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胡》作者:冉尔 文章简介 抢弟弟的男朋友,让他单着吧 【旗袍第④本,生子】 【文笔差,脑洞雷,不接受任何写文指导,不喜欢的下一篇文有缘再会】小少爷家道中落,沦为穿旗袍抽水烟的花魁。 他被未婚夫退了婚,声名狼藉,只有一个未曾谋面的“熟客”一直不离不弃。 小少爷想攒够赎身的钱和熟客私奔,却又被逼着嫁给了未婚夫的残废哥哥。 残废哥哥站不起来,据说还不举,小少爷没把他当回事,大婚当晚想跑,谁知传说中的残废不仅站起来逮住了他,还问:你知道我有第三条腿吗? *脸好看的黏人诱受X腹黑偏执总装残废的脑回路不正常攻*文中人物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非传统意义替身 *感谢@长个99 太太的封面 *全文架空民国,与现实无关 *6月12开文,欢迎收藏 第1章 抢亲 烈日炎炎,山道上暑气蒸腾。 骑在马背上的封老二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了一条丝帕。 他用冷白修长的手指捏住丝帕的边缘,沿着额角轻晃一圈,收手,再将被汗打湿的丝帕重新叠好,塞回了口袋。 “二爷,去车里等吧。”封老二身后的下人同样骑着马,胸前挂着滑稽的红花,“天儿太热了。” “再等等。”封老二扶正了帽檐,拍了拍身下不停嘶鸣的骏马,“时辰快到了。” “去车里等也成啊,白少爷的轿子来了,我就喊您。” “我自己的媳妇儿,你来接?”封老二余光一扫,下人瞬间噤了声。 说话间,山道尽头飘来稀稀拉拉的喜乐,封老二循声望去,只见尘土飞扬,是送亲的队伍。 男人勾了勾唇角,从口袋里取出一副金丝边眼镜架在了鼻梁上,身上的匪气瞬间消散。 封家的二爷长相俊美,身形修长,镜片后狭长的眼尾还有一点揉进皮肉的泪痣,再套上笔挺的军装,模样斯文,气质儒雅,如果胸口没有那朵碍事的大红花,活脱脱一副富家公子的模样。 坑坑洼洼的山道上走来一支无精打采的送亲队伍。 下人擦着汗,惊喜地喊:“二爷,白少爷的花轿来了!” 封老二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骑着马直奔而去。 前行的队伍被拦住,人群里爆发出一阵骚动。 “这是……这是封三爷讨的媳妇儿!”扛着嫁妆的伙计壮着胆子喊,“快让开!” 封二爷尚未开口,他座下的马先不耐烦地扬起了前蹄。 “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拦?”下人赶过来,甩着马鞭,把腰间的牌子亮出来,“这么大一个‘封’字,你们看不见?” 那确确实实是写着“封”字的木牌,被红绳拴着,下面还坠着金色的穗子。 封家的名号在金陵实在太响,不过是一块腰牌,原本懒散的队伍瞬间打起了精神。 领头的媒婆原本已经掉在队伍末尾,趴在小毛驴上打瞌睡,隐隐听见一个“封”字,猛地惊醒,拽着毛驴跌跌撞撞地跑上前来,人影都没看清,先号丧:“封三爷哎,您可算来嘞!” 她把途中遇到的大小事宜浓墨重彩地说了一通,最后小心翼翼地问:“您不是悔婚了吗?” 封二爷的眼皮子抬了抬,双手捏着缰绳交叠在身前,目光粘在人群正中的小轿上,笑得意味深长:“我这不是来了?” 媒婆松了口气,笑逐颜开:“我就说流言蜚语听不得。这白少爷虽然流落风尘成了花魁,可他卖艺不卖身,干净着呢!” 封二爷敷衍地点着下巴,抬手对身后的下人做了个手势。 下人会意,扭头吹口哨。 天地间瞬间沉寂,宛若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紧接着地面上的石子开始微微震动,闷雷般的轰鸣由远及近。 媒婆面色一白,捂着心口躲在毛驴后,嘴里念叨着“善哉”,还把袖管里藏着的佛珠拽出来,神经质地转。 封二爷是带着警卫队来的。 训练有素的警卫员迅速接手了送亲的队伍,连塞着白少爷的小轿都由他们扛起。 封二爷端坐在马上,明明警卫员的速度已经很快了,他依旧有些不耐烦,甚至把鼻梁上的眼镜取下,用丝帕细细地擦,眼角的泪痣都藏在了眼角浅浅的纹路里。 “二爷,好了。”终于,下人凑上前来,“都换成了我们的人。” “成,走吧。”封二爷满意地将丝帕叠好,再次塞进口袋。 浩浩荡荡的队伍眨眼间就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媒婆靠着毛驴喘了好几口气才缓过神,她身前凑满了抬轿的伙夫,都在问:“那真是封三爷?” “要不然呢?”媒婆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甩着帕子啐了声,“呸,还封家人呢,翻脸儿翻得跟翻书似的,明明说了不娶,今天又土匪一样拦在道上抢亲!” “万一不是封三爷,咱们的罪过可就大了!” “罪过,什么罪过?没瞧见那块腰牌吗?”媒婆被伙夫气乐了,叉腰冷哼,“封家的大爷前些年死了,二爷是个不举的残废,就那么一个三爷定了亲,刚刚骑着马来的,不是他,还能是谁?” “瞧你们畏首畏尾的样儿!都跟我回去领工钱,便宜你们了,明明没走到金陵,钱还是一样多……” 媒婆带着伙夫们渐行渐远,山道上再次陷入了骇人的死寂。 而被捆得结结实实的白鹤眠正在轿子里痛苦地挣扎,手腕处滴下几滴黏稠的血。 他真的被封三爷退了婚,撕碎的婚书还搁在家里的书桌上呢。 白鹤眠挣不开身上的绳子,气喘吁吁地倚着轿子发愣,他汗流浃背,火红的旗袍湿漉漉地粘在后背上,早起化的妆全晕开了,眼尾猩红,狼狈不堪。 鼎鼎有名的花魁半路被山匪劫走,怕是想不卖身都难。 白鹤眠面色一僵,捏住了藏在掌心里的雨花石。 他死活想不明白。 封三爷退婚退得大张旗鼓,说白鹤眠流落风尘,污了家族门楣,必不可再进封家的门。 他被冷嘲热讽惯了,婚事黄了就安安心心地当着花魁,今早却莫名其妙地被几个粗使婆子从床上拽起来,穿衣打扮一番,塞进了花轿。 白鹤眠奋起反抗,最后敌不过伙夫人多,被捆了扔在轿子里,一路晃晃悠悠地往金陵城去。 要不是半路杀出一队捡了封家腰牌,狐假虎威的马匪,伙夫难不成真要把他抬进封家? 白鹤眠不认为来接他的真的是封家人,直接在封二爷脑袋上安了个马匪的名号。 平阳落虎被犬欺,白鹤眠坐在轿子里干着急。他早已不是金贵的白家少爷,自家道中落,他过得不如普通的妓,若不是好心的熟客将他捧成了花魁,哪里来卖艺不卖身的好事? 扛轿子的人步履稳健,白鹤眠渐渐困顿,但他不敢合眼,生怕睁开眼睛,自个儿就到了土匪窝,再也逃不出去了。 他还想跟好心的熟客私奔,过神仙快乐的日子呢。 白鹤眠强打起精神支撑了几分钟,最后还是抵不过睡意,迷迷糊糊地合上了双眼。 骑马走在小轿边的封二爷勒紧了缰绳,翻身下马,示意扛轿子的警卫员停下,自个儿撩起沉甸甸的帘子,俯身凑了过去。 白鹤眠有副好相貌,要不然也当不了明艳动人的花魁。许是一路又受惊又被吓,他此刻小脸苍白,眼尾发红,湿漉漉的发梢粘在额角,看着就让人心生怜惜。 封二爷的眼睛微弯,伸手将白鹤眠抱了出来。 白鹤眠睡得沉,脑袋一晃,露出了纤细白嫩的脖颈。 路边的树上趴着蝉,精力充沛地嚎。 封二爷眼底刮起的风浪也在嚎。 风带了燥意,白鹤眠无意识地把脸贴在封二爷的胸口,像是嫌日光刺眼,脖颈深处的刺青也隐隐约约露出了头。 封二爷脚步微顿,目光粘在那一处青灰色的印记上,等蝉鸣声渐弱,才迈步往汽车里钻。 车一直跟在队伍的末尾,现在才派上用场。 封二爷将白鹤眠身上的绳子解开,伸手取了口袋里的丝帕,原想帮他擦拭伤口,很快又想起帕子已经脏了,便取了个水囊,将清水泼在了他的手腕上。 白鹤眠微微蹙眉,不舒服地轻哼,在封二爷怀里翻了个身,一条白花花的腿从旗袍的开衩处露了出来。 艳惊秦淮的花魁,自然不是浪得虚名。 原本被捆着,白鹤眠身上的风情味儿还没散开,如今没了绳子的束缚,舒舒服服地趴在封二爷怀里,盈盈细腰便扭出了花样,明明什么也没干,偏生勾起人心底的火。 可他眉宇间并没有经人事的媚意,反倒笼着层懵懵懂懂的纯情。 两厢杂糅,怪不得他卖艺不卖身,照样勾得少爷小姐们飞蛾扑火。 火红的旗袍沾了水,湿漉漉一团,其间盛开着青色的花。白鹤眠连腿根都文了刺青,封二爷低下头,鼻尖上悬了汗,却无暇去擦。 那是朵牡丹。 封二爷觉得昏睡的白鹤眠在自个儿怀里热热烈烈地盛开了。 “二爷,前面有三爷的人。”旖旎的氛围冷不丁被下人的声音搅散。 封二爷一把拉住白鹤眠的旗袍边缘,将他露出来的大腿遮住:“继续往前走。” “可是三爷……” “无妨。”封二爷将白鹤眠抱在身前,微微一笑,镜片后的眼睛闪着凌厉的光,“正好让他来认认人,总不能连自己的嫂子也不认识吧?” 作者有话说: 这一篇文因为大家都知道的原因,改了无数次,废了7w多字,不过还是很开心赶在六月开坑啦?(? ? ??) 本文是旗袍系列第四部 ,架空背景和《偷香》差不多,但是是完全不一样的故事,同时预警:生子,三观不正,本人文笔差,脑洞雷,如有不适,一定要飞速点右上角的叉叉,谢谢大家! 第2章 洞房 下人缩了缩脖子,扛着枪的警卫员却明白了封二爷的意思。他们迅速整理了队列,将空无一人的花轿团团围住。 封二爷垂下眼帘,伸手撩开白鹤眠的裙摆,骨节分明的手在绸缎般的皮肤上来回抚摸,像是要把他腿根文的花摘下。 封二爷的手不像是摸枪的,更像是握笔的,他在白鹤眠的腿上“作画”,指尖沾着清水,在柔软的画布上来回游走。 天色暗下来,是一瞬间的事情。 夜风拂面,稍稍吹散了暑热。 连绵的火光从山脚烧了上来,封二爷的警卫队不甘示弱地打开了手电筒,对着迎面而来的队伍照过去。 为首的骑着高头大马,胸口也戴着朵花。 封老三骑着马,从队伍末尾阴沉着脸过来。 同样穿着军装,只不过比起封老二,封老三衣衫凌乱,纽扣都散开了几颗。 封家的人生得都不错,且祖上是文官出身,连封老二的祖父在旧时候,当的都是典仪的差,唯独到了他们这一代,才弃文从武,兄弟三人先后摸上了枪。 但封家骨子里的斯文劲儿是抹不去的。 就比如说话,封老三明明已经气到了极点,瞧见二哥的车,依旧掀了帽子,先行礼。 封老二半张脸笼罩在阴影里,勉为其难地点了点下巴,算是应了那声“二哥”。 “二哥,人呢?” “什么人?”封老二摇下了车窗。 封老三沉吟片刻,坐在马背上,用马鞭指着花轿:“人在里面?” “谁知道呢?”封老二笑得意味深长,“山道上捡的。” 封老三的神情瞬间微妙了起来:“二哥,您抢我的人?” “老三,说话要有证据。”封老二慢条斯理地反驳,“那轿子里就算真有人,也是我媳妇儿。” “二哥!” “时候不早了。”封老二像是没听见弟弟的话,移开视线,“回家,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封老三急怒攻心,深吸了几口气,狠狠地甩着马鞭冲到花轿边,抬手就把帘子扯了下来:“鹤眠……” 轿子里哪有什么人? 封老二将一切看在眼底,放在白鹤眠腰后的手往下滑了几分,继而攥着柔软的肉体用力一捏。 白鹤眠难受地颤颤,很快又陷入了沉睡。 封老二低声笑:“冤家!” 说的自然是怀里的白鹤眠。 封老三寻人未果,拉着脸来和二哥告别,冠冕堂皇的话随口就说了七八句,封老二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耐烦,听完,才施施然摇上车窗。 然而就在车窗即将紧密闭合的刹那,封老二的肩头忽然多了只纤细白皙的手。 那只手沾上了月光,只有指甲盖那里跳着温暖的火。 那只手先是搁浅在封老二的颈窝里,继而缓缓滑向肩头,指尖儿抠抠肩章,又吃痛缩在了掌心里。 “二哥!”封老三瞬间变了脸,伸手按住了车窗。 封老二被戳穿也不慌乱,大大方方打开门,抱着迷迷糊糊的白鹤眠优雅地钻出了车厢。 这回封老二没给白鹤眠拉裙摆,而是故意将掌心贴在他露出来的半截大腿上。 兄弟俩谁也没先说话,睡昏了头的白鹤眠却一点一点往封老二的怀里拱,还抬起了胳膊,软绵绵地搭在了男人的颈侧。 他身上天生有种惹人怜爱的气质,不言不语时仿佛是温驯的,但封老二看见他满是伤痕的手腕就知道,白鹤眠不温驯,他是带刺的花,带毒的糖,沾上就戒不掉的瘾。 封老二也说不清白鹤眠到底哪里好,估计所有奔着他花魁名头去看的男男女女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但只要看他一眼,哪怕难生喜欢之情,也会心悦诚服地道一句“原来如此”。 白鹤眠一条腿被封老二托着,一条耷拉着,红色的皮鞋晃晃悠悠,线条流畅的小腿连着脚背在封老三的眼前晃来晃去。 想不动心也难。 “二哥,我和白少爷有婚约。”封老三干巴巴地挤出一句话。 “你当着我的面撕了。”封老二托着白鹤眠的屁股,把人抱得更紧了些。 恰逢他睡得香,主动搂住了封老二的脖子,于是他俩仿佛一对情投意合的野鸳鸯,在封老三愤怒的注视下,靠得更紧了。 “那是我不知道……”封老三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拳,想要解释,却终究选择了沉默。 封老二冷嗤一声,抱着白鹤眠重新回到了车上。 他们兄弟俩的交锋向来如此,每每针锋相对,总有一人忽而偃旗息鼓。 但封老大死后,这种情况出现得越来越少,都说长兄如父,没了大哥,还有二哥,封老三对兄长到底是敬畏的。 尤其是…… 封老三的目光在二哥的腿上晃了一圈,叹了口气,翻身上马,回到队伍前不甘心地回头望了一眼。 火光笼罩了他年轻的面容,封老二眉心微蹙,到嘴边的话尚未说出口,封老三就收回了视线,头也不回地走了。 连绵至山脚下的火光接二连三地熄灭,封老二的神情反倒难看起来。 “二爷?”下人凑上来,殷勤地递擦汗的帕子。 封老二没接,伸手一摸白鹤眠的额头,滚烫! 怪不得睡不安稳还醒不来,白小少爷都要烧糊涂了。 封老二取下鼻梁上的眼镜,将脸轻轻埋进了白鹤眠的颈窝。 燥热中泛起一丝水意,封老二的呼吸喷洒在他圆润的耳根后,就像是往平静的水面投下一颗石子——白鹤眠做梦了。 他梦见自己被退婚那天,迎着众人的嘲笑回到住处,原以为要被逼着接客,第二日却多了位从不露面的客人。 这位客人不仅一掷千金,还温和儒雅,他们的交流仅限于信件,字里行间情意缠绵。白鹤眠如饥似渴地扑上去,哪怕后来被强行捆上花轿,也不忘带上他们的定情信物——一块普普通通的雨花石。 白鹤眠忽然找不到那块雨花石了,他自梦境坠入现实,汗津津地从床上爬起来,发觉自己躺在“马匪”的屋子里。 窗外漆黑一片,白鹤眠伸长了胳膊在床头摸索,好不容易找到灯,打开后,入眼先是暖黄色的光,继而是床边翠绿色屏风。屏风上松柏青青,其间白鹤盘旋。 这不像是一个马匪该有的品味。 金陵城外有马匪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原本要嫁进去的封家,多年前剿过一回马匪,折进去一个封家老大,后来老二顶上,据说又伤了腿,成了残废,如今就剩个封老三,勉强算得上四肢健全。 而马匪中不乏头脑灵活、颇有学识的师爷,若是他被这种人绑了,更无逃走的可能。 别看白鹤眠想得很多,现实中不过眨眼的工夫。 他找到了自己的皮鞋,踩上去,趿拉着往屏风后走。他做好了撞上人的准备,哪知道屏风后是狭长的走廊,直通灯火通明的堂厅。 白鹤眠站在屏风后看了半晌,隐约觉察出些许异样。 堂厅空空荡荡,屋顶挂着刺眼的水晶吊灯,灯光在打了蜡的地板上映出一片富丽堂皇的波光。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马匪的“贼窝”。 白鹤眠咬了咬嘴角,犹豫着走过走廊,一踩上堂厅的地板,皮鞋底儿敲击地板的声音就将他吓得一个激灵。 然而还不等他退回去,堂厅另一侧紧闭的房门突然打开,里面鱼贯而出一群穿着军装、拿着文件的军官。 他们个个眉头紧蹙,边走边小声议论着什么,紧接着其中一人发现了白鹤眠的存在,猛地刹住了脚步。 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所有从房间里走出来的军官都震惊地注视着穿着红色旗袍的花魁。 白鹤眠是见过世面的白家小少爷,心下一片惊慌,面上却不显,还抱起胳膊,随意晃了晃手腕。 他不知道自己身上艳红色的旗袍皱皱巴巴,裙角还洇着可疑的水斑,脸上更带着发烧时特有的潮红,瞧着就像刚在床上被人蹂躏了一番。 况且白鹤眠来的方向,恰恰是封二爷平时短歇的卧室,于是所有人都误会了他的身份。 军官们打量白鹤眠的同时,他也在打量军官。 那身铁灰色的军装,金陵城里谁会不认识? 不就是他前未婚夫的家吗? 白鹤眠眉峰一挑,扭头就走。 不是他不讲礼貌,任谁遇上悔婚对象都不会有好脸色。 现在共和了,不时兴包办婚姻了,白鹤眠和封老三定的是娃娃亲,说句大不孝的话,就算他爹娘还在世,白鹤眠也不乐意结这个婚。 大家好聚好散,最多被外人调笑几句有的没的。 偏偏封老三退个婚退得满城皆知,还以他污了门楣为借口,硬是戳他的脊梁骨。 别说白鹤眠曾经是个少爷,但凡是个男人,就不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白少爷……白少爷!” 白鹤眠没走出几步,就被迫停下了脚步。 那扇门里又跑出一个军官:“您醒了?” “你家三爷在里面?”白鹤眠嘴角挂着丝冷笑,想着只要对方回答“在”,就要把这些时日受的屈辱都骂回去。 谁料军官竟摇了头,哭笑不得地指指屋内,悄声道了声:“是二爷。” “二爷?”白鹤眠满腔气恼顷刻间烟消云散,只剩下诧异。 封二爷,他前未婚夫的哥哥,那个据说残废了双腿还不举的废物。 军官见白鹤眠没有走的意思,暗中松了口气,先挥手让旁人退下,再走到他面前,耐心地解释:“我们二爷在回家途中遇上了您的花轿,顺路把您捎回来了。” 如此看来,封二爷近些天并不在金陵城内,否则绝不会不知道他俩已经退婚的事。 他一定是被马匪打劫,又侥幸被封二爷救了回来。 封二爷不知道自家弟弟的婚事吹了,还以为救下了准“弟媳”呢! 人封二爷是好心,腿脚不便还愿意将他从马匪手里救下,于情于理,他都得去当面致谢。 军官打的明显也是这个主意:“白少爷,二爷等着见您呢。” 得了,封二爷这是要以“长辈”的身份训话了。 白鹤眠自觉受了人家的“救命之恩”,硬着头皮跟上前去,光顾着犯愁,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穿过的门都被悄无声息地关上,还落了锁。 “这儿是二爷的卧房。” 白鹤眠猝然回神,竟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封二爷的内院,他难得慌乱,那种见长辈的局促感让他忽然对身上的旗袍产生了厌恶感。 封家书香门第,就算如今的封氏兄弟摸了枪,也难改骨子里的书卷气,这样的家族最瞧不上沦落风尘的男男女女。 白鹤眠在屋前踌躇不前,盯着沾着泥水的鞋尖发呆。 “白少爷?”军官不着痕迹地蹙眉,轻声催促,“二爷等您很久了,您再不进去,就要耽误他上药的时间了。” 封二爷的腿受过伤,白鹤眠哪里好意思耽搁,连忙迈步走进卧房,可不等他看清屋内的陈设,身后的门就“砰”的一声合上,继而“咔嗒”,落了锁。 与此同时,白鹤眠也看清了屋内的景象。 这哪里是什么卧房? 那艳红色的桌布,粗长的红烛,还有盛满果盘的花生与桂圆,无一不在彰显,这分明是间早已布置妥当的洞房! 作者有话说: 小牡丹这个昵称可爱啊哈哈哈!! 小牡丹念念叨叨:封老二是个好人,一定不是他抓我! 第3章 悔婚 白鹤眠又觉得自己在土匪窝里了。 否则这种强娶强嫁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在封家人身上呢? 自知打不开房门,白鹤眠也不去白费力气,他找了张椅子坐下,皱着眉头再次打量起洞房。 床是黄花梨的,床幔是绣着金丝鸳鸯的,连床里的枕头上都有龙凤呈祥的花纹。 白鹤眠怎么看都觉得身上的旗袍碍眼。这会儿不是因为要见封二爷了,而是因为这身暗红色的旗袍仿佛应了屋内的景,成了真的嫁衣。 他一点也不想进封家的门,更不想嫁给封老三。 至于残了双腿的封二爷,那是英雄,跟包办婚姻搭不上边。 封家的男人都斯文得很。 封二爷是冷漠的真斯文,封三爷是纨绔的假斯文。 白鹤眠十三四岁的时候长成了被爹娘惯得有些娇气的少年,他不乐意嫁给封三爷,又自许是个“大人”了,便偷偷摸摸跑去了封家退婚。 那时候封家的老大还没死,白鹤眠爬墙爬到一半,就被穿着军装的封老大发现,他还是头一回见着真枪,差点从墙头摔下来,结果被路过的封老二接了个正着。 封老二当时至多二十,穿着笔挺的西装,戴金丝边眼镜,一言不发地看着白鹤眠。 白鹤眠就是怕军装,面对封老二的时候鬼精鬼精的,小脑袋蹭了蹭青年的颈窝:“喂,你也是封家的少爷?” “嗯。”封老二把他放下,轻轻抚平衣服上的褶皱,见少年探头探脑地四处望,眼睛微弯。 “那你是封老三?”白鹤眠警惕地问。 “我排行第二。”封老二耐心地解释,“我叫……” “你不是封老三?”他却失望地打断了封老二的话,遗憾地叹了口气,趁着封老大没开口,蹦着爬上墙头,重新翻了出去。 封老二眼角的笑意随着少年的话剥茧抽丝般抽离:“大哥,他是谁?” 封老大失笑:“白家的小公子,爹娘还在的时候,给老三定的娃娃亲。我前些日子去白家办事时见过几回,是个机灵的小子,老三肯定会喜欢。” 封老二飞速地眨了下眼:“三弟的那个男妻?” “可不吗?”封老大随口调侃,“你以前常说包办婚姻没有好下场,还带着老三跟我吵过几回。” 封老二垂在身侧的手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 封老大没察觉到他的异样,转而问:“几时的船?” “下午三时。” “我让警卫员送你去码头。” 封老二拒绝了:“不必,我自己去就行。” “一个人出去念书,我总归是不放心的。”封老大幽幽道,“你执意去留洋,我也不好拦,毕竟家里的事你终归要接手,多学些也好……罢了,记得照顾好自己。” “知道了,哥。”封老二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走出家门的时候,脚步顿住,扭头望白鹤眠跳下去的那处围墙,忽而道,“我还是不同意这门婚事。” 言罢,不顾大哥无奈的叹息,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些事情白鹤眠不知道,他只记得自己许多年前和封二爷见过面,那时候的封老二腿还没残废,也没被传成不举的废物,是封家鼎鼎大名的二少爷,收到德国军校的录取通知书,好些年都是金陵城里的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所以封二爷必定做不出把人锁在屋里闹洞房的丑事,只有不着五六的封老三做得出来。 白鹤眠蹬掉了皮鞋,拎着裙摆爬上床,踹开锦被,舒舒服服地躺下——生气有用吗?一个落魄家族的小少爷,没被下药绑在床上强迫就不错了! 与其自怨自艾,不如想想和封老三成婚以后如何逃跑。 白鹤眠心底住了个素未谋面的熟客,即使未来没有再见面的可能,他也不想在封家的深宅大院里蹉跎一辈子。 想到那位客人,白鹤眠又想起他们的定情信物,也不知是不是昏睡时出了岔子,他搜遍了全身也没找到那块石头。 正找着呢,隔壁传来房门开合的声响,沙沙的,继而是门闩磕在墙上,砰的一声响,白鹤眠这才意识到洞房侧面还有间屋子,与他不过一门之隔。 换句话说,这两间屋子连在一起,就靠门拦着。 就是不知道这扇门有没有落锁。 白鹤眠从床上爬起来,蹑手蹑脚地跑过去,想起来时带路的军官打了封二爷的旗号,说不准隔壁住的就是封二爷。 留洋的封老二肯定比封老三讲理,他想也没想就跑了过去。 也是白鹤眠运气好,那扇门果真没上锁,只是屋内没有开灯,黑洞洞的,只隐隐约约露出家具的轮廓。 白鹤眠不想回到洞房里去,壮着胆子往前走,结果脚尖撞到了桌角,痛得眼角沁泪,差点站不稳。 朦胧间,他似乎看见不远处晃过一道黑影,刚刚在隔壁听见的沙沙声再次传了过来。 只不过这回声音更清晰,他也听得更明白——那是轮椅的轮子摩擦地面的声响。 “封二爷?”白鹤眠心里一喜。 文质彬彬的封二爷绝对不会为难他。 回答白鹤眠的是由远及近的沙沙声,他有心帮着去推轮椅,又实在看不清屋内的情状,只好站在原地,眼巴巴地盼着封二爷过来。 封二爷摇着轮椅过来了,像一团隐于夜色的影子。 白鹤眠听见男人说:“起来了?” “嗯。”白鹤眠连忙道谢,“我遇上马匪了吧?” 他感慨:“多谢封二爷仗义援手,但我和您弟弟的婚约……” 话音未落,白鹤眠的话就被封老二打断。 男人像是并不在意他与弟弟的婚事,径自摇着轮椅将白鹤眠身后的房门打开,继而迎着洞房内暧昧的红光,扭头笑了笑:“进来说吧。” 封二爷的姿态太坦荡,即使他不愿再见红艳艳的床铺,还是跟了上去。 封二爷捕捉到了他眼底的嫌弃,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你和老三的婚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鹤眠想起封老三撕毁婚书的时候,封二爷并不在金陵城,便耐着性子解释:“二爷,你弟弟不乐意娶我。” 与此同时,他看清了封二爷的长相,心底涌起淡淡的诧异。 白鹤眠不是没见过久病缠绵的人,他们大多身形消瘦,瘦骨嶙峋,仿若会喘气的骷髅。他原以为残了双腿的封二爷也是如此,但是面前的男人身姿挺拔,面容冷峻,狭长的凤眼藏在镜片后,一点泪痣揉在眼尾的细纹里。 白鹤眠的视线不由自主下移,他想看看封二爷的腿。 封二爷腿上罩了条薄毯,骨节分明的手指交叠在身前,望向他的目光里似乎藏了点什么,但白鹤眠不敢细看。 封二爷也穿了铁灰色的军装。 白鹤眠天生畏惧穿军装的男人,以前是,现在也是。他回忆里的那个穿西装的青年如今已经成了封二爷,他不敢再放肆了。 “老三不乐意娶你?”封二爷搁在轮椅扶手边的胳膊动了动,神情变幻莫测。 “嗯,他把婚书撕了。”白鹤眠没有告状的打算,毕竟若白家没有家道中落,他说不准也会任性拒婚,所以多少有些理解封三爷的想法。 但是理解归理解,又有哪个男人愿意变成人人嘲笑的弃夫呢? 于是封二爷多多少少在白鹤眠的嗓音里听出了埋怨。 男人眉宇间忽而浮现出了不耐烦的冷意:“所以不是你不想嫁给他,而是他不乐意娶你?” 白鹤眠没料到封二爷也会问成不成亲的问题,心底滚过一道烦躁,忍不住靠在床边,拿手揪皱皱巴巴的裙摆:“那可不?我们白家落魄了,我又成了花魁,封三爷乐意娶我,那才是不可能的事!” 白鹤眠身上那点少爷脾气,是怎么都磨灭不掉的。他生来一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习惯了把牙打碎了往肚子里咽,宁可嘴上痛快,日后再慢慢忍受随之而来的麻烦。 就比如现在,他人都被关在封家的洞房里了,软着脾气恳求封二爷,说不准还有离开封家的可能,可他偏偏因为怨怼,三言两语把封二爷得罪了个透顶。如此一来,别说离开了,就算封二爷当场把他毙了,也没人敢说三道四。 白鹤眠骂完,又气短。 按照他的推论,是封二爷救下了被土匪劫下的自己,现在人家问个问题,无论出发点如何,他都该好声好气地回答。 所以白鹤眠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门不当,户不对,封三爷不乐意娶我也正常。” 他没好意思说自己瞧不上封三爷,当花魁期间还有了倾心的熟客,就拣着好话说:“以封家现在的权势,娶哪家姑娘不成?何必搞这么一出,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白鹤眠扯着绣着金色鸳鸯的床幔勾起唇角:“如今的我说穿了,不过是个穿旗袍给客人看的玩意儿,封二爷您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我这样的人没资格进您家的门,为何不放我走?” 以往说白鹤眠是“玩意儿”的,都是奔着他花魁名头花钱的客人,现在他自己也这么说,面色隐隐白了几分。 白鹤眠在心底自嘲:沦落到今天这份田地,还心高气傲,等会儿要是被封二爷打死,绝对活该。 但他面上依旧扬着下巴,眼神奚落,仿佛落难的不是自己,而是坐在轮椅上的封二爷:“就算把我塞进洞房,封三爷也不乐意当这个新郎官!” 一直没有开口的封二爷在听到“新郎官”三个字的时候,缓缓低下了头,似乎叹了口气,又像是在思考白鹤眠话里的意思。 “如果老三愿意娶你,你嫁?” 白鹤眠快被气笑了,他原以为封二爷留洋念过书,思想解放,哪里知道这人也是个封建家族的大家长,说来说去就是要他嫁给封老三,旁的话一概不听。 “那也要他肯娶啊。”白鹤眠呛了回去。 封二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摇着轮椅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先将连通两间屋子的小门锁上,再推了推上锁的婚房的门,最后回到白鹤眠面前,当着他的面,从怀里掏出了一串钥匙。 男人眼底闪过一丝阴霾:“既然老三悔了婚,从此你们的婚事一笔勾销。” “所以这洞房,真的是为我准备的?”白鹤眠明知故问,直勾勾地盯着封老二手里的钥匙,“您可真够行的,为了逼弟弟娶我,还来这么一手。” 封二爷却没有把钥匙给他,而是塞回了口袋,冷着脸沉默。 白鹤眠的心沉了下去。 看来这婚事无论成与否,他都难离开封家的门了。 白鹤眠的目光又落在了封二爷的腿上。 从一个残废手里抢回钥匙,应该不是什么难事,电光石火间,他就有了主意。 白鹤眠脸上的讥讽一扫而空,他拎起裙摆,摇摇摆摆晃到封二爷身前,俯身凑过去,轻声细语:“既然您弟弟不乐意娶我,您就当我的客人吧。” 他将脸埋进封二爷的颈窝,嗅到一丝檀香,神情恍惚了一秒,继而偷偷将手探向了封老二的口袋。 他还是怕的,指尖打战,不敢拿正眼瞧铁灰色的军装。 但再怕,也得拿到钥匙。白鹤眠将裙摆高高撩起,沉腰往男人怀里坐,小屁股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封二爷大腿上。 白鹤眠还没跟哪个客人亲密到现在这个地步,但他知道别的舞男勾引人时惯用的伎俩。 他得吸引封二爷的注意力,趁其不备,抢走房门的钥匙。 最重要的是,白鹤眠不怕封老二对自己做些什么——这可是全金陵人皆知的残废,就算他脱光了,也硬不起来,白鹤眠直到被扣住细腰以前,都是这么想的。 羊入狼口,莫过于此。 作者有话说: 上联:温文尔雅贺老六,下联:文质彬彬封老二,横批:都是装B(。 放心吧,小牡丹和小凤凰不一样的,封老二要磨好久呢:) 第4章 聘礼 裙摆一撩起来,白鹤眠腿上文的牡丹花便半遮半掩地露出了端倪。 青色的叶片懒洋洋地趴在雪白的皮肤上,花瓣沾染上了红烛的色泽,他的指尖顺着枝叶的纹路游走,仿佛搅动一池春水。 白鹤眠裙摆拎得高,半截黑色的布料在花朵般的布料下若隐若现,他掩耳盗铃般将头埋在封老二的颈窝里,不断麻痹自己男人没穿军装,可当封二爷的掌心贴到他的文身边时,他还是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一下。 那种热度是逐步攀升的,仿佛熊熊燃烧的火。 封老二的手指又动了动,指尖轻轻抵着白鹤眠腿上的枝叶。其实封二爷在他昏迷的时候就摸过,只是与现状完全不同。 主动的白鹤眠姿态放荡,可浑身上下的每一寸皮肤都在细微地颤抖,封老二无端想起媒婆说过的话——这小少爷卖艺不卖身,根本没服侍过人。 所以白鹤眠无法从封二爷加重的呼吸里觉察出异样。 他甩掉了皮鞋,摆着腰往封老二的怀里撞了两下,生怕自己从轮椅上摔下去,还扭头战战兢兢地往后看了一眼,继而硬着头皮把脸再次埋进封二爷的颈窝,舔着男人的耳垂,轻声细语:“二爷,您喜欢什么样的?” “……我这样的,您看着可还顺眼?”白鹤眠对自己的长相有八九分的满意,只是不喜眼角眉梢的风情,虽说他骨子里的确有不安分的因子,却不至于像看上去的那般浪荡。 但恰恰是若有若无的风情让他成了花魁,让他有地住,有饭吃。 总而言之,就算是男人,白鹤眠也有底气问出这样的问题。 也正因为是男人,他才敢问。 封老二那里不行,就算满意,又能如何? 白鹤眠的得意里夹杂了几分卑劣的嘲讽,他把被退婚的怨恨迁怒到了封家的每一个人身上,把他锁在洞房里的封二爷自然不会例外。 “如果满意,我就继续了。”白鹤眠自说自话,骑在封老二的腰间仍不罢休,还故意扭起腰,隔着一层薄薄的黑色布料窸窸窣窣地磨蹭。 他头一回干这样的事情,羞耻到了极点,但是封二爷的另一只手还搁在口袋边,而那个口袋藏了钥匙。 白鹤眠笃定封二爷绝对会来制止自己过于逾越的举动,所以他闭着眼睛,拼了命地蹭。 其实也不是很舒服,毕竟没有经验,把握不好轻重,他不知道封二爷舒不舒服,倒是自己难受得频频蹙眉,觉得深处的皮肤该磨红了。 大约是不行的缘故,封二爷的忍耐力强得惊人,白鹤眠都快放弃了,男人才捏住他的下巴,逼着他仰起头。 封二爷问:“你身上文的是什么?” 白鹤眠猛地扬起眉,骂人的话在嘴边滚了一圈,顾念着钥匙,只能耐着心来回答:“牡丹。” “牡丹?”封二爷像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低低地笑起来。 白鹤眠这才发现封老二笑的时候很温柔,藏在镜片后的眼睛也没有了刀锋般的寒芒,那点揉进皮肉的泪痣也格外好看。 他愣愣地看了几眼,一不小心将事实说了出来:“蛇盘牡丹,富贵百年。” 白家落魄伊始,娇生惯养的白小少爷吃尽了苦头,也受够了冷嘲热讽,于是他找人在身上文了蛇盘牡丹——爹娘给的富贵不在,自己挣也行。 “蛇呢?”封二爷顺着白鹤眠的话问下去,贴在腿侧的手也沿着牡丹花的纹路往深处摸。 他还没醒过神,乖乖呢喃:“在胸口。” 那是条细小的蛇,盘着花径,藏在飘落的花瓣下。 封老二的目光闪了闪,视线落在白鹤眠平坦的胸口,想象单薄的布料下藏着怎样的美景。 “蛇盘牡丹……”封二爷垂下眼帘,仔细回味着这个词,继而轻而易举逮住白鹤眠乱动的手,“好寓意。” 被制住的白鹤眠脸色白了几分,他的指尖已经触碰到了冰冷的钥匙,就差那么一点,就差那么一点! 如果方才他把衣摆一直撩到胸口,露出刺青的全貌,封二爷是不是就发现不了他的小动作了? 奈何现在后悔为时晚矣,白鹤眠试着抽回自己的手,却发现封老二抓得极用力,他完全没有挣脱的可能,心不由往下沉了一截:“二爷,您什么意思?!” “我是您弟弟的未婚夫,就算亲事黄了,也曾经……曾经是你的……” 白鹤眠话说一半,就被封二爷打断:“你刚刚不是说,我是你的客人吗?” 他一时语塞。 那是为了抢钥匙胡编的借口,如何能当成真话? 但是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白鹤眠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在封二爷的怀里如坐针毡。 封老二不知何时扣住了他的腰,那条胳膊极难挣脱,白鹤眠扭了十来下,累得气喘吁吁,仍旧好端端地坐在男人腿上:“您到底什么意思?” “既然以前有过婚约,你就是我们封家的人。”封二爷逗猫似的逗弄白鹤眠,让他挣开一些,再重新抱住,“就算不嫁给老三,也不能悔婚。” 白鹤眠一时糊涂了:“一纸婚书而已,难不成您要我卖身给封家做小工?” 他快气笑了:“封家怎么说也是名门世家,竟也玩文字游戏欺负人。” 封老二但笑不语,由着白鹤眠气势汹汹地骂了一顿,等他累了才解释:“怎么会让你当小工?” 白鹤眠刚松一口气,就听封二爷接了句:“当小工,这间洞房岂不是白费了?” “您还要我嫁人?”他不由自主提高了嗓音,腰杆也挺直了,腰狠狠往下沉了几下表示不满,“强扭的瓜不甜,您省省吧,三爷不娶我!” 一谈到婚事,封老二的神情就阴郁了不少,方才温和的笑容仿佛是白鹤眠的幻觉,他又不敢直视二爷的眼睛了。 那里面藏的东西太多,白鹤眠不想懂,也不敢懂。 封二爷冷笑着将他推开,收手后,又像是泄愤般对着白鹤眠的屁股用力打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他直接被打傻了,站在原地呆呆地张着嘴,一时竟搞不清自己面前的男人究竟是谁。 真的是那个留洋读书多年,满身书卷气的封二爷吗? 市井里的粗人尚且不敢这么对待大名鼎鼎的花魁,封老二却顶着张最最斯文的面皮干这档子腌臜事! 然而现在没人能回答白鹤眠心头的困惑,他眼睁睁看着封二爷摇着轮椅,从屋子间的小门离开,都没来得及追上去,就听见了落锁的声音。 还有模糊不清的一句:“明天是个好日子。” 封二爷在说明日是个成婚的好日子呢! 白鹤眠气得踢倒了桌子,砸了茶碗,在屋子里乒乒乓乓地闹了一会儿,重新回到床上,肚子竟不合时宜地闹腾起来。 自打他被捆上花轿,粒米未进。 可是白鹤眠不愿意向封老二要饭吃,他心里憋着气,压根拉不下去这个脸。 不过白鹤眠不说,封二爷也想到了这一茬,不过三五分钟的工夫,门锁就被打开了。 三个膀大腰圆的护院端着饭食走进来,白鹤眠看见他们腰间别的枪,登时打消了冲出去的打算。 也对,封家的三兄弟早就摸上了枪,家里养着的护院怎么可能不使枪呢? 就算跑得出洞房,也跑不出院子,就算能跑出院子,也跑不出偌大的封家。 于是白小少爷左思右想,又委屈起来,他不等护院离开,就迫不及待地扑到桌边狼吞虎咽。 封家的伙食自是极好,护院端来的还都是白鹤眠爱吃的,他扒拉着米饭,死死盯着站在桌边的护院,把三个膀大腰圆的汉子瞪得羞涩起来,其中两人慌张地冲出去扛了浴桶进来,又忙忙碌碌地打热水,剩下的那个眼观鼻鼻观心,硬着头皮监督小少爷吃饭。 白鹤眠瞪得眼睛酸涩,自知不是护院的对手,吃完主动说要洗澡。护院们集体松了一口气,带着他吃剩下的饭菜,匆匆锁门走了。 白鹤眠贪婪地注视着门缝里透进来的微光,那是触手可及的自由。 但是也仅仅是触手可及罢了。 白小少爷洗完澡,换上护院留下来的长衫,躺在婚床上一觉睡到天光大亮。 他是被锣鼓的喧嚣声吵醒的。 白鹤眠阴沉着脸走到床边,透过窗户纸模模糊糊瞧见几道人影,还有红艳艳的一团,想来是成亲时挂在屋檐下的灯笼。 成亲,成亲,又是成亲。 白鹤眠烦躁地在房间里转了几圈,试着推房门,又试着推他和封二爷屋子间的小门,自然是哪扇门也推不开。 以封家在金陵城只手遮天的程度来看,就算他逃出去了,被抓回来也只是时间问题。 可紧接着打开门锁鱼贯而入的下人更让白鹤眠暴躁。 屋内是端着托盘的下人,屋外是把系着红绸的木箱往院子里搬的护院。 “白少爷,二爷让您随便挑,今晚成亲,您想穿什么穿什么。”下人面无表情地将托盘放在他面前,里面堆着各式各样以红色为主的衣服。 白鹤眠看也不看一眼,冷笑:“屋外的箱子里是什么?” “二爷吩咐我们准备的聘礼。” 他没听出下人话里的玄机,还以为自己要嫁的是封三爷,瞬间拉下了脸:“我不要。” 可惜白鹤眠说的话没有人听,他气得把人全轰出去,抱着被子滚到床里侧,稀里糊涂地睡到傍晚,再次被敲锣打鼓声吵醒。 此时的白鹤眠已经懒得生气了,他出神地注视着窗外一团又一团喜庆的红色火光,伸手抚平了裙摆上的褶皱,无端想起以前爹娘说过的话。 他娘说,封家是个好人家,嫁进去不会吃亏。 他爹说,封家家大业大,就算日后白家没了,也有人能护着他。 白鹤眠念及此,眼眶一热,喃喃自语:“爹娘,你们骗人。” 话音未落,紧闭的房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 他猝然回神:“谁?” 继而呆住,喉结滚动了几下,用干涩的嗓音道了声:“封二爷……” 浓稠的夜色笼罩着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作者有话说: 封二爷:是我,就是我,你的大哥,封老二!(????)?? 是的,第四章 了,封老二还是没有名字,大家记住他老二很疯狂就行了!(嗯?) 第5章 掌掴 白鹤眠的掌心瞬间沁出了汗。 “怎么,没看见老三很失望?”封二爷摇着轮椅进屋,俊朗的面容一点一点被红烛照亮。 男人抬起胳膊,将门用力摔上,讥诮道:“以后让你失望的事情可能会更多。” 白鹤眠不由自主往床里侧缩了缩。 封老二依旧穿着铁灰色的军装,胸口别着滑稽的花,腿上倒是没有薄毯子了,他慌乱间似乎瞥见双笔直修长的腿,也不知是不是裤管熨得太服帖,总之,封二爷一点也没有残废了双腿的人该有的样子。 白鹤眠彻彻底底蒙了,一个荒谬的念头从心底升起:“三爷……三爷不来?” 封老二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见他胆怯,眸子里滚过怜惜,又被某种压抑的情绪掩盖:“他不会来的。” 白鹤眠的心因为封二爷的话彻彻底底悬在了半空中。 他颤颤巍巍地问:“三爷不来,我嫁给……嫁给谁?” 此话一出口,再暧昧的烛火也烧不暖屋内的气氛。 封二爷面无表情地坐在轮椅里,镜片后的眼睛定定地注视着他,眼底先是涌起阴郁的负面情绪,复又是痛苦,最后沦为沉寂。 他仿佛早已习惯于将所有的情绪强压在心底,再开口时,语气淡然:“嫁给我。” 猜测得到印证,白鹤眠眨了眨眼。 “难为你了。”封二爷摇着轮椅来到床边,捏着他纤细的脚踝,温柔地揉捏,“嫁给我这样一个废人。” 白鹤眠惊得三魂去了七魄,结结巴巴地应道:“您……您不是……” 他心乱如麻,又因为封二爷说话的语气,不由自主地安慰:“您的腿肯定会好的,我以前见过病人,都没您……都没您瞧着康健。” “嗯。”封老二手里动作微顿,眉眼逐渐柔和。 “可您为什么要娶我?”白鹤眠眼前晃过红烛的光,又陡然惊醒,他抽回了自己的脚,“这算什么?你们兄弟俩,想娶我就娶我,不想娶我就悔婚,我白鹤眠……啊!” 白鹤眠痛呼一声,猛地翻身,瞪圆的眼睛里沁了水意:“你……你又打我!” 封二爷的手还搁在他屁股上,打完也没有挪开的意思,现下被柔软的肉体压着,还满意地动了动手指。 白鹤眠臊得又一滚,红着脸骂:“你圣贤书白读了!” “我没读圣贤书。”封二爷微微挑眉,要笑不笑,“我念的是德文书。” “你怎么好意思娶弟弟不要的男妻?” “娶谁是我自己的事。” “金陵城里那么多好人家的少爷和小姐,你为什么不娶?” “我只要你。” 或许是封二爷说“要你”时语气太笃定,又太轻易,白鹤眠捏着枕头口不择言:“你……你不举!” “呵。”常人听到这样的指责怕是早就气疯了,封老二听了,却用手撑着眉头笑了起来,且越笑越开心。 白鹤眠被笑得火起,恶向胆边生,暂时克服了对军装的恐惧,扑过去,坐在封老二的腿上,一边用小屁股乱蹭,一边恶意揶揄:“你就算娶了我,又如何?” “你不举,腿也废了,我脱光了在你面前,你除了看着,还能干什么?” 他揪着封二爷的衣领,鼻尖差点撞上男人鼻梁上的眼镜,还从镜片里寻到了自己的影子:“原来你准备这一切就是为了自己。” “封二爷,您是不是讨不到媳妇儿,就把主意打到我身上了?” “我告诉你,我白鹤眠就算落魄了,也没下贱到嫁给未婚夫哥哥的地步!” 他越想越委屈,只觉得人生凄惨,如今又遇上了封二爷这样的混账,恨不能举起床边的灯对着封老二的脑袋砸下去,偏偏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让他死活下不去手。 白鹤眠嘴皮子再利索,也就是个狠不下来心的小少爷。 他蹭累了,脑袋砸进了封二爷的颈窝,语气又软回来:“您是个读书人,那么有学问,怎么就学封建残余那一套,非要讨个媳妇呢?” 说着,实在不解气,又拿屁·股撞封老二,还隐隐听见了闷哼。 白鹤眠没在意,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您放过我吧,强娶强嫁的事情说出去,污了封家的名声。” “你不肯嫁我,是因为我的腿?” 白鹤眠沉默片刻,如实回答:“二爷,您摸着良心问问,好人家的少爷小姐,谁乐意嫁个残废?” “……不过我不愿意嫁你,跟腿无关。”他叹了口气,“白家出事以后,我对成不成亲已没了想法。” “说谎。”封二爷冷不丁打断他的话。 白鹤眠的心尖一颤:“您怎么不讲理呢?” 封老二从怀里掏出一块石头:“你昏迷的时候攥着的,是情郎给的?” 他瞧见雨花石,装不下去了,知道有熟客的事情只要封二爷打听,绝对能打听得到,只得拉下脸:“给我!” “你就是嫌我不举。”封老二慢悠悠地抬高手臂,还扣着白鹤眠的腰不让他起身,“倘若我可以,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都说了,嫁不嫁和你的身体无关。”白鹤眠鼻尖悬着汗,目不转睛地盯着雨花石,“还给我!” 封二爷不为所动,在他气急败坏的喊叫声里,把石头藏在了胸前的口袋里。 白鹤眠抢不到和熟客的定情信物,只好拼尽全力从封二爷怀里挣脱,背过身去,冷嘲热讽:“行,您乐意如何就如何。” “既然这婚非要结,您倒是做点丈夫该做的事情让我瞧瞧。” 白鹤眠颤抖着扯开衣领,又将手伸到身下,拎着衣摆狠狠往上一抻,硬是将自己从皱皱巴巴的长衫里解放了出来。 他后背上绽放着更多盛开的牡丹花,在红烛的映衬下分外妖冶。 “封二爷,干看不能吃,你给自己找不痛快!”白鹤眠将长衫砸在地上,泄愤般踩上去,手指钩着身上唯一幸存的黑色布料,暧昧地来回拉扯,“我跟你说实话吧!我恨封三爷,要不是他悔婚悔得那么干脆,我也不至于遭受那么多白眼。” “我现在也恨你,要不是你把我关在这里,天高海阔凭鱼跃,我已经跟心上人远走高飞了!” “你就非要把我拴在封家吗?你……你干什么!”白鹤眠话说一半,突然惊叫起来,继而像条蛇一般在封二爷的怀里扭动,“你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吃力地扭头,撞进双含笑的眸子。 “我残废。”封二爷轻易攥住了白鹤眠的手腕,低头在他的颈侧陶醉地嗅。 白鹤眠却完全没有在意封老二的小动作,因为男人口中“残废”的腿正压着他的腿。 封二爷又说:“我不举。” 他原本还有力气的双腿因为撞上来的滚烫彻底软下来。 “我这样一个不举的残废,自然不能娶你。”封老二抱住了白鹤眠的腰,故意往前顶了顶,继而攥住他的手腕,缓缓往那处塞。 床板摇晃,烛火飘摇,他被禁固动弹不得,手还攥着一团火,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一个又一个念头飞速从心底冒出来,却又被白鹤眠自己否定了。 最后只剩一句:封家的老二压根不是什么残废! 白鹤眠怔住时,封二爷没停手,还对着白鹤眠的屁·股“啪啪啪”掌掴了十几下。 白鹤眠憋了会儿,忍不住掉了滴泪。他十八岁以前是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就算流落风尘,也是花魁,从没经受过这般羞辱,气到恨不能拿刀捅人,偏打不过封二爷,只能咬着被子浑身颤抖。 于是急火攻心,竟生生晕了过去。 本来还用力压制着白鹤眠的封老二眉头一蹙,慌忙翻身,把人搂在怀里仔细瞧,见他只是晕厥,才安心,继而猛地扭头,眯起眼睛往窗外看。 盈盈火光还在窗外飘摇,封二爷将白鹤眠塞进被子,起身坐上轮椅,摇着推开门。 寂静的夜里,廊下走出一道人影。 “眼线都走了?”封二爷头也不抬,从怀里掏出帕子,仔细地擦手。 “走了。” “那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隐藏在阴影里的男人走了出来,竟然是封三爷:“二哥,鹤眠和你……” 封老二冷嗤一声:“你以为我是你?” “我……” “我没碰他。”封二爷打断弟弟的话,将擦过手的帕子重新叠好,塞进口袋,“你不必担心。” 封老三神情一松。 “但他现在是我的男妻。”封二爷慢悠悠地接口,“与你无关。” “我撕婚书的时候喝多了!”封老三猛地向前一步,咬着牙分辩,“我没想和他解除婚约,是……” “是醉酒误事。”与封老三的急切不同,封二爷好整以暇地挡在洞房前,“你是不是还想说,等这事儿过去以后,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会风风光光地将白鹤眠娶进门?” 被戳中心事,封三爷一时哑口无言。 “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封二爷微微一笑,“就算我答应,白鹤眠也不会答应。” 封老二说完,施施然转身,合上门的时候,听见弟弟在门外说了句:“二哥,就算他不喜欢我,也不可能喜欢你。” “……他还不知道你之所以把他捧成花魁而不露面,是因为腿真的有毛病吧?” 作者有话说: 封老二的腿到底有没有问题,后面会解释的。 小牡丹:我竟然被打屁股了??????气到晕厥·jpg 第6章 听戏 回答封三爷的是沉闷的摔门声。 门后的封老二面无表情地坐在轮椅里,他盯着床上昏睡的人,见白鹤眠没有醒的意思,便低头,将裤管一点一点卷起来。 封二爷脚踝处的皮肤在昏暗的烛火映衬下与常人无异,但从小腿开始,遍布狰狞的伤疤。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男人膝盖处的伤口深可见骨,或许是为了制服白鹤眠,使了力气,如今膝盖又开始渗血,若不是裤子的颜色深,必定被人瞧出端倪。 受伤如此之重,封二爷依旧面不改色,他先将轮椅摇到自己的房间里,再从柜子里拿出药膏,对着鲜血淋漓的伤口抹。 痛自然是痛的,但封二爷一声不吭,只面色发青,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是缓过神,在黑暗中无声地喘息,继而摇着轮椅回到了洞房里。 白鹤眠还在昏睡,一小缕头发压在脸颊和枕头之间,发梢随着呼吸微微颤抖。 封二爷目不转睛地看着,片刻,伸出手,将那一小撮头发拨开,手指竟比第一次拿枪时还要抖,像是怕碰到白鹤眠的脸颊,又像是克制不住地想要抚摸他的嘴唇。 然而最后,一切归于沉寂,封二爷吹熄了床头的红烛,摇着轮椅离开了洞房。 * 戏剧学院的学生们公演《孔雀东南飞》,占了城东梨园的地盘。 正午时分,扮演兰芝的女主角坐在木箱上化妆,她手里拿着面小镜子,左摇右晃。 女主角生得漂亮,旁边围着一圈随时准备献殷勤的男学生。 扮演焦母的女同学已经上好了妆,一副老态,看不惯“兰芝”的德行,在旁边冷嘲热讽:“哟,也不知道跟谁学的,是准备傍上大款做富太太呢,还是去舞厅当小姐呀?” 这话说得着实难听,“兰芝”瞬间蹙起了眉,但她不分辩,却拿着来看表演的嘉宾名册笑:“今天封二爷娶的那个男妻要来呢,位置真好。说起来……他嫁人前当了花魁?他不就是你口中那个‘傍上大款做富太太’又‘去舞厅当小姐’的典型吗!” “焦母”一下子跳起来:“你胡说些什么?” 再无知的学生也不敢拿封家人开玩笑,哪怕封二爷娶的是自己的弟媳,哪怕白少爷当过花魁,也没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拿他们当谈资。 “焦母”被“兰芝”三言两语说晕了头,揪着台词本恼火地钻进了戏园子。 “兰芝”得意地挑眉笑,从男同学手里接过戏服,还没披上身,笑意就凝固在了眼角。 封家人出门,向来低调,可这种低调在寻常人看来,又是另一番高调。 黑色的汽车成排停在路边,开车的都是穿铁灰色军装的警卫员。 其中一辆车的车门被人从里面推开,里头伸出条被黑色西装裤包裹住的纤细的腿。 白鹤眠从车厢里钻出来,并不好好站,反而倚在车前,眯着眼睛对学生们笑。 他生得比女主角还要艳丽,眼底波光粼粼,像是真的开心,眉目流转间却又有厉色。 一时间,学生们都胆怯地移开了视线。 “小少爷,今天的戏还听不听?” 问话的,是封二爷扔给白鹤眠的警卫员,叫千山。别看他年纪轻轻,据说很多年前就成了封老二的心腹。 白鹤眠掸掸西装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心不在焉地答:“听!人家已经准备开唱了,为什么不听?” 说完,大摇大摆地往梨园里走,千山替他撩起门帘,他进去前,忽而回头:“你……对,就是那个演兰芝的,演完来找我。” 走在白鹤眠身前的千山闻言,急急地提醒:“小少爷,二爷今天就要回来了。” “你三天前就是这么和我说的。”白鹤眠不为所动,径直往包厢里去了。 他巴不得封二爷看见自己和女学生胡闹,一气之下休夫才好。 《孔雀东南飞》是好戏,就是太老,白鹤眠听了太多遍,意兴阑珊,干脆歪在包厢里的椅子里,挑葡萄吃。 这葡萄冰过,吃到嘴里凉丝丝的,酸甜可口,白鹤眠吃着吃着就忘了时间,等千山提醒他演兰芝的女学生来了时,他一瞬间忘记自己曾经吩咐过的命令。 “谁?”白鹤眠问。 “女主角。”千山小声嘀咕。 “她啊……”他缓缓笑开,将双腿架在另一张椅子上,兴冲冲地招手,“让人进来吧,这么热的天,在外面站久了容易中暑。” 千山犹犹豫豫地放人进来。 “兰芝”已经卸了妆,瞧模样,是个和白鹤眠差不多大的女学生。他吃葡萄的手微顿,想起若是没有家道中落,自己也该在学堂里上学。 不过白鹤眠自打成了花魁,就断了念书的想法。 他把装着葡萄的盘子推到“兰芝”面前:“吃吧。” 女学生战战兢兢地坐下,不敢吃葡萄,而是小声道歉:“白少爷,方才的话,您别往心里去。” “什么话?”白鹤眠反问。 女学生立刻恐慌起来。 白鹤眠知道她害怕的不是自己这个落魄的白家少爷,而是他的丈夫——封二爷。 “放心吧,我什么也没听见。”白鹤眠无趣地挥挥手,歪回椅子里心不在焉地想事情。 他之所以把“兰芝”叫上来,不过是想传些流言蜚语,等封老二回了金陵听见,一怒之下将他休了。可这女学生一副懦弱的模样,就算白鹤眠真的跟她一同走出梨园,旁人也不会往约会上猜,反倒像是他在强抢民女。 “罢了,你……”白鹤眠见“兰芝”吓得连葡萄都不敢吃,刚想让她回去,谁知起身的工夫,余光就扫到了门下露出的半截铁灰色的裤管。 不是封老二,又能是谁? 于是白鹤眠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侧卧在躺椅上,托着下巴,伸手捏了个葡萄,递到女学生嘴边:“怎么不吃?” 白鹤眠舔了舔唇角:“是要我喂你?” 他抖下肩头披着的外套,露出半截爬着刺青的脖子。 旁人文身文多了不好看,偏他白嫩嫩的皮肤连青色的枝叶都压不住,再复杂的纹路都成了陪衬。 文身配上他那张妖冶的脸,一点也不像是好人家的公子。 女学生吓得半晌没敢动,后来大概是看白鹤眠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又有些不可言说的心思,便伸长了脖子,将他手里的葡萄含在了嘴里。 与此同时,包厢的门随着女学生的动作被人用力推开。 白鹤眠眼底终是浮现出了零星的笑意。 封二爷赶到梨园的时间比白鹤眠想得还要早些,当男人瞧见千山欲言又止的神情,就猜到白鹤眠闹出了幺蛾子。 只是封老二没想到,他竟然去调戏演话剧的女学生,不免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封二爷难得学一回登徒子,摇着轮椅,贴在门缝上,看自己的男妻把外套脱下,露出里面淡白色的马甲。 白鹤眠身形纤细,盈盈一弯腰其实没有看上去那么细,只是看起来而已。封老二趁他昏睡的时候摸过,那里有一层极薄的肌肉。他的姿态天真又自负,举手投足还有少爷的矜持,眉目已经浸染了花魁的风姿。 就像是落在沼泽里的仙鹤,即将陷落前还在徒劳地梳理洁白的羽毛。 封二爷的目光死死粘在白鹤眠身上,看他细长的手指堪堪擦过少女粉嫩的唇瓣,心底涌起不可抑制的愤怒,继而用力推开了门。 然后撞进了白鹤眠满含得意之色的眼眸。 他是故意的。 封二爷便敛去脸上的笑意,像白鹤眠期待的那样,板着脸赶走女学生,然后斥责他:“你闹够了没有?” “我闹什么?”他把捏过葡萄的手指塞进嘴里轻轻吮吸,愉悦至极。 毫不意外,封老二听见白鹤眠说:“休了我,您就不必受这样的气。” 他无比地得意,眼角眉梢都染上了喜气,像是顷刻间活过来似的,眼睛里有跳动的光。 封二爷既欣慰于他的快乐,又因为他的快乐是要离开自己而阴郁。 或许老三在这里,白鹤眠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开心了。 恼火的情绪一闪而逝,男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用一声叹息化解心头的烦闷,继而闪电般出手,攥住白鹤眠的手腕,在他的惊呼声里,将人拉到了怀里。 白鹤眠对于封老二的腿并不陌生,屁·股刚沾上温热的大腿,立刻仰起头:“你……” 回答他的是狂风暴雨般的吻。 封二爷的亲吻和人是两个极端,他瞧着有多斯文,吻就有多缠绵。白鹤眠想要挣脱,却被按住了后颈,逼着张开嘴,任由那条湿热的舌在嘴里肆意搅动。 白鹤眠拼命瞪圆了眼睛,隔着镜片望进了封二爷的眼眸——那是双阴云密布的眼睛,仿佛在酝酿一场摧枯拉朽的风暴。 他的心猛地颤了颤,仿佛明白了什么,又很快被亲吻夺去了神志。 白鹤眠顶着花魁的名头,不用卖身,别说在床上如何了,就是最简单的亲吻,也是不会的,如今被封二爷抱在腿上,顷刻间憋得双颊绯红。 “是为夫疏忽。”封二爷见白鹤眠不再挣扎,便用指腹揩去他眼角稀薄的泪,暂时放过红润的唇,埋头将脸贴在他颈侧的纹路上,“怎么能在大婚那晚冷落你呢?” “……鹤眠,咱们今晚就洞房。” 作者有话说: 白鹤眠:玩脱了(╯‵*′)╯︵┻━┻ 求收藏和海星星w 第7章 镜子 啪! 金丝边眼镜跌落在地上,半片镜片裂出了细纹。 封老二缓缓垂眸,一只手牢牢禁锢着白鹤眠的腰,另一只手捏了捏鼻梁。 “下手挺重。”没了镜片的遮掩,封二爷的目光锋利起来,“想打我很久了?” 白鹤眠失手打落了封老二的眼镜,正捂着心口喘息。 “不过是逗逗你罢了。”得不到回应,封二爷也不在意,他笑着扶住白鹤眠的腰,“你我既已成亲,做些夫妻间该做的事情,有什么不对?” “你我是夫妻?”白鹤眠喘过了气,拿眼睛觑封老二,“谁说的?” 空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这个“夫妻”,白鹤眠不乐意承认。 “不管你如何想,这门亲事整个金陵都已经知晓。” “那又如何,他们知道你的腿疾是装的吗?”他不甘示弱地反驳,“封二爷,你也有把柄在我手上。” 白鹤眠冷笑不已:“你为什么装病,我没兴趣知道,但你肯定不想让除我以外的人知道你没瘸,所以……” 他用手指挑起封老二的下巴,挺直腰杆,坐在男人腿上,居高临下地望过去:“你得求着我,求我别把你的秘密说出去。” 白鹤眠自以为掌握了主动权,扭着腰,得意地换了个姿势,他跨坐在封老二的腰间,好了伤疤忘了疼,忘记洞房那晚是怎么被按在床上的,还想去捏封二爷的下巴,结果再次被打了屁·股。 “二爷!”白鹤眠恼了。 “怎么?”封老二施施然托住他的腰,“终于肯好好听我说话了?” 白鹤眠咬牙冷哼,于是又挨了一巴掌。 他气得不行,明明封老二坐着轮椅,他却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实在是丢人。 “你不必如此。”封二爷逗够了,用手捏了捏白鹤眠的腰,寻到腰窝,不轻不重地按压,“你若不愿意,我不会强迫你。” “二爷说得倒是轻巧,那日也不知道是谁,将我禁固……”眼见挣脱无望,白鹤眠抱起了双臂,冷嘲热讽,“所以您如今说什么,我都是不信的。” “那你信什么?” 白鹤眠微挑了眉:“封二爷,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咱们也就别绕圈子了。” “……你为什么娶我?” 包厢内一时间陷入了难言的沉默。 封二爷弯腰,将摔坏的眼镜拾起来,夹在胸前的口袋里,似乎又不想回答白鹤眠的问题了。 男人沉默的时候,仿佛没有人能撬开他的嘴。 白鹤眠偏不信邪:“二爷,您要是不说,我难保您的秘密不被旁人知道。” 白家没落前,也算得上是大家族,他多少能猜到封老二装病跟金陵城的局势有关,所以拿捏着这一点,咬死了不松口。 封二爷果真不再折腾自己的眼镜,反倒撩起眼皮,含笑道:“你倒是不傻。” 白鹤眠冷哼。 封老二徐徐道来:“你猜得没错,我的腿疾是装的,至于为什么装,你现在不必知道。” “不过……我也知道你的秘密。”封二爷不等白鹤眠开口,就把掌心贴在了他的小腹上,“你能生。” 白鹤眠的面色随着封老二的话惨白一片。 如今能生的男子数量稀少,他出生时便已查出身体的异样,于是由父母做主,与封家老三定了亲。 这个秘密只有两家人知晓,白家没落以前,尚且无妨,可如今的白鹤眠已经没了家族仰仗,若是封二爷不护着他,又把这个秘密公之于众,那么卖艺不卖身的花魁绝对会受到欺辱。 封二爷仔仔细细打量着白鹤眠的神情,知他心里有了数,语气愈发轻松:“你我二人皆有把柄在对方手里,为何不坐下来好好聊聊?” 白鹤眠抿着唇,缓缓点了头。 不是他相信封老二会老老实实地与自己聊天,而是能生这个秘密太大,太沉重,远胜于其他。 “千山,去把车开过来。”封二爷见状,满意地松开白鹤眠,“我们回家。” 封二爷不在的这些天,白鹤眠已经将封宅逛了个遍。 封宅与白家当年赶时髦建的小洋楼不同,还是旧时的院子,他跟在封二爷身后,走到脚酸才回到卧房。 封二爷有千山推着,安然坐在轮椅里,时不时扭头对他笑笑,完全没有装病的自觉,有时还会伸手攥住白鹤眠的手腕,催促他走快些。 白鹤眠心事重重,每回对上男人的视线,都皮笑肉不笑地勾起唇角。 最后千山替他们关上卧房的门,封二爷摇着轮椅来到窗边,扭头去看白鹤眠。 他或许还没从能生的秘密被揭穿中缓过神,察觉到封二爷的视线,狠狠地瞪了过来。 那一刻封二爷非但不生气,还无声地笑起来。 就这么一眼,当真能管住他的一辈子。 “现在可以说了吧?”白鹤眠将西装外套扔在床上,懒洋洋地倚在床边,“封二爷,你想和我做什么交易?” “为何说是交易?” 白鹤眠嗤了声:“二爷,我们白家以前是做生意的,每回遇到类似的情况,化干戈为玉帛是最好的选择。” “……两败俱伤没有意义。你不想我把你装病的事情说出去,我也不希望你告诉别人我是个能生的男人。”他拂去额前的碎发,深吸一口气,“说吧,你想要我做什么?” 白鹤眠说得干脆,封二爷也不再兜圈子:“你我的婚姻必须维持一年。” “就这样?”他挑眉,低头将马甲上的怀表链解开,“倒也不是很难。” 说完,把马甲也脱了:“不过,你得答应我,这一年内不能对我动手动脚,否则我就去报社,把你装病的事情捅出去。” “成交。”封老二毫不犹豫地点头,“如果我做了什么……” “如果你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就把封家的家产分给我。”白鹤眠接下话茬,眼底闪现出封二爷熟悉的狡黠,“你敢吗?” 白家的小少爷满心眼的坏主意。 封老二叹了口气,装作勉为其难的模样应下:“有何不敢?我现在就去拿笔墨纸砚,将你所说的都写下来。” 白鹤眠稍稍安心,由着封二爷摇着轮椅去隔壁拿了纸笔,然后将双方提出的条件写了下来,再依次印了手印。 白鹤眠自觉去了一块心病,把墨迹未干的纸仔细叠好,塞进了贴身的衣服口袋。 封二爷目睹他做完这一切,摇着轮椅来到床边,双手撑着床沿,轻轻松松坐在了床边。 “你要干什么?”白鹤眠瞬间警惕,同时嫌弃地瞥封二爷的腿,“还装呢?” “你我是夫妻,自然要睡在一起。”封老二只回答他第一个问题。 “好吧。”白鹤眠不情不愿地把屁股往床里侧挪了挪,心想,封二爷绝不会拿家产的事情托大,于是也没再设防,只绷着脸嘀咕,“我要换衣服,你转过去。” “好。”封二爷顺从地背过身去。 白鹤眠连忙将衬衫脱下,明知封老二看不见,还是谨慎地缩在被子里脱裤子,然后做贼似的拿起叠好的旗袍往身上套。 在白鹤眠看不见的角度,封二爷从怀里取出一面小镜子,举在眼前,正正好能看见他爬满刺青的脊背。 那片雪白的肌肤上落满了青色的叶片,同样颜色的花盛放在枝叶间,有几朵攀附在他纤细的蝴蝶骨旁,隐隐透出了诱人的猩红。 封二爷的眼神暗了几分。 别看他们之间只隔了一条薄被,裂痕却是连女娲石都填补不全。 “二爷,您说您装什么不好,装瘸子?”白鹤眠将红艳艳的旗袍套上,语气已经轻快了不少,他望向封老二的时候,隐约见到男人将什么东西塞进了怀里。 白鹤眠以为是他们刚刚印完手印的纸,没当回事:“多不方便啊。” “当瘸子是不方便。”封二爷平躺在了床外侧,静静地看着在床上爬来爬去铺被子的白鹤眠,目光渐渐温和,“可当个健全的人更不方便。” “什么?”白鹤眠愣了愣,旋即打断封老二的解释,“别告诉我,我可不想知道你们封家的秘密。” 他自欺欺人地躺下来:“你我之间的交易很简单,别再掺和别的。” 封二爷不禁失笑。 白鹤眠躺了几分钟,烙煎饼似的翻身,此刻不过下午一两点钟的光景,极适合午睡,但是封老二的秘密说了一半,还有一半不上不下地悬着,虽说他主动拒绝听解释,可躺下后,脑子却不受控制地转动起来。 封家在金陵城只手遮天,连带着整个南方的势力都尽收囊下,但是几年前封老大却在剿匪的时候壮烈牺牲,紧接着传出了封二爷伤了腿,变成残废的消息。 于是在外人看来,封家只剩下一个年纪轻轻,虽谈不上是纨绔子弟,可资质远不及两个哥哥的封老三。 “想什么呢?” 白鹤眠从沉思中惊醒,望着近在咫尺的封二爷,不自在地往后缩了缩:“没什么。” “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就好。” “你会那么好心?”白鹤眠翻了个小白眼。 封二爷抿唇笑笑:“只要你……退一步。” “退一步?” “嗯,你若想知道我为什么装病,就让我亲亲。”封二爷顶着张最斯文的脸,说着最不要脸的话,“如此一来,你问了超出合约的问题,我做了违反约定的事情,扯平了。” 说话间,封老二的手就搭在了白鹤眠的腰间。 作者有话说: 封老二:一个亲亲换一个秘密,超划算嘿! 继续求一求收藏w 第8章 栖松 白鹤眠差点像之前打掉封二爷的眼镜那样,拍开腰间的手。 好在他忍了下来:“封二爷,您乐意装病就装病,您就算装死,我也不在乎。” 封老二笑眯眯地“哦”了声,挪开了手臂。 然而白鹤眠在床上干躺了几分钟,反而受不了了,心里跟猫挠似的,一刻不停地思索封二爷为何要装病。 就像一壶美酒,已经掀开了盖子,他能闻到味道却不能尝上一口,只能坐在一旁干着急。 白鹤眠缩在被子底下拱来拱去,仿佛凉席太热,根本躺不住。 封老二装作什么都没发现,闭目养神。他对白鹤眠有些不深不浅的了解。说深,是因为克制不住去关心;说浅,则是因为过去白小少爷是他名义上的“弟媳”。 不过无论如何,封二爷都明白,白鹤眠这样的小少爷是完完全全憋不住的。 果不其然,不过呼吸间的工夫,白小少爷就披着薄被坐起了身。 封二爷以为白鹤眠会发脾气,会说些难听的话,谁料,唇上忽然蜻蜓点水般掠过一阵暖意。 封老二霍地睁开了双眼。 白鹤眠已经抽身离去,双手撑在床侧气鼓鼓地喘气,脸上还残留着可疑的红晕,连耳垂都像是在滴血。 “跟谁学的?” “什么?”白鹤眠还在跟自己赌气,觉得为了一句真相就亲封二爷没骨气,所以语气极其恶劣,“你不要说话不算话。不告诉我原因,我就把你装瘸的事情捅到报社里去。” 大的报社不敢发封家的花边新闻,但总有不要命的小报什么都乐意写。 白鹤眠居高临下地瞪着平躺着的封老二,捏着男人的下巴冷哼:“你说不说?” 在他看来,自己的便宜被封老二占了,那么封老二就得信守承诺,把他装瘸的真相说出来。 “跟谁学的?”封二爷蹙起眉,语气淡然,仿佛被捏住下巴的人不是自己,目光还带了些审视的意味。 白鹤眠无端心虚,撒手转身:“你到底说不说?” 他算是看明白了,封家的二爷喜怒无常,根本不是他能威胁得了的。 然而白鹤眠不追问,封老二却骤然暴起,将他压在身下,用同样的姿势,捏住他的下巴:“我问你,跟谁学的?” 封二爷身上的气势凌厉异常,白鹤眠几次想要抬起腿踹开身上的男人,都莫名地失了力气。 他发现眼镜是封二爷最好的伪装。 戴上眼镜,封老二是文质彬彬的公子哥,摘掉眼镜,封二爷身上的匪气就压不住了。 白鹤眠的视线落在封二爷眼角的泪痣上,那颗浅浅的痣陷在皮肉里,非但不阴柔,还透出一股血腥气。 白鹤眠后知后觉地畏惧起来——封家的男人都是摸枪的。 摸枪,手上自然沾过血。 他向被子底下缩,不敢与封老二对视,嘴里嘀嘀咕咕说些不着四六的话:“我不听了,你不乐意说就不说,谁稀罕?” 封二爷任由白鹤眠把自己藏在被子底下,用被子蒙上脸,然后静静地等。 白鹤眠闷得满面通红,默数着数,觉得时间差不多了,猛地一掀被子,原以为封二爷一直不出声,肯定已经躺下,哪晓得这么一仰起头,刚好撞进封二爷含笑的眼睛,于是他半口气憋在胸口,愣是呛住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啊?”白鹤眠恼火地蹬腿。 封老二温柔地替他拍背,等白鹤眠不再咳嗽,便重新躺下去,又变成了腿脚不便的残废:“怕你闷着。” “……顺便问问,刚刚那招跟谁学的?” 白鹤眠闹了一身薄汗,烦躁地擦额角的汗水:“我跟谁学的?真有意思,亲一口换真相,不就是二爷您出的主意吗?” 提起这事儿,白鹤眠冷笑连连:“我信守承诺,谁知道二爷您倒是赖账了!” 封二爷至此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然后再次伸手揽住白鹤眠的腰。 “干什么?”他如临大敌。 “众矢之的。”封老二直视白鹤眠的眼睛,没头没脑地说了一个词。 白鹤眠先是莫名其妙,继而心头一跳,理解了。 封家世代为文官,富甲一方,如今又摸了枪,自然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当年封老大剿匪时死得蹊跷,后来封老二又残废了双腿,如今的封家明面上只有一个玩世不恭的封三爷还能顶些用。 “明白了?”封二爷眼睛微弯,欣慰于白鹤眠的机敏,“我强娶了你,外人自会猜测封家兄弟阋墙。” “你和三爷……” “就算他真的生我的气,也不会做出对不起封家的事。”像是知道他想问什么,封老二接下话茬,“你只要在这一年期间安心做封太太就好,其余的不必多虑。” 白鹤眠不喜封二爷强势的语气,靠着靠垫冷哼:“我算是明白了,你们封家看起来风光无限,实际上在金陵城是如履薄冰。” “功高震主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吧?”封二爷边说,边攥住了白鹤眠的手腕。 他生来体寒,即使是盛夏时节,皮肤也凉丝丝的,封二爷舍不得撒手,就唬他:“你若再不躺下好好与我装夫妻,我就继续亲你了。” 白鹤眠闻言,连忙缩进被子,拱到封二爷怀里时,猝然惊醒:“不对啊,就算亲我,吃亏的也是你。” “……你不要家产了?” 封二爷揽着白鹤眠纤细的腰,深吸了一口气,嗓音喑哑:“千金于我如浮云。” 白鹤眠很没形象地翻起白眼,只当封老二在开玩笑。 但是没过几天,白鹤眠就发现,封二爷对钱是真的没概念。 准确来说,封家有花不完的钱。 事情的起因,是白鹤眠在封宅里闷得慌,喊了千山开车,在金陵城里找地方玩儿。 自打两人立了字据,白鹤眠对待封二爷就没了原先的拘谨,他连家道中落的苦都熬过去了,装一年“阔太太”又有何难? 更何况封二爷对他没有任何要求,只让他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不让外人看出他俩并没有真的成婚即可。 于是白鹤眠的心思活络了起来。 他才十九岁,在偌大的封宅里待上一两天还成,时间久了,开始壮着胆子烦时刻开会的封老二。 封老二比白鹤眠大了整整七岁,算年龄,够白鹤眠叫上一声“叔叔”,且封二爷像白小少爷这么大的时候就独自留洋念书,回来又沉淀了几年,越发有长辈的架子。 不过白小少爷不叫封二爷“叔叔”,而是叫“哥”。 因着“叔叔”过于生疏,不像是成了婚的。 “封二哥。”白鹤眠倚在门上笑眯眯地敲门。 他已经把门推开了,再敲就是掩耳盗铃,但是封二爷不生气,还好脾气地放下手里的文件,当着一屋子军官的面,和和气气地问:“怎么了?” “借千山用用。”白鹤眠用脚尖抵住门,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我出去打牌。” “和谁?” “和我太太吧。”白鹤眠还没来得及回答,封老二身边的军官就乐呵呵地说,“二爷,您不必担心。” 封二爷意外地挑起一边眉。 白鹤眠不甘示弱地挑回去。 “去吧。”封二爷嘴角有了丝笑意,招手喊一直候在外面的千山,“送白小少爷去打牌。” 千山应了,白鹤眠却不走。 他溜溜达达地晃进会议室,当着所有人的面,勾住了封二爷的脖子。 封老二换了副眼镜,还是金丝边,斯斯文文地坐在轮椅里,等白鹤眠靠近,才伸手揽住他的腰:“怎么了?” 白鹤眠今日穿了身米色的薄西装,嫌热,马甲的扣子只扣了几颗,露出里面白得近乎透明的衬衫。 封二爷眉头一皱,抬起胳膊把扣子全扣好了。 “麻烦。”白鹤眠“啧”了声,伸到封老二口袋里的手缩了回来——他拿了二爷的皮夹。 “谢了。”白鹤眠对封二爷眨了眨眼,哼着歌溜出了会议室。 千山已经将车停在了封宅门口,见白鹤眠来,好奇道:“白少爷,您想去打牌,直接去就成,二爷不会拦着的。” “你懂什么?”白鹤眠钻进车厢,将双腿翘在椅背上,舒舒服服地躺下,“我去找你们二爷拿钱包了。” 他随手把皮夹从口袋里掏出来:“今儿的局可不是普通的局,那几个阔太太等着赢我的钱呢!” 也等着旁敲侧击他与封二爷的婚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白鹤眠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既然和封二爷立了字据,他当然要好好扮演“封太太”。 千山将车一路开到了金公馆。 不是家家都像封家那般刻板,守着老宅过日子,金家就学起洋人的派头,建了小洋楼。 白鹤眠听千山念叨了一路,什么金家的老爷子是“财政部长”,什么封二爷是“司令”,他听得头都大了,下车前双手插兜,斜眼望着千山:“怎么,二爷担心我得罪人?” “这倒没有,咱们二爷谁不能得罪?我就是……” “够了。”白鹤眠施施然往洋楼里走,“二爷都不担心我得罪人,你怕什么?” 说话间,金家的女佣已经为他们推开了门,白鹤眠走进去,自有下人毕恭毕敬地领着他往楼上去。 白家没落前,也建了小洋楼,白鹤眠走着走着,情绪低落了不少,等下人停下脚步时,他已经没了打牌的欲望。 “白少爷,太太们已经开了一局了,您先歇会儿,要是想喝什么,直接吩咐我就是。” “嗯。”白鹤眠心不在焉地往牌桌上扫了一眼,清一色的女人,有穿洋装的,也有穿旗袍的,说到底娶男妻的,就只有封二爷一个罢了。 他懒得和一群女人在牌桌上虚与委蛇,要了杯香槟慢条斯理地喝,刚想拿本书来看,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娇笑:“哎哟,这不是栖松的小情人吗?” 白鹤眠被笑出一身鸡皮疙瘩,刚想问“栖松”是谁,余光就扫到了千山一言难尽的神情。 他的心脏微微一跳。 坏了,他连封老二的名字都不知道。 其实白鹤眠不知道封二爷的名字,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封老二在金陵城的名气太盛,大家都习惯于称呼他“二爷”,了解他真实姓名的,少之又少。 不了解归不了解,可要是封老二的名字从一个女人嘴里说出来,白鹤眠心里就不大舒服了。 怎么说,他都是封二爷名义上的男妻。 白鹤眠放下酒杯,表现出了恰当的惊诧:“你是谁?” “二爷没跟你提起过我?”穿着绿色旗袍的女人坐在了白鹤眠身边,接过他的高脚杯,往里面倒了些葡萄酒,“也是,二爷都娶了白家的小少爷了,哪里还会想起我?”她眉目含情,语气哀怨,姿态颇惹人怜惜。 打牌的几个太太中立刻有人听不下去了:“温小姐什么意思?” “……哎哟,封二爷刚受伤的时候没见你这么殷勤。怎么,现在见到白小少爷,心里不平衡了?” 白鹤眠循声望去,为他出头的太太正往这边来,瞧模样,竟有几分眼熟。白鹤眠托着下巴想了会儿,记起这就是刚刚在会议室里,坐在封二爷身边的军官的太太。 他连人家姓甚名谁都忘了,只能点了点下巴,权当是打招呼。 “梁太太,”温小姐微微一笑,不甘示弱地呛回去,“封二爷刚出事的时候,也没见你们家和封家这么亲近。” 梁太太戴着法式礼帽,半张脸藏在网纱后,装作研究手套上的花纹,目光却落在白鹤眠身上:“温小姐这话说得就不对了。” “……谁能跟封家亲近,那得看封二爷的意思。白少爷,您说对不对?” 绕来绕去,矛头又对上了白鹤眠。 他亦不是吃素的,晃着手里的高脚杯,四两拨千斤:“说笑了,二爷腿脚不方便,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白鹤眠话音刚落,屋里就静了下来。 除了他,没人敢把封老二双腿残废的事情拿在明面上说。 白鹤眠一语惊人,却没有惊人的自觉,他悠然自得地喝着葡萄酒,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见牌桌空出一个位置,便走过去,问:“打什么呢?” 气氛瞬间活络起来,梁太太喊人搬了张椅子放在白鹤眠身后,自个儿坐下,说要和他“一家”。 白鹤眠捏着牌笑:“您可真是折杀我了,要是输钱了怎么办?” 梁太太嗔怪道:“白小少爷最会开玩笑,我俩又不是头一天一起打牌,您手气什么样,我心里没数吗?” 他俩还真不是头一回打牌,前几天梁太太上封家做客,他们就坐在了同一张牌桌上。 只是梁太太这时候提起,动机就不太纯粹了。 白鹤眠扯了扯嘴角,没在意,他撩起眼皮,用刻薄的眼神扫视牌友:“怎么着?输了钱可不许赖账。” 能来金家参加聚会的,手里都有闲钱,坐在桌边的另外几个太太满脸堆笑,拿出钱夹子放在了桌角。 白鹤眠心满意足地喘了口气,也把皮夹拿了出来。 封二爷的皮夹是牛皮的,文雅得很,没多余的装饰,就印了个“封”字的凹痕。 白鹤眠一出手,就是封二爷的皮夹子,四下里打量他的太太们神情都有了细微的变化。 他权当不知情,跷着二郎腿,哗啦啦地洗牌。 虽说梁太太不太讨喜,但她有句话说对了——跟白鹤眠“一家”能赢。 他牌运好,想打什么都能摸到,跟出了老千似的,基本没输过。 今日也不例外,白鹤眠赢得梁太太心花怒放,坐在他身后不住地夸:“哎哟,白小少爷是个招财的。” “哪儿能啊?”白鹤眠靠着椅子,漫不经心道,“我要是能招财,也不至于家道中落,跑去当花魁了。” 梁太太面色微僵,自知说错了话,小心翼翼地转移话题:“白少爷,封二爷知道您和我们一起打牌吗?” 白鹤眠用嘴努努千山,似笑非笑地刮了梁太太一眼:“你说呢?” 梁太太连忙闭上嘴,讨好地替他倒酒。 正如同这些阔太太们打量白鹤眠一样,白鹤眠也在打量这群成日里无所事事的女人。 既然立了字据当好“封太太”,他就不能在阔太太们面前露出马脚。 牌过三巡,众人不再拘谨,话渐渐多起来。 有人说自家男人官大,有人说自家先生钱多,再厉害些的,拿手绢捂着嘴说丈夫在床上厉害。 白小少爷插不进去话,因为封家再厉害,封二爷也是个站不起来还不举的残废。 封老二还管他。 无关婚事,而是封二爷习惯了严以律己,每每看见白鹤眠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就会出声纠正他的姿势。 循环往复,乐此不疲,态度还甚是温和。 吃软不吃硬的白鹤眠每每想要反驳,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却都已经按照封二爷所说的去做了。 他觉得自己找的不是“丈夫”,而是“爹”。 恰恰是这份恰到好处的约束,让白鹤眠想起爹娘还在世的日子。他这个年纪的青年是需要长辈约束的,封二爷的存在弥补了这份缺憾。 “白小少爷想什么呢?”许久未开口的温小姐端着酒杯走了过来,巧笑嫣兮,“说出来给我们听听啊。” 白鹤眠从回忆中抽身,抿了一点红酒,见四下里的目光都汇聚在自己身上,捏着牌的指尖不由微微一动:“自然是想栖松。” “白小少爷和二爷的关系好。”梁太太适时开口,“前几天我去打牌的时候,二爷还坐在边上看呢。” 白鹤眠心想,那是封二爷在做样子。 不过他面上露出了几分羞怯,顺着梁太太的话茬,说:“二爷不喜欢我玩太久。” 温小姐柳叶细眉轻轻皱起:“二爷以前都不许我打牌,还是白小少爷面子大。” 白鹤眠绷不住冷笑一声。 他是个男人,就算嫁了人,也懒得和女人碎嘴,但是这个温小姐摆明了让他不痛快。 白小少爷将手里的牌倒扣在桌上,一手撑着牌桌,一手对着温小姐勾了勾:“来,跟我说说,二爷以前是怎么疼你的。” 他仗着立了字据,这一年里封二爷都得把他当成“妻子”看待,所以肆无忌惮,话说得要多露骨有多露骨。 “白少爷。”金家的小姐热闹看够了,眼见着他们要吵起来,连忙起身和稀泥,“温小姐就是这样的脾气,你别与她计较。” 白鹤眠勾起唇角:“我就是这样的脾气,你们别劝。” 金小姐被呛得面色微红,求助似的对梁太太眨眼。 梁太太去封宅的时候见到封二爷对白鹤眠有多纵容,如今眼观鼻,鼻观心,认认真真地摆弄自己的手指,还扭头问熟悉的太太,新染的指甲好不好看。 屋内一时寂静无声。 温小姐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白小少爷说笑了,我又不是妓子,二爷怎么会疼我?……您不乐意我找封二爷,我以后不再去封宅就是了。” “你不是妓子,我是啊。”白鹤眠笑眯眯地说,“我嫁给二爷以前是花魁,温小姐瞧不起我?” “我……” “也是,我这样的人不配进封家的门。”白鹤眠倚着椅背,从口袋里取出一盒烟,磕出一根夹在手指间,咄咄逼人,“那你跟我说说,什么样的人配进封家的门?” 温小姐被问得哑口无言,低下头轻声抽泣。 换了旁人,看见美人落泪或许会生出恻隐之心,但是白鹤眠是当过花魁的人。他见多识广,自己偶尔都会挤出几滴眼泪来骗骗人,所以温小姐拙劣的演技根本不够看。 不过温小姐哭的时机掌握得极其精妙,眼泪涌出眼眶的刹那,屋外传来下人通报的声音:“封二爷来了。” 与房间内站起来的众人不同,白鹤眠懒洋洋地坐着,看见封二爷被人推进来,依旧一动未动。 封二爷今日换了身铁灰色的西装,袖扣、领夹、怀表链一应俱全,眼镜腿上还挂了细细的金链子,瞧着要多斯文有多斯文。 “你们玩你们的。”封栖松温和地笑,“我来接鹤眠。” “你们感情真好。”梁太太艳羡不已。 白鹤眠在心里嗤了声,眯起眼睛觑封老二。 温小姐正泪眼婆娑地往他男人身边凑呢。 “鹤眠。”封二爷视若无睹,让千山把自己推到他身边,看着鼓起来不少的皮夹,好笑道,“给我赢钱了?” “嗯。”白鹤眠拖长了嗓音,敷衍地点头,把玩着手里的烟,心不在焉。 封栖松察觉到他语气里的不满,略有些诧异:“赢钱了还不高兴?” “没有。”白鹤眠把手里的牌丢下,就是不拿正眼瞧封老二。 梁太太在一旁打小报告:“二爷,温小姐看着你呢。” 封栖松循声望过去,眼里的疑惑没有掺假:“谁是温小姐?” 这句话所有人都听见了,包括含泪的温小姐。 她羞恼地用帕子捂住脸,转身跑出了房间。 “以后打牌,不要喊太多人,麻烦。”白鹤眠适时地接上一句,顺便刮了一眼封二爷,“心疼吗?” 白鹤眠不介意封二爷有过喜欢的女人,但是他讨厌被拖出来和封老二的旧情人做比较。 他都没偷偷去找以前的熟客,温小姐凭什么出现在牌局上? “有火吗?”白鹤眠强压着怒火,凑到封二爷面前,垂下眼帘,细密的睫毛在眼下氲出淡淡的阴影,“帮我点。” “白少爷,我这儿有火。”千山从口袋里掏出了火柴。 “给我。”白鹤眠一把抢过,丢进封二爷的怀里,一字一顿,“二爷,你帮我点。” 说着,直接叼着烟凑到了封栖松面前,眼底翻涌着压抑不住的戾气。 封二爷推了推眼镜,含笑擦燃了火柴。 暧昧的火光从封栖松鼻梁上的镜片旁晃过,白鹤眠单手撑着男人的肩膀,姿态要多浪荡有多浪荡,就差没拿脚尖勾着封二爷的腿蹭了。 金色的细链轻轻作响,他心头的火气又在那一刹那消散殆尽。白鹤眠望着近在咫尺的封二爷,觉得自己幼稚。 可惜电光石火间,封二爷伸手按住了他的后颈,同时撩起眼皮,语气淡然:“谁惹我家小少爷生气了?” 第9章 真快 所有的退路被封死,白鹤眠只能栽进封二爷的怀抱。 男人手里的火柴跌落在地上,把昂贵的舶来品烫出了黑色的小·洞。 封二爷沙哑了半分的嗓音在白鹤眠的耳畔徘徊:“千山,你是怎么保护小少爷的?” 千山配合地回答:“二爷,太太小姐们说话,我没法插嘴。” “这么说……是你们?”封栖松扶着镜框,视线落在了屋内的女人们身上。 梁太太第一个站出来否认:“二爷,我们都帮着白小少爷呢,是温小姐……您不记得的那个温小姐,一直在挑拨离间。” 封栖松做恍然大悟状,揉了揉白鹤眠的脑袋:“原来是吃醋了。” 房间里紧绷的气氛随着封二爷的话陡然一松。 白鹤眠趴在封二爷怀里撇了撇嘴,目光还凝在地毯上,他不敢挪屁股,怕封老二在众目睽睽之下破了“不举”的流言蜚语,只能将脸埋进男人的颈窝。 “哎哟,以后这样的聚会,封二爷得跟着一起来。”梁太太见他俩亲密,赶紧恭维,“要不然咱们白小少爷吃醋就能吃饱。” 白鹤眠在封栖松的怀里抖抖,手臂上全是鸡皮疙瘩。 “可不吗?今天把我吓坏了。”金小姐接下了话茬,和梁太太似乎又成了关系极好的姊妹,“要不是梁太太从中周旋啊,他们刚刚真能吵起来。” 白鹤眠不敢动,封二爷的手却在悄悄地捏白鹤眠的屁·股。 他猛地抬起头,以为男人在报复他给自己找了麻烦。 封栖松目不斜视,嘴上还在与房间里的小姐们说话:“我们家小少爷脾气不好,大家多担待。” “谁脾气不好?”白鹤眠闻言,忍不住伸手拧封老二的腰。 封二爷心尖微动,掌心缓缓下移,想要再逗逗他,结果耳垂一痛,原来白小少爷恼羞成怒,跟狗叼着肉一般,咬人的耳朵。 “鹤眠,”封栖松不怕痛,却怕他咬得牙酸,“闹什么?” 白鹤眠继续啃,湿热的喘息喷了封老二一耳朵。 他背对着满屋的太太和小姐,不怕被看见,但是封二爷不能表现出丝毫的异样,只能绷紧嘴角忍笑。 “二爷,白小少爷能有什么脾气啊?”梁太太没看见他们之间的小动作,径自接茬,“他带我们打牌呢。” “鹤眠的牌打得是不错。”封栖松把他抱得更紧些,如数家珍,“就是年纪小,有时输不起,让大家见笑了。” 白鹤眠气得差点把封老二的耳朵咬下来,还没想好怎么报复,封二爷倒是先偷偷解开衣扣,攥着他的手腕往怀里塞。 白鹤眠只能继续挣扎起来,小屁·股蹭来蹭去,还小幅度地往下砸,试图挣开封二爷的桎梏。 最后手腕是被松开了,屁·股却蹭出了点异样的感觉。 他瞬间僵住,用眼神示意封二爷忍住,千万别在外人面前露出端倪。 封二爷佯装不知,手继续乱动。 于是担心的反倒成了白鹤眠,他如今和封二爷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封栖松装残废的事情暴露了,他也要遭殃。 所以白鹤眠老老实实地坐在封二爷腿上,闷头装鸵鸟。 梁太太还在恭维:“白小少爷年少有为。” 封二爷微笑着点头,无比受用。 白鹤眠强迫自己不去听他们说话,注意力转移到别处后,发现了很多之前没发现的事情——除了梁太太和金小姐,屋里的人神情各异,根本没有表现得那么尊敬封栖松。 白鹤眠暗暗“呸”了一声,看不惯这群富太太的做派,也就顺势忽略了封二爷的小动作。 封二爷又和梁太太寒暄了几句,继而和众人告别,由千山推着,出了金公馆的门。 白鹤眠等到了车边,才从封二爷怀里起身:“下回不来打牌了,这群女人吵得我头疼。” “下回我陪你打。”封二爷目送他上车,“你先回家,我还有点事情需要处理。” 白鹤眠动作微顿,要笑不笑地带上车门:“去吧二爷,我和你立过字据,知道该怎么做。” 不就是要去见旧情人吗? 他抱着胳膊嗤笑。 封栖松叹了口气,没多做解释,让千山推着自己去了街角。 “先别开车。”封二爷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后,白小少爷扯开了西装的扣子,倒在车座后排闭目养神,“我等会儿去接二爷。” 他倒要看看,封老二和温小姐在卖什么关子。 夏天的太阳在天上不遗余力地燃烧,道路两旁的梧桐树被晒蔫了,枝叶间漏下刺目的光。 千山将封二爷推进了一条小巷,巷子的尽头有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进去吧。”封栖松拿出帕子擦额角的汗,不耐烦地问,“姓温的今天怎么会来?” 千山苦笑着推门:“二爷,我要是知道她在金公馆,哪儿敢让白小少爷去打牌?” “都是老三惹的祸。”封栖松低声抱怨,见门开,自己摇着轮椅进去,眼镜腿上的细金链子随着动作晃出一片粼粼的光。 温小姐正坐在院中的凉亭下喝茶,循声急切地起身:“二爷。” “你和老三的事情,我无意干涉。”封二爷压下语气里的烦躁,开门见山,“你也不必背着我试探白小少爷。” 温小姐闻言,搅紧了手中的帕子:“二爷,我跟三爷根本没什么!” “……我今日为什么和白少爷说那样的话,您不明白吗?” 封栖松低头,将骨节分明的手指交叠在身前:“不明白。” 温小姐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二爷,您明白!您就是自欺欺人。” “您为白小少爷做了那么多,他却一点也不知道感恩。他根本不爱您!”温小姐想起白鹤眠打牌时望向自己的轻蔑眼神,气不打一处来,“他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根本不懂您为他放弃了什么,就连腿……” “够了。”提到腿,封二爷厉声打断温小姐的话,“千山,推我回去。” 温小姐见状,顾不上封栖松的身份,疯了似的追过去:“二爷,我不嫌弃您的腿,也不贪图你们封家的钱,我对您是真心的!” 回答她的,是门关上的轻响。封栖松从始至终没有回头。 “千山,老三最近是不是又去喝花酒了?”一出门,封二爷就阴沉着脸问,“要不是他之前喝多了,对着姓温的说胡话,哪还有今日的事?” “三爷……三爷年轻。” “鹤眠跟他一般大!”封栖松又开始夸白小少爷,“家里还出了事,也没学酗酒那一套!” “……你瞧瞧他喝醉了都干了什么好事?先是把我腿受伤的事情说给什么温小姐,后来又撕了和白鹤眠的婚书……”封二爷的呵斥戛然而止,因为他口中的白小少爷正站在巷子口呢。 白鹤眠听见了轮椅的沙沙声,并没有抬头,而是叼着没点燃的烟,随手拉住了过路的行人,见那人也在抽烟,直接攥着对方的衣领子,两根烟一碰即过。 封二爷搁在扶手上的双臂瞬间绷出了青筋。 白鹤眠伸长的脖颈上,青色的纹路遍布,行人缓过神,立刻想要抱他的腰,却被白小少爷毫不留情地推开。 “鹤眠!”封二爷腾地从轮椅上站起来,攥着白鹤眠的手腕,将他拉到了怀里。 行人不认识封二爷,见千山撸起衣袖,讪讪地离开,走时嘟嘟囔囔:“没瘸坐什么轮椅?” “是啊,没瘸坐什么轮椅。”白鹤眠低低地笑,将烟喷在封栖松的面上,“二爷,办完事了?” 他嫌弃地往男人身下看了一眼,真情实感地评价:“真快。” 封二爷不为所动,抢过白鹤眠手指间的烟:“别抽了。” “刚刚就没抽成,现在也不让我抽。”他慵懒地笑,“封二爷,您管得太宽了。” 封栖松没搭腔,却当着白鹤眠的面,将烟按灭在了墙上。 他盯着四散的火星,不无可惜地嗤了声:“什么意思?” “抽多了,伤身。” “你是我什么人,管我?”白鹤眠一把推开封二爷,往巷子深处眺望,“你还是管管自己吧,秘密暴露时不要牵连上我!” 封栖松被白小少爷推得往后踉跄了几步,抓住千山的手臂才堪堪站稳。 千山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想把封二爷按在轮椅上。 封栖松挥开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白鹤眠:“我和温小姐之间什么都没发生。” “是啊,最好没发生。”他冷笑,“否则你也太快了些。” “鹤眠,温小姐是老三……” “你不必解释。”没了烟,白鹤眠又从怀里摸出一盒,捏在掌心里把玩,“我们是合作关系,你没什么好解释的。” “……我只是提前来告诉你一声,我也有旧相好。”白鹤眠眼神有了一瞬间的松动,但很快就被讥笑填满,“我希望我和他联系的时候,封二爷也像今天的我一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微凉的风从巷子尽头吹过来,白鹤眠臂弯里的西装外套微微颤抖,他看着封二爷以一个极其缓慢的姿势坐回轮椅,神情如剥茧抽丝般褪去,连眼底的情绪都消散殆尽。 “旧相好?”封二爷的手抚上了眼镜框。 “嗯。”白鹤眠撩起了额前的碎发,似笑非笑,“二爷您知道的。” “我知道?”封二爷又推了推眼镜。 “那个雨花石。”白小少爷“好心”地提醒,“我相好送的。” “哦?”封栖松闻言,上半身微微后倾,整个人放松下来,不像是坐在轮椅上,而像是坐着王位,“说说看。” “有什么好说的?”白鹤眠冷哼,“我知道在金陵城,没人比你封二爷的出身好。但是出身好算什么?” 他自嘲道:“我白鹤眠的出身也算不差,结果呢?荣华如过眼云烟,一朝落魄只能卖身当花魁。” “所以呀,你千好万好,也没我的心上人好!” 第10章 接客 封栖松静静地听着白鹤眠说话,镜片遮挡住了眼底翻涌着的不甘。 白小少爷还不知道自个儿的心上人就在面前,一个劲儿地嘚瑟:“二爷,我相好的就算没钱,也懂我的心思。” “平生所求唯一知己,你懂吗?” 封二爷像是哑口无言,听白鹤眠说了半晌,一字也不反驳。 他又觉无趣起来,扭头往车边走。 白鹤眠自许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落,身上的少爷脾气却一点儿也没少。 生来富贵,就算家道中落,心气还是高。 白鹤眠就是看不惯封二爷的做派,前脚还在外人面前捏他的屁·股,后脚又和什么温小姐掺和在一起,简直是两面派。 被人瞧见了,怎么办? 封栖松是金陵城鼎鼎有名的封二爷,不用担心事情败露的后果,可白鹤眠不行,能让封栖松忌惮到装瘸的人,他如何能得罪? 所以说到底,白鹤眠就是气封二爷不把立下的字据当回事。 稀里糊涂想了一通有的没的,白小少爷更生气了。 他走了两步又绕回去,轻车熟路地撑住轮椅,俯视封老二:“可真是见了鬼,就因为和你签了那什么劳什子字据,都不能跟相好的私奔。” 封二爷抬手捏住他的下巴:“在我面前说私奔,不好。” “我管你好不好?”白鹤眠拍开封栖松的手,不耐烦地问千山,“不能推快点?” 千山绷着脸摇头。 他眼珠子转了转:“让开。” “白少爷,我们二爷的腿……”千山不肯挪步。 白鹤眠就把他挤开,推着封二爷往车边上去。他推得不快,但是千山跟在后面提心吊胆,好像封二爷是玻璃做的,被白小少爷碰到就会碎。 封栖松不动如山,还在说之前的事:“鹤眠,下次不要说私奔这样的话。” “封二哥,您还真当我们是夫妻?”白鹤眠凑近封栖松的耳朵,冷哼,“我不知道你这一年里要做什么,我也不在乎,但是一年过后你要是不放我走,我照样把你装病的事情捅出去。” 他威胁人的时候气焰嚣张,像伸出爪子的猫。 封二爷不怕,反过来捉他的手腕:“我与温小姐没关系,你也不许去找相好的。” 白鹤眠翻了个白眼,全当耳旁风。 但是当他真想联系相好的时候,却犯起了愁。 白鹤眠当花魁的时候,信件都有专门的人送上门,他既没想过日后会被封老二抢回来当媳妇,也没想着问清楚相好的姓甚名谁,就沉浸在寻到知己的喜悦中无法自拔,于是如今再想联系,便难如登天。 白鹤眠回了趟洋楼,发现相好的还给他交着租金,信箱里却没有熟悉的信。他又不死心地去问下人,结果全部一问三不知。 兜兜转转,除了过往的信件,二人竟彻彻底底断了联系。 白鹤眠在这头忙着找相好的,忙得焦头烂额,封老二在家里稳如泰山,就好像当初偷偷摸摸写信让人塞进信箱的不是他似的。 * 这日,千山趁白鹤眠不在家,请了医生给封二爷看腿。 医生姓荀,以前跟着封家的老大。封老大死了以后,他明面上去了华山医院,实际上还是封家的人。 荀医生来到封栖松面前时,窗外刚好滚过一道闷雷。 暑热在雨水中蒸腾,封二爷放下了手中的笔:“荀老先生快坐下吧。” 荀老爷子摆摆手,先去看封栖松的腿,嘴里念念叨叨:“您这腿啊,我保证一年之内给您治好。” 千山在一旁递药:“就算一年能好,您也得劝劝二爷,别动不动站起来乱跑。” “一天是能活动三小时……”荀医生的话因为看到封二爷卷起的裤腿戛然而止,“伤口怎么又流血了?” “能不流血吗?”千山憋了一肚子的话,在白小少爷面前不敢说,好不容易遇上了荀医生,不顾封栖松警告的眼神,不吐不快,“先是骑马接白小少爷的花轿,后来又跟着白小少爷乱跑。” “……好不容易挨到晚上,大家都睡了,我也不知道二爷有没有擦药!” 封二爷无奈地解释:“擦药这种事,自然要等鹤眠睡了。他年纪小,看见这样的伤口,一定会吓到。” 千山闻言,憋闷地嘀咕:“我看您还是告诉白小少爷真相吧,免得他一直觉得您是装瘸,一点也不当心。” “如何说?”封栖松眉头微皱,嘴角的笑意渐渐发苦,“他早已许配给了老三,成婚那晚便被我气晕了过去,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相好的’也是我,怕是不闹个天翻地覆誓不罢休。” 荀老先生适时插话:“不能说,千万不能说!” “……当年大爷死得太过蹊跷,咱们府上必定有奸细。二爷借着腿伤,装了这么些年的瘸子,如今好不容易让那贼人放松警惕,若是在白小少爷这一环上出了岔子,岂不得不偿失?” 封二爷明知荀医生说的是实话,仍旧冷声反驳:“鹤眠不会出卖我。” 荀老爷子替他换完药,望着狰狞的伤口幽幽感慨:“二爷,您自己想想值不值。” “……当年您受伤,是因为三爷。”荀医生直起腰,缓缓整理着药箱,“我不姓封,没资格置喙您的选择,可您当时是怎么说的?” 封栖松一哂:“我说……老三是我亲弟弟,我不能看着他去死,更何况他死了,鹤眠年纪轻轻就得守活寡。” “所以您在明知道命令有问题的情况下,顶了喝醉的封三爷,进了马匪窝!”荀医生陡然拔高了嗓音,“现在呢?封三爷整天花天酒地,您在轮椅上一坐好些年,值吗?” 年迈的长者激动起来,浑身都在发抖,封栖松无法与荀老先生辩驳,只能摇着轮椅把人往屋外送:“荀老前辈,您是知道的,我大哥刚出事那段时间,盯着封家的人太多了,我若是公然违抗命令,封家绝对撑不到现在。” “……如今我虽伤了双腿,但还有一年就能康复。若在这一年里把府里的贼人,连带着他幕后的势力一并除去,那这些年的轮椅就没白坐。” 千山替他们推开了门,刺眼的闪电划过了天际,封二爷嘱咐下人送荀医生回家,自己坐在檐下看落雨纷纷。 浓墨般的云朵在天边翻卷,细雨滑过封二爷鼻梁上的眼镜。他叹了口气,想起白鹤眠提起“相好的”时脸上温柔的笑意,心针扎似的疼。 把人拴在身边,心却更远了。 封栖松苦笑着把眼镜从鼻梁上摘下来,环顾偌大的院落。 他的三弟是扶不起的阿斗,得知大哥惨死的真相后,害怕得成天酗酒。若是鹤眠真的成了他的弟媳,就三弟那个德行,能护得住? 只有把白小少爷放在身边,封二爷才放心。 他本不是善茬,卑劣的手段见识得多了,自己便也会了,白鹤眠又是能闹腾的性子,若不以“能生”威胁,就算立下十张字据,也没有任何的用处。 封二爷念及此,又提高了声音喊千山:“备马!” “二爷?!”千山吓得差点跌跟头。 封二爷哭笑不得:“不是我骑,是送给白小少爷骑。这天气山道不好走,骑马方便些。” 千山一听是给白小少爷送马,安了心,喊来警卫员,又派了好些个身手不错的护院一道同去。 如此安排看起来万无一失,谁知晚些时候,送马的警卫员回来了,说山道上砸了落石,白小少爷打算在洋楼住一晚,天气好了再回来。 “罢了,还是等天好些再回来吧。”封二爷一直未睡,闻言,放下手中的书,疲惫地捏着眉心,“他那花楼与我们隔了山,若不是我腿脚不便,也不至于只能装成花客写信。” 言罢,喊住了即将离去的警卫员:“这里有封信,你回去以后塞进信箱,切莫让他看见。” 封二爷身边的警卫员忠心耿耿,得了命令半个字也不多问,等雨小些,又借着微黯的天光往白小少爷的洋楼去了。 “千山,替我打水。”既然白鹤眠回不来,封栖松也就不等了,他摇着轮椅往床边去,谁知卧房的门忽然“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撞开。 醉醺醺的封老三摇摇摆摆地走了进来。 “鹤眠……鹤眠!”封三爷醉眼惺忪地盯着封二爷笑,“哥,你抢我媳妇。” “你怎么又喝酒了?”封栖松的眉头猛地蹙起,“你知道现在金陵城里有多少人盯着我们封家吗?” 封三爷往前跌了两步,哈哈大笑:“你不就希望他们看见我这副不成器的德行吗?” “那是因为如今只有警卫队还在金陵城里。”眼见封三爷要跌倒,封栖松忍不住站起来,扶住了弟弟的手臂。 封三爷瞪着通红的眼睛,沉默了片刻,又低头摸他的腿:“我不争气,我不争气!这双腿是我欠你的……” “说什么胡话?” “当初电报上明明白白写的是我的名字。”封三爷忽而撒起泼,“我不敢去剿匪,所以才跑出去喝酒。哥……哥哥,我是胆小鬼!” 封二爷早已听腻了三弟的陈词滥调,他把人扶到椅子边,自己撑着墙喘了口气。 封老三瘫在座椅里,径自难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是全家最不争气的……我不孝!哥,你别管我了……我的媳妇你想要就抢走,我不要了……” “真是越长越回去了。”封二爷没好气地摇头,“鹤眠与你一般大,经历的事情也不比你少,也没见他成天像你这般自怨自艾。” “鹤眠……鹤眠!”仿佛是回光返照,封三爷猛地提高嗓音,咆哮,“鹤眠是我媳妇!”继而脑袋一歪,睡死了过去。 这一声把千山也给叫了过来,他急匆匆地冲进门,见封二爷站着,吓得连忙把轮椅推来:“三爷怎么又喝醉了?” “他心里不舒服。”封二爷不欲多谈,指挥千山把三弟抬走,自个儿刚准备合上门,外头忽而闹哄哄响作一片。 只听千山大喊:“警卫员回来了!” 紧接着便是急促的脚步声,封二爷刚把眼镜架在鼻梁上,身前就扑来一股雨水的咸湿气。 “二爷!”浑身湿透的警卫员冲进了院子,“花楼安排白小少爷接客了!” 第11章 反抗 “什么?”封二爷猛地抬起头,扶着还没坐稳的轮椅,再一次站起身,“千山,替我备马。” “二爷!”千山连忙伸手来扶,被封栖松推得一个趔趄,苦着脸追过去,“咱们坐车吧。” 封栖松抿着唇冲进雨幕,脚步快得连举着伞的下人都追不上:“山路如何开车?别说了,把我的马牵来。” 千山阻拦不住,只能恨恨地跺脚,跑去牵马的时候路过封三爷的房间,又被封老三拦住。 “三爷,我是真的没空与您说话!”千山生怕封二爷等得着急,喊来两个护院搀住封老三,“您歇息吧!” “等等……你去哪儿?”封三爷稀里糊涂地往屋里走了两步,不甘心地扭头,“我哥怎么……怎么站起来了?” “白小少爷出事了!”千山撂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跑了。 被留在原地的封三爷嘴里念念叨叨,不断地重复着“出事了”三个字,等被人扶到床边,忽而跳起,把护院推倒在地,自己跌跌撞撞地冲进了雨幕。 与此同时,封二爷已经翻身上了马。 “二爷,万一被人瞧见……” “这么晚了,谁会看见?”封栖松的镜片被雨水打湿,他毫不在意,直直地望着浓稠的雨夜,仿佛能透过重叠的山峦看见白鹤眠,“开辆车跟着。” 千山一喜,以为封二爷改了主意,哪知道封栖松后一句话紧跟着来了:“回来的时候,让鹤眠坐。” 说完,骑着马走远了。 “二爷!”千山也只好冒雨跟上去。 又一道沉闷的雷声滚过,暴雨如注。 白鹤眠将湿透的外衣从肩头取下,顺手把油灯点上。他来得匆忙,没带下人,原本洋楼里养的人没了主人都懈怠了,听见开门声也不出来迎,他懒得教训,自己冒雨去外头找了灯油,如今点上,才看清床上的被子都洇了水,根本没法躺人。 白鹤眠也不是个挑三拣四的,直接卷起衣袖换了床被子,换的时候听见楼下传来了人声,他没当回事,只以为是下人在打扫卫生,后来声音越来越响,还伴随着隐隐的音乐声,他才意识到不对劲。 这哪里是打扫卫生?简直像是在开派对。 白鹤眠换了身干净的长衫,打开门,刚好撞见端着餐盘的下人,他还没开口,下人倒是吓得惊叫起来:“白少爷?” “怎么回事?”白鹤眠见她眼熟,便问道,“家里怎么这么吵?” “您……您……”下人瘫坐在地上,支支吾吾说不出半个字。 白鹤眠起了疑心,扭头往楼下走。 这不下楼不要紧,一下楼,他也惊住了。原本空无一人的客厅已经变成了舞池,天花板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彩带,茶几成了放留声机的台子,以前的门房正撅着屁股换唱片。 白鹤眠这才意识到,这群不长眼的东西当他不会再回来,直接在客厅里开起了舞会。 “荒唐!”白小少爷气不打一处来。洋楼是相好的包下来给他的,就算荒废了,也不能成为舞厅。 他一脚踹翻了茶几,留声机滚落在地上,发出一串沉闷的声响。音乐声戛然而止,屋内骤然静下来,紧接着便是窃窃私语。 “哎,你这人怎么回事啊?” “这是谁带来的人?太不讲规矩了。” 白鹤眠抱着胳膊冷笑:“你们在我家里开舞会,怎么不知会我一声?” 人群中传来反驳:“你开什么玩笑?我们是收到邀请函才来跳舞的。” “邀请函?”白鹤眠眉毛一挑。 门房赶忙凑上来:“白小少爷,您今天怎么来了?” “我不来,还不知道你们背着我胡闹些什么呢!” “白小少爷,这不怪我们啊。”门房偷偷摸摸地与他耳语,“您往那边看!” 白鹤眠顺着门房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人群中站着位体态丰满,满面红光的妇人,他心里咯噔一声,那是他当花魁时的阿妈,负责替他找客人。不过白鹤眠自从进了花楼就有了不露面的熟客,所以和这位阿妈并不熟悉。 “她在这里做什么?不知道我已经嫁进封家了吗?”白鹤眠眉头紧锁,拎起衣摆,刚欲往阿妈身边走,就被一股大力直接扯进了楼梯下的储藏室。 门房见状,怕惹事,脚底抹油溜了。 储藏室里狭窄潮湿,还没有灯,白鹤眠经过短暂的惊慌以后,头皮一下子炸了开来,那个把他拉进来的男人竟然在摸他的屁·股。 这是个不要脸的登徒子! “你……!” 像是料到了白鹤眠的反应,登徒子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 环境太暗,白小少爷既看不清储藏室内的情状,又发不出声音,屋外的音乐声还不早不晚地重新响了起来,他只能张嘴咬住捂在嘴前的手。 男人吃痛,低低地咒骂:“不识好歹的婊·子,封家的男人都是废物,能在床上疼你?” “……爷愿意疼你,是你的福气,你他·妈别给脸不要脸!” 言罢,揪着白鹤眠的衣领将他往墙上掼。 砰的一声,白小少爷被砸得头晕眼花,腐朽的气息伴随着剧痛扑面而来,他双腿一软,差点跪在灰尘遍布的地板上。 男人却不让白鹤眠跪,而是揪着他的衣领再次用力,将他硬生生扯了起来。 白鹤眠剧烈地挣扎,手使不上力气,就试图用脚将对方踹倒。 “操!”被踢了好几脚,登徒子来火了,直接掐住了他的脖子。 呼吸被剥夺,白鹤眠满耳嗡鸣,他听见了踢踏舞聒噪的舞曲,也听到了令人恶心的喘息声,男人的手在他的后背上游走,嘴里也愈加不规矩:“以前你当花魁的时候我就看上你了,谁知道你命好,被人包了……说起来,封二爷竟然不嫌弃你跟过别人?也是,他自己就是个废物,哪里管得着……啊!” 男人的惨叫声被皮鞋敲击地板的声音淹没,白鹤眠的脑袋再次被砸在了墙上,他闻着血腥气恶劣地笑起来:“就凭你,也想上·我?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 “还敢咬?”男人甩着滴血的手指,恼羞成怒,旖旎的心思淡了,揪着白鹤眠的头发,将他拎到面前。 门缝里透进来微弱的光,白小少爷撞进了一双满是戾气的眸子。 他狠狠地“呸”了过去,继而被一巴掌扇在地上。 汗臭味混杂着霉味,熏得白鹤眠差点晕过去,恍惚间似乎还有老鼠从手边跑过,他已经没了站起来的力气,直至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孤立无援。 他早已不是白家的小少爷了,嫁进封家也没能成为堂堂正正的“三少奶奶”,而是被逼着签下了一纸字据,成了世人眼中的残废——封二爷——的人。 白鹤眠蜷缩在地上,绝望地抱紧了膝盖,任凭男人的拳头如雨点般落在身上,他不怕挨揍,也不怕被骂,只怕等会儿身体的秘密被发现。 若是能生的事情被这种登徒子发现……白鹤眠猛地一个哆嗦,眼底迸发出一阵恨意。 市井里的粗人怎么可能会帮他保守秘密?到时候他绝对会沦落为最低级的窑哥,每日接待数不清的客人,再也没有尊严可言。 白鹤眠越想越绝望,他死死地咬着嘴唇,宁愿咬舌自尽,也不要落到那般悲惨的境地,于是趁着登徒子落拳的间隙,忍痛从地上爬起来,一头撞向储藏室的门。 咚! 白鹤眠顾不上疼痛,直挺挺地跪在地上。 那个男人竟然锁了门! “算你聪明。”背后传来一声嗤笑,登徒子漫不经心地踱过来,拎着白鹤眠的衣领子,将他往怀里拽,“可惜啊,可惜!” 对方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腌臜事,奸笑着拽开白小少爷的衣领子,粗鲁地嗅:“可惜你遇上的是我。” 门缝间透出来的那一点微光明明触手可及,却成了此生最遥远的距离,白鹤眠干瞪着眼睛,想要喊,脖颈边却多了只粗糙的手。 那只手在他的颈侧急不可耐地磨蹭,试图钻进衣领一亲芳泽。 白鹤眠跪在地上,一阵一阵地泛起恶心。 不仅因为正在侵犯他的男人,还因为一屋子正在跳舞的男男女女。 撞门的声音那么大,除非是聋子,否则肯定有人听见,然而自始至终没人来救他。 说明什么? 说明这一切是被默许的。 他白鹤眠只要出了封府,就是个谁都能欺辱的花魁。 白小少爷兀地攥紧了拳头,缓缓低下了头。 人生在世,除了认命,还是认命。偏他不信邪,不认命地来洋楼找寻相好的留下的蛛丝马迹,结果相好的没找到,却迈入了更绝望的深渊。 当身后的男人开始解皮带,白鹤眠眼前忽然晃过了一张脸。 那张俊朗的脸在外人面前总是噙着温和的笑意,说几句话就要伸手推一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 仿佛泰山崩于面前,都会保存着三分恰到好处的斯文。 白鹤眠自嘲地笑笑,怎么在这种时候想到封二爷了呢? 尘土飞扬,他被压在了地上,不再徒劳地反抗,而是将胳膊拼命往前伸,一墙之外璀璨的灯光在他滴血的指尖跳跃。 白鹤眠一点一点地闭上了眼睛,任凭滚烫粗糙的大手在自己身上摩挲,心里绷着的那根弦眼看就要断,耳畔忽然炸裂了一声枪响。 门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 “妈的,谁敢搅老子的好事?”登徒子提着刚解开腰带的裤子,从地上骂骂咧咧地爬起来,“衣服还没脱完呢!” 话音刚落,又是一连串的枪响。 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怒吼夹杂在欢唱的歌声里,宛若一首荒唐的舞曲。 “我家小少爷呢?” 白鹤眠听见了封二爷的声音,就在一墙之隔的门外,他的嘴却再一次被登徒子满是血腥气和汗味的手捂上了。 作者有话说: 封老二:拎着枪来了:) 谢谢大家的海星和打赏!!!!!! 第12章 心动 “操……”男人的咒骂声里夹杂了惊恐,“哪个王八蛋敢在金陵城里使枪?”边说,边把白鹤眠往角落里拖。 他自然不乐意,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挣扎。 男人嘴里又冒出一通含糊不清的脏话,也不知道摸到了什么,顺手抄起来,对着白鹤眠的后脑勺就是一下。 他抽搐了片刻,颓然瘫倒在了地上。 白鹤眠以为自己要死了。 他眼前走马灯似的过着前十九年的人生,从襁褓中的婴儿,到蹒跚学步的稚童,倏地成了半大的孩子,时光飞速地流逝,很快他看见了惨死的爹娘,花楼里面带嘲讽的阿妈……最后画面定格在一扇缓缓关上的门上。 可能过了一秒,又像是过了一个世纪,他陡然清醒——那是封二爷关上了门,摇着轮椅来到了洞房里。 “封二哥!”白鹤眠从未想过自己会用含着哭腔的嗓音喊封栖松。 但是那一刻,对死亡的恐惧战胜了廉耻心。 封二爷是他唯一可以求助的人了。 * 封老二已经在洋楼里待了十来分钟了。 这是他买给白小少爷的房子,却因为腿伤,统共没来过几回,如今望着乌泱泱抱头蹲在地上的人,封老二握枪的手紧了又紧:“我家小少爷呢?” 他第三次发问,语气里已没有了耐心。 “三爷……您说的是谁啊?”蹲在墙角的阿妈硬着头皮站起来。 封二爷平日里深居简出,他们兄弟三个长得又像,阿妈瞧他腿没毛病,便当他是封家的老三。 “可是你那位刚过门的男嫂子?”阿妈堆了满脸的笑意,细长的眼皮子耷拉着,自作聪明地劝说,“不是我说……三爷,就算您跟白少爷有过婚约,如今他也嫁给了二爷。木已成舟,你再这么关心他,不是不知避讳吗?” 阿妈以为大宅大户的人家最在乎名声,便故意往龌龊了说。 哪知封二爷猛地抬起了头,他没戴眼镜,锋利的目光直直地割在阿妈身上,宛若实质。 阿妈浑身一个哆嗦:“三爷……” “你是在骂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封二爷意味深长地笑。 他冒雨而来,浑身湿透,坐在沙发上,身下洇出大片暗灰色的水痕。按理说任谁以这样的形象出现在外人面前,都该狼狈至极,可封二爷的气势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 他对着屋顶放了一枪,然后在惊叫声里,面无表情地重复:“我家小少爷呢?” 满地都是灯泡的碎片,封二爷已经把客厅顶上的水晶吊灯打得摇摇欲坠了,灯下的人面色惶恐,有胆小的直接哭出了声。 “阿妈……阿妈!”同样蹲在墙角的门房面色青灰,实在憋不住了,拽住了阿妈的旗袍下摆,“您就告诉三爷吧!” “糊涂东西!”阿妈反手对着门房就是一个巴掌,慌张地压低声音,“你以为说实话,今日我们就能活命?让三爷看见白家的小子被糟蹋了,我们谁也看不见明天早上的太阳!” 这小小的骚动宛若投入湖中的一颗石子,封二爷立刻注意到了。 “千山。”他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 千山会意,走过去,把门房和阿妈从人群中拖出来。 门房吓得一动不动,像是一具僵硬的尸体,阿妈倒是挥舞着肥胖的手臂疯狂挣扎。 “让他们开口说实话。”封二爷心里一突,丝丝不祥从心底盘旋直上。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被雨水打湿的烟——这还是从白小少爷那里搜刮来的呢。 封栖松把被雨水泡烂的烟盒捏成一团,想要点烟的时候,发现手指颤抖得根本拿不住火。 千山眼疾手快地替他点上。 封栖松将烟夹在手指间,并不抽,任由淡淡的烟雾在潮湿的客厅内升腾,面上的神情被模糊了一瞬。 “不说?”封二爷的耐心仿佛永远用不完,他弯腰,踢了踢半死不活的门房,勾起唇角,将枪管抵在对方的嘴角。 冰冷的枪管闪着寒芒。 门房眼睛里瞬间涌出数不尽的浊泪,在地上扭成一条丑陋的臭虫:“三爷……三爷我说……” 门房一把攥住了封栖松的裤管。 封二爷顺势凑过去,侧耳去听—— “封二哥!” 听见的却是白鹤眠的呼救声。 封栖松一把推开门房,猝然回头,眼底的惊喜、阴霾、惊惧混杂在一起,沉淀成了深沉的疯狂。 原来沙发的背后竟有一间隐蔽的储藏室,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二……咳咳……爷!”千山也听见了白鹤眠的喊叫,可惜仍旧慢了半拍。 封栖松已经抬起了被西装裤包裹的腿,毫不犹豫地对着木板门踹了过去。 木屑四溅,储藏室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掺了血腥气的霉味,冲进去的封二爷一眼望见了蜷缩着的白小少爷,瞳孔猛地一缩,直挺挺地跪在地上,颤抖着将他抱在了怀里。 趴在地上的白鹤眠还没彻底缓过神,鼻梁就撞上了滚烫的胸膛。 封栖松将他紧紧地拥在身前,口中着魔般念念有词:“没事了鹤眠,没事了。” 白鹤眠有些糊涂。 他被砸得着实狠了些,登徒子大概抱了灭口的心,下的是死手,于是白小少爷还有些不确定眼前的封二爷是不是临死前的幻觉。 都说人死时,会有人来接的。 不过……封二爷没死啊,如何接他? 白鹤眠想到这一茬,清醒了不少,他迟疑地伸出手臂,攀上封二爷的脖颈,然后狠狠抱紧。他并没有哭,只是不断地喘息,将所有的恨与痛楚都压在了心底,继而泄愤般咬住封栖松的耳垂。 “你怎么……你怎么那么笨?”得救的白鹤眠悲从中来,“楼梯下有门,你看不见?” “是我笨。”封二爷抱着他,如同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不像是在安慰白小少爷,倒像是在安慰自己,“赶上了,鹤眠,我赶上了。” 白鹤眠也就只剩抱怨一句话的力气,他很快就松了口,顺着封栖松的身体往地上滑。 封二爷二话不说,直接将他打横抱起,走到储藏室门前的时候,身形微微摇晃,但是很快站稳,步履稳健地回到沙发边。 千山这才看清封二爷怀里的白小少爷,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白鹤眠浑身脏污,满脸是血,雪白的衣领都成了暗红色。 “白小少爷?!”千山手忙脚乱地喊人把药箱拿来,“爷,我随身带了药,先给小少爷看看。” “快。”封栖松面色铁青,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将白鹤眠放在沙发上,转身要往回走。 储藏室里面还有个找死的东西,封二爷的枪里剩余的子弹,就是为他准备的。 谁料,封栖松步子没迈出去,衣摆倒被一只手抓住了。 封二爷迟疑一瞬,不可置信地回头。 白鹤眠狼狈地躺在沙发上,苍白的脸上到处都是血污,只那双眸子亮得惊人。 好似明亮的火,瞬间温暖了封二爷的心房。 世上有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只有这个人能望进封栖松的心里。 他是封栖松年少时的心动,是封栖松当家后隐秘的欢喜。 穷尽一生,再也找不到这么一个人,会让隐忍的封二爷喜欢到如此不顾一切了。 “鹤眠。”封二爷垂下眼帘,握住了那只脏兮兮的手,冰冷修长的手指顺着脏兮兮的掌心滑了进去。 “你……”白鹤眠有很多话想说,又羞于启齿,暂时忘了甩开封二爷的手。 对一个强娶了自己的男人示好,于白小少爷而言,还是太过艰难了。 哪怕这个男人冒雨前来,将他从登徒子手里救下。 但是什么也不说,白鹤眠心里又过意不去,他纠结了半晌,趁千山为自己清理头后的血污时,呢喃了声:“你比我好不到哪儿去。” 白鹤眠指的是封栖松身上被雨水打湿,粘在身上的西装。 封二爷静静地等了半晌,没等到半句好话,迎面就是熟悉的嘲讽。 封栖松愣了愣,笑开了,浑身的戾气都短暂地消弭:“嗯,回家换。” 这句话是封栖松俯在白小少爷耳畔说的,唇瓣若即若离地贴着耳垂。 低哑的嗓音炸得白鹤眠差点从沙发上蹦起来,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了几下,紧接着身上的瘀青迟钝地发作起来。 白鹤眠咬住了下唇,头顶掠过一阵湿意,封二爷似乎想抚平他紧皱的眉头,但不知是何缘故,胳膊抬起又落下了。 封栖松起身,走进了黑黢黢的储藏室。 他身后的白小少爷再次皱紧了眉。 封二爷的裤管上好像有块极淡的血迹。 “千山,二爷的腿……” “小少爷,您安生点,脑袋都被人打破了,还胡思乱想呢?”千山生怕白鹤眠察觉出端倪,赶忙转移话题,“要不是二爷冒雨走了山路来找您,您就是被人打死,我们也不知道啊!” “……二爷的马在山道上还滑了一跤,差点把二爷摔下来。” “二爷受伤了?”白鹤眠猛地坐起身,又因为身上的伤栽了回去。 “哎哟,您还是管管自己吧。”千山无奈地按住他的肩膀,用纱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白小少爷的后脑勺。 这可不是封二爷身经百战的警卫员,这是金贵的“二少奶奶”! 千山想出一身鸡皮疙瘩,扭头看见封二爷拽着个半死不活的家伙从储藏室里走了出来。 白鹤眠也瞧见了。 他硬撑着从沙发上爬起来,踉跄着扑过去,对着登徒子的脸就是一巴掌:“啪!” “让你轻薄我!”白小少爷发起狠,抬起胳膊继续打。 “鹤眠,”封二爷拽住了他的手,微微一笑,“我来。” 如今的白鹤眠已经有些信任封栖松了,闻言撤了力,站在封老二身后,想着温和的封二爷会做什么。 他想封栖松大概会认认真真地教登徒子做人,然后把人扔到警察署。 哪晓得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封二爷,直接将手里的枪捅进了登徒子的嘴巴:“放心,我现在不会开枪。” 登徒子面露惊恐。 “千山,再给我一把枪。”封栖松满身戾气,接过第二把手·枪,娴熟地上膛,“听好了,我会对着你的两个膝盖各开一枪,你只要叫一声,我就会对着这里……”他把枪管用力往深处顶,“砰。” 登徒子直翻白眼,双腿抖如筛糠,黄褐色的液体顺着裤管淌了下来。 封二爷嫌恶地蹙眉,转身看见发愣的白鹤眠,嘴角又挂上了温暖的笑:“鹤眠,去楼上歇歇,我处理好了这里的事情就带你回家。” 白鹤眠茫然地点头。 “别回头。”封二爷轻声叮嘱。 他稀里糊涂地踏上了台阶,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扭回头去看——砰! 枪响了。 第13章 无情 白小少爷差点从楼梯上栽下去。 他是白家的小少爷,就算进了花楼当花魁,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别看白鹤眠在封栖松面前张牙舞爪,实际还是没见过血的少年郎。 封二爷对着登徒子的膝盖开了第一枪。 登徒子没来得及痛呼,直接疼得晕了过去。 封栖松遗憾地叹了口气,收枪的瞬间,似有所感,倏地仰起头,眼底的血腥气还未褪去,就与白鹤眠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也完完全全将白小少爷眼底的惊惧纳入了眼底。 封二爷握枪的手微僵,眼睁睁地看着白鹤眠向后退了一步。 “鹤眠……”封栖松痛苦地唤他的名字。 白鹤眠的眼前糊了层密不透风的红光,仿佛一捧又一捧鲜血炸裂开来。 他虽看不清封二爷的神情,脑海里却出现了男人狠厉的面容,那张斯文温和的面孔逐渐扭曲,伴随着沉闷的枪声,定定地印在了心底。 白鹤眠惊讶地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害怕,反而感受到了一丝微妙的痛快——那个登徒子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封二爷在帮他打抱不平呢。 意识到这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艳羡翻涌而来。他羡慕封栖松的决绝与狠厉,羡慕封二爷娴熟地给枪上膛并且对着登徒子的膝盖毫不犹豫地放上一枪。 十八九岁的青年正是崇拜“英雄”的时候,白小少爷原已对世间的人情失了希望,但是当浑身湿透的封二爷将他从储藏室里抱出来的时候,他心里不可抑制地燃起了火苗。 若是他也能如二爷一般,何须自甘堕落,入了花楼苟且偷生? “鹤眠!” 白鹤眠骤然惊醒,眼前的迷雾散尽,他仓惶躲开封栖松的滚烫的视线,支支吾吾:“封二哥,你……你且等等我。” 心态转变,称呼自然也变得亲昵了,可惜封栖松只当白鹤眠畏惧自己,心如刀绞。 白小少爷搪塞完,头也不回地躲进了自己的房间,靠着门,急促地喘息。 黑暗中,雨声愈加清晰,窗外透进来了几点微光,大概是封二爷带来的警卫员拿着手电筒到处照。 白鹤眠抱着胳膊,畏寒一般抱着膝盖蹲在了地上。 他不是没动过心。 连名字都没留下的熟客已经在字里行间,用柔情蜜意撬开了白鹤眠的心房,但是温热的悸动和面对封二爷时的情愫是不一样的。 在今天以前,白鹤眠都把封二爷当成了深藏不露的谋士,就算明知封栖松的腿瘸是装的,他仍旧没当回事。 如今回想起来,封二爷站起来竟比他高了整整一个头,隔着薄薄的西装外套,鼻尖撞上的胸膛也格外结实。 白鹤眠脸一红,无声地啐骂:该死的封老二,果然是装瘸,一定背着人偷偷摸摸地锻炼,平日里还表现得弱不禁风,演技实在太好。 白小少爷在心里骂了一通,舒坦了,一瘸一拐地走到衣柜边,摸索了半天,没找到一件像样的衣服,只好扒拉出以前洗干净收起来的水红色旗袍,硬着头皮换上。 他自我安慰,旗袍总比满是血污的长衫好。 鬼使神差的,换好衣服的白鹤眠没直接下楼,而是点燃了油灯,走到衣柜边。 昏暗的烛火下,他差点被自个儿吓死。 镜子里面色青灰,头缠绷带的病秧子是谁啊? 白鹤眠心头刚燃起来的小火苗猝然熄灭,他恹恹地拨弄着衣领的纽扣,凑近镜子,把千山缠得乱七八糟的绷带扶正,又徒劳地掸了掸裙摆,最后还是没能从镜子里的自己身上看见任何“花魁”的影子。 顶着一身的伤痕,再风姿绰约,也没办法勾人了。 白鹤眠没来由地烦躁,他将油灯放在床头,拉开床头柜,意外地摸到一杆细长的烟杆。他当花魁时,经常抽烟,如今再遇上“老朋友”,不免欣喜。 烟草和火柴都是现成的,白鹤眠点了,长长地舒了口气,倚在窗边,单手托着烟杆发呆。 瓢泼大雨伴随着电闪雷鸣,遮掩住了楼下的声音,白小少爷自欺欺人地想,楼下什么都没发生。可当他察觉到头上传来的隐痛时,又不可避免地想到登徒子,想到封二爷,继而是男人滚烫的怀抱。 “呸,不要脸。”白鹤眠手一抖,烟丝被抖出几片,烫得他低声咒骂,窗外一晃而过的光照亮了他通红的耳朵。 白小少爷把烫伤的手指含进嘴里,轻轻吮吸,头靠着冰凉的窗户玻璃,想着这么躲着也不是个事儿,既然封二爷来了,今晚就没有继续住在洋楼的道理。 念及此,他眉头紧锁。这房子还是相好的送的呢,到时候封栖松问起来,他总是没脸说的。 一个有手有脚的男人当了花魁,还有捧场的熟客,这可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若是今晚的一切没发生,白小少爷还能耀武扬威地在封栖松面前亮“爪子”,可惜被封老二救下的他,在气势上已经矮了三分,说什么都没有底气了。 刺耳的汽车鸣笛划破了阴雨连绵的夜色。 白鹤眠扶着墙急匆匆地站起来,想也没想,推开了窗户,生怕外面来的是警察署的人。 封二爷怕是已经把登徒子解决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及时善后……还有,满屋跳舞的人把封二爷当成封三爷,警察署的人还能不知道封二爷长什么样吗?如果被认出来,整个封家都会受到牵连。 封栖松隐忍了这么些年,怎么能毁在他手里呢? 白鹤眠被雨浇了个满头满脸,心里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背后生生出了层冷汗,封老二说的“众矢之的”四个字还在耳畔回响。 “二哥?”好在车停,狂奔而来的是封老三。 白鹤眠像是失去了全部的力气,举着油灯跌坐在地上,捂着心口喘了好几口气,勉强维持住了面上的淡然。 封老三来了,事情或许好办了。 “二哥?”冲进洋楼的封老三酒醒了大半,望着一片狼藉的客厅,哑口无言,“二哥,你……你杀人了?” 封栖松已经坐在了沙发上,捏着眉心,重新将眼镜架在了鼻梁上。 封老三眼底闪过惊慌:“二哥,是不是他们看见你的腿没瘸,你才杀人灭口的?” “三爷!”封老二还没解释,千山头一个忍不住,“我走之前不是告诉过您了,是白小少爷出了事!您知不知道,我们二爷要是迟来一步,白小少爷就要被打死了?” “鹤眠出事了?”封老三怔怔地听了半晌,终于抓住了重点,“他人呢?” 白鹤眠刚推开卧房的门。 他犹豫了片刻,一来是觉得客厅里的残局可能还没打扫干净,二来……他身上穿的是当花魁时才会穿的旗袍。 不过白小少爷早已不是头一回穿旗袍,踌躇了一瞬就坦然迈开了步子。 封栖松没搭理封老三,却在听见脚步声的刹那抬起了头,被镜片遮住的眼睛划过了浓浓的惊艳,继而又恢复了死寂。 因为白鹤眠在看封老三。 “你怎么知道这里的?”白小少爷浑身紧绷,他记得明明白白,和自己有过婚约的封三爷,在得知他落魄后,非但没有上门履行婚约,还撕毁了婚书,让他沦为整个金陵城的笑柄。 封老三眼前一亮:“鹤眠,我来接你回家。” 白鹤眠冷嗤,将烟杆端起,浅浅地吸,喷出一口黯淡的烟:“哪儿敢劳您大驾?” 他不着急下楼了,倚着楼梯自顾自地吸烟,视线绷不住往封二爷身上飘。 从金公馆出来的时候,封栖松管着他抽烟,说对身体不好,今日不知怎么了,竟一声不吭。 白鹤眠垂下眼帘,牙齿在黄铜烟嘴上恨恨地咬了一口,吃痛的是自己,气的却是封老二。 不知道他因为悔婚,再也不想瞧见老三这个愣头青吗? 就算他俩的婚事是交易,也总得装出点丈夫的样子吧! 白鹤眠在这头想东想西,封栖松那头却已是天寒地冻,千山战战兢兢地杵在原地,余光瞥着二爷的腿,急得满头大汗。 先骑马,后踹门,封栖松的腿怕是已经使不上力气了。堂堂封二爷又不肯当着白小少爷的面被下人搀扶起来,今日的局面根本无法收场。 封栖松自然知道千山的顾虑,他也能感觉到自己已是强弩之末,但是看见那抹刺眼的水红在跟老三你来我往,心口便烧起一团火。 看啊,这就是白家的小少爷,前脚能在他面前夸以前的相好的,后脚就能和曾经的未婚夫打情骂俏。 无情又无义。 偏偏是这最无情无义的人住进了封二爷的心,任他一颦一笑拨弄心弦,一面恨得咬牙切齿,一面恨不能将人揉进怀中。 白鹤眠全然不知道封栖松心中所想,倘若知道,绝对会为自己叫冤,他对封老三冷嘲热讽,实际上是在焦急地等封二爷兑现带他回家的承诺。 然而等来等去,封栖松都没有开口,男人端坐在沙发上,用帕子仔仔细细地擦着枪口。 那些碍眼的家伙已经解决了,封二爷也没有像封老三想的那样大开杀戒,只是把罪魁祸首处理掉罢了,反正剩下的人也分辨不出他的真实身份。 更何况……白小少爷害怕了。 他又何苦再觍着脸往上凑呢? 封二爷自嘲地笑笑,再次抬起头时,面上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淡然:“鹤眠,你跟老三坐车回去吧。” 封栖松微笑着,仿佛在说一句不痛不痒的话。 作者有话说: 伏笔不是封老二的腿啊啊啊,是评论里说情节的那个(。封老二的腿会没事的,我保证他们的生活和谐! 顶锅盖求一求海星吧…… 第14章 旧情 白鹤眠手里的烟杆“啪嗒”一声砸在了地板上,里面的烟灰飘落,地毯上瞬间多出几点焦黑的印记。 “封二哥?”他不信邪地跑下楼,想要当面质问清楚,结果刚冲进客厅,就被封老三攥住了手臂。 封三爷目光灼灼:“鹤眠,听话,跟我回家。” “可是封二哥……”白鹤眠频频回头。 “回去吧。”封栖松纹丝不动地坐在沙发上,对上白小少爷的目光,心一软,“卧柏,带他回家。” 封家的老三名叫卧柏,闻言精神一振,拽着白鹤眠就要出门。 白小少爷哪是这么好糊弄的人?他对着封三爷的脚尖狠狠地踩,继而趁着封卧柏痛呼的当口,挣开腕间的桎梏,扑到沙发边,不管不顾地坐在了封二爷的腿上。 封栖松被白小少爷坐得闷哼一声,继而苦笑,认命般托住了他的屁·股。 只听白鹤眠委屈至极地质问:“你什么意思?” “……他撕我婚书,你还让我跟他走,你……你是在羞辱我吗?” 白小少爷恼得浑身发抖:“你们兄弟俩合起来欺负我。我到底嫁给了谁?” “……就算是交易,你也不能把我推给别的男人!” “听话。”封栖松额角渗出的冷汗与雨水掺和在了一起,面上却越发淡定,还浅笑着打断白鹤眠的抱怨,伸手摸了摸他后脑勺上的纱布,察觉到他的退缩,又无奈地勾起唇角,“你自然是嫁给了我。” 滚烫的呼吸喷在白小少爷的颈窝里,他气完,红了脸,搂着封二爷的胳膊微微发抖,哆嗦着从男人怀里爬起来:“不成,我不要和他一起走。” “我白鹤眠还没那么下贱,坐前未婚夫的车逃回家!” 封栖松此刻才意识到白小少爷对待封三爷的态度,还不如对待自己呢,明知该高兴,可想到他们从小定下的娃娃亲,仍旧是气不顺:“那你要继续住在这里?” 封二爷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时,冷笑着质问:“住在这栋你相好的送你的房子里?” 白鹤眠如遭雷击,他呆呆地后退了半步,苍白的脸上涌上了病态的红潮,复杂的情绪一股脑杂糅在了一起。 是啊,他又有什么立场缠着封老二带他走? “鹤眠……”话一出口,封栖松就后悔了。 心高气傲的小少爷被揭了伤疤,哪里还会和他亲近? 说到底都是他的错,若是从一开始就表明身份,写给白鹤眠的信不藏着掖着,事情反倒简单了。 但在金陵,人人皆知,白鹤眠是封老三的未婚夫。 喜欢上弟弟的男妻的罪名,封二爷愿意承担,却不愿意白小少爷跟着一起背上骂名。 所以没人知道,封老三撕烂婚书时,封栖松有多狂喜,又有多恐慌。 喜于自己守候多年终于有了趁虚而入的机会,慌于白小少爷因为老三的悔婚而即将受到的欺辱。 所以封栖松在发现弟弟追悔莫及地想把白鹤眠绑来封家后,将计就计,半路拦下花轿,直接举办了婚宴,将白小少爷变成了自己的男妻。 “二爷……”千山难过地扶住封栖松的手臂,“您这又是何苦呢?”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下人早已看出白鹤眠的态度有了明显的软化,偏偏封栖松一番话,直接把人重新推了回去。 千山跟了封二爷许多年,知晓的事情也比寻常警卫员多,如今见封栖松艰难地走到洋楼外,还在出神地望着远去的汽车,忍不住抱怨:“三爷实在太不懂事了些,怎么能把车开走,留您在这儿呢?” “无妨。”封栖松收回了视线,“鹤眠坐车回去就好。” “二爷!” “走吧。”封二爷疲惫地翻身上马,眉头紧蹙,“留一些人把房子打扫干净,至于那个登徒子和阿妈……” “我明白了。”不用封二爷说清楚,千山已经应下,“只是……二爷有没有觉得那个登徒子看着眼熟?” 封栖松轻轻地“嗯”了一声。 千山暗叫不好:“是哪家的少爷吗?” “再说吧。”封二爷全然不当回事,“哪家的少爷都没我家的小少爷重要。” 千山被雨水呛得咳嗽连连,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心道:您这话若是当着白少爷的面说,人早就舒舒坦坦地当起二少奶奶了,何至于闹成现在这个僵持不下的局面? 在千山心里已经是“二少奶奶”的白鹤眠正坐在汽车里生闷气。 封卧柏殷勤地递来帕子:“鹤眠,你放宽心,二哥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再说了,不是他让你跟我走的吗?想必是洋楼里还有很多事需要处理的缘故。” “处理……处理什么?”白鹤眠冷眼瞧着伸到自己面前的手。 “你还不懂吗?”封老三痛心疾首,“那些人都瞧见二哥能站起来了,二哥把人灭口了!” “灭口?”白鹤眠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封三爷,“若真是灭口,我下楼时也该解决完了,可那么大的动静,我在楼上竟一声枪响也没听见?” 封卧柏一时语塞。 “不用你的帕子。”他把封三爷的手推开,烦闷道,“当初既然已经撕毁了婚书,我们就再无关系,如今我嫁给了封二哥,你别与我太亲近。” “鹤眠,我不是故意撕毁婚书的!” “是吗?”白鹤眠勾了勾唇角,“你觉得现在的我还在乎吗?” 白小少爷跷着二郎腿,头靠着车窗玻璃,似笑非笑,嗓音被雨水模糊了大半,听起来有些含糊:“我在因为这桩婚事被嘲笑的时候就不在乎了。” “……我原本也不想嫁给你。”他搁在膝头的手指动了动,想念那根被遗落在洋楼里的烟,“我们赶上了改良的好时候,现在哪儿都提倡自由恋爱,过去一辈定下的婚约就让它过去吧。” “可我欠你的啊!”封卧柏不甘心地拉住了白鹤眠的手,“是我的疏忽,才让你受到了众人的耻笑,若是我早点把你接回封家……” “封三爷,”他把封老三的手甩开,觉得封卧柏比自己还要幼稚,“你在开什么玩笑?就算你把我接回封家又如何?我对你没有感情,你不撕婚书,我也会撕。” “……说实话,我理解你。”白鹤眠说得万分坦然,“谁乐意接受包办婚姻?就算我以前与你是朋友,也全然没有结合成夫妻的心思,你大抵也是这么想的,才会把婚书撕了。” “我没有,我是喝醉了才……”封卧柏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继而面色刷白地闭上了嘴。 “酒后吐真言,你喝醉后撕碎婚书已经说明了问题。”白鹤眠神情不变,没有察觉出封老三的异样,他趴在窗户上拼命往外看,总觉得身后的山道上有星星点点的光,待细看时,又仿佛是幻觉。 黑黢黢的山道上哪有什么光? 他憋闷地收回视线,心里那点气早就散了,毕竟封栖松的质问在白鹤眠看来是正常的。 就算他们的婚姻是交易,可谁乐意看见名义上的另一半,以前被别的男人养过? 传出去,丢的可是他们两个人的脸。 然而事实上,封栖松在乎的根本不是自己的脸面。 没了车,封二爷只能骑马下山,他连夜赶去了医院,没惊动荀老爷子,随便找了个相熟的医生,草草地包扎腿上的伤口,且包完,根本不歇息,直接包车回家。 “二爷,您急什么啊?”千山精疲力竭地坐在车上打哈欠,“算我求求您了,白小少爷已经回了家,您就算现在回去,他也歇下了。” “他歇哪儿了?”封栖松的面色微微发白,眼底又氤氲起阴霾,“老三少时和他熟识,又有婚约,若是……” 若是旧情复燃,怎么办? 封二爷没把话说绝,千山倒是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按理说不可能。白小少爷是什么人啊?他就算真的有心和三爷再续前缘,也不能够选在今天。” “……您刚把他从登徒子的手里救下,他浑身都是伤,怎么可能就和三爷亲近呢?”千山帮着封老二分析,“白小少爷不是那样的人。” 封栖松笑笑,不置可否。 车停在封宅门前,下人早已备好了轮椅,封栖松撑着轮椅的扶手坐上去,抿唇往卧房摇。 千山巴巴地跟在后面,祈祷白鹤眠消停些,最好乖乖地睡在卧房的床上,否则二爷当真要发疯。 天边已经泛起了淡淡的鱼肚白,雨也小了些许,雷声不知何时飘远了,暑热又有了复苏的迹象。 封栖松终于回到了卧房门前,透过门缝没看见丝毫的灯光。 “小少爷肯定睡了。”千山嘀嘀咕咕地安慰,实际上心里也没底。 “你先下去吧。”封二爷的语气听不出任何的异样,“快天亮了,明天就歇息一天吧。” “二爷……”千山还有些迟疑。 “我累了。”封栖松推开门,干脆地将忠心耿耿的下人关在了外面。 卧房内静悄悄,床帐在微风中浮动,封二爷面无表情地脱下湿透的西装,看也没看床。 “鹤眠,你啊……”封栖松换了身干净的里衣,闭着眼睛苦笑。 房间里有没有人,封二爷还能感觉不出来? 那艳红色的喜被还没换下,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满怀期待回来的封栖松。 到底在期盼什么呢? 或许是名义上得到了白小少爷,封栖松竟生出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在轮椅里坐了会儿,压下暴虐的情绪,强迫自己不去思考白鹤眠和封卧柏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摇着轮椅,穿过那扇与偏房相连的门。 白小少爷不在,睡洞房又有什么意义呢? 封栖松回到自己的房间,起身缓缓走到书桌边,将怀表和眼镜放在桌上。窗外的天光已经有些亮了,睡与不睡都没了意义,封二爷拿起桌上的钢笔,犹豫一瞬,换到了左手上。 鹤眠喜欢以前的相好的也无碍,他当一辈子“相好的”就是了。 封栖松拧开笔帽,发现桌上没了干净的纸,转身往书柜边走时,余光随意扫过床铺,然后整个人都僵住了。 叠得方方正正的被子已经团成了一团,被子底下溜出半截水红色的旗袍,还有双纤细的脚,白嫩的脚趾正随着呼吸微微蜷缩呢。 第15章 舌头 白小少爷到家就甩开膏药似的封三爷,回到了卧房里。 他在桌边枯坐了片刻,实在困顿,又觉得铺着喜被的床一个人睡过于凄惨,干脆溜到了封二爷的房间。 反正就隔了一道门,白小少爷心安理得地爬上了封栖松的床。 封二爷的床板硬些,被子也薄些,白鹤眠困得厉害,什么也顾不上,抱着枕头,闻着丝丝缕缕熟悉的檀香,很快就睡熟了。 他这晚又是惊又是吓,累得骨头都散了架,睡一个整天怕是都缓不过来,所以惊醒的时候,颇为暴躁,蹬着腿喊:“烦不烦?” 然而攥着白鹤眠脚踝的手分外固执,丝毫没有松开的迹象,他只好勉强地将眼睛睁开半条缝,好不容易看清了来人,又缩进被子,哼哼唧唧地叫了声:“封二哥。” 封栖松被叫软了半边身子,撒手由着白鹤眠的脚缩回去。 “怎么睡这儿来了?”封栖松伸手拉了拉被子,想把他的脑袋从被子底下解放出来。 但是白鹤眠又往下面缩了些,非要把脸埋在被子里。 封栖松叹了口气,坐在他身边,从脚踝处的被子开始往下扯,好不容易拉下来些,白鹤眠也醒了。 “几时了?”他困倦地翻了个身,眯起眼睛打量封二爷。 封栖松已经换下了被雨水打湿的衣服,只着了件单薄的里衣,没戴眼镜,眉眼的轮廓凌厉了些。 封栖松答:“还早,再睡会儿。” 既然封二爷让睡,他就坦然地闭上了眼睛。 天光微明,白鹤眠迷迷糊糊地睡了会儿,感觉到身边的床微微一沉,他指尖微动,钩住了二爷衣袖边的一小角布料,又嗅嗅稍微浓郁些许的檀香味,最后把脸埋在枕头里,躲避窗外越发明亮的光。 封栖松一眨不眨地盯着白鹤眠的小动作,心软得一塌糊涂,却还是伸手拨弄他的脑袋:“别闷着。” “封二哥……”白鹤眠睡觉时,有一点光就受不了,被封二爷折腾来折腾去,恼了,干脆起身,将收起的床帘重新放下,再气势汹汹地裹着被子翻了个身,“别烦我。” “好。”封栖松的眼角微弯,等白鹤眠呼吸平稳,再一点一点贴过去。 封家与白家过去有生意上的往来,封栖松的爹娘看上了白家的小少爷,便让他与自家最受宠爱的三少爷定了娃娃亲。 那时封栖松还不满二十岁,接受的是新式的教育,听闻此事,带着稀里糊涂的封卧柏闹了好些天,对白家更是好感全无。 直到白鹤眠从墙头摔进他的怀里。 白家的小少爷自幼生得好看,跟泥猴一般从墙上掉下来,竟有一双能望进他心里的眼睛,封栖松瞬间听见了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 他想告诉少年自己的姓名,可少年在发现他不是封老三以后,直接翻墙回去了。 后来封栖松知道了这个少年就是白家的小少爷,也知道在白鹤眠的人生里,自己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过客,所以在德国念完书,没有急着回国,想着等老三和白鹤眠完婚,断了心头不切实际的念想,再回来好好地当他们的二哥。 谁料白家一朝落魄,封老大惨死在了马匪窝,本该永远没有交集的两个人,反倒成了至亲至近的夫妻。 窗外传来几声婉转的鸟鸣。 封栖松偷偷将胳膊搭在了白鹤眠的腰间,想要把他往怀里带带,哪晓得睡梦中的白鹤眠直接循着热源拱了过来。 “这可是你自找的。”封栖松拥着他,喃喃自语,然后将唇印在了白小少爷的嘴角,克制而又隐忍地吮吸。 白鹤眠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窗外还飘着连绵的细雨,日光却照样刺眼,他听见千山在门外念叨着什么“太阳雨”,还催护院把院中的落叶快些清扫干净。 白鹤眠打了个哈欠,扯到嘴角的时候低低地“唔”了一声,伸出舌头舔舔,尝到了丝血腥味。 他没当回事,掀开被子:“封二哥?” 白鹤眠半梦半醒间记得封栖松回来了。 封栖松也在屋外,循声推开门:“醒了?” 千山也凑过来:“白小少爷,想吃点什么?” “随便什么都行。”白鹤眠从床上爬起来,晃晃悠悠地接水洗漱,看见封二爷在屋外跟千山交代事情。 白鹤眠竖起耳朵,听见句“我就说眼熟,原来是陈副司令家的公子”。 “陈副司令刚从北边回来,您不熟悉也是正常的,可现在……” “是他自己撞到我的枪口上来的。”封二爷冷笑,“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欺辱鹤眠?不就是想看看我的腿到底有没有问题吗?” 千山哑然。 “现在他知道了,也去见阎王了。”封栖松不甚在意地撂下这句话,又去看白鹤眠,见他拿着帕子呆呆地杵在那,不由好笑,“还没睡醒?” 白鹤眠恍然惊醒:“醒了。” “那就换身衣服,我们吃饭去。”封栖松摇着轮椅来到他身边,见白小少爷嘴角微微发红,眼神一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白鹤眠还没缓过神:“……没。” “那就快些。”封栖松轻轻推了他一把。 他往前走了两步,又犹犹豫豫地绕回来:“封二哥,你的腿怎么样了?” 封栖松的神情瞬间冷下来:“我的腿?” “嗯,千山说你去找我的时候差点从马上摔下来。”白鹤眠不疑有他,“是不是受伤了?” 封栖松凝神观察他的神情,片刻,垂下眼帘:“稍微有些擦伤,不碍事。” “你怎么知道我被欺负了?”既然不碍事,白鹤眠又问了另外的事。 他想问的问题太多,干脆蹲在封栖松面前,仰起头,认认真真地说:“你派人跟踪我?” “没有。”封栖松将修长的手指插进白鹤眠的发,“是我派去的警卫员发现了异样,这才回来禀报的。” “你派了警卫员?” “嗯。”封栖松不好说自己派了警卫员去送信,避重就轻,“我看外面雨下得大,觉得开车走得太慢,就给你去送马了。” 白鹤眠心里一暖:“谢谢。” “你我之间,无须这般客气。”封栖松又揉了揉他的脑袋。 “总是要谢的,要不然……”白鹤眠脸色微变,想到那个摸自己屁·股的登徒子,忍不住蹙眉,“我刚刚听你和千山说,轻薄我的人是什么副司令家的少爷?” 他对金陵城里的局势一窍不通,光知道封家厉害,旁的就算有些了解,也全是道听途说。 但听千山话里的意思,登徒子的来头不小,就这么死在封二爷手里,怕是要出事。 “想知道?”封栖松凑近了些,手指也从发梢滑到了他的后颈边,“我们立的字据里没有这一条。” 白鹤眠愕然:“我们立下的字据与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字据里明明说的是假装夫妻与身为男子却能生的事,与陈副司令的儿子毫不相干。 封栖松轻咳一声,站在门外等候的千山立刻往外站了几步,假装在监督护院们打扫院子。 然后封二爷又从口袋里取出眼镜,架在鼻梁上,似笑非笑地看着白鹤眠。 他浑身一个激灵,无端生出些窘迫,仿佛幼时被爹娘叫到堂前教训,如芒在背。 “怎么能说没有关系呢?” “……你我假装夫妻,自然要让别人信服。陈副司令的儿子拿轻薄你来试探我,最终目的是观察我的腿。如今他发现了真相,也间接地猜到我们的婚事必有猫腻,而我解决他,就是为了我们的婚事……” 封栖松耐心地跟白鹤眠讲道理,话里三分真七分假,却因为表现得过于沉着冷静,硬是没让他发现端倪,还头疼地摆手:“好了好了,你说得有理。” 封栖松抿唇微笑。 “那如果我实在想知道陈副司令的事情,你会告诉我吗?”白鹤眠蔫蔫地转了个身,走到衣柜边找衣服。 柜子里的衣服都是封家为他准备的,他挑来挑去,看着都挺顺眼,最后选了件青色的长衫,想要脱身上的旗袍时,又扭头,警惕地瞥封二爷。 “会。”封二爷似有所感,摇着轮椅去了屏风后。 白鹤眠立刻扒下穿了一夜的旗袍,没注意到屏风间是有缝隙的。 封栖松津津有味地看了半晌,眉头又皱起来:“鹤眠,你身上的伤擦过药了吗?” 白小少爷雪白的脊背上除了牡丹花的纹路,还有文身都遮不住的瘀青,仿佛一幅上好的水墨画上滴了碍眼的墨汁。 陈副司令的小公子下手着实狠。 “没擦。”白鹤眠头也不回地答,“昨夜等你太久,实在困,直接睡下了。” 他说完,耳朵发烫,觉得自己像在家久等丈夫不归的怨妇,颇为难为情,连忙转移话题:“封二哥,既然你愿意告诉我,就说吧。” 封栖松从屏风后出来,不紧不慢地“嗯”了一声,然后伸出手指,点了点嘴唇。 白鹤眠不明所以。 封栖松耐心地提醒:“上回你问我为何要装瘸,亲了这里。” 白鹤眠的脸随着封栖松的话,腾地红了,他啐了声:“不要脸!” 然后摔门而出。 “二爷?”千山连忙跑来,“怎么了这是?刚刚还好好的,白小少爷又生气了?” “无妨。”封栖松好笑地摇头,伸手摩挲着自己的嘴唇,慢吞吞地摇着轮椅,追着白鹤眠的脚步往前厅去,“随他闹。” 话音刚落,白小少爷又气咻咻地跑回来,挤开千山,自顾自地推着封栖松往前跑。 “白少爷……白少爷,您慢点啊!”千山追赶不及,一脚踩进水洼,差点摔个大跟头,等再抬头,白鹤眠已经推着封栖松跑得只剩背影了。 白鹤眠没把封栖松推到前厅去吃饭,而是拐进了一间没有窗户的耳房。 屋内昏暗无光,他气喘吁吁地伏在轮椅上,对着封二爷的耳朵小声嘟囔:“说话算话啊!我,我……我亲你,你就告诉我陈副司令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嗯。”封栖松动了动耳朵,嗓音嘶哑,“一言为定。” 白鹤眠不情不愿地绕到轮椅前:“只许亲一下。” “好。” “不许……不许伸舌头。” “……好。”封二爷的回答带着遗憾的叹息。 第16章 一切 屋檐上滴滴答答落着雨。 白鹤眠闭上眼睛,自欺欺人,觉得看不见就不会害羞,犹犹豫豫地低头,凑近封栖松时,又忽然睁开双眼,质问:“你第一次亲我的时候,为什么伸舌头?” “想伸就伸了。”黑暗中,传来封栖松含笑的回答。 白鹤眠恼羞成怒:“……你!” 可惜剩下的话都被吻吞没。封栖松不知何时抬起了手,也不知如何准确地按上了他的后颈,娴熟地用舌尖撬开白鹤眠的牙缝,另一只手还使了巧劲,让他跌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滴答滴答,越来越多的雨水从屋檐上落下,或许汇聚成了溪流,顺着青石板砖的缝隙汩汩而下,白鹤眠的心里也涌出一股暖流,他喉结微动,不自觉地吞咽,又羞又臊,偏偏挣不开黏稠的吻。 封家的老二“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压根不是谦谦君子,就是个说话不算话的登徒子。 白鹤眠在惶惶中委屈起来,他想到封栖松在洋楼里质问的那句“住在这栋你相好的送你的房子里?”,又想到封栖松说话时凌厉的视线与勾起的唇角,寒意瞬间漫过心房。 他把封二爷推开了。 “鹤眠?”封栖松敏锐地察觉到白鹤眠的不安,伸手想要把他抱住。 白鹤眠猝然挥开封栖松的手,站起身足足后退了六七步,直到后背贴上阴冷的墙:“封二哥……” 他一时语塞,哆嗦着抱住了胳膊。 封栖松神情黯然,收回了抬起的胳膊,垂眸平静道:“金陵城有两个副司令,其中之一便是陈北斗。陈北斗几年前去了北方,试图以一己之力掌控北平。” “……但他太天真了。北平贺家根基深厚,他们家的老六更是手段非凡,陈北斗去了三四年,非但没拿下贺家,反倒因为人生地不熟,折了不少人。几个月前,他打着守家卫国的旗号回到了金陵,你与我成婚的喜酒,他也是来喝过的。” 只可惜那晚封栖松怕白鹤眠跑,将他锁在了屋内,所以白小少爷没能亲眼见一见这位陈副司令。 白鹤眠听到这儿,已经将心里的委屈按下:“你说金陵城里有两个副司令,除了陈副司令,还有谁?” 封栖松一时没搭话。 他便自己悟出来了:“封二哥?” “我大哥死时,已是司令。”封栖松点了点头,“我临危受命,担任副司令,说是去剿匪,实际上是有人想趁机再将封家的血脉折去一支半股,可惜我命好,没能遂了他们的愿,陈北斗也就没能继续往上升。” 封栖松说到这,像是想起了什么荒谬的事,冷笑不已:“我大哥尸骨未寒,他们就想着接替他的职位,我如何能答应?” 于是一拖再拖,直到今天,司令的位置也没人顶替。 不过如此局面倒是安了某些人的心,分庭抗礼总好过一家独大。陈北斗不傻,对司令的位置没表现出明显的意愿,只是封栖松直接出手将他的儿子送去了阎王殿,这下就算换了大罗神仙,怕是都没法维持表面的和平了。 “我们封家与陈北斗结怨已久,就算没你这次的事,我也迟早会找他们报仇。”封栖松话锋一转,摇着轮椅来到白鹤眠面前。 他们一个站,一个坐,坐着的那个却生生把站着的逼到退无可退的地步。 “鹤眠,你是不是怕我?” 明明什么也看不清,白鹤眠却清晰地感受到一道炽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他仓惶地低头,完全没了平日里的嚣张气焰:“没……没有。” “鹤眠,你别看我现在坐在轮椅上。”封栖松又往前凑了些,双腿抵住了白鹤眠的膝盖,“可我这双手,也曾摸过枪,浸过血。” 生逢乱世,普通老百姓尚且可以偷生,但封家的兄弟既然选择了这条路,谁手里没有过几条人命? 连懦弱的封老三都硬着头皮,端起枪,杀过马匪,更别提撑起整个封家的封栖松了。 “我不愿骗你,说自己没杀过人。”封栖松将自己的手递到白鹤眠冰冷的指尖旁,“我只是想告诉你,就算我干过很多你不乐意见的事,让你觉得可怕或是脏……但身为你的丈夫,我依旧会尽全力保护你。” 白鹤眠浑身一僵,满脑子都是封老二那声“丈夫”,人都快晕了。他飞快地握住封栖松的手,又猛地挥开,蹭着墙蹿到耳房的门边,色厉内荏地喊:“谁说我怕你了?” “……杀马匪、杀登徒子溅到的血,我怎么会嫌你脏?”他越说,心跳越快,只觉得不远处模糊的人影在心里越来越清晰,沉重的情绪猛地压将过来,逼得他眼眶发烫,鼻子发酸。 刚巧千山在外面嚷嚷:“白少爷唉,您把咱家二爷推哪儿去了?” “哎哟喂,老天爷唉,您仔细点他那双腿吧!” 白鹤眠和封栖松沉默片刻,同时笑出了声,也笑干净了屋内沉闷的气氛。 “走吧,我推你出去。”他伸手扶住轮椅,假装遗忘了先前发生的一切,语气轻快,“我想吃桂花盐水鸭。” “好,我让人给你做。” 他们从耳房出来了,千山瞧见,一个箭步冲上来,就差没趴在封二爷的腿上瞧了:“白小少爷,您……您没瞎折腾我们二爷的腿吧?” 此时白鹤眠就是再迟钝,也觉察出了异样:“封二哥,你的腿到底怎么回事?” 他是见过封栖松站起来的,所以对装瘸的事情深信不疑,可如今瞧见千山慌张的神色不似作假,又起了疑心。 “无碍。”封栖松拨开凑上来的千山,随意道,“就是昨天骑马时差点摔到而已,他太大惊小怪了。” 千山连忙附和:“对对对,昨天骑马的时候二爷受了点小伤……嗐,那么大的雨,无论骑马还是开车,都不安全!” 说完,接替了白鹤眠,推着封栖松往前厅走。 白小少爷落在他们之后,狐疑地思索了会儿。 他想起几次与封栖松同床共枕,男人都穿着长裤,从未露出过双腿,他之前只当封二哥不怕热,毕竟穿着长衫长裤歇息的人不在少数,如今细想,却是疑点重重。 若真是骑马摔伤了腿,千山何故那般焦急? 若真没腿疾,哪有人装瘸一装好些年? 白鹤眠越想越是心惊,疾步追上去,却见前厅里不止有封栖松,还多了个梁太太。 “哎哟,白少爷。”梁太太见他,眼前一亮,“正找您呢。” 有外人在,不便说私房话,白鹤眠调整好情绪,将双手揣在袖管里,笑吟吟地接茬:“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梁太太更开心了:“这不是天气放晴了吗?我就来找您打牌了。” “打什么?”白鹤眠暗中看了一眼封栖松,见封二爷没有阻拦的意思,便应下,“只我二人可凑不出一局。” “人的事您不必担心,我与我家男人,您与您家封二爷,不是正好?”梁太太全然不在意人数的事,对他眨眼,“咱们打大的,打现钱的。” “我可不敢保证二爷愿意打。”白鹤眠顿了顿,“到时候三缺一,你就算想打个四圈,也没人陪。” “打吧。”封栖松听见了他们的对话,适时开口,“之前答应过陪你玩的。” “这敢情好。”梁太太高兴地拍了下手,“我就盼着与您打牌呢。白少爷,您可不知道,就咱们上回去的那个金家,他们家小姐当真是小气,输了不但赖账,还哭鼻子。” 白鹤眠忍不住笑出声:“年纪小罢。” “哪能啊?”梁太太不屑地撇嘴,“我记得来喝您与二爷的喜酒时,庚帖上写您才十九。那金小姐都二十二岁了,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输不起呢。” “金家的大小姐,可不就是长不大的孩子?”封栖松打完趣,摇着轮椅来到白鹤眠身旁,“梁太太,我与鹤眠刚好要吃饭,一起?” 梁太太哪儿敢与他们一同吃饭,干脆地甩手:“我吃过了来的,先去后头坐着等你们。” “千山,给梁太太沏壶好茶。”封栖松也就是随口那么一问,“千万别怠慢了。” 千山微笑着去了。 白鹤眠跟着封栖松去吃饭,他满心都是事,一会儿想着封二爷的腿,一会儿想到死去的陈月夜,总觉得事事透着古怪,宛如一层薄薄的雾罩住了真相,而阻止他知道的人偏偏就是坐在他身边的封栖松。 “封二哥,”白鹤眠夹了块盐水鸭到封栖松的碗里,眼珠子转了转,“你之前说,陈家与封家有仇。有什么仇?” 问完,警惕道:“你别想讹我,刚刚亲的时候,你就得寸进尺伸了舌头。按照咱们立的字据,你不仅要回答我的问题,还得给我家产。” 白鹤眠轻哼:“我心好,不跟你计较,毕竟是我想知道真相在先,可你不能太过分,有些事情你不告诉我,我迟早还是会自己去查。” 封栖松把白鹤眠夹的盐水鸭仔仔细细地嚼碎,连细小的骨头都舍不得吐,硬生生咽下,然后撩起眼皮望着他:“你要如何查?” 白鹤眠气结。 “我的家产便是整个封家,你想要,尽管拿。”封栖松淡定地盛了碗豆腐羹,放在他面前,“鹤眠,若你想要我这条命,也尽可拿去。” “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作者有话说: 封老二会说话的! 第17章 药方 白鹤眠差点把自己碗里的盐水鸭捣烂。 他不喜海誓山盟,觉得誓言无用,经不起时间的推敲,可封栖松时常说出一两句像是认真,又像是调侃的话,让他心跳加速,面红耳赤。 “好端端的,我要你的命做什么?”白鹤眠端着羹汤,暗自嘀咕,“你好歹救了我一命,我若不报答,跟白眼狼有什么区别?” 白小少爷心头自有一杆秤,孰是孰非分得一清二楚。 “不过封家与陈家的恩怨不是什么秘密,你若多认识几个梁太太那样的名媛,她们自会主动告诉你。”封栖松逗够了,说起正事,“有传言说,是陈北斗伙同了马匪,害死了我大哥。” “啊?”白鹤眠惊得将手中的筷子摔在了地上。 “司令的位置空悬,封家与陈家自然不可能多和睦。”封栖松无所谓地笑笑,“我们封家人少,陈家人丁也不兴旺。陈北斗只有陈月夜这么一个儿子,连个女儿都不曾有,他得为儿子的未来谋划。” 只可惜,如今谋划什么都没用了,陈月夜死得不能再死,他爹就算真的成了司令,也无人继承衣钵。 “既然有两个副司令,那金陵城自然分成了两个派系,有支持我们的,也有支持他们的。有这一层关系在,外面传什么,都不足为奇。” “所以这事儿……是真的?”白鹤眠不由自主压低了声音,嗓音微颤。 自小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是不能理解宦海中的尔虞我诈的,他原以为封老大的牺牲是因为马匪,现下封栖松却说,大哥的死是个阴谋。 这如何能忍? 抛头颅洒热血的勇士没有战死沙场,却死于阴谋诡计,这不仅仅是对封老大的侮辱,也是封栖松心头多年磨灭不去的痛。 “九成真。”封栖松见他比自己还要难过,既意外又心软,搁下筷子,揉白小少爷的脑袋。 白鹤眠的性子,封老二了解得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深。 自从动了心,封栖松哪怕去了德国,也时常写信与亲信,询问白家的小少爷是否安好。 他克制着自己的感情,不敢询问得太详细,只让亲信说些不痛不痒的小事,比如白小少爷去集市上买了只风筝,又或者他趁着春色去城郊踏了青。 这些无须跟踪,只要稍将打听,便可略知一二。 封栖松起先已经知足,可惜人是贪婪的,他管中窥豹无法满足,只能停止查看信件,却又在孤独的夜晚再次贪婪而疯狂地想象着白鹤眠的模样。 封栖松不知不觉地了解了白鹤眠。他知他心高气傲,知他骄纵,常人看来万般不好,在他心里也如蜜般甘甜。 他更知他是纸老虎,爱面子,最会狐假虎威。 封栖松接手封家时曾有过不切实际的妄想,他要做白鹤眠的虎,长他的威风,让他就算嫁给不争气的老三,依旧能在金陵城里横着走。 不过欲壑难填,最后他还是截了弟弟的胡。 且金陵城暗流汹涌,还不到白小少爷能瞎胡闹的时候。 然而再了解,封栖松都不曾奢望,白鹤眠有朝一日能全心全意地爱上自己,并了解自己的苦楚。 但如今的白小少爷已经会心疼人了:“封二哥,这可如何是好?” “交给我就行。”封栖松满心柔软,“不碍事。” “家里……” “家里的事更不用你操心。”封栖松见白鹤眠喝不下去羹汤,就换了碟糯米糖藕到他面前,“宅子里是有些不干净的眼线,不过陈家也有我的眼线,互相掣肘罢了。” 这话说得白鹤眠愈加食不下咽,他放下筷子,愁眉苦脸地坐着,等千山回来,又忧心忡忡地去打牌。 牌桌上,梁太太喝着茶,春风满面:“白少爷啊,您有空多出去走走,我带您交际。” 白鹤眠想到封栖松先前说的话,心一动,咽下了拒绝的话:“这敢情好,麻烦梁太太了。” “不麻烦,不麻烦!”梁太太没料到他会同意,笑得嘴都合不拢,哗啦啦地拨弄着麻将牌,“您愿意同我一起去,是给我脸面呢。” 白鹤眠笑笑,不置可否,脚却被人轻轻碰了下。 是封栖松。 他挑了挑眉,用眼神示意:怎么? 封栖松坐在他右手边,低头“认真”地摸牌。 白鹤眠没得到回应,有些摸不着头脑,低头出了个一筒。 “胡了。”封二爷手一推,“单吊红中。” “哟,敢情你们俩合起伙来赢我钱呢?”梁太太的笑意不减分毫,洒脱地将钱推到白鹤眠面前,“不打了不打了,歇歇。” “这才几圈?”他假意不肯。 “得了吧,让我喝口水。”梁太太下了牌桌,拉着白鹤眠坐在一旁,“我看二爷和我家男人有话说,咱们避避嫌。” “成。”白鹤眠也有话想问梁太太,顺势和她坐在了一旁的小桌上。 白小少爷手里端着个青花瓷的茶碗,坐得不甚规矩,举手投足间却有富贵人家惯有的姿态。 梁太太暗暗感慨,就算家道中落,白家出来的就是不一样,面上却装模作样地“啊”了一声:“白少爷,您猜,我来时遇见了谁?” 白鹤眠瞧着神神秘秘凑过来的梁太太,抿唇问:“谁?” “陈北斗的三姨太。”梁太太鄙夷地轻哼,“比你还小上两岁,说是在女中上学,念国学的。我看就是唬人,明明就是窑姐儿,认得两个字,就去买个学生证,装学生呢。” 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到了年纪就会被家里送进学堂念书,白鹤眠也是如此,白家落魄以前,他一直没断了学业。 梁太太出身不凡,她看不起买学生证的窑姐儿情有可原。 白鹤眠正愁没法子从梁太太嘴里套出话来,听她主动讲,不动声色地接茬:“比我还小两岁?” “可不嘛。”梁太太冷笑,把茶碗往桌上重重一磕,“之前金小姐想要打牌,她巴巴地凑过去,结果谁都不乐意和她说话,闹得大家都没玩好。” “陈副司令怎么会娶这么年轻的女学生?” “还不是因为前两个肚皮不争气?”梁太太老神在在地评价。 白鹤眠先前听封栖松提过,梁太太膝下有一儿一女,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难怪她瞧不上陈北斗的三姨太。 “听说陈副司令有个儿子。”白鹤眠垂下眼帘,状似无意地旋转着茶碗,“叫什么陈月夜?” “春江花月夜。”梁太太忙不迭地点头,“取了个风花雪月的名字,果然长成了金陵城有名的花花公子。白少爷还不知道吧?他爹不在金陵这些年,他可是舒服得很,都成了山那边花楼的常客了。” 梁太太说完,猛地顿住,大概是想起白鹤眠当过花魁,有些不知所措地端起了茶碗。 “我倒是没见过他。”白鹤眠不以为意,“就算遇见,我怕是也认不出他来。” “哪儿能见到他啊?”梁太太点到为止,“白少爷,那个陈月夜看中了一个歌女,成天去舞厅包场。” 按照梁太太的说辞,陈副司令的独子成天花天酒地,真正捧的却只有一个歌女,说是逢年过节都会包场,也不管他爹在北方被各方势力折腾得半死不活,一个人在金陵城混得风生水起。 反正他爹是四肢健全的副司令,足以让他在金陵城里横着走。 白鹤眠见梁太太的模样,像是还不知道陈月夜的死讯,便旁敲侧击:“我成婚那日,他来了吗?” “谁,陈月夜吗?”梁太太得到肯定答复以后,掩嘴笑,“白少爷,他没来。您千万别介怀,这种败家子成日泡在舞厅里,您让他来都是抬举他!” “他时常住在舞厅里?” “嗯,据说有次陈北斗往家里写了十几封信,没一封收到回信,气得派人直接闯到舞厅里把陈月夜逮了出来。