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户部侍郎有喜了 作者:鹤千流 文案: 陈暮雪:“此生,金榜题名足矣”。 亲娘:“想都别想!我陈家生意何日后继有人,再谈念书不迟”。 李月来:“我要成为天下第一商贾,头枕金银,妻妾成群!” 亲爹:“老子打断你狗腿!滚回去读书!必须给我李家登科及第,光耀门楣!” 商业天才李月来,最悲惨莫过于被秀才老爹拘在家中埋头读书......却屡试不第。 陈暮雪出生于商贾之家,心怀读书入仕的志向,却被逼迫接手家中生意。 后来,他们被迫成婚了……… 李月来成了枯岭富商的赘婿,借助夫郎家赚得满盆金钵。 再后来,陈暮雪在仕途上平步青云…肚皮也悄悄鼓起来了。 他挺着日渐圆润的肚子,再看看一旁满脸得意的李月来,神情逐渐悲愤。 你的收藏是最大的鼓励~生子避雷~依旧绝对不坑~ 内容标签: 生子 平步青云 种田文 经商 搜索关键字:主角:陈暮雪;李月来 ┃ 配角:陈琼;周原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入赘后,我的夫郎平步青云了! 立意:只要努力奋斗,一切皆有可能! ☆、李家有郎(一) 枯岭下了入冬第一场雪,白茫茫一片,好些年都没下过这么厚了。 枯岭很大,底下有镇水村、丰县、新村和风荷乡等,其中最富庶的当是风荷乡,有钱、有门路的都会住到那里去。 和风荷乡一比,镇水村简直就是穷乡僻壤。 不过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活法。 镇水村里,一大早,各家各户厨房里就冒出阵阵炊烟。大家准备做冷食去村头五福庙供奉后稷,祈祷来年庄稼有个好收成。 村子最南边第五家,门口有棵枣树的是老李家。 李文昌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李月宏,成亲四年有余,生活上主要依靠妻子的娘家接济。廖玉儿娘家贩渔为生,生意做的极好,小两口自己盖了新房子,搬出李家独住。 小儿子李月来,是李文昌和魏香云年纪大了些才生的,对他偏爱些,同时也寄予了厚望。 李文昌小时候家里穷,不过他很勤奋,努力读书,年不过十五便过了院试。 魏香云是风荷乡里商户人家小妾生的女儿,魏家没一个会读书的男丁。魏老爷子,魏进财,看中李文昌肚子里的几点墨水,期望有朝一日魏家能跟着他鸡犬升天,便把魏香云嫁给他。 可十几年过去了,依旧不见李文昌乡试中举,魏进财渐渐失去了盼望,也不再接济李文昌,只当没有魏香云这个女儿。 李家屋子。 魏香云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揭开锅盖拿筷子戳了戳糍饼,蒸的差不多了。她退出灶里的柴火,对窗外正忙着劈柴的李文昌道:“老李,饭做好了,叫月来起来”。 “好”,李文昌应一声,低头握住木柴,掌稳后一刀劈下去,看到两半木柴落地,他才慢悠悠放下刀,往李月来房门方向走。 “起来了”,李文昌拍了拍李月来的房门。 李月来在屋内应道:“爹,我已经起来了,马上出来”。 李月来打开门,李文昌刚转过身还没走。他回过头去看李月来,见他赤着上身,皱眉道:“大冬天的,把衣服穿好!” 李月来心中有事,一点儿也不觉得冷,脸上挂着讨好的笑:“爹,等会儿去了五福庙,我想出去玩会儿,行吗?” 李文昌没应,只催道:“去穿衣服,不然你娘看到又要啰嗦”。 李月来杵在门口不动,撒娇道:“您先答应我,这几天我都憋坏了”。 顿了顿,李文昌没好气道:“你要到哪儿去撒野?” “不远,就风荷乡”。 从镇水村到风荷乡,走路大约个把时辰。 李月来被关在家里读了七八日的书,按理也该放出去透透气。略一思索,李文昌点头道:“早点回来,回来时记得在地里摘三个吴瓜,晚上煮汤喝”。 好些日子没喝吴瓜汤,李文昌就馋这一口。 “没问题,谢谢爹!” 李文昌摆摆手,忙活一早上,腹中早已饥肠辘辘,他快步往厨房走去。 李月来目送李文昌进了厨房,欢欢喜喜地关上门,转身穿衣服。 …… 一家三人匆匆吃完早饭,魏香云挎着篮子和夫君儿子一起往五福庙赶,按照习俗,得赶在太阳出来前完成供奉。 一家人本是走在一起的,但村里人基本都在往五福庙走,前后落的距离不大。妇人们渐渐挨拢,拉起家常来。没一会儿,沿路响起她们阵阵谈笑声,在这样一个冷清的早晨,格外醒耳。 “月来也大了,该找媳妇了”,住在李家隔壁的顾来嫂拉住魏云香。 提到自己儿子的终身大事,魏云香本能回头看一眼落在后面的李月来。 按着年纪说,李月来十九了,该娶妻了。 “我倒是想快点有个媳妇,能帮衬家里,再生个孙孙,家里就更热闹了”。 顾来嫂道:“月来样貌好,铁定有姑娘喜欢,就没跟你提提哪家的姑娘?” 魏云香面上摇头,心里明白的很,虽然自家不富裕,但李月来生得俊朗,招姑娘家喜欢。 顾来嫂是看着李月来长大的,见他总没着落,做媒的心思一直没消停过,顿了顿,她试探地问:“眉家女儿你中意不?眉老爷虽不是大富大贵,可他也是读书人,教养的女儿不会错的”。 魏云香四顾一圈,没扫到眉家人的身影,低声道:“女儿家光会读书有什么用,当娘的,该给孩子想长远些”。 李月来将来是有大出息的,媳妇最好在学业和生活上都能帮衬他。目前,魏香云在村子里还没见着配得上自己儿子的姑娘。去年有两个媒婆上门,都被她拒绝了。 顾来嫂叹了一气:“你何苦想这么深远,不如先问问月来的意思,要是他有心里人,条件差些也无妨,夫妻二人感情和睦,也是一桩美事,月来才会更加用功读书”。 魏香云顿了顿,没接这话,感情这东西最是飘虚不定,过日子,过得是孩子。若没钱,什么都是白搭,她吃这个亏太多了。 顾来嫂见她不说话,明白自己介绍的眉家姑娘入不了她的眼,暗哼一声,面上笑道:“一般姑娘我看你瞧不上,不如另辟蹊径”。 魏香云挑眉看她:“另辟什么蹊径?” 想媳妇有钱、有颜、有德,这么美的事儿凭什么就落到李月来身上。顾来嫂半是玩笑半是真道:“让月来找个柔身儿呗,在枯岭,很多柔身儿都能帮到他”。 柔身儿虽为男子身,却能孕子,枯岭近些年出生的柔身儿不多,生下来做女儿养,却又不全是女儿。枯岭的人认为只有家门做了损阴德的事,才会生出柔身儿来。一般有钱人家愿意把他们养大,全当积善德,抵消罪过。 大张旗鼓娶柔身儿的男人也真有几个,其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就是两年前镇水村有个鳏夫突然娶了个大龄柔身儿,继承了柔身儿的家产,从此一步登天。 一听柔身儿这几个字,魏香云立即瞪向顾来嫂:“别瞎说,我们月来喜欢姑娘的!” 枯岭长至成年的柔身儿屈指可数,有钱有势的更是稀少。魏香云连连摇头,要是柔身儿再生个柔身儿,李家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娘,顾婶儿,你们聊什么呢?” 这时,李月来突然从后面蹿到二人中间,打断她们说话。 ☆、李家有郎(二) 魏香云和顾来嫂对视一眼,默契地打住话题,随口道:“我和顾来嫂唠唠嗑”。 李月来“嗯”了一声,扯住魏香云提的篮子:“娘,我早上没吃饱”。 “是我堵着你的嘴,不让你吃了?”魏香云最不喜欢自己在厨房里忙活了一桌子饭菜,父子俩却不吃饱,过了吃饭的时辰,只会张嘴喊饿。 话是这样说,她还是掀开篮子上盖着的白布,拿出一块枣饼递给李月来:“快吃吧,下回再这样就没有了”。 魏香云只给了一块,枣饼还很小。他接过来,一口咬下去,没了大半。 “婶子要给谁做媒?”李月来边吃枣饼,边问顾来嫂。 顾来嫂和魏香云心下一惊,原来这小子方才听到她们谈话了。 顾来嫂侧头看李月来,略微感慨,小伙子长相算得上是枯岭数一数二的,不乏姑娘倒贴上来,这些年却不见他对谁家姑娘另眼相待过。 她想了想,顺势道:“给你呀,婶子一直记挂你的人生大事,刚才和你娘闲聊了几句”。 李月来从没对自己的终身大事表态,是听家里的,还是自个儿有主意,旁的人都不清楚,但顾来嫂不觉得这小子会乖乖听李文昌和魏香云的安排。 李月来擦了擦嘴,攀上魏香云肩膀,拍马屁道:“多谢婶子关心,我娘是我见过世上最贤惠的妇人,娶妻这件事我听她的,她能看得过眼的姑娘不会差”。 魏香云听得眉开眼笑,拍拍李月来胳膊叫他撒手:“我们就是瞎聊,不当真的”。 母子二人站成一线,顾来嫂有些自讨没趣,干笑两声:“前面快到五福庙了,我就先回去了”。 “嗯嗯,婶子慢走”。 李月来目送顾来嫂回到自家队伍里,心情颇好,他借着自己娘的嘴,又可以落得好几年的轻松自在,现在在魏香云眼里,没一个女子配得上他。 到了五福庙,各家拢到一起,整整齐齐进庙烧香。 李月来跟着李文昌和魏香云进庙,扫视一圈桌上乏味的供品。供的冷食都是些面燕、蛇盘兔、枣饼和细稞等,年年如此没什么新意。 李文昌突然被朋友拉去说话,李月来只好跟在魏香云旁边跪坐着。 魏香云双手合十,闭眼祷告,没看见自家小子在庙里睁眼乱看。 “后稷大仙保佑,民妇不求别的,但求我儿月来考试高中,仕途顺遂”。 李月来侧头盯着魏香云一张虔诚的脸,没忍住道:“娘,这个该去求奎星庙”。 魏香云立即睁眼,瞪向李月来:“不要在大仙面前乱说话!” 李月来轻笑一声,抬头看着后稷铜像,左手持谷穗,右手拿锄头,神情庄重严肃。 要是这些神仙有求必应,前年魏国饥荒哪里会饿死八万人,更不会有屡试不第的书生郁郁而终。 不过魏香云算是给了李月来一个借口,他生怕慢了,速速站起来,揉着膝盖往外走:“那我不胡说,去外边逛逛,不打扰您拜神仙”。 莫说神仙了,人也有意思得紧。面上说如何信奉五福庙,还不舍得在庙里置办几个拜垫,塑座金像。 “站住,你去哪里?” 李月来脚步微顿,回过身,见魏香云正盯着自己:“闷得慌,出去散散步”。 “早些回来看书,别耽误了”,魏香云闭上眼道。 李月来余光见魏香云依旧跪着,放心地继续往外走:“知道,半个时辰就回来”。 说罢,他大步走出五福庙,穿了两条小路,绕到稍微热闹些的街上。 正是吃早饭的时候,早点摊子生意好生紧俏。 “公子,刚出炉的肉包子,来一笼?”街旁的小摊贩喊道。 蒸格里的包子冒着热气,一股子肉香,让人十分有食欲。 李月来看了看:“多少钱一笼?” “五十文一笼,包您好吃”。 李月来在荷包里摸了一圈,暗自叹口气。他摆摆手,走过小摊贩,沿街又走了一段路,最终停在卖烧饼的面前。 “烧饼多少钱一个?” 卖烧饼的正埋头和面,看都没看李月来:“十五文”。 “来两个”。 这回李月来的声音颇为硬气。 “好咧!” 摊主收了钱,迅速烤好两个烧饼,递给李月来:“客官趁热吃,冷了就不酥脆了”。 李月来接过一个烧饼,把另一个推回去:“这个全包起来”。 “您稍等”,小摊贩笑了笑,麻溜地用纸袋子把烧饼包好递给他:“慢走”。 李月来道了声谢,吃着烧饼往前走。没多久,到了岔路口上,他绕行左边,穿过一条很窄的巷子,停在何记棺材铺门前。 手里的烧饼刚好吃完,他掏出帕子擦嘴,伸手拍响棺材铺的门。 “何翌,开门”。 过了好一会儿,里面才有人应他:“来了来了”。 棺材铺的门从里面打开后,冒出个鸡窝脑袋。少年头也没抬,低头哈着冷气道:“月来,我不去了,昨夜帮我爹打棺材,丑时才睡”。 何翌说完,没给李月来回话的机会,直接掩上大门,转身回去补眠。 李月来的手伸在怀里,刚准备拿出烧饼,何翌人影已经消失了。 此时该破门而入,扰他清梦才对,昨日说要去风荷乡的是他,今日突然爽约的还是他! 想了想,李月来低声骂了一句“贪睡鬼”,转身离开。 他原路走出窄巷子,回到岔路口上,转道往村口走。一路上把剩下的烧饼拿出来大口干掉,独自出了镇水村。 风荷乡和镇水村之间的这片林子寂静得很,大冷天路上没什么人。 李月来寂寥地走了一段路,去风荷乡的兴致被寒风吹得消失殆尽,干脆左转往山林里走。 这座山种了遍山的缎杨树,比较偏僻,冬天没人上来,只有第二年伐木的时候,才有人来砍缎杨树,制成杨木运到镇上卖钱。 李月来一口气爬到半山腰,站在大石头上眺望远处。耳边偶有几声灰喜鹊传来的叫声,在树枝上扑腾地雪花簌簌下落。 他深吸了几口冰凉的空气,慢慢吐出,胸腔顿时涌出一阵说不出的清爽。又伸手拂了拂头顶细雪,恍惚间一抹翠绿划过眼帘。 转身找了片刻,那抹翠绿又不见了。他干脆把脚底石头上的落雪扫开,一屁股坐上去。 难得没人在耳边叨叨,催他读书,他耐心地在林子里四处张望。 突然,那抹翠绿再次出现在了一棵云杉枝头。 应该没看错,李月来目光微凝,这般鲜艳的颜色,也错不了。在一段距离开外的云杉上,停的就是一只斑头翠鸟。 此鸟极为胆怯,一点儿声响就能把它惊走。 而且鸟市上斑头翠鸟卖得贼贵,李月来一直都想捕一只回去养,只是一直没遇到机会。 他嘴角弯起,轻轻抬起手臂,从胸前衣服里摸出一把兽皮弹弓。 然后耐着性子蹲下身,悄悄往斑头翠鸟身边挪动。找好隐蔽些的位置后,又从地上摸起几颗大小合适的石子。 一切准备妥当,李月来勾着腰,屏住气息,右手一松,“咻”地一声,石子被弹了出去。 须臾,石子精准地击中了翠鸟,它都没来得及扑腾,直接落下枝头。 弹弓的力道是收持了些的,斑头翠鸟应当只是昏过去了。李月来兴奋地站起来,大步向鸟倒下的地方走去。 他还没走两步,一道响亮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你在干什么?!” ☆、李家有郎(三) 此时此地,听到除自己之外的人声,李月来有些惊讶。不过翠鸟的吸引力大于对这道陌生声音的好奇,他并没立即寻找声音的来源,而是弯腰抢先把翠鸟握到手里,然后才抬头去寻说话的人。 一排缎杨树中间,有块大石头。石头上坐着一人,手持毛笔,石头上垫了一张宣纸。他似乎在作画,不过已经停笔了,正抬头看李月来。 李月来和他对视,只见作画男子身着墨绿华服,头戴玉制小冠,上面垂下来一条深色烫金纹理发带,与衣服极为相配。 如此穿着出现在山野间实在是扎眼,此间时节,有钱的公子哥谁不是围炉喝茶,看戏赏雪,做快乐事,谁会跑到偏郊野外来了。 站在作画男子旁边的是个小厮,他也盯着李月来,一脸没好气道:“把鸟放下!” 听音色,方才问“你在干什么”的必定也是这小厮了。 这个要求简直莫名奇妙,李月来紧紧握着斑头翠鸟,挑衅似地举起来在二人面前晃了晃:“我抓的鸟,与二位何干?” “这只鸟明明是我家公子用来作画的,你还没来,我们就先瞧见了!” 李月来分别打量小厮和作画男子,看面相应当都比自己小:“照你的说法,我打小就在这山上玩,这只斑头翠鸟我十年前就看见过,它应当算是我的”。 小厮眼神不屑地打量李月来一眼:“你好生不要脸,休要在此处颠倒黑白”。 李月来道:“退一步说,它在天上飞,本没有主人,谁也不属于,现在谁先抓到它,它就是谁的。” 见小厮说不过李月来,作画男子徐徐抬头:“斑头翠鸟不是我的,但我画它在先,万事讲究先来后到,按道理我画完了,你才能捉”。 语气是平平静静的,李月来却听出一种命令他的气势。 李月来没接他的话,转而走到石头旁打量上面的宣纸。 纸上确实画了一只几乎快完成的斑头翠鸟,尾上覆羽是绚丽的亮蓝色,整只鸟看上去栩栩如生。 市面上丹青水墨居多,有颜色的甚是少见,李月来又靠近作画公子几步。 “土包子”,小厮见李月来的胳膊快杵到自家公子身上了,急忙上前推开他:“你站远点!” 李月来被推地后退半步,依旧看着作画男子,忍不住好奇道:“咱们先把鸟归谁的问题放一放,鸟尾巴涂的什么染料?” 作画男子不疾不徐地把面前宣纸叠起来:“山间寻一只斑头翠鸟已是难得,公子又何必抓它”。 李月来摸了摸鼻头:“你先说染料,在说我抓它的缘由”。 “此染料为靓蓝色,是我独家秘制,采用蓝草、茜草等七八种草,详细制作方法恕不能告知”。 市面上常见的颜色无非是普通的黑、绿、白等,若能配制出独特的染料,大量入市进行买卖,对于颜料、布料商来说,就是大好的赚钱机会。 李月来道:“我有一个赚钱的法子,公子可愿意合作?” 作画公子淡淡扫了李月来一眼,拒绝道:“制做染料只是一时兴起,暂时我没有深远的想法”。 李月来略微遗憾地垂了垂嘴角,他本也就是一个粗略的想法,实践起来很有困难。 他轻轻抚摸着鸟头道:“我抓它只是回去养两天,哪日腻了,也就放了”。 作画公子道:“那既然是养,抓只死的回去做什么”。 李月来摇头解释:“它只是昏过去了”。 “我看未必”,作画男子略圆润的下巴点了点李月来手中翠鸟:“它的尾巴下垂,早已气绝”。 李月来愣了愣,低头看斑头翠鸟,见它尾巴确实垂下去了,心中一紧,心心念念这么久,好不容易碰上一只,这就死了?! 他抬头看向作画男子,目光中带有一丝怀疑。 作画男子见他不相信,起身吩咐小厮:“画了几个月的翠鸟,也腻了,陈琼,你把另外几副翠鸟图收好,我们回吧”。 这人看着一副有钱人家草包公子的模样,竟是个画翠鸟的行家。 李月来皱眉再次看向手中翠鸟,目光多了一丝犹豫。 他抖动鸟爪子,鸟脑袋随着力道上下摇摆,眼睛紧紧闭着。 作画男子在一旁看着,淡声道:“公子既是想养,必是爱鸟之人,不如早些挖坑埋了”。 李月来一听快到埋鸟的地步,匆忙把翠鸟颠到半空中,双手捧出去,准备迎接一具尸体。 这只斑头翠鸟突然睁开双眼,脑袋立起来,在半空中噗嗤一下,飞快地振翅高飞,穿过树枝,向远处山尖上掠去。 “......” 这只斑头翠鸟竟然在装死! “哈哈哈哈哈,蠢才!”陈琼爆发出笑声,弯腰快喘不过气了。 李月来把空掉的手心紧紧蜷缩成拳头,想要竭力保持冷静,依旧抑制不住胸腔大幅度上下起伏。 平日都是自己算计别人,今日怎么就听信他人胡话。 他深吐几息,讽刺道:“公子穿得人模人样,品行也生得如此纯良,他日必是了不得的人物”。 作画男子顿了顿,有些许歉意道:“公子莫误会,我只是可怜翠鸟生来自由,公子何苦拘它在小小笼中受尽苦楚”。 李月来心中一窒,无言以驳,只得静静望着二人提箱子离开。 等他们消失在视线里,他一屁股坐到石头上,心里莫明空落落的。 动物都爱无拘无束,人却越活越作茧自缚,就比如魏香云让他读书入仕,锲而不舍地让他在家准备考试,即使他不是读书的料,年年考试倒数。 “公子!” 李月来还没伤春悲秋完,陈琼一声嚎嗓从不远处传来,惊动枝头麻雀攒动,山上实在是安静得让人想不听见都难。 他嘴角露出一抹嘲笑,这人现世报灵验得也太快了。 这个时节,厚雪掩了许多猎户设下的陷阱,不熟悉路的人一不小心最容易落进去。 李月来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应该立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想罢,速速迈着大长腿,向山脚下冲去。 “诶!你等一下!” 山上传来陈琼的呼喊,声音越来越近,李月来充耳不闻,腿迈得愈发快。 “我叫你呢,没听见啊!” 陈琼滑溜溜地沿着山路跑下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拉住李月来:“打鸟的,你快上去救救我们公子!” 打鸟的??? 李月来背对着陈琼,把手臂抽出来:“我没空,找别人吧”。 对于李月来的拒绝,陈琼既震惊又生气,实在难以相信他这般罔顾人命:“就因为刚才那几句玩笑话,你竟见死不救?!” 李月来撇了撇嘴,继续往前走:“我是个蠢才,不会救人”。 陈琼被“蠢才”二字噎的哑口无言,半晌只弱弱地吐出一句:“你太小心眼了”。 李月来昂首挺胸,阔步向前:“这个既蠢,又小心眼的人就不在你面前碍眼了”。 陈琼见他步伐决绝,真没有救人的意思,急了,忙追了几步:“我付银子!多少钱都行!” 银子。 谁跟银子有仇呢。 有钱能使鬼推磨。 ☆、李家有郎(四) 李月来站住脚,但没回头。 “光有银子不够”,他微抬下巴,故作姿态起来:“你们刚才如此无礼,不道歉绝对不行”。 这个时候,山上根本不会有人。跑到就近的农户去找人帮忙,来回两趟,估计人也冻没了。 李月来把他吃的死死的,陈琼急红了眼,匆匆道:“方才对不住,求你救救我家公子”。 李月来哼笑一下,慢声问:“你家公子值多少银子?” 陈琼转身把李月来往山上带,快速摸了一下荷包:“二两银子”。 李月来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惊了一下。 对于他们这种人家,二两银子可不少。 他长叹一声,在富人眼里,银子简直如草芥:“成交,不过别忘记你家公子必须给我道歉”。 “知道知道”,陈琼心急如焚敷衍道。 听罢,李月来满意地转过身,跟陈琼上山。 陈琼一鼓作气把李月来引到猎坑旁。 猎人铺设的陷阱有几尺深,还好人瘦,落在边角上,避开了旁边猎户削尖的木桩。 李月来抱臂往陷阱里看了又看,和作画公子对上眼:“哟,怎么这么不小心,落下面去了”。 作画公子白着一张脸,移开视线,低头不语。 李月来又道:“坑这么深,只怕拉不上来,不如你自己唤几只翠鸟,把你衔上来?” 陈琼在旁边听得生气了:“你若还想要银子就别废话,快点救人”。 李月来慢悠悠绕着陷阱走了一圈:“你叫什么?哪里人?别待会儿救起来又不认账”。 “风荷乡,陈家,”陈暮雪又抬起头,看着李月来:“你放心,我断不会欠人恩情”。 他平日除了读书,就喜欢作画,今日雪景好,专门到这里来画景,偶然看到一只斑头翠鸟,一时画着了迷,没注意生人打扰进来。 陈暮雪没说姓名,李月来对此不太在意,刷起袖子道:“我去准备准备,编一根粗藤放下去,你自己爬上来”。 陈暮雪面色有一丝为难,但没开口,陈琼先道:“公子腿受了伤,动不了”。 李月来有些迟疑,顿了顿,低头又去看陈暮雪,他的腿和手臂明明躲开了陷阱的要害处,怎会受伤。 “你不会是懒得爬,要我下去背吧”,李月来道。 他有些不耐烦了,坑不算矮,爬起来确实费劲,但总不能只指望他,自己一点儿力也不使。 陈暮雪察觉到李月来再次低头探来的目光,不言不语地掀开深色裤摆,露出右腿,肉里插`入了一根矮些的木桩尖,在木头上流下鲜红的血迹,十分醒目。 “啧啧,真受伤了”,李月来收回视线,他搓了搓裸、露在寒冷空气中的小臂。 露一小截膀子都这么冷,况且一个受伤的人落在陷阱里。时间越久,越危险。 “你别浪费时间,要是耽误我家公子看大夫,你赔不起!” 陈琼吵得李月来头疼,只想快速离开:“知道了,我去去就来 ”。 说罢,他往山林左边走。 陈琼以为李月来要跑,追跟几步:“你叫什么名字?要是丢下我们走了,陈家绝不饶你!” 又是威逼,又是利诱的。李月来可不怕,捏了捏耳垂,走道:“我家在镇水村,叫李月来。看顾好你家公子,别让他睡觉”。 陈琼记着李月来离开的方位,然后匆忙回到陷阱旁边。陈暮雪在底下神情怏怏,靠在土壁上不知在想什么。 陈琼坐到地上,靠着坑和陈暮雪说话:“公子,想啥呢?” 陈暮雪眨了眨眼,遮住眼底的忧思:“肚子饿了”。 “我不信”。 早上离开陈家前,夫人才找陈暮雪说了话,陈暮雪离开家时,神情不太高兴,陈琼拆穿他:“是不是在想夫人要把你许给周侍郎?” “别瞎说”,陈暮雪撇过头去,望着土里冒出来的野草,小叶子长得新嫩可爱。 这时节,它也不怕冻,偏要在冬日里长,春天再冒,秋天里枯了去,不好么,也免受寒苦。 陈琼叹气道:“周侍郎人长得俊,家室又好,人也上进,年纪轻轻就做了礼部侍郎,哪家姑娘不想嫁给他?”,他顿了顿,低头看着自家公子,恨铁不成钢道:“我看周侍郎没什么不好的,除了公子不喜欢”。 陈暮雪:“.....”。 “那我把你嫁过去”,他勾了勾嘴角,伸手轻捏右腿。刚掉下来的时候疼得钻心,不知是不是冷的,现在又没了知觉。 “周侍郎也瞧不上我”,陈琼探头见他精神尚好,坐回去继续扯闲话:“夫人面上看着冷,心底是疼公子的,你要主动多和她说说心里话。 陈暮雪眼皮耷拉着,右手攥住木桩,食指有一下没一下敲打木桩尖。他低声道:“娘这样待我,并不全因为我是柔身儿,低人一等,是枯岭的人都病了,把成家当做一种实现目的的手段,而它本该是两人心意相通,感情到份上了,自然而然的事情”。 陈琼安慰道:“夫人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总不会害你。我看在生活上,周侍郎可保公子后半生无忧。更重要的是,他从不低看公子一眼”。 说到礼部侍郎周原,陈暮雪回想与他相处的点滴,说不上他的不好,但也说不上其他别的什么,总觉得差点东西,若真在一起过日子,二人必定也是相敬如宾。 周原上次来风荷乡还是在秋收节的时候,明里暗里多次向陈暮雪表示求娶之意,但都被他拒绝了。 想着这些零零碎碎,有些久远的事儿,陈暮雪精神愈发疲乏,眼睛也开始犯困。 “公子,你不会还在记挂白大夫吧?”陈琼低声问。 陈暮雪把手里的木桩松开,没应声,许久才道:“早忘了”。 “那就好,周侍郎心里记挂公子,公子要是想去读书,他一定答应”。 “公子,你说是不是?”陈琼等了片刻,见陈暮雪不搭理自己,连忙翘起屁股垂头去看他,只见陈暮雪在坑下面低着脑袋,双眼微闭,身体一动不动。 “公子?”陈琼轻喊一声。 陈暮雪依旧没有应答。 “公子!” 陈琼立马站起来,大声嚎哭:“公子,你理理我呀!” 陈暮雪好一会儿才眯开眼,微微抬头看陈琼,一言不发,用眼神询问他怎么了。 陈琼觉得自己得说振奋精神的事儿才行,提声问:“公子见过这么多个男子,就没一个喜欢的么?” 陈暮雪缓缓闭上眼,在家里听这些已经够烦了,好不容易出来清净会儿:“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 李月来扛着一条很粗的草藤回来时,陈琼正扒在陷阱旁边,半个身体快伸到坑里去了,嚎丧似地:“公子,你醒醒,不能丢下我呀!” “不好意思”,李月来打断陈琼,把草藤扔到地上,弄了一身的泥巴和热汗,他喘着粗气擦了把汗,对陈琼道:“劳烦搭把手”。 陈琼侧脸看他,一双眼睛红通通的,像兔子似的。 一个男的怎么这么能哭? 他把草藤拴在周围较粗的树上,吩咐道:“待会儿我顺着藤子下去,你帮忙掌着点”。 陈琼见唤不醒自家公子,用袖子擦了擦眼,迅速站起来去给李月来帮忙:“知道,知道,你快下去救我家公子,他快不行了”。 李月来把草藤递给陈琼,一边往陷阱里拉:“记得等会儿我喊往上拉的时候,你就用劲儿”。 陈琼去拉扯拧成三股的草藤,有些怀疑道:“能承住两个人么。” 他家公子可别没冻死,倒先给摔死了。 “这是针叶树的内树皮,很结实,拴两个人绰绰有余”。 李月来用随身匕首费劲儿的掏空一棵树才编来的草藤。 陈琼半信半疑,但也别无他法,他看着李月来把草藤往坑里放,叮嘱道:“你小心点我家公子的腿”。 李月来没理陈琼,站在陷阱旁低头打量几眼陈暮雪,然后绕着坑口走两圈,选好一块离陈暮雪近又好落脚的地方,抓紧草藤慢慢下坑。 陈琼撒开草藤,飞快地跑到陷阱旁,目光紧紧跟着李月来下坑。 双脚落地后,李月来发现坑里实际上比上面暖和,不至于很快冻死人。 陈暮雪的脸略显苍白,双眉紧皱,一脸的苦相,他啧啧几声:“喂,你醒醒”。 被人暗骂的陈暮雪歪着一动不动,似乎昏迷过去了。 “起来”,李月来又去拍陈暮雪的脸,催促道:“快点,不然我上去了”。 依旧都没得到回应,李月来的头顶反而传来陈琼聒噪声:“你干什么呢!” “没什么,我看你家公子是不是在装睡”。 陈琼:“!!!” 下都下来了,不能白弄一场。 李月来先把陈暮雪右腿上的木桩□□,伤口不是太深。 他看一眼陈暮雪,见他没喊疼,继续大手大脚地把人往自己肩膀上扛。 一边抬头看了眼陈琼,有些怀疑这瘦弱的身板拉不动他们。 算了,拉不动也该这人倒霉,大不了把他再扔下来,自己爬上去绰绰有余。 陈琼看着陈暮雪被李月来像捆柴一样往背上架,着急道:“你轻点!” 李月来充耳不闻,兜着陈暮雪的屁股往上揽了揽,察觉到他的躲闪之意,不觉有些好笑,都是男人,还害羞不成。越躲,李月来越故意捏了两把,竟发现还有些肉感,弹呼呼的。 戏弄完了,他解下裤腰带把两人紧紧缠住。 陈暮雪吐出来很轻的热气,扫过李月来耳侧。 李月来被拂的有些痒,伸手挠了挠:“少爷,你如果还有点儿清醒呢,就抓紧我,我不绝会下来第二次”。 坑里有十来根木尖桩,再掉下来可没这么幸运,得被扎成窟窿。 陈暮雪手指本能地微微抓住李月来衣领,好一会儿,在李月来后背的抖动中,他艰难地半掀眼皮,看着李月来:“...多..谢”。 方才摸屁股那会儿,他就知道这人是醒着的。 李月来暗笑一声,抓起草藤使劲往上攀爬:“先别谢,那只小翠鸟的事儿我还得跟你算”。 陈暮雪腿疼,不想说话,闷头不惹他。 “你看着瘦,还挺沉”,李月来双臂鼓劲,脸憋的通红。 “…” 陈暮雪继续装死。 两人攀着一根绳子向上,很费劲,李月来才爬了四五步,双臂已经累得发软。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上走,土面含雪,他踩到一处泥上,脚底突然打滑,二人猛地往下坠去! 好在没爬多高,落回原处。 “诶,小心!”陈琼在上面大声喊道。 李月来听到背后闷哼一声,他回头看了一眼,陈暮雪的伤腿碰到木桩上了。 他微微抬头,对一脸惊恐的陈琼道:“没事儿”。 原地歇了会儿,李月来又慢吞吞往上爬,爬一下抖一下,颠得陈暮雪原本麻木的右腿又钻心地疼起来,他咬咬牙,一声不吭,任凭李月来颠自己。 一个猎坑,爬了小半时辰,最后还是陈琼使出吃奶的力气把他们扯上来的。 李月来解开陈暮雪,把他往雪地上一放,站起来拍打身上的泥土和草根。 陈琼连忙把陈暮雪扶住,着急地问:“公子,你没事吧?” 陈暮雪微微摇头。 李月来给自己拾掇干净,抱臂俯看地上好久都站不起来的陈暮雪:“我答应的事做到了,该你们了”。 陈琼扶着陈暮雪又滑坐在地,他有些丧气了。陈暮雪刚才从坑里出来,一番折腾,右腿已经疼得完全使不上劲儿了。 听到此话,陈琼剜了李月来一眼,方才事出从急,他怎会让自家公子真的给面前这个山野村夫道歉,赖道:“银子我们断不会少你,但你刚才加重了公子的腿伤,你该为此道歉,如此算来,我们两清了”。 求人办事前后两副嘴脸,李月来冷笑道:“原来你竟是个不信守承诺的人”。 陈暮雪望向陈琼,眼里有询问的意思。 陈琼道:“我家公子并不知情,是我答应给你赔礼的,我再给你赔一遍礼就是”。 陈暮雪懂了。 他转而看向李月来,目光微变。 李月来也看着他,抢在他开口之前道:“你的小厮说你会给我道歉,我才来的,方才你们在林子里戏耍我,道个歉不过分吧”。 ☆、李家有郎(五) 李月来冷眼旁观主仆二人:“银子我暂且不要,你不道歉,我就把你扔回去”。 听罢,陈暮雪抬头,眼神似有震惊,再到冷漠,盯着李月来哑声道:“救命之恩,感激不尽,但我说过,斑头翠鸟确实是我入画在先”。 “你是觉得我不会真的把你丢回坑里?”李月来靠近几步,居高临下望着他,想在气势上压倒一筹。 收拾这两个伤残瘦弱,他还不在话下:“你们做贼似地躲在树后不吭声,看我把它抓到手,然后又骗我把它放了,这是什么道理?” 骗人确实不占理,陈暮雪眼里的寒光泄了一半,侧头对陈琼道:“你刚才答应给他多少银子,现在双倍给他”。 “公子,不能这么纵着他”,陈琼压低声音在陈暮雪耳旁道。 即使是落了弱势,陈暮雪脸上依旧一副毫不求人的模样,下巴微挑着,准备随时发号施令一样。李月来瞧了几眼,从最开始的反感莫名生出几分好奇,若是这样的人低三下四会是什么情形。 李月来转念道:“行,斑头翠鸟的事先放一放,我只问你,有钱是不是就可以言而无信?” 陈暮雪和李月来四目相对:“自然不是”。 “你和他是一起的,”李月来用下巴点了点陈琼,“他答应如果我救你,你就给我道歉,现在我救你上来了,是不是该实现承诺?” 陈暮雪顿了片刻,道:“骗你鸟已经死了,是我不对,我向你赔不是,但我依旧认为你不该抓那只斑头翠鸟”。 说到这份儿上,李月来觉得是这人的极限了,于是退一步:“你我观念不能强求一致,但你该对骗我道歉,早点这样何必让我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言罢,他见主仆二人不吭声,伸出手:“行了,给钱吧”。 陈琼在一旁拒绝道:“暂且不行”。 李月来的目光移向陈琼:“你什么意思?” “我家公子的腿走不得路,你送我们回去,给你双倍银子。” 陈暮雪站都站不起来,若强行拖回去,留下残疾,陈琼觉得自己会被易微生吞活剥的。 “怎么送?他那么沉,我可背不动”,李月来扫了一眼陈暮雪。 “这儿离风荷乡不是很远,你也不用送到家,到风荷乡口就行”。 没等李月来回答,陈暮雪又开始奋力想撑起来,对陈琼道:“不必,我们自己回去,你把银子给他”。 听罢,李月来在心底笑了笑。 他最喜欢别人既不乐意,又无能为力的样子。 你不想我送,我就偏要送。 “公子,你的腿.....”。 “送佛送到西,我好人做到底”,李月来打断陈琼,往陈暮雪面前一蹲,宽大的后背对着他:“上来”。 陈暮雪盯着这个陌生男人的后背,一动没动。 “我可以自...诶!” 他话没说完,抑制不住惊呼出声。 只见李月来拉起他的胳膊往自己背后招呼。 “那就送到风荷乡口吧”,李月来死死按住陈暮雪挣扎的腰和屁股,回头看了陈琼一眼,他这个身板儿估计背不了半里路就得累垮:“待会儿可别赖账”。 陈琼连忙扶住陈暮雪:“我们家从不欠人钱”。 “那就好,反正我这个人最愿意助人为乐”。 陈暮雪在他背上动了动:“…”。 陈琼内心一条黑线。 他看这人是最擅长:趁火打劫!趁机敲诈!趁人之危!落井下石! 陈琼把自己跟陈暮雪学的成语都用上了,觉得这些词用到李月来身上贴切得紧。 陈暮雪后背有陈琼架着,身体尽量和李月来保持距间隙,没有贴得很紧,环在他脖子上的手也悬空着。 李月来侧头瞅瞅不远处地上的箱子,对陈琼道:“那些不要了?” 那一堆都是陈暮雪作画的工具,平日珍视的很,陈琼差点忘了陈暮雪的这些宝贝,听罢,匆忙松开陈暮雪,叮嘱道:“公子,你扶好啊”,一边跑过去吭哧吭哧提起箱子往背上跨。 箱子有些重,压得陈琼跟不上李月来的步伐,微微落后几步,他在后边好生劝陈暮雪道:“公子,咱们就让他背一段路,到了风荷乡口再把你放下来就是,你别担心,有我在”。 李月来听陈琼这语气,有些好笑,好像让自己送他们回去实在是逼不得已的选择。不过这陈琼看着像孩子,说话到有几分大人模样。 陈琼从小伴着陈暮雪长大,性子学了陈暮雪不说十分也有八分,特有自己的主意。就比如现在陈暮雪受伤了,他可管不了陈暮雪乐不乐意,柔身儿得避嫌这些的,得先把他安全送回家。 陈暮雪右腿疼久了,又失去知觉,离了陈琼掌扶,他前胸贴服在李月来温热的背上,上半身跟着他的步伐一抖一抖的,奇怪极了。 还没深究这奇怪的原由,他身体顿时一歪,大幅度往左边倒去。 陈琼在后边儿心快提到嗓子眼儿了,这要掉下去,右腿得雪上加霜,真给摔折了。 “你慢点!” “你家公子不扶好,我也没办法”,李月来及时稳住了脚,听到背后的气息微微一窒,他嘴角勾了勾,方才是在故意装滑。 他摆正身体,继续前行,一路长着呢。 陈暮雪上身跟着李月来左摇右晃,精神紧绷着累极了,真不如叫他下来走来得痛快。 “劳烦公子抓紧点儿”,李月来兜了兜陈暮雪的屁股,见他双手依旧空搂着自己脖子,便把背打直了些。 陈暮雪的身体无法抑制的跟着李月来直起来的背往后倒,见状,他的手臂急忙揽紧了些李月来。 微凉的指腹紧贴着李月来脖颈。 啧啧,细皮嫩肉的,有钱人家的公子到底不一样。 又走了会儿,李月来问:“染料的事,真不考虑考虑?” 世上不会有人嫌银子多吧。 陈暮雪顿了顿,没有直接摇头,转而问身下之人:“你想制作染料在市场上卖么”。 “如此别致的颜色,不仅可以丰富妇人们穿衣打扮,还能让像公子这般有才的画师有更多选择,创作出更好的画作,告别单一的水墨画,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 “魏国向来推崇水墨画,只有不入流的画师才会用艳丽的颜色,这种思想传承了几百年,不是一种染料上市就能改观的”,陈暮雪盯着李月来的下巴,像是刚刮过不久,一片青色:“所以,它不可能在市面上大量流通”。 李月来原以为陈暮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公子哥,作的画好看,这已是难得了。听完这番话,他对此人有些另眼相待。 因为他的想法简直和自己不谋而合啊。 “虽不能引起一股风潮,但可以专供像公子这般有兴趣的画师作画,总不能每个画师都像公子一样会制染料吧”。 久而久之,有固定的客源,靠口碑相传,收入也相当可观。 陈暮雪并不赞同,微微摇头道:“还有一个问题,我制作的靓蓝里,原料需用到苏枋国产的苏木,此国距离魏国路途遥远,因此染料的成本太高,并不是所有爱画之人都能负担得起”。 能想到如此深远,李月来脚步停下来,大有惺惺相惜之感,侧头问他:“公子是做什么的?” 陈暮雪感觉有什么从腿上滴落,低头瞟了一眼,只见伤腿一直在流血,顺着裤脚滴到李月来身上了。 他收回视线,低声道:“家里做小本生意,只是偶尔听了些零碎的生意经罢了”。 竟生于商贾之家。李月来听着有些兴奋,让自己在这野山上遇到了也懂生意的人。放眼枯岭,能把生意做大做强的商人,寥寥可数,但见这人穿衣打扮和气质,绝非他说的什么小本买卖。 ☆、李家有郎(六) 一路煎熬着,陈暮雪看到前方不远处的石门,终于松了口气,风荷乡要到了。 陈琼在后面落下一大截,陈暮雪回头略微提声道:“答应给多少银子?” “公子,不贵,咱们带的钱够,不用担心”,陈琼气喘吁吁道。 李月来:“…”。 他把陈暮雪又往上一掂,陈暮雪的脸差点擦到他脸上了。 陈暮雪身体僵硬片刻,手指前方:“有劳把我放在石门底下”。 一路折腾陈暮雪,也消散了许多李月来那只翠鸟心头之恨,他把人背到石门底下,选了一块凹凸不平的大石头放上去。 两人一坐一站,相对无言,等待陈琼追上他们。 陈琼终于赶上了。 不等他歇口气,李月来催道:“给钱吧”。 陈琼也懒得和李月来纠缠,自己还要找马车回陈家,从口袋里把荷包拿出来,直接递给李月来:“五两银子,多算一两给你,都在里面”。 李月来打开荷包瞅了一眼,掂了,点头转身离开。 风荷乡的陈姓大商户,能有几家。 没走多远,他站到一棵枯树下,回头往石门底下看去。 只见陈暮雪独自坐在石头上,手上捧着一幅画,身旁不见陈琼。 陈暮雪手上宣纸画的是昨日在乌山底下的雪景,他低头看着宣纸上的云杉松柏,树枝上落了残雪。 雪是白色的,用自制的染料涂抹作雪,比宣纸色泽更加纯白,染料和了浅色的细粉,营造出一种真实感。 “公子,车夫马上就来”,陈琼从不远处跑过来,摇晃手上的油纸袋:“我还买了吃的”。 陈暮雪挪了挪屁股,石头硌得慌,一边把宣纸收起来,仔细地放入箱中。 他嗅到一股栗子特有的香味,扫一眼油纸袋:“你哪里来的钱,银袋子不是都给出去了么?” 陈琼剥开一颗栗子递给陈暮雪,笑笑道:“我有私房钱”。 栗子肉还是热乎的,软糯香甜,陈暮雪咬了一口,嘴里顿时充满甘甜。二人坐在石头上,把一袋板栗都吃下肚,心情也跟着变好了些。 这时,马车正好来了,陈暮雪双手撑着石头站起来:“回去零用钱给你补双倍”。 陈琼一边扶陈暮雪上车,听罢,高兴道:“谢谢公子!” 二人坐入马车内,马车快速向陈家驶去。 陈暮雪前脚刚进陈家,回到自己屋子,后面易微的丫鬟就跟来了。 欣儿一路穿过四五棵枣树,行至南屋。陈暮雪喜欢枣树,整个家里也只有他这里栽种,到了秋天,许多下人过来敲枣吃。 欣儿见陈暮雪的房门紧闭,站在屋外行礼道:“公子,夫人让您下午去百悦酒楼,顺便吃饭”。 竟然已过了晌午,难怪在石门底下吃板栗吃得那么香。 陈暮雪动了动放在床上的右腿,道:“知道了”。 陈琼等欣儿脚步声走远,问道:“公子,腿伤成这样,如何出门?” “你既拒绝她,她也会有一堆说辞要我去,不如先应着,到时候再说”。陈暮雪知道让易微看了自己的腿,免不了又在家里发顿脾气,但能拖晚点最好,耳旁还能多清净一会儿。 陈暮雪顿了顿:“我饿了,先去弄完粥来”。 陈琼点头答应,匆匆往外走:“我去叫厨房做碗八宝粥,再到药理堂请大夫”。 “嗯”,陈暮雪累极,屋内暖盆烤得昏昏欲睡,他闭眼眯会儿觉。 没多久,药理堂的坐堂大夫黄芩易背着药箱来了。 自从辞了白允南,他常来陈家看病。 黄芩易先着人打来清水,让陈琼给陈暮雪把右腿清洗一遍,然后轻声道:“烦请公子把右腿微屈起来”。 陈暮雪点头照做,右腿刚屈起来一点弧度,疼得眉头立即皱起来。 原先只是觉得脚受伤了,只怕掉下猎坑的时候,膝盖也摔伤了。 黄芩易四处摸了摸,问他疼不疼,然后拿出药散和白布,快速把伤处包扎起来。 右腿裹好后,他又给陈暮雪左右手切换着诊脉。 半晌,药方也写好了。 “今晚连服两次,明日起一日两次,这腿得好生静养”,黄芩易把方子递给陈琼,又从箱子里拿出一瓶药:“若是夜里发热,吞一粒下去”。 陈琼接过方子和药:“多谢黄大夫”。 黄芩易笑着摇头:“都是应该的”。 一阵捣鼓,陈暮雪也不困了,让陈琼送黄芩易出去后,捧着刚送进来的粥慢慢喝。 陈琼送黄芩易回来,走到床边给陈暮雪掩被子:“方才夫人托人带话回来,今晚她有事,宿在外面,若你今日不想去酒楼,明日再去也行”。 粥剩了半碗,陈暮雪喝不下了,递给陈琼道:“那我正好睡会儿”。 “好”,陈琼接过碗,知道陈暮雪吃了甜食容易牙疼,茶叶虽解药,漱个口不吞,应当不打紧,又道:“府里来了新茶,待会儿公子喝完药,我给公子泡一杯漱漱口,不多喝”。 陈暮雪嗜茶,歪进被子里,没做声,闭着眼像马上就要睡着了。 陈琼脚步轻轻地端着粥碗出去泡茶。 依稀快要睡着的时候,陈暮雪鼻尖传来清高的茶香气。他睁眼一看,只见陈琼举着一汤匙茶水在自己鼻下晃动。 陈琼见他睁眼了,连忙收回汤匙,把茶杯端起来:“公子,漱漱口吧”。 在陈琼的搀扶下陈暮雪半坐起来,抿了一口热茶,声音困顿道:“哪里来的新茶?” 陈琼点点头:“昨日一个茶商送到酒楼,夫人让人捎回来的”。 平常有许多贩茶商人往百悦酒楼送茶叶,借此想扩大销量或者名声。 茶水含进口中,陈暮雪漱了漱,便吐出去,并不贪饮:“这时节哪里来的新茶?” “听说是灵州哪座山上的,那里冬天暖和,因此种了大片的茶树,专在冬天供新茶”。 “这茶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冬念”。 “有意思”,陈暮雪听完茶叶背后的来历,外面小厮正送药进来。 他将药汁一鼓作气饮下去,又躺回被褥里,扭头睡去。 陈琼把陈暮雪的伤腿仔细搁在外边,端起他几乎没怎么喝的茶杯,一边低声道:“过了清明就好了,君山银针就买得了”。 陈暮雪最爱君山银针,但整个魏国岁产只有五十斤,陈家去年费了些劲才搞来五斤,全在陈暮雪屋子里。 陈暮雪平日也是省着喝,心情不错的时候小泡一壶。 陈琼放心不下陈暮雪,收拾妥当后便在屋里守夜。 半夜,屋内三个暖盆把陈琼热醒了。 他弯腰站在床边,见陈暮雪额上的发全湿了,眉头拧紧,睡得极不安稳,轻声喊道:“公子,喝水么”。 “公子?”陈琼伸手摇了摇陈暮雪,见他依旧沉睡不醒,手心连忙贴上他的额头。 竟然发热了,一片滚烫。 陈琼匆匆把黄芩易留下的药丸喂一颗进去,守在床边不敢睡了。 半个时辰后,陈家的家丁跑出大门,直奔药理堂。 陈暮雪的屋子里灯火通明,汗湿的衣衫被换下,陈琼用帕子给他擦了擦脸和身子,让他舒服些。 小厮又送热好的药进来,准备让陈暮雪饮今晚的第二次药。 怕陈暮雪打被子,乱动碰到右腿伤处,就把他两腿之间放了个软枕,两个丫鬟蹲坐在床尾掌着他的腿。 陈暮雪被压控的不舒服,只得扭动上半身,陈琼心疼道:“公子,咱把药喝下去就不难受了”。 陈暮雪没了神志,任陈琼呼喊怎么也不醒。 片刻后,他的嘴被汤匙硬生生撬开,汤药喂下去,边流边呛,陈琼费了一番工夫也没灌进去几勺。 呛红了脸,陈琼看着剩下的大半碗汤药,不敢继续喂了,只得着急的等大夫来。 “来了来了!大夫来了!” 门外的小厮高声喊道。 陈琼连忙转过身,只见一身黑衣黑斗笠的人提着药箱子大步而来,进屋后直接冲向床边,打量两眼陈暮雪的腿,快速道:“准备温水,越多越好,我需静心号脉,留一人足够。” 黑衣人手指了指床边站着的陈琼。 声音从容,而不容置喙。 陈琼听这人声音有些耳熟,但也顾不了这么多,挥手让床上的丫鬟下去。 屋内安静下来后,黑衣人才脱下斗笠。 陈琼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掩不住眼里的惊讶与复杂:“怎么是你?” ☆、李家有郎(七) 白允南是风荷乡,甚至是枯岭,医术最好的大夫,年轻有为,陈家以前还专门给他留了房间,方便他来家里看病时休息。陈暮雪的爹陈辰颐患有慢疾,常年在乌山上养病,不怎么回陈家,身体也一直也是白允南亲自上山调理。 今日他去丰县出外诊,看病的人多,回来时天色便晚了,赶巧路过药理堂时,陈家的家丁在敲门找大夫。 仔细一询问,才知是陈暮雪出了事,又急匆匆跟家丁来到陈家。 白允南看着床上满头虚汗的陈暮雪,面色微沉,坐到一旁凳子上,伸手给他把脉:“腿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陈琼道:“公子今日在山上作画,一不小心摔了,请大夫来府里看过,喝了两回药,夜里突然高热不退”。 白允南静心片刻,收回手站起身。 脉象浮紧,是受寒之征。 因为突感风寒,才加重病情。但屋内有暖盆烤着,不该如此。 他问陈琼:“暮雪何时感染的风寒?” 陈琼摇头:“早上公子还好好的”。 白允南的手指在陈暮雪的伤处周围反复按压,只见陷下去的皮坑恢复得十分缓慢,他有些责备道:“受了伤的人本就畏寒,若保好暖,腿不会这样,夜里更不会发高热”。 陈琼听得的一窒,回想起李月来半路上把自家公子捣鼓来捣鼓去,气就不打一出来,但又不能把这些言明,只好道:“是我路上没看顾好公子”。 “他不太会照顾自己,若突然想作画,或者读到一本感兴趣的书,什么都顾不上,你得多上心”,白允南望着陈暮雪,视线舍不得离开。 陈暮雪面庞细白,挺直的鼻梁尖上有一点褐色的痣,睫毛十分浓密,双眼闭着就像两把小刷子似的合在一起。 越美的东西,越想占为己有。白允南目光逐渐染上贪婪之色。 陈琼听不惯白允南的话,知道他是在指责自己照顾陈暮雪不够妥帖。 但他没有任何立场说这些,作为医者,开好药才是本分。 陈琼刚想说话,仆人在门外道:“水烧好了”。 他道:“进来吧,把水放桌上”。 两个仆人应声后推门而入,把两盆水搁到桌上,快速掩门退了出去。 白允南的思绪被仆人打断,从药箱里拿出纸笔,重新配药方递给陈琼:“文火慢煎,浓熬成一碗”。 看病要紧,陈琼接过方子,转身走至门口,招手唤来不远处当值的仆人。 “赶快去抓药,文火慢煎成一碗药,熬好即刻送来”,他把药方递给仆人,转身回到屋内。 白允南开始重新给陈暮雪清洗伤处,把白布浸泡在温水中,拧干后擦掉黄芩易之前抹上去的药,连带着坏掉的皮也被撕扯下来。 陈暮雪疼得直哆嗦,可右腿被白允南牢牢握在手心挣扎不得。 白允南见清得差不多了,把白布扔到盆中,两盆水被染的鲜红混浊。 他又拿出铜臼杵,现有能用的草药只有一口钟、青风藤和鸡血藤,全部放入铜臼杵中,开始捣药。 捣好的草药汁加入药粉,搅拌后敷在陈暮雪的伤处,再用白布仔细缠紧。 陈琼站在一旁想帮忙,可白允南一套紧凑有序的处理下来,他根本插不上手。 伤口处理完毕,白允南就着盆中污水洗手,用袖子擦干额上的薄汗。 他直了直腰,缓口气,见陈暮雪依旧昏迷不醒,走到桌边拿起黑色斗笠:“我去看看药”。 陈琼立即道:“夜深了,白大夫早些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事交给我”。 “他的情况不太好,我得守一会儿”,白允南摇摇头,不给陈琼回话的机会,大步流星往外走。 待白允南离开,陈琼坐回凳子上,看着自家公子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公子,这可怎么办,要是你醒来见了他可别生气”。 “那你就该一早把他赶出去”。 床上飘来陈暮雪微弱的声音。 陈琼看向床上突然睁开眼的陈暮雪,一脸惊讶:“公子,你醒了!” 早在白允南洗伤口时他就疼醒了。之前黄芩易让陈琼洗,洗得不痛不痒,白允南可是下了狠手。 陈琼望着陈暮雪,委屈地解释:“是他自己来的”。 陈暮雪不想多言,侧头面墙低声道:“早些让他走”。 “是”。 这次是运气好,易微不在府中。要是让她撞见,谁也别想好过。 * 风荷乡北街院子里。 本是睡觉的时候,有一间屋子还亮着灯。 女人穿着一件单衫坐在床上,背对着床尾打赤膊的男人。 “阿微,我杨家三代单传,你能不能理解理解我?” 男人的声音充满无奈。 女人捡起床上的外衣,边穿边站起来往外走:“裴之,当初我们在一起时我就说过,我不能再要孩子,你也是答应的,如今却反悔”,她走到门口,脚步微顿,回头看着床上一脸失落的男人,轻声道:“我们彼此该冷静一下,想清楚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 说罢,她推门而出,直接行至院门外。 有一辆马车停在门口等候,女人弯腰上了车,马不停蹄地驶入夜色深处。 最终马车停在了陈家门口。 易微裹紧披风,等马夫把门敲开,她才快步下车,直接走入院中。 她边走边问守门仆人:“公子下午去了酒楼没有?” 守门仆人没料到易微这么晚了还会回来,下意识摇头道:“没有”。 说罢,他连忙又道:“公子下午一直在府中,回来时伤了腿,已经请大夫瞧过了”。 易微眉头一皱,侧头看向守门仆人,改朝陈暮雪的屋子走:“他的腿怎么了?” “公子说不小心摔了,方才又有些发热,不过夫人不用担心,陈琼和大夫都随时候着”。 听罢,易微眉间微宽,已然行至陈暮雪的屋门外。 房门紧闭着。 她刚要进去,身后传来脚步声。 守门仆人回头问道:“陈琼,公子如何了?” 陈琼站在二人身后,看到易微的背影,顿觉糟糕,方才白允南故意把自己支出去,现在屋内只剩他和公子。 他有些哆嗦道:“夫…夫人”。 易微转过身,打量陈琼手里端着的东西,两碗银耳汤。 陈琼被易微探寻的目光盯的心乱如麻,头低了又低:“夫人,公子已经喝了药,没有大碍,大夫让我煮点银耳汤给公子润喉”。 易微的目光从陈琼身上移开,转到房门上,沉声问:“大夫还没走?” “...还在里面,大夫说...”。 话未说完,易微已经推门而入。 白允南正低头给陈暮雪掩被子,神情温柔而亲昵。 易微看得火冒三丈,厉声道:“你们在干什么!” 陈暮雪喝了药犯困,不过睡得浅,被易微带着怒火的声音吵醒。 他睁开眼,一时还有些迷茫,直到看见快凑到自己脸上来的白允南,本能往后缩,伸手想推开白允南,却发现自己的手也被他紧紧握住。 “你放开...”,陈暮雪话没说完,余光瞟见门口站了易微,顿时浑身僵住:“…阿娘?” ☆、李家有郎(八)修文 陈暮雪挣扎着想坐起来,被白允南一把按住,他仿若没看见门口站着的易微,低声安抚陈暮雪:“别动,一不小心再扭伤,是会影响以后走路的”。 陈暮雪哪里顾得这些,只想缩手赶紧挣开他。 白允南并没有松开陈暮雪,依旧自顾自道:“按着我的方子吃药,静养一段日子,保证你的腿恢复如初”。 他对易微的故意忽视,以及和陈暮雪刻意的亲昵,都让当场的气氛更加尴尬。 易微忍无可忍,朝身后家丁挥手:“把他请出去!” 白允南听到几个家丁匆匆的脚步声,不屑一笑,松开陈暮雪的胳膊,有条不紊背起旁边的药箱,悠然地往门口走。 走过易微时,他故意停了下:“我自己会走,陈夫人”。 易微横白允南一眼,冷声道:“白允南,陈家永远不欢迎你”。 白允南淡声道:“是没有陈老爷的陈家不欢迎我”。 易微的脸顿时白了三分,也顾不得其他了:“来人!把他赶出去!” 白允南阔步走了出去,还没踏出院子,就听到身后传来易微暴怒的声音。 “是谁让他进院子的!” 房内无人敢应答,易微的目光最终锁在陈暮雪身上,她挥手遣散屋内其余人,慢步靠近陈暮雪。 陈暮雪抬头看着易微,想要解释,却被她的眼神刺得生疼。 易微眼神和语气都颇为讽刺:“怎么,你是不是后悔当初没跟他跑?” 陈暮雪痛苦地闭上眼,知道易微接下来还有更难听的话等着自己。即使现在他已经走出来了,和白允南毫无瓜葛,但易微没有,苦苦纠缠其中,无法自解。 易微紧紧抓住陈暮雪胳膊:“你要知道,我是默许你们走的,是他不要你,不愿意抛弃这里的一切跟你走,你怎么就这么不要脸,缠着人家,缠到家里来私会,贱不贱啊?” 陈暮雪一张脸毫无血色,摇头:“阿娘,不是我”。 “啪!” 易微不听他的狡辩,一巴掌挥到他脸上,愤恨转身:“你就给我在家里呆着,没有我的允许,哪都别想去!” * 镇水村。 时间如流水,日子照旧如常,一晃半月过去,李月来在家除了读书就是睡觉。 吃过早饭魏香云和李文昌下田去了,天气尚好,是个晴日,他抱着一本书在院子外面晒太阳,打瞌睡,旁边石桌上放着魏香云摆的果子、茶水和鸡蛋。 迷迷糊糊似在梦中,李月来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喊。 “月来!” 李家的门被拍得啪啪作响。 没拍多久,李月来就被吵醒,他立即睁开眼,听出是何翌的声音,放下书往大门口走,随手握了个鸡蛋。 “快点儿开门,月来!”何翌的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兴奋。 “来了来了”,竟然这么着急,听得李月来有一丝疑惑,他两步并做三步迈到门口开门。 “月来”,何翌开心地叫了他一声,刚欲继续说话,李月来伸手把刚剥好的鸡蛋塞到他嘴里,堵住他的嘴:“什么事儿,这么激动?”。 “我....唔”,何翌着急想给李月来说话,狼吞虎咽差点噎住。 李月来给他拍背顺气道:“别着急啊,慢慢说,能办到的,爷都满足”。 何翌好不容易把鸡蛋咽下去,清清嗓子:“我爹给我说了门亲,我想去看看她,你陪我去,成不?” 李月来愣了一下,半晌道:“你爹怎么想起给你说亲了?” 何翌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道:“不知道,但我爹说恩娘长得可漂亮了,人也温柔贤惠,我就想去见见”。 李月来从未见何翌谈到哪个姑娘这般害羞过,有些意外,也忍不住好奇这位姑娘到底是什么模样。 他问道:“哪儿的姑娘?” “风荷乡的,叫刘恩娘”。 李月来的目光从何翌身上移开:“你去年还说要是遇不到喜欢的姑娘,咱俩一辈子打光棍儿,这么快就食言了?” “这回不一样”,说到刘家姑娘,何翌光是想想,脸就红起来:“我见过她,相貌性子都招人喜欢”。 “既然见过,为什么叫我陪你去”。 何翌见他不乐意,拍拍他胳膊:“你是我最好的兄弟,自然想叫你也见见,我请你去风荷乡最贵的酒楼喝酒,成不成?” 李月来摇头,转身往往回走:“大早上喝什么酒,我要读书。” 何翌一把拉住李月来:“你读不读书,我还不知道?去吧,啊,那地方可贵了,错过这回,可指不定下次是什么时候了”。 李月来站住脚,有一瞬的沉默,他思索片刻,点头道:“等我一下”。 他回到卧房,打开床底下的一个盒子,摸出一块玉放到袖中,才和何翌出门。 时隔半月,再次来到风荷乡,千想万想没料到竟是陪何翌去相姑娘。 二人走到风荷乡入口的石门,底下那块大石头已经不见了。 李月来抬头打量石门,上回来是背富家公子,怎么着做苦力也赚了十两银子。这一回是陪何翌找姑娘,他的心中五味杂陈。 过了石门,风荷乡基本都铺的石板路,道路两边小商贩们摆了两条长长的队伍,十分热闹。 何翌边走边看,十分感慨道:“风荷乡到底和咱们村儿不一样,大上午的就这么热闹”。 李月来瞅何翌一脸土包子像,嘲道:“你又不是第一回来”。 “那不一样”,何翌摇头,他现在是心情好,看什么都是美滋滋的:“不知道刘姑娘嫁到咱们村儿以后能不能习惯,咱们那儿可没啥逛的”。 李月来对两旁的热闹景象没什么兴趣:“能有什么不习惯的,要是有,你收拾她几回就听话了”。 何翌侧头瞪李月来:“谁打媳妇儿啊,我心疼还来不及,可怜她跟着我受苦”。 “何翌,你给我打住,你少讲这些酸言酸语”。 何翌闷笑一声,指着前方一处颇大的院落道:“她就在里面当差”。 门匾上写着刘府,是风荷乡乡大夫的家。 “你等我会儿,”他拍了李月来胳膊,直奔院子刘府门口。 李月来远远看着,不知何翌同守门的说了什么,没一会儿,府内跑出来一个包着蓝色头巾的女子,一张小脸清清秀秀的,看装扮,像是一个厨娘。 一起长大的知己至交,如今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好像也只有自己固执地守在原地,守着一个不可能的愿望。 何翌见色忘义,和恩娘聊得眉飞色舞,一时忘了身后陪他来的李月来。 李月来在远处看二人交头接耳,十分心烦,真不如让他回去读书。 他无聊地默背《孟子劝学》,背来背去反复都是第一句“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 这好像是他背书的惯例,永远记得最熟的是第一句,学习进度永远也是第一句。 不知不觉目光又溜到何翌和刘恩娘身上,远处的刘恩娘不知听何翌说了什么荤话,惹得脸颊绯红。 李月来冷哼一声,这人整日打棺材,没想到撩起姑娘来这么会。 大约一炷香后,他实在是等不住了,大步走过去打断道:“何翌,不是说去吃饭么,咱们边吃边聊,别让刘姑娘饿肚子”。 何翌听到身后李月来的声音,这才发现自己一时得意忘形,竟把他给忘了,连忙转身向刘恩娘介绍:“恩娘,这是我最好的兄弟李月来,”说罢,又对李月来道:“这位是恩娘”。 李月来瞧了一眼刘恩娘,点头问好:“刘姑娘好”。 刘恩娘也看向李月来,没想到何翌有位这般俊朗的兄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李公子好”。 何翌得了提醒,温声问刘恩娘:“快晌午了,咱们去吃饭可好?” 刘恩娘摇摇头:“我手头还要忙一会儿才能得空,要不你们先去吧”。 “没事儿,我等你”,何翌当机摆手,一边对李月来说:“你先去百悦酒楼点菜,我和恩娘稍后就到”。 李月来:“.....”。 他就不碍二位眼了,转身道:“行吧,我先去”。 李月来自己孤单地踏上了觅食之路。 不过他在街上闲晃,没一会儿就看到金闪闪的“百悦酒楼”招牌,三层木制独楼和旁边的小商小贩格格不入。 百悦酒楼是风荷乡数一数二的楼子,在枯岭无人不知其响当当的名声,吃饭住店一应俱全服务。 站在门口的小二打量李月来两眼,喊道:“客官,是吃饭还是住店?” 吃饭睡觉的地方,来者是客,赚的是银子而非贵贱。 