 因为方幸珝状态太过糟糕,那次冲突戛然而止,但两人的关系自此一落千丈。 方幸珝不再忍受黄若梅的愚蠢和恶意,陶文聪也不想夹在其中为难。他们还是会见面约会,不过更像是机械般走流程,交流越来越少,连上床都味同嚼蜡。关系的裂口越扯越大,谁都无心修补,到后来去别处寻欢也不再相互告知,当初的约法三章名存实亡。 这样拖拉到昨日。早前他们说好,这天要约两家人一起见面吃个饭。陶文聪看起来已经忘了这回事,搂着方幸珝的助理马娜风流快活去了。方幸珝接到好事者的微信爆料时,正给某位帅哥发送爱心光波,可惜帅哥人在法国出差,她当下就“啧”了一声。 这就有些过分了啊,陶文聪。 方幸珝对抓奸在床、棒打鸳鸯这种戏码没兴趣,还是以牙还牙比较有意思。 她翻着朋友圈寻找目标。最先引起她注意的,是一张自拍,清隽的男孩勾唇笑着,背景是个布置得还不错的会场。略显刻意,好在这张脸蛋足够养眼,方幸珝欣赏几秒,给他点了个赞。 “臭美。” 不过他可不是有效目标。 她再往下划了划,就见到何至伟发了珈湖的定位。他们在陶文聪的朋友聚会中见过几次,他长得还算合她心意,印象中没有家室,她迅速拍板儿。 珈壹广场沿湖而建,是集旅游观光、休闲娱乐和文化创意为一体的多元商业区,餐饮、娱乐、办公、酒店、展馆甚至体育中心都应有尽有,是近年夏城时兴的新地标。何至伟定位珈湖,也只能在这了。 方幸珝过去找到一家较为安静的咖啡馆坐下,把自己的定位给何至伟发过去。 “我也在附近,刚和人谈完事情,要过来一起喝杯咖啡吗?”她这样说。 对方没有立即回复,她也不着急。 点的咖啡上了,服务员推荐时说是现下极具人气的“脏脏咖啡”,她见菜单上写着“dirty”,觉得与现状相当贴切,便下了单。 喝起来倒没什么特别,造型跟黑糖奶茶如出一辙。这几年专流行这些,脏脏包、脏脏奶茶、脏脏咖啡。 说起来,这个地方从前也是个“脏脏区”。许多贫民在湖边搭房居住,靠打渔、种菜为生,无人管理,久而久之就成了脏乱差一条街,别说游人,连公车路过都想加一脚油门。后来,在她出国念书的几年里,夏城新的领导班子上台,顺了政策的势,才将这里翻天覆地地改造。 方幸珝没记错的话,这片星罗棋布的楼宇之中,也有她后爸岳时远的产业。 她漠然一笑。 这时,手机里来了信息提示。 何至伟问:“好,你的同伴不介意吧?” 他这样问,应该是刚才确认过了陶文聪不在,现在再次试探她是否真的有意。 她回:“我一个人。” 对面很快说:“好,我马上到。” 方幸珝勾唇,慢条斯理地补着口红,将赴一场你情我愿的逢场作戏。 第二章 拜拜 其实方幸珝放在陶文聪家的东西不多,不过几件衣服、零星的生活用品和少量手稿。既然要走,就走得干干净净,她连半盒卸妆膏都不想留下。 黄若梅在摆弄灶火之余,时不时探头来盯着方幸珝,十分不放心的样子,总觉得她会顺手昧了自己家的财物。 方幸珝大多时候能向下兼容,因此并不恼火,只觉得可笑。陶文聪虽然称得上是前途光明的青年才俊,但现阶段的经济条件还是要差她一截。不知黄若梅哪里来的自信,一直认为是别人高攀了自己儿子。 方幸珝将个人物品收拾好,提着只装了一半的箱子出来。黄若梅似乎就等着这一刻,站在厨房门边,高高在上地说不许拿走他们家的箱子。 “不是你们家的呢,是我在巴黎买的。”方幸珝含笑说。 黄若梅一噎:“最好是!你现在是怎么个意思,收拾东西跟人走了,你有没有把你的男朋友放在眼里?” “对了,”方幸珝把箱子交给罗吉吉,几步踱到黄若梅跟前,“这次过来除了拿东西,还有个事情要通知你。从今天起我和你儿子没关系了。” 这些日子看下来,分手是料想之中,黄若梅也不觉得意外,尖着嗓子哼了声:“我就知道,你就是这种女人!我跟你说,我们陶家才不稀罕你这种媳妇。” 方幸珝一笑置之:“那就祝你能找着稀罕的媳妇。” “呵,不用你假好心。” “怎么回事?”方幸珝突然凝眉,“项链怎么变黑了?你沾到什么东西了?”她仔细地看着黄若梅挂在脖子上的红宝石项链,俨然有些心疼。 话题转得太快,黄若梅被她说得一惊,顾不上别的,赶紧低头去检查:“哪里黑了?我很小心的,没碰着什么呀!” 黄若梅虽然不喜欢方幸珝,但对于这个礼物还是很满意的,上次戴回老家,亲戚们羡慕的眼光让她特有面子。她想着方幸珝自己开珠宝公司的,这样的首饰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于是一个高兴便许诺了要给几个姑嫂一人一条,可恨每回提起,方幸珝都置若罔闻。 “后面这里,我帮你看看。”方幸珝一脸严肃,侧身凑近妇人的后颈。 想到自己可能不小心弄脏了宝贝项链,黄若梅很是揪心:“没啥事吧?你看能弄干净吗?不行的话能不能给我换一条……” 话还没说完,脖子忽地一空。 淡金色的细链在空中甩了几圈,最终稳稳缠在修长纤细的手指上。指尖一收,鸽血红便被吞噬于掌中。 黄若梅瞪着眼,恍遭雷劈。 方幸珝灿然一笑:“阿姨,那我们就不打扰了,拜拜,后会无期。” 黄若梅反应过来,立即跑去拦住将要施施然离开的两人。 “把我的项链还给我!”她发狠去扯方幸珝,可惜自己身材矮胖,对方身高腿长,只消把手一扬,她使出了吃奶的劲也够不着。 她气急败坏:“方幸珝,你要不要脸!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方幸珝淡淡地俯视她:“送给你,是敬重你是我男友的母亲。可现在,陶文聪不是我男友了,你更配不上我的敬重。” “你!”黄若梅咬牙切齿要往前撞,一只健壮的手臂挡在了她面前,任她怎么推也巍然不动。 “阿姨,省省力气吧。”罗吉吉打了个哈欠,“不属于你的东西就别想了,有些人穿上龙袍也是太监。” “你们!”黄若梅捂着胸口,一屁股坐到地上,“你们欺人太甚!我要是气死了……跟你们脱不了干系!” 方幸珝点点头:“我不会忍心让你气死的,你要是真不舒服,我立刻叫救护车,不过费用可得你自己出。” 黄若梅半伏在地,操着家乡话骂骂咧咧。这时,陶文聪终于姗姗来迟。 方幸珝讥诮道:“来得这么慢,昨晚玩得太过了吧。” 他满脸阴沉,拉起丑态毕露的黄若梅:“妈,先起来。” “聪聪!”她立刻抓紧儿子,恨恨道:“这女人她抢走了我的项链!快!快帮我把拿回来!” 陶文聪低喝:“妈,你别闹了!” 少见儿子发脾气的样子,黄若梅又委屈又有些害怕,只能闭嘴,怨恨地瞪着方幸珝。 方幸珝不再理会她,只看着陶文聪:“等你好久,还以为你不打算出现了。” “方幸珝!”他忍无可忍地吼了一句。 罗吉吉往前挡了挡,不必多言,他的体格摆在那就已经是威慑。 陶文聪紧盯着方幸珝,压着声音说:“有事不能好好说?非要在外人面前闹得这么难看?” “陶文聪,”方幸珝笑嗤,“我跟你才是外人。” “对,外人。”他点点头,已是气极,“你就这么恨我?连底线也没有了,竟然做出这种事!” 刚才方幸珝来的时候就给他发了何至伟今早的照片,他已然知道自己面临着什么。可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他气得脸色黑成锅底,也只是说着“这种事”。 可真不痛快啊。 就像这么些天,她都在等他拿出作为男人的担当,解决问题,或是结束关系,她都会欣然接受。但他没有。 方幸珝说:“吃窝边草‘这种事’不是你先做的吗?搞我助理的时候,你想过我们的约定?” “马娜不过一个小助理,何至伟是我十几年的兄弟!” “那我可不管。” “我真是看错你了。”他自觉冤屈至极。 方幸珝看着他,忽然问:“昨天是什么日子?” 他顿住,须臾后眸光闪动,恍然反应过来。 “所以,咱们一拍两散。” …… “专门开了辆宽敞的过来给你拉行李,结果就这么点儿?” 无人应答。 罗吉吉朝副驾看过去,见方幸珝望着窗外,有些放空。峻秀的鼻骨和微微上挑的眼尾给她营造了一种傲慢的疏离感。 尽管他知道她只是在发呆,也不得不感慨——她一直是个美丽的女人,就算短发蜜肌的形象与主流审美相悖,她仍能轻易收获他人惊艳的目光。 要不是有积年的情谊,他肯定是不会和她交朋友的,毕竟没人想总被身边人抢尽风头。 他笑问:“这么难过?” “嗯?”她有些茫然地回视。 “坐卡宴还这个表情。”她从离开陶文聪家就一路沉默,称得上郁郁寡欢。 闻言,方幸珝一哂,说:“算不上难过,只是有点……” “失望?” 她默然,眼睛望着前头,视线却没有定处:“吉吉,我只是……想找到一条对的路。但这条也错了啊。” “错了就错了吧,我们都在不停地试错。” “别人也是这样吗?” “对。”罗吉吉见不得她自我怀疑时失措的模样,颇有些斩钉截铁地说,“从不走错的,都是笨蛋。” 她笑了,眼中恢复了几分神采。 看来没什么事,罗吉吉安下心来,问她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暂时过来我家住?不过你可不能把野男人带回家里。”他这样建议,是因为知道她不太能长期自己待着,最好是时常有人作伴,偶尔有独处空间。 在方幸珝开口答复之前,她的手机先响了。 方美君问她什么时候搬回去,话中有催促之意。 罗吉吉降下车窗,随手点了支烟,无所事事地对着外面吹烟圈。 方幸珝朝他看几眼,烟瘾被勾出来了,也不多磨蹭,干脆地对电话里说:“就今天吧,你让香姨把健身室收拾一下,我要放个东西。” 挂断电话后,罗吉吉皱着眉发问:“你要回尚远华庭?你不是不爱跟你妈待着吗?” 她自立后就很少回母亲和继父的家,往时也只是逢年过节才回去做个样子。 “她过几天就走了。”方幸珝也捻了支烟咬在嘴里,懒散地凑过去,示意让他给点火。 罗吉吉骂她死德行,手却很诚实地照做了。 方幸珝试着吹了几个圈,始终没有罗吉吉吹的圆润,于是有些兴味索然。 她把烟头在窗沿磕了磕,又说:“我后爸自己在南美,你想啊,遍地的大波美女,我妈能不紧张吗。” “哦。”罗吉吉对他们家的情况也知道个七七八八,此时不禁好笑道:“那你回去和你家两个小孩住啊?” “啊。”方幸珝点点头,笑说:“回家带娃。” 人的长相真的很奇妙,就像她,分明五官生得冷感,笑起来却千娇百媚。 第三章 你觉得呢? 方美君忘了方幸珝在通话中的交代。 家里的健身室常年荒废,岳时远公务繁忙,两个小孩只爱出去活动或者窝着玩手机,最多方美君偶然兴起,去对着镜子跳几支不知哪位形体老师教的舞。不过那真的是非常偶然。 因此方幸珝到的时候,里面如常地堆砌着方美君在衣帽间里搁置不下又不便收进杂物室的杂物。 搬家公司的小哥暂时放下手中的庞然大物,气喘吁吁,询问方幸珝该怎么办。 保姆香姨跟在一旁,后知后觉地说:“太太出门去做美容了,她可能忘记告诉我了。姐姐你等一下哦,我马上收拾。” 方幸珝没什么意外地颔首。为加快进度,她去找岳琦来搭把手。 十七岁的男孩被她从刺激战场中强行拉出来,挺不高兴的:“都决赛圈了!我跟你说,没有下一次,不然就算你是我亲姐我也要跟你算账的!” 方幸珝才没当回事,反而取笑他:“说话别老这么大声,这样下去公鸭嗓好不了的,小胖子。” 岳琦在变声期没注意保护嗓子,嗓音有些沙哑,不大好听。而“小胖子”一称则是因为他小时身高长得慢,又馋嘴贪吃,小学毕业了还矮矮胖胖的,是以身边的伙伴都这样叫他。尽管他初二开始抽条,现在已经是偏瘦体型,个子眼看就要突破一米八大关,这个黑历史还是挥之不去。 这一句话可谓是接连戳了他两个痛处,他当即哇哇大叫。 “方幸珝!我不帮你忙了!真不帮了!” 方幸珝好笑地哄了他几句,又问:“岳辰怎么不在,我还想叫他来帮忙呢。” 她的行李可不在少数。 小孩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手上跟着香姨一起忙活起来,嘴里叨逼叨逼的。 “岳辰他夜不归宿!” “啊?搞什么去啊?”方幸珝皱眉,她不喜欢难管的小朋友。 “哎,不是!他是去干正经事的!姐,电竞你知道吧。他有一个战队,昨天刚赢了城市赛的省决赛,是省冠军诶!所以他们在外头嗨通宵了!牛逼吧?!”岳琦说得两眼发光,简直与有荣焉。 想起昨天看到他发的朋友圈确实是在什么会场的样子,方幸珝敷衍地点头:“不错哦。” “是吧!你也觉得吧!我当初也想加入他们战队,可老妈死活不让!” “你就算了吧,弟弟,人要有自知之明。你现在已经是班级倒数十名了,再花心思打比赛,你就真的要年级倒数第一了。” “哇!你是不是我姐?!岳辰上回总分也只比我多七分!我就是涂错了两道选择题,作文又被扣了卷面分,不然我还比他高呢!” “好了,不要说了。倒数第六变成倒数第九也没什么可骄傲的,太寒酸了。” “……” 方幸珝这样兴师动众,是为了安置她的日光浴机。她原本肤色很白,能一直维持现在这个劲酷形象,全靠人工美黑。这段时间不过稍有松懈,小麦色便肉眼可见地变浅了。 形象管理实在懒散不得。 她不敢再怠慢,褪去衣物包裹,戴上护目镜,躺进机器里接受15分钟的紫外线洗礼。 沐浴和身体乳几道工序之后,皮肤的蜂蜜色光泽又回来了,她对这个上色效果还算满意,因此心情不错。 顾及到家里有两个小男孩,方幸珝忍痛将薄如蝉翼的真丝吊带睡裙压箱底。简单的T恤短裤成为她在任职代理家长期间的最佳选择,她看到镜中人,挑了下眉。 这身装束竟给她带来一种久违的朝气,跟换了个人似的。 随后她低哼着歌下楼觅食,突然在想上一次这么没头脑地感到愉快是什么时候,还没想起来,就碰上了归来的岳辰。 方幸珝眼睛亮了亮。他本人比照片好看多了。 高中生还处在发育期,有人长高长胖长痘痘,这小子却出落得越发精致了。 “嘿,”方幸珝抬了抬下巴,打量道,“长高了吧?比岳琦还高点,不错。” 岳辰一时顿在原地,有些呆愣愣地看着她。 “发什么呆呢,也就几个月没见,不认识我了?”方幸珝好笑地说。 他眼神避了避:“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同是变声期,为什么他的声音就是比岳琦的好听呢? 方幸珝笑眯眯的:“这不是家里的大人都要外出务工了吗,家不可一日无主,我只好回来担任家长了。” “真的?”他忽的抬眼看她。 大概真是通宵疯玩,他眼睛有些泛红。不过这丁点憔悴并不给少年人扣分,他长得俊,这样凝视人时,显出几分清爽的稚气。 于是她笑着搓了搓他脑袋,说:“对啊。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代理监护人,要乖乖听话哦,弟弟。” 她这举动纯粹出于对小辈的促狭之心,颇为随性。 岳辰却猛地脸蛋爆红。 方幸珝挑眉,及时收了手。印象中他也没这么内敛啊? 如果她摸的是岳琦脑袋,那家伙要么毫无反应,要么翻个白眼再叽里呱啦。 果然不是亲生的,在朋友圈再怎么臭美,当面见着也还是不经逗。相比起同母异父的弟弟,这个后爸为声望而收养的小孩跟她确实没多亲近。 方幸珝笑说:“别愣着了,放了东西就下去吃饭吧。” 他迟缓地应了声:“哦。” …… 上回几个人这样同桌吃饭,还是清明节的时候。岳时远宗族观念重,只要没有其他紧急事件,祭祖活动定是要全家到场的,连方幸珝这个继女也不例外。当然,岳时远不会明着强制,可方美君观念非常传统,她当初入门不光彩,为了得到丈夫家族的认可,这么多年来在这些形式方面上都必须做到无可挑剔,以免落人口舌。 “姐姐怎么比上回更黑了?一点都不好看。”饭桌上,方美君再度批评了女儿的形象。 母女俩为方幸珝的肤色问题争论了五六年之久仍未能说服对方,不过大部分时候是方美君单方面演讲。 “你忘了上次回老家……大伯家的女儿长那样,都有人赞她漂亮。她哪漂亮啊?大脸盘粗脖子跟她妈似的,就肤色好这一个优点!你要是不乱折腾你自己,谁都得靠边站!” 说这话时,方美君细眉微蹙,大有“怒其不争”的心情。她生得娇艳,又保养得宜,年过不惑仍然宜喜宜嗔。 方幸珝偶然流露的媚态便是遗传自母亲。 “我又不是岳家的种,他们夸谁也轮不上我。”她含着笑意轻轻巧巧抬杠的噎人程度,比起母亲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 岳时远不在场的时候,母女俩经常这样针锋相对,俩小孩都习惯了,一个看热闹嘿嘿笑,一个充耳不闻埋头吃饭。 方幸珝今天解决了一件烦心事,连跟方美君车轱辘都没有不耐,还挺乐呵地把岳琦扯进来。 “岳琦,你说,我这样不好看吗?” 岳琦摸着下巴,摇头晃脑,像个品鉴师,夸张中带着点矜持:“嗯……我姐虽然可恶,但是长得还是不错的,现在审美那么多元化,这样也挺有个性的嘛……” 方幸珝打了个响指:“对头!我们小胖子虽然笨了点,但眼光还是很开阔的嘛。” 小胖子:“……” 方美君自是嗔怪姐弟俩串通一气,岳琦笑嘻嘻地插科打诨,称得上其乐融融。 如此一来,桌上安静的某一角则显得过于冷清。 “岳辰。” 努力扒饭的少年愕然抬头。 方幸珝抛给他和岳琦一样的问题:“你觉得呢?” 他点点头,腮帮子还鼓鼓的,嚼几下咽下去了,才低声开口:“还好,挺特别的。” “看,”方幸珝朝方美君扬了扬下巴,有些吊儿郎当,“咱家的男人都说好。” 方美君也说腻味了,懒得跟她争,没甚好气地说:“小陶觉得没问题就行,反正以后你嫁出去,我就不管你了。” 方幸珝慢悠悠吃完最后一口,拿纸巾轻擦嘴巴,眼睛都没抬:“哦,忘了跟你说,我跟陶文聪分手了。” “什么?!” 不怪方美君惊讶,方幸珝有时候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她形象上是叛逆了点,但其他方面没什么出格的。小时家里再艰难,她在学习上也没落下,一路学业顺风顺水,现在事业也有模有样。虽然跟这个家有些游离,母女关系也不咸不淡,但在所谓的大事上还是肯听话的——至少方美君是这样认为的。她本以为最操心的婚姻大事也能顺顺利利的,没想到突然来了这么一出。 怎么说,对于这桩姻缘,方美君还是挺满意的。陶文聪年轻有为、一表人才,尽管家庭条件普通,但念及女儿的经历,他也算不错的归宿。因而,她大感可惜: “怎么就这样了呢?你要怎么办呀!”她仿佛已经看到女儿孤苦终老的凄惨情景。 两个半大小伙子可能也联想到了相似的画面,此时齐刷刷看向方幸珝,一个赛一个目光复杂。 方幸珝没理会他们的惊异,径直去找出项链丢给方美君:“鸽血红,虽然只有两克拉,但品质不错,想送人还是自己用都随你。” 方美君一怔:“这不是……” “对,就是那条,这事完了,没什么可说的。还有你俩,”方幸珝话锋一转,对着两个吃饱饭还要吃水果圆子羹的青少年,通知道:“既然我是代理家长,以后呢家里就暂时由我做主,具体要求我想到再说。嗯,还有,你们的生活费也是由我代发。 “……” 岳琦化悲愤为食量,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囫囵地吞。岳辰倒十分平静,他进食速度其实跟岳琦差不多,但可能人比较帅,姿态也养眼些。 方美君要保持身材,自然是不会多吃的。她对方幸珝的忧心来得快去得也快,想着她自己找不着合适的,说不定以后让岳时远给她安排一个还更好。眼看现在算是将儿子安排妥当,她心下一宽,说要给岳时远打个视频电话,让大家都端坐好,准备入镜问候。 几个年轻人百无聊赖等在一旁,俩小孩儿又在吃香姨送过来的果盘。 方幸珝不得不感慨十几岁真是美好年华,胃口好还多吃不胖。 方美君打了两回对面都没有接听,铃声颇有响到地老天荒的趋势,方幸珝都替她感到尴尬。 “琦琦爸可能还在睡觉哦。”方美君最终僵硬地笑笑。 方幸珝唇角勾起一抹讥讽,执触控笔在平板电脑上胡乱涂画。 岳时远多年来严格地保持着传闻中的成功人士的规律作息,连她这个多年不着家的继女都知道,他早上会在七点前醒来,晨练、用餐,之后开始处理公务。现在他所在的当地时间已经超过七点半,不接电话,不大可能还在睡觉。 而晨练的方式嘛,多种多样。用餐的时候,也可能有人相伴。 可能是心中有忧思,对卡路里颇为计较的方美君竟然拆了包香菇干来吃,还招呼着方幸珝:“姐姐也吃一点?” “不吃。”香菇是方幸珝最讨厌的食物之一。 不过方幸珝的回答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她只是需要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转移话题。 “既然姐姐已经搬回来了,我干脆订明天的机票吧。”方美君又说。 方幸珝耸耸肩表示随便,早走早清静。 “呀,”方美君看着日期,突然想起来,“昨天是姐姐生日啊。” 方幸珝只盯着手上的屏幕,无甚表情:“嗯。” “我给你发个红包哦。我们姐姐每年生日都这么随便过,不像琦琦,就爱买大蛋糕,请同学来家里……今年的party好热闹哦,琦琦还拍了视频发到网上去,点击量特别高,好多人都点赞了……对了,姐姐那时怎么不在?” “我去法国参展了。” 屏幕上,凌乱的曲线最终连结成缠绕在一只粗糙大手上的柔软躯体。最后两笔绘出从那躯体头部探出的一段弧度诡异的分岔。那是蛇信。 “哦……”方美君继续道,“那要不要给你叫个蛋糕,趁着今天在家,给你补过?” 提起蛋糕,方幸珝就想起酒店那个被折腾得黏糊糊的蛋糕,就想起糟糕的过夜体验,于是眉头一拧:“不要。” 说完这话,却察觉到一双清亮的眼睛正看过来,方幸珝抬眸,发现他吃完水果又开始吃饼干了。 哦,真是个没有情感的进食机器。 她收起平板,随口问:“你想吃蛋糕?” 岳辰嘴里本来还咔呲咔呲的,此时一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岳琦就谑道:“可能哦,岳辰喜欢甜食,经常有小女生给他送巧克力什么的。” 岳辰咽下饼干,反击道:“你给漂亮女生送的巧克力和奶茶还少吗?” 岳琦:“岳辰!” 方美君:“岳琦!!” 方幸珝:“噗嗤!” 第四章 好好学习 方美君走后,方幸珝的代理家长生活就这么草率而平静地展开了。 她本来以为俩小子这么大了,看管他们是很简单的活计。方美君也是这么说的,让她监督小朋友的作息,有纪律一点,别让他们在外面玩到太晚就行了。可是实施起来,一切就不同了。 之前方幸珝草草浏览过他们的成绩单,在当时看来,那些分数只是一串冷冰冰的数据,可经过田野式观察,她才切实了解到这两个人的学习情况有多么糟糕。这才一天,学生时代一向名列前茅的方小姐就感到难以忍受了。 近年教育局对假期补课管得很严,因此,两个准高三生得以在家逍遥至今。当然,逍遥只是方幸珝单方面的看法,事实上,方美君安排的家教课程让岳琦叫苦不迭。只要路过他们在多功能厅的一对二小课堂,方幸珝就能观赏到岳琦被学习扼住咽喉的可怜模样,以及岳辰呆滞的俊脸。语数外综合,就没有他们感到轻松的科目。 语文和综合还算好的,在老师的引导之下他们偶尔能磕磕巴巴回答上几个问题,数学也至少能套公式算对几个数,可英语实在是惨不忍睹—— “好,我们来尝试翻译一下这篇阅读,来,岳琦。” “今天,呃……简妮佛……她……” “OK,我们把刚才说过的单词再过一遍。” 或者—— “好,岳辰来复述一下这题为什么选C。” “……因为……ABD都不对。” “……好的,我们再来讲一遍。” 以及—— “现在一起来朗读这篇短文,one,two,go!” “There are many……呃……” “Different varieties,还记得是什么意思吗?” “呃……” “OK,read after me!” 方幸珝拧着眉头听了十分钟,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们的课堂,语重心长地对老师建议道:“要不重新教音标吧?” 老师一哽。 岳辰抿嘴,岳琦想吐血。 这之后,方幸珝跟各科辅导老师摸了个底,很快便做了决定。 “从明天起,你们每天晚上七点到九点要自习两个小时,用于回顾当天上课内容和完成作业。”铁血姐姐如是命令道。 岳琦奋起反抗:“凭什么!每天上课四小时还不够?!现在可是暑假!老子不服!” 方幸珝不以为然:“你可以不服从,我也可以克扣生活费。” “方幸珝!!!”岳琦咆哮后又转为泄气耍赖,“我不要嘛……姐姐,你不爱我了!” 方幸珝叹息:“姐姐也没办法,姐姐也要做出牺牲的。如果可以的话我甚至想把脑子借给你们用一年,可惜不行啊。如无特殊情况,本人会挤出宝贵的时间陪同你们一起学习。” “???!” 本来还心存一线希望的岳琦破罐破摔:“不!我不要你做牺牲!你的牺牲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有!你只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你只是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方幸珝皱眉斥道:“你以为你考这点分,丢人的是我吗?到时候要去野鸡大学,认识菜鸡朋友的人是我吗?” “……” 岳琦被纵容惯了,打小学习基础就没打好,眼看高考要考上好学校也没什么指望了,岳时远已经决定以后送他出国留学。 方幸珝对此是不怎么看好的,她太知道自己的弟弟有多平平无奇了。按他那好吃懒做的性子,估计也申请不到什么正经学校,所以想着现在有机会磨一磨他的耐心也好。 “这样,要好处也可以,”方幸珝循循善诱,“我不叫你小胖子了行吧,至少在高考前。” 岳琦蔫了吧唧:“……真的?” “答应了我就会尽量做到,这样,我要是叫了,一次两百。” “成交!”岳琦当场上演见钱眼开。 岳辰在一旁听着姐弟俩讨价还价,默默拿起手机发信息。 岳琦千辛万苦跟方幸珝讨到了单休,转头看见岳辰略显苦恼却仍然很帅很有气质的侧脸,嫉妒一秒,而后脑子一叮咚:“姐!岳辰他们战队都晚上训练,他自习不了,怎么能这样呢?享受不到我姐亲自监督的幸福,真是太不公平了!不如算了吧!” 方幸珝沉吟。 一视同仁确实很重要。她知道,有时差别待遇比刀子更锋利。 她正犹豫着如何安排,岳辰自己已经做了决定。 “我们可以改成线上训练,时间灵活,不影响自习。”他说。 岳琦:“……” 方幸珝凝视着他,片刻后,笑容如水波漾开:“很好。” 岳辰:“那,我有什么好处?” 岳琦一脸问号。 方幸珝挑眉。 岳辰在家里一向表现得乖顺,问出这话着实有些出人意料。 不过,还能保留着小孩子心性也是好的。 方幸珝笑说:“你也要好处啊……喜欢甜食是吧,我公寓还有些从国外买回来的零食,明天拿来给你。” “好。”岳辰说得很快,谁也没发现他声音好像不太稳。 岳琦大叫:“小气鬼!” 方幸珝哼笑:“珍惜今夜的自由吧,我的弟弟们。” 岳辰抿唇。他的□□信息跳个不停,队友在叹息:“本来我们时间就不多,现在每天还要再少两个小时,三强怕是难了。” 他们战队拿了省冠军,可以参加十月份的全国总决赛。从各种意义上来说,前三名的待遇与居后者可谓天壤之别。 岳辰回道:“只是把五排的时间拆开了,加起来没少。我晚上也会自己去打巅峰赛练操作。而且,下个版本刺客会加强,正好适合我们的打法。” “真的?官方出消息了?” “嗯,职业解说直播的时候已经透露了,贴吧也有人说,我整理一下发群里。” “卧槽!不愧是辰哥!”同学兼队友的袁俊海立马开始吹起来。 “辰哥,永远滴神,我们的大腿!”另一个队友立马跟上。 几个人相互打气,群内气氛很快恢复轻松。 可有人维持着表面冷静,心却像拉紧的鼓面,连飘过的空气都能把它拍响。 岳辰在裤子上搓了搓微微湿润的手掌心,有些懊恼地想着自己刚才不经大脑说出来的话,想着……那双专注也像轻慢的眼睛,想着那个带了欣赏意味的笑。 隔天,方幸珝去仓库给客户的私定挑选了辅石,接着去了趟加工厂。出来时正是日头最烈的时间点,她忘了带伞,走去停车场的路上被晒得两眼发晕。 所以接到电话时,她有些暴躁:“干什么?!” 罗吉吉习以为常:“又没睡好?” “嗯。”上车,开空调,方幸珝狠狠呼了口气,感觉好些,才问:“怎么了?” 罗吉吉告诉她马娜的事情已经解决,方幸珝皱了皱眉毛,“哦”了声,没有再多的反应。 这事已经跟她没有关系了。 罗吉吉说要给她招个新助理,她想都没想就拒绝:“助理没什么用,很多事情还是得我自己来。” 罗吉吉表示:“人家大师都是众星拱月的,哪有你这样单枪匹马的,出去多没面子啊。” 两人从初中相识至今十几年情谊,现在共同经营着自己的珠宝品牌FL,方幸珝是设计师,罗吉吉负责其他大部分事务。 方幸珝在英国上学时,于一次比赛中崭露头角,因此接到了第一个私定订单,并且完成得很好。那个客户在圈中颇有声望,方幸珝抓住机会,在马不停蹄中变得小有名气。而罗吉吉家底丰厚,却跟父母不大对付,对自家家业也了无兴趣,又喜欢跟方幸珝凑一块,两人一合计,工作室就这么应运而生。 近几年,独立设计师品牌开始在国内兴起,FL以其不俗的风格和良好的品控在市场上占得一席之地,如今私定和零售双线发展,继网店稳定盈利之后,今年年初在夏城某商业步行街拥有了第一家门店。两人的这份事业算得上顺风顺水。 方幸珝斥他:“刻板印象。我不需要。” “好吧好吧,你就享不了高贵命。”罗吉吉嘲讽道。 方幸珝冷哼一声:“挂了。” …… 夕阳西下,余晖像一把刀从窗户斜插进屋里。 方幸珝不喜欢傍晚。 屋子里有绵长的呼吸声,方幸珝转出玄关,见有人正躺在沙发上酣睡。光的分界线卡在他露出稍许的精瘦腰部,往上是暗处安宁干净的睡容,往下是被光染成赤橘色的……茂盛腿毛。 岳辰被一声短促的轻笑惊醒。他无力地发现,自己对这道声线变得很敏感。 方幸珝看他弹簧似的蹦起来,一点儿也没有把人吓醒的愧疚,反而揶揄地笑了起来。 见他被笑得小脸涨红,她才随口问了句:“岳琦呢?” “他……可能在打游戏吧。” 方幸珝点点头:“你继续休息吧,待会儿晚饭后方老师给你们上自习课。” “哦……”岳辰抓抓头发,样子有点呆。 方幸珝轻笑,一指刚放桌子上的纸盒子,里面装满了写着ORIGINAL stroopwafels的包装袋。 “喏,答应你的零食,从我家给你搬来了。” 岳辰张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低低的一声谢谢。 方幸珝给了东西就上楼,岳辰又呆坐了会儿,才拿了袋饼干抓在手里。 拇指摩挲着包装袋边缘的锯齿,有轻微的响声。好像这事多有趣似的,他反反复复,摸着摸着,嘴唇弯了起来。 第五章 长得好看 方老师是给弟弟们的自习课安排了流程的,他们要先把当日补习老师布置的功课做完,完成之后再把课堂笔记抄写两遍。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这是方幸珝的观点,何况他们俩看起来也没有好记性。 如果做完了这些,时间还有剩余,就用于学习英语。 “为什么又是英语?!”岳琦发出咆哮。 方幸珝无动于衷:“除非你能正确翻译出课本里我任意指定的课文。” “我!” “无话可说了吧,小胖子。” “哈!你叫了什么?两百!两百!快点!” “……” 方幸珝冷眼发红包:“我遵守约定,你也给我安分点。你学学人家岳辰,安静乖巧。” 咔呲咔呲。 岳辰默默地吃着方幸珝给的饼干,甜腻的蜂蜜味威化饼正是他的心头好。 岳琦嘴一撅,伸手过去想拿一块。 岳辰余光瞥见,闪电般收了起来。 岳琦不可思议地瞪眼:“就一包饼干!” “不给。”十分果决。 “哇!岳辰你……” 方幸珝大力敲桌子打断了他们的拉扯:“安静!学习!” 岳琦:“哼!” 每天多出的两个小时学习时间使两个青少年身心俱疲,只不过一个疲得滚瓜乱叫,一个疲得沉闷无声。 方老师下了课就不再管他们,自顾自进健身室晒灯去了。 岳琦脱离了苦海,马上呼朋引友投入刺激战场。而岳辰跟队友们约好了王者五排的时间,打算先洗个澡清醒清醒。 通常香姨会在白天定时把晾干的衣物收好,分别送去各人的房间,这样,衣物都会带着阳光的香味。可岳辰这么多年了还是不太习惯,他总会在洗澡前自己收衣服。 酷暑时节,也就是晚上到了这个时间点,外面才会凉快些。日光烘烤后的微风有种干净的气息。岳辰在阳台定定站了一会儿,才从学习的晕眩中抽离。外面的声音淅淅索索,他分神听了会儿,听到行人模糊的闲聊,听到汽车往来的轰鸣,听到植物枝叶轻轻摇摆,听到……旁边房间传来空灵的纯音乐。 他这才发现,这个阳台的边界几乎和健身室的飘窗相贴。 相贴。 想到这个词,他心中涌起一阵酥麻。 这一酥麻,他就手抖。一只袜子落了地。 这样下去可不太好。 他皱了皱眉,蹲下去捡袜子,却在某个角度突然顿住。 猛然间,绯红色从他耳根蔓延全脸,再跟着他滚动的喉结延伸,那热度像是跟随他的吞咽到达胃里,又或许到达了更深处。 少年在无意中窥见秘境。 …… “这是我有生以来过得最痛苦的一个暑假。”岳琦噘着嘴,压着眼皮怒视方幸珝,不知道第几次说出这句话。 方幸珝冷眼:“请把这句话翻译成英语。” “Stop!”岳琦故意压着声道低吼,原本就偏沙哑的嗓音此时还真有点电影里反派的味道。 方幸珝点评道:“恶犬咆哮。” “啊!!”岳琦一秒破功:“难道不帅吗?!汪汪汪!” 方幸珝无情嘲笑。 姐弟俩正互掐得不亦乐乎,忽闻一阵响亮的鸡啼,两人俱是一愣。 岳辰端坐着,不紧不慢地关掉闹钟,平静地说:“七点零一分了。” 那模样相当斯文。 方幸珝一顿,咳嗽两声,立马正经起来:“OK,let’s begin our class.” 岳琦不情不愿地坐好,打开习题册后习惯性神思一游,忽地察觉出奇怪之处。他转向岳辰,小声问:“你为什么会定七点零一分的闹钟?” 岳辰淡定地解释道:“早上的,忘关了。我手机是12小时制。” “你什么时候换成12小……啊!” 岳琦还要再问,猝不及防被方老师敲了敲脑袋。 “安静,学习。”方老师冷酷提醒道。 “……哼。”岳琦敢怒不敢言。 方幸珝坐在老师专用位上,修改方案,或是翻看新购入的画作集,时不时监督一下岳琦和岳辰的进度。她感到那种轻松的愉悦又降临了。 不得不说,岳琦称之为最痛苦的一个暑假,对于方幸珝而言,却是少有的、能称得上舒心的一段时光。 方幸珝当了两周的铁血家长,教育局终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许学校补课了。于是他们这些准高三生便正式上岗,提前回校开学。方幸珝自觉瘾还没过足,但在他们开学前,也大发慈悲地给他们放了一天假。 恰逢好友路汀汀新剧杀青,回夏城休息。路大小姐大手一挥,带了好些剧组的同僚回她家豪华大院度假,顺带约上其他朋友来个大杂烩party。毫无疑问,方幸珝和罗吉吉列于被邀名单之首。 罗吉吉自然是不去,他俩打小就不对付。路汀汀从小娇俏可人,一路恃美行凶,男女通吃。因为某些前尘往事,罗吉吉相当瞧不上她这人见人爱的小公主,即便路汀汀出道当演员经常以美貌上热搜,他仍然看不惯。路汀汀笑他是嫉妒,罗吉吉懒得理她。 j.d.k.l 路汀汀是标准的白富美,人又好玩儿,观众缘还不错,目前算是稳居新生代艺人的二线。这次她拍了个网剧,跟组里几个新人演员都混的不错,男的个个都是小帅哥,她正想介绍给方幸珝,给她解解闷呢。 方幸珝给她比了个ok。 路家的祖辈曾为国家立下汗马功劳,到他们这一支下海经商也沾了不少先辈的光,是实打实的上流人家。 以前路汀汀跟方幸珝刚开始交好的时候,路家父母是不大乐意的,毕竟算不上是一个圈子的人。岳时远就算跻身夏城豪门之列,也属于鄙视链底端。但路汀汀自小任性,路家父母没有办法,只好随她去,好在这两人扎堆总归没有做什么出格事儿。 于是路汀汀和方幸珝、罗吉吉便一路初中高中一起玩到底,到了大学才分隔几地。自小一起长大的交情牢固,这么多年过去了,几人之间也没怎么变化。 方幸珝带着两个小朋友到达路家大院时,众人已经热火朝天,吃喝玩闹的、叽叽喳喳聊天的、甚至连摄影都各就各位,俨然一副剧组生态。路汀汀正在趴在泳池边,与人谈笑风生。 “宝贝你来啦!” 路汀汀远远看到方幸珝,马上朝她挥了挥手。她的小伙伴们跟着路汀汀看过去,皆眼前一亮。 冷艳的五官,修长窈窕的身形。最随意不过的黑色背心牛仔长裤,在她身上显得相当不俗。 即便圈内人看多了漂亮面孔,此时也不禁暗赞:人靠衣装向来指的是普通人,美人嘛,批麻袋也是美的。 方幸珝回以轻巧一笑。 没什么意外地,在路汀汀介绍之前,其中一位小帅哥已经先行开口询问。 “汀汀,这位是?”问话的是剧里的男二号于梓意。 方幸珝款款走来时,路汀汀也扶着□□上岸迎接,明黄色的比基尼衬得她肤色透白,凹凸有致,十足的娇美。二人走到一处,就是一张极具反差感的画报,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令人赏心悦目。 然而在众人看不到的角落,有两道不太友好的目光。其一来自方幸珝身后,有人对于梓意过于直白的目光很有敌意。其二则来自位于稍远一角的一位正在分心处理公务的男士,他对路汀汀热辣的造型很有意见。 不过,当事人无所察觉,又或是察觉了刻意不予理会。 “我的好朋友,FL珠宝的设计师,方幸珝。”路汀汀这样向大家介绍道,她俏皮一笑,“你们要有喜欢的单品就跟她说,我让她送你们。我们幸珝的设计都很棒哦,无论做机场造型还是上节目,都很合适的。” 作为一个小众的时尚轻奢品牌,FL能从众多竞争对手中杀出一条血路,少不了初期路汀汀帮忙带货。只不过现在路汀汀现在咖位抬升,已经签了某大牌珠宝的品牌大使,不能再明着给FL打广告了。所以这一番话看似在薅方幸珝羊毛,实则是在为她做免费推广。 FL如今也小有名气,双赢的事,大家都乐见其成。几句闲谈下来,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三伏天的太阳毒辣,方幸珝不打算下水。路汀汀裹上浴巾,在她旁边躺下作陪。 方幸珝这次过来,除了想跟好友一叙,也是带家里两个小孩出来放风。他们俩整日不是垂头丧气地上课,就是闷着脑袋打游戏。岳辰有时还逮着空闲时间外出,每次回来都一脸倦容。只要不晚归,方幸珝不会细问他出去做什么。 早年岳时远为了生意东奔西走,方美君总要跟着。岳琦小时候就经常跟着姐姐一起,自然跟路汀汀熟稔。路汀汀开始演员之路后,也是偶尔才回来,岳琦听说要来的时候还表示有点想念汀汀姐呢,当然,他更想念路家的金碧辉煌的豪华大院,也想念那可以畅游无边的大大泳池。 而岳辰听说要来时,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也没有犹豫就点头答应了,并且两兄弟很有默契地去翻出了自己的泳裤。 方幸珝想起来了,他们俩好像都很喜欢游泳。 接下来扑通扑通的跳水声也证实了这一点。 “琦琦瘦了。”路汀汀盯着泳池点评道。 “嗯哼。” “岳辰越来越帅了。”路汀汀又说。 方幸珝笑了声,表示十分赞同。 岳辰长得好看,她第一次见到他就知道了。 第六章 我们冲 那时方幸珝高考结束,也刚被动从一段荒唐的关系中抽离,她想去一个远一点的地方,看一些陌生的风景,和陌生的面孔,于是便独身去了非洲旅行。 她走过一望无际的沙漠,踩过大西洋的海水,看到了草原上那些跟动物园里像又不像的生猛野兽,也幻想满天的星河是否会有那么一滴不小心坠落在她手心。她听不懂当地的语言,但是她会画画,有个小姑娘很喜欢她的画,她便把画送了出去。作为交换,小姑娘仔仔细细地给她钩了一头脏辫。起初她喜欢得紧,觉得自己这样看起来很特别。结果没几天,热得发腻,她想洗头,解了好久都解不开,一怒之下便把满头长发剃了,留下个板寸头,乐得清爽。 回家时她有些恶趣味地想着,无论是谁来开门,看到她这样子,反应都一定会很好玩,是岳琦就最好了,他一定会发出鸡叫。她却没想过,来开门的竟然是个陌生小孩。那小孩可能有些营养不良,个子小,皮肤也晒得很黑,神色中带有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消沉。打照面的一霎,两人都怔了怔。方幸珝能理解他为什么发愣,因为她这时的模样实在跟摆在客厅的全家福里的女孩子大相径庭。 可是她自己又楞什么呢? 小孩只呆了片刻,就一言不发转身回客厅。坐在沙发打游戏的岳琦听到动静,抽出珍贵的一秒钟扭头看大半月未见的姐姐,以示姐弟情仍在,然后不出方幸珝所料,发出杀鸡般的尖叫。 后来她知道了那个明明比岳琦大一些,却瘦小得多的小孩是后爸宗族里一个无人照看的小孩。因为受到长辈的嘱托,日渐发达的岳时远决定收养他。张美君说起这件事时,满眼都是对丈夫慷慨宽厚的崇拜,就像岳时远没有从中获利一样。这种时候方幸珝总觉得方美君变丑了,她不想看,便扭头去打量并排坐在沙发玩游戏机的两个小朋友。他们一个面如暴漫,一个闷不吭声,形成鲜明对比。 方美君好像还在说着前因后果,说着岳时远在族里有着怎样的声望地位……她没有在听,她在想什么来着? 哦,对了,她在想,都用绛唇雪肤来形容美人,其实不然,美人在骨,真正好看的人,肤色根本无法掩盖他优越的长相。 自此,她不仅保持短发,还精心地把自己晒成蜜色,方美君越是气恼,她越是坚持,也有六年了。 “……听我说话了吗方幸珝?” “……嗯?” 视线一暗,路汀汀没好气地把墨镜架方幸珝鼻梁上。 “我们多久没见了?你都不想跟我说话了?!” 方幸珝一笑:“宝贝,我们的微信聊天记录哪一天空过?” “哼!”路汀汀侧身凑近她,浴袍松垮地垂落,露出领口一截丰盈的雪白,“所以……你在想什么呢?嗯?” 她盯着泳池,若有所思:“汀汀,我突然觉得经常晒灯好像有点麻烦。” “怎么,失恋了,就想换形象了?” “怎么,不行?”方幸珝用中指把墨镜一推,挑衅般看着路汀汀。 路汀汀笑嗤:“不信。” 她压根不觉得方幸珝和陶恩聪之间存在所谓爱情,更不相信方幸珝会因为分手而伤心。 她又说:“不过看出来你确实挺寂寞,出来玩都只能带弟弟来。” 方幸珝一笑:“其实还好,比我想象中舒坦。跟他们待着,会想起小时候跟你和吉吉一起上学的日子,特别是初中那会儿。” 说起这个,旁人终于插得上话。 “你们是初中同学啊!好羡慕这么长久的友谊哦!” “果然大美女都是跟大美女玩。” “汀汀姐连交朋友都是神仙友情。” 路汀汀是组里最大的咖,人又随和,大家自然都小嘴抹蜜,尤其几个小姑娘,就跟接力似的。 “设计师小姐姐的弟弟也都很帅气,基因真好。” 爱屋及乌,夸夸业务福泽弟弟们。 方幸珝兴致不错,同她们谈笑:“他俩只有一个是我亲弟,你们觉得是哪个?” 血缘关系总能造就容貌的相似之处,只要细看,并不难分辨。很快有人指指岳琦:“是他吧,特别活泼开朗的。” 两兄弟沉迷于比赛谁游得快,没有关注到岸上逐渐聚集的目光。扑腾的水花中,岳辰划水的动作如他的脸蛋一般标致,不过此时也没人能看清他的脸。因为岳琦同学的表现更为亮眼——他使用了最朴素的狗刨式,游起来无比流畅,水花四溅,速度奇快。 “卧槽,琦琦太好笑了!”以路汀汀为首,观众们开始高呼。 岳琦不负众望,抢先一两秒触壁,获得比赛胜利。 方幸珝扬眉,嘉许地颔首。 靠岸后发现自己如此瞩目,岳琦臭屁起来,虚虚地锤了岳辰一拳,笑嘻嘻地说:“岳辰,你不行啊!” 男人,不可以说不行。这是从他们青春期开始就培养起来的意识。 “设计师小姐姐,跟你弟弟在一块儿的小帅哥是谁啊?”夸夸群的小姑娘眼力蛮好。 路汀汀调侃道:“擦擦口水。” “不是啦汀汀姐!”小姑娘解释,“我看他底子好,进圈子肯定能红。小姐姐要不要让他试试?” 一种王婆卖瓜的自豪油然而生,方幸珝淡然地说:“他是个……”——自己有主意的人。 半句话飘在空中。 因为泳池里,岳琦猛地一歪,摔进水里。显然是被旁边的人踹了一脚。 这不,待他反应过来,马上狂打水面,水花像炮火般冲向敌人。 岳辰扭身躲开,然后向他发起反攻。 还有来有回的。 他是个…… “弟中弟。” 夸夸群:“哈?” 路汀汀:“噗哈哈。” 方幸珝叹息:“算了吧,还小。” 路汀汀双臂向后一撑,懒散地说:“我以前觉得他还挺稳重老成的,现在看起来也跟琦琦一样幼稚嘛。” 可不是么。 方幸珝突然凑近路汀汀耳边,姿势煞是亲昵。 路汀汀动都没动:“嗯哼?” “又要用这对E上热搜呢?”方幸珝瞟向远处的摄像机。 路汀汀一笑:“不用白不用嘛,现在当演员,没点话题度都没资格挑剧本。” 方幸珝目光一转,有些幸灾乐祸地说:“某人又要生气喽。” 被好友看穿了心思,路汀汀下意识咬唇,小声道:“管他呢。” 你不管他,他可要管你。 这不,话还没说完,就见西装革履的男人大步走过来。他身上凝结着与路汀汀截然相反的、由路家精心培养而出的威严,所到之处仿佛温度降低,旁边人叽叽喳喳的声音都不自觉变小了。 只有方幸珝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钧尧哥哥!好久不见!” 他拧眉看了她一眼,没理。 “汀汀,不游泳就把衣服穿上,太晒了。”他不知什么时候找来了路汀汀的薄开衫。衣服款式是挑选过的,直接套在比基尼外面也不会突兀。 他永远这么得体,理由恰到好处,嗓音低沉平和。 “不用了,防晒擦够了,不会晒伤的。”路汀汀漫不经心地说着,目光也不知道飘去了哪里。 “汀汀。”语气更沉了。 这是真动怒了。毕竟往日他都同路妈妈一样,亲昵地唤她囡囡。 不过时过境迁,路汀汀不再一门心思讨哥哥开心了。 “说了不穿。” 路汀汀快速丢了这样一句,便起身走人。 “靳洋,羊排烤好了?”她在路上随手截住了男一号,也不顾有些内敛的对方一脸惊愕,真真不管身后的人了。 身后的人把衣服丢给了方幸珝,沉声命令道:“你给她。” 路钧尧也是想转身走人,却被拉住了——方幸珝一根食指钩住了他的衣袖。 他的眉头拧得死死的。 好看的男人各有各的帅法,方幸珝觉得,像路钧尧这样的,就是这种能夹死一只苍蝇的表情最迷人。 “钧尧哥哥。” 好了,现在他可能要夹死两只苍蝇了。 他忍了忍:“……好好说话。” “听说你被逼婚了。” “所以?” “可以跟伯父伯母说在跟我交往哦,估计能清净好一段时间。”她放缓了语速,意味深长:“那你还能再拖一拖。” 路钧尧闻言一顿,眸光往BBQ区扫过,文不对题地说:“你也正经点。” 方幸珝勾唇:“你就是太正经了。” 路钧尧冷漠睇她。方幸珝耸耸肩。 对话到此戛然而止。 路家兄妹先后离场,方幸珝无所事事,她瞧了瞧泳池,见自家两个小孩的水仗波及他人,现在战场急剧扩大。还真是闹腾,也真是鲜活。 疯狂飞溅的水花让方幸珝看渴了。 她打算去找点喝的,一转眼,恰恰对上了一道充满笑意的目光。 …… “哎嘿……卧槽——咳咳咳……” 岳琦这边的战况,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还没得意三秒钟,又被别人反击了。 他挣扎着逃到岳辰身后,在水声中大喊:“岳辰!愣着干嘛!我们是一边儿的啊!给爷冲啊!” 岳辰被迫成了挡箭牌,不由得沉默地远离战场,往泳池边缘挪去。 岳琦小少爷可不喜欢被无视,边跟着挪边动员他:“岳辰我跟你说啊,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这么没有斗志,我们……”他正准备与岳辰四目相对,却发现对方正看向别处。然后岳琦跟着看过去,便看到了有人正在向他的姐姐大献殷勤。 “……”他拉着岳辰往下沉了点以便偷窥。 一时间,这个角落只剩两个脑袋浮在水面。 “这小白脸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男人,你看那脸那么白,肯定涂了粉!我姐肯定不会看上他。”岳琦鄙视道。 “是吗?” “那当然,我姐的眼光我还不清楚么。” 岳琦自信回头,只见方幸珝笑颜灿烂,主动拿起手机,显然是在跟小白脸交换联系方式。 岳辰轻飘飘看了岳琦一眼。 岳琦:“……” “我姐变了。”他找补。 岳辰也不知听没听,赫然站直。阳光下,水自他白皙的肩背滑落,犹如包裹躯体的透明薄膜绷紧至破裂。 岳琦摸不着头脑,问他怎么了。 而岳辰的目光已经回到仿佛永不停歇的水仗战场。 “男子汉大丈夫,要有斗志。”他说。 “哈?!”虽然岳琦不明白话题怎么又转回这边了,但是这句话成功地点燃了他的胜负欲。 “好!我们冲!” 第七章 好身材 一声嚎叫传来—— “辰哥!” 还在同于梓意说笑的方幸珝心头一跳,因为岳琦极少这样称呼岳辰。 她当即起身去泳池边查看,果不其然,水仗战士们已经消停了,纷纷赧然地围成一圈。岳琦正扶着岳辰上岸。 岳辰小脸苍白,鼻梁处泛着青,两道参差的红缓缓从他鼻孔流出。 “怎么搞的?”方幸珝皱眉。 “岳辰脸撞墙了……刚才太乱了,我们都没注意到。”岳琦扶岳辰到躺椅上,小心翼翼地向姐姐解释道。 方幸珝不知道岳辰撞得严不严重,只见他鼻梁慢慢肿了起来。 “岳辰,听得清我说话吗?感觉怎么样?” 岳辰眨眼,缓缓道:“还好。” 他抬头看方幸珝,湿漉漉的睫毛粘成一簇一簇的,眼睛格外的黑。 方幸珝看得一阵心疼——这么俊的一张脸,可不能撞坏了呀! 怕他是在强撑,方幸珝唤来路汀汀。 路汀汀一看,“哎哟”一声,立即呼叫医生。 路家的家庭医生很快赶到,他给岳辰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没什么大碍,大家才放下心来。路汀汀也不久留,继续回去招呼众人。 经过一番处理,岳辰鼻子里塞了棉球,脸上压着冰袋,当真是鼻青脸肿。 “姐……”岳琦在一旁看着,心虚中带着点扭捏:“我没有推他。我以后、我们以后一定会注意安全!” 方幸珝看起来很是严肃,他很怕姐姐克扣他生活费,先卑微为妙。 “知道了,没人说是你。”方幸珝给他一记冷眼。 “是我自己不小心。”岳辰说。 眼睛都冒出血丝了,真的也太可怜了。 “你,”方幸珝指挥岳琦,“去厨房给岳辰拿点盐水,顺便拿点吃的,对了,辛辣的不要。” 岳琦顺从道:“好的,姐姐。小的去去就来。” 刚才围观的人群散去,这下,这片遮阳伞下只剩岳辰和方幸珝了。 方幸珝还在盯着岳辰脸上的伤,于她而言,这情况就像一块精雕细琢的宝石磕地上被划出了痕迹,啧啧,肉痛。 可岳辰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见她一双又冷又媚的眼睛专注地凝视自己。 今天的天气,太热了。 他的耳朵也热了,白皙的耳垂逐渐变粉。 方幸珝视线敏锐地移过去,目光更缠黏了。 可真像一颗圆嘟嘟的粉钻啊。 “很热吗?”她突然问。 岳辰不自觉咽了咽,轻声道:“有点。” 他有些紧张了,等待着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她好像很关心他,那……他要不要表现得热情一点?或者乖一点?多说几句话,应该也不会讨嫌? 他无意识地抓着岳琦刚才慌忙之下给他披的小毛巾,都忘了自己现在是衣不蔽体的状态。 他等待着。 然后…… “幸珝,你弟弟没事吧?”是刚才混乱之中被丢在一边的于梓意。他贴心地带了水和一些食物过来。 “谢谢,你太贴心了!”方幸珝笑得明媚。 岳辰:“……” 男人和女人轻声交谈着。艳阳高照之下,他俩周身环绕着一股春风似的。 于梓意:“小孩子就是淘气。” 方幸珝:“确实。不过,你也没比他们大几岁吧?小于先生。” 于梓意愉快极了:“哈哈哈,方小姐,我已经是步入社会的成熟男人了。” 岳辰静默,只是抓着小毛巾的手指都白了。 方幸珝妩媚的眼尾对着人家:“哦?有多成熟?” 于梓意一顿,眼神已经不同了,他斟酌着,嗓音更低了:“那就……” “姐姐!” 好清脆的一声。他极少这样称呼方幸珝,她听得新鲜,且别扭。 她挑眉问:“怎么了?” 他的笑容恰到好处,乖顺、讨巧、小心翼翼:“我想回家了,姐姐。” 人已经站起来了,脚下甚至不自觉挪了几小步,他用肢体动作展示着自己对于回家的渴望。 方幸珝将他从头到脚打量,悠悠应道:“好。你先把衣服穿好。” 岳辰僵住,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浑身上下只有一条紧绷的泳裤。 “哦……”他的笑容裂了,讪讪地转身去寻找不知随手扔在哪里的衣裤。 方幸珝一哂,转脸对于梓意露出歉然的微笑:“下次有机会再见。” “有点可惜哦。不过,一定会有下次。” 他凝视人的目光,是训练有素的深邃与柔情。方幸珝照单全收。 此时,岳琦丰收而归。他双手托着满满当当的食物,大部分是滋滋冒油的烤肉:“姐,快!趁热吃!好香啊!岳辰呢?”说着,他已经叉了一块洒满孜然粉和辣椒粉的羊腿肉送进嘴里。 方幸珝慈爱地看着他:“乖乖,再跑一趟,把这些打包了,咱们回家吃。” 岳琦:“??!!!!” …… “卧槽,主办方真他妈有钱啊!这酒店!” “为咱们战队,干杯!为全国三强,冲!” “蛋糕……我要蛋糕……” “奶油好香,好滑,喜欢吗?嗯?” “何……嗯?” “野射双核体系……辰哥还是你C吧……” “扎龙湿地地处松嫩平原,地势平坦开阔,排水不畅……” “每晚7点到9点两个小时自习,我会陪你们……” “陪我……” 凌乱的对话断断续续冒出来,绞做一堆,在脑子里滚成了粥。 大概因为是夏天吧,所以连梦境也沉浸在燥热之中。汗水与体温交织,强烈的悸动的尽头便是天光。 岳辰倏地睁开眼……是他房间熟悉的吊灯。 又是梦啊…… 今天,要去学校了。 本来像岳辰和岳琦这样的吊车尾,对于高三的到来是没什么感觉的。但是真正到了学校,各个老师和同学们的状态显然已经不同,多少带着点儿狂热。一天时间便完成了全部科目的开学考,紧迫程度可见一斑。 直至最后一节晚自习,考了一天试的高三生们才得以喘息。 岳琦有点人来疯,身处这样的环境,他无视了自己在开学测试中一如既往的无效发挥,已经搂着同桌的肩膀在展望将来了。 而岳辰在做时间表,课程和战队训练已经排得满满当当,要去兼职只能逃课了。虽然以前他也没少逃课,不过方美君都不会管,方美君对他的唯一要求就是不要闹事。可现在他的家长是方幸珝,她看起来好像不会坐视不理?那如果自己逃课,她会怎么做呢?…… 一张数学答题卷飘到他的桌面。老师们改卷的速度亦是风风火火。 上边的分数是万年不变的惨不忍睹。他瞥一眼,破天荒地因为成绩觉得心虚。 负责派发试卷的学委孙乐在他边上停了一会儿,或许是捕捉到了他罕有的心虚,一向寡言的女孩子小声跟他说:“好多人这次都进步了,你也上点心,其实有几题再细心一点就好了。” 岳辰应和着:“多谢学委提点,我这就看看。” 不管有意无意,他的笑都格外真挚。 孙乐抿抿唇,继续往前发卷子去了。发了两张,她又忍不住扭头瞧一瞧,那人还真埋头研究试卷去了。这一眼只见他漆黑的眉、浓密的睫毛和挺拔峻秀却泛青的鼻梁。不过她没敢多盯,更别说开口询问。 岳辰研究得有些吃力,但仔细看了会儿,还真看懂了好几题。估计是考的时候他满脑子胡思乱想,才犯了这些失误。 也不是学不会嘛。 他暂时性沾染了岳琦的自信,舒了口气,放松地垂着手,拿指尖轻敲桌底。等无意识地敲出了一段节奏,他才想起来,这是那天在阳台听到的来自隔壁房间的旋律…… 他窘迫地缩了手。 就像要响应他心中的汹涌似的,躺在抽屉里的手机偏偏在此时震了震。 他吸一口气,行云流水地抽出手机,却看到了一条来自XX县看守所的短信。 男孩脸上微妙的旖旎蓦然消失。这一刻,他方感受到了与周遭同龄人相似的,又更深重的兵荒马乱。 …… 周五,方幸珝在会客室聆听客户的抽象需求时,收到了班主任发来的逃课通知。 通知她岳辰逃课了,没有通知她去学校。 小事儿。 她只一瞥就把手机收起来,对客户笑容可掬:“不好意思。您继续,胡塞尔说的是?” 胡塞尔这一说就说到了天黑,要不是整条商业街都到了闭店时间,他怕是还想拉着方幸珝继续探讨下去。 夜里,罗吉吉接到方小姐的召唤,让他来店里接她回家。 “吉吉我好累啊,我开不了车了。”她这样说。 罗吉吉保姆叹气。 方幸珝说着不需要助理,却很喜欢使唤他。 他们的商铺是两层的独立小洋楼,一楼是零售区,二楼是方设计师的精选作品展和客户接待区。一楼已经打烊关门,罗吉吉开侧边小门进去,上了楼梯,只见二楼最里面的办公桌上亮着一盏暖黄的台灯。 “大小姐,今天这么勤劳。” 方幸珝长腿蜷在椅子里,尚在用电脑制作3D图,一边铺满了手绘图纸。 “得赚钱啊。”她懒懒地说。 往前数几年,方幸珝还有些清高,觉得钱财身外物,吃穿不愁就够了。但随着事业步上正轨,收入水涨船高,开销也与日俱增。不说公司的运营成本,就她自己,为了买下月盛湾那套江景三居室,她前些年的积蓄所剩无几。住在好的地方,开好的车子,穿好的衣服,用好的产品。维持精致的生活是要付出很多金钱的。 罗吉吉一屁股坐沙发里,问:“今天的客户很难缠?” “还行。虽然话多了点,还非要现场观看、参与设计过程……不过这样效率还蛮高的,你看,模型马上出来了,明天就可以去挑材料了。” “嗯哼。”罗吉吉随手翻了翻桌上的稿纸,又看了眼电脑上的图,“差别这么大?” 方幸珝抽空看了下:“啊,那个不是这个,是有个比赛,刚才突然有灵感,所以建模才拖到现在。” 罗吉吉默了会儿。不得不说,有时候他还挺佩服方幸珝的。要不是她,他可能都不会拥有一份真正的事业,也不会知道自己有能力做这么多事。 他心里这样想,嘴上却有些抱怨:“你好了没?我可不想熬夜,又不是人人都像你这样经常熬夜还不长痘不长黑眼圈。” “哦哦哦,快好了,再等一小会儿,乖哦。”方幸珝敷衍着,伸手去拍了拍罗吉吉胸肌。 “噢,乖乖,你最近又去健身了?” 罗吉吉昂起头颅,骄傲道:“当然。身材好的男人才吃香。” 第八章 一起吃点 一个小时后,一辆卡宴打了个漂亮的弯,停在尚远华庭某栋别墅楼前。 方幸珝刚下了车把车门关上,罗吉吉二话不说,调头走人。 他在作息方面非常自律,常年坚持十二点之前睡觉,偶尔超时了也是客观情况所迫。这在当代年轻人中实属罕见。 方幸珝经常因此戏称他是灰姑娘。而路汀汀表示:“练出这个身材却不混迹夜场真是浪费!” 罗吉吉对此充耳不闻。 此刻方幸珝站在家门口,向着扬长而去的车屁股轻哼:“早睡的人真是冷酷,也不说请我吃个宵夜。” 卸下了工作状态,她才想起来自己没吃晚饭,这会儿真挺饿的。 开门进了屋,方幸珝瞬间饥饿升级。 今夜晚归的人不止她一个,而那另一个估计也是忙饿了,这会儿正在厨房里煮吃的。 不知道他煮的什么,暖乎的香味儿混在空气里直往外飘,实在太诱人了。她觉得自己的胃都饿得泛酸了,赶紧换了鞋快步走去近处的茶桌上翻找可以即刻垫肚子的东西。 她抓到一包饼干,撕开包装边吃边往厨房走去。 这个点香姨已经睡了,岳琦估计在床上玩着手机也睡了。整座别墅陷入沉寂,只有厨房亮着灯。 灶台上咕噜咕噜的小汤锅,油烟机吸不完的水蒸气,少年清瘦挺拔的背影,有条不紊的姿态。 人间烟火气。 方幸珝觉得锅里的食物更香了。 岳辰听到脚步声,下意识回头,愣了下。 “你回来啦。”说完,他又低低地补了声:“……姐姐”。 方幸珝有点好笑:“怎么好像每次看到我都很惊讶?不习惯我出现在家里?” 他回道:“没有。就……” 就什么? 他语塞,有些气馁地低头。跟那天在泳池边的乖巧男孩判若两人。 方幸珝一哂,没打算为难他。 “煮的什么?”她饶有兴趣地看了看锅里,一块面饼在沸腾的淡金色汤汁里逐渐软化,波纹状的面条随着气泡散开。面食特有的清淡甜香直往她鼻尖扑腾。 “好香啊。加我一份吧,我也饿了。” 岳辰很快抬脸看她,清亮的眼睛如释重负:“好!” 方幸珝自己不擅下厨,看着他在厨房里游刃有余的样子,还挺享受的。 她零零碎碎听说过他的身世。父母私奔,他还未出生,生父就在工地意外去世了。两家老人子女不少,香火得续,便不愿援助他体弱的母亲,母亲为了生计只好嫁给与岳时远同族的一个没有生育能力的男人。他的继父爱赌博、爱喝酒、脾气差,他们母子俩挨打挨骂都是常事。母亲尝试过带他逃跑,每回总被继父抓回来一顿毒打。几次下来,无力也无心了。直到他十岁那年,继父因为绑架勒索他人被判入狱十年,两母子才算逃出生天。可家里也因此失去了经济来源,以岳辰母亲的身体状况,去打工也很难养活两个人。不久后又在镇上跟另一个男人好上了。族里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看岳辰聪明懂事,这样下去实在可惜,才开口询问岳时远能不能好心资助他。岳时远在族里声望很高,人人都知道他重情重义,连离了婚的前妻也还赡养多年。而对彼时已经发达的岳时远来说,多养一个小孩子的开销跟养只小猫小狗也没什么区别,既成全了自己的美名,也可能有利于后续某些工作的竞争力,便一口应承了下来…… 说起来,他们两个还真有点像。 不过口味好像不太一致。方幸珝皱眉。这个威化饼甜齁了,岳辰怎么能咔呲咔呲吃了一包又一包呢? 嗯?这个好像是她答应送给人家的。上回岳琦想吃他都不给来着。 她无意跟小朋友抢食,于是说了声:“不好意思啊,吃了你的零食。这箱吃完了下次再给你买哈。” 岳辰一听,又有点手足无措起来,忙说:“不、不用,你吃。” 嘴这么笨呢? 方幸珝笑了,问他:“快好了没,吃了甜的还更饿了。” “啊?”他好像被她急转的话题弄得无所适从,“马上就好。” 说着,他三步做两步走去打开冰箱,在上层取出一个保鲜盒。打开盖,里面是香姨码得整整齐齐的卤牛肉。他又从消毒柜拿出两个面碗来,夹了一大筷子放入左边的碗里,第二筷子少了些,放入右边的碗里。接着把面条从锅里乘出来,汤底满上,热腾腾的满满一碗。先前他调配了一小碗酱汁,此刻将其往面上一浇,润滑的油汁和酱料便蔓延着渗透开来,细细的面条看起来晶莹剔透。 何谓点睛一笔。这就是啊。 方幸珝深吸一口气,面容平静,双眼放光。 秉持着自己的碗自己端的原则,方幸珝伸了手出去。 “我来。”岳辰动作比她更快,一手捧起一碗,稳稳端到了餐桌。 方幸珝也不多客套,坦然入座。 她碰了碰碗沿,问道:“你不觉得烫么?” 岳辰在她对面坐下,低声答:“还好,习惯了。” 方幸珝颔首,没说什么。她拌了拌面,从碗底捞出了好多扎实的牛肉片。她回过味来,刚才他那差距明显的两筷子,原来是故意的。 寄人篱下的敏感、讨好、小心翼翼。 她抬眼看他。 他们只开了一盏正中央的水晶吊灯,乳白色的灯光从正上方落下,他的轮廓将自己半张脸挡在淡淡的阴影里。方幸珝心想,这么看起来,路汀汀评价他稳重老成倒也没错。 略显苍白的皮肤,深邃的眉眼,愈发清晰的下颌线,精致的下巴,花瓣一样的嘴唇。 本人比他在朋友圈发的照片好看多了。 不过……化妆师把他眉毛画得太重,原本略略下垂的漂亮眼型被拉长上挑,下颌阴影打太多,虽然是为了配合鼻梁上的淤青以凸显桀骜不驯的气质,但过犹不及。清爽帅气的脸蛋加上一些伤痕,不是更有一种脆弱与决绝相糅杂的美感么,就像那天他刚受伤从水里出来的那样。 方设计师不太满意地评价道:“妆太浓了,你素一点更好看。” 岳辰正大口吃面,闻言一愣,咕咚一下咽了下去,才说:“他们说这样更上镜。” 他没有直接跟她说过自己给网店当模特的事,也没瞒着,有时拍了他觉得不错的照片就会分享在朋友圈里。所以方幸珝知道也不奇怪。但今天之前,她从未过问。 他不禁和她对视了一下,又很快挪开视线,补充道:“很多男明星也是这样的,你觉得……他们不好看吗?” 方幸珝刚注意到他身上的T恤,某潮牌的新款,罗吉吉前些天刚入手了几件。这么一想,家里每个月给他的生活费还不够他买几件衣服,即便在她看来这笔钱已经算得上宽裕。他显然比她更早明白了钱的重要性。所以即便到了高三,也坚持逃课去兼职。 她不置可否:“各花入各眼。” 岳辰感到她的语气忽然转淡,他不明所以,再向她看去,发现她开始专注吃面了。因咀嚼微微鼓起的两颊柔和了她冷感的五官。 她有些矛盾。 他不明白她对他的观感是好是坏,为什么刚刚明明挺热络的,现在看起来又冷淡了?是他说的话逾矩了?还是今天的妆真的有点丑,丑到她接受不了? 正想着,忽然听见她又说:“岳辰,厨艺不错。” 她也看过来。岳辰这次逼着自己不要移开视线,所以看得清楚,她眼中流露出与言语相符的几分赞许。 他不自觉咧了嘴角,顿时心情又明媚起来。 可能他也有些矛盾吧。 但是没关系,他总还是有能讨人喜欢的地方的。 …… 方幸珝吃饱喝足,觉得精力满满,对着电脑几乎肝了个通宵。她本来打算周六带“胡塞尔”去挑材料,但醒来收到他的信息说周末没空。方幸珝只好跟他另约时间。如此一来,她今天就空了出来。 而两个小朋友就不能过得如此惬意咯。即便现在每周只有周五一晚和周六一天的休息时间,他们还是得在夹缝中跟着家教老师畅游知识海洋。 方幸珝在他们时有时无的课堂声中醒醒睡睡。等她睡饱,已经下8午四点多了。 她饥肠辘辘地起床,边处理手机里的工作信息,边下楼觅食。下楼梯前,她探头去看了眼多功能厅。他们在上英语课,岳琦两手撑着太阳穴,以防自己睡着。岳辰就正襟危坐,至少看起来认真多了。 她没停留,只看了一眼就转身下楼,因此也没发现,她转身的一刻,岳辰朝她这边看了过来。 第九章 不争气的弟弟 来到饭厅,餐桌干干净净。 还没到饭点,方幸珝又懒得自己做。她目光搜寻一圈,只见一些甜不拉几的零食。 哎,真想上楼拉岳辰下来煮面给自己吃。 只是想想而已,她当然不会这么做。 她不死心进厨房找了找,天可怜见,她在一个奶黄色的砂锅里发现了温着的红豆圆子羹。 她赶紧盛来吃。 等终于觉得胃里舒服了点,她已经在喝第三碗了。她这时开始觉得微甜软糯的口味过于单调了,想了想,去冰箱找到了昨晚那晚卤牛肉。 一片咸口,一勺甜口,好不快哉。很快,她津津有味地盛了第五碗圆子羹。 到了准备晚饭的时间,香姨从保姆房出来,见方幸珝窝在椅子上大口进食。 “哎哟,姐姐终于起来了。饿坏了吧?我马上做饭哦。” 她说着便麻利地穿上了围裙。 方幸珝一口气喝完剩下一点,朝香姨摆摆手:“香姨,我不吃了,我饱了,真的。” 香姨正好在厨房发现了见底的砂锅,“哟!姐姐都快吃完了呀。” 她一惊之后又笑眯眯的:“这么好吃呀?” 方幸珝点点头,捧场道:“香姨的手艺肯定是最好的。” 闻言,香姨的笑容果然又扩大了点。 从岳辰这样大的小屁孩,到香姨这样的长辈,拍马屁一律适用。 “不过姐姐这个饮食习惯不好,得改改,不然以后胃不好的。”香姨过来收拾碗筷,低声念叨着。 方幸珝现在确实撑得难受,不过她只笑笑。 香姨又说:“这个卤牛肉好吃吧?我看岳辰经常晚回来,怕他饿着,特地给他准备的。说起来这孩子也是挺辛苦的……有时琦琦晚上饿了,也要找吃的,以后也给姐姐备着一份好不好?要牛肉,还是圆子羹,或者香芋西米露?” 香姨年纪比方美君大上十几岁,从小看着他们几个长大,对他们自然有一份隔代的慈爱。 “都行,谢谢香姨。”方幸珝笑盈盈地领了情。 填肚子的一会儿功夫,方幸珝再上楼,已经五点了,她听到补习老师正在给两个高中生布置课后练习。 方幸珝这会没心情多看他们一眼,因为走起路来胃部的饱胀感让她难以忍受。她黑着脸走向卫生间。 “岳辰姐姐,稍等一下。” 不成想老师很快布置好任务,并发现了路过的方幸珝,忽然走过来叫住了她。 方幸珝一脸不悦:“怎么了?” 今天下午补习的是英语课,英语老师是一个微胖的年轻男人,不到三十的样子——事实上方美君请的家教老师全都是男性,为了杜绝岳琦起歪念头的任何可能性。 英语老师明明比方幸珝要大几岁,此时却被她的冷漠震慑到了,音量降低了许多。 “就是……看你之前对他们的学习情况比较关心,方便跟你说一下最新的动态吗?” 方幸珝缓了两秒,点头:“请说。” 他们站在楼梯边,离小课堂有一段距离,声音不大的话那边是听不清的。 “是这样的,”老师看她没有不耐烦,松了口气,继续说道:“岳辰这次开学考试,英语有了很大的进步。” 方幸珝有些意外,不禁向那边看去。 岳琦下了课就迫不及待地刷手机,而岳辰还在埋头写什么。 原来他不止是看起来比岳琦认真,是真的比岳琦认真啊。 也不过一两秒,他突然抬头,准确地捕捉到了方幸珝的视线。 脑袋上长了眼睛吗? 方幸珝狭长的眸子淡淡地睇他。 他大概有些不明所以,一双眼睁得挺圆。 她微一抬下巴,示意他继续做自己的事。 他抿了抿嘴唇,接收到她的示意,又埋头奋笔。 刚才那眼神,怎么看怎么无辜。难怪路汀汀剧组的工作人员说他适合吃这碗饭呢,他的眼睛很能表情达意,并且容易叫人印象深刻。 方幸珝勾着嘴角,低声跟老师说:“是么?” 英语老师也在看那边,他欣慰地笑笑:“是的呀,你看他这么自觉在写我布置的作业,他最近真的比以前认真了。” 他拿出岳辰的成绩雷达图,开始详细地分析起来。总的来说,就是虽然岳辰各科成绩依然发育不良,但以前英语是最不良的那一个凹陷处,而这次考试,英语成绩的排名已经领先其他各科,成为了一个凸出来的大钝角。 “再努力一下,下次就能及格了!”老师激动道。 “……”方幸珝心中五味杂陈。 “我觉得他这次进步,一定程度上得益于你这段时间一直带领他们晚自习。家长以身作则,孩子才会端正态度、更有动力。” 方幸珝赞同地颔首,又问:“那岳琦呢?” “呃……”老师斟酌道,“岳琦呢,没有退步。他比较活泼,再定一定心,肯定也会有进步的。” 哦,难怪刚才叫她“岳辰姐姐”,而不是“岳琦姐姐”。 这个不争气的弟弟。 家教老师走后,方幸珝发现聊天的一会儿功夫,刚才吃下去的东西已经消化了一些,没那么难受了。因此她也就不去卫生间了,转而走到岳琦旁边。 他正驼着背,刷短视频刷得喜笑颜开。 方幸珝搂他肩膀,笑着问:“这么好看?” 岳琦:“嘿嘿嘿嘿……” 方幸珝手臂一弯给他个锁喉,卡着他下巴把他背脊掰直了。 “既然这么开心,今晚跟我自习三个小时。” 岳琦马上龇牙咧嘴:“哪有你这样的啊!半途毁约,一点都没有诚信!我不……” 他的抗议被方幸珝扼杀在手心里。她捏着岳琦脸颊的肉把他捏成嘟嘟嘴,皮笑肉不笑地说:“昨晚没自习吧?那讲点诚信,今晚四个小时?” 岳琦呜一声,闭嘴了。 方幸珝收拾好岳琦,一抬头,见岳辰正静静地看着他们。 她想了想,问:“你时间有冲突?” 他摇头:“没。” 只是他的眼睛里,分明写着落寞与……羡慕。 方幸珝蓦地一窒。 “老师说你这次考试英语有进步。不错啊,继续加油。”她这样对他说。 然后她明显看到他微垂的眼尾扬了扬,眼睛亮了起来。 她无声一笑,心道以后得要一碗水端平才行。 饮食过量的方幸珝自然是不参与晚餐了。方老师抓紧时间,在晚自习之前去形体室晒一会儿灯。 她讨厌晒太阳,却连着这么多年坚持晒灯。不仅方美君时时批判,连罗吉吉也没少因为这事给她白眼。其实自从上次跟路汀汀说觉得晒灯有些麻烦之后,她不是不动摇。只是,观念可能在某一刻发生改变,行动的惯性却很大。就像染了头发的人很难忍受发色分层,只能不停地染。她现在就处于这个阶段,既不小麦又不白皙的肤色让她焦躁。 所以在改变的意愿足够强烈之前,该晒还是得晒。 躺进日光机里感受紫外线的洗礼,方幸珝感到躁动的心平和了一些。 她闭着眼,在想,最近确实是太久没有享用男色了。 不是她不想找,只是之前的两个长期床伴,一个因为工作调动长居国外,另一个又陷入热恋金盆洗手了。上床这事呢,说起来跟设计有点像,要么需要轻车熟路的模板,要么就要惊鸿一瞥的灵感。她现在两样都没有,只能日日醉心工作,时而压迫弟弟。 岳辰今天吃饭吃得很快,说要抓紧时间跟战队训练,急急忙忙吃完扒完一碗饭就要上楼。 “今天吃这么少呢?再吃点吧。”香姨叫住了他。 岳辰眨眼:“不了,待会队友等急了。” 香姨嘀咕:“那锅里还剩一点姐姐刚才吃不完圆子羹,你要不吃,就让琦琦……” “哦,那我吃吧。”岳辰折回厨房。 “……”岳琦鄙视道:“你也太护食了吧!小爷又不喜欢吃甜的,你喂到我嘴边我还不一定吃呢!” 岳辰没理他,咕嘟嘟仰头喝完半碗圆子羹,舔舔嘴角,一滴不剩。那样子看起来特别像在示威。 岳琦干瞪眼。 他一直知道这个只比他大不到一岁的“哥哥”经历比较坎坷,人也早熟。虽然家里给岳辰吃穿,但是实际上那点零花钱还不够岳小爷塞牙缝的,明面上岳时远一视同仁给他俩一样多的生活费,但是实际上方美君给的补贴才是他生活费的大头,岳辰可是一分没有。他们学校在市里名校,有不少达官贵人的子女是花钱送进去的,免不了有攀比之风。而岳时远在夏城有头有脸,跟他沾亲带故的人自然也备受关注,何况岳辰还长得那么惹眼。 大家谈起他,总要对他的朴素衣着、旧款手机表示疑惑。后来有岳辰的初中同学私下跟人八卦了他的身世,众人在震惊之后渐渐讳莫如深。 岳辰的身世在周围的同龄人之间并不是秘密。从收养岳辰开始,岳时远就时不时将这件事用来为自己打造形象。“著名企业家岳时远先生重视社会效益,热衷慈善,亲自收养失去双亲的贫困学子”之类的新闻稿件发了不知多少次。岳辰刚来到夏城上初中时,成绩尚可,那时岳时远没少安排人采访他。后来他成绩渐渐沦落到与岳琦为伍,才得了清静。 只是这样一来,别人看待他难免带了有色眼光。尽管大多数人并非故意,但成见本身根植于思想之中。 那些微妙的目光有时连旁边的岳琦察觉了都觉得不舒服。他能明白岳辰这种生活是不容易的。不过岳辰看起来一点没当回事,跟谁都挺合得来的样子。虽然成绩越来越不好,但他后来自己找了网店模特的兼职,收入还算可观。别人有的衣服鞋子手机游戏,他也能自己买了。渐渐的那些明嘲暗讽的声音消失了,岳辰本身性格好,又能和大家聊到一起玩到一块,谁还会记得当初那些微不足道的小偏见呢。都还是小孩,大家看他能自己赚钱,还有点佩服呢。 尤其是岳琦,他觉得自己还是男孩,但岳辰已经算是男人了。惹是不怎么敢惹他的,不过不妨碍他讨点嘴上便宜。 “香姨你看岳辰!他瞪我!他一点都不知道尊老爱幼!”岳琦投诉道。 香姨笑呵呵的:“好了好了,我们不理他了,我们明天不做甜的,给你做……披萨好不好?” “行!我要西班牙火腿披萨!” 岳辰对火腿不太感兴趣。 香姨笑着应了。 岳琦欠揍地摇头晃脑。 岳辰不与他一般见识,瞥他一眼,走人。 如果岳琦细看的话,会发现,岳辰上楼的样子有些僵硬。 在中央空调24小时不间断的室内,就上个楼,岳辰硬是憋出了一身汗。 和岳琦的一番无聊对垒完全没能缓解他的紧张,他感觉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 第十章 不容小觑 上了楼梯,往右是多功能厅,过了走道,就是他和岳琦并排的房间;往左是阳台、形体室和尽头方幸珝的房间。 他用力又无声地呼吸,莽撞的悸动指使他走向左边。 今晚根本没有训练赛。 他轻手轻脚地拉开阳台门又关上,没有弄出一丝动静。整个人便悄无声息地没入夕阳的余热里。 室内外的温差很快使他身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水汽。他踱到某个位置,蹲下的那一刻,汗液由鬓边滑落脖子。他在橙红的余晖里浑身潮湿着,连喉结都透出一种蜜渍的光泽。 真热啊。可此刻他并不在意。 旁边就是健身室的落地飘窗,是典雅的梯形结构。如果拉窗帘的人不注意,随手一扯,则很容易在窗子的底部留下一个遮掩不到的空间。而与之相贴的二楼阳台,正好有一个角落可使视线穿透。 从方幸珝的角度,窗帘自然是能遮挡隐私的。但她没考虑到,她的对面是一面镜子。 镜像成全了少年最隐秘的窥探。 她懒懒地趴在日光浴机里,数道光束照在她身上。那光像是会流动,流动于绵延的山峦之间,每一寸起伏都精巧到极致。 而远观的人,更是迷迷蒙蒙如在雾中…… 整个晚上岳辰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他一会儿在方幸珝审视的目光中如坐针毡,一会儿又疯狂走神想些有的没的,效率极低。还好有岳琦在一旁,他开小差的频率显然不比岳辰低,还不停地变换坐姿。方老师的注意力很难不被他带跑。 “岳琦,你椅子上有钉子啊?” “没有……姐,都超过两个小时了,下课休息一会儿吧。” 方幸珝冷笑:“高考两个半小时你也要休息?” 岳琦理直气壮:“现在要三个小时!” 方幸珝不为所动:“你再说一句话就延长五分钟。” 岳琦握紧小拳拳。 五分钟后。 “岳辰,不要以为自己有一点小进步就可以得意。你发呆三分钟了。不要浪费时间。” 岳辰:“……” 终究还是没有逃过一劫。 被这么敲打一下,岳辰莫名有点振奋,他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眼皮却不听使唤,总想抬起来。 那就……偷偷看一眼吧。 他于是就这么纵容了眼皮。 一看才发现,那人懒散地翘着二郎腿,平板放在一边,正津津有味地玩手机。 “……”还说别人浪费时间。 岳琦不负众望,果然还是没能坚持到三个小时。 “Sister!”他先下手为强。 方幸珝挑眉:“嗯哼?” “Very hot!” 在空调嗖嗖的冷风下? 方幸珝:“So?” “Uh...I want...”岳琦绞尽脑汁,看了岳辰一眼,示意他助力,“we want to...uh,clean...”他声音拖得老长,直到—— “Body...”岳辰明白了他的意思。 “Yes!”岳琦醍醐灌顶,“Old sister!We want to clean body so stop homework!” 方幸珝一下就笑了,没好气地说:“好一个clean body,怎么着,净身套餐买一送一?” 岳琦:“啊这……” 岳辰:“……” 方幸珝:“延长十分……” “给个机会,姐姐!”岳琦挣扎道。 “行,改病句,改对了就下课。” 岳琦抖抖腿,凑过去跟岳辰小声商量:“洗澡不是这样说?” 岳辰想了想,迟疑道:“Take a shower?” 方幸珝靠在椅背上,抱着双手,微一点头:“对。” 岳琦又知道了:“Dear sister!We want to take a shower so stop homework.” “不要忘了你是在向我提出申请。”方老师给出耐心。 “申请?……我们因为想洗澡,所以能不能不写作业了?”岳琦皱眉,眼珠子直往天花板冲。 “嗯哼。” 岳琦继续造句:“Because we want to take a shower,so...” 方幸珝掐着下巴拧眉,岳琦卑微地停下了。 “We want to stop homework because we want to take a shower.”岳辰灵光一闪。 方幸珝一顿:“行,岳辰下课。岳琦把这句话抄写十遍。” “哇!辰哥!你对了!”岳琦惊呼。 “看,这就是努努力就有机会及格的水平。”方幸珝杀人诛心。 岳琦、岳辰:“……” 虽然被不动声色地打击了一下,但岳辰有一丝微妙的满足。今晚学习效率不高,可经过方幸珝这么一提点,他感到自己的理解力更深了一层。或许不值一提,但是被认可的感觉太好了。 他心情美妙,觉得自己等下可以在巅峰赛一打五。 然后他在路过方幸珝时,“不小心”看到了她的屏幕——她给别人的朋友圈点了个赞。那人发了自己半遮半掩的戏服造型,因为天气炎热,他将下摆一扯,露出了脚上格格不入的限量款运动鞋。 不正是那天认识的那个小白脸于梓意。 岳辰脸绷得紧紧的。这下他觉得自己能一打九! …… 方幸珝没想到这么快又收到了老师的逃课通知。老师显然对岳辰这样的后进生没什么指望,还是跟上次一样,让家长批评教育就算了,因为没有影响到别人。 可是……这才星期二,离上次逃课才过去三天。 方幸珝垂眸,给老师回了些客套话。 “方小姐,你觉得呢?” 此时她正在一个商务酒会上应酬,问话的男士是一位小有名气的制片人,FL想争取在影视剧里植入的机会。罗吉吉这几日南下进货,她便只身前来了。 方幸珝一身宝蓝色裤装礼服,巧笑倩兮:“王总糊涂了。” 她面不改色地回绝了对方提出的“待会儿找个人少的地方私下谈谈”的邀请。开玩笑,就算她素了挺久,那也不能饥不择食。纵享男色,首先得要对方称得上“色”。 王总长相平庸、身高比方幸珝略低。他闻言一滞,眼里有些不屑,又扯着笑靠近一步:“想跟我合作的人不胜枚举,要我说,选谁差别都不大,重要的是有诚意。方小姐也懂这个道理吧?” 说着,王总的手轻轻搭上方幸珝裸露的肩膀。 “诚意当然要有。”方幸珝一动未动,仍是笑着,“我们最大的诚意,是会呈现比别人更好的效果。” 王总立马变了脸色,冷笑道:“我以为方小姐是个聪明人。” 方幸珝脑袋一歪,无辜道:“我也以为王总是个聪明人呢,有点失望呢。” 美人儿即便做作起来,也不招人讨厌。王总还想再接再厉,略缓语气:“小方啊,你呢还年轻,遇到的事太少,不知道轻重缓急……” “幸珝,过来。”这时,另一道低沉的男声打断了王总。 这熟悉的霸总气息…… 方幸珝眯了眯眼,拿捏着语调,用她那冷艳的面孔轻喊:“钧尧哥哥!” “……”路钧尧不动声色地用手指抵了抵额头。 看着方幸珝亲密地挽上路钧尧的手臂,王总神情一僵,脸色变了又变,最后调整出热情的笑容:“路总,幸会啊!” 路家的实力在全国来说都是排得上号的,而路钧尧在路汀汀进军娱乐圈后便一直为她保驾护航,因此圈中但凡有点人脉的都不会不知道这号人物。 对于王总的热情,路钧尧只一颔首,连一声应答都不曾给出,显然并不关心这个人是谁。而王总只得悻悻地笑。 现在情势对调,王总整个姿态都萎缩了一圈,一脸受宠若惊:“方小姐想跟鄙人合作,是鄙人的荣幸,鄙人求之不得!您看您什么时候方便详谈,尽管通知我就是了,地方您定,我保证安排妥当。” 方幸珝还是那副笑盈盈的样子,语气似乎带了些可惜:“王总,糊涂呀。” 两人留下表情复杂的王总,款款而去。 “他不会乱来了,合作的话你还可以跟他提条件。”路钧尧淡然地建议道。 他们很少联系,不过以前因着路汀汀的缘故经常聚在一块,确实算得上熟稔,知道彼此性情,碰面了也不需要寒暄,对话开门见山。 方幸珝这时才流露了一丝冷意:“他说选谁都一样。高傲,愚蠢。不堪与谋。” 路钧尧的看法与她有所出入,但想来也没有对错之分,只是考虑问题的角度不同,便不再多言。 他招来服务生让方幸珝换了手里的酒,示意她跟着自己:“商机自寻。” 方幸珝扬眉,从容地陪着他应酬谈笑。见路钧尧面对他人暧昧地打趣自己与他的亲密姿态也毫无避嫌之意,她了悟过来,娇声与他咬耳朵:“看来伯父伯母逼婚逼得很紧啊,你都愿意用我做挡箭牌了。这下我的名声要更差了。” 路钧尧低笑,用足可让周围人听到的音量,柔声说:“别闹。” “……”方幸珝打了个寒颤。 商人的演技不容小觑! 第十一章 你怎么回事 因为有路钧尧在旁,方幸珝就没怎么克制自己喝酒的欲望。酒会到后来,她喝得有点飘飘然,飘到路钧尧送她回家时都不愿意跟她一起坐后排。 “谢谢钧尧哥哥送我回家。”方幸珝下了车,愉快地跟路钧尧挥手告别。 对方自然懒得回应她。 她望着车屁股离去,想起罗吉吉每次送她回家也是这样,到地方了就不理她了。这些人怎么这样没礼貌的? 酒精使得情绪变幻莫测,她突然就有些不高兴。 而当转头碰上从另一个侧门回来的岳辰,尤其是看到他手上拎着的一个估计是装了鞋子的品牌购物袋时,她的不高兴再度被放大了。 岳辰一回来就看到冷着脸的方幸珝,顿时有点心虚,他越走越慢,还不自觉地抓了抓头发。 方幸珝就立在铁门边,似在等他。 就几步距离,任他怎么故意放慢脚步,终究也是转眼间就到了她身边。 岳辰本是局促的,可待他走近她身旁,嗅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酒气,看清了她面上因微醺而生的一抹绯红,心中霎时间如同藤蔓疯长,心虚也化作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借着夜色,或是心绪作祟,岳辰竟敢定定地与她对视。月光模糊了肤色,他只见她皎洁。是那种,看一眼就会感叹的美丽。还有那双眼睛,如果细看,如果拂去了那层冷意,则是浓稠到挥之不去的……渴望。 两人呆站了几分钟,方幸珝眼看着这小孩从一脸紧张到盯着她入神,仿佛还有继续神游下去的趋势。 她眉心一紧,抬了抬下巴,指使道:“开门啊。” 光和影的晃动打破了岳辰眼中的画卷。 “……哦。” 他回过神,有些微不可闻的失落。 方幸珝一路跟在他后面进了家门,连他换鞋时也在身后看着,看他换了鞋,又拉开鞋柜把换下的运动鞋放进去。她这一看才发现,平时没注意,这家伙竟然收了好几双限量。时间和金钱还真是一滴不剩地花在了这些东西上。这算什么?越缺什么越显摆什么? “你经常这么逃课出去兼职到半夜,就为了这些?”她的声音又轻又冷,带了些尖锐和嘲弄。 岳辰一愣,心里顿时有点不是滋味。也不是想起了什么,也不是关心……而且,这些东西,很多人都有啊,岳琦也有啊。 他回过身看她,又耷拉了脑袋,低声说:“是我自己赚的钱。” 他的个子已经比穿了高跟鞋的方幸珝还要高出一些,但低眉垂目的,语气听起来又固执又委屈。 说他还委屈了?明明能读好书却不好好读书,明明钱够花却要追逐高消费来满足虚荣心。 “所以你觉得你做得很对?” 岳辰不答,仍低着头,像是一种沉默的对抗。 “你应该趁你脑子还没被别人的价值观塞满之前,好好想想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方幸珝不再多废话,说完这句就径自上楼。 …… 接着几天方幸珝都忙得像陀螺飞转。到了周五晚上,好不容易工作消停了,本应是方老师的轻松的晚自习课堂时间,但今天他们有别的任务——与身在南美的岳时远及方美君共同召开家庭会议。 说是家庭会议,实质上是岳琦例行挨骂。 先是岳时远正襟危坐,发表致辞,接着非常官方且严肃地表达自己对岳琦和岳辰开学考情况的看法,然后专注批评岳琦,最后以勉励收尾,还不忘提及方幸珝:“琦琦姐姐也辛苦了。你们要好好听姐姐的话。” 方幸珝扯扯嘴角:“应该的。” 岳时远的发言,到这里就基本结束了。而接下来的,才是正餐开始。这不,岳琦深深地吸了口气,估计是在给自己加油打气。 视频对面,方美君开口了:“岳琦,你怎么回事?!” 几人都被这陡升的音量吵到,不约而同地揉了揉耳朵。 岳琦干巴巴地答:“妈……你冷静一点。我这不是也没退步嘛,给上次的成绩也没啥区别啊。” “你还——”岳时远在旁边轻拍了方美君的手,示意她不要太激动,于是她缓了缓才说,“你不要狡辩,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人人都有进步,就你还在玩!” 说着,她快速瞥了眼岳辰,再看向岳琦的眼神十分恨铁不成钢:“你又不是智商有问题,你只要再努力一点,你想去什么学校爸爸妈妈都能给你找啊!我问过你们班主任和科任老师了,还有给你请的那几个补习老师,他们都说你上课也在玩手机!” “我又不是一直在玩,我就看一下,我有听课……”岳琦咕哝着说。 “你看一下?你就不能下课再看?”本来方美君对岳琦的情况心知肚明,也没指望他能有多大进步,可谁知道这才一个月不到,拥有同样学习条件的岳辰就有了肉眼可见的进步。这岂不是本末倒置,自己的宝贝儿子没培养好,反倒便宜了别人,这让她心理怎么平衡!可碍着人家岳辰也在场,她只能把矛头对准岳琦玩手机这事了。 岳琦才不知道她心里这些弯弯绕绕,他只觉得自己安分守己,却还要被翻来覆去地责备。他当然受不了,不耐烦地反驳了回去。 然后这战线就越拉越长,方幸珝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她擦拭眼角时余光发现有人在看她,然后她一瞥,只见一个脑袋咻地转回正前方,直视通讯屏幕。 “……”还真是小孩子。 没多久岳时远便离开去忙公务了,而方美君的批判欲一路高涨,岳琦听到耳朵起茧,默默拿出手机玩起2048。这下好了,方美君的话头马上从成绩升级为手机游戏对当代年轻人的负面影响。 “你看你现在,妈妈说话也不好好听了,就想玩游戏。除了游戏,别的事情都没有兴趣了是吧?你们就是被手机游戏毁掉的一代!” 岳琦也发了脾气:“那你想怎么样?我不拿手机了行不行,到时你也别想联系上我,别说游戏,我连信息都不会回,你看看这样我成绩能不能提高!” 方幸珝翻着杂志,又打了个哈欠。她已然知晓接下来的戏码。 方美君再开口时已带着哭腔:“琦琦你就这样跟妈妈说话,这样伤妈妈的心?” 别看岳琦平时吵吵闹闹,其实是个心软的小伙子,所以方美君这招百试不爽。眼泪和被伤害的表情逐渐内化成她试图控制他人的方式。岳琦果然抿紧嘴巴,不跟她吵了。 “姐姐,你说句话啊。你就不管管你亲弟弟吗?你就看着他的人生被这些乱七八糟的游戏毁掉吗?”方美君乘势追击,拉拢方幸珝,非想让岳琦知道她是对的。 方幸珝抬眼看她,淡淡地说:“毁不掉的。那么容易被毁掉的人,即使没有手机和游戏,也会因为其他各种各样的事情而变烂。