可惜不过几天的工夫,陈月夜又被歌女勾去了魂,故态复萌。”梁太太幸灾乐祸地说着金陵城里的富太太们才知道的秘密,听她熟稔的语气,平日里绝对没少在背后说人的闲话。 梁太太感慨:“白少爷,您说陈北斗只有这样一个不成器的儿子,能不着急吗?所以啊,他才娶了个年轻的三姨太,想趁早再要个孩子。” “他的三姨太怀上了吗?”白鹤眠微弯了眼睛。 “若是怀上,他还能这样着急?”梁太太翻了个白眼,“白少爷,我跟你说,陈司令这样的,娶十个都怀不上!” 白鹤眠倒是有些想不明白了:“为何?” 陈北斗今年五十多岁,也不是没有再有孩子的可能。 梁太太却反过来诧异地望着他:“陈北斗不行啊!” 白小少爷一噎,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封二哥身上。 陈北斗的不行是多年来生不出第二个孩子,而封栖松的不行则是…… 梁太太会错了意,还当他想起了什么不堪的回忆,当即讷讷道:“我真是太不会说话了。不过白少爷,您也别担心,我家里有秘方,专治这方面的,您等我片刻,这就去背下来给您。” 说完,也不等白鹤眠有所反应,直接跑去找千山要纸笔了。 刚巧封栖松摇着轮椅过来:“怎么了?” 白鹤眠抱着茶碗,无端心虚,他摸过封二爷的家伙,知道传言不可信,可又不能直接当着封栖松的面说他和梁太太聊的内容,只好支支吾吾:“她怕是有急事……” “正好,我这里也有事。”封栖松眯了眯眼睛,目光在白鹤眠发红的耳垂上转了圈,“我的警卫员检查洋楼的信箱时,发现了一封给你的信,要看看吗?” 白鹤眠眼前一亮。 相好的给他写信了。 作者有话说: 白小少爷:不行不行,封二哥再吃药就要憋爆了! 第18章 信物 封栖松冷眼观察着白鹤眠的反应,将他的欣喜尽收眼底,满心烦躁。 明明在白鹤眠面前的人是自己,他想的却是凭空捏造出来的“相好的”。 封栖松搁在轮椅扶手边的手微微攥紧,那颗从白鹤眠手里抢走的雨花石被他放在了贴身的口袋里。 白鹤眠视雨花石为定情信物,封栖松又何尝不是呢? 可白少爷喜欢的永远不会是他。 “封二哥?” 封栖松猝然回神,心里百转千回,面上却云淡风轻:“不看看吗?” “什么?” “信。”封栖松垂下眼帘,从怀里取出信,“我没有看。” 信封果然如封栖松所说那样,完好地封着。 白鹤眠纠结地望着封二爷,并没有立刻把信封接下。 他的确欣喜于相好的还记得自己这么一个人,但是签下了字据,就该好好地扮演封二哥的男妻,不能与别的男人有丝毫的牵扯。 而且白鹤眠总觉得封栖松的眼里有他读不懂的情绪在酝酿,只要他接过信,这些情绪就会永永远远地埋葬在心底。 白鹤眠打了个寒战,抬起的胳膊又缩了回去。 封栖松一愣:“不看?” 他迟疑地点头:“不看。” “为什么?”封栖松不由自主与他靠得近些,“是不是……觉得和我亲过,就对不起你的相好的了?” 白鹤眠大为窘迫:“不就是亲了一下?” “……我和他本来也没有私定终身,怎么好像是干了见不得人的事一样?”他懊恼地将封栖松推开些,“封二哥,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我既然答应了当你的男妻,那在这一年里,绝对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情。” 白鹤眠说完,大概是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那么有信用的人,亡羊补牢:“就算是相好的写来的信,我也不会看,劳您帮我保存。” “那一年之后……”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白鹤眠憋屈地推着轮椅,心道,一年以后上哪儿再去找相好的?可他看了看封栖松的腿,又忍不住叹息。 找不到就找不到吧,做人要讲良心,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就把救命恩人撂下。 白鹤眠稀里糊涂地想了一通,把自己想通了,随后又紧张起来。 陈月夜死了,陈北斗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就算没有证据,也会把罪名安在同样身为副司令的封栖松身上。 封家和陈家迟早有一天会撕破脸。 轰隆一声响,窗外又开始电闪雷鸣,千山撑着伞从外面跑进来,见白鹤眠推着封栖松,脸上又涌起了担忧:“小少爷唉,您就这么慢慢推,千万别跑。” 二十多岁的人,说话时,语气里满是被他俩磨出来的心灰意冷:“二爷,您还需要我推轮椅吗?” “外面又下雨了?”封栖松于心不忍,“鹤眠你歇会儿吧,让千山推就行。” 白鹤眠乖乖地让开,飞速地瞥了一眼封二爷的腿。 “白少爷?”梁太太也拎着写好的药方回来了,“您可千万收好,好用的话……记得告诉我。” 梁太太暧昧地眨了两下眼,扭着腰走了。 封栖松也已经被千山推到了屋外,坐在轮椅上看黑压压的天空。 也是这样一个狂风暴雨的夜晚,奄奄一息的封老大被警卫员们抬进封家。 封栖松那时尚且有些少年意气,见到兄长命不久矣,赤红了双眼,当即拎了枪就要为哥哥报仇。 只剩一口气的封老大用最后一丝力气扯住了他:“老二,算哥求你,别去!” 封老大说着,咳出一口血:“老三年纪小,我走了,封家就只剩你……你若是不想我多年心血付诸东流,就给我憋着!总有能报仇的一天……” 封栖松艰难地点了头,跪在床边,哑着嗓子叫了声“哥”。 “还好老三没见着我现在的样子。”封老大躺在床上缓了缓,眼底忽然迸发出了光,俨然一副回光返照的模样,“他年纪小,经不起吓,之前跟我去剿匪,看见死人还会哭鼻子呢。” 将死之人,想说的话太多,封栖松面色惨白地跪着,逼迫自己不去看床沿汇聚的血泊。 他的哥哥怕是已经将全身的血都流尽了。 “大哥不争气,临了也没能留下血脉。”封老大发了会儿呆,冷峻的眉眼柔和下来,伸手颤抖地揉封栖松的头,“老三命好,爹娘在世的时候给他定了亲。” “可是栖松,你呢?” 封栖松红着眼眶,不敢把对白鹤眠的龌龊念头告诉封老大,他低下头,喃喃自语:“我不要紧。” 他想自己是真的不要紧,无外乎是看着白小少爷嫁进来,熬个十年半载,反正自从摸上枪的那一刻起,他就做好了战死的准备。 “不要紧,不要紧……”封老大像是要哭,“当年我跪在爹娘面前时,也是这么说的。” “哪有什么不要紧呢?无非是求而不得罢了。” 封栖松猛地仰起头,不可置信地望着哥哥。 “我知道。”封老大的手跌落在了他的肩头,眼底的愁绪渗过了死气,“从你不再阻止老三的婚事起,我就知道了。” 更多的血从封老大的嘴角涌出。 “哥……”封栖松慌乱地握住大哥的手,“我不会跟老三抢人,我不喜欢他了,你……你……” 封老大已然说不出话,哀哀地注视着自己崩溃的弟弟。 “你放心地走吧。”封栖松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我会撑起整个封家,让你安心的。” 封家的老大最后咽气的时候,身上涌出的血浸透了被单,连床板上都印下了洗不去的血迹。 封老大还保持着望向封栖松的姿势,死不瞑目。 从此以后,封栖松就再也不是可以随随便便留洋,一走了之的二少爷了,他成了封家的顶梁柱,自觉地揽下了大哥生前的责任。 再后来,封栖松的腿受了伤,刚好陈北斗去了北方。为了隐藏锋芒,也是为了养精蓄锐,他装成瘸腿,假意将部下遣散,城里只留一支警卫队。 如此一来,上面不再忌惮封家,封栖松也利用这段时间,一步一步地调查他大哥惨死的真相。 白鹤眠是个变数。 封老大死后,封栖松极度严苛地约束自己,他学会了将感情深藏在心底,也学会了远远地注视着爱的人,可封卧柏竟然在醉酒后撕毁了婚书。 封栖松隐忍了多年的感情一朝爆发,轰轰烈烈地燃烧着理智。 外人看封栖松还如以往一般深不可测,只有他自己知道,如今的封二爷快变成为了白鹤眠不顾一切的空壳了。 第19章 吃醋 “二爷,您别想了。”千山跟了封栖松这么长时间,也经历了封老大的死,轻声安慰,“大爷若是在天有灵,看见封家有如今的局势,肯定会开心的。” “是吗?”封栖松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接住了屋檐上的漏雨,“他不会怪我抢了自己的弟媳做男妻?” 千山一时愣住。 “他死前求我护着卧柏。”封栖松的声音很低,像是自言自语,“可我抢了卧柏的妻子,你说他在九泉之下会安息吗?” 他好不容易期盼来的那一点点快乐依旧是建立在痛苦之上,但凡活一天,负罪感便如凌迟一般,有条不紊地割着血肉。 留过洋的封栖松本不信鬼神,可有时他也会想,百年之后,他要跪在哥哥与爹娘面前,为偷来的这一年夫妻生活忏悔,然后上刀山下火海,祈求白小少爷喝掉孟婆汤,把这段不光彩的婚事忘得一干二净。 就在千山一筹莫展之际,白鹤眠从屋里跑了出来:“封二哥!” 他带着一点羞恼,一点怯意,跑到了封栖松的面前,将梁太太写的方子藏在身后:“你喜欢喝汤吗?” 他刚刚偷偷看了一眼,原来所谓的秘方不过是调养身体的寻常方子罢了。 白鹤眠略一思索,明白了。梁太太就算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传家秘方,也不敢随随便便拿给封栖松用。 药方没用也就罢了,若是有了用,还不是好的用处,那她就算有十条命,也不足以平息封栖松的怒火。 所以便有了这么一张单纯的补身子的药方。 白鹤眠想起千山说的,封二爷的腿在骑马的时候差点伤到,于是急急地跑来询问。 他没注意到封栖松身上的低气压,自觉找到了一个可以报答封二哥救命之恩的法子,欣喜道:“我给你煮汤喝,好不好?” 封栖松浑身都震了震。 总是这样,在他准备将自己彻底投身进黑暗的时候,白鹤眠就如同一缕光,坦然而热烈地照进他的心房,一如白昼狠狠地拥住肃杀的夜色。 那种不能为外人道的快乐如同从泥沼里翻腾出的纯洁的花,带着罪恶感盛放。 或许他们能走下去,撕掉代表交易的字据,真真正正地成为夫妻。 “你不能这样……”封栖松喃喃自语,没敢继续细想下去。 不能这样,给我希望,再任由我跌回绝望。 白鹤眠没听清封栖松的话,还以为他不信自己能烧汤,有些不服气:“我当花魁的时候,经常做饭。” 说话间,忘了藏药方,抬起胳膊作势要撸衣袖,结果薄薄的纸片就这么落在了封栖松的膝头。 封栖松神情微凝,将药方展开,才看了一眼,就撩起眼皮,似笑非笑地望向白鹤眠:“你还是觉得我不行?” 白鹤眠差点气晕过去。 谁知道封二爷还懂药方? 他扑过去抢梁太太的“秘方”,嘴里振振有词:“我看你骑马受伤才想着给你煮的,你怎么……怎么这般无赖?” 封栖松任由白鹤眠把药方抢走,藏进怀里,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随他去吧。”封栖松身上的郁气快散尽了,笑着对千山说,“你瞧他,还是孩子心性。” “白少爷才十九岁。”千山低声附和,“他有时胡闹,您别跟他置气。” 封栖松收回了视线,望着拿过药方的手,自言自语:“我哪是跟他置气?我是跟自己过不去罢了。” “您……” “推我去东厢房。”封栖松将手重新放在腿上,“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二爷!”千山怔住了,扶着轮椅的手微微颤抖。 “怎么了?”封栖松皱紧了眉,“你不推我,我就自己去。”说罢,作势要站起来。 千山只好依言将封二爷推去了东厢房,继而一脑门子官司地找到了在厨房里忙前忙后的白鹤眠。 “你说封二哥去东厢房了?”白鹤眠脸上沾了点面粉,无暇顾及,一边往锅里倒水,一边问,“怎么,东厢房有二爷的旧相好?” 他来封家虽不是一天两天,但仍旧搞不清楚各间厢房的用处,听千山念叨了半晌,猛地把水吊子往桌上一摔,也没心情烧汤了:“关我什么事?” 作者有话说: 白小少爷:呵,我一点也不酸:) 第20章 选谁? “哎哟,白小少爷。”千山哪里知道自己会闹出这么一出乌龙,哭笑不得地扶起水吊子,“不是您想的那么一回事。” “那是怎么回事?” “唉。”千山深深地叹息,瞥了一眼在旁边帮忙的下人,凑近,压低了声音,“那是大爷的屋子。” 白鹤眠愣了一愣。 “二爷每回心情不好,就会去大爷屋里,谁也不许跟着。”千山见他又开始往锅里加菜,忍不住劝,“但是小少爷不同于我们,您去瞧瞧,二爷准高兴。” 就算东厢房不是大爷曾经的屋子,白鹤眠也没有拒绝的道理,他点了点头,蹲在灶台边,全然忘了“君子远庖厨”那一套理论,熏得鼻尖微微发黑,满心满眼只有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的汤。 一碗滋补的汤当然没什么特殊的疗效,但终归是聊胜于无。 白鹤眠盛好汤时,酝酿了许久的雨哗啦啦地淋了下来,千山替他打伞,两个人小心翼翼地走了好久,才来到东厢房门前。 “小少爷,我在屋外等你。”千山将他送到屋檐下就不肯走了,“顺着游廊一直往前,您就能找到二爷了。” 白鹤眠点头说好:“我尽量把他劝出来,但是……他要是不听,我也没有好的办法。” “您去就成了。”千山收起伞,老老实实地站在檐下,大有他不陪着二爷出来就不挪步的架势。 白鹤眠只好端着汤,沿着游廊往前走。 看得出来东厢房久无人居,砖瓦上遍布青苔,但院中却并无过多的杂草,想来定期有人打扫,他走了十来分钟,便见到了间门半掩的卧房,想来二爷就在里面。 白鹤眠踌躇了几秒,还是进去了。 屋内没有多少灰,所有的家具都蒙着白布,但扑面而来的一股寂寥的寒意让白鹤眠差点又退回去。 他小时候是见过封老大的。封家兄弟的爹娘没得早,早先全靠大哥当家,白鹤眠翻墙的时候还因为封老大的军装吓得直接跌了下去。 他念及此,忽而顿住脚步。 那时是谁接住他来着? 白鹤眠的心狠狠地震了一下,想起来了,是封二哥把他抱在了怀里。 “谁许你进来的?”许是听到了脚步声,封栖松低声呵骂,“不知道东厢房是什么地方吗?” “封二哥……”白鹤眠一个踉跄,差点将手里的汤打翻。 他缩在罩着白布的屏风后,探出头去看封二爷的背影。 封栖松没坐轮椅,而是背对他站在窗边,瞧着又落寞又萧索。 “鹤眠?”封栖松没料到来人是他,语气瞬间温柔,“怎么是你?” 言罢,看见了白鹤眠手里的汤,眼睛微弯:“煮好了?” “嗯。”他从屏风后绕出来,不敢去看封栖松身后的床,又忍不住往前凑。 白鹤眠想知道自己的汤煮得如何。 封栖松接过了他手里的汤碗,二话不说,仰起头直接喝了大半碗:“很好喝。” 白鹤眠也就开心了,他四处看看,没找到封栖松的轮椅:“封二哥,你怎么站起来了?” “东厢房平时没人来,不会有人看见的。”封栖松顿了顿,苦涩地笑笑,“也是我自欺欺人,不想让大哥看见我坐着轮椅的模样。” “……就算是装瘸,也不想。” 哪有人想要长辈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呢? 白鹤眠感同身受。白家落魄之初,他最怕夜深人静之时,因为那时他会想到离世的爹娘,生怕他们看见自己最不堪的样子。 “封二哥,你别这样想。”白鹤眠伸手扶住了封栖松的手臂,磕磕巴巴地安慰,“封大哥……封大哥肯定很心疼你。” 谁知,封栖松冷不丁打开了他的手。 白小少爷从小到大只有被别人安慰的分儿,鲜少有安慰别人的时候,如今从嘴里挤出几个字实属不易,不承想手被挥开,于是更加手足无措。 白鹤眠想骂人,望着封栖松,又无论如何开不了口,几番纠结之下,只能杵在原地发呆。 今年夏天的雨水格外丰沛,屋内满是沉甸甸的湿气,封栖松站在离他不过几步远的地方,没戴眼镜,目光落在蒙着白布的床上,又像是落在了别的地方,明明在笑,白鹤眠却觉得封二哥无比地悲伤。 “抱歉……”封栖松苦笑着望向自己的手,“我就是想到了大哥……” 说到后面,又没了声息,像是把原本要与白鹤眠说的话咽了回去。 于是封栖松身上好不容易散开的阴郁重新凝聚。 白鹤眠愣了几秒,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他也的确去做了——白鹤眠伸手拉住了封栖松的衣袖。 “封二哥。” “嗯?”封栖松望过来,目光缱绻。 “我们回屋吧。”白鹤眠的喉结上下滚动,莫名口干,“封二哥,我有话想对你说。” 封栖松没想到他被打开一次,还愿意与自己回屋,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握住了他的手:“好,我们回屋。” 于是白鹤眠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将封二爷从东厢房里拉了出来。 他们走到门前的时候,千山看上去快喜极而泣了,变戏法似的从门后推出一张轮椅,然后充满期待地望着白小少爷。 白鹤眠只好硬着头皮再次扯封二哥的衣袖。 封栖松抿唇笑了笑,顺从地坐下,由千山推着,安安稳稳地回到了卧房。 一路上白鹤眠都在思考,到了卧房内,要和封栖松说什么。 他根本没话跟封二爷说啊! 可是他们前脚刚进卧房的门,千山后脚就把门板严严实实地关上了。 “封二哥,你……你困吗?”白鹤眠倚在桌边,没话找话。 前几回独处,他们几乎一致的针锋相对,像今日这般静下来的场面好像不曾有过。 白鹤眠一紧张,就忍不住用手指揪自己的衣袖,垂着头嘀嘀咕咕:“虽然还早,但好像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了。” “想出去玩?”封栖松会错了意。 在封二爷看来,十九岁的白小少爷还跟个孩子似的,哪儿能成天闷在屋里?想出去玩是正常的,就像他那个不成器的三弟,不是喝酒就是拉着三五个狐朋狗友去城外郊游。 也只有他,被琐事缠身,早已忘了玩乐的滋味。 “下雨呢。”白鹤眠蹙眉摇头。他坐下来,托着下巴注视着窗外的纷纷细雨,忧愁地叹息:“又热又潮,封二哥,你的腿如果受伤了,一定要及时换药。” 封栖松神情微动:“我晓得。” 说完,又问:“你在关心我?” “当然。”白鹤眠理所当然地点头,“我不关心你,关心谁?” 他冷哼:“封三爷?” 白鹤眠心想:饶了我吧,可千万别再把我推到封三爷身边去。 一听见白鹤眠提自己的三弟,封栖松的脸色立刻阴沉了几分:“你想去就去,我不拦着。” “……毕竟你们有婚约在前。” “封二哥,以后别再提我跟封三爷的婚约了,成吗?”白鹤眠难得没生气,而是疲惫地趴在了桌上,“我真不喜欢他。” “……婚约是爹娘在世的时候定的,我那时还小,不知道如何反抗。如今我已经成人,又嫁给了你,”他顿了顿,“名义上嫁给了你。既然要装夫妻,你就不该把我推给别的男人。” 白鹤眠认认真真地说:“就算是你的弟弟也不行。” 他没想得多复杂,就单单觉得封栖松这样不好,若是被陈家的人发现了,指不定怎么猜测他们之间的关系呢。 封栖松骤然被真相砸了个头晕目眩,来不及高兴,就脱口而出:“那我和你那个相好的,你喜欢谁?” 这个问题,于封栖松而言,是自欺欺人。 世上哪有什么所谓的“相好的”?所有情意缠绵的信都是他用左手写就的。 可于白鹤眠而言,这还真是个格外严肃的问题。 “喜欢”本身更为严肃。 “封二哥,你这话问得有什么意思?”白鹤眠避重就轻,倒也没多羞涩,毕竟他现在没心情谈情说爱,只要闲下来,就会想到陈家和封家的恩怨,还有陈北斗死去的不成器的儿子,“我刚刚都答应你了,在立下字据的一年里,不会与任何人有不干不净的牵扯。你现在再拿自己和我过去的相好比,又有什么意义?” 更重要的是,现在的白鹤眠已经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也不敢细想。 万一内心深处的答案是前者,一年之后,他该如何自处? 封栖松静静地听着,片刻,坐在了他身边,看他清丽的眉目间笼罩着淡淡的忧愁,晦暗不明的天光在颈侧的纹路上游荡,心口酸涩得近乎发胀。 封二爷连上刀山下火海都不怕,唯独不敢再往深处问一句:若我就是给你写信的人,你可愿直接说一声“喜欢”? 念及此,封栖松眼前陡然出现大哥死不瞑目的模样,以及那字字泣血的遗言:“照顾好三弟。” 半掩的窗外吹进来一股混着雨水的风,封栖松猝然回神,然而感情终究是冲破了理智的牢笼,他满怀罪恶感地伸出胳膊,牢牢地揽住了白鹤眠的腰。 作者有话说: 啊……解释一下,东厢房这个设定是我想当然了,以为大家都知道,其实是我们这边以前的习俗,长子要住在东边,次子是西边_(:зゝ∠)_,封老大已经去世了,封老二成了家里最年长的,白小少爷想当然以为自己和封二哥住的就是原来的东厢房,没想过封老大的屋子还保留着……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大概后天入V,提前预警一下【本文生子,文中人物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人物属性全部标在了文案中,请根据自身情况谨慎购买!!!】 第21章 罪状 白鹤眠惊得一抖,稍微移开些,倒没有直接把他推开,而是疑惑地仰起头:“封二哥?” “鹤眠。”封栖松将脸埋在白鹤眠的颈侧,心想,自己的脸颊或许贴上了一片柔软的花瓣,又或许挨着飘落的落叶,嘴里却说,“你的汤……” “汤有问题?”白小少爷经不起吓,瞬间紧张,“该死的梁太太,那药方是不是有问题?” 边说,还边将手伸进口袋,试图翻找那张看了许多遍的药方。 封栖松死死箍着白鹤眠的腰,由着他找,等白小少爷急得要叫人时,才慢悠悠地说:“挺有效果的。” 白鹤眠一时愣住:“……啊?” “我说,你的汤很管用。”封栖松把他的手拉到唇边,用冰凉的嘴唇磨蹭着他的指尖,然后在白鹤眠震惊的注视下,往身下按了过去。 约莫是没料到封栖松能顶着最严肃认真的神情干如此不要脸之事,白鹤眠直到手被结结实实地按在裤裆之上,才想起挣扎。 他涨红了一张脸,从牙缝里挤出句:“不要脸……你不要脸!” 出身白家的小少爷不会骂人,搜肠刮肚也就这么一句不痛不痒,勉强算是脏话的脏话。 他挣不开封栖松的桎梏,只能强迫自己忽略掌心传来的滚烫触感,梗着脖子,拼命往后仰。可是白鹤眠坐在凳子上,往后仰的距离有限,最后还是被封栖松扯了回去,还变本加厉地抱在了腿上。 “封二哥,你别……”白鹤眠不是头一回摸,感受却是一模一样的大与烫。 他眼尾通红,像被欺负狠了,咬着下唇蹬腿,脚刚抬起来,耳边就是封栖松幽幽的叹息:“我受伤了。” 像是怕他记性不好,封二爷又补充,道:“为了救你,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于是白鹤眠的腿硬生生放下,憋着气瞪封栖松。 其实他完全可以反驳,说自己没求着封二爷去救。 换了几天以前,那个刚被抢进封家的白鹤眠,或许真能说得出口,可如今的白小少爷闭上眼睛就是那扇被踹开的储藏室的门,以及封二爷不断起伏的,滚烫的胸膛。 所以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伤人的话,便不甘心地瞧眯着眼睛笑的封栖松。 这人无耻到了极点,竟还斯斯文文地问:“鹤眠可还满意?” 白鹤眠又气又急:“满意什么?” 封栖松叹了口气,将他的手腕狠狠往下一压,这下子白鹤眠是想不去握住那玩意,也不得不握住了。 “你……你怎么这样欺负人?”白小少爷倒吸一口凉气,指尖微颤,指腹被封二爷的裤子磨得又痛又痒,嗓音也哆嗦起来,“字据……我们立过字据的!” 白鹤眠情急之下,病急乱投医:“你把家产给我……封栖松,你把家产给我!” “嗯。”封栖松由着他大喊大叫,全然一副败家子的德行,“都给你,你想要什么都给你。” 最后的杀手锏也没能制住封栖松,白鹤眠没辙了,他坐在封二爷的腿上,红晕顺着脸颊蔓延到了脖颈,羞红了刺青里的牡丹花。 封栖松的鼻尖顺着花瓣来回磨蹭,某一刻闷哼着僵住,继而哭笑不得地松开了按在白鹤眠腕间的手:“生气了?” 白鹤眠喘着粗气,手上的力还没撤,张开嘴,一口叼住封栖松的耳垂:“让你欺负我!” “乖,松手。”封栖松没比白鹤眠舒服到哪里去,硬着头皮去握小少爷仍旧在使力的手指,“再不松手,我会做出让你更不高兴的事情的。” “什么事?”白小少爷气糊涂了,竟有心思追问。 封栖松无奈地注视着他的眼睛,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半晌,还是白鹤眠先绷不住,轻哼着撒了手,继而像是被烫到一般甩着手腕,慌慌张张地往屋外跑,说是要洗手。 封栖松自然要跟去,两个人吵吵闹闹地离开了卧房,几分钟以后,又回来了。 白鹤眠一手的水,愤愤不平地推着封二爷的轮椅,觉得自己太过善良,封栖松稍稍一提腿疼,就忍不住心软。 如今再瞧封栖松惬意舒服的德行,他是完完全全不信封二爷真的受伤了。 白小少爷越想越气,回到屋内,抢了封栖松的书桌,坐在那里挥毫泼墨,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大张纸,细数封二爷的“罪状”,写完又想起没有人可以寄,就折起来,塞到了枕头下面。 “干什么呢?”封栖松目睹了白鹤眠藏“罪状”的全过程,好笑道,“也不怕我瞧见?” “就是要让你瞧见。”白小少爷揣着手,盘腿坐在床上,振振有词,“我巴不得你来看才好。” 封栖松不上当:“未经允许,我怎么能看呢?” “你是知道我没写好话吧!” “鹤眠写什么都是好的。” …… 他俩又闹了片刻,千山敲门,说晚饭准备好了。 “卧柏呢?”封栖松随口问,“让他别出去乱跑,这几日不太平。” “三爷午后好像出门了。” “去哪儿了?”封栖松望着窗外的瓢泼大雨,微微蹙眉。 “好像是……山那边?”千山斟酌着说,“二爷,您是知道的,下不下雨,三爷的那几个朋友都……” “他那些个狐朋狗友算什么朋友?”封栖松一边将雨伞递给白鹤眠,一边头疼地吩咐千山找人,“你也别跟着我们了,在家里能出什么事?快去把卧柏找回来,就说是我的命令,让他赶紧回家!” “您的腿……” “去吧。”眼见千山酝酿起长篇大论,封栖松赶忙头疼地挥手。 千山拗不过封二爷,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仿佛他不在封栖松身边,白鹤眠就能把封栖松的腿彻底折腾残废。 “我留洋走了几年,回来的时候,三弟已经被我大哥宠坏了。”等千山走远,封栖松冷不丁叹了口气,“鹤眠,他不及你。” 白鹤眠不知道封二爷所谓的“不及”指的是什么,他也没和封三爷有过太深的接触,只能答:“我也不成器。” 但凡他再成器些,也不至于在父母惨死后,卖身进花楼。 他们顺着游廊缓缓往前厅走,汇聚成溪流的雨水顺着屋檐瀑布般跌落,明明没有溅到水花,白鹤眠却觉得全身都笼罩着水汽。 他不舒服地缩了缩脖子,忽听封栖松问:“疼吗?” “什么?” “身上的刺青。”封栖松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轮椅的扶手,“文那么一大片……很疼吧?” 白鹤眠沉默许久,笑了:“疼。” 可是再疼,也比不上家破人亡来得痛彻心扉。 “蛇盘牡丹,富贵百年。”白小少爷隔着布料,按住了肩头的刺青,“封二哥,你笑话我迷信也好,为我不值也罢,但我身为白家的人,自然有我的打算。” “什么打算?” “白家的家产都用来还债了。”白鹤眠不介意将家事告诉封栖松,反正白家已经彻底没落了,他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般,语气平静,“我之所以当花魁,也有还债的目的在。” 还有什么比卖身进花楼,更容易摆脱债务呢? “那时我天真,做着东山再起的白日梦,觉得在花楼赚够了钱,就能给自己赎身,把白家的产业买回来。”白鹤眠垂下眼帘,自嘲地笑,“后来才发现,进了花楼,哪还有自由可言?流落风尘的人,又如何能沾手正经的生意?” 封栖松忍不住说:“若你想要——” “罢了。”白鹤眠冷静地打断封二爷的话,“我知道你是好心,可就算你把白家的产业全买下,现在的我又能做什么呢?” “……我根本没能力让白家发扬光大。” 别看白鹤眠年纪小,他却比任何人想得都要冷静。 在花楼里的时间,足够让白小少爷认清人情世故。他清楚地知道,重新赚钱,将产业买回来,并不是难事,但是当过花魁又嫁了人的他已经没法再服众了。 就算能,所要付出的代价也不是现在的他所能承受的。 他们二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来到了正厅,那房门紧闭的卧房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鬼鬼祟祟的人影蹲在书桌下,翻箱倒柜,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可惜无功而返。 他不甘心,又来到床边,正正好翻出了白鹤眠写的“罪状”。 一缕微弱的光透进了窗,照亮了来人的脸,竟然是千山口中下午就出去花天酒地的封卧柏。 封卧柏起初并没有意识到“罪状”是白鹤眠写的,直到看到末尾的总结陈词:“封二哥实属过分。”手指不禁微微颤抖。 他将白鹤眠写的信揉成了一团,又展开,不信邪地反复阅读,试图在字里行间寻到虚情假意的证据,奈何无果。 这怎么可能呢? 封卧柏瘫坐在地上,不信邪地将信纸举到头顶,对着光看。 白鹤眠明明是被他哥抢回来的,怎么会……怎么会动心呢? 信纸上字字在骂封二爷,可字字也流露出了丝丝缕缕的依赖。 封卧柏知道封栖松的为人。他哥在外面念了许多年的书,学洋人那套“绅士”的做派,就算把白鹤眠脱光了塞进被窝,他也不会做出格的举动。 这是封栖松骨子里的坚持。 所以封卧柏被抢了媳妇也从不觉得白鹤眠会和二哥走下去。 他们的婚姻或许能勉强维持一段时间,但只要他插手,白小少爷最终还是会成为他的媳妇。 就像很多年前爹娘在世时那样,他看上的东西,没有什么得不到的。 封卧柏想到这里,恨恨地将白鹤眠写的“罪状”重新叠好,塞在枕头底下。 他后悔了。 后悔醉酒后,在狐朋狗友的怂恿下撕毁了婚约。 当时那群人是怎么说的? 说他堂堂封家的三少爷娶一个男人太掉价,配不上封家的门楣,更何况白鹤眠还流落了风尘,长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不过是个残花败柳,听说还有旧相好,谁娶就是给自己戴绿帽。 封卧柏倒不在乎绿帽不绿帽的事情,他单纯喜欢白鹤眠的脸和身段。小时候不懂事,闹过悔婚,长大以后动了色心,就算白鹤眠没和他定过亲,封卧柏都想去花楼一亲芳泽。 奈何自尊心作祟,被朋友们一起哄,封卧柏也觉得娶男妻掉价。 若是娶成妾也就罢了,偏偏爹娘给他定的是正房的婚事,外加他二哥向来公事公办,不可能为了他的脸面就改变婚约,于是封卧柏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婚书撕得粉碎。 他原以为封栖松会把自己痛骂一顿,再押去给白鹤眠道歉,最后,婚事原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 谁知,封栖松竟然半路将白小少爷抢到了府上,趁着谁都没有反应过来之际,直接办了喜宴。 封卧柏也是在那时才察觉到二哥对白鹤眠的感情的。 他恨恨地盯着藏着“罪状”的枕头——原本该嫁给他的白鹤眠动心了。 封卧柏百思不得其解,面对抢婚的封二爷,白鹤眠不应该是气急败坏,巴不得早点和离解脱才对吗? 到那时,他就可以像救世主一般登场,顺理成章地带走白鹤眠,至于娶不娶的,就由不得白小少爷了。 但是封卧柏的美梦被这封看起来是“罪状”,字里行间却透出丝丝甜意的信击碎了。 他从未像现在这一刻这般清醒,他无论如何也带不走白鹤眠了。 封卧柏从床边站起来,早已忘了自己是来找什么的,他摇摇摆摆地走到门前,又僵住,扑回床边,颤抖着将白鹤眠写的“罪状”拿出来细看,然后神经质地笑起来:“二哥,对不住……我,我实在是……” 第22章 入V第一更 封卧柏将信塞回枕头底下,仓惶逃离了卧房,快跑到自己的书房时,撞上了从外面赶回来的千山。 千山浑身湿透 ,瞧见封卧柏,心里的石头才落地:“三爷,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封卧柏心里有鬼,支支吾吾:“刚刚。” 千山不疑有他,伸手拉住封三爷的手:“这两天您可千万别往外跑。” “怎么了?” “二爷和陈家杠上了。”千山对封卧柏并没有过多的隐瞒,“迟早的事,您心里有个准备。” 封卧柏徒劳地张了张嘴,低头喃喃自语:“我们封家有我二哥就够了。” “您说什么?”千山抹了抹脸上的雨水,狐疑地望过来,“三爷,您听点话,过了这段时间,您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现在咱们二爷不让您出门,是为了您好。” 封卧柏躲到了屋檐下,面色苍白地笑笑:“我晓得。” 千山见状,颇为欣慰:“那您先歇着,我去找二爷。他要是知道您已经回家了,准高兴!” 千山边说,边冲进了雨幕。 暴雨如注,遮住了封卧柏逐渐阴郁的目光。 千山找到封栖松,说封三爷已经回家的时候,白鹤眠正抱着一碗浇了青梅酱的冰酪吃得头也不抬。 冰酪里还有切碎的西瓜和甜瓜,白鹤眠嘎嘣嘎嘣地咬碎了冰块,抬头望了一眼千山,颇有“二少奶奶”的自觉,替封栖松说:“去换身衣服吧。你看看地上,全是脚印。” “多谢小少爷关心。”千山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临走前,问封栖松,“二爷,还有没有什么话是要我传达给三爷的?” “让他安生些,别总想着喝酒就行了。”封栖松目不转睛地盯着白鹤眠湿润的唇,“对了,你帮我去查查,他最近都和哪些人出去。” “……我总觉得他这段时间出门的频率高得不对劲。” 千山连声应了好,替他们贴心地关上门,走了两步又扭头喊:“小少爷,少吃点冰酪,容易害肚子!” 白鹤眠呛得咳嗽了好几声,气鼓鼓地把碗往桌上一磕:“封二哥!” 封栖松笑眯眯地望着他:“嗯?” “你也不管管千山?”白鹤眠捏着汤勺,愤愤不平,“他也没比我大几岁吧?真能操心。” “是为了你好。”封栖松顺手接过碗,看着被白鹤眠吃得只剩一点碎冰的冰酪,目光不由落在了他的小腹上,“难受了怎么办?” 白鹤眠老神在在:“不会的,我以前常吃,从未害过肚子。”说完,又去抢封二爷手里的碗。 “封二哥,还剩点呢,别浪费。” 封栖松自然不会让他乱吃,直接抬高了手臂,不让白鹤眠够着,后来见他不死心,干脆将碗端起,三两下吃干净了碎冰。 “封二哥,那把勺子……”他面上一红,结结巴巴地说了半句,不吭声了。 封栖松假装没发现他的窘迫,弯腰凑到白鹤眠面前,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微微发红的面颊和红得滴血的耳垂,手指发痒。 如果视线真的有热度,白鹤眠此刻绝对已经被灼伤了,他不知道是自己的幻觉,还是封栖松的目光真的蕴含了不太一般的情愫,总之他坐立难安,伴随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慌张地起身,磕磕绊绊地走到门前,又被门外扑面而来的潮气惊回封二爷身边。 被瓢泼大雨一搅和,白鹤眠也就顺势忘记了窘迫:“封二哥,什么时候才能天晴?” 他浑然不觉自己问了多么幼稚以及无理取闹的问题,只是面对封栖松的时候,不自觉地将心里话说出来:“再不出太阳,我就要发霉了。” 白鹤眠搓了搓手臂,把不存在的湿气揩去。 封栖松摇着轮椅来到窗边:“还有得下,等雨停……” 封二爷顿了顿:“等雨停,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白鹤眠既有特别想去的地方,也有不得不留下来的理由,他犹豫着摇头,走到封栖松身后,扶住轮椅,透过窗户的缝隙看封家空荡荡的宅院。 下人冒雨狂奔,警卫员扛着枪杵在屋檐下,面无表情,仿佛入定的高僧。 再然后,千山跑来了,他跑得比别人更狼狈,身上的衣服早已被雨水浸透,还没来得及换,又湿了一遍。 “白小少爷,您的信。”千山气喘吁吁地敲门。 白鹤眠跑过去,将下人放进来,继而狐疑道:“谁会给我写信?” 他说完,怔住,想到了“相好的”,瞬间如芒在背,就好像封二哥正在瞪着他一般! 封栖松的确皱眉望着白鹤眠的背影,但并不是因为吃醋,而是疑惑。 “相好的”的真实身份就是封二爷的左手,可之前写的那封信,封栖松已经当着白鹤眠的面收了起来,所以如今写信的又会是谁呢? 白鹤眠没有封栖松那么多顾虑,他三两下拆了信,略略扫了两眼,心下微惊。 写信之人说自己手腕受伤,脉力虚浮,只能叫他人代笔,实则为他旧日相好,还与他约定了时间,说是要私奔。 “鹤眠?”封栖松不知何时摇着轮椅来到了他身后。 白鹤眠手一抖,信纸飘落在地上,他慌张地拾起,将信塞回信封,不敢看封栖松的眼睛,含混道:“封二哥,不是什么重要的信。” 封栖松的眉头不知不觉蹙起,却也没有强行将信要过来看。 “我……我回屋去。”白鹤眠越来越慌乱,他连封栖松的目光都承受不住,更何况提“私奔”? “二爷?”千山没料到一封信竟然把白小少爷直接吓回了卧房,呆呆地杵在原地,“要不要我去……” “不必。”封栖松坐在轮椅里,眉目间笼罩着一层郁气,“那封信是你从哪里找到的?” “三爷给我的啊!”千山委屈地嘀咕,“刚刚三爷找来,说在府外遇见了送信的,指名道姓说信是给小少爷的。” “我弟弟?”封栖松面无表情地思索了片刻,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嗤笑,“推我去他屋里。” “二爷?”千山挠着头发,劝道,“我看小少爷情绪不对,要不……要不咱们去找他?” 封栖松好笑地看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的千山:“放心吧,他没和我置气,不会跑。” 千山讪讪地笑了:“我这不是担心您吗?怕您再……” 他咳嗽两声,换了个说法:“上回您在大爷房里,我还以为小少爷要劝很久才能把您劝出来,结果拿个轮椅的工夫,你们就有说有笑地出来了!” “二爷,我觉得您不必太在乎过去的婚约。”千山在封家多年,了解封二爷的顾虑,说的都在点子上,“现在改良了,到处都提倡自由恋爱,就算三爷和白小少爷有过婚约又如何?他们没有拜过堂,没有夫妻之实,您不算抢亲。” 封栖松听得好笑不已:“你说的意思我都懂。” 可千山并不知道封老大临死说过的那些话。 封栖松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复又睁开时,情绪已经彻底沉稳了下来:“不用再劝我了,走吧。” 千山只好把封栖松推到了封卧柏的院内。 “你先下去。”封栖松挥退了众人,施施然站起来,“轮椅留着,等会儿我自己回去。” “二爷……” “没事的。”封栖松不以为意地挥手,头也不回地推门走了进去。 封卧柏的房间比封栖松的看起来要更有人气。没有太多书,也没有书桌,取而代之的是张铺着凉席的卧榻。 封卧柏倚在上面抽烟,听见脚步声,淡淡地唤了声:“二哥。” “嗯。”封栖松也没有多话,而是寻了张椅子,面对着卧榻坦然坐下。 封栖松对待封卧柏,没有封老大在世时那般纵容,所以兄弟俩的关系说亲近也不亲近,说疏远,倒也没有外面传的那么疏远。 毕竟封家人丁稀少,他们都是对方唯一的亲人。 所以封栖松才没有当着白鹤眠的面,将弟弟做的“好事”拆穿。 是了,封栖松已经猜到白鹤眠收到的信出自封卧柏之手。 当初封卧柏把婚书撕毁之后,曾经跑来找他,打着道歉的幌子,实际上是后悔了,希望哥哥出面把白家的小少爷接进门。 封栖松表面上应允,背地里安排了婚宴,一把白鹤眠抢到手,就向全金陵城的人宣布了婚讯。 兄弟俩的手段都不光彩,所以谁也没先开口。 封栖松不坐在轮椅里的时候,习惯性地把鼻梁上的眼镜也取下。不再藏拙的封二爷锋芒毕露,目光如炬。 “二哥,”封卧柏从卧榻上翻身坐起,规规矩矩地坐着,“你知道了?” “知道了。”封栖松平静地点头,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捏在掌心轻轻叹息,“你做得并不隐蔽,也就千山觉察不出异样。” 封卧柏含糊地笑了一声。 封栖松偏头点上烟,含在嘴里:“鹤眠现在是我的正妻,你做什么都改变不了。” “二哥,死去的大哥知道你抢我媳妇吗?”封卧柏沉默了一会儿,似笑非笑地反问,“爹娘知道吗?” 第23章 残废 这回沉默的轮到了封栖松。 封老大死前说的话封栖松从未想过要对封卧柏隐瞒,如今这些话却如锋利的刀,直直地插进他的心窝,混着鲜血疯狂地搅动。 而捅出这把刀的人是他的亲生弟弟,也是他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封栖松继续抽着烟,眯起的眼睛里闪过一道黯然的光。 时间只留得住爱与恨,留不住亲情,更留不住逐渐与封家疏远的封卧柏。 “二哥,你知道我为什么模仿你写信吗?”封卧柏将烟按灭在床头的花盆里,“因为我知道,你就算明知那封信是我写的,也不会告诉白小少爷。” “……因为你不敢告诉他,你就是那个将他包下来的熟客。”封卧柏没喝醉的时候,眼神清明。 他说得格外笃定:“因为你怕白鹤眠更爱不透露姓名的那个‘你’,你也怕真的跟他在一起,爹娘和大哥在九泉之下难安。” “……不过我也不敢将实情说出来。”封卧柏笑得比哭还难看,“因为我对不起你,是我害得你双腿受伤,直到今天都没有痊愈。” “二哥,我们这样的兄弟,世界上真的找不出第二对了。”封卧柏仰天大笑,重新倒回卧榻,“给我酒,我要喝酒!” 封栖松一直没有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淡然。 封家的二爷用手指将烟灰抖落,说着千篇一律的叮嘱:“少喝酒,伤身。” 封卧柏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像是睡着了。 封栖松也就转身离开了他的房间。千山将轮椅留在了门前,封栖松坐上去,不急不缓地摇走了。 而躺在卧榻上的封卧柏等轮椅摩擦地面的沙沙声远去,一个轱辘从床上爬起来,不复方才的颓然,一脸精明,推门见左右无人,理了理衣摆,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封家。 回到卧房门前的封栖松冷笑着将双手交叠在身前,似乎完全没受到封卧柏的话的影响,不等千山开口,直接起身,推门走了进去。 白鹤眠迅速将一张纸塞在了身后,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别藏了。”封栖松叹了口气,“就算你要给旧相好写信,我也不会拦着你。” “不是……”白鹤眠的反驳不是很有底气,但是他迅速跑到封栖松身边,将墨迹未干的信纸递过来,“我的确是在给旧相好写信,但我没想私奔,我只是告诉他……” 白鹤眠咬着牙,下了很大的决心:“只是告诉他,以后不要再与我联系了。” 封栖松微微吃惊:“你说什么?” “我要跟他断了联系。”白鹤眠低声呢喃,“我怎么说,也嫁进了封家,若是还与别人有过多的牵扯,迟早有一天会被发现,到时候人家质疑我们的夫妻关系怎么办?” “……我被骂几句不要紧,反正早就习惯了。可封二哥,你是封家的顶梁柱,你有很多事要做,我不能拖累你。” 封老大的死有蹊跷,封栖松不仅要撑着封家,还得为哥哥报仇,他又如何能为了儿女私情,就将封栖松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呢? 更何况,如今的他…… 白鹤眠紧张地将双手背在身后,面颊微红。 封栖松正因为白小少爷的话满心柔软,恨不能直接将人搂在怀里,千山却格外煞风景地敲门,说荀老爷子来了。 荀老先生来封家只会为了一件事,那就是封栖松的腿。 “鹤眠,去隔壁等我。”封二爷并没有看那封信,而是将它重新塞进白鹤眠的手里,“我信你。” 白鹤眠不知道荀老爷子是谁,以为封二爷又要开会,连忙捧着信跑到了隔壁,关上门前,扭头对封栖松笑笑,弯成月牙的眼睛里流淌着星星点点的光。 “二爷,二爷?” 封栖松直到千山领着荀老爷子进门才缓过神:“荀老先生,这样的下雨天还麻烦你来一趟,实在抱歉。” 荀老爷子吹胡子瞪眼:“你但凡惜命一点,我今天也不至于跑这一趟!” 封栖松但笑不语,客气地请老先生入座。 “把裤子卷起来,我看看。”荀老先生最关心的还是封栖松的腿,“连日阴雨,湿气太重,我怕你的伤口感染,总也不放心,正好你派千山请我来,我便来了。” 距离上次查验伤口不过短短几日,荀老爷子的口吻依旧急切,想来封栖松的腿伤不容乐观。 他自己也知道这时不宜逞强,依言将裤腿卷起,露出疤痕遍布的小腿。 “恢复得还算不错。”荀老爷子从药箱里拿出一片单面镜,颤颤巍巍地架在右眼前,“若是不下雨,或许能恢复得更好。” 封栖松松了口气。 “我看照这个程度恢复下去,或许不到一年,你就可以彻彻底底地站起来了。”荀老爷子对自己的医术颇为自信,甚至不轻不重地拍了几下封栖松的腿。 千山站在一旁提心吊胆地看着,像是下一秒就会扑上来挡住荀老爷子的手。 好在他虽然紧张,但理智尚存,硬忍着没开口。 倒是封栖松,眼见荀老爷子要收拾药箱走人,终于斟酌着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荀老先生。” “嗯?”荀老爷子以为他有什么不适,停下了手里的活计。 封栖松微微一笑:“我想站得久一点。” 千山两眼一翻,差点没吓晕过去。 “站久一点?”荀老爷子起先没明白封栖松话里的意思,“二爷,您这腿好透了,想站多久,站多久。” “不是以后,是现在。”封栖松在千山惊恐的目光里,说出了自己的要求,“或许过几日,我就得对外宣称,我的腿彻彻底底好了。” 屋内一时静下来。 窗外落雨声点点,洇湿的窗台上落了只浑身湿透的鸟,它乌黑的眼珠子晃了晃,又扑扇着翅膀飞进了雨里。 “我身陷轮椅,是为了封家。”封栖松慢条斯理地放下裤腿,丝毫没有自己抛下了一颗重磅炸弹的自觉,“如今封家已经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我若再不站起来,反倒要叫别人轻视了去。” “二爷……”千山气短地叫了声,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 “况且鹤眠嫁给了我,我不愿他受世人嗤笑,说白家的小少爷嫁给了一个不举的残废。” 封栖松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注视着紧闭的小门。 那扇不起眼的门连接着两间屋子,门内是他的坚持,门后则是他的劫。 封栖松快把荀老爷子气死的时候,白小少爷正趴在硬邦邦的床上犯愁。 他拿着写给旧相好的信,翻来覆去,全然没了以前回信时的激动,满心都是烦闷。 说来也怪,明明都是同一人的口吻,可是换了一种字迹,他便瞬间寻不到往日的情丝。 他在信里写,自己已经嫁入了封家,封二爷也和传闻中的不一样,他既感谢相好的过去对自己的照顾,又坚决地拒绝了私奔的提议。 白鹤眠心想,他还没报答完封二哥的救命之恩呢,怎么能撒手就走? 当然这是不是自欺欺人,又得另论。 白鹤眠在床上翻来覆去,倒是没想过要去偷听封栖松的谈话。 反正左不过都是金陵城里的事。 白小少爷不去偷听,而是撑伞推门,想找个警卫员帮忙送信。他不知道旧相好的确切地址,只能把信封塞回洋楼前的信箱,至于对方能不能收到,就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了。 封二爷住的地方宽敞又僻静,白鹤眠拎着衣摆走了好一会儿,才瞥见几个警卫员,他欣然前往,忽听身后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隐约还有人在唤“三爷”。 他眉头微皱,懒得和封卧柏周旋,干脆地转身,藏在了一道月门后。 封三爷身后跟着几个从穿着打扮上看起来非富即贵的公子哥。 “三爷,您真打算把白小少爷让给你那个残废哥哥?” 封卧柏闻言,低声道:“慎言!” 公子哥不以为意,显然并不觉得封三爷真的在生气:“三爷,兄弟们说的是实话。” 封卧柏果然只是随口提醒,闻言耸耸肩:“就算是残废,封家也是他的。” “您把家产夺回来不就成了?” “异想天开。”封卧柏冷笑,“封家就剩我们兄弟俩,夺来夺去有什么意思?” “那就分家。”另一个公子哥提了个馊主意。 “你当我真傻?”封卧柏对那人上去就是一脚,“我有几斤几两,自己还不清楚?若要分家,我的确能分到不少的财产,可于我而言不过是坐吃山空,没了我哥,我还当什么封三爷?” “……你们给我听好了,没有我哥,就没我这个封三爷。你们若是还想跟着我混吃混喝,趁早打消劝我分家的念头!” “那您真不要自己的媳妇儿了?”公子哥们唯唯诺诺地应下后,仍不死心地追问。 这些出身不俗的公子哥们,基本上不接受新式的恋爱观,还沉浸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旧论里,认为白鹤眠和封卧柏有过婚约,那他活着是封卧柏的人,死了也是封卧柏的鬼。 封卧柏脚步顿了顿,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嘴上反问:“当初灌我酒的难道不是你们?” 公子哥们面面相觑,皆是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现在再和我说要媳妇的话有什么用?有本事去找我二哥!”封卧柏烦躁地踹飞一颗石子,那颗灰不溜秋的小石头砸进水洼,又滴溜溜地滚到了月门后。 白鹤眠神情复杂地盯着飞过来的石子,在听见他们称呼封二哥为“残废”时,差点冲出去骂人。 好歹是忍住了。 封卧柏的声音还没飘远:“一提我二哥你们就怂了?没出息!” 一个公子哥不服气地嘀咕:“三爷,您就别拿我们开玩笑了。封二爷是什么人?他年纪虽然不大,但论资排辈,我爹见他都得称上一声‘爷’。” “那你刚刚还叫他残废?” “因为他就是个残废啊……”公子哥气短道,“我爹背后也这么骂他。但就算他成了废物,你们封家在金陵城里的地位也非寻常人家能比,除了陈北斗那个老疯子,谁敢当面嘲笑他?” “罢了罢了,与你们多说无益!媳妇儿我肯定要抢回来,至于别的……” 说话声飘远了,白鹤眠举着伞从月门后走出来,他早就忘了写给旧相好的信,如今看那信封被雨水淋湿,干脆撕碎了揣进袖管,改日再重写。 他隔着雨幕,望着几道远去的身影,只觉得手脚冰凉,唯独心脏又热又烫,仿佛滚开的沸水,冒出一个又一个愤怒的气泡。 封老三明知封栖松装瘸是为了封家,却在背后同旁人一道骂自己的亲生哥哥是“残废”,连白鹤眠都替封栖松心寒。 若说以前,白小少爷当封卧柏是毫无城府的愣头青,那如今他看他便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别说是婚约了,就连话,他都不愿多说。 白鹤眠气冲冲地回到封二爷的房间,往两间屋子中间的小门边一站,又顿住了。 这话如何说得出口。 第24章 教训 难不成要直截了当地告诉封栖松,他弟弟在背后骂他残废吗? 白鹤眠磨着后槽牙,在心里将封卧柏千刀万剐,然后重新回到床上,懊恼地一趴,心里泛起细细密密的酸涩。 他自己受委屈时,都没这般难过,现下为了寥寥几句话,竟愤懑得坐立难安。 封二哥明明可以有锦绣的前程,却为了封家,心甘情愿地成为了众人口中的残废。 不是一天,不是一月,而是许多年。 白鹤眠的鼻尖一酸,刚想抬手揉眼睛,封栖松就推开了两间屋子之间的小门。 “封二哥!”白小少爷连忙起身跑过去。 封栖松顺手掩上了门。 白鹤眠眼尖,觑见千山引着一位满头白发的老者往外走,老者还背着个看起来有些眼熟的箱子,心里不由一突。 “我可能要离开金陵一段时间。”封栖松的话将他的注意力悉数吸引了回来。 “离开金陵?” “嗯,与你说也无妨。”封栖松没有坐在轮椅里,而是走到白鹤眠身后,手指若即若离地扫过他的耳垂,待白鹤眠仰起头时,发现封二爷只是抬起胳膊拿书架上的书而已。 封栖松拿了本画得相对粗略的地图:“如今封家在金陵城里只有警卫队,日后陈北斗必要为儿子的死与我们为敌,与其到那时仓促应对,不如守株待兔,等着陈家撞进我们铺设好的陷阱。” 或许是念了军校的缘故,封栖松谈起正事时,身上那股斯文劲儿就源源不断地泛上来,举手投足间满是运筹帷幄的锋芒。 白鹤眠看着看着,舍不得移开视线了,他偷偷凑到封栖松身前,踮起脚尖,假装瞧封二哥手里的地图,实际上却是想摸一摸那根轻点在书册上的修长手指。 他对封栖松的感情,敬意总盖过乱七八糟的情绪。 于风花雪月的秦淮河畔长大的少年,心中向往的却是可以建功立业的沙场。 封栖松简直是按照白鹤眠崇拜的模样长出来的人。 “我得去把遣散的部队重新编排,一来准备日后为兄长复仇,二来……我坐轮椅的时间太久,久到某些人以为封家不如往昔了。”封栖松假借看地图之由,将白小少爷拢在怀里,“少则三日,多则七日,我肯定回来。” “去哪儿?” 封栖松在地图上点了个位置。 白鹤眠似懂非懂:“要小心。” “嗯。”封栖松忍不住笑着揉他的脑袋,“我会留千山在家陪你,他自会提醒你不要多吃冰酪,也不要贪凉开窗睡觉。” 一听千山要留下,白小少爷的脸就垮了,他趴在桌上,下巴枕着地图册,哀哀道:“罢了,我睡你屋就是,他肯定发现不了。” 满脑子鬼主意的白鹤眠嘀嘀咕咕:“一熄灯我就跑你屋里来,睡你的床,开你的窗,除非千山整宿都在院子里转悠,否则肯定不会发现我换了地方睡觉。” “你把这些告诉了我,不怕我提醒千山?”封栖松又把白鹤眠往怀里带了带。 他丝毫未觉,舒舒服服地趴着:“那你就去说。你说了,我以后有秘密绝不告诉你。” 若这话不是从白鹤眠嘴里说出来的,封栖松必定以“幼稚”二字奉送,奈何这话偏偏就是白小少爷说的,于是封二爷不仅不觉得幼稚,还罕见地被威胁住了。 他可不想和白鹤眠之间产生嫌隙。 “好,我不说。”封栖松迟疑地叮嘱,“可你的确不宜多吃冰酪。” “……鹤眠,你是能生的,如果伤到身体,日后要吃苦头。” 千算万算,白鹤眠没算到封栖松会拿他“能生”来说事,登时又气又臊,当时强忍下发火的欲望,晚上睡觉时用枕头在床中间分出了界限,说封栖松只要越过,就算是违反了他们之间的交易,说完,气鼓鼓地睡着了。 封栖松自然不会被枕头拦住,等白鹤眠睡熟,立刻伸手将他拉进怀里,搂在身前,这才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第二日白鹤眠醒时,身边冰凉,封栖松不知走了多久,千山也不在外面候着,倒是院里多了不少警卫员。 他一边洗漱,一边往外看,直到晌午,才从匆匆赶回家的千山口里得知,警卫员是封栖松留下来保护他的。 “二爷说了,您想出去玩,就去卧房的书柜里找他的皮夹。”千山老老实实地复述封栖松临行时的嘱托,“只要不是乱玩,钱您可以随便花。” “知道了,知道了。”白鹤眠头也不抬地解决了一碗冰酪,心满意足地捂着小腹,“我的确想出去玩儿。” 他趁千山没回来时问了下人,得知了封老三的大致去向。 如今封栖松不在家,白鹤眠想起前日躲在月门后听见的话,冷笑着摔了碗:“带上人,我们去找乐子。” “小少爷?”千山狐疑地望着他,“咱们上哪儿找乐子?” 千山说完,像是想到了什么,一瞬间笑得比哭还难看:“小少爷,您可千万别和人私奔啊!” 转身回屋的白鹤眠脚下一个趔趄:“谁要私奔了?” 他恼火地加快了脚步:“我就是想去梨园听戏!” 千山闻言,长舒一口气,紧接着又追上去:“小少爷,包戏子也不成,您可别移情别恋啊!” 已经走到屋内的白鹤眠懒得搭理千山,他拉开了衣柜,从中选了身墨绿色的旗袍,微微一哂。 封三爷不是敢侮辱封栖松吗? 那他就让封三爷也尝尝被羞辱的滋味。 微弱的光透过窗纸,照亮了衣柜,白鹤眠的手指滑过冰凉的布料,最后回到了自己的领口。 他照着镜子,细致地解开了长衫的衣扣,再毫不犹豫地脱下。 少年纤细柔软的身躯立刻暴露在浮动的微光里,像一尾刚刚跃出水面,初见着天地广阔的游鱼。 “啧。”白鹤眠抚摸着胸口上盘亘的青色纹路,自言自语,“蛇盘牡丹,富贵百年。” “……可我只想要封二哥富贵,你封卧柏与我何干?” 白鹤眠摔上了衣柜的门,从不断震颤的镜子中看见了自己脸上讥讽的笑意,他不满地蹙眉,伸出食指点了点眉心,自言自语:“怎么连装模作样都不会了?” 话音刚落,唇边的笑意便温暖起来。 白鹤眠满意地瞧着镜子中的自己,然后抬起了右腿。 墨绿色的布料从腿边倾泻而下,他撩起裙摆,小心地绑上了腿环,然后敲了敲窗户。 千山的脑袋立刻探过来:“小少爷?” “给我拿个刀片过来。”白鹤眠笑眯眯地吩咐,“这衣服上有个线头,我要自己收拾收拾。” “有线头的话我给您拿剪刀吧。” “别,就要刀片。”他固执地拒绝,“裁剪衣服的事我比你懂。” 千山想了想,虽然担心,还是拿了刀片给白鹤眠。 白小少爷接过刀片,转身就把窗户关上了,继而重新回到衣柜前,将刀背贴着皮肉,小心翼翼地贴着腿环插好。 他只在乎和信任封栖松,至于封老三…… 白鹤眠冷笑一声,直起了腰杆,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挑眉,继而顺手抄起折扇,扭着腰走到门前,又绷不住笑起来,觉得姿态过于做作,于是推门前,还是恢复了正常。 “小少爷,车已经停在外面了。”千山见白鹤眠走出来,殷勤地撑起伞,“您要去哪儿的梨园?” 白鹤眠徐徐报出一个地名。 千山明显踌躇了。 “怎么?”白鹤眠知道千山是担心自己和封老三撞上,忍笑道,“我去不得?” “去得,去得。”千山愁眉苦脸地跟着白鹤眠,趁他不注意,擦了擦额角不知道是汗还是雨的水珠。 梅雨的季节,下不下雨,空气中都弥漫着惹人心烦的燥热,白鹤眠走出封宅已出了一身薄汗,偏偏车厢内也气闷,他钻进去就后悔了,心道还不如坐黄包车,但见天边的乌云,又只得作罢。 “封三爷不在家?”白鹤眠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千山瞬间变了脸色:“不……不在。” “去哪儿了?”他觉得有趣,忍不住逗一逗可怜的下人。 “可能出去喝酒了。”千山干巴巴地憋出几个字,“小少爷有事找三爷?” “没有。”白鹤眠托着下巴憋笑,“可我是他名义上的嫂子,封二哥不在家,我怎么说也得关心关心他不是?” “对对对,您是他的男嫂子,”千山巴不得白小少爷认清现实,“自然有关心晚辈的权利。只是咱们家三爷年纪小,爱玩儿,时常跑出去,至于跑到哪儿,我们还真的不知道。” “封二哥也不管管他?” “想管也管不住。”千山说的是事实,“咱们二爷不是出去念了好些年的书吗?回来以后和三爷的关系说亲近,自然是亲近的,可到底隔了几年。” 这道理,白鹤眠懂。 小孩子记性不好,别管先前有多亲近,稍一分离,再想恢复到从前的关系可就难了。 更何况封栖松回国没多久,封家就招了祸事,他就算有心跟封卧柏亲近,也没那个机会与时间。 “白小少爷,我跟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千山见白鹤眠一直没吭声,忍不住冒上点私心,“三爷虽然生在封家,也摸过枪,可他胆子小,大爷在世时就瞧出来他不是当家的料,所以才同意咱二爷出去念书,为的就是咱封家后继有人。” “哟,你说这话,不怕封三爷生气?”白鹤眠哪里听不出千山这是在为二爷说好话呢? 他似笑非笑地把手里的折扇砸过去:“放心吧,我对封三爷没兴趣。” 第25章 葡萄 说起来,封栖松对婚约的在意程度比白小少爷都要深,要不然他身边的下人也不会拼了命地想开解白鹤眠。 千山眨巴眨巴眼睛,觉得白小少爷挺好相与,便大着胆子问:“真的?” “真的。”白鹤眠失笑,“这话我对你们二爷也说过。” “……就算他不撕毁婚约,我也得撕。现在是什么年代?到处提倡自由恋爱,我凭什么要受一纸婚约的约束?” 老实的千山一直以为白鹤眠想嫁封老三,如今听他亲口承认对封卧柏没有感情,差点为封栖松喜极而泣,于是更加殷勤地为封二爷说好话。 “您这话说得实在是太对了,咱们二爷也是这么想的。” 白鹤眠瞬间有些头疼。 “白小少爷,您别听信外面的传闻,咱们二爷好着呢,根本不是什么残废。” “就拿腿的事来说,您不是瞧见了?”开车的是封栖松留下的警卫员,千山说话越发没了顾忌,只是说到腿伤时,仍旧含糊其词,“您嫁过来是享福的。” “千山,你跟我说句实话,封二哥的腿到底是怎么回事?”白鹤眠却没那么好糊弄。 千山顿了顿:“之前去救您时受了伤。” 白鹤眠气结:“你摆明了在说谎诓我。” “真的是救您时受的伤。”千山忠心耿耿,明知自己不会骗人,仍是硬着头皮不肯松口,“小少爷,您别多心了。” 现下封栖松不在金陵,白鹤眠就算再不放心,也拿千山没法子,他气极反笑,将折扇重新拿在手里,“哗”的一声打开,掩住了唇角的冷意:“罢了,今日是来收拾三爷的。” “小少爷?”千山的心再一次提起。 白鹤眠将额头贴在车窗上,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长街,慢吞吞地说:“我偶然听见三爷在言语上冲撞了封二哥,想着封宅里没有旁的长辈,算来算去,教育他的事由我这个男嫂子出面比较妥帖。” 白小少爷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千山花了好些时间才明白过来,他这是听见封三爷背后骂人,跑来为封栖松教训人来了。 “您……您说得不错。”千山结结巴巴地附和,实际上恨不能直接跑去给封二爷拍电报,说白小少爷关心他呢。 再者,在封宅待久了,谁不知道封卧柏在背后跟着外人一起骂封栖松残废呢? 可千山只是个下人,哪怕有心为封栖松不平,也没有掺和封家家事的资格。 现在可好,白小少爷进了门,总算有愿意为封二爷说话的人了。 汽车缓缓停在梨园门前,白鹤眠下了车,丝毫没有因为身着旗袍而有半分的扭捏,端的是昔日当花魁时的架子,举手投足间还是富家公子哥的气度。 “白少爷?”梨园的伙计一看白鹤眠身后的警卫员,就猜出了他的身份,连忙凑上来,躬身迎接,“真是巧了,今儿个有新戏,您请上座。” 白鹤眠照旧用扇子遮住半张脸,抬眸随意扫过一楼的雅座,没见着熟人,又将视线移到了楼上的包厢。 封老三要听戏,自然不会同寻常人挤雅座。 “我们家老三是不是也在这儿听戏呢?” 带路的伙计面色微僵,求助似的瞥杵在一旁的千山。 金陵城里谁不知道白少爷最先许给的是封家的三爷? 封二爷前脚刚离开金陵,他的男妻后脚就和“小叔子”在梨园私会,这如何使得? 要是封二爷知晓此事,拿梨园开刀,他上哪儿说理去? 呼吸间,伙计心里的念头已是百转千回,待白鹤眠再问,立刻装出一副苦恼的模样:“白少爷,您可真是折杀我了。咱梨园里这么多座,我哪儿记得清谁是谁呢?这儿的伙计也不止我一个,我有接您的福气,自然就没了接三爷的福气。” 他边说,边用手指指紧闭的包厢门:“还有好些贵客不从前门进,家里的规矩严呢。” 白鹤眠闻言,扇了扇扇子,没说信,但终究不再追问下去了。 “你去沏壶好茶,再拿点凉果上来。”千山已经知晓白鹤眠此行的目的,看伙计如热锅上的蚂蚁,顿时心有戚戚焉,颇为同情,好心将他支走,“别让人打扰就成。” 哪知伙计会错了意,只当他们主仆二人合起伙来干龌龊的勾当,当即仓皇逃窜,连茶水都是另外的伙计送来的。 白鹤眠摇着扇子,倚在包厢门前直摇头:“千山,封二哥怎么教的你?” “啊……啊?”千山纳闷地张大了嘴巴。 白鹤眠恨铁不成钢地用扇骨敲他的肩膀,扭头进了包厢:“罢了,你去一楼晃几圈。” “小少爷,为什么啊?” “笨。”白鹤眠翻了个白眼,“你不多晃几圈,封老三怎么会发现我也在这里?” 既然封栖松不在金陵城,那么千山出现在梨园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白鹤眠来了。 白小少爷是要做回姜太公,把封老三这条心怀不轨的鱼钓上来,好好地教训一顿。 今日梨园的新戏名目还没送到包厢里来,白鹤眠就坐在藤椅里,摇摇晃晃地吃葡萄。这葡萄是放在冰上的,咬在嘴里又酸又甜,他吃了两颗,脱了鞋,将光着的脚跷在藤椅的扶手上。若是封栖松在,看见他这副德行,绝对又要摇头叹息。 不过这会儿包厢里只有背对着白鹤眠站得笔直的警卫员,他毫无顾忌地吃着葡萄,忽听外面有人通报:“小少爷,三爷来了。” 白鹤眠立刻来了精神,伸手拿了帕子将指缝间的果汁擦净:“哟,三爷来了?还不快请进来!” 门外的封卧柏自然听见了他的话,眉目间涌起喜意,觉得白鹤眠对自己还有情意,于是不待下人将门推开,自己就闯了进去。 只见身形纤细的小少爷倚在藤椅里,光着的脚垂在藤椅边上,白嫩的脚尖蜻蜓点水般滑过了他的裤管。 “鹤眠……”封卧柏喉咙一涩,撞进了白鹤眠笑吟吟的眼睛里,瞬间什么都忘了。 白鹤眠抬起一条胳膊,指尖捏着个剥好的葡萄,懒洋洋地从藤椅里坐起身,倾向封三爷,眼角眉梢浸透了慵懒的风情。 “三爷,吃吗?”他一手将葡萄递到封卧柏唇边,另一只手悄悄摸向了腿环边的刀片。 楼下传来戏子又尖又细的吊嗓声。 白鹤眠指尖一片黏腻,手指已然贴在了冰凉的刀刃上。 他倒要看看,封家教出来的三爷是不是登徒子,当真吃他手里的葡萄。 而封卧柏着迷地注视着白鹤眠的手指,瞧着青色的果汁悬在粉嫩的指甲盖上,仿佛入了魔。 “小少爷!”房门忽地被人撞开,千山满头大汗地冲进来,见到封卧柏,瞬间顿住脚步,“三爷。” 千山将脑袋转向白鹤眠,干巴巴地说:“小少爷,我把茶水拿上来了。” “放下吧。”白鹤眠瞬间收了手,将葡萄塞进自己的嘴里,看也不看封三爷,重新倒回躺椅,“天热,不想喝。” “是麦茶。” “那也不喝。”他一副蛮横的模样,“三爷,您要是想喝,坐下喝一杯?” 封卧柏看了看千山,神态自若地从果盘里拿出一颗葡萄:“不了,还有朋友在隔壁等我。”边说,边往屋外走。 临了,自以为深情款款地回眸:“鹤眠,等我。” 白鹤眠脸上的笑意绷到门关上就垮了,他催着千山:“真是恶心死我了,快给我倒杯茶。” “小少爷?”千山搞不明白白鹤眠在做什么,讷讷地杵着,“您到底喝不喝茶?” 白鹤眠等不及,自己倒了一杯,也不怕烫,囫囵灌下。 “您慢点。”千山吓住了。 “无妨。”白鹤眠喝完一杯茶,疲惫地倒在藤椅上,仿佛应付封卧柏已经消耗掉了全部的精力。 “恶心。”他兀自难受。 千山端着茶壶,欲言又止。 白鹤眠合着双眸,挥手让警卫员都去门外守着,然后才对千山说:“你知道那日我听见封三爷说什么了吗?” 他咬牙切齿:“那些不三不四的朋友提议他分家,他拒绝的理由,竟然是想依附着封二哥继续混吃混喝!” “……封二哥隐忍了这么些年,在大哥死后撑起了整个封家,他不帮衬也就罢了,反倒跟着外人一起来算计亲生哥哥?” “混账东西!”白鹤眠说到激动处,差点砸了手里的茶碗,“还骂封二哥是残废……混账!” “那您刚刚……”千山料到白鹤眠绝对是听见了难听的话,却不料封老三竟然犯浑到了这个份儿上。 “我要好好地教育他。”白鹤眠说到自己时,冷静下来,唇角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若是封二哥在家,断他的零花钱,罚他跪宗族祠堂,样样都行。可我刚嫁进来,用这些法子教育他,他必定不服。” “……我只能用我自己的法子。” “什么法子?”千山忍不住问。 白鹤眠将茶碗放在了桌上,打开折扇,不紧不慢地扇风,没直接回答,反问:“千山,封三爷想娶我吗?” 第26章 丢面 封栖松抢亲那晚,封卧柏领了人在山道上拦截,虽然最后无功而返,但是千山却是明白,封三爷的的确确有娶白鹤眠的心思。 “你不回答,我也知道。”白鹤眠联系封老三在背后说的那些话,已经猜到了真相,“我要的就是他还想娶我。” “小少爷……”千山闻言,心猛地提了起来。 “你说他若是觉得我也想嫁给他,会做什么?”白鹤眠若有所思,“他必定会得意忘形。” “……对他这种从小锦衣玉食的公子哥而言,断零用钱,跪祠堂算个屁。”他从鼻孔里挤出一声不屑的轻哼,小声骂着脏话,“我要让他尝尝从天堂跌进地狱的滋味。” “……他不是想娶我吗?那我就要让他明白,就算封二哥真是个‘残废’,我也不愿嫁与旁人!” 白鹤眠说完,“啪”的一声合上折扇:“千山,你去门口守着,别叫封三爷进门。” “哎!”千山乐颠颠地应了。 “等戏还剩一折的时候叫醒我。”白鹤眠在藤椅上翻了个身,“咱们早些回家。” “咱们不等三爷?” “不等。”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等他?我怕是恶心得晚上都睡不好觉。” 这厢白鹤眠睡得舒坦,那厢封卧柏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 他早已把白鹤眠枕头下藏着的“罪状”抛在了脑后,觉得自己十有八·九能把媳妇儿从封栖松手里抢回来。 白小少爷喂他吃葡萄呢! 这不是情意缠绵,又是什么? 包厢里的公子哥见封卧柏一脸喜气洋洋,都凑上来询问缘由,他手一挥,坐下来,美滋滋地听戏:“过段时间要请你们喝喜酒了!” 公子哥们互相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开了。 而另一边,白鹤眠戏听了大半就醒了,他领着千山下了楼,从后门直接出了梨园。 警卫员还没将车开过来,他站在屋檐下,一边扇风,一边瞧天色:“又要下雨,也不知道封二哥走不走山路,若是走,实在是危险。” “小少爷,您放宽心,咱们二爷心里有数。” “那他上次去救我时,怎么还受了伤?” 千山一噎,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再多嘴了。 白鹤眠想到封栖松,手里的扇子越扇越快,可扑到面上的风尽是温热的,他郁闷地叹了口气,眼见街角开来了车,便欲走过去。 “甲哥,封三爷来了是不是?” 这声音有些熟悉,白鹤眠不自觉转了身。 梨园的后门没有落门板,只有一张淡青色的帘子,此刻微风浮动,露出里面的景象来。 先前演过《孔雀东南飞》女主角的演员拽着一个伙计的衣袖,哀哀地恳求:“甲哥,你就让我去见他一面吧。” “姑娘,不是我不想让你见。”伙计苦恼地拂开她的手,“二楼雅间的客人我得罪不起。” “你就带我上去吧!封三爷说过喜欢我,他见我就会娶我,到时候,我就是封家的三少奶奶……” 伙计闻言,无奈地打断女主角:“封三爷是什么人,你难道不知道吗?金陵城里有几个封家?连名媛温小姐都没能嫁进去,你能?” “可他说他爱我!” 女人刺耳的尖叫徘徊在白鹤眠耳畔。 千山迟疑道:“小少爷?” “走吧。”白鹤眠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视线,“等会儿派个人问问,那姑娘有没有怀孕。” 千山神情古怪地应下,送白鹤眠上车以后,自己绕回去打听消息去了。 坐在车上的白鹤眠将车窗摇下,烟雨朦胧,他面上洇了淡淡的湿气。 这座既繁华又腐朽的城市孕育出了无数如同封卧柏一般,仗着家世横行霸道的纨绔子弟。 他想,封三爷对他的喜欢并非完全虚假,只是这种“喜欢”与喜欢一件得不到的物件没有任何区别。 白鹤眠小时候,也有过类似的感觉,但白家的落魄逼迫他成长。封卧柏原本也应该长大,但他懦弱胆怯,不愿背负起封家的重担,于是成了现在这副不成器的德行。 每了解封卧柏一分,白鹤眠心中对封栖松的敬重就多一分。 留洋归来时,封二爷大抵是个有些少年意气的青年,若是封家未曾蒙难,大家谈起封家的二爷,必定不似如今的惋惜与讥讽。 本该鲜花怒马,锦衣归来的翩翩少年郎,终究为了封家,成了深陷轮椅的“残废”二爷。 “小少爷,到家了。”警卫员的提醒惊醒了白鹤眠。 他捏着眉心下车,脚还没迈进家门,身后就再次传来汽车的鸣笛。 封老三一脸惊喜:“鹤眠!” 白鹤眠在心里暗骂一声阴魂不散,停下了脚步。 “鹤眠,你怎么不等我?”封卧柏急匆匆地跑来,“还好我让司机抄了近道,要不然今天我们就见不成面了。” 白鹤眠掩着嘴轻咳两声,极不走心地装病:“昨夜贪凉,开窗吹了会儿风,今日便有些不舒服,戏没听完就走了,还请三爷见谅。” “可要看医生?”封卧柏紧张起来,“我去请荀老先生。” 他心念微动:“荀老先生?” “嗯,荀老先生。”封老三巴不得跟白鹤眠多说两句话,连忙解释,“荀老先生很厉害的,我哥信他,还让他在华山医院就职呢。” 白鹤眠心里咯噔一声,意识到封栖松走之前,在屋里见的就是荀老先生。 他几乎可以肯定,封二哥的腿出了问题。 “鹤眠,你先回去歇着,我去医院找荀老先生。”封卧柏殷勤地将他往宅内推。 白鹤眠虽然有心见一见荀老爷子,但是他到底在装病,医生来准露馅。 于是白小少爷拒绝了封三爷的“好意”:“不用麻烦了,我回去睡一觉就好。” 封卧柏见他不想看医生,只得紧着说些好听的话,又定下晚上去看望他的时间,恋恋不舍地往自己的厢房去了。 白鹤眠目送封卧柏远去,眼神渐冷,千山也回来了,见他第一句话就是:“没怀。” “……三爷谨慎得很,每回都逼着姑娘吃药,若是姑娘不吃,还会让下人掐着脖子灌。” “下作。”白鹤眠面色一白,“这是人干出来的事儿?” 他骂完,也不等千山开口,直截了当道:“今晚他若是来找我,你就说我睡了,千万别让他进我和封二哥的院子。” 白鹤眠气鼓鼓地回了卧房,一觉睡到天光大亮,仍旧气恼,而远在金陵城外几百里的封栖松同样面色铁青,手里拎着份报纸。 报纸倒是没有什么特殊的,只是几则广告之间,多了张模糊的照片。 穿着旗袍的白小少爷和封卧柏站在宅院门前拉拉扯扯,也不知是不是拍摄角度的问题,瞧着颇为亲密。 “鹤眠,你可真是……”封栖松气极反笑,“很好。” 在院中纳凉的白鹤眠无端打了个寒战,继而把心里那点莫名冒出来的寒意抛在了脑后,专心致志地指挥千山把冰在井里的西瓜捞上来。 “小少爷,三爷又来找了您几回。”千山拽着麻绳,将盛着西瓜的水桶一点一点往上拉,“我都以您生病为由拦住了。” “嗯,拦得好。”白鹤眠手捧装着碎冰的碗,就等着冰西瓜上来,往上面浇西瓜汁了,“下回他要是再来,你就说我身上有病气,怕过给他。” “成!”千山一口答应,“不过小少爷,您这教训的法子……行得通吗?” 封家往上十几代皆是书香门第,教训自家儿郎的法子无非是抄家法,或是跪祠堂,哪怕到了封栖松这一辈,也是如此。 哪有像白小少爷这样故意吊着人的? “那你说,封二哥有没有罚过封三爷?”白鹤眠老神在在地反问。 “罚过。”千山一五一十地回答,“怎么没罚过?大爷活着的时候就罚过。” “有用吗?”白鹤眠勾了勾唇角。 千山默然。 “咱们家的这位三爷啊。”白鹤眠拖长了嗓音,将手遮在眼前,以挡住云层间漏下的刺眼的光,“不怕这些的。” “……他不在乎封家的名声,不在乎封二哥的苦楚,只在乎自己的脸面!”他呸了声,“狼心狗肺!” 千山一边听白鹤眠解释,一边将西瓜切开,往他碗里挖了几块瓜。 “他透露出娶我的意愿,不是有多喜欢我,而是觉得自己被二哥抢了媳妇儿,面上无光。”白鹤眠迫不及待地搅动了几下,然后往嘴里塞了一大口冰,嘎嘣嘎嘣地咬碎,“你先别急着反驳。就算他在婚事上不是这么想的,那么逼着人家姑娘吃药,又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既想享受鱼水之欢,又怕人家大着肚子找上门吗?” 千山哪里说得过伶牙俐齿的白鹤眠,更何况白小少爷说的句句在理,无话可说的下人只能幽幽叹气。 “而且他怕封二哥。”白鹤眠叼着勺子,眯起了眼睛,“封二哥洁身自好,重情重义,若是知道他辜负了哪家的姑娘,必定会押着他去道歉,再做主,将姑娘风风光光地抬进门。” 就像当初抢他一样。 白鹤眠差点因为心里话呛住。 虽然大喜那日他未曾出门看,但瞧着满府的红灯笼,还是能猜到婚宴有多气派的。 想来封二哥给了他一个全金陵城人都羡慕的婚礼。 白鹤眠抱着碗发了会儿呆,等日头西斜,再去搅动汤匙,冰块早已化成了水。 他忽然想知道,一个人办完婚礼的封二哥……是什么样的心情。 第27章 媳妇 “二爷,您要的报纸。” 封栖松接过警卫员递来的报纸,先扫了眼封面的新闻,再板着脸扒拉广告间的花边新闻。 金陵城里的报社不知道发什么疯,这两天一直在报道白小少爷和封老三的“感情史”,还说得颇为罗曼蒂克,称他们冲破了世俗的牢笼。 封栖松失笑,明明是他不顾身份强娶了弟媳,到头来乱伦的“美名”竟然安在了封卧柏头上,真是怪哉。 前日花边新闻里放了白鹤眠和封卧柏拉拉扯扯的照片,昨日写了一则封老三多么深情,知道小嫂子病了,衣不解带日夜照顾的文稿,今日稍微好些,没谈他们做了什么,却感慨封二爷不日回金陵,又要拆散这对苦命鸳鸯。 “这是哪家报社?”封栖松平静地看完花边新闻,抬头问身边的警卫员,“供稿的是谁?” 警卫员脚后跟一并,朗声回答:“是付家的报社。” “付家?”封栖松沉吟片刻,“经常跟老三喝酒的那几个公子哥里面,有没有姓付的?” “有!” “行,我知道了。”封二爷将报纸叠好收起,顺手捏了捏酸涩的腿,“明天启程回金陵。” 警卫员板着脸喊了声“是”。 封栖松拿起了桌上的钢笔,想要处理公务,心思却无论如何也集中不了。 他把报纸重新拿在手中,那是前天的报纸,封二爷抚摸着照片上模糊的白小少爷,思量许久,抽出一张信纸,将钢笔换到左手上,缓缓下了笔。 * 下了一夜的雨停了,金陵迎来了一个难得的晴天。 白鹤眠被千山的敲门声吵醒时,正睡在封二哥卧房的床上,隔着一扇门,他都能听见千山撕心裂肺的号叫:“小少爷,二爷今日归家,您得去城门接人啊!” “就来。”白鹤眠抱着被子打了个滚,想到封二哥就精神了。 他匆匆洗漱,换了件白色的衬衫,想着披西装外套太热,便直接跑了出去。 千山迎上来,跟在白鹤眠身后,倒豆子般念叨:“小少爷,今天三爷也会去接二爷,你们注意一点。” “我和他没关系。”白鹤眠翻了个白眼,刚想骂几句,就见封卧柏站在正厅门前左顾右盼。 他只好压低声音:“我不是跟你解释过了吗?我要教训封三爷呢,待会儿你可千万别在封二哥面前瞎说。” 千山连连点头。 “哟,三爷起得真早。”眨眼间,白鹤眠就换了个笑脸,他走到封卧柏身边,略略驻足,“怎么,也要跟我一同去接二哥?” “自然是要接的。”封卧柏定定地注视着他,“我有些话想同他说很久了。” “以前怎么不说?”白鹤眠低头剔着手指甲。 “因为不确定你……” “我?”他抬眸,故作懵懂,“和我有什么关系?” “鹤眠,都这样了,你还不肯给我句准话吗?”封卧柏苦笑着拉他的手腕。 白鹤眠敏捷地躲开,为难道:“三爷,您别这样,不合礼数。” 封卧柏忍了又忍,将手揣在袖管里,故作高深:“也是,我在外面等你。鹤眠,过了今日,我们就再也不用藏着掖着了!” 白鹤眠没吭声,他等封卧柏走远,才探头出来问千山:“你们家三爷吃错药了?” 千山一言难尽地望着白小少爷:“昨日三爷好像又和那几个朋友出去喝酒了。” “怪不得。”白鹤眠冷嗤,“喝多了难免满脑子不切实际的幻想,也是时候让他认清现实了。” 他被封三爷恶心得吃不进去早饭,不顾千山的劝阻,喊警卫员牵了马,直接从后门奔城门外去了。 白小少爷马骑得不错,得益于他爹还在世时的教导。他压低上半身,任燥热的风在耳畔鼓噪,依稀听见身后纷乱的马蹄声,想来千山已经带着警卫员跟了上来,他便愈加放纵地加快了速度。 灼热的阳光将浸透雨水的土地烤干,白小少爷所到之处,尘土飞扬,骏马如飞,不过一刻钟的工夫,他已从城外绕到了城门前。 斑驳的城墙依稀印着旧时的影子,滚烫的风宛若热浪,伴着烈日,波涛汹涌。 白鹤眠勒紧了缰绳,握着马鞭,极目远眺,遥遥看见封二哥的队伍缓缓而来,一时激动得忘记移开视线。 城门前并不只有他们一行人,还有拿着笔记本,笔走如飞的记者,以及开车前来的封卧柏。 “鹤眠,好端端的为何骑马?”封卧柏在宅前苦等了许久,逮住下人询问,才知道白鹤眠直接从后门骑马走了,一路憋着气前来,然而瞧见安然端坐在马背上的白小少爷时,满肚子的郁气都化为了色心。 封老三走到了马旁,自以为彬彬有礼地伸出一只手:“我扶你下来。” 白鹤眠轻轻地嗤笑了一声,偷偷踢了踢马肚子。 温驯的骏马突然嘶鸣着扬起前蹄。 封卧柏吓得一个趔趄,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哎呀,三爷,您没事吧?”白鹤眠重新勒紧了缰绳,面上一派关心,伸出去的却是马鞭。 白小少爷坦坦荡荡地望着封卧柏,清澈的眼睛里盛着一汪笑意:“三爷,您可是封家的三郎,区区一匹马,怎么能把您吓成这样?” 封卧柏满腹怨气,对上白鹤眠的眼睛,又偃旗息鼓,甚至不受控制地抬起胳膊,想要握住马鞭。 封栖松赶到城门前,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他心心念念的小少爷坐在马背上,身上的白衬衫沾了汗,粘在身上,盈盈一弯细腰若隐若现。 可白鹤眠笑吟吟地注视着封卧柏,从始至终都没有施舍给他一个多余的眼神。 封栖松没有特别难过。 他从未对白鹤眠抱有过多的期待,他所有的爱早已在留洋期间沉淀在了心底,若不是封卧柏撕毁了婚书,或许永不会再见天日。 更何况,白鹤眠年纪尚轻,就算曾经信誓旦旦地说过自己不喜欢封卧柏,现在不也能当着他的面,和老三打情骂俏吗? 封栖松什么都想得通,什么都能接受,却觉得眼前的一切万般刺眼。 他宁愿远离金陵,也不愿看见白鹤眠和自己的弟弟情意缱绻的模样。 “小少爷!”千山焦急地唤着白鹤眠。 封二爷回来的阵势如此之大,白鹤眠怎么可能没看见?他不过是觉得封老三痴痴傻傻的模样有趣,又兴奋于等会儿的“教训”,目不暇接罢了。 这会儿移开了视线,望见端坐在马背上的封栖松,一时竟然呆住了。 他们分开了不过几天,久别重逢的一眼却像是隔了几年漫长的时光,沉甸甸的情绪压得白鹤眠的心狠狠抽痛起来。 事实上,封栖松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白鹤眠却什么都看见了。 他看见封二哥眼角浅浅的泪痣,看见封二哥紧绷的微微干裂的唇角,亦看见那双用力到泛白的双手。 他忽然心虚起来。 教训封老三的事情他从未与封栖松商量,只凭着一股怨气,试图为封二哥打抱不平。 可他做的所有事情在解释清楚以前,都像是在主动勾引小叔子。 “过来。”一阵干涩的风吹过,封栖松终于开了口。 白鹤眠如蒙大赦,已经顾不上去想封二哥为何不再装瘸,而是直接翻身下马,头也不回地抛下封老三,三步并两步冲到封栖松的马下,不等对方伸手,自个儿蹦了上去。 