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戴红绳脚链的少女 作者:高冷酸钾 文案 王尔德说,每一例相爱都是“希望”压倒“自知之明”的伟大胜利。 ** 双向暗恋/同桌的你 偶然一次她发短信对他说:感觉自己越来越鱼了。 结果他直接引用了一段《荷花淀》的句子:你要不断进步,识字,生产。少了学霸同桌之后,生活好像更没意思了。 根正苗红的学霸暗恋她的故事。 食用须知: 1、简单的双学霸校园恋爱 2、免费到完结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因缘邂逅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裴伴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初中的时候裴伴很喜欢五月天。 最初是喜欢那一首《你不是真正的快乐》。 某一周的音乐课上,当时仿着正红遍大半个中国的那一档《我爱记歌词》节目的形式,游戏环节有一首歌便是它。 那是裴伴第一次听见陈信宏唱“你不是真正的快乐,你的笑只是你穿的保护色”,她的心好像也跟着旋律疼了一下。 悲伤又煽情的歌词总是让她眼前浮现出披着一头柔软的黑色长发又穿着白色棉质纱裙的女生失落无助地走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周遭的人的脸均是模糊成同一张面孔。 她很喜欢这首歌。 前段时间还迷着饶雪漫的青春疼痛小说,委实有些矫情。 事实证明可能中二病非主流都是因为代入感太强,而前提是接触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那天回家,裴伴在电脑上搜索了五月天的其他歌来听,听到那首《离开地球表面》的时候被震撼了一下,瞪着眼睛对着歌词发呆,单手支着下巴伤神,总觉得说不出的熟悉。 就像明明记得自己要做什么,但却想不起来具体要做什么,令人烦闷不已。 裴伴查了一下歌曲的发行时间,是在07年,这首歌收录在同名专辑《离开地球表面Jump!》。 这才恍然发现其实她早在小学时候就接触过这个乐队了。 在某一个时刻。 可能是商场里的音乐,可能是谁在她面前哼过一段。 粉一个乐队让她觉得很酷。 此后,裴伴的手机和mp3塞满了五月天的歌,无论是格外冷门的诸如《金色大街》、《垃圾车》,还是人尽皆知的诸如《突然好想你》和《知足》。 她的最爱一度从《你不是真正的快乐》变成《夜访吸血鬼》,又从《夜访吸血鬼》变成《爆肝》,《爆肝》单曲循环了没多久又换成了《一千个世纪》,总之在很多很多歌里面来回切换。 时间一长,她成了班里人尽皆知的五迷。 粉一个乐队好像真的很酷,也很幸福。 当时班里除了粉韩国男团的部分女生,混ACG圈子的部分女生,剩下的很多都是乖巧读书的乖乖女型。男生那边她也不了解。 至于裴伴,平时喜欢玩点游戏,看看没有营养的小说。 但多了个爱好,精神粮食又多了一份。 初中时候裴伴在班里人缘不错。 初中六个班,其中一三五是高起点班,其余三个是平行班,裴伴正是三班学生,三班也和它的代表数字一样成绩在三个高起点班里不上不下。 这所私立初中里,裴伴的小学同学并不多,以前的好朋友丛莱被分去了五班,关系不错的小学班长在一班。 同班的倒是有个小学校友沈陆楠。个子小小,黑黑瘦瘦,眼睛却比一般男生大了一倍。 这是裴伴后来的朋友之一,这一点在分班时裴伴怎么都没想到,因为在第一年里,她对沈陆楠毫无印象。 虽然这么说很不厚道,但沈陆楠就是很不起眼的那种小男生。 第一年的目光,好像都落在了程清嘉上。 程清嘉是她初中第一任同桌,也是最后一任。 整个初中生涯她换过很多次同桌,但开始和结束是同一个人,这一点总让裴伴觉得神奇。 作者有话要说: 开这个是用来调剂心情的orz 大概是比《她的初恋笔记》更加平淡日常的碎碎念吧…… 如果有人点进来,随便看看就好啦^_^ 第2章 裴伴是个绝对强调“眼缘”的人。 从小到大,第一眼就让她留下深刻印象的人,尤其是异性,并不多,程清嘉是其中最强烈的一个。 之所以用“强烈”来形容,是因为在见到程清嘉之后她脑袋里立马冒出了一个和他有关的愿望。 那是在入学报道。 大家初来乍到,互不认识,都随意找位置坐。 性格外向的一类人早已形成一个小圈子并且打成一片,聊的热火朝天。 裴伴不是那种擅于交际的人。 她在新班级里没有熟人,便随意在第一排坐下。 其实是有“熟”人的,新班级里有一个小学同学,之所以不提及那人是因为裴伴对他印象不好。 不过故事里难免会有他的痕迹,所以还是要把他的名字在这里写出来。 裴伴印象不太好的男生名为井尧。 班主任是英语老师,姓李,看起来四五十的样子。 很高,又特别瘦。 裴伴没有任何冒犯的意思,只是打心底觉得班主任像是扎根在讲台上的一根参天绿竹。 锁骨分明,脖子上戴着的钻石项链很闪耀。 身着一件黑色碎花雪纺上衣,更显得她像是披着一块布料的竹竿。坐在第一排的裴伴能清晰看到班主任皮包骨头的手臂上突起的青筋。 她瘦骨嶙峋的五指握着班级名单,一个个名字喊过去,分发学生档案手册。借此机会先眼熟一下自己负责的学生。 一个个陌生的面孔上台,裴伴就很努力地把名字和脸对应,但收效甚微。名字没记住几个,脸更是…… 当班主任用干瘪的声音叫出“程清嘉”三个字的时候,裴伴下意识的以为是“清佳”,便直觉是个姑娘,她单手撑着脑袋,目光直直投在讲台上。 但是与预想恰恰相反的现实如同一双手将抽绳反向拉扯,不经意间裴伴眉间的褶皱如同细密画上绘下的起伏山丘。 虽说这名字偏女气了一些,但程清嘉确实是个男生。 没有一点图案花纹的纯白色T恤和黑色休闲裤。 清瘦得过份。 肤色比很多女生都白。 眼睫毛细密纤长,根根分明,从侧面看过去如同一把扇子,投射下的弧形阴影也随着颤动而改变形状。 看起来像斯文的读书人却确确实实又是聪明人长相。 头发乌黑浓密,不是普通男生会留的爽脆利落的寸头,也没有当时在部分人群里流行的厚重油腻的刘海,几缕蓬软的额发自然垂下。 脸颊是略显狭长的,眼瞳明亮乌黑,眼白眼黑分明宛如黑白珍珠,剑眉上扬增添了点精气神,但偏白的皮肤让他看起来还是有些虚弱,让人难免联想到古装电视剧里靠冲喜续命的药罐子少爷。 但少年人都有的婴儿肥他脸上也有点儿。 不过,细瘦的手臂完全暴露了他的瘦削。 彼时,六年级,身高170左右的程清嘉只有80斤出头。 后来有一段时间,裴伴因压力过大导致体重呈直线形上涨,程清嘉还曾调侃,看谁先涨到100吧。 真是的,让矮个子女生体重飙到100真的很不礼貌诶。 但裴伴想,程清嘉应该也为自己的单薄身材黯然伤神过吧。 不过,当裴伴收到程清嘉这条消息的时候,耳畔莫名出现幻听。 好像听到了他的清笑声。 他的声线和他的名字他的相貌完全相符。 传入耳廓,就像是独自漫步山崖间,听山谷中掠过的风声,踏过木桥下的潺潺小溪流。 但其实程清嘉整个人更像是时而缄默的海。 裴伴不太记得变声期的程清嘉。 可能那一段时间两人距离太远吧。但实际上,程清嘉的话很少,真的很少的。 大多时候,即使是大家都闹成一锅粥的课间,他都单手撑着下巴,而另一只手则握笔做题。 可以这么说吧:程清嘉是她遇到过最为“工整”的男生。 工整:细致整齐,不潦草。 作者有话要说: 仔细一想,“工整”这个词确实很恰当2333 第3章 那个愿望是想成为程清嘉的同桌。 与其说是愿望,倒不如说是一种直觉,或者说一种能令当事人感知到的预兆。 就像课堂上老师突然发问,台下瞬间陷入死寂,学生生涯中总有那么几次你觉得可能要抽中你,而这一直觉出现的同时老师喊了你的名字。 实际上,当裴伴带着包落座时,是胆怯又紧张的,坐直了身子,听着讲台上的班主任说话,也不敢去看身边的新同桌。 说起来,其实很没用。 那一天她也没敢和程清嘉说上一句话。 领了新生暑假作业后,大家都背着书包各自走人。 第一次和程清嘉说话,是在暑假结束返校交作业那天。 那天她早到了将近四十分钟,但意外的是班级里已经来了挺多同学了。 前桌杨研妍是个看起来很“迷你”的女生。 个子很矮很矮,又很瘦很瘦,白净小脸也像是被同比例缩小了一般,因而李老师将她安排在了第一排。 扎着长长马尾辫的女生一脸期待,看着裴伴就像看着浑身布满光环的救世主一般问她数学部分有没有写完,又拧眉抱怨数学题目太难。 裴伴翻开被装订成厚厚一本的暑假作业,数学在中间部分,入目便是大块空白和黑色字迹相间,表示爱莫能助。 自认为比常人懒了那么点的裴伴自然没有乖乖认真完成所有暑期作业的“本事”。 为了达成这样的完成度她已经付出了三天的黑眼圈作为代价。 裴伴一直相信老师根本不会一本本翻开作业检查你的完成率,更别说是正确率了。 从小到大,寒暑假作业写60%已经成了她的“劣习”,但这一招屡试不爽。 老师不找她自然好,要是问她她便说不会做。 但从小就充当“乖学生”形象的裴伴从没翻过车出过事。 最后,杨研妍找了程清嘉。 关于这一点,裴伴有些佩服又有些羡慕。 为什么彼此陌生的同学能问出借作业抄这种话来。 裴伴反正觉得自己是做不到的。 但看着杨研妍手里的程清嘉的作业本又有些羡慕。 内心陷入反复无果的纠结。 不过,谁知道下一秒自己会做出什么超底线的事情。 “那个……能借我抄抄嘛?”很小心很小心地问程清嘉,悄悄用手挡住会暴露在他视线里的涨红的耳朵,话刚说出口又担心声音太轻他要是没听到,还得更羞耻地重复第二遍。 当然,程清嘉在借作业给别人这一点上从不吝啬。 裴伴如愿以偿成了第二任“犯罪者”。 他的作业都是用灰黑色铅笔写的,但纸面却意外的干净。 字迹工整。 “诶,这里好像错了……”笔头戳了戳右边太阳穴,裴伴左手食指对着一排排答案过程检查,几乎是无意识地脱口而出。 裴伴其实很少抄作业,大多时候很坦荡地交半成品。 抄作业的时候她有种令自己都讨厌的习惯,会看题看过程想解题思路,所以抄的速度很慢,还经常因为一些错误而抓狂。 其实…… 抄人作业还管对错,很没良心啊。 “哪里?”还以为他在看书没有听到她的自言自语。 裴伴连连摇头,赶紧低头握笔书写,依葫芦画瓢地把错误过程照搬到了自己的作业本上。 嘴巴上也说着:“没有没有……” ……一起错,一起错。 “哪里错了。”这次声音好像比刚才响了一点,还是陈述句的语气。 裴伴下意识地抬头,循声望去,却对上那双写满了无奈却温和的眼睛。 程清嘉靠的有点近,和她错开交汇的目光后看向作业本。 他手里拿着橡皮和浅绿色的自动铅笔。 “啊……” 像是木偶一般,裴伴愣在原地。 回神之时,程清嘉正拿橡皮把她作业本上刚写下的一长串笔迹擦拭干净。 擦拭的动作耐心又细致。 擦完之后,他又用铅笔重新写了一遍修正过后的正确答案。 “应该这样。” 裴伴满脑子都怀疑程清嘉是不是认错了作业本,以为改的是自己的,便小心翼翼地出声提醒:“谢谢你帮我改了……那个,这本是你的……” 但他好像不太在意,又重新翻看起手里的书,过了几秒钟才抽空“施舍”给她一个目光,“那你帮我的改一下。” “谢了。”说完,又客气地补充了一句道谢的话。 ……诶?? 正是那时候,裴伴第一次觉得,这个人是不是没想象中那么严谨又古板? 第4章 刚入学的生活还算顺利。 凭着点小聪明,裴伴在摸底考中竟是拿到了年级12这个不错的成绩,因而被任命为学习委员。 其实她没什么做班干部的想法,但既然老师都这么说了,她也不能拂了老师的好意撂挑子不干吧。 说起来,学习委员在当时算半个虚职,挂名好听是好听,也不用干什么实事,真正累的是当语文课代表。 至于为什么她是语文课代表—— 语文老师点到坐在第一排的杨研妍时,很不幸,杨研妍已经被任命为英语课代表,之后这职位就按顺序来落到了她头上。 语文有一本现代文阅读和一本文言文阅读,虽然算不上厚厚两本,但班里四十个人的量叠加在一起重量也不轻。 当其余课程的课代表将四十张卷子交到办公室的时候,她往往要费力地抱着二十来本辅导书。 不止如此,还得拉上程清嘉帮她一起搬,否则她就要跑两趟。 后来,语文老师干脆把程清嘉也纳入课代表之列,变得名正言顺地使用这个免费劳动力了。 不过,负责每天在黑板角落写语文作业的是她,负责查谁没交作业在小本本上记下名字的也是她,登记小测验成绩算平均分的还是她…… 和往常一样,做着一个语文课代表该做的工作。在最上边的作业本上贴一张浅黄色便利贴,记上缺交的同学的姓名。 这支0.7的圆珠笔略粗,让裴伴的字看起来有些圆鼓鼓的。 搞定—— 裴伴拍拍手,唇畔笑意浅浅。 哪知,她还没高兴多久—— “写错了。” 这话音刚落,她翘起的嘴角愣是变了个形。 啊啊,又出现了那种带着点小小鄙夷又听起来无可奈何的语气。 “啊,什么?”裴伴一脸茫然地看着同桌。 只见,程清嘉稍稍靠近,右手食指触及便利贴纸面,修剪齐整的指甲几乎与那三个字平齐。 “嗯?” 那个名字是朱韫伟。 “伟字写错了。”程清嘉提点一句。 “……哦。”裴伴像个吊着书袋子的傻秀才一般晃了晃脑袋,恍然大悟。 明白过后,她用圆珠笔划掉那个字,转头问程清嘉:“是哪个wei啊?” 原本以为程清嘉能脱口而出,但他却微微张开嘴巴,想说些什么但又什么音节都未发出,那一刻他更像是舌头短了三寸的笨鸟而不是舌灿莲花的鹦鹉。 ……有那么难回答吗,这个问题? 下一秒,少年干脆直接伸出右手。 根根手指又长又直,骨骼分明,因为偏瘦、体脂量低,他的指关节显得尤为突出。 “笔给我。” “哦。”递给他。 接过了笔的少年低头帮她写好了那个正确的字。 他的字比她写的要好看的多,是语文老师第一眼看到就猜到这小孩是从小练过书法的那种字迹。 “好了,走吧。”说着,程清嘉放下了笔,抱起他桌上厚厚一沓作业本,转身往教室后门走去。 裴伴亦是急急忙忙跟上。 只不过,穿着白色T恤校服的同桌已经消失在了教室后门。 诶,也不等她一下。 难免眉头一皱,但心下叹了一口气后也没多少埋怨。 干脆是破罐子破摔地慢慢走了。 到底是什么字让程清嘉一时语塞? 近距离盯着那个字看了半天,裴伴感觉眼睛都快花了。 要不是知道同学叫这个名字,她看到这个字估计得腿软。 韡。 裴伴不禁回忆起小学有个同学名为“懿馨”,每次写名字都嫌麻烦干脆写成“一心”。 而“韡”字更加复杂。 刚出后门,就见不远处的楼梯过道,程清嘉正对着窗户,安静站立宛如被遗落在时光隧道里的中世纪塑像。 许是听到了她的动静,尚还系着端正的红领巾的少年视线从窗外收回,最后落在了她的身上,也不说话,就这么平静地望着他。 有那么一瞬,裴伴的思维陷入混沌,一下子分不清到底是她在好奇地探究着海,还是海在凝视着渺小的她。 窗户是开着的,初秋的风不同于夏风的粘腻和闷热,瑟瑟吹过时带起少年细碎的额发,发尖轻轻颤动如同缓慢降落的黑色绒毛。 光是被这么盯着看裴伴都觉得窘迫不已,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自己像个慢悠悠的乌龟,害人家等了会儿,实在是罪过罪过。 同桌生涯里,裴伴似乎一直在对程清嘉说“抱歉”。 也说了很多“谢谢”。 事实上这只是一种奇怪的习惯,上了大学后她还被室友吐槽为什么要对着发传单的说“谢谢”。 去办公室的路上,裴伴嘴里轻轻嘀咕着:“希望以后朱韫韡同学能天天交作业,不要缺。” “嗯。” “这个字太难写了,看都看不清。不会写不会写。”把头甩得像拨浪鼓似的,由衷地在骗自己。 “可以写成韦华。” “啊?” “韦华是它的简化。”给出了解释。 “……哦。”裴伴嘴上笨拙地回应一声,小幅度地偏过头去,悄悄看了一眼身旁的男生。 他目视前方,嘴角微微抿成一个友善的弧度。 之后,裴伴低头一直盯着怀里的作业本,寻觅着下一句话的踪迹,路过的教室里传来学生朗读声阵阵,似乎成了她无措的最好掩蔽,于是,她眨了眨眼睛,轻声问了一句:“你刚刚站在窗边看什么?” 溶在整齐响亮的朗读声里的这一句话,不知道会不会被人听到。 程清嘉眯了眯眼睛,问:“你说什么?” “……” 啊,果然……没听到? 可是,很快,程清嘉又接了一句:“秘密。” 简洁干脆的两个字。 裴伴悄悄翻着眼睑,低声嘟哝:“诶,小气。” 她鼓起腮帮子不满之时,旁边的人好像却轻声笑了一下。 “不是,是别人的秘密。”程清嘉说,“刚刚有迟到的学生翻矮门进来。” 那一刹那,裴伴好像听到了向往的声音。 关于那扇离教学楼很近的矮门,这所学校里的大多同学都有耳闻。传闻里不少人曾在那里往里翻往外翻。平时疏于管理,这扇门变成了这所学校的漏洞之一。 在这所私立初中并不长的十几年建校历史中,这扇门见证了很多秘密。 裴伴不知道隔着那几扇窗户,程清嘉又看到了多少—— 秘密。 直到毕业那年程清嘉发给她一张照片。 模糊的像素,模糊的画面,模糊的人物主角。 收到照片时的裴伴满腹疑问,程清嘉却慢条斯理地向她讲述藏在这张照片里的故事,清晰流畅得恍如发生在昨日。 他说:照片里的你当时正坐在矮门上,犹豫着要不要跨出这一步。 那是学生时代,裴伴第一次跟着一帮人逃课。 她曾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做出这种违反规则的事情。 哦,对了,程清嘉很喜欢摄影,这可能是他最大的爱好。 而他最喜欢拍远去的公交车和即将消失的公交路线。 背着相机追着公交车奔跑的少年总给人一种文艺片里才会出现的美感。风吹起他衣角的时候绿色的公交车也已经驶远,相机只是一种保留记忆的冷硬载体。 后来上了高中,在整理挑选艺术课上的照片时,混在文件夹里的公交车照片总会让裴伴忍不住出神想:也许相机里只有公交车和沿途的风景线的程清嘉的世界其实很简单。 他可能只是需要一个会向他倾吐满腹牢骚以及对这个世界不太满意的碎碎念的朋友。 而运气不好也不坏的裴伴曾经是这样一个角色。 作者有话要说: 啊,这章超了字数,罪过罪过,本来想每章字数控制1000-2000,因为本来就是很平淡琐碎的故事篇幅长了更加枯燥无趣=_= 故事线有点长,会从初中到大学,但因为内容比较零碎化所以总体篇幅不会长的【写得太长我也烦】 第5章 第一次月考的考场位置是按照摸底考成绩排的。 宣告早自习结束的铃声准时响起,尚还背着古诗默写的学生纷纷合上书本,收拾东西去考场。 裴伴所在考场的学生大多看起来胸有成竹自信满满。 从教室进门第一列第一个座位竖着按照蛇形曲线数一路延伸到教室最靠里一列的最后一个位置, 分别是在摸底考里拿到了年级第一和第四十名的同学。 裴伴坐在第三列第二排。 旁边恰巧是小学班长钱乘月。 裴伴来时钱乘月正和前桌谈笑风生,相比起某些人埋头温书,她看起来并没有考前该有的那种焦虑。 裴伴落座,把笔袋放桌上后,钱乘月似乎注意到了她,喊了一声她的名字,裴伴循声望去时,钱乘月弯着眼睛对她笑。 钱乘月笑起来眼睛弯弯真的很像月亮船。 虽是单眼皮,眼睛也不大,但笑起来却让人眼前一亮,而且,裴伴一直觉得钱乘月的鼻子生得特别好看,小巧秀气,鼻梁直挺。 想到这里,裴伴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鼻子,又是垂下眼眸费力地盯着鼻子看。 山根这边好像发生了十分不幸的塌陷。 实际上,裴伴还没习惯剪了蘑菇头的钱乘月,小学时她一直留着漂亮柔顺的一头长发,印象里她的头发越来越长,越来越好看。 尤其是看背影,乌黑的长直发,穿着漂亮显气质的嫩粉色连衣裙的钱乘月是裴伴对钱乘月最深的印象。 但剪了短发的钱乘月依旧很好看,也难怪乎后来她换了一个又一个男朋友:从高智商却古板的同班学霸到成绩爆烂性子痞邪却长相奇帅的富二代复读生,再到高中学生会会长,最后…… 在钱乘月的人生轨迹里,裴伴确确实实看到了“越努力越幸运”这六个字。 但两人的关系线从初中不同班时便开始分叉。 用最古老却形象的例子便是两条相交线,后来的裴伴只从别人的口中才听到了一星半点关于钱乘月的故事。 比如,钱乘月说让她要加油,一定要考上J大医学院。 所以,当裴伴面对高考志愿草表的时候,面对J大医学院这几个字时,她一时只能想起三个人: 一个是钱乘月,一个是夏芜伊,第三个是程清嘉。 这是对她寄予了某种期望的三个人,无论三人话语里的真心实意的比例有多少。 月考的成绩很快就判了出来。 和摸底考对比的话,裴伴退步了点儿,从年级12倒退至年级42。 下一次的期中考她将无缘和钱乘月在同一个考场了吧。 悄悄看了一眼身旁男生的成绩条。 没事嘛,这不是还有程清嘉同学陪着嘛。 说来奇怪,裴伴总觉得程清嘉该是成绩优异到令人不可置信令人仰望的那类人物,因为看长相便觉得聪慧,平时学习态度亦是端正,给人模范学生的感觉。 但事实却与她的想象和直觉大相径庭。 程清嘉成绩不差,但也只是班级前八,年级前五十的水准。 程清嘉将成绩条塞进笔袋里,脸上没有太多情绪波动,就像是风平浪静时的蔚蓝海面。 对嘛,能让他皱眉的只有周三中午的什锦炒饭。 这家伙真的很讨厌吃那玩意。 但偏偏每周三都是雷打不动的什锦炒饭。 不过,程清嘉还是不情不愿苦着一张脸用调羹一勺一勺往嘴巴里塞,像是在和自己赌气的石头人。 所以和程清嘉搞好关系的第一条路是“投其所好”。 向来带饭不吃学校午餐的裴伴多让母亲多准备了一份便当。 便当盒里装的是几枚日式饭团。 曾在日本待过几年的妈妈似乎已经完全放弃了中式料理…… “我妈把我弟弟的便当也塞我书包里了。”面对着一蓝一粉的两个便当盒,裴伴假装很苦恼,努力让自己很自然地说出这些早已想好的台词。 也是将来会被裴伴加入“黑历史”栏目的台词。 “程清嘉你吃不吃?” “不吃完很浪费啊。”语气中颇有苦恼。 但程清嘉显然关注点与众不同:“那你弟弟怎么办?” ……她弟弟?! 她其实根本没有弟弟,是独生子女。 “没事的嘛,反正他总是跑学校小卖部。”裴伴眨了眨眼睛。 两分钟之后,吃完一个饭团的程清嘉在他们两张桌子的缝隙上,曲起手指,略微突起的指关节在那道缝隙上敲了两下。 “……?” “……”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 他长长的睫毛上下扑扇着,咬着饭团含糊不清地说:“两下是\‘谢谢\’。” “哦。” “那三下呢?”裴伴丝毫不辜负老师苦口婆心地强调了无数遍的举一反三的核心思想。 程清嘉理所当然:“没有这个暗号。” 裴伴稍有迟钝地点了点头,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 关于周三便当这件事情其实并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裴伴和程清嘉的首次同桌时间也很短暂。 至于原因—— 那是裴伴第一次遭遇车祸。 伤口位置也很奇特,是锁骨。 这也导致后来即使成人长大,她看到车子,无论是四个轮子的大型车辆,还是两个轮子的自行车,她都会挪不开步子走不动。 站在马路中央时,她会在不经意间将嘴角抿成一道凝重的弧线。她不敢往左往右看,脖子像是被固定在木板上的螺丝钉,只能带着对下一秒未知的迷茫和恐惧往前看。 就好像,她是静止的桥,而车流是桥下淌过的河水。 时而温和平静,时而湍流急促。 妈妈说:我们裴伴只有过马路的时候才会主动牵起妈妈的手。 第6章 车祸之后,裴妈妈在裴伴脚踝上戴上了一根红绳脚链。编织好的红绳脚链上吊着一个金铃铛,说是可以辟邪,改变一个人的运势。 秋冬校服裤子很长,绑在脚踝上的红绳脚链压根看不出来,只有走路的时候会发出微小的动静。 这细小的动静总让裴伴想起《倚天屠龙记》里的小昭。 因为骨折,裴伴成了班级一级保护对象。 班主任为了她的“人身安全”,帮她调了位置,移到了教室右侧的靠墙第一排。 ……足够安全了吧? 无数次,有不同的人好奇问:裴伴你出车祸怎么会锁骨骨折。 然后,裴伴便不厌其烦地解释了一遍又一遍:这我哪知道。我是坐在出租车里,另一辆车的驾驶员喝了点酒突然从侧翼撞过来,天旋地转之后,右侧被撞的车门凹陷了一大块。去医院之后,问我哪里不舒服,拍了片子,肩膀这儿,手臂,还有腿上,只有锁骨出了毛病。 绑着石膏的那四个礼拜,她的位置没有变过,同桌也没有变过,后桌一周换一次,有些新鲜,也因此和一些本来很少交涉的人熟悉了不少。 裴伴的新同桌是苏敏君,班里出了名的“傻大姐”。 大部分人对她印象似乎都不太好,因为她的书桌总是很乱,比如几天前的牛奶盒、昨天早餐吃剩下的煎饼果子和书本“相亲相爱”地挤在一个桌洞里。 为人神经大条,迷迷糊糊,一周欠作业次数不下三次,成绩也总是漂浮在倒数二三名之间。 但小姑娘心地其实挺善良的。 就是,有点迟钝,整天傻乎乎的样子。 裴伴搬座位的那天,苏敏君帮她拎书包,又帮她搬桌洞里的书,十分热情。 苏敏君的笑容也很容易让人记住,和钱乘月的灿烂笑容不一样的是,苏敏君的笑容会让人想到……“傻人有傻福”这五个字。 她没有任何贬义。 这样还不够幸运吗? 因为,苏敏君其实真的是个好人。 苏敏君原本的同桌是宋依依,也算是游离在传统好学生定义之外的同学。 剪着厚厚的齐刘海,不好好穿校服,和高年级学长谈着全校学生一半人都知道的恋爱,写作业考试的时候却不知道心思飘去了哪里。 当苏敏君从一周三次不交作业到难得不交作业,数学小测验从刺眼的不及格分数到还算能看的七十几分,裴伴开始思考,成为班里公认好学生的程清嘉同桌之后,宋依依能不能也“改邪归正”,端正学习态度。 不过…… 她脑海里又浮现出这样的画面: 日复一日地,程清嘉每次交语文作业得跑两趟,而宋依依却在一旁偷偷玩手机。 裴伴最终打消了这个想法。 又看了一眼身旁在乖乖写作业的苏敏君,顿时觉得自己的新同桌真的很争气。 日子逐渐入冬,气温一天天地降低,眼看着就要跌破冰点。 这几日来了一阵寒潮,原本就低的气温曲线更是一下子落入低谷,冻得让人直打哆嗦。 但无论是怎样的天气,都无法阻挡学生对体育课的热情。 下午,数学课刚完,课间不过开始了短短三分钟,教室里的人已经所剩无几,都如同从笼子里挣脱的鸟儿一般四散至楼下操场,迫不及待的享受少有的自由。 裴伴打着石膏,自然无法参加体育课,不过,她本身就很讨厌运动。 绑了石膏之后,她的双手只能做小幅度的动作——尽量保持手肘以上不动。 裴伴从桌洞里拿出一本破烂得像辗转了不知几手的旧书。 有两道折痕的封面上是两张脸庞。 一张脸庞上只有约莫四分之一张脸,堪堪从眉毛上方三公分到鼻头之下,另一张脸则是一张完整的女人的漂亮脸蛋。 女人是本书的主要角色之一——汉娜。 裴伴艰难地翻动到书签做了标记的页数,食指指腹贴在纸质书签上,将其摩挲着书本纸面往外移,直到指腹一空,连同着书签一起落在了冰冷的木质桌面上。 教室的前门是敞开着的,时不时便有风吹进来,钻进骨头里的那种冷。 裴伴下意识地低头,对着自己的双手呵气。 门口的脚步声听着越来越显急促。 正当脚步声近于耳侧时,裴伴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穿着藏青色冬装校服外套的少年费力又匆忙地抱着那一摞堆起来甚至超过他头顶的语文现代文阅读习题册,站在她的课桌前。 教室里的沉默衬得走廊里的风呼呼作响、肆意妄为。 许是搬作业本搬累了,程清嘉略显苍白的脸庞上爬上淡淡的粉红色。纵使寒冷冬日,借着头顶的直管式日光灯的光,依稀可见他额头鼻尖冒出的细细密密的汗珠。 运动完的程清嘉其实看起来更有生气。 之前,裴伴总有意无意地对程清嘉说:程清嘉,你该多跑跑步嘛。 当时,裴伴想,要是程清嘉又顺着问为什么,那么,她就回答说“因为你跑步的样子很帅”。 她的思路很简单,得到了赞美的程清嘉会不会真的因此就多跑跑步了。 而事实证明,她实在是考虑得“太”周到了,程清嘉当时压根没理睬她。 许久没开口说话,裴伴的上下两排牙齿就像是粘住了一般,想开口说话却成了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欲张开嘴巴的同时—— 她的课桌发出一声巨响。 这一声巨响可真是硬生生地把她刚想唤的“程清嘉”三个字一路从喉咙口给逼回了肚子里。 咽了下口水,不可置信地看着放在她课桌上的那几十本现代文阅读,一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但震惊之余,仔细一想,理所当然…… 图方便,懒得多走几步路搁讲台上了。 教室靠门第一排,她的位置成了程清嘉的最好选择。 突然,又是“啪啪”几声。 程清嘉没来得及阻止最上方几本现代文阅读滑下,最后掉在了地板上。 有点狼狈。 “程清嘉,你该找人帮你一起搬的。”裴伴眨了眨眼睛,好心提议道。 那人闻言,抬头,似是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教室,不言不语,只是弯下腰捡起那几本现代文阅读,将每组的作业分发至第一排位置。 裴伴环顾四周之后,又道:“你不要总是体育课前发作业嘛,大家都急着去操场。” ……这样,都不好意思请人帮忙。 发完一组,他回到她的课桌前。 原本以为少年还是会一如既往的沉默不说话,但那双黑亮的眸子却猛然将她的视线截断,再之后,漂亮的嘴唇竟是小幅度动了。 声音不响:“我在做本来该你做的事情。” 他垂下的纤长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瞳孔中蕴藏的情绪。 裴伴只能猜测是……不太开心? “对不起啦。辛苦了。有机会请你喝奶茶嘛。” 这么个说法,是一直用来诱惑苏敏君的。 苏敏君很喜欢喝奶茶,裴伴也请她喝过几杯,两人关系倒是越来越好。 因为苏敏君是个好人嘛,她喜欢和内心善良的人交朋友。 说着,裴伴又心不在焉地翻着书页。但偏偏这两页页脚很难分开。 拧着眉,裴伴又试了一次,将贴着的两张纸的页脚折叠了一个小小的三角后,再耐心又仔细地分开。 可是,下一秒,一股力量却帮她完成了翻书这件小事。 视线游移至书本的第一行。 第一行的中间几个字被漂亮的手挡住了。 泛黄的书页衬得程清嘉的手越发的白。 他纤长好看的手指似乎很适合翻书这个小动作。 “裴伴,你要快点好。” “我不想当语文课代表了。” 没理会他的这两句话。 装是没听到。 “再翻一页吧,程清嘉。”她开口。 漂亮的手又帮她翻了一页。 “再一页。” 真的,很神奇的,又往后了一页,就像是个很听话的智能机器人。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 男生不太满意的声音再度于这间安静的教室里响起。 他微微弯着腰,单手撑在课桌上,因为垂着头的缘故,他细碎的额发服贴地靠在额头上。 原本他蹙眉,不太舒心的模样,但下一秒,当他迟迟得不到女生的正面应答时,他略有些不耐烦地将目光从书本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剥离,转而投向少女之时,却发现女生嘴角那溢出的笑容,恍惚之间,像是被编织成了另一个引人入胜的新奇故事。 而故事,总让人看到另一个世界。 裴伴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笑意。 其实笑的同时她的脸颊也不断在发热,尤其目光和他对上之后。 当时,她想,如果程清嘉很多嘴的问“为什么你的脸那么红”,她就用“门外吹进来的风太冷了”来搪塞,顺便再指挥他关下门。 只是,程清嘉最后什么都没说。 作者有话要说: 又……超字数了=_= 第7章 裴伴的石膏在一个月之后拆除,恰好赶上期末考。 期末考中她名次又下降了一点,但是浮动不大。不过,爸爸妈妈都不是特别看重成绩的人,似乎更加偏爱“快乐平安成长”那一套。 俗话说了:伤筋动骨一百天。 放寒假之后,裴伴也不被允许和朋友去某些场所玩,比如游乐场。 六年级寒假的记忆大致都和苏敏君有关,比如挑一个有太阳的日子找个奶茶店或者快餐店写作业。 很多年后,当裴伴路过麦当劳或者肯德基的硕大落地窗时,总能从小个子初中生的身上看到自己年少时的影子。 大概这也算是一种“文化传承”吧。 冬末春初,又是新的一学期。 裴伴伤好之后语文老师也再也不舍得劳烦她,毕竟她在他人看来可是受过重大灾难事故的倒霉蛋,再让她做着抱几十本现代文阅读在教室与办公室之间来回穿梭的工作,万一哪天锁骨又出了毛病怎么办? 当语文老师宣布以后就由程清嘉和顾田玉担任语文课代表之后,裴伴脑子里想着:程清嘉才是那个倒霉蛋吧。 ……做着自己压根不乐意的事情,可不就是倒霉蛋一个么? 而且,说来有趣,程清嘉的语文成绩是他最烂的一科。 至于顾田玉…… 承包了大大小小语文测试的最高分,被任命课代表无可厚非。 不知算不算因祸得福,裴伴骨折之后落了个轻松,和苏敏君一道过上了成天“插科打诨”的散漫生活。 其实说“散漫”是有些过了,但除了学习就是说笑玩乐的校园生活是纯粹且弥足珍贵的。 其实,裴伴脑海里的关于六七年级的回忆画面都很迷糊,除了和一些特殊人物有关的记忆。 甚至都找不出多少和程清嘉有关的内容。 说到底那时候年龄真的太小,对程清嘉根本谈不上是喜欢,或者说,一见钟情,也没有任何想要和他交往恋爱的心思。 分开之后,一天天地,在他身上投注的视线也越来越少。 要不是后来机缘巧合又成了同桌,程清嘉可能成了她生命里的另一种存在:当裴伴拿起毕业照对着未来的朋友回忆时,她可能会直接略过程清嘉介绍苏敏君等人,或者,她也只是匆匆在面容清隽的程清嘉上多停留一秒,笑说自己当年也算半个外貌协会,一眼就相中了这个翩翩美少年,只可惜她双子座天性善变也不专一,只能说是有缘无份。 不过嘛,这都是后来裴伴想象中对的另一种可能。 如果有平行世界的话,存在的另一种可能。 可说到底,在这个真实世界里的裴伴,喜欢了程清嘉很多年。 很多很多年。 久到…… 身边的人一个个的脱单恋爱。 就连沈陆楠都找到了女朋友。 至于为什么搬沈陆楠出来说事,一是因为沈陆楠是她关系最好的朋友之一;二是因为,在裴伴看来,抛去友情分,沈陆楠真的是个其貌不扬的宅男。 和沈陆楠关系变好是在初一的下半学期。 一段始于游戏的友谊。 坦白说,沈陆楠玩游戏天份很高,不,准确的来说,沈陆楠本质上是聪明的,初中四年全花在游戏上最后面对中考也能游刃有余,智商还是在线的。 裴伴跟着沈陆楠混(一起玩游戏)之后,也渐渐和班里一部分男生熟悉了不少。 扩了社交圈子是件好事,但却因此产生了一件令人困扰的事情。 当一个男生直接或者以暗示的方式对其他男生透露他喜欢一个女生时,彼 时心智尚且不成熟且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男生便会将这件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最令人困扰的是,两位当事人原本关系还不错。 哦,当然,这桩让人不太愉快的时间里,喜欢裴伴的不是沈陆楠,而是贺熹年。 当时正处初二第一学期,贺熹年是裴伴的第三任同桌。 终于,一天,裴伴忍不可忍终于爆发,用冷然的话语万分直白地告诉那些嘴巴总是叽里咕噜地说些子虚乌有的事情的无聊的人: 请不要再说关于她和贺熹年的事情了,她有喜欢的人,也不希望喜欢的人误会,这样她会很困扰。 课间教室的氛围几乎是在一刹那凝结。 犹如骤降至零度的夏天。 一时之间大家都如同电量即将耗尽的机器人一般不知该做什么。 裴伴在坐下时,对着一旁正握笔写作业笔尖却停在试卷上方一厘米处的贺熹年说了一句轻得不能更轻的“抱歉”。 她想,对于没有恋爱期待的人就该趁早断了任何可能性。 网络上一直有个热点问题那就是“男生女生之间会不会有单纯的友谊”。 当然会啦。 就像沈陆楠于裴伴,贺熹年于裴伴。 只是贺熹年的不言不语让裴伴突然有些伤感。 她想,要是她真的有很喜欢的人就好了。 翌日,班里的座位又是来了个大整改。 多半是昨天的事情传到了班主任的耳朵里。 世界上毕竟没有密不透风的墙。 裴伴初中生涯的第四任同桌,再度落在了程清嘉头上。 那时候裴伴已经很久没关注过程清嘉了,只知他成绩越来越好,如今更是稳定能考班级前三,经常独占鳌头。 收拾好东西,裴伴先是将书包扔到了新座位上,又回原来位置跑了一趟,将桌洞里的书也搬了出来。 程清嘉位置倒是没动,倒数第三排,虽然身形依旧瘦削但个子长了不少。 目测能有178了吧。 裴伴抱着一摞教科书回来时,原本在写题的少年已经放下了笔,干干净净的桌面上只有一个笔袋和一本与课业无关的书还有一盒显眼的草莓牛奶。 这时,裴伴才发现不知何时,程清嘉竟然戴上了近视眼镜。 很是斯文的无框眼镜,衬得他气质更佳儒雅,给人标准的读书人的感觉。 裴伴原本以为很久没说上什么话,要一点点打破陌生又尴尬的氛围是件极其艰难的事情。 但程清嘉摘下眼镜搁在桌边,闭上眼睛揉捏自己的晴明穴时,裴伴却似是被别人抢占了灵魂一般,格外自然地脱口而出一句:“程清嘉,你好像长得有点像一个演员。” 这样的开场白,总有种两人之间很熟络的错觉。 闭眼的少年嘴唇稍稍有些发白,就像是清晨路边绿化上附着的一层白霜。校服内里那件高领的灰棕色羊毛衫让他看起来更加温漠。 就是对着这样一张年轻的面容,裴伴在脑海里加之幻想,徐徐道:“你戴上眼镜听课写题的时候像《白线流》里的优介,生气瞪人的时候像《斗牌传说》里的赤木茂,跑步的时候像《情书》里面的藤井树。” “你喜欢这个演员?” 面容平静无波的少年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像是一只从午觉中醒来的猫。 细致打量了一番后,裴伴发现他的眼睛还没因为长期佩戴框架眼镜而微有变形、呆滞无神。 除去上课时间,程清嘉好像是不戴眼镜的,因而裴伴也没注意到他到底是何时近视的。 他的双眸,依然是和模糊的记忆里相似的那种给人以黑夜繁星璀璨明亮的感觉。 “对啊。”裴伴弯腰整理着书,头也不抬地点了点头,应道。 不喜欢,哪会看过他演的那么多影视作品。 身旁突然传来细小动静,耳朵捕捉到椅子与地面摩擦声的同时,裴伴余光扫到程清嘉起身离开了座位。 而下一秒,他的左手蓦地掠过她眼前,近在咫尺的距离,手指较之两年前增了点肉感,看起来再没那种苍白和枯瘦。 依然白得令女生都羡慕的肤色。 修长的手指包裹着他银灰色的保温杯,灵活地将保温杯抽离书包。 “你要接水么?” “啊?” 过了那么两秒,裴伴才反应过来程清嘉是在对她说话。 明白了他的意思后,裴伴匆匆从书包里取出保温杯递给他,“要!” 他空着的右手将水杯接过。粉色的保温杯瓶身和骨骼分明的手指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 程清嘉迈了两步,身后却又响起了新同桌的声音:“那个……要三分之二热水和三分之一冷水。” 回眸一看,裹着奶黄格羊毛围巾的女生双手合十,眼睛弯弯却闪烁着别样的光彩,像是教室后头被放置在角落的圣诞树上挂着的七彩霓虹灯光。 一动不动地等在原地,就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听着少女对他说:“万分感谢。” 三分之二热水,三分之一冷水,两者混在她粉红色的保温杯里,是裴伴喜欢的温度。 茶水间的直饮水机前排着不长不短的队伍。 程清嘉垂着眼眸盯着右手的粉色保温杯出神。 新同桌是真的喜欢粉色吧。 前段时间偶然一次遇见在饮品店买奶茶的苏敏君,听见她问服务员有没有粉色的吸管,又嬉笑着说,因为她的朋友是个“变态”。 而当时,裴伴正在不远处的报刊亭前买最新一期的动漫周刊。 第8章 冬天里,最难克服的不是低温,而是早起。 但既然定了六点闹钟的裴伴就一定能在“叮叮叮”闹铃声响起的三秒内强迫自己睁开眼睛。 实在困倦的时候就用两指撑着眼皮,让睁大的眼睛就这么怔怔地盯着天花板看。 直到眼睛微微发酸,她也就渐渐甩开了倦意。 天花板上是她小时候最喜欢的星空。 每个夜晚入睡前都要盯着上方的星星看上许久。 这么做和数羊有类似的效果,看得久了,也就经不住打起了哈欠。 清晨六点,在拉上了遮光帘的卧室,也能隐约看见头顶上方的黯淡星空,即使那是人造的。 伸手,打开了灯,裴伴穿衣起床,洗漱,尽量放轻声音。 其实以前她不需要起那么早。 以前有妈妈送她上学,她可以多睡半小时,也不需要自己解决早餐的问题。 最近妈妈忙着求职事项,还要准备搬家的事宜,忙得焦头烂额,裴伴便说这两天她乘公交车去上课就好。 小区门口就有一个公交车站,直达学校所在小区的公交车是63路,班次不多,六点二十有一班,坐上这一班车的话,大致能在七点左右到校。 63路半小时一班车,也就是说,裴伴无论如何都得赶上这一班车,所以,她必须按时起床。 冰箱里很空,裴伴取了一颗新鲜的柠檬塞进包里便出了门。 裹着格子围巾,又戴上了医用口罩,可以说是全副武装。 六点十分的天空暗沉的可怕,其阴郁色彩堪比即将落下一场阵雨的炎热夏日那般的天空。 她双手插兜,吸了吸鼻子。 鼻子是堵着的,用力一吸后顿时头脑发昏,一阵眩晕。 没有沙子吹进她的右眼睛,可它却因为重感冒而酸涩异常,无法控制地溢出湿润的液体。 苏敏君总说她感冒的样子就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姑娘找个地方偷偷哭过似的。 嗯……她还真是挺委屈的。 早晨六点二十的这一班63路乘客很少,经常空着大半个车厢。这对裴伴来说是件好事,如此她便不用担心座位问题,可以在车上还算安稳地睡上那么二十分钟。 如今A市的公交车都安装了空调系统,刚坐下,裴伴便摘了围巾,叠成方块状放在腿上。 她喜欢靠窗的座位,头能靠着一旁的窗玻璃,睡起来会舒服一点。 虽时而颠簸,但原本睡眠环境就恶劣,便懒得计较细节。 在公交车上睡觉的时候,她塞上了耳机,耳机线的尽头的手机被她握在右手手心。 音乐播放器里播放的永远是那么几十首歌曲,而这个时候,她会单曲循环《后青春期的诗》。 不过这回,裴伴还没睡着,便隐约感觉到有人坐到了自己身边位置。 微微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借着余光,她看到穿着黑色羽绒服的中年男子正低头一口接一口地吃着正热乎的煎饼果子。 裴伴又闭上了眼睛,但左手悄悄揉了揉自己的肚子。 ……有点饿。 下车的时候,天亮了不少。 学校在一所老旧小区里,据说称为私立初中前是一所公立小学,后来这所小学搬去了别的地方。 小区门口有很多早餐摊子,叫卖声不绝于耳,各类气味混合在一起,不过裴伴这堵着的鼻子可是一星半点都闻不到。 看了眼腕表时间,但瞟了一眼早餐摊子前的队伍,她还是作罢,径直往学校走去。 六点五十五,她踏入教室,教室里人不多,几个住宿生倒是全齐。 最早到教室的往往都是住宿生。 洗了保温杯,裴伴拿出水果刀切柠檬。 她总相信感冒时喝柠檬水会比吃那些乱七八糟的感冒药有用的多。 而且,柠檬的酸味能让她暂时性缺失的味觉变得灵敏。 她的保温杯容量有些小,装不了太多的柠檬片,她便把最中间那四片放进了杯子里。 看着另外的几片,裴伴最终用水果刀耐心地将皮削去,然后将新鲜的柠檬果肉塞进嘴里。 咬着柠檬片,身边传来杯子搁置在桌面上的声响。 首先跌入眼帘的便是银灰色保温杯和那只白皙纤长的手,据说那只手写得一手好书法,令人称道。 程清嘉将书包放下,周遭空气里浓郁的柠檬酸味让他不禁皱眉。 皱着鼻子咀嚼着柠檬片的女生含糊不清地说:“程清嘉,你生吃过柠檬么?” 他摇了摇头。 生吃柠檬……怎么想都是件恐怖的事情。 裴伴舔了舔沾上了零星柠檬汁的唇瓣,酸意再度填满了整个口腔,柠檬清新而凛冽的味道几乎让她的口腔麻木。 见男生没什么反应,裴伴又低头削去了另一片的外皮,咬了一口果肉,又道:“特别酸啊,还有点儿苦,可能是酸的发苦的缘故吧。” ……这不是废话么。 程清嘉在心里吐槽一句,但目光却情不自禁地在那浅黄色的透明果肉上停留。 被她说的,也有点想试试…… 酸的发苦的味道。 许是捕捉到了他跃跃欲试的目光,裴伴看着程清嘉,问了一声:“……你不会也想吃吧?” 男生没有回应,但暗地里五指却悄悄收起、握紧。 最后,女生一鼓作气把剩下的柠檬片全塞进了嘴里。 似乎越来越能适应这样的酸度。 程清嘉呆楞,直到听到身旁的少女开口,自顾自地说:“你还是不要吃了,你不是最吃不得酸了嘛?”说完,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 几乎是反射性地启唇,他脱口而出:“没……” 只是,否认的话没说完,少女又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他,颇理直气壮道:“上次给你吃那罐蜂蜜味的无核话梅,你脸色都变得超可怕。” “……” “喝奶茶你都要全糖的。”她又道。 “……” “草莓牛奶也是甜甜的味道吧。”少女探究的目光落在程清嘉刚放在桌上的粉色包装盒上。 他一直没出声,既无肯定也无否认。 垂下的睫毛让他看起来安静的过分。 男生从书包里一一将进入要交的作业拿出来,不转头去看也能通过耳朵听到女生带着保温杯离开了座位。 刚刚她那几句话更像是自言自语。 两肘支着桌面,两手在空中相遇交叠,握着笔。 摊开的课本上黑色小字密密麻麻。 突然,另一种色彩突然出现在白纸黑字上, 红白相间的拐杖糖。 程清嘉这才想起早已在班级后面摆放了快半个月的圣诞树。 “圣诞快乐嘛,程清嘉。” “拐杖糖比柠檬好吃。” “就算不想吃也留作纪念吧。反正它是永远不会化掉的。” 少女的声音很轻,说话速度也很快,就像是天边悠懒的朵朵浮云。 很平常自然的语气,听起来就像在陈述今天早饭吃了什么一般。 说完后她便翻开了语文课本,背诵期末要考的古诗词。 认真专注的侧脸有一半被掩在厚围巾之下。 装饰类糖果的最大意义从来不是味觉上的享受,而是一种心意。 对节日的心意,对另一个人的心意。 其实程清嘉并不是嗜甜,也没那么怕酸。 点了全糖的奶茶是因为那是他头一回喝奶茶,不知道还有半糖、三分糖这类选项。 只是…… 苏敏君和裴伴周五放学了总会往那家饮品店跑,见的次数多了,他便鬼使神差般也跟在她们后面进了店里。 当时,排在苏敏君和裴伴的后面,两个女生和他简单打了个招呼后两人继续有说有笑。 男生和女生之间注定是隔了一条线的。 于是,他就静默在原地,看着奶茶的制作工程,有意无意地听女生谈笑的内容,时而说到电影动漫,时而谈及游戏明星。 总是喜欢戴着各种格子花色羊毛围巾的女生伸出双手从店员手里接过冒着热气的醇香奶茶,掌心感受到杯壁温度的那一刹那女生嘴角勾起笑容,对着店员说“谢谢”。 唇畔的浅浅笑意让人看到另一幅有关春天的画卷。 之后,他的同桌又在吸管盒里取了唯一那根粉的吸管,他终于确定了那一猜测。 裴伴是喜欢粉色的。 无论多少年过去,她就是喜欢,一直喜欢。 就像她说的那个永远不会化的拐杖糖,也真的一直没有化。 这些程清嘉都很清楚,也是用很多年才弄明白的事情。 第9章 花了大半年时间,学校食堂终于修缮完毕。 食堂门口像模像样地也摆了一棵圣诞树来提升节日气氛。 扩建重造后的食堂能在午间容纳上千号教职工学生,学生们从这学期开始便自行去食堂解决午饭,而不是坐在教室里等着食堂员工将一盒盒饭运上来。 上午第四节课下课,大家纷纷带上饭卡前往食堂。 裴伴自然和苏敏君一道去。 她之前一直都是自己带的中午饭,每次在微波炉热一下就能食用,今天还是头一遭吃食堂。在刷卡买饭前,她还得去办张饭卡充点钱。 排队充饭卡的学生不少,裴伴粗略数了一下,在她前面的至少二十人。 苏敏君斜着身子扫了一眼队伍,对裴伴说:“不着急,我帮你排着牛肉面。” “好。”裴伴松了松围巾,回以感激一笑,她刚说完,便见苏敏君蹦跳着如同一只自在的小兔子,来去自如地穿梭在层层队伍之中。 窗口多,但排在每个窗口前的学生也多。 等了大概五六分钟,裴伴终于解决了饭卡问题。 踮起脚尖张望着,在茫茫人海中寻找着那一抹亮黄色的身影。 苏敏君很怕冷,单一件校服冬装外套是不够的,所以还会在校服外面套一件亮黄色的羽绒服。 保暖效果嘛,自然是一等一的好。 但是……外形是真的挫。 苏敏君还因此闷闷不乐过一段时间,就因为听到有人说她这搭配就是十足的乡下土妞。 当时总有把个性恋爱看得比什么都重,以自己的衣着为时尚标准的一批人,从不“吝啬”在他们看不顺眼的人面前说些难听又伤人的话。 其实嘲笑苏敏君的词汇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乡下土妞”一个。 所以,那个时候,为了安慰红着眼睛心里委屈巴巴的苏敏君,裴伴就请她喝奶茶。 喝奶茶时候的苏敏君是最快乐的苏敏君,好像什么烦恼都没有。 她会傻傻地单手拥住裴伴的腰,学着电视广告里周杰伦的台词嬉笑着说:“你是我的优乐美。” 每次裴伴也都会被她逗笑,有时还会不自禁地笑出泪花来。 上周就是。 两人在公交车站台等车,手里都捧着热乎乎的奶茶,苏敏君唇角的笑容像是突然坠落的枯叶蝶,手足无措地问裴伴:“裴伴,你怎么哭了啊……你是不是不开心?” 闻言,裴伴的笑容僵在嘴角。脸颊肌肉硬化后她久久无法恢复正常表情。 愣神之后,她甩了甩头,不去管眼角那一丁点湿润,弯着眼睛说:“啊?就是笑的太开心了……笑过头了。”说完,裴伴还装作不好意思地低头摸了摸鼻子。 她的声音听起来稍稍有些嘶哑。 实际上,当时她喉咙已经不舒服好几天了,纵使已经注意多喝热水但也丝毫不见好,反倒是越来越糟糕。 摸鼻子的时候,鼻子却又酸又痒,好在裴伴反应较快,捂着脸打了个喷嚏。 她心里想着冬天真的太冷了。 A市虽然位处南方,但其湿冷却令人难以招架。 寒意总像是四面八方铺天盖地而来的冰锥一般狠狠地刺进骨头里,让人避无可避。 要不是手上还有热奶茶,她双手简直就像是冰块了。 苏敏君将手心贴在裴伴脸颊上,皱眉道:“哇,裴伴你的脸也太冷了吧。” 裴伴淡淡道:“废话。” 苏敏君的手可是一直捂着奶茶的手,现在触在她脸上,能不觉得温差大么? 说着,又一阵风突然刮过,吹起她的裤脚,有冷意钻进她的裤腿里,她不禁瑟缩了一下。 苏敏君眼睛很尖,指着她因坐下而稍短的裤子下暴露的白皙皮肤道:“裴伴,这种天气你还不穿秋裤,你不怕冻死么?” 原本是冻不死的,但真是巧,苏敏君越说话这西北风刮得越大。 裴伴只是……讨厌穿秋裤。 怕冷,也不想穿。 下一秒,站在裴伴面前的女孩突然拉开了身上那件亮黄色羽绒服的拉链,又是将奶茶塞进了老是不肯乖乖穿上秋裤保暖的女生的手里。 她将羽绒服撑开,作大鹏展翅状挡在戴着粉蓝格羊毛围巾的女生面前,道:“姐姐帮你挡着风。” 苏敏君个子很高,这两年一下子窜了十几公分,现在比裴伴高出了大半个头,此时裴伴坐着,抬头看苏敏君,还真像个巨人,可以笼罩住她。 动作滑稽的苏敏君低头看坐着的女生头顶的发旋。 女生捧着两杯奶茶的样子安静柔和得不像话。 她经常百思不得其解,这么漂亮可爱的裴伴怎么就没有男朋友呢。 这个年纪,长相突出漂亮的几乎都已经恋爱了吧。 只是,还没想多久,就见小脸被寒风吹的白里泛红的女生缓缓放下了两杯奶茶,搁在一边,耐心又温柔地握住她的羽绒服衣角,帮她拉上了拉链,轻声说:“苏敏君,公交车来了哦。” 下意识地,苏敏君朝着不太远的十字路口看去,她们要乘坐的公交车距离两人只有一个红绿灯的距离。 红绿灯。 苏敏君想起,在某一节的英语问答课上,裴伴说她最喜欢的东西是红绿灯。 苏敏君比裴伴早两站下,所以每次都能听裴伴对她说“苏敏君,下周见哦”。 虽然裴伴每次戴着的围巾的格子花色不同,但嘴角挂着的笑容和说的话都是一样的。 苏敏君下车后,裴伴觉得车厢瞬间空了不少。 她找了一个空座位坐下。 她刚刚又想给苏敏君灌鸡汤了。 比如,很想告诉苏敏君,喂,苏敏君,你知不知道有一种英雄主义叫做不要在意别人的看法。 额,在装这个逼之前,她得先在心里和罗曼罗兰先生说句抱歉,因为她擅自篡改了他的箴言。 但盯着苏敏君的亮黄色羽绒服看了很久很久,看得她视线里好像都产生了其他颜色的色块后,她最终什么都没说。 一路上都在听苏敏君叽里咕噜地谈天说地。 上一次给人灌鸡汤还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一模一样的话是说给丛莱听的。 因为丛莱对她说:“当一个人会唱歌的时候她就不是书呆子了。” 但苏敏君和丛莱是不一样的。 苏敏君说她的羽绒服都是黄色系的,因为她喜欢太阳。 “太阳……太阳不是红色……哦不,橙红色的吗?”裴伴犹犹豫豫地问。 “不啊,是金色的啊。”苏敏君十分肯定。 一般来说,对于这种问题,即使苏敏君一本正经地肯定自己心里的答案,但也没多少人会真的认可并相信她的想法。 不过,无论太阳到底是什么颜色的,冬天的苏敏君总是黄色系的,所以,在人群中找苏敏君不是一件难事。 尤其在那一条牛肉面的队伍里。 只是,这回有些诡异,裴伴粗略地扫了一眼发现并没有那一抹亮丽色彩。 她心里想着苏敏君说不定是脱了羽绒服,普普通通的藏青色校服很容易就会淹没在人堆里。 于是,裴伴嘴里不停地低声说着“对不起,抱歉,可以让一下吗”,说了一遍又一遍,在拥挤的人群中挤来挤去,像是被扔进了绞肉机里的一块生肉。 这种时候,她会希望自己是条灵活的小鱼,或者,很小很小只的蚂蚁。 越渺小好像就越自由。 下一秒,一只手突然拉住了她的校服袖子。 这突如其来的一股力量让裴伴不禁回头去看始作俑者。 当她的余光穿过因人群拥堵而杂乱垂下来的碎发,视线里模模糊糊的闪过一张表情温漠的脸,与此同时,后方响起一道平静的声音:“裴伴,过来。” 看清楚了说话的人是谁,裴伴转了一半的头,又回了原来位置,睁大了眼睛直直地目视前方,一时不敢去看队伍里的程清嘉。 略有失神地眨了眨眼睛,裴伴整个人像是化作一个木偶人一般。 脚底如同在地面生了根似的,她一时很难做出恰当的反应,比如快速转身,再是往后退,一步两步镇静又从容地走向程清嘉。 用巧遇的笑容向他打招呼:“诶,程清嘉你也来吃牛肉面吗?” 但遗憾的是,以上这些脑子里幻想的场面,她都没做到。 见戴着格子围巾的女生没多大反应,于是,排在牛肉面队伍里的男生又耐心平和地重复了一遍:“裴伴,这里。” 这四个字,很快就溶在了周遭喧闹声中。 溶在了振聋发聩的心跳声里。 大部分时间都安分地待在左胸房的那个小东西,不知道为什么会在某些时刻,突然上蹿下跳。 就像……就像是刚刚结束了漫长冬眠的棕熊吧。 第10章 一双手架着裴伴的肩膀,就像是玩乐高积木一样将她嵌进拥挤的队伍里。 还没来得及转头和身后的男生说一句话,程清嘉就抢先开口了:“苏敏君去排铁板炒饭了。” 哦……苏敏君这贪吃的小孩。 裴伴垂着眼眸,心里念了一句。 裴伴扒拉了一下跑出了发圈的碎发,转身的时候余光却正好见到程清嘉离开的侧影。 她忙不迭道:“诶,你不吃牛肉面吗?” 可是她的声音太小了,就像是一块小石头对于大海来说根本溅不起丝毫的波澜。 裴伴站在队伍里愣了几秒钟后,从校服口袋里拿出了mp3,大拇指不停按键来切换歌曲,团成乱麻的耳机线占满了整个校服口袋的空间,她却没有任何想要戴上耳机的意思。 苏敏君端着一盘铁板炒饭来找她时,裴伴前面还有两个人,快轮到她了。 亮黄色的苏敏君皱着眉,好奇问:“咦,程清嘉人呢?” 裴伴只是看着mp3播放器界面滚动的歌词,听到熟悉的声音后抬眸,略显迟钝地眨了眨眼睛,没有开口回答。 见裴伴没说话,苏敏君又说:“我刚看他在排牛肉面的队伍,就让他帮你留一个位置嘛。” 说完,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瞥了一眼手中的铁板炒饭:“裴伴你知道的,铁板炒饭对我来说是天大的诱惑呀!” “知道知道。”裴伴点点头,“你先去找个位置吧。我应该快了。” “没问题!”总是元气满满的苏敏君再度消失在人群中。 没多久,排在裴伴面前的人终于端着一碗冒着热气和香气的牛肉面心满意足地离开。 她刷完饭卡,呆楞地看着食堂阿姨在牛肉面汤里撒上葱花和香菜。 鬼使神差般地要了大碗的。 裴伴的外表看起来实在不像拥有一个巨大的胃,为此食堂阿姨还向她确认了两遍。 其实,裴伴只是觉得这一碗牛肉面原本应该是程清嘉的,而总是努力吃饭的程清嘉肯定会选大碗。 按照这个逻辑继续走的话…… 那她也多吃点好了。 ** 下午班会课。 每人发了一张卡片,可以写上圣诞愿望。 节日存在的意义大抵就是——团聚、许愿和礼物吧。 裴伴没什么愿望,直接落笔,刷刷写了一行字。 坐在她后面的苏敏君敲了敲她的背,悄悄问她:“裴伴,你许了什么愿望啊?” 裴伴毫不隐瞒:“今年冬天不要下雪。” “……啊?” 不仅苏敏君一脸诧异地看着她,身旁的程清嘉也向她投来一道疑惑且讶异的目光。 多方目光让她顿时有些怀疑人生…… 她转了一圈眼珠子,迟疑着开口问:“有、有什么问题吗……” 苏敏君摇了摇头:“那你说我许什么愿望呢?” 许愿说到底是自己的事情。 于是,裴伴开玩笑道:“那你就写\’希望今年冬天下雪\’好了,这样至少有一个人能实现愿望嘛。” “有道理。” “……” 苏敏君同桌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嘴角一抽道:“你笨蛋啊。” “……” 裴伴也不阻拦,本身就是个小小的娱乐环节。 无论是随便写的愿望还是认真写下的愿望,都不会平白无故就实现。 她指尖旋着卡片,偏头看了一眼同桌。 和苏敏君说话前,程清嘉还没下笔,而现在他却早已写完。 速度真快。 “程清嘉,你写了什么?” 原本以为程清嘉会拒绝回答,却没想到他大大方方地将卡片推至她面前。 “……考上大学?”裴伴挑眉,讶异道。 “嗯。”他一脸无所谓地应了一声。 裴伴佯装叹气:“不真诚的话愿望是不会实现的。” 少年回看她一眼,“那你呢。” 裴伴突然哽住。 她撇嘴,又摸了摸鼻子:“我是真的很讨厌下雪啊。”