岳琦不会的,成绩不好而已,人生不会因此变坏的。” “你!那难道他玩游戏,人生就能变好了?”方美君真是后悔了让方幸珝插嘴。 “这谁说得准呢。手机也好游戏也好,都是这个时代的人认识世界的工具之一。工具没有好坏之分,单看人怎么使用。用得好了,人生就是可能变好。岳琦这次在年级里排名都没有变化,你不要危言耸听,给他不好的心理暗示。” “反正我是管不动你们了!”方美君被噎得不知从何反驳,丢下一句气话就挂了视频通话。 方幸珝这一席话毫无疑问地收获了在座两个青少年的注目。 岳琦扑过来抱住她手臂:“姐,你真是我亲姐,我太崇拜你了!” 方幸珝:“呵。” 她看到那边的另一个人隔着岳琦正望着她。他不说话,也没闪躲,一双眼睛漆黑清亮。方幸珝接收到了他那与岳琦相似,又更丰富的情绪。 但是她累了,懒得去辨析。 她再次打了个哈欠,把岳琦手甩开,边起身边吩咐道:“今晚自己学习,我困了。别偷懒啊,别因为我帮你说了几句话你就不知道自己有多菜了啊。” 方幸珝还没走出几步,就被岳琦喊了声,她回头,见他咧着嘴,两只手臂弯到头顶,给她比了个大大的心。 她笑骂:“滚,去学习。” 连带在一边抿唇憋笑的岳辰也挨骂:“还有你,就算进步了也还是很菜。别愣着了,快去。” 少年挨骂也笑,笑出一口白牙,边笑边傻乎乎地点点头。 第十二章 榜样 方幸珝是真困,回床倒下就睡。但睡眠质量也是真的不怎么样,还没睡踏实就醒了,之后翻来覆去好几次也没睡回去。她有点烦躁,又翻了一会儿,胸口一阵阵发闷,那种心脏被巨石挤压的感觉又来了。某一刻她突然睁开眼,那双眼之中翻涌的晦暗竟也不比这夜色的混沌好多少。她定定呆了好几分钟,呼吸才平稳一些。她摸来手机一看,十一点零九分,醒来的时间很尴尬,也不知道今晚还能不能睡了。 她无聊地点着手机,打开微信,查看了未读信息,并挑着回复了。但有一条,她着实看不懂。 岳辰半个小时前给她发了个:“。” 干嘛?难道是新的网络用语? 她半眯着眼回了个:“?” 很快,岳辰回复:“你没睡觉?” 方幸珝:“睡了,我在梦游。” 岳辰:“……” 想到他大概是小心翼翼、不知所措的表情,方幸珝有点好笑。她问:“你不学习?” 岳辰:“学了,真的。” 他接着补充道:“给你发的时候十点半,已经学完了。” 真的是非常急着自证清白了。 不过方幸珝也没想着找他麻烦,发个“哦”表示知道了。 那边顿了一下,突然说:“姐姐。” 方幸珝皱眉:“?” 这次他输入了好一会儿,才发出来:“你是不是还在生气?” 方幸珝无语,挨训的又不是她:“我有什么可生气的。不是你在生气?” 明明是他自己这几天见到她就避着走,偷偷瞄她被发现了也马上装作没在看。真不知道这些小孩子怎么想的。 “我没有!”他矢口否认。 哟,还用上感叹号了。方幸珝饶有趣味,想调侃他别太激动。字还没打完呢,他又发来一条信息,这次是一条五秒的语音。 “真的。我那……不是生气,就是、就是怕你在生气。” 跟平时清爽的少年嗓音听起来不太一样,语音里的声音要更低沉一些,又因为情绪,带有一点委屈的软糯。方幸珝听了两遍,有点走神地想,这样的质感,如果化作实物,摸起来可能会接近玛瑙,不像钻石般脆和硬,也不算柔软,是一种令人舒适的温润。 可能是见她不回,岳辰又发了一条:“要不要吃宵夜?” 方幸珝一怔,小孩好像在调节气氛?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有点饿。 很快,岳辰收到信息:“吃什么?” 他释然地抿了抿唇,紧绷的心情才算放松了,他打字:面条。 还没发出去,想想上次就是面条,这次还是的话,会不会有点腻?他思索了一下家里的食材,选择的余地不是很大。 他试探地问:“鸡丝米线?” 对面马上回一个OK的手势。 他几乎是瞬间就笑了出来,整个人从床上弹起来,穿上拖鞋轻快地噔噔噔下楼。如果让岳琦来评价他现在的样子,一定是:岳辰屁股上的尾巴都要摇断了! 方幸珝在十五分钟后收到了岳辰的放饭通知,遂下楼。 岳辰掐准了时间,没有提前起锅等着方幸珝以免影响口感,而是等到她坐下时,刚刚好将一碗热腾腾的米线端到她面前。可见他的烹饪经验十分老道。 方幸珝还没下筷,只是闻到扑面而来的鲜香,已经开始夸他:“你肯定是生下来就自带厨艺技能。再有几年,你的厨艺不会比香姨差。” 家里是大尺寸的长方形餐桌,岳辰在与方幸珝隔了一个桌角的邻座坐下。 离得近,又不算近。但是比之前都近。 他看向她,漆黑的眼珠子亮晶晶的:“那你快尝尝,看看还差几年。” 是示好,比讨好更真诚。 方幸珝扬眉轻笑。 一口热汤下肚,方幸珝都没空说话了,简单地给他比了个大拇指。差不差几年的有什么重要呢,只是想被夸而已。 很快,方幸珝余光瞥见那淡淡瑰色的、花瓣一般的嘴唇绽放开来。 果然啊,她的判断是没错的。他不化妆的样子更好看,精致、清澈,是阅美无数的人也会感到惊艳的程度。 方幸珝食指大动,没多会儿就把整碗米线吸溜完了。 “锅里还有吗?”她意犹未尽。 岳辰才吃了半多,他闻言抬眼,一下子将嘴里的食物咽下,有点点疑惑地问:“你还没饱么?” 毕竟他用来盛米线的碗是家里仅次于汤盆的大号拉面碗,以他的食量来说也是够的…… 但他马上意识到了这问话里的不妥,快声说:“可能汤放多了,米线有点少。我再给你弄一碗,很快的。”没说完已经起身要去厨房。 “别,我就是问一下。你坐下。”方幸珝笑着阻止了他。 岳辰还站着,有点犹豫。 “真的,我吃饱了。你坐下啊。”她发现这小孩还挺较真儿。 岳辰只好坐了回去,但却没继续吃,只是望着她,试探地喊她:“姐姐……” 方幸珝大概能猜出他自觉刚才失言,心中有些惴惴。但是……她有这么小气吗?!她无语地催他:“你不吃了吗?还是要我走了你才吃?” 他哐哐摇头:“不是的!” 说完急着证明似的,埋头吃起来。 方幸珝左手支着下颚,懒散地看着他。 真是又呆又乖。 “岳辰。”她忽然轻声道。 岳辰一愣,直把嘴里的米线咬断。她不常称呼他名字,而在这样周遭寂静的时候,她慵懒的嗓音几乎是将他的名字裹在呼吸中吐出来的。 “你先不用说话,边吃边听。” 他点点头,低下脑袋,以他从未有过的缓慢速度进食。 “我觉得你现在去做电竞没什么不好,我甚至也不反对你翘课去兼职赚钱。” 岳辰望向她,发现她也正看着自己,还是那样随意的姿态,语气却认真了不少。 “但是,我希望你能先想明白是为什么去做。”他听她淡淡的嗓音继续说道:“虽然听起来很老土,现阶段确实是对于你的人生非常重要的一段时光。不是说你非要高考,非要努力去上好的大学,而是因为现在是你人生观念、自我认知成型的重要时期。我不希望你因为一时的虚荣,为了昂贵的衣服鞋子忙着团团转,就错失了吸收和思考的时间。” 说到这里,她收回左手,身体坐直,双手交叠于桌面。她面容沉静,目光直而远,整个人似无悲无喜,触不可及。 岳辰定住,丝毫没有因为被说破而感到赧然或气恼,甚至这一刻他没有任何感受,他变成了一张白纸。 “如果那样的话,人会变得很脆弱的。当然,也有人终身都能用物欲填满精神。但岳辰,我不认为你是其中之一。” 他忽然有些发抖,几乎是在这一瞬间就明白了她所说的脆弱是什么意思,也是在这一瞬间,他产生了强烈的懊恼,懊恼自己的污浊,懊恼自己的……亵渎之心。 再开口时,他声音都哑了:“我……我知道了。” 方幸珝略一点头,她并不太在意他此刻内心是什么感受,想说的她说了,能消化多少是他自己的事。她比较在意他的大碗:“还剩一点,你快吃啊,都要凉了。” “……”岳辰的内心又更复杂了点,但是默默记住了下次要加量。 跟挑好了时间似的,他们的谈话刚结束,路汀汀的电话马上打来。 方幸珝笑着接听:“今天收工蛮早嘛。” 这会儿岳辰吃完了,自觉站起来清理残局。他刚要伸手过来将方幸珝的碗筷一并收拾了,就见她自然而然地推过来他这边,完全没有了要客气一下的意思。人注意力都在电话里,看都没看他,他却莫名地因细小的默契感到愉悦。 路汀汀不像平时欢腾,方幸珝随口问她:“你演了什么苦大仇深的剧情,人都蔫了。” 那边闻言一顿。 方幸珝挑眉:“怎么?” 路汀汀吸气:“你实话跟我说,你和路钧尧是不是好上了?” 方幸珝“哈”了一声:“对,好得不得了,我们打算明年年底就订婚,明年就办婚礼,还要环球度蜜月。” “你!”路汀汀简直气到要破音,不过这么一吼之后很快反应过来:“你骗我!你个臭蛋!” 方幸珝哈哈笑起来,丝毫没发现厨房里洗碗的水声停了。 “臭卤蛋!”路汀汀觉得不解气,又骂了一句。 方幸珝乐不可支:“路大小姐,不是说以后都不管人家了吗?现在急得方寸大乱呢,连这种话都信了。” 得了这句准话,路汀汀安了心,才又恢复了应有的对话水准:“方小姐,你是不知道,你快把我爸妈吓死了,今天一大早就打电话来质问我,要我劝劝你俩呢。” “不关我事,我是无辜的,都是是钧尧哥哥利用我!”方幸珝捏着嗓子腻味地说。 这话其实也没说错,要是路钧尧不想,这种传言也传不出去。夏城的圈子也就那么点大,岳家当年如何发家,其中不清不楚的地方,暗地里不免为人品评。路家父母是盼着儿子早点成家,但如果对象是岳家继女,那他们大概宁愿儿子永远别结婚。 路汀汀自然能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这时候又显得没心没肺了:“他想打光棍就让他打去吧。” 方幸珝:“是吗?刚才是谁都快急哭了。” 路汀汀:“怎么可能?路演员只会为戏掉眼泪!” 之后她们又毫无主题地继续瞎扯,岳辰收拾好厨房,出来时端了一碟洗净的葡萄。沾着水珠的晶莹剔透的葡萄摆到方幸珝面前,她顺手就吃起来。整个人吃饱喝足,又在和好友聊天儿,在这快乐的氛围中,她下意识对着岳辰眨巴了下眼以示感谢。 “……” 她自己高高兴兴跟路汀汀嘻嘻哈哈,全然不知旁边的男孩心都要撞烂了。 这通电话直到吃完葡萄才结束。 方幸珝捻着纸巾擦手,才想起来时间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岳辰显然在走神,愣了下才说:“明天周六啊。” “可是你也要早起补习啊。” 岳辰唇角一压,在嘴边挤出一个浅浅的梨涡。这小梨涡平时笑的时候不明显,像现在这样用力抿嘴的时候才会出现。他用一双微圆的下至眼看着她,不说话。 方幸珝笑道:“怎么啦,想说什么就说。” 岳辰:“姐姐。” 方幸珝:“嗯哼。” 岳辰:“你和汀汀姐的哥哥……” “啊~”方幸珝了然,“原来不睡觉是想听八卦呢。” “就……刚刚听到你们在说。” 这小子又眼巴巴望着她。 方幸珝哼笑:“说着玩呢。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琢磨。” 岳辰微一撇嘴,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的样子:“我又没说什么。” 少见他露出这样的小情绪,方幸珝觉得好玩,就想逗他:“你呢,你有没有谈恋爱啊,小帅哥?” “没。”回答得特别干脆。 “应该很多女生追你啊,就没一个喜欢吗。” “……”岳辰一噎,幽幽地说,“哪有钱啊。” 方幸珝笑出声:“问问而已嘛,脸这么臭。” “我没有!” “看看,都会顶嘴了。” 岳辰说不过她,吸吸气,咕哝道:“你一点都没有家长的样子。” 方幸珝哈哈笑,问他:“那怎样才是有家长的样子?” 岳辰想了想,说:“你今天跟我说的我都记住了,以后我会好好上课,不会再逃课,也不会晚归。” “那你会做好榜样吗?” 他神态认真,方幸珝也稍一正色:“怎样才算榜样呢?” “好好给我们上自习,还有……也不晚归。”岳辰小心地盯着她的神色,补充说:“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的话。” 方幸珝略一思索,觉得没啥问题,便答应下来:“行。” “十二点多了,该睡觉了,小朋友。” 岳辰一笑,露出白白的牙齿:“你也是。” 第十三章 新猎物 这夜如方幸珝预料的一般,她基本没睡着。 无比清醒地躺到三点多,她咬着牙爬起来,打开仓库系统把新旧材料都点了一遍,按照现有库存简略做了几个设计方案。想要着手细化时,天已经微亮。她开始脑袋沉沉,回床躺下,没多久就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二楼多功能厅这边。 俩小孩埋头苦学。岳琦经过了昨天,莫名有了一种不能给姐姐丢脸的责任感,一直努力克制着自己看手机的欲望。岳辰比他更专注一些,从早上到中午,第一次走神是因为听到方幸珝打开房门的动静。 他听到她走去隔壁健身室,步伐不似以往懒散。很快,走道里传来她关门的声音。 随着咔哒一声,岳辰心脏一突突,他赶紧看了眼挂钟。 还好,再有五分钟就下课了。 岳辰好不容易数着秒过了这五分钟,老师为了把最后一题讲解完,又拖了一会儿。 “好了,今天就到这……”老师还没把这句话说完,岳辰就火急火燎地溜了。 岳琦小声啧啧道:“让他把饼干分我一点不干,现在窜稀了吧。” 岳辰哪里会理会岳琦怎么吐槽他呢,此刻他站定在阳台门前,心中十分纠结。 只是去确认一下位置…… 会尽量管住视线的…… 他做好心理建设,咬咬牙,悄无声息地开门出去了。 没有如料想之中的空灵的纯音乐,取而代之的是动感的旋律和用英文喊着节拍的女声。 岳辰把头小小地转了个角度,以确保自己能看见,又不会看得很清楚。然后他的余光发现了……好大一面镜子!好完整的方幸珝! 她在跳操!她根本没有拉窗帘! ——她不会发现我了吧??!! 岳辰大惊后退。 好死不死,这时岳琦发现卫生间里没人,扯着嗓子嚎:“岳辰你人呢?你不是在拉屎吗?” 如果此时有任何表情能表达岳辰的心情,那一定是[裂开]。 他都不敢再看方幸珝是否有所反应,扭头就慌忙逃命。 疾步返回屋内,理智回来了一点,在岳琦能看见他之前,他硬生生一步缓了下来,装作平静如常的样子,愣是把头都憋红了。 岳琦看到他这鬼样子,一脸莫名:“我靠,你干啥呢?整个失足少男一样。” “去阳台透透气啊。”岳辰一边面无表情说话,一边扯着衣服扇风。 “去外面透气?外面能煎鸡蛋了,你没事吧?别是学傻了吧。” “滚。” “不滚,你快教教我新英雄咋玩。” “呵呵。” 岳辰冷酷地往走廊另一边的房间走去,岳琦跟在他屁股后面,换了一脸谄媚:“嘿嘿,辰哥。小弟跟您请教一下嘛。你就教教我嘛。” 不管岳辰对这一出感到如何心惊肉跳,方幸珝根本毫无察觉,即便察觉了,也必然不会在意。 她现在怄着呢,哪会理会小屁孩们在说什么闹什么。这一觉睡得磕磕绊绊,醒来时本就头昏脑涨,不想刷了一下朋友圈,竟看到陶文聪有了新女友。她对陶文聪的那么点感情早已经消退无踪,现在看到他想起来的只有功能性回忆。她惊觉自己居然素了一个多月!一拍即合的前男友,精挑细选的床伴,都约好了似的滚蛋了。 无聊,真无聊。 她将自己最近日益糟糕的睡眠状态归咎于此。 跳操也不足以排解她的烦躁。 现在这个世界上的男人的质量是不是变差了?她这么久都没碰上一个能入眼的。最近一个还是上次为了报复陶文聪找的他那个叫何什么的朋友,那技术!呵! 又十分钟后,方幸珝满身大汗地结束了运动。 恰在此时,有人敲响了房门。 不疾不徐的叩门声,肯定不是岳琦,也不像香姨,应该是岳辰。 她边拉开瑜伽垫边说:“直接进。” 果然是岳辰。 他抱着几个鞋盒子:“姐姐。” 方幸珝坐下拉伸腿部,没多看他,只问:“怎么?” 岳辰瞧她态度冷淡,不知是不是刚才发现了他…… 他心中忐忑,小声问:“我房间书有点多,能不能把几双鞋纸放在仄里?” 一句话,说到后面开始嘴瓢。 方幸珝瞬间被他逗笑。 岳辰:“……” 双倍裂开。 方幸珝心情好了点,就没拿他打趣,直接应了:“你在自己边上找个位置放吧。” 她知道他的房间确实比较小,也不能指望一个高三的男孩子每天把房间收拾整洁。而且这个健身室本来就被方美君用来屯放杂物,也不差这么几个鞋盒。 岳辰目光锁定窗边的一个角落,人便跟着走过去,半蹲下来把三个鞋盒靠边垒起来。这样,从外面应该就看不见了吧。 “这三双鞋现在都绝版了……是要用来倒卖的。”他不想方幸珝认为他完全盲目追求限量,轻声解释道。 方幸珝哼笑:“倒是个小财迷。” 岳辰安置好那个小角落,回身看到她在拿着手机发信息,打字速度飞快。 他悄悄眯眼细瞧,良好的视力让他看清了聊天备注:汀宝。 他心情微松,再开口时声音清脆:“姐姐。香姨说差不多该吃饭。” “哦,”她一只手忙着打字,另一只手自然而然伸到岳辰眼前:“扶我起来。” “哦……” …… 直到结束了下午的补习,岳辰坐在一楼沙发打游戏,他还觉得自己的右手有些陌生…… 细腻柔韧的触觉留在了他手心。 她的手心不似手背的皮肤细滑,因为常年作画及接触各种珠宝材料和制作器材而起了一层薄茧,但触摸到也不觉得粗糙,而是显出一种质感。 还有微润的汗意…… 是她的汗…… “Youhavebeenslain.”机械女音宣布道。 手机屏幕一片暗色…… 不能再想了,已经0-2了,再这样下去国服不保! 队友发出“干得漂亮”来问候他。 岳辰晃晃脑袋,甩掉杂念,把局内聊天关掉,专注游戏。 高端局里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岳辰费了好大力气苟到十分钟之后,终于把局势掰回来。团战时他成功从侧面入场把对面双C切了,他瞬间拿了三杀。敌方仅剩一个辅助逃生。这一波局势逆转,他们一举敌方外塔并推掉中路高地。之后谁都没有掉以轻心,谨慎地磨掉敌方另两个高地,三路超级兵紧逼外加风暴龙王效果,到二十二分钟终于推倒敌方水晶。 岳辰大大松了一口气,往靠背一倒,活动活动双手和肩颈。 一声轻笑传来。 岳辰怔然扭头,才发现方幸珝不知什么时候下来了,正抱着手臂斜倚在楼梯柱子上看他。她一席银色裙装,精心佩戴了相应的饰品,而笑意盈盈的脸庞让华服与珠宝都黯淡。 岳辰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你打游戏可比学习认真多了,完全不会被别的动静干扰的。” 不知道是夸他还是哂他。不过是褒是贬,他都会欣然接受的。 不等他反应,她又说:“今晚有工作,就不带你们自习了,你自己看着办哈。” 那小子不知是不是还沉浸在刚才激烈的战况里,看起来愣头愣脑的,方幸珝想起了网络上的一个词:白痴美人。 她自顾自一笑:“走了哈。” “那个!你晚上什么时、嗯……回来吗?”等人家走到门口,他才终于醒神。 “我是说……今晚还要、要不要吃宵夜?” 罗吉吉打电话来催,方幸珝都没空调侃小朋友突然的结巴,她一挥手:“不用了。” 随着大门关闭的声音,亮闪闪的裙摆和紧实纤细的小腿也从岳辰的视线中消失了。 十七、八的少年整个人躺倒进沙发,望着天花板泄气地叹息。他低声自语:“果然还是没有问出口的资格……” …… 受到某大杂志珠宝刊的邀请,方幸珝今夜要出外景拍摄内页大片。 上车的时候,罗吉吉朝她吹了个悠长的口哨。 “方设计师一如既往地毒辣啊。” 方幸珝嫣然:“那是自然。” 本次拍摄说是受到杂志邀请,但FL小门小户,自然是要和其他差不多咖位的设计品牌拍群照的,方幸珝能有一张个人照被采用就不错了,当然是要有多扎眼就穿多扎眼。 果不其然,等到了片场天色已经暗下来,人群之中就属方幸珝银闪闪的最为亮眼,加上她身材高挑、皮肤紧滑,更别说那张飞扬着冷硬和妩媚的脸蛋…… 罗吉吉眼观六路,再次确认这个女人生来就是来抢别人风头的。 场景已经布置好,工作人员正在与参与拍摄者对接。一些登记后无所事事的设计师便相互攀谈或是左顾右盼,场面一时有些杂乱。 方幸珝在左顾右盼中感到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头见到的是一个窄脸长眼、神情冷漠的男人。 他问:“你是哪家的?” 方幸珝:“FL。” “那就你先拍单人照吧。”说完,他招来两个助理模样的工作人员,没什么起伏的声线吩咐道:“A景清场,先拍她。FL的。” 方幸珝便知道,他是几个大刊的御用摄影师之一。换言之,很有名,很有格调。看那黑亮飘逸的中长发,看那胡渣青青的又瘦又有型的方下巴,有点意思。 方幸珝去到指定场景,看他在调适相机,轻声问:“我还有个搭档,可以叫他一起过来拍吗?” 他抬一只眼看她:“快点。” 然后罗吉吉就在交际中被拉过来了。 宣传照他们一起拍过不少,因此面对镜头完全没有不自然。罗吉吉侧对镜头,一手环抱方幸珝的腰,脑袋凑过去贴近她耳边。当然,在保证不遮挡她颈间所佩戴的黄宝石碎钻项链的前提下。 两人亲密的姿态引得摄影师皱眉。他朝他们一挥手:“还是单人照,你出去。” 罗吉吉:“……” 方幸珝幸灾乐祸地笑。 “你,不要笑。” 方幸珝:“……” 真的有点意思哦。 接下来方幸珝换了几个动作,她数了数,相机咔嚓了有十一下,她的单人部分就算拍好了。而罗吉吉并没有获得入镜机会。 于是方幸珝回到他身边时,他刷刷朝她飞眼刀子。 方幸珝但笑不语。罗吉吉觉得她这神情熟悉,品了会儿,想起来:“你又有猎物了?” 方幸珝:“真聪明。” “……”罗吉吉:“那个拍照的?” 方幸珝:“不觉得很有气质吗?好冷漠哦,让人想撕碎他的冷漠。” 罗吉吉翻了个白眼。 拍摄场地已经转了两个景,他拍其他品牌的设计师,按快门不超过三下。傢獨口勿车巠 方幸珝拍拍罗吉吉肩膀:“看见没,猎物要落网了。” 第十四章 行不行 专业的摄影团队就是手脚利落,三个小时左右就把十几个品牌的设计师单人照及群照都拍好了。设计师们陆续散场,恰赶在方幸珝和罗吉吉离去之前,一名助理小跑过来,将一个小信封递给方幸珝:“FL的设计师?我们老板给你的。” 方幸珝并不意外地收下,瞟了眼远处在人群中捧着相机低头观看的男人。 “看看,这遗世独立的气质,忙着工作还不忘让助理给我递名片。”方幸珝向罗吉吉嘚瑟道。 罗吉吉:“呵呵。” 她含笑抽出信封内的卡片,顿时僵住。一张……房卡? 冷漠呢?遗世独立呢? 方幸珝是想亲自撕下他冷漠的面具,但他这么自爆,一切就变了味,就像隔夜的饭菜,要馊不馊,总之是难以下咽。 “哈哈哈!”罗吉吉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马上发起嘲讽。 方幸珝面无表情地抬头,摄影师刚好找到时机,对她眯眼一笑。 “……” 为什么冷漠时这么有气质的一个人,笑起来这么油腻???? “罗吉吉,”方幸珝冷着脸说:“我们走。我要去喝酒!” 罗吉吉抱着手臂被她拉走:“只喝到11点半哦。” “两点半!” “不可能,我不熬夜。” “那十一点五十九。” “……” 江边新开了家酒吧叫The One,说是从泽市开过来的分店,一楼是舞池,二楼作清吧,最近火的不得了,尤其是二楼的位置,风景独好,不提前个一两周都订不到。不过对于人际关系维护有方的罗吉吉,这不算太难。 露台被笼罩在柔和的橘色灯光之下,有音乐,有车流声,有人细语,却又奇妙地处于一种宁静之中。 夏夜江风一阵阵地荡过来,方幸珝转脸去接,她眯着眼感受了会儿,忽然想起了一个多月前在珈壹广场的会展酒店。那天她醒来,推开气窗,涌进来的风也是这样带着水汽的清凉。 她睁开眼,目光不知落在哪里:“吉吉,我最近又开始心慌了。” 罗吉吉一顿,随即放下手中的柠檬水,低声问她:“是不是又睡不着了?” 方幸珝:“嗯。” 罗吉吉问:“药呢?” 方幸珝:“不想吃。” 罗吉吉:“睡不好会更心慌。” 方幸珝不语。 如果细究过往,一路回溯,能不能发现,从哪里开始不对呢?如果发现了,能不能把它修正呢? 算了,她并不擅长回忆。 她抿尽一杯酒。 今夜应该能睡得好点。 风愈凉,桌上的空杯子越多。罗吉吉一滴未沾。方幸珝酒量称得上好,喝了这么些也不见醉,就是看人多了几分轻慢的笑意。 罗吉吉时不时盯着表,就等指针什么时候踏上十一点半。他盯完表又盯着方幸珝,发现对方也正盯着他。她托着脸,笑得他心里发毛。 肌肉已经形成记忆,罗吉吉一个战术性后仰。没仰成功,后面的椅背稳稳托着他。 然后方幸珝就扑过来一个熊抱。 罗吉吉:“……” 她酒量是好,但是酒品不行,没醉也不行,太爱动手动脚了。 “男人抱起来手感真好……”方幸珝叹道。 罗吉吉白眼直翻。 周围的人要么在低声聊天,要么在安静小酌,相比之下他们这桌的动静就显得大了点。有人不禁侧目,心中各有评判。不过都不重要,对于看客而言不过是一个不温不火的午夜小插曲,不值一提。 而方幸珝又哪会在意旁人的眼光。兴之所至,她抱着好友衷心表白:“吉吉宝贝,你真是我的哆啦A梦!” 罗吉吉一脸冷漠,只看着表,放任怀里的女人把他上身的肌肉都摸了个遍。等她砸吧着嘴摸饱了,十一点半也到了。 肌肉猛男罗吉吉心狠手辣,掐着方幸珝的肩膀把她掰开,通知道:“到点了,走人。” 方幸珝眼睛一眯:“不,肯定是你手表坏了。” 罗吉吉冷笑:“那我走了,你自己回去。” “不,你陪我。” 罗吉吉抓起车钥匙,方幸珝抓紧他的手不让动。罗吉吉气笑:“好啊,我这就打电话给大摄影师的助理,让大摄影师来这找你。” 说着,罗吉吉抓着方幸珝的手去把她手机解锁了。 方幸珝一秒破功,咯咯直笑,忙说:“我错了我错了,咱们走吧。” 罗吉吉冷呵:“还治不了你了……哦豁?” 方幸珝:“嗯哼?” 他开了方幸珝手机,屏幕赫然是微信界面,最顶上的未读信息来自……他把手机递给她。 “你家小孩找你了。”罗吉吉啧啧道。 “姐姐,很晚了。今天是有特殊情况吗?”罗吉吉怪里怪气地复述岳辰给方幸珝的信息。 方幸珝:“……” “你悠着点啊,方幸珝。” 方幸珝斜眼:“想什么呢,人家未成年啊。” “所以才要你悠着点。不是每个男人都像我这么有定力的。” “你看不上女人跟定力有半毛钱关系?” 方幸珝本打算回复岳辰,现在想想又觉得没必要。 回到尚远华庭时,离转钟也不差多久,方幸珝在罗吉吉“都怪你拖拖拉拉”、“我他妈今年第一次熬夜”、“下次说什么我也不陪你了”的抱怨声中下了车。 方幸珝打开家门,见大厅一片黑暗,不自觉松了口气。 走回房间途中,路汀汀的电话打来了,方幸珝熏熏然一笑,甜腻接道:“宝儿,你又收工啦?你怎么又打来啦?” “不是你自己跟我说你很寂寞?” 经过这半天,方幸珝都不记得自己中午时怒冲冲对着好友一顿输出了。她今晚小酌喝得恰到好处,刚才收到的那张房卡此时已经酝酿成一件谈资。 “我跟你说哈路汀汀,我今天不是去给珠宝刊拍照么……” 她从上楼便一路说,回房关了门脱衣服、卸妆,再躺床上滚了一会儿才说完。 “那个摄影师我合作过!哈哈哈哈哈没想到他是这个路子的哈哈哈哈哈哈……” 默契所致,俩人说什么都觉得好笑。路汀汀跟她讲讲今天遇到的女二号如何改戏,男三号是如何两幅面孔,最后又说到上一部戏的对手男演员靳洋的新戏就在隔壁片场,两个人今天休息时遇到,还一起溜出去喝咖啡了。 方幸珝躺着听她说话,酒精令她有些昏昏然。路汀汀的声音泉水一样叮咚,让她安心又放松,意识都渐渐飘起来了,话也听得不清不楚。 “嗯?”方幸珝合着眼,还强撑着捧场。 “我是说,我觉得呀,一个男人要是喜欢你,先跟你谈的一定是他的理想。”她这话里有一种微妙的骄傲和甜美。 可惜方幸珝困到无法附和:“嗯……” “啧,算了,你困了就快睡吧,下次再跟你说。” 方幸珝微不可闻地哼了声,很快便睡了过去。 寂静深夜,只剩下空调风口轻微的呼呼出风的声音。自然无人知晓,同一层楼的另一边,有人靠在房间门口细闻晚归的人的响动,直到无声可循。他的手机屏幕停留在微信界面,最上面那条半个多小时前发出去消息,一直没有被回复。 …… FL的销售额在第三季度的末尾迎来小高峰。 一来,兴许是之前路汀汀在剧组聚会中的推广起了作用,FL的某些单品逐渐被更多的艺人粉丝看见。这段时间,无论是网店还是实体店,都常常有小女孩拿照片来询问XXX戴的项链/耳环/发卡/手链是不是你们家的产品 。 二来嘛,路汀汀跟靳洋私下相约喝咖啡的照片被曝光了。这在圈里称不上什么大事件,可在两人的粉丝群体里,也是掀起了小风浪。尤其是靳洋手上戴着去年,也就是路汀汀在成为某大牌珠宝大使之前,给FL带货时期最常戴的手链。这自然只是巧合,但由于两人刚合作完一部网剧,片方有心炒作,一群新的西皮粉涌现了。而旧的粉丝,特别是路汀汀的粉丝对此则极力撇清,表示拒绝捆绑,于是与靳洋的粉丝产生了小规模的交战。那条FL的手链或成最大赢家。 罗吉吉和方幸珝因此忙得不可开交。 以致于当岳琦某天晚上放学回来,跑去告诉方幸珝自己打算跟着岳辰搞电竞之时,方幸珝第一反应是点头:“嗯嗯嗯。” 岳琦没想到这么轻易,惊喜道:“真的?!姐,您真是我亲姐!您肯定会帮我跟老妈对抗的对不对?!” 方幸珝刷完工作群的几百条未读,才回过头,皱着眉问:“岳琦,你再说一遍?” “……”岳琦心里的欢乐火焰熄灭了,小小声说:“就是……我想跟着岳辰他们战队一起打比赛。” 他看着姐姐冷下来的表情,马上强调道:“我可以的!我巅峰赛打到2300了……虽然是借岳辰的另一个号从2100分打的,但我在这么高的分段能打上去,也够格入门了!” “不行。”方幸珝言简意赅。 虽然早预料到了是这个结果,岳琦还是想挣扎一下:“为什么?岳辰都说可以试一下,你就让我试一下吧,真不行我就不干了。” 方幸珝深知自己这个弟弟做事三分钟热度,以前说要打球、后来说要拳击、再后来又想做短视频,但没一次是坚持的下去的。她现在作为家长,只希望他能先老实完成高中的学业,至于以后的事,也应该等他对于自己有了更清醒的认知再决定,而不是因为头脑发热一时兴起。 但她懒得告诉他这些,只说:“你和岳辰不一样,他可以做,你不行。你要读书。” 这岳琦就不服了:“为什么?!他行我就不行?!” 方幸珝看着他,淡淡地说:“你是我弟弟。他不是。” 岳琦突然愣住,一种家庭责任感油然而生。 第十五章 芜湖! 事实证明,岳琦对于电子竞技确实是一时兴起,自上回与方幸珝的简短谈话之后,他再没提起过这事。 方幸珝忙于工作,已经两周没跟他们自习了,只从班主任和补课老师那里了解他们的最近的学习状况,听起来没出什么幺蛾子,岳琦甚至还有进步的趋势。她暗自笑道,小孩子还是得哄。 等她好不容易盯着厂里赶出了两批货,又把手上紧急的私定方案定了稿,已经是九月底。她已经在家住了两个月。 一场秋雨浇息了酷暑。紧绷了半个月的神经随着逐渐舒爽的天气暂时松懈了下来。不知何时开始,院子里的绿叶悄悄泛了黄。她晨出晚归,也不知道哪一阵风就送来了静谧的桂花香。 又一个周五,班主任照例在家长群里发布本周的测试成绩单并加以说明。天光渐淡,方幸珝窝在办公桌吃着不知是午餐还是晚餐的外卖,做功课般仔细研究岳琦和岳辰的情况。 看着看着,她双目一眯,面上一抹不悦。负责下班前清点的员工下意识离她远了点。 很快,她在自己和岳琦岳辰的三人群里发消息:“我七点前回家,你们准备好今晚的学习任务。” 岳琦倒是回复得迅速:“哦哦知道了。” 方幸珝:“还没到放学时间,你就在课上玩手机?” 岳琦:“……这不是周五最后一节自习课嘛,没几分钟就放学了,大家都玩啊。” 方幸珝:“那大家考五、六百分,你怎么考不到呢。” 岳琦马上装死。 直到晚上方幸珝到家,岳辰还是没有回复。 原本的三人小课堂,现在少了一个人,看起来真是有那么一点空旷。 “岳辰呢?”方幸珝问。 岳琦在铺平他的习题册,闻言抬头,眼睛眨巴两下:“啊——他去基地训练了,全国赛马上开始了,他这两周放学了都去训练的。” 方幸珝:“哦。” 接下来岳琦度过了安分守己的两个小时,而方幸珝却感到细微的怪异,就像一条平坦的大道上出现了一颗小石子,乍看无碍,可当人车经过,就硌得慌,又在片刻之后归于平静。 不得劲的感觉持续到了十一点,方幸珝有点饿。 她来到岳辰房间,见一片漆黑空荡。显然人还没回来。 哦? 那他上回那么诚恳地跟她说什么屁话呢? 她转头去岳琦房间。孩子瘫在床上一边用平板看直播,一边玩手机,正不亦乐乎,发现方幸珝突然进来,他一个后仰,努嘴:“方幸珝!你弟弟十七岁了,你能不能给我点隐私,进门前先敲敲门啊?” 方幸珝不跟他废话,直接问:“岳辰前几次也训练到这么晚?” “呃……应该差不多吧……” 方幸珝捕捉到他的眼神漂移,有点紧张地偷瞥平板。 岳琦小眼神转回来:“嚯!” 方幸珝不知什么时候弯腰凑近他,也正看着他的直播! “DTC.JH?”她慢条斯理地念出主播的id,她有印象自己在岳辰朋友圈看到过,“岳辰的队友?” 岳琦:“嗯……嗯!” 再看弹幕一水的—— “辰哥野王!”、“袁俊海走位可以啊!” “12班加油!”、“干趴5班的!” “不是吧,这不是专业选手欺负素人吗?”、“也不算专业吧,岳辰他们拿的是大众场次的冠军,又不是职业场次。而且DTC只出岳辰或袁俊海一个人啊,其他四个就是12班的普通学生嘛。” “5班要是输不起,就别应战好了,别打一半才哔哔啊”、“P!这种挑衅是男人都得接啊!”诸如此类的。 方幸珝看明白了,笑道:“你们班跟5班线上‘联谊’呢?他们平时就是这样训练的?” 岳琦被他姐的笑冷得心里发毛,赶紧坐直了,低眉敛目:“平时……应该不是的,辰哥他们搞电竞还是比较专业的,不然怎么拿省冠军啊哈哈。” 方幸珝不为所动。 他只好实话实说:“就是……我们班跟5班是宿敌啊!什么校运会、篮球赛足球赛都有些过节……现在不是篮球赛又要开始了,就有人说先壮壮士气,拿我们擅长的压他们一头,然后就、下了战书……不过我保证,只是这一次而已!以前辰哥他们都是好好训练的!” 方幸珝:“哦。基地在哪。” …… DTC战队,中文名大天才战队,有且只有五位成员,其中打野位的岳辰和打中路的袁俊海是同班同学,射手位是他们在学校电竞社招揽的高一学弟小罗,其他两个队友则是从游戏群认识发展而来的,五人年纪相仿,岳辰因为年龄最大,操作最强,成了他们口中的“辰哥”。DTC唯一指定基地,就在离他们学校三公里处的聪明网咖。这里是DTC队长DTC.JH袁俊海的家族产业,也是他们学校尤其12班男生的周末常驻地。 今夜这一战,经过不愿意透露姓名人士的宣传,在他们年级有了一定的热度。本来不用打到这么晚的,但是野生组委会考虑到周五很多同学放学之后还要去补习,为了方便更多观众观看赛事,就把比赛时间定到晚10点才开始。 一场BO5,12班拿下前两局之后按规定把岳辰换下,轮到袁俊海上场。因为中路带节奏的能力不如打野位,而且袁俊海也没拿到最擅长的英雄,第三局5班获胜。弹幕里5班的支持者马上摇旗呐喊,战况来到白热化阶段。 与此同时,聪明网咖来了位新的顾客。 赛间修整,DTC的其他成员围过来跟12班的比赛选手商量战术。5班那边刚拿下一局,尾巴翘老高,几个男生嘲讽道:“我以为省冠军有多牛呢,整天搞训练,也不过如此嘛。” 打头的是他们班篮球队队长何云鸿,同时作为校篮球队的明星选手,他被岳辰压风头久已,这下他不禁得意地向岳辰喊话:“岳辰,你看起来很不服啊。打完了敢不敢跟我solo,三把,不限英雄,你输一把就算输。敢不敢?” 可以用拿手英雄的话,这个条件对岳辰还是有利。 岳辰一手撑着桌面,微躬着背在跟袁俊海讨论BP(英雄的选择和禁止)方案,闻言看了何云鸿一眼,没什么情绪地说:“五局,老子输一把算输。” 12班观众:“芜湖~!” 何云鸿脸色一下子不好看了。本来他提出这个条件,自己输了也不算丢脸,现在却被岳辰反将一军。 他当即咬牙骂:“真他妈会装逼!” 休整的十分钟眨眼就过去了。第四把比赛袁俊海掏出了一个不属于他常用英雄的法师刺客,开局清完第一波线马上去抓边拿了一血,节奏就此打开。虽然中间几波团战有来有回,但是最后拿龙时决定性的一战,他大招闪现瞬间秒杀了5班射手,奠定了最终的胜局。 结果并不出人意料。5班人秉着输了不亏,赢一把血赚的心态来的,对双方来说今晚打得都还算圆满。 时间接近零点,虽然知道接下来还有何云鸿和岳辰的solo,但在场的其他同学大多顶不住家长催促的压力,纷纷散场回家。留下来的基本都是两人十分要好的哥们儿,两边一顿放狠话,气势不比刚才人多的时候差。而且因为岳辰的人气,来看直播的人数不减反增,弹幕直发:“主播头呢?能不能让岳辰露个脸?” 袁俊海来劲了,立马照做,视频一打开,打赏量激增。 “姐妹们把岳辰好帅打在公屏上!” “岳辰好帅好帅好帅”…… 其余人等:呵,女人。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开始选英雄solo之时,一个店员小兄弟跑过来跟岳辰说:“辰哥,有人找。” 围观的哥们儿:“别理,忙着呢。” “不是,”小兄弟挠挠头,“她说让辰哥别打了。” 岳辰蹙眉,进入游戏状态的术语自然流露:“是哪个傻逼大半夜来打扰老子。” 话毕,众人听到几声高跟鞋敲地的清脆。 然后是清冷的女音:“是你爹。” 第十六章 同乐 穿着最寻常白衬衫和牛仔裤的女人,高挑、美丽,一举一动都散发着成熟而凌厉的气质。 只见岳辰猛地转过身去看她,是的,不仅仅是扭头,而是几乎整个身体都转了过去,然后立刻站起来。 众人从被惊艳到的短暂呆滞之中回过味来……这是家长亲自来赶人了啊! “还打不打了。”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在场的小伙子们都知道她是在问岳辰。哦,这冷淡的眼神,这冰棱般的语气,岳辰要是回答“打”,那他肯定要被打了。 果然,岳辰都不带犹豫的,低头直接给何云鸿丢一句:“算我输”。 方幸珝回到车上不到一分钟,岳辰抓着书包快步赶到了。他打开副驾门,气都喘不匀:“……姐姐。” 方幸珝看起来暂时没打算启动,看向他:“上车啊。” 岳辰依言上车,关门。 “知道我为什么来吗?”她问。 她突然出现,他是又惊又喜。可等坐定下来,刚才的情绪平复,他心中又不可自抑地泛起丝丝缕缕的酸。 他低声说:“这次是特殊。之前跟你说的话我没忘。” “是吗?”方幸珝抱手,往后一靠,打算跟他辩一辩,“就算今晚的比赛你非要参加不可,比完你就可以走了。可他叫你solo 的时候,我看你答应得挺积极啊。这叫‘没忘’、‘不晚归’?” “是你先不遵守,我以为你都没当回事。”岳辰吸了吸气,想忍,但没忍住。 方幸珝皱眉:“我是大人,我要工作的啊。而且每次有事不跟你们自习,我都提前跟你们说了。” 是“你们”,不是“你”。这明明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约定啊。 不知道哪来的胆量,岳辰赌气道:“那今晚的事岳琦也知道的。再晚我也会自己回去的。反正我又不是你弟弟。” 可说完了,他又立即后悔了。他们本来就没什么关系,他又有什么资格这样跟她说话呢。心中酸楚更浓。他低着头,不自觉握紧手心。 这三句听起来没什么关联的话难得地让方幸珝一噎。她琢磨着问:“上回岳琦找我说想跟你打电竞的时候,你听到了?” 岳辰嘴巴抿着,不说话,也不看她。这是默认了。 难怪她总觉着这小孩今天又倔又有点委屈,原来是这么回事。她没想到,那天匆忙打发岳琦的几句话,竟刺痛了他。 “不是这样的,岳辰。” 她放轻柔的语气仿佛有着神奇魔力的一阵风,风一吹,积攒多日的阴云就散开了。他忍不住望向她:“那为什么岳琦一定要读书,我就可以打游戏呢?” 他心里是期待的。他也不确定,她是否只是在找理由安慰自己。但是他知道,只要她说了,他就一定会相信的。 “哎……”她叹了一口气,颇为无奈,“这话我告诉你了,你不要让岳琦知道……我觉得他有点笨,想不到他能做什么。你也知道,他也没什么耐性,想法都是一阵一阵的。所以先好好读书总没错。但是你吧,只要你肯用心,能做好的事情应该有很多。” “……” 岳辰忽然想到了语文老师常说的一句话: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情理之中是因为,他知道方幸珝一直觉得岳琦笨,意料之外则是因为,他以为方幸珝也觉得他笨。毕竟她每回看到他们的成绩,就会用“你们怎么这么菜”的眼神看他们。 可是她这么说的话……是觉得,他比岳琦好吗? 他自知要跟她的血肉至亲比亲疏实属不自量力,思量之后换个了问法:“那如果,我也想好好读书呢?” 小孩子的想法,转了个弯也还是稚气四溢。真是又敏感又计较。 方幸珝没好气:“我让他读书,又没说不让你读书。你想读就好好读啊。你知不知道你这周测验成绩又掉回去了,你还乐呵呵跟人solo,嗯?” 岳辰头皮一紧,切实体会到了每次岳琦被方美君训斥时,总要深吸一口气是什么样的感受。有压力,但很坚实。 他挠挠头发:“因为马上要比赛了,最近训练得比较多。” 方幸珝没轻易放过他:“专注训练当然没问题,但你时间有限,今晚这样的情况,我觉得不应该有下次。” 她的目光带了力度:“你无论是想好好比赛,还是想好好读书,拿出你的诚意让我瞧瞧。不要以为你不是我弟弟,我就管不着你了。” 岳辰喉结一动:“好。那你要,好好监督我。” “当然。”她答应得干脆。 谈话目的达成,方幸珝才终于要启程。她熟练地换上车上备用的平底鞋,随手把刚脱下的高跟鞋丢到副驾椅下。 旁边传来低低的闷哼。 “啊……没事吧?我习惯扔那边了,都忘了你在。”方幸珝没什么歉意地解释道。 岳辰却不介意:“没事,不痛。” 甚至有点欣喜。她平时对待岳琦和罗吉吉就是这样随随便便的态度。 他默不作声地伸手把歪倒的高跟鞋摆正。尖尖的鞋头,鞋面是有点粗糙的质地,墨底细闪。真适合她。 还留着一点她的体温。 岳辰搓搓手指。 从这里回尚远华庭有小半个小时的车程。这是头一次,在这么一个封闭的小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 不对,应该算是第二次。 岳辰这么想着,便忍不住看她。 真的好美啊。 “怎么?”方幸珝察觉到他的视线。 岳辰没躲闪,突然就想问她:“姐姐,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想做珠宝设计师的?” 方幸珝扬眉,回想了一下,告诉他:“应该是见到你那年开始吧。” 那年他12岁,刚刚被接到岳时远家,又黑又瘦,沉默寡言。她18岁,刚高考完,从非洲旅行回来,剃了个圆圆的板寸头,对着惊叫的岳琦哈哈大笑。 拥有那样恣意笑容的她,一定过着灿烂热烈的人生,不像他这般晦暗曲折。他从那时到现在,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他也想,像她一样。 车辆驶进一段僻静笔直的林荫路,穿过层层叠叠的枝丫和树叶,一直追着道路尽头悬着的那一轮圆月。 太静了,人的心境也同这夜一般静谧,直至有一瞬会产生世上只余脚下路、眼前月、身边人的错觉。行出林荫的遮蔽,高挂的明月仍是遥远,可剔透澄澈的月光毫无保留地洒下。 岳辰不禁仰脸,就像光在抚摸他。 他说:“姐姐,中秋快乐。” 是啊,不知不觉已然中秋。 中秋佳节,团圆的日子。 她没看他,但嘴角也扬起了一样的弧度:“同乐啊。” 第十七章 找麻烦? 所谓高三就是,尽管人人拥有调休出来的三天假期,他们也只有一天。而且这一天的补习也仍要继续。 大概因为不能陪在儿子身边,方美君也有些心软,视频通话的时候都没训岳琦了。方幸珝更是大手一挥,今晚不强行自习了,让他们自行安排。 岳琦大呼姐姐英明。 岳辰则说:“我会先复习功课,再跟队友训练的。” 岳琦欢呼的小手一停,不甘示弱地表示:“我我肯定也会学习的。” 岳辰:“我复习完还会刷一份文综选择题。” 岳琦:“我不仅刷文综,我还能再刷一份英语的。” 方幸珝支着脑袋,心想现在的小孩,内卷太严重了。 “有没有弟弟要带我上分?”她悠悠说道。 岳辰、岳琦:啥?! 这手游吧,方幸珝偶尔也会玩,但是水平一般,也没什么执念,兴趣来了,就玩两把,没兴趣,就让app在角落积灰。这不,最近兴趣来了。 她说:“就当中秋节团建了。” 岳琦自然跃跃欲试,谁不想被野王带飞呢? 他看向岳辰:“岳辰为什么这个表情?你不会不给面子吧?” 岳辰略带鄙视地瞅他一眼,又问方幸珝的段位。 方幸珝:“铂金。” 岳辰斜眼看岳琦:“你也星耀了,能带铂金玩?” 岳琦:“啊这。” 方幸珝抬手吩咐:“速速解决之。” 岳琦看向岳辰。 五分钟后,岳辰不负众望,找人借到了两个小号。很快,沙发上想起了timi三重奏。 三排车队把选英雄大权牢牢掌握,岳辰自然是拿打野位,岳琦抢到了最受欢迎的射手位,方幸珝不争不抢,拿的辅助位。 开局方幸珝帮着岳辰打蓝。岳琦孤独地在上路发育路被对方射手和辅助欺负,清完第一波兵线他只剩三分之一血了。 他马上喊方幸珝:“辅助跟我!” 方幸珝已经跟着岳辰去到红区,懒得跑那么远路,无情道:“辅助跟打野。” 岳琦:“我都这么残了!” 方幸珝:“你龟缩塔下啊,谁让你出去的,好好发育,别逞能。我要跟打野去抓人了。” 岳琦气气:“方幸珝你偏心!谁才是你的弟弟?!” 方幸珝冷呵:“谁喊我姐谁是。” 岳辰立刻:“姐姐。” 方幸珝:“听到了?” 岳琦一口老血:“方幸珝你怎么这么容易被花言巧语蒙蔽?” 方幸珝皮笑肉不笑:“岳琦,从昨晚到现在你一共喊了三次我的全名。一共三百块,我会直接从你爸打来的生活费里扣。” 岳琦:??!!!!! 一个半小时,风驰电掣的七连胜。方幸珝成功地上了钻石段位,她赢饱了,便宣布今晚的团建圆满成功。 “行了,你们该干嘛干嘛去吧。” 岳琦尿遁。 方幸珝本要离开,见岳琦溜了,又坐回来,坐到岳琦刚才的位置,就贴着岳辰边上。 “你马上就要去比赛了。原来想跟你说,要全力以赴。但刚才切身体会到了你的竞技状态,”她笑了笑,眼里是坦荡的赞赏,“我就知道不用别人说,你一定会的。” 她将手在他肩上一搭:“那我就祝你,一路顺利,旗开得胜。” 她人离得近,说话气息也近。 他的耳根热得直发红。 方幸珝见了,不动声色地退开了点。 “姐姐,”他脸红着,但神色是拨开了云雾的清晰与坚定:“无论比赛结果如何,回来之后,我都会把精力放在高考上面。我觉得,我能做好。我也想去看看,我没见过的天地。” 窗外透进一阵凉沁沁的桂花香。 路汀汀的声音无端出现在方幸珝脑子里:“一个男人要是喜欢你,先跟你谈的一定是他的理想。” 方幸珝微怔,而后一笑:“好。” …… DTC战队于两天后出征帝都。为了买节省交通费用,他们买了夜里的低价机票。出门之前,岳辰总觉得有啥事没做,跟比赛无关,但却也很重要的一件事。他想得百爪挠心。 终于,在听到方幸珝走进健身室的动静后,他想起来了! 他先侦查了岳琦的状况,确认他在房间里看视频。 岳辰轻手轻脚走出阳台,蹲下来换着角度看隔壁的窗子,确定那一条缝的视野已经被他塞的鞋盒子挡住了。 他站起来,环顾一圈,还是有一丁点儿不放心。虽然他们这层高很高,但是……万一有人视力很好呢。于是他又小跑到楼下去,院子内外,由远及近,从左到右,一步一停顿地观测。直至路过的人不明所以地用看变态的眼光看着他,他才终于百分之一百放心了。 他满意地叉着腰,对别人怪异的目光浑不在意,反正他们又不认识他。 可就在此时,岳琦干哑的声音穿云破月而来—— “岳辰——!你人呢?!你队友打电话催你了!!!!” “……” 金秋十月。 DTC战队果然旗开得胜,在第一轮的小组赛打得顺风顺水,没什么意外地进入了淘汰赛。 开始他还每天给方幸珝发信息简单聊一下每日的战况。到后来赛程过半,队伍之间的积分咬得很紧,他们赛场下还要忙着复盘、分析对手优势与弱势,每次赛后又要把战术重新调整。他们这个队伍是自发组建的,没有资金聘请专业教练和数据分析师,之前城市赛的时候凭借过硬的个人操作和团战意识以及一点运气才杀出重围。现在到了全国大赛,比赛强度和难度都急剧上升,他们没有专业的团队加持,所有事情都要自己做,实在精力实在捉襟见肘。连睡觉的时间都紧张,岳辰也就顾不上每天刷存在感了。 他确实在全力以赴。 方幸珝是知道的。她闲暇时会去微博看一下他们的赛况。就算有时她忘了,岳琦也会叽叽喳喳向她汇报。 相比起岳琦的慷慨激昂,她只是大概了解情况就罢,并不对最终结果太挂心。她不是望子成龙的家长,孩子去比赛,尽兴了就好。而且,她自己忙得很。 一年一度的国庆长假,对实体店经营者来说重要至极。再者,上次她去拍摄的杂志已经出刊。不得不说,“大摄影师”的工作态度还是很专业的,没有因为她拒绝了他的邀约就克扣她的版面份额。相反,在设计师系列中,属她的个人照版面最大。FL也切实感受到了此杂志的宣传分量,第四季度的开门红来得迅猛。 方幸珝一连七日无休,镇守店里,手头的私定单子排到了三十多号。他们仓库原有高端材料本就不多,现在已是供不应求,罗吉吉只得又出差进货去了。这小事业经营得可谓红红火火。 不过,这日,FL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一个身形矮胖的中年妇人挽着一个年轻女人,对着柜台里琳琅满目的饰品挑来拣去。 妇人轻蔑道:“你们家怎么尽是些一千几百的便宜货?这质量有保证吗?” 店员微笑道:“您放心,我们FL品控是出了名的好。” 妇人并不满意:“这么便宜,能有多好?把你们店长叫来。” 年轻女人轻声劝道:“阿姨,你不喜欢这家,我们就去别家看看。” 妇人拍拍她的手:“没事,我们是消费者,怕什么?” 店员指了指自己的胸牌:“我就是店长,您有什么需求尽管说。” “你……”妇人纹过的细眉僵硬得像两条鱼钩,此时一拧,颇具凶像,“我要找你们的老板!比你大的那个!我对你们的东西很不满意。” “这样。”店长不慌不忙,“如果您对首饰的品质要求很高,又有充足的预算,您可以考虑做私人定制。请跟我到二楼定制服务区,我们的品牌设计师,也就是老板,会跟您详谈。” 妇人昂首,鼻孔里轻哼一声,算是答应。 上楼前,店长不动声色地示意其他店员联系安保,以防万一。 方幸珝两分钟前刚笑容可掬地送走第四十号单子的顾客,水还没喝几口,便听见店长又请进了新的顾客。 她清清嗓子,起身相迎。 两方一打照面,她的笑容就冷了。 而对面妇人见着她不快的神色,更是趾高气昂。 “哟,怎么做生意的呢?面对客人就这幅表情?” 这妇人正是方幸珝前男友的母亲黄若梅,跟着她一起来的,便是陶文聪的新女友了。 呵,还敢上门来找不痛快? 第十八章 我报销 当时两人分手,当事人倒是没什么,可黄若梅丢了项链又丢了面子,不甘心极了。今天她逛街路过了,临时起意,便带着乖乖媳妇来耀武扬威一番。她甚至打好了腹稿,要怎么嘲讽方幸珝才能发泄心中的愤恨。她都想好了,要是方幸珝被激怒,想对她动手,她就用手机拍下来发到网上,看以后谁还会来这买东西! 然而,黄若梅还没出招,就见方幸珝很快神色如常,甚至亲切可人。 只听她对着对讲机说:“Tracy和Bonnie留在一楼,其他到二楼集合。有非~常重要的贵客要服务。” 几分钟后,黄若梅她们被整整十个穿着黑西装的人围着,其中包括两个壮硕的安保人员。平时再怎么泼辣,面对这个阵仗,黄若梅也倍感压力。更绝的是,方幸珝竟然还安排了人员负责摄像,美其名曰用于宣传FL细致入微的温馨服务。 店员轮流为她们送上擦手的湿巾和热茶,然后把FL的定制参考图册放到她们面前,还贴心地为她们翻了开来。映入眼帘的是繁星般的碎钻层层簇拥着中间一颗108切面的黄钻,熠熠生辉,令人眼花缭乱。页面下方标明的参考价格,更是令人呼吸紊乱。 一顿操作下来,黄若梅想要上门找茬的气势全无。但她肯定不甘心就这么灰溜溜离开,心想我多拖一会就多耽误一会儿你的生意,硬着头皮翻着图册不说话。 方幸珝不难看出她心中所想,故意道:“光是看着图片,这位夫人也不好做决定。这样,我知道有一款项链特别适合您,直接拿来给您试试吧。” 不等黄若梅拒绝,她很快从一个抽屉中找出来一条项链,行云流水地递到她面前。 黄若梅双眼一瞪,这不正是之前她的那条红宝石项链吗! 心爱之物被夺走的愤恨霎时间蒙蔽了她的理智,她抬手就抢走了项链,转身夺门而出! 连陶文聪的新女友都惊呆了,忙喊:“阿姨!你别……” 话音未落,黄若梅就被两名安保拦下了。 “我没有偷没有抢!这本来就是我的……假的?”这时她仔细一看才发现,虽然这条跟她那条项链是一样的样式,但手上这条的宝石明显是便宜货。 她刚才本来就是一时冲动,现在冷静下来,也明白讨不到好,没什么意思。于是把项链一扔,愤愤离去。 方幸珝示意安保不用去追人了。 被遗忘的陶文聪新女友上前捡回项链,交还给方幸珝。 “方小姐,我来之前不知道……今天打扰到你,我很抱歉。我听文聪说过一点你们的事,你也知道阿姨脾气不好,但我和文聪绝对无意打扰你。今天的事……如果需要的话,我愿意赔偿一点费用。” 这么好说话?难怪能讨人欢心。 方幸珝早已将她从上到下观察了一通。清秀、朴素。冤有头债有主,这事算不到她头上。 “你能赔多少呢?赶紧走吧。” 对方显然没想到方幸珝这么轻易就放过自己,愣了一下:“那……真的很抱歉。” 员工们各回各位,方幸珝也终于能好好坐一会儿。闹了这么一通,她感到多日累积的疲惫滚滚而下。 究竟有多少人,包括她自己,要将光阴埋葬在毫无意义、甚至令人不快的鸡毛蒜皮里。她从前与人交往,皆未深及对方家庭。现在知晓了种种麻烦,她还真有所忌惮了。 她拿起水瓶想喝水,发现瓶子空空,只得伸手去够堆在一旁的矿泉水箱。刚要摸到,就有一只漂亮的手先抽了一瓶出来,还拧开了盖子,然后递到她手上。 她视线上移,见到一张白净俊秀的面孔,不禁一笑:“你怎么在这?” 于梓意笑得比她甜:“在这边有通告。闲下来没处去,就想过来看看,还真见到你了。” “我看到珠宝杂志上你的照片了,简直太美了。”他真心实意地夸道。 方幸珝哼笑:“看来本人是不如照片了。” 他说:“那是因为你脸上一副‘好累啊,没事别来烦我’的表情。” 方幸珝乐了。 他们偶尔会在微信聊天,此情此境,这种轻松与熟稔恰如其分。 于梓意问:“刚才怎么回事啊?这么大阵仗。” 方幸珝并不回避,耸耸肩:“一些历史遗留问题。前男友的妈妈很不喜欢我。” “还好已经是前男友了。不过,你就这样让她们走了?那你倒是比我想象中要……宽厚。” “不好意思。”方幸珝笑眼眯眯,“我真就跟你想象的一样,小肚鸡肠。” 于梓意无辜摊手:“我可没这么说。” 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方幸珝毫不避讳,把员工刚才拍下的视频转发给陶文聪,附言:“你妈今天来我店里闹事。我想你的竞争对手一定很乐意收到这条视频。” 方幸珝知晓他今年要竞聘很重要的职位,明里暗里多的是虎视眈眈的人。 陶文聪几乎是秒回:“……你想怎么样?” 可以想见他都没点开这条视频来看,他相信黄若梅确实能做出这样的事。 方幸珝:“封口费。两万吧。” 对方估计被噎得不轻,隔了一会儿怒道:“你够狠!” 紧跟着是一笔转账。 于梓意伸着脖子观看全程,简直想拍手叫好。 不过这也说明了…… “你前男友还是很相信你嘛。” 一个敢要,一个敢给。 方幸珝扯扯嘴角:“不然怎么是前男友呢。” 时间与世事都如流水。势去不可扼。 于梓意歪一歪脑袋:“我们不要这么沉重嘛。我好不容易来看你,你又刚拿到了封口费,要不要请我吃饭?” “我很好养活的,一碗十几块钱的面就可以了。如果能加个卤蛋再来瓶可乐就再好不过了。”他补充说。 一碗面吗……外面的面有岳辰做的好吃吗? 势来不可止。 方幸珝一顿。 她似笑非笑地斜他一眼:“这可是你说的。” …… 十一长假结束,XX荣耀全国大赛的淘汰赛也接近尾声。 DTC还是在决出四强的最后一场比赛中倒下了。这个结果不尽人意,几个半大的小伙子已经拼尽全力,但实力差距摆在眼前。这次比赛让他们明白了,走职业这条路绝非易事。 DTC在全国赛上的落幕,也意味着他们这个组建了近一年的团队就要解散了。岳辰和袁俊海决定高考为重,拒绝了赛事联盟青训营的招揽。小罗年纪还小,他打算明年冲一冲职业场次的比赛。其他两个队友则接受了青训营的邀请。高中还未毕业,他们便提前体验了各奔东西。 回到酒店,大家气氛有些沉闷,各自在看手机。 岳辰坐在沙发上,双肘抵着膝盖,躬着背,像棵被大风刮弯的小树。三天以来他第一次有时间看微信。有很关心比赛的同学和朋友已经给他发来了安慰和鼓励的信息,但一列红点刷下来,都没有他期待的那个人。 小树苗垂头丧气。但是,想要得到关注,等待是无用的。 “姐姐。比完了。没能达成目标。” 发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落地紧张着。怕她失望,怕她看轻,更怕她根本不在意。 当真度秒如年。 不过还好,也就等了十来年吧,属于方幸珝的头像就亮起了红点。 她说:“没事。跟朋友去玩两天吧。我报销。” 跟着是两万元的转账。 小树苗一下子支棱起来。 他坐直,双手捧着手机打字:“不用不用,我自己存有钱的。而且比赛也有一点奖金。” 方幸珝也不废话:“行。不够再跟我说。不过就玩两天哦,回来了就该专注搞学习了。” 岳辰:“好!” 春风一吹,小树长出嫩叶,绿绿油油,沙沙摇摆。 第十九章 宿敌啊~ 岳辰只隔了一天就回来了。赢的时候他们狂欢过,输的时候也不必沉湎。年轻人,最不缺就是追求新目标的动力。 他回到家时已经入夜。香姨专门在小锅里温着饭菜留给他。 这个时间点,岳琦还在学校上晚修,方幸珝是回来了,但一直在房里处理工作。香姨说她这些天估计在赶单子,忙得没日没夜。 岳辰带了各种形状、口味的稻香村点心回来,说特地买给香姨尝尝,哄得她眉开眼笑。 “这孩子,下次别买了,有钱自己攒着点儿。你看我一个人哪能吃这么多,你们小孩子多吃点,啊。” …… 房门被敲响。 方幸珝言简意赅:“进。” 岳辰推开门:“姐姐。” 天气渐凉,方幸珝束着长及膝盖的紫灰色丝袍,头发长了些,额发遮住了眉眼,发尾将将垂到雅致的薄肩。她随意坐着也身姿窈窕,少了眼神自带的一抹意韵,她像月亮一样美而遥远。桌上一左一右摆着电脑和平板,还有平躺的手机,她专注于此,头也没抬。 “啊,回来了。” 他们已经有十天没见了。 岳辰垂眸:“我奖金没花完,给你买了一点小礼物。” “谢谢啊。”她抽空看了他一眼,他捧着个三掌宽的奶白色方形盒子,“不过我现在没空哦,你先放在那儿吧。” 她点了点壁柜底下的一处,那里堆放着几个零落的盒子和纸袋,一看就是没来得及收拾。她的整个房间都有点凌乱,不过得益于面积,不用经常收拾也宽敞有余。 很难想象方美君会给很少回家的方幸珝留一个比岳琦更大的房间。 岳辰依言过去放下手里的盒子。走近了,才看清其中一个打开的盒子里躺着一个裸粉色戴妃包,金属扣上挂着她名字首字母XXF的吊饰,旁边还有一张卡片,落款是于。 那也是一个白色盒子。两个盒子摆在一起,岳辰突然后悔,他想把自己的礼物拿走,不要让她看到他的不自量力。 “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要开始好好学习啊。” “嗯。”他轻轻应了声。 方幸珝嗅到黯然的意味,她抬眸望去,门已关上。 岳辰洗好澡出来,岳琦恰好回来。他嘴里咕哝着什么,跟岳辰一打照面,当即看到同盟军般凑过来。 “我姐竟然跟那姓于的小白脸出去约会!你说她什么眼光!放着那么好的路哥不要,竟然看上那个涂脂抹粉的。” 岳琦口中的路哥自然是路钧尧。路钧尧自小是天之骄子,不同于路汀汀的骄纵恣意,他完全继承了路家沉稳克己的基因。路汀汀常说路钧尧就是个苦行僧,但也因此,路钧尧才能年纪轻轻就成为不可质疑的掌权人之一。对岳琦来说,他更是顶级标杆般的存在。近来有风声说方幸珝和路钧尧走到了一块儿,岳琦没敢过问,但心里美滋滋,对这个姐夫百分之一万的满意。 结果……没想到他的姐姐这么不争气,岳小爷落差很大!而岳辰闻言,反应平平,岳小爷更是郁闷! 他正要质问岳辰为什么不跟他同仇敌忾,转头见他一脸阴沉,他才想起人家才输了比赛,顿时心软。 “啊……那啥,辰啊,别难过哈,全国几十个队伍,第五名已经很强很强了!我们都觉得你特别棒!” “哦。”岳辰擦着头发,面无表情,“睡了。” “……” 夜晚有让人心悸的力量。 顶灯明晃晃,头发湿漉漉。 岳辰没有继续擦头,垂着双臂,呆立半晌。在居住了六年的小小房间里,他蓦地生出了不知去往何处的空茫。 再有不到半年,他就要满十八岁。他已经能自己赚钱,以后养活自己,甚至照顾家人,也不会有太大问题。上个学期体检,他身高一米八二,体重68公斤。四肢修长,健美有力。这是经常合作的摄影师给他体型的简评。他早已不是当年那样瘦小,可为什么他还感到跟当年一样的无力。拦不住醉酒的继父对母亲拳打脚踢,无法为去工厂做缝纫累到手脚颤抖的母亲分忧,极尽讨好也还是被留在那个老旧的,只剩他一个人的家。 还是什么都保护不了,什么都抓不住,他的灯永远昏暗,他仿佛永远被留在了那里。 第一次买的时尚杂志摆在床头柜,封面左下角印着某个人的名字,在大大小小的标题中并不明显,现在却刺痛了他的眼。他不愿再翻开,闷头把它塞进了柜底。 …… 秋意渐浓。校园里,学生们的校服从短袖换成了长袖。 岳辰埋头奋笔疾书。从前荒废学业时还没什么感觉,等现在决心要好好学,才理解了那句话——知道的越多,不知道的就更多。落了几天的课,他现在恨不得自己长了两个脑袋,四只眼睛,八只手。 今早踏进教室,他都有点恍惚。短短十天,他像是去到了另一个世界又回来。有关系好的同学兴致勃勃地围上来跟他聊天,问的多是赛场上的事。无论玩不玩游戏,青少年们对学校以外的事物总是很感兴趣的。早读开始后,大家便散开各自回座位。比起高一高二时,他们现在肉眼可见地更为刻苦。在这所学校里,没有一个人不为自己的前程努力。 这里也是一个赛场。决定参与比赛,就要遵守赛场规则,岳辰逼迫自己把昨夜的颓废收起来。现在停掉了游戏赛训和绝大部分的兼职,他每天比别人少睡一两个小时,总还是能赶上的。若说有什么信条是他所坚信不疑,那一定是:想要得到,必须主动争取。 然,精神上的振作一时也填不了现实的坑,他遇上了看不懂答案的难题。 他可不享受一个人苦学的乐趣,当即举头寻找求助对象。 “孙乐。” 这次换位,学习委员就坐在他前面。 “怎、怎么了?”没料到岳辰会突然叫她,孙乐回过头来,很是惊奇。 “你有没有空,给我讲讲这道题?” 女生们在私下讨论岳辰时,常常会用到“甜美”这个词。他长相清俊无害,温和的微笑时常挂在脸上,令人如沐春风。也正因为这样,即使他无差别地接收女生送的小零食,又不答应人家的约会邀请,也从没有当事人因此不快,甚至还会说,他人好好哦! “嗯……好。哪一题?”她悄悄将自己的试卷翻过来,盖住做了一半的完形填空。现在是大课间,学习委员有时间帮助一下后进生,很合理。 不是很难的题,孙乐在草稿上画几下就有了思路。她对照着答案给岳辰细细地讲解,并发现了他的问题。 “你对一些定理不够熟悉。我把我整理的笔记给你看看,你熟悉了,以后遇到这类题先把定理过一遍,基本就能找到思路。” 岳辰恍然大悟:“不愧是学委。” 他的眼尾微微下坠,一笑起来,那里又形成一道向上弯的弧线。肌骨饱满,眼神清亮。那道弧线像一只手,捧着心脏掂了掂。 孙乐心跳砰砰地回过身去。 没一会儿,她又踟蹰地转过来,小声说:“那个……之前你介绍的兼职,我还没有谢谢你。市中心新开了一家网红串串,听说很好吃……你要不要去?我想表达一下谢意。” 她的家庭条件比较困难,她在课余也会做一些发传单之类的兼职。有一次,她兼职的时候,在附近拍照的岳辰碰到了她。她记得很清楚,那天她晒得大汗淋漓,脸也发红,样子很不好看。可是他见了她,笑得还是那么真诚。 “你的手很好看啊。”他应该是第一次认真地看她,“我认识一家网店正急着找手模,你要不要去试试?” 就这样,她获得了兼职以来最多的报酬。 岳辰笑说:“客气了。小事一桩。你已经说过很多次谢谢了。”他想了想,“如果你还觉得不够的话,以后我遇到不懂的题问你,你不要嫌烦就好。” “当然不会,你尽管问。” 在别人注意不到的角落,孙乐把衣角都捏皱了。 她对着写了一半的完形填空发愣。他真是……连拒绝别人的时候,也笑得这么好看。 不过,她很快又见到了他的另一面。 学校的篮球赛在每天下午放学之后进行,目前小组赛进程近半。岳辰和岳琦所在的12班又遇上了宿敌5班,即何云鸿的班级。这是他们第三次被分到一个小组。 “该死的命运,还好老子赶上了。”袁俊海边热身边说道。他本就是主力队员,前几场比赛他和岳辰还在帝都,而今天,命运又安排他和何云鸿对上了。 恰逢中锋今天拉肚子,岳辰就从替补变成了首发。他技术不算突出,胜在身高还可以,姿态养眼,脸蛋夺目,人送外号“风景”。 这不,球场周围的观众密度明显高于旁边的场地。 孙乐在人群里默默注视着他。平日里温柔和煦的人,在赛场上展现的锐利与张扬才格外惊艳。 她一向内敛,在已经忍不住激动大喊“12班加油!”“岳辰加油!”的同学边上,显得尤为文静。何云鸿路过这边的观众,便忍不住多看了这个女生一眼。但她丝毫没注意到,目光只安静地追随着一个人。 何云鸿很容易就发现了她在看谁,心中顿时不爽。他眯眼估测,觉得那小子好像比上学期又长高了点。他恨得牙痒痒,怎么什么好事都让他捞着了。开赛前,他踱到他们跟前嘲讽了几句,正好他们前几天输了全国大赛,他这回嘲得有理有据,第一次动动嘴就让他们变了脸色。 宿敌之所以是宿敌,从来不是单方的自作多情。 比赛不足五分钟,袁俊海在防守时不幸扯下了何云鸿的裤子。 现场炸成了一锅粥。 第二十章 鱼鱼 方幸珝对学校里的混乱一无所知。 此时,她坐在一家川味家常菜馆里,捏着磕出痕迹的小茶杯转来转去。 她在等人。没有玩手机,没有想别的,似乎就只专注盯着那个茶杯。 一个中年男人匆匆赶来,在她对面落了座。 “鱼鱼,等很久了吗?”男人的面容依稀英俊,笑容略显不自然。 “还好。先喝点茶吧。”她听见自己说。 放下把玩的杯子,壶柄沾了她的手汗,有些打滑。她握紧,给他和自己都斟满了茶。她少做这事,或是没控制好,有几滴溅了出来。但无人介意。他们都一样无所适从。 没有表情的时候,两人望上去有些相似,五官立体,轮廓清峭。 方幸珝和对面这个显然开始老去的男人,已经二十年没见了。 “鱼鱼,见到你现在这么好,爸爸真高兴。” 她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别人叫她的小名了。也是,方美君自然不爱叫。因为这个小名,本来就是他取的。 据说她一周岁生日那天,霍国鑫和方美君带她去公园遛弯儿。那时她还姓霍。她见到别人在那钓金鱼,看得目不转睛,咿咿呀呀叫个不停。霍国鑫想逗女儿开心,也去试了试。没想到手气还真好,2块钱可以钓五分钟,他钓到了三条,幸珝在一边乐得咯咯直笑。三条小金鱼养在家里,就像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幸珝每天吃饭要看着鱼缸吃,睡觉也要摸摸鱼缸才睡,连第一次说话,也是嘤嘤喊着“鱼鱼”。 彼时霍国鑫惊喜万分,对着女儿肉嘟嘟的脸蛋亲了一口,又教她喊爸爸、妈妈。他重复了几遍,小丫头终于肯跟着说。 “爸爸……妈妈。”小嘴吐泡泡,高兴地挥着手继续说:“巴巴麻麻!鱼鱼!” 说完又开始笑,小脚丫一蹬一蹬的。 霍国鑫说:“这么喜欢鱼鱼呢?” 幸珝听到,咯咯笑:“鱼鱼!” 霍国鑫哈哈笑:“那以后就叫你鱼鱼好咯!鱼鱼?” 那时,父母感情尚好。全家靠着霍国鑫一个人的工资维持生计,虽不富裕,但吃饱穿暖不成问题。但是,方美君并不满足于这样普通的生活,她貌美如花,遇到的诱惑不少,自然想要更好的物质条件。 方幸珝三岁时,在方美君殷切的期盼下,霍国鑫离开了工作岗位,开始自己经营生意。初时他运气还不错,赚了点小钱,家里日子过得比从前滋润,三条小金鱼住进了大鱼缸,还有了装饰的景观石和植株。方美君的消费水准也水涨船高,她看着丈夫的眼神日益崇拜,夫妻恩爱更甚。霍国鑫攒了钱,便想扩大生意规模,自己办厂,不仅把手里的资金全投了进去,还拉了很多人入伙。 事与愿违,好运没能一直光顾,霍国鑫越是亏本就越是想把钱赚回来,他开始四处借钱,想着能一举翻身。可这窟窿越来越大,等终于填不上的时候,一切都分崩离析。他们变卖了所有值钱的东西,还是剩了很大一笔数目还不上。他们搬进了三十几平的小房子,方幸珝再没见到她的小金鱼。方美君整日埋怨霍国鑫,夫妻俩开始吵架、冷战、再吵架、又冷战。在又一次被追债人在家门口写满了红色黑色的大字,又一次激烈地争吵之后,霍国鑫走了。方美君去幼儿园接幸珝回家,半个多小时的功夫,霍国鑫就这么逃走了,留下她们母女独自面对这糟糕透顶的生活。那是方幸珝有记忆的第一个讨厌的黄昏。 她们换了更窄的房子,依然时不时被催债的骚扰。随着霍国鑫的消失,很多小数额的债主自认倒霉,也不再上门了。但还剩几笔大的债务,人家可不会轻易放过她们。方美君没什么技能,又对工作的操劳十分抗拒,只零零碎碎找了点手工活,被逼急了也只能还得上点儿利息。有时家里揭不开锅,方美君只能带女儿回娘家讨几顿饭。娘家也不敢让她们久留,就怕追债的追到自家。直到方幸珝6岁那年,方美君认识了岳时远。岳时远原配的孩子早夭,原配以前生育时落下病根,他在外风流韵事不少,夫妻俩不免冷淡了。方美君此时趁虚而入,生下了岳琦。岳时远也帮她们解决了债务问题,给方幸珝改了姓。岳琦半岁大,她得以带女儿入了岳家门。 二十年过去了。 今年年初,霍国鑫无意间在短视频平台看到FL的宣传,上面有方幸珝的名字和照片。霍国鑫惊喜之下,试着联系了她的工作号码。两人这才联系上的。他们在电话里了解了彼此的近况,对当年的事一笔带过。这一点上他们很像,都不爱回顾过往,也很有默契地没有提出要见面。方幸珝得知霍国鑫前些年东奔西走,总算又攒下了点钱,想安定下来,于是五年前回了夏城。刚好是方幸珝出国的第一年。他打听过方美君母女的消息,听说她早已另嫁他人,他便也不再多问。现在他经营着一家规模不大的家具城,日子还算过得去,又娶了老婆,有个四岁的儿子。 刚好,跟他离开时方幸珝一般的年纪。 菜肴摆满一米见方的桌面,霍国鑫招呼方幸珝多吃点:“女孩子里你个子算高的,现在这样偏瘦了。多吃一点,长几公斤也不碍事。” 方幸珝率性一笑:“我吃得可不少,有时比18岁正长身体的男孩还多。” “你是说你的弟弟,岳琦?” “啊……”方幸珝一顿,“对。” 霍国鑫问:“你们相处得好吗?你和现在的家人。” “和弟弟挺好的。”方幸珝说的简短。 “那就好,那就好啊……”霍国鑫频频点着头,轻叹道。似是将这二十年里没能说的,说不出的,都放进这声叹息里。 “下次……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来爸爸家里,吃一顿饭,见一见你的另一个小弟弟。”他用手在旁边比了个高度,“他现在这么高,长得像我,也有一点像你。” 方幸珝说:“下次吧。” “诶,好。” 其实……比起方美君,方幸珝对霍国鑫的感觉更趋于亲近。大概是距离产生美,她对于他的记忆,仍停留在美好的时候。 这时,霍国鑫不自觉搓了搓手,期期艾艾地说:“鱼鱼,其实……爸爸想、想请你帮个忙。就是,最近有个很好的项目……我找人评估过,风险呢,不大,是比较安全的。就是这个,资金方面啊……比较紧张。你看,你能不能……” 哦,原来是这样,难怪都联系上快一年了,现在才突然要找她吃饭。 方幸珝语气不变,甚至还笑了笑:“你需要多少?我尽量。不过,至此一次。” 霍国鑫松了一口气:“当然,当然!爸爸不会坑你的。最多一年,爸爸连本带利还给你。” 方幸珝:“嗯。” 两个人在这么一家小菜馆点了四百多块钱的菜。方幸珝吃到一半食欲全无。饭后,霍国鑫埋单,打包了半桌子菜带回家。 方幸珝拎着手包走去停车场。凉风扑面,华灯初上。 她忽然感到无聊,好无聊。 似是听到了她无声的呼唤,于梓意给她发信息了。 “我工作结束了,明天要走了哦。今晚可以喝酒了,要不要换家酒店试试?”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方幸珝习惯于借男女关系去发泄压力和无用的情绪,积压的越多就越想发泄。可此刻却有点腻了。 他的亲昵恰到好处,她的笑语又何尝不是游刃有余? “不了,我好忙呢。”方幸珝回道。 她坐在车里,无聊到开始刷朋友圈。她看到岳琦发:裤裤有危险,打球需谨慎[奸笑]。配图拍的是篮球赛时,场上所有球员和观众都纷纷停下了手中动作,震惊地看向同一个方向。目光汇集处,袁俊海贴在一个站着的男孩子旁边,单膝跪地,整个人扭曲地向前摔去。与他的身体一同接近地面的,是他的手里紧紧攥着的,已经被扯到脚踝的,别人的裤子。裤子往上,壮实的双腿一片空荡。当然,岳琦给裤子原本应该在的地方打了厚码。 方幸珝扫两眼就发现了岳辰的身影,这家伙就是惹眼,明明身高跟别人也差不多,但就是挺拔又好看。他脸上出现了罕见的浮夸表情,嘴张得老大。 她看得直笑。 回家工作一会儿,晚点去接他们放学。应该是个不错的主意。 第二十一章 妖精~ 岳琦的呆瓜朋友圈未能完全消解方幸珝精神的乏味。她到家时,香姨正要吃晚饭。 “哎呀,姐姐回来啦?正好我做了手撕鸡,是你爱吃的,快过来。”香姨热切地招呼她。 方幸珝猜,方美君不会记得她喜欢吃手撕鸡。 她其实饱了,但食道叫嚣着空虚,大脑涌起恶劣的欲望。 “好香啊。”她坐下,装了满满一碗饭。 “是吧?这是我同乡带来的土鸡,肉质特别好。你多吃点,我还留了一碟给岳琦和岳辰当宵夜呢,管够!哦对了,岳辰还从北京带了些点心回来,你也尝尝。” “好啊。” 半小时后,桌上的菜肴一扫而空。方幸珝一脸满足,笑眯眯地对着香姨夸了又夸。香姨笑得嘴都合不拢。 “你们姐弟这张嘴哟!” 待香姨收拾好碗筷进了厨房,方幸珝餍足的笑意骤停。她默然起身,大步上楼,进卫生间,关门。下一秒,手袋和人同时落地。她半跪着,手撕鸡的香料再度在她的喉咙通行,她抱着马桶吐了个痛快。 吐完,她短暂地失焦,浑身冒冷汗,手脚乏力地坐在地上休息。 却又笑了。嘴角一抹快意,眉眼尽是寒凉。 十点钟,方幸珝在学校门口泊车等待。 姐姐亲自接放学,是少有的优待。岳琦欢腾地跳进副驾驶:“姐,你是我亲姐!” 方幸珝懒得回应。 岳辰沉默地去了后排,坐好后,他的视线不期然在后视镜中与方幸珝相遇。后者一如既往地坦然回视,他定定注视了她片刻,而后浅浅地抿了抿唇。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方幸珝觉得他比赛回来后,整个人比从前寡言,可身上却多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像是沉进水里,不知道他是要从此寂静下去,还是要洗尽尘垢再破水而出。 岳琦沉浸式讲解今天篮球赛的事,说是手舞足蹈也不为过:“哈哈哈哈这下五班可太丢脸了!何云鸿脸都绿了,气得点球都没进,心态全崩。” 方幸珝问:“就是上回和你们在网吧打游戏比赛的那个?” “对对对!看他还敢不敢嘲讽我们岳辰了,通通反弹!” “……”方幸珝无语:“所以你们班大获全胜?” “当然!”岳琦嘿嘿一笑,“不过也没有赢很多,因为他们在场上打球,一看到何云鸿就想笑哈哈哈哈哈。是吧岳辰?” 上车后一直没说话的岳辰此时幽幽道:“有几次确实没忍住。” “……”方幸珝大无语。 她突然想到:“你们班那个,袁俊海?他不会是故意的吧?” 岳辰断然道:“不是的。” 岳琦眼睛瞪圆:“想啥呢姐!哪有一个男人故意想要脱另一个男人的裤子啊?!” 方幸珝气定神闲道:“不在少数吧。” 岳琦、岳辰:“……” 家里,香姨已经准备好了宵夜。手撕鸡的香味儿勾着岳琦风风火火洗手就位,方幸珝现在闻到这个味道都有些难受,她轻捂着口鼻,快步上楼。直到不再能闻到那股气味,她听见身后有跟随的脚步声。 她停下,岳辰走到她跟前。 她微微仰起头,心想他是不是又长高了? “你不舒服?”他低声问。 方幸珝一怔,直觉反驳:“没有。怎么突然这么说?” “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去……”他认真地想给她提建议,却猛地噤了声。 一根修长纤细的食指在他嘴唇点了点。 “嘘,别胡说。”她狭长的眸子弯起来,带着淡淡的戏谑,“不许对年纪比你大的女人说脸色不好,别人会觉得你在说她老。” 手指离开了,但她身上的气息在他鼻尖萦绕。 他一顿一顿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脸上出现空白呆滞的神情,方幸珝觉得这会儿他看起来就正常多了。她笑着说:“下去吃夜宵吧,晚了岳琦都吃完了。” 回房工作了一会儿,方幸珝在建模的时候有点走神,等她醒悟过来,便忍不住起身去照镜子。 脸色不好么?很沧桑么…… 好像,嘴唇是有点白。 她抓出一只有色润唇膏涂上,抿了抿唇,对着镜子轻声道:“这样就好多了。真是个美人。” 全身镜旁的角落,是她的“未收拾物品”聚居区。她这会儿才想起来,里面还有个未拆封的礼物。岳辰送的礼盒是仿陶瓷质地的,触手光滑。盒扣是中式古典风格,低调典雅,下面印着logo。看来是博物院的文创。 方幸珝饶有兴趣地打开,顿时笑了开来。 唔,好久没有收到这样的礼物,她还挺喜欢的。 一副精致的扇形耳环,一个水绿底掐丝珐琅香盒香膏,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白色公仔,长长的耳朵,蓝色眯眯眼,一手抓起来,软绵绵的身体便溢出指缝。 啊,好青春的小玩意儿啊。 她抓着公仔看了又看,忽然想起有个单子,客户要求做可爱的动物造型,但不能是常见的动物。她福至心灵,当下回到办公桌动手画了两个草图。为发掘更多可能,她上网搜了下这个公仔的原型:犰狳。网页刷出来,她定睛一看,头皮都麻了。 与此同时,另一个房间里。岳辰躺在床上,手里抓着本古诗词背诵的小册子,他背着背着,声音越来越小。他盯着那一行行小字,盯到眼睛失焦。即使过了一个多小时,他都洗了澡,唇上还残留着她指尖轻盈沁凉的触感,还能闻到属于方向盘的淡淡皮革味和她身上的香。 小册子落下,盖住他的脸。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不是都和别人好了吗……干嘛还要这样对他。 可是……她对待自己的态度,本来就跟对待岳琦没什么区别吧。原来被一视同仁,竟也令人如此沮丧。是他自己做了场天大的美梦,竟敢痴心妄想。 可是……那不是梦啊。 他翻了个身,小册子滑落,长手长脚抱着被子,气恼地绞了绞。 他又翻回来,伸手去拉开床头柜抽屉,找出了最底下的一本杂志,都不用看目录,直接就打开了目标页码。 银闪闪的礼裙勾勒出纤秾合度的姣好身形,亮晶晶的项链映衬得她肌肤健康紧滑,这一切的点缀成全了她的美,或者说,才配得上她的美。她神态疏离,却流光溢彩。看多少次,岳辰都会忍不住呼吸一窒。她的眼睛透过镜头跟他对视,那种漫不经心又带了点戏谑的眼神,就像刚刚她把手指点在他唇上的时候一样…… 他快速合上杂志,心跳砰砰。 “妖精!”他小小声骂。既咬牙切齿,又很委屈。 这时,手机震了震。他拿过来一看发信人,简直头都麻了。 再看她说的话—— “公仔很可爱。犰狳真的很丑。” 外加一张犰狳的原生态照片。 “……”岳辰脸埋进被子里。 一分钟后,方幸珝收到一个表情:裂开。 犰狳丑归丑,岳辰的礼物还是给方幸珝带来了灵感。她本周顺利通过了三个订单,心情大好,周六拉着罗吉吉去商场发泄。路过某潮牌店,她想起小朋友好像有几件这个牌子的单品,便给他挑了双鞋,算做礼物。当然,她没忘记一碗水端平,给岳琦也买了件衣服。 回家分发礼物时,却只有岳琦一个人在。 “岳辰呢?”方幸珝不由得问。这都快晚饭时间了,还不见人影。 岳琦已经迅速地把衣服往身上一套:“说是去高铁站,应该是去探他爸了吧……怎么样,我穿着还可以吧?” 方幸珝说:“去看守所了?今晚还回来跟我们自习吗?” “回吧,没说不回,他出门挺早的。”岳琦没得到姐姐的称赞,自己溜进卫生间照了照镜子,挺满意,又出来跟方幸珝说,“我姐眼光真好,知道小爷穿什么比较帅。” “是啊,给我弟买衣服是需要点眼光。”方幸珝叹气道,“给岳辰买就不需要。” “哇,你是不是我亲姐!”岳琦又把衣服脱了。人往沙发一躺,咔嚓咔嚓开始啃饼干。 方幸珝逛街逛得有点饿,也躺下跟他一起啃。 “这小饼干不错啊,不太甜,正合适。哪买的?” 说到这,岳琦可就来劲了:“不是买的!小女生送给岳辰的!你说气不气人,他打了场篮球,刚入学没多久的高一小妹妹就上赶着来送小礼物了。” 方幸珝呵呵笑:“气什么,这不是落到你嘴里了?” 岳琦:“这不是他自己吃不完么。不过他这会儿又挺大方,之前你给他的那些,我一包都没吃到,他死活不给。怎么着,外国货他就舍不得分给我啊?他小子是不是崇洋媚外??” 方幸珝跟岳琦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边刷着手机,屏幕跳出了一条短信,上面显示:是我。 心中有点怪异的感觉,她点进去看。 全文是——是我。 Alice。 全世界,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叫她。 这个男人,依旧高傲到不可思议。 但是么,他的高傲俘获不了她。从前不行,现在更不行。 方幸珝啃饼干的速度一顿不顿,还抽空吩咐岳琦:“问问岳辰回到哪了。” 第二十二章 岳琦:小爷没有卖弄风骚!…… 正值晚餐时间,一位高大英俊的男士在FL门外静静等候。不多会儿,FL的员工们看到老板步履轻盈地下班,两人见到对方,未语先笑,英俊男士更是远远就向方幸珝敞开怀抱。方幸珝过去轻轻抱了下:“好久不见,大忙人。” Alfred笑说:“说起忙,你比我也不差。我一回国就来找你了。” “怎么,还要我请你吃饭不成?” “怎么会?”男人笑意温柔。 Alfred是方幸珝在英国上学时认识的朋友,也是她少有的长期床伴之一。他目前长居欧洲,偶尔回国。温存是他们最习惯的交流方式。 不得不说,用惯的就是好用。方幸珝事后小睡了一觉,感觉疲惫一扫而空。她懒懒地翻身躺平。 男人也醒了过来。 “喝水吗?”他低声问。 “好啊。”温柔体贴永远吃香。 Alfred很快开好了矿泉水,给她递过来。 “谢谢。”方幸珝接过,喝了几口。 对方也给自己开了瓶水。黑暗中,两人相继喝水。 “珝,我觉得你好像有心事?”他问。 “嗯……”她盖上瓶盖,轻声说,“最近工作忙,压力有点大吧。” “Relax.” 他磁性的嗓音舒缓了她,她得到暂时的平和。 “Thank you.”她凑过去抱了他一下,“That’s why I like being with you.” 没有太多牵绊,不会具体过问对方的生活,但关切是真实的。方幸珝喜欢这样舒服的关系。 她问他什么时候走。 他说:“明天办事情,后天走。” “大忙人,你也是,relax,要注意身体。”她看了看时间,“那我回家了。你睡个好觉。” “好,下次见。”他在她面颊落下轻吻。 “好。” 方幸珝掳了掳头发。发尾盖住了微敞的衣领,盖住顺着皮肤攀爬的凉意。秋夜开始有了萧瑟的意味。 开门进屋,楼上有光落下。 不知是不是睡过一觉的缘故,她竟似在梦境游荡。她知道是他们上课的活动厅亮着灯,但当拾级而上,光越来越多洒在身上,她便觉得自己在黑暗的狭路通行,为了追寻一个未知的出口。 出口…… 那里静静坐着一个少年。 明亮的灯光让她回归现实。她定定地欣赏了一会儿。 他似乎百分百专注于试卷与笔记,她上来,他头也不抬。 可这段时间来,方幸珝对他和岳琦的肢体语言已经熟悉了。他听到她回来的声音了,她知道。 “十二点了,该睡了,岳辰。”她对他说。 “嗯,我会自己看时间的。”他写字的动作停了停又继续,仍不抬头看她。 果然是故意的。 她轻声应道:“行。” 说完便要走,多一个字都没有。 “等下。”没走出两步,就被他叫住了。 她好整以暇,回身看他:“怎么了?” 只听他盯着地板,闷声说:“家长应该有家长的样子。你回来这么晚,上梁不正下梁歪。” “我在外面有事啊,又不是周末鸽了你们的自习。”她笑:“你自己早没抓紧做功课,现在把锅推给我呀?” 他气恼,终于肯抬脸看她。 不,是瞪她。 “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心里要有数。” 语气硬邦邦。脸绷得紧紧的,不知是因为疲劳还是生气,眼眶都有点发红。方幸珝瞧着瞧着,忍不住笑了下。 “我有数的啊。” 岳辰气得脸都开始红了,竟然连名带姓叫她:“方幸珝!” 真是把他惯得胆儿肥了。 不过方幸珝没有不悦,反而有意安抚。 “好啦。我晓得你关心我。我当然会处理好自己的事。而你最重要的,是要专注自己的事。”她回到平稳成熟的模样,好像万事万物都伤害不到她,“早点写完,早点休息。” 她留他一个人在那,生气也不是,安心也不是。 都不用明说,她知道他的意思。 当真这么不在乎吗?当真,就不重要吗? 几个小时前,何云鸿在下午放学到晚自习的空隙出去和自家亲戚吃了顿饭,其中有他的堂哥何至伟。两兄弟自小玩在一起,关系极好。现在堂兄事业有成,何云鸿更视他为榜样。他们正聊着何至伟的新车,忽然他话头一停,对着不远处举止亲密的一堆男女嗤之以鼻。何云鸿也看见了,他问:“哥,你认识他们?” 何至伟冷冷地说:“那个女人,是我兄弟的前女友。他们还没分手的时候,她就来勾引我,灌醉我,说谎陷害我,让我们兄弟离心。阿鸿,这种女人再美也不能碰,最毒妇人心。” 何云鸿为他哥鸣不平。他还有点好奇,那个女人是怎么说谎陷害他哥的,但是看到堂兄的脸色,自然不好多问。他再仔细一瞧,那个女人他见过啊。 “哥,她弟弟是不是姓岳?” “是,她继父是姓岳,家里条件很好。你也认识?” “认识她弟,姐弟俩一个样。”他感到出了一口恶气,“卖弄风骚!” 然后何云鸿便迅速拍了张照,找别人要了岳辰的号码,发给了他。 “你姐哦,之前还没分手的时候就勾搭我哥,现在还没多久,又和另一个男人勾肩搭背了。” 从照片到文字,通通都让岳辰感到刺眼。他第一次对何云鸿产生了恨意。 “不想死就闭嘴。” …… 对于外界的很多声音,方幸珝能够形成一个屏障。不过,她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就如她从来不去追溯过往一般。 她经常失眠、心悸,最难熬的是胸口像压着块大石头,连喘气都艰难,然后烦躁,然后更加失眠。这种情况,有人在旁边的话会有所缓解,特别是有个男人一起睡的时候,高*潮带来的愉悦会淡化身体的其他感受。 医生说,她有焦虑症。可她心里明明什么都没有。不缺美丽,不缺男人,钱也不怎么缺,她能焦虑什么?她有意寻找答案。尝试不同的造型,尝试不同的男人,努力工作赚钱。但很遗憾,她至今对问题的答案仍无头绪。 她对自己不清不楚,却对别人很是敏锐。比如她很容易就发现,有人又开始回避她,就像上次跟她闹别扭一样。 小孩界限分明,关于对错是非,执念很强。 这个周六也是两人自习,岳辰接了个拍摄工作,时间很紧,确实回不来。方幸珝和岳琦两姐弟脑袋对着脑袋,无声奋斗。方幸珝不得不感慨,高中生的学习方式在效率方面实在一骑绝尘。 两个小时眨眼就过去了。 岳琦屁颠颠下楼,找香姨讨要夜宵吃。 另一个弟弟不知有没有饭吃? 方幸珝整理好刚才的工作材料,便抓起车钥匙出门。 “姐,里去哪?”岳琦口齿不清地问。 方幸珝风凉道:“有人在荒山野岭工作到半夜,而你呢,就知道吃,跟猪似的。” “我……” “砰”一声,门关上。 香姨笑:“你姐说笑呢,你现在这么瘦了,该多吃点。” 岳琦:“还是香姨对我好。” 香姨:“我给岳辰留了挺多的。” 岳琦:“……”到底谁才是岳家唯一的小爷?! 路过一家进口超市,方幸珝想起什么,停车进去转了一圈。岳辰今天的工作地点有点偏,开出一段路,车流量明显少了。方幸珝把车窗降下一点,干爽的凉风瞬间赶跑了车内的沉闷。暖黄的路灯一盏一盏闪过,好似高挂的橘子。 音乐正好播到了她很喜欢的歌,她轻声跟着哼。 “沿着你设计那些曲线,原地转又转,堕进风眼乐园。 世上万物,向心公转,陪我,为你沉淀……” 因为地处荒凉,拍摄场地周围也没有其他观众围着。方幸珝靠着车窗,很容易就看到打光板旁的岳辰。 他穿着改良版的汉服,手里拿着道具剑,按摄影要求摆出不同的姿势。他上了点妆,远远看去也浓眉大眼的,好周正的少侠。 拍到后面,竟然还有感情戏。