百悦酒楼以枯岭第一酒楼自居,兴许别人第一回进店会生出些距离感,但李月来不会,他深谙这些虚虚绕绕背后,本质上都是营造噱头,赚钱而已。 他双手背后,大步走进去,只消几眼,便弄清楚酒楼布局。 三层楼,每层左右两个楼梯,右边楼梯带上去的是靠窗位置,客人能看到热闹的街市,左边是隐蔽些的朝向。左边楼梯上铺的是团花地毯,不同于左边的素色地毯。 “客官,您…”。 李月来直接踏上团花地毯:“要个靠窗的雅间”。 反正是何翌出钱,他现在和旁的姑娘你侬我侬,合该挨宰一顿。想是这样想,身上那块玉当了也能换几十两银子,就当恭贺何翌告别单身吧。 “好咧”,小二一听要雅间,快步走到李月来左前方,推开花格木门:“客官里面请”。 李月来“嗯”了一声,端正走到窗边坐下。 小二把菜单递给李月来:“公子要吃些什么?前两页都是咱们百悦酒楼的当家菜,您可以尝尝”。 李月来随意翻了几页,被上面的菜名一时弄得有些无语。 翡翠白玉汤,二百文。 就是青菜豆腐汤。 炙茼蒿鱼,四百文。 火烧哈蟆,六百文。 ??? 看不出来风荷乡的百姓口味还挺重。 又随眼看了几道菜,只能说是佩服百悦酒楼取菜名的人天赋异禀。 不过这回出来吃菜倒是其次,他直接翻到写酒水的一页上。 寒潭香,一两 屠苏,二两 荷花蕊,七两 太禧白,十二两 金茎露,十六两 … 李月来点了五六个菜,又道:“先上五坛太禧白”。 小二收回菜单,笑道:“一看客官您就是会喝酒的,您稍等”。 说罢,他转身出去了。没一会儿,五坛太禧白先端进来,小二放下一碟油炸花生米,给李月来满上一杯酒:“您先品品,菜马上就来。” 李月来点了点头,等小二出去掩上门后,他把酒杯撤开,用瓷碗倒酒豪饮,一边欣赏街上热闹的情景。 太禧白是真的烈,不知喝到第几杯了,李月来摇摇醉醺醺的脑袋,听着街上鼎沸的人声,有些失神发愣。 突然,他目光扫到酒楼门口渐渐停下来的一辆马车,马车四角都镶着宝红戏珠。 酒楼门口站着的人迅速跑出来,在下车处放了一个包棉矮凳。 此乃何人,竟有这等待遇,让李月来对里面的人产生好奇。 不消片刻,一个锦白玉袍的男人掀开车帘,缓缓弯腰走出,踩到包棉矮凳上,他低着头,看不清脸。 男人出来后,身后又迅速蹿出个小厮扶他。 李月来定睛再看,侧身相扶的小厮眼熟得很,不是那日山中泼辣小厮是谁! ☆、李家有郎(九) 陈暮雪进了百悦酒楼,缓步走向二楼左边最靠里的房间,那是专门留的雅间,安静隐蔽。 腿能走了,但没大好,他走起来总是慢些。 楼里管事的胡掌柜也跟在一旁往二楼去,减缓步子和陈暮雪保持一致:“点心茶水已备好,公子还需要些什么”。 陈暮雪神色淡淡道:“不用,我单独呆着,有事再来找我”。 胡掌柜给他推开门,低头应道:“是”。 今天早上易微病了,风寒来得突然,一大早就支人让陈暮雪去楼里主事,似是有意锻炼他,也告知楼里掌柜陈暮雪来了后做得主,一切听他安排。 陈暮雪离家前本打算去看望易微,但在她房里见到杨凌,于是直接出门坐车去了百悦酒楼。 上楼后,让陈琼泡了一壶毛峰茶,打发他去街上玩儿。 待门关上后他推开窗户坐下,后院中植了芭蕉和一些果树,十分安静,正适合读书。他捧起书架上的一本《记纂渊海》细细品读,近几年的考试中,学生们很时兴用此书检索诗文。 看书入迷,不知不觉过了小半时辰,胡掌柜在外面敲门:“公子,有事禀告”。 陈暮雪的思绪被打断,皱眉等了会儿才道:“进来”。 胡掌柜拿着一张请帖,递给陈暮雪:“隔壁街上今日开了一家酒楼,送帖子来让咱们去给捧个人场”。 “湖兴酒楼”,陈暮雪把书翻盖到腿上,接过请帖打开念了遍酒楼的名字。陌生得很,他把请帖放到桌上,端起茶杯嘬了一口冷茶:“你派个可靠的人去就行了”。 “是”,胡掌柜拿起请帖又退了出去。 陈暮雪刚拿起书,耳根没清净多久,陈琼又回来了,在门口急匆匆拍门:“公子,公子!” 这回陈暮雪干脆合上书,没好气道:“你又怎么了?” 陈琼提着几袋零嘴儿快步进屋,一脸着急道:“他…他来了!非跟着我!这可不怪我,公子”。 话说的前言不搭后语,听得陈暮雪一脸懵:“你不是去逛街了么,又招惹了谁?” “哎呀”,陈琼指了指门:“就是白允南,他在街上一路尾随我,后面我发现他跟着,就直接回来了,可他一直跟到酒楼门口,我叫了两个伙计才拦住他不准进来的”。 一听是白允南,陈暮雪有些头疼,垂眸道:“不用管他,你该做什么做什么就是”。 “不管他可不行”,陈琼摆手:“我刚才进来的时候,他在大门口闹呢,站着也不走,横在路中间,惹得好多人看热闹”。 听罢,陈暮雪站起身往对面房屋走,推开临街的窗户,正好能看到百悦酒楼门口。 底下聚了七八人,被他们围着的一身灰袍的男子,正是白允南。 “欸,你发生什么事儿了,要站人家酒楼门口,故意挡着他们做生意?” “是不是这酒楼坑你钱了我上回来也觉得好贵”。 有人认出是白允南,一脸八卦道:“这不是白大夫吗,你渴不渴,我去给你端碗梨水喝”。 众人看戏不怕台高,七嘴八舌缠着白允南说话。 快到吃午饭的时候,楼里客人越来越多,伙计们也不能在自家酒楼门口把人暴打一顿,影响不好,还说是店大欺客,只能严防死守不让他冲进来。 白允南似是心有所感,抬头望向二楼刚被打开的窗户。 陈暮雪和他对视一眼,看到他嘴角突然勾起的笑,立马往后退了一步。 陈暮雪太了解白允南的脾性,极其自我,不达目的不罢休。 他掩好窗户,转身往桌边走,坐下道:“把他请上来,再送壶热茶进去”。 陈琼觉得不妥,摇头道:“公子,您才被夫人放出家门,要是让她再晓得你和白大夫见面,只怕会更生气”。 陈暮雪手指敲了敲桌面,看向陈琼:“我什么时候说要见他了?” 陈琼一愣:“那公子是什么意思?” “蠢笨,先把他安抚下来,别在门口闹酒楼生意”,陈暮雪道:“你去把他引到隔壁房间,其余的别管”。 “是!”陈琼一听二人不用见面,顿时松了一口气,把手中零嘴儿放到桌上,轻快地出门下楼去找白允南这个大麻烦。 大约一刻钟后,隔壁屋子有了动静,小二请白允南坐下,给他上了茶水。 小二关门出去,还落了锁。 陈暮雪听到锁声,待小二的脚步声远去,坐到墙边,微微提声道:“白允南,好久不见”。 听到陈暮雪说话,白允南目光一柔,判断出声音是从哪边传来的,也挪动椅子坐到墙边:“暮雪”。 这一声暮雪,听得陈暮雪心里发酸。 顿了顿,他又道:“虽然半月前我们才见过,但我也觉得好像许久未见了,想念得紧”。 年少相识,白允南医术成名,陈暮雪风姿文采样样卓绝,二人整日相对,谈天论地,没有产生别的情愫谁也不信。 易微固执地认为白允南是个道貌岸然的人,不同意陈暮雪嫁给他。 白允南总觉得自己再努力努力,一定会证明给易微看,他配得上陈暮雪。 枯岭到底偏僻,寻常也就是给村民看个头疼脑热,他开过两家医馆分号,都因分身乏术,徒弟医术良莠不齐,最终关门。可一年又一年拖着耗着,带给陈暮雪的无尽疲惫与淡然。 后来,乌山上发生的事,让二人彻底一刀两断。 白允南侧头盯着墙壁,仿佛透过这堵墙能看到那张朝思暮想的脸,他温声道:“你的腿如何了?” “都好,”陈暮雪眼里平静冷淡:“白允南,我们已经结束了,我永远不会回头,你来找我亦是多余无益”。 听到如此决绝的话,白允南有一丝害怕,他站起来双手摸着墙壁:“以前是我娘不愿意离开枯岭,现在她走了,我愿意不顾一切带你走,暮雪,我们去幽州,好不好?去那里重新开始”。 幽州是魏国皇都,富丽繁华,那里有无限的机遇和可能。 陈暮雪冷声道:“迟了,白允南,你别浪费时间,走吧”。 白允南徒手拍打墙壁,不愿意相信陈暮雪变得如此冷酷,从前他们只是因为有易微阻挡,如今他愿意带陈暮雪走,去新的地方开始,陈暮雪应当还和以前一样,十分乐意才对。 陈暮雪的言行都和白允南设想的天差地别。 他变得狂躁不堪:“不会的,我们还能像从前一样!是不是易微要挟你?!” 陈暮雪听他在墙上一阵乱拍发泄,不紧不慢地解开陈琼留下的零嘴儿,有绿豆糕、山楂丸和糖酥。 他捡了一粒山楂丸吃进嘴里,糖渍的甘甜与山楂的酸涩巧妙结合,口感颇正。 不知过了多久,兴许是闹累了,隔壁终于安静下来。 陈暮雪站起身,刚欲出去,走廊里又传来急躁的脚步,以及陈琼的愤慨声。 “公子,有人吃霸王餐!” 陈暮雪微惊,哪个大酒楼里不出几个吃白食的恶霸,但能让陈琼有这般反应,定是个不一般的人物。 ☆、李家有郎(十) 陈暮雪皱起眉头,顿了顿,对隔壁道:“白允南,你就在此处呆着,想清楚明白我的意思了,再叫人开门”。 说完,他快步走出房间,往闹事的房间去。 雅间外围着许多看热闹的人。 陈暮雪隔着人群站了会儿,听里面闹闹哄哄的。 “我说了,付钱的人会来,你们等等怎么了?” 听到这个声音,他先是愣了一下,有些熟悉。 “客官,半个时辰前您就这样说,结账的人总不来不说,您还要不给钱就走”。 “我没说要走,是…你们…”手指了指一群伙计:“挡着我去茅厕!” 语气醉醺醺的。 陈暮雪让陈琼拨开人群往屋里走。 那个东倒西歪从地上站起来,想推开身边伙计的,不是李月来是谁。 陈暮雪冷眼旁观李月来醉态百出,一边吩咐道:“把客人都请回去,关上门”。 “是,公子”,几个原本围着李月来的伙计散开看热闹的客人,然后把门掩上。 李月来仿若什么都没瞧进眼里,见小解无望,干脆趴在桌上,抓着酒壶往嘴里倒。 空空如也,真是一滴也没有了。 “他怎么了?”陈暮雪盯着李月来。 一旁伙计道:“这人一早来点了一桌子菜和酒,吃饱喝足了,说朋友来付钱,却一直不见人来,他自己身上带的钱连个零头都付不上”。 陈暮雪看向伙计:“他吃了多少银子?” “一共七十八两”。 虽然没特意算过,但陈暮雪自己一顿也吃不了这么多银子。 “他点的什么菜?” 伙计解释道:“菜也没花多少钱,主要是酒,这位客官点的清一色太禧白”。 李月来是醉了,但对银子敏感,听到七十八两,原本眯起的眼睛瞬间睁圆,目光扫向说话的伙计:“谁没钱了?” 他稀里糊涂地摸向袖口,拿出玉来,突然有什么东西落到地上。 低头一看,是玉的一角! 不知什么时候玉撞到了哪儿,碎成五六块。 他眨了眨眼,把碎玉放回袖口,打嗝道:“黑店,你们…这儿的酒水卖的比…参汤还贵”。 伙计已经不知记得向他解释几遍了,有些不耐道:“客官,您点的时候是知道价格的,太禧白,一坛十二两”。 李月来的目光又慢慢移向陈暮雪,人脸没看清,模模糊糊的,大约就是个轮廓,他低声骂一句“无良的商人”。 陈暮雪没理睬他。 七十八两银子,太禧白十二两一坛,他略一估算,大约喝了四五坛,不过还能站着说几句清白话,酒量算是可以。 “总比你这强盗行径强!”陈琼在后面瞧了李月来好久,实在忍不住了,他看这人真是除了一张脸,一无是处,就是个泼皮无赖。 陈琼扯陈暮雪的袖子,低声道:“公子 ,不要心软,想想他在路上怎么对你的,要不是他那样折腾,说不定你的腿早好了”。 陈琼愤恨地瞪着李月来:“而且还要把他身上能卖钱的都当了,打一顿,然后再找到他家里去要钱”。 “好了,说这些无益”,陈暮雪打住陈琼,他还记着这人把自己从坑里拉出来,背到风荷乡的一份情。 他转过身:“把这位客人请出去,饭钱从我私账出”。 “公子?!”陈琼不依:“他吃了白食,天底下哪有什么美的事!” 陈暮雪凝眉扫了陈琼一眼,叫他闭嘴。 得了少东家发话,伙计们便不再多说,直接把李月来架起来往外面抬。 “滚吧,就当我们酒楼做善事!” 几个伙计把李月来往大门口边上抬,他屁股墩子摔到地上,疼得顿时清醒三分。 看着路人对自己指指点点,他迷糊地想,但凡还有几分力气,一定要问问酒楼老板如何有脸把太禧白卖到十二两一坛,还能让客人买账,他当真是佩服。 “月来?” 突然,一道女人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李月来转过头去寻找说话人,还没看清,又听那个声音道:“月来!你怎么坐这儿?!” 是廖玉儿。 李月来眨了眨眼,看了廖玉儿好半天,才认出是自家嫂子。 廖玉儿亲眼看到百悦酒楼的伙计把李月来扔出来,赶紧扶住他:“他们怎么把你抬出来了?” 李月来脑袋昏沉,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只得摆摆手想站起来。 他个儿高,长得又结实,廖玉儿哪里扶得住。 “你等着!”廖玉儿看李月来像吃了哑巴亏一样,心下断定百悦酒楼对他做了过份的事。她越扶越生气,把李月来放回地上,刷起袖子往百悦酒楼门口冲。 “你们刚刚干什么呢!店大欺人啊?” 李月来远远瞧着,从没见过廖玉儿这般,在他的印象里,廖玉儿一直都是小家碧玉型的,温柔娇羞。 不对,重点不是这个,廖玉儿怀着孕在。 “嫂子,回来”。 李月来哑声道,看廖玉儿一个娇娇小小的个子,在一群大男人面前蹦哒,心都快跳出来了,他撑起手臂竭力想站起来。 一站不起。 他使劲拍打脑袋,喝什么酒! “你对我客气点儿!”廖玉儿看小二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廖家和陈家其实也能攀上点儿关系,她爹廖凡和百悦酒楼有生意上的合作。廖凡给百悦酒楼特供水产食材,比如风荷乡人最喜欢的石哈蟆。 “不是,大姐,您搞清楚情况再呈凶行吗?是他”,小二指指后面地上坐着的李月来:“吃白食,我们少东家不计较,放他一马”。 “我小叔子能吃你白食?多少钱值得你们这么对他!” 小二上下打量廖玉儿一眼,哼道:“不多,也就七十八两,您先付了?” “七十八两?”廖玉儿惊了一下,她和李月宏出来逛街,身上统共带了五两银子。 她看向百悦酒楼的招牌,觉得是酒楼讹人,大声道:“从前听说你们这里贵,没想到这般贵,开的黑店么!” “明码标价,他自己要进来吃喝,我们可没拦着,没钱也罢,让我们打一顿抵消就是”,陈琼悄么么从后面绕出来,对廖玉儿道,现下楼里胡掌柜有事出去了,陈暮雪在里间读书,时机正好。 他觉得陈暮雪对李月来的处置太仁慈了,不足以解心头之恨,要不是陈暮雪腿伤严重,绝不会把白允南招上门看病,易微也就不会生气,更不会罚他三个月的月钱。 虽然陈暮雪答应私下会给他补上月钱,但心底这股恶气实在难消。 几个小二一看陈琼发话,盯着李月来摩拳擦掌,这些年他们对待吃白食的就没这么憋屈过。 廖玉儿见几个男的团团把李月来围住,急了,跟过去想推开他们:“来人啊,光天化日打人啊”。 这时,李月宏正从不远处一家铁匠铺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把新买的铁锹。他在人群之中寻找廖玉儿的身影,目光停在百悦酒楼大门口,只见自己妻子被一群大男人围住,面相凶恶。 李月宏急了,直冲冲奔向廖玉儿,一边大声喝道:“你们干什么!” 他硬生生从人堆里挤出一条路,看到一个男人紧紧攥住廖玉儿胳膊,顿时火冒三丈。 廖玉儿回头看到李月宏向,松了一口气,一边大声又委屈道:“月宏,他们欺负我和月来”。 月来? 李月宏听到这个名字十分意外,他在周围快速看了一圈,终于在人堆后看到自己那个瘫软在地的弟弟。 “松开”,他回过头,用铁锹指着廖玉儿胳膊上的那只手,恶狠狠道。 “你先给银子,我就放”。 李月宏眼一横,将铁锹挥向小二。 “呲啦!” 顿时血肉横飞。 顺着铁锹的刃涌出鲜红的血,以及萦绕的惨叫声。 ☆、李家有郎(十一) 铁锹是新的,铲处十分尖利,在小二肩膀上砍出一道深口子。 没一会儿,地上就摊了许多血,引得酒楼门口更加热闹起来。 有叽哩哇啦叫杀人了的,也有喊大夫的。 人声嘈杂不堪。 陈暮雪安排人把白允南从后门送走后,回到里间读书。 安静没一会儿,伙计在门口着急道:“公子,出事了!” 手中的《记纂渊海》还没翻页,他皱眉站起来,只觉不如被易微关在家里看书来得安生。 “怎么了?”也不用伙计进来细细禀告了,他放下书直接往外面走。 “大门口,刚刚吃白食的把咱们伙计打伤了”。 陈暮雪脚步一顿,听到吃白食的这几个字,脑袋疼。 他快步下楼,大门口看热闹的人围成了圈,里外三层。 陈琼一眼就看到陈暮雪了,有些心惊肉跳,原本没想闹这么大,让李月来挨顿打就算了,哪知道冒出来个李月宏。 他跑到陈暮雪身边,刚想说话,被陈暮雪的眼神吓得闭了嘴。 看热闹的人发现正主来了,自觉让出一条道路,让陈暮雪能看清楚当前情况。 酒楼小二趴在地上,捂住肩膀干嚎。李月宏杵着铁锹站着,单手揽住廖玉儿,夫妻二人盯着小二,有些愣神,估计还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一地的血,陈暮雪看得直拧眉头。他快步走了过去,沉声问旁边伙计:“谁打的?” “他!”伙计指向李月宏:“吃白食的哥哥,他们给吃白食的抱不平”。 坐在地上还没站起来的李月来目光慢悠悠穿过人群,对上陈暮雪,察觉出他原本平静的眼底渐生出怒意。 他笑了笑,扶着旁边看热闹的人站起来,向李月宏和廖玉儿走去。 见地上小二哼唧声小了些,陈暮雪负手而立,对李月来冷声道:“这位客官,已经请你吃了一顿饭,还要怎样?” 廖玉儿抢道:“是你们要打我小叔子!” 听罢,陈暮雪看向陈琼,只见陈琼脑袋快低到地上去了。 陈暮雪又道:“你吃白食,我没计较,但反过来把我的伙计打成这样,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撩了撩袖子:“打人赔钱天经地义,吃饭给钱就是在官府那儿也是占理的,要么走一趟衙门,要么赔银子”。 李月来在一旁站着,思绪还有些飘,听了陈暮雪一长串话,只有一个想法。 这小嘴巴巴儿的,还挺能说。 李月宏自然知道把人打伤是自己不对,原本他是担心廖玉儿,实际上那几个伙计也只是抓着她在,没下重手。 他横了一眼身后的李月来,转头问:“你们要多少银子?” “你的意思是不去府衙了?”陈暮雪确认道。 李月宏点点头:“嗯”。 见状,陈暮雪对一旁伙计道:“马上去药理堂请大夫过来”。 “是!”伙计飞快地奔了出去。 众人就在门口僵持着,谁也没离开。 李月宏见陈暮雪年纪轻轻,处事不打乱战,颇有章法,不像能从他手里讨到好处的,便问廖玉儿:“他谁啊?” “是酒楼老板的公子,叫陈暮雪,以前听我爹提起过几回,说是读书人,为人温良讲理,今日见了真人,我爹那些夸赞都是跟他一点儿也不沾边,我看他是一张嘴巧舌如簧,得理不饶人”。 李月来在一旁听廖玉儿讲话,清醒许多,不自觉盯了陈暮雪好几眼,越发觉得眼熟,不就是那日自己救的人么。 真是冤家路窄。 “几年前他要和野男人私奔,闹得全乡皆知,他娘气得卧床月余,陈家面上无光,一气之下把那个男人狠狠修理了一顿。” “诶”,廖玉儿叹了一口气:“陈老爷又不管事,近几年再没人上门提亲,一个柔身儿耽误来耽误去,年岁晃的也快”。 “不过陈家有钱,够他享乐一辈子,而且他模样生的好,我看只要他愿意,就是找个人下嫁也是有的”。 三人抱团站在一处,悄悄咪咪听廖玉儿讲陈暮雪的故事。 大约半柱香后,伙计带着药理堂的大夫赶来了,一路脚下生风。 是黄芩易。 医术菜的抠脚。 陈暮雪看他奔向地上的伙计,难道药理堂就着一个大夫么。 黄芩易打开药箱,在伙计肩膀上捣鼓一阵,疼得他扭来扭去。 “黄大夫,将他医治到完全康复,需要多少银两?” “这…”,黄芩易愣了一下,把伙计手臂轻轻放下,看着陈暮雪一脸不解。 每次开药不同,上药不同,如何算得准。 陈暮雪似是明白他心中所想,直接道:“大致估算一下,因为是他伤,涉及赔偿事宜,马上跟您结算诊金,所以您得算清楚,后面少了可不补”。 一听现结,黄芩易当真低头算了起来,半晌抬头道:“伤筋动骨一百日,这位的病症保守估计,得花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廖玉儿惊了一下。 “好”,陈暮雪点点头,接着对廖玉儿他们道:“他每月的工钱是五两银子,就打修养三个月,十五两,他又平白挨了疼,你在银钱上得略做补偿,加上在酒楼吃的饭钱,一共两百两银子”。 两百两? 李月宏和廖玉儿着实吓住了。 不给他们商量的机会,陈暮雪转身进楼,轻飘飘扔下一句:“且宽限你们几日筹钱,月底见不着两百两就官府见吧”。 事情了结,肇事的也没闹,像是对二百两银子的赔款接受了。 热闹也没得看了,众人散开。 待人散尽后,李月宏松开廖玉儿,盯着一言不发的李月来,郁气难疏,气冲冲地走到对面街上,从鱼贩手里夺过一桶水,直接提回来泼到李月来身上。 李月来从头到脚,一身鱼腥臭味儿。 他彻底清醒了,但身上还是瘫软无力。 “你说说你,这些年做过什么让我们看得起的事儿?啊?全家人供着你读书,你读出什么来了?” 李月来扫了李月宏一眼,淡声道:“那我出来挣钱,让你在家读书?” “你!” 廖玉儿和解道:“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 “哼!”李月宏看着这个废物弟弟,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在廖玉儿的催促下把他背起来。 廖玉儿见小叔子一言不发,有些心软,安慰道:“月来,银子咱想想办法,只要人没事就好”。 李月来望着廖玉儿,笑了笑:“嫂嫂放心,我自己的事自己解决”。 “咱们是一家人,你说这些…” “你最好能自己解决,别扯上爹娘”,李月宏打断廖玉儿,他才不信自己弟弟的鬼话,两百两银子,就是把家底拿出来都凑不齐。 说完,他继续道:“麻烦都是你惹的,你嫂子不给你解围,我也不会打人,你别不认”。 廖玉儿道:“月宏,别这样说”。 “你放心,都算我头上”,李月来在背上快被李月宏颠吐了,白着一张脸道。 被人颠的滋味真不好受。 … 三人一回李家,家里便闹得不可开交。 李文昌拿不出这么多钱,指着李月宏和李月来骂:“我怎么养了你们这两个讨债鬼,何时能让我顺心一回?” 李月宏在一旁把李文昌的怒火往李月来身上引:“爹,都怪月来!一个读书人还去吃人家白食”。 李文昌看李月来低头不言不语,哼了一声,拿起竹篾指着李月宏:“你为什么把人打伤了?” “我那时气不过,看他们都欺负玉儿”。 李文昌举起竹篾要打两兄弟,魏香云连忙拦住他。 她搂着两兄弟哭,一边叫廖玉儿去泡一壶茶来给李文昌压压火。 “娘,我这就去,您别着急”,廖玉儿点点头,快步往外走,一边回头叮嘱李文昌“爹,您别气坏了身子”。 等廖玉儿出去了,一家四口目目相对。 魏香云侧头对李月宏道:“大儿,你丈人家宽裕,看能不能借…”。 “娘!”李月宏听得一个头两个大,怒道:“我已经在他们家抬不起头了,而且人家说了,这事儿都怨月来,到时候只认他赔钱”。 ☆、李家有郎(十二) “你不能什么都往月来身上怪”,魏香云听不下去大儿子的推卸,推开他:“月来是你亲弟弟,你能看着他被抓走?” 留下案底说不定会影响李月来以后的仕途,李文昌和魏香云默认只能用银子解决这桩事。 等魏香云说完,李月宏依旧板着脸没松口,李文昌在旁边拿起竹篾打他,冷哼道:“你别想摘干净”。 … 离月底赔钱还有八日,家里最多能凑二十两银子。一家人着急上火,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又过了两日,廖家那边迟迟没有消息。魏香云坐不住了,一大早上提了一篮子鸡蛋,领着李月来往风荷乡去。 “待会儿见了你外祖,嘴甜点”,魏香云敲响魏家的侧门,一边叮嘱李月来。 魏家主要做茶叶生意,魏进财双亲早亡,有一妻三妾,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魏香云的母亲只生了她一个,命苦的是十年前就得病死了。 “娘,他不一定见咱们”,李月来看半天没人开门,希望魏香云不要对魏家抱太大希望,要是魏进财心里还有魏香云这个女儿,这些年魏香云也不会过得这么惨。 魏香云脸色一暗,继续拍门:“总要试一下,能借多少是多少”。 李月来心中有些愧疚,大抵是觉得有爹娘顶着,天塌不了。他不应该这样,可他缺乏一个契机,能做个小生意,挣两百两绝不在话下。 许久,门终于打开了。 下人瞧了魏香云和李月来一眼,笑道:“三小姐回来啦?” 魏香云认得他,是府里的老人。 “嗯”,她点点头:“魏全儿,我爹呢?” 魏全往后退了一步想让他们先进屋:“好像在二…”。 “魏全儿!”门后有人突然隔远喊了一声,“是谁在门口?” 魏全回头道:“是三小姐”。 没一会儿那人走了出来,是魏家的管家,魏涛。 听罢,魏涛快步走到门口挡住侧门入口:“小姐这么早回娘家来,有事儿?” 魏香云瞥了一眼魏涛:“来看看我爹”。 “哦,这样”,魏涛点头道:“不知老爷在不在家”。 他转头又吩咐魏全:“你快去二夫人屋里瞧瞧老爷在不在”。 李月来望着魏涛笑而不语,一大早上的魏进财能不在家? 只是可能不想见他们罢了。 “诶”,魏全看了魏香云一眼,转头往二夫人屋的方向跑。 魏香云看魏涛这副假模假样的态度,冷笑一声,盯着他:“我回娘家,魏管家竟连让我进去坐坐都不成?” 魏涛笑笑:“是现在时辰太早,家里都没个准备,唯恐怠慢小姐”。 李月来在一旁道:“魏管家,知道的是您体恤出嫁的小姐,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越过我外祖掌魏家权呢”。 “不敢不敢”,魏涛说着,回头看魏全回来没有。 见魏全正往这边跑来,他道:“三小姐,老爷若在家,奴才马上请您进去”。 魏全站定,把一个绣花荷包递给魏涛:“二夫人说老爷昨夜未归,自己身子也不大舒服,不好传给三小姐,但也不能让三小姐白来一趟,这五两银子就当去集市上吃顿好的,再回镇水村去”。 魏涛接过荷包,一边递给魏香云,眉毛有些不自觉地扬了扬:“真不巧,让三小姐白跑一趟,二夫人也病着,就不请小姐进去耽误时间了”。 家里大夫人不管事,都是魏进财宠爱的二夫人做主后院的事。 李月来扫了魏涛一眼,看他脸上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很是厌恶,拉起魏香云:“娘,咱们走吧”。 “那就多谢二娘”,魏香云先接下荷包,然后才提着鸡蛋篮子同李月来转身离开。 “白给的钱,不要白不要”,二人走了有一段路,魏香云笑问李月来:“饿了不,咱吃点啥”。 一大早上赶路,只啃了个馒头,没吃饱。 李月来看着魏香云,她眼角一笑,现出深深的皱纹,从前她也是家里的小姐,即使不受宠,也是衣食无忧,李月来一阵心酸。 和自己爹的关系到这步田地,身后没有娘家做靠山,日子过得是好是坏,受了多大委屈,她都得在李家呆着,没有别的去处。 即使当初嫁到李家也不是她自己选的,自己却要为此付出牺牲,操劳一生。 “咱去吃杨记牛肉面吧”,李月来揽住魏香云的胳膊,知道吃贵的她肯定舍不得。 “行!”魏香云脸上洋溢着豪气的笑容:“再加盘牛肚”。 “那我可要多吃点,吃两碗面才行”。 “管够!” 母子二人一路说说笑笑,走向杨记面馆。 早上面摊生意很俏,排了好一会儿才吃上面。 李月来嗦了一大口面,肉香四溢,令人食指大动。他把魏香云夹到自己碗里的牛肉送回去:“娘,你自己吃,我够了”。 “好了好了,不夹了”,魏香云见儿子语气坚持,便不夹了,埋头吃面。 面摊处在道路交汇的地方,人来人往。 李月来吃一口牛肚,打量四周。 转角处有一家裁缝铺子,进出的妇人家很多,且身着华丽。 周围其他铺子大多是卖吃食的和当铺。 李月来打量一圈,收回视线专心吃面。魏香云吃的慢,李月来嗦完了她还剩大半碗。 他站起来道:“娘,你慢慢吃,我去对面转转”,说着指了指对面一家小书铺。 “行行”,魏香云一看是卖书的,很是欢喜,生怕耽误他去:“你去看,我待会儿吃完了来找你,若是要买什么书,拿出来我待会儿去付钱”。 “嗯嗯”,李月来听得心里一阵内疚,真希望自己是个读书的料子。 内疚也只是一瞬,读书实在是强他所难,李月来大步走出面摊,进了“状元书坊”。 书坊里卖的全是《论语》、《孟子》、《大学》、《中庸》、《诗经》、《尚书》、《礼记》、《周易》和《春秋》等,这些科举考试用书。 在里面晃了一圈,李月来很是头疼,看见这些就来瞌睡。 过了一会儿,他站到书坊门口,见面摊上的魏香云吃面吃得正香,长腿一迈,快步走出状元书坊,绕到旁边裁缝店里。 缝衣匠正埋头裁剪一块大红妆花缎。 布料加入织金和孔雀羽毛线,配色自然生动,十分夺人眼球。 缝衣匠年岁颇长,估计没听到李月来闹出的动静。 李月来的视线从妆花缎上收回,扬声道:“您给人做嫁衣呢?” 老缝衣匠听到声音,放下手中剪刀,抬头看了一眼李月来,他扶桌子站起来,哑声道:“客官做衣服?” “不是,我向您打听个事儿”,李月来摇头。 一听不是做衣裳,老缝衣匠垂头坐回去,重新拿起剪刀干活,一边道:“什么事儿?” 李月来看到桌子周围满是布料裁剪不要的边角料,指着它们问:“这些边角料您平时都怎么处理的?” “扔了”。 “这么好的料子那多可惜,您不如低价卖给我,让我回去用,也不浪费”。 李月来瞅了铺子一眼,这里摆放的面料绝大多数都是上乘,也没看见有其他帮工,老缝衣匠虽然年纪大,一人撑起了整个铺子,应当是做精细活的手艺人。 老缝衣匠撇嘴笑了笑,前面牙齿都快掉光了:“你是不是想收去卖?” 李月来回报以笑:“您真厉害,我一张嘴您就知道我要干什么”。 老缝衣匠摇头,伸腿踢了踢脚下的边角料:“不卖”。 “为何?”李月来不解道:“钱虽少,但也是聚少成多”。 “小伙子,你这个想法好,但也不是第一个上门来说这个的”。 收集边角料作他用不算稀奇,通常按斤卖,最常见的就是做小孩儿百家衣或者手绢。 但这需要更多的同色系布料,因此需要花费更多的收集时间。 这家裁缝铺显然只有一个裁缝,而且年迈,每日做衣裳的数量有限,边角料不会太多,更不用说把同一布料的边角料收集起来。 李月来道:“老人家,您店里的面料精美非凡,我收去给人家做鞋面,物尽其用有什么不好?” 鞋面需要花费的布料少,很符合这家店的实际情况。 “小伙子,你不用浪费口舌”,老缝衣匠放下剪刀,取出细线捻线:“上门的说客我都拒绝了,今日你也不会例外”。 顿了顿,待细线穿过绣花针后,老缝衣匠又道:“不过你能想到用我这里的绣布做鞋面,也算独出心裁,我就告诉你我不卖的原因,也叫你死心”。 他缓缓站起来,将李月来往一排排的布料面前引:“这些都是雨花锦、浣花锦、散花锦和软烟罗等,如果你了解布料,就知道它们拥有不同的特点,就如散花锦华美,软烟罗妩媚,但都有一个共性,昂贵,不是一般人穿的起的,而且我铺子里的布都是经过家里老婆子和媳妇特殊加工,她们都是几十年的老绣工了,做出来的布在市面上绝对是独一无二。” 他笑了两声,望着李月来:“你懂了吧?” 李月来再不懂,也就是浪费老缝衣匠刚才一番话了。 这间铺子的料子都是独家所售,卖出去让人家做二手货,更有甚者,做出来的东西不堪入目,只会降低客人对这些面料的期待。 “那您如何避免客人买走布料或者衣裳作他用”。 老缝衣匠随手抽了一匹布递给李月来:“我只卖成品,况且有钱人家也不屑把衣裳裁了做别的”。 李月来接过布匹,心道老缝衣匠深谙生意物少稀贵的规律。 “这是织金锦”。老缝衣匠又向李月来介绍道。 李月来低头仔细看了看织金锦,此料很有垂坠感,上面绣了一只金虎,栩栩如生,衬托出一股华丽尊贵。 他又摸了摸织金锦,料子柔软,针脚细密,实属难得佳品。 ☆、李家有郎(十三) “您这铺子肯定挣不少钱”,李月来感慨一句,把布料还回去,转身道:“那就不打扰您做生意了”。 老缝衣匠笑了笑,在他身后道:“慢走,小伙子,我看你也是个聪明的,以后若将才能充分发挥,也能成就一番事业”。 “承您吉言”。 李月来缓步走出裁缝铺,原本也就是个突发奇想,没做太大指望,卖鞋面来钱慢,收钱周期长。 他在门口顿了会儿,目光落到杨记牛肉面的摊位上。 魏香云吃完面正给老板付钱,一转身就能看到裁缝铺。 李月来快步走回状元书坊,抽了本纸封面的《周易》,慢悠悠翻看起来。 还没翻两页,余光便瞧见魏香云站在书坊门口。他又翻了几页,见魏香云没有催自己走的意思,佯装转身拿对面书架上的书,正好和魏香云对上面。 “娘,吃完了?”他朝魏香云挥手,合上《周易》往门口走。 魏香云点点头道:“不着急,你慢慢看”。 李月来随手把书放到掌柜台面上:“我看完了”。 “哦,那便回吧,回去做饭”,魏香云侧头问掌柜:“这本书多少钱?” 掌柜道:“六十文”。 魏香云拿出荷包,付完钱和李月来离开书坊,一起往集市上走。 正是人们逛街买菜的时候,菜市上人特别多,种类十分齐全,有好一些都是镇水村买不到的,比如冰冻鲈鱼。 枯岭不产鲈鱼,大多是从幽州或者降海送来的货。 魏香云看得心痒痒:“好不容易来一趟,晚上想吃点什么菜?” 李月来顺着说:“就吃条鲈鱼吧”。 “行,咱家去年还剩几节香肠,再炒个蒜苗香肠”。 魏香云走到鱼贩子面前开始询价:“老板,鱼多少钱一条?” “小的两百文一条,大的三百文”。 “咦”,魏香云把大鱼拿起来前后翻看一遍:“这鱼眼睛都翻成这样了,不知死了多久才冻起来,便宜点”。 “这可是从幽州运来的,一入夏,鲈鱼正肥的时候就送到冰库去冻起来了,可不能再便宜,不然就亏本了”。 “谁知道你这是不是捡的死鱼冻的”。 “你不要可以,别砸我生意”。 魏香云一和人讨价还价,就生龙活虎,兴致特别高昂。 仿佛没有欠人两百两银子,一切岁月静好。 最后,她以两百五十文拿下一条大鲈鱼,提着鱼和李月来说话:“儿子,别愁眉苦脸的,两百两银子能把咱们一家人愁死?会有办法的,再不行娘去求廖家,啊,看看还想吃什么,娘都给你买”。 李月来摇头,想接过鱼,被魏香云打开:“腥臭得很,你别碰”。 李月来眼一酸,在魏香云眼里,他似乎永远还是小时候那个处处需要她帮助的孩子,丝毫意识不到她也可以依靠这个儿子了。 … 回到镇水村,李文昌不在家,母子俩随意吃了点。 等到晚上,魏香云蒸了八个馒头,做了一盘鲈鱼脍,一盘蒜苗炒香肠,在泡菜坛子里捞出一碟酸豇豆。 小方桌不大,摆上去显得满满当当。 李文昌在天黑之前赶回来,将扁担靠在门后,扫了一眼桌子上的菜。 他弯腰把柜子里酒壶拿出来,一边道:“买菜做什么,家里正用钱”。 魏香云递个空碗给他:“省这点就够赔钱的话,我就不吃不喝了”。 李月来同时找来两个酒杯,放一个在李文昌面前,一个在自己面前。 李文昌哼了一声,坐下来把自己面前的酒杯倒满,先咪了一口,然后夹块香肠吃。 他放下筷子,从荷包里摸出一两银子放到桌上:“今日上山猎了几只兔子”。 李月来站起来给自己到倒酒,敬李文昌道:“爹,你辛苦了”。 李文昌举起酒杯:“我把家里的几张皮子卖了,借顾来嫂的狗,猎了五只兔子,下午和老刘他们一起又打了一只野猪,换出去得了一两银子”。 李月来鼻尖一酸,光是听,就知道李文昌今天有多辛苦。 “爹,娘,我明日出去看看有什么赚钱的门路,你们不用太担心,就算是去了府衙,最多挨顿打,关两日”。 “你以为把你送到府衙关两日,挨顿打就完了?人百悦酒楼能同意么”,李文昌的酒杯重重一掷,“还有,你是个读书人,去街上乱逛能去哪里弄钱?” “我可以…”。 魏香云心知肚明自己儿子要说什么惹李文昌心烦的话,连忙打断道:“明日我去趟廖家看看”。 李月来长长叹了一口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要的,他能给的,和李文昌想要的,总是错开,父子之间谁也无法满意。 一坛子清酒被父子二人饮完,八个馒头,除却魏香云吃的两个,还剩六个,鲈鱼和蒜苗香肠都吃光了。 魏香云给二人泡了一壶热茶,让他们说话,又点了一盏油灯去灶台上收拾碗筷。 “月来,只要你能用功读书,爹什么都能答应你”。 李文昌醉醺醺道。 “等你考个功名回来,我和你娘也能在魏家面前扬眉吐气”,李文昌摸了一把脸,红眼道:“这些年我就没在人前直过腰板儿,你爹我心里苦!” 李文昌见李月来不说话,抬头抓着他胳膊,逼他和自己对视:“学乃身之宝,儒为席上珍;君看为宰相,必用读书人。你要牢牢记住,其他都虚的,唯有读书才是出路!” 李月来听李文昌背汪洙这首诗,从小听到大。 他不知说些什么。 参加考试也有几年了,没一次让他觉得自己努努力,下次就有希望考中,成绩差的太远。 “功名在身,过几年去个门当户对的姑娘,让我和你娘享受天伦之乐,多好”。李文昌笑呵呵地继续畅想着。 “爹,我老实和您说,再这样下去”。 “月来”,魏香云放下手中的碗,看向李月来:“茶壶里还有没有水?” 李月来收了声,揭开茶盖,看着里面大半壶水陷入沉默。 李文昌饮口茶,站起来道:“不早了,睡吧”。 ☆、李家有郎(十四) 第二日。 天气颇好,许多人都搬出椅子在院子里或家门口晒太阳。 魏香云端着一个盘子饼走出厨房,对院子里打瞌睡的李月来道:“南瓜饼做好了,快尝尝”。 李月来把脸上挡太阳的书拿下来,等魏香云走近,就着她的手咬一口南瓜饼,点头道:“真甜”。 “当然甜,我去年特地留种种的南瓜”,魏香云笑笑,把盘子端到正在编竹筐的李文昌面前。 李文昌拍了拍手,拿一块南瓜饼吃起来。 “爹!娘,快开门”。 是李月宏的声音,他在外面急促拍门道。 “来了来了”,魏香云擦擦手,快步去开门。 门一开,李月宏一阵风似地冲进来,直奔院子里李文昌:“爹,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 李月来和魏香云也不约而同看向李月宏。 李月宏喘气道:“我岳父愿意帮咱们”。 “他愿意借钱”?”魏香云惊道。 “不是”,李月宏摆摆手,目光越过李文昌对李月来说:“廖家在新村有间铺子,荒废半年了,只要你能把这个铺子开起来,廖家说到月底赚的钱归你”。 新村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没什么人,官府以前想在那里建个货物交易区,一直没办成。 听罢,李文昌皱眉道:“你弟弟能去干什么?” 李月来垂眼把手里的书胡乱翻几页,没应声。 但他知道,机会来了。 李月宏坚定地看着李月来:“爹,他肯定行”。 “你去了能做什么?”李文昌冷哼一声,问李月来。 “爹,月来脑瓜子聪明灵活,试试兴许有意外收获,把他关在家里,也没读进去书,迟早得给他搞废”,李月宏劝道。 他头一回这般支持李月来,倒听得李文昌一愣。 李月来在一旁突然道:“爹,只要半个月的时间,我能挣的钱绝不止二百两,而且我保证填了这个窟窿就回来好好读书”。 李文昌沉默一阵。 两百两的窟窿可不好填,生意也不是这么好做的。 “你只有七天的时间,人家要求月底还钱,除去今天,你只剩六天了”。 李月来捋了捋袖口,十分自信:“我去找他商量,若能宽限几日,多赔些银两给他就是”。 见李文昌不说话,就当他是默认了。 “多谢爹!” 说干就干,李月来换了件衣裳飞快地出门,往风荷乡去。 风荷乡,百悦酒楼。 大门口的伙计一眼就认出进门的李月来,伸手拦住道:“您在本店黑名单上,恕不招待”。 李月来退后一步:“我不吃饭,是来还银子的,不用招待”。 “这么快就凑够钱了?”伙计有些不信,见他点头,微愣道:“你等会儿”。说罢,转身往酒楼二楼跑。 正巧今日陈暮雪在楼里,上回吃白食打伤伙计的事,陈暮雪吩咐过钱先从他账上扣,若易微不特意问起,就不必把这些事告诉她。 易微近来也忙得很,很少来酒楼过问生意上的事,胡掌柜也就予了陈暮雪这个方便。 没一会儿,伙计跑回来了,对李月来道:“公子让你把钱留下就成”。 李月来摇头:“那可不行,我怎么知道钱到没到他手上,到时候你们倒打一耙,我找谁说理?我得亲自把钱交到他手上”。 伙计瞪了李月来两眼:“我们枯岭第一大酒楼差你二百两银子?” 李月来摇头不干。 见他不为所动,伙计又匆匆往回跑。 李月来一屁股坐到台阶上,细细观察起百悦酒楼,窗花石柱等布置透露着一股豪奢,当算是枯岭最有钱的酒楼。 不过前段时间开了个湖兴酒楼,听说特别的很,生意也极好,不知比不比得过这百悦酒楼。 这时伙计又出来了,朝李月来招手:“您先进来吧”。 看来有戏。 李月来低头一笑,转身进楼:“多谢”。 他被伙计引到一楼独间。伙计在身后道:“您先进去等会儿,公子稍后就来”。 李月来点头,举步进屋。他先扫视屋内一圈,桌上已经上了茶点,一盘蜜橘,一碟小小的丸子,叫小天酥。 这玩意儿看着不起眼,贵着呢。 食材是鸡肉,把鸡肉剁成碎粒,拌上米粉炸酥。 李月来丢了一粒到嘴里,口感极好。 嘴巴一满足,他干脆闲庭信步地坐下来喝茶,一边吃小天酥。 一碟子都快吃完了,陈暮雪才姗姗来迟。 李月来打量着陈暮雪,略比自己矮些,一身银白色的贴身衣袍,细腰窄臀,他见过的柔身儿不多,若都长这样的话,哪有不好嫁的。 “陈公子好”。 陈暮雪被李月来盯得浑身不舒服,扫他一眼,往另一把远些的椅子上坐:“你好,请坐”。 语气十分疏离。 随眼见小天酥的盘子空了,又扬声对门外道:“再送盘小天苏酥进来”。 陈琼在外面皱了下眉,这个土包子,就会吃白食占人便宜,他无奈“哦”了一声,转身离开。 陈暮雪阳春白雪似地端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轻抿一口,似是不太满意茶水,眉头微微皱着放下茶杯,不再饮了。 李月来见他半晌没有开口的意思,主动道:“陈公子,说句实话,月底我凑不齐两百两银子”。 陈暮雪垂着眼,辨不清神情,低声说:“那你想怎么样?” 李月来觉得这是商量的余地了,正开心呢,还没想好怎么回话,接着又听陈暮雪道:“你准备去府衙么?” 李月来:“…”。 “我就不绕弯子了,想请公子在宽限几日,我加一百两银子,到下月中旬,一共还三百两银子给你”。 陈暮雪抬眼看他:“你来就为这个?” 见李月来点头,他站起来道:“好”,说完直接往屋外走,对着迎面端小天酥进来的陈琼吩咐:“送客”。 见陈暮雪脸上既没有不乐意,也没有高兴。答应的如此干脆,叫李月来有些意外。原本以为陈暮雪会和自己讨价还价,推延日子,利息加赔款的底线其实是四百两。 “公子,请吧”,陈琼站在门外,催促里面李月来离开。 开头如此顺利,李月来一鼓作气,在家吃完午饭,直奔新村。 新村就是十多亩洼地组成的荒地,李月来绕着走了一圈,除了乞丐懒汉聚集,其他谁都没看见。 他长长叹一口气,也不知当时廖凡在这里置办铺子图什么。 现实情况他无法改变,但人是活的,总能走出一条路来,他思索一番,转头往李月宏家去。 ☆、李家有郎(十五) 李月宏和廖玉儿住的是院子是廖凡置办的,宅子的风水在镇水村数一数二,前低后高,光亮滋润。 位置也不错,距离集市很近。 李月来敲门没一会儿就开了。 廖玉儿站在门口,看到李月来有些惊讶,这些年他从没进过他们家坐。 “嫂嫂好”,李月来笑着和廖玉儿打招呼。 她连忙转身让李月来进屋:“月来,快进来坐”。 李月来跟着进门,大致扫了一圈院子内部。 院子不大,一应俱全,中间还有种了花圃,角落处是竹篾围起来的鸡圈,里面喂了一群鸡。 想来夫妻二人的小日子也过得十分舒心自在。 他哥哥是有福气的。 廖玉儿把李月来带到堂屋坐下,端上来茶水和点心。 李月来直入正题:“嫂嫂,我来是有事想找你帮忙”。 廖玉儿想了想,最近她能有什么帮上忙的,大不过就是差银子。 “是没凑齐钱吧”,廖玉儿笑了笑:“我本就想着回趟李家问问你,虽然我也没太大能力,能帮一些是一些”。 见李月来点头,廖玉儿也坐下来,依在他傍边:“我爹说是给你借一间铺子,但新村的情况大家心里都明白,你可别太指望它,存钱才是正经”。 “明白”。 见李月来如此听话,廖玉儿温声道:“你要多少?” 李月来明白廖玉儿肯定拿不出很多钱,她一个妇道人家,出了嫁,廖凡再怎么疼爱她,最多每月补贴些小钱给她做私房钱用。 “二十两银子”。 “成”,听罢,廖玉儿一口答应,站起来往卧房走:“你等等我”。 片刻,她捧着一个盒子出来:嫂嫂能给的就这么多了”。 一边把盒子递给李月来:“你先收着,我去做饭,昨天你哥哥正好宰了一只肥鸡,我腌着在,咱们中午烧个小鸡炖蘑菇,好好吃一顿”。 正要到吃晚饭的时候,李月来看了看天色,连忙站起来告辞:“嫂嫂,我就不吃饭了,还有事要忙”。 他举了举盒子:“你放心,到时候我一定连本带利还回来”。 廖玉儿笑笑,没太在意,以为他担心李月宏知道借钱的事:“你哥哥晚上在朋友家吃饭,你吃了再走吧,我不会和他说钱的事”。 李月来摇头往门口走,再次拒绝道:“真不吃了,下回来再吃”。 廖玉儿见他坚持,便不再挽留,送他到门口:“我知道心里压着还钱的事,但该吃吃,别把身体熬坏了,不值当”。 “嗯嗯,知道,谢谢嫂嫂”。 李月来朝廖玉儿挥手告别,离了李月宏的家,他没回去,也没去新村,改道直奔村头老刘家。老刘家的媳妇是做小食的一把好手,特别是糖糕、汤圆、酥饼和角黍,深得周围一片儿孩子们喜爱。 到刘嫂家时,她正在院子里洗衣裳。 李月来在外面敲门:“婶子,我是月来”。 刘嫂擦干手打开门,笑眯眯地对门外李月来招手:“月来啊,快进来”。 李月来往后看了一眼水盆,站在原地没动:“婶子洗衣服呢”。 “啊,站着干啥,快进来”,刘嫂侧身让道。 “不了,”李月来望着刘嫂笑得十分讨好:“我来是有事儿求婶子”。 刘嫂直接敞亮地问:“啥事儿?能帮我一定帮”。 “我准备开个小吃铺子,需要人手帮忙,嫂子的手艺好,想请你帮做六日小食看看”,李月来说到此处停下来,打量一眼刘嫂的脸色,见她没有排斥的意思,才放心继续道:“当然不让您白忙活,三两银子为报酬,但需自备食材,若是生意好,再接着做,涨报酬,您觉得如何?” “三两银子?”刘嫂睁大眼睛盯着李月来,怕他在开玩笑。面类小食花不了多少本钱,六日能赚三两,那可比在田里种地有赚头。 “绝不食言”,李月来笑着从盒子里摸出一两银子递向李月来:“这个是先垫付的银子,您先用着买食材,婶子,你就信我这一回罢”。 “邻里邻居的,当然信!”刘嫂笑喝喝把银子收起来,看李月来的眼神都变了,向他拍胸脯保证道:“没问题!” 就算有什么,一两银子先拿到手上,她也吃不了亏。 “那我先走了,您忙”,李月来挥手告辞。 出了刘嫂家门,让打开廖玉儿给的盒子,重新把银子点了一遍,三十两。 李月来心头一热,廖玉儿多给了十两。原地整理好心绪,最后去到顾来嫂家。 村里有宴席,大菜都是顾来嫂包办,她做荤菜在村里很出名。 “顾婶儿,我想让你帮忙做几天菜”。 李月来在池塘边遇到顾来嫂,她正在池边洗菜。 “行啊”,顾来嫂插腰站起来,歇口气道:“月来,你最近在忙啥呢?好久没碰着过你了”。 还没提到银子和具体做什么,顾来嫂就一口答应了。 “没啥,最近我瞎胡闹弄了个摊儿”,李月来惊讶之余,十分欣喜,连忙往池边走:“婶儿,您可真爽快,那我给您具体说说”。 “不用,不就做饭吗,包我身上”,顾来嫂摆摆手:“我就一个要求”。 李月来脚步一顿,望向顾来嫂:“啥?” “等你闲下来,去见见村里白铁匠家的小女儿,她叫白慧慧,可漂亮了。” 李月来:“…”。 太难了,广大适龄男子姑娘都太不容易了。婶子们就像天上的月老,遇见男的和姑娘就想凑成一对。 他一脸无奈:“成,我有空去看看白姑娘”。 言罢,留下三两银子给顾来嫂:“这钱是用来买食材的每样菜只管味道好,量少点,按照孩子胃口来做就成。” 顾来嫂接过银子掂量掂量,看着它是不自觉的喜笑颜开,但还是对李月来提出的要求有些不解:“小孩子的都做了,为何不顺带备点大人的?” 李月来摇头告辞:“这您就甭管了顾婶儿,等到跟您算钱的时候,再给您二两做报酬”。 “行行行”,只要答应见白慧慧,顾来嫂不管其他,欢欢喜喜接过银子。 ☆、李家有郎(十六) 清晨,飘起了小雪籽,夹杂着细雨。 陈家。 陈暮雪躺坐在床上,眉头微皱。 腿疼。 连带着牙也疼。 一到阴冷天,他的右腿阴阴发疼,十分难受。 春风医馆的老大夫林闻言匆匆到了陈家。 林闻言诊完脉,收回手道:“陈公子,右腿落下的病根也不是一两日就能看好的,需要长期调养,但也无需过于忧虑,好好将养罢”。 陈琼在一旁担忧地问:“林大夫,那总做些什么才好,我家公子夜里疼的难以入眠”。 林闻言摸着胡须沉吟片刻:“现在只能开一些观音膏涂抹缓解,不过西梁有牛,产的乳极好,强身健体,对你家公子的病症大有益处,若能弄来每日喝一碗,我相信他的腿痊愈得会更快”。 陈暮雪抿紧的嘴唇松开,看向林闻言:“西梁牛乳?” 林闻言点点头,一边收拾药箱道:“虽然路途遥远,但好在是冬日,牛乳也好储存,公子最好在入夏前喝上一段日子”。 “辛苦林大夫了”,陈暮雪见他药箱收拾完了,看一眼陈琼。 陈琼立即会意,转头对林闻言道:“我送送您”。 林闻言拿出一盒药膏递给陈琼:“这就是观音膏,疼得时候在手心搓热摸到伤处便可”。 陈琼收起盒子,一边把他往门口引:“晓得的”。 等二人都出去后,陈暮雪坐起身穿衣服。 最近湖兴酒楼生意好的出奇,大有压倒百悦酒楼之势,易微看得着急上火,令陈暮雪亲自前去打探情况。 陈琼送林闻言回来,端着一杯热茶:“公子,漱漱口吧,牙会好受些”。 陈暮雪接过茶杯含一口,浓茶里加入了盐巴,又咸又涩。 等到准备出门时,他才吐出来,牙疼也缓解许多。 二人一前一后上马车,一路行至风荷乡最热闹的街上。 陈琼按捺不住,给陈暮雪披上披风后率先下车,打量了一眼四处,才回头扶陈暮雪。 虽然天公不作美,街上依然游人如织。好在雨已经停了,风中只是还夹杂些雪籽。 “你先回去吧,我们自己转转”,陈暮雪对车夫道,一边推开陈琼的搀扶:“我能走”。 “那公子小心些”。 等车夫走后,陈琼收回手,指向左边小摊上的冰糖串子:“公子,这是什么新鲜玩意儿,想不想试一试?”。 陈暮雪看了一眼冰糖串子,就是把糖葫芦里的山楂换成别的果子。 “你要吃就去买,我不吃”。 陈琼努努嘴,见自家公子对冰糖串子兴趣缺缺,继续沿着街道往前走。 在一片人潮拥挤的小摊中间,他看到一个特别眼熟的背影。 一身白衣,身高体阔。 陈琼定睛再看,立即认出来是谁,拉着陈暮雪的胳膊小声道:“公子,他!” 陈暮雪侧头还没来得及看清“他”是何方神圣,就被陈琼拉着躲往另一边,边走边念念有词:“咱们就两个人,还是躲着点为好”。 听了这话,陈暮雪快速回头看一眼,只见小摊上坐着李月来,他正端一碗米酒汤圆喝得满脸惬意。 叫追债的绕着还债的走,世间还有此等道理? 陈暮雪有些无语,不觉慢下步子来,转头问陈琼:“跑什么?” 陈琼被问得一愣,在他眼里,李月来就是个泼皮无赖,坏起来六亲不认,上回的事肯定记恨他们。 “他要是报复我们怎么办?” 陈暮雪又默默看向李月来,陈琼不知道他给李月来宽限了时日,现在对李月来而言,他就是大恩公。 正巧,李月来的视线也和陈暮雪撞上了。 陈暮雪立马移开目光,提步要走。 那边李月来已经站起来了,拿着一个烧饼吃,边走向他,脸上带笑:“陈公子”。 陈暮雪只当没听见,目不斜视阔步向前走。陈琼也假意没看着他,打量两边摊贩在卖什么吃食,哪家摊贩前的客人多。 基本上排着长队,妇女携着小孩儿的摊贩前,陈琼都要仔细看看。 “陈公子”,李月来见陈暮雪要走远了,加快脚步又喊了一声。 他人高腿长,没几步就赶上陈暮雪,拦住道:“上次我们说话也算和气,我提要求都和公子有商有量,为何这次见了我却要避开?” 陈暮雪绕过李月来的手臂,淡淡道:“只是不熟罢了,公子银子攒齐了么”。 李月来坦诚摇头:“没有,不过既然遇到了,可否赏脸请公子吃碗汤圆”,他指了指身后的摊位:“这家米酒汤圆实乃绝味”。 这老掉牙的搭讪方式! 都说看人说话,他家公子在风荷乡什么没吃过,谁想跟你吃什么破汤圆。 陈琼忍不住翻白眼道:“我们公子忙得很,就不同你吃了”。 李月来看向陈暮雪,见他微扬下巴,对自己爱搭不理,点头让开道:“行吧,那可是公子没这口福了,我只是想对你略表感激”。 感激什么? 陈暮雪和陈琼听得一脸莫名其妙。 “有毛病,这人”,陈琼等李月来走远了,回头望着他背影道。 “不必在意”,陈暮雪继续往前走。 耳边终于清净下来,陈琼沿着街边不停买零嘴,吃的不亦乐乎,不时还回头和陈暮雪分享小吃口感:“公子,这个真好吃!” 他叉起一块酥饼往陈暮雪嘴边递:“不信你尝尝”。 陈暮雪撇过头,没什么兴趣的样子:“你吃吧”。 “是牙齿还疼吗?”陈琼举着酥饼担忧道。 陈暮雪摇头:“不是”。 陈琼举着饼子不放:“那公子便尝一口,它真的是美味,比咱酒楼师傅做的都不差”。 听罢,虽没什么胃口,陈暮雪还是低头准备尝试酥饼。 突然,傍边有个小孩儿冲过来,猛地撞上陈暮雪身侧。 酥饼从陈暮雪嘴边落到地上,只留一粒葱花在他的嘴角。 陈暮雪险些没站稳,陈琼及时扶住他道:“公子,你没事吧?” “没事”,陈暮雪没心思吃酥饼了,拿出帕子擦掉嘴边葱花,顺手扔进旁边篓子,然后转身看向那个撞他的小孩儿。 “阿娘,我想去新村玩儿”,小孩儿也看了陈暮雪一眼,不过目光很快移到他身后。 “你慢点走!小心摔倒了”,一个包头妇女急步走过来,拉住小孩儿胳膊,满脸歉意地望着陈暮雪:“这位公子,不好意思啊”。 “不碍事,小孩子无心之举,”陈暮雪低声摆头道。 听到面前这位锦衣公子不怪罪,妇女才放心,牵起儿子,一边侧头道:“新村有什么好玩的,回去叫你阿爸教你捕鸟”。 “我要,我要!我就要去新村,他们都去玩儿”,小孩不干,开始往地上坐,准备哭闹耍赖。 妇女有些恼了,弯腰想把小孩从地上抓起来。 傍边正有人牵着女儿经过,见地上的孩子号啕大哭,于心不忍地把手里提的一袋子瓦片给妇人看,顺手劝道:“去吧,我也正带着孩子去,听说那儿举办了个什么投瓦片大赛,好多小孩子去”。 ☆、李家有郎(十七) 妇人一脸懵地问:“什么投瓦片大赛?” “听说新村街上有个吃食铺子,旁边有旗子,小孩儿让免费用瓦片投旗,中了可赠送小吃”。 另一个路过的妇人抱怨道:“这又是哪里搞的新名堂,尽折腾我们这些大人”。 妇人轻轻拍了拍自家孩子脑袋:“她就是跟着街上无人管的小孩儿学的,那些孩子捡了瓦片自己就去新村,这片儿孩子没有不知道的!” “真是烦人,我还有一大堆活儿没做呢”。 “我还不是一样”。 ..... 几个妇人围着原地闲拉了会儿家常,牵着孩子结伴往新村去。 陈暮雪看着一群妇人走远,若有所思,回头问陈琼:“新村最近有什么热闹?” 陈琼摇头:“我去打听一下”。 “嗯”。 陈暮雪在原地等候,没一会儿陈琼就回来了,将打听到的消息大致概括给陈暮雪听。 其实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闲得无事,在新村豪置千金,图个新鲜劲儿随便玩玩。 “是哪家的公子?”陈暮雪问。 在新村豪置千金的公子,他把整个枯岭有可能的家户都想了一遍,没能找出来是哪个。 陈琼摇头:“不知”。 这下陈暮雪的胃口被吊足了:“走,我们去新村看看”。 马车也走了,风荷乡离新村还是有段距离的,陈琼道:“公子,夫人是让咱们去湖兴酒楼看看,新村还是明日再去吧”。 陈暮雪摇头,指了指周围许多提着瓦片的人:“去新村的越来越多,能从那里风靡到风荷乡来,此人肯定不简单,咱们明日再去湖兴酒楼”。 见陈暮雪说得一脸认真,陈琼无奈道:“成,公子你的腿还没大好,我先去雇辆马车”。 见陈暮雪点头,陈琼速速找到马车,二人一起前往新村。 马车行驶了很一会儿,突然停下来。 陈琼拉起窗帘问:“怎么了?” 车夫跳下车,蹲到车轮子旁看了看,叹气道:“公子,真不好意思,车轱辘坏了”。 “什么?”陈琼连忙扶陈暮雪下车。 二人看着车轱辘双双叹气。 “这里离新村还有多远?”陈暮雪问。 车夫捣鼓了几下车轮子,站起身指向前方的岔路:“不远啦,直走一段路就到了”。 陈暮雪点头,带着陈琼慢慢往新村走。 车夫在身后道:“二位公子,实在不好意思哈,要不我给您退点钱吧”。 “无事”,陈暮雪微微摆手。 … 陈琼边走边打望四周,一脸不解:“这地方这么荒,公子,你说老板在此处开店图什么”。 陈暮雪盯着前方不远处:“谁知道呢”。 已经临近新村,前面有一条破破烂烂的街,挤满了人。 等二人走近,发现人群里大都是孩子。 孩子们围着一片空地,空地上插几面旗子,距离不一。瓦片扔到不同旗子,得到的吃食不同,最远的是肉食类。孩子们扔的不亦乐乎,但仔细瞧会发现,大多数瓦片都砸在地上落了空。 至于兑换吃食的铺子,只有一间,四面都打通了,窗户口摆着不同吃食。里面坐了一个白衣人,背对着陈暮雪他们,看不清脸。 前边摆的是时令水果,切成小块,梨肉颇多,陈暮雪大致扫了一眼,每一盒凑起来估计只有半个梨。 铺子左边放的是肉食,盒子里放着一个牛肉丸子,上面插一根竹签,还摆了酥肉等等。右边放的是面食,蒸炸的面团子、糖糕、酥饼和角黍等,撒糖或者是辣子的都有,看起来十分诱人。 陈暮雪举步绕到后面,只见台面上堆了一堆瓦片,老板低着头正埋头数钱。 估摸着是数乐了,他也不数了,把桌面上剩下的铜板全部揽进屉子里,站起来伸懒腰,一边抬头看孩子们投瓦。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哈哈”。 白衣人见主仆二人一脸猪肝色,忍不住笑道。 白衣人正是李月来。 陈暮雪和陈琼一脸意外地看着窗内的李月来。 半晌,陈琼有些尴尬地拉陈暮雪:“公子,有些晚了,我们回去吧” 。 “哦,好”,陈暮雪转身道。 二人速速离远李月来,陈琼四处找牵马的人,要找一辆马车回风荷乡。 这段路刚来人,哪里来的临时租用马车,来去除了走路,就是自备交通工具。 陈琼找了一圈,丧气道:“公子,没车”。 “那就走吧”,陈暮雪又回头看了一眼李月来站的地方,没想到这人要推迟还钱,是到新村谋生路来了。 李月来这边忙得飞起,没时间在意陈暮雪他们。 “老板,再来五个瓦片!” 一个小孩儿奶声奶气道。 李月来看向小孩儿,笑道:“好,没问题”。 装了十个瓦片到篮子里,递给小孩儿:“五十文”。 小孩儿踮踮脚,把钱放到台面上:“喏,都在这儿”。 言罢,转身欢快地转身投入扔瓦片的大队伍里。 李月来捡起铜板扔到屉子里,左边又有人挥动手中红旗道:“老板,我换一个牛肉丸子”。 把红旗子捡到一旁篮子里,李月来麻利地端一个牛肉丸子给左边窗口妇人,叮嘱道:“小心烫,小孩儿吃注意点”。 “好的,多谢,”妇人接过丸子笑了笑:“你这儿的丸子味道做的真不错,是有什么秘方吧,我家孩子好喜欢吃,弄得我都想买一个尝尝”。 李月来笑笑:“您是这儿的玩家,单买给您便宜点,一碟五十文”。 妇人道:“那我还不如再买几个瓦片,也能让孩子再玩一回”。 “那您还是买瓦片吧”,李月来倒愿意客人都来买瓦片。 送走这个客人,他转了个身,见顾来嫂正从不远处走来。 “月来,你快回去吧,你娘叫你回去吃饭”,顾来嫂提了一袋子新做的牛肉丸子放到台面上,原本是要给李月来带午饭来的,但白铁匠突然到李家去了。 李月来锁上钱屉子,也没多问,正想回家一趟,便道:“行,那我找人帮忙看会儿铺子,”他打开侧门让顾来嫂进来:“辛苦婶子,我先回去吃饭了”。 “嗯嗯,应该的”,顾来嫂走进铺子,一边低声道:“白铁匠来了,他想先见见你,我看他身边跟着个丫头,就是白慧慧!