低声嘟囔了一句。 哪想,一向表情漠然的同桌却突然低声笑了。 不过没关系,虽然写圣诞愿望时的程清嘉很闷很不认真,但后来裴伴还是知道了程清嘉心底真正的愿望。 或者说,人生理想。 这个年轻人,总是能将自己的人生控制在他觉得合适的轨道上。 第11章 裴伴已经不期待每一年的圣诞礼物了。 但今年她还是收到了。 一觉醒来,枕头边上就有一个礼物盒。 周末她可以睡到日上三竿,但遮光帘的效果实在太好,她还得打开台灯。 掀开厚重的被子,她盘腿坐在床上,打开礼物盒。 一个漂亮的骨瓷杯,杯壁上印着精美的猫咪画像。 礼物盒子里有一张卡片。 她打开卡片,字迹很熟悉。 【阿摆,圣诞快乐。】 阿摆算是她小名。 因为小时候,爸爸说她呆头呆脑又摇头晃脑的样子就和单摆似的。 后来就“阿摆阿摆”这样叫她。 将礼物盒放在一边,裴伴起床洗漱。 今天她要和妈妈一起搬家,会很累。 拖着行李箱离开的时候,裴伴还是提起了礼物的事情。 “爸爸昨天晚上回来了。” “是的,因为要给你圣诞礼物啊。” 裴伴又说:“是个杯子。很漂亮。” “那爸爸肯定希望我们阿摆每天都好好喝水,多喝水对身体好,少喝一点碳酸饮料和奶茶。”妈妈笑着回道。 裴伴想起躺在行李箱里的礼物盒和骨瓷杯,点了点头。 搬家其实不是一件特别沮丧的事情。 新家位于学校所在的小区。 小区建于上世纪九十年代末,较为老旧,许多居民楼那棕红色的外墙面上布满了爬山虎,秋冬是一片白茫茫的景象,春夏则青翠欲滴。 听说新家的装修还不赖。 前主人是一对年轻夫妇,很有情调,亦是很懂得生活。 阳台宽敞明亮,有一个吊椅,吊椅旁边是一个圆木桌子,约上两三个好友可以喝一回下午茶。 他们带来的东西并不多,衣服占了大部分,因而收拾起来也很方便。 裴伴按照妈妈说的话将行李箱拖回了自己的卧室,便跑到了阳台上。 和描述中的一样,视线极好。 沈陆楠的妈妈说要来帮忙。 为了沈陆楠上学方便,他家早已在这个小区租了房子。 这回裴伴搬家后,两位家长好像都挺高兴。 沈阿姨来时裴伴正跪在木地板上叠衣服,卧室窗子底下有人在唱歌。 不是流行歌曲,她也听不懂内容。 混在周遭车辆驶过的噪音里似乎别有情调。 那个唱歌的人像是永远都不会累。 裴伴打开窗子,探出半个脑袋往下看,只看到一楼的小花园里栽了些她不认识的花花草草,也因为季节变换而失去了光彩。 裴伴无法得知唱歌的人到底在哪一层,但她却像是参与了一场私密的露天音乐会。 打断了她思绪的是门铃。 妈妈唤她开门,裴伴立马跑到了客厅。 沈阿姨她见过不少次,也不算见外。 先是说了些客套话,诸如“裴伴又长高了,更加漂亮了”之类。 直到妈妈从卧室出来会客,裴伴才松了一口气,去了厨房烧热水。 不喜欢社交的裴伴同样不喜欢和长辈打交道,便干脆窝在了厨房里,听着水壶不停地发出噗噗声响。 同时,也能听到客厅里两位大人的谈话,裴伴不想听,便戴上了耳机听歌。 望着厨房窗户发呆,身后突然有人摘下了她的耳机,她这才回过神来,见到妈妈双手叉腰,一脸无奈地看着她,面容严肃却也没多生气。 帮她关了水壶开关,又拔下了电插头。 裴伴吐了吐舌头,找到了两个杯子,在水龙头下冲洗干净。 “发什么呆呢,傻丫头。” 裴伴胳膊肘撑在流离台上,看着身旁将长卷发简单笼在一起的中年妇人将刚煮开的热水倾倒在透明玻璃杯里,道:“妈妈,我想去看演唱会。” “什么时候?” 裴伴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妈妈笑她:“那你说什么?” 裴伴弯了弯眼睛:“就,随便说说了。”又弯了弯唇角,她将手从流离台上移开,双手反扣合十,在胸前晃了两下,目光投射在很远很远的窗户之外。 下一秒,一只手将耳机重新塞回她的耳朵里:“好了,会有机会的。” “嗯。”裴伴重重地点了点头。 也许圣诞愿望不应该许“今年冬天不要下雪”,而是“想看一场五月天的演唱会”的。 事实上,裴伴在两年后实现了这个愿望。 追星路上,她影响了几个人,陆陆续续也喜欢上了五月天。 夏芜伊是其中一个。 大二那年的春假,夏芜伊去了冰岛,发微信告诉裴伴现在冰岛的巴士电台上正在播放五月天的《离开地球表面》,还录了一段小视频。 小视频里是随着车子颠簸而不断晃动的巴士车窗玻璃,混合着微弱的五月天的音乐声的还有夏芜伊跑了调的应和,最后一个镜头裴伴看到了自然卷的夏芜伊依然留着短发。 然后,夏芜伊对她说:阿摆,五月天什么时候有演唱会啊?我想去看。现场肯定很棒! 彼时,裴伴正在上着枯燥无趣的概率统计学课程。 给出回答之前,裴伴查了百度。 她已经脱坑很久了,也很久没听五月天了,霎时间,内心生出无限多的惭愧和遗憾。 就像,初三那年她对程清嘉说以后一起去看五月天的演唱会吧,但最后还是没有做到。 演唱会一生里可能就那么几次,错过一次可能就要等很久很久了。 裴伴不知道程清嘉是什么时候接受她的碎碎念和永不放弃的安利并开始听五月天的。 只记得是有一次语文作文里,程清嘉提到了五月天的歌词。 那一刻,裴伴觉得,这一切都很神奇,她甚至觉得任何人都是可以被打动的。 第12章 当初说着不想再做语文课代表的程清嘉却从六年级一直干到了初二。 作为同桌的裴伴就要帮着程清嘉收语文作业。 从教室到语文办公室要上一层并走一个拐角。 语文办公室外的过道没有封上玻璃窗,冷风叫嚣在耳畔,裴伴不禁将下巴更往围巾里埋了埋。 干燥的冬风吹得她嘴唇发干。 身旁的人停下脚步的时候裴伴也随之停下。 女生转头的那一刹那视线正好对上男生的后脑勺,修剪得齐整利落的短发堪堪和灰色的高领毛衣打了个照面。 又见他用一只手支撑着怀里那一沓作业本的重量,随后抬起另一只手—— 咚咚咚。 办公室的原木色门板发出了三道声响,回音很快溶在了周遭的风声里,与此同时也想起了模模糊糊的从办公室里传来的声音—— “进来吧。” 程清嘉下按门把手并将门往前推之时,丝丝暖风从门缝里如同隐形的小精灵一般钻出来,化在周围冰凉的空气之间。 实际上,不仅教师办公室,教室里也配备有立式空调,但冬季时却鲜少被允许打开,更多时候学生们只是尽量穿厚一点多穿一点,而夏天时的空调却总是调至22度,据说在这个温度下学生的学习效率能达到最高值,而冬天—— 源源不断的暖气,空气不流通的封闭室内只会让学生们昏昏欲睡。 语文老师是个年近四十的中年妇人,雅致温婉,但却总是因为混淆NL而被学生在私底下吐槽嘲笑。 比如“无奈”总是说成“无赖“,又比如“美丽”总是说成“美腻”。 裴伴觉得这没什么好笑的,即使她觉得身为语文老师,或者范围更大一些,所有的老师,都应该把普通话练好一些。 办公桌上还有两个包子被裹在透明塑料袋里,透明的塑料袋上布满了乳白色的热气。另外,还有一杯红色包装的永和豆浆立在塑料袋的旁边。 裴伴悄悄打量着,并且把怀里的作业本放在了办公桌上,尽量控制力道以使它不要发出太重的声响。 听着程清嘉汇报作业情况,视线里便见语文老师伸手将左侧垂下来遮挡住视线的头发别在耳朵后面,另一只手从一旁的试卷堆里抽出了几张递给程清嘉。 “把这些去一楼打印室复印80份,正反面复印。”语文老师嘱咐道。 裴伴悄悄用余光盯着最上面的卷面看,从密密麻麻的正方格子可以大致判断这是作文纸。 应该是这次月考作文。 递完作文之后语文老师的目光却突然降落在裴伴脸上,温婉一笑道:“裴伴,你这次的作文写得不错。” 裴伴一时做不出合适的反应,只是傻呵呵地笑着应付这一句突如其来的夸奖。 出了办公室,两人一起走到楼梯处,裴伴思考了几秒钟,随后对着程清嘉说:“程清嘉,我和你一起去打印室吧。” 她只是不想回去上英语早读。 “随便你。”走在裴伴前面的男生淡淡回了一句,似是无暇顾及她的模样,微微低着头,视线尽数落在手里那几张作文纸上。 裴伴撇撇嘴角,心里实在想不通大家写的这月考作文有什么好看的? 即使……即使得分很高,那也没什么好看的。 如此想着,她不禁开始回忆月考作文的题目是什么,只依稀记得核心点是“自由”,而给出的那几行材料是什么内容已全然忘记。 程清嘉即使低头看着东西也没有放慢走路的速度,就好像额头上多长了一对眼睛似的。 下一秒,停驻在楼梯拐角处的男生突然抬头看她。 “裴伴你该练练字了。”男生语气平静得如同春天一缕风。 裴伴以前是左撇子,后来硬是被改成了右手写字。 但总之无论哪一只手动笔,她都写不出令人赏心悦目的字来。 就是在男生微扬嘴角的淡淡笑容中,裴伴先是在楼梯上愣神了两秒,随后如同小兔子一般迅速下了几级台阶,抽走了程清嘉手里的作文纸。 她盯着被困在四方格里的几百个中文方块字看了会儿,遂舒尔一笑:“还可以吧。” 空气安静了几秒。 单手松了松有些紧的围巾的女生又用肯定的语气碎碎念了一句:“对呀,没那么难看吧。” 但她又不得不诚实地承认一件事情—— “程清嘉,我和你说——” “我啊,以前因为字写得不好看,作文还被多扣两分写字分……” 字丑是裴伴始终不知悔改的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比较忙所以也没时间写_(:з」∠)_ 果咩T T 但总之应该不会坑…更新龟速(。 第13章 其实被程清嘉看作文,裴伴也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但无论如何,没多久之后,她的作文纸就会被复印成几十份,会有更多的人看到。 被那么多人看到又怎么样呢?怎么招都不会让人掉块肉或是受皮肉之苦。 于是,裴伴干脆没脸没皮地腆着脸问程清嘉:“请程清嘉同学为裴伴同学的作文打分,最低0分,最高100分。” 程清嘉没有说话,只是保持着温和的笑容,平静的眼神。 裴伴见身旁的男生没有反应,像是快木头一样,似乎是打算将这件事情糊弄过去、蒙混过关似的,于是又用指尖戳了戳程清嘉的校服,以此来提醒他。 “程清嘉?” “程程程程清嘉?” “……” 裴伴用各种不同的语调和不同的方式把这个名字喊了几遍,那人都是沉默的。 也许程清嘉就是这样一个人吧,不想说话的时候,不想回答的时候,就算有人将一把枪抵在他的太阳穴旁边他也不会屈服。 裴伴觉得没劲,像是热脸贴了冷屁股似的难受,也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似的,那种深深的无力感,还有一种被泼了冷水一般的沮丧和难过。 但她无法对他生气。 于是,没过多久,当他们快到复印室的时候,裴伴又开口说话了。 “程清嘉,我有个小小的请求……” 这回,身旁的高瘦男生终于有反应了,终于像个活人一般发声了,“嗯?” “不要相信我作文上写的那些东西。”裴伴嘟着嘴,低头看着脚尖道。 “什么?”他的声音似乎有点沙哑。 “就是……大家都知道的。写作文,写应试作文就是那么回事儿啊。你大概能猜到出题人希望你往哪个方向走,那你就跟着那个方向走。这样至少能拿到一个中庸的成绩,而不是偏到西伯利亚去。” 裴伴自认这就是为什么她每次考试语文作文拿分都还行的原因。 “或者说,我们把一些东西写给一些人看,把另一些东西写给另外一部分人看。对不同的人,我们输出不同的东西。” “所以,我希望你能忘掉我这张作文纸上写的内容。哦,非要记住的话,那就记住我写得不怎么好看的字吧。” “那是真实的。” 裴伴啰里八嗦地说了一通,说完后她觉得自己真是个傻蛋。 刚刚那些都是什么玩意儿? 是在对人说教吗?还是别的意图?把自己说成一个超不诚实的双面派吗? 无论如何,都糟糕透顶了。 “啊……”她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尽是无地自容的羞愧。 可是,裴伴没想到,程清嘉竟然笑了。 很浅很淡的一个笑容,像是初春枝头绽放的白色梨花,仅仅那么一小点儿,却吸引了全部的视线。 “那么裴伴,你觉得自由到底是什么呢?” 他口气淡淡的,整个人的气质亦是淡淡的。 程清嘉就像是那种刻意在人群中隐藏自己、削弱自己的存在感的那类人。但有些事情是藏不住的,像是埋在泥土里的春笋,冬天过去春天来临,下了几场细雨之后,终会有东西破土而出的。 裴伴没有因为问题而退缩。原本她以为她会害怕,会将自己缩回安全的蜗牛壳里,但是,这一回,她的目光坚定又真诚,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她背后悄无声息地传送着力量。 她眼睛亮亮的,就这么看着他,将这个问题反抛给他,“你觉得呢?你在作文里写了什么。” 她知道程清嘉和裴伴是不一样的。 对裴伴来说,撒点小谎是无伤大雅的,在作文纸上写下一些以某种中庸但老师爱看的思想为主题的无聊的叙事文也不算什么“违心”。写作文在她看来和做数学题没什么太大区别,应试教育把这些东西统统模板化了。 但程清嘉是不一样的。 然后,她听到程清嘉说:“有这么一个观点,说,自由就是承认二加二等于四。你觉得对吗,裴伴?” 裴伴眨了眨眼睛,没想到程清嘉愿意说这么多。 他一向是话少的,拒绝和他人敞开心扉的。 换句话说,也就是,他很少向别人输出他的一些观点看法。比如,语文课上的讨论他就不怎么积极。虽然裴伴也不积极,她上课的时候经常性神游,喜欢摸鱼,该讨论的时候也从不认真和组员讨论,反倒是聊起别的一些东西,若是不幸抽到了她回答问题,她就硬着头皮瞎扯一通。 “实际上,我觉得讨论什么是自由和讨论什么是正义一样无聊。谁会在意正义到底是不从他人口袋里偷走一块手表还是绝对的按照法律制度和道德准则来约束自己。” “如果一个人和我争论,想要说服我的话,我会投降的。” “我才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试图用自己的观点强行说服别人都是愚蠢的。” “我的意思是——” “各抒己见,没有对错。” 裴伴其实是个话痨。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标准又典型的双子座。双子座最擅诡辩,反应能力快,而且她语速也快,可以说上一大堆听起来很有道理、仿佛很高大的东西把别人绕晕。 比如,如果她想的话,她还能勉强搬出尼采的观点主义来吹一波。 但她没有,她不想让自己在程清嘉心中变成“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代表人物。 “你的意思是——” “程清嘉同学是个蠢货?” 裴伴没想到程清嘉回来这么一句。 刚刚还在大言不惭,下一秒就立马萎了,结结巴巴道,“我没有……” “嗯?” “你在生气?” 他瞥她一眼,没有回答。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裴伴垂着头,她其实很久没有那么多话了。因为很多时候并没有必要说那么多。没有意义。 “如果苏敏君生气,你怎么办?” “请她喝奶茶。” “嗯哼。” 两人一同踏进复印室,裴伴这才恍然大悟:“程清嘉,想讹奶茶何必这么拐弯抹角?” 程清嘉脸色微变,却是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 裴伴更是觉得莫名又委屈,一脸控诉地盯着他瞧,只见男生对着某个方向使了个眼神,裴伴这才后知后觉,一下子像个软壳虾一般,恨不得躲在程清嘉的身后。 “吵什么吵?!”复印室老师是个快退休的老头,平日里没点笑容,不太和善。和复印室打过交道的学生见着他都有些怵。 他拿起桌上的老花眼镜,架在鼻梁上,万分不满地瞪着裴伴。 裴伴心里一颤,又往程清嘉身边靠了靠。 她低头认错,“对不起,老师!” “小姑娘家家的,嗓门这么大。” 裴伴:“……” 不敢回嘴,头更低了,靠程清嘉也更近了。 就像是那种死了也要拉个垫背的心态。 “靠男朋友那么近干嘛?”复印室老师吓了一声,“怕别人不知道你俩早恋啊?!” 程清嘉:“……” 裴伴先是愣住,随后用余光悄悄瞥了一眼身边的男生,只见他神色复杂。 很少见程清嘉这般反应,裴伴没忍住,吃吃地低笑出声。 她已经足够克制,可还是再度挨了复印室老师的骂,“还笑呢?!” 那一刻,裴伴觉得这老师还挺可爱。 要是真能和程清嘉“强行绑定”,那可真是美滋滋了。 第14章 抱着刚复印完的厚厚一沓语文作文范文回教室的时候,裴伴并没有听到预期的英语朗读声。 她和程清嘉从后门进去,抬眼便见英语老师正站在讲台上,低着头一张张地翻卷子,那连续不停的纸张与纸张的摩擦声就像是夏日教室里转动着的老旧风扇声,听了只会令人更加焦躁,与此同时还伴随着一种近似于窒息的胸闷感。 英语老师是所有任课老师里最为年轻的,不过二十六七的样子,听说是去年刚结的婚。她个子高,由于骨架大的缘故,看起来有点壮,但她的脸却十分瘦削,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她高高突起的颧骨,还有下颌角分明的棱角。 她肤色偏黄,此刻冷着一张脸,原本就下垂严重的嘴角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愈发得生人勿近。裴伴不禁想起苏敏君曾私底下和她说,如果英语老师脸上肉再多一点,那可真像是只加菲猫。 看来是月考成绩出来了。 也不难猜测班里没考好了。 裴伴就如同害怕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一般,迅速地踩着小碎步从教室后门回到座位上。 程清嘉亦是。 两人也顾不上手里这些资料,尽数堆在了面前的书桌上,等着课间再下发。 裴伴坐正,单手捏了捏脸蛋,摆好正确的表情,以此来融入此时教室里沉重且惶恐的氛围。 掩饰你真实的感情,控制你脸部的表情,大家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这是一种本能反应。 裴伴很少为学习成绩这桩事情感到苦恼,也许是因为她对自己没有严苛的要求,而她的父母也没有。 苏敏君则说那是因为她一直算得上是个优等生,优等生是不会了解差生的痛的。 如果—— 苏敏君说,如果你成了差生,你就会面对父母失望透顶的眼神,不仅如此,你还要面对来自任课老师的连番轰炸,他们责备你吊车尾拖了整个班级的后腿。然后你就会觉得自己是个废。物,你陷入自我否定,你对学习失去了兴趣。这真是该死的死循环。 “裴伴,你不会明白的,但我当过太多次倒数第一名了。最痛苦的是因为你一个人拖累集体,那会让你觉得自己就像是站在那一群人的对立面,他们不一定憎恨你,但他们也不会喜欢你的。” “裴伴,我知道为什么自己不被大家喜欢。没人喜欢拖油瓶……” 但是,任何时候都会有第一名和最后一名。 除非所有人都考满分,否则总会有人不被满意。 “我先把卷子发下来,这次考得不好,平均分比五班都低了0.6分,你们好好反省一下。” 英语老师语调平直的话听在裴伴的耳朵里就像是来自遥远外太空一样虚无缥缈。 一三五班是高起点班,这三个班中也有优劣之分,比如一班成绩好于三班那就是正常发挥,五班的分数高于三班,那三班可就如同遭受了奇耻大辱一般。 裴伴面无表情,转头看了一眼她的同桌。 他们之间像是有一堵次元墙一般。 一本近似于B5纸张大小的书籍被他摊开放在那一沓厚厚的作文范文上。 他隔一段时间就往后翻一页。 他的目光在一行行密密麻麻的黑色小字上移动,时而,他的上下两片唇瓣会进行无声的碰触。 好像周围的一切都和他无关。 任何事情都不会影响他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即使现在将他整个人连同面前这张桌子从这个空间里扯离,将他们扔在飓风的风眼里,他似乎也能泰然处之一样。 裴伴向来最佩服从容淡定的人。 第一眼见到程清嘉的时候,她就捕捉到了他眼中视若无睹的冷漠。那种冷漠似乎要告诉所有人,他可以是独自生长在高山冰川上的一株坚韧的植物,而你不需要浇灌施肥也不需要对他奉献你的陪伴。 这种像是能开出奇迹的植物,自有人崇拜,自有人憎恶。 “程清嘉,100。” 几乎所有老师都习惯将答题纸按照从高到低的分数排序。 “考得很好,要保持。”对于能考满分的学生,为什么要吝啬于对他的夸奖和赞美? 但是,裴伴在程清嘉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拿了满分该有的喜悦。 课间也会奋笔疾书的程清嘉为什么嘴角没有一丝丝的上扬微翘? 他带着答题纸从讲台上下来,那张平静的脸上接收了太多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那些目光可以是羡慕的,可以是不可置信的,可以是佩服的,可以是赞赏的。 那些目光汇集在一起,投射在那张清隽的脸上,不应该化成一系列代表着成功的表情吗?但是什么都没有。 考60分和考100分,对程清嘉来说,会有区别吗? 这次考试满分只有程清嘉一人,纵观全年级,他也是独占鳌头的唯一那个。 接下来,裴伴在英语老师口中听到一个接一个熟悉的名字,还有一连串的越来越小的数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裴伴想,应该是过了很久,因为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她的余光捕捉到程清嘉偷偷看了她好几眼。 终于,裴伴得到了属于她的那个成绩。 “裴伴,72分。” “下课后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裴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感到高兴,因为考了72分的她,走下讲台的时候,好像收获了比程清嘉更多的目光。 她不觉得刺眼,也不觉得无地自容。 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也能像程清嘉一样化作一道看起来没有任何弱点的屏障,而这种屏障能把任何侵袭着它表面的东西吸收,再转化为内在的能量。 她几乎以为她做到了,她几乎要为自己雀跃了。 但是当她的目光和程清嘉不经意间交汇的那短短一秒内,内心的平静和毫无波澜在顷刻间崩塌,像是有一个拳头砸在了玻璃镜面上。 落座的那一瞬间,裴伴似乎领会到了苏敏君曾对她说过的那一番话,苏敏君说她害怕从他们眼中流露出的那种失望。 失望像是一个你无法打败的巨人,他就这么站着,不会对你动手动脚,也不对你说一言一语,但他实在太高了,在他面前你会深刻地感受到一种渺小,一种平庸还有一种让人沮丧透顶的无助感,你痛恨地发现你是那么弱小,甚至连和他发出决斗请求的勇气都没有。而更糟糕的是,他挡住了你一直以来仰望的头顶的光,你像是一只无可依靠的小仓鼠一般落在他的阴影里。 这个巨人会让双方都陷入沉重。 很久之后,裴伴和大学室友谈及“如果你的生命只剩下三个月,你会干什么”这个话题,她照搬了曾经在全班面前说下的那番胡话。 她说她会写一本《忏悔录》。 如果裴伴真的执笔写《忏悔录》这玩意儿,她会发现自己好像让程清嘉失望了很多次。 都是罪过。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的话,之后会尽量规律地更新到……完结。 希望不出意外吧= =【真是考验我薄弱的意志力啊... 第15章 裴伴回到座位的时候,程清嘉依旧在看那本她不知道名字的书,没看她,也没说话。 她把答题纸摊平,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裴伴看到那么多醒目又刺眼的红叉打在黑笔书写的大写英文字母上。 盯得久了,她的视线一度模糊成粘稠的红色,耳畔像是有嘈杂的声音在对着她大喊大叫。那是一种疯狂的叫嚣,而她是被置于暴风雨中心的主角。 那一场月考里,她错了十道语法选择题。 按照以前的规矩,按照英语老师的要求,语法选择题都是送分题,是绝对不允许错的。 所以—— 错一题抄一百遍。 当天事当天毕,抄不完不准回家。 裴伴从办公室挨训回来后,不少与她关系不错的人都对她的遭遇感到同情。 苏敏君借了裴伴一支笔身比较细的水笔,这样裴伴就能手握三支笔同时开工,如此一来工程量就等于是缩减了三倍。 自古以来,学生老师之间“礼尚往来”,过招拆招,所展现的智慧总是令人唏嘘不已。 苏敏君原本说要帮她抄,好学生裴伴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罚抄的折磨?最惨的时候,裴伴也只错过一道语法选择题,抄写一百遍倒并不是太为难人的事情。 裴伴自然感动,但还是瞥了眼后桌苏敏君,无情地用残酷的现实回应苏敏君,“你现在可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先抄完你这七百遍再说吧。” “……” 苏敏君认栽,吃瘪低头。 但这傻大姐没死心,竟然妄想把魔爪伸向程清嘉。 “程学霸,不如你帮帮裴伴?” 苏敏君同桌正在喝水,听了这话差点没一口喷出来,他用袖子擦了擦嘴巴,一笔杆打在苏敏君手臂上,“你这榆木脑袋,异想天开!” 苏敏君回蹬同桌一眼,“支持赊账!下次程学霸要是错了,就让裴伴帮着抄,把欠下的还回来呗!” 苏敏君同桌拖长尾音,“嘿”了一声,“苏敏君,你这话说的!” “一天抄一千遍,可不就是要人命就算命保住了,八成右手也要废。”苏敏君很是不满,小声嘀咕,心疼裴伴的同时又为她抱不平,全然忘记了自己一直都是罚抄的最大受害人。 毕竟每英语考试,苏敏君的语法选择题都是错五道起。 裴伴就帮她抄,边抄还边吐槽苏敏君做错题就算了,写字速度还慢,因而每次裴伴抄的比苏敏君自个儿抄的还多。 听了苏敏君的话,裴伴下意识地将目光落在右手。 此时,她并未使力,五指自然地蜷成一定弯曲的弧度。 她头一回这么认真仔细地观察手掌心那三道最深的纹路。如果说这三道纹路真的能概括人的一生,那生活就会简单许多了。 裴伴咧嘴,没心没肺地笑了笑:“右手废了也没事啊。我裴某人天生的左撇子,操练一番之后和现在的右手一样好使。” 苏敏君:“……” 她竟无言以对。 “那个……学霸?”苏敏君一向秉持着坚韧不拔的可贵精神,小心翼翼地瞟了两眼程清嘉。从苏敏君的方向看去,只能看到程清嘉的半个侧脸,隐约可判断他的嘴角微抿着。 只是,程清嘉无情粉碎了苏敏君最后的美好希冀。 “既然她想抄,就让她自己慢慢抄好了。”他用了最为事不关己的语气陈述自己的立场。 哪怕是个傻子,也不会在月考里语法选择题的答案都选A。 裴伴抿唇,侧着身子,一时之间,肩膀像是被螺丝固定在木板上一般动弹不得,无法转身,也无法换个姿势。 她看到光线从遥远得不可溯源的地方穿透明净的玻璃窗,贴着浅蓝白色瓷砖的墙面在支撑着它的同时又禁锢着着这一有棱有角的几何形状。斑驳的光从他的头顶倾泻而下,就像是融化的冰川雪水,化作一片片湖泊海洋。 每一片水面都像一面镜子。 裴伴知道自己不能对着镜子说谎,也不能对着镜子皱眉却嘴硬说自己很高兴。 同样的,裴伴也不能在程清嘉的面前否认她没有以正确的态度对待这次英语月考。 她不打算为自己幼稚又失格的行为辩护。 她也不会在程清嘉面前编撰一个说给英语老师听的谎言——考试那天她身体不好,吃了容易昏睡的感冒药,她没有坚持到写完最后的英语作文,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她发现时间不够了,所以她把全部的选择题都写了A,至少这样她应该能拿几分。 英语老师并没有难为她,因为她的成绩一直以来都不错,老师更倾向于将这有些惨不忍睹的“72”分归类为一次小小的意外,她相信了裴伴的说法。 那些认为“疼痛有益”的苦行僧用常人无法理解的方式对待自己,无非是因为他们心中有一套教条信仰。 比起那些东西,抄写一千遍英语选择题算不得什么。 在程清嘉拒绝给予裴伴帮助之后,身体里那种浮躁的情绪像是松了手后往天空飞去的氢气球一般从裴伴的身上抽离。 低头认错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裴伴吃了一块巧克力,便继续抄写了。 她给了程清嘉、苏敏君和她的同桌一人一块。 没几秒钟,苏敏君的同桌苦着一张脸哀嚎道:“裴伴,这什么口味巧克力啊????” “柠檬汽水跳跳糖味啊。” “天哪,我最受不了跳跳糖了!!我觉得我的舌头要被炸开了。” “……” 裴伴哪里知道有人会受不了跳跳糖在口腔里蹦跶的那种奇妙感受。 她内疚着一张脸,只能说一句:“这个……那个……只能对不住了啊,兄弟。” 苏敏君佯装要扒开她同桌的嘴巴,和他抬杠道:“那你快吐出来啊。可小心点别被炸死了。” 裴伴:“……” 裴伴收回目光。 浅黄色包装的巧克力安安静静地躺在程清嘉的桌角,旁边是相比之下显得无比巨大的草莓牛奶。两者靠在一起像是组成了一个食物王国。 她盯着粉红色的牛奶盒不禁有些出神,心里思忖着以后是不是得买草莓味的巧克力了。 第16章 这周刚好轮到裴伴一组打扫卫生。 裴伴是组长,又被抄写英语选择题一事耽搁,便留到了最后。 她将桌椅摆放整齐,又把黑板重新擦了一遍。她个子不高,最高的地方她擦不到,只能借助班级里多出来的那一把椅子。 裴伴洗完抹布回来,路过隔两门紧闭的四班,还在窗口悄咪咪看了一眼。 四班班主任竟然拖堂到现在。 裴伴没多做停留,回教室的时候,程清嘉还在他的位置上,裴伴看到他肩头小幅度地晃动。 应当是在写作业吧。 “程清嘉,你还不回家么?” “嗯。” 裴伴觉得奇怪,除非轮到值日,程清嘉不会留校这么晚不走。 她收回眼神,落在书桌上那几张写了密密麻麻黑色英文字母的A4纸。 “你该不会在……等我吧?” 正在写题的男生笔尖一顿,最后一捺因用力过度而入木三分。 裴伴被程清嘉盯得不好意思。 “……当我没说。学霸您写您的作业,我绝不打扰。”裴伴重新拾起笔,努了努嘴,继续奋斗。 五分钟后,过道上掀起连续不断的吵闹。 四班的同学纷纷作鸟兽散。 又没多久,有一脚步声在教室前门停留。 裴伴循声望去,隔壁班的学习委员叶莞一脸歉意,“程清嘉,不好意思啊,让你等那么久。我们快走吧。” “没事。” 裴伴这才想起,为了年级里举办的元旦联欢会,程清嘉和隔壁四班的叶莞有一个节目,是笛子和二胡的合奏《友谊天长地久》。 正当裴伴还在纠结着在哪个时间点和程清嘉说“再见”的时候,男生却主动开口了。 “我先走了。” 裴伴有气无力地“哦”了声,那一句简单的“再见”却是无论如何都接不下去、开不了口。 直到她看着程清嘉的背影离她越来越远,离叶莞越来越近,裴伴咬紧牙关,喊出了他的名字。 男生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你们在哪里排练啊?” “音乐教室。” “哦。”裴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冲着一旁安静等待的女生道,“那个……叶莞同学再见。” 叶莞微微一笑。 程清嘉走后,裴伴越发得不能忍受空荡荡的教室,安静得可怕。 犹豫再三之后,裴伴开始收拾东西,背着书包去了位于顶楼的音乐教室。 过道里亮着的灯光像是和外头漆黑的天色叫板。 悠扬动听的乐声不禁让裴伴放低了脚步声。 音乐教室后门关着,窗帘都被拉上。 教室外不知为何摆了一张多余的课桌。 裴伴一屁股坐上闲置的课桌,双膝曲起,半只脚踩在桌上,半只脚悬空着。 为了写字方便,她从书包里翻出了最厚的语文书搁在双腿上、垫在A4纸的下面。 裴伴侧身靠在墙面上。 瓷砖的冰凉渗透进脸上娇嫩的肌肤,但没多久,她便适应了这个温度。 她听着一墙之隔的教室里面传来的一遍又一遍民乐合奏声。 他们似乎很少进行语言上的交流,偶尔的对话裴伴也听不大清具体内容。 在这里会让她感觉好些,至少不会安静得让她心慌。 而且,她还能幻想自己是个守护者,保护着宝藏。 或者说,武侠小说里不是会这么写么——她设下结界,来保护一些人或一些东西。 渐渐地,裴伴觉得眼皮越来越重,她想如果此时里面传来的是摇滚和电音,她的精神会振奋一些。 她只是突然发现靠着墙闭目养神听音乐还挺惬意,就多闭了会儿眼睛。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心下一惊,突然睁眼环顾四周。 天更黑了。 她低头,有些失神,静下心来才意识到音乐教室里哪还有什么音乐声? 她立马从桌上跳下来,从外打开窗子,撩开遮光窗帘往里头张望。 漆黑一片,只隐约能看到那架历史悠久的钢琴所摆放的位置。 她撇了撇嘴,低声嘟囔,“好吧,裴伴,冷静一下,把东西抄完,你很快就能回家了……” “没错,把剩下的抄完……” “让我们来看看,还有多少……” 她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打气。尽量不去想一些有的没的。 这个点,连老师都回家了。 实际上这份罚抄并没有意义,而她也不知道到底在坚持什么。 就像…… 就想如果你要写一句句子,第一个字落笔之后,就不能反悔了,一种强迫心理逼着你写到句号部分。 倏然间,她听到了金属小物件落地的声响。 一枚硬币滚到了她的脚边,打了几个转后倒在地上。 裴伴蹲下身子,捡起那枚银色一元硬币。 抬头的时候,她看到走廊的尽头站着一个笔直瘦长的身影。 “看来还是耳朵比眼睛好使。” 程清嘉双手插在校裤口袋里,嘴巴上说着风凉话。 那儿没有灯火。 他整个人立在暗处,像是出现在小说里面的刻板又不苟言笑的守门人一般。 那是裴伴无数次见程清嘉站立在那儿。 第一次见时,她问过,模模糊糊地记得他说站在那里透过窗口能看见“秘密”。 是的,秘密。 ——别人的秘密。 裴伴将硬币紧紧握在手心,“那个……排练结束了?” 他“嗯”了一声。 随后,规律平缓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响起。 并不突兀,反而让人听了感到安心。 那裴伴垂涎已久的手拨动开关。 下一秒,裴伴周身沐浴在昏黄的楼道灯之下。 她有那么一瞬的不适应,眯着眼睛,右手半遮在额前。 垂眸,她低声嘟囔了一句:“刚刚怎么不开灯?” 而他没有回答。 第17章 渐渐的,裴伴终于适应了光亮。 持续了十几秒钟的沉默之后,她又再度开口,歪着头,目光如刺一般钉在身侧那个沉默寡言的男生身上,“你们排练什么时候结束的啊?” 被问及的男生,只是侧目望了裴伴一眼,“你睡着的时候。” 他语气平静得如同风平浪静时的海洋,在这种情状下,即便你往里投掷小石子,也溅不起多大的浪花来。 ……你睡着的时候?! 这不是废话么。 裴伴垂眸,转着眼珠子,心里嘀咕了一句。 这样的问答就像是一觉醒来面前的奶酪突然消失,另一只老鼠问另一只“刚刚还在这儿的那一大块奶酪怎么不见了”一般傻气。 裴伴轻叹了一声,望着黑漆漆的夜幕,带着一点埋冤,她道:“你怎么不叫醒我……” 其实她本不应该在这里睡着的,但她实在觉得疲乏。 这段时间她晚上总是失眠。 关了灯,拉上窗帘,整个房间里便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那般黑暗,她总是盯着天花板,想入睡,强迫自己盍上眼皮,但是却有各种乱七八糟的糟心事如同驱赶不尽的蜂群一般涌入她的脑子里。 于是,就更难入梦了。 往往熬到三四点,实在撑不住了,她也就头昏脑胀地睡过去了,只是再过三个小时,她又得起床、洗漱、去上学。 长此以往,她在学校里精神便欠佳。 程清嘉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反倒是质问她:“你怎么在这里?” 裴伴听了,心下一惊。 她这样……不是摆明了“跟踪狂”的角色没跑了么? 还是那种偷偷摸摸暗中观察的小人呐! 这印象分可真够差的了。 可她又扯不出什么正当的理由来,总不能撒谎说是得了老师的圣旨来察看他们的排练情况吧?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种烂透了的理由只能骗骗那种还没有进化完全的单细胞生物。 她摸了摸鼻子,声音细软,支吾着示弱道:“刚刚风好大,天气又那么阴沉,教室里就我一个人,我怕闹鬼……” 程清嘉:“……” 显然,这么一番话让男生难住了。 闹鬼。 这词儿上一回听见还是在以封建时代为背景的古装电视剧里。 “不是说最近有变态在小区里瞎逛么?万一他进学校来怎么办……教室里就我一个人,我就算手持扫帚也打不过他啊!” 程清嘉:“……” 这越说越离谱了啊。 最近小区里有变态出没是真。 一直以来,都有一个露/阴/癖在小区里出没,行踪飘忽,又吓人。 见到女学生就脱裤子,有时候干脆连裤子都不穿。 前几天一大早的,杨妍妍就梨花带雨地进了教室,一副吓坏了的模样,哭诉着刚才撞上变态了。 裴伴也是心疼小姑娘,这得留下多大心理阴影啊。 听说这变态是个精神病患者,向小区物业之类的也早反映了八百遍,就算报警也不可能把他关进牢里。上半年消停了是因为被送进了精神病院,如今又重新出来“犯案”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门卫不可能让他进来。”他这么说了一句。 裴伴嘟起嘴巴,不吃他这套,咬紧牙关垂死挣扎,“那可不一定。门卫大叔可喜欢睡觉了,还总是忙着嗑瓜子看抗日剧,指不定一晃神就出了岔子。” 裴伴也知自己是死鸭子嘴硬,但程清嘉好歹也给她一个台阶下啊。 非要她说出什么符合逻辑和基本事实的真相来么? 那她该说什么? 坦白么—— 因为对你有一点点兴趣,所以想多观察一点点你。 得了吧。 要是真这么说了,没准明儿她就被换同桌了。 裴伴认输。 摆了摆手,一屁股坐在门口的书桌上,双手撑着桌面,晃着两条腿,佯装无可奈何,“好吧……” “其实是因为……”她话说了一半,顿了顿,侧目看了一眼程清嘉,“因为……” “不是说要请你喝奶茶么?” 憋到最后,或者说,编到最后,她只能寻出这么个理由来回答他的质问。 听着还像那么回事儿吧? 至少裴伴这么觉得。 虽然…… 她抬眸,望天。 虽然这时候有那么点晚了…… “那走。” 裴伴茫然,“…啊?” “不是说——” 他转头,“要请我喝奶茶么?” 裴伴点了点头,“是这样啦,我肯定不会耍赖的。” “但是……”裴伴拧着眉头,神色为难,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 “?” “是这样的…”裴伴小心翼翼地半抬着眼,像是做了错事怕被罚的小学生一般,她上齿咬着下唇,和程清嘉解释,声音轻如蚊吟,“我英语罚抄还没写完T^T…” 那畏畏缩缩的模样像是说话声音大一点都会吓着她。 “……” 作者有话要说: 春天到了就不能假装还在冬眠… 希望今年能让裴伴和程清嘉谈上恋爱Orz 第18章 裴伴偷偷观察着程清嘉的表情,看是打雷还是下雨。 那张清癯面容上,每一个表情呈现出来也都是寡淡的。 他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暗暗地抿着嘴角,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很快,那原本紧抿着的嘴唇翕合,清澈的嗓音里却无形带着一种军令状般不可违逆的力道,“笔给我一支。” 裴伴听话,从笔袋里拿出一支细长的黑色水笔,递了出去,程清嘉接着鼻头,而她握着笔尖,下一秒,女生却突然抽回了水笔。 这时,裴伴才后知后觉程清嘉要笔是想做什么。 迷雾重重围堵着的心里逐渐形成一个明晰的想法。 裴伴斟酌着问,话里透露着说不尽的不可置信,“你……该不会想帮我抄吧?” 身旁清瘦男生,无言,却对着她使了一个“你废话真多”的眼神。 裴伴皱着鼻子,并不知不觉中将自己置于角度诡异的立场,开始批判他这等行为:“可是你说不帮我的。你怎么能出尔反……” 或者过度诠释成“记仇”,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终于,一向温漠的程清嘉也禁不住扬眉,双唇之间吐出两个听起来略显冷硬的字眼,“闭嘴。” “……” 裴伴遭到呵斥之后,缩了缩身子,但还是眨着无辜的大眼睛,不要命地将刚刚没说完的那个成语又重复了一遍,“出尔反尔……” “……够了。”男生抚了下额,纹路清晰的掌心完全挡住了他眼底尽显无奈的神情。 “是你说的。” 仿佛嫌火烧的还不够旺,再加一捆柴。 下一秒,男生双手抬起,作出投降的手势,稳了稳情绪,妥协道:“好了,裴伴,你快抄。” 在如此情景下,裴伴还能发现某个盲点,她抬眸,望着程清嘉问,“那…你要等我吗?” 虽然她知道问出这种话来,已经很不要脸了。 但是… 问一句话她又不会掉块肉。 万一能改变命运呢! 余光飘向身侧的男生,他将原本背在后背的包取下来,拉开拉链,又一边迈着步子从她旁边走过。 拉链发出刺啦声响,他从书包里取出一本纸张略厚的书来。 后背靠在墙上,姿态轻松悠哉,低着头看书页上的内容。 单手翻页,阅读速度不快也不满。 他用行动给了她一个答案。 裴伴继续抄英语句子,周遭实在是太安静了,无人说话,她便心慌,于是假装善解人意道,“程清嘉,如果你无聊的话,我能和你说说话。” “不用。”连看都不看她一眼,程清嘉断然拒绝。 “那个,程清嘉,我有一个问题。”裴伴另寻出路。 “说。” 裴伴边抄边问,两边都没落下,“你会吹天龙八部的一首背景音乐吗?” 在裴伴的印象里,学乐器的人都是很厉害的。 怎么来判定这个“厉害”? 那可能就是会很多很多首曲子,无论是知名的还是自己偏爱的。 遗憾的是,程清嘉的说话方式依然干脆冷淡,既没有起伏也不温润,“不会。” 裴伴嘟嘴,小声嘀咕:“我还没说哪首呢……” “不会。”瞥她一眼,他又强调了一遍。 “就是那首……” 但裴伴从来不会轻易死心。 她虽然不知道名字,但凭着记忆,哼了一个大致的调调。 “……”这一回,程清嘉连“不要”都懒得强调了。 见话题在这首电视剧插曲那一处碰壁,裴伴又往容易搭话的方向延伸,眨巴着眼问一旁靠在墙上的男生,“程清嘉,你看过《天龙八部》吗?” “……” 懒得理她,沉默。 “诶呀,是个人都看过吧。”裴伴自问自答。 紧接着,她又有新的问题冒出脑袋了,“如果你是段誉,你会选神仙姐姐还是婉妹?” “……” 行了,竟然还开始让他做选择题了。 男生原本正准备翻书的动作顿住,指尖轻颤的那一刹那仿佛时间在此停滞。 他舔了下被冷风吹的有些干燥起皮的嘴唇,抬起了因持续低头而发酸的脖子。 视野一下子从密密麻麻的黑色印刷体小字变成了广袤无垠的星空。 月明星稀,再配上几缕夜风,宁静得出奇。 女生说的话,就像灯光底下清晰可见的细小灰尘颗粒,在半空中浮动着往他飘去。 每一个发音和句子、甚至是标点符号最终都钻进了他耳朵里。 她声音很轻,像是跋涉了几万里后陷入疲惫的风。 “我以前看电视剧的时候特别喜欢王语嫣,后来补了一遍原著,突然推翻了小时候的想法。我觉得也许段誉真正爱的是木婉清。他对王语嫣只是一种求而不得的执念。” “不过呢,金庸好像改过结局,修改版本的结局王语嫣还是回到慕容复身边去了。她应该会开心吧。” “虽然说出来会有些伤人,但王语嫣根本就没有爱过段誉吧……” “我呢…很喜欢段誉啊。” 彼时,说出这番话的裴伴也自然无法预料到,未来的某一段日子,她闲得发慌重温当年TVB一系列武侠剧时,当在视频网站上再次点开《天龙八部黄日华版》时,引起她极大感触的竟然是杏子林中,本奚陈吴四长老背叛乔峰,乔峰为赦免这死人,以刀自刺,洗人之罪。 那时候,裴伴脑海里隐隐绰绰浮现出一个关于英雄豪杰的形象。 在此之前,她对此没有任何概念,但在此之后,若要她举个英雄出来,那么舍他乔峰其谁。 但在那个试图和程清嘉谈论自己最爱的武侠小说的时候,裴伴对段誉还是死心塌地的,陈浩民的翩翩书生样已经深入她骨髓了。 而她也一度以为自己会始终如一。 对段誉的喜爱是,对程清嘉模模糊糊的喜欢也是。 程清嘉毕竟是她第一个感兴趣的男生,她以为这种朦胧的暗恋情愫会一直持续下去。 甚至,有些时候,她会觉得把程清嘉追到手也不是那么难的事情,就像你每天都孜孜不倦地撬蜗牛壳,终有一天能把这个蜗牛逼出来煮了吃。 啊不,这个比喻听起来有些暴力了。 但后来的故事证明。 喜欢一个人,喜忧参半。 表达喜欢,就是更加艰难的一件事情了。 而程清嘉,也许就像是因一念之差而松手飞向天空的氢气球。 有一瞬间你觉得这么一个物什紧握在手里也没什么意义,总有一天它会泄气会干瘪,但如果你放手,让它自由飘走,你就可以幻想它在更浩瀚的世界里所发生的别的精彩故事。 所以你放手了。 那一刻,你想,你可以充当童话里的国王,但你得做善良的国王,你得放夜莺离开,这样它能一直快乐歌唱下去。 但是,看着氢气球飞的越来越高,离你越来越远。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应该轻松愉悦的心情像是失事的船舰渐渐陷入海底。 深色水域,奇怪生物,无论哪个方面都让人觉得压抑又沉重。 但这种情况下,没有办法自救,也无法怪罪。 自己做的选择,比别人的错误更难以原谅,难以消化。 不过没关系,这种假设有最大的一个bug,那就是——那不过只是个氢气球罢了。 没了氢气球,照样日升月落,星汉灿烂,照样一日三餐,一天睡八小时,照样工作上学,照样插科打诨。 而程清嘉呢,照样作为“我的初中同学”——非要再详细一点描述的话——“我第一个暗恋的男生”,出现在裴伴偶尔说起过往是的回忆片段里。 也,仅此而已了。 此时此刻,程清嘉不想和裴伴谈论关于《天龙八部》的话题,也不想作为段誉来做那个诡异又毫无实际意义的选择题。 准确的来说,任何情况下,他都不会和她对此进行讨论。 原因很简单——他不了解。 也不爱看武侠小说,更别提是电视台拍摄的电视剧了。 如果当时裴伴和他谈论柯南·道尔,他可能还有点兴趣。 作为福尔摩斯的粉丝—— 是有点狂热的。 至于狂热到什么程度,大概是,如果把他放到柯南·道尔那个时代,在《最后一案》出版问世后,当他第一时间买了拜读后发现书里的福尔摩斯办案时与人搏斗不幸落水溺死,他会写上一封长长的不愿接受这个结局的读者来信寄给柯南·道尔。 但这也无关紧要了,毕竟福尔摩斯在之后的《空屋》里又死而复活。 这也证明,读者的呼声和反应对写作人本身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 再联想到方才裴伴说金庸曾修改过结局…… 创作者有这个权利。 但与此同时,又在另一方面强调了,这只是个故事,是虚构的,因为是虚构的,才能够修改。 而现实世界里,是没有修改器和作弊器的,发生了的,不可逆转的,无论什么,都将成为过去。 在后来的日子里,程清嘉总想起那个音乐教室外陪着裴伴的夜晚。 想起那天她话很多,准确的来说,裴伴就是个话唠,总能啰里八嗦扯上一大堆。 想起那天她说了一大段关于天龙八部的内容之后,他一字不回的缄默冷淡态度。 当时,他像是局外人一般翻着手头的书,而且越来越快地翻书。 而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阅读的多少并不与翻书的速度成正比。 就算翻了上百页也没有用。 无法控制的,也同样无能为力的,他得承认,那时候他假装做着自己的事情,但心思已经离眼底这些密密麻麻的印刷小字越来越远。 那些她碎碎念的话,却幻化成夜幕上闪烁的繁星。 也许,是他的寡言惹得她失了聊天的兴致。 原本就静谧的氛围,少了她的声音,却让他觉得有些不习惯了。 他半盍着眼,将手下的书页轻折了一个角。 鬼使神差般的,他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裴伴。” 那就像是在唤醒一个断了电的机器人。 只有电量充足并处于工作状态的机器人才会说话。 只是,在这偌大的空旷的空间内,无人响应。 程清嘉一度以为裴伴消失了。 直到他偏头,看到身旁女生低垂着头,手上握着几支笔在认真罚抄的时候,他才打消了那个让他心跳骤然漏了一拍的可笑的念头。 女生书写的速度飞快,那颗小脑袋也随着手的移动而小幅度地左右来回转动。 黑色的短发遮住了她的侧脸,只能隐约看见她秀气的鼻尖,看不到她的表情神态。 而陷于专注抄写的她,也没有捕捉到他停留了过分久的目光。 几秒之后,许是头发太影响视线,她将自然垂着的头发通通别到了右耳后边。 这下,程清嘉终于找到了她安静的理由。 悬在白皙小巧的耳垂之上的草绿色耳机线格外抓人眼球。 细长的耳机线随着她小幅度的动作而在半空中轻颤着。 他脑子里冒出一个不太好的想法。 左手单手持书,两指之间扣着书脊,而另一只手,似是因陷入了无限纠结中而痛苦地在半空中紧握成拳。 往右,往右…… 又往右移了一点…… 随着距离的移动,他指甲陷入掌心的痛感就越发明显。 想靠近她,想取下她右耳机,塞进自己的耳朵里。 想听她在听的歌曲。 下一秒。 他控制不住烦躁情绪。 收回了差点越界的手,他右手抚上额头,轻揉按摩着太阳穴部位。 另一边,书本突然被人用力合上而发出一声重重的闷响。 一旁的女生被这不经意间发出的声响吓着,轻颤了一下身子。 裴伴茫然地循声望去。 原本靠在墙上看书的男生,此刻一手拿着书,垂着手臂,他仰着头,闭上了眼睛。 裴伴试探着叫了一声,“程……清嘉?” 男生缓缓睁开了眼睛,那种眼神是裴伴从未见过的。 那种逼近于黑夜的深沉的色彩,仿佛让人在一瞬间坠入深海领域。 好像有克制,又隐忍,像是在努力管控自己的情绪。 顷刻间,裴伴心里就冒出了无数种猜测。 “对不起对不起,我让你等了那么久……要不你先回去吧,不要等我了。”她声音里满是愧疚,眸光闪着无措,“对了,还有奶茶,下次我请你和两杯当作补偿,好不好?对不起啦……” 说完,她双手合十,抵在下巴前,一副祈求原谅的样子,话说到最后,竟然好像还带了点哭腔。 是不是……吓到她了? 男生凝眉。 程清嘉缓和了一下表情,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友善又平易近人,“没事,你慢慢写。” “……啊。”她喉间溢出一个无意义的音节。 也许得换个话题,缓和一下气氛。 他眼神落在草绿色的耳机线上,语气温和地问她:“在听什么歌?” 她愣了一秒,很快回答:“《爆肝》。” 说完,又立马补充了一句,“是五月天的。” 他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她的答案。 可是,很快,又见她恢复了往日纯真烂漫的表情,她摘下了塞在右耳朵里的耳机,拎着耳机的手悬在半空中,眨着眼睛,满是期待地问他:“你要不要听?” 她总是热衷于向别人安利自己喜欢的音乐,就像中世纪那些传教士一般。 男生一瞬不瞬地回望着她。 就在裴伴以为程清嘉要点头的时候,男生去倏然别开了头,说了一句:“……不要。” “不听。”再次否定。 自讨没趣之后,裴伴摸了摸鼻子,重新塞好耳机。 心里嘀咕。 也不要说两次“不”吧,这很不给面子诶…… 作者有话要说: 程清嘉:嘤嘤嘤你宁愿一个人孤独听歌也不和我说话qwq 裴伴:???????? ** 贴上来才发现四舍五入五千字…可以说是史上最肥一章了。 艰难地四万字了…庆祝一下… 啪啪啪。 第19章 那天晚上,程清嘉在心里确认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陪伴裴伴是他迄今为止做过最消磨时间的事情。 当捧着一杯热奶茶从那家名为“十八岁”的饮品店出来的时候,腕表上显示时针和分针呈九十度角,相互垂直指向西、北两个方向。 在小区里一个分岔路口,裴伴顿步,咬着吸管同时又皱着眉,问身旁鲜少喝上一口奶茶的男生道:“程清嘉,你家在那边吧?你该右拐了吧……” 该不会是累了一天,迷糊了吧。 裴伴心里暗想。 程清嘉和沈陆楠家住一栋居民楼,一个在五楼,一个在六楼,也因此,裴伴从沈陆楠口中知悉了程清嘉的家庭住址。 听说平时只有程清嘉奶奶照顾他,他父母常年驻外,一年难得回来几趟,有时连过年都赶不上回家,反倒是程奶奶和程清嘉去国外过年。 “要去西门那边面包店买点东西。”程清嘉简单解释了一下。 西门? 那儿的确有家烘焙坊,精于欧包,是裴伴妈妈很喜欢的一家面包店。 如果是这样的话…… “那你从这边这条路过去,更近哦。”裴伴好心好意地指路。 这小区占地面积极大,除了最普遍的居民楼外,还有一所幼儿园和中学,除此之外,小区公园和健身房等基础设施也分不在各个角落,也因此,在小区里,道路发达,你可以选择无数种路径去往目的地。 当然,由于路标没有安置良好,外来人员若是头一回来,一般都会被七扭八拐的道路弄的晕头转向。 “最近小区里有变态。”程清嘉似乎没有采纳她的意见,两人依然顺着既定的路线而走。 “嗯,对呀。”裴伴附和。 “晚上也很活跃。”男生又说。 女生歪头,语气间有些诧异,“啊?这样吗?” 对上她明亮的眸子,却看不出其中有一丝恐惧和害怕。 依然闪烁着纯粹又近乎于无畏的色彩。 最近一段时间,在上学途中被变态吓哭的女生可不少。 程清嘉无声凝眉。 她……真的不怕么? “很有可能,在某个路口就遇上了。”他再度开口,语气淡淡的,这几个字眼化在冬日的夜风里,带了些阴冷。 “……” 这回女生没了声音。 程清嘉不着痕迹地斜眼,用余光悄然观察身侧女生的表情。 黯淡昏黄的路灯投射而下,似是在她面容上镀了一层薄光。 柔和又神秘,像是天上的月亮。 只见,女生微微垂着头,用手摇了摇吸管。 一点受他话语干扰的迹象都没有。 裴伴凭着感觉将管口对准了珍珠,很顺利地将其吸了上来,咀嚼两下,韧性十足。 奶茶的香甜味道还在口腔里盘旋。 三分甜,甜度正好。 喝奶茶的时候,心情也会莫名就好了起来,可能就和考前吃一块巧克力一样的道理。 轻哼着零零碎碎的小调,裴伴眸中余光如同晚风吹在身旁男生身上。 下一秒,女生一掌拍在程清嘉肩上,“好了,会安全送你回家的。” “……” “毕竟也是从小和我外公一起打太极的人。” 听起来,还有些洋洋得意。 “……” “说真的,你很有眼光哦。”女生眨了眨眼。 原本以为会让她心里发怵,没想到故事的发展和预想中的完全不同。 谁才是那个护送公主的骑士到底是成了无法考据的事情。 总之最后,裴伴在面包店里陪着程清嘉转了一圈,并且将他挑选了哪几款面包记在了心里。 其实那个时候程清嘉没有太多选择。 晚上九点多的面包店,剩余的面包少得可怜,而且大多还是不受人青睐的那些。 回去的路上,一开始,谁都没说话,只有晚风刮过的声响。 微弱的风声中,裴伴紧了紧围巾,又顺手将奶茶扔进了一盘的垃圾桶里,随后,她拍了拍手,看着程清嘉,“程清嘉——” “嗯。” “英语作文里写以后想成为医生,是真的吗?” 裴伴觉得他们应该算是朋友,若是朋友的话,互换人生理想,应该是很普遍的事情吧。 然后,她听到身旁男生语气淡然又坚定。 “是认真的。” “那——”裴伴顿了顿,又继续道,“作文里写的理由也是真的?” 因为爷爷是个令人敬佩的好医生,听过很多关于行医的故事很受感触,又从小在爷爷身边长大耳濡目染,所以也立志成为一个医生。 希望能以自己微薄力量拯救更多的人。 听起来,完全,真实。 裴伴低着头,竖起耳朵等待一个答案。 还没有听见他的声音,却见地上被拉的狭长的人影,那个男生摇了摇头。 其后,才听见程清嘉坦白,“不是。” “啊?”裴伴略有些惊讶。 字里行间,情真意切,没想到都是假的。 她写语文作文是“真假混卖”,没想到程清嘉写英语作文也不是真的诚实。 也许世界上大多数学生都这样。 大家倾向于选择对自己有益方便的那部分内容,选择能袒露公开的那部分内容,而隐藏一些—— 一些也许真实,但不够“完美”的东西。 “那——” 裴伴顿了顿,没有一口气直接将话问完。 她斟酌着要用怎样的问句才显得不那么唐突。 程清嘉会觉得这些是隐私吗? 他会不会很烦她问这么多? 会不会觉得她很没礼貌? 脑袋里有无数种担心的猜测,但这些最终也都指向同一点,那就是——程清嘉会对她印象变差,甚至会讨厌她。 用另一种说法概括的话,也可以这么说:裴伴想要多了解一点程清嘉,那么程清嘉呢? 他愿意被了解吗? 会产生抵触情绪吗? 只是,令裴伴意外的是,程清嘉主动接完了她犹豫着迟迟没有问出口的话—— “你想知道真正的原因?” 裴伴从未觉得程清嘉如此通情达理过。 于是,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至于为什么裴伴这么用力地点头,那是因为,她觉得,如果说话的时候没有使用程度词,那么也能用行为来体现“程度词”。 也就是说—— 是的,她很想知道程清嘉把医生设为人生理想的理由。 很想很想。 紧接着,程清嘉就做出了另一个令裴伴讶异得说不出话来的举动。 几乎是目瞪口呆地,裴伴盯着程清嘉指尖的那枚银色硬币。 在路灯的照射下,硬币的边缘处似是闪着异样的光彩。 那枚硬币,是刚刚程清嘉从裤兜里掏出来的,也是几分钟前在面包店结账时的找零。 这是一枚普通的国内流通的交易货币,上面的菊花图案裴伴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 所以,她自然不是对这枚硬币感到惊奇,而是因为握着这枚硬币的人方才开口说的那句话。 他说—— “如果是数字那一面,我就告诉你。” 啊…… 幼稚鬼吗?! 这是程清嘉的风格吗? No!No!No! 难道不是苏敏君才和她玩这种无聊的小游戏吗? 好吧好吧。 按照概率来算,1/2,怎么能说概率低呢? 