看得出岳辰已经是一个成熟老练的模特了,他轻轻搂着女模特,丝毫没有羞涩和迟疑。对方一脸幸福地靠在他怀里。紧接着,几个黑衣人出现了,岳辰以一难敌众,为了保护女方,与敌人同归于尽了。这下轮到他倒在女模特怀里,说了一些台词之后,对方在他脸上印下一吻。然后挂了。 “cut!很好,今天的拍摄到此结束!各位辛苦了!” 收工之后,岳辰很快换好衣服。刚才的女模特过来跟他说话,大概是什么邀约,方幸珝看到岳辰微笑着摆手回绝了。态度是挺好,但跟拍摄时表现出的柔情完全不同。 这小孩在外面很是游刃有余嘛……怎么到她面前就这么呆呢,尤其是有几次跟她有点肢体接触的时候,耳根子红得都要熟了。 关于粉红脸蛋的闪现画面蓦地停住。 原来……他不是害羞内敛的人么? 这时,岳辰看到她了。 傻乎乎的样子又出现了。一呆过后,他笑了起来。 方幸珝不知道自己的视力居然这么好,隔着几十米,也能看出那小孩在看到她的瞬间,眼睛变得亮晶晶。 岳辰跑去跟一个女生工作人员说了点什么,对方递给他一个小袋。他手往衣兜一插,跟大家简单告别,然后就向她跑了过来。 他到她车窗这边站定,喘着气:“姐姐。” 像只小狗。 方幸珝:“嗯。” 岳辰:“你来接我?” 不然呢。 方幸珝:“嗯。上车。” 小狗笑得牙齿都露出来了。 他上车坐好,从衣兜里掏出刚才跟比人拿的小袋,是便携装的卸妆巾。他抽出来仔仔细细擦脸。一张精致的小脸,很快就擦干净,露出水墨画般清隽的五官,山明水秀。 方幸珝伸手到后座去,拿了样东西轻轻丢到他腿上。 “饿的话先吃着。” 是ORIGINAL stroopwafels,据岳琦说他喜欢到死活不愿意分给别人一包的蜂蜜威化饼。 他又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方幸珝。 方幸珝心中一动,鬼使神差地,抬手去捏他的脸。前几天他像小兔子一样瞪她的时候,就想捏了。果然干净细腻,软嫩Q弹。 岳辰安静地看着她,不躲不闪。方幸珝捏几下便过了瘾,要放手的时候,却忽的被他圈住了手腕。轻柔,但自有力道,像水一样。他将她的手从左边脸颊带到右边,一根一根轻轻地掰开她的手指,舒展成捧着的姿态。而后,脸颊自己凑去她温热的掌心,蹭了蹭。 他一手握着她的手腕,一手扶着她手背,让她的手心全然贴紧他的脸,这样才如他所愿。 他低声问:“卸了妆,是不是比化妆的时候好看?”她说过一次,他就记住了。 他的声音,什么时候又偷偷变好听了? “嗯。”方幸珝低声应。 指尖顺着他的下颌线动了动,触到了柔软的耳垂。有一点厚度,跟脸颊不同,是肉嘟嘟的质感。她放肆地揉捏,直到他整张脸都烧满了红云,直到握着她的手禁不住地收紧、微颤。 她笑:“好烫。” 第二十三章 未成年 路汀汀给方幸珝找了个心理咨询师, 据说很帅。 “如果不帅,你给我报销费用。”方幸珝欣然前往。 咨询室位于某高档写字楼。来到高层,外面的一切喧嚣都消失了。咨询室外部装潢简明, 门口挂着不大不小的门牌,上面写着:唐誉心理咨询。 方幸珝提前到了, 在接待区等了一会儿。到她约定的时间, 有人准时请她进了其中一间咨询室。屋内无人, 方幸珝随便一扫, 约二十平的大小, 在靠里的位置围绕一张不规则木质小圆桌摆了一张长、两张短的同系列米灰色沙发,除了墙面是浅绿色,其他感觉跟她的会客室也没多大差别, 是很普通又令人放松的环境。她下意识坐进一张服务位的单人沙发。 很快有人走了进来。 一个身材清瘦,衣着简朴, 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 他翻了几页手里拿着的文件夹, 如老师点名般说:“方幸珝女士?” 方幸珝:“是。” 他略一点头, 关上门:“我是唐誉。那我们开始吧。” 乍一眼看到他,方幸珝便在计划如何向路汀汀索赔。待他走近, 落座她对面的另一张单人沙发,她推翻了索赔计划。 实在是一张漫画脸, 甚至比岳辰还要精致,好看得都有些邪气了。方幸珝瞬间就明白了他戴这厚重的黑框眼镜之必要性, 若非如此,患者当真遭不住与他对视。想来他对自己容貌的杀伤力很是了解, 连衣服穿的都是码农最爱的小格子衬衫。 平常,却拧巴。 这种想要藏着点什么的气质,方幸珝很熟悉, 因为罗吉吉也是这样。当然,罗吉吉的相貌比起唐誉,实在要粗糙不少。 唐誉说:“你有什么想问的?” 方幸珝扬眉:“你没什么要问的?” 他笑得和气:“我正在问呢。” 倒是有点意思,和方幸珝想象中的心理咨询不太一样。 “哦,我想想……”她半真半假地说,“我总想跟男人睡觉,这该怎么治?” 唐誉说:“这不是正常的吗?” 方幸珝往椅背一靠,笑了。 …… 路汀汀在片场连赶了好几天戏,好不容易放了半天假,立刻来电询问方幸珝的咨询情况。 “怎么样怎么样?” 方幸珝就当玩玩,也没体味出什么效果:“就那样吧,没什么感觉,性价比不高。” “啧,我是说……”路汀汀的声音忽然变小,“唐誉帅吗?” “啊~”方幸珝在用电脑给项链添加细节,一心二用地调侃道,“光论脸,比起于梓意跟靳洋,有过之而无不及。” 路汀汀笑嗔:“喂!” 姐妹二人对彼此的私事一清二楚。方幸珝又笑她:“说起别的男人就声音小小,现在就这么凶,不担心人家听了害怕你?” “哈,鬼灵精!”路汀汀默认了靳洋在她房间里。 “此事当真?”方幸珝问。 路汀汀又小声:“比你和于梓意真得多。” “哦?那打算官宣了?” “等剧播完再说吧。” 连热爱热度的路汀汀都不想利用热度了,看来确实比珍珠还真了,方幸珝便不再提及路钧尧了。 方幸珝又说:“你知道我现在在做谁的单子?” “谁?” “你上上部戏的女三。” 路汀汀之前跟方幸珝吐槽过这个人。 “哈,那你可有得受的!” “可不是。我给她改了十二版,最终她选回第三个方案。” “哈哈!是她能做出来的事!难怪你突然愿意去做心理咨询了。” 她们的吐槽终止于路汀汀忽然发出的暧昧娇笑。 方幸珝笑嗤:“办你的好事吧,挂了。” 从店里回到家时,正是宵夜时间。 餐桌旁两个青少年纷纷扭头看她。 岳琦邀请她:“姐!猪肚鸡!快来!” 方幸珝看了眼岳辰,淡声说:“不吃了,我太困了。” 岳琦:“可是香姨做了一大锅呢!” 方幸珝摆摆手。 岳辰没说话,她也没再去看他是什么反应。 方幸珝上楼迅速洗了个澡便回床躺倒,戴上耳塞和眼罩,将自己和整个世界隔绝。 但她的视觉在黑暗的空茫中醒着。 所有的困倦和疲惫在躺下的那一瞬间消失。 各种脏话在她脑海里来回滚动,滚到再也换不出花样,一双眼睛便浮现,微微有点下垂,清亮又真挚的,生气时红得像兔子,高兴时卧蚕鼓鼓。然后手上也有了脸颊的触感,有了属于别人的手心的温度。 方幸珝摘下眼罩。 打开房门,外面已经全关熄了灯。她头重脚轻,连亮灯的心情都没有,步伐轻飘,游魂一般下了楼。 月光透进纱窗。她厨房里找到猪肚鸡,掂了掂砂锅,还剩半锅,还没太凉。她就站在灶台边,就着汤勺,大口吞咽。除了前两口尝出了胡椒的鲜香和鸡肉、猪肚的软嫩,之后便麻木地往胃里塞。 她告诉路汀汀自己最近工作忙,老失眠,不是假话。但她很清楚,最近真正令她烦忧的,另有其事。如果说以往的焦虑都是毫无缘由,那这一次她找到了缘由。 在黑暗中,无人时,她像野兽一般狼吞虎咽,面目狰狞,也不知是真的展露了自己,还是在伪装自己。 不消十分钟,砂锅全空。 最后一口汤还残留在喉咙,方幸珝转身疾步走进卫生间。她弯下腰,张大嘴,用手指猛地扣压舌根,没几下,刚吃进去的东西便又冲了出来。 吐到最后没东西可吐,只剩酸水。她又干呕了几下,呕得胃里直抽搐,她才觉得舒服了。冲了马桶,她站都站不稳,扶着旁边洗手台,慢吞吞地漱口洗脸。 待到洗净所有异味,她抬头看见镜中的自己,黑乎乎的轮廓,只有凌乱的头发很清晰。她庆幸没有开灯,否则看到憔悴的自己一定很不爽。 啧,是谁说她憔悴来着。 别他妈再想了。 她本就吐得双腿虚软,更没料想有人和她一样摸黑夜行,所以开门见到眼前一道颀长的黑影,她惊得膝盖一软,直要栽倒。 肇事者连忙上前一步,紧紧将她抱住。 沐浴露的清香,少年的身体,薄薄的肌肉…… 方幸珝太阳穴突突。“未成年”三个大字如同悬在她头顶的利剑。 他胸膛起伏,不知是生气还是担忧。方幸珝缓了缓,就要推开他,他没让。 她只好说:“有点难受,你帮我弄杯温水吧。” “嗯。”他低低地应了声,又抱了一会儿才放开她。 说是放开,但其实还拉着她一只手。就像上次她去接他,他圈着她的手腕那样,四指搭在她脉搏上,轻柔却有力。 两人来到餐厅。他放她坐下,自己去拿杯子给她倒水。 温水给了她,人却还站在她面前。一坐一站,他显得更高了,像是要用身影来施压。 “你是不是生病了?”他终于开口。 方幸珝想好了措辞:“有点肠胃炎。” 虽然还是没开灯,但方幸珝能感到他倏地紧绷。 “你把锅里的东西全吃了。你是故意的。” “……”小子还挺细心。 方幸珝把水杯放下:“太饿了,饿得睡不着。” 她听见岳辰呼了口气,而后高高的身影蹲下来,就蹲在她脚边。 他语气也软了点:“你一日三餐得按时,不要该吃的时候不吃,过了又暴食。” “……” 被小孩子训的感觉,特别不爽,反正看不清他的脸,也不会看到他气红的双眼,她忽的就产生了逆反心理,轻飘飘地驳他:“你管呢。” 他吸气声变大,但还是克制着嗓音:“你先管我的。” 方幸珝说:“那我不管你了。” 他重重呼气。方幸珝还在想他一气之下会说出什么话来,谁知下一秒,一颗很有质量的脑袋就搁在了她膝盖上。她搭在腿上的手也被他抓住,不是整只手握住,而是勾着她的指尖收入掌心,拇指和大鱼际贴着她的骨节一遍遍摩挲。他不言不语,用肢体说话。 有人说,手是肉1体的花朵。这话是说,手是身体中最为美妙的部位。岳辰的手有点肉感,对于他清俊的长相和修长的身材来说,其实有些笨拙。 但这一刻方幸珝明白了那句话的含义。 她不得不说:“好了好了,知道了。” 手又紧了点。 脑袋又重了点。 她的膝盖感觉到他下巴的肌肉一拉。 这人在偷笑呢。 第二十四章 好香 没隔几天, 方幸珝再一次来到了唐誉的咨询室。上一次咨询结束时,他对方幸珝说:“下次有别的问题想问,再来。” 所以方幸珝坐下就问:“我老睡不着, 你有办法让我不失眠吗?” 没办法,睡不着觉的时候, □□和暴食暴吐是她最有效的解压方法。刚答应了小孩不吐了, 怎么说也不该太快反悔, 只得来专业人士这里寻求解决失眠的办法。 他问:“你知道自己为什么失眠吗?” 方幸珝眼梢吊起:“要是知道, 我就不会来找你了。” “那我们一起来找找答案, 怎么样?”唐誉微微笑,他唇峰饱满,这张精致近妖的脸竟笑出一丝佛性。 方幸珝直勾勾盯着他, 轻声道:“这么麻烦么,想睡个觉而已。” 他还是笑意温然, 不起波澜:“那试试。” “哦?” 唐誉带她到放松室, 这里墙面的白色色块比咨询室多一些, 沙发换成了几张按摩椅。 “这是减压舱。”唐誉调节着控制板,简单介绍道。 方幸珝脱鞋坐进去, 椅子缓缓放倒到半躺状态,托着她肩颈腰臀的部位调节到最适宜角度, 头舱盖降下,罩住她半个脑袋。 “平时睡觉对光线有要求吗?”唐誉问。 “全黑。” “哦, 那就不拉窗帘了。” 窗外是下午一点多的太阳,正是金光灿灿。 方幸珝:“……” 接着, 舒缓的音乐响起,减压舱从四面八方释放能量,温度、气味、震动、音乐、光线, 她五感中的四感都在运作。 她冷眼问:“这样行不行的?” “不知道,就试试。”他说得很诚实。 “……” “不行就算是我的责任。”他在对面坐下,低声道,“闭眼吧,就当休息会儿。” “……”方幸珝无言,闭上眼睛。 “调整一下呼吸。用鼻腔缓慢吸气,跟着我默数,1、2、3……7。现在,屏住呼吸,2、3、4……9。好,现在开始用嘴巴慢慢吐气,1、2、3……8。你觉得非常放松,再来一遍。吸气……”当视觉关闭,更觉得他的声线平成一条直线,跟念经似的。 不知听他数了多少遍,方幸珝意识开始放空…… 等她清醒过来,唐誉还是温温然微笑着坐在她对面,好像也才过了几分钟,但她明显感觉自己精神饱满了许多。 唐誉说:“刚好,离时间结束还差几分钟。” 方幸珝扫一眼时间,轻声自语:“我在半个小时内入睡了。” “对的,说明这个方法对你有效,所以你不必感到睡不着觉压力很大。心理问题需要向内探索,对自己越了解,自我掌控的能力也就越强,到时很多问题可以迎刃而解。比起帮你解决问题,我能做的更多的是帮你认识自己。” 听完唐誉这一番话,方幸珝再看他,都觉得他有点慈眉善目的了。 她坦然一笑:“以往听到这些,我只觉得是唬人的话术。现在倒是有所改观了。那下次就试试吧,你说的向内探索。” “好。”唐誉抬手看时间,“那这次我们的咨询,就到这里。” 方幸珝走到门口,忽然回头,盯着唐誉架在脸上的厚重眼镜。 “唐先生,那你觉得,你完全了解自己,完全能掌控自己了吗?” 他视线蓦地一垂,复又抬起,仍旧微微笑道:“认知不停发展,自我探索也是终身的功课。” 方幸珝点头:“下次见。” …… 秋雨如霜。 晚自习放学时间,学生们从教学楼鱼贯而出。岳辰和岳琦忘记带伞,此刻套上卫衣的帽子,插兜小跑向校门口的公车站,一路溅起的小水花弄脏了他们的鞋子。 公车亭下,两个高大帅气的男孩子让在旁等车的女同学们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岳琦抖着肩膀咕哝:“这鬼天气还真有点冷啊。” 这个小帅哥声音不咋好听啊。女同学心想。 “嗯。”岳辰敷衍地应了声,掏出纸巾蹲下擦鞋。他今天穿的是上次方幸珝给买的新鞋。 这个大帅哥有点龟毛啊。女同学又想。 没几分钟,三辆公车驶过,带走了其他人。 于是公车亭下只剩他们两个,一个哆哆嗦嗦,一个低头检查。 这会儿,一阵耳熟的喇叭声响起,岳辰和岳琦齐齐扭头,见辅道上一辆灰黑色的宝马X5缓缓驶来。 驾驶位降下车窗,露出了女人优越的侧脸。 “姐!”岳琦快乐大喊。 方幸珝手指一勾,都不用说话,两个小孩马上颠颠地爬上车。 “怎么回事啊你俩,低头丧气,霜打的茄子似的。期中考把你们打倒了?”她哼笑着问。 岳琦本来都忘了,他姐一提起,这两天试题的艰难又涌入脑海:“可不是!我市八校联考啊,你说学校之间的竞争,为什么要以牺牲学生的快乐为代价?” “题目难度是比较大,但最终排名不一定会差。”岳辰在后排慢条斯理地整理头发和脸上的湿露,看起来十分淡定。 方幸珝瞥了眼后视镜,看到他那隐隐的小骄傲的神情,忍不住逗他:“看来辰哥这次考得不错嘛。” 他那老神在在的模样立即破功,手背抵着嘴巴笑了起来。他下意识看了看后视镜,撞到她视线后又马上移开,很不好意思的样子,眼睛更弯了。 岳琦幽幽说:“既然辰哥考这么好,怎么连请我打车都不愿意。” 岳辰笑完又恢复一本正经:“我现在都没怎么做兼职了,很穷的。” 岳小爷当然不爱坐公交车,他一般是这样的,月初生活费大把的时候无条件打车,岳辰蹭车;月中钱少了,就让岳辰平摊车费;到月末所剩无几,岳辰铁公鸡又不愿意请他打车,只好一起等公车。 方幸珝鄙夷道:“你妈私底下给你塞的零花钱呢,你每个月就几百块都省不下来?” 岳琦委屈:“从上次说我学习没有进步开始,我妈就再也没另给我钱!” 姐姐幸灾乐祸:“活该。” 很快到了家。 下车前,方幸珝吩咐岳辰:“你旁边那个盒子,帮我拿着。” 那是一个深蓝色的方形丝绒盒,岳辰抱在胸前比了比,从盒子质地到尺寸都可以预估,里面装的东西应该价值不菲。 不知又是谁给她送的礼物。想到这里,岳辰都不想说话了,进屋后闷闷不乐地把盒子递给她。 方幸珝眯了眯眼,没接。 “什么表情?让你帮拿个东西就这么不乐意?” 岳辰眼睛看地面:“没有,不是。” 哪里来的小脾气,方幸珝不惯着他。 她接着命令他:“给我打开。” 岳辰闷着头照做。甫一揭开盒盖,他的眼睛就被闪到了。 层峦叠嶂,群星环绕,黄的、橙的、玫红色的宝石紧密而有序地围绕着中心辐射开来,中心吊坠是由细钻镶成的朔月包裹着发蓝的圆形钻石。整条项链众星拱月,月拥蓝日,光华璀璨。 方幸珝低叹:“果然看多少遍都还是那么美,不枉我花了这么多钱。” 有人一秒变脸,立马抬头,眼睛眨眨,问她:“你自己买的?” “不然呢?”方幸珝冷笑,“你能拿着它,是你的福气。” 岳辰很上道,乖巧微笑,恭敬地双手托举。 她满意接过,转身去找镜子了。 没一会儿,她出来展示。 “你俩看看,怎么样?” 岳辰明明已经知道项链很闪,可见她戴上,他觉得双目晕眩了。 方幸珝应该有一段时间没剪头发了,她头发又黑又亮,现在长出肩膀一点儿,自然形成微卷的态势,线条分明的轮廓所带来的冷感便被弱化。加之她解开了衬衫的两粒扣子……肩线、锁骨、肌肤、卷发,无处不慵懒,无处不妩媚。 岳琦也被惊艳到,他都暂停了宵夜的进食,吸着筷子,仔细观测。 “好漂亮!” 方幸珝赞许:“当然。” “不过……” 方幸珝拧眉:“不过什么?” 岳小爷非常严谨:“姐你现在的肤色,不称这条项链啊,你得雪白雪白的,才能凸显它绚丽的色彩啊。” 方幸珝倏地冷脸:“岳辰你说。” “好看,特别好看。”他目光笔直,湿润如今夜的雨。 方幸珝叹气。谁主观、谁客观,一眼便知。 岳琦批评岳辰:“辰哥,马屁也不是这么拍的,我们要诚实,要帮助姐姐走上美丽巅峰。” 岳辰盯他:“你说姐姐不够美。” 岳琦“啪”地放下筷子:“你污蔑我!” 两人正要激辩一番,却听方幸珝说:“岳琦,把岳辰外套脱了。” 岳琦、岳辰大惊失色。 “啧,脱外套不会啊?” 方幸珝失去耐心,亲自动手。 岳辰呆若木鸡且配合默契,双手举起,毛衫便轻易被她脱下。 他里面穿的白色短袖,在乳白色灯光的映衬下,在岳琦肤色的对比下,确实白白嫩嫩。 方幸珝微微俯身,把项链小心翼翼地给他戴上。 “平时打球还这么白呢,是不是擦防晒霜了?”她的气息在他颈边吹过,很轻,很痒。 他好像说了:“没有。” 但心跳轰鸣,他都不确定自己说没说出声。 戴好后,她回到他眼前端详,严肃道:“岳琦在审美这一点上确实随我。” 岳琦也托着下巴品鉴:“皮肤白的戴着果然好看啊。”他嘿嘿笑起来,“真的好闪啊,能不能让我也戴着感受一下,嘿嘿嘿。” “呵呵呵。”方幸珝风一般迅速地把项链收走了。 岳琦鼻孔喷气:“哼!我就知道你偏心!” 趁岳琦不注意,岳辰侧了侧头,去嗅自己的肩颈。 好香。 古人说心荡神摇,不过如此吧。 第二十五章 家长会 受岳辰的邀请, 方幸珝人生第一次参加家长会。 她身穿经典黑白格纹收腰西装裙,配上一双高跟过膝长靴。中长发定型至而后,露出FL新款珍珠银饰流苏长耳环, 整个人利落又高贵。 “去参加个家长会,用不着戴这么夸张的饰品。”方美君用完餐, 边补口红边评价道。 方幸珝眼神点了点坐在方美君旁边椅子上的手袋, 淡淡地说:“你的稀有皮不夸张。” 方美君得意地笑哼一声。 本来对着方美君食欲不振, 碍于答应了小孩规律饮食, 方幸珝还是吃几口填了填肚子。 “早知道琦琦跟着姐姐进步这么快, 就应该早点儿让你回来带他。” 方美君补好了妆,便开启闲话模式。她听说儿子这回考试居然不再属于班里倒数十名之列,大喜之下, 立刻买了机票,跨越半个地球回来给儿子开家长会。毕竟这个排名, 可是高中以来最佳。而且, 班主任透露过, 高三第一次家长会以鼓励为主,有比较明显进步的同学都会公开表扬, 方美君定然昂眉吐气。 方幸珝估摸着,这大抵也是岳辰想让她去家长会的原因。 对面那位年过不惑风情更胜的女士对着自拍镜头调整表情与姿态, 娇艳、可爱不一而足,唯一不变的是, 照片角落处总有稀有皮的身影。 “不过哦,岳辰进步更大哦, 都到班里38了,琦琦才47,你会不会花多点时间辅导琦琦的?” 方幸珝冷笑:“你这么会, 怎么不亲自把儿子教好。” 方美君柳眉拧紧,愤愤不平:“我又没读过多少书!我一个女人辛辛苦苦拉扯你长大,供你读书,给你寻好的前程,这还不够吗?现在叫你对自己的亲弟弟好一点,你反倒说起我来。” “收起你那委屈的表情,我不吃你这套。”没其他人在侧,方幸珝讲话不留情面。 方美君一噎,气恼道:“总之就没人觉得我好!” 无趣。方幸珝不再接话。母女俩对坐着各自玩手机。 不快的小插曲并没有影响方美君自拍的心情,方幸珝隔几分钟就看一次时间,到第十次,终于不耐烦地开口:“别拍了,走吧。” 家长会于下午三点钟开始。家长们先集体在礼堂听年级主任作报告,之后再回各自的班级,和自家孩子排排坐。平日容纳60人的教室一下子人数翻倍,人际距离急剧收缩。有人泰然自若,有人束手束脚,还有的人暗怀心事,这堂堂正正的亲近给了他一份隐秘的窃喜,像当面偷着油的耗子。 小孩的嘴角跳了又压,是想笑又要忍住的样子,方幸珝已经发现好几回了。 她侧了侧脸,对着他耳朵轻笑:“这么高兴呢?” 岳辰的嘴角马上压不住了,他弯着眼轻轻点头。没看方幸珝,但默默地向她又靠近了点儿,衣服布料相触,那细微的摩擦声听在他耳中如和尚撞钟。 班主任讲述完各种分数线、排名、百分比等基本情况,很快就到了表扬环节。近年教育系统倡导降低学习压力和成绩攀比,所以老师对于排名前列的同学只是简单带过,将表扬重点放在中后段的进步生上。 而岳辰较上次考试前进13名,荣膺进步生首位。 “进步了13名,非常不容易,我们岳辰同学。”班主任动情地说,“岳辰同学呢,多才多艺,课外的活动比较多,但是这个学期,尤其是10月份以后呢,我能明显感到他对学习的态度有很大的改变,非常之认真。他这次的进步和他的努力是分不开的,希望岳辰同学可以继续保持,其他同学也应该向他学习。” 说着,老师身后的PPT从岳辰的成绩表往下一滑,出现了岳辰和方幸珝的合照。 老师微笑道:“我相信,岳辰的进步,与他的家长,他的姐姐的鼓励和教导是分不开的。高三对学生们来说是最重要的一年,希望家长能跟自己的孩子一起加油。” 同学们发出了不约而同的气声。 其实家长会上这种操作不是第一次,大家本也习惯了岳辰出众的样貌,但这次他和方幸珝的合照放大在屏幕上,还是太超乎意料了。 方幸珝出国前,岳时远特地为继女宴请亲友,以显家庭和睦。席上,有人多嘴跟摄影师说,不如给两个外人单独照一张。方幸珝听了,不羞也不恼,笑盈盈过去,一把揽住当时瘦小清秀的岳辰,带着他大剌剌走到主座旁,甚至挡住了岳时远。她对着相机笑说,拍吧。岳辰虽有惊诧,但也很快反应过来,直视镜头。 于是便有了这张照片,他们两人的第一次合影。方幸珝顶着个寸头,笑得十分张扬。岳辰青涩,但并不怯场,黑白分明的眼中自有静水流深。满堂宾客了无颜色。 众人惊叹之下,不住频频回头偷望他们,还有人偷偷掏出手机记录这养眼画面。这几年岳辰已然习惯他人的注目,而方幸珝从来对旁人的目光视若无物,被围观也怡然自得。 待班主任顺着流程表扬到下一位同学,大家的注意力也就转移了。方幸珝发现岳辰又在笑了。嘴巴弯弯,眼角尖尖,满足的小模样。 她忍不住敲打他:“可别骄傲啊,这个成绩离‘好’还差得远,都没到一本线。别只顾着乐,你进步空间大着呢。” “我知道。”三个字,他一字比一字语调上扬。少年介于清澈和低沉之间的音色翘起了小尾巴。 “我肯定还会继续努力,还会有进步的。我不是因为成绩骄傲。” 方幸珝支着下巴问他:“嗯?” “以前,开家长会的时候都没人跟我坐。”他的语调恢复平缓,又是低低震动的质感了。 从前都是方美君名义上身兼两职,作为岳琦和岳辰两个人的家长来的。亲儿子在侧,方美君哪有心思管岳辰的事呢。所以,这是第一次,他有了自己的家长。 他看着方幸珝,轻声说:“谢谢你来。” 方幸珝也看他,想看看他是不是哪里长出了绒毛,否则她此刻怎么会那么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正被毛茸茸的小动物磨蹭。 就这么看到他耳垂开始变色,看到他不自在地别过头去,她才悠悠地说:“不客气。我也是来验收自己的辅导成果。” 说到这,老师正好表扬到岳琦。方幸珝扬眉,对他又是一笑,颇为快意。 岳辰:“哦。” 会开到最后,班主任宣布一个消息,从下周开始,为了更好地保证复习效率,高三生周六晚上就要回校自习。也就是说,他们能在家休息的时间又少了一晚上。这群青少年已经适应了这样的节奏,听到消息,也只是认命地哀叹,无人发出反对意见,因为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必须争分夺秒了。 宣布完,班主任发下纸质通知。 “请大家在‘同意’那栏打一下钩,再在右下角签名。学生和家长都签名哈。签完我们统一收上来。” 岳辰刷刷几下签好,把通知挪到方幸珝面前。 她右手一翻,手心朝他。他意会,将笔穿插于她指尖。 起笔写罢,她多看一眼,便笑了。 “平时单看还不觉得,现在你的字跟我的摆在一块儿,看起来跟你一样呆。” 他的视线也在两人签名处流连。 确实,他的字在男生里算工整清晰,但方幸珝龙飞凤舞的笔势在侧,他的名字横就是横、竖就是竖,尤为呆板。 岳辰双指一并,将通知夹过来,嘴里小声说道:“除了你,没人说过我呆。” 家长会到了尾声喊口号阶段,已经没有干货可听。方幸珝目视前方,懒洋洋的:“那你觉得我说错了?” 岳辰不置可否。没人注意到,他拿着水性笔在抽屉里默默用力戳,戳完又把笔压回通知上。 班主任终于总结陈词完毕,“好了,我们这次家长会就到这里,如果家长们还有什么疑问,可以来问我。请大家从最后一排开始把签好名的通知往前排传。” 岳辰位置在倒数第三排,很快传到他们这。方幸珝余光感到岳辰一顿,转脸去看,而后就轻啧了一声。 “还说自己不呆?” 他的水性笔不知什么时候秃了笔头,墨水漏出来把通知的同意栏都染脏了。 岳辰笑着抓了抓脖颈儿,跑上去跟老师重新拿了张通知回来签。 第二十六章 打架 家长会结束, 不管得表扬的,还是被私底下批评的,轮到的全都要做大扫除。 班里每次大扫除出两组人, 这次轮到岳辰所在的两组,他这桌和前面一桌负责倒垃圾。他的同桌和孙乐的同桌肚子饿得慌, 就说要先去吃饭, 回来了再清理后一波垃圾。 教室尽头的小杂物间里, 垃圾堆成了小山, 垃圾筐装不完, 在周围撒了一地。 “你也去吃饭吧,两个人也是要走两趟,我自己来就行。”岳辰对孙乐说。 孙乐自然不肯:“那怎么行。这也是我的任务, 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弄呢。” 她这样说,岳辰便不多劝了。垃圾筐是那种朴实的大竹筐, 二人合力, 一人提起一只耳, 装满垃圾也稳稳当当。 和他一起提垃圾筐走出人来人往的校道……孙乐莫名羞涩。小女孩情愫万千,总觉得他这样的人, 不应该做这么接地气的事,又觉得竹筐在两人手里轻晃有点超出同学情境的微妙。 “你这次考试进步很大, 好厉害。”她随便起了个话题。 “一般吧。”他笑笑。 她实在不是善谈的人,他不起话题, 她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难得的几分钟独处时间一眨眼就没了。 他们回到杂物间, 把剩下的一部分垃圾又装进了筐,这次只装了过半,因为要保证同桌吃完饭回来还有相等的量。 岳辰一手就能轻松拎起:“好了, 你休息吧。这点我自己提绰绰有余了。” 不等孙乐反应,他风一样走了。 5班和12班本不在一栋教学楼,何云鸿他们英语老师今晚要检查英语报的完成情况,他过来这边找别班的朋友救急。没想到一过来就碰上了碍眼的人。上次在球场见过的那个文静女生跟岳辰一起倒垃圾,两人有说有笑。岳辰还是那副虚伪的嘴脸,整日笑眯眯,跟谁都装熟,到处博人欢心。他最是看不惯。他跟哥们儿借到了英语周报,站在一楼阶梯边上闲聊几句,谁知哥们儿竟说起了那个可恶的人。 “听说今天隔壁班的岳辰啊,是他姐来给他开的家长会,我靠,超级大美女!”男孩子说起漂亮女性,两眼放光。 岳辰他姐?呵,差点忘了,他们两姐弟一样恶心。 好友见他面露不屑,拍了拍他胸膛:“你不信?真的巨美,我还有他们班人今天拍的照片,给你看啊。” 何云鸿:“哦?” 好友把手机举到他眼前:“看看,这气质,跟明星似的。” 虽然之前跟堂哥吃饭的时候远远见过方幸珝,但这清晰的照片看得何云鸿不禁一哽,可能过了十秒他才想出反驳的话。 “说不定是整的呢,不是说他们家有钱吗,整成什么样不行。” 好友瞪他:“不可能,咱班女生都说她这样的是整不出来的。” 何云鸿:“……” 这时,岳辰拎着半框垃圾走下楼道,跟何云鸿正面遭遇了。何云鸿一见他那张小白脸,心中就烧起恶火。 好友背对着楼道,不知情况。何云鸿故意把他手机屏幕一翻,好让岳辰能看到。他头侧向好友,眼睛却看着后面的岳辰,用不大不小的音量,拖着嗓子说:“岳辰他姐啊,和我哥……” 几乎是瞬间,无辜的好友感觉一阵狠风从自己肩膀后刮过来,然后飞出一只脚把何云鸿踢开了好几米。他堪堪站住,接着又飞来了一个垃圾筐。他侧身躲过,衣服还是被擦脏了。 “草!” 骂声未消,他又被冲过来的人撞倒了。两个差不多高大的肉身滚在地上厮打。 刚扫净的地面,垃圾飞扬。 …… 从离开教室,方美君便开始给岳时远和各路亲朋好友转播岳琦考试进步被表扬这件事,文字、照片加上大段语音,充当司机的方幸珝不堪其扰,一路上抽了三根烟,车子终于回到车库。 “哈哈哈对啊,我就说琦琦这孩子还是聪明的,就是之前没开窍。”方美君这边笑逐颜开地跟牌友发完语音,转头就骂方幸珝:“你要死啊,抽这么多烟。” 方幸珝先行下车,反手把车门关上,还滴一声上了锁。 “方幸珝!”方美君气得追到二楼她房间,卡在门口不让她关门,“你这脾气现在是越来越臭了!我叫你少抽点还有错了?” “我是受不了你像个喇叭似的,岳琦班里47名被你吹得像全省47名,我听着嫌丢脸。”方幸珝干脆不关门了,径自去衣帽间换下衣服。 方美君轻哼,慢步跟过去,靠在门框:“你知道什么?琦琦成绩不好,多少人看我笑话,岳家那边的,还有琦琦爸他那些生意伙伴的老婆……虽然我们不靠高考成绩也有大学上,但现在实打实有了几分起色,当然得让别人知道啦,我方美君的儿子,不比别人笨。” 实打实的起色……方幸珝真是被她逗笑。 “不是我说你,”方美君拿手指戳她,“你对弟弟就不能多鼓励点?整天冷嘲热讽的,能激发他的潜力吗?” “哦,他的进步是你鼓励出来的。” “啧……好,我承认,他是比较听你的话,你教得比我好。那他现在能学进去了,知道认真了,你就要多督促着,多鼓励着。你要紧着点你的亲弟弟,少把时间浪费在外人身上,知不知道?” “你什么时候走?”方幸珝打断方美君的喋喋不休。 “明天晚上的票。” 方幸珝又笑。 方美君哪里看不出女儿的讥讽,忍不住以过来人的口吻说道:“男人都是这样的,但凡成功点的,都得看紧了。那些老实本分的,都是别人看不上的。你以后就知道了。” 她话锋一转:“对了。听说,闻旭廷离婚了。” “所以呢?”方幸珝语气冷了。 “他没找你?”方美君试探着问。 “你这么想他,不如自己去找他?” “你这说的什么话。”方美君顶不住女儿利刃般的眼神,扭了个身,去她的软塌挨坐下来,自顾自地说:“如果他回来找你,那对你来说是最好的归宿了。毕竟,你当初要做手术也是他的责任。我觉得他对你不是没有感情……而且,琦琦爸说他那时羽翼未丰,四处受限,现在不一样了。” 方幸珝刚卸掉了口红,听到这话,便丢下了卸妆棉,转身盯着软塌上那个殷切望她的娇柔贵妇。 她笑了笑,抹去血色的面容尽是冷厉:“方美君,是对我好,还是对你们好,对岳家好?” 方美君看向别处,揪着细白的手指,不答。 方幸珝逐客:“你该出去了。” “等等。”方美君拉住她,嗔怪地望她两眼,从自己手袋里摸出钱包,再从中抽出一张银行卡来。 “这个给你。”她说。 方幸珝冷眼:“什么意思?” 方美君把卡塞进方幸珝手里:“里面是三百万。我手里的现金积蓄不多,也不会理财,你来打理吧。以后我要是用不上,这笔钱就是你的了。如果我需要,你再把本金还给我吧。” 方幸珝无言,但没拒绝。 方美君又说:“我是你妈妈,自然是为你好的。” 很少遇到这种无言以对的情况,方幸珝木着脸,正考虑要不要作答,来电铃声恰在此时响起。 方幸珝接起。 “岳辰家长你好,我是他的班主任。岳辰刚才和同学打架了,麻烦你到学校教务处来一趟。” “……” 房间里安静,方美君听得清楚。 “成绩比琦琦好有什么用,转头就惹事,所以我叫你少花时间管他,心思多放在弟弟身上,妈妈说得没错吧。”她终于扳回一城。 方幸珝:“……” …… 谁能想到,两个小时前还在风光受赞的人,两个小时后就站在教务处听训呢? 方幸珝到的时候,何云鸿的家长早来了,围着自家鼻青脸肿的孩子心疼地直叫屈。岳辰一个人被孤立在一旁,他背着手站得笔直,眼睛盯着地面,别人怎么问怎么骂也不出声。 方幸珝来到他身边,他还是不作反应,视线钉地板上,犟得像头牛,浑身脏兮兮皱巴巴。 方幸珝什么也没说,抬手捏着他下巴,把他脸蛋和整个脑袋瞧了个遍。 嘴角裂了,额头擦伤。 长袖长裤也看不出什么来,方幸珝在他手臂后背随便锤了几下,他除了第一次表情抽了抽,之后几次眉头都不皱,更别说呼痛了。 能忍得住,看来没啥问题。 对比起隔壁同学的样子……方幸珝得出结论:两边都没啥大事。岳辰打赢了。 她安下心来,认真听讲。 “……这个事情,事态比较恶劣,肯定是要处分的。两位同学呢,到现在不肯承认错误,也不肯交代事情经过,态度不良,按照规定,是要予以留校察看处分的。”教导主任身形清癯,瘦长的脸上沟壑丛生,严肃至极。 留校察看是仅次于开除学籍的处分,何云鸿和岳辰都算是班里的积极分子,两边的班主任都不希望自己的学生将来受到影响。他们积极调解,教导主任有所松动,最终决定让两人分别负责下一周篮球场和升旗广场的清扫工作,并将处分下降一级,变为记大过,如果之后两人不再犯错误,学校会在高考前撤销掉处分,不记入档案。 何云鸿在班主任和父母的催促下,不情不愿地认了错,作了口头保证。 岳辰还是那副要盯穿地板的德行,他压着嗓子说:“我愿意接受学校的处分,并保证以后遵守校纪校规。” 他的态度引起了何家父母的不满。 “这个同学应该受到更大的处分才对吧,不然对我们孩子太不公平了。他先动手把我们家何云鸿打成这样,一声道歉都没有,态度恶劣!” “我错在违反学校规定。我不会跟他道歉。”岳辰抬起头,这话说得斩钉截铁。 何母马上说:“主任,您看看,他这样不服管教,以后难保不再犯错!” “这样吧。”方幸珝沉静地开口,“岳辰今天晚自习就不上了,我带他回家教育。岳辰,”她转向那个站得直挺挺紧绷绷的少年,“你先出去,回班里收拾东西。” 岳辰一动不动,不忿地看着她。 她冷淡重复道:“出去。” 他转身出去的时候,眼都瞪红了。 方幸珝收回目光,面向何云鸿一家。 “何同学的家长,这次的小冲突,岳辰对您儿子造成的任何身体上的伤害,我们都会负责。至于其他不合理的要求,我们肯定是不能接受的。” 何母针锋相对:“你是说,让先动手的人道歉,是不合理的要求?” 方幸珝看向何云鸿:“何同学,你觉得,岳辰需要向你道歉吗?” 何云鸿转开脸,沉默以对。 方幸珝说:“我不认为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矛盾,是岳辰单方面的责任。我们岳辰一向跟同学相处得很好的,既然他们都不愿意交代事情经过,那么是不是可以说明,何同学也认为自己的行为算不上坦荡?身体上的伤看得见,精神受了损失又怎么赔偿呢?如果你想诉诸其他途径,我们会奉陪到底。” 停顿的间隙,方幸珝将手袋从右手换到左手,以便对方能看得更清楚——她出门前把方美君的稀有皮带上了。 效果还可以,她看到何母眼神震了震。 她继续说:“不过我还是希望不要过多地影响孩子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承担得起。” 第二十七章 糯米圆子 “你是不是跟他们道歉了?!” 这是岳辰今晚对方幸珝说的第一句话。 方幸珝冷冷地说:“我做事还要跟你交代?” 岳辰不说话了。 上车后他系安全带, 方幸珝余光瞥见他嘴角、额头的伤颜色又深了点。她心里来了气:“你跟人家打架,伤了脸是他亏还是你亏啊?” 他比她还气:“亏了就亏了。” 方幸珝当下就想拿手袋砸过去。下一刻则为自己的想法不齿。 她对自己默念:我是个成熟的成年人,我不能同他一样幼稚。 车开出五分钟, 过了第一个红绿灯,她平静下来。 “你还记得你叫我来参加家长会的初衷吗?” 岳辰没说话, 但方幸珝察觉他身体晃了晃。 她接着说:“在学校里, 在岳家, 至少到你高考, 你的所作所为都跟我有关。如果你下次再继续意气用事, 那就是再让我去给你兜底,让我丢脸。一损俱损,懂吗?” 车轮碾过落叶沙沙, 他沙哑的声音黯然响起。 “对不起。” 又一次路过这条家和学校之间必经的林荫道。方幸珝蓦地记起,上一次他坐在副驾和她一起经过这里, 是中秋节前一天, 她去网吧赶他回家。那时他误会她厚此薄彼, 只为岳琦打算,而不把他放在心上。 其实关于这一点, 方美君看得比他明白得多。 冬天的气息近了,银杏叶颤抖着旋落至前挡, 又扑腾着飞走,犹如伶仃的蝴蝶翅膀。 她想起那首歌。 “看着蝴蝶扑不过天涯, 谁又有权不理解。” 她又哪里需要他的道歉呢。 “能告诉我原因吗?”她问。 他摇头。 “那今晚还要我跟你一起自习吗?”她又问。 他这回没摇头,也没答应。 方幸珝帮他做了决定:“那今晚你就自己好好调整, 明天照常上课。不是多大事,你不要太受影响,以后沉稳点就是了。” “不管别人怎么样, 你应当有个不错的未来。”下车前,她这样对他说。 她的乌发在夜里泛着细腻的光。他在后面看着,直想发颤。 从小到大,没有人觉得他会有一个好的未来,连他自己都不敢想。 是她在他心中埋下了这颗种子。 他愈想快些成长,愈发觉自己幼稚、愚妄、无能。想拢住那束光,想为她挡风挡雨,转眼自己却轻易被摧折。 …… 晚十点多,有人敲响了方幸珝的房门。 她从一桌事务中抬首,不自觉笑了笑。 还是来找她了啊。 她原想开口叫他自己进来,思绪一转,亲自起身过去开门。 “姐!”岳琦的大脸出现在她眼前。 “……”方幸珝缓缓后退了一小步,倚着墙柜,“干什么,大呼小叫的。” “你是不是骂岳辰了?!” 方幸珝凝眉瞅着他。双手叉腰,眼睛瞪得像铜铃。 怎么着,现在小屁孩一个两个胆敢以下犯上都来质问她了? “骂了,骂哭了,怎么样?” 铜铃闪烁,岳琦脱口而出:“方……” 方幸珝:“嗯?方什么?你叫啊。” 岳琦大口吸气:“姐,好姐姐,你骂错了!” 方幸珝抱手:“说。” 这下岳琦倒吞吐起来,抓耳挠腮,又忿忿看她。 “不说就走。”方幸珝拉过门把,作势赶人。 “等等等……”岳琦大口吐气,像是终于忍无可忍,他说:“何云鸿有个堂哥,叫何至伟,你认不认识。” 这话字面上是问句,实际上,岳小爷的两个铜铃闪得堪比出警灯。 “算认识。”听到这,方幸珝也想明白了大概。 “果然如此!”岳琦对姐姐露出了怒其不争的哀怨,“我就说岳辰平时在学校脾气这么好怎么突然跟人打架呢!他是为了维护你!他有情有义,你还骂他!” 这个线索,岳琦自然是从第三个当事人,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何云鸿好友那里打听到的。他琢磨着,就算学校的处罚已成定局,好歹在家里不能让岳辰蒙受不白之冤。对方不愿意做有损兄弟的事,他费尽嘴皮子,才问出了几句话。他又从别处探到了何云鸿堂哥的基本信息。 只言片语,加上岳琦对他姐秉性的了解,已然足够。 正义之火燎原,岳琦昂着头对他姐说:“你得跟他道歉。” “行了,我没骂他。”方幸珝抬手揉乱岳琦的一头杂毛,又把他脑袋强行压低,“收起你的正义感,以后遇到类似的事情也不许向他看齐,多大的人了,也不知道轻重缓急。” 脑袋被□□了一番,岳琦的气焰都被压没了,只得撅着嘴,略有不服又无法反驳地无意义点头哦噢。 “没骂他就好……那,那这个处分会不会对他以后有影响啊?” “只要他之后都安分守己,就没事。” “哦……” 方幸珝看他傻不拉叽的,便推他走了:“走吧,洗澡,学习,或睡觉。” 被推出几步,岳琦又气不打一出来,回头恶狠狠地警告道:“方幸珝,你,你自己在外面别乱来行么,别人说话不好听的!” 方幸珝好笑道:“人微言轻听过么?一个人,他说的话有没有分量,主要看他所处的位置。一只狗远远地朝你吠几声,你也要搭理?” 他人之凝目,不过盏盏鬼火。若是万事都听他人评判,她早该不知如何自处。 一整天下来从称心快意到鸡飞狗跳,大晚上还要跟小孩做心理建设灌输价值观,方幸珝发觉自己是愈发地像一个家长了。她敢说,这个家里真正的家长为小孩费过的口舌一定没有她多。 都说,家长是跟孩子一起成长的,她现在深切理解了。说是她回家来看小孩,其实他们俩又何尝不是带着她走向她未曾细看的内心世界呢。有些话,也是在说出口之后她才理清了自己的想法。 他们处在十七八岁的矇昧,她也困于无形的囹圄。 就如同现在,她不畏不屑流言,可知悉少年对她执拗莽撞的维护,她可以不道歉,不道谢,但不是不动容。 今夜北风忽至,树梢是它的乐器。自上次在唐誉那里成功入眠,方幸珝尝试着不将睡眠环境与外界太过隔绝。窗户留了入风口,纱帘间歇性起舞。 方幸珝的心绪也起微波。 她坐靠床头,拿起手机打字。 “你是不是没吃晚饭。”她不用思考跟他说什么,点开对话框,指尖便如有意识。话发出去,倒像她一直盯紧他行动似的。 但她也没觉得有何不妥。 不知是一直玩手机还是凑巧,他几乎秒回:“你想吃宵夜了?” 方幸珝凝眉:“我在问你。” 这次对面没有迅速回复,隔了快一分钟,他打了电话过来。 两个人,在同一屋檐下,二三十步的距离。真真切切的间隔,丝丝缕缕的牵系。 冷风呼啸,少年特有的音质如暖玉。 “嗯。”他在回答她的第一句问话。 “哦——”她散漫的嗓音将尾调拖出了上扬的小勾,“你就是这样叫我好好吃饭的?” 对面好似被她问住了,不语。 不说话还打什么电话。 方幸珝:“你在向我示威。” 他很快回:“不是。” 她听见他低低的气声,像个边打气边漏气的皮球。 方幸珝:“那你不吃?” 那边顿了顿,方幸珝听到些许杂音,大概是他把手机搁下,又趴下将凑近。窗纱挥入寒风,耳畔却似释出暖流。 他闷闷地说:“我怕……怕你觉得我麻烦,不想看见我。” 方幸珝一怔。 他回答了她问他为什么不吃饭这个问题,也好像回答了其他很多,很多个问题。 比如,为什么问他要不要一起自习的时候没答应?因为怕她不想。 为什么反问她是不是想吃宵夜?因为,他猜她想。 他一举一动,皆与你喜恶有关。 她失语片刻。 他低声唤她:“……姐姐?” 方幸珝醒神,问他:“那你今晚有没有学习。” “有。”被问及容易回答的方面,他松了一口气,“回家之前问跟课代表拿了今晚数学小考的试卷,写完了。上次期中考试文综的错题也归纳进错题本了。还刷了一份语文选择题,还有,复习了两个单元的单词。” 他汇报任务似的一项一项报告给她。 方幸珝还算满意地应了声。 她问:“做了这么多,不饿?” 非要应和她似的,呼啸的风在此时暂止,使得他肚子的咕咕叫饥声清晰而准确地传达到她耳中。 她闷笑:“快去,找点东西吃。” “……嗯。”他赧然,但忍不住问:“你要不要也吃?” 方幸珝说:“我听着你吃。” 岳辰脖子一热,轻轻“嗯”了声。 他都没发现,自己的语气快软成糯米圆子了。 他戴上耳机出门,走动之间呼吸声更重。 方幸珝下意识抓着绒毯揉捏,捏了好几下还不够,干脆整个人钻进被里,光裸的长腿把软乎乎的被子绞紧压实,脚背还不住摩挲。 “我下楼了,到厨房了。”他步伐轻盈,乖乖地报告自己的行动轨迹。 方幸珝闭上眼,轻声问:“嗯,要吃什么呢?” 他看了一圈,小声说:“泡面吧,现在烧水。” 方幸珝:“没有别的?” 他解释:“有,但泡面比较快捷,我不想吵到阿婶。” 哦,方幸珝差点忘了,方美君还没走呢。 “吵到一次两次又不会怎么样。” “……”岳辰抿嘴,“很晚了,我也想早点睡觉。” 方幸珝低笑:“乖。” “……” 耳畔呼吸声比北风更沉。 方幸珝喊他:“岳辰。” “嗯?” 刚才是糯米圆子,现在则是棉花糖融化了。 方幸珝说:“水开了。” 岳辰:“……哦。” 这晚方幸珝躺着听电话,第一次发现,听别人吃东西竟比自己情绪上头时胡吃海塞更有满足感,不强烈,但是温润,且没有副作用。 她在这种舒适的满足中不知不觉入睡,一觉天明。 第二十八章 找到了目标 夏城正式入了冬。 昼短夜长, 呼气成霜。 仍有人不顾严寒,以美为盔甲。女人此刻一身黑白色礼裙,纤颈薄肩, 腰臀婀娜,比鲜花冷淡, 比水墨娇艳。 身侧, 将黑色西装撑得紧绷的壮硕男人哼哼:“不如你考虑一下当明星?我来做你经纪人, 赚得肯定要比现在多。” 他是真心实意地建议。刚才走红毯, 多方镜头对这女人的追随远远超出他们的知名度应有的水准。 他半是调侃半是认真:“我看, 你要是进圈,混得也不会比路汀汀差。” 女人对着镜子检查妆容,闲闲地说:“得了吧, 我连助理都不爱用,可受不起她那么大牌的生活。对不起你了哦, 跟着我一起, 只能吃饱穿暖, 挣不了大钱。” 男人交叉双臂:“哼。” 一个梳着马尾戴着工作牌的女孩子过来,轻拍雄壮男人的肩:“不好意思, 安保大哥让一下。”然后对华服美饰的女人说:“FL的设计师?轮到你的采访了,现在跟我过来吧。” 方幸珝忍俊不禁, 解释道:“我们是一起的。” 工作人员尴尬且敷衍:“哦哦。” 罗吉吉白眼翻上天。 得益于几个月以来的辛勤工作与宣传效果,以及美貌加成, 方幸珝和罗吉吉受邀参加了几个时尚盛典。方幸珝从一开始的兴奋到现在已经厌倦,因为这些个拍几张照片、说几句冠冕堂皇的话的活动实在无聊。但没办法, 能参与这种无聊的活动,正说明她的事业更上一层楼。凡是跟时尚沾点边,或是跟娱乐沾点边的行业, 名气才是摆在第一位的指标。 悉心浇灌,自有所得。 年末似乎是检验一年以来的工作成果的时节,方幸珝在释放美丽之余,拿了个之前参加的珠宝协会赛事的银奖。此外,她还与业内新秀造型师杨西签了合作,FL的饰品将会在一个明星时装经营类的综艺节目上有所呈现。 那天,方幸珝去杨西工作室与其洽谈时,碰到了有段时间没联系的于梓意。原来他是这档节目的固定嘉宾之一。这次再见,两人不似以往热络。有些关系只能是一次性的。他们简短地打过招呼,便各忙各的。 就这样,在频繁的出差和数不清的大小事务中,新的一年悄然而至。 …… 学校里,高考倒计时的牌子已跳至149天。 高三生们桌上堆砌的书册、试卷越来越高。一眼望过去,好多个脑袋都瞧不见了,个儿高的例外。岳辰坐姿也不算端正,但身高体型摆在这,注定了他歪着脑袋看书也鹤立鸡群,令人赏心悦目。 孙乐从老师办公室回到座位,偏一偏头就能看到熟悉的清俊轮廓,她抿着嘴笑,小声而雀跃地跟他说:“你这次期考又进步了,班里30名,年级612名,过一本线8分!” 自从岳辰上次打架被处分后,班主任为了稳住这棵努力进步的小苗,把最为文静稳重的学委孙乐调去与他同桌。这段时间下来岳辰果然安分守己,成绩稳定。 岳辰对大差不差的排名无动于衷,后面听到一本线的时候,忍不住眼睛一亮,低声叹:“终于过了。” 那至少这个学期,也算能有点像样的成绩给她交代了。 “从期中到期末两次考试,你上次进步了3名,这次又进了5名,你要是能稳住这个上升的势头,到时考进211也是有机会的,你就可以……想去哪个城市就去哪个。”他的同桌对他的成绩了如指掌,正为他积极盘算。 “希望如此。”岳辰随意应着,心思已经跑到别处去了…… 近期方幸珝忙得不可开交,已经一个多月没跟他们晚自习了。他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能说上话的时间更是少得可怜。岳辰无力地发现,尽管自己与她的关系早比以往亲厚,可当脱离了面对面相处的情境,失去了家长里短的话题,他与她的可聊区域几乎是空白。或者说,他没有知晓她生活细节的权利。他甚至也不敢过多地表现自己的分享欲,因为怕她认为自己不专注学业,怕她失望。他唯一能理直气壮跟她谈论的,只有成绩,而且是有上升趋势的成绩。 想到这里,他向孙乐确认:“成绩表你没看错吧?” 孙乐肯定地点头:“你放心吧,我看得很仔细。估计晚自习的时候老师就会把成绩条发下来了。” 岳辰莞尔:“谢谢。” 他抬眼看了看挂在黑板上方的时钟,离下午放学不到三分钟了,他开始在脑子里编辑信息,准备掐着点给人家发过去。 大概是看着快放学了,学委也松懈下来,轻声细语地跟同桌说话。 “你这个学期这么努力,是不是找到了目标,有了心仪的学校?” 岳辰:“算是吧。” 孙乐:“那……你想去哪个大学呢?” 岳辰:“还不确定。” “……?”孙乐:“你刚才不是说,有了喜欢的学校?” 岳辰摇头:“是找到了目标。” 放学铃响。岳辰抽出手机发信息。 孙乐也还坐在椅子上,继续问:“那你是有了想学的专业?或者是未来想从事的行业?” 岳辰说:“没有那么具体,也没有那么长远。我只是,不想让……有的人失望。” “哦……是很重要的人吗?”少女一怔,有些迟疑地问。 岳辰果断道:“嗯,是。” 他专注于打字,并未发现孙乐望向他的眼神黯了黯。 信息发送,少年抬首,忽地说:“不对,刚才说错了。” 孙乐:“……嗯?” “这应该是最长远的目标。”他转向同桌,笑意欣然。 孙乐重重地晃了晃神。她经常见他笑,但他极少呈现出这么外放的喜悦。 “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她能想见他此时的心境,大概如是。 孙乐心颤又落寞,心想,他追着别处的光,却不知道自己也是别人的光。 不过,岳辰外放的喜悦不久便熄了火。 因为,他的光没回复他的信息。 第一节 晚自习下课,班主任果然来分发期末考试的成绩条。岳辰一栏一栏看过去,跟孙乐说的一模一样。 他确实是稳定地进步。 可是…… 岳辰第三次低头看手机,还是没有小红点,还是毫无变动的聊天记录。 “期考成绩都出来了,总分527,这次比一本线高了8分,班里排30,比上次月考好5名。” 是嫌他进步得不够快吗? 是觉得他这话说得很呆吗? 多看两眼好像确实很蠢……他都能想象到她的语气——太寒酸了,这也值得你得意? 唉…… 他将手机锁了屏,两眼空空。 不过一分钟,又划亮屏幕,第四次检查对话框。 上一次他们的对话是六天以前了,那是星期五,一周里他唯一不用去学校晚修的一天。他下午放学回到家,方幸珝不在。岳琦十分珍惜唯一能休息的夜晚,才不会开口问他姐回不回来呢。于是他便夹带私心,跟她私聊。 他问:“今晚你也不回来跟我们自习吗?” 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用了反问句,一下子就把某些小情绪代入其中。 方幸珝隔几分钟回:“又是周五了?哦,不回,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周末。你们自行安排,不要偷懒。” 她显然没有想继续聊下去的欲望,但他不想两句话就结束,便问了句废话:“你还是很忙吗?” 她回:“对。” 果然问了句废话。 他有点自言自语了:“马上期考了,我不会松懈的。” 她说:“OK”。 他无法忍受让她做最后说话的一方,便又发了个“嗯嗯”点头的表情包。之后就没人再说话了,直到今天。 看着看着,岳辰沮丧极了。每多看一次,他就多确认一次自己在她心中肯定很蠢,蠢到她现在都不乐意回复他了。 他满心欢喜地向她汇报自己努力得来的成绩,却得不到想要的反馈。他不常对别人有所期待,可是,她这么好,他习惯了她的好,便自以为可以将她对自己的好当成理所当然了。所以,当期待落空,他会这么地难受。 视线再度滑过他几个小时前发出去的话,那几个数字也变得刺眼起来。 不够,远远不够。 他收起手机,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投入到他该做的、且唯一能做的事情上去。 书山题海里摸索,再多时间也不经用。 晚自习放学,岳辰脑子里清算了一下今晚做的事情,自觉效率不高,便当即给明天的自习时间做了紧密的安排。他故意让学习安排占满思绪,这样他才能不去在意手机里的信息有没有被回复,为什么不被回复。 岳琦在他旁边,扯着书包带,神气地说:“我这回没有退步,我妈又给我发了零花钱。你就好运咯,可以一直蹭我打的车。” 岳辰:“哦。” “嘶……”岳琦转到他面前,倒着走,嘴巴叭叭的,“我说你这么蔫蔫儿的干啥呢?” 岳辰面无表情:“有吗?” 岳琦:“怎么没有?你听听,你这声音,这语气,都要低到地底下去了。考得也不差啊,搞什么呢?” 岳辰:“……你也觉得我考得不差,对不对?” 岳琦手肘撞了撞岳辰肩膀:“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在嘲讽我?” 岳辰斜眼看他:“嘲讽你干什么,估计别人看我跟你也半斤八两。” 岳琦吹胡子瞪眼:“靠!做个人吧!你比我多了50分呢!你这样说话是要挨打的我告诉你……”他还要再说,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他“啧”地掏出来一看,下意识变得乖巧:“咋啦姐?” 岳辰立马转头看过去,聚精会神地听电话里的声音。 “……校门口右边,绿牌白车。我下了飞机就好心过来接你们,在群里说了也没人回的。” 岳琦:“哦哦,这不是走在路上,没来得及开微信嘛。” “快点。” 岳琦:“哦哦哦……挂这么快,好无情。”电话收了线,他扭头通知岳辰:“我姐说来接我们了。” 这边岳辰按熄了屏幕,好似云淡风轻地“嗯”了声。 一张大脸凑过来,岳琦很是狐疑:“你趁着我打电话的几十秒看了什么?这会儿就在偷笑?嗯?什么不健康的登西?交出番号!” “滚。”他把岳琦搡开,下一秒却笑了出来,像是闷了好几天的乌云,终于得以一泄倾盆的爽快。 他看到她在二十分钟前的回复了。她说:“棒!” 她夸他了。还有感叹号。 少年插着兜,扬起脑袋深深地呼吸。 当期待被满足,连刺骨的寒风也带着冷香,他猛然沸腾的五脏六腑得其疏解。 他们大步行出校门,很快找到了方幸珝说的网约车。岳辰上了车,还没来得及细看副驾驶上那个情绪操纵者,就见岳琦向她后脑勺凑过去。 “姐我跟你说,岳辰他浏览小——唔唔!!” 岳辰把岳琦半张脸都捂扭曲了,一本正经地说:“岳琦说他最近零花钱很多,他来付车钱。” 方幸珝:“好的呀!” 岳琦挣扎着逃出生天:“我没有!我没说!是岳辰!他企图祸水东引!” 方幸珝点评:“还会用‘祸水东引’了,看来对历史还是下了点功夫的。” 岳琦高兴了:“哈!姐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历史老师把我都潜移默化了!” 岳辰说:“可是你这次历史考得最差。” 岳琦:“……” 未几,后排两个人又交起手来。 方幸珝悠悠地说:“偶尔活动一下也好,偶尔浏览一下小网站也行,但是要注意身体,千万不能耽误学习。” “……” “……” 岳辰疯狂咳嗽。 岳琦当场笑趴。 第二十九章 火辣辣 离除夕还剩10天, 方幸珝暂时结束了在外地的事宜。隔天又到周五,方老师重操旧业。 “岳琦,你是青蛙吗?” 岳琦双眼无神:“嗯?” 方幸珝:“不然你为什么趴着写?” 岳琦:“……” 可能是间隔略久, 方幸珝再次坐在小讲台,感到趣味横生。她支着下颌, 一边刷刷网店后台, 一边盯紧两个小孩的学习状态。 岳琦在经过最初的抓耳挠腮之后, 渐渐定下心来, 对着一份数学试卷间歇性敲打计算器。岳辰在看作文素材, 自己在笔记上写写画画,大概是在归纳。 嗯……她从来没有看到过岳琦归纳,也许这就是50分的差距吧。不过这就是他自己的节奏, 她不会插手。半年前她强行安排他俩学习的时候,并没有想让他们一定要有多大的进步, 更多的是想尽自己的义务。 而今看来, 功力必不唐捐。培养起良好的学习习惯和专注力, 对以后他们做任何事情都百利无害。 尝到了努力的甜头,现在他们俩的学习状态跟半年前可谓天差地别, 被方幸珝一直盯着,他们都没注意到。她更看得肆无忌惮, 从观察他们的功课进度,转为品判他们的脸蛋。 这一细看, 方幸珝发现,一个月没怎么见到, 十七、八的青少年好像就偷偷变了样。岳琦脸方了些,这点越发像他爸了,好在眉眼更像方美君, 也勉强算是个小帅哥,可惜额头和鼻子上冒了些青春痘,显得亲和力有余。 而旁边的岳辰,轮廓感似乎更强了……看到他的第一反应不是觉得他帅,而是下意识放慢呼吸,然后想一直看。小头窄脸,肤白唇红,浓眉黑发,一看就是血气旺盛,蓬勃的生机扑面而来。那双澄明温润的眼睛被浓密的睫毛遮住,一翕一张,真是,像只小动物。 方幸珝抓了抓虚空的手心。 心痒又不能挠的感觉,不太美妙。 小动物本人似乎心有感应一般,蓦地抬了抬视线。 目光相交的一瞬,岳辰下意识心虚,马上垂眼。 可一想又不对,明明直勾勾盯着别人看的人是她。 他这回整个脑袋都立了起来,直白地面向她,好像在质问她,在瞧什么。只是,浅浅勾起的唇角泄露了他的愉悦。 方幸珝气定神闲:“别驼背,别贴那么近看书,好好的一双眼睛,别近视了。” 她如此名正言顺,好似刚才他从她眼中捕捉到的热度只是假象。 他撇撇嘴,不大满意。 方幸珝转向岳琦,各打五十大板:“岳琦,刚说完你又忘了,别趴着。你们从小到大坚持不好好学习才换来的良好视力,都快要定性了,不要在最后半年功亏一篑。” 岳琦:“……哦。” 说罢,慵懒妩媚的眼眸又将视线挪回岳辰脸上,她的青眼如此坦荡。精致的唇瓣弯了弯,她无声对他做了个嘴型。 “专心点。” 近在咫尺的岳琦毫无察觉。是偷偷对他一个人说的。 岳辰陡然一激灵,不敢再看她。他的神经被搔到,心跳、呼吸,全都乱了套。 似有若无的亲密,不为人知的秘密。 …… 夜里两点多,方幸珝起来上厕所,视线穿过原本应该漆黑安宁的走廊,看到了点光影的变动。她猜想这光来自楼下,走到楼梯口,猜想得到了验证。 是有人在看电视。 她向走廊的另一端望一眼,看不清,心里却莫名有了答案。 连日的奔波令她没什么难度地睡了一觉。大概正好是睡足了两个周期,她这会儿精神不错,便缓步下了楼,去瞧瞧那家伙在干什么。 总不能,在大厅看小电影吧? 她给别人预设了情境,便满心促狭,想一探究竟。正因如此,当见着那高个子少年曲着长腿坐在一张小凳子上,这可怜巴巴的画面令她失笑。 他在看电竞比赛。 方幸珝觉得家里的电视屏幕已经快要占满整面墙,他似乎还嫌不够大似的,不坐沙发,非要拉一张小小的皮质矮凳凑近屏幕,再扬着脑袋看。 四周黑暗,屏幕投下的光将他整个人笼罩,画面的动态在他的身躯游走。两□□握,紧紧抵着下唇,目光炽热,精神高度集中,他像是连肉身都钻进了峡谷。这模样,堪称虔诚。 为免扰民,他戴上耳机,隔绝了外界。连方幸珝什么时候去到他身后的沙发坐下也不知道。 待到这场打了近半小时的小局结束,方幸珝察觉岳辰十分有代入感地舒了好长一口气,进而肩膀松懈下来,活动着手腕放松。她突然恶趣丛生,飘然上前。修长骨感的手掌落下,遮住了他眼睛。 少年乍惊,浑身肌肉一紧,弹射般死死抓住来人的手腕。 不过那令人吃痛的力道只是一瞬,他很快辨认出这手,以及它附带的气息属于谁。他卸了力度,却也没松手,还是握住她,任由她阻断他视线。两人维持着毫无逻辑的姿势。 岳辰另一手摘下一边耳机,问她:“你怎么下来了?” 方幸珝轻松地抽出被他握住的手,顺道在他乌黑茂密的发丛中胡乱揉了一把。 “你怎么不睡觉?”她反问。 “就是……”他回过头,自下而上仰望她:“想起冬季冠军杯马上决赛了,现在又期考完了,就想把前面几场看一下。” 其实,他是首先睡不着,然后才想起比赛。而睡不着的原因,他无法开口。 方幸珝垂眸看他。心想这人真的是小动物吧,眼睛在昏暗中比平时还要亮。 手又痒了,心又痒了。 她说:“哦,那你看吧。明天再困也要爬起来补习哦。我回去了。” 说完她就要走,手又被抓住了,这回是整只手掌被他收进掌心。 真是可恶,明明比她小挺多,可到了该成熟的时节,便自然而然地茁壮起来。这人手就是比她大,就是比她有劲儿,不讲道理。 她斜眼:“怎么?” 他说:“你也一起看。” 方幸珝:“我困呢?” 两只交握的手在默默较劲,她要抽走,他不让。是黑夜给了他胆量,他凝视她舒展的眉眼,竟从中看出了一丝纵容。 是你先伸手的,每次都是你先伸手的。这么想着,他心里涌起火辣辣的快乐。 男性的手结实有力,他不仅抓紧她,还巧力一带,把两人的距离缩减为零。 他一只膝盖抵着她的腿。 “你不困。”他知道自己现在有点狗胆包天了。 方幸珝眯了眯眼:“赖皮了啊。” 他点点头。 “啧。”她无可奈何,足尖踢了踢他脚踝:“你打算让我跟你坐这小破椅子。” 他一愣,而后笑起来,大眼睛弯成新月:“那去沙发?” 几步路就转了场。 香姨给沙发铺上了厚实暖和的欧式提花毛毯,方幸珝束浅灰睡袍倚靠其间,素雅而端庄,花团繁复仿佛都在簇拥她。 她好香…… 岳辰有点昏昏然,仍未放开她的手。不经意间视线下移,便被她脚指甲的淡淡珠光攫取了注意力。 寒冬腊月,家里暖气盈室。她裸脚踩着米咖色的毛绒拖鞋,露出的脚趾小巧圆润。 一旁就是他自己粗拙的双足,对比起来,她的小了一圈。 这与她平日恃美行凶的形象形成了反差……好可爱啊。 脚踝刚才被踢的地方分明不痛,却又火辣辣起来。 方幸珝发觉这人逐渐面红耳赤,目露痴迷,当即心中警铃大作。 趁他走神,方幸珝顺利收回手。 他茫然抬眼,见她面色凛然,与先前的放任、晚自习时的暧昧相去甚远。突如其来的转变令他他不解。 她抱起双臂,忽地问他:“当时你比赛的成绩,是有机会去打职业的吧?” 岳辰一顿,跟上她的思维:“是有机会去进行职业化的训练,经过选拔之后才可以打职业。” 方幸珝:“你还是很想去的吧,现在后悔吗?” 少年眉头微紧,那是思考的下意识表现。 片刻后,他说:“以前是打算去的。但是,现在也不后悔。” “学习给了我另一种成就感。”他补充说。 方幸珝轻轻一颔,不置可否。 他虽这样说,但他看比赛时,眼里的渴望和热烈骗不了人。方幸珝知道,不管有意无意,她终究还是影响了他的选择。他正处于热血易感的年纪,有很多未知,很多好奇,很多冲动。她理应比他沉稳,不能因为一时兴起,把他带偏。她有义务勒紧缰绳。 她正了正身姿,淡淡地说:“继续看吧。” 盯着两人之间空出的一段距离,岳辰感知到她刻意的疏远,不住失落。 患得患失,起起落落。 “嗯。”他闷闷地应着,分给她一只耳机。 这么一打岔,赛间评论席的嘉宾已经点评完,画面切回比赛现场。BO7(七局四胜)的赛制,现在比分为2:1,正在进行第四局的英雄BP(禁止与选择)。 见少年耷拉着脑袋,方幸珝特意抓住一条弹幕问他:“什么叫‘细节非常到胃’?” 岳辰:“就是,饱了。” 方幸珝:“什么饱了?” 岳辰搓搓脖子,组织了一下语言:“就是……嘲讽职业选手很菜的说法。” “哦……”方幸珝笑了,“就跟‘大厨别喂了’一样?” 岳辰也忍俊不禁:“对。” 方幸珝看着电视目不斜视,悠悠地想,果然是小孩,分散一下注意力就好了。 而少年唇角无奈一扯。 如果她不想气氛沉闷,他配合就是了。 第三十章 下雪啦 方幸珝虽然偶尔也打这个游戏, 但正儿八经看比赛还是第一次,因此询问频出,颇有求知欲。 问:“什么叫乔离组合?” 答:“就是大乔加公孙离, 公孙离留一把伞,再坐大乔电梯回家, 可以瞬间满状态回到伞的位置。这个搭配机动性很强。” 问:“那弹弓组合呢?” 答:“鲁班大师配姜子牙。姜子牙可以反向蓄力大招, 然后配合鲁班大师的二技能位移, 相当于大闪的效果, 打对面后排很有优势。” 方幸珝举一反三:“那真香就是太乙真人加孙尚香, 刘马组合就是刘邦和马……” 岳辰:“超,马超。” 方幸珝:“为什么不是马可波罗?” 岳辰:“马克是1.0版本,马超是2.0, 现在比较流行。” 他回答得流利,嗓音平缓, 仿佛智能音箱。 方幸珝说:“这么多个组合, 怎么没一个属于你的英雄?” 岳辰愣神, 显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打野位好像确实没什么固定搭配。不过转念一想…… “你看我比赛了?” 其实没有,她工作繁忙, 对此也不是很感兴趣,并没有完整看过甚至一小局。他比赛那段时间, 她也只在微博和岳琦那里略有听闻。 面对对方的期待,她说:“你不是带我上过分么。” 岳辰:“……哦。” 此时, 游戏BP结束,正式开局。 方幸珝突然想到:“这个是回放吧, 你已经知道结果了?” 岳辰点头,解释:“听说这几场打得很精彩,所以我找来看看。” 方幸珝了然:“你支持哪支队伍?” 他向红方一指:“MEG。他们的打法我很喜欢。” MEG战队是由猫耳直播组建而成, 全称MaoEr Gaming,方幸珝略有耳闻,这两年似乎成绩尚可。 她说:“好像人气还不错?” “嗯。”少年沉沉地点头,而后貌似不经意地轻声说:“之前打完全国大赛,他们经理还找过我。” 他脊背挺直,目视前方,眉梢轻扬,唇角微陷。自有一份少年人的小骄傲。 “厉害哦。”方幸珝瞧着,特别想去戳他嘴角那个小涡,但克制住了。 “姐姐。” 他好像很久没这样喊她了。 方幸珝心绪微动:“嗯?” “你跟我待在一起,是不是很开心?” 方幸珝陡生不悦,为他话语背后暗含的不驯。他不是蠢人,能看得懂她的态度。问出这话,是想引申什么?是想同她角力,挑战她权威,还是认为自己的魅力足以进攻?无论哪一点,都过分狂妄。 “嗯。”她凉凉地应了声,心想但凡他敢发散,她绝对手起刀落,修枝剪叶。 不过须臾,她听闻旁人低声说:“我比你开心一百倍。” 她哑然。预备了刀枪剑戟,却遇上了和风微波,无处还击。 少年仍盯着屏幕,刚才的话语仿若梦呓。他的眸光似聚似散,隐忍与热望同在。方幸珝看见了另一种虔诚。 之后他们认真观战。看着看着,方幸珝饶有兴味,间或与岳辰谈论几句赛况。他则报以学习心态,专于研判,分析起来一针见血。 刚才那在暗地里如涨潮般涌动的情绪,归于缄默。 这场比赛以MEG4:2战胜对方而结束。 方幸珝打着哈欠发表感言:“还蛮好看的。” 岳辰:“那你之前不看我比赛。” 方幸珝推他上楼,随口敷衍:“下次看下次看。” 岳辰幽怨咕哝:“我都不打了。” 方幸珝:“那等高考完,我有空你就带我上分,我到时仔细看。” 岳辰:“……” 几日后放寒假,正巧那天冠军杯总决赛。方幸珝在外工作,岳琦和岳辰叫了全家桶和可乐,物资俱全,静待开赛。 岳辰默默往后一倒,不露声色地拍了张照片给方幸珝。 照片里岳琦挨着个枕头,直接瘫坐在地毯上,一手拿着块炸鸡,从后面也看得出颧骨升天。 方幸珝回:“一桶能撑到第一局BP完吗?” 岳辰无声弯着嘴角,回了个表情包:鸭鸭不知道。 对面不回了。 可能很忙。岳辰敛眸,自我排解般吐气。吐了两下,被扭头丢鸡骨头的岳琦发现了,他砸吧嘴:“你这么紧张呢?来跟哥一起坐地上,再抱俩枕头,你就不紧张了。” 岳辰:“……” 观赛伙伴还是很重要的。 这时,他手机弹出新消息了。是方幸珝说:“给你钱买你可能不会要,所以我直接给你们点了些烤串。看得开心哈。” 末了又说:“今天好好放松一下,明天还得学习哦。” 岳辰精神振奋,给她发了个“遵命”的表情包。 跟着说:“我跟你汇报赛况。” “可能会忍不住发好几条,你忙就不用回。”他补充道。 这条信息发出去,他便有了自洽的行为依据,就算人家真的不理他,他也能自得其乐了。 如他所言,每次小局结束,他都会及时报告胜负情况,并挑着最后一波团战的亮点分享给她,一连三局。期间她给他们点的烤串到了,他也给她拍照汇报,甚至还稍作点评——“茄子和扇贝好吃”、“牛肉好老”、“发完信息岳琦就把扇贝吃完了”、“我多抢了一串鸡翅”。 工作之余,方幸珝看到了他半个多小时前的留言,不由得好笑。这半年,她眼见这个小孩从沉寂到鲜活,她机缘巧合在他的人生画卷添了几笔,现在他反过来装点她乏味的生活。 她轻笑着,批奏折一般给他复了个OK。过了一个小时,她发现岳辰还没更新赛况,比分停留在MEG战队3:0领先。方幸珝琢磨着,不会这么大优势,下半场被人翻了吧? 她的预感得到了验证。 又一个多小时后,少年发来一个[裂开]的黄脸表情:“被让三追四了……”后面跟着好多个裂开。 方幸珝恰好回到家,白色轿车缓缓驶进车库。一整个下午都阴灰灰的天空,在夜晚来临的这一刻,似是终于找到了发泄的豁口。 她走出车库,迎面有点点冰凉飘落脸颊。她仰面去看青黑天空,银白的小星星在坠落。 夏城地处内陆南北分界段,夏季炎热而漫长,冬季湿冷少雪,憋到一月下旬,才降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手里又来信息,岳辰听到大门的动静,问她:“你回到了?” 少年得到秒回:“下雪了,穿好衣服出来玩啊。” 他不自觉嘴角一咧,起身跑回楼上房间套上外套,小跑就要出门。岳琦还沉浸在比赛的悲壮里,见着岳辰跑来跑去,不知怎么回事,等人家要出门,他也反应过来跟着跑出去。 “嘿,姐你回来了。啊,下雪了啊!哈哈!芜湖!”岳琦嗞哩哇啦,张开手臂围着小庭院转了一圈。 不知是不是他撒欢的响动往周边散开,隔壁邻居也带着自家蹒跚学步的小娃娃出来溜达。这场初雪点亮了寒凉寡淡的冬日。 方幸珝忽然想抽烟。她披上刚才挂在手肘的大衣,从兜里找出一支香烟含于口中,右手熟练地咔嚓打燃火机。火苗凑近烟端,凛风一刮,雪籽空降,硬生生将其压灭。 方幸珝:“……” 她捻着打火机甩了甩,把上头的水汽甩掉,重新磕起火焰。一双干净的手掌拢了过来,骨骼宽大,皮肉温厚,风雪皆被间隔其外。 方幸珝眼皮掀了掀,递给他轻羽般的一眼。她就着视野里蒙昧的粉色唇瓣和精巧下颌,点燃了齿间的烟支。 一呼一吸之间,浓郁香甜的巧克力味在风雪中散开。 岳辰不由得看她,或者说,不需任何外物的加成,他的注意力本能地向她倾斜。 高挑美丽的女人黑发黑衣黑靴,纤长素手夹着黑色的细烟,面容精致,红唇微张。她无疑是风情万种的,但她呼出的甜蜜白雾与匆匆落下的白雪是遮在她周围的纱帘。像要融进黑夜里,又与天地万物相隔离。他便见她若远若近,触不可及。 几不可闻的哼笑。 她眼睑轻垂,狭长妩媚的眼型却勾出一丝微妙的笑意。 呆立雪中的少年感到自己后脑勺涌来一阵麻痒。 面前的人并未看他,可他分明收到了来自她的信息:她默许了他的注视。 忽如其来的憋闷。 她不动声色,他跌宕起伏。他有痴心妄想,难道她的狎昵就全然无心吗? 进不得退不得。 很坏的女人。 一根冰冻的手指急速戳了戳方幸珝的脸颊。他动作不算轻,她侧颊被戳得一陷。 始料未及。方幸珝倏地敛眉,冷冷一睇,暗含警告。 岳辰搓搓已经收回来的手指,才知原来她清瘦的脸颊摸起来这样柔软。他偷袭成功,有些得意,有些胆肥,最终化为死皮赖脸,收到人家的眼刀子也昂首挺胸。 方幸珝在他脸上看出了四个大字:来打我啊。 她眯了眯眼,嘴角忽地一扯。 岳辰不明所以。 身后冲来一大团物体高速前进的风声,岳辰反应过来,那大团物体早已挥舞灵活的双手,朝他衣领里一扎。 “嘶——” “哈哈哈哈……” 岳琦接了半身的雪花,与人分享的心情格外强烈。一场幼稚的追逐战就此展开。 方幸珝几步退回屋檐下,斜倚门柱,有一下没一下地抽着烟。 这两个闹腾的傻子……竟能让一切如此静谧。 第三十一章 厚脸皮 她抽完这根烟, 这场战争也就结束了。他们才换了两次攻防,岳琦就吸溜着鼻涕喊停了。 他郁闷嘟囔:“岳辰你真不厚道,自己穿好衣服出来看雪, 也不知道提醒提醒我……” 岳辰:“我又没叫你出来。而且我跑上楼穿衣服你没看见,这种事还要别人提醒你?” 方幸珝听笑了, 说得好像他没有被提醒一样。 岳辰听到她笑声, 两眼望天。 “哼!”岳琦往家里跑, 上了台阶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对了, 你咋知道下雪了?” 岳辰一顿, 下意识朝方幸珝看过去。 对方也在看他。 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对视里有了心照不宣的注解。 她不语,含笑看他, 有些幸灾乐祸。她就是恶趣味,就是想看他哑口无言。本以为他会糊弄过去, 却听他说: “是姐姐说的。” 方幸珝笑意一滞。 这小子击鼓传花呢? 岳琦:“嗯???姐你咋不叫我?” 方幸珝煞有其事:“我叫了啊, 对着窗子喊的, ”她手指向亮堂的窗户一扬,“你没听见?” 岳琦:“啊……有吗。”他略有怀疑, 但鼻涕让他不得不滚:“嘶……好冷哦。” 他哆嗦着进屋了。 门外,两人大眼瞪大眼。 方幸珝冷声道:“你行啊。” 岳辰面不改色, 试图转移话题:“烟头我帮你丢。” 方幸珝:“你什么时候脸皮这么厚了?” 岳辰轻指她领口:“这里落雪了。” “……”方幸珝咬着牙,把衣服抖了抖。 “你是不是变白了?” 他认真盯着她手背、颈项和脸颊的肌肤, 目露好奇,并无半点轻浮。 方幸珝轻哼:“观察力倒是蛮强。” “我好像都没见过你这么白的样子。”第一次见面时, 她刚从非洲旅行归来,就已经晒黑了,他没见过她以前的模样。 方幸珝下巴微扬:“这才哪到哪啊?我的原始肤色可比你这张小白脸白多了。” “为什么不美黑了?”他好奇心也蛮强。 方幸珝被问得一顿。其实是因为上回那条项链, 岳琦吐槽过后、她挂在岳辰脖子上试过后,她发现白皮才是彩宝的最终答案。说起来……她当初决定美黑,现在想要变白,都在一定程度上受到眼前这个人的影响。她对自己的审美跑了一个周期又转回来,而他越长大越贴合她的审美。 不过她不打算告诉他。以前见他不爱说话,她才想应该多夸夸他。现在么…… “你有意见?” 他摇摇头,眼睛在笑:“只是觉得很好看。” “……” 尽管自己对这个事实无比确定,真挚的赞美还是令她很受用。这个家伙,从来就知道怎么讨人喜欢。 两个一前一后进屋。方幸珝躬身换鞋,一手撑着鞋柜,指尖还掐着刚才的烟蒂。 他把手掌摊开到她面前,又说:“我帮你扔。” 方幸珝扫视他双足,见他穿的是家里的拖鞋。 “嗯。” 细细的一截滤嘴躺进他手心,这么看,才发现上头沾了她的口红。 少年眼睫一颤,阔步走向垃圾桶。 方幸珝洞悉地觑着他背影,有点……牙痒痒。 年二十九,岳时远和方美君远赴重洋回家过年。 方幸珝在店里待到整条街打烊,才不情不愿地回家。 宵夜时间,岳琦和岳辰一如既往坐在饭厅进食。方美君围着印花羊绒披肩,小口喝着她的牛奶燕窝。 她见方幸珝回来,果然有话说—— “姐姐,你不黑了?!”发型、睫毛、美甲焕然一新的贵妇人又惊又喜,仿佛看见浪子回头:“……头发也养长了。你终于想通了?太好了!你好好打扮,明天回乡下一定光彩照人,无可挑剔。我的小孩嘛,肯定比别人家的好看。” 方幸珝面色木然,沉默以对。但人没动,或许在想呆坐一天,现在站一会儿对身体有益。 方美君又说:“对了琦琦,你记得把成绩单带上啊,别让人家老说我们儿子连个二本都考不上,现在都超了好多分了……还有把你的寒假作业也带上,让他们看看,我家儿子有聪明又努力。你爸爸说得少,但他心里很为你高兴。你要继续加油,不要让爸爸失望哦。” 岳琦:“……” 神隐的爸爸,却被奉上神坛。人人皆有虚荣心,方幸珝可以理解方美君爱面子、爱炫耀孩子,唯独厌恨她盲目崇拜与讨好岳时远。不过她有一点没说错…… “对。你们俩记得带上课业,虽然只是回去两三天,但也要每天保持学习状态,别什么都不干。”她对俩小孩说道。 他们小鸡啄米般点头。 方美君语气微涩:“妈妈说话都不管用了,姐姐说的话才是圣旨。” “有些事贵精不贵多。”方幸珝讥她。 贵妇人剜了女儿一眼,没好气,但声线依然娇柔:“厨房里还温着半盅燕窝,留给你的。” 方幸珝拨了拨头发,正要应允,便听见方美君又说:“琦琦爸有点累,先休息了,你明早再跟他问好吧。” 她霎时火大:“我不吃这些黏糊的东西。” 方美君斥她:“黏糊怎么了?都是好东西,多吃你才能美白快一点啊……你、哎!” 方幸珝不再理会,大步上楼。 回房途径健身室,她脚步乍停。被荒废多时的美黑机,今夜重见天日。 …… 年三十一早,全家人乘坐一个多小时的航班,回到岳时远故乡桉州。 桉州人自古重商,传统风气浓厚,岳时远早年就在夏城桉州商会担任要责,近几年荣升会长,荫蔽了不少同乡。因此逢年过节,来家里问候送礼的人络绎不绝,踏破门槛。 岳家在乡下的居所是中式古典庭院,门庭高而阔,如同土皇帝的行宫,父兄祖孙不知几代同堂,一大家子六、七十口人共住一屋。几进几出的院落累人得很,好在上下楼有扶梯,虽然不伦不类了点。 从进门开始就不断有人过来围绕身侧,方幸珝按捺心中燥火,如她母亲所愿,与这帮亲戚闲话谈笑,对于他们微妙的目光和不知真假的赞美一一笑纳。方美君说得没错,如今她肤色略改、岳琦成绩好转,这些所谓的亲人眼里话里就少了阴阳怪调,多了几分酸妒。尽管岳时远没少帮衬他们,他们感激的笑脸之下,仍有晦暗的私心。 晚饭之后终于回到岳时远的宅院,岳琦拉着岳辰去和几个年纪相仿的小孩玩游戏权益了。岳时远不知在哪一屋交际,方美君此时身边也坐了几个女人,大概白日时聊得意犹未尽。方幸珝静坐堂屋一隅,独自玩手机,已经不想说话。 “听说初二的仪式,隔壁那个也来。”说话的人看起来还挺年轻,就是粉有点厚,脸颊跟脖子分层明显。方幸珝记不得她是哪个表嫂、或者表姐。 方美君干笑两声。 另一个微胖的中年妇人说:“要我说啊,美君你就是太大度了。你进门也这么多年,儿子也大了,三叔以前的关系,也该断了。” 这人是岳时远二哥的老婆,三叔指的当然是岳时远了。而“隔壁”、“以前的关系”是在说岳时远的前妻。岳时远如今在乡里人人称道,究其原因,除去为人慷慨,好心收养岳辰,还有一点就是赡养膝下无子女的前妻了。岳时远是个精明的商人,声望的光环给他带来了多少好处他了如指掌,方美君也是理解、默许的。那如今旁人再来说三道四,到底是在为方美君鸣不平,还是在挑拨离间,只有她们心里最清楚。 方美君轻声哀叹:“琦琦爸也没办法的,祖宗家法,人家入了族谱,又没有犯错……我们做女人的,有时做事要柔和一点,善良一点,放宽心。” 方幸珝横扫一眼,见她把裙摆精致的钩花都捏皱了,脸上的笑容还保持着得体。 胸口像被人糊了一大坨湿巴巴的沙子,气不顺,浑身难受。方幸珝赶紧走人。暴食的冲动又来了,她准备去厨房搜刮填腹之物。 未料才走出一个拱门,就撞上了归来的岳辰。 “你干嘛去?” “你管。” 少年见她一脸阴沉,又是这种语气,便想起了她黑灯瞎火呕吐的那夜。 他下意识拦住她。 方幸珝寒着脸抽身,力道凶狠。 宽厚的手不知是怎么缠上她的,被握住就甩不掉,是胶水吗。 女人目露凶光,看起来火冒三丈。岳辰觉得,继续僵持下去,他会挨打。但他没有一点害怕,甚至隐隐有些莫名的兴奋。她一向是老成持重的,哪里在他面前表露出恼羞成怒、情绪全然不加修饰的一面呢? 大概真的如她所言,他的脸皮愈发厚了。 他问:“你心情不好?” 方幸珝匪夷所思地瞪他:“知道你还笑?” “……”看来他不小心,没藏住心中的惬意。 他管理了下表情,想了想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小声问:“我带你上分?” “啪”的一声,方幸珝反手痛掴他小臂。 “离高考还有几天啊?你还有心情上分!” 穿着线衫和外套,被打的这巴掌根本不痛,但他还是配合地龇牙皱眉。 “那……你来监督我写作业吧?”他轻晃她的手,撒娇又讨好。 第三十二章 除夕 “……”方幸珝的火气都被他磨小了, 只说:“你放手。” 岳辰从善如流。而后,他从两边衣兜里各掏出一盒酸奶,前后一扬:“这个你的, 这个我的。” 方幸珝目光将两盒酸奶扫射一遍:“请问它们有区别吗?” 岳辰笑起来,不知道是被自己逗笑还是被她逗笑。肩膀一耸一耸的, 下巴微仰, 是畅快状态下身体的自然反应。 这小屁孩到底在开心什么啊? 方幸珝莫名其妙, 但刚才那种天雷滚滚、火山喷发式的负面情绪好像被他的傻乐给冲洗掉了。 她回归到自己熟悉的角色里:“傻站着, 你写不写作业了?别说了不做。” “昂, 现在去写。”他爽脆应道。 一盒酸奶递到方幸珝面前,她伸手要接,对方又收回去了。 “我帮你拿。”他解释道:“你可以一边喝一边监督我, 这样比较不无聊。” 方幸珝冷呵。 不就是怕她不去么,还挺会找借口。 岳辰走在她跟前一、两步, 她平视他肩头。急怒之后的平静令她神思放空、游荡, 视线便不自觉网住前面人的后背。他今天穿了米白底, 橙、灰色块相间的工装棉服外套,清俊又有活力。风微微一吹, 还能闻到洗衣液的清香夹杂着少年人身上蓬勃的气息。他肩宽腿长,双手柔软又有力, 一看就很好抱…… “……” 走火入魔了。她甚至觉得,他走在前面都是一种勾引。 那人好像能察觉到她的愣神, 偏了偏脑袋,放慢了脚步在等她。 “……” 就是要离她这么近是吧? 方幸珝磨牙, 两步迈过去,抬手在他背脊打了一下,正拍在两边肩胛骨之间, 那里恰好有她手掌大小的凹陷肌理,又十分温暖,适合被打。 她拍得不轻不重,舒筋活骨。 少年又咧嘴一笑。 他俩住在西侧小楼,方幸珝住楼下,岳辰住楼上。 经过自己房间,方幸珝稍停,对岳辰说:“你先上去,我换双鞋子。” 岳辰说:“我等你一起。” 方幸珝麻木道:“哦。” 她进屋换拖鞋一分钟,上楼一分钟。这也要等。 她从家里带了她的毛拖鞋来穿,想必特别喜欢。可这个鞋……说是适合冬天吧,它露出脚面,不够保暖;说适合夏天吧,绒毛又太热。 岳辰不解,问她:“这个鞋子不是很矛盾吗?” 方幸珝:“但是它舒服,并且好看。” 她脱了袜子,漂亮的指甲从长而柔软的绒毛里冒出头来。 唔……是很好看。 方幸珝斥他:“抬头,开门。马上高考的人了,还这么不紧不慢的。” 岳辰提起精神,开门,两人进屋。 二楼辟了间茶室用于观景,所以这个房间要比方幸珝的小,不过大同小异。一张床、一个床头柜、一张书桌、两把软垫太师椅、一个中式五斗柜,就是房间里全部的家具了,一览无余。这里长期无人居住,没什么人气儿。 方幸珝拉来其中一把太师椅靠窗坐下。 她瞥向窗外,淡淡道:“这么多年我还真没来过二楼。” 每次跟着回来,她要么疲于应付家常,要么在房间倒头补觉,丝毫没有到处观赏的闲情逸致。 这座小楼离外墙不远,视野极好,若是在白天,黑瓦白墙、湖光山色、青葱山林皆纳入眼中。而夜里则是一簇簇的幽黄路灯,一户户的大红灯笼,闪闪星光映入湖中。 “景色还不错。”方幸珝低声评价道。 岳辰的声音也平下来:“这十年村子里大多人家都修建了新房,池塘和地面都是修整过的。三叔功劳很大。” “是么。”虚伪虚荣是真的,给他人造就的益处也是真的。 “好了,开始学习吧。”方幸珝调节回老师模式:“今晚的计划是什么?” 酸奶总算交到方幸珝手中,裹挟着他人体温。 岳辰估摸着时间,说:“写一份数学试卷吧,写完还可以对一下答案,时间刚好。” 现在的时间九点刚过,他做题两小时,对答案一小时,弄完刚好十二点。 自习课堂开始。 方幸珝百无聊赖,嘬着酸奶。她第一次坐在岳辰背后看他学习。他脱下了外套,这么看还真是……宽肩窄腰。 方幸珝用力吸了几口酸奶,又从床上捞了一只抱枕塞在怀里。 她拿起手机,问候同样被迫营业的罗吉吉和路汀汀。 谁知一向有说不完的话的路汀汀竟然显得意兴阑珊,质问之下她才承认在和热恋中的男友视频聊天。 方幸珝心中的不得劲无处诉说,冷情道:“你变心了。给我分手费。” 路汀汀二话不说甩了个红包过来。 方幸珝:“呵呵,你果然变心了。” 路汀汀:“宝贝只是暂居第二,永远爱你,么么。” 她只好和罗吉吉互诉衷肠,双双表明好想回店上班,并谈论起开年的工作计划。 屋内顶灯明晃晃,廊道灯笼红彤彤。他们一个奋笔疾书,一个昏昏欲睡,共度了除夕的末尾。 第三十三章 叛逆 远处燃响第一声爆竹, 方幸珝倏然睁眼。 她捕捉到少年惊慌扭身的残影。 瞥了眼时间,正到11点半。她睡了多久,那家伙又看了多久。 “岳辰。”她喊他, 嗓音是刚睡醒的轻哑。 “……嗯。”他嘴角抿着,转身接受审判。 “说要学习, 就这么敷衍?” 她斜斜倚着, 眸光懒淡。被训斥的人看在眼里, 别有一番清凉滋味儿。 好在他确实好好执行了计划, 对此不至于心虚:“我写完试卷, 也对完答案了。剩下几题弄不懂的,回去补习再问老师。” 方幸珝朝他伸手,他意会, 乖乖把卷子交给她。 她凝神翻阅,确实如他所言。 她问:“这套多少分?” 岳辰说:“94到97。” 方幸珝把试卷还给他:“你的数学成绩倒是四平八稳, 基本上做什么难度的卷子, 分数都在这个区间附近。这也说明了……”她抬眼, 目光剔亮,“你有一部分很基础的知识不够稳固, 你可以把它们总结一下。” 他点点头:“弄了错题本,但没有归类。我回去重新整理一下。” “好。你什么时候写完的?”她又问。 “十点不到40分就写完了, 因为有些不会。后来就在对答案,改错题了, 用了……四十多分钟吧,弄完我看时间是22分。”他有问必答, 言无不尽。 “哦。”所以,他看她睡觉看了8分钟。 再看他,双眼炯炯, 好像在期冀着什么。 故意露出马脚,说不定是小兽捕食的陷阱。最近她能明显感觉到,他对她感情里,多了一些不安分的因子。或许,这份动荡早已萌芽,不经意间它悄然壮大。小兽自觉牙尖爪利,跃跃欲试。 “明天也要把学习时间安排得这么精准哦。”她轻飘飘地说。 “哦……”尖牙收起,利爪变回肉垫。他有些悻悻,可能还有些不服气,“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有没有目标院校,或者是想学的专业?” “难道你想好了?” 一句反问把他问倒了。 “没想好……”很快,他又生一问:“那你不催我想想?” 方幸珝把手里的枕头砸过去:“小朋友,别小小年纪就染上了中老年那一套。过好自己的生活,别想着催别人,也别等着别人催你。学校和专业的事,没想好就先放一边,把成绩提高了,多给自己一些选择的机会比想什么都实在。而且,人的思想是流动的,现在想好了,到时也可能改变的,顾好当下,且行且看。” 她抱过的抱枕落在他怀里,那似有若无的幽香似乎也在拥抱他。 岳辰的心悠悠一荡,但保持住了镇定。 “你那个时候是怎么决定了要学这个专业的?” 谈及未来,他不禁生出些向往。他也想要知晓她的过去。在想入非非和鸡毛蒜皮之外,他渴望与她有精神层面的交流,好让他能从中发现碰撞、找到共鸣,然后摸索出一条路径,能到达她身边的路径。 回忆以前的事,方幸珝条件反射般蹙了蹙眉。 “当时我去了N大的经济学院,你还记得吗?” 岳辰点头。他有印象。那时岳时远还为她办了升学宴。一流高校,金牌专业,人人道贺。他初来乍到,与周围格格不入,沉寂得像块木头,她已经在人群中央发光。只是后来她怎么又出国学了珠宝设计,他就不得而知了。 女人的声音冷淡,没什么怀念的温情:“开学一个多月,我就觉得无聊透顶。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学美术设计的同学,去蹭了他们的课——哦,我初中的时候就学过画画,画得还不错——之后就决定要换专业了。但是呢,校内转专业意味着我大一一整年都要浪费时间在我不喜欢的专业课上,我没这个耐心,直接跟美院的课程和项目。到第二年,我考过了语言,手上也有了像样的作品集,就申请到了国外的学校。之后……也就这样了。” 岳辰看着她,轻声道:“你应该是很喜欢这个专业和现在这份工作的吧?可是为什么你的话听起来,也不开心呢?” 方幸珝思绪一收,嗤他:“小孩子才天天傻乐呢。” 岳辰:“……” 他想找些论据来反驳,但没来得及多想,外面炮仗的声响愈发密集起来。时间迫近零点了。 爆竹声中一岁除。 欢腾的脚步奔跑在廊道,而后房门被敲响。 “岳辰,快出来放炮啦!我跟那群小朋友拿了好多种炮!”小朋友岳琦发起热情邀请。 岳辰肩膀一紧,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方幸珝。 方幸珝从中读出了他的意思:你要不要躲起来? 她冷嗤:“果然是小孩。” 只见她大步起身,径直去开了门。 “姐?”岳琦大惊,下意识去瞪房间里的另一个人。 方幸珝一巴掌把他视线压了回去,她捏着弟弟的脸,笑道:“在你跟小朋友嘻嘻哈哈的时候,岳辰已经完成了一套数学试卷。” 岳琦心下一松:“我……” 他的脸蛋被挤得嘴巴嘟嘟,要说的话也被方幸珝驳回。 “别狡辩了。明天就在我眼皮底下学习。现在,去放炮吧。”她回身,跟岳辰说,“还有你,别愣着了,跨年了,下去玩吧。” 三人下楼去到院中。 按照风俗,家长示意岳琦拉着岳辰很快展开了一长串鞭炮。