你待会儿好好相看”。 原来让他回家吃饭是在这儿等着呢。 “晓得”,李月来无奈道,转头走向投瓦片的地方,找到站在最前头维护秩序的男人:“六儿,帮忙看着点铺子,我回去吃个饭很快回来”。 那人点头:“李哥,我心里有数,你放心回吧”。 李月来笑笑,转身往村外走,在野坑里顺便洗了个手,慢悠悠回镇水村。 新村投瓦片的热闹招了不少人来,正是中午,荒路上稀稀松松还有些人来回。 走至岔路口时,前面站了两三个人,他们对一处山坡指指点点,低声议论什么。 妇人低笑议论道:“诶诶,你说那个男的是不是风荷乡的,我看着好面熟”。 “我看像那个谁…大老板家的儿子!” “好像就是之前要私奔那个柔身儿”,说话人声音里充斥着鄙夷。 这时候这几个妇人在荒郊看什么热闹呢? 李月来有些奇怪地顺眼看过去,眼睛都惊讶圆了。 ☆、李家有郎(十八) 陈暮雪被一个男人拖着往山坡后面去,陈琼死死拉着那个男人,想把他扯开,却被男人一脚踹到地上,半晌没有爬起来。 真是一朵专招蝴蝶的娇花。 李月来细细打量几眼周围看热闹的人,大约五六个,其中大部分还带着孩子。 “诶诶,别看了”,他上前把扎堆的几个妇人散开。 妇女们视线一转,看向这个多管闲事招人烦的李月来,认出他是方才铺子里卖瓦片的人,保留一丝耐心客气道:“老板呀,我们看看热闹怎么啦?”。 李月来望着她们的孩子道:“你们还带着孩子呢,是想教他们看了这些学去,以后作奸犯科?” 听罢,她们尴尬一笑,低头又去看身边的孩子。 见他们也正看山坡那儿的热闹,看得认真极了,连忙伸手捂住孩子的眼睛,牵起手带走他们道:“小孩子家家,乱张望什么!” “阿娘还不是在看,为什么我不能看?”有孩子的童声质问道。 也有孩子一脸茫然地问:“他们在做什么?” 都只得了各自娘亲一个大白眼。 等人走干净了,李月来快速往山坡那边走。 “哎哟!” 陈琼又被一脚怂出来了,这回他挣扎几下竟歪在地上没动了。 片刻,山坡后又传来酸不拉几的男人声音:“我好想你,暮雪”。 陈暮雪僵硬着身体,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快要压上来的男人:“白允南,你疯了么?!” 李月来在山坡前蹲下来,摸了一下陈琼鼻孔,尚有气息,估计只是昏过去了。 这个叫白允南的男人力气还挺大,李月来循声探头看了几眼白允南。 只见他的身形和自己差不多,略微还比自己壮些,若是真准备管这个闲事,等会儿打起来,自己也讨不了便宜。 白允南多年埋在心底的欲望在荒郊野外喷薄出来,他已经守了陈暮雪好多天,终于逮到机会。 他拉住陈暮雪的胳膊,把他推倒在土坡上:“我想清楚了,你不想跟我走也行,我们要个孩子,易微看着孩子的份上,必会心软,同意我们的事”。 这又是哪一出? 李月来吊着眉,听得满脸迷茫震惊,除却感慨这位白大哥挺会做美梦之外,隐约觉得自己错过了陈暮雪一些不他人知的风流韵事。 就在李月来思绪乱飘时,陈暮雪使劲想推开白允南,只觉他是疯魔了。 白允南当然不会如他意,在力量上他占绝对的主导优势。冷笑一声,扯着陈暮雪往旁边草丛里滚。 陈暮雪哪里见过这样的白允南,吓得脸色苍白,嘴唇颤抖,双脚使劲绷在地上不愿进草丛。 “放开”,他声音中有了慌乱:“白允南,我劝你想清楚....”。 “二位…打断一下”,李月来适时站出来,目光落在白允南身上:“这么大哥,做这种事可不能这么随意,荒郊野外的,滚来滚去一点儿也不舒服”。 白允南瞪一眼李月来,不耐道:“滚开!” 李月来笑笑:“我也是第一回见两个男人这样,公子也好让我长长眼”。 白允南嘴角勾起一丝变态的笑,低头看着陈暮雪:“你要想和我们一起玩就早说呗,我和他在一起这么久,早玩腻了,加一个人也能接受,我想他受得住”。 对于这种言语侮辱陈暮雪实在是觉得恶心,只恨当日在酒楼轻饶了白允南。 李月来双手插腰冷漠看着草丛二人,一副既没有要离开,也没有兴趣要加入的神情,垂头问陈暮雪:“你是被迫的吧?还是说我打扰到你们了?” 陈暮雪看了李月来一眼,目光最终落回白允南身上:“直到今日我才彻底看清楚你的真面目,真后悔不听我娘的话,我和你从来干干净净,你凭什么瞎造谣?” 白允南冷哼一声,扒开裤子,回头向李月来招手:“来呀,听到没,睡个漂亮干净的柔身儿还磨蹭什么?” 李月来默了一下,回头吹个响指,没一会儿从不远处街道口跑过来几个懒汉乞丐。 他们站在离李月来距离外,问道:“李公子有什么吩咐?” 为了引客人来,李月来没少给这群乞丐甜头,让他们在枯岭各处宣扬新村的热闹,特别让小乞丐和没大人管的小孩儿一起玩,有的甚至还偷偷带他们来玩。 他指着白允南:“这位大爷腿脚不方便,还得请人送回家”。 白允南一听李月来不是和自己一路的,想要英雄救美,立马变脸,拽着陈暮雪胳膊往草丛里压:“不睡就滚!” 李月来摇摇头,啧道:“这位白公子,你看着像个体面人,竟做出这等下流之事,真让人匪夷所思”。 知道何翌有喜欢的姑娘时,他都没这样冲动一把呢。 “既是腿脚不便,那便抬吧”。 懒汉乞丐们听罢,走向白允南,还未靠近,一股难闻的气味让白允南皱起眉头。 三个懒汉站位很好,两人去扒拉白允南的腿,另一个去抓他脑袋。 白允南瞬间被架空按到在地,他挣扎得厉害,但寡不敌众,终是落下风。 等陈暮雪从草丛里颤颤巍巍地爬起来,李月来朝几个懒汉点头,他们便抬着白允南离开。 “你给我等着!” 白允南侧头见李月来和陈暮雪站在一处,心有不甘道。 李月来朝他遥遥拱手:“随时恭候”。 陈暮雪不理睬二人谜之对话,荒外冷风吹得他忍不住颤抖,还是咬紧牙关往陈琼身边走。 他蹲下来唤陈琼:“醒醒”。 “只是昏过去了,没事”,李月来见他喊了半天,陈琼没有醒来的迹象,也走过去蹲下道:“劳烦搭把手”。 陈暮雪看他把陈琼往背后架,连忙扶住陈琼后背。 “多谢”。 李月来把陈琼的腿紧紧箍住,尽量不挨着他屁股。主子是柔身儿,小厮大有可能也不会选别的。 “不用,不过日后陈公子还是多长个心眼,看样子白允南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陈暮雪低头“嗯”了一声,他现在意识到白允南真不是个善茬。 好在陈琼不重,不知柔身儿是不是都这般。李月来还是老样子,把人送到风荷乡石门下,靠到石柱上:“放着儿行吗?” 陈暮雪点头,一边摸出荷包:“行的,多少银子?” 哪敢找债主讨银子,李月来摆手转身离开:“不用,你们快找车回吧”。 见他不要银子,陈暮雪有些意外,握着荷包问:“你家住何处?” 李月来笑了笑:“怎么,李公子是准备答谢我么”。 陈暮雪垂眼不答,他不喜欠人恩情。 “不必谢我,托你的福,我才能不在家读书,出来赚钱”。 这话陈暮雪听着像是讽刺,心中还是生出自责,一个人若能在家专心读书,谁还愿意在外奔波。 当然易微是个意外,她总说在枯岭这种地方,有钱比读书强。 “抱歉”。 “无需抱歉”,李月来低头一笑,摆手道,也不想多解释,只说:“公子气质非凡,像是个满腹学问的读书人,初遇时又见识到你在制作染料方面的天赋,相信将来公子无论走那一条路,都会风云际会,财运官运皆是通达,希望以后能有合作的机会”。 见陈暮雪颔首,李月来心满意足地离开风荷乡。 回到镇水村时,已过了吃午饭的时辰。 他望着紧闭的李家大门,陷入沉默。 白铁匠还在么? 若是在,自己迟到这么久更是尴尬,若不在,屋里等他的是必定是暴怒的李文昌。 李月来长长舒了一口气,扣响木门:“娘,我回来了”。 没一会儿门被拉开。 魏香云看着门外李月来,笑着拉他进屋:“回来啦,饭给你热着呢”。 魏香云进了厨房,见她这般高兴,李月来有些茫然。 他扫了一眼院子,没看到李文昌,便问:“我爹呢?” 魏香云端出锅里蒸着的菜:“他上山猎兔子去了”。 “怎么又去了?我说自己能挣钱,不用你们再操心,该吃该喝,不用节省”,李月来给自己添了一碗饭,坐下道。 “他闲着也是无事,正好你刘叔叫他”,魏香云跟着在李月来旁边坐下来:“儿子,顾来嫂说你答应要见白铁匠的女儿,是吧?” “嗯”,李月来吃一口白饭,含糊道。 见他点头,魏香云放下心来,知道自己儿子是说话算数的,既然答应了,就会见。 “本来今天白铁匠要来,半道上突然有事,就回去了,临走前说下回选好日子再来看看你”。 看样子魏香云对白慧慧还有些满意,魏香云似乎不排斥白慧慧,这让李月来有些意外,他万万没想到魏香云会同意自己见白慧慧。 魏香云给李月来夹青菜:“白慧慧样貌周正,又识字,为人温顺,比眉家姑娘不知强多少”。 李月来咽下菜,反问道:“娘,你见过白慧慧?” 魏香云摇头:“没有呀,今日正好准备见见,可惜了”。 李月来:“…”。 “那听您说得好像特别了解她一样”。 魏香云又给李月来夹一块肥肉:“大家都说她好,肯定有依据的”。 李月来把肥肉埋在饭里,一口闷下去:“我只答应见见,可没答应别的”。 “知道知道,不然你爹和我也不会答应让你们先见一面,对对眼”。 “还有啊,娘也不瞒你,你早晚要晓得,白铁匠的哥哥是个教书先生,他手下出了一个贡生,两个举人,你若娶了白慧慧,他答应竭力栽培你”。 贡生有入幽州参加大考的资格,而举人是在地方上择优放官,他爹就没混上做官,那年举人出了五个,知县家的小儿子便是其中之一,最后被派到降海做小官儿。 李月来没表态,实在不明白白铁匠哪里看得上自己,他埋头两口把剩下的饭扒完,站起来道:“我吃饱了,新村忙,得去继续守着”。 魏香云跟着站起身:“去吧,人家何翌比你小,下月马上就要成亲了,你瞧瞧别人”。 李月来脚步一顿,一脸震惊的回头看向魏香云:“何翌要成亲了?” 魏香云端起菜碗往灶上走,有些记不清道:“对啊,你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你会比我们提前知道呢,那姑娘好像是风荷乡的,姓刘…什么的”。 “知道了”。李月来失魂落魄出门去,晕乎乎往新村走。 他怎么也没料到何翌竟然这么快就要和刘恩娘成亲。 ☆、李家有郎(十九) 就这样过了六七日,快到李月来给陈暮雪结账还钱的时候。 他起个大早,在院子里洗一把冷水脸,神清气爽地准备去新村盘这段时间的总账。 “有人吗?” 大门突然被叩响。 李月来瞧了一眼厨房,魏香云这时正在忙活,李文昌已经端起杯子喝酒了。 把帕子晾起来,他快步走到门口揭下门栓子,对门外小哥道:“有事吗?” “我找李月来”,他道。 “我就是”。 小哥把手中灰色包裹递向李月来,并道:“那正好,有人托我把这个捎给你”。 李月来接过包裹瞧了两眼,问:“请问是谁托你送这东西的?” 小哥摇头转身:“不知,我只是收了钱办事,既然东西已经送到,我便告辞了”。 “多谢”,李月来对着小哥背影喊了一声,转身回到厨房,在李文昌的目光打量下,他快速打开包裹。 里面有两本书,《大学》和《孟子》。 他随意翻了两下,发现《孟子》里好像还夹着东西。 是银票。 李月来惊讶地把银票从书页里抽出来搁到桌上,三百两的银票。 魏香云正端菜过来,拿起银票,一脸惊喜道:“这是神仙显灵啊?给咱们家送钱解决困难。” 李月来没应声,继续翻几页书,书里是密密麻麻的批注笔记。 “给我看看”,李文昌接过魏香云手里的银票,迎着光亮仔细查看,上面盖有汇通钱庄的私印,绝非假物。 魏香云在身上擦干净手,盯着银票舍不得挪步,一边笑嘻嘻道:“正好咱们可以给陈家还钱了”。 李月来却是一阵沉默,想了一圈谁能在这个时候送银票到家里来。想来想去,唯有那主仆二人才能这般阔绰。 “兴许是哪个大善人吧”,李月来把书放到桌上,拿起馒头开吃。 李文昌见他这般随意对待书本,立即敲响手中的烟杆子:“书怎么能摆到饭桌上!” 李月来:“…”。 “那我先收起来”。 他忙把书拿回卧房,随手一扔,把《大学》和《孟子》甩到床尾旮旯里,然后才回到厨房放心干饭。 两个馒头,一碗菜汤,两个鸡蛋,吃的饱饱儿的,知会李文昌一声,李月来才往新村去。 … 新村已不复前几日热闹的情形,街上一地的碎瓦,铺子也只留下一扇窗开着,其余都紧紧关闭。 李月来趴在开窗台面上睡觉。 廖大老板廖凡在村子里溜了一圈,心中冒出不悦,他还指望这个铺子打个翻身仗,长久在新村经营下去呢。 他回到铺子前盯着埋头呼呼大睡的李月来:“哟,李老板跟这儿清闲呢”。 他最见不惯李月宏这个弟弟,在家里读书多年,年年考试,年年落榜,锲而不舍,跟他老爹年轻时一个德行。 李月来被廖凡惊醒,抬头看他一眼,慢悠悠起身伸懒腰:“伯父来这么早”。 “约定的期限也快到了,我来瞅瞅你这儿的情况”,廖凡走几步靠近窗户,问李月来:“怎么样?” 李月来只笑不答,听他又说:“咱们亲戚一场,若真的是业绩不佳,少收些租金也成”。 虽然开头廖凡没说要租金,但做生意的心里都明白,做生意没有白得的好处和便宜,不管多少,他都要给廖凡点钱,意思一下。 “伯父,月来怎忍心叫您失望”,李月来把抽屉拉出来,随意捧了几把铜钱到桌上,铜钱碰撞的声音哗啦啦地响。 他干脆卸下锁栓子把抽屉抬到桌面上。 廖凡看向抽屉,见到一屉子的铜板,惊讶的瞅向李月来,嘴上道:“我是听说这几日新村热闹得很,原都是小打小闹,这才几个钱”。 “确是小打小闹,昨日我宣布铺子只是暂停歇业,再开业必定重大酬宾,若伯父若好生利用,铺子日后可以留下无穷受益”。 说罢,他从胸前摸出一张银票,展开在廖凡眼前。其实早就去钱庄兑换了银票,加上些散钱,早上粗略一算,这些日子单就投瓦片赚的钱,大约进账有三百七八十两银子。 廖凡盯着银票,再也掩饰不住脸上震惊的神色,听李月来继续道:“我给您一百两作为酬谢,就当作这个铺子的租金,多谢您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给我一个机会”。 言罢,他向廖凡鞠了一躬,留下银票和满抽屉的铜板往新村外走。 待他走后,廖凡收起银票,匆匆把新村从头到尾又转了一圈,细看之下才发现原本的洼地被瓦片填的整整齐齐。 这小子肯定是从里面赚钱了,远远不止他显摆出来的这点,新村来的人越来越多,用瓦片给土地主人填平洼地肯定得了不少好处! 廖凡哼笑一声,真没看出来,李月来这小子除了读书不行,在这方面脑筋还挺灵光。 李月来揣着剩下的四百多两银子并没有直接回家,也没有去风荷乡还钱,绕道买了几斤红糖酥饼去找廖玉儿。 李月宏正巧在家,看着自己弟弟鬼鬼祟祟地陪着廖玉儿在鸡圈捡鸡蛋。 背着李月宏,李月来趁机还给廖玉儿五十两银子,然后又匆匆去给帮忙的嫂子们结工钱,顺道前往百悦酒楼找陈暮雪,这回依旧没见到陈暮雪,却遇见胡掌柜,把银子交付后上街买了五斤牛肉。先给何翌家送过去一半,剩下的一半带回去让魏香云晚上烧个牛肉羹,那可是她的绝活儿。 李月来刚进家门,魏香云笑呵呵地接过牛肉瞧了瞧:“这块选的不错,我先做着,你爹回来正好吃”。 看着魏香云满脸开心,李月来打心底也高兴,知道这段日子辛苦她和李文昌了。 李文昌拿山货去集市上换钱,正当晌午回来,闻着一阵垂涎欲滴的肉香,他走到厨房,看到李月来也在,有些意外道:“回来了?” 李月来一笑:“嗯,回来了”。 “还上了?” 李月来点头:“嗯”。 魏香云得意洋洋看向李文昌,挥挥手里的牛肉:“当然,月来还买了几斤牛肉回来,中午咱们吃牛肉羹。咱儿子解决这点小事儿不在话下,好日子在后面呢”。 听罢,李文昌攥着荷包里的三十两银子,放下心来,咬牙存了这些日子,真是不容易。 三人心里的石头没了,相视着脸上不自觉洋溢起微笑。 牛肉羹是魏香云拿手好菜,她另外切好一簸萁的白萝卜和绿叶菜等吃的时候在涮。 不多时,一家三口围着火炉热火朝天吃起来。 李文昌喝了一口酒,心里美滋滋道:“钱还上这事儿就过了,好好收心读书”。 “知道”。 “月来他心里有数得很”,魏香云夹一大块牛肉到李月来碗里,扯开话题道:“何家嫂子来过了,后日初八何翌成亲,要我去帮忙”。 李月来拿筷子在碗里翻弄白萝卜,“嗯”了一声。 李文昌道:“去帮呗,沾点喜气,好让咱们家也快点有喜事”。 李月来放下筷子:“初八正好有点事,你们先去,我办完了直接去”。 “成”,李文昌不在意地点点头,继续之前的话题:“媳妇样貌不重要,要勤快,孝顺,你娘....”。 “我吃饱了,去看会儿书,爹,娘你们慢用”,李月来见他还要说,放下筷子站起来。 魏香云察觉出李月来有些排斥谈论成亲,担心他反悔和白慧慧的事,连忙帮腔道:“慧慧姑娘见过你,说看你背病人回家,觉得你是值得终身托付之人”。 “远远的看了我一眼,就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若真是这样,世上哪里来这么多痴男怨女”。 魏香云:“…”。 她无话可说,望着李文昌。 李文昌没言语,等儿子走了,才重重叹口气,放下酒杯对魏香云道:“这事由不得他,只要过得去,咱就应下,那春天读书的事岂能耽误”。 魏香云低头道:“知道了,先吃饭吧。 … 镇水村热热闹闹一片祥和,大伙儿都准备吃何翌的喜酒,而李月来在新村赚大钱的新闻在镇水村,乃至枯岭都传开了。 然而,在风荷乡的陈家,却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陈琼端着一碗新鲜牛乳,一路小跑向陈暮雪的屋子。 陈暮雪坐在床边,陈琼端着牛乳催他饮下:“公子,这奶真香,快喝了吧”。 牛乳是易微托人从幽州快马送来的,产量少,每日只能喝上一小碗。 陈暮雪没什么心思品尝牛乳,快速埋头喝尽,一边擦嘴道:“待会儿咱们去状元书坊看看,听说最近来了一批新书”。 陈琼悄声在他耳边道:“夫人刚刚命人回来说今日公子必须待在家里,哪里也不能去“。 陈暮雪一愣:“她怎么了?” “好像是说在酒楼里见了谁,夫人大发一顿脾气”。 易微脾气惯是善变,陈暮雪没太放在心上,只当她在生意上遇到不顺心的事,自己照常依在窗边小榻上看书。 院子里极其安静,仆人们知道陈暮雪在看书,走路都放慢放轻了许多。 所以,当易微气势汹汹冲进院子门口的时候,陈暮雪立刻就察觉了,他收书站起来,快速看向门口。 不知道易微又要挑什么错,每回这般冲来,必定要在他屋里发顿脾气。 易微怒火冲天地走进来,见陈暮雪还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左顾右盼终于找到一个能弄出动静,撒一把气的东西。 她一把推翻右边墙角的书架:“来人,给我把这些狗屁书都烧了!” 陈暮雪脸上尽量保持淡定,看向易微,语气平缓道:“娘,怎么了?” “怎么了?你还好意思问!”易微两步靠近陈暮雪,把他手里的书夺过来扔到地上:“现在全枯岭都知道我的儿子跑到新村的荒郊跟男人乱、搞!你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啊?就跟白允南断不干净了?” 白允南??? 陈暮雪目光一冷,那天在新村的意外肯定变成为风言风语,被捅出去了。 造谣者可能是那些看热闹的人,也可能是白允南。 ☆、李家有郎(二十) “我和白允南之间什么都没有,那日他发疯,有人路过阻止了他。” 陈暮雪的解释极其苍白。 若没有什么,以前会跟他私奔?没有什么,前些日子白允南会偷偷潜入陈家来给他看病? 易微哼笑一声,对陈暮雪的说辞一句也不信:“我看你就是想气死我,好当家做主,把白允南招进来!” “旁人说什么娘就信什么,我说半句也不信”,陈暮雪撇开脸坐下,对易微盲目的指责既委屈又失望。 易微怒极反笑:“你怎么跑新村那里去了?不发出腥臊,狐狸能闻到味儿?当别人眼睛都是瞎的?” 这话任凭谁听,还是自己母亲说的,都受不了。 陈暮雪红了眼,只怕易微嘴里只恨不得生出更能刺人的话。 易微见他沉默下来,顺势而起道:“上回罚你,看来你没长记性,那好,反正你和我相看两厌,从今天起,你回月华居去,没我的允许,就在那儿呆着!” 月华居是陈暮雪的私宅,易微以前不准他分出去单住,有时候一年难得去月华居住一回。 今日易微也是气极了,才把陈暮雪往月华居赶。 陈暮雪冷冷一笑:“也别拿我当说辞,不想让我在家里碍您和那位的眼直说”。 “孽障!”易微高声吩咐下人:“来人!马上把他给我送走!” “不用您叫人特地送我,我自己走”,陈暮雪转身往门外去,意有所指道:“成日在眼皮底下看着,我也觉得恶心”。 听罢,易微在屋子里脸色变得更加苍白,气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枯岭飘雪时节,陈暮雪这一去月华居竟被关了许多日子,再出来时,一切已是另一番景象。 何翌娶亲那天,何家屋子红花喜字贴的满眼皆是,鞭炮锣鼓响个不停。 刘嫂带小儿子前去吃席,向门口迎客的何翌和何父恭贺道:“恭喜呀,愿他们夫妇二人早生贵子!” “多谢多谢”,何翌和何老爷子向刘嫂拱手回礼:“里面请”。 帮忙的人收下刘嫂的礼,迎母子二人进去。 刘嫂刚进院子,一眼就看到席间坐着的顾来嫂,正在嗑瓜子和旁坐的人唠嗑。 她牵着儿子走过去:“诶,你来的真早,我还想去你家叫你一路呢,你儿子说你已经走了”。 顾来嫂摸了摸刘嫂儿子脑袋,拉他坐在身边:“何家嫂子早晨叫我过来帮了点忙,贵儿长高了”。 “那可不,现在他一顿能吃三碗饭”,刘嫂跟着坐下,凑到她耳边低声又问:“香云没来吧?” “我来的时候也找她来着”,顾来嫂站起来又扫了桌席一圈,摇头道:“一直没看见,我还有事儿问她呢”。 也不知白家姑娘相看得如何了。 “应该还没来”,刘嫂小声道:“我刚来的时候,路过她家,门关着在,里面好像在吵架,弄好大动静”。 “不会吧?” 顾来嫂十分意外,这些年邻里邻居的,很少见李文昌和魏香云两口子吵架。 “好像也没见着老李”,她坐下道。 刘嫂给儿子抓了一把瓜子:“他们俩这些年除了为月来读书的事儿操心上火,没别的拌嘴”。 顾来嫂摇头:“谁知道呢” 。 这日望李家人的又何止是刘嫂和顾来嫂,何翌在大门口等了又等,在自己的大喜日子,也没见着他的好兄弟李月来。 …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夜深了。 刘恩娘的红盖头被何翌揭下。 他深情望着刘恩娘:“恩娘,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往后我一定好好待你,”他握紧刘恩娘的胳膊,兴奋道:“你知道么,我只要一想到每天睁开眼就能看到你,心底有多高兴”。 刘恩娘低头娇羞一笑:“愿你多年后依然不忘初心”。 “自然”。 何翌拥住刘恩娘,鼻尖是香粉气,五指摸得满是肉感。他满心欢喜欲行周公之礼,心底只想到《会真记》里的那几句。 转面流花雪,登床抱绮丛。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眉黛羞频聚,唇朱暖更融。 只叹元稹真会写。 突然。 门口传来响动。 往常成亲都会闹洞房,今夜李月来不在,几个凑热闹的男子都被何翌早早赶走了,也省的闹腾,耽误他的洞房花烛夜。 想着是这些成心想看热闹的没走,何翌站起来往外走:“等会儿,我先去把他们赶走”。 刘恩娘一双杏眼目光柔柔,跟随何翌落到房门口。 何翌一把打开门,看到李月来醉醺醺躺在门前地上,惊呼道:“你怎么在这儿?” 李月来抬眼何翌,对着他打了一个酒嗝,伸手道:“…给我酒”。 何翌无奈叹气,打掉他的手,弯腰想扶他起来:“大冷天的,在这儿睡一宿可是会冻死的”。 一听何翌似乎在门外和人交谈,刘恩娘也走出来瞧看。看到地上歪七扭八的李月来,惊讶道:“李兄弟怎么醉成这样子了?” 李月来沉的像块大石头,何翌拉了几下都没拉起来,一边摇头:“先把他挪到隔壁屋”。 李月来迷离的目光在刘恩娘和何翌夫妻二人之间流连片刻,最终落到何翌脸上,他挣扎着想站直:“你不懂,永远也不会懂”。 何翌一脸莫名。 半晌,他见李月来动的越来越厉害,根本扶不住,一边叫刘恩娘帮忙,一边道:“我不懂,就你懂,行了吧,咱们先进屋啊,进屋了给你喝酒”。 一听有酒喝,李月来乖乖任二人摆弄。 何翌和刘恩娘气喘吁吁的把人抬到床上,脱掉鞋子,刚准备转身回屋,继续他的春宵行乐,只听李月来在背后道:“成婚有什么稀奇的,也不用艳羡你,过不了多久,我…我也要成婚”。 何翌笑一声,转身看着床上李月来:“多好的事儿,不知李大公子要娶哪家姑娘?” 李月来翻身面壁,呢喃了句含糊的话,刘恩娘没听清:“他说什么呢?” 何翌哈哈一笑,拥着刘恩娘回屋:“都是醉话,胡言乱语,当不得真”。 心下却是一片震惊,方才李月来的醉话他听清了。 什么叫要娶个男姑娘回家? 三个人,两间房,各寻快乐,各有苦恼。 一晃便是天亮了。 镇水村,李家屋子。 一夜起来,门口又堆了一层厚厚的雪,魏香云在门口扫雪。 顾来嫂挽着竹篓洗衣服回来,正经过李家门口。看到魏香云,便停下来和她说话:“扫地呢,香云”。 听到顾来嫂声音,魏香云却垂着头没看她:“嗯,雪太厚了,门口不好走路”。 顾来嫂见她不大对劲,原地放下竹篓,走近几步拍她胳膊:“你咋啦?” 魏香云胳膊被拍的一抖,明显是疼了,本能抬头看她一眼,低头道:“没事啊,扫雪呢”。 顾来嫂见她面容苍白,气色不大好,又问:“你怎么精神不大好的样子?” 魏香云脸色一黯:“没事,昨晚没睡好”。 任谁看了她这模样都不会相信是晚上没睡好,顾来嫂见她不愿意多说,突然想起昨日刘嫂说他们家的吵架声,一肚子的疑问和好奇,但也不敢再多问。 “成,那你忙吧”,她提起竹篓刚想走,这时李文昌又从屋内走出来,脑袋上缠着一圈布巾,背上负弓箭,看样子又要上山打猎。 “午饭就不回来吃了”,他对魏香云道。 魏香云点头:“知道,桌上的馒头带了么?” “带了”,李文昌顺带瞧一眼顾来嫂,向她点头问好,然后大步往后山走。 魏香云在他身后大声叮嘱:“路上小心点!才落了厚雪”。 “晓得”。 顾来嫂在一旁看着,心中越发奇怪。 大冬天哪有头上缠布巾的,只有夏日裹着用来擦汗。昨天两口子不像是吵架,倒像是打架了。 顾来嫂浮想翩翩,很难想象李文昌这个斯文人打架的模样,他要能和魏香云能打起来,得生多大的气啊。 等李文昌走不见了,她忍不住悄声问旁边沉默的魏香云:“你们家昨儿怎么了?大老远的我都听到里面争吵声”。 魏香云把最后一堆雪拢起来,摇头:“没什么,就和他拌了几句嘴”。 “哦哦”,魏香云转念又问:“你们家月来和白慧慧如何了?” 魏香云顿了顿,低声道:“还要多谢你操心我们月来的事儿,但我已经退了白铁匠的信”。 “啊?”魏香云惊讶道:“她哪里不好?” “主要还是看月来的意愿,若二人看不对眼,过日子跟打仗似的”。 顾来嫂一愣:“是月来不愿意?” 她看过白慧慧,样貌周正,性格也好,挑不出错的。 魏香云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只道:“他心里有人,我们准备尽快把他们的婚事办了”。 “你之前不是说他没喜欢的人么?” “以前是我没了解清楚”,魏香云把扫帚收起来,转身道:“我还要洗衣裳,等空闲下来咱们再唠嗑”。 “好,那你忙”,顾来嫂看着魏香云把门关上,心里越发奇怪。李月来怎么突然冒出来个心仪的姑娘,有这么快就准备成亲,肯定不会这么简单。 她转身往家里走,途中又遇到了迎面走来的何翌。 “婶儿,这么早就洗衣服回来啦”,他笑对顾来嫂道。 “现在不洗,待会儿可没时间做饭,”魏香云看向何翌:“这么早去哪儿?” 何翌指向她身后的屋子:“我有点儿事找香云婶子”。 “哦,她在的,你快去吧”,顾来嫂摆摆手,同何翌告别。 何翌原地站了会儿,才敲响李家的门,喊道:“婶儿,您在吗?” “在的”,魏香云在里面应一声,没一会儿把门打开。 她看着何翌,有些意外:“小何?” 何翌一笑:“月来昨晚喝酒醉了,在我家睡,我来给您和文昌伯伯说声,别担心”。 魏香云点点头:“晓得了,麻烦你好好照顾他,睡好了就叫他回来”。 “诶”,何翌应道,看着魏香云欲言又止。 半晌又喊她一声:“婶儿”。 昨夜李月来在他那里明显心情不好,大抵是对家里安排的婚事不满意。 魏香云一双乌青的眼看向何翌:“怎么了?” 何翌顿了顿,摇头:“没啥,您忙,我先回去了”。 魏香云又问:“你们吃早饭了吗,早上我做了多的馒头,要不要带点回去?” 何翌摇头:“多谢婶儿,家里都有”。 他一边转身道:“那我就先走了,婶儿您忙”。 魏香云出门送他两步:“路上小心,下雪天地滑”。 “知道的,您回吧”。 何翌离开李家,到街上去逛了一圈没找到卖豆浆的,往常几家都没开门,只得买几笼肉包子,匆匆回到家里。 刘恩娘刚起来,在灶台上烧水,听见后院儿门声,连忙放下锅盖,悄声往后门跑。 她打开门,望着何翌,眼睛笑得一眯:“买到了?” 何翌皱起鼻尖笑着摇头:“没呢,你别担心,待会儿我自有办法,爹娘还没起吧?” 刘恩娘接过包子,挽着何翌的胳膊往回走,摇头道:“没呢,不过我刚听到房里有动静,估计快了”。 ☆、李家有郎(终) 李月来睡得是何家偏屋,早上何翌出去时他便醒了,一直躺在床上回想昨夜醉酒自己有没有胡说八道。 百悦酒楼那场热闹他从未对何翌提起,但也不确定他到底知不知晓,难免有风言风语传到他耳朵里。 不过,现在也没什么要紧了,如今不打扰两口子就是最好。 听到后门动静,李月来悄声走到窗边,轻手轻脚把窗户推开一点儿缝隙。 小夫妻俩腻腻歪歪地走到灶台前,刘恩娘揭开锅盖,何翌把包子放进去蒸,顺手给灶里添了一把柴。 “明天早上煮面条吃,”何翌望着刘恩娘道。 这么冷,大清早的谁愿意起来做早饭,就是去外面街上买早点,也要走好远一段路。 刘恩娘伸手拍打何翌身上落的雪籽,一边摇头:“阿娘昨晚就说早晨起来要喝豆浆,等会儿桌上没有,又要不高兴,咋办?” 何翌想了想,问:“还有淘米水吗?” “还剩半盆”,刘恩娘看向何翌:“你干啥?” “先给我,待会儿你就明白了”。 听罢,刘恩娘弯腰在灶台旁端起一小盆乳白色淘米水,递给何翌:“都在这儿”。 何翌接过盆子往门口走,在石桌旁泼下去半盆子淘米水。 “干啥呢!”刘恩娘见状,又惊又低声道,一边跑向何翌。 老爹在屋子里传出两声咳嗽,接着吐痰,然后和他老娘说了句话,何翌没听清,但知道他们应当起来了。 “先端进去”,何翌把盆子递给刘恩娘,在桌边坐下道:“待会儿我爹娘要是问豆浆,你别说话,我来答就行”。 刘恩娘没吱声,点点头,把盆子放回去后又往灶上去端包子,一边对何翌道:“你快去看看李兄弟起来没?” 何翌站起来走到李月来门前,敲响道:“月来,起来了吗?” 李月来退回到床边坐下,假意穿衣,打个哈欠道:“起来了”。 “那你快点儿,恩娘做了包子,香着呢”。 李月来:“…”。 还挺会给自己媳妇遮掩。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床,出门直奔院子门口,快速对桌边坐着的何翌告辞:“多谢你们昨晚收留,我先回去了,免得爹娘着急”。 何翌见他要走,连忙站起来拦住道:“吃了饭再走也不迟,我已经去你家告诉婶子了,她叫你休息好了再回去”。 “不了,昨夜喝了酒,我也没胃口,改日再来”,李月来尴尬一笑,埋头想拉开何翌的手。 何翌紧紧拽着他不放,声音微沉:“你小子昨天没来喝我喜酒,是不是还记恨上回在百悦酒楼放你鸽子呢?” 李月来快速和何翌对了一眼,然后移开。何翌的目光坦坦荡荡,倒显得自己心底的心事有几分不堪。 他道:“没有的事,我真要回去和我爹上山一趟”。 “吃个早饭又不耽误多少时间”,刘恩娘端着碗从厨房出来,也挽留道。 李月来手上带了力道,把何翌扒开,往门外走:“真不吃了,你们快吃吧,我走了”。 何翌没想到他这般执拗,倒愣了一下,拉住跟走几步的刘恩娘:“让他走吧”。 这时何父何母正好起来,洗漱完毕往石桌上一坐。 何母先是扫一圈早点,上面摆的包子和稀饭。 她眉头微皱:“恩娘,我昨晚叮嘱你煮的豆浆呢?” 听罢,刘恩娘下意识去看何翌,但又怕何母不高兴,立马移开视线,刚欲支吾几句,一旁何翌道:“娘,不怪恩娘偷懒,儿子跟你坦白为啥没豆浆,你可别打我”。 何母奇怪地看向自己儿子,语气眼神都温和许多:“咋了?” “您看看这儿”,何翌指了指石桌底下,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我早上帮忙端菜时,一不小心把恩娘煮的一盆豆浆都打泼了”。 “你这孩子”,何母看了看地上的白色印记,无奈道:“惯会帮倒忙,都娶妻了,做事还这么毛手毛脚”。 何翌“嘿嘿”笑两声:“在您和爹爹面前,儿子永远都是小的,需要您和爹爹的照扶”。 夫妻二人只得这一个宝贝儿子,何翌又听话,他们一直把他放在手心里疼。 何母暖心一笑:“你呀!要是以后当爹了,可别这么鲁莽”。 何父两个包子下肚,敲筷子道:“老婆子你就行了吧,这么些年,早上也没见你非喝豆浆,快些吃了好随我去市上换皮子”。 “好好好,马上吃”,何母瞪他一眼,夹一个包子,埋头吃起来。 … 李月来这边回到家中,门开着,魏香云正在院子里洗衣服。 她抬头看到李月来,一笑,站起来走向他:“月来,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中午才会回来呢,吃早饭没?” 李月来直接往自己房间走,也没看魏香云一眼:“吃了”。 “在别人家肯定吃的不自在”,魏香云跟到房门口,在他关上门前道:“我早上煮了鱼汤,是条桃花鱼,可新鲜了,还有刚包的猪肉饺子,再吃点吧”。 “不了”,李月来掩上门,躺回床上闷声道。 魏香云在门外叹气:“儿啊,娘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想要以后过好日子,就得先吃苦,再说那小子模样好,又是读书有文化的,你和他平日相敬如宾就是,等以后你飞黄腾达了,你就做得自己的主”。 李月来翻了个身,拿被子掩住脑袋,不想听魏香云这套说辞。 魏香云又道:“这几日你就不看书了,好好休息,找何翌多聚聚,好不好?” 听完这话,李月来实在是没忍住,好像赦免自己不看几日书就是天大的补偿,能让他们强迫自己做任何不愿意的事。 他一把掀开被子,站起来道:“阿娘,家里两个儿子都卖了,以后谁给你们养老送终?” 话音刚落,大门口隔壁“哐当”一声。 李文昌满脸怒气地站在门口,听到李月来刚才说的话,把弓箭扔到地上,冲向房门口。 魏香云惊讶地回头看李文昌:“你咋回来了?” 李文昌哼了一声,还好上山忘记带水回来这一遭,不然还不知道自己儿子到底有多么怨恨他们,准备将来如何报复他们。 他立到李月来门前,抬腿一脚踹开门:“身边没几个是真正养儿防老的,我看你们两兄弟都是白眼狼,不如趁早离开李家,也省的我们碍你的眼!” 方才话说的过分了,李月来只畅快了一瞬,就有些后悔。 李月宏虽然没有明面上入赘魏家,但实则跟去了没两样,李家在他们面前没有底气,要做什么,李月宏都是听魏家的主意。 在李文昌和魏香云心底,这就像一根倒刺,时不时拉扯一下,疼的钻心。 李月来扫了一眼李文昌头上包的巾子,低头不再吱声。 李文昌继续骂道:“还不是你读书不争气!别人陈家答应开春送你去幽州到华源书府读书,你还想怎么样?多少读书人挤破脑袋都钻不进那儿啊!” 李月来在新村做得小生意被风荷乡的易微知晓了,前几日也不知为何突然找人上门说亲,若让他入赘,便送他到华源书府去。 何翌成亲那天,一家三口在屋里闹得不可开交,李文昌决绝的在脑袋上撞出一个血窟窿,就是逼他入赘陈家,让他投了降,往后都没有再反悔的可能。 华源书府魏国读书人梦寐以求的求学圣地。 但令李月来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一个碌碌无为的小人物,运气好做小生意赚了点钱,哪至于让易微赔上自己的独生儿子。 李文昌恨铁不成钢:“易老板看上你,对你来说是个机会,你若把握不住,就跟你老爹我一样,苦一辈子!” 先是有白铁匠那个做教书先生的哥哥,现在又是华源书府。 他一个连《孟子》都没看完的人,何德何能。 ☆、陈姓佳婿(一) 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 十二月初十,宜嫁娶。 头天晚上,有马车要把李月来接到风荷乡去。 临行前,他在自己房间里收拾东西,越收拾,越是心绪万千。 其实也没啥带的,半屋子的书,没看几本。 最后挑了两件常穿的衣裳,把床上枕头边常看的《货殖列传》拿起来,一起装进灰色包袱。 魏香云站在门外,等了又等,终于见到李月来出来。 她也是一身锦缎新衣,难得头上插了一只金笄,低声笑说:“月来,都准备好了啊?” “嗯”,李月来朝魏香云嘴角勉强一弯,眼睛里一点儿笑意也没有:“收好了”。 他接着扫了院子一圈,没见着李文昌的身影,又问:“爹呢?” 魏香云上前给他捋了捋衣服,塞到袖子里三百两银票:“这是上回那三百两银票,你留着应急,马车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你先走吧,他去田里摘吴瓜,走前也说若是赶不回来,让你先走”。 李月来眼眸下垂,心中微微发酸,抬步往门口走:“好,那等爹回来,您跟他说声,儿子不孝,先走了”。 言罢,不等魏香云再说些什么,他往直奔大门。 陈家来的马车停在门口,缠了红花红绸格外显眼,引得一些村民在不远处看热闹。 李月来临走前对魏香云又道:“娘,您好好保重”。 像嫁姑娘似的,魏香云一听,再也忍不住了,眼泪立马哗哗往下流。 “走吧走吧”,她依着门向李月来摆手:“去了那边好好照顾自己,万事不要由着性子来,知道吗?” “晓得”,李月来放下车帘,眼底的复杂情绪顿时涌现出来。 帘子一盖,马车立马行驶起来,摇摇晃晃朝风荷乡去。 李月来坐在车上,眼眶忍不住泛红。到了陈家,从此就是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过活,自然不能由性子。 “啧啧,这老李家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两个儿子都被送出去了,这个还是入赘到柔身儿家”。 “那也不能这么说,老二去的家里要比老大家有钱!” “一个男人,靠这些,日子只怕不会好过”。 …… 车外议论纷纷,李月来都懒得掀开帘子怼回去。他擦干眼睛,深吐一口气,调整好情绪。 既然做了这个决定,就不能怕别人说。 马车抵达风荷乡时,天色也黑了,驶向的是一处宅子的后门。 李月来什么也没看清,直接被引到一间屋子里。 屋子很大,生活起居所用之物一应俱全。 没什么心思看这些,折腾一天,身心俱疲累得慌,洗漱过后草草睡下。 第二日早上和中午吃饭试衣都是他一个人,院子也是封闭的,只能在里面活动。 李月来有些纳闷。 魏国可没什么成亲前新人不准见面的习俗,有的人家还要专门让新人对眼,未免着实相互太瞧不上,生出愁怨。 虽然他不一样,他是被李文昌逼得点头同意。 想来陈暮雪也是不乐意和自己凑活,被易微逼迫。 暮色快临时,李月来换上金锦喜服,下人唤他出门。 “姑爷,马在外面已经停好了,出门吧,免得误了吉时”。 李月来一脸懵:“去哪儿?” 丫鬟自然道:“去接我家公子,一同前往陈家”。 他这才明白此处是陈家安排的,自己在风荷乡暂住的地方。 “成”,李月来点点头,摆正胸前的大红花,往门口走。 出来后,大门外多出一匹高大威猛的白马,正低头晃尾巴,悠闲地吃着稻草。 他指着白马:“这是?” “姑爷,您得骑马去接公子”。 李月来点点头,骑上大白马。 身后跟着几车陈家提前准备好的礼盒,在仆人的指路下,他策马到风荷乡南街一栋小独院前停下。 门匾上写着“月华居”,铜环锁绕着红绣球,一片喜意。 在风荷乡,入赘也要找另外一处宅子让两位新人同时入家门,表示不分彼此,大家都一样。 李月来跟着带路人进院子,完成一堆繁复礼节,才被推至陈暮雪呆的房间门外。 “姑爷,你把公子叫出来吧”,一旁小厮喜庆道:“声音大些,公子便走的快”。 哟,还在这儿等着一遭呢。 他得先把陈暮雪请出来。 可陈暮雪要是不愿意或者故意拖延,在门外等候的自己那得多尴尬。 李月来摸了一把脸,五指僵硬叩门,硬着头皮道:“你快出来”。 身旁一众凑热闹的人:“……”。 “哈哈哈哈”。 有人是真笑。 也有人笑得勉强,建议道:“姑爷,你得撒撒娇,不然公子走不动”。 李月来干笑两声:“……哈哈,是得撒娇,是得撒娇”。 这时候,屋内的情形与外面截然相反。 里面的布置一片大红,显得坐在床上还是白衣的陈暮雪有些格格不入。 陈琼紧紧盯着自家公子,见他不为所动,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公子”。 陈暮雪横他一眼。 陈琼立马闭嘴。 自从知晓上回是李月来背自己回来的,他对李月来那股子厌恶就变得怪怪的。 在众人起哄中,李月来又道:“山中初见,郊外再见,当念旧情,现下又在屋里头娇羞做甚,难道要我再进去背你一回?” 说罢,他自己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话里话外都在提醒陈暮雪可别忘记自己两次对他施以援手,不至于现在太为难自己。 如今这样也并非他所愿,既然到了这一步,自然是双方都被父母劝服了,就不要找各自的麻烦。 陈暮雪屁股挪了一下,嘴角微动。 一旁陈琼实在也有些听不下去,不怪他以前觉李月来脸皮好生厚,他家公子每回也没让他白帮忙,百悦酒楼被打的小厮公子还没跟他计较,又因为郊外那一回,上赶着送去李家三百两银子,现在他怎么好意思又在门外卖起惨。 然,现在木已成舟,没有任何回转余地。 陈琼只得劝道:“公子,夫人走前特地叮嘱,千万别误了拜堂,都是请先生算好的”。 听罢,陈暮雪瞧一眼身后的喜服,没动作,眼神却软了一些。 门外众人见屋内依旧安静如鸡,有些急了。 旁边有个年轻的小伙子拍了一下李月来胳膊,给他出主意道:“哥,那个”。 李月来望着小伙子,愣了愣。 哪个啊? 两人视线交汇,小伙子眼底尽是狡猾,低声道:“唱首歌给暮哥儿听”。 李月来立即明白过来,挑了挑眉,清嗓子。 都是男的,哪里能不懂,他们都是天生的行家。 这是你逼我的,既不能晓之以理,那就只能动之以情了。 他开声颇有天赋地唱起来:“斜倚门儿立,人来倒目随,托腮并咬指,无故整衣裳,坐立随摇腿,无人曲低唱……”。 词未唱完,门就打来了。 陈琼站在门口,满脸通红地看着李月来。 脸上神情只差“淫贼”二字宣之于口。 李月来收声,淡定回看陈琼。 他这首相淫》女歌唱的可还行? “陈琼,回来,帮我系紧些”。 陈暮雪清清润润的声音从陈琼背后传来。 众人的视线随着声音越过矮些的陈琼,看向床上,不由倒吸一口气。 陈暮雪一身大红喜服,头发全部高高束起来,拴了一根红头带。 细额饱满,脸色透润,细看之下,眼珠也是浅褐色,明亮有神。 柔身儿的眉目要稍微淡些,搭配在一起,说不出有多么绝顶,却让人移不开视线,只觉舒服极了。 李月来本觉得没什么,但左右一看,见这群老爷们眼珠子都要落下来了,不知为何心底有些不舒服。 他和陈暮雪尚无深浓的感情,但隔着一纸婚书,总有别人在觊觎自己东西的感觉。 等陈琼转身回到陈暮雪身旁,他也跟着快速阔步进屋,随手掩上门。 陈暮雪没料到他就这样冲进来,捂住腰间来没来得及系的双喜腰带,眼里有一丝惊愕。 李月来鬼使神差向他伸出手:“走吧”。 走吧。 语气亲切随意,好似相识已久。 就像说了无数遍一样。 在某个落日黄昏,站在田埂上叫他一起回家吃饭。 陈暮雪心里有个官场宏图大梦,却也藏着一个小小的,矛盾的,“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愿望。 陈琼麻利递给他系好腰带,大胆把他的手叠到李月来掌心:“公子,走吧,吉时快到了”。 也许,他们不是最最相爱的伴侣,却能成为成功的同伴。 李月来从房内把陈暮雪牵出来,踏出房门那一刻,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喜意满满。 他虚握住陈暮雪的手,只觉掌心一片冰凉。 二人相顾无言,快步走到月华居大门口。 这时,外面又多拴了一匹白马,还是匹小母马,和旁边李月来骑来的大白马一比,稍微矮瘦些,正低头安静吃草,不时蹭蹭李月来大白马的脖颈。 两马看着很是亲昵。 李月来率先上马,陈琼接着扶陈暮雪也上了小母马背上。 两匹马一前一后落开些微距离,后面跟上敲锣打鼓和抬礼的队伍,一路浩浩荡荡行至陈家大院,好不热闹,引得路边许多人观看。 “三生石上注良缘,宜室宜家代代昌”。 小孩子朝着大白马边唱边作揖,笑嘻嘻的讨糖吃。 听罢吉祥话,跟在白马两侧早有准备的陈家人拿出米糖散给孩子们,赢得了孩子们一片掌声和嬉笑,他们也乐得高兴喜气。 大约一炷香,马车抵达一片红艳的陈家。 李月来和陈暮雪双双翻身下马,二人并排走上台阶。 迎接他们的是主道上铺陈的两个米袋。 李月来茫然地看向身侧陈暮雪,镇水村都是铺红毯的,这些东西也没人提前跟他讲。 周遭闹哄哄的,听不见陈暮雪低声和李月来讲话:“踏上去,一步一步走”。 闻言,李月来试探性的踏上第一个米袋,见陈暮雪没跟上来,连忙回头去看,生怕做错了什么闹笑话。 陈暮雪对上他的眼,抬脚欲跟上 不知旁边谁把他拉下来,站到一旁石路上。 有人小声道:“公子走这边,那是姑爷走的”。 见状,李月来无奈地抬腿走到第二个米袋上,周边顿时传来笑声和喝彩声。 他生出一种被陈家人欺压戏弄像小媳妇一样的感觉。 紧接着有人把后面第一个米袋传到第二个米袋前面,依次不断朝前铺,一直到大堂前。 传袋,也叫“传代”,以袋隐代,寓意代代相传。李月来也确实是被压低欺负的一方。 这个习俗中,要求李月来脚不踏地,代表他不可得“地”位,便是在陈家不能得权得势。 ☆、陈姓佳婿(二) 陈暮雪始终跟在李月来身后半步开外。 李月来一步一步往前走,直到走下最后一个米袋,踏上正堂。 他并未因此松气,看着堂内言笑晏晏的众人,知道自己在陈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易微和许久未露面的陈辰颐高坐在堂上,盯着正中央两位新人。 易微脸上自是喜笑颜开,让自己儿子和李月来成亲正是她心之所愿。 如今白允南和陈暮雪藕断丝连,李月来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伙子突然在新村闹出大动静,易微对此很是欣赏,觉得这孩子将来在生意上必有一番作为,即能彻底断了白允南和自己儿子的关系,说不定又能对自家生意有所助益,一石二鸟。 她便主动找媒婆上门说亲,提前打听李家的情况,对李文昌的需求了然于心,承诺送他儿子去华源书府读书。 人与人之间就是这样,我要的你能给,你要我的我正好有,买卖没有不成的道理。 果不其然,李文昌一口答应下来。 大堂上,嘈杂的人声逐渐平息下来。 李月来速速扫过易微。 她常年操持家中大小事宜,事事独当一面,脸上多了几分沧桑,但也是一股子精明劲,五官深邃,年轻时想必也是个美女。 这是第一次见陈辰颐,他不禁多打量了两眼。 仔细一看,就会发现陈暮雪的面貌气质更随陈辰颐。面容细腻,保养得当,淡眉细眼,散发出一股孤傲淡泊的气息。让人觉得和他们一比,自己就是个堕入红尘,耽于俗世的凡夫俗子。 观察间,李月来收回了视线。 一位稍微年长些的男子站在易微身旁,高声道:“笙箫奏凤凰,鼓乐迎佳宾”。 听罢,众人逐渐围拢新人,往屋中央聚集观礼。 李月来居左,陈暮雪居右,在年长男子的高喝声中,弯腰行礼。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三夫妻对拜!” 周围喜庆的面容和恭贺声让李月来觉得一切好不真实,宛若梦中。 不过,古人,今人,后人,不都是这样么,被推着一步步向前走,无法后退,只能向前。 拜过天地,二人给陈辰颐和易微分别敬茶,陈辰颐快速接茶饮了一口,赏给新人两盘银钱。 他望着易微,低声道:“礼完了,我山上还有事,就不久留了”。 易微看向陈辰颐,心里一片冷若寒霜,这个和自己同床共枕多年的男人,竟然在自己儿子新婚之日,想连夜回乌山去,仿佛在这个家里一刻也呆不下去。 易微没应声,转开头,目送两位新人入洞房。 她满心欢喜着,李月来能给陈家的生意带来新的生机。 新房内。 地上铺好厚毯,四个角落摆上火盆,屋内十分暖和舒适。 喜床上有百合、红枣、莲子等,寓意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梳妆桌上有一把尺子、镜子和剪刀,寓意辟邪驱煞。 枯岭时兴先闹洞房,在拉新郎出去喝酒。房内站了好些成年男子妇人,等着闹耍坐在喜床上的“新娘子”。 有个绿衣妇人把手臂上在就准备好的花席反铺在喜床上,一脸笑意对陈暮雪道:“你先把它翻过来”。 陈暮雪看着花席有些莫名,下意识去找陈琼。 众人都知晓陈琼是他的贴身小厮,早就把他扯到人堆外边去了。 李月来垂头去看床上坐着的陈暮雪,见他还没干什么,脸就通红了,有些无语。 一看就是个未经人事,读惯正经书的,只怕招架不住这群食惯荤腥的男人女人们。 在众人的催促起哄中,陈暮雪半撅起屁股翻花席,只听耳旁妇人继续道:“翻过来了没有?” 陈暮雪一脸懵地下意识点头:“翻过来了”。 “哈哈哈哈哈”。 众人哈哈大笑。 陈暮雪似乎有些明白了,脸颊又热又红,飞快翻好花席,扔到一边不在碰了。 灰衣服男人对陈暮雪道:“那我出个灯谜你猜,你若是猜对了,我这里就不为难你了”。 猜灯谜难不倒他,陈暮雪微微舒口气,抬头看那说话之人。 “我说了,你可听好”。 陈暮雪凝眉点头。 有一瞬间,李月来瞧着他竟觉得他有些乖。 男人眯眼坏笑:“—瘦老太骑瘦毛驴,下句是什么?” 陈暮雪:“……”。 “好了好了,”李月来拦住几个专起哄的人往外推:“你们去外面等我,上好的荷花蕊酒等着大家,喝尽兴就是”。 “哎呀,新郎官心疼啦”。 “算了算了”,灰衣服男人拍拍李月来的背,往外走道:“晚上你自己教吧”。 等看热闹的人都走到门外,陈琼跑回陈暮雪身边,倒两杯酒道:“姑爷,公子,请喝交杯酒”。 李月来缓缓舒口长气,举杯道:“..…敬你”。 陈暮雪端起酒杯,侧眼避开李月来的视线。 两个杯子虚碰一下,二人仰头将酒饮尽。 李月来放下酒杯,抬头打量陈暮雪。 彼此年华正好,也算得是相貌堂堂,却强行凑在一起,始终不是对方心底的那朵直须折的娇花。 “好了好了,李兄,快出来,咱们喝个痛快!” 有人守在新房门外催道。 喝过交杯酒,新郎应当出门招待来宾。 李月来起身,跟着大伙儿往外走。 等屋内安静下来,陈琼问:“公子,饿不饿,厨房留了好些菜,我去传来”。 不提还好,一说,陈暮雪真觉得肚子有些饥饿,点头道:“弄点清淡的”。 “是”,陈琼见他有胃口,心情也没那么差,于是放下心来,出门去觅食。 他跟着一路忙活,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屋内的陈暮雪起身找了一本书,照着红烛随意翻看起来。 桌上红烛越烧越矮,没翻两页,陈暮雪的眼睛不知怎么的,落到红烛上,渐渐出神。 “床前红烛夜呼卢,相逢还解有情无。” 想到此处,他淡淡苦笑两声,把书放到一旁,拿起白玉酒壶,自斟自酌。 没多久,陈琼提着食盒进来,见陈暮雪一杯接一杯地饮,连忙拦住:“公子,别喝了,吃点东西吧”。 陈暮雪倒想醉死过去,醒来一切都是一场梦。 陈琼把酒杯移开,从食盒里端出两碗莲子粥,小炒肉丝,冬瓜排骨汤。 陈暮雪端起莲子粥,拿筷子吃菜。 肉丝炒的嫩滑鲜美,他和着吃下小半碗粥,见陈琼站在一旁不动,用下巴点点另一碗粥,催道:“站着做什么,坐下来吃”。 陈琼摇头:“莲子粥只剩两碗了,待会儿姑爷回来,这碗粥正好给他吃”。 陈暮雪眼皮一垂,低声道:“你倒是贴心,他在前面什么吃不到”。 陈琼见他这般无欲无求的模样,实在着急:“公子,我是为你着想,现在你和姑爷是一体,对他好些,你吃不了亏,他在前面指定是喝酒,哪顾得上吃饱肚子”。 ☆、陈姓佳婿(三) 吃完饭,屋内一时没人说话,静谧温暖,而且喜房离正厅有段距离,隔绝了嘈杂的人声,安静得很,直让人打瞌睡。 剩下的一碗粥被温在小炉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食物香味。 眼见蜡烛快燃到底了,陈琼掩嘴打了个哈欠,重新点燃一盏,侧头对还在看书的陈暮雪道:“公子,夜深了,去床上躺会儿吧,我听着外面的动静,姑爷回来我立马叫你”。 陈暮雪合上书,房间内只有一张大红喜床,连个睡榻都没放进来。吃的饱饱儿的,他其实早就困了,但愿李月来在外面醉的不省人事。 “没事,我不困”。 他强撑着继续看书,在连连的哈欠声中拿起笔做批注。 … 不知过了多久,桌上两盏红烛又快燃尽,滴了一盘子的蜡。 外面传来脚步声,陈琼立马听见,连忙推醒趴在桌上打瞌睡的陈暮雪:“公子,姑爷回来了!” 陈暮雪一惊而醒,刚站起来,就看见李月来脚步虚晃地走进来,一身酒气。 陈暮雪闻得直皱眉,看他东倒西歪往椅子上坐,脑子里百转千回。 这样一个只见过几回的男人,以后就要同他拴在一起? 想想就可怕。 陈琼在一旁道:“姑爷,公子一直给你热着粥呢,您要不吃点?” 听罢,李月来看向桌上小炉,眼里的酒气散了一些,摇头:“吃得太撑,不早了,歇息吧”。 说着,他站起来走到床边坐下,手抚大红锦被,转头见陈暮雪和陈琼站在原地没动,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无奈道:“陈公子,你我皆非情愿,但已经到了这步田地…”。 “你先出去”,陈暮雪突然打断,对陈琼道。 陈琼担忧的看一眼自家公子,转身出门道:“是,公子姑爷早些休息”。 等门关上了,李月来倒在床上,躺成个大字形,慢声道:“往后若想让自个儿过得舒心些,我们就得合作”。 陈暮雪这朵花,他可没本事,也不想法摘下来。 陈暮雪微愣,心中诧异无比,看向床上的李月来:“什么意思?” 原本心底做好了千种可能,万般打算,没想到李月来一句话又给了他希望,让这场双方不情愿的婚事可以变得简单而相互满意。 “都是做戏,让该高兴的人高兴了,其余不重要”,李月来双手捧着后脑勺,翘起二郎腿,毫无醉意道:“我不会管你,你也别管我”。 这样一来,就容易多了,两人心里的重担大大减少。 “你想要什么?”陈暮雪眼里多了一丝认真。 易微可不是吃素的,平白让个人到家里来增添花销,瓜分钱财。 “自由”,李月来半晌满脸笑意道,他站起来伸懒腰:“我以为你是个有主见的人,不会因为你娘的胁迫而屈服,没想到真和我成亲了”。 说到底,他还抱有一丝希望,陈暮雪会和易微抗争到底,那时候就不是他不听李文昌的话了。 陈暮雪反呛他:“我也以为李公子是个读书人,自不会屈服于身外之物”。 “哈哈哈,那你可想错了”,李月来厚脸皮道:“这么见外多不好,就唤一声月来吧,暮雪,你还记得之前在汤圆摊上,我说过很感激你吧,知道为什么么?” 一声暮雪,让陈暮雪抖了两抖,他没什么兴趣知道。 李月来却自话自说:“我哪里是什么读书人,羞愧连本《孟子》都没读完,我就喜欢东奔西跑,做货物钱财相交的买卖”。 陈暮雪有些无语,李文昌想着法子送到华源书府的儿子竟是这种草包?真是白费了他一番苦心。 他是被人利用,反倒称了李月来的心。 “彼此彼此,我也沾你的光,才有机会去华源书府”。 易微答应只要成亲,送他们一起去华源书府。 哟,竟是相互利用,小瞧了他。 这时,门外突然有落锁声,他正诧异间,李月来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回床上:“有些人饱读圣贤书,依旧要和目不识丁的人锁在一处,同吃同睡,所以还是不要拿乔得好,你看,既能去这么好的书府读书,我也不用被困着,两全其美。往后你给我方便,我也予你所想。就这样,睡吧”。 说罢,他真的闭上眼,香甜睡去。 一夜过去,李月来睡满足,睁眼时,只觉精神倍好,他掀开被褥起身,见陈暮雪趴在桌上一动不动,脚步略轻地走过去,发现陈暮雪睡得很沉,丝毫没有醒得迹象。 小炉上的粥已经完全冷掉,他坐在一旁,伸出手指叩响桌面。 陈暮雪蓦地惊醒,抬起头看李月来,睡眼惺忪“嗯”了一声。 声音听起来含含糊糊的,他看着面前的李月来,一时间还很陌生,顿了片刻,眼里才清明起来:“怎么了?” 李月来拿起盛粥的汤匙敲打青花瓷碗,声音清脆叮铃:“我饿了”。 窗外天光大亮,往常这个时候魏香云已经叫他吃饭了。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院子里的那些下人听不听自己使唤。 陈暮雪眼里闪过一丝不耐,不过很快就消失不见,他站起来走到门边,唤陈琼打热水进来。 门上的锁已经去了,陈暮雪吩咐完直接出门去。 不消片刻,陈琼端热水进来:“姑爷,我伺候您洗漱”。 “不用,我自己来”,李月来接过帕子和盐水。 陈琼站在一旁,朝李月来鞠一躬:“姑爷,我家公子心里苦,请您好好待他,从前我有得罪的地方,给您赔不是”。 李月来吐出盐水,看着陈琼好笑道:“你这是做什么?” 陈琼脸一红,一边给他倒热茶:“以前言语冲撞了姑爷,自然要道歉”。 “我做什么和你计较这些,再说昨晚我和你家公子都商量好了,你自放心,以后我们都会和和气气地过日子”。 听罢,陈琼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挂上笑容:“谢谢姑爷!” 他飞快地端着脸盆出去:“姑爷,早饭已经准备好了,在隔壁屋”。 “嗯”,李月来眯眼喝了一口热茶,清香扑鼻,古人说由俭入奢易当真是圣理,才做了一夜入赘女婿,就已然十分受用。 等李月来去隔壁了,陈暮雪才进屋洗漱。 陈琼在一旁把热好的牛乳放到桌上,小声叮嘱道:“公子,牛乳热好,喝的时候小心烫”。 “嗯”,陈暮雪点了点头,把帕子放回盆里,接过牛乳坐到小榻上。 ☆、陈姓佳婿(四) 他刚端杯子喝了两口牛乳,李月来突然从隔壁冲进来,问他:“看见我的包裹没有?” 这几天忙的晕头转向,昨天又喝得醉醺醺,竟把这茬给抛到脑后了。那里面还有魏香云留给他的三百两银子和《货殖列传》。 闻言,陈暮雪侧头喊不知何时跑到门外走廊浇花儿的陈琼:“姑爷包裹呢?” 陈琼噔噔噔跑进来,看着李月来:“姑爷,是个灰色包裹,对吧?” 李月来点头,连忙追问:“在那儿呢?” 他全身就这点儿家当。 “家丁送来后,我好好收在这儿呢,姑爷别着急”,陈琼走到床边,从床底下抽出一个盒子,里面塞着李月来的灰色包裹。 见东西还在,看着还鼓鼓囊囊的,陈家也不至于觊觎他这点银子。 