裴伴撇撇嘴,“好啦好啦。” 两人均停下了脚步,一边是树,一边是路灯。 他们几乎是面对着面。 靠得很近的距离,以那一枚硬币为中心。 这个小东西重要的像是比它高级得多的圣杯是的。 伫立在这一方空间里,像是被卡住。 人呢,一旦被“卡住”,时间好像也会静止不流动了。 在程清嘉做出要抛硬币的动作之前,裴伴忙伸手阻止,忙不迭道,“等等等等!” “在抛硬币前,容我许个愿吧。” “虔诚地祈祷的那种——” 女生的笑容在色彩温暖的路灯下会演化成一卷精彩的水彩画。 她闭上眼睛,脸上流露出的认真神情,就像是个清教徒。 下一秒,她睁开眼睛,弯着嘴角,“好啦。抛吧。” 盯着那个小东西,哪怕一帧都不放过。 看着它旋转着向上,又旋转着掉落回他手掌心。 这一刻,裴伴再也看不见。 他的另一只手,覆在其上,像是牡蛎闭上了外壳,用心珍藏内里的宝贝。 他清咳了一声,道:“只有我能看。” “啊?”裴伴皱眉,不是很甘心,嘴里低声嘟囔着,“那这样,又没有第三方公证人,答案全凭你一张嘴,想作弊就作弊。” 刚抱怨完,抬眸时,目光猝不及防地在半空中被他截获。 对上他的眼神,像是看到了最闪耀的星星,于是头顶那整片天空,都成了最浩瀚的背景。 你怎么可以质疑这一双眼睛。 “好吧,你快看吧。”裴伴妥协。 静静地看着他打开双手,窥探其中秘密。 而她双手背在身后,身子因未知而来回晃动着。 无声地望着他。 他将硬币收回口袋,之后,右手很不自然地刮了一下鼻翼。 然后,程清嘉蓦地偏头,以一种不情不愿但无可奈何地表情面对裴伴。 “没办法,必须要告诉你了。” 这也就意味着,抛硬币的结果应该是数字那一面。 至于为什么用“应该”,那是因为真实到底是什么,硬币到底哪一面朝上,只有程清嘉一个人知道,由他来决择。 他是做出选择的那个人,她是被动接受的那个人。 无论什么才是真实的,都没关系。 只要她相信他说的,以及他口中的真实。 那就够了。 “没办法”和“必须”这样的措辞听起来可有够无奈的呢。 裴伴挑着眉,点了点头。 “是因为——” “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 此后,一度迎来短暂的死寂。 裴伴想起,很久很久之前她对程清嘉的印象。 看起来瘦而羸弱。 如果是因为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 她垂着脑袋,像是一朵被风吹得失去了东南西北方向感的太阳花,不知道该在哪里找到称之为信仰的太阳。 将下巴深深地埋在围巾里,柔软有温暖。 下一秒,裴伴有些无措地抓了抓头发,然后,启唇道:“要…要多锻炼嘛!这样体魄更强健嘛。” ……像是体育课本里面那种听的耳朵生茧子的无聊鸡汤。 裴伴下意识地咬唇。 程清嘉低头,却只能看见女生头顶的可爱发旋。 她的短发被风吹的有些乱了。 想让人想抚平,让它恢复乖顺规整。 他语气无波无澜:“我有每天跑步。” ……除了今天。 “诶?什么时候?” 学校里,不可能。 难不成是晨跑? “夜跑。” “晚上八点。” “绕着小区跑两圈。” 裴伴听了,长长地“哦”了一声。 眼珠子一转,她脑袋里冒出一个想法。 “这样的话,可以带我一个吗?” “如果有人监督的话…我也许能坚持跑步啊。” “毕竟…以后还有体育中考要应付…很麻烦…” 说到这里,裴伴语气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苦恼的情愫。 她体育差到爆,头很大。 “——你开心就好。” 那人不咸不淡地回了五个字。 于是,当高中时代,裴伴最爱的作家从道尾秀介变成村上春树,当她一边吃着煎饼果子一边翻着那本《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的时候,她想着,也许她也能洋洋洒洒写一本《当我(和程清嘉)夜跑的时候我在想什么》。 当然,都是想想而已。 夜跑嘛,从程清嘉的银色ipod shuffle开始。 从他竟然在夜跑时听bbc六分钟英语开始。 第20章 十二月三十一日。 要说这个日子到底有多特别,倒也不是因为这是一年的最后一天,而是在这一天里,裴伴终于隐隐约约感受到程清嘉有多喜欢公交车。 那天是要上课的。 裴伴来得早,趴在桌上,戴着耳机,耳机连着手机,手机开着广播电台。 反正早自习还没开始,没人会计较你在做什么。 她听的是本市某个音乐电台,每年12.31,都会盘点年度金曲,穿插在一天的节目之中,从第一百首到年底第一金曲。 这是裴伴坚持听了几年的节目。 对一向三分钟热度的她来说,其实是很少能有事情让她坚持这么久的。 而程清嘉,几乎是踩点到校,背了一个相机包。 经过询问,他才如实相告,说是今天放学了要去拍照,要很久,因此晚上夜跑也就不用等他。 他们夜跑约定于八点在小区幼儿园门口见面,若等上五分钟对方未到,就能自己启动了。 “——能带上我吗?”裴伴因这件事情心神烦恼了一上午,酝酿良久,终于在午休时分发问。 程清嘉正在喝草莓牛奶,一时之间微微鼓着腮帮子,望着她。 他犹豫半晌,“会很累。” “没关系,就当锻炼身体了。”裴伴自然不在乎累不累。 “……随便你。” 他没有拒绝。 虽然语气里并没有任何高兴成分,但只至少没有拒绝。 下午是迎元旦演出,原本的班会课被替代,在大礼堂举行,全校都得参加。 节目大多没什么意思,大多数人坐在观众席都是兴致缺缺的模样,偶有几个节目能带动大家的热情。 苏敏君坐在她旁边,低头玩着手机,时不时还控制不住地低声发笑。 裴伴好奇,小声问了一句:“你干嘛呢?”说着,还恶意去看前一排最右边那个位置,班主任就坐在那里。 虽说这种情况下,只要你不闹出大的动静破坏气氛,你玩手机也好,小声聊天也好,老师也不会在意你。 但裴伴心里还是发怵,怕老师突然在背后冒出来,没收手机。 “看小说呢,这女主实在太太太可爱了!”苏敏君笑得合不拢嘴。 “什么小说啊?” “草莓社恋爱契约档案。” 裴伴呆住。 “……什么?” 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网络言情小说。”苏敏君解释道,“反正你不看的嘛。” “噢。”裴伴点点头,再没多问,也实在不感兴趣。 她朝着班主任的方向看了两眼,只能看到班主任的后脑勺,应当是在看台上的表演。 她从校服口袋里拿出手机,整理好乱成一团的耳机线,拉下校服拉链,戴上耳机,再拉上拉链。 自然垂下的短发遮盖住了剩余暴露在空气中的那部分草绿色耳机线,此下,若不是仔细观察,一般都不会发现她戴着耳机听电台。 也不知过了多久…… 有人推了推她的胳膊肘。 裴伴这才睁开眼睛,一脸茫然地看着打断她的苏敏君。 “开始了!” “……?” “你同桌的表演呐~”苏敏君激动的挥舞着双手指向舞台。 闻言,裴伴这才将视线投射到舞台上。 舞台上,长发披肩的女生坐在正中央,而男生站在她身旁,手持一支笛子。 裴伴悄悄将耳机摘下。 很快,明丽悠扬笛声和凄美舒缓的二胡声如同林间小溪汩汩流入耳廓。 与此同时,男生半垂着眼帘的专注模样也印在了脑海里。 只是哪能想到,表演进行到一半,倏然有一道突兀的嘶鸣取代了原本流畅的二胡音乐。 笛声也因这一小变故而顿了一秒,但很快又镇定从容地将表演进行下去。 谁能想到,二胡的线竟然会突然崩断! 台上的叶莞,没有愣着,反倒是主动出击,将二胡放下,走到台下,跟着笛声的节拍用双手打节奏,“大家会唱《友谊地久天长》吗?” 她得体地笑着,打开了歌喉。 “我们也曾终日逍遥/荡桨在绿波上/但如今却劳燕分飞/远隔大海重洋/让我们紧密挽着手/情谊永不相忘……”叶莞动人优美的歌声在大礼堂中回旋萦绕。 将这首歌唱进了每一个人心里。 就连裴伴的思绪都如同遭遇了飓风一般被卷入了这歌声中。 苏敏君靠近她,和裴伴咬耳朵道,“好厉害。” 是啊。 裴伴点点头。 从容不迫的应急技巧,实在让人敬佩又羡慕。 倘若方才在台上的人是她…… 裴伴会怎么反应呢? 仅仅只是将自己代入假设,后背就已经生理性的不可抑制地在发烫了。 至少…… 至少她想不出这么积极的应急措施。 所以,真的是很厉害的人呢。 下一秒,苏敏君又贼兮兮地在她耳畔细声说:“他们看起来好搭。” “…嗯?” 见裴伴没立马反应过来,苏敏君朝着空气翻了个白眼,“程清嘉和叶莞呀。” “是啊。”裴伴面色如常,淡淡地点了点头。 她是真的很认真地在回答这个问题。 至少从画面效果来说,那两人站在一起确实很和谐。 “听说他们从小就认识啊。”苏敏君又透露了一个八卦消息。 裴伴偏头,眸中一闪而过的讶异,“诶,是么?” “我也是听四班的人说的啦。”苏敏君道。 “这样吗?”裴伴的视线依然附着在舞台上,平淡地回应着。 苏敏君见好友反应平常,一下子觉得没劲,左右张望了两眼,又附耳过去,小声说话,“你不觉得心里有那么点堵得慌吗?” 裴伴茫然,“?” 苏敏君觉得从来不看言情小说的裴伴是不是少了点危机意识? 譬如,叶莞这种人设,在小说里可是一不小心就和男主手牵手共白头了。 “你喜欢程清嘉吧,裴伴~” 裴伴:“……” 这句话,效果立竿见影。 短发女生脸上浮起绯红。 苏敏君一脸得意,她了解裴伴,这小孩肯定不会那么简单就承认,但她有“证据”在手。 “十八岁”的店主小姐姐可告诉她,裴伴和程清嘉有一天晚上九点还一道来喝奶茶。 喂喂喂,那可是晚上九点啊! 看起来关系可热络着呢! 所以,她才不怕裴伴否认呢,她心里明白着呢。 苏敏君正得意着,等待着裴伴的明确反应。 可短发女生却不知道从哪里突然摸出来一颗草莓牛奶糖,塞进了苏敏君手心里,弯着眼睛,和她轻声说,“不要告诉别人哦。” 苏敏君彻底呆住。 这厮,平日里说话半真半假没个正经,这次竟然诚实? “不然,会给他造成困扰的。”随后,苏敏君又听到短发女生补充了一句,声音清清淡淡,听着更像是自言自语。 拿一颗糖行贿,根本算不得什么。 裴伴了解苏敏君,关于她的事情,苏敏君一定能守口如瓶,不会随便当笑料八卦抖出去。 因为曾经在班里被传过和贺熹年的“绯闻”,所以裴伴一直都有心理阴影,也不想这种事情困扰到程清嘉。 在班里大多人的印象里,程清嘉都扮演着高冷话少的学霸角色。 别说女生朋友了,就连男生朋友,班级里也就那么几个。 遭遇过几次表白,但都冷面拒绝,而且看起来极为讨厌这种事情。 所以… 就不要困扰他了。 也不要,告诉他吧。 “不过我是真的很喜欢叶莞,见到第一眼就喜欢。”裴伴闭上眼睛,欣赏歌声,十分认真地强调。 这种人美声甜,教养好脾气好能力强,几乎完美的女生,没人会不喜欢吧? 苏敏君:“……” 你怕不是个…… “有机会想认识一下。”裴伴道。 这种话对裴伴来说,都是说说而已的话。 她是个典型的懒得主动社交的人,除非被命运强行绑定,否则是不会去主动交朋友的。 初中时代,裴伴到底没有和叶莞正式地认识一下。 但是,高中时代,她们的交集逐渐变多。 只因为,裴伴和叶莞是她们初中唯二考上A大附中的学生。 而裴伴曾一度以为她能再和程清嘉同窗三年。 当时她还比较乐观,心里想的是:三年时间还拿不下一个总板着脸装正经的程清嘉么?!不可能! 事实证明,人呢,真的不能立flag,会死得很惨的。 ** 放学的时候,学校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有人在操场上摆了大场面告白。 这种场面极其少见,大家都喜欢凑热闹,有的趴窗口看,有的直接跑楼下操场围观去了。 告白者是某顾姓学长,在学校里颇为出名。 成绩好,人缘好,要说缺点,那最大的一条就是忒不低调。 不过又有传言说他爹从商,他妈是教育局局长,妥妥的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小公子。 为人做派高调,也还勉强说得过去。 楼下操场这玫瑰花还没铺好呢,各种小道消息已经从高年级一直传到低年级。 裴伴正整理东西,也听说了两句。 听说啊,这表白也是顾公子心血来潮。 谁让叶莞在喜迎元旦表演会上如此出彩? 在几个小时前,要在顾公子耳根子旁提“叶莞”两个字,人家掏掏耳朵皱着眉问“谁啊?不认识”,而现在,再提这两个字,顾公子绝对一拍桌子,斩钉截铁地发声,“老子要追她”! 裴伴见苏敏君跑去窗台边上,心里也有些蠢蠢欲动。 听着像要把玫瑰花铺满足球场的那种声势浩大啊! 真是一点都不怕上头知道啊! 裴伴心里佩服,又想起那句经典台词: sorry,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有点想去凑个热闹。 但是…… 裴伴偏头,余光瞄了一眼,眼看着程清嘉都快收拾完东西的。 说好… 今天要做程学霸的腿部挂件的T^T 裴伴在心里扇了自己一巴掌。 不能被别的东西吸走! 怎么能拖学霸后腿呢! 裴伴咬牙,压制了好奇心,开始迅速收拾东西。 却听到身旁男生突然说了一句,“你收拾吧,我去看一眼。” 裴伴:“???” 等一下。 我们—— 我们不是双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吗? 裴伴看着高瘦男生缓步走向窗边的背影,一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蓦地,她又想到了刚才苏敏君和她说叶莞和程清嘉从小就认识。 啊咧? 程清嘉该不会喜欢叶莞吧…?? 正当裴伴低头思索着这一推测的可能性,程清嘉已经围观完回来了。 他扫了一眼,刚裴伴桌上这几本书摊着,现在还是这几本,恐怕连位置都没改变。 若不是他自我意识清醒,恐怕以为刚才的一分钟里时间出现了反自然科学反现实的凝固。 男生一只手插在校裤口袋,另一只手稍稍动作了一下,将女生桌上的那几本散乱的书一一堆叠整齐,就像图书管理员对待藏书一般。 他微微弯腰,目光投向女生明显呆愣的脸上,双唇翕动间声音如同融化了的冰川水一般流泻而下,“看你这样子,我差点以为你是在思考NP完全问题。” “……哈?” 惊吓过后,裴伴的表情先是恢复正常,但在彻底理解了程清嘉的话之后,她皱了皱鼻子,低着头,无声地从那只骨骼分明、生得格外漂亮的手中接过了堆叠得整整齐齐的几本书。 当那白皙指尖落在她课桌上时,裴伴抬头,倏然间对上男生黑亮的眸子,她抱着书,“那是因为你不了解我。” “数学这东西有够让人讨厌的。” “总之宁愿做条咸鱼晒太阳风干一点点彻底死掉,也不想和数学长厢厮守就是了。” 男生从容淡然的脸上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缝。 程清嘉愣住。 看样子… 她好像真的很讨厌数学。 但明明…明明她数学成绩还不错,平时脑子也算是灵活。 有些无奈。 但最终,他微不可见地勾起嘴角,回到了座位上,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不就是裴伴讨厌数学么。 知道了。 但后来裴伴还是学了高数、线代和概统那些玩意。 不会事事如愿的,人生中总有很多很多事情,无从抵抗。 第21章 小区某条小路口。 绿化带旁是黑压压的一片亮黄色,大致估算的话,得有大几十辆共享单车。 远看,场面颇有些壮观。 裴伴看着程清嘉弯腰,熟练地用手机扫码,取了一辆小黄。 她在一边安静地盯着看双手紧抠着书包带,眉头轻皱,那微微抿起的嘴角泄露了她此刻复杂的心情。 像是在面对比数学题更加困难棘手的东西。 而双足如同深陷泥沼,怎么都无法向前迈动一步。 ……难道她真的要拖后腿了么? 裴伴心里丧气。 人生中有无数种困难,无数种无法习得的事物。 骑自行车,便是裴伴行未涉足的领域。 如果直接坦白不会骑车,那岂不是直接在自己身上贴上“拖油瓶”这三字标签? 此番情景下,也绝对不能认输。 裴伴虽然心里惶恐,但还是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 给自己默默灌了一大碗鸡汤之后,她迟疑着走向那堆停放整齐的共享单车,每一个步子又慢又小,仿佛眼前是悬崖一般的小心翼翼。 最终,她在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小黄里挑了一辆最合眼缘的。 不管哪一辆,其实都是无比陌生的。 裴伴深吸了一口气,佯装轻松地拍了拍座垫,“就决定是你了!” 程清嘉看着一旁女生傻里傻气的反应,一时无言。 他骑在车上,姿态悠然地等着女生,又从校服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其实还早,只不过冬日里昼短夜长,天黑得快。 下意识地又抬头看天,得亏老天爷今儿个倍给面子。 晴空万里,一澄如洗,恍惚间让人以为季节变换,如此天空得配上晚春时节才更为合适。 神话里提及四季的由来是因为冥王哈迪斯掳走了农事女神墨忒耳的女儿,寸草不生的寒冬于是乎便成了墨忒耳无心照料农业和迁怒的结果。 那么,今天墨忒耳的心情可能还不错。 虽然裴伴没用过共享单车,但扫码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至于怎么骑…… 先不管这些,真正的勇士都按部就班地一个个逐次解决困难! 裴伴回想起以前妈妈说过骑自行车并不难,她以前念大学的时候,早上能多睡五分钟全靠那辆陪了她四年的小破自行车。 按道理说,连妈妈这样的缺乏运动细胞的体育白痴都能学会的技能…… 她应该也是能尝试一下的吧?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 自己没骑过,总知道怎么个操作方法吧! 总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无论如何,她也只有积极应对,见招拆招了。 裴伴努力在脑海里搜刮着他人骑自行车的情状,凭着记忆,她硬着头皮,生疏地坐上了自行车。 学着程清嘉的样子,一只脚撑地,另一只脚搁在脚踏板上。 但她个子矮,这个动作做起来很是勉强,哪有身边男生看起来潇洒自如? 男生目光淡淡,询问了一声,“好了?” “嗯…嗯!”裴伴硬着头皮点了点头,眼神闪躲着穿梭在周围的环境里,有三三两两的人在这里取共享单车,其中不乏同校学生。 她像是垂放测量水深的铅坠儿一般察看周遭动静。 同来取车的这些人都神色匆忙,动作和程清嘉一样干脆,丝毫不拖泥带水,偶有人将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她身上,但也转瞬即逝。 每张面孔看起来都很陌生。 当时共享单车初在城市的各个角落进行投放,使用者还没有如此庞大。而且,大多会骑车的学生都有自己的坐骑,没有骑车上下学习惯的学生也不会突然选择骑小黄回家。 而裴伴和程清嘉的目的地是两条街之隔的公交车终点站。 这么个距离,走路也行,但稍微远了点,坐公交又显得小题大做。 于是,小黄成了最佳选择。 “那走吧。”见裴伴准备就绪,程清嘉开口说道。 “……好。”裴伴迟疑着点了点头。 程清嘉刻意放慢了速度,周围很安静,甚至能听到栖息在树上的麻雀扑棱翅膀的声音。 不知为何,他总直觉没人跟在他后方。 回望。 和预感中一样的结果。 短发女生还在原地。 两人目光在半空中不期而遇。 许是接收到了他的眼神,裴伴招手,向他呼喊,“我马上跟上来!” 程清嘉无声点头,收回目光,又往前五十米。 下一秒,某种熟悉的惨叫声顺着风的方向吹入他的耳廓。 刹车,停下—— 另一边,身旁有校友骑车经过,那人顿了顿,眉心蹙着,一副不知该不该提的模样,但最后还是纠结着和他说:“那个……你女朋友好像摔了。”说完,回头指向惨案现场。 程清嘉:“……” 他皱了皱眉,只是平淡地回了一句:“多谢提醒。” 说完,他回望,目光在半空中徐徐下坠,最终锁定在了那个看似孤立无援的身影上。 那没多久前支支吾吾地说着“我马上跟上”的女生,连人带车倒在路上。 惨兮兮的,很是狼狈。 她低垂着头,黑色短发遮挡住了所有表情。 像是纸片人一样脆弱。 但若是裴伴的话,应该不至于哭鼻子吧。 眼睛红红的时候,也只会是她得重感冒的时候。 程清嘉在心里想。 程清嘉调头,往回走,嘴角捺成一道无可奈何的弧度。 这时才再度深切地感受到独行侠的好处。 如果独他一人,自不会滋生出这么多事端。 就像一颗特别的小树一个劲的往上蹿,往高处生长,而不是花费更多的时间在枝繁叶茂上。 但既然答应了的事情…… 他心思微转。 做人得有点责任心吧,程清嘉。 不过,如果这是个文字向游戏,如果能存档重来。 那么他会在A和B里重新进行选择吗? 车轮滚动间,距离被无声拉近。 得不出答案的问题也都如同尘埃一般被碾碎。 ** 此番情景下,裴伴哪有时间伤春悲秋,在心里给自己默默灌了两句鸡汤,又重新振作了精神。 调整状态后,她欲抬头时,却见一双青黑色跑鞋横亘于眼前。 裴伴自然认得这双鞋,也知道这双鞋的主人是谁。 不用看都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有多惨了…… 裴伴心痛地闭上了眼睛。 一秒过后,她开始和程清嘉打哈哈,用生涩的笑声来掩盖自己的尴尬,并随便扯了个理由疯狂解释自己的“失误”—— “那个……呵呵呵呵……我刚刚啊……没看到有个小石头,就不小心被绊了……一下子没控制好平衡…”但愿程清嘉同学给她一个完美的台阶下。 ……求求你了! 一秒… 两秒… 耳畔风声快要填满整颗紧张又窘迫的砰砰乱跳的心脏。 短暂的沉默过后,格外抓耳的一道声音溶在了能清晰辨别的风声之中—— “很疼吧。” 于清澈的声音一同出现的,是一只手,横在她的视线中,成了她目光的焦点。 藏青色的冬季校服外套衬得他指关节更显白皙。 线条流畅、骨骼分明。 并且带着一种不可名状的力量感,让人联想到一切、任何种类的笔,或者是那可以编织出美好梦境的黑白琴键。 这样漂亮的手会让你相信拥有它的人势必会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令人印象深刻的不可磨灭的印记。 这只手啊,能按在笛孔上,用一种特别的方式讲述一段故事。 几乎所有人都相信音乐的力量,也敬慕于创造或演绎音乐的那些人。 这种比任何宗教都更为可怕的信仰,真要论起历史来,传说甚至可以追溯到俄耳甫斯用竖琴打动哈迪斯。 这只手啊,以后会登上手术台,在无影灯的照射下拿起手术刀。 她的阅历有限,没有接触过医生这个职业,粗浅的印象停留在他们的手上也许多多少少都沾染了一些福尔马林的诡异味道。 他们的手都清洗得干干净净,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 而程清嘉的也是。 那一刻。 裴伴盯着他的手出神失态的那一刻。 耳畔响起一道声音,它是在说: “裴伴,你得抓住它。” ——就像娃娃机的钩爪紧紧地扣住娃娃不放一样。 要非常非常努力,要不断尝试、付出,才能在街机厅坑钱无数的娃娃机里抓到喜欢的那一只。 同样的,也是于自己来说,具有独一无二的意义的一只。 伸手,对裴伴来说,是和扫码一样简单的事情。 扣住他的掌心,整个过程像是上锁,而钥匙不知道被丢去了哪里。 那从掌心传达的温度像是在无声欢迎她的靠近。 于是,她像是一株烂根了正脆弱着的植物被某种力量从地上拔起。 他掌心其实有一点凉。 那感觉就像吻上一片雪花。 第22章 重新以挺拔的姿态站立于青灰色的水泥地上时,裴伴还扣着程清嘉的右手。 面前的清瘦男生微微弯着腰,像是电影或故事里才会提及的拥有良好教养又温文尔雅的身着燕尾服的绅士,下巴埋在柔软的藏青色围巾里,半抬着眼,“摔伤了么?” 裴伴连连摇头否认,“没有没有。” 除了内心受惊,生理上似乎没有遭遇什么皮肉伤之苦,顶多就是青了两块。 都是小问题。 约等于无碍的。 只是他更为严谨,“检查一下吧。”说完这句话后,主动松开了手。 方才触碰过另一只手的掌心霎时间暴露在空气中,有一丝陌生的不适应穿过血液钻入他的心脏深处。 接着,程清嘉又蹲下身子,替裴伴将倒下的小黄停放在一旁。 态度认真得活像个停车场管理员,时刻严肃,恪尽职守。 之后,他转头,将目光移至远处某一个点上。 持续了三秒钟,但脑子里什么信息都没有接收到,像是突然生锈了的机器。 据说人们将这个过程称为“放空”。 一种沉默又迟钝的情绪释放过程。 三秒过后,程清嘉将目光挪回,尽数落在蹲下身子的女生身上。 从女生头顶可爱发旋,一路向下,经过粉蓝格子羊毛围巾,宽大的藏青色冬季校服…… 再到…… 再到她最常穿的那双酒红色天鹅绒板鞋。 在大多数时候自然垂落盖住了一般鞋面的灰色的校服裤管被一双白皙小手撩起,像是掀开帷幕一般露出一小块白皙纤细的脚踝。 从男生这个角度望去,隐约可见,脚踝上,系着一根红绳脚链,脚链上悬着一颗小小的金色铃铛。 这颗铃铛在女生迈动步子的时候会发出很细微的簌簌声响,如同一首走到哪唱到哪的歌谣。 这样的话,好像永远不会走丢,再复杂的情况,也能循着铃铛作响声将她找到。 莫名其妙的,程清嘉觉得自己生理上出现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有一股诡异无缘由的热意似是从脚底一路迅速爬升到脸颊。 他别开脸去,用一种严肃的态度将方才的记忆和残余在脑海里的清晰画面都洗刷干净。 甚至闭上眼一秒钟,驱散萦绕在耳畔的根本不存在的铃铛声。 裴伴遵从程清嘉的命令,检查腿上有没有伤口。 没有擦破皮,不幸中的万幸。 原地转了一圈,也没有扭到脚,可以说是有惊无险了。 “打的去吧。”对上女生纯粹天真的眸光时,程清嘉开口,语气无波无澜,“这样会轻松一点。” 他以平直的语调说话,声音轻淡,乍一听,更像是路过了一道微风,耳畔什么都没留下。 挑眉,耸肩,就像在陈述今天还算明媚温暖的天气。 “所以,还是打的去吧。”他又再次重复了一遍。 这句话是省略了主语的,裴伴也不傻,知道如果补充完整的话,大概是—— “这样你会轻松一点。” 被间接戳穿之后,裴伴耳根子自然而然地发烫,有点无所适从,心里为自己不会骑车而改变了他的计划感到沮丧。 “走吧,去南门打车。” 程清嘉只能承担主导者的角色,一步一步地“指挥”。 “好。”女生乖巧点头,应声。 程清嘉破欣慰地扯了扯嘴角,以一种微不可见的弧度来表达自己松了一口气的感受。 她…… 终于,不再“挣扎”了。 这样,他们也就无须再绕圈子原地打转了。 两人并肩往小区南门走。 起初,谁也没有说话。 程清嘉本就话少,但裴伴却不一样。 一路上,她都低头,绞着手指。 在纠结了很久很久之后。 她终于开口。 “程清嘉——” “嗯。” “你说——” “嗯?”他偏头,望她。 “不会骑车是不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裴伴皱着鼻子,小心翼翼地发问,寻求一个他心里的真实的回答。 是个笨蛋,对吗? 如果连这么简单的基本技能都学不会的话…… 可以说是半个废柴了吧。 电视剧里那种载人穿梭在大街小巷人来人往的画面,她也想要做到。 因为看起来自由又畅快。 但是,裴伴羡慕的太多了,想做的太多了,又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三分钟热度患者,所以很多想做的事情都无限期地延后,最后被遗忘,又或者半途而废。 男生的表情出现了一瞬的愣滞,许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难住。 紧接着,程清嘉摇了摇头,“没有。” “你是这么认为的吗?!”裴伴眼神发亮。 下一秒,却见男生将拳头抵在唇前,轻咳了一声,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不过,可能还是学会比较好。” “……” 哼! 裴伴鼓起腮帮子,泄气。 又嘟起嘴巴,无可奈何地望天长叹了一口气。 “好吧,我会找时间学一下的。”裴伴下定决心。 程清嘉持中立态度地“嗯”了一声。 “等我学会了呢——” 情不自禁地又开始吹了。 闻此,程清嘉望向那张开始爬上浓浓美好幻想的白净小脸。 “我就买一辆超酷的自行车。” “嗯,山地车吧。”他配合她的表演。 “好啊!”裴伴一锤定音,但刚说出口,又皱眉反悔,“可是山地车,是不是没有后座?” 程清嘉愣住,没想到她会这么问,顿了顿才回答:“一般没有。” ……但自己安装好像也行。 “那不行啊。”裴伴单手托腮,作牙疼状,语气里有说不出的苦恼。 她吸了吸鼻子,撇了撇嘴,有点嫌弃地说:“苏敏君那个笨蛋不会骑车,所以我得载她去吃火锅。” 程清嘉:“……” 男生原本一尘不变的表情上似是出现了龟裂。 很棒。 嗯。 咸鱼也得有梦想。 一本正经地吹水从某种意义上来看也是一种积极的人生态度吧? 细想之后,他竟然忍不住发笑,但还是尽力克制住了险些溢出嘴角的笑意。 “火锅……”女生低头碎碎念,似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无人能打扰。 “对了,川河路上新开了一家星座主题的火锅店。” “那里的星球慕斯听说很好吃哦!”女生弯着嘴角,因为笑意而凸起的两块卧蚕像是可爱的棉花糖一般让人忍不住想要戳一戳。 “……” ……话题转得也太快了吧。 情绪也是。 刚刚还在为骑车烦恼,下一秒思考起火锅来又元气满满。 程清嘉目视前方,单手插兜,安静地听他说话。 与裴伴相处的大多时候,他都会充当一个合格的听众。 她小小的身子里总有说不完的琐碎话题。 但意外的…… 不让人那么厌烦。 可能太杂了,又涉及各方面,虽然是琐碎小事但信息量也很大。 听她说的同时,自然而然地,他也在吸收,就像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学习一般。 倾听,接纳,筛选,塞进脑子里,最后神奇地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那里的招牌菜名很有趣哦。” 裴伴列举:“比如说,双子座最爱的虾滑啦,天蝎座最无法割舍的黄喉……” 程清嘉:“……” 哪里有趣啦,这种专门骗傻子的哗众取宠的菜名。 听了就让人忍不住想翻白眼啊! 下一秒,余光中又见女生对着双手手心呵了一口气,白色的雾气渐渐散在风中。 她目视前方,“冬天了嘛,程清嘉,你难道不想吃火锅吗?”说着,又转头看他,等他张嘴回答。 “……不想。” 裴伴挑眉:“那你想吃什么?” 男生稍作思考。 “文字烧吧。” “!!!” 裴伴的眼神中迸发出一种格外闪耀的光彩,像是阳光照耀下的钻石将光保存进人视网膜里。 “文字烧吗???”裴伴又反问一遍。 那样子,似是恨不得抓住男生的手臂摇上一番。 见她如此激动,程清嘉甚至被吓的往左小退了一步。 有一瞬,木讷得像是玩偶人。 轻声回应:“嗯。” “文字烧啊!我也超级喜欢文字烧的!”她抑制不住偷笑道。 程清嘉见女生的眼睛都笑弯成了两道小桥,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脑勺柔软的头发。 “真是太好啦!”女生清甜声音再度响起,“这样的话,我们就能一起去吃文字烧了。” 程清嘉:“……?” ??? 等一下。 “这个”我们没有说好吧? “…不要。”他断然摇头抗拒。 “嗯?” “不吃。”他语气坚定,又夹杂着一听便知的冷漠。 原以为她会因此沮丧。 但她却宽容又温暖地淡笑着。 盯着他看。 看他抗拒反对有点不爽的模样。 没关系呢。 光是知道程清嘉也喜欢吃文字烧就已经足够开心了。 所以,就算没有机会一起去吃也没有关系。 她刚刚,也是向天借来的胆子,顺着一提罢了。 这下,只要保持惯常又自然的微笑,就不会有被拒绝的尴尬了吧。 长时间维持嘴角的弧度,让她不禁觉得周围的肌肉酸痛无力。 但…… 在努力一会儿会儿就好了。 像是朝着天空伸手的人,以为这样就能更快的触碰到第一道曙光。 正巧路过书报亭。 裴伴曲起手指揉了揉脸颊,对着程清嘉说:“你能等我一分钟吗?我想去买一份动漫周刊。” 说完,她指了指一旁的蓝色小亭子。 “好。” 很快,买完,又跑回程清嘉身边。 他在看手机。 “我回来了。” “嗯。”他应声。 裴伴翻开动漫周刊,整版彩绘产生了无比强烈的视觉冲击。 这一期,怀旧向,恰巧提到了古早动画化作品《圣斗士星矢》。 很吸引人的内容。 虽然不是裴伴的童年回忆,但这种经典之作,总让人产生敬畏,又能引起人无尽的情怀。 她凭着感觉走在程清嘉的身边,低头阅读小编撰写的有关《圣斗士星矢》的文章。 有点费力,所以把更多的心思和精力压在了手头的报刊上。 骤然间,一股强悍的力量拽着她的手臂向右横向移动了一小段距离,她一时没有防备,右脚绊了右脚一下,整个人撞向身侧的男生。 突如其来的这一动作,让裴伴心跳骤停了那么一秒。 此后,心跳如鼓。 下意识地,回头。 刚刚,有一辆电瓶车匆匆驶过,和她堪堪擦肩而过。 要不是程清嘉拉她那一下…… 大概又是一场惨案了…… 她眼神有点呆,尽数融化在头顶那双深邃的黑眸中。 那一本正经又带着点点愠怒的眼神,那拥有清隽精致五官的高个男生,翕动嘴唇,吐出几个字来:“很好看吗?介意让我也看看吗?” 听起来…好像…有点咬牙切齿… 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于是眸光向下移。 他还拽着她的手臂,没有放开。 指甲盖泛青。 那么用力。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美食主题不写火锅啦。 写文字烧吧~ 最喜欢文字烧啦w 第23章 目光在那指节间凝滞。 然后,裴伴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将手里的动漫周刊折叠,收好。 “有那么一点点好看。”裴伴嘴角带笑,比了一个手势,不太着调地回答刚才程清嘉的质问。 紧接着,她又马后炮一般补充了一句:“但是呢,哪有和程清嘉同学一起说说话有意思呢?” “对吧?”女生眨眼,眼底满是笑意。 脸上细微的小表情,看起来很是孩子气。 一旁男生,一字不发,沉默着应对女生的鬼灵精怪。 裴伴双手背在身后 好吧,又开始了…… 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节课,每一回合,都让她来扮演主动说话的那个角色吧。 没关系,反正嘛…… 她其实隐藏属性是个话痨。 能和苏敏君说很多很多,也能和程清嘉进行良好的沟通交流的。 “对了,你看过《圣斗士星矢》吗?”裴伴发问。 而一旁的男生,像是推一下动一下的木偶人一般,动了动嘴皮子,然后就有清澈的声音传到裴伴的耳边。 听见他说:“看过一点。” “一点?” “嗯。” “不喜欢么?” 因为只看过一点的话,大概又是半路弃坑的戏码吧? 既然是半路弃坑的话…… 就只能用“不喜欢”来解释了吧? 裴伴和苏敏君不一样,苏敏君无论追剧还是看小说,一旦开始,就一定要完完整整看到最后,即使中途角色剧情陷入崩坏,她也能坚持到最后,除非作者弃坑。 苏敏君说这是她自己的规矩,是强迫症。 无法改变。 而且,每回看了烂文,总要和她吐槽上半小时之久。 从刚在奶茶店小姐姐手上接过那杯热乎乎的麦香奶茶并用吸管戳破封口的那一刻说出的那句“裴伴,我和你说,我前几天看了一篇超级无敌大烂文……”,然后两人坐在偏僻一角,直到不知道过了多久,奶茶已经见底,只剩下好像无论如何都吸不完的珍珠,苏敏君会用吸管对准剩下的小东西,耐心地一颗颗将它们吸上来,并且一边咀嚼着韧劲十足的珍珠一边看着她作吐槽总结—— “真的,我觉得那个作者就是个睿智。” 一般来说,裴伴都神色平淡地耐心听苏敏君吐槽。 在她眼中,苏敏君那恨铁不成钢又激动万分恨不得撸起袖子自己改写剧情的样子,真的完美诠释了所谓键盘侠界的经典言论——我上我也行。 有一回,裴伴直截了当地说:“既然那么烂,就不要看了啊……” 她好心相劝。 可苏敏君哪里会听? 不仅不听,还有她自己的道理。 苏敏君理直气壮:“不看下去,你永远都不知道她到底能写多烂。” “而且,只有认真读完,你才能正儿八经有理有据地吐槽它啊。” 裴伴:“……” 嗯? 好像还挺有道理? ……无法反驳。 但裴伴也不至于被苏敏君说服,跻身强迫症行列。 她既然是三分钟热度重症患者,那中途弃坑实在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一旦陷入“不喜欢”的情绪,没两天就会扔掉不追了。 轻轻松松地割舍下,才不管所谓的沉没成本。 比如前几天那本《尤利西斯》,她坚持着读了两天,四五十页,但看不下去就是看不下去。 总之读着觉得无趣,还不如彻底搁置它。 如果不是她和书两者之间绝对的相性不合的话,那么也只能说明现在这个时间段不是阅读它的恰当时机,也许能将它尽善尽美地读进脑子里是未来的某一段时间。 或者,是已经过去的某段时间。 “不够喜欢。” 终于等到了他的回答,言简意赅。 这四个字,就像是钉子敲在了裴伴心上。 裴伴会意。 不、够、喜、欢。 她心里掂量着这样的回答对于《圣斗士星矢》到底有多残酷。 但最残酷的好像是…… 她于《圣斗士星矢》来说好像也算个假粉丝。 既然如此,按照一般的逻辑,下一个问题就该是—— 裴伴问:“这样吗?那你喜欢什么?” “——百变小樱魔术卡。” “……?”裴伴懵了。 下一秒,他用慵懒的声线说:“快恢复你原来的样子,库洛牌!” “你是认真的吗?” 裴伴顿步,双手抓着书包带子,抬头看程清嘉。 而身侧男生,垂眸,认真的目光就像是一颗无法忽略又转瞬即逝的流星。 他一字一顿,推翻刚刚的回答:“当你瞪着眼睛心里怀着十万分的质疑的时候,往往你是对的。” “而我——” “是逗你的。” 裴伴:“……” 走开。 继续板一张学霸脸听她逼逼就好了嘛! 她有什么好逗的! 她难道会比“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更好玩吗? 裴伴努嘴,掌心轻托着两侧脸颊,她决定翻过这篇,于是转移了话题,又问程清嘉:“所以,程清嘉你是什么星座的呢?” 那人却回答:“……我不知道。” “又来。”裴伴撇撇嘴,“不要再逗我了。又不有趣。” 又不有趣? 不不不—— 当然有趣。 男生微不可见地勾着嘴角,但还是将某一点愉悦的心情藏得很好。 他揉了揉太阳穴,似是有些困扰的样子,“我不太能将月份和星座对应起来。” 换种说法,即是—— 他不信这套。 裴伴将信将疑,用考量的目光盯着程清嘉那张无辜又茫然的脸看了好几秒。 无论如何,还是姑且相信他吧。 “那么——” “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呢?” 顿了顿,女生又弯着眼睛补充:“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我就能告诉你你的星座了。” 语气和笑容就像是她系着的粉蓝格围巾一样柔软和温暖。 掩藏在温暖微笑下的那颗心里,却在忐忑又紧张地想着: 如果能骗到程清嘉的生日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三月二十九日。” “啊,三月二十九日啊——”裴伴作恍悟状,心里悄悄记了下来,但下一秒,电光火石之间,她又忆起了点什么。 “等等——” “3.29??”她瞪大眼睛,反问了程清嘉一遍。 程清嘉风轻云淡地“嗯”了一声,不解的目光投向表情呈吃惊状的女生。 “3.29啊……”尾音像是被无限拖长,宛如在讲述一个古老的传说故事。 “是五月天的成军日啊。”裴伴讷讷道,将这一信息传达给他。 闻此,男生眼中闪过一瞬的惊讶,但很快又如同一阵风吹过的树林一般归于平静。 女生还呆愣着,似是在思索着又努力地消化这一巨大信息量。 看着风擦过时撩起她耳侧的细软发丝,轻飘飘地贴在白嫩光滑的皮肤上,甚至有几缕蹭在嘴角,似是要来一场世界最浪漫的亲吻。 她嘴巴微张着,接近于放空的模样。 只有又长又卷的睫毛像蝶翼似的扑扇了两下。 所以…… 于裴伴来说。 这会是个与众不同的日子吗? 他脑海里,骤然间蹦出这几个字来。 当然是。 未来的日子里,0329这个数字始终占据着裴伴各类密码的一部分。 她和很多人一样,许多账号都用同一个密码,并且懒得换新密码。 0329这个她大学时代都还在使用。 即使那时候她已经不粉五月天了,即使那个时候程清嘉早已不在她身边了。 很多时候,无法问清楚心里的那面镜子,到底是因为她太懒不想去记住一个新密码,还是她始终无法放下程清嘉。 如果是后者的话…… 那真是太讨厌了。 为什么偏偏是程清嘉成了向来三分钟热度的裴伴的例外呢。 偏偏是他成了毕业照里最不敢看的人。 终于,她改变了呆愣的表情,又换上了清甜笑容,“真羡慕你啊,程清嘉。” “……” 不太能,理解。 但很快,转念一想。 如果裴伴和福尔摩斯一天生日的话…… 那他也不会羡慕她的。 “好了,我知道了,你这个血统高贵的白羊座!” 程清嘉:“……” 请不要用这么诡异的形容。 裴伴拿出手机,打开浏览器搜索,随意地选择第一个网页。 “白羊座男生——” “满腔热情,热情似火?”拔高音调。 甚至都不用看程清嘉一眼确认,“别说符合了,简直就是100%对立面嘛!” 程清嘉:“……” “心直口快溢于言表?” “嘴巴比脑子快?” 看了一眼身侧男生。 ……确定两者没有搞反么? 程清嘉在说话之前恐怕脑子里都转了好几个圈了。 “一往情深,无可挑剔。” 说完,裴伴毫无感情地评价:“哇,真是罗曼蒂克。” 程清嘉:“……” 这又是什么怪腔。 “天生的叛逆者,控制欲强?” 程清嘉:“……” 够了! 他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打断了她,试图让她别再纠缠于网络上给出的白羊座男生特点,“你信星座?” “嗯哼。”裴伴点头。 “……” 女生雄赳赳气昂昂道:“我就是这么个热爱伪科学的人。” “……” “和你说实话吧,我以前还买过塔罗牌学占卜。” “然后呢?”程清嘉问。 “然后塔罗牌被我束之高阁,吃灰了呗。”裴伴摊手,耸肩。 “……” “哎呀,我们双子座都善变三分钟热度啊!” 程清嘉:“……” 这种话就不要这么理直气壮地说出来吧! 十字路口,正好撞上一个等待时间颇长的红灯。 周遭人来车往。 裴伴低头看着斑马线,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诶,程清嘉……”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嗯?” “我们……不是说打的去吗?” “……” ……是啊。 裴伴皱着鼻子,回看了一眼甩在身后这漫长的路。 可是这都用双腿的力量完成了一半任务了啊! “……你很累吗?”说着,程清嘉指着一百米外的一堆小黄,意有所指。 裴伴惊恐的摇头,推拒。 死也不要! 这已经成了她生平最大的耻辱之一! 裴伴连连摆手,忙不迭道:“不累不累!” “好吧——” “本来想要是你累的话,你坐着,我推车。” “!!” “那个……哇!刚刚摔的那一下好像扭到脚了!” 此番情景下,纵使再努力憋笑也会破功。 她是真的很有演谐星的潜质。 每一个小表情都滑稽到位。 之后,轻轻一掌拍在她脑袋上。 触感柔软。 “好了,再走十分钟就到了。”他宽慰道。 女生瞪着眼睛,眨了眨,一动也不敢动,像只伺机而动的觅食小仓鼠。 诶…… 这是第一次。 不规范式的摸头杀吧! 心下忍不住,荡漾。 作者有话要说: 裴伴:你到底喜欢啥???认真点好吗!! 程清嘉:喜欢你啊 裴伴:#捂脸##捂脸#我说动漫啊!! -全文完- 第24章 这个公交终点站年代久远,设施破败。 尤其是冬日午后日光照耀下,附上昏黄色调,入口处地上掉满了枯败的银杏叶,更显萧条。 站内人少,候车大厅空荡荡的。 当初乘客流量最大的时候,等候乘车区可不像今日这般。 那时喧嚣酷似工厂里沸腾的锅炉,不同的人化成不同的材料,焦急不耐地等待着被投放。 等候区相对的是一排小店,售卖着小零食、饮料还有热玉米和关东煮等。 最糟糕的要属垃圾桶边上,清洁人员打扫总不够及时,但也可能是因为这过小的三两个垃圾桶并不能贴切满足过多的客流量的需求。 因而,那里也成了苍蝇爬虫最爱的梦幻乡。 裴伴来这里的次数极少。 她本就极少乘坐公交车,而这里仅有的三条公交线路也不是她有需求的线路。 一条是369路,369路通向隔壁茂林区中心汽车站,距离比较近,直达线路,中间不停站,全程时常大约二十分钟。 一条是88路,88路的终点站是近郊区岫麓区,途径9站,全程大约一小时。 而第三条,则是明柘线,两字分别取自两个区名——明古区和柘湖区,柘湖区是A市远郊区。 一旦坐上明柘线,那将是一段漫长的旅程,你将在不算舒适的公交车上连坐两个小时之久,堪比短途飞行的时间。 候车大厅,也依据不同的线路分成三块区域。 每块区域,都排列着稀稀拉拉几个人。 对面的买吃食的小店,关了一半,最尽头的公交车指挥室仅一个小亭子,原本隔壁是售票亭,但如今早已闲置。 直达车投币或是刷卡,而其余则保留了售票员跟车,无论如何,也用不着再开设一个售票亭来浪费资源。 此时,明柘线还不被允许上车。 穿着蓝色制服的售票员女士看起来三十多岁,将黑色的长发高高盘起,于是乎,整张脸盘暴露在阳光下。 她穿着黑色的低跟尖头皮鞋,个子不大,一米六的样子,精瘦精瘦的。当售票员女士拎着水桶和拖把从裴伴身边经过的时候,仅需一眼,裴伴就注意到那浓厚的妆容,将这位女士的脸涂抹成不自然的白色,与此同时、更是有劣质刺鼻的香水味顺着气流钻进鼻腔。 裴伴不禁皱眉,同时也低下了头,不再去看那张脸。 可是,也是因为这一低头,她的目光落在了售票员女士瘦的皮包骨头的手臂上。 她衬衫袖口潦草地卷起了几公分,而拎着水桶的那只手,有明显的青筋暴起。 那些是清洁车厢的工具。 轻轻的,听见这位女士打了个哆嗦,用地道的A市方言抱怨了一句这寒冷的天气,和这从来不开空调、无论冬夏的候车大厅。 裴伴戴着一只耳机,收听电台广播,音乐声流泻,仿佛成了最好的抑焦抑躁剂。 此时已盘点到第四十三首,那首是今年某乐队发行的新单曲,因一个网络上的鬼畜视频剪辑而火了两个月。 裴伴谈不上喜不喜欢。 程清嘉拍照去了,在这里,看不见他的身影。 裴伴是真的觉得累,想坐一会儿,但是看了一下候车大厅的银白色椅子,每一个座位上都被刻上了关于时间、关于破坏的印记。 没人会想坐那么脏的椅子的。 至少裴伴不愿意。 于是,她咬唇,指着三四个人成一列的队伍,对程清嘉说:“我…我来排队好了。” 总归两个人要有一个负责排队吧? 万一等等人多呢? 男生短暂地看了裴伴一眼,留下一个背影。 裴伴想起要和妈妈说一下,她今天可能晚归的事情。 当时裴伴还具有轻轻松松背出几个人的手机号的能力,比如爸爸的,比如妈妈的,比如苏敏君的。 甚至还能凭着敲键盘时的肌肉记忆记住近二十个数字的银行卡账号。 电话很快被接听。 “喂,阿摆。”电话那头响起了温婉声音,顿了顿,女人继续开口,“到家了吗?” 妈妈找工作的事情很顺利,即便已有多年没有参加工作,但近日来听她偶尔提起,似乎融入得比较顺利。 裴伴了解,妈妈性子里也有点小公主般的受不得委屈,她不擅长隐藏情绪,所以她的笑容一般都能说明事情顺利。 “妈妈,我今晚要和同学出去玩,所以要晚一些回家,和你说一下。” “好,和哪个同学呢?还是很多同学?” “啊…”裴伴低头,看着脚尖在地面上划上一个个圈圈,她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选择了如是说法,“和苏敏君一起,今天是31号嘛,一起庆祝跨年。” 正撒着谎,她面色自若地抬头时,眼神不经意间扫过一旁入口处的台阶。 行动缓慢的高个男生双手拿着黑色相机,低着头,不难猜测他正在查看留存在相机里的影像。 他的校服敞开着,露出内里整洁干净的白色衬衫。 过道的风扯起他衬衫一角,这气流似乎要钻进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然后好像就能架着他的身子将他带走。 电话那头,一听是苏敏君,女人放心又担心,嘱咐向来算是乖巧听话的女儿,“好,那你们注意安全。你要照顾好苏同学哦。” 在妈妈的认知里,苏敏君大概就是个经常脱线、神经大条的人。 “好。” 裴伴应声。 与此同时,几米之外的男生蓦地抬头,朝着她站立的方向投来目光。 “我会的。” 裴伴认真说下三个字,然后,对着远处舒然一笑。 那头,女人又突然想起了点什么,匆匆忙忙,“对了,晚上回家有惊喜哦。” 裴伴眨眨眼,“好的,妈妈,我很期待。” 很久之后,裴伴对“惊喜”有了自己的新的看法。 无非就是—— 礼物,还有程清嘉。 裴伴挂掉电话,转身小心翼翼地问程清嘉:“可以给我看看照片吗?” 他侧着脸,却说:“嗯,你要吃玉米棒吗?” 裴伴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一家门面极小但还没倒闭的吃食店,店主是个胖妇人,正忙于投放新一轮下锅的关东煮。 而关东煮的一旁,类似电饭煲模样的容器里装着一根根竖起的冒着热气的金黄色玉米棒。 裴伴恍然大悟般地长“噢”了一声,又摸了摸肚子,道:“嗯,我的确有点饿。我去买一根吃。” 说完,她飞也似地逃开。 被她远远甩下的男生,握紧了手中的黑色相机。 一种力道被赋予在他的指尖,像是能将手里这个冰冷物什碾碎一般。 目光却粘在了那个藏青色的身影上面,从后面看,她脖颈间的粉蓝色围巾成了视线里唯一的色彩。 裴伴买了一根玉米棒,挑了最小的一个。 热乎乎的,玉米粒吃着也很鲜嫩。 她平时不太爱吃这个东西,总觉得味道不够浓郁鲜明,吃着就没什么意思。 但是这回,不知道因为什么,她低头放空,一边一排排地吃热玉米,倒是解决得很快。 颇有点囫囵吞枣的感觉,全程没有主意玉米的味道,最后只觉得胃里被一种暖意塞的满满的。 心情也好了很多。 过了一会儿,售票员女士举着一个喇叭,在打开的公交车前门口对着候车大厅喊着:“还有两分钟发车,排好队上车。” 裴伴闻言,匆匆啃完了玉米棒,急急忙忙地将垃圾扔进了垃圾桶。 她打开书包寻找餐巾纸的踪迹,越是着急但越是不如意。 正当她皱着眉烦躁时,撕开纸巾包装的轻响声入耳。 身侧男生递给她一张。 裴伴讷讷:“…谢谢你。” 程清嘉用眼神收下她的感谢,然后又瞟了眼她看起来塞的鼓鼓的过分大的粉色书包。 终于提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疑问:“你书包为什么……这么鼓?” 裴伴愣住,抬眼看他。 看表情,有点嫌弃的样子。 她背上书包,认真解释:“因为要装很多东西啊。” “课本就不提了,保温杯啦,雨伞啦,零食啦,小说书得放一本吧,但是万一想看漫画呢,所以也要准备一本漫画书……” “……” 一旁的男生默默听着,半眯着眼,面无表情,但神情貌似有些崩坏。 …所以你到底是来上课的还是来郊游的? 乘这班明柘线的人不多,多亿有很多空位可以挑选。 裴伴选了靠近后门的第一排座位,那里看起来最为宽敞。 她靠窗而坐,刚触碰到还算柔软的座位时,经不住舒服得“哼哼”了一下。 程清嘉坐在她身边,戴着黑色耳机,垂在耳边,衬得他侧脸线条冷硬。 他闭上了眼,没有要和她搭话的意思。 裴伴别过头去,盯着车窗看,额头几乎要贴在车窗上,如此便能较为清晰地看到窗外的景象。 无论是破烂入口,还是毫无生气的光秃秃的银杏树。 没什么意思,她向后一靠,却无意间在车窗上捕捉到了正在闭目养神的男生的影像。 安静的睡容,好看的侧颜,还有可爱的微微翘起的嘴角。 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甚至担心惊扰到他的睡眠。 但纵使裴伴小心翼翼,安静也总会被他人打破。 先是熟悉的劣质香水味道扑面袭来,紧接着,裴伴隐约听到有人说话,她摘下耳机,循声望去,和售票员女士大眼瞪小眼。 售票员女士见裴伴一副呆卡萌的样子,又重复了一遍,“买票,去哪?” 裴伴连“噢”两声,但一时被难住。 她没坐过这班线路,也不知道站名…… 不过…… 直接说终点站也可以吧? 裴伴刚想开口,一道声音却抢在她前面。 “两张,到柘湖。”身旁男生缓缓睁开眼睛,又掏出现金递给售票员。 裴伴喃喃:“那个…我有交通卡。” 他没有说话,也不作什么反应,表情寡淡地从售票员手中接过找零和车票。 一张给她。 裴伴接过,低头细看。 狭窄的长方行之条,特别薄,红色印刷字体,最上面写着“十元”,还有圆珠笔写着今天日期的字迹。 她想着要不要准备一个票据收纳本,将这张车票珍藏起来。 车子缓缓驶入一个桥洞,车窗外一片漆黑,只有暗淡的盏盏壁灯依然支撑着。 空调温度开的有点高,闷热。 裴伴解下围巾,这才注意到一旁的男生早已脱下了校服外套。 他今天穿得意外的少,就单两件,衬衫和冬季校服。 修长的手指扣在领口处,解开第一颗纽扣。 这下,衬衫领口便微微敞开着。 裴伴又悄悄瞄了一眼。 隐约可见微微凸起的锁骨。 就一眼,她立马收回目光,像是不敢再贪婪的窃贼。 心里各种默念清心咒,但脸还是控制不住的爆红。 许是察觉到了她的异样,程清嘉犹豫着问:“你…要不要脱下衣服?” 裴伴瞪眼,恨不得将围巾重新系好,反应过激,“不…不要!我不要!” 程清嘉:“……” 车厢晃荡,裴伴听着音乐电台也就渐渐睡了过去。 被叫醒时,朦胧又模糊的视线在车厢里转了一圈。 已经没什么人了。 车窗外也漆黑一片,暗示着时光的流逝。 裴伴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是“睡过头”了,忙和身旁人说:“对不起对不起……” 程清嘉起身下车,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真羡慕你。” 裴伴:“……” 可别嘲讽她了呀! 她哭丧着脸,无可奈何,跟在男生后面灰溜溜地下了车。 第25章 (补完) 下车的时候,车子尚未熄火,车上却已无人,因而更显的发动机声音响亮。 裴伴低头弯腰,抓着扶手,下了三级台阶,当她双脚触碰到地面,安全落地时,有冰凉的东西落在了她的鼻尖。 而这才注意到,脚底比平日里相较更为柔软的触感,像是随时都可能陷进去的泥沼。 那是薄薄一层积雪吧,光线暗的环境下,眼睛并不能及时察觉,而需借助其余感官。 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脸上冰冷触觉更多之后,她才犹如沉睡了几十年刚醒来的冰冻人一般动作迟钝地伸出手来,掌心朝着黑黢黢的夜幕,以此作为容器接住下落的白色小东西。 垂着眼睫毛,目光专注的盯着渐渐在掌心融化的雪花片瞧,像是在试图了解这个于她来说“崭新”的世界。 过了大概十几秒钟,她蜷起五指,握拳,手心凉的彻骨。 抬头,斜前方的男生抬头望天,脖子仰成一个完美又充满力量感的弧度,有点点雪花在他的头顶找到容身之所,肩膀上亦是。 “下雪了…”裴伴喃喃低语。 “果然,今年的圣诞愿望也不会实现的。” “偏偏在最后一天下雪。”裴伴垂着眼眸,小声嘀咕。 明明再熬过几小时,她今年的圣诞愿望就能实现了。 但她果然是个运气很差的非酋,玩抽卡游戏也是,从来都出不了ssr,简直是“玄不救非,氪不改命”的典型例子。 但是,余光所及的男生的面容上显示,他好像还挺高兴。 嘴角上扬了很小的弧度。 裴伴撇了撇嘴,“程清嘉,你喜欢下雪吗?” “喜欢。”他言简意赅。 裴伴沮丧,难道就她一个人不喜欢下雪天吗? 皱着鼻子,她又问理由:“为什么?” “因为没有拍过雪天公交车的照片。”很是直白。 裴伴:“……” 这样想的话,不是很功利吗?! 对于雪天的喜爱,一点都不真诚啊! 看手机消息时,才发现刚刚她在车上睡觉时收到了苏敏君的短讯。 字里行间都能感受到苏敏君的得意洋洋。 【裴伴你这个非洲人!快看窗外!下雪啦!】 原来苏敏君也记得她不是很认真许下的圣诞愿望——希望今天冬天不要下雪。 也许不认真许下的愿望真的不会实现。 裴伴看着短信,哭笑不得。 好吧,苏敏君你赢了。 愿望实现当然也算是一种胜利了。 不过,裴伴也没因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雪而意志消沉,鼓了鼓腮帮子,又打起精神。 正好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两声,她羞赧地红了脸,不过在夜色的掩映下,尴尬很快褪去。 她出声询问:“程清嘉,你…饿不饿?” “不饿。”他回答得很快。 裴伴:“……” 皱眉望他。 心里嘀咕。 这就是你瘦成竹竿的原因吗?? 过了一秒,一旁男生又补充了一句:“但还是要准点吃饭。” “……” 这种敷衍的态度,对食物本身超不尊重诶! 出了这个车站,经过地下人行道,另一头连通着某知名商场的b1美食城。 美食城人头攒动,商场流量最大的区域总是饮食版块。 面对餐厅门口令人窒息的排队情况,聊天声差点压过服务员叫号声,裴伴和程清嘉便草草在一家港式小吃店解决了温饱问题。 穿过地下人行道,又坐上扶梯上了地面,往前再走大约三百米,终于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裴伴手里捧着仍旧温热的丝袜奶茶,小啜一口,格外满足。 程清嘉那一杯喝了不过几口,最后就被他无情扔进了垃圾桶里。 