方幸珝点燃一根烟给岳琦,随着屋内电视里春晚舞台的倒计时响起,他捏着烟屁股弯腰,烟离炮引子越来越近。 倒计时数到三,岳琦指尖一晃,炮引嘶嘶冒出火星,他赶紧蹿回廊下。 “……二、一!新年快乐!” 与此同时,红灿灿的鞭炮噼里啪啦炸开,院中热闹连天又烟雾扑鼻。姐弟三人背过身去,捂着耳朵等待。 不消两分钟,鞭炮完成了开年的使命,徒留一地红纸。 岳时远和方美君从堂屋中出来,三个小辈向他们道新年好,他们笑着应声,给三人发了沉甸甸的红包。 隔壁叔伯家的小朋友也跑过来贺年,欢声笑语中红包入袋。 方幸珝也拿出了自己准备好的红包,其中两个的分量区别于其他,她交到岳琦和岳辰手上,低声许愿:“学业进步,心想事成。” 岳琦笑嘻嘻:“谢谢姐姐!姐姐新的一年继续美丽,继续赚大钱!” 岳辰则说:“你也是,新年快乐,心想事成。” 岳琦一脸防备,把岳辰拉走:“好了不要磨磨唧唧了,快跟我把那些烟花放完。” 他不忘邀请方幸珝:“姐我还拿了一些仙女棒,你也过来嘛。” 姐姐摆手拒绝:“我可不跟你们小孩玩这些了。” 院中摆了歪歪扭扭两排的小型喷花,两个人分工点燃,十几丛火花呲呲飞长,五光十色,火树银花。满庭斑斓中,岳辰不禁回首望去。她今日妆容淡雅,暖色花火映照下,她眉目秀丽而柔和。 只是他不明白,为何她心中尚有温情,却又总划清界限,将自己置于孑然之地? …… 除夕之后,方幸珝的睡眠又不好了。 她翻来覆去,终于想起了唐誉。是好一段时间没去会会他了,隧给他发信息约时间。睡觉时间,人家当然不会回复。 方幸珝于是便盯着天花板发呆,盯着盯着,神思游动,她仿佛能看见楼上那个一墙之隔的家伙,现在肯定正呼呼大睡,美梦香甜。 呵呵。 年初二那天,午饭过后,老宅里来了一群宽袍广袖的人。方幸珝听到别人称他们为“师傅”,便知道他们是来“做仪式”的了。 风俗使然,往年过年岳时远也会请人来家里舞龙舞狮,以求家宅祥瑞,来年顺遂。 但这个架势,方幸珝是第一次见。 临近“吉时”,所有参与的人都要去往主屋聚集。方美君找到方幸珝,期期艾艾:“姐姐啊……” 方幸珝冷然:“有话直说。” “就是……你不太适合参与这个仪式,你可以回屋休息一下,或者出去逛逛嘛,反正到乡下的机会也不多,亲近一下自然嘛。” “哦。”方幸珝轻笑:“外人嘛。” 方美君安抚:“唉……这种事……不能犯冲的,不然对你也不好的。” “行了,你走吧,我还巴不得不用去呢。”方幸珝说。 方美君交代好她,便推着岳琦赶往主屋。方幸珝正打算回屋补觉,却被岳辰叫住了。 “要不要出去逛逛,消食?今天天气很好。”他说。 天气确实不错,是冬季里少有的澄明晴朗。乡下的蓝天更蓝,白云更白,连风闻起来都格外干净,还混着草木的清香。 方幸珝道:“行吧。” 岳辰对这个大宅比方幸珝要熟悉得多,没多远路就带着她从偏门走了出去。 只是方幸珝有一点不解—— “你这么盯着我做什么?”简直像在看管犯人,防患于未然那种。 他诚实道:“怕你生气?” 方幸珝说:“我生气干什么?” “你就是很容易和阿婶生气。”他小声说:“很叛逆。” 方幸珝不可置信:“我叛逆?你说什么瞎话?我还是小孩子吗?” 岳辰撇撇嘴:“不然你干嘛又晒黑了?” 方幸珝脸更黑了。 “要不要去看看我以前住的地方?”岳辰立即转移话题。 第三十四章 春江水暖鸭先知 她不语, 双目作刀。半晌,岳辰轻咳,自顾自把话圆了。 “好, 那我们走吧。” 方幸珝鼻间哼气,决定不与小孩子一般见识。 村子里各家各户的房子错落无序, 屋旁散落着大片的田野或池塘, 俊朗的少年和美丽的女人穿行其间。主道是平整的水泥路, 走出一段距离, 岳辰领着方幸珝岔入黄泥小路, 好在是晴天,不至于泥泞。南方的植被四季常青,方幸珝偶然低头, 发现自己一脚能踩扁五、六棵小草。 “……”她敛眉避开。 又因着这日光有愈来愈亮的趋势,她不禁抬手至额头, 为脸颊遮阳。平时晒美黑灯晒得勤勤恳恳, 轮到这天然的紫外线, 她就退避三舍了。 脚下凹凸不平,多走出几步, 她行动便略带卡顿。她小时虽有几年过得尤为困苦,但也一直在城里生活, 现在走这乡间小路,还真有些不适应。 岳辰即刻察觉了她的异样, 侧首一瞧,嘴角边就抿出了小梨涡。鲜有见到她这样的稚拙情态。 “你等一下。”岳辰叫停她。 方幸珝不明所以地站定, 两只手仍稳稳地卡在额头,远眺般望着修长轻盈的身影大步跑开,去到一棵芭蕉树前, 扒拉几下,折下一片大叶。他快步回来,将芭蕉叶递给方幸珝。 “用它挡太阳吧,手比较不累。” 她接过,拿在手上翻着面儿打量,有点嫌弃:“它边缘都黄了。” 岳辰道:“它还要长身体的,好叶子不能乱摘。” “哦。”方幸珝支起叶杆,小绿伞给她投下一片荫蔽,还能闻见芭蕉独有的淡淡涩感和草木的芬芳。 “走路就正常走,不用躲,这些草没这么容易死的。” 少年的声线多了几分沉稳与从容,方幸珝不自觉去看他。 亮得发白的日光近乎苛刻地暴露人脸上的每一个细节,他的五官更精致,轮廓更挺拔。但她更多地看见,和大多数青少年一般,他的皮肤也有青春馈赠的淡淡疤痕,他的下巴也有怎么剃都还争相冒头的胡渣,这一刻他与在面对学业时的青涩迥异,甚至也不同于打游戏时的游刃有余,这个他从小生长的地方在他的血肉里留下了深和沉。 “走吧。去看看你以前住的地方。”方幸珝轻声说。 穿过邻舍的菜地,踩着田埂跨过几片光秃秃的田地,再绕过一个小山坳,就来到了旧村。 旧村离公路远,山林环抱,草丰水沛,是种植和畜牧的好地方,但同时也昆虫繁多,尤其到了夏季,蛇虫鸟兽出没频繁。攒点了钱的年轻一辈对生活质量有了要求,便挪了一两里地,去新村另起屋舍。如今旧村人烟寥寥,只剩少数贫困户与不愿移居的老人。不过隔了座矮山,新旧村落已是两种光景。 “嘎嘎嘎嘎嘎……”一群小鸭子成群结队,摇摇摆摆地跳入池塘。骄阳高照,它们在水中畅游捕食,好不快哉。 春江水暖鸭先知。 两人站在池塘边,岳辰遥指一处红砖小楼。 “就是那个,我以前的家。” 方幸珝昂首极目:“这么远能看出什么,过去啊。” 岳辰以为她意兴阑珊,只是随口答应,此时一听不免感到出奇:“你不嫌累么?还穿着高跟鞋。” 按照到旧屋的距离,他们现在只走了一半的路程。 方幸珝觑他,凉凉道:“小看我?我们才走了二十分钟。” 岳辰这才确定了她确有兴致,便继续领路。 又过了二十来分钟,他们来到一幢灰扑扑的小楼前。 远观的时候看不出,走近了才能明显感觉,虽然旧村的房子大都斑驳陈旧,但是唯独这一间毫无人气儿。别人家搬进了新房,也会日日回来劳作,至少旧屋还保留着鸡鸭猪牛的一席之地,需要时常打理。而岳辰的旧家,从他被岳时远接走开始,已是六年无人居住,蛛网满布,一阵微风都能吹起尘埃。 岳辰带方幸珝来到一楼厨房的破窗前,他握拳敲了敲褪色的窗格子,尘烟四起。方幸珝拧眉屏息,拿芭蕉叶扇了扇。 刚想说他两句,便见他撸起衣袖,伸手进去窸窸窣窣找些什么。 转眼间他又抽回手,一脸神秘的笑意:“你看。” 跟变戏法似的,拳头张开给她展示:“六年前压在盐罐底下的备用钥匙还在。” “……”方幸珝哭笑不得。 在城里养得细嫩白皙的手臂变得跟这房子一样灰扑扑的,亏他还笑得出来。 “快放回去。脏不脏啊?” “哦。”他依言乖乖探手进去,把钥匙塞回原处,“只是给你看看嘛。以前我妈老忘记带钥匙,我在学校的话她就得等我回来才能进屋。后来窗子破了,家里没钱换新的,我就想出了这么个办法。” 旧地重游,他第一次跟人说起自己的往事。 方幸珝问:“你妈现在在哪,你们还有联系吗?” “有的。她就嫁在县城里,一个装修队的工头。最初几年我每次寒暑假都会去跟她见上一面,后来她生了对龙凤胎,日子也忙……我也适应了新的生活,有很多事做,我们就没怎么见了,就偶尔发短信或者打一下电话。” 他垂首拍了拍小臂上的灰和蛛丝,方幸珝递给他纸巾,他想接过,又收手。 他说:“我先去洗一洗。” 免得擦不干净,还浪费她的好意。 方幸珝四周打量了一下,问:“去哪洗,不会是池塘吧?” 岳辰顿了顿,他确实是这样打算的。可她这么嫌弃,他便换个地方。 两人又穿过几座旧宅之间的羊肠小道,走了大概一分多钟,不知来到了谁家屋后的小小竹林,只见一只银黑的水龙头在青苔遍布的墙面上高高昂着头。 岳辰过去拧开,清冽冰冷的山涧水噗哗哗喷了出来,他三两下就将小臂冲洗干净。他回身,一根手指搭在方幸珝手背,停留了一小会儿。他目光狡黠,唇角含笑,非要让她也感受一下这水似要渗透骨骼的冰凉。 方幸珝挑眉,也倾身过去洗了手,顺带把她的小绿伞的“伞柄”也冲了一下。她十指沾水,岳辰已经知晓她想干嘛,倒退了两步,但没完全远离。所以当她冲他抬手弹指,他还是接了一脸冰冰的“糖霜”。 远处是水牛哞叫、鸭子戏水,此间竹林,只余两人清疏的笑语。 方幸珝复仇成功,大度地赠他纸巾擦手擦脸。 “你怎么能随便用别人家的水。”她没什么威严地教训他。 岳辰坦然自若:“在乡下,偶尔用一下,没什么的。如果现在是水果成熟的季节,我们路过摘两个来尝尝,别人家也是欢迎的。” 方幸珝不甚赞同。 岳辰又说:“我以前在村里人见人爱。哦,除了这家的子女。” 方幸珝:“哦?” 他笑笑,眉眼又沉下来。 “这里以前住的是六叔公,当年就是他开口,让三叔带我去城里上学的。他总说,我比他家里人还要孝敬他,所以对我很好。我爸,就是我继父被抓后,家里收入不稳定,他有时还会给我零钱买吃的,对我比对亲孙还好。他家人看不惯,不喜欢我,觉得我动机不纯。”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他们说得对,我确实是有私心的。我知道,大家都很敬重他,知道他说话有分量,我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我想他帮帮我。” “他真的帮了,我却没有机会报答他了。” 少年抬眸望着眼前这栋楼,似乎要透过粗粝的墙体,越过时光去追溯些什么。他怅然,却不会因此低迷。 “我永远感激他。” 方幸珝蓦地觉得自己错了。她之前只见他冲动,想当然地轻看了他的意志。 时光和经历不仅赋予了他深和沉,还有鲜活的旺盛与韧性。酷暑寒冬,他都是这山间永不枯败的苍翠。 白云游弋,太阳西沉好像也就是一瞬间的事。灿然日光转眼已是残阳昏黄。方幸珝心头有巨石,手中的蕉叶已失去水分而枯萎。她让它归于尘土,而后点了根烟。 这次是薄荷味的,与山野里入暮的风一样凉。 岳辰在她身畔,低声说:“少抽点,对身体不好的。” 方幸珝却在想,烟真是个好东西,既可发泄,又能压制。 她沉沉吸气:“你哪天开学来着?” 他说:“元宵那天。” 她微颔:“初九来帮我拍个宣传照吧。” 他望她:“为什么?” 方幸珝说:“你穷啊。给你赚点零花钱。” “……还有呢?” 方幸珝说:“你好看。” 薄烟在他们身侧轻柔缠绕。 岳辰问:“还有呢?” 她蹙眉看他,他眸光摄人。 “差不多得了啊。”她语气轻飘,却带了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我觉得还有。”他笃定。 方幸珝眯了眯眼,冷声道:“多的话,我一句都不会给你。” 暮色四合,寒风将暂停在他们身周的轻烟吹散。池塘水皱,鸡鸭归巢,树叶沙沙,岳辰独自度过了太多这样的时刻,他品过了孤身的茫然,受够了被遗落的无措。 “那我也愿意呢?”想要得到,就要自己争取。他早早深谙其意。 方幸珝不语,眉目沉在夜幕的昏昧之中。 手机铃响,她偏头接起。片刻后挂断,她语气如常,对岳辰说:“回去吧。快要吃晚饭了。” 第三十五章 最后一次 初三那天, 他们便回了夏城。之后两个小孩开始补习,而大人们各有各的应酬交际。 年初九,恰逢补习休息日, 岳辰重操旧业当模特。岳琦听说后,似乎大感好奇。俩人大早就双双跟着方幸珝去影棚开工。 年之前, 方幸珝就跟摄影师约好, 今天要给她设计的新品“春生”系列拍宣传照。预约那时说的是拍珠宝, 没说过还有模特, 所以化妆、造型肯定是来不及约了。方幸珝亲自上阵。模特底子好, 不需要过多修饰。他身上的“天然去雕饰”是方幸珝最为欣赏的特质,也是令她忽然之间决定让FL第一次用男模特的最重要的原因。 到了地方,方幸珝让岳辰去洗了把脸。她在专业的光线下端详他的面容, 稍加思索,拿了瓶纯净水喷雾来在他头顶“呲呲”几下, 又伸手将那黑发抓揉一番。一个多月没理发, 他的头发长了些, 比之前要柔软。这个长度的头发很容易塑造出杂乱感,方幸珝对这个野蛮的发型很满意。 他今天穿的是奶白色抓绒卫衣, 清爽俊朗,干净无辜。头发一乱, 看起来毛绒绒的,方幸珝再抓了两把, 而后宣布道:“好了,就这样吧。把衣服换了就可以开始了。” 众人:“……” 是否过于草率? 不过早开工早收工, 大家乐见其成,无人发表意见。 方幸珝把两个纸袋交给岳辰,一左一右吩咐道:“先换这个, 再换这个。” 岳辰说:“好。” 左袋为黑色系衣物,友袋是浅卡其,先换黑的。 岳辰换好出来,岳琦惊呆:“我靠!咋是一块破布?!” 严格来说,岳辰穿的上衣材质甚至称不上是布,而是一块破烂又贴身的黑网。好在里头尚有一件黑色背心防守重点部位,不至于暴露。 说实话,岳辰虽然从业经验算得上丰富,但确实至今没穿过这样的衣服。如今当着方幸珝,尤其是她的工作伙伴的面,不免感到有些赧然。 挺拔的少年一身黑,长裤几乎及地,下半身遮得严严实实,而上身却是明目张胆的透视。他不自觉地搓搓脖颈,明明是高个儿,却低着脸,自下而上望着他的造型师。真真是既羞涩,又堕落。 监工罗吉吉吹了声欢快的口哨,显然对这个形象也很是嘉许,并提出自己的意见:“肱二头肌大一点会更好看,快速做几个俯卧撑吧。” 方幸珝赞同:“做吧。” 这是拍摄时常有的事,岳辰并不陌生,很快调整回状态,简单地活动几下,便在空地上趴了下来。 俯下去的第一下,他便想着罗吉吉,这个能一直站在方幸珝身边的男人,他抱着手臂,胸肌鼓得几乎要把衣服撑爆。 他的速度越来越快,裸露的半截小臂青筋开始明显,被黑网包裹的地方也愈发紧实,说明他的肌肉已经进入充血状态。 “好了好了……”方幸珝叫停,“差不多了,你还想做上一两百个啊。” 岳辰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大口呼气。运动一停下来,他身体发热,汗珠不住地冒出来。他下意识想用手背擦脸,却被方幸珝阻止了。 “别擦,就这样。” 野生而蓬勃。 话音刚落,她又抽出纸巾。 “身上还是要擦擦的,别把我的‘春生’弄脏了。” 岳辰:“……” 他屏住呼吸,因为她的靠近,她的碰触。她在为他的脖子和锁骨处拭汗。不是没有过这样近距离的肢体接触,只是……众目睽睽,她理所当然的近亲让他加倍晕眩。他觉得自己的脖子的耳根肯定红透了。 “姐!”岳琦大步走过来,朗声道:“让我来擦。” 方幸珝瞥他:“都要擦完了。” 岳琦一本正经:“我也想玩一下,姐姐。” 姐姐无语,把抽纸给他:“那把他手也擦一擦,特别是手腕。哦,最后脖子还有再擦一下,那里出汗多。” 岳琦乖乖应下,只有面对面的岳辰知道,他的眼神不太友善,区别于他平日嘻嘻哈哈大大咧咧,那是男性天生的,对待潜在侵略者的防御意识。 岳辰没有怯意,甚至没有作出任何反应。只要不是面对方幸珝,分寸感和疏冷于他得心应手。 岳琦的疑心被对方的坦然自若消减了一些,谅他小子也不敢有非分之想。 待岳琦完成了他抢来的工作,方幸珝已经将“春生”拿过来。这个系列常规地做了项链、耳环、手链和戒指。她给这一套黑色造型配的是项链和手链。 她倾身,轻巧地给岳辰戴上。“春生”系列的主要材料使用了粉水晶和异形绿宝石,不需雕刻花瓣,也不必打磨绿叶,它们相伴相随,已经是春天的模样。 而当它们出现在岳辰身上,更将春日的生机与明媚具象化。年轻单薄的力量感,天真纯净的脆弱感,二者相得益彰。 方幸珝做任何一次设计时,都不乏灵光一闪的兴奋,但最终出来的成品,或多或少都有微妙的缺憾。她以前不明白那种缺憾从何而来,可这一刻她豁然开朗——它们没有遇到最为匹配的佩戴者,它们再美,也只是死物,只有当与佩戴的人融为一体,才称得上完美。 当镜头打开,少年便成了唯一的主宰。岳辰无疑是镜头天生的宠儿,棱角分明的轮廓,清亮含情的眼睛,花瓣一样的嘴唇,镜头感佳,表现力极强。 为了拍出珠宝的细节,用的几乎全是特写,岳琦第一次见,有趣得紧,忍不住蹲到近处去观摩。 两个老板坐在监视器后,轻轻松松看得一清二楚。 方幸珝低声叹:“真是穿衣显瘦。” 罗吉吉低声叹:“真是目光痴缠。” 方幸珝冷眼看他:“我没有。” 罗吉吉冷哼:“我说他。” 方幸珝指着屏幕最新的照片,和他辩论:“他都没有看镜头。” 罗吉吉胜券在握:“你心知肚明。没见过你为哪个男的这么跳脚。” “……”方幸珝偃旗息鼓,坦诚道:“我忍得很辛苦。” 罗吉吉幸灾乐祸,搂住她肩膀:“祖国的小花朵啊。再辛苦也得忍啊。” 方幸珝隐忍道:“他不识好歹。” 罗吉吉又笑:“年轻人是容易冲动啊。” 方幸珝似笑非笑:“你这样的和尚是不会懂的。” 罗吉吉给她飞眼刀子。男人和女人用目光在打架。 那边摄影师忽然意外道:“咦?要换成凶狠的情绪吗?也可以试几张,来,看镜头。” 咔嚓咔嚓,显示屏上,少年正睁着大眼恶狠狠地怒视他们。 罗吉吉、方幸珝:“……” 这组造型拍摄完毕,岳辰去换衣间换装。 他本以为,卡其色这么素净淡雅的颜色,这么安全软和的材质,怎么说也该是正常的衣服。谁知……正常是正常,可人家不是一件衣服,而是一条围巾。比草率更草率。 岳辰将其抖开,近身比了比,围巾的宽度只有他上半身的一半多点,长度倒是能缠上三、四圈。少年与围巾面面相觑。忽而,他愁眉一展。 他将袋內的同色长裤换上之后,直接对着帘子喊人。 “方设计师。”他口吻平平,公事公办道:“这套我不会穿。” 未几,门帘被人拨开。 满园春色。 少年只着一条素淡长裤,裤腰裹着他精瘦的腰,肌肉偏薄,但该有的都有,一块一块,形状规整而饱满。方幸珝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遭,神色未变,淡声谑:“现在都不叫姐姐了是吧。” 岳辰不答,只说:“我不会穿。” 方幸珝从给他的袋子里找出了几个别针,轻声奚落他:“这都不会穿,之前怎么给人拍照赚钱的?” 他低声辩:“就是没穿过这样的。” 现在的语气又跟刚才喊她方设计师的时候不同了,是她最熟悉的略带讨巧的稚气。 她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方幸珝无视他巴望的眼神,专心致志地给他穿围巾。她手势干脆利落,用了三个别针,便把松松垮垮的围巾固定在他身上了。 容纳了两个人的换衣间略显逼仄,好似呼吸和体温都聚在这一小方空间,有些热。何况有人被浅色围巾随意包裹,衬得他白净如玉,胸膛肌理将露未露,湿漉漉的双眼从未离开她。 纯洁的欲望。 方幸珝低喃:“再加点东西。” “嗯?”他鼻音沉沉。 她从衣袋中摸出一只口红,在他的唇上轻轻点触,薄薄一层高饱和的艳红。末了,她不满略显僵硬的色度,以指腹为他涂抹均匀,从唇线向外晕染,又由唇珠向里收聚。 岳辰垂眸望着她,她眼底闪烁的炽热揪住了他的呼吸,他头晕目眩,本能般含住她的指尖。 …… 满室寂然。 花瓣一样的嘴唇,比豆腐脑还软。 方幸珝眸光一沉,倏地抽出手。 他还是那样望着她,明目张胆。似无辜,又似挑衅。 方幸珝阴沉沉地警告他:“这是最后一次。” 我忍你,最后一次。 第三十六章 金刚和妖孽 拍摄后半段, 方幸珝盯着监视器,神色木然。 镜头前的素衣少年人俊美无暇,笑容洋溢。 罗吉吉两头瞧着, 颇有闲情逸致地说:“刚才有事发生。” 方幸珝:“呵呵。” 罗吉吉自己情。事寡淡如白纸,好不容易见方幸珝在这方面遭遇滑铁卢, 不免嘲弄之心四起, 各种落井下石。 一张平凡而板正的方脸此时因为奸笑而鲜活起来。 在方幸珝看来就是面目可憎。 她斜视肌肉发达的友人, 暗中思索自己攻击他哪里才比较划算, 不至于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许是上天也为她的忍耐而感动, 杳无声息多日的唐誉终于回复了她的预约信息。 这位心理咨询师并不宽厚,上来就说:“私人说一句,你早该来了, 很多心理疾病就是硬憋憋出来的。” 然后才是回应预约:“咨询室明日恢复工作,给你安排明天下午4点到6点, 可以吗?” 方幸珝平平淡淡地回:“可。” 她扬头, 挑衅道:“我明天又可以和另一个大帅哥近距离接触, 你呢?” “……”罗吉吉咬紧牙根,一言不发。 因为, 他不能。 因为,他不敢。 …… 和唐誉的第三次会面, 他依旧衣着朴素,半新不旧的白色毛衣, 墨色运动长裤。 简短的招呼过后,方幸珝直白地评价道:“这身比格子衫适合你多了。” 至少之前那种类似于隐藏的拧巴气质大大减少。 唐誉透过厚厚的镜片看她, 略一颔首,不置可否。 两人面对面落座。 唐誉询问她近日的睡眠状况与情绪波动情况,方幸珝下意识拧眉, 但也还算配合地跟他简单地捋了一遍。她诚实地言明自身状态,却无意提及生活里的任一细节。 听罢,唐誉说:“我觉得你比起上次过来,好像有些变化,形象上的。是我记错了吗?” 方幸珝坦然道:“你是指我的肤色变白了些?” 唐誉恍然道:“原来是这样。关于这个转变,你有什么想要分享的吗?” 方幸珝说:“我买了一条很喜欢的项链,如果皮肤白一点,戴起来会更好看。” 唐誉问:“那你之前喜欢的服饰呢?换个肤色会不会就没那么合适了?” 方幸珝说:“不会,我足够好看。” 唐誉微微一笑,他找到了矛盾之处。 他闲适地摘下眼镜。 这是方幸珝第一次见到他的全貌,说是震撼不为过。那是一张精致小巧的面孔,比例完美到像是捏出来的脸,尖尖的下巴和尖尖的眼角,似有若无的邪气。浓密得像是假人的睫毛抬起,纯黑的眼瞳周围隐约有一圈钢蓝色,像是最天真最干净的婴儿的眼睛。 他问:“你来了三次,说明你信任我,对吗?” 方幸珝斟酌片刻,说:“应该是好奇与信任兼而有之。” 唐誉微笑:“好,闭眼休息一下吗?” 方幸珝问:“不去减压舱睡觉吗?” 唐誉说:“那样可能暂时没什么进度,但是如果你觉得那样比较舒服的话,也可以。你选呢?” 方幸珝挑眉:“进度?你是说,要开始进行所谓的‘向内探索’了?” 唐誉还是那样笑:“是的,你不好奇吗?” 方幸珝被他盯得一顿,悠悠道:“好。” 她为美所惑。如果是被这样一双眼注视,她愿意试一下,走出安全区。 她轻轻合上眼。 像上次那样,唐誉用他那念经般扁平的嗓音低声引导她呼吸。不过没有了按摩效果和其他轻柔音乐,只有他的声音在耳边环绕,直至她感到虚空中男人的声音形成一条轨道,她不自觉地沿着他指明的路径。 男人的语气淡淡:“……你在黑暗的房间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你又失眠了。” 太过熟悉的情境,方幸珝恍惚中觉得自己真的如他所言,躺在床上失眠,她生理性焦躁起来,呼吸微急。 他继续说:“可是你不想起来,又躺了很久,很久……直到你再也无法忍受。你起来,打开窗。” “你看着窗外,现在是什么时间?”他问。 方幸珝眉间微蹙,似有些厌恶:“……是下午,放学的时候。” 她像是很久没说话,声音有些不适应的沙哑。 唐誉说:“天气好吗?你心情怎么样?” 方幸珝双目紧闭:“夕阳很黄。我觉得很恶心。” 唐誉接着问:“你慢慢走出房间,你看到了什么?” 方幸珝睫毛颤动。 她看到了方美君。 年轻的方美君大着肚子,见她回来,叫她快放下书包过去吃饭。方美君不擅下厨,母女相依为命的日子里,除去偶尔去外婆蹭饭,她们最常吃的就是粗糙的白面馒头,或者是碎肉青菜熬稀饭。直至她最近肚子挺起,家里才时不时有了从外面带回来的可口饭菜。方幸珝6岁,很多事情知道得还不清楚,只是会想,妈妈是用什么换来了这些?方美君笑容娇俏,自家里没落后,方幸珝几乎没见过她这样漂亮的笑容了。她对方幸珝说:“乖女儿,我们很快就会有一个新的家了。”这天跟霍国鑫离开的那天的傍晚一样,夕阳投下半室橘黄,但方幸珝被妈妈的语气带动,心中满是憧憬。 一个个画面如走马灯流转。 岳琦出生了,小小的一个肉团子。但方美君所说的新家并未出现,她对方幸珝说,再等等。方幸珝等了,但方美君没等她。又一个昏黄的傍晚,又是放学回家,她没见到方美君,却见门口站着一群凶神恶煞的花臂男人。她知道他们是来讨债的。她跑去平常与方美君约定的公园假山后面,那里空无一人。她的妈妈抱着那个小肉团子去了别的地方,但没有带上她。她怕妈妈回来找她,忍着饥饿,忍着恐惧,忍着寒风,瑟瑟发抖地等了一夜。第二天,讨债的人走了,方美君还是没回家,缺了角的木桌上只留下了一小叠两毛钱。 方幸珝每天只有吃馒头,吃到只剩最后一张两毛的时候,方美君终于回来了,一并来的,还有岳琦的爸爸。 方美君向他介绍道:“这就是琦琦的姐姐,生得漂亮吧?” 身材中等,五官普通的岳时远穿着一身宽大的西装,微微点了点头,淡笑着说:“琦琦的小姐姐?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那之后,方幸珝就没再听过方美君叫她“乖女儿”或者“鱼鱼”了。 直到那次…… “鱼鱼,为了你弟弟,救救我们这个家,妈妈求你了,好吗?” 还有那次,方美君在她的病床边上抹眼泪,低泣:“我可怜的女儿,以后可怎么办才好……” 食道强烈的痉挛迫使方幸珝清醒过来,她捂住口鼻,压抑着问:“卫生间。” 唐誉起身为她打开门,快步带她过去。 方幸珝吐得浑身发抖。 “方小姐,你需要帮助吗?”一位女性工作人员敲门询问。 方幸珝扶着墙面,声音颤抖却干脆:“不用。稍等。” 这次反应比以前都要严重,她吐完,缓了可能有十分钟,才能站稳。 回到走廊,唐誉已经戴回眼镜,神色平淡,想来,过来咨询的人出现应激反应的情况也不算太奇怪。 他问:“你还好吗?” 方幸珝点头:“还行。” 唐誉说:“还剩三十一分钟,你怎么打算?” 方幸珝问:“刚才我想到的东西,你知道了多少?” 刚才她意识恍惚,不太清楚自己是不是全都说出来了。 唐誉道:“百分之七、八十吧。能推出个大概。” 方幸珝此时有些麻木,淡声说:“那你还要问吗?” 唐誉答:“也可以随便聊点别的。” 她颔首:“那就继续聊会儿。” 二人回到刚才的咨询室。可能是刚才消耗过多,方幸珝感到自己精神不振,估计开不了车,便发了短信叫罗吉吉来接她。 “怎么样?”唐誉语气如闲谈般,“会感到紧张或者恐惧吗?” 方幸珝轻轻后靠:“为什么?因为被你知道了吗?” 女人脖颈修长,微扬起轮廓优美的下巴,面色苍白,神情倨傲。识破了自己脆弱的一面,她身穿更多盔甲。 唐誉温和一笑:“既然信任我,可以不用装作防备我。放松一点,接受自己本来的样子,这也没什么。” 方幸珝冷哼:“虽然看穿我,但也可以不必说出口。” 唐誉轻轻笑出了声:“你是来咨询的人里面,很特别的一个。” 方幸珝:“怎么说?” 唐誉:“意外地坦荡,也意外地矛盾。忍耐力很强,但某些时候也很脆弱。” 方幸珝认可前一句话,而后一句令她微微不爽:“脆弱?很?” 唐誉笑:“但这并不是坏事,只要你能看穿它,你们可以很好地相处。” 方幸珝不太服气。 唐誉换了个话题:“最近还想跟男人睡吗?” 方幸珝眯了眯眼:“想啊。” 唐誉:“睡了没?感觉有好一点吗?” “没睡。所以感觉不太好。”方幸珝干巴巴道。她点疲惫,坐直了揉了揉后颈。而后不住想起,某个乳臭未干的男性也很喜欢做这个动作。 啧,感觉真的不太好。 唐誉推了推眼镜,说:“可是,身体的欲望是补不上心里的洞的。” 他还是那个扁平淡定的嗓音,方幸珝却瞬间被激起一阵寒毛。 喉间又涌来酸意。 方幸珝眉头紧锁,斥了句:“你真是……” 话说不下去,她起身,再度奔去洗手间。 受到召唤的罗吉吉已到,他发现了方幸珝一脸惨白地从某间房里冲出来,心口一紧,疾步去问她怎么了。 方幸珝哪还说得出话,连忙摆手让他一边去。 壮汉一脸紧绷地目送她走进卫生间的身影,担心不已。他与方幸珝相识十余年,从认识开始,方幸珝对他而言就意味着强大。 他小时身材瘦小,气质阴柔,又不太合群。有次,他好不容易和一个男生同桌熟识了点,两人聊《仙剑》聊得很开心,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转眼同桌就跟别人说:“罗吉吉老盯着我,就那种眼神,像个女人一样,恶心死了!” 从此罗吉吉成了被同学欺负、嘲笑的对象,那个同桌再也不跟他说话。明明很小的年纪,恶意却那么大。男生同学们个个唾弃他,女生们个个远离他。罗吉吉自认除了被打时反抗过,从没做过其他坏事,他的同学们却恨不得他去死。他从小学开始,没有任何一个朋友,没有人愿意坐在他旁边。 直到初中,他遇到了同班的方幸珝。他的沉默寡言和条件反射的尖锐让他依然无法融入新的环境,当新的同学听到他的旧闻,他又变成了众人厌恶和欺凌的对象。只有方幸珝,成绩好又受欢迎的漂亮女孩,天不怕地不怕地为他出头,为他跟别人吵架,为他天天跑去老师办公室。老师才终于重视起来,告知了其他同学的家长,之后罗吉吉的日子才好过了点。 他问过她为什么要帮自己。方幸珝无所谓地说:“他们说你很坏,却说不出一件你做过的坏事。他们都是傻X。” 那时方幸珝比他还要高一点点,理所当然地保护着他。他便暗暗发誓,以后他会让自己变得很健康、很强壮,然后,一直保护她。 他初二开始抽条,确实越来越高大强壮了。但好像也没有机会保护方幸珝,然后他的保护就转变成包容。包容方幸珝的嘻嘻哈哈,包容方幸珝喜欢上和转学来的路汀汀一起玩,包容方幸珝得知他和路汀汀喜欢上同一个学长之后还乐不可支…… 哎……谁让他发誓了呢。 一个高挑清瘦,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从咨询室出来。罗吉吉严肃着脸,下意识打量他。男人身高与他相仿,细胳膊细腿,笨拙的厚镜片使他的眉眼比例稍有形变,正面看着有些古怪和淳朴。罗吉吉听方幸珝描述过,知道他就是她口中略有些奇妙的咨询师。 奇妙个屁。 他口气不善:“她平时白天都好好的,你都说什么刺激她了,竟然吐了两回。” 脱离工作状态,唐誉绝对不温和,他漠然道:“我没有义务向你交代。” 罗吉吉向前一步:“你对患者家属是什么态度?” 这些年,他习惯以体型的威慑去提升言辞的力度。 男人不避不让,甚至笑了笑:“你什么态度我就什么态度。” 近距离的对视让罗吉吉愣了愣,心里那点儿不满竟消失了。这个男人果然是有些邪气的。 方幸珝这次几分钟就出来了,出门便见两个男人在厕所门口无声对望。 “你们在干嘛?” 两个男人双双看过来。 方幸珝:“我打扰你们了?” 罗吉吉无语,问她:“你怎么了?还好吗?要不要去医院。” 唐誉霎时恢复了春风般的微笑:“你看起来比刚才好了些。” 像是在跟罗吉吉针锋相对似的。罗吉吉面色黑了黑。 方幸珝:“估计是这会儿真的吐完了。” 唐誉问:“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方幸珝没有给出确切答案:“我回去再感受感受。” 唐誉淡笑:“好。那我们今天的咨询就到这。期待下次再见,能得到你感受后的反馈。” 方幸珝说:“好。” 离开咨询室,罗吉吉一路拧眉,絮絮叨叨:“那什么唐誉,他行不行的?你别被他治坏了……你肚子还难不难受啊?要不要去医院或者买点药吃?” 到了停车场还给她开门,壮实的手臂托着她的后背,生怕她上个车都能摔了。 方幸珝摇了摇头,轻笑着说:“你们可真像啊。” “什么?”罗吉吉帮她把座位后调,不甚明白她说的话。 “你和唐誉。”方幸珝半躺下来,闲闲地说:“金刚躯体芭比心,妖孽身批佛祖皮。多像啊。” “……” 第三十七章 从乐 仔细照照镜子么, 方幸珝确实是有点后悔的。 熬了两个月,好不容易才把皮肤养回“白”的范围,上次冲动之下一晒, 快半个月了还没恢复过来。 最近她为保持心平气和,把自己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 尽量避开一楼那两个人, 整个人舒心了不少, 虽然睡眠依然磕磕绊绊, 但至少心态平和。 于是她又把美白事宜提上日程, 争取早日摆脱这不尴不尬的中间色状态。以运动加速代谢,是有效的途径之一。 方幸珝自认不是一个生活有规律的人。她吃饭没规律,睡觉没规律, 运动更没规律,这些生命活动对她来说只是达成某些目的或者发泄某些情绪的方式。她享受这些活动带来的成果, 或许也能享受活动的过程, 但, 她并不能说她热爱这些活动。男人也同理。 精神向往超脱,行动仍然世俗。 她仍然受欲望驱使, 不爱运动,但为了塑造理想的身体, 不得不在跑步机上汗如雨下。 跑了四五十分钟,又慢走了一会儿, 锻炼任务达成。 洗澡后,时间快十一点半了, 该休息的都休息了,方幸珝放心下楼觅食——她无需减脂,饮食全凭喜好。 走到楼梯口, 一眼就能看见活动厅那边,有一颗埋低的脑袋,郁郁葱葱。她驻足看过去的一刻,那颗脑袋也适时抬起望过来,就像是恰准了时间似的。 这个点儿,岳琦差不多已经睡着了,他最近玩手机的时间越少,就睡得越早,没少给方美君和岳时远卖惨说学习太累了。 岳辰在这个小课堂端坐的时间倒是越来越长了。 两两相望,方幸珝竖着食指在脖子处一支,挺直了肩背,向他递了个眼神。岳辰会意,立马坐直。 方幸珝没多停留,下了楼。 自从上次在试衣间里出来,方幸珝就这样不冷不热。岳辰无奈之余,也有些庆幸,至少,她也没有自此冷落了他。 那……她说的“最后一次”又是什么意思呢? 青春旺盛的少年人,蠢蠢欲动的情思。 对视几眼,他心都是热的。 窈窕的背影施施然离开了他的视线范围,他又开始想念了。 她最近头发越来越长了,日常都要拿黑色的发绳扎起来,只有洗头后还保持着短发时的习惯,随便擦几下,之后就披着毛巾在肩上不管了。湿漉漉的发尾沾成一绺一绺,水滴像断了线的珠子,直往她衣领底下钻。 …… 岳辰有点抓狂。他不知该感激过于良好的视力,还是要埋怨它。 他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走火入魔了? 羡慕滴在她锁骨上的水,嫉妒被她扶过的楼梯。 运动过后,方幸珝有点饿,但食欲不甚高昂,只从冰箱里倒了点鲜牛奶,就着两片全麦面包简单充饥。 她进食姿态随意,就站着靠在冰箱边上的白漆斗柜。这个位置,正对着楼梯方向。她一边咀嚼,一边往那里瞥上几眼。 慢吞吞地吃完面包,她又洗了几个草莓吃。草莓饱满鲜甜,汁水丰沛。 嘶,糟糕的意象。 面容冷漠的女人,因为某种那游丝般的玩味而展露艳色。 她慢条斯理地洗净双手,心想,没跟下来,算他识相。 …… 转眼便过了正月十五。 该上学的已经上学,该出国的马上出国,方幸珝在家里的活动空间即将恢复往日的宽广。本来她心中一片清爽,未曾想早上出门前被儒雅进餐的岳时远叫住。 中年男人多年勤于保养,体型没什么变化,倒是面上有了些沟壑,略显沧桑,看上去跟方美君的年龄差比早前要大。金钱和野心没能充盈他的身体,反而吸食了他的精神。 他以长辈姿态询问了几句方幸珝工作上的近况,最后似不经意地说起:“工作的发展是一方面,其他的人生大事,有机会也需好好把握。闻先生前段时间联系过我。” 不再有后文,但这句话膈应了方幸珝一上午。 “Tracy?你有没有多余的发绳,给我一根?”她坐在办公室,有些不耐烦。好像事事都不顺心,连发绳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 小巧娇憨的Tracy风一样哒哒哒上楼,给老板送上发绳。 方幸珝接过:“Thank you.” 将碍事的杂毛束起,方幸珝调整了下情绪,继续投入到设计方案的完善当中。 九点多,摄影师那边把修好的照片和剪好的视频发来。方幸珝点开文件夹,惠风和畅,把阴云吹散。 美人儿真是世间宝藏。 虽然看过了现场和原片,但现在再看,惊艳之感有增无减。岳辰的五官极度上镜,无需多改,后期的打磨增添了作品的氛围和质感。精致明朗的少年与饰品相互感应,二者都多了几分深及人心的神韵。 方幸珝当下就给罗吉吉和路汀汀发过去,她想了想,现在是高中生的大课间,便也给模特本人发了过去。 寒假开始,岳辰就把常用联系人和推送挨个儿设置了消息不提醒,除了那一位。所以这几天以来,他的微信右上角第一次出现了小红点。 他迫不及待地打开,看到了方幸珝给他发来的宣传照成品,另附几个大拇指。 他一张张扫过去,对自己的表现还算满意,但是对于她的惜字如金不大满意。 岳辰问:“你最喜欢哪张?” “耳环这张。”方幸珝发来心中最佳,照片上他歪着脑袋敛目大笑,小巧的耳环在他耳垂上微微闪亮,正是春光明媚。 “很有生命力,很灵动,又有一点反差感,你的表现力很好。”方幸珝不吝赞美之词。 霎时间,岳辰觉得窗外的阳光都更亮了点。 他一手抵着翘起的嘴角,一手放大照片,细看海报他才第一次知道,FL的全称是From Laughter。 “From Laughter的中文名是什么?”好像在她的领域发现了个鲜为人知的一寸空间,他兴致勃勃。 方幸珝:“你猜呢?试着翻译一下?好听点的。” 岳辰着实不擅长这个,但他积极塑造二人之间的共同话题,硬着头皮往“信达雅”凑。 来自,来源…… 笑,笑容,快乐,愉悦…… 他试探着问:“源悦?”后面忍不住加了个脸红的表情。 方幸珝一笑,不为难他了,直接给他发了营业执照:夏城从乐服饰有限公司。 从乐。 岳辰不禁微叹,当真有一种豁然开朗之感。 “是你想的吗?感觉很有禅意。” 方幸珝说:“嗯。从乐方能自在。你的照片很能表达我的idea。” 岳辰由衷地说:“你很厉害。”他接过不少原创品牌的广告,知道一个小品牌想要立足,设计师一定要能把自己的态度呈现在作品之中。 “你的设计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他十分笃定。 方幸珝简直被他逗笑,这小孩才见过多少作品,就敢说最字。 “好了,好好学习吧,做到自己的最好,小朋友。以后换我夸你。” 岳辰:“好!” 结束了聊天,他的心湖还在微微激荡,直到袁俊海搂上他的肩膀。 他抬眼:“嗯?” “笑啥呢辰哥?” 袁俊海人缘好,走到哪都跟着几个兄弟勾肩搭背。岳辰满头大“汉”,有些无语地站起来:“笑你,去尿个尿还要拉帮结派,自己去自卑啊?” 一旁的孙乐坐在几个高大男生的阴影之下,又被岳辰这么一句话臊得脸红,动都不敢动,沉着脑袋看书,可想的却是:没想到平时那么温和有礼貌的人还会这样说话,啊……好大大咧咧,好真实哦…… 小女孩的心理活动,几个男生自然毫不知情,还在那推搡打闹。 袁俊海:“去你的狗屁!要比比?” 岳辰:“低俗。” 几个哥们儿发出不能言说的怪笑。 袁俊海啧啧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队伍解散了,你就不尊敬我这个前队长了是吧。” 岳辰呵呵:“少废话,你再不去厕所就要上课了。” “哦,不是。”袁俊海双掌一合,略带兴奋,“我过来是想跟你说,你没看微信吗?小罗被一个新战队买去了,春季赛上大名单了!” 岳辰一怔:“他发信息说的吗?我看看。” 小罗是之前他们DTC战队的射手,是本校高一的学弟。DTC在全国大赛止步四强后,他原打算明年跟职业场次重新打进职业次级联赛,再一路打上去,恰巧有一个新战队在招兵买马,其经理很欣赏年纪小、天赋高的小罗。机遇摆在眼前,小罗几乎没有犹豫就接过了橄榄枝。本次能进春季赛大名单,正是说明了他的努力和实力,他已经挤进所有电竞选手的第一梯队了。 “这小子可以啊,咱队里仨,就他上了大名单,其他两个还在青训耗呢。也算他有情商,还知道在群里发不好,单独给咱俩发的私聊。”袁俊海分析得头头是道,忽然眼尖,叫道:“你咋把他消息免打扰了?嘿?我也是免打扰???岳辰你是人????” 岳辰一本正经把好友推着掉了个头:“马上打铃了,快回你位置。” “……你这个狗!”袁俊海还要再说,上课铃声适时响起,他只得哼哼唧唧离开。 岳辰在提神醒脑的铃声中坐下。不得不承认,他是羡慕的。要是早一两年碰上这样的机会,他肯定也会一条路走到底。但是,现在他有了更重要的目标,他也认同方幸珝说的“给自己争取多一点选择的权利”。他心中的激越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更深层的坚守。 从乐方能自在。这就是他选择的自在。 第三十八章 心花怒放 冬日的气息渐渐淡去。 三月份伊始, 草长莺飞,高三生们迎来了他们的第一次模拟考。传说中与高考的出题水平最为接近的一次考试,所有人都严阵以待, 希望能在这匆匆两日里好好发挥,以鼓励自己咬牙冲刺最后三个月。 按照学号分配座位, 一半的学生在班里考。 最后一科综合题目难度较大, 等考试结束, 大家叫苦不迭。袁俊海走过来搭上岳辰肩膀, 边跟他讨论几个选择题的答案, 边共赴食堂。 岳琦在后面追上来:“喂,吃啥食堂啊,我们去外面吃啊。” 岳辰和袁俊海都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于是他们顺路又勾搭了几个男生一块儿出去。 在综合自习楼考试的孙乐打算先回班里放了书包里的资料再去食堂吃饭,回到教室刚好望见他们一群人浩浩荡荡离去的背影。她心中隐隐有些羡慕。她不是一个外放的人, 没有交到关系特别好的朋友, 所以也没有固定的饭搭子, 更不会有男生那样一群人嘻嘻哈哈的时候。而如今看着那个人群中连背影也尤其惹眼的男生,她的欣羡之中又带了一丝暗藏的怦然。 孙乐没有想到, 就在几分钟之后,这丝怦然就演化成了爱慕, 亟待破土。 为了防止考试作弊,每张桌子都掉了个方向, 好让学生无法在桌肚内动手脚。孙乐回到位置,把自己的书桌归了位。她的同桌也已经将自己的桌子转了回来, 可能因为仓促,摆得有些歪,书桌上的未来得及整理的资料也略显凌乱, 她顺手帮他挪了挪。 岳辰的草稿本意外滑落。 孙乐连忙弯腰去捡,却在看见草稿内页的一刻不可思议地睁大了双眼,紧接着满面通红。 稿纸上遍布各种数学公式和演算过程,可在那密密麻麻的数字之间,有人见缝插针地写了“乐”字,好多好多个,力透纸背。像是落笔的人忍不住一般来回呢喃。 …… 一模是市里统一阅卷,成绩出得比较慢。不像以往的考试,考完综合,数学成绩就出来了。这种等待加重了一模的悬念。岳辰对过答案,对分数有了大概的估算,可对于排名没什么把握。他这段时间可以说是不遗余力,而其他同学也是同等的重视。他前两年心思都没怎么摆在学习上,基础不牢,成绩到了这里,想要再上升,已经寸步难行。如果还是停留在上次的水平,那也仍然是拿不出手的。 岳辰尝到了临考的焦虑,不免轻声叹气。 不知道是不是他没控制住音量,他余光发现他的同桌好像被他这声叹息吓到了,重重一顿,然后停了笔。 他小声道歉:“不好意思,吵到你了。” 孙乐偏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又看去别处:“没关系。” 她有些讷讷,蚊子般的声音细细响起:“那个……你是不是快要过生日了?” 岳辰略感意外,但并不外显,只道:“啊,对啊。” 他的生日就在三天后的周六。 “十八岁诶,你打算怎么过?”女孩还是不敢看他,脸蛋微微泛红,手心不自觉地冒汗,她已经在计算,自己能从微薄的生活费中抠出多少来给他买一个比较像样的礼物,咬咬牙,两百多应该是能省出来的…… “不过了吧。快考试了,对生日也没什么感觉,大家都挺忙的。”男孩风轻云淡地说。 孙乐微张着嘴,有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嗯,说的也是。考试重要。”她勉强笑笑。 岳辰也弯弯嘴角,不再说话,重新投入学习。 男生在思考问题,下意识用匀净的手掌抵着草稿本。孙乐忍不住偷瞄几眼,既有些失落,又很是疑惑。 …… 周四晚自习前,班长捏着个U盘从外面回来。他跟几个关系好的男生招招手,几个人跑上讲台开电脑插U盘,挤成一团,埋头在屏幕上看些什么。 袁俊海位于其列,看得有点眼花,便几步跑下来,招呼岳辰也一块儿上去。 “班长从他补习老师那里拿到了全市的一模成绩,估计老师那还在统计呢,快来看啊,我找得眼花。” 岳辰眼睛亮了亮,立即起身跟他上去一起做埋头分子。 周围的同学闻声而来,呼啦啦一群人把讲台都站满了。 好不容易等前面几个人找到了自己的成绩,岳辰和袁俊海终于抢到了鼠标掌控权。页面右边的滑块上下浮动,两人在四百多到五百多分的区间仔仔细细寻找自己的名字。袁俊海在五百出头的地方找到了自己,没什么意外。他眼睛贴屏幕上跟着岳辰慢慢往上拉,不住酸溜溜道:“说来你也真的牛逼,之前我成绩都比你好的,现在你学了这么半年,刷拉一下都到前面去了。脑子这么好使的,要是早点儿好好学,可能大有出息哦……唉,看到了,558!” 鼠标停顿。 岳辰点了点自己名字那行,把各科成绩和排名一个个看过去,分数和他估算的差不多,这次他总分超出一本线足足30分。 他舒了口气,拍了拍袁俊海,笑道:“加油啊兄弟。” 袁俊海肘子捅了他一下。 第二节 晚自习下课,班主任果然来给他们发了成绩条,并大致讲了一下这次考试的总体情况。 “这次一模呢,从全市排名来看,我们学校没有输给其他兄弟院校,本科率呢还是比较可观的……我们班大部分同学发挥得还是比较稳定,总体来说呢,比起前两次考试有小小的进步,这一点值得肯定,说明我们班同学比较沉稳,后劲很足,在最后的阶段还有机会再前进几步。但有的同学呢……”老师话锋一转,目光在教室里逡巡,“原来成绩一直稳定在比较好的水平,但是这次考试有点马失前蹄,我觉得可能你的学习上没有太大问题,但是心态上需要自己调节一下,如果有什么不好解决的事情或者烦恼,也可以跟老师说,跟家长说,不要让心态问题成为最后的拦路虎啊……” 班内的排名表没有公之于众,每个人收到的都是只属于自己的成绩条,所以大家并不知道老师话里具体指的是谁。孙乐沉闷的脑袋埋得更低了。 …… 岳辰在自己的小房间内转了一圈又一圈。晚自习放学后,他便处在一种跃跃欲试又坐立不安的焦虑与亢奋交织的矛盾状态中。 他生日马上到了。 与此同时,他在大考中取得了喜人的进步。 他叉腰,深呼吸了几下。又忍不住走到床头拉开抽屉,里头放了个笔记本电脑大小的、印着夜空图案的扁方形密码盒。他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打开来看,好像每看一次,他就能少一点对于未来的不安和忧虑,多一点前进的动力。 压在最底下的,是一本珠宝系列的时尚杂志。其次,是一张过了塑的通知。最上面,轻飘飘地躺着一截沾了一圈口红的烟蒂,还有一根纯黑色的发绳。 他将发绳捏在指尖捻了捻,上面似乎还遗留着他在浴室发现它时的微微湿润,和在它的主人身上沾染的淡香。 没错。 他就是个变态收集癖。 他就是想珍藏她的所有。 他就是想……拥有她的所有。 少年搓搓脸,决定鼓起勇气为自己求一次奢想。 他拨打了方幸珝的语音电话。铃响到三十多秒,对面接起。 背景音有点吵,女人声音懒懒:“嗯?怎么?” 他刚才看到她的朋友圈,知道她在跟路汀汀聚会,怕她注意不到消息,所以才直接打的电话。 “姐姐。” 他有一段时间没这么叫她,对面听得一怔,低低笑了声。 岳辰说:“一模成绩出来了。” 方幸珝笑:“看了。专程打来求夸呢?” 岳辰又说:“我周六生日,十八岁生日。” 方幸珝道:“想要什么礼物,说吧。” 岳辰说:“有个以前合作过的商家送了我两张电影票,周五晚上十一点的场,是最近很热门的电影,我还挺想看的。” 他听到对面轻呵。 他低声喊:“姐姐。” 是撒娇,是讨巧。是小狗垂下脑袋蹭蹭。是小猫翻滚敞开肚皮。 “嗯……”对面终于悠悠应了声。 “你答应了?”他直白地向她确认。 “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她说。 “那就是答应了。”他径自下了结论。 方幸珝又是一声笑哼,不再跟他拉扯:“挂了。” 被挂了电话的少年浑身轻飘飘,去洗了个澡回来,心情还是像长了翅膀似的直要起飞。 他知道自己这会儿就算看书也看不下去,干脆扯了草稿本和笔过来,趴在床上练字。这是他最近养成的解压的小小习惯。随便写了几句诗词,笔尖便不受控制地流出“从乐”。他不敢写心尖上的那个名字,只能写从乐从乐。因为乐字总也写不好,就一直写一直写,一遍又一遍。 撑着脑袋的手掌最能知道嘴角肌肉的拉扯。怎么就一直笑个不停呢? 心花怒放。这个词造得真好。原来人在感到幸福的时候,心脏真的会像朵花一样绽放开来。 第三十九章 人迹罕至,更深露重…… 上升期女星路汀汀偷得几日闲, 便跑回家乡跟友友会面,虽然另一个目的是来跟在夏城工作的男友卿卿我我。 她们今晚在一家会员制酒吧蹦迪。热恋中的人有多可怕,路汀汀竟然趁方幸珝接电话的几分钟也打给靳洋热聊。 方幸珝收了线, 她匆匆忙忙吻别。 方幸珝冷眼觑她,她视若无睹, 一把抱上来。 方幸珝感到胸膛软软, 忍不住笑了出来。 路汀汀娇滴滴地说:“宝贝, 明晚靳洋他们剧组杀青宴, 你要不要来?里面有个靳洋的好兄弟, 人美歌甜,一定是你的菜!” 大胸女孩再怎么清瘦,身上总是软软的, 方幸珝在她手臂的软肉上捏啊捏,略有些惆怅地说:“不行啊, 要陪小孩过生日。” “哦豁!”路汀汀坐直, 嗔道:“早几个月还说人家是弟中弟, 年纪还小呢。现在把小羊养肥了,就要端上餐桌了哦?” 方幸珝但笑不语。 路汀汀哼哼转了话题:“说要变白还真变白了。你真是爱折腾。” 方幸珝挑眉:“胡说, 我最不爱折腾了。” 路汀汀:“屁咧,你就是在折腾。” 方幸珝:“怎么?你静如处子?” 路汀汀不知被戳到哪个点, 忽地笑起来:“哈哈哈!行吧。那就祝我们~把握当下,及时行乐!” 两个酒杯“铛”地一碰。 酒到酣时, 她们加入群魔乱舞,扭到浑身大汗。她们跳累了, 便拉拉扯扯摔回卡座,拒绝搭讪,拒绝所有社交, 在喧闹中脑袋贴着脑袋,互相耳语,然后哈哈大笑。 夜再深一点,她们都有些醉了。路汀汀满脸酡红,软软地伏在方幸珝肩上。 察觉肩膀处湿润,方幸珝不禁摸摸她的脸,手上也湿了。 她拍拍好友的脑袋:“怎么了宝贝?” 路汀汀吸着鼻子,瓮声瓮气地说:“我有点、后悔了……有个事情,我一直都没敢跟你说,没敢跟任何人说。我在国外上学那会儿,有次他自己来看我……我把他灌醉,把他睡了……呜呜……我好后悔啊。” 不说名字,方幸珝也明白他是谁。也只能有他了。路汀汀的青春,只有他一个人。方幸珝也难得唏嘘,安慰地把路汀汀抱紧了。 “我很爱靳洋,可是、我现在……我都不敢跟他对视了,他的眼睛里太难过了。” 路汀汀哭得更厉害了,说话也混乱起来:“……我、我明明知道他是那样一个人。一个捡回来的养子,他在集团步履维艰……他什么都能忍,他不想让爸妈失望,他不敢,他不能、他就打落牙齿和血吞。可是分明是他说我们没可能,现在我有了很好的男朋友,他在那伤心什么劲?呜呜呜……可是我好后悔啊,我不该招惹他。如果我没有招惹他就好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想,可能忍几年就过去了……他那时都要跟人订婚了……现在我也要跑了,他还要在原地耽误多久?” …… 当晚,两人就近宿于方幸珝自己的房子。第二日她们睡到下午才起,坐在床上互看了看对方浮肿的脸,又笑倒回床。 路汀汀一双大大的杏仁眼肿成核桃,她对镜咆哮:“啊啊啊啊!今晚还要去跟靳洋见面呢!!!怎么办怎么办!方幸珝!快!V脸精华!按摩仪、美容仪通通拿来给我!!!” 方幸珝被吼起来,睡眼惺忪地一会儿找这个,一会儿找那个,无不周到。平时都是她在使唤罗吉吉,天道好轮回,现在换路汀汀来使唤她了。 等把路大小姐光彩照人地送出门,夕阳已到尾声。 大部分家当都搬去那边了,方幸珝在自己家待着都无所事事,收拾好路汀汀留下的垃圾,她洗漱一番,准备离去。 开春了,她便不爱用温水洗脸了。凉丝丝的水花扑腾在脸上,皮肤接收到的清爽直达大脑。 她今晚好像有一个约会。她想起来。 她抽出洗面巾轻压着脸上的水珠,走出浴室去找手机。 语音通话记录表明,确有其事。女人视线抬起,飘到落地窗上,飘到外面,千万盏街灯在这一刻亮起。 她怔了怔,回过神,发现对话框那边的人恰巧发来新消息。 “我放学了。你想不想一起在外面吃晚饭?我请你吃好不好?就当谢谢你上次的广告费。” 不知怎的,路汀汀在她脑海中哭得很大声。 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呜嚎着:“我好后悔啊……” 方幸珝闭了闭眼,冷静地回复道:“不了。我没有空。” 对面也似是一顿,而后才说:“没关系。那我就在图书馆自习,晚点我们电影院见?” 他把电影券截图发给她。 方幸珝说:“我的意思是,我今晚没空。” 她很冷淡。但这份冷淡里的收敛与躲避,有心人不会察觉不到。 “你答应我了。”片刻后,他这样说。 方幸珝眉头一紧:“没空就是没空。” 他像是从这句话的语气中确认了她临阵脱逃的恼羞成怒,竟分毫不让:“答应了就是答应了。” 方幸珝瞪着手机,决定不再回复这个胆敢张牙舞爪的小屁孩。 半个多小时后,她若无其事地回到尚远华庭。 岳琦吃过晚饭,正在大厅用巨大屏幕玩赛达尔。见方幸珝回来,他忙不迭“姐姐姐姐”地叫,一声甜过一声。生怕他的姐姐立马让他停止游戏,这可是他每周唯一可以放松的时间呢。 其实这个学期开始,方幸珝就没有强行安排他们上自习了。一方面是她自己工作方面的安排,时间更不固定了。另一方面,他们也基本上养成了自己的学习习惯,她觉得没必要再插手。但岳琦大概已经习惯被姐姐镇压了。 “我就今天玩一会儿,这不是刚一模了,我也、挺稳定的……嗯,其实也有一点练习要写,我晚点写行不行?9点、啊不,八点半开始自习,怎么样?” 方幸珝森森一笑:“既然你这么想跟姐姐一起学习,那就如你所愿。” 岳琦:“……哦。” “对了,”方幸珝问:“岳辰呢?” 岳琦说:“谁知道。反正没跟我一起回来。”他想起什么,一拍脑袋,恍然大悟状:“他好像明天生日啊!今晚说不定哪个女生约他出去了吧,一定是这样!” 方幸珝附和:“哦……十八岁嘛,出去玩一玩也没什么。” 岳琦:“……?”他明明是在告状来着,他姐怎么突然这么善解人意了?? 岳琦践行诺言,八点半前结束了他的游戏之旅,乖乖去到小课堂就坐学习。现在他们已经无谓时间限制了,基本上是觉得啥时候学饱了,啥时候停下。 岳琦自觉地一直写试卷,方幸珝就安静地坐在他对面工作。没有人刻意看时间,是岳琦的生物钟提醒他,他感到疲倦袭来,打了个哈欠。 “姐,我困了。那我去洗澡睡觉了。” “嗯,好。” 方幸珝也收拾东西回自己房间。她很快便听见岳琦脚步从房间出来浴室的声音,然后淋浴的水声哗哗响起。 屋子好像格外寂静。 她起身下楼,在餐桌边的柜子里翻到那款由她源源不断供货的蜂蜜威化饼。 再一次吃,还是那么齁甜,到底什么口味的人才能面不改色地吃了一袋又一袋? 黏在舌根和喉咙的糖分杀死了她的耐性。 四十分钟后,她驱车来到老城区的市中心星光广场。 这里可以说是夏城最早的商业步行街之一,主打大众和亲民,很受学生和年轻小情侣们的欢迎,时常拥挤不堪。方幸珝一直敬而远之。 位于步行街起点的电影院入口建在长长的阶梯上,其主体建筑是一个硕大的球体,一到夜里,就闪着五彩斑斓的光。 午夜已至,平日里人满为患的这道阶梯也只得与冷风相伴。正因如此,方幸珝一眼就看见了蹲在中央花圃边上那坨人影,与头顶星光闪闪的大球天差地别,像个蔫瓜。 她把车停在路牙边,拎着钥匙就下了车。 女人太过气势汹汹,甩门的瞬间就引起了那坨蔫瓜的注意。 高跟鞋清脆地敲击台阶,她的怒容在他的视线里越发清晰。 岳辰站了起来,定在原地没动,等着她的迫近。 比她先到的,是一大把钥匙,子弹般地冲向他的腹部。他躲不过,接得手疼,但忍着没出声,只咬着牙甩了甩。 这几下的功夫,肇事者便来到他跟前。她朝他摊开手,他沉默地把钥匙还给她。 “不进去看电影,也不回家,蹲在这给谁看。” 她的讥诮和冷漠令他难过,为对抗这种难过,他也硬邦邦道:“反正电影放完了我就会回去。” 方幸珝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我也告诉过你,到此为止。小孩子不要妄想玩成年人的游戏。”她的手指从他的领口缓缓滑向腹部,最后在他刚刚被砸到的地方轻轻一戳。 他吃痛一颤。 方幸珝微微仰头,在他耳边低语:“除了这个,你的其他,我都不会接收。” 他抓住她收回的手,他们离得极近。 “那我也说过,就算这样,我也愿意。”执念使他的面容变得异乎寻常的妖冶,花瓣般的嘴唇也吐出了绝不纯良的话语:“如果你只是想要这个,别人可以,为什么我不行?你明明喜欢的。” 方幸珝长眸微眯:“你以为我不敢?” 岳辰直直地看着她:“那你来。” 她忽地笑了笑,眼尾扬起了锋利又婉约的小弯钩:“这也是你的手段,对吗?知道我关心你,所以就肆无忌惮了。其实不管我昨晚答不答应,你都会在这里,因为你赌我会来找你。” 心被刺破,他乍然惊痛,眼底通红。 方幸珝看在眼里,便知他刚才那番话是在逞强。果然还是这幅好欺负的傻样对她胃口。 “你讨人喜欢的地方,有时也真让人讨厌。”她大概是有些恶劣的,非想要彻底撕下小孩伪装的面具,就是见不得他对着自己装模作样。 下一秒她就见他嘴唇抿得发白,手也要把她甩开。 疯了,他赌气的模样怎么会这么可爱? 方幸珝抓着他领口把他扯回来,似有若无地叹气:“行,你赢了。” 岳辰好像气得声音都抖了:“赢什——” 视野顷刻间虚焦,要说出口的话也硬生生打住,他全然呆滞了。 他的嘴唇被风吹得有点凉了,但不妨碍它很软。方幸珝庆幸自己今天穿的高跟鞋足够高,只需稍一抬头就能亲到他,她轻而易举地占据主导地位。强吻的滋味美妙,用于惩罚他各种各样的小心思再好不过,因为,他的惊慌和痴迷,都在取悦她。 “生日快乐,小垃圾。” …… 车子停在某个钓场背后的小山丘上,树影重重,人迹罕至,更深露重。 方幸珝发觉自己突如其来给他取的这个昵称还真是……名副其实。她从来没有试过这么茫无头绪的亲吻。她的小垃圾埋头在她肋骨上,脑袋一点一点的,吻得细碎,像只小鸭子,在密密地咀嚼食物。 刚才这家伙一路缄默,饶是方幸珝已经摆明车马,也动了恻隐之心,在按下手刹的时刻想开口再度跟他确认。 谁知他好像怕了她要反悔似的,一把子扑过来,笨拙地捧着她的脸又亲又啃。亏得她今天没有化妆,不然也得给他舔个干净。方幸珝被他蓬松的头发搔得直想笑,有一刻她真的轻声笑了出来。或许是她表现出的愉悦放松了他的神经,最初横冲直撞的动作缓和了下来,他的吻延伸到耳后和脖颈,变得深而绵长。 小孩今天穿了一件深蓝色抓绒卫衣,清爽又软和。他微倾着身子,大大的帽子就总往他后脑勺盖。方幸珝双手抱住他脖子,帮他拦住那饶人好事的帽子,又喜爱地揉了揉他后颈。 他再度急促起来,还嫌方向盘和中控太过碍事,竟发力将她抱起,两个人不知用什么狼狈的姿态滚到了后排。 方幸珝笑得花枝乱颤,岳辰尴尬又赧然,咬牙道:“不许笑了!” 方幸珝哪里停得下来,更是笑倒不住往后缩。岳辰不让,一手抬高她后背,一手把她外套大衣扯了下来。她屈膝踢他,但也是做做样子,没用力气,踢到了,却被他抓着脚脖子把鞋也脱了。 她的内搭是一条米色的方领针织连衣长裙,刚才一阵闹腾之下,裙摆缩到了膝盖以上。岳辰也把外套脱了,身上的黑色长袖亦整洁不再。 他撑着手肘,在呼吸相闻的上方看她,不住低声喊她:“姐姐……” 他的领口因下垂而大开,里头紧实的肌肉一览无余。 “嗯……”方幸珝看得眼热,软声道:“快亲我。” 岳辰只觉脑内“轰”的一声,再没了理智,与她缠在一起。在她颈间来来回回亲得湿润,但都还不够。 他游走的双手在她衣服背面发现一片镂空,便本能地去探寻,很快摸到一个简单的卡扣。 方幸珝低笑,问他:“会开么?” 他不语,但下一刻便俯首含住了她方领之下的馥郁。 方幸珝微哼,他对牙齿的把控确实不如手指灵活。但这也让他的亲吻更加纯粹,没有任何技巧,只有粗粝的热情、直白的渴求。 她将那汗津津的脑袋捧到眼前,红唇微启。不等她开口,他已难以自持地吻了上去,紧贴着她磨蹭,不得其法,越蹭越着急。 方幸珝捏着他下巴把他推开了点,嗔道:“什么破烂吻技。” 他目光潮湿,嘴唇鲜红。 被这样看着,方幸珝说不出多一句揶揄的话,只低喃:“要像这样……” 她用了点力道,含住他下唇吮了吮。他颤了颤,肢体绞她更紧,也学着她的方式,动情地给以反馈。这时,她灵巧的舌尖贴着他的舌根钻入了他的口腔深处,又湿又滑地缠着他。岳辰恍如周身过电,无法自抑地呜咽。 她如此狡猾,他从此陷落。 岳辰的衣服不知何时落了地,方幸珝的领口和裙摆也越来越近。某一时刻,她双目紧闭,无奈又欣慰地想:小垃圾只有年纪是小的。 不过,进程还算顺利,至少他没有迷路。 痛感给她带来了暂时的抽离,她抬手抚去他眉梢降落未落的汗滴。 “以前有过?”她问。 他眼皮颤了颤,撑起手臂,深深地看她:“有一次。” 方幸珝不明白,为何他眼中似有期待,便又问:“不是说,没有交女朋友吗?” 他不答了,眼睑垂低。 怎么好像还委屈了? 方幸珝估摸着小孩可能受过点情伤,于是搂着他脖子安慰道:“不问了。再亲一会儿。” 年轻人做事全凭一腔热情,徒有蛮力,弄得方幸珝有些哭笑不得。在她几番引导之下,他才有了些许领悟。 他尝到滋味,便开启了探索精神,学会举一反三。 周身的气息愈渐浓郁,闻了便如被烈酒浇头,叫人理智也被泼得七零八落。仰颈才能呼吸,张口就被喂食,饥肠辘辘的人,哪这么容易饱。 她在他肩背留下划痕,他滚烫的汗滴在她眼角。对了,就是这样,汗水,体温,她要这世上,有人在为她燃烧。 山间虫鸣远去,空中星月不言。 第四十章 金刚钻 车内弥漫着皮革被蹂。躏后难以言说的气味儿。 “对, 打个结,别让它溢出来。太多了。”方幸珝吃饱喝足,懒洋洋地瞧着岳辰笨手笨脚地清理现场, 还不时给他提点意见。 岳辰大窘,嘴唇抿得紧紧, 心想还好这夜够深, 不然还不知他现在这张足可煎鸡蛋的红脸要被她取笑多久。 却不想, 眨眼间她便探手过来贴他的脸颊。 “这么烫呢?”她乐不可支:“刚才不是很勇么, 现在怎么害羞了?” “……” 岳辰泄气地低呼, 三两下把皱不拉几的纸巾团做一堆丢进垃圾盒里去,而后强行挤到方幸珝背后,破罐破摔般压着她一起躺倒。整个后排让两人给睡得紧巴巴的, 方幸珝双腿叠在岳辰腿间,四只脚丫悬空顶着车门。 他由背后抱紧她的腰肢, 口鼻埋在她颈间, 每一次呼吸都似叹息。 纤长的食指戳到他额头上点点, 她说:“年纪轻轻,别老叹气。” “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他在她耳根处喷气, 她躲了躲,笑道:“问吧。” 他静了一会儿, 似有顾虑。方幸珝又戳戳他:“想问就直接问,不要吞吞吐吐。” “嗯。”他低声道,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和之前的男朋友分手了。” 方幸珝没有马上回答, 老实说,这么久以来,她并没有复盘过这件事。 罗吉吉评价她是一个很硬的人。过去经历过的事情, 全部停留在她的表皮,时间线过去了,这层皮就会自然而然变成一层废壳,她蜕去这层壳,过去便从此离开她的身体,离开她的生命。和陶文聪的那段感情也是这样。可如今面临这个问题,她竟一时不能给出一个具体的原因。因为她和他的母亲不和?因为他忘记了她的生日?因为他先吃了窝边草?还是因为她报复性地睡了他的朋友? “可能是因为,我们都太傲慢了。”终于,她这样回答。 岳辰不解:“什么?” 方幸珝尝试跳出自己原来的视角,理智地解释道:“从前我想找一个志同道合的人,按部就班地结婚、组建自己的家庭,就像大多数人一样。但是我不知道,经营一段关系是这么困难的一件事,里面有太多的琐碎和麻烦,我不愿意花时间和精力去处理我们之间的麻烦,他也一样。” “所以,现在我暂时不想再经历这些。”她意有所指地补充道。 “嗯……知道了。”岳辰闷声应道。他暗自思忖,绝对不能让她觉得自己很麻烦。 方幸珝欣赏他的知情识趣,满意地摸摸他脑袋:“我希望我们之间是自由并且享受的。如果下次,我想剥你的裤子……”她的手下滑至某处,他被蹭得抖了抖。她笑道:“你不愿意的话,就理直气壮地拒绝我,我不会因此对你有任何不满。” 他按住她要离开的手,呼吸沉沉:“但我就是愿意啊。” 方幸珝低笑,摸得称心如意:“这样吧,你可以向我提一个具体的要求。” 岳辰不自觉动了动腰,不答反问:“你刚才觉得……”他的声音压低成小小声的气音,“舒服吗?” 她被他的羞窘逗乐:“不然我为什么让你提要求?这可是奖励。” 他于是说:“那你下次想剥人裤子的时候就来找我,别去找别人。” 方幸珝:“?” 这小子,真是步步为营。方幸珝没好气地拍了拍他脑袋:“口气挺大。要是耽误了学习,影响了高考,我可是要看不起你的。” 他笃定地说:“如果那样,我会先看不起自己。” 闻言,方幸珝忍不住转过身子,双手捏他脸颊:“这么能耐呢?” 小屁孩,怎么长得这么帅?脸蛋这么软,眼睛这么亮。 他不语,在细细瞧着她,心底也在问自己,你有什么能耐,足以抓紧她呢? 只身如浮萍,随波逐流,别无长物。 她平躺着,已被天窗之外的景象吸引了注意力,目光很远。 “好多星星啊,好像好久好久没有看到这么多星星了。” 他下意识随着她远眺。 夏城的水系四通八达,山湖相依,从旧城中心驶出十来分钟,就是这个钓场,水库背靠他们所停留的这座小山丘。与此相隔一条公路的对面,便是大面积的湖区生态风景区,湿地、山林等风貌不一而足,暗色之下都化作茫茫一片。远望过去,镶嵌于夜幕中的每一粒星星都为山、水、草、木所托举。 “山岳,星辰。”她兀自低喃。 他呼吸一屏,再看向她眼眸,世上哪里还有其他星斗? 什么都可以吧。十八岁的岳辰想。如果能永远在她身边,能满足她所想所需,要他给出什么都可以。 他抱她抱得更紧了。方幸珝回望他,也静默片刻,心想,他一定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神色有多么动人。 她抚着他的侧脸,拇指轻轻划过他那润泽得几乎没有纹路的嘴唇。 他的焦渴一触即燃。她的手被他略显急切地捉住,他让她以舌尖品尝手指抚过的地方。 很快,方幸珝感到腰侧被杵了杵。 她不禁笑了。这才过了多久啊,有十分钟吗? “今晚不想睡了是不是?”她含糊地问。 他抬起头,黑漆漆的眼睛已然蒙上一层水光:“你要拒绝我吗?” “啧。” 谁忍心呢。 …… 次日早晨,路汀汀醒来,迷迷糊糊地看手机,发现方幸珝半夜给她发了两条信息。 她揉眼一看。 “另外。十八岁,金刚钻。”发送时间三点多。 她怒骂一声。旁边的靳洋被她吵醒了,沙哑地问她怎么了。她摸摸男友,噘嘴道:“方幸珝跟我胡闹呢。” 靳洋应了一下,挨着她又睡了过去。 路汀汀掀掀眼皮去看上一条:“宝贝,你不用后悔,不用自责,根本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他要是不愿意早就拒绝你了。现在这样都是他自找的。” 她顿时愣住了。那晚她喝醉时和方幸珝哭诉的内容,她们酒醒之后都默契地不去提及。但是,她亲爱的朋友,总是能找到精确的角度来安慰她,永远向她展示自己站在她这一边。 她莫名鼻头酸酸,翻了个身抱紧靳洋。 …… 其实,给路汀汀发的那条消息,也是方幸珝用以宽解自己那一丁点儿罪恶感的体悟。 好在岳辰确实如他自己所言,生日那晚之后如常地宁心静气学习,不让他们之间的变化影响到近在眼前的高考。 方幸珝面上没什么反应,内心是赞许并且放松的。 不过想想也是,她十七、八的时候经历的事情比他复杂多了,自己不也一样在好好学习吗。 如果真要说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她和岳辰说的话更少了。不仅是当面的,在线上也是如此。大抵是他们此前的交流足够丰富和深入,对于现阶段的重心和边界暂时达成了共识。他的不安和焦躁得到疏解,而她体内的激素也得到了有效的调解。 一模后一周,最后一次家长会如期召开。 这次方美君来不及赶回来,方幸珝身担两职。为显公平,她这次跟岳琦坐在一起。 比起上次家长会,这次虽然仍然鼓励为主,但气氛凝重了不少。班主任谈到了有关择校的问题,方幸珝听得心不在焉。分数都没出来,对绝大多数人而言,现在把精力摆在此处就是本末倒置了。而且岳琦那自有岳时远操持,岳辰也很有自己的主意,用不着她操心,她于是无聊地玩起手机。 一会儿没看微信,又多了好些小红点。她一一去看,回复了必要的信息。把页面下拉,她竟然看到了一条来自霍国鑫的消息。两人上次的对话还是在新年的时候,他们相互简短地问候。霍国鑫还给她发了个红包。虽然只是两百块,但她看到那个写着“新年快乐”的喜庆封面,确实挺开心的。 他这次发来的也算是好消息。 他说:“鱼鱼,爸爸的投资已经开始有分红了,年底就可以先还你一半了。有空的话就来我家里吃饭。今年爸爸给你过生日好吗?” 方幸珝说:“好的,到时候看时间。生日当天不一定有空。” 霍国鑫很快回道:“没关系,你有空了过来就好。爸爸这些年学会烧了很多菜,红烧排骨、手撕鸡,我记得都是你爱吃的。” 方幸珝失语,有一种久违的熨帖在她心头涤荡。 她打字的速度缓慢了许多:“是的。谢谢爸爸。” 发送前,又把后四个字删掉,换成一个系统自带的[可爱]黄脸表情。 几分钟后,她刷完所有未读信息,对话栏跳出了新的小红点。她以为是霍国鑫还有什么话要说,一看发信人…… 她淡淡地往教室的某个方向觑了眼。 小屁孩得到她的眼神回应,颇有些自得地弯了嘴角,还敲了敲手机屏幕,示意她回复。 真是,没大没小。 “家长,你不认真开家长会。” 她眯了眯眼,回道:“学校有没有规定,学生在教室不许玩手机?” 岳辰立马说:“我错了。” ? 他就是故意找她瞎扯呢。 她向他飞了个眼刀子。 他收回视线,却笑出一口白牙。 两人这一来一往的小动作,被岳辰旁边的孙乐捕捉到了。敏感细腻的少女在电光火石间就明白了什么,她握紧拳头,死死忍住巨大的震惊和羞愤带来的颤抖。 第四十一章 官宣 会议到后面, 班主任再三强调,到这最后的阶段,所有的苦战都变为心理战。 “到了现在, 能稳住心态已经是胜利的一半。如果有同学觉得自己的情绪比较负面了、有点消极了,一定要及时警醒 , 跟老师和家长聊聊, 尽快调整过来。不要因为一时糊涂, 做出影响自己, 影响别人的事情。大家苦读多年, 都很辛苦,坚持过去了,有大好的前程等着你们。” 这番话说得在场的各位都有些动容。在这样饱满的情绪中, 老师发表了结语。 方幸珝拍拍岳琦,低声说:“听到没有, 稳住心态, 不要在最后行差踏错。” 岳琦无语地看着她。 方幸珝:“有意见?” 岳琦:“没有没有。不敢不敢。姐姐, 饿饿,饭饭。” 方幸珝:“请你们出去吃饭, 想吃什么。” 岳琦偷偷拿起手机思考:“我想吃肉。去烤肉?” 方幸珝对此提议不甚满意,直言:“差点意思。” “哼, 那你还问我。”岳琦只好说:“那你想吃什么,肉管够就行。” 方幸珝想了想:“火锅?” “嘿, 这么巧。”岳琦把手机给她看。他刚才跟岳辰说了这事,对方也提议吃火锅。 方幸珝:“哦。二比一, 你输了。” 岳琦鄙夷道:“如果这个一是你,那还是你赢。” 方幸珝:“真乖。” 岳琦白眼。 班主任终于宣布家长会到此结束,末了补充一句:“各位家长如果还有其他问题, 可以上来跟我谈谈。” 不少家长就等着这个私聊环节呢,老师一发话,就迫不及待拿着一叠成绩单上去讲台了。还有些家长犹豫着要不要去,或者在位置上跟自家孩子谈话。总之大教室里满满一堂,竟一时间没人离开。 馋虫发作的岳琦看看姐姐,远处的岳辰也询问地看过来。方幸珝闲闲地将头发在后脑勺束成一个小揪,利落又优雅地起身,看也不看他们,只一根食指举在空中,虚虚一勾。 冷艳贵气的女人,身后跟着两个将双肩包挂在手臂上的高个少年,三人在旁人不由自主的目光下一马当先地走了出去。 12班不是最早结束班会的班级,校道上已经有几拨人往外走。而他们身后,陆陆续续也有人从各栋教学楼走出来。 透过学校围墙的镂空处,可以看见沿墙辅道上,各式各样的小汽车排成一条长龙。 方幸珝踩着高跟鞋健步如飞,不忘催促:“走快点,不然待会儿要堵车了。” 堵车就意味着吃饭可能要排队。 岳琦一听,赶紧小跑起来,跑出几步,回头欠揍地说:“姐!走快点儿呀!” “……”方幸珝磨牙。 岳辰跟在她身畔,此时手肘一抬,把背包往她面前送了送。 方幸珝从后面瞧见他嘴角微微扬起,于是恶狠狠地揪住背带,跟上他的速度。 仨人一路赶超旁人,在绿树成荫的幽雅校道上走出了打仗的气势,终于最先跨出了校门,来到一辆白色奔驰旁停了下来。 “嗯?姐你啥时候买了新车?还是S级。”岳琦眼睛亮了亮。 “我车送去保养了。”方幸珝开锁上车,一本正经地说:“借你吉吉哥的开两天。你姐还没那么有钱。” “没事儿!”坐在副驾驶上,岳琦老气横秋地拍拍她肩膀,“小方,我相信你,你肯定会发大财的。” 方幸珝呵呵:“谢谢你啊老岳,那就先扣两百生活费让我发发小财吧。” “口误!姐姐!口误!”岳琦疯狂申辩。 前方姐弟二人打嘴仗,岳辰一个人坐在后排,以往这种情形,他心底都难免有一丝丝的失落。但是这回,面对洁净清新的座椅,他脑海里多了许多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 她的车,确实需要被清洗。 方幸珝原本还和岳琦有来有回,不经意间看到后视镜中,某人红扑扑的脸蛋和隐忍笑意而亮晶晶的双眼。她“啧”地笑了出来,停止了和岳琦的幼稚斗争。 三人来到这个网红火锅店时,晚餐营业时间刚开始,拿了号的顾客陆续进去。他们幸运地拿到了最后一桌,不用排队。 他们围着方桌坐下,一人一条板凳。姐弟俩坐对面,岳辰坐中间。 岳琦为了自己的两百块,大拍马屁:“不愧是我姐,果然英明神武!您点,您点,您想吃啥都行,您想让我吃啥都行。” “好啊。”方幸珝雷厉风行地在菜单上打钩:“那你就吃青菜、豆腐、金针菇……” “……”岳琦两手托腮嘟嘟嘴,“姐~我是你亲弟弟啊。” “那你就先闭一下嘴吧,我耳朵太累了。”方幸珝冷酷地说。 此时,岳辰不动声色地拿了几碗蘸酱和水果回来,有条有理地摆列在桌上。 方幸珝自然而然地说:“真乖。” “……”岳辰明明知道她以前也是这样张口就来,此时还是条件反射般地心跳加速,总觉得她眼角眉梢,都是独向他开放的风情。 方幸珝也不禁瞧他一眼。他这幅羞涩又明亮的样子还真是百看不厌,越看越可口呢。 “哦豁!”微微的公鸭嗓打破了此刻的眉来眼去。 方幸珝斥道:“你就不能安静一会儿?” “不是啊姐!你快看热搜!汀汀姐官宣了!” “嗯?” 岳琦把手机怼到她眼前,她稍一后仰才看清。还真是。 “竟敢让我现在才知道?” 她气势汹汹地拿出,准备质问路汀汀怎么没提前告诉她,却在开屏之时发现,人家已经给她打过三个电话了。之时她刚才家长会之后又沉迷赶路,手机一直是静音状态没调回来。 侍者端来红油、清汤鸳鸯锅,各色菜品也一一送上。方幸珝在辣香四起之中拨通了电话,她好声好气:“宝贝,你太棒了,为你骄傲。” 岳琦、岳辰:“……” 路汀汀一顿嗔怪她不接电话,方幸珝从善如流软声软语,最后两人相互mua了几下,圆满结束通话。 岳琦一身鸡皮疙瘩:“现在的女孩子都是这样说话的吗?” 方幸珝一秒钟切换成秋风扫落叶状态:“开锅了,还废话。” 岳琦:“……女人变脸太可怕了。” 相比之下,岳辰就沉稳得多。他坦然自若地担任服务者的角色,端起一盘肥牛,问:“辣锅和清汤各下一半?” 姐弟俩异口同声:“全辣。” 此情此景,很难不让人心生比较。 “琦琦啊。”方幸珝语重心长:“你这样不行,好吃懒做,还话多。你这样,女孩子不喜欢的。你看看人家辰辰。” “……”岳辰瞳孔微震,整个人都坐直了。由于下虾滑时手抖了抖,还被溅到了两地火热热的红油。 方幸珝瞥见,撕开一包湿巾递给他:“看看人家,多么贤惠的小男孩,不叫苦也不叫累,所以才那么受女同学的欢迎,还能福泽亲朋好友,让大家都吃上小女生送的小零食。” 她嘴上慢悠悠地数落岳琦,似笑非笑的目光却轻飘飘地落在他脸上。 “……”他是看出来了,自那晚过后,这人便丢开了拘束,明里暗里以逗弄他为乐。岳辰保持缄默,作壁上观,认真担任火锅管理员。 岳琦不服气:“那我也没见他其他时候有多贤惠!他净是受惠。而且他受欢迎,就是凭着一张小白脸嘛。” 第一批肥牛出锅,岳辰捞起,用公筷往方幸珝和自己碗里分,一面微微笑道:“那你就是二者皆输了。” “……”岳琦浓眉倒竖,一大筷子把岳辰碗里的肉都夹走了。 又薄又嫩的肥牛带着星点红油,在蘸酱里滚过一遭。辛辣香嫩,令人食指大动。一碟肉瞬间被三人解决了,岳辰自觉地又下一碟,并算好时间,开始打捞之前的虾滑。 岳琦开了胃,感觉脑袋灵活了点儿,想要在刚才与姐姐的论战中找回点儿场面。 “方、口误口误……姐姐~汀汀姐都官宣了,你啥时候能拿下钧尧哥?” 路钧尧英俊多金、成熟稳重、严谨自律,实在是岳琦心目中的完美男人。尽管他知道方幸珝风流不羁、情史丰富,但他仍然是姐姐和路钧尧坚定的头号cp粉,尤其是上回听到风声说他俩在宴会上举止亲密。那可是路钧尧啊,听说他以前有婚约的时候,跟对方也是相敬如宾。除了路汀汀,他就没见过路钧尧对哪位年轻女性有好脸色。所以他相信,自家姐姐和路钧尧的亲密传言一定不是空穴来风。 他多加催促:“钧尧哥可是一等一的人物,你要是拿下他了,你就不用奋斗,直接发大财了。到时我们家不就更上一层楼了——啊!疼!” 兴奋的小手被沾着辣油的筷子狠狠一削,岳琦气呼呼地抽出湿巾猛擦。 方幸珝凉凉道:“小小年纪,学点好的。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岳琦的理解有一点偏差,气不过地说:“又不是我说的,还不是你自己和钧尧哥在外面搂搂抱抱,那阵子圈子里都传开了。” 虾滑在篓子里沥汁。方幸珝眼瞧着一颗圆润晶莹的虾滑被公筷挑出来,正往她这边送,却在岳琦这句话后,突然转了个方向,去到了他人的碗里。 她眉梢一扬。岳辰面不改色地把篓子往她这边一转,示意她自己夹。 里面的都是些歪瓜裂枣,最漂亮那颗已经在他碗里了。 她不紧不慢夹了几颗,淡淡地跟岳琦解释道:“商业行为,互帮互助。但是靠别人发大财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有多大本事吃多大碗饭。” 十七、八岁,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了,方幸珝话里的严肃意味他们听得出来。 岳琦悻悻道:“哦哦,知道了。” 岳辰把剩下的虾滑分给岳琦,又下一批。 他小心翼翼地挖出一颗漂亮的圆球,趁着岳琦埋头猛吃,偏了偏头,压低声音对她说:“呐,这个是你的。” “嗤。”鄙视,却笑了。 第四十二章 迎春花 春回大地, 骄阳当空。嫩黄的迎春花在一阵不知来处的柔风中身姿摇曳,一如颤颤悠悠的床幔。 “小点声,你想让岳琦听见么。”红唇吻住少年的耳廓, 湿润的吐息将艳色晕染。 …… 前段时间方幸珝去京沪接连赶了两场珠宝首饰展览会,敲定了与四家买手店的合作事宜, 做了三场某橙色软件的直播。今天为了配合一位老(有钱、大方)顾客的行程, 大早起来赶早班机回到夏城面谈, 一连十天, 舟车劳顿。 中午回到家, 两位高三生刚结束了周六的补习,正在享用午餐。打声招呼便和那双清澈的眼睛对上了。藏不住的笑意,是合乎寻常的欢迎, 也是默不作声的期待。方幸珝在外面跟客户吃过了,但还是坐下来跟他们吃了一会儿。为了多看两眼。 不过也就随便吃了几口, 她风尘仆仆, 就想洗个澡, 好好睡一觉。 她洗漱完回房不久,有人轻缓地叩门。 方幸珝好整以暇地开门, 但见来人站定定,眼睛亮亮地望着她, 不说话。她也不语,侧了侧身, 让他进来。 关上了门,也还是没人说话。方幸珝不打算招呼来访者, 自顾自走去梳妆台前坐下,吹起了头发。岳辰亦步亦趋,跟到她身后站定, 如同椅背。 她有意不剪,如今已是一头中长发,乌黑茂密,发尾天然带卷,平添一份柔美。她未施脂粉,脸庞素净白皙,此时隐去了往日的凌厉和疏冷,还原了最初始的姣好容貌,以及那份不假雕琢的妩媚。连风筒吹散的小水珠都带着一股子女人香。 身后的人从她手中拿过风筒,学着她刚才的样子,从容地接替了她的吹头工作。 倒是个观察能力强的,难怪上回在车里学得那么快。 方幸珝悠悠瞥向镜中的少年,他仿若浑然不觉,浓密的睫毛遮住眼帘,一心一意地抚弄她的发丝。 待他吹好头发,关了风筒,她先一步结束了这出默剧。 “你来干嘛?”她问。 岳辰抬眸,在镜中看她:“你没回我信息。” 方幸珝扬眉,点开手机检查。是她刚洗澡的时候发来的消息,已经被其他的聊天和推送压到底下去了,她还没来得及看那么多。不过,就一句“姐姐”,连标点符号都没有的。 岳琦叫她姐,方美君也叫她姐姐,连香姨也是这样叫她。可是他跟其他人都不一样,每回这样叫她,都饱含着一种软塌塌的情绪,眼神、语气和肢体全都软化,全都渴望向她倾倒。哦,唯独除了一处。 她佯装不觉,似笑非笑:“你叫我干嘛。” 他说:“你那样看我。” 眼里像带着钩子。 “不是你先那样看我?”方幸珝起身,转过来跟他面对面,直直看进他那愈发深邃的眼眸。 他比她高了十一、二公分,离得近了,她更是需要仰面才能对视。清瘦昳丽的脸庞就在他呼吸可及之处,犹如邀请。喉结不听话地滚了滚。 “姐姐。”再喊她,少年特有的清醇嗓音里已多了一丝沙哑。 方幸珝如何不知? 她歪了歪脑袋,凑近他颈脖。他下意识屏息,而后感觉到她的鼻息轻飘飘地扫在他喉结处。她在嗅他的气味。 她轻声问:“岳琦是不是睡午觉了?” 未有触碰,他已经全身酥麻,喉间溢出一声低咽,迫不及待地圈禁她的腰肢,捧着她的脸吻了下去。 …… 然后便是这样,他倚靠床头,她坐着,还要在他耳边说一些相当不得体的话。 激得他抓了抓柔软的纱帐,绑带因此脱落,幔帘随之荡了过来。绑带晃到他脸侧。方幸珝心念一动,把它扯了过来,打横一捋,覆在他眼皮上。 “挡住你眼睛。”她在凌乱的喘息中喃喃道。 孔雀蓝的蕾丝蒙在他眼上,白皙的脸庞更白,微张的红唇更红,一呼一吸都指向禁忌。 岳辰已经说不出话,难以忍受地后仰,用尽全力将吟语化作气音,那花瓣一样的嘴唇完全没法合上,如同一只嗷嗷待哺的雏鸟,无法视物,渴望投喂。方幸珝于是以嘴喂食,舌尖被他急切地含吮,无处可依的双手也找到了归处,尽情在她的皮肤上留下自己的温度。 她每一个毛孔都感受得到自己在被他所需要。 她反悔,拿下了遮住他眼睛的绳带。 再次直视他的双眼,她像是瞬间被触及麻处,浑身一个激灵。 人怎么会有这么赤诚的目光啊。 直叫人看得心颤。 而岳辰觉得自己要爆炸了,她此刻迷离的情态,除去所有外物装饰的模样,那无比鲜活的、几乎深及灵魂的接触…… 他受不了她片刻的停顿,一手将她按进怀里,要用胸腔感知彼此心脏的跳动,要从内里宣告自己近乎发狂。 床幔从左右摆动变为上下浮动。 他满脸通红,双目紧闭,嘴里含含糊糊,大概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真是…… 许久没尝到这样的频率和力道,方幸珝满足到空虚。湿乎乎的皮肤已分不清谁沾了谁的汗,她搂着他肩背的手不住地打滑,想去找他的嘴唇解馋,但已然等不及,她就近死死咬住他肩上的肌肉,直至烙下一圈红肿牙印。 意识朦胧间,她蓦地想起谁说过的一句话:身体的欲望是补不上心里的洞的。 胡说八道。她就要补,要大补特补。 …… 不知过了多久,方幸珝被手机的密集震动吵醒。 窗外,天色不明不昧,她一时反应不过来现在是什么时候,伸手拿到了手机,来电已经停了,她也没急着回电话,而是眯了眯眼,看清了时间。 哦,还是周六,时间刚跳到18:00。她中午回到家,做了一场尽兴的爱,睡了一个饱饱的午觉。 现在是傍晚。她条件反射地摸了摸胸口,没有惯性的胸闷和窒息感,只留下了被人大力抓揉过的浅淡红痕。 方幸珝嘴角一勾。所以说她喜欢和男人睡觉啊。 啊,现在要加个限定词了,她是喜欢跟长得好、体力好的男人睡觉。要换成现在,何至伟那样的她肯定是不睡了。一个二十七、八的男人,也不是没有交际经验,怎么会连一个高中生都比不过?不对,按今天这次,应该说是差远了。 再一次震动的手机打断了她的腹诽。 连环call还不发信息,非要打到她接为止,这个作风,除了路汀汀还能是谁?这人自从公布了恋情,一改高调作风,有的没的商务基本不接,除了剧宣也不搞综艺和其他活动,大大减少了在公众面前露脸的次数。靳洋那边也是这样安排的,这是二人以及团队共同商讨的结果。 路汀汀出道比靳洋早,有两部小爆作品,观众基础不错,又有她本人的背景加成,粉丝自然眼高于顶。靳洋却是这两年才开始担任男一号,年前刚播完的一部耽改剧让他声名鹊起,属于没啥路人盘,但是粉丝非常能打的类型。他们在这个时间点官宣,实在是风头火势。秉持着眼不见为净的真理,路汀汀已经一周没有看社交媒体了,她最近的日常就是健身、插花、谈恋爱以及给方幸珝打电话,每天至少一次地打。 从小她妈妈就让她学习插花培养气质,她死活不爱学,现在反倒捡起来了。 方幸珝笑她:“为了靳洋,你竟然都开始插花了,真是爱得深沉。” 路汀汀:“那不是无聊么,最近工作很少,也不常上网。” 她说起自己未来的计划:“我和一个很棒的话剧导演接洽过了,之后一年的重心都是话剧巡演,我打算要好好磨一磨演技了。” 路汀汀不是科班出身,没有正经学过表演,入行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有义务向公众释放自己的美貌,有路家在背后保驾护航,她一路走来十分平顺。 “我以前是觉得好玩,是靳洋让我真正爱上了表演。”她这样说。“他虽然比我小一点,但他是一个很沉着、很有目标的人,他不会因为一时的人气迷失了自己。这次公布其实是我突发奇想,但他没有犹豫就答应了,而且主动找他的团队来跟我们协商,那时候我真的觉得好有安全感哦。” 她的星星眼好像要从电磁波里溢出来,方幸珝听得牙根泛酸,干巴巴地说:“听你这语气,你们已经神魂交融了,什么时候结婚啊?” 对面欢声道:“明年!” 方幸珝:“……” 她头一次产生了失恋的感觉。 路汀汀兴奋地盘算着:“我的蓝血珠宝大使过几个月就到期了,你来给我设计穿婚纱时用的首饰吧,想想就很幸福。” “我太想要一段能开花结果的爱情了。”她感叹道。 方幸珝的心情跟着她一起变得惆怅,她支着手臂坐起来,不解道:“怎么样才叫结果?结了婚,不也只是另一个开始吗?” 路汀汀说:“你不懂。你跟18岁小男孩玩儿呢,你当然不求结果了。你说,你是不是祸害小朋友。” 话题跳脱,方幸珝“啧”地一声:“怎么能说我祸害,他自己也开心着呢。而且他又不是雏儿,我们这是成年男女,快乐享受。” 这下轮到路汀汀啧啧:“我就知道,岳辰那小子整天装着乖乖巧巧的,暗地里果然是个不安分的公孔雀!” 方幸珝忍不住为他说话:“那也没有,他之前就一次,我感觉得出来,不像熟手。估计那次是被坏女人欺骗了感情的,多问他还不高兴。” 路汀汀哈哈笑:“那他还是纯情少男。你这个肉食女,你当然不懂我们这些纯情少男少女的心情。不信你去问罗吉吉,看他怎么评价的。” 说到罗吉吉,方幸珝微妙道:“我觉得他最近有点奇怪,我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嗯?”路汀汀细细一想,“你这么一说,好像真有点。”强迫罗吉吉欣赏她的美照是路汀汀的兴趣之一,虽然极少得到回复,但是她孜孜不倦,直到被拉黑。被拉黑也是一种回复。但是…… “他最近都没有拉黑我了!他甚至给我发翻白眼和鄙视的表情!难道他终于被我的美貌折服,决定原谅我当年和他喜欢的学长谈了一个半星期的恋爱?” 方幸珝:“?” …… 四时交替,当夏城气温渐升,迎春花娇艳不再,但更多的花应时绽放。