他缓缓接过包裹,暗自摸了摸,书还在,银票就夹在里面。 他安心道:“我习惯吃饭时看会儿书”。 陈琼:“…姑爷可真是勤奋”。 陈暮雪:“………”。 李月来把心放回肚子里,才有闲心去看陈暮雪,见他唇边糊了一层白色奶渍,笑着转身对陈琼道:“原来我这个入赘女婿早上用的餐食还和你家公子不一样”。 “???” 他家姑爷三言两语惹人冒火的本领实在令人佩服。 “再端一碗来”,陈暮雪轻语道,仰头将牛乳一饮而尽。 陈琼顿了一下,还是照着李月来的吩咐,准备转身出去端牛乳,却被李月来拦下:“不用”。 没意思,玩笑竟也开不起,说罢,他往外走,回到隔壁干了一碗面,两个饼,抹干净嘴去找易微。 陈家主屋。 杨凌站在书桌前给易微揉捏肩膀,易微闭上眼享受,舒服的一脸惬意。 杨凌忽然低头在她耳边轻语:“家里又催我成婚,怎么办?” 杨凌吐出来的气息扫的易微耳朵发痒,她睁开眼,目光多了一丝清醒:“我找个好人家姑娘,给你纳做妾室吧”。 杨凌轻咬她耳朵一口:“你个醋精,好人家的姑娘只肯给我做妾?” 易微仰头看他:“那你想怎么样?” “你知道的,我爹并不在意我娶谁,重要的是要有个孙子”。 易微当然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要自己替他生孩子的药。 她捡起桌上的账本随意翻看:“裴之,只要我活着一日,就是陈家的媳妇,陈辰颐虽与我分居,可还好好儿的在乌山上活着呢”。 “找个地方生下来,我抱回去就是,谁也不知道是你和我生的”。 易微面色微沉,私生子一来让陈家面上无光,将来必回埋下祸事,恐怕也会寒了陈暮雪的心,让他从心底看不起自己的娘。 “你若要孩子,就纳妾”,她不欲再聊这个,摆手道:“没有事你先下去忙吧”。 “阿微,你…”,杨凌心有不甘。 “夫人”,丫鬟突然在门口道:“姑爷找您。” 易微看了杨凌一眼,道:“让他进来吧”。 “是”。 听罢,杨凌转身出门,向等在门口的李月来打招呼:“姑爷早”。 李月来不认识他,只得点头报以微笑:“你好”。 他走进房间,屋内大多是黄花梨木,散发出一股独特的酸香味。 易微端坐在桌前,微笑道:“姑爷坐吧,有事?” “刚吃了早饭,来给母亲请安”。 易微笑道:“我们家没这么多规矩,你也不用太拘谨,当然,你来看我,我很高兴”。 丫鬟给李月来上了一杯热茶。 “常来问母亲安是我应该做的”。 易微一笑:“刚刚你在门口遇到的是陈家的账房,叫杨凌,你得认得他,往后不少事得经过他的手办”。 “是,小婿刚刚已经和他打过招呼了”,李月来端起茶杯:“母亲叫我入赘到家里来,必是要为家里效力,小婿其实想知道目前能为母亲做些什么?” 易微顿了一下,继续说:“你在新村做的那些事,很不错”。 得到夸赞,李月来道:“多谢母亲赞赏”。 “新村有潜力,我有意收购部分土地,月来,你怎么看?” 李月来心里一惊,当真是财大气粗,要做什么,效率其高,做生意就是得这样果敢有实力。 “新村距多地位置折中,尚且无人开发那里,我觉得您应该抢占先机,将新村全部收购”。 “全部收购?”易微迟疑了。 李月来点头:“母亲,这个买卖自然不会让您亏账”。 全部收购,可不是小钱,易微慎重地问:“你想干什么,具体说说”。 就算是亲爹亲妈,这么大一笔银子,也不能随便给。贸然行事,风险太大。况且陈府可挪动的现银有限,得通过其他办法凑钱。 “之前在新村弄得那条街便是专门迎合小孩子,我想把新村整个分门别类,专门化,通过位置的便利和顾客需求,来促进连带消费,比如妇人孩子和吃食,古玩牌市器具等”。 易微略微思索:“我最多收购一半,让你参与设计和运作”。 李月来面上不形于色,还未说话,易微又继续说:“若生意成了,我不亏待你,我八....你二”。 李月来:“…”。 他内心一痛,商人重利,许多事都能昧着良心做,将来说不定他会变得比易微还黑心。 想明白了,也就能接受了。他不出一点本金,风险承担其实是陈家。但要是陈家垮了,他也什么都没有了,算得上是拴着一根绳上的蚂蚱。 “行”,李月来含泪拍马屁:“我们本是一家人,况且能从母亲这里学到本领,本不该要钱,母亲还愿意分我二分利,小婿感激不尽”。 易微面上和心里都在笑,知道李月来肯定不乐意,但他能怎么办呢。 这就是强者的快乐。 “不愁店门破,只愁无好货。将来新村店铺买卖的东西你可要花些心思”。 李月来道:“新村比上幽州一个脚趾头都还差的远,因此进步空间大,客人们的需要可以有很多挖掘之处,我都会提前想好,替客人准备着”。 “有什么想法,提前报备,只要合理,我一定大力支持你”,易微一边颔首:“做生意讲究遵守诺言,其他事也一样,我既答应过亲家,开春你还是得去读书”。 ☆、陈姓佳婿(五) “自然”,李月来皮笑肉不笑地点头。 听罢,易微渐渐脸上放晴,和李月来都聊满意了,又转移话题:“我儿子我最清楚,他性子看着冷,若是付了真心,能以命相托”。 这说得有些远,李月来也不敢轻易应承什么,只再点点头表示晓得了。 易微像是叮嘱不完似的:“日子长,你们过去有什么不重要,以后有孩子了都会好”。 李月来感觉自己脑袋上快要绿成一片草原了,陈暮雪过去是有多么精彩,以至于易微提前让他心里有底。 反正她说什么,李月来都听着,特别是生意上的事,他时而还切中要点的附和几句,令易微很是满意,以至于讲累了才放他离开。 这些年,陈暮雪对生意上的事兴趣全无,听她一唠叨就一言不发,跟修闭口禅似的。 李月来好不容易从主屋出来,直接绕回他和陈暮雪的新房。 陈暮雪不在房间内,他逮着一个丫鬟问:“公子呢?” “公子在里面看书”,丫鬟指了指隔壁书房。 他走进书房时,陈暮雪正捧着一本书看到津津有味。 这人犹如雪山上的莲花,清高傲气,应当除了读书作画这等高雅志趣,就没有他等凡人世俗的欲望了吧,比如搞钱。 新村的生意,易微竟没有要陈暮雪掺和一脚的意思。 李月来想罢,敲响半开的房门:“暮雪啊,在忙吗?” 陈暮雪瞥他一眼,淡淡地移回书页上:“有事么”。 他笑着走近:“我才到你娘面前表演了一场贤婿,明日回李家,你可得还我三分薄面”。 得先把招呼打好,要是明日陈暮雪翻脸不认人,在他爹面前胡说八道,那就可太惨了。 陈暮雪合上书,好意道:“我劝你别没事去我娘面前晃,不然她把你拆骨入腹,你还在替她叫好”。 “我见母亲挺好,明事理,和和气气”,李月来不知他是试探,还是真心,感觉也有些讽刺他在易微面前蠢笨的意思,只得不停夸易微,总不会错。 陈暮雪冷笑一声:“但凡她要的东西,没有办不成的,以后你自行体会”。 李月来尴尬笑两声。 这母子俩的关系看来不大好,说不定将来还要受夹生气,赘婿之路,实在艰难。 第二日,早上。 两位新人吃完早饭,坐上马车,带着一堆礼物赶往镇水村。 李月来坐车无聊,揭开陈暮雪搁开小桌上的蜜饯盒子,有一搭没一搭吃起来。 “要么?”他把盒子递给陈暮雪。 陈暮雪摇头,这蜜饯盒子装的是红枣茉莉,美容养颜,他吃得很少。 “今日为何不见陈琼?”此行只有他、陈暮雪和车夫,李月来有些奇怪。 “他放休”。 其实陈暮雪让他私下去打听寒山大师近来行踪,有传言他最近要到幽州去。 李月来继续百无聊赖地翻看礼盒,看到里面满是长须的人参,其实李文昌和魏香云是庄稼人,这些名贵的东西不如折成银子实在。 他又从一对礼物里翻出一副画卷,徐徐展开,是前朝著名画家刘鋆微的山水珍禽图。 “……”。 此图有市无价,千金难买。 这画要是给他娘,她能第二日就把它送到当铺去。 过了会儿,李月来又问:“之前郊外那次,那个白允南和你什么关系?” 其实昨日易微说了要他对陈暮雪的过去既往不咎,他就想到了这个白允南,而且脑补许多,兴许二人少年相视,情深义重,父母阻挠,才不得已渐行渐远。 要是陈琼在场,得急得跳脚,怀疑李月来又听到他家公子什么风言风语了。 陈暮雪面色微沉:“你之前不是说我们各予方便么,问这些是不是过界了?” 李月来解释道:“你别多想,我是怕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心里没数,将来在母亲面前出岔子”。 陈暮雪掀开车帘,看向路边风景:“我和他不熟,你莫在我娘面前乱说”。 听了这话,李月来当然不信,他收好蜜饯盒子,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我也就是无聊,和你随便聊聊”。 “无聊就睡觉”,陈暮雪放下车帘,靠在车壁上闭上眼。 陈暮雪不想搭理李月来,他只好收声。 一路马车安静地向前行驶,快到镇水村了。 李家这么寄予厚望的小儿子竟然娶了个柔身儿,自马车入村开始,路边的村民们三五人聚成一堆,看热闹的,议论的,景象颇为壮观。 这些年,镇水村入赘的男子,还是到柔身儿家的,可就李家独一份。 “快看快看,李家的回来了!” “都说柔身儿好看,我倒要看看那个柔身儿是何模样” “车帘子拉的这般严实,是见不得人么”。 …… 听到议论,李月来突然回想起自己出发去风荷乡的那个晚上,路上也是议论纷纷。 当真是人言可畏。 抵达李家,下车后,李月来微微拦着陈暮雪快步进屋,掩上大门。 看稀奇的村民有的竟站到他家门口枣树下,见门关上了,才依依不舍散去。 “回来了”,李文昌站在堂屋门口,对两位新人道。他神色淡然,既看不出欢喜,也没有厌恶。 “回来就好,我可想死你了,你一走,家里我和你爹干啥都不自在,总觉得少了什么”。 魏香云看了一眼陈暮雪,拦着李月来进屋:“娘做了你爱吃的,我看你都瘦了”。 声音不大,刚好够后面的陈暮雪听见。 “娘,才两三日不见,哪有这么夸张”,李月来无奈道。 四人进屋,桌上已经摆好酱猪肘子,肥肠炒腊肉,香菜牛肉,腊鱼排骨汤和一大盘蒸饺。 魏香云拉李月来坐下,陈暮雪跟在后边。 她捧着李月来的手,两眼通红着似乎还准备说些肉麻的话,被李月来打住:“放心,我以后会经常回来看你们”。 魏香云情绪有点受收不住,声音带了哭意:“别常回来,耽误你读书,你去了华源舒书府好好念书就行,争取早日能.....”。 “好了”,李文昌打断魏香云,看一眼后面还站在门口,还没来得及坐下的陈暮雪:“你哭什么,先吃饭”。 魏香云这才擦干眼泪,回头对陈暮雪道:“你快做吧,站着干什么”。 等人都坐下来,在李文昌的率先举筷中,一家人开动吃菜。 魏香云给陈暮雪夹一个猪肘子放到碗里:“我们家穷,没什么好菜招待,委屈你了”。 猪肘子冷掉了,泛着一层油光。 陈暮雪拿筷子稳住猪肘:“多谢阿娘”。 一声“阿娘”,喊得魏香云愣了一下。 陈暮雪到没什么,李月来喊易微“母亲”不是喊的挺欢快么。 回到自己家里,李月来一顿饭吃的十分痛快,这些好菜以前很少全部都摆在他们家饭桌上。 李月来连吃三个猪肘子,半盘子牛肉才放慢干饭速度。 他和李文昌碰杯道:“爹,我敬你”。 李文昌把酒一口饮尽,侧头见陈暮雪吃的小口小口的,碗里魏香云夹的猪肘子动都没动,低声道:“我们小门小户,没什么好菜,你担待些”。 陈暮雪正在吃蒸饺,闻言,一口把饺子喂进嘴里:“我平日也喜欢吃这些”。 说罢,他伸手把猪肘子拿起来,咬了一口:“阿娘手艺真好”。 “哈哈哈,那就好”,李文昌笑了两声。 魏香云厨艺得了富家公子的夸赞,眼角也含笑。 见他们都高兴了,陈暮雪眼脚余光扫了李月来一眼,略有得意的意味。 拍马屁谁不会,他只是不屑。 一顿饭一家子终于吃完,陈暮雪望着李文昌和魏香云放碗筷,心里如释重负。整个过程从不主动说话,吃的也不多。他素来不喜大荤,不过魏香云给他夹的菜全部吃完了。 刚站起来想帮魏香云收拾盘子,被魏香云拒绝,还贴心的泡了热茶给他们。 李文昌端着茶咳嗽一声。 魏香云立即改口:“暮雪,他们爷俩要唠嗑,我去洗碗,你也到厨房陪我说话吧”。 如果说李月来对易微能做到的,他都能做到,但除了一样,那就是陪着聊天。 陈暮雪无措地和李月来对视一眼,见他没什么表示,只得无奈跟着魏香云去厨房。 李月来趁着和李文昌聊天的空当,看了一眼厨房里局促不堪的陈暮雪,耍起袖子似乎在和魏香云争抢洗碗。 他这位好搭档现下有这般情景,看着实在是令人心情大好。他在陈家浑身不自在的滋味终于有机会的让陈暮雪尝尝。 魏香云在身后看陈暮雪生疏的洗碗手法,有些一言难尽,目光又移到他的身上。 身形还不错,瘦瘦高高的。 陈暮雪不是李家想要的正经媳妇,李家因此冷淡些陈家也没什么,自己儿子这么优秀,这门亲事更不算高攀,入赘反倒有些吃亏。将来他儿子要是要考上官,陈家才是高攀。 陈暮雪好不容易忙活完,满手的油渍,他也没在灶台上看到胰子,只得就着热水随便洗洗,准备回去后在洗洗粘/腻的手。 他刚把手擦干,门口有人敲门:“婶子”。 是何翌的声音。 魏香云刚“诶”了一声,准备去开门,就看见李月来快速从椅子上站起来,冲向门口。 陈暮雪瞧着李月来奔出去,有一瞬的好奇,这是哪个至交好友,让他这般积极,竟连手里的茶杯都舍不得先放下。 “月来!你回来了咋不去找我”,何翌等门一开,大步跨进来,拥了李月来一下。 李月来一笑,搂住他肩膀:“正准备下午去找你呢!” “我看你小子就是重色轻友,”何翌的目光越过李月来的肩膀,扫到后面陈暮雪身上,先是一愣,随即笑道:“这位就是....”。 他许久没想出合适的称呼。 “你好”,陈暮雪向他点点头,主动道:“我叫陈暮雪”。 “你好”,何翌也有些不好意思地向他笑笑,没想到自己好兄弟的媳妇是个这么俊俏的小郎君,自己一时有些没接受过来。 “你找我叙旧来了?”李月来适时开口,一边把他往外带:“走,咱们去喝酒”。 何翌稳住身形:“那可不行,我马上得陪恩娘回趟娘家向,她娘病了。要不是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我也不会着急先来见你,我呆一会儿就走的”。 “哦”,李月来脸上的失望一晃而过,又问:“最近都还好吧?” “都好”,何翌压低声音道:“你出来,我单独和你说两句话”。 听罢,李月来和李文昌说了一声,见陈暮雪低头回到厨房,便同何翌走出门,在门前枣树下说话。 一离开李家人视线何翌立即重拳出击,捶打李月来肩膀:“白慧慧哪里入不了你的法眼了?难道不比娶柔身儿强么?” 李月来云淡风轻道:“都一样,没什么差别”。 何翌听得窒息:“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没有”,李月来摇头,当初李家和陈家约定过,未免不必要的流言,双方成亲的条件不得轻易向外泄露。 “诶”,何翌微微叹气,不知李家是何不足为外人道的隐情,最终只到:“那你们好好过吧”。 他同李月来又聊了会儿婚后自己总结的小技巧,比如如何藏私房钱,如何在妻子生气前就把她的怒火压下来。 李月来听得满脸佩服。 何翌拍拍他肩膀走了。 ☆、陈姓佳婿(六) 李月来回到院子里,陈暮雪正在水缸旁舀水,水哗啦啦冲下来,把手冷得通红。似乎没怎么洗干净,他也不愿在一旁黑乎乎的抹布上擦手。 见状,李月来走到晾衣杆上,取下自己多日未用的帕子,走到厨房去。 烧的热水洗碗用完了,他提了提空瓶子,无奈地从旮旯里翻出皂角粉,撒到帕子上,然后用冷水打湿帕子,走到陈暮雪面前:“把手给我”。 魏香云在一旁打量二人,陈暮雪不好拒绝他,伸出手去:“做什么?” “你的手沾了油,就是把一缸冷水冲完都冲不干净”,李月来把帕子覆盖到他手上,轻轻搓洗手指,每逢手缝都没放过,像给孩子洗手一样,仔仔细细挨着揉洗。 陈暮雪心里生出一股怪异,想抽回手,手腕却被握着,应当挣扎不开。 算了,随他去了。 十指都一一洗完,李月来再舀一瓢水,叫陈暮雪勾腰,最后把手冲洗一遍。 陈暮雪手上油渍粘乎的感觉一扫而光。 “阿娘,把借用一下你的雪脂膏”,李月来把他的手擦干,一边对魏香云道。 魏香云眼神有些复杂的应了,回屋拿出自己平常用的雪脂膏。 她想过自己儿子和陈暮雪过得鸡飞狗跳,没想到却这么快就有些适应了,好似相处的还算不错。 李月来揭开盖子,挖了一小坨雪脂膏到陈暮雪细白的手背上。 陈暮雪在李月来动手前,连忙自己动手擦匀。 李月来放下手:“我们家只有这个雪脂膏,你就将就些”。 陈暮雪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转身往旁边走了两步,假意检查碗洗干净没有。 四个人下午在院子里喝茶说话,时间过得特快。 李月来看着天色,站起来向陈暮雪伸手:“回了”。 碍于李文昌和魏香云,陈暮雪不得不再次伸出手去,被李月来一把握住。 二人不紧不慢往坐上马车。 回到车上,陈暮雪把手抽回来:“你在我娘面前的表现,今日我也还的够多了”。 李月来点点头:“确实,以后这样好好合作,不愁心想事成”。 陈暮雪内心淡淡一哼,今日李月来的便宜是占够了。 “不过”,李月来顿了顿:“我还有另一件事同你商量”。 “什么?”陈暮雪略微警觉地看着李月来,觉得他肚子里没藏着好事。 李月来笑容狡黠:“给你一个赚钱机会”。 陈暮雪本能拒绝:“不必”。 他的银子够花,不差钱。况且李月来说的钱也不是这么好赚的。 目的达不成,李月来怎会轻易罢休,他挪动屁股挤到陈暮雪旁边:“你还没听呢,不着急拒绝我”。 陈暮雪往边上移动,等李月来不继续挤他,自己才坐定:“我没有赚钱的需要”。 李月来不赞同地摇头:“你我如今在一条船上,我越来越好,你往后才有好日子,总不能指望你娘一辈子吧?” 这种屁话,陈暮雪才不信,他手里的积蓄足以衣食无忧。 李月来见他不搭理自己,主动坦白道:“你娘只答应给我新村三十亩地,我想要整个新村,但没钱盘地”。 陈暮雪的第一想法是:这人胃口真大。 相处这几日,他觉得李月来和易微在某些方面是如此相似,总想以小博大。 陈暮雪摇头:“钱都在娘手里,我没钱”。 “李月来望着陈暮雪,实在是没忍住道:“你的借口也找的太随意了”。 陈家独子,怎么可能手里没钱。 陈暮雪童叟无欺地解释:“没生意经手,我只能支动五百两以下的钱”。 李月来笑了:“我说的是私钱,又不亏待你,保准明年你满盆金钵”。 陈暮雪不理他,抬手又摸到暗格去拿书看。 李月来捉住他的手:“房产也行,你总归有办法的,我答应你的,绝对做到,利息五五分”。 听罢,陈暮雪只觉他在做梦,淡道:“你爹娘让你来陈家,是为了送你去华源书府读书”。 李月来收手坐回原处,双手抱头靠在车壁上,闭上眼道:“我就不是那块料”。 听罢,陈暮雪一阵心痛,想起自己送去李家的《大学》和《孟子》。这两本书可是满满的去年考中院士的考生留下的笔记。 虽读书不全为考试,但能高中者,必定对《大学》和《孟子》有独到见解。 李月来突然睁眼,眼底尽现精光:“这倒是提醒我,你必定想去华源书府的,我撩挑子不干,你也别想去”。 易微希望陈暮雪从商,陈暮雪偏偏志在书香。 陈暮雪侧身微恼,有些后悔之前嘴快:“不去华源书府,也活得下去”。 “不急不急,你再考虑考虑”,李月来知道不能逼急,不再多言,躺回去也闭眼假寐。 不多时,陈暮雪和李月来齐齐回到府中。 陈琼跑出来接陈暮雪,二人低头偷偷摸摸讲小话。 见状,李月来便和他们分道扬镳,前往厨房。 回到屋子,陈暮雪身上渐渐暖和起来,坐靠在窗前小榻上看书。 陈琼端热茶进来,递给陈暮雪:“公子小心烫”。 “嗯”,陈暮雪接过茶,一边问:“寒山大师那么怎么样?” 陈琼回道:“据说寒山大师五日后到幽州光明寺讲学”。 这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若能亲面他讲学现场,该是多么可贵。 陈琼知道陈暮雪心中所想,担忧道:“”可是公子,我们得以什么理由去幽州?” 正烦恼间,院子里本十分安静,窗外突然传来几声突兀的交谈。 “哎呀,姑爷,小心,这可是滚水!” “快放快放!” 陈暮雪和陈琼对视一眼,陈琼立马转身出去看发生了什么。 没一会儿,陈琼就回来了,满脸黑线。 “公子,姑爷在厨房里不知在捣鼓什么,噼里啪啦的”。 陈暮雪:“……”。 他把茶放到一边,站起来微微推开窗户点缝隙,打量对面的小厨房。 李月来在里面忙得热火朝天,盯着手心始终捏不紧的面团子,一脸生无可恋:“怎么散了?” 仆人婉言说:“姑爷得用点劲,在加点粉进去,捏紧实点”。 陈暮雪掩合窗户坐下来,安心喝茶:“随他去,寒山大师那边怎么样了?” 他又想起寒山大师,不禁长叹一口气,十分的苦恼,易微一定不会如他意。 … 一碗茶尽,看了会子书,天色也暗了。 陈琼出去传饭。 李月来突然冲进来,拉起陈暮雪:“你来”。 陈暮雪一脸懵地被扯起来,看着自己袖子上的白色粉印,晕头转向地被带到厨房。 一个精致的兰花瓷碗端到陈暮雪面前,盖着盖子。 陈暮雪盯着碗盖子,抬头看李月来道:“这是做什么?” “看不出来?”李月来敲了敲碗盖子:“你在我家中午没吃饱,吃饭前先喝点汤润润”。 陈暮雪嘴角微抽。 明明马上就开饭了。 他把碗推开些,满脸写着拒绝:“我不喜饭前喝汤”。 “这不算汤”,李月来把碗盖揭开,里面是醪糟汤圆玉米羹,还加了苹果丝。 陈暮雪见李月来表情执着,有些今日他不喝,大抵没完的意思,只好拿起汤匙。 汤匙沉到醪糟水里,最终只捞起来一粒小汤圆。 他一口吞下去,把汤匙放回碗里,看向李月来:“行了么?” 见他浅尝辄止,李月来有些受挫。这苹果丝汤圆玉米羹是他特地找摊贩老板学的手艺,此等美味,陈暮雪无福消受,真是遗憾。 他没劲儿的点点头,拍着衣服上的面粉,一边回到厨房,准备打水洗洗,方才搓面弄了一身。 换好衣服后,在屋子里坐了会儿,等下人来喊吃饭,他才慢悠悠出去。 饭厅内,菜已上齐,二人食,四菜一汤,李月来端着碗埋头吃饭。 只是没安静多久,他决定在刺激陈暮雪一把:“新村的事开头也轮不到我忙活,闲着也是闲着,明日我准备和母亲说,回李家帮我爹拾掇拾掇农活”。 你不依我,一点儿也不退让,我就不配合你了,回娘家就是。 陈暮雪依旧没做声,安静把一碗饭吃完。 放下筷子后,他才慢吞吞道:“那事,晚点我们再聊聊。” 有戏。 李月来笑了笑,欢声道:“随时有空”。 陈暮雪“嗯”一声,道了句“慢用”,便回房了。 李月来心情颇好,干掉两碗米饭,摊在椅子上捧着茶杯不想动。 丫鬟们过来收拾桌子,正巧端起那碗醪糟汤圆玉米羹。 “等等,”他喊住丫鬟,辛苦做了一场,还是喝掉吧:“这碗留下”。 “是”,丫鬟愣了一下,照做把碗放回去。 李月来把兰花瓷盖揭开,随即生出一股惊讶。 里面的汤圆玉米羹被喝得精光,看来味道很合陈暮雪胃口。 他就说,明明自己尝过,羹汤做的粘稠,甜度恰当,口感一绝。况且陈暮雪胃口本就清单,应该正和他意才对。 吃人嘴短。 李月来喜滋滋地回到卧房,见陈暮雪又捧着书在看。 他百无聊奈地跟着在旁边坐下来,好一会儿陈暮雪都没开口聊天的意思,自己于是也翻出《货殖列传》。 屋内火盆子烤着,暖意盎然,让人只想打瞌睡。 就在他的下巴快点到桌上时,旁边陈暮雪开了金口。 “我们下会儿棋吧”。 在安静的环境下,陈暮雪的声音格外醒耳。 李月来立即睁大眼睛,侧头看向陈暮雪。 “是”,陈琼点点头,从柜子底下翻出五子棋。 刚刚那话是对陈琼说的。 李月来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尖,这样性格的柔身儿不招赘婿,能嫁出去么?! ☆、陈姓佳婿(七) 碧玉棋子落盘,铿锵作响。 李月来端把椅子坐到跟前观摩,只见棋子色泽通透,心里啧啧两声,真是有钱。 陈暮雪执碧玉棋,陈琼黑棋。 黑子围着碧玉棋子竖着落了两颗。 李月来见陈琼预备跟着在竖下第三颗黑子,连忙指着棋盘上的空处,劝道:“不能下这儿,你主子给你下套呢”。 等黑子落下,陈暮雪的棋子必定会封锁住黑子,虽不会全部被吃,但活棋后面就失去了大势。 “啊,姑爷,那该怎么下?”陈琼看着李月来,有些着急请教的意思。 陈暮雪瞧看李月来一眼,明显这人不懂观棋不语的规矩。 他将手中黑子放回翡翠盘杯,揣起手:“不下了”。 李月来收回探出去的身体,脸上有些尴尬。 陈暮雪对陈琼道:“你出去换壶新茶进来”。 “是”,陈琼明白他们要谈事,埋头道:“公子,棋子要先收起来么?” 陈暮雪摇头:“不用”。 待陈琼出去后,陈暮雪拿起一颗黑色棋子在指尖把玩:“你知道盘下半个新村要多少银子么?” 李月来想了想:“大抵很多吧”。 其实他心里算得明明白白的,加上后续花费,没有两三万两,拿不下来。 确实是很大一笔钱。 李月来察觉出陈暮雪的犹豫,立即道:“五五分,你可不亏,生意好的话,个把月就能把本钱赚回来”。 听罢,陈暮雪看向李月来,他虽不爱生意之事,但也不是傻子,本金风险都是他承担,他分六到七成都不过分,李月来当真以为他是个憨憨待宰的猪么。 李月来观察陈暮雪脸上神情,随即笑道:“六成,行了吧?我就吃点亏”。 “我要七成”,陈暮雪低头收拾棋盘,一边问:“你要觉得不行,那就算了”。 不愧是易微的儿子,都是心黑成煤炭了! 李月来两袖空空,什么也没有,他痛心疾首道:“您是爷,说什么就是什么”。 陈暮雪嘴角一弯,把白子黑子全部收拢归位,对这话不予置评,只道:“还有一个条件,五日后我要去幽州,你得想办法让阿娘答应,这件事办成了,咱们再谈新村后续的事”。 听罢,李月来心脏一梗,他得重新了解面前这个人,怎么和那日山中阳春白雪的少爷判若两人了,像是惯会盘算他人的。 “合着你还带附加条件呢”,李月来略微思索,能曲线让他去求易微,可见这是她不会轻易应承下来的事,他道:“你六我四,母亲可不好说话”。 “那就算了”,陈暮雪站起来,端着棋盘走向旁边柜子:“反正明年幽州举办贸易大会,我也是能去的,忍一忍也成”。 “成!”李月来也站起来,咬牙切齿地看着陈暮雪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陈暮雪弯腰把碧玉棋收好:“还有,我得…”。 “你要求这么多,我还是回镇水村吧”,李月来打断他,简直欺人太甚。 陈暮雪走到床边坐下,道:“夜里冷,我得睡床上”。 李月来:“........”。 二人洗漱完毕,床位分配完毕。 陈暮雪坐在床上打理头发,李月来则抱着被子给自己在地上铺床。 陈暮雪美其名曰不让分榻睡传出去,连陈琼都没叫进来帮忙,只扔了两床被子给他。 李月来累得一身汗,铺床完毕,喝了一大杯水,歇口气后,看着陈暮雪端坐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看书,气就不打一处来。 暗自把不平消化后,他又舔着脸开口问:“你对母亲提过要去幽州没?” 陈暮雪似是嫌他吵,背过身去:“没有”。 “那你怎知她不愿意你去?” 陈暮雪合上书,打了个哈欠,睡意浓厚:“...这你不用管”。 李月来盯着床上散开的黑发,没再多言。 那长长的头发缠在枕头上,像是在墨水里漂过一般,柔顺漂亮。 屋内暖和,陈暮雪只搭了一床毯子。 毯下勾勒出陈暮雪身形高挑瘦削,陈府这般伙食都没长厚实,真是奇怪。 睡到后半夜,火盆烧得很旺,屋子太热了。 陈暮雪打了被褥,被热醒,只觉身后贴了一块火炭。 他扒了扒鬓角汗湿的发须,双臂撑起身体,准备唤陈琼退掉火盆。 陈字还没喊出口,陈暮雪刚动了一下,浑身就僵住了,低头看着自己腰间被环住的手。 陈暮雪轻缓侧身,看到身侧不知何时爬上床来的李月来,眼眶微张,心漏了一拍。 他何时上来的! 他竟然趁自己睡着了不知道,爬到床上来! 他还想干什么?! 陈暮雪脑子里一片混乱,身体很诚实地反应了,右腿本能弯曲,再一脚对着李月来屁股墩子用力踢出去。 “哎哟!” 李月来何其无辜,捂着屁股坐在地上,满眼迷茫地看着陈暮雪。 如此悍夫! 性子不讨喜就算了,还如此暴力! 他半夜在地上睡得不舒服,硬邦邦的,又看陈暮雪睡得老实,只占了一半床,就想上去靠着睡会儿,天亮前在睡回地上就是。 然而,睡着之后的事,他哪里控制的了。大冬天的,哪里热乎往哪里蹭也是人之常情。 四角的火盆照映的墙壁上二人身影闪动。 李月来坐在地上一时起不来,借着微黄的火光看着陈暮雪,一时忘了收敛目光。 汗湿的额头,鬓发紧紧贴着白白的脸颊,陈暮雪睡袍的领口皱起,微微敞开,依稀能看到里面的锁骨。 李月来咽了咽口水,转过头站起来,端起桌上冷茶扑灭两个隔的最近的火盆,留下两口冷茶灌进嘴里。 茶原先一直小火温着,现下熄了,有些凉胃。 李月来感觉冷茶滚过肠胃,自己从头到脚都清醒了。 虽想法有些龌龊,但床上的人,只是看着,确实美妙啊。 若是弄好看了,一定我见犹怜。 茶壶里是陈琼后面换的新茶,李月来砸吧一下嘴,有些意犹未尽,问陈暮雪:“这是什么茶,真好喝”。 陈暮雪缓过劲来,将被子盖好,打量一眼茶壶,回道:“君山银针”。 李月来“哦”了两声,虽第一回喝君山银针,他却早有耳闻,茶中极品,岁贡不多。 这场小闹剧,遣散了二人的睡意。才到子时,他们都躺回各自的窝里,后半夜谁也没继续睡。 陈暮雪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会儿,实在难以入眠,干脆爬起来去小榻上打坐。 ☆、陈姓佳婿(八) 第二日一早,欣儿过来叫去易微那儿吃早饭。 两人顶着黑眼圈速速爬起来,洗漱完毕后一同前往主屋。 李月来亲自给易微舀了一碗粥,笑道:“母亲,这粥熬的香浓,您尝尝”。 陈暮雪本在喝排骨汤,闻言,抬头扫了一眼李月来,说得好像粥是他熬的一样。 易微接过来,温声道:“你有心了”。 李月来又和易微扯了几句闲话,道:“听闻幽州商品贸易非常繁荣,琳琅满目,乃全九洲之首”。 易微点点头,虽奇怪他怎么突然说起幽州,回道:“确实,在幽州,只有你想不到的东西,没有你买不到的东西,你没去过?” 李月来放下筷子,遗憾地摇头:“不曾”。 他顿了顿,没等到易微说话。 见易微已经埋头喝粥了,陈暮雪有些想笑,李月来还是不够了解易微。但想想好像也是为了自己的事,笑不得,便忍住了。 李月来只得厚脸皮继续道:“母亲,我想去趟幽州”。 “去幽州做甚?” “听闻幽州有条百晓街,一年四季,昼夜不歇,商贩生意极好,我想去看看”。 易微喝了一口茶,道:“幽州是皇城,人口众多,如此也不稀奇,枯岭弹丸之地,不可相比”。 这话看不出她对李月来提出要求的态度。 她又淡淡瞟了一眼陈暮雪:“你们刚在一起,应当多处处”。 这下是不同意了。 “小婿正是此意,我和暮雪生活在一起,有许多地方需要磨合,幽州人杰地灵,很多新东西枯岭没有,想去看看能不能搬新东西回来,顺道带他一起去,二人也能增进感情”。 易微略作思考,听李月来继续道:“在魏国开了二十家分号的蓬莱酒家也在小婿此次考察范围内”。 听到此处,陈暮雪不由悄悄打量李月来一眼,最近湖兴酒楼是易微的肉中刺,这一提出,点了易微的痛点。 果然,易微眯眼迟疑一瞬,半晌道:“你带暮雪一起去开看开眼界也行,准备何时启程?” 李月来和陈暮雪不着痕迹交换了一个眼神,陈暮雪的食指在茶杯上敲打。 “如果母亲觉得没问题,自然是越快越好,想来新村的事也得尽快准备了”。 “那便明日启程吧”,易微道。 易微点头:“你要的铺子,等你回来就可以进行下一步计划了”。 陈暮雪一笑:“多谢母亲,小婿定不辜负您的信任”。 …… 公事谈罢,李月来又开始扯家常,直到饭吃完,陈暮雪先行离开。 李月来和易微简要说了说新村铺子设置的事儿,才慢吞吞回自己和陈暮雪的院子。 陈暮雪捧着碗正在喝牛乳。 李月来踏步进来,嗅了嗅房内的奶香味,有些羡慕道:“又喝奶呢?” 听罢,陈暮雪擦干净嘴边奶痕。怎么喝个奶从他嘴里说出来都这么怪异。 但方才让易微答应他们去幽州,就这一件事,令他十分满意,便不与之计较。 李月来在他旁边找把椅子坐下,等身上被火盆烤得暖和下来,才慢悠悠道:“你自己在家先收拾出门用物,我现在要去新村一趟”。 陈暮雪点头:“行”。 他看李月来快走出去了,又问:“你何时回来?” 李月来站住,回头深深看了陈暮雪一眼:“尽早,不耽误明日行程”。 这回陈暮雪没应声,只回头端水漱口。 待李月来走后,他搁下茶杯,看向另一个空掉的奶杯,问陈琼:“牛乳还剩多少?” 陈琼回话:“三四日的量”。 “明早把剩下的牛乳都热上”。 陈琼有一瞬惊讶闪过眼底,最终点头道:“是,公子”。 陈暮雪有事可做,满心期待去幽州见寒山大师。 他在院子里翻箱倒柜,选了几件体面的衣裳,还有平日惯读的书,一边盘算路费。 陈琼将陈暮雪选出来的衣服叠进箱子里,一边问:“那.....姑爷的衣服呢?” 陈暮雪双手一停,道:“等他自己回来收拾”。 陈琼想了想,又说:“姑爷要是回来晚了,怎么办?” “你就别操心了”,陈暮雪选好了自己所有衣服,一边状似无意道:“我娘给他准备了那么多衣服,晚上回来你记着提醒他挑几件就成”。 “是”。 陈暮雪从柜子里翻出一条黑色烫金云纹披风,是水貂绒的,从前觉得颜色太沉,从没披过。 陈琼抬头看了一眼:“公子,箱子里已经装了两件您平日爱穿的披风”。 陈暮雪把披风放到陈琼手边:“这件也带上”。 “好的”。 二人这一收拾,就忙了一整日,大到银钱,小到鞋袜,事无巨细,也不假手他人,收拾归纳仿佛是这两人的爱好,在屋子里一呆就舍不得出来,午饭也是简略做了送到屋内用的。 一直到天色快要全黑,陈家大门闹出好大的动静。 “公子,公子!”陈琼一路小跑进来:“出事了”。 陈暮雪正躺在床上补眠,听到动静立即坐起身:“怎么了?” “姑爷从新村回来的路上,被人推进路边野塘,淹水不省人事了!” 陈暮雪赤脚下地,一边往外走,神情冷静地问:“人呢?” “背回来了,放在咱们院子里,有人说得接地气”。 “胡闹!”陈暮雪皱眉道:“屋子里快加火盆,把人抬进来”。 陈琼应声,飞快跑出去。 眼看着陈琼的身影快不见了,陈暮雪也跟出去两步,踩出房门外的脚板心一片冰凉。 他立即止步,拉住走廊里步伐匆匆的丫鬟,低声问道:“我娘在家里么?” 丫鬟连连摇头:“不在,夫人中午就出去了,没回来”。 听罢,陈暮雪摆摆手:“行了,你快去请大夫”。 “是,公子”。 … 屋内被火盆照得一片红亮,留下伺候的几个都是精挑细选的。 他们把李月来身上衣服脱干净,等身后大夫发话。 “公子命大”,大夫弯腰给李月来号完脉,起身对床边陈暮雪道:“将公子救起的人刚好是个有身手的,背负公子已经把水吐出来了,只是鼻息有些弱,将养两日便可,切记得赤身烤火,散尽寒气”。 陈暮雪心里舒了一口气,点点头,吩咐陈琼送大夫出去。 屋内安静下来,他望着床上脸色寡白的李月来,很难将这个样子的李月来和出门前生龙活虎的模样联系起来。 他有太多的话想问,等不及李月来醒来,到底是陈家还是李月来的仇家。偏偏选在李月来并不固定去的地方,是偶然,还是蓄谋已久,当真是细思极恐。 然而,李月来独自去新村,发生的一切只有他自己清楚。 背他回来的人或许知道一二,想罢,陈暮雪转身出门,在隔壁屋里见到李月来的救命恩人。 ☆、陈姓佳婿(九) 屋内坐了个身材健硕的高大男子,正换了件下人衣裳,在火盆旁边拿着帕子擦头。 “您就是下水救月来起来的恩人吧?”陈暮雪走进去温声笑道。 男人听罢,抬头扫了一眼陈暮雪,立即垂下头去,有些不好意思,他从未见过这般秀气的小郎君。 “我路过新村,见李公子在水塘里挣扎,便跳下去救起来了”。 陈暮雪又问:“恩人相救时,可发现池塘边还有别的什么人没有?” 男子把帕子从脑袋上拿下来,攥进手掌心,摇头道:“荒郊野外,那么晚了,没什么人”。 “那恩人如何知晓要送到陈府来?” 男子憨厚笑了笑:“我给他催吐水出来以后,他清醒了一小会儿,自报家门,我才送来”。 陈暮雪点点头,站起身来,向陈琼眼神示意,陈琼站在门外,跨门进屋后掏出二十两银子给男子。 “今日多亏了你,陈家感激不尽,将来若有难处,陈家但凡能做的,绝不推辞”,陈暮雪再次向他微微弯腰道谢,叫陈琼送出去。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陈暮雪目送男子捧着银钱出去,转身回到自己屋里。 下人正好煎药端来,陈暮雪看着丫鬟给李月来喂药,一边吩咐道:“今夜姑爷只是醉酒了,明白么”。 “明白”,屋内的丫头小厮统一道。 李月来嘴角闭得紧,药汁顺着嘴角全部淌到被子上。 陈暮雪皱眉道:“别喂了,等姑爷醒了再喝”。 “是”,丫鬟如释重负收回刚吃完,转身退下。 屋里丫鬟收拾屋子,布置火盆,等一切安排妥当,已经是戌时。 房内人也散的差不多了,陈暮雪也被屋子里的热气弄得脱下外衣,坐在桌边喝了两杯茶。 他慢慢缓过热劲来,侧头看了一眼床上全身赤《》裸躺着的李月来。 实在不理解大夫坚持这样的用意,这么小个屋子,放六盆火还不够散寒气。 正想着,床上传来一声咳嗽。 李月来醒了。 “陈琼”,陈暮雪站到门口唤隔壁陈琼:“姑爷醒了,端药来”。 “是,公子”,陈琼应着,立马小跑往厨房去。 没一会儿,他就把热好的药递给陈暮雪。 陈暮雪接过药,对上李月来还有些劫后余生发未醒神的眼睛,他道:“还有不舒服么?” 良久,李月来缓缓摇头,没力气和精神答话。 陈暮雪握着汤匙在碗里荡了荡:“既然醒了,就喝药”。 李月来抬头看陈暮雪,见他居高临下,手里端着药碗,眼里平静毫无波澜,于是微微侧身道:“溺水喝什么药,不喝,我要睡觉”。 这气来得让陈暮雪莫名,他把碗放到一旁,弯腰扶李月来坐起来。 “喝了药才有精神,不喝靠自己得半个月才能缓过来,况且里面有预防风寒的药材”。 李月来身上没什么劲,只能任由陈暮雪摆弄。 等李月来被架起来坐好后,陈暮雪端起药碗,一边喂他,见他浑身无力,可怜巴巴的,软声道:“都是平心静气的药,不是治溺水的”。 他感觉李月来因为溺水觉得有些丢人。 察觉陈暮雪的态度有所转变,李月来低头张嘴喝了一口药汁,立即被药苦的皱眉。 “东西都收好了?”他问。 “嗯”,陈暮雪微微点头,目光不自觉从汤匙移到李月来苍白的唇上,心弦像是被人拨了一下,有些违心道:“你这样能去么?” 李月来右手捂住胸口,呛了水,闷闷的疼。 “不耽误,路上睡两觉就好了”。 他们是穷人家的孩子,养的泼辣,没这么娇气。 陈暮雪私心是想去的,也是因为想去华源书府,才没拒绝李月来提的要求。 “嗯”,他拿帕子给李月来攒干嘴角,将最后半勺子药渣喂进李月来口中:“看清楚是谁推的么?” 李月来揉胸口的手一顿:“天太黑,没看见”。 “没事,以后注意些,晚归出门时找个小厮跟着”,陈暮雪端碗站起来,把它搁到桌上,往衣柜处走:“你选几件出门穿的衣服”。 李月来目光落到陈暮雪背上。 陈暮雪只穿了见贴身衣服,腰窄肩宽。 他看了会儿,见陈暮雪埋头找衣服,不知是不是喝药的缘故,又有些力气开玩笑了:“我只值二十两?” 陈暮雪的手臂上搭了两套衣服,转过身道:“你觉得多少合适?我叫陈琼补给他”。 李月来笑了笑,道:“那也不必,钱不是大风刮来的,不过,你怎么这么开不起玩笑呢”。 陈暮雪没理睬他,把衣服摊开给他看:“行么,这件”。 李月来随意看了几眼,点头:“可以”。 听罢,陈暮雪坐回椅子上,一边在膝盖上给叠衣服,低声道:“你先睡吧,我还要收拾东西”。 “那就辛苦了”,李月来喝了药,眼睛越来越犯困,渐渐睡去。 收拾好衣服,陈暮雪也困了,趴在桌上将就睡去。 二人都太累,睡得死沉,早上还是陈琼进来叫醒的。 陈琼放下热水,拍了拍趴在桌上的陈暮雪:“公子,该起了”。 陈暮雪睁开眼,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睡眼惺忪地去看床上。 李月来还没睡醒,不知何时给自己搭了被褥。 “公子,早饭已经在隔壁摆好,牛乳也热好了,吃完就出发”。 陈暮雪揉了揉太阳穴,吩咐陈琼:“把椅子上的衣服拿出去放好,再热一碗药来”。 “是”,陈琼把柜子上叠好的衣服抱出去,轻轻掩上门。 陈暮雪轻手轻脚洗漱完毕,走到床边去拍李月来:“起来了”。 他叫了好几声,李月来才睁眼,双眼充了红血丝。 李月来撑坐起来,穿好衣服,浑身酸疼,一边弯腰去穿鞋:“这回我可是舍命陪君子,你回来必须把新村双手递到我手上”。 陈暮雪把热帕子递给他:“自然,但你也得信守承诺,带我去华源书府”。 李月来抓起帕子随意擦了一把脸,向陈暮雪伸手道:“没问题,都是小事,咱们合作愉快”。 陈暮雪盯着李月来的手,没回握。 这时,陈琼回来了,端着两碗牛乳进来。 李月来咳嗽两声,尴尬地收回手,踱到桌边,打量完两碗牛乳,笑道:“哟,一早爬起来喝这么多,也不怕虚不受补?” “姑爷,我们公子特意给您准备了一碗,”陈琼在一旁解释。 “哦?”李月来有些意外,端起其中一碗牛乳,嗅了嗅,觉得有些腥气:“我可喝不惯这玩意儿,不过还是感谢你好意”。 “爱喝不喝”,陈暮雪瞪一眼李月来,“早饭好了,你过去吃了好早些赶路”。 “成”,李月来摸摸下巴,转身慢吞吞去饭厅。 等人走后,陈暮雪望着桌上牛乳,对陈琼道:“拿竹筒装起来”。 “是”。 ☆、陈姓佳婿(十) 饭桌上。 陈暮雪后面姗姗来迟,李月来独自一人吃着,也没什么胃口,胡乱吃了几口便转到易微屋里。 陈暮雪心情颇好,见他走了,慢悠悠用了一碗粥,两个小包子,吃完也去找易微。 二人在主屋和易微说了会儿话,易微似是没什么精神,打发二人早些出发。 他们便坐上马车前往幽州,后面还跟了另一辆马车,坐着陈琼和放起居物品。 一路上,李月来都窝在毯子里一言不发,让陈暮雪觉得有些奇怪。 他半天没忍住,主动问道:“不舒服么?” 李月来半天闷闷没理他。 他又道;“若实在难受,你也不一定要去幽州”。 听了这话,李月来出声了:“你舍得不去幽州?” 陈暮雪动了动嘴,没把心里话说出来。 他可以把李月来安排个隐秘的地方,租几个婆子去伺候,等自己从幽州回来,在一同回府就是,反正就五日,谁也不会发现。 他觉得要是说出来,李月来能立刻下车撂挑子不干,还要去易微面前编排自己几句。 算了。 他摇摇头,实在违心道:“也可不去,最多再等三五载,寒山大师再按照往常惯例,也就是等几年的事”。 李月来:“……”。 陈暮雪撇开脸,也不再提不去的事,从凳子底下摸出一本《左传》。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李月来从昏沉中睁开眼,盯向陈暮雪,目光移到他手上的书:“你读书,想做什么?” “读书自然是增长学问”。 李月来笑着摇头:“我娘让我读书,是为了考取功名,我觉得人做什么事,都是有目的的,你自然也不例外。 陈暮雪不想回答,转开话题:“你为何喜欢做生意?” 聊到这个,李月来眼里神采奕奕,只是脸颊有些不正常的泛红:“自然是赚钱,将来你考功名做大官儿,咱们官商勾结,赚得满盆金钵”。 陈暮雪有些无语:“做官的俸禄并不低,潜心学问依然能丰衣足食”。 魏国皇帝可以算是优待朝廷各个官员了,大小赏赐,俸禄等,足以让官员过的体面。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李月来蜷紧毯子:“我就不是读书的料,而且啊,我和你说,自古官商难两清,商人也能给官带来很多便宜,比如…”。 陈暮雪不想听,从旁边拿出竹筒递去:“你喝点水”。 李月来满腔热血无人听,被泼了一盆子冷水,躺回去歪着不动了:“手疼,拿不动”。 陈暮雪十分后悔刚才听李月来的话,让陈琼上后面的马车。 他顿了顿,看李月来真有耍赖的架势,把竹筒放回去:“待会儿渴了再喝”。 “我现在就渴,嗓子快冒烟了”,李月来佯装咳嗽起来,见陈暮雪不为所动,继续道:“我昨夜落了水,今早一竖起来,又风餐露宿的出远门,不知还能不能活着回枯岭”。 陈暮雪:“……”。 他叹了一口气,真是自己找事,一边拿起竹筒弯腰站起来,去捧李月来脑袋。 突然,马车轮子不知压到什么,猛地一挺。 陈暮雪左手握着竹筒,右手压在李月来脑袋底下,往他怀里扑去。 陈暮雪身体一僵,刷的一下想站起来,脑袋“咣”的一声撞又到车顶,疼地眼角逼泪。 李月来在一旁很不厚道地笑出声,欠揍道:“就抱一下,不耽误你以后琵琶别抱”。 陈暮雪瞪了李月来一眼,揭开竹筒直接怼进他的嘴:“嗓子不好就多喝水”。 入嘴是甘甜的奶香,李月来尝了尝,抬头看陈暮雪,见他不理自己,开始大口吞咽。 牛乳味道真是不错,难怪陈暮雪爱喝。 牛乳喝了,李月来心满意足,马车又滴滴答答赶路。 陈暮雪手上空闲了,掀开窗帘欣赏沿途风景。 外面竟飘起鹅毛大雪。 身后很应景地传来一声喷嚏,他只得收回手,把窗帘掩严实。 李月来一边看他系帘子,问道:“你去幽州到底要干什么?” 他不信陈暮雪真要去见什么大师,说不定是去会什么重要的人,突逢易微强迫他成亲,还没来得及知会老相好一声,现在就是去千里会情郎。 李月来脑袋迷迷糊糊乱想,那自己可真是绿到家了,亲自把自己夫郎千里迢迢送到别人嘴里 。 陈暮雪搓了搓手,奇怪地看着李月来:“不是告诉你了去听寒山大师讲学,他是我最敬佩的理学家”。 李月来“哦”了一声,没什么兴趣的翻了个身,他是第一次去幽州,想去长长眼,增长见闻。 陈暮雪突然觉得闷得慌,又将窗帘打开一丝缝隙。 孤山寂静,鲜有人烟。 看着天色,快到午饭时间了。外面途径都是山野之地,只怕中午得在车上填饱肚子。 一路飘雪,到了晌午,果真如陈暮雪所料,无处落脚安稳用饭。 李月来一个病秧子,精神不济,后半程歪在被褥里,一脸恹恹。 陈暮雪叫停马车,后边陈琼立马下车跑过来:“公子,怎么了?” “找个避风雪的地方,稍作休整”。 陈琼得了命令,点点头往后走:“好”。 不多时,两辆马车被驱赶到一片树林中,背靠几棵大青松停下,车上陆陆续续下来六人,随行四人。 陈暮雪和陈琼各站一边,夹住李月来慢慢往一旁草丛移动。 李月来身披黑色烫金云纹披风,双脚略微点地,有些尴尬道:“我其实可以自己走”。 他要下车方便,一下子摔了个跟头,再要逞强时,被陈暮雪拦住。 “早上明明还好好的的,怎么突然走不得了路了。 陈暮雪摸了摸他额头,有些发热迹象。 陈琼在一旁劝道:“姑爷,车上的尿壶是新的,从没人用过”。 “不用,对着那玩意儿我尿不出来”。 李月来咳嗽两声,微微站直些,胸口还是有些阴疼,他想松开陈琼胳膊。 抬头间,雪花飞扬。 他又对陈琼道:“你站在我旁边观摩不太好吧”。 陈琼愣了愣,去看陈暮雪,这种事怎么能让他公子亲自伺候。 陈暮雪还未表态,只见李月来伸手拍了拍自己身上的雪籽:“你一个未成亲的柔身儿,不太合适,对吧?”他侧头看了看陈暮雪。 陈琼是易微从外地买回来的柔身儿,把他专门放在陈暮雪身边伺候。 可这件事从没人告诉李月来。 柔身儿的身份被单拎出来,陈琼突然红了脸,小声支吾:“那我去叫....”。 “旁的人帮,我也解不出来”。 这话一说,小解到成了夫妻二人之间的事,外人不好插手。 李月来又叹气道:“此次冒雪去幽州,我本.....”。 又来了,又来了。 陈暮雪在一旁听得皱眉,打断李月来,对陈琼道:“你去帮他们准备午饭”。 陈琼像是得了赦令,连忙跑向车夫处帮忙生火。 好一会儿,他回头看李月来和陈暮雪,二人已经消失在雪林中。 ☆、陈姓佳婿(十一) 李月来甩甩左手手臂,一深一浅地走在雪地中:“你还记得你放了我的翠鸟那一回么,雪下的比现在还大”。 陈暮雪以为他还在记仇,道:“你要实在喜欢,我叫人去给你买一只”。 李月来找了一个好地方,背靠着大树,能把人挡的严严实实,摇头道:“倒也不是记仇,只记得雪里你那身墨绿衣裳,好看极了”。 得到突然的夸赞,陈暮雪有些意外,自己都没察觉到嘴角有了一抹笑意,见李月来站着一动不动,没有要解裤子的意思,催促道:“扯别的做什么,你快点弄,我饿了”。 你快点弄。 “弄什么?”李月来暧昧瞧了一眼陈暮雪,弄你么。 在陈暮雪的不解其意中,他闷闷笑着抖了抖下身:“那我开始了”。 陈暮雪:“......”。 李月来利索解开裤子,陈暮雪则侧开头去打量两边的树木。 随即,耳边响起长长的水声,陈暮雪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一时间觉得气氛有些微尴尬。 李月来可管不了陈暮雪这些心思,得到疏解,舒服多了。 他一边眺望远处,一边利落拉好裤子,突然眼里闪过一摸光亮。 他松开陈暮雪往左边树林里走,指着前方:“那边有柚子树,结了好多”。 陈暮雪只得跟在后面,二人绕过一排松树,右边长了一棵不大的柚子树,上面挂了许多金黄的大柚子。 李月来顺手捡起一根木棍,在手里掰了掰,回头对陈暮雪说:“霜打过的柚子最甜,弄几个在路上吃”。 说罢,他转身上树。 李月来常年在山林打滚儿,爬个树不在话下。他选好一根粗点的树枝,身形矫健地爬上去。 棍子碰到顶部那个有大又黄的柚子,用力一打,柚子顺势落了下来。 两个,三个,四个,柚子像雨点一样一个接一个应声落地。 陈暮雪见他还要敲,大步走过去拦住险些滚远的柚子,只听树上传来声音:“选几个大的”。 见差不多,李月来低头看陈暮雪弯腰捡柚子,靠在树上休息:“二东家,你知道我是如何设想的么,新村”。 陈暮雪对于这个称呼一时没回过神,怎么自己就成老二了。 半晌,他兜着三个柚子仰头看李月来:“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只凭一张嘴做大东家的人”。 李月来笑了笑,从树上爬下来:“不然呢,值钱的从来都是赚钱的想法”。 陈暮雪转身道:“可想法也要用钱买,我就是买你想法的人,而且你的想法是否成熟,还有待验证”。 李月来弯腰也捡了几个大柚子:“我们是一家人,不算买卖,最多是互帮互助”。 陈暮雪不理他,抱着三个柚子往回走。 李月来见他对自己的想法没什么兴趣,也没信心,解释道:“新村的地可分四块,方方正正的,前后各分两块地做妇女和孩子的专门生意,比如胭脂和布庄,另外两块供家用支出,比如吃饭种地”。 枯岭热闹的集市不多,就算是在最繁华风荷乡,也只有两条街,专门用整个新村来做这个,李月来的想法还是头一个。 陈暮雪一路听李月来谈论自己的想法,直到上马车。 陈琼提前把两碗白菜汤和馍馍放到车内,用棉褥包好。 李月来窝回被褥里,咬一大口饼,侧头见陈暮雪吃的慢条斯理,一口口撕下来,和着白菜汤咽下去。 要是吃大锅饭,肚子都填不饱。 李月来看得着急,干脆转过头,两口把白菜汤喝完,擦干净嘴,拿起凳子上那本《左传》,一边问:“明年院试,你也参加么?” 陈暮雪把白菜咽下去,大雪过后脆甜爽口。 他抬头扫了一眼李月来:“你想说什么”。 明知故问,易微不可能答应他去参考。 “只要咱们配合的好,就像这回一样,那时候说不定我有办法让你去参加考试”。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是有什么陷阱等着自己跳呢。 陈暮雪吃完最后一口白菜,放下筷子,翻开车帘对陈琼道:“姑爷该吃药了”。 陈琼从后面马车内探出脑袋来:“好的,药热着呢,我马上端来”。 车内李月来:“......”。 大家吃完饭,马车行驶起来,他们运气不错,入夜前找到一家小客栈。 陈暮雪站在柜台前,回头看了看,一共六个人。 “老板,我们要四..”。 “三间房”,李月来站出来,一脸当家做主的模样对掌柜道。 陈暮雪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李月来,又不是在陈家,已经单独给他开了一间,睡得舒舒服服,自己和陈琼一间刚好。 李月来在他耳旁低声道:“做戏做全,要是被你娘派来的眼线发现,传回去,可就没下回了”。 好像也有些道理。 陈暮雪略作思索,对陈琼点头。 陈琼收到示意,掏银袋子付钱。 李月来得了逞,握着房牌昂首挺胸上二楼。 陈暮雪看向李月来的背影,活像个招摇的孔雀一般,他摇摇头,回头翻看菜单。 “烧圆鱼、爆炒腊杂、桂圆烧鸡和姜丝鲜汤,送到屋里”,点罢,陈暮雪合上菜单,转身欲走,突然又回身道:“再加盘香菜牛肉”。 他吩咐完陈琼带着其余三人自行点菜,才慢步上楼。 客房冷得无处安身,李月来先前进来后,嘱咐小二加火盆。 陈暮雪进屋后,脱下披风,李月来忙道:“屋里冷,等会会儿火盆热起来再脱”。 听罢,陈暮雪瞧了李月来一眼,点头把披风系回去,悄然打量了一眼床。 不太大,好在旁边有睡榻。 客栈位置偏僻,屋子陈旧,火盆也小,二人在屋内冷了好一会儿,才暖和起来。 菜上齐后,李月来看着桌上那碗香菜牛肉,喜笑颜开,闷头干了两碗饭,全身热乎乎地直冒汗。 吃完饭简单擦洗,陈暮雪躺到榻上去,一边盖紧被褥。 越靠近幽州,气候越冷,家家户户缝制的被子很厚,塞满棉花和蓖麻种子,压的有些喘不过气。 李月来睡得床靠近窗户,窗外呼呼刮大风,听得一时难以静入眠。 不知过了多久,李月来像是知道陈暮雪没睡着一样,和他聊天:“天气冷的时候,我常和别人一起睡,上床吧”。 别人? 是谁? 陈暮雪对自己好奇这个觉得有些莫名,摒除杂念道:“我不冷”。 过了会儿,李月来竖起来,两步走到睡榻旁:“两个人睡暖和”。 “你要是冷,叫小二再送床被子进来,或者火盆”,陈暮雪扭过头去。 李月来在黑暗中笑了笑,弯下腰去,双手摸进暖和的被褥里,抄底一把抱起陈暮雪。 “诶!”陈暮雪轻呼出声,扭头去看陈暮雪。 见他坚持,陈暮雪连忙挣扎下地:“我自己起”。 李月来放下陈暮雪,等他慢慢吞吞钻到自己被褥里,心里才舒服了。 陈暮雪察觉后面跟上床的李月来,自觉往床里边挪。 李月来少年心性,火气旺,其实一点儿也不冷,就是看着榻上缩起来的陈暮雪,不知为何,有些看不得。 陈暮雪缩到墙边,一动不动,李月来盯了一会儿他的背,抱起后脑勺:“我冷,背靠背吧”。 陈暮雪先没动,等了等才转过身,背对李月来。 李月来往后一退,贴上另一个瘦弱的背部。 两背相贴,陈暮雪不自觉想往后退开些。 就这样端持着,也不知多久,累了,便睡过去。 ☆、陈姓佳婿(十二) 第二日一早,他们吃过早饭继续往幽州赶,抵达时刚好赶上吃午饭。 “上一次来幽州还是两年前,偶尔有几个异域人,幽州百姓跟看稀奇似地瞧他们”,陈琼掀开车帘,吃过早饭,他便上了陈暮雪这辆马车。 他一边打量闹哄哄的街上,游人比肩接踵,有些感慨道:“现在异域人竟然这么多,大家都稀松平常了”。 陈暮雪似乎没什么兴趣,在车内闭眼休息。 “公子,只怕要委屈你们了”,车夫在外面突然出声。 车夫是陈家的老人,经常跑商路,幽州是常来之地。 听罢,陈暮雪立即睁眼询问:“怎么了?” “咱们好像赶上什么庙会了,前面人好多,街道窄,马车驾过去只怕比走还慢”。 李月来也睡醒了,散去早困,他跟着掀开帘子,窗外两边街道原本很宽,足够并行两辆马车,但两边商贩摊位伸出来的太多,路中间仅能允许一匹马通过。 “找个地方把我们放下,走过去”,陈暮雪想了想。 听到陈暮雪应声,李月来放下窗帘准备下车,等车夫把马车驾车到稍微人少些的地方,他率先下去。 车夫出声拦住后面出来的的陈暮雪:“公子,我们绕道过去,您和姑爷就顺着这条街直走,在蓬莱酒家汇合,行吗?” 陈暮雪点头叮嘱:“幽州人杂,你注意安全”。 说罢,他和陈琼下车,跟上前方领先一段距离的李月来,三人一起往街道深处走。 没走多远,他们便被人流挤的左右躲避,越离越远。 眼看李月来要和他们冲散了,陈暮雪拍拍陈琼胳膊,示意走快些,好跟上李月来。 陈琼点点头,抬步加快速度。 “阿雪,人多,别走散了!”李月来像是察觉身边人不见了,在前方回过头,朝他们招手,大声喊道。 幽州繁华,寸土寸金,他还想在街上好好逛逛,见识这里的风物,但是身上没钱,只好站在原地等陈暮雪他们。 没一会儿,陈暮雪和陈琼终于挤过来了。 “这里汇聚了魏国和其他国家的各种吃食玩乐,值得一品,”说罢,李月来略微憾地叹息:“可惜这里的街道排列和管理的杂七杂八,跟不上数万从外地拥进来到百姓们的需求”。 陈暮雪顺着打量两旁摊位,卖吃的,卖布的,算命提字的,本觉得也没什么问题,听李月来这么一说,好像是有些杂乱,可以分门别类稍微改善。 身后陈琼按捺不住了,指着左边摊位上的青玉葡萄,一脸惊讶道:“这时候竟然还有葡萄!” 李月来也侧头去看摊位,上面摆了一长排葡萄,隔着点距离看,像一堆堆翡翠珠。 他笑了一下,对陈琼道:“你去问问价,这时节,定是从邻国哈伦儿走水路运过来的,比肉还贵”。 哈伦儿四季都是白天热,夜里凉,种出的葡萄口感绝佳。 陈琼听罢,好奇心被引起来,便问缠着头巾的老板:“葡萄怎么卖?” 老板竖起一根手指:“哈伦儿水晶葡萄,一两一串”。 陈琼跟着陈暮雪在陈府花钱从不计较,听了这个数也不由地讶异,在盛产葡萄的时节,本地碧葡萄,也只要两百文一斤。 “想吃便买”,陈暮雪在二人身后默默道。 能花些银子图个开心,何乐而不为。 “也是”,李月来脑袋一歪,在陈暮雪耳边赞同道:“既然来了就尝一尝,也好长个见识”。 得了同意,陈琼高兴地掏出银子:“老板,来一串水晶葡萄”。 老板接过钱,笑嘻嘻指着面前葡萄:“客官,您自个儿挑一串”。 陈琼选了一串大的,捧起来转身先给陈暮雪尝,陈暮雪扫了一眼葡萄,外面有层白霜,看着就冷,他微微摇头。 见状,李月来率先摘了一颗荔枝大小的葡萄,他吃进嘴里品了品,竖起大拇指赞叹:“哈伦儿水晶葡萄果然名不虚传,甜得很”。 陈暮雪看李月来一脸陶醉,也伸手去摘葡萄。 饱满多汁,确实不错。就是冰的牙疼,他吃了一颗便不再吃了。 三人买罢葡萄,顺着人潮继续往前逛,陈琼不停买小吃食,是热食的都给陈暮雪尝,他们边吃边走,往客栈方向去。 一路吃吃喝喝,肚子填的满满当当,陈琼捧着一碗冻梨,喝得一脸满足。 突然,他胳膊被撞谁了一下,一声“啊”都没喊完,察觉到腰间一坠。他警觉快速低头看腰间,钱袋子被谁扯走了! 于是立马扔掉冻梨,大喊道:“公子,有人偷钱!” 边喊边回头去找寻那个撞他的人,街上人影攒动,陈琼记得是个紫衣服,他一眼盯住紫衣小偷,着急要往前面挤。 周围路过的人像是见惯了,有站在原地看热闹的人,也有主动给陈琼让路方便他追小偷的人。 出门的全部家当都在那个袋子里,陈暮雪眉头一锁,目光转到人群中,紧紧追随紫衣小偷的身影。 “别着急,我去追”,李月来快速拍了一下陈暮雪,匆忙挤到陈琼身边,拉住他道:“你和你家公子好好呆着,我去看看,若回来的慢,你们先去蓬莱酒家”。 话一说完,李月来便快速朝小偷消失的方向追去。 “算了!” 可终究是慢了一步,李月来已经追远了。 陈暮雪的目光紧跟李月来的背影,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幽州来往人员杂乱,地痞流氓多如牛毛,他们作奸犯科,贱命一条,有时官府也管不完。反倒是那些路过的人躲着他们,犯不着为身外之物丢了性命。 李月来转弯跑进胡同,里面弯弯绕绕,他不知拐了几个路口,像是鬼打墙在胡同里找不到出路,不停打转。 “嘿,小子,真能跑”。 李月来慢慢停下脚步,擦一把额头的汗,望向前面三四个人,蒙着脸,好像是在特意等他。 他盯着中间的黑衣男子,冷笑一声:“在这儿等我呢?” 黑衣男子身材高瘦,头戴斗笠,遮的严严实实。 