因为他说觉得丝袜奶茶尝起来有点苦。 不愧是喝草莓牛奶长大的,竟然会觉得丝袜奶茶味苦? 惹不起惹不起。 裴伴皱着鼻子,在心里记上一笔,如果以后还有机会约他喝奶茶的话,台式泰式的都可以。 港式? 不好意思,朋友可能没得做。 雪还没停,反而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鹅毛大雪…… 小时候在课本上学到的这个词,不知为何,深入人心。 有很多东西在记忆里逐渐模糊,但却始终记得这个成语——用来形容雪下得很大。 也许是因为形象吧。 露天停着的数辆绿色公交车都被镀上了一层银白色的雪。 程清嘉又投身他的“工作”。 裴伴用纸巾擦了擦台阶,坐了下来,这个位置正好处于交界处,她的双脚依然接受白色洗礼,但身体的大部分免受于难。 她心头泛起一丝疲惫,看着不远处的男生动来动去,找角度、换姿势,突然觉得程清嘉似乎精神很好。 而另一方面,她又很难想象这么多辆明柘线将于明年停运。 以后,在A市的交通运输系统中,再无明柘线这一条线路。 停运之后,这些车辆会去哪里? 程清嘉说,大概率会被重新投入使用,归入其他线路。 但无论如何,明柘线都将消失,就像这座城市的低矮平房,就像这座城市边缘的麦田。 湮灭和新生总交替出现。 对此,裴伴也没再多想,到底不是她该考虑的事情。 安安分分地坐在台阶上,她戴上耳机,今天的音乐电台听的断断续续。 堵塞住外界噪音后,望着雪花往下坠,总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简单又纯粹。 有那么一秒,裴伴幻想也许圣诞老人真的存在。 也许真的会乘驯鹿拉着的雪橇滑进烟囱,给全世界投递礼物。 电台主持人早已换了一批又一批,此刻是一男一女搭档,两人原本是主持深夜治愈系情感栏目的。 在这个名为“夜深时见你”的电台节目,曾带给裴伴很多爱情故事作为阅历和素材。 此刻,节目里穿插着盘点今天的核心内容——年度金曲100首。 “今晚这场雪好像没有要停的意思噢,可以说是今年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了吧?小唯,你记得A市下雪是什么时候吗?”男主持说。 说完,女主持接话:“这个我还真不记得!A市还真的不怎么下雪,南方人想看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都难啊!不仅A市,还有很多地方也是这样吧。比如……” “下一首歌里,可是写到‘十几年没下雪的上海……’” “好,那就让我们听一下年度金曲No.14,来自薛之谦的《认真的雪》。” “雪下得那么深下得那么认真,倒映出我躺在雪中的伤痕……”男歌手低沉的声音骤然出现,钻入裴伴的耳朵里。 裴伴弯腰,前胸贴着曲起的膝盖。 她伸手,抓起一团地上的积雪、揉成一个硬邦邦的小圆球。 起初,雪球很是冰手,她将其搁在大腿上,对着掌心呵气了好多次。 但完成一个小雪球之后,她就逐渐习惯了这个温度。 接着,她又将地面上的雪围堆在一处,就像小时候在海边堆沙堡那般有耐心。 最后,将刚刚的小雪球按在大雪球上。 这样,一个雪人就完成了。 但是,缺了点睛之笔。 她无意间在地上捡了一片枯叶,撕成月牙状,贴在了雪人的小小脸蛋上。 下一秒,她注意到地面上有黯淡人影接近她的方向。 影子被晦明晦暗的光拉扯得又斜又长,来回抖动时,就想要将其镶嵌入雪地里。 是程清嘉。 他走近。 坐在台阶上的女生头也不抬,并不关注走近的对象,更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声音轻的仿佛随时都会消弥在风雪里,“眼睛的话,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对不住啦。” “只能让你委屈一点了。”裴伴悬空着抚摸雪人。 倏然之间,头顶上方,他清澈的声音闯入。 “——等一下。” 裴伴摘下一只耳机,为了能听清他到底在说什么。 耳机线直坠她腿部。 循声而望,清瘦男生站在漫天风雪中,飘雪将他头发染成半白色,同时也映衬着他过分白的肤色。 黑发上一点一点的细碎的白,沾染上清凉如水的月光后又好像会自发光一般,耀眼的像是整个银河系。 他校服敞开着,露出内里的白色衬衫,夜风将过宽大的外套吹得鼓鼓的,更显的他身形单薄。 修长的手指落在衬衫最后一颗纽扣上,他稍稍一用力。 木色圆形纽扣脱离衣物,被捏在他两指之间。 如果喜欢的话,那么他手中这一颗就是从天上摘下的星星。 “用这个吧。” 这四个字大概就像这场突如其来的雪,趁她毫无防备之际。 纷纷扬扬地落在她心上。 自此,心幻化成了一望无垠的雪地,而他行走着,又留下脚印。 能让裴伴喜欢下雪天的人,那也只有程清嘉了啊。 裴伴认真地将两枚木色纽扣嵌在雪人脸上之后,不甘心地和程清嘉说:“程清嘉,我想把它带回家。” 抬头,对上男生无波无澜的目光,她又强调:“这是我第一次堆雪人。” 当一件事情冠上“第一次”,好像就会变得有纪念意义。 她没有说谎。 一向对下雪天不感冒的裴伴,也不会喜欢在家门口堆雪人。 后来A市每年冬天几乎都会下雪,她会跟着大家一起从教室跑到操场。 厚厚一层的积雪几乎让整座学校陷入狂欢之中。 当她缩在一个角落,和夏芜伊一起堆雪人的时候,总会想起那两颗被她放在日记本里的木色纽扣。 那天她匆忙之下悄悄带走的纽扣。 裴伴当然知道她带不走那个雪人,即便捧着它上了公交车,也会因为暖气而化作一摊水迹。 在公交车发车前两分钟,裴伴从座位上起身,支支吾吾地对程清嘉说:“那个……我去买杯水!很快回来!” 她匆匆奔下车,跑进便利店,随便买了一瓶矿泉水就去前台结账。 出了便利店的门,她望着硕大的公交车的挡风玻璃,能清楚的看见司机大叔正在驾驶座上,手捧一份报纸,等着准点发车。 她蹲下身子,指尖触碰到那台阶边上的那一块冰凉,在昏暗的光线下,用掌心准确的感知到了那两枚圆形突起物。 将那两枚纽扣握在掌心。 裴伴单手插在口袋,重新回到温暖的车厢里。 穿过几排座位,她回到了程清嘉身边。 刚落座,裴伴便有意无意地提起:“那个……那两个纽扣……” 他语气淡淡,直接打断了她的话:“还有备用纽扣。” 裴伴点了点头:“好。” 那她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程清嘉,我能看下照片吗?”裴伴又说。 这是她今日第二次提出这个请求。 下一秒,男生将手里的相机移交给她。 小小的屏幕上,小小的雪人立在台阶边上,像是一个孤独又固执的守卫者。 照片一角,粉蓝格围巾随风扬起。 终于,在他的相机里出现了一张和裴伴相关的相片。 在小区里分别之前,裴伴又提醒他:“要记得把照片发我噢!” “嗯。” “作为回报,我会告诉你年度金曲No.1到底是哪一首!我知道你不爱听广播啦……” “……” ……他对此年底No.1金曲并不感兴趣。 但末了,他还是点头,“嗯”了一声。 裴伴心情好,一连爬四楼楼梯都不嫌累。 她哼着小调,从钱包里翻到钥匙打开了家门。 换鞋的时候,看到地板上突兀地躺着一双男士皮鞋。 看款式,并不像是爸爸的。 当然,无论如何也都找不到爸爸来家里的理由。 客厅的灯亮着,电视机里放映着某一卫视台跨年晚会的歌唱节目。 裴伴将书包放到沙发上,盯着电视节目看了两秒,但突然听到某一个角落传来了两声猫叫。 缩成一团躺在角落猫窝里的是一只看起刚出生没几个月的橘缅因。 第26章 那天裴伴抱着这只橘缅因坐在房间里,听了不知道多久来自隔壁另一个房间的动静,还混着客厅电视节目里播放着的跨年联欢晚会的声音,属实诡异。 有一瞬间,她冒出一种奇怪的想法:就好像她的诞生,她全身的毛孔舒张打开,就是为了吸收这些声音,如同被扔进水里的海绵,贪婪地吸收反而是一种被动。 两种不同的音色交缠着布满了整个公寓。 这个公寓是他们的世界,是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是灯红酒绿下纵情声色,是沉溺,是投入,是忘却世界上还有他人,而那些被遗忘的人也有神经和思维。 是释放天性的解脱和轻松,是拥抱野性的放纵和快乐。 是一段婚姻的彻底结束,同时,又是另一段感情的重新开始。 是的。 湮灭和新生,同时存在,一起出现。 可那又是裴伴不得不接受,不得不面对如同壁垒一般坚硬又冷酷的现实——她的原生家庭彻底破碎,不可重圆。 那么多小说里破镜重圆,那么多电视剧里家长为了孩子而保存一个形同虚设的家又或是离而复合。 但在裴伴这里,这些情况都不会存在。 如果闭上眼睛,她尝试幻想在另一个笛卡尔坐标系,那里的裴伴家庭美满,父母恩爱。不会像这个空间里的裴伴的家庭,毫无争吵,毫无征兆,说散就散。 不会当她毫无察觉时,某一天就被告知爸爸出轨有了新欢,甚至还突然冒出来一个一岁多的她的同父异母的“弟弟”,而妈妈向来是个不可容忍任何婚姻不忠情感不忠的女人,即便为了家庭为了她辞职做了十多年家庭主妇,也依然不会磨灭心中的独立意识。 现在,距离那两人拿到离婚证过去一个半月,有一个陌生的男人在这间公寓里和与裴伴关系最为亲密的女人发生着最为亲密的关系。 如果重新许愿,如果把时光倒流回十年前的圣诞节,而当时小小的她在圣诞卡片上写下“一家人幸福”的愿望,会不会引起所谓的“蝴蝶效应”,从而改变当下现状。 许愿会有用吗? 如果有用,又该向谁许愿呢? 向几百个日日夜夜也难能遇见的一闪而过的流星? 还是像香火不断的寺院里的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又或是像那个故事里的小菲利普一样,一遍又一遍地向上帝祷告,希望在下学期开始前自己的瘸腿能够变好,而他也不再受到欺负和嘲笑? 但不会,面对这样的愿望,上帝难以回应他的教民。 穿着厚重校服的少女背靠着墙壁,在角落缩成一团,一如在她怀中安静的过分也同样缩成一团的橘缅因。她把脸轻轻埋在那团毛绒绒上。 寻求温暖,寻求柔软,亦是在寻求依靠。 ——无人知道她已回家,无人知道她在这个角落。 无人知道。 “就像你啊,无人顾念你啊小猫。”她喟叹。 若无人真心爱你,你的存在,是不是可悲呢,小猫。 心中千百种惆怅,千百种思绪,错乱交织,成了巨大的网,最后将她自己束缚。正应了那句不太靠谱的话——想的越多,烦恼越多。 其实裴伴并不是真的爱猫之人,她喜欢自然是喜欢的,对于这种毛茸茸的萌萌的小动物,若不是身体条件限制、过敏之类,谁又不喜欢呢?但只是,没那么喜欢,没喜欢到一定要吵着闹着养一只,没喜欢到手机里存的都是猫片,没喜欢到一天不云吸猫就难受,没喜欢到她的妈妈为了安抚她给她买了一只猫她就能接受这个家庭即将多一个男人这个事实。 没错,裴伴知道,这只猫,是讨好,是愧疚,是安抚。 说得难听点,是等价交换,是用你的心头所爱换我的心头所爱,是签订的“新家庭和平相处条约”。 那一刻,从她拥抱起这只橘缅因的那一刻,她就被迫签下这一条约。 但小猫总是无辜的。 裴伴微微抬头,怀里的小团子就那么一点儿。 这只橘缅因后来陪伴了裴伴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也成了她在未来的日子里倘若忍不住掉眼泪时唯一的心里慰藉。 只是那个圣诞节,小猫还不足以成为裴伴的慰藉。 和她刚到家时一样的轻手轻脚,裴伴抱着橘缅因,回到了客厅,将小猫放回原来它乖乖躺着的窝里。 然后,拿上书包,打开了公寓门。 好了,裴伴。 放松心情,就像在玩游戏一样。 刚刚的一切,都不作数,都是能删除或是覆盖的记忆。 现在,打开这扇门,也就是退出游戏,然后再关上,那就是放弃刚刚的游戏进度了,我们重新开始。 楼道的灯因她的脚步声而应声点亮。 在这个破旧校区的破旧楼梯间,裴伴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往下走,直到回到和程清嘉挥手告别的那个地方。 到了。 回到原点了。 裴伴在心里对自己说。 夜色并没有比当时更黑,就好像她真的回到了那个时候,一样的时间,一样的场景。 也就是说,现在,可以开始重新读档,把游戏重来了。 好。 微笑,裴伴。 深吸一口气。 很冷,但是空气也很清新,不是吗? 现在,刚和程清嘉分别的裴伴,一点儿都不想回家。 对程清嘉有一点点喜欢的裴伴,和程清嘉度过了整整一个晚上的裴伴怎么舍得就这么回家?她还意犹未尽呢。 等一下—— 怎么才好呢。 对了,悄悄地跟在他身后,陪他走完回家那一段小小的路,好不好? 不许说变态! ……虽然是有点变态啦。 但是—— 就允许她今天做一点任性的事情吧。 如果有人能看透她的想法,一定觉得这人疯了。 但没人有这种超能力。 所以,即便路过,也只能看到——身着藏青色防风校服的女生在夜色里,背着又大又方的书包,独身一人走在小径上。 料想应当是刚参加完补习班的学生在往家里赶吧。 走了没几步,女生双手举起,捂住了耳朵。 好像这样做,就不会被风吹疼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诶,最近有空(有心情)就回来更新了。虽然没人看也得写完……节奏是太慢了,只能慢慢写了= = 希望能多坚持更新几天吧=-= 目标是把进度改成完结~~ 这章么得程清嘉,果咩,下章让他出来说两句话。【不过这两天突然冒出来个面试,下一章得到周末了吧。】 第27章 仰头向上看,眼睛被风刮得生疼,还有极其细小的雪花差点落尽眼眶,但最后顺着脸颊滑落。裴伴伸出一只手,捂住眼睛,又顺势向下,将一些细小的雪从脸上拂去,无论脸颊或是手心,尽是冰凉。 听说这种细小的雪叫做“粉雪”。 粉雪并不是一个很常见的名词,譬如她曾说给苏敏君听的时候,苏敏君问“粉雪?粉色的雪?”。 一些人这么诠释“粉”字的释义,而将它代入到和颜色有关的那个选项的时候,却是不合适的。 这种仅有六层的破旧校区在漆黑夜色里反而被凸显的肃穆又庄严。 五楼的灯暗着,状似无人在家。 以前,若是裴伴晚上和妈妈出去逛超市买东西,来回总会选择从路过这幢居民楼的路线回家。 所以,有很多很多次,当裴伴如今天这般抬头向上望,看到有黄色灯光透过透明玻璃窗时,她都会幻想,下一秒钟,有一双手推开窗户。 而他正好抬头向下。 四目相接。 这种故事过于刻意,所以只能发生在极其浪漫的剧本表演里,比如《罗密欧与朱丽叶》,而不会发生在裴伴的身上。 不过没关系,仅仅是路过,心下也有种莫名的安心。 一切丝丝缕缕的牵连,于一份晦暗不明的暗恋心情,都是馈赠。 裴伴拿出手机看时间,十点半。 才十点半。 和程清嘉住在一起的是他奶奶,睡得早倒也正常,不过他也这么早就熄灯睡觉了吗?倒是再上一层,灯火通明,沈陆楠么,不必多说,肯定在打游戏,尤其在这种节假日周末,不通宵算是好的,一直到凌晨两三点都是常事。 作为一个游戏爱好者,如此情景下最好的选择定然是去网吧通宵刷夜。 但裴伴没有身份证。 那么,从另一条思路想想。 作为一个阅读爱好者—— 阅读是一座随身携带的避难所。 自谑为“二流作家”的毛姆,是这样认为的。 ** 小区两条街之外有一家24小时书店。名为42。 裴伴原本不知,还是经由杨妍妍之口才了解到有这么个不计盈亏的风雅之地。在裴伴看来,足够算得上风雅有格调了。 杨妍妍是班里人尽皆知的文艺少女,如果你和她聊天的话,她时不时要冒出一句名言妙语,一般正常人的反应自然是“斯国一”(日语:好厉害),然后杨妍妍就会解释——不是她原创的,是出自某本书中。 总之,就算是单纯的掉书袋,在当时阅读量算不上的初中生群体里,逼格已经很高了。 裴伴和杨妍妍关系还不错,体育课的时候分组时总在一起,自由活动时间几个女生躺在草坪上闲聊时,杨妍妍曾提到从好几年前,每到周日,她妈妈总会带她来这家书店,然后她就点上一杯饮料,拿一本书看,坐一下午,等晚上妈妈来接。 “那你妈妈呢?” “——她有事情啦,就像把我托管在书店一样,总之丢不了。不过我正好也喜欢看书,待在那儿也不会无聊。” 而且,杨妍妍还说,时间久了,她对这家书店也产生了深厚的感情,如今到了初二功课繁忙,周日下午要上补习班,去不了书店她还有些失落呢。 “要是我成绩好点就好了,唉。”个子小小,脸蛋小小的女生哭丧着脸,双手枕在草坪上,仰头望着天空,喟叹道。 杨妍妍成绩在班里只是中游,虽然裴伴与她算不上多么亲密的朋友,但也了解到她平时算得上刻苦,在文化课上花的功夫也不少,可惜成绩总没太大长进。 如今,杨妍妍曾经的避难所,成了裴伴她的。 望着眼前这家古老且静谧的书店,周遭安静得过分,路边偶有车子喇叭声响也被揉碎了融在店里昏黄的灯光里。 ——以及过分优雅的轻音乐里。 于是—— 她推开门。 “いらっしゃぃませ。(日语:欢迎光临)” 是一道年轻的声音。 裴伴循声望去,店里的一方书架前站着一个戴着围裙的年轻男生。他穿着灰色针织毛衣,鼻梁上架着一副当下流行的黑框眼镜,最为吸睛的地方是他的头发——染成那种日剧里面男主常有的杀马特造型。 看起来有点厚重的刘海,整个造型的发量看起来令人羡慕。 总之—— 整体来说,是非常日系的打扮。 当时韩风正盛,日系风格并不多见。 再结合他那句日语——欢迎光临。 阅番无数的裴伴对于这句日语还是听得懂的。 虽然没有经过系统的学习,但她也能勉强说两句最基础的日语。 “あの、日本人ですか?(日语:那个……你是日本人?)” “日本語が話せますか。(日语:你会说日语?)”那人反问。 他说话语速不快,但裴伴又只是看番学来的日语,和那些只会喊“八嘎”、“雅蠛蝶”的人没什么本质区别。 Nihongo(日本語)——日本语,这个词她听得懂。 Masuga(ますか)——应该是表疑问? Hanashi——hanashi是什么意思? 她脑子里对这几个音并不知道,但隐约觉得熟悉。不过,能和日本语有关的问句,无非就是那么几个意思—— 你会说日语吗? 你懂日语吗? 诸如此类。 于是裴伴大胆猜测,男子是在问她会不会日语。 裴伴想回答只会一点点,基本不会,但由于没有系统地学过语法,甚至没背过什么单词,如此情境下,也无法立马将脑子里的中文翻译成日语,只能吞吞吐吐地冒出一个词来,希望对方能够听懂。 “すこし。(日语:一点点)” 站在书架前的男生作出了然的表情,开口道:“那我们完全可以用中文交流?这个你没问题吧?” 这话一出,裴伴顿时愣在原地。 懵了。 她无神地眨了眨眼。 这普通话—— 简直说的比她还标准好吗! 标准到,她很难相信他是个日本人。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那人将一本书放到书架上,那是他手里最后一本需要放回到书架上的书了。 他耸了耸肩,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我普通话说得还不错。”随后,他道。 “是的。很棒。”裴伴应和了一声。 有这么一个,外表有点小帅,普通话说的比普通人都好的日本人在这家书店做店员,杨妍妍竟然没有说过? ……真是,让她措手不及呢。 只是,接下来,另一句话更是让她措手不及。 ——“惊吓”总在后头。 男生低头看了眼手表,直问:“这个点一个人来这——” “离家出走?” 这一刻,裴伴深刻明白了,动画里常出现的“石化”到底是什么状态了。 作者有话要说: 额0.0程清嘉没出来,但是把传统意义上的男二带出来遛遛了(。 男二的话,真是可靠又不可靠呢= = 第28章 在42书店打工的这个年轻人名叫井上月。 名字那叫个风花雪月,是裴伴见过最有意境的名字。也许若是个女孩子冠有此名,会更加合适。但井上月虽然打扮新潮,头发染成在四五十岁中年家长看来过于叛逆的颜色,但到底是个温柔的人。 很多时候,人如其名。 比如那天裴伴逃难到42书店,她落座后井上月端来一杯热咖啡,上面还有漂亮的拉花,至少在裴伴这么个外行看来,完全不输给外头普通的咖啡店水平。 难不成这个年头,在这种文艺风书店打工,还得会做咖啡,或者说还得学咖啡拉花? 虽然这么想着,但裴伴也不敢喝。 其实她是个戒备心比较强的人,尤其之前小区里出现露/阴/癖之后,更加增强了裴伴对陌生人的防备之心和自我保护意识。 再者,加之小说和电视剧她看得也不少,以及另一句古话言犹在耳——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杯突然出现的免费赠予的咖啡她怎么敢喝? 但裴伴也不敢表现得太直白,直白地向井上月表露这么一个信息:我不相信你是个好人,也就是说你可能是个坏人,而坏人提供的免费咖啡里谁也说不准有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 别看井上月看起来十分不着调一年轻人,其实心里总和明镜儿似的,他比谁都懂得察言观色,明明也不是学心理学出身,后来裴伴了解之后,发现他甚至是个工科男,但也许因为他看过太多的书籍绘本,使得他整个人心思细腻,同时也更能看穿一些人的内心真正想法。 例如此刻,坐在靠窗边位置的女生,低着头,怀里抱着书包,昏黄的灯光打在她沾着薄薄一层白雪的头顶黑发泛起另一种光,而当她轻晃脑袋,摇头表示拒绝的时候,也有很细小的雪花随着她的小幅度掉落,掉落到在她的衣领上,甚至掉落在铺在地上的编织着不同图案花色的波斯地毯上。 当那些小白点坠落的时候,仿佛能听到它们低声喟叹:原来那片黑色的原野,到底不是它们的归宿。 而这时,女生细细软软的声音混在乐声中,打破了和谐的钢琴曲,“谢谢你,但我喝不惯咖啡。” “它太苦了。” 裴伴自以为把拒绝说的委婉又动人,但井上月早已看穿她内心的防备,料想这样才是一个有点脑子的十多岁女孩该有的反应。 他满不在乎地笑笑,“我放这儿了,您喝不喝都随意。” 裴伴一愣。 ——您。 听起来还真是怪怪的。 “即便是拿来捂手也不错。今晚下雪,外头挺冷的吧。”这个穿着柔软灰色毛衣的年轻人拥有和他名字一样柔和的声线,听起来很舒服,真的像是夜里的月光洒在身上,不过分腻,但又不会太清冷。 这家书店共有两楼。 一楼分区明确,右半边是儿童区和周边区,提供一些绘本童话,还有不少书签和帆布包等礼品贩卖,在儿童区的后方,是一座不长但是宽的楼梯,垂直高度大约是一个楼层的距离,而楼梯的两旁是书架,左边是欧美文学,右边是中国文学。这座楼梯想必就是杨妍妍口中的“网红”楼梯吧,据说有不少读者会坐在这个楼梯上,拿本书读。楼梯的尽头是一堵墙,涂鸦墙,风格诡诞绮丽。 一楼的左半区是阅读区,满目的书架和桌椅,桌椅一侧,书架一侧,分区亦是明确。走到尽头,有楼梯,通往二楼,二楼亦是别有洞天,除了琳琅满目的书籍外,还有几张靠窗的原木桌。 裴伴便是挑了其中一张落座。 桌椅都是最为自然的木色,符合整个店的装修色调,简单素净。桌上摆着绿萝,店里也没有别的绿色植物。 绿萝是为数不多裴伴能认出的植物,因为这也是少数她妈妈能在家养活的植物。 她房间的书桌上就有一盆,妈妈说能净化空气,而且学习累了看一看绿色植物对眼睛也好。 裴伴从不相信这种家长口中的微乎其微的作用。 后来让裴伴对这家书店产生感情的原因是—— 当她无意翻书,无心阅读,只是将一本书打开,单手撑着下巴,望着窗外的街道发呆时,店里突然响起五月天的《九号球》。 “逃走/翻过围墙/我只能逃走/从教室里头/奔向自由熟悉角落……” 然后,她突然眼睛一酸,眼泪就很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很久很久以后,陪伴才知道,原来那根本不是巧合,根本不是当时的歌单正好随机播放到五月天,而是井上月刻意为之,因为他看到她书包上别着一枚五月天的徽章,如此一来,她的“五迷”身份再明显不过。 第一首他播放的是《九号球》,因为里面有那么多的“逃”字,就他看来,处在青春期的小孩无时无刻不在脑海里想着“逃跑”,多想逃进自己的小小世界。 第二首播放的是《春天的呐喊》,当时他又想,多数学生离家出走定然是因为学业上和父母发生的争执和矛盾。 第三首是《爱情的模样》,因为也有可能是因为失恋,毕竟现在的孩子越来越早熟了。 后来他就懒得挑选了,随机播放全部五月天的歌曲,爱哪首哪首。 裴伴埋头哭了约莫十分钟,借着她把脸擦干净,抱着咖啡杯走下楼梯,靠在距离一楼三四节楼梯的地方,那个位置能看到坐在收银台前的井上月,她启唇问:“你平时都一个人看店么?” 井上月瞥她一眼,如实回答:“晚上的话,都只有一个人看店。我负责周末晚上,有三个人轮换班。” 他单手翻了翻书页,坐姿十分随意,“唰唰”翻书声响中,井上月用余光瞥到站在楼梯上的女生,双手捧着咖啡杯,缓缓低头,小啜一口。 那时候的裴伴想,她要抛一枚硬币。 咖啡是好的咖啡,还是坏的,对应着井上月是好人还是坏蛋。 那一杯咖啡成了她记忆里最好喝的咖啡。 加奶不加糖。 两人开始有一句每一句地闲扯。 “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有一个晚上,会有人来打劫书店?”女生问。 “什么?”年轻人稍稍皱眉,语气带这些讶异。 女生用食指轻敲着咖啡杯壁,发出轻微的清脆声响,同时重复了一遍:“打劫书店啊。” 年轻人嗤笑一声,许是觉得无法理喻,“打劫什么不好偏要来打劫书店?” “因为——” 裴伴刚想解释她这么问的理由,却被井上月打断。 “你是小说看多了吧?” “我……” 裴伴没说完,又被打断了,真的让人气结。 “喜欢伊坂幸太郎?”年轻人突然问。 裴伴微愣,“诶——?” 心里却渐渐泛起一种名为惊喜的涟漪。 (伊坂幸太郎的《家鸭与野鸭的投币式寄物柜》里写两个人为了一本《广辞苑》打劫书店。) 和井上月成为朋友的另一个原因是:他们有相同的阅读癖好。 当程清嘉固执地喜欢福尔摩斯,喜欢奎因,喜欢阿加莎,喜欢卡尔,喜欢所有古典推理的时候,裴伴跟着井上月读了岛田庄司,读了松本清张,读了连城三纪彦。 这一点大概很重要,大概重要到成了裴伴和程清嘉在人生第一个拐角错过的致命原因。 因为井上月的出现而产生的蝴蝶效应—— 但裴伴从不后悔认识井上月。 甚至在很久之后,在裴伴读大学之后,当她觉得难过沮丧的时候,还会想起井上月曾对她说过的: 难过的时候,就应该读一点科幻和历史,然后就会意识到个人的渺小,让人难过的事情也就没那么难过了。如果把宇宙看成是一座钟,那我们渺小的人类不过是上面的细菌罢了,无论如何繁衍、滋生,都无法对抗时间。但我们却以为自己的悲喜很重要。你说是不是很可笑,裴伴? 时而裴伴会忍不住无声落泪,因为那时她孤独又颓丧,总是容易情绪崩溃。 原来脑子里装着那么多道理,却还是无法控制地把自己的人生越过越烂,是那么那么令人痛苦。 那种感觉就像是麻木的人站在轨道上,等下一班疾驰而来能让灵魂灰飞烟灭的列车。 书店那一晚,在迎接新一年的曙光中,裴伴和井上月的面前摆着一本最新出版的推理小说,然后你一言我一语地推测凶手是谁以及他的犯罪手法。 而在两个小时之前,裴伴手机震动了一下,当时她瞥了一眼,亮起的屏幕上有这么一条短信提示—— 来自程清嘉:照片发了,在邮箱... 但她没有解锁手机看全部内容,仅仅这七个字就太过于公式化,太简单明了了。 程清嘉应了她的要求,说要把那张照片发给她。 他向来说到做到,不想做的事情也断然不会轻易答应。 只是裴伴现在无心上邮箱查收那张照片,也不再期待那个程清嘉帮助后完成的雪人,以及相片一角飘扬的她的格子围巾。 一下子,裴伴意识到,这种淡淡的暗恋心情的卑微。 卑微到她需要收集一点一滴的证据,证明两个人千丝万缕的联系,证明她在他生活中扮演者一个常见且不可忽视的角色,证明他也许对她也有一些喜欢。 而若是真的喜欢,其实是不需要什么证据的。 或者,裴伴一直在扮演自己喜欢的一个角色。 那个目光时刻追随者程清嘉的爱慕者,在自己心里用各种虚构的欢喜书写一段“关于我喜欢你而你不知情”的下三流的低俗小说。 于是,在那一瞬间,裴伴又突然厌恶起那个总是秒回程清嘉短信,有事没事和程清嘉说上一大堆,编辑短信内容到手软而对方回复寥寥几句的女孩儿。 觉得她很傻。 于是,裴伴选择不去顾屏幕亮着的手机,等着它时间一久自动熄屏。 此下,和井上月聊点关于她的喜欢的伊坂幸太郎,才是最快乐的,和井上月一起读推理小说,也是另一种新体验,尤其当背景音乐是五月天的歌单循环的时候。 裴伴想,程清嘉还成不了她的避难所,成不了她的垃圾桶,无法让她排遣苦楚。 正如当时她在他家楼下徘徊,他不会也不可能打开窗,看到她头顶满是细细密密的粉雪,是那么怅惘。 原来,当人沮丧又难过,情绪降到最低谷的时候,什么事情都想放弃,只想让自己藏起来。放弃寻求亲人关怀,放弃寻求朋友之爱,也一下子就突然想放弃对他的那点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程清嘉:???我真的很委屈 第29章 裴伴已经记不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趴在桌子上睡着的,只是醒来的时候,周遭没人,店里面也不再播放音乐,安静得能听到她自己的呼吸声。 井上月也不知踪影。 她用食指揉了揉太阳穴,想,应当是她先撑不住睡了过去,一夜无梦,也没有任何关于井上月的模糊记忆。 按压完太阳穴,裴伴又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之后甩了甩被压得酸麻的胳膊,想必脸上也睡出了一些红印子。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临近七点,配得上外面白茫茫的景象。 白的有些刺眼。 裴伴起身,从椅子上离开,迈了两步,来到窗前。 多么清冷的景象。 视野极好的落地窗,能轻而易举地将底下的景象一览无遗。 昨晚该是下了多大的雪,在她沉迷于推理小说的时候,亦或是在她沉沉趴在桌上睡去的时候,才能在这个清寂的早晨,绘出一幅雪国影像。 刹那间,仿佛身处另一座城市。 然后,裴伴开始幻想。 也许她是在小樽,那个她一直以来都想去转一转的城市。在北海道的西南,札幌的外港。《情书》的取景地,清纯又浪漫到极致的雪国小镇。 喜欢到什么程度呢? 大概是向来讨厌下雪的裴伴,也想去看一看被白雪覆盖的小樽,想要拍下很多照片,想要去《情书》里人物走过的路,穿越过的林子。 想仿照着电影里渡边博子的样子,在雪林里一遍又一遍地喊:你好吗?我很好。 当然,这些只是普通的十多岁花季少女观影过后自然而然产生的粉色泡泡。裴伴双手捂脸,眨着眼睛,试着找回双眼焦距,同时,也有一双无形的手,将这些虚幻的粉色泡泡一个接一个通通戳破。 裴伴重新回到椅子上,拿起桌面上暗着的手机,解锁,这下才突然想到打开看程清嘉那条短信。 【来自程清嘉:照片发了,在邮箱。明柘线说很高兴能有你陪它度过最后一天。新年快乐,裴伴。】 裴伴看了这寥寥几行字,一时怔住。顷刻之间,一切的思维都被这样温柔又可爱的语调所攫取。 平日里正经又寡言的程清嘉,很少会用这样的语态和她说话。 柘湖线真的会说话吗?会让程清嘉向她这么转达么? ——当然不会啦,笨蛋。 ——但万一无比热爱公交车的程清嘉真的能感应到柘湖线的想法呢? ——笨蛋,你是唯心主义还是唯物主义啊?!你这样的想法真的很危险哦! ——还不是因为难以相信他会编辑出这样的短信吗!而且万一世界上真的有超能力的存在呢?既然不能证明它不存在,那它就有存在的可能性嘛! 脑子里两个小人争执完毕,裴伴才编辑短信,为过了好几个小时才回复感到抱歉。不过她一向如此,从小到大皆是,若是有半点不开心,就喜欢不理人,把自己关起来,人关起来,心也关起来,和人置气的时候也不喜欢用言语攻击,不喜欢争吵,而是和她妈妈一样,喜欢用冷战、冷暴力的方式顽固地对抗一切。 像缩进龟壳,水火不忌。 【回复程清嘉:那你能帮我转告明柘线吗,就说如果它愿意的话,明年我还能陪它跨年哦OwO】 发送完毕。 三秒过后,裴伴又补充了一条。 【回复程清嘉:果咩纳塞,昨晚回家太困了,倒头就睡,今天早上才看到短信T.T】 总之,裴伴很擅长撒这种无关痛痒的小谎,乱七八糟的理由信手拈来。 虽然裴伴知道程清嘉勤勉,但毕竟是假日,睡个懒觉也正常吧,所以,也不指望他能短时间内回复她。 她将手机塞进裤子口袋里,把桌上那几本推理小说极有耐心地放回原位。 放完后,她背书包下楼。 刚到楼梯口,就能闻到咖啡和面包的浓郁香气。 果不其然,井上月在前台,一手端着一杯咖啡,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着一本书,那样子悠闲极了。 慵懒而精神。 明明比她睡得晚,比她醒得早,却依然神采奕奕,像是拥有了八小时完美睡眠后起床吃早餐看报的精英人士,让人不解又羡慕。 “早啊。”井上月无需抬眼,仅凭着女生下楼的动静就主动开口问候。 “早上好。”裴伴浅笑着地回了一句。 “要来份早餐吗?拿铁和可颂,绝美的组合。”听起来,像是真心诚意的推荐。过后,年轻人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补充,“虽然可颂是昨天烘焙的,但我想今天食用也不至于拉肚子。” 裴伴无言。 她缓步来到年轻人跟前,低头细细研究了一番书页上的文字内容,妄想能猜出这本书的书名,可惜白纸黑字上表达的内容陌生,在大脑内搜寻一番后,最终判定为并未读过,也就推测失败。她摇了摇头,道:“不了,我没刷牙呢。” 她语毕,身旁的年轻人嗤笑了一声,“虚伪不虚伪?矫情不矫情?做作不做作?” 裴伴:“……????” 还没说上几句话呢,怎么就向她开炮了? 穿着灰色毛衣的男生终于将目光落在她身上,虽然只停留了短短一秒,“昨晚没回家洗澡,你现在是不是都想自焚了算了?” “喂喂喂!!停下!”裴伴连忙阻止井上月继续奇怪的联想。 这家伙怎么回事。 一大清早的,言辞如此激烈。 不去当个愤青,着实有些可惜了吧? 不行,她得把话题掰回来。裴伴暗搓搓地想着。 接着,两人均是沉默了两秒,裴伴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再开口,“昨晚呢……真的非常感谢你。” 只是井上月显然不太知趣,出声打断,“好了,你不用继续往下说了,我知道我是个好人。” 裴伴无奈,顺着他的话茬子,肯定了他的说法:“你当然是个好人。” “那么,大好人,下回来还能见到你吗?”裴伴问。 井上月摸着下巴,认真地想了想,道:“在对的时间来,当然可以见到我。” “这样啊……” 井上月又开口:“看来你心情好了不少了。” “啊,算是吧。” “那下次可别再离家出走了。”井上月语气稍稍严肃了一些。 裴伴:“……” 真是哪壶不卡提哪壶! “离家出走”可不是一个让人舒服的标签。 见面前的女生微微低垂着脑袋,像是一朵行将枯萎的小花,她嘟着嘴,眼珠子转来转去,不知道那颗小脑袋里在想些什么,井上月放下咖啡杯,杯底碰到桌子发出轻微的声响,“好了,既然相遇便是缘,大哥哥我呢,就再教你一个克服难过的好办法吧。” 裴伴抬眼,一脸困惑:“……诶?什么?” 男生并未立马开口,动作先于话语,只见他伸手,从头上揪下了一根头发。 金黄色的发丝被他捏在拇指和食指之间,头顶昏黄的光打在其上,闪烁着别样的光芒。 裴伴心里嘀咕,你总不能是孙悟空吧? “难过的时候呢,你就拔一根头发。” “……诶?” “久而久之,你就舍不得难过了。” 裴伴:“……” 艹?! 这种方法真的……让人头秃。 裴伴哭笑不得。 心里咆哮,哪有这样的!!! 离开42的时候,井上月送了她**尾秀介的《向日葵不开的夏天》。 当时他是这么说的:我觉得你这个年纪,看这本刚刚好。 而他确实很懂她,在某些方面,所以后来的裴伴一度标榜这一本为她初中时代最喜欢的推理悬疑类小说。 离开42之后,裴伴没有立马回家。虽然井上月那个拔头发的方法是在搞笑,但却给了她灵感。 她叫了一辆车,去了她和妈妈常光顾的理发店。 由于时间还早,理发店还未开门,她便走了两条街,吃了顿早餐,由于摊子上人少,她干脆翻书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就沉浸了进去。 这书还挺让人着迷。 就这么磨蹭到了将近十点,要不是店主提醒她时间不早了,早餐摊子也得撤了,她估计能忘我到翻完这本书的最后一页。 理发店内的装饰还停留在圣诞节的氛围里。玻璃窗上是白色的圣诞老人喷漆,店中央一棵大圣诞树上还有彩色小灯闪烁。 树顶的金黄色大星星,如此漂亮耀眼,让人想要伸手摘下。 熟悉的理发店,自然有熟悉的tony,对话起来也是毫不费劲,直接明了。 “我想挑染——” “想要什么颜色呢?” “绿色?粉色?” “绿色粉色的话,需要先褪色哦。” “嗯……那什么颜色不需要呢?” “红色系一些是不需要的。比如酒红色,深一点的紫红色,还有偏橘色的一些,像是脏橘色。就是色卡上的这几种,你看看比较喜欢哪种。” 几个小时之后,当裴伴离开理发店的时候,她多了一个秘密。 右耳后面最里面的一撮头发被染成了脏橘色,但平时被外层的黑发掩盖着,所以很难发现。 心里同时期盼着,谁会第一个发现这个小秘密呢。 当时十五岁的裴伴想,一些事情能在心里留下永恒的印记,所以与心理相对的生理,最好也留下一点标记。 那一抹脏橘色,就是她私自决定的标记。 回家路上,她收到了来自程清嘉的短信。 【来自程清嘉:明年它就不在了。】 对哦。 这条线路,马上就要消失了。 心下骤然怅惘。 她还来不及回复,又有一条短信进来。 【来自程清嘉:不过,据说它会改造成89路,在下半年重新投入使用。】 诶……这样吗? 像是那种—— 轮回和重生,也像是复活。 不消失的话,那真是太好了。 下一次,也要缠着程清嘉去看曾经的明柘线、新生的89路! 【来自程清嘉:年度金曲No.1是桑寄生的《涡虫》。欠我一次。】 ——诶诶?! 裴伴看着短信内容,脚步顿住。 反倒是她忘了这茬。 明明习惯听年度金曲盘点的是她,说要告诉他排名第一是哪首歌的是她,但最后做个有心人去听电台盘点的却是他。 裴伴塞上耳机,她的手机里有这首歌,单曲循环。白色耳机线被风吹得一荡一荡的。 她边听歌,边编辑短信。 【回复程清嘉:你喜欢小樽吗?冬天去那边的话,特别好看。你想看看吗?等我有钱了,我就买两张机票...】 【来自程清嘉:?】 裴伴继续编辑。 【回复程清嘉:一张去,一张回。然后在那里,寄明信片给你。行不行?】 发完,她忍不住站在原地傻笑。嘴角不自觉地牵起弧度。 被自己编撰的玩笑给逗笑了。 程清嘉的回复,依然是一个问号。 只回复一个问号,真的很浪费短信费诶。 当然不是这样的。 其实十五岁的裴伴是这么想的,认真的想法是这样的:等她有钱了,她要买两张机票,一张是她的,一张是程清嘉的,然后带程清嘉去小樽。 在程清嘉的身上,能看到演《情书》的柏原崇的影子。 所以她要带着超棒的相机,给程清嘉拍好多好多照片,仿照着电影镜头里的画面摆拍也好,自由发挥地拍他各个好看的样子也好,怎么都好。 哦对了,一定要在冬天去。 在下雪的日子去。 最好还要和程清嘉一起堆一个雪人,这次她一定提前准备好雪人的眼睛鼻子嘴巴,还有其他应有尽有的装饰品,衣服也好,帽子也好,什么都要。 后来大学的一个冬天,裴伴实现了去小樽的愿望。 她确实拍了很多照片,确实去了每一处《情书》的取景点,确实买了印有那边美好景色的小樽明信片,确实在明信片上用黑色水笔写下了百来字的内容。 第一行是: To 程清嘉 最后一行是: 裴伴小樽留 只是最后不知道寄往何处。 彼时,程清嘉在大洋彼岸,他们之间有十几个小时的时差。 她不知道他的住址,也不知道他的手机号码。 作者有话要说: 找状态真的很难了,先这么写着吧x 目标是至少周更五千T T 但我真的好拖沓呜呜呜 第30章 元旦假期的最后一天,裴伴撸猫写作业,生活闲适得像个退休老干部,而不像是一个即将升入初三的毕业生。 裴伴得承认,她有那么点拖延症,所以从不会放假当晚就汲汲营营地将时间花在搪塞老师布置的作业上。但她也不至于像沈陆楠一样疯玩上三天,把作业堆到开学那天的凌晨写。 沈陆楠常神神叨叨那一句:电子竞技,没有刷题。 而且,她一旦开始写作业,专注力还是够的,而且效率算得上高,元旦作业算不上多,一个下午再加上半个晚上,足够她写完了。 不过归根结底,裴伴还是把写作业归入“无聊”那一项。初中的课业对她来说还处于简单模式,无论是哪一门工科,90%的题目都是重复的类似题型,而她就是一个千锤百炼过的复制机器,将换汤不换药的解题答案用黑色水笔填满空白卷子。 投身于完成功课的时光总像是被拉长了好几倍,数不胜数的写题片段组合成名为“生活”这卷录像带里大部分由慢镜头拍摄的剧情内容。 裴伴不由得想起海德格尔曾说过:无聊,就是感受到时间的流逝。 此时此刻,她深刻体会到,诚然如此。 最后,是一条短信打破了裴伴的“无聊”。 短信来自沈陆楠。 她那不着调的狐朋狗友。 【来自沈陆楠:哥,江湖救急!!!】 沈陆楠有个改不掉的习惯,逢人就叫哥,真让人无可奈何。不过一旦裴伴接受了这个设定,甚至还觉得自己挺有面子的。 果然,习惯和心理暗示都是很“可怕”的东西。 【回复沈陆楠:怎么了?】 【来自沈陆楠:作业写完没,借我抄抄?】 裴伴有些惊愕,望着手机屏幕上文字内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这是她手机显示时间错误,还是沈陆楠转型了,竟然一反常态,这么早就开始问人要作业抄? 裴伴已经被沈陆楠烦习惯了,这家伙总是神出鬼没于深夜之时,一条短信进来,简单明了的内容:哥!!!借我作业抄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不过裴伴也不是每天都被沈陆楠“阴魂不散”地缠着要作业,在有至少一半的日子里,沈陆楠都是隐身状态,原因无他,当然是另有人被他骚扰。 至于这个对象是谁,还用得着猜么,自然是住在沈陆楠楼下的程清嘉了。 近水楼台先得月,在这种情境下说的就是,住的离学霸程清嘉极近的沈陆楠总是少不了作业抄。 裴伴还没写完,自然帮不了沈陆楠,于是干脆把这个麻烦甩给程清嘉。 【回复沈陆楠:麻烦尊驾从电脑面前离开那么五分钟,移步楼下,轻敲三下501的门,然后会有一个小天使给你满意的回复。】 很快,她就收到回信。 【来自沈陆楠:屁!】 【来自沈陆楠:老子要能找程清嘉还来问你么!】 裴伴:?????? 这人到底懂不懂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交流模式啊?这么说的话,意思不就是程清嘉是上等马,而她裴伴是下等马,找她是退而求其次么。 这哪还有点求人的模样? 不得不说,常年电子竞技,并且具备以一喷四技术,将“只要我打字速度够快,锅就甩不到我身上”奉为圭臬的沈陆楠打字速度一流,裴伴还没来得及编辑内容,又有一条最新消息进来。 真是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 【来自沈陆楠:你不知道?程清嘉他爸妈从国外回来了,元旦回他家郊区小别墅过。从31号晚上开始就没在过。发他短信也不理人,要不是知道他回家了,我都要报警了。】 裴伴看了,不由陷入沉思。 信息量有点大。 从31号晚上开始就没在过?程清嘉没有回在这个小区租的房子? 但是—— 但是他明明和她一起回来的啊。 裴伴拧眉。 如果沈陆楠提供的信息正确无误—— 不行,她得确认一下。 【回复沈陆楠:也许人家在你不知道呢?】 沈陆楠的手速从不让她失望。 【来自沈陆楠:???你就算不相信我,也相信我妈的街坊领居信息搜集能力吧?程清嘉奶奶亲口和我妈说的,他们元旦不住这儿,31号晚上就回去。】 裴伴:…… 无言以对。 的确,沈陆楠妈妈是特别热情的人,恰好工作清闲,大片空白时间都用来串门了。阿姨大妈嘻嘻哈哈、谈笑风生之间,小道信息情报和各家八卦倒是了解的不少。 如果在推理小说里加以利用,也是一种情报渠道呢。 【回复沈陆楠:郊区小别墅是哪儿?】 【来自沈陆楠: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柘湖区一个叫什么什么公馆的别墅小区?具体名字忘了。按照我妈的说法,别看在郊区,但依然贵的惊人。别看程清嘉平时不显山露水的,人家可是真的资产阶级啊!和我们贫民窟不一样!】 ——沈陆楠的话痨潜质又被激发出来了。 只是,让裴伴心一沉的,倒不是程清嘉的优越家境,而是“柘湖区”这三个字—— 也就是说,那天他不是和她一起回来,而是送她回来,然后又独身回到柘湖区,继而回了自己家里。 那天他们坐的明柘线是末班车,此外再也没有通往柘湖区的公交车。 那么程清嘉是怎么回去的呢? 打车?有人来接?她不得而知。 忽然之间,有一种情绪涌了上来。 是一股奇怪的热气。 从脖子开始,继而蔓延到耳垂,脸颊,然后是眼睛,最后钻进脑子里,热气彻底蔓延,攫取她的全部思维。 有些东西在她身体里乱窜。 铅笔从手里滑落,掉落在桌面上滚出好远一段距离,幸而有一定的摩擦力,它才堪堪在“悬崖”边上刹车。 为什么,他不和她说。 为什么,不在车站和她告别。 他大可不必绕那么一大圈,直接回家即可,不必在下雪湿冷的冬夜往返于两个遥远的地区。 让她自己回来就好了。 不用那么麻烦的。 她想起他单薄瘦削的背影,外套太宽大,冷风使劲往里头钻,里头仅有一层薄薄的白衬衫作为最后一道防线抵御大自然的霸道力量。想起他被风吹得越发接近透明的肤色,想起他在车上闭目养神的面容。 想到他眼底藏着的倦色,但他还是步伐坚定的陪她走在深夜回家的小路上,为她挡下一阵一阵的大小变化不定的风雪。 不告诉她的,不说明的,都把它归为秘密。 既然是秘密,她也会帮程清嘉保守的。 后来,裴伴才越发对程清嘉这一点性格有深刻认识。 他总是这样。 说的很少,做的很多。 表露的很少,深藏的很多。 裴伴整个身子蜷缩在懒人沙发里,姿势与她怀里蜷缩着的猫咪的样子竟如此相像。 她单手抚着猫咪背上温暖而柔软的长毛,讷讷道:“铃铛,他啊真是——” 只是说了这半句话,裴伴就彻底倒下。仰头,面朝天花板。 透明镜片之下的双眼早已失去焦距,只是嘴里还碎碎念着:“铃铛,我完了——” 要是他不喜欢她,或者以后也不会喜欢她,那她就是彻底完蛋了。她知道。 那一刻的裴伴,无异于在心底判了自己死刑。 铃铛,是裴伴给这只橘缅因取的名字,因为她觉得这样子听起来总觉得还挺热闹。 没错,挺热闹的。 是专属于裴伴的热闹。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完成本周任务=-= 第31章 那天送完裴伴回家,程清嘉在十字路口等了将近二十分钟,才等来一辆愿意载客的空出租车。 在那个年代,滴滴打车这样的软件还未流行,那条街又不是道路主干道,也不在任何商圈附近,周遭虽然生活配套设施齐全,但只要以居民区为主,再加之天气恶劣,时间又晚,夜色深的几乎要吞噬每个行路人,还下着茫茫白雪。 出租车不是没有,只是大多车上都已载着归家的客人。 雪是在他打到车前五分钟逐渐下大的。 这点他印象深刻。 原本他任凭雪片落在头上、身上,在由点点白雪转为鹅毛大雪之时,又有北风在一旁助纣为虐,他不得不戴上外套帽子,被逼低着头,眼睛被风雪吹得半眯着,整张脸都呈现出略有些扭曲的状态。 他自己自然是看不见的,但深夜空无一人的街上,也无人目睹他这般狼狈模样。 出租车来得比他想象中快些,原本最糟糕的打算是:若是一小时内没拦到车就向家里求助。 没什么骨气,但也没别的法子。 程清嘉伸手,指腹与掌心触碰到沾着雪迹的车门把手,那种湿冷感简直是刺痛肌肤的。 不过,令人松了一口气的是,车门刚被打开,就有股股暖气不住地往外冒,直逼他的胸口。 这回载他的司机大叔颇为健谈,说原本都打算回家歇着了,但见他形单影只孤苦伶仃的一人伫立街头,万分不忍心,最终把“有客”改成了“空车”状态。 程清嘉忙说谢谢,语气诚挚。 对陌生人的丁点善意感恩于心,这点他从小就做得很好。 司机大叔问他怎么这么晚才回家,是不是和同学出去玩,参加那种年轻人小孩子里流行的跨年活动,所以玩疯了忘记时间了。 有点八卦,但又亲切。 关于这一点猜测,程清嘉也没否认。 其实从本质上来说,他的情况和司机大叔描绘的,并无太大区别。 和同学。 跨年。 没注意时间。 严格来说,这些关键词都对得上。 “你也够远的,跑的。”当时司机大叔听到他是要去柘湖,心下大概免不了一咯噔。 程清嘉观察细致入微,将一瞬间呈现于司机大叔脸上为难的表情收入眼底。 这座城市里的出租车司机,没多少是愿意接跨区单子的,最大的一方面原因当然是跨区之后,对别的区域的道路交通不太熟悉。 更别说柘湖区和明古区,相隔了大约五六十公里,单程都得花上一个多小时。 麻烦。 路远。 从市区开往郊区的单子接下,到了郊区了,乘客下车了,可未必有大老远打车从郊区到市区去的。 这下他回去的油费都得不少。 这一来一回的,还不如多接一个路程近的单子爽快利落。 只是这司机大叔呢,人是真的好人,他叹了一口气,最后还是没让程清嘉下车,重新发动车子,在寂静的街头发出轰轰声响,“行,咱们走喽,你早点回家,我也早点回家。” 说完,他打开车载电台,打破了这一方小小空间的沉闷氛围。 从小到大,不少人说过他闷,不太爱和别人说话交谈。 即便是一个满嘴跑火车的人,遇到他之后,大概率也得认栽。 一路上,司机大叔扯了不少话头,只是这冬夜里似火般的满腔热情都被程清嘉寥寥回应给浇灭了。次数多了,司机大叔专心听起了电台广播。 心里想着,这人比雪冷呐。 程清嘉不怎么听广播电台节目,也不知道此刻频道是多少,只能从内容判断这是一档深夜情感咨询类节目。 电台里,女嘉宾声声带泪,止不住地哽咽,控诉她前男友不仅好吃懒做,还骗了她几万元现金甩了她和别的女生在一起了。 而电台主持一边安慰女嘉宾的情绪,一边理智地分析情况,并帮她想解决方案。 程清嘉听着这样的内容,不禁皱起了眉。 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情侣交往是非矛盾也多如牛毛,各种情况,无论狗血或奇葩,都应有尽有数不胜数。 但对这样的故事,他丝毫不感兴趣,甚至还觉得听了委屈他的耳朵。 他不是个喜欢对别人提出要求的人,不过此下,他真的非常不想听这档子狗血和悲**彩知足的深夜情感电台节目,便问司机大叔:“叔叔,你知道哪个频道现在在盘点年度金曲么?” “年度金曲?” 程清嘉望着窗外,点头应道:“嗯。” “哦,你说那个啊——”司机大叔语气里盛满了恍然大悟后的轻松,笑着说,“《音乐任我行》那个节目啰,你想听是伐啦?我调过去啊——” 很快,原本的情感节目短暂地变成几秒电波声,最后,轻快悠扬的歌声荡漾在温暖的出租车里。 在将近零点的时候,主持人终于揭晓了年度金曲的第一名。 坐在出租车里的程清嘉,从不听年度金曲盘点的程清嘉,在第一名的神秘面纱被揭开之后,心里竟然冒出一种提前知道了**的感觉。 ——桑寄生的《涡虫》。 桑寄生,灌木,叶密被褐色或红褐色星状毛,叶中含槲皮素,性苦干,补肝肾,强筋骨。 涡虫,三肠目非寄生的扁平动物,生活在淡水,不喜活动,不喜阳光。 程清嘉对这两个名词都很熟悉,但当它们一个变成人名,一个变成歌名之后,这样的组合却完全陌生。 头靠车窗,风雪被一层玻璃隔绝。 他单手握着手机,车内无光,这样的氛围极度适合浅眠。 一首歌的时间有多长? 三分钟?四分钟?五分钟? 当一个人开始以秒为单位,试图通过最古老的数数方法将一段时间具体化数字化的时候,他就会觉得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涡虫》一曲完毕后,大约又过了五分钟。 具体是多久,程清嘉也不清楚,五分钟只是按照他的方法量度出的数据。 倏然之间,车内亮起一抹白光。 程清嘉几乎是反射性地睁开眸子,低头,白光在黑暗的环境下显得格外刺眼。 光芒来自他的手机。 【来自程唯:儿子,还有多久到家?】 心情略有起伏。只是他不想承认,那是一种从期待到落空的怅然若失感。 程清嘉单手握着手机,草草编辑内容,回复了过去。 之后他收起手机,半个身子略显无力地靠在车门上。他不喜欢坐车,更不喜欢把大块的时间花在坐车上。 个子高挑却依然想把自己缩成一团窝在角落的年轻人,半伸着一只手,曲起,按照特定的频率抚着额头。 大拇指处抵着太阳穴的位置,有一搭没一搭地按压。 以前他很少有等待的时候。 这下才知道这种感觉竟然如此漫长又难熬。 等车等餐厅上菜的时候,他能做别的事情,背单词背公式,或者看书或者看电影。 而现在,他看不进任何文字或者图像,只剩下一直萦绕在耳旁的那首《涡虫》。 也许她是睡了。 又或者是忘了。 * 又过了四五十分钟,车子终于熄火。 程清嘉甩了甩头,试图让自己脑子清醒一些。 车内暖气温度开的太高,此刻,他脑袋又晕又重。 他和司机大叔表达感谢,又问这一趟的价格。 由于太久没有开口说话,嗓子也像是熄火了一般,沙哑且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付完钱后,他赶紧逃离,动作利落的开门关门,和司机大叔挥手告别。 之后,单肩背着包,大步往家里跑去。 找到钥匙开门,客厅里灯火通明。 程清嘉倒是真没想到,三位家长都在客厅沙发上,嗑瓜子看电视,精神得仿佛现在不是午夜,而是黄金八点档。 他换了鞋,形式化地喊了一句:“我回来了。” 坐在单人沙发上的年纪最长的奶奶完全没理会他,早已沉浸在了电视剧的精彩剧情里,笑声朗朗完全不像个花甲老人。 另两张大约有三四个月没见的熟悉又陌生的脸,将略有些灼热的视线统统落在他的身上。 像是精密的扫描电子显微镜,毫无遗漏地将他每一个角落检测了一遍。 程清嘉被这样的注视盯得格外不自在,撇了撇嘴角,最终偏过头去。 在这个家庭里,父母的角色稍有调换。 和寻常家庭严父慈母相反的是,在他家,母亲话少而严厉,父亲话多而宽和。 很久之前,他偶尔得知,母亲较为喜欢女孩儿,但让她再生一个妹妹,她断然是不会同意的。她事业心中,家庭和孩子在一方面来说,确实是负担。 先来一番寒暄,接着程唯,也就是他的父亲问他:“怎么这么晚?你们今天放学应该挺早,和同学出去玩了?庆祝跨年吗?” 程清嘉从小就属于那种让人放心的孩子,也因此获得了更多的自由。 他随便一瞥,目光就落在了端庄坐在沙发上,翻车一本外文书看的母亲,停滞了那么一秒钟,程清嘉收回了实现,随便扯了个理由应付程唯:“在书店看书,没注意时间。” 程唯听了,摸着下巴,有些好奇地追问:“什么书啊,能让你看的这么入迷?” 程清嘉迟疑了三秒,脑海里出现无数书名,但鬼使神差一般,嘴巴帮他直接作出选择:“……《英国病人》。” 话刚出口,程清嘉就觉得不太妙,有些后悔,但又无法收回,也无法窘迫地替换答案。 这样更容易显出破绽。 “哦……”程唯低头沉思了一下,随后道,“《英国病人》我知道,感觉不像是你喜欢的类型啊。” 程唯话音刚落,站在他跟前的那个单肩背包,双手插在校裤口袋里的年轻人先是愣了短暂两秒,语气淡淡地开口解释说:“偶尔也要换换口味。” 紧接着,程清嘉顺了顺被风吹的有些乱的额发,因为懒得应付接下来可能会出现的一系列浪费时间的无聊问答,他直接道:“有点累了,我先回房了。” “好,好好休息一下。”程唯点头道。 得到程唯的首肯后,程清嘉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脚步轻快地往楼梯间方向走去,在半路上被程唯再次叫住。 “明天早点起啊。”身后,响起程唯的嘱咐。 程清嘉顿步,“嗯?” “要是天气好,去打球吧。咱们父子俩可好久没比拼球技了。”程唯眯眼笑道。 楼梯口的年轻人点头应下:“好。” 从小到大,虽然程唯工作很忙,但一有休假,总会抽出时间和他一起,要么打篮球,要么钓鱼,有时候他的假期可能只有一个下午那么短,那么就会陪他一起看看书,动手做做物理小实验。 印象中,他从未缺失过父爱。 程清嘉三步并两步,快速上楼。 他的房间虽然有一段时间没住人了,但被打扫的一尘不染,格外干净。 拉开椅子,放下书包,随即他人也坐下。 ——不像是你喜欢的类型。 脑海里再次闪现程唯方才说过的那句话。 即便这些年来程唯陪伴他的时间越来越少,但他还是了解他的。 大概他那稚气的谎言,早就被程唯看穿了。 也许可能真的要换换口味了。 程清嘉从书包里翻出一本笔记本,翻到某一页,一行是一个书名,后面还带有日期。 凭着记忆,他很快找到了《英国病人》这四个字。 《英国病人》是两年前裴伴的阅读书目之一,看这一本时,正在她出车祸骨折的那档口。 是的,这本笔记本上他记录了裴伴这几年的阅读书目,一些是她带到学校里他看到了实体书的,一些是她口头上说看了或者正在看的。 如果他读过或者读了,就会在书名后面打勾。 只是,他很少有机会能在书名后面画上那个简单的符号。 他们两个在读书这方面好像都很固执。 互相知道对方在读书目,阅读喜好,但从不会试图去了解对方感兴趣的作品。 依然是你读你喜欢的,我看我热爱的。 互不干涉,各自安好。 他有自己的坚持,在有些方面他是有些傲慢与偏见的,比如他认为他看的书更好更有内涵,而别的作品都是次等的。 但裴伴有时候也是固执爱钻牛角尖的。 而且,阅读确实是很私人化的爱好,也无需为谁而刻意改变。自我不可失去。 爱屋及乌这一点,在爱读书的人面前可能并不成立。 怔怔地看了会儿米黄色纸张上一行行用黑笔写下的书目,程清嘉将笔记本放好在书桌一角,转而打开笔记本电脑,数据线连上相机,开始整理照片。 