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节律中运转,尽管步调不一致,也不至于像花草般此盛彼衰。得以相互看顾,才不显伶仃。 这日温度骤攀,空气又湿又闷,方幸珝在店里办公,总有些烦躁。下午晚些时候,12班班主任的一通来电加剧了她的胸闷气短。 这该死的傍晚。 第四十三章 她给了他怎样的能量…… 前日, 学校在大操场为高三生举行了高考誓师大会暨成人礼,顺便停了高三几栋教学楼的电,高效地维修了线路。 今天下午, 教师办公室来了位不速之客。来人是陈建宇的妈妈。 虽说高三一年间,大多数学子们纷纷开足马力, 成绩排名榜风云变幻。但到了这最后的几个月, 无论成绩表整体如何变动, 前面十几个位置, 几乎总是同一批人的排列组合。陈建宇就是其中之一, 并且可以说,他是其中最为稳定的一个。他长期徘徊在第八、第九名,算来一整年没有变动过了。可就在上一次考试中, 他考了第十名。 如今二模在即,他的妈妈来找到班主任:“我怀疑我们陈建宇在学校受到了欺凌。” “这……”班主任杜老师震惊稍许, 很快凝下神来, “您先请坐。据我所知, 我们班里同学关系良好,应该是没有这样的事情的。陈妈妈你怎么会有这样的猜想?是陈建宇跟你说过这个情况?” 陈母接过杜老师递来的一瓶水, 面容未有丝毫缓和,语气也不善:“您作为班主任, 贵人事忙,也不可能面面俱到的。半大的孩子, 就算自己有了委屈,也不会轻易跟老师说的。” 她早年跟丈夫离婚, 儿子判给了她,前夫有了新家庭后,抚养费也不给了。一个单身母亲自己养大孩子, 总是辛苦的,她几乎为孩子付出了一切。她对儿子严厉与关切双管齐下,绝不容许他品行不端正、学业不勤勉,同样,也不允许他遭到不公的待遇,尤其是这事直接影响到他的学习成绩。昨晚,她在与儿子通电时一如既往地鞭策他努力,不能重蹈一模的覆辙。 “别人现在都在进步,你之前稳步不前就罢了,上次还退步到了第十名,你应该感到羞愧。二模你必须扭转局势,至少回到第八名,不要让妈妈失望。” 陈建宇在电话那头不干不脆。 陈母不悦,提高了音量,问:“告诉妈妈,你能做到吗?” 这一问似乎戳破了某些东西,陈建宇泄气道:“……我不知道。” 陈母:“什么叫‘不知道’?!你就自甘堕落,一点拼搏的劲头都没有了?!” 陈建宇小声急道:“我也没有办法……我、我的笔记本找不到了,我现在复习效率不行……” 陈母马上问:“哪一科的笔记本?” 陈建宇支吾道:“数学的……还有文综的。” “两本都不见了?都找过了吗?什么时候发现不见的?放在哪里丢的?” 陈建宇说:“……应该是在教室吧,昨晚找不到的,找遍了都找不到。” 陈母把事情复述给杜老师听,眉头拧紧:“放在教室不见的,肯定是被别的同学动了手脚。就像上次家长会你说的,有的学生到了现在,心态不稳,可能就想拉别人下水。我觉得事情性质严重,孩子自己处理不了,也不应该在这个时间浪费精力,所以直接来找你了。一定要把做坏事的人揪出来,让他把笔记还给我家孩子!” 杜老师听完,神色也严肃起来。这种事情,以前不是没有过。她三番四次跟学生们说起心态问题,却不敢直接提出让他们提防他人,就是怕不说还好,说了就被有心人模仿了。 没想到还是出了事情。而且陈建宇是一个勤奋、认真的好孩子,非常有希望考上好大学。杜老师也不能让他平白受损。 杜老师跟领导简单报告了一下,便带陈母来到机房。打开前天的监控记录,两人盯紧陈建宇的座位,播完了全部的录像,也没发现有什么可疑的行径。 杜老师问:“真的是前天丢失的吗?” 陈母表示:“建宇是个细心的孩子,如果是之前丢失的,他不会前天晚上才发现。” 她仔细一想,找出了其中的空档期:“前天上午你们不是开了誓师大会?可能是有人趁那时候没人在教室里做的,真是处心积虑!誓师期间的监控呢?” 杜老师面露难色:“那时刚好断电维修,没有监控。” 陈母气极,咬牙道:“那就一定是那个时间段被偷了!” 杜老师也不禁点头同意:“这样,他们现在在自习,我去找班长来问问情况,他管钥匙的,应该知道谁最后走的。您要是有事就先去忙,等我弄清楚了事情,我再给您说明。” 陈母摇头:“我就在这等,不然做什么也不放心。” 话不多说,杜老师去班里把班长叫出来问话,班长表示,那天他和学委一起去教务处搬资料回教室,他俩是最后离开教室的人。 老师一听,让班长把孙乐也叫出来了。 “你们两个都是我很信任的孩子。现在事情是这样,陈建宇丢了重要的笔记,我们看过了那天的监控,都没问题。他妈妈推测,东西应该是在誓师大会期间丢失的。这个事情,可大可小。你们想想,誓师大会前后,有没有哪位同学是单独逗留在教室里的?我们最好把笔记本找回来,那不仅是帮助陈建宇,也是帮助那个拿走他笔记本的同学。” 闻言,班长和孙乐对视一眼。 班长说:“我俩是包后的……午休回来开门,已经有几个同学在门口等了,好像不存在有谁单独在教室的时间段。” 杜老师不知是放松还是忧虑地叹了口气:“这样的话就有点难办了……会不会是陈建宇自己粗心大意呢?不过两本都丢了……” “老师。”孙乐忽然说:“其实我和班长不是最后走的。那天我们正要关门,岳辰突然折返,说要回来拿个东西,然后我和班长就先走了。岳辰后来才赶上的。” 班长一怔:“啊……但是他也就两、三分钟就赶上我们了吧……不像啊……” 孙乐沉默了。 班长把视线转向老师,只见老师脸色严肃:“好了。你们回去吧。孙乐,让岳辰出来一下。” 他们回去的步伐都沉重不少。 岳辰很快出来了。杜老师望向眼前挺拔清俊的小伙子,不免叹息:“岳辰啊,最近……感觉怎么样?” 岳辰能感觉出来,他可能要面临一件有些糟糕的事,但还是如常地浅浅笑着:“感觉还行。” 看到他的礼貌乖巧,老师更是犹疑,但他是目前唯一的线索了。 她只好说:“我问你一件事,希望你能坦白一点。” 岳辰定了定神,点头说好。 杜老师正琢磨着如何说出口,那边陈建宇的妈妈就因为等不及而走过来查看情况了。教室里,因为老师接二连三地找人谈话,有些同学不时投来了好奇的目光。顾及到岳辰的自尊心和其他同学的学习状态,趁陈母还没走进其他同学的视野,杜老师干脆让岳辰跟她回办公室再谈。 “我没有偷陈建宇的笔记本,也没有偷其他同学的任何东西。” 方幸珝赶到办公室的时候,岳辰再次重复了这句话。这几乎是他在这个空阔却逼仄的办公室里,唯一能表达的信息。 “偷走别人这么珍贵的资料,这么心狠手辣,现在被发现了就不敢承认么?你这样的人就应该被严厉地惩罚,退学都不为过,绝对不能再让你祸害其他人!”岳辰咬定不认,事情毫无进展,陈母越说越气,几乎指着他的鼻子骂了。 “陈妈妈,你冷静点……”杜老师本来想自己低调处理这件事,没想到陈母竟然跟去教室发现了岳辰这个唯一的“嫌疑人”,如今她把气全撒在他身上,事情变得棘手。杜老师只好找来了方幸珝,万一真的是岳辰做的,就让家长劝他坦白,回头是岸。而且他之前记的过还没撤销,这次再犯,至少也是留校察看,按现在的风头,得要回家自学了。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外头的风涌了进来,室内停滞的气流一下子被搅乱。 当事人和其他看起来在办公实则在吃瓜的老师望去门口,一个穿高腰牛仔裤、薄西装的高挑女人走了进来。她步子不小,却不显得行色匆匆。等她站定,众人看清她面容,都不禁暗自吸了一口长气。容光四射,不可逼视。 那个一直面无表情、任说任骂的少年,在这一霎红了眼。他狠狠地别过头去。他又一次让她丢脸了,并且这次无从辩白。 “有证据直接处分,没证据找证据,轮得到你在这血口喷人。”她又一次站在他身前。 陈母回过神来,怒从心起,夹枪带棒:“你就是岳辰的家长?自己都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丫头。你弟弟没有父母教养,难怪这样。” 方幸珝淡淡瞥她:“你父母教你这样跟人说话的?” “你!”陈母被她一呛,终于冷静了点:“好,好。我们在这对骂也没有用,解决不了问题。现在你弟弟偷了我儿子的笔记,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思,拿人家的笔记干了什么,反正你劝他赶紧还回来。认真上学的人都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偷的不是别人的笔记,是别人的人生啊!” 杜老师不知第几次哀叹:“我们是有人证明了岳辰自己一个人在教室逗留了几分钟的,他自己也承认了这一点……不然你和他单独谈谈?我们安静地把事情解决了,不要惊动、影响太多人,这样对谁都好。” 方幸珝说:“不要影响别人,就要影响岳辰?” 她偏头看了看那孩子,他垂着脑袋,厚实的手背因为用力握拳而青筋暴起,两颌绷紧到颤抖,拼命隐忍着。 多大的委屈啊,或许还傻傻地感到羞愧。 她说:“我们不用单独谈。我们家岳辰不会做这种事。” 如同一针强心剂,岳辰忽地就定了神,因她话里自然而然流露的信任和骄傲。 “岳辰这个学期的进步有多大,数据都看得见。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去偷别人的笔记。现在你们没有证据证明他偷了,我们也没有证据证明他没偷。但是没做过的事情我们不会承认,笔记你们应该去找别人要,咬着岳辰不会有结果的。” “这……”杜老师两头看看:“岳辰姐姐说的也有道理,我们应该再仔细调查一番。那岳辰呢……就暂时回家自学一周吧,到时我们视调查结果而定。” “老师,我没有做错事,为什么要回家一周。”清朗的少年抬起头,目光澄明,“一周,您知道对现在而言一周有多么重要。” 方幸珝又扫了他一眼,这次带了淡淡的笑意。 杜老师两头为难:“可是……” 陈母说:“凭什么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揭过了?那我儿子怎么办?!你说你清白,那至少让我把你的东西全部搜过一遍!你是外宿生是吧,那我们还应该到你家里去也搜一遍!” 她认定了岳辰觊觎她儿子这个优秀生的笔记本。 方幸珝理解她心思,直接驳道:“你儿子的笔记还没那么重要。” 陈母脸色一个涨红,感觉情绪就要失控。 这时,办公室的门再一次被推开,一个高瘦的少年急忙跑过来。 “妈妈!你别为难人家……我笔记没丢……” 刚才班主任带走岳辰后,班长看事情不妙,便去跟陈建宇聊了聊,想探一探原委。没想到陈建宇听完来龙去脉,脸色煞白,急匆匆地就冲了出去。 陈母拍着胸口顺气:“我教你为人要善良,没叫你到这种时候还……你说什么?”她猛地睁开眼:“什么叫你笔记没丢?” 陈建宇大气不敢出:“就……找到了……” 陈母盯着他,无比犀利:“说实话。” 陈建宇低头,高个的男生此时看起来如此弱小:“就是……对不起,我骗了你,我怕考不好你会不高兴……”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陈建宇脸上。惹得旁人都愣了愣。 须臾间,陈母挥动巴掌,又扇了第二下。 杜老师高声喊:“陈妈妈,别!” 第三下又挥了过去,却被一只瘦长的手堪堪拦住了。 陈母眼睛全红了,扭头对方幸珝道:“你拦我做什么?这样懦弱又虚伪的人,不配活在世上!” 陈建宇头更低了,肩膀微微抖动着。 陈母要换另一只手打他,方幸珝甩开了抓住她的手,让她身体一歪,动作一下子停了。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跟你说谎的啊。” 陈母寡淡而严厉的五官顷刻间皱成一团。 人们总希望亲近的人能跟自己分担世间的痛苦,却在不经意间成为了对方痛苦的来源。 方幸珝带岳辰上了车。这么一折腾,下午就过去了。岳辰从办公室里出来,一改往日在她面前的伶俐,变得闷闷的。 方幸珝也有些疲惫,懒得长篇大论安慰他,便打算带他出去吃顿好的,在没有岳琦的情况下。这是显而易见的大优待。 “姐姐……”沉闷的行程中,他低低地喊她。 她递来一个清淡的眼神,表示自己在听。 其实,他想说什么呢。 对不起,又麻烦你了?你放心,我不会轻易受影响的?还是谢谢你,相信我? 好像都不足够。 只是一瞬间,在这辆车里,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他想起了他们多么亲密无间。 于是他的声音轻得像棉花糖,他说:“抱抱?” 端正开车的女人不为所动。 岳辰的心又吊了起来。不知她是否还是有些气恼,毕竟,她说过自己很讨厌麻烦。 恰是下班时间,城市主干道上车流拥挤。他们正跟着长长的队列,等待一个漫长的红灯。夕阳的尾巴扫过车前,方幸珝微微眯着眼眸,散漫地侧了侧身,绕出了安全带。 她向他张开双手。 世间若有神祇,应当是她的模样。 “快点,抱抱。” 岳辰喉间哽住,他好像染上了自己曾经最嗤之以鼻的软弱。 他甚至等不及解开卡扣的几秒,猛地扑了过去。胸前的安全带勒得他生疼,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永远都难以描绘,那一天,她给了他怎样的能量。 第四十四章 耀眼 二模成绩出来, 岳辰之前一路攀升的趋势有所下滑,在班里后退了三名。 在家长群看到成绩表的时候,方幸珝的心不禁沉了沉。他似乎还是被影响到了。但她转念一想, 自己这家长当得是有些沉浸了,成绩本来就是会上下浮动, 有反复是正常的。而且只是这么小的退步, 又能说明什么呢, 有什么可紧张的。 他肯定也不紧张……吧? 然而, 在宵夜时间打照面之时, 她赫然发现那家伙左边眉毛上方长出了一颗泛红的痘痘! 近一年来,她第一次看到他脸上长出痘痘,还这么明显。 完了, 这压力得多大。 该死的乌龙。 再晚一点,方幸珝洗澡出来, 原想回去房间, 却在瞥见小课堂的灯光时调了方向。差一刻钟就到12点了, 有的人已然呼呼大睡,岳辰还不动如山。 乳黄色的灯光暖融融的, 他垂着脑袋,微微躬着背, 一手拿笔,一手按压着卷子, 嘴巴默念,全神贯注在背书。姿态不大美观, 但少年书生苦读,总是一番生机景象,让人想起暮春江南, 草长莺飞。 方幸珝默不作声,倚墙观赏,嘴角噙着一抹浅笑。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几分钟,她听到他低声说:“别看我了。” 嗯? 她扬眉:“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你一来我就知道了。”他直起身看过来,眼里似有星火。 但他压制着:“你快回去吧。我还有东西没弄完呢。” 哇哦。 说得好像她多么饥渴,专门来勾引他一样。 而且还被单方面拒绝了。之前还说什么,不会拒绝她、肯定愿意之类的。 方幸珝微笑:“哦。” 岳辰一顿,想补充说点什么,但方幸珝没给他机会,转身得干脆利落。 回到自己房间,她无语地笑了笑。因为对方温书而被拒,方幸珝可是生平首次。睡不到,跟小朋友调个情也挺好玩的。她带着恰到好处的愉悦,半躺在床,用平板打开了一部纪录片,当做睡前有声读物。 纪录片看到约莫一半光景,房门被人轻轻扣响。 方幸珝懒懒一笑:“怎么?” 门外的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低声说:“是我。” 她不高不低道:“门没锁。” 话音落下,房门应声而开,来人信步入内。他行云流水地把门关上,另一只背着的手还夹着一本文言文背诵小手册。 一个男性,半夜来她房间,路上还在背书。 方幸珝笑得不行,吩咐他把顶灯关了,只留台灯就行。 岳辰照做。他不羞不恼,莫名也跟着她笑了一会儿,眼睛弯弯地爬进了被子,跟她躺在一起。 “你在看……野生动物园日记?”他脑袋搭在她肩膀上,“为什么看这个?” 她说:“解压。顺便找找灵感。” 岳辰:“灵感?这些小狮子吗?” 方幸珝:“对啊,这世上任何的创作者,他们都不是凭空生造出作品。你看,它们的姿态、它们之间的关系、它们和饲养员之间的关系,多有意思。” “嗯。”他点点头,茸茸的头发就蹭在方幸珝脖子上,惹得她又笑了下。 经过了一整天的高强度学习,这一躺下,岳辰就有点困了,他问:“你还不睡吗?” “哦。”方幸珝想起刚才被拒绝的事,学着他的话说道:“你先睡吧,我还有东西没看完呢。” “……”岳辰吃瘪,鼓着腮帮子呼了两口气,然后躬着身子侧躺了下来,整个人还是紧紧贴着她:“那我再背会儿书。背到困了就直接睡了。” 方幸珝说:“嗯,好。我把声音调到最低。” “……”岳辰只好道:“我订5点30分的闹钟可以吗,在岳琦醒来之前回去。” 方幸珝笑说:“你倒是想得周全。” 岳辰用鼻息轻轻应了声。 方幸珝倏而低头,见他眼皮半垂,瞧着小册子上密密麻麻的小字,红润的嘴巴轻轻嚅动。 她不禁说:“压力不要太大。” 岳辰扬眸看她,眼睛被台灯映得亮晶晶的,有种透明的质感。 他勾着嘴角说:“不是压力,是努力。” 方幸珝失笑。 这小子真是,越来越会嘚瑟了。 再看回纪录片,霎时有些意兴阑珊了,方幸珝索性关了平板,也躺下来,凑过去看看他的小册子:“背的哪篇?赤壁赋啊。背出声我听听。” 凹陷的枕头上,岳辰把脑袋正了正,直直看向她,低声轻诵:“……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 刻在身体的记忆苏醒,方幸珝轻声应和:“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声起声落,两个人都不自觉笑了出来。 不知道想起什么,方幸珝眼中泛起玩味,别有深意地懒声重复道:“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 她的咬字、吐息,都是唇与舌的舞蹈。 少年人意志力溃败只在眨眼之间。 “你要五点半起床哦。”她的笑意黏稠,是因为被人搅乱。 “嗯……我争取这次快点。”他的气息亦是凌乱。 花瓣似的嘴唇在向下探索,女人的香气愈渐散发。床幔轻摇,灯光在他脸上斑驳。碎发遮住额头,目光迷离,嘴唇湿润,家居服也不知去哪了,漂亮的肌肉因情1欲1勃1发,哪里还有半点清隽书生的模样? “我还没亲过你的腰……” 她笑:“有点痒。” 他的声音更低了下去:“也没有亲过这里……” 影影绰绰之中,高低婉转的喘息谱成午夜乐章。 待乐章停息,满足之后困倦来袭。方幸珝享受他从背后的怀抱,昏昏欲睡,忽然感到右手腕被他握住,一股温和沉稳的力道在纾解她手腕关节的酸胀。 她犯困,身上又舒坦,问他话都说不完整:“你怎么?” 他明白她的意思,答道:“刚才看到你转了几下,是不是看视频的时候撑得有点久了。这样会好一点吗?” “嗯……”她心口一软,“差不多了,睡吧。” 他起身把灯关了,又躺回来,调整了角度,重新抱住她,以全然紧密的姿态。 如她所言,他亦在全身心地享受。 然后,他开始幻想永恒。 …… 教室墙头,鲜红的倒数日历上数字越来越小,关于高考的各项前期准备安排得紧锣密鼓。 各式各样的表格一张张发下来,又一张张收上去。今天刚做完XX黄皮书,明天XXX绿皮书又摆在桌面。一个个青葱的学子像陀螺一般围绕着以高考为终点的环形轨道闷头飞转,如今终点近在眼前,他们既疲惫麻木,又激情澎湃。 五月初,班主任杜老师给方幸珝发信息,告知她岳辰之前的处分已经撤销了,不会对档案有任何影响,并对上一次的乌龙事件表示抱歉。方幸珝本就对上次事件中她的不作为感到不满,因此懒得与其交际,只说:“岳辰知道了就行。” 她想给岳辰发信息,告诉他可以安心考试了。但这个想法一冒头就被驳回了,她自嘲地想,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婆婆妈妈了?可能人真的是会对自己投注了心血的事物产生一种……舐犊之情?她最近时常想要对他多加叮嘱,只是那家伙实在令人放心,她才不愿多此一举。他的自律和专注甚至感染了岳琦。谁能想到,两个名副其实的学渣现在连吃宵夜的时候都不忘背书呢? 如此死磕之下,岳辰后几次考试成绩又有提高,甚至攀到了班里第十六。而岳琦也在小步上升。回想这一年,方幸珝觉得大力或许真的能出奇迹,她决定不再嘲笑他们笨了。 日复一日,隐藏在植物繁茂的枝叶里引吭高歌的春蝉换成了蝈蝈,夏城正式入了夏。 6月4号,方美君归来。她看起来兴奋极了,早早安排好了高考两日里的造型和妆容,并且催促方幸珝也好好准备,到时光鲜亮丽去送考。 或许是多心,方幸珝隐约觉得,方美君这次回来,眉目之间多了一抹忧色。因为她兴奋得有些过度,连方幸珝抛来的冷言冷语都不予回击。 “我要出差,没你这么闲。”方幸珝无情地说。 高考第一日,学校门前热闹非凡。红色的灯笼,红色的横幅,红色的气拱门,老师们都穿着红色的T恤,拿着红色的小旗子,硬生生造出了接亲的架势。 果然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对国人来说都是一样的大喜。 两个考生半小时前就到了学校集中,一身艳红旗袍的方美君拉着方幸珝姗姗来迟。 方幸珝面对方美君,仍是冷着一张脸:“这么挤,有什么好来的。还不如在家睡觉。” 话是这么说,但她身着一袭灰蓝吊带裙,身姿婀娜,妆容典雅,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样子。 虽然现场热火朝天,但方幸珝的清冷色系和出挑的气质在一众红彤彤之中格外夺目,岳辰一眼便看到了她。 各班队列井然有序地前往校门搭乘考场专用公车,方幸珝盯着老师手上的小旗子,才找到了12班所在。 她很快在数十颗脑袋里找到了最养眼的一颗,并发现对方已经望着她,双眸脉脉。 面对方美君时的惯性冰霜在这一刻消融。少年回以曦光一般灿烂的笑容。 方美君也找到了岳琦,并欢快地朝儿子挥手,为他呐喊加油。岳琦大剌剌的笑说:“好的好的!知道了知道了!” 方幸珝也向他挥手致意。 校道两旁都是送考的家长,自家孩子路过时便与父母握手,传递温情与勇气。 到12班通过,岳琦过来和方美君握了手,又跟方幸珝击了个掌。在这个热血沸腾的气氛里,方美君也一改往日偏颇,真诚跟岳辰握了握手:“你也是,要加油哦。” 岳辰跟她道谢,而后向方幸珝看过来。 方幸珝朝他伸出手,一只,两只。 岳辰目光熠熠,紧紧地与她双手相握。 也不过几秒钟,两人却觉得千言万语都在其中了。 方幸珝和方美君目送着他们上车,朝阳艳烈,为世界镀上金光。奔向远方的少年,他们是那么的耀眼。 第四十五章 结束与开始 无论多年的苦读生涯如何漫长, 人们来到这段旅途的终章,还来不及感慨,时间转瞬即逝。 第二日下午, 下了一场阵雨。考生们在响铃收卷之后,陆续离开考场, 室外一扫初夏的燥热, 清爽的微风裹挟着青草香和土腥味。再抬头望天, 已然不是来时心情。 岳辰有种冲刺后的疲惫, 他几乎是用一年时间, 跑了别人三年才跑完的赛道。还是有一点遗憾的,如果早些开始,他能做得更好。但, 一切不可逆,他已用尽全力。 他的精神大汗淋漓, 到达终点, 即使累, 他也急切地想要分享。一碧如洗的晴天之下,他举目四望, 这是下意识的动作,是他的潜意识在期待, 期待着现在也能如开考之前,有一抹清凉的目光在人群之中投向他。 可是没有。 原来当你想见一个人想得要命, 那么其他所有人都会变得面目模糊。 肩膀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岳辰猛地转身去看, 竟有须臾的断点,顿了顿才认清来人。 “别这么大劲儿,以后上了大学, 可不是人人都像我这么宽容。”他很快恢复到熟悉的调侃模式。 袁俊海满不在乎道:“那你别在这发呆,嗨起来!赶紧回学校收拾东西,别耽误了今晚去玩的时间。” 大考完的狂欢是传统。谢师宴还要过几天,不过班里一群活跃的男生早几天已经约好考完当晚就去聚餐KTV一条龙,女生们听说了,也纷纷表达了要参与的意愿。于是一群人变成了一大群人,在终于甩开重负的热烈氛围下,这个聚餐变成班级官方的集体活动。连平时略显内敛的同学去到KTV也渐渐放开了自己,握紧麦克风,投入到旋律之中。 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在唱歌或打牌轮换的间隙,有几个女生看到空位就往岳辰身边坐,笑盈盈地邀请他合唱什么的,或许也说了一些别的话题,但他心不在焉,没听清。 光线暧昧,乐声喧嚣,耳语和轻微的肢体接触就变得那样顺理成章。 那么,悸动究竟是本心使然,还是氛围造就的错觉? 下午从考场出来,他没话找话地给方幸珝发了条信息:“考完了。” 实在是句废话。 直到刚才结束聚餐,大家转场来KTV时她才给了回复:“好好玩吧。” 一句结束语。 他忍不住,或者没有忍,厚着脸皮问她:“你不在家?” 片刻,她回:“出差。” 有点冷淡。 岳辰本就不是粗枝大叶的人,尤其对于一个承载他几乎所有美好心愿的人,他本能地关注所有细节。当高考这个主要矛盾告一段落,他对她当初谈起关系时的叙述尤为在意起来。他放大她的一举一动,同时也放大了她的一举一动对自身的影响。 他下沉的情绪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跟他说话的女生看出了他的兴味索然,心想他可能考得不太理想,便识趣地停下了话头。 麦克风就四个,打牌军团收留心碎失麦人群,人数激增。袁俊海和岳琦几个人拉上岳辰新开了个牌摊儿。打了几轮,岳辰都赢了。人人惊叹他的牌运,但他非但没有志得意满,还及时收了手。 美其名曰:“让其他同学也体验一下胜利的乐趣。” 究其缘由,实在是他顾忌此消彼长,那啥得意那啥失意。说不上迷信,他们打电竞时也有类似的顾忌。比如连胜之后最好不要上厕所,免得让运势流失。或者如果好几次穿同一件衣服时输了大场,那这件衣服就该从此远离赛场。人在对待极其重要的事情上,难免抱有一点人力之外的期许。 他赶紧出去外面洗个手,顺便透透气。 今夜特殊时间,几乎每个大包都是考完试的毕业生在鬼哭狼嚎。离开了学校,不再受管束,溜达出去抽烟的小青年们比比皆是。岳辰多年来逃学经验丰富,却也没学抽烟。 此时心神不定,他游荡到烟酒柜去看了一圈。 负责出售点的侍应生掀了掀眼皮,拖着声音问他:“帅哥,要点什么?” 岳辰摇摇头。 这里没有她常抽的那几种。 而且……标签上的价格和侍应生投来的鄙夷眼神提醒他,该赚钱了。 她在前进,他可不能沉湎于盲目的放松或是无力感之中,不求能迎头赶上,至少要把差距拉小一点,再小一点,否则他怎么有资格妄想永远与她并肩而立。 “你……抽烟?” 思绪暂停,岳辰认得出这个声音,是与他同桌近半年的孙乐。她眼里有一些类似于惊讶与失望的情绪。 “你也出来。” 他转身,没答是与否,惯常的微笑轻得像一阵薄雾。 孙乐下颌收紧,眼睑微垂,又复抬起,似是做了个什么决定。 “我有话跟你说。”她说。 两人多走了几步,去到离12班包厢较远的空包间前。 孙乐开口说出心里练习过很多遍的句子:“对不起,上次陈建宇那件事,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偷别人东西,但我还是跟老师说了。” 岳辰说:“没关系,你只是做了你应该做的,不用道歉。” 他仍然是笑着说的。他一直是这样温和可亲,被人说闲话也不记恨,被人冤枉了也不生气。她从前只道他平易近人,心胸宽广,如今却觉得,到底是因为浑不在意吧。如果在意的话……就会像那次,跟外班的人打架那样。 孙乐安安静静地喜欢了眼前这个男生三年,可一夕之间,有什么变了味。再面对他时,她都认不清自己了。 她忽然问:“你为什么现在还要笑。”让她觉得,自己好像从来不认识他。 岳辰面容沉静,只说:“习惯了。” 她的神经被他的淡然刺激到,她说:“你知不知道,你今天晚上,看起来失魂落魄的。” 岳辰双目微凝,脸色淡了些。 “你说的重要的人,最长远的目标,是不是你姐姐?”她终究问了出来,带着摔碎自己的决绝。 他的笑意全然消失,眼底一片漠然。她便知道了答案。 孙乐咬着牙,强忍着颤意:“那是你的姐姐啊……” “孙乐。”他用她从未听过的语气叫她的名字,他说:“不关你事。” 一向和颜悦色的岳辰的,例外的模样。毫不隐藏的冷漠……和憎恶。 这样也好。讨厌她吧,难看地收场吧,她再也不想一个人患得患失、浮想联翩,她再也不要喜欢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 离开KTV,孙乐畅然大哭。 结束吧,该死的、暗无天日的暗恋!再见了,再也回不去的年少时光。 伴随着很多的结束和告别,一生中最长的暑假开始了。 岳琦开始学车、打游戏、到处聚会;岳辰则努力打游戏上分、打工赚钱。总之两人并不比考前闷头学习的时候清闲。 方幸珝出差回来两天,发现方美君没有要走的迹象。第三天,方美君第五次来敲她房门,邀请她跟自己一起参加某聚会时,发现她在收拾行李。 方美君一噎,紧接着一个深呼吸,便开腔道:“方幸珝,你现在怎么这么叛逆?” 叛逆?某小孩好像也说过一次。这个词如今已经无法激怒她,她以沉默应对。但是她的沉默并不能制止她母亲的发言,反而会起反作用。 “就一次,就让你跟我去一次,去一次你能少二两肉啊?你现在形象这么好,跟妈妈出去转一圈,展示一下怎么了?我肯定是为你好的。” “有些事情你可能现在考虑不到,但是我都在想办法为你铺路的……” “好,你不想回头跟闻旭廷,我理解你,毕竟他伤害过你。但你也不能……” 方幸珝蓦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神色平淡地扭头跟方美君说:“你少自以为是。” 喋喋不休被打断,方美君一怔,竟然问:“那你的意思是,你不介意过去,愿意跟闻……” “方美君,你没救了。”方幸珝说。 她的母亲,从小到大以美貌闻名的母亲,这样看起来真是丑陋啊。 方美君被她的口无遮拦激起一层薄怒:“呸呸呸,胡说八道什么。” 方幸珝说:“你要是想要钱,离了婚,分点钱,我给你打理,你也能衣食无忧。” 美艳妇人一脸惊愕,对这番话感到不可思议:“越扯越远了。你以为我就只是爱钱?离什么婚?没了丈夫,没了家庭,一个女人怎么立足?我们现在一家子和和美美的,有什么不好。你总是要嫁人的,你的身体什么条件你自己也知道,说得难听一点,就是贬值了,好一点的男人都不好找的,我当然要仔细替你操心。你不懂感恩就罢了,还反过头来说什么浑话!” 方幸珝静静地听完,心想,方美君怎么会觉得,是别人伤害了她? 她忽然想起岳辰在学校被冤枉时的那对母子。 家人,有时却是陌路人。 这时,方幸珝清晰地察觉到,这几个月的心理咨询对她产生了正面的引导作用,她开始学会自我观察与疏导,有些事情不用屏蔽,她是可以直面的。 “就是因为这样,”方幸珝对母亲说,“我才要离开你啊。” 方美君自然不理解,仍旧在自己的逻辑里兜圈。方幸珝深知自己必须跳出她的逻辑,才能摆脱无形的缰绳,便充耳不闻,完全不与她争论。原定明天搬家,这下方幸珝连晚饭都不吃了,收拾了四个行李箱就直接上车走人。还剩了些不急用的物件,留待以后有空再搬。 跟来时一样,她把岳琦从游戏中拉出来,叫他帮提行李上车。 岳琦也如那时一样骂骂咧咧,而后一愣:“姐,你不住我们家啦?” 方幸珝说:“功成身退。” 岳琦还挺不舍得的,小声说:“比起我妈,我还是想你当我家长。” 方幸珝笑着说:“开学后好好学习,好好做事,以后你可以当自己的家长。” 岳琦惆怅:“……真想我妈在南美待久一点。” 也跟来时一样,当箱子装车完毕,岳辰结束了今日的兼职,恰好回到家。 岳琦叉着腰,站在车窗边跟方幸珝拜拜。 岳辰怔愣半晌,才迎着她意味不明的目光走了过去。 “你要走了?”他连称呼都省了。 两个小孩都有点低落的样子,方幸珝有心开玩笑:“我本来就是临危受命啊。” 岳琦昂着下巴说:“那现在你不是我家长了,你剩下那些东西我可不帮你搬了。” 然后他被狠狠地敲了敲脑袋。 方幸珝看似顺手地又揉了揉一旁沉默的脑袋。 “走了。”在门口两道目光、厨房一道目光以及某主卧一道目光的注视下,年轻美丽的女郎驱车离去。车屁股即将越出大门时,她伸长手臂,朝后挥了两下。 岳琦叉着腰:“啧,我姐还真是潇洒。” 岳辰不语,心想,是啊,都没有提前说一声,真是来去自如。 岳琦没听到答复,狐疑地看过来:“你怎么垂头丧气的,难道比我这个亲弟弟还不舍?” 岳辰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如果你天天兼职9个小时,巅峰赛连掉100分,你会比我更垂头丧气。” 岳琦:“哦哈哈哈哈。” 说起这个,会房路上岳琦不停跟岳辰讨论上分技巧,版本更新迭代,几个月不玩,又出了几个新英雄。 岳辰面无表情地与他对答,期间拿起手机看了下信息。 岳琦:“啥啊,一下把你乐的?” 岳辰敛起笑意,也收起手机:“哦,钱到账了。” 岳琦又酸又羡地哼哼,岳辰心情明媚地拉他双排。 选好了英雄,岳辰忍不住切到微信界面,把那聊天再看一遍。 刚搬走的人给他发了自己家的地址,并对他说:“过来的话提前跟我说。别耷拉着脑袋。” 第四十六章 一个男人 太阳直射点逼近北回归线, 白日和高温好像被无限拉长。 下午六点多,方幸珝从仓库回到家,一身黏腻。她边在工作群里发语音, 边去冰箱找水喝。左门一拉开,直接掏到了几根冰棍。 “……” 是了, 这是个新冰箱, 她还没习惯它的结构。为了给重归独居的生活加点新鲜感, 这几个月里她把家里能换的陈设换了个遍, 大到衣柜沙发床, 小到茶杯桌脚垫。焕然一新,就像一个新鲜的男人,需要花一点点心思探索并记忆。 有条不紊地安排好工作, 她从冰箱右边冷藏室里拿出瓶冰水畅饮,燥热感顿时褪去。她想到什么, 悠然一笑。 入夜时分, 有人按响门铃通话。可视屏里, 大概为了让她看清楚,来人抬高了帽檐, 露出越发棱角分明的一张小脸,畸变的画质也没能削弱他的清爽帅气。 方幸珝点了开锁:“上来吧。” 听到她的声音, 他在那头嘴角弯弯。 方幸珝被那笑晃得啧了声,她低头瞧瞧身上厚重的浴袍, 决定换一件。 岳辰第一次来方幸珝家,本着对她私人住所的好奇心。可进门只看了她一眼, 这些无关紧要的好奇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女人只着一条轻薄的真丝吊带睡裙,曲线毕露,肤光胜雪。长发带着沐浴后的潮湿, 柔软地搭在她光裸的肩头,有一两滴水珠不安分地滑落,惊扰了静谧的深沟。 山峦屹立,峰顶自有独到之美。 岳辰鼻腔发热,忽觉干渴,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 方幸珝恍若未觉:“进了屋子都不摘帽子的?” 摸不准她的心思。从考前几天到现在,他们好一段时间没什么面对面的交流。他想要的越多,顾忌的也就更多。他不敢多看,半垂着眼,摘了帽子也一时不知应该放去哪里。 方幸珝指了指他身后的置物架:“挂那里吧。” 岳辰应声转去,将黑色鸭舌帽搁在钩子上。耳后飘来一阵轻而热的鼻息,是有人贴近他后背。 她嗅了嗅他发根,香香的。 她笑:“不是说今天出去拍摄,哪有时间洗澡的?” 他不好意思地缩了缩,回过身,见她半仰着脸看自己,十分亲昵的样子。他心里热热的,忍不住抱住她,说:“拍完了回家洗了澡才过来的,不然浑身是汗。” 她问:“还是打车来的?” “嗯。”他也在闻她头发的气味,沉溺地闭上眼。拥抱的时候,怎么会比见不到面的时候还更想她呢? 她又笑:“还挺远的,岳琦不是说你平时都舍不得打车的?” 他睁大眼睛,为自己辩驳:“是来见你啊!” 又说:“……那段时间在学习,没空接活。现在我自己有钱的,虽然跟你比起来不算什么。” 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 方幸珝大抵能猜出他心思,便掐掐他的脸蛋,有安慰的意思:“知道了,知道你是个成熟的小朋友了。” 他又羞又窘,趴在她肩头,小声说:“我会努力的。” 万物有自己的生长规律,方幸珝不会揠苗助长。 而且,如今她已不再是他家长的角色。 他在她身边,就是一个帅气可爱、细致熨帖、容易为她面红耳热的男人。一个刚高考完的,新鲜的男人。这才是他们如此相拥的原因。 “那现在……先努力干点别的?”她贴着他低语。 耳根些微的湿润反倒点燃了最隐秘的火焰。 在这个纯粹属于方幸珝的私人领地里,岳辰最先熟悉的地方是沙发。不同于尚远华庭家里的沙发永远铺着花色繁复的垫子,她这里就是最初始的模样。 崭新、柔软的皮质,会因挤压散发出皮革特有的气味。肢体的放肆碰触,会在其上留下抓揉过的痕迹,凹陷很快便会恢复。但再抓、再揉,指甲在上面深深划过,那便是不可逆的印记了。汗水,和比汗更多的液体流了下来,暂时性扭曲的皮面透出津津的光泽,皮肤与皮革的摩擦吱吱有声。 不知过了多久,岳辰抱着方幸珝沉沉地陷在被他们弄得滑腻不堪的沙发里。他感觉自己有许多话想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该如何说。她又小动作不断,蹭他的腿,捏捏他的腰,惹得他当即又红了脸、喘着粗气。 她佯作无辜:“你这么不消停的,真是个坏小孩。” 分明媚眼如丝,红唇微翘,湿润的眼和身都在试图吸食他的灵魂。 他们从口舌或是别处分食琼浆,颠三倒四,桌子和地毯都被沾湿。 空调呼呼吹,两人怕冷似的一直黏在一块儿。沙发湿了又干,他们最后又回到原处,总算是消停了。 岳辰的手像是长在了方幸珝身上,来回摩挲多少遍都不够。不过眼睛倒是有了闲情,终于记起来要观赏她的家。 家装是清爽明快的风格,简约而有质感,冷色为主调,辅以恰到好处的暖色块,没有一处装饰是多余的……只是似乎生活用品的摆放有些凌乱。这时,他在她后背抚摸的手不经意间摸去了沙发缝里,摸到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包装袋。他抽出来一看,上头写着大大的“二货”俩字,封口是撕开的,袋內早已空空。 岳辰:“……” “啊,这个是X颜X色的碧根果,很好吃的。”方幸珝解释道。 他点点头,把空袋往桌边的垃圾桶一扔,这才发现了里面满满一桶的小食品包装袋,以及刚才没注意到的、散落在桌子周围的喝了一半的饮料瓶。远一点,门背倒着一把阳伞、两个背包。再远一点,餐桌上摆着几个好像还没洗的餐盘和杯子…… 她也才回来待了两天吧,怎么就能弄得这么乱的? 方幸珝瞧着旁边这人眼睛亮亮地四处打量,从很期待很欣赏的样子慢慢变成了面无表情,只是支起拳头抵在嘴角。 方幸珝推开他:“你是不是在嘲笑我。” 岳辰嘴唇抿直,马上摇摇头,十分诚恳状。 方幸珝不为所动:“我刚才看到你偷笑了。” 在许多人看来,方幸珝是个风情万种而世故老成的女人,因而,她这不加掩饰的稚拙才显得难得一窥。他私心珍藏她这鲜为人见的一面。 忽地被他亲了一下额头,再看他,已是眼眸深深,唇边梨涡若隐若现。 ……他为什么是这幅宠溺小孩子的表情? 方幸珝皱眉:“嗯?” 他说:“我帮你收拾一下。” 方幸珝说:“家政阿姨三天来一回,明天就会过来收拾了。叫你来和我玩的,不用你干活。”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起身套上衣服,手脚轻快地把该丢的垃圾都捡进垃圾桶,很快收拾出了满满三个垃圾袋。 方幸珝跟着起来,有些无所适从又无所事事,干脆又坐下,开了电视放综艺,屋里顿时热闹了起来。 大厅是开放式的结构,方幸珝三心二意,一边看节目,一边看他把她剩在餐桌的餐具洗了。 高挑的背影,看似清瘦,但她知道在宽松的T恤之下,有紧实而有力的肌肉。洗好杯盘,他抽出厨房用纸擦净双手,不骨干,但反而很踏实很好摸的双手。他转身…… 方幸珝立刻扭头回来看电视。 ……看他就看他了,为什么要扭头??? 于是她又看回去。 他问:“你想吃什么?” 她看出来了,他把这里当成主场,想要大展身手了。 不过,今夜他注定要失望。 方幸珝回答:“外卖。” 岳辰一顿,不太能接受这个答案:“自己做的比较健康。你不是喜欢我做的吗,我会做的还有很多,你可以点菜。” “可是……”方幸珝终于找回了场面一般,姿态端庄地走过去,为他展示自己偌大的、除了饮料和冰棍啥也没有的冰箱。 岳辰了然,而后表示:“那今晚先吃外卖。我网购些食材,以后我有空就来给你做。” 方幸珝无言以对。 岳辰从饮水机接了杯水给她,在默默观察她的神色。他刚才说“我有空就来”,而不是“你有空我就来”。他暗怀心事,悄悄地迈出了入侵的第一步。 至少她没有表现出反感。 方幸珝调出外卖界面,手机递给他:“你点吧,我今天没有特别想吃的。” 岳辰把她手机推回去:“我来。” “……”方幸珝直白道:“是不是刚才我说你没钱打车,你觉得自尊心受损了?我理解可能你们男性或多或少有点想要表现自己大方的心理,但你在我这里不需要这样。我们本来怎么相处的,现在也是一样。” “可是我们确实不一样了啊。”他听完,冷静地说道。 方幸珝眯了眯眼。万物皆有自己的生长规律。她看到原本乖巧柔软的小动物,迈进成年,锋利的爪牙逐渐成型,有了自己捕猎的能力。 他坦荡地把自己的余额给她看。 三万多。对于一个18岁的学生来说,确实不少。 方幸珝问:“这是攒了多久的?” 岳辰说:“原本剩一万多,这半个月赚了两万,我基本没花。” 方幸珝不禁夸:“这么厉害。” “之前给你拍的春生系列效果很好,我现在时薪涨了不少。不知道三叔还会不会给我生活费,我打算这个暑假就把之后两到三年的生活费赚到。”岳辰看向她,神色认真:“姐姐,我不会做不自量力的事。但是你对我好,我肯定也是要对你好的,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这也是,我享受的一部分啊。” 方幸珝本就是怕他一时脑热充大头,现在看他对未来的计划挺有条理,也就由他了。 “赶紧点吧,我都被你说饿了。” 得到肯定,他松一口气,又展笑颜。 根据以往的经验,他摸索着方幸珝的口味,很快锁定了三家店铺给方幸珝挑选。方幸珝果然看中了其中一家。 他低头下单,微垂的领口露出了一道绯红的压印,是她刚才的作品。 她嘴角微扬,拿过他刚才给她的一杯温水,一饮而尽。 一个年轻、贫穷、勤劳、爱干净、总想给她做饭的男人。 说实话,她没遇到过。 第四十七章 田螺小伙 岳辰以实际行动证明, 他所说的有空就来做饭,不是说说而已。只不过,由于某些频率比较高, 间隔比较短,而被方幸珝戏言:“你是有空就来做=爱。”但这显然是欺负他温顺, 把两个人的锅甩给他一个了。 广告不是每天都有得拍, 岳辰又不接其他活, 于是这几天他的日常就从“在家打游戏”变成了“在方幸珝家打游戏、做饭、吃饭、过夜生活”。傢獨口勿车巠 起先, 他晚上过来, 等第二天一起早餐后,方幸珝出去工作,他则回去尚远华庭换身衣服, 等到晚上方幸珝回家再来,如是循环。没两天, 方幸珝就看不下去了, 在晚饭后拉着他去商场买几件替换的衣服。 “闲的时候就舒舒服服待着, 忙的时候就老老实实做好自己的事,两头折腾干什么。” 方幸珝下班回来就卸了妆, 现在素着一张脸,只涂了点口红, 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短和拖鞋,整个人清新又随性, 显露出最原本略带冷感的秀美。 两个人并肩而行,岳辰默窥见旁边镜面的倒映, 相似的浅色系休闲穿着,打破常规社交距离的亲近感,11公分的身高差恰到好处。哪有什么年龄或是其他的差距, 看起来极相配的一对啊。 他默默拿出手机,心想,或许可以趁她不注意,悄悄记录下这一幕。 偷偷瞥她在看什么,不期然撞见她视线恰好看过来。有种被抓包的惊慌,他心虚地转开眼。却在下一刻被她拉住了手。 “来这看下。” 她坦荡自在。他梏于不可告人的遐思,一点风吹草动便动荡不安。 他们走进一家潮牌集合店,店内的服饰从简约到花里胡哨,从天真可爱到艳丽性感,风格种类繁多。 好久没逛街,方幸珝兴致高涨,理货般一排排清点过去,给岳辰的、给自己的,挑得不亦乐乎。 “试试这件,还有这件。那个帽子也不错……” 不多时,岳辰手臂上已经挂了四五个购物袋。方幸珝没有选择困难症,比起一张附和、夸赞的嘴,一双可靠的臂弯无疑更能提升她的购物体验。罗吉吉如此,岳辰更是如此。 何况岳辰本人就是个衣架子,怎么穿怎么好看,让人大饱眼福。方幸珝付钱的时候快乐加倍。 尽职的工具人在旁看着那一长串单据,眼睑微垂。 无法齐平的两方。在后面的人,更容易被落差感折磨。 狂扫两层楼,方幸珝尽了兴,却发觉身边的人情绪不高。 嗯,提着十几个袋子,孩子肯定累了。 她于是提议道:“要不要去吃点冰冰凉凉的甜品?” 她记得他嗜好甜食。 果然,他眼睛亮了亮。 几分钟后,他们在一家咖啡餐厅入座。方幸珝拿出手机,而对面的人已经迅速扫了码并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来,目露恳切。 电光火石间,方幸珝读懂了他的忧与喜。 唉,小朋友这没头没脑的自尊心。 她不动声色地接过他的手机,点了一杯苏打水、一份蛋糕和班尼迪,而后把手机推回去,安排道:“你再点一杯饮品就够了,我吃不了多少。” 岳辰应好,下单、付款,然后才暗暗舒了口气。 田螺小伙烹制的晚餐丰富,方幸珝这会儿确实还不饿,班尼迪克蛋只随便吃了几口,蛋糕都没碰,就放下了餐具,往后一挨,边啜着苏打水,边打开了TIMI,还不忘吩咐岳辰:“剩下的都给吃完,不要浪费。慢慢吃,我不急。” 岳辰点头:“嗯嗯。” 其实他可以很快吃完,但见她如此休闲,不禁放慢了节奏。看一眼她神采生动,蛋糕也变得格外美味。 开局两分钟,方幸珝献出一血。 岳辰专心喝奶茶,假装没听到。 “岳辰。”她忽然喊他,一脸严肃:“你,坐过来。” 岳辰一顿,拿纸巾擦了擦手,依言过去坐在她身边。两人位的卡座沙发,本就没多少距离的间隔,方幸珝还向他这边斜斜一挨,几乎靠在他肩膀上了。 岳辰不禁绷紧下颌。 不管私底下已经是如何密切,公众场合里,她自然而然的亲近还是会让他脸热。 方幸珝把手机交到他手上:“他一直压我线,太拽了,快帮我打穿他。” 她这局选了个边路铠,和对面的达摩对线,达摩刚拿了她一个人头,等级经济都比她高,此时就站在她的塔边卡住兵线,整一个耀武扬威,她又不敢出塔,只能在原地绕圈圈等小兵进来,十分憋屈。 岳辰回神,接过手机,从容投入战局。他先看了看数据,铠差达摩一级,少300经济,也就是差一把小铁剑,20的物攻,问题不大。他操作着铠犹犹豫豫地走出防御塔,达摩果然冲上来要捶他,他立马逃回塔下躲开了技能,达摩追进来一些,被他一技能减了速,位移出去时,由于又被塔攻击了两下,达摩血量只剩一半。这时,铠恰好升到四级。趁其位移技能还在冷却,岳辰开大冲上去,达摩想用大招把他捶上墙,却苦于岳辰刁钻的走位,找不到角度,只好自保地把他推开,却不料被对方减速、闪现、击飞、暴击,一气呵成。人头比变成1:1。达摩倒在地上,向铠发起嘲讽:呵呵,打得不错。 方幸珝:“踩他尸体。” 岳辰:“……” 他把手机还给她,自己在边上继续吃东西,顺带把自己的奶茶从对面挪了过来,坐在她旁边不打算动了。 方幸珝此时无心看顾他的小心思,因为她膨胀地跟达摩纠缠,没注意到小地图,被对方打野过来收了。 她怒道:“太过分了,不是在单挑吗,很没有竞技精神!” 岳辰闷声笑。 方幸珝斜眼看他:“你快吃,吃完接手,必须打爆他。” “……”岳辰无奈且听话,恢复了正常的进食速度,迅速扫净餐盘,在方幸珝猥琐塔下的耐心告罄之前,再次接过了铠的操控权。 术业有专攻,下一波团战,他提前蹲在了有利草丛,一个出其不意的绕后拿下了三杀,KDA数据越□□亮。 方幸珝凑在边上看了会儿,不禁笑赞:“真乖乖。” 岳辰不作声,可方幸珝轻车熟路地瞧他耳根,已经红了。 真想上去亲一口。还是算了,免得影响他操作,她可记着要打爆达摩的初衷呢。 游戏对她的吸引力其实没那么大,只不过无聊时玩一会儿消磨时间罢了。现在她将战局交付给岳辰,安心,但也没什么继续围观的兴趣,便问他能不能拿他手机刷一下X乎。 岳辰自然应下,抽空飞速帮她开了锁。 方幸珝咂摸着他的侧颜,专注的神态下,似乎比原先更有味道。她心念一动,打开他手机的相机自拍了一张。 岳辰察觉,猛地抬头,好像惊愕极了。 “姐姐?”语气是不可置信。 方幸珝蹙眉:“拍张照片怎么了,这么大反应?反正是用你手机拍的,你不喜欢就删掉好了。” “不是。”他连忙解释道:“我是……以为你不喜欢。我没有不喜欢,我喜欢的。不要删。”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方幸珝莫名一笑,低声道:“又不是那种照片。” 然后她就见这小孩深深吸了口气,脸蛋完全红成烂番茄,好像只要轻轻一戳,就会像刚才那个班尼蛋一样破开,流出鲜美的内里…… 还是没忍住,她飞快凑上去啵了一口。 ……岳辰感到晕眩,若不是她又凶巴巴地警告,让他认真打游戏,他可能手机都要拿不住了。 因为情绪状态的巨大震动,游戏局势也起伏不定,直拖到25分钟,峡谷里十八座防御塔全空,只剩水晶,岳辰方才声东击西,偷塔成功。 岳辰长长地呼了口气。 方幸珝笑他:“这么紧张么,额头都冒汗了。嗯,脖子好像也湿了。” 其实手心也出汗了,还有些口干舌燥。方幸珝拿纸巾轻轻按压他脖颈,下颌、喉结时不时被她温软的指腹摩擦到。岳辰被她碰得心砰砰直跳。 公共场合啊…… 再看她神色,眼尾飞扬着媚意,笑得狎昵。 又在逗他呢…… 她又摸到他耳朵了…… 岳辰半臊半恼,皱着眉头笑,实在被她闹得没办法,慌忙拿开她的手,急急站起来:“我去洗手间洗个脸。” 方幸珝颔首,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得逞的愉快,还有一些连她自己都不易察觉的,蜂蜜一般的黏度。 小孩的手机还在她手上,她退出程序,给他放好,拿回自己手机,将刚才的战局保存回放。 没多会儿,她感到有个人坐在了对面。 洗手间有点远,哪有这么快回来? 她抬眼,对方先开了口:“还真是你。笑得这么甜,我都差点认不出了。” 嚯。 她将手机倒扣,还是笑眯眯的样子:“巧啊,前男友。” 第四十八章 这么厉害? 陶文聪今天过来跟朋友小聚, 谈话中,却被路过店外的一抹身影吸引。高挑、长腿、纤秾得宜,是他最喜欢的类型, 并且有强烈的熟悉感,他盯着那长发遮掩的侧脸多看了两眼, 便有些坐不住了。友人察觉, 也望了过去, 调笑道:“看身材就是大美女, 跟你那个前女友比也不差吧?不过……就算你家里那个不敢多说, 人家旁边也有人了,看看就算了。” 陶文聪干笑两声,装作浑不在意地转了个话题。也是缘分吧, 没想到散场后,又轮到他在店外瞧见了她。见她巧笑倩兮, 跟那小男孩举止亲热, 还不顾众人目光亲了他。陶文聪霎时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竟就在玻璃墙外漫无目的地踱步,直到那小男孩暂时离开, 他才进去,坐到她面前。 她现在, 很不一样,大概是形象上的改变, 让她比过去更多了一层柔软的气质,让他难以移开目光。可看到他, 她那妩媚的笑容又多了点微妙的伪装,她在他面前又恢复了他熟悉的样子。 陶文聪不免口气不善:“以前我劝你别美黑,你总不听。现在, 就什么都愿意迁就了?”他视线在她手边的两台手机上扫过,“还随便翻对方手机了?” 这是他们之间不曾有的亲密无间。 “这么酸。别说你现在又舍不得我了。”方幸珝笑道。她没有解释的欲望,但看到前男友眼中出现了一些恋恋不舍的情绪,还挺爽的。 陶文聪一噎,也知晓了自己现在的行为实在没什么风度,可有些话不说,他又不甘:“为你好罢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能给你未来?” 方幸珝莞尔:“干嘛这么严肃,牵着个男人就要谈未来啊?玩玩而已,就像对你这样。” 陶文聪脸更黑,方幸珝闲闲后靠,笑得摇曳生姿。 由于家里临时性多了个赏心悦目的田螺小伙,方幸珝最近把办公地点从书房搬到了大厅,以便工作之余,抬头就能看见那道身影。介于男孩与男人之间,青涩与成熟之间,如同清脆鲜甜的蜜桃,甚是诱人。 不过嘛,今天这颗蜜桃像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冒着一丝丝似有若无的寒气。自昨晚跟他出去买衣服,他不用再为了换洗衣物跑回家,他们已经在一起待了超过24小时,一个连续的、不算短的时间段。因此,任何细微的变化都不难被察觉。 比如,他从备菜开始,就一直背对着,没回头看过她。 “岳辰。”方幸珝忽然喊他。 “嗯?”他应声,但依然直挺挺地杵着,紧盯着那锅分明处于不用照料的熬煮阶段的红烧肉,仿佛那一颗颗气泡能炸出花来。 不对劲。 似乎昨晚回来了,就是这样。好像也还是乖乖的,被碰了脸会红,眼睛会湿漉漉的,但浓密的睫毛蝶翼般扑簌,他收住眼中应有的炽烈。 那么,昨晚,是什么带来了这半遮半掩的低迷呢。是减淡的欲望,还是,更深的渴求?二者她都不喜欢。 方幸珝开启了一瓶刚从冰箱出来不久的纯净水,冰凉透彻,口腔与喉道转瞬寒冬。她用指尖抹去遗漏在唇角的冰凉水滴。 “过来。”她呵气是冰雪冷峭,话语却是春风柔婉。 是他这阵子最为熟悉的,那散漫的尾音如同女人的指甲在他后背轻刮,身体记忆给了他条件反射般的痒的知觉。 “嗯。”他又应一声,冲了冲手。 片刻的功夫,柔软的一双手已经缠上他的腰。因为须臾的联想而变得有些敏感的背后,抵着饱满的绵软。只是这样,他就不自觉地发出一声低叹。 她轻笑,凉凉的气息在侵蚀他后颈的皮肤,手在下滑。他的呼吸开始不稳。还不够,她以摧毁他的意志为乐。 通常到了这个时候,她会去吻他,但这次她没有。她四处点火,却不给他发泄的出口。 暧昧的推拉之中,岳辰被她半压着,倚靠在中岛侧边,手肘支成隐忍的锐角,难耐地仰颈。颈筋绷紧,喉结锋利,侧看,像一柄初开刃的刀。 锅里红烧肉的汤汁愈发粘稠,散发着温暖浓郁的鲜香。与此相反,她带他领略寒霜覆体。刺激的温差使他周身犹如过电,眼前的空间似被撕裂。 仓皇之中,他艰难地低下头,要去看她的脸,想看清她的神情。一个人怎么能将身体和感情分得那么清楚?肌肤相亲时热烈如斯,却可以在抽离之后,说出那样理智到可怕的话。 ——“玩玩而已。” 昨晚他洗完手回到餐厅,在不远处听到了这段话。 原来,真的只是这样啊。 他确实有拒绝她的权利,但前提是,能抵御她的侵占。 怎么抵御呢?百川归海,人是无法抗拒归处的。 红烧肉泛起焦香,皮肤上是激起的一层鸡皮,是汗毛沾湿的黏腻。 饮和食,男和女。 夜深,方幸珝吃饱喝足,抱着电脑在床上,终于做出了春节前欠下的最后一个订单。她舒展了一下脖子,拉伸双手,腕关节有些酸痛,咔咔作响。然后合上电脑,关了台灯,安心躺下。 床上的另一个人已经睡了个囫囵觉,本来背对着她,大概是感知到了光线变化,便迷迷糊糊翻个身凑过来。 方幸珝想是他最近习惯了要抱人睡觉,未料他的手在床单上茫然地摸了会儿,最后找到了她的右手腕,力度合宜地给她按揉。 “醒了?”她轻声问。 “嗯……醒一会儿。”他困倦着,话说得不太清楚:“听到你的手很累,按一会儿。” 听起来像是随时都要再度睡着,但手上还在尽职尽责地给她松劲活骨,又说:“多活动,不要,总是,保持一个姿势。” 话都说得一顿一顿的,还强迫自己醒着。 太可爱了。 因为长期使用鼠标,她的手有轻微的腱鞘炎。都市年轻人常见的小毛病,只要不影响到生活,没人会管,她自己都没当回事。 却被一个小朋友惦记着。 她有点不知道说什么来回应,便也捏捏他的手以作回复。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躺在一起,只手指玩闹般地缠了一会儿,他不动了。大概是觉得她的活动量足够,他又睡了过去。 方幸珝无声笑了笑,不再打扰他的好眠。时间才过零点,按她的作息,现在还算早的,她打算看会儿手机再睡。 同一片夜空,同样躺在床上看手机的,还有很多人,比如她的亲弟弟。 她收到来自岳琦的微信:“哎。” 方幸珝:“?” 岳琦:“我偷偷告诉你。” 方幸珝:“说。” 岳琦一词一顿:“岳辰。最近。天天。夜不归宿。” 身后的人忽然动了动脑袋,下巴一抬,鼻息吹起方幸珝鬓边的几根头发。她好笑地拨了拨遮掩的发丝,慢慢打字道:“太坏了。你不要学他。” 这下岳琦又为他说话:“也不是啦。他说是为了方便兼职的时间,在外面租房了。” 腰间的手臂收紧了点。方幸珝心想,自己的弟弟真是太好骗了。 岳琦叹气:“你们都不在,我每天跟妈大眼瞪小眼,好烦啊。好想快点去上学。” 方幸珝:“嗯嗯。再坚持俩月。” 岳琦再度叹气:“明天10点就出成绩了,紧张张。” 这么一说,方幸珝才想起,明天就是出分的日子了。连岳琦都知道紧张,她身边这小子,怎么睡得这么香? 突如其来的家长思维,她全然忘记了当初自己考完试就跑出去旅行,直到出分三天过后才到家,此前班主任多次打电话来家催促查成绩,惹得方美君都替她着急,只她自己浑不在意。如今岳辰没心没肺的睡相在她眼里却成了罪过。 她转过身,晃了晃他的手:“喂。” 隔了两秒,对方才用浓浓的鼻音“唔”了声表示疑问。 “你知不知道明天要出分了?”她的声音阴恻恻的。 他睡意正浓,又是只有“嗯”。 “你准考证呢?”方幸珝摸黑,找到他的下巴,捏捏。 “在家里……明天回去查。”他终于舍得开口说了几个字,一把将她揽得更紧。 “……”方幸珝大气喘不出,手脚几乎都被箍严实了。想勒死她么?她唯一能空出来那只手扒拉了下他圈紧紧的手臂,没好气道:“你怎么一点都不紧……” 他的呼吸安稳绵长,显然是再度陷入熟睡了。 “……”方幸珝望向漆黑的天花板,无言着。 她又执起手机,岳琦问她:“如果我考得很差怎么办。姐,你要回来跟我一起面对!9点50之前要回来啊!” 看她没回,又发:“姐姐姐姐姐姐姐,我的亲姐姐。” 她终于大发慈悲,高冷回道:“哦。” 之后竟被旁边人的熟睡声带困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一夜无梦。 第二天醒来,岳辰刚洗漱完,就被方幸珝勒令提前回家。 岳辰一步三回头:“那你要记得吃早餐啊。” “知道了知道了。”方幸珝敷衍着,把他赶走了。 半个多小时后,方幸珝出门,上了车正要启动,那家伙来了电话。 方幸珝接起:“出来了出来了。” “早餐呢?” “吃了。” “吃的什么?” 方幸珝面不改色:“家里的面包的。” 岳辰:“家里的面包昨天已经吃完了。” 方幸珝:“……” 他似乎早有意料,已经给她做好安排:“小区出去右转那条小路,有一家早点店,卫生环境还可以。” 方幸珝沉默。 岳辰说:“不然回家和阿婶一起吃。” 方幸珝马上说:“我现在去买。” 因为早餐耽误了一会儿,再开出来时遇上了早高峰,方幸珝在路上龟速前行。 九点四十几分,岳琦来了信息,哀怨地说:“我妈一直跟我逼逼叨叨,我的姐姐在哪里呢?” 紧接着岳辰也来了信息:“你别急,慢慢开。” 方幸珝呵呵,怪谁呢。 她忽略掉好弟弟的信息,给亲弟弟回:“马上马上。” 又堵了几分钟,她终于开到顺畅的路段。一路卡着限速上限,回到尚远华庭,十点刚过。 岳琦跑出来迎接她:“姐!我过一本线了!” 连方幸珝也真心感到惊喜:“这么厉害?” 岳琦哈哈笑着抱她颠了几下。 “……”方幸珝感觉早餐都要被晃出来了。 就这一次,她忍着暴打他的冲动,只是和蔼地拍他的肩膀。 视线越过岳琦的肩膀,她见到早晨黏黏糊糊赖在她身上,分别时唠唠叨叨嘱咐她吃早餐的人。他就那样挺拔地、安静地站在那里。盛夏的日光如此灿烂,他眼中的星河竟更加夺目。 他用手势给她比了三个数字。 5、9、0。 一瞬间,方幸珝甚至有些眼热。 第四十九章 抓紧 接下来的日子, 出了成绩的考生们都把重心放在找学校上面。他们及家长们恨不能网罗一切信息,只为了在有限的成绩水准下,不浪费任何一分, 挑选出最优学校、最优专业。 连平素吊儿郎当的岳琦也三不五时给她发来一个校名,让她帮忙参考。 可方幸珝实在是有心无力, 毕竟以她的学业水平, 她并不需要认识这么多学校。哎, 真是没办法呢。 不过岳琦显然是多虑了, 他自己列了长长一串名单, 郑重地交给家长。两天后,岳时远返还给他几个崭新的名字,报的全是中外联合办学项目, 顺序都给他排好了。开始,岳琦不满自己的努力成果被推翻, 和方美君叽里呱啦大吵一通。后来是方幸珝出面, 帮他筛掉几个他反感的选项, 这才算定了下来。等开始报名的时候,乐天派岳小爷已经是happy模式了, 到处询问哪位好友跟他去一个地方。 岳辰倒好,成绩出来之后, 又开始不停接活,空的时候又去月盛湾跟方幸珝胡混。时间排得满满当当, 都不知道哪有精力找学校。 方幸珝一向自诩开明,都忍不住询问他填志愿的事是怎么计划的。 他道:“我不打算离开夏城, 学校就按夏城几所学校从高到低填,专业就从热到冷填,服从调剂就完事了。” 方幸珝:“?” 为什么听起来又草率, 又很有道理的样子? “你就没有想学的专业?以后想从事的行业?” “没有特别想学的,学什么都行。我都会好好学的。” 他不紧不慢的模样让她操心起来:“你想不想进演艺圈?职业模特的话,身高差了点,或者你对拍戏有没有兴趣?” 对于这个,岳辰倒是挺坚定的:“我不打算在这方面发展,现在做兼职只是为了赚钱。我不想以后会像汀汀姐那样,失去作为普通人的自由。” 这点方幸珝了解,她也因为同样的原因,拒绝过不少向她递来橄榄枝的影视公司。可是这小子,这也不想,那也不清楚,他到底想干嘛。 方幸珝逐渐恼火:“那你究竟……” “鱼鱼,你现在有点啰嗦。” 被打断了,方幸珝难得呆了呆:“什么?” 她此时单脚盘起坐在沙发上,抱着电脑,一双狭长妩媚的眼睛微微睁大,似惊似怒。 他下颚收着,嘴唇抿着,黑漆漆的眼中,笑意促狭。像个跟你小小捣了个蛋的小朋友,心知可能要面临呵斥,姿态收敛了,神情却还带点儿小嘚瑟。 方幸珝自然是看出来了,当即冷笑一声,电光火石间手已经伸到他耳后,揪着他耳朵打破他的战术性后撤。 他柔弱无骨,歪着脑袋扎进她怀里,闷笑得一抖一抖的。 她皮笑肉不笑地蹂1躏他的脸蛋:“小屁孩,说谁呢。” 一张帅脸被她掐着两颊,扭曲而无辜地从她胸前抬起。他被捏得声音扁扁:“说你啊,鱼鱼不是你的小名吗。” 她长眸一眯,看起来有些恶狠狠的:“从哪儿知道的呢?” 他脸颊有点被捏红了,但也没挣脱,还仰着脸,眨巴着水润润的眼睛:“以前,听阿婶叫过几回。” “是吗。”方幸珝第一反应是不信,“什么时候听到的?” “就……很普通的情况下,没什么特别的。我记不清了。”他不解道:“阿婶叫你小名,很奇怪吗?” 很奇怪吗?在她的母亲心里,还存在平凡的、纯粹的、仅把她当成女儿的角落。这很奇怪吗?她被问住了,无言地与他对视片晌,松开了对他脸颊的钳制。 “我不知道。”她说着,手心安抚般地摸摸刚被她掐红的脸蛋,同刚才的辣手摧花判若两人。 岳辰亲昵地往她手心贴,问她:“你不喜欢这个小名吗?” 方幸珝:“也不是。” 岳辰说:“那我以后就这样叫你。” 实属得寸进尺。 方幸珝把他脸推开:“没大没小。” 他又眼睛亮汪汪地凑过来。 方幸珝真是……气不起来,笑骂:“你现在怎么这么嬉皮笑脸的,没个正经。” “我正经的。”他执起她手背,亲了亲:“志愿的事,我是认真想过的。无论将来做什么,我都会努力做好的。你以前不是这样说,只要我肯用心,能做好的事情会有很多?我当时相信你了,现在,你也相信我吧。” 其实方幸珝不太记得自己是否有说过这句话,可能只是一句随口的鼓励,却在他心里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此刻面对他诚恳的目光,她稳重地点了点头:“嗯。” 她的指尖下意识跟他的缠在了一起。岳辰心口发烫,情不自禁倾身过去结实地抱住了她。她的手也自然而然地搭在他背脊,轻轻抚摸。 岳辰确认,这一刻,她为他操心,为他考量,与他温柔拥抱的这一刻,她是喜欢他的。 她对审美的接受度很高,从圆寸头到黑长直,Jimmy choo到大头拖鞋,从晚礼服到沙滩裤,她都欣欣然。好的一点是,他处在被她喜欢的范围,玩玩也有玩玩的喜欢。但可悲的也是这一点,他不会是唯一。 用力埋头在她颈项。她的气息是摧毁意志的成瘾品,也是救人性命的水中浮舟。 每当他有了幸福的感觉,他马上又会恐慌。每一天都像偷来的,那就用力抓紧一点,再紧一点。 …… 方幸珝基本保持着一个月去两次唐誉心理咨询室的频率,从那次催眠之后就是如此。有时她能搜罗起近期的感受变化,就会认真地跟他反馈;有时只是漫无目的地闲聊;有时甚至只是去睡一觉。 不过最近方幸珝睡眠质量不错,不需要去他那补眠。 唐誉自然注意到了这点:“你现在好像平和了不少。” “对。”方幸珝大方承认,并反驳他之前的言论:“你说‘身体的欲望是补不上心理的洞’,我看不太对哦。” 唐誉浅笑:“你确定只有身体在补吗?” 本来懒散挨着的方幸珝闻言坐直了,直直地与他对视片刻,颇有些发起进攻的意味。 她说:“你最近穿衣风格好像有改变啊。” 不再是往日的各种格子衫,而是一件N.hoolywood的白色T恤。这是罗吉吉钟爱的品牌。 两人沉默地看着对方。 这场对峙由唐誉打破,他问:“你最近有没有什么烦心事?” 想着毕竟咨询费很贵,方幸珝也不执着于此,跟着他的节奏回归主题。 烦心事当然是有,哪个人能没有烦心事,只不过大多数都能自我排解罢了。 “比如,我爸之前跟我借钱做生意,前几个月说很快能回本还我。最近又说可能要推迟了。我猜是不太顺利。我小时候,他就是因为投资失败,欠了一屁股债,丢下我跟我妈跑了。他真的没有做生意的才能和运气,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呢。好在我现在自己的收入还可以,这笔钱赔了就算了。” 唐誉赞她很有承受经济风险的能力。 她笑:“还有,今年我的设计费涨了,名气也大了点,X乎都开始有同行阴阳怪气我的设计了。” 唐誉笑问:“你说回去了吗?” 方幸珝:“当然没有,一看就赚得没我多,才这么酸。” 除此之外,一切平淡而顺利。 七月来临。岳辰和岳琦先后提交了高考志愿。路汀汀开始跟专业老师学习表演,经常给好友发来一些影片推荐和自己的点评。方美君说岳时远回国了,让方幸珝回家吃顿饭,方幸珝不理。罗吉吉和方幸珝忙着赚钱,在勤勤恳恳为自己的品牌添砖加瓦之余,罗吉吉不再像往常随叫随到。无论方幸珝怎么试探,他都不为所动,有时她真想尾随他试试能不能直击现场,然而——有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忙着和她鬼混。 大概生活也像一条河流,水面平静无澜之时,河底也有暗流汹涌。 那天,方幸珝接到一个女人的来电。 第五十章 脆弱 “我带孩子回娘家待了四天, 没开手机。警察找到我,说人没了,在窗子防盗网上吊的, 是别人路过看到有人在那一动不动才报的警。” 大暑当头,艳阳高照。殡仪馆的树下, 一阵风都没有, 方幸珝咬着牙根, 忍住了一个寒颤。 女人看着地上零星的落叶, 继续说:“老霍这个人啊, 性格很温和,就是做生意的事,完全不听劝。我叫他投一点就行了, 别想着天上能掉大馅饼,他不听, 都不听, 全部身家都砸进去了……我就跟他吵架, 我太生气了,没忍住, 告诉了他,儿子不是他的, 我要跟他离婚,然后我就抱着儿子走了——”她一哽, 狠狠捂住脸,缩着身子抽噎。 方幸珝浑身冷汗, 嘴唇似有千斤重,半晌,才轻轻应了声:“哦。” 女人哭过一阵, 又自顾自说道:“我对不起老霍,老霍对不起你……我也只能跟你说这些,当做是忏悔。老霍欠你的钱,我实在是没办法,对不起了,姑娘。” 一旁的灵堂进行了一次交接,前一位故人的家属们抹泪离去,经过工作人员短暂的清理,另一位故人的家属们便捧着遗像在厅门等候。穿着黑衣的亲友们断续汇聚而来,与家属致意之后三两成群地寒暄着。向一个人的告别,亦是一群人的聚会。 而这边,霍国鑫的妻子选择不办追悼会,仅仅有她和方幸珝两人。 有人找过来问:“霍国鑫的家属吗?” 女人垂泪点头。 那人说:“家属来见最后一面吧,认好了,等下就要送去火葬了。” 女人轻扯方幸珝衣袖,说:“你也一起见他最后一面吧?毕竟,你是他唯一的血亲了。” 方幸珝望了望前方,好像听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听见,木偶似的被女人拉进了阴冷的走道。 …… 再出来时,太阳的强光几乎要把方幸珝晒化了。 她拿起手机,想叫罗吉吉来接她,视野里却是一片密密麻麻的黑斑,看不清屏幕,看不清刚才待过的树荫,也看不清前面的路。 就像紫青的皮肉,变形的五官。 她都要认不出了。 就这么轻易吗? 一阵久违的反胃猛然涌上来,她死咬着嘴唇,用力眨眼睛,在有限的视野里找到了一个垃圾桶,她踉踉跄跄跑过去,弯下身,任秽物由食道飞奔而出。她双手交叠,按压在胸前,似乎想保护着什么,却是徒劳。 真是够了吧,什么自我疏导,什么平和,都是狗屁。一天天觉得自己变好,还沾沾自喜,到底都是自欺欺人。这恶心的,从基因里带出来的脆弱。 …… 岳辰两天没联系上方幸珝。第三天,他收到了拟录取通知短信,是第二志愿,夏城的财经大学,211。录取专业新闻传播在本校来说排名不高,不过这对他的成绩而言,无疑是个好的结果。 看到短信时,他是振奋的。可在这份欣悦里,相比自己的下一个人生阶段有个不错的开端,他想的更多是,她收到这条信息肯定会回复了吧。 但,没有。 少年皱着眉,从被冷落的郁闷中醒神。她不是一个没有交代的人。 他推开门,去隔壁,告诉岳琦自己的拟录取消息。岳琦的批次在后面,闻言大感新奇,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这条短信,并评价道:“可以啊,牛啊岳辰。” 岳辰看着他,问:“是不是应该跟姐姐说一声?” “昂。”岳琦上下点头:“当然要说的。” 然后他给方幸珝发了条语音消息,发完见岳辰还站定在原处,两人相对看了会儿。岳琦问:“双排?” 岳辰:“……” 岳辰:“她怎么说?” 岳琦眯了眯眼,这时的神态有些神似方幸珝了:“有事忙吧,哪能时刻秒回。” 岳辰:“嗯。” 嗯完就要走,被岳琦拉住,没头没尾地跟他说了一句:“财经大学男女比例超过3:7啊。” 岳辰:“所以呢?” “所以,你大学以后,一定会很受同龄人欢迎的。”岳琦着重强调了“同龄人”这个词。 有什么在空气中交锋。 岳辰无意拉锯,淡淡地说:“我现在也很受欢迎。” 岳琦:??! 看他要走,岳琦下意识扯着嗓子问:“你去哪?” 岳辰头也不回:“你是我女朋友么,管这么多。” “嘶——”岳琦叉起腰,望着人家远去的背影,凝神细思。 …… 月盛湾的安保工作做得十分严格,岳辰如何说明、请求,也没能让物业放他进楼。 他心中不安,立马打车去了商业街,FL门店。方幸珝也不在,店员认出他是之前春生系列的模特,便告诉他这几天方幸珝都不来,让他有事可以找罗吉吉。 正记下罗吉吉的电话,本尊回了店里。 “哟,弟弟。来找她?” 听着他闲散的语气,岳辰心知可以推翻那些不好的预设了。但与此同时,他也感到不是滋味儿。他们都穿着黑色T恤和牛仔裤,明明他要高一些,可罗吉吉看起来却那么强壮那么沉稳。自己身上和岳琦比出来的那点成熟根本不堪一击。何况,显而易见地,罗吉吉才是方幸珝信任的人。 这么一想,连问出的话都带着自己意识不到的酸意:“她告诉你她去哪了?” 罗吉吉没答,招手让他一块儿上二楼。 打开某个抽屉,罗吉吉从中找了一串钥匙给岳辰:“去找她吧,别让她闷出霉来。” …… “在家呢,没啥事儿。” “她亲爸遇事没想通,自己在家了结了。她前几天去见了最后一面,现在心情不好,说这几天啥也不想干,谁也不想见。” “小子别脸色这么差,她真不会有事。” “如果你去了挨骂,不要提是我给你钥匙的……” 下班高峰期,招了几辆出租车都在换班,岳辰干脆去坐了地铁。不过五站路,他从出口出来,便一路狂奔。 ——怎么会没事啊。她是那么心软的一个人。 又回到月盛湾,已是大汗淋漓,看着有些风尘仆仆的狼狈,安保人员见了都想拦一拦,奈何这次他手握钥匙,一路畅通。 开门的时候,他的手都有点抖。满室沉寂,遮光帘全部拉上,与外头黄灿灿的斜阳截然相反,这里只有一片昏黑。 她沉在黑暗里,覆着白色丝绵被,安静地平卧在床上。 岳辰一下子没了气力,跪倒在床边,额头抵在她手侧,压抑着,喊她:“姐姐……” 一秒、两秒、三秒…… 他感受到自己的头发被用力揪了揪。 “没死呢。”她咬着牙说,“好不容易睡着了一会儿。” 她缓缓摘下耳塞,整个人处于被吵醒的烦躁,一把推开他脑袋:“小破孩,出这么多汗,脏死了。” 岳辰抬起头看她。 方幸珝顿了顿,嗓音软了点:“没骂你。” 那双漂亮的眼睛,也忒红了些。 第五十一章 莲藕汤 方幸珝以为自己会梦到霍国鑫, 但她没有。她在梦里见到了另一个男人的背影,高而瘦,说话的声音也如这个人一般, 泛着孤僻的冷。 “若是一时不能接受我说的身份,你可以先将我当作严厉的父亲, 或兄长。我会先向你提出一些不太难完成的要求, 循序渐进, 做到则奖, 做不好则罚。” 他背对着她, 脱下驼色长风衣,里头是一件半高领黑色羊绒衫,下装是不宽不紧的黑皮裤, 皮带一丝不苟地束着。他的动作缓慢而矜贵,像是在完成某种仪式。 沉缓的威圧感让方幸珝心中有些惴惴, 但是想到自己既然已经住进了他这里, 日后长期面对, 她也没必要隐藏自己所想。对他曲意逢迎是岳时远和方美君的事,她不要。 “我父亲不是这样的。我也没有兄长。” 清清淡淡的语气, 却是脆生生的倔强。 男人似乎浅笑了一下,轻叹:“果然还是小姑娘。” 方幸珝不太服气地撇撇嘴。 忽而, 那人的声线变得年轻而固执:“……就算这样,我也愿意。” 方幸珝一怔, 不禁起身上前:“你说什么?” 男人转过身,他的呼吸近在眼前, 那么灼热,那么熟悉,花瓣般红润的嘴唇向她吻来, 在她几近缺氧时低喃:“鱼鱼……” ……她睁开眼,发现了呼吸不畅的原因。 黑暗里,某人在熟睡中不知不觉凑过来的脸蛋正抵在她鼻尖,呼出的二氧化碳立即被他的脸蛋反弹回她这。 “……” 不知道睡了多久。这几天窗帘一直拉着,她分不清昼夜,只觉得现在精神好了些,暂时不想睡了。 可是,醒了,然后呢? 脑子里像有一团浆糊,粘嗒嗒地堵住可用于思考的神经。 她无所事事地翻了个身,长发被他压住,此时被扯到,她麻木地忽视这丁点痛感。他却被这微乎其微的拉扯给惊醒,一下子爬了起来,忙问她疼不疼。 视线适应了昏暗的环境,她不难看到小孩眼睛鼻子皱成一团,困得五官都无法舒展。 她轻轻拍了他的手,有安抚的意思:“不疼,我又不是纸糊的。困就继续睡吧。” 岳辰的肩膀松懈下来,高大的身躯跪坐着,缓缓弯身,侧脸枕在她小腹上,手轻轻搂着她,低频在她腰腹震动:“你没事就好。” 方幸珝无言,顺手去揪他触感颇好的头发,清爽、温暖。她不禁嗅了嗅,香香的,洗过澡了。想起临睡前那一幕,他脏兮兮的趴在床头,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大概是害怕她做了什么蠢事,现在还一惊一乍的。 怎么能有人光是看着你,就好像已经告诉你千百遍—— ……千百遍什么呢?她对他眼里的情绪感到陌生,如果将其转化成语言,应该是什么呢? 她捧起他的脸,想仔细再看看。 肚子不合时宜地叫起来,就在他耳边。 他下巴搁在她肚皮上,被压得有点变形,笑起来也有点傻傻的:“你饿了。” 那种情绪转变了。 她皱眉:“不饿。” 肚子又咕了声。 岳辰温声说道:“我煮了莲藕排骨汤,起来喝一点?” 方幸珝冷脸:“油腻。” 岳辰说:“是瘦排,不油的。” 方幸珝不说话。 岳辰又说:“还有辣椒炒肉。” 条件反射,唾液分泌。 方幸珝矜持地点头:“那就吃一点吧。” 开灯,起身。方幸珝下床的时候先迈了右脚,一阵酸痛袭来,她蹙眉低骂了声。她又忘了,那天头晕眼花,跑去找垃圾桶的时候崴了脚。 单这一个反应,岳辰当即半跪下来,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右脚踝:“好像有点肿。崴了?” 明明困得泪眼模糊的,观察她倒是精准得很。 “唔。”方幸珝扯他后领示意他起来,不以为意道:“几天了,快好了。” 他站起身,高高的影子落在她脸上。他从不昂着头颅俯视她,每回跟她说话,总是微微垂头,向她倾了一个角度,漂亮的眼睛水平地与她对视。她无端感受到一种水雾笼罩般的温柔。 他说:“那也是疼啊。” 说罢,不等她反应,自作主张托着她后背和腿弯,将她抱起:“这几天还是尽量少动。” 方幸珝无言以对。他将她当成无法自理的人,抱她到餐厅坐下,自己去灶台忙活半刻,把汤和饭菜盛进精致的碗碟里,一并端来给她。 七、八月的莲藕正是应季,粉糯糯的。瘦排被炖得软烂,连骨头都是软的,多嚼两下,浓郁的髓汁便轻易被榨出来,配以莲藕的鲜美甘甜,令人口舌生津。辣椒炒肉更是不必说,鼎鼎大名的下饭菜。一连几日麻木着的感知,从味觉开始苏醒。 她进食速度不慢,不多时就吃了个精光。八分饱的感觉,适合她这样饮食无规律、空腹时间长的人群。他连分量都控制得这么精确。 但她颇为迷恋“过量”。 放下碗筷,纸巾按压嘴角,她幽幽地看着对面的人。 岳辰全程在一边看她吃饭,像观看极喜爱的节目,嘴角勾着称心的浅笑。他起身收拾餐桌,对她略带不满的目光似是不觉,与她说起另一件事。 “我收到财大的拟录取信息了。专业是第四志愿,新传。” 方幸珝点头,问他:“财大挺好的。对这个专业呢,可以接受吗?” “嗯。我觉得挺好的。”他把碗筷叠起,一并端去清洗。 他的照顾顺理成章,她也接受得坦然自若。 方幸珝坐着转了个方向,视线跟着他去到水池。水珠溅到他紧实的小臂,随着他手部的动作,臂上的青筋和肌肉时隐时现。 “想要升学宴吗,我可以给你办。” 岳辰回头看她,认真道:“千万不要。费时费力,还费钱。” 方幸珝好笑:“用不了多少钱的。就请一些你的朋友来,”她略一思忖,“如果你想的话,也请你妈妈。你之前……不是希望别人知道,你很好吗?我那时不知道,还说你虚荣。” 那时他喜欢发朋友圈,拍广告赚钱了,买到限量的衣服鞋子了,打比赛赢了,都在社交平台广而告之。以前方幸珝觉得他虚荣,现在回过头来看,那也不是他品性的本色吧。曾被抛弃,被白眼,被瞩目,又被视作异类,说起来只是轻飘飘的几个词、几句话,唯有亲身体会的人,才知其中重量。他以一点点炫耀的心理来对抗,已经是在好好长大了啊。 岳辰动作顿了顿。她不知道,对他而言,她这几句话,重于她刚才所思量的一切。 几个碗很快就洗好,方幸珝看着他仔仔细细洗干净手又擦干,然后来到她跟前蹲下。 “姐姐。以前我确实是那样想的。但现在我不需要别人的想法了,我知道自己在前进,你觉得我好就够了。” 第五十二章 天平要倾斜,列车欲越轨。……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 是什么呢? 方幸珝睡饱了觉,吃饱了饭,终于打开关了三天的手机。信息爆炸式地涌入, 她凝神翻阅999+。即便有罗吉吉共同打点,仍有数不清的大小事务等着她跟进。除了店内的运营细节, 每一个单子的材料选择和设计, 成本控制, 新样品与效果图的差异如何协调, 首饰贸易展会的参展选品, 一部有关年轻创业者的纪录片的拍摄邀请…… 岳辰见她打开电脑处理公事,一声不吭地挪了张小沙发过来贴着她坐下。单人沙发矮,那么一个高个子坐下, 脑袋也近在咫尺。方幸珝时不时无意识地揉揉他头发,看也不看他, 就像随手给猫咪顺毛, 其实是在满足自己想摸毛茸茸的欲望。 岳辰本就困, 脑袋还被她一下一下按摩着,更是哈欠连天, 又不敢出声让她听见,只怕被赶走。他不确定自己做什么能让她心里舒服一点, 只是换位思考,如果自己遇到了这样的事情, 有她陪着的话,自己一定会安心许多。他干脆挨过去, 手臂趴在她办公椅的扶手上,头枕上去,她的手正好可以支着他脑袋, 他也正好可以打会儿瞌睡。 方幸珝不知这些弯弯绕绕,等她把事情处理得告一段落,天已经蒙蒙亮。手边的人以一个绝对不舒服的姿势入睡,贴在底下的脸颊被挤压得微微发红,难得他睡相良好,这样都没有流口水。 她歪了歪头,试图与他的脸平行。 这么帅的一张脸蛋,人怎么好像傻乎乎的。她哪里需要他这样守着?只是,她也放任了自己的私心吧。刚才余光瞥见他打哈欠,也想叫他自己去睡觉的。或许是留恋他免密头发的手感,或许是留恋他身体散发的温度,或许只是没有机会开口。 “傻子。”她对着他轻声道。 第二日,方幸珝恢复日常工作。岳辰出门前千叮咛万嘱咐,勒令她这几天只能穿运动鞋。方幸珝哭笑不得,仿佛自己真正是个无脑叛逆的小屁孩。估计也只有他会这样认为了。 工作场上,没人会因为你的年龄或是遭遇给与怜悯或优待,利益才是永恒的主题。饶是再喜欢的工作,初时报以再大的热情,人也会在一次次轮回般的推拉和妥协中生出阻滞之感。 这种时刻不会长期存在,但并不鲜有。 方幸珝对着一份几经修改的设计稿发呆,修长的指骨夹起一只铅笔,无意识地转动。 行业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金科玉律:你所做的是商品,而非艺术品。可又有几人再也不去向往心中的乌托邦? 也不会一直纠结于此,只是那些微不足道又无可避免的消极时刻,如同淤泥沉积,河道淤积多了,总是更易堵塞。 这种脑子堵塞的时候,她有自己最为倾向的疏通方式。恰好岳辰不在,他下午收了工,跟她回家,手脚伶俐地完成了一顿晚饭,吃过后告知她自己今晚还有一场夜景拍摄。 “可能会弄到很晚。” 这意味着他今晚不过来了,方幸珝想。 人独处则放纵。 方幸珝选一家最快的外卖,下单了麻辣小龙虾和三份拌面。指腹在页面顿了顿,她把“3”改成“4”。 《七宗罪》里,喜爱暴食的胖子死于被人强迫暴食而引发的胃肠爆裂。吃到第二份拌面时,方幸珝觉得眼前的这碗跟那个胖子一头扎死的那盘油腻的意大利面也没什么不同。 辛辣天然有助于食欲,一点不美好的联想并没有破坏她的进食欲望。胃部被填满,但还不够。第二份吃净,她终于开始有了过量的感觉。 打开第三份,她机械般地张大嘴,往里添一口,再一口。塞得够满,瞬间排空时才会更痛快,她期待身体与精神同时清空的快感。 未吃到一半,还没到达饱胀的顶点,她的独处空间被人打破。 “今晚云太厚了,不好取景,明晚再接着拍。你点了什么外卖……”岳辰手里提着个方正的硬纸袋,边进门放置边跟她说道。说罢回头,见方幸珝手里捏着筷子,上头卷了一圈碱水面,而她正有些怔愣地看着他。 他见她神色有点不对劲,很快反应过来,目光扫视餐桌。红油油的小龙虾壳堆成一座小山,在透明的塑料食盒里垒得高高的,要崩不崩。拌面则有一、二、三……四。 方幸珝“嗯”地应了他一声,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面。 筷子上那圈吃进嘴里,没来得及再夹一圈,筷子被人从后面抽走了。 方幸珝坐直,抽纸巾擦了擦筷子蹭在虎口的辣油,似是在跟对方讲道理:“我还没吃饱。” 岳辰沉着脸,不搭话,把她吃剩的那碗面和未开封的那碗拖得离她远远的,自己坐下,闷头吃起来。 方幸珝冷了脸:“你干什么。我说了我没吃饱。” 餐桌对角线那头,岳辰三下五除二把半碗多拌面解决了,嘴里还在咀嚼,手上已经把盒盖扣好。 “你的食量有多少我知道。你故意的。”他倏地盯紧她,腮帮子还鼓囊囊的就开了口,显然是被气到了,“你故意糟蹋自己的身体。” 是啊,他说的没错。比起肠胃清空的轻快,暴食、催吐所含有的轻微自虐性质才是真正能放松她的东西。 ——我不能承受这个操蛋的世界,这是我自己的不足,我应该受到一点惩罚。 可是,世界上存在这么多的上瘾品,重者为法不容,轻者烟酒色,她不过选了一种轻微的方式,有什么值得被批驳呢。 方幸珝不想与他争辩,起身要回房。 年轻人身高腿长,动作实在迅猛,从桌角那边追过来也不过眨眼之间。 “姐姐。你不要这样。”他拉住她,又气又急,无可奈何的样子,“你心烦,你想发泄,干脆打我一顿好了。” 他那样看着你,愠容未去,可眼里的情感是软的、热的,含着那句方幸珝尚未解读出来,但五感像是品尝到了热可可一般的,那句话。 她微叹:“说什么胡话。我自己的事,为什么要用伤害你来发泄。” “你自伤,就不是伤害我了吗。” 方幸珝怔忪。 岳辰挨过来抱住她,这是他一贯的姿态。不是凭借身型、力量的优势把她拉入怀里,而是从来都向她倾斜,为她迁就。 心头蓦然一悸,方幸珝侧了侧身,从他的拥抱里挣脱出来,眼神也避开,怕会在他脸上看到她无法解答的疑问。 “面都坨了,吃不了了。收一下桌子吧,满屋子都是辣油味。”说着,她回到桌边,把外卖袋展开,要将食物残渣都收拾进去。 岳辰也过来,握住她肩头往侧边轻拨,示意她让开:“我来弄。” 他一直这样体贴周到,他们私下相处时,她几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但今晚,这一次,她忽然在想,是不是不应该?她给过他一些帮助,大多是顺手为之,而他所给的,似乎已经裹挟了额外的分量,她不知如何回馈的分量。 天平要倾斜,列车欲越轨。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有些强硬地把他挤开:“我自己来。” 岳辰不理解她这突如其来的倔强,两人一时僵持不下。 容貌昳丽的女人,高大俊朗的少年,竟抢着清理半桌残羹,一个个空洞而无辜的小龙虾脑袋四仰八叉地等待着自己最终的归宿。 “干嘛呢这是?” 这略显滑稽的一幕被不速之客捕获。路汀汀笑嘻嘻地推门进屋,颇为大摇大摆。而在她身后,一名壮汉手里提着几个大大小小的袋子,拔了路汀汀开门的钥匙,关门,砰。 “嗨。”罗吉吉低沉地跟屋主打了声招呼。 大半夜的,方幸珝家钥匙拥有者,这一下全都聚集了。 “汀汀姐,吉哥,你们好。” 方幸珝斜眼看了看旁边的人,刚刚还跟她虎着脸的小屁孩,此刻笑得真诚而灿烂,如果有人举办礼貌大赛,他也能因这幅笑容获得一等奖。 她鼻息轻哼。想干家务就让他干吧,她招呼朋友去了。 路汀汀欠扁地说:“小岳辰真乖乖,难怪能俘获姐姐的芳心。” 她的朋友们都默认了他的存在,这本身就意味着她对他的认可,对吧? 路汀汀观察着岳辰,吹了声口哨:“他还有小梨涡!” 这下岳辰是真的有点不好意思了。 方幸珝打断路汀汀的调戏,拉着她去冰柜拿饮料和冰棍,至于罗吉吉,大半夜的,自律的男人可不吃这些。 路汀汀直接掀开了菜肉区,看到各种品类的丰富食材,不禁轻呼:“方幸珝你变了,你现在的生活也太烟火气了!” “不是我买的。”方幸珝冷酷地解释道,“饮料在这边。” “没想到小朋友竟然是过日子的类型……”路汀汀小声论断着,挑了瓶气泡水、一盒芒果汁和一瓶香槟。 现在方幸珝对这个话题有些敏感,有意扯开,问她:“你用了什么诡计,罗吉吉竟然跟你一块儿过来了?” “你没搞错吧,大美人儿!”路汀汀不可思议地笑叹,“马上就是你……” 可能是因为心不在焉,方幸珝竟平地崴脚,把本就没痊愈的右脚踝又伤了一遍。 “Damn!”她左右手一边拎着两个高脚杯,有些发脾气地盯着自己不争气的脚。 岳辰已经清理好桌面,把垃圾袋口打了个结放置门外。他回来洗手,见着方幸珝的模样,几乎瞬间就猜出来:“又崴了?” 方幸珝闷闷不乐:“嗯。” 岳辰两步过来,手握成拳,不让脏处碰到她,躬身将她打横抱去沙发,还低声在她耳边说:“这几天没必要的话还是不出门了吧?伤了又伤,容易落下病根的。” 简直是无视其他俩人的存在,搞得罗吉吉和路汀汀难得一致地目光灼灼起来。 真是高招啊,分明是带有责怪意味的话,他以这样温柔询问的语气说出来,让人无从反感。 