封栖松的瞳孔猛地一缩,眼睁睁看着白鹤眠拱到自己怀里,身上带着一股清爽的热意,暖烘烘地贴了上来。 至于被晾在地上的封卧柏,他脸上还挂着滑稽的笑容,想要拽住白鹤眠衣角的手尴尬地僵在了半空中。 天气太热,两具滚烫的身躯刚撞在一起就擦出了火花。 白鹤眠红着脸仰起头,额头抵着封栖松冒出胡茬的下巴:“封二哥,我来接你回家。” 封栖松的喉结动了动,没说话。 “你的腿……”白小少爷缓过神来,思维活络不少,他想要摸封栖松的腿,却被封二爷狠狠攥住了手腕,反按在身后,继而整个人都被压在了马背上。 “封二哥?”白鹤眠瞪圆了眼睛,怔怔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封栖松,鼻尖碰上了男人鼻梁上的眼镜。 凉意蜻蜓点水般划过。 “回家再教训你。”不过呼吸间的工夫,封栖松的眉目间就有了松动的迹象,态度也软化了下来。 封栖松把白鹤眠拥在身前,神态自若地迎着记者们的目光,从马背上跳下来。 他走得稳健又潇洒,怀里还抱着个发呆的白小少爷,一直走到封卧柏面前,才停下脚步。 “起来,别给封家丢脸。”封栖松用漆黑的军靴踢着封老三,语气冷然,“你要是继续坐在这儿,就永远别起来了。” 封卧柏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仰起头,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一声:“二哥……” “嗯。”封栖松将白鹤眠放下,“有话说?” “有话说。”封卧柏盯着白鹤眠,咬牙道,“二哥,鹤眠和我有过婚约,他是我的媳妇。” “还有呢?”封栖松垂下眼帘,面色不改,反握住了白小少爷微凉的指尖。 “他也喜欢我。”封老三豁出去了,不顾四下竖起耳朵偷听的记者,信誓旦旦地说,“你看见报纸了吧?我和鹤眠情投意合,你这么做对得起死去的爹娘,对得起临死前还嘱咐你……” 封栖松在听见封卧柏说起逝去的亲人时,额角绷起了一根青筋,骤然低呵:“闭嘴!” 同时猛地收紧了五指。 白鹤眠痛得闷哼一声,却没有试图把手指抽出来,而是凑过去,用另一只手虚虚地握住了封栖松的手。 第28章 情愿 他小心翼翼地唤:“封二哥。” 封栖松抿着唇,直勾勾地盯着封卧柏:“说够了?” “没有。”封卧柏眼底闪过一丝疯狂,“二哥,你晚上睡得着觉吗?不怕爹娘和大哥在九泉之下不安吗?” “三爷,你说什么呢!”白鹤眠听不下去了,要不是封栖松牢牢抓着他的手,他的拳头早已挥到了封卧柏的脸上。 白小少爷气得全身发抖:“你怎么能说这么恶毒的话?” “还不是为了你!”封老三猛地一声吼,“你给我葡萄,让我探病,还同意跟我一起来接二哥,不就是想嫁给我吗?” 风静了一瞬,继而又呜呜地吹拂过来。 握着白鹤眠五指的手一点一点撤了力,像是要将他放开。 白鹤眠却铁了心地不放它们离开,他用力地握回去,然后站在封栖松身边,直视近乎疯狂的封卧柏,大声道:“封三爷,我虽然年纪小,可较起真来,却是你正正经经的长辈!” “长辈在吃葡萄的时候遇上小辈,给你一颗,有错吗?” “……” “长辈生病,晚辈要探望,长辈同意了,有错吗?” “……” “长辈来接你的兄长,带上你,有错吗?” “……” 三句话问得封卧柏哑口无言。 封家的三爷非愚笨之人,这会儿也回过了味来,重新跌坐回地上,似哭似笑地望着他:“鹤眠,你故意的?” 白鹤眠笑得格外温柔:“三爷,您说什么,我听不懂。” 他扭头去看封栖松:“封二哥,你听得懂吗?” 话音刚落,白鹤眠心里一悸,竟被那双暗潮汹涌的眸子盯得浑身发抖,堪堪移开了视线,掌心也沁出了汗。 他祈祷着封栖松松手,封栖松却将他的手彻底攥在了掌心,再也不愿意松开了。 “老三,回去跪祠堂,以后再让我发现你欺负鹤眠,我不会像大哥那样纵容你。”封栖松的话是对封老三说的,目光却依旧落在白鹤眠身上。 封卧柏瑟缩了一下,不甘心地做着最后的挣扎:“大哥不会怪我……” “嗯,大哥会怪我。”封栖松平静地接下了话茬,一字一顿道,“那就让他来怪我。哪怕封家的列祖列宗要我下地狱,我也不会纵容你自甘堕落。” “封二哥!”白鹤眠急得一瞬间红了眼眶。 “别怕。”封栖松察觉到了他的不安,勾了勾唇角,“我在这里,别怕。” 那融融的目光落在白鹤眠的身上,比风还要轻柔,比亲吻还要落寞。 他差点落了泪,再也不复刚才反驳封卧柏时的理直气壮,只傻傻地抓着封栖松的手。 封栖松哪里是叫他不怕? 分明是说给自己听的。 经历过刀枪剑雨,装成残废忍辱负重的封二爷在弟弟说出逝去的亲人九泉难安的诅咒以后,头一回露出了深藏的脆弱。 可是这话不用封卧柏说,也在无数个寂静的夜晚,静静地出现在封栖松的心间了。 所有逝去的亲人都在看着呢。 看他苦恋着弟弟的男妻,看他狼狈地逃离金陵,借着念书的由头试图斩断情丝,看着他失去理智,将白鹤眠据为己有。 他们都看着呢。 百年以后,不,或许几年,或许几月,他就会在他们的斥责与咒骂声中坠入地狱,永生永世难安。 封家的百年名声,终究毁在了他的手里。 “封二哥……” “封二哥!” 封栖松猝然惊醒,后背已被冷汗浸湿,红着眼眶的白小少爷在他身侧焦急地唤着他。 封栖松想对他笑笑,扯起的嘴角却流露不出丝毫的笑意。 白鹤眠就像是一团火,扑上去是他的宿命。 “鹤眠……”封栖松抬起胳膊,轻抚他的面颊,指尖微微发抖,“你怪不怪我?” 白鹤眠颤颤巍巍地反问:“怪你什么?” “怪我把你强娶进门。” 他拼命摇头:“封二哥,你不要这么说,我……我……”许多话卡在他胸腔里,像是积蓄了多日的暴雨,寻着时机滂沱而下。 “罢了。”封栖松没等到他的时机,“我们回家。” 呼吸间,封二爷又恢复了常态,他扫了一眼目瞪口呆的记者们:“千山,去教他们怎么写新闻。” “好,二爷,我这就去。”千山忙不迭地应下,领着两个警卫员,很快就把城门前的记者领走了。 “送老三回家。”封栖松抱着白鹤眠上了马,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自己的弟弟,“以后不得到我的允许,不许出家门。” “二哥!”封卧柏茫然地叫了声。 “走。”封栖松并不理会,打头进了金陵城。 浩浩荡荡的队伍仿佛一把开过刃、见过血的刀,割开了纸醉金迷的金陵城,白鹤眠窝在封栖松的怀里,听着蝉鸣声忽远忽近,心里七上八下。 他想抱着封栖松说一声“我在”,也想告诉封栖松他真的从未对封老三动过心。 然而千言万语似乎都被骄阳蒸干,他只知道去看交叠在腰前的那双手。 封栖松曾经那样小心地用这双手牵着他,求他不要嫌自己沾过血的手脏。 天边骤然炸响一道惊雷。 夏日的雨来势汹汹。 白鹤眠在刺眼的闪电撕裂天空的刹那,心下一片清明,他终于明白了,封栖松是喜欢他的。 倾盆大雨打湿了这支刚进城的队伍,却浇不灭他们身上的气势。 封栖松将军装脱下,披在淋成落汤鸡的白鹤眠肩头,直到进了家门,都未再与他说过一句话,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交汇过。 所以匆匆离开封宅的封二爷没有发现,狼狈至极的白小少爷在哭。 他的泪水混着冰冷的雨水,一滴一滴跌碎在脸颊上。 自打白家落难,白鹤眠就未曾恸哭过,如今却抵不过心头翻涌的酸涩,望着封栖松离去的背影呜咽出声。 他原以为封栖松娶他,是为了顾全封家的颜面,是为了履行多年前封家和白家的婚约,是为了营造出他真的是残废,还破罐子破摔的假象。 他什么都猜到了,却唯独不肯相信,封栖松是因为爱他才娶他。 白鹤眠哭了会儿,蹲在卧房门前擦干了眼泪。 他本不是懦弱之人,既然已经知道了封二哥的心意,便有了新的打算。 白鹤眠叫来两个护院,吩咐他们去看着封老三,务必让他老老实实地跪在祠堂内忏悔,等千山回来,又催着下人烧水,说是要洗澡。 “小少爷,二爷刚站起来,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晚上可能不能回来吃饭了。”千山也浑身是水,见到白鹤眠,噼里啪啦地把封二爷的话复述了一遍,“二爷让您别等他,吃完早些歇息。” 白鹤眠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心知封栖松这是在躲他,也不恼,只吩咐:“热水不能断,封二哥也淋了雨。” “好嘞。”千山当他们关系更好了,乐呵呵地为他打了洗澡水,又去张罗晚饭。 白鹤眠强作镇定,洗完澡,吃完饭,靠着床头看了半宿书,后来实在撑不住,抱着枕头迷糊睡去,梦里有个戴着大红花,骑着高头大马的封二哥,将他从花轿中抱了出来。 “封二哥!”白小少爷惊叫着醒来,窗外划过的闪电映亮了半掩的窗户。 窗台上洇了层淡淡的水痕。 他身边依旧冰冷,封栖松并没有回来。 白鹤眠昏昏沉沉地爬起来,不知怎么的,不安的预感越发强烈,他喊了两声“千山”,声音都被沉闷的雷声掩盖。白鹤眠只好起身,寻了把伞,自己走到了院中。 四下的灯笼熄了大半,剩下的在风雨中散发着黯淡的光芒。 白鹤眠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不知不觉来到了东厢房。他迟疑一瞬,抬腿走了进去。 东厢房的门没关严。 白鹤眠如坠冰窖,他颤抖着将门推开,阴冷潮湿的穿堂风扑面而来。 门边有一豆灯火在风雨中飘摇。 白鹤眠弯腰,将烛台端起,被他抛在门后的雷声愈加密集,像是要把这天地都劈开。 顽强的烛火最后逃不过被白小少爷打翻的命运。 跳跃的火光徒劳地挣扎了一瞬,最后熄灭在了床角。 可正是那一点微弱的光,让白鹤眠看清了直挺挺地跪在床边的封栖松。 封栖松跪着,腰杆笔直,如同长枪立于天地间。 这世间有抱负的男子,只跪天地与父母,封栖松幼时失去双亲,大哥于他亦兄亦父,所以这一跪,坦坦荡荡。 然,问心有愧。 白鹤眠嘴唇嚅动,待火光熄灭以后,竟许久未能说出一个字。他敢肯定,封二哥听见了自己的脚步声,可男人连头都没有回。 “封二哥。”又一道惊雷炸响,白鹤眠扑了过去。 他拽着封二哥的衣袖,恍然觉得铁灰的军装也没有以前那么吓人了。 “封二哥,你要是与我置气,打我骂我都行!”白鹤眠用力抱住了封栖松的腰,“你何苦与自己过不去?”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他贴上了一片冰冷的雨水,封栖松还穿着早已湿透的军装,“是我想报复封三爷,是我故意吊着他,是我做了那些看起来不规矩的事,我就想要他知道……” “知道什么?”封栖松打断他,沙哑的嗓音里藏着白鹤眠以前听不懂,如今听得明明白白的苦涩。 他将脸贴在封二哥的后颈边上,湿热的嘴唇吮到了咸涩的雨水。 他心跳如擂鼓,耳畔是密集得近乎遮蔽了呼吸声的雨点:“知道我对他毫无感情。” “……嫁给你,我心甘情愿。” 第29章 夹着 封栖松狠狠地震住,但并没有失去理智:“你何必说这些好话给我听?你刚进封家门时,哪里是愿意嫁给我的样子。” 那时的白小少爷浑身带刺,随便一句话就能刺穿封栖松的心。 他哑然,继而心虚。 先是被封老三悔婚,而后被封二爷强娶,他能给封家人好脸色就怪了。 “封二哥,你说什么?”白鹤眠佯装困惑,“回屋吧。” 封栖松眼底滑过戾气,一瞬间想把装傻的白鹤眠推开,继而无奈地发现自己根本舍不得。 当初对他深恶痛绝的是他,与他立下字据的是他,说要和相好的私奔的也是他。 最后说愿意嫁给他的,还是他。 那些话犹如千军万马,从封栖松的心头呼啸而过,踩踏着他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封二哥?”白鹤眠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能让男人起身,不由泄气,但他不愿放弃,“你不回去,我睡不着。” 白小少爷哀哀地呢喃:“我一个人睡了好些天了。” 封栖松又是一震。 “封二哥……” “罢了。”封栖松紧绷的脊背有了放松的迹象,“鹤眠,你先回去吧,我换件衣服就去找你。” “不,我要和你一起回去。” “听话。”封栖松终于转过身,捏了捏白小少爷的腮帮子,“我答应陪你,就一定会陪你。” 白鹤眠搂着封二爷的脖子哼了两声,不情不愿地站起来:“说话算话,我等你。” 他拾起封栖松膝盖边的半截蜡烛,指尖蹭到些黏腻的液体,一时未放在心上,嘴里念念叨叨:“我去把千山叫起来,监督你换衣服。” 封栖松握了握他的手指。 “要快点。”白鹤眠走到门前,扭头看跪在地上的封栖松,“封二哥,别让我等太久。” 擦亮天际的闪电将白小少爷瘦削的身影映在了墙上,封栖松恍然觉得自己置身梦境,否则白鹤眠怎么可能如此和颜悦色呢? 还说等他。 等他做什么? 他们本不是真夫妻,白鹤眠喜欢的也不是封栖松,而是套着“旧相好”壳子的并不存在的人。 但既然做出了承诺,封栖松就不会反悔,他撑着床沿一点一点站起来,沉闷的雷声正在逐渐远去,封栖松听见了门外急促的脚步声。 是千山。 封栖松松了一口气。不是白鹤眠就好。 正是这口松掉的气让他差点跌跪回去。 “二爷!”千山冲进来,扶住了封栖松的手臂,手里的手电筒照亮了地上模糊的血迹,“您这又是何苦……” 封栖松勉强站起,语气前所未有地轻快:“无妨,去给我准备洗澡水,我要陪鹤眠歇下了。” “小少爷早就吩咐过了,热水一直烧着,没断。”千山怕封二爷膝盖上的伤口恶化,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我这就去找荀老爷子,让他来帮您看看。” “不许去。”封栖松挑眉低呵,“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不知道吗?我刚对外宣布腿伤痊愈,你半夜就把荀老爷子接进封宅,是怕他们不知道我还没好吗?” “可是……” “去吧,我答应鹤眠要陪他,去迟了,他会生气的。”封栖松扶着墙缓了缓,很快定下心神,换了身衣服,准备洗澡的时候,千山却死活不肯让封二爷下水。 千山心一横:“您要是真洗,我就给您跪下。” “……二爷,您的腿哪里能泡水?您淋了雨,还跪了半宿,再泡澡,这双腿就真的废了!” “可我不能带着一身血腥气去见鹤眠。”封栖松脱了上衣,隔着屏风与千山讲话,“吓到他怎么办?” “二爷,您腿不行了,才真的会吓到白小少爷!” “罢了,我擦一擦。”封栖松总算妥协。 他脱光衣服,拿着帕子,从结实的臂膀擦到精壮的腰,最后蹙眉将膝盖边的血迹仔仔细细擦净。 不是怕伤口感染,而是怕血腥气惊到白鹤眠。 封栖松擦完,穿了长裤,把双腿遮得严严实实,趁着夜色推开了卧房的门。 坐在床边打瞌睡的白鹤眠一个激灵,差点摔下来,他抱着枕头,迷茫地望着房门,待看清来人,软着嗓子唤了声:“封二哥。”语气里有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 “嗯,是我。”封栖松反手将房门关上,走到床边,扶住白鹤眠的腰,“怎么还不睡?” “等你。”他见到封栖松,心中紧绷的弦就松了下来,“怕你不回来。” “怎么会呢?”封栖松失笑,拿走了白鹤眠怀里的枕头。 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封栖松冷峻的眉眼,白鹤眠往前靠了靠,又闻到了淡淡的檀香。 他稀里糊涂地想,封二哥不像是信佛的人,身上怎么总有股了却尘事的味道? 他想起空无一人的东厢房,隐约有了点模糊的猜测。 “封二哥……”可惜白鹤眠太困顿,脑袋一歪,鼻尖就撞在了封栖松的胸口上。 他烫得直吸气,晃着脑袋蹭开了封栖松的衣扣,嗅着嗅着,竟把封二哥的衬衫扒开了。 蜜色的胸膛刚一露出来,白鹤眠就被封栖松推开。 封二爷哭笑不得地扯过衬衫,把白小少爷按在床上:“睡觉!” 他眨眨眼,理智回笼:“封二哥。” “嗯?” “我要看看你的腿。” “睡吧,腿有什么好看的?”封栖松移开了视线,“不早了,再不睡,明早起不来。” “我本来也不用早起。”白鹤眠精神了不少,眼见封二哥掀开被子把腿遮起来,他立刻蹿过去,钻到被子底下,拼命往封栖松的双腿边拱。 封栖松忍笑瞧着被子被拱起的“小山”,偷偷挪开腿。 白鹤眠憋得满面通红,掀开被子出来透气,再深呼吸,重新钻进去,埋头乱找,可惜从始至终都没能成功掀起封二哥的裤腿。 “真没事。”封栖松不想让白鹤眠看的,说什么也不会让他看。 白鹤眠意识到封二哥的腿真的有问题,嗓音霎时哑了:“你让我看一眼,就一眼!” 话音刚落,眼前一片漆黑。 封栖松为了不让他看见腿上的伤,竟然直接把床头灯按灭了。 好不容易从被子里爬出来的白鹤眠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摸索着拱回封栖松身边,摸摸滚烫的胸肌,泄气般翻了个身,背对着封二哥生闷气。 封栖松抬了好几次胳膊,想要把白鹤眠搂回来,都没能真的付诸行动。 夜色寂寥,窗外的红灯笼映亮了一排糊着纸的窗户,白鹤眠憋了十几分钟,听见封栖松的呼吸平稳了,又小心翼翼地翻身回来,抱住了封二哥的腰。 然后他听见了封栖松骤然加速的心跳声。 ——怦、怦怦。 他先是羞怯,后又觉得好笑。平日里沉稳镇定的封二哥,竟然会因为他的拥抱心跳加速。 他之于他,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白鹤眠假装睡熟,将脸颊贴在了胸肌之上,果不其然,心跳声越发急促,头顶也传来了紊乱的呼吸声,那不断抬起又落下的手臂终于牢牢地搂住了他的腰。 白鹤眠浑身都软下来,他屈起腿,不断用脚尖磨蹭封栖松的脚踝。 他懵懵懂懂,想亲近封二哥,便这么做了,全凭本能,自己还没怎么样,倒是把封栖松害苦了。 封二爷一边忍着翻腾的欲望,一边克制着急促的喘息,怕把小少爷吵醒,又实在舍不得怀里魂牵梦萦的身体。 于是蹭得正欢的白鹤眠腿间忽然抵上来一团火,他怔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脸腾地烧起来。 白鹤眠庆幸封栖松关掉了床头的灯,否则他装睡的事情必然败露,到时候如何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 罢了,没什么好解释的,想摸就摸了。 他将手抵在封二哥的胸前。 并不柔软,却能给他安全感。 曾经盘桓在心间的抵触情绪土崩瓦解,白鹤眠咬着嘴唇,迟疑地扭了两下,与封栖松贴得更紧的同时,微微分开了双腿,虚虚地夹住了那团火。 就算出生起就知道自己能生,未来注定要嫁给男人,白鹤眠也没想过要和另外一个男人躺在一张床上,做如此亲密的动作。 哪怕是先前动过心的“旧相好”,他也更愿意将对方视为知己。 但是封二哥不一样。 白鹤眠绞尽脑汁地思索封栖松有何不同,可惜无果,他只是遵循本心亲近着封家的二哥,与他怎么亲密都不会觉得恶心。 白鹤眠想着想着,困了,也就忘了腿间的那团火,直到他忍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他眨眨眼,隔着无边的夜色,对上了封栖松滚烫的目光。 打完喷嚏再装睡,实在过于虚伪。 可他还夹着封二哥,纵然可以将此举推给昏睡时的自己,但此刻正值盛夏,不存在寻找热源的说法。 白鹤眠心中百转千回,一时竟然呆住了。 倒是封栖松先反应过来,以为自己吓到了白小少爷,连忙将他的腿分开,主动往后退了些:“抱歉。” 沙沙哑哑的嗓音在白鹤眠的心尖上打转,让他脑子一热,又黏糊了上去。 第30章 喜欢 “鹤眠?”封栖松迟疑地挪开些,后背贴上了床沿,再挪,怕是要掉下去了。 白鹤眠眨眨眼,巴巴地抱住封栖松的腰,人也顺势靠得更近:“封二哥,我……我冷。” 他硬着头皮扯谎:“你别躲。” “冷?”封栖松闻言,立刻将白鹤眠抱紧。 白小少爷天生体寒,再热的天手指也是凉丝丝的,于是封二爷抱了半天,硬是没想到他在骗人,还颇为忧虑地劝:“咱们上医院吧,许是回来的路上淋了雨,着凉了。” 话音未落,白鹤眠又打了个喷嚏。 封栖松默了默,不打算征求他的意见,起身寻了台灯开关,刚要打开,白小少爷就跟着坐起来,拼了命地蹭了过来。 封栖松难得头疼,哭笑不得地抱着他:“到底怎么了?”边问,边揉他的脑袋。 “……我不在家的时候,老三欺负你了?” 白鹤眠说:“没有。” “千山不让你吃冰酪了?” “也没有。” “想你爹娘了?” “……封二哥。”白鹤眠把脸埋在封栖松的颈窝里,闷声闷气,“我想的是你。” 封栖松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然后白鹤眠听见封二哥用干涩的嗓音问:“你想我做什么?” 他胸腔里骤然腾起一阵郁气:“我不能想你?” 说着,将腿缠在封栖松腰间,蛮横地磨蹭了一会儿,嗓音再次软下来:“我想你。” “鹤眠,你是不是想撕了我们之前立下的字据?”可他越是如此,封栖松越是觉得怪异,甚至生出了警惕之心,“说好了一年,我……” “封二哥!”白鹤眠泄了气,他打断封栖松的话,顺着男人的胸膛滑进被子里,“我说话算话,不可能反悔的。” 封栖松顿了顿:“那是想给旧相好写信了?” “没有。”白鹤眠恼火地翻身,“封二哥,你还是歇着吧。” 他发起火,封栖松反倒安心了不少。 封二爷揽住白小少爷的腰,将下巴垫在他的肩头,含笑道:“我想歇,可是一闭上眼睛,你就缠上来,我如何睡得好?” 言罢,轻轻顶了他一下。 白鹤眠自知做错了事,又翻身回来和封栖松面对面,他也是男人,自然知道憋着的苦楚:“封二哥……” 白小少爷犹犹豫豫地伸出手:“要帮忙吗?” 封栖松的呼吸声瞬间加重,揽着他的腰,欲言又止,最后狼狈地把人往床里侧一推,穿了鞋子出门去了。 被留在床上的白鹤眠慢吞吞地抱住了被子,偷偷摸摸蹭到封栖松躺过的地方,汲取着男人残留的体温。 然后很得意地笑了。 天边泛起鱼肚白,封栖松才无奈地回到卧房,看着睡在自己枕头边的白鹤眠,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尖。 白小少爷睡着时,看起来无害些,可惜那双漂亮的眼睛只要睁开,整个人就艳丽逼人,封栖松无论如何也招架不住。 “封二哥……?”白鹤眠在梦里察觉到身边多出了熟悉的体温,他不再故意抱封栖松的腰,而是勾住了封栖松袖口的一小片衣角。 瞧着没什么安全感。 封栖松侧卧着,尽量避免压着伤腿,借着微亮的天光,着迷地注视着白鹤眠的睡颜,眼底滑过浅浅的困惑。 是啊,为什么? 回金陵以前,封栖松以为自己即将面对的是狂风骤雨。 他不在乎摆脱残废之名后的腥风血雨,只想着如何面对旧情复燃的弟弟与男妻。 封栖松写了一封休书,撕了,又以相好的名义写了一封私奔之约的信,还是撕了。 他无论如何也不想放白鹤眠走,思前想后,放任自己,做好了将小少爷绑在身边一辈子的准备。 他幻想出了白鹤眠的愤怒与厌弃,唯独没有料到小少爷会贴在自己怀里,说一句“想你”。 所以上过战场,打过马匪的封二爷慌了,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既希望白鹤眠否认,又在他真的否认以后,陷入了短暂的迷茫。 然而无论如何,就算白鹤眠的亲近是镜花水月,封栖松也舍不得放手。 正想着,身侧的白小少爷突然一个激灵,呜咽一声,呻·吟着喊冷。 封栖松伸手一摸,只觉得掌心下的额头滚烫,白鹤眠当真发起了高烧。 封二爷瞬间后悔,觉得夜里不该由着白鹤眠胡搅蛮缠,就该直接开车去华山医院,倒是把自己跟千山说的话全忘在了脑后。 “千山!”封栖松把白鹤眠用被子卷了,打横抱出了卧房。 靠在门前打瞌睡的千山一跃而起:“二爷!” 继而瞧见了封二爷怀里脸色明显不正常的白小少爷,神情千变万化:“二爷,您伤着腿还能……啊……肯定能的!” “想什么呢?”封栖松只顾着怀里喊冷的白鹤眠,懒得与胡思乱想的千山计较,“鹤眠着了凉,快去开车,我们上医院找荀老先生看病。” “小少爷生病了?”千山这才发现白鹤眠面颊通红,连忙往院外跑。 封栖松跟在千山身后,稳稳地抱着白小少爷,路过东厢房时,脚步微顿,眼底泛起痛楚,可终究没有停留。 白鹤眠自个儿都没想到,夜里的一句戏言,竟真的让他接连发了两天的高烧。 他可是从白家落魄起,就没生过病的人。 现下约莫是有封栖松在身旁,又被纷乱的感情折磨得精疲力竭,才让病魔钻了空子。 白鹤眠在第三天傍晚醒来,听见封二哥在和什么人说话。 “烧退是退了,可我摸他手脚,依然是凉的。” 旁人答:“他体虚,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根,没办法的事。” “要紧吗?” “要紧,也不要紧,不会危及性命,你别担心,等再过两天,我保准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二少奶奶。” “荀老先生……”封栖松无奈地叹了口气,“在我面前叫也就罢了,等鹤眠醒,听见你这么称呼他,会生气的。” 荀老爷子不以为意:“别人家的男妻不都是这么叫的?就你家特殊。” “鹤眠并不想嫁给我。”封栖松说得坦然,“您也知道,他与老三有过婚约。” “那是过去的事了。我一个老头子都不在乎婚约不婚约的,你留过洋的人还在乎?” 封栖松似是为难,沉吟许久才再次开口:“荀老爷子,我自然不在乎,可感情之事不是我一人不在乎就有结果的。” “罢了罢了,年轻人的事我不懂。”荀老爷子把药递给封栖松,“这些治你的腿伤,这些给你们家小少爷补身子。” “……我还会再叮嘱千山,监督你们吃药。”荀老爷子临走尚不放心,“如今金陵城里的局势不明朗,你的腿一定要尽快治好。” “我晓得。” “你晓得就好。” 脚步声远去,白鹤眠费力地睁开了眼睛。 他躺在一间窗明几净的病房里,封栖松背对他站在桌前,似乎在分辨荀老爷子留下来的药材有什么区别,神情专注又温柔。 白鹤眠动了动干涩的唇,没能发出声音,倒是咳出一串虚弱的喘息。 “鹤眠?”封栖松连忙把药收起,走到床边,喂他喝水。 白鹤眠老老实实喝了大半杯水。 “总算是醒了。”封栖松放下水杯,再次摸他的额头,“医生说你受了风寒,发了热就好了。” 他疲惫地点头,倚着封栖松发呆。 封栖松怕白鹤眠难受,又想着他两天没吃东西,便把早已备好的清粥端来,哄着他吃:“我知道你不爱这些,我答应你,等你好了,就带你去你喜欢的馆子,想吃什么吃什么。” 白鹤眠偏头躲过了递到唇边的勺子,费劲儿地抱住了封栖松的脖子。 他哑着嗓子唤:“封二哥。” “嗯。”封栖松不由自主弯了弯眉眼,虽舍不得白鹤眠生病,却又极爱他依赖自己的模样。 白鹤眠叫完一声,安静下来,仿佛睡着了,睫毛如蝶翼般颤抖。 从前他只在乎被强娶,封二爷的所作所为,桩桩件件看起来都恶心。 如今心态变了,方才意识到封二爷待他,尽是隐忍克制的温柔,以及无休无止的纵容。 封栖松当他不愿喝粥,又把碗端起:“鹤眠,良药苦口……再说这粥又不是药,你多喝些,好得也快。” “……对了,日后冰酪是不能吃了,你若是嫌热,我就让千山多给你买些果子冰在井里。” “你……不要怪我。” 封栖松说得笑起来,觉得自己在哄三岁的孩童,此前他全然想不到平日里嚣张跋扈的白小少爷一生病,就黏人得可以。 还好黏的是他。 封栖松暗自庆幸。 幸好撕了休书,否则这份缠人的情意岂不是白白让给了封老三? “封二哥。”白鹤眠其实没大听清封栖松的话,他还没好透,头重脚轻,抱着封二哥,勉强坐稳。 大抵是晚霞太灿烂,或者是封栖松过于温和,白鹤眠混沌的脑海里冒起一个又一个稀奇古怪的念头。 他觉得自己是清醒的,可说出口的话却是:“封二哥,你是不是喜欢我?” 第31章 烈火 窗外燃烧着火一般的晚霞,封栖松耳畔炸响的却是惊雷。 他想起为大哥下葬的那天,天气闷热,闷雷滚滚,酝酿许久的雨就是不下,将人世间活生生憋成了炼狱般的蒸笼。 封卧柏年纪太小,无法接受大哥的死讯,哭晕在了家中,只有他,带着残余的警卫队,扶灵向西,穿城而过。 没有哀乐,亦无漫天纷飞的纸钱,只有一队头系白绫的队伍寂静无声地行走。 封栖松捧着大哥的灵位走在最前面,宛若行过刀山火海,每一脚都能在干涸的大地上留下血色的印记。 他大哥死了,来祭奠的寥寥无几。 封栖松有一瞬间想不起来大哥的面容。 他不比封卧柏,幼时有爹娘疼爱,少时又有兄长的关怀,他独自一人去了德国,在异国他乡早已习惯了孤独。 他让人刻大哥的灵位时,甚至对那个名字感到陌生。 ——封顷竹。 一个文雅且明显承载着父母期盼的名字。 封顷竹是封家的长子,也是最先弃笔从戎的封家子弟。他以令旁人难以望其项背的能力与手腕,将封家谱写成了一段传奇。 封栖松记忆中的封顷竹多是自己留洋前见着的模样,他大哥就算穿着军装,身上也尽是读书人的斯文劲儿,私下里感慨最多的,是麾下副官过于匪气,气得人脑仁疼。 那时的封栖松比封顷竹还要像个读书人,他虽为军校生,但未入学,勉强称得上“预备役”,跟兄长学了打枪,却未曾真的见过血。 所以他不理解兄长的困扰,还笑着打趣:“大哥有儒将之风。” 封顷竹将手里的报纸卷起,敲他的头:“老二,你也嘲笑哥哥?” 说罢,背着手,长叹远去。 少年时期的封栖松觉得霁月清风、策马风流的金陵儿郎都该如兄长一般,文能笔下生花,武能上阵杀敌。 直到回国后,封顷竹战死沙场,他成了封家唯一的顶梁柱,方才知晓,人生的无数种选择里,他曾经幻想的,是最不负责任,也是最不切实际的一条道路。 后来,封栖松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当年封顷竹走过的路,把年少时的自己杀死在了大哥死去的夜晚,也把那条光明的道路让给了封卧柏。 没有人问他愿不愿意,也没有人问他值不值。 他做了一个永远不会后悔的选择,代价是意气风发的自己和一双腿。 不过送葬时,封栖松尚未考虑这些,他如同所有痛失亲人的年轻人,强忍着泪水,不肯将最脆弱的一面表露出来。 他踏过兄长走过的路,穿过兄长行过的街,在城门口,与陈北斗撞在了一起。 封顷竹出殡的日子,陈北斗竟然穿了一身红,身后还有一顶载着美人的小轿。 “哟,封老二?”陈北斗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审视刚从国外回来的封栖松,牙缝里挤出一声轻蔑的笑,“你总有一天要去陪你大哥。” 封栖松抱着灵位,一言不发,沉静的眸子似是在望陈北斗,又像是在望很远的地方。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连带着他身后送葬的警卫队,铁灰色一片,仿佛失了色的兵俑。 陈北斗与他们耗了会儿,呸了声:“晦气!” 继而掉转马头,带人换道远走。 最惨烈的白与最荒谬的红擦肩而过,封栖松抬眸,将陈家的债压在了心底。 他静静地站着,待红色彻底消散在风里,扬声高呼:“起棺!”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踏碎了寂静,融入山河,封家的老二从这一刻起,变成了和封顷竹极其相似的人。 只是封顷竹过于儒雅,封栖松善于藏拙。 他们生于光明,他们泯灭于黑暗。 如蚍蜉撼树,不自量力,也如青松翠竹,百炼而弥坚。 直到某一天,以身证道,魂归故土,方才不负在世上走一遭。 他们走出城门,向西,再向西,在瓢泼大雨落下前,将封顷竹抬进了封家的祖坟。 那里已歇下了无数牺牲的警卫队员,是封顷竹生前做主,让他们安眠在这里的。 封栖松问过缘由。 封顷竹摸着下巴,苦笑:“活着,未必能让他们报国仇家恨,死了……至少让他们有家可回。” 如今封顷竹也回了家,封栖松想,他大哥或许很乐意有无数旧日的战友相随。 他站在挖好的坟坑前,按照风俗,开棺看了大哥最后一眼。 封顷竹的遗容是封栖松亲手打理的,身上血污尽数擦去,眼睛也已合上,如今瞧着,竟与活着时无异,仿若沉睡,下一秒就会睁开双眼,含笑叫他一声:“老二。” 再道:“连你也嘲笑哥哥?” 封栖松看了很久很久,直到千山哽咽着提醒:“二爷,时辰不早了。” 他怔怔地将视线从封顷竹面上移开,语调怪异:“总觉得把大哥一人留在这里,他会怪我。” 千山别开脸,呜咽出声。 封栖松垂下眼帘,鼻翼间满是泥土的腥气与暴雨来临前的湿意,他听见自己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封棺下葬。”从那一刻起,他便知,白鹤眠于他,已是世间最遥不可及的妄想。 因为他答应了封顷竹。 求而不得,还求了作甚? …… “封二哥……封二哥!”白鹤眠经历了最初的羞涩,在没有得到肯定答复后,中气十足地喊了两嗓子,继而揪着封栖松的衣领,急切地凑过去,“你是不是喜欢我?” 封栖松空洞的眸子里汇聚了一点微光:“你说什么?” “你喜欢我。”白鹤眠笃定。 封栖松放肆地用目光描摹着他的轮廓,掌心在纤细的腰线上游走,甚至还拂过了他夹过自己的大腿内侧。 白鹤眠敏感地哆嗦着,心满意足地哼了一声。 他以为自己得到了答案。 “封二哥,我帮你吧。”大病初愈,白小少爷的嗓音带着羸弱的柔软,“之前……你自己弄了好久,我帮你,兴许会快些。” “你如何知道我弄了好久的?”封栖松忍了忍,还是笑了。 真是听他说什么,都好。 “因为我睡着了你都没回来。”白鹤眠耿耿于怀,“你自己弄是隔靴搔痒,我弄……我弄……” “饮鸩止渴。”封栖松淡淡道。 他瞬间怔住,然后鼻尖贴着封二哥的颈窝,软绵绵地倚了过去。 白鹤眠的态度过于直白,封栖松就算明知与他的欢愉是昙花一现,还是握住了滑腻的手腕,握住了烧起来的火。 那一瞬间,白鹤眠猛地向后缩去,又慢吞吞地贴上来,他像是溺水的人,本能地挣扎,费力地喘息,嘴唇贴在封栖松的下巴边,与青青的胡茬热吻。 然后白鹤眠开始喘不上气,开始哽咽,开始想甩开封栖松的手,可惜太迟了。 封栖松桎梏着他的手腕,笑吟吟地注视着他徒劳的挣扎。 他眼里盛着一汪泪,恨恨地盯着封栖松勾起的唇角,知道这人是故意的。 封二哥在“报复”,报复他之前没有帮忙。 门外传来医生的脚步声,白鹤眠浑身一僵,想要往后退,腿却被封栖松牢牢压制住,他急得满头大汗,磨着后槽牙,断断续续道:“封二哥……封二哥,有人!” “嗯,有人。”封栖松笑笑,再次将白鹤眠的手按在了烈火之上。 他吃惊地微张了嘴,不敢置信封二哥连医生都不怕。 可封栖松不怕,不代表白鹤眠不怕。要是被医生瞧见,他们在医院的病床上干这种事,脸要往哪里搁? 所以白小少爷挣扎得愈发厉害,病床随着他的动作吱吱嘎嘎,原本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医生,终于在门外停下了脚步。 “封二爷?”荀老爷子敲敲门,“白少爷醒了吗?” 白鹤眠惊恐地瞪圆了眼睛,腿不蹬了,拳头不挥了,缩在封栖松怀里,直勾勾地盯着病房的门。 “醒了。”封栖松耐力惊人,手上动作不停,语气竟还甚是平和。 “需要我再给他量量体温吗?” “我问问他。”封栖松说完,俯身含住白鹤眠的耳垂,“鹤眠,需要我帮你量体温吗?”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耳根后,同样的热潮自下腹升起。 羞恼混杂着惊惧,在白鹤眠的脑海中砰的一声炸裂,他顾不上被医生听见,呆呆地低头,瞧着自己那团蹿起来的小火苗,不敢置信地动了动嘴唇。 “鹤眠?”封栖松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嘴角的笑意越发温柔。 他顾不上羞恼,手脚并用地把封二哥推开些。 这回封栖松撒手了。 白鹤眠裹着被子蜷缩起来,微微发抖。 “鹤眠……”封栖松想要安慰,又觉得可笑。 于是白小少爷把脸也埋进了被子里。 “鹤眠,同为男人,有这样的反应……”封栖松话音未落,肚子就被白鹤眠轻轻地踹了一脚。 封栖松失笑,捏住了他的脚踝。 白鹤眠再次挣脱。 封栖松恋恋不舍地动了动手指,指尖触碰到他温热的皮肤,又叹息着收回了胳膊,觉得白鹤眠是不喜这样的触碰的。 事实上,白鹤眠只是没料到,自己竟然因为封二哥的喘息声硬了。 他咬着被子瑟瑟发抖,浑身的血液都往脸上涌,好在封栖松已经挪开了些,并没有盯着他瞧。于是白鹤眠迟疑地蹭了过去,颤抖的手再一次探向了那团他根本握不住的火。 “鹤眠?”封栖松猛地回头,眼底的光骤然亮起,欲火徐徐燃烧了起来。 第32章 握住 “可以吗?”短暂的迟疑过后,封栖松握住了白鹤眠的手。 他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闭上眼睛以后,把自己也递了过去。 封栖松眼角的笑意越发深沉,凑过去替他握住。 白鹤眠年纪小,没经验,平时自己都不常弄,更何况是别人帮忙?被封栖松的大手这么一握,喘了两口气就受不了了。 他眼神涣散,头枕着封二哥的胳膊,一恍惚,原本还想故意为难几句,谁料嘴巴张开就是呻·吟,真想起来要说什么的时候,早就缴械投降了。 说好了白鹤眠帮封栖松,最后反倒是封栖松帮了他。 白鹤眠泄了火,精疲力竭地躺下,由着封二哥替自己擦拭,连眼睛都没力气睁开,只紧紧地攥着封栖松的衣摆,再羞恼也没松开,不过呼吸间的工夫,又睡着了。 封栖松好笑地将帕子收起来。 他擦得规矩,甚至没有把被子掀开,就这么摸索着帮白鹤眠换了衣裤。 白鹤眠也是难得安稳,既不闹也不瞎折腾,睫毛颤得像是醒了,可眼睛一直没睁开。 封栖松分不清他是真的睡了,还是装睡,态度保持着一贯的温和,把白小少爷伺候舒服了,终于得空解决自己的问题。 封栖松还记得白鹤眠说过的话。 既然答应了帮忙,那现在做什么都不为过。 于是封二爷再次握紧了白小少爷的手,带着他上下滑动。 白鹤眠真的睡着了,除了轻微的颤抖,并无其他反应,甚至还颇为眷恋地嗅嗅封栖松的脖子,像温驯的猫,餍足地蜷缩在了封二哥的怀里。 两个人互相帮助了一番,天色渐晚,等白鹤眠再次醒来时,病床上已经没了封栖松的身影,只剩千山杵在病房门前,拎着一盒瞧着已经冷掉的食盒,背对着他打瞌睡。 白鹤眠懒洋洋地翻身,动了动酸涩的手腕,无声地打了个哈欠。 “千山,”他慵懒地掀开被子,发觉身上衣服换了,抿唇微笑,“封二哥呢?” “小少爷,您醒了?”千山立刻跑进屋,把食盒放在床头,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白鹤眠眉毛一挑:“封二哥呢?” 千山顿了顿:“出去办事了。” “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还得再住一晚。” “封二哥什么时候回来?” 千山答不上来。 他心里隐约有了数,看也不看床头的食盒,下床就往病房外跑。 白鹤眠还记得自己刚睡醒的时候,医生给了封栖松药。 “小少爷,小少爷!”千山追着白鹤眠跑出去,一边跑,一边试图将他劝回病房,“您病还没好透,千万不能再着凉,夜里风大,您还是回去躺着吧。” 白鹤眠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路过一间病房,就耐心地站在门前等,待病房门开,立刻提高嗓音喊:“二哥!” 他知道封栖松的腿伤不能让外人知晓,所以故意不叫封栖松的姓氏。饶是这般,也把千山急得跳脚。 “小少爷,您就回去吧。”千山苦口婆心地念叨,“您别看伤风感冒是小病,可再小的病也得老老实实地治,您烧还没全退下去,若是反复……” 白鹤眠揣着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紧闭的病房门,压根没把千山的话听进心里。 他面前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白鹤眠一个“二”字刚喊出来,封栖松就从里面走了出来。 “封二哥,”白鹤眠兴冲冲地扑过去,“你看腿呢?” 封栖松扶住他,没肯定,也没否定,反而兴师问罪:“你是不是没吃药?” “吃、吃药?” “嗯,我把药放在你床头了。”封栖松轻而易举地将白鹤眠的思路带跑,见他答不上来,眉头微蹙,“还有一杯水……你没吃?” “我……”他一时语塞,瞥见憋笑的千山,脱口而出,“千山没让我吃。” “小、小少爷?”千山的笑卡在嗓子眼里。 “你把食盒放在我床头,我哪里还能看见药?”白鹤眠说得有理有据,“再说了,就算我看见了药,没封二哥在旁边,我也不敢乱吃。” 他坦坦荡荡,丝毫没有强词夺理的自觉,还颇为自得地对着封栖松眨眼。 封栖松只能顺着白鹤眠的话头往下说:“的确是千山的错,该罚。” “二爷?!”千山呆住了。 “回家反思。”封栖松顺手把千山推到一边,趁白鹤眠转身,压低声音道,“看着老三。” 千山立刻会意,装作不情不愿的模样,顺着楼梯,一溜烟跑了。 “行了,别瞒我了。”白鹤眠往前走了两步,又绕回来,执着地盯着封栖松的膝盖,“封二哥,你就告诉我,你的腿有没有伤就行。” “怎么,有伤,就不愿意嫁给我了?” “愿意的。”白鹤眠没听出封栖松语气里的调侃,反而认真地摇头,“封二哥,你的腿如果受伤了,就请小心些。” “……你如今对外宣布旧疾痊愈,怕是不能再用轮椅了。既然不能用轮椅,你疼痛难忍的时候怎么办?” 关心则切,白鹤眠倒豆子似的说了一堆,没有得到回应,纳闷地回头,只见封栖松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盯着鞋尖微笑,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封二哥!” 封栖松回过神:“嗯?” “我说的你听见了吗?” “你关心我,我都听见了。”封栖松和气地接下话茬,“我的腿的确有伤,却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不过是要吃药巩固罢了,不会影响到日常走动的。” “那你把裤管卷起给我瞧瞧。”白鹤眠不依不饶。 “现在?”封栖松垂下眼帘,眼底闪过晦暗的光,“鹤眠,还是回病房……” “回就回。”白鹤眠一口答应,根本不给封栖松反悔的机会,冲进病房就往床上爬,边爬还边扭头瞧,生怕封二哥中途退缩。 或许是那眼神太过迫切,封栖松竟生出白鹤眠心里也有自己的错觉,他不知不觉走到病床边,看着抱着胳膊坐在被子上的白小少爷,哭笑不得:“鹤眠,你当真要我脱裤子?” “脱吧。” “你确定?”封栖松摘下眼镜,捏了捏高挺的鼻梁,“你刚刚答应了帮我解决……自己却睡着了,如今再脱裤子,怕是会吓着你。” 白鹤眠在封二哥说到“解决”二字时,眼神飘忽了。 他睡前有多爽,封栖松就有多痛苦,他还记得握住时,虎口撑得酸痛,根本握不住,也不知道封二哥多久没弄过了。 白鹤眠念及此,不知为何,又开心起来,他凑到床边,勾着封栖松的腰带,得意扬扬:“都是男人,吓什么吓?” “你摸的时候,可不像是没被吓到的样子。” “封二哥!”骤被揭穿,白鹤眠怒不可支地仰起头,继而又融进了封栖松温柔似水的视线里。 他把脸贴在封栖松的腰腹上,底气不足地喃喃自语:“反正你喜欢我,就算吓到我,也会哄我的,对不对?” 封栖松伸手按住白鹤眠的后颈,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叹息:“嗯,会哄你。” 得到保证的白小少爷再无顾忌,他伸手捏住封栖松的裤链,没有丝毫的矫情。 食色性也,白鹤眠正是容易动情的年纪,再加上睡过一觉,现在劲头上来了,估计不用手,换别的地方帮忙,也不会拒绝。 而且封栖松只是瞧着冷峻,在他面前,向来温柔体贴,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他又哪里会害怕呢? 天时地利人和,封栖松垂眸安安静静地注视着白鹤眠后颈边的纹路。 枝繁叶茂的牡丹花在白皙的皮肤上绽放,透出妖冶的红。 蛇盘牡丹,百年富贵。 封栖松把这句话放在舌尖上反复咀嚼,直到白小少爷把拉链拉开,抬头靠近,温热的呼吸点燃了星星点点的火。 “封二哥,我不会。”白鹤眠突然顿住,懊恼地抱怨。 他说得那么直白,又那么毫无芥蒂,仿佛自己不会的不是用嘴,而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只要封栖松教,就能迅速学会。 封栖松快被白鹤眠逼疯了,面上却越发冷静,甚至将手指插在他发间温柔地搅动。 “别急,慢慢来。”封栖松说。 “慢慢来还不累死我?”白鹤眠嘟囔了一句,继而叹息,像是下定了决心,端起床头的水杯漱口,然后闭上了双眼。 他闻到了封二哥的味道,陌生又熟悉。 血管内的血液一瞬间奔腾起来,如瀑布自九霄坠入深潭,又如江河奔腾入海。 白鹤眠恍然想起连绵的梅雨,一入夜就呈瓢泼之势。 后来他才意识到那只是自己的喘息,他竟然激动得眼前发黑,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想,自己或许……或许也是喜欢的。 白鹤眠刚一想到“喜欢”二字,心里便澄净一片。 他霍然睁开双眼,整张脸埋进了那团火,来势汹汹,把封栖松都给惊得没站稳,生生往后退了半步。 “鹤眠,你……” 封栖松的话刚起了个头,病房的门就被人一头撞开。 砰的一声巨响,整个医院仿佛都跟着颤了颤。 面色苍白的千山摇摇晃晃地跑进来:“二爷,不好了!三爷偷偷溜出去钓鱼,撞见了陈月夜飘起来的尸体!” “咳咳……”还没把嘴张开的白鹤眠瞬间呛住。 千山这才发现白小少爷的脑袋埋在封栖松的双腿之间,而他家二爷正用一种平和得几乎可以称得上“温柔”的目光盯着自己。 吾命休矣! 千山欲哭无泪,很想下水去陪泡了好些天的陈月夜。 第33章 薄情 陈月夜是陈北斗唯一的儿子,他死了,自然不可能是小事。 可是发现尸体的是封卧柏,事情就耐人寻味了起来。 金陵城里的人都知道,陈家和封家不对付,两家暗地里斗了好些年,封家死了个老大,如今陈家更惨,连唯一的继承人都丢了性命,一时间还真难分出哪家才是真正的赢家。 按理说,陈月夜死了,嫌疑最大的就是封家,可现下封老三跑出去钓个鱼,硬是把自个儿钓成了“目击证人”,以一种滑稽的方式,将封家从整个事件中摘了出去,荒唐得令人发笑。 毕竟没有杀了人,再故意把尸体钓上来的道理。 “老三呢?”封栖松背对千山,把裤链重新拉好,遗憾地揉着白鹤眠的后颈,知道等他清醒,怕是再难与自己如此亲近了。 千山专心致志地盯着鞋尖的淤泥,目不斜视:“吓晕了,我刚刚把三爷送到医院来了。” 封栖松又觉得一阵好笑。 白鹤眠倒是不客气地笑出了声:“不中用!” 换了他,要是看见害死大哥的凶手的儿子暴毙,指不定多高兴呢。 “也好。”封栖松等白鹤眠乐完了,才开口,“老三这么一晕,陈北斗反倒不能将儿子死的事情与封家联系在一起。” “……他还得感谢我们,帮他找到了儿子。” “可这终究是明面上的。”白鹤眠好不容易寻了些力气,坐起身,偷偷探头看了一眼病房的门,见千山鹌鹑般垂着脑袋,瞬间松了一口气,自欺欺人地认为下人什么也没看见,“陈北斗不是傻子,无论封家撇得多干净,最后肯定还是会猜到我们头上。” 丧子之痛,岂是三言两语就能打发的? 再说了,寻常百姓不清楚封老三的为人,陈北斗这种当了多年副司令的人还不清楚吗? 封家就只有老大和老二中看些,剩下的那个小的是扶不起的阿斗,成日只知道喝酒听戏,家里的事从不关心。 “无妨,他如今就算恨死了咱们,也只能先等老三醒来再去警察署做口供。” 封栖松刚说完,白鹤眠就迫不及待地追问:“可是封三爷那天也去了洋楼,万一他在警察署说漏了嘴,怎么办?” 病房里许久都没有人说话。 封栖松若有所思地瞧着白鹤眠,片刻后捏着他的下巴,把人往怀里带了带:“你很讨厌他?” “讨厌。”白鹤眠点头,“封二哥,你说,谁会喜欢撕毁了婚约的未婚夫?” “你只是因为他撕毁婚约才讨厌他?” “不止。”白鹤眠神情一冷,“我排斥的并不是撕毁婚约本身,而是他因我白家败落,因我沦落为花魁而悔婚。”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封栖松嘴角的笑意随着白鹤眠的话,越发明显。 他明白了。 白鹤眠气的从来不是封老三不肯娶他,而是气封家的三爷嫌贫爱富、落井下石,在他落魄万分之际,还撕毁婚约让他供大家笑话。 “世间分别的方式千千万万,三爷不选好聚好散,非要撕破脸,也就怪不得我日后给他小鞋穿。” 未婚夫变成了小嫂嫂,还是白鹤眠这样蛮横的男嫂子,封老三当真是活该。 封栖松听他说得若有所思,站在门前的千山却是眼角抽搐,看封二爷不再像是看金陵城里运筹帷幄的副司令,而像是在看色令智昏的昏君。 瞧瞧白小少爷说的都是什么话! 谁家嫁进来的男妻敢给小叔子小鞋穿? 也就这被封二爷惯着的独一位了。 不仅成天瞎闹腾,还搅和得内宅不安,可他若要真的安静了,谁都放心不下来。 问清楚心里最在乎的事情之一,封栖松紧绷的脊背松缓了几分,他对白鹤眠说:“你今晚住在医院里。” “你呢?” “我还有事……” “你要把我一个人丢在医院里?”白鹤眠闻言,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封二哥,你都对我做过那种事了,还好意思始乱终弃?” 话音刚落,鼻梁被封栖松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胡说什么呢?” 千山也在一旁憋笑。 白小少爷脸皮厚,抱着封栖松的腰不撒手:“我不管,你去哪儿,我就要去哪儿。” “我得去处理老三的事。”封二爷拗不过他,只得实话实说,“陈月夜死了,陈北斗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你跟我去,怕是要见着些脏东西。” “脏东西?”白鹤眠冷笑,“陈月夜活着我都不怕,死了更不怕。” 封栖松默了默,替小少爷穿了外衣,带着他一块儿走了。 “二爷,小少爷这……”千山趁白鹤眠往楼下跑,偷偷跟封栖松说话,“怎么经受得了?” 那陈月夜在水里泡了这么些天,早烂了。 “你听他逞强。”封栖松倒是轻松,目送白鹤眠蹦蹦跳跳地下楼,“等到了警察署,准蔫!” 也就封二爷知道白鹤眠是纸老虎,经看,不经用。 别看他现在信誓旦旦说不怕,等真到了目的地,肯定不敢往里走。 一出医院的门,烟火气扑面而来,满街都是挂着灯笼叫卖的小贩。 白鹤眠发烧时,天还没彻底放晴,如今出了院,外头倒是没再下雨,漫天繁星璀璨,地上热闹,天上也热闹。 千山不知道从哪里买来半个西瓜,让白鹤眠挖着吃。 “以后不许再吃冰酪。”封栖松上了车,替他把瓜挖成小块。 白鹤眠紧紧地跟着:“封二哥,这话你说过一回了。” “我说十回你都记不住!”封栖松瞥他一眼,又移开了视线。 但白鹤眠自己凑上来,汗津津地靠着封二爷的胳膊,封二爷瞧他,他就勾唇笑。 也不知在笑什么,眼神带着钩子,直往封栖松的心尖上钩。 封栖松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低头把他唇角的西瓜汁舔了。 白鹤眠已经知道封二哥喜欢自己,对这种比较亲密的行为有了一定的接受能力,只不过他还是象征性地躲了一下,然后把西瓜塞到封栖松怀里。 “不吃了?” “你挖下来的吃完了。”白鹤眠果真少爷脾气,看人下菜碟,家里落魄的时候,什么没吃过?封二爷一回来,反倒骄矜起来了。 封栖松惯着他,又挖了几块。 白鹤眠吃着西瓜,脑袋靠着封二哥的肩膀,一点一点,像小小一团啄米的鸟。 如果不是觉得亲近,没人会这般毫无顾忌。 封栖松心中微动,总觉得白小少爷待自己跟以前不一样了:“鹤眠。” “嗯?”他忙着吃西瓜,无暇抬头。 封栖松将手轻轻按在了白鹤眠的后颈边上,迟疑道:“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爱上过人?” 小小的勺子从他手中落下,溅出一摊西瓜汁。 爱不爱的,白鹤眠从未考虑过。 或者说,他考虑过,却没考虑出什么有意义的结果。 他对曾经包养过他的熟客,谈得上爱吗? 兴许是吧。 白鹤眠犯愁地蹙眉。 他过去接到熟客的信,会心跳加速,会觉得遇上了知己,会因为两封信间隔的时间太长,辗转难眠。 可嫁给封二哥以后,他已经很久没想起过熟客了。 白鹤眠捣了捣西瓜,斜了封栖松一眼:“谁说我没爱过?” 就算没爱过,他也不能丢了面子。 “说说看。”封栖松又去捏他的鼻梁。 白鹤眠没躲,反而直勾勾地盯着封二哥:“封二哥不是知道吗?” 他意有所指:“那个熟客。” 全金陵的人都知道白鹤眠曾经被人包过,这不是什么秘密,他也没想隐瞒。 封栖松的目光幽暗了几分:“你爱他?” “爱……”白鹤眠的一个“爱”字刚说出口,就觉得周身发寒,怀里的西瓜也不好吃了,连忙改口,“爱不爱的,现在说了有什么意义?” “我跟了你,自然不会再和过去的相好纠缠。” 白小少爷不知道自己的旧相好就是封二爷的左手,关系撇得特别清。 谁承想,关系撇得过清,封栖松心底又冒了火。 封二爷暗暗冷笑。 总是这样,白小少爷总是这样。 以前在信中有多情意绵绵,今日就有多薄情寡义。 “呵。”封栖松捏住白鹤眠的下巴,逼他直视自己的眼睛,“真的?” “真的。”白鹤眠嘴里还含着西瓜,含含糊糊地应了,被捏了下巴也不知道生气,还往前凑凑,对着封二哥露出一个腮帮子鼓鼓的微笑。 不知好歹。 偏偏封栖松就是奈何不了他,捏在白鹤眠下巴尖的手失了力气。 他没有逃过一劫的自觉,捧着西瓜,盘腿坐在后座上,自顾自地嘀咕:“哎呀封二哥,你怎么老是提过去的事?”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白小少爷要过去的是往日的相好,封二爷要过去的,却是一段铭刻在心头的回忆。 封栖松沉思了片刻,敛去眼底的沉重,伸手揉了揉白鹤眠的头:“有些事过不去的。” 就像封顷竹的死,就像老三对他的不满。 “封二哥?”他敏锐地察觉到封栖松的情绪不对。 封栖松却没回应白鹤眠的疑问,而是在汽车逐渐减速的当口,蹙眉问:“前面的记者是怎么回事?” 警察署和华山医院靠得近,白鹤眠还没把封栖松挖的西瓜全吃完,汽车就被记者堵得走不动道了。 比封二爷回金陵城的那天还要热闹,黑压压的人影簇拥着缓缓停下的汽车。 “封二爷,您和白少爷的婚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说您抢了弟弟的媳妇,请问这是真的吗?” …… 第34章 爆炸 婚事自然和外界传闻的一样,封栖松截了弟弟的胡,抢走了白小少爷,娶了自己名义上的弟媳。 但是这话不能为外人道也。 “二爷,不是之前堵在城门口的那些记者。”千山向窗外扫了一眼,“肯定是陈北斗安排的。” 封栖松将衣袖慢条斯理地卷起,仿佛听不见记者们的问题,随意“嗯”了声:“除了他安排的记者,谁还敢拦我的车?” “二爷,怎么办?” “等。” “等?”白鹤眠接过话茬,叼着勺子哼哼,“等到什么时候?” 封栖松对他向来没有底线,见风使舵地改口:“你要是不想等,我就让千山下车把他们都打发了。” 千山苦笑一声:“小少爷,听您的。” 白小少爷向车窗外看了看,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还是等吧,反正着急的不是我们。” 陈北斗找记者,无外乎是想翻出婚姻的事,找封二爷的不痛快,但时间拖得越久,越不利的反而是他自己。 毕竟死了儿子的可不是他们! 白鹤眠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他破天荒地主动挖了块西瓜,递到封栖松唇边。 封栖松吃了,还咬住了勺子的边缘,眼睛微弯,笑得很温柔。 “我还要吃呢。”白鹤眠用力把勺子抽了回来,想起了封栖松先前的话,恼火道,“夏天不能吃冰酪,只能吃西瓜了。” 说完,又不知不觉地笑了。 他如今和封栖松相处,怎么都是好的。 一直观察着他的封栖松也有了点模糊的感觉,白小少爷这是对他动心了。 但封栖松要的从来不是一时心动。 封二爷垂下眼眸,敛去眼底阴暗的情绪,计上心头。 * 汽车被记者堵了足足一小时,封栖松和白鹤眠分食了半个西瓜,千山为了给他们解闷,口干舌燥地说书。 从刘关张桃园结义,一直讲到刘备白帝城托孤,可算是把督察说来了。 “谁让你们在这儿闹事的?”督察挥着警棍,虚张声势,“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想进去,就继续闹!我保准送你们进同一间牢房!” 乌泱泱的记者顷刻间一哄而散。 千山见状,冷笑:“还真当我们是傻子。” “……一赶就走,哪里像非要采访二爷的记者?” 封栖松拍了拍椅背,示意千山继续往前开:“走吧,陈北斗还在等着我们呢。” 有督察带路,他们很快来到了警署。 督察殷勤地替封栖松拉开车门,目光隐晦地扫过他的双腿:“封二爷,稀客稀客。” 封栖松神态自若,坦然迈步走出车厢:“哪里是稀客,我为舍弟而来,督察会不知道?” 封老三钓鱼钓上来个陈月夜,这事儿早传开了,谁不知道,督察都不会不知道。 督察面上尴尬,在心里把陈北斗骂了个狗血淋头。 陈家少爷横死的案子就是个烫手山芋。查,得罪封家;不查,得罪陈家。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督察斗不过任何一方,只能掂量着,两头讨好:“二爷,您弟弟这事儿啊,不难办。” “如何不难办?”封栖松站在车边上推了推眼镜,顺便拒绝了督察递来的烟。 “三爷是目击证人,又受到了惊吓,日后就算真的要配合调查,那也得等到他身子休养好了,对不对?”督察费尽心思,想了个昏招,“哪有人还病着,就绑来警署的说法?” 封栖松低笑:“你不急,陈副司令不着急?” “陈副司令再着急,三爷的命也是命啊!”督察大义凛然地拍着胸膛,引着封栖松往警署里走。 封二爷走了两步,回头,见白鹤眠扶着车门巴巴地望着自己,又绕回去。 白小少爷不说自己害怕,他拽着封栖松的衣袖,口是心非地抱怨:“这警署瞧着阴森森的,晦气。” “这是警署,自然比不上家里。”封栖松把他的手握住又松开,“你在车里等我吧,我很快就出来。” “我不要。”白鹤眠犹豫一瞬,毅然决然地拒绝了,还主动钩住了封栖松抽走的手,“封二哥,我要陪你进去。” 他本不想的。 白小少爷生于金陵,长于金陵,经历过最美好的,也见过最肮脏的,可封家面对的是最血腥的。 白鹤眠怕归怕,却不愿再让封栖松独自面对所有的事情。 或许封二哥早就习以为常,或许还会觉得他碍事,但他知道,自己一定要去。 “不怕啊?”封栖松问完,就知道了答案——缩在他掌心里的手指正在发抖呢。 白鹤眠梗着脖子想逞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被逼着上过战场的封老三都吓晕进了医院,更何况是他? “怕,所以你要牵着我的手。”他贴过去抱封二哥的腰,“如果实在吓人,你要记得捂住我的眼睛。” 白鹤眠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封栖松也舍不得推开主动贴上来的白小少爷,于是他俩在千山绝望的注视下进了警察署,连督察都被惊了一惊。 见过惯自家太太的,没见过这么惯的,还是个从弟弟手里抢来的男妻…… 督察不自觉对上封栖松的视线,又猝然被冰冷的目光惊得浑身冷汗,双腿发软。 看不得,真真是看不得! 封栖松和白鹤眠走进警察署的同时,躺在病床上的封老三睁开了双眼。 他身边围着几个昏昏欲睡的公子哥,见他醒,都扑上来:“三爷,您好点没?” 封卧柏烦躁地将他们推开:“瞎嚷嚷什么?” “……我怎么可能被一具泡烂的尸体吓晕!”封老三面露厌恶,明显地口是心非,“我好歹也是摸过枪、杀过马匪的人,区区一个陈月夜还吓不到我。” “三爷,究竟是怎么回事?您怎么会见到这种脏东西?”公子哥们见他面色瞧着尚可,便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那陈月夜也是个倒霉催的,死哪儿不成?死咱们常钓鱼的荷塘里……” 倚在病床上的封老三神情渐渐凝重。 别人不知道为何,他还能不知道吗? 准是他二哥杀了人,再把人扔在半山腰,恰逢梅雨,雨水丰沛,山洪一冲,陈月夜的尸体就顺势滑进了他们常钓鱼的荷塘。 但实话不能说。 不是封老三有多在乎他哥,而是事情发生当天,他自个儿也在洋楼里,虽未目击陈月夜死的过程,但只要被陈北斗知道了实情,以后保准吃不了兜着走。 事已至此,封老三搓了两下脸,歪在病床前头咳嗽:“晦气,真他妈晦气!你们说说这陈月夜,之前我和温小姐约会,他就老是横插一脚,也不知道在搞些什么名堂,如今死了,还非得死我面前,是不是故意跟我过不去?” 封卧柏一起话头,公子哥们就说开了。 “三爷,不是那么回事儿!”其中一人摆着手,信誓旦旦道,“陈月夜感兴趣的不是温小姐,是和温小姐齐名的彩明珠。” “彩明珠?”封老三恍然大悟,“那姑娘歌儿唱得不错,可我总觉得没有温小姐好看。” “温小姐和您,那是郎才女貌。”公子哥顺口拍了个马屁,“不过陈月夜感兴趣的,的确是彩明珠,据说长年包着,出席聚会都带着呢。” “哟,那会不会是争风吃醋,被人打死了?”封老三夸张地张大了嘴巴,“听说以前也有个被情人的姘头打死的少爷呢。” 他故意引导,没脑子的公子哥们当真往这个角度想了,还兴致勃勃地说起自己在家中听到的房中旧事,当真比乌鸦还聒噪。 封卧柏目的达成,垂下了眼帘,恰巧听见有人问他何时出院,就翻了个身,舒舒服服地躺下:“出院?我为何要出院?” “……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封家和陈家关系不好,陈北斗死了儿子,不知道要怎么和我哥斗呢。” “……我哥见我也要管我,不是罚跪祠堂,就是抄家法。与其出去受气,还不如住在医院里享福。” 他说完,自觉万事无忧,得意扬扬地指使公子哥们出去给自己买水果。 公子哥们嘻嘻哈哈地去了,你推我我推你,走到病房门前,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整个金陵城都跟着狠狠地震动了一下。 “怎么回事?”爆炸声还未远去,病房外就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叫。 有人喊:“炸了!” 也有人喊:“着火了!” 还有人估计是吓傻了,扯着嗓子嚎:“要死了!” 至于瘫坐在病房门前的公子哥们,他们好似丢了魂儿,一时间谁都没能从地上爬起来。 医院乱成一锅粥,最先清醒的竟然是封老三。 封卧柏白着脸打了个哆嗦,从病床上爬起来,没头没脑地跑到窗边,想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实际上,他根本不用费心去找哪里出了事,因为不远处,一团浓稠的黑烟伴着赤红色的火光直冲云霄,把半边天都点燃了。 像是爆炸。 封老三想到爆炸,几乎站不稳,他摇摇晃晃地扶住窗户,记起了大哥的死。 而如今爆炸的方向,瞧着像警察署。 封卧柏浑身僵住,知道自己吓晕住院,肯定是封栖松去警察署善的后。 可警察署炸了…… 咚的一声,封老三瞧着冲天的火光,又晕了过去。 第35章 守寡 半刻钟前。 白鹤眠硬着头皮跟在封栖松身后进了警察署的门。 他前十九年虽过得跌宕起伏,但总归是守法的,如今看到漆黑的铁栅栏后聚集着往外望的犯人,登时冷汗连连,过去听的那些个骇人听闻的有关监狱的故事,接二连三地在他脑海里冒出来,差点连封二哥的手都握不住。 他以为自己等会儿要陪着封栖松,一起去看那具泡得不成人样的尸体,又想到当初陈月夜摸他的肮脏的手,已经腐烂发臭,胃里便一阵翻腾。 封栖松察觉到了白鹤眠的紧张,并不解释,反将他往怀里带了带,享受着白小少爷的依赖,直到走到警署的档案室,才停下脚步:“你在这里等我。” “我不,我要……” “鹤眠,听话。”封栖松耐心地同他解释,“不是不想带你一起进去,而是规定如此。” 封二爷扫了一眼噤若寒蝉的督察,面不改色地编瞎话:“这案子事关老三,我是他二哥,自然有参与的权利,可你终究是嫁进来的外姓人。” “如今老三住院,督察让我进去都算破例,你怎么能为难他,让他把你也给放进去?” 白鹤眠似懂非懂地思考了会儿,让步了:“那你不要进去太久,我会着急的。” “好,我让千山陪着你。”封栖松用指腹蹭了蹭他的耳根,转身对警督温和地点头,“有劳。” 警督明白封栖松的和气是看在白小少爷的面子上的,不敢多话,连忙用钥匙开了档案室的门,请白鹤眠进去坐,又带着封栖松去见可怜的,泡了无数天的陈月夜。 档案室很大,供白鹤眠活动的区域却很小,房间里排满了密密麻麻的书架。 白鹤眠对警局的档案没兴趣,他坐在档案室里的沙发上,托着下巴等封二哥回来。 “小少爷,我去给您倒杯茶。”千山四处望望,觉得警察署里不会有什么危险,就走了,“您就坐在这儿,我去去就回。” 白鹤眠不想表现得太过胆小,假装大胆地挥手:“去吧。” 然而千山一走,他就缩在了沙发里。 档案室里没有窗户,一排又一排书架隐藏在浓稠的夜色里,他后悔听了封栖松的话,觉得自己该死缠烂打,闭着眼睛也要跟过去。 可后悔也没用了,白小少爷抱着胳膊,时而觉得门外有黑影晃过,时而觉得书架里藏着双偷偷打量他的眼睛。 当真是越想越怕,自己吓自己。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啪嗒!”一本书跌落在了地上。 白鹤眠差点蹦起来,紧接着看见了那本落下的书。 “一本书而已……”白小少爷走过去,自言自语,“有什么好怕的?” 可紧接着,他瞪圆了眼睛。 书封上原本的书名不知被谁用墨抹去,覆盖上了模糊的字迹,白鹤眠眯起眼睛,依稀可以辨出两个字——快走。 书写之人行事匆匆,字写得仿佛惊飞的鸟,下一秒就要扇着翅膀扑腾到书页外面去。 白鹤眠无心深究留下这个提示的人是谁,只是心底涌起惊涛骇浪般的危机感。 封二哥还没回来呢。 他将书往怀里一塞,撞开档案室的门,咬牙往封栖松离开的方向狂奔。 然而,就在他迈步的刹那,第一声巨响自不远处传来,热浪裹挟着硝烟,轰然而至。 白鹤眠被掀翻在地,好半晌才爬起来。 他慌了,晕晕乎乎地喊:“封二哥……封栖松!” 他的声音淹没在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中。 好端端的警察署,瞬间变成了火海。 白鹤眠的脑中一片空白,只知道往前跑,边跑边喊封栖松的名字。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封二哥是否活着,只凭着一口气,硬生生地在废墟中穿行了十来步,继而终于听到了一丝虚弱的回应。 封栖松隔着一道残破的墙,让他走:“你来这儿做什么?” 白鹤眠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泼到脚,急得前言不搭后语:“封二哥,出事了……你怎么不出来?你的腿……” “鹤眠,”封栖松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冷静,“我没事,你先出去,这里的爆炸还没有结束。” “我不走!”白鹤眠徒劳地敲着墙,“我要跟你一起走!” “听话。”封栖松微微提高了嗓音。 他呜咽了一声:“封二哥,你是不是出不来了?那个督察呢,这个时候就不要逞强了,腿不好就让他扶你出来啊!” 和白鹤眠一墙之隔的封栖松无声地苦笑:“好,等会儿我就让他扶着我出来。”继而将目光落在身旁被房梁砸中的督察身上——他后脑勺破了个大洞,死得不能更死了。 但封栖松不能把白鹤眠留在警察署里。 他闭上眼睛,听见了自己不正常的心跳声。 谁都可以死,鹤眠不行,他才十九岁,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封栖松舍不得他死。 曾经,封二爷还有着阴暗的念头,不论生死,都要把白鹤眠与自己绑在一起。 然而事与愿违,再疯狂的念头,碰到白鹤眠,都砸在“舍不得”上。 轰鸣还在不停地响起,不知警察署里藏了多少炸药。 不幸中的万幸,封栖松只被砸中了腿,头脑还算清明,所以尚且能骗住白鹤眠:“你原路返回,去找千山,如果找不到,就自己朝着火小的方向跑。” “……跑出去以后不要急着回家,先去医院,把身上的伤口处理一下,然后再回去等我。” “我或许……或许还要处理一些事情。”封栖松的嗓音干涩了几分,“你不要着急,若是等了很久我都没有回来,可以去我的房间休息。” “……对了,书桌的抽屉里有一封我写给你的信,你闲着无事时可以看看。” 白鹤眠趴在墙上把封栖松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记下,心也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他说:“好。”可是脚下像是灌了铅,死活没挪步。 墙后的封栖松本就是强弩之末,没听见白鹤眠离去的脚步声,开始急了:“鹤眠,听话!” “好。”白鹤眠顺着墙蹲下来,乖乖地应了。 “你留下来就是给我添麻烦,你怎么还不走?” “好。”他垂下了眼帘,泪水顺着眼角跌落下来。 “白鹤眠,你……你给我滚!” “好,封二哥,你说什么都好。我滚,我这就滚。”白小少爷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问,“但我滚之前要知道,你是不是出不来了?” 火舌焚尽空气,发出令人牙酸的咀嚼声,墙后瞬间没了声息。 白鹤眠被烟呛得连声咳嗽,总算听到封栖松叫了他的名字。 封二爷从未如此狼狈,他拖着血淋淋的腿,试图跟墙后的白鹤眠靠得更近些。 这回封栖松没再劝他走,而是叹息道:“何苦呢?” “……鹤眠,你我没有夫妻之实,我死了,封家的家产必定有你一份,你就算日后不再嫁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白鹤眠揉着眼睛,胆怯地注视着不远处的火海,怕得腿肚子打战,嘴里却说:“封二哥,我才不要给你守寡。” 他听见了封栖松绝望沙哑的笑。 “鹤眠,走吧。”封栖松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我有什么资格让你守寡?” 他是个为了爱情不择手段的强盗,抢了弟弟的姻缘,让大哥在九泉之下难安。 “……我把你抢回来,你一定恨透了我。”封栖松喃喃自语,“别骗我嫁给我是心甘情愿,我不需要你的可怜。” “……你现在就给我滚!” “好。”白鹤眠耐心地重复着这个字,像是着了魔。 他怕死,他怕疼,他知道被火烧死、被烟熏死有多痛苦,可当死亡真正降临的那一刻,他想的却是墙那头的封二哥。 封二哥好话坏话全说过了,要是还是劝不走他,还会说什么呢? 白鹤眠竟然莫名地有了一丝期待。 大概是命不该绝,不远处跌落了一根房梁,不仅把火势压灭了三分,还把他身后的墙砸塌了大半。 白小少爷一个激灵,从地上蹦起来,灰头土脸地往断墙后爬:“封二哥……封……咳咳!” 他喊两声,咳嗽两声,满眼都是散不尽的灰尘。 “封……啊!”白鹤眠的手腕被人攥住了,“封二哥?” “嗯。”封栖松扶着墙,费力地站起身,心里唯一剩下的念头就是白鹤眠不能死。 封栖松忍着钻心的疼痛,把白鹤眠拉进怀里,拼了命地思索来时的路线——横死的督察应该没有坏心,带他们进来的路线非常正确。 当年封顷竹也是这么稀里糊涂地被炸死的。 封栖松的太阳穴一顿一顿地疼,嘴里弥漫着血腥味,他毫不犹豫地咬破舌尖,逼迫自己冷静,再拉着白鹤眠往烟少的地方跑。 爆炸远没有结束,封栖松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将白鹤眠送出警察署。好几次,烧毁的木料从他们头顶跌落,他都及时避过,然而当烟雾逐渐散去,他们看见了胜利的曙光时,一段横梁从天而降。 封栖松只来得及将白鹤眠推开,自己却被砸中了肩膀。 ——咔嚓。 是骨头碎裂的声响。 他顾不上钻心的疼痛,用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将白小少爷再次推远了些。 也是烟散的缘故,这么一推,封栖松瞧见了白鹤眠熏黑的脸,竟一时忘了置身何处,只想笑。 白鹤眠何时这般狼狈过? 跟只花猫似的,脸是黑的,挂在眼角的泪是白的。 封栖松笑着笑着,又心疼了起来。 白小少爷哭,是他最不乐意见的。 白鹤眠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瞪着通红的眼睛转身,咬牙搬封栖松肩头的横梁。 他知道哭没有用,所以硬忍着,憋得满面通红,最后还是不能撼动横梁分毫。 但是白鹤眠并没有放弃,他一边搬,一边嘶吼:“千山,千山!” 喊得嗓音嘶哑,肝肠寸断,总算是把千山叫来了。 千山不比他们好到哪去,手里拎着半个残破的水壶,腰间挂了彩,一瘸一拐地冲过来,惨叫着“二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跟白鹤眠一起,将横梁抬了开来。 “别号丧。”得了救,受伤最严重的封栖松反而是最冷静的那一个,他搭着千山的肩膀,拉着白鹤眠,一边往火场外走,一边嘱咐,“对外封锁我受伤的消息,警察署被炸的事情有蹊跷,我想到了大哥的死……看来陈北斗已经被逼疯了,他根本没想跟我们周旋,他想要我的命。” 封栖松保持着一线清明,沉着地下命令:“我受伤的消息压三天,三天以后,对外宣布我的死讯……先别问为什么,就这么去做!” 第36章 腰好 说完这一句话,封二爷终于没了力气,他眼前阵阵发黑,身上受的伤开始秋后算账,接二连三地折磨起敏感的神经。 封二爷顾着白鹤眠的情绪,没敢晕厥,哪知他们前脚刚踏出火海,后脚警察署就在惊天的爆炸声中,彻彻底底地成了焦土。 “好险。”千山心有余悸地回头,“若是再迟一分钟……” “封二哥!”打断他的是白鹤眠撕心裂肺的尖叫。 千山被白小少爷吓得差点再次跪在地上。 原是白鹤眠终于看清了封栖松腿上的血污,彻底崩溃了。 “小少爷哎,您先别急。”千山扶着封栖松上了车,趁着夜色,风驰电掣地往华山医院开。 白鹤眠哪里能不着急? 他搂着封二哥的脖子,歪在后座上哼哼。 “你混蛋……”白鹤眠磕磕巴巴地骂着,“你骗我说没事,还要我滚……” 封栖松疼晕过去,又被白小少爷嚎醒,靠着椅背,头疼欲裂地替他擦眼角悬着的泪水。 “你怎么能这样?”白鹤眠像只发脾气的奶猫,在封栖松怀里张牙舞爪,“你死了怎么办?封二哥,你死了,我怎么办?!” “不是不给我守寡吗?”封栖松没忍住,嘴角悄悄勾起来一些。 他大怒,撑起上半身,又栽回去,咬着封栖松的耳垂浑身发抖。 他想反驳,说我凭什么给你守寡? 我是你抢来的,你再喜欢我,我也不…… 白鹤眠陷入了短暂的迷茫。 他不喜欢封栖松吗? 不,不是的。 白鹤眠吸吸鼻子,知道自己已经动心了。 可如今白鹤眠看封栖松,明明恨大于爱。 恨他在火场里,宁愿自己独自赴死,也要把他骗出去。 恨他把自己的爱贬低得一文不值,死到临头也不肯直白地说出口。 当然最恨的,还是封栖松那死绷着的心弦,顾及着伦理道德,至今未对他说过一声爱。 可他又为何会如此在意呢? 白鹤眠发觉自己变了。他变得斤斤计较,变得胡搅蛮缠,他像是一个贪婪的怪物,从封栖松身上拼命汲取爱意,恬不知耻地享受,然后毫不回报。 窗外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叫,他们的汽车成了混乱中的孤岛,由夜色打着掩护,左摇右晃地漂泊。 路边到处都是空无一人的摊子,客人和摊主都被爆炸声吓跑了,在生命面前,再重要的东西也逃不过“身外之物”四个字。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句话突然跳入脑海,又狼狈地滚了出去。 白鹤眠把脸颊贴在封栖松的颈侧,闻着血腥味,喃喃:“守的,封二哥,我肯定为你守寡。” 封栖松搂着他的手失了力气,却仍旧颤抖着将他拥紧了些。 “白小少爷,您就少说两句吧。”开车的千山总觉得他俩的对话不对劲儿,抽空嘀咕,“一点儿也不吉利!” 哪有人在死里逃生后说守寡的事儿? 要他说啊,封二爷和白小少爷都被炸晕咯! “你别说话。”封栖松的欢喜又哪里是千山能体会的? 白小少爷不是要给他守寡,而是终于愿意把一辈子给他了。 千山撇撇嘴,跟不上他们的思路,干脆踩了油门,一阵风似的把车停在了华山医院的后门。 “白小少爷,我扶着二爷,劳您去找荀老爷子。”千山拉开车门,将封栖松扶出来,“二爷受伤的事既然要封锁,我们只能偷偷地找医生……” “我明白。”白鹤眠咬牙点头,头也不回地跑进了医院。 他知道荀老爷子是那个给他看病的老先生,所以一进医院的门,就往原先住过的病房跑,也是他运气好,刚上楼就见着熟悉的身影从拐角晃出来,登时见兔子撒鹰似的蹦过去。 荀老爷子乍一受到惊吓,好半天没认出白鹤眠来。 他胡乱擦去脸上的灰:“荀老先生,求您救救二爷。”边说,边掉眼泪。 荀老爷子一听白鹤眠说“二爷”,反应过来了:“之前那个爆炸……?坏了!” 荀老爷子揪住白小少爷的衣袖,反扯着他往外跑。 白鹤眠一点也不生气,还催促道:“荀老爷子,您快些!” 他怕封栖松撑不住,怕他的腿真的瘸了,怕好多好多的事,怕到兵荒马乱地将封栖松转移进手术室以后,蹲在门前瑟瑟发抖。 白鹤眠扒拉着手指,可怜兮兮地仰起头,问千山:“封二哥会不会死?” 千山差点冲上去捂他的嘴:“哎哟小少爷,不吉利的话说不得!” “可封二哥流了那么多的血,胳膊还……胳膊还……”白鹤眠说不下去了,低下头继续抽泣。 何止是胳膊?封栖松的腿也受了伤。 伤上加伤,怕是要出大事。 深夜的医院人影幢幢,封栖松不愿将受伤的事情公布,所以进的是角落里的手术室,连门都关不严,白鹤眠能隐隐听见里面杂乱的脚步声和荀老爷子焦急的话语。 时而要止血钳,时而要纱布。 这要的哪里是止血钳和纱布?这要的是白小少爷的命。 他心心念念的封二哥在手术室里快死了,他还搞不清楚自己内心深处翻涌的感情究竟为何。 又或者说他早就察觉到了,只是恐惧,只是畏缩,只是怕自己陷进去,然后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 白鹤眠痛苦地捂住了脑袋,在千山的尖叫声里,软软地瘫倒在了地上。 封二爷受了伤,白鹤眠怎么可能毫发无损? 只不过他运气好些,没伤筋动骨,但是身上也多是烧伤和瘀青。 千山鬼哭狼嚎地把白小少爷送到另外一间病房,自个儿也被医生按住,处理起腰间的伤口。 警察署还在烧,封家的波澜却渐渐平息了。 * 报纸上铺天盖地都是关于警察署爆炸的新闻,比陈北斗的儿子被封老三钓上来那天报道得还要热闹。 千山拎着报纸从门外溜达进来,手里端着杯热茶,在暖融融的夏风里,呼哧喝了一大口。 “山哥,”门口的护院笑嘻嘻地叫他,“歇着呢?” “嗯,歇着呢。”千山把报纸往胳肢窝里一夹,头也不回地推开了东厢房的院门。 杂草疯长几天,又被剪了,徒留满地青青的茬。千山怕鞋被扎穿,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手里的水杯晃出点热水,烫得他骂骂咧咧。 东厢房是封家老大曾经住过的地方,也是如今二爷歇下的地方。 报纸上关于封栖松的生死猜翻了天,而包扎好伤口的封二爷正搂着白小少爷躺在偏房里酣睡。 白鹤眠从医院一直昏到了家,身上的伤口没什么大问题,倒是被吓住,又开始浑身发热,说了半宿胡话。 千山壮着胆子听了几耳朵,差点没笑死——白小少爷在骂封栖松呢! 千山跟了封二爷这么些年,就没见过有谁敢骂封栖松,还骂得这么真情实感,边骂边咬牙切齿的。 白家的小少爷真是个活宝。 白鹤眠在梦里把封栖松骂了个狗血喷头,等真醒了,反倒舍不得了,还搂着封二哥的脖子好生瞧了许久。 封栖松面色不太好,但是有血色,嘴唇干了些,但唇角含了笑。 “封二哥,”白鹤眠哑着嗓子唤封栖松,把自己滚烫的额头贴了过去,“你痛不痛?” 他看见了封栖松肩膀上的纱布和固定断骨的夹板。 “不痛。”封栖松单手搂住白鹤眠的腰,觉得他又瘦了,于心不忍,“你都发了几回热了?” “封二哥怕我怀孩子的时候难受?”白鹤眠懒洋洋地笑了一声,滑落下来的领口后面,牡丹花在白皙的脖颈旁开得热热闹闹。 白小少爷生着病,身上泛起一层淡淡的粉,衬得牡丹的纹路越发妖艳,还透着股惹人怜爱的水意。 他水灵灵地开在封栖松的怀里,给点滋润就灿烂地开了。 “疼。”白鹤眠眨眨眼,眨出一泡泪。 封二哥不问,他还想不到自己,可问了,浑身上下都不得劲起来,连指尖都是疼的。 封栖松单手托着白小少爷的屁·股,把他拢在身前:“让你走,你怎么就不走呢?” 白鹤眠把缠着绷带的胳膊搭在封栖松的肩头:“我为什么要走?” “……你越是赶我走,我偏不走!” 说话间,千山推开了门:“二爷,报纸给您拿来了。” “放那儿吧。”封栖松眼里只有白鹤眠。 白小少爷倒是冷静些,他从床上爬起来,晕乎乎地拿过报纸,一目十行地看。 警察署的惊天一爆,记者在乎的不是伤了多少无辜的人,而是封栖松到底活着还是死了。 “怎么全在瞎猜?”白鹤眠看不得别人说封二哥的“死”,恼火地丢了报纸。 封栖松笑笑:“不仅仅因为我是封家人,还因为我大哥当年,就是中了埋伏,被人活生生炸死的。” 封顷竹的死是封二爷心中的一道疤,一道痕,一个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自己有多卑劣的里程碑。 白鹤眠不敢多问,蜷在封二哥的臂弯间,假装津津有味地看花边新闻。 报纸上说陈月夜死了,他的姘头彩明珠正和歌厅闹,要和不知道什么来头的公子哥私奔,追逐爱情。 她的爱情在十几天前还和陈副司令的儿子牢牢地捆绑在一起,如今就已转移到了旁人身上,仿佛生来就为了遇上新的情人,然后轰轰烈烈地演绎一场生离死别。 白鹤眠把报纸放下,在千山震惊的目光里,飞速骑在了封栖松的腰间。 “鹤眠?”封栖松扶住他,怕他掉下去。 “封二哥,你胳膊受伤了,腿也受伤了,但腰是好的。”白鹤眠理直气壮,“不会被我骑坏的。” 第37章 恨你 封栖松用眼神对千山表示了一声叹息,下人乖乖转身离开了房间。 白小少爷骑得挺熟练,膝盖抵着柔软的被子,双手撑着封二爷的胸膛,屁·股稳稳地沉在封栖松精壮的腰间,比白小少爷本人还要熟知事情发展的套路。 他微弱的动心,已经在和封二哥相处的过程中,发展成了万家灯火。 他想和封栖松在一起,把假的婚姻变成真的。 “记得我和千山说过什么吗?”封栖松却将话题引向了别处。 “不记得。”白小少爷扭了扭纤细的腰,扯开衣扣给封栖松看自己胸膛上的牡丹花。 他头一回主动,并且心甘情愿地给封栖松看身上的纹路,还挺起胸膛,得意地炫耀红豆下一条细细的小蛇。 