在凌晨一点多的时候,他把照片发给了裴伴。 他只发了裴伴看到过的那一张,还有她没看过的无数张,那些都是他的私心。 很久之后,裴伴得知他的电脑里有一个文件夹名为“公交”,里面是数不胜数的各种公交路线的照片,却无从得知在另一个位置,加密且隐藏着另一个文件夹。 程清嘉给它取名为:Beatrice Beatrice是程清嘉和裴伴共享的“秘密”之一,虽然很多年之后,很多人都共享了这个“秘密”。 ** 虽然程清嘉睡得晚,但规律的生物钟让他在翌日六点半就醒来。 脑子是清醒的,但眼睛是干涩的,太阳穴是酸胀的。 这些都是身体发出的关于缺少睡眠的生理信号。 他单手撑在白色床单上,用一只手的力道将自己整个身体支起来,后背抵着床头板,由于瘦削的原因,脊柱承担了过多的重量。 尚未恢复精神的年轻人低垂着头,整个人像是静置的沙漏一般。只是,他暂停不动的时候,时间却依然保持惯常的流逝速度。 这是关于“不可抗力”这个概念的最典型的一个例子。 他翻身下床,趿着拖鞋,到落地窗旁,“刺啦”一声,深灰色的窗帘被用力扯开,呈现于眼前的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过多的白色总是略微刺眼。 程清嘉反射性地眯起眼睛,单手罩在眼前,半遮着视线。 天气不好,也不可能打球。 吃完早饭后,他就被程唯一起拉去院子里扫雪。一项古老的活动。上一次听说这个词汇还是在语文课文里。 此时,雪已经停了,只不过地面上积了厚厚一层,难以想象今天清晨的道路交通状况。 不知是否有公交车和地铁因此停运。 扫得差不多干净了,程清嘉坐到木秋千上暂作休息,程唯紧挨着他坐下,单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现在你妈不在,说吧,昨晚到底干啥去了?” 程清嘉:“……” 程唯果然看破了。 父子关系不错,程清嘉一直把程唯当作可靠的谈话对象,有时候有困难和疑惑也会主动找程唯问建议或是谈心,于是他也懒得隐瞒,一五一十地全交代了。 裴伴自然也在交代内容之中,只是裴伴在故事里是一个模糊的女孩子形象,不具备名姓。 也许,当时的程清嘉也是迷茫的。 而程唯可以是夜色里亮着的灯塔,指引他前行。 他就像是一艘迫切想要安全靠岸的船。 但是,叫人有些失望的是,程唯对于程清嘉讲述的故事的反应,仅仅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叹他长大了。 然后,程唯甚至还补充道:“没想到你小子还挺有浪漫细胞,这点遗传了你老爹我,不错不错。” 程清嘉再次无言:“……” 先不提程唯自夸,但到底哪里能看出什么所谓的“浪漫细胞”,当时十几岁正处青春期的程清嘉甚至还认为这个标签贴在他身上简直是贬义词一样的存在。 对于”浪漫”,他是不屑的,也总觉得和他根本沾不上边。 如果非要做出选择的话,他宁愿他是冷酷无情的。 “如果——” 程清嘉沉默半晌后,继而开口:“我是说如果——” “如果我喜欢一个女生——” “如果?”程唯打断了自己儿子,摸了摸下巴,意味深长,“我还以为至少是个现在进行时,而不是一个条件状语从句呢。” 程清嘉:“……” “如果这样的话,你没有任何意见?” “我为什么要有意见?这是一种自然而然产生的情感。” “就连上帝都无法阻止,我能够有什么意见?” 程清嘉:“……” “但作为父亲,自然还是要叮嘱你两句——” “……” “尊重她,爱护她。” “这句话还有另一个层面的意思,就是,不要做逾矩的事情。” “不用老爹深入说了吧?” 程清嘉轻咳了一声,脸色微红,他偏头,不再开口。 一小时后,他收到裴伴的回信,看了内容才想起昨晚自己到底有多情感外露。 也才发现,喜欢条件状语从句,喜欢用如果打头的不止他一个人。 他们都小心翼翼。 很久之后,程清嘉反思时想,这个年纪大概需要的是冲动和坦诚。 就像沈陆楠一样,和网上一个素未蒙面的女生聊一个礼拜,就能肆意告白。 而那个女生竟也干脆利落地答应。 于是,沈陆楠不止一次在他耳边炫耀:“她是我最最可爱的小风琴。” 没错,沈陆楠称呼他家那位,就是“小风琴”。 腻歪。 但程清嘉又不得不承认,也挺可爱。 沈陆楠才是个会说甜言蜜语的浪漫者,只有风流的人才取得出叫的出”小风琴”这种爱称,就像国外普遍的哈尼甜心,他们热情且开放。 如果更加诚实一点,程清嘉会在回忆录里写他也曾胡思乱想过,如果要有一个亲昵的称呼,那么他该怎么唤裴伴。 只是没有结果。 想不出来。 于是在一个又一个的夜晚,在一张又一张白纸上,“裴伴”二字被复刻了上万遍。 当时他在国外求学,平日里根本用不到汉字,有一天夜里突然开始害怕,害怕最后忘记要怎么把那两个字写的好看又流畅。 在他们初识之时,裴伴就与他说她的字写的有够难看的。 她说她连自己的名字都写的丑丑的。不过字丑对于裴伴来说,算不上令她沮丧的事情,顶多就是有些遗憾。 再之后,裴伴说他总能把“裴伴”二字写的特别好看。特别是“伴”字的最后一笔,那一竖,真的潇洒又风流。 于是,把裴伴名字写的好看流畅,成了他二十年如一日的坚持。 这个习惯像是融进了血肉里的不可缺失,如果割舍,他会疼痛,会生病。 程清嘉也实在想不到,自负如他,有朝一日也成了神话传说里的西西弗斯。诸神为了惩罚西西弗斯,让他日复一日地推一颗巨石上山,不断重复,永无止境。而他也一样,生命仿佛在这样无效又无望的重复想念与挣扎中消耗殆尽。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当成番外看就行了,毕竟这本就像少女心情日记一样= = 好了,其实很明了了,就是两个别扭的爱情胆小鬼错过好几年最后HE的故事(。 下一章要努力写剧情了……我好磨蹭T T 我要给自己定个目标,治一治懒癌和拖延症,比如周五前更新下一章Orz 另外非常感谢还在看文的小朋友了,么么叽=3= 第32章 元旦过后,就进入了紧张的复习迎考阶段。 作为初二学生,期末考四门,语数英物。 物理刚刚接触,是裴伴的薄弱点,但题目见的多了,套路也就懂了。 她没有什么理科天赋,最多只是有点小聪明。 小聪明可不是聪明,只是高明一些的投机取巧。 期末考专设有一个考试周,一天考一门,周五领成绩单。 一天都不得空。 预备班和初一的学弟学妹未接触物理化学,周三考完就散了,而初三学生则要撑到最后一天,甚至在考完期末考之后,可能还会有学校专门开的补习班,由此,真正的寒假所剩无几。 考试一般放在上午举行,下午则是冗长枯燥的下一门待考科目的复习。 不过这是最后的黑暗了,想到这里,当万千考生的神经大多被分配给了紧张之后,也夹杂了一丝兴奋。 裴伴倒不紧张,她成绩一向稳定,这学期虽然严重翻车了一次,但那不是她的正常水平。 没人故意考不好的时候还能有好成绩的。 再者,家长对她没什么要求,她对自己也没什么要求。 若说唯一支撑着她拿个好成绩的,还是不想在程清嘉面前丢人。 班级前三竞争太激烈了,要不就把目标定在前十吧。 中上游的成绩,说算拿得出手吧? 不过还是没太多花时间复习的动力。 脑子里更多的是今天更新的番剧和轻小说。 发呆也比低头背语文古诗强啊。 她讨厌背东西,更讨厌那种语文老师时不时搞一回的集体大默写。 班里三四十个人被关在教室里,发一张超级大的白纸,反复对折最后呈现出一个个方块小格,一个空格对应一首你该默写的诗。 当学习生涯进行到初二时,积累下来的中考古诗背诵篇目已经多的让人躁郁了。 这样反人性的默写总要长达两小时。 两小时之后你会觉得手不是自己的。 而两个小时,让人的耐心和专注都逐渐消磨,也许原本不会写错的,烂熟于心的诗句难词,在这样的高强度打磨下,也会突然卡壳。 程清嘉同样没在复习,翻着一本书看,样子坦然自若,丝毫没有身为备考生的半点慌乱和紧张。 面对考前同桌这样的从容淡定,裴伴早已习惯。 她闲着无聊,用余光偷偷观察了身侧之人一会儿,见程清嘉放下书来,转而拿起放在桌子边角上的保温杯。 紧接着,他起身离开座位。 裴伴反应挺快,也拿起自己桌上摆着的粉色保温杯,只是刚迈出两步,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折回到座位前,从书包里取了一袋**色包装的白桃乌龙茶。 这袋茶叶是她妈妈年轻时在日留学时的大学院好友前段时间回国探亲时带的小小礼物。 不止有茶叶和各种小零食,好友还给她妈妈带了不少国内风挺大的护肤品。 印象里,每次在日工作的好友带东西给她妈妈的时候,她妈妈总是会低声嘟囔,语气追悔莫及—— 要是当初也和她一样留日工作,不回来就好了。 裴伴接着这个念头继续往下想。 不回来,也就没有她的出生了。 人当然有赋予事情第二次机会的能力,但仅仅只存在于提笔写下这一生的回忆录或是自传或是忏悔录里。 茶水间所在的楼道,和教室所在的楼道正好呈垂直关系。 是在楼道尽头的一个小房间里。 空间不大,摆放着一个先进且贵重的直饮水机,直饮水机旁是拐角式的灰白色流离台,有一个水池方便学生清洗,水池右侧是个特大号的蓝色垃圾桶,此刻三分之一的容量被各种早餐剩下的各种垃圾堆满。 裴伴追上程清嘉的时候,他正侧身推开闭着的茶水间门。 男生保持着开门动作,示意让裴伴先进。 茶袋已经开过,裴伴将密封夹取下来,倾斜着袋身,倒了几克茶叶进去。 她没被茶文化熏陶过,也不知道350ml保温杯泡茶时该使用的茶叶的量。 量多与少,每次都是随她心情。 女生声音清脆:“程清嘉,你要不要?” 很快,她又补充:“是白桃乌龙茶哦,虽然尝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味道,但闻起来确实是带着桃子的甜味的。” 接热水时,裴伴侧头,对一旁的黑发年轻人说。 话刚说完,裴伴才意识到,说是有桃子香气,但现在的程清嘉大概也闻不出来,这下就难以证实她说的真实性。 清瘦男生侧身靠在冷冰冰的流离台上,一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一手拿着保温杯,望着窗外。 茶水间的窗户虽然小,但外头没有任何高大乔木遮挡,因此视野却是极好的。 这个位置,这个角度,裴伴只能看到程清嘉的侧脸。 还有他握着保温杯时稍稍用力而显得更细长、更有力量感的手指。 圆润饱满的甲床部分也因为轻微的施力按压而泛出更加健康的淡粉色。 他从来不留指甲,总是修剪干净。 和她见过的所有医生一样。 裴伴喜欢把指甲留一些长度,这样会显得手指纤长好看一些。但程清嘉么,天赋异禀,不需要这些做作的后天支持。 他没说话,甚至连目光都没施舍给她半寸,只是将保温杯朝着她的方向稍作位移,这动作背后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他应该是考虑了两人之间的身高差,所以杯子是稍稍往下递的,便于裴伴倾倒茶叶。 裴伴掌握不好正确的量,心想多倒点总归没错。 三番两次地添加量后,听到头顶传来他沙哑的声音:“……谢谢。” 程清嘉自元旦之后就感冒了,到现在也还没痊愈。 感冒之后,他也变得愈加不爱说话。 虽然这些年他个头抽条,也没刚入学时那么瘦骨嶙峋,但依然看起来过瘦了一些。 一个小小的感冒就可以困上他十多天。 突如其来的重感冒后,他精神看上去一直都不大好。 程清嘉小时候生过重病是真的,当时用药太多,导致对一些药产生了耐药性。 随着年龄增长,他开始抗拒吃药,每当看到药盒子就如临大敌。 在某些时刻,他心里会不自觉涌现出对自己状况百出的身体的厌恶,如同厌恶幼年时期在梦魇里困扰他许久的各种大小不一颜色不一的药片。 有些病没法子,不吃药就不会好。 但若是感冒那种,即便症状再难受,他也能扛着,用时间和多喝热水来和病毒作对。 裴伴让开一些,在一旁看着程清嘉接热水。 他的嘴唇苍白得就像是覆着一层冰霜,同时,由于干燥的缘故而显现出更多的细纹。 原本清澈深邃的眼睛泛着红,裴伴想起自己感冒时左眼总忍不住流眼泪,不流眼泪也酸涩的让她忍不住高频率地揉眼睛。 程清嘉大抵也在忍受类似的煎熬。 然后,裴伴才注意到,程清嘉今天脖子里空荡荡的。往常他的下巴总会抵着围巾,若是低头的角度更深,半张脸都能藏起来。 少了围巾的包裹之后,那样子,就好像若是有风,随时都能通过他脖子与衣物间的缝隙,野蛮地钻进他身体里去似的。 他和往常一样,里头穿着一件白衬衫,扣子没有格外规矩地扣到最上面第一颗,那颗最上方的纽扣总被裴伴比喻成是格外忠诚的士兵,它时时刻刻防守着锁骨之上的最后一道防线。 若是没有扣上,那便是退伍后时而在小酒馆买醉的士兵,随意又颓然。 白衬衫被一件薄薄的藏青色羊毛衫所裹挟着,毛衣颜色深沉的和外头的校服冲锋衣几乎一致。 “你今天怎么没戴围巾?”裴伴询问。 那人只是简单回应,声音嗡嗡:“忘了。” 这怎么会忘? 即便一开始忘了,风只要掠过一秒,和冷空气针锋相对的脖子就会发出抗议般的提醒才是。 但无论如何,眼下失去了围巾这一层保护罩的程清嘉显得更为脆弱。 裴伴双眼睁大,瞪着空气,仿佛在盯着一个东西看,实则并无聚焦。 她指尖动作迟缓,跟着秒针走动的节奏,一下又一下地揉捏着脖颈间的柔软布料。 今天戴的这条羊毛围巾是她收到的圣诞礼物之一。 双面,两种格纹配色。 一面是以红色为主色调,配上墨绿色的细线条,自称较为经典的圣诞节配色。 而另一面是以藏青色为主色调,配上酒红色的细线条,这是裴伴从未外露过的一面。 她偏爱圣诞节配色,于是另一面几乎没人看到过。 女生动作迟缓地将围巾解下,翻面,抬头看程清嘉,“如果不嫌弃的话,你要不要将就一下我的围巾?” “换这一面,没人会知道的。” 才不会有人看出来程清嘉围着的是裴伴的围巾。 程清嘉心里闪过一丝笑意。 他想,向来耍小聪明的裴伴有时候也会自己绊自己的脚,陷入看似聪明实则愚蠢的圈套里。 自我催眠,无人识破。 若是他人无心,即便他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围着她的围巾也没人会注意到。 若是他人有心,即便围巾换面,也会观察到原本有围巾的人没了围巾,原本没有围巾的人多出一条。 仅仅是在两人去了一趟茶水间的时间。 这种行为,和掩耳盗铃又有什么区别。 是作贼心虚后无从找到合理解决方法的蛮横手段。 沉默半晌,茶水间里唯有两人,两人均只是以轻微的呼吸声来证明个体的存在,周遭安静得连窗外刮着凛冽寒风的声音都听得出来。 两人面对面。 他没有说话。 动作永远比话语更快。 裴伴低垂着头,手里一遍遍“虐待”着柔软还带有她体温的围巾,以小动作来缓解她的尴尬和无地自容。 但,只见面前的男生,倾身,距离就这么被他拉进。 他黑色的发丝似乎堪堪掠过她的眼际。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清爽的洗发水的味道。 “那么,麻烦你帮我戴上吧。”他的声音,传进耳朵里,好像模糊又清晰。 裴伴想,她大概是有点笨拙。 因为从来没有练习过这样的动作。 然后她又想,这样的紧张,即便以后高考查分也比不上。 尤其当她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的时候,她心跳声就像是节奏感特别强的重金属音乐,将每个鼓点节拍都用力地拍在她的神经上。 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余光里,是他又长又密,时而像蝉翼般轻颤的睫毛。 她几乎是闭上了眼睛,紧抿着唇,才能继续动作。 像紧绷的一根弦,随时都可能崩断。 正当她无措时,程清嘉说话了。声音很轻,但距离很近。 “你知道吗?”他的声音有些干燥。 “什么?” 裴伴等着下文。 “每一年明古区有四百多人刎颈自尽。” “急诊部值班的医生一般看到那些在脖子中间割上一刀的自杀者,就会把他们排到后面。” “因为那个位置大多割到气管,几小时内没有生命危险。” “正确的自杀方式,是找到颈动脉的位置,一刀下去。” “你知道颈动脉的位置在哪吗?” 听程清嘉说话的时候,她的起伏的情绪似乎也逐渐被他轻声呢喃般的语气抚平。 裴伴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电视里演的那种激情自杀,总是拿把刀,在脖子上横着划一下,然后鲜血四溅,命就没了。 “在这里。” 只见男生好看的指腹抵着下巴的某个位置。 看到程清嘉指出位置后,裴伴也下意识地用指尖去寻找。 下一秒,男生撤下手,道:“轻轻按压,能感觉到脉搏跳动。” ——轻轻按压。 此刻她格外听话。 噗通,噗通。 是真的。 她感受到了。 正是这规律的跳动,让程清嘉得以成为程清嘉。不是吗? 咫尺之间,属于他的声音又传进耳廓:“如果你在我这个位置,刺下一刀,我就会死。” 裴伴被这句话吓得往后小退了半步,用如同受惊的小鹿那楚楚可怜的眼神望着另一双漆黑的瞳孔。 像是一个漩涡,但更像是黑洞。是危险的,是未知的,是神秘的。 “我又不要你死……” 我要你喜欢我。 作者有话要说: 我能在十五万字完结吗T T我能行吗T T我能不拖吗T T 吾日三省吾身 第33章 除了数学考试的时候,裴伴漏做了最后一题外,整个期末考算是安全度过了。 也不知道这次的卷子排版是怎么回事,最后两道题占用一大张纸,最后第二题印刷在左边页面,右边大片空白,裴伴自然以为这是最后一题,却没想到反面还有真正的最后一题。 当监考老师宣布还有最后一分钟时,裴伴闲着无聊将试题纸翻了翻。 就这一瞥,简直就像是恐怖故事。 到最后,裴伴连一个“解”字都懒得写上去,彻底放弃挣扎。 考完后,大家作鸟兽散,纷纷回到自己的班级。教室里三五成群,嘈杂异常。裴伴的考场离得较远,因此是倒数几个回班级的,刚进门,就被各小团体紧张刺激的对答案环节给刺激了耳朵。 回座位的时候,周围三人都在。 难得程清嘉转身,和后桌宋煜在交谈些什么。宋煜的同桌,也就是苏敏君则像个茫然天真的小狗一般傻愣愣地撑着脑袋看着他们说话。 只当听众,全无加入的意思。 入座了,离得近了,才隐约猜到宋煜在找程清嘉对答案。 怪不得苏敏君这般无精打采的模样。 这类话题她向来没什么发言权。也不是头一回当状似无辜的听众了。 “咱们方法用的不一样,但我觉得我方法没问题,之前做过一道差不多类型的,而且我还验算了三遍,确实是46。”宋煜难得这么坚定自己的答案是正确的,尤其在程清嘉面前。 裴伴微微蹙眉,一边在心里估算着程清嘉出错的概率。 从刚刚他俩的对话来看,程清嘉最后得到的答案好像是67,简直和46八竿子打不着。于是至少有一个人是错误的。 也没准两人都错了呢。 一直保持沉默的苏敏君开口了:“你们傻不傻,找第三个人问问呗。” 宋煜几乎是反射性地:“你算出来——” 话没说完,当宋煜眼神落在苏敏君身上的时候,那神情就像是便秘了一般,接着,他冲着苏敏君甩了甩手,又给了一个“你没什么可能,靠边站,下一个”的眼神,当他看到裴伴也回来了的时候,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双眼放光,“裴伴你算出来多少?” 苏敏君气的差点晕倒,鼓着腮帮子,正朝着空气翻白眼生气呢,一双手落在她头上揉了揉。 “周五结束了请你喝奶茶,好不好?”前座的少女语气温柔亲和。 苏敏君总是享受被裴伴摸头的感觉,即使她比裴伴高那么点儿,被裴伴摸头的时候两人的姿势会显得有那么些奇怪。 苏敏君也总是很容易被裴伴收买,比如—— 请你喝奶茶吧。 请你吃烧仙草,行吗? 请你吃章鱼小丸子哦。 对于这样的话,苏敏君总是没什么抵抗力。 “我要喝两大杯。”苏敏君愤愤,但一边又悄悄观察裴伴的表情,前座的少女依然保持着恬淡的笑意。 她又小心翼翼地询问:“可以吗?” 只见,裴伴嘴角的笑意愈深,“如果是苏敏君的话——” 苏敏君闪闪发光。 “——当然不可以啦。” 苏敏君:…… 裴伴轻敲了一记苏敏君额头:“前几天和我说要减体重,要健康,现在听到奶茶就得寸进尺,你可长点心吧。” “呜呜呜。”苏敏君委屈极了。 一旁的宋煜看不下去了,直接打断身旁两个磨磨唧唧的女生,“行了行了,苏敏君,要是我这题错了,另一杯我请你喝行吧?裴伴你先说,你最后一题答案多少?” “不行——” “靠!” “我比较想让学霸请我喝奶茶诶。”苏敏君笑的没心没肺的,另外三人都知道苏敏君口中的学霸指的是谁。 除了程清嘉,还能是谁? “等一下,人家可没说要请你喝奶茶。你醒醒?”宋煜翻了个白眼。 “难道你们不想看学霸跌落神坛的样子吗?” “等等——这话你也不要当着人家的面说出来啊!在心里暗爽不行吗?!”宋煜用一脸“你是缺心眼吗你一定是缺心眼”的表情,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那憨憨同桌。 但说完,他又觉得不太对劲,连忙补救:“不对——完全错误!快停止你这样阴暗的想法好不好?你的设定是反派角色吗?” “诶?你刚刚的话,深入理解一下,难道不是你错了你请我喝奶茶,学霸错了他请客么,你们不是在打赌么?”苏敏君皱眉,自以为头头是道地分析。 另外三人皆是无语。 瞬间安静,有一排排乌鸦飞过。 感觉…… 有点…… 无法沟通呢。 不过,谁也不会把苏敏君这样的话当真的。 毕竟她是真的神经大条。 也只是个有点迟钝有点呆的傻大姐罢了。 面对同桌这样的脑回路,宋煜抱头,缴械投降:“什么时候你能把这样的深入思维代入到解几何题,你就不用担心考不上——” 说到后面,宋煜突然止住,脸上有一瞬不自然的神色,反而说:“你这样真的很让人担心你高中该怎么办呢……” 像是在挽救刚刚的失言一般。 裴伴明白,宋煜没完整说出来的,大概是—— “高中”二字吧。 “好了,你们不是问最后一题答案么,我没做,所以不知道诶。” 裴伴此言一出,宋煜大跌眼镜:“纳尼?!” 同时,还有另一道眼神落在她身上,裴伴感知得到。 让她有些许无措。 果然—— 又要陷入复杂的解释环节呢。 关键是,当你解释一种复杂滑稽的情况时,对方未必相信,如果对方不信,而你又大费周折地解释,是不是有些可笑,是不是还不如干脆采用最简单最容易堵住别人嘴的答案,比如—— 我不会。 但在身边的人,是程清嘉啊。裴伴咬唇。 她深吸了一口气,眼神诚恳:“我……没看到反面还有一道题。” 之后,她又认真地对程清嘉说了第二遍:“我真的真的,不是消极考试,上回的事情我不会再犯的……” 上回的事情,就是英语考试选择题乱填,当时态度如此不端正的自己,是有一点让程清嘉失望了的吧。 “等等——”苏敏君开口了。 “反面还有一道题????”她惊诧,声音拔高,把周围三个人都吓了一跳。 三人均是无辜且无语地看着脸上写满感叹号和问号,表情格外崩坏的女生,还是裴伴先开的口:“你也没看到?” “艹!鬼才看得到!”苏敏君恨恨地说了一句,愤愤握爪。 宋煜瞥她一眼,“你骂谁呢?” “算了,反正你做不做都一样。” 苏敏君:“……喂喂喂!哪有你这样瞧不起人的。” 宋煜懒得理苏敏君,目光在裴伴和苏敏君身上来回转了好几圈,最后下结论:“你俩还真是好姐妹呢。” “不过呢——既然宋煜你这么相信我的话——”裴伴继续道,“如果你还记得题目,或者是给的条件,我可以现场做一下。” 当然,裴伴是说笑的。 有这空,宋煜还是找别人问答案比较合适。 只是,宋煜还没开口,她的同桌就口齿清晰地把完整的题目背了出来。 裴伴:“……” 程清嘉真是,从不让人失望呢。呵呵呵。 不过—— 等一下。 “……我怎么听着有点耳熟呢。”裴伴咕哝着。 “你当然听着耳熟。” “上周你拿给我做的题。” 程清嘉继续补刀:“原题。” 裴伴:“……” 上周她确实有一道题找了程清嘉帮忙。那题是她小学同学向她求救,她一看题目还真挺难,就又找了程清嘉确定自己的做法和答案是否正确,最后两人商量了一下写了个最终解答版发给了她小学同学。 从小学同学那儿得到的反馈是,完全正解。 于是,裴伴一脸怜悯地看着宋煜道:“如果程清嘉说的细节没有错误的话,你的胜算可能有点小呢,大概在0.003%左右。” 宋煜:“……” 苏敏君好奇:“为什么是0.003%这么精确?这还有计算方法吗?” 宋煜“呃”了一声,彻底拜倒在同桌的智商之下。 裴伴微笑:“不是呢,是我给他的同情友爱分呢。”也就是说,没有胜算嘛。 不过,这样嘛,也太幸运了,这样程清嘉大概就能相信她是真的没看到而不是故意不做,或者假装不会做了。 ——等一下,这么想不对吧。 应该为自己白丢了这十几分而感到抓狂到想大哭一场才对吧?! 考完最后一门物理,也不知道班里谁起了个头,开始抱怨起他妈给他报了四门补习班,寒假的每一天,除了过年那几天特殊,其他时候都被排得满满的。 大家都是学生,大家的父母也都相似,有颗望子成龙的心,第一个人打头,引起第二个人,第三个人的共鸣,很快,那些寒假被补习班支配的人纷纷陷入热烈的讨论中。 你在哪个机构?大班小班一对一? 这个化学老师很有名,那个语文老师很不靠谱。 诸如此类的讨论,不绝于耳。 隐隐约约裴伴还听到,女生小团体里,杨妍妍对着周围几个好友,悄悄说,“我妈说上大课见效太慢,这次他给我找了个高中老师,数学物理化学一起在他那里补。” “好像是C大附中的一个年级组长。” “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一对一是不是很贵啊?” 杨妍妍点点头:“一千一节课。” 周围人均是倒吸了一口气。 简直是疯抢了。 但如今竞争越来越激烈,教育投入也越来越高。 再加之生活条件变好,更多的家庭越舍得下血本在孩子教育方面。 她转过头去,问了后座的苏敏君。苏敏君正捧着一本封面花哨的校园言情小说津津有味地看呢,看两行字才和她说两句话。 裴伴不禁生出一种再打扰她做一件神圣的事情的错觉。 “我才不补课呢。” “我妈说了,我补啥课啊,万一补着补着考上高中了怎么办?”苏敏君学着她妈妈的语气说道。 裴伴知道苏敏君妈妈是外省市人,嫁来了这儿,即便在这片土地上待了十多年了,但说起普通话来依然有很重的老家口音,更别说这里的方言了,那可是半点没学会。 裴伴点头,但到后面,仔细回忆了一下苏敏君刚刚的每一个字。 “——诶,等等?好像有点不对。” 苏敏君翻了一页书,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解释道:“噢,刚刚漏说了一个字,我妈说的是,怕我补着补着就考不上高中了。” “为什么啊?” 苏敏君思量了一会儿,给了个勉强的解释:“可能觉得把心思放在学校布置的功课上比较好,她觉得外面补课的都是野路子,不靠谱,那个词叫啥来着——顾什么顾的。” “……顾此失彼?” “对对对,就这意思!”苏敏君笑了。 另一边,程清嘉自然不会参与到补课这个话题中来。 毕竟在裴伴看来,他更像是故事里那种自学成才的人物。 不过,裴伴还是好奇问了一下:“程清嘉,你寒假要补课么?” 他迟疑了一下,遂开口:“……算是。” “诶?” “补什么?”裴伴竟想不出程清嘉哪门瘸腿,非要说的话,那只能是语文了。 “……算是语文吧。” 咦,还真是。 裴伴又接着问:“在什么机构呢?” “不是。”他回答得干脆。 “……诶?家教?一对一?” 是像杨妍妍那样?毕竟程清嘉同学家里似乎是不差钱的样子。 “在一个教授那里。” 裴伴愣了:“啊?” ……教授?! 找名牌高中、初中老师补课的很常见,找教授补习的,裴伴倒是头一回听说。 印象里,在大学氛围里呆惯了的教授,能适应的了应试教育的内容么? “……听起来很有意思的样子。”也很新奇的样子。 终于,男生的目光离开书页,直直地看着女生,道:“怎么,想参加么?” 女生咬唇,但是诚实:“想是想的……” 这句话被拖长了好几拍。 之后,女生神情从放空状态,变成了一个浅浅的笑容,豁然道:“但,也就想想。” “嗯?” 裴伴一字一顿,有理有据:“我、没、钱、啊。” 程清嘉:“……” 第34章 期末考的成绩很快出来。各科老师效率极高,经过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之久的教学经验早已练就了风驰电掣般令人吃惊的阅卷速度,尤其物理老师,更是加班加点,连夜赶工,完成了艰苦卓绝的阅卷工作。 于是,考完试的轻松和愉悦只持续了短短一个周四晚上。 翌日,大家又重新回到学校。这种日子,普通的和以前成千上百个上学日一样,林荫小径上,三三两两的学生穿着校服,背着书包,有的嬉笑怒骂,有的独自走着,面容沉静,总之,一张张青涩的脸庞上写着不同的表情。 正是有人欢喜有人忧。大多事情都符合这句话。 班级里,讲台上,班主任脸上写着“严肃”二字。台下,寂静无声,不似往日的吵闹熙攘,每人低头仔细地看着印着自己名字的成绩条上的每一项数字,氛围庄严而凝重。 印着全班每个人分数排名的总成绩单也会贴在教室后面的成绩栏上。这种无声的公开排名方式,仿佛是校方能想出的将成绩不佳的学生的伤害降到最低的方法了。 只是裴伴向来觉得,光是每个人手里的成绩单就足够了。 有单科成绩,单科年级排名,三门总分,三门年级排名,四门总分,四门班级排名以及四门年级排名。 罗列了如此多项,如此巨细靡遗地将数据写了个明白,难道还不够吗? 当然还不够—— 贴在教室后方的那张班级全员成绩单用自己的存在无声地反驳着裴伴。 除此之外,你还得知道你和别人的差距,或者反过来,别人和你的差距。 无论你是第一名,还是中游选手,或是吊车尾,你都要知道人和人之间的差距。一无所知,就会让人轻易松懈。 当裴伴看到那张成绩单前人头攒动,那狭小的教室后方空着的过道被堵的水泄不通时,她不禁失落的想,成绩单是正确无误的,而她仿佛是错的。 当她不在乎的时候,还有大把人在为那一分两分咬紧牙关,为那一名两名明争暗夺,努力奋进。平日里打成一片,团结友爱的班级,在遭遇大考成绩排名时,表面上如平静无风的大海,实则内里早已暗潮涌动,只等第一个浪头翻卷而上,溅起让全班每一个人都无处可躲的水花。 可是,正大光明的较量,从来不是什么让人惭愧的事情。 反倒是她,是不是上进心太欠缺了一些? 她这次班级排名16,基本算是班级中游水平,是她入学以来大型考试中最差的成绩。 但她倒没什么难过的,毕竟有十几分是她白给,如果能加上,成绩也好看不少,至少是她平日里的水平。 即便无视这十几分,裴伴顶多也就是在心里鼓励自己一句:没事的,下次考好点就行了。 由此,和坏成绩和解,以全身心投入到欢乐的假期之中。这种心态,日积月累下来,渐渐成了裴伴的“生存之道”之一。 中午,她和苏敏君被叫去数学老师办公室。 数学老师是个退休返聘的老太太,名叫林道道,大家都觉得叠词可爱,所以平日里都亲切的称她为道道老师。 道道老师鼻梁上架着一副常见款式的金丝边老花眼镜,年纪虽大,但保养的很好,因此大多人见她第一眼,都以为她最多不过刚刚五十岁。再加之她身体康健,气色很好,即便花甲之年依然不乏活力和生气。 “这次考试,班上就你们两个人最后一题一点没写,全都空着。”道道老师一个学数学的,为人向来直接,每次谈话,无论和哪个学生,抑或是家长,都是开门见山的,不和你拐弯抹角的绕圈子。 裴伴早就猜到她和苏敏君被抓来是因为这件事情。 最后一题最难,但分三小题。三个小题环环相扣,难度也逐步递增,但第一小题是成绩不好的学生也肯定做得出来的,用各老师的话来说,那就是送分题,白送你的分,怎么能做不对?第二小题对大部分学生来说,踮踮脚也能够得着,只有最后一小题是那种做不出来,也绝不会有老师怪罪你的。 “你们什么情况?”道道老师伸手推了一下鼻梁上的老花镜,仔细询问当时的情况。 显示短暂的沉默,裴伴看了一眼正低着头看脚尖的苏敏君,随后,她作为两人代表发言,解释道:“老师,我们都没看到反面还有一道题。” 道道老师听了,不禁皱起了眉头,“没看到?”同时,她脸上的褶皱也随着这个微表情呈指数趋势递增。 裴伴很抱歉地点点头,低声应道:“嗯。” “我叮嘱过你们很多次了吧?拿到卷子,先从头到尾看一遍,试卷也要翻得勤快一点,不要遗漏任何题目。”道道老师面色严厉,显然对她们的粗心大意十分生气。 啊—— 这个确实。 但若是真能将老师每一句话铭刻于心,不犯任何粗心的错误,人生也过于风平浪静和顺利了吧? 反正裴伴不太能做到。 她知道自己的心那么静,也没有细到这种程度,有时候还是会马虎,无意识的。 这不好,她知道,但她现在还没法改掉这个缺点。 她太难了。 “两个人就是三十分,差不多把我们班平均分下拉了一分了。这回班里平均分被五班超过,你们的功劳也不小。”道道老师此话一出,便是又一罪名扣下。 苏敏君闻言,忙开口争辩:“老师,只有十五分。最后一题我基本拿不了分的……您算上裴伴的就行了。就算十五分拉了0.5分平均分,加上了我们也还比五班低0.2分呢……” 裴伴:“……??!!” 要不是现在正在办公室里,就在道道老师眼皮底下站着,她早就伸手狠狠地捂住苏敏君的嘴巴了。 这傻孩子,怎么这个时候对数字这么敏感?但也请看看道道老师如同一直沉默的死火山但随时都可能要爆发的脸色好吗? 脑回路可爱,也是要分场合的!不能随时随地脱线啊! 裴伴担心地用余光悄悄看了一本正经地辩解的苏敏君一眼。 你麻烦大了! 她心里想。 哦不,是我们! 裴伴早就给自己判下连坐的罪名,她的境况显然也没好到哪里去。 不过,好在道道老师对学生一直很宽容慈祥。大多时候也只是表面上凶你两句,狂风暴雨也就这么一阵,熬过去了就安全了。 可能是年纪大了,竞争心也没那么强了,虽然表面上扯着平均分,但她也只是希望大家都能考出满意的好成绩,最后考上好的高中。 毕竟大部分人的人生,都是要靠十年寒窗苦读后一朝金榜题名而展开的。 而不是鱼目混珠娱乐至死后嬉笑间继承亿万家产。 学习不是要对得起老师,而是要对得起自己。 “你们回去把最后一题的题目给我抄上二十遍,开学了和寒假作业一起交给我。” “好的老师——”两个女生异口同声,两人用“得救了!安全了!”的目光对视一眼,相视一笑。 裴伴心里松了一口气,太棒了,果然是温柔和蔼慈祥可亲的道道老师。 比起上次把英语语法选择题抄了几百遍,这回的惩罚简直是挠痒痒一般的轻松。 回教室后,宋煜倒是对她们被老师叫去问话一事很上心,貌似关切地询问道:“怎么样?” 苏敏君摇头晃脑的嘚瑟样,嘿嘿一笑,说:“就把题目抄二十遍呀。嘿嘿嘿。”这惩罚用她欢快的语气说出来,就像是被表彰奖励一样。 几乎是同时,裴伴接收到了来自同桌的目光。 她下意识地和他对视。 他什么都没说,甚至连嘴唇都没动一下。一秒之后,那人别开眼去,将手里的书往后翻了一页。 有些漠然的样子。 哦,大概意思是:这次我可不会帮你抄。 裴伴心里如此猜测。 不过,她转念一想—— 当然,也没准是:挺惨的,但活该。 这个猜测让裴伴的内心泪流满面,也太无情了。 还是宋煜将裴伴从胡思乱想中拽回现实,男生挑眉,用一种玩世不恭的语气说道:“裴伴果然是亲生的,苏敏君你这次可真走运。” 苏敏君置气地嘟起嘴巴,咕哝道:“什么意思嘛。” “你不觉得道道老师很喜欢裴伴么?”她身旁的男生这么说。 裴伴听到宋煜这么说,开玩笑道:“我这么可爱,谁不喜欢我啊?” “对嘛,我们裴伴这么招人喜欢。”苏敏君不住地点头应和,她可是裴伴的闭眼吹。 宋煜摸摸鼻子:“也是,行吧。” “啊?”苏敏君在这时候总是表现的异于常人的敏感,“我觉得你不对劲,宋煜。” 宋煜不满地瞪了苏敏君一眼,道:“什么嘛。我哪里不对劲。” “我直觉很准的。“苏敏君盯着宋煜仔细打量着,食指对着他,质问道,“你该不会暗恋我们裴伴吧?” “哈?!”宋煜像是听了什么惊天大秘闻一样,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他伸手指着自己,“——我?!” 苏敏君此话一出,不仅是宋煜,就连裴伴也忍不住皱紧了眉头,表情瞬间扭曲了起来。 身旁,程清嘉放水杯的声音都比平时响了一些。 该不会也是受到了惊吓吧…… 宋煜低声咕哝:“都说女人的第六感很准——” 苏敏君一听,眼睛发亮,喜出望外道:“我猜对了对不对!” 结果却只是遭到了宋煜的白眼相待,“你还是不是女生啊?!” 这下,裴伴终于舒展开了双眉。 明明从头到尾没她什么事儿吗,怎么就能cue到她。 奇了怪了。 “但……“苏敏君仍想再挣扎一下。 “总之不是我啦!”宋煜不耐烦地低吼了一句。 “那是谁嘛!”苏敏君的嗓门可从没输给过谁,但她控制不住的激动,仿佛真相即将呼之欲出。 “就——” 没人看到,宋煜说时,坐在他前方的男生,刚握上保温杯的手,微微收紧。 用了比平日里更大的力道。 指腹向杯壁施加压力时,他被迫去听自己的心跳脉搏。耳朵像是堵住一般地发涨,但却能精准无误地接收到任何字句。 是呼吸和心跳,同时被嵌进夹缝里。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沉迷火纹又忘了更新呜呜呜T T 唉,断更是真的爽(。 第35章 “就是——”宋煜第二次欲言又止。 这一句话总磕磕绊绊说不完整。对他来说,好像是什么如同“爱在心口难开”一样羞于表达、不能轻易说出来的东西。 要是早换了别人这样,有点急性子的宋煜早就开始不耐烦地说人家“磨磨唧唧”了。 “算了,告诉你们得了,反正迟早要知道的。”男生双手一挥,像是能把无形的麻烦赶走一样,但同时又表示他投降,像是一个被敌方俘虏的士兵,打算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全盘托出。 男生说话语气中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由此可见,他绝对不是一个倾吐秘密的对象,嘴巴不太牢靠呢。 紧接着,宋煜两个手肘抵着课桌,一只手抹了把脸,像是做足了心理准备之后,终于准备说出来了:“就一班那京铭,知道吗?” ——京铭么? 啊,是个陌生的名字。 裴伴在脑海里搜索了一遍花名册,最后得出这个结论。 宋煜的发音很标准,都是后鼻音。虽然还不确定具体是哪两个字,但总之这不是个对一般南方人念起来友好的名字。 很多人大概会下意识地念成“金民”吧。 很快,裴伴转念一想,现在这名字被宋煜强行和她绑在一条船上,由此,她心里对这个名字生出排斥的情绪。 这个名字刚从宋煜口中现身,苏敏君就积极举手发言,在八卦界她从来都是品学兼优的好好学生,“我知道我知道!这学期前刚转来一班的那个转校生嘛。” “打篮球超帅那个!” 如果办一个校内八卦圈知识竞赛,她大概能轻松拿下桂冠吧,裴伴心里想。 “啊,没错!”宋煜有些激动,就差没和苏敏君击掌庆祝了。对于自己朋友的知名度,他还是有点自信的。 尤其在裴伴和程清嘉都皱着眉头思考,但依然露出“我好像还真不认识真没听说过”的表情后,苏敏君的热情无疑给了他莫大的鼓舞。 “跑步也特牛逼!两条腿像装了电动马达一样!特别跑五十米的时候,风驰电掣间就像一道闪电一样到达终点!”关于京铭其人,苏敏君又描述了一大串。 闻言,宋煜挑眉道:“平时没发现你这么擅长用比喻句啊。” “这样吗?明明体育课上你跑一千米耐力跑的时候,我在草坪上给你加油的时候也经常用到比喻句啊。” “……”就这一下,宋煜脸色微变。 苏敏君以为宋煜是忘了,便仿照着当时的情景,一模一样地重现,试图给宋煜找回遗失的记忆。 “宋煜加油!宋煜加油!你跑的太慢啦,很像年纪大了的乌龟诶!再快一点吧!千万别输给兔子们啊!别输啊宋煜!” “……好了,闭嘴,苏敏君。”男生一脸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啥时间,浑身上下仿佛都失去了生气,身子扭在一起,就像被浪潮拍打上岸的海草一样瘫软。 同时,宋煜在心里愤愤地想,要不是当时在测一千米,他又跑的口干舌燥双腿酸痛,他早就冲上去一把扯住苏敏君的校服领子,用凶狠的语气警告她,“喂你这个死丫头!下次再敢这么说本大爷,你小心被揍成肉饼哦”! 如果这个想法被沈陆楠知道的话,一定会吐槽宋煜,“你就是动漫里又蠢又倒霉又路人的反派角色吧”。 ——竟然能说出这种野蛮又中二病的台词! “可惜啊——”苏敏君拖长语调,仿佛宋煜的表演已经过去,现在该轮到她又卖关子了。 宋煜看她一眼,表示不解:“可惜什么?” 只是,苏敏君不再理会同桌,反而是戳了戳裴伴的后背。 彼时裴伴早已转过身去,应付来自家长的短信。 “裴伴?”见“物理攻击”毫无起效,苏敏君又轻轻喊了一声。 前座微微伛着背低头的女生依然没有动静。 还是女生的同桌,那个一直装作看书远离其余三人无聊话题的年轻人,用食指轻扣了一下少女的桌子,由此引发的震动才让有些不在状态的少女转头看了他。 她的脸上布满了困惑和茫然的表情,仿佛在无声发问“怎么了”。 程清嘉收回视线,言简意赅道:“苏敏君叫你。” “哦。”裴伴讷讷点头,转头问苏敏君有什么事。 “你真不记得京铭了?” 这回,裴伴不再是略显呆滞的表情,而是非常果断地摇了摇头。 ——真的不知。 苏敏君努了努嘴,对裴伴的记忆里感到无可奈何,小声嘟囔着:“明明当时一脸厌恶的骂他神经病啊。” 虽然女生说话声音还小,但还是都被裴伴听了去。 “……不会吧。”她愕然。 这不像是她的作风诶? 而且,她和这个京铭之间,竟然还有过交集?她怎么不知道…… 真的,毫无印象。 苏敏君给裴伴找了个解释,顺便也说服了自己:“噢,好像也不怪你,毕竟你当时不知道他名字吧。” “等等——裴伴认识?”宋煜皱眉,神色间也是写满了和裴伴一样的疑惑。 苏敏君叹了一口气,看来只能由她来把当时的事情说一下了。 “是去年运动会的时候啦——” 校运动会在每年9.30举办,是国庆放假前一天。 这大概是全校学生最爱的一个日子。 激情澎湃、令人热血沸腾的运动会后,又是一个7天长假,也难怪乎在那一天,几乎没人的心情是不激动兴奋的。 “当时不是跑道旁边搭了好几个给运动员提供矿泉水的小台子么。”苏敏君仔细回忆着当时的细节。 他们班负责这个台子的人是赵媛。 赵媛是个体弱多病的女生,大病小病从没停过,论生病,开个玩笑的花,没准是年幼的程清嘉的升级版。 她身高不高,但体重不轻,由于一直吃各种带有副作用的药物,导致身材发胖,无论是运动还是节食,都无法让药物性肥胖离开她的生活。青春期的女生正是敏感、爱漂亮的时候,赵媛也为此自卑,而且她皮肤特别的白,但并不是那种令人羡慕的牛奶白和瓷白,白的倒像是在脸上抹了厚厚两层白水泥一样的质感,因此以前班级里私底下有顽劣的男生称她为“天使姐姐”。 这种恶意满满的绰号在刚入学时比较常听见,现在,随着年龄的增长,大家渐渐成熟,现在很少有人还这么嘲弄人了。 裴伴和赵媛关系还不错,她们两个都没有报名参加项目,因此主动加入运动会志愿者行列。 志愿者也分好几个版块,比如负责给运动员加油的啦啦队,负责写稿子汇报实时赛况的通讯员,还有就是负责给运动员送水的志愿者等。 裴伴干通讯员一职已经三届了,年年都是她和另一个男生一起写了稿子然后给广播台送去。 赵媛找到她的时候,脸色有些难看,支支吾吾地说自己肚子疼,下一场一千米决赛让裴伴负责看一下摊子。 这种小事,裴伴当然直接应下。也对赵媛说的话深信不疑。 裴伴在摊子上坐着,一边编辑稿子内容。 在她前方,那被太阳晒的冒出一股难闻味道的滚烫的塑胶跑道上,男子一千米决赛正进行着激烈角逐。 三班有一个人挺进了决赛大名单,是一人包揽N个项目的体育委员李子阳。 此刻,裴伴隐约能分辨出哪一个是体委李子阳。 应该正在第三名的位置,和第二名仅仅拉开了两个身位的距离。 裴伴不爱跑步这项运动,因为对她来说十分吃力。但她羡慕那些疾步如飞的跑者。 那些田径场上的佼佼者,他们奔跑的时候,仿佛不像她一样有重力和地心引力的束缚。他们的姿势漂亮潇洒,他们动作轻盈,一次次的摆臂是干脆利落的,左右**替向前,有规律的一次次迈动是坚定的。 有一个格外高挑的身影,遥遥领先。让一同奔跑的选手,还有长边上呐喊鼓舞的观赛者都让人意识到“差距”。 就如他鹤立鸡群般地身高一样,狠狠地把同龄人甩在后面。 裴伴还是第一次在生活里见到有人这么高,而且是她的同级校友,但她对这张面孔竟然毫无印象。 理论上,这样突出的高的人,应该很容易给人留下印象。 他第一个跨过终点线,拉开身后第二名半圈有余,令人吃惊且敬佩。如此优异的成绩,怕是能破校男子一千米的记录。 即便跑了一千米却依然一脸轻松的人,双手撑着腰,大步走到水摊前,伸出一只手。 “水。”他像是发号施令一般。 裴伴当时没注意到他能这么快冲线,正忙着手里稿子。虽然她有点玩忽职守,但见眼前这个人明明手就在矿泉水瓶边上,却还是伸手问她要,这种傲慢,让裴伴心里有点不舒服。 但毕竟裴伴也知道自己有不对的地方,便还是乖乖从一旁的“冰箱”里取了一瓶水,给人家递了过去,并且小声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 “冰箱”当然不是家用大功率电器的那个冰箱,只是一个泡沫塑料盒子里塞满了冰块,以此避免矿泉水被太阳晒得发烫,保持较低的温度也能让刚剧烈运动完的选手快速镇定下来。 那人咕哝咕哝地大口灌了半瓶,喝水的方式格外豪放,用老一辈的人将那就是急吼吼的,而且嘴巴还是漏的。 喝完水后,那人眯起眼睛,直直地盯着她。 那审视一般的目光,直看得裴伴心里发毛,但那个人突然轻笑了一声,随即道:“下午换人了?” “就该找点漂亮的来。” “上午那个胖子,真是让人倒胃口啊。”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样子及其的轻浮傲慢。 上午那个胖子—— 这句话不断地在裴伴的大脑里回荡。 回声一阵阵的,敲打着她的每一处神经,像是要将它们都敲断崩裂才罢休。 眼前的男生,额头上还淌着汗液。阳光的照射下,泛着光。 遍布于脸上的大小不一的水珠,已经分不清是咸湿的汗水,还是刚刚喝水时溅出来的液体。 下一秒,一股冰凉的液体浇在了他脸上。他反射性地闭上了眼睛。 “说真的,你很让人倒胃口。” 手里拿着泼出去后只剩下三分之一瓶冰水的女生,冷冷地说。 她的表情上没有生气和愤怒,只有讨厌到极致而产生的默然和蔑视,她瞥了一眼面前身高有一米九更多的男生那颇有些狼狈的样子。 “脸和心,都挺脏的。” 作者有话要说: 程清嘉:为什么又没有我的戏份 没办法呢,裴伴才是主角,你不过是她的后宫之一罢辽(不是) -- 明天就是我最喜欢的周末啦!周末肝火纹!所以我们下周见吧=-= 第36章 片刻死寂过后,原本一动不动的高个男生,不怒反笑,一把抓住女生拿着冰水的手。 他满是逼迫的姿态,“那你帮我好好洗洗,怎么样?” “这么漂亮的手,用来洗脸应该也很干净吧?”他是嬉皮笑脸的,是满不在乎的。 是疯子—— “有病!”裴伴毫不退让地瞪着眼前这个笑的邪佞浪荡的男生,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道才甩开那个人。 她顾不得自己还要给其他人送水,只想跑到洗手间把自己被握过的手腕好好洗洗干净。 教学楼一楼的洗手间里,她看到赵媛靠在洗手台上,正低头看手机。 没什么不舒服的样子。 “赵媛——”裴伴语气平淡地喊了一声。 女生被叫后,惊慌失措,手机“啪”的一声掉落在大理石地砖上,发出响亮的撞击声。她赶紧蹲下身子,捡起手机,躬身低头,不敢看裴伴的眼睛。 “裴伴,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她在道歉。 自此,裴伴已经猜个七八分。 她走到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将水流开到最大。 透明泛白的液体,以最大的压力,冲刷着她的手腕,这样的感觉让她的心渐渐归于平静。 “为什么要逃走?” 她抬头,看镜子里脸颊被灼热的阳光晒得有些发红的自己。 对那种人,以礼相待这条原则根本就是放屁。 一味的忍让和逃避,只是助纣为虐罢了。 这一小插曲,在偌大的盛会上,根本不会留下丁点印记,就像一滴水落进大海,掀不起什么波澜。 经过苏敏君一番回忆,裴伴终于尽数想起。 即便后来,这张嚣张的面孔似乎又消失在了她的生活里。 她不知姓名,也不想把他放进脑子里,哪怕是以一种极度厌恶的情感。 只是,那天晚上,她和苏敏君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还是免不了骂了一句“神经病”。 听完了这一段完整的故事,刚刚引起话题陷他人、甚至陷自己于风口浪尖的宋煜倒是沉默了。 苏敏君推了推失神的同桌:“喂,你这朋友,行不行啊?” 宋煜反瞪她一眼,不说话。 刚刚一个劲儿地夸人家的是谁啊? ——不对。 难道……苏敏君刚刚说“可惜啊——”就是因为这个? 突然,什么都对上了。 但京铭确实是他好哥们,人虽然浪荡了一些,但决计不是什么坏家伙。 “……他小子平时说话真的没那么难听。” “也不会随随便便就人身攻击。” 面对来自宋煜的无力的证词,苏敏君冷哼一声,“那你的意思是,我们编故事,歪曲事实?” “……不是。”这下,宋煜平日里的气焰也消了一半了,整个人唯唯诺诺的,姿态彻底变了。 “我回头问问清楚,说不准里头有什么误会。”宋煜挠了挠头,一副“我真的很烦”的表情。 ** 临近下午三点。 解放了,快解放了。 这大概是无形回荡在二年三班教室里的心声。 班主任在讲台上最后叮嘱着班上学生一些事宜,比如放假时要注意安全,也不要因为长假休息而过于放松,该学的该做的都得好好落实到位。如果不是她还在场,台下学生估计激动得能把作业书本上抛庆祝。 下课铃响,这一刻早已被期盼了千千万万次。 老师也不拖沓,知道学生们的殷切心情,下课铃声刚从挂在教室前方的广播里出来,“哒哒”高跟鞋声便应着旋律响起,经过教室前门,最后逐渐消失在了过道里。 班级里,大家庆祝声一片,每个人都在整理书包,班长不忘提醒大家要把桌洞清空,不然等寒假回来就会发现留下的东西被清洁阿姨都扔了。 裴伴上节课课间就整理的差不多了,把卷子分学科放进不同的文件夹里。 四个袋子四个编号,到时候写作业时她会抽签,抽中哪个数字就从哪个科目还是写。 毕竟全面发展,不,是每门课都还不错但并无特别出色的裴伴光是应付选择困难症就觉得人生太难了。 而另一边,苏敏君则一直都磨磨蹭蹭的,从来没有分门别类归档和及时整理意识的她,只要是下发的卷子,都会直接塞进桌洞里,仿佛那是个无限空间,再多的东西都能储存在里面,由此引发的惨案是,经常找课本就要找半天,两只手在桌洞里摸来摸去摸到的总不是想要的那一本。 而今天统一发作业的日子,她就更惨了。 她从桌洞里拿出一张张被挤压而变形的卷子时,宋煜不禁用异常嫌弃的目光看着她。 裴伴便转身过去,前胸贴着椅背,帮着苏敏君整理。 余光瞥到她的同桌已经背上书包,正伸手将椅子推进去,她停下手中动作,问程清嘉:“你要走了么?” “嗯。” “那再见啦。“裴伴告别道。 紧接着,苏敏君和宋煜也和程清嘉说“拜拜”。 “30号那天,不要迟到。”应对几人的道别,男生却如此叮嘱了一句,也无特别指向。 宋煜和苏敏君皆是一脸茫然。 只有裴伴知道,这句话的目标对象是自己,她下意识地回复,“那你来我家楼下找我嘛。” 不自觉地皮了一句,连她自己都未察觉这话中带有一丝撒娇的意味。 “寒假我不住这里。”男生言简意赅地解释。 “噢……”女生语气低了下去。她忘了。 “等一下等一下,你们要去干嘛!”苏敏君抓住重点,忙问,嘴里低声嘀咕着,“你们不对劲,偷偷摸摸……” 裴伴心想,你真的很八卦诶。 哪有偷偷摸摸? 要是真的偷偷摸摸,怎么你都不会知道啦。 同时,她又突然意识到了程清嘉刚刚的行为有些反常。 奇怪,这样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诶。 而且,他今天中午已经私底下提醒过她一回了。 她很不让人放心么? 如果说一起上补习班,就两个人,势必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有点暗度陈仓的感觉。若是找别的借口……她一时也想不出来,反倒会遮遮掩掩的,像真的心里有鬼一样。 倒不如来一招—— 裴伴毫不遮掩,“放假了还能干嘛,当然是约会啦,对不对啊,程清嘉同学?” “嗯。”那人表情寡淡,应声时无波无澜的语气就好像在说“我不是很想认真回答你的问题”。 “真的?!“苏敏君瞪大了眼睛,想再确认一遍。 裴伴还没回她,宋煜抢先一步,用卷起来的试卷敲了一下苏敏君的脑袋,道,“你傻么,人家要真约会还光明正大的告诉你,甚至具体到时间日期。当然是唬你的。” 程清嘉:“……” 裴伴不禁低笑出声,心想,果然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对付宋煜就得来来这一招,而对付苏敏君还得用宋煜。 “再说了,真的陷入爱情的人的眼神是瞒不住的。要我女朋友是我同桌,我一天含情脉脉看她三百次。你见过程清嘉这样的眼神么?不,他只会给你‘别打扰我’的眼神。” 程清嘉:“……?” 裴伴忍不住皱眉,感觉自己身上被插了好多箭,心肝儿疼。 恍惚间,感觉自己满脑子都是“他不爱我”。 这宋煜,不会说话就少说点嘛!男生唧唧歪歪的真的很让人烦诶。 “日收情书三四封,真能动凡心,早就在人侯可爱主动出击的时候就动啦。” 这个侯可爱裴伴知道,宋煜心目中的校花妹妹嘛。 但她不知道还有这回事情。 “上学期秋游,特意跑来找程清嘉呢。”宋煜颇有些得意,仿佛被侯可爱告白的是他似的。 啊。 那时候啊。 那时候裴伴还坐在离程清嘉比较远的位置。 当时对他的关注度也少了很多,自然收集不到这么全面的情报。 她正想着,就见那个原本在桌边的高挑清瘦身影正往教室后门走去。 又是那副漠然且事不关己的样子。 习以为常了。 此时,苏敏君的东西已经全部收进书包,她拉上拉链,一副八卦没听完意犹未尽的样子,用手肘轻轻撞了撞同桌宋煜,“具体一点,再讲讲呗?” 裴伴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抓起苏敏君就往教室门口走,“好了好了别八卦了。八卦能有奶茶重要?” 苏敏君一边被拽着走,一边反驳,“但是奶茶能有男人重要?” 裴伴:“……” 对,奶茶天下第一重要。嗯。 “好了好了,我这都远离战场了,放开我,我保证不跑回去找宋煜问清细节。”苏敏君一副“我发誓”的真诚模样。 裴伴这才将她放开,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粉色包装的糖果,拆开包装纸塞到旁边小姑娘的嘴里,“多吃糖,少说话。” “做个又甜又乖的小仙女不好吗?” “你见过这么“膨胀”的小仙女吗?” 苏敏君双手叉腰,捏了捏自己裹在校服外头的黄色大棉袄。 裴伴:“……” ……好吧。 两人下楼,楼道里没太多学生。 但苏敏君还是环顾四周,刻意压低了声音,和裴伴咬耳朵说:“你不是喜欢他么?你不想了解一下具体情况?那可是侯可爱诶。” 正如宋煜把侯可爱同学奉为心中的top 1女神,苏敏君同样认同侯可爱的颜值,并把她列为劲敌。 “没事。”裴伴唇角微勾,语气淡淡,吐出这两个字,像是并不太在意的样子。 ——我自己问他。 她在心里补充道。 作者有话要说: 程清嘉:难得想放点风声出来,打扰了。 第37章 裴伴拉着苏敏君去校门口喝奶茶,熟悉的温柔的店主小姐姐,熟悉的芋圆奶茶三分糖,熟悉的粉色吸管。 他们这次没有带走,而是在店里坐下堂吃。 找位置的时候,裴伴的眼神和角落里的一个女生对上。 女生扎着高高的马尾,看起来很精神的模样。她嘴里咬着吸管,一只手按着书本的页脚,另一只手则捂着奶茶。 是丛莱。 裴伴也很久没见了她了。停留在裴伴印象里的丛莱,总还是几年前她乖巧短发的样子。 虽然在一个学校一个年级,但能偶然碰到的概率依然低的可怜。 上一回见她,还是在年级的跨年联欢会上,她在校合唱团中表演大合唱节目。 人太多,几个声部混响,她听不到属于丛莱的声音。 学校有文刊,投稿后可能会被采用,刊登连载小说或散文随笔皆可,只是那么多期,那么多作者,裴伴没见过丛莱。 明明很久之前,丛莱把薄薄的本子递给她,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漂亮小楷。 故事名叫《竹谷》,一个倔强的小女孩复仇的故事。 当时她仅仅写了寥寥几章,时间久远,具体内容裴伴早已记不清,只是当时确实被惊艳了。 也许是年岁尚小,但她总觉得丛莱是有天赋的。 只是丛莱后来将时间花在练声习舞。 她说那样的人比捧着本书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人更受人欢迎。 那么,她现在受欢迎了吗?她有一些好奇,但裴伴从没听班里的人议论过“丛莱”二字,关于五班,她听得更多的是男生议论五班年轻漂亮个子娇小的班主任兼英语老师,尽管裴伴嗤之以鼻,总觉得有点下/流低俗。 被他人挂在嘴边讨论,算是一种受欢迎的检验形式吗? 裴伴低垂着眉眼,有片刻的失神。 两人都没说话,只是点头一笑。很疏远的打照面方式。像是问候一个久别但不曾亲密过的朋友。 苏敏君也看到了坐在角落的丛莱,嚼着珍珠,口齿不清地问她:“认识的人?” “嗯,小学同学。”裴伴简单带过。 如今再也不能用上当时最好的朋友这一说法了。 因为不再是了。 再度提起,也只是徒增伤感。 裴伴今天请苏敏君喝奶茶是有计划有目的的。 不单单只是以前周五放学后,“为了庆祝周末,庆祝我们又安然无恙地活过一周,请你喝甜甜的奶茶吧”这么简单。 