果然,方幸珝没有露出丝毫被人多管闲事的不悦,只是微垂着脸,小声抱怨:“跟人约好的事情,有没有必要也不是我说了算的。” “那待会儿冰敷一下。” “嗯。” 方幸珝一向神神气气,讲话夹枪带棒的,他们哪里见过她这小鸟依人的样子???路姓好友和罗姓好友同时打了个寒颤。 来到沙发,方幸珝指了指紧贴罗吉吉腿边的位置。岳辰像是没看到,给她放远了。 “……” 方幸珝和罗吉吉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懒得去戳破小朋友的小心思。 路汀汀慢悠悠过来,坐进罗吉吉和方幸珝中间。罗吉吉不满,直说:“你凭什么坐中间。” “噢,对。” 路大小姐有爱情滋润,心情很是不错,不去计较罗吉吉的粗鲁,自觉地就换到了一边儿,把方幸珝挤到中间。 略有些左拥右抱,众星环绕的感觉? 方幸珝皱着眉头笑:“不是吧?” 路汀汀:“是的呀。” 罗吉吉:“不然我怎么可能跟她一起过来。” 方幸珝:“这么隆重吗?” 路汀汀甜甜地笑:“本大明星这两天正好有空嘛。” 方幸珝揪揪她的小脸,笑说:“那真是不胜荣幸呢。” 其实她怎么会忘记呢,凌晨一至,就是她的生日了。只是她从小时父母离婚后,家境苦寒,就没怎么庆祝过生日,后来到了岳家,没人记得,她自己也就渐渐忽视了。长大之后,若是有点兴致,又能碰上闲暇,可能会拉上罗吉吉、路汀汀吃顿昂贵的饭。而路汀汀的行程遍布国内外,能在固定日期凑在一起的次数少之又少。因此,庆生并不属于她们之间的传统活动。 他们今次掐着时间造访,实非常态。 闲谈之间,罗吉吉展开了他们带过来的其中一个袋子。 一个精巧的双层蛋糕。 “罗吉吉说他不吃,让我买单层的。但是双层的就是更漂亮啊。”路汀汀把桌面上的物品精心排列,找角度摆拍。 罗吉吉不屑道:“反正我不吃。” 岳辰洗净手,从厨房过来,见此情景,扬了扬眉,说:“我想,吉哥还是吃一点吧。” 罗吉吉:“?” 岳辰打开了他先前带回来的袋子,里头也是一个生日蛋糕,两人份的尺寸。 方幸珝有些意外地看他。她印象中,自己没跟他提过生日的时间。他含笑回瞥,在她对面坐定,似乎在告诉她,这本就是应该。 我关心你的一切,这本就是应该。 路汀汀笑:“看来有心人可不止我们俩哦。罗吉吉你就别矜持了,反正今晚都要熬夜了,再破一戒又怎么样,反正就一次。不然多浪费啊,小朋友的心意哦。” 罗吉吉皮笑肉不笑:“五十九分了,快点上蜡烛。” 灯光熄灭,烛光燃起。两个蛋糕,两盏小小的光源。方幸珝竟一时产生了些赧意。一个普普通通的,有关于她的日子,被别人重视着。 他们唱生日快乐歌,赶鸭子上架地让她许愿。 许是奶油太香甜,或者烛光太温柔,一些平日里绝对说不出口的话,现在好像也没那么难以启齿了。 “我知道你们为什么忽然过来。”双手交握的一刻,她低声说,“……他说,会在生日的时候给我做一顿饭。他欠我一顿饭。我都没有梦到过他。” 人说,离去的人会去到思念的人的梦里。 “一次也没有。” 烛火摇晃,弹开几粒小小的火星。 “但是,这件事情很快会过去的。你们知道的,我不是会沉湎往事的人。”就像一场台风,来去匆匆,气旋不会在哪长久停留。树木倒塌,屋舍受损,总会重新修建。他们就是来帮她重建的人。血缘关系是生命的伊始,但她一路走到这,早已亲手为自己搭建了许多其他更重要的支架。 “谢谢你们。希望我们的生活,都一直朝前走。会一直朝前走的。” 她真心实意地说,是感谢,也是对自己的告解。 第五十三章 你很重要 这么多年, 哪里听她说过这些?路汀汀不禁动容,扑过去给她大大的拥抱,大口亲她:“爱你爱你!” 方幸珝脑袋被亲得一歪, 笑起来,她不想继续煽情或沉重, 于是启唇谑道:“亲这么用力, 不怕我脸上有别人的口水?” 众人默。 岳辰疯狂咳嗽。 罗吉吉冷笑:“呵呵。” 路汀汀:“啊啊啊啊啊!你找抽??!” 两个女人嬉戏打闹中, 两个男人默契地分工合作, 把灯打开, 蛋糕切块儿,酒和饮料开封。 看在罗吉吉熬夜相陪的份上,方幸珝和路汀汀没有缠斗太久, 这种时刻,当然要把酒言欢。她们端着高脚杯, 相互对视, 心里打着小算盘, 如何让罗吉吉忘却隔日的浮肿,敞开来跟她们喝几杯。 未料, 她们还在用目光撺掇对方打头阵,罗吉吉大大方方拿起一杯香槟, 一口饮了下去。 方幸珝和路汀汀又对视:“哦豁?” “既然破戒了,那今晚我也顺便跟你坦白。”罗吉吉斜视路汀汀, 强调,“是跟她坦白, 不是跟你。” 路汀汀磨牙:“如果不是精彩的消息,我马上就揍你。如果揍不过,我就打从心底鄙视你!” 罗吉吉扭头转向方幸珝, 吸了口气:“是的。我恋爱了。” 路汀汀惊叫:“我听到了什么?罗吉吉25年了终于把初恋交了出去??!” 方幸珝则“啧啧”两声:“你果然和唐誉暗通款曲。” 路汀汀再次震惊于方幸珝的淡定:“我给你介绍的心理医生?你早就知道了?” 方幸珝说:“能察觉到一些蛛丝马迹。” “你有句话说得不错,”罗吉吉又斟一杯,“我们确实有许多相似之处。” 路汀汀发出“咦惹”的声音,面上却是会心一笑。 方幸珝举杯和他轻轻一碰,但笑不语。 酒精沉入身体的温热使他门扉紧闭的心稍稍开了个缝隙,他说:“我从来没想过会遇到这样一个人。” 这话不假。大多数人在遇到最终那一位之前,也都不知道自己会遇到这样的一位。 不过再多的细节,罗吉吉便缄口不谈了。方幸珝与路汀汀知他性情如此,能主动跟她们坦白已是不易,就也没再追问了。 “好神奇啊。”路汀汀抱着个枕头半躺下来,“我们三个认识多少年了?十……” 罗吉吉说:“我和方幸珝十三年,我们和你十二年。” 路汀汀呛道:“什么你们、我们,分这么清楚。我转学过来认识你们不久,就和方幸珝几乎同时展开了各自的初恋,从这点上来说,我们才是‘我们’呢。” 路大小姐这场初恋的对象,正是罗吉吉的取向初显端倪、情窦初开的时候迷上的第一个人,因而两人的梁子,也可以说是罗吉吉单方面的幽怨,从这里开始结下。小刺也有小刺的麻痒,即使时过境迁,罗吉吉仍然觉得路汀汀是坏女人,不给她好脸色瞧。 “啊——”方幸珝无故低呼。 路汀汀和罗吉吉同时看过来,不知她这个局外人何故作此反应。 “没事。”此时方幸珝正坐在岳辰那一边,由他给她的脚踝冰敷。她皮笑肉不笑地说:“就是想起我的初恋,是学画画的班上认识的,很有才气的一个男孩子,很多技巧还是他帮我抠的,可惜后来迷上了乐器,不学画了。” 她吊着眉梢,余光在瞥一旁的小子,他让她把脚踝搁他腿上,拿毛巾包着冰袋裹在周围,他酒量不佳,只托着块蛋糕慢悠悠吃着,偶尔调整一下冰袋的角度,状似安静乖巧地聆听哥哥姐姐们追忆过往,可却在刚才路汀汀说到初恋梗时,默不作声地用了点力按压冰袋。很小的力气,只有崴脚的人才会感到一丝疼痛。 呵,真是咬人的狗不叫。 无人理会他们之间的眉来眼去。罗吉吉显然是喝出了点情致,忘了自己的猛汉人设,刻薄地嗔笑她:“得了吧,你也没觉得可惜吧,不到两周就又跟隔壁班的英语课代表好上了。” “……”方幸珝扶额,脚上又被大尾巴狗压了压。“是因为英语老师把我俩安排在一块儿去参加英语演讲比赛。” 路汀汀帮腔:“漂亮女孩儿就是很多人追的。罗吉吉你不会懂的。” 罗吉吉轻呵:“我男朋友比你们还漂亮。” 方幸珝:“……” 路汀汀问她:“真的假的?” 方幸珝木着脸点头。 路大小姐抱起双臂:“好。既然罗吉吉捡了大便宜,今天的残局就由你来收拾吧。” 罗吉吉:“……” 说得好像你俩收拾过一样。 夏末八月,本科第一批志愿的录取情况尘埃落定。岳辰的好友袁俊海成绩比岳辰少十来分,录进了夏省大学的经管专业。两人的学校就隔着两条街,袁俊海大喜过望,拉着岳辰一起谋划未竟的电竞事业。 自电竞项目正式列为亚运会比赛项目,这几年该行业的发展可谓风生水起。且不说雨后春笋般新增的职业战队,各大高校的学生组织也赶趟似的办起了电竞社团,每年各院校之间的电竞联赛已不鲜见。如夏省大学和夏城财经大学,就因为就近的地理位置,每学年都会组织这么一场联赛。两年下来,反响热烈,联赛有壮大的趋势,两校的电竞社更是求贤若渴。 岳辰和袁俊海前段时间各自加入了本校的新生大群,不知前辈们哪来这么灵通的消息,没几天就把他们勾搭去了自家社团。 他们互通了消息,很快就各自招揽了两个小队,摆出专业的架势,在暑期约好时间一起打线下训练赛,当然,还是以五排娱乐为主。 聪明网咖的训练小基地再次启航,袁俊海的直播事业焕发新生。岳辰乐在其中,他的时间更满了。 有几回,他大早上赶了一场拍摄,下午两点来跟他们打游戏,到五点多又要回家了。 袁俊海感到不可思议:“天还没黑呢。” 他说:“要回去跟家人吃饭。” 袁俊海:“?岳琦非得你陪着才能吃饭。” 岳辰摇头不答。 袁俊海跟岳辰打配合久了,养出了默契,这会儿从好友的神色中品出了些不同寻常来。他福至心灵:“陪你家漂亮姐姐?” 岳辰惊得捅了他一肘子。 四目相瞪。 本来袁俊海只是随口猜猜,岳辰这一通反映,让他发现了事情并不简单。 “我靠,你来真的?”袁俊海震惊。他大概知道岳辰的家事,知道他和岳琦家里是什么关系,伦理上很快转过弯来。但是,岳琦的姐姐啊……那份容貌和气质,实在太高岭之花了,男生们偶尔谈起,都吸着气感叹,仿佛多说几句都是冒犯,没想到这厮竟敢觊觎,“不是我说啊,虽然兄弟我觉得你很优秀,嗯,也很帅,但是跟那位姐姐比还是太嫩了,你小心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岳辰默然片刻,不对好友的观点做任何回应,只一拍他肩膀:“别往外说。当我求你。” “嗐!说什么求不求的,你的事我能胡来么。”袁俊海的心情由震惊变为小担忧,现在又转变为好奇,不禁小声问他,“不过,现在追到啥程度了?” “哪这么容易。”岳辰冷淡地打住了好友的八卦欲望。 袁俊海唏嘘:“果然是不容易啊,连辰哥都不容易啊。”他砸吧着嘴,“啥时候咱才能牵上妹子的手手啊。都十八了,也该脱单了,你说是不?” “也不是因为想牵手,才牵手。”岳辰说。 “啥意思?” 岳辰不答,说:“走了,明后天再约。” 袁俊海在后面吐槽:“还老神在在的,卖关子。” 是什么意思呢,他具体也答不上来,就是……在“想”之前,身体已先一步有所感应。就像渴了想喝水,困了想睡觉,那是不经思考,就收到的指令。 就像……得到了她今天可以回家吃饭的回复,他轻快着步伐踏上归途,室内外温差大,夏日的余晖依然猛烈,他立即出了一身薄汗,却只觉得,这日头真透亮啊。 夜深,方幸珝百无聊赖地翻了个身,躺在她边上的人正打着深度酣睡的小呼。 他的脸蛋被压得笑肌鼓鼓,好呆。 怎么会有这么容易睡着的人?就两分钟没说话。闭上眼,脑子就同时打了烊。真是令人羡慕,方幸珝想。 岳辰在她家扎了根,之前还会因为忙碌就近回尚远华庭住,经过那件事,他再没离开过一天。 诚然,方幸珝喜欢有人陪伴,尤其是这种带了点亲密关系的陪伴,大多数人无法拒绝。但她也没想过是这样每一天不间断的。起初,连着好几天他们白天差不多时候出门,晚上差不多时候到家,待在一起的时间太过充盈以至于她感到些许不适。她有点想念独处的生活了,去冰箱拿气泡水路过中岛时,口吻随意地问他:“你的兼职最近不忙吗?你不跟同学朋友一块玩玩?” 彼时岳辰正在水池洗菜,闻言一怔,笑道:“只是这几天的拍摄时间安排得比较好。也有跟同学们出来玩,还认识了大学的几个新同学。” “挺好的呀,你有空可以多找他们玩嘛,小孩子不要经常闷在家里,钱也不用太紧着,想出去旅游的话我可以资助你。”方幸珝手肘支着台面,殷殷劝道。 他将龙头调小了点,以防水溅到她:“不了吧。月底就要去军训了,开学之后就没那么多时间接活了。而且,”他的目光看过来,说,“到时候也会经常住校。” 话中之意,开学后他们见面的时间会少很多。他的视线温软而深切,方幸珝赶人的话哪里还说得出来。 一时心软的结果就是,某人得寸进尺了。不仅用十八岁的体力来向她索求,还身体力行规定作息,安排她早睡。每当她不情愿,有了发怒的苗头,他就表示自己第二天早早就有拍摄,早点休息状态比较好。 “你熬夜的话,我也睡不安心。”他这样说。 方幸珝质疑过,有一次甚至早上六点多亲自送他去片场,结果人家摄制团队还真到了。 她当然不知道,岳辰每次接活、跟朋友约训练都千方百计和她的时间对上,或者说,和她的需求对上。她朝九晚五他就尽量找日间的拍摄,她嫌烦了,他可以把在外头的事安排得密一点,出去得早一点,回来得晚一点都可以。他一言不发地为她调整自己的步调,小心翼翼地呵护一颗不知能否发芽的种子。 方幸珝只道广告业的作息确实不同寻常。不过,她自己的睡眠近来也是飘忽不定,那几日昏沉,一下子把她近半年来稳定的作息打乱了。她一夜回到解放前,晚上十一、二点就算不做稿,干躺着,也是睡不着。 她轻轻从岳辰那里抽出自己的手臂,轻手轻脚下了床,躺进她的小沙发里,拿起手机,享受深夜独处的时光。 X博上有些热闹。某位爱豆的小网红女友挑在深夜讨伐渣男,热搜下面是一顿粉丝和路人/黑粉的大战。 她从X博转战X瓣,一开始看别人扒细节看得有趣,可满屏都是同样的东西,看了十来分钟也就腻味了。 完全没有睡意。她打开了X乎,习惯性搜索FL。第一条话题就是“如何评价独立珠宝品牌FL的设计?” 她之前看过这条,下面有五十几条评论,褒贬不一,其中不乏言之有物的人,也有单凭好恶的碎片式表达。这回再看,评论到了六十。她点进去,见一个叫DTC山岳的id驳斥一位同行前辈略带嘲讽的高赞评论,以方幸珝的履历、网店的销量以及一些消费者的评价作为论据,有条有理,还获得了几个人的赞同。 方幸珝失笑,瞥了瞥床上那坨暗影。这个id,她一眼就认出来了。大概是上次他看到了她在他的手机留下的浏览记录,觉得她很在意,就帮她来控评来了。 像是回应她的视线一样,熟睡的人翻了个身,砸吧两下嘴巴。 方幸珝带着点好奇,去微博搜了搜这个id,还真搜出来了。 这应该是岳辰从兼职模特工作开始,就运营的账号,已经积累了6万粉丝,几乎是方幸珝的账号的十倍。 他发布的几乎全是自己的工作动态和游戏战绩,间或一两条他做的菜的照片,她一条一条往前翻看,真是满满当当的日程。看到一条配文为在拍摄现场等待的状态,他在黑夜中露出半张脸。方幸珝记得,那天是她生日的前一天,他白天出去拍照,下午回来做了晚饭,晚上再去出外景。她又想到了什么,切回X乎,DTC山岳的长篇大论正是在那一天发表的。一整天,忙于自己的事情的时候,想起了她多少回,又为她做了多少事呢? 万籁俱寂,只有他的呼吸声,轻,却实实在在地在她周围环绕,如同拥抱。 那天路汀汀在家里留宿,方幸珝在客房跟她一起睡。路汀汀跟她咬耳朵,说小孩对她比靳洋对自己还好,“简直是捧在手里怕摔了,我见着都有点小嫉妒呢。” 真是,一无所有的小孩子,哪里来的气力,在自顾不暇的时候,还想将他人看顾妥帖?可他就是用心在做。 他的微博在专心备考那几个月基本是停更状态,这两个月才恢复更新的,不多时,方幸珝就刷到了三月份他生日那天,系统给会员自动发的生日博。见这条系统博还有不少评论,方幸珝不禁点进去看—— “yc怎么改名叫山岳了啊?” “哈哈哈山岳是什么鬼?” “帅哥改这名字,给你点播一首李荣浩的不搭。” 是那一天,他们在市郊钓场的小山丘上,在车里,望着远处幢幢山林,夜空粒粒繁星,她胸臆之间回荡着他的名字,便不自觉开口念道:山岳,星辰。 床那边传来沙沙的声音,像是手臂在床单上摩擦。须臾,梦中的人惊醒坐起,立马打开了床头那盏星空灯。那是他给她的生日礼物,不是贵重的东西,是他跟合作过的精品家居店打折买的,但很漂亮。即使在方幸珝最讨厌的傍晚,只要拉上窗帘,把灯打开,就是月影银河。 他在漫天星辰里向她走来,强睁着睡得有些发红的眼睛,细细瞧她神色。看出她并没有什么异常状态,才重重松了一口气,压着小沙发扑倒她身上。 原来就是这句话啊,他沉默着,说了千百遍不止。 你很重要。你对我来说,很重要。 第五十四章 坠落 像方幸珝这样长期失眠伴随焦虑的患者, 不靠药物,调整作息是一项异常艰辛的工作,入睡尤为困难。她自己这么多年, 都不得其法。 她的嗅觉太过敏锐,听觉太过敏锐, 以至于每回躺在床上闭着眼, 外界任何细微的风吹草动都能成为戳刺她神经的针。她不堪其扰, 焦躁又愤怒。 她憎恨楼下偶然的行车, 憎恨晚归的旁邻, 憎恨突降的雨滴敲击窗户,甚至憎恨空调的风时轻时重。她常常因为想睡一个好觉,希望整个世界都毁掉。 但……每个人都身处这样的世界, 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好好的,就是她不行? 思绪变成一块被掰折断裂的木板, 她触摸, 就被粗糙的裂痕割伤。 她暴躁, 但无力,气急败坏地把清醒当成对抗。甚至双眼发涩, 也习惯性强撑,除非困到意识踏空。 对此, 岳辰自然也是没有什么技巧的,他也没有四处搜寻助眠的方法, 就只是十分朴素地每天缠着她按时睡觉。 他自己入睡快,但可能心里惦记着她失眠, 总时不时醒来检查。见着她熬得长眉微蹙,他把脸颊凑过去贴贴她,把人揽了揽, 不做其他:“累了就睡吧。” 说得轻巧。方幸珝并不买账:“我不累。是你累了。” 他闷笑:“嗯,我累了,陪我睡吧。” 每当他用这种……纵容的语气跟她说话,她都不太服气,激他:“年纪轻轻,身体就这么不行。” 他睁眼,深深的看着她,并不同她计较,只说:“我行不行,你知道的。我也可以再让你验证多几次,但不是在睡觉时间。” 方幸珝噎住,忽然觉得自己此刻很幼稚。像是她突然间小了十岁,又或是他凭空长了十岁,她是被包容的那个人。 脸颊发热,她暗骂,该死的荷尔蒙,精神稍一松懈,她就威严不再。 好在旁人似乎没有发觉她的眼型有什么不妥,或是她情绪的微妙变化,又闭上眼,没大没小地揉她脑袋,摸得她头皮一阵阵酥麻。方幸珝让他放手,他装聋。她转身背对他,以示不满。揉到后来,他自己都困迷糊了,嘴唇就贴在她耳根翕张。 “睡了……睡吧。”声音软得像一团棉花。 最后他撑不住地睡了过去,手掌陷在她脑袋和枕头的缝隙,就这么压在她额头上,像给她贴了张符。 神奇的是,她那些张牙舞爪的思绪,真的就被他这么一爪子给压了下去。她觉得自己五感渐闭,不多时便大脑空白,就这么轻飘飘地睡了过去。 方幸珝曾经觉得,令人满足的性体验能释放放松神经的激素。如今却觉得,他这双踏实的、微微有些粗糙的手,不仅能缓解她身体的躁动,更能抚慰她不安的精神,或者说,灵魂。 日复一日,所谓人生中最长的暑假,真正身在其中了,其实也没那么长,一个不经意,悄悄地就过去了。 八月底,岳辰去学校报到。财经大学三男七女,新传学院没有例外,岳辰班上41人,男生12人,正好凑够三个寝室。 寝室的四个人,来自四个地方,没啥形成小团体的倾向,大家都不难相处。作为唯一的本地人,岳辰请室友们吃了一顿饭,室友们对他多加溢美,他诚恳道:“我可能有时晚上会回家住,查寝的时候帮衬一下。” 财大有查寝的传统,据前辈们说并不太严格,只要跟宿管打好关系,他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室友们说:“当然当然,都是兄弟。” 当晚,岳辰给宿管大叔递了两包烟。 翌日,方幸珝结束创业纪录片的采访,跟摄制组道别。她看了看时间,习惯性收拾东西准备收工回家,拎起手袋才想起,家里现在没人了。残阳西斜,她合上百叶帘,又坐回办公位,打开电脑,决定干活直到店铺打烊。 店铺二楼是方幸珝部分设计品的陈列和她的办公室,是简洁冷感的工业风,以一面白漆木栅栏作隔断墙。相比一楼零售区,这里有人来访的次数并不频繁。方幸珝在店里工作的时间,大多只有一尘不染的展柜和灯光之下熠熠生辉的珠宝与她作伴。 女人长发挽在脑后,背脊挺直,对着电脑处理工作。越过展柜,视线在镂空墙上如水流动,层层波纹,每一层都有她。她神情专注,气质疏冷,半张脸被屏幕遮挡,只露出一双清艳眉目,已使身周景物黯然。 某个时刻,大叶龟背竹沙沙作响,她抬眼,穿过数个空隙与那人对视。 少年咧嘴,笑得灿烂。他举高手,晃了晃手里抓着的东西。方幸珝莫名其妙,但在他的示意下也抬高了手。 “咻!”他发出一个拟声词。一小包塑料袋裹着牛皮纸袋装的东西穿越木栏,飞到她手上。 还有点暖乎,牛皮纸袋上印着夏城财经大学的字样,透着油津津的油斑。 方幸珝“嗤”地笑出声。上学没两天,还给她送来了食堂外卖。 她打开塑料袋,还没碰到牛皮纸袋口,人就从她手里把东西抽了过去。他已然来到她身边,带着阳光的余温。 方幸珝扬眉:“什么意思,不是给我的?” 岳辰笑着:“有点油,别弄脏你手。” 他两只手指捏着,抽了纸巾包着竹签,递给她一串肉丸子,表皮烤得微微金黄,一点点油润,散发着低调的肉香。 “还好天气热,没怎么凉,赶紧试试。我们食堂最好吃的东西。”他介绍道。 方幸珝咬下一粒,酥脆又有嚼劲,果然所言不虚,她点头称赞。 吞吃间歇,她问他怎么偷溜出来了。 他靠坐在她办公桌,说:“不是偷溜,光明正大的。这几天就是熟悉环境,开了几个会。军训、游园和社团都是下周才开始。” 方幸珝:“哦。” 看她吃完一串,他又递来一串。 被当成小孩的感觉又来了,方幸珝睇他:“你觉得我吃很多?” “不多啊,一串就三颗。”岳辰把小袋子折扁,弯腰塞进垃圾桶,直起身来又补充说:“你少吃多餐,就不容易在饿的时候暴食了,不然伤胃。” 方幸珝不言,眼睛看去别处。 岳辰跟着看过去,两棵龟背竹茎叶繁茂,碧绿光泽的叶子相叠着,向外垂去。 “该修剪了,都挡道了。”他说。 “唔。”方幸珝嚼着肉丸应声。 他跟她要来剪刀。身量颀长的少年在丰茂的绿植边蹲下,仔细挑拣长势不佳的老叶,双肩微收,衣服有些绷着,健实的背肌若隐若现。 手指穿过手柄抓握着,清脆的剪裁声响,“咔嚓”一次,他手背的筋骨连同小臂的肌腱就弹动一次,让人不禁想,生命的机体就是这样运作的啊。 她问:“你以前养过龟背竹?” 他摇摇头:“小时候在乡下,帮大人种植各种作物,原理都大同小异。”修剪过的植株减了负,身姿都更挺拔了点,饱满的叶片摩挲他的发梢,泛着同样代表旺盛的光泽。 咀嚼,吞咽。方幸珝摄入比食物更多的养分。他身上有种山野孕育而来的,超出这个年纪的从容与淡然,不为一件难事叫苦,也不因自己的长处自负。 夏日清泉,隆冬暖饮。 因此沸腾时,也格外诱人。 就如此时,沙哑而破碎的低吟在他喉间频发,他面庞滚烫,眼底猩红,像是火舌燎烧过度,血液沸腾,每一个细胞都龇牙咧嘴地叫嚣着蒸发。 纵火人眯着双眼品尝他的两个肉丸子,还要一本正经地评鉴:“口感比你买来的烤丸子要好。” 时而细腻娇嫩,时而粗糙紧绷,牵一发而动全身,把玩这里,他便身心沉溺,她在他越来越急促的闷哼中榨出了一手果汁。 她轻舔泉眼,他疾呼着阻止,像条离水的鱼猛然弹起来,要将她追捕。方幸珝咯咯笑着躲开,他被她激起一团火。 她被围堵到床头,退无可退,她捏住他要压下来的下巴:“这么凶,嗯?” “嗯,你坏。”岳辰垂眸看她,干净清亮的眼睛覆上一层情迷的暗色。 方幸珝笑嗔:“那这是怎么回事?” 她的膝盖贴着他的腿顶了顶,少年的偾张没有间歇。“你自己这样,谁坏?” 女人似笑非笑,媚意横飞,他哪里抵得住? 呜咽一声,幼兽般埋头在她脖颈吮咬:“想到下周就不能经常见你了,就很想你……” 星空灯慢悠悠地转动,两尾游鱼在银河交缠漫游。起起落落中,她情不自禁向旁处伸手,似乎想要抓住点什么,却只撞到了冷硬的床头柜。宽大结实的手掌寻来,安抚一般将她的手裹紧。 旋转的星星扑簌簌地向他们坠落。 第五十五章 危险信号 是什么时候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了呢? 很有好感的床伴发来见面邀约, 她下意识婉拒的时候。 跟路汀汀谈起她婚礼的细节,会盘算着要给小孩买一身像样的西装的时候。 咨询中,听唐誉说“你可以试着去发展一段普通的恋爱, 相互忠诚、专一的那种”她感到紧张的时候。 失眠时希望他的手掌贴在额头的时候。 岳辰三个小时没回信息,她不禁在对话框里打字问“军训晚上有什么活动”, 想了想, 她把这句话删去, 切出微信, 半分钟不到又烦躁地打开他的对话框的时候。 他们每日不间断的对话就在眼前, 他没有哪一次隔了这么久不回复,除了高考前忙于学习……上划信息的手指顿住。 她如手被烫到般把手机丢开。 信息铃声却在此时响起,屏幕还亮着, 所以她轻易就瞥到,是那个令她纠结的人回复了。她定了两秒, 又把手机掏回来。 “吃完饭就被班长拉来院里排练迎新晚会。” “要走秀、跳舞、演小品!” “他们说要把我一鸭三吃![生气表情]” 方幸珝唇角一扯, 他果然很受欢迎, 他当然会很受欢迎。 在很多人,包括她的评价体系里, 他属于优质,所以, 自己会被吸引、会心动,再合理不过。她为浩瀚如繁星的人事物心动过, 但人不会真的想抓住星星。 除非……见过星星像狗狗的那一面,体验过他毛绒绒的手感, 摸过他柔软的肚皮,搓搓他脑袋他就快乐得在你身侧打滚,有人对你不好他就露出獠牙对其咆哮, 只要他扑闪着眼睛守在身边,你就安心。 狂风略开长草,暴露出裸土的坑洼与污秽。 这是个危险的信号。 岳辰提着水桶,准备去楼层尽头的公共浴室洗澡。刚才排练,很长时间回复方幸珝的信息,他有点自责。又怕待会洗澡的时候也不能及时回复,所以他拍了张提桶的照片,想发给她告诉她自己的即时动态。 打开对话框还没发送,室友发现了他的小动作,贼眉鼠眼地笑:“发给女朋友?” 岳辰一下子没做出反应,只跟他大眼瞪小眼。 室友笑哈哈地拍他:“好了好了知道了,瞧你,听到‘女朋友’三个字都忍不住笑了。别装不是哈!” 岳辰也不住笑了出来,心知还不到,但一帧帧亲密的画面在脑海中流过,他忍不住点了头。 他握着手机,要发送,见对方已经回复。 “挺好的。早点休息。” 少年的笑容敛了敛,心里说不上来的一阵失落。好像对于他的分享,她不应该是这么冷淡的反应。不过,她发文字信息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的风格。果然还是因为太久(三天)没见,所以容易低落了吧。 岳辰搓搓脸。 室友还在观察,凑近看他表情:“咋?吵架了?” 岳辰被吓一跳,面上还绷得住,非常冷静:“还想跟女朋友吵架?这就是你没有女朋友的原因。” 室友:“??!” 室友兄弟风一样跑出了门,又回来,抢了他的桶,狞笑:“现在就剩一个空位,我去占坑了,你自个儿等着吧!” “靠!”岳辰想追,奈何手机又响,他满心期冀地去看,却是岳琦。 “辰啊,军训生活愉快吗?”岳琦去的是帝都的大学,学校把军训安排在大二开学之前,而那会儿,1+3的岳小爷大概已经在出国的航班上了,完美避开军训,因此这通电话打得很是嘚瑟。 岳辰说:“一般般,比不上你到时拼死拼活考语言愉快。” “giao!怎么说话的!”岳琦语气一转,傲娇哼哼:“哥不跟你计较,哥告诉你,哥拿到车证了。周末回家吃顿饭哈,大家都在,给哥送行。说个时间哥去学校接你。” 周六,夏城财大军训的新生们放一天假。一辆蜂黄色雷克萨斯LC呼啦啦驶来,一个小漂移,张扬地停在一栋男生宿舍楼前。众人翘首望去,见一个身高腿长、俊逸非凡的少年从容上前。人才到,车门就为他打开。他神情淡然,似不为所动。他上车,近乎完美的侧脸令人不得不惊叹,驾驶座上戴着墨镜的少年向他露出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并向他越靠越近…… “砰”,车门关上,围观群众双手相扣,心痒难耐,怅然若失。 “砰”。岳琦在岳辰肩上敲了一拳:“回家吃个饭还抓了个发型,真骚包,在楼下才站了没两分钟就这么多人看。” “我不是一直这么受关注么,这么多年你还不习惯?” 岳琦牙痒痒,又捶了他一下:“快拉上安全带。” 行车途中,岳琦鼻孔朝天地向兄弟大肆介绍了一番老爸奖励给他的心爱座驾。岳辰也像见着新玩具似的,不住看看摸摸,四周观察。两个男孩就车型和配置聊得扬眉奋髯,岳琦叹息自己才开了十天八天就要去学校了,而岳辰在想军训完就报名学车,四千多……要抽时间多接两次活。 不知怎的,话题一转,岳琦忽道:“话说,好久没见到我姐了。” 他埋了个心眼,说完便用余光紧盯岳辰反应……只见对方连连点头。 岳小爷吹了个口哨,虽然没吹响,但也不妨碍他心情松快。他心道,岳辰这小子也好久没见我姐,看来无事发生,还好还好。 烈日炎炎,滚滚热浪也冲不进钢筋水泥和冷气的结界。富丽典雅的欧式别墅内,一尘不染的水晶吊灯折射出剔透的光。餐桌上偶有餐具轻微碰触的清脆响声,气氛与室温不相上下。 一向多话的岳琦因为日日在家与母亲两看相厌,把能争辩的话题全争了个遍,眼下一时无话可说。 用餐到后段,岳时远放下筷子,用餐巾拭嘴,最先结束了进食。饭食七分饱,这一点上,他比方美君自律得多。 “还是中餐好,国外的餐食全都比不上。”他浅笑着,温声说:“所以做人还是不能忘本,小琦以后出了国,也要记住这点。” 方幸珝勾了勾唇角,笑得没什么温度,心想这话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岳琦嗯嗯敷衍。 岳时远公务繁忙,对于家庭琐事,平日里都是甩手掌柜,只有几月一次的家庭会餐中,才尽情发挥大家长的风范。 像是要点明“为岳琦践行”的主题似的,他从纲领上对儿子提出了多点要求,从生活习惯到学习态度,如同口头陈述了一版校园守则。岳琦对父亲的威严有所忌惮,最近又获赠爱车,并不像对方美君那样反抗,只听得脑瓜嗡嗡,顺从点头。加上方美君在旁附和,香姨精心烹饪的一桌好菜也让方幸珝味同嚼蜡。只是看在弟弟的面子上,她不便离席,脑子里再次计算着如何加速追平新工厂的投资,一心二用,她习惯性地频频夹菜入口。直到某次下筷时遇到了点阻力。 方幸珝掀起眼皮,发现对面的某人在跟她“争夺”同一块叉烧,这才今天第一回 近距离仔细瞧他。 这人军训了几天,怎么看起来就成熟了些?比起少年的清俊,现下确是更像个英俊的男人了。 她眯了眯眼,从对方眼中读出了“多食伤胃”的意思。 她慢悠悠但坚决地“抢”走那一块叉烧,不过后续确实没怎么吃了,只小口啜着果汁,等待家长的表演结束。 说完岳琦,他又问起岳辰的在校情况,岳辰回神,放下筷子,有问有答。 例行公事般的,接下来问到方幸珝。 “小琦姐姐一切都好吧?” 方幸珝:“挺好的。” “如果有什么问题,记得跟家里说。” 方幸珝稀松平常:“没有啊。” 岳时远颔首,亲切又和蔼:“吃好了吗?来我书房喝点茶?新得的君山银针。” 男人温和的声音落下,岳辰便见方幸珝缓缓笑了笑,却不是对着自己的那种促狭或妩媚,而是刀刃一般的冷冽和尖锐。他心中隐隐不安。 水汽如轻烟飘散,肥嫩金黄的茶芽在水中三浮三沉,清冽甘甜的茶香缓缓溢出、缭绕,叫人望之不见,挥之不去。据传,文成公主入藏就带去了君山银针。 岳时远再问:“工作上也一切都好?” 方幸珝左腿搭在右膝上,向左侧微微倚着:“都避开小孩们了,岳叔叔有话可以直说。” 方美君适时帮腔:“姐姐,我们是关心你。” 她的母亲变成了别人的喇叭。方幸珝并不理会,只直视着岳时远。 终于,他说:“闻先生的意思你是明白的,我们也乐见其成。这一次可以名正言顺了,你跟着他,没有任何坏处。” 方幸珝扬眉:“看来国外的肥肉也没有那么好啃。” 据本地新闻财经版报道,尚远集团的资产今年缩水幅度不小。也难怪岳时远过年回乡还要求助于风俗信仰。 岳时远说:“也不是事事都能一帆风顺。” 方幸珝赞同道:“是啊,不是事事都能如你所愿。” 岳时远微顿,饮一口茶,叹息道:“懂得借势,不是坏事。可能你一句话,九位数的项目就能顺利启动,这里头,有多少人的心血。这么些年,我们也没有亏待过你吧?” “没有亏待……”方幸珝轻笑着,重复了这句话。是啊,没有亏待,只是当年,在公司负债累累、面临破产时,他和她的母亲,为了接下闻旭廷递来的能令公司起死回生的合作项目,毫不犹豫把她送了出去。即便她跟那个而立之年的男人只在饭局上见过一面,即便他早有婚约在身,即便,她只有16岁。 那时方美君泣不成声,求着她:“鱼鱼,救救我们家吧。琦琦还这么小,妈妈不想再像以前那样颠沛流离了。” 方幸珝没有考虑太久就答应了。她也不想妈妈再辛苦,不想妈妈美丽的脸上布满忧愁。那是年幼的她保护家人的唯一方法,尽管她知道,她只是这个家的局外人。 时过境迁,如今,他们早就能一辈子衣食无忧,她更不可能任人摆布,只是有人贪得无厌。 “叔叔,”方幸珝正色道:“有些人的前途是老天爷赏的,有些人是自己挣的,前者让人羡慕,后者令人钦佩。可要是非要用他人换自己的前途,或许就是令人不齿了,您觉得呢?” “方幸珝!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岳时远还未发声,方美君先为他不平。 方幸珝麻木地看向她横眉竖目的母亲,不明白为什么岳时远虚荣又伪善,甚至让她常年背负破坏他人家庭的屈辱,她还能甘之如饴呢?为什么一个无亲无故的男人成了她的丈夫,血肉至亲的女儿就成了外人了,甚至成了一个可以随意置换的物件?是方美君愚蠢,还是这个女儿对她而言原本就不重要? 岳时远低咳几声,面色有些不好:“只是建议。年轻人不要冲动,多考虑以后。” 冠冕堂皇,可笑至极。 这时,罗吉吉的一通来电也让方幸珝明白了,刚才岳时远两次问她是否一切都好暗含着什么深意。 创业初期,为了节省成本,他们把公司及仓库租在地价便宜的市郊。近期租期已满,在资金充足的情况下,方幸珝和罗吉吉决定把公司搬到交通便利的高新创业园区,扩大公司规模,增设自己的加工厂房,以便缩短生产周期并且更好地保证产品质量。这不,前两天他们刚忙完这事,原有物资都迁到了新址,加工机器也陆续到了,就等着周一剪彩开业。 “业主突然毁约,违约金赔得爽快,让我们三天内必须搬走。我想园区里空的不少,加上这笔违约金,咱们预算充足,再找也不难。可你猜怎么着?我连找了3个业主,都说自己的闲置地已经被人租了去。我想哪有那么巧的事,不都还空荡荡的?好说歹说,给我问到了,有一个闻先生,给他们置换了别的资源,要求就是不给咱出租。方幸珝,”罗吉吉强调道:“闻先生,是那个闻先生吗?” 书房安静,罗吉吉说的话被旁人听了个大概。岳时远和方美君对视一眼,方美君有意劝说,小声道:“姐姐,不要冲动,就算不成,也好好说话,不要得罪……” 方幸珝对电话那边的罗吉吉说:“知道了。我会处理的。” 她挂了电话,在短信箱里划到指腹发热,终于找到了那条未命名发件人的信息。 “来园区见一面吧。”她编辑着短信,转身离去。在打开书房厚重的木门前,她回眸再看向那对欲言又止的夫妻,真是……碍眼。君山银针的茶香仍飘在鼻尖,她抬手挥去,就像挥去那些无形的绳索。 “对了,妈。我爸死了。”她轻声说。 “又胡说什——谁?”方美君反应过来,满目惊愕。 方幸珝神情淡淡的:“霍国鑫。上个月的事,因为做生意把这几年攒出来的又赔了,得而复失,承受不来了。” “你找老公的运气可不怎么样。”她说得刻薄,不再理会他们反应,大步流星往外走。路过客厅,似乎有谁关切地望来。 手机信息铃响。 “好。半个小时,不要迟到。”对方回得很快,言简意赅,自带威压。 方幸珝无心其他,匆匆出门。 尚远华庭离高新区不算近,方幸珝踩着点到的,有人已在门口负手等待。听到她鞋跟敲击地面的清脆响声,他侧首, “长大了。想见你一面,还得请上几番。” 说罢,方幸珝见他嘴唇翕张,还想说句什么,但最终忍住了。她知道,他想叫她Alice,那个曾经他为她取的名字。 第五十六章 她伤了身体,换来了自由。…… 闻旭廷父亲一族几代从政, 在京任要职,树大根深。闻旭廷小时病弱,京城气候不佳, 加之命理大师说,母亲一族更益其运势, 于是他自幼便远离父母, 来到夏城外祖父母膝下, 还随了母姓。 果真如当年的命理师所言, 来到夏城后, 闻旭廷再无病灾。年岁渐长,闻旭廷越发聪颖沉稳,受到外祖父熏陶, 逐渐展现出经商的才能,在闻家一众子弟中出类拔萃。外祖父母对他厚爱有加。但闻家的天下之大, 连路家都要敬其三分。因与京系沾亲带故, 闻家十分低调, 分餐而食,从不显山露水, 这也导致了闻家内部派系众多,盘根错杂, 虎视眈眈者众。 浸淫在这种环境之中,得天独厚的条件也要为利益让步, 长辈的宠爱不代表他可以任意妄为。想实现野心,就要抛弃自由。处境越艰难, 闻旭廷在个人欲望上就越寡淡。他的性情、喜好、生活方式包括婚姻,全都为利益服务。 只是有些东西,越压制, 就越汹涌。 比如,那天在饭局上,不经意遇到的那个小女孩,15、6岁的模样,窈窕高挑,眉目疏冷,却在向他敬酒时,笑得甜美娇俏,像只小狐狸。不知名的小公司家的女儿,他竟当真拿杯口去碰了碰她的,“叮”的一声,好像是他心脏的回响。隔日,他破天荒地在会议上走神,第二次想起那张小巧白皙的脸蛋时,他让秘书去调查了她。 生父欠债逃跑,母亲重新组建家庭,与现任再育一子。不受重视的继女。 得知这个消息时,他心跳快得异常。 这么漂亮的小狐狸,怎么能不受重视?他要她成为自己的小狐狸。一切比他想象中还顺利,尚远不久就出了事,闻旭廷找到岳时远提出用项目换她,岳时远感激不尽,连小狐狸自己都没有反抗,一周后,就搬到了他的住处。 闻旭廷循序渐进地向她提出自己的要求,她听得眉心微拧,却也不会反驳,只说:“我想考到好的大学,需要充足的时间学习。” 那时她高二刚开学,他了解到,她的成绩从未掉出班里前三。漂亮、聪明又努力的,他的Alice。 他带她寻获快乐,教会她如何取悦他,在她面前释放了自己最柔情,也最龌龊的一面。那是他最轻松畅快的时光,他第一次感到他是他自己。 是想过以后就她了,她能感觉到。 可他不能。这一点,她也知道。跟着他,她永远只能在暗处。 所以,她永远不会从心里服从他,甚至还带了点轻蔑。 他要来的小狐狸,他才是主导者。他可以接纳她的倔强,却不会纵容她的蔑视。 但小狐狸怎么可能一直温顺,他亦高傲,相处久了,偶有争执并不奇怪。 那一日,是外祖父的80大寿,对于他们这种家族,不分场合,相会即战场。席间的笑里藏刀和明枪暗箭他早已应对自如,只是如今他已过而立,婚约一事频频被人提及。母亲特地从京归来贺寿,自己儿子的处境她自然明白,便当场做了主:“我这次回来,就是打算约亲家见面,把时间定下来。旭廷也大了,成了家,也好立业。” 外祖父连连称好,笑得红光满面。 他不可能拒绝。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夜里回到家中,席上红白酒混着喝的后劲上来了,他神思疏散,在书房里找到了正在做题的她。立冬刚过,家里开启了地暖。小姑娘有些怕热,把睡衣的长袖挽到手肘,下半截直接穿的短裤,白生生的长腿离地远远的,盘在座椅里。暖洋洋的台灯把她照得像一副朦胧的画。 闻旭廷茫然一霎,不知是梦是醒,不禁过去握紧她的手,问她:“Alice,你会永远属于我吗?” 做题思路被惊扰,方幸珝长眉微蹙:“喝多了就早点休息。” 他不满她的回答,固执地问:“你会不会永远属于我?” 清醒时他决计不会如此。方幸珝冷淡地说:“我是谁?方幸珝还是Alice?你可以认为Alice属于你,但方幸珝从来不是,以后也不是。” 他面色一沉:“Alice就是方幸珝,就是你。” 方幸珝嘴角轻撇:“自欺欺人。” 他本就烦躁,不过是想念她娇媚的笑容,她却给了他这样直白冷漠的蔑视。他一只手捏紧她下颌,逼她仰脸:“你是我的。” 那双寒星般的眼睛直视他:“你敢带我出去见人么?自己的所属物,自己都不敢堂堂正正地认下。我顺了你的意,就能改变你的懦弱了?我妈当了小三,好歹岳时远后来真离婚了,你呢——” 她被扇了一巴掌,头狠狠偏向一边,不是□□时有所克制的力度,她感觉脸上快速热辣辣地肿了起来。 “你是什么东西,谁允许你这样跟我说话。离婚?你也配?不过是我买来的一条狗。” 他把她拖到地毯上:“我让你知道,什么叫从属,什么是服从。” 声音冷酷,双目已然发狂。方幸珝逼自己闭上眼睛。 那次,不是往时的情趣,是失控的、真正的暴力。他失去理智地、把粗暴留在了她的身体里。就这一次,铸成了大错。 高三寒假前的期考,她忍着腹痛,完成了两日的考试,才通知他让人来接。等他赶到,车门才开,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扶她,她已虚软地栽倒。他仓皇将她抱上车,大寒的天,她冒的冷汗把衣服都湿透了。 最后一次见面,她半倚在病床上,神情平淡如古井,但苍白憔悴的面容提醒着他,他让她经受了怎样的痛。 他犯了错,所以给了她离开的自由。 之后的生活,按部就班地结婚生子、争权夺利,不过是回归了层层面具之下的沉闷与寡淡。也如他计划一般,他的势力日益壮大,渐渐地不需再受限于其他,包括婚姻的助力。 一别七年,他不曾真正断了对她的关注。去年,他与前妻协议离婚,延续血脉的任务业已完成,从任何层面来说,他现在都已经堂堂正正。 …… “闻先生想见我,大可直说,不必大费周章。”方幸珝来到他身侧,大大方方任他打量。 她已然是成熟的模样,眉目舒展,冷的时候更冷,艳的时候更艳。是啊,从小就骄傲磊落的人,怎么可能甘愿做他的Alice。 他笑:“这点小把戏,谈不上大费周章。不带我进去瞧瞧你的地盘?” “小门小户,怕入不了您的眼。”方幸珝微信上跟罗吉吉交代了几句,便对闻旭廷做了个“请”的手势。 说是扩大了规模,其实总的加起来也就百八十平。办公区的三分之一被隔出来做加工房,玻璃墙做间隔,里头摆放着大大小小的设备和工具。两个区域中间留了两米宽的通道,以便货物运输。通道尽头则是重新装修了墙体的仓库,防盗卷帘门拉得严严实实,边上,安防系统一闪一闪。 “是小了点,还算全。” 他倒像真是来参观的,又问了一些公司的情况。方幸珝一一作答,本以为他要提点几句,却见他脚步一顿,蓦地回身道:“九月初。当年你到我这,也是现在差不多的时候。” 男人年近不惑,眼尾有了细细的纹路,身穿简单的深色polo衫,但久居高位养出的威严淡漠不因此削减丝毫。就连现在这样似惜似叹时,方幸珝也没觉得他眼中有多少温度,反而见有几分掩不住的疲乏。 方幸珝说:“想要追忆过去,前提是,过去是美好的。” 这话引得闻旭廷薄凉地笑笑:“你这些年,过得不寂寞。你的小男友知道吗,那个叫岳辰的年轻人?” 方幸珝不意外,他会了解自己的情况。但岳辰的名字从他口中提起,她感到不悦:“人不会因为多睡或少睡几个人就变得轻贱或者高贵。男人不会,女人也不会。正如闻先生不会因为有婚史、有前妻留下的子女就贬值,您也不用替我操心。” 几年过去,他比当初更不喜怒形于色,只悠闲地踱步,来到加工间略作端详,嘴里说着似不相关的话:“是吗。那和我的事呢,你这么骄傲,会让他知道?” “您不如直接告诉我,您是在以什么样的心态,什么样的动机来问我这些。”方幸珝抱起双臂,淡淡地睇他:“问了之后,又想要得到什么。您说得对,您想扰乱我的生活,谈不上大费周章,只需动动手指,比碾死一只蚂蚁不难多少。” 闻旭廷不以为忤,也不认为她是蚂蚁,思虑之中,手指在操作台流连,他执起一块绿蜡,低声道:“他不就像这块蜡吗,你怎么雕,他就成什么样。他有自己的想法吗,就算有,也觉得不重要吧。这个年纪,正是奋不顾身的时候。” 起版蜡被他握在手心盘了几圈,许是有些腻手,他便放了回去。 墨绿色的一块实心长方条,看起来硬挺利落的一块,其实很轻,拿在手里就是手的温度,随便丢回去也只是温润的轻响。方幸珝一时微微怔住。 闻旭廷说:“有时觉得遗憾。我要是早点遇到你,或者是以另外的方式,那就好了。或许,我就能打造出一件最契合我的作品。” “不,你错了。”方幸珝正身,笔直地看向他,神色是少有的认真:“他是个人,不是物品,他永远不由我打造,就像你永远打造不了我一样,跟迟或早无关。” 闻旭廷走近她,在鞋尖相触前停下:“回到我身边。” 方幸珝不退不避,既有些厌倦又感到可笑:“就算真是一条狗,作为主人,你也应该保护好它。你觉得,你还有资格吗?” “这些年给你的自由,就是我的忏悔。我已经结束了婚姻关系,你也不用辛苦地生育。你想要光明正大,我可以给你。” “你给我,我就一定想要么?我想要的岂止是光明正大。” 他一顿,给出自己思虑的结果:“你可以不做Alice,我希望你回到我身边,以任何身份。” 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方幸珝有片刻迟疑:“这算是追求?” “对。”闻旭廷稍退一步,让两人之间回归合宜的距离,“我给你时间考虑。” 他态度柔和了,她也不好牙尖嘴利。只是这个提议莫名令她紧张,她下意识回避。 但也不是因为这个提议而紧张。方幸珝恍然发现,自己对待感情问题,远不像以前干脆。她曾和不同的人尝试过这样那样的关系,但是现在回想,每一次,似乎都是像暴食催吐一样,作为她调解焦躁情绪的特效药。如今当她能把心沉下来,精神上建立了自行调节的机制,她也许渐渐地不再需要那些了。如果再来,她隐隐觉得,不应该再重复之前的模式。那应该怎么样呢,说出是或否的标准又是什么呢?仅凭几分好感显然不够,答案还藏在雾中。 见她不答,闻旭廷也不急着强求,又将话题转回工作上。 “十几人的小作坊,打算这样做到什么时候?你辛辛苦苦地跑,再多几年,全年的流水也不见得能上亿,你就不想做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品牌,家喻户晓,百年企业?” 方幸珝笑了笑,去茶水区接了杯水,一杯递给闻旭廷,她自己也喝了几口,才慢悠悠地说:“说到底,整个公司就是我的工作室,所有人都在为我的设计服务。我自己就是我做的品牌,等我做不了或者不想做了,这个品牌就不应该再有新的作品了。” 不是没有投资者找过她,不过提出的条件都大同小异,当她不再是唯一的设计师,而是一个被架起来的创意总监,那最后她的“创意”会变成什么样的产出,谁也不能保证。 “……如果那样,又怎么能说是我的品牌呢?” 闻旭廷沉吟:“有自己的坚持是好事。不过,想赚钱,你现在的方法未免笨了些。这一点上,你比不上你继父。” 方幸珝无谓地一哂。 但……也正是让人难以移开视线之处。闻旭廷呷了口水,似乎纸杯上还能嗅到女人手上的余香。 “不过,岳时远的事,你还是别沾为好。”转折又转折,说完他自己都觉得啰嗦了些,也不知是年纪上去了,还是太久没见,总想多说几句。 方幸珝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手里在回复罗吉吉发来的问话,打完字切出聊天列表,一只飞奔中的柴犬头像顶了上来,小柴头上系着写了“必胜”的红布条,下方配字“走!打架去!” 方幸珝每回看到这个头像,都不禁嘴角抽抽。这小孩原本用的头像是年初给她拍的“春生”大片,被大学录取后认识了些新同学,他就嫌精修大片过于骚包,不利于他在新同学面前建设自己的形象,于是在网上四处搜寻,终于找到了这个确实……完全不骚包的图。方幸珝表示不太理解他的审美变化如此极端,他还为自己的新头像辩护,说换了之后打游戏胜率节节攀升。 他换了这个头像之后,每次发来信息,方幸珝都觉得傻乎乎的。 “很忙吗?”还有点可怜巴巴的。 “嗯,有事,忙你自己的吧。”还是一贯简洁的回复。她知道,小孩想见她。但她希望小孩能更加专注于自己的新生活,军训期间只有一天假期,他去玩玩也好、休息也好。当然,她自己的顾忌也是另一方面。跟他待在一起久了,自己也在不经意之间变得黏糊糊的,她怕这种状态会混淆了其他。 喝完半杯水,方幸珝把纸杯捏扁了丢进垃圾桶。做完她才想起来,把东西捏扁再扔,似乎是被那小屁孩传染的。 她下意识深呼吸理清思绪,正色问对面的人:“见也见了,话也说了。可以把这里还给我了吧?” “当然。”闻旭廷一口应下,当着她的面打电话跟业主说明租约照旧。 他侧对着方幸珝,因此她能见到他发尾有几丝灰白。方幸珝并不讨厌他,尽管他在她身上施以某些恶劣的行径。除去那一次,他平时对她还算不错。毕竟,至亲都能将她当成物品卖出去,她不会在买家身上预设什么好的期待。她也不否认,曾经他们之间是有一些感情的,不论滋生感情的温床是否罪恶。她不认为那段感情羞耻,但她知道,她决不能让那样的生活继续下去。 所以,她是故意的。不是那一次,也会有第二、第三、第四次。她了解他脾性,在那种情况下意外中招,无论留不留得下来,只要她提出要走,他都会因为愧疚给她自由。她伤了身体,换来了自由。 第五十七章 大盘鸡 学校把时间安排得丝滑, 新生半个多月的军训与中秋假期无缝衔接。晒了十几天的黑炭头们念着这三天假期,心里都憋着一口气儿,走方阵踢起正步来格外雄浑有力。 送别教官时气氛火热, 少数人是因为在这短期的军训中产生了别绪,更多的人对教练没啥好感, 趁着检阅仪式结束后的混乱, 去跟有好感的同学搭话。 前几天, 新传院联合文院和哲院举办的迎新晚会舞台上, 岳辰的一次次出场让弹幕墙被表白刷爆了。现下□□, 大家终于找到时机,岳辰身周的位置迎来送往,来跟他要联系方式的女生络绎不绝。岳辰向来和颜悦色, 并没有表现出抗拒,女孩们更是越战越勇。虽说这么多年也习惯了, 但比起高中初中, 大学的女生要热烈大胆多了, 岳辰接话接得嗓子都要哑了。 在室友们带着酸味的风凉话中,岳辰开始觉得, 自己这逢人就笑的习惯不好,得改。终于等到正式解散的号令, 岳辰满头大汗地离去,室友们邀他一起出去吃饭看电影, 他摆摆手,说要回家, 与他们作别。 岳辰先跑回寝室洗了个澡。正午时分,入了秋的太阳依旧猛烈。他打车去了步行街,为了保持身上的清爽。 岳琦去了学校, 岳家节假日相聚的传统也就不复存在了。虽然没人提让他回家过节的事,但岳辰还是恭顺地给岳时远和方美君发信息说明自己假期打算留校,他们自然说好。 方幸珝就更不可能回家了,岳辰不知道上次她在家里跟两个长辈发生了什么矛盾,但他自私地庆幸,他与她一样,是这个家的边缘人。他甚至能察觉到,因为这个共同点,方幸珝最初对自己的关心里,夹杂了惺惺相惜的成分。 像两个私奔的人。 对于她,他总是陷入浪漫的妄想。 车窗外,景物飞速后退。岳辰忽然觉得有些急切,把窗降下一些,热浪扑向他的额头,那里瞬间起了雾。 潮湿,滚烫。 好想快点见到她。 …… 假日将至,这往往是店铺最忙的时候。好在FL线上线下的运营都已经上了轨道,方幸珝不需要再事事亲力亲为。 最近她接到了明星造型师杨西的第二次合作邀请。 上一次是在一档明星潮店经营类节目中,合作方式是FL给杨西提供饰品,杨西会在给明星搭配时使用,对方确保会给曝光度,因为还有剪辑因素,宣传力度上FL并没有话语权。该节目收视率尚可,得益于偶像效应,大流量的几身造型被粉丝扒了又扒,粉丝们的力量太强悍,几张精修的绝美长图在各大平台上转了又转,这几个造型就这么出了圈,杨西的审美功力大放异彩。图中出现的几个FL的配饰也备受好评,不少网友称之为点睛之笔,后来一段时间那几款饰品在线上线下一时售空。 有了那么一次收效甚佳的合作经历打底,杨西筹划来夏城开个人秀,立马就想到了方幸珝。杨西如今已经是几位当红明星的御用造型师,他的展览自然也颇受业内关注,据说到时还会有几位一线大咖过来撑场。方幸珝这次是以核心成员身份加入造型设计组,负责首饰部分。 杨西打算通过这个秀推出自己的服装品牌,因此对每一个部分的细节都精益求精。FL柜台里的那些款式已经不能满足他的要求,方幸珝必须根据他的每一套造型做出调整,他要的是独一无二的搭配。开秀时间定在10月7号,国庆的最后一天,离现在仅仅23天,造型却多达30套,这对每一个设计师而言,都是激动人心的挑战。她无比庆幸公司乔迁时就决定投资增设自己的小工厂,否则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几乎不可能跟外面的代工厂磨出这么多东西。 方幸珝跟杨西团队在线上开过数次会议,更多的细节还要等他们来了夏城再做讨论。 30套只有色彩和基本形态的设计粗稿来来回回盘踞了思维,她回复信息都是能省则省。 商务发来新一批订货清单。 她说:好。 客户第五次把爪镶改成压镶。 她回:ok 方美君叫她回家吃饭。 她说:不。 岳辰问她是不是在店里。 她复:是。 罗吉吉问她午餐吃什么。 她回:鸡。 所以有人突然在她身旁说话时,她暗自一惊。 “这么忙?”男人笑着问她,眼睛扫了扫桌子上的几十张草稿。 干这行有一点不好,办公室人人都能来。 方幸珝松了松肩膀,往后一靠:“闻先生有何贵干?” “午餐时间。”闻旭廷手指指腹敲了敲手腕,那里是一只宝珀经典系列腕表,短吻鳄皮表带:“为了表示我上回提议的诚意,抽空来请你吃饭。” “是说我赚钱方式太笨的提议吗?” 闻旭廷眼中笑意渐深,因她如今四两拨千斤的闲散姿态,因她这随年岁增长的风情与美丽,每一处都没有愧对他的眼光:“关于这点,我自然也是说真的。” 惹不起的大佛。方幸珝不跟他打太极了,起身道:“走吧。我想吃鸡。” 闻旭廷在她身侧并行:“下次吧。今天有新鲜的鹿肉。” 方幸珝皱眉:“我不想吃鹿肉。” 闻旭廷说:“厨师手艺很好。” 方幸珝停顿片刻,又说一遍:“我想吃鸡。” 闻旭廷:“下次。” 去掉了语气助词,虽然神色没什么波澜,但方幸珝知道,自己的反应令他不悦了。他喜欢掌控一切,事无巨细,看似温和,其实对脱离控制的事物容忍度低。 两个从电梯上行,来到步行街背后的辅路,司机一直在那里等候。 七年过去,他仍偏爱迈巴赫。 方幸珝在前一步,抬手要开车门,却被他阻止了。他垂眸看她,自带威仪,沉声道:“我来。” 方幸珝无声笑了笑。 她不怀疑,他想要她回到身边的诚意。但她也不相信,他会让她做自己。是谓之,本性难移。 一顿饭吃得不咸不淡,方幸珝回来后还被罗吉吉骂了一通。因为她忘记自己让罗吉吉给她买中饭这回事了。 方幸珝支着脑袋听骂,还开了瓶水给他顺顺气。 骂到最后,罗吉吉总结道:“……你这个坏女人,害人不浅。” 方幸珝细化着设计稿,三心二意地问:“除了你我还害谁了?” 罗吉吉咕咚咕咚喝水:“泥那过济济。” 方幸珝:“嗯?” 肌肉猛男一下子干掉半瓶水,盖上盖子,又说了一遍:“你那个弟弟。” “岳辰?”方幸珝扭过头看他,“他怎么了?” “呵,”罗吉吉冷笑,“这会儿就急了?刚才我说你半天你都没反应。” 方幸珝:“……” “所以岳辰怎么了。”她盯着他问。 罗吉吉逮着机会:“想知道?那你先说,你是不是对不起我,你下次遇到这种情况是不是应该及时告知我?” “对!我真是太坏了!我下次一定注意!”方幸珝点头如捣蒜,心想罗吉吉恋爱后真特么越来越娇娇了。 罗吉吉鼻音娇哼,总算顺了气儿,告诉她:“我提着你的鸡饭回来的时候,看到你的好弟弟就在店外面,低着脑袋,整个人失魂落魄的样子。估计是瞧见你跟人走去吃饭噜,还不知得有多伤心呢。” 方幸珝沉默地拨了拨头发,偏头避开罗吉吉如炬的目光,去翻看了早上和岳辰的聊天记录。 9:02—— 岳辰:“马上就要检阅了,搞完下午就可以放假了。” 这时方幸珝在开会,没看到,之后各种信息顶上来,她就没回了。 10:53—— 岳辰:“姐姐,你今天是不是在店里?” 方幸珝:“是。” 岳辰:[嗯嗯表情包] 所以这个时候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也没跟她说。这就确实不是她漏看了。 犹豫了一下,方幸珝没给他发信息,而是继续忙活图纸的事。 罗吉吉在一旁啧啧,说她狠心。 方幸珝不置可否。 忙起来时间过得飞快,一眨眼一个下午就过去了。自从方幸珝的设计费上涨,直接来二楼咨询私定的顾客量大大减少,她的常驻办公环境因而清静了许多。 若不是闻旭廷的一通来电,她还没发觉日渐黄昏。 对方在电话里说自己假日繁忙,嘱咐她记得按时吃饭,并让人给她送来了一道花雕鸡。似乎还真有点追求的意思。 食盒散发出阵阵浓郁滋补的香味儿,方幸珝皮笑肉不笑,她其实只是想吃一些炸鸡饭、黄焖鸡(罗吉吉中午买了但她没吃到)、口水鸡…… 方幸珝把这道大菜分给了店员们。 回到二楼,她发现必胜柴犬给她发了信息。 岳辰:“姐姐今晚回家吃饭吗?” 他说的“家”自然是指方幸珝自己的家,即两人长期厮混的地方。这问题的巧妙在于,他不必直问能否来见她,如果她答“回”,那他就来给她做饭,见面之后所有都是水到渠成;如果她说“不回”,那他也不至于显得被拒。 多可怕,她一眼就看明白这些弯弯绕绕。 多可爱,饮食男女,他还小心翼翼地为她花上数不清的小心思。 方幸珝给他拨了个电话。 他们之间不常打电话,岳辰接得很快:“姐姐?” 棉花糖一样的口吻,听得方幸珝心里也跟着轻软。心情变成一团雪白雪白的云朵,轻飘飘在空中打着旋儿,但也会担心尘杂堆积,暴雨忽至。 “你的晚餐菜谱是什么?”她问。 对方稍作思索:“新疆大盘鸡?” 不夸张地说,方幸珝的心霎时间哐哐狂跳。这是肾上腺素分泌的效果,原因是人经历着兴奋、恐惧、紧张等情绪。 多奇怪,他随便一说,就正合她意。 “你在哪?我过去接你。” “不用了。我在袁俊海家网吧,你这会儿过来太堵了。我在旁边超市买点食材,待会自己坐地铁过去,很方便。” …… 晚高峰确实堵,尤其方幸珝还住在繁华地段。她到家的时候,岳辰已经备好菜。颀长的身形在岛台边上忙碌着。现代风灰白色调的厨房,他穿着白色T恤,头发理得短而整齐,皮肤因军训晒成接近小麦色,大概是起了一层薄汗,小臂结实的肌肉透出健康的光泽。 距离上次为岳琦践行,不过十日,这个好像又偷偷长大了一点。 她回来,他第一时间发现她的动静,抬眸朝她笑笑,浅浅的。梨涡都没瞧见。 他身上挂着她恶搞买给他的围裙,一只委屈撇嘴的小黄鸭。方幸珝想,会不会那个小黄鸭才是他现在心情的真实呈现? 她招招手让他过来:“给我拿瓶水。” 自己就倚在饭桌边上等着。好像有他在,她连这三五米的距离都懒得走。 岳辰摘了围裙,洗净双手,从冰箱里给她拿了支纯净水。人来到她跟前,顺手把瓶盖也拧开了。 方幸珝接过水,没喝,随意地问起:“上午走完方阵,就迫不及待去找朋友玩了?” 离得近,她见他黑亮的眼珠子好似黯淡了一瞬。他很快点点头:“他也放假了,就约着一起。” 她也微一颔首,仰头饮下几口冰水。口腔凉得有些麻木,有一两颗水滴自她嘴角溢出。 岳辰下意识用拇指为她拭去。 方幸珝直直看着他。 岳辰呼吸变得轻而缓,移开视线,从她手中拿过水瓶,把盖子盖上了。 他微垂着脑袋做这些时,女人纤柔的手从他腰际上行,滑过背脊,来到他后颈。她如拎起幼猫颈皮似的,按着他脖子揉捏。 他手撑在她身后的桌子上,将她拢在双臂之间,花瓣似的嘴唇微微张着,好像要喘不上气来。 “姐姐?” 方幸珝想起,他近来好像没再叫她小名。姐姐,姐姐,总带了些示弱、讨巧的意味。 女人红唇轻轻翘起:“是不是理头发了?” “嗯。”他的视线停留在她折角精致的嘴唇,仿佛不能移开。他想说,自己出了汗,有点脏。可她凑近他,似在轻嗅。他顿时不能言语。 “好看呢。”她几乎是用气息在说话。 微微冰凉的气息吹在他的喉结,不用暴风,无需冰刀,只这轻柔的一抹,足以令他的秩序崩坏。 他对她的需索,本就如饥似渴。他用力亲吻她,用力拥抱她。他告诉自己,只要这样贴紧,他们就能无间亲密。只要这样,只有这样。 桌椅的颤抖掩盖了手机接收信息的震动。 袁俊海发来消息:“我妈说你下午来我们网吧了?咋不早说呢,我那会儿在学校跟人打球呢。” 当然,他注定无法在一个小时内得到回复。 第五十八章 情人如若很好奇 一次咨询中, 唐誉问方幸珝:“你有没有想过,当你寻求亲密关系的时候,你的诉求是什么?是喜欢刺激, 还是需要陪伴?” 当时方幸珝质疑他:“人一定要把每个行为每个动机拆分得那么细吗?我想亲一个人的时候,我不会去想为什么。” 夜渐浓, 星月摇曳。少年的汗水从发迹滑落眼角, 随着他的动作, 时不时星星点点地散落在她脸颊与颈脖, 又很快与她肌肤上的湿润融为一体。她抬手要为他擦去沾在睫毛上的汗液, 他有些失神,抓住她的手压在嘴唇上难耐地亲吻。 这一刻,方幸珝忽而低声呢喃:“都不是呢。” “嗯?”岳辰听不清楚, 沉下身子,轻吻她耳朵。 交颈而卧, 耳鬓厮磨。 刺激、陪伴, 都不足以概括。 他处在体能充沛的年纪, 饭前一场酣战丝毫不影响后续的状态。方幸珝饭后一直在忙工作的事,不过才空闲下来, 洗个澡的功夫,他又缠上来, 说是要帮她吹头,吹干了, 又说要帮她按摩肩颈。按着捏着,方幸珝一个女明星红毯比美帖还没看完, 才刷到低调许久的路汀汀,就感觉后腰被顶住了。 她笑:“不是说按肩吗,怎么按到腰上去了?” 他被说得不好意思, 脑袋搁在她肩上闷声笑,身体却诚实地黏着她蹭来蹭去。 被他这样蹭着,她的心也软得一塌糊涂,歪着头侧过来看他,一双眼在灯光下堪比黑宝石熠熠。 她嘴唇贴贴他的脸,闻到他身上与自己相同的沐浴清香,又好似多了一种不属于她的清冽,那是直接的、箭矢一般刺透的、男性的荷尔蒙。 色令智昏,她被勾引了。 算来离上回隔了有二十天,是有点攒着了。纠缠到筋疲力尽了,他才罢休。 他像只熟透的小虾米,躬着身子将方幸珝抱在怀里,高挺的鼻梁抵着她鬓角,呼吸绵长。 如此眷恋、依赖的姿态。 小星空灯慢悠悠旋转着,光斑在他的发梢穿梭。她想,自己真像抱了一颗大星星在怀中。 “小帅哥。”她忽然轻声喊他。 “嗯?”他没有一丁点起床气,被吵醒也是软乎乎的态度。 方幸珝捏着他下巴,问:“在学校是不是很受欢迎?” 他眯着发涩的双眼,嘴唇弯弯:“那当然啦。” “那遇到了喜欢的女孩,就好好谈个恋爱。”她说。 眼前的星空好像有那么一瞬间在震颤。假的终究是假的么? 岳辰慢慢睁开了眼,可能因为离得近,他双目有些虚焦,声音也似打着飘:“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人长大了就是要谈恋爱的。”她回答得这样轻巧。 “那你怎么不谈。”木头被虫子蛀空了心。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拿出长辈的姿态,循循善诱,四两拨千斤:“我那会儿谈过不少呀。校园恋爱很单纯美好的,现在不谈,过几年就晚了。” 空心木头一推就倒,皮肉松裂,只待腐朽。 “学校里没有喜欢的。”他觉得自己的面部神经已经僵硬。 方幸珝说:“会有的。” 岳辰翻了个身,背对着方幸珝,语调平平:“我睡了。” 方幸珝支起身,越过他把转悠悠的小星球灯关了。 一室晦暗如厚被子将他们裹紧,千头万绪都蒙在其中,只余压抑的呼吸声。 半晌,方幸珝又叫他:“岳辰。” “……嗯。”他应得不情不愿。但不情不愿,还是应了。 “之后半个月,你时间紧吗?杨西你知道吧,他要来夏城开一场秀,你有没有兴趣上台?” 杨西近两年名气不小,岳辰听业内的人谈起过,知道他眼光挑剔,合作不易。 “你认识他?” “对。我是这场秀的造型组之一。” 岳辰翻身躺平,默默去看她。女人侧躺着,黑暗中的剪影依旧身姿绰约,却又似森严壁垒,牢不可破。他深感徒劳,却仍想靠近,想着,是不是再近一点,就能找到通关文牒。他低声问:“你想我去?” “嗯。他们给价高于市场。”方幸珝言简意赅。 “你最近都在忙这个?”他想了想,又问。 “对。” 他问了时间,就应下了。 翌日,一场阵雨赶跑了夏日的尾巴,树叶未黄先落。今日中秋,也不知可否有月圆。 杨西团队来了夏城,打算扎根当地来筹备,投入的心血可见一斑。 恰巧这日也是杨西的生日,赞助商在皇庭KTV组了个局,为其庆生,也是出征酒。如今国内外形势多变,网络信息发达,国外的时尚品牌不再是昔日神话般的存在,尤其是服装这一块,国人品牌正是高速崛起、抢占市场的时候,杨西这个项目得到了不少业内人士的聚焦。 岳辰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方幸珝,觥筹交错之间语笑嫣然、八面玲珑。她一身简约穿着,黑色斜肩针织衫,牛仔长裤,D牌豹纹尖头高跟鞋。在这灯红酒绿里低调到极致,却也仍然是人群中备受瞩目的一个。 寿星在众人的拥簇下许愿吹蜡,欢呼齐响,香槟喷射,酒花四溅。方幸珝寻得个时机,向杨西介绍了岳辰。 高瘦挺拔的男孩子,短发干净利落,精致的五官不遮不掩,一眼惊艳。尤其他最近晒成健康的肤色,眼神清澈而有力,纯粹、又带了点野性,像一匹蓬勃生长的小狼崽。 杨西眼睛亮了亮,让岳辰顺时针逆时针分别转了一周,而后拍拍他的肩膀,连声说好。他满意地盯着这个小伙子,让助理过来加联系方式。他的手习惯性想从少年后背下滑时,方幸珝塞了杯红酒进岳辰手里: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敬杨老师一杯。”说着,她勾着少年的手臂,把他往自己身边轻轻一带,朝杨西一歪头:“我们家小朋友不太懂事,多担待。” 杨西不着痕迹地松了搭在少年肩上的手,再一认真看对方的穿着,黑色短袖,牛仔长裤,和旁边那个冶丽的女人如出一辙。他心中有点遗憾,了然地笑笑:“方设计师可真是找到个宝。” 岳辰适时浅笑着将酒杯一举,一饮而尽:“敬您。” “真有点嫉妒你。念在你还要跟我们奋战二十天,今天就不灌你了。但是你这弟弟可逃不了。” 男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米色金丝暗纹的休闲西装仿佛是流动的质感。他攀着方幸珝裸露的肩,在跟她咬耳朵。 岳辰盯着那只手,在想,从什么地方能最快找到一只虫子丢上去。 杨西没给他这个机会,和方幸珝进行了短暂的目光交错,便很快放下手,转而给岳辰递了又一杯酒,拉着他去跟团队的人打招呼。 方幸珝暗地磨牙,但莫可奈何,只得贴着小孩的耳朵叮嘱:“你别太老实,我去给你找点水,待会儿掺进杯里。” 他被顺了毛,笑眼弯弯:“知道了。” 富丽堂皇的包厢里摆着数十种饮品,但没有一种是白水。方幸珝跟团队的人打了声招呼,便打算出门去跟侍应生悄悄拿两瓶,不想还没走几步,又被一位杂志社主编叫住了。这熙熙攘攘的交际场,隔了三五步,她就无法窥知小孩那边的情况了。 结果还是高估他了。方幸珝从寒暄中脱身,还没来得及出门找水,就听见杨西所在的吧台那边,接连有人笑呼“哎哟”、“慢点儿”、“小帅哥别摔着了”…… 方幸珝心道不好,过去一瞧,见岳辰满面酡红,一手撑着高脚凳,没人碰他都在那摇摇晃晃。 “……” 有十分钟吗? 方幸珝没好气地给杨西递了个眼神。对方笑眯眯地耸肩,发泄了肚子里那点儿酸妒之情,他也没打算真的要整人,解释道:“你这个小朋友酒量太差了,就三杯香槟。” 加上刚才的红酒,早前的啤酒,一共五杯。方幸珝知道,岳辰的酒量,确实只有这么点儿。 插科打诨中,方幸珝将岳辰拉来自己身侧,一手紧紧揽在他的腰际。岳辰乖乖待在她身边,听她跟大家告辞。 明目张胆地昭示主权。 他觉着浑身都在快乐得冒泡,脑袋斜斜地挨过去,小声偷偷告诉方幸珝:“我装的,我没有醉。你还要应酬的话,我在边上休息一会儿就好。” “……”方幸珝觑他一眼,小孩眼圈都熏红了,眼神发直,脚步打飘。 还要怎样才是醉呢? 前段时间,一款白酒夹心的断片雪糕风靡社交网络,小酌爱好者方幸珝禁不住风大,也跟着买了一箱,兴致勃勃地连吃两根,却觉得跟廉价的酒心巧克力没啥区别,遑论断片,之后便没了兴趣。倒是岳辰,吃完一根就直说头晕。彼时方幸珝正在1.5倍速刷一部韩剧,随手揉揉他后颈,他顺势歪进她怀里。剧里风雨大作,女主角穿着小礼服,踩着夸张的红色高跟鞋,独自走进深夜的精神病院。背景音瘆人,剧中人惊叫,鞋跟击地声尖锐,笃,笃,笃。方幸珝下意识跟着这个节奏轻拍小孩的背,画面定格,片尾曲响起,他已经趴在她腿上呼呼睡了过去,连跟朋友约好的五排都鸽了。 从此方幸珝就打消了让他做自己酒伴的念头。 就这样的酒量,他还敢说自己没醉。 夜里十一点,娱乐场所的夜生活才正式上演。来参加聚会的人们完成了社交环节,终于能安心坐下来,喝酒打牌,或是一展歌喉。 方幸珝带着走不稳路的岳辰出了包厢,问侍应生拿到了一杯水给他解酒。包厢门一开,杨西和团队几个人也跟着离场了。他不是耽于玩乐的人,这也是方幸珝乐于跟他合作,甚至向他推荐岳辰的原因之一。 看到她扶着少年在一边喝水的场景,杨西向她挤了个油腻的眼神,表示:我真是受不了你! 方幸珝挥手与他告别。 高高低低的歌声从各个包厢里飘出来,走道上充满了酒精、香水和食物的味道。人人带着自己的目的,进场或离场,为功利、为玩乐、为了深夜不用孤身一人。 你呢,岳辰,你是为了什么? 少年仰头喝完一杯水,加之外面空气流通,他看着总算没那么迷糊了。脸上的红晕褪去了些,眼睛水汪汪地向她看来,唇边梨涡若隐若现。宽厚的手掌缠过来,跟她十指紧扣。 方幸珝叫了代驾,拉着他慢吞吞往外走去。 她问他:“你开学后,要上课,要社团,要打游戏,现在接了这场秀,还要花时间排练,会不会很累?” “不会。我身强体壮,你知道的。” 两人紧握的手摇啊摇。傻乎乎的,真是像小朋友一样莫名雀跃。 方幸珝说:“你之前不是说,对这行也没那么感兴趣吗?” “是你介绍的呀,是跟你一起工作呀!”他说得那么理所应当。 她说觉得学习比较好,他放下了那么热爱的比赛;她看不惯他盲目地应付高消费生活,他再没买过限量款;她说他脸蛋干净着好看,每回见面他一定从头到脚洗得香喷喷;她夜里饿了,他打着哈欠给她弄吃的;不会喝酒,他硬着头皮为她应酬;想讨她欢心,忙也要抽空来做自己不太感兴趣的工作…… 还有呢,还有什么? ——他不就像这块蜡吗,你怎么雕,他就成什么样。他有自己的想法吗,就算有,也觉得不重要吧。这个年纪,正是奋不顾身的时候。 明明旁人一语中的,她还要装聋作哑到什么时候? 方幸珝心口发闷,不是焦虑状态中被巨石挤压的窒息感,而是想掬一捧水,却发现自己四处缺漏,不奈之何的苦闷。 她抽不出自己的手,泄气般地晃动紧扣的手撞向他后腰,捶出一声轻响。 岳辰有点晕着,心情也高高飘着,脱口而出:“你拍了我的屁股,就不能再拍别人了。” 方幸珝不语。 酒精使精神松动,情绪大起也大落。他们乘电梯来到了地下停车场,代驾还没到,四下无人,他说话没个顾忌。 “听见没有?”见方幸珝不答,岳辰扭头盯紧她,执拗地想要一个肯定的答案:“你不能再拍别人了,我也不让别人拍了。” 半晌,她终于转头看他,说的却是:“岳辰,你过界了。” 空气停滞,浓稠的车油味蒙在鼻端。岳辰怀疑有谁捂住了他的心脏,无法呼吸,无法跳动。好像刚才她对自己的关心和爱护都不存在,时空从昨晚直接转移到了现在,他在被一次又一次地推开。 可是…… “你答应过我不找别人了。” “我也说过,前提是自由并且享受。你现在是享受吗?你看看你自己,战战兢兢,患得患失。” 他不曾见过她如此冷漠,他像被冰棱刺伤似的收回了手。他清醒,又不清醒,许多画面在他脑海里堆叠。 “从头到尾都这样,用完就丢。”他的声音迟钝而沙哑。 方幸珝拧眉:“什么叫用,丢?我开始就跟你说过的。” “你说过不找别人的。”他搜肠刮肚,只有这一句证词。 “我没说以后都。” 他本能地向后一倾,直愣愣地看着她,脸涨得比醉酒还红,眼里的光满到破碎,直往下落:“你怎么这样啊。” 方幸珝张了张嘴,望着僵在一步之遥的少年,终究是说:“我本来就是这样。” “唔……”岳辰忽地声喉一颤。像是什么在那里哽住了,又像是什么在撕裂。 他皱着脸抓了抓头发,茫茫然向后退了几步,踢到别人的车轮,防盗警报器哔哔作响。他不知所措地又看向她。她仍是冷漠地、雕像一般定在那里。 无法撼动,无法拥抱。 高高大大的男孩子,此刻竟在瑟缩着发抖。 不远处有车主发动引擎。 方幸珝向他伸手,想叫他回来,他却受惊般地抽噎,再忍无可忍,转身跑开。 方幸珝下意识上前要追,那辆跑车却从两人中间呼啸而过。浓烈的酒精味和浑浊的尾气扑过来,她扭头避开。 醉酒的人大概在KTV还没过瘾,这会儿将音乐放到最大,车窗也不关,歌声响彻这沉闷的深夜停车场。 那个香港歌手用他清透又苍凉的嗓音在唱,那人在撕心裂肺地跟着吼:“情人如若很好奇,要有被我吓怕的准备。试问谁可,洁白无比……” 女人的针织衫上多了几滴颜色更深的斑点。 她看着车窗映出的,有些变形的自己。 她在想。 有生以来,我第一次希望自己完美。 没有被至亲至爱的人辜负,不需要用狠绝的自伤去逃离囚笼,没有利用谁的真心抚平寂寞,没有在面对爱的时候畏手畏脚。 第五十九章 转山转水转佛塔 “岳辰, 你真的不去团建?”女生人美声甜,一头染成巧克力色的长发柔顺地披着,软声软语地嘟囔:“我可是为了你才来电竞社的。” 少年摇头, 平淡地说:“我不是为了团建才来电竞社的。” “你怎么这样啊……”女生失落又委屈,却见少年神色蓦地阴沉, 指责的话也缩回嘴里。 “好啦好啦, 我们社大把帅哥, 岳辰不去, 还有很多嘛。”社长学姐笑盈盈的过来劝慰, 揽过小美女的肩膀,把她推给副社长:“请我们漂亮新人去食堂吃饭去。” 副社长是个一团和气的大二学长,笑得清清爽爽:“保证完成任务!” 他们走了, 社长抓着岳辰的背包教训:“不去团建就不去团建,怎么能对女孩儿这么凶呢?” 岳辰皱眉:“赶时间。没事我走了。” 社长搓搓抓空的手指, 有些瞠目。虽说当时把岳辰招进来时, 他表达了自己进社的目的就是多多组织线下五排, 如今不想参加周末纯粹打发时间的团建也说得过去……但是她不明白,两周之前还一直温柔可亲的帅气学弟, 怎么突然走起高冷路线了? 西·东大秀的场地定在江边一处民国老商号留下的建筑里,那里平日都在外租或定期维护, 目前大秀的筹备活动和模特的试装、排练都在赞助商提供的影棚里进行。 T台和平面模特要求不同,岳辰走过几次T台, 但都属于小打小闹,不够正式, 所以这次上台还要进行针对训练。 来的时候,想的是能和方幸珝一块儿工作,可自那天之后, 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也没有联络。 二十天。岳辰没有去想,他们之间断联二十天意味着什么。他只是麻木,一天比一天麻木,身体机械地重复大脑发布的指令,心却像沉进水里的石头,没有呼吸,没有过去,没有未来。 时间好像变得漫长了起来,国庆前几天,岳辰甚至接了三场紧急的拍摄。没有额外的开销,在学校吃食堂,去片场包盒饭,他的存款数额又涨了不少,算下来,两年内他应该可以不用为钱发愁。开学前岳时远给他拨了学费,也如以前一样每个月初给他打生活费。10月开始,他向岳时远表明自己已经成年,可以经济独立,不用再给他打钱。 真正开始自立了啊,可无人诉说。 也无处可去。岳辰请室友们去吃了烤肉。他这些天肉眼可见地消沉,大家心中有数。饭桌上,几个男孩子不着调地安慰他。 “没事,不就是失恋吗,排着队想追你的女孩子多的是呢。想想咱们,生来孤寡孤寡孤寡。”室友阿立说。 “拒绝共沉沦。我高中谈过。”室友阿泽道。 “你好,服务员,再给咱们加两份五花肉。”室友阿平擦擦嘴,静待下一轮动筷。 “……”阿立和阿泽向他嗖嗖飞眼刀子。 岳辰似乎不甚在意,只淡淡地说:“以后再有女生问你们要我的联系方式,不要给。” 阿立、阿泽和阿平:“遵命!” …… 没有她,生活好像也没什么变化。就是日常越来越频繁地陷入精神空白区,走神,但什么都没想。从前一觉到天亮的少年会时不时在深夜惊醒,因为无端涌来溺水般的窒息。 除此之外,一切都好。 大秀当日下午,一众模特去到布置好的场地进行终彩和最后的调整。 造型组严阵以待,杨西和他的团队成员们等在T台出口,根据现场的色调和光线,挨个给模特们抠细节,为求尽善尽美。按照安排,岳辰第一个出场,他换好服装出来,就面临一群专业人士的层层审视,这些天他已经被他们锐利的眼光洗礼了无数遍。他每一次都暗暗做好准备,无论是否见到那双妩媚轻慢到足可刺痛他的眼眸,他告诉自己不许失态。可是每一次都没有。 聚光灯打开,数道白光投在他身上。 他身着湛蓝色丝质套装,宽袖、开领的短款上衣,向腰部收窄,左侧系有白色云纹盘扣,下装则是简洁的高腰长裤。上宽下窄,劲腰长腿,删繁就简的中式韵味与现代化的审美追求相融,他双耳挂着红铜制的木塔型耳环,又平添一丝民族风的野性。丝滑的面料泛着流动的光泽,这一刻,少年清俊如玉的容貌被弱化,他与着装互为载体,青云出岫,月朗风清。 杨西让岳辰在观众过道上走了一个来回,工作中的他高度专注,不苟言笑,一手压着唇部拧眉思索,最终将岳辰左侧的耳挂取下。 “这下整体达到了最轻、最简的状态。”他自言自语地沉思着,忽而对着岳辰后方问:“你的看法呢?” 身体先于大脑感应到了什么,岳辰竟有一霎的晕眩。紧接着,有人从后面拿下了他右耳的耳挂。连皮肤都有记忆,对方的指腹轻轻擦过他的耳廓,一秒不到的时间,他就能确认是谁,然后身体从被触到的地方开始发麻。 不是之前那二十天的麻木,是汗毛竖立的酥麻,他僵硬着,无法回头,不敢去看。 那人似乎调整了一下,又将耳挂重新挂回他右耳。 她来到他身前,他眼皮微颤。明明做错的不是他,为什么他却是再见面时生怯的那个。 “换成了白铜的,还拉长了一点。”怕他不知道,方幸珝晃了晃手里的另一只耳挂,向他解释。 她戴了一只蓝色医用口罩,声音有明显的沙哑,狭长美丽的双眼泛着红血丝。 岳辰感到自己的心终于又开始呼吸,他活过来了,也完蛋了。怎么能这样,她一句话就能杀了他,手指一点又能救回他。那他成什么了? 可是心在痛。 她默许他的凝目,甚至微扬起头,带着浅淡的笑意在回望他。那双眼不是他想象中的漫不经心,而是略带疲惫的温柔。就像以前,很小的时候,他在乡下给六叔公端水洗脚,他会用干裂粗糙的双手抚着他的头,告诉他隔壁村出了个高考状元,告诉他地里的西瓜马上就要熟了,还告诉他不要担心,六叔公帮你找了一个家。 杨西对于方幸珝这个细微的调整很是满意,当下就鼓了几下掌:“好,这个过了。”他挥手示意岳辰暂时离场,“下一个上。” 擦身而过时,他终究忍不住低声问:“你声音怎么了。” 方幸珝轻声说:“感冒咳嗽。没事。” 她把从他耳朵上拿下的耳环挂在旁边的移动首饰架上,纤瘦骨感的手,血管微微凸起,她看着瘦了一圈。他有一瞬间想牵上去,但心中有个声音问他:然后呢,岳辰,牵了然后呢? 下一个模特出场,方幸珝、杨西和其他人又围上去。岳辰咬咬牙,转身回去候场。 日落月出,媒体和观众纷纷入场。方幸珝已经摘下口罩,画上精致明艳的妆容,从容地与各位眼熟的、眼生的重要来宾握手问候。 “方幸珝小姐。”淡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方幸珝一怔,抬眼只见穿着黑衬衫黑西裤的高瘦男人正在她面前,向她伸手。不知这人什么时候竟有兴致来这种场合,她笑得大方优雅,与其握手:“感谢闻先生大驾光临。” 闻旭廷淡笑:“很期待你的作品。” 周围有眼尖的人认出了闻旭廷,惊讶于名不见经传的小设计师竟能得到这尊金佛的主动问好。 方幸珝波澜不惊,连唇角的弧度都没有改变:“我只是有幸参与了其中的一小部分。杨西先生才是这个秀的灵魂人物。” 她自然而然地引荐,大概是有人知会了杨西,他早已在旁等待时机与闻旭廷致意。 方幸珝笑笑,往别处走了几步,不想转头又遇到熟人。 “方设计师,短短一年,你真是让人惊喜。”许久不见的于梓意上前轻轻拥抱了她,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 方幸珝面不改色,心想当然了,不是谁都像你一样可以一年都没什么水花的。这次见面,于梓意一改上回的疏远,笑得不知多么热络,说以后要多联系。方幸珝跟他打了会儿太极,终于等到开场。 众人落座。方幸珝拧开座位底下的矿泉水喝了几口,感觉嗓子还是闷闷的发痒,不住捂嘴轻咳了几声。好久不生病,小小的感冒后遗症都能拖这么久,又咳,又累。 一个闻旭廷,一个于梓意,今夜好像是要帮着她回顾自己这一路以来的变化。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她都闷着头走,好像一朵蒲公英,风把她吹到哪里,她就在哪里生长。尝试的多了,回想起来,也就越发能分辨,好的、坏的,喜欢的、讨厌的,她越来越清晰地看见自己的轮廓,也越来越清楚,自己想要的。 现场灯光暗了下来,无数道聚光灯凝成一束,打在过道的尽头。 那里,一个年轻的男人款款出现,他如身裹日光照射之下的湛蓝湖水,不染纤尘地路过人间,耳畔银塔轻摇。转山转水转佛塔。水天之间,他是纯净的神。 西·东大秀的直播一开始在公众社交平台上的热度一般,只有来看秀的几位大咖的粉丝们在兢兢业业地刷热度。直到开场男模的照片被越来越多地截图发到网上,嗅觉敏锐的营销号才带起节奏。到后半程,相关热搜已经挂在榜上。一心进来看帅哥的观众们不知不觉也被服装造型吸引,把杨西以往做的造型纷纷翻了出来,一时间讨论得热火朝天,赞誉占大多数。 美轮美奂,清绝而入世。这是秀后媒体给出的评价。 作为第一场秀,西·东无疑已经是大获成功。 模特们回到后台更换衣着,工作人员过来宣布杨西在隔壁五星酒店准备了庆功宴,邀请大家一起参加。众人欢呼不已。 岳辰对此却没什么兴趣,他换好衣服出来,挂断无人接听的电话,手上抽了两张卸妆巾擦脸,连忙拉住杨西的助理:“你知道方幸珝在哪吗?” 那日杨西的生日趴体助理也在,她知道岳辰和方幸珝的关系。 她点点头,说看到方小姐往江滩去了。 岳辰感觉她笑得有点古怪,但也没多想,向她道谢,就大步跑出去了。场地出门右转百来米就是江边,现在时间不早了,周边店铺已经关门,明星们散场后粉丝也走了,路上行人不多。不转不折,他只要跑过了这百来米,就能找到她。 心脏在砰砰跳动,他久违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是鲜活的。他想,不管了,不管她之前是什么态度,他都要跟她死磕。想她就去找她,磨她,磨到她心软,磨到她投降。 谁让她刚才那样看他呢。 台上光线刺眼,他走完第一程,到高高的楼梯上转身的时候,那么多人,无数双眼睛,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座位具体在哪里,只是一转身,就立刻看到她在望着自己。那样直白滚烫的目光,让他差点忘记自己接下来的动作。 他跑在路上,胸臆饱胀。 他想问她。 你为什么还要那样看我?就好像在说,你是我的骄傲。 凉风夜来,他迎着水汽和青草香来到江滩。他四处张望,寻找她的身影。某处船舶发出响动,像是一个预兆,岳辰看到了她。 看到了她,和一个黑衣黑裤的高瘦男人。 秋风是冷的。可他还穿着夏天的短袖,他打了个寒颤。 她拽着那男人的衣领,嘴唇贴了上去。 岳辰狠狠扭过头,他想快点往回跑,跑回原处,当成没有来过。可他好像跑不动了,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他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怎么会是这么心碎的一件事? 第六十章 我不能骗自己 大秀完满落幕, 杨西有数不清采访和社交要做。方幸珝拉着罗吉吉,准备和其他工作人员回后台,等模特们换装后收整服饰, 没想到半路遇到闻旭廷,他直言感到新鲜, 想要去后台旁观他们工作。 “我问过杨西先生, 他说很乐意。”黑衣黑裤的男人手臂挂着西装外套, 笑得尔雅, 好像一个真正的绅士。 方幸珝不好说他怀的是什么心思, 总归不是什么好意。人多口杂,她不想落下什么逸闻,况且, 里头还有岳辰。 她悠悠后撤一步,对罗吉吉说:“你自己弄吧, 工作量也不大, 你就记着A1和C7、C9检查好, 那三个贵,其他的随意。” “……”罗吉吉默默眦她一眼, 还是得乖乖照做。 说完,方幸珝从衣兜里掏出口罩戴上, 调头跟着人群往外走。场馆外,热情的粉丝们堵在各个出口, 等了一整晚就为了亲眼见到他们的偶像一面。 人群拥挤,她在逆行。举着灯牌的年轻女孩们突然抑制不住激动般呼啦啦涌上来。方幸珝下意识停步等了等, 却发现自己身侧多了两名黑西服的高壮男人开路,她侧头瞧了瞧,闻旭廷跟在她后方, 蹙着眉头,神情厌恶。 是了,闻先生矜贵如此,路过这样杂乱的环境,自然是要有保镖开路的。 粉丝们盯着保镖护着的一男一女,见他们气质卓然,但确实不是熟悉面孔,也默默让开了路。 身后,某个明星在助理和保镖的几层保护中缓缓向外移动,粉丝们定睛一看,马上尖叫着向那边挤了过去。过路的人瞧着热闹,也稀稀拉拉包了过来,围了一圈又一圈。 方幸珝几人往空旷的江边走去,走出了人群包围圈,闻旭廷挥手让保镖离开。他行至方幸珝身侧,和她保持一样的速度,评价道:“乌烟瘴气。这样的场合,你以后还是尽量少来。” “这是我的工作。”方幸珝看着前方,淡淡地说,“如果我留在后台和他们一起善后,也不用沙丁鱼一样往外挤。” 闻旭廷说:“你可以留在后台。” 言下之意,是他很愿意在众人面前曝光他们之间存在某些关系。 方幸珝侧首觑他一眼,笑了。她扎下口罩,他看清她的笑容,有些讥诮。 闻旭廷眉目之间阴了阴,他沉默片刻,到底压住了不悦的情绪。他是商人,他可以为了最终的目标和利益,暂且忽视细枝末节,只要最后,她还是他的,他就有充足的时间,从其他方面去追补当下的小小让步。 夜渐渐深了,来江滩散步的人也逐渐散去。两人踩着小石板路缓步而前,偶尔与人擦身。 又是逆行。就像隔了这么多年,漫长的光阴一往无前,他们还是走在了一起。闻旭廷为这个意喻勾了勾唇角,柔声道:“从前,我们少有机会像这样在外面散步。以后,只要我有时间,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陪你。” 走到草坪边际,再下一道阶梯,就是长长的码头,几艘货船停在岸边,空气中传来淡淡的燃油味。 不同于夜跑或散步的悠闲,起重机在运作,工人在卸货。 每个行业,每种生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作息和节律。这是组成自我的一部分,不由他人横插一脚,或是意图控制。万千种方式,万千条道路,谁和谁又是同路人呢? 方幸珝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闻旭廷。 她问:“如果我答应了你,那么,下一步是什么呢?” 闻旭廷眸光微闪,无疑是有些惊喜的:“对你的事,我当然是有计划的。因为许久不见,我们先交往三个月,在相处中好好了解对方。三个月后,我们可以开始安排跟双方家人见面,你家里自然是不用担心,我家这边,你也不需要考虑他们的态度,只是走个仪式。半年左右,筹备婚礼,你也应该调整你的工作节奏,以后作为闻太太,不需要这么忙。婚后……” “半年。”女人微眯着眼,似笑非笑,“如果我不想那么快呢?” 闻旭廷声音沉了些,对于被打断略有不满,只是耐着性子道:“一年,不能再多了。” “嗯……”方幸珝懒懒地拖着长音,是不大赞同的意思。 闻旭廷皱眉:“有什么不妥?” 方幸珝忽然笑了,美目流转,一笑生花。闻旭廷有刹那的心荡,却因她说的话顿生薄怒。 “那我想这几日就去见你家里人,最好得到长辈首肯,一个月内就结婚。但是我的工作肯定还是不会按你说的来调整,我手里的商务邀约从没断过,你也看到了,我正是上升期。” “这不可能。”他断然否决,“前者太仓促,后者过于放肆了。我的妻子,怎么可能一直做着为别人服务的事,何况还要像今天抛头露面。你喜欢珠宝,喜欢做设计,我大可以——” 始料未及,方幸珝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大力将他扯向自己。艳丽的红唇就要贴上他。荒谬和失控是他最憎恶。 闻旭廷猛地撇过脸,女人的口红在他脸侧画出一道扭曲的印记。他强行将她推开,语调冰冷:“停止胡闹。Alice。” 方幸珝肩膀被抓得生疼,她却仰头望着他,眉梢挑起,笑得痛快。仿佛在宣告,她是赢家。 闻旭廷一怔,松了手。自知失言,加上被耍的懊恼,他拧过身,不看她,不说话。 方幸珝却一派轻松自得,还好心递给他纸巾。 “擦擦吧,你的脸。不然待会儿司机看到了,你很没威严。” 闻旭廷铁青着脸接过,阴沉沉地说:“你现在真是,胆子不小。那小子都把你惯坏了,没点规矩。” 方幸珝笑笑:“或许我就喜欢惯着我的。” 闻旭廷不说话了,把脸擦了擦,忍不住从外套里找了香烟和打火机。