白鹤眠用指尖点住蛇的尾巴,像挑起一尾细细的鱼。这种鱼只生长在冷河里,身体纤长,骨头几乎透明,被人捞起时,会迅速窜回河流,并带起一簇冰冷的水花。 封栖松就被这簇冰冷的水花溅到,惊觉白鹤眠在自己面前一直收敛着。 不是说他如今放荡,而是说过去,他将真实的自己藏在警惕的躯壳下,封栖松往前一步,他便后退一步。 于是封栖松选择了以退为进。 “鹤眠,三天一到,你得对外宣布我的死讯。”封栖松笑眯眯地揉捏着他的腰,像逗猫似的搔着小少爷的痒,“这回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得给我守寡。” 白鹤眠听到“守寡”二字,恼火地捂住了封栖松的嘴:“封二哥!” “说正事呢。”封栖松垂下眼帘,面上服了软,实际上用舌尖舔了舔他的掌心。 白鹤眠大为光火:“封二哥,你要我宣布你的死讯?” 他不舍得,也没勇气。 “鹤眠,你可以办到的。”封栖松把白鹤眠的手指握住,带到唇边吻了吻,“你是我封栖松的男妻,除了你,还有谁有资格操办我的葬礼?” 白小少爷看上去快哭了,却扯给封栖松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他答应了。 因为他没办法拒绝封二哥的请求。 再说了,不对外宣布封栖松的死讯,就无法引出陈北斗这条早已暴露在阳光下的恶犬,更无法根除他藏在封家的眼线。 封栖松与陈北斗的明争暗斗,谁急,谁输。 被封二哥拿正事一搅和,白鹤眠没了亲昵的心思,他蹭蹭封栖松的脸颊,失魂落魄地去准备葬礼了。 厢房的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千山探头探脑地进来:“恭喜二爷。” “怎么?”封栖松扫了他一眼。 千山乐呵呵地说:“双喜临门,自然要恭喜。” “哪儿来的双喜?” “一喜咱们撒下去多年的网终于要收了;二喜二爷得偿所愿,终于把小少爷的心得到了。”千山前几日刚撞破封栖松的好事,此刻想着亡羊补牢,好话一句接着一句往外冒。 封栖松却冷笑道:“鹤眠的心?” “……还不到时候。”封二爷将眼镜架在鼻梁上,敛去眼底的温柔,深沉的目光中带着无人能懂的苦涩与算计,“白小少爷是什么人?他就是个趋利避害的人精!” “……他如今喜欢我,是因为我惯他、纵他,是因为他发现了我爱他、离不开他,迫切地想要拥有他。” “……他经历过家族败落,考虑婚姻问题的时候,会把未来能否过得像现在这样放在首位。” “……可我想要的不仅仅是依赖。”封栖松的目光落在那扇被白鹤眠关上的门上,“还差一点。” 封二爷像是在自言自语:“还差一点。” * 封家的二爷被炸死的消息刚一传出,金陵城就炸开了锅。 封老大死得惨烈,封老二也没落得个善终,封老三至今还病歪歪地躺在医院里,任谁都觉得封家要败落了。 也有人除外。 比如陈北斗。 披麻戴孝的白鹤眠跪在灵堂里,烧着纸钱回头一望,陈北斗正往院子里冲。 陈北斗生了一副典型的刻薄样,瘦削的身子藏在肥大的黑色长衫里,仿佛套着滑稽的铠甲。 他跪在地上没有动,冷漠地挤出两滴泪,在陈北斗跨进灵堂的瞬间,将手中的冥钱扬进了火盆。 喷溅的火星阻隔了众人的视线,待灰烬散落,白鹤眠已经掸着膝盖上的灰,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说:“稀客。”神情淡漠。 陈北斗抄着手,以一种蕴含了轻蔑之意的目光打量他——无非是瞧不上白鹤眠的身份,不愿与男妻说话,也不愿搭理一个曾经当过花魁的男人。 但陈北斗面上功夫做得很足,先对着灵堂行礼,继而让下人将带来的花圈摆在了灵堂门口。 白鹤眠懒得看,他想起欺辱自己的陈月夜,自然对陈北斗没有好脸色,只尽着“未亡人”的一份责任,没当面说出难听的话而已。 “封老二是如何惨遭不幸的?”陈北斗果然不信封栖松死了,象征性地拿了纸钱,帮白鹤眠一起烧。 他耷拉着眼皮,睫毛上悬着破碎的泪珠:“警察署发生爆炸的时候,封二哥在里面。” “那真是不幸啊……”陈北斗假惺惺地安慰道,“此乃天灾人祸,警察署定会还封家一个公道!” 白鹤眠低低地“嗯”了一声,眼里涌出更多的泪。 陈北斗烦闷地烧完纸钱,不经意间抬头,正好看见了他颈侧一闪而过的牡丹花,眼里登时翻涌起零星的异样。 灵堂外忽然一阵骚动。 有人在叫:“三爷,您怎么这样就回来了?!” 一身酒气的封卧柏闯进灵堂,踉跄着扑到灵柩边,惨叫一声:“二哥!” 然后呆呆傻傻地跪在地上,好半晌才回过神:“开棺,给我开棺!我二哥怎么会死?怎么会死呢!” 白鹤眠的头皮差点被封老三吓得炸开,那棺材是千山帮忙安排的,肯定没有躺着封二哥,若是封卧柏发起疯来真的把棺材撬开,哪里能唬住陈北斗? 他心里急得火烧火燎,面上强撑着跪在原地:“三爷,您……您节哀顺变。” 封卧柏听到了白鹤眠的声音,茫然地转身,像是没认出他是谁,用怪异的目光看他许久,忽而惨烈一笑:“都是你!” 封卧柏的声音在灵堂里回荡,仿佛空心的鼓,在白鹤眠心头狠狠地敲击着。 “都是你!”封老三的神情迅速狰狞,终于找到了发泄的渠道,像看一只臭虫似的看着白鹤眠,“都是因为你……白鹤眠,你克死了自己的爹娘,如今又克死了我哥!你怎么不去死?” 说完,成了匹失去理智的恶狼,冲到白鹤眠身旁,扇了他一个大大的耳光。 惊叫声、脚步声接踵而至,白鹤眠跪坐在地上,不可置信地摸着被扇肿的脸,眼泪一滴一滴砸落下来。 除了被陈月夜欺辱的那回,他从未被人打过。 可封卧柏的话像皮鞭,狠狠地抽在白鹤眠最脆弱的心房上——你爹娘是被你克死的。 白小少爷浑身发抖,硬撑着从地上爬起来,通红的双眸死死盯着封卧柏,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你……你想做什么?”封老三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明明已经打了白鹤眠一巴掌,如今被他凶恶的目光看得胆寒起来,竟然后退了半步,“白鹤眠,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跟你说,我二哥死了,你也……你也给我滚出封家!” 裹挟着雨水的穿堂风吹开半掩的门,白鹤眠胡乱擦了一把脸,在封卧柏惊疑不定的注视下,咬牙理了理身上的衣服,然后直接跪在棺材边,恨声道:“封二哥,我这就随你去!” 他是真委屈,也是真心碎,一来是被打的,二来……就算知道是假的,他也看不得眼前的灵堂。 他甚至不敢去想,封栖松有一天也会死。 他想嫁的封二哥会被封在狭长的棺木里,被埋在潮湿阴冷的泥土里。 封栖松会被蚁虫啃食,会随着棺材一同腐朽,会变成白鹤眠想都不敢想、看也不敢看的模样。 这就是生离死别。 白小少爷眼前一黑,在千山的惊叫声里,一头栽在了棺材上,额角磕出一行血。 “小少爷!”千山是真的慌了,扑过去把白鹤眠扯起来,“您……您疯了?” 白鹤眠还没晕透,他迷迷糊糊地挥了挥手臂,像是要抱住棺材,可惜扑了个空。 他愣愣地瘫在地上,一只眼睛被血糊得睁不开,另一只眼里含着满满的泪。 “封栖松,我恨你!”白鹤眠突然扯着嗓子痛呼,继而像丢了魂似的,倚着棺材软绵绵地滑坐在了地上。 这下子连陈北斗都微微动容,轻咳着出了灵堂,像是信了封栖松的死。 而封老三更是吓得魂不附体,支支吾吾地问千山:“活着……他还活着吗?” 千山一看封三爷就来气,顾不上身份,拽着白鹤眠就往东厢房跑,边跑边答:“三爷,您就别跟着裹乱了!” “我……我怎么就……”封卧柏猛地惊醒,震惊地注视着自己打过白鹤眠的手,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了。 他一屁股跌出了灵堂,仓皇逃窜。 二哥在天有灵,若是知道他打了白鹤眠…… 封老三吓得惨叫连连,当晚就滚回了医院,说是病得更重了。 至于白鹤眠,他被连拖带拽地塞进封栖松怀里,嘴里念念叨叨的,从头至尾只有一句话:“封栖松,我恨你。” 第38章 撕了 他们闯进东厢房的时候,封栖松正在看报。 封家的二爷尚不知道白小少爷在假灵堂里经历的事,还在跟刚从后门进来的荀老爷子聊腿伤。 千山就这么冒冒失失地冲了进来。 封栖松的眉刚不悦地挑起,继而被额头流血的白鹤眠惊得从床上一跃而下,不顾荀老爷子的叫唤,直接将人搂在了怀里。 他听见白小少爷着了魔似的骂:“封栖松,我恨你。” 然后死活不肯撒开抱住他腰的手,也不愿让荀老爷子包扎额角的伤口。 “千山!”封栖松从白鹤眠口中得不到答案,便阴狠地望向千山。 千山赶忙把灵堂里发生的事情复述一遍。 “老三竟敢打你?”封栖松捏着白鹤眠的下巴尖,颤声道,“鹤眠,鹤眠你看着我。” 白鹤眠的眼里只有水汽,没有焦距。 “千山!”封栖松猛地仰起头,“带我去……” “去不得!”千山和荀老爷子同时拦在门前。 荀老爷子苦口婆心地劝:“封二爷,您现在去,不是功亏一篑吗?” 隐忍了多年,就为了最后的致命一击,倘若此刻冲出去,封家未来该如何走? 难不成要再装几年的瘸吗? 陈北斗哪里会再信。 封栖松面色阴沉地停下了脚步,就在荀老爷子松一口气的当口,突然继续迈步往屋外走:“陈北斗的账我可以日后再算,但是老三的……” “封栖松!”一直魔怔的白鹤眠突然抓住了封二爷的衣袖。 他瞪着红通通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封栖松:“陪我。” 封二爷的心一下子软了,把可怜兮兮的白小少爷抱在怀里,亲了亲他沾着血污的额头:“处理一下伤口?” 白鹤眠绷着脸点头,然后当着千山和荀老爷子的面,慢吞吞地钻进了封栖松的怀抱。 他钻得认真,扯开了衣扣,把自己粘在封栖松的怀里,然后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封二哥,你疼疼我,好不好?” “……你怎么那么狠心,逼我给你守寡,逼我给你守灵,逼我……逼我离不开你!”白鹤眠猛地仰起头,用被打肿的脸蹭封栖松的脖颈,“你故意的,封二哥,你故意的!” 他说着说着,恨起来,抬起胳膊捶封栖松的肩膀,又怕真伤到本就受伤的封二哥,只得撤了力,含泪喃喃道:“你疼疼我。” 白鹤眠再也不觉得封栖松对他好了。 封二爷就是个心狠手辣的猎人,诱使他掉入陷阱,再让他徒劳地挣扎,直到他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才终于吝啬地伸出一只手——你若是要抓住这只手,就再也逃不开了。 可趋利避害是白鹤眠自家道中落以后,明白得最透彻的道理。 他察觉了封栖松对自己的感情,也意识到自己离不开封栖松,可他同样担忧未来,生怕封家的二爷转头就把这段连露水情缘都算不上的感情抛却,于是一直留有余地,寄希望于未来能迅速抽身,投入另一段感情。 然而如今,封栖松摆明了逼迫他,放弃那一线“生机”,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将感情全部投入进来。 没有退路,至死方休。 这对十九岁的白鹤眠而言太残酷了,他骑在封栖松的腰间,恨不能时间倒流,早早逃出花楼,摆脱整个封家,又巴不得时间飞逝,他与封二哥眨眼就白头到老,省得现在因为不可预知的未来而仓皇。 “鹤眠,如今世上还有比我更疼你的人吗?”紧接着,封栖松的话像是魔咒,抚平了白鹤眠心头的涟漪。 他绝望地发现,心里无论有多少愤恨,但凡封二哥的手搁在他的头顶,再多的火气也会偃旗息鼓。 白鹤眠闭上了眼睛,栽进封栖松的怀抱,淡淡的檀香味将他紧密地包裹起来,宛如密不透风的羽翼,不论多大的风浪,都无法撼动他分毫。 是啊,白家败了,世上还有谁会疼他? 只有封二哥,只能是封二哥。 白鹤眠冷不丁想起自己和封栖松立下的字据,那两张薄薄的纸被他们各自藏起。以前他靠着字据支撑留在封家的每一天,如今…… 白鹤眠伸手摸向里衣的口袋——他向来把字据随身携带。 “封二哥……”白鹤眠三两下将字据撕了,“封二哥。” 纷纷扬扬的纸屑从他的指缝间跌落,就像白鹤眠七上八下的心。 “封二哥,你也撕了吧。”白小少爷从未如此低声下气过,他揪着封栖松的衣领,连头也不好意思抬。 这是白鹤眠在祈求封二哥,祈求封栖松疼疼自己,别再让他受折磨了。 “早撕了。”封栖松眼里涌动着深深的怜惜,把他抱起,掌心顺着柔软的曲线温柔地滑动,说话声轻得仿佛叹息,“鹤眠,我早就把字据撕了。” 封栖松比白鹤眠更早地撕毁了字据。 那是他不需要的。 字据玷污了他深藏了多年的感情。 白小少爷乍一听这话,怔住,继而眼里有了光,宛如缓缓汇聚的泉水。 他寻回了神志,抱住了封栖松的脖子,扳回一城,得意地将唇贴在封二哥的嘴角,甚至费力地笑了。 封栖松主动承认先撕了字据,就是在给白鹤眠台阶下——是他先动的心,是他先念了情。 这是个看起来无足轻重,却对白鹤眠意义非凡的事情。 封栖松和白鹤眠缠缠绵绵地亲了会儿,顺势将他放倒在了床上。 他衣衫半解,眼角含怯,跟身上的牡丹花一样盛开,趁封栖松不备,抬起一条腿,勾在封二哥腰间。 他把封栖松拼命往身上拉,铆足了劲儿挺腰,终于把封二哥的心拉软了。 封栖松俯身贴近白小少爷,亲吻他被打肿的面颊,亲了两下,白鹤眠开始哼哼唧唧地挤眼泪。 他挤了几滴,又觉得委屈,真的哭了:“封二哥,我……我一点也不想喜欢你。” “嗯。”封栖松捏捏他的手指尖。 “你一点也不好……”白鹤眠委屈得蜷缩起来,“你就知道逼我。” “嗯。” “什么都逼我。” “嗯。” “你还有什么要逼我做的?”白鹤眠恶狠狠地瞪着笑眯眯的封栖松,不等封二哥开口,自己爬起来,“还没看你的腿伤呢。” 回回想看,回回被封栖松岔开。 现下封栖松没了拒绝的理由,无奈地由着白鹤眠将他的裤腿卷起,然后看他吓住,呆呆地跪坐在被子上。 那些狰狞的伤疤大部分被雪白的绷带缠住,仿佛皑皑白雪下的腐朽松木,它们断裂在白小少爷的眼里,是封二爷完美外表下深藏的缺憾。 封栖松眼神黯然几分,自嘲地将裤管放下:“很难看吧?” 他自己有时都不愿去看恶心的伤口,它们血肉粘连,反反复复,血块和血痂粘连在一起,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白鹤眠一声不吭地跪着,直到封栖松试着下床,他才一点一点蹭过去,纤长的手臂环住了封栖松的脖子,对着薄薄的耳垂呢喃:“你骑马救我那天……也……也这样?” 封栖松心里一暖,搂着他,使了点坏心思:“嗯,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言下之意,那时伤得更重。 白鹤眠揪着衣袖,慢吞吞地蜷缩在了封栖松身旁,像知道做错了事的孩子,委屈巴巴地抽泣。 他太坏了,竟然让伤成这样的封栖松骑马救自己。 封二哥得多疼啊? 白鹤眠受了这么点伤还疼得夜里睡不着,封二哥日日夜夜忍受着痛苦,竟还面不改色,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封二哥,我不要你疼了。”白小少爷想了一圈,小声嘀咕,“我疼你。” 有那么一瞬间,封栖松以为自己身在梦里,因为只有梦里的白鹤眠才会如此听话,可很快他又清醒,因为白小少爷忽然低头,蹙眉认真盯着某处研究。 封栖松的头隐隐有些疼。 不过呼吸间,白小少爷果然敛去一身软绵绵的情意,趴在封栖松的腿间,嘀嘀咕咕:“封二哥,你真的行吗?” “……腿都那样了,怎么硬起来的?” 封栖松头疼地将白鹤眠拎回来,咬着牙道:“鹤眠,我用腿硬?……再说,我行不行,你没感受过?” 白鹤眠感受过,还印象深刻。 他哼哼两声,又去搂封二哥的腰:“也对,你不动,我也可以动。” 封栖松不想说话了。 白鹤眠却越说越激动,扭着腰给封栖松瞧:“封二哥,我很厉害的,以前骑马能骑好远,他们都说做的时候和骑马很像——” “谁说的?” “就……花楼里的人。”白鹤眠的话乍一被打断,愣了会儿,“他们聊天并不避我,所以我不是什么也不懂。” 封栖松叹了口气:“你就是什么都不懂。” 白小少爷不服气:“我懂的。我知道你想要我,就是插进去那种要我。” 他捂着小腹,心有余悸地笑了笑:“还好是你,要是别人,我肯定不愿意的。” 他能生的秘密被封二哥知晓,那便是情趣,换了旁人,则是致命的。 可封栖松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的脑袋,像是要把白小少爷脑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拍散:“胡说八道。” “我没有……” “哪里是你说的那么简单?”封栖松拗不过白鹤眠的求知欲,俯身在他耳边低语,“我怕是会把你干·到·下不·了床。” 第39章 家产 白小少爷的脸像被火柴擦着,腾地烧了起来。 他摸摸封栖松的腰,又虚虚地在裤裆处摸了一把,然后发出了意味深长的“哦”。 封栖松好笑地瞧着白鹤眠的一举一动,直到他乖顺地躺在自己身侧,才把胳膊搭在他的腰间,帮着揉·捏。 白鹤眠分分钟被封栖松揉得四肢发软,迷瞪了起来。 夏末的午后,窗外时不时传来疲惫的蝉鸣,微凉的风是秋天的先遣部队,温柔地抚摸他的脸颊。 被封老三扇了一巴掌又如何? 只要能好好地待在封栖松身边便好。 迷迷糊糊的白鹤眠想到封二哥,忽然记起深陷火场时,封栖松说过的话。 书桌里好像有什么信。 于是也准备歇下的封栖松睁开眼,看见白鹤眠摇摇晃晃地扑到书桌边,埋头找东西。 “怎么了?”封栖松问。 “信……”白鹤眠含含糊糊地答。 “什么信?”封栖松话一出口,神情就变了,差点直接从床上蹦起来,可惜白小少爷已经把信翻了出来。 封二爷狼狈万分,移开了视线。 那是封休书。 封栖松去警察署以前,怕自己出意外,让孤苦伶仃的白小少爷跟着受苦,便回忆着先前撕掉的那封休书,又写了一封信。 警察署发生爆炸后,封栖松在医院住了好些天,便把这封休书忘了。 倒是白鹤眠一直记着。 屋里陷入了难言的沉默,白小少爷缩在椅子里,捏着信颠来倒去看了好些遍。 封栖松的心也跟着白小少爷的手颠来倒去好些遍。 “你……真把家产留给我了?”许久以后,白鹤眠扭过头来,“封二哥,你不怕我把封家败了?” 他想起封老三骂他的话——你克死了爹娘,又来克我二哥。 白鹤眠虽不至于真的相信封卧柏的话,但心里一直有个疑惑:真的是因为他,白家才败落、爹娘才惨死的吗? 有时他甚至会想,为何留他一个在世界上苟活。 白家尚且让白鹤眠耿耿于怀,更何况是封家? 他拎着休书跑回封栖松身边,黏糊糊地一靠:“撕了。” 自然是要撕,封栖松哪里舍得白鹤眠走? “封二哥,还好这封休书只有我瞧见,要是三爷看见,肯定恨死我。”白鹤眠心有余悸,“他如今看我已是恨极,若是知道家产也留给我……” 话音未落,先前离开卧房的千山又回来了:“小少爷,时间不早了,三爷到处找您呢!” 封栖松的“灵堂”还设在封家的正堂里,白鹤眠身为封二爷唯一的男妻,自然不能缺席太长的时间。 他连忙从床上爬起来,理好衣衫,一步三回头地奔着外头去了。 “二爷。”千山却没走。 “怎么了?”封栖松还捏着那封白小少爷嘱咐过要撕的信,眉目柔和。 千山挠挠头,斟酌道:“二爷,我觉得陈北斗看小少爷的目光有些不对。” 千山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万分笃定:“肯定没安好心。” “那是自然。”封栖松的好心情一去不复返,捏着眉心冷笑,“鹤眠生得模样好,他怕是动了歪脑筋。” 有权有势的陈北斗能动的歪心思还有什么?无外乎是抢回去欺辱。 睡了封栖松的男妻,不论是心理上还是身体上,对陈北斗而言都是极其愉悦的。 “你盯紧一点,咱们收网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了。”封栖松沉吟片刻,把压在报纸下的账目递给了千山,“对外宣布,封家的家产归白鹤眠,至于老三……这些给他。” 封栖松递出去的,是留给封老三的形同虚设的几份产业。 “二爷?”千山惊住。 他惊诧的并不是封二爷的选择,而是对封老三的安排。 封栖松是故意的。 “二爷果真怀疑三爷。”千山深深地叹息。 他来封家的时日已经很长了,长到忘了自己的家在哪里,转而将封宅当成了家。 无论封老三如何不成器,千山总归不乐意见到封栖松和封卧柏之间出现嫌隙。 可他也明白,嫌隙早已存在,不过是在漫长的岁月里化为深不见底的沟壑,迟早有一天会吞没兄弟中的一人。 而这个人,决计不能是封栖松。 “我这就去办。”千山垂下眼帘,就算心有纠结,也不会忤逆封二爷的命令,更何况,他的确看不惯封老三的行事做派。 打男妻算什么事? 封老三打的还是名义上的“嫂嫂”,平白让金陵城里的人看了笑话。 不过也托封老三不成器的福,陈北斗像是真的信了封栖松的死讯。 千山心里头百转千回,走到灵堂,目光一凝,陈北斗竟然又来了! 跪在灵堂里的白鹤眠也在心里咒骂,这陈北斗是不信邪地想要开棺吗? 哪有早上来过,下午继续来祭奠的道理。 但是面上他还得好声好气地问好,同时注意到陈北斗换了身衣服,不再是一身了无生趣的黑,而变成了灰蒙蒙的青。 倒也不算张扬,所以白鹤眠扫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然而陈北斗铁了心缠他。 白小少爷跪着烧纸钱,陈北斗站在他背后,揣着手站着,一句话不说,就拿贼似的目光刮小少爷白嫩嫩的脖颈和上头的牡丹花。 白鹤眠忍了又忍,好不容易把手里的一把纸钱烧完,腾地起身:“陈副司令,家里还有些事需要处理,我先走了。” 陈北斗并不拦他,反而体谅地点头:“封家遭难,是有许多事要忙,你若是有难处,尽可以跟我说。” 白鹤眠在心里骂了句“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又补充了句“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嘴上滴水不漏地道谢:“有劳。” 然后扭头就走。 谁料,陈北斗竟偷偷伸出一只脚,试图将他绊倒。好在千山记着二爷的叮嘱,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小少爷的胳膊,才让他免于被陈北斗抱住。 就这么一瞬间,白鹤眠后背上的冷汗唰地流了下来。 油腻到令人厌恶的目光从与陈月夜极其相似的眸子里透出来,劈头盖脸地砸在他身上,湿答答地从肩头跌落,企图将他裹住。 白鹤眠差点当着陈北斗的面呕吐出来。 “哎呀,小少爷,二爷没了,您也得注意自己的身子。”千山赶忙上前拍了拍白鹤眠的后背,四两拨千斤地转移了话题,“陈副司令,白小少爷身体不舒服,恕不能奉陪了。” “节哀顺变。”陈北斗异常好说话地放他们走,却在白鹤眠的身影消失之后,招手喊来一个亲信,“找机会给他下点药,要最厉害的,一碰就倒最好。” “……我倒要看看,封老二宁愿不要名声也要娶的人有多带劲儿。”言罢,发出一串**的笑声。 走远的白鹤眠似有所感,浑身恶寒:“千山,我要去找封二哥。” 千山连声答应:“二爷等着您呢。” 他听见封栖松在等着自己,心里头宽慰不少,迈着步子往东厢房跑。 封栖松为了营造出自己已经身死的假象,将宅中的下人尽数遣走,往日就荒凉的东厢房更是连个人影也看不见。 白鹤眠见左右无人,准备将头上的白布扯下,哪晓得胳膊刚抬起,就听见了封卧柏的嘶吼:“白鹤眠,你把我哥的家产藏在哪里了?” 封老三听到了分家的风声,因为即将到手少得可怜的钱财,再次疯癫:“你他妈……你他妈嫁给我二哥,是不是就是为了我们封家的钱?” “你把钱还给我,你把钱还给我!”封卧柏边说,边要扯白鹤眠的衣领子。 白小少爷手不能提,肩不能扛,除了躲,什么也不会,但他坏心眼多,躲过去了就拿鞋踩封卧柏的脚尖,可再怎么踩,终究比不过封家出身、视财如命的封老三,连千山都拦不住,眼见着要挨揍,他电光石火间脱口而出:“你瞧瞧这是哪儿!” 荒芜的宅院里传来几声凄厉的鸟鸣。 白鹤眠狠狠地后退,伸手指着残破的宅院:“封三爷,这是你大哥生前住的地方,你真要在这里闹吗?” 封卧柏混沌的眼里闪过一丝心虚,抬起的拳头没能落下,白鹤眠趁机躲到了一旁。 他吓得心脏怦怦直跳:“封老三,我看疯的人是你!你哥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他若不想把家产给我,我还能逼着他写遗嘱?” 白鹤眠仗着封栖松的喜欢,肆无忌惮地讽刺着封卧柏:“我看你现在不该来骂我抢了你们封家的财产,而是该担心担心自己未来怎么过!” 封老二“死”了,他们肯定要分家,白鹤眠得了封家大部分产业,封卧柏只能灰溜溜地从封宅里滚出去。 封老三原本想吼上一句“你别欺人太甚”,可看见东厢房残破的门,再次心虚。他咽着唾沫,从散漫的神志里寻出一丝畏惧,哆嗦着后退了几步。 封顷竹死了,封栖松也死了。 封家只剩他了。 封卧柏被风吹得一个激灵,瞪着白鹤眠,用干涩的嗓音问:“你知道以前那些信,都是谁给你写的吗?” “三爷,您……”千山忍不住插嘴。 封卧柏一声怒吼:“你他妈也敢管我?” 千山噎住了。 “白鹤眠,你给我听好了。”封卧柏恶劣地勾起唇角,“既然二哥把家产都给了你,你就去查查,咱家谁名下多了栋洋楼,谁往金陵城鼎鼎有名的白小少爷身上砸了钱!” 反正二哥已经死了,没人能识破他的谎言,封卧柏阴暗地想。 更何况当年封栖松怕事情败露,让白小少爷陷入危险的境地,洋楼的的确确是以封卧柏的名义买的。 封卧柏越想,越觉得自己这着棋走得高明,得意地点着自己的心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白鹤眠:“是我,是我!白鹤眠啊,我封老三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钱,如今就换来你的恩将仇报?” “……你可真是个没良心的混蛋!” 第40章 加料 骂过白鹤眠没良心的,不止封卧柏一人。 良心这东西,自从白小少爷成了花魁,就变得累赘起来。 他若要对得起良心,就会对不起自己。 但白鹤眠从未想过,不露面的熟客就是封卧柏。他不愿信,也不肯信,哪怕明知金陵城里有财力包养花魁的人屈指可数,也不愿把曾经付出过情感的熟客和封老三画上等号。 因为字里有风骨,白鹤眠心中的熟客该是封栖松那样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的一个人。 反观封卧柏……白鹤眠闭上眼睛后退了一步,抿唇往东厢房里走,姿态狼狈如落荒而逃。 他在一段堪称漫长的岁月里,将青涩的情感托付给了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骨子里被金陵城的浮华腐化的浪荡子,这样一个让他名声扫地、备受世人耻笑的公子哥。 白鹤眠踉跄了一下,千山焦急地扶住他的胳膊:“小少爷,三爷他……” “你不必说了。”白鹤眠打断千山,面色苍白,“既然三爷要我查,那我便去查吧。” 封栖松将封家的账本都给了他,倒是方便了他翻看。 千山知道账本的底细,急得鼻尖冒汗,撇下白鹤眠去找封栖松,半道碰上护院,说陈北斗又来了,还带着酒,要和小少爷一起祭奠封二爷。 千山的头瞬间一个有两个大,跑进卧房,倒豆子似的把事情全说了。 “带了酒?”封栖松面色不变,静静地凝望着半掩的窗户,“你想办法把酒带来。” “那小少爷那儿……” “让他查。”封栖松敛去眼底翻涌的情绪,“封家的账不好查,买洋楼的开支我也没记在明面上,等他算出点子丑寅卯来,我肯定把生米煮成熟饭了。” 千山听得云里雾里,但还是按照封栖松的吩咐,把酒硬换了过来。 陈北斗为了得到白鹤眠,下了不小的本钱,加料的酒竟然是上好的花雕。好在酒从陈家到封家的路上倒了好几个下人的手,千山绞尽脑汁安插了封家的亲信,勉勉强强将酒完好地送到了东厢房。 封栖松随意闻了闻,嗤笑:“加了什么?” “仙人倒。”千山恨不得把酒瓶子就地砸碎。 仙人倒是种迷药,意为仙人沾了也倒。陈北斗明显想趁着封老二“死”,将白鹤眠据为己有。 “二爷,我这就去把酒倒了。”千山自告奋勇,拎着酒瓶子往屋外蹿。 “回来。”封栖松却叫住他,似笑非笑地摇头,“这么好的酒,丢了可惜。” 千山不解:“二爷,酒里下了药。” “不过迷药而已,不伤身。” “可小少爷……” “不给他喝。”封栖松抓着酒壶,若有所思地摩挲。 往后几天,白鹤眠来找封栖松的时间明显少了,即便来,眼神也很是躲闪。 他在心虚。 心虚自己对封二爷动了心,还试图查出熟客的真实身份。 他并不想背叛封栖松,只是不甘心,不甘心长期以来的情感寄托落在封老三这个窝囊废的身上。 他白鹤眠要动心,就要爱上世间最值得他爱的人。 这个人,绝对不能是封卧柏。 然而越着急,白鹤眠查验账本的速度越慢,眨眼出了三七,封栖松的“灵柩”要下葬了,他还没能搞清楚洋楼到底是谁名下的支出。 夏日最后的余温在蝉声里燃为灰烬,萧瑟的秋风席卷了白鹤眠熟悉的金陵。 他带着丈夫的假棺椁穿街而过,只觉得满目凄凉,悲凉无比。他怕这真是封栖松的结局。 “蛇盘牡丹,富贵百年……”白鹤眠低着头喃喃自语,“封二哥,我要你一生顺遂,永世安康。” 文上牡丹花和蛇的伊始,他是为了自己。时过境迁,白小少爷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娇滴滴的花魁,他想着封二哥,念着封二哥,若不是熟客的事情没有解决,早就黏糊在封栖松身边,坦坦荡荡地求欢了。 天公不作美,扶灵的队伍行至城门口时,金陵迎来了第一场秋雨,寒冷的风宛若乱箭纷飞,打在白鹤眠的身上,激起他一个又一个寒战。 白鹤眠的身子没好透,淋了会儿就有些头重脚轻,他不敢倒下,此刻陈北斗的眼线必定在附近,若是倒下了,后果不堪设想。 他得把封栖松的“灵柩”送到封家的祖坟里。 汗水混着雨滴,将衣衫粘在白鹤眠的身上,他硬撑着将假棺椁埋下,回到家又应付了嘘寒问暖的陈北斗,等终于回到东厢房,看见坐着轮椅等自己的封栖松,眼眶猛地红了,然后一声不响地拱过去,睡了个昏天黑地。 之后,白小少爷发了小半个月的热,陈北斗大约是真的信了封栖松被炸死的消息,以为他悲痛欲绝,久病缠绵,便没再来纠缠。 白鹤眠每日烦心的,只剩时不时发疯的封老三。 按理说,封栖松的葬礼已过,封老三应该从封宅搬出去,可一来,封栖松没真的死,二来,白小少爷没搞清楚自己的熟客是谁,所以分家的事一拖再拖,一直拖到入了冬,封栖松受伤的腿明显好转,白小少爷的病根也快拔了个干净。 账本上的支出终于有了眉目,却不是什么好的眉目——洋楼果真是封卧柏名下的。 白小少爷差点被打击得再次大病一场,当晚抱着封栖松的腰气得直磨牙。 封栖松对他的一举一动掌握得清清楚楚,心情也同样低落,既怕白鹤眠对熟客用情至深,又担心他忘了自己的好。可事实上,熟客就是封老二本人。 自从入了冬,晚间的风就不再温柔。 白鹤眠缩在封二哥温暖的怀抱里做了个胆战心惊的梦——不是噩梦,胜似噩梦。 梦里他正和封二哥缠绵。 封栖松温柔地亲吻他身上细小的蛇,湿热的唇舌在一片水意中游走,文上的花瓣仿佛真的被风吹得来回摇摆,白鹤眠舒服得像登上了极乐,房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 他惊慌地抱住封栖松的腰,将自己揉进封二哥滚烫的怀抱,可踹开门的人还是把封栖松推倒,继而露出了一张属于封老三的狰狞面孔。 “你就喜欢这种残废?”封卧柏猖狂地大笑,踩着趴在地上爬不起来的封栖松,得意地抱住浑身发抖的白鹤眠,“你是我包养的!” 白小少爷吓得大叫着惊醒,扑到封栖松怀里又叫又闹。 结果闹了没几分钟,身子又软了,他低头喘了两口气,发现封二哥捏着他的小火苗,正帮他泄火呢。 怪不得会做那样的梦…… 白鹤眠翻了个白眼,就在封栖松以为他会生气的时候,慵懒地打了个哈欠,然后认真地问:“封二哥,你不会真不行吧?” 他怕极封栖松像梦里看见的那样,一推就倒,害得他被封老三欺辱。 封栖松揉弄的手微顿,好笑地叹息:“为何这么问?” 白鹤眠老老实实地把梦说了。 “如果是我,就可以?”封栖松的心跳紊乱了一分。 “嗯,可以。”他挺了几下腰,把火泄了,疲惫地滚进封栖松的怀抱,像扎了个猛子,“封二哥,帮我擦……” “好。”封栖松起身,拧亮了床头的灯,帮白鹤眠把腿擦得干干净净,然后对上了他迷糊的目光。 昏黄的光仿佛日落前最后的晚霞,给白小少爷的面容笼罩了一层情欲的旖旎,那双眼睛成了泛起涟漪的湖水,粼粼波光晃得封栖松满心荡漾。 是时候了,封二爷对自己说。 白鹤眠彻彻底底是他的了。 然后白小少爷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把浑身的酥软送给梦境,留给封栖松一个无情的背影。 站在床边上的封二爷幽幽叹息,关掉了床头的灯,轻手轻脚地爬上床,很快就抱住了软绵绵的白鹤眠。 * 白小少爷重病的消息是封栖松让千山故意放出去的,半真半假,反正封老三信了,因为他见过病歪歪的白鹤眠,像是能被一阵风吹跑。 封卧柏既希望白鹤眠死,又舍不得他死。 白鹤眠若是死了,封栖松的家产自然就回到老三的手里,可白鹤眠真的死了,封卧柏又觉得人间少了抹靓色。 再说了,没了白鹤眠,谁来应付陈北斗? 封老三的顾虑暂且不提,白鹤眠还在为自己查到的所谓的真相犯愁。 熟客给予的帮助对他而言,是雪中送炭,是生命中不可磨灭的一份珍贵的回忆,就算真相与白鹤眠所期待的背道而驰,他也不能因为一时的偏见忘却曾经的恩惠。 白小少爷揣着手站在屋檐下,用下巴蹭了蹭衣领上一圈雪白的兔毛。 天已经很冷了,白鹤眠的厚衣服都是封栖松一早准备好的,他还没想起来,千山已经按照封二爷的嘱咐,将衣柜里的衣服全换了。 封栖松的腿也好很多了,白鹤眠亲眼看的,纱布拿去后,露出新长的皮肉。可他总也无法忘记曾经看见过的景象——封二哥的腿上缠满纱布,丑陋的疤痕宛若藤蔓,寄生在原本结实的小腿上。 白鹤眠打了个喷嚏,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封栖松替他披上外衣,然后将一碗温热的粥塞进他手里:“想什么呢?” “又是粥。”白小少爷所答非所问,厌弃地望着手里的碗,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我喝了一个月的粥了。” “你身体不好。”封栖松微微一笑,“等你养好了身子,我带你去……” “你带我去吃我想吃的东西。”白鹤眠不耐烦地接茬,“封二哥,这话你说得我耳朵都要长茧子了。” 可封栖松总有一万个理由让他喝下白粥。 封二哥的严厉藏在温柔里,润物细无声。 白鹤眠蔫蔫地喝了粥,白皙的手捧着青色的碗,一边瞪着封栖松,一边把香甜的米咽进肚。 余光里千山正顺着游廊往东厢房跑。 “又怎么了?”白小少爷蹙眉嘟囔。 封家对外宣称家产归了白鹤眠,实际上还是封栖松在管事。 千山每回带进东厢房的消息,都会让封二爷忙上大半天,所以如今的白小少爷也不是很待见他。 “二爷,这是今日的账簿。”千山硬着头皮走过来,又转身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小少爷,这是您的。” “我的?”白鹤眠迟疑着接过,心里已经有了数。 给他写信的除了熟客封老三,还能是谁? “去看吧,我还有事情要处理。”封栖松发现了白鹤眠的不安,冷冷地扫了一眼信封,同时用目光刮了一眼千山,“你跟我来,有件事要交代你去办。” 千山屁颠屁颠地跟着封栖松进了屋,还没将门关严,就听封栖松问:“上回让你收起来的酒呢?” “二爷,什么酒?” “陈北斗送来的酒。” “在后头的屋子里藏着呢。” “拿来给我。”封栖松扯开衣领,轻轻吐了口气。 千山挠了挠后脑勺:“二爷,那酒加了料,您要它做什么?” “自然是喝。”封栖松低头卷着衣袖,语气轻快,像是忍了许久,终于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仰起头,逆着光,目光比暮色还要缱绻。 他说:“我来喝。” 封栖松等不及了,再不下手,就要有人蹬鼻子上脸来抢他的小少爷了。 第41章 蛇盘牡丹,我盘你 上好的花雕盛在玉瓶里,陈北斗在白鹤眠身上花了不少心思。 这份带着轻佻的罗曼蒂克落在封栖松的手里,成了恼人的挑衅。 封二爷用手指将瓶盖挑开,指腹摩挲着湿润的瓶口,继而在千山惊恐的目光里,一饮而尽。 “二爷!” “嚷嚷什么?”封栖松把酒瓶随手扔到一旁,“仙人倒见效慢,还有好一会儿我才会失去神志。” “您怎么能喝呢!”千山吓疯了,“二爷,二爷您吐出来……您快吐出来!” “又不是毒药。”封栖松把千山推开,施施然走到床边坐下,“等会儿去把小少爷叫进来。” “叫进来?”千山干巴巴地重复,继而恍然大悟,“对啊,您有小少爷,就算中了仙人倒也不怕……可是二爷,您绕这么大个圈子,为了什么?” 为什么? 封栖松折衣袖的手微顿。 自然是为了那个还在熟客与自己之间摇摆不定的白鹤眠。 封栖松太了解白小少爷了,在没搞清楚熟客的真实身份以前,他可以装作忘记过去,死心塌地地跟着自己,可当封老三主动承认自己是曾经的熟客以后,他就动摇了。 动摇的是心还是理智,封栖松不敢去赌,所以他喝下了陈北斗加了料的酒,决定走出最后一着棋。 “你不需要知道原因,你只需要告诉鹤眠这些……”封栖松将眼镜取下,眼尾的泪痣越发淡了。 他把要说的话告诉了千山,然后沉默地坐在床边,慢条斯理地等待着药效发作。 千山出了东厢房,在花园里找到看鸟儿的白小少爷。 白鹤眠仰着头,揣着手,目不转睛地瞧屋檐上蹦蹦跳跳的麻雀。 瓦缝里长出的青草被鸟雀吃掉一茬,又冒出一茬,他恍惚以为还是春天,被北风一吹,立刻清醒,缩着脖子回头:“怎么了?” 千山满脸惊恐:“小少爷,出事了!” 他撇撇嘴:“封老三又喝多了?” 这些天封卧柏没少惹事,白鹤眠已经习惯于千山的大惊小怪,此刻他还没紧张,甚至有些疲惫地摆了摆手:“罢了,随他去吧,等封二哥解决完陈北斗,有的他好受!” “小少爷,不是三爷,是二爷……”千山用一句话,成功将白鹤眠吓住,“二爷喝了陈北斗送来的酒,已经毒发了!” “陈北斗送的酒?”白鹤眠知道陈北斗送酒来祭奠封栖松,他嫌晦气,压根没搭理,还以为千山已经把酒给倒了,如今听封二哥喝了,脚底板冒出的凉气直冲天灵盖,差点站不稳。 陈北斗下的肯定是毒药,封栖松喝了哪能活命? 他想着想着,眼泪就下来了,甩开千山,疯了似的往东厢房跑。 “小少爷!”千山一愣,抬腿去追,封二爷交代的话他还没尽数说完呢! 可白鹤眠满心只剩那句“毒发”,只觉天崩地裂,先前操办假葬礼的画面一幕一幕翻涌而来。 他担心的、害怕的、试图抛在脑后的,再次浮现在了眼前。 “封二哥……封二哥!” 封栖松身体里的药效微微起作用时,听见了白鹤眠撕心裂肺的哀号,他迟钝地困惑了一瞬。 先前他教千山对白鹤眠说,自己中了药,得忠诚的爱人献身才能得救。 说法俗了点,但他赌白鹤眠就算察觉出异样,也不会拒绝。 哪怕有千分之一的真,白小少爷也见不得他死。 最多事后闹上一闹,但动过的心不会变,封栖松不怕白鹤眠跑。 可现下……封栖松头疼地抱住哭哭啼啼的白小少爷,忍着逐渐沸腾的欲·望,问:“你这是怎么了?” “都这样了,你还要骗我?”白鹤眠狠狠推着封栖松,见他眼底泛红,以为是血,哭得更悲痛了。 他真是个丧门星,克死了爹妈,现在又要害封二哥。 封二哥那么好,那么苦,他还没表露心迹呢,就要撒手人寰了,这让人如何接受得了? 他还要跟封栖松过很多很多年,说不准还能有个孩子。 以后,以后…… 他们没有以后了! 白鹤眠念及此,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是要把隐忍的委屈一齐发泄出来。 封栖松被他哭得措手不及,两只手都擦不完源源不断的泪,只好去看缩在门边不敢抬头的千山。 看见千山蔫了吧唧的模样,封二爷猜到事情出了纰漏。该跟白小少爷讲的话,估计千山一个字也没讲出去。 可惜封栖松已经没精力再解释了。 仙人倒如同一簇随风而起的火,在白鹤眠的哭声里愈燃愈烈,封栖松替他擦泪的手开始颤抖,最后控制不住地捏住了他脆弱的脖颈。 白鹤眠哭着打了个嗝:“封……封二哥?” “你的封二哥真要疯了。”封栖松懊恼地亲吻他眼角的泪,“别哭了。” “可你要死了!” 封栖松闻言,忍不住又去瞪千山。 千山约莫是无颜见人,早不知道溜去了哪里,封栖松只好收回视线,耐着性子和白鹤眠解释:“我不会死的。” “可是……可是千山说你中了陈北斗的毒。”他浑身发抖,“陈北斗是什么人啊,警察署爆炸肯定是他的手笔!现在他给你下毒,能下什么好毒?我……我是真的要给你守寡了!” “……封栖松,你给我听着,我就算给你守寡,那也要等到七八十年以后,不是现在!” “……你怎么那么傻啊,他给你酒,你就喝,我都嫌晦气没碰,你怎么……”白小少爷的声音戛然而止,不安地扭了扭腰,瞪着双兔子似的眼睛望向封栖松,“封二哥?” 封栖松扶额叹息。 白鹤眠打了个哭嗝,低头摸摸。 “鹤眠。”封栖松隐忍着按住他的手腕。 白鹤眠破涕为笑:“还能硬,你是不是不用死了?” 这不知道哪儿来的歪理同样逗乐了封栖松,他把白小少爷抱在怀里,走到床边:“嗯,不用死。” “陈北斗到底给你下的什么药?” “仙人倒。” “啊……”白鹤眠怔住,又恍然大悟,“仙人倒,仙人倒……怪不得,可是他为什么给你下仙人倒?” 当过花魁的白小少爷自然知晓仙人倒的药效。有时客人看上的舞男歌女并不愿意卖身,便会被下药,仙人倒是其中药效最强的。 “还不是因为你?”封栖松已经快忍耐不住了,随手将衣衫脱了下来。 封栖松看着斯文,藏在衣衫下的躯体却充满了爆发力。 白鹤眠看见了一两条年代久远的伤疤,也看见了肌肉线条流畅的腰腹,他伸手迫不及待地抚摸,然后满意地眯起了眼睛。 他迷迷糊糊地思考着封栖松说的话,意识到陈北斗看上了自己。 他当然晓得,从陈北斗的目光变得黏稠且令人作呕开始,他就明白,陈副司令变成了第二个陈月夜,对他起了歪心思。 白鹤眠心里一喜,勾住封二爷的脖子,凑过去:“封二哥,你是不是吃醋了?” 这世间动了情的男子对待爱人,如同猛兽守护伴侣,爱意等同于占有欲。 “还用问?”果不其然,封栖松不轻不重地咬住他的下唇,“你是我的。” 白鹤眠激动得腰软,躺在床上喘息。 天时地利人和,今夜是他们的良宵。 谁承想,已经被欲火点燃的封二爷突然起身,将他往床边一推,然后决然地转身。 “封二哥?”白鹤眠的欲·望被掐死在那道决绝的背影里。 他大惊失色,睫上未干的泪扑簌簌落下来。 “你……”封栖松扶着桌子,干涩道,“你出去。” “我不出去!”白鹤眠尖着嗓子叫。 “我只要鹤眠。”封栖松也提高了嗓音,低头痛苦地喃喃,“我只要鹤眠,除了他……除了他……我谁都不要。” 白鹤眠的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了,他在一个被仙人倒迷晕的男人身上看见了一个冷静到极致的灵魂。 封栖松要他,只要他。 就算没了神志,也怕背叛他。 “封二哥……是我啊。”白鹤眠扯开衣扣,一边往封栖松身旁走,一边脱衣服。 他脱得飞快,外套、里衣、小裤……最后哆哆嗦嗦地抱住封栖松的腰:“封二哥,是我,我是鹤眠。” “鹤眠?”封栖松眼里的血丝更多了。 “是我。”白鹤眠急不可耐地踮起脚尖,试图亲吻封栖松干涩的唇。 但是他再一次被推开。 封栖松端着桌上的茶碗,毫不犹豫地泼向自己的面门,然后借着零星的清明,定定地望着光溜溜的白小少爷,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 封栖松对他伸出了手:“鹤眠。” 他投入封二哥的怀抱,毅然决然。 “不后悔吗?”封栖松哑着嗓子问,“我……若是得到你,再也不会放手。” “不、不后悔。”白鹤眠也有些情动了,“我知道你要什么。” 不就是他吗?他愿意。 封栖松沉默片刻,冷笑出声,捏着白鹤眠的后颈:“你又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他要的,从没有得到过。 封栖松想要老三那样无忧无虑的生活,想要老三和白鹤眠从年幼时便已被世人知晓的婚约,想要一份求而不得变成执念的真心。 现在白鹤眠竟说他知道。 封栖松哪里会信? 封二爷眼底涌现了歇斯底里的疯狂,隐忍了多年的感情一朝爆发,便有灭顶的趋势。 “我要的不是你想起我便与我亲近,想远走高飞就远走高飞。” “白鹤眠,我要的是你与我亲近,做天下夫妻都会做的事;我要你在和别人打情骂俏时,受锥心之苦,永世难安;要你远走高飞后,成折翼的雁,永远落在我怀里。” “我要你离开我痛如骨血分离,不见我苦如苟延残喘;我要今生今世永不分离,如果有下辈子,你也是我封栖松一个人的妻!” 字字句句,如雷贯耳。 白鹤眠如坠冰窖,半晌,嘴唇嚅动:“封栖松,你可真狠……” 他眼角滑过一行泪,将封栖松推开:“真狠,真狠!你是不是不信我的喜欢?你竟不信……封栖松,既然如此,那我偏不要继续喜欢你,你……” 他再也说不下去,扭头扑上床,委屈得恨不能痛哭一场,可下一秒又不受控制地冲向站在原地的封栖松。 白鹤眠哭着搂封栖松的脖子:“可我喜欢你,我……我真的好喜欢你!” 回答他的,是滚烫的拥抱和炽热的亲吻。 恶毒的愿望被燃烧的欲望燃尽,成了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封栖松待白鹤眠,爱欲与占有欲等同。 白鹤眠心知过了今日,自己若要再提离开,封二哥必定将他锁在家中,将他变成笼子里的金丝雀,一辈子也别想飞出封家的大门。 可他为什么要离开呢? 他喜欢他呀。 封栖松抬起白鹤眠的腿,盘在腰间,手指顺着尾椎骨下侧的牡丹纹路游走,像是要将叶片翻开,抚摸下面的柔软土壤。 那片土壤肥沃潮湿,不需要任何的开垦,就能完美地容纳封栖松。 他俩磕磕绊绊地走到床边,白小少爷扒掉了封栖松的裤子,拼命摸那团熊熊燃烧的火。 这团火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烧得热烈,白鹤眠握不住,跌坐在床边,可怜巴巴地望着封栖松,等着封二哥教。 封栖松又能教他什么呢? 无外乎是握住那只颤抖的小手,探进烈火,在他逐渐紊乱的喘息声里,吻住湿软的唇。 白鹤眠觉得仙人倒的药效太强了,强到他身上的封栖松像是变了一个人,不仅不温柔,还很粗暴,亲吻逐渐变成了撕咬,抚摸变成了揉捏,他一点一点恐慌了起来。 他爱上的封栖松温文尔雅,不是身上这个逐渐变得疯狂的男人。 封栖松即使身中仙人倒,依旧敏锐地察觉到了白鹤眠的战栗。 “怕了?”封栖松捏住他的下巴尖,俯身抵上他的额头,“迟了。” 言罢,握住了白鹤眠颤颤巍巍立起的小火苗,牢牢攥住,熟稔地滑动。 白鹤眠呆呆地躺着,回味着封栖松先前说的那些话,那些让他胆寒却又甜蜜的诅咒,腰往前狠狠送了几下,眼看着要不行了,封二哥却突然撤了力。 “自己弄。”封栖松残忍地松开手,把白鹤眠留在了情欲的顶峰。 他眼角沁出红意,咬着唇,知道反驳无用,便主动握住了蓬勃的欲望,在封栖松滚烫的视线里,硬着头皮揉弄起来。 白小少爷动作生涩,明显不是经常弄的模样,多出的一只手无处可放,怯怯地握住封栖松,慢吞吞地揉。 他还不如不揉。 封栖松对白鹤眠本就执念颇深,一朝情动,自是排山倒海、不可抵挡之势,于是白鹤眠的揉就显得过分温吞起来。 但封栖松忍着,还用奇异的目光注视着白鹤眠在自己身下抚慰欲望。 他在报复白鹤眠的犹豫不定,用一种同样也在报复自己的方式。 谁也说不清谁更痛苦。 白鹤眠双腿大敞,忘记了羞涩,尽情地抚慰着燃烧的火苗。他俩的目光如胶似漆地缠在一起,那么爱又那么恨。 白鹤眠觉得封栖松是自己的劫,逃不掉、避不开,那就自投罗网吧。 他仰起头,在一声长长的叹息里,将白浊尽数射在了封栖松的小腹上。 发泄完了,化身为餍足的小兽,蜷缩在床上,挑衅地对封栖松挑眉。 他属于他,但又不需要他。 封栖松被激怒,搂着白鹤眠的腰贴上来,燃烧着的身躯烫得小少爷又不受控制地射了点东西出来。 温凉的液体把两个人都给惊醒了。 封栖松低低地笑着,重新恢复温柔:“不擦了。” 白鹤眠羞恼地仰起头:“不擦就不擦。”他的东西不脏,为什么要擦? 不过很快,白鹤眠就没工夫羞恼了,因为火苗烧到了他的尾椎骨边,将湿润肥沃的土壤烤干,变成了干涸的河床。 “封二哥……你疼疼我。”白鹤眠抱住封栖松的脖子。 他身体里藏得最深的牡丹花徐徐绽放,露出了柔嫩的花心,只待封栖松摘取。 封栖松也同样在看他身上的牡丹花。 原先他以为白小少爷是美的,如今才知道,白小少爷的艳大于美。 并不是女人的美艳,是尚未完全成熟的青年的诱人,纤细而不失柔韧。 封栖松不用担心自己太过激动而让白鹤眠受伤,他知道小少爷会以同样热烈的情潮回应自己。 或许姿势上并不对等,但于情动而言,他们势均力敌。 封栖松将白鹤眠翻了个身,让他趴在床上,露出后背上青色的纹路,然后俯身亲吻牡丹花的花茎,直到舔上扎根于穴口的枝干。 “蛇盘牡丹……”封栖松着迷地揉捏着他的臀瓣,“如你所愿。” 为了小少爷的富贵,封栖松愿意醉死风流。 白鹤眠抱着枕头讪讪地听着,余光里枕罩上的金色丝线晃成了一片幻影。 他看不见封栖松的神情,却能感受到火辣辣的视线,忍不住绷紧了双腿,然而下一秒,封栖松就将他的臀瓣残忍地分开,凉意让他清醒些许,紧接着惊恐地意识到,熊熊烈火要烧过来了。 “鹤眠,你只有我。”封栖松将手指滑进白小少爷的指缝,吻遍他的后颈,眼底闪过一丝厉色,“只能有我!”继而狠狠地沉腰,姿态中带着往日的杀伐果断。 白小少爷的惨叫带着情动的颤音,他奋力地翻身,双目赤红,恨透了直接插进来的封栖松,可那根滚烫的性器执拗地嵌在湿软的穴道内,不管不顾地前进。 他指尖发麻,被撑开的剧痛混杂着被侵犯的羞耻,齐齐炸裂在小腹间,竟然让平息的火苗重燃。 白鹤眠羞耻得近乎落下泪来,不敢相信自己这般淫荡,可他的情动恰恰给了封栖松继续的理由。 封二爷将白小少爷抱进怀里,双手托着臀瓣,用力掰开,继而含住他的唇,坚定地顶进了尽头的腔口。 白鹤眠是能生的,那个小腔室又小又柔软,像是被羽翼护住的软肉,被顶开的瞬间,涌出了黏稠的汁水。 白鹤眠疼得近乎晕厥,眼泪成串地砸在封栖松的面颊上。 他知道了,封二哥在生气呢。 封栖松的怒火很少表现在面上,永远压抑在心底。他的举手投足和一颦一笑皆是怒气,唯有他白鹤眠能看透。 白鹤眠狠狠地打了个寒战,捂着小腹呻吟。 不温柔的第一次实在毫无快感可言。 封栖松插进去的瞬间就后悔了。他总在白鹤眠身上失控,又在他身上后悔。 封栖松将白鹤眠搂在怀里,感受着他小小的抗拒和战栗,疯狂地亲吻着他的眉眼。 “封二哥,你真……你真讨厌。”白鹤眠虚弱地倚着封栖松的肩膀,感受着体内的火苗膨胀、燃烧,忽而又笑了。 他小声呢喃:“活该。” “嗯,我活该。”封栖松的手滑落在白鹤眠的腰间,替他揉捏,像是完全忘了自己中了仙人倒,缱绻地亲热。 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白鹤眠年纪小,情动的热潮很快盖过了被捅穿的痛楚,他眨眨眼,啃了一口封栖松的喉结。 这是一个可以继续的讯号。 封栖松迅速领悟,并把他压在床上,拎起双腿盘在腰间。白鹤眠胸口的小蛇像是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娇羞地躲进了花瓣下,而牡丹花却比他更激动,恨不能完完全全地盛开在封栖松面前,那么妖冶,又那么纯洁。 “你呀……”封栖松栽在白鹤眠的身上,苦笑着退出他的身体,手指按压着微红的穴口,认命地重新为他扩张,“我总是舍不得。” 白鹤眠半合着眼睛,胸口起起伏伏,尝过最炽热的火,自然不满足于微凉的手指。他扭着腰,不要封栖松的手,转而飞蛾扑火。 封栖松迟疑一瞬,接住他,又挺身进入。 痛自然是痛的,白鹤眠在封栖松的肩上抓出了无数红痕,可他在笑,笑封栖松比他还要猴急。 封栖松纵容地咬住白鹤眠的耳垂。 能不急吗? 他怕失去他。 柔嫩的穴肉抽缩着含住性器,既然已经被捅了个彻底,封栖松便次次都进得极深,白鹤眠的得意被缠绵的情潮碾碎,他抱着封栖松,像是怕溺死在欲海里,手脚并用地攀附着封二哥,然后被捣得四肢散架,湿润的穴口涌出黏稠的汁。 “封二哥……”白鹤眠的腿跌落在床上,试图往被子里躲。 封栖松把他捞回来,反抱在怀里操干,看着白皙的双腿间那团小火苗委屈巴巴地燃烧,心有不忍。 小火苗火力不旺,烧了几下就有熄灭的趋势,不过很快就倔强地重燃。封栖松看不下去了,觉得他可怜,伸手帮着揉。 身前身后同时得到抚慰,白小少爷舒坦了,他乖乖地张开腿,在封栖松的怀里起伏。 这事儿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却跟花楼里有经验的歌女说的差不多——又痛又爽,让人着迷。 封栖松顶得极深极重,药效没过,连喷在他颈侧的喘息都烫得惊人。白鹤眠微弓着腰,把自己从封栖松的怀里撕扯开,想歇一会儿,却很快被封二哥按回去,性器重重地插进腔口,侵犯小小的腔室。 他掉了几滴泪,勉强高潮一回,射出来的精水已经很稀薄了,封栖松还没有释放过。 “封二哥,你快……你快疼疼我。”白鹤眠难耐地扭动着身体,晃着双腿,脚尖拂过一片狰狞的疤痕。 封栖松的腿就算好了个七七八八,有些痕迹也永远地留了下来。 它们是勋章,是丰碑,是白小少爷爱的印记。 “讨厌?”封栖松边顶边问。 他摇头,支吾道:“好……好呢。”什么都好。 封栖松松了口气,翻身将白鹤眠托在腰间:“骑马厉害?” 他哼哼唧唧地点头,继而剧烈地颠簸起来。 白鹤眠没有缰绳可抓,慌乱地扶着封栖松的腰,不断被占有的快感呼啸而至,刮过他脆弱的理智,以摧枯拉朽之势,将白小少爷变成了一个意乱情迷的花魁。 他放荡地惊叫,自己把臀瓣掰开,又跪在封二哥腰间,撅着屁股扭动,含着性器爽得满眼泪花。 他藏着掖着的浪荡,彻彻底底地暴露在了封栖松面前。 封栖松偏爱他独一无二的媚态,撞得越发激烈,把他插射了三四回,在他即将晕厥之际,终于施舍似的按住小少爷的腰,闷哼着射在了柔软的腔室里。 如同骤雨初歇,牡丹花七零八落,白鹤眠跌进封栖松的怀抱,急促地喘息,眼里闪过一道又一道绚烂的白光,小腹的胀痛已经不算什么了,他刚刚还以为自己会死在封栖松身上呢。 封栖松俯在白鹤眠的身上寻觅着细细的蛇,他舔着粉嫩的乳尖,缠绵地吮吸,然后顺着蛇身粗鲁地吻过。 白鹤眠像蛇一般扭动起来,在还未彻底平复心绪之际,再次和封栖松纠缠在一起。 这回他们更无顾忌,放肆地宣泄着心中的感情,白小少爷尽情地骑着马,腰肢扭得快要散架,还不肯停。 “肚子都被我射大了。”仙人倒的药效早散了,封栖松心疼地扶着他的腰,被白鹤眠的劲头折腾得哭笑不得,“明早醒了你该哭了。” “不会。”白鹤眠一门心思求欢,跟受了蛊惑似的,觉得封二哥怎么动都爽,巴巴地扭着屁股,“再来一回……封二哥,你快疼我!” 初尝禁果的人大抵如此,痛并快乐着。 封栖松捏捏他的腮帮子,狠不下心拒绝,再说自己也的确没吃够,便侧卧下来,拎着他的腿,挺腰抽插。 这姿势舒服,白鹤眠还不需要费力,他差不多一瞬间就爱上了,搂着封二哥的脖子无声地笑。 “封二哥,我喜欢你。”白小少爷骄傲地宣布,“特别特别喜欢你。” “嗯。” “真的喜欢。” “嗯。” “从今往后,我只喜欢你。” “……嗯。”封栖松心神微动。 他希望白小少爷记住自己宣过的誓,再也不要为曾经的熟客动摇。 白鹤眠剩下的话全部淹没在了黏稠的喘息里,安静的卧房多出几分过于热烈的人气儿,摇晃的床吱吱嘎嘎,宛如善意的偷笑。窗外昏沉的天色终于沉寂下去,可他们的夜晚尚未平息。 毕竟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第42章 祠堂 白鹤眠是被封栖松折腾醒的。 他睁眼的刹那,地动山摇,要不是窗外阳光明媚,他真以为地震了。 原来是封二哥在辛勤耕作。 白小少爷蹬蹬腿,扯了扯变形的衣衫,撇着嘴冷哼。 封栖松于百忙之中抽空看了他一眼:“醒了?” “嗯。”白鹤眠烦躁地扭了两下,疼得直吸气。 昨晚他不肯停,今早就吃了亏。 不仅仅是腰,还有腿,连脚指头都隐隐作痛。 他愤愤地踹向封栖松的腰,结果腿还没抬起,就蔫蔫地耷拉了下去。 白鹤眠决定不和自己作对。 又不需要他动,何必挣扎? 于是他舒舒服服地享受了一番,等日头渐盛,才从床上爬起来。 他俩谁都没说话,怕破坏美好的气氛。 毕竟白小少爷嘴皮子一动,肯定没好话。 白鹤眠的确想骂人,他动哪儿哪儿疼,走路都要踮着脚尖,生怕扯到某根敏感的神经,牵一发而“痛”全身。 封栖松站在一旁抿唇笑,瞧着白鹤眠磕磕绊绊地走,扑到桌边喝口水,再溜达到窗边吹吹风。 白小少爷的心情其实是不错的,毕竟得偿所愿,在封二哥身上尝到了甜头。 少年心性,只要有一丝甜,再多的苦也能忘记。 “封二哥,”白鹤眠趴在窗边,塌着腰看风景,“下次轻些。” “轻些你还是会怪我。”封栖松走过去替他披了件外套。 白鹤眠慵懒地打着哈欠,蛮横无理:“那就先轻些,再重些。” 他钩住封栖松的手指:“封二哥,你疼我的,对吧?” 可不吗,封栖松最疼的就是他。 缠绵过,他们的相处模式就不同了,白鹤眠真真正正地成了封家的“二太太”,歇够了,就抖落了满身并不存在的病气,对外宣称自个儿病好了。 封卧柏是头一个得到消息的。 如今封家失了势,眼瞧着倒没怎么样,一来得益于底蕴深厚,二来封栖松是假死,一应事务照常处理。所以衰败的只有封卧柏手里的资产。 封三爷兜里没钱,又“死”了靠山封二哥,去花楼都惹人嫌,往日的狐朋狗友也散了个一干二净,现下撞上白鹤眠,既爱又恨,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天高云淡,温热的光在青色的瓦片上流淌。 白小少爷尚在服丧,穿了身没多余花纹的暗青色长衫,双手捧着金色的手炉,领着千山从游廊另一头缓缓而来。 封卧柏的目光忽而凝住了。 与刚开过荤的白小少爷不同,封老三是风月场所的熟客,一眼就能看出雏儿与经过人事的美人有何区别。 先前他不跟二哥争,就是看出白鹤眠虽嫁入封家,却全然没被人碰过。然而今日,他宛若半开的牡丹,一身暗色,依旧掩不住骨子里渗透出来的艳丽,举手投足间都有股情欲的慵懒,是被好好滋养过的模样。 封二哥死了,谁还能滋润白鹤眠? 封卧柏心里的嫉妒一瞬间占据了所有的理智,他看向千山,又去望院子里的护卫,每一个都有可能和白鹤眠苟且。 自己难道比不上这些人吗? 他们曾经有过婚约,为何不能再续前缘? 封卧柏在看白鹤眠的时候,白鹤眠也同样在看封卧柏。 一个不成器的窝囊废并没有什么好看的,哪怕他有着和封栖松极为相似的面孔,也没有封二哥的神韵。 同样的血脉没能养育出同样的人,于是他们从骨相到皮囊,逐渐剥离。 白鹤眠停下脚步,对千山说:“我们换条路走。” 他不想听封卧柏废话。不值当。 封卧柏不甘心地追上来:“鹤眠。” “三爷,你这么叫我,不合规矩。”白鹤眠没有回头,千山自觉地拦在他们之间。 “你该叫我嫂嫂。”他故意说出那个难以启齿的称呼。 “你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熟客的?”封卧柏被迫驻足,压低声音,恨恨道,“白鹤眠,你想到我,不会心虚吗?” “你喜欢过我,爱过我,甚至想跟我私奔过,你怎么能……!”封卧柏像是被人掐住了咽喉,猛地噎住。 他能继续问什么呢? 问白鹤眠为何和别的男人苟且,问自己到底差在哪里? 可事实上,封卧柏比任何人都要清晰地知道,自己是封家的败笔,是封家的耻辱。年幼时,他有大哥,有二哥,有整个封家,就算浑浑噩噩些,也没人管得着。 现如今,大哥死了,二哥也死了。 封家是风雨中的扁舟,随便一方巨浪,都能让其倾覆。 封卧柏置身其中,没有二哥撑起封家的能力,又不愿付出成长的代价,于是见到白鹤眠,便窝囊地将气撒在他头上。 若是没有白家的小少爷,二哥也不会与他产生嫌隙,将家产尽数给一个男妻。 “白鹤眠,你又有什么颜面留在封家……”封卧柏自以为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拂袖而去,“你对得起我死去的二哥吗?” 抄手而立的白鹤眠面色惨白,他是对不起封栖松,明明动了心,还曾经对熟客抱了一丝不该有的期待。 所以今日被封卧柏羞辱是咎由自取。 “小少爷?”千山有心解释封栖松才是那个“熟客”,可他终究是个下人,不能逾越,“小少爷,您别搭理三爷,等二爷解决了陈北斗……” “我晓得,”白鹤眠打断千山,自言自语,“我都晓得。” 他知道封二哥不会怪他,可他过不去心里的坎。 越是和封栖松相处,越是深陷其中,白鹤眠低头抠了抠手炉上的浮雕,心里仿佛有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扇动的翅膀拨动着心弦。 青涩的感情是克制,是隐忍,是四目相对时的一发而不可收。 白鹤眠的嘴角不由自主抬高了些,想回到东厢房去。 在床上疲惫算什么?若是能一直跟着封二哥,他愿意劳累一辈子。 与此同时,身处东厢房的封栖松卷起了裤腿,荀老爷子仔仔细细地瞧,半晌,大喜:“这几月养得不错,已经大好了。” 封栖松知道自己大好了,要不然也不会和白鹤眠在床上胡闹。 他伸出手臂:“这只手偶尔使不上力气。荀老先生,您帮我瞧瞧。” 荀老爷子又凑到封栖松的胳膊边:“二爷,正常的,伤筋动骨一百天,您还得养养呢!” “我倒是无所谓。”封栖松叹了口气,目光无奈,“鹤眠头上先前撞了个口子,他自己不当回事,说还没老三打的那一巴掌疼,我却心疼得不得了。” “……荀老先生,劳您待会儿也帮他看看。” “小少爷年纪轻,伤好得快。”荀老爷子乐呵呵地摸着胡须,心态比封栖松好多了,“您别忧心。” “只是老三……”封栖松闭上了双眼。 荀老爷子轻咳着摇头:“不成器!二爷,您这个弟弟不成器啊!” “我何尝不知道他不成器?”封栖松的笑容浸染上了苦意。 封顷竹死前一直叮嘱着他照顾封卧柏,不承想,竟照顾出个祸害。 封栖松可以对不起老三,却不能对不起大哥。 “荀老爷子,您去找鹤眠吧。”封二爷下了逐客令,待荀老爷子离开卧房,起身走出了门。 东厢房除了封栖松藏身的卧房,还有点着长明灯的祠堂。 封栖松走过寂静的庭院,听见了白鹤眠兴冲冲地谈天说地,他猛地驻足,却发现那是风声。 他失笑,摇了摇头,伸手拢紧肩头的风衣,将眼镜从鼻梁上拿下来,眯起眼睛。 见大哥的时候不戴眼镜,这是封栖松的习惯。封卧柏已经够让操心了,他不能再让大哥担心。 黑色的瓦片抚摸着天际,寒风带来了初雪。 封栖松把冷冽的空气吸进肺部,手按在了祠堂的门上。 冰冷的触感亦如他大哥死去时。 “大哥……”封栖松的语气里流露出一丝转瞬即逝的脆弱。 谁也没问过二十三岁的封栖松,愿不愿意挑起封家的重担,也没有人问过他这些年累不累。 只有他自己知道,二十三岁的封栖松,是个刚留洋回国,心高气傲的青年。 而如今的封栖松…… 他用力推开了祠堂的门,长明灯灯火摇曳,柔和的光线宛若慈悲的目光。 封栖松走进去,跪在堂内唯一的蒲团上,听着灯油燃烧的轻微声响,惊觉自己已经变成了满心阴谋诡计的副司令。 那个意气风发的封家二郎,早已被埋葬在了岁月里。 “大哥,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封栖松低声自语,“我辜负了你的期待,没照顾好老三,还抢了鹤眠,你不愿再见我了吧?” 他腰杆笔直,犹如苍劲的松柏:“老三触犯了太多家规,为了封家,日后他再犯错,我定不会手下留情。” “……大哥若是生气,不日见到我,随意责骂便是。” “……至于鹤眠。”封栖松顿了顿,“他年纪小,成婚是被我逼的,大哥莫要怪他。他……他已经够苦了。” 封栖松又低声说了许久,直到院外传来白小少爷的声音,才暂时停下。 封二爷不信鬼神,可是有些话不与逝去的大哥说,又能对谁说呢? “封家的列祖列宗在上,我封栖松愿百年后不入祠堂,只求白鹤眠今世安康。”封栖松的脊背缓缓弯曲,对着牌位磕了三个头。 “我与老三……从此往后,一刀两断。”封栖松每说一个字,腰杆就直起一分,等再次站起时,目光已如炬。 有些事,活人都拦不住他,死去的亲人,更不行。 第43章 暖床 噔噔噔,风里飘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这回不是幻觉,封栖松真的听见了白鹤眠的声音。 “千山,封二哥怎么不在屋里?” “小少爷,您回去等着吧,下雪了,待会儿的风更冷!”这是跟在白小少爷身后操心的千山。 “我不回去,我要找封二哥。”白鹤眠全然不理会。 封栖松静静地听了片刻,头也不回地走到了祠堂门口。 屋外灯火摇曳,屋内一灯如豆,有无数双眼睛隔着悠长的岁月,盯着封栖松。 他视若无睹。 有些路注定要一个人走,也注定走得艰难。 从他见到白鹤眠的那一天起,就已经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沉重的门被封栖松推开,细碎的雪花纷飞而来,他驻足旁观,等白鹤眠的声音越发焦急,才循着光源走到了游廊下。 “鹤眠。”封栖松笑吟吟地唤他。 白鹤眠猝然回首,见两点星火在封二哥的眼底闪烁,心尖一麻,撇下千山,蹦蹦跳跳地蹿过去。 “下雪了,”白小少爷牵住封栖松的手,“封二哥,我给你暖床。” 封栖松用手指点了点他的鼻尖,笑容里满是无奈。 “走吧。”白鹤眠对他们身后的屋子充满了莫名的恐惧,迫不及待地扯着封二哥往回走。 封栖松由着白鹤眠胡闹,等回了屋,千山为他们烧了暖炉,也换了新棉被。 白小少爷挑剔地转悠了两圈,脱了外衣趴在床上蹭蹭,觉得舒服,急切地喊:“封二哥,不早了,该歇下了。” 封栖松将外套脱下,应了声:“好。” 再一抬头,白鹤眠已经缩在被子里,露出双眼睛朝他笑。 “封二哥,这雪留不住的,就怕明天更冷,道上结冰。”他念念叨叨,等到封栖松走到床边,掀开被子,再猛地扑过去,哆嗦着掖被角。 封二哥身上也没多热乎,但白鹤眠贴着就安心了。 他脱得干净,歪心思昭然若揭,封栖松却装没看见,绅士地搂着小少爷的腰,翻了个身,把他拢在身前,抬起胳膊按灭了床头的灯。 甜蜜的黑暗将他们笼罩,白鹤眠花了几分钟适应夜色,继而伸手搂住了封栖松的脖子。 “封二哥,你还没跟我说呢,怎么就着了陈北斗的道儿,喝了加仙人倒的酒?”白鹤眠没话找话,蹭了几下,嗓子哑了,膝盖慢吞吞地往封二哥的腿间挤。 夜色掩盖了封栖松眼里波涛汹涌的浪花:“你说呢?” “肯定是你大意……”白鹤眠没察觉到封二哥语气里的异样。 他体寒,身上凉丝丝的,就算有暖炉也无用,靠炉子近的半边身体烤热乎了,后背还是冷的,只有与封栖松贴在一块,才睡得安稳,当然,若是在亲热中睡去最好。 白鹤眠初尝云雨,贪恋那一味带着倦意的温存,他借着暗夜的掩护,拼命向封栖松发出想要的讯号,奈何事与愿违,封二哥一动不动,好似睡熟了。 白小少爷有点恼,用指甲盖不轻不重地抠着封栖松的掌心:“封二哥?” “不是大意。”封栖松突然开了口。 他没听进心里去:“什么?” “我说我喝下陈北斗送来的酒并不是因为大意。”封栖松翻了个身,原本揽在白鹤眠腰间的手骤然发力,将他困在怀里,“鹤眠,我早知他在酒里下药,我是为了能和你……才喝的。” “……什么?”白鹤眠一时怔住。 “陈北斗送来的酒,我如何会毫无顾忌地喝?”封栖松凑近他的耳朵,含着耳垂轻吮。 “你只是想与我……与我……” “温存。”封栖松替他说完,忽而一笑——白鹤眠的小火苗又烧起来了,当真一点定力都没有。 “封二哥……”他一连叫了好几声,脑子里乱糟糟的。 原是故意喝的酒,只为了能把他骗上床。封家的二爷在他面前完完全全舍弃了斯文的假象,使的是白小少爷都不屑一顾的下三烂招式,偏他生不出气来,想到封栖松神志不清时往脸上泼的一碗茶,还心生窃喜。 还好有那一壶酒,白鹤眠心想。 “下回换我喝。”白小少爷抬起腿,钩住封二哥的腰,笑嘻嘻地打趣,“就怕他不敢再送酒来了。” 封栖松没搭话,却把他往上托了托。 被子从白鹤眠的肩头滑落,他冻得直哆嗦,不满地往封栖松怀里躲。 “不生气?” “不生气。”白鹤眠成功拱了进去,他把冰凉的手塞到封栖松的两·腿·间,闷声闷气地呢喃,“有什么好气的?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既然如此,无外乎什么方式……在一起便好。” 在一起便好。 白小少爷的心很小,自从白家败落,他拥有的就越来越少了。他学会了知足。既然动了心,也得到了同样的感情回报,又有什么好计较呢? 封栖松再次陷入了沉默。 白鹤眠闹着闹着,倦了,身上也染上了暖意,他眼皮子发沉,把下巴搁在封栖松的肩头,意识游离:“你还有别的事情瞒着我吗?” 回答他的是呼啸的风。 白鹤眠随口一问,也没真想得到答案,再者,他也不觉得封二哥在别的事情上有所欺瞒。 寂寥的雪夜遮挡了一切声音,包括封栖松的轻叹:“有的,鹤眠,有的。” 他的手指被封栖松的左手握住,牢牢地攥在了掌心里。 * 白鹤眠病愈的消息传出去,陈北斗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只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封家的门面还在那里,他也不能不顾陈家的名声,直接把孀居的寡夫接到家里。 不吉利! 所以陈北斗把主意打到了封卧柏头上。 金陵城里人人都知道白鹤眠曾经和封老三有过婚约,常人或许会觉得这时候的封卧柏在想方设法和白小少爷重修旧好,唯独陈北斗认为,封老三一次抢不到,注定次次抢不到。 还真被陈北斗猜中了,现在的封卧柏正在为钱愁得焦头烂额,压根顾不上白鹤眠。 常去的花楼暂且不提,就连普通的酒馆里的伙计,看见封老三,也是唯恐避之不及,不是说打烊了,就是说没有适合封三爷喝的酒。 为什么啊? 因为他们既得罪不起封家,又不想在身无分文的封老三身上耗费精力。 封卧柏成天出门找气受,后来学乖了,干脆待在家里混吃等死,白鹤眠再讨厌他,也不会断了伙食。 然后封卧柏待着待着,待出滋味来了。 白鹤眠曾经是个商贾世家的少爷,根本不需要人教,掌家的事手到擒来,封栖松“走了”几个月,封家在他的打理下,竟然没有丝毫的颓势。 白鹤眠还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美人在骨不在皮。皮相就不用说了,白小少爷要是不好看,也当不成花魁。更可贵的是,他的娇嗔劲儿藏在骨子里,遮遮掩掩,被滋润过后,从眼角眉梢流淌出了情丝。 封老三想开了,玩一个雏儿没意思,既不能使劲,又不能变花样。白鹤眠这样的正好,被人调教过,再上床,就能享受极乐。 穿着雪青色长衫的白小少爷忙里忙外,忽而感受到一道黏稠的视线,迈进正厅的脚步顿住了,转而重新扎回风雪中。 “躲我?”缩在椅子里的封卧柏抓着瓜子蹦起来,边走边嗑,紧追着白鹤眠去了。 把账本夹在手臂间的白小少爷在花园里被封卧柏逮了个正着。 “何必呢?”封卧柏嘴皮子一掀,瓜子皮随风飘落在泥泞的雪地里,“现在封家就剩你我,我们该同舟共济……” “没钱。”白鹤眠听不得封老三的叽叽歪歪,头也不抬地说,“封二哥腿受伤的时候都能撑起封家,你封卧柏有手有脚,只会要钱?” 以前的封卧柏听了这话,会害臊,但如今的封家老三早已把脸皮丢到了九霄云外,听了白鹤眠的讥讽,非但没生气,还两手一拍,把瓜子壳掸开,轻哼道:“封二哥、封二哥……你是不是只知道封二哥?” 封卧柏低头,凑近白鹤眠,贪婪地嗅着他的颈窝:“鹤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有男人。” 白鹤眠噎了一噎。 当然有男人,自从上了封二哥的床,他每周都有那么几天下不来床。 “跟我说说,他厉害吗?”封卧柏见白鹤眠并不反驳,耳垂还有一丝红,嫉妒地追问,“是不是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眼瞧着就要把封家的家产拱手让人了?” “舒服。”白小少爷沉默片刻,忽而笑了。 他笑得坦荡,毫不吝惜嘴角勾起的弧度。 白鹤眠暗暗想:和封二哥做什么都舒服,你封老三懂什么? 至于家产…… 他眼珠子转了转,故意刺激封卧柏:“就算我给了他,又如何?他在床上伺候得我舒服,在床下,我自然也要让他满意。” 封卧柏的神情随着白鹤眠的话,逐渐扭曲,抓过瓜子的手又抬起,想要抓他的脖子。 电光石火间,白鹤眠从袖管里掏出一把细长的匕首,反手抵在封卧柏的脖颈间。 雪静静地落在刀鞘上,封卧柏的眼睛睁得老大,干涩的喉咙变成了鼓风机,发出几声嘶哑的喘息。 “三爷,您不会以为我吃过一次亏,还会乖乖挨打吧?”白鹤眠得意地挑起眉,纤细的手指在刀鞘边来回游走,时不时做出发力的姿态。 “你……你……”封卧柏的心随着他的动作,提起又落下。 “我是个没了丈夫的人。”白鹤眠微微一笑,“别惹我,否则,我什么都干得出来。” 没出鞘的匕首又回到了白小少爷的袖管中,他施施然朝着封三爷行了一礼,恭敬谦和,做足了“二太太”该有的气度:“三爷,请吧。” 封卧柏摸着脖子,腿肚子打战,后退了两步,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白小少爷似笑非笑地揣着手,雪花纷纷扬扬落在他的肩头。 封老三眼前一花,痴痴地爬起来,欲·望战胜了恐惧——太美了。 征服这样的人才有快感。 白鹤眠目送封卧柏远去,总觉得对方最后看他的目光不太对劲,可他也不想追上去问,便反身往东厢房走。 结果走了没两步,白小少爷也被抵住了喉咙。 只不过他脖颈旁的是封二爷骨节分明的手。 “没了丈夫的人,什么都做得出来……”封栖松将白鹤眠反抱在了身前,隔着厚厚的长衫,抚摸他身上的纹路,“嗯?” 白鹤眠双膝一软,乖觉地倚在了封栖松的身上。 明明衣衫那么厚,封二哥的手却还是让他身上文的牡丹花盛开了。 第44章 羡慕 白鹤眠在封栖松的怀里毫无顾忌地赖了会儿,又直起腰挣脱出来:“封二哥,你怎么出来了?” 封栖松假死的消息还未公开,平时是不会主动走出东厢房的。 “怕老三欺负你。”封栖松一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结果你自己已经有法子对付他了。” 说的是白小少爷藏在袖管里的匕首。 白鹤眠把匕首又拿出来,小心翼翼地递给封栖松:“我让千山帮我买的,很锋利,用来吓唬三爷足够了。” 匕首做得很精致,刀鞘上盛开着花朵模样的浮雕。 “华而不实。”封栖松轻轻转动着刀柄,给了个很中肯的评价。 白小少爷也不生气,他晓得自己用来防身的家伙什封二爷看不上眼,只是给他好的,他也不会用。 “不过……用来吓唬老三,的确够了。”封栖松话锋一转,把匕首还给白鹤眠,顺带摸了摸他爬了牡丹花瓣的脖颈,“可我还是不放心。” “鹤眠,我真想把你拴在身边。” “怎么,想要我当金丝雀?”白鹤眠听得眉开眼笑,倾身凑近封二哥,得意地眨眼。 “不愿意?”封二哥反问。 “愿意。”他叹了口气,伸手掸了掸封栖松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真心实意地感慨,“你封二爷要我当金丝雀,一定得准备最好的笼子。” “太掉价的笼子,我白鹤眠可不会去。” 封栖松垂下眼帘,沉默片刻,道了声:“舍不得。” 北风把封二爷的话吹散了,白鹤眠张了张嘴,吃进一口雪末子。 他总觉得封栖松说“舍不得”时,语气过分淡漠,不像是真的“舍不得”,而像是在用理智压抑一头猛兽。 可当封栖松的金丝雀又有什么不好? 白鹤眠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 用爱编制的囚牢困住的从来不是别人,只能是自己。 他心甘情愿,甘之若饴。 雪下得更大了,天地间一片银白。白鹤眠跟着封栖松回了东厢房,脱了外套,手还没对着暖炉烤热,千山就敲门带来了坏消息。 “温小姐找上门来了。” “温小姐……”白鹤眠抬起头,看了一眼坐在书桌边的封二哥。 封栖松戴着眼镜,浅浅的泪痣搁浅在眼尾的褶皱里,他卷起的衣袖工工整整,连褶皱都不曾多出一条,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极度的隐忍与克制。 与在床上判若两人。 白鹤眠着迷地瞧了会儿,醋意重归心底。他还记得刚嫁进封家那会儿,封栖松与温小姐单独见了面,说了好长时间的话。 “她来做什么?”封栖松替白鹤眠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千山答:“来找三爷的,说是有要紧事。” “要紧事?” “三爷不许我跟着,我就安排了几个下人在附近。”千山皱着眉,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他们也不能长时间在三爷身边逗留,所以到底是什么事,我并没有探听出来。” “知道了。”封栖松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头也不抬地唤白小少爷,“鹤眠,来。” 他跑过去,趴在封栖松的背上,哼了一声。 封栖松顿了顿:“嗯?” “温小姐。”白鹤眠“善意”地提醒,好让自己的醋吃得正大光明。 “温小姐……”封栖松跟着他重复了一遍,后知后觉地回忆起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嘴角不易察觉地勾起了些许。 封二爷不问他吃什么醋,反倒说:“许久没见你打牌了。” 头一回见温小姐,就是去金家打牌,因为这事儿,回来的途中白鹤眠还发了好大的脾气。 “没意思,他们都玩儿不过我。”白鹤眠手气好不是一天两天了,旺自己也旺下家。 “我也玩不过你。” “那是你让着我。”他笑嘻嘻地把脑袋拱进了封二哥的颈窝,不打算继续追问了。 温小姐只是他们之间的一个小小的误会,白鹤眠不会当真,封栖松和她也没有真正的关系,完全不必过分认真地解释。 可是误会如同滚雪球,放过一个,后面的只会更大。 所以封栖松把白鹤眠抱到腿上,捉住他乱动的手:“温小姐是老三的旧相好。” “……啊?” “老三的旧相好不少,你不必个个都记得名字。”封栖松不愿白鹤眠在外人身上操心,语速逐渐加快,“只是她比较特殊。” “怎么个特殊法?”白鹤眠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封栖松淡淡道:“老三与温小姐认识,是在大哥刚死的那段时间。” “大哥去世后,老三有很长一段时间走不出来,每日以泪洗面,还学着酒鬼酗酒。我教训了他几回,他怕了,不再泡在酒馆里,却成日和温小姐厮混。” 言下之意,温小姐不是老三一般的红粉知己。 “三爷喜欢温小姐?”白鹤眠早忘了吃醋,听得津津有味。 “喜欢……与喜欢,并不都是一样的。”封栖松的回答却很微妙。 有些喜欢,也仅仅是喜欢而已。 三两酒下肚,千金买一笑,喜欢最值钱。 白鹤眠一哂。 他在花楼里听得最多的是山盟海誓,见得最多的是背信弃义,夜里神魂相交的情人,起床就能为几块钱的嫖资大打出手。 “那段时间我疲于解决大哥留下的事务,无暇分心,只觉得老三能走出来便好,可惜……”封栖松叹息时,眼尾的泪痣越发清晰。 可惜了封家的老三,自此成了窝囊废。 “那你呢?”白鹤眠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封老三可以通过酗酒忘记大哥的死,可封二哥从不过度饮酒,也不去花天酒地,他把自己封锁在封宅里,一日又一日独自前行。 封栖松沉默良久,手指顺着白小少爷的眉眼拂过:“我有你。” 他一赧,别开脸,去看窗台上撅着屁股找米的麻雀。 自打开始下雪,白鹤眠就在窗口撒了一把小米,他知道能活下来的鸟不多,图个心安罢了。 金陵的雪留不住,白日下了,晚上消融,或是晚上下了,白天融化。 气温起起伏伏,总归没多暖和。 看久了,白鹤眠的眼前开始晃暗色的影子,封栖松伸手遮住他的眼睛,让他歇歇。 白鹤眠在封二哥面前又乖又软,顺从地低下头,睫毛像蝴蝶,在封栖松温暖的掌心里展翅欲飞。 封栖松心里泛起一丝灼热的欲·望,只有一丝,不足以焚尽理智,但足以让白小少爷获得黏稠的吻。 他亲着亲着,忽然说:“封二哥,你说三爷和温小姐认识了很久?” “嗯。”封栖松捏着白鹤眠的下巴尖,觉得他瘦了,心不在焉地摩挲着手指,“从我大哥过世到现在,有些年头了。” “封二哥,你说……互相陪伴是什么感觉?”白鹤眠猛地仰起头,柔软的发梢蹭过封栖松的脸颊,像小鸟突然虚张声势地鼓起翅膀。 他觉得自己和封二哥相识到相恋只有短短几月,所以对跨越了岁月的感情充满了好奇。 这是个很容易回答的问题,无论是亲情、爱情还是友谊,人活在世上,总有那么几个人陪伴着度过漫长的光阴。 封栖松却抿唇,没有回答白鹤眠的问题。 白鹤眠自顾自地嘀咕:“以前我听戏,时常听戏文讲,有妖怪和人相恋,苦苦守候几百年,就为了一个轮回……等一个人很久才能又相见是什么感觉?” 封栖松继续默然。 约莫就是他这样的喜不自胜吧。 年纪轻轻的白鹤眠尚未察觉封二哥沉重又漫长的喜欢,他还以为封栖松是把他抢来以后才动的心,所以说得毫无心理负担:“真羡慕。” 是啊,经历千难万险的爱情最令人神往。 封栖松温柔地注视着白鹤眠说话的唇,时不时在他嘴角轻吻,待他说累了,才把人松开。 “去见见温小姐吧。”封栖松笑,“你早就想去见她了,对吗?” 白鹤眠面色微红,眼神里有被戳穿的羞恼。 他还是在乎的,吃过的醋哪有那么容易忘?就算封二哥解释了,他还是想亲自会会温小姐。 “封二哥,我去了。”白小少爷不敢直视封栖松的眼睛,觉得自己的醋吃得小气,好像在管着封二哥,连和女人说话都不许。 “去吧。”封栖松好笑地注视他溜走,挥手示意千山跟上去。 细雪纷纷,封二爷驻足,在窗边逗留了许久,看着麻雀飞来又飞走,窗台上的米粒不多不少,数起来刚好九颗。 寒风吹散了屋内的暖意。 白鹤眠在时,封栖松怕他冻着,窗户只开一条细细的缝,如今他不在了,倒是没那么多讲究。 寒冷使人冷静。 封栖松背着手,暂时从情爱的缠绵中抽身,又变成了金陵城里,坐着轮椅搅动风云的封二爷。他的视线落在院中的薄雪上,并没有思考白鹤眠吃醋的事,而是在回味小少爷说的那声“羡慕”。 白鹤眠羡慕戏文里守候千年的感情,可他又如何知道,有一个人也等了他很多年? 若是这个人把真相说出来,白鹤眠是否会像他描述的那样,真的感到高兴呢? 第45章 冷血 白鹤眠开心与否还是个未知数,此时的封卧柏却没有别人想象的那么高兴。 老情人见面,剑拔弩张。 