她特意看了苏敏君的成绩,倒数第一名也实在是出人意料。 早知她成绩吊车尾,但也没有真正垫底过。 这还头一回,偏生她像个没事人一样满不在乎。 学校里人多,她也不好直接询问她具体情况,于是便将她带来了奶茶店,这家店人少,安静,而且有座位。 而且,喝奶茶时候的苏敏君,要比其他时候的更乖顺可爱一些。 “我写的那些题目详解和错题分析,你到底有没有看啊?“裴伴切入正题,直接问道。 “我……”苏敏君欲言又止,她低头,不敢去看裴伴的眼睛,两只手指不停的绞啊绞,过了半晌才支支吾吾地吐出几个字来,“我看了的……” 行了。 说谎。 裴伴一眼看穿。 但她倒也不计较自己的一番心血付诸东流打水漂。 每天牺牲四十分钟插科打诨的时间给苏敏君写学习笔记,她倒也乐在其中。 总觉得在做有意义事情,感觉还不错。 她生气不是因为自己的心血被无视被践踏,而是正如那天宋煜嘴快说的那样,怕苏敏君考不上高中。 “最近作业也没有好好写吧?” “上课还是走神?” “你是怎么想的,和我说说规划吧。” 对面女生连着发问,明明是咄咄逼人的话,但却被她用最温柔的语调说出来,苏敏君觉得自己心下的防备被瞬间卸了下来。 裴伴在问她未来规划,而不是在一味的责备它。 这两个可不一样。 “我怕……” 苏敏君话音未落,只听到“嘭”地一声,硬是将她打断。 坐在对面的女生,刚将吸管戳破一个口子。 女生低头,吸了一大口奶茶,腮帮子鼓鼓的,她抬起头来,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是温柔且耐心的神色。 那一刻,苏敏君想,如果裴伴曾分享秘密于她,那么她也要对裴伴诚实。 “裴伴,我不想考高中了。我这榆木脑袋,你再怎么给我写题目详解,也没用的。”苏敏君咬着吸管,脸偏向一旁,低垂着眉眼。 “胡说。”裴伴瞥了苏敏君一眼,“你有几次考试还不错,看排名是能够上普通高中的,努力一下就有区重点了。等下半年开始复习冲刺了,跟着大家的步调,考个高中还是没问题的。” “你是不是因为排名总不好看所以伤心了?” “但你知道我们学校本来就是区里数一数二的,你就算在这里垫底也比别的学校的一些学生强多了。” 苏敏君掏了掏耳朵,显然懒得听这些她曾听过无数遍的东西,“可是全市的升学率只有60%,为什么我不能是那剩下的40%。” 这个地方,中考是有些残酷的,只有60%的考生能顺利进入高中,而剩下的40%只能分去不同的职校中专,有的甚至无学可上。 听到苏敏君这么说,裴伴真是要气结,再也无法保持最开始的从容温和,她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一下自己,道,“可是也就剩一年了。反正你现在除了学习,也没有别的事情,为什么不努力一下?” “我不想。”苏敏君嘟着嘴,低头玩手机,语气颇认真,“裴伴,实话跟你说吧。我忙着呢,我想写小说。” “……什么?”女生双眸中现出惊诧之色。 “我想好了,我想当个网络小说作者,在网上连载小说。”苏敏君提到这个,脸上不自觉的流露出欢喜的笑容,“不仅可以让别人看到自己的故事,让自己笔下的人物被更多人认可,还能赚到不少钱。” 裴伴不看网络小说,即便苏敏君是狂热爱好者,天天捧着个手机看电子书,但她还是坚定的没被拉入坑。 但班里不少男生会看某点上的玄幻修真类小说,还嚷嚷着花钱买文看特贵,所以大部分人都看的是盗版文,说是网上那些盗文网站一抓一大把。 发表小说,签约上架后作者可以盈利,这个简单的流程裴伴还是懂的。 只是,她还是觉得苏敏君好天真。 “那你到底是为了分享自己的创作,还是为了赚钱?”裴伴发问。 她想起月亮和六便士。 又同时想起爱情和面包。 “应该是为了想让自己写的东西被人看到吧……但后来知道原来写小说能赚钱,就觉得这完全可以双赢,我何乐而不为?”苏敏君想了想,回答说。 “可是你还没成年吧?” “有监护人许可就行,再来也能用我妈身份证签约。”苏敏君一副没问题的轻松模样。 “你妈同意?”裴伴皱眉,发问。 “当然,她巴不得我早点赚钱。”苏敏君点点头,“上高中他得出学费,读中专国家还有补贴。” 裴伴沉默。 “所以,你最近都把时间花在写小说上了么?”裴伴问。 “嗯哼。我给你看看吧。”苏敏君从书包里翻出一个蓝色的本子,很薄一本,翻开了给裴伴递过去。 那一刻,裴伴有些恍惚。她不禁转头去看坐在远处角落的那个女生。 只是丛莱从不会兴奋地给她看她写的文字,而是裴伴看到她安静在写,时而望着窗边发呆构思,时而落笔,然后问她“能不能让我看一下“。 然后丛莱就会给她看。 她喜欢丛莱写的故事。 苏敏君的字没有丛莱写的好看,丛莱从小练硬笔书法,写得一手蝇头小楷,特别优越,她曾羡慕好久。 漂亮的字配上漂亮的文章,简直是享受。 苏敏君的字和她半斤八两,甚至还没她一**爬字强。 内容着实晃眼。 同时,苏敏君双手撑着下巴,滔滔不绝地和她讲她的构思。 “我想写两个故事,一个是霸道总裁和辛德瑞拉,另一个是痞子校草和小白花。” “两个双开!当然,我还没发表,因为就写了几千来自,通过不了网站的审核呢。但我觉得没问题的,就我纵横网文界三年,有的签约作者写的稀巴烂,照样收揽了一大批叫好的粉丝!” 裴伴大致扫了一眼,第一页应该就是苏敏君说的霸道总裁的故事,刚写了个开头,出身贫民窟的女主为了给父亲还债而和霸道总裁男主签下恋爱合同,成了契约情侣。 她往后翻…… 眉头皱的越来越紧。 然后,霸道总裁的故事结束了。 下一页,是痞子校草的故事。 这时,苏敏君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大喊,“等等!别看!”试图从裴伴手里拿回自己的小本本。 但这回,裴伴难得的强硬,神色严肃地看了苏敏君一眼,没有放手,继续往下扫读。 苏敏君心想现在也来不及阻止了,只能低下头来,在一边画圈圈。 裴伴仅仅是看到运动会这个开场,就有些不想的预感。 再往下—— 难怪苏敏君刚刚不让她看,这第一章的内容不就是发生在她身上的,与那个京铭有关的事情的复刻版么。 痞子校草? 小白花? 怪不得苏敏君把那件事情记得这么清楚。 用文字重复过一遍记录下来的,能不清楚么? 裴伴觉得头都炸了。 她还挺会就地取材。 “我觉得很糟糕,苏敏君。” “裴伴你是不是生气了?你要不高兴我就放弃第二个梗,专心写霸道总裁。”苏敏君声音低低的,也知自己以裴伴和京铭为原型yy言情小说是对不起自己朋友,明明裴伴这么讨厌京铭…… “不是。我不是因为这个。“裴伴摇了摇头,状似平静,“我单纯觉得你写的很糟糕。” “我不觉得你现在有以此为生的能力。”说这话时,女生特意在“现在”二字上加了重音。 “你应该好好读书,至少先考上高中,再读个大学。” “你如果想进行创作,你可以读中文系,先充实自己。” “你应该是接触更好的东西,你要看到那些好的东西,才知道什么是好的,而不是停留在这种……” “够了!” 裴伴眼皮被这个字惊德跳了两下,在这三九寒天仿佛有一桶冰凉刺骨的水往她头顶冲下。 即便在开着暖气的奶茶店里。她的手依然冰冰凉,五指下意识地收紧,指甲陷进掌心的肉里,泛起一阵阵痛感。 “如果你生气我以你为原型写下来,我道歉。你不喜欢,我就不写。但你不要因此就这么刻薄的对待我创造的你从不屑的东西。” “至少得公平吧裴伴?你没看过这一类东西,你怎么可以就这么去批判他呢?” “我知道你一直看不起这种网络言情小说。” “我也没奢望你能喜欢它,但我更讨厌你这么傲慢地对待它!” “什么是好的,什么是不好的?难道不是按照自己的喜好去鉴别区分的嘛?还是说要按照裴伴你个人的喜好和观点去区分?你是什么美国标准吗?” “你喜欢的就是好的,我喜欢的就是低俗不堪的吗?” “我把这件事情只告诉你,是因为我把你当成我独一无二的朋友。我告诉你不是让你指责我,不是让你阻止我,更不是让你用一些让人难过的话否定我。而是单纯分享这一份心情。我觉得你是我的好朋友所以我应该告诉你。” “我是因为想写而写,不是为了钱,我不是被猪油蒙了心。” “我以为你会理解理想于我有多重要,我以为你会鼓励我。” 黄色羽绒服还未脱下的女生,双手撑在桌子边缘,低头着,红着眼,像是一只几近发狂的小兽。 她咬唇,动作粗鲁蛮横地一把将本子拿过来,塞进书包里,“你不要装圣人来拯救我了。” “我求求你放弃我吧。” 就连书包拉链都没完全合上,女生就这么抱着书包跑开了。 鞋底与地板接触发出的声响以格外强硬野蛮的姿态撞进裴伴心里。 那是苏敏君留下的最后两句话。 裴伴看着空位前那杯只喝了四分之一的奶茶。 她好像还深陷在那个时刻里,无法将在自己从中**。 半晌后,她才缓缓伸手去触摸那杯奶茶。 掌心罩住白色纸杯。 还是热的啊。 她发怔时甚至忘了要眨眼睛。也许是眼球过久的与空气接触而干涩异常。 连带着鼻子一酸。 就这样,好像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掉了下来。 后来,再度回忆起当时的场景。隐约记得,努力蜷缩着身体减小自己存在感的呆滞的自己。 还有另一旁喝奶茶,目睹了一切后没有心思再看书而是陷入思考的高马尾女生。 原来这就是构成蝴蝶效应的一部分吧。 后来大学时,裴伴读了约夫·布鲁姆的《巧合制造师》,顾名思义,你的恋爱,你的升迁,你的失业,都可能出自某位巧合制造师的手笔。你和某名男子喜结连理也可能只是巧合制造师的毕业论文课题。他在暗处观察着你,以制造巧合,改变细节从而改变你的人生发展。 而路上遇到的每个人,都可能是所谓的巧合制造师。 那么,丛莱也是。 只是当时裴伴并不知道。 当时懵了的裴伴只是无助地在奶茶店发呆了半小时,才往42走去。 好巧,又是一个失意的周末。 在吧台后,她见到了熟悉的围着卡其色围裙的年轻人。他的头发又长了一些,黑色部分从发根出野蛮生长。 不少人会羡慕他的头发生长速度吧。 只是这一回的井上月换了一件惹人眼的圣诞主题毛衣。以红色为主色块,上面用不同颜色的毛线勾勒出麋鹿、雪花、铃铛和礼物等图案。 人依然很少,井上月才有空和她搭话。 “你怎么成天都不开心?”年轻人放下手里的不知名书籍,单手撑在台子上,身子向前倾,以此来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他勾着唇角问隔了一个吧台的失意女生,带着点取笑的意味。 那天,裴伴窝在42二楼的短沙发上,又看了一遍毛姆的《月亮和六便士》。 然后她买了三本当下正红销量最好的言情小说。 言情小说的封面设计大多华丽异常,整册书籍装订精美,抱在怀里沉甸甸的。 你要看完,才能去评价。 苏敏君是第一个警告她要扔掉偏见的人。 她一直以为自己骨子里从来没有这种高人一等的傲慢。 但也许生而为人都难能逃脱这种劣根性。 即便后来她玩游戏,那个圈子里也逃不过鄙视链的存在,一定要分个三六九等,明明究其本质,都绕不过“娱乐至死”这个标签。 那天晚上,裴伴注册了一个微博账号。 当时微博刚出来没多久,不是个热门的社交平台,甚至还有很多人在用博客。 于她来说,这个账号的意义和写日记一样。 只不过在她看来,这么一个平台比日记本更加安全。日记本也许哪天丢了,或者被别人看到了,但这个账号不会。 即便会有网友看到,但隔着屏幕,谁又会知道你是谁。 这个账号裴伴用了很多很多年,粉丝也只有五六个,而且明显都是那种僵尸粉。 她以为没人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把一些事情交代完了。 下章开始就能和程清嘉同学过最后一个甜甜的寒假了(。 第38章 (小修) 细数这十几年,他能确信他这辈子没有迟到过。不过,这一回,那个背影瘦削但身姿依然挺拔的站在一幢别墅大门口的男生觉得这一记录即将迎来终结。 无论何时都要站直,驼背是最大的忌讳,这是程清嘉从小受到的教育。驼背看起来精神萎靡颓废,若是被母亲看到,即便她向来步履匆忙,但也会顿步停下,用审视的目光盯着他,在总是衣着端庄妆容精致的母亲开口说话之前,那种威压就让你明白,她即将警告你的是什么。 白色的长款羽绒服包裹之下,他仿佛成了一棵被白雪浇筑的松树,与身旁安安静静且永远不会开口说话的圣诞树形成鲜明的色彩对比。 这棵圣诞树自然是一个月前的圣诞节留下的产物。程清嘉右手摸索着其中一个铃铛,它不会响。 裴伴说她家的猫叫铃铛,因为只要喊出这两个字,脑海里就会很自然地浮现出铃铛晃荡时发出的清脆声响,这对人类来说是一种条件反射,就像巴罗夫的狗一样。 他不是苏敏君,当然不会对裴伴所说的话都确信不疑。至少他不该有这种条件反射。 恰好有一阵风吹来,牵动着披在圣诞树上的彩带。那一瞬间,他突然幻听,有一种类似风铃的声音占据了他的耳朵。 然后,那个假铃铛被他当做是烫手山芋一般扔开,他当做无事发生过,并第十二次低头看手表上的时间。 每一次的时间间隔都意外的一致,几乎他每看一次,时间就会向前推进一分钟。这种对于时间的感知力,可能得益于考试做题时一次次给自己限定时间,渐渐的,分和秒就成了他的亲密好友,无论是闭上眼时,而是落笔写题时,都能以心跳以脉搏去捕捉它们的前进速度。 而当一个人无所事事,全身心投入于“等待”一事时,时间的存在感总是被无限地放大。 他会时不时地将视线投注于远方,像是一个能覆盖360度全方位的摄像头一般,监控着周围出现的每一道人影。 终于,在下午一点五十三分,程清嘉收到了来自裴伴的短信。 程清嘉的第一反应是,她该不会是要放鸽子吧? 裴伴会放鸽子的理由很简单:昨晚熬夜玩游戏今天睡过头了。 只是这个理由在下午两点上课这条要求上,似乎有些站不住脚。 【来自裴伴:我!迷路了!所以可能会迟到一会儿。你帮我和老师说一下吧QAQ非常非常非常抱歉!!!】 ……迷路? 这两个字眼,成功让久立于风中的男生蹙眉。 他很久没有听到这个迟到理由了,其不可信程度大概堪比在路上送摔倒老奶奶去医院急诊一样。 他直接拨通对方电话。 “程清嘉……” “裴伴。” 这两个名字,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和语气,几乎同时传入了程清嘉的耳朵里。 “啊……是我!”电话那头的人听起来气喘吁吁的样子,像是刚跑完八百米一般的难受。 程清嘉直切主题,问道:“你在哪?” “我……”那头的女声顿了顿,犹豫着继续低声说,“……我迷路了啊。”就像在低头承认一个自己犯下的罪行一般卑微。 其实裴伴有点委屈。 她要是知道她在哪,她还会迷路吗? 在这个距离外环路地铁站一公里左右的高档别墅小区的某一条林荫小径上,穿着白色长款羽绒服的女生面泛潮红,刚刚持续了两分钟之后的剧烈跑步让她胸口涌起一种充血的疼痛。吞咽口水时,甚至还能感受到一种令人恶心的血腥味弥漫在喉咙口,然后渐渐蔓延至整个口腔。 和电话那头的男生说话时,她微微张着口,不自觉的吸了一小口冷气,结果引起了一阵咳嗽。她拍着胸口,原本就被无情冷瑟的北风刮得微微泛红的眼睛更是噙出点点水光。 裴伴最讨厌迟到,所以她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刚刚一点四十,原本想着二十分钟的时间,从门口走到陈教授的家里总归没什么问题,而且门卫大叔还给了她指引,结果她照着门卫大叔说的什么左拐右拐向前路口再左拐,一路找过去,发现门牌号已经变成了177。 ……明明她问大叔的是117啊?? 这个数字不仅让她茫然,甚至还令她陷入手足无措的境地。 对不起,她该有区分性地把“1”念成“幺”而不是“一”的。 裴伴当时看到门牌号整个人都傻了,欲哭无泪。 果然一边斗地主一边不耐烦的回答她问题的门卫大叔都是不靠谱的。 她打开手机看时间,发现时间已经逼近十二点。 她一向讨厌迟到,不是讨厌别人迟到,而是讨厌自己迟到。 一旦自己有迟到的风险,心里就会控制不住的焦虑起来。也许是因为几年前因为迟到被一个老师狠狠地罚过,自此给幼小的她留下了影响终生的心理阴影吧。 此下,别无他法,原路返回再问路势必迟到。而且还得迟到特别久。 裴伴正好走回一条分叉路口的大地图标识处,她在地图上找到红褐色五角星的位置,那正是她现在站立的地方,大地图上标了大概分区,没想到这高档别墅小区竟有两百户人家,不禁感概有钱人真的很多。 由于匆忙,裴伴简直是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了她的记忆力上。扫了一下大概地图,然后在脑海里比划了一下主干道和小道,最后她踏上了不归的征程。 没错,再也没有找到正确的方向。 最后,裴伴只能抱着一种壮烈赴死的心情给程清嘉发了短信。 只是她没有想到,那人的手机号码会那么快就出现在了她手机屏幕上。 【程清嘉来电】 拒绝?接听? 接听。 按下接听键时,裴伴心情复杂,她一边皱眉眯眼,生怕下一秒就传来程清嘉不耐的责备,但另一边,又暗暗期待着能有一个人,将迷茫的她一把抓住,能将她于冷硬漠然的建筑世界里拯救。 电话那头,他以清冷嗓音发问:“在小区里吗?” “嗯!”裴伴不敢再动,留在原地,一只脚尖不停地在地上画圆,她的耳朵紧贴着手机,重重地点了点头。 “你就留在原地,不要动,我来找你。”他沉稳的嗓音,如同从遥远彼岸的浪潮一般涌入裴伴的耳朵。 “但你怎么知道我在哪……”女生声音轻如蚊吟。 “我现在是不知道。”那人说。 “所以麻烦你把离你最近的门牌号告诉我。” 裴伴:“……” 她当场当机。 明明寒假才刚刚开始,她却好像已经傻了。 脸颊上好不容易褪去的红晕,这下又重新爬升了上来。霎时间,裴伴只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自发热体。 她迅速跑到一栋别墅的门口,将上面印刻在金铜色铭牌上的数字告诉程清嘉。 她说完后,那个人没有立马挂断电话。 “那你……快点来哦。”女生声音小小的。 “嗯?你说什么?” 他好像没有听清楚。 “啊……没什么。就……不知道这个小区有没有变/态。”裴伴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一圈,突然想到,就顺口一扯应付程清嘉。 小区那个变态、露阴癖那个问题至今仍未解决,时不时就有女生一脸惊恐或者直接哭的梨花带雨的来上课。 学校没法管,小区物业也推脱给居委会,居委会说自己也没办法,找了民警但将他送进精神病院两天,家人又把他接出来,依然在小区里作祟。 但这里…… 裴伴四顾一周,清一色的欧式小洋房风格建筑,仅仅只是粗略的扫了一眼,就能甄别出所用建筑材料的高级品质。 这里可是高档别墅小区。裴伴在心里提醒自己。 不是他们那儿那个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爬山虎早已爬满楼房外墙的老破小建筑群能比的。 原本裴伴根本没想到这茬,现在自己吓自己之后,心里反而发慌了。 人吓人,吓死人。 渐渐地,她开始用防备的眼光注意周围的动静,生怕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变/态或不法分子。 如果……如果能一直听到程清嘉的声音就好了。 心里冒出这样一种声音。 “程清嘉……”她轻轻喊了一声,明明可以通过手机屏幕确认两人依然正在通话中,但似乎总需要一个应答,她才能真的确定那个人就在另一头。 “嗯。” “你还在哦。” “……废话。”他有些无语。 “其实我也遇到过我们小区那个变态……” 只是她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 裴伴将目光凝在远处的一个随风摇曳的枯叶极近完全败落的秃树干上。按照她讲故事的习惯,她的眼睛需要抓住一个点。 裴伴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是顽固。她只是觉得自己不能因为这种事情害怕。 她也好像习惯了报喜不报忧,经常把沮丧的情绪留给自己消化。因此比起朋友间嬉笑打闹,她其实更希望能留出大片的时间一个人好好独处,因为她需要自我排遣很多负能量。 “当时远远的,那个变态背对着我,你知道我视力又不好,模模糊糊的,还以为是个穿着黑西装的人站在前面……” 电话那头的人,没有说话,回应裴伴的是隐约的风声。 裴伴看了一眼腕表,继续说。 “也没想到会是那个变态……走近了,他突然转过身来面对着我,还一直笑,我这才发现他没有穿裤子……” 那头传来的风声,好像逐渐加大。苏敏君曾问过她,怎么才能证明风的存在?当时她是怎么回答的? 哦,想起来了。 她好像对苏敏君说,你拥抱它的同时,就能证明了。 苏敏君又问,但我看不到它,怎么去拥抱风? 裴伴双臂呈弧形张开,然后作出一个拥抱的动作,像是在给苏敏君做示范。 你看,拥抱风的时候,是不是就能感觉到它了?既然能感觉到它,它就一定是存在的。看不到,但能触碰到。 那时候,她是这么阐述自己的想法的。 “当时我特别害怕,脑子一片空白,转身立马就跑了,那条路上除了我一个人都没有……我很怕他追上来,但他没有,然后我换了另一条路去学校,没有遇到他。” 只要一件事情变成回忆,好像就没那么恐怖了。 比如此刻,她能用无比平淡仿佛经历过这一切的不是她的语气和程清嘉讲述这一切。 但实际上,它还是会时不时化作梦魇困扰着裴伴。 在某几个黑夜,折磨她的睡眠,影响她的情绪。 过去是过去了,但既然是经历的,都是刻在骨子里的挥之不去,会逐渐被时间消磨,但永远不会消失。 是啊,那确实是风声,越来越清晰,仿佛也温柔地包裹住了她。 他以沉默,以喘息,时时刻刻,回应着她的每一个字,每一种情绪。 “程清嘉,你是在跑吗?” 与拥抱同理的是,当你奔跑的时候,风也时刻相伴。 “嗯。” “我这里啊,能听到风声呢。真的感觉很神奇。就像我也在和你一起跑步一样。” 与此同时,我的心啊,也较之平时更快地跳动起来。那在血管里缓慢流淌着的血液仿佛也渐渐地升温沸腾,以一种喷张的状态,刺激着大脑和神经,带动起兴奋的情绪。 她的心第一次触碰到这样一种神奇的感受,像是生长出了无形的翅膀。 属于那个人的喘息声也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加重,像是有无形的手按下了音量增大键一样,按了一下又一下。 “是吗?” 这两个字,从电话那头传来,好像也显现出一种被冷风吹后的干涩。 但好像……好像是带了点笑意的。 裴伴心底泛起点点愉悦。 停在154号别墅前的女生已经不知第几次关注着表盘里的分针秒针,终于,在时针指向数字2的时候,愧疚打败了欢喜。她耷拉着眉眼,神情满是沮丧,“程清嘉,对不起,我让你迟到了。” “那么,请我吃文字烧吧。” 即便混杂着那阵阵风响,从他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分外清晰。 分外动人。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还记得前面提到过的文字烧梗吗(。 大概不了T T 第39章 多年以后,裴伴也一直记得那天程清嘉在小区某一个角落,找到她的情状。 当时,周遭安静的不像话,唯有北风扫落叶时发出的簌簌声响,更添了一分清寂。天空高远,云层稀薄,大片蔚蓝笼在头顶,格外辽阔。 因为是工作日,所以来往的路人寥寥无几。无论是汲汲营营行路,还是悠然散步,几乎每个路人都目视前方而行,从不曾在裴伴的身上作片刻停留。若非她以呼吸明确自身存在,她会怀疑自己是否消失,又是否透明。不像在她住的那个老旧小区,有一半以上居民都是退休的大爷大妈,一大清早便是菜市场般的吵闹。说得好听点是有人气儿,说的难听点那就是噪声污染。 等了不知几分钟,终于,在某个路口拐角,裴伴看到一个身影快速划过,像是一道转瞬即逝的流光。 正跑动着的高个男生,上身着冷峻漆黑的冲锋衣,休闲牛仔裤下包裹着的双腿修长,跑动时姿态矫健得像是草原上捕猎的一头豹子。他手里抓着一条米灰色的毛织品,是原本应当系在他脖颈间的围巾。 再近一些,能较为清楚地观察到,男生原本就白得令好多女生羡慕的皮肤上似乎泛着浅浅的粉红色,那是剧烈运动后自然而然产生的生理现象。 从那个路口,到她面前,程清嘉花了多久? 裴伴无法用理智和科学去计算。 只觉得,他像是一道光那么快,刚刚她还在盯着将他衬得出类拔萃的黑色外套瞧,下一秒他好像就闪现到了她的面前。 如果不是光,那就是奇迹。 然后,裴伴又想到,他的跑步速度,似乎也随着岁数的增长,一年比一年快。犹记得刚入学那年的体测,裴伴在跑道一旁的草坪上抱腿坐着休息,她刚测完八百米,整个人都像是从地狱荡了一圈后被强行捞回来的。即便身心俱疲,但她的目光从未离开过暗红色塑胶跑道上的某一个点。 那个点属于最后一个梯队,这个梯队里的人大概就是常说的“跑步困难户”。他和身前身后艰难跑动着的四五个人一样,每迈进一步,都不像是在田径场上,而更像是深陷泥沼一般,要非常非常努力,才能将左右**替着一步步向前。 当时裴伴在心里喟叹,原来,程清嘉同学和她一样不擅长跑步呢。 那个时候,她的想法也尚且幼稚,即便不想承认,但内心深处却隐隐有些失落,要是程清嘉同学没有任何缺点和弱点,哪里都好就好了。 好像这样才符合一个完美的暗恋对象该有的样子。 这样,她见他第一眼就心生莫名喜欢,然后一直惦念,心中的恋慕逐渐加深,这一系列就能得到完美的解释。 ——因为他简直完美。 裴伴虽然不想承认自己有这样的想法,但也意识到有这样的想法的自己,就像是被困在阴暗处透过缝隙窥探世界的丑陋的植物一样刻薄又冷漠。 所以,在对耐力跑不太在行的程清嘉同学有一丝丝失望的同时,心里不可抑制地升起对自己的厌恶。 原来,她是那么糟糕的一个人啊。 这样的她,和王尔德笔下因小矮人的丑陋而取笑蔑视他的娇蛮无情的西班牙小公主有什么区别。 后来,裴伴机缘巧合下了解到程清嘉有了夜跑的习惯。 夜跑对裴伴来说是个很陌生的名词,也绝对不是个会贴在她身上的标签。 程清嘉也是她朋友列表里的夜跑第一人。 偶然几次,裴伴从小区门口面包店买东西回来时,也会在小区遇到从一米之外匆匆掠过的他。 夜色下,他很快消失,目光笔直头望向远方的他甚至可能没有注意到一旁走路的她。 夜色下,一个人,听自己的喘息声。 跑步啊,原来竟是那么孤独的一件事情。 怀里抱着一大袋面包的裴伴,心里如是想。 同时,她发觉他又是那么自由。孤独和自由,本身就是两个并存的词汇。 前段时间,她信誓旦旦说要和程清嘉一起夜跑,但坚持了几天也以三分钟热度的放弃告终。 到最后,退缩的理由也分不清到底是她觉得跑步实在太累,不想为难自己,还是她觉得自己跑步速度太慢,不想当拖油瓶,让程清嘉配合自己。 如果觉得努力一定有用,那其实是一种傲慢。 但跑步是坚持下来,就能得到正反馈的事情。 努力得跑,坚持得跑,身体就会产生记忆,体能也会逐步上升。后来,双腿交替迈动着大步向前,以更快的速度,就逐渐成了和呼吸一样自然的事情。 也许对越跑越快、越跑越轻松的程清嘉来说,有个子拔高的因素在其中。毕竟,腿长的人在跑步方面总有一些优势。 总之,这三年来,他终于从田径场上的落后选手,成了能起带头作用的第一梯队。 虽然裴伴知道,程清嘉再怎么努力也不能成为像京铭那样的天生的跑者,但在裴伴心目中,程清嘉是她见过的人中跑得最自由最浪漫的。 他不是有条件的在跑步,而是单纯的在跑步。 不为学校,也不为自己。不为名利,不为他人喝彩欢呼,不为万众瞩目。 是属于他自己的,一个人的孤独、自由和浪漫。 在程清嘉日复一日地奔跑的时候,裴伴那关于喜欢的心境也慢慢改变。 第一眼的喜欢,第二眼的惦记,第三眼的暗自倾慕,也许只是有爱的需求,所以去爱一个特定的人。喜欢的并不是他,而是爱情本身。 而后来,那在阴暗角落里丑陋生长的植物,听到四周墙壁一条条缝隙崩裂的声音,在某一日,将其困住的四面墙壁蓦地轰然倒塌,她终于流着眼泪,望向太阳。 30号那天,两人见面后的第一句话,是他稍稍调整了一下呼吸后,勾着唇角,对她说:“怎么?难道不应该给我递瓶水么?” 裴伴听了,先是低头红了耳朵,但几秒过后,她见面前高个男生眼里满是戏谑,才意识到原来程清嘉是在玩梗,分明是在以那件事情取笑她。 有时候,这家伙,也会有点恶劣。 她嘟起嘴,暗暗地在心里说了一句“过分”。 但很快,她眼珠子一转,偷偷扬唇一笑,带着点想出来了什么小花招的得意。 裴伴从单肩背着的帆布袋里取出一瓶黑色包装的饮料。这瓶三得利无糖乌龙茶是她在地铁站里的罗森便利店买的,刚从冰柜里取出来没多久,此时此刻,瓶身上尚且还带着点点水珠,指腹刚一贴上去,就被冰冷的温度刺激的颤抖了一下。 她递出去,握着瓶身的手悬在半空中。 “啊,水的话没有呢,不过有乌龙茶噢。这一瓶……我也就小小的喝过两口而已。”毕竟是留着等等课上喝的。 裴伴说着,嘴角伴着使坏的笑容。 她在心里和程清嘉暗暗较劲。 我敢送水,你敢喝吗?! 让你取笑我!哼! 裴伴几乎是胸有成竹地料定程清嘉是不会拿走水的。 可是,她心里那种反将程清嘉一军的以牙还牙的暗爽还未持续多久,悬在半空中的手就感觉到一股力量。 刚刚心里还在摇旗呐喊欢呼自己的胜利,下一秒,旗子就被敌方捅了个稀巴烂。 渐渐的,她的五指似是被迫一般一点点地离开瓶身。 那瓶黑色的乌龙茶饮料再也不受她的控制。 像是电影慢镜头一般,女生睁大了吃惊的眼睛,瞳孔早已失去聚焦的能力,仿佛一下子坠入灰蒙蒙的雾天里。 雾天里,唯有那个人的影像却逐渐清晰。 看到—— 看到他潇洒利落的仰头,手肘曲折几乎成九十度。男生将瓶口与嘴唇拉开一定距离,下一秒,冰凉的棕色液体以一定的流速,倾倒入他的口中,随着“咕哝咕哝”的声响,他脖颈间的喉结来回滚动。 紧接着,他微微皱着眉将口腔里的液体尽数吞下,原本鼓起来的腮帮子也逐渐正常。修长好看的手从未停下过动作,他三指旋着瓶盖,将其盖上,这一套操作干脆利落,还不拖泥带水,那样子无非是再正常不过的喝水罢了。 末了,高个男生微微向前一小步。 他低着头,直接将瓶子放进了尚且处于呆滞中的女生左肩背着的帆布袋子里。 头顶上方,响起他云淡风轻般的嗓音,“嗯,味道还不错。” “够解渴了。” 她的脸几乎贴着他沾着薄薄霜气的冰冷外套。 视线里是几乎是一片漆黑。 在闭上眼睛的那短短一秒钟里,仿佛天旋地转,失去光明时她的听觉却变得格外敏锐。 隔着那一层布料,她好像能听到一种别样的心跳声。 她知道。 不是他的。 而是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大噶周一好0w0 趁着午修悄悄用手机贴一章……可能晚上还会小修一下,毕竟不用电脑改改真的很难受(。 第40章 米白色的帆布袋子,外表看上去有些粗砺,图案简单,上面只印着两行绿色的法语: Cesiècles'estavéréfou,inhumain,etpourri.Vousétiez,êtesresté,intelligent,tendreetincorruptible. 至于这是什么意思,裴伴不在乎,也不特意去查。人和人之间要保持距离,距离产生美,而这个道理也适用于此。一旦她得知上面法语的意思,它就失去了神秘感和新鲜感,那喜爱程度可能就会大打折扣。 半年前她路过某个书店,看到里面贩卖这一款帆布袋子,一眼相中,格外喜欢。不是因为内容,只是单纯喜欢它的排版、字体和颜色。既然喜欢,那就收下。这种帆布袋子其实适合春夏出行,但因为喜欢,所以即便在更加适合毛茸茸和深色系的冬天,裴伴也依然坚持带这个布料薄薄的帆布袋出门。 裴伴自知自己向来三分钟热度。没准哪一天就厌倦了这个普通的帆布袋,于是在能想到它的日子里,就一定要多带它出门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此刻,女生左手习惯性地抓着帆布袋的包带,在男生的靠近之后,她微不可见地往后小退了半公分。 随着她的小动作,绿色文字渐渐被隐藏一角。 由此,程清嘉再也无法分辨出上面的法语字母。 目光随之转移到短发女生那不断摸索着薄薄背包带的手上,这一刻不停的小动作正无声宣告着她的惶惶无措。 突然,就想起,期末考那天,在茶水间。 她比现在更加的紧张无措。他看得出来。于是,他说了一个关于颈动脉和刎颈自杀的轶事趣闻来缓和她的情绪。 他知道,一些冷门的科普小知识总能勾起裴伴的兴趣,从而转移她的注意力。 风吹着落叶在地上打了个圈。正低着头的裴伴,下意识的挪了下脚,用脚尖轻轻地搭在落叶上,像是在挽留它离去的姿态。 但是,那么轻飘飘的枯叶,是留不住的。 虽无半点言语,也不给裴伴任何缓冲和预告的时间,那只漂亮又修长的手有了新的动作。 刚刚触碰过冰冷杯壁后还有点润湿的手指,倏然间抓住了女生那填充着柔软白鸭绒的米白色蓬松袖管。 随着这力道由衣物传达到她的身体。 脚底的落叶瞬间失去了束缚,顺着北风往远方飘去。 在裴伴目光呆滞、神情愣怔之时,那原本如山间溪流般清澈的嗓音也像是沾染上了乌龙茶的苦涩清香,从她头顶传来。 女生的下巴紧压着脖子,有一点点双下巴由此挤压产生,但都隐藏在柔软的围巾之下。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但隐约能感觉到有他滚烫鼻息穿透几厘米的空气后的残余温热。 那个人问她:“还能跑吗?” ——什么? 她有点懵,“……啊?”反应显得有些迟钝。 跑……?! 啊! 对! 裴伴终于想起—— 他们又不是真的出来约会的!他们是来上课的!更重要的是——他们已经迟到了。 而这种情况下,她竟然还能一直犯愣。 真是,该当何罪。 想到这里,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那颗小心脏,又不安地“扑通扑通”快速跃动起来。如果现在让她到医院躺平了做心电图,那么体检结果一定是不合格的。 她刚欲开口给出回应,那人却抢先她一步,代她表态,“应该没问题吧。”格外轻松且肯定的语气,像是经过一番无懈可击的推理过后,得出的自信满满的答案一样。 就在男生说完的下一秒,裴伴像是遭遇了拉下扳机后枪械产生的巨大后坐力一般,整个人失去控制,被拽着往前。 渐渐的,她的脚也像是被安上了滑轮一般,哦不,可能是翅膀,因为她感觉自己好像正在这条路上飞驰起来。 那是程清嘉他的世界里,惯常的速度吗? 裴伴看着身旁匆匆掠过的一棵棵树木和一簇簇灌木丛,心里不禁发问。 好像,还不够快。 他的速度,远远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温柔的风声,而是更加亲密,更加紧致地包裹住身体,用一种蛮不讲理的霸道,把个体与外界隔绝起来。在那种速度的压迫下,耳朵是鼓胀发紧到产生些许痛感的。 羽绒服的表面光滑,随着奔跑而渐渐的变得难以抓握。 男生的掌心一秒秒地下滑,终于,在耳朵泛红的那一刹那,掌心的触感发生了天翻地覆般的变化。 取代了冰凉爽滑的羽绒服表层衣料的是另一只冰冷的手,被他紧紧握住。那只手小小的,能被他轻而易举地包住。 程清嘉不是第一次带人跑步。早在体育课上,沈陆楠就拜托他在他跑一千米的最后百米冲刺时,拉他一把,为的就是冲进及格线,免去重测的痛苦。体育老师对这一点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这一次不一样。 无论是掌心与众不同的触感,还是如同雨后春笋般不可控制的在心里破土而出的悸动。 “程清嘉……” 他听到身后仅半步之遥的女生声音软糯的叫他名字,心不禁停跳了一拍。 第一反应是,是不是他跑得太快,她太吃力了。 程清嘉皱眉,同时也刻意放慢了脚步。 他自然知道裴伴耐力跑向来差劲,和她从不及格的五十米短跑项目一样糟糕。以往体育课上,看她跑八百米要死要活的样子,总有种把这个小个子女生扛起来冲过终点线算了的冲动。 她在班里算是人缘不错,也有不少男生在一旁呐喊,给她加油鼓气。 连喊出一声“加油”都做不到的他,更不可能实现一直徘徊荡漾在心底、在脑海但被他不断压制着的那股冲动。 坐在距离塑胶跑道两米外的升旗台上,充当一个完全的旁观者角色,是十五岁的程清嘉做出的选择。 也最终成了将来二十岁的程清嘉的心有不甘。 就像在学校里,多看她一眼都像是罪过。他后来无数次回想那天宋煜的那句话,他说他从不会多看裴伴一眼,眼中也从无暧昧情愫,所以料定他与裴伴之间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同桌关系。 但宋煜不可能随时随地盯着他看。在宋煜看到的无数次他的冷漠背后,也自然有宋煜无数次看不到的他的无法克制。 但他不得不承认,只有这种情况下,在四下无人的时候,才能够一点点靠近。 才能够借着由头,紧紧牵住她的手,带着她奔跑。 就像那天在无他人在场的茶水间,才敢低头靠近,有点无赖地开口,让她帮他系上围巾。 “程清嘉,你是不是慢下来了?”裴伴犹豫着开口问。 能明显感觉到,速度的变化。从她需要非常拼命地迈动步伐,到她只要稍微努力就能维护两人之间的距离,差别是很明显的。 他在将就她的速度。 就像那几天她非跟着他一起夜跑,他也是这样。 即便他戴着耳机,不和她说一句话,只是安静的听着bbc英语,但跑步速度却是一点一点地降了下来。 都是因为她。 回答裴伴的,是呼啸的风声。 风擦过耳畔,告诉不了她程清嘉的答案。 不过没关系,她看穿了他的不言不语,紧接着又继续说:“还可以再快一点点哦,我可以跟上的。我们不是要迟到了吗,要抓紧一点吧?” 所以—— 所以再跑快一点点也没关系的。 虽然她很差劲,像慢吞吞的蜗牛一样差劲,但是能够一点点跟上他的速度,真的很高兴。 能够短暂地感受程清嘉跑步时所体验的世界,可是她未曾幻想过的经历。耳畔风声呼啸着擦过,道路两旁的风景也转瞬即逝一般落在身后,有他带着,一向笨拙的她脚步好像也变得轻盈了起来。突然之间,连跑步都变成了有趣的事情。 “你——不相信吗?” “你看——” “你看、我、我还能说话——” “程清嘉,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可以吗?” 他终于出声,说了一句话:“什么?” 紧接着,程清嘉听到女生断断续续地坚持说话:“如果……如果以后我在珠穆朗玛峰迷路,你能找到我吗?” 明明听声音已经很费力了。 但是,她竟然还有力气说这种话。 他心里闪过无奈,但嘴角却不自觉地微微勾起。 这种问题,能有不一样的答案吗? “找不到。”他如实回答,没有半点华丽修饰的朴实且诚实的答案。 他不是上帝,也不是神祇。 “……啊?” 仅仅只是听着她带着点懊恼和沮丧的声音就隐约能想象出女生把五官拧成麻花状的样子。 “那我怎么办?等死吗?”她有点焦虑。 说的好像已经在那种鬼地方迷路了一样。 裴伴是个宅女。 他想。 连爬黄山都不乐意。 珠穆朗玛峰? 那大概只有另一个笛卡尔坐标系的裴伴能完成了。 如果平行世界真的存在的话。 总之,此时此刻他手里牵着的这位,绝不可能。 即便知道这种情况发生的概率约等于陨石撞地球,但他还是补充了一句: “所以,以后不要一个人,去那种地方玩。” 这一句叮嘱,程清嘉顿了两顿,才说完。 很久之后,裴伴当初的玩笑话成真一半。当然,她不可能去珠穆朗玛峰这种奇怪的地方,各方面条件不允许。 有了手机导航,她也很难生理上迷路。 只是,那一年冬天,她在小樽某个酒馆里,一不小心多喝了两壶烧酒,醉意朦胧之下,拨了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十一位手机号。 然后开着免提,听着一声声“嘟嘟嘟”。 她一只手端着透明的玻璃酒杯,像是个无知孩童一般盯着杯子里的液体瞧,像在观察什么有趣玩意。 下巴抵着吧台桌台,手机就放在她面前两厘米处,只是她片刻目光都不给正在拨号的手机,她表情不知是哭是笑,只是自顾自地说:“程清嘉,我好像迷路了——” 好像是心,它迷路了。 那么想给你寄明信片,但如果寄出去,它也会迷路吧。 所以,就不寄了吧。 酒吧环境稍显嘈杂,音乐和闲聊穿插在每分每秒每一道空隙,挤满了每一方空间。四周灯光暗淡迷离,她只觉浑身发烫,头晕眼花,分不清白天黑夜,是梦还是现实,也分不清电话是拨通了,还是正在拨号,抑或是早已被人挂断。 只是自顾自地抱怨,带着哭腔:“你说的总是对的,你当时真的没有骗我。” 找不到,就是找不到。 模模糊糊的听见,有人好像在说话。 坐在吧台上的女生瞪着发亮的手机屏幕,用指尖戳了一下屏幕,用满是不解的语气质问:“你怎么会说话?你只是个机器,你为什么可以说话?” “你好奇怪。”她皱了皱眉,有点嫌弃。 说完,她又戳了一下某个红色的按键。 然后,那种模模糊糊的声音不见了。 不再萦绕着她。 她的世界,又陷入一片死寂。 作者有话要说: 深夜更新,最为致命。 但 我的剧情 总是比我的更新 还要慢 没办法了 我对自己投降(。 (但我一看这都12w了 八月份我更新了全文50%差不多诶 (再给我三万字的时间,我能写到大大大大大大转折点吗 (我可以 第41章 迟到,只要道歉,而不要解释,更不要谎言。 这是裴伴从身侧弯腰躬身诚恳低头认错的男生身上学到的。 整幢别墅都打着中央空调,温暖舒适。 进门后,有位妇人领他们到这个房间。 陈教授早已等着。 如老僧入定一般在躺椅上,闭目养神。 一旁的收音机里,听的是戏曲频道,身着暗红棕色长袍的头发半白的老人也咿咿呀呀地跟着哼哼。 老人见他们来了,从容不迫地起身。 他虽年事已高,但眼神依然清明,气色不错,脸泛红光,精神矍铄。 面对男生的歉意,老人微颔首,没有为难,“行了,找个位置坐下吧。” “等我听完这一段,咱就开始。”陈教授一点都不摆架子,随和的很,和他们有商有量的样子。 裴伴挨着程清嘉坐下,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随之落地。 陈老看起来蛮好相处的样子。也许学者眼界阔,大多心胸宽广,自不会和十几岁的小小少年计较这十几分钟。 陈老踱步到一旁茶几上,给自己斟了杯热茶,茶香浓郁四溢。 他笑了笑,眼角皱纹如波纹般荡漾开来,小啜一口,自得其乐地品味一番,这才瞥了一眼台下两位小年轻,道:“托两位的福,不然今天也听不到这收音机里放这《锁麟囊》。” “啊,《锁麟囊》?”裴伴轻声嘀咕,好像听着有些耳熟…… 但到底在哪听过呢? 女生忍不住皱眉,一下子陷入了沉思之中。 “你知道?” “啊。想起来了。”裴伴一甩脸上的困惑,现出喜出望外的神色。 “曾经在叶广苓老师都是《采桑子》里见过,小说里写大姐最爱戏曲,一生活在了戏梦里,她的绝唱便是这一段。” 这时候,裴伴现出她记忆里不错的一面,“一霎时把七情俱已味尽,参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 我只道铁富贵一生铸定,又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 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到今朝哪怕我不信前尘。 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他叫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 “光这点就比清嘉强。他小子白生了一双耳,却恁是不懂得欣赏。” 啊? 程清嘉这迟到没被怼,倒是在这点上莫名其妙被怼了。 不过,裴伴瞧着陈老这喟叹惋惜模样,心里推测陈老对此不满已久。 裴伴也是完完全全的门外汉,她是五月天的粉丝,可不是京剧国粹的粉丝,于是也出来解释:“陈老,我也不懂,谈不上爱好,只是见过,就记住了。” “唉,此言差矣。见过能留下印象,潜意识是欣赏的,不然早就忘到脑后了。” 听了这话,裴伴仔细一想,好像还真有点道理。 聊了两句,这一曲终了。陈老关了收音机,房间陷入片刻的沉寂。空气仿佛凝结成块,似乎能像钢板一样拧几道弯儿。 “那我们开始吧。清嘉,你帮我把后面摄像机打开。” “你知道怎么开吧?” “嗯。” 程清嘉起身,走到后面的黑色电子设备前一番捣鼓。 原来这玩意不是摆设啊? 裴伴心里嘀咕。 她以为只是放在那儿呢,没想到上课内容还会全程录像。 等一下?! 录像! 那她岂不是也会被拍进去。 这么一想,裴伴心下一咯噔,原本还有些困倦,这下半点睡意没了。 原本她躬着身子坐着,这下立马挺直腰板,两肘折叠放在桌面上。 摆出乖学生该有的听课姿态。 身后传来的男生脚步声渐近。 程清嘉回到座位上。 “放心,拍不到你。”他压低声音,和她说明。 裴伴不自然地眨了眨眼睛。 又被看穿了。 不想承认。 于是,她还是嘴硬,身体稍稍往左移了几公分,用耳语和程清嘉说:“我只是端正态度打算认真听课而已。” “噢。”他作恍然大悟状。 那语调欺负的一个“噢”,就像在说“我真的信了”。 裴伴觉得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转头,刚想再狡辩一下,结果正好撞上他也不约而同地投注于她身上的眸光。 “我……” “真乖。” 他插队,把她想要说的话,挤到后面。 裴伴立马转过头去,目视白板。她用左手撑着半边脑袋,掌心覆盖于左脸颊,试图遮掩起自己悄悄泛红的耳根。 即便他这句是明朝暗讽。 但她还是拿这两个字没办法。 陈老的授课内容是但丁的两部主要作品——《新生》和《神曲》。 差不多撞上裴伴的审美死角了。她喜欢伊坂幸太郎,因为他足够有趣。她喜欢海明威,因为他喜欢和读者较劲。她也喜欢安兰德,虽然有点玛丽苏,但真的很鼓舞人心。 但她不喜欢但丁,因为她根本读不下去。 最有趣的地方大概是陈老简略介绍但丁的生平。 之后,当翻开《新生》的第一篇章之后,睡神终于向她这只小绵羊伸出了魔爪。 大量陌生晦涩的专业知识如同密不透风的牢笼将她困囿此间,渐渐的,就连机械性的截取重点写下笔记都变得困难。 “啪嗒——”一声。 圆珠笔笔尖在资料上划出一道裂痕,它如同脱轨的行星一般从裴伴手中滑落,一连滚了好几个360度,最后掉落在地。 感谢这一插曲,裴伴获得了片刻的清醒。 她突然想到自己还有一瓶冰乌龙茶,可以用来提神。 打开瓶盖,灌了一大口。 旋着瓶盖的时候,脑袋突然空白。 这才意识到自己不清醒时做了什么。 她低头看着冰乌龙茶发呆。 这瓶水程清嘉喝过,她原本不打算继续喝的……至少不当着程清嘉的面。 怎么都有些不好意思。 但是…… 刚刚她太困了,急求一个清醒,潜意识就…… 糟糕。 正想着心事,却见资料页上,移来那只漂亮修长的手。 它不过停留一秒,很快撤离。 但却在她惨不忍睹的笔记上留下了一个小东西。 是黄色包装的一颗巧克力。 裴伴转头去看,他却假装在认真听课。 陈老背身板书。 裴伴将包装撕开一个口子,将一整颗巧克力塞进嘴巴里。 紧接着。 红色、粉色、白色…… 裴伴的注意力渐渐转移到了研究不同颜色包装的巧克力都是什么夹心上。 好多单词她都看不懂,只能凭着味道去猜测。 等桌子一角堆满彩色糖纸的时候,陈老也宣布今天课程就到这里。 裴伴仔细数了一下,一共吃了七颗。 那天的文字烧最终没吃成,因为店门口的长队实在吓人。 不过他们吃了鲷鱼烧,也是裴伴很喜欢的食物。 回去的地铁上,人挤着人,据说是因为正好有个展览,时间也逢下班高峰期附近。 裴伴比程清嘉早三站下车,在她下车的前一站,裴伴终于鼓起勇气,和程清嘉坦白。 她想说她以后要么就不去了,本身第一次就是试听,若是她感兴趣,可以免费继续听。陈老本不为钱而开课,他只是想录下课程内容,然后将合集放到网络上,免费课程给大家观看学习,方便想要了解一些古典文学的人参考。这种形式也就是类似后几年风靡一时的慕课,不得不说陈老虽然年事已高,但思维还是走在时代的前沿。 而裴伴,原本只是因为程清嘉所以来听课。 其实,如果她不在意这么多细节,还是能继续上下去的,只是她对《神曲》并不感兴趣,上课总会忍不住打哈欠,继续下去,是对陈老的不尊重。 打着我对古典文学感兴趣的幌子,实则只是想赖在程清嘉身边,这种行为也太恶劣了,裴伴尤其不耻。 所以,怎么都无法继续下去。她打算和程清嘉说明白。 “程清嘉,我能力有限,这辈子和但丁大概是无缘了……所以我……” 话没说完,她的声音被地铁穿过隧道的轰轰声响还有报站声淹没。 “明天想吃什么?”突然,他开口了,仿佛能打断周遭一切声响。 女生抬起头望男生,而男生若无其事般地望着车窗。 窗户上映出他半张侧脸模样。 ——你在挽留我吗? “今天的巧克力特别好吃,好可惜啊,没吃上文字烧。” “到时候我们商量一个时间,一起去吃文字烧吧。说好的我请客啦。短信联系吧。” “要给我发短信哦,程清嘉。“裴伴笑着,一连说了三句。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程清嘉的问题,也不想把退出说的太直白。 聪明如程清嘉,应该能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吧? “梅川路站到了,可换乘3号线、7号线,请乘客从左边车门下车……”报站声响起。 又过几秒,列车减速,最终停下。车门打开。 她只能匆匆和程清嘉告别,从人群中钻出车门。 然后,她看着一号线车门前黄灯闪烁,最终缓缓合上。 再也看不到那个清隽身影。 也没等到他对她那一大段话的回应。 列车开走后,裴伴还是愣在原地,失魂落魄。 做出选择,真的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伴随着纠结和苦涩。正如井上月说的,有答案的问题才不是什么问题,人生之所以难是因为没人能明确告诉你人生的最优解是什么,因为根本没有最优解。 后来回想起这一切,裴伴想,和程清嘉之间,也许真正的告别有三次。 这是第一次。 第一次告别,也许是告别千方百计黏着喜欢的人的自己。 不会像相原琴子一样,不顾一切的一直跟在入江直树后面,做个永远的傻瓜笨蛋。 她不会是附属品。 而时间,那么多宝贵的时间,也要留给自己喜欢的事情。 ** 漫长的寒假,每周三都发短信给苏敏君,约她周五下午两点来十八岁喝奶茶。 怕她没看到短信,或是忘记,所以每周四晚上裴伴还会再发一条“明天下午两点不见不散哦”的提醒短信。 只是,苏敏君没有回过,也没有来过。 裴伴每次带一本市面上流行的言情小说,从两点等到下午五点,从没等到。 三个小时的时间,够她看完一整本小说。 有时候店里空调太热,又值下午是最困的时候,她看的昏昏欲睡,书页上的那些黑字像是一只只小蚂蚁一样乱爬,越来越模糊,甚至团成一团。 她每次都给自己订一个五点的闹钟。 每次梦到苏敏君来,但醒来后对面空空如也。 是那种坠入深渊般的失落感。 之后,裴伴收拾东西,偶尔去42,大多时候直接回家。 因为是周五,去42的时候井上月大多都在,寒假她几乎没有约熟人出来玩,于是,能见到井上月这么个熟人,也莫名觉得还挺亲切。 最糟糕的一次是在十八岁遇到了京铭和他的女朋友。 那应该是他的女朋友。 打扮得有些招摇,化着很浓的妆,看起来不好相与的模样。 漂亮倒是挺漂亮的。 两个人格外亲密,甚至还喝同一杯奶茶,用同一根吸管。 是女朋友吧。 至少裴伴是这么觉得的。 见到京铭,她心理上有些不适,但因为约了苏敏君,虽然她赴约的概率不大,但她还是得等着,免得苏敏君跑空。 好不容易,煎熬了一小时之久,两人搂搂抱抱着离开。 她刚松一口气,呼吸还没顺畅多久,京铭竟然又折回。 他拉开她对面的椅子,那个女生没和他一起回来。 只他一人。 “裴伴是么?” 裴伴把他当空气,装没看到,继续低头看书。 “我觉得我们有必要认识一下,你觉得呢?” 裴伴继续装没听到,不予理睬。 那人没多做纠缠,“没关系,迟早会认识的。” “我还盼着你喊我一声铭哥哥呢。“他在“哥哥“二字上加了重音。 女生下意识的,将书页用力折了一个角,倔强的不曾抬头,直到听到他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口。 当时裴伴不以为然,觉得只是京铭嘴上逞能,她根本没当回事情。 后来才发现,什么都不知道的只有她。 无法将人生轨道掰回正确方向的也是她。 是从寒假的最后一周开始,裴伴的人生迎来天翻地覆般的变化。 那一周,她原本想兑现请程清嘉吃文字烧的诺言,可最终因为突如其来的旅行告吹。 在登机口候机时,裴伴再度见到京铭。 这是这个寒假她第二次见到京铭。 男生拖着行李箱跟在那个男人的后面。 那个男人,她曾和妈妈一起与他吃过几次饭。 当时裴伴过于吃惊,以至于忽略了太多细节。 只隐约记得,妈妈笑着介绍两人认识。 “阿摆,来,认识一下。这是京铭,比你大一岁,就喊哥哥吧。” 哥哥? 如果有人问裴伴,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自己人生不会变好。 那一定是那一刻。 候机厅的玻璃窗上雨水肆虐,像是有铺天盖地的眼泪从十万英尺的高空上落下来,席卷整座城市。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速推副本(。 第42章 回程的飞机和去时一样,四人正好占一排。 裴伴和京铭坐中间两个位置,两个家长分别一左一右靠着两边过道。 整个旅途,裴伴都有些沉默寡言。顾澜只以为自己女儿是怕生内向,也没想到别的地方。 因为,在她看来,王雄安一直蛮喜欢裴伴,从之前几次饭局也看得出来。 而王雄安的儿子,京铭,整个旅途对裴伴也格外照顾。顾澜看这个小伙子倒是很顺眼,人又高又帅,也很懂礼貌,热情洋溢,外向友好,甚至还会主动给她和裴伴夹菜。 二次组建家庭本不容易,最大的困难不过在于双方家庭的孩子,而京铭的表现给了她不少信心。 至于另一方孩子…… 顾澜偏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孩儿,她正闭目养神,双手乖巧的放置在身前,一动不动,格外安静。 包括她的睡颜亦是。 视线再往下移,女生甚至已经扣好了安全带。 从小到大,裴伴一直很乖,很听话。 从来不会大声地和她争吵些什么。 不会像别的孩子一样,用眼泪逼迫家长就犯,不是那种“会哭的孩子有糖吃”的情况。 如果裴伴犯错了,会主动道歉,如果她觉得自己没错,也不会言语激烈地非要争一个“我是对的”。 明明已经到了青春叛逆期,可是好像还没有那种迹象。 包括她和前夫离婚时,裴伴得知后也没有大哭大闹。 她知道裴伴对家庭感情很深,也很看重,但她只是沉默着流眼泪,然后接受这个结局。 那天晚上,她看到裴伴流眼泪了。 裴伴很少哭,从小到大都是,在她很小的时候,自己摔倒了也不会哭闹,只会忍着疼痛,爬起来,将弄脏的手机拍拍干净,继续向前。 在顾澜看来,让裴伴一下子就接受新家庭,肯定是不可能的,再懂事的孩子也做不到。但只要裴伴不激烈反抗、拒绝,那么就好办了。 感情总是在相处中逐渐变好的,也许一年以后,说不定根本不需要一年,或许只要相处半年之后,裴伴就能很自然地和王雄安和京铭相处了。 她和王雄安认识已有二十多年,王雄安是她大学时的学长,科研能力强,为人也正直善良。 王雄安说自己一直想要一个女儿,这回他终于能够如愿。他们都已经迈入四十大砍,也有各自的孩子,即便重新组建家庭,也并无再生一个的打算。 所以,顾澜也相信王雄安也能待裴伴如亲女儿一般。 飞机即将起飞。 空姐从过道路过时,京铭开口,问她要了两条毯子。 很快,顾澜从京铭手中接过刚刚空姐拿来的毯子,不禁夸赞其他的贴心。 然后她看着大男孩露出带着点腼腆的笑容,然后将另一条毯子盖在了身旁的女生身上。 顾澜更加欣慰。 身上突然多了一层东西的女生还未睡着。 察觉到了些微动静之后,她蓦地睁开眼睛,重新将身上的毯子扯了扯,盖好,语气恬淡地说了一句“谢谢”。 这句话没有目标指向,她也没有给京铭片刻的目光。 ** 从泰国到A市,飞行不过三小时。 裴伴睡了一觉,做了一个悠长潮湿的梦。梦里一直在下雨,她想到了马孔多,也许真是那儿。 梦醒之后,她更是疲惫。 这次航班没有廊桥,还得坐摆渡车。 摆渡车迟到了片刻。 刚下飞机,几乎所有乘客都被A市的低温所吓住。 所幸出舱前,裴伴他们都早已披上了厚厚的棉服,但刚从热带回来,依然对这样的温度感到不适。 寒风刮过脸颊,生疼生疼的。裴伴不禁低头,尽量将脸埋在温暖软和的围巾里。 “A市也太冷了,还是泰国那儿好。冬天就得去那边,暖和。”摆渡车上,顾澜如此说道。 “是啊,明年冬天咱们可以再去。这次旅行我觉得很开心,第一次这么多人,很热闹很暖心。” 裴伴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高个男生,他的脸上挂着笑容,表情很是诚恳的模样。 其实,很难想象……这个人,和去年运动会上刁难她的是同一个。 果然吧,人就是很复杂的动物,有很多面,而且会演戏,可以把自己随意饰成需要的样子。 伪装,几乎所有的动物都具备的本能。人也是。 一路上没怎么说话的女生突然开口:“我喜欢冷的时候去更冷的地方。” 像是非要说些让其他人感到不愉快的话,据说现代人将其称之为ky。 “一直体验同样的温度,四季如春,听起来好像很舒服,但到底有什么意思。” “重复又无趣。” 而且,四季如春倒也算了,泰国那里太热了。 又是沙滩大海,又是灿烂千阳。裴伴上下翻了翻手掌,看着手心手背的肤色差,感觉这一趟自己还晒黑了一些。 明明每天都涂了防晒的。 不过,也不排除是她的心理作用,裴伴又将手插进大衣口袋里,懒得再管。