听李月来像叙旧一般的语气,黑衣人站出来几步,淡淡道:“上次太让我失望了,只能再送你一程”。 黑衣人声音耳熟得很,李月来面色冷淡下来,新村那个晚上,历历在目。 新村人烟稀少,若没有会水的人经过,他只怕早就做了个孤魂野鬼。 “大夫本是济世胸怀,你却害人性命”。 “那日你竟然认出我来了”。 黑斗笠里的人也没打算遮掩,冷笑着掀开斗笠,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来。 是白允南。 ☆、陈姓佳婿(十三) 在白允南眼里,陈暮雪没有嫁给自己,完全是因为这个突然横插一脚的李月来。 夺夫之仇岂是儿戏。 他瞪向李月来,目光极其厌恶:“我现在这样,全是拜你所赐,这口气如何轻易咽下?” 李月来对上纠缠不休的白允南,实在是愤恨又无奈。 他微微叹气:“白大夫,你和阿雪走到今日地步终归是有缘无分,为何不能体面分开,若今日你放下,我也退一步,往事不再计较”。 一听李月来唤陈暮雪如此亲近,白允南怨恨冲头,半句也听不进去,咬牙切齿道:“我和暮雪一直都很好,他只是气我有事不得已瞒他,过段日子我们就能和好,现在因为你,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李月来有些冤枉,但还是决定再开解一二:“你刚才也说有事欺瞒于阿雪,爱人之间最忌这个,恕我直言,就是没有我,他也早就对你断了念想,若你还有什么遗憾的,并不能改变什么”。 “你还是闭嘴”,白允南听的不耐烦,朝身边人一摆手,高声道:“让我满意了,每个人都有重赏!” 一听重赏,几个小喽啰眼里放光,刷起袖子振奋道:“是!” 三四个人把李月来围住,吃寡不敌众这种亏他可不干,快速转身躲开伸向自己的手。 没跑两步,还是被按住了。 李月来扭动胳膊挣脱不成,回头对白允南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么,你可是大夫!杀人这种事将来迟早被人知晓,那时,你该如何?我家人也不会放过你”。 “迟了,李月来”,白允南负手而立,高高在上地盯着李月来:“走到今天这步,我没想过回头”,他从怀里摸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扔到地上:“先剁什么呢?右手怎么样?” 李月来被按倒在地,一个小喽啰把匕首捡起来,在他右手腕上比划。 “白公子,我看先挑断手筋,叫他求饶两声,您也听得舒坦”。 “好主意!”白允南变态的笑两声,扔出一块碎银子在说话的小喽啰面前。 “多谢白公子!”他把银子捡起来。 “我看见把他的脸划花,这小子就再也骗不了小哥儿了!”又有人建议道。 “颇有道理,说不定暮雪就是被他这张脸迷惑了”。 又有银子落地的声音。 “谢谢白公子!” 白允南哼了一声:“少说废话,动手吧”。 “是,是,马上”。 小喽啰把匕首拿起来,估摸着还得用点儿力气,便举起来准备直插下去。 李月来的脑袋懵了,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手和脸就这么草草交代在幽州。 会有人来救他么?会吧! 他绝望地闭上眼,意料中的疼痛还没来,另一道声音却突然插进来,略带慌张,吐气不稳。 “住手!” 众人不由自主停下手中动作,纷纷望向身后角落处,声音传来的地方。 陈暮雪走出来,横扫一眼白允南,厌恶道:“白允南,我和月来才成亲,你就想让我守寡,今日你要是得逞,陈家不会放过你”。 他站在后面有一会儿了,想等帮手来,再等下去,只怕李月来就不能全须全尾了。 他凌厉的目光转向地上李月来时,变得有些愧疚,是白允南推李月来下水,内心一阵烦躁。 李月来并没有做错任何事,至少在他和白允南之间。 “你我之间早已无话可说,我如今有家室,你做什么都不会改变什么,只会让我更看不起你,看不起自己”。 当初怎么就对这种人产生过一丝情愫?识人的眼光真是差到极致。 陈暮雪一出现,白允南满眼都是他,向前走两步,朝陈暮雪走过去:“是不是因为李月来,他要是不在了,一切就都好了”。 李月来趁机爬起来,拦住白允南,不让他继续靠近陈暮雪。 当他的面和陈暮雪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李月来半依着陈暮雪:“我说白大夫,就算没了我,还有下一个,但绝不会是你”。 听罢,白允南气红了眼,转身向后面人招手:“把他给我捆起来!” 后面几个小喽啰听令,伸手又去抓李月来。 这一推搡,直击李月来的胸口,他疼的倒吸两口气,后退被逼着靠到墙边。 “你们给我住手”,陈暮雪急忙去抓小喽啰,却被反推倒向一旁。 白允南伺机接住陈暮雪,紧紧把他搂在怀中,在他耳边深吸一口气,还是熟悉的气息。 “我好想你,暮雪”,白允南扯着陈暮雪,欲往胡同外走。 李月来只顾得躲开匕首,空当间见陈暮雪被拉扯的越来越远。 他伸腿踢开小喽啰,大声道:“白允南,强迫就没意思了,日后你是不打算在枯岭立足了么”。 陈暮雪感觉快被白允南提起来了,双脚在地上拖,白着脸道:“白允南,你再继续这样下去,我保证会后悔!” “是么”。 白允南脚步突然一停,回头看了李月来一眼,又继续打量怀中陈暮雪,哈哈大笑两声,嘴角扬起扭曲的笑容:“既是这样,那我改主意了,就在这儿吧”。 陈暮雪还没理解这句话的含义,裤腰带就被白允南粗暴扯开。 “你滚开!” 陈暮雪急忙伸手想捂住腰带,白允南也也没有往日那般温和谦逊了,得不到的不如毁了,让谁也别觊觎。 他挥开陈暮雪的手,用力一拉,陈暮雪两条长腿哗啦一下露在寒冷的空气中,微微颤抖用手想遮住什么,却什么也遮不住。 “多好呀”,白允南低头摸了一把陈暮雪的脸,“这么多人欣赏你的腿,还有...”,说着他的目光从陈暮雪的腿上渐渐往上移。 陈暮雪脑袋有一瞬凝固,随即抓住准备弯腰往自己腿上摸的白允南,嘴唇颤抖道:“你要是觉得有意思,那就随意,但我要你知道,心是干干净净,不跟你沾半分关系”。 白允南的手一僵,盯看陈暮雪微俏的鼻尖,片刻,他低头一口咬上去,喘息道:“我们怎么成这样了”。 白允南这边搞得风花雪月演戏似的,李月来出其不意,突然发力奋力挣脱开双臂,抬腿一脚飞到白允南背后。 “你若动他一分,今日除非我不死,必叫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白允南被踢的松开陈暮雪,往后退了半步,回头看向李月来,厉声道:“不会给你这个机会了”。 “公子!公子!你在哪里?” 胡同里紧张又略显尴尬的气氛还未消散,不远处传来陈琼的呼喊声。 白允南一伙人立马站直身体,侧耳听了听,不止一个脚步声,一连串步子由远及近传来。 “白公子,估摸着七八个人呢”,有个小喽啰踮脚跑出去看了看,速速跑回来道。 白允南看向李月来,心有不甘道:“我们没完,总有一天我让你心服口服。” 说罢,一群人从一旁稻草堆里找出木梯,翻过墙后消失不见。 ☆、陈姓佳婿(十四) 陈琼他们还没靠近,李月来匆匆扶住陈暮雪,把他裤子提起来系好,一边拍干净他披风上的灰尘。 “阿雪,你听我说”,李月来握住陈暮雪冰凉右手,微微弯腿和他双眼对上,见他目光定不下来,温声道:“我在这里,什么事都没有,你不要害怕”。 李月来胸部阴阴的疼,喘气也不敢有大浮动。 听罢,陈暮雪慢慢回过神来,微微摇头想挣开李月来:“我没事”。 李月来紧紧握住不撒手。 陈暮雪白着脸一时挣不脱,干脆任李月来抓着。 这时,陈琼他们找来了,陈琼围住李月来,从上到下把他看了一遍:“公子,你没事吧,吓死我了”。 陈暮雪摇头。 陈琼这才松了一口气,微哼了哼,目光转向李月来:“姑爷,我们公子让您别追,为点儿身外之物不值当,你们要是在幽州出了事,我回去如何向夫人交代,只怕得以死谢罪”。 方才李月来去追小偷,陈暮雪并不放心,街上那么多人,偏偏只抢他们的银袋子。 可李月来跑的太快,陈暮雪速让陈琼去陈家在幽州的商铺,枯岭干货铺,找人,自己则去追李月来。 听罢,李月来笑了笑,拦住陈暮雪慢慢往胡同外走,一边回陈琼的话:“你家公子从小是个宝贝疙瘩,银子不放在眼里也是常事,但我是个穷鬼,被偷了自然要追,不过若知道陈家在幽州还有产业,绝不会去追贼人”。 来之前,易微可对陈家在幽州有铺子的事提都没提。 说到此处,陈琼问:“姑爷看清是谁偷得么?若知道,咱们使点银子,叫人让他吃顿教训!” 李月来明显感觉到手下揽的肩膀一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慢声道:“看见了,这回新仇旧恨一起报”。 “是谁?” “秘密”,李月来道。 这是瞒着他什么事呢。陈琼看自家公子被李月来揽在怀中,面色不大好,断定刚才发生的肯定没好事,不由一阵心疼,对李月来道:“我看姑爷还是先把泅水学会”。 李月来低头向陈暮雪:“他阴阳怪气的本事和你学了十成十,赶明儿我回去就请师父教武艺,学成后就生劈贼人”。 陈暮雪心不在焉,嘴角扬起一抹勉强的笑:“我有些累,想回去歇息”。 “快到了,回去后咱们洗个热水澡,把火盆烧旺,铺上厚被褥,暖暖和和睡一觉”,李月来不再故意和陈琼说话缓和气氛,放下胳膊,改为牵住陈暮雪。 三人一路回到蓬莱酒家。 一等房已经订好,李月来和陈暮雪直接上楼去,陈琼去要了一桶热水给陈暮雪泡澡。 “公子,穿这件?”陈琼坐在床上,找出一件深色寝衣向陈暮雪展示。 陈暮雪看都没看,点头“嗯”了一声。 “走吧”。 专门洗澡的房间在对面,陈暮雪站在门口想快点去洗。 “来了来了,”陈琼连忙站起来抱着衣服跟上陈暮雪。 浴房内。 陈暮雪坐到浴桶中,热水漫过肩膀,他长长舒了一口气,闭上眼。 陈琼在旁边拾掇脏衣服,看了一眼陈暮雪,见黑□□浮在水中,陈暮雪整个头都漫到水里去了。 “公子,在巷子里发生啥了?你魂不守舍的”。 陈暮雪露出水面,呼了一大口气,柔顺的黑发和脖颈贴合在一起,有些让人移不开眼睛。 陈琼道:“公子,我觉得你和姑爷之间…有些怪怪的”。 陈暮雪将头发扒到耳后,露出修长的脖颈,立即否认:“没有,你想多了”。 “才不是”,陈琼摇摇头站起来,往陈暮雪头发上轻柔的涂抹皂角汁:“若是从前,公子断不会自己一个人去找姑爷,多危险的事儿,而且回来的时候,姑爷抓着你不撒手”。 陈暮雪被问住了,他是个从不管闲事的人,就是发善心,也不会让自己身处险境。 浴桶上的手指渐渐收抓住,直到想了一个让自己心安的理由他才慢慢松开。 还得依靠李月来去华源书府读书。 大约泡了一柱香,陈暮雪靠在桶里,唤陈琼擦头发。 陈琼一边擦,忽然发现没带陈暮雪常用的润肤膏:“公子,你再泡会儿,我回房拿润肤膏”。 他把桶里剩下的热水全部倒进去,转身道。 陈暮雪点头:“嗯,快点”。 陈琼出去后掩上门,屋内安静下来。 陈暮雪原本紧绷的精神放松了些,心事却一茬接着一茬。 白允南能追到幽州来,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如今,他成了自己一块悬在心上的石头。 一日不除,一日不得安定。 想到此处,陈暮雪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冷光。 这时,门口突然发出声响,像是什么落倒在地。 陈暮雪眼光扫向门口,警觉地从水中站起来,拉下架子上的寝衣披好。 “谁? 一道人影突然映到窗上,令陈暮雪浑身紧绷起来。 “是我,暮雪”,门外的人连忙从地上站起来,朗声道:“你别紧张”。 是李月来的声音。 他在门口做什么。 “你....”。 话未说完,陈琼的声音参和进来:“姑爷,你怎么在这儿站着?” 拿润肤膏的空当李月来都能摸过来,真让人佩服! 李月来嘿嘿笑了两声,朝陈琼摆手:“我就是来看看,马上走”。 屋内陈暮雪一边听二人对话,一边穿好衣服,散着一头湿发打开房门。 李月来已经下了几步楼梯,听到开门声,回头看陈暮雪,见他散着湿发,皱眉道:“收拾好了回屋,等头发全干后好好睡一觉,我晚饭前回来”。 陈暮雪没应声,看着李月来下楼出了蓬莱酒家,他收回视线踏出浴房,往房间走。 李月来估计是见陈琼离开,是怕自己一个人呆着有事,过来守了会儿。 房内。 桌上摆好粉蒸白鱼,青菜豆腐汤和木耳瘦肉。 陈暮雪把菜全部打量一遍,端起温水喝了一杯,便倒头睡去。 李月来这边出了蓬莱酒家,四处逛了逛,弄清楚这里的街道陈设,挑着顾客多的铺子买了玫瑰酥饼和周记烧饼。 还未回蓬莱酒家,两个烧饼全部下肚。他掂量掂量手里玫瑰酥饼,回到蓬莱酒家。 屋内点了安神的香,李月来推开门,见陈暮雪在睡,轻手轻脚放下酥饼,转身去了厨房。 陈暮雪一觉睡得极不踏实,噩梦连连,亥时便醒来。 窗外天色全黑,屋内点着两盏油灯。 他半坐起来,刚想唤陈琼,余光扫到桌子上困觉的李月来。 打量李月来许久,才掀起被褥下床穿鞋。 李月来睡得浅,屋子也安静,陈暮雪端茶杯喝水时他就醒了,抬头看着陈暮雪,等他放下茶杯后,站起来轻声细语道:“好些了吗?” 陈暮雪有些不习惯突然这样说话的李月来,“嗯”了一声:“本来就没事”。 “那就好,我看桌上的菜都没动”,李月来转身把火盆旁放的一碟玫瑰酥饼和一个瓷碗端来。 瓷碗很烫,放下后他立即捂住耳朵:“你尝尝,我做的”。 听罢,陈暮雪心中暖暖的,嘴角弯起沿着凳子坐下来。 他把瓷碗揭开,一股甜香味弥漫看来,勾起肚子里的馋虫。 是醪糟玉米羹,上面切了嫩嫩的苹果丝。 ☆、幽州之行(一) 陈暮雪看得心中一暖,拿起汤匙舀了一勺慢慢吃。 醪糟玉米羹多了诱人果香,口味甘甜,小半碗吃下去,陈暮雪肚腹渐饱,身心跟着放松下来。 不一会儿,羹就见了底。 恰逢陈琼进来收拾,陈暮雪擦擦嘴唇,悄然望李月来一眼。 李月来躺在软榻上看书,一等房的软榻相当于一个小床,比较宽敞。 陈暮雪向陈琼招手,垂眸低声说了几句话,陈琼便出去了。 李月来合上书,坐起身道:“阿雪,今天是我莽撞了”。 外人面前叫阿雪也就算了,怎么关上门还叫阿雪。 陈暮雪略做疑色,一边咽下玫瑰酥饼,淡声道:“不怪你,说到底这事也是因我而起”。 李月来长叹一声,指腹不断摩挲棉被上的刺绣:“反正这回长了大教训”。 一块酥饼吃完,陈暮雪开始净手:“那就好,幽州乱,这几日需小心行事”。 “晓得的“,李月来笑应一声,双手枕头又躺回榻上,语气变得轻松:“刚吃饱,一时也睡不着,咱们不如聊聊天?” 陈暮雪端起热茶吹了一口:“聊什么?” 自然想知道你和白允南的过往。 李月来侧头望着陈暮雪,见他小口饮茶,心道。 他想了想,轻声说:“白允南的事,你到底怎么想的?” 白允南如此执着于过去,一直纠缠下去可不行,陈暮雪是自己明面上的夫郎,总这样搞,自己脸往哪里搁。 “什么意思?”陈暮雪问。 “打个比方,将来他要是私聊我,你回伤心难过么?” 李月来并不清楚陈暮雪和白允南之间到底怎么回事,心里没数。 陈暮雪搁下茶杯:“若真是叫他死无葬身之地,我得去庙里还愿,多谢菩萨”。 话是狠话,可声音听着却软软的,叫人一点儿也不害怕。 “前前后后,在我来了以后,也有三回”,李月来站到榻上:“不多,我只要他两条腿,再有下次,腿打完了还有胳膊”。 陈暮雪见他在自己腿和胳膊上比划,笑道:“我觉得可行”。 “你觉得手指怎么样?”李月来拉拉自己手指。 陈暮雪摇头:“不好,太轻了,长不了记性”。 …… 两人一问一答,有捧有退,绝不冷场,说笑着夜已深了。 一个在床,一个在榻,双双闭眼睡觉。 长夜静籁,百感萌发。 “....…水”。 不知睡了多久,李月来被细微声响吵醒。 他睁眼去看床上发出声音的人,还没全然清醒,就听到沙哑的呻~吟声:“…嗯…好热”。 不太对劲。 李月来眼睛睁了全开盯着床上。 也许是太热,陈暮雪身上的被褥已滚落在地,白寝衣也被解开,露出平坦白皙的小腹来。 被褥还剩一角搭在床边,两条长腿紧紧夹住,叫人实在移不开眼。 李月来愣住,片刻后,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腹部。 半月未曾疏解,那呻*&吟声听得虎躯一震。 他紧紧闭眼躺回去,吸气,呼气,呼~ 再怎么吐纳,可鼻息越发不匀。 他毛燥地站起来,慌忙四顾屋内。 见床上人辗转愈烈,匆匆走过去想叫醒他。 “阿雪?” 李月来手刚搭上陈暮雪的胳膊,立马感受到火烧似的灼热。 火盆将熄未熄,余温刚刚好,不该受凉。 大抵是今日受了惊吓,夜里发热。 床上这位爷可是衣食父母,热出个好歹来,如何向易微交代。 想罢,他立即转身去找大夫。 “……别走”。 刚踏出一步,李月来就被那只滚烫的手抓住。 他回过头去,见陈暮雪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布满血丝,满头黑发凌乱不堪,像是被□□过一样,那般……招人。 扭了扭身体,肩上衣服又往下滑了滑,快上身全赤了:“你别走”。 李月来觉得全身愈发燥热,直觉得赶快转身离开此屋。 “陈暮雪,你哪里不舒服?我去叫陈琼”,李月来依旧背身,尽量克制住想转身去看床上的冲动,颤着声音问道。 “你身上好凉快”,陈暮雪蹬掉被褥最后一角,两步下床,跪到上面,紧紧抓着李月来不松手。 柳下惠真乃神人。 李月来无奈转身,弯腰想把陈暮雪抱回床上:“你好好呆着,我去找大夫,大夫来了就凉快了”。 刚把陈暮雪抱起来,他双手很自如地攀上李月来脖子,用力往下一压,额头相靠。 两唇相对,陈暮雪像是寻找到清凉一般,舒服地哼唧一声。 李月来觉得自己脑袋里烧起一团火,把他的理智化为灰烬,心里只剩下一个声音在叫嚣:压下去,让他哭! “啊!” 声音半勾半含,太大又怕引来旁人,太小又怕听不见,既是邀请,又饱含期待。 陈暮雪的腿被折了又弯,疼得后背弯出一个弧度。 恍惚间他睁开眼,仿佛清醒了几分,确认清楚身上的人,先是愣住。 片刻后,他全身心放松开来,背部慢慢贴回床面,一边回拥住李月来。 他在赌,李月来是一个值得真心交付的人。 今夜以后,他们之间会更加亲密,和旁人都不一样的亲密。 李月来猛地几耸,让陈暮雪抓紧床单,吐粗气道:“...疼,月来”。 月来。 李月来听到这声呼唤,神志有一瞬清明,随即拂了一把下巴上的汗,动作放缓下来,低头去看陈暮雪。 陈暮雪闭着眼,嘴角不自觉露出满足的笑容:“重些,我还要”。 怎么一会要轻,一会要重的,真是磨人。 不管是胡话还是真话,听得李月来眼底的清明瞬间消失不见,带着力道和决绝,陷入更深的沉沦,毫不怜惜地撞向最深处的温柔。 我以后会对你好,比现在还好。 他在心里对陈暮雪作出不太能算数的承诺。 ……… 又是一个冷晴天,李月来睡到日上三竿。 冬日里的一抹阳光太过珍贵,从窗外投入屋内,照到李月来脸上,他着闭眼,舍不得移动,感受太阳微弱的温暖。 耳旁很静,许久,他翻了个身,手臂打出去。没有意料中暖呼呼的肉,手臂落到硬邦邦的床上。 他立即睁眼看向身侧。 空的,陈暮雪不在。 长吐一口气,从床上爬起来,鞋还没穿完,屋外就想起小二的声音。 “李公子,醒了嘛,楼下陈公子让您下去吃午饭”。 一觉睡到中午了??? “知道了”,李月来推开窗户,一边回小二的话。 外面街上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幽州之行(二) 出门时,小二还在一旁候着,见李月来心情颇好,笑道:“公子,今日是咱们酒楼第一厨掌勺,您可得一饱口福”。 一般大酒楼厨子是轮番做菜,大厨掌勺的日子,专门有人提前上门预订。 “是么”,李月来站在楼梯口往下面望去,昨日没有细看,蓬莱酒家的大堂并不是清一色打通,摆满桌子。有形状大小各异的桌凳,不规则的围绕中间舞台摆设,有的桌子设有晶帘,极其注重客人私密。 “当然!公子不信的话,您问问同行的另一位公子就是”,小二下巴朝下面大堂点了点。 李月来目光落到堂间坐在小圆桌上的陈暮雪身上,本也没分开多久,竟有小别胜新婚之感。 不过昨夜那事发生的突然,还不知陈暮雪作何感想。 李月来一边下楼梯,问小二:“今日楼里有什么特色菜品?” “今日更新的菜单都值得一试,比如清蒸水仙,还有,哈伦儿葡萄今天特别划算,咱们店里只要七百文一串”。 昨个儿在街上买的是一两银子一串,大抵行情也都是这个价,对比起来,蓬莱酒家便宜不少。 其间生意来往回旋的奥秘实在精妙,不知酒家老板是如何运作。 李月来赞道:“你家老板不简单啊”。 小二笑了笑,引他下完楼梯。 正巧,陈琼从小圆桌上站起来准备上二楼,与李月来快擦肩时,向他喊了声“姑爷”问好。 李月来瞅一眼独自坐着的陈暮雪,喊住陈琼:“做什么去?” 陈琼有些奇怪道:“公子喊腰疼,竟有些坐不得了,我想上去找副护腰带”。 他家公子从不腰疼,估摸箱子里也没有,得去外面买。 “额”,李月来尴尬摸鼻子,一边侧身让开路。原地等陈琼上楼进屋了,他才向陈暮雪那桌去。 陈暮雪正在看中间大舞台,留给李月来一个后脑勺。 李月来看着陈暮雪圆圆的后脑勺,走了过去向,眼底多了一丝温柔:“早上好”。 非常平平无奇的打招呼,甚至打完空气中还多了一丝尴尬。 陈暮雪默了会儿,淡“嗯”一声,边侧头看他一眼,然后收回目光继续打量舞台上准备演出的人。 李月来觉得陈暮雪看自己的眼神会和以往不同,最起码有点儿依赖的感觉,但刚才那眼也太过不热烈,让李月来的心顿时咯噔凉了。 不会睡到手了,心却还在别处吧? 他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端着面前的茶杯慢饮一口,找话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去见寒山大师?” 陈暮雪垂眼喝了一口粥:“下午吧”。 李月来点点头,左顾右盼。 大堂内人满为患,都挤在桌上吃饭,有的人还在客客气气请求拼个桌,好生吃顿早饭,看看戏。 一时间李月来颇为羡慕:“蓬莱酒家生意是真得好,绝非浪得虚名”。 陈暮雪很是赞同,略看一眼周遭布景:“老板做生意也很用心,听闻他开的每家分店风格都不相同”。 李月来对这老板愈发好奇,又侧头看了一眼大堂前的台子,问道:“这戏台子有什么讲究没有?” 陈暮雪道:“蓬莱酒家每日都会在全幽州范围内请人来,有说书的,唱戏的,杂技等,谁红请谁,免费给顾客看”。 李月来一边心不在焉听着,陈暮雪的声音清冷中带点儿疲惫,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他心里发痒痒。 有些按捺不住了,他挪了一个位子,突然伸手抓住桌下陈暮雪的手,低声道:“你我昨夜算是身心都到一处了,我问你,后悔么?” 当初的约定随着时间,实际情况发生改变,人心不是石头,有了感情,都做不得数。 扪心自问,他们两人还没到非彼此不可的地步,但世事变幻,能有一人平淡相守也不易。他想,陈暮雪亦是如此想法。 陈暮雪垂眼看自己被抓住的左手,许久没动。 后悔么? 不后悔。 是他自己选的。 这时,周遭响起欢呼声,舞台上,伶人们噙着笑挨个浓妆登台。 酒楼掌柜在台中间道:“各位客官,今儿个桂香园给大家唱一曲《风筝误》”。 “好!” …… 台上掌声如雷,李月来和陈暮雪也跟着拍起来。 伶人们已经开唱了,半天等不到陈暮雪回话,李月来逐渐焦躁起来,追问:“你到底如何想的?” 陈暮雪的目光从戏台移开,落到李月来身上:“重要么?” “当然重要”。 陈暮雪眼底的笑意弥漫开来:“先看戏”。 台上七八个伶人咿咿呀呀唱个不停。 老百姓们最是喜欢听这种狗血曲目,恨不得再给主人翁多来几个九曲十八弯的波折。 李月来心安几分,跟着伶人唱腔轻哼几声,一手继续抓着陈暮雪,一手吃菜。 这首《风筝误》少说也听过十七八遍了,他抬头打量台上浓妆艳抹的伶人,问陈暮雪:“我第一回听这个,讲的什么故事?” 陈暮雪有些意外:“你没听过?” 李月来摇头:“我很少来这种地方”。 陈暮雪把手抽出来,一句话概括道:“俗的不能再俗的故事”。 “怎么个俗法?” “从前有一户人家,生了两个女儿,大女儿叫爱娟,生得样貌丑陋,小女儿淑娟美艳贤惠。有一天,一个书生在风筝上题了一首诗,他的朋友把这个风筝放了,风筝线断,飘落到这户人家家里”。 听到此处,李月来打断笑道:“是哪个女儿捡到风筝了?” 陈暮雪拿帕子擦嘴:“淑娟,她读了书生写的诗,芳心大动,回诗一首,并把风筝交还。书生读到此诗,很欣赏,又在风筝上作诗一首”。 李月来又打断:“这回风筝是不是落到爱娟手里了?” 陈暮雪望向李月来,有些无语,既然知道,还问什么。 李月来连忙摆手道:“话本都这么写,不难猜,后面呢?后面怎么样了?” 陈暮雪继续看戏,微微冷哼:“爱娟冒充淑娟与书生月夜相会,书生被爱娟的模样吓跑了,从此专心读书,高中状元,娶了淑娟。” 自古英雄爱美人。 李月来挑着花生米吃,内心啧啧两声,面上道:“看吧,无论有多少误会,有情人终成眷属”。 陈暮雪:“……”。 不一会儿,他又瞎打比方:“如今我就是淑娟,你是书生,我等你高中回来”。 陈暮雪看着伶人,那淑娟扮相比起爱娟确实惹人怜爱些,怎叫人忍心辜负。 “我读书,将来万一做官了...你当如何?” 他担心李月来要的是相夫教子的夫郎,回家夫郎孩子其乐融融。 这些,他目前给不了李月来。 ☆、幽州之行(三) 李月来喝了一口酒,眯眼道:“官商勾结,最为妥帖,我们是绝配”。 这话只能当玩笑,听不出是真心还是假意,陈暮雪盛了满满一碗汤和菜,有猪肚、海带和鸭肉:“蓬莱酒家的大补汤很有名,尝尝”。 李月来接过碗,知道他不信:“我是真心话,你想做什么,就去做”。 很多事可以张口就来,落在琐碎的生活中却不是那么回事。他们在一起,要考虑的事更多,不过,陈暮雪觉得现在有一个人站在自己身后,心下也安定几分。 突然想起来昨夜陈暮雪还在发热,李月来问道“身子好些了?” “嗯”,陈暮雪点点头:“一觉起来好多了”。 “那就好”,李月来放下心,低头吃口猪肚,不禁挑眉:“味道真不错,”说着又喝了一口汤,里面加了多种大补食材,汤水鲜香浓郁。 “方才小二介绍说今日楼里有大厨,我还不以为然,现在看来,厨子确实厨艺了得”。 陈暮雪惋惜道:“起晚了,有些好菜已经被人预订完了”。 蓬莱酒家客人多,按理说菜可以源源不断供应,赚得手软,却故意让菜品供不应求。李月来放下筷子琢磨一番,对陈暮雪道:“我想见见蓬莱酒家的老板”。 听罢,陈暮雪没多想,直接侧头唤身旁经过的跑堂的:“小二……”。 “诶诶!”李月来拉住陈暮雪低,一并压低声音:“得私下见,和老板一起吃个饭”。 “客官,有什么吩咐?”小二立在一旁,看两个男人低头咬耳朵,也不吩咐什么,十分奇怪。 陈暮雪咳嗽一声:“”再上一壶好茶来”。 “好咧”。 等小二甩甩帕子,转身走了,陈暮雪侧头问李月来:“你想做什么?” 李月来脸上扬起一抹自信的笑容:“自然是向老板取生意经”。 “既是生意经,岂会轻易告诉外人,还是同行”。 李月来道:“总要试一试,你是见着心心念念的寒山大师了,我回去还得交差,再说买卖不成交个朋友,也不亏”。 陈暮雪略做思索,心中有了主意:“我们在幽州会待三日,想办法见见他”。 李月来趁机给陈暮雪说好话:“陈小公子愿意帮忙,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陈暮雪不吃他这套:“你说这些没用,他不给面子,我也不能把他押到你面前来,若请的来,就当回报你帮我来幽州。 一听陈暮雪要算账,李月来毫不含糊:“这不算,来幽州阿雪可是答应给我在新村上帮忙”。 陈暮雪没好气地瞪李月来一眼,刚欲说话,小二带着一个人走过来:“公子,有人找”。 李月来顺眼看去,是个灰衣仆人,他在幽州人生地不熟,肯定不是来找他。 灰衣仆人靠近桌边,低眉顺眼向着陈暮雪:“陈公子,我是周府的下人,我们公子今早刚从岳州回来,得知您来了幽州,请您到府一聚”。 陈暮雪一听,便知是周原了。 礼部侍郎周原,两月来一直在岳州筹划皇帝下月去那里祭祀的事宜。 陈暮雪淡淡道:“多谢你家公子宴请,此来幽州行事匆忙,杂事繁多,日后得空悠闲,必定上门拜访”。 周府下人似乎料到陈暮雪要说什么,从怀里摸出一块令牌,轻放到桌上:“我家公子说,任何时候陈公子都可以凭此令牌直接去惠天府或者是周府找他”。 陈暮雪瞧了一眼令牌,上面还有官印,不然也去不得惠天府,他下意识拒绝:“多谢你家公子美意…”。 “如此我们也不好辜负了”,李月来顺势接下话,瞧陈暮雪一眼,把令牌拿起来握在手心。 多个朋友多条路,如今陈暮雪是他夫郎,他们既有夫夫之实,管他什么周公子张公子,谁也夺不走。 “都是小的该做的”,言罢,周府下人悄然打量二人一眼,转身离开了。 等陈暮雪又开始专心听戏,李月来很自觉地把令牌揣到兜里,漫不经心道:“我先收着,下回要去周府也带上我开开眼”。 陈暮雪笑“嗯”一声,看戏不言。 一首《风筝误》唱罢,饭也吃完,二人稍作歇息便准备坐马车赶往光明寺庙。 临行前,陈琼一阵风似的跑回酒楼,抓着一副刚买来的护腰也往马车上挤。 李月来一把拦住陈琼,抢过护腰:“你就别去了,我和你家公子去”。 陈琼怎么可能答应,低低地,委屈巴巴地喊了一声“公子”。 他也想去光明寺看看热闹! 自家公子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打量陈琼和李月来一会儿,低头放下车帘:“你就在酒楼待着,看好东西”。 陈琼:“......”。 李月来在一旁听得得意洋洋,心满意足钻进马车,摊开手中护腰,遮掩不住脸上的坏笑。 陈暮雪又掀开车帘,探出一只手:“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快回去吧”。 陈琼看着陈暮雪伸出来的胳膊,突然想起来什么,悄咪咪从怀中掏出一粒包好的药丸,塞到他手中:“晓得了,我这就回去”。 陈暮雪不经意地收回手,把药丸藏好,一边对李月来道:“护腰给我”。 “公子坐好了?现在可否启程?”车夫在外面道。 “嗯”,陈暮雪道。 这时马车轱辘动了起来,李月来把手中护腰往身后藏,压低声音道:“急什么,待会儿我给你带”。 陈暮雪:“………”。 就知道他肚子里藏的坏水儿,非要赶陈琼下去。 但他也不知,怎么就允了。 陈暮雪收回手,闭眼假寐。 呼吸间,他感受着摸上自己腰间的手,只是那手越发不安分,竟然挪到胸前了。 他伸手想把胸前的手扒拉下来,快速说:“回去再带”。 李月来哪能如他的意,脸也跟着凑过来,吐出的气息都扫到他脖颈处了:“我说能带就能带,只要你听话”。 陈暮雪经不起撩拨,脸颊烧了起来,侧过身道:“你....”。 只吐出一个字,他就发现自己的声音变了腔调,是旁人听了自己得羞愧不已的,连忙抿住嘴,死死把后面的话咽进肚子里。 “公子,颠簸吗?是否需要慢些?”车夫在外面询问驾车速度。 李月来埋头正在解陈暮雪的衣带,闻言道:“确实有些快,慢点”。 “好的,公子”,车夫拉了拉马绳,减慢速度。 李月来在车内抱住陈暮雪的身子,强迫他睁眼看自己,一边动手动脚,一边闲聊:“今日见了寒山大师,你有什么特别要做的么?” 陈暮雪眼神不稳,有些迷离:“什么…意思?” 李月来一笑:“就是好不容易见一回,不让他题个诗?赠几句言?” 嘴上说的和手上做的毫不相干,他利索地摸进陈暮雪衣内,腰真细,没有多余赘肉,狠狠攥了几把还没够,顺着肋骨仔细温柔地抚摸,把陈暮雪盘的惬意极了。 李月来低头见他面色越发红,嘴唇也抿上了,鼻尖那颗褐色的痣看着格外勾人,突然心念一转,放开手。 “嗯?” 腰间突然空掉,一种若有似无的空虚感席卷而来,陈暮雪本能挺腰想贴近李月来。 李月来哼笑一声,脸上写着几个大字:“你求我,我就再摸摸”。 读出李月来眼底的坏意,陈暮雪低哼一声,泄了力道躺靠在车壁上。 见状,李月来故意又摊开护腰,佯装要给他缠到腰上,做口型道:“我给你带起来”。 陈暮雪想背过身去,却被强行裹上护腰,紧接着腰间一紧,他红着脸低头去看李月来。 李月来手上带了些力道给陈暮雪系护腰,一边给他整理衣服,在耳旁低语:“待会儿要去见高人,可得正经些。不过,你请我喝大补汤,来而不往,亦非礼也,晚上我回去再报答你”。 陈暮雪:“......”。 真的是因为大补汤对身体好,口感绝佳才给他喝的! 他脸颊发热道:“无需你夜里报答,不见蓬莱酒家的老板就当抵消了”。 李月来才不着他的道:“一码归一码,不能混为一谈”。 “反正我请不来,谁请的动你叫谁去请,我付银子就是”。 “你竟然敢要挟我”,原是还没收拾服帖的缘故,李月来伸手去挠陈暮雪痒痒。 “哈哈哈哈”。 两人谈笑间,光明寺到了。 ☆、幽州之行(四) 光明寺,乃幽州第一大寺庙,内设三十多个殿堂,极为壮观。主殿居中,高五层,顶部建有金顶。寺内珍藏有大量全国各地,以及其它国君赠予的佛家文物。 最引人注目的藏品是两座金像。 九年前,魏金两国进行了一场和亲,因举国罕见的饥荒旱灾。这场和亲不是公主,而是皇帝的七皇子,楚连道。 金国公主是国君独女,偶见七皇子画像,心生爱慕,向自己的父君请求嫁于他。 就是这样一场单相思,金国国君不舍女儿远嫁他国,仗着国力雄厚,应允魏国一大笔丰厚的嫁妆,解饥荒旱灾之困。 第二年,魏国皇帝思念爱子,希望楚连道携公主回到魏国探望。金国国君命人打造楚连道金像,连同儿媳金国公主的金像一同送往魏国。 魏国皇帝将金像便放在光明寺内,供百姓瞻仰供奉,纪念这位远去他国的皇子和大魏子民共同的皇妃。 李月来听完这段故事,紧紧跟随陈暮雪下车,一边打望光明寺。 寺门金碧辉煌,原本是普渡众生的地方,却与平头百姓生生拉出距离,往门口排队进寺的人没有一个衣衫褴褛的。 二人排队许久,终于到了入口处。 陈暮雪从衣袖中掏出一张函帖递给查验的人。 寺人抬头打量陈暮雪和李月来一眼,在帖子上画了一个圈,写上贰,旁边注有“男”字。 放行过去后,李月来跟在身后悄悄问:“哪儿来的帖子,我一路都没瞧见”。 陈暮雪道:“平日这里不设路障,只是想见寒山大师的人多如牛毛,只有先得了请帖的人才能来”。 李月来拽住陈暮雪肩膀:“我是问你花了多少银子弄到的帖子”。 商贾之家,没这种待遇,但银子好使。 “六百两”。 听到这高昂的卖价,李月来啧啧两声:“不是说五百两以下,都动不么?” 陈暮雪愣了愣,才回想起之前给李月来说这话,嘴角不禁牵起:“这些年就攒了这么些钱,一回全用光了”。 李月来没好气道:“我又不要你的银子,防我做甚”。 “银匣子就在房内,回去你一看便知,里面还剩二百两,要用就拿去”,陈暮雪很是坦白。 李月来笑了一声:“瞧你抠搜的,还说是读书人,处处精明”。 陈暮雪回道:“精明和读书人并不冲突”。 二人边说话快走到主殿了,李月来打量主殿外下饺子似站的人:“寒山大师信徒真不少”。 “近百年,魏国就出了他一个大家”,陈暮雪爬上阶梯,解释道。他一边回头看向李月来:“帖子只有一个座位,我们就在外面站着听也一样,待会儿别讲小话”。 大堂是一间细长的房型,能容纳五六百人。要站在门口围观,估摸连大师脑袋都看不见。 李月来顿时兴趣缺缺,转身道:“打发叫花子呢,你还是快进去瞻仰你的寒山大师,我四处逛逛”。 “诶,你别瞎走”,陈暮雪想喊住他,李月来却头也不回,往右边一棵结满果子的橘树下走。 陈暮雪站在高处,看李月来抬手摘橘子,摇摇头,低头看手中函帖。 半晌,他转身直接进入主殿。 光明寺内除了主殿聚满人听学,其余地方比较冷清,李月来走了许久,连个问路的僧人都没瞧见。 大约都去主殿看寒山大师了,但他感兴趣的只有楚连道和金国公主的金像。 是什么样的人物,让金国送来价值连城的东西,还打造金像让魏国皇帝一解思子之苦。 环看寺内众多宫殿,要准确找到金像位置,可能寒山大师受完课业,他都找不到。 李月来随手剥开橘子,边吃边逛。到底是刚从树上摘下来,橘肉新鲜多汁,口感特好。 嘴里滋味甘甜,心情也好了些,李月来哼着调子,七绕八绕,转进一间小殿准备撞撞运气。 殿门掩了一半,推开时发出咯吱声响。 “谁在外面?” 还没走两步,李月来就被人发现了。 “额”,李月来站住脚,没再继续往里走。听声音,像是个年轻的男子。 殿门是开的,隔着屏风,依稀能看出后面团垫上跪了一个人。 “打扰了,小师父,我在寺里转,迷了路”,李月来一边说,一边观察团垫上的动静。 那人跪着没动,轻声道:“出门右转,绕过一排橘子树,前行一段路,看到铁门出去就是正殿正前方”。 李月来赖着没动,好一会儿,又继续道:“小师父,我其实是想问问七皇子的金像在哪儿”。 这时,团垫上的人站起来了,往柜子上放了把折扇:“金像正在修缮,近来不对外客开放”。 李月来答道:“既如此,那真是太遗憾了,七皇子为了魏国百姓,远离故土,这般仁义之心,我作为子民,虽不能亲面七皇子,也当来他的金像前瞻仰一番”。 小师父道:“心意到了就行”。 小师父有些油盐不进,李月来摸摸鼻梁。寒山大师的讲学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结束的,闲着也无事。 他话锋一转:“也是,但心意总要有个寄托,可否告知放金像的宫殿在何方位,我也好朝着远远拜两拜”。 “无可奉告”,小师父语气多有不耐,从屏风后探出半个脑袋,想看看这个如此一意孤行的人。 李月来大大方方和小师父对上一眼,只见小师父很快就把脑袋缩回去了。 虽然只晃了一眼,露出半张脸来,李月来却瞧得清清楚楚,里面的小师父不是寺人,是个刚加冠不久的小公子,头发全束,带着缁布冠。 见状,他朝门口后退几步:“也行”,一边打商量道:“我在寺内找了半个时辰,渴的很,施主能否给口水喝”。 半晌,里面小公子没答话,却响起了倒水声。 李月来抱臂等着,琢磨怎么套这小公子的话。 不多时,屏风后伸出来一只手,把白瓷茶杯放到屏风前,催促道:“给,喝完了便走”。 “……好”,李月来答应着上前几步。 他确实口渴了,弯腰端起茶杯,将水牛饮下肚。喝完后,眼里闪过惊讶的光芒。 一间小小殿内摆的茶水竟是君山银针。 茶水味醇甘爽,他意犹未尽地放下茶杯,盯向屏风,决定再试一下。 “多谢小师父的茶水,方才见这殿左边有处院子陈设与其他有些不同,我去撞撞运气吧”。 说完,他慢吞吞转身,往门口踱。 没走两步,小公子重重拍打屏风的木框,警告道:“你若非要强闯,就怪不得我了”。 年纪轻轻,脾性还挺大。 李月来仿佛已经看到屏风后那张傲气凌人的脸,他低头掩盖住嘴边笑意:“小师父既好言相告,在下便不去了,告辞”。 待脚步声渐远,少年转出屏风看着李月来的背影。 高瘦挺拔,只是自己方才躲得太快,只看清侧脸。 李月来出来后,直接往左边宫殿走,下了一段坡,下面有两个舞娘打扮的人迎面走来。 二人穿着暴露,腰身和小腿都露在外面,脸上围着淡紫色面纱,在这寺庙中实在打眼的很。 光明寺何时能让这样的女施主进来了。 好奇间,李月来见二人与自己擦肩而过,匆匆上坡,立即转身喊道:“姑娘留步”。 两个舞娘停住脚,回头看李月来,其中一个道:“公子何事?” 李月来朗声道:“姑娘可知皇子和公主金像在何处?” 一个舞女稍作停顿便摇头,回身继续向上走,另一个快速指了坡下靠右边的宫殿,还没说话就被前面的同伴扯走了。 李月来遥遥朝舞女背影抬手:“多谢”。 自然没人理睬他,舞女们身姿摇曳,片刻就消失在了重重庙宇间。 李月来颇为感慨,应当是哪家少爷带着自个儿的小心肝进来长眼,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光明寺都能进来脱衣舞娘。 他转身朝方才舞女所指的地方奔去,围宫殿大致转一圈,最终立到宫殿正门口,上面写着“永安宫”。 宫门紧闭,从外观来看,灰墙青瓦,连正殿边角缝都赶不上。 李月来很是意外,原以为皇子公主金像放置的地方会多么富丽堂皇。 他刚爬上台阶,大门后传出动静。 门只拉到一半,露出半人过的缝隙,里面传出男声:“此殿不接外客,请施主避开”。 听罢,李月来站住脚,见里面人没继续说话,转身下台阶道:“那便不打扰了,告辞”。 他并没放弃,四处又晃了一遭,真是连个钻进去的洞都找不到,严丝密合。 而且永安宫只有前门,连个后门都没看见,围墙足有两人高,除了殿内屋檐,什么都瞧不见。 李月来十分扫兴,干脆随意走走停停打发时间,累了找石凳歇息片刻,遇到景好的地方还能驻足一时半刻。 逛了小半会儿,他就发现光明寺内的布景看似杂乱没章法,但细细一看,其中很有讲究。 就这样一个寺,三十个屋殿,每间的山石、湖泊、绿植、房屋样样俱全,而且每个独殿都是封闭的,配合山石水屋,幽深静谧。 寺庙北边还有一个颇大的石湖,碧波荡漾,水榭长廊顶部缠绕枯萎的草藤,整座寺给人的感觉要比实际占地更加宽阔。 在银钱允许的情况在,将来新村的街道房屋陈设或可从中汲取灵感,借鉴一二。 ☆、幽州之行(五) 闲散瞎晃打发时间,李月来慢慢又走到了能看见正殿的地方。 正殿大门口站的人依旧密密麻麻,他暗自叹了一口气,别人是不是这样他不知道,反正他很讨厌没完没了讲个不停的夫子。 可见读书这件事还是需要些天份,比如陈暮雪这样的。 不过,将来陈暮雪若成一代大师,外出讲学传道,出门前他必定要叮嘱一番,授课得控制时长,更不要拖堂,保不齐学生里有他这样的,听久了没耐心,下回就不乐意不来捧场了。 乱七八糟地想着,他找了一块石头,半坐半靠。 温和的太阳光照下来,舒服惬意,让人直打瞌睡。 李月来打了个哈欠,须臾便闭眼眯着了。 “月来,你说我给恩娘买点什么好,她怀着身子,近来很辛苦,我看着心疼,想让她开心一下”。 何翌和李月来走在一条河边,两人并肩而行。 这条河他们从前经常来游泳。 太阳很烈,晒的全身冒汗,李月来不停拿袖子擦额头。 听到此处他震惊地问:“阿翌,你什么时候娶媳妇了?” 何翌往河里扔了一块石头:“你咋不记得了,前段日子我们还去风荷乡找她了”。 好像是有这么个事儿,但记忆有些模糊,只记得何翌和那个女子处在见面的阶段,怎么突然就有孩子了? 李月来站定脚,不再继续往前走,有些着急:“你怎么能娶她?!” 何翌一脸茫然:“有何不可?” “我们……怎么办?” 听罢,何翌重重拍了一下李月来胳膊,笑道:“我们自然还是和从前一样,你是我最好的兄弟,一辈子都是!” “那不一样,我不想和你做兄弟”,李月来觉得自己很奇怪,这些话怎么能说出口,却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吐出心声:“我....喜欢你”。 他说完后特别紧张,不知会得到怎样的回答,望着何翌逐渐僵硬的笑容,心沉到谷底。 何翌整个人在太阳底下看着有些晃眼,不太真切。 许久,他回李月来:“我也喜欢你”。 听罢,李月来心满意足了,也笑起来,迈步继续往前走,可是没走几步,又不走了,他觉得何翌说的喜欢和自己的不一样。 “你媳妇儿和我,谁更重要?” “自然是她,将来你有媳妇也是一样,但我们一辈子都是好兄弟,这一点谁也改变不了”。 李月来呆住,觉得天要塌了。 半晌,他又笑起来,做一辈子兄弟其实也挺好,媳妇跟别人跑了,兄弟还在。 他伸手攀上何翌胳膊,刚要说话,太阳突然黯淡下来。 天色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 睡在石头上的李月来睁开眼,一时间还有点不适应,伸手揉揉眼睛。 陈暮雪正站在李月来前面,挡住了照在他脸上的太阳光,微抬下巴道:“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背着太阳,陈暮雪脸上白的透光。 李月来瞧着赏心悦目,再次感叹生的这副面貌只怕是老天担心他那不讨喜的性子招人打。 有些人沾不得半点烟火,实在不适合过日子,最好供在家里,偶尔拿出来洗洗眼睛。 “光明寺太大,随便走一走就累了”,李月来拍拍屁股站起来,笑道:“寒山大师终于讲完了,我们李公子又受到了学识的熏陶”。 陈暮雪手里捧着一本书,同李月来一起往大门口走,乐于分享道:“传道授业,回去了我讲给你听,不让你白来一遭”。 李月来若有其事地点点头:“也是,一传十,十传百,寒山大师贤名天下传”。 陈暮雪把话题岔开:“光明寺景色如何?” 想了一圈,李月来很笼统的概括道:“很别致”,他一边扫陈暮雪手里的书名,是《长阿含经》。 这位寒山大师也许有经商天赋,座位费六百两,不让听客空手而归,有买有送,陈暮雪这等学痴,只怕觉得划算极了。 “哪里别致?说不定还能借鉴到新村去,”陈暮雪认真道。 “景好看,人也有意思”,陈暮雪回忆起殿内十分神秘的小公子,一看就不是简单人物。 陈暮雪看向李月来,不解其意:“嗯?” 李月来回了神儿,胡诌道:“秃头和尚看着挺好玩儿”。 陈暮雪看着李月来眼底的光亮,直觉方才寺里肯定有事发生,半晌,他淡淡道:“我也没仔细逛过光明寺,不知里面有什么好风光”。 李月来轻碰陈暮雪胳膊一下:“以后有的是机会,咱们一起逛”。 不说便罢,强迫就没意思了。 陈暮雪“嗯”了一声,率先走下台阶。 车夫早已等候在光明寺大门右边一棵树下,他没直接上车,转而走向对面一排树荫下。 “做什么去?”李月来几步跟上陈暮雪,见他在卖吃食的面前停下来,自己也跟着逛一排长长的小吃摊。 大多是龙须糖、烤番薯、冰糖葫芦等。 “这是什么蜜饯?”李月来指着一堆白色果片问老板。 一听李月来问话,老板就知道他是外地人,介绍道:“糖冬瓜”,说着给他拿了一块:“公子您尝尝,选的可都是新鲜上好的冬瓜做的,算得上是咱们光明寺这一片儿的特产”。 听完,李月来十分心动,愈发觉得糖冬瓜美味可口。他把糖冬瓜拿起来一口塞进嘴里,甜而不腻,果肉饱满。 糖冬瓜被囫囵吞下去,李月来连连称赞其味道,一边侧头找陈暮雪的身影 。 陈暮雪正在卖龙须糖的摊位上付钱,回头看见李月来朝自己招手,一边喊:“阿雪,我要吃这个!” “公子,您拿好”,老板把一袋子龙须糖递给陈暮雪。 “多谢”,陈暮雪提过龙须糖走向李月来,顺手递给卖糖冬瓜的老板钱,问李月来:“还想吃什么?” 李月来摇头,从老板手里接过糖冬瓜,拿出一根送到陈暮雪嘴边:“你尝尝,好吃”。 闻言,陈暮雪低头含住糖冬瓜:“那便回吧”。 二人齐齐转身往马车处走,李月来跟在陈暮雪身后半步,追问:“糖冬瓜好吃吗?” 陈暮雪觉得有些过甜,但见李月来满眼期待,违心道:“好吃”。 “我也觉得好吃,在枯岭我从没见过糖冬瓜”,李月来又摸出一根喂陈暮雪。 陈暮雪摇头:“我不要了”。 “再吃一根”,李月来拿糖冬瓜轻轻扫动陈暮雪的嘴唇,闷声笑道:“我给的,不要也得受着”。 陈暮雪:“……”。 他无奈地又吃了一根细长的糖冬瓜。 二人稳坐后,马夫驱马前行。 摇摇晃晃中,李月来把心里一直惦记的事又搬了出来:“你想好没有?“ 陈暮雪被问得一愣,下意识看向李月来:“什么?” “如何请蓬莱酒家的东家出来”。 陈暮雪听明白了,还是上回的事,他侧头拿起一旁的《长阿含经》,不紧不慢翻了几页:“没想好”。 “也是,花银子去请,大东家日进斗金,一般的价码看不上,多了咱也没有”。 李月来嘴上说着,一边悄然观察陈暮雪的反应,见他对自己的话无动于衷,立马明白过来。 找蓬莱酒家老板的事,还得自个儿多上心,毕竟跟陈暮雪没直接关系,他当初只答应新村的事儿,还带了附加条件。 按理来说,现在他们比以前更加亲近,很多事可以变得更容易。 他叹气道:“寒山大师授什么课了,我觉得你不对劲”。 “没有”,陈暮雪的声音有些敷衍,目光正落到《长阿含经》里的一行字上,然后愣住。 佛家将俗世欲望看得这般透彻么。 李月来见他目光停驻在书间,也贴过去看。 一页纸,一副图,一句话。 “一切恩爱,无长存者”,他低低念出声。 “佛家总爱说些玄乎的东西”,李月来替他把书合上,放到一边,阻止他胡思乱想:“人的生命有限,自然有恩爱到头的一天,可对一个人来说,从一而终也算是长存,”他看着陈暮雪。 这样的一张脸,又有颇为富裕的家世,换作任何一个男子,都会上娶很多姑娘。 就因为是柔身儿,落得和他凑合的下场。 虽然他也不差! 若有更好的选择去处,他会不会毫不留恋的离开? 他握住陈暮雪寒凉的手:“这么解释,也不算错吧?” 许久,陈暮雪都没接话,垂头盯着自己膝盖上十指相握的手。 “你在光明寺到底看见什么了?”他没忍住,还是问了出来。 “好吧,”李月来没料到陈暮雪还在琢磨这个,一副绝对坦诚的语气:“我在寺里撞见两个身着暴露的舞娘”。 陈暮雪抬头看李月来的眼睛,想确认他是不是在说谎。 李月来眼神不闪不躲,坦坦荡荡。 在寺庙里衣冠不整是对佛祖的亵渎,但这不关陈暮雪的事,他把手抽出来:“这有什么瞒着我的,又不是旁的”。 “不然还有什么别的旁的?”李月来揉了揉前额,头痛道:“我总不能调戏和尚吧”。 听罢,陈暮雪噗嗤笑出声来。 见气氛缓和了点儿,李月来顺势问:“上回是不是说咱们家有个铺子在幽州?” “对,枯岭干货铺,”陈暮雪大概已经猜到李月来的计划了。 李月来道:“可以尝试用干货铺的名头,请蓬莱酒家的老板出来,就说有桩生意和他谈”。 陈暮雪摸了摸右脸颊,突然牙齿有些隐隐作痛。 他微微皱眉:“你都想好了,直说就是,不必套我的话”。 “阿雪,我同你说心里话,我想和你好好在一起,而不是搭伙过日子,你明白吗?”李月来半蹲下来,抬头看着陈暮雪眼睛:“两个人的心要在一处,否则不如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好好的说生意,怎么又扯到这上面来了。 陈暮雪略有奇怪,转头却撞进李月来清澈而温柔的眼神中,一时没舍得移开。 “我的心干干净净,你呢,月来”。 ☆、幽州之行(六) 李月来愣了一下,下意识点头:“当…然”。 陈暮雪低下头继续翻书,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心里,轻飘飘道:“谁也不能改变过去发生的事”。 是的。 人只能向前看。 李月来暗自叹气,扯开话题:“好困,我先眯会儿”。 “嗯”,陈暮雪吸一口凉气,牙齿愈发疼。 听罢,李月来闭上眼假寐,一路都没再睁开过。 二人抵达酒楼,陈琼老早就看见陈家的马车了,早早儿在门口等陈暮雪他们。 “公子,你回来啦”,他高高兴兴把先下车的陈暮雪扶住:“我一个人在楼里待着,也不踏实”。 陈暮雪把龙须糖递给他,只点了一下头,没说话。 “我跟着在,有什么可担心的”,李月来跟着下车,看了一眼陈琼。 陈琼盯着陈暮雪,没回李月来的话,见陈暮雪脸色不好,右脸颊鼓鼓的,关心的问:“公子,不舒服么?”。 李月来一听,快步上前拉住陈暮雪:“你怎么了?” “没事”,陈暮雪拉开李月来的手,继续往前走,一路走过大堂,直接上二楼回房。 李月来一悻,站在大堂门口看陈暮雪上了二楼,才恍然大悟连忙跟上去。 上楼时,房门已经关上了。 李月来站在门口,手举起来半晌没敲。 他觉得陈暮雪生气了。好像知道是为什么,又好像不太明白,有些模糊,似乎一下午他们都不太愉快,他能感觉到。 思绪没飘多远,门又被从里面打开。 李月来抬头去看,见陈琼开的门,忙问:“他怎么样了?” 陈琼扒拉着脸:“公子牙疼犯了,我去药铺买点雄黄回来给公子镇痛”。 “雄黄?有用么?”李月来第一回听用雄黄缓解牙疼,当然,他很少牙疼。 陈琼点头:“再加点葶苈,舀一勺猪油加热,一起敷到牙齿上,公子每回都这样弄,能缓解一些”。 一听药方,李月来连连摇头:“这方子不好,葶苈得少用,用之不节,乃反成病”。 “那怎么办?总不能让公子干疼着”,陈琼着急道。 他突然想起以前看闲书时的一个方子,不妨一试。 “你先去买药,多买一些淡竹叶回来”。 “是,姑爷”。 陈琼虽奇怪,但着急给陈暮雪弄药,点头答应着飞快下楼去。 门没关严,李月来顺着缝隙看陈暮雪坐在床榻上,心情不大好,估计是牙疼的。 他原地默了会儿,转身往厨房去。 浓茶泡一盏,撒了一把盐巴。 李月来端着瓷杯子速速往二楼去,哄哄他家阿雪还是可以的。 李月来叩一下门,没等里面陈暮雪回应,直接走进去。 “阿雪,牙疼好些了吗?”他慢吞吞移到床边,语气和眼神颇为委屈的看着陈暮雪。 “嗯”,陈暮雪微微侧身,没看李月来。 李月来一屁股坐到床边,一手扯住陈暮雪衣袖,放下茶杯:“等陈琼回来,我有法子让你的牙不疼”。 陈暮雪望着一旁浓色茶汤,牙疼得没心思搭理李月来。 …… 幽州繁华,药铺随处可见,陈琼就近找了一家,买完药后匆匆回到酒楼。 “公子,药来了!”陈琼推开房门,收了声。 只见李月来搂着自家公子亲嘴亲到床上去了。 他的脸顿时一热,背过身去:“…公子,我先出去端热水”。 李月来瞧了眼身下微微喘气的陈暮雪,直起身来:“不必,淡竹叶买回来了吗?” 陈琼“嗯”一声,背手把袋子递出去:“在这里”。 李月来站起身,大步走到陈琼身后,接过淡柳叶,找出来一只空茶杯,抓了一些柳叶进去,兑上半口水,直接拿汤匙捣鼓。 在清脆的瓷器碰撞声中,陈暮雪撑起身来,脸上微红散了些。 “你先去叫晚饭进来”,他对陈琼道。 陈琼离开后,李月来把柳叶汁也捣好了,倒进茶杯,一股子淡雅清香味。 “给”,他把茶杯递到陈暮雪唇边,:“温的,含进去过会儿再吐”。 柳叶汁闻着香,尝起来却是苦的。陈暮雪抿了一小口,皱起眉。 李月来伸手挂了一起他微微鼓起来的脸颊:“有这么苦么?我尝尝” 说着低头含了过去。 “唔……嗯”。 陈暮雪眼睛瞪圆了,有些惊讶,想挣开李月来,嘴里却被他搅得一团乱麻,无暇分心。 一小杯茶水两人和了小半时辰,陈暮雪才得空正正经经含一满口。 虽不知李月来哪里来的土方子,还挺管用。 陈暮雪吐出茶水,擦干嘴,牙齿竟然不疼了。 他侧头看李月来,刚想说话,又被李月来揽着往床上倒。 “诶,不行,外面准备吃饭了”,陈暮雪保留一丝理智道。 李月来好笑道:“我又不做什么,就抱着睡一会儿,我们阿雪要哄一哄才好”。 陈暮雪被侧抱着躺在床上,闭眼养神,全身心十分放松。 他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件事儿没说:“晚上枯岭杂货铺掌事会过来,你有什么直接和他交涉”。 李月来眼睛一亮,弯腰轻嘬李月来脖颈一口:“还是我家阿雪好”。 到了晚上,屋内点满一桌好菜,陈暮雪和李月来端坐在上位。 枯岭杂货铺的掌柜刘安进来问好:“小公子和姑爷好”,说着他看李月来一眼,低头介绍自己:“姑爷,小的叫刘安,在枯岭杂货铺做事儿”。 “刘掌事好”,李月来朝他点点头。 陈暮雪坐在椅子上喝茶,对刘安道:“辛苦刘掌事跑一趟了”。 刘安面朝陈暮雪一笑:“小公子来幽州也该早些说,我有处宅院,住着总比酒楼安舒适些”。 陈暮雪搁下茶杯:“不必麻烦,过两日我就走了”。 “那您……”,刘安对自己此次过来的目的不太明确。 李月来接过话题:“是我想请刘掌事帮个忙”。 “不敢不敢”,刘安弯腰恭敬道:“姑爷有什么吩咐请说”。 李月来笑了笑,问他:“咱们铺子在幽州往常都卖什么货物”。 “都是杂物,很多,比如咱们枯岭的桃花鱼、杨木、红枣和蜂蜜等”。 “幽州人最喜欢买的是什么?” 刘安想了想,回道:“依照铺子里的销量来看,幽州这里的百姓最喜欢买咱们的杨木以及杨木开花时节的花蜜,他们很喜欢这种花蜜独特的香气”。 李月来道:“这些东西酒楼能用上么?” 刘安摇头:“酒楼一年到头也只有修缮东西的时候会采买木头,花蜜也用些,但是做菜用的话,其它蜜种也能代替”。 “吃食呢?” “桃花鱼还可以,周围几个城只有咱们枯岭有这个,说实话,枯岭离这儿也不算太近,活鱼运过来成本高些,一般卖干鱼,但他们更喜欢鲜鱼”。 李月来不在意这个,只道:“那要劳烦刘掌事想办法和这家酒楼接上,用杂货铺的名义”。 刘安悄然望了一眼陈暮雪,见他下巴微颔,点头道:“若是成了,姑爷要约在何处见面?” 这是个问题,他还没想过这个,总不能在蓬莱酒家请蓬莱酒家的老板吃饭。 有时候请人吃饭不是真的要吃饭,李月来朝刘安招手,等他靠近后,在他耳边低声问:“幽州最受欢迎的欢馆是哪个?” 刘安被问得神色一愣,不自觉看向陈暮雪,眼里尽是疑惑。 半晌,他弯腰回道:“小的听说是海棠楼”。 听罢,李月来一拍即定:“就那儿了”。 二人说悄悄话,陈暮雪什么也没听清,只是刘安看着神色有些古怪。 李月来和刘安把事情定下来,邀他坐下吃饭。 刘安哪里没看出陈暮雪多次打量他们,很自觉地象征性问:“公子,姑爷已经交代清楚了,您还有别的事吩咐么?” 陈暮雪摇头:“先吃饭吧”。 “不了不了,店里还有事忙,您和姑爷先吃”,刘安忙往外面退。 李月来斟两杯酒,唤陈暮雪过来喝酒:“来,咱们喝一杯”。 陈暮雪顺着坐下来,端着杯子没喝:“你和刘掌事约的什么地方?” 清酒干冽,李月来咋了咋舌,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遭,慢吞吞地说:“刘掌事他建议去海棠馆”。 海棠馆。 听起来不像吃饭喝茶的地方。 陈暮雪问:“海棠馆是什么地方?” 李月来嘴角一弯:“就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他一边瞄向陈暮雪,看着他逐渐皱成川字形的眉头,解释道:“那种地方,好说话办事,当不得真”。 陈暮雪见他一脸很懂行的样子,心里不太舒服,但表现的却很大度,点点头,漫不经心道:“时间约好了记得告诉我”。 李月来以为他不会去这种地方,有些意外:“…嗯,好”。 对话完毕,一桌子大鱼大肉,两人只捡了些素菜和鸡肉吃。 李月来小酌几杯,有些晕乎,天旋地转往床上爬。 陈暮雪坐在小榻上翻阅《华南经》。 李月来迷迷糊糊的趴在床上,看着陈暮雪不太清晰的轮廓,犯晕道:“你说,蓬莱酒家老板能买咱们枯岭杂货铺的账吗?” 陈暮雪指尖一顿:“不知道”。 不买账他们也没办法。 李月来长长叹口气:“我心里没底,借个卖山货的由头,能见到面最好,见不到也叫我死心,反正尝试过也不会后悔”。 陈暮雪低头沉默看书,也不知在想什么。 李月来叩响桌面,吸引陈暮雪看过来:“这趟出来你稳赚不赔,见了心心念念的寒山大师。不过你也不必内疚,这回就是找个借口陪你出来,回去后,我会把考察蓬莱酒家的事向母亲圆回来”。 陈暮雪:“……”。 他何时觉得内疚了? 李月来在一旁继续自说自话:“能把酒家分号开的遍布天下,必有过人之处,若有缘一见,三生有幸。 陈暮雪望着李月来,有些好笑,又觉得他很夸张。开个分号而已,不至于三生有幸。 ☆、幽州之行(七) 第二日,直到快吃午饭的时候,李月来一颗悬着的心才落地。 刘安赶来蓬莱酒家,在客房内告知李月来和陈暮雪蓬莱酒家老板的最新情况:“东家叫周信芳,给您约的是戌时二刻在海棠馆的风月屋见面”。 李月来点点头,展颜道:“辛苦了,刘掌事”。 