他这几年身体状况有些下坡,烟酒方面尽量克制。往日瘾头上来了,就拿一支出来闻闻味,实在克制不住的时候,才会抽一两根,比如现在。 方幸珝也跟他拿了一支,借了火。两人如多年老友,安静地站着,吞云吐雾。男人的烟比女士香烟要呛得多,方幸珝抽了几口,过了瘾,就掐灭不抽了。她捏着沾有口红印的半截烟去丢的时候,忽然想起去年初雪那天,交到岳辰手里那支残烟。香烟刺激到喉咙,她不住咳了一会儿。 闻旭廷冷声道:“活该。” 方幸珝笑着耸耸肩,微哑着嗓子说道:“一开始,我就跟他说,我不想经营一段关系,因为很累,很麻烦。很不负责任的说辞,但他答应了,我不去想他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答应的,因为那段时间,我确实需要这么一个人,所以就这么不清不楚到了现在。” 闻旭廷不用问她口中的“他”是谁,她的几次维护说明了一切。 “其实你也跟我一样,是个目的性很强的人。”闻旭廷刻薄道。 方幸珝没有理会他的讽刺,继续说:“诚实地说,你找来我,我是考虑过你的提议的。我忽然发现,我未必不愿再进入一段关系,未必不会为了合心的对象处理繁琐的问题。只是,面对他……”她一顿,似乎走神片刻,才缓缓开口,“或者说,面对爱,当我越来越确认,我就越来越畏惧。” “呵。”闻旭廷轻笑,“你是说,我输给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方幸珝摇摇头,抬眼看他,认真地说:“闻旭廷。这件事没有输赢。我不能骗自己,你也不能。你想要恭顺,想要服从,你却来我这里找,方向错了。你不会得到想要的回报,你知道的。” 闻旭廷久久无言。 方幸珝也就双手插兜,站在他身边,似在等待什么。 良久,闻旭廷不知何时又夹了支烟在手中把玩。夜风越来越冷,方幸珝低头咳了几下。 闻旭廷忽然说:“最后再帮我点一支烟吧。” …… 翌日。 夏城财经大学逸夫体育馆旁边新开的咖啡店里,一个成熟美丽的女人临窗而坐,随意地翻阅着书架上过期的时尚杂志。 她穿着柔软的白色衬衫和栗色包臀裙,长发浓黑微卷,妆容清淡,眉目冷艳,叫人不敢轻易靠近,又不住想多看几眼。 店门被人打开,铃铛清泠泠地响,女人抬眼望去,唇角微扬。 她等的人来了。 然而,门后又进来了一个人。 女人的笑容有一霎的僵硬。 “姐姐。这是我的女朋友,不介意她来一起吃饭吧。”岳辰看着方幸珝,一字一句说得无比清晰。 第六十一章 从头到尾 十一长假过后, 电竞社开始将电竞联赛的筹备计划提上日程。这日,社团核心骨干下了早课便凑在清风水吧开会。岳辰虽然是新人,但作为技术骨干, 也被社长拉了过来。 会议到一半,有人提议先吃午饭, 否则待会儿到了饭点店家上菜速度太慢。 社长同意, 去隔壁空桌拿来两本菜单供大伙传阅。 菜单来到岳辰这, 他却没有动静, 只呆呆看着手机屏幕, 不知在想什么。 社长就坐在岳辰旁边,她心下好奇,探头过来, 一眼就看见对话框底端那条最新消息。 姐姐:“我在你们学校。中午出来吃顿饭?” “呃,岳辰……”社长想说你要是有事可以先出去, 吃完饭再回来开会也行。岳辰忽然转过脸来, 对她说: “社长, 能不能帮我个忙?” 于是15分钟后,社长就坐在了校园内最高消费水平的咖啡厅里。不得不说, 贵的地方就是环境优雅,想想全校也只有这里能配得上对面那个大美人儿。 社长刚才出于好奇和意气, 答应了岳辰“假扮女朋友”的请求。路上她想打听具体情况,岳辰却什么也没给她透露。她忍不住在心里自己猜测剧情:一个长相平平的熟人姐姐, 疯狂追求帅气弟弟,帅气弟弟不堪其扰, 又不想撕破脸面,只能出此下策,以求绝了姐姐的非分之想。 可是…… 这样一个大美人, 需要对任何人死缠烂打吗?大美人应该拒绝别人的非分之想都忙不过来好吗! 别说男人了,连社长都被大美人浑身散发着的那种馥郁而妩媚的成熟气息狠狠吸引住了。连岳辰自己坐在旁边扮哑巴,让她坐在大美人对面直面随时有可能袭来的狂风暴雨,她都大度地不去计较。 除去一开始看到她时有些许惊讶,大美人一直都温柔浅笑着,让人如沐春风。大美人问了她忌口和喜好,从容地点了三份餐食。没有问岳辰,说明大美人对他的饮食偏好了若指掌。但是,落座后她只看了岳辰一眼,两人没有交流,似乎隐隐有些对峙的意味。社长忽然觉得事情并不是之前想象的那样简单。 点好了菜,大美人自我介绍道:“我叫方幸珝,是岳辰的姐姐。今天忽然来找你们吃饭,没有打扰吧?” 社长受宠若惊,忙笑说:“没有没有,中午本来就休息。我叫徐天乐,姐姐,幸会幸会。” 她甚至期待地伸出了手,两只手。 方幸珝笑着,毫不犹疑地与她双手相握。 徐天乐忍不住感叹:“姐姐,你好漂亮哦。” 岳辰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柠檬水。 方幸珝说:“谢谢,你很可爱。” 在社员面前一向非常大佬的徐天乐此刻脸蛋红红。 方幸珝问:“你也是大一新生吗,和岳辰怎么认识的?” “啊……”徐天乐想,正事开始了,一本正经地回答:“不是的,姐姐。我是大二生,管理学院的。和岳辰认识是因为社团,我是电竞社的社长。” 方幸珝颔首,赞她很棒。 徐天乐想摆手谦虚两句,忽闻方幸珝又问:“和岳辰在一起感觉怎么样?他很可爱吧?” 徐天乐一呆:“哈?” 可爱?她扭头看看那个最近总是一脸阴郁、对所有妹子拒之千里的小帅哥,他垂着双眼,嘴唇抿得紧紧的,好似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耳垂却不争气地发红。 徐天乐回头,对方幸珝说:“我觉得,诚实的人比较可爱。” 方幸珝微怔,而后一笑:“你说的在理。” 这顿饭没有吃很久,徐天乐表明他们饭后还有会议要继续,方幸珝便叫人来付了账,跟他们告辞。 回去清风水吧的路上,岳辰全程走神,徐天乐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反应过来。 徐天乐捡起社长的威严,教育他:“端正态度,不要以这个状态来参加会议。” “抱歉,社长,我会注意的。”岳辰低声说。 “不过……”徐天乐试探着说:“我觉得你姐姐还是很关心你的嘛。” “是吗。”听到这话,他的情绪好像更低落了点。 徐天乐摸摸下巴,语出惊人:“要是你不上,不如给我个机会。把姐姐的联系方式给我吧?” 岳辰步子猛然一顿,然后催促道:“走快点吧社长,他们等我们很久了。” …… 在新媒体传播导论的课堂上,老师问到班上有没有同学自愿分享自己运营社交媒体的经历,岳辰因为微博粉丝突破十万,被室友们起哄,硬着头皮接下了这一份作业。 吃过午饭,大家各忙各的,阿泽和阿立回宿舍休息,阿平去校会搬砖,岳辰则去图书馆查资料,以免下节课的分享空洞无物,毕竟他从未花心思运营,不过是凭借皮相得到了一些关注。他打开微博浏览了过去的每一条状态,试图从内容和数据上找出一些规律。做完记录,他看着微博搜索栏,神游般输入了DesignerXXF的id。 不多时,浓密的睫毛如蝶翼轻颤。他逼自己退出微博,关上屏幕。 正式上课半个多月,岳辰开始认识到大学跟初高中的区别。没有老师会一直盯着你、引导你,同学们各自有不同的目标。作业和考试可以随便混混,全部低空飞过也能毕业。一切全看自己。 一个下午,岳辰用手机把文字稿弄了出来,又咨询了一位大三的高中同校师兄,得到了一些修改意见。快到晚饭时间,他打算吃了饭就回宿舍,把PPT做出来。再晚点还有电竞社小分队的五排之约。 估计是这段时间休息不好,图书馆又不通气,岳辰觉得眼皮子有点沉。走出图书馆,天空灰蒙蒙的,地上已经有些湿润,稀稀拉拉的秋雨把晚桂带到了行人脚下,只余树梢伶仃。 上一次下雨,还是中秋那日。 那晚,她明明牵着他的手,掌心又软又暖,声音却冷冰冰的—— “岳辰,你过界了。” 什么叫过界,为什么这个时候才说他过界。 抗拒他,为什么在那晚的争执过后,还要用那么灼热的目光看他。 跟别人亲近,为什么第二天还要来找他。 为什么旁人都能察觉她对他的关心。为什么西·东的这么多宣传,她唯独转发了有他照片的那条微博。 ——传播学认为,个人倾向于去接触、注意、理解并记忆那些与自己既有态度相一致的传播。寻找与倾向相一致的信息可以降低理解的不和谐度。 当真是他放大了那些自己愿意相信的细节?一厢情愿的妄想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一大滴雨水落在他额头,“笃”的一声,像是在给他敲警钟。不能闲下来,不能再去想,否则心中的无力和闷痛会想藤蔓将他缠紧,直到窒息。 雨丝越发细密,不知是秋雨太凉还是他在图书馆闷得太热,他抹一把脸,大步走向食堂。 却有人从后方赶来,一把打伞撑在他头顶。 “岳辰先生吗?”来人这样问。 岳辰看过去,那是一个穿着黑色西装套装的男人,中等个子,微胖。他并不认识:“你是谁?” 对方说:“闻先生想请你来聊聊。” 莫名其妙,岳辰转头走人。 那人忙说:“是关于方幸珝小姐的事。” 少年的球鞋在湿滑的水泥地板上擦出尖锐的声音。 …… 是夜,方幸珝和罗吉吉应邀参加一个商务酒会。 有西·东的成功做铺垫,FL的名气跟着水涨船高。近来应酬不少,罗吉吉跟方幸珝抱怨最近约会和健身只能二选一,搞得他左右为难。 很难说没有炫耀的成分。 方幸珝笑盈盈的,捏着他的腰拧了一把。 猛男变脸,受制于场合不能发作,只能口头输出:“你也有今天,情场失意了就拿我来发泄,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去把你那小朋友追回来。” 方幸珝挑了挑眉,说:“你最近确实锻炼少了,腰上的肉都出来了。也不知道唐誉介不介意。” 罗吉吉牙齿咬得嘎吱响。 “嘿,罗总、方总!真是好久不见!”有人热情洋溢地向他们走来,罗吉吉马上松了牙根,露出标准的八齿笑。 别看罗吉吉私底下经常被她欺负,实际却是个八面张罗的角色,好像憋着一股气,非要摆脱少年时代的阴翳,成为圆通而强壮的大人。 小时候他曾认真说过,很感激方幸珝能够在他被所有人孤立之时出手相助。到现在,方幸珝觉得,是自己应该感谢有这么一个可靠的朋友一直在身边。 离大秀过去了几天,她的咳嗽还是没好全,就像在惩罚她似的。好在有罗吉吉做主力去跟人打交道,她放心划水,找了点食物和果汁去角落垫肚子。 闲下来,拿出手机,她检查了一下微信,暂时没什么需要处理的事情。慢条斯理地吃了几口意面,觉得手艺实在一般,比起某个十八岁的小厨师差远了。不记得是近来的第几次,她再度打开的DTC山岳的微博主页。 依然没有更新。上一条微博还是一个月前的五排战绩。连上次走秀获得那么多的热度,粉丝激增三万多,他都没有发任何一条相关博。 看来他真的对这行没有兴趣。 也真的伤了心吧。 她看得出来,那天那个女孩大概是他临时拉来救场的。但那也是他第一次释放出要与她划分界限的信号。如果他想要真正地离开她,她不应该阻止。他们之间相处本就不平等,她占了年长的便宜,处处主导,难道还真想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把他当成一块蜡来捏么?自私过一次就够了。他值得有自己的世界。 “嗨。” 一声招呼打断了她的思绪。 “唔。巧。”方幸珝吃了块牛排,漫不经心地跟前男友打招呼。 陶文聪毫不客气地在她旁边坐下,近距离观察着她。她今天穿了条水墨渐变的抹胸长裙,是杨西赠与的庆祝礼物,风韵雅致,衬得她一举一动都盈盈动人。 他本就知道她很美,如今她变回这样女人味十足的风格,他更是心动不止。何况,他与现在的女朋友相处已经味同嚼蜡,离分手只差一个理由。而方幸珝对于他而言,分量显然足够。 “其实我们两个人之间,从来没有无法解决的分歧,对吗?我们当时只是年轻气盛,谁都不愿退一步,心平气和地谈一谈。”陶文聪决定开门见山。 方幸珝垂眸挑选餐盘里的食物,随口说:“所以呢。” “我知道我有做的不好的地方,如果你愿意给我机会补偿……” 她手背支着下巴,脸侧了侧,表示自己在听,想听听他能诌出些什么屁话来。 “我想和你重新开始。”陶文聪情真意切。 方幸珝感到稀奇,提醒道:“我睡了你兄弟。” 陶文聪叹息:“我知道你是为了气我。何至伟也跟我说了,他醉的一塌糊涂,你们根本什么都没有发生。那时候是我不好……” 心跳突然快了起来,太阳穴莫名突突几下,方幸珝放下叉子,蹙眉看他:“他说你就信?” “他发了毒誓。”陶文聪耐心道:“而且他后来找到那天你们喝酒的小票,你点了那么多酒,故意灌他。我们十几年兄弟,谁不知道他酒量最差,醉成那样,怎么可能啊?你说你,想要人陪你过生日,直接告诉我就好了,干嘛把人灌醉,又半夜自己吃蛋糕,这么可怜兮兮的?” 蛋糕…… 她才不是自己吃蛋糕呢,她给某人抹了一身的奶油…… 电光火石之间,零零碎碎的片段在她脑海中闪过。 原来那个蛋糕不是酒店送的,是她自己出去买的。路上,她碰到了一个认识的人,对方问她要做什么,她说今天自己生日,硬要拉着他陪自己吃蛋糕。他带她找到了附近一家面包店,给她买了蛋糕。又被她拉回了酒店。 她记不起那人是谁,只知道他身个高腿长,双手踏实有力,一边提着蛋糕一边抱着醉酒的她也毫不费劲。 回忆里,拥抱的质感是那么熟悉。 更多的细节连在了一起。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一个说没有交过女朋友的小男孩,在昏暗的车厢里满怀期待地看着她,说:“有一次。” 去年她搬回家,方美君问她要不要买个蛋糕补过生日,他忽然看过来,神色慌乱。 明明跟女模特拍摄时游刃有余,被她轻轻一碰却满脸通红。 ——从头到尾都这样,用完就丢。 方幸珝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摸出手机去找岳辰的朋友圈。翻到那一天他发的状态,他在底下评论区回复:“城市赛的省决赛,赢了!” 她立刻去百度举办地点,出来的结果是:珈壹会展国际酒店。 她剧烈地咳了起来。 陶文聪趁机示好,为她拍背,被她一把推开。罗吉吉发现这边的动静,凶神恶煞地过来,陶文聪见状只好悻悻离去。 罗吉吉给方幸珝拿了杯水过来,嫌弃道:“你这是做了什么啊。” 方幸珝心道。 是啊,我都做了什么啊。 第六十二章 今天也是美妙的一天!…… 一场秋雨淅淅沥沥, 将断不断,从傍晚延绵至深夜。 从酒会归来的女人神情恹恹,她从地下停车场登上电梯, 地板上的几小摊水渍让她险些打滑。 也不知哪个倒霉蛋淋成了落汤鸡。 她避开湿处,按着太阳穴, 颇感疲乏。 电梯上行至她家的楼层, 厢门缓缓打开, 只见光可鉴人的地板上, 又是零零散散的水迹。 一梯两户的小高层, 她的邻居不常在家。 方幸珝盯着地上,有片刻的出神。 高跟鞋终是慢而稳地踏出电梯。在水滴的尽头,她看到一个半干的落汤鸡。 头发乱糟糟的少年靠着她家门边的墙, 眼睛巴巴地朝她望来,身体却像累极了无法动弹。一副受到打击的颓丧模样。 方幸珝感觉太阳穴又在跳了。 她清了清嗓, 问他:“不是有钥匙么, 怎么不进去。” 听她如常地和自己说话, 岳辰慢慢站直了:“我不知道,你现在还愿不愿意让我随便进出你家。” 他没有咳嗽, 声音却比方幸珝哑得多。 神色阴沉,形容狼狈。 方幸珝的目光没有在他身上久留, 她越过他,径自开门。 “如果不愿意, 我会换锁。”语调平平淡淡,她背对着他, 裸露的肩膀光洁、纤瘦若翼。这样美,他从不知道这样美丽的翅膀也曾遭受摧折。 “你怎么瘦了。”哑到尾音都带了颗粒感,像刮过一层粗粝的砂。 “我是感冒了。”方幸珝反问道:“你又是为什么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 开了门, 她进屋换鞋,半晌没得到回应。回头看去,那人还站在原处一动不动。顶灯投影下,他眼窝深深,像个流浪已久的孤魂野鬼。 “你那天来学校找我,想说什么?” 想说什么?不知道,没有提前预备。只是一时冲动,心急脑热,迫不及待。 她说:“刚好路过,想起你前一晚给我打电话了。” 隔着门框,他们一里一外立着,不知究竟是谁固守着距离,连微弱的回声都在两人中间打着转,为无形的隔阂添柴加火。 他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好像非要等到任何一丝破绽的出现。他说:“我对闻旭廷动手了。” 就这句话,下一秒岳辰身体一斜,被方幸珝生生拽进了屋里。她眉头拧紧,有些生气地问:“你搞什么?” 大门“砰”地撞上。破绽、波澜都有了,距离、间隔也由她亲手打破了,岳辰却觉得自己好像被扇了一巴掌,到处都火辣辣地疼。 “你担心他?” 方幸珝简直被这小垃圾的脑回路气到无奈:“你打了他,他身边的人呢,有没有打你?你能不能想想后果?” 他闻言似微松了气,垂着眼睑:“想了。动了手,但停住了,后来就被他的保镖拉住了。” 方幸珝微眯着眼盯他:“所以,你这样跟我说,是故意惹我?” “我是在想,”他抬眼,直视她:“他来找我,说了……你们的过往,高高在上的地打压我。是不是因为,你也拒绝了他,也像推开我一样推开了他。” 方幸珝不禁怔忪。 手机铃声在这时响了,赶巧到诡异,恰是闻旭廷发来的短信息。在这个大兴社交软件的时代,他找她永远是用短信息。分明会和别人发微信,也在用OA系统处理工作,可他就是特地用某种刻板的方式对待她,仿佛这样才能显示出她的特殊性来。 “帮你测试了小朋友的承受能力。不怎么样。不过,你放心,仅此一次。” 居高临下的恶趣味,连风度都不要了,还真是让人倒胃口。 还说了……过往。 所以…… “你都知道了?” 她问得那样轻松,仿佛过去留下的疮疤不过是片羽轻拂。他点点头,眼睛忽然就红了。 下午,他跟着那个西装制服的男人上了车。他们去到一家会所,男人让他进入某间包厢等待。不多时,那位闻先生来了,他身后跟着另外三个不苟言笑的西装男子,看样子是保镖。他自己着装休闲,大概刚从高尔夫球场下来。 他拉开椅子坐下,开门见山道:“岳辰是吧?我姓闻,闻旭廷。” 岳辰说:“我见过你。” 在岳时远的集团通稿里,在方幸珝的身边。当这个名字和这个人重合起来,岳辰心里顿时有了一个丑恶的猜想。为什么岳时远对态度轻慢的继女一直礼遇有加,为什么性情随和的方幸珝对自己的母亲从来没有好脸色,为什么她的恣意纵情里总有反复和矛盾…… “方幸珝以前和我在一起过,是岳时远夫妇用她来跟我交换了一些俗物,当然,她自己也答应了。这事不光彩,但我认为,你应该知道。”他的话印证了岳辰的猜想。 原来是这样。 “可是,这说明什么呢。你和岳家很腌臜?”岳辰心里密密发痛起来,攥紧拳头,强自镇定。他视若珍宝的人,凭什么要被别人这样对待? “一个名字就能让你跟着不明不白的人过来,她对你这么重要,你就不想知道她没有让你了解的一面?”说罢,闻旭廷给岳辰递来一个文件袋。 岳辰打开袋子,他在对面双手相合,抵在唇部,等待着。 里面,是七年前的一份诊断书。 上面字迹潦草,岳辰死死盯着,逐字辨认…… 异位妊娠。 腹腔大出血。 单侧子宫角及输卵管切除。 …… 泛黄的纸张被人捏皱,甩开。隔着三张椅子,少年炸i弹般扑了过去,挥出去的拳头堪堪停在中年男人的眼前,转而揪住他的衣领。翻折痕迹工整干净的衣领即刻皱得像一张废纸。 岳辰被那三个西服男人大力拉开,手臂被反剪得生疼,他目眦尽裂:“你凭什么?!” 闻旭廷看他,就像看待初生的牛犊,那稚嫩的愤怒都不值得放在心上,他让保镖放开岳辰。 他整理了衣领,看向岳辰:“年轻人,想要在她身边,就只有这点本事吗?” …… 此刻,方幸珝冷漠的声音好像和那人重合:“那也不值得你冒雨跑过来,又站在门口傻等一晚。” 好好的一个人,把自己弄成什么样,淋得衣服头发都不成样子,浑身一股干不透的潮湿味儿。 也不知是不是着凉了,开口又哑又颤:“什么才叫值得。他害你那样受罪,你还亲他。我这样对你,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你,你却要把我推开。对你来说这就是值得吗?” 方幸珝蹙着眉,把中央空调关了:“你们不一样。” “是,不一样。我知道,我根本不够格,我没有资格要求你任何事。是我错了,我太贪心了。”岳辰自嘲地笑笑,比哭还难看。 方幸珝感觉心脏都被拧疼了,脾气也出来了:“如果我真是这样想,你现在就应该给我滚出去!” “我不!”岳辰梗着脖子吼了回去。 吼得方幸珝一愣,她讷讷道:“……哭什么呀。” “我难受,气你那样对我。又很心疼你,心疼死了……”少年站得僵直,双手垂着,拳头握得青筋暴突,却也没能制止颤动的肩头,“可是为什么呀,为什么不要我?因为那次手术?因为你认为我无法承受这些?还是你觉得我根本不配知道?姐姐……”他哭得一抽,“那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啊?为什么来找我了,又那么轻易走掉?” 他哭得满脸涨红,那样伤心,方幸珝心中一悸,不觉后退了一小步。果然,她根本不勇敢。 “因为,我没有信心能给你足够的回馈啊。”她要跟别人说喜欢、说爱,都很简单。可对他,却慎之又慎。“你是自由的,你有走的自由,我不能强留。” “你明明知道我只是在气你!你明明知道!”这下,他连脖子都红了。他对她有诸多埋怨,可到了这会儿,只剩下委屈,“你不要我,那我去哪里。你说我自由,那我要去哪里?你说我盲目虚荣的时候,我没头苍蝇一样东走西顾的时候,我被人诬陷被质疑的时候,是你在我身边,是你带我到这里的啊!现在你还要我去哪里?” ……因为,他把她看得太重要了。她从未在任何人心中担此重量,如今面临,动容之外,更多的是惶恐。她亦怕自己不够好,所以本能地逃避了。 只是,怎么有人这么傻,一追再追,流着眼泪也想在她身边? 方幸珝哑然,见他满面斑驳,想先去拿些纸巾给他擦脸。没想到她走出两步,那家伙就急匆匆跟来,生怕她要不理自己了。 方幸珝无奈道:“先把鞋子换了,待会把脸擦干净,换身衣服,我们再说,好吗。” 她这么一说,岳辰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有多狼狈,抬手用衣袖抹了抹眼睛。心中酸涩不安,他处于异常敏感的状态,换鞋时,他的目光鬼使神差地落在了方幸珝的豹纹高跟鞋上。 那是她中秋去杨西生日宴那晚穿的。鞋子有点脏,上面沾了不少泥沙污渍,因为那天下雨。 ……不对。从家里的停车场到KTV的停车场,鞋子根本不会脏。就像今天也下雨,她今天穿的鞋子仍是干干净净。 他盯着盯着,发现那双高跟鞋的鞋底黏着一小块蓝色的东西。他心狂跳,躬身去抠了出来。 方幸珝回身看到岳辰这一举动,简直不明所以,怒道:“岳辰你干嘛呢?!” 那边,岳辰抠出一条小小的蓝色纸条,打开,上面写着一行字:今天也是美妙的一天! 方幸珝只见小孩又被她吼哭了,这次哭得更厉害,整个人直抽抽。 “你那天……跟在我后面走了一整晚。所以才感冒的。” 方幸珝愣了愣,反应过来,承认了:“嗯。” 第六十三章 草莓印 醉酒的少年在街上漫无目的地七拐八绕, 夜归的路人都对他能避则避,唯有一个黑衣长裤的女人,远远跟在他身后, 一路不知走了多远。细雨丝丝,时断时续, 高跟鞋踩在湿泞的路面, 泥尘混着水脏污了豹纹。 中秋的深夜, 月亮宛如银盘悬在空中, 清清冷冷。 是中秋的, 团圆的日子。去年的中秋,他们还一起打游戏,那么愉快。中秋前一天, 他因为5班的约战,在聪明网咖逗留到很晚, 她气势凌人地来网咖找他。他们回到车上谈话, 讲和, 她那么坦荡笃定地对他说:只要你肯用心,能做好的事情应该有很多。 不管不顾非要索求更紧密的关系, 走到这一步,是不是他错了? 不是自诩很会讨好人吗, 怎么这样都忍不住? 可是,想被她以同样的感情真心相待, 又有什么错呢? 这些想法在相互唱反调、在拉扯,在满脑子打架。 断断续续的雨滴打湿了脸, 岳辰气恼,拿手背狠狠抹了一把,逼自己打断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他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聪明网咖附近。凌晨三点, 手机也快没电了,他打算去网咖凑活一阵子。 来到聪明网咖对面,岳辰先去24小时便利店买了瓶水,准备洗把脸,以免袁俊海在,被他看出什么不对劲。结账时,柜台边上放着一个塑料罐子,包装上写着:答案之糖——吃了我,我就会给你答案。 “两元。支付宝还是微信?”店员扫了单子,等他支付。 岳辰从罐子里掏出一颗蓝色的糖果,放来台面:“再加这个,谢谢。” “一共三元。” 出了便利店,他来到一棵树底下。打开糖果包装的时候,他呼吸都屏住了,只见一根蓝色的纸条圈着晶莹的糖粒。 他迫不及待地展开—— 今天也是美妙的一天! “……” 他气得都没找垃圾桶,直接扔地上了。 少年大步走过斑马线,那个远远跟在后面的女人也来到了他刚才站着的地方,见他进入聪明网咖大门,终于松了口气。 “……总算没有做什么蠢事,脚都要走废了。”一路上经过不少便利店,她连伞都没来得及买,就怕跟丢了,现下也浑身湿漉漉。她疲惫不堪地叫车回家,自然没有注意到,离开的时候,一张小小的蓝色纸条粘在了她的鞋底。 她只觉得穿这双鞋的经历不太美妙,半个多月都没把它送去清理。她未想塑造深情角色,谁知这一闹竟被他发现了。 岳辰委屈又复自责,心疼加倍,哭出惯性,哭到站都站不直,方幸珝没办法了,把小孩抱着安慰,一手拍拍他后背,另一只手扯几张纸巾胡乱给他擦脸。 即便如此,他的眼泪还是不要钱地往下掉,甚至有几滴顺着方幸珝光裸的肩流进礼裙里,蚂蚁爬过一样的痒。 方幸珝没什么哄人的经验,一时手忙脚乱。小孩还越哭越凶,如受伤的小兽那样呜咽,嗓子哑得像变了个声音。 “别哭了!”方幸珝说完,觉得听起来太过铁石心肠,又软了口气,“都抱你了,还哭什么。” 他口齿不清地哼唧。 方幸珝听不清楚:“?” “……难受。”他又抽噎几下,平缓了点,才把话说明白,“我这些天,好难受啊。”他大概是哭得有点脱力,下巴重重地搁在她肩头,讲话瓮声瓮气的。 这么大个人半挂在身上,方幸珝不禁后仰了点,才将将站稳了。 “要是我再瘦弱一点,你这么压下来,我们肯定得一起摔个四仰八叉。”他陷在酸涩苦闷的情绪里,她有心转移他的注意。 他吸了吸鼻子:“就算摔倒了,我也会垫在你下面。” 话是这么说,可他一动未动,方幸珝甚至觉得他又更重了,可见他觉得自己用体重来给她施压是理所应当。 好歹是暂缓了哭势。 方幸珝抱得吃力,遂也用力地打了下他的屁股。手感不错,她又多打了两下。 突然,他猛地抬头。 “你抱我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她故作疑惑。 泪水淬洗过的眼睛闪着清澈的光,只是肿了一大圈,连带俊俏的鼻尖也肿得莹莹发亮。他一喘再喘,仿佛给自己打气蓄力—— “你明明就喜欢我!特别特别喜欢的那种!” 音量挺大,只是语气软黏黏的。方幸珝稍一偏头,但笑不答。 他急急追问,要向她求证:“是不是啊?” “不然呢?”方幸珝忍不住捏捏他脸颊。真是不可理喻,为什么双眼哭肿成桃子了,还是这么可爱? “唔……”岳辰仰头大口呼吸,还是不敢相信般拉着她反复问,“你说真的?那你、你是不是答应我了?那我们、我们就……” 傻头傻脑的,为了得到她一句肯定的话,急得团团转。 她再退避,就太差劲了。 她顺手压紧他嘴角,漂亮的嘴唇被她拉成平直的线,男孩被迫暂停了结结巴巴的追问。 “岳辰。”她望进他双眼,“我没有什么正经谈恋爱的经验,你也是头一次……所以,以后我们都要认真一点、努力一点、坦诚一点,好好相处。” 只见小孩嘴巴向下一撇,眼睛又湿了。 方幸珝笑:“我说我喜欢你呢,小男朋友。” 他不由得“呜呜”着再次挂在了她身上。 这个被她弄得哇哇大哭也要向她敞开双臂的男孩子,方幸珝决定抱紧他。 潮乎乎的脑袋在她鬓边狂蹭,大起大落之后又失而复得的心情,他难以言表,只知道下意识亲昵,耍赖一样撒娇。 方幸珝哭笑不得,眉头和鼻梁都紧了紧:“先洗个澡好不好?淋得都馊了、嘶——” 某只激动状态的小兽,在她脖子上狠狠地嘬了一口。她毫不怀疑,明天那里将会出现一颗鲜艳的草莓印。 第六十四章 晕眩 “鱼鱼——” 方幸珝从主卫沐浴出来, 抚着脸上的面膜使其服帖,听到有人在客卫那边拖拉着声音喊她。 她奇怪这人洗澡怎么比自己还慢,过去一瞧, 红扑扑的脸蛋正从门缝里探出来。 “我忘记拿换洗衣服了,你帮我拿好不好?” 她伸手勾了一把他的下巴:“你就光着出来好了。” 他缩了缩脑袋, 目光流过她的面膜, 似乎犹豫了下, 摇头拒绝。 方幸珝咂摸着, 难道一段时间没接触, 现在没穿衣服还生疏了、害羞了? 就算是也没关系,她不会让他生疏太久的。 女人胸有成竹,优哉游哉去衣橱给他拿了家居服, 送来客卫,她倚在门边, 敲开了一条门缝。 衣裤被她挂在手指勾勾上, 在门边一摇一摆, 待他伸手,她又一收, 引得他整只手臂追出来,胸膛的肌肉也跟着露出一角。 水润、可口。 妩媚狭长的眼眸盯着他, 笑得促狭,显然是故意逗他。 得意的笑容却没能持续, 年轻的男性出了手就要捕获猎物。 来不及反应,方幸珝陡然被拽进水汽蒙蒙的浴室, 她手上的衣服也被人随手甩到了架子上。门锁闭合,她被牢牢压在其上。把手的突出让她不得不拱着腰,这样一来, 小腹又恰好与另一处突出相贴。 他湿润的皮肤在她浅色的丝裙上留下了印记。 岳辰圈紧她的腰,问她:“贴膜时间到了吗?” 方幸珝悟了:“哦!合着刚才犹豫,是顾忌着面膜啊。” 他嘴唇贴着她耳朵:“想亲。” 方幸珝轻笑着捏了捏他后颈,让他松开怀抱。她揭下面膜,转身去洗手台清洗。 岳辰挨着她后背跟了过去,好像一步也不能离,从后方抱着她,等待她完成护肤的程序。 水龙头哗哗开着,冷水冲过面庞。方幸珝用洗脸巾轻轻按压,在镜中见少年沉溺地闭上眼睛,贴在她肩上深深呼吸。 她问:“穿件衣服?” 他答:“不穿。” 家中两个浴室都备着整套护肤品。方幸珝涂抹着精华和乳液,自然而然道:“对了,解释一下。从去年你生日开始,我就再没亲过、也没碰过别的男人。” 他闻言睁眼:“那那天晚上……” “是战略性接近,而且没亲到。”她笑谑,“你跑出来偷看,都不看全的吗?” 小孩闷声哼哼,还抱着她蠕动了一下,蚕虫宝宝似的。 他说:“我看一眼都难受死了……” 方幸珝拍拍他手臂,有点哄着的意味了:“你看,我是不是很坦诚?” “嗯……”他反应有些钝钝的,但很给面子。 “不像有的人哦……”女人慵懒的声音拉得老长,“小小年纪,赢了比赛就在外面通宵,半夜路上遇到个漂亮姐姐,就被拐去睡了。” “!!!”他把她腰身箍得死紧,又把身上的重量压给她,不住地晃她:“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不久前。怎么我拉你,你就乖乖跟着了?也不是那么没有原则的人啊。老实说,是不是偷偷喜欢我好久了?” 他思索着,又恢复了半眯眼的状态,整个人有些放松的懒倦。 “好长一段时间里,我看到‘望其项背’这个词,就会想起你。但却是在想,我离你,连项背都望不到,有这么远。” 真正意识到,或者说,把对她的情感定义为喜欢,也许确实是在那一夜。在那之前,方幸珝是谁?是他来到陌生的大都市里,第一次领略的令人惊异的美。是他习惯了低微和讨好的姿态,却在她身上见到坦率张扬的傲。是升学宴上足以被宾客道贺的优异,是被人讥讽为“外人”后毫不犹豫向他伸出的手。 那时的他怎么敢说喜欢啊,只怕玷污。直至一直仰望的人,再一次拉住了他的手,那夜她眼波盈盈,体温是那么滚烫。 岳辰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有些晕眩。 “蠢货。看不到我,是因为你找错了方向。”方幸珝回过身,抚着他的脸,“你也往后瞧瞧,以后,我都在。” 原来,幸福也会晕眩。 少年密密地亲吻怀里的爱人,喉间不断溢出沉迷的轻哼,却忽然被推开。他嘴唇微微张着,不解其意:“嗯?” 只见方幸珝蹙着眉,正在严肃地端详他。 眼皮浮肿,双眼发红,皮肤滚烫,连舌头都烫到不行,呼吸都像炭火。 她问:“发烧了?” “不知道……”岳辰疲乏地靠着她,“觉得好累。” 肚子适时发出咕咕的叫声。 方幸珝问:“晚饭吃了什么?” 他摇摇头。 “啧。”又病又饿,刚才还哭得迷迷糊糊的,不累就怪了。 方幸珝没好气地掐了他一下,他累到懒得作反应。 “把衣服穿上,先吃点东西。”她推他站直。 “嗯。”小孩这下倒是没拖拉,一边穿衣服一边问她:“你想吃什么?我看看冰箱里还有没有食材。” 方幸珝:“……” 第六十五章 连结 小脸都烧出疲态了。方幸珝当然不会让他做, 态度强硬。 “你要逞强,我就不抱你了。” 结果当然是他乖乖停手,和方幸珝窝在沙发里抱抱着等外卖。哦, 是方幸珝抱他。小孩撒娇有天赋,轻哼着半蹭半挤, 本来两人侧身拥抱, 不知怎么的就变成他趴在方幸珝怀里, 对方则大大方方敞开手脚, 夹住他如夹住一条厚棉被。 她的身体软而香。为什么使用同一种洗浴液, 她就是要比自己香呢?岳辰还没想明白这个问题,就在她轻缓的拍背节奏中昏昏然睡去。 灯带暖色的光柔柔地洒下,窗外夜色悄然送来干爽的凉风, 秋意浓浓。都说秋天是收获的季节,方幸珝此刻却在想, 最早, 是何时播下的种子? 她能回想起的片段寥寥无几, 在去年暑假搬回尚远华庭之前,他们之间的相处时间少之又少。只记得出国几年间, 每个传统节日,手机上收到的祝福短信永远有属于这个沉稳乖巧的男孩的一条。后来回国了, 每年总有那么几个日子要回家吃饭,这人看向她的眼神永远沉默而闪亮。仅此而已。 方幸珝忽然明白了, 他刚才说的“有这么远”。 焦躁不安的时候,她也曾盲目过, 满心狂热地想,她是这么害怕寂寞的人,一定要快点找人陪才行。但这样的、那样的, 从来没有哪个能让她肯安心沉浸。只有他,傻子一样,毫无顾忌地向她敞开一颗心。原以为有那么远的人,一回望,他竟是这么近。 风催她走过千里长街,到他这,风停了,她栖憩。 寒意渐深,方幸珝抱紧怀里的小火炉,感到无比温热。 灵感突袭,她即刻抄起桌上边的平板画起图来。 聊天时路汀汀千叮万嘱,一定要怀着幸福的心情为她设计婚饰。方幸珝此刻行云流水,下笔如有神。 不多时,外卖送到。方幸珝叫醒睡得脸蛋绯红的岳辰,看他吃了南瓜粥和一些清淡的小菜,又拿来退烧药喂他吃下。 而后方幸珝打算去书房奋战一下,今晚就把这份设计图搞定,可岳辰服药后更是困得迷糊,也不舒服,直抱着她不撒手,要她陪自己睡觉。 小孩嗓子哑哑,鼻音浓浓,语调软软,方幸珝哪顶得住,只得抱着电脑上了床。她坐着,枕头向她那边陷去,岳辰就理所当然地歪过去。瞧,他向她倾斜,这是多么显而易见的真理。 电脑屏幕在一室黢黑中淌出莹莹的光,刚才还简简单单的黑色线条在方幸珝的操作下逐步变成了精致的三维图,渲染之后,一顶繁丽而不失高雅的皇冠在闪闪发光。方幸珝不顾夜深,做好后立马发给好友。 她伸了个懒腰,想起去摸摸挨着她大腿的脑袋。小孩的呼吸时缓时急,兴许是睡得不太安宁。她摸到了一手汗,抽几张纸巾来给他擦去,额头、头发、颈脖、后背都被她拭过一回。身上干爽了,又或许喜爱她的触摸,挺拔的鼻梁贴着她舒服地哼哼。 方幸珝俯身,额头抵着额头试探他的温度,好像出了一身汗,温度降了下来。她轻轻亲吻他仍然浮肿的眼皮。 路汀汀果然也还没睡,一通动作后,方幸珝看到了她热烈的回复:“Giao Giao Giao! I love it!” 方幸珝闷声狂笑,为了不打扰到岳辰的酣眠,她轻手轻脚地离远了点。又和路汀汀聊了会儿,她合上电脑,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腕和脖子,便去卫生间洗漱,准备休息。 不想,她收拾好,拉开门,就见岳辰迷迷蒙蒙半眯着眼站在门口。卧室灯也没开,他穿着方幸珝买的乳白色睡衣,站在黑暗里,像个迷路的漂亮精怪。 “鱼鱼……”半梦半醒的少年唤她。方幸珝惊觉奶声奶气和低沉沙哑混在一起竟如此和谐动人。 她亲亲他下巴,问他:“吵醒你了?” 他点头,又很快摇摇头:“想尿尿。” 方幸珝笑说:“去吧,我在这等你。” 马桶有道磨砂玻璃门隔着,他拉都不拉,也不知是睡懵了还是已经毫不害臊。哦,马桶圈还记得,用前掀上去,用后放下来,还是干净卫生的好男孩。 方幸珝刚在心里夸完他,他冲了水,转头就无骨人一样缠到方幸珝背后抱住她。 “喂。”她笑斥,“都不洗手的,脏不脏啊?” 他胸膛推着她后背向洗手池靠近,两只手从她腰间伸出,摊开到水龙头底下:“你帮我洗。” 看来是势要将撒娇进行到底了。 方幸珝手叠手给他洗干净,两个人连体婴般回到床上。刚躺下,他就摸黑亲了过来。 “我好想你啊……鱼鱼。” 她的小火炉将一朵朵小火焰点满她周身,他滚烫而湿润的嘴唇引她不住颤栗。 “好烫啊,暖宝宝。”她含笑呢喃,紧紧缠上去。 因着她这赤1裸的亲昵,他无可自抑地低吟。 像是从天灵盖灌进了一瓶雪碧,气泡滋滋在他的脉搏里飞舞,他浑身酥麻,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 她亦是酥麻,如冰封多年的人遇上绵绵热火,他将她烤着,将她包裹,将她畸形的缺口填满,她开始软化,吸收了他身体的滚烫,她才重生。 而他越燃越烈,在她的惊呼声中将她翻过背面。膝盖被迫支在床面,手腕被扣在他掌心。她下意识挣扎,他却第一次放纵了自己的嗜好。 这不属于方幸珝惯常的姿态。 生涩意味着敏感。 他们失控地坠落在爱1欲的海,在浪潮中剧烈燃烧。 烧到她融化,烧到他疯狂。 生死往复。 或许从现在,他们开始明白,彼此对自己的意义所在。 她戒去装模作样的轻慢和回避。 他戒去违背本心的迎合与讨好。 他们终于将自己完整而真实地呈现,并且得到对方毫不犹豫的接纳。相比于身体的紧密,灵魂的拥抱才是最深刻的连结。 …… 大抵是身体在某些方面得以释放,一晚之后,岳辰完全退烧了,精神抖擞地早起收拾家务以及做早餐。 他回房叫方幸珝起床的时候,一不留神就被狠狠踹了一脚。 “滚!你自己睡了两觉,我可是一边照看你,一边加班加点搞到凌晨,你还有脸叫我起床!” 昨夜折腾了半宿,比起他的神采奕奕,她确实是憔悴了些。没想到她方幸珝也有被人采去补了的一日。 岳辰搓了搓被踢得火辣辣的腰侧,而后一个躺倒抱紧她一阵厮磨。他觉得自己可能脑子坏了,不然为什么她越凶他越高兴? 在他哼哼唧唧的软言软语之下,方幸珝大度地表示暂且不计较了。他眼睛亮晶晶,抿着笑在她耳边问她:“那你觉得昨晚……我怎么样?” 话音刚落就被她揪着耳朵,又是一阵麻辣,但她轻轻对他吹气,又是春风酥痒。 “骂你的话都听不懂吗,我不满的部分只有没睡够。” 黑夜里的猛兽,在晨光时分又变成害羞的羔羊,闷着笑直往她的黑发里钻。 第六十六章 干劲十足 “牙膏的量合适吗?” “煎蛋怎么样, 没有老吧?” “咖啡甜度可以吗?” 昨夜的开诚布公之后,他显然迅速进入了男友角色,而且是非常有kpi意识的男友, 恨不能给她发一张评分表,让她把密密麻麻的每一项都给他打上满分才好。 方幸珝向来是有夸没错, 嗯嗯啊啊赞完, 考虑到细水才能长流, 又说:“别这么斗志昂扬、摩拳擦掌的, 谈个恋爱而已, 放轻松点。” 小孩不满地盯着她:“谈个恋爱,而已?” 方幸珝忍俊不禁,改口:“唔, 谈最后一次恋爱。那你确实应该……”她慢条斯理、咬字清晰,“干、劲十足。” 对于这个观点, 岳辰的回应是让她再予以许多啊啊嗯嗯, 当然, 他自己也不能免于此。 气息滚烫、意味不明的语气词一度盈然于室。 不过他们的角色可不止对方的恋人这一个,窝心的缠绵之后, 依旧有各自的事情要日复一日忙碌。 临近期中,大学生们有大大小小的作业和考试要应付, 尽管获取了宿管大叔的和颜悦色,岳辰也没法外宿。 不过, 这会儿见不到面,跟之前见不到面, 不可同日而语。岳辰如今名正言顺,恋人之间煲电话粥互诉相思再正常不过。方幸珝工作电话不少,但她很乐意满足男朋友的这点小要求, 特地用电脑挂着和岳辰的语音。他们打电话也不一定有很多话要说,大多时候只是安安静静各做各的事。听到彼此的呼吸就是最安心的愉悦。 初时室友们还不知道岳辰已经和传说中的女朋友“和好”,更不知道这小子每次默不作声地傻笑竟然是在打电话,他们一如既往,在pre和考试的间隙争分夺秒,在寝室分享各式各样的种子,对成人文艺作品进行深刻探讨。 越听越不像话,岳辰几次咳嗽暗示室友们适可而止,室友们没啥反应,反倒惹得方幸珝在电话那端轻笑。 有次咳得实在大声,显得做作。 阿立奇怪道:“辰哥干啥呢,平时也听得津津有味,今天咋这么受不了刺激呢?” 阿平转过椅子面对他们,说:“善哉善哉,辰哥自从失恋后一直不对劲。” 岳辰:“……” 寝室上床下桌。阿泽和阿平床位相邻,他此时躺在床上三心二意地看书,闻言粗鲁地拍了拍旁边的床铺,质量平平的床架把底下的阿平震麻了。 阿平:“靠!” 阿泽正义凛然:“死鬼,你怎么能戳人家伤口呢。” “死鬼!你叫谁死鬼呢!”阿平尖声回击。 两人以骚话对战,有来有回,阿立见状,掏出他的相机录影,光明正大把室友作为他的vlog素材。 就在这时,收到指令的岳辰清了清嗓子,沉声道:“请大家安静一下。” 室友们望过来,不明所以,只见他把手机免提一开,一道慵懒清淡的女声悠悠响起。 “岳辰的室友们,你们好。” 三人呆滞,岳辰趁机去关掉了阿立相机的录影。 阿泽:“这啥?” 阿平:“岳辰勾搭妹子?” 方幸珝笑道:“不是妹子,是姐姐。也是岳辰的女朋友。” 阿立反应过来,忙说:“姐姐好!刚才我们瞎说胡闹呢,其实我们平时非常纯洁,一心向学,尤其是岳辰!” 阿泽和阿平惊醒,连声附和。 方幸珝很给面子:“那当然啦,岳辰跟我说过,室友们都很照顾他。所以我想,等你们忙完期中,抽时间出来,我请大家吃一顿饭。顺便,澄清一下,岳辰没有失恋哦。” 几个年轻小伙子受宠若惊、你唱我和、连番客套、自我反省,不过推辞是不可能推辞的,蹭饭绝对是要蹭的。 双方交涉完毕,岳辰关了免提,与方幸珝垂眸低语几句。未免小室友们不自在,他们结束了通话。岳辰心底有一丁点儿的不情愿,但是抬头接收到三道酸妒的目光,他忽然觉得,跟当初打了省冠军一样爽。 小孩在校埋头苦学,方幸珝也没比他闲。 西·东的后续效应出来了,许多新鲜的客户向FL发出了合作邀请,而且项目质量比起以前堪称飞跃。加上上次那个青年创业者纪录片在某站推出,播放量喜人,类似或者相关的新项目也向方幸珝递来邀约。一时可谓遍地开花,公司唯一的商务叫苦不迭,罗吉吉飞速给她请了个小助理。 最先达成的是FL与某势头正盛的国产彩妆品牌合作圣诞限量联名款,方幸珝受邀去到该品牌研发中心参观,双方面对面沟通,高效地就设计概念达成共识,回程之前,首稿已经上交审核。 这趟出差比她预计的多了一天,回到夏城当天,正是和岳辰宿舍约定的吃饭时间。 从机场回到市区,离晚饭还有些时间,方幸珝回店铺办公室整理了文件。 饭店就定在附近,岳辰说好待会儿来接她一起去。 一周多没见。方幸珝抽空化了个妆。 正在洗手间对镜用哑光唇釉描绘唇形细节,便听到有脚步声来到二楼,听起来不是岳辰。方幸珝速度画完出去,没想到见到了久未联系的路钧尧。 “喝茶还是水?”方幸珝微笑问。 “不必麻烦,说完就走。”对方西装笔挺,面容冷峻,一身生人勿近的气息强大到,即使手里提着一个被撑得满当方正的牛津布袋,那点违和感也能忽略不计。 挺大一个袋子,当路钧尧将其摆上桌面,方幸珝能更直观感受到里面的充实。方幸珝扫了眼敞开袋口,竟不自觉咽了下口水。 “嗯?”她保持冷静,发出疑问。 路钧尧随便拿出其中两个盒子,打开给她展示。一盒里头是硕大的粉钻,另一盒卡槽里嵌着数颗10分足反小钻,方幸珝从业以来第一回 碰上能用D VVS做配钻的机会。 “戒指不属我管,其他的,项链、耳环还是什么,材料你从这里选。” 男人眼中暗含阴霾,方幸珝却轻拍胸口,感觉空气中都弥漫着人民币的味道。 她笑得情真意切:“没问题,汀汀会是世界上最美丽的……” “新娘”二字被她及时打住。 “不介意我在这抽支烟?”交代完事,路钧尧也没如方才所言说完就走,而是坐在方幸珝办公室的沙发上。 方幸珝表示自己没意见。 她拿出袋里的所有宝石,摆上桌面一一检查,眼睛被闪到麻木。不说价钱,里面的好些宝石是需要心力去搜寻的。 她不禁瞥向那个阴沉沉地吞云吐雾的英俊男人,心想,你本可以连戒指一并管了的。他们兄妹二人如今相处远不复从前,方幸珝作为局外人都感到有些可惜。唏嘘之余,她庆幸自己能及时拨云见日,不至于错失太多。 方设计师小心翼翼将宝石们悉数端详一遍,她看看时间,按捺着心中的一丝丝留恋,利落地把盒子合上,收进保险箱里。 她不能因为这些漂亮的宝石耽误了和她的宝贝的约定。 路钧尧抽完烟,沉默地来到她身旁。他垂着冷淡的眸子凝视她,思绪沉沉。 第六十七章 喜欢才是对的 岳辰赶室友们先去饭店, 自己在他们鄙夷的嘘笑声中小跑过来接方幸珝。 店员看到少年幸福洋溢地出现,满脸期待,不禁微顿, 心想,看来这小帅哥又是老板丰满情感经历中的一块砖头, 指不定哪时就要成炮灰了。 岳辰礼貌地跟她们打招呼, 却感觉她们的笑容莫名充满怜惜。 摸不着头脑。他上楼的脚步行云流水, 却在看到眼前的场景时蓦地停滞。有一秒钟, 他脑子里闪出来一个念头:他是不是应该调头离开? 也只是一秒钟。低微的担忧形成惯性, 下意识忧心自己会被放弃的感觉并不好受,但方幸珝说过,以后她都在。 一分钟前。 “家人对我的婚事催得紧, 或许你再陪我搭一回戏?”路钧尧这样提议道。 方幸珝挑眉:“你就不怕我真看上你?” 路钧尧不语,方幸珝瞧他神态, 有所察觉:“如果真这样, 你不会是, 顺便想借我再试探汀汀一次吧?” “很卑鄙,是吗?”他没有否认。 “……”方幸珝无奈道, “你从前就不愿直面自己内心,现在又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她也希望你幸福啊。” 最后这句话击碎了男人眉眼的僵硬, 方幸珝从未见到他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他抓紧她的手臂,压抑而痛苦:“你真的认为我有资格吗?你是你母亲亲生, 你在岳家的处境尚且如此。路家不会允许任何人使家族蒙羞。” “世事无绝对,可如今木已成舟。”方幸珝拍拍他收紧的手, 路钧尧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皱着眉收回了手,低声抱歉。 方幸珝并未在意, 只说:“人心也会变。从前我行事放纵,但凭心意。现在不同了,我虽然还是不畏人言,但有了牵挂的人,就不愿意让他伤心了。” 她语声浅淡,望向楼梯的方向,一抹温柔的笑意挂在唇角。 “这次知道看完全程了?”路钧尧告辞后,方幸珝有些好笑道。 岳辰点点头,却还是唇角向下 :“你们离得好近。” 方幸珝掐他的脸:“不要吹毛求疵。” 坚守行为准则可不等同于与异性保持绝对疏远距离。她可不想以后演变成草木皆兵。无论是她还是岳辰,都不应该因为这份感情而影响正常的社交。 小孩脸被捏得鼓鼓,眼尾微垂,委屈巴巴的:“你以前有没有一点点想过,要跟钧尧哥发展?” 方幸珝下手更大力:“怎么可能,事关路汀汀,我不会有任何一丁点越界。” 事关路汀汀…… 如果,与路汀汀无关呢? 岳辰不禁起了另一个念头,一个之前不愿细想的念头,以至于开口的时候声线都有点不稳。 “那闻旭廷呢,你动摇过吗?” 方幸珝闻言松了手,掌心仍停在他脸颊轻抚,她不骗他:“有那么几秒钟。” 岳辰现在切身体会到,为什么网上都说恋人之间不应该翻旧账了。她肯定的答案,比他自己偷摸猜测,杀伤力大得多。 “我们走吧,室友们都到了。”他脱口而出,失落地想逃跑。 怎么当她不再逃跑的时候,逃跑的人反倒变成他呢? 方幸珝一把将他抓回来。 “想什么呢,给我说清楚。” 岳辰嘴角压紧,用力吸吸气:“我知道过去的事情不能纠结,我会自己调整情绪的。” “你在意的点是?”她没让他就此揭过。小孩实在敏感,有什么事情要是不掰扯清楚,他指不定又要暗戳戳委屈到什么时候。 岳辰抿嘴。 方幸珝眯眼觑他:“这么不坦诚?” “我不想听到你对他还有感情。是不是太小心眼了?”他终于说出口,声音闷到不行。 脑袋耷拉,乌黑的头发长了些,弯出柔软的弧度,在他额头投下淡淡的暗影。方幸珝不忍他漂亮的眉眼变得黯淡,摸上他的脸,让他抬起头。 “不是小心眼,这是你应有的权利。你可以问我任何问题,同时应该全心信任我。对吗?” 这意味着,在她面前,他是敏感脆弱的,也是可以被郑重而妥帖地对待的。 就如同他对她那样。 岳辰忽觉眼圈微热,用力点点头。 方幸珝轻声解释着:“不是还有感情。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处在莫名的焦虑之中,就是感觉走到了瓶颈,需要尝试着找到一个对的出口,一条对的路,才能走下去。对于闻旭廷,因为他是走过的路,我会下意识偷懒地想,会不会走得容易些,也会有……更多人认同。但我很快想明白,绝对不是。” “我感到瓶颈、感到焦虑,是因为我没有真正认同自己的生活状态。我再怎么装作不在意,也还是受到了、”她话声停了停,似陷入沉思,一双眼睛愈发笃定,“受到了家人的影响。而当我慢慢剪除了这些与我价值观相左的东西,我发现我根本不需要找谁作为我的路。” 岳辰受到她情绪的感染,双目亦更亮。当她向他全然敞开,让他进入属于自我意识的精神领地,他生命中那些遗憾的沟壑,好像也正在被她安抚。 他忽然就觉得,之前那些纠结都不重要了。 他抱住她,在她颈间亲昵地磨蹭,故意跟她抠字眼:“那我也只是你的一个尝试吗?” 现在又换小孩来逗她了。方幸珝失笑:“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要尝试也不会找一个毫无经验的高中生……啧,轻点!” 他咬了她一口,不服地打断:“我现在不好?” 方幸珝不甘示弱,也低头咬了他一口,口红在他颈上印出一个鲜艳的唇形。他低笑,要抓她来亲,她捂住他的嘴,认真说完刚才被他打断的话, “我跟你在一起,完全是因为,我喜欢你。” 小孩的眼圈瞬间又红了,但眼睛是笑着的,他拿开她的手,在上面轻吻,嘴唇如同绽开的粉色花瓣,那般灿烂,神采飞扬。 “我告诉你,方幸珝,喜欢才是对的。”他说,“我们在一起,就是最对的!” 两人赴约还是迟了点,因为方幸珝的口红糊了两人半张脸,他们不得不大笑着帮对方好一番收拾。 经过一楼时,店内无客,方幸珝牵着岳辰的手,一本正经对自家员工说:“Bonnie、Tracy,不要再用讨伐的眼神看着我,这是我唯一的正牌男友,OK?” Bonnie和Tracy小嘴紧闭,眼睛睁得老大,互看一眼,疯狂对老板点头。 还好老板看起来没有跟她们计较,踩着漂亮的高跟鞋和小帅哥一起奔了出去。红彤彤的夕阳下,两人十指紧扣,笑容纯粹而明亮。她飘起的薄风衣下摆,好似飞扬的蝶翼。 第六十八章 雪浓汤 “鱼鱼早上好。” 天光明晃晃, 从窗帘缝隙漏进屋内,一如少年清朗的声音。 女人懒懒地应了声:“早上好。” 昨夜承受了男大学生的太多热情,方幸珝尚感疲乏, 迷迷糊糊应了声,又待睡去。但某人可安不下心睡回笼觉。 他们叠勺子一样相拥而眠, 肌肤相亲使人沉浸在恰到好处的绵软与晕眩中, 却有某些触感在愈渐鲜明。 方幸珝被蹭得清醒了, 清醒地感知到后方的皮肤有点湿了, 这显然不是她自己的原因。他慢吞吞地动, 越发滑腻。方幸珝被蹭得心痒痒,手掌向后一翻,用了点力拍了拍, 弹性很好。 她含笑评价道:“不错的臀部。” 他笑得爽快,跟她贴得更紧, 附在她耳边, 故作神秘用气声说:“还有不错的鸡——” 方幸珝转过来:“我看看有多不错。” 没多会儿, 岳辰就笑不出来了。快乐的气泡滋滋滋滋地冒出来,每一个细胞疯狂舞蹈。神态却是放松的, 半眯的眼睛和半张的嘴唇,都泄露了沉沦的失神。 “见过刚出生的雏鸟吗?”亲吻的间歇, 她问。声音沙哑而妩媚。 “嗯?”他肌肉偾张,稍微一仰头, 汗水就落在她胸口。 他舔舐那里。她便如柔韧的枝蔓舒展。 “是这样吗?”他反问。 年幼的雏鸟,毛发疏软, 只知道张开嘴巴嗷嗷待哺。眼未睁开,但已有了捕食的本能,绝不犹豫, 绝不松口。 两人在床上度过了这个周末。 周一分别前,岳辰把自己细心标注过的最新课程表发给了方幸珝,而方幸珝也告知对方自己之后需要外出的事务较多,信息和电话可能没空及时回复。 在一起的时候尽情缠绵,分开的时候,他们互相约定要更加专注于自己。 说来也奇怪,他们俩从小没得到过多少熨帖与关爱,如今对彼此的给予却也毫不吝啬。大约是在彼此身上习得了爱的能力,恋人的意义大于恋人,是归属、也是动力,因此更对这段关系珍而重之。 十一月初,两校合办的电竞联赛在夏省大学的场地举办。 岳辰所在的队伍和袁俊海的队伍一路厮杀,顺利会师总决赛。 会场定在去年翻新过的礼堂,除了一派崭新,其他布置都相对简洁,也可以说是简朴,观赛设备已经花去了几乎全部的活动经费。 这并不有损观众们的热情,反而随着比赛的进行,观众席愈发人头攒动,不仅座无虚席,连过道也逐渐充实,更有部分人挤在高清的大屏幕后,为的是近距离看清选手的样貌。毋庸置疑,岳辰吸收了这绝大部分目光。 最后岳辰小组以4:2的比分赢得了的联赛冠军,在座一片哗然,有称赞、有惋惜,但尽管是本校队伍的坚定支持者,也不能否认对方打野位飞龙舞凤的高光操作。颁奖仪式之后,现场仍是水泄不通。 今日来担任气氛组的室友阿立、阿平和阿泽眼睁睁看着岳辰手起刀落,一脸冷漠地回绝了一个又一个尝试上前搭讪的妹子。 几次下来,岳辰神色之间有了不耐,对陌生的搭话不再搭理,跟室友交代几句,就和社团的成员们去忙收尾工作了。 有个女孩听到刚才他们的对话,便想另辟蹊径,来向气氛组们询问岳辰的联系方式。可惜气氛组早已被几顿饭收买,老气横秋地将女孩劝退:“别太执着,不是你不好,实在是,他的女朋友已经是天花板级别的了。” 赢了比赛,活动大获成功,岳辰却有点提不起劲来。 他最近学业任务不重,晚上跟社团的人聚餐。吃完饭,徐天乐大手一挥,表示活动经费还剩近两百元,可以去附近的KTV包个通宵场。群众为此英明决断欢呼不已。岳辰不感兴趣,先行告辞。 走前去一趟厕所,被袁俊海拉到角落说悄悄话:“干嘛去啊?” 岳辰:“回宿舍。” 袁俊海:“回宿舍干嘛,我俩多难得不用假期也有机会一起玩,来呗。” 岳辰说:“除了考试,我们每周都在五排。” “……”袁俊海,“怎么着,你家姐姐又不搭理你?” 岳辰低声骂:“狗屁。” “不然你又不去她那,又这幅老大不高兴的样子。”袁俊海感觉自己足智多谋:“说实话我又不会笑你。这不上回中秋那天,你半夜来我家网咖,眼睛都肿了,啧啧啧,高中三年我都没见过你那么惨兮兮的样子,还不明白吗。” “……”岳辰咬牙,“我们现在好着呢!” 袁俊海怕他恼羞成怒,赶紧打住,转而说起另一件事:“对了,你看秋季赛了吗,小罗进季后赛了,挺牛啊,看来小子要发达了。” 关于上一个话题的情绪平缓下来,岳辰抬眼,似向未知的远处望了望。他说:“看了。我看了大部分比赛,小罗的意识和操作,比以前有了质的飞跃。” “想来我们大天才,数你和小罗天赋最高的……不过现在你考上了211,也挺好。” 岳辰慢吞吞地应了声。 KTV队伍来催促,两人作别。 期中过后有一段闲暇期,恰逢赛季更新,这些天岳辰见缝插针地上分,今天也不例外。回到宿舍九点多,还能打两个多小时的巅峰赛。 选完英雄等待开局的几十秒里,他有些走神。 室友们都回来了。 阿立对着相机,眉飞色舞地录视频。阿泽躺得歪歪扭扭,在刷一本老师上节课推荐过的书籍。阿平一边泡脚一边看手机,不时嘿嘿笑。 同一屋檐下,他们能一起打闹,也能安静地享受各自的时光。这种感受跟高中的课间不大一样。在这个不错的大学里,没多少人会花费课余时间,聚在一起谈论限量版的球鞋或卫衣。大家似乎都更成熟,也更坚定了。 高分段的局,想要大口吃分没那么容易,岳辰打到12点,也只多了30分,好歹是到2100以上了。这里是普通路人玩家稀少的分段,时常能撞上游戏主播和职业选手。 下线之前,岳辰去背包里撒了一大把浓情玫瑰给方幸珝的账号,尽管对方已经数月未登录。 回到首页,关系图标那里出现了红点。他去查看,好友申请列表里,打头的一位,头像框上标着大大的“职业”二字。 那人在验证信息里说:“兄弟,我是上一把的马超。你考不考虑打职业?我们俱乐部正在招人。” …… 电视上,天气预报主播在说,夏城在今夜或明天终于要迎来今冬的第一次降雪。 早几个小时,关于下雪的预报短信已经飘入市民们的短信箱里。 方幸珝看到后忽然兴起,午间通话时随口一问:“你会不会做雪浓汤?” 岳辰向她确认是哪几个字,然后去查了菜谱。 他表示:“不难。” 于是几个小时后,一锅乳白的雪浓汤在灶台上咕噜咕噜冒着泡。 天色渐暗的时候,方幸珝结束工作,回到一室暖香的家中。 夏城财经大学新闻学院昨天结束了期末考试的日程,众学子纷纷放假。方幸珝因此在进屋后就得到了手握大葱的门童的亲吻。 方幸珝换下大衣,跟着门童去灶台视察进度。 门童手上利落地切着脆滋滋的大葱,介绍道:“熬了快五个小时,差不多了,我把牛肉片放进去烫一会儿,待会再撒葱就可以了。” 方幸珝贴在他后背:“我想尝一口。” 锅中撒入少许盐和胡椒,半勺汤舀上来,被人细致地吹去高温,然后送到她唇边。 方幸珝手也没动,直接就着汤勺喝。 说起香味儿,雪浓汤闻起来没有多大优势,可入口顺滑,浓郁和清淡相制衡,又相得益彰,不需要复杂的调味料,牛骨慢炖出来的汤汁滋味淳厚。特别是对刚在外头被呼啸北风好一阵吹的人来说,一口进去骨头都酥了。 方幸珝双手自背后轻搂住岳辰,细声笑道:“岳辰辰,小厨神。” 方幸珝说过,跟她要好的人的名字都是ABB结构,罗吉吉、路汀汀,所以喊他岳辰辰喊得师出有名,十分顺口。 岳辰每当想起这个理由,再听她在耳边这样叫自己,心中的满足感难以言喻。 他开温水冲了冲手,回过身来同她亲昵:“汤再多熬一会儿?” 方幸珝气息不稳地哼笑:“你什么时候能嘴巴先比下边提交申请?” 岳辰在她下唇狠狠一吮。 她低呼着,轻喘着。漂亮的双手从衣摆钻进去,放肆地抠着少年背部结实的肌理。他的身板好像又宽厚了些,她渐渐都抱不稳了。 力气也是,不知不觉又更大了。这一下又一下,方幸珝软得都不想动弹了。他越喂,她越渴。 点点斑驳沾在体温蒸腾的皮肤上,好似白雪。 雪夜如期而至,千片万片雪花在天地之间悠悠飞扬。 繁忙的工作在年底告一段落,方幸珝终于有时间躺在宽敞的浴缸里,舒舒服服地泡一个精华澡。 泛着淡淡香气的木质架板上是一杯红酒和横立的平板电脑。纪录片《蓝色星球》正在播放,其生动活泼的配乐和一旁阴阳怪气的游戏局内语音相映成趣。 两人躺在一起。方幸珝慢悠悠地呷一口酒,岳辰紧着眉头蹲草抓人,谁也没被打扰。 纪录片播完一集,岳辰的鏖战还在继续。 方幸珝把架板一收,给浴缸里加了新的热水。 她径自起身,披上浴袍,专心致志的男孩甚至抽不出空看她,只鼻间低哼,拖得有点长,表示他的惋惜与留恋。 方幸珝笑着亲了亲他脸颊:“我先出去了。你打好这局就起来,别泡太久了。” 岳辰目不转睛地应声。 方幸珝瞧他专心得可爱,忍不住又亲了口。 谁知这局双方实在僵持不下,打到四十多分钟,峡谷空无一塔。最后一波团战岳辰凭着无敌手速,连换3次装备,活到最后人头全收,才赢得了最后的胜利。 结束后岳辰两手发抖,在浴缸里出了一身汗。高温环境里体能流失很快,他眼皮沉沉地擦干自己,回到床上已经累得不行。 眼睛要睁不开了,但听到方幸珝也在打游戏的声音,他突然想起一茬。 “鱼鱼,鱼鱼。” 往常叫姐姐总有些示弱讨宠的意味,他现在极少这么叫她。他最爱鱼鱼鱼鱼,专属的腻人的亲密。 方幸珝摸摸他脑袋:“怎么了?” 他本能地挨过去,眼睛闭上了:“你有没有看到我们的亲密度?可以绑定亲密关系了。” 方幸珝问:“你想绑吗?” 岳辰当然说:“想。” 袁俊海上次还嘲笑他情场失意,他得弄个证明给他瞧瞧。发亲近照片是不可能的,吃饭什么的也不必,如果不是方幸珝主动提出,他也不会让她为自己特地去社交。 所以游戏的亲密关系既简单又直接,下回可以邀请袁俊海一起三排,再不济截图也行。 他眯着眼睛到处捞手机,方幸珝见他这困倦模样,贴心地说:“你睡吧,待会儿我打完我来绑定就好了。” 岳辰终于找到手机,放在她腿上。 他再没有更多的精力,说了晚安,没几秒就睡着了。 次日醒来,恰好收到袁俊海几分钟前给他分享的搞笑视频,他当即就兴冲冲地对好友说:“老子给你看个东西。” 袁俊海:“?” 岳辰勾勾唇角,拉起游戏,点进亲密关系一栏。年轻的男孩目光乍然一震,有什么在悄然裂开。 方幸珝的头像旁边,赫然是一个粉红色的兔耳朵。 Which means:闺蜜关系。 第六十九章 一张方桌,岳琦和岳辰坐对…… 这天, 方幸珝是在岳辰气呼呼的质问声中醒来的。 得知自己恶搞得逞,她笑得乐不可支,看小孩气得脸都绿了, 才勉强收住。 这事最终以语音三排,袁俊海当面诚惶诚恐、心悦诚服而告终。 比起岳辰的朋友们对此事的闭嘴惊艳, 同为同龄人的岳琦显然不能轻易接受。 年关将至, 寒假从京归来的岳琦前段时间呼朋引友, 撒了一圈欢, 如今早已钱包空空, 正饥肠辘辘地等待压岁钱的救济。想出去吃吃喝喝,还得仰仗他的姐姐。 前几日岳辰已经被方幸珝赶回尚远华庭,宿管大叔都回家过年了, 岳辰再以留校为借口,就说不过去了。 而且方幸珝也不想让方美君和岳时远看出来点什么。尤其是方美君, 过于聒噪。 她近来难得悠闲, 又是独居, 自然作息随心,昨天刷剧刷到半夜四点, 起床看到岳琦的卖乖信息,叼着面包片, 慢条斯理地应了。 同时,岳辰收到信息:“出来约会吗。” 岳琦等了好几个小时, 好容易才等到他姐答应了电影火锅局,心中美滋滋, 当即换上衣服,去洗手间抓头发。路过小厅,他发现岳辰那小子穿得比他还人模狗样, 头发比他还整齐有型,顶着一张俊俏的小白脸,竟然冠冕堂皇地在看书。 这都快过年了,还在他面前充好学生,这岳琦可忍不了,当即拉着对方一起出门蹭吃蹭喝去了。 虽然岳琦原本也没打算不叫他。 两个一米八左右的男生,穿着时下流行的大衣套帽衫,身姿挺拔,悠闲而立,是等待的姿态。驼色大衣男生阳光爽朗,正笑着说话。深色大衣男生头身比例绝佳,一张脸五官精致得无可挑剔,单手插兜,如画中之人。一个赛一个的养眼。等了近十分钟,他们的神情也没有丝毫不耐。 他们定定站在那,就自然而然地吸引了好些旁人的目光,尤其是异性。 是什么样的人,能让这两人如此守候? 很快,随着浅衣男生翘首笑呼,一个高挑的女人循声向他们走来。 那人身穿白毛衣和米色毛呢长裤,外面套一件宽松的中长款羽绒服,是和那个堪称漂亮的男生外套一样的深蓝色。他见着她,眼里闪着脉脉的光,本就清俊非凡,这下更添一丝按捺的勾人。 她越走越近,未施脂粉,只涂了一点唇膏,带银框平光眼镜,如此随意而舒适的装扮,只因她本人气质太盛,让人远远瞧着也觉清贵。而当看清楚她的容貌,以余光关注这边的路人们除了惊叹,心里只有那句经典的话响彻云霄:美女果然批麻袋都是美的! 岳琦迫不及待挎起他姐的臂弯,拉她去零食区买爆米花和可乐。岳辰跟在一边,低声喊她:“姐姐。” 方幸珝慢吞吞地应了声。 两人心照不宣地互看一眼,心中不住泛起丝丝甜意。 岳琦躺进按摩椅中,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果然,老姐埋单,巨幕VIP厅简简单单! 方幸珝不吃爆米花,坐在三个位置的最边上,旁边的岳辰,再旁边是岳琦。电影开始,这是一部悬疑侦探喜剧的第二部 ,方幸珝没看第一部,也就随便看看。而两个男生显然是老观众了,开头就不时交头接耳,兴致勃勃地小声谈论前情。 随着剧情发展,各自沉浸,交谈便少了。 身畔叽叽喳喳停下了,方幸珝躺得懒散,影院昏暗温暖,清冽的少年气息在鼻尖时隐时现,多么熟悉的睡眠环境啊。那些变换的光线、喧嚣或宁静的背景音都在她眼皮频繁的交手中逐渐远去…… 到紧要环节,岳琦坐起来,直觉用手肘去舂旁边的的人,想寻求共鸣,谁知一下打到空气。他不禁扭头。 不瞧还好,这一瞧还更紧张了,脑门突突的,血压大有飙升的趋势—— 岳辰正一动不动地凝视他姐,那目光里的是同为男性一看就懂的直白。如果对象是别人,岳琦可以将这种情感表述为“深情”,但对象是他姐,这就是赤1裸裸的冒犯! 岳小爷把手狠狠扎进爆米花桶,搅得chuachua响。岳辰终于回过神来,发现岳琦的眼神有如炮仗。 或许在方幸珝面前他一览无余,但对于同龄人,岳辰一向有着不动声色的能力。 “姐姐好像不喜欢这部片,睡着了。”他低声说完,还能坦然地抓了几颗被岳琦蹂1躏过的爆米花来吃。 岳琦眼皮子都眯抽了对方也还是一派淡定,他无处发作,只得狠狠地也吃着被自己蹂1躏过的爆米花。 电影结束时,正值下午饭点,等位稍久。方幸珝一天到现在只吃了两片面包,如今早已腹中空虚,眼神不禁往奶茶店飘。 忽然岳辰道:“我想去买杯奶茶,你们要吗?” 岳琦冷眼:“刚才的爆米花和可乐还不够你吃的?” 岳辰没理,看向方幸珝。 对方浅笑:“我要。” “……”岳琦对着走出几步的背影喊,“我也要一杯!” 人已走远,被来来往往的路人隔了开来,正是打小报告的好时候。 岳琦正义凛然,抱紧方幸珝手臂:“姐!我跟你说!” “嗯哼?” “你一定要小心岳辰!他看你完全是Puppy dog eyes!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方幸珝拍拍她弟愠怒的腮,笑得云淡风轻,“我的文盲弟弟还知道俚语了。” 岳琦瞪眼:“当然!我可是要出国的呢!” 扯了两句,他发现话题被转移了,可这时岳辰提着三杯热奶茶回来了,他找不到机会苦口婆心劝谏。 可岳辰和方幸珝之间若无其事的氛围让他越发感到不对劲。 直到薄薄的肥牛片在滚滚红汤中不停翻转,三人边吃边被辣的嘶嘶呼气,方幸珝叫了份冰粉,下意识把自己还剩半杯的奶茶往桌子中间一推。 “有点腻,我不喝了。” 比起像无情的食机器的两个少年,方幸珝不太喜欢口感甜腻的东西,只是馋起来就浅尝几口罢了。从小就这样,经常在课间买了瓶阿萨姆,到了放学还剩一半,因为不想浪费,就带回家丢给岳琦,这个胖小子对于任何零食来者不拒。久而久之就形成了这种习惯,方幸珝买东西吃不完没关系,反正有人会成为她的垃圾桶。 于是习惯使然,岳琦边往嘴里塞肉,边伸手去拿奶茶。不料,摸到的不是奶茶杯,而是对面的人的手。 一张方桌,岳琦和岳辰坐对面,方幸珝在中间。 方幸珝看向岳琦。 岳琦看向岳辰。 岳辰看向方幸珝。 周遭的嘈杂好像在顷刻间静止,又好像有什么在空气中炸开。 第七十章 小黑屋 “是这样……” “其实……” 方幸珝和岳辰同时开腔。 这十足的默契让岳琦瞬间醒悟过来。 没想到“我把你当兄弟你却想做我姐夫”、“美艳姐姐不爱富豪偏爱穷小子”的剧情当真发生在自己身上, 岳小爷感到这一刻自己的小神经如此脆弱,他当即嚎了声: “我不听!” 反应过来自己和那个狼子野心的家伙还手手相叠,他咻地收了手, 却在空中又折回去,啪地把对方的手拍掉。 岳小爷恶狠狠道:“你也不许喝!” 岳辰:“……” 最初的一丝丝尴尬过后, 方幸珝恢复了镇定, 甚至微笑赞许:“我们琦琦还是不笨的。” “哼!”岳琦愤愤吃肉, “我是不会祝福你们的!” 然而没有人将他的狠话放在心上。 到了现在, 也没什么可藏着掖着, 岳辰对方幸珝体贴得光明正大,一筷子一筷子给她夹菜,碎辣椒姜蒜都仔细挑出来, 不知多柔情蜜意、自然流露。 方幸珝就着自家弟弟缤纷的怒容下饭,实在忍不住, 憋笑憋得嘴角直抽抽。 岳琦闭了闭眼, 作深呼吸, 试图冷静:“我就一个问题。是在我开学去学校之前还是之后?” 方幸珝想了想,问:“你真的要知道?” 岳辰真诚地建议:“还是不知道为好。” 岳琦两眼一黑, 抬手叫来服务员:“再上两份特级和牛,就是最贵的那个!” 甚至也不用担心他会向家长报告。因为岳小爷觉得向上级曝光了, 就相当于把事情定性了,现在只有你知我知他知, 还有转圜的余地。所以他努力采取补救措施。 除夕和初一,方幸珝回了尚远华庭。一向酷爱瘫在房间打游戏的岳琦这次时时紧跟家姐, 吃饭要坐她旁边,看电视跟着,亲友上门拜年品茶闲聊他也不走, 就待在方幸珝边上看手机,惹得人家又笑又羡: “你们家有福气的呀,两个小孩子都爱跟姐姐玩。不像我们家那些个,吃完了饭都恨不得各自钻回房里,好像谁也不认识谁似的。” 方美君笑着应下:“高三那年我和他爸不在国内,姐姐带了一年,亲着呢。” 对方慈爱地拍拍方幸珝的手:“是你们姐姐漂亮又大方。” “阿姨您过奖了。”方幸珝笑意盈盈,余光瞥向那小哥俩,心已经麻了。 她纳闷儿,岳辰平时跟她待一起时感觉挺好的,怎么和岳琦凑到一块就是活生生的没头脑和不高兴呢? 岳琦哪里是爱跟着她,分明是咬牙切齿地阻止家姐和狼子独处。只要他跟紧方幸珝,那么至少在岳小爷的眼皮子底下,就从物理上杜绝了奸情的发展。是,不能阻止其发生,已经令他痛心疾首,如今只能努力阻止其发展。这就是岳小爷采取措施的方法。 而岳辰本来不是这样外露的人,这次是暗戳戳跟岳琦较劲,顶着漫不经心的表情,无条件跟随。搞得岳琦更是来劲。两个人买一送一,非要众目睽睽之下赖在她身边。 去哪都有俩跟屁虫,方幸珝这个年过得既哭笑不得又饶有趣味。 初一是个雪天,天色冰蓝,轻细的雪籽接连不断,恍若悬浮于真空。笼在其中,现实世界仿佛也变得真假掺半。方幸珝翻出旧时留在家中的画具。她的手修长漂亮。柔荑轻描慢转,泛黄的纸张上叠出渐变的色彩,茫茫雪景中,千家万户红灯笼。 旧时蒙尘,如今拂去积灰再挥,美仍然是美。 方美君久未眼见女儿作画,连声称赞。 语声婉转,笑容柔媚。 如此肉麻。 方幸珝眼皮一掀,把画留在偏厅晾着,起身回二楼去了。 午后,岳时远和方美君相携出门,家里剩方幸珝和脑脑、兴兴六目相对。 不高兴瞪着不高兴的双眼,率先质问:“姐你为什么不出去?是不是想趁着家里没有人,行偷鸡摸狗之事?” “是又如何,你能奈我何?”方幸珝闲闲往后靠,笑得媚气横生。 没头脑看得心热,随手捂住了不高兴的眼睛,不让他看。 这下不高兴更不高兴了。好一顿叽里咕噜,最后恶狠狠地表示:“我不能把你们怎么样,但是我可以加入你们!” 方幸珝、岳辰:“……” 就算真有心偷鸡也给他说萎了。 方幸珝眼不见为净,回房睡大觉。 刚一躺下,就收到了外头没头脑的微信。方幸珝以为是什么悄悄话,点开看,却是2999的转账:新年快乐。 方幸珝:? 岳辰解释:红包。 她知道是红包啊,她早上给了他和岳琦一人两千。可是…… 方幸珝:压岁钱是长辈给小辈的啊。 岳辰:这是男朋友给你的。 方幸珝迅速收下。把手机一扣,翻了个身趴着,白皙纤韧的小腿翘高晃荡,人埋在枕头里傻笑。恋爱让人没头脑,一言一行就勾得她飘飘然。 醒来时雪更大了,夏城少有这样大的雪,鹅毛片片、天地昏昏。不过下午四点,天空已是深墨浓稠。 暖气吹得方幸珝口干舌燥,她揉着脖子起身,下楼找水果吃。 屋里没开灯,廊道跟窗外一样昏暗,来到楼梯口时,方幸珝正纳闷儿不知两个跟屁虫去哪了,猝不及防听到两道声音在多功能厅的某个角落幽幽响起: “姐……” “鱼鱼……” 往昔小课堂的椅子被调成躺椅,两条黑影默默坐起来,配着外边的森森北风,还挺瘆人。 “……”方幸珝被吓一跳,“你俩搁这午夜惊魂呢?” 岳琦理直气壮:“他在这我就在这,我防火防盗。” “我才知道你这么迷恋我。”岳辰大概也刚睡醒,声音沙沙的,口气欠欠的。 岳琦龇牙:“滚!” 眼看他们又要吵起来,方幸珝麻木地开了灯,转身下楼去。 跟屁虫很快跟上。 到了一楼,方幸珝走向冰箱。 这时,岳辰越过她:“我来,你去坐着等会儿。” 方幸珝:“?” “你不是想吃车厘子?”不用开口,她的心思,他轻易就懂。 岳辰看了她一眼:“……给你洗。” 方幸珝读出了他的留白:男朋友。 这一眼不得了,不轻不重,像手指轻轻搔到了痒处,又搔得不够,三分痛快七分痒,催着人渴要更多。她被勾得面热心躁,直想把他捆进小黑屋,上下其手。 奈何身边有个黑脸门神。 岳琦却因这一小插曲沉默了,从愤怒的小鸟变成一脸便秘的沉思者。 几分钟后,岳辰端过来的不止有车厘子,还有草莓,透明的小水珠沾在上面,颗颗饱满鲜亮,娇艳欲滴。其后,他拆了一袋地瓜脆片摆在玻璃碟中。加上过年期间来自各处的小零食,满满一桌。让人觉得不看点电视、嗑嗑瓜子都说不过去。 于是三人在网络电视上找了个犯罪电影来看。 落座的时候,岳琦为免再次发生电影院那样的“痴汉盯姐”事件,他凶巴巴地把岳辰拉到地毯上跟自己坐一块,坚决不让他跟方幸珝处在同一水平线。 岳辰霎时冷脸:“你别太过分。” 岳琦:“你才别过分。” “……”方幸珝咬牙,“还看不看了?” 两个小毛孩不作声,但依然剑拔弩张。 方幸珝下命令让两人都坐地毯,分别于她一左一右。大雪纷纷,暗无天光,家里不开灯就自然有了类似影院的昏黑环境。 初时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食物上,酥香薄脆的地瓜片大受好评。岳辰在抢食之余,在果盘里挑来拣去,在岳琦的怒目之下,一颗颗鲜甜硕大的车厘子和草莓被送到方幸珝手里。 年轻俊美的男孩子在这时有了成熟的模样,他手往后递,不刻意、不讨好,语气也是平常而清淡的:“地瓜片上火,多吃点水果。” 方幸珝目光盯着屏幕,自然而然就接过了。 岳琦瞪着瞪着,就泄了气。闷哼一声,专注看电影了。 说实话这部电影很不错,到中后段一次次翻转,高1潮迭起,看得三人连番低声惊叹,不知不觉选择了自己感到最为舒适的状态。 岳琦向右斜倚在软而实的沙发上,怀里压着一个抱枕,嘴巴半张。 方幸珝的腿愈渐左移,碰到阻碍,直接蹭着阻碍往上爬,最终挂在阻碍的肩膀上。而阻碍本碍乐在其中,时不时拿手指轻刮她不盈一握的脚踝,或者侧脸凑过去贴贴她的膝盖,给一个无声的亲吻。 兹有脉脉温情,足可抵御寒风嘶鸣。 最后悬念揭开时,他们也醒了神一般,悄然归为。连眼神都不许对望,各自唇边挂着不约而同的、暗度陈仓的愉快。 电影结束后,他们瘫坐在原地回味了一会儿刚才的精彩情节,不期然,通往卧室的廊道灯亮起,方美君从里头走出来: “你们收拾一下,别穿得这么随便,待会儿几个叔叔和堂哥堂姐来家里吃饭。” 三人都有点意外。 岳琦扯着嗓子:“妈你不是出去了吗,怎么突然在家出现?” 方美君说:“我三点多回来的,谁知道你们呢,妈妈回来了都不知道。” 她跟岳琦对话,眼睛却冷冷淡淡地觑着方幸珝,有如审视。 岳辰起身,把桌上的食物残渣收拾了。 方幸珝去偏厅想把上午的画收起来,却没找到。 “你的画我拿出去送给别人了。”方美君出现在身后。 方幸珝抱手,比她更冷淡:“拿走我的东西,经过我同意了?” 方美君说:“这么小的事情,妈妈都不能做主吗?” 话不投机半句多。 因为之前闻旭廷的事情,方幸珝和方美君夫妇之间不再维持虚伪的慈母孝女表象,回家过年充其量是给岳琦和尚住这里的岳辰一个面子。对于初二回岳家乡下之事,方幸珝断然不再参与。 半夜,方幸珝轻轻打开了房门,一道颀长的身影眨眼就钻了进去。 众人沉睡之际,方幸珝终于实现了下午心痒时的小联想。 她舌头软,发丝儿也软,磨在腿侧,痒得人打颤。她把那份挠得不痛快的痒还给了岳辰。渐渐的,跟凳脚绑在一起的腿不听话地一抽,整个椅子跟着晃了晃,他忍不住颤出声来。 她舔着润泽的红润,笑得邪恶:“别动,我妈就住在楼下,你想让他们听到?” 少年让她弄得眼底猩红一片,等到汗水和别的都湿了椅子,她才放过他。 之后,他又不想放过她了,两人在榻上滑溜溜地纠缠,忍着不发声,劲儿都用到别处去,到最后褥子没一处是干净的。 岳辰当然也不想跟着岳时远他们回桉州,但岳琦那家伙当众捂着心口说:“姐姐不回,岳辰也不回,家里那些个小孩都跟我有代沟,这个年我要寂寞死了。” 方美君呸呸,直斥儿子大过年的说话也不知道顾忌。后来岳时远开了口,岳辰没有拒绝的余地。 岳辰心里不高兴,尤其对岳琦十分怨念,这晚方幸珝给尽了他甜头,才算把他哄好。 她知道岳琦闹归闹,心里是真为她这个姐姐好,所以也没跟他较真。岳辰无不酸涩地说过:“那你就是更在意他的感受咯?” 方幸珝抿唇一笑,那点娇媚劲儿看得他心底发麻。 她附在他耳边吹气:“你是我的男人,跟我一起让着点弟弟,嗯?” 岳辰被她吹得哪哪都痒,小别几日,他一次性把本儿都讨了回来。 方幸珝到底比不得年轻人,隔天去跟路汀汀约会,妆容化得仔细,但还是被好友看出了黑眼圈。 路汀汀为年轻人的体能真情实感地比了个赞。 第七十一章 被爱抓紧 回乡过年, 对于岳辰这样的家族边缘人来说,基本无所事事,除了要跟几个小弟弟、小妹妹放烟花, 以及今年因为考上了不错的大学,偶尔会被几个婶婆介绍她们家亲戚的女儿。 所以这次岳时远忽然在宗亲聚餐后突然召见他, 他是有些意外的。但他很快明白了过来, 这场谈话的合情合理, 以及必要性。 “听说, 你爸过两个月要出来了。” 因为在服刑期间表现良好, 岳时卫11年的刑期得以减去1年10个月。 岳辰早已收到通知:“是的。” 岳时远点点头,问:“你的户口已经转去学校了吧?” 岳辰答:“对,上学期开学前已经转了。” “好。”岳时远微微笑起来, 脸上显出干瘦的明显纹路,略有浑浊的眼睛注视着眼前的年轻人。他好似宽容、怜悯, 实则眼中没什么温情:“小时你受苦了, 好在现在长大了, 一切都可以靠自己了。” 岳辰明白,这是他在提醒自己, 要他们一家撇清关系了。毕竟对方与岳时卫并不亲厚,自然不愿与其有所牵扯。岳时远当初受人所托, 扶助自己多年,虽说有一点私心, 岳辰对他仍是感激不尽的。 “感谢三叔这些年的教养之恩,日后, 回报不敢说,但岳辰绝不会再给您添麻烦。这些年的费用,等我赚到钱, 一定换给您。” 岳时远摆摆手:“叔侄一场,不谈这些。” 而后,他有些为难地看着岳辰,似乎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三叔尽管说。”在长辈面前,岳辰是惯有的恭敬、得体,不卑不亢。 “有些话,其实不该三叔跟你说……” “——那就让我来说吧。”方美君不知何时来到门外,在这个节点出现,显然不是临时起意。 岳时远双手交握,望向别处,作出事不关己的样子。 岳辰心下有些预感:“您请说。” 也有不安,但过去的努力和积累,以及他的爱人,都给了这个少年此刻能昂首挺胸的底气。 方美君紧了紧身上新款花色的披肩,扯出一个有些尖锐的笑容:“这些年,我们家也算是对你有一点恩情,不大,但绝对不小。不和你叔从没像要报答,还不还的也没必要,只是,有些事,你要自己心里有数。姐姐对你很好——” 妇人柳眉微蹙,黑黢黢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这张娇媚美丽、保养得宜的脸上出现了阴冷与麻木不仁的神情,这是贪恋不属于自己的利益而对潜在侵犯者狠厉的敌意。从前岳辰也认为,方幸珝与方美君在某些时刻容貌极为神似,如今才知其实不然,甚至截然相反。 方幸珝无论喜怒哀乐,她永远是清澈的、高傲的。 所以她断不会同意方美君的话—— “不要耽误了她的前程。” …… 路汀汀说这将是她以单身度过的最后一个春节,她必须狂欢。 “所以你想怎么过?” “嗯……”路汀汀稍一思索,喜道:“喝一整天酒,看一整天电视,打一整天游戏……对了,还有毫无顾忌地逛街!” 方幸珝:? 她做好了要舍命陪君子的准备,还以为好友会有什么壮志豪言。 “逛街倒是可以理解。”全民媒体时代,稍微有点名气的人走在路上,都容易成为别人的流量素材,别说是经常在电视剧上见到的熟面孔了。 不过…… “大明星,你家老公管你也管得太严了吧?”方幸珝不掩鄙夷:“岳辰平时空了就打游戏,我都没约束过他。” 路汀汀试着方幸珝给她定做的十几款耳环,笑得娇俏又甜蜜:“也不是他管啦,我们平时大多数时候都分别在各自的片场,一个月要是能见上几天,当然时时刻刻想黏在一起啦。” “那你们就不能一起喝酒、一起看电视一起打游戏吗?” “靳洋不喜欢这些啦,他闲下来最喜欢拉片。”路美人双手托脸,笑颜灿烂,“当然,是抱着我一起。” 方幸珝:“麻了。” 于是这天,二人甩掉了林林总总的新年活动,驱车去往两百公里开外的小城镇赶集会。这是方幸珝出的主意,在这个远离都市的小镇上,没有人会认为自己身边的美女就是电视上家喻户晓的明星。 路汀汀穿着朴素的棉服,戴上口罩和黑框眼镜,在摩肩擦踵的人群里穿梭,如鱼得水,来去自如。 她好久没有在大街上这么自由了,直抱着方幸珝的手臂叽叽喳喳、兴奋不已。两人一顿乱逛,最后大包小包提上车。 下午回到月盛湾,南瓜子、金桔子、鸡架、鸭脖和以及农家自制梅子酒通通摆上桌。早上路过菜场,路汀汀看到摊主当场宰鸡,大感新鲜。所以此刻,这只刚去世两个多小时的鲜鸡完整而□□地躺在光洁如新的流理台上,两位不精厨艺的美女与它相望,切实地感到棘手。 她们决定求助岳辰。 对方提议烤鸡,并给出了保姆级教程,精确到每一个动作,安全地把鸡送入烤箱,又完美地迎接它出炉。亲手买来、亲手料理、亲自撕开的鸡肉香嫩可口、唇齿留香,路汀汀满足感爆棚,连带多次称赞厨艺保姆。 但她的称赞在方幸珝接了来自岳辰的第6个电话后变成了指责。 “麻了。你是小孩子吗,他需要这么事无巨细地嘱咐吗?” “麻了。他是小孩子吗,需要这么事无巨细地向你汇报吗?” “我们是傻的吗,我们当然知道肉食放过夜容易馊、得放冰箱里……嗯?真的吗?” 这时,集会上买来的用农夫山泉2L大瓶装的梅子酒已经不剩多少,中间她们还穿插喝了些啤酒,现在都有些神思散漫了。路汀汀大着舌头抱怨,游戏的操作七零八碎,分手厨房频频失火。方幸珝咬紧鸭脖,忙于救场。 路汀汀忽然想到什么,疲惫地向后躺倒,喃喃道:“……就像哥哥一样啰嗦,也一样无微不至。” 方幸珝蓦地一怔,因她话里的遗憾。 从下午到深夜,游戏玩了大半天,这会儿她们好像都失去兴趣了。 方幸珝啃净嘴里的鸭脖,擦擦手,正想说些什么,路汀汀已经深呼一口气,鲤鱼打挺般坐了起来,把投屏换成了一部古装仙侠剧。 女主角因误会与男主反目成仇,婚礼上一片混乱,女主含恨,将刀尖刺进男主心脏。 男主将死之际,强撑一口气,痴心不改地问:“你可曾……爱过我?” 路汀汀歪着脑袋看过来,似在思考,又像有话要说。 岳辰的电话又打来,方幸珝和路汀汀对视一眼,莫名其妙都笑了起来。 那个细心的男孩子打着哈欠,在睡前不忘叮嘱:“你们喝得有点多,待会儿记得泡点蜂蜜水,小半杯就好,明天不容易头痛。” 方幸珝自然笑着应好。她觉得小孩今天有些太过黏人,但话里话外也没觉察出什么异常,只好软着口气好言好语,好一会儿,才终于不舍地互道晚安。 路汀汀在一边看得直嘘,好容易等他们挂了电话,马上就说:“我就没见过粘这么紧的,你哪时有过这样好的耐心?” 方幸珝耸耸肩:“岳辰多可爱啊。” “屁咧!”路汀汀嘟嘟囔囔:“他完全不是可爱的长相好吗?就只有你觉得他可爱。别看他打小就彬彬有礼,但其实跟谁都好像有点儿距离。我最不喜欢这种小孩了,要不是看他长得帅……而且现在长大了,特别是找了漂亮姐姐当女朋友,整个人都骄傲了!你看他今天打了这么多次电话,都没有正儿八经跟我拜年呢!就一声‘汀汀姐’?哪里可爱了!!” 方幸珝支着脑袋笑:“路汀汀,你是不是吃醋了?” “哼!” 方幸珝笑着,神态愈发宁静认真:“他是特别简单、普通的一个男孩子。没有大局在握,没有自以为是,遇到了很多无能为力的事,随波逐流过,也有迷茫和恐惧,但仍然勇敢,仍然坚持。” 路汀汀顿了顿,说:“我现在有点明白你当时跟我说的,有种失恋的感觉了。” 那是她跟靳洋刚官宣恋情不久,她告诉方幸珝自己确实决定要跟靳洋结婚了。如今方幸珝在恋爱中一反常态的甜蜜柔软,她也会怅然若失。 女孩子的情谊,深厚久了,自然会觉得彼此之间有所连结。而当对方有了稳定、长久的伴侣,自己难免会因这份连结可能会变得浅淡而失落。 比起占有欲,这种感觉更多的是与无忧的年少作别,从此各自奔赴未来的不安与不舍。 竟然就到了自己要经营一个家的时候了。 路汀汀想起了要说的话。 “你说,什么是爱啊?” 方幸珝想了想,说:“一见钟情,日久生情,细水长流,高山流水,床榻厮磨……任君挑选。” 路汀汀咬着嘴唇笑:“那我一定是高山流水,你是床榻厮磨。” 方幸珝哈哈大笑。 笑到疲累,两人躺做一堆,路汀汀抱着方幸珝的手臂,轻声说:“希望我们都被爱抓紧,也抓紧爱。” …… 年后,岳辰把放在原先家里的自己的物品不动声色地一点一点挪到方幸珝家里来。另一方面,他忙得脚不沾地。他说自己自己接了一些紧急的活。方幸珝记得之前他说自己已经攒够了至少两年的费用。但她没有多问,他们是亲密恋人,也是两个独立的个体,她尊重对方的私密小空间。 方幸珝的睡眠状态忽好忽坏,好的时候居多,已经是个不小的进步。 半夜岳辰翻身扑空,瞬间醒来,身侧没有人。他视线还迷蒙着,下意识找:“鱼鱼?” “这呢。”窗帘被拨开,方幸珝裹着薄绒毯,挨在飘窗的坐垫上。 岳辰搓搓眼睛,爬起来。 真的是爬。方幸珝瞧着他,双手撑起自己,腿也跟着上身屈起,拿膝盖和手掌蹭蹭蹭地爬过床面,整个人还迷迷糊糊的,跟个小孩子似的。 她压根不喜欢小孩子,却觉得,这个形容放在他身上是一种夸赞。 这么想着,他已经来到她身边,二话没说,一把搂住她,微叹,终于安心。 他倚着墙,她倚着他。方幸珝弯了弯唇角,伸手去揉他耳垂。 岳辰哼了声,脑袋搁她肩上,又复眯眼。 窗外是彻夜通明的街景,这座城市的主干道从不因夜深而歇息,一路高悬的照明灯陪着奔波的车辆去向四面八方。 就如难以入眠的她有夜半惊醒的他作陪。 他没问她怎么还不睡,她也没问他怎么醒了。 第七十二章 闭嘴。 方美君找上门时, 方幸珝正在书房整理无处安放的文件。这半年来合同签得多,只要懒了几天不收拾,之后就是毫无章法了。她仔细地分门别类, 再一一收进书柜。堆叠在地上的文件夹被移走,墙面与柜子的缝隙中, 一个方形扁盒子进入了她的视野。 一个印着夜空图案的密码盒。方幸珝确认这不是自己的东西。 有人最近蚂蚁搬家似的挪窝, 所以她不难锁定物主。 也不是故意要窥视别人的小秘密, 但是她随手输入了自己的生日, 一次过, 密码锁就打开了。里头的东西么,叫她啼笑皆非。 门铃就是在这时响的。 方美君扬着精致的下巴,兴师问罪四个大字写在脸上。 美丽的妇人肤白唇红, 一身貂绒大衣雍容华贵,进门巡视一圈, 横眉冷目:“那个小畜生呢?” 甚至没有兴趣问她是怎么得知的, 方幸珝只想把人关在门外:“穿再贵的衣服, 提再贵的包,一张嘴还是那么不入流。” 方美君狠狠剜她一眼, 盛气凌人:“我懒得跟你废话。总之你不能和他一起,玩过了也就够了。” 方幸珝:“我不是岳琦, 轮不到你对我指手画脚。” 方美君捏着声调冷笑:“是了,还有琦琦, 你们两姐弟,向来是站一边儿的是吧?他什么都知道了是吧, 你坐在弟弟旁边都能和那小畜生卿卿我我了,就我蒙在鼓里!” 原来是那天在家看电影,那些小动作果然被她看见了, 难怪当时她就对自己冷声冷气。不过知道就知道了,方幸珝如今不会再被她所束。 见方幸珝不作声,方美君好整以暇,从手袋里抽出几张单据模样的东西:“说不听是吧?我还以为花了这么多钱培养你,你能聪明到哪里去呢?没想到还是个蠢丫头。辛辛苦苦赚钱给那个小畜生花——” 话音未落,方美君的新款爱马仕手袋被大力拽下来,一把甩在地上。在对方的惊呼中,方幸珝穿着拖鞋的脚轻轻搭在上面:“嘴巴放干净点,否则你的包会更脏。” 声音不大,懒散又倦怠,带着刀刃般的凉意。 跟亲生母亲对话不足五分钟,疲惫是唯一的感受。 方美君终究是肉痛爱包,不再贪口舌之快。 “你看看这些,他这个月,给他爸妈花了十多万!他有这么多钱?你养他一个就罢了,以后还得让他全家吸你的血?!”她把手里的东西丢给方幸珝,人气得都微微发抖了,趁方幸珝查看账单,踢开罪恶之脚,捡回自己的爱包。 退几步到安全距离,方美君观察着方幸珝的神情变化。