就算被晒黑了,在A市捂一阵子也就能恢复原来的肤色。 京铭附和她的说法,当了一回墙头草,“也对,不然分春夏秋冬四季好像就没什么意义了。” 一旁的少女听了,偷偷翻了个白眼,一时觉得不爽,复开口道:“嗯,那你知道四季的由来吗?” “嗯?” 裴伴面无表情地看了京铭一眼,阐述道:“希腊神话里,冥王哈迪斯抢走了丰收女神得墨忒尔的女儿,得墨忒尔为了寻找女儿,无心照料农业作物,大地变失去了生机。哈迪斯骗得墨忒尔的女儿吃了冥界的食物,于是她一年里只能有八个月生活在地面上,剩下的四个月必须要待在冥界,于是就成了冬天。” 京铭并不因为知识上的缺失而感到不好意思,反倒是勾起嘴角,笑道:“你是百科全书吗?” 裴伴别开眼去。他应该是在讽刺她吧。挺明显的。 “如果我是,那就好了。”裴伴撇了撇嘴,道。 说完,摆渡车刚好到站,车门打开。 裴伴就在车门边上,直接转身下车,然后一直向前走入机场大厅。 他们还要去提取行李。 手机的信号终于变好。 去泰国时她的手机没有开通国际漫游服务,一直显示无服务。 没了通讯功能后,它彻底沦为一个MP3。 机场大厅打着空调,大概二十多度。 裴伴解开大衣扣子,又将围巾扯下来,随意地挂在包上,打了个蝴蝶结。 等行李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不停震动。 一条接一条的短信进来。 裴伴等它震得差不多了,才拿出手机,一条条翻看。 最新一条是来自沈陆楠的。 【来自沈陆楠:哥!!!江湖救急!!!!你懂我意思的吧!!!作业!!!作业!!!ineedyou!!!】 裴伴:………… 又是喜闻乐见的内容,沈陆楠十条找她的短信里,至少七成是问她要作业的。 这条短信是前天凌晨发的,只是她现在才收到。 裴伴还是回复了过去。 【To沈陆楠:你妈没和你说我去泰国玩了吗,刚下飞机,作业,无。你找程清嘉呀。】 裴伴不知道沈陆楠是不是片刻不离手机,反正正家伙又秒回了。 【来自沈陆楠:艹!你以为我没找吗!但是!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他说还没写完!!!!你能信?????那么大一学霸,竟然假期只剩下三五天了,还没写作业!!!】 裴伴:………………… 什么? 程清嘉没写作业??? 裴伴绝对不相信。 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简直堪比她几天前在机场看到京铭,并告知要和他一起旅行一般。 裴伴冷静下来,恢复了正常的思考能力,并编辑短信。 【To沈陆楠:他说没写就没写?他就是不想借给你。】 【来自沈陆楠:你以为人家像你一样坏坏?不,他发了一张空白卷子的照片发给我,是真的没写。我怀疑这小子寒假不知道干嘛去了……打游戏?不可能。难道沉迷恋爱,无心学习?靠?难道真的是这样……我没办法,你不理我,他也没写,我只能找班长要了!最后还得靠班长!你们一个两个,全都靠不住!哼!】 裴伴:……………… 沈陆楠又开始了,又开始发挥他绝对不切实际的想象力了。 裴伴也只知道程清嘉寒假要上文学课,其他安排倒是一无所知。 奇怪。 但是—— 恋爱? 可能吗? 脑海里第一个跳出来的名字,竟然是叶莞。心里突然就有些闷闷的。 正胡思乱想着,有一通电话进来。 【程清嘉来电】 裴伴“诶”了一声,心想,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要是许愿也有那么灵,该有多好啊。 她傻兮兮地弯了弯嘴角。 裴伴走到一旁,按下接听键。几天没有联系,她的心止不住地加快了跳动频率。 心里,就像搬来了一名鼓手住下,那个人总是敲打着架子鼓,奏出他喜欢的旋律。 “明天有空吗?” 从电话那头传来的,是许久没有听见但依然熟悉声音,像是有一条溪流,穿过这偌大又嘈杂的机场。 久别之后,第一句不是“喂”,不是“你好”,更不是“裴伴,我是程清嘉”。 “你要不要这么直接……” 人和人之间最基本的寒暄呢??难道不需要铺垫一下再问她吗?? 静默了一秒之后,那边传来他清冷依旧的声线:“我还可以更直接一点。” 第43章 空气在这一瞬定格,周围的一切都成了冰雕一般,时间仿佛静止。 再无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吵闹,剩下的,在这一方空间能动能张望能思考的只余她一人一般。 裴伴聆听着自己的心跳声,一下比一下快,就像在和谁竞速一般,那种强烈的感觉,仿佛是要跳出胸腔一般。 震颤着她整个大脑,控制着她的呼吸。 “你、你什么意思……”女生微红着脸,声音轻如蚊吟。 “先回答我,有空吗?”他又重复了一遍。 “有是有啊……你要干嘛?”女生小心翼翼地询问道:“你是要约我吗?” “嗯。” 听到回答后,少女眸中绽放出点点春意,泛着光彩,她樱唇微启,声音轻灵:“诶?真的?” 那头,男生又“嗯”了一声,语气寡淡,无波无澜的样子。 “去哪儿?”少女心头蒙上一抹期待,眨着眼睛问道。 她另一手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垂落在肩膀上的头发,余光撇了眼在光下泛棕色的发梢。 心里嘀咕着,头发好像长长了不少。 上回只是偷偷挑染了一抹脏橘色,并没有让理发师对长度进行过多修剪。 程清嘉将问题再次抛给她,反问:“你想去哪?” 裴伴只觉得后背发热,一股热气直往上蹿。 程清嘉难道也有开窍的一天吗?竟然主动打电话约她出去玩…… 那她得好好想想…… 一般两个人,异性,出去玩会去哪里呢? 没有恋爱经验的裴伴只能借鉴古早偶像剧里还有之前恶补的几部言情小说里的情节。 “那么,游乐场?” 那边沉默了一秒,倒是裴伴又忙不迭开口,否决这个不经大脑思考得出的建议:“不行不行,我恐高,去不了这么刺激的地方。” “……嗯。”他点头附议。 “那么,水族馆呢?”裴伴手指一下下地点着下巴,貌似一本正经道,“前几天刚看了一个水族馆杀人案件,有点想去看看白鲸和海豚了,还有背锅侠鲨鱼先生……” “……” 那头的男生,先是为这奇怪的理由皱眉,随后道:“不太方便。” “噢,那换一个。”裴伴也不是非要去水族馆,既然程清嘉说不太方便,自然有他的理由。 也许……说不定他是讨厌那样封闭的环境?听说有的人会对海底隧道产生恐惧,忍不住地幻想隧道会破裂,然后汹涌的海水溢出,还有各种凶悍的海洋动物扑面袭来…… 这么想想,还真挺可怕的,但这种情况发生的概率大概也就和陨石撞地球差不多了。 “那么……”裴伴顿了一下,又提议道,“植物园呢?” “现在这个季节去没太多可以欣赏的花种吧。”他仔细冷静地分析说。 啊,对。 裴伴点了点头。 这寒冬腊月,也就能赏赏梅花了吧。 植物园还是得春天去。 “那么……动物园?”裴伴询问。 “从小去到大的地方。”那头又发出拒绝的声音。 也是,毕竟从幼儿园开始,每过两年的春秋游内容总有一次是去动物园。 那里的动物都快看吐了,没什么新鲜感。 身为宅女的裴伴觉得自己已经江郎才尽了,干脆放弃主动权,只想做一条安静躺在砧板上任人宰割的咸鱼,自我放弃道:“你来选吧,我都可以。” 实际上,她也确实是个很随便的人。 “嗯。”那人应了一声,毫不推拒地接过主动权来,半秒过后,他接着道,“图书馆吧。” “就那里。”他直接一锤定音。 裴伴:? 人傻了。 “………啥?”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少女情不自禁地发出了略带惊愕的声音。 “带一下作业。”那头又道。 “……等等!”裴伴情不自禁的脱口一句日语出来。 “明天借我抄一下。” “………………”靠! 你们一个两个都怎么回事!我是工具人吗! 但裴伴又不能放弃这种难得的机会,只能忍气吞声的应下,暗自磨了磨牙后,她提出条件:“包饭吗?”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人拖长语调,“某人还欠我一顿文字烧。” 裴伴:“……” 对对对,您没记错,您记性可好。 霎时间,裴伴只觉得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波亏成马。 “不过,图书馆离那家文字烧很远。” 裴伴脑海里冒出立体3D地图,两个地方确实很远,特意过去的话,有些浪费时间。 “图书馆附近有很多店,随便你挑。” “诶?” “我请。” “好的。”这下裴伴满意了。 虽然无法决定在哪里见面,也无法决定明天做什么,但至少要把明天吃什么的决定权拿下。 “那明天几点?” “下午两点?” 裴伴低声嘟囔:“那么晚,你抄得完么。” 结果那头回复:“再早你起得来么?” 裴伴:“……………” ……无法反驳。 ** 挂断电话,有一片阴影从身后袭来。 裴伴单手握着手机,贴在胸前,转身后就撞上一堵肉墙。 身高一米九,她不抬头时根本看不到京铭的脸。 裴伴赶紧往后小退了半步,和面前的男生拉开了距离。 “和谁打电话,这么开心?和男朋友吗?”京铭弯腰,凑近她耳旁,问道。 裴伴反射性地收敛了嘴角的笑容,回赠以冷然的目光,用极淡的语调说:“小明的奶奶活到了90岁。” “嗯?”高个男生的脸上写满了困惑。 没给京铭解释,裴伴小跑着回到顾澜的身边,此时行李转盘已经运转起来,各种各样的行李箱一个接一个地出来。 少女将脑袋枕在身旁妇人的肩膀上,女人见她一副想心思的模样,用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少女嘴角挂着俏皮的笑,眼睛发亮:“我在想,怎么摘星星。” “摘星星?”顾澜挑眉问,觉得这个说法很有趣。 “对,在很远的地方,闪闪发光的星星。“裴伴点点头,道。 气质温婉的妇人又问:“阿摆为什么想摘星星呢?” “因为喜欢那颗星星呀。”裴伴冲着顾澜眨了眨眼,“喜欢不就想占为己有,把它藏起来吗?” 听起来有些天真烂漫呢。顾澜莞尔一笑,抚摸着少女丝滑柔顺的头发,又用温柔似水的语调问道:“那么,是哪一颗呀?” 是悬在她心上的那颗啊。 少女摇了摇头,没再说话,只是冲着女人弯了弯眼睛,害羞又神秘的样子。 “诶,我的箱子来了。” 她向前一步欲取正缓缓向自己而来的24寸银灰色行李箱,却有一只手抢在她前面将箱子取走。 头顶上方响起一道胜券在握的声音。 “我来吧。” 少女伸在半空中的手僵住。 第44章 他们约的是区图书馆,前两年刚翻修过,无论是外墙还是馆内,都焕然一新,更新了很多较为先进的设备,自然也少不了桌子座椅,以及新的书架。 新翻修后的图书馆专门在二楼的右半部分,划分出自习区域,由于周边就有两所名牌高校,因此平日里便有不少学习来此地自习。 原因无他,学校里的图书馆位置太过抢手,尤其期末那段时间,若是不去图书馆,那就要去教学楼找空教室,也挺麻烦,很多教室上午没课,下午满课,或者上午一二节没课,三四节就有学生老师进来。 翻修后的图书馆环境好,人又不多,因此也成了不错的一个选择。 坐在公交车上时,裴伴闭目养神,太阳穴因为缺觉而时时刻刻发疼,却愣是怎么都睡不着。 她昨晚…… 又熬夜了。 准确的来说,是通宵了……到今早六点,她才后仰倒在了床上,困的要死,堪堪入梦时,偏偏铃铛这个小淘气溜进了她房间,这小家伙身姿敏捷地跳上了床,一上来就让她脸上扑,踩她的脸。 裴伴这下连死的心都有了,郁闷的咆哮道:“铃——铛——” 她闭着眼睛,两眼一摸黑地用双手圈住橘缅印胖嘟嘟的身子,将她扯到一边。 铃铛虽然现在不过五个月大,但体重已经远远超过了普通一岁多的猫咪了。 不愧是猫中老虎缅印,而且还是身上带橘色的。 刚刚裴伴将铃铛从她脸上扒拉开去,真是废了不少劲。 “别闹。”十分渴望片刻清净睡眠的女生道。 可没多久,铃铛又骑她脸了。 裴伴简直拿铃铛没办法,只能又一次伸手将铃铛从她脸上扯下来,然后干脆将这只不太乖的小猫咪圈在怀里,固定住它的位置,以防她再爬到她脸上作威作福像个小祖宗。 她真的很想睡觉—— 铃铛闹是不闹了,就是在少女怀里喵喵叫。 女生缓缓睁开了困倦的眸子,抚着铃铛又长又软的毛,柔声道:“你是不是饿了,铃铛?” “喵——”怀里的猫咪又叫了一声。 她通宵一夜都忘了现在已经是铃铛的早饭时间了。 于是,她只能抱着铃铛下床,从厨房里找出了铃铛最喜欢的生骨肉,放在她的食盆里。 裴伴靠墙看了会儿铃铛吃的津津有味,便回房睡觉了,她把门带上,这下应该能清净了。 可是没睡多久,顾澜就进了她房间,问她从泰国带回来的芒果干、榴莲干那类特产在哪里,说是要给沈陆楠妈妈送去,顺便去他家串个门。 裴伴由于东西少,她的行李箱很多空间就被利用于装特产了。昨天回来后顾澜和她一样都懒得将东西收整归纳,结果一大早就来…… 总之,折腾了半个上午,裴伴才勉强睡了那么两三个小时前,等闹钟叫醒她的时候已经是十二点了。 裴伴着急忙慌地起床穿衣洗漱,出房间的时候,顾澜正在煮粥。说是前两天超市搞周年庆,红薯紫薯特别便宜,沈陆楠妈妈买了一大堆,摆在厨房一角小菜篮里的那一堆薯类,大概是今天上午顾澜去串门后的得来的产物。 电饭煲里飘出淡淡的紫薯香气,顾澜说她正在煲紫薯粥。 裴伴点了点头,她熬夜之后,精神和胃口都不佳,紫薯粥反而称她的心。 除了紫薯粥,顾澜还炒了一盘蚝油生菜和干煸四季豆,都比较清淡,裴伴也爱吃。草草吃了一碗,裴伴便出门了。 小区门口的公交车站,有途经区图书馆的线路,不远,七站路就能到。 公交车上人总不多,不比地铁,特别是一号线二号线,总是人挤人的压抑。 约莫二十分钟后,她到站了,裴伴从后门下车。 从站台走到图书馆还需要五分钟的路程。 她以前来过挺多回,所以不用查地图就知道接下来是往东南西北哪一个方向走。 是往右边那条路走。裴伴颇有些无精打采地微垂着头,冲那个方向迈开步伐。 还没走几步,却有熟悉的音乐声从身后她刚离开的站台传来。 是那首。 五月天的《春天的呐喊》。 裴伴几乎是反射性的回望,怀着那种“他乡遇五迷”的好奇和惊喜。 不远处,跌入眼帘的是,是身姿笔挺地站立在公交站牌旁的清隽男生。 银灰色外套上,有一条白色的耳机线随风晃荡。白色耳机扔塞在两边耳朵里,可是耳机线的尽头却没有接着手机。 手机被男生握在手里,黑色的机身和他整个人今天的穿着色调形成一致的沉闷。 他低着头,似乎在单手打字。 诶,刚刚竟然没看到他?可能真的是困傻了,失去了对外界的观察能力。 裴伴愣在原地,外放音乐的显然就是程清嘉。 但他此刻低着头,像是没注意到她的样子。 但是,怎么可能。 很快,被她揣在口袋里的手机“噗噗”震动两下。 裴伴赶紧将手机拿出来察看。 是短信一条。 【来自程清嘉:?】 看着那个简单的问号,裴伴不自觉的扬起嘴角。 明明那么近,还要浪费一毛钱发条短信。 而且发短信就算了,内容就一个问号。 什么奇葩的操作嘛。 真的很奢侈好不好。 不愧是家境富裕程清嘉。 但是,裴伴大概也是鬼迷心窍了,她反拨了一通电话过去。 电话几乎是立马被对方接听。 裴伴低头数着地上无形的格子,计算着他们之间的距离。 大概五十米。 在田径场上,快速跑完五十米只需要几秒钟的时间。 她打算装傻到底:“程清嘉,你在哪里?” “公交车站。”那头给出简单且诚实的回答。 “哪个?” “你下车的那个。”他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诶?那我也在附近啊?我怎么没看见你。”说着,就连裴伴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少女清灵的笑声几乎通过两重渠道传到男生的耳廓里。 “看不见吗?”他语气依然无波无澜的,像是风平浪静时的大海,沉稳又浩瀚。 “嗯。好奇怪啊。”她继续装傻,然后看着他一步一步,从容淡定地向自己走来。 “嗯,很奇怪。”他附和。 五十米的距离,缩短起来实在太简单了。 他腿长步子大,没走几步,两人之间就剩下一拳的距离。 “还是看不到吗?”他又确认了一遍。 “嗯,对啊,怎么回事啊?” 装作茫然。 四目相对,程清嘉就这么直勾勾地将目光凝在女生身上,而裴伴眸子里抑制不住地闪烁着恶作剧般地笑意。 这个时候好像就牵涉到一个哲学问题,那就是到底怎么能证明人的存在。 如果你看不到我,别人看不到我,那么我到底存在吗? 裴伴不禁想,这种情况下,如果她就是死鸭子嘴硬,固执地说看不见他,那么他能怎么办? “那就没办法了。” 像是放弃的声音。 那人挂断电话,直接将手机放进外头口袋里。 诶? 轮到裴伴懵了。 就直接放弃了吗?! 她愣怔地望着地面,目光早已无聚焦而显得呆滞,握着的手机仍贴着耳朵,还没来得及放下来。 哇,这个人很的很没劲啊…… 她心里咕哝了一句。 但是,下一秒,好像有一阵风袭来,附着住了她。 一下子,视线被银灰色的外套所淹没。 是他半拥着她,下巴靠在她头顶柔软的头发上。 “现在呢,看见了吗?” 那一刻,她好像突然忘记了一个人该怎么呼吸。 第45章 “看、看见了……” “嗯,那就走吧。”他往左一步,一下子,压在裴伴面前的那堵银灰色的墙消失,男生往图书馆的方向走去,像是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裴伴用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小跑着追了上去。 既然他表现那么淡定,她也绝对不能输给他好不好。 “程清嘉,你换手机了?”裴伴脑子里现出刚刚被她忽略的一点,刚刚程清嘉手里拿着的好像是最近很火的苹果4。 沈陆楠在她耳边不知道吹了多少遍这款手机多么的低调奢华,其实他就是看中那款智能机能玩很多小游戏。 只是价格实在昂贵,他如果和他妈说要买,估计得吃上一顿竹笋炒肉。 当穷人太难了。 “嗯。” “是那个iphone4?” “嗯。” “真就豪门贵公子呗。”裴伴随口感慨一句。 男生皱眉:“……什么?”他的脸上显出困惑异常的表情。 “噢,最近日本综艺看多了,变得有点浮夸。”裴伴道。日本那边的综艺特别喜欢给嘉宾取绰号,比如她喜欢的《头脑王》节目里,都是些什么“东大医学部的异端”,什么“智慧神之子”,甚至还有“京大IQ贵公子”,都非常令人深刻呢。 “沈陆楠说可以下很多游戏玩,你有下载么?”裴伴眨着眼睛问。 其实她就是想问问程清嘉喜欢玩什么游戏,如果不玩,就再努力将他拉入坑里嘛。 结果,男生直接将手机递给她。 裴伴犹豫着接下,“……你确定吗?” “嗯。”男生心领神会她的言外之意,只是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仿佛被交出去的不是他的手机。 既然如此,裴伴恭敬不如从命啦。 她按下home键,提示输入密码解锁。 裴伴将手机递过去,“有密码诶。” “6174。”那人简单干脆的将密码告诉了她,毫不保留。 这也太简单粗暴了吧?直接就把密码告诉别人了。 不过……6174…… 感觉就像是毫无规律的一串数字。 不像是一个人的生日,也不像是什么日期。 诶,等等,可能是两个日期呢?6.1和7.4…… 但程清嘉的生日是3.29…… 裴伴想不出这个密码有什么含义,也不好去探究程清嘉的秘密。 解锁之后,是一番新的世界,主界面上的app很少,专设了一块游戏区。 裴伴期待的点了进去。 里面放了好几个方形的图标,分别是:扫雷、数独、hexologic、pic-a-pix 裴伴:…………… “我觉得……好像有点复古呢。”裴伴“呵呵”笑着,做出评价。 她打开排在第一个的扫雷,进去就是最高级的关卡,设置有99颗地雷,要全部标出来才能获得胜利。 裴伴随便在几个格子上点了几下,很快就踩雷,游戏结束。 她点开历史战绩。他的胜率直逼95%,总共开过三四十把,高级扫雷的最快纪录是50s。 也就是一颗雷半秒钟? 这是什么神仙速度…… “我这样是不是会拉低你的胜率?”说着,裴伴第二把扫雷又一以“嘣嘣”雷声告终。 “教你?” 诶,他真的误会她不知道扫雷的玩法啊? 裴伴当然知道,不然怎么有脸说自己爱好之一是电子游戏呢,只是今天可以一直装傻下去。 “好啊。”女生杏眼弯弯,笑着点头。 ** 图书馆人很少,和今天是周几没有关系。 在裴伴看来,图书馆是个不会因为是工作日还是假期就产生人流浮动的地方。 它的受众太小了,也相当稳定。 自习区划分成了一个大厅区和12个小间。 大厅区便是开放区,一共摆了十来张桌子,能容纳百来人的样子。桌子旁边稀稀拉拉摆着几列书架,供懒得跑到图书区但又想拿本书看歇一下的人翻看。 裴伴到的时候,恰好有一对大学生情侣从小间出来。 原本她和程清嘉正寻找合适的位置,女生的余光悄悄透过那对情侣身后的玻璃门打量,里面干干静静那两人什么都没留下,应该是不会回来了。 于是,她赶紧向一米之外的男生招手示意他过来,但男生完全没注意到她,她只能压低声音,呼唤道:“这里这里——” 见他转身,四目相接,裴伴心下长出了一口气。他总算有点反应了。 ** 图书馆内是中央空调,温度舒适,不太高,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在室内,脱了外套,余一件毛衣正合适。 温度太高容易头晕犯困,曾听校长说,22度是学习效率最高的温度。 裴伴将几个文件袋从包里拿出来,里面分别装着不同学科的寒假作业。 “喏。”说着,她将东西推向坐在她对面的程清嘉。 那人全盘收下。 那些文件袋,就像他在赌场里赢下的筹码一般。 裴伴双手撑在光滑的原木色桌面上,身子向前倾,稍稍拉近人两人之间距离,她用一种探究的目光将男生脸上的每一个细节都打量了一遍,仿佛她是扫描电子显微镜,而他是基片上的样品,但男生却如入定老僧一般,即便被如此胆大又直接的目光盯了有半分钟之久,但依然古井无波一般。 紧接着,裴伴用一种法庭审问对峙公堂的语气,道:“昨天没来得及问你,但还是想了解一下你到底还有多少没写?” “大概一半?”他语气中满是不肯定。 “你以前不这样。”裴伴下定论,收回向前倾出一段距离的身子,转而将背靠在椅子上。 靠上去的一瞬间,她表情凝滞了一下。 ——这椅子还挺硌的。 正好有一块区域盯着她的脊椎骨。 什么反人类的设计! 表面上一如既往的平静,内心早已忍不住咆哮吐槽了两声。 接着,她听坐在对面的人反问:“我以前怎么样?” 以前…… 裴伴突然回忆起两年前刚入学时……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当时她借了他作业抄,还顺便指出了一个小错误,然后他让她帮忙改一下,这件事情也就这么翻篇了。 ……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那么,也算还他那份人情了。虽然他可能都忘了那茬了。 “没有,您……一如既往的优秀。”裴伴随口敷衍,接着又追问,“所以到底为什么没写完啊?” 随后,她又假借沈陆楠的名义刺探情报:“沈陆楠说你肯定是忙着谈恋爱去了……” “嗯?” 虽然她只是随口提了一下,但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还是有点在意的,也就导致了她有那么一丁点儿的紧张。 紧张的时候,女生的睫毛总是不住地扑簌扑簌地,与之一起轻颤的,还有她小心翼翼询问的声音:“程清嘉。你……不否认一下吗?” “嗯。那我否认一下。” 原本低头玩着手指的女生,闻声之后,抬眸望去,男生正从包里拿出一沓理整齐的卷子,他不太正经道:“我只是想体验一下开学前赶作业的感觉。” “赶作业?”女生神情颇有些高傲地偏头,并不屑的冷哼了一声,指了指自己刚拿出的文件袋,纠正男生的措辞,“你这是抄作业。” 同时,也在心里为自己鸣不平。 她那才叫赶作业好不好! 回应裴伴的是“啵——”的一声清响。 男生刚打开笔盖,又将其扣在笔头上。 普通的一只黑色中性水笔,被他习惯性地夹在修长两指之间。 紧接着,是熟悉又熟练的转笔动作。 裴伴没忍住,用余光偷偷去看人转笔。 不得不说,程清嘉转起笔来简直赏心悦目。 解锁的转笔姿势多种多样就不说了,前提是人家先天条件好,有一双漂亮的手,那可是再好的技术都追不上的。 但在学校里时,他很少会转笔,一般要么用笔在书写,要么就把笔放在卷子上,让它静静呆着。 简直—— 简直是暴殄天物。 很快,那只黑色水笔被他放下,压在那一沓白色卷子上。 然后,就见男生打开了最上面的那个粉色透明文件袋,将里面的卷子取了出来。 诶…… 裴伴盯着粉色文件袋发愣深思。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一套里的作业大部分是…… 裴伴一下子被自己吓回现实。 只见,有一只白皙小手以极快的速度压住了粉色文件袋。 被阻止了。 程清嘉手上的动作也不得不停下,转而抬眸,去看眼神有些慌乱的女生。 看那样子,她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下一秒,就听她半吞半吐地说,“这……这一份是数学……你难道没写吗?!”她手里力道不减,程清嘉自然拿不出卷子。 男生摇了摇头,将自己的空白数学卷子从底下抽出来,在裴伴面前晃了晃,“没有。” 裴伴一副心肌梗塞般的表情,突然就拔高了声音,愤慨道:“…………那可是你最喜欢的数学诶?!” “谁说我最喜欢数学?”他上眼睑掀起,嘴角漾着一丝困惑但又觉得有趣的笑容。 裴伴毫不退让:“不是数学,那你说你最喜欢什么???” 她坚定地认为她观察所得的结论,根本不会有错。 程清嘉热爱推理,对逻辑十分痴迷,最讨厌逻辑死,逻辑难道不归属于数学吗? 而且他理科成绩都好,尤其数学,简直是道道老师最喜欢的得意门生。 下一秒,那只漂亮的手微抬,悬在半空中。 修长的食指,方向指向她。 “什、什么嘛……”裴伴侧着身子坐进椅子里,双腿曲起,看起来有点笨拙的雪地靴踩着两边椅脚之间的横杆上。 她微微弯着腰,头小幅度地低着。顺应着地心引力而垂下的头发遮住了她因害羞而无错的表情,也遮住了她红的像是能滴出血来的耳根。 她偷偷朝着他看了一眼,但仅仅是一眼,她又立马挪回视线,佯装气势十足地要求他:“你、你把手收回去……” 然后,也看不见他是否不再用手对着她。 可是,即便可以用大脑控制自己的身体不去看,也无法装作听不见,听不见他字字清晰的发问。 “裴伴。” 他先是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然后—— “原来,你还不懂吗?” 作者有话要说: 裴伴:?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第46章 “我最感兴趣的,当然是人体。”说这话时,男生已经落笔写了两道填空题,他笔尖一顿,抬眸,目光凝在正缓缓转身面对向他,逐渐不再有惊弓之鸟姿态的女生。 嘴角的调笑意味早已敛去,取而代之的是嘴唇微抿拉成一条直线后的一本正经。 “如果你非要带入基本教育的科目,那只能勉强说是生物。”他说话时的沉稳坚定,亦如他落笔时的姿态。 他的字总苍劲有力,随性写时则更是龙飞凤舞,潦草程度简直难以辨认。 坐在对面,沉默了许久的少女,渐渐找回了自己该有的呼吸频率。 她胳膊曲起,手肘顶着桌面作为支撑。 双手掌心分别盖着两遍脸颊,整张脸上只露出了乌黑澄澈的一双翦水明眸和秀气的鼻子。 下一秒,她用单指指尖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黑色圆框眼镜。 纤长浓密的睫毛扑簌扑簌的轻颤两下后,眼眸中的情绪早已化作了平静过后的恍然大悟。 啊,原来如此。 程清嘉啊,可是从小就想成为医生的人。 那一刻,他食指指向的并不是她裴伴,只是一个宽泛的名词——人类,或是人体。 是他以后要打一辈子交道,致力于研究的人体啊。 但是她…… 竟然自我脑补了那么多,还差点在他面前闹出笑话来。 明明是在讨论正经又严肃的话题,她竟然能想岔到那件事情上去。 这大概就是被大众批判的“恋爱脑”吧。 裴伴反省完毕。 “诶真好……”少女从帆布包里拿出一本书来,再度改变了姿势,单手支着下巴,看对面男生伏案认真书写。 眼神在白纸黑字上来回扫荡,时不时停顿的样子像是在思考。 他那个状态,完全不像是在抄别人的作业,更像是在自己完成这一艰苦工作。 “好什么?”程清嘉头也不抬,只是简单发问。 “能明确地说出一个最喜欢的东西,不是很厉害吗?”裴伴将书翻开到夹着书签的那一页。 “那你呢,以后想做什么?”他又抛出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裴伴摇了摇头,有些自暴自弃:“不知道诶,要不干脆和程清嘉你一样学医好了。” “为什么?” 裴伴眨了眨眼,身子稍稍前倾,询问:“难道你不乐意吗?” “和我有什么关系吗?”他的语气较白开水更平淡些。 “有哦。”裴伴无比坚定地点了点头,“如果把程清嘉你定做我的目标的话,我也会变得优秀起来吧。你会考的高中,大学,如果我都能尽力模仿的话,至少在旁人看来……” 少女突然停下,脸上换了一副表情,接着才又继续道:“哇,小姑娘是xx大学的,学习成绩很好哦?厉害的呀……”裴伴模仿着一些亲戚老人的语调说话,连自己都觉得搞笑,到最后再也模仿不下去,只剩下自我取悦成功后的咯咯笑声。 坐在对面的人也笑了。 “是吗?” “从一个角度分析是这样的。”裴伴说,“但如果从成功不可复制的角度分析的话,像我这样没有明确梦想没有灵魂的人,不能这么投机取巧……” “既然还没定下来,就先跟着走吧。” “诶?”裴伴翻书的动作一顿,纸页还夹在她的两指之间,“可以吗?但你不会有那种感觉吗?就是……被人模仿,被人跟在后面,那种让人烦的感觉?” 他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无声诉说着他并不介意。 裴伴低下头,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虽然眼睛盯着书本上的文字看,却没把任何内容看进心里去。 暂时只能这样了吗?她问自己。即使知道这一缺失,也从没想到去将少的这部分找到并填上,因为在这个青黄不接的年纪,他们只需要你考到漂亮的文化课成绩。 要想明白以后学什么专业,从事什么职业,好像太远也太难了。而且,找到自己真正想做的原本就是件很难的事情,非要打个比方的话,就像玩游戏时的隐藏关卡一样,能遇到那是运气,也是福气。 找不到那个“理想”,可能也不会影响人生通关,但到底是少了几分精彩吧。 两年之后的一个深夜,裴伴在高中宿舍里和其余几位室友一道夜聊。 寝室早已熄灯,又小又暗的这一片空间却极其温暖。 大家都盖着被子,每张床上都有着暗暗的手机屏幕亮光。 他们谈到未来理想职业。一个说是家庭主妇,一个说是战地记者,一个说是原画设计师。 那天晚上,裴伴说了什么。她好像说了医生。 至于理由是什么。她好像说,因为没有目标,所以就暂时走最难的那条路。 其实真正意义上最难的那条路,她已经找不到了。 程清嘉啊,好像并没有给她一直跟着的机会。 不对,不能这么说。 毕竟她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很擅长放弃。 ** 下午是打瞌睡的最好时间。 一波一波汹涌睡意袭来,挡都挡不住。 眼底的一行行黑色文字仿佛化作一团漆黑墨水,看不清楚内容。 上下眼皮一直在打架,裴伴终于忍不住了。 椅脚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少女站起身来,双手撑在桌面上。 她合上书本,放到一边,对坐在对面的男生简单交代了一句:“我去外面找本别的书看。” 很快,她又象征性地补充了一句,语气里颇有些嫌弃:“这本书有点无聊。” “嗯。” 程清嘉瞥了一眼被女生放置到一旁,打入冷宫的书。 如果没看错的话,封面上写着的好像是“卡拉马佐夫兄弟”。 经典著作。 很快,男生听到玻璃门打开又关上的两种声响。 由此确认她真的离开了。 他从笔盒里拿出一块橡皮,将试卷上的几处数字擦掉,又补上新的内容。 有些拙劣的错误,实在太显眼了。 她写作业一向喜欢用铅笔,因为一旦写错了,擦起来方便。 几次三番之后,他已经掌握到了她写阿拉伯数字的精髓,偶尔往前翻看,完全找不出有他人修改过的痕迹。 简直,浑然天成,无可挑剔。 又过了二十多分钟,他在卷子上看到了更奇怪的内容。 在题目的一边,用铅笔写着秘密小字,仔细辨认一下,内容好像是: 好困困困困困困…想睡睡睡睡睡…不能能能能能能… 那么多“能”,那到底是能还是不能? 程清嘉不自觉地勾起嘴角,为女生幼稚的另一面感到无可奈何。 尤其是可以通过这些小字,脑补出她当时脑子意识天人交战的场面,简直滑稽。 无奈地摇了摇头后,他又用橡皮将这些文字擦干净。 轻吹了一口气,将橡皮屑都拨到一边。 一小时之后。 对面的位置依然空空如也。 她没回来。 ** 区图书馆里面构造很新,但空间并不大,藏书也不是很多。 和A市图书馆当然没法比。 程清嘉是本着碰运气的心态,首先去了日本文学那几排书架,没想到一下子就蒙中。 远远的,就看到靠他左手边的书架尽头处,地上坐着一名女生。女生双腿屈起,栗色的雪地靴包裹着黑色牛仔裤。今天她穿着非常宽松的混色粗针织毛衣,此刻,她半耷拉着脑袋,将身子一侧倚靠在书架上。 他们之间,一头一尾,周围没有一人。 男生放低了脚步声,走过三岛由纪夫,走过太宰治,走过川端康成,走过芥川龙之介,走过远藤周作。 最后,他看到在她靠着的那排书架上摆着夏目漱石的作品,其中亦包括《我是猫》和《路边草》。 蹲下身子,努力降低高度与她平齐。 她怀里抱着一本精装本,看着很笨重,厚厚一本大概能有七八百页,说是什么百科全书都有人信。 睡着的她好安静。 安静的让人产生一种时空仿佛被定格的错觉。 一个寒假过去,她的头发长长了不少,已经垂落到肩膀高度。 较之前稍长的头发,让她看起来更温顺乖巧,头发短一些的时候,更多的是古灵精怪。 她有个习惯,或者说是普遍女生都有的习惯。 低头看书的时候,或是吃饭的时候,都会把右边的头发捋到耳朵后面。 悬在半空中的手渐渐靠近。 指尖先触到又细又软的发丝。裴伴常常在他耳边说头发细软的人脾气都好,比如她。 是吗? 明明偶尔也会很炸毛。 用指腹稍稍截取了一小撮头发,然后缓缓地,缓缓地往后,模仿着她习惯性的动作。 然后。 有一抹靓丽的脏橘色映入眼帘 那一瞬间,同样被定格的,还有他动作一滞的手。 男生深邃黑眸中惊讶和好奇还未散去,就见面前的女生发出了微小的动静。 他心头一惊,赶紧起身,往后小退了两步,拉开了距离。 带着少有的那种慌乱。 然后,他呆呆地看着女生一点点苏醒,发出很轻微的嘤咛声。 她揉了揉眼睛,每一个动作依然带着那种还未清醒过来的迟钝。 看到她缓缓地仰头,然后慢慢地睁开眼睛。 再接着,她用余光捕捉到了他。 那一瞬间,仿佛有无形的十字架,把他钉在原地。 她眯着眼睛,唇畔挂着温柔美好的笑。 只是单纯地用目光攫住他,然后右手拍了拍她身边的这块米白色大理石地,声音清灵,只是有些含糊不清:“要过来坐吗?” 第47章 多年以后,裴伴也依然记得那个图书馆的下午。 他们挨着坐在米白色的大理石瓷砖地上,背靠书架,两个人都微微将头向上仰,后脑勺后抵着密密麻麻的层层书本。 头顶仿佛不是装着日光灯的天花板,而是一片无尽星空,壮阔波澜。 她因为困倦所以闭着眼,只想重复着呼气、吸气这一项常规动作。在那些安静环境下,什么都不做,连单纯的呼吸都变得美好起来。 长时间不说话,再加之空调间里干燥不透气,她的嗓子有一些哑,但还能勉强开口,“对不起啊,我太困了。” “昨晚熬夜了?” “嗯。”她点了点头,随后又连忙补充,“但不是因为打游戏……”像是怕他误会一般。 “我的数学是不是做错了很多?”女生复开口问道。 “没有,不太多。” 闻言,少女原本耷拉着的眼皮渐渐掀开,露出乌黑明亮的眼瞳,即使尚且困倦,但眼神却依然清明澄澈。 她倏地一笑,十分短暂,几乎难以捕捉。 语气里三分无奈,三分戏谑,还有几分自嘲:“你很奇怪啊,明明都是要自己动脑子的,为什么还要问我要作业抄呢?” 如果只是单纯的抄作业,哪会注意到答案的正确与否,心里一门心思只想着快点填满空白处应付完。 “……” “如果是想安慰我的话,直接说没注意到就好了,无论怎么样,回答没注意到不是都更好吗?”女生带有寻求认可意味的目光粘在了他的脸上。 程清嘉没回应,却别开话题:“昨天晚上赶的么?” 然后,就见女生食指摆在唇前,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能借我肩膀靠一下吗?” “我就睡五分钟——” “好。” 听到了令人满意的答案后,女生把怀里的大部头扔给男生。 程清嘉接过书的同时,有一份不属于他的重量落在他的左肩膀上。 精装本封面页上赫然还是那几个熟悉的大字。 《卡拉马佐夫兄弟》 听着女生均匀平缓的呼吸声,他突然想起裴伴曾说过,以前她能几本书一起看,但现在她同时只能看一本了,这本没看完就不能去打开下一本,而且一旦读了第一页,就一定要一页一页地直到最后一页最后一个字。 即便内容再无趣,她既然开始了就一定要看完。 这是她的固执。 她说这也是为了克服双子座三分钟热度这一劣根性的练习,是对她心性和耐心的磨练。 她说,一定要在某一件事情上,有苦行僧一般的态度。 所以,在日本文学区找裴伴其实是不对的。 但他却在这里找到了抱着一本《卡拉马佐夫兄弟》睡觉的裴伴。 她总在自己身上贴标签,说自己最喜欢日本文学,以至于他忽略了一些更微小的细节。 ——没看完《卡拉马佐夫兄弟》的裴伴是不会去看别的书的。 只是裴伴知道,待在哪里,就一定能被人轻易找到。 她知道。 ** 三月以后,天气渐渐回暖,一个寒假上来,大家也没什么变化,不过也有不少人抱怨“每逢佳节胖三斤”的。 苏敏君转学了,这是开学三天之后裴伴才知道的。 开学第一天,苏敏君没来上课,裴伴放学后特意去了一趟苏敏君的家里,家里没人,敲门没人回应,问了一位邻居也不知情。 第二天,她虽然心里焦急,可别无办法。 第三天,她去找班主任时班主任才告知苏敏君已经转学了,回老家念书了。 她本来就没有A市的户口,所以进不了公立学校,只能读私立初中。而且,理所当然的,她也不能参加A市的中考。 按照老师的说法是“早转早好”。每个地方的考试内容制度都不相同,还是在这里差不多读完了初三再回去,那可真是对人生大考不负责任。 裴伴想起苏敏君说的,她根本不想考上高中。 那天,她又去了一趟苏敏君原先的家庭住址。 待在门口见时,有一位耄耋老人上楼,主动和她搭话:“你找敏君小姑娘吗?” “嗯。”裴伴这才往正上楼的老人看去。 老人笑容慈祥。 “你是裴伴吧?”老人又道。 裴伴点点头,“是的。” “敏君小姑娘经常和我们提到你——” “以前我们几个老家伙喜欢在楼下下象棋,她在这边没什么玩伴,就来找我们几个老家伙说话,看我们下象棋。” “有一天她突然提到了你,还拿出手机给我们看照片。” 裴伴手指不由自主地蜷起。 ** 三月中旬,顾澜拍了一套婚纱照,里面有她和京铭的参与。全家福将被摆在新家的客厅里,裴伴看过电子版照片,乍一看,他们还真的挺像一家人的。 搬家那天是周四,正好遇上裴伴当值日生。 反正搬家用不着她出力,她只要直接到新家就行了。 新家距离学校不过两站地铁路,可能考虑到目前她和京铭的上学情况。 放学后,那个身高一米九的男生出现在三班门口。 班上有几个女生和京铭挺熟。那几个女生是独立的一个圈子,在班里到不太受欢迎,无非是早恋,并和两公里外的工业学校的小混混有所牵扯。 唐珏便是其中之一,她将双肩包斜背着,在门口时和京铭打了个照明。 “等人?“唐珏挑眉,勾唇笑了一下,朝着班里望了一眼。 “嗯。”京铭嘴角也挂着不羁轻佻的笑容。 “谁?我喊他动作快点。”唐珏下意识的以为是某个男生,“宋煜?” 个字极高的男生摇了摇头,默了一秒,他道:“我女朋友——” “陪她回家。” 唐珏一听,女朋友?脸色微变,眸中盖不住的震惊。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京铭这段时间不是和鸾歌搞不清么。 “不是说帮我喊她一下,让小磨蹭快一点吗?”京铭又抓着唐珏刚刚那句话不放。 “——谁你女朋友?”唐珏面带困惑,正等着男生给个准话 下一秒,男生眉眼含笑,吐出两个字来。 “——裴伴。” 唐珏听到这个答案,先是溢出眉梢的震惊,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真的假的?” “你觉得呢?”男生反问。 “你什么时候开始招惹好学生了。”唐珏翻了个白眼,问道。 在唐珏眼里,裴伴也是乖学生的一款。 和他们,总是不太一样。 只见男生摸了摸下巴,带着一种即将享受捕到的猎物前的期待,“人的喜好是很多元化的。” 唐珏懒得研究这个回答的真实性,直接往班里某个女生的方向喊了一句,“裴伴,快点哦,男朋友等你回家呢。” ** 裴伴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男朋友,但她往教室门口看了一眼,隐约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瞬间就明白了。 又是京铭—— 她曾和他说过不想让学校里的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 于是就来了“女朋友“这一招? 裴伴面无表情,走到京铭面前,和他说了一下今天要值日,让他自己先走。 结果男生耸了耸肩,不为所动:“我等你。” “随便。”裴伴扔下挺冷淡的两个字,遂回到了座位上整理东西。 她刻意忽略周遭投来的奇怪目光。 大家都在低声议论,她知道。 但是她难道要在黑板上写上一排字,“我不是京铭女朋友”吗? 和别人解释这么多,好像没什么意思。 一向懒得解释的裴伴也就没管那些异样的目光,心里想着过几天这种议论也就会消散殆尽了。 恰逢程清嘉刚从班主任办公室回来,裴伴的注意力也就被带了过去。 男生手里扯着一张单薄的纸,是与国外一所学校短期交流项目的通知。 今年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通知下来的晚,所以干脆除了成绩好英语好这点外,还加了一条“已有没签”。 光这点就劝退了班上90%的同学。 “听说还要参加一个全球机器人大赛?”裴伴询问道。 “嗯。” “你去吗,程清嘉?” 女生纤长浓密的睫毛又再度不住地扑簌轻颤。 往往紧张的时候,她总控制不住如此。 一边想着这是很不错的一次机会,但另一边…… 这一去就是将近三个月。 等他回来的时候,他们就是一只脚跨进毕业班的备考生了。 “不想去。” 然后,听到男生低声说了这三个字。 听到这样的答案,裴伴发现自己竟然松了一口气。 但她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蒙羞,于是开始了“旁观者清”般的规劝,“可是如果去了,简历上就会漂亮很多。有国外交流经历,有参加过国际初中生大赛,要是运气好再拿个奖牌……” 这种可不是人人的简历上都能拥有的。 下学期开始,就要陆续向各重点高中投自主招生的简历,在全市几千几万名成绩优异的学生中,单纯的写上漂亮的模拟考排名已经没什么优势了。 “没什么用。” 男生双唇翕动间吐出这四个不带任何感情的字眼来。 “——对我来说。” 裴伴望着他。 他的眼神依然明亮通透,坚定且理智。 接着,男生没再说什么,只是和其余人一样,收拾起书包来。 其间,他整理东西的动作停了一回。 ——听到了一些,新奇的议论。 离开教室时,他被门口站着的高个男生喊住。 “你是程清嘉吧?” 有人喊他的名字,程清嘉自然回望过去。 刚刚班级里有人在讨论他……和裴伴。 他眸光一暗。 “我不认识你。” “无所谓。”吊儿郎当的男生耸了耸肩,眼神轻飘飘的,写满了不在意。 程清嘉不喜与这种人交谈,转身欲走。 那人动作极快,一把拽住他,“别急着走啊——”格外不着调的声音被无限拉长,“我话没说完呢。” 程清嘉一把将京铭的手甩开,眸光似剑。 冷着一张脸,眼神示意他有事快说有屁快放。 紧接着,那人舔唇一笑,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个什么东西,塞到他手里。 程清嘉低头一看。 安静躺在他掌心的是两枚纽扣。 “堆雪人?”那人嗤笑了一声,“挺浪漫啊——” “她虽然可爱,你也不至于惦记我的人吧,大学霸?” 那只手,无声将那两枚纽扣收紧。 ** 今天难得老师没有拖堂,大家早就想回家或者出去浪,一刻不想在教室里多待。 五点一刻的时候,教室里的人就所剩无几了。 京铭进了教室,一屁股坐在门口的第一张桌子上。 他似乎认识今天和裴伴一起做值日的学生,对着刚洗完抹布回来的古楠说:“你回去吧,我来。” 说着,按着古楠的肩膀,将湿抹布从他手里取了过来。 古楠这人一直都有些狗腿,此刻一听自己不用做糟心的打扫工作,立马笑逐言开,一副“老子获救了”的高兴模样,“真的假的?” “嗯哼。”京铭点了点头,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古楠大喜:“铭哥够意思啊!” 说着,悄悄看了眼不远处正弯腰扫地的女生,凑近一旁吊儿郎当的男生耳边,道,”够宠女朋友的。” 这点还不够,他还竖起大拇指夸了夸。 “行了。快把你东西收拾了赶紧滚回家。”京铭使了个眼色,古楠立马会意,比了个ok的手势。赶紧跑回座位上,背上书包就一溜烟的跑了。 坐在第一排的男生发出一声嗤笑,从桌上跳下来,到讲台前擦黑板。 其间他说一万句话,女生也没搭理。 最后做完值日,将近五点半。京铭趁着女生将拖把放回厕所的间隙,抢先一步帮她背上书包。 后来任凭女生如何动作,都没抢回来。 ** 操场上没有其他人,只有风。 天色渐暗。 跑过一圈,教学楼上就会有班级的灯光熄灭。 终于,将近五点半的时候,他熟悉的那间教室灯光也暗了。 程清嘉停下步伐,到一旁长椅上取了背包背上,往校门口的方向走去。 距离近了,就听到有一男一女交谈的声音。 男生身上背着一款粉色书包,手里拎着另一个黑色的。 他个子相当高,尤其并肩走在身高一米六左右的女生旁边时,更显得高大异常。 ”你知道今晚吃什么嘛?”男生问,像是当真不知情的样子。 过了一秒,女生才不耐烦地回答:“不是说了吃火锅吗?”早上顾澜才和她说过,为了庆祝搬新家,所以吃点好的热闹的。 “哪家?”男生又问。 “你喜欢的那家啊。”女生虽然不耐烦,但还是很认真的回答了男生琐碎又无聊的问题。 顾澜说过那家是京铭最喜欢的,由于裴伴觉得哪家火锅都没什么区别,也就这么定下了。 “那你喜欢不?” 默了半晌后,女生才开口:“你开心就好——” 很日常的对话内容,当话题牵涉到“今晚吃什么”的时候就显得尤为琐碎平凡。 但生活也就是由一餐餐组成的。 男生女生走过校门,穿过小区里昏暗小径,最后在小区门口的公交车站,打了一辆出租车,很快离开。 那一时刻是几点? 程清嘉抬头。 他不记得。 只知道星星点亮路灯,白天在此终结。 作者有话要说: 纽扣是上回堆雪人那个。 至于京铭怎么知道怎么拿到的—— 没写过心机b的我竟然写了一回心机d 看来我真的蛮烦骚浪痞人设的才把京铭写成这副鬼样子Orz 下次我要写个骚浪痞男主克服我这点心理障碍Orz (和基友打赌的连更一周竟然做到了! 第48章 (小修) 程清嘉不在的日子里,裴伴只能通过翻叶菀的空间动态来获得关于他们的消息。 直到程清嘉去美国的前一天,裴伴还以为说着“不想去”,说着“没什么用”的程清嘉表里如一,放弃了这次机会,可却不知道他第二天就向班主任提交了申请信息表。 对她只字未提。 裴伴也没多在意,反正日子照常过。 苏敏君的位置空了,程清嘉的位置空了,所以很多同桌讨论环节,她就自然而然地和宋煜进行。 有一点很烦的是,宋煜绝对坚定的维护她和京铭的关系。宋煜这人就是个自尊心挺强的没什么歪肠子的普通大男孩,也不知道怎么和京铭搅在一起的。京铭对外人格魅力真实非凡,能把宋煜收拾的服服帖帖的。也不知道是下了什么迷魂药,总之宋煜嘴里的京铭哪哪都好。 日子被无形的手推着悄悄走过,在漫长的春困以及裴伴打了无数个哈欠之后,A市的天气逐渐离开春天的掌控。 校园里再也见不到灰蓝色的校服外套,取而代之的是清一色的白色运动polo衫。 初夏,原本是赏心悦目的季节。一甩往日沉闷。 五月底,发生了一桩事情。 那天晚饭,京铭不在,说是有事情在外面吃。 裴伴也不在意京铭的行踪,即便在此之前他们一直一起从学校走回家。 她虽然不乐意,但也难以甩掉这块牛皮糖,后来干脆懒得管他,自顾自的走,两只耳朵塞上耳机听歌,也就听不到男生叽里咕噜地说话。 偶尔,京铭会扯掉她的耳机,以此提高他的存在感。 吃完饭看了会儿电视,裴伴去洗澡。 洗完澡已经是七点四十了。 在浴室里对着镜子吹头发时,裴伴才突然想到今早京铭好像和她提过点什么。 “今晚我就不和你一起回家了。有点事儿。” “晚饭也没法在家吃,你和爸妈说一下。” 京铭喊顾澜“妈”喊得比她都勤快。 “不过么,要是七点我还没回来么,有件事情拜托你。” “拜托你把我领回来。” ……领? 说这话时,男生面色并不好看,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随后,京铭递给她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串狗爬字。 【HighSea KTV 1001包厢,找顾剑】 “如果他问你和我什么关系,你一定要说女朋友。” “一定——记住了。”此外,他还强调了一遍,“不要和爸妈说,不然我死定了!” 裴伴从换下来的脏校服口袋里拿出那张纸条,盯着上面的字迹瞧了半晌,没瞧出什么名堂来,但隐约想起顾剑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好像是工业学校的。 偶然间,她听唐珏他们提起过,当时他们好像讨论着京铭抢了一个人的女朋友,名叫鸾歌。 那个人好像就是顾剑,被一众工业学校的学生称为“剑哥”,好像挺有地位的样子。 用不太好的形容,那就是身后跟着一片小弟和狗腿的混混头子。 这种人,这些人群,裴伴向来避之不及,也没什么接触到的途径。 如果没有遇到京铭的话—— 想到这里,裴伴倏地放下了吹风机。她离开浴室,走到京铭的房间前,手指轻扣门板敲了三下,无人回应。 随后,她迟疑了片刻,但最终还是擅自推开了门。 女生朝里面张望了一番。 房间很乱,但是空无一人。京铭他没回来。 她关上门,转身回了房间。在床上傻坐了几分钟后,裴伴烦躁地抓了下头发,随后从床上起来,走到衣柜前更换衣物。 也顾不得头发还未吹干,对着在厨房里做宵夜的顾澜说:“妈,我出去买点面包。” 她有时候晚上会出去买点东西,顾澜也没生疑。 HighSea。 那个ktv裴伴知道,是众多学生聚会会选择去的一家。KTV这种地方总是鱼龙混杂,你可以见到全校最优秀的班级在里面搞班级聚会,也能看到最下三流的混混痞子在里头喝的醉生梦死。 那里离家不太远,裴伴在小区门口很快叫到了车,直奔目的地。 很大一家,独占三层。在这栋堪称华丽的建筑面前,裴伴抬头,觉得自己实在渺小。漆黑的夜幕下,建筑外围的霓虹灯闪烁,一片繁华热闹。 内里装修亦是富丽堂皇。 KTV里,人特别多,还有不少人在大厅坐着等空的包间的。 裴伴在服务员的指引下找到了1001号包厢。 是个大包,足够容纳一个班级的人。 里面在唱一首陈奕迅的歌曲,是粤语歌,裴伴不知名字,只知歌手。 她深吸了一口气,手握在门把手上半天,才推门进去。 包厢内气氛活跃热烈,灯光炫目异常。 也特别吵闹。 分贝高的几乎要撕裂她的耳膜。 她的到来,在这般炸开锅的吵闹下,犹如小石子投入大海,并未引起什么波澜。 也有几人在她推门进来的时候,下意识地朝她看去,表露出陌生的目光。但随后又挪开了目光,继续瞎起哄,维持着属于他们的热闹和狂欢,懒得管她。 裴伴随便拉了最边上的一个女生,问她:“同学你好,请问这里有一个叫顾剑的吗?”在绚丽灯光下,裴伴分辨不清女生到底染了什么颜色的头发,只知道肯定不是自然的黑色。她把脸颊两侧的头发统统别在了耳朵后面,小巧耳垂上的金属材质耳钉在灯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 女生点了点头,用一脸探究的目光打量着裴伴,并且问道:“你找他?” “嗯。”裴伴点了点头,应道。 随后,女生只多看了裴伴几秒,也没多说什么,干脆利落地冲着房间最角落的沙发方向大喊:“剑哥,有个妹妹找你!” 这下,全场的目光几乎都聚焦在了她身上。 像是舞台剧光灯下,马戏台上的戏耍猴。 裴伴不敢面露怯色,打量她的人她也统统打量回去。眼神执拗中带着点倔意。 这下有了新的发现。 包厢里有几个她的同学,是唐珏她们,三个女生。此刻,唐珏她们凝在她身上目光中的好奇,并不比周遭的人少。 “谁找我?你过来。”早有懂事的人调低了麦克风和伴奏的音量,因而,这一道沙哑的声音格外清晰和突出。 裴伴拨开人群,一路艰难的穿到角落里正喝酒助兴的男生面前。 他前方桌上放着两大箱啤酒,没开过的没剩下几瓶。空了的啤酒罐在桌上东倒西歪,有的还在悄无声息地渗出剩余的啤酒和泡沫。 “我找……”裴伴顿了一秒,继续说,“京铭。” “我找他。” “你找他?”被叫做“剑哥”的人单手开易拉罐,灌了一口黑啤后,盯着她道,“你和他什么关系?” 目光锐利,犹如黑豹。 “我要先见到人,他人在哪?”裴伴道。 “你回答了问题后,很快就能见到。”剑哥笑了一下,同时,拇指挂了一下下巴,紧接着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她,道,“再磨蹭的话……京铭那小子是不是还活着我就不知道了。” ——是不是还活着? 裴伴心下一咯噔。 当时京铭叮嘱她的是七点,而她想起这茬的时候已经过去四十分钟了,再加上赶过来所花的时间,加起来得有一个小时。 她好讨厌这个问题——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疼痛感,终于让她下了决心。 裴伴声音发冷:“我是他女朋友。” “你是谁女朋友?说清楚点。”顾剑舔唇一笑。 裴伴深吸了一口气,咬紧牙关,终于说出了那番羞耻异常的话来:“京铭,我是京铭女朋友。” 她话音刚落,包厢内一阵欢呼。 像是头顶突然炸开烟花,而裴伴的大脑被这一记轰响,震得一片空白。 “恭喜铭哥,喜提嫂子~~” “快把铭哥从厕所里抓出来。” “哇吼~~” 还有另一种声音—— 是唐珏。 “真有你的,裴伴。”她怀里抱着超大份的爆米花,一瞬间,裴伴分不清那是嘲讽,还是嫉妒。 原来—— 这真的是他们的狂欢。 而她扮演一个让他们快乐的角色。 原本愣在原地的少女,几乎是夺门而出。她一定要以很快的速度逃开,才能确保眼泪不流下来。 但很快却被人抓住手腕。 跑步,是绝对甩不开那个人的。 裴伴停下脚步,瞪着来人,质问他:“耍我你很开心吗?”声音里带着极易捕捉的颤栗。 那人反笑,音色凉薄:“妹妹,我哪里是耍你,我那是爱你。” 说着,他按了一下手机上某个键,一段声音就传了出来。 “京铭,我是京铭女朋友。” 裴伴顿时觉得周遭似天崩地裂一般,巨石熔浆统统向她咆哮而来。 京铭笑得浪荡而无情:“你看,你这不是承认了吗?我们——天生一对。”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那么恨我——”裴伴深吸了一口气,渐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盯着京铭那双招惹人的桃花眼,厉声问道。 “你为什么不问问咱妈呢?问问她以前都干过什么好事儿啊。”京铭抛出一个轻飘飘的答案。 裴伴瞬间清醒。 她是在还债啊—— 后来,裴伴才知道,顾澜破坏了京铭的原生家庭。 原来在那个离婚破裂的故事里,先出轨的是顾澜。 是她的妈妈。 ** 翌日,有一段录音贴在了学校BBS上。 与此同时,还有一篇关于程清嘉叶菀等人的团队拿下了国际初中生机器人大赛的银奖。 那天傍晚,京铭依然找她一起回家。裴伴没给京铭什么好脸色,但也没拒绝。 现在,旁人看他俩的眼神已经不再有最开始的惊奇和八卦。 他们完全已经接受了那个“事实”——京铭和裴伴是一对嘛。 裴伴的反应和往常一样,对京铭爱答不理,但偶尔也会答应上他两句。 ——仿佛昨晚那件事情没发生过一样。 “你为什么不解释?”有一天晚上,京铭终于忍不住问她。 “解释什么?”裴伴双手摁在耳机上,装傻。 “……”一向嚣张不羁的男生也低头默了。 倒是女生,嘴角挂着云淡风轻般的笑容,可却说出了让人心头不好过的话:“你是想看我疯狂解释后大家全然不信的狼狈吗?” 男生目光凝在抬头望着天空的女生。 “不管真相如何,但凡只要与你有过牵扯——” “我就想把自己丢进垃圾桶里。” 只是…… 经过沈陆楠所住的那幢楼下时,裴伴抬头望面前建筑物六层的窗户。 那块窗户,从来不在她抬头仰望的时候打开。 裴伴低下头,看手机,给叶菀的说说点了个赞。 【明天回国~】 ** 没过几天。 京铭突然就不粘着她天天一起回家了。 这是裴伴近期来收获的最大喜事。比程清嘉回国还值得摇旗呐喊欢呼庆祝。 