刘安拱手道回话:“都是小的份内之事,您和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李月来捡了桌上一把折扇在手中把玩:“你了解周信芳么”。 “小的昨天也特意打听了一下,除了生意上的事,其他消息不多”。 陈暮雪在一旁吃茶汤,还在琢磨刘安刚才说的风月屋,细细咀嚼完嘴里的核桃仁,顺势插进二人谈话:“晚上不要点太烈的酒”。 刘安“嘿嘿”笑两声,目光转向陈暮雪:“小公子,酒桌上的事,可不能保证,要看周老板的喜好,我也听说周老板是爱酒之人,私藏的好酒能装一屋子”。 “看吧,晚上要是醉了,可不能怪我”,李月来在一旁无辜道。 陈暮雪低头吃口茶汤,问道:“你准备如何向周老板介绍我?” “去吃花酒,哪有带自己夫人的”,李月来低声在陈暮雪耳边念了一句,讨好道:“就说是弟弟,成不?” 陈暮雪仰头将茶汤喝尽,擦嘴道:“随你”。 李月来速速递给刘安眼色,刘安领会过来:“我还听说周老板不是幽州人,十年前从小地方独自闯荡到这里,他很会做菜,原先是摆摊卖酱牛肉,手艺那是一绝,后来许多达官贵人专门来吃他做的酱牛肉,时间一久,攒了钱,生意越做越大,干脆开起酒楼”。 陈暮雪插进来:“晚上点清倌为好”。 “呃,是”,刘安点点头,转头又回到李月来的话题上:“周老板原来是厨子起家”。 “难怪蓬莱酒家的菜品好吃”,李月来颇为感慨,想起来自己第一回被酒楼惊艳到的情形,有些自愧不如道:“一个厨子竟然把酒楼布置的如此有新意?” 刘安摇头:“周老板读书不多,酒楼布置都是家里夫人操持的,她不常露面,常年在后宅相夫教子,操持家务”。 这个妇人倒是厉害,李月来有些意外,自己如此欣赏的陈设布置竟出自于后宅妇人之手。 “马车随时备着,不管多晚,我们都要回酒楼“,陈暮雪对刘安道。 “是”。 这些吃饭睡觉的事李月来不操心,他看着刘安:“周老板家乡何处?” 刘安暗自叹息,两位主子接连发文,插来插去,扰人思绪。 他想了想,补充说:“土生土长的冀州人”。 “冀州啊”,李月来沉吟一声,道:“看来出发前得备几坛冀州黄酒”。 冀州的名产就是黄酒,冀州黄酒鲜甜爽口,作为贡品,还被楚连道带往金国,献给金国国君。 “好的,”刘安回话。 李月来说得差不多了,问陈暮雪:“你还别的事嘱咐刘安没?” 陈暮雪摇头,悄然捏了把腰,最近腰上总受累,酸疼发胀。 “那你先回去忙吧”,李月来招手让刘安离开。 “是”。 刘安走后,屋内安静下来。 二人虽然没什么胃口,还是下楼点了几个菜草草饱腹。 吃完饭,他们回到屋内休息。 陈暮雪见李月来一会儿躺着睡觉,睡不着又起来喝茶,喝了茶又往窗户边看,就是安定不下来,他干脆叫陈琼把衣服箱子拿出来,选晚上穿的衣服。 “这件如何?”陈暮雪举起一身墨绿色的袍子,上面绣有深蓝色竹叶花纹。 “你穿么?”李月来抬眼看了看,来到陈府后,给他在衣柜里置办的衣服太多,常穿的只有几件,不知陈暮雪手中是他的还是自己的衣服。 “给你选的”,陈暮雪把衣服放回床上,把另一件衣服拎起来,展开道:“我穿这件”。 他手中的是件深蓝色的衣服,墨绿色的竹叶花纹。 衣服设计颇有心思,两个男人的衣服配一脸。 李月来被安排的明明白白,不由好笑道:“这……太显眼了”。 陈暮雪顿了顿,低头看手中衣服:“这么明显么?” 李月来点头:“就差把我们的关系写脸上了”。 听罢,衣服被塞回箱子里,陈暮雪重新找出来一件白色衣服,转身往屏风后面走,有些失望道:“那我换这件”。 “真乖”。 李月来哄了一句,捡起墨绿色的袍子直接换起来。 临到出发前半个时辰,刘安带来李月来让准备的冀州黄酒。 李月来看着黄酒,对身旁陈暮雪说:“礼物看起来略显单薄”。 “确实”,陈暮雪点头,一边下楼,让陈琼把钱袋子给他:“你不用跟着去,在楼里等我们”。 又被甩下的陈琼:“……”。 “是,公子”。 二人上了马车。 李月来挨着陈暮雪:“你有什么好主意?” “我猜的不一定对,只能试一试”,陈暮雪掀开正前方车帘,对车夫道:“先去附近的书斋”。 “好的,公子”。 一听要去书斋,李月来有些不解:“你要买书?” 周信芳大字不识几个,买书不是触霉头么。 “嗯”。 说话间,马车停在博览书斋门口。 临近夜晚,书斋空落落的,没什么客人。 “在车上等我,我马上回来”,陈暮雪弯腰下车,阻止身后欲跟出来的李月来。 “……行,那你快些,别误了时辰”,李月来看陈暮雪匆匆走进博览书斋,追说一句。 陈暮雪会买本什么书回来,令周信芳满意? 他刚想完,就见陈暮雪转身出来了。 回到车上,李月来见他两手空空,奇怪道:“买啥了?” 陈暮雪皱眉摇头,对车夫道:“去下一家书斋,大一点的”。 “是”。 这回,马车一直向前行,直到抵达雅生书馆才停下来,是幽州最大的书馆。 雅生书馆的书类繁多,天色再晚,仍吸引了零星书客在废寝忘食地看书。 这回李月来硬是跟着陈暮雪进去,看他到底再做什么。 陈暮雪直奔柜台掌柜,快速问道:“老板,有《三辅黄*图》吗?” 老板正在誊写书目单,头也没抬回道:“这书买的人少,公子要的话,付了定金三日后来取”。 陈暮雪摇头:“现在要”。 听到这里,掌柜放下手中的笔,抬头细细打量陈暮雪,见他衣着体面,又道:“公子,先得知会您一声,《三辅黄*图》的价格本身就比较贵”。 “多少银子”,陈暮雪问。 “我们雅生书馆的《三辅黄*图》是模仿胡云峰的字迹,写手技术一流,急要的话,最低这个数”,掌柜伸出两根手指摇了摇。 二十两银子。 一本仿制本卖出二十两银子,着实高价,明显宰人的意思。 若是真迹又不止这么点钱了,胡云峰是前朝最有名气的书法家,他的遗迹千金难求。 “老板,一年难得卖出去两三本,你还这么贵,坐地起价么”,一旁李月来听得按捺不住,想同掌柜理论几句。 他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就没买过超过一两银子的。 陈暮雪侧头看李月来,见他眼里放光盯着老板,原本不打算还价,当一回冤大头,当下改变主意。 他冷笑一声,慢慢转身:“也不是什么孤本,隔壁灵秀书馆原也有这本书,只是有些旧了。皇城底下最大的书馆,供读书人学知识的书香之地,老板却漫天要价,是叫天下读书人耻笑雅生书馆么。” 这叫少惹我,不然让你羞愧难当。 李月来绷着脸,悄然扫了陈暮雪一眼。 “诶诶”,掌柜喊住陈暮雪,各种讽刺的高帽子让他很尴尬地问:“公子能出什么价?” 陈暮雪站住脚:“我看掌柜这时候守在店子里还没吃饭,辛苦得很,十两银子也不还价了”。 “行”,掌柜一口答应:“看公子您着急要,这么晚了省得让您在别家找,就十两吧,下回您再来照顾生意就是”。 陈暮雪这才转过身,也不想多言,付银子道:“劳烦快点”。 “马上”,掌柜尴尬一笑,转身在书架子上翻出《三辅黄*图》,递给陈暮雪。 陈暮雪没动,李月来转而把书接过来,笑脸道:“好说,雅生书馆是幽州最大的藏书之地,我们自然会经常来关顾老板您的生意”。 陈暮雪见他拿了书,还在同掌柜唠嗑,催他一声“快点”,直接出门上车。 李月来大步追上车,道:“你买书送周老板的夫人?” 陈暮雪翻了几页《三辅黄*图》,画的亭台建筑眼花缭乱,他合上书道:“既然蓬莱酒楼的布置是周夫人做的,这本《三辅黄图》关于房屋布置记载的很详细,都是前朝专业人士修订,但知道的人不多,兴许他夫人喜欢,投其所好”。 “那改明儿我也给你买一本”,李月来道。 听罢,陈暮雪满脸变得茫然,看向他:“做什么?” 李月来笑道:“小乖乖,等我将来开了酒楼也叫你给我布置”。 陈暮雪:“……”。 随口就来悦耳的话,听多了着实招架不住。 “不得空,我还得读书”。 “总是有时间的,我们日子那么长”,李月来笑道。 …… 没多久,马车到了海棠馆。 夜幕下,四处挂着红灯笼,缠红绕绿,一股子香粉气。 陈暮雪走到门口,鼻尖皱了两皱,浓郁的香味闻得他头晕。 李月来到了这种地方,自然冲在前面,他回头看陈慕雪一眼,等他上前后一把牵住。 十指相交,二人一起往里面走,直到有老鸨迎上来,才放开手。 李月来一手提酒,一手递出银子,一边朗声道:“有劳妈妈,我们订好了地方,风月屋”。 “原来是贵客”,老鸨笑了笑,把他们往二楼引,顺手接过李月来递来的银子,笑呵呵道:“前脚才有一位客人进去,搂着姑娘们,我看欢他欢喜得紧”。 “多谢”,李月来与陈暮雪一前一后上二楼。 临到风月屋门口,李月来又回头低声问老鸨:“里面的客人点了酒没?” “点了两坛花雕”。 “再上两坛进来”。 “好咧!” 趁老鸨回头吩咐上酒,李月来同陈暮雪相视而笑。 花雕是黄酒,他带的冀州黄酒正中下怀。 二人并立,李月来同陈暮雪咬耳朵:“酒没备错,等会儿就看你的书对不对了”。 说罢,他伸手推开门。 ☆、幽州之行(八) 老鸨见惯这些男男女女的事儿,眼神暧昧的在陈暮雪和李月来之间流连一圈,很快收回来,在二人身后低声道:“咱们这儿新进来了一批小倌儿,要不要点几个进来?” 李月来和陈暮雪面向屋内,脸上含笑,都准备进屋了。 一听老鸨的话,二人脚步微顿,见屋内两三个婢女围着周信芳不停灌酒,快速回道:“不必,只要姑娘进来”。 他们在门口小站片刻,屋内的人也注意到他们,纷纷侧目。 “公子进来呀”,花枝招展的姑娘抬眼看门口站了两个俊俏的小公子,撒开周信芳,连连朝他们招手。 陈暮雪瞧着面冷,不太好相与,李月来则笑意满满,一双眼睛圆溜溜的像小狗,一看就是个风流的坏东西! 有一位姑娘已经站起来向李月来走过去,往他胳膊上缠:“公子,来,一起喝酒”。 李月来暗手推开她,低声道:“把周公子陪好,有赏”。 姑娘笑着滑溜转身,回到周信芳身边:“难怪方才周公子喝酒不尽兴,原是等朋友来了才会敞开喝”。 “周老板好”,李月来走进桌边,对周信芳拱手笑道。 周信芳坐在椅子上,一身金线华服,长得五大三粗,手握酒杯。 他一边打量李月来,又看看他身后站的陈暮雪,淡淡地问:“哪位是枯岭杂货铺的老板?” “我是,”李月来站向周信芳,微微弯腰:“我姓李,他是我弟弟”。 周信芳摸了下胡须:“二位坐吧”。 李月来和陈暮雪应声坐下来,听周信芳又说:“听说你有一桩生意找我谈?” 李月来把几坛子冀州黄酒放到桌面上,推开花雕,打开一坛冀州黄酒,给周信芳斟满:“周老板的蓬莱酒家开遍魏国,前几日入住蓬莱酒楼,着实惊艳,我们枯岭也有一家酒楼,奈何生意不景气,想让周老板指点一番”。 专门带酒来,周信芳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眼睛发亮道:“哟,冀州黄酒,李老板花了心思,这可是我老家的酒”。 李月来又给他倒满酒,给自己和陈暮雪也倒上,举杯道:“故乡的酒,到底和别处的不同,我也喜欢喝黄酒”。 陈暮雪低头抿一小口冀州黄酒,口味醇和鲜爽,确实不错。 放下酒杯时,他瞄到黄衣姑娘往李月来肩膀上依,伸手给她扒拉掉,顺便在李月来碗里夹了一筷子牛肉。 黄衣姑娘本站在李月来左边,幽幽看了陈暮雪一眼,干脆绕到前面,屁股往李月来腿边蹭,虚空坐着。 陈暮雪咳嗽一声,对和周信芳喝得正欢的李月来轻轻喊道:“哥”。 “哥”这个称呼李月来还不顺耳,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依旧吃牛肉,咪黄酒,听周信芳讲自己开办蓬莱酒家的故事。 “当年我一穷二白,娶了夫人,她娘家借给我一千两银子,我就是靠着一千两银子,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想法,抛下小摊位,修建的酒楼,她帮我操心了不少事”,周信芳拍拍李月来胳膊:“所以啊,你得先娶个好媳妇儿”。 陈暮雪见黄衣小姐儿屁股还扭上了,悄然真想往李月来腿上坐,高声道:“月来!” 屋内的人齐齐回头看向陈暮雪。 李月来一脸茫然地问:“怎么了?” “没事”,陈暮雪轻轻摇头:“大腿有些累”。 听罢,李月来这才注意到有位黄衣姑娘快钻到自己怀里了,他连忙把姑娘推起来,笑道:“我正与周老板说话,姑娘这边不用伺候我”。 黄衣姑娘不情不愿收回手,挪到周信芳身后去了。 周信芳哈哈大笑,看着李陈二人,颇觉有意思,这弟弟管的挺严。 他一口饮尽杯中酒:“方才光是我在说,李老板也说说,你酒楼遇到何种情况,兴许我也遇到过”。 李月来扫陈暮雪一眼,见他面色如常继续低头吃菜,放心道:“酒楼周围有了竞争,眼见别人生意红火起来,自家的却一日不如一日”。 周信芳道:“你这个问题,大多酒楼都会遇到”。 “是啊”,李月来长叹一声,十分赞同:“能脱出困境的却少之又少,除非另辟蹊径,绝处逢生”。 说着,又给周信芳斟满酒。 周信芳沉吟片刻,道:“你的酒楼开在枯岭,对吧?” 见李月来点头,他又道:“枯岭地偏,没什么客源,更无从谈起吸引外地人去的由头”。 李月来觉得自己遇到了知音,恨不得和周信芳抱上两抱:“这一点上和周老板的蓬莱酒家差之千里啊”。 陈暮雪在一旁道:“周老板酒楼遍布魏国,应当也不会全设在繁华之地”。 听罢,周信芳笑了笑,对李月来道:“李老板,你弟弟说的不错,你看到的也只是一面光鲜罢了”。 魏国算得上繁荣的地区不超过十个。 周信芳吃一口鱼丸,又说:“有时候我也是运气好”。 将一路辛苦奋斗获得的成功归结于好运,讲到此处,谈话一时很难继续深入,李月来他们无法获取更有用的经验。 这时,陈暮雪再次开口,声音温和而沉稳:“蓬莱酒家的陈设大气有度,许多不同的摆件都相称得宜,包容万象,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周信芳内心一笑:“你们来之前,应当也已经打听清楚了是谁布置的,何必故意再多此一举”。 陈暮雪望着周信芳:“我们知道,却不敢相信出自贵夫人,您的贤内助竟然有此等才能,还能顾全后宅之事,实属让人难以置信”。 马屁拍的到位。 周信芳这才正眼瞧说话的陈暮雪,方才没细看,男子竟生得俊眉修眼,顾盼神飞。 “你这弟弟模样生得精致俊秀,兼得男女面相”。 这回轮到李月来愣了,他缓缓侧头打量周信芳,又看看自己身边的陈暮雪,挪动屁股,挡住了些陈暮雪。 “哈哈,周老板,我家弟弟已经说了亲事,二人情投意合”,李月来强调道。 陈暮雪见二人又把话题扯到别处去,实在无语,扒开李月来,把《三辅黄图》放到桌上:“周老板,您夫人才华横溢,二人一内一外,相互配合,才能有酒楼今日的成就,我们兄弟实在敬佩,这本《三辅黄图》被热爱木制园艺的人推为圣典,想送给贵夫人,聊表欣赏之意”。 这话说的妥帖,李月来知道陈暮雪从来不屑搞这些生意场上的阿谀奉承,今日是陈暮雪强行要跟来,乖乖坐在一旁喝酒吃饭,也是享心悦目,足够了。 周信芳扫了一眼桌上的精装书,垂眼道:“这书我好像在夫人的书架上见过,不必了”。 “有不有的,不打紧”,陈暮雪把书往前推了一推,周信芳是个大老粗,怎会关心自己夫人平日看的书:“只要是您送的,尊夫人一定欢喜,《三辅黄图》在市面上并不常见,况且还是专人仿胡云峰老先生的真迹,值得收藏”。 什么胡云峰的,周信芳不认得,但听起来很牛逼的样子。 他再次看了看书,下个月夫人要过生辰,加一件有心思的礼物进去,她必定开心,平日本就是个兴趣冷清的人,平日除却带孩子,就爱看书和摆弄家里。 “那就多谢了”,说着他把书收下,一边挥手让姑娘们下去。 ☆、幽州之行(九) 三位姑娘出去后,周信芳看着李月来,神情颇有认真:“不知除了幽州,李老板还去过其它地方的蓬莱酒家没?” 李月来摇头,甚是遗憾道:“将来有机会得去,听闻鸾乡的蓬莱酒家生意也兴旺得很”。 鸾乡和枯岭算是差不多的地方,位于魏国西边,人口不足五千,当地人主要依靠茶叶谋生。 提到鸾乡,周信芳道:“鸾乡的位置赶不上魏金两国的边境鹭湖城,但骑马去鹭湖城只需一两个时辰,边境贩茶的人多,有客人还亲自去采茶,久而久之,形成了茶客上门看茶、采茶和买茶的习惯,住宿什么的也都慢慢开起来了”。 李月来笑了一下,和周信芳举杯:“也只有周老板家底厚实,才能开辟一方天地”。 周信芳哈哈笑两声,此言不假,他光是砸在吸引客人上门采茶上,就花了几万两银子,一般的商人盘不起这么大的生意。 李月来看着周信芳春风得意的模样,心下微沉,有些不是滋味。 对爱茶之人来说,采个半斤一斤茶叶,喝完下回再去一趟鹭湖城,全当乐趣。 在枯岭开办像周信芳说的这般大规模的酒楼生意很难,总不能让客人上门自己砍杨木,或者上山采蜂蜜,客人体验感不好,生意只会不断赔钱,甚至倾家荡产。 退一万步说,陈家各方面积累虽比周家绰绰有余,生意路子却保守许多,他也没这个能力撼动陈家。 黄酒饮罢,李月来把花雕拨开盖子,继续豪饮。他的内心深处生出一股无力。 大抵是应了那一句“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州”。 他掷下酒杯,有些醉言道:“枯岭百姓的生活和娱乐并不丰富,其中可提升改善的空间大,周老板,盼望将来咱们能有合作的机会”。 今日这番谈话李月来着实失望,原以为会得到改天换地的好办法。 现下他才明白,既不能把蓬莱酒家的模式生搬硬套到枯岭,周信芳也没去过枯岭,实在没有好的意见可以提供。 不过,能为日后二人合作埋下一粒种子也是好的。 “没问题,有钱大家一起赚嘛”,周信芳举杯一笑,对李月来说。 这场宴席,后面又要了几坛子酒进来,他们喝到子时才止。 周信芳打着酒嗝摇摇晃晃站起身,对李月来摆摆手:“不喝了,我得去隔壁睡觉,两位自便,看上谁,都算在我账上”。 陈暮雪右手撑着头揉揉发胀的太阳穴,闻言,抬头目送周信芳出去,一边道:“周老板慢走,好睡了”。 待周信芳离开,他又看向不知何时喝趴在桌上的李月来:“咱们回吧,月来”。 李月来突然坐起来,眼里还保有一丝清明,看了看窗台上的沙漏:“这般晚了,我走不动,将就在这儿过一夜,咱们明一早就走,早饭也不吃,行不行?” 陈暮雪眼角微垂,看李月来又趴回去,有些耍赖的意思,起身道:“这地方脏,我回去,你自己睡”。 李月来眼疾手快,像一点儿也没醉的,站起来扯住陈暮雪,把他往床上带:“我看床铺都是新的,咱们睡不久,一会儿天就亮了”。 陈暮雪不干,回头要走,却被李月来死死拉着,继续听他劝自己:“你还是嫌脏,我把衣服脱了垫在上面,好不好?” 说着,还摇摇自己的衣袖,撒娇似的语气:“阿雪,这地方有这地方的快活,想象一下,你就是这个屋里的,我许久没来找你了,今夜突然闯进来,扰了你的客人”。 陈暮雪开始听得云里雾里,慢慢却好像又懂了李月来话里的意思。 震惊,生气,意外,好奇。 他的耳尖不知不觉红了,还被推到床边坐下,悄然打望四周一眼,竟然要和李月来在窑姐儿屋里过夜。 想想…突然有些害羞。 “在这里怎么可....诶!” 李月来把他推倒在床,熟稔解开他的衣服,亲吻锁骨,一遍一遍的舔,坏坏道:“隔壁都是女子的声音,我们得小声点。 他说是女子寻欢的声音,他一个男人,在周围太过突兀。 “那就不来”,陈暮雪脸颊如血,侧头躲避李月来温热的嘴唇。 “那可由不得你”,李月来在汗水中迷失了自己,拼命地在深渊中想要抵住一个依靠,他双眼空洞地看向陈暮雪,又好像透过他再看更远的东西。 出路究竟在何处? 未尝不可创造出一个李家的商业天下。 陈暮雪抬眼盯着床顶的帐,思绪怎么也聚拢不了,被迫在不断起伏的河流中波荡,他紧紧抓住李月来的背。 犹如一叶浮萍,风雨飘摇,想要停靠,却又马不停蹄地被驱往另一个深渊。 陈暮雪不知为何,突然落泪了。 李月来额前沾染了汗水,指尖抚上陈暮雪湿润的眼角,愣了一瞬,低头看向他:“怎么了,阿雪?” “你别不开心,做什么我都陪你”,陈暮雪声音嘶哑道。 李月来俯身拥住陈暮雪,许久无言。 陈暮雪感受着一阵阵顶动和温热,缓缓回抱住李月来,双臂渐渐扣紧。 还不够,他想更深地拥住李月来,承受他的喜怒哀乐,包容他无法施展的宏图,圈出一块小小的地方,让他安然歇息。 陈暮雪匀出一只手想摸一把额上汗淋淋的头发,突然一哼哼。 手在半空中又坠回床上。 他眨了眨发酸发胀的眼睛,微微张口,想要吸入更多的气息。好像在一片黑夜中,看到一颗微弱的,却在努力闪闪发光的星星,他知道,那是李月来的希望,一展拳脚的志向。 李月来一边低头观察陈暮雪的神情,可怜又可爱,他的心被狠狠击碎,伏身将陈暮雪含糊不清的低语含进嘴里。 这一刻,他知道,陈暮雪是懂自己的。 …… 美好的时辰总是过得格外快些,第二日一早,李月来被楼下渐渐响起的人声吵醒。 他搓揉醉酒后泛疼的脑袋,打望四周一派不正经的气息,慢慢回忆起昨晚的事。 他低头看依旧依偎在自己怀中的陈暮雪,不知陈暮雪何时醒了,睁着一双温柔的眼。 “醒了?”李月来嗓子有些干哑,渴了。 他想推开陈暮雪下床去喝水,陈暮雪率先趿了鞋子下床,在桌上倒一大杯水,背对着李月来饮下一粒药后,端着剩下的水回到床上,递给李月来喝。 待李月来喝完,他把茶杯随意搁在柜子上,缩回被子里,继续抱着李月来。 二人无言,只是相拥温存,直到隔壁周信芳在门口同他们道别。 “李老板,我就先走了,晚回去夫人担心”。 既然夫人担心,昨晚留夜海洋馆做什么? 屋内相拥的二人有些不解,李月来高声回道:“好的,周老板慢走,下次再聚”。 “好,将来有的是机会”,说着,周信芳下楼去了。 周信芳走后,陈暮雪起身穿衣:“回酒楼吃午饭,下午还想逛逛幽州么?” 李月来摇头:“吃了饭直接回风荷乡”。 …… 半炷香后,陈家的马车从海棠馆后门出发,驶向蓬莱酒家。 时辰还早,街上闲逛的人不多,多是卖早点的早市上买菜的,一日之中,幽州也就这个时候烟火气最浓厚。 行至半路时,马车突然停下来,外面响起一阵嘈杂的人声。 “公子,前面官兵在查人”,车夫道。 李月来掀开车帘子往外看,每隔一段路都有士兵拿着画像查验行人。 他放下帘子回头对陈暮雪说:“外面好像出事了,闹这么大阵仗”。 听罢,陈暮雪也伸手揭起帘子,四处看了看,官兵四处抓人询问。 他没有着急放下帘子,而是等几个靠近的官兵,瞧看他手中画像。 等瞧清楚后,陈暮雪眼眶陡然睁大。 ☆、幽州之行(十) “这几日你干什么了?”陈暮雪迅速放下车帘,转头严肃对李月来道。 李月来听得一脸懵,转瞬会意过来外面的官兵和自己有关系。 “我日日和你在一处,能做什么?”李月来听着外面官兵讲话询问声,心跳如擂鼓,他自己都不知道犯了什么事。 自从来了幽州,他们一直在一起。 陈暮雪脑子里不断回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突然顿住道:“光明寺那回……”。 “停车,车上的人全部下来检查!” 话未说完,马车被官兵拦下来。 外面车夫顿了顿,缓缓跳下车,悄然塞给官兵一些银钱,低声笑问:“官爷,发生了何事?” 官兵瞧了一眼银子,推回给车夫,高声道:“朝廷奉命捉拿纵火贼,车上的人请下来配合检查!” 车内陈暮雪与李月来快速对眼,彼此都很疑惑。 陈暮雪按住欲起身的李月来,率先走出马车:“各位官爷,请问何处要地着火了?” 官兵看陈暮雪身着体面,仪表堂堂,打探的目光从他身后马车移到别处,继续张望别处可疑行迹,一边道:“昨日光明寺起了火,有贼人烧坏七皇子的金像”。 陈暮雪心下一震,面上竭力保持淡定:“我在街上做点小买卖,还要仰仗各位官爷维护幽州长治久安,万不敢惹是生非,还请官爷明鉴”。 “那也要等我们查过之后再做决断”,官兵见陈暮雪对他们查验马车有阻挠之意,目光又落回他身上。 “头儿,我看他和画像上的人很像”,后面有个官兵不知何时掀开了车窗帘,把车内李月来和手上画像之人反复对比,逐渐震惊道:“就是他!” 为首的官兵推开陈暮雪,快速掀开门帘子,一眼就确定李月来就是他们要抓的人:“来人,把他拿下!” 陈暮雪上前一步拦住说话官兵:“光明寺游客如云,且不论我们去没去过,何时去的,官爷拿着一张不知是谁画的像,既无官印,也无有海捕文书,就断定是我兄弟纵火,证据在何处?” 当头官差愣了一下,没想到眼前人是个有些懂魏国律法的。 他从容掏出一块令牌,在陈暮雪眼前晃动:“刑部办案,无需海捕文书,你们既是一起的,一并给我带走!” “头儿”,抓着李月来的一个官兵匆匆走到为首官兵身边,递给他一块令牌,低声道:“从那人身上找到的”。 陈暮雪闻言看了看官兵手上令牌,是周原府人那日在蓬莱酒家留下来,被李月来揣起来的那块。 官兵眯眼打量李月来两眼,把令牌收起来道:“把画像上的人带回居刑司”。 看来从他身上搜出来的令牌起了些作用,李月来躲开要押着他走的官兵:“不用押,官爷,我自己也一肚子的疑问要去居刑司问清楚,断不会跑”。 听罢,为首官兵点点头,让人放开手,周遭四散搜人的官差全部聚拢,团团围住李月来向居刑司方向去。 李月来得空回头对跟在后面的陈暮雪道:“你别担心,先回酒楼去,我去居刑司解释清楚就回来”。 画像都是比着画的,轻易如何撇脱干洗,陈暮雪内心焦灼,点点头:“去了问你什么,就回答什么”。 “知道,你快回去吧”,李月来朝他摆手。 陈暮雪把银袋子拿出来,悄然塞给一旁官兵,低声说:“麻烦官爷了,这点钱不做别的用,万一今日回不来,让他吃好些”。 官兵没立即接袋子,而是朝前咳嗽一小声,为首官兵像是后脑勺有眼睛一样,点了点脑袋。 官兵这才接过银袋子,点头道:“放心吧,能照顾到的尽力”。 “多谢“,陈暮雪微微松口气,目送一行官兵离开,然后转身回到马车上。 “去南二街,周府”。他对车夫道。 “是”。 车夫说罢,勒住马绳改换方向,驾马驶向整个幽州权贵聚集住处,南二街。 周原是礼部侍郎,和刑部沾不上大关系,却是陈暮雪在幽州唯一认识的大官儿。 他深呼吸来镇定思绪,要是周原这边帮不上忙,他就得立马回风荷乡去。 马车到了周府,陈暮雪被家丁告知周原不在家中,在惠天府办公。 听罢,他又立即乘马车赶往惠天府。 惠天府是礼部办公事的地方,陈暮雪要见的是礼部侍郎,府衙衙役拦住他询问令牌。 令牌在李月来身上,被官差收走,哪里还有什么令牌。 “烦请通报一声,我叫陈暮雪,周大人与我是旧识”。 府衙衙役冷哼一声:“周大人公务繁忙,无拜访令牌不见闲人”。 陈暮雪被拦住了,说什么府衙衙役也不放通行。 府衙门口伫立两座大石狮子,他站在一旁心下绝望,他和周原从前就算相处两地,也是无话不谈的相交密友,如今明明只有一墙之隔,见一面却比登天还难。 陈暮雪越等越心焦,抚摸石狮子,目不转睛盯着府衙大门。 不久,惠天府门口停下来一辆四驾华盖马车,此等排面,整个惠天府出了侍郎和尚书,就没别人了。 陈暮雪往外走两步,细细观察从车上下来的人。 男子一身黑色,长身玉立,浓眉大眼。 “周原”,陈暮雪看清楚男子面容后,举步向他走去。 周原循声望去,见陈暮雪站在不远处停下来,面色苍白地望着自己。 不知想到什么,他刚微微放松的眉头又皱起,将手中的信纸揉作一团顺着马车窗户投入车内,一边笑着朝陈暮雪走去:“天儿这么冷,怎么不去府上等我?” 周原说话语气温柔亲昵,还和从前待陈暮雪一般。 陈暮雪面对逼近的周原后退半步,移开些距离:“我有事相求”。 周原指着身后的衡乐坊,引陈暮雪去看:“里面有暖阁,我们去里面说”。 陈暮雪摇了摇头:“光明寺昨日被人刻意纵火,我和月来本在街上闲逛,他突然就被官差带走。你在幽州身兼要职,我想问问具体情况”。 月来。 李月来。 这个名字,周原已经在纸上看了千万遍。 是何等人物,让风姿冰冷的陈暮雪折了心。 周原眼神冷了冷:“光明寺是国寺,里面皇子和金国公主的金像代表的是魏金两国交好,纵火光明寺是罪无可恕的大罪。” 他在李月来被抓后直接来的惠天府,没想到周原已经知道整个事情,看来半道有人已经通知她了。 陈暮雪解释说:“我们是前日去的光明寺,明显是栽赃嫁祸”。 周原道:“昨日光明寺闭馆,早晨发现火时已经燃的无法扑灭,也就是前日就纵下了火”。 “周原,他没有纵火的动机”,陈暮雪从来都相信李月来没有纵火。 “人心叵测,就算是枕边人也不一定能看到真实的一面”。 陈暮雪身形两颤,竟有些站不稳,周原立马伸手去扶:“你们相处不过月余,何苦来?你来幽州,我们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离开那个束缚你的地方,幽州天地广阔,任你驰骋“。 周原描绘的生活很诱人,至少对陈暮雪而言,他曾经梦想过天高任鸟飞的日子。 但梦终究是梦。 他推开周原的手,嘴唇有些苍白:“我来找你也是走投无路,若要说这些,就不必了”。 周原扯住陈暮雪,心有不甘道:“李月来屡试不第,又无祖业荫庇,你宁愿选这样一个蠢才?” ☆、幽州之行(十一) 陈暮雪十指冰凉,紧紧握住一侧衣袖,对周原道:“我们朋友一场,能不能帮个忙?” 听罢,周原道:“魏周两国突生嫌隙,这一场火烧坏了七皇子和金国公主的金像,若金国趁机发难,谁也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好好的姻亲,怎么会生嫌隙?”陈暮雪心中发沉。 周原道:“政局变幻莫测,平头百姓怎能感受其中沉浮,魏金两国从前明争暗斗,和亲也不是长久之计”。 “那也不该冤枉无辜的人,李月来凭什么成为权术下的无辜亡魂”。 周原顿了顿,觉得很可笑:“这世道谁不可怜?都指望别人施舍救助,自己不努力,”他低头望着陈暮雪眼睛:“你觉得合适么?” 周原凭什么帮他,官场向来相相维护,不然周原怎么会这么快就得到李月来纵火被带走的消息。 陈暮雪抬眸扫了一眼周原,见他眼底是坚持,淡漠,瞬间垂下眼。 总是这样,遇冷则更冷。 他们相识多年,连做朋友也无法交心,大抵是因为彼此性子太过相似。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凭理智去处理,一方硬气起来,另一方会表现的更硬气。 “所以他们没抓我,是因为看到你的令牌”,陈暮雪确定道,李月来是跟着他的请帖进光明寺,按照名单一一排查下来,怎么会不把他也一起带走呢。 “你和我从来都很明白权力的滋味,不然也不会那么向往它”,周原看着陈暮雪,嘴角笑意有一丝嘲讽。 权力,那是比金钱更加诱人的东西,高高在上,一呼百应,能附带更多想象不到的好处。 “保他一命,行吗?”陈暮雪语气多了一丝卑微:“你一定有办法”。 官场虽冰冷,但周原一定有相互往来和帮衬的朋友。 周原听陈暮雪这般讲话,心情变得有些复杂:“有人亲眼看见李月来往金像殿去,这个人的份量.....重千金”。 陈暮雪听得愈发绝望,原想着找人把李月来捞出来,现在又出来一个“证人”。 礼部侍郎也伸不了手的地方,这个“证人”想要为难一个升斗小民,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当朝十二皇子的亲弟弟当日正好在光明寺,亲口指证李月来有纵火之嫌”。 周原声音轻飘飘的,却像一道利刃在陈暮雪的心上反复切割。 楚怀仁是皇帝最小的儿子,与十二皇子楚怀安一母所生,颇受皇帝宠爱。 二人母妃早亡,寄养在楚连道母妃安贵妃处,兄弟三人自小感情深厚。 楚连道远去金国后,楚怀仁常年在光明寺为他守金像,略解思兄之意。 陈暮雪抖了抖披风,失落地转身,向周原告辞:“多谢,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天色一片萧瑟之中,陈暮雪身形孤立,爬上马车。 周原在马车开动前,上前拦住道:“明日刑部初审,要我过去看看,若有什么,我去蓬莱酒家找你”。 “多谢”,陈暮雪感激地看了一眼周原,放下车帘让车夫驱马。 ……… 蓬莱酒家。 陈暮雪在房内咳得上气不接下气,陈琼喂他喝了一杯温水,转身焦急站到楼梯口,吼下面的小二:“大夫来了没有?!” “听见马车声了,应该快了”,小二凑到门口张望了会儿,回道。 陈琼瞪小二一眼,不耐烦地下楼去:“请个大夫要半个时辰?若是得了急症,还不得在你这里等死!” 陈暮雪从周原那里回来后,眯了会儿,一觉醒来,发热和咳嗽来势汹汹,吃了随身带的药丸子,也不见好转。 “...陈琼”,陈暮雪在屋内就听见陈琼在下面嚷嚷,微弱喊他几声,他才上楼回来。 “公子”,陈琼匆匆转身进来,又倒一杯热茶给陈暮雪润喉。 他心里着急的很,大夫要是入夜前没安置好陈暮雪,今夜就难挨了。 陈暮雪喝了两口,撇头又是一阵闷咳。 陈琼抚着他的背,等他缓过一阵儿后,轻声安抚道:“姑爷能说会道,人也机灵,公子不要太担心,再说周侍郎也会看顾他”。 听到周原,陈暮雪更是头疼,缓口气道:“再等两日,周原那边没消息,咱们立马回风荷乡”。 “好”。 陈暮雪攒了一长口气,突然脸色一变,抓住陈琼的肩膀:“...盆”。 陈琼拿出盆子,陈暮雪对着呕出来,早先喝了一碗粥睡的,现在差不多吐干净了,吐到后面都是水。 见自家公子一张脸寡白惨淡,陈琼心疼极了,伺候他漱完口躺回床上,又转身出去看大夫来了没有。 戌时,中盛堂的大夫终于上门。 陈琼瞧他年纪轻轻,一边走到楼梯旁给他引路,一边问:“医馆的大夫呢?” 年轻大夫抬头看了一眼陈琼,脚步颇快地往陈暮雪屋里走,不轻不重道:“在下便是中盛堂的坐堂大夫”。 陈琼耳根一热,竟然是这般年轻的坐堂大夫,比白允南看着还脸嫩些,看着倒像是中盛堂的学徒。 医堂晚上要出外诊,不要紧的,师父大多喜欢叫徒弟上门。 小二跟在后面给陈琼解释:“这是中盛堂高价聘的顾林大夫,顾大夫年少有为,刚过冠礼便考进了太医院,顾大夫医者仁心,速来爱给百姓看病,说是要精进医术,中盛堂便在顾大夫休沐时请他坐堂”。 陈琼这才松一口气,放下心来。 他悄然看顾林拿帕子擦干陈暮雪额上冷汗,从箱子里拿出垫子放在陈暮雪手腕下,然后开始把脉。 过了一会儿,顾林回头问陈琼:“你家公子气滞血瘀,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 陈琼听不懂气滞血瘀,一脸迷茫,听顾林解释道:“就是心志郁结”。 “哦”,陈琼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越过顾林去看床上的陈暮雪:“是突然发生了些事,公子吃不下饭”。 “这便没错”,顾林站起来,坐到桌上开始写方子,一边道:“你家公子是情志不舒、气机郁滞,开了方子,药得今夜饮下去两回,咳估摸能镇住,但主要还是要开解,使他情绪舒畅,才能康复”。 陈琼叹了叹气,开解之事除了他家姑爷,谁也安抚不了公子。 “多谢林大夫,我家公子症状能有缓解也是好的”。 顾林笔尖一顿,抬头看了一眼陈琼,见他面目清秀,脸圆圆的,梳着个半束发髻,若不看喉结和衣裳,很容易模糊性别。 “吃药是其次,这病容易复发,拖成慢病后,每年到了冬天都要迁延不愈”。 “那可不行!”陈琼见顾林说得这般严重,翻脸比翻书还快:“你是太医院的大夫,还搞什么心病还需心药医这一套,看不好我家公子,就是浪得虚名”。 这咄咄逼人的语气让顾林只觉有些好笑,他搁下笔,把写好的方子放到一边,走近陈琼道:“这位小公子,我是大夫,又不是神仙,治病的事,需要病人和我配合”。 陈琼被顾林逼得后退半步,刚要怼回去,床上陈暮雪不知何时醒了,声音虚弱唤陈琼:“……陈琼”。 “公子!”陈琼见陈暮雪醒来,也顾不得讨人厌的大夫,巴巴儿绕过顾林,半蹲到床边:“你怎么样?” “无事,什么时辰了?”陈暮雪嗓音嘶哑道。 陈琼给陈暮雪掩了掩被子:“还早呢,才戌时三刻,大夫刚刚瞧过,说不用担心,好好养着过几日就好了”。 “多谢”,陈暮雪瞧了顾林一眼,转而吩咐陈琼:“送送大夫”。 “公子身体康健,小染疾病,无需挂怀”,顾林看床上陈暮雪温和有礼,宽慰一句。 陈琼起身引路,他便跟着离开屋子。 等陈琼送完顾林,把药方给小二去抓药煎煮,然后才回到屋里。 陈暮雪听到掩门声,睁开眼问陈琼:“晚上有人找我么?” “....没有”,陈琼摇头,知道陈暮雪想问什么,回道:“周侍郎那边一有消息我立马跟公子说”。 这时,小二在外面轻声敲门:“客官,药已经叫人去抓了,熬好了就送来,您先前点的雪梨枇杷水已经煮好,现在要给您端进来么?” “等会儿”。 陈琼应声去开门,接了汤壶进来,看了看,对陈暮雪道:“酒楼炖的雪梨枇杷水看着不错,公子先喝点”。 陈暮雪本就觉得喉咙像是被火滚过的,难受的很,一听雪梨枇杷水,顿生渴意。 陈琼扶陈暮雪半坐起来,用汤匙喂他喝汤。 雪梨放了冰糖,还是遮盖不住枇杷叶煮水的苦涩,陈暮雪尝了一口,皱起眉头。 他忍着把一碗枇杷水喝完,道:“明早你替我去周府问问情况,若没回音,后日晚上咱们就返程回风荷乡去”。 “嗯,公子别担心,好好养病,周侍郎与您是旧识,一定会竭力帮咱们姑爷”。 陈琼扶陈暮雪躺下去,只觉他家公子命苦,原也不是大病,还要操心这些事。 陈暮雪是怕李月来平白遭难,成了替死鬼,就是到阴曹地府,一肚子冤屈也投不了胎。 “先写信,我说你写”,陈暮雪撑手又要坐起来,哑声道:“....先让我娘心里有数,若她在幽州这边有什么法子,我们也好提前准备”。 陈暮雪担心易微对李月来的事不尽心,到时万一牵连到陈家,她一纸解婚契丢给李月来,再用些人脉,摘的干干净净。 其次,易微真有办法,他在这边接到回信,得亲自走动。 心思太过,喝完药后,他们一封信写了半宿,不停修改斟酌,像是给官老爷递状书一样。 信一写完,陈暮雪松了气,身上又难受起来,浑身汗如雨下,酸软困顿,难以入眠。 最后只得抱着水杯不停喝水解手,咳破了嗓子。 ☆、幽州之行(十二) 清晨,刑部审讯堂。 自打李月来被关进牢房,狱卒只扔进来一个饼子一碗凉水。 思绪还未整理清楚,他一大早又被带到审讯堂,交代大前天在光明寺的所作所为。 堂前坐的是刑部侍郎张顺延,要不是这档子事,李月来这种小民只怕一辈子都见不到刑部的侍郎。 火烧金像,涉及到魏金两国礼仪邦交,自然也请了礼部侍郎。 礼部侍郎是个潇洒的年轻男儿,李月来和他对视了几眼,发现他总是若有若无地在观察自己。 “老实交代前日你是如何潜入光明寺,找到金像殿,火烧皇子和公主金像的,”张顺延坐在一扇很大的屏风前,摸了一把胡须,义正言辞对李月来喝道。 一张口就默认他犯罪,只需他来堂前交代清楚罪行就好。 李月来满脸震惊和哑然,他跟着陈暮雪的请帖进光明寺,进寺的名单上分明写的清清楚楚,刑部的人这都调查不清楚么? 光明寺不是小寺,金像也不是一般人的金像,李月来回话稍有不慎,就小命玩完。 面对肃穆威慑的众人,李月来缓缓吐了一口气:“寒山大师何等人物,那日光明寺人满为患,我跟着有请帖的人一起混进来,至于火烧光明寺,小民无辜,刚来幽州,连金像殿在何处都不知,那日小民去寺中闲逛,误入一间寺殿,里面有个年轻住客可以给小民作证,小民非常敬重七皇子,想到金像前拜拜,却被年轻住客告知不对外人开放,虽有遗憾,但也不敢逾矩,就在那儿喝了杯水,歇歇脚,回前殿了”。 张顺延在堂上翻了翻面前的本子,扔到李月来面前,哼道:“名单上写明你跟百问学馆的教书先生进寺,他已经认罪,你还敢狡辩!”。 他明明是跟着陈暮雪一起进光明寺,百问书馆的教师先生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张顺延目光如炬盯着李月来,想从他脸上看出端倪。 张顺延背后竖着一扇仙鹤屏风,传出一声轻咳声,旁边站的礼部侍郎周原听见动静,弯腰走到屏风后面去了。 看来屏风后坐的是哪位高官。 李月来初来皇城,哪个京官的名字都不知晓,去一趟光明寺,却惹火烧身,真是倒霉。 “小民确实不知,大人可以传唤寺庙证人一问便知”。 张顺延对李月来口中的“证人”耳充不闻,继续质问:“有人亲眼见你去金像殿,你方才却说连金像殿的位置都不知道,简直谎话连篇!” 李月来在张顺延咄咄逼人的声势下,依旧保持冷静道:“我向人询问过金像殿位置,却一直没到地方进去,兴许只让别人有所误会我去了金像殿,而且大人确定这位“看着我进金像殿的人”说的是真话么,如何断定他没有诬陷我?” “你说的那位证人,看见你从旁人处套话,问出金像所在地,鬼鬼祟祟绕着金像殿,久久没有离开,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听罢,李月来脑袋懵圈,心道完了。 原来寺中年轻住客正是举报他的人。 许久,他冷笑两声:“大人不用审了,小民百口莫辩,直接定罪就是”。 李月来不屑的笑声激怒张顺延,他喝道:“来人啊,上刑伺候!” “是!”堂差声音雄厚威武回道,快速从旁边抬出一个长长的箱子,里面摆满各种刑具,一大部分李月来都不认识。 “本官专治嘴硬,先从舒服的来”,张顺延向堂差招手:“先上一道开胃小菜”。 “是!” 堂差从箱子里抽出一条挂满刺钩的皮鞭,李月来看一眼就感觉要昏过去了。 今日认不认,都难逃一劫,他只是去光明寺喝了一杯茶,倒把一条小命喝交代了。 这还仅仅是开胃小菜。 周原这时从屏风后走出来,抱臂站在一旁凝视李月来,一副看热闹的姿态。 第一鞭子落到李月来后背肩胛骨上,他能感受到倒刺剜起一块皮肉,疼的无法形容。 他无可抑制往地上趴,然后强迫自己挺直腰板。 周原颇有意思地看着李月来,刑部审讯一趟下来没有人受得了,这还是刚刚开始,希望后面不要看见他痛哭求饶的样子。 在场的人听一鞭接着一鞭,沉闷肉声很是压抑。 李月来有些直不住了,背部弓起来,身体本能躲避疼痛。 张顺延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全力找出真凶,他在找替罪羊,在场的人心里都明白,这番审问走过场,李月来无人仪仗,只有落罪等死,毫无生机。 该怎么办? 这场审讯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他想不出答案,陈家会救他么? 不确定。 现在唯一能依靠的,是陈暮雪对自己的心。 十鞭子下来,张顺延挥手让堂差停下来。 他耐着性子问:“说不说?” 李月来咬紧牙关,反问他:“说什么?” “好,有骨气”,张顺延冷笑,吩咐堂差:“上板凳”。 “是!” 李月来侧头看堂差从布帘子后面抬出两张板凳,一张是什么都没有的,另一张上面插满……不堪的器具。 这种屈辱让他身体不禁微微颤抖,突然想起来那天在寺庙的另一个细节,抬头看张顺延:大人秉公办案,手下向来不过冤案,请给我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 “证据确凿,你却满口狡辩”,张顺延根本不想听李月来自证清白,朝堂差点头。 堂差收到指示,用麻绳把李月来捆到光秃秃的板凳上,脱掉他左脚的靴子,用皮鞭绑住腿和板凳。 “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若强硬要把我刑部的刑具都过一遭,也不着急,这张板凳伺候你完了,还有另一张等你”,张顺延垂眼道。 不给李月来心里准备的时间,堂差握着肉钳,重重敲打他左脚大拇指盖。 “啊!”李月来忍不住痛呼出声,身体剧烈扭动起来。他的指甲盖被撬起来,血淋淋被堂差扔到眼前。 “大人不如拿写好的罪状来,小民直接签字画押就是!”李月来嘴唇疼得发颤。 听罢,张顺延冷笑两声:“兑浓盐水上来,把他左脚全拔了洗洗”。 “是!” 扒掉一个指甲盖都已经疼的死去活来,浇盐水的滋味李月来想都不敢想,只怕唯有昏死过去,才得以解脱。 算了。 李月来心中有一瞬软弱,总归要死,受一趟大罪再死太不划算,一边在心中默默说服自己,这时堂差端着木盆近他身,满满的水荡洒出来。 他心下一骇,刚欲开口,一道清润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且慢,张大人”。 ☆、幽州之行(十三) 张顺延立即抬手,让狱卒停手。 不一会儿,有个丫鬟从屏风后快步走出来,递给张顺延一张纸条。 张顺延低头看了看,神色微变,半晌道:“好,莫说本官不给你一个申辩的机会”。 李月来面色微松,对他的态度转变有些意外,一张惨白的脸抬头看向张顺延,听他问:“细细说与本官听,那日你在偏殿喝完茶又去了何处?” 李月来脚上铁圈被取下来,半趴在地上,身上好受了些。他哑声道:“我从偏殿下来,遇到两个舞女装扮的姑娘,当时我一心想参拜皇子金像,便向她们打听具体位置。她们给我指了方位然后匆匆离开,如今想来,她们确实有怪异的地方”。 张顺延耐着性子说:“名单上根本就没有舞女”。 ”可我确实遇见了,大人为何不怀疑有心之人将名单篡改?”李月来的表情和声音都很真诚。 “可有看清她们的长相?” 李月来快速回忆一番,微微摇头:“带着面纱,看不清她们的脸”。 张顺延攥紧掌心的纸,李月来几个来回对话都没提供很鲜明的线索。 诺大光明寺,无对应的名单,无其他人证,仅凭他随口一来,信服力实在…。 这时,又有一张纸从屏风后传出,张顺延看罢,微微叹气,摆手道:“今日先审到这里,把他带下去”。 “是!”几个衙役将李月来就又押回不见天日的牢房。 不知白天黑夜,他摊在木板上一动不动,脑子里迅速把审问的场景过了一遍。 入光明寺查验的名单是个虚假的摆设,不知经过多少人动手脚,没有陈暮雪,更没有舞女。 “你当真没有烧金像?” 牢门传来一道男声。 李月来根本没有听到脚步声靠近,快速睁眼,侧头看向牢门。 来人提着一盏灯笼,提得很低,照不清脸。 李月来没有回答,只问: “你是谁?” “你若说的是实话,便能救你的人”。 “我受审问时,说的全都是真话,你们却不信,既是这样,还要什么“实话”。 李月来强撑起来,瘸着脚慢慢往门口灯笼处挪动。待走近些,才发现男子头带纱笠,讲话道:“那日在光明寺,你故意接近了一位寺中贵客,还意图套问他的话,是不是?” 李月来哼笑一声:“那就推断是我纵得火么?还是说你们要找个替罪羊,推给我最容易”。 男子冷冷一笑:“我如果想陷害你,不会来这里找你”。 李月来目光微亮:“两个舞女分明是进了寺中贵客的房间,刑官直接对我盖棺定论,为何不怀疑寺中贵客和舞女?” “可你画不出舞女的面貌”,男子将灯笼提的离李月来更近。 黑暗中李月来眼睛不是很适应,眨了眨眼。 男子道:“我来见你,是想找出真凶,你得告诉我更有用的信息”。 “她们有没有可能混进来,然后纵的火?” 男子摇头:“进院的人按人头数,详细记载,每份请帖最多进去三个人,非常严格,名单上没有舞女,就是没舞女进寺”。 “不可能,你们仔细核查,名单一定有问题!” “就是核查过名单,刑部才去抓你”。 是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竟把一切做得如此天衣无缝。 “那就是死局了”,李月来长长泄气,坐回地上:“这位恩人请回吧,在这儿也是浪费时间”。 “只要没有画押签字,一切都有可能,希望你不要被屈打成招”,男子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开。 * 蓬莱酒家。 陈琼简单收拾好行李,搀扶着陈暮雪下楼,他们要马上赶回风荷乡。 临行前,陈暮雪特意喝了两幅浓药,高热下去,但一日没吃什么东西,浑身没力气。 他紧紧抓住陈琼快步往下走,一步险些踏空,被陈琼拉住:“公子,慢些!” 陈暮雪站稳道:“留些银子给小二,让他去杂货铺告知刘掌事,无论这里有没有消息,明日务必送信去周府”。 “是”,陈琼扶着陈暮雪上马后车,转身又往酒楼里面跑,给了小二银子叮嘱好他陈暮雪吩咐的事。 陈琼下马车没多久,另一个黑色身影快速上了马车。 周原见陈暮雪一张病脸,不由心疼万分。 他给陈暮雪掩紧腿上盖的毯子:“怎么就病了,上日见你还是好好的,天一日比一日冷寒,要多加照顾自己”。 “无事,休息两日就好,”陈暮雪微微摇头:你来,是有什么消息么?” “你准备回风荷乡?”周原问他。 陈暮雪点头:“对,回去看有没有能在幽州帮上忙的”。 “先别回去,小皇子要审查那日进光明寺的名单”。 听罢,陈暮雪一惊,紧接着欣喜地问:“我能面见小皇子么?” “是小皇子要见你”,周原望着陈暮雪,目光有些复杂。 陈暮雪有些迷惑地问周原:“小皇子为什么主动要见我?你和他说了……”。 “不是”,周原知道陈暮雪要说什么,率先解释道:“暮雪,名单涉及到太多,目前我们不会找出破绽”。 这个破绽找不找出来,要看有人愿不愿意。 陈暮雪的心直直下沉,听周原继续说:“名单没有发现问题,李月来就摘不干净”。 陈暮雪垂眼道出周原心里想说却未严明的话:“必须有一个人去承认带了舞女进去,那个人……就是我,对吧?” 周原叹气道:“这些年你一直用功读书,想凭借科举进入官场,我虽多次鼓励你,私心却希望你远离这里,因为这里太复杂,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背离了读书时的初心,却又无可奈何”。 “我知道这儿不比做生意干净,甚至更肮脏”,陈暮雪把腿上的毯子掀起,低头慢慢折叠:“周原,你我相交一场,此番去见小皇子,我会言语谨慎,不牵扯到你”。 他细致的叠好毯子,放在凳子下的柜中,理理衣袖准备下车,对周原说:“快到饭点了,一起吃吧”。 周原先陈暮雪一步下车,看了一眼远远站着的陈琼,对陈暮雪道:“不必,我在惠天府还有事忙,若查到舞女的下落,我会尽快通知你,放心”。 ☆、幽州之行(十四) 陈暮雪点头,向周原道了声谢,决定暂时不回风荷乡,先去见小皇子。 回到蓬莱酒楼后,他在屋内呆着想事,他还认识谁能和朝廷扯上点关系。直到中午,吃下一碗百合莲子粥和半碗素鸭汤,服药过后,哈欠连连,到头昏睡半日。 第二日,陈暮雪正在用早饭,有人上门,要带他走。 “陈公子,我家公子有请”。 这时候来,肯定和小皇子有关,陈暮雪放下碗筷,速速前往。 出来蓬莱酒家,他登上门口停的一辆马车。 马车从外面看,很朴素低调,马车内部却十分奢华,贴了形状多异的玉片和金银珠。 陈暮雪进来后,端坐在中央,并没有心思欣赏这些。 突然,车夫的手伸了进来。 “公子,这是给你的”,他道。 陈暮雪接过车夫塞进来的纸,打开看了一眼,随即撕成碎末撒出窗外。 没多时,他被带到一间僻静的小院儿,宜怡园。 车夫引陈暮雪走到大门口就停住了,推开门指引他继续往里走:“绕过石阶,有一间房,门口睡着一只大白猫,就是那里”。 “多谢”,陈暮雪覆手道谢,往石阶上快步走去。 走了一会儿,他在一间屋子前看到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双眼异色,一只淡黄,一只浅蓝。 大猫懒洋洋地蜷缩着,侧头瞄了一眼陈暮雪,很敷衍地喵了一声。 白猫像是给屋里人报信似的,没一会儿门就打开了。 侍女走出来,对陈暮雪行礼道:“公子里面请”。 陈暮雪颔首,跟着侍女进屋。 屋子大厅空空荡荡,卧房处有水晶帘子,后面坐着的人应当是光明寺和月来碰面的楚怀仁。 “坐吧”,楚怀仁道。 陈暮雪应声坐下,侍女给他倒了茶退出屋子。 “你应该知道我是谁,为什么要找你来”。 陈暮雪站起身,微微朝帘子后的人弯腰:“贵人是唤小的来调查前几日光明寺纵火一案”。 楚怀仁道:“光明寺纵火案的疑犯坚决否认纵火之嫌,并说当日亲眼看到两个舞女进寺,陈公子也在寒山大师应邀之列,可曾见过舞女,或者...别的什么怪异之事?” “小人那日去了光明寺,而且”,陈暮雪突然双膝跪地:“当日见过两名舞女,因为她们是小人带进光明寺的”。 屏风后有片刻的沉默,楚怀仁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应承下的是何等大罪?” 陈暮雪额头落地:“贵人既然能查出小人,小的自知翻下大错,但不敢有丝毫隐瞒。那日,两位姑娘进寺之时作男子装扮,她们说仰慕寒山大师已久,在幽州辗转数月也无法弄到请帖,我见两位姑娘苦苦哀求,一时心软,便带进去了”。 听到此处,楚怀仁从帘后走出,戴着斗笠,俯视观察陈暮雪良久,才道:“那为何名册上没有舞女的名字?” 陈暮雪摇头:“这一点,小的确实不知,小的进去时,并未注意名册上写的东西,后来她们又以纪念为由,把函帖带走”。 楚怀仁顿了顿:“你是说有人在名单上做了手脚?” “小人一介草民,无权无势,实在不知这其中回旋”,陈暮雪埋首诚恳道:“别的小人没什么特别印象,只有一点,她们与小人说了会儿话,似乎有郭城口音。” 楚怀仁质疑道:“郭城远在边境,人烟稀少,我朝人少有熟悉此地,你如何听出来的?” 楚怀仁面色微沉,怎么北疆也扯进来,让纵火案变得愈发复杂。 “小人幼时读书的夫子便是郭城人,听多了他说郭城和北疆一带的口音,觉得舞娘的口音很夫子的极像,但也不能确定”。 郭城是魏国边境,接壤蛮夷北疆。北疆这些年在边境频繁扰乱滋事,若不是去年遭遇洪涝灾害,只怕今年会刀兵相见。 楚怀仁坐回桌边,倒了一小杯热茶慢饮:“既然对郭城口音熟悉,多少也会听到一些他们谈话的内容吧?” 陈暮雪道:“不知城中是否有“海棠馆”这么一个地方?” 楚怀仁放下茶杯:“什么意思?” 陈暮雪缓缓吐了一口气,不能急,错一步,哪怕是一个眼神,或者是语气,让眼前这个缜密的小皇子察觉出来,一切就都白费。 “小的听她们说参观完光明寺后,立即回海棠馆”。 “幽州叫“海棠馆”的地方不少于十家”,楚怀安盯着陈暮雪:“你这么说,想把祸水引到哪一家海棠馆?” 陈暮雪腰弯的更低:“小人不敢,确实是听到海棠馆三个字,决断都在贵人身上,贵人不信,小人死一百次自证清白也不足惜”。 楚怀仁捏响五指骨节,许久,他又问陈暮雪:“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李月来的人?” 陈暮雪皱起眉头,下巴微仰,从楚怀仁的角度看,似乎在思索回忆。 陈暮雪心中不免紧张,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他确定目前他们还没弄清自己和李月来的关系,也许是因为没时间,或者,其中有人阻挠。 不过现下走到这一步,他必须继续隐瞒自己和李月来的关系。 陈暮雪不能停顿太久,他移了移发麻的膝盖,低声道:“回贵人的话,小的与李月来……”。 突然,门外又传来一声猫叫,引得楚怀仁侧目。 谁又来了,挑这个时候。 接着响起侍女的声音:“主子,礼部侍郎周大人来了”。 楚怀仁眉头微挑:“嗯,送屋里这位客人出去”。 听罢,陈暮雪站起身,弓着腰退出房间。 另一位侍女正迎周原进来二人擦肩而过,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你按照我给的信息向楚怀仁说,他是否起疑?” 陈暮雪向他悄然颔首,二人彼此完成了无声的交谈。 陈暮雪直到走出宜怡园,才松了一口气。都说楚怀仁年轻,从小被哥哥和圣上宠着,城府不深,他倒觉得和楚怀仁短短的接触,感受到楚怀仁与生俱来的气势,把他压得不禁捏了一把汗。 周原进屋向楚怀仁行礼,“请皇子安”。 “周原,你终于来了,前几日我找你,总是各种理由不见我”。 另一道开朗明亮的声音从看不见的黑帘子后传来,打断二人对话。 黑帘子被少年掀起,少年又翻开一道水晶帘子,直奔周原。 “请小皇子安”,周原微顿,看着屋内的两个人,一个是冲到自己面前的楚怀仁,另一个,是楚怀安。 方才与陈暮雪说话的是楚怀安。 周原接到的通知是楚怀仁要见陈暮雪,没想到却是个幌子,真正要来的是楚怀安。 楚怀安坐在帘子后面,淡声道:“周侍郎有事?” “属下昨日接待了金国在我朝的客卿,他们对金像被毁一事心生不满,准备启程返回金国,向国君禀告此事”。 “这等要事,你向父皇禀告即可,特地来说给我听,我又做不了什么”。 周原知道楚怀安对自己突然过来心生疑惑,解释道:“臣上书圣上之前,私下有些话想先给您说”。 ☆、幽州之行(十五) 听罢,楚怀安取下斗笠从帘子后走出来:“哦?周侍郎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周原透过楚怀安这张少年老成的脸,又看向楚怀仁,不禁颇有感慨。 楚怀仁与楚怀安外貌相似,性子却截然不同,楚怀仁自幼备受宠爱呵护,心思单纯,外人都道楚怀安思虑多疑。 周原眼里的楚怀安却是另一番模样。回忆起当年自己初出茅庐,少不更事,上书建议将七皇子在幽州郊外的府邸用作接待外宾之处,皇帝听后,圣心不悦。 楚怀安却为他说了一番话,让他感念至今:“哥哥去金国是为两国和睦,周原是为多国与我朝和睦,父皇圣明,不但不会怪罪他,还得奖赏”。 楚怀安随口两句话,把周原从断送仕途的边缘拉回来。 皇帝振声大笑:“好,周原,你既有外交之远见才能,就到礼部去罢”。 从此,周原在礼部混得风生水起,短短几年时间,从小小员外郎升到礼部侍郎。 周原收起回忆,对楚怀安道:“如今金朝因公主金像一事,与我朝生了嫌隙,若被有心之人利用,或者借机发难,北疆,南岳等国早已对我们虎视眈眈,此事可大可小,若处理不当...…魏国危矣”。 “你不如好好写折子,或者早朝时当面禀明圣上”。 “臣位卑言轻,殿下向圣上禀告,圣上才会珍重”。 楚怀安明白周原的用意。周原想借由自己把这些说他父皇听。可楚怀安对此深有疑虑,任何对君主的献言不把握好火候,到最后都会引火烧身。 如今六皇子楚风年风头正盛,若他暗中做点什么,自己满身是嘴都说不清。 见楚怀安沉默,周原继续道:“此次纵火案必定要查清明 ,不能随意找个理由搪塞金国客卿,属下几经调查,毫无线索,不知如何下手”。 “我并未答应要帮你”,楚怀安皱眉说。 “殿下不是帮我,殿下是在帮远在他乡的七皇子,不然殿下今日也不会来这里”。 兄弟二人自小交好,楚怀安又怎能容忍他人别有用心烧坏楚连道的金像。 听罢,楚怀安轻叹一声:“对他人莫须有的指摘对揭开真相毫无益处,我贸然上奏,不但不能解圣忧,父皇还会怀疑我的动机”。 “我会以查案为由,先稳住客卿,等调查清楚真相,我朝再组建一支商队护送客卿返回金国。金国物产富饶,这支商队前往金国旨在考察,为两国带来互惠的商贸来往,一举两得”。 “你竟想的这般远,解决的法子也有了”,楚怀安道:“只是来通知我一声而已”。 周原垂首:“属下不敢,确实对调查纵火案毫无头绪,不知殿下能否给予帮助”。 半晌,楚怀安道:“根据我派人调查,或许你可从城中海棠馆下手”。 “殿下,名不正,言不顺”。周原突然来了一句。 楚怀安顿了顿,悟过来周原的意思,问:“你又想好怎么做了?" “为殿下分忧是属下职责所在,属下思来想去,突然发现”,周原道:“礼部擅长处理外交事宜,不如将纵火一案也让礼部参与进来,涉及两国邦交,必须经过礼部审查,方才妥当”。 楚怀安没好气地看着周原:“我觉得你说了这么多,正真的用意只在此处,插一脚光明寺纵火案”。 “属下和数年前向陛下建议把七殿下私宅改为接待外国宾客宅院时一样,未曾改变丝毫,只想礼部越来越能为圣上分忧”。 