她知道女儿不会乖乖听自己的话,便找人去查了查岳辰,现在把事实摆在眼前,她师出有名。见方幸珝沉默,方美君想她是动摇了,对岳辰失望了,便换了口气,好言劝道:“醒悟吧。那个小、他除了那能迷惑人的皮相,还剩什么?一个男人光是好看是没有用的,他只会耽误你,让你受伤害。你听妈妈的,妈给你找一个比他好千倍万倍的。” 闻言,方幸珝笑了:“你是怕我受伤,还剩担心以后在我身上无利可图?也是,自己应该吸的血,怎么能让别人吸了去。” 方美君脸色涨红,勃然大怒:“我吸血?我都是为你好!你……” “我告诉你,岳辰从没问我拿过一分钱,他现在花出去多少,给谁花的,都是他自己赚的。”方幸珝冷静地打断她。 方美君一怔,犹自嘴硬:“他哪来那么多……就算是,现在不跟你要,难保以后。” 方幸珝笔直地看着她的母亲,看见美丽的皮囊和华贵的着装里头,包裹着贪婪、自私和愚昧的灵魂。她曾经多么渴望从那里得到亲密温暖的情感连接,后来强自剥离时也有过痛苦和惶惑。 对于血肉至亲而言,她的价值,就只有牟利吗? 当然不。 她很重要,她这个人本身的存在,就很重要。有人用切实行动告诉她了。这是她在别处不曾得到的能量。 她也因此获得了平静,变成了更坚定的自己。 “没有人能耽误我。”她对方美君说,“你也不能。” …… 方幸珝打算跟岳辰谈一谈。恰好几天后是他的生日,他们约好一起度过。 第一次给他庆祝生日,方幸珝特意订了一家餐厅。当季菜单有一道九珍蔬菜冻,上次岳辰在微博上看到后大感兴趣,碍于其中的透明高汤前前后后需熬制二十余小时,工序太复杂,一直没有足够的时间尝试自制。 想让他尝尝鲜。 好像对于他,不自觉就会投放柔软的小心思。 餐厅位于市中心辟出的一片别墅群中,毗邻人民公园,到了夜里一派清幽雅致。 着改良旗袍的服务员柔声细语地引客入内,方幸珝在包厢独坐。屋内是墨与白相间的简约古典风格,桌上一只红釉瓮立松枝,与她静静相对。拱窗外的天色由明入墨。树影梭梭,是晚风袭来。 岳辰没有按时到场。 过了约定时间近半小时,他才来电,连声抱歉,急忙说明刚才是社团有事所以耽搁了一阵,如今正在打车赶来。 方幸珝听到那边是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响,她温声道:“注意安全,不要着急。” 挂了电话,方幸珝告诉服务员有几道菜可以准备了,之后去了一趟洗手间。 在那里,她遇到了一个眼熟的人。 大大咧咧的女孩子笑得坦率,有点惊喜:“漂亮姐姐!” 听这声音,方幸珝想起来了:“岳辰的同学,你好。” “是我,徐天乐!”她丝毫没有因为名字被忘记而不高兴,十分热情地与方幸珝寒暄,“好有缘啊,在这里遇到你!啊我想起来了,今天是岳辰生日吧?” 方幸珝不禁唇角微弯:“对,在等他呢。” 两人都默契地遗忘掉上次见面时,关于“女朋友”这方面的内容。尤其是徐天乐,眼力劲十足,从岳辰的表现中察觉细微之处,旁敲侧击,对他和漂亮姐姐的关系进程了然于心呀。 “什么?他竟然敢让你等。” “说是有事耽搁了。”她望着徐天乐,极盛的眉眼笑起来有点惑人,口吻随意:“你们社团最近很忙吧?” 徐天乐眼都直了,小鸡啄米般点点头:“是挺忙的。不过岳辰说换届之后就不做了,都没怎么来。” 方幸珝颔首,狭长的眼尾勾出一个艳丽的弧度。 直到回到自己包厢门口,徐天乐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又忘了跟漂亮姐姐拿联系方式,她懊恼地望天流泪:“这就是被蛊到的感觉吗,呜呜呜呜……” …… 岳辰满头大汗地赶到。迟到了快一个小时,他忐忑非常。好在方幸珝看起来神色如常,似乎并无不悦,还主动给他纸巾擦汗。岳辰安下心来。 菜色融合了粤菜的清淡鲜甜和法式的精致,每一道分量不大,但食材足够鲜美,烹调得当,自是滋味无穷。 尤其是那道蔬菜冻,汤冻鲜浓得味蕾插翅腾飞,蔬菜层次丰富,清爽可口,每一口都让人恨不得把舌头一起咽下去。 大概是真的有些厨艺天赋,岳辰也乐于实践,尝到新鲜的菜肴便萌生许多想法。 “自己做的话,里头的蔬菜可以换成自己喜欢的。下个月的莴苣最好,还可以加上凉薯,切成丝汆水,不会太甜,口感很好。等忙完了这段时间,我就试试。” “好呀。”方幸珝说平淡地看他一眼:“最近社团忙什么活动呢?” “就乱七八糟的。”岳辰垂眸,给方幸珝装了小碗桂圆苹果茶,“多吃点桂圆,对睡眠有好处。” 方幸珝看着他推过来的果茶,没动。 岳辰抬眼,见她嘴角噙着的笑意有些凉了。 他心中惴惴,下意识问:“怎么了?” 方幸珝没答。 有人打开门,是服务生送上餐后甜点。一个碗口大小的蛋糕,摆盘精美,缀着鲜艳的时令水果和闪耀的金箔。 方幸珝不爱甜食,是以给他准备的生日蛋糕也是单人份的。 服务员微笑着问需不需要现在点蜡烛。 方幸珝抬了抬下颌,没什么表情地说:“问他,他是寿星。” 岳辰一怔。她这骤冷的态度让他如吞冰砖,心和胃都冰冷地下坠。有了些预感,但还不知如何开口细说。 他随便答道:“嗯,现在点吧,谢谢。” 小小的蜡烛燃起烛火,随着服务员的离去晃动的空气,小火苗摇了摇,还炸出了两粒小小火星,似在为屋内沉闷的气氛慌张不安。 ——许愿吧。 ——许好了。 ——生日快乐。 ——谢谢。 这是这顿饭后半程仅有的对话。 结账时,岳辰坚持自己来。近三千的账单。 方幸珝轻声说:“有钱哦。” 岳辰抿了抿唇,也不看她,像只低落的、想躲起来的鹌鹑。 见他这模样,方幸珝有些不忍,回到车上,便把放在后座的新款笔记本电脑给他:“喏,生日礼物。” 他现在用的电脑是高二时岳琦淘汰下来的,算着已经有快五年的工龄了。之前岳辰在她那赶作业的时候,方幸珝见过它因负荷太大,卡到重启。虽然那种情况不多。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方幸珝希望他能少受点干扰,好好学习,好好做事。 岳辰怎么会不知道。 也因此,心中的酸涩更重,连带整片背脊都像灌了铅似的。她的冷漠和好意都使他愧疚无比。 车子开出去一段路,他才终于发得出声音:“鱼鱼。” 方幸珝:“嗯。” “我可能……”他说得艰难,但一字一句,都是决心,“这几年没太多机会用了。” 方幸珝皱眉:“什么意思?” “对不起,我说谎了。这段时间我不是在忙社团的事,而是在跟电竞俱乐部试训。现在还没有签合约,但是基本已经定下来了。”他的手指紧了紧,在电脑盒上压出几道痕迹。他逼自己看向她。 “我打算,修完这个学期的课,就休学去打比赛。” 方幸珝第一反应是感到荒唐。她怒极反笑:“可以啊,岳辰。你的秘密可真多。” 岳辰想解释:“我不是想瞒着你,就是想、等定了再……” “闭嘴。”方幸珝看也不看他,“我开车,别惹我生气。” 第七十三章 更好 方幸珝自认脾气不好, 但是面对岳辰,她几乎没有展示过棱角和尖锐的部分。即使是这次这么怒火中烧的情况下,她也没有恶语相向, 只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暂时不想和他接触。 书房是独属于方幸珝的地方, 这里是她的工作室, 家政阿姨也不被允许来此清洁。从地面到天花板的整面书柜上陈设丰富, 各式各样的宝石或成品模型、照片, 大量的专业书籍、传记、作品集, 动、植物图鉴,自然、人文地理类及天文学相关书刊,还有五花八门的小说和杂文。 这里也是全家最乱的地方, 方幸珝没有每次工作或阅读后就收拾的习惯,她认为随性、自由的特质是灵感来源的一部分, 就算事后清理, 也只是以不妨碍出入和必要的工作区域为标准, 她有自己的归类逻辑。 岳辰在此处的使用权仅限于,在方幸珝没有征用到的角落, 他可以收纳一些自己的杂物。例如他上次搬家后偷偷塞在柜子缝隙中的那个密码盒。 方幸珝理解男孩子也有自己的小秘密,但是今天了解到的大秘密显然不能同日而语。 所以当他委委屈屈敲门, 借口果盘示好,第二次叫她出去, 还带有蔫哒哒的哭腔的时候,她更气了。 她知道有问题应该及时沟通, 但是现在面对的情况有些出乎意料,想要理智地谈话,她认为她需要一点时间先冷静。 显然岳辰的行为让她没法冷静下来。 她猛地拉开门时, 门外的人捧着一盘晶莹饱满的车厘子,目露慌乱,虽然很短暂。不难想见,她此刻看起来有多杀气腾腾。 小孩眼眶微红,巴巴望着她,未作声,只把果盘向她送了送。 方幸珝不为所动:“说了不吃。” 岳辰抿唇,将东西就近放下。 或许是她的冷漠滋长了他的倔强,就像他决定了要去打比赛,他这会儿决定了要和她谈谈,所以无论她是什么态度,他都不会退避。 “有事情应该好好说清楚,对不对?” 哈,还会先发制人了。方幸珝冷呵,嘲讽大开:“你有事瞒着我的时候,怎么没想着告诉我呢?” “我不想事情还没有定论就跟你说。等俱乐部那边正式确认了,我肯定会主动告诉你的。” 他眼中的水光更重,在闪动。 但方幸珝要劈开这表层的情绪,她明晰地、严酷地要揪出底下的真心:“为什么不能事先告诉我?因为,你怕我会阻止。” 他鼻尖也红起来,声调也不稳了,一双眼不住地泛光:“我知道……你希望我好好读书,我知道你会生气。但是如果不去试一试,我是不会甘心的。” 越说声音越急,带着哽咽,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不甘心。”方幸珝扯了扯嘴角,“那你的意思是,你现在后悔了,后悔去年没进俱乐部?你觉得,是我误导了你,让你走入歧途了?” “我没有!”岳辰荒谬地睁大双眼,神情受伤,“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方幸珝一顿,语调缓了缓:“哭什么……好像我欺负了你似的。” 少年有了小兔子般的眼睛,眼角那一串串晶莹,好像在喷发心里头冒出的酸涩泡泡似的,接连不断。 “你不能、这样说……我只是,不想,不想让你失望。” 他的话语因抽噎而支离,但还是坚持着说:“我从来不后悔……你也不要,否认过去。我一直,非常、非常感激,那年你回家来。如果不是你,我不可能考上现在这所学校。就是因为,我发现,身边优秀的人太多了……我也想,把自己擅长、喜欢的事情,做到最好。” 他也不想显得幼稚而脆弱。可在外如何装作淡定沉稳,面对她时,防线都不复存在,快乐和难过都会被放到最大,所以眼泪也不听话。一面伤心,一面鄙视自己,心里又更酸更胀,一哭就止不住。 方幸珝无奈,扯着他去沙发坐下,把纸巾盒丢给他。 岳辰抽出两张纸巾压在脸上,白色的纸巾很快变透明。 他呜咽着:“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哭的。” 这下,方幸珝想气都气不起来了。 她支着脑袋看他擦眼泪:“你有一个误区,如果你真的想追求自己的梦想,我不会阻止你,更不会因此失望。” 红眼睛从潮湿的纸巾中露出来,他嗓音微哑:“那你这么生气。” 方幸珝盯着他,不尖锐,不安慰,是一种平等的姿态:“除此之外,你还有没有别的,需要告诉我的事情?” 岳辰微怔,迅速垂下了眼睛,下一刻又惭愧于自己的伪饰。在爱人坦荡而笔直的目光里,他无法、也不该再有所隐瞒。 “我最近,遇到了一些事情,是关于我母亲和岳时卫,就是我继父的。目前已经解决了。”他说得慢,每次停顿和开口都有点艰涩。因为这些事,才是他真正不想让方幸珝知晓的。 方幸珝仍静静地瞧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他目光落在地板上,潮湿的纸团捏在手里,整个人显得有点沉闷。 过年的时候,岳辰去跟他的母亲见了一面,那个时候他才得知母亲心脏不好,需要做支架手术。医生说她的情况,最好要用进口的支架,而他的现任丈夫并不富裕,只能支付得起国产支架。岳辰询问清情况,便提出由他来支付这笔费用。他找来母亲的丈夫商定,三人去医院办了手续,之后他共给了母亲六万元,用于手术和术后保养。 再来,是岳时卫约于半个月前提前释放。他以一个人在乡下孤苦无依为由,通过亲戚联系到岳辰,又在亲戚的帮助下在夏城的郊区找了份清洁工的工作,打着以后要留在城里依靠便宜儿子的算盘。 岳辰自然不同意。 岳时卫在监狱里待了十年,年轻时的暴躁磨没了,反而养出了莫名的自尊心,这份工没做几天,就嫌不被尊重、跟周围人无话可说。亲戚觉得自己好心没好报,跟岳时卫吵了一架,两人不欢而散。没有收入,岳时卫在城里也待不下去。岳辰在学校里,岳时卫想以后儿子给养老,也不敢去找他闹,只能不停给他打电话。通常打十个,岳辰接一次。 直到快没钱吃饭,岳时卫没办法了,只能表示自己愿意回乡下,但是要岳辰给他生活费。岳辰考虑之后,表示自己愿意给岳时卫一笔钱,用于购买家禽和作物幼苗,岳时卫可以自给自足,生活无忧。前提是,岳时卫以后不能再提来夏城跟岳辰一起生活的事,并且,为了防止他再度染上赌瘾,他名下的林地要交给一个与岳辰关系良好的堂兄管理,收入岳时卫和堂兄□□分。岳时卫对于第二点老大不乐意,又跟岳辰掰扯了几天,才终于在多讨到一笔旧宅装修费之后打道回府了。 光是听着就能想到其中的拉锯,这些事一桩桩的,费钱更费心力。再加上平日的学业和俱乐部的训练,期间的焦心困苦不难想象。 方幸珝轻叹:“这些,你都可以告诉我的。” 岳辰仍垂着眼,鼻音浓重:“告诉你了,我不就变成了一个很麻烦的人了吗。” 他从未忘记,她厌恶麻烦,他绝不想成为她的麻烦。 方幸珝捏着他的下巴,逼他抬起头, “在你心里,我们的关系就这么不堪一击?” “不是……”一开口,他的眼眶又重了。 成熟的男人声音在他脑子里回荡:年轻人,想要在她身边,就只有这点本事吗? 不是他们的关系不堪一击,不是他们的感情让他如履薄冰,而是,他一直在怕,怕自己配不上。一无所有也就罢了,还累赘重重。她千好万好,如果在她身边的自己只是这个样子,他怎么敢啊。 方幸珝掐他脸蛋,他的皮肤细腻柔软,她因此爱不释手。 她问:“掏空家底了吧?我先包养你一年好不好?你慢慢赚,明年可就别想我给你钱了啊。” 小孩瘪嘴摇头,泪珠子到处甩,有一滴飞到了方幸珝嘴唇上。 她抿唇舔去,温热,咸且涩。 “别被所谓的自尊束手束脚,等你赚到了,连本带利地还我。” 他头摇得更用力了。 方幸珝给他抹了抹眼泪:“岳辰,我希望你好,希望你可以无忧无虑地做自己。” 想了想,她又说:“我小时候,巴不得有人这样待我呢。” 她说得清浅,甚至还带着淡淡笑意。 可若知晓了过去的晦暗,如今的风轻云淡听在耳中,捧在手里,压在心上,都是那样的沉甸甸。 岳辰扑过去紧紧抱住她,哽声道:“姐姐……” 当他觉得自己很小,很依赖她的时候,会下意识这样喊她。 好像全世界都在向他们索取,只有彼此是最宽容、恒定的依靠。 她在他身上保护着过去的自己,他从她身上期许了未来的自己。 拥抱的一刻,他明白了她的顾虑。这一年,电竞行业井喷式爆发,无数的资金流向这里。就如同他担心自己追赶不上她,不足以成为与她并肩的男人,她也在担忧,担忧他如此幼稚敏感,会不会为了赚快钱而中断学业。 但他确信,他不是。因为坐在训练室里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无比畅快。 “因为你,我现在才有了选择的机会。”有大学作为退路,所以他没有后顾之忧。 她完成了她的拨云见日,他也想突破他的一无所有。 眼泪同心脏一样滚烫。 他在她耳边重复:“因为你,我才有了成为更好的自己的机会。” 第七十四章 Do you know?…… “什么?!看起来挺老成的一个小孩, 没想到是个哭包。”得知方幸珝吵架事件的始末后,路汀汀这样评价,“不过玩电竞好啊, 多帅!” 方幸珝高深地摇了摇头。 “哦?”路汀汀侧耳等待对方的高见。 只听她一本正经地说:“他本来就很帅。” 路汀汀笑呸:“去你的。” 嗔罢又叹:“谁能想得到,方幸珝最后找了个小哭包。” 方幸珝淡然道:“撕心裂肺是小孩子的特权。” 路汀汀:“是吗?设想一下, 如果岳琦因为雅思太难而跟你嚎啕大哭地诉苦。” 方幸珝:“……那我就塞团纸把他嘴巴堵上。” 路汀汀啧啧:“亲弟弟终究还是不如好弟弟啊……唔, 再用力一点。” “已经, 是最紧了……扯坏了可不能算在我头上啊。”方幸珝咬牙使劲, 绣着暗花的缎带将路美人的腰束成不盈一握, 其上其下便更显丰盈,曲线喷薄。 在进行私密闲聊时,两人并没有闲着, 她们在试路汀汀为结婚定制的礼服。 跟数位世界级设计师量身定制的十几套礼服,形制不一, 但都华美而飘逸, 如今正亭亭玉立于路家大宅。这些礼服囊括了婚礼以及前后期各个流程的需求, 甚至有四套是方幸珝的伴娘服。路汀汀只要一位伴娘,所以给她的待遇也隆重。路大小姐表示, 难得结一次婚,必须要追求极致, 换装游戏不在话下。本来路汀汀还要为她的母亲和靳洋母亲定制,但老一辈更喜爱旗袍, 自有她们用惯的裁缝。 今日还不是正式的试装,所以没有造型团队, 只是新衣到家,路汀汀难免手痒。开始,路母也颇有兴致, 带了在身边照顾的阿姨过来旁观,跟她们闲话家常,帮忙整理细节。 老人家身体不太好,不能久站,四、五套过后就乏了,回屋小憩,阿姨跟着,为她做日常护理。 宽敞的深色实木衣帽间便剩小姐俩。 路汀汀声如其名,清脆灵动,此时正小嘴叭叭地跟方幸珝分享自己的婚礼策划。路大小姐的盛大婚礼不在法国古堡,不在顶级酒店,也不在浪漫海边,而是安排在夏城的国家森林公园里。为了安全和私密性考量,路家租借了整个森林公园。 路汀汀说:“第一次失恋的时候,正是那首歌最流行,‘就像是精灵住错了森林’,我一直耿耿于怀。” 方幸珝明白,她说的第一次失恋的对象是谁,因此只安静聆听。 “精灵怎么住错森林呢?”路汀汀双眼熠熠发光,那是淬洗之后的笃定与勇气,她说:“真正的精灵,会受到每一片森林的祝福。” 她没再说下去,但方幸珝听懂了。 因为,亲爱的,你真正得到了爱情。 除此之外,路汀汀追求观赏性上的繁华和习俗上的简化,因此婚礼摒除了接亲环节的小游戏和由新娘父亲挽手进场的流程。 “以后你的婚礼也可以这样办,我先给你打个样儿。”路汀汀大方地说。 方幸珝想了想,说:“那我要比你更厉害,我到时让罗吉吉和岳琦给我拎裙尾。” 路汀汀杏眼瞪圆:“有点羡慕了!罗吉吉肯定不愿意给我拎!” 一口气试下来,两人都有些累了,听说主婚纱即将送达,她们就提着裙摆去卧榻休息等候,享用厨房阿姨送来的小饼干和红茶。 不多时,有人敲响房门。应当是婚纱来了。 路汀汀懒坐着不肯动,方幸珝只得起身开门。 果然是主婚纱,套在防尘袋里,隆重和华丽仍是显而易见,其上镶嵌着无数细钻,任何角度来看,都莹莹耀眼。 只是,扶着移动衣架的人不是西服白手套的运输人员。 方幸珝长眉微扬,向对方说了声:“嗨。” 这种随意又有点熟悉的态度,让路汀汀即刻收起了大剌剌的坐姿,她扶着靠背站了起来。 方幸珝自动靠边站。 “回到门口,碰上了,就顺便送过来。”路钧尧笑得浅,连赞美的话也是克制的,“汀汀,这条裙子很衬你。” 路汀汀身上穿的是用于拍摄婚纱照的淡粉色抹胸纱裙,左边斜缀着一个大大的蝴蝶结,美人面若桃花,娇艳无边。 她是路钧尧眼中,最美的精灵。 路汀汀望着他,回以真诚的笑:“谢谢,哥。” 不是路钧尧,不是哥哥,而是回归最原本的位置。 她第一次失去的那片森林,总是祝福她的。 …… 湖中碧波泛起层层涟漪。斜阳是波光里的粼粼艳影,也是树干和草地镀上的温柔金光。在春光五月的最后一天,太阳跟月亮交替的时分,这对相爱的恋人在亲友的见证下,交换了戒指,许下一生相守的誓约。 林里的温度在暮色降临的一刻骤然变得凉爽。提前布置好的装饰灯藏在一朵朵从英国空运而来的粉、白色玫瑰背后。散发着怡人芬芳的花朵一簇簇点缀于道路两旁和粗壮的树干上,电源开启,纯洁的花朵便在树林中投放着柔和的光,一切都像童话般浪漫。 而婚礼的主角可就感到没那么浪漫了,新郎新娘带着各自的伴郎伴娘,赶回房车换装。方幸珝舒一口气,她终于换上了今天的最后一条裙子。而路汀汀待会还得再换一次,妆发也还要稍作调整。这就是女明星追求极致华丽的代价。 看着路汀汀明显僵硬的肩膀,方幸珝心里打了个大大的×。她以后,绝对不要像路汀汀这样办婚礼,折腾。 补妆的过程中,路汀汀聊起了关于今日嘉宾的一些八卦。说到那个穿着墨绿色西服,佩戴酒红色斜纹领带的惹眼男人。 “那是升辉集团喻总的儿子。”路汀汀说。 喻家。 在夏城,地位能与路家平分秋色的屈指可数,喻家算一个。 “……今年刚从国外回来的,据说做事雷厉风行,心狠手辣。相由心生,”路汀汀一哼,“瞧瞧他那身衣服,瞧瞧他那个气质,一看就非人哉。” 按路汀汀的评判体系,她老公靳洋是温润君子,岳辰呢是俊美少年,那个小喻总嘛则是…… “妖艳贱货。” 方幸珝听闻,前段时间路钧尧手头上一个筹备许久的项目被中途杀出的小喻总截胡了。于是她配合地点点头。回想一下那人的面容与身姿,也确实担得起这一评价。 路汀汀可能累急眼了,颇有些出气的意味:“他那种人看起来就是……在床上要么他给别人滴蜡烛,要么就是他喜欢被别人滴。” 方幸珝悠悠地补充:“整个过程中他还会带着一抹邪笑。” 惹得路汀汀噗嗤直笑。 造型师听得都不好意思了:“哎哟,汀汀,方美女,结婚当天要多说好话。” 新娘子撇嘴,透过镜子用眼神向好友示意:我祝人家xp得到满足,不是好话吗? 方幸珝回视:挺好的,下次不要再说了。 方幸珝无聊地揉了揉脖子,忽闻车窗被人轻轻扣响。 她侧头看,那里探出来一个脑袋,长了点的乌黑头发被向后梳起,定成一个斜分背头,露出一张轮廓分明、五官精致的脸。 可不是俊美少年么。 方幸珝一笑,对路汀汀说:“我去外面等你。” 路汀汀余光一瞥,小声嘟囔:“还真是见缝插针谈恋爱呢。” 这边,方幸珝拉开车门,搭上那人的手。宽大的手掌将她握紧,另一边手臂绕过后背抱紧她的腰,轻松把人带了下去,还顺带用手肘推上了车门。 她的男孩越发像个大力士。 方幸珝趴在他肩上笑。 “笑什么?”他侧头在她耳边发问,“不累么?” 即便取消了接亲小游戏,婚礼当天的其他环节还是一样繁琐。方幸珝从天蒙蒙亮就陪着路汀汀起床化妆、做头发,然后等接亲、敬茶、午餐,之后去新房走流程,下午换装拍外景,傍晚到婚礼场地迎宾客,再是刚才的仪式。 本来憋着一口气,也能硬撑,可这会儿听他这么一问,身体就不自觉松懈下来,那股气一散,疲倦就从四肢百骸涌过来,整个人好像要散架了。她没什么气力地叹了声:“好累……” 少年高大而有力,肩臂和胸膛都给出了稳固的支撑。 身着浅紫色长裙、妆发精致的美丽女人就这么无筋无骨地瘫在对方怀里。 这么抱了一会儿,岳辰想让她舒服点,就带她到不远处的长木椅边。 方幸珝立刻就要坐下,但被岳辰拉住了。 他没说什么,只是找出纸巾,擦了擦椅子,然后拿他的西装外套垫在椅背,挡住木头常年遭受日晒雨淋熬出的刺痕,这才让她坐了下来。 田螺小伙给方幸珝的肩颈和双腿做了按摩。开始时方幸珝沉浸在疲惫和舒适相互纠缠的放空中,而当筋骨在属于男性的温暖手掌下越来越放松,她的注意力渐渐集中起来。 岳辰今天下午有一场考试,他是考试结束后才从学校赶过来的,正好赶上了婚礼仪式。 可能有点匆忙,定型用得不够,几丝额发不听话地垂了下来。穿着她买的深灰色条纹西装,因为热,外套脱了,只剩白色的衬衫,和剪裁合体的西装长裤。随着他半蹲下给她揉脚的动作,裤管被绷紧,结实的大腿肌肉偾张。 搭在他腿上的脚丫子调了个方向,踏在紧绷的肌肉上摩擦。 不知是不是刚才跟路汀汀的某些闲聊内容在作祟,方幸珝感觉接触的地方体温在上升。 岳辰是微微仰望的姿态,清澈的双眼在看着她。 沉默中,女人脚面白皙,精巧圆润的脚趾涂着肉桂色的甲油,正在向大腿深处移动。 “……我的伴娘呢!” 娇美华贵的新娘子提着裙摆下车,气势汹汹地吼。 去往深处的旅途注定无法在此时继续。 血气方刚的少年重重叹了口气。 方幸珝无辜地耸耸肩。 有了这段插曲,她晚上陪着新人去敬酒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客套话也没那么多花样了,遇上难以推辞的长辈,她爽快地帮路汀汀挡酒。她酒量比路汀汀好,也不怎么上脸,一圈喝下来,还是稳稳当当,只是狭长的双眸潋滟了些。中途来到闻旭廷那桌,他一派稳重斯文,桌上其他人也没敢大肆劝酒。方幸珝大大方方对他笑了笑。 这一笑,让某个目光一直追踪的少年暗自咬牙。 等这些流程完成,宴会就成了自由的party,新人请来自己的圈内好友,为在座宾客献上歌舞和祝福。 方幸珝完成任务,溜到岳辰身边。岳琦本来也坐这桌,他大老远回来参加汀汀姐的婚礼,沉浸得很,这会儿正窝在舞台旁边看表演,和一个看起来像是高中生的女孩子聊得正欢,早就忘了维持自己棒打鸳鸯的人设。 方幸珝喝了不少酒,吃不下多少东西,岳辰给她添的菜堆成小山丘,她拨弄几下,人有点儿发热。 她瞧着岳辰,支着脑袋笑:“怎么闷闷不乐的?” 岳辰抿唇,看向别处:“汀汀姐抛花球的时候,你怎么不去接。” 抛花球都是仪式那会儿的事了,之前给她揉脚的时候怎么没提。方幸珝明白,他这是绕了个弯,在翻旧账呢。 台上歌手拨着吉他,在唱—— Oh yeah your skin and bones, Turn into something beautiful, Do you know? 方幸珝牵他的手:“我不是有了吗,为什么还要接?” 岳辰扭头看她,微微不满。 她站起来,他70公斤的体重,也随便就被她拉了起来。热恋中的人在对方面前,都是没有骨头的。 有人看过来,方幸珝没管,看着他笑。他本来应该继续生一阵子气,可见她耍赖一样地笑,他不禁瞥向别处,嘴角不听话地勾起。 你是什么样,我就是什么样。 她说:“我们走。” 然后便自主客尽欢的宴席中离去,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拉着她的男孩。 美酒佳肴、轻歌曼舞、语笑喧阗,都不值得留恋。春夜的风吹动绿叶梭梭,清朗的夜空繁星满布。他们笑着奔跑,草地如云朵轻软。 岳辰前段时间已拿到驾照,有人浑身酒气,今天由他驾驶。方幸珝第一次见他手握方向盘,有种生涩的认真。 视线沾了胶水,看了就挪不开了。 谁都没有说话。 有些默契不必宣之于口。 风吹云移,两朵融成一朵。 森林公园的对面,有个不知名的小钓场。 这里隐秘而宁静,只有暗涌的呼吸声,只有那段旋律,为今夜作证。 ——You know I love you so. ——It’s true.Look how they shine for you. 第七十五章 重复好多好多遍 很多事情, 都不是能一天做成的。但有些变化,确实是一夕之间发生的。 六月份查看报表时,方幸珝发现, 上半年的营业额已经逼近去年全年的数字了。随之而来的是更忙碌的工作,他们正在筹备FL的第二家实体店, 也是第一家商场店。 同时, 这段时间正值年中大促, 线上线下各种活动热火朝天。方幸珝重新聘用了个小助理, 是一位戴眼镜的圆脸女孩, 文文静静话不多,但做事勤快,方幸珝很喜欢。 罗吉吉大夸她越来越有大将风范, 终于懂得排兵布阵。方幸珝无动于衷,嗤他是沉迷恋爱, 不愿再被自己使唤了。瞎扯归瞎扯, 冲往财富自由的道路, 他们都乐在其中。 来到跟方美君约好的饭店时,方幸珝刚结束一场合作店的直播活动, 妆容明艳,身着黑色的丝质衬衫长裙, 佩戴自家的新款珍珠颈链。 才按照保安的指引停好车,方美君的催促电话又来了。 “好了没有呀?琦琦都饿了。”方美君娇软的腔调听得她皱眉。 上回争执过后, 方幸珝许久没有理会方美君给她发的信息和打的电话,这次, 是对方搬出岳琦,说要给即将面临语言考试的弟弟鼓鼓劲,又说岳时远不会来。方幸珝这才应了约。 电话那头, 岳琦在瓮声瓮气地喊她“姐”,好像有点欲言又止。估计是方美君架着他过来一块游说姐姐来了,至于话题么,方幸珝用脚指头想想,应该跟她的感情生活有关。有点可笑,这可能是她与母亲唯一的默契所在。 饭店是个中式古典庭院,回廊曲折,对称的结构、镂空的雕花营造出方正层叠的透视景观。 窗套着窗,门挨着门。 步履回转,几重梦障? 到达包间,方幸珝的脚步有片刻的停滞,而后一笑。 真的,太可笑了。 “可算来了,让我们好等!”母亲在笑着向她招手。方美君今天穿着珍珠白的短旗袍,上绣两株君子兰。她平日不爱旗袍,除非重要场合,重要人物,需要表现得温婉端方。 她向方幸珝介绍屋内除了自己和岳琦之外的那位:“还不快打声招呼?这是刘书——” 对方笑呵呵地打断:“不用这么严肃,朋友之间认识一下,随便一点。叫刘先生,或者随你们年轻人,叫刘哥都行。” 这是经常在时政新闻上出现的面孔,他年纪应该跟方美君差不多,略微发福,笑得一派和气,但眼中精明不减。 方幸珝没出声,只扯了唇角,微一点头算是致意。 方美君笑着打圆场:“姑娘家面皮薄,您大人有大量。” 刘先生摆摆手。 被忽略的岳琦忽然一脸天真地说:“刘叔叔,可以开饭了吗?我的肚子都开始叫了。” 前面那声称呼以重读强调。 刘先生看他一眼:“当然了,小弟弟还在长身体,不要挨饿。” “孩子还小,您见笑了。”方美君随意地掐了掐儿子的肩。 “……”岳琦忍下肩膀的痛,无害地笑笑。 不用明说,在场的人都知道这个饭局的意义。珍馐满桌,可大家似乎都没有认真享用美味的欲望。 刘先生不隐藏自己对方幸珝的好感:“小方跟妈妈长得像,但又有自己的特点。竹子清雅高洁,形容你再合适不过。” 竹直而有节,与方美君逢迎的本意背道而驰。这夸赞里面,有几分褒奖,就有几分试探。 方幸珝背脊挺直,淡声应道:“您过奖。” 她瘦而不薄,眼中自有笃然,叫人不可轻视。 见方幸珝没有表露出明显的抗拒,方美君在旁添油:“j.d.k.l这孩子仰慕您呢。上回拜年啊,她自己没空,还特地让我把画送去给您呢。” 方幸珝微怔。 刘先生笑得面有春风,这风给他的双下巴打了气:“那副雪景图画得真是不错,我喜欢。现在的年轻人,这么有才情的,不多见呀。” 是这样啊。 在发现她和岳辰的感情之前,她的母亲,就已经安排了这一步。 来此之前,以为方美君是想谈论她的感情问题,是她自视过高了。一枚棋子,哪里来的感情? “我平时也爱画些国画,水平一般。”刘先生继续说着,眼睛一直停留在方幸珝身上。“有时间,咱俩交流交流?我正缺一位小老师。” 方幸珝看着他,眉目轻扬,盈盈笑开:“说来是我妈糊涂,拿错了。那画是我一笔一划教男朋友画出来的。我这画着玩的水平,哪好意思教您,估计也就能教教您家孩子。” 包间内顿时寂静。 方美君红唇翕张,但没发出声音,好像暂时的神经性抽筋。 岳琦默默吃下一大筷子泡椒腰花,理所当然被呛到,边咳边嚎:“这花椒下得也太多了!” 刘先生似是回过神,笑意已经淡去,面向方幸珝,但目光却扫过方美君:“糊不糊涂,水平怎么样都不打紧,人与人交往嘛,最重要是诚意。” 方美君说不出话,只得僵硬地赔笑,手心的汗冒了又冒。 不多时,刘先生表示还有公务在身,先行离去。 “公务要紧,是我们时间选得不周到。我送送您。”方美君立即站了起来,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出去,微弱的道歉声不断。 屋内剩下两姐弟。 方幸珝悠闲地执起筷子挑挑拣拣:“这道腰花做得真不错,咱们别浪费,都吃了啊。” “嗯……”岳琦声音闷闷的。长这么大,这是大人们第一次当着他的面,做这种献媚的事。他能理解父母在商场的不易,以物易物,利益共享,实属平常。但这是他的姐姐,是他血浓于水的家人,不是哪一样物品。他们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的……卑劣? 而方幸珝这样稀松平常是模样,想必,这种事情,她已经历过多次。 不觉寒毛站起,岳琦背后微微起了冷汗。 “姐。我明白了。”他忽然说。 方幸珝好像已经是刀枪不入的淡然:“嗯哼?” 高三那年,家长会后他们三人去火锅店吃完饭,他拿方幸珝和路钧尧的传闻打趣,叫方幸珝努力拿下对方,好一步登天。那时方幸珝冷肃地斥他:“商业行为,互帮互助。但是靠别人发大财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有多大本事吃多大碗饭。” 所以她才拒绝回到尚远集团工作,拒绝依靠家里,日复一日为自己的事业奔忙。所以她才有了在任何情况下,都能自己做选择的底气。 岳琦闷头不说话,方幸珝也不必问下去。 方幸珝看着弟弟逐渐长成一棵腰杆笔直的小树。 岳琦知道姐姐如山坚稳。 安慰、疏导好像都太浅薄了。各自顺势生长,长得更挺拔、更坚稳,才是对彼此强有力的支持。 “但是……”岳琦小心翼翼地抬头,有一件事他要解释,“我还是觉得你应该甩了岳辰,把钧尧哥搞到手。不为别的,就因为钧尧哥是个很优秀的男人。” 说着,为显诚挚,他还竖起大拇指,用力点点头。 方幸珝:“……” 门口传来一声尖利的冷笑,是方美君回来了,“路钧尧?你倒是想,路家能看上我们吗,你姐配得上路钧尧吗?”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方幸珝还没说话,却是岳琦站了起来。他忍无可忍,拳头攥紧,大声说:“我姐就是配天皇老子也配得上!” “岳琦!”方美君柳眉倒竖。娇媚温柔的富太太此刻看来如此狰狞,“我告诉过你,今天的事对我们家来说很重要。站得越高、风险越大,公司需要他的荫蔽。我让你来,是让你意气用事的吗?跟你的姐姐一起,反抗妈妈,就这么好玩吗?从小爸爸妈妈是不是你想要什么都满足你了?你呢,你对我们的家庭有责任心吗?!” 虽然母子俩一直小吵不断,但方美君从来没有这么狠厉地对他说过话,尤其最后一句砸下来,他眼圈都红了。父母所做的事,他感到不齿,心中有一块地方在崩塌。那他自己呢,他又是什么样的呢? 矛盾情绪的爆发煎得他脖子都梗红了,还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岳琦。”这时,沉默片晌的方幸珝忽然叫他,“你出去,把账结了就先回去。晚点我把钱转给你。” 还是懒散平淡的声音,却有不容置喙的力量。 岳琦闷头站了几秒,点了点头。 门开了又合上,包间内是一站一坐两个容貌几分相似的女人。 方美君一肚子火没发,站在桌边喝茶泄气。 她按捺着:“他只比闻旭廷大五岁,已经有了两个小孩,一个大学快毕业,一个明年高考。你都不用操心,也不需要冒着风险自己生,你过去,就是享福。鱼鱼啊,这也是为你好。” 鱼鱼。 只有这种时候,方美君才会叫,鱼鱼。 就这么,理所应该。 一杯茶喝完,有人慢条斯理地为她续上。 她瞪着对方——她的女儿,不笑时,眉眼酷肖生父。清高、固执,最后变成了贫困无能,这是她最痛恨前夫的特质。 她的女儿用那样的眼睛看着她,轻声说:“方美君,你贱不贱啊?” 压到半路的火气又熊熊燃起:“你说什么?!” 杯中茶水失控地洒向方幸珝,她没躲闪,平静地拿了纸巾,擦拭脸庞和衣领。 几滴浅黄的茶汤挂在她颈间的项链上,珍珠的莹润光泽不改分毫。人也一样,些许狼狈不减其艳。 她仍看向方美君:“你卖了你的女儿,替他盘算,他就会念你的好了?这些年,乡里的人怎么说你的,他帮你说过一句话?不仅如此,他在外头逢场作戏的也不少。你怎么这么蠢?” 或许是失手泼茶把气焰泼出去了一些,又或许是被戳中心事,方美君看向别处,有意避开:“什么叫‘卖’?你不要结婚吗,你要一辈子没有归宿吗?” 方幸珝说:“我有。” “你有什么?”谈及这个话题,方美君的气势回升了些,目光转回来:“那个一无所有、还拖着累赘的混小子?那也能叫归宿!” “对。”方幸珝说,“除了他,我还有自己。” 方美君一噎,好像听到了什么奇闻轶事。 “是不是在想,当初闻旭廷,我答应得那么痛快。现在为什么不能再答应一回?” 方美君绷着脸:“话都让你说了。” 人与人的思维走在两个路径,方幸珝不再妄求理解,也不再刻意掩藏自己。 “我信那时你没有得选。我想,你需要,我当然会保护你。”方幸珝继续说着,情绪淡得像故事外的人。“但现在不同了,你有得选。我也会想,轮到我需要的时候,你能不能也保护我一回。” 很多事情,她都是后来才回过味来。也许是发生的当下产生了保护机制,让她不去想太多。可是压着压着,总会有出现裂口的一天。像爆满的柜子,里面的东西争先恐后地滚落,越是手忙脚乱想往回塞,秩序越是接连崩坏。 她曾经想把那个不被珍爱的自己抛在脑后,但也不过虚有其表。不被喜欢的自己,也是自己的一部分,也是方幸珝之所以成为方幸珝的原因之一。 她承认她曾脆弱地介意,当初有人上门讨债,方美君带着襁褓中的小儿子出去躲避的数日中,明明有机会去公园的假山后面找她,有机会去学校给她带话。不用带上她一块儿,只要告诉她,你等等,妈妈一定会回来。 这样就可以。 “可是你没有。这么多年,一次都没有。” 方美君一愣,蓦地哽住,她下意识唤女儿的小名:“鱼鱼……” 可是话一出口,有头没尾。 她想起过年回乡的那次,她让岳时远找岳辰来谈话,她疾言厉色,想要打消那小子跟方幸珝继续下去的念头。他是怎么回答的?没有辩解,没有请求,而是向他们微一鞠躬,话只有一句:姐姐很爱您,您应该对她好一些。 当时方美君嗤之以鼻,如今想起,却有些不是滋味。 方幸珝只是那样平淡地看着她。 就好像那一年,岳时远终于帮她还清以前的债务,她带着岳琦回到那个简陋的小房子,准备接方幸珝去跟他们一起生活。她以为方幸珝会兴高采烈,开开心心地欢迎自己。可是那个七岁的小女孩只是站在几步之外,那样看着。 方美君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妈,妈妈。”方幸珝忽然轻声喊。 方美君顿感心悸,连忙应了两声。 只听她说:“很多话,从前我没有跟你说。从今以后,也不必说了。” 方美君不自觉抚了抚胸口,好像那里头,有什么东西真正断裂了。 …… 方幸珝去了洗手间。 其实茶渍没怎么残留在她脸上,衣服是黑色,也看不出。她只是下意识来了。就像以前情绪不好,就习惯性去洗手间催吐一样。 不过她没有那样做,她已经戒去了一些不良的发泄行为。 她只是洗了个有点久的手,定定地看着清凉的水哗哗冲过。 关紧水龙头的时候,她不再想什么。 出来时方美君已经不在了,方幸珝走去停车场的路上,给岳琦转去饭钱,对方坚决不收。 方幸珝扯唇笑笑。这异父异母的两兄弟,有时还挺像的。 心里才这么想,就听到一阵突然停顿的脚步声,其后是大幅度的喘气声。她的耳朵一瞬间就认出了这道声音。 说曹操,曹操到啊。 高大的男孩子,刚结束学院的篮球赛,收到来自异父异母的兄弟的信息,急忙换了衣服就赶来,面上一片赤红,大汗淋漓。 方幸珝侧头觑他,眯了眯眼,低声说:“这幅模样,还是在床上好看。” 白皙的脸上干干净净,妆容都是完整的。她这个人,向来是风轻云淡,万事不留痕迹的样子。 只是鬓边贴着一绺头发,沾湿还没干透,几根发丝悄悄聚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尖尖的小尾巴。 岳辰没理会她的调侃,来到她身边,压低自己的呼吸,像是怕惊扰到她。他为她拨去那绺尖尾巴,动作轻柔得如同拂去明镜上的尘埃。 “我在呢。” 好像没来由的一句话。 方幸珝蓦地仰头,他们因此呼吸相闻。大概也因此,他温热的呼吸覆在脸上,才觉得面庞湿润吧? 汗还在滴,他没管自己,只去擦她面颊的水痕。没用指腹,刚才打了会儿球,有些粗糙,只能用指背,笨拙地、一点一点轻拭,然后在自己衣服上蹭干,再拭。 他轻声重复:“我在。” 方幸珝不问他为什么突然出现。岳辰也没想自己来了能真正帮上什么。 只是他出现在身边了,她才发现自己需要他。 她需要他,他就在身边。 她鼻音浓重,向他伸手:“抱抱。” 岳辰迟疑:“我身上好多汗。” 方幸珝:“不管。” 他的拥抱如此温暖,方幸珝身上起了一层潮意,那是从低温骤然到高温,温差形成的凝露。 金红的夕阳照在光滑的车身上,反射出来的光线有些刺眼。方幸珝偏了偏头,脸埋在他肩上。 她第一次没有对这可恶的夕阳产生敌意。 而是在想,这是个爱干净的男孩,身上出了汗也没有难闻的气味,反而有一点洗衣液的香味,热烘烘的。熟悉又眷恋,她闭上眼:“你怎么这么好啊?” 岳辰说:“因为你啊。” “嗯?” “因为你,我才想变好。” 那些不好的过往,在她生命里出现了太多次,才令她被缚出长久不愈的伤痕。 以后,他也要将好的话语,好的事情,为她重复好多好多遍。 第七十六章 “哦,她说可以。”…… 唐誉的咨询费用如此昂贵, 方幸珝一向守时,却在这天迟到了。 不过,她并没有亏损, 因为她接待了一位慷慨得超出想象的顾客。 来人正是那天,在路汀汀婚礼上, 被新娘评价为“非人哉”的小喻总。他的要求通俗易懂:“按照路汀汀婚礼珠宝的规格, 但是要比她的更好, 要绝对的独一无二。” 方幸珝负责地告诉他:“独一无二没有问题。但‘好’的标准, 在每个人眼里都不一样。我希望可以先了解一下佩戴者的风格或喜好。” 对方皱眉, 直接翻了张照片给她看——一个女孩子的全身照,估计是偷拍的,面容不太清楚, 依稀清秀。他森森地说:“喜好是你的设计,风格么, 没心肝的那种。” 方幸珝:“……” 对方收起照片:“记住了吗。” 方幸珝:“……嗯。” 后来两人就制作周期协商了一阵, 对方希望在一个月内拿到成品。方幸珝表示恐怕难以达成, 毕竟路汀汀的她就做了三个月不止。毕竟她手头上的订单没有空窗期。 只见小喻总笑了笑。 方幸珝感到自己的寒毛站了起来。 他问:“在现在的费用后面加一个0呢?” 方幸珝抚平寒毛,露出标准而灿烂的八齿微笑:“我想是没问题的, 先生。” 方幸珝在赶往咨询室的路上,迫不及待地跟路汀汀分享刚才的事:“宝贝, 喻总果真非人哉,他的慷慨和帅气远超正常人类。” 路汀汀:“……” 登上电梯时, 四下无人,在这个密闭小空间独处的十余秒钟里, 神游的片刻,方幸珝猝不及防与电梯壁上映出的模糊人影对视。 白皮肤,卷长发。 某一天开始, 她不再刻意晒黑,不再刻意保持短发,不再虚张声势地对抗这些从基因继承而来的特征。 她坦然地直视自己,然后获得了平静。 离约定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唐誉微微笑着等待她。方幸珝如往常一样,跟对方阐述自己最近的状态,表达对一些事情的看法。与初时不同的是,她吐露疑惑、需要向外寻求解答的次数越来越少。 “这次,我是来跟你告别的,我想我已经处于一个比较稳定的阶段,可以试着跟自己单独相处了。”聊完近况,方幸珝这样说道。 唐誉不意外:“恭喜,很高兴我们的工作能对你有帮助,能和你一起走过这段探索之旅,对我而言,也具有很积极的意义。” 方幸珝说:“从前我听见这些话,只觉得虚伪,但你说的,我能感到诚恳。你帮我看见了很多的真心,包括自己的和别人的。谢谢你。” 唐誉回以一个宽慰的神态。方幸珝能看见他过分精美的皮相之下,那些温暖和力量。 方幸珝笑:“那下次,我们就作为朋友来见面吧。” 唐誉说:“关于这一点,我也要谢谢你。” 如果不是方幸珝来咨询,他也许不会认识罗吉吉。 “当然。”方幸珝侧了侧头,安然任由一抹淡红的斜阳的轻抚。 …… 岳辰所加入的俱乐部正是高三时参加全国大赛之后,向他递出过橄榄枝的MEG。 说来也巧,当初岳辰婉拒对方的经理后,双方就没联系过。是几个月前,岳辰偷闲打巅峰赛,被MEG的队员看上而再次招揽了。 这次,双方一拍即合。 MEG战队这一个赛季状态低迷,正值用人之际,那位经理见是岳辰,还挺惊喜,一位优秀的打野选手是每个队伍都渴求的。岳辰的试训效果不错,但此时处于比赛期间,选手大名单不可能临时加人,经理允许他可以把本学期的课业完成之后,七月份再进队训练。 这学期考试日程安排得晚,岳辰完成了所有的考试和论文之后,办理了休学手续。 鉴于他整个学年的课业成绩优秀、在校表现良好,申请过程中他没遇到什么阻碍。不过,他这个情况不属于创业休学,最长只能申请到一年的时间。一年之后,如果他想继续打比赛,可能就要面临着退学了。 对此,岳辰有点忐忑,老实地告诉了方幸珝,并征求她的意见。 方幸珝想了想,没怎么犹豫,很快问他:“未来一年里,你有机会参加几个正式比赛?” 岳辰答:“秋季赛加春季赛,战队成绩好的话,还有冬季冠军杯和夏季冠军杯。至少两个,最多四个。” “那你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努力把两个变成四个,然后,这四场大赛会给你答案。” 岳辰被她说得血热起来,心又安定了下来。 前路茫茫又如何,她会是他的指引和归途。 等完成了这些,7月上旬都快过去了。俱乐部发来过催促,岳辰不能再耽搁进队训练的时间,他和能方幸珝相处的时间寥寥无几。 只得一日两夜。 家里已经准备了奶油和草莓,方幸珝打发了奶油,洗净了草莓,为与年轻的情人共享。 只是草莓才尝两口,食欲未及满足,便有恼人的电话铃声来打扰。 岳辰叹息一声,伸长手臂去捞电话。酸甜的果汁弥散在口腔和唇周,他不舍地帮方幸珝啄干净。才慢吞吞接起电话,而后脸色就沉了。 来电人是岳辰那位在桉州乡下的堂兄,嗓门不小,方幸珝枕在岳辰腿上,全程都听得清楚。 岳时卫拿着岳辰给的那笔钱回到乡下,一番操作之后,还有一些盈余,也就犯了懒。 反正以后林地的收益要分四成给岳辰的堂兄,岳时卫干脆耍赖,把自己的家禽幼崽也丢给他养。堂兄为人老实,没能拒绝伯父的要求。 由此一来,岳时卫就彻底当上甩手掌柜,整日无所事事,很快就捡起了年轻时酗酒的毛病,一个月没两天清醒的。可身体到底是不年轻了,某天夜里醉倒走不动路,绊倒在路边就这样昏睡了过去,等天亮醒来,嘴也歪了,腿也瘸了。 中风偏瘫,日后通过康复有概率恢复到生活自理,但需要有人长期照料,想再像以前四处乱逛、喝酒吃饭是不可能的了。 需要人长期照顾。 岳辰的眉头紧紧隆起。 方幸珝望着他沉着冷静地与堂兄交涉。每当这时候,他脸上会出现一种远超他年纪的神态,比成熟更疲惫一些,又比沧桑更积极。那是一个成年人,熟练地在与生活周旋。 与堂兄谈完,岳辰又打给岳时卫。对方如今口齿不清,却在骂骂咧咧。岳辰对待他没有好态度,口气强硬: “你以前对我妈不好,现在她再婚了,我跟你没有关系了。是,你养过我十年,但你在牢里的十年,钱是我给的,你回乡的钱、现在用的钱也是我给的。你那点恩情,我已经还完了,我以后不可能管你。要么你的东西都给堂哥,他同意以后给你养老送终。要么,你就瘫在床上,死了也没人给你收尸。” 岳时卫哀戚地呜嚎,岳辰不再理会,径自挂了电话。 他还要再联系其他几位在乡下的长辈,向他们请示事情应该怎么办理。 等待电话被接起的嘟嘟声响里,岳辰盯着前方白色的墙面思索。视线里缓缓升起一根修长的手指,下一瞬,微凉的指腹点压在他眉心。带着一些草莓的酸,奶油的甜,和女人的香气。 岳辰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拧着眉头。 他抓过她的手,压在唇上亲了亲,对她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岳辰要回一趟桉州,在村委会和族里几位长辈的见证下办理协议。一来一回,他们连最后一天在一起的时间也没有了。 他垮着脸,趴在她身上像只沮丧的小狗。好像只有在她面前,他才是真实的少年模样。方幸珝掐掐他脸蛋:“买两张票,我和你一起去。” “真的?!”小狗眼睛亮汪汪。 “真的。” 小狗呜呜着,头顶直往她怀里钻。 第二日,两人大早出发,中午回到村里。 午饭是在村尾一个面馆吃的,东西不太合方幸珝口味。她是夏城人,口味偏咸辣,加上今天起得早,在飞机上临时调整了下喻总的单子,没时间休息,这会儿有点困,遇上这种口味清淡油又重的中餐,吃不下几口。 岳辰不挑食,大口吃完,付了账,让她在位置上等等。他快步出去,几分钟后给她带了个鸡蛋肉松面包回来。 味道竟然还不错。 岳辰跟老板买了瓶玻璃瓶装的冰豆浆。方幸珝一手吃着面包,一手由岳辰牵着出去。她问岳辰面包是在哪里买的,他指了指不远处一家招牌掉漆的“皇冠西点屋”。 方幸珝夸道:“真是酒香不怕巷子深。” 岳时卫还在住院,所以岳辰直接把方幸珝带回旧宅。这里是旧村,住在这里的人不认识方幸珝是谁,路上见到了打招呼,都笑呵呵地说岳辰有福气,找了个这么漂亮有气质的女朋友。 “是一起上大学的吗?”方幸珝这会儿带着个鸭舌帽,用吸管在喝冰豆浆,看起来跟岳辰并无年龄差距。 都是真心的祝福,两人以笑应之。 岳时卫好歹没撒谎,确实是把旧屋修整得像人住的地方。大概是十年的改造起了作用,他其他事情懒归懒,自己家里打扫得还挺干净。 岳辰检查了下自己房间里的床单和被套,都是新的。他放心铺开。又找来蚊香,在房里和大厅、厕所都点上。最后把岳时卫房里的新风扇搬来。 方幸珝盘腿坐在藤椅上,在跟工作群里的同事发语音,她眼尾余光看着高大的男孩子,穿过稍显局促的门框进进出出地忙。 立扇扭着头输送凉风,削减了盛夏的闷热。那男孩叉腰站着,汗如雨下。方幸珝忙里偷闲找了两张湿巾给他擦汗:“一身汗别对着风头吹。” 岳辰咧着嘴挨过来。 方幸珝擦干净他汗津津的俊脸,然后在一左一右脸颊分别印上重重的一啵。 下午岳辰出去办事,方幸珝把今天的工作安排好,躺在床上没多久就浅浅睡去。 房间没装窗帘,她睁眼就见自己的甲油被暖黄的夕阳映得亮晶晶。 时间不早了。 眼睛再睁大一点,就见一个身影站在窗前,恰好挡去了本该晒在她头上的光。 他温声问:“睡得好吗?” 她一怔,坐起来,点点头:“嗯。事情办好了吗?” 然后两只手向他伸直。 “嗯。”他笑了笑,走近她。 她抱着他的腰犯懒,仰头,静静与他对视。 细密的吻有阳光的味道,因为在他身上,所以方幸珝觉得阳光也很香。 傢獨口勿车巠 见面就会笑,走近了就要牵手,对视了就要接吻,身体无时无刻不在叫嚣着对彼此的渴望的—— 爱情啊。 “我妈问我,今晚要不要去她那里吃饭。”岳辰低声说。 “嗯?”方幸珝有点反应不过来。 “我问她,可不可以做辣子鸡。她说可以。我说我要问一下我的女朋友。”他继续说。 “哦,她说可以。”方幸珝眨了眨眼。 第七十七章 不能反悔了 方幸珝应的时候爽快, 做客的时候却是比较拘谨,完全没有在岳家时高傲的模样。尤其当家里三岁的龙凤胎糊了一嘴的酱汁,钻到她这边桌底抢玩具时, 她夹着肩膀,默不作声地往外挪了挪。 对于这种生龙活虎、横冲直撞的小生物, 即使他们稚嫩的脸上跟岳辰有一丁点相似, 方幸珝也敬谢不敏。 还好辣子鸡做得不错, 她不至于如坐针毡。 岳辰的母亲郑小慧和她现任丈夫都是淳朴话少的人, 小地方不常见到这样好看到有距离感的人, 所以也没敢对方幸珝表现得太热情,及时管住自家孩子。 岳辰倒是挺游刃有余,抽了几张餐纸按到俩小孩嘴上:“擦擦嘴, 马上要上幼儿园了,吃个饭还顶着大花脸, 羞不羞?” 小男孩还算乖巧, 嘟嘴擦干净了。 小女孩比较皮, 嗷呜一声冲过来,被岳辰压着肩膀定住, 小短腿寸步难行。 郑小慧笑说:“平时也没见她这么爱跟人斗,可能是觉着哥哥亲呢。” 娇嫩的声音大叫:“我不喜欢这个哥哥, 臭哥哥!” 岳辰平淡却气人:“脏脸猫更臭。” 小女孩愤愤不平叽里咕噜,被她爸爸收了玩具, 命令她坐好把饭吃完。 饭后,郑小慧丈夫牵着两个小孩出去放风。岳辰主动担任了收台洗碗的工作, 剩方幸珝和郑小慧坐着。 郑小慧看着儿子的背影,不自觉叹道:“岳辰年纪轻轻,吃了不少苦头。你能跟他在一起, 是他的福气。” 她身体不好,心脏做了手术,原本美丽的容貌蒙了一层苍老,眉眼和鼻尖依稀与岳辰相似。 方幸珝不知作何回应,只得点点头。 “我对不住他,没能为他做什么。你以后,能好好和他在一起吗?你们还很年轻,路还很长,希望你们能相亲相爱。我这个儿子……”可能说到动容,郑小慧眼睛有点湿,“我嘴笨,不怎么会说话,但是我这个儿子,人很好的。真的,乡里乡亲都很喜欢他的。” 望着那双红起来跟岳辰更像的眼睛,方幸珝心里发软,低声应道:“我知道,阿姨,你别激动。我会和他好好的。” 岳辰洗好碗出来,也被郑小慧拉过来聊家常。 对于这种情况,岳辰显然比方幸珝擅长得多,她完全不用开口了。方幸珝放松下来,轻挨着岳辰一侧的肩臂,悄悄玩起了手机。 待方幸珝去洗手间时,郑小慧扯了扯岳辰的衣袖,小声问他:“是不是等你大学毕业,就到年龄结婚了?” 岳辰没告诉她自己休学去打比赛的事,点头说是。 郑小慧声音放得更小了,生怕方幸珝听见:“那到时候,你早点把婚事定下来,结了婚,早点生孩子。她不是比你大几岁吗,头胎生太晚不好的。” 岳辰皱眉:“我不想要。” 郑小慧忙劝:“你是年纪还小,可能没想到这些,可是到你毕业,她也快30了,到时……” “我们不打算要。”岳辰低声打断她,态度坚决:“你也知道这事有多辛苦。我不想她这么辛苦。” 郑小慧忧愁:“可是……” “妈。你没能陪着我,我希望她以后能健健康康,长长久久地陪着我。” …… 这段对话,方幸珝不得而知。 回到岳辰旧宅,她喜滋滋地拆开刚才郑小慧递给她的大红包。 10001. 万里挑一。 方幸珝甩了甩那叠粉红,即便前段时间接到喻总的订单时也没露出这么得意的神态。 “你妈妈把你交付给我了哦。” 男孩的眼睛是两汪清泉,悠悠荡到她眼前:“那你是不是,要物尽其用?” “嗯……”方幸珝思考似的轻哼着,缓缓贴近他,鼻尖在他下颚处轻轻一嗅,未曾触及,他那里已然酥麻。 他喉结滚动,然后听到方幸珝狡黠一笑:“是不是洗完的时候溅到了?浑身辣子鸡的味道。洗个澡吧。” “……”岳辰哀怨:“你变了。之前我打完球浑身臭汗你也不嫌弃的。现在我妈妈把我交付给你,你就有恃无恐了!” 方幸珝说:“你出汗再多那也是你身上的味道,我勉强可以接受。可是你现在是鸡肉味混合辣椒大蒜。” 岳辰说:“那你保证你没变。” 面对即将到来的长期分别,岳辰难免感到不安。之前一直忙于其他,此时好像终于解决完了一切繁杂,心中的不舍泛滥。 见一向好脾气的他难得有了点小情绪,方幸珝不禁多看了几眼,外加喜爱地亲了他几口。 嫌弃他身上的菜味儿,但是还是忍不住亲亲他。 多神奇呀,这么不带情欲的简单亲吻,却能一下子拂去那些愁绪。他们互相需要,互相供给能量。 岳辰觉得自己没那么不开心了,但他想要的保证还没听到,是以他抿唇忍住那些跳跃的甜蜜,做出还不满意的样子:“你不保证?” “啧。”方幸珝掐了他一下,拿起自己刚才收到的崭新红包弹了弹,“受人所托,忠人之事。” …… 最后是方幸珝先洗的澡,在此期间,岳辰找出一张有点厚度的旧毯子,固定在窗边,作为临时窗帘,以免明天大早就被晒醒。 好不容易,方幸珝的睡眠才好转了些呢。 当岳辰兴冲冲洗好澡出来,却发现方幸珝对他这个出浴美男毫无兴趣——她在他的破柜子里淘到了一盒同样破旧的跳棋。 “我好久没玩了,我们玩一会儿吧!”方幸珝向他发出邀请。 “……”岳辰将落灰的跳棋清洗干净,委屈地想着,她果然开始厌倦我了。 所以,两人在即将“异地恋”的前夜,就这么度过……吗? 怎么可能。 方幸珝给这个游戏添加了别的机制。 她坐在岳辰怀里。 从背后看,人影交叠。 女人的小腿纤细漂亮,她微微蹭动,贴近的人便能尝到由内而外的娇嫩滑腻。 岳辰下巴抵在她肩上,面容严肃,视线直直落在棋盘上,可细看那双眼,又不如平日里清亮,是有些微迷离的。那发红的耳根与鬓边,令他整个人弥散出一种微醺的神采。 棋盘摆在他们面前。这是一副破旧的跳棋了,塑料棋盘干裂,纹路遍布,大概曾经历过多次摔打,里头的棋子没几颗是完好无缺的。但他们兴致不减,每人率领两个颜色的弹珠阵营。 方幸珝压低声音,发布新机制的规则:“跳几下,就动几下。” 始时各自起步,不过是跳一下,他们还能镇定、精准地执行。到了中期,双方频频交汇,每个回合的棋子动辄三、四下,几轮下来,他们都差点失去控制,费了些劲儿才能把注意力分给棋局。后来,棋子行进的速度有所下降,他们必须在高涨的关头控制频率。 游走在克制与狂热的边缘。 他们流着汗、湿着皮肤,在用力侵占对方的巢穴。他们咬紧牙关,在与对方比赛,可比赛的结果不是输赢,而是极力隐忍之后的放纵,是身体与灵魂的相互滋养。 中期时岳辰为了多跳几步,故意走歪了方向,结果自然是方幸珝一马当先,占领了他的两个老巢。 游戏结束的下一秒,岳辰就一把推开了棋盘,他全情投入于附加机制。 因为他那一推,有一颗弹珠从棋盘滑了下来,滴哩哩地溜在粗糙的木桌上。 是刚才岳辰阵营里的其中一颗,里头夹着天蓝色的小弯月,表层玻璃有不少磨损。看得出在主人幼时,它参战频率很高。 “你很喜欢蓝色的?” 岳辰沿着她的目光侧头。嘴唇刚好贴在她微微仰起的下颚。他咬住那里,惩罚她的不专心。 方幸珝抽了抽气,听见他的声音在颈边低低震动:“嗯。它像是天空的颜色,小时候觉得天很高,很远,如果能飞出去,一定能去到比这里更好的地方。” 他从不遗漏任何一次回应,一天一天,一年一年,这种踏实的感受让方幸珝得以击碎虚空不安的牢笼。 面对身前这个人,从欣赏、品鉴,转变成如今这种软软塌塌却尤为安定的情绪。 “可以把你的小蓝天给我吗?”方幸珝捧着他的脸亲了亲。 “所有我的,本来就都属于你。” 方幸珝闷声一笑,刚想掐他说他油嘴滑舌,却听他又说:“那年,我第一次见你,你也是穿着蓝色。” 那时,她刚从非洲旅行归来,顶着圆寸头,身穿在当地买的扎染而成的宽衣长裤。 12岁的小小少年,一眼就震惊于她这离经叛道的形象,震惊于,她出乎寻常的、高傲到纯粹的美。 方幸珝比刚从被咬的时候抖得还厉害。 岳辰深深吻住她,抓过她的手,去感受他剧烈的心跳。 心跳加速是灵魂在痉挛。 乡下的夜格外的静,夏蝉的叽喳也如月色辽远而空灵。 方幸珝在某个时刻醒来了一阵,意识不清醒,但周身安适熨帖。 两枚小小的月亮在上方一闪一闪,她忽然觉得自己是睡在海底礁石的人鱼,一睁眼,遥远而空明的月光便透过粼粼的海水,直达她心底。 她想去触碰月光,发现手心里托着温暖的重量。 啊。 是她的爱人,在睡梦中也牵着她的手。 那月光,不碰便不碰了。 两只小小的萤火虫像是在夜巡,看到人类好好地睡着,就安心地结伴飞走,相缠相绕,形影不离,就像那两个人。 为求好眠,方幸珝做过很多努力。药物,运动,冥想,音乐,性爱,换过数不清的床上用品,到头来也没有多大成效。 可今夜在这个只刷了一层新漆、连个像样的家具都没有的房间里,在这张简陋的床上,在年轻的爱人怀里,她得到了一场酣畅的沉眠。 …… 金秋十月,是个收获的季节。 Tracy今天刚收到了季度奖金,笑容十分灿烂。尤其是进门的这位顾客,衣着简洁、戴着黑框镜,却一点遮不住那过分精美的面孔,像是从漫画中走出来的人物。 Tracy心跳砰砰,笑容甜美地接待他。对方说:“我来找你们老板。” 漫画帅哥笑意浅浅,但那种温柔劲完全藏不住。Tracy一咯噔,心想坏了,小帅哥果然被方老板甩了,难怪这么久没看到他人了。 尽管心里在疯狂八卦,但Tracy面不改色,娴熟地引漫画帅哥上楼。 到了二楼,正在商讨工作的方老板和罗老板双双转过头来。 只见方老板向后一靠,对着来人闲闲say hi。 然后罗老板抿嘴一笑,下意识向对方伸出了手。那个神态,让人暂时忘了他那一身腱子肉,只觉得他娇俏甜蜜,在等喜欢的人…… 牵起他的手。 漫画帅哥走过去,牵起了肌肉猛男罗老板的手。 Tracy默默倒抽一口凉气。 她麻木了。 女老板和男老板都是帅哥斩,难怪她都找不到帅哥了。 …… 今天路汀汀邀请几人去家里吃饭,还约了晚上一起看岳辰的比赛,方幸珝和罗吉吉都想喝两杯,于是就等着唐誉开车来接他们。 上个月路汀汀总觉得很累,去医院检查,发现已经怀孕快俩月了。刚好她手头上的工作最近也忙完了,她便回到夏城安养。 休息了一阵,不累是不累了,但是太无聊了,这不能玩、那不能吃的,她只好一直找朋友来家里陪她玩。 路汀汀好嚷嚷着要见唐誉,罗吉吉嘴上是不想来的,但经不住路美人兼新手孕妇可怜巴巴地一次次邀请,只能嫌弃地应好吧好吧。 娱乐圈有不少人顶着花美男的称号,但多是靠发型和妆容来提高形象的完成度。而唐誉是未经装点、名副其实的。 路汀汀两眼发光:“要不是照片对不起你的脸,当初去找你咨询的可能就是我了。” 面对女明星的调戏,唐誉从容应对:“事实证明,你做了一个很正确的选择。” 路汀汀哈哈笑。 顶着罗吉吉的刀子眼,路汀汀也没说什么过火的话。除了他俩日常互怼,几人相处得尚算愉快。 路汀汀的老公靳洋也在家。他如今工作繁忙,只能在空出日程时,抽出时间回来陪路汀汀一、两天。 晚饭后恰好到岳辰的比赛时间,靳洋和经纪人还有线上会议要开,跟他们低声抱歉之后,吻了吻路汀汀的额头,然后就回书房工作了。 罗吉吉和方幸珝为紧张刺激的比赛准备了草莓甜酒混威士忌,孕妇路汀汀只能干看着,自己喝可乐解馋。她漂亮的大眼睛一转,找唐誉碰了一杯。 然后她一脸骄傲,挑衅地看着罗吉吉。 罗吉吉扭头去瞪男友。 唐誉耸耸肩,识相地把可乐放远。 路汀汀嘟嘴看方幸珝。 方幸珝摸摸她白嫩的脸蛋:“乖哦,我们不生气,我们好好看比赛。看,我家宝贝多帅,你多看他几眼,我很大度的。” 一转眼,岳辰已经进队三个多月了。九月份开始的秋季赛,他以鱼丝(英文YYS)为id正式登上职业赛场。由于俱乐部对他出众容貌的造势和凶猛的刺客打法,比赛的短短一个多月以来,他显然成为了最具话题的选手。他获得很多观众喜爱的同时,也天然地出现了一些不好的声音。 关于他的id的讨论也是其中之一。 喜欢他的人说,MEG.鱼丝这么一个大帅哥,竟然取了这么个可爱的名字,好接地气。 一些从早期他做平面模特就关注的网友则说,鱼丝和YS就是他以前网名YC的谐音吧。 讨厌他的人表示,他竟然取了YYS这个一眼就看出来自“YYDS”的名字,如此狂妄,发挥也不稳定,因为长得帅就被联盟强推,这里是电竞圈,别玩饭圈那一套! 诸如此类,让人啼笑皆非。 路汀汀也不免好奇,看着方幸珝高深莫测的笑,她立即就猜到这个id肯定有些猫腻在里头,于是她逼问。 方幸珝也没藏着掖着,挺淡定的:“哦,我很小的时候,有个小名叫鱼鱼。” 所以,YYS=鱼鱼’s 路汀汀沉默地拍了拍小臂的皮肤。 方幸珝:“?” 路汀汀:“哦,弹走一些鸡皮疙瘩。小男孩就是肉麻。” 方幸珝:“……” 不管外界林林总总的声音如何,有了新任打野MEG.鱼丝加入的MEG战队,在这个秋季赛的状态较前两个赛季明显提升。常规赛收官时,MEG以第三名的成绩挺进季后赛,这是队伍一年以来的最佳成绩。 岳辰的一些高光操作被做成集锦,解说和评论一致认为他对于队伍的提升功不可没。赞誉颇多。许多广告商找上门来,联盟有意将他打造成明星选手,各种活动都找上他频频刷脸。 小男孩荷包充盈,打电话时小小声跟方幸珝分享了自己的喜悦。 挂电话后,方幸珝收到了对方的一笔转账:嫁妆。目前还不太多,我分期付。到我22岁,应该够了吧?(*^▽^*) …… MEG战队终究没有金手指,在二分之一决赛时败下阵来。 最后一局比赛中,他们在前期取得一些优势,中期进攻对方高地时,被对方的长手阵容守了下来,之后双方都处于僵持状态。可相比起来,对方的阵容在后期更具有优势,因此,MEG想要取得胜利,必须抓紧自己的一点经济优势,在对方出复活甲之前打赢团战,把高地拿下。 而最关键一场团战,是由岳辰先开启的,他发现对方落单的边路,第一时间去抓他,队友交了不少技能在对方身上,对方技能释放非常极限,硬生生丝血扛到了己方队友来救。这时,MEG的队员的技能还在冷却中,很快血线被压了下来,射手见状不妙,用自己攒在手里的大招逃跑了。 MEG被对方1换3,团战之后自己家的高地被破,最后慢慢被对方利用人数差耗死了。 即使这个团战中射手也存在一些问题,但岳辰是带节奏开团的人,也是队伍中最具讨论度的人。之前有多少赞誉,这次失败就带来了多少舆论压力。 此时方幸珝正在国外参展,碍于时差,她第二天醒来才知晓这个结果。她想给小孩一些鼓励,但对方像是提前猜到她的反应,昨天半夜就给她发了信息:“刚复盘开完会。大家状态都还好,我也没事。放心。” 方幸珝松一口气,把手机压在心口放了一会儿,好像这样能感受到他温柔的温度。 她给他回道:“好好休息,继续努力。我有个小礼物给你。” 岳辰:“是什么?” 方幸珝:(*^▽^*) 她卖了个小小的关子。 做完总结,MEG组织队员去游乐园团建。电竞选手们年纪都不大,一群年轻小伙子离开平时训练的环境,玩在一起,很容易放松下来。教练和领队充分肯定了队伍在这个赛季的努力和进步,比起刚输掉比赛时,大家显然都更积极了些。 之后,队员们得到了比赛两个多月以来的第一次假期,虽然只有两天。 这个假期碰上方幸珝在外出差,两人下一次见面,要等到12月份,等冠军杯结束之后了。 对此,两人都有点点失落,他们在对方都空闲的时候通了长长的电话。没有说太多实质的内容,因为平时空闲的时候都会发信息分享日常,虽然长时间没见面,但他们对彼此的生活都很熟悉。 而他们通话时的内容,就是腻乎,使劲儿腻乎。很多很多关于想念的情话,新鲜暖乎的棉花糖的语气,他们要用这丝丝缕缕的粘和甜,把心中的失落都挤走。 然后方幸珝认真地工作,岳辰认真地休息。 假期的第一天是周末,岳辰约上同样止步秋季赛的小罗,以及嗷嗷待约的袁俊海,三个老朋友去体验了近年火爆的剧本杀。 晚上吃烧烤,两个职业选手和一个业余选手自然而然谈起了游戏,岳辰和小罗有很多想法不谋而合,袁俊海说:“不愧是一起从全国大赛中杀出重围的老队友。” 距离他们并肩作战已经过去了快三年,当时的默契却都还在,几个少年都有了些感慨的滋味。 第二日,岳辰自己收了假,大早起来,去基地的健身室运动。运动之后,肌肉充血,他在洗手间悄悄拉起衣服下摆,给淌着汗滴的腹肌拍了张照片,发给了微信置顶的人。对方没回,她那里还是应该熟睡的深夜。 队友要睡到中午才起,岳辰锻炼后吃了简单的早餐,然后自己去训练室练习新英雄。 午后,外出和睡懒觉的队友们都纷纷归队,他们准备五排练手感,顺便补直播的时长。岳辰自然加入,他们一边等某队友吹出能上镜的发型,一边聊新英雄的机制。 这时,门卫大叔打电话来,说有一个岳辰的快递,他随口说:“哦好的,我晚饭再……”电光火石间,他想起了方幸珝前天说的“小礼物”,他立马改口:“您别跟其他东西混一块放,我马上过去。” 聊到正酣却突然中断,队友茫然嘟囔:“什么东西啊这么急。” 是一个小纸盒装着的。 岳辰不想跟那群大呼小叫的家伙分享方幸珝送来的礼物,他跟大叔借了剪刀独自拆开。 精简的饰品盒里,是一条项链。 左边嵌着上次方幸珝在他旧屋里拿的蓝心弹珠,打磨成光滑小巧的一个小椭圆。右边则是珐琅烧制的浅黄色圆形,晶莹饱满。两者相连,形成了无穷的符号。 盒子底部,有一张小卡片,上面的一笔一划,都张着翅膀,往他心里飞去: 蓝天和月亮, 过去与现在的每个日夜, 都将带你去无限的未来。 她曾告诉过他,首饰最开始出现时,人们之所以将它戴在颈部,这个连接头与躯干的性命攸关之处,是寓意保护自身的安全。 当他面对他的小坎坷时,她用自己的方式在保护他的心。 深秋的风是有些力度的,门卫大叔看着这帅小伙站在风里头发乱飞,忍不住说:“别站在这傻笑了,回屋里去,着凉就不好啦!” 岳辰醒神,忙跟大叔道谢,大步跑了回去。 大叔叉腰感叹:“年轻真好啊,跑得比风啊快。” 这里是下午了,有时差的人也该起床了。 岳辰跑回去,第一时间查看自己位置上的手机。果不其然,他早上发出去的腹肌照得到了回应:“好好保藏。所有你的,都是我的。” 然后,MEG的成员们,就眼睁睁看着他们赛场上雷厉风行、杀伐决断的打野,甜蜜又羞涩的脸蛋红成番茄色。 …… 有人说是MEG队伍团建做得好,团魂出来了;有人说是运气好,分配到了比较弱的对手。总之,12月份的冬季冠军杯,MEG一路披荆斩棘,夺得了冠军和巨额奖金。 赛后的采访环节,主持人问五位选手,半个月的休整期就能迅速进步的秘诀是什么。 他们说—— “教练BP做得好。” “我很小心,没有送。” “大家磨合好了,比较有默契。” “赛前吃了必胜客。” “还有……” 四位队友默契地、挤眉弄眼地看向他们的打野位,意味深长道:“爱情的力量。” 主持人惊笑,把话筒转向岳辰:“鱼丝有什么要跟观众朋友们透露的吗?” 他闻言,笑着摇了摇头,而后抓起落在衣领内的项链,低头轻吻。 …… 日复一日的重复训练,一次次的输和赢,荣耀加身,一别近四个月,岳辰才总算吻到了他想吻的人。 方幸珝被拱得脸颊潮热,舌根发麻。 她在摸他,一寸一寸地,像在检查,又像称赞。 某一刻,命门被拿捏,他重重哼了声,进攻骤停,抵着她呼呼喘气。 她笑他:“这么馋呢,还没怎么,就流口水了。” 少年变成小兽,在她下巴恨恨啃了一口:“四个月,连自己都没有过……” 方幸珝不置可否地轻笑。 他们训练赛排的紧,每个人都憋着一口气,就想打出好成绩,根本没心情想这些。偶尔有时间休息,和她通语音有些躁动了,又被宿舍里随处可见的臭袜子、吃剩的外卖盒给压了下去。 只有在梦里,朦胧地尝了尝,远未满足,然后醒来又是锻炼,开会以及持续到深夜的训练和复盘。 见不到面的时候,他真的宁可不要休息。 竞技是另一种热血沸腾,而她是深入骨髓的热望。 深到此刻她胜券在握地望着他笑,他会觉得有点委屈。 “……鱼鱼。”他脑袋埋在她肩窝,热烘烘的鼻息在她耳边,像只幼兽呜咽。 她一双巧手,画珠光华丽,也画他的七情六欲。 她抻了抻手指,上面敷了张浓稠的网。 她轻吻他耳垂,笑说,看来是真的呢。 “哼。”他抽了张湿巾来给她擦手,嘟嘟囔囔的,“你不要得意,再过几分钟,有你好看的。” 方幸珝笑得媚意横生:“还得等啊?我以为我们新秀野王可以无缝衔接呢。” 岳辰一顿,眼睛猩红,咬牙切齿,直呼她大名:“方幸珝,我真是太久没收拾你了。” 湿巾一扔,他掐着细腰把人翻了个面。 这是他最喜欢的,因为只有这样,这女人才会因为失去主导权而生出一点罕见的羞耻感。 更失控,更快乐。 到天微微亮,方幸珝浑身发腻,起身去冲澡。 起床前,她拍了拍那餍足的兽,示意让他也去洗。对方懒洋洋的,不想动弹,哼哼说休息一会儿再去。 “这会儿知道累了?”方幸珝在他屁股上重重地打了一下。 他嬉皮笑脸地配合着嗷嗷。 本以为他是真的累得要睡着了,所以方幸珝出来时轻手轻脚的。没想到,她竟因此捕捉到了岳辰鬼鬼祟祟的一幕。 ——他打着手机的电筒,照在床单上,俊俏的小脸挤在被折腾得不像话的床单上,食指和拇指小心翼翼地,一捏一捏,找到了几根长长的头发,将之绞在一起,束成一个小揪。 方幸珝几乎是瞬间就猜到了他的想法,悠悠地开口:“要偷偷带我的头发去基地陪你睡啊?” 岳辰猛地扭头,满脸惊愕和尴尬,大眼睛里头明晃晃写着:你怎么知道?! 方幸珝兀自点点头:“也是。就像……你以前藏着我抽剩的半根烟和我的签字一样。” 岳辰从头皮红到脚趾,觉得自己被扒拉得裤衩都不剩了,虽然这是客观事实。他默默地,把被子拉到头顶,想假装自己暂时离开了这个地方。 三秒钟后,他又把被子扯开,弹射一样坐了起来。 他找到了立足的论据,因此堂堂正正:“我嫁妆都付了很多了,反正你不能反悔了。” 第七十八章 (完结) 喜欢 无论岳辰在方幸珝这兽化起来是软是硬, MEG.鱼丝在赛场上打法越发凌厉流畅。 在冬冠后的转会期,岳辰的老队友小罗来到MEG,射手英雄池和打野的节奏完美契合, 团战水准到达顶尖。在之后的春季赛和夏季冠军杯上,MEG展现了绝对的统治力, 几乎没有悬念地再夺两冠。 岳辰登上职业赛场不足一年, 三冠在身, 成为当下身价最高的选手之一。正是巅峰时期, 当打之年, 眼看休学期即将结束,岳辰不愿就此离开赛场,他想要拿到符合创业休学的相关文件, 这样就可以将休学期再延长两年。 为此,他向俱乐部高层请求帮助。 当他用一年的时间成长为了一位明星选手, 俱乐部当然不会拒绝他的请求。他顺利地拿到了相关证明。 回学校办手续的时候, 岳辰遇到了他的室友阿泽。 对方早两天在宿舍群里得知了他的这个决定, 见到他互相拍肩寒暄之后,不禁问:“三年诶。到时我们都要毕业了, 你还会想再回来吗?” 岳辰说:“回,怎么不回, 考上这里也不容易。”他甩了甩手上的创业证明,“我废了不少功夫, 就是为了两边都不留遗憾。” 阿泽也不废话:“行。追求梦想是好事,就是咱们宿舍一直空个床位, 有时还挺寂寞的。” 岳辰笑:“我床空着不是正好让你们放脏衣服吗。阿立都拍给我看了。” “……”阿泽跟他挥挥手:“不说了,我去图书馆了。两年后见,大一学弟。” “……” …… 光阴似箭。 时间像飞出去的箭一样, 流逝得那样快。时间也如箭头有方向,一去不回、不可逆转。 不知道渐长的年岁给身体带来了什么微妙的削弱,方幸珝在迈入28岁的这一年,竟然开始对柳絮过敏。这件事在以前从未发生过。 方幸珝整日打喷嚏、流鼻涕,甚至眼睛都红了。她心里暗骂,嘟囔着跟岳辰抱怨,然后去医院拿药,戴好口罩和眼镜做防护。然后依然每日为了工作而奔波在柳枝飘飘的路上。 服药和防护之后,方幸珝的过敏症状减轻了很多。 但这突如其来的过敏反应,像是某种预兆,又或者说,像是即将路过巨大波澜前的一朵小小水花。 某段时间开始,夏城几位高官接二连三落马,一场震荡和清洗正在发生。 方幸珝想起前段时间听在国外读大三的岳琦说,家里给他在当地置办了三套房产,她心里隐隐有些预感。 果不其然,不出一个月,岳时远就因行贿和逃税被捕入狱。 方美君面色凄慌地来到方幸珝这里:“鱼鱼……怎么办啊,鱼鱼?” 她眼睛红肿,一夜之间露出了老态。 方幸珝没有安慰的话语,更不想掺和进去。 方美君在最初的慌乱痛哭之后,渐渐冷静下来。她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也知道事到如今,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了。她来这里大概只是下意识寻求亲人的慰藉。 “鱼鱼,我可以在你这吗?” 方幸珝只淡淡地说:“岳辰回来之前你要离开。” 岳辰还在赛场上厮杀,到下一次放假回来,快则两周,慢则一个月。 也许是在女儿身边待了一晚,最初的那阵紧张和痛苦过去了,方美君休息得还不错。她第二天一早就起来,久违地做了两人的早餐。 简单的鸡蛋小米粥。 两人对坐着一起吃,就像是岳琦出生前,母女俩相依为命的日子。 但很多事情,终究是不能复原了。 她们沉默地吃完。方幸珝出门工作,方美君也顺道回去,跟岳时远的助理及律师一起处理事情了。 很快,岳琦也知道了这件事,他第一时间给方幸珝打了电话。 “姐,该怎么办啊?”他也这样问。 彼时,方幸珝刚结束了和国外渠道商的冗长会议,很疲惫,话也说得有点冷情:“你有房子住,有饭吃、有衣穿,有钱交学费。做好你自己的事情,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岳琦正忧虑,闻言不禁生气:“他是我爸爸啊!” 说完便径自挂了电话,第二天人就请假飞回来了。他们母子俩为岳时远进行了怎样的周旋,方幸珝并不知晓。 知晓了,也不会怎么样,人生里很多事情是无解的。 只是岳辰在听说这件事后,默不作声地给方幸珝转了一大笔帐。 方幸珝不解,问他:“这个月的‘嫁妆’不是给过了吗?” 岳辰说:“我不在你身边,只能通过这样来给你一点安全感。你不心慌,我才能心安。不管别人怎么样,我都和你一起。” 方幸珝受到他的心意,浅笑着:“我等你回来,但不用太快。” 他的最后两个比赛,她衷心希望他不留遗憾地走到最后。 …… 一年中最热的时段,方幸珝忙完工作,从工厂里出来,仅用了几秒钟,身上就被汗湿润了。 然后她看见了汗如雨下的岳琦,落水狗似的,站在门外边一侧巴巴地等着自己。 “?”方幸珝拧眉:“嘛呢?” 岳琦支支吾吾:“姐……” “有屁快放。”方幸珝开始用手给自己扇风了。 “……我是来跟你道歉的,姐。”一米八的大男孩,垂下湿漉漉的脑袋,“我那天,不应该用那种语气跟你说话,对不起。” “啧。得了。”方幸珝表情嫌弃,“我才不会跟小屁孩斤斤计较。上车再说吧,热死了。” 岳琦用手臂擦汗,连声应:“哦哦。” 在车上,岳琦告诉方幸珝,岳时远的案情复杂,判刑不会低于三年,而且还要上交大额的罚金。好在这些年家底丰厚,岳琦和方美君不必因此陷入困窘。 “我去见我爸的时候,他跟我说了和你一样的话。”少年比起之前在电话中已平静沉稳许多, “他说‘见过面了,差不多就回去上学吧。我的事情,秘书和律师会处理的。你和你妈也帮不上什么忙。别太挂心。人生就是这样的,每个人都在驾驶自己的列车,我的列车暂时走到了这个方向,但你的列车还是要按原来的路径好好开下去。’” 方幸珝目视前方,轻声道:“确实如此。” 岳琦决定让方美君出国跟他一块儿生活,以免她自己待着无所事事,出去见到以前的熟人心里不舒服,还不如出国学英语。 方幸珝哼笑着,无比同意。 他们离开前,方幸珝把一张卡交给方美君:“连本带利,380万。佣金我已经抽出来了。” 这是五年前,方美君给她的卡。 方美君蓦地鼻尖一热,推回给她:“妈妈给你了就是给你了,哪有要回来的道理。”她勉强笑笑,“以后我又不买包,不买珠宝了,钱够花得很。” 她这样说,方幸珝就没跟她客气推脱,只摘下自己脖子上的项链,再给对方戴上:“店里的新品。” 售价不过千来块。 方美君却红了眼圈。 岳琦过来抱了抱方幸珝,小声跟她说:“放心,姐姐,我会照顾好妈妈的。” 方幸珝说:“也照顾好自己。” 岳琦一听,也红了眼。 送走因变故而多愁善感的两母子,方幸珝还没来得及感受几天的空虚,就接到罗吉吉的电话,“你知道这件事吗?!” 方幸珝对他的惊愕不明所以:“什么呀?” 对方更是惊到低声骂脏话:“连你都不知道,路汀汀离婚了。就上周的事,今天才爆出来的。” …… 路汀汀手机关机,方幸珝立即向路钧尧询问了她的情况。得知她自离婚后都好好地待在路宅,方幸珝松了一口气,用最快速度处理好今天的工作,然后驱车去往路宅。 远远就见到路汀汀在跟两岁的儿子玩皮球。穿着白色的宽松连衣裙,长发随便在脑后挽了个揪,脸一侧,就看到下巴完全尖了。 方幸珝不过两个月没见她。 她看到方幸珝,没有惊,没有喜,没有悲,只招了招手,叫她一起玩会儿。 陪两岁小孩玩球,要迁就他弯身,两个大人比他累得多。 玉雪可爱的小朋友看她们气喘吁吁,可能觉得她们菜,大发慈悲地说:“妈妈,干妈,你们休息吧,我去找外婆玩琵琶了。” 他对音乐有些兴趣,最近经常缠着外婆学弹琵琶。 路汀汀给他擦了擦汗,亲亲他肉嘟嘟的小脸:“去吧,宝宝。” 小短腿哒哒哒跑远了,路汀汀望着那方向,忽然说:“平时都是一个月才见一次爸爸,大人的事,他根本不知道。我就不用跟他解释了,” 她转向方幸珝,“对吧?” 方幸珝没答,向她张开了双臂:“宝宝,抱抱。” 路汀汀的眼泪几乎是瞬间落下来的。 眼泪流得很多,但她神色是平静的。 她说,前段时间因为岳家出了事,她就没把自己的情况告诉方幸珝,毕竟谁也帮不上忙。 她说她的爱情信仰坍塌了,她站在荒芜破败的废墟之中。 她说她疯狂地调查过他的所有信息,找人监视过他。结果同他说的一样,没有别人。只是爱流走了。他们都无能为力。 她说他愿意维持婚姻,直到她想离开。 “‘维持’,他用了‘维持’这个词。我努力了,真的非常非常努力了。”漂亮的杏仁眼里,往日的明亮被泪光取代。洁白的裙子里,她瘦得像是可以飞起来的精灵, “我越是想精确描绘出爱的模样,就越是落败。到最后,画虎不成反类犬。” “我不后悔。我只是,”她将手压在胸前,“只是觉得,这里有点空。” 路汀汀说完之后,好像疏通了淤泥,状态好了些。她洗净脸,虽然眼睛肿肿,但也恢复了些神采。 她告诉方幸珝:“最近都反反复复的,好一阵、哭一阵。不过我看很多帖子都说,失恋和离婚都是这样的,过段时间都会好的。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好。” 方幸珝想了想,对她说:“好不好,你都好。” 话有点绕口,她解释道:“就像以前,我要么饿到死,要么饱到吐,睡也睡不着,待也待不住。” 路汀汀问:“然后呢?” 方幸珝说:“然后……你知道的,每天起来,工作,和你、和吉吉玩,和我妈吵架,就是做着这些普普通通的、我应该做的事。” 她和路汀汀对视:“然后,就好了。” 有些无厘头,两个人却忽然都笑了。 从路家离开的时候,路钧尧恰好从外面回来,边解着领带边进门。方幸珝和他打了声招呼,对方简单一颔首就没了后文,他的目光有他追寻的方向。 送客的阿姨温声细气地感慨:“汀汀还是有福气的。友情上有你关心她,亲情上,哥哥又牵挂照顾。以后她一定会圆满的。” 方幸珝笑着应:“一定会的。” 有人坍塌。 有人重建。 …… 这一年,方幸珝去现场看了岳辰的最后两次比赛。 她在现场见证了他的最后一次冠军,见证了他的最后一次亚军。 三年时间,几经浮沉,时年22岁的FFMVP选手MEG.YYS和他的队伍一起,占领了半数以上的决赛名额,六冠两亚,他们创建了MEG王朝。 只是王朝也终有谢幕的一日。岳辰毅然退役,千万观众哗然,诸多疑问投来,他的回答只有一句:“我现在有别的更想做的事情。” 什么是更想做的事情? 方幸珝没来得及问他。 有情人快乐得昏天倒地。 翌日醒来,岳辰突发奇想:“我们出去旅行吧,我想去海边,我还没去过!” 方幸珝没睁眼,思考了一下自己的工作表,翻了个身,告诉他:“只能三天哦。” “好!”岳辰捞过她的腰,狠狠地亲了一口。 晚上,两人经过一次转机,飞到了邻国的岘港。 这里不是非常热门的旅游城市,街头的行人也不大分得清谁是游客谁是本地人,大多穿着休闲的大裤衩和拖鞋,漫无目的地晃荡,或是手里一杯水果打出来的饮料,坐在一张小木桌边闲谈。 地方不大,夜里潮润的海风一吹,每条街都清凉舒爽。 岳辰把酒店就定在海滩边,他们把泳衣穿在里面,下楼去找了一家海鲜炒面充饥。 这里的人喜欢在炒面里加芝士。岳辰吃得新奇。方幸珝却吃得直抽抽,往里多加了辣椒也受不了。店家生意火爆,他们另点了一份炒饭迟迟没有下锅。他们没法,迅速转场去一家冷清的山寨“大龙燚”。 咸香热辣的合成肥牛让方幸珝活了过来。 他们带着一身辣油味去了海滩。 岳辰见别人手里都捧着椰子,又拉着方幸珝回头,去移动小车的水果摊那买了两个椰子。 方幸珝扯扯他衣服,往旁边一指。 岳辰手里又多了一袋山竹。 所以两人下水的时候,潮涨得有些厉害了。 岸边还泡着不少人。水性好又胆儿大的人会在稍深一点的地方带着,因为那里浪没有那么大。 可是方幸珝水性不太好,不让岳辰离自己远。她在岸边泡一会儿,才准备浮起来,一个浪过来,就把她拍进了岳辰怀里。 站在岸边踩水的人快活地笑。 方幸珝呛个半死。 但是有点不服气,就牵着岳辰,往深一点走,试图找到一个不太深、浪又不至于把人拍翻的地方。 然而还没找到心仪的落脚点,又一个浪头袭来,这次高过他们头顶,两个人一起扑到水底,在泥沙里滚了一遭。 岳辰平时在游泳池里玩耍,哪里遇过这样的阵仗。 翻个身爬起来,捞上方幸珝,两人赶紧跑回岸边。 他们坐在干沙上气喘吁吁,沉默地对视一眼,都觉得今晚的行程有点失败。 “明晚我们早点来。”岳辰掏出一只山竹,剥开,递给她。 方幸珝点点头,捏着半边壳,把白嫩清甜的瓣瓣果肉挤进嘴里。 她满足地哼了声,伸手,想去拿岳辰手里的另一半,对方却倏地收了起来。 方幸珝:“?” 岳辰矜持地说:“我22岁了。” 方幸珝:“喔。” 岳辰提醒她:“长得帅,身材挺好,赚了不少钱,分期的那啥也付了很久了。” 这个世上没有能用半只山竹求婚成功的道理。 方幸珝不理他,自顾自伸手去袋子里拿新的山竹。 没想到岳辰提着整个袋子,两步跑开些距离,“你先回答我。” 方幸珝磨牙:“你先过来。” 岳辰:“你先、不许打人——” 方幸珝大步冲过来,恶狠狠地捏紧他有点点欠扁的脸蛋,在他的惊呼之中,恶狠狠地,亲了下去。 两个人都没想到的是,大概因为隔了太久没亲热,现在一亲就有停不下来的趋势。 方幸珝勾着他的脖子,扶着他的肩。 岳辰则愈发抱紧她的腰肢。 直到旁边的人都忍不住吹着口哨鼓掌,他们才醒过神,停下了这个忘我的深吻。 夜渐深了,海浪愈发凶猛地没上来,旁人提醒他们,是时候离开了,该去一个浪漫又安全的地方。 岳辰红着脸拉方幸珝快走。 方幸珝回头感谢那人,并对他和他的女伴说:“祝你们也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不过他们回到酒店后,并没有愉快得很顺利,因为他们发现自己身上满是细细的沙子。从踏进房间开始,地毯就沙沙作响。 这是第一次,他们在一起洗了一个百分百纯粹的澡。 细细的沙子无处不在,藏在锁骨、脖子缝、膝盖窝,甚至每一根毛发里。他们互相帮忙清理,认认真真地清洗了近半个小时。 因为一头长发,方幸珝受害更深。洗完后,她把岳辰赶出去,仔仔细细吹了好半天。 她梳理着被吹到干燥的长发,为它们抹上玫瑰花香的护发精油。 她香喷喷地出来,只见那个好身材的帅小伙趴在落地窗上,正看着涌动的海。 “看什么呢,傻乎乎的。” 岳辰回头,对她招手。 方幸珝不解,走近,被他拉进怀里,由他搂着,两个人一起贴在玻璃上看出去。 “你看,那边。”在黑暗的、看似沉默却汹涌的海面的那头,有一座巨大的观音像,它长久而宁静的伫立在那里。 岳辰说:“我突然发现,每次我想起你时,就是看到它的这种心情。” 宏大、悲悯。 如信徒被守护。 她拉紧他抱住她的手臂,与他紧密相拥:“我知道。” 因为, “我也是啊。” 我们都有浑浑噩噩,跌跌撞撞之时。 我们相信一切都会变好,只是不知在何时。 我们咬着牙生活,等待变好的那一刻。 有一天我遇见你,于是我坚信是这一刻。 可只有当你告诉我,我也是你的那一刻。 我才知道,我们相遇,我们变好,是因为我们咬着牙认真生活的每时每刻。 “你说的,更想做的事情是什么?”方幸珝问岳辰。皮肤极度相亲之后,她想去探访他的心,“停在这里,遗憾吗?” 岳辰摇了摇头:“我已经看到天花板了,我自己的,和这个行业目前的。这三年,我已经全力以赴,我尽了兴。以后,我可能还会在这个行业,因为我仍然喜欢,但是,我希望是另外的身份。” 他眼中灼灼有光,“我想回到学校,充实自己,提高自己的天花板,然后去成为能拓宽行业边界的一份子。” 方幸珝被那生动的光芒捕获,她坦白:“其实我有一点点担心,担心你是因为我的意愿才放弃梦想回来读书。” 岳辰手指把玩她香香的头发:“梦想是什么?” 方幸珝想了想:“世界之巅?” “我不要这么虚无缥缈、没有尽头的东西。”岳辰哼哼着钻进她肩窝,“梦想就是我自己,更好的我自己。”他深深吸她身上的香,补充道:“爱就是你。” 他的梨涡盛了蜜酿,惹方幸珝去亲。 他被亲着,似想起了什么,抬头:“不对,我要重说。” “嗯?”方幸珝不明白他这突然的亢奋。 岳辰巴巴地看着她,无比认真地说:“爱是你,梦想是我们。” 方幸珝看出了,他下一句估计又要是“我22岁了”之类的话。 小孩越发厚脸皮了,她偏想吊着他胃口。 所以故意转了话题:“下个月你就要开学了啊。说起来,我也只在国内的大学待过一年。你离开学校3年,而我离开……”方幸珝算了算,“我在国内上大学已经是9年前的事了。” 她眯起眼:“我老了,岳辰。” “老就老啊,”少年浑不在意,甚至昂着下巴:“有什么了不起,我也会变老啊。” 方幸珝被他的脑回路取悦:“年少轻狂,变老又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人人都可以变老。” 岳辰瞪着她:“可是,和你一起变老很值得骄傲。” 方幸珝闭上眼。 岳辰凑过来,嘴唇的热气糊在她眼皮上:“你笑什么?” 方幸珝感觉到他嘴巴弯弯,问:“那你笑什么?” 她感觉到暖乎的嘴唇贴着她的皮肤,从眼睛挪到耳边。 他对她轻声说,小心、又直白的:“喜欢鱼鱼。” 正是因为生活在继续,讨厌的事才会没完没了地出现。那些可恶的、柳絮一般让人过敏的事情,像沙子黏在身上冲不掉的事情,本来就是生活的一部分。 另一部分呢…… 她做着自己擅长的事,穿着自己喜欢的衣服,留自己喜欢的头发,有无话不谈的朋友,有爱人无条件的拥抱和亲吻。 ——在此之前。 “喜欢鱼鱼。” “嗯,我也喜欢鱼鱼。” ——她喜欢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