温小姐穿了一身粉色的旗袍,端坐着喝茶,姿态秀秀气气,全然不似封老三,目眦欲裂,盯着她,仿佛盯着一个随时会暴起吃人的猛兽。 “三爷贵人多忘事,不过几年,就把大爷的死忘了。”温小姐低眉顺眼,说出口的话却字字如惊雷,“我来,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提醒您,若是不想封家剩下的人知道您曾经做过的事儿,该给的钱就得给。” “……破财消灾,您不会不懂吧?” 封老三扯着破锣嗓子,急促地喘了几口气:“钱?我二哥死了,家产给了白鹤眠那个忘恩负义的小少爷,你觉得他会给我钱?” “……再说了,你以前不是想嫁给我二哥的吗,现在居然好意思要他留下的钱?” 温小姐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你让我跟守寡的白少爷去抢一个死人?” 言罢,柳眉倒竖:“我在乎的是钱,管你们封家人娶了谁?若是现在封家的家产在你手里……三爷,我跟你说句实话。” 温小姐倾身对封卧柏温柔地笑:“就算你和当年的封二爷一样,双腿残废还不举,我照样高高兴兴地往你身上凑。” “我……”封老三嘴角抽了抽。 “可你没钱。”温小姐把茶碗往桌上一磕,冷漠地翻看着手腕上的玉镯子——封卧柏猜她又傍上了新的下家,很可能是陈家。 “以前你说没钱,我不在乎。”温小姐暂时放过手镯,转而抚摸面前的屏风,“是因为封二爷还活着。” “……他活着,就饿不死你,因为你们是亲兄弟。”温小姐说到这儿,忽然不自然地顿住,用怪异的眼神望着封老三,“当然了,也有三爷这样当兄弟的,把自己的亲生大哥……” “温小姐!”封老三像是吃进去了一只苍蝇,憋得面色通红,眼神里既有警告,也有哀求。 ——别说了,他承受不起。 温小姐不屑地挪开了目光,似乎也为自己知道的秘密感到不齿:“以前你不按时给我钱,我不会逼你,那是因为你是名副其实的封三爷,可如今局势变了。” 如今的封家面上姓封,实际上却由白鹤眠掌控着,封卧柏徒有其名,不知哪天就会被赶出家门。 “三爷,交钱吧。”温小姐见好就收,没有把难听的话说绝,然而仅仅这么几句,就已经让封卧柏的脸涨得通红。 封老三何时受过冷眼? 他是封家的三爷,是封栖松和封顷竹的亲弟弟,就算曾经干过混蛋的事情,也能知错就改,叫世人刮目相看,就如同他二哥当年…… 封卧柏气势汹汹地冲到了门前,忽而听到一声轻笑。 “封三爷想赖账?”温小姐慢慢从椅子里站了起来,手镯磕在桌旁,发出清脆的嗡鸣。 她巧笑倩兮:“我来时便已猜到您会如此。” “你做了什么?”封卧柏瞬间警觉。 “没什么。”温小姐拿出帕子,掩住唇角的得意之色,“不过是把您当年做过的事情写下来,寄到报社去罢了。” “你……!”彻骨的寒意从封卧柏的心底迸发出来,他怔怔地望着温小姐,下意识地将半掩的门关上。 封老三颤声道:“温小姐,你不要开玩笑。”他的手按在了腰后。 “我……我什么都干得出来。”封卧柏佝偻着身子,差点握不住别在腰后的枪,手指发抖,却又像是握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温小姐察觉到了异样,神情紧绷:“三爷,你要是杀了我,信就真的寄到报社去了!” 封卧柏神经质地摇头。 “你放过我,我就把信要回来。”温小姐毕竟要命,见封老三真的掏出了枪,也慌了,“三爷……三爷,钱的事好说,我们认识了这么些年,你……你对我难道没有感情吗?” “感情?”封卧柏咀嚼着这两个字,脸上绽放出了要哭不哭的笑容,“你写信给报社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们之间的感情?” “三爷……” “闭嘴!”封老三猛地一声怒吼,拿枪的手抖得越发厉害,“我……我杀过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温小姐的脸色彻彻底底地白了。 千钧一发之际,门外传来了下人的声音:“白小少爷,三爷在里头呢。” 如同丢进湖水的石子,一触即发的局势瞬间得到缓解,封卧柏脱力地倚靠着门,温小姐如蒙大赦,跌进座椅里抚着心口喘息。 他们心照不宣的秘密再次沉入了无声的旋涡。 白鹤眠尚不知道屋内发生的事情,他站在院前,蹙眉打量紧闭的房门:“还有谁在里面?” 下人是千山留下的,有问必答:“温小姐。” “温小姐?”白鹤眠的语气带上了一丝玩味,“我和温小姐是旧识,你代我进去通报一声。” 下人乖乖地应下,敲门喊:“温小姐,白小少爷来了。” 似是有好几秒钟的迟疑,房门才被从内推开。 温小姐做足了姿态,匆匆走出来迎他:“是我该打,来封家之前应该先通报白小少爷一声的。” 封家的家产是白鹤眠的,温小姐忘了他们之间的不愉快,谄媚地扶住白鹤眠的小臂:“白少爷有时间,也去我那儿玩玩。” “找你玩?”白鹤眠不动声色地将手臂抽回来,迈步走进正厅,没有见到封卧柏,心头一跳,“怕是不方便吧。” “有什么不方便的?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温小姐见他左顾右盼,心领神会,“三爷刚刚还在呢,后来好像是有朋友来找,先回屋了。” 半真半假的话,白鹤眠当笑话听。 他旁若无人地在首位坐下,接过下人递来的茶盏,慢条斯理地吹了会儿,继而撩起眼皮,对惴惴不安的温小姐笑:“自从那天和温小姐一起打了牌,就再也没见过面呢。” “白小少爷是贵人,哪儿能跟我天天打牌?” “封二哥以前还叫我多出去走动走动,我倒是忘了还有温小姐这么一号人。” 温小姐听白鹤眠主动提封栖松,面色变了又变,心思百转千回,最后决定卖个好:“白小少爷,二爷……二爷以前可没找我玩儿过,就算见我,也是为了三爷的事。” 从温小姐口中听到和封栖松说得几乎一模一样的话,白鹤眠彻底踏实了,他把玩着茶碗,心思飘到了东厢房里。 温小姐却因为方才封老三的举动,如惊弓之鸟,见白鹤眠不说话,心急如焚,生怕再被枪口对准一次,于是想起了很久以前,封卧柏喝醉后说出的事情。 那时的封老三还没撕毁和白小少爷的婚书,找她寻乐子的时候也会注意着时间,生怕被二哥逮住。但喝醉了,就什么都忘了。 封卧柏说漏嘴,就是在一次醉酒后:“你知道吗?我二哥竟然喜欢我那个从小定亲的男妻,叫……叫什么来着?” 大家族的秘密温小姐不是头一回听,起初觉得不过是兄弟俩喜欢上同一个人的老套戏码,敷衍着答:“白鹤眠。”边说,边帮封老三脱皮鞋。 “对对对,就是这么个名儿。”封卧柏笑嘻嘻地按住温小姐的头,醉眼迷离地瞧,“你说说,一个男人,除了脸讨喜,还有什么好喜欢的?” “……白家没落了,娶回来,不是娶回来一屁股的债吗?” “听说只是没落了,没有欠债。”温小姐的消息也是灵通的,“三爷,封二爷喜欢,您让给他就是了,不过是个男妻,我瞧您也未必真心愿意娶。为了这么点事跟封二爷闹不愉快,不值当。” “让……让什么让?”封老三倒回去,舒舒服服地在床上舒展着身体,把温小姐搂进怀里,不以为然,“本来就是我的男妻,二哥哪儿有脸跟我生气?” 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放声大笑:“你知道吗?我二哥知道那个小少爷去当什么花魁,竟然以我的名义买了洋楼,还遮遮掩掩地写信寄过去呢。” “写信?”温小姐略略一惊,“您是说……封二爷还给白家的少爷写信?” “对,没用自己的名字。”封卧柏心不在焉地嘀咕,“顾及身份,不敢用真名。再说了,那个小少爷怎么可能愿意跟未婚夫的哥哥搞在一起?” 包养小情人,送钱买房子都不是什么大事,金陵城里这么做的人多得去了,可写信联系的,温小姐还是头一回见,不由对白鹤眠抱了三分好奇:“白家的小少爷长得是不是很俊?” “俊。”封卧柏斜着眼睛觑温小姐,情意缠绵,“再俊也没你好看!” 床上的话温小姐哪里会信,却也听得舒心,转眼就跟封老三滚到了床上。 思绪回笼,温小姐讨好地替白鹤眠剥着果盘里的橘子,把细细的白筋都撕了下来:“白少爷,您和二爷……可惜了。” 她斟酌着说:“二爷对您,那是真心实意的。” “嗯。”白鹤眠四平八稳地喝着茶,心里别扭得厉害。 他和二爷的感情轮得着一个外人置喙? “听说二爷早就对您颇为钟情。” 白鹤眠端茶碗的手一顿,不耐烦地打断温小姐的话:“我和二爷成婚才认识,莫要胡说八道。” 温小姐连忙止住话头,等白鹤眠放下茶碗,走出正厅,才收敛脸上的笑意。 她把剥好的橘子一片接着一片塞进嘴里,低低地笑:“原来只要进了封家的门,人人都冷血。” 温小姐并不信封栖松“生前”没把曾经为白鹤眠做过的事情说出来,只以为白小少爷是为了名节,否认了曾经受过封栖松的恩惠。 “封二爷啊,您英明一世,可想到死后,弟弟和男妻是这副德行?” “英明一世”的封栖松比温小姐想的还要“惨烈”一些。 从正厅回来的白鹤眠正骑在他腰间,叼着长衫的下摆,费力地解着裤腰带。 “干吗呢?”封栖松无奈地扶着他的腰,生怕小少爷把自个儿折腾到地上去。 “我见过温小姐了。”白鹤眠含含混混地哼了几声,“还是不舒服,所以想要你疼我。” 第46章 孩子 他哪里是不舒服了? 就是仗着封栖松的纵容,胡搅蛮缠罢了。 白鹤眠解得费力,大半天都没解开,就有些恼,瞪着双时常泛起水雾的眼睛,雾蒙蒙地望封栖松。 封栖松垂眸叹气。 白鹤眠得不到帮助,继续自力更生,扯不断就拿手拽,要是旁边有剪刀,他指不定已经将裤子给铰了。 “到底怎么了,这是?” “封二哥……”白鹤眠没头没脑地闹了一顿,泄气般栽在封栖松的胸口。 他就是在看见温小姐的时候,四肢百骸都冒出了危机感。 曾经想要接近封二哥的人在白鹤眠看来,都不顺眼。 哪儿哪儿都不顺眼。 他像只占有欲极强的小猫,甩着尾巴试图在封栖松身上留下更多的气味。 但是事实说出来未免丢人,白鹤眠没脸承认自己连莫须有的飞醋都吃,还吃得格外起劲儿,就抿着唇,假惺惺地嘀咕了几声“想你”,然后锲而不舍地折腾腰带。 他哼哧哼哧地解腰带,封栖松温温和和地注视着他,颇有点岁月静好的滋味。 白鹤眠解着解着,又想到一个在床上才会想到的问题:“封二哥,你为什么不进来了啊?” 他问得含糊,封栖松却懂了。 “怕你疼。”封栖松把手罩在白鹤眠的小腹上,“第一次的时候,你哭得厉害。” 白小少爷的腮帮子随着封栖松的话,一点一点鼓起,仿佛蓄力的鼓,最后“咚”的一声炸了:“还不是因为你直接进去了!” 第一次的时候,封栖松疯了一样直接捅到了最里面,白鹤眠嘴上不说,心里记得清清楚楚。 他记仇呢。 可再往后,封二哥再怎么疼他,都不进去了,白鹤眠又想得紧。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白鹤眠都被封二哥养刁了,如何能忍受浅尝辄止的快感? “觉得你没准备好。”封栖松盯着白鹤眠瞧了会儿,决定实话实说。 “没准备好什么?” “没准备好和我要孩子。” 白鹤眠瞬间沉默。他没考虑过这个,即使他曾经在神志不清的时候喊过类似“肚子大了”“再多会怀”的话。 白鹤眠才十九岁,人生阅历再丰富,在封栖松眼里,还是个要人疼的小少爷。 家里一个少爷要他疼就够了,匀不出精力再去疼第二个。 再说了,白鹤眠自己也不见得多愿意。 能生的事,说到底,终究是个麻烦。 男妻的身份本就尴尬,封栖松的死还要继续隐瞒,白鹤眠若是这个时候怀了孩子,短时间内好说,等显怀了,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风波。 再者,封栖松舍不得。那可是在鬼门关走一遭,他压根不放心他家娇滴滴的小少爷。 于是在床上,封栖松就克制起来,不再莽撞,变成了温柔的猎手,在温暖的陷阱里肆意折磨着可怜的猎物。 对封栖松来说,能在漫长的等待过后获得今日的回应,已经足够,至于能不能有孩子,完全不在考虑的范围之内。 “太早了。”封栖松替白鹤眠说出心里的话,“等再过五六年,你真的想了,咱们再生。” 白鹤眠喜欢漫长的时间跨度,像约定。 也只有年纪小、不经事的小少爷,才会对时间有过度的追求。 而封栖松说完话,嘴角抿出了酸楚的弧度——五六年,他对他的感情就是在另一个五六年里沉淀发酵的。 封栖松还没想完,唇角就落下了黏糊糊的吻。 白鹤眠在封二哥的怀里一拱一拱:“我们有很多五六年的。” 他想起温小姐的话,忍不住开起玩笑:“若是你早就喜欢我,多好?” 说完,没察觉封栖松瞬间的僵硬,先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就算封二哥早就喜欢他,又如何? 那时的他有熟客。 白鹤眠缩着脑袋,怯怯地抚摸封栖松的喉结,到底胆子大,又不怕死地追问:“封二哥,你介意吗?” “介意什么?” “我有过熟客。”白鹤眠嘟嘟囔囔,“你知道的啊,我那个时候在当花魁,花楼里什么客人都有,我比较幸运,有人包。” 就是包他的那个人是封老三,实属幸运中的大不幸。 但是发生过的事情没办法改变,白鹤眠骑在封栖松腰间,居高临下,却蔫答答的,平日里的嚣张气焰,包括方才的猴急都不见了,就剩个又乖又软的芯子。 他不等封栖松开口,急不可耐地发誓:“封二哥,不论我之前对谁动过心,以后都不会有了。” “熟客……” “我忘了!”白鹤眠猛地提高了嗓音,然后心虚地松了一点口,“我会记得他雪中送炭的恩情,但再也不会和他有任何的牵扯。” “……我、我都嫁给你了。”白小少爷可怜巴巴地用腿夹住封栖松的腰,生怕人跑了似的,“封二哥,二哥……哥!” 封栖松被白鹤眠一连串亲密的称呼叫得心里酥酥麻麻,神情恍惚一瞬。 就是这么一瞬,白鹤眠已经发起了誓:“要是我再跟熟客联系,您就把我关在家里,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他信誓旦旦:“怀孕也没关系,我……我不怕!” 白鹤眠描述了一幅封栖松都不敢想的画面,自个儿得意得尾巴都翘了起来,觉得万无一失,以后“熟客”的问题再也不会成为他们之间的矛盾激发点。 他双眸含情,腰软塌塌地塌了下来,手指在封栖松的胸口摩挲:“哥,你快疼疼我。” 封栖松抿着唇,想揍白鹤眠的心都有了。 平时挺机灵的小少爷,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 明明拿到了账本,也知道封家谁说了算,还一门心思以为封老三是熟客。 于是嘚嘚瑟瑟的白鹤眠被捏住了鼻尖,好半天只能用嘴呼吸。 “封二哥?”他纳闷地对封栖松眨眼。 封栖松欲言又止,半晌,松开了手,把白小少爷抱在一旁,起身推开了窗户:“千山,陈北斗那边有什么动静?” 不是封栖松不想再和白鹤眠亲热,而是继续亲热下去,他真怕自己气死。 千山背对着窗户大声说:“二爷,眼线已经拔了三四个了。” “都是哪些人?” “马厩里的混老五,厨房里的廖七妹……” “这些无足轻重的人不必说。”封栖松微皱着眉,伸手把窗户彻底推开,“转过来。” 千山迅速转身,用双手捂着眼睛,生怕看到不该看的场面。 “拿下来。”封栖松已经气得心平气和了,“我和鹤眠都看着你呢。” 刚把长衫放下的白鹤眠气咻咻地哼了一声,抱着胳膊倚在了床边。 千山小心翼翼地把手指张开一条缝,确定他们都穿着衣服,终是放下心来:“二爷,有件事很奇怪。” “嗯?”封栖松示意他往下说。 “咱们查出的几个眼线,表面上看没有丝毫的联系,但是我派人查了查他们近些时日的行踪,却发现他们都和一个人有关系。” “谁?” “一位姓苏的阿嬷。” 封栖松骤然沉默。 一直竖起耳朵偷听的白鹤眠按捺不住:“苏阿嬷是谁?” “小少爷……”千山不敢说,对他讨好地笑笑。 “我爹娘过世时,老三年纪尚轻,大哥公事繁忙,我上学时常晚归,就请了苏阿嬷照料他的起居。”回答他的是封栖松,“苏阿嬷虽然叫阿嬷,实际上不过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寡居女人。她在封家干了好些年,后来老三大了,她便主动辞工,去城外投奔了亲戚。” “三爷……”千山的声音低了下去。 封栖松面色如常:“继续查,如果有什么新的情况,记得及时告诉我。” 千山应声走了,白鹤眠凑到了封二哥的身后:“哥。” 他叫“哥”的时候语气甜软,不同于封老三,是带着爱怜在叫“哥”。 “想问什么?”封栖松心软得想把白小少爷抱在腿上亲一亲。 白鹤眠只是笑:“有我呢。”说完,扭头跑开了。 封栖松愣愣地站了会儿,片刻后,无声地叹了口气。白小少爷聪慧,从只言片语中听出了端倪,知晓封栖松和封卧柏怕是要起冲突,所以才含蓄地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有你就够了。”封栖松自言自语,“有你,我还要别的做什么?” 敞开的窗外又传来了别的声响。 封栖松收敛了情绪,坐在书桌前,淡淡道:“说吧。” “二爷,我们收到了让三爷去剿匪的命令。” “意料之中。” “陈北斗有意请小少爷去陈家做客。” “呵。” “对了,还有一封信……” “还有信?”封栖松卷衣袖的手微顿。 外面那人迟疑道:“算是信。” “给我看看。” 封栖松的桌头多了张卷起的纸条,他捏起,抚平,其上只有四个字:“莫去,莫来。” “莫去”指的大概是不让三爷去剿匪,“莫来”则是说白鹤眠别来陈家。 字迹潦草,笔锋模糊,不知是故意为之还是本身就不善于书写。 封栖松将纸条翻过来调过去看了几遍,重新卷好,塞进口袋。不论是谁传递来的消息,不可尽信,也不可不信。 做好这一切,封栖松继续在桌边坐了会儿,听白鹤眠在院中问下人晚上吃什么,又想起他方才信誓旦旦的话,忍不住抬起左手,哭笑不得。 “好一个熟客。”封二爷对着掌心苦笑,“阴魂不散。” 第47章 心疼 “你说什么呢,封二哥?”白鹤眠不知何时趴在了窗边,笑吟吟地往屋里望,“事情都办妥了?” 他出门不仅仅是为了问晚上吃什么,也是为了避嫌。 “办妥了。”封栖松将手自然地伸进口袋,“你想吃什么?” 白鹤眠报了两个菜名,双手撑着窗台,利落地翻身进了卧房,坐在封栖松的桌前,跷着二郎腿,把衣领拉散开来:“封二哥,有件事我还是要跟你坦白。” 封栖松抬起一条手臂,用手指抵住了他的唇:“先等等。” 封栖松帮白鹤眠把衣领抚平,然后端正地坐在椅子里:“说吧。” 他不安地扭动了两下:“其实也没什么……” 白鹤眠的迟疑让封栖松的心不受控制地跳动了两下,意识到他起了疑心,或许要问熟客的事。 坦白与否,全看白鹤眠如何问。 封栖松等这一天很久了,久到被白鹤眠的不安传染,手指不受控制地敲着书桌。 嗒嗒,嗒嗒。 白鹤眠垂着脑袋,肩膀一耸又一耸,像是在吸气。 “封二哥。”他怯怯地开口,眼尾浸着羞意。 “没事,问吧。”封栖松握住白鹤眠的手,鼓励地揉·捏。 白小少爷顿住一瞬,忽而大笑:“封二哥,其实你在床上挺厉害的,不进去也很舒服!” 说完,从书桌上一跃而下,蹦蹦跳跳地跑远了。 封栖松愣愣地望着自己的掌心,有一刹那非常想把白鹤眠逮回来,按在床上教训一顿。 就不该对这个小少爷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期待,封栖松叹了口气。 而跑出去的白鹤眠,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退去,直到走到院外,撞上千山,已经完全笑不出来了。 他害怕。 白鹤眠咬着唇,摇摇欲坠,他怕熟客是封老三的事情成为他和封二爷之间拔不去的一根刺;也怕事情败露后,封栖松再也不会像现在这般待他。 所以白鹤眠在坦白的刹那,选择了逃避,他怯懦地抱着双臂,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注视着千山越走越近,然后与他擦肩而过。 千山手里拿着信,行色匆匆,没注意到白鹤眠的异常,随口劝道:“小少爷,别站在风口,风吹多了容易感冒。” 他点点头,挪到了游廊下。 北风难得和煦,白鹤眠身上穿的是封栖松特意给他买的大氅,领口镶着圈雪白的兔毛,正正好遮住妖娆的牡丹花纹路。他的手缩在袖口里,只露出半截粉嫩的指甲盖,风一吹,又往里缩了一缩,倒真有几分像白兔。 若是真论起来,白鹤眠觉得自己和封栖松之间总差着一线。 他仰起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几只身体狭长的鸟在盘旋,他的心情低落无比,觉得那一线就是过去的熟客。 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无法改变,白鹤眠只有对封栖松更好,才能勉勉强强抵消掉心里头的愧疚。 他又在院中坐了几刻钟,然后溜溜达达地回到了卧房。 封栖松和千山已经说了好半天的话,见白小少爷回来,自然地牵住他的手:“去哪儿了?手这样冷。” “就在外面坐着呢。”白鹤眠注意到了书桌上的请柬,偏头去看,“谁家要办喜事?” “不是喜事。”封栖松冷笑,“是陈北斗过寿,请你去喝酒。” “陈北斗过寿?”白鹤眠想到灵堂上陈北斗赤·裸裸的目光,猛地打了个寒战。 千山在一旁嘀咕:“儿子死了才多久,他就有心情过寿?” “我记得梁太太打牌的时候提过一嘴,说他娶了新的姨太太。”白鹤眠喃喃自语,“难不成新的姨太太已经有了身孕,他才有心思过寿的?” 封栖松但笑不语。 别人想不出缘由,他还猜不出来吗? 无非是看上了白鹤眠,想借着过寿的名头一亲芳泽罢了。如此卑劣的伎俩,换了旁人,或许做不出来,但对陈北斗而言,实在是家常便饭了。 “要去吗?”封栖松问。 “要去。”白鹤眠出人意料地坚持,“若我不去,白白落人口实,陈北斗还有借口向封家发难。” “……不过是个寿宴,在那么多人面前,他不能把我怎么样。” “鹤眠,”封栖松不赞同地皱眉,强硬地将他拉到怀里,按坐在腿上,“别胡闹。” 封栖松大部分时间都是温和的,可一旦触碰到底线,就会变得格外强势,从语气到姿态,都弥漫着不容置喙的气势。 白鹤眠垂下眼帘,将衣衫下摆的褶皱抚平,心平气和地说:“要去的。” 他当然知道,就算不去,封栖松也有无数种方法解决掉寿宴的危机,可他想为封二哥分忧。 “再说了,家里不还有陈家的眼线吗?我不去,陈北斗必定起疑,你的假死就没有意义了。” 封栖松想要拒绝的话,在接触到白鹤眠透着哀求的目光时,全咽了回去。 “怎么了?”封栖松稀奇地抱住他,半是心疼,半是揶揄,以为他还在想床上的事,“真弄疼你了?” 白鹤眠狠狠地点头,小声嘀咕:“疼,封二哥,真的疼。” 是心疼啊。 白小少爷去赴宴的事情就这么敲定了下来,千山心不甘情不愿地去陈家回话了。半日后,脸色阴沉地带回来一箱子衣服。 “给我的?”白鹤眠揣着手,绕着箱子走走停停。 “那个老浑蛋竟然还想给小少爷送首饰!”千山快气疯了,“我说咱家小少爷在丧期,什么都不戴,他才作罢,可这箱衣服推不掉,待会儿我就拿去烧掉!” “为什么不要?”白鹤眠把箱子费力地打开,只见里头花花绿绿,全是做工精良的旗袍,不由挑起了眉,“哎哟,还知道我当过花魁。” “要什么要啊?”千山的头瞬间大了,“咱二爷给您买了好些衣服呢。” “你懂什么?”白鹤眠也不生气,伸手抚过柔软的布料,“拿回来卖钱,心疼的不是咱们!” 千山噎住,茫然地张大了嘴:“啊?” “就算被他知道,咱也不怕,反正封家没落了,没钱,只能变卖财物。”白鹤眠扯过一条旗袍,拎起来对着光照照,“衣服也不必烧,料子是好料,叫人扯了,重新做些单衣拿出去卖,不比烧了好?” 他精打细算:“千山啊,我知道你是好心,可咱们封家现在得藏拙,你一把火把衣服烧了,让外头觉得咱们还跟封二哥在的时候一样快活,怎么办?” “可……” “别可是了,快搬走让人重新裁剪吧。”白鹤眠挥挥手,轻而易举打发了千山,然后就被封栖松揽住了腰。 “我不喜欢他送来的衣服。”白小少爷乖得不得了,转身抱住封栖松,先撇清关系,“封二哥,你给我的衣服比他的好多了。” 封栖松注视着他,眼睛像两汪清泉。 白鹤眠栽进去,再也爬不出来了:“封二哥,你想不想看我穿旗袍?” 他进了封家的门,就不再是花魁,旗袍也全部束之高阁。 封栖松顾及他的感受,准备的新衣尽数是正经少爷穿的,少有的几条旗袍,样式也都偏保守。 白鹤眠没那么多讲究,在他看来,不过是几件衣服罢了,女人穿得,男人也穿得。 封栖松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白鹤眠已经跑到衣柜边,把旗袍翻了出来。 上好的苏绣,连肩袖,墨蓝色的底子上盛开着暗红色的牡丹。 “封二哥,这是夏天的款式。”白鹤眠抱着旗袍回到床边,脱了外衣,把暖炉往身边搬近了些,搓着手思索了会儿。 躲在被子里换给封栖松看也不是不行,就是少了份情趣,也没了穿旗袍的意义。 犹抱琵琶半遮面有意思,全遮,就没劲儿了。 白小少爷虽在犹豫,手却已经伸向了领口,将纽扣利落地解开,露出纤细的脖颈。 封栖松的手跟着来了,在抚摸他,也在抚摸半开的牡丹花。 “不必如此。”封栖松微微叹息,“天冷,冻着你。” 他却笑着拨开封二哥的手:“想穿给你看。” 白小少爷想做的事情,没人拦得住,眨眼间他就把自个儿扒光了,封栖松关窗的工夫,再转身,他已经光溜溜地站在了床边。 白鹤眠背对着封栖松,身形纤细,像杆新生的小麦苗。他腰细臀翘,摇曳生姿,是穿旗袍的好身材。 一晃眼,白鹤眠已经解开了旗袍的开襟,托住衩口将脚伸了进去,然后迅速将旗袍自下而上拉起。他的左手先穿进袖口,后肩的蝴蝶骨猛地扇动翅膀,还不待封栖松看清他后背上的牡丹花,那双翅膀就再次舒展开,也被墨蓝色的布料遮住了。 白鹤眠匆匆回首,他早已察觉到封二哥的目光,得意地将右手也穿进了衣袖:“哥。” 封栖松在心底发出了一声深深的叹息。 白鹤眠原本想把领口的盘扣系上,后来又改变了主意,斜斜地披着旗袍,一步一步走到封栖松面前,将手臂抬了起来。 他钩住封二哥的脖子,柔若无骨地倚过去,撩起裙摆,露出笔直修长的双腿,没穿袜子的脚若即若离地磨蹭着封栖松的裤管。 “哥,喜欢吗?”白鹤眠伏在封栖松的耳畔,气若幽兰。 封栖松眼神微动,托住他的屁·股,说了声“喜欢”。 他心满意足地笑,腿一使劲儿,整个人蹦到了封二哥的怀里,双腿缠着他,如同他身上的蛇缠着牡丹。 “喜欢我?”封栖松低声反问白鹤眠。 他忙不迭地点头。 却听封栖松又问:“和过去的熟客比呢?” 第48章 寡夫 那是他们带不走也躲不开的过去。 白鹤眠一瞬间呆住,傻愣愣地挂在封栖松的怀里,眼底泛起淡淡的涟漪。 封栖松心软了,垂眸将他抱得更紧些:“逗你呢。” 他哼哼了两声。 “不冷啊?”封栖松转移了话题,抱着白鹤眠往床边走。 他墨蓝色的裙摆在风中摇摆,最后吻住了床边。 “不冷。”白鹤眠吸着鼻子,张嘴在封栖松的脖子上咬了一口。 封栖松默了默:“抱歉。” “没事。”他故作洒脱,“你在乎我才会那么问的,对吧?” “嗯。”封栖松将白鹤眠放在床上,手指穿进他柔软的发丝,“鹤眠,其实……” “我就穿这个去陈家,好不好?”白鹤眠打断了封二哥,巴巴地仰着头。 他不敢听封栖松说下面的话了。他既怕封二哥提起熟客,又怕他不提,仿佛被玻璃罩罩住的蚂蚱,徒劳地蹦跶。 但他总会撞在玻璃上,最后落个头破血流的下场。 白鹤眠的睫毛疯狂颤抖,他揪着封栖松的衣领,拼命把腿盘在封二哥劲瘦的腰间,身体在发出求救的讯号——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 “鹤眠。”封栖松亲吻他的眉眼,“没事的。” 你喜欢的,从来都是我。 但是白鹤眠已经无暇分辨封栖松的神情在传递怎样的讯号了,他六神无主,松散的领口下,层层叠叠的布料与牡丹花的文身交叠在一起,在晦暗不明的光里,美得不可方物。 “没事的。”封栖松轻声叹息,“鹤眠,没事的。” 白鹤眠继续哼哼。 等白小少爷哼够了,身子也在封栖松的怀里焐暖和了,他爬到被子上坐着,光裸的脚背从封二爷的手侧滑过,旧事重提:“封二哥,我穿旗袍去陈家,合适吗?” “不合适。”封栖松一口拒绝。 白鹤眠笑嘻嘻地歪着脑袋,压低嗓音:“哦。” 封栖松头疼:“别闹。” “我觉得合适。”他不理会,径自道,“我是你的男妻,曾经的花魁。” “……我的丈夫生前是个不能人道的残废,所以陈北斗想见的是个耐不住寂寞的白鹤眠。”白小少爷翻了个身,趴在床上翘着腿晃,“耐不住寂寞……才有文章可做。” 至于做什么文章,白鹤眠心里没底,他只是不愿陈北斗看轻了封家,所以咬牙要去。 封栖松神情微动,没再说拒绝的话。 白小少爷要做的事,拦是拦不住的。 封栖松帮他把领口的扣子重新系好,干脆地转移话题:“刚刚收到电报,上头要老三去剿匪。” “什么时候的事?”白鹤眠大吃一惊。 “就几分钟前。”纽扣系好了,封栖松并没有收回手,而是将手掌贴在了他的颈侧,“故技重施,和大哥当初去世时一样。” 一样地冷漠,也一样地有人从中作梗,想把封卧柏变成第二个双腿残废的封二爷。 “可是要违抗命令?”白鹤眠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 “不能。”封栖松摇头。 “那要如何?”他急切地追问。 封栖松抿唇瞧他一眼。 他宛若被冷水当头浇下,四肢发寒:“你要代替三爷去剿匪?” 他急了:“封二哥,你不能丢下我,况且人人都当你死了,你……” “我与老三是亲兄弟,长得像,去剿匪,起码匪徒看不出差别。”封栖松耐心地解释,“再说,我不去,还有谁能去?老三是什么样的德行,你不是不知道。” “我不怕他送死,就怕他带着我调教出来的部队去送死。” “那也不能你去送死啊!”白鹤眠死死箍住封栖松的脖子,口不择言,“我不要给你守寡!” 话音刚落,屁股被不轻不重地打了一巴掌:“慎言。” 封栖松嗓音含笑:“别咒我。” 白鹤眠呜呜地喘着气:“我哪儿舍得咒你?” “……我恨不能咒我自己!” 他说完,又问:“何时走,走多久?” “还没定,左不过下个月的事。”封栖松揉揉白小少爷的后脑勺,觉得他较之刚进封家的门时,乖顺不少,心生不舍,“放心,我不是第一次剿匪,我去了,该是马匪怕我。” 白鹤眠绷不住笑了一声,但嘴角很快耷拉了回去。 “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吧。”封栖松捏住他的鼻尖,转移话题,“陈北斗过寿是这几天的事儿,你不仅要想好应对他的法子,还得准备一份像样的寿礼。” “我管他呢。”白鹤眠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趴在封栖松的怀里冷笑,“我巴不得他在寿宴上一命呜呼,省得我们在他身上花力气。” “慎言。”封栖松好脾气地提醒。 “封二哥。”白鹤眠拱到封栖松怀里,又成了无法无天的小少爷,“你明明想跟我一起骂的,对吧?” 封栖松用一个吻回答了他。 三日后,白小少爷坐着车来到了陈家的新宅。 陈北斗其人,奢靡至极,有了五六进的大院子,尚不满足,学金家搭了个不伦不类的洋楼。白鹤眠下车的时候,他正戴着帽子,依葫芦画瓢,笨拙地打高尔夫。 白小少爷今日穿得隆重,不仅把封二哥给的旗袍翻了个新,还在袖口缝了两圈雪白的兔毛,肩头披着灰色的貂绒短衫,腰后别着杆新的黄铜烟杆。细细的长杆随着他的步子,一晃又一晃,惹眼得很。 白鹤眠出门前,封栖松几欲开口阻拦,后来见他兴致勃勃,便忍下了,只在他系上纽扣时,埋头狠狠地咬着锁骨上的牡丹花,把白小少爷咬得双腿发软,牡丹花瓣间多了抹殷红才罢休。 “稀客稀客。”陈北斗见到白鹤眠的车停,早已迫不及待地丢了高尔夫球杆,搓手来到了门前,“白小少爷,别来无恙。” 白鹤眠手捧着金色的小手炉,笑得格外灿烂:“陈副司令,好久不见。” “外面冷,快进屋。”陈北斗殷勤地指使着下人给白鹤眠的手炉换新炭,视线时不时往他裙摆下的腿上飘,心道白家的小少爷上道,知道来赴宴该穿什么。 陈北斗送给白鹤眠的衣服都是下人准备的,他只知道全是旗袍,却不知道具体的样式,这会儿还以为白鹤眠穿的是自个儿送的,得意得恨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就上手摸。 “千山,替我把寿礼从车上搬下来。”白鹤眠只当没发现陈北斗龌龊的心思。 “不过是个小生日,劳白小少爷费心了。”陈北斗笑眯眯地摇头。 “陈副司令说笑了,您过生日,我哪有不送贺礼的道理?”白鹤眠转身,指着千山抬出来的弥勒佛,微微一笑,“祝您笑口常开,福寿百年。” “笑口常开?”陈北斗命人接过佛像,哈哈大笑,“白小少爷真是个妙人,封老二能娶到你,着实令人羡慕!” 这话就逾越了,白鹤眠没有搭腔,他抿唇随着下人往洋楼里去,留下陈北斗一个人对着弥勒佛冷笑。 “爷,白小少爷不识趣啊。”陈北斗身边的下人趁机说,“要不要……”他做了个很脏的手势。 “不必。”陈北斗自信满满,“他肯穿旗袍来,就已经做足了姿态,不过嘛……有些手段还是要使的。” 言罢,再次勾起了唇角。 “千山,你说陈北斗还能笑多久?”走进洋楼的白小少爷同样勾起唇角,意味深长地将烟杆从腰后取下,夹在手指间,示意下人帮忙点上。 千山凑上前,擦燃了火柴。 白鹤眠偏头吸了一口,再将烟雾徐徐吐出:“我看啊,他没多少时日能笑了。” 他的底气源自封栖松,可想到封栖松时,他又瞬间委屈:“千山,封二哥在家里等着我呢吧?” “等着呢。” “真想现在就回去。”白鹤眠说话时,语气尚且甜软,话音刚落,脚迈进了人头攒动的正厅,他在众人的视线汇聚过来前,轻轻抖了抖手里的烟杆,把烟灰抖落,也把一身弱不禁风的少爷气给抖没了。 客厅里站满了人,屋里却只有一张圆桌。 白鹤眠的出现无疑是个重磅炸弹,他砰的一声落在客厅里,炸飞了众人的纷杂思绪,自个儿却挑剔地打量着仅剩三四个位置的桌子,施施然走了过去。 角落里的留声机低吟着外文歌,白小少爷走得婀娜多姿,风生水起,眉目间全是风情。 “借过。”他用烟杆敲了敲挡在面前的客人,仰起头吐了口烟,“你挡着我的道了。” 那人扭头,原要发怒,认清他的身份,又讪讪地让开。 白鹤眠叼住烟杆,走到仅次于首位的座位旁,并不急于坐下,而是手撑着椅子,懒洋洋地环顾四周,享受着客人们或惊诧、或探寻的视线,然后在陈北斗走进客厅的刹那,跷着二郎腿,坦坦荡荡地落座。 他是白家的小少爷,封栖松的“遗孀”,在座的,没几个来头比他大。 当然也有不服的,白鹤眠半合着眼睛,一个目光扫过去,对方就先蔫儿了,完全不敢跟他对视。 他如此明艳,又如此骄纵,浑身上下散发着难以接近的戾气,倒真像是门前是非多的“寡夫”。 然而实际上,白小少爷抽完烟,用毛茸茸的衣袖挡住嘴,拼命叫千山:“你看那个人,像不像封二哥?” 千山憋笑:“小少爷,您看错了,二爷怎么可能来这儿呢?” 对啊,封栖松是假死,出现在哪里,都不会出现在陈北斗的洋楼里。 “我也知道他不会来。”白鹤眠垂头丧气地嘀咕,“可我……” 话说一半,他忽然捏紧了座椅边的把手。 陈北斗办的是西洋式的寿宴,下人全穿着黑色的西装礼服,白鹤眠不经意间一瞥,好像看见了心心念念的那道身影。 封二哥……也来了? 第49章 缠绵 不过一个眨眼,身穿黑色礼服的服务生就没了影。 白鹤眠已经问过千山一次,自然不会问第二次,他眨着眼,又把屋内的景象看了一遍。 抛却这是陈北斗的宅子不谈,他对西式的一切充满了好奇。先前在花楼,为了取悦客人,很多舞女都学了交际舞,连他也跟着学了基本的舞步。 但白小少爷作为花魁,是不需要陪客人跳舞的,所以他学了也派不上用场。 封二哥倒是个留过洋的,肯定会跳,白鹤眠心神微动,决定回家就拉着封栖松跳舞。 可他又担心封二哥的腿。 说是大好了,可总归是伤过的,跳舞的时候疼了怎么办? 白鹤眠思前想后,暗暗发愁,面上却一副冷静的模样,歪在椅子里,慵懒地吸着烟。 淡淡的烟雾模糊了白小少爷的视线,等烟雾散尽时,他面前站着端着酒的陈北斗。 “喝一杯?” “多谢。”白鹤眠接过酒杯,纤细的手指摩挲着玻璃杯身,“陈副司令不去跳舞吗?” “没有合心意的舞伴,谁陪我跳舞?”陈北斗意有所指,“白小少爷不去跳舞吗?现在的年轻人都爱跳舞,我准备了不少曲子,总有一首是你喜欢的。” “没有合心意的舞伴,为什么要跳舞?”白鹤眠用相似的话回答陈北斗,晃着手中的高脚杯,神情倦怠。 “不知有没有荣幸,请你共舞一曲?”陈北斗向他伸出了手。 白鹤眠缓缓抬眸,端着酒杯的手一点一点倾斜,淡黄色的液体随着他的动作哗啦啦砸在陈北斗的鞋面上。 “你……”陈北斗面色微变。 白鹤眠嫣然一笑:“第一杯酒,给我早逝的丈夫。” “……封二哥,你好好喝一口。”他把酒一滴不剩地倒在陈北斗的鞋上,轻声叹息,“我很想你。” 陈北斗僵着脸倒退了几步,眼睁睁看着白小少爷重新倒进座椅里,眯着眼睛假寐。 “很好。”陈北斗压低声音,阴恻恻地对着他勾起唇角,“白鹤眠,你很好。” 白鹤眠咧嘴笑。 “小少爷,陈北斗生气了。”千山等陈北斗转身走后,忧心忡忡地提醒他,“咱们在陈家的地盘上,应该小心为上。” “那我也不愿跟他跳舞。”白鹤眠嗤了声,低头轻舔酒杯的边缘,“我心里有数。” 他晓得,陈北斗纵使再生气,也不会当着这么一屋子人的面与自己撕破脸,更何况……白小少爷眯了眯眼睛,他觉得陈北斗感兴趣的,并不是一个温驯的寡夫。 “呵。”白鹤眠无声地冷笑,继而起身,欣然滑进了舞池。 他不跟男人跳舞,随手拉住一个年轻的姑娘,优雅地扶住对方的腰。 白鹤眠身着旗袍,可当他跳男舞步时,没人会注意他身上的衣服——他想表现得彬彬有礼时,没人比他更像世家的公子哥。 果不其然,陈北斗换完鞋,重新回到客厅时,眼睛就粘在跳舞的白鹤眠身上,再也没离开过。 白鹤眠一边跳,一边冷笑,对付这类人,逃避是没有用的。 他踩着节拍,在歌曲的末尾使了个巧劲,把姑娘送到了身旁另一位客人手中,自己退出舞池,顺手从服务生手中接过一杯酒。 “小少爷,”千山适时出现在白鹤眠身边,把短袄披在他肩头,“陈北斗回来了。” “嗯,我知道。”白鹤眠喝了口酒,任由苦涩的气泡在舌尖缓缓炸裂,“他妻子呢?” “说是身体不适,在楼上歇着呢。” “怪了,他不是娶了好些个,难不成个个身子都不舒服?”白鹤眠猛地挑眉,“我记得梁太太以前提起过,他娶了个还在上学的女学生。” “假的,学生证都是买的。”千山不以为然,显然类似的传闻已经在金陵城里传遍了。 “她也不舒服?” “小少爷,您想啊,正妻都不来,她一个姨太太哪儿敢私自来?” 白鹤眠眨眨眼,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千山言语间的深意。 不怪他想不到这一茬。 白家没有纳妾的传统,白鹤眠他爹就娶了他娘一房,等他自个儿嫁进封家,封栖松也全然没有纳妾的心思。 说到底,白鹤眠还是幸运的。 “封……封家呢?”不知不觉间,他掌心沁出了汗。 说不在意肯定是假的,从前白鹤眠想不到这一茬,自然不会问,如今意识到了,便格外忧心。 “封家没纳妾的传统。”千山忍笑与白鹤眠解释,“封二爷他爹,咱早就过世的老太爷,就娶了老夫人一房,恩爱非常,要不然也不会有封家的三兄弟。” 他暗中松了口气,抠着手指嘀咕:“我怕封二哥以后会娶别人呀。” 就算封家没纳妾的传统,也保不齐封栖松有那方面的心思。 毕竟……毕竟封二哥那么厉害,他满足不了怎么办? 千山差点被白小少爷的话惊跌跟头:“小少爷,可不能胡说!” 他轻哼。 “咱二爷的心思全在您身上,还娶谁?”千山苦着脸为封栖松说好话,心里则暗暗犯愁,生怕他们的话传回封家,让封栖松误会,以为他搁这儿离间他俩的感情哩! 再者,他们在陈北斗的洋楼里,危机四伏,哪能分出心神去谈论情情爱爱? 白鹤眠也知道时机不对,别别扭扭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紧接着嫌舞池中太吵,意兴阑珊道:“我去洗个手,你且在这儿等我。” “小少爷,早去早回。”千山替他拿了酒杯。 白鹤眠挥挥手,示意自己知道。 盥洗室在很靠外的地方,白小少爷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在服务生的指引下寻到了目的地。 他推门而入,入耳是滴滴答答的水声。 他被纷乱的声音带回人间,俯身拧开水龙头,用掌心掬着水往脸上泼。 冰冷的水带去了些许燥热,白鹤眠仰起湿漉漉的脸,在镜中对上了一双情欲缠绵的眼睛。 他愣了愣,心中警铃大作。 不是热,是酒。 该死,他早该想到的。 白鹤眠又往脸上狠狠地泼了几捧凉水,可惜效果微乎其微,难言的燥热自下腹升腾,他的双腿开始使不上力气,扶着墙才能勉强站稳。 “封二哥……”白鹤眠慌了,他不知道欲望原来还是种折磨,在没有封栖松的时候,他甚至不知道如何去疏解。 白鹤眠心知这样的自己是不能被外人发现的,他咬牙环顾四周——出去肯定不行,空荡荡的走廊上随便来个人就能发现他。 只能待在盥洗室里。 白鹤眠浑浑噩噩地撞开一扇门,和满屋子的扫帚拖把面面相觑。 白小少爷忽然有点想哭,他把自己团成一团,尽量靠着角落蹲着,试图靠转移注意力来分散体内的热潮,可惜事与愿违。 陈北斗下的药是实打实的量,白小少爷又没什么忍耐力,不过呼吸间的工夫,裸露在外的皮肤就泛起淡淡的粉,下·身也有了湿意。 他捂着嘴,艰难地喘息,绝望地望着苍白的天花板,觉得自己在阴沟里翻了船。 门外传来一声轻响,紧接着是哗啦啦的水声。 有人在洗手。 白鹤眠紧张地贴着墙壁,身体因为恐慌剧烈颤抖。 不要是陈北斗,千万不要是陈北斗。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他听见了低沉的笑声:“白小少爷,别躲了,出来吧。” 白鹤眠后背上的冷汗唰地挂了下来。 陈北斗愉悦地哼着歌:“躲是躲不掉的,你就跟了我吧。” 惊惧压倒了情欲,他在掌心抠出了十个明显的指甲印。 “白小少爷,乖啊,出来吧。”陈北斗开始按照顺序踹门,一扇接着一扇。 白鹤眠抖得越发厉害,他心知自己无路可逃,便用汗津津的手握住了一根拖把。 就算逃不掉,他也不愿束手就擒。 ——砰,又是一扇门。 啪嗒,啪嗒,迟缓的脚步声越发靠近,白鹤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你在干什么?”千钧一发之际,他隔壁的门忽然被推开,清冷的声音打破了盥洗室内恐怖的氛围。 陈北斗竟然噎住了,半晌,讨好地嘟囔:“你在啊?” “我不能在?”那声音玩味地反问,“倒是你,好好的寿辰不过,来这儿玩捉迷藏?” 陈北斗没吭声。 “我一直在这里,没看见别人进来……还是说,你藏了人,怕被我看见?” “哪儿能?”陈北斗这回反应倒是快,讪笑道,“我这不是喝多了,脑子有点不清醒吗?” “喝多了就回去歇着,别让外头看咱们陈家的笑话。” “好好好。”也不知隔壁的人是什么来头,三言两语竟然将陈北斗打发了。 白鹤眠云里雾里地听着,艰难地从对话中分辨出自己安全了的信号,然后脱力般撒了手,伴随着拖把,一齐倒在了地上。 “麻烦。”门外的声音等陈北斗离去才懊恼道,“不是写了纸条让你不要来了吗?” 继而匆匆走远。 白鹤眠徒劳地张嘴,伸手想要开门,却被体内的火烧没了力气,他无助地瞪圆了眼睛,在幽暗的角落里彻底蜷缩了起来。 第50章 纯情服务生俏寡夫 白鹤眠想到很久以前,白家还没没落时,他翻墙去封家找封老三解除婚约的事。 其实他去了不止一次,除了第一回 跌进封二哥的怀里,其他几次运气都不错,不需要借助任何外力,顺顺当当地进了封家的院子。 那时候的封家和现在的还是有些区别的。 大抵是封老大当家的缘故,好几间屋子都被拆了,改作警卫员的练习场,场中歪七扭八地竖了好些靶子。 屁大点的白小少爷胆子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他敢翻墙却怕枪,在训练场边上溜溜达达半天,也没敢靠近,最后拾了两个脏兮兮的弹夹,揣在怀里准备溜回家。 好巧不巧,他撞上了封家的下人。 封家的下人没看见半大的孩子,拎着封信兴奋地嚷嚷:“二爷来信了,二爷来信了!” 封老大最先从屋里出来:“老二来信了?快给我瞧瞧。” 然后小不点白鹤眠藏在草垛子里,听见了封顷竹的叹息:“老二才这般大的年纪心思就这样深,日后如何是好?” 下人答:“二爷是为了家里才如此操·心的。” 封老大却说:“你不明白。” 你不明白,你不明白……你不明白什么呢? 当时的白鹤眠听过就忘了,只顾着等封家人各自散去后,才提心吊胆地翻墙回家,全然不知封顷竹早已发现了他留在墙根下的脚印。 “大爷……”发现异样的下人哭笑不得,“三爷和白小少爷有婚约,他来也没什么,就是翻墙这事儿……” 封顷竹定定地看着脚印,半晌后幽幽道:“老二不该走的。” “啊?”下人没听懂。 封顷竹却已转身而去:“不必管,你们权当没看见便是……对了,在墙下垫几块石头,顺便把青苔扫一扫。” 下人一一照做,然而墙那头无法无天的白鹤眠已对封家失去了兴趣——在半大的孩子眼里,婚约不及弹珠重要,它看不见摸不着,全不似大人所说,能拴住下半辈子漫长的时光。 可几年以后,白鹤眠就被封栖松拴住了。 他抱住了拖把,可怜巴巴地喘着气,同时费力地思索,刚刚把陈北斗支走的人是谁。 他并不熟悉那人的声音,想来,能支走陈北斗的人,在金陵城里不会无名无姓,但稍微年轻一点的,除了假死的封栖松,再无旁人。 更深的,白鹤眠无暇细想,他开始不受控制地想要伸手把旗袍撩起来,小腹处的麻痒逐渐无法忍耐。 这种感觉与封二哥带来的不同,不是一波又一波的浪潮,而是火山喷发,势不可当地卷噬了他的理智。 但他不想变成一具只知道情爱的行尸走肉。 白鹤眠开始回忆。 人的记忆就像走马灯,有的时候忘掉的事情兜兜转转一圈,又回到了脑海里。 他最后一次翻墙去封家,依旧没碰到封老三,倒是听见封老大在和下人说话。 说的依旧是自个儿的二弟。 “老二说,毕业了也不会立刻回家。”封顷竹颇为忧虑,“这可如何是好?” “二爷是想继续深造呢。” “想深造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不是顾及着……”封老大剩下的话说得很含糊,躲在窗户下的白鹤眠没听清。 他已经不是小小的孩童了,上了学堂的白小少爷身姿纤长,一扇窗户不足以挡住他的身形,所以白鹤眠又把堆在院子边上的茅草扯来,顶在了头上。 封顷竹在屋里走了两步:“我还是想要他回来。” “……外面再好,比得上家里?婚事又不是不能商量了。” 白鹤眠叼着一根茅草,理所当然地想,这封家的二爷怕是有了情投意合的姑娘。 可惜姑娘家里不同意,所以躲在国外不回来咯! 他想起那个接住自己的青年,心底涌起淡淡的可惜。 封老二长得俊,不回国,他少饱好多眼福呢。 “罢了,你去帮我拍电报。直接跟老二明说,最多再读三年的书,读完必须回来。”封老大思忖良久,狠下心,一锤定音,“我知道他的苦楚,可他毕竟是封家人,哪儿能一直在德国?” 白小少爷听到这儿,猫着腰溜走了,他已经忘了要和封老三退婚的事,蹲在墙根边逗蛐蛐玩。 那时的微风很和煦,暖阳很明媚,仿佛眨眼间,就过了很多年。 白鹤眠陡然一个激灵,清醒了。 他觉得盥洗室里的灯刺眼,又觉得水声惊心,宛若惊弓之鸟,哆哆嗦嗦地藏在狭窄的杂物间里。 “封二哥……”白鹤眠揪着袖口的雪白绒毛,喃喃自语,“和你情投意合的,是谁?” 药效加上回忆的打击,让他快撑不住了:“我好想你……你是我的。” 滴答,滴答,有水从天花板上跌落。 白鹤眠的视线渐渐模糊,似乎在梦里听见了急促而熟悉的脚步声,继而是门被踹开的声响,他呆呆地仰起头,封栖松的影子像在水里泡过似的,湿漉漉地映入了眼帘。 “鹤眠,”封栖松身上的服务生礼服不复工整,见到他的刹那,满眼痛惜,继而屈膝跪在小少爷面前,“鹤眠?” 白鹤眠乖乖地倚过去,把滚烫的脸颊贴在封二哥的颈侧。 他贪婪地闻着封二哥身上的味道,回忆与现实重叠:“哥,我等了你好久。” “真是的……”封栖松担忧的叹息声宛如落在平静的池塘里的一颗石子,白小少爷的心瞬间满是涟漪。 他挣扎着寻来一丝力气,咬唇爬起来,拉着封栖松,跌跌撞撞地撞在了杂物间的门上。 他用微微汗湿的手攀住了封栖松的脖颈,纤细的腿挤开了封二哥的双腿。 “嗯?”封栖松略微一惊,又纵容地笑了。 白鹤眠头疼欲裂,不知回忆中的画面是现实还是臆想:“哥。” 他倒抽一口凉气:“哥,你疼疼我。” 封栖松顺势托住了他的屁·股:“还敢不敢一个人来参加陈北斗的宴席了?” “不……不敢了。” “知道自己喝了什么吗?” 白鹤眠摇头。 “加了料的酒。”封栖松与他额头相抵,怜爱地磨蹭,“有的你受的。” 白小少爷还不明白封二哥话里的意思。 他委屈,也气恼,因为着了陈北斗的道,也为了突然出现的记忆片段。 “哥,你为什么出国?”白鹤眠挂在封栖松的身上,每一寸肌肤都在燃烧,他快烧得理智全无了,眼泪却始终压在眼底,不肯流出来。 “哥,你是不是……是不是为了什么人?”白小少爷一边喘,一边胡乱撕扯着封栖松的西装,“你爱过别人,你爱过别人!” 封栖松好笑地捉住他乱动的手,拉到唇边亲吻:“胡说些什么?” 白鹤眠垂眸不语,胸脯起起伏伏,眼瞧着真生气了。 可他知道自己没有生气的理由。 他自个儿有过熟客,哪有资格管封二爷? 再说了,封栖松心里有人的年月,他成天翻墙上树,滚得跟个泥猴似的,封二哥就算在国内,也不可能看上他。 他们之间隔着七年漫长的光阴呢。 “哥。”白鹤眠自我安慰一番,平静了,他仰起头,费力地往封栖松怀里拱,拱无可拱,才“啊”了一声。 小火苗在倔强地燃烧。 封栖松敏锐地察觉出白鹤眠情绪不对,可他不说,又迅速恢复正常,反倒让人不知从何问起了。 “你怎么这么乖啊?”封栖松用力咬了一口白小少爷的下唇。 白鹤眠水汪汪的眸子晃了晃,不仅不喊疼,还伸出舌头去舔封栖松的嘴角。 封栖松听见心底深沉又满足的叹息声。 “鹤眠,跟我闹一闹是可以的。” 他哼哼两声,没听进心里去。 白鹤眠看起来是个嚣张跋扈的小少爷,言谈举止间满是富贵人家养出的娇气,但是他的闹,向来有分寸。 白鹤眠谨慎地守着底线,只闹无伤大雅的,不闹伤感情的。他像只无家可归的小野猫,找到容身之地后,生怕被赶出去,喵喵地对着封栖松叫。 封栖松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把白鹤眠惯得无法无天了,此刻方才意识到,白小少爷比任何人都要冷静。 他从云端跌进过泥潭,早已忘记了幼时的肆意妄为,他把自己藏在“小少爷”的躯壳里,实际上还是那个家道中落、无家可归的少年。 “放松点,我帮你。”封栖松把他反压在了门上。 “哥,你是不是放心不下我?”白鹤眠乖乖地仰起头,让封二哥用唇齿将领口的盘扣解开,自顾自地呢喃,“你若放心……不会跟来的。” 他扯了扯封栖松身上廉价的服务生礼服,强迫自己忘记回忆起来的一切,甜蜜道:“哥,我看见你了,千山还跟我说你不会来,是我眼花。” “……我就知道是你。” “自然是我。”封栖松将唇印在白鹤眠的颈窝里,“你在这儿,我如何放心得下?” 穿了这么一身招蜂引蝶的衣裳,封栖松恨不能把他绑在腰带上。 说话间,白鹤眠又“啊”了一声,原是小火苗蓬勃燃烧,烧到了封栖松的掌心里。 封栖松的手探到了旗袍下,隔着薄薄的布料,抚摸小火苗。 小火苗在熊熊燃烧。 白鹤眠的眼尾沁出湿淋淋的红潮,喘息含糊,像是要晕厥了。 封栖松攥着小火苗的手使了个巧劲,把他捏醒了。 “哥……”白鹤眠的嗓音越发甜软,撩起的裙摆下,白嫩纤细的腿仿佛两抹光,在昏暗的杂物间里,撞上了封栖松灼热的视线。 封栖松一手托着他的臀瓣,一手在裙摆下肆意揉捏,手腕处搭着层层叠叠的布料,像盛开的牡丹。 白鹤眠汗如雨下。 他被下了药,又心惊胆战地憋了许久,如今在封栖松的手里走不过三招,已经有了缴械投降的架势。 只是姿势不对,他挂在封二哥的怀里,无着力点可支撑,屁股撅起又落下,裙摆摇曳,半遮半掩的艳色比赤裸时还要撩人。 杂物间春意盎然,封栖松反客为主,将腿挤进他的腿间。 白鹤眠几乎是骑在封二哥的大腿上才勉强站稳。他主动将半湿的小裤脱到膝盖间,含羞带臊地掀开裙摆,将封栖松的手重新罩了进去。 骨节分明的手在他的腿根处点火。 白鹤眠畏寒般打着哆嗦,将毛茸茸的袖子递到嘴边咬住,阻挡淫乱的呻吟声。 封栖松欺身压将过来,吮吸他的唇,又捏着他的下巴,品尝脖颈旁牡丹花的芬芳。 而白小少爷就在这些黏稠的亲吻中,痛痛快快地射了出来,黏腻的白浊沾在旗袍的内里,顺着衩口滴滴答答地落下。 他浑然忘了自己还在陈北斗的洋楼里,缠着封二哥撒娇:“要床……哥,我要躺着。” “哪里去给你找床躺着?”封栖松对着他的鼻子轻咬一口,将人托起,再次压在门上,“忍忍。” “……回去,再好好疼你。” 白鹤眠不满地蹙眉,绵软的双腿无力地挂在封栖松的腰间。 好在封栖松也不愿他受累,一直扶着他的腰。 只可惜白鹤眠双腿间的大好春光都被墨蓝色的裙摆遮掩,全凭一只手搅动风云。 他站不稳,又不愿往下滑,腿根绷紧,连穴口都紧致非常,封栖松的手指试探多次,都未能成功刺入。 封栖松倒是不着急。 第一回 已经着过急了,以后还会重蹈覆辙吗? “我扶着你,不要怕。”封栖松对着白鹤眠的耳朵,软声细语,“不会跌倒的。” 白鹤眠半眯着眼睛,将信将疑:“真的?” “真的。”封栖松捏了捏他的臀瓣,“我舍不得你跌倒。” 他想想,放松了。 一根手指顺利进入,白鹤眠适应良好,歪着脑袋啃封栖松的下巴。 他哼哼唧唧,胡言乱语:“哥,男妻不易怀孕,你……你射进来……没事的。” 封栖松的神经瞬间紧绷。 白鹤眠毫无危机意识:“你现在就忍着,等以后……等以后我想要了,怀不上,怎么办?” 封栖松无声地叹了口气,又想揍他了。 白鹤眠觍着脸强调:“我被下药了。” “嗯?” “不射进去会难受的。”他为了让封二哥射进来,不择手段,“你舍得我难受吗?” 封栖松自然舍不得他难受。 于是白鹤眠被再次抵在了门板上,旗袍拉到了腰间,露出半片白嫩的臀瓣。 他低头瞧瞧,抿唇得意地笑,再仰起头,把下巴搁在封栖松的肩头,摸索着解封二哥的裤腰带。 服务生的西服裤拉链不好找,白鹤眠摸了半天,额头急出一层细密的汗珠,终于摸到那团灼热。 然后因为过于激动,撞掉了封栖松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 封栖松含笑的眸子里满满都是无奈,没有拾起掉落的眼镜,而是将他往上托了托:“可以?” 白鹤眠拼命点头,紧张得蜷缩起脚趾,封栖松却没有立刻动作。 “你太紧张了。”封栖松抚摸着穴口细小的褶皱,用沙哑的嗓音同他说话,“鹤眠,放松。” 他带着哭腔回答:“我已经放松了。” 可终究不适应站着的姿势,哪里能彻底放开? “可以的……”他不从自身找问题,反而结结巴巴地催促封二哥。 “可以?”封栖松含住白鹤眠的下唇,故意往上顶了顶。 白小少爷的腰瞬间软了,上半身一歪,搂住封栖松脖子的手骤然收紧,生怕掉到地上。 他听见了封二哥低沉的笑声。 “还可以?” 白鹤眠被激起了逆反心理,硬着头皮说:“可以!” 他的“可以”只持续了一秒,等封栖松真的顶进来的瞬间,他就慌慌张张地改了口:“哥……哥,等等。” 然而封栖松依言停下,白鹤眠又反悔了:“还是进来吧。” “哪有你这样的,嗯?”封栖松好笑地抱着他。 他更气恼:“哪有你这样,就进来一半!”不彻底捅进去,如同隔靴搔痒,根本不能缓解沸腾的情潮。 白鹤眠扭着腰,试图将滚烫的性器吃得更深些,结果一个不留神,真吃深了,立时撑得双目圆瞪,两股战战。 偏偏封栖松坏心地往上顶了一下。 白鹤眠的惊叫声猝然断裂在喉咙里,双膝一软,直接被顶射了。 坚硬的前端抵着柔软的腔口,甚至把小口顶开了些,淋淋漓漓的汁水顺着穴壁汩汩而下,最后汇聚在白鹤眠的大腿内侧,与晶莹的汗珠融合在一起。 白鹤眠像是刚从水里被捞出来,浑身湿淋淋的,额角粘着的碎发团成可笑的小旋涡。 他身上那层明艳的气质蒙上了水光,楚楚动人,再狼狈,也藏不住勾人的妖娆。 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在封栖松的怀里,徐徐打开了肥厚殷红的花瓣。 几个呼吸间,他们搂在一起疯狂地亲吻。 一向稳重的封栖松短暂地失去了理智,好在亲完,封二爷扭开了头,揉捏着掌心下湿软的臀肉,失笑:“这会儿不怕跌倒了?” “你会抱着我的。”白鹤眠双腿一钩,再次挂在封栖松怀里,含着性器的穴口抽缩着,仿佛真变成了张挑剔的小嘴,意犹未尽地吮吸。 封栖松喜欢他依赖自己,往上不轻不重地顶,柔软的腔室立刻涌出更多黏稠的汁水。 白鹤眠羞恼地挣扎,谁想,不挣扎还好,一挣扎,前端误打误撞蹭开了腔口,里面包含的汁水全部喷溅出来,灭顶的快感像骤然炸裂的火,眨眼间吞没了他的理智。 若是没有被下药,他其实不是这般…… 白鹤眠的腮帮子微微鼓起,稀里糊涂地生起气,但他瞧封栖松的神情不似厌弃,眼底还沉淀着一丝疯狂,便开心了,撅着屁股晃晃悠悠地扭。 啪啪啪。 封栖松毫不犹豫地在他的臀瓣上留下几道掌印。 白鹤眠被轻微的刺痛惊得激动起来,主动绷紧腰,使劲儿起伏。 封栖松知道他被顶舒服了,便放下了先前撩起的旗袍裙摆。 墨蓝色的布料仿佛海浪,波涛汹涌,两尾雪白的鱼在浪花中时隐时现,急促的喘息化为呼啸的风,白鹤眠沉浸在激烈的情潮中无法自拔。 他被浪花抛起,又稳稳地落在封栖松的怀里,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饥渴万分。 绞紧的穴道不舍地含着狰狞的欲根,他也不舍地咬着封二哥的喉结,听着夹杂在水声中的肉体碰撞的闷响,红着脸哼哼。 封二哥是喜欢他的。 只喜欢他。 白鹤眠自欺欺人地想,封栖松一定将以前喜欢过的姑娘忘了,然后大着胆子松开了环在封栖松脖颈上的手,转而抓住裙摆的边缘,将长长的旗袍撩起,露出白嫩的大腿和被操红的穴口。 他含情脉脉地叫封栖松:“哥。” 封栖松舌根下滚过一句不能说出口的脏话,忍得额角暴起青筋:“别闹。” “我……我怕摔的,你插……插深一点。”白鹤眠垂眸呢喃,“别让我摔倒了,哥。” 滚烫的性器随着他的话,又肿胀了几分,白鹤眠兴奋地吸着气,真的不怕摔倒了,揪着裙摆疯狂战栗。 “哥……你再疼疼我。”白鹤眠殷勤地望着封栖松。 封栖松的西装微微松散,却并不凌乱,除了裤子拉链被拉下以外,全然看不出正在做淫靡的情事。 他的淫乱和封栖松的禁欲形成了强烈的对比,白鹤眠只觉得血液全部涌上了面颊,臊得慌。 可被捅穿的滋味太美好,他舍不得放开封栖松。 臊就臊吧。 白鹤眠自暴自弃地夹紧了双腿。 封栖松托着白小少爷的臀瓣,狠狠地往腔室内连捅了数十下。他起先射不出来,小火苗蔫答答地摇摆,后来大概是被磨到了敏感的点,小火苗倏地精神起来,吐出零星的白浊,然后再次精疲力竭地耷拉了下去。 “别咬那么紧。”封栖松喘息着将他按在怀里,欲根深嵌在腔室内。 白鹤眠腰腹酸涩,眼角悬着一滴泪,乖乖地放松,封栖松立刻往上一顶。 他被顶得短促地惊叫,小小的腔室彻底被撑开,酸涩压过了情热。 白鹤眠不舒服地咬住下唇。 说到底,被侵犯的滋味并不是完全地舒服。 “很快就好了。”封栖松怕他把嘴唇咬破,舌尖舔过他尖尖的虎牙,缓缓地捣弄起来,次次深入,不断撑开收紧的腔口,直到白鹤眠的喘息里不再弥漫痛楚,才真真正正地放开了抽插。 白鹤眠迷迷糊糊地想,封二哥实在是太温柔,完全没必要如此小心,毕竟再怎么疼也不会有第一次疼。 可他又倾心于封栖松隐忍的温柔,忍不住将自己更紧地贴在封二哥的怀里,哼哼唧唧地享受着下腹炸裂的热潮。 狭窄的杂物间里,他俩缠绵地亲热,白小少爷坚持了十来分钟就不行了,一条腿耷拉下来,虚虚地点着地面,手中的裙摆也散落下来。 旗袍遮住腿间的风光后,白鹤眠瞧上去只是衣衫凌乱了些,谁也看不见他狼藉的下半身,也看不见他早已被插肿的穴口。 随后,又是一段被喘息声填满的沉默。 封栖松射的时候,白小少爷已经彻底迷糊了,他捂着小腹,不满地撇嘴,觉得太多,封栖松又用性器堵着穴口,不许精水流出来,实在霸道。 “哥,别……” “别什么?” 白小少爷恍恍惚惚地想了会儿,不知道“别”什么,干脆把脸扎进了封栖松的颈窝。 他总是这样,想不通就逃避,在床上也是,但凡受不了了,不会拒绝,只会牢牢地抓着封栖松这一根救命稻草。 封栖松怜惜地将白鹤眠托起,重新肿胀的性器再次插入了湿软的穴口。 白鹤眠已不觉得痛,他仰起了头,牡丹花从领口遮遮掩掩地爬出来,青色的枝叶也染上了情动的红。 他眼前闪过淡淡的白光,身体的倦怠不知不觉消散了,药效再次熊熊燃烧起来。 封栖松操着操着,皱起了眉,抬手捏着白小少爷的下巴,见他媚眼如丝,哭笑不得:“怎么这么敏感?下点药就不行了。” 白鹤眠已经射不出来了,陈北斗下的药却还在发挥着作用。 他哪里知道自己敏感,还道药效强,缠在封栖松怀里,腰一挺一挺的,饥渴得很。 封栖松别无他法,只能狠下心,把白鹤眠压在门板上狠干。 封栖松精瘦的腰每一次摆动,都把小少爷顶得尖叫连连,狰狞的性器贪婪地没入细嫩的穴口,在汁水淋漓的穴道内来回抽插。 羞人的水声越发响了,大有盖过漏水的滴答声之势。 白鹤眠攀上了情欲的巅峰,又累又激动,想要昏睡过去,却被情潮残忍地带回了现实。最后,他猛地一声尖叫,叉开腿站着,被涌入的精水撑得小腹微鼓。 “哥……”白小少爷含着泪,摇摇晃晃地站在封栖松面前,竟还知道陈北斗的寿宴没结束。 “哥,我得回去……”话音未落,几滴白浊从他腿根滴落,在地板上砸出白色的花。 封栖松把他抱起来:“别去了,我带你回家。” “可陈北斗……” “再说,就继续干你。”封栖松用手指压住他的唇,“先回家。” 白鹤眠还未彻底摆脱药效,张嘴含住了封二哥的手指,恋恋不舍地舔弄,继而撩起眼皮,笑眯眯地歪了下脑袋。 “小浑蛋。”封栖松又好气,又好笑,一巴掌打在白鹤眠的臀瓣上,“站好了。” 白鹤眠靠着封栖松站好:“干吗呀,哥?” 封栖松用动作回答了他的问题。 沾了精水的小裤被提起,重新罩住了白鹤眠湿软的臀瓣。 他不舒服地轻声呻吟,在封栖松含笑的注视下,射了点东西出来,瞬间弄脏了本就湿答答的小裤。 “你呀。”封栖松揉他的脑袋。 像是故意和封栖松作对,白鹤眠软下来的同时,穴口也涌出了混着精液的汁水。 这下可好,小裤无论如何都不能穿了。 第51章 浑蛋 封栖松心头一跳,把那片布料扯了下来。 脏了的小裤自然不能继续穿,好在旗袍完美地包裹住了封栖松掌心下的浑圆弧度。 封栖松蹙眉把白鹤眠的小裤叠好收起,继而将他乱晃的脑袋按进了颈窝。 “哥?” “把旗袍穿好,”封栖松哑着嗓子教训他,“领口的盘扣全系上。” 白鹤眠闷闷地笑,然后照做。 他懒洋洋地眯起眼睛:“哥,里面不穿,好冷。” “知道冷,还故意弄脏?”封栖松不着他的道,“一点也不乖。” 被拆穿的白鹤眠眨了眨眼,凑到封二哥面前,轻哼道:“谁叫你刚刚叫我小浑蛋。” “记仇啊?” “记呢。” “那我叫你什么,你会乖一点?”封栖松脱了西装外套,罩在白鹤眠的肩头,原本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即便旗袍遮住了春光,一想到白小少爷下面什么也没穿,封栖松还是气闷。 白鹤眠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我是你的男妻,你理应叫我……” “太太?” 白鹤眠原本只是逞口舌之快,谁承想,封栖松当真用磁性的嗓音喊出他心里的称呼时,他先承受不住了。 白小少爷像个没经过人事的懵懂少年,拉着封栖松的衣袖,红了半张脸。 封栖松也就是随口一说,哪知道他反应如此大,免不了担忧,怕刚有所缓和的药效再次把小少爷烧迷糊。 “你是如何想到藏在盥洗室里的?”封二爷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我没想躲……”白鹤眠实话实说,“我根本不知道酒里下了药,我是来洗手的。” 他以为自己幸运,才等来了封栖松。 封栖松的神情凝重了几分:“我当你知道酒里有药,才……罢了,你知道我为什么来盥洗室吗?” 白鹤眠茫然地摇头。 “因为我不放心,所以假扮成服务生,一直在角落里盯着你。”封栖松捏住他的下巴,恨铁不成钢,“如果我没跟着来,你如今还在那杂物间里,与拖把扫帚为伍!” “……鹤眠,你知我平生最怕什么吗?” “不知。”白鹤眠红着脸喃喃自语,“封二哥还有害怕的事情?”他明知故问。 “我怕你落入陈北斗的陷阱,还不自知!” 封栖松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嗓音里的战栗,苦涩的情绪在心底蔓延。 他少时,眼睁睁看着兄长含恨而终,后来最恨也最怕无能为力。 当白鹤眠的身影消失在盥洗室里时,类似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 封栖松既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也恨策划了整场假死的自己。 他无情地将白小少爷推进了名为“封家”的泥潭,放任他泥足深陷。 “……说起来,之前警察署爆炸的时候,也有人提醒我。”白鹤眠怕封栖松发火,急中生智,挑重点说,“那是一本书,封面上写了‘快走’两个字。” 虽然白鹤眠看见的时候已经迟了,但总归给了他一定的反应时间。 “是谁呀?”白鹤眠好奇得不得了,任由封栖松把自己拉到角落里,给双手套上了黑色的蕾丝手套。 他戴好才反应过来:“嗯?” “冷。”封栖松瞪他一眼,“不许摘。” 白鹤眠乖乖点头,继续追问:“封二哥,是不是你安插在陈家的眼线?” 他想,陈北斗能在封家安插眼线,那么封二哥也能在陈家安插眼线。 封栖松摇了摇头:“不是我安排的人。” 他们说着说着,回到了客厅,封栖松将白鹤眠肩头的西装重新披回肩头,后错半步,轻声道:“放心往前走,不会有人拦你。” “可我该怎么说?”白鹤眠迟疑地往前走了两步,又想躲到封栖松的身后。 “就说身体不适,需要回家休息。”封栖松好笑地捏了捏他的小拇指,“有我,安心。” 白鹤眠盯着被封二哥捏着的手看了两眼,抬手将额角的碎发拂开,一身被滋养过的情意散去,只剩眉梢还有点意犹未尽的余韵。 他清了清嗓子,先找到千山,拿回了自己的貂皮短袄,然后旁若无人地推开挡在面前的客人:“让让,别挡道。” 白小少爷摇摇摆摆地晃过舞池,顺手从服务生手里接过了一杯酒,只不过他已经不敢喝了,还时不时用余光扫一眼封栖松。 封二哥落后他几步远,在白小少爷看不见的角度,悄悄向四周打着手势。 几道人影随着封栖松的动作,混入舞池,分别缠上了服务生。 白鹤眠没发现这一切,他只要封栖松在就心安了。 他仰起头,在人群中迅速找到了左顾右盼的下人:“千山,我喝多了,快来扶我一把。” 千山循声望过来,瞧他踉踉跄跄的模样,如临大敌,恨不能找个八抬大轿把白小少爷抬出洋楼:“小少爷,你喝了多少酒?” “……我就说不该来。”千山一边扶着他往外走,一边嘀嘀咕咕,“陈北斗这个浑蛋,过寿还不拿出好酒,真是个吝啬鬼!要是把我们的小少爷喝病了,我怎么跟二爷交代?” 白鹤眠抿唇笑。 千山还没发现封栖松就是跟在他们身后的服务生呢。 “小少爷,要不咱们直接上医院吧。”千山把他带到洋楼外,焦急不已,“荀老爷子就在华山医院,我们现在去,还能早些回家,要不然二爷……” “我会如何?” 千山猛地僵住,尴尬地扭头。 封栖松把白鹤眠拉到自己怀里,握住他的手:“鹤眠甚少与陈北斗周旋,没发现酒里被下了药,情有可原。可你跟我多年,怎么也如此大意?” “二……二二二爷?”千山吓结巴了,先慌张地环顾四周,见无人注意到他们,才冷静下来,“二爷,我有错,可您现在是在假死呢,怎么能来陈北斗的寿宴!” “没人会注意服务生,而且我放心不下鹤眠。”封栖松不以为然,低头认真地帮白小少爷把短袄披好,“走吧,这里已经不需要我们了。” “陈北斗……”白鹤眠不放心地踮起脚尖。 他的视线越过了封二哥的肩膀,穿过半敞的铁门,最终落在人头攒动的客厅里。 陈北斗不知去了哪儿,原本坐在圆桌边的客人也都涌向了舞池。 “走吧。”封栖松揽着白鹤眠的腰,从千山手里接过备用的眼镜,架在鼻梁上。 属于封二爷的锋芒穿透了廉价的礼服,耀眼得让白鹤眠腿软。 他走两步,不动了,用手背蹭封栖松的手腕。 “回家再闹。”封栖松头疼,“里面没穿,还闹?” “没穿才要闹。” “白鹤眠。”封栖松的声音低了三分。 他听出封二哥在生气,甩手继续往院外走:“知道了,不闹了。” 紧接着,白小少爷看见了封家的汽车,又高兴起来,眉眼弯弯:“我们回家闹。” 时过正午,陈北斗的洋楼前,客人依旧络绎不绝。 白鹤眠的打扮着实惹眼,但也不至于吸引所有人的视线。 而封栖松身穿服务生的西装,更为隐蔽,反倒是焦虑的千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人人都知道千山是封栖松“生前”身边最得力的助手,如今封二爷身死,他的出现通常意味着封家人也在附近。 但是封卧柏并没有来赴宴。 封栖松走到车边,替白小少爷拉开车门,绅士地伸手,以防他撞到头。 白鹤眠似嗔似怨地觑了封栖松一眼,弯腰钻进车厢,掌心压着腿边的裙摆,生怕走漏满腿风光。 “千山,你等会儿再走。”封栖松低声吩咐。 千山没料到自己会被留下,却也没有多问。 “陈北斗问起,你如实说,小少爷喝多了酒,提前回家歇着了。” “是。”千山点头,“二爷,还有什么吩咐?” “我在陈家留了几个人,你找到他们,一起去查陈北斗的姨太太。”封栖松弯腰钻进车厢,“尤其是三姨太。”他还记得大哥下葬时,陈北斗身披红色长衫,得意洋洋地将什么人抬进了陈家的门。 应该就是后来的三姨太。 “封二哥?”白鹤眠依偎过来,好奇道,“又出事了?” “无妨。”封栖松回过神,将掌心贴在他的腿根旁,“冷吗?” 白小少爷睁眼说瞎话:“冷。” 封栖松笑笑,把他抱进怀里,回到家,好生压·在床·上,解决了白鹤眠体内熊熊燃烧的火。 等一切尘埃落定,白鹤眠半倚在床边,吸雕着细碎花瓣的长烟杆。 他用圆圆的脚趾描摹封栖松腿上的伤疤:“哥。” 封栖松坐在白鹤眠身旁,不像他那么没规矩,身上还披了西装外套。 “哥。”白小少爷蛇似的缠过去,手指探进西装,摸封栖松结实的下腹。 他眉眼如初,只不过眼尾多了几分春色,还有带着情动的占有欲。 白鹤眠在往封栖松怀里爬。 药效过没过,于他而言,都一样。 封栖松把白鹤眠手里的烟杆夺了,捏着他的后颈,将人强硬地按倒在·床上。 白鹤眠以为新一轮又要开始,兴冲冲地抬腿,要钩封二哥的腰,然后被迎面泼了一盆冷水。 封栖松说:“再闹,我们分房睡。” “你不要我了?”白鹤眠大惊失色。 “胡说什么?”封栖松瞪他,“是我回自己的房间,留你一个人冷静。” “可你也硬着的。”白鹤眠不甘心地嘟囔。 封栖松的嘴角往上掀了掀,俯身在他耳畔说了句:“……” 白鹤眠眼前一亮:“真的?” “真的。”封栖松用掌心罩住他的眼睛,“我不骗你。” 白小少爷得到保证,终于安心地扯着被子,歪在封栖松腿边,神清气爽地闭上了双眼。 有的时候白鹤眠很好哄,只一句“等你睡醒就继续”,便能安抚住。 一时风平浪静,岁月静好。 封栖松替他掖住被角,心知白小少爷睡醒了,就会把睡前的胡闹抛在脑后。 少年的感情轻浮又浪荡,封栖松不奢求白鹤眠能在自己身上倾注全部的感情,却也贪恋他专注于自身时,明艳动人的身姿。 所以他是不是熟客又有什么关系呢? 封栖松的手指滑过了白鹤眠的嘴唇,微微叹息。 他不想小少爷纠结于过去,却又为白鹤眠两次爱上自己而隐隐地畅快。 他的感情早已在漫长的岁月里沉淀为了沉重的枷锁,扣住了自己,也拴住了白鹤眠。 封栖松在暮色里,俯身轻吻着白小少爷的眉心。 “一直是我。”封栖松眸色深沉,“你只有我。” 第52章 回魂 白鹤眠永远也不会知道,封栖松对他的爱里夹杂了多少偏执的占有欲。 他不会想知道的。 封栖松披着西装起身,走到屋外,在寒风中点燃一支烟,吸进满腔的北风。 他的眉目仿佛被冰霜冻住:“千山,查出什么了?” 黑暗中传来人声:“去的人都回来了,说陈北斗的三姨太很少在外人面前露面。” “之前是没怎么见过。”封栖松吐了口烟,眼底晃过一点星火,“不过今日之事实在蹊跷,陈北斗身边的人肯定有问题。” 千山沉默片刻:“二爷,您怎么想到在宴席里安排咱们的人的?” “鹤眠在,多少人我都不放心。” 千山谨慎地提醒:“二爷,您还在假死呢。” “我何尝不知道自己是假死?”封栖松把烟夹在两指之间,幽幽地吐了一口烟,“千山,你觉得我在利用鹤眠吗?” “二爷?”千山猝然一惊。 封栖松嗤笑:“我早就安排了人,却还是放鹤眠去了陈家……我以为我能保护好鹤眠,就算陈北斗做了什么,也能一枪崩了他。” “……可鹤眠还是差点出事。” “二爷,下药的事儿,防不胜防。” 封栖松把烟头踩在脚下,淡淡地“嗯”了一声:“你说鹤眠会怎么想?” “啊?”千山一头雾水,“我看小少爷挺……挺开心的。” “若他知道我早已提前安排了人手在陈家,会不会以为我是故意放他去见陈北斗的?” 千山颤颤巍巍道:“不会吧?” “……小少爷哪里能想到这一茬?” “想不到吗?”封栖松低声喃喃。 夜风将封二爷的话吹散,转而带来一两声夜莺婉转的低吟。 封宅的另一边,封卧柏醉醺醺地跌进卧房,扯了棉被囫囵盖在身上。 他盯着黑黢黢的天花板,神经质地咧开了嘴角。 他去见了陈北斗。 封卧柏抬起一条胳膊,摇了摇皱巴巴的钱袋子,听着金银玉石的清脆碰撞声,自言自语:“我的好哥哥,你死了,钱就该是我的。” “……你为什么不给我呢?”封卧柏猝然起身,恶狠狠地质问着空气,“你要是把家产留给了我,现在什么事都没有!” 寒风在窗外咆哮。 封卧柏摸黑下床,把钱袋子塞到枕头下,又像是不放心,重新拎出来,塞进怀里,鬼鬼祟祟地张望。 封家如同一个富丽堂皇的囚牢,他被困在里面,穷得叮当响,本该嫁给他的白鹤眠却过得万般滋润。 封卧柏想起陈北斗的话:“白鹤眠就是个不经事的小少爷,你要弄死他还不容易?” “你要我做什么?”封卧柏内心深处并不愿意白鹤眠死,他想看选择了封栖松的白小少爷后悔——后悔当初没有选择自己。 “和封三爷说话就是容易。”陈北斗揣着手笑。 封卧柏烦躁地捏着口袋里的香烟盒:“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假惺惺。” 陈北斗大笑:“也对,咱们不是第一次合作了!” 封卧柏惨白了脸。 “怕什么?”陈北斗见状,大咧咧地勾住他的肩膀,“你大哥死了的事,二哥没搞清楚就进了棺材,你还怕谁透露出你的秘密?” “我大哥的死不是我,是你安排了温小姐……”封卧柏脱口而出。 陈北斗笑眯眯地注视着他徒劳地挣扎,继而道:“封三爷,您说话要讲证据。” “……我陈北斗可是有家室的人,不认识什么温小姐。” 封老三像被掐住脖子的小鸡崽子,哑口无言。 “放心,你按照我的话去做,不会有人知道封老大的死和你有关系。”陈北斗打一棒子,又给他一颗甜枣,“你知道吗?上面指派你去剿匪了。” “指派我?!”封卧柏瞬间激动,“怎么会是我呢?……我明明什么也不会,就算我大哥和二哥死了……” 他忽然顿住,见鬼似的望着陈北斗:“是你?!” “……我想起来了,我大哥死的时候也是这样……也是让我去剿匪,然后我二哥才去……”封卧柏越说越是胆战心惊,“电报是你拍的?” “不是我。”陈北斗饶有兴致地看着封卧柏发疯,觉得封家的年轻一辈都太过稚嫩。 不过也不怪他们,谁叫封家的长辈死得早呢? 陈北斗瞧着封卧柏,无端生出了兔死狐悲的心思,他想起了自己泡在水里的儿子——陈月夜被捞起来时已经看不出人样,但陈北斗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毕竟是自己的血肉之亲,再瞧不上眼,也还是在乎。 不久的将来,封家最后一个儿子也会像陈月夜一样,在肮脏的池塘里腐烂发臭,变成一块烂肉,然后被人捞起,堆在冰冷的停尸房里。 但这样的情绪只出现了一瞬,很快,陈北斗就又想笑了,因为封卧柏竟然求到了他的头上。 “我不想剿匪。”封老三的神情因为惊恐而扭曲,一如多年前,“陈副司令,救我!” “你已经没有哥哥替你去送死了啊。”陈北斗抚摸着他的头,如同抚摸听话的狗,“怎么办呢?” 封卧柏颤抖着问:“怎么办呢?” “你若是不想死……”陈北斗故意顿了顿,见他仰起头,卑微地望着自己,自负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也不是没有办法。” “……马匪里有我的人,你只须带着部队上山装装样子就好。” “真的?”封卧柏迟疑了。 陈北斗并不给他保证:“枪炮无眼,我保不了你活命。不过封三爷,您得想好了,我要是不帮你去和马匪提前打声招呼,枪子儿可就全往你身上招呼了。” 封卧柏咬了咬牙,心知自己没有别的选择:“行,我听你的。” “……你要我付出什么代价?” “封三爷爽快!”陈北斗拍了两下手,慢悠悠地晃到他面前,“不过你已经把亲兄弟的两条人命给我了,我还要什么呢?” 封卧柏面若金纸,摇摇欲坠。 陈北斗暗笑一声“废物”,又开口:“不过我不要点什么,封三爷估计还不敢跟我做这笔买卖呢。” “你要封家的财产?”封卧柏还没有傻透顶,他惨笑,“我二哥把家产留给白鹤眠的事,您不会不知道吧?” “我自然是知道的。”陈北斗老神在在,“可他终究是个外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封三爷,您是封家唯一的继承人,找到一封封栖松生前留下的休书,不是什么难事吧?”陈北斗意有所指,“如果您找到了,白小少爷就算想待在封家,都没脸!” 封卧柏恍然大悟。 “我要得不多,就封家三分之一的家当和白小少爷。”陈北斗见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颇为欣慰,“封三爷,我知道白鹤眠与你有过婚约,但找一个漂亮的男妻何其容易?你只要活着从山上归来,剿了匪,有了功名,何愁娶不到美人?” 封卧柏被说动了,他不是不知道陈北斗包藏祸心,但他更经不起秘密的暴露。 封顷竹的死,与他有关。 这个秘密成了魔咒,只要他活在这世界上一天,就折磨他一天。懦弱的封卧柏非但不嫉恨自己真正的仇人陈北斗,还被折磨成了贪生怕死、卖兄求荣的废物三爷。 他不想为哥哥们报仇,也不在乎封家多年的名声,只想浑浑噩噩地活个几十年,把害死大哥的秘密带进棺材。 不,他惊恐到痉挛。 他不敢死,生怕死后见到死去的大哥,受千刀万剐之苦。 他要活着,活得比任何人都要久。 封卧柏觉得自己成功了一半。 封栖松已经死了,压在他心头多年的高山倒下了,留下一个白鹤眠何足为惧? 收回思绪的封老三又躺回了床上,美滋滋地抱着钱袋子——这是陈北斗为了彰显诚意,给他的“定金”。 封卧柏自欺欺人地想,若是二哥把家产留给自己,他一定不会再和陈北斗合作。 他会给大哥报仇的,用封家余下的力量。 之所以变成如今的局面,不是他封卧柏的错,而是被炸死的封栖松的错。 “大哥,你要怪就怪二哥。”封卧柏低声喃喃,“谁叫他抢我媳妇,还不给我家产?” “……你们活该,你们都活该!”封老三魔怔了似的,疯疯癫癫地笑,他用腿夹住被子,侧身往床里侧一滚,额头忽而撞上了冰冷的枪管。 封卧柏呆呆地僵住,有好几分钟的时间,都没动一下。 他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瞳孔。 那双眼睛在对他笑。 封卧柏只觉得头脑发晕,心跳如擂鼓,满耳聒噪的风声,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封顷竹死去的那个夜晚,他躲在房间的角落里,惊惧又悔恨地放声大哭。 封顷竹回来了,他肝胆俱裂。 大哥来找他报仇了。 “我的好弟弟,”封栖松不知何时躺在了封卧柏的床上,拿枪指着他的额头,“告诉哥哥,你和陈北斗都计划了些什么?” 封二爷缓缓从床上坐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一方洁白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着枪口。 与陈北斗勾结的封卧柏是肮脏的。 他从容到了冷酷的地步,仿佛面前瑟瑟发抖的不是自己的亲生弟弟,而是一条不断分泌出恶心液体的臭虫。 “大哥……”吓傻的封卧柏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他攥着钱袋子惨叫,“大哥!” 封栖松眸色一凛。 “大哥……大哥你回来了……”封卧柏又哭又笑地发起疯,“你来找我了,你终究还是回来找我了!” 第53章 囚牢 封顷竹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封栖松想到自己的大哥,心口隐隐作痛。 骨血至亲,死于非命,这是他多年来的心病。 多少次午夜梦回,封栖松不断地回到那天,对上大哥死前哀切的目光。 可是封卧柏当年并没有见到封顷竹的最后一面,怎会被吓成这样? 封栖松隐隐有了些不好的猜测,面沉似水。 他起身,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疯疯癫癫的封卧柏:“老三,你想说什么?” 封卧柏抽搐了一下,口吐白沫。 封栖松拎枪的手再次抬起,轻柔地挑开封老三的衣领,顺着瘦削的胸膛一路向下,最后抵在了胸口。 “说话。” “大哥!”封卧柏却因为受惊过度,直接昏死了过去。 封栖松一动不动地站了许久,仿佛一尊漆黑的雕像。 千山在屋外等待多时,不见封栖松出来,焦急地敲窗户:“二爷!” 封栖松如梦方醒。 “二爷,”千山将窗户推开一条细缝,因为看不清屋内的情状,不敢大声说话,“您……” “无事。”沉默许久的封栖松将枪收起,整了整衣领,头也不回地从老三的卧房里走了出来。 “小少爷醒了吗?”封栖松问。 “没呢,白小少爷要是醒了,准满世界地找您。” 封栖松像是要笑,但笑意刚蔓延到唇角便收住了:“把老三的房间给我锁起来。” “二爷?” “把窗户也封起来。”封栖松再次掏出枪,用枪管挑起半掩的窗户,向内望去,仿佛在眺望无尽的深渊。 “……用黑色的布,别透进去光。”封二爷幽幽道,“无论他说了什么,都记得向我汇报。” 千山默默地应了,等封栖松一走,立刻喊人来将封卧柏的卧房封死,再用黑色的布罩住了所有的窗户。 封栖松面色阴沉地回到了自己的卧房,看见白小少爷露出床沿的半只脚,眼神缓缓融化。 他还有鹤眠,不算一无所有。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白鹤眠醒了一次。 他闭着眼睛摸索,指尖碰触到温暖的胸膛,抖了抖,像是为了确认身边到底躺着谁,手指钻进了单薄的衣衫里,抠抠摸摸。 封栖松假装睡熟,等白小少爷的爪子游走到腿边,冷不丁一个翻身,压住了。 白鹤眠惊了个半醒,把脑袋搁在封栖松伸长的胳膊上,使劲儿抽自己的手。 自然是抽不出来的。 白鹤眠气馁地叹了口气,睡意袭来,窝在封栖松的怀里睡着了。 