楚怀安朝周原摆手:“行了行了,你走吧,别拿这些话搪塞我”。 周原拱手告退,出了宜怡园。 四日后,光明寺纵火结案,刑部联合礼部公布整个案件原委。两名混入光明寺的舞女为北疆细作,藏身幽州南街海棠馆,以倡女身份刺探消息传回北疆,伺机破坏魏金两国关系。 那日她们在光明寺确实进了楚怀仁在的房间,接应她们的是在楚怀仁身边伺候的掌声嬷嬷。她私下沟通外贼,被打死了扔到街头暴尸三日。 每一步都能衔接上,都有合情合理的目的。陈暮雪知道,这其中真假参半。 他不做深究,只要李月来能够全身而退。 “陈琼,柚子叶准备好了么?”陈暮雪在铜镜前理了理头发。 “一早就准备好了,泡在水里,直接等姑爷回来擦洗”。 陈暮雪展开近日难得的笑颜:“那就好”。 … 李月来在牢门前徘徊许久,等待给自己开锁的官差,他似乎对自己即将脱离这里并没有表现出很大的情绪波动。 “李月来,你欠我一条命,得记着”。 阴暗处传来一个熟悉的男人声音。 “大人要什么?” “不急,想来门外早有人在等你归家”,周原低声说:“我放出去的东西都会一一讨回来”。 话音刚落,牢门的锁就解开了。 李月来迈出牢房,并未往黑暗处男人那里看,直接跟着官差往外走:“救命之恩,万死不辞”。 他满身脏污,看着大门外身着素服的陈暮雪,脚步微顿,就那样望着陈暮雪,不言不语。 陈暮雪眼里泛起水光,推开陈琼的搀扶,快步走向李月来。 走近后,他一把抱住李月来:“你…受苦了”。 李月来左脚承不住力道,被陈暮雪抱的往后站不住了。 “阿雪,你抱得我喘不过气”。 听罢,陈暮雪忙松开李月来,从头到脚打量他,看着他裤脚的血迹,十分心疼:“回去后洗个澡,找大夫瞧一下”。 有人,有家,在等他。 李月来抬头看着阴沉的天,这才从时时刻提心吊胆中缓过来。 他顿了顿,忍着疼把陈暮雪拥回怀中,下颌抵着他的头顶不断摩擦。 陈暮雪身上有股淡淡的皂角香气,李月来闻得不觉心安许多。 … 回去后,他们从蓬莱酒家搬到刘安的独院,好给李月来调养身体。 院子离幽州繁华的街道略远,很安静。院子因为一直空着,刘安又临时找了两个人,给他们打扫和做饭。 陈琼站在院子外,不停张望巷子左边入口处。 终于,一辆马车缓缓驶进来。 陈琼两步走下台阶,见顾林背着药箱走下马车,立马朝他挥手:“顾大夫,这边”。 ☆、幽州之行(十六) 顾林看到陈琼出来迎自己,眼睛笑得眯起来,快步走近道:“你家公子身体好些了么,怎么一直没找我复诊?” 陈琼把顾林往屋里带,一边解释:“公子太忙,前几日按着原方子吃药,咳嗽好了不少”。 连给自个儿养病休息的时间都没有的,大多是爱操心的人。 顾林又叮嘱陈琼:“虽然咳嗽的症状有所缓和,但要彻底好,得叫你家公子放宽心思”。 “晓得”,陈琼那里管得了陈暮雪,说了他也不听。 他微微叹气,推开房门:“今日是给另一位看伤,还请顾大夫仔细些,要是看不好,我家公子身上的病只怕又回来了”。 那定然是对陈暮雪很重要的人,顾林点了点头,跟着陈琼进屋:“我自当尽力”。 二人进屋后,陈琼小声对床边坐着的陈暮雪道:“公子,顾大夫来了”。 李月来在床上熟睡,陈暮雪站起来道:“劳烦顾大夫跑一趟”。 顾林瞧着陈暮雪气色改善血多,微微点头,走向床边又看了一眼李月来:“陈公子再喝两幅药便可停了,吃些补物把身体养回来,之前给你把脉,便觉得你身体有些虚”。 “多谢顾大夫挂心”,陈暮雪让出地方,方便顾林给陈暮雪把脉:“他的左脚大拇指指甲没了,后背也有鞭伤”。 二人说话轻声细语的,顾林伸手推醒李月来:“公子,我要看看你的腿”。 李月来睡着前就在听陈暮雪说顾林,现下见了他,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年轻,不觉道:“顾大夫年纪轻轻就在天子身边侍医,实在了得”。 顾林道:“前几日我为陈公子看病,见他愁容满面,今日他精神大好,想来也是因为你,所以我倒羡慕公子年纪轻轻,就寻到了这般知己”。 李月来望向陈暮雪,眼底的温柔像是要把他融化一般。 如果自己猜的没错,牢里救自己的人,一定和陈暮雪有关系。 顾林没注意二人眼底传情,专注自己的本份,轻轻卷起李月来的裤腿,散开他左脚缠绕的白布。 脚趾上的血窟窿,因为天冷,已经凝住血了,但是有些发肿。 顾林伸出手指,在周围按压了几个穴位处,问李月来:“疼吗?” 李月来回道:“不太疼”。 “这里呢?”顾林又按了按他脚背。 李月来还是摇头:“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 陈暮雪听得心一紧,忙问顾林:“他怎么没知觉?” 顾林弯腰给李月来把完脉,低头重新查看一遍伤口,连带着看了李月来后背的伤势,他直起身道:“伤口要重新处理,卧床静养一段日子就成”。 “好好养,应该会恢复如初吧?”陈暮雪的声音听起来很不放心。 顾林坐到桌边,低头写药方,颇为自信道:“无事,只要将养好,这点伤还不在我顾林话下”。 听罢,陈暮雪心上悬着的石头这才落地。 李月来躺在床上观察陈暮雪满脸担心的小表情,心里满足得意。 他向陈暮雪招手,有些撒娇:“阿雪,我想吃枣”。 早先门口卖枣,陈琼买了一斤,还放在厨房盆里泡着。 听罢,陈琼眼疾手快去厨房端来枣子。 陈暮雪捧过一小盘冬枣,坐到床头,擦干一颗,递给李月来吃一颗,一边问顾林:“顾大夫,这他能吃吧?” “能,随便吃”,顾林把写好的药方递给陈琼,瞧床上李月来一副大老爷做派,道:“待会儿我要给李公子处理伤口,需要做事仔细的人在一旁搭把手”。 陈琼忙道:“顾大夫尽管吩咐我,公子身体还没好透呢”。 “你也有事要做,烧三四盆热水进来”,顾林道。 “我来给顾大夫帮忙,你去烧水”。 陈暮雪看了陈琼一眼,陈琼便闷声出去了。 李月来吃完枣子,顾林清伤要的热水、白布、药粉、银针等等都准备齐全了。 顾林先把李月来的伤腿紧紧绕着床柱子捆了几圈,床柱子和腿隔的太远,不是很紧合。 他又在热水中化了一颗药丸,端给李月来:“喝吧”。 李月来接过杯子看了看里面褐色的水:“这是什么?” “止疼的药,喝了待会儿你会好受些”。 一听是止疼,李月来仰头咕噜咕噜把水喝得干净。 又等了会儿,顾林从一旁盘子里拿出来一块干净的白布:“我开始了”。 没给李月来反应过来点头的时间,他已经擦向李月来左脚伤处。 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在被揭开的一瞬间,血立即往外冒,带着黄色脓液。 “疼疼…啊!”李月来没忍住,冒着冷汗叫唤。 “顾大夫,他疼,有没有什么办法…”,陈暮雪轻轻喊了一声。 “没事”,李月来腿动的太厉害,顾林的手不得已停下来,他咳嗽两声:“已经给他喝了麻沸的药,只是还没起作用”。 李月来白着一张脸:“……早知道我就多喝几碗”。 “喝多了你就醒不来了,你来帮我一下”,顾林回来李月来一嘴,又对陈暮雪说:“把他的腿掌紧”。 陈暮雪立即弯腰去按压李月来的腿。 李月来挣扎的腿被陈暮雪死死按住,他见脓水淌得李月来腿上到处都是,松开腿去药箱里翻了一块布,想给他擦擦。 “诶”,顾林眼疾手快,夺过陈暮雪手里的帕子,快速收回胸前衣服里。 一旁陈琼愣了愣,发现陈暮雪拿的不是白布,是一块绣花的手帕,他连忙重新拿了一块白布递给陈暮雪。 “搞完了我会给他擦干净,你先掌好”,顾林看了一眼陈暮雪,补充道。 陈暮雪有些尴尬,他拿的那块帕子似乎对顾林很重要。 “阿雪,准备什么时候把新村的地契交给我?”李月来打断尴尬的氛围。 陈暮雪没想到李月来这时候还有心思惦记地契,笑道:“你全须全尾的回去,立马给你”。 李月来在被角上蹭了蹭汗:“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记下了”。 顾林眉角微抽,有钱人都这么分散注意力的么! 他给李月来挤完血水,把伤口上面贴着的一层软皮撕扯下来。 李月来没忍住哼了一声,朝着陈暮雪委屈道:“阿雪,疼”。 陈暮雪低下头去,温柔道:“不疼不疼,我吹吹”。 陈琼望着他家公子这副模样,不由想起大雪天那次,公子落入陷阱,冻坏了腿,大夫重新正骨,当时公子一声都没吭。 顾林扫了一眼李月来,麻沸的药也该起作用了吧,怎么还哼哼唧唧的。他利索给李月来处理完最后一点儿伤口,收手道:“好了,药粉上完了”。 ☆、幽州之行(十七) 李月来自然也感受到顾林的目光,觉得他瞧不起自己,于是收回胳膊,翻身闭眼道:“我困了,想休息会儿,都出去吧”。 方才还在精神抖擞的说新村地契的事儿,感觉能拉着他说上一夜,怎么突然就困了? 陈暮雪看了两眼李月来的后脑勺,见他没有转过来的意思,回头示意陈琼先把顾林请出去。 陈琼点点头,领着顾林出门:“顺便我去熬药”。 “有些药得凉水泡会儿才能住煮”,顾林跟在陈琼身后道。 “啊?有哪些?”陈琼回头看顾林。 顾林把他往前推着走:“走,我教你”。 背对着众人的李月来忍住了回头看的冲动,心底暗暗怀疑这顾大夫是不是对他家阿雪的小厮有意思。 等门关上后,陈暮雪轻手轻脚坐到床边,单手抚在李月来后背:“你困了?” 李月来悄摸的又转过身来,眼睛看起来很精神:“不困”。 陈暮雪觉得李月来生病了,心里脆弱,想和自己呆会儿。 他低头见自己的手被李月来握住,笑着道:“那我陪你说会话”。 李月来挪动挪动朝陈暮雪贴的更近:“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他知道,不只是自己在牢里受苦,陈暮雪也一定在外面担惊受怕,其中煎熬不比自己好受。 最近陈暮雪的心一直悬着,整个人神经紧绷,不过都过去了,李月来现在好好的回来才是最要紧的。 “比不得你在牢里受皮肉之苦,”,陈暮雪微微摇头,继续说:“顾大夫说要是养不好,得落病根”。 “这有什么,修养一段日子就成,只是我担心拖慢回家的时间”。 陈暮雪道:“不着急回家,我已经写信回去了,幽州荟聚天下名医,万一这个顾大夫瞧不好,咱们就换一个”。 陈暮雪说着,一边给李月来掩被褥,听他笑说:“要是陈琼在屋里,我估计可不爱听你这话”。 “嗯?”陈暮雪愣了一下,没明白换大夫跟陈琼有什么关系。 李月来笑道:“我觉得这位顾大夫很有可能把你的小厮拐走”。 陈暮雪顿了顿,意会过来,随即道:“陈琼虽跟我家签的是死契,我从没有想捆他一辈子,你别瞎操心,管他什么顾大夫林大夫,看腿要紧,你若是有什么好歹,回了镇水村,我要被赶出李家去”。 李月来歪个身子,躺到陈暮雪腿上:“你本就不是李家人,我才是陈家人,要赶也只有你赶我的份”。 陈暮雪一听,心中微微发酸,本想说两句,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他不是李月来,无法体会住在别家的感受,大抵是赶不上在自己家自在。 李月来见陈暮雪不说话,自圆说:“不过同你说句实话,你在陈家陪着我,我也能把陈家真心当半个家”。 为什么是半个,陈暮雪没问,他觉得问出口,李月来会说有个孩子,一个家才齐全。 他道:“若你想回李家,我陪你回去住几日也好”。 李月来动了动左脚,似乎药劲儿才来,原本生疼的伤口逐渐麻木,好受许多。 他长吐一口气,明白自己要想在做生意上出成就,待在镇水村没机会。他哼两声:“等哪日你惹急我了,我再回李家,等你带着厚礼,上门向我赔罪,求上三天三夜再回来”。 灼热的气息吐到陈暮雪大腿上,陈暮雪痒痒地躲了一下,他被李月来故意拿捏的语气说笑了,手掌轻轻回握他一下:“那以后要是我惹你生气了,我自己出去,把家留给你”。 李月来喝笑一声:“你到跑哪里去?我总得去找你,给你一个台阶”。 “南街的月华居”。陈暮雪除了这个,实在想不到其他去处,总不能丢人到外面去。 月华居是陈暮雪的爹陈辰颐给他留下的唯一私产,不在易微名下,陈暮雪加冠那年,陈辰颐当做贺礼送的。陈暮雪这些年去住的时间很少,最近一次还是成亲去过。 他还想再说什么,门外陈琼匆匆敲门:“公子,风荷乡来信了”。 床上二人相视一看,陈暮雪快步起身往门口走了几步。 陈琼推门进来,将黄色信封递给陈暮雪。 陈暮雪边往床边走,低头撕开信封。 “吾儿,幽州安好,勿误年节归期,据悉,幽州蚕蛹丝棉正热,需前往探看,归家后你我母子二人再商讨一番”。 李月来半坐起来,看陈暮雪收起信封,迫不及待地问:“岳母说什么了?” “她说不着急回去,年前归家就行,还叮嘱你好生养伤”,陈暮雪坐回床边,担心他发热,摸了摸他的额头:“喝了药睡一觉,明天如果不见起色,就起别处找大夫”。 年前陈家一定有很多事要忙,易微却不催他返程,这倒让李月来有些意外,他想说还是尽量提前回去为好,陈暮雪却把话题扯到别处了。 “幽州的蚕蛹丝棉近来正热,等你稍微好些了,咱们去看看,价格好的话,咱们着人购几车回去”。 这话提起了李月来的兴趣,他一听市场上如今行情的变化,只觉明日就可以去看看了。 李月来点点头:“等我能下地挪动,咱们就去,集市上价格一日千变,咱们还是早些去”。 “好”。 …… 二人在床上耳鬓斯磨,好一会儿才安生下来。 到了吃饭的时候,李月来又在屋内瞧见顾林,两人去厨房搞来搞去,一碗药没端上来,他倒光明正大留下来蹭饭。 清炒白菜、豆腐汤、竹笋肉丝和腌萝卜丁,份量不多,菜色看起来十分精致。 顾林给陈琼夹了一筷子竹笋:“这季节,多吃吃笋”。 陈琼端碗接下:“谢谢”。 陈暮雪瞧了二人一眼,问:“顾大夫,月来的药饭后就能饮用了吧?” 李月来左腿搁在凳子上,跟着吃了一筷子竹笋炒肉,也望着顾林。 顾林放下筷子道:“差不多了,再熬半个时辰,有些药性才能发出来”。 李月来没忍住打笑道:“顾大夫,你家里可有夫人?” 顾林没什么大动作,陈琼倒侧头去看自家姑爷,眼神有些惊慌。 他怎么能当着自己的面这么问呢。 “怕什么,你有什么想法,你家公子自会给你做主”,李月来的下巴朝陈暮雪点了点:“对吧?” 陈暮雪没做声,反而侧头看顾林。 顾林回望二人,眼神落落大方:“不曾婚配,只为等一知心人”。 “哟”,李月来有些被酸到,刚欲开口,被陈暮雪拉了一下。 二人眼神交汇,李月来随即明白过来。 顾林就算没有婚配,不一定喜欢男的,有时候男人之间亲密的举动,也不能说明有心悦的意思。 他话锋一转,改口道:“顾大夫见多识广,知不知道柔身儿?” 顾林眼睛慢慢划向陈琼,面色不怎么惊讶,倒温和了几分:“遇到过几个,倒也不觉得稀奇,只是比较少见”。 陈琼一听,脸颊绯红。 陈暮雪人间清醒道:“顾大夫少年才俊,身边一定不乏知己”。 “我向来深居简出,不曾有陈公子担心的这些”。 陈琼坐在一旁低下脑袋,像带顾林见家长似的。 “是么,顾大夫,我瞧先前你对一块帕子稀罕得紧,一定是很重要的人所绣”。 听罢,陈琼抬头看向自家公子,语气委屈道:“公子,你问顾大夫这些做什么,我要一辈子伺候你的”。 顾林闻言失笑,从怀中掏出帕子,解释道:“可别误会,它是我妹妹给的生辰礼物,”顾林摸了摸手帕上绣的竹子,无奈道:“我喜欢喜鹊,她偏生绣根竹子,昨日我洗了晾晒在外面,早上走的急,一并和白布收起来放到箱子里”。 其余三人齐齐扫了一眼帕子上绣得歪歪扭扭的竹子,不再多言。 李月来给陈暮雪夹白豆腐吃:“陈琼,有些滋味得尽早尝,不然以后都没得时间换,尝到了,叫你再也离不开”。 陈暮雪和李月来的心思截然不同,生怕陈琼吃亏,一脸复杂地看着他:“万事也不能着急,急不来”。 “诶诶,”李月来打断陈暮雪说教,反问他:“咱们回去后,是不是就可以准备着手新村的事?然后来幽州上学?” 他算了算日子,回去弄弄百悦酒楼,新村搞完布置,正式经营起来,就该去书院念书了。 陈暮雪心中一暖,知道李月来没忘记自己念书的事,也把易微的嘱托记在心里,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 ☆、幽州之行(十八) 第二日,幽州满城落雪。 院子里蒙上一层素白,雪景别致。 “你若要什么,叫一声刘妈,她在厨房”。 简单吃过早饭,陈暮雪打着伞,和陈琼准备出门买菜。 “晓得了,你们快去吧”,李月来躺在床上催二人快走。 陈暮雪听着,像是自己在家呆着很碍李月来的事,他无奈一笑,和陈琼关门离开。 门声刚落,李月来瘸着腿从床上爬起来,让刘妈在院子里搬了一把椅子,放到石阶旁的柑橘树下。 他躺上去安安稳稳盖好一床绒毯,捂紧暖手炉,抬眼欣赏院中雪景。 这般恬静的日子让他仿佛回到镇水村,还没和陈暮雪在一起的时候,抱着一本书能发呆一下午,等阿娘叫他吃饭。 “杂货啰,卖杂货啰!” 随着叫卖声的,还有一阵阵醒耳的敲锣声。 “刘妈,外面卖什么的?”李月来问在院子里扫地的刘妈。 刘妈捧手哈气,屏气听了两声,这条街常来的走货郎就那几个,她立马辨认出是谁,搓了搓道:“是手艺人,他自己做的小玩意儿,走街串巷卖着玩儿”。 听罢,李月来也生出兴致,道:“快把他喊进来,叫我也看看”。 “好咧”。 刘妈快步去开门。 “诶,您好”。 走进院子的是个老爷子,他向刘妈说了一句,身挑扁担,越过刘妈一眼就看到椅子上的李月来。 “公子,您随便看看”。 他走过石阶,向柑橘树下的李月来走去,一边笑哈哈道:“公子这院儿的景色真好。” 李月来笑了笑,想撑起来一下没成功,无奈地躺回去。 见状,刘妈赶紧跑过来扶他起来。 “老爷子篮子里卖的有什么稀奇的玩意儿?”李月来问。 老爷子放下篮子,上面有一层盖布,雪籽落在上面化了好些水,他揭开布道:“啥都有,公子随心看”。 李月来略微扫了一眼,都是些机巧玩意儿,有木头的,银的。 李月来望着老爷子说:“您给推荐几个特别的,外面买不着的”。 “咱们卖东西,讲个缘份,赶巧昨日才做好一把簪子,前后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公子给过过眼?” 李月来单脚站着有些累,坐下道:“成,我的腿脚不便,还是坐下看”。 “好咧”,老爷子先是打量李月来的伤腿一眼,俯身从篮子里翻出一个黑色的盒子,揭开两层包着的布,递给李月来:“公子看看”。 盒子里是一根通体青绿色的龙首簪,簪前呈尖椎形。 李月来拿簪子迎着光打量,中间依稀能看到分布不匀的墨点,像是一座小山的轮廓。 老爷子见李月来打量许久没放下,又详细介绍道:“这是单股的青琅玕龙首簪,本按女簪做的,但您也瞧见了,簪子通体素静得很,给您夫人或是自己带都行”。 “您卖多少银子?”李月来把簪子收起来放回盒子里,问老爷子。 “二十两”。 青琅玕的簪子,这价本是贵了。 但就像老爷子说的,青琅玕多做女簪,难得见一回男女都适用的,中间墨色小山也颇为别致。 “十两银子,你看怎么样,合适咱这买卖就成”,李月来上回在新村挣得钱还没用完,也不讨价太狠,又说:“快过年了,给您讨个好彩头,但愿来年一切顺意”。 老爷子略做思索就爽快地点头:“成!” 闻言,李月来摸出十两递给老爷子:“多谢您”。 老爷子欣然接下银子,麻溜地说吉祥话:“公子面善,来年入仕必为官,从商发大财,结亲抱小子!” “承您吉言”,李月来笑答,摆手让刘妈送老爷子出去,自己则又躺回椅子上欣赏簪子。 此簪和陈暮雪的气质极为相配,待会儿吃午饭送给他弄一个惊喜正好。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这只簪子硬是生生挨到吃了晚饭才送到陈暮雪手里,因为陈暮雪买菜回来后,心血来潮非要下厨做饭。 这一做,中晚饭合一块吃了。 李月来啃着冬枣,抱臂靠在厨房门口,观望陈大厨做饭。 渐渐的,他鼻子嗅到一股糊味儿,略微不忍地单腿跳到灶台旁,看了看陈暮雪锅底炒得黑乎乎的萝卜片儿,婉言道:“你是读书写字的手,让刘妈随便炒两个菜,咱们吃了好睡午觉去”。 陈暮雪不依,把锅里的萝卜片盛起来倒掉,重新倒油,放一盘新的萝卜条进锅翻炒。 一边擦擦额头热出来的汗,心道做菜有什么难的。 “你回去坐着,我弄好了就端出来吃饭”。 话音刚落,锅底的油就炸了出来,溅到陈暮雪手背上,他立即躲开往衣服上蹭了蹭。 李月来看得心直抽抽,抓起陈暮雪的手:“无需执着于庖厨,以后就算离了风荷乡,我也足以让你衣食无忧”。 这是说大话了,陈暮雪见过太多生意场上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起起伏伏最是不定,就像他从来都不觉得陈家依靠易微能富足三代一样,所以陈辰颐给他宅子时,他很谨慎地收起来,这些年易微零零散散给的,也都存起来了。 就比如这回出事,能指望的人太少,不及自己给自己心安。 心里明白是一回事,但李月来说这些话,陈暮雪听得很暖。 同富贵,或者同苦难,只要身边一直有李月来,其余别的都无所谓。 … 最后,在陈琼和李月来的协助下,陈暮雪花了一下午的时间,烧好一锅萝卜汤,白菜炒肉丸,煎鸡蛋,梅菜肉片。 那盘白菜肉丸约,肉丸子被陈暮雪搓的不成型,放到锅里一炒就碎了。 李月来夹了一筷子白菜,上面沾了许多肉沫。 “好吃”,李月来嚼了两下,速速咽下去道。 “这个也好好吃”,陈琼不甘落后,吃了一口梅菜,也夸起自家公子。 李月来听罢,也把筷子伸向梅菜,刚品两口,他的嘴角悄然抽抽搐两下。这梅菜没洗干净,沙粒感十足。 陈暮雪见二人如此捧场,信心倍增,埋头舀一勺萝卜汤自己喝。 汤没放太多佐料,喝的是萝卜本味,他抿抿嘴,总结道:“放根羊骨头在汤里,味道更好”。 李月来连忙给他夹了一块鸡蛋,阻止他的突发奇想:“这样就挺好,挺好”。 陈暮雪下厨正在兴头上,挥挥手,做出决定:“无事,明日我就去买羊骨头”。 李月来和陈琼相视一眼,陈琼眨眨眼,劝陈暮雪:“公子,还是过段日子再做,姑爷正喝药,吃不了太荤腥的菜”。 陈暮雪听罢,想起来李月来还要喝药,又颔首:“也是,等回了风荷乡再叫人去采办,食材丰富了,我再做”。 李月来低头闷了一口萝卜汤,放下心来,引开陈暮雪做菜的话题道:“等天气热了,我给你做螃蟹吃,镇水村的小螃蟹可是一绝”。 风荷乡螃蟹吃得少,大多是蒸着吃,谈不上绝顶滋味。 陈琼听得新奇,在一旁问:“姑爷,你们那儿都兴怎么做螃蟹?” “镇水村出的是青蟹,长不太大,我们也挑选稍微大点的蒸了吃,每家每户有自己独特的蘸料,我娘做的料那叫一绝,小点的,找卖外来货的铺子买点柠果,做出来更好吃”。 陈琼嘴里吃着糊鸡蛋,听得口水都要掉下来了,恨不得立马吃上。 陈暮雪在一旁则十分淡定,吃了一口梅菜肉片,又给李月来夹一片,抖掉上面齁咸的梅菜:“说到这儿,我想起来幽州的桂花鸭,闻名天下,咱们明天买一只回来”。 “好呀好呀”,陈琼附和道。 李月来抬头看陈暮雪,见他吃了嘴唇晶亮的油光,秀气的鼻尖占上了点儿脏污。不觉心思一动,转头对陈琼道:“我见厨房有坛黄酒,去叫刘妈热了端来”。 “好”。陈琼答应着站起来往厨房去。 窗外夜色正好。 他端黄酒回来时,从窗户里望进去,见李月来正搂着自家公子在说悄悄话,不知听了什么,公子低头笑弯了眼睛。 李月来忍不住轻轻吻上陈暮雪的额头,道:“夫妇之间也讲人情,我欠你一个救命的恩情,将来有机会要还的”。 “唔…嗯”,陈暮雪舒服的顾不上回答,只能点头,心里对自己说:“我们都欠周原,以后有用的着的地方,得还他这份恩情”。 李月来松开陈暮雪叹了一口气,离开大牢时,那人说了那样的话,他总觉得心里有个疙瘩。 陈琼在门口蹲了会儿,见二人松开才敲门进来。他端着白瓷酒壶,给二人各倒了一杯,转身退出去:“公子姑爷,我吃饱了,去烧点热水”。 李月来点点下巴让他出去了,端起酒杯,轻嗅了一下,温热的甜香味在鼻尖散开。 他端着往陈暮雪嘴边喂:“尝尝”。 陈暮雪就着李月来的手抿了一口,微微惊讶:“怎么是甜的”。 他不嗜酒,第一回喝到甜味这么浓的酒。 李月来闻言也低头大喝一口,这和送给周信芳的冀州黄酒滋味大不相同。 “这坛子黄酒应当是农户自家酿的,我听说靠幽州这一带的黄酒不同于其他地方,都这般滋味”。 没有酒的滋味,甜润喉咙,于是乎,陈暮雪多饮了几杯。 李月来在一旁看着,也不劝,反而专注给他添酒。 七八杯下去,陈暮雪的脸喝红了,他侧头看李月来,看他在一旁盯着自己,嘴里吐酒气道:“你怎么不喝?” 李月来端着满杯的酒,一时哑口。 不过须臾陈暮雪就替他开脱了:“不对,你喝药还是不要饮酒”。 说着,他摇摇头,把李月来的酒杯拿过来一饮而尽。 ☆、幽州之行(十九) 李月来见陈暮雪喝得尽兴,便随他了,反正这几日也没继续喝伤寒的药。 他慢条斯理吃白菜,一边点头应和陈暮雪:“嗯,你先喝”。 陈暮雪沉浸在香甜的美酒中,没空搭理李月来,自顾自地埋头给自己倒酒。 李月来在一旁默不作声,等看到陈暮雪醉态欲盛极时,他嘴角慢慢勾起来。 窗外天色渐暗,他看了看,压低声音对陈暮雪说:“喝了我的酒,你得还我些什么。” 温热的气息扫在陈暮雪脖颈处,他微微发痒着躲避,一边双眼耷拉着看向李月来,摇晃手中酒杯,有些不解:“嗯?” 刘安家的酒何时成他的了? “你还不还我?”李月来牵着陈暮雪的袖子摇晃撒娇,不给他思索的时间。 陈暮雪被晃的头晕乎乎的,迷糊间点下头,也不知李月来要什么,只觉不管他要什么,都给了去。 酒过三巡,满屋子狼藉让陈琼收拾干净,他把药端来给李月来喝下,便出去了。 他微瘸着腿,哄陈暮雪回到床上,喝醉后的陈暮雪太乖了,任李月来在床上摆弄。 先脱下陈暮雪的外衣和鞋袜,把陈暮雪摆弄成大字形的陈暮雪,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腿,陷入沉思。 …… 良宵美景。 亥时,陈暮雪彻底酒醒了,咽下喉咙里情不自禁地哼哼声,睁开眼睛,略带清明,他半扬起头看向床尾正忙得不亦乐乎的李月来。 他愣了许久,忍着声音,看到满头是汗的李月来,半天说出一句:“早些睡吧,明早我买桂花鸭回来给你吃”。 李月来:“!!!”。 李月来中途停住,歇气道:“吃什么鸭,我现在就要吃你”。 陈暮雪看李月来举得累,伸手抱住自己的腿,侧了一下腰道:“...桂花鸭肥瘦相宜,好吃”。 李月来彻底泄气了,原路退出来,扯起被子盖上陈暮雪,单脚下床道:“你睡吧,我去冲个凉”。 这么冷的天,还病着呢,冲什么凉! 陈暮雪连忙爬起来,喊住他:“回来回来”。 李月来没兴致了,坐到椅子上委委屈屈:“下回再这样半途而止,我就废了,你若心里真不愿意和我快活,趁早打发我走”。 边说着还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大口饮喝。 那语气活像个怨妇一般,陈暮雪低头闷闷一笑,下床穿鞋,披上外衣往李月来身边走,接过他手里的水杯道:“我去给你倒杯热的,免得你这个暖床的用不久”。 陈暮雪打开门,屋外风声阵阵,吹得院中柑橘树摇曳不止,透过门吹进来,冷得李月来一哆嗦。 陈暮雪很快反手把门掩上,李月来觉得自己就想家里的大爷,等着被自己小媳妇儿伺候,他跳回床上躺下,心里美滋滋的。 不多时,陈暮雪端热茶进来,顺手拿了一碟点心。 热茶配点心,李月来吃饱了,又开始思淫()欲。 不过万事要成,得先给点甜头。他突然想起来一茬,从枕头底下摸出黑色盒子,递给陈暮雪:“看看喜不喜欢”。 陈暮雪接过盒子,没急着打开,而是用盒角敲了敲李月来敞开的胸口:“什么呀”。 “你先瞧瞧”,李月来笑了笑,话锋一转:“这可是暖床的赏钱,好好收着,东西若不在了,就把你逐出李家”。 陈暮雪弯眼一笑,低头打开盒子。 “这是.....”,他把盒子里通体翠绿的簪子拿出来,抬头问李月来。 “龙首簪”,李月来说:“我第一眼瞧着,就很特别,想来也很适合你”。 “好看”,陈暮雪迎着蜡烛的光亮看到簪子内部墨滴似的小山,赞叹道:“这是你们镇水村的山么?” “是不是我们村儿的山我不知道,”李月来拿过簪子,随手把陈暮雪一把柔顺黑亮的长发挽起来,把簪子是我们村儿的山我不知道,”李月来拿过簪子,随手把陈暮雪一把柔顺黑亮的长发挽起来,把簪子插进去道:“我只知道你带着好看”。 李月来退后了些欣赏发间的簪子,一边攥着陈暮雪的手。 陈暮雪听得掩不住脸上欢喜的表情,伸手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发簪,笑着也爬到床上去,依偎在李月来怀中。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只有你和我,这样也很好”。 从此以后,无论在何处,只要他们在一起,也没什么差别。 李月来笑了笑,没应声,只是一一把他的脸吻过,额头,眼睛,鼻子,嘴唇和下巴。 他中途爬起来推开一扇窗,二人听着外边呼呼的风声,说了会儿悄悄话,相拥着心满意足地沉入梦乡。 清晨,天已大亮。 “咳咳咳......”。 一大早屋内爆发出咳嗽声。 李月来把被子里和陈暮雪相握的手松开手,轻轻抚拍陈暮雪的背部:“怎么又咳了?” 陈暮雪身下一空,很不习惯的把腿和李月来贴的更近,一边捂嘴闷咳,好不容易停下来了,大口呼气道:“可能是昨晚喝了酒,肺里痒”。 “我亲亲,都过给我”,李月来低头去亲陈暮雪,轻声安抚。 陈暮雪扬起下巴主动迎接李月来的嘴唇。 李月来本想亲的是脸颊,没想到陈暮雪把嘴巴凑上来,一阵无奈好笑。 二人短暂亲昵后,彼此松开。 陈暮雪又把脑袋抵到李月来脖颈处,两人暖和和地缩抱在被子里,谁也不愿意起来。 “你越来越能睡,从前早早起来看书,现在是全然不见那模样了”。 陈暮雪舒服的哼了一声,没说话。 这时,陈琼来了。 “公子,热水已经烧好,”陈琼在门外对手哈了口气道:“我叫刘妈去街上买吃的,你们有特别想吃的嘛?” 李月来伸手把玩陈暮雪的耳朵,思索片刻,提声道:“今日你家公子就不出门了,买一只桂花鸭回来,然后给你家公子之前喝得药再熬一副”。 陈琼一听陈暮雪风寒又复发了,连忙答应着转身先去熬药。 肯定是昨晚那壶酒闹的! …… 等刘妈提着大包小包回来,李月来他们还没起来。 屋内暖和,二人简单洗漱后,李月来教陈暮雪做了前半生都没做的一件事,在床上吃饭。 小木桌横在床中间,上面放了两碗醪糟汤圆,半只桂花鸭和两个馒头。 陈暮雪把脑袋上胡闹时插上的簪子取下来,从枕头旁拉出来一个方帕,包起来后收回盒中,仔细放到枕头底下。 李月来拿起一个馒头掰开一半递给陈暮雪,见他宝贝似地收好簪子,心里开心极了。 李月来接过馒头,拿起筷子去夹切好片的桂花鸭,包好后递给李月来:“你尝尝,非常可口”。 李月来就着陈暮雪的手咬了一口馒头夹鸭肉片。 油而不腻,带有桂花清香,口感甚好 。 “好吃”,他竖起大拇指,对桂花鸭赞不绝口。 “是吧,幽州美食数不胜数,下回我再带你吃别的”,陈暮雪把剩下的馒头吃进嘴里,伸手又去夹鸭肉吃。 “待会儿还要喝药,你少吃些肉”。 “知道”,陈暮雪筷子夹得飞快,再也瞧不见他从前端着的模样。 他放下鸭肉,埋头又尝尝汤圆,赞道:“这醪糟酿的手艺好,味道正”。 李月来已经喝了小半碗汤圆,点头说:“醪糟不错,要是汤圆里包点糖,更好吃”。 陈暮雪把剩下的汤圆喝完,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擦起嘴来。 见他吃饱了,李月来开始收拾剩下的吃食。 一顿饭吃了小半时辰,二人吃完饭,各自喝了药,坐到门口赏院子里的雪。 ☆、风荷乡(一) 闲适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三日已过,此处飞雪不断,整个幽州沉浸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陈暮雪尚未起床,李月来难得醒得早,在院子里看刘妈扫雪。 刘妈热得放下扫帚,脱下外衣往凳子上放。 趁空间,李月来问她:“刘妈,幽州近些年冬天一直下这么大的雪么?” 刘妈摇头:“我算了算,得有十年没下过这么大的雪了”。 枯岭也是这般,虽然年年有雪,但今年格外大些。 “那今年的苞谷粮食可不好越冬”,李月来道,昨日陈暮雪正去外面看了看丝棉,易微得到的消息不太准确,优等丝棉价不太好。 “可不是嘛”,刘妈走近了些李月来,叹气道:“今年架了好些楼子放粮食”,说着,她又热情邀请李月来和陈暮雪:“我家就在城外不远处的梨花沟,公子们若得闲了,去看看,特别再过几个月到了四月间,梨花开得美,天气一热,果子熟了,甜滋滋的,水份特足”。 李月来笑道:“谢谢刘妈,有机会我们一定去”。 刘妈腼腆一笑:“公子愿意去就是给我天大的面儿,一定好好招待!” “到时候就麻烦刘妈招待了”,陈暮雪推门出来:“我爹巫山上的粮食储存的很好”。 “咱们魏国冬天储存粮食大多是摊在地上,这样的方法最怕冬天盖雪,一旦受潮发热就会发霉”。 “所以呢?”陈暮雪依着李月来坐下来,侧头看他。 这样的李月来,眼里含光,满脸自信,似乎什么小事儿都知道,几月田里该种什么了,下雪天粮食不好过等等。 李月来敲了一下陈暮雪的额头:“他们就得起高架子,把粮食架起来”,说着又微微叹气:“但这样还是免不了坏一部分粮食”。 “有人吗?”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很急促。 窝在厨房里捣鼓百宝粥的陈琼跑出来开门。 刘妈已经率先把门打开,外面站了个灰衣男子:“是风荷乡陈家的人么?” “是,”陈琼跑了出来,问男子:“什么事?” “加急的信”,男子从箱子里拿出一封贴有红条的信,递给陈琼,“一两银子”。 陈琼接过信,回头看了一眼窗边的陈暮雪,见陈暮雪点头,从袖子里掏出银子给信差。 信差收了钱转身离开。 陈琼拿着信走到窗户边递给陈暮雪,雪籽从窗户边飘进来,陈暮雪接过信封,快速打开。 须臾,纸落到地上。 李月来见信落地,有些差异的低头去看。 只看到两个字:“速回”。 陈琼见陈暮雪煞白的脸色,急问:“公子,怎么了?” 陈暮雪抿紧嘴唇,半晌说不出话来,陈琼见状,赶紧弯腰把信捡起来,看了两眼便嚎啕大哭起来。 “怎么了?”李月来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接过信看。 陈辰颐走了。 十岁以后,陈辰颐就没再陪伴陈暮雪,只身上了乌山,除了陈暮雪成亲,再也没踏进陈家的门。 陈暮雪在恨陈辰颐,总想着他还在巫山上,何时去,都能找到他。 现在,乌山上也没有陈辰颐了。 李月来伸手握住陈暮雪,轻声道:“阿雪?” 手掌宽厚温暖而有力量,把陈暮雪的思绪拉回来。 他望着李月来,嘴唇颤抖半天也没吐出一个字,害怕一下忍不住哭出来。 李月来微微叹气,死生本就是常事,最无能为力。 但死的是陈辰颐,没落到自己身上,他无法说这种话去安慰陈暮雪。 他对哭的一抽一抽的陈琼道:“起来吧,简单收拾一下,咱们马上回风荷乡”。 … 半个时辰,简单收拾,三人便踏上归程。 马车上,陈暮雪抱着手炉一言不发,回忆着为数不多的和陈辰颐在一起的日子。 小时候,陈辰颐待自己很好,易微常年在外做生意不着家,天气热了,陈辰颐带他去寒山村避暑,小住一段时日,冬天冷了,又带他去温暖的乌山上住。直到十岁,那一年祖母过世,陈辰颐和易微大吵一架,陈辰颐自此搬到乌山。 后来,有人说是祖母想他们再要一个孩子,不想陈家后继无人,可易微总不在家,孙子自然没有着落,祖母临走前还在念叨此事。 马车一路疾驰,晚上时,他们并未找到落脚的地方,只在山间找了一处猎户临时歇脚的屋子。 车夫和陈琼屋内生起大火,一行人全部都围在火堆旁。 陈琼煮咸汤,李月来在山上薅了一把野荠菜放进去煮,还有他们带的糕点。 “公子,喝碗热汤吧”,陈琼先打了一碗汤递给陈暮雪。 陈暮雪盯着火堆出神,久不说话。 见状,李月来接过汤搅拌两下,舀了一勺子汤和菜喂陈暮雪:“荠菜包饺子好吃,煮汤也是一绝,你尝尝”。 “我不饿”,陈暮雪摇头。 “好吧”,李月来把碗放到地上:“等会儿你饿了,我在陪你吃”。 陈暮雪一听,自己吃不下,不能让李月来陪自己饿肚子,慢慢端起地上的碗,闷头喝完,然后擦嘴道:“到风荷乡后,你回家里等我,我去趟乌山”。 “我的腿走得虽慢,但也想去送父亲最后一程”,李月来递了一块糕点给陈暮雪,表示自己也想去。 陈暮雪拿着糕点咬了一口,并不松口:“乌山上冷,你的腿没好,我替你多烧些纸”。 “你放我一个在家里,我会要跟去,何必让我去外面找车夫”。 陈暮雪把糕点放下不吃了,拍拍手凑近火堆:“行,那找山夫抬你上去罢”。 李月来的脚康复许多,可以缓慢走个平路,要爬山还是不行。 陈暮雪手离火极近,像不知烫似的。李月来牵着他的手站起来,往墙角的木板床上走。 “睡吧,明早我们早点走” 。 “嗯”。陈暮雪回握住李月来,上了床。 映着明明灭灭的火光,李月来在床边坐下,侧头温柔看着陈暮雪。 见陈暮雪一双眼睛闭得不安稳,他道:“安心睡,我守着你”。 听罢,陈暮雪的眼逐渐安稳下来。 … 第二日天还没亮,马车又疾驰赶路,直到入了夜,李月来他们才抵达风荷乡。 马车停在陈府外,由于天色太暗,他们打算明日一早上乌山。 陈暮雪下车后,望了大门两眼。 “怎么了?”李月来掀开车帘准备下车,见陈暮雪盯着大门半晌没动,也去打量大门。 和平常无异。 “没什么”,陈暮雪转身去扶李月来下车:“慢点”。 “嗯”,李月来下车后,被陈暮雪搀扶着走进大门,走了几步,突然意识到刚才陈暮雪为什么发愣。 陈府从大门开始,一直到内院布置,不见分毫缟素,往常是什么样,现在依旧是什么样,甚至廊道里还有提前挂上的过年的大红灯笼和窗花。 “我娘呢?”陈暮雪喊住身旁经过的丫鬟问。 丫鬟向陈暮雪俯身行礼道:“夫人不在府中,说若公子回来了,明日就直接去乌山,她随后就去”。 陈暮雪打量院子一圈,又问:“我娘这几日都在外边?” 丫鬟垂头道:“夫人这几日都在外边忙生意,不曾回府”。 “下去吧”,陈暮雪摆摆手,扶着李月来往南苑走。 李月来一边跟着陈暮雪走,心中暗自唏嘘。 将至年关,生意上哪有这么多在外忙的事,大多是盘点,招呼几个管事的总起来,在家里过目就行。 腊月二十四,离除夕还有六天。天没亮,李月来和陈暮雪各自坐上山轿往乌山去。 这是李月来第一回来乌山,一路冷风萧瑟,枯枝残雪,暗黑的天色下,不知名的鸟在枝头嘶哑的鸣叫,让行人不觉更冷上几分。 人们都说乌山雪景别致,到了冬天,落满半山的雪,直到来年开春,这里是最后一个化雪的。但是在山顶上,乌山的冬天比较温暖。 陈暮雪的山夫走的快,李月来落了他一段距离。 李月来低声问车夫道:“山上人家住得多么?” “不多”,打头的车夫摸了一把汗:“冬天半山腰太冷了,住不了人,那山顶上一般的人家住不了”。 “你们经常走着条路?” “是呀,山上山下难得走,山顶有钱的老爷们经常让我们常挑货物上去”。 李月来问:“山上的人不常下来?” “不怎么下来,上面总共住了七八户人家,上面比山下暖和些,拖家带口的,都在上面过年,前几日我还送了好些年货上去”。 “那这几天你上去过么?” “当然去过,”说着车夫叹了一口气:“上面有个陈老爷,突然走了,我还送白事用的东西上去过”。 车夫顿了顿,见李月来不说话了,道:“公子们现在上山去,不会就是陈家的亲戚吧”。 李月来点点头:“嗯”。 车夫道:“陈老爷是个好人,对我们也和和气气的,整日闭门在家里看书”。 “是么”。 “当然,听说陈老爷是个很会读书的人”。 两人又聊了会儿,天色亮了许多。 突然前面陈暮雪的山轿停下来,李月来的车夫也跟着慢下脚步。 “公子,前面有台阶,太陡了,抬着上您坐不住,得走,走过台阶就到了”。 “好,多谢”,李月来的轿子缓缓落下,他刚下来,前面陈暮雪就走过来了:“车夫说前面有段路得走”。 “嗯”。 陈暮雪朝李月来伸胳膊:“扶着我,咱们慢点走”。 李月来仰头深深吸一口山间阴凉空气,耳边依稀能听到上面雄鸡打鸣的声音。 ☆、风荷乡(二) 二人慢慢往台阶上走,上去后是一座座房屋,布置错落有致,隐在山木间,颇有意境。 李月来轻声说:“这些年,岳父在这儿应当过得也算舒心惬意吧”。 陈暮雪顿了顿,声音沉沉的:“他一贯会享受,去了也没亏待自己” 。 陈辰颐久病,陈府却丝毫不知晓,他一边瞒着陈府,一边给自己选了坟地,就在山顶上,风水极好。 这话李月来不知该不该接,他本意是宽陈暮雪的心,但似乎陈公子的悲伤只停留在赶回风荷乡的路上。 说话间,二人走到陈辰颐的院子门口。 院子布局不是很大,门口挂了丧幡和挽联。 “学佛成仙皆幻境,终输我五湖明月,万树梅花。” 这句出自陈辰颐最欣赏的人,毕沅。 毕沅擅长经史,金石学和诗文,被陈辰颐奉为心灵至交。 “学佛成仙皆幻境,终输我五湖明月,万树梅花。” 陈暮雪念了一遍,读来只觉可笑讽刺:“五湖明月不在风荷乡,倒在这乌山上。” 李月来不知陈暮雪这般讽刺刚过世父亲的缘由,潦草看了看挽联,猜不出是陈辰颐亲自所写,还是摘抄他人。 但想来这位岳父确实是个饱读诗书的文化人,陈暮雪也是继承了遗志,在读书方面很有天赋。 陈暮雪默了片刻便推门而入,领李月来往院子中间走。 灵堂设在正屋,里面帮忙的和穿孝服的人加起来不超过十个人,棺椁前跪着一个白衣穿孝之人,他正在烧纸。 陈暮雪打量院中陈设,小方块的田,长着萝卜藤和小白菜,廊道底下还晾着衣物。 熟悉,又不熟悉,小时候他和陈辰颐来过一次。 那时候,这里还干干净净的,没有田,四处摆放的都是陈辰颐四处寻来的奇石,陈府还有家丁在这儿伺候陈辰颐。 不知何时起,陈辰颐就把他们遣回山下了。 “公子,姑爷,你们来啦”,一旁走廊里跑出来个男人,也穿白衣,手里拿着两套孝服。 是陈府的家丁。 家丁把孝服递给陈暮雪和李月来,听陈暮雪道:“怎么就这么点儿人”。 家丁低声道:“本是从家里叫了二十个人来,但老爷这里的邻居们都自发来帮忙...夫人就叫他们回去了,叫小的在这儿等您和姑爷”。 家丁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棺椁前烧纸的人,其实邻居是可怜孤儿寡夫林慈溪和陈暮轩。 说话间,陈暮雪和李月来已经披好孝衣,一同往灵堂走。 “他是谁?”李月来望着棺椁前白色背影问。 家丁顿了顿,支吾道:“...老爷的朋友”。 “那真是有心了,跑到山上来送老爷。” “老爷为人和善,广交好友”,家丁尴尬道。 … 陈暮雪望着烛火明灭的灵堂,一时间脑子里全是陈辰颐小时候带自己在这儿院子里玩耍的场景。 “公子,老爷已经停了三日,临走前说等你来看过,再下地,快些去烧些纸钱,让老爷入土为安吧”。 陈暮雪听着,湿润了眼眶,他缓缓跪到火盆前,方才烧纸的男子自觉站起来,看了陈暮雪一眼,让道跪在旁边去。 李月来跟陈暮雪跪下,听到他抑制不住的抽噎声,微微叹气。 这世上,没有不爱孩子的爹娘,更多的是无法理解爹娘的孩子。 他对李文昌和魏香云亦是如此。 烧过纸钱,灵堂内的人都退了出去,让陈暮雪单独和陈辰颐待。 李月来借口上厕所,去院子里转。 院子看着不大,逛进去后发现有前后两进。他这岳父,真是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 不仅在前院开了荒,种菜,后院还有鸡圈,喂了鸡,还有大鹅。 大鹅看见李月来,很凶猛地扇翅膀对他狂叫,还好是关在笼子里,不然李月来觉得自己屁股会被啄烂。 “你是谁?” 听见鹅叫声,一道稚嫩的童声不知在哪个旮旯角响起。 李月来微微意外地转身寻找声音的来源。 从落满灰的柜子里爬出一个四五岁的孩童,满脸天真可爱。 “你...又是谁呀?”李月来笑着问他,一脸慈祥。 也不知是不是成亲的缘故,从前看小孩儿只觉得吵闹,现在一看,小孩儿可爱多过麻烦。 他越瞅孩子越是惊讶,真像一个缩小版的陈暮雪,二人五官格外相似。 若不是日日和陈暮雪在一处,他都要怀疑是不是陈暮雪多年前绿了自己。 小孩子不和李月来说话,看了他一会儿,转身又要钻回柜子里去。 李月来蹲下身子,看着小孩儿撅着个屁股,好笑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孩子停止爬动,回头看李月来,眨巴眨巴大眼睛,有一丝迷惑,抿嘴巴半天没回答李月来。 “我不是坏人”,李月来往前迈了一小步,“你是在这个院子里长大的吧?我也认识这里的人”。 小孩子见李月来靠近,有些害怕,紧紧攥着柜子时刻准备嚎啕大哭。 “暮轩”。 一道男声从门口传来,陈暮轩像是听到世界上最亲近的声音,眼睛一亮,飞快蹿出来奔向声音来处。 “小爹爹”,孩子稚声稚气抱住门口男人的腿。 李月来有些尴尬,像是拐人家孩子,被现场被捉住一样。 他顿了顿,站起来转过身,眼睛微愣。 门口的男子是方才在前院烧纸钱的那个人。十分年轻,面貌算不得俊朗,但还算端正,也不知这孩子是不是随了母亲,长得乖巧。 “叫你在屋里睡觉,怎么跑出来了”,男子搂住孩子,一把抱起来,温声道。 孩子扯着男子的衣角撒娇:“我睡不着,外面好吵”。 男子心里一酸,手臂搂着孩子更紧了些。 夜里白天每隔一阵儿都会打家业,孩子听着害怕,往常睡不着都是陈辰颐哄着睡。 “小爹爹陪你睡”,男子把孩子抱起来,转身对李月来道:“公子应该还没吃饭,去前面吃吧,我做了一些,很简单,望公子不要嫌弃”。 李月来对男子微笑:“多谢”。 早上确实没吃早饭,李月来顿觉腹中有些饿。 可是,陈辰颐的朋友怎么会这般自在,在别人家里做饭? 李月来没深思,转身往前院走,没走两步,前面传来激烈的吵闹声。 他屏息听了听,像是易微和陈暮雪! “我看他读的是哪门子书,”易微站在陈辰颐棺椁前,冷哼道:“□□邪道?!” “人已经走了,能不能留几分清净给他”,陈暮雪红眼看向易微。 “我偏不,”易微瞥着自己儿子,冷笑道:“他给你生了个弟弟,要分你的家,你还在这里做一副假惺惺的样子,我最见不得你们父子这副模样!搞得我好像恶人一般!” 李月来只听清了后半句,着实还是惊讶了一下。他从未听见过易微这般恶劣的语气,他轻手轻脚走到门后,没有直接走出去。 陈暮雪哑口无言,他没有资格说自易微,她的痛苦自己无法感同身受。 易微对陈辰颐的棺椁将一肚子的埋怨发泄出来,深吐几口气,慢慢安静下来。 她对陈暮雪的语气软了些:“你现在还不懂,以后也希望你永远不要懂,被人冷落,只能靠自己的滋味可不好受”。 “既然是这样,当初又何必在一起。” 陈暮雪靠着陈辰颐的棺椁,声音十分疲倦。 易微懒得多言:“收拾一下,送你爹入土”。 见母子二人战火平息,李月来觉得自己是时候出来稍微缓和一下气氛,哪知易微转身后的一句话立即又燃起了陈暮雪的怒火。 易微吩咐陈府下人:“这里的东西一大部分是陈家的,都给我搬回去”。 这院子看着普普通通,陈辰颐这些年还是藏了不少好东西,特别是金石和书籍,为什么要便宜不相干的外人。 “东西搬回去,都交给杨凌管,是么?”陈暮雪站起身道。 易微还未开口,另一道声音哭呛而来。 “有些东西我是自己置办,不是从陈府拿来,你不能全搬下山!” 是那个孩子的小爹爹,一脸愤怒地冲出来,盯着易微。 “可笑,林慈溪,你的那些东西我可看不上,不过话说回来,既然你给陈家做了小,何止是钱财,性命都是陈家的,我要想从这里拿走什么,你这个上不得台面的人,没资格说话”。 林慈溪是陈辰颐养在乌山上的男人,柔身儿,五年前生下陈暮轩。 陈暮雪的目光缓缓停留在林慈溪身上,这是他第一次见这个男人。他不理解为什么父亲看上了一个这样的男人,毫不起眼,在他眼里,母亲强过这个男人千百倍。 “你们欺人太甚!”林慈溪双眼通红,见陈府下人在易微的准许下,已经开始挪动东西,磕磕碰碰在院子里闹得不安生。他白着脸转头望向陈辰颐的棺椁,蒙头跑了过去。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李月来反应过来,飞快得跑出去,在林慈溪撞上去前一把死命拉住他。 这样的血溅当场,当是成全了林慈溪和陈辰颐。 但不该这样。 稚子无辜。 林慈溪挣扎两下,没有挣脱李月来,顺着滑落在地,抱着棺材哭起来。 “你怎么不把我们一起带走,留在这腌臜世上受苦啊”,林慈溪哭道。 “小爹爹,小爹爹,你怎么哭了”。 这时,陈暮轩嗒嗒从后院跑出来,冲向哭得一塌糊涂的林慈溪,赤着双脚陪自己的小爹爹相拥大哭。 李月来看着父子二人,心中情绪十分复杂,最终缓步走向陈暮雪。 ☆、风荷乡(三) 在林慈溪的哭声中,陈家下人四处搜刮院子,陆陆续续搬东西出去。 陈暮雪懒得再管搬东西的人,右手搭到棺椁上,对一旁白衣抬棺人淡淡道:“送他上山吧”。 “您就绕着陈老爷走十圈,送送他,不然他舍不得走”,抬棺人低声说。 “嗯”,陈暮雪听得眼眶发热,送走陈辰颐,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也许只有等自己下了阴曹地府,那时陈辰颐会愿意见他么,这个十多年不曾尽孝的儿子。 唢呐声响起,院子里一边送葬,一边搬东西,伴随低沉的哭声,在即将破晓的天色中,显得格外凄厉压抑。 活人送死人最后一程,此生不复再会。 陈暮雪在陈辰颐棺椁周围打转,边走边擦眼。李月来看得难受,也跟了过去,又给陈辰颐烧了些纸钱。 绕棺十圈,抬棺人将棺椁停至院子中央。旁的人递给陈暮雪一件灰色上衣,是陈辰颐生前穿的。 陈暮雪接过来,拿着衣服转身往大堂里歪坐在地下的父子走去。 “给我抱”,他弯腰伸手去抱陈暮轩。 孩子胖乎乎的,天真可爱,看得出被林慈溪和陈辰颐养的很好。 林慈溪紧紧搂着陈暮轩不肯松手,抬头看陈暮雪,目光充满敌意。 “让他送爹最后一程,你不愿意?” 听罢,林慈溪的眼神落到陈辰颐外衣上,逐渐松开怀里的陈暮轩,轻声哄他:“暮轩乖,去找找你爹爹,叫他回来看你”。 “嗯”,陈暮轩很听林慈溪的话,他点点头,两只小手松开林慈溪温暖的怀抱,转向投入陈暮雪臂弯。 他并不害怕陈暮雪,歪在陈暮雪怀里还寻了个舒服的姿势。 “哥哥,你带我去找爹爹?” 陈暮雪抱好陈暮轩,把陈辰颐衣服领递到陈暮轩手里:“嗯,握好”。 下人等陈暮雪准备好,搬来一把木梯,放到院子北方的梯子上。 陈暮雪抱着陈暮轩爬上梯子,约摸走了五六步,他低头看向陈暮轩。 小孩儿的手紧紧攥着陈辰颐的衣服,也是登高处害怕,在他怀中不停发抖。 “别怕,爹爹在那儿护着你”,陈暮雪头仰向天空。 “那你让爹爹来抱我好不好?”陈暮轩把陈辰颐的衣服丢到陈暮雪怀里,双手环紧他的脖子,顺着他的视线抬头看天。 “快了,等你上去就能见到他”。 “好!” 得了保证,陈暮轩肉嘟嘟的脸颊笑的挤成一团,渐渐不再发抖。 陈暮雪继续往上爬,到了北边最高处,他缓缓停下来。 头顶是无边无际的天。 他把陈辰颐的衣服放到陈暮轩右手上,举起小胳膊,朝天道:“爹爹想你了,唤他三声”。 陈暮轩特别想陈辰颐,这么久没看见他,又觉得委屈,从没和陈辰颐分开这么长时间。 他张开嘴,用最大的声音对天喊:“阿父!阿父!阿父!” 喊完了还不放心似地,加了句:“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好想你”。 他以后要乖乖听话,不惹小爹爹生气,肯定就回来了。 院子底下的李月来听到稚嫩的孩童声,忍不住也侧脸揉眼睛。 陈暮轩喊完后,陈暮雪收好陈辰颐的衣服,把孩子抱下梯子,送到林慈溪身边,然后把外衣盖在陈辰颐棺椁上。 随着再次吹响的唢呐声,六人抬起陈辰颐棺椁,向乌山后的更深处行去。 环顾院子,人迹凄凉,该走的都走了。 李月来没有跟着去看陈辰颐下葬,陈辰颐给自己选的长眠之地在四门山上,四门山处于深山腹地,终年杳无人迹。 他生前住在乌山顶,死后睡在更加偏僻的四门山,许是厌烦透了嘈杂吵闹的人世。 大部队离开后,院子里该搬的也挪空了,显得十分空荡。 林慈溪让李月来去偏屋用早饭。李月来裹着咸菜吃了两张鸡蛋饼,然后端着一杯羊乳在院子里看陈暮轩挖泥巴。 天色大亮,太阳露出脸来。 乌山顶上确实暖和,李月来不多时便热得褪下外衣。 要是在山下,现在还得裹件厚衣。 他低头抿了一口羊乳,奶山羊可能因为常年在山顶上散养,产的奶味道十分醇厚。 李月来看陈暮轩把沾满泥巴的手往嘴里喂,仰头喝干净杯子里的羊奶,放下杯子,朝他伸出双手:“走,我们去看小鸡”。 林慈溪最近几日忙得很,都没空带他去看小鸡仔,陈暮轩一听李月来要带自己去,立即撇下铲子伸手要李月来抱抱。 李月来一把轻而易举抱起陈暮轩,带着他往鸡圈走,打开几道栅栏后一群黄色的小鸡仔以为要投食,纷纷活跃起来,叽叽喳喳围向李月来。 “这里有玉米,可以喂它们”,林慈溪从厨房出来,端着半瓢玉米递给李月来。 “好”,李月来接过来把瓢对着陈暮轩。陈暮轩像是这样喂惯了小鸡,小手摊平去抓玉米粒,稀稀落落手心只留下一小半。 “自己下来喂,哥哥抱着累”,陈府家丁搬东西的地方落了杂物,林慈溪一边说,一边拾起扫帚打扫。 “没事,他不重”。 陈暮雪这么小的时候,陈辰颐应当还在陈府,是不是也这样抱着他四处玩耍。 李月来光是想想陈暮雪当初如自己怀中这个小团子一般,心都要化了,他一定特别乖顺听话。 “你别惯着,他会被宠坏的”,林慈溪语气责备,眼底却是一片温和笑意。 “小孩子嘛,该好好被大人呵护”,李月来往上搂了搂陈暮轩,心中生出一股老父亲之感。 他指了指小鸡仔道:“晚上抓一个煮汤喝,好不好?” “不好!”陈暮轩一听要把可爱的小鸡宰了吃,立马变脸,挣扎着要从李月来怀里下去。 闻言,李月来和林慈溪哈哈大笑两声。 “不吃不吃”,李月来连忙搂紧陈暮轩,这小娃娃身上一股孩子独有的干净气息,他凑到陈暮轩脖颈处,吹了两口气让他发痒。 陈暮轩哈哈笑起来,躲避李月来的偷袭。 孩子镇定下来后,李月来又说:“早上有一只大鹅凶我,你替我教训一下它,好不好?” “好”,陈暮轩拍拍胸脯,这院子里的小家伙没有一个不怕他的。他小手一指,带李月来去关大鹅的笼子里。 一只大白鹅被关在黑笼子里,笼子周围垫了一层不是很干净的薄毯,似乎是方便陈暮轩坐在上面和大鹅玩耍。 陈暮轩要从身上要下来,李月来无法,只得弯腰放他下地。 陈暮轩一落地便顺溜往毯子上爬,坐好后一个人和大鹅唠叨起来。 李月来也半坐下来,双臂围着陈暮轩,到底是畜牲,万一伤害到孩子就不好了。 屁股落毯子后,李月来发现身下很暖和,于是掀开毯子一角,摸了摸。 毯子十分干燥。 “...乖,下次不要凶这个哥哥了”,陈暮轩的小胳膊伸进笼子,摸大鹅的脖颈,大鹅在他的手心下十分乖顺,还嘎嘎两声,似在回应一般。 陈暮轩见大鹅听懂了自己的话,奖赏似地摸摸它脑袋:“真乖,下回下山,我叫爹爹给你带个伴儿回来,好不好?” “嘎嘎嘎”。 …… 林慈溪去田里收菜,准备给抬山人做午饭。 院子里只有萝卜和白菜,他又跑到大门外田里摘了个小南瓜。 他提菜进来时,走过大鹅笼子前的二人,见陈暮轩在李月来怀里开心大笑,不由心中一暖,走近几步道:“姑爷,山上没什么好菜,不比山下,只能种什么吃什么,中午还请将就些”。 听这话,陈暮雪他们上山似乎得下午才归,他不想问林慈溪,只怕陈暮雪一回来他们就得立马下山。。 李月来想了想,点头道:“多谢,山上也别有一番风味,我不挑食”。 “那就好”,林慈溪笑了笑,转身把菜放到厨房,又走出来,压低声音说:“还得劳烦姑爷,把暮轩抱到前面去,我要捉只鸡烧菜,他看见又得闹”。 “好”,李月来把陈暮轩抱起来往前院走,没走两步,他突然转身喊住林慈溪:“等等”。 林慈溪正进厨房门阶,听到声音匆忙转过身,望着李月来:“怎么了?” 李月来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递给林慈溪:“这是我的私钱,不多,也是一点心意,请你不要推辞”。 银票乃桑皮纸,上面钱庄写的清清楚楚,可兑换五十两银子。 李月来私钱只能拿出这么多。 林慈溪本能摇头,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李月来就把银票塞到他手里:“你下山,或是继续留在乌山,都用得着,就当我给暮轩的”。 林慈溪听罢,才缓缓握住银票,红眼道:“谢谢”。 李月来见他又要哭,连忙道:“你先去忙吧”。 林慈溪破涕而笑,擦擦眼睛:“好,我做的山菇烧鸡暮轩很喜欢吃,中午姑爷也尝尝”。 陈暮轩裤腿粘了泥巴,他弯腰拍了拍:“这个小家伙怪得很,嘴上爱吃鸡肉,又见不得我宰它们”。 李月来笑笑,捏了一把陈暮轩脸蛋。 ☆、风荷乡(四) 林慈溪见李月来这般喜欢陈暮轩,像是话匣子打开了,陈辰颐走后,无人能说几句心里话。 “我和辰颐之间,不是他们说的那样”,林慈溪眼角含泪道:“那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我上山捡柴遇到了老爷,家里继母待我不好,是我求老爷带我上山做个烧火做饭的仆人,后来也是我主动.....才有了暮轩”。 李月来是陈家的姑爷,看待这些事没有染上多余的爱憎。 “那你知道他在山下有家么?” 林慈溪神情变得有一丝痛苦:“我知道,但山下不来人,我以为老爷和他们断了联系”。 “就算断了联系,也有血脉牵绊的孩子在,岂能断干净?” “是我不对,我不图老爷的钱,所以今天她搬东西走,我无话可说,只求留下属于我的东西,让暮轩能过安生日子”。 李月来懒得听这些,抱陈暮轩慢慢往外走:“我抱他去前面玩”。 …… 陈暮雪从四门山回来时,陈暮轩困得睡着了,李月来正把他放到床上,回到院子里吃柿饼。 “下山吧,月来”,陈暮雪站在大门口,似乎不准备进来。 李月来朝他招手:“阿雪,你先来尝尝,入冬才做的柿饼,好甜”。 他举着柿饼朝陈暮雪晃,一跛一跛朝他移动。方才抱着陈暮轩玩耍时腿脚利索得很,可一见到陈暮雪,腿脚又不自觉跛回来。 陈暮雪见了,快步向他走去,接过柿饼咬了一口,甜腻的果肉让他心里一阵满足。 一路哭上四门山,下山后心情竟平和许多。 柿饼吃完,陈暮雪一边擦嘴角的糖霜,一边说:“山上的事处理的差不多了,山夫还在外面等着,咱们走吧”。 “好”,李月来扯住陈暮雪胳膊,二人一起往外走。 没走两步,胳膊突然被陈暮雪拉了一下:“我去趟茅房”。 说着,他转身往后院去,李月来则去大门口找山夫。 “公子现在下山么”,早上送李月来上来的山夫在石阶底下站着,一眼看到李月来,朝他挥手道。 “再等等”。 李月来驻足四顾,只觉乌山顶上风景真是不错,石桥沟渠,树木成荫。 “好嘞”,车夫指着左边说:“公子,那边有处温泉,泡着可舒服咧,下次你们再来,可以去泡泡”。 李月来顺眼看向左边,眼底有些遗憾:“是么”。 按照现在这种形势,今日下山以后,若没有要紧的事,他和陈暮雪应该回很少再来。 不过,他觉得自己很有可能不久之后会再次光顾乌山顶。 …… 过了约摸半柱香的时间,陈暮雪终于从后院走出来,二人一起坐上藤椅下山。 “乌山是个养老的好去处”。 李月来半躺坐在椅子上,一晃一晃的,和陈暮雪并行在山林间,颇为感慨,想来春天这里的景色也是赏心悦目。 陈暮雪目光落在两边林子里,飘忽不定:“这个地方只怕再多待几天,我娘就不让我们回去了,白允南遭我娘怨恨,和乌山脱不了干系”。 他的医术,在附近算小有名气,易微请他入家为医,还专门给他安置的房间,后来一怒之下把他赶出家。 提到白允南这厮,李月来皱起眉头,赏景的心境一扫而光:“是何缘由?” “林慈溪难产,是他把陈暮轩接下来的”。 “母亲因此记恨他?”李月来着实意外白允南这都能横插一脚。 陈暮雪神色有些复杂:“他先为我陈家办事,明知陈家和乌山的关系,后隐瞒林慈溪产子,两边收钱”。 “那确实不该,”说着,李月来又想起来:“幽州的账还没找他清算”。 提到幽州,陈暮雪眼底闪过一丝厌恶,这茬他可没忘:“该轮到他了”。 …… 下山的路快,回到陈府时,家丁快步应了出来:“姑爷,夫人吩咐您在家用了午饭去趟百悦酒楼”。 “何事?”陈暮雪问。 家丁摇头:“夫人没说,只说在那儿等姑爷”。 “知道了” ,李月来拍拍陈暮雪肩膀,拉着他往屋子里:“饿死了,咱们快点去吃饭”。 说话间,他们抵达南苑,下人们很快端上来热菜热饭。 李月来边吃边说:“我第一眼瞧着陈暮轩,着实惊讶一下,真像一个缩小版的你”,李月来笑看陈暮雪道。 陈暮雪回忆了一下,倒不觉得陈暮轩和自己相像,道:“他顽皮得很,一点儿也不像我小时候”。 这话一说,李月来不接了,吃了口肉丸子佯装很烫,打开岔去:“真烫,不过也是鲜味十足”。 陈暮雪看到李月来在山上和陈暮轩玩的开心,很有当爹爹的天份。 他认真想了想,从前总觉得不是时候,如今想来,人生在世,若不留个念想,万一哪天撒手离世,叫留下来的那个人没了寄托,实在难过。 假设他和李月来能有个可爱的孩子,似乎也不错,最好是孩子来的稍微晚些,现在他们各自都有要忙的要紧事。 退一步讲,柔身儿受孕本就不如女子容易,有得成婚四五载,也才得一个孩子,这种情况太过常见。 李月来可不知道陈暮雪一会儿功夫心思百转千回,是认认真真埋头把半碗肉丸子汤喝下肚,只觉脾脏胃都活了过来。 “我还有一事得先坦白”。 陈暮雪筷子一顿,抬眼瞄了李月来一下:“什么?” “我…在山上留了点钱”。 陈暮雪沉默着,他也返回去也给了林慈溪钱,林慈溪却对李月来的行为只字未提。 李月来以为陈暮雪生气,解释道:“林慈溪是个柔身儿,带着孩子,我又联想到你,若将来你有难处,我如果不在身边,希望也有人能伸手帮你”。 陈暮雪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我绝不会成为林慈溪那样软弱,只会依附他人的人”。 “当然不是”,李月来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他确实不光彩,只是养了陈暮轩,在我这里博点同情罢了”。 陈暮雪不想再听到关于林慈溪的任何事,心里烦,他催道:“快些吃饭,你还要去酒楼”。 “好吧”,李月来收了声,埋头干饭。 … 马车在大门口早早儿等着李月来,他吃完饭,喝了药,出发前往百悦酒楼。 陈暮雪送李月来到门口,给他披上披风,试探道:“真不要我去么?我刚好要去酒楼看几本账”。 “不用,我又不是孩子,到哪儿都要你跟着”,李月来拍拍他胳膊让他放心,转身上马车。 “慢着点,养不好就真瘸了”,陈暮雪扶他上车,不放心地说。 “我李月来瘸了也英姿勃发”,李月来放下车帘,回头在陈暮雪脸颊上飞快亲了一下:“在家里等我,晚上能让厨房做个羊肉萝卜汤么?” “当然” 。 这倒提醒了陈暮雪,在幽州时,他说回来要炖羊肉汤。 “晚上一定让你喝上”。 …… 马车直接行至百悦酒楼大门,伙计出来迎李月来上二楼。 “姑爷,夫人在见客,您等会儿”。 “好的”。 伙计自然知晓自家姑爷的情况,放慢速度在一旁护着些李月来,并未直接上手帮忙,让他自己爬楼梯。 李月来受伤的腿能稍微用些力,上楼时他仔细看了一下酒楼大堂四周,以前不觉得,现在看来,只觉布置有些杂乱,一会儿大桌,一会儿小桌,和蓬莱酒家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两段楼梯,爬得李月来一脑门子的汗,伙计推开一间易微常呆的屋子,让李月来进去。 进屋后,伙计递来帕子让他擦汗,然后上了茶就退出去了。 李月来坐在屋内有些忐忑,估摸易微叫自己来,多半是为了百悦酒楼和蓬莱酒家的事,只怕在幽州进牢房的事,还会被说一顿。 光等着被易微先发制人可不行,他得主动问新村的事儿,询问进展。 明日最好再回趟镇水村。但愿一切顺利,自己能尽快着手新村的事。 在屋内喝了两杯茶,易微才慢步而来。 “我们的娇客这趟幽州之行如何?” 李月来站起来对易微拱手行礼:“还算顺利,近来母亲一切可好?” “好”,易微坐下来道:“你腿脚不便,坐下吧,快说说幽州的情况”。 “确实打探到一些消息,不知有用与否”。 易微笑了笑:“我看人的眼光不会错,不然也不会放心让你着手新村的事,既然说到这儿了,我就多几句嘴,新村买下来的地店铺已经在建了,前日我去看时,已动工不少,那里有专人,有不懂得,也可以让他们帮你”。 听完易微的话,李月来觉得自己的可替换性太大。 她周边不乏能人异士,李月来若是办不好新村的事,易微随时能找人接手,反正初步规划已经有了。目前他能有的一切,全是易微给的,所以随时也能撤回去,让他在陈府做个空壳姑爷。 这种感觉,太讨厌了。 “我过两日就去看看”。 “嗯,不着急,当前还是以养伤为主”,易微点点头:“之前写信到幽州让你们探查丝棉价格,如何?” “幽州丝棉看似值得大量购入,小婿细下思量,它的价格实则起伏波动不定,寻不出个规律”,李月来慎重道:“今年是近些年堆雪最深的一年,幽州许多农户家里的粮食都不好过冬,我觉得应当多囤粮食,而非丝棉”。 易微一直以来信奉“人弃我取,人取我与”的规则。粮食大丰之年,他应当购入粮食,把丝棉等出售。丝棉收获的月份,大量购入,贩卖粮食。买进卖出的都是老百姓生活必需之物,不愁卖不出去,薄利多销,风险小。 “那应该是信息有误,不打紧,本就没做多大指望”。 易微通过自己的人脉察觉此苗头,就算货不好,想着缺乏之年能有就是好的,混合好坏参半卖出去,粮食紧缺的时候,也能大赚一笔。 顿了顿,她又说:“若是其他商家都囤丝棉,而非粮食,那我也能小赚一笔”。 李月来道:“小婿觉得,咱们陈家也不是在枯岭做一两天生意就不做了,长期做买卖,做个信誉,好的粮食才能让陈家获得好声誉,卖坏粮不值得,家族生意,世世代代得靠它”。 易微脸上略有迟疑,不赞同道:“粮食不好放,咱们这儿储粮的条件可能比幽州还糟糕”。 李月来脸上一笑,为易微排忧解难:“小婿知道一个绝顶的存放之地,可以好生保管粮食”。 “哦?何处?”易微不解,这些年她在风荷乡从没发现能大量储粮食的地方。 李月来简洁利落道:“乌山顶上”。 ☆、风荷乡(五) 听罢,易微觉得自己快心梗了。乌山,她现在听到这两个字就气不打一处来。陈辰颐死了以后,她这辈子最讨厌的人就变成林慈溪那个小贱人。 至于李月来说得那些个做生意的大道理,她哪里不懂。 初入生意场时,她也怀着这样的心思,只是这么多年来,见过太多做仁义买卖下场惨淡,昧着良心做生意反而越来越好的人。 李月来多半也知道易微不喜欢乌山,解释道:“地方碍眼归碍眼,但不妨碍咱们挣钱,不是么”。 易微思索片刻,她也不是跟钱过不去的人。 “这事我再考虑一下,你且先说说蓬莱酒楼的事如何了?” 自从湖兴酒楼开业以来,百悦酒楼的生意受到不小的影响,接近年关,更是一路下滑,处于赔钱的状况。 “蓬莱酒楼分号遍布魏国,归其根本,还是大老板周信芳实力雄厚,每个酒楼即使位置偏僻,他也能只收创造出一个吸引客人入住的店子”。 “那你这趟回来,可想到百悦酒楼有什么办法能突出当前困境”。 这才是易微关心的地方。 李月来实言道:“目前湖兴酒楼无论是在菜品还是住宿上,做的都无可挑剔,价格上,我们也体现不出优势,不如.....”,他顿了顿,又道:“就酒楼经营来看,要伙计们把招待搞上去,有得到客人赞赏的,加钱,评价不好的,月底扣钱,另外客人若选择吃饭住店都在百悦酒楼,折扣再给大些”。 李月来停歇片刻,看易微没什么太大反应,继续道:“另外一个就是和其他商铺的合作,单靠我们自己,改善酒楼的生意不会太明显,风荷乡大名气的商铺比较少,可以和街边受老百姓喜爱的小吃合作,在这儿吃了饭住了店的客人以优惠的价格卖给他们,可吸引他们打包带走,长此以往,说不定他们还会为上酒楼来买这些,趁机吃一顿饭”。 在幽州,酒楼用这种方法吸引顾客也许有些,但在风荷乡,甚至是枯岭都很少见,还是考虑到客源不够,成本太大。 百悦酒楼当然也有这样的忧虑,李月来道:“至于客人不够,我想着手的新村也会遇到这样的问题,先在新村做做看,积累一下经验,再给酒楼提供进一步参考,这些都是比较粗略的想法,具体实施起来还会有所变动”。 听罢,易微面上表情稍微了好了些,觉得让李月来这趟出去,也没白去,自己的眼光也没错,自己选的这个女婿值得栽培一番。 “嗯,且先这么办”,她满意地点点头,转而关心道:“你二人这趟出去,路上一切都还好吧?” “都好,还多亏您让我和暮雪单独出趟远门,感情增进不少”。 易微笑了笑,她也是过来人,虽和陈辰颐貌合神离,年轻时也有过亲密的时候,尝到过夫妻二人在外相互依靠,感情突飞猛进的甜头。 “阿雪看着性子有些冷,其实心思极其单纯,喜欢一个人,会全心全意带他好”。 李月来会心一笑,赞同道:“是的,我也会珍惜暮雪待我的这份心意”。” 这趟出去,他能感受到陈暮雪对自己的转变,多了几分信赖和依靠。 虽不敢说是全身心,但他有信心,假以时日,必定会让陈暮雪倾心以待。 易微似乎还有别的事忙,站起来道:“你要去新村看,就去那儿找吴京华,他是我安排在那里的管事,家里的话,有需要就找杨凌,他会协助你”。 “好的”,李月来对杨凌这人十分好奇。 易微摆摆手,往屋外走:“我还要见几个朋友,你没事儿就先回去吧”。 “是”。李月来目送易微出去,在屋内坐了会儿,独自下楼回陈府。 抵达陈府时,陈暮雪已经出府去了。 “公子去哪儿了?”他问下人。 下人道:“公子说去街上逛逛,叫厨房把葱姜蒜等食材准备好,他回来时要用,吩咐完便走了”。 李月来心中一暖,觉得陈暮雪越发有为人夫的样子,换作平时,他应当喝着君山银针,捧着一本书在家里看。 “府上谁管账,把他叫来”,李月来负手站在南苑院子里,他身上没多少钱了,如今新村这么大的生意要做,平时也要用钱,自己能支多少银子得弄清楚。 “是”。 下人应完,很快就把账房找来。 账房是陈府旧人,从易微年轻时就在家里管账。他弯腰走到李月来面前:“姑爷好,我叫杨凌,负责家里的账目”。 杨凌身材不高,身形微胖,看着大约三十到四十岁之间,看面相,很是精明。 “杨先生好”,李月来笑着举手示意他坐下,给他倒一杯茶:“我让您来是想问问,我去新村忙生意,可在府上支多少钱?” 杨凌抬头和李月来对了一眼,作为下人,语气多少应该有些卑微,但在杨凌身上却一点儿也没有:“夫人吩咐过,日常花销算在家里,月银原本是五十两,但进来生意艰难,各人都做下调,您每月可领三十两,生意上的往来用度,一次超过三百两得做商议”。 是他对人都这样,还是针对自己? 这个想法转念而过,李月来想到陈暮雪,陈暮雪最多可支出的是五百两,亲儿子和女婿之间还是不一样的。 李月来点点头,道:“明天我要回趟镇水村,后日去新村,要用银子”。 杨凌想了想,回道:“明日出发前会给姑爷把礼准备好,后日您需要用多少银子?” 陈府准备的东西李月来觉得对李文昌他们不大实用,于是摆手道:“不用准备礼物,我自己买,连带后日一起,把这个月的月银支给我”。 杨凌颔首,见李月来半天没继续说话,低头问:“姑爷还有别的吩咐么?” “没了,你忙吧”,李月来坐在陈暮雪惯睡的窗边小榻上,觉得无聊,从枕头底下翻出一本书来。 《错斩崔宇》。 李月来笑了笑,竟然不知陈暮雪还对画本有兴趣。 他随手翻了几页,不觉故事跌宕起伏,干脆翻身躺在榻上津津有味地读起来,《错斩崔宇》可比《左传》有意思多了。 刘贵有家境贫寒,有一妻一妾。李月来读到此处,啧啧摆头,他这个家境算不上太贫困的,还得倒插门。 刘贵喝酒以后,去丈人家里借了十五贯钱,回家时嫌弃妾室陈二姐开门迟,醉得稀里糊涂的,他把十五贯拿出来给陈二姐看,说已经把她卖给别人。陈二姐当了真,连夜偷偷逃往娘家,途中遇到了四处以贩卖丝织品为生的崔宁,二人结伴而行。 更巧合的是,同一天晚上,山贼静山大王潜入刘家,杀死刘贵,把刘贵的妻子王氏掳走做了压寨夫人,并掠走刘贵的十五贯钱。 刘贵的邻居追上陈二姐,发现崔宁与她在一处,恰巧崔宁身上也有十五贯钱,于是将二人送官。 人赃并获,官府将二人判处死刑。 读到此处,李月来真觉无巧不成书。 这时,陈暮雪推门进来,手上提了些小吃 ,见李月来歪在榻伤看书,问道:“和母亲谈得怎么样?” “还行,明日我要回镇水村”,李月来没看完这个故事,他往后翻看几页,已经快结尾了。 他不经意间看了一眼窗外,读书入迷,不知天色竟然快黑了。 ☆、风荷乡(六) 他如今才算体会到读书废寝忘食的滋味,一边合上书道:“今日逛了些什么,现在才回来”。 陈暮雪把吃食在桌上摊开,他方才顺便去打听了一下白允南这厮的近况。 白允南最近在丰县行医看病,好像还医死了一个员外。 医药不死病。 有些病却是是大夫无能为力的,但既然员外死了,不如借他一用。 他让人私下去了员外家慰问一番,许诺新村一家店铺租给员外的儿子。 后续且看丰县的官差们了。 他剥开一颗板栗喂走近的李月来:“也没逛什么,明日要带些什么去?我提前准备一下”。 他指的不是服库里那些东西,想买些李文昌他们日常能用的东西 。 李月来咽下板栗,摆摆手:“明日我自己去,你在家里忙自己的事”。 陈暮雪想了想,正好明日可以得空看看书,点头道:“那你路上小心”。 “恩,我争取早去早回”。 这段日子,李月来基本没回去过镇水村,明日就是住两晚也没什么,陈暮雪点了点头,打算去厨房做羊肉汤,突然想起来道:“你最近要用钱么?” 陈暮雪这么问,李月来觉得是自己找杨凌要钱的事儿让他知道了,没想到传这么快,陈暮雪才从外面回来,这杨凌办事速度有些快啊。 “有些地方是要用钱”,李月来剥了一个板栗,塞到陈暮雪嘴边。 陈暮雪张嘴含进去,湿嗒嗒的舌头不小心舔到李月来略微粗糙的指腹。他抬头不经意看了李月来一眼,抿着嘴走到床边,从底下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箱子,里面装了一些银子,银票和珍玩玉器。 “你要用钱,每月不够用,就从里面拿”。 陈暮雪那一眼,简直就是明目张胆的勾引!李月来摸了摸手指,有些意犹未尽,舔着还挺舒服,他蹲到箱子面前看了看,笑道:“存了这么多私房钱呀”。 陈暮雪坐到椅子上,方才在街上逛了会儿,又热又渴,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边喝边扫到窗边小榻上翻出来的书:“总起来也没多少,只能应一小部分急,新村的生意母亲会给银子”,说到此处,他换了一种轻松些的语气,像看大爷似地看李月来:“李公子让我一起盘的另外一半地皮,还得宽限几日,等我筹措齐了再给你”。 李月来笑了笑,慢吞吞移着腿走近陈暮雪,一把揽住他道:“不急,守着钱有什么用,还是看紧你,不然就像静山大王一样,小妾跟人跑了,性命和夫人都赔上”。 原来还沉浸在《错斩崔宇》的故事里,陈暮雪有些好笑又惊讶地问:“怎么没睡觉,倒看起书来了”。 李月来也笑笑,捏了陈暮雪手指一下:“还不是陈公子饱读诗书,日后要仰仗陈公子,自然要多看看书”。 “你看完了?” 李月来摇头晃脑:“不曾,只看到小妾奸夫被处死”。 陈暮雪对李月来的自行歪曲理解很不赞同:“崔宁并非奸夫,钱也非陈二姐所盗,”说着见李月来不为所动,似乎二人看得根本就不是同一本书,他又问:“你猜王氏最后怎么了?” 王氏能怎么了,日子一长,还不是跟静山大王和和美美。 “难不成她替刘贵报仇杀了静山大王?” “倒不是这个,陈二姐蒙冤而死,王氏后来给她和崔宁翻了案,证明二人清白,并非因为十五贯钱杀害丈夫,和奸夫逃之夭夭”。 “那王氏非一般女子也,竟有这般胸襟”,李月来不禁有些佩服,把榻上的书拿起来,翻看最后几页,书中说王氏等静山大王处决后,拿着静山大王的脑袋去祭献亡夫,为了小娘子和崔宁哀哭多日,并把一半的家产捐给尼姑庵,自己整日吃斋念佛,为他们超度。 李月来嘴上说王氏很有可能被静山大王打动,去做寨主夫人,可听到这个结局,一边感叹她贞烈,又有些心酸。 “人活着要向前看,将来无论遇到什么意外,阿雪,我希望你都能让自己舒服地向前走”。 陈暮雪有些不高兴了,把书从他手里夺过来压到箱子底下去:“说这些做什么,咱们的好日子往后还很长,我在幽州答应过你,再过几日,便把新村另一半地契给你”。 新村地契要花一大笔钱,得凑一凑才够。 “我又没说别的,怎么舍得让你守寡”,李月来顿了顿:“世事无常,我只是说无论将来发生什么,紧着顾好自己”。 “到那时,你又在哪里?”陈暮雪回头盯着李月来,见他半天没闷出个所以然,只当他在伤春悲秋,摆摆手道:“你想你的,我去厨房看看羊骨头,这家羊骨头生意特别俏,我听那些排队买的大姐说,他们家每天一早出来摆摊,就七只羊,卖完就收摊了,还好运气好,我们去的时候还剩几根” 。 李月来一脸无奈,自己在跟陈暮雪说点意味深长的话,他却反过来给自己唠家里长家里短。 陈暮雪转身直奔厨房,羊骨头泡在冷水里,估计差不多了。 厨房内。 陈暮雪没打算让自家厨娘教自己做羊骨汤,他都吃腻了厨娘做菜的味道,正巧在肉店老板那里偷了一点师,回来尝试一下,整个过程十分简单,让他很有信心作出一锅惊艳李月来的羊骨头汤。 厨娘一脸为难地盯着陈暮雪:“公子,还是我来吧,切到手就不好了”。 陈暮雪手下紧紧按着胡萝卜,一手拿刀,问厨娘:“不用,切成块对吧?” 厨娘点点头,欲再劝说一番陈暮雪,陈暮雪打住她:“你再把盆里的羊骨头清洗一遍,我待会儿用”。 厨娘长叹一口气,端着水盆准备出去洗羊骨头,一边回头看陈暮雪对比切下去的第一块胡萝卜大小,依次切下去,她道:“公子,这胡萝卜切成一块块儿的就成,您就随便切切,不用一般大小”。 “知道了”,陈暮雪依旧一丝不苟地对比着切胡萝卜块,吩咐厨娘:“洗好再摘点香菜进来”。 “我去我去,公子”,另一个小丫鬟快声道,一边端着香菜簸箕往外走。 陈暮雪在府中这些年从没下过厨房,如今兴致这般浓厚,倒叫厨房里的人吃惊又担心,害怕易微怪罪下来。 不过私下还是感慨做陈暮雪如今成亲后变得不一样了。 胡萝卜切好后,在锅里倒入凉水,陈暮雪把洗好的羊骨头拿起来检查,老板说得洗的一点血丝都没有。 ☆、风荷乡(七) 差不多了。 羊骨头进锅,陈暮雪擦了擦手,往椅子上坐,听见外面陈琼在拉着人唠嗑。 “李嫂,你上回说会绣喜鹊,您得空能教教我嘛?”陈琼卖乖道。 陈琼平时娇气得很,又懒,但凡能不做的,能指使别人就指使别人,竟要学刺绣,实在令陈暮雪吃惊。 陈暮雪站起来往外走,靠在门上笑道:“陈琼,怎么想起学这个来了,是要送给谁?” 陈琼和陈暮雪上午出去逛街,累的慌,陈暮雪便让他回屋歇会儿,自己在床上不知怎么就琢磨起绣手帕,辗转反侧再也睡不着,干脆爬起来绣。 “公子?!” 陈琼瞪大眼睛,一脸惊讶地看着陈暮雪。他顿了顿才反应过来,他家公子要亲自下厨给姑爷熬汤。 陈暮雪忙碌的身影出现在厨房,这简直太不习惯了! 陈暮雪不理会他的惊讶,打笑道:“你要绣喜鹊?你是要绣手帕送到幽州去?” “自然不是!”陈琼连连否认,“我就是随便绣的好玩儿的”。 “在幽州时你不献殷勤,回来了倒做这些事,给谁看?” 陈琼:“.....”。 他又不是专门做给别人看的! 陈暮雪懒得再说他,吩咐道:“你去库房选两匹好布出来”,说罢,转身回到厨房,揭开锅盖,见上面一层煮出来的白沫,连忙用勺子舀出来。 做完这些,他又低头去加柴火,这等事哪里需要陈暮雪亲自动手,伙房丫头抢先在他前面把木柴加进去:“公子,我来吧!” 陈暮雪觉得加柴没有太过讲究,遂放手让她去做了。 “如果一个时辰后我不在这里,记得叫我”。 “是”,丫头低头道。 说完,陈暮雪转身出去,往南苑走。 李月来在屋子里捣鼓,看看这里,摸摸那里,抱着一个古董花盆瞧了半晌,像是第一回来一样。 陈暮雪站着看了李月来一会儿,笑问:“李大爷可有看中什么?隔壁第三间就是当铺”。 听罢,李月来放下手中古董,朝陈暮雪坏坏一笑:“我就是图你的财......还图你的色!” 刨开自己的私产,易微能留给陈暮雪的也够他一生挥霍。 陈暮雪笑了笑:“那你一辈子都图不完”。 听到陈暮雪这般自信的口气,李月来反倒愣了一下,以为再怎么他也会假装生点小气,怼自己两句。 “竟然想着要捆我一辈子,阿雪,你真贪心”,李月来从背后搂住他,下巴在肩膀上摩擦:“要我们一辈子在一处,光靠这些是不够的,得有些其它的将我们紧紧拴在一起”。 陈暮雪心里生出几分好奇:“什么?” 李月来将手掌摸到他肚子上:“自然是一个小阿雪”。 陈暮雪感受着小腹上手掌的微微力量,愣住了,半晌没说话。 目前,他真的没有考虑过孩子的事。都说柔身儿怀孩子不易,有得好几年都没有音信,专门找大夫吃药才有,他不认为自己和李月来不提前准备准备,就能轻易怀上。 李月来看出他的迟疑,松开手拍了拍他肩膀,笑道:“我就随口一说,没做好准备前,他不来就不要”。 陈暮雪无话可接,也无法承诺什么,只“嗯”了一声,转移话题,“我去厨房看看羊骨头熬好没有”。 李月来点了点头,看着陈暮雪转身出去,一时陷入沉默。若说阿雪是害怕孩子耽误他考学,也情有可原,只是这般反感,却叫李月来心生不解。 诶,算了。往后日子还长,再说吧。 陈暮雪这边回到厨房,离羊骨头熬好还早,厨房里厨娘们已经开始忙碌起来,易微虽然不在家里,有管家和管事的,比如杨凌他们还要吃饭。灶台上留了一个炉子单独煮着陈暮雪的羊骨头。 他坐在厨房外边发了会儿呆,算着时辰,提前半小时给汤里放进去胡萝卜和盐巴,做完这些又回到外边椅子上,唤陈琼去房里取来一本书,独自坐在外边看。 没翻两页,陈暮雪的手就停下来,开始满怀心事。 在他眼里,李月来对子嗣之事,应当是不着急的,还会有点顺其自然地意思,来了就要,不来也不耽误他们。会不会是见了陈暮轩,心思发生变化。 陈暮雪想到此处,微微叹气。要是实在喜欢得紧,赶明儿找大夫看看,先生一个问题也不大,晚两年去念书也可。陈暮雪想到此处,按了按皱成一团的眉头,兴许是他没当过阿爹,以为带孩子容易,要是生下来,操心地岂止一星半点儿,哪里能像自己想的那般轻松容易,两年就撒手不管。 过了小半时辰,陈暮雪回到厨房里,切好香菜放到碗里,盛了一碗端着往南苑去。 李月来在屋内坐着,听到陈暮雪回来,不觉有些尴尬,早知道刚才就不说孩子的事了。 “阿雪,我.....”。 “尝尝羊骨汤”,陈暮雪打断他,将汤匙递面前,一股鲜香弥漫开来。 李月来内心微叹,实在不知说些什么好,低头喝了一口汤:“好喝”。 半晌,他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话,正欲说,陈暮雪抢先一步道:“容我想想”。 李月来:“.....”想啥? 陈暮雪盯着他,继续道:“也许孩子和读书并不冲突”。 语气实在太过妥协。李月来听得更不是滋味,先不论有个孩子会不会真的耽搁读书,陈暮雪既然这样说了,为了他让步的心意才是更珍贵。 “连孩子的影子都没瞧见,我们也不要杞人忧天,不着急”,李月来按住陈暮雪,让他坐下来。 “开春咱们就去读书,我答应了你,绝不反悔,以后我也不老缠着你讨甜头,你安心念书”。 听罢,陈暮雪有些坐不住了,什么叫不老缠着他讨甜头? 陈暮雪撇过脸去:“柔身儿不容易有”。 李月来愣了一下,立即读出此话言外之意,闷闷一笑,“你也喜欢?” 陈暮雪皱了一下鼻头,汤匙不停在碗里搅拌:“...嗯”。 得到肯定的回答,李月来默认为是对自己那方面地赞美,畅快一笑,把汤从他手里接过来,一口气喝完。 陈暮雪自己煮的汤,说实话有些尝不出好坏,便问道:“好喝么?” "好喝"。 得了肯定地回答,以及干干净净的碗,陈暮雪很是高兴。 两人晚饭尽顾着喝羊肉汤,等到歇息时,齐齐躺在床上,浑身燥热,谁也睡不着。 屋内还留了一盆火炉子,李月来身上微微冒汗,褪去上衣,赤身躺在床上。 陈暮雪也热得有些受不了,悄然伸手解开几颗扣子。 李月来手撑着脑袋,看向陈暮雪,也不知是不是热的,他脸颊红扑扑的。 “家里管账的是杨凌么?” 陈暮雪翻身背对着李月来,把衣领拉的更低,心里实在燥得慌:“说他做什么”。 “自然是对他有兴趣”,李月来追问:“他有家室吗?” “没有”。 “一直独身这么多年?”李月来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陈暮雪见李月来这般执着杨凌的家,有些摸不着头脑:“你要给帮他讨老婆?” 李月来被说懵了,忙道:“当然不是”。 陈暮雪放下心来,但似乎也不太想聊杨凌,简略道:“以前有个娘子,后来好像得病死了”。 杨凌看起来冷冷清清的,竟遭遇过这等惨事,李月来暗自唏嘘几声。 陈暮雪见他不吭声了,低声问:“为什么突然关心起他来?” 李月来笑了笑,“我看他说话的分量挺大,在家里好像什么开支都要经手”,他顿了顿,有些不确定地说:“母亲好像也很信他”。 陈暮雪目光沉了沉,没有直接回答,李月来只好继续问:“家里就他一个账房?” 陈暮雪背着身体道:“你最好别得罪他,出了事我娘不一定站你这边”。 李月来把陈暮雪这话琢磨了两遍,易微虽然不一定喜欢自己,但不至于站在下人一边来对付自己吧。 但陈暮雪也不会是平白无故说这话,他拍了拍陈暮雪肩膀,:“什么意思?” 陈暮雪声音低嗡起来,像要睡着一般:“日子久了,你自会知道”。 李月来笑了一声,明白陈暮雪这哪里是要睡觉,分明是不想回答。 不过,我自然有办法让你清醒。 “别睡,咱们做点别的”,李月来翻身起来,往陈暮雪身上压。 陈暮雪一双眼珠圆溜溜地转了转,缓缓睁开,半仰起头看向欺在自己腰上的李月来:“腿好了?” 李月来自我感觉腿已大好,特别是这种上头的事,哪里还顾得这些。 “好了好了” ,李月来大腿微微用力,夹紧陈暮雪的腿,不准他动:“明日我回镇水村,估计得住两日再回来,可有嘱咐我的?” 陈暮雪愣了一下,也顾不得做那档子事了,他们成亲后,似乎都没分开睡过,除了李月来被抓去幽州牢房,那段时间他夜里也睡得不好。 他缓缓摇头:“没有,你安心办事”。 李月来正埋头解陈暮雪的衣服,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搁在陈暮雪脖子上的手就被他打开。 陈暮雪没什么兴致了:“早些睡,莫耽误你明日办事” 。 脸怎么变得这般快? 李月来看着自己被扒拉开的手背,一时悻住。 他无奈道:“我又不是去做别的坏事,后日要去新村,从镇水村过去方便些”。 陈暮雪半坐起来,把李月来的腿小心移开,认真道:“要是晚上真把腿弄坏了,明日真就耽搁了”。 要因为这事儿耽误李月来回镇水村,真是有辱读书人斯文。 他这般想着,劝说自己,然后弯腰按李月来躺下,盖好被子,打了个哈欠:“等你回来再说”。 李月来:“.....”。 ☆、风荷乡(八) 二人一觉睡到清晨,睡得极好,李月来在家里歪得有些腻烦,这趟出去,心情颇好。 他哼着小调竟叠起床来。 陈暮雪站在一旁看他:“说是不带东西回去,我让陈琼挑了布,快过年了,让爹娘做身好衣裳”。 这是陈暮雪对魏香云和李文昌尽得孝心,李月来自不会拒绝,他放好枕头,转身抱了陈暮雪一下:“知道了,我就不吃早饭了,先走了”。 没给陈暮雪回话的机会,李月来已经大步走了出去,步伐轻快得活像一只被笼子束缚太久的鸟即将回归山林,一点儿也看不出腿坏了。 李月来出了陈家上马车,路过街市时买了两斤牛肉,打了两坛酒,往自家奔去。 盛气光引炉烟,素草寒生玉佩。 李月来不爱读书的,此刻看见路边野草挂满冰凌,不由地念出一句来,两山之间杂树盘枝交错,若是下雪,只怕更美。 从前他不觉得,如今久不归家,倒有所感怀。 回到李家,魏香云看着自己儿子,两眼立即泛红,听声音,像是快哭出来一般,她太久没见李月来了。 “儿啊,你回来了啊?” 李文昌本坐在院子里喝茶,听罢,也站起来走了几步,往门口张望。 李月来站在门口,提着大包小包,看看魏香云,又瞅瞅后面的李文昌,失笑道:“爹,娘,暮雪挑了几匹布让我捎给您,先让我进屋吧”。 李文昌敲了敲烟斗,咳嗽道:“扯着他做甚,还不做饭去”。 魏云香擦了擦眼,接过李月来手里的东西,“诶”一声,一边招呼他进屋,转身往厨房走。 “听说你在幽州出事了?” 李月来自认为在幽州的事对家里隐瞒的很好,他挠了挠鼻子,跟着魏香云进厨房,一脸毫不知情地问:“什么事?” 魏香云把牛肉拿出来放在案板上,回头见李文昌在外面又坐下喝茶了,她悄声道:“有人说你在幽州闯祸了,得罪了大官儿”。 李月来笑嘻嘻搂住魏香云肩膀:“阿娘别听些有的没的,我现在还好站在你面前,在幽州什么事都没有,还长胖了不少”。 魏香云一边切牛肉,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是怕我们担心,啥也不说,但我只提醒你一件事”。 李月来叼了一块牛肉吃,口齿不清道:“什么?” 魏香云像是说一件很重要的事,放下刀:“阿娘一直心里愧疚,当初强迫你和陈家接亲,你忍忍,等去华源读书了,你好好念,将来出人头地,就可以脱离陈家了”。 “娘”,李月来对魏香云这般过河拆桥的行为实在是无言以对,他虽不爱读书的,但做生意也是一样,讲究信和义。 “我现在的一切都在好转,这都是依托陈家,更重要的是依靠,您别老拿以前说事儿”。 魏香云见自己儿子怎么快转换了阵地,心一凉,抬头看他:“月来,你可不能被枕边风吹得迷失心智啊,你要好好念书,才是正道”。 李月来无奈道:“儿子知道”。 魏香云侧身拉住李月来胳膊:“你是读书人,将来要做大官儿的,不要和陈家牵扯太多,将来别人知晓了,看不起的”。 在魏国,农为本商为末,重本抑末。 李月来和魏香云也说不通,不理她这话,正好外面李文昌走过来催促魏香云做饭:“孩子一大早回来,饿着肚子,你快做饭,讲起来没完没了”,说罢,朝李月来招手:“走,咱爷俩儿出来喝茶”。 李月来跟着出来,搬了个椅子坐到李文昌身边,先给他倒满茶,又给自己倒一杯:“爹,这段时间家里一切都好吧?” 李文昌“嗯”了一声:“都好,”他喝了一口茶,抿嘴道:“今年过年打算在陈家过?” 李月来内心微叹,面上道:“还不知”。 李文昌放下茶杯,哼声道:“我养了两个儿子,倒像个无儿无女的”。 既是这样,当初为什么让他去陈家,李月来心里这样想,脸上恭恭敬敬道:“毕竟儿子在陈家说不上话,若是不能,过了年早点回来给您拜年”。 “我懒得管你们了”,李文昌摆摆手:“但你别忘了当初为了什么送你去陈家” 。 李月来还真不知道,他是不是读书的料子,谁不知道,魏香云和李文昌都不死心,为了一个远的挨不着的华源书府,把他送到陈家做入赘女婿。 “爹,这些年我读书什么样儿,您心底跟明镜似的”。 李文昌气的双腿抖了抖,自己的儿子他自己能不知道? 可他不死心啊,作为当年村子里唯一一个秀才,多少人对他刮目相看,争相拉拢他。 本想着两个儿子能有一个走他没能走到底的路,天不遂人愿,李宏圣和李月来一个都不随他! “月来”,魏香云端着一盘牛肉出来,对李月来笑道:“我还没告诉你一个好事儿呢”。 李月来又吃了一块牛肉:“什么?” “昨个儿你哥哥回来说,你嫂嫂有孕了”。 李月来听得眼睛一弯,高兴道:“早知道我就先去看看嫂子在回来”。 “你明天再去也不迟”,魏香云在石桌上放下牛肉,转身又回到厨房忙活。 父子俩话题不再是陈家,李文昌开始考问李月来读的《左传》。 “不以一眚掩大德是什么意思?” 不以一省掩大德。 李月来在心中默念了两遍,不禁怀疑为何李文昌考这般简单的问题。这句难不倒他,从字面也能猜出七七八八。 他放下茶杯,胸有成竹道:“是说要以勤俭节省为美德”。 李文昌默了两瞬,瞪向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是眚不是省!” 李月来想了一下,才意识到李文昌说的不是省钱的省,半晌,他搜刮了脑子一圈,有些不确定道:“阿爹说得哪个省?” 李文昌一口老血积在心头:“朽木不可雕!” 李文昌说的是指过错的那个眚,就是不要因为别人的一点过错,而抹杀这个人平日的优点和好处。 李文昌接着又问了几个,李月来没一题让他满意的。 李文昌和李月来吹胡子瞪眼间,魏香云已经把石桌上摆满了菜。 一盘香菜牛肉,还有饺子、馒头、蒸腊肉、炒菘菜。 李月来很想念魏香云的手艺,埋头吃了两个馒头,一碗米饭才填饱肚子。 等李文昌也放下筷子了,李月来站起来道:“阿娘,我去找何翌有事”。 李文昌捧着茶壶喝了两口,看着李月来这蠢物心烦,摆手道:“快走”。 “诶,那我下午回来”,李月来连声回答,一溜烟儿出了大门。 路过小摊时,顺手买了两斤板栗,边走边吃。到达何记棺材铺时,铺子关着门,李月来绕到后门去拍门。 “何翌!开门!” 李月来压低声音,不想打扰家里老人。 “来了来了!” 何翌从厨房里钻出来,在身上擦了擦手,一边去开门。听到是李月来,不由脚步快了些,他们也有些时日没见了。 李月来把板栗壳吐到地上,拍了拍手,将板栗袋子递到开门的何翌手上。 何翌低头瞧了一眼板栗袋子,抬头看李月来,一边搭上他的肩膀:“下回你最好买转角口一个老头儿炒的板栗”。 李月来笑出声,没好气道:“吃个板栗还这么多讲究!” “这条街吃吃喝喝的,我都买遍了,恩娘说这家板栗不甜,”何翌无形之中给李月来强行塞了一口狗粮,李月来对此嗤之以鼻。 如今李月来有了陈暮雪,再见这两口子,感觉变了许多,也轻松许多。 二人说说笑笑走到院子里,进入待客的房间,李月来前前后后都没看见刘恩娘的身影。 “恩娘呢?”李月来问。 何翌给他倒了一杯水:“回娘家去了,住两日再回来”。 李月来点了点头:“那你这几日该很不习惯”。 “还好,总要有些独处的时间”,何翌坐下来摆弄了一下衣服,抬头看李月来:“你和你那位新婚燕尔,怎么想起来看我?” 李月来握着茶杯也不喝,手指不断摩擦杯沿:“我有事求你”。 用了求这个字,何翌一下没反应过来,半晌笑道:“何事,竟劳烦你上门亲自说”。 “我记得你水性特好,小时候经常在河里游个来回都不用歇息”。 “这个和你求我的事有什么关系”,何翌突然笑起来,把思绪拉扯回很久远的日子了,想起小时候和李月来在镇水村头的河里泅水,自己水性好,但李月来是只旱鸭子桥,怎么都学不会,只敢在水浅的地方自己玩,通常他是不等李月来的,自己游个尽兴,然后去下水的地方找李月来,因为李月来还肩负着给自己守衣服和鞋子的重任!要是东西不见了,他回去又要挨打。 李月来怂了何翌肩膀一下,看他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就知道他一定是在嘲笑自己小时候只会坐在河口给他守东西。 “好好”,何翌咳嗽两声,正色道:“什么事儿?咱们之间,直说呗”。 李月来摸了一下鼻子,低声道:“我要学泅水”。 “噗...哈哈”,何翌捂住嘴,可惜没忍住,道:“你要学泅水?” 李月来:“.......”。 他强调道:“五日,最多五日,我必须学会”。 何翌一听五日,伸出五根手指头在李月来面前比划一下,又埋头笑得更欢了。 “你.....这么多年没学会的东西要五日学成?”何翌终于止住笑声,抬头看着李月来,在他肯定的目光中,连忙摇头:“五日我可教不好,再说你给学费么?” 李月来诱惑道:“你教好了,我请你去百悦酒楼喝酒,随便喝”。 何翌瘪了瘪嘴,没意思道:“那是陈家的,你带我去喝又不花银子”。 李月来还真不知百悦酒楼买不买他的账,要是掌柜要钱,大抵他还是要斥一笔巨款。 “行,湖兴酒楼成吧”。 何翌略一思索,道:“五日,你得请我去湖兴酒楼吃喝两次”。 李月来望向何翌,这也太强盗行径了,正常给人一两银子学个泅水,不知有多少人巴巴儿来教。 他假意站起来告辞:“何翌,你太贪心了”。 “诶诶”,何翌一把拦住李月来不让他走:“好说好说,我包教包会嘛,你还要五日必须学会,还有其他师父能比我更了解你嘛”。 李月来这才坐下,又道:“晚上咱们去街上喝酒?” “去街上做什么,我爹娘都去大伯家走亲戚,家里只剩我,待会儿我去街上买点肉,打几坛清酒回来,咱们敞开肚皮吃好喝好”。 李月来一听,兴致也来了,在何翌这儿卸下一身疲惫,胡吃海喝,真是快哉。 他点点头,站起来道:“走,这就去买,晚上我也不回去了!” 何翌被李月来欢快的语气带动了,也站起来,二人勾肩搭背往街上去 。 周氏酒庄是镇水村最有名的酒铺,李月来和何翌要了六坛子春竹叶,由老板送到何记棺材铺去。两人闲逛着又买下牛肉、烧饼和肉包子。 天色将暮,院子里的石桌上除了买来的菜,何翌还翻出来家里的花生米,炒了一盘青菜,二人坐在院中举杯共饮。 春竹叶有些辛辣,回味甘烈。何翌一杯饮罢,眯眼道:“小时候你相貌生的好,讨人喜欢,我总觉得你会成亲比我早,比我先当爹”。 李月来吃了一粒花生米,摇头道:“你这孩子都揣在恩娘肚子里了,我的还没影,自然是你先当爹”。 何翌吃了一口牛肉,略微感慨叹气:“可我还是没料到...”。 听他欲言又止,李月来催促道:“有什么你就直说,不然就别提”。 何翌又饮一杯酒,似是给自己壮胆:“我没想到你喜欢男的啊”。 李月来窒了一下,微微侧头盯着何翌,轮廓分明的五官,柔软的头发,也许,自己喜欢男子的点就是从眼前这个人开始的。 “如果我能选.....”,李月来顿了一下,他还是选择男子,天性使然,他并不觉得现在和陈暮雪在一起不好,反而更加安定,陈暮雪也向他传来安全感。 “说这些做什么,喝酒”,李月来畅快笑了一声,举杯道:“阿雪也很好,我知足了”。 何翌的酒杯和李月来碰了一下,却没有举杯饮下,轻轻落到桌上,他望着李月来,眼神一些复杂。 “月来.....当时我成亲.....你是不是很难过?” 听罢,李月来心里一震,面上竭力保持着淡定,淡笑一声:“你真给自己脸上贴金,我们这么多年好兄弟,你成亲时我舍不得,怎么了?” 何翌沉默片刻,埋头将酒饮尽,许久,脸上才一展笑颜,轻松许多。 他拍了拍李月来的肩:“兄弟是一辈子的,除了不能睡,和娘子不能说的都能和兄弟说,月来,你说是不是”。 李月来长吐一口气,眼眶有一瞬的微胀,都结束了,还没开始就被掐断的花骨朵,但是,这支花骨朵嫁接在别处,绽放出更加惊心动魄的花朵。 他点了点头,很干脆,笑道:“阿翌,我们永远是一辈子的兄弟”。 二人酒杯一端,就是燃着油灯喝到夜深。相互把持着仅剩的一丝理智,搀扶着走到屋里才安心倒头睡下。 第二日一早,说干就干,李月来准备先去附近的浅池里试试水,中午直接去新村吃饭,然后办事。 冬月里,讲一句话就是一口白气,何翌搓了搓手,将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跟着李月来出门,转身锁好门,随他往街上走。 “今日这天灰蒙蒙的”,何翌抬头看了看天色,有些打退堂鼓:“改个好天气再学也不迟”。 李月来回头瞪了一眼何翌,往回走几步把他胳膊拽住:“还想不想去湖兴酒楼,说五日就是五日,我的差事被安排的满满当当,你可别拖费我时间”。 何翌见李月来如此坚持,也不再多说,跟着他继续往前走。 眼看着快到村门口了,何翌问:“就在村里池子里练呗,外面的野池子还不是一样冷,”想到此处,他有些可惜道:“咱们村周围没温泉,要不然可爽了”。 李月来顿了一下,随便找个借口解释道:“村子里姑娘多,我放不开”。 何翌一语道破:“我看你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你还不会泅水”。 李月来:“......”。 二人一边扯闲话,走出村子。大冬天的,路上人很少。 李月来站在一处不大显眼的野塘旁,目光灼灼。 这个池塘在去新村的必经之路,也是他溺水的地方。 他盯着池塘,心里生出一股较真儿劲,一定要在摔倒的地方爬起来,就在此处学会泅水。 ☆、平凡的日子(1) 反正是要教了,何翌在一旁脱下外衣,一边搓搓手臂看着李月来。 见他一动不动,催道:“脱衣下水啊,站在岸上学不会泅水! 听罢,李月来动了动胳膊,脱的只剩下一条内裤,赤脚往水里走。 冬日里的水,冰凉刺骨。 李月来忍住没把腿缩回来,转身看何翌还站在岸上,弯腰掬了一盆水往他身上泼:“你看戏啊!” 何翌跳闪躲避不及,衣裳落了水,冷的直叫唤。 “大冷天的,我教你泅水容易吗!还泼我!”何翌假意斥责一声,扑通大力一声跳下水,溅起的水花落到李月来头顶和上半身,一身透心凉啊。 “好啊,何翌,胆子肥了是不是”,李月来双手狂拍向水面,两人像是回到小时候,面对面打起水仗。 直到快晌午了,何翌半坐在岸上,腿放在水里,把李月来的外衣披在身上,一脸生无可恋地望着水池里,还在学憋气的李月来。 直到李月来的脑袋从水中伸出来,掏了掏耳朵,深吸几口气,一副你觉得我进步如何的表情看着何翌 何翌语重心长道:“月来,就像做生意和读书,你自己也知道,努力固然重要,但天份也必不可少”。 李月来长长叹了一口气,长腿一迈,跨上岸,坐到何翌旁边。 “兄弟我吃过不会泅水的亏,要是学不会,将来指不定会因此命丧黄泉,你忍心?” 见李月来说的这般严重,也不似玩笑话,何翌不禁认真起来,他跳入水中,像一条鱼一样,一会儿就游老远。 冬日里泅水,习惯水温后倒别有一番乐趣,他多游了一圈,然后探出脑袋道:“要想游得远,你必定要先适应在水里闷气和吐气”。 李月来原本以为只要下定决心,泅水没什么学不会的,可一上午下来,让他丧失了信心,只觉泅水和读书是一样的道理,他对二者毫无天份,也许不能强求。 这种念头刚一升起,那日在这里被拖下水去的感受顿时席卷而来,溺水窒息的感觉他再也不想体会第二次。 “不行!”李月来对自己道,“我一定要学会”,说着他又深吸一口气,埋头下水。 “你就把自己想象成一条鱼,放松四肢”,何翌这个师父在一旁有心无力地指导道。 皇天不负有心人,就在李月来肚子喝水快喝饱了的时候,似乎体会到了憋气,以及四肢如何在水中放松保持平衡的诀窍,竟然成功扑腾了几下。 “对对对!”何翌站在岸边,惊讶地看着李月来,虽然只有几下,也没游出去,但也算是入了门。 今日目标达成,李月来不游了,挣扎一上午,也是很累。他爬到岸上去穿衣服,一边对何翌道:“走,去吃饭”。 “走走走,我这个师父教了一上午,早就饿了,”何翌听到要去吃饭,赶忙穿好衣服:“不知道还订不订得到湖兴酒楼的桌子”。 最终,李月来没带何翌去风荷乡,何翌自然也没去成湖兴酒楼吃饭。李月来下午要去新村,干脆带何翌在路上小摊上随便吃了两碗面,挥手和何翌告别:“你先回吧,今日忙,下回我再来找你学泅水,一定带你去湖兴酒楼,绝不食言”。 何翌轻轻哼了一声,朝李月来摆摆手,转头往镇水村走:“下回请我这个师父出来可不是一袋板栗能解决的”。 李月来笑了笑:“知道知道”。 和何翌分开,李月来直奔新村。 与上一次来这里相比,新村改变颇大。 易微答应新建铺子,已初见成型,周围还有不少施工的人正在吃饭。 李月来闲逛一圈,数了数,易微盘下来的半边街上有八间铺子。他站在分界线上,远看另外半个还十分荒芜的地皮,心里有些痒痒,期望这半边赶快有着落。 原地站了会儿,他又往回走。 “兄弟”,李月来朝路边坐在地上吃饭的男人招招手:“吴京华在吗?” 男人端着一碗饭有些拘谨,拉起袖子擦了一下嘴巴,对李月来摇头:“没来”。 “他什么时候来?” 男人迟疑了一会儿,道:“吴掌事下午应该会来,稍微晚点儿”。 听罢,李月来眉头一皱,问道:“吴掌事上午在不在?” 男人下巴点得有些不自然:“...在吧”。 “他最近家里有事么?” 男人摇摇头:“不知道”。 李月来点点头,转身走道:“去吃饭吧,我就在这里转转,他要是来了,记得叫我”。 男人看着李月来这语气和气势,有些畏缩了,忙低头轻声问:“敢问公子是?” “李月来”。 男子就是一个运土的,对这个名字很是陌生,他看着李月来的背影越来越远,悄然和一旁同伴嘀咕:“李月来是谁啊?” 一旁同伴道:“听着有些耳熟”。 * 李月来把整个街道和铺子都仔仔细细打量第二遍,大致规划出商铺类别。得有一条吸引孩子的小吃街,配有几个可玩性高的游戏。附近还得有妇人家消遣的铺子,比如布庄、首饰铺和胭脂铺等。至于卖菜的地方,主要以卖荤物为主。 枯岭大多数人都自己种菜,况且能带孩子来玩儿的家户人家,经济上会略微宽裕点,可支配的钱更多。再有一条街,得布置的别出心裁,卖别的街上很少见的东西。 直到帮工们干活中场休息时,吴京华才姗姗来迟。带着个网巾,双手背后,很有掌事的派头,目光扫过的地方,帮工们都一一站起来问好。 “吴掌事,您来了”,不远处男子跑到吴京华身旁,苟腰道:“晌午时有人找您”。 吴京华摸了摸胡子:“谁?” “说是叫李月来”。 “李..月..来”。 吴京华慢慢把这个名字念了一遍,眉头微挑:“人呢?” 男子摇摇头:“他说下午一直在这儿,您到了就去找他”。 “我知道了”,吴京华摆摆手让男子回去干活儿:“你去忙吧,若等会儿在看到他,区第三间屋子找我”。 “是”。男子埋头道。 李月来在不远处被一堆箱子隔着,看吴京华往新建的屋子里走,进了第三间。 过了会儿,他也往那间屋子走去。 门口此时也没守门的,李月来快速扫了一眼。屋内基本已经修缮完了,空间很大,李月来虽没想好这间屋子做什么生意,但里面已经摆好一张靠窗的茶几,还是花梨木的,书桌、睡榻应有尽有,应是吴京华歇息的地方。 李月来朝窗边喝茶的吴京华道:“吴掌事对吧”。 吴京华扫了李月来一眼,慢悠悠站起来:“哟,您是?” 李月来笑了一下,他会不知道自己是谁?还是简短介绍道:“李月来”。 “原来是李公子”,吴京华叹气道:“您来真该提前告知一声,这边也好准备准备”。 口气到是恭敬有礼的,只是面上神情却不符合。 李月来不动声色道:“第一回来,岳母也只是让我粗略看看,不过今日看过商铺后,我会有个大致规划,还真是需要吴掌事费费心”。 “应该的”,吴京华笑道,伸手向门口指:“那小的现在带您去逛一圈”。 “不用,我已经看完了,劳烦准备一间安静些的屋子,我要画图”。 吴京华面上僵硬片刻,瞬即点头道:“小的叫人马上收拾一间屋子出来”。 李月来绕着屋内走了几步:“我看这间现成的就挺好,岳母嘱咐的差事耽误不得,收拾屋子费时间”。 吴京华目光垂地,看不见神情,半晌拱手道:“好的,那就不打扰公子了”。 吴京华出去后,李月来走到书桌上,拿笔画图,埋头画了会儿后,把宣纸拿到窗边茶几上。 窗外是片草地,不知谁家牵了两头黄牛在那儿放。 李月来收回视线,目光移到桌子上,只见上面是个紫砂茶壶,配有四只小茶杯。 吴京华还挺会享受。 打量完了,李月来继续低头画图。 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只见天色有些暗,屋外响起马车声。 没一会儿,有人走到门口。 “姑爷”。 李月来一抬头,见是陈琼,放下笔道:“你怎么来了”。 陈琼提着一个盒子进来:“公子在家里读书,让我给姑爷送些茶叶和点心解乏”。 听到陈暮雪没来,他又拿笔画起来:“嗯”。 陈琼看了桌角一堆废纸,埋头把盒子里的小瓷盒拿出来去:“这是公子特地给您装的君山银针”。 李月来停笔扫了一眼小青花瓷罐,拿过了揭开,茶叶慢慢一罐,他轻嗅一下。 茶香清正,十分提神醒脑。 “还有绿豆和桂花糕”,陈琼又拿出两盒子点心,避开宣纸放在茶几上。 李月来从进这屋,没喝过一口水,正好又渴又饿。 “天色不早了,你叫人送壶热水进来就回去”。 陈琼站在桌边点点头,那宣纸上的画的密密麻麻的小方块他一个也没看懂。 他顿了会儿,见李月来又要沉浸到画中去了,忙道:“姑爷,公子问你啥时候归家?” 这才分开一日,就这样了,李月来摇摇头,当日答应的是两日后回去,但现在看来,要忙得事太多,说不准归期。况且他还得抽出时间去学泅水。 “新村忙,我尽量早些回去”。 陈琼继续传陈暮雪的话:“马车可以来接的,家里有专门的马夫,无论多晚都能来接”。 听罢,李月来抬头看着陈琼,好笑道:“叫他早些睡,别看坏眼了,我争取早点回去”。 陈琼慢悠悠摇到门口,回头看李月来,来之前还想如果自己能把李月来带回去,公子必定欢喜,如今看李月来这般狼心似铁,还不如回去劝公子早点琵琶别抱。一个小小的新村尚且如此,要是将来生意做大了,整日在外还得了。 陈琼走后没多久,有人烧了一壶热水进来,放在书桌上便走了。 李月来倒了一点儿君山银针在小茶杯里,给自己泡了一杯,坐在书桌后缓缓饮着,一边打开点心盒子。 顺手打开的是绿豆糕,他拿出一块,还没来得及吃,发现糕点底下垫了东西。他放下手中绿豆糕,抽出那张纸,是汇通钱庄的银票,一百两银子。 李月来看着银票默了两刻,这应当是陈暮雪的私钱。 他把银票收起来,继续喝茶吃点心,一顿下去肚子真是太舒服了。 半晌,他回到茶几旁,把桌角的废纸捡起来撕碎后揉做一团,拿在手中把玩,然后把桌上画了一半的纸叠起来,仔细放入怀中。 他揣起茶罐子往屋外走,原本想给吴京华打声招呼,只是找了一圈都没看见人,不知是走了还是躲到哪里去了。 李月来找到下午那个和他说话的男人,说了一声便离开新村。 回到镇水村时,天已经全黑。魏香云站在大门口张望李月来回来没有。隔得老远的,她看见一个黑影朝自家方向走,大声道:“月来啊?” 一声等待已久的热切呼喊,让黑夜中的李月来双眼眯着笑起来,他不自觉加快步伐,一边大声回道:“娘,是我”。 话音刚落,魏香云迈出阶梯,快速朝黑影走去:“儿啊,你咋才回来,我和你爹等来等去,饭都要冷了”。 李月来挽住魏香云胳膊:“有点事忙,就晚了些”。 “这也太辛苦了,陈家说是让你去读书,这黑灯瞎火的,忙什么呢?” 魏香云对李月来现在做的事情具体不太清楚,只知道是生意上的事,心里有些不满也是有的。 李月来跟着魏香云一起进门,厨房里点了几盏油灯,比较亮堂。 “现在我做的事对以后读书都有会有帮助,您就放宽心,况且他们既然答应送我去华源书府读书,您就放宽心,上回岳母还专门提到了入学的事”。 魏香云淡淡哼了一声:“商人自古重礼非忘义,你还是不要想得太美,处处提防上心些”。 “晓得的”,李月来摇了一下魏香云的胳膊,二人终止这个话题,往屋内走去。 “回来了?” 李文昌坐在桌子旁,看了李月来一眼,然后端着酒杯咪了一口,放下道。 “儿子要是回来晚,爹和娘先吃就是,不必等”,李月来给李文昌把酒杯斟满,跟着在旁边坐下来。 李文昌夹了一筷子牛肉:“你若要回来,不等到你上桌,你娘可吃不香”。 魏香云给李月来添了一碗饭,也坐下来:“饿了吧,快吃,娘做了酱牛肉”。 “好”。 李月来夹了一筷子牛肉到自己碗里,一边倒上酒,向李文昌举杯:“爹,敬你一杯”。 李文昌“嗯”了一声,举起酒杯饮下:“听你娘说,你最近很忙,学业没有荒废吧?” “没有,我每天都抽时间看书,等上学的日子到了,我就准备去华源书府进修,好好提升一下自己”。 李文昌听得很是满意,脸上终于扬起一摸笑容。 父子二人吃吃喝喝,竟至亥时。 ☆、平凡的日子(2) 李月来去陈府以后,老两口太久没这么热闹了,就连魏香云也坐在灶台旁守着父子俩,灶台烧了木柴还有些余温。 魏香云搓了搓手,看着李月来:“家里冷清,你们早些生几个小孙孙,放一个到家里来,也让你爹和我不那么孤单”。 李月来喝得有些上头了,笑道:“阿娘,你一会儿让我专心读书,一会儿又让我造娃娃,我哪有这么多功夫”。 魏香云没好气道:“生孙孙是夜里的事儿,又不耽误你读书”。 李月来对于自己老娘的直白有些无奈,摆摆手:“您和爹要是想孙子,叫嫂嫂多生几个就是”。 这话里是连连推辞的意思,让李文昌和魏香云听得皱起眉。 李文昌也饮过量了,脑子里的话一时间吐不 清楚,只是放下酒杯盯着李月来。 魏香云听出他们可能不想要孩子,问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要?” 陈暮雪何时能把书读完,读完后兴许还能在仕途上谋个一官半职,也一耽误,年岁也大了,要孩子和养孩子对陈暮雪来说,更加不容易。 李月来想想这些就头疼,不愿深想自寻烦恼。他还有一堆新村要烦得事,干脆站起来,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我困了,去睡觉,你们早些休息”。 李月来一觉睡得黑甜,早早起来,穿了两套贴身衣物,早饭也没用,直接去街上买两笼肉包,往何翌家去。 到了何记棺材铺门口,他拍了拍大门:“何翌,开门”。 好半晌,何翌才出来,顶着一头乱发,睡眼惺忪地看向李月来:“怎么这么早?” 李月来提了提包子,道:“都几点了,还早”。 何翌嗅到肉包味儿,笑着把两袋都拿过去,转身往屋里回。 “诶诶”,李月来喊住他:“别进去了,直接去吧”。 谁一大早去学泅水啊,冷飕飕的。 何翌内心忍不住翻白眼,脚步匆匆地往卧房去:“等会儿,我把包子拿进去,我媳妇怀着孩子,早饿了,待会儿我到街上请你吃烧饼”。 “你媳妇不是回娘家了么”,李月来觉得这人想媳妇想出癔症来了。 何翌“嘿嘿”笑两声:“恩娘想我了,昨晚连夜回来的”。 李月来:“....”。 陈暮雪怎么就不想他呢。 何翌在里面磨了好一会儿才出来,李月来等得有些酸了。 一大清早的,秀恩爱么,欺负他的陈暮雪不在么! 两人啃了两个烧饼,抵达之前学泅水的野塘。 李月来望着一池子的冰棱子,有些无语。 “冻病了可划不来”,何翌在旁边打退堂鼓道。 “我本打算今日带你去湖兴酒楼,若今日没胃口,就回吧改日再去”,李月来遗憾道。昨日他泅水才得到启发,可得趁热打铁。 何翌嘴角微抽:“.....”。 这个狗男人,坏得很! 他摆出师父的姿态来,抱臂站着:“脱衣服,下水去”。 这举止和语气太像老鸨逼良为娼了, 但李月来有求于他,干脆利落地脱下外衣,深深倒吸一口冷气。 真他么的太冷了! 李月来咬牙拖鞋下水,一瞬间忍不住身上抖擞。 好在没一会儿,就适应了一些,他给何翌下目标:“今日必须游出两尺”。 何翌拔了一根草含在嘴里:“行,你就是游个来回都没问题”。 李月来在水底揉了一把小兄弟,蔫焉焉的,冷得小了一圈,他暗叹一声,回去后也不知陈暮雪的屁股还认不认识它。 想罢,他摇摇头,聚精会神专心学泅水。深憋一口气,把脑袋沉下水去。 何翌这回学聪明了,改为理论知识传授,非必要,不下水。 “淹不死你,放心大胆喝!”何翌眼看着李月来又喝了几口河水,闷声憋笑:“我就在上面,一直看着你在,有不对劲的地方,我能立马发现,下来救你”。 李月来喝冰水喝得没脾气了。 李月来自个儿在水里瞎琢磨,结合何翌连串的,自己经验总结的诀窍,在晌午前,他终于游了起来,虽然只保持了一口气,就沉下去了。 地上有两套贴身衣物,何翌把其中一套递给李月来。 李月来像落汤鸡一般,湿漉漉的,他接过衣服迅速擦干身上,又胡乱抡了几下头发,把另一套内衣和厚衣服穿起来,身上才没那么冷了。 他把双手捂到嘴边连连哈热气,肩膀撞了下何翌:“走,想吃什么?” 何翌顿时敏感一顿,害怕李月来又搞什么幺蛾子,确认道:“是去湖兴酒楼吧?” 李月来有些无语地看了眼何翌,好笑道:“当然!我是问你要吃什么菜!” 何翌悟了过来,脸一红,转瞬又卖惨兮兮道:“湖兴酒楼那么贵的酒楼我又没去过,自然是去了对着菜单才能点出来”。 “行行行”,李月来捶了一下何翌的肩膀,突然压低声音问:“你和你媳妇儿一月几回啊?” 何翌愣了愣:“啥几回啊?” “就那事儿!”李月来指了指他下身。 何翌这才听明白了,对李月来好奇自己这事儿有些无语,看来在冰水底下还没冻够。 他打哈哈道:“不记得了,谁记这事儿”。 李月来微微叹气,倒不是次数的问题,关乎质量啊。 何翌这才成婚多久,孩子都揣上了。他也不饿着陈暮雪,虽说是决定暂时不要孩子,但是不是因为他不了解柔身儿到底是怎么有孩子的缘故,不然回回也进去了,怎么陈暮雪一副他说不要,就真不会有模样呢,恨不得跟自己签字画押保证,只有自己不想要,绝对怀不上。 他不会是私下吃药避子了吧! 李月来被自己心中这个可怕的想法吓到了。 此地离风荷乡不远,二人到了后,直奔湖兴酒楼。 李月来打量着这栋后起之秀,湖兴酒楼。自从它开张以来,百悦酒楼生意连连下滑,今日他倒要看看其中有什么奥秘。 酒楼外观上看着普普通通的,也就是寻常酒楼模样。 “客官中午好,里面请”,小二站在门口,眉看眼笑地迎接二人道。 李月来“嗯”了一声,跟着往酒楼里面走。 “二位客官看着像当地人”。 何翌摆手,一边指了指李月来道:“我不是,他算半个”。 小二笑道:“今日楼里大厨刚巧做了咱们风荷乡有名的香辣桃花鱼,二位既是碰上了,一定要尝尝,再点一坛米酒,那叫一绝”。 何翌听得有些冒口水,悄然拍了拍李月来:“就吃这个香辣桃花鱼”。 这小二一张嘴真是会说,李月来笑了笑,问道:“还有什么好吃的?” “多着呢,您半月连着来,特色菜都不重样,味道保证赞不绝口”。 小二把李月来和何翌引到二楼,指了指窗边小桌:“包间本是也有,但今日天气尚好,小的觉得那张桌子两位坐正好,也能让二位看看底下热闹,若看上什么,吃完饭下去顺带也可买了带回家”。 小木桌很简朴,上面除了摆两副碗筷,还有一瓶粉嫩的老虎花。此花香气淡雅绵长,长在山间田野。 李月来看罢,点点头:“就那儿吧”。 “好咧”。 小二把他们引到桌边坐下,报了一长串菜名,奉上菜单,根据他们要求的重口味,挑选几样有特色的介绍。 鸡丝黄瓜,120文。 八宝野鸭,150文。 花菇鸭掌,130文。 … 李月来随意看了几道菜,意外地发现湖兴酒楼的菜真不贵,价格平易近人。 这让他联想起自己在百悦酒楼吃霸王餐那回,菜价那可是真贵。 “太禧白怎么卖?”李月来问道。 “八两一坛,你点的超过五坛,结账时还给您减五两银子”。 听到这个价格,李月来忍不住吐槽百悦酒楼,陈家卖十二两一坛。 “先来五坛”,李月来想到下午还要办事,又问:“喝不完能带走吧?” “能,给您装好了结账时直接提走就是”。 李月来点点头,等何翌看完菜单,指了几道菜,他一起点了香辣桃花鱼、挂炉山鸡、生烤狍肉和老鸭汤。 “你们这儿有什么推荐的小吃么?” 小二道:“酸乳瓜挺不错的”。 李月来把菜单递回去:“那就来一份”。 小二记下菜名出去了。 何翌捂着肚子一脸期待,早上吃的烧饼不经饿。 李月来瞧着他:“我明日泅水能精进几何?” 何翌在瓶子里抽出一枝花在手中把玩,昧着良心说:“我觉得你