程清嘉回国后对她态度并不太好,整个人更高岭之花了一些。 他又感冒了,上课的时候还偷偷睡觉,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而脸就深深地埋进去。 她问他要不要柠檬片。 那个人好像失声了一般的拒绝交流,给了她一个比冰块更冷的眼神。哦,还有一个别的动作,他还摇了摇头呢。 不过么…… 和别人的女朋友保持距离好像没什么不对。 像程清嘉这样根正苗红的孩子,大概也是很讨厌京铭这类人的。 裴伴也很少主动发短信找程清嘉了。 只有五月天发新专辑的时候,她按耐不住激动地给他发了一条安利短信。 那张专辑是《第二人生》,可能也是裴伴最后一张迷恋五月天的专辑。 里面有很多歌裴伴都很喜欢,歌词统统都能背下来,这都是身为粉丝的基本素养。 她说以后有机会一起去看演唱会吧。 程清嘉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因为他根本没有回复。 裴伴常常去找井上月玩。 苏敏君走后,井上月反倒成了她最好的朋友。 可能因为井上月只会丢给她书看,看书的时候人是放空的,现实的一切事情都被抛在脑后。 轻松,畅快。 她已经不会在耷拉着脑袋一脸沮丧地去找井上月了,免得井上月老是说说她“今天你怎么不开心”、“今天你怎么又不开心”?“你真是好奇怪一小孩,怎么天天不开心”。 考完期末考那一天,裴伴又去了一趟42。 井上月告诉她七月份有个书展,有好多作家来,各种精彩纷呈的签售对谈等活动。 “可是我们七月份学校统一补课。”裴伴摊手,给出令人沮丧的回复。 井上月先是骂了一句“无良学校”,接着又撺掇她逃课。 他干脆丢给她一份他整理好的活动安排,上面满满当当列了一百多条。 裴伴拿了单子走,到阅读区坐下后一条条看。 在上面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作家,还有他最喜欢的。 那个书展裴伴还是去了,当然是翘课去的。 假期学校的统一补课为期半个月,和平时上课没什么两样。上午四节课,下午四节课。 说起来书展那天也特别巧,A市同时还有沙滩音乐节和大型漫展。 唐珏那帮人可是音乐节的常客,早已经商量着翘课去音乐节,而班里另一帮ACG爱好者也蠢蠢欲动,那可是每年一度最大型的漫展啊。 裴伴这么个想翘课去书展的,显得有点奇葩。 但她只是混迹在人群里,然后在上午一二节课下课后的大课间,跟着他们一起从学校操场后面的那个矮门翻了出去。 那一次场景尤为壮观,甚至能被写进这所学校的历史里,后面几届学生口耳相传——你们知道当初咱们学校有一次大规模逃课事件吗,被称作是“夏季狂欢”。 那帮人是即将升入毕业班的学生,所以在旁人看来,可不就是对古板的填鸭式教育的最后反叛么。 后几年教育局已不允许学校利用休假日进行统一不可,由此如此浪漫的反叛再无被模仿的可能。 那天书展,裴伴为了排威廉吉布森《神经漫游者》三部曲的再版签售,错过了岛田庄司的对谈活动。 离开展子的时候,井上月问抱着三本新书的裴伴:“你不后悔吗?” “偶尔也想做点好事。”女生声音轻如蚊吟,溶进了无尽的夜色里。 裴伴记得那天的夜空特别好看,因为星星很多,很亮,像是小时候夏夜的星空。那是裴伴很久没见到的光景了。 “你真的挺奇怪一小孩。”井上月撇着嘴角,对她如此评价。 裴伴觉得“奇怪”勉强算个不好不坏的评价吧,至少独特。 “非常高兴能认识你,井上月。”裴伴恬淡的说,嘴角含着浅浅的笑容。 虽然井上月也是个骗子,他根本就不是什么日本人,只是名字取得花里胡哨。就是日语,也没比她多会几句。 不对,其实他也没说过他是日本人,只是她误会…… 井上月听了,一副完全不想被喜欢被感谢的样子,努了努嘴,用嫌弃的口吻道:“每次你这么说我都有不好的预感。” “没有,今天我真的超级诚恳。”坐在自行车后座上,迎着风声,裴伴需要增大音量来确保正踩着脚踏板的井上月能听得到。 毛姆说,阅读是一座随身携带的避难所。 对那一年的裴伴来说,确实是这样的。 和阅读绑定在一起的,还有42那家书店,还有在书店打工的井上月。 “这大半年来,谢谢你啦。以后也请多多指教。”她学着日漫里常出现的说法。 井上月听了,还怪有些不好意思的。 骑车的年轻人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安慰后座的女生道:“其实,有得有失,虽然因为签售错过了你想听的作家对谈,但这三本书一定能帮你追到喜欢的男孩子的。” 井上月很少说这么温柔的话,一般他都扮演吐槽役的角色。 这人真是的。 裴伴揉了揉眼睛,总觉得是风把什么砂粒尘埃吹进了眼睛里。 有什么小东西硌得她眼睛发酸发疼。 有温柔透明的液体控制不住的往外溢出。 那一刻,女生用掌心盖住双眼,心里怨恨为什么眼皮锁不住眼泪。 后来她用这带着大师签名的三本书换来了一张照片和一句祝福。 第49章 九月初刚开学,就在忙自主招生的事情。 最早一批的自招已如火如荼的正在进行,其中便包括A大附中。 准备材料,填写各种表格信息,让陪伴忙的晕头转向,一时真的陷入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境界。 在年级里四处散播着京铭和裴伴终于分手并和漂亮学妹相亲相爱的流言蜚语中,裴伴收到了来自A大附中自主招生活动日的邀请函。 这就说明她的简历通过了初步筛选,先不论最后结果,总之好歹有个参加笔试面试的机会。 A大附中自然是A市数一数二的重点高中,每年一本率都在97%以上,直逼100%。学校生源60%来自推优和自招,剩下则通过中考统一招生录取。由于A大附中是隔壁区的学校,裴伴他们若是要报考,只能将它填写在零志愿这一栏。每个考生只能填一所零志愿学校,还有四所本区高中。 A大附中给他们区的名额并不太多,所以竞争相当激烈,每年收分都特别高。 沈陆楠的理想院校便是A大附中,只是他虽然人是聪明,但平时吊儿郎当的,考试成绩也没多漂亮,这次落下马来,第一关就没过去。 这下,他把所有期望都放在了裴伴身上。 午休时分,吃完饭闲着,大家纷纷议论邀请函的事情时,沈陆楠还特意从座位上跑过来,寄予厚望般地在裴伴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两下:“哥,你可要加油啊!别的不说,自招这一块,你一定要拿下!” 裴伴满脸黑线,将放在她肩膀上的爪子拍掉,道:“怎么?一脸悲壮的样子……” 女生瞅他。 “我没招上,你要自杀?” 沈陆楠后退半步,甩给裴伴一个写着“你好恶毒”的表情,“我要自杀了,我家小风琴怎么办?” 又来,小风琴。 啧啧。 恋爱的酸臭味。 裴伴难得摆出正经商量事儿的模样,有板有眼道:”你又不是不知道,A大附中那自招难度可是炼狱模式。” 比地狱模式还要高一档次。是她这样的虾兵蟹将小喽喽说拿下就能拿下的? “我不管,你反正加把劲,别来和我抢零志愿的名额。”沈陆楠摸了摸鼻子,说道。 “噢~”裴伴恍然大悟,原来沈陆楠心里打得是这个如意算盘,这小样。 还是不是兄弟啊。 她尽说风凉话,“隔壁学校有个市三好学生也打算考A大附中,你看着办吧。” 市三好学生在中考里能有五分加分。 对沈陆楠来说,可又是个劲敌。 见沈陆楠一下子如霜打的茄子般整个人蔫了,裴伴又言:“你别指望我,你指望我同桌吧。” 说完,瞥了眼身旁的位置。 座位上空着,程清嘉出去了。 也对,午休。 这学期来,程清嘉午休总是不在教室。 如果在,也是闷头睡觉。 说到程清嘉,沈陆楠突然来了精神,又靠近她,凑近压低声音:“你有没有觉得……这两个月……你同桌有点自闭?” 裴伴:“……” ”每天都很低气压是没错,但人家向来高岭之花让人不敢靠近啊。”裴伴道。 虽然之前差点就摸到那花骨朵了…… 但就差那么点,现在这花骨朵又藏起来了。 “我现在都不敢问他要作业抄呜呜呜……” 裴伴:“……” “好了,都这个时候也该学习了,以后还得给你家小风琴买大房子呢。” 沈陆楠像是听取了教诲般深沉的点了点头,并赞同道:“你说的对,我这就回去。” 然后裴伴看沈陆楠飞似的回了他座位上。 男生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横过来,手指在屏幕上舞动跳跃,好不认真的模样。 那是沈陆楠求了一个暑假他妈才同意给他买的新款智能机。 ……这家伙。 裴伴满头黑线,十分无语地收回了视线。 她带着保温杯去茶水间倒水。之后,她上楼。 音乐教室。 那个地方总是很安静,所以程清嘉会在那里睡觉。 男生会把桌子拼在一起成床,然后仰躺在上面,枕在折叠着放在脑后的手上睡觉。 他有音乐教室的钥匙,是去年和叶菀一起排练节目的时候,音乐老师给的。 他拿着钥匙偷偷去配了另一把,自此可以在午间畅通无阻的藏在音乐教室里寻的静谧。 上学期他也不常来,也没什么机会,这学期开始,这里俨然成了他的秘密花园。 前后门都关着,裴伴没有钥匙也进不去。 隔着墙壁和紧闭的窗户,她听不到里头有任何动静。 不过,朝向过道的藏青色遮光窗帘没有严丝合缝地拉上,露出一条小缺口来。 裴伴透过玻璃窗,透过那条狭小的缝隙,窥探里头的景象。 里面拉着帘子,没有开灯,所以特别暗。 裴伴张望不到什么东西,这条缝隙太小,限制了她的视野。 她刚想作罢,心里嘀咕着也许今天程清嘉没来这儿。 下一秒,从缝隙另一头突然显现一双深邃明亮的眼睛。 黝黑的瞳孔里,藏着愠怒。 裴伴瞳孔紧缩,吓了一跳,脑子一片空白。 整个人的表情都懵懵的。 只是,很快,那双眼睛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取而代之的是,一秒之后响起的后门被打开的声音。 愣滞了一会儿之后,女生双手紧握着保温杯走进了教室。 她步履缓慢。 “啪——”地一声。 甚至好像能感受到这一声响在空气中引起的振动。 一只从暗处伸出的手,悄然将木板门关上。 紧接着,有人从后方拉扯她的身子。 蓦地,她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个人从后面圈住她的身子,下巴埋在她的颈窝里。 她下意识地瑟缩。 他温热的鼻息时时刻刻刺激着她的皮肤。 几乎无法开口说话。嗓子哑哑的。 而一切的思考的能力,都如一条通信线被切断。 昏暗无光的房间里,他压低了嗓音,在她耳畔质问: “你喜欢这样的吗,裴伴?” 少女哑着嗓子回应,声音低到尘埃里:“你好久没和我说话了。” 有一点点委屈。 第50章 少女哑着嗓子回应,声音低到尘埃里:“你好久没和我说话了。” 有一点点委屈。 “……是吗?” 裴伴低着头,下巴几乎亲吻锁骨。耳畔传来他呢喃般的询问,像是在对着她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很快,裴伴不再被那个怀抱禁锢住。他放手了。 那股温热蓦地消失,她重新获得了自由。 即便如此,那紧紧抓着保温杯的手却泄露了她依旧紧绷的神经。若手里的不是不锈钢保温杯,而是一块橡皮泥,此刻早就不知变成了什么形状。 裴伴转过身去,去看那个低垂着头的高瘦男生。他的头发长长了一些,前面的额发垂落,有几缕发丝倔强地岔开他纤长浓密的睫毛,像是把把利剑,直逼他深邃幽黑的瞳孔。 他重新坐回靠窗边的桌子上,脚尖触底,微微晃荡。 随之晃荡的,还有那根在昏暗中很难让人注意到的耳机线。 裴伴这才发觉,原来程清嘉他一直戴着耳机。 至于是否在播放音乐—— 不得而知。 裴伴走到他跟前。年轻人正垂着脸,闭目养神一般,他安静呼吸的样子,像是有无止尽且无法消除的疲惫。 裴伴想起近些天来,他眼底的乌青与倦色,也难怪乎每天中午都跑来这里睡觉。 她纵容空气安静了几秒钟,随后斟酌着开口:“沈陆楠说……” “他说你最近好像有点自闭。” 沈陆楠在一定程度上,成了裴伴开口询问的幌子。 “程清嘉,你不开心吗?”裴伴将保温杯放到桌子一边。 为了不让固体之间碰撞的震动打扰到那个正合着眼皮的男生,她用了最迟缓、平稳的动作,将保温杯放置。 说完,她伸手掏口袋,一团耳机线绕着她的指关节被带出来,“如果不开心的话,要不要听歌?” 她的耳机线总不听话,像铃铛一样,总喜欢将自己团成圈圈。 越是着急,却越是理不清绕在一起的耳机线,恨不得拿把见到直接剪了敞快。当时她心里想,以后绝对要买个无线蓝牙耳机,免得耳机线总是折腾她。 好不容易将耳机线理成了长长一条,刚递出去,跌入眼帘的却是那条在他胸口处微微晃荡的线。 她楞滞了片刻,随后才低声自语道:“哦……你在听歌。” 啊—— 她都忘了。 他正戴着耳机呢。 裴伴抬头,望向男生此刻格外安静的脸庞。她刚想收回那只递耳机线出去的手时,却被另一股力道抓住了手腕。 不得动弹。 同时,他睁开了眼睛。 和几分钟之前,他隔着一层透明玻璃窗,透过那道缝隙看她时的目光几乎一致。 “我要听。”男生垂眸的同时,从她手上抢走了那条耳机线,取下了自己的,然后将她的那副耳机塞进了耳朵里。 裴伴借着微弱的光纤,找到了耳机的尽头,插上了她刚从口袋里拿出来的mp3。 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更喜欢用mp3听歌,而不是手机。 她几乎每周都会更新mp3里的歌曲,一般保留五首,她那天最想的五首,然后列表循环一周。 下一周,又会变成别的歌曲。也不一定都是五月天的,但除了五月天的,大多都是日语歌。英文歌也有,但太少了,少到裴伴只记得一首Banners的《shine a light》。 MP3又窄又小的屏幕散发着幽暗的微光。竟然都让裴伴觉得有些许的刺眼。 “《第二人生》听了吗?” “听了。” “我是说整张专辑。” “嗯。” 裴伴依然站在程清嘉的面前,他刚刚扯下的原耳机被仍在桌子一角,盘绕成复杂不规则的形状。 裴伴很想问,那天她发的短信看到了吗? 其实大概率是看到了的,现在要忽略一条短信,概率未免太小了。而他装作没看到,或者干脆不想回,也就是另一种拒绝的意思。 若是问他,反倒是画蛇添足,自讨没趣。 裴伴就此打消这个念头。 不过,听到程清嘉说听了五月天的新专辑,不单单是一首,而是全部,已经非常高兴了。至少这一年来的安利没有白费。 也许以后,每当有人问起程清嘉是怎么入坑五月天这个乐队的,他在回答回忆时都会难免想起她的名字。 这么一想,好像也还不赖。至少不会被轻易忘记吧。 那天,裴伴就这么站着,像是话剧表演中舞台角落的一棵树一般,不动也不说话地陪着程清嘉听了一个中午的歌。 直到教室后面挂着的时钟孜孜不倦地走着,最后逼近代表一点三十分的数字。 那是下午第一堂课上课的时间。 在距离上课还有五分钟的时候,裴伴小声开口提醒:“程清嘉,还有五分钟就要上课了……” 那人嘴唇微启,缓缓吐出这几个字来:“你回去吧。” 裴伴反问:“你不去上课吗?” 下一秒,他的眼神将她攫取住。 “如果我说我不去呢——”他几乎是以一字一顿的方式,将这句话说出来。 裴伴的眸中闪过惊愕。 紧接着,又听到他再度开口:“你呢?你要留下陪我吗?” 他心里到底有几分,是真的想翘课呢? 女生没有说话,只是取过搁置在一旁的保温杯。 “我们回去上课吧,程清嘉。”她声音柔和,劝他道,带了一点哄小孩的语气。 就连生病也不会轻易缺课的程清嘉,怎么可以莫名其妙地翘课躲在音乐教室里呢? 然后,在她面前的男生原本低垂的眸子蓦地抬起。 裴伴好像在那双漂亮深邃的眼睛里看到了转瞬即逝的失望。那一下子,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 “你明明知道我不开心——”他声音低沉,但又像是被欺负的小孩一样,带这些委屈,语气里是带着怪罪的。 “我饿,不想去上课。”他用既焦躁又抗拒的语气说。 裴伴这才想起刚刚在食堂转了一圈,也没找到他的影子。 以往他都会排在牛肉面的队伍里。 “那去小卖部买点东西吃吧。”裴伴正常提议道。 他又甩了甩头,有点烦躁,“我累,不想动。” 裴伴:“……” 不开心的人难哄。 程清嘉更难。 在平日里都沉稳冷峻的人,一旦闹起小孩子脾气来,可真是令人头疼。 裴伴没办法,只能说:“那我去买,好不好?你想吃什么?” 她手里还捏着mp3,亮着的屏幕上显示着时间。 距离上课还有两分钟。 去跑一趟小卖部,再去上课,无论如何都会迟到。 裴伴正计算着时间,那人却已缓缓吐出三个字来。 “文字烧。” ——我只想吃文字烧。 你欠我的那顿文字烧。 第51章 A大附中校园邀请日定在十一国庆节上来的第一个周六。 那天,天气异常的好。风和日丽,秋高气爽。可谓是天公作美。 就在此前一周,A市像突然进入了雨季,连着下了十天淅淅沥沥又绵长冗杂的雨。 前来参加考试的考生大约三百来个,一共被分成十个大组,每个大组下有三个小时,分别是A、B、C。 在校门口的公告板上贴着每个学生的分组情况。由于人数众多,裴伴在那几张名单上找了半天,才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她到的比较早。顾澜一早就喊她起床,怕她睡过头错过考试。 顾澜说着不在意她的成绩,只希望她天天开心,可知道了她要参加A大附中的自主招生考试后,比她还要紧张的多。 王雄安送她去A大附中考试,顾澜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看着堵得水泄不通的车流,暗暗发急。 王雄安驾驶经验丰富,忙安慰着:“过了这段路口就好了,你放心吧,完全来得及。”说着,他看了眼腕表,时间完全充足。 也幸亏他们出来得早。 顾澜还是一脸懊恼地靠着车门,并低声抱怨着:“怎么今天这么堵?” 王雄安解释:“这几天国展中心那儿办家博会么,这条路又是去国展中心的必经之路,车多也正常。” 其实堵车的话,还不如她一个人坐地铁去,虽然通往A大附中的三号线上的终点站是国展中心,挤地铁也不容易,但总归比看着车流干等强。 至少地铁不会迟到。 就算发生故障,也就几分钟能解决的事情。 不过,裴伴倒也不着急,她能过简历初筛,已经是上天眷顾,可能今年的好运气都花在这上面了。 完全不抱能通过自招的方式考上A大附中的希望。 “你妈就是这样,其实换了C大附中别的重点学校,她也不见得着急。”等前面车缓慢挪动的时候,王雄安转头看了一眼裴伴,说道,“当年你妈也想考A大附中,但最后分数差了三分,后来就成了她心中意难平啰。” 顾澜嗔怪:“要你多嘴。” 这段往事是裴伴不知情的。 顾澜上学时成绩还不错,上的也是重点高中,最后考了A市本地的一所211,本科毕业后赴日留学读大学院,花了两年时间就拿到了硕士学位。照普通人看来,也算是学霸一枚。 裴伴最后当然没有迟到,甚至还提前了特别久。看着校门口稀稀拉拉站着几名家长,目光凝在刚走进校门的孩子身上,又和身旁别的父母聊着孩子的近况和未来。大多家长都寄予厚望。 能考上A大附中,无异于给上名牌大学上了一重保险,毕竟升学率摆在那里。就算你在校内成绩不出彩,混个中间水平,也足足能够踏进A大的校门了。每年A大附中都有三分之一的学生进入A大就读。 家长不允许进入校园。 裴伴说了几句宽慰顾澜的话,直白地表明—— 您放心,您女儿这水平,没有九成,也有八成,是考不上的。 顾澜自然清楚这次自招的难度,外加她从不想给裴伴施加过多压力,虽然担心紧张,但还是尽力克制。 又叮嘱了裴伴几句后,被王雄安搂在怀里,带回了车上。 裴伴挥手向两人告别,看着汽车消失在了权何路上。随后,她向门卫室的保安出示了邀请安,保安刷卡,闸机打开,她终于踏进了校园。 正对着A大附中大门的便是学校的标志景点——雕塑喷泉。 雕塑乃是A大附中的第一任校长何伟贤,立于喷水池上。据A大附中的学生说,虽然对外宣扬的好听,什么音乐喷泉,但很少开启,只有在校庆日和特定国家日的时候,才能享受到那番美景。 平日里,乍一看,不过是普通的一个水池。 四方池子里,养了几十来条锦鲤,有大有小,颜色各异。听说每条锦鲤都有属于它自己的名字。 此时,雕塑有一半身子被放置在喷水池前的公告板挡住。 十几个学生围在公告板前,似乎在对照什么信息。 裴伴等有人查看完退出去,这才上千填补了那个空当。 当她来到公告板前,才发现原来那是今天的分组表。 她在C(3)组。 指尖划过印满了黑色宋体字的名单上,指腹从“裴伴”二字再往下堪堪几毫米。 三个字跌入眼帘。 【程清嘉】 他的名字就被排在她的下面。 少女眸中闪过一瞬即是的惊讶。 下一秒,就有人从身后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裴伴!” 来人声音中透露着满满惊喜。 ** 是叶莞。 比她高了半个头的女生杏眼弯弯,盯着她瞧。 她眨了眨眼,问:“这么巧?你来的好早。” 裴伴摇了摇头,笑着说:“我也刚到,在找分组。” “找到了吗?你被分在哪个组啊?”说着,叶莞身子前倾,探头去看公告板上的内容。 裴伴给她让出位置,“C(3)。” 她没说程清嘉也和她在一组。 “C(3)是吗?我看看我在不在那组。”叶莞道。 她……倒是没有注意叶莞的名字。但如果是熟悉的人的名字的话,若是在名单上见到,必定先会惊讶一下,然后就在脑海里留下了印象。 但她此刻,印象全无。 “啊!程清嘉??他也报了自招?”叶莞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说话声音中充满了惊讶。 裴伴觉得有些奇怪。 像程清嘉这样的学霸,参加A大附中的自招,很奇怪么?还是说……程清嘉压根看不上A大附中? 在A市,能压A大附中一头的,也就C大附中了。 C大附中总以比A大附中高0.5%的升学率,占据着A市第一重点中学的宝座。但A大附中主张素质教育,C大附中则抓的更严,一松一紧,完全不同。 C大附中也正是裴伴所在区的最好高中,即便给本区学生名额不少,但收分依然很高,毕竟教学质量和升学率摆在那儿。 裴伴不想去C大附中的一个原因便是那里抓的太严,作业特多,老师不苟言笑,氛围讶异,听说不少学生通宵达旦的。 她自然不喜如此压抑的学习氛围,即便重压之下出状元。 近几年来,A市的状元都被C大附中蝉联。但状元和她裴伴有半毛钱关系么? 和程清嘉关系还大一点…… ……程清嘉? 裴伴问正在寻找自己名字的叶莞:“程清嘉参加很奇怪么?” 叶莞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当然奇怪。” “诶?” 叶莞停下寻找的目光,反倒是转头看向裴伴。 见短发少女一脸困惑不解的模样,她轻轻“啊”了一声,反应过来:“原来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裴伴问。 “程清嘉他妈妈让他出国念高中,他同意了啊。”叶莞指尖划过下巴,解释道,“不过他从小就想念宾夕法尼亚大学医学院,早去晚去一个样。”说着,叶莞笑笑。 “这种人,咱们祖国大好山河留不住啊。”将长发高高束成单马尾挂在后脑勺的女生笑容灿烂。 ——留不住啊。 裴伴低头笑了笑,有些出神地敷衍应道:“是啊。” 关于程清嘉和理想,叶莞知道的比她多得多。 原来,信息滞后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诶,我找到了!我在C(7)组,好歹都是C组,中午应该能一起吃饭吧?”扎着高高马尾辩的女生低声嘟囔着,“听说A大附中的食堂特别棒!” “嗯?” 叶莞眨了眨眼睛,冲着一脸若有所思的短发女生灿烂一笑,颇有些古灵精怪道:“没有搜集这方面的情报吗?吃可是很重要的事情哦!” 裴伴诚实地摇了摇头。 ……还真没有。 她只知道A大附中的校服设计好看。白衬衫绿格裙,正装是剪裁合适修身的西装,而且冬天还有她最喜欢的牛角扣大衣。 关于食堂,只知道要和隔壁A大二附中的初中生共享,里面的菜单有哪些,她一无所知。 “有韩餐哦,什么辛拉面啦,芝士年糕啦。还有小馄饨、猪排饭……总之花样还蛮多的。” “不过周围的美食店已经够多了的。”林菀又补充了一句。 林菀说的没错,刚刚王雄安开过来的一路上,她也观察到不少,什么老鸭粉丝汤、桂林米粉、咖喱屋、汤包馆、烤肉店等应有尽有。 也许是沾了旁边就是A大的光吧。 裴伴刚想开口赞同叶莞的话,扎着高马尾的女生却突然伸手,往校门口的方向招了招手,“程清嘉!!这里这里!” 听到这三个字,裴伴下意识地朝着叶莞挥手的方向望去。 男生穿着白T恤黑外套,单肩背着包,低头看手机。像是没有听到有人在叫。 叶莞见程清嘉完全没有反应,眼神中写满了“恨铁不成钢”,随即她又用双手圈成喇叭状,朝着那边喊:“三年三班的程清嘉同学,您有一份失物招领,请您速速到喷水池前公告栏处领取你丢失的同桌一份。” ** 在队伍最前方举着标明了组别的牌子的是A大附中的学生,在自招日被抓来当志愿者,不仅负责带领他们逛校园,也负责监考。当然,不会单纯让学生监考,自然还有专业的监考老师负责整个事项。 程清嘉排在她前一位,裴伴听到后面有几个女生在议论他。是那种很常见的夸他长得好看的话。 听那些女生偷偷夸程清嘉,她心里竟然格外高兴。 只是啊—— 裴伴抬头。 男生一直戴着耳机,所以自然接收不到那些信息。程清嘉最近变得爱听歌了,耳机总是不离身。所以,沈陆楠说他自闭也不是没道理的,爱听歌的人总是懒得和人说话。 比如和一个人同行时,若不想再多理会他,戴上耳机即可。戴上耳机之后,有点眼色的人都不会再多打搅。 也许程清嘉只是不想和她说话。 没沮丧多久,队伍就被带领着向前。裴伴像是一艘副船,跟着前面的人在海里漂流。 逛校园没多大意思,参观校史室也挺无聊。A大附中虽然教学质量高,但校区并不大,因此兜了一小时不到,他们就被带去了面试的地方。 A大附中的自招,先是进行结构化面试,然后吃午饭,下午则是笔试,笔试长达两个小时,涉及九门功课的内容,每部分不多,但大多都是超纲的。因为笔试难度高,而且占的分值大,所以面试不过是个摆设。毕竟是结构化面试,大多看看你有没有什么严重的人格缺陷。 十多个人和四个面试官待在一个房间里,先是英文自我介绍,然后是心理压力测试,最后则是一些结构化问题。 有一个环节比较有意思。 考官给他们一人发了一张白纸和一支铅笔、一块橡皮,让他们以“人、树、房子”这三样为主题作画,时间是十五分钟。 裴伴充分利用了这十五分钟,在白纸上画满了房子,还有聚在一起的人,以及一排排树,简直可以说是森林。 反观程清嘉,裴伴偷偷用余光瞄身边的人时,发现他画了寥寥几笔,不像她片刻不停。 面试很快结束,时间飞逝,一下子到了饭点。带队的学姐又带着他们去了食堂,是栋三层楼建筑,屹立在宿舍区和高三校区的旁边。A大附中给了他们一人一张餐券,因此领取的是统一安排好的盒饭,而不能自由选择其他的餐点。 裴伴想,对附中食堂极其感兴趣的叶莞应该挺失望的吧。随着人流在食堂里走着,裴伴四处张望着,寻找扎着高高马尾的女生的身影。 无果。 自从被带着参观校园开始之后,她就没见到叶莞的那条队伍了。 正出神着四处找人的时候,手臂却被一股力道拽住,一道声音从头顶响起,听起来有些漠然,没什么感情起伏:“别跟丢了。” “我不想再认领一次失物。” 裴伴:“……” 程清嘉果然觉得刚刚叶莞那一番大喇叭发言让他丢人了。 裴伴对着斜前方的男生,小声说了句“不好意思”,下一秒,她的手臂被松开。裴伴被提醒之后,不敢再走神,乖乖跟上了队伍。 其实附中准备的盒饭内容也相当不错,两荤两素,还有一碗番茄蛋花汤,还有一根香蕉和一小盒酸奶。 比他们学校伙食不知道好到哪去了。程清嘉坐在她对面,吃了挺多。裴伴夹了一块土豆放进嘴里,不禁想起很久之前,当时还尚且瘦弱矮小的程清嘉也是这样,非常努力的吃饭。 吃完饭后,学姐带他们去了考场,说是中午待在教室里午休,并十分委婉地提醒他们,最好不要到其他地方去,就乖乖在教室里休息。 裴伴本来就对校园不好奇,人气最高的小卖部都面临拆除,现在已经空空一片,再无让人琳琅满目的小零食。 外面太阳又挺大,虽然天气入秋,都十月了,但日光还是晒。裴伴懒得挪窝,直接趴桌上睡觉。 座位的排序好巧不巧,她正好是第一排,而序号在她前一位的程清嘉恰恰坐在最后一排。 由此,她不能偷偷在身后看他。那还不如睡觉。 教室里还算安静,一半人睡觉看手机,一半人拿出资料复习。裴伴没做什么准备,因为这种自主招生考试的题目都很刁钻,超纲自不必说,甚至有很多冷门知识,需要你有很大的知识储备。 能过自招笔试的人,去参加《头脑王》这种节目的话,至少过初选没什么问题。 所以,这种考试对于裴伴来说,临时抱佛脚根本没用,她干脆就放弃挣扎,躺平了理直气壮地当咸鱼。 至于程清嘉—— 甚至都不明白他来参加考试的意图。 难道他打算二手准备,其实还没完全定下来? 裴伴不**稳地睡了一觉,擦了擦眼镜,讲台上的监考老师已经在拆装着卷子的密封袋了。 很快,考试铃响,裴伴第一个接过一沓后卷子,取了一张后往后传。她大致将考题翻看了一遍,心里也有底了。 嗯,果然都是很奇形怪状,见都没见过的古怪题目。 她在心里喟叹一声,提笔在卷子最上方写下自己的名字。 虽然每一题都不好回答,但做难题也比做毫无难度的题有意思。不知不觉,时间如沙漏般匆匆流走,她听到后排有人推动椅子的声音。 还没来得及转头看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就看到高高瘦瘦的男生手里提着卷子,另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往讲台走。 他竟然提前交卷。 考场里至少有半数人都和她一样感到惊讶。 那一刻,裴伴做了一个决定。 女生盖上笔盖,将文具都放进了笔袋里,随后也拿起还没答完的考卷交到了讲台上的监考官手里。 监考官见她模样匆匆,翻到她卷子的最后一页,大片的空白,便好意提醒:“同学,你还没答完吧?真的要提前交卷吗?” 裴伴无比肯定地点了点头,“我都不会,没有办法。” 其实这句,也算不得是撒谎。 说完,她匆匆取过放在教室前面地上的书包,一口气冲出了教室。 裴伴很快在楼梯间追上了前面的男生。 和男生并肩走时,她有些喘,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才开口:“程清嘉,你为什么提前交卷?” 是不是因为这场考试对你来说根本不重要? 他瞥她一眼,“做完了就交了。” 裴伴:“……” ……………………好吧。 “你为什么提前交卷?”他反问。 裴伴摸了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反正不会做,待着也没意思。” 他没说什么。 紧接着,女生又犹豫着开口:“那个……明年十月份,五月天在A市体育场开演唱会,四号五号和七号……” 她顿了顿:“要一起去看吗?” 他风轻云淡的眼神落在她的肩膀,女生背于身后的手掌心早已被攥紧,然后,她看到他摇了摇头。 “去不了了。” 最后,程清嘉这么说。 几乎有汹涌的情绪要溢出眼眶,女生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将那种酸涩的情绪逼了下去。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稀疏平常:“啊,好可惜啊。” “不过我会去的,顺便——把你的那一份也看了吧?” 第52章 终章 自招结果很快出来,班上只有程清嘉一人过了自招。 但校方那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程清嘉虽然过了,但并不打算入学A大附中,简直闹了个让人羡慕嫉妒恨的乌龙。 裴伴都没对自己有过期待,知道自己没进,或者说大家都没进,也没什么感觉,因为这都在预料之中。 能预料的,就不会造成心情波动。 “落榜”之后,裴伴倒是一甩往日的得过且过,开启了奋进学习模式,沈陆楠开玩笑说她就差没在头上绑一根白色袋子,上面写着“我要考北大清华”。 屁哦—— 她才没有想考北大清华的想法。那是她现在能肖想的吗? 上交填报志愿的那一天,沈陆楠又跑到她身边,问:“真要考A大附中啊?” “当然。”她看都不看沈陆楠一眼。 “真死磕上了?” “没错。” 下一秒,女生难得霸气地一章排在职员表上。 “我裴伴要是考不上A大附中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沈陆楠根本不屑她发这样的“毒誓”,“这话就没什么意思。要不这样,大哥您要是没考上,就把你家ps3送我玩玩?” 裴伴也咧着嘴角,“嘻嘻”朝着他笑,结果说出来的话却是冷酷无情:“你小子想的挺美。” “不过嘛,不可能。” 随后,她“谢门赶客”,“好了,不学习,也别打扰我考北大清华。” 沈陆楠:“?” 进入到日复一日的总复习中后,生活像是被调了N倍速。 一睁眼一闭眼,白天黑夜一轮换,日历就又被撕掉一页。 以前裴伴觉得打游戏的时候,时间过得飞快,现在她觉得真学习学进去了,时间过得很快。 是那种,时间完全不够复习的感觉。 中考那天下了绵绵小雨,今年高考好像也下了。 第一门的语文,是裴伴的强项,但她好像发挥的并不太好。 顾澜安慰她说没事,总不能真以A大附中为目标吧? 裴伴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只是“嗯嗯嗯”地点头敷衍,假意接受顾澜的宽慰,但心里却忍不住嘀咕,她是认真的,是真的在以A大附中为目标努力,绝对不是张口就来随口一说的。 但她也知道不能因为一门的不顺利,就影响到后几门考试的志气。 考完了就丢掉。 带毕业班的老师都是这么说的。好在后几门都还好。 最后一门是数学,在周日下午进行。 考试进行到一半,窗外雷声大作,原本这两天来的缠绵细雨一下子滂沱倾泻而下。 那一年的数学,对裴伴来说还挺简单。 她提前半小时完成了答卷并检查了一遍,一路上没遇到什么绊脚石,很流畅地就写完了卷子。 后来,她无事可做,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发待。 她恰好是靠窗的位置。 外头雨大到能清楚的看出飘在空中的雨丝,十分密集地从天上落下来,打在地面上,溅起水花。 对于考生来说,春天可能是在铃声打响的那一刻结束的。 自此,进入夏天。 下楼的时候,裴伴遇到了赵媛几人。 杨妍妍被拥在中间,哭得很伤心的样子。 杨妍妍数学一直不大好,一对一教学的效果也不明显。 裴伴和穿过人群看到了她的赵媛打了个照面,随后只是顺着人流一直往前走。 一直往前。 王雄安和顾澜在校门口等她。那天冒着大雨,王雄安特意开去了一家有名的音乐行,买了一把吉他送她。 他说她喜欢五月天,一定想学吉他,考试结束后就能自己学着弹唱了。 京铭和裴伴不在一个考场,王雄安说让他自己回家,要么打车要么公交,他在他那个年纪已经出来打工赚学费了。 其实,说实在的,王雄安对她确实还不错。 他们打算自己在家打火锅,不出去吃。 因为考点近,京铭比他们到的早,竟然已经围上了围裙,在厨房里洗菜了。 让人大跌眼镜。 在家吃火锅的气氛也不错,一向被王雄安说胃口太小、太瘦要多吃点的裴伴反常地吃了挺多。虽然大多是蔬菜,但顾澜和王雄安见了都很高兴。 陪着顾澜洗碗之后,裴伴又打开窗子望了一眼。 外面还在下雨,不过小了很多。 她回了一趟房间,将一直放在书案上的那三本书装进书包里。 在玄关处裴伴取了伞,对正在擦桌子的顾澜说:“妈,我出去一趟。” “外面在下雨呢,要不过会儿等雨小些了再出门?很急么?” 裴伴摇了摇头,说:“没事,很近,我就去沈陆楠那儿,送点东西。” “噢,那好吧,路上注意安全,早点回来。”顾澜稍稍叮嘱了几句后,裴伴关上了门。 ** 裴伴没去找沈陆楠,经过了沈陆楠家门前,她又更上了一楼。 然后,她在门上扣了三下,毕恭毕敬。 很快,有人出来开门。 是程清嘉外婆。 老人慈祥端庄,很有气质。 “那个……您好,我找程清嘉。”裴伴道,随后又补充了一句,“我是他同学。” “找嘉嘉啊,你先进来坐吧,他正在洗澡,不过应该快好了。” 裴伴摇了摇头,十分执拗:“我在外面等就行了。” “那我去催他快一点。” 裴伴连连摆手:“没事没事,不用的。” 过了两分钟之后,裴伴在门口等到了她想见的人。 男生刚洗完澡,身上还披着浴巾。 头发湿漉漉的,水珠滴滴答答地顺着他的额发坠落下来。 落到他锁骨处,落到他T恤上,落到他脚下地板上。 像是外面下的雨一样,好像能落进她的眼睛里。 “不好意思,可能打扰到你了。”裴伴从包里拿出那三本书。 “有个东西……想给你。” 今天不给,也许再也没有机会了。 男生从她手里接过,目光落在第一本的封面上。 “去年书展,威廉吉布森来了。我正好看到,就顺便排了签售。” “谢谢。”男生淡淡道。 “好了,那我就走了。”裴伴实在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要说的,站在这里的每分每秒都让她如同被放在火上烤一般难安。 她转身离开,刚走出两步,听到身后,他说。 “你等一下。” 程清嘉很快回来,拿了一张相片给她。 那张相片,拍的是她翘课去书展那天,翻过学校矮门时的背影。 ** 裴伴收到A大附中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也收到了一条来自另一个地方的短信。 【裴伴!我考上高中了!再过三年,我要考回A市上大学!我们会再重逢的!我前几天读了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上面他写,迷失的人迷失了,重逢的人会再重逢噢!】 是她很久没有联系过的苏敏君。 那一刻觉得,真好,大家都很好。 ** 程清嘉是在8.20那天飞美国的。 那天是裴伴入学军训的最后一天。在最后的军训总结大会结束之后,回到寝室,拿到手机。 那里面已经躺着一条安静的短信。 是来自程清嘉的。 【你要不断进步,识字,生产。】 后来裴伴在课本上见到了这句话。 * 九月,她终于如愿入学A大附中,做到了几年前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开学典礼上,校长以一句话结束致辞。 “无论风暴把我带到什么岸边,我都将以主人的身份上岸。” 那一刻,掌声雷鸣。 裴伴抬头,看头上飘落彩带。 夏天是在那一刻戛然而止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在这里也该结束啦,原本大概就是想写一段年少时光。后面还会有一章蛮长的番外。有时候我会想,年少的时候真的很容易错过蛮多东西的,但错过之后,大家也都安然无恙地长大了。裴伴也好,程清嘉也好,都会慢慢长大,变成很好的大人。然后重逢。如果你相信他们最后会再见,会相爱,他们就一定会的。如果你觉得就这样,两个人都成为各自生命里的一段回忆,那也不错。 其实这一本,我就开着随便写写的……当中也坑了蛮久。还是非常感谢一路陪着我的小可爱,真的非常感谢你们啦>3 -- 顺便贴个接档文吧(。 下一本我要写欢乐一点的呜呜呜。这本的裴伴和程清嘉都快让我抑郁了(bu) 能接受电竞游戏类的请点击《电竞毒瘤,了解一下?》,喜欢无脑甜小日常的可点击《今天开始谈恋爱》,顺便推一下基友方之棉的《透明星球》 -- 《电竞毒瘤,了解一下?》 【口嫌体正直捂好马甲不低头小公主 x 护短闷骚天然黑钢铁直男】 不是所有战队都叫“特能输”。 特能输,TNS,TianNan Sparkling,天南星火队,在今年OWL联赛上取得了十连败的好成绩。 而在战队小公主成年前夕,特能输战队花巨额转会费买了芝加哥千禧队的替补自由人选手——sushi。 ** Before:我周余同(sushi)就算变成魔法师,这辈子孤独终老,也不会对一个十八岁小姑娘下手。 After:奶茶真甜(痴汉笑) *奶茶为女主游戏id *配合变形计王境泽表情包食用更佳 *魔法师-宅文化中的老处/男 ** 周余同:赢了这场比赛,我们就回老家结婚。 奶茶:???我才十八 ** 阅读提示: 守望先锋电(恋)竞(爱)文 瞎逼扯,纯yy 男女主同队打比赛 女主猎空main,男主自由人。 -- 《今天开始谈恋爱》 为了拯救大魔王多嘴了两句结果把自己搭进去的故事。 我虽然是你女朋友,但并不觉得你是真的喜欢我的故事。 * 高中时候,盛光的同桌位置永远空着。 因为盛开言从不来上课,也从不理人。 后来,盛光想着要拯救一下自闭网瘾少年,就学着游戏里npc的口吻,戳了一下盛开言。 “你好,亲爱的勇士,我有一个任务,想要布置给你。” 没想到,一向自闭的盛开言终于有了反应。 “请说,敬爱的公主殿下。” 盛光乘胜追击:“我希望你能好好到教室里上课。” 盛开言:“能不能换个任务?” 盛光:“?” “比如,今天开始和你谈恋爱。” 盛光:“……………??” * 老实人学霸女主 x 中二病忠犬男主 --- 《透明星球》 我的心事就像是一颗透明星球。 孤独地藏在宇宙里,谁都看不见。 里面只有沙粒和海洋,只有你。 ——季瑜送给乔兮的第99封情书。 季瑜,一中校草,天之骄子。 直到,班上来了个转学生。 转学生人美声甜智商高,一来年级第一的宝座,季瑜就被迫让位。 所有人都等着季瑜重新登上第一,可季瑜—— “乔兮,我看见你的第一眼,你眼似弯月,如盛星河,满含笑意,我,一眼就动心了。”校草悄咪咪地摸出了粉色的小本子,脸颊滚烫,然后他把他人生中的第一封情书,塞到了新同学的书包里。 食用须知: 1、简单的双学霸校园恋爱 2、免费到完结 第53章 后来的我们 【叶菀: 裴伴?真是让人怀念的名字啊~提到这两个字就让我经不住联想起少年时代~距离那个时候都过去快十年了,时间真快。 哈哈,好像扯的有点远了,说回裴伴吧。高中的时候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可能因为我们初中考上A大附中的就我俩吧。虽然不在一个班,但经常见面,聚到一起玩。 附中期中考前150名能申请加入团学联,就类似大学的那种学生会吧。说起来也巧,我们都进了风纪部,负责检查早上出操的时候,校服的穿着和校徽的佩戴情况。 当时我们一人负责五个班级,一个年级十五个班,我们都检查高二学生的。 有个高二的学长,是高二(5)班的,特别喜欢捉弄她,总之说些令人讨厌的话。那个学长当时在年级里名声也不大好,他是借读生,交了五十万赞助费才进来,但学籍依然是外校的。 反正每次她检查完五班后,总蔫着嘴角,不太高兴。 裴伴很讨厌这类男生,那个时候还是这样的。这个源头还得从京铭说起。 你既然问起裴伴,那你知道京铭么?啊果然,你知道啊。 也对,毕竟裴伴说过,虽然很不甘有些人插入了自己的生活,像是原本编排好的剧本又被人大肆修改加入了新的人物和讨厌又糟糕的剧情,但既然都发生了,要是她以后写忏悔录,京铭避无可避地将出现在她笔下的文字里。 说起忏悔录,不知道你知不知道,裴伴这小傻子,曾经在语文课堂上回答问题说,如果她的生命只剩下三个月,她就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然后写一本《忏悔录》。让语文老师都懵在讲台上了。 《忏悔录》?那真是不得了的东西。 我问裴伴到底有什么好忏悔的?你是偷了抢了还是作奸犯科了? 当时裴伴已经把头发慢慢留长了,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拢成一个马尾,她晃了晃脑袋,笑着说,要是真做了这些事,现在哪能和我在电影院里等《霍比特人》开场。没错,当时周五,放学了我们约了距离学校一地铁站外的万达电影院看《霍比特人》。《霍比特人》一年一部,裴伴陪我看了三年。啊,现在想想,真好。 她当时扔了几粒爆米花进嘴里,咀嚼着,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后来我没细究,也许她只是随口扯了一个看起来没那么糟糕甚至还有些新鲜的答案应付老师,又或者她真的有绝对后悔,甚至一辈子都无法释怀的事情需要用文字记录下来。 后来高二,原本的学长学姐升入毕业班都退了团学联,风纪部一把手的位置莫名其妙落到了我头上。 我在部里做新部长发言的那一天,裴伴向我提交退部请求。原因我大概能猜到,是因为前几天发生的一桩事情。 升入高二后,裴伴被分去检查高三1-5班的校服着装情况。大概是命运巧合,她太倒霉,又撞上之前三番几次刁难她的学长。这次那学长眼睛可尖,终于挑出了裴伴的差错。他伸手揪住了裴伴的一缕发梢,用看好戏的语气问她,作为检查仪容外表的风纪委员可以挑染头发,我们偶尔不带校徽就得被扣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就这样,裴伴那缕被挑染成粉色的头发,原本藏在外头黑发下面的小秘密,像是被曝光在众人眼皮底下公开处刑一般。你知道吧,裴伴挑染过两次头发,她左耳右耳附近内里的头发一边是脏橘色的,后来时间久了褪色成了枯黄色,但她说她舍不得剪掉。另一边则是粉色,那是裴伴中考结束后那年的暑假染的。 是哪一天来着?我想想。啊,想起来了,是八月二十号那天。你问我为什么那么清楚?哈哈,其实是因为那天是程清嘉飞美国的日子。程清嘉你知道吧? 其实我是有点遗憾的……因为我太傻了,我不知道程清嘉和裴伴之间……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会努力把他们凑到一起的。当时学校里传京铭和裴伴是一对,我也就信了,不少人说裴伴坏话,尤其是那些成绩还不错的乖学生,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样子,他们向来看不起京铭那种人,裴伴不过是可怜的连坐对象罢了。我倒是没为裴伴觉得可惜,爱情本身就是危险而神奇的,说出来可能有点不好意思,但当时还在暗处默默地支持着这一对呢,可惜没过多久,京铭就搭上了小我们一届的学妹,果然是渣男啊。我当时觉得裴伴很惨,非常同情。后来上了高中,我才从裴伴那里得知,那一段故事的真相。我真的特别抱歉。 那件事情闹的不大不小,裴伴最后还是给高三(5)班扣了分,并在下一周向我提出退部的申请。 我同意了,她很坚定。裴伴是个三分钟热度,也挺容易冲动的人,但是在某一些时刻,她绝对的固执。我没办法。退部之后她落得清闲,经常看她在图书馆里听歌看书,消磨时间。对了,她很喜欢看书,每年都会去书展,和她那个朋友一起,好像叫井上月来着。 哦对了,还有,高中的时候我们一起在一个语言机构补课。我当时在那边上托福,因为准备出国读大学,她在那里上日语课程。我们都是周日上全天课,下课时间也一样,于是就一起下了课去万达广场吃饭。她爱吃日本料理,其中尤其喜欢文字烧。我也喜欢吃吃喝喝,尝试不同的料理,但总被她拉进文字烧。好在店里还有各种大阪烧、广岛烧等,能尝试的新品很多,味道也不错,所以吃文字烧也就吃文字烧了,多吃几次也没关系。 有一次我忍不住问她,都吃了这么这么多次文字烧了,你难道不会觉得厌烦吗?那一天,她听到我这么说,好像有片刻的沮丧,像是一下子没了生气的被冲上沙滩的好再一样。我想可能是我看错了,但也许又没有。总之,她那抹懊丧的情绪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她轻声回答。她说,总觉得还缺了一次。还差一次文字烧。我听她这么说,想当然的说,那下次再吃一次我们再也不吃文字烧了?结果裴伴她却晚着眼睛像个小狐狸一样,狡黠地笑了笑,有点耍无赖的样子,和我说,不,和菀菀一起的话,吃一万次文字烧都不够哦!她喜欢叫我菀菀,每次我被这么叫都觉得还蛮可爱的。不过,一万次文字烧可就算了吧!我都快吃的文字烧过敏了。 高二下学期,我们附中有个精英计划,年级前150的学生可报名参加。活动内容是去偏远地区的高中待一个月,和那里的学生老师进行交流。 我们坐着绿皮火车去的那里,那边真的土地贫瘠、资源匮乏。教学楼比附中即将拆除的一栋小卖部还要破。由此可想而知,住宿条件也很差。我和裴伴没分在一个宿舍,因为我们不是一个班的,但晚上下了晚自习我们会约着到山坡上看星星。 那边虽然落后,但有失必有得,相反那边自然风光特别好。风吹过来特别舒爽,星空也特别漂亮。 我从小没离家那么远过,也没住过那么破的地方,每天心情都不大好。躺在山坡山,也顾不得草上是不是有脏东西、小虫子或者露水泥污,后脑勺枕着双手。闭上眼睛,能听到蛙声蝉鸣,在都市里面是没有这样的体验的,只有汽车鸣笛,这样想想也不至于太糟糕。 但我还是难过,还是想家。 裴伴这人其实不大会说话,也不大会安慰人。她察觉到别人不开心的时候,只有那老一套,就是拿出耳机,递给那个人,然后问她是不是不开心,不开心的话要不要听歌。我每次都说听。我初中的时候就知道裴伴喜欢五月天,她高一那年的国庆节还去了五月天在A市的演唱会。那一次七日国假,三日在万人体育馆有表演,裴伴每一场都去了。据她所说,两天是看台票,一天是内场票。内场她坐在第六排,她很兴奋地告诉我说,离那几个人真的特别特别近。近到好像伸手就能触碰到。 那应该是相当好的位置吧?我没去过演唱会,不知道,但裴伴快乐,那演唱会就去的值当。不过后来,她提到五月天的次数也来越少,渐渐的也少听他们的歌了。 到了高二,尤其我们精英计划那段时间,我躺在小土坡上听她带来的mp3,尽是些日语歌。她说现在有点听不动摇滚了,耳朵会累。 我笑说她三分钟热度。 结果她没有否认,反驳,只是吐了吐舌头,捏了一下我的脸,说,这都被你发现了,菀菀你应该去学心理学。 我才不想研究心理学呢,会变成变态的。 裴伴的日语很好,高二的时候就考过了N1,我还以为她打算去日本留学,却没想到她说学日语只是想看懂日文原版书,她最喜欢日本文学,也喜欢推理小说。我的另一个朋友,程清嘉,也喜欢推理小说。不过嘛,这个时代,喜欢推理小说的人太多了,似乎不比爱看言情小说的人少。附中还有推理小说社呢。 那天晚上,她mp3里有一首歌特别好听。我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叫《3月9日》,是日剧《一公升的眼泪》里的插曲。那首歌算是毕业歌,因为日本的毕业季在3月份。裴伴还说3在日语里发音类似桑,9的发音类似Q,3、9连着读就很像英语的谢谢。毕业之际,即谢谢同窗这几年来的扶持相伴。 那天我拥着她,和她说,晚上我想和你一起睡。她说,好啊,你偷偷来,我们一起藏被窝里看《一公升的眼泪》,看了这部剧的人都想做医生。 做医生?不不不不不。我爸妈都是医生,又忙又累,整天板着张脸,无聊的要死。读书读上好多年,工作了还有各种评级考试,好烦。程清嘉想,裴伴想,我可不想。 不过那天,熄灯之后,我偷偷跑进了裴伴的宿舍,缩进了她的被窝。她用ipad放日剧,当时用的还是网盘资源。两个人共享一副耳机。第二天出操的时候,我俩眼睛都哭的肿的和核桃似的。但突然就受到了剧里女主亚也的鼓舞,感觉能在这犄角旮旯地方充实地过好每一天了。 我出国那天,裴伴来送机。进安检口之前,我非要她唱一遍《3月9日》给我听。裴伴爱听歌但不爱唱歌,去ktv也是安静缩在角落里听别人唱。她说她五音不全,会闹笑话。但她那天唱了,就我们两个人,也用不着考虑丢不丢人的事情。她唱之前说,我很久没唱了……我说我根本不在乎。听她唱完歌后,我说我很舍不得离开这里。她笑了笑说,又不是不回来了。接着,她又说,过几天我也要走了。 是啊,成绩稳上A大的裴伴,最后去了西城大学。即便西城大学也是一所很好的学校,但很多人还是想不明白。 你问我怎么想的?啊……我想她可能只是一直在寻求一个新开始吧。】 【沈陆楠: 裴伴?你问我认不认识她?喂,她可是我大哥啊,你说我能不认识吗?难道她和你没有说起过我吗?这家伙,怎么可以把我漏掉!诶不对不对,等等,如果她漏掉了我,也不会找到你了,对吧? 你问我初中毕业后有没有见过她?大哥,拜托,我俩好兄弟一所大学诶,你说我见没见过她?虽然不在一个学院,但是低头不见抬头见好吧? 她还经常来我们学院蹭课呢。德语系和西班牙语系的人都认识她了。日语系的教授还特别喜欢她。不过,我要是日语系教授,我也喜欢,我大哥日语说起来溜得一批好吧。她大学时候,还找了一份日语翻译的兼职,四年没向家里要过生活费。 所以么,后来她就转专业到新闻与文学学院了。你问为什么不去我们外国语学院?拜托,人家学语言根本不是为了学语言,语言只是她读外国文学的一门工具罢了。要转专业来我们外国语学院才脑子有问题吧? 其实吧,我大哥转专业那一茬也很坎坷。你要我给你说说?当然,我这不是正要说嘛,你别打断我啊。我大哥是被调剂到金属材料专业去的,可她并不喜欢这种实业工科,所以大一的时候荒废了蛮久。怎么个荒废法?嘿嘿……就是每天和我打打游戏啥的。不过我也不常和她一起打游戏,因为我还有小风琴嘛,我来西城大学就是因为我家最最可爱的小风琴在西城。但大哥么,不需要我也能一个人纵横网游。反正第一年她虽然没挂科,但绩点还真的不太好看。她就愁啊愁的,打游戏不开心,不打游戏也不开心,其实吧,说简单点,就是那种迷茫的感觉……找不到目标,做啥都不起劲,就是迷茫!我们学校有两次转专业机会,一次是大一下,另一次是大二下,在大一下学期,她好像终于开了窍,想转专业了,不想再材料这破专业上死磕了,然后就申请转去文新,结果因为绩点太差,直接连面试都没进。我们学校转专业的第一要求就是,原专业的绩点好看。我觉得这要求也挺让人费解的,你说我要原专业学得好好的,还想什么转专业啊?非要我证明自己是三百六十行全才,才能转到别的专业去啊?不过,我大哥可牛逼,转专业失败之后完全没有消沉,又拿出了当年考A大附中的那股干劲。她给你讲过她初中时代的故事不?考上A大附中,那可是她人生巅峰啊!我酸是挺酸的,但也没办法,我真做不到她那么拼。她说着自己是咸鱼,其实要想明白了,有目标了,肯努力了,直接就起飞了好吧。 转专业之后,生活就好起来了嘛。学的东西是自己感兴趣的,也认识了蛮多新朋友。游戏照常打,简直照旧做。还能拿奖学金。总之比我可强多了。要说还有什么特别的,那就是她大三那年,保命参加了西城市的马拉松大赛。你知道那个活动吧,可火了,每年人都特多,所以都靠抽签决定参加的人。我大哥运气还不错,抽中了,就去跑了,跑完回来,半个月没缓过来,我感觉差点人没了。呸呸呸——我说什么呢,我就是挺敬佩。我和她算是从小认识到大,她从小就没运动细胞,体能特差,跑步老不及格,而且她特别特别讨厌跑步。那天我约她打游戏,她说没空要去跑马,我整个人都惊了,摸了摸她额头,也没发烧啊,这孩子怎么就想不开了呢?她差点把我当傻子看了,排开我的手,说她现在觉得跑步挺好。我问她怎么就转性了,神奇。她愣了片刻后,才回答我的问题,估计是编了一个理由来敷衍我。她是这么说的,她说之前认识了一个人,让她觉得跑步可以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后来她就不排斥跑步了。 说到跑步,我就只能想起京铭那小子。我问她该不会那个人就是京铭吧?结果我大哥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说,你觉得可能吗?我简直吓得一哆嗦,不敢再提京铭了。 你说我都二十多岁一人了,能信这种随随便便的借口么?你说,她上哪去认识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人啊?嘿。我也纳了闷了。】 【苏敏君: 你问我这本书是不是有原型?其实这么问可不太有礼貌哦。一般作者都不会希望自己笔下的人物被认为是有原型的。但是,灵感来源于生活,所以,你不可能在现实生活里找到和书里一模一样的角色,但你能看到零星半点她或他的影子。 你问我为什么要取这么长一个书名。《初恋那天我们听的乐队》,名字很长吗?好像是有点长了。但我就是想这么取,你打我呀~开玩笑的。 对于这本书,我要诚实一点,当然是有原型的。我能这么直接告诉你当然是因为原型说,你可以这样说,我才敢说的。不过嘛,就算原型她不乐意我这么说,但我俩隔着十二小时时差,她人在美国也打不到我。你说你觉得很神奇,书里面的裴伴和程清嘉竟然真的在现实里存在过?这有什么神奇的,在我看来,他们的故事也太普通了吧,一点都不觉得特别。你问我后来他们有没有去过五月天的演唱会,那答案是肯定啊。五月天说他们要唱到八十岁,到时候粉丝们都得拄着拐杖去听他们的演唱会,你想,八十岁诶,还有那么四十年的时间,你说怎么可能连一场演唱会都去不了嘛。虽然错过了很多年,但他们都长成了很好的大人哦,现在他们也很幸福,幸福的日子还很漫长。他们的幸福几近永恒,但我签售的时间可是很短的哦,好了,我签好了,给。谢谢你能喜欢这个故事。我想裴伴和程清嘉也会很感谢你的,如果他们知道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章的时候,突然想到山多尔写《伪装成爱情的独白》应该也写得很爽hhhh -- 再来吆喝一句……接档文《电竞毒瘤,了解一下?》&《今天开始谈恋爱》,顺便推一下基友的《透明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