与他几乎同时惊醒的封卧柏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 他瞪圆了眼睛,望着虚空中的一点,气喘如牛。 封卧柏花了十几分钟的时间,想起了晕倒前的画面,然后汗如雨下。 他不敢回头,黑暗中的一切都变成了大哥和二哥的眼睛。 他们看着他、等着他,越靠越近。 封卧柏觉得自己要死了。 否则怎么会“看见”封顷竹和封栖松呢? 他又觉得身边躺着一个死人,可能是大哥,也可能是二哥,他们冰冷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耳根后,若即若离。 “大哥……大哥你别怪我……”封卧柏吓疯了,他僵在床上,喃喃自语,“是你自己命不好,是你命不好!” “……谁叫你非要去剿匪,炸死了活该!” “……活该!”他对着空气吼,也在对着自己吼,“二哥也活该!明明知道自己得罪了陈北斗,还敢去警察署……你们都活该……” 封卧柏吼着吼着,嗓音低沉了下去,他蜷缩在床上,哆哆嗦嗦地翻身。 漆黑的夜色里,叠起的被子像是张开血盆大口的猛兽。 封卧柏僵了几秒,忽而大叫一声,伸手摸过去——触感柔软,是被子。 他如蒙大赦,瘫回去大口喘息,方觉后背被冷汗浸湿,沾水的布料紧紧绷在脊背上,犹如厚重的铠甲。 封卧柏想换件衣服。 他从床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板上,却怎么也推不开门。 “搞什么?”他恼火起来,一脚踹过去,门外传来了锁头摇晃的沉闷声响。 封卧柏愣住:“谁他妈敢锁我?” 回答他的是呼啸的寒风。 封卧柏的心狠狠往下一沉,终于觉察出了异样。 他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但总不会醒来时,窗外依旧漆黑如墨。他奔到窗边,试探着去推,果不其然,窗户也被锁上了,但封卧柏看见了隐约的光。 柔和的光线仿佛流动的金线,在他的眼前缓慢地游走。 封卧柏徒劳地伸手,想抓住那丝光,但是一阵风过后,罩在窗户外的黑色布料重新落下,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封卧柏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也跌进了漆黑的囚牢。 * 日上三竿。 白鹤眠神清气爽地吃完早饭,捧着热乎乎的手炉在院子里乱晃消食。 封栖松还在假死,不便陪他,他也乐得自在,吃着千山特意请师傅做的糕点,又喝了两碗稀粥,一直吃到下人看不下去,觉得他要撑坏了,才罢休。 “最近是不是又要下雪了?”白鹤眠仰起头,眯着眼睛望天,“好冷。” “小少爷,冷就进屋吧。”千山追在他身后,苦口婆心地念叨,“要是伤风了,得吃好些药呢。” “……药又苦,您不爱吃,二爷会生气的。” “二爷一生气,准把您往华山医院送,荀老爷子可不会怜香惜玉,该给您打针就打针!到时候,您可千万别怪我没提醒过您。” 白鹤眠被念叨得头疼,溜溜达达拐进了一处别院。 他驻足瞧了片刻:“那个有黑色窗户的房子是封三爷在住?” 白小少爷没看出异样,他挑剔地挑眉,回忆起了封老三招呼在自己脸上的巴掌,不爽地哼了两声。 千山低声说是,封三爷前一夜喝醉了,还没醒呢。 白鹤眠闻言,无趣地“嗯”了声。 他懒得和窝囊废计较。 更何况封三爷是他曾经的熟客,白鹤眠巴不得与封卧柏再无接触才好。 可他转身欲走时,身后的房子里飘来了一两声哀号,像濒死的野狗,沙哑粗粝。 白鹤眠生生打了个寒战。 “千山,你听见了吗?”白小少爷惊慌地左顾右盼。 千山敛去眼底的情绪:“听见什么?” “好像有人在叫……”白鹤眠竖起耳朵听了片刻,什么也没听见,以为出现了幻觉,困惑地走了。 就在他离开后不久,罩着黑布的窗户上陡然出现了一个狰狞的手印,封卧柏撕心裂肺地叫着:“让我出去!” 在漆黑的房间里与北风相伴,时间一长,人就会产生幻觉,觉得目光落下的每一处虚空,都有人静静地注视着自己。 封卧柏尤甚。 他“看见”了被炸死的封顷竹,“看见”了浑身是血的封栖松,甚至看见了被哥哥们怨恨地掐死的自己。 “不……我不要死,我不要死!”封卧柏痛苦地抱住头,蜷缩在窗户下面,寄希望于风再次把黑色的布吹起。 可惜把白鹤眠送回卧房的千山再一次回来,拎着木板和钉子,面不改色地将窗户彻底封了起来。 远在西厢房的白鹤眠又打了个寒战。 “怎么了?”封栖松放下手中的报纸,将掌心贴在他的额头上,“可是着凉了?” 白鹤眠想起千山的念叨,如临大敌:“没有。” “等会儿荀老爷子要来看我的腿,正好帮你也瞧瞧。”封栖松并不给他反驳的机会,“去床上坐着,我已经把火炉放过去了。” 白鹤眠心不甘情不愿地蹭到床上,脱了裤子昏昏欲睡。 他怕生病,也怕吃药。 白小少爷眼珠子一转,趁封栖松有事要忙,悄悄爬起来,说是要去“放水”。 这一走,直到荀老爷子上门,他都没回来。 封栖松哪里猜不出他的小心思,可偏偏毫无办法,白鹤眠还让千山回来传话,说自己脱了衣服在泡澡,一时半会儿见不了荀老爷子,还望荀老爷子大人有大量,别怪罪自己。 荀老先生哭笑不得:“我哪儿敢怪罪他?” 说完,手放在封栖松的膝头凝神摸索:“二爷,您的腿已然大好,不必再担心了。” “这些年多谢您。”封栖松放下了卷起的裤管,心思还在白鹤眠身上,“只是鹤眠身子骨弱,日后还要劳您费心。” “应该的。”荀老爷子乐呵呵地收拾了药箱,起身告辞。 “哦对了,二爷,”临走时,荀老爷子忽然想起了什么,“有件事我要跟您提一嘴。” “您请说。” “白小少爷能生,您……您小心着点。”荀老爷子轻咳道,“男妻不易怀孕,可事无绝对,总归……” 剩下的话,荀老爷子没好意思说下去,但话里的意思封栖松听明白了。 “我晓得。”封二爷将老爷子送到了门外,心神微动。 他和白鹤眠谈过孩子的事情。 封栖松自认心很小,只容得下一个白鹤眠,可若是小少爷真的怀了,他哪有不欢喜的道理。 屋檐上滴下来几滴化雪。 封栖松收敛了心神,站在屋前等白鹤眠洗完澡回来。但他没有等来小少爷,却等来了一份报纸。 报纸的头条明明白白地写着,陈副司令将于七日后,祭奠已逝的封家二爷。 下面还配了照片。 面无表情的陈北斗穿着军装,骑在马上,摆出滑稽的姿势,隔着满是油墨的报纸,对着封栖松开了一枪。 砰! 第54章 信封 “千山!”封栖松猝然起身。 千山踉跄着扑进来:“二爷!” “听见了吗?”封栖松问。 “听见了,好大一声枪响。”千山忙不迭地点头,“好像是从……” 从哪儿来的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已经有人匆匆而来。 是封栖松安排在封老三房外的警卫员。 “二爷,出事了。” “说。”封栖松的唇抿成了一条线。 “三爷藏了枪。”警卫员如实说道,“他对着窗户开了一枪,刚好打中了巡逻的兄弟。” 封栖松的眼皮耷拉下来:“伤势如何?” “只是皮肉伤。” “那就好。”封二爷重新坐回书桌前,捏着冰冷的钢笔在空白的纸上写写画画,“还得麻烦荀老爷子。” “晓得晓得。”千山会意,拿着墨迹未干的纸条走了。 “二爷,三爷怎么处置?”警卫员的声音再次响起。 封栖松毫不迟疑:“送去禁闭室。” “……禁闭室?”警卫员反倒迟疑了。 半开的窗户在风中砰砰地撞着窗台,封栖松捏着钢笔的手纹丝不动。 仿佛刚刚说出口的三个字不是“禁闭室”,而是类似于“天气好”或是“吃了没”这样的话。 然而,警卫员的语气却泄露出了对禁闭室的畏惧。 封栖松与封顷竹很像,又不完全像。 他们文质彬彬,看起来不会摸枪,如同司令官身旁的参谋,举手投足间全是看似弱不禁风的书卷气。但封栖松骨子里有股压抑的阴狠,能做封顷竹所不忍做,也不愿做之事。 禁闭室便是他从德国学成归来后,特意安排的。 不同于血腥残暴的惩罚方式,禁闭是在精神上折磨叛徒。 罩住封老三的卧房窗户,在某种程度上效仿了禁闭室的构造,只不过真正的禁闭室除了没有光,连声音也不曾有,空间仅供一人勉强坐下,腿脚都舒展不开。 “还不快去?”封栖松淡淡地催了声,转身寻了把伞,要去接白鹤眠。 他怕半路上下雪,刚洗完澡的白小少爷冻着。 路上倒是没下雪,封栖松提前接到了披着外衣蹦蹦跳跳的白鹤眠。 白小少爷仗着刚泡过澡,浑身暖洋洋的,不畏寒风,伫在院中数梅树枝头开了多少朵花。 他眉眼如画,眸色含情,许是刚洗过澡的缘故,白嫩的脸颊上透出些许梅花般的淡粉。 “封二哥?”白鹤眠听见了脚步声,循声回头。 冬日的光在他脸上映出盈盈的光晕,涟漪般荡开。 “怎么站在这里?”封栖松走了过去,执起他的手,攥在掌心里。 “刚刚好像听见了枪声,以为家里出了事,哪里还能安心泡澡?”白鹤眠钩住封二哥的小拇指,没心没肺地笑,“好在遇上了千山。他对我说那声音是三爷摔了个大跟头,顺手把屋里的柜子碰倒了。” 不过是砸了个柜子,有什么好担心的? 白小少爷没摸过枪,也没听过几声枪响,千山说什么,他就信什么,还真以为封老三跌了个狗吃屎,一边数梅花,一边在心里偷笑呢。 封栖松并不解释,而是顺着千山的话说下去:“他不小心。” “三爷是不小心,多大的人了,还能跌跟头?”白鹤眠对封卧柏有成见,语气不知不觉带了丝骄矜的刻薄。 他说完,意识到自己这样是不对的。 不管封老三是不是他的熟客,他都不能胡乱骂丈夫的亲弟弟。 “哥……”白鹤眠心虚地倚在封栖松的身侧。 他身细腰软,倚靠过来,如同一片从枝头随风飘落的花瓣。 白鹤眠说:“哥,我说错话了吧?” “何错之有?”封栖松爱怜地抚摸着他的后颈,“干了这些错事,难道也是不小心吗?” “哥?”白鹤眠隐约觉得封二哥说的和自己想的不是同一件事。 封栖松却移开了视线:“鹤眠,刚刚荀老爷子走时同我说,与你亲热时要小心。” 他迅速转移了注意力,好奇道:“为何?” 他自觉与封栖松在床上格外合拍,也没有忍受不了的烦忧。 “你会怀孕的。”封栖松好笑地捏住他的鼻尖,轻拽,“老人家的意思是让我们小心,别有了孩子,还稀里糊涂地成夜亲热。” “呀……”白鹤眠的脸一点一点烧了起来。 他羞恼地踢飞脚边的石子,伴随着石头撞在院墙上的“咚”的轻响,憋出一句:“荀老爷子太不给我面子了!” 封栖松替荀老爷子说话:“人家没直说,只是善意地提醒,再者……我也觉得要小心。” “你不想要?”白小少爷瞬间恼了,好看的眉聚在一起,仇大苦深,“你不要就算了!” 换了旁的事,白鹤眠还能压抑住少爷脾气,可能生对于他而言,一直是深藏在心底的一道坎。 当初封栖松为了娶他,拿能生作为要挟立了字据,如今二人两情相悦,封栖松竟还拿他的身体说事,实在过分。 “我不是这个意思。”封栖松料到白鹤眠的反应,稳稳地将他按在怀里,“我是怕你自己犯糊涂,怀了也不知道,所以想带你去医院检查。” 封栖松怀里的白鹤眠立刻发出了绝望的叹息。 怕去医院的白小少爷腰软了,恨不能挂在封栖松的臂弯里:“能不能不去?” “乖。”封栖松温和地注视着他,语气不容置喙。 白鹤眠蔫了,心知逃不过去医院检查的命,垂头丧气地跟着封栖松回了卧房,刚一进门,注意力就被书桌上的报纸吸引。 他只扫一眼,就破口大骂:“陈北斗这个老不死的,竟然要去封家的祖坟?” “怕是不放心,想看看我到底死没死。”封栖松把报纸工工整整地叠好,放到书架上,“我倒是无妨,但大哥安息的地方岂容他捣乱?” “封二哥,你说陈北斗到底想做什么?” 封栖松嘴上没有回答,心里却跟明镜似的:这要问封卧柏到底答应了陈北斗什么。 左不过是家产和白小少爷的人。 这么多年了,他已经不觉得愤怒,只觉好笑。 好笑他与大哥争相护着的,是这么个既不中看又不中用的废物,不仅图谋家中钱财,还认贼作父,丢尽了封家的颜面。 “我大哥死那年,陈北斗有意吞并封家,只是他没想到我回来了。”封栖松神情冷漠如院中的磐石,“如今他觉得我没了,故技重施。剿匪的命令有蹊跷,当年我哥的死,自然也有蹊跷。”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多年前的重演,只不过主角从封顷竹变成了封栖松。 白鹤眠遍体生寒。 他听说过封家的大哥是如何死的。 据说血流了满床,死不瞑目。 “哥……哥,你不要去。”白鹤眠揪住了封栖松的衣袖,哀哀地恳求,“我不要你去。” 封栖松望了望缠在自己袖管边的手,露出一丝心满意足的微笑,继而将掌心贴在了他的脸颊上。 他立刻像羽翼尚未丰满的鸟雀,眷恋地蹭了过去。 “鹤眠,你有多喜欢我?”封栖松嗓音沉沉,如冬夜里最寒冷的风。 白鹤眠的眼神空了一瞬。他还不能准确地描述出自己的喜欢。 封栖松的心随之沉下去。 但紧接着,白鹤眠就脆生生道:“封二哥,我喜欢你。” “……比你想的要喜欢。” 封栖松的目光钉在他面上,透着股令人惊悚的不顾一切,但封二爷掩饰得很好,起码白小少爷只感受到了爱意,还巴巴地贴上去。 他叫了声“哥”。 嗓音暖洋洋的,像含着块糖。 封栖松阴暗的心思也就不好意思再汇聚,被白鹤眠阳光的笑容驱散了。 默了会儿,白小少爷的注意力又回到了那张印着陈北斗照片的报纸上。 他三步并两步冲过去,把报纸撕得粉碎,纷纷扬扬的纸屑像雪花似的落在地上,北风一吹,散了。 封栖松低下头,用皮鞋踢出一块纸屑,蹙眉看了两眼,又把它踢了回去。 “我待会儿要出去一趟。”封栖松说。 “去哪儿?”白鹤眠想跟着。 “我去哪儿不重要,重要的是千山会带你去医院。”封栖松把他的心思猜得一清二楚,抬起手,捏住了白小少爷的下巴,“到荀老爷子跟前,把身体好好检查一遍。” 白鹤眠迅速失落,又飞快地赌起气来:“我不去!” “必须要去。”封栖松转身从衣柜里拿了件西装,披在肩头,又戴上了黑色的皮质手套。 屋外不知何时站了好几个默不作声的警卫员,看样子等候许久了。 白鹤眠自知胳膊拧不过大腿,眼巴巴目送封栖松离开卧房,紧接着在千山敲门的时候,迅速爬上床掀开被子,装睡。 “小少爷?”千山规规矩矩地敲门,“二爷叫我带您上医院。” 白鹤眠把脸埋在被子里,不吭声。 千山以为他没听见,继续喊:“小少爷,您在吗?我来带您上医院了。” 白鹤眠踹了一脚被子,对着紧闭的门,大喊:“不去!” “小少爷,您……” 他抢先打断千山的喋喋不休:“我睡下了,你不要来烦我。” 白鹤眠说睡下了,千山就算不信,也不敢真的撞开门闯进来。可怜的下人守在门前,拿着雨伞,像无头苍蝇似的打转。 白鹤眠却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怕医院的气氛,也怕自己真的伤风,要吃苦到令人头疼的药。 他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爬起来,溜达到封栖松的卧房里,哼着歌,东看西看。 白鹤眠没想找什么东西,就是无聊,加之对封栖松原来的房间充满好奇——之前封二哥离开金陵城那段时间,他就是在这间屋子里睡觉的。 房间里有段时间不住人了,虽时常有人打扫,却缺了几分人气。白小少爷心不在焉地从书架上抽出几本书,看不下去,干脆坐在书桌边,趴下来歇息。 微亮的光在他的眼皮上游走,像夏日池塘里晃晃悠悠的锦鲤。 白鹤眠烦得厉害,腾地起身,脚无意中撞开了书桌下的柜门。 他闷哼着跌坐回椅子,含泪揉脚踝,余光扫到了打开门的柜子——那里面堆着一沓信。 白鹤眠迟疑了会儿,忍不住伸手把信拿了出来。 借着窗外晦暗不明的光,他看清了信封上的字迹,继而控制不住地发起抖,那字迹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是包养了他许久的“熟客”写的。 第55章 报社 封栖松从后门离开封宅,上了一辆普通的汽车。 开车的警卫员二话不说,直接踩了油门。 另一辆车紧随而来,咬着他们的车屁·股,一同驶出了空荡荡的街道。 “二爷,是先把三爷送到禁闭室,还是先去报社?” “先去禁闭室。”封栖松坐在后座上,双手交叠,望着车窗外急速倒退的风景,仿佛看见了蜷缩在后面那辆车后备箱里的封卧柏。 他亲爱的弟弟,再也没有资格回封家了。 “……时间不等人,我们得早些从老三嘴里撬出有用的消息。” “……我这个弟弟啊,虽然贪生怕死,却又不见棺材不落泪,仗着和我有血缘关系,有恃无恐呢。” 警卫员不敢接封栖松的话茬,尽职地开着车。 封栖松沉默片刻,语气陡然一松:“对了,办完事,从报社绕道去华山医院。” 他要把小少爷接回家。 封栖松以为白鹤眠乖乖去找了荀老爷子,却不想,白鹤眠正抱着信,缩在椅子里惊慌失措地发抖。 他太害怕了,像是回到了小时候,爹娘拎着戒尺在门前等他回家。只要白鹤眠迈进家门一步,戒尺就会毫不犹豫地落在他的掌心里。 啪。 白鹤眠猛地一个哆嗦,碰掉了书桌上的钢笔。 他差点拿不住手里的信。看分量,熟客几乎每个月都有写信,但没有一封传到他手中。 这说明什么? 说明封栖松一直都知道熟客还没忘记他。 可熟客是封老三啊! 白鹤眠有些崩溃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找千山要火柴,把封栖松藏着的信全部烧掉。 他不会跟封老三私奔的,更不会在和封二哥有了感情的情况下,再去回味和熟客的过往。 他觉得恶心。 但封栖松一直替他保留着这些信。 白鹤眠拿信的手再次颤抖起来。这些信封的封口完好如初,看得出来,封栖松根本没动过拆开看的心思。 他为封栖松的“绅士”行为感动,又忍不住怨恨——他巴不得封二哥看! 封二哥不看,倒像是顾及着他和熟客还有什么似的。 封栖松的“绅士”衬托出了白小少爷的“卑劣”。他难过得几欲冲出门,追着封栖松问个究竟。 ——有别的男人给我写信,你难道不吃味吗? ——是不是过一段时间,你真的会把信原封不动地还给我,让我跟熟客私奔? 但是白鹤眠很快就把情绪压抑在了心底。他知道自己幼稚,把不满强加于封栖松是不对的。他把信重新放进柜子,强迫自己头也不回地回到卧房。 白鹤眠要跟封老三断干净。 不过白小少爷在床上躺了几分钟后,又挣扎着爬起来,重新回到了书桌边。 他把信一封接着一封取出来,犹豫着抱在怀里,磕磕绊绊地走到床边,正襟危坐。 他在等封二哥回家,等一个解释的机会。 * 下午时分,报社门前停了三四辆黄包车,细碎的雪花落下来,一辆汽车来到了报社门前。 蹲在墙根避风的黄包车夫随意扫了一眼,瞧见四五个下人打着伞,护着主子往报社里走。 “啧,有钱人。”车夫不以为意,啐了口唾沫,继续等待着不知何时才会出现的客人。 他看见的自然是封栖松一行。 封栖松在装扮成下人的警卫员的护送下,走进了报社。这家报社的幕后老板姓杜,先前还刊登过封老三和白鹤眠的花边新闻。 如今金陵城中报社颇多,封栖松来的这家不算大,也不算小,他走进办公室的时候,看见了七八个忙碌的年轻人。 “你们找谁?” 这些年封栖松假装腿残,过得低调,出席的宴会也多是大户人家安排的,所以在报社跑腿的小年轻并不认识他。 “我们想包下贵报的整个版面。”封栖松露出一个温文尔雅的笑容,“不知你们老板方不方便和我谈一谈?” 报社的员工只当来了大生意,兴高采烈地带着他们往楼上走:“先生,您眼光真好!” “……您别看我们报社小,但是我们销量高。不信您去街上瞧瞧,走两步就能看见有人在看我们家的报纸。” “……您在我们的报纸上登广告,绝对不会亏!” 封栖松微笑点头,倒真像个儒雅的商人。 “就是这儿了。”员工将他们带到了一间杂乱的储物室前,面露羞涩,“我们场地有限,楼下用来印刷,实在腾不出太大的地方……不过您放心,我们的报纸绝对没问题!” 说完,怕封栖松不放心,殷勤地拉开了储藏室的门:“先生,您等等,我们老板马上就来。” 封栖松信步走了进去,直接往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坐:“我在这里等他。” 员工没有丝毫的不满,堆着笑给他倒水去了。 而封栖松好整以暇地坐着,待员工离开,立刻给了警卫员一个眼神。警卫员会意,关上了储藏室的门。 封栖松掏出枪,搁在面前堆满杂物的桌上,优雅地跷起腿,闭目养神。 封家之前白得透亮的家底,到封栖松这一代,反而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都沾染上了。 不是他们兄弟几个是异类,而是逼不得已,也是情势所迫。 储物间的门咯嗒一声响了,封栖松一动不动,几个警卫员却瞬间警觉。 进来的还是报社的小员工。 他端着茶壶,丝毫未察觉到屋内的奇怪氛围,还道有钱人的架子大,点头哈腰地倒完水,恋恋不舍地走了。 紧接着,进来的终于是报社的老板了。 报社的老板做着发财的美梦,结果进门就被好几把枪抵住了脑袋,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手脚抽搐,仿若抽风。 封栖松微微一笑:“打扰了。” “你……你是……”报社的老板没认出封栖松。 “我是来跟你谈生意的。”封栖松用戴着手套的手抚摸枪身,“你们的报社……” 封二爷随手从书桌上拽来一份报纸,正是有陈北斗照片的那一张:“好像和陈家的关系不错啊?” 听到封栖松提陈家,报社的老板回光返照般清醒过来:“对对对,我和陈副司令的关系可好了。” “……你知道杜家吗?杜家和封三爷的关系也好,你……你不能打死我!” “和封三爷的关系?”封栖松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淡漠地垂下眼帘,“说说看。” 报社的老板哆哆嗦嗦地说出了自己知道的内幕消息,封栖松全程没发表任何看法,只在他说完后,给警卫员比了个手势,继而离开了储物室。 “你们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啊?”老板绝望地吼叫。 封栖松背靠着储物室的门,点了一根烟。 楼上的动静惊动了楼下的员工,有几个大胆的,硬着头皮从楼梯上来,见到封栖松,注意到他手里的枪,又灰溜溜地走了。 封栖松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并不在乎报社的其他员工。封栖松把烟夹在两指之间,幽幽地吐出一口气,在飘摇的烟雾中,听见了沉闷的枪响。 “二爷。”警卫员鱼贯而出。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掸去了落在衣摆上的烟灰:“走吧,去接鹤眠。” 封栖松收起枪,发觉警卫员的袖口沾了一丝血迹,便把自己的帕子递了过去。 “别带着血腥气回家。”封栖松意有所指,“白小少爷的胆子可不大。” 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他提起白鹤眠时,笑得格外温柔,连眉眼间的冰霜都消逝了。楼下的员工瞧见,以为刚刚听见的枪声是幻觉,但当他们鼓起勇气来到储物室的门前时,却都吓白了脸。 报社的老板四肢扭曲,倒在血泊里,两只眼睛向上翻起,露出死鱼似的眼白,而那份有陈北斗照片的报纸,被团成一团,塞在了他半张的嘴里。 “这……还有救吗?”员工们面面相觑。 不论是谁,包括问出这个问题的人都知道,报社的老板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二爷,与大爷的死有关的,肯定不止这一人。”离开了报社,警卫员对封栖松说,“还要继续查下去吗?” “当然要。”封栖松弯腰钻进车厢,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染上一层沉闷的回声,“不过后面的事,得从老三身上下手。” 他摇下车窗,雪花随风飘落。 “把老三关三天,然后找个机会,让他逃走。”封栖松收回了视线,交叠在腿上的手微微晃动,“他不敢回家,只会去找陈北斗。” “陈北斗会不会起疑心?”警卫员握着方向盘,犹豫道,“三爷尚未发现您是假死,可陈北斗没那么傻,若是发现三爷是从禁闭室逃出来的,必定联想到您。” “联想到又如何?他还能掘地三尺把我挖出来?”封栖松冷笑,“刚刚报社老板说的话你们也听见了,当年我大哥之所以会死,就是老三喝醉了,将封家的计划告诉了温小姐。” 而温小姐又是陈北斗的人,往后发生的一切,封栖松已经不需要再拷问,就能猜到所有的细节。 无外乎是陈北斗和马匪里应外合,将封顷竹炸死在了剿匪的路上。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真相早已不重要。 毕竟封二爷在执掌封家的过程中,就猜到了真相——如果没有内鬼,封顷竹那般小心谨慎的人,怎么可能会被炸死? 只是他没想到,找了这么久的内鬼,竟然是自己的亲弟弟。 “呵……”封栖松呼出一口冷气,抬眼叫停了汽车,“到医院了吧?” 他想见白鹤眠,迫切地想。 警卫员回答:“到了。” 封栖松下了车,还没拐进医院的门,就撞见了荀老爷子。 “二爷,您怎么来了?”荀老爷子吃惊地将他拉到角落里,上下打量,“可是哪里不舒服?” 封栖松脸上的微笑缓缓淡去,化为浓浓的无奈:“鹤眠没来医院吗?” “白小少爷?”荀老爷子摇头,“我今天一天都在坐诊,没瞧见他呀!” 得! 封栖松将手背在身后,头疼地叹息。 指望小少爷听话,还不如指望封老三能主动认错呢! 不过封栖松满是阴霾的心总算晴朗了几分。 总有个人在家等他呢。 第56章 字迹 白鹤眠在等封栖松,却是兴师问罪地等。 他规规矩矩地坐着,脚后跟都并拢了,从阳光明媚等到暮色四合,外头终于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白鹤眠挺了挺腰杆,将信悉数搁在膝头,待门被推开,立刻叫了声:“哥!” 封栖松的脚步略微一顿,示意千山不用跟进来,脱了沾雪的外衣:“为什么不去医院?” 语气三分责备,三分无奈,算是没生气。 “不想去。”白鹤眠的回答可谓是娇嗔至极。 但封栖松并不生气,背对着他将衣服挂在衣架上:“也罢,还是我陪你去比较稳妥。” 否则若小少爷真怀了,他反而不是第一个知道的。 封栖松念及此,唇角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但是这一丝微笑在看见白鹤眠腿上搁着的信封时,荡然无存。 他们沉默着对视了片刻,同时移开视线。 床头点着一盏灯,映亮了白鹤眠的半张脸。 他面容苍白,仿佛落了雪,睫毛忽闪,像是展翅欲飞的蝶。 少年的情绪总是浮于表面,一点风吹草动,就满目涟漪。封栖松则恰恰相反。 封家的二爷,最擅长压抑自己的情绪。 封栖松的感情如同一口古井,白鹤眠往里砸一颗石子,等他离去,才能听到回音。 白小少爷深呼吸,又深呼吸:“哥,你……你爱我吗?” 他想了一整个下午,想到头皮发麻,最终只想问这一个问题。 封栖松回答,爱。 语气平淡又随意。 白鹤眠悬着的心陡然落下,砸了个稀巴烂。他呆呆地望着封栖松的脸,用目光痴痴地勾勒爱人的轮廓,然后失魂落魄地缩进床角。 他喃喃道:“你爱我吗?你若是爱我,怎么还收着这些信!” “……你为何不吃味?你是不是以为……以为我和老三有一腿!” 封栖松扶额,被白鹤眠抛出来的质问折腾得头晕目眩。 “你胡说些什么呢?” 封栖松的态度是再温和不过了,他却仍旧受伤:“你知道吗?我的熟客是封老三,你的亲弟弟,你收着他给我的信,是不是还想把我还给他?” “……封栖松,你怎么这样?你逼着我爱上你……行,我已经爱上你了。可你呢?你竟然还要把我推出去!” 眼瞧着白鹤眠要哭,封栖松不再急于解释,而是三步并两步来到床边,硬是将他压在身下,捏着下巴吻过去。 白鹤眠狠狠地咬了封二哥几口,又哼哼唧唧地主动凑过去亲。 他眼眶红了,腰肢软了,哑着嗓子道:“我怎么会这么喜欢你?” 喜欢到就算生气,也舍不得离开的地步。 封栖松揉着小少爷的后颈,雨点般的吻落在他的面颊上。 封栖松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老三是你的熟客的?” “之前……之前他跟我说的。”白鹤眠的回答带着浓重的鼻音。 “你信了?” “起初是不信的,可我前段时间翻了封家的账簿,洋楼的确出自他名下。”他心灰意冷,越说越难过,连眼神都逐渐空洞了起来。 白小少爷经历过的事情不少,爹娘惨死、家道中落,哪一样不让他肝肠寸断?可他偏偏想不到,日后的自己还要夹在封家的两兄弟间,忍受椎心之痛。 “账簿……”封栖松把戴着手套的手递到白鹤眠唇边,想要抚摸他湿软的唇,但他主动咬住了一角,帮封二哥把手套咬了下来。 封栖松眼神微动:“鹤眠,你先看看信。” “我不看!”白鹤眠的反应堪称激烈,恨不能将信一股脑全丢出窗外。 他的胸脯剧烈起伏,伸出小手捂住封栖松的嘴,不管不顾地挣扎。他把封栖松从身上推开,扑到衣柜边,拽了身旗袍出来,在封二爷震惊的目光里,将身上厚实的短袄撕扯下来,哆哆嗦嗦地套上了单薄的裙子。 白鹤眠倚着柜门,脊背贴着冰凉的镜子,满胳膊都是鸡皮疙瘩,很快又麻木了。 他把烟杆取出来,仓皇点火,迫不及待地吸了一口,让滚烫的烟雾在胸腔里游荡。 他像是干燥的柴火,被点燃了,满耳都是噼里啪啦的爆裂声。 屋檐上的雪跌落下来,落了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白鹤眠说:“哥,我早不是什么小少爷了,可我也不是花魁。就算我爱穿旗袍,我也是你的妻。” “……你若真不要我,可以不要过去有过熟客的花魁,能不能别不要白鹤眠?” 他用赤·裸的脚尖轻踩着地上的衣服,布料尚带着他的体温,温暖似水,与他结了冰的心恰恰相反。 “白鹤眠喜欢你,不喜欢熟客。”他磕磕巴巴地说,“你讨厌做花魁的白鹤眠……我也讨厌好不好?” “……可就连你讨厌的花魁也喜欢你。”白鹤眠一步一步靠近坐在床上的封栖松,冰冷的手攀上封二哥的腿,指尖勾勒出了那个熟悉的弧度。 他宛如一条冻僵的蛇,缠上了封栖松,双腿从裙摆中荡出来,腿根上的纹路永远那么引人遐想。 “鹤眠,”封栖松锋利的眉皱了起来,掌心覆盖上去,“别闹。” “没闹。”白鹤眠黯然地笑笑,他把裙摆狠狠拉起来,露出修长的双腿,也露出了后腰上的牡丹花。 他哀哀切切地盛开在封栖松的怀里。 “你看啊,连你讨厌的花魁都离不开你,你怎么舍得不要我?”白鹤眠舔着封栖松的耳垂,轻声喘息,“如果你真要把我送走,那以后的白鹤眠永远都是花魁的样子。” “……你不讨厌的那个我,就当是死了。” 他的睫毛若即若离地扇过封栖松的颈侧,像是一只不敢落下的飞虫。 为什么不敢落呢? 因为白鹤眠怕封栖松厌恶他的过去。 那就让当过花魁的小少爷再陪封二哥一次,最后一次。 白鹤眠的心绪尚未平复,就被封栖松反压在了床上。他乖乖曲起腿,悲伤地夹住封二哥的腰,准备主动把小裤脱了,结果手还没伸过去,整个人就被封栖松拎了起来。 他撞进了封二爷暗流汹涌的目光。 白鹤眠满心的自怨自艾瞬间烟消云散。封栖松在他面前一直很温柔,除了第一回 弄疼了他,后面都非常舒服。 可封栖松不是个温柔的人。 温柔是撑不起封家的。 或许是封栖松对他太过纵容了,让他忘了自己面前的男人不仅仅是自己的先生,还是和陈北斗互相制衡了多年的封二爷。 白鹤眠一明白过来,小火苗也迫不及待地燃烧了起来。 温柔也好,冷漠也罢,都是白小少爷喜欢的封栖松。 “你呀。”封栖松把他裹进了被子,三两下裹成粽子,“怎么,想要这副样子去陪老三?” 两人之间稍微缓和的氛围再次僵住。 打扮成花魁的白鹤眠艳丽逼人,眼角眉梢全是惹人疼爱的风情,封栖松怎么会不喜欢? 封栖松根据白小少爷的描述,想象到他委身于他人的场面,深藏多年的嫉妒破土而出,疯狂地在心中滋长。 “白鹤眠,你记住。”封栖松捏住小少爷的下巴,毫不留情地扯开了旗袍的盘扣,连精致的衣领都扯开了线。 封二爷的手在白鹤眠的胸前肆无忌惮地抚摸:“你是我的人,一辈子都是我的人。” “封二哥?”白鹤眠被摸得浑身战栗,忍不住挣了两下,没挣开,干脆蹭到封栖松腿边,拼命仰起头,“你到底爱不爱我啊?”他非但不害怕,还按住了在胸前游走的手,又是欣喜又是犹疑。 他觉得封栖松是爱自己的,可又不知道封栖松到底能不能接受当过花魁的自己。 若是能接受,为何要保留着信,等待时机,放他走? 被小少爷黏黏糊糊地一搅和,封栖松有脾气也没处发了。 “别胡思乱想。”封栖松挥散了脑海中盘旋的酸涩,弯腰捡起了散落在地上的信封。 这些信是封二爷寂寞难耐时写下的。那时的白鹤眠还没爱上封栖松,偶尔软化了态度,也是虚与委蛇。 封栖松不由怀念和熟客在信中情意绵绵的小少爷,便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写了无数封寄不出去的信,聊以缓解心中的苦闷。 封栖松抚摸着信封:“你先把信看了。” 是不容置喙的语气。 白鹤眠将胳膊从被子里抽出来,咬牙捏过信封,颤颤巍巍地撕开一角,又慌张地丢开:“封二哥!” 他眼底盛着一汪泪,几欲崩溃:“我不喜欢封三爷,你又何必一次又一次地把我往他身边推?” 白鹤眠还以为封栖松当真做了不要他的打算,悲痛欲绝。 他是白家的小少爷,也曾受过万千的宠爱,若是家中长辈尚在,现在金陵城的风流少年当中必定也有他的身影。 可他不是小少爷了,他以为封栖松是自己的救赎,欢欢喜喜地飞蛾扑火,骤然清醒后才发现封栖松不是什么救赎,而是万丈深渊。 他已经回不了头了,只能往前一步,粉身碎骨。 “哥……”白鹤眠捏住了封栖松的衣摆。 封栖松却将他的手拂开了。 白鹤眠眼前一黑,脑袋跌回枕头上,眼冒金星。 他坠落下去了。 但是封栖松去而复返,将他从床上抱起,揽在了怀里。 “看看。”封栖松把账簿摊开在床上,“还看不出来吗?” 白鹤眠讷讷地“嗯”了声,眼神飘忽。 还能看什么呢? 不就是挂名在封三爷名下的洋楼吗?他看过了,不想再看了。 封栖松说了几句话,注意到白鹤眠的神情不属,又一声叹息,自觉把小少爷刺激狠了,只能抬起左手,覆盖住他的手背。 “鹤眠,该说你什么好?”封栖松从床头柜上拿来了笔,带着白鹤眠的手,在信封的空白处落了笔。 “……你既然看过账簿,就该知道封家是谁说了算。那么洋楼在谁的名下,又有什么关系呢?” 封栖松懒洋洋地笑:“我可以让它在封卧柏的名下,也可以让它在你的名下,就算是放在千山的名下,也没什么难的,左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握着另一个人的手写字,并不容易,连封栖松都蹙眉换了好几个姿势,才掌握技巧。 封二爷浅浅地勾起唇角,打量着墨迹未干的信封,将下巴搁在小少爷的肩头:“都说你聪慧,你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呢?” 白鹤眠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自己抓住了一丝一闪而过的真相。他眨着眼睛,茫然地低下头,去看刚刚还让自己极其抗拒的信。 那信封上已经多了八个略显潦草的字。 那是白鹤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熟客的字迹。 ——吾爱鹤眠,见字如晤。 第57章 种子 白鹤眠只觉心头有一口古钟,被这八字敲响,沉闷的钟声在脑海中反复回荡。 这不是他看见封三爷送来的信时的感觉。 这是他第一次心动时的感觉。 而让他心动的人,正握住他的手,低低地笑着。 “金陵城的封二爷说话算话,他把账簿给了你,又把自己写在了你心里,你要不要?”封栖松的吻落在了白鹤眠的后颈边。 白鹤眠小声呜咽了一声,像觅食的小奶猫,用爪子轻轻挠封栖松的掌心。 “要不要?”封栖松含笑抓住了他的手。 白小少爷哼哼唧唧地说:“要。” “要账簿,还是要我?”封栖松逗他。 白鹤眠嗔怪地瞪了封二哥一眼,把信窸窸窣窣全部拢到怀中,用行动证明自己要什么。 封栖松眼神微黯。 但是抱着信的白鹤眠很快转身,把额头贴在封栖松的心口:“熟客是你,我喜欢的也是你。” “因为我是熟客才喜欢?” “不是。”白鹤眠的脑袋顺着封栖松的西装拱到了领口,“因为你是你,我才喜欢。” 白小少爷动心的时候,尚不知道封二哥就是熟客。他爱上的是彻彻底底的封栖松,而不是那个虚无缥缈的熟客。 只不过如今真相大白,熟客就是封栖松,他的心结彻彻底底解开了。 封栖松的手再次缠上了白鹤眠的指尖。 他将信小心翼翼地护在心口,舍不得拆开,像抱住了稀世珍宝。 白鹤眠已经很久没有笑得这么开心过了,他笑的时候,眼角映了飘摇的烛火,仿佛悬而未落的泪,随着睫毛的颤抖,扑簌簌地下坠,打湿了信封。小少爷慌张地搌去水渍,又痴痴地勾起唇角,意识到那只是破碎的光芒,便顺势再去看信纸上的字迹。 他看着看着,笑容淡了,浑身发起抖——信都是封二哥娶他以后写的,还是以熟客的身份,字里行间都是求而不得的苦闷。 都说字里有风骨,封栖松用左手写的字里少了平素里的杀伐气,多了丝丝缕缕的愁绪,仿佛一位注定远去的旅客,在临别时,留下了最后的眷恋。 “哥,你……”白鹤眠捏信的手瑟瑟发抖,“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开始喜欢我的?” 白小少爷聪慧,既然知道了熟客的真相,自然能察觉到封栖松横跨了多年的暗恋。 “小浑蛋,我的心可是从很多年前开始,就是你一个人的了。”封栖松搂着他的腰,神情中没有丝毫的难堪。 既然鹤眠不介意,封栖松又有什么好掩饰的呢? 他的爱早已压抑不住,白鹤眠的“喜欢”就是一个讯号,一个让他可以尽情去爱的讯号。 封二爷稍稍摆脱了家族的枷锁,享受着短暂的、单纯的“封栖松”的时间。 “那么早就给了我?”白鹤眠护着信,低声喃喃,“那时……那时我才十四五岁。” 说完又猝然顿住,心像突然空了一块,幽幽地散发着寒气。 白鹤眠虚弱地动了动唇,积攒许久的泪没为自己流,却为封栖松涌了出来:“哥,你撑起封家时,多大?” 封栖松见不得他哭,低头用鼻尖碰他湿漉漉的鼻尖:“是不大,可也要比现在的你大。” 是啊,如今虚岁二十的白鹤眠也不大,内心深处还渴望被封栖松惯着。 他是脾气不好的小少爷,要人疼。 封栖松哪里不知道呢?话音刚落,就把白鹤眠搂进了怀里。 “鹤眠,你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 封栖松在德国时,靠着对白家小少爷的一点念想过日子,那时的他算得上无忧无虑,偶尔与中国同学出去喝酒,旁人都会称他一声封二公子。 他上有大哥,身后有整个封家,完完全全可以纨绔风流地度过人生百年。 再者,最初的最初,他也以为自己对白鹤眠不是喜欢,也不是爱,而是自然而然的保护欲。 封家的长辈们离世早,封顷竹忙于处理军中事务,封栖松没享受过几天被长辈兄长疼惜的日子,是以性子冷淡。他在家又排行老二,更是早早地学会了照顾幼弟。 他觉得自己想照顾白鹤眠的心理,与照顾自己上了学堂,还只知道上树掏鸟蛋的弟弟是一样的。 那个掉到他怀里的少年眼里有光,忒坏,翻墙也不怕摔,该有人跟着,寸步不离地守着,才能顺顺当当地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可白鹤眠活得不顺,封栖松走后不过几年,他就从白家的小少爷,一夜沦为了金陵城里卖笑的花魁。 而封栖松也用这几年,认清了心底盘桓不去的酸涩,究竟是为何。 所有的感情都是从一颗不起眼的种子开始,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盛开成繁盛的花园。 封栖松的白鹤眠,在他不在的这些年里,开成了最耀眼的牡丹,又在他回来后,羞答答地合上了花苞,仿佛在掩饰自己的过去。 可封栖松爱他,不论是泥猴子一般从墙上摔下来的他,还是穿旗袍卖笑过日子的他……还有现在这个,企图把自己拱进他的西装,黏一辈子的他。 所以白鹤眠心疼封栖松爱他多年的苦,封栖松又何尝不心疼他呢? “封二哥,”白鹤眠含情脉脉的眸子里,只有封栖松一个人的身影,他直起腰,把柔软若柳枝的腰贴过去,“若……若三爷不撕毁婚书,你还会要我吗?” 白鹤眠眼里闪现出多年前的光,坏得让人心痒。 他是故意的,封栖松知道,他的小少爷正大光明地挖了个坑,连茅草都舍不得往坑上盖。 他恨不能大张旗鼓地喊:“我给你准备了一个陷阱,你敢跳吗?” 封栖松心甘情愿地跳下去:“要。” “……就算老三真的娶了你,我也会忍不住把你抢来,关在屋里,日日夜夜地亲热。”封二爷的喘息带着若有若无的热潮,“哪怕你已经是我的弟媳,哪怕你被我干·的时候,只能喊我二哥。” 白鹤眠的脸色迅速涨得通红。 他明白了封栖松的意思。 封二爷是摆明了告诉他,他们的感情连伦理纲常都阻止不了。 白鹤眠心里欢喜,面皮却始终比封栖松薄了一些。 他啐了声:“二哥,你别说瞎话。” “怎么?”封栖松托着小少爷的屁·股,把他往上抱了抱,好仔细观察他的神情,“鹤眠,你是不愿与我背着人苟且,还是……不愿在床上听我叫你弟媳?” “你……!”白鹤眠哪里想到封栖松看起来文质彬彬,说起荤话来却一套又一套,他瞬间臊得浑身像是烧了起来,却又隐隐地感到了畅快。 他是封栖松的,他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是封栖松的了。 不是什么封老三的,更不是封老三伪装的熟客的。 念及此,白鹤眠心底的欢喜如潮水般退去,恨恨道:“三爷竟假装熟客骗我,害我纠结了这么些时日!” “怪我。”封栖松眉宇间的笑意尚未散去,看上去越发温柔,“那时你们的婚约尚在,我怕暗中包养你的事情败露,害了你的名声,便将洋楼挂在他的名下……如此一来,就算事情败露,你也能好好地活下去。” 白鹤眠眨着眼睛,轻轻“嗯”了声。 “鹤眠……”封栖松的手停在了他的腰后,垂眸望进他水盈盈的眸子,“可以吗?” 白鹤眠静静地回望封二哥,许久,无声地笑了。 他钩住了封栖松的脖子,用行动回答了这个问题。 ——可以,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 黏稠的亲吻并没有往欲望的方向发展,而是互相的慰藉。封栖松不用再压抑自己的感情,白鹤眠也不必再为熟客的事情担忧。 他们彻彻底底地敞开了心扉。 封栖松吻过小少爷的唇角,含住唇珠,再在柔软的舌尖伸过来之前率先堵过去,霸道又缠绵。 而白鹤眠在喘不上气的眩晕中,双手背在身后,偷偷将一封信别在了亵裤边。层层叠叠的裙摆落下,迅速遮住了雪白的信封。 这是封二哥爱他的证据,他想私藏一份。 一吻终了,封栖松松开了揽在白鹤眠腰间的胳膊。 白鹤眠干了坏事,不敢直视封二哥的眼睛,只依偎过去,轻声笑:“哥,你用过晚饭了吗?我叫千山去给你熬点热汤。” 像是为了印证小少爷的话,窗外遥遥飘来千山叮嘱院中下人的说话声。 天冷了,晚上还会落雪,南方的雪是阴冷黏稠的,不似北方,风刮着雪粒子,刀似的割着窗纸。南方的雪像雨,不经意间就打灭了灯笼。 “你们仔细着点……不能灭了……” “灭了……二爷和小少爷出来……跌……” 断断续续的话逗笑了白鹤眠,他撑起上半身,对着紧闭的门,喊道:“千山,我哪有那么容易跌跟头?” 他又去搂封栖松的脖子:“只有三爷才会在白日里跌大跟头!” 话音落下,紧接着一连串笑声。 千山耳朵尖,早已听见了白鹤眠的话,赶忙举着手电筒跑到窗下:“小少爷,您晚上没用饭,要不和二爷一块吃些?” 白鹤眠先前心事重重,自然吃不下饭,如今解开心结,肚子也叫起来。 他掀开被子,搓着手准备披身厚衣服,一身旗袍可出不去门。 哪知白鹤眠还没走两步,就被封栖松拉回了床上,按在被火炉烤得暖融融的被子上,掀开了裙摆。 “小浑蛋,还敢私藏?”封栖松滚烫的手掌贴了上去,既罩住了信封,也罩住了粉嫩的浑圆。 第58章 巴掌 白鹤眠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小动作早已被发现,他揪着被子挣扎:“封二哥,二哥……唉,好哥哥!你就让我留下一封吧!” 封栖松被叫得心尖发麻,仍旧不轻不重地揉着:“为何?” “看着信,我才信你喜欢我很久了。”他红着脸抬腰。 封栖松手法好,不像是惩罚,倒像是调·情。 封栖松偏偏抽了手,一巴掌把白鹤眠又打趴在被子里,自己起身,走到书柜边,拿出了个略显陈旧的小盒子。 “封二哥?”白鹤眠好奇地凑过去。 封栖松把盒子打开:“看看吧。” “这是……”他接过,继而哑了声。 盒子里装的也是信,只不过不是封栖松写给他的,而是白鹤眠当花魁时写的回信。 白小少爷在花楼里,算不上被苛待,可也不是回回都能找到正经的信纸。他的信写在各式各样的纸片上,有时实在找不到信纸,连包装纸盒都被他剪裁得四四方方,写满了对熟客的思念,寄了出去。 如今这些信都被封栖松完好地归还到了白鹤眠的面前。 “我都留着呢,”封栖松摸了摸他的脸颊,“一封都不少。” 白鹤眠说不出话来,只将盒子按在了靠近心脏的位置。 他说:“谢谢。” 封栖松略略惊讶:“谢什么?” 他哽咽道:“谢谢你喜欢我,喜欢那个当花魁的我。” 白鹤眠每说一个字,封栖松的心就痛一分,他恨不能捧着自己的心对小少爷说,无论你经历过什么,我都喜欢你,可封栖松什么也没有说。 “以后不会了。”封栖松只是承诺,“有我在,鹤眠,你再也不会吃苦了。” 白鹤眠拼命点头,带着点羞涩的窘迫。 封栖松心头一松,起身换了衣服,见他还呆呆地坐在被子上,不由好笑:“不饿了?” “饿呢。”白鹤眠眨眨眼,“可是那封信……” 他还是舍不得。 “一盒子换这一封都不行?”封栖松从抽屉里挑选了一副金丝边眼镜,架在鼻梁上,掩住了眼角淡淡的泪痣。 白鹤眠痴迷地顺着封二哥眼尾的纹路追寻着小巧的黑点,然后答:“那不一样。” “好吧。”封栖松用两指夹着信封,扫过白鹤眠的头顶,俯下·身,似笑非笑,“你再放一次给我瞧瞧。” “……嗯?”白鹤眠微怔。 “刚刚放在哪里,现在就再放回哪里去。”封栖松“善意”地提醒。 他再次涨红了脸,却没多说什么,而是直接接过信,在封栖松灼灼的目光里,撩起裙摆,露出雪白的亵裤。 这回白鹤眠不把信封塞在腰后了,而是当着封栖松的面,虚虚地张着腿,露出半截若隐若现的腰,然后强自镇定,将信封一角别在了裤子的边缘,再小心翼翼地放下了裙摆。 一屋春色止步于墨绿色的裙摆。 封栖松沉默着将白鹤眠从床上抱起来,为他挑了身灰蓝色的长衫,又套上了带着兔毛的短袄。 白鹤眠小半张脸藏在毛茸茸的衣领后,他偷偷撩起眼皮,像是第一次见到封二爷一样,打量男人藏在镜片后的眼睛。 是他的熟客呢。 “哥。”白鹤眠小声地唤着封栖松。 “嗯?” “我们重新办婚礼吧。”他抱住了封二哥的脖子,想起了几个月前的夜晚,他被关在漆黑的卧房里,听着窗外的敲锣打鼓,绝望地意识到自己的人生将永远与另外一个男人捆绑在一起。 其实白鹤眠早就想和封二哥重新举办婚礼了,这个念头萌生于他决心把“熟客”忘记的时候。 那时,他隐约察觉到,自己喜欢的不再是未曾谋面的熟客,而是陪伴在身边的封二爷。 “好。”封栖松帮他把衣摆掸平,眉目柔和,“等我剿匪……” 白鹤眠突然直起腰,惊慌地捂住封二哥的嘴。 封栖松用眼神表示了疑惑。 他拼命摇头:“别说,哥,千万别说。” “……答应我就好。” 封栖松顺从地点了点头,继而在白鹤眠将手移开时,安慰道:“没事的。” “不行。”白小少爷心有戚戚,“有些话是不能说的,你不知道吗?” “……又不是古时候,出兵前还要立军令状。”白鹤眠振振有词,“谁要听你的保证?” 封栖松边笑,边推开屋门,抱着小少爷往院外走。千山难得机灵一回,早就把院中的下人赶走了,如今跟在他们身后,时不时附和两句。 封栖松说:“要不我单独给你立个军令状?” “我要什么军令状……”白鹤眠嘀嘀咕咕,伸手摘了一朵梅花,放在掌心把玩,再塞到封栖松的发间。 封栖松纵容地注视着他。 他又把花拿回来,转而别在耳朵上,笑眯眯地晃着头:“好看吗?” “好看。” 白鹤眠不以为然。男人别朵花哪里会好看?封二哥逗他罢了。 一阵风吹过,粉色的梅花消失得无影无踪,白小少爷也从封栖松的怀里跳下来。他牵着封二哥的手,蹦蹦跳跳地往前走。 少年心性使然,白鹤眠高兴了就走得快些,拉着封栖松往前跑,跑几步,岔气了,又缠着封二哥要抱。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封栖松再次将他打横抱起,颇为无奈。 小少爷皱着眉,疼得直抽气:“我以前是什么样子的?”他自己都快记不得了。 封栖松却记得一清二楚:“你说……无论如何也不会嫁给我,还说我不要脸,娶自己的弟媳。” 白鹤眠就像是被戳了痛处的小猫咪,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封二哥!” 封栖松低低地笑:“真好。” “好什么?” “好的是……你终于肯嫁给我了。”封栖松将他抱进了正厅,催千山快些把热汤端上来,免得饿着小少爷。 白鹤眠扶着封栖松的手腕,端坐在座椅里,捏着筷子揉肚子:“说起来,封三爷呢?” 他还记着被骗和被打的仇:“有些事,我得当面和他说道说道。” 话音刚落,千山就端着砂锅,神色匆匆地跑进了正厅:“二爷,小少爷,三爷回来了!” 白鹤眠手里的筷子差点掉在地上:“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呢。”继而望向封栖松。 封栖松已经在千山开口的当口,绕到了屏风后,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千山急得满头大汗,“按理说,三爷从禁闭室逃出来,是不敢回封家的,可我刚刚去端砂锅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下人喊三爷回来了……这不,三爷真的回来了!” 封栖松背靠着屏风,眼神变幻莫测:“我这个弟弟,怕是被吓傻了,怎么都不肯相信我还活着,以为那天出现在房间里的人是大哥的鬼魂。” “……也罢,既然他不肯去找陈北斗,那我们就送他去见陈北斗。” 千山说:“可是电报催着咱们去剿匪呢。” “让老三急去。”封栖松不为所动,“电报上白纸黑字,写的是他的名字。我的确不舍得自己带出来的兵跟他送死,可我也不会傻到带着他们为一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拼命。” “二爷……” “嘘。”封栖松示意千山闭嘴,因为封卧柏已经闯进了正厅。 白鹤眠事先做好的心理准备,在看见披头散发的封老三时,全没了用处——原本人模狗样的封卧柏,现在穿着破破烂烂的西装,身上遍布可疑的污秽,还散发着令人窒息的酸臭味。 他猛地从座位上蹦起来:“三爷,您要做什么?” “吃的……吃的!”封卧柏压根没听见白小少爷的声音,他眼里只有千山刚端来放在桌上的砂锅,“吃的!” 封老三饿狼一般扑到了桌边,白鹤眠只好闪身躲开。 封老三伸出沾满黑泥的手,不怕烫,直接伸进了热腾腾的汤锅,拽出煨得烂熟的鸭腿,塞进嘴里,狼吞虎咽。 白小少爷哪里见过这种架势,愣是伫在一旁呆看了半晌。 其间,封卧柏旁若无人地蹲下,抱着油亮亮的鸭腿粗鲁地撕咬。 白鹤眠看得恶心,捏着手边的茶碗,喊了声:“封三爷!” 封卧柏缓缓回神,无神的眼睛局促地眯起,像是看不清他的长相。等看清了,封老三也无所谓,他重新被鸭腿吸引了注意力,吮着骨头,吸得啧啧作响。 白鹤眠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把茶碗里的水一股脑泼在封卧柏的头上。 淡青色的茶冲出来几只跳蚤,他拎着衣摆躲到一旁。 封卧柏一动不动地蹲着,鸭腿吃完了,冒着绿光的眼睛又去望变成灰色的鸭汤。 白鹤眠恼了,抬手一巴掌招呼过去。 清脆的巴掌声听得屏风后的封栖松都挑起了眉。 “清醒了?”白鹤眠收回手,拿出帕子抖了抖。 打人他都嫌封老三脏。 “你别觉得委屈。”白鹤眠一边擦手,一边冷笑,“这一巴掌是我还你的。” “……当时封家办丧事,你给我一巴掌,我不想扰了二哥的清净,才懒得搭理你。如今丧期已过,我身为长辈,自然有教训你的权利。”说完,头也不抬地又扇了一巴掌,“骗我说自己是熟客……就凭你?!” 封卧柏被打得往后踉跄一步,捏着鸭骨头,满眼迷茫。 白鹤眠可不管封老三听不听得懂,他憋了许久的怨气等着发泄呢:“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一句话,我误会了二哥多久?” “……封卧柏啊封卧柏,你是当真不怕自己的哥哥们从阴曹地府里爬出来要你的命!” 白鹤眠的话终于触动了封卧柏的心,他用沾满油污的手捂住脸,崩溃大哭:“你以为他们没来找我吗?” “……他们回来了……他们回来了!”封老三疯疯癫癫地跌出了正厅,仰天大笑,“大哥回来了,二哥也回来了,他们都回来了……”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凄厉的惨叫声在风中打了个转,传到了白鹤眠耳中,他好不容易压抑下去的恶心再次泛上来,直接扶着桌子干呕起来。 第59章 报仇 “鹤眠!”恍惚间,他听见了封栖松的惊呼,混着封老三的疯叫,一起挤进了耳朵。 白鹤眠竟更气了,他胡乱擦了嘴,甩开封栖松,冲到屋外对着封卧柏拳打脚踢。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冒充封二哥? ——若不是你也姓封,我早扇死你了! ——害我纠结了这么久,我看见你就恶心! 白鹤眠心里的谩骂压根说不出来,因为他又想吐了。 “好了好了。”封栖松冲出来,架着白鹤眠的胳膊,哭笑不得地把他抱回正厅,搂在身前哄,“鹤眠,消消气,我帮你教训他。” 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封卧柏枯坐在地上,捏着那根光秃秃的鸭骨头,傻笑:“你们回来了,都回来了。” “三爷……”千山犹豫着把封卧柏从地上拽起来。 “既然疯了,干脆直接送给陈北斗吧。”封栖松帮白鹤眠拍着背,眼底闪过一丝阴狠,“做得像一点,别直接扔到陈家,懂我的意思吗?” 千山当然懂,当即拖着封卧柏直奔门外去了。 没了封老三,封家又恢复了原本的平静。白鹤眠被封二哥搀回卧房,歪在床上抽抽。 他的皮肤本就白,吐了几回,脸色近乎透明,偏偏对上封栖松的目光,还脸红,像是发了烧。 封栖松将小少爷按在床上,扒了外衣,连带着白鹤眠宝贝的信也没收了:“先歇着,我让千山吩咐厨房重新熬汤给你喝。” “我不要鸭汤。”他想起封卧柏喝过的汤就恶心。 “好,不要鸭汤。” “哥,你陪陪我。”白鹤眠抓住了封栖松的一小片衣角。 封栖松叹了口气,坐在床边握住了他的手。可白鹤眠并不安分,他偷偷摸摸地蹭到封二哥腿边,想把信再拿回来。 “都是你的。”封栖松把自己的信和白鹤眠曾经寄来的信放在了枕头边,“别担心了。” 白小少爷立刻把信拢在怀里,美滋滋地躺下。 他借着灯光打量封栖松的脸,总想伸手把那副冷冰冰的金丝边眼镜摘下来。因为镜片反射着冷光,让封二爷看上去有些不近人情。 “封二哥,”白鹤眠仿佛被一盆冷水从头泼到脚,忽然变了脸,“你为何不告诉我,你就是熟客?” “不合适。” “怎么就不合适了?”他猛地提高了嗓音。 封栖松淡淡一笑:“你如今爱我,便觉得合适,可换了之前的你,在花楼收到封栖松署名的信,会开心吗?” 白鹤眠噎住。他和封三爷有过婚约,就算早已有了悔婚的念头,骤然收到未婚夫的哥哥送来的信,也必定慌乱。更别提信中字字句句缠绕着情丝,有悖伦理。 他不洋洋洒洒写几千字骂回去就算是脾气好了。 “那也不应该瞒我这么久。”白鹤眠喃喃自语。 他的苦楚又有谁理解呢? 先是被三爷退婚,沦为金陵城的笑柄,又被封二爷强娶,忍受纲常的折磨,最后还要为自己的心动失魂落魄。 “封二哥,你真狠心。”白鹤眠抱着信翻了个身,不想搭理封栖松了。 正巧千山端来了热汤。滚烫的腰花汤,清清爽爽地盛在白瓷碗里。 白鹤眠抱着碗喝了几口,再次躺下,他用腿夹着被子,摸着怀里的信发呆。得知真相的喜悦退去后,紧随而来的就是无边无际的落寞。 封二哥为什么不早点说呢?是他表现得不够爱他吗? 白鹤眠想不明白,干脆问他:“封二哥,你真的喜欢我吗?” 少年的理直气壮与封栖松的沉默寡言狠狠地撞在一起,他爱得如同一团烈火,在封栖松冰封的心间跳跃。 封栖松望着白鹤眠的眼睛,到嘴边的爱因为回忆中大哥的面容卡在了喉咙深处。 但封栖松还是说了。 “爱。” 说完,吞咽下一口混着血腥味的风。 那副独属于封栖松的沉重枷锁回来了。他与封卧柏的区别大抵在于,他就算知道百年后会被大哥指责,也要把白鹤眠娶回来。 而老三……选择了逃避。 可终究又有什么区别?他们都辜负了封顷竹的期许。 “你先歇着,”床边的火炉里飘出了火星,封栖松不愿将大哥临终时的遗言说给白鹤眠听,起身道,“我出去走走。” 白小少爷闻言,受伤地闭上双眼。封栖松离去的脚步混着风雪,像夜归的旅人。好在这位旅客走到窗下就停下了脚步。 火焰燃烧的细微声很轻,像白鹤眠的幻觉。他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在窗户上寻到猩红色的光斑。 那点光将封栖松挺拔的身影映在了窗户上,寒风呼啸,影子仿佛随时都可能被吹走。 白鹤眠看着看着,入了迷,他喜欢一个人,喜欢得很纯粹,既喜欢优点,也包容着缺点。 封栖松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却不是完美的倾诉者。金陵城的封二爷,不能,也不应该是个倾诉者。 可白鹤眠想听封栖松说。 他又翻了个身,披着短袄,哆哆嗦嗦地爬起来,循着封栖松离去的脚步,跑到了窗台下。 白鹤眠记得封栖松之前并不常吸烟,但如今的封二爷熟练地叼着烟,微倾着头,在他靠近时,眼神凌厉地望过来,对上他的目光后,神情又迅速柔和下来。 “外面冷,你跑出来做什么?” “封二哥,你不说自己是熟客,是不是觉得……我会拒绝你?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够喜欢你?”白鹤眠毫不畏惧,执着地刨根问底,“哥,我懂的……我对你动心的时候,也很纠结,就怕你在意我有过熟客。” 白鹤眠想,封栖松的心情与自己应该是很像的。 “你呀……”封栖松把烟按灭在窗台旁,曲起手指刮了刮他的鼻梁。 永远这般直率就好。 “别想那么多。”封栖松低头与白鹤眠额头相抵,淡淡的烟草气息瞬间将他笼罩——不是老烟枪身上散发出来的酸臭味,而是一种夹杂着北风的清冽气息。 “可……” “回去吧,又要下雪了。”封栖松打断了白小少爷,温柔地抚摸他的脸颊,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又变成那个温文尔雅的封二爷。 白鹤眠一时恍惚,想起不久以前,那个坐在轮椅里的封栖松就是这么对自己笑的。 他隐隐不安。 封栖松也同样不安,他的不安源于回忆。 那段血与泪交织的记忆深深扎根于封栖松的脑海,不是他不想忘,而是他不敢忘。 那是他的亲哥哥,以一己之力撑起封家的封家大哥,临终时死不瞑目,担心着他,担心着老三,担心着整个封家。 他不肯说出熟客的身份,不是不信任白鹤眠,而是不信任自己。一个连亲生大哥的期许都要违背的男人,能给白家的小少爷幸福吗? 封栖松只在这一件事上,始终自我怀疑着。 他的运筹帷幄无法用在白鹤眠身上,他的阴谋诡计失去了作用。他跪在大哥的床前迷茫过,也在祠堂里忏悔过,但一切的一切都抵不过对白鹤眠的爱。 辜负了兄长的信任、没有教育好老三,这样的罪孽独属于他,不属于白鹤眠。 背负枷锁的人,有他一个就够了。 他愿意成为封家的罪人,在阴影中苟且偷生,可他的鹤眠没有错,该一辈子在阳光下无忧无虑地活着。 风吹飞了封栖松指尖的烟灰,白鹤眠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他不明白封栖松的叹息为何而起,只知道封栖松要担忧的,不仅仅是自己。 剿匪才是正事。 他忘性大,质问封栖松时有多难过,黏着封栖松的时候就有多开心。他把封二哥拉回屋,脱了衣服往被子里拱,第二天起床后,还不许千山进屋,因为下人带来的消息很可能将封栖松从他身边带走。 不过白鹤眠有分寸,最多憋憋屈屈地伫在书桌边,心不在焉地泡一壶茶,一边听封栖松跟千山说话,一边把茶水倒在晶莹剔透的茶碗里。 “哥,喝茶。”白鹤眠小声说,“不烫了。” 封栖松接过,顺便把他搂在了怀里:“总待在屋里不闷吗?” “不闷,外面冷。”白鹤眠捧起茶碗,目光闪烁,“瞧,下雪了。” 下雪了。 金陵城里的雪像江南水乡的女子,温情脉脉。 但这样的雪在白鹤眠眼里并不温和,尤其是在千山带来的最新电报又在催促封老三去剿匪的情况下,细雪也能压垮白鹤眠紧绷的神经。 “封二哥,一定要去吗?”他捏着茶碗的手微微发抖。 白鹤眠自知问得愚蠢。 封家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封家儿郎就逃不开上战场的命运。更何况有血性的男子,谁不想杀敌报国? “带我一起去。”白鹤眠说,“我会骑马,只要你教会我使枪……” “胡闹。”封栖松淡淡地截住他剩下的话,“鹤眠,剿匪不是玩。” 他咬住下唇:“我……” “会受伤,会死人,我的大哥就死在战场上。”封栖松揉着他的头,语气里没有丝毫的指责,白鹤眠却已经难过得哑了声。 他怎么给忘了? 封顷竹死于剿匪。 “我不是去送死的,”封栖松弯腰,直直地望进他的眼睛,“我是去报仇的。” 白鹤眠被震住了。 封栖松勾起唇角,紧绷的肩背微微弯曲:“鹤眠,你是懂我的。” 他撇嘴,赌气似的摇头,可他知道,自己是懂的。 换了谁,只要有心,就会懂。 报仇,是漫长而痛苦的等待,有些人在等待的过程中忘记了初衷,有些人在下手的最后一刻动了恻隐之心,只有极少数的一部分人,从一而终。 封栖松就是这种人。 他蛰伏多年,韬光养晦,就是为了手刃仇人,告慰兄长的在天之灵。 也为了自己那颗充满愧悔却又死活不肯回头的心。 第60章 迁坟 封栖松的愧悔并没有感染到封卧柏。 夜半三更,荒芜的街道上驶来一辆军用卡车,车上是堆得跟小山似的粗布麻袋。 车行至半路,抛了锚,开车的司机骂骂咧咧地跳下来,没注意到一个麻袋滚落到了路边的荒草堆下。 “操,真冷。”司机钻进了车底盘下,自言自语,“今晚修不好车,我可得冻死在半路上了。” 数九隆冬,可不得冻死? 滚落的麻袋怕冷般发起抖,待卡车轰隆隆地开走以后,先是挣脱出一只青灰色的手,连着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西装衣袖,然后是灰头土脸的封老三。 封卧柏还捏着那根啃得干干净净的鸭骨头,哆嗦着往坡上爬,混着冰碴的泥土随着他的动作窸窸窣窣地滚落,砸在封老三的面上,竟把他从疯疯癫癫的状态中砸醒了。 “白鹤眠……”封卧柏像一头饿狠的狼,露出了锋利的牙,“你不仁,就不要怪我不义!” 封老三站了起来,厌弃地丢掉攥了一路的鸭骨头,环顾四周,在看见陈家的老宅时,冷笑出声:“天无绝人之路!” 他觉得自己从卡车上掉下来是运气好,掉到陈家边上更是天大的幸运,却不知道一切都是封栖松安排好的。 陈家的老宅静静地蛰伏在一片广袤的田产上,封卧柏走得心口发热,觉得未来的自己也能跟陈北斗一样,妻妾成群,挥金如土。 他兴奋地加快了脚步,却不想,黑暗中蹿出来四五条家犬,狂吠着扑过来。 “救命……救命啊!”封卧柏魂不守舍,连滚带爬地往前狂奔,跑了有二里地,才看见一盏飘摇的灯火。 他连忙大声呼喊:“救我……救我!” 执灯的人不为所动,待封卧柏跑近,慢吞吞地问:“你是谁?” 换了平时,有人这么怠慢他,封卧柏早就发火了,但他现在身后追着四五条狼狗,哪有心思生气? 封老三大声回答:“我是封卧柏,封家的三爷,快叫陈副司令来见我!” 那人听了他的话,像是后知后觉地清醒了过来,先是将灯举高,再吹口哨赶走狗,最后殷勤地凑上来:“原来是三爷,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封卧柏心有余悸地拍着心口,没注意到对方一个口哨就赶走了狗,明显有备而来。 他飘飘然道:“知道是我,还不快去通报?” 下人眼里闪过一丝鄙夷,嘴里的恭维却没有停:“哎哟喂,三爷,您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累了吧?我带您去歇歇,再找几个姑娘伺候着洗澡。这样,明天白天,您舒舒服服地去见我们爷,不是更好吗?” 封卧柏装模作样地考量了半晌,实际上早已心花怒放:“也不是不行,不过你得安排好了,要不然我和你们家爷的合作可就要黄了!” 下人点头哈腰地说着好,把封卧柏送到了客房里。 “去找几个姑娘,送到三爷屋里。”下人并没有在房里逗留太久,他出来以后,走出了荒芜的院子,随口吩咐值夜的护院,“别怠慢了,有什么不满的,等咱们爷把封家拿下再说。” “还当自己是封家的三爷呢?”安排完一切,这人揣着手,不屑地冷哼,“封家现在是白小少爷的,你来我们陈府不是做客,是混吃混喝啊!” 混吃混喝的封卧柏心安理得,他在客房里绕了两圈,挑剔地想:这屋里火炉的数量太少,还不如封家呢。 想起封家,自然而然地,他又想起了封顷竹和封栖松。 一阵恶寒袭来,封卧柏顾不上嫌弃火炉的数量少了,他蹿上床,拱进被子里,瑟瑟发抖。 他混沌的记忆里出现了封栖松的脸,他似乎又看见了二哥的眼睛。 “不会的……不会的!”封卧柏徒劳地大喊,“人死如灯灭,他怎么可能复生呢?” 封老三自言自语:“我是疯了,才会觉得二哥还活着……都怪白鹤眠!二哥把封家留给了他,肯定是他!他怕我抢财产,把我关进禁闭室……一定是他!” 漆黑的夜里,封卧柏对白小少爷的最后一丝旖念也消失了,只剩怨恨。 于是第二日,他见到陈北斗时,开口就道:“我答应你的条件,把封家家产的三分之一和白鹤眠给你,但你得答应我,得到白家的小少爷以后,要让他生不如死!” 此时陈北斗乐呵呵地坐着,左手边是一盆矮松盆景,右手边是白鹤眠送的笑口常开弥勒佛。 陈北斗把玩着一串佛珠,问:“为何啊?” “还有什么好为何的?”封卧柏已经换了身干净的西装,阴沉着脸催促身旁的下人给手炉加炭,“他抢了属于我的财产,我自然要他不好过。” 陈北斗笑了。 封老三说:“陈副司令,你不答应的话,我们之间的合作也全部作废。” “……你可别忘了,我是封家的三爷,我要是不点头,封家的财产永远也不会到你的手里。” “说得也是。”陈北斗终于抬起了头,狭长的眼睛里闪过寒光,“三老弟,快快坐下,我们好好谈一谈。” 其实陈北斗并不在乎封老三的威胁。说白了,封卧柏就是个无用之人,手里既没有家产,脑子也不灵光,陈北斗就是现在把他弄死,也不会有人过问一句。 若不是在洋楼的盥洗室里发现了一副金丝边眼镜,陈北斗还真不会让封老三活到现在。 陈北斗念及此,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三老弟,最近在哪玩儿呢?” 封卧柏神情微僵,不想说实话。 被关在禁闭室里,哪里是什么光彩的事? 他含混道:“出去晃了晃。” 封卧柏没有看见陈北斗混沌的眼里涌出了讥笑,他自以为瞒天过海:“这天气啊,走哪儿都冻死人!” “可不吗?”陈北斗招手,示意下人把火炉往封卧柏的脚边推,又问,“三老弟,你二哥……我是说封二爷,下葬多久了?” 封卧柏神情大变。 “我没别的意思。”陈北斗拍了拍封老三的肩膀,笑得格外温和,像个关心后辈的长辈,然后把报纸拿出来,递了过去,“你看见了吧?我要去祭奠封二爷。” 封卧柏被扔进禁闭室,哪里看过报纸?但他还是假惺惺地点头:“看见了,多谢陈副司令记挂我二哥。” “哪里的话……”陈北斗长叹一声,“你二哥不容易。封顷竹死得早,他回国时,封家一团糟,我还记得呢!当初你哥和现在的你差不多大,临危受命去剿了匪……可怜啊,一双腿就那么残废了。” 陈北斗一番话说得感人肺腑,眼睛却时刻觑着封卧柏,见他坐立难安,不免在心中冷笑。 真是个彻彻底底的窝囊废。 “三老弟,我有个想法,只有你牵头,才能去做。”陈北斗顿了一顿,从怀里摸出一张地图,“你瞧,这儿是封家的祖坟。” “你想做什么?”封卧柏心头一跳,警惕地按住了地图。 “你先听我说。”陈北斗笑眯眯地将他的手拨开,“三老弟,咱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在没有拿到封家的财产前,我怎么会害你呢?” 封卧柏将信将疑地示意陈北斗继续说下去。 “你看,这儿是封家的祖坟,这儿……”陈北斗的手指倏地移开,“这儿是上回山洪冲塌的一个小山坡,刚好对上了封家的祖坟。” “风水不好?”封卧柏听明白了。 “是啊,大水冲了龙王庙,风水能好吗?”陈北斗收回手,老神在在地嘀咕,“旁的也就算了,要是惊了你大哥和二哥的魂魄……” 陈北斗话还没说完,封卧柏就打碎了手里的茶碗。 他腾地站起来,又面色惨白地坐下,哆嗦着握住下人递过来的新茶:“我大哥和二哥……”他想起了自己看见的“幻觉”。 原来那不是幻觉,是真的魂魄! 有那么一瞬间,封卧柏恨不能一头撞死在陈家,可他要是死了,就真的落到哥哥们的手里了。 “迁坟,一定要迁坟!”封卧柏神经质般打着摆子,在房间里飞速地转了几圈,然后扑到陈北斗面前,双目赤红,“我不能让我的哥哥们魂魄难安。” “那是一定的。”陈北斗将得逞的笑掩饰得非常好,“事不宜迟,三老弟,我们挑个黄道吉日,如何?” 封卧柏恨不能当场就去把封家的祖坟迁了。 陈北斗暗暗好笑,逗猴似的拿出黄历,挑挑选选半晌,又去问封卧柏:“三老弟,你二哥也就罢了,可你大哥的死……” 陈北斗在暗示封卧柏。 他牙齿打战,看着黄历,竟又像是在注视封顷竹的眼睛。 “啊——!”封卧柏当着陈北斗的面,将黄历扔在了地上,“不要看我,不要看我!” “三老弟?”陈北斗揣着手,敷衍地安慰,“人都死了那么多年了,怕什么?” “……你瞧瞧我,杀了多少人,不照样活得好好的?” 陈北斗瞧不起封卧柏,不是因为他谋害了自己的兄弟,而是因为他怕死人。 在陈北斗的世界里,连亲生儿子都是可以牺牲掉的,何况是兄弟? “三老弟,当务之急是确定迁坟的日子。”陈北斗将封卧柏按压在椅子里,弯腰拾起黄历,掸去灰尘,重新摊开在他面前,“你可别忘了,上头还在催你去剿匪呢。” “剿……剿匪……” “对,剿匪。”陈北斗终于露出了自己的狐狸尾巴,“你若是不把封家的祖坟迁了,我可不会帮你在马匪面前说话……到时候,是死是活,封三爷,您就听天由命吧!” 第61章 有了 “我不要剿匪,我不要剿匪!” 封卧柏脆弱的神经再次狠狠地震荡起来。 他不是没上过战场。恰恰相反,封顷竹活着的时候,曾经带着弟弟们骑马打枪。 他们兄弟仨,谁没剿过流窜的匪徒?谁没手刃过负隅顽抗的匪徒? 封顷竹不是天生的军人,可他乐意为了封家、为了金陵去改变,封栖松亦然。 唯独封卧柏不行。 他生来是纨绔子弟的命,见到一点血就屁滚尿流,哪怕死于他枪下的马匪刚刚屠戮了一整个村庄,他也不觉得自己有为民除害的必要。 他责怪逼着他上战场的哥哥们,寄希望于他们能在战场上冲锋陷阵,好换来他在金陵城里的无忧无虑、花天酒地。 没有血性,又生性懦弱,他的存在,是整个封家的悲哀。 陈北斗低头看向封卧柏的手——那是双少爷的手,食指与虎口没有握枪才会有的茧子,更像是双女人的手。 像女人也没什么不好,起码陈北斗现在没有刁难封卧柏的心思。刁难这样一个丧家之犬没有意义。 还是调查清楚封栖松死没死更重要。 这厢封卧柏还没缓过神,那边白小少爷也不好了,他扶着书桌,捂着嘴干呕。 “鹤眠?”封栖松把他抱在腿上,先摸他的额头,再去摸他的后颈,“换衣服,咱们上医院。” 白鹤眠不想去,他含泪望着封栖松,无声地撒娇。可惜不顶用。 封栖松给小少爷裹了外衣,抱着从后门上了车,不给他任何拒绝的机会,直接开到医院,找到了荀老爷子。 白鹤眠委屈巴巴地团在病床上,看着怪可怜的,不像是生了病,倒像是被封栖松欺负狠了。 荀老爷子被千山从病房里揪出来,稀里糊涂地替白鹤眠诊脉,眉头逐渐蹙起,眼里似喜又似忧。 封栖松何等心智,光看荀老爷子的表情,就大致猜出了事实。但荀老爷子把他拉到了病房外,斟酌着摇头:“不一定。” “不一定?”封栖松的嗓音因为激动,微微失真。 “太早了。”荀老爷子叹了口气,“再过段日子,或许就能确认了……二爷,跟别人我有胆子直接把猜测说出来,但跟您和小少爷,我总归不放心。没有十足的把握,我是不会说的。” 封栖松算算日子,心知荀老爷子说得合情合理,也就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回到病房里,想跟小少爷说说话。谁承想,担惊受怕一路的小少爷已经蜷缩在病床上睡着了。 白鹤眠生得纤细,还是未长开的青年模样,他蜷缩起来时,露出半截脖颈,那上面的花纹封栖松已经很熟悉了,也吻过千万遍,但目光落上去时,仍有灼热的温度。 像是被烫到,白鹤眠把手也握紧,背弓起了诱人的弧度。在层层叠叠的柔软布料下,藏着一具柔软的身体,封栖松把这具身体搂在怀中,心事重重地回了家。 封二爷倒希望荀老爷子诊错了。 小少爷刚二十,玩心太重,性子也不定,本身就是个上天入地爱闹的人,若真如荀老爷子所说……岂不是要难受死? 再者,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封栖松太担心他的身体了。 白鹤眠骨子里的虚劲儿还没休养好,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封栖松能直接发疯。 封栖松是个习惯于做计划的人,为了报仇,他能把细枝末节的任务安排到几年以后,可发生在白鹤眠身上的事情,没一样让他省心。 可封栖松又能如何呢? 白鹤眠之所以是白鹤眠,就因为他的特别。他就像封栖松人生里的一抹光,原以为只有芝麻大小的光亮,最后却变成了一团火,越烧越旺。 这团火在封栖松的怀里动了动,迷迷瞪瞪地睁眼,看见熟悉的天花板时还不太清醒,以为自己在做梦。 封栖松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尖。 白鹤眠乖乖蹭到封二哥身旁:“我要吃药吗?” 封栖松暗暗好笑:“不用。” “那……要打针吗?” “也不用。” “我生病了吗?” “没有。” 白鹤眠独自咀嚼了一遍封栖松的话,眼睛猛地亮了,人也跟着清醒。 他腾地从床上爬起来,精神抖擞地穿鞋。 “干什么去?”封栖松无奈地捏住白鹤眠细细的手腕,“我话还没说完呢。” 不管是不是真的,总归要提醒一下小少爷。 但白鹤眠急切地往院子里跑,全然没了早前吐得面色苍白的模样。 他哼哼唧唧:“不成,我要吃饭,饿死了。吃完还得出门一趟……” “出门?” “嗯,出门。”白鹤眠胡乱套上夹袄,忙得头也不抬,“封二哥,你可是把家产都给了我,我怎么能什么都不做?” “……况且,”小少爷皱了皱眉,“就这么放在手里,我觉得不安全。”自打瞧见了疯疯癫癫的封卧柏,白鹤眠的心就提了起来,再加上封栖松要去剿匪,他总要想个万全的计策。 白鹤眠不想吐了,自觉病好了个彻底,心思也活络起来。他没有封栖松那样的耐心,不可能在家里日日夜夜地耗着。 只是封栖松不可能放任这样的他到处乱跑,所以当白鹤眠兴奋地钻进车厢时,发现封二爷围着围巾,戴着呢子帽,端坐着等他呢。 “哥,你和我一起去?”白鹤眠担忧地望着封栖松的衣着打扮,幽幽叹息,“会不会被认出来?” “不会。”封栖松反握住他的手,指尖在白小少爷细嫩的掌心里游走,“等会儿我不下车,就在车里等你。” 白鹤眠想了想,没再追问,只是待在车里,除非将脸贴在车窗玻璃上,不然不会看清封栖松的脸的。 “走吧。”封栖松揽着白鹤眠的肩,闭目养神。 白鹤眠不困,他精神好得很,就趴在封栖松的肩头巴巴地瞧——封二哥的俊是书生似的俊,但睁开眼睛,就有军人的气质,禁欲又强势。 “哥,你知道我要去哪儿吗?”白鹤眠憋不住想要说话。 “银行?” “你怎么知道?”他大吃一惊。 “你既然担心封家的家产在自己的手里出了问题,肯定想着要转移。白家出了事,你……”封栖松顿了顿,生怕惹白鹤眠伤心,并没有说得很细,直接含混带过了,“你必定不会选择白家,那么最后的选择只有银行。” “封二哥,你觉得呢?”被猜中了心思,白鹤眠索性不隐瞒了,他揣着手,犹犹豫豫地把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白家没了,我不过占个‘少爷’的虚名,若是陈北斗趁你剿匪时突然发难,我毫无反抗之力。与其被他抢了家产,不如先把家产神不知鬼不觉地转走。这样一来,就算他真的打了我们的主意,也得不到想要的东西。” 车窗外的风景在飞速倒退,像流逝的光阴。封栖松没有立刻回答白鹤眠的问题,因为他的话让金陵城的封二爷陷入了某种无法自拔的恐慌里——他无法时时刻刻保护着白鹤眠,陈北斗也不可能永永远远地蛰伏。 他们之间微妙的平衡,因为封栖松的假死,彻底破裂,可承担这一切的,是白鹤眠。 他是封栖松推到明面上来的男妻。 他给了鹤眠曾经失去的钱财与尊严,也让他陷入了危险之中。 “封二哥……哥?……好哥哥?”封栖松久久没有反应,白鹤眠的呼喊就越发黏糊。 他爬到封栖松的腿上坐着,搂住男人的脖子,腰肢轻晃:“好哥哥,咱们到底去不去银行?” “去。”封栖松很好地掩饰掉了眼底的焦虑,将白鹤眠托起,小心翼翼地放在坐垫上。 “嗯?”白鹤眠有点迷茫。 封栖松并不多解释,只说:“我倒是知道一个账户,绝对万无一失。” “什么账户?” 封栖松苦笑:“我大哥留下的账户。” 封顷竹死前,见了封栖松一面,唯独封栖松知晓大哥偷偷在银行开了个账户。 “哥,你还有我,”白鹤眠攥住封栖松冰凉的手,殷切道,“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你呀……”封栖松话音未落,千山就踩下了刹车。 矗立在人行道边的银行是葡式建筑,二楼不知是不是被银行包了下来,在闹哄哄的街道头顶独辟出一角阳台。阳台上摆着圆桌,插着洋伞,几个身材臃肿的贵妇人聚在上面喝茶。 白鹤眠依依不舍地缠着封栖松亲了几口,在汽车还没引起更多人注意前,收敛了情绪走下车。 千山早早打好了伞。 细雪纷纷,落在伞上,依然化为了雨。白鹤眠走得不紧不慢,心思还在别的地方。 “千山,荀老先生真不要我吃药?”在白鹤眠眼里,但凡是医生,没有不喜欢开药方的。 依他吐的样子,不打针实属万幸,若是连药都不用吃,那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他病入膏肓,吃不吃药都难逃一死;一种是医生自己无药可救,连给别人看病的心思都没有了。 白鹤眠自觉身体健康,所以第一种情况被排除在了外,至于第二种……他信任封栖松信任的医生,也不想咒荀老爷子死。 千山是听见封栖松和荀老爷子的谈话的,神情难免不自然,却又不是尴尬的不自然,而是欣喜若狂的不自然:“小少爷,您别担心,荀老爷子说不用吃药,那就真的不用吃药。” 白鹤眠默了会儿,又道:“可我吐了好些次呢。” “正常的。”千山憋不住要笑。 白鹤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觉得下人傻笑一路,像是疯了。 他又哪里知道,千山长久以来的担忧于今日烟消云散——天可垂怜,老封家终于有后了! 第62章 相片 千山跟了封栖松许多年,对封家的感情不是常人能体会的。 封栖松既是他的主人,也是他的长官,千山亲眼看着封家把封家的二公子拖成冷漠无情的封二爷,又亲眼瞧着白小少爷走进封栖松的心田。 所以此刻得知白小少爷肚子里可能有了封家的种,他差点冲进封家的祠堂烧高香。 老封家真的有后了! 但荀老爷子没说准话,就算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千山也担不起那百分之一。 于是面对白鹤眠的疑问,千山只能用千篇一律的“安心”来搪塞。 白小少爷把手塞进袖管,若有所思地揉揉小腹,抬腿迈进了银行。 在车里,封栖松已经把封顷竹开的户告诉了他,同时让他在自己名下也开一个。白鹤眠乖乖照做,把封家的财产毫不犹豫地藏在封家大哥的账户里,又从怀中拿出些许零碎的东西递过去。 “存在我名下。”他说。 “就这些?” “就这些。”白鹤眠珍重地抚摸着木盒,强忍不舍,签了名,狠心离开。 雪比他来时下得更大,撑伞的人换成了封栖松。 “封二哥,别被人看见。”白鹤眠扯着封栖松的衣袖,左顾右盼。 “无妨。”封栖松拉住他的手,“这里人少,我还戴了围巾。” 但白鹤眠还是急切地冲进了车厢,顺便把封二哥脖子上的围巾拉下来一些,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他深吸一口气,任由封栖松替自己戴手套,又把腿跷在封二哥腿上。 “千山,先不回家,带小少爷去照相馆。”封栖松自然而然地替他捏腿,捏完了,再揉腰。 “为什么去照相馆?” “没和你拍过相片,”封栖松笑,“连结婚证上都没有照片呢。” “没贴?”白鹤眠的心微微发涩。 “没贴。”封栖松答得很自然,甚至有些漫不经心,“因为没贴,我还特地托了人,走关系才拿到了结婚证。” 话音刚落,白鹤眠扑进了封栖松的怀抱,他说:“我们去拍,哥,我们去拍!” 封栖松垂下眼帘,低低地“嗯”了一声,眼里有异样的光彩。 照相馆在封家边上,他们去了照相馆,相当于回了家。 白鹤眠担心封栖松的身份暴露,下车也不忘拿着围巾,封栖松笑着望他,进了照相馆,才说实话,店里的伙计早就换成了封家的内线。 “你是不是早就想带我来拍了?”白鹤眠心尖一麻。 封栖松点头:“只是担心你不愿意。” “愿意的,”白鹤眠叹了口气,“我愿意的。” 还能有什么不愿呢? 他出门时没好好挑衣服,如今穿的拍成照片也不适合贴在结婚证上。封栖松干脆让千山回家拿。千山怕出错,一股脑把衣柜里的衣服全拿来了,有旗袍也有长衫,还有各式各样的西装。 白鹤眠挑了几件,钻进更衣室,刚把身上的衣服脱了,封栖松就进来了。 他头也不回地拉着拉链:“封二哥,你把门关严些,有风。” 封栖松滚烫的手落在他腰间:“鹤眠,你腰窝里有颗痣。” 白鹤眠看不见,以为封栖松在编瞎话:“真的假的?” “真的。”封栖松低头吻他的脖颈,见他要换旗袍,眼睛亮了亮,“不介意?” “有什么好介意的……”白鹤眠嘟囔了一声有的没的,手指在旗袍裙摆上滑过,“我爹娘还在的时候,每年都会带我去拍照,说是纪念……封二哥,其实我觉得不是纪念,就是他们想留下点什么……总之,我娘那时总会挑很久的衣裳,有时穿旗袍,有时穿洋装,我和我爹每回都要等上好久。” 白鹤眠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经将脚伸进了旗袍,他柔软的腰肢扭出了诱人的弧度,白皙的皮肤被光一点一点映亮,那些牡丹花也好像随之绽放。 “小时候不懂,现在好像有些明白了。”白鹤眠的动作微微顿住,嗓音陡然沙哑,“我也想留下点什么。” 他颤抖的喘息里,夹杂着浓浓的恐惧:“封二哥,我的念想不多了。” 封栖松的手从白鹤眠的腰滑到了胸口,掌心下,那颗生机勃勃的心脏正在急促地跳动。 封栖松的回答像是呢喃:“鹤眠,不要怕。” 他狠狠摇头:“封二哥,你知不知道?全金陵城的人都以为你死了。” “……去剿匪,你可能活着回来,也可能不会,但我不能……但我不能再给你办一次葬礼。”白鹤眠猛地抽身,背靠着墙壁,仿佛溺水般拼命喘息,“但凡你有一点事,我都无能为力,因为你是封栖松,你‘死’在警察署的爆炸里了,你……你就算牺牲了,也没有人知道!” 门外传来仪器挪动的轻微声响,千山正在指挥着警卫员们布置场地,白鹤眠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面庞,他多日来隐忍不发的担忧,在这个堪称温馨的午后全面爆发:“你让我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 “不是这样的。”封栖松把衣衫不整的白鹤眠强行搂在怀里,闻他身上刚融化的雪的凉意。 封栖松没料到白鹤眠会想这么深,连他自己在决定代替封老三剿匪时,想的都只是不能让手下的人白白送死,也不能让陈北斗就这么一直和马匪勾结下去。 唯独白鹤眠,在想他要如何回来,或者回不来…… “若我战死,你不必把我安葬在封家的祖坟里,”封栖松捧起白鹤眠的脸,吻去他眼角晶莹的泪水,“也不必去向世人诉说我为何而死。” 白鹤眠哽咽得像是要喘不过来气了。 “你知道就够了。”封栖松哀伤地抚摸着他颤抖的肩膀,眼底的凝重随着白鹤眠的抽噎渐渐散去,无奈迅速占据了所有的情感,“鹤眠,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封栖松亲了亲他:“这么多年了,我怎么可能毫无准备?信我,别哭了。” “……还要拍照呢,乖,哭了的照片放在结婚证上,不吉利。” 还是拿结婚证做威胁最管用,白鹤眠瞬间收了声,勉强把旗袍穿好,揉着眼睛往封栖松的怀里拱。那温暖的胸膛是他在世间寻到的最安心的地方了。 “婚……婚婚婚……” “什么?” “婚礼。”白鹤眠扯着封栖松的衣领,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要婚礼。” “好,婚礼。”封栖松微笑着点头,“我们办西式的,好不好?” “好。”白鹤眠调整好情绪,抹着眼泪推开了更衣室的门。 门外的千山正在弯腰搬花盆,试图把一盆蔫了吧唧的水仙花搁在用来装饰的小桌子上,几个警卫员在他们换衣服的短短十几分钟里,将摄影棚布置一新。 “小少爷?”千山终于搞定了水仙花,扭过头来,狐疑道,“您……您哭了?” 白鹤眠吸吸鼻子,脖子一梗:“你们二爷欺负我。” 千山微怔,继而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没看见,我什么也没看见。” 封栖松忍无可忍地拉住白鹤眠的手,在小少爷语不惊人死不休之前,将他按在了椅子上,自己则站在他的右手边,对着照相机,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但封栖松不知道的是,白鹤眠在亮光炸裂的刹那,扬起了头,含着水光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二爷,换身衣服,再来一张。” 封栖松依言换下长衫,穿着铁灰色的军装重新回到照相机前,白鹤眠正在凝神看水仙花,粉嫩的指尖在洁白的花瓣上游走,仿佛担心下一秒花枝就会断裂,一点劲儿也不敢用。 “鹤眠。”封栖松的心口微微发起烫。 “封二哥。”白鹤眠循声抬头,眼里涌起了星光。 他们又拍了很多张,硬生生将“拍一张贴在结婚证上的照片”发展成为“拍一整套结婚照”,甚至抽空决定了卧房里要挂几张相片这样的小事。 白鹤眠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不再提剿匪,他坐在椅子上,巴巴地等着照片洗出来。 “洗出来也不可能直接挂在墙上。”封栖松替他将衣服披在肩头,“先回家吧。” 白鹤眠想了想,答应了,跟着封栖松回了家,还没走到卧房,忽然“哎哟”一声捂住小腹。 封栖松瞬间警觉:“鹤眠!” 他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不说自己怎么了,就哀哀地叫唤,封栖松关心情切,直接将他打横抱起,转身就要往医院跑。 白鹤眠却忽然直起身,挣脱封栖松的手:“没事了。” “鹤眠?” “怕是惊了风。”白小少爷优哉游哉地晃了两步,忽然原地一跳。 封栖松的心瞬间提起,抬手又把他抱住了。 白鹤眠心中已经有了底,不再胡闹,而是抱住封栖松的脖子,凑过去喘气。他的呼吸湿湿热热,徘徊在封二哥的耳根后,像是刚出生的奶猫。 “封二哥,我没事的。”白鹤眠轻声说,“真的没事。” 可封栖松并不安心,当晚没什么表示,第二天借着为自己看腿的名义,将荀老爷子再次请到家中,帮白鹤眠诊脉。 白鹤眠穿着湖青色的短袄,单手翻阅着洗出来的照片:“千山,就这张吧,去把这张洗大点,挂在卧房的床头正好。” 千山乐呵呵地应了,接过白小少爷递来的相片,心里有了数。 荀老爷子也跟着一起笑。 微暖的风吹拂着白鹤眠的额角,他抿唇去望封栖松,撞进了更加温情脉脉的目光中。 “二爷,电报。”温馨的氛围突然被窗外的低语打破。 白鹤眠猝然抬头,心脏怦怦跳了两下,在瞧见封栖松稳稳地接过电报,并对千山微不可察地点头后,又狠狠地砸落下来。 血浆四溅,他闻见了血腥味。 他知道这一天终究会来。 第63章 祖坟 封栖松去剿匪,并不是大张旗鼓去的。 “老三不可能明着违抗命令,他还是会去。”封栖松对千山说,“陈北斗一定对他做出了许诺,保证他不会死在马匪窝里。” 千山深以为然:“陈北斗是个人精,知道不给三爷点好处,他是不会上战场的。” “所以我们跟着他,才能找到陈北斗和马匪勾结的证据。” “只是小少爷那里……”千山犹豫了。 封栖松回头看了一眼卧房,白鹤眠蜷缩在被子底下,呼吸很轻很浅,还在熟睡。他的心柔软下来,五脏六腑都涌起了温柔的爱意。 摊开在桌上的电报被风吹起一个角。 电报是拍给封卧柏的,正经的那份肯定已经送去了陈家,封栖松拿到的,是内线截获的翻版。 封栖松知道白鹤眠聪慧,他昨天下午只看了手拿电报的警卫员一眼,就忽然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饭也不吃,话也不说,抱着相片睡到了现在。 “我留了一队警卫员在家。”封栖松斟酌道,“你也留下。” “二爷?”千山猛地抬眼,“这……” “鹤眠身边得有个人照应。”封栖松抬起手,制止千山继续说下去,“陈北斗这个人,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对我的死肯定有怀疑。” “二爷,您是说……?”千山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封栖松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回头看了一眼白鹤眠,见他尚未有醒来的迹象,才开口:“你心里有数就好。” 千山仍旧惊疑不定。 封栖松却又恢复了原本的淡然,仿佛刚刚聊起剿匪的人不是他:“照片洗出来了吗?” “照……照片?” “鹤眠昨天选的那张,”封栖松叹了口气,“说是要挂在卧房里。” 千山恍然大悟:“洗好了,照相馆那边在挑相框呢,装好了就给您送过来。” “也不必给我,鹤眠喜欢就好。”封栖松走到床边,把白鹤眠伸到被子外的脚塞回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若是过年……” 封栖松顿了顿,眉头一挑:“我得回来陪他过年。” 尚在睡梦中的白鹤眠仿佛听见了封二哥的承诺,紧蹙的眉头舒展开了些许。 白鹤眠还真就梦到了封栖松。 他的回忆宛如海绵里的水,压一压,才能断断续续地流出来。 “你是封老三吗?”他听见少年时的自己问。 抱住他的封栖松轮廓还有青涩的痕迹,垂着眸子,眼角的泪痣被细纹吞没大半。 封二哥在笑,白鹤眠心想。 “我不是,我叫……”封栖松摇头,看上去很淡然,但是手臂紧绷的弧度出卖了他。 “你不是?”白鹤眠失望地挣开封栖松的手。 他在梦里对自己绝望地喊:“别,别走。” 但是年少的白鹤眠头也不回地翻出了封家的院墙。 白鹤眠在梦中伸出了双臂,试图抱住封栖松的腰,他说:“我在这里,封二哥,我在呢。” 但是他只看见了封栖松落寞的身影,以及逐渐暗下去的目光。 “封二哥!”白鹤眠自梦中惊醒,先听见的,是窗台上的几只麻雀的啾鸣。 “小少爷?”千山从窗外探出了头。 白鹤眠抱着被子坐起来:“封二哥呢?” “二爷在书房回电报。”千山往窗台上撒了一把小米,再把手掌凑到裤腿边擦了擦,“我这就去叫他。” “我自己去吧。”白鹤眠从床上爬了起来。 封栖松的书房与其说是书房,不如说是他娶白鹤眠前住的卧房,两间厢房墙贴墙,中间就隔着一道小门。 白鹤眠打着哈欠走过去,眼角的泪还未擦干净,就因为看见的封栖松,彻底落了下去。 “怎么了这是?”封栖松笑着抱他。 白鹤眠慌乱地移开视线,抱住封二哥的脖子说:“没事,眼睛里进沙子了。” “害怕?”封栖松凑到他耳边低语。 白鹤眠怕军装的事儿,对封栖松而言,不是什么秘密。他了解他,从很久以前开始。 “你是不是要走了?”白鹤眠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封二哥,你是不是要不告而别?” “不会的。”封栖松把他抱起来,放在书房的床上,“鹤眠,我不想你伤心,但我也不会一声不吭丢下你。” “……我得让你放心。”封栖松将手插进他松软的头发,“我得让你相信,我很快就会回来。” “真的吗?” “真的。”封栖松低低地笑了。 他们安静地对视片刻,还是封栖松先开的口:“等我回来,或许你会给我一个惊喜。” 白鹤眠的手随着封栖松的话,移到了小腹上,心脏又开始剧烈地跳动:“哥……” “所以别胡闹了。”封栖松并不把话说透,只叮嘱,“这段时间,荀老爷子会时不时到家里来替你诊脉,若是他开了药,你不要闹脾气,就算苦,也要喝。” 白鹤眠乖乖点头。 “你呀。”封栖松忽然有说不完的话,但话到嘴边,全化为了叹息。 他怎么可能完完全全地放下心呢? 白鹤眠像是察觉到了封栖松的情绪,张开手臂,模仿着梦里的样子,抱住封二哥的腰。 “我在呢。”他喃喃自语,“我就在家里等你。” 封栖松再也说不出更多的安慰,反手将小少爷搂在怀中,与他分享了一个炽热黏稠的亲吻。 * 封栖松是夜里走的。 走的时候白鹤眠还醒着,明明困顿到不行,还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封栖松将铁灰色的军装穿上,再披上墨色的披风。 他好久没看见这样的封二爷了。 那个儒雅如书生一般的封二哥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即将征战沙场的封栖松。 “睡吧。”封栖松戴着黑色手套的手落在白鹤眠的小腹上,“不早了。睡一觉,我就回来了。” “骗人。”白鹤眠握住那只手,使出浑身的力气,才说出完整的句子,“哪有那么快?” 封栖松的唇角勾了起来:“我会回来陪你过年的。”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封栖松把他的手拉到唇边,印下了一个浅浅的吻,然后说,“走了。” 白鹤眠的心被这两个字说得猛地提起,又随着关门声,高高地悬了起来。他知道封二哥不回来,心就不会安定,但他将手放在小腹上,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 封栖松有封栖松的战场,白鹤眠也有。 往后几日,千山提心吊胆地照顾着小少爷,生怕他因为封二爷不在,闹脾气,甚至连荀老爷子都准备在封家住下,以备不时之需,哪晓得白鹤眠该吃吃,该睡睡,从不瞎胡闹,有时得空,还会在院里走动走动,活动筋骨。 千山闲下来,忍不住问:“小少爷,要不要给二爷拍个电报?” 白鹤眠揣着手在院中踩雪:“我拍了,二爷能收到吗?” “怕是不能。” “那我还拍了做什么?”他斜了千山一眼。 千山一时语塞:“万一……” “得了吧,哪有什么万一?”白鹤眠用脚踩了个雪坑,又往里面丢了几颗石子,“再说了,要是我拍的电报被陈北斗拦截下来,肯定会给封二哥添麻烦的。” “也是,也是。”千山尴尬地点头,随便找个理由溜走了。 千山去找了荀老爷子。 他絮絮叨叨说了半晌,最后问:“荀老爷子,你说小少爷这样,怎生是好?” 戴着老花镜的荀老爷子莫名其妙地抬起头:“小少爷不是很好吗?” “可是他不闹啊!”千山趴在桌上,百思不得其解,“我看别人家的二少奶奶,先生不在家,都爱闹的。” “千山啊,”荀老爷子头疼地把手里的医书砸在他的头顶,“咱家的二少奶奶是女人吗?” “不是啊……” “不是,怎么可能哭哭啼啼?再说了,就算是女人,谁告诉你先生不在家就要闹?” “可……” “没什么可是的。”荀老爷子不耐烦地把千山往屋外赶,“快回家看看小少爷,万一出了什么事,二爷回来,绝对拿你是问!” 千山浑身一个激灵,生怕白鹤眠真闹出幺蛾子,紧赶慢赶地回到封宅,发现白小少爷在书房里看书呢。 “你怎么跑出一身汗?”白鹤眠听着脚步声,抬起头,眼里迸发出欣喜,“是封二哥有音信了吗?” 千山猛地噎住,不敢看白鹤眠的眼睛:“二爷还在路上,估计过两天就能往家里拍电报了。” 白鹤眠闻言,并没有很失落,他的注意力很快回到书上,丝毫没有因为千山的话而受到影响。 千山摸摸鼻尖,想起荀老爷子的话,不敢吭声了。 “哪儿能有电报?”白鹤眠自言自语,“若是拍了电报,八成会被陈北斗截住,还不如不拍……” 他看得透彻,不是因为不想封二哥,而是记得封二哥的承诺。 他会陪他过年呢。 临近年关,金陵城里紧张的氛围稍微缓和了些,白鹤眠带着千山出门买了年货,还特地搬回来三四捆鞭炮,说是要在年三十的时候放。 “说不准封二哥就回来了。”他搓着手笑,“他答应过的。” 千山从马上跳下来,背上扛的全是小少爷买的东西,听了这话,也跟着附和:“那可不?这都去了快两周了,该有消息了。” “没消息就是好消息。”白鹤眠突然没头没脑地嘟囔了一句,说完,不给千山任何反应的时间,扭头进了封宅,找荀老爷子诊脉去了。 荀老爷子还没给出准话,每回诊脉都要沉思十来分钟,然后重复几遍“蛮好”,最终宛若老僧入定一般翻看医书。 白鹤眠有心想问,又找不到机会,只能揉着小腹失落地回自己和封二哥的卧房。 到底有没有惊喜呢? 白鹤眠叹了口气,准备换下外衣,千山突然跌跌撞撞地奔了过来:“小少爷……小少爷!” “出什么事了?”他的心狠狠一跳,生怕是封二哥那边出了事。 “陈北斗带人往封家的祖坟去了。”千山的面色逐渐泛白,最后透出隐隐的青灰,“说是受了三爷的委托,要帮大爷和二爷迁坟。” 哐当! 白鹤眠失手砸了手边的茶碗:“荒唐!” “小少爷,这……” “千山,封二哥留了警卫队在家吧?”他又把外衣重新披在肩头,捧着金色的手炉,猛地将房门一推,“把大家都叫上,今天有我在,看谁敢在封家的地盘上动土!” 第64章 休了 猎猎的风吹得白鹤眠睁不开眼。 他料到陈北斗会有所行动,却没有想到,陈北斗竟然把主意打到了封家的祖坟上。 也对,封二哥的假死,装得再逼真,也瞒不过姓陈的老狐狸。 “小少爷,警卫员们都等着呢。”千山紧跟在白鹤眠身后,紧张地扶他的胳膊,“您慢着点。” “不能慢,再慢,陈北斗就要挖封家的坟了!” “他这是要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白鹤眠冷笑,“开棺验尸……他不信封二哥死了,所以想了这么个浑招,也不怕损阴德!” “这可如何是好?怎么能挖坟呢!”千山急出一脑门官司,把小少爷扶上汽车,又催着警卫员们骑马跟上,“都快点!” 坐在车上的白鹤眠拢了拢衣领。手炉刚添过新炭,可是他的掌心仍旧一片冰凉。 封栖松走了小半个月,按理说,剿匪的动静早该传回金陵城了,偏偏一点消息都没有。也不知道外头是个什么劳什子光景。 现如今陈北斗要动封家的祖坟,十有八·九是铁了心要验证封栖松到底死没死。 白鹤眠捏着手炉的手微微发白。他豁出去了,即使冒着被陈北斗发现真相的风险,也不能让任何人动封家的坟! 那里安眠着的,是无数抛头颅洒热血的英灵,陈家不配染指。 封家的祖坟在城外的半山腰上,汽车不好走,白鹤眠让警卫员们先骑马上山,自个儿在车里挨了十来分钟,实在放心不下,趁千山不备,抢了一匹马,直奔祖坟去了。 千山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上忌讳,边追边喊:“小少爷,您小心着身子……您小心啊!” “这是二哥的孩子,怎么可能连骑马都受不了?”白鹤眠喃喃自语,脚往马肚子边狠狠一踢,眨眼就消失在了千山的视线里。 他俩一前一后到了半山腰,警卫队已经围住了陈北斗的人,白鹤眠自马上一跃而下,顺手接过千山递来的厚大衣。 白小少爷将衣服迎风哗啦一抖,披在肩头,双手往袖管中一揣,绷着脸绕过封家的警卫员,然后伸手狠狠地推开陈家的人。 陈北斗眼皮子微跳,只瞧见一双苍白纤细的手从眼前晃过,继而白鹤眠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封栖松“不在”了,白小少爷的气色倒是好了不少,脸上有红似白,唇边氤氲着淡淡的雾气。 他拖着嗓子质问:“陈副司令,您这是什么意思?” “哎哟,白小少爷,”陈北斗把手炉递给身旁的下人,装模作样地拍了拍手,“你说我这记性,怎么忘了通知您一声呢?” “……前段时间下暴雨,把前头的山头冲坏了,我和三爷商量着,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不吉利吗?刚好这两天都是好日子,我就赶忙带人来迁封家的祖坟了。” “封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费心了?”白鹤眠尚未开口,千山先拦在了他们之间。 “原本的确轮不到我。”陈北斗嘴角的笑意淡去大半,伸手掏出一封信,不紧不慢地拆开,“但是封家的二爷死了,三爷去剿了匪,封家没人了,我陈北斗身为金陵城的副司令,自然有义务帮忙迁坟。” “谁说封家没人了?白小少爷还在呢!” “白小少爷?他算什么封家的人。”陈北斗冷嗤一声,不以为意。 白鹤眠闻言,气得笑出声:“我为什么不算?” “因为封栖松已经把你休了。”陈北斗面不改色地将手中的信封递到白鹤眠面前,“你现在连封家的人都不算,还有什么资格拦我?” 白鹤眠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讥讽,接过陈北斗递来的信,看也没看,直接撕得粉碎。 寒风一卷,所谓的休书消失在了山间。 “白小少爷,你这么做,怕是有些不妥吧?”陈北斗的面色阴沉了下来。 “有什么不妥的?”白鹤眠做好了撕破脸的准备,丝毫不惧,直直地望着陈北斗,“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和封二哥既然做了夫妻,之间的恩情总比你这个陈副司令大!有我在,你别想碰封家的祖坟。” 他抬起手臂,示意警卫队挡住陈家的人,紧接着冷笑:“再说了……陈副司令,你以为我不认得封二哥的字迹吗?” “他若真要休我,也须得站在我面前,亲口说!” 陈北斗手里的休书自然是假的,是封老三去剿匪前,为了抢夺家产瞎编的。 “白小少爷,你信不信不重要。”陈北斗向后退了一步,站在自家下人身后,干瘦的身躯里透出了浓浓的恶意,“只要封三爷承认休书的真实性,我今儿个就有理由把你赶出去。” “我看哪个敢?”白鹤眠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眉毛狠狠挑起,眼底的怒意熊熊燃烧。 他从得知封老三装成“熟客”骗人开始,就意识到了封卧柏会坏事儿,只是他从未料到,封卧柏竟然混账到胡编乱造出一封休书的地步。 陈北斗却不再与他多说,身形隐没在下人身后,不过短短几个呼吸间,山下又上来了人。 “你疯了?”白鹤眠猝然怔住,继而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你竟然叫马匪?!” 马蹄带起了浓烟滚滚,白鹤眠掩着口鼻踉跄着后退,被千山扶住才堪堪站稳。 “陈北斗,你知道这里距离金陵城有多近吗?”他声嘶力竭的吼叫淹没在枪声里,“你疯了吗?如果马匪进城,你……咳咳!” “小少爷!”千山死死攥着白鹤眠的手腕,将他拖到马下,“小少爷,快走!” “走?”白鹤眠被烟呛得睁不开眼睛。 他看不清身边的警卫员还剩多少,只依稀分辨出几个熟悉的脸庞正围拢在身旁。 他说:“走不了的。” 白鹤眠掌心沁出了冷汗,他死死咬着后槽牙,说给千山听,也是说给自己听:“陈北斗既然叫上了马匪,就没打算让我活着出去。” “那怎么办?”千山显然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抬手胡乱擦着脸上的灰,“小少爷,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咱们先杀下山……” “不能下山!”白鹤眠截住千山的话茬,呵斥道,“你没看见马匪是从哪儿来的吗?若我们这时候下山,简直是自投罗网。再说了,我们要是走了,封家的祖坟怎么办?” 白鹤眠回过头,在一片兵荒马乱中,望向矗立在天地间的石碑。 他嫁给了封栖松,就是封家人。封家人只要有一口气在,就不能让马匪踏碎封家的祖坟。 “没退路了。”白鹤眠从千山手里抢过缰绳,将马放走。 他出奇地冷静,甚至还帮千山扶起一个跌在地上的警卫员:“既然下不了山,留下来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可我们没有后援。”千山沉声道出事实。 白鹤眠默了会儿,短暂地笑了一声:“我有封二哥呢。” 但他心里跟明镜似的,杳无音信的封二哥根本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赶回来。陈北斗布下的,是一个死局。 躲进祖坟又如何? 马匪想进来,照样会进来,他能做的,只是拖延时间罢了。 但是现在的白鹤眠别无他法,他跟着警卫员跌跌撞撞地跑进坟地,在无数英灵的注视下扑到封栖松的墓碑前,然后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 北风割得白鹤眠的脸生疼,他的手炉早已不知掉落在了何地。好不容易缓过来一口气,白鹤眠忍不住抬起胳膊,用苍白的指尖描摹墓碑上“封栖松”这个名字。 他送空棺来的那天,下了雨,他狼狈地注视着土坑被填平,满心想的是再也不要来看这座墓碑,却不料,有朝一日,这里竟成了他的藏身之地。 “小少爷,”千山半跪在白鹤眠身边,握枪的手微微发抖,“您当心着点身子,地上凉,别坐了。” “无妨。”白鹤眠摇了摇头,唇上的血色在不知不觉间褪去了。 他不是不怕凉,是没了站起来的力气。 荀老爷子一直不肯松口的结论似乎已经有了验证,白鹤眠捂着小腹慢吞吞地换了个姿势。 他思绪有点飘散,想到封栖松走以前,看见他乱蹦乱跳时紧张的神情。 封二哥是知道的。 他心里发起热,鼻子也不由发酸。 早知道就表现得乖一些,省得日后若是没了再相见的机会,封二哥只记得他胡闹的模样。 “小少爷,得罪了。”千山见白鹤眠半晌不吭声,脸色又难看到了极点,只得硬着头皮将他从地上拽起来,“您再坐下去,会出事的。” 白鹤眠的嘴唇随着千山的话,微不可察地嚅动了几下:“多谢。” “小少爷,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怎么办?”白鹤眠嘴角的笑意中散发着苦意,“千山,其实躲进来也没有用的。” 千山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而且,换我是陈北斗……”白鹤眠捂着嘴艰难地咳嗽了两声,幽幽道,“肯定会猜到我们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只能躲进坟地。” “什么?” “千山,我们中计了。”白鹤眠叹了口气。 他话音刚落,四下里就传来了纷乱的马蹄声,陈北斗带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小少爷!”千山将白鹤眠拉到身后。 “没办法的。”他淡然地将下人拂开,一副早有所料的模样,“就算我们不躲在这儿,马匪也会在山道上等着我们。” 横竖都是一死,白鹤眠更愿意在死前恶心陈北斗。 “白小少爷好魄力啊。”陈北斗骑在马背上,弯腰,用马鞭轻柔地抚摸白鹤眠的脸颊,“你不用担心我会对你做什么,恰恰相反,封三爷已经把你许给我了。今天站在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死,唯独你……我舍不得你死。” “封三爷把我许给你了?”白鹤眠偏头躲避那根宛若蛇蝎的鞭子,冷笑不已,“他算个什么东西?” “他的确不算个东西。”陈北斗深以为然,那双狭长的眼睛闪着蚀骨的恶意,“一个害死了自己的大哥,还要继续害二哥的家伙,根本不算人。” 山间的风裹挟着破碎的雪花鬼哭狼嚎。 白鹤眠浑身的血液都因为这句话凝固了。 “你说什么?”他颤声问,“你说封三爷……要害死谁?” 第65章 阿文 白鹤眠一直以为封顷竹死于剿匪。 所有人都说封老大命不好,被炸弹活生生炸死,封栖松被迫撑起整个封家,成了如今的封二爷。 可陈北斗却说,封顷竹的死和封卧柏有关。这话连白鹤眠这种被封老三骗过的人都不信。 封卧柏是封顷竹的亲弟弟,他就算是个窝囊废,也不可能谋害自己的大哥。 再说了,封顷竹死了,对封老三有什么好处? 白鹤眠扶着千山,咬牙道:“你别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陈北斗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白小少爷,你也算是个聪明人,难道你猜不出来封卧柏为什么要害封顷竹?” 白鹤眠没接茬。他还是不信陈北斗的鬼话。 陈北斗没得到回应,无趣地嗤了声:“白小少爷,上头的电报,是拍给封三爷的,你怕是不知道,从头到尾被要求去剿匪的,都是封卧柏。” “……封顷竹舍不得自己的幼弟,亲自带人去剿匪,中了埋伏,不幸牺牲,那是他自己命不好,说难听点,就是活该。”陈北斗边说,边打量白鹤眠的神情,见他的脸色随着自己的话逐渐阴沉,得意地大笑,“你不会真以为事实就是这样吧?” “你错了!”陈北斗翻身下马,走到白鹤眠面前,仿佛一条蛰伏了多年的毒蛇,迫不及待地吐出了猩红的信子,“封顷竹怎么可能那么容易中马匪的埋伏?还不是他弟弟封老三在他临走时,把他的计划透露给了马匪!哈哈哈……封顷竹怕是到死都不知道,害死自己的人,就是自己百般呵护的幼弟!” 封顷竹何其谨慎?他离开金陵城之前,从未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任何人,除了自己的亲生弟弟,封卧柏。 也正是这个疏忽,将他拖入了死亡的深渊。 白鹤眠的身形微微摇晃,千山已经从封栖松那里听来了大半真相,手疾眼快地扶住他:“小少爷,您……” “无碍。”白鹤眠安抚住了千山,反问陈北斗,“封卧柏是怎么把消息透露给马匪的?” 他不信这么大个封家,没人发现封卧柏干的坏事。 陈北斗绕着白鹤眠走了两圈,稀奇地打量着他:“以前还真是小瞧了你……罢了,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封老三有个旧相好,姓温,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吧?” 有那么一瞬间,白鹤眠耳畔仿佛有万千雷声轰鸣。 听过,怎么会没听过呢? 温小姐其人,白鹤眠刚嫁进封家时就见过。 那时他在金家打牌,温小姐几次搭话,语焉不详地表示自己和封二爷的关系很好。如今结合封卧柏的事情看,温小姐所说全部都是假话,不过是故伎重施,试图接近封栖松,再将情报送给马匪罢了。 白鹤眠想出一身冷汗,庆幸封栖松为人正直,有了自己就再不想旁人。 他对陈北斗的话,已经信了七八分,面上却咬死不松口:“就算听说过温小姐,又如何?” “金陵城赫赫有名的交际花,就算和封三爷关系密切,封顷竹也不会怀疑。”陈北斗剔了剔指甲,不耐烦了,语速逐渐加快,“再说,封老三平时就是个纨绔公子的德行,他和女人纠缠不清,又算什么稀奇的事呢?” 的确如此,白鹤眠在心里深深地叹息。 封卧柏从来都是副纨绔子弟的模样,要不是自己知道他还有装成熟客的事,恐怕到现在都不信陈北斗的话。 “封老三不想去剿匪,没什么理由,就是怕死。”陈北斗笑笑,“白小少爷,怕死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你也别太怪他。” 这话就纯粹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白鹤眠反问:“陈副司令,您也怕死吗?” 陈北斗欣然点头:“为什么不怕呢?白小少爷,你知道我为了那个司令的位置,等了多少年?等到我儿子都死了,封家的人还没死绝!” “……有封家的人在,我这个副司令的位置就得坐下去。” “……你说,我怎么可能甘心?!” 陈北斗说到这里,暴露出了所有阴暗欲望:“白小少爷,如今是什么情形,你也看见了。别怪我狠心,要怪,就怪封家人没活得长的命!” “你……你做了什么?”白鹤眠强自镇定,背在身后的手却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 他有了不好的预感。 封二哥一直没传来消息,本该被剿的马匪却突然出现在了金陵城外…… “我做了什么?”陈北斗哈哈大笑,“小少爷,你该问问,你和封栖松在我的洋楼里,做了什么!” 又一道惊雷劈在白鹤眠的耳畔,他再也绷不住,惊惧地望向陈北斗。 “我给你下了药,你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是因为谁?”陈北斗从袖管里掏出一副已经被踩碎的眼镜,放在掌心里,饶有兴致地把玩,“你真当我信了封栖松的死讯?” 白鹤眠冷汗涔涔,扶着封栖松的墓碑,仍止不住地往地上滑。 他说:“封二哥就是死了……你究竟想怎么样!” “行,你说死就死吧。”陈北斗把眼镜随手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上去。 咔嚓。 碎掉的,也是白鹤眠的心。 陈北斗一招手,马匪蜂拥而至,他们不怀好意地注视着白鹤眠身后的墓碑,浑浊的眼睛里弥漫着恶意。 “不管死没死……坟都要迁。”陈北斗的眼皮耷拉下来,声音被寒风模糊成了冰冷的呼啸,“白小少爷,让让吧。” “我看谁敢!”白鹤眠一把抱住墓碑,任凭千山如何拉扯,都不肯松手。 奈何马匪人多势众,白鹤眠一个人,终究拦不住十几双手。无论他怎么推搡,尘封的棺木还是被挖了出来。与之一同被起出来的,还有封顷竹的棺材。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臭味,还有棺木腐败的气息,白鹤眠瘫坐在墓碑前摇摇欲坠,脑子里乱哄哄的,什么声音都有。 好似封二哥在跟他说话,又好似未出世的孩子在啼哭。 他已经没了一个白家,不能再没了封家。 念及此,白鹤眠浑身一哆嗦,指甲在墓碑上抠出五道血痕,忽然暴起,疯了似的扑到封二哥的空棺上:“我看你们谁敢开棺!” “白小少爷,”陈北斗站在土坑前,望着灰头土脸的白鹤眠,叹息,“何必呢?” “你给我滚!” “滚?”陈北斗随手扯过一个被抓住的警卫员,用枪抵着头,威胁道,“白小少爷,你要是不让开,我就一枪崩了他。” “小少爷,您别听他的!”警卫员疯狂地挣扎,被马匪一脚踹倒,闷哼着没了声息。 白鹤眠死死瞪着眼睛,嘴唇上全是破碎的口子。 他心知自己护不住封二哥,只能一点一点从棺材上站起来,肝胆俱裂。 陈北斗欣赏着白鹤眠徒劳地挣扎,宛若欣赏逃不出陷阱的猎物,等他真的松开了抱住棺材的手,忽而哈哈大笑,一脚将晕厥的警卫员踹进泥坑,然后转身对着封顷竹的棺材连开数枪。 沉闷的枪声在天地间回荡,白鹤眠呆住几秒,继而“啊啊”狂叫着往坑上爬:“陈北斗,你个王八蛋,封大哥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了,你还……嗯!” 白小少爷刚手脚并用地爬了几步,就被马匪踹回了坑底,后脑勺狠狠地撞在棺木旁,伤口顷刻间就涌出了鲜红的血。 “小少爷!”已经被马匪俘虏的千山目眦欲裂,狠狠一挣,狼狈地滚到了白鹤眠身旁,“小少爷?小少爷!” 白鹤眠气若游丝,哆哆嗦嗦地蜷缩在棺材旁,眼里落下了泪,用嘴型对千山说:“孩子。” 千山用力地点头,不再隐瞒:“对,孩子。” 他像是要笑,又没有力气,眼神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自言自语:“我得活下去。” “小少爷……”千山悲痛欲绝。 坑外又是一连串的枪声。 白鹤眠的头隐隐作痛,他白着脸起身,试图继续往坑上爬,可惜无一例外,都被马匪踹了下来。 “小少爷,别爬了。”千山含泪拉着白鹤眠的衣袖,试图让他停下。 “可是封二哥还没回家呢。”白鹤眠喃喃自语,“我不能死在这里,也不能让封大哥的棺材就这么被陈北斗毁了。” 可陈北斗像是有发泄不完的怒火,枪没了子弹,又抢了身边马匪的枪,继续对着封顷竹的棺木扫射。 就在白鹤眠快要绝望的时候,枪声停了,紧接着他听见了陈北斗的低声咒骂,还有陈家下人的惊呼:“三姨太!” 只听坑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你又是在做什么?”陈北斗气急败坏地跺着脚,“阿文,这里没有你的事,快回家。” 被称为“阿文”的男人轻轻地笑了一声。 这一声轻笑里藏着沉甸甸的悲伤。 阿文说:“你不是要开枪吗?对着我开。” “阿文,你疯了!”陈北斗转而哀求,“阿文,别拦着我,你知道我为什么恨他……” “那你也该知道,我为什么恨你。” 风静止了一瞬。 陈北斗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很久,白鹤眠听见他说:“来人,把三姨太带回家……不,不回家,先送他去医院检查身体,他肚子里的孩子千万不能有事!” 白鹤眠听得云里雾里,转头去看千山,却见下人的神情竟比自己还要茫然,只得继续竖起耳朵听。 扑通。 一声闷响,紧接着是陈家人的惊呼。 陈北斗大喊:“阿文,你要做什么?” 阿文的声音从另一个坑底传来:“你要毁他的坟,就先杀了我!” “你……你果然和他……”陈北斗怒极反笑,“不枉我恨他这么些年!” 第66章 大哥 不知何时,天上开始飘雪。 白鹤眠一屁·股坐在地上,自言自语:“陈北斗的三姨太是个男人?” 千山比他更迷惑:“明明是个女学生,学生证还是买的呢。” “你听谁说的?” “大家都这么说的啊。”千山苦笑不已,坐在白鹤眠身边,把沾满灰尘的大衣重新披在他肩头,“小少爷,别管他是谁了,咱们……” “你说封二哥会回来吗?”白鹤眠拢了拢衣领,蜷缩在棺材旁,后脑勺血淋淋的伤口结了痂,变成一块丑陋的疤痕。 他不是不害怕。 恰恰相反,白鹤眠怕得要死。 他怕陈北斗的枪,怕封大哥的棺材被毁,更怕封栖松不回来。他所有的勇气都来自于封二哥,所有的坚持也源于这个男人,若是封栖松真的……白鹤眠不敢细想下去,他哆嗦着打了个喷嚏。 紧接着,几片冰冷的雪花钻进了白鹤眠的衣领,他又清醒了。 无论如何,还有孩子。 白鹤眠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又寻回了力气往坑上爬。这回千山没有阻拦,而是在一旁搀扶着,直到白鹤眠的脑袋从坑边探出来。 大概是阿文吸引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白鹤眠顺顺当当地爬出了坟坑。 他不敢吭声,缩在马匪的马下,冷眼瞧着陈北斗对着封顷竹的墓碑发疯。 陈北斗对天漫无目的地开着枪:“你满意了……你满意了?阿文,我就剩你肚子里这么一个孩子,你要是死了,我陈家就绝后了!” “我巴不得你绝后!”阿文冷冰冰的嗓音回荡在坟地里,“陈北斗,你害封家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封家也要绝后了?” “封家与我何干?” “封家与我有关!”宛若火山喷发,阿文积蓄已久的怒意终于有了宣泄之处,“你把我绑到陈家的那天,封顷竹刚出殡……你知不知道,在陈家的每一天都让我觉得恶心,要不是我还没替封大哥报仇,我早就找根绳子吊死了!” “你当初松口,说愿意嫁给我,是因为……是因为……”陈北斗似是觉得荒唐,竟笑起来,“是我糊涂,你说想通了,我便信了,原来这么多年,你在我身边,不过是想给他报仇!” 阿文坦然承认:“是啊,我想给封大哥报仇。可我身体不好,又被你锁在家里,好几年了,竟然什么线索都没找到。” “阿文,我陈北斗到底哪里对不起你?!” “对不起?”阿文轻轻“嘶”了一声,怒极反笑,“陈北斗,你何止是对不起我?” “……你毁了我的一生!” 沉默在寒风中蔓延,白鹤眠精疲力竭地喘着气,试图从陈北斗和阿文的对话里推测出当年的真相。 而陈北斗静静地站在坟坑边,手里的枪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愤怒,又悲伤,背影在风中微微摇晃。 但他很快从纷乱的情绪中清醒过来,伸手接过马匪递来的新枪,将枪口对准了阿文:“你不要逼我。” 阿文端坐在封顷竹腐朽的棺木上,注视着黑洞洞的枪口,粲然一笑:“你觉得我怕死?” “阿文……”陈北斗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终究还是痛苦地服了软,“就算是我害死了封顷竹,这些年我对你如何,你是知道的,你难道就不感动吗?” “……你恨我可以,可孩子是无辜的!” “……你不要逼我杀了你,再杀了我们的孩子。我求求你,千万别逼我!” “无辜?”阿文撩起眼皮,眼底划过一道泪光,像是听了荒谬的笑话,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你别忘了,这个孩子是你给我下药、强迫我才有的!” 陈北斗猛地噎住,眼神里弥漫着被揭穿的慌乱,继而硬着头皮反驳:“你我既然已经成婚,下药又如何?” 如何,又如何? 阿文冷笑着摇头,决然地闭上了双眼。愤怒和悲伤从他的身上缓缓抽离,他变成了一尊冰冷的石像,连看,都不愿意再看陈北斗一眼。 于是陈北斗垂下的胳膊再次抬起,疯疯癫癫地笑:“阿文,阿文!枉我喜欢你这么些年……也罢,我陈北斗今天只要活着从封家的祖坟出去,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日后我娶个四姨太,再娶个五姨太,我就不信,没人能给我生个儿子!” 荒谬的人,只会信荒谬的话。 陈北斗把自己说服了,眼里再无半点往日私情,只有冰冷的恨意:“你去地底下陪封老大吧。” 说着,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就要往下用力。 砰——! 电光石火间,一道人影扑了过去。 千山阻拦不及,惊叫:“小少爷!” 白鹤眠拼尽全身的力气,冲到了陈北斗的身后,狠狠一推,两人重心不稳,齐齐掉进了坑底。 “啊……”白鹤眠的后脑勺又是一痛,好不容易结痂的伤疤再次涌出鲜血。 好在陈北斗不比他好到哪儿去。陈北斗的后腰结结实实地撞上了棺材,又被阿文当头踹了一脚,此刻已经瘫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老爷!”陈家的下人同时举起了枪。 阿文把白鹤眠扶起,一眼横过去:“我肚子里有陈家的种,你们谁敢?!” 孩子是整个陈家的命门,下人们白了脸,慢慢将枪放了下来。 而再次摔下坑的白鹤眠迷迷糊糊地晃头,竟然什么也瞧不见了。 不过沦落到这般境地,再糟糕的情况也不过如此。 他握住了阿文递来的手,咬牙爬到棺材边,费力喘了几口气。 “别怕。”阿文在白鹤眠耳边悄声说,“封大哥……不可怕。” 他晓得阿文在说什么,可他什么也瞧不见,当真顾不上害怕了。 再说,躺在棺材里的封顷竹有什么可怕的? 可怕的,明明是谋害封家的陈北斗,是贪生怕死的封老三。 这世上可怕的从来不是鬼,而是活生生的,连鬼都不如的人。 陈北斗在坑底哀号。 阿文趁机扶起白鹤眠,让他勉勉强强坐稳。 白鹤眠听见阿文悄声说:“封大哥,你别介意,他是封二爷的爱人。” 白鹤眠心想,封顷竹该是介意的,他本该嫁给封卧柏,如今却成了封栖松的男妻……但他转念一想,封卧柏害死了封大哥,就算真相今日才暴露,封顷竹在九泉之下也应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想跪在棺材前磕头,奈何手脚实在没有力气,只好用力握住阿文的手:“我……我悔婚了,我和封二哥在一起,不是封二哥的错……” 白鹤眠说得颠三倒四,阿文神奇地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没事的。”阿文说,“封大哥都知道。” “知……知道?” “嗯,他知道的。”阿文极轻地笑了一声,再次握住他的手。 阿文的手很凉,亦如嗓音。白鹤眠握着阿文的手,像握住一块冰,但是阿文说起话来,很静,如同初春的落雨,滴滴答答,抚平了他心底的慌张。 目不能视,白鹤眠只能靠耳朵听。 他听见阿文窸窸窣窣地走动,时而停下,抚摸着腐朽的棺木,低声自语:“封大哥,疼吗?” “……你若是知道疼,倒也好了。” “……你且再等等,再等等,我就下去陪你了。” 白鹤眠闻言,忍不住伸手攥住了阿文的一片衣袖。 阿文扭头揉了揉他的脑袋:“还疼吗?”是在问小少爷后脑勺上的伤口。 “疼。”白鹤眠吸了吸鼻子,“阿文哥,你说封二哥会回来吗?” 阿文的手从他的头顶滑落到了后颈上,温柔地拍了拍:“会的。” 会回来的。 只有封顷竹不会回来。 曾经的阿文,满怀希望地等来了一个死讯。 “你还小吧?”阿文蹲在白鹤眠身边,“若我有弟弟,大概也像你这么大了。” “我二十了。”白鹤眠不服气地嘟囔,“不小了,我都有……我都有封二哥的孩子了!” 阿文失笑。 他语气冒冒失失,就算有了孩子,心理上也还是稚嫩。 白鹤眠说完,沉默了几分钟,猝然惊醒,他慌乱地伸着手:“对不起,阿文哥,对不起……” 白鹤眠怕自己的身孕刺激到被陈北斗强迫的阿文哥。 “假的。”阿文知他的担忧,偷偷叹息,“没有人比我更希望陈家绝后了,我怎么可能为他生孩子?不过是用来威胁他的手段罢了。” “……买通几个医生,装出怀孕的样子又不是难事。” 白鹤眠对着空气拼命点头,又被阿文忍笑拉到身旁:“别怕,我会救你出去的。” “我不怕。”白小少爷侧耳倾听。 陈北斗的哀号已经微弱了下去,不知是快晕了,还是缓过了神。 白鹤眠的心提了起来。刚刚那一撞,让他失去了视觉,估摸着是伤到了头,待会儿要是再与马匪起冲突,定会给阿文添麻烦的。 他正想着,阿文又开了口,字字句句如泉水叮咚,白鹤眠不知不觉听入了神。 阿文问:“那日在洋楼里,你怎么那么不小心?” 白鹤眠愣了愣:“是你?” 他想起来了,那日在洋楼的盥洗室里,为中了药的他解围的,就是阿文啊! “阿文哥,谢谢你。”白小少爷又晃了晃手中的衣角,“要不是你,那天我就要倒大霉了。” “不必谢我,要是封二爷不在,你还是要倒霉。” 白鹤眠的脸上涌起病态的红潮,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像个被兄长温柔责备的少年,说不出话了。 “也亏我在陈家住久了,陈北斗不防着我……”阿文若有若无地吸了口气,“要不然,我也没机会救你。” 风雪愈发缠绵,白鹤眠缩着脖子听阿文讲话,一不留神,呛了口冷风,开始拼命地咳嗽。 火辣辣的疼痛自胸腔蔓延到四肢百骸,他实在是太疲倦了,不知不觉,倚靠在了阿文的肩头。 他想,封二哥,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然而平地一声惊雷,枪声将白鹤眠带回了现实。 风雪中弥漫起了浓重的血腥味。 第67章 烈火 阿文的喘息陡然粗重,压抑在心底的愤怒仿佛随着喘息声泄露了出来。 白鹤眠徒劳地攥着阿文冰冷的手,颤声问:“他……他开枪……” 阿文的喘息声微微一顿,继而将毫无温度的掌心盖在了白鹤眠的眼前。 “看不见了就乖一点,别乱想。”阿文说。 砰! 又是一声枪响。 “阿文哥!”白鹤眠反握住眼前的手,在手指细微的痉挛里窥探到了真相。 他奋力扑过去,想护住阿文,却因为目不能视,被阿文反压在了冰冷的泥地里。 “胡闹。”阿文的语气还是淡淡的,哪怕接二连三的枪声响起,依旧将白鹤眠护得严严实实,“你封大哥不在了,陈北斗以为没人……没人护着封家的人了。” “我还在呢。” “阿文哥你让开啊!”白鹤眠的手在推搡中,触碰到了温热黏稠的液体。 他瞬间怔住,继而抖成了筛子:“他开枪打你了……他开枪打你了,对不对?” “小声点。”阿文的喘息越来越微弱,“封大哥睡着了,我们不能吵醒他。” 白鹤眠眼前的黑暗随着阿文的话,绽放出了红色的血花,他目眦欲裂,却压根没法将阿文推开。 陈北斗并没有站起来,他歪在坟坑里,疯狂地对着棺材开枪,像是要把死去的封顷竹打个稀巴烂,又不解恨地对着阿文的腿扣下扳机。 “你想从我身边逃开?”陈北斗疯狂地挥舞着枪,“想都别想!当初我能把你从封顷竹身边抢过来,就能让你到死也看不到他一眼!” “来人啊,放火……给我放火!”陈北斗无力的四肢随着声嘶力竭的咆哮不断痉挛,“我要把封顷竹烧成灰烬!” “你敢!”阿文猝然仰起头,咳出一口血,“陈北斗,你他·妈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陈北斗丢了枪,挣扎着站起来,干瘦的脸上全是狰狞的笑意,“阿文,这世界上没什么我不敢干的事情。” “……我敢害死封顷竹,我就敢把他烧得连灰都不剩!” 他们说话间,马匪已经搬来了汽油,他们对着坟坑一通乱洒,直接把白小少爷淋透了。 “把三姨太拉上来!”陈北斗在马匪倒汽油以前,爬上了坑顶,他饶有兴致地瞧着阿文替白鹤眠擦身上的汽油,恶意满满地接过汽油桶,狠狠地砸在阿文的后背上。 “亲眼看着自己的爱人被烧成灰烬,一定非常痛苦。” 陈北斗说完,像是终于想起了白鹤眠:“哎哟喂,白小少爷,没能让你和封栖松死在一块,真是抱歉。不过和丈夫的亲生大哥一起烧成灰,也算是你的荣幸了吧?” “你把白鹤眠放了!”被拽到坑外的阿文拖着两条血淋淋的腿,疯狂挣扎,“只要你把白鹤眠放了,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你能为我做什么?”陈北斗循声望过去,一边用帕子擦拭着脸上的血污,一边自嘲地笑,“阿文,我不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我喜欢你穿得漂漂亮亮,躺在床上等我的样子。” 阿文发出了类似困兽临死时的哀嚎。 陈北斗享受地听了会儿,转身对马匪说:“烧了吧。” 白鹤眠在那一刻,听见了千山的怒吼和阿文的恸哭。 他自己反倒没有那么悲伤。 他想起了过世多年的爹娘,想起幼时的斑驳回忆。他像是从一个崭新的墙头跌落,身后再也没有举起双臂的封栖松。 他坠落下去了。 “鹤眠——!” 白鹤眠冷不丁惊醒,一屁·股跌在泥地里。 “鹤眠!” 他茫然地环顾四周,忘了自己已经看不见了,拼命瞪着眼睛去望,然后用沾满血污的手指抠住土块,手脚并用往坟坑上爬。 他听见了封栖松的声音。 “封二哥……”白鹤眠犹豫一瞬,哭着回应,“封二哥!” 他喊得一声比一声响,一声比一声悲切,压抑了多日的思念与恐惧伴随着枪林弹雨齐齐爆发。 “封二哥!”白鹤眠的脑袋从坑边探了出来。 马蹄声在他耳边炸响,混乱中有人喊“点火”,有人叫着“来人了”,他一时分辨不出方向,只能摸索着向前爬。 有人踢到了他的腿,也有人跌倒在他的手边,白鹤眠硬着头皮往前挪,终于爬到了阿文身边。 他是闻着血腥味找到阿文的。 “阿文哥。”白鹤眠的泪又开始扑簌簌地落。 阿文已经说不出话来,微张的嘴角溢出了浓稠的血,眼神却格外亮。 “六年了……我等了六年了。”阿文呢喃。 封大哥,我让你等了六年了。 封栖松的部队宛若铁灰色的云,从山脚蔓延到半山腰。陈北斗经历了短暂的惊慌,再次将注意力转移到白鹤眠身上。 有了白小少爷,就能对付封栖松。 失去理智的陈北斗扑过来,像一匹恶狼,而失明的白鹤眠,就是毫无危机意识的羊。 躺在地上咳血的阿文看见了陈北斗眼底血红色的光,他咬牙抬起手——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 第三次,阿文成功从地上坐了起来。他用力推开白鹤眠,抱住了陈北斗的腿。 “混账!”陈北斗在跌倒的瞬间,掏出了枪。 阿文早已忘记了疼痛,他望着不知何时放晴的天,勾起了唇角。 “鹤眠!”与此同时,封栖松终于穿过了硝烟,找到了瑟瑟发抖的白鹤眠。 “封二哥?”他条件反射地一躲,再扑回去,缩在封栖松的怀里剧烈颤抖,“封二哥,快救救阿文哥……快救救阿文哥!” “阿文哥?”封栖松用自己的军装裹住白小少爷,回头一看,神情巨变。 血淋淋的阿文抱住陈北斗的腿,再次跌入了坟坑深处。 “阿文哥?”白鹤眠捕捉到了陈北斗的痛呼,惊恐地仰起头。 封栖松连忙赶过去,只见阿文死死拽住了陈北斗的脚,手里多了一盒火柴。 他们的视线无声地碰在一起。 “你们很像。”阿文的目光恍惚了,透过封栖松,看见了另一个早已不在的人。 他闭上眼睛,又睁开,用最后的力气对封栖松喊:“封大哥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封栖松的牙关随着阿文的话猛地咬紧。 “他不怪你,封二爷,他从来没有怪过你。”阿文说完,了却了最后一桩心事,笑着擦燃手里的火柴,把那句“他只怪自己”咽回了心底。 明黄色的火光微微闪烁,继而轰然炸裂。 阿文在烈火中望向了封顷竹的棺木,然后拖着鬼哭狼嚎的陈北斗,一同融入熊熊燃烧的烈火中。 他安眠于封顷竹的棺材之旁,安详地化为了焦土。 “封二哥,怎么回事?”白鹤眠呛得喘不上气,哭着问,“阿文哥呢?” 封栖松的手还捂着他的耳朵,掌心沁出了冰冷的汗。 白鹤眠肝胆俱裂,攥着封栖松的衣袖止不住地哀号:“阿文哥……阿文哥!” “鹤眠,”封栖松来不及消化阿文死前说的话,只能用力将白小少爷抱在了怀里,“鹤眠,你冷静一点!” 白鹤眠僵住。 他伸出沾满污泥的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封栖松高挺的鼻梁,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然后眼睛一翻,晕死了过去。 再之后的事,白鹤眠就不知道了。 很多天以后,他在医院幽幽转醒,几天几夜没合眼的封栖松正握着他的手浅眠。 “醒了?”封栖松随着白鹤眠的动作惊醒,哑着嗓子说,“荀老先生已经来看过你了。” “我瞎了?”白鹤眠哼哼唧唧地问。 “没有。”封栖松把他的手揉进掌心,“但你摔狠了,脑袋里有淤血,一时半会儿还不能恢复视觉。” “会好吗?” “会。”封栖松安慰他,“很快就会好了。” 白鹤眠乖巧地歪着脑袋,静静地躺了会儿,又问:“阿文哥呢?” 封栖松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白鹤眠也不追问,他把从陈北斗口中听见的话转述给了封二哥:“阿文哥应该是封大哥的爱人吧?这么些年,一直被陈北斗关着,实在是……” 他说不下去了,苍白的指尖疯狂地痉挛。 那一声又一声的闷响,每一枪都打在白鹤眠的心底。 “陈北斗对阿文哥开了好多枪。”白鹤眠抱住了封栖松伸过来的手臂,泪水从眼角跌落,“我看不见……我什么也看不见,可是我闻到了血腥味。封二哥,阿文哥是为了保护我,才……”他话音未落,又晕了过去。 封栖松慌乱地喊来荀老先生,在得知白鹤眠受惊过度,极度虚弱以后,将脸深深地埋进了掌心。 “荀老先生,若我不要这个孩子,鹤眠是不是会好受些?” 荀老爷子难得没有反驳。 白鹤眠伤得太重了。 身上的伤能慢慢养,可脑袋里的淤血不知何时才能消。刚刚封栖松安慰他时说得轻巧,荀老爷子却是知道,那不过是说辞。 很多病人这辈子再也没见着光明。 “那我不要了。”封栖松狠下心,决然地抬起头,“只要不伤到他的身体,这个孩子不要也罢。” “封二爷,孩子不是你说不要,就不要的。”荀老爷子坐在封栖松身旁,将手放在了他的肩头,“我知道你心疼白小少爷,可他要是想留这个孩子,你怎么能代替他做出决定呢?” “我……” “若是你能早些回来,”荀老爷子忍不住嘀咕,“哪怕早一天,白小少爷也不必吃这样的苦。” 封栖松无声地苦笑起来。 “封二爷,到底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封栖松的腰缓缓挺直,下颚绷出了冷硬的弧度,“这得问我的好弟弟……封卧柏。” 第68章 对峙 一个多月前,封栖松连夜离开了金陵城。 他在城外寻到了封卧柏带队留下的痕迹,在纷乱的马蹄印里,看见了马匪的影子。 “这就是马匪的马蹄铁印子。”封栖松身边的警卫员趴在地上看了半晌,笃定道,“封三爷身边有马匪。” 封栖松无声地点了点头,手搁在帽檐上,不知不觉就抠出了几道深深的痕迹。 封栖松说:“果然。” 警卫员从地上爬起来,翻身上马:“二爷,咱们是现在追上去,还是再等等?” 封栖松迎风眺望着远处化为黑线的队伍:“再等等。” 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我要看看,大哥究竟是怎么死在他手里的。” 警卫员默不作声地退回队伍。封栖松勒紧了缰绳,满面寒霜地融进了风雪。 这一跟,就跟了五六天。 封卧柏绕着山漫无目的地行进,好几次原路返回,封栖松觉得他在拖延时间。 事实也的确如此,封卧柏走走停停,完全没有剿匪的紧迫感。 于是封栖松在观察了一周以后,下了追击的命令。 他们的部队在峡谷深处相逢,大概是漫天的飞雪消耗了所有人的耐心,封栖松和封卧柏的对峙并没有想象中的针锋相对,甚至有些平淡。 “真没想到,你我兄弟二人还会相见。”封卧柏感慨,“二哥,你果然是假死。” “我是不是假死,你今天才发现?”封栖松伸手安抚胯下不耐烦的骏马,意味深长地笑,“三弟,我以为你早就知道。” 封卧柏的神情有些难看了。 封栖松又说:“难不成,你以为我们兄弟三人会在地底下重逢?” “……你也配?” “你知道大哥是我害死的了?”封卧柏嗓音干涩地问。 他自知是个很矛盾的人。 害死大哥的那段时间,封卧柏酗酒度日,时时刻刻沉浸在自责中,却又不懊悔。哪怕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出卖封顷竹,然后苟活在世间。 “就算我原本不知道,现在也知道了。”封栖松勒紧了缰绳,看着封卧柏身后的马匪,平静地说,“所以老三,你应该明白,我不会再把你当兄弟。” 封卧柏长长地嘘了一声,身上的愧悔散尽,只剩暴虐:“兄弟?二哥,就算你把我当兄弟又如何?过了今天,封家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那个人不会是你。”封栖松温柔地拍了拍骏马,任它向前走了几步,自然而然地接下了话茬,然后抬起头,锋利的目光刺在封卧柏的身上。 封卧柏本能地移开视线,懦弱占据了上风,又颤声道:“二哥,对不起,我……我不能让你活着回去。” 封栖松似笑非笑地挑起眉。 “对,我知道你没死。”封卧柏身体剧烈地摇晃了几下,像是快从马背上掉下来了,“陈北斗在我离开金陵城之前,跟我说你没死,我一开始还不信,直到……” “直到你发现我跟着你?”封栖松替他说完剩下的话。 封卧柏神经质地点头。 “所以你故意绕路,拖延时间。”封卧柏幽幽叹息。 “对!我不能让你回去!”封卧柏的吼叫穿透风雪,“我也得让马匪布置好陷阱!” 他抬起手臂,遥遥指着峡谷两侧高耸的山坡:“二哥,这是我为你准备的坟墓。” “……你去地底下跟大哥团聚吧!” 封卧柏说到最后,歇斯底里,佝偻着趴在马背上,像是耄耋老者,苟延残喘,偏偏眼睛里迸发出瘆人的精光。 若是封栖松死了,他的秘密就再无人知晓。 他可以风风光光地回金陵城,和陈北斗会合,做一辈子纨绔子弟,再也无人戳他的脊梁骨。 只要封栖松死了…… 害死过封顷竹,再害封栖松,他的内心竟然没有了太多的负罪感,甚至觉得理应如此。 封家本该是他的,好名声也该是他的。 他封老三凭什么事事都要被封栖松压一头? “杀了他!”封卧柏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 影影绰绰的人影从浓雾般的风雪中显现出来,密密麻麻排列在峡谷两侧的悬崖上。 “二哥,抱歉了。”封卧柏心满意足地收回视线,“今天能从这里走出去的,只能是我。” 封栖松缓缓撩起眼皮,看着封卧柏因为想象中的血腥场面,呼吸急促,兴奋地搓着手。 封卧柏疯疯癫癫地嘀咕:“二哥,我原以为我是怕血的,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一点儿也不害怕……我巴不得你现在就死在我面前!” “是吗?”封栖松淡然一笑。 没在封栖松脸上看见预料中的惊慌失措,封卧柏不由怔住,紧接着,心底升腾起强烈的不安。 封卧柏的额角滑落一滴冷汗,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二哥,你不怕死吗?” “死?”封栖松勾起唇角,“老三,咱家除了你,谁怕过死?” 封卧柏的脸白了又白。 “连鹤眠都不怕死。”封栖松眼底划过一丝温柔,“老三啊,你可真不是个东西。” 说完,不再去看悬崖上的人影,只问:“大哥是不是在这里被马匪炸死的?” 封卧柏哆哆嗦嗦地咬紧牙关,不敢回答。 封栖松沉声呵问:“是不是这儿!” 沙哑的嗓音在峡谷中回荡,封卧柏惊慌地捂住脸,透过指缝看向风烟弥漫的远方。 他看见了满身鲜血的封顷竹,在炮火中回首,空洞的眼眶里涌出两行血泪。 封卧柏又疯了,对着悬崖疯狂地挥舞双臂:“开枪啊,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开枪啊!” 枪声响了。 炽热的火光呼啸而至,撕扯着弥漫在他们四周的风雪。 封卧柏的脸上闪过一丝狂喜,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子弹是向着他打来的。 马匪们应声而倒,封卧柏趴在马背上,宛若置身孤岛。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留一副眼镜在陈北斗的洋楼里吗?”封栖松端坐在马背上,慢条斯理地抚平军装上的褶皱,“老三,你也太小瞧我了。” 封卧柏抬起一只手,示意悬崖上的部队继续。 “对付陈北斗,咱们封家损失一条人命就够了。对付你……”封栖松不屑地冷嗤,“你觉得我需要付出什么?” “二哥!”封卧柏在枪林弹雨里惨叫。 他怕了,真的怕了。 “你叫我二哥?”封栖松稀奇地抬眼,狭长的眸子里闪过寒芒,“大哥死的时候,你是不是和现在的我一样,也站在旁边看着?” 置身于硝烟之中,封老三躲得再快,还是中了枪,他缩在奄奄一息的战马旁,拼命摇头。 他哪里敢看封顷竹是怎么死的? 他连金陵城都不敢出。 后来是温小姐受了陈北斗的委托,在温存的间隙,断断续续地告诉他,封顷竹就是在这个峡谷里中的埋伏。 他之所以明知封栖松跟着自己,还兜兜转转了七天,就是不敢靠近这里。 他懦弱,又痛恨自己的懦弱。 为了战胜懦弱,他决定亲自看着封栖松葬身于炮火。 然而事与愿违。 封卧柏的腿中了一枪,疼得涕泪横流,嘴里不干不净地冒出了脏话。 他知道封栖松心狠,不可能放过自己,干脆豁出去了。 封栖松却笑道:“老三,我原本对你抱有一丝期待,以为你临死时能良心发现,现在才知道,你根本没有心。” “我没有心?”封卧柏抱住死马的脖子坐起身,恶狠狠地瞪过去,“二哥,别假惺惺了,因为白鹤眠的事,你才如此恨我吧?” “鹤眠?”封栖松摇头,“你到现在都不明白,我到底为什么对你失望透顶。” “……不过也不用明白了。” 封栖松忽然拽住缰绳,骑着马,背对封卧柏缓缓而去。 “二哥?”封卧柏的眼底先是涌起狂喜,继而是狐疑,最后在看见悬崖上的部队也离去后,只剩下惊恐,“二哥!” 封栖松已然走远,他身旁的警卫员低声询问:“二爷?” “嗯。”封栖松闭上了眼睛。 寂静裹挟着狂风,一瞬间卷走了硝烟。 封卧柏扬起苍白的脸,听见了引线点燃的沙沙声。 就像是吐着红芯子的蛇,用遍布细鳞的腹部摩擦着地面,蜿蜒而来。 “不——!” 接二连三的轰鸣声淹没了封卧柏绝望的呼号。 “走吧。”封栖松睁开眼,眸色沉沉,“耽误了这么久,咱们该回金陵了。” 浩浩荡荡的队伍涌出了峡谷,把仍旧在蔓延的爆炸抛在了身后。 很久以后,被炸得面目全非的峡谷中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一只焦黑的手从石缝中探了出来。 被炸断了双腿的封卧柏竟然没死,瞪着血红的眼睛,喘成一台漏风的破风箱。 “二哥……”他恨得浑身痉挛,“你等着,只要我活着一天……” 封卧柏说话时,头顶一块稳稳嵌在山体里的巨石忽而晃了晃。 他浑不在意,还在喃喃自语:“只要我活着回到金陵城,我一定要杀——” 封卧柏的那个“杀”字刚说完,巨石从天而降,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动,准确地落在他的脑袋上。 轰的一声巨响过后,尘土飞扬,封卧柏留在这世间的,只有一片肮脏的血污。 第69章 新年 “老三死了。”封栖松说,“我给大哥报仇了。” 荀老爷子老泪纵横,拍着封栖松的肩膀,说不出话来。 封栖松又说:“鹤眠……” “不行。”荀老先生胡乱擦去眼角的泪水,“这事儿得和小少爷商量。” “他都晕过去了,还怎么商量?” “不差这么一会儿!”荀老爷子不知想到了什么,态度越发强硬,“你若真是为他好,就尊重他的意见!” 说话间,病房里传来了白小少爷的声音:“封二哥!” 他醒了。 封栖松整了整衣领,走进去,见白鹤眠摸索着往床下爬,心猛地提起:“鹤眠!” 白鹤眠循声望过来:“封二哥,我要……” “要什么?”封栖松托着他的腰,把人抱在了怀里。 白小少爷哼哼唧唧地磨蹭了片刻,趴在封栖松肩头,说自己要解决一下生理问题。 “我扶你。”封栖松的嘴角勾了起来。 白鹤眠有点害臊,他抓抓脸,仗着眼睛看不见,直接让封二哥扶。 封栖松就真的帮他扶着,白小少爷反而腿软了,扭来扭去,愣是放不出水。 最后还是封栖松笑着松手:“别闹了,我背过去,不看你。” 白鹤眠这才安安心心地解决完生理问题,倚着水池哗啦啦地洗手。 封栖松站在他身后,看着小少爷瘦削的肩,眼底划过淡淡的悲伤。 “封二哥,”白鹤眠不知封栖松心中所想,洗完手,茫然地站了会儿,“你怎么不抱我?” “抱呢。”封栖松回过神,将小少爷稳稳地抱回病床。 白鹤眠拱进被子,哆哆嗦嗦地哈了口气:“要过年了啊。” 是要过年了,窗外已经传来了零星的爆竹声。 细想来,他和封栖松分别不过月余,却像是过了大半辈子。白鹤眠觉得此生所有的提心吊胆都耗在这些天里了,如今闲下来,抱着封二哥的胳膊,哪怕什么都看不见,依然觉得满足。 直到他听见封栖松说,不想要孩子。 “封二哥?”白鹤眠腾的一下从床上蹦起来,手脚并用往封栖松身边爬,边爬边抖,“你为什么不要孩子?你……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不是。”封栖松轻轻松松架住他的手臂,“鹤眠,别闹。” 白鹤眠受伤地垂下眼帘,眼底酝酿着瓢泼大雨。 “不是不喜欢。”封栖松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将自己的顾虑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封栖松说的时候,一直在观察白鹤眠的神情。他看不见以后,眼睛时常圆溜溜地睁着,像是在聚精会神地看着虚空中的一点。 封栖松心疼不已:“孩子还会有的,鹤眠,我们……” “荀老爷子也这么说吗?”白鹤眠一语中的。 “荀老爷子……”封栖松犹豫了。 仅仅是几秒钟的犹豫,白小少爷就明白了封栖松的意思。他挣脱了腰间的桎梏,扶着墙试图往病房外跑,封栖松自然不能由着他胡闹,伸手过去搀扶,谁料,白小少爷竟咋咋呼呼地躲。 他俩闹着闹着,把荀老爷子闹来了。 荀老爷子刚哭完,人还是恍惚的,见白鹤眠不好好躺在病床上,当即发怒:“封二爷,你俩干什么呢?” 封栖松难得语塞,轻咳着将白鹤眠搂在身前:“荀老先生……” “荀老先生,封二哥不想要孩子!”白鹤眠先嚷嚷起来。 “鹤眠。”封栖松哭笑不得,费力地将他往病床上抱。 白鹤眠铁了心要闹:“荀老先生!” “好了!”荀老爷子被他俩折腾得精疲力竭,把病房的门一关,大声说,“你们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 白鹤眠的嚣张气焰瞬间熄灭,蔫巴了,怂怂地躲在封栖松怀里,怕荀老爷子一生气,直接给自己打一针。 荀老先生快被白鹤眠气笑了,他一屁·股坐在病床边上,凶巴巴地对白小少爷说:“来,把手给我。” 这时候白鹤眠又黏着封栖松了,他不肯伸手,怕挨针头。 封栖松忍着笑把他的手按了过去。 白鹤眠一哆嗦,浑身紧绷,硬着头皮没把手缩回来,结果等了半天,荀老爷子只是为他诊了脉。 “哼。”荀老先生在封栖松热切的注视下,冷着脸松开了搭在白鹤眠手腕上的手指。 “怎么样?”封二爷忍不住问。 荀老爷子不吭声,显然还在为他俩的胡闹生气。 封栖松只好赔罪:“荀老先生,我们不会再闹了。” “他闹就算了,你怎么也跟着胡来?”荀老爷子不客气地拍着封栖松的肩膀,“封二爷,您也不想想,小少爷多大,您多大?” 趴在床边的白鹤眠扑哧一声笑了。 “是我的错。”封栖松无奈地应下。 荀老爷子哼哼两声,卖了个关子:“想知道能不能要孩子?” “想,”白鹤眠巴巴地插嘴,“荀老先生,我想知道。” “你们呀……”大概是他的神情过于可怜,荀老爷子终于松了口,“能是能的,就是你要吃点苦头。” 荀老爷子剩下的话还未说完,白鹤眠就开始拽封栖松的手,用行动表示自己的愤怒。 他能生呢! “听荀老先生把话说完。”封栖松耐心地按住他。 荀老爷子说:“亏了气血,孩子生下来,你怕是得大病一场。” “不行!” “行的!” 封栖松和白鹤眠同时开口。 小少爷先回神:“只是生病……” “养好了身子再生。”封栖松眸色沉沉,强硬地为白鹤眠做好了决定,“荀老先生,这孩子跟我没缘分,不要也罢。” “封二哥!”白鹤眠的惊叫丝毫不能动摇封栖松的决心。 封栖松冷着脸和荀老爷子定下了手术的时间,心知这回把小少爷得罪透了,可两相对比,不要这个孩子竟更安全些。 荀老爷子在白鹤眠面前说得够含蓄了,小少爷听不出端倪,封栖松如何听不出来? 荀老爷子的意思是,若是白鹤眠非要生,极有可能有生命危险,就算救回来,也得养上好久。 封栖松如何能肯? 这厢封栖松狠下了心,那头白鹤眠也下定了决心。他趁着封栖松不在的短短几分钟,偷偷摸摸溜出了病房。 他得保住自己的孩子。 可惜失了明的白鹤眠,走到楼梯口就被逮住了。 “鹤眠!”封栖松气得头疼,“你知不知道从楼梯上摔下去,会是什么后果?” 白鹤眠静静地站着,片刻后,眼角滑下一行泪:“封二哥,我想要这个孩子。” 他喃喃道:“你不在的时候,只有孩子陪着我。我原以为我会怕的,毕竟我怎么说也是个男人,可……可你忽然说不要了,我是真的……” 白小少爷嘴里颠三倒四,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就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和封二哥的第一个孩子就这么没了。 封栖松也静默下来,伸手擦去白鹤眠眼角的泪,俯身与他额头相抵:“罢了。” 封栖松的嗓音里有细微的颤抖:“我还是舍不得逼你。” “……让我自己担惊受怕吧。” 于是峰回路转,白小少爷又保住了未出生的孩子。 他乖了不少,在医院住了三五天,赶在大年三十回了封家,由封栖松扶着,在祠堂里给大哥和阿文磕头。 阿文拖着陈北斗葬身火海,尸骨无存,封栖松便找了些阿文生前的衣物,与大哥葬在了一起。 说起来,也算是死同棺了。 白鹤眠因为眼睛看不见,磕完头,没跟着封栖松见客,直接回卧房歇着了。 房间里烧着热烘烘的暖炉,屋外的千山正指挥着护院挂灯笼,贴窗花。等封栖松披着夜色,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时,一切都安静祥和极了。 “鹤眠,那些信呢?”封栖松把衣服挂在柜子里。 昏昏欲睡的白鹤眠强打起精神:“在银行里呢。” 封栖松失笑:“放银行里做什么?” “怕丢啊。”白鹤眠的声音微弱下去,脑袋一点一点,眼瞧着要栽进被子里了,“那些信在我看来,比什么都重要……” 白小少爷没抵抗得住困意,趴在被子上睡着了。封栖松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拂开他额前有些长的碎发,温柔地印下一个吻。 “二爷,饺子煮好了!”千山兴高采烈地在门外嚷嚷。 封栖松回头,隔着窗户对下人摇了摇头。 千山连忙捂上嘴,悄悄推开门,将热腾腾的饺子放在桌上,然后脚底抹油,溜走了。 “就这么睡了,压岁钱都不要了?”封栖松吃了几个饺子,抬起头,看见警卫员们扛着鞭炮往院外跑,忍不住又去看白鹤眠。 白小少爷撅着屁·股翻了个身,还睡着呢。 封栖松难得起了些恶劣的心思,想把白鹤眠叫醒。他的理由也很充分——年三十,哪能不守岁呢? 封栖松来到床边,捏着白鹤眠的鼻子默数了几秒,小少爷果然悠悠转醒。 不过白鹤眠没生气,他揉着鼻尖蹭到封栖松的怀里,认真地嗅嗅:“饺子?” “嗯,饺子。”封栖松把碗端到床边,喂小少爷吃饺子。 “过年了啊。”白鹤眠含含糊糊地嘀咕。 “嗯,过年了。” 他鼓着腮帮子,支支吾吾地提了压岁钱的事。 “还要压岁钱啊?”封栖松故意为难,“都是怀了孕的人了,怎么能要压岁钱呢?” 白鹤眠颇受打击,吃完饺子就缩在被子里不吭声了。封栖松把碗和筷子收拾好,喊了下人来拿,一扭头,就瞧见他气鼓鼓的模样,不由好笑。 “鹤眠。”封栖松开口,嗓音淹没在热热闹闹的炮竹声里。 他没听见。 但是白小少爷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一个厚厚的红封子。 “新年快乐,我的小少爷。”他不仅收到了压岁钱,还收获了封栖松黏糊滚烫的吻。 第70章 平淡 年过完,眨眼就开了春。 白鹤眠年轻,身上的伤好得快,没几天就坐着轮椅在家里乱跑了。 轮椅还是封栖松用剩下的,放在家里落了不少灰,小少爷用之前,千山用水冲了好多遍。 白鹤眠起初用得不习惯,须得千山推着,后来摸索出诀窍,可怜的千山就追不上他了。 千山时常顶着封栖松责备的目光,在院子里大呼小叫:“小少爷,您快出来吧,别躲了!” 白鹤眠通常躲个十来分钟,等千山快崩溃,然后施施然出现。 “封二哥。”他揣着手叫唤。 “嗯?”封栖松接替千山,推着他往卧房走。 白鹤眠竖起耳朵,东听听,西听听,听到什么都要刨根问底。封栖松心疼他看不见,耐心地描述着家里的一切,可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了别的地方,不等封二哥说完,就摇着轮椅呼啦啦地走了。 眼睛的事情急不得,但是补身体的事情迫在眉睫。 最先想出办法的,竟然是千山。 说来也巧,千山去北平办了趟差,在同仁堂遇上了贺六爷的男妻方伊池。 方伊池在买人参。 千山一拍脑门:对啊,买参啊! 千山跑去和方伊池搭话,方伊池哪能不知道封二爷?他听闻“二少奶奶”得病,当即回家,拿了自家的参赠与千山。 方伊池说:“这是在山里挖的,比同仁堂的好。” 千山当是几十年的参,稀里糊涂地拿回了金陵,熬完汤,荀老爷子恰巧路过,一闻就挪不动步了,说这参起码百年起步。 千山吓得魂飞魄散,自觉承了贺家的情,扑腾到封栖松面前哀号:“二爷,这可如何是好?” “罢了,咱们家又不是买不起。”封栖松哭笑不得,让千山把参汤端给小少爷,自己往北平拍了封电报。 贺作舟回得挺快,就是内容让封栖松直挑眉。 电报上写:“多大点事儿?真要谢谢我,就等你老婆病好了,把生下来的小闺女许给我。” 这事儿封栖松是一万个不会答应。 第二天,北平又来了封电报。 这封电报规矩多了,言辞恳切,先是表达了对白鹤眠病情的关心,最后说前一封电报不是贺作舟拍的,是他那个倒霉小子贺士林拍的。 贺士林因为偷回封二爷的电报,狠狠地挨了一顿揍,过几天哭唧唧地给金陵发电报,说自己不要封二爷的闺女了。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现下的小少爷正盯着热腾腾的参汤发呆。 他虽看不见,但那刺鼻的味道实在熏得人头疼。 “小少爷,您好歹喝一口。”千山苦口婆心地劝,“这可是我从北平城带回来的人参,大补呢!” 白鹤眠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继续发呆。 “怎么还不喝?”封栖松从外面回来,也闻到了参汤的刺鼻味道,“鹤眠,听话,把汤喝了。” “不好闻。”白鹤眠扭开头,扒拉起衣扣。 封栖松让千山先出去,自己走到桌边,端起参汤喝了一口,然后俯身渡到小少爷嘴里。 白鹤眠咂咂嘴,抱着封栖松的脖子把一碗汤喝进了肚子。 喝完,封栖松本想疼疼他,结果一低头,看见白小少爷的鼻尖下冒出了几滴猩红的血。 封栖松一口气提在心口,把荀老爷子喊来还没放下。 荀老爷子诊完脉,憋笑道:“火气旺。” 意思是百年的人参效用太强,小少爷补过头了。 但是过头总比补不回来好。封栖松帮白鹤眠擦了鼻血,哄他上了床。 一开始,白鹤眠还正常,到了晚上,他精神了,拱在封栖松怀里非要听故事。 封栖松哪里会讲故事?头疼地回忆了些以前在德国念书时的事,权当故事讲给他听。 他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插嘴提问题,封栖松一直讲到后半夜,口干舌燥,下床喝了一杯水,再回头,白小少爷还精神抖擞地趴在被子里拱呢! “鹤眠,睡吧。”封栖松回到床边苦笑道,端着水杯喂他喝水。 白鹤眠咕嘟咕嘟喝掉半杯,意犹未尽:“你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封栖松叹了口气。 他反应过来:“封二哥,很迟了吧?你睡吧。” 封栖松揉揉白鹤眠的脑袋,躺在他身侧,还没闭上眼睛,怀里就拱进来一个热乎乎的小少爷。 封栖松摸了摸白鹤眠的腰,不用睁眼,就能顺着他腰窝上的牡丹纹路,一直摸到脖颈。封栖松的动作虽以安抚为主,但对于精力旺盛的白鹤眠来说,不亚于点火。 他哼哼两声,再抬头,眸子里有了水意,小火苗也抵在了封栖松的腿边。 “鹤眠……”封栖松无可奈何地松开手,“你呀!” 白鹤眠也知道自己太敏感,缩成一团,可怜巴巴地往后蹭了蹭。可他眼睛看不见,离了封栖松,心里就没有底,不过呼吸间的工夫,又惊慌失措地扑了回去。 “还想听什么?” “封二哥?”白鹤眠惊喜地握住封栖松的手,“你不困了?” “不困。”封栖松捏了捏他的鼻尖。 白鹤眠倚过去,把脑袋搁在封二哥的肩头:“我知道你困的,不用因为陪我……” 白小少爷的话没说下去,因为封栖松亲了上去。 蔫巴了不少的小火苗重新燃烧起来,被封栖松握在掌心里,好好地疼爱了半宿。 但是累得精疲力竭的白鹤眠睡到天蒙蒙亮,又醒了。 喝下去的参汤给了他无穷的精力,让他嘚嘚瑟瑟地爬到封栖松怀里,摸来摸去。 封栖松后半夜好不容易睡着,这会儿还没睁开眼,也是知道乱动的人是白鹤眠的缘故,不过是抓住他的手,就再次陷入了沉睡。 白鹤眠闹了会儿,安稳了,他失明以后分辨不出日夜,但听力越发好,此时此刻便能听见院中的晨鸟啾鸣。 他意识到自己缠了封二哥一个晚上。 白鹤眠哪里好意思再闹?他耐着性子等封栖松睡醒,才继续再接再厉地折腾。 * 千山带回来的人参,前前后后用了三个月。 头一个月,白鹤眠常流鼻血,后来就适应了,一碗汤能亢奋三四天。有了人参,他的身体是越来越好,只是封栖松累得够呛。 白鹤眠再善解人意,也是个少爷脾气,加上肚子里怀着孩子,经常控制不住地想往封栖松身边凑。 封栖松解决了陈北斗,彻底摆脱了司令前面的副字,平日里除了要应付各方政客,回家还得惯着自家的小少爷,日子久了,人竟瘦了。 这日封栖松回到家,没在卧房找到白鹤眠,转头一看,他挺着肚子,趴在院中一棵梨树的树干上玩呢。 也不知道白鹤眠瞎着眼睛是如何爬上去的,封栖松出了一后背的冷汗,几步冲过去,伸手攀住树枝,猛地将小少爷搂进了怀里。 白鹤眠笑嘻嘻地晃脑袋:“封二哥,你回来了?” 封栖松低低地“嗯”了一声。他生气时从不会大吼大叫,总是用更为含蓄和内敛的方式,表达心中的不满。 封栖松把白鹤眠抱回了床上,反手锁门:“以后就不要出去乱跑了。” 白小少爷愣住了:“你关我禁闭?” 他叉腰站在床上:“好啊,封栖松,成婚的时候你关过我一次,还想关我第二次?” “你试试。”封栖松伸手戳白鹤眠的额头,“不想在家里,就去华山医院。” “封二哥……” “再派百八十个警卫员,不信你还能跑出去。”封栖松说完,见白鹤眠缩在床角,伸手把他拉回来,“还闹不闹了?” “不闹了。”白鹤眠细声细气地回答。 他态度不错,就是不知道心里有几分服气。 封栖松暗自叹息,转而说:“鹤眠,我比你大许多。” “就七岁。”白鹤眠嘀咕。 “嗯,七岁呢。”封栖松拉住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脸上,“鹤眠,我比你大七岁,也是比你老七岁,你若再气我,我们怕是不能白头偕老……” “能的!”白鹤眠惊恐地抱住封栖松的腰,“封二哥,能的,我们一定能白头偕老。” 封栖松垂下眼帘,伸手摸了摸小少爷光滑的后颈。 后来白鹤眠真乖了。 他身体好了,人参汤也不用喝了,成天坐着轮椅,在院中晒太阳。 天气渐渐热起来,他更是显怀,穿单薄宽松的衣服,能看出小腹隆起的弧度。 封栖松有时会单膝跪在白鹤眠身旁,俯身听他肚中动静,然后不知怎么的,想起了贺作舟的倒霉小子拍来的电报。 他当笑话说给白小少爷听。 白鹤眠果然笑得不行:“那孩子挺有意思。” “哪能把咱们的孩子许给他们?”封栖松摇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一套,早过时了。” 白鹤眠是在婚事上吃过亏的,闻言,拼命点头:“对,不能许给贺家。” “……不过,人参的人情总要还。”他话锋一转,“封二哥,咱们总要回礼表示感谢才对。” “我早就准备好了。”封栖松比白鹤眠想得更周到,“前些时日,千山寻了些上好的古墨,已经派人送去北平了。” “古墨?”白鹤眠心痒,“我也想要。” “有你的呢。”封栖松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早就留下了小少爷的份,之所以没拿出来,还是因为他的眼睛。 眼睛看不见,再好的墨也派不上用场。 不过封栖松和白鹤眠看得开。 他们什么都经历过了,又目睹了阿文和封顷竹的生死相随,如今只要在一起,便什么都好。 只是他们谁都没料到,孩子一出生,白鹤眠瞬间什么都能看见了。 托人参的福,白小少爷生得极顺利,还不等封栖松冲进去看他,他自己倒中气十足地叫唤起来:“封二哥,我又能看见了!” 封栖松心神微动,抱了抱刚出生的女儿,便迫不及待地去看白鹤眠。 白鹤眠满头大汗,眼睛却亮得吓人。 他费力地扭过头,死死地盯着封栖松,红了眼眶:“封二哥,我……我终于……我终于看见你了!” 仿佛久别重逢,白鹤眠用力搂住封栖松的脖子,贪婪地望着早已印在心底的面容。 他含泪说:“封二哥,我好想你。” “我也是。”封栖松喃喃自语,“鹤眠,我也是。” 再然后,时间如白驹过隙,眨眼间,白鹤眠和封栖松的闺女就会走路说话了。 封栖松给女儿取名如芙,白小少爷觉得好听,就这么叫了,直到他翻医书,看见“药到病除,效如桴鼓”八个字,才觉得不对劲儿。 封栖松这是在纪念,女儿来了,他的眼睛就好了呢。 不过事已至此,白鹤眠也不好说什么。 晚些时候,他和封栖松熄灯歇下,忽而感慨:“感觉陈北斗……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嗯?”封栖松自然而然地扒掉了白鹤眠的裤子。 白小少爷配合地挺腰:“封二哥,你说,我们现在过得是不是太平淡了点?” 封栖松动作微顿,低头亲他的唇。 “嗯,是有点。” 白鹤眠难耐地扭动了几下,反问:“这样好吗?” “不好吗?”封栖松又吻上去。 白鹤眠抬高手臂胡乱地在空中抓了两把,很快攀住封栖松的肩,沉沦在缠绵的吻中。 很好,白鹤眠想。 他们的“平淡”跨越了万水千山,经历了艰难险阻,是苦尽甘来,也是枯木逢春。 而他所有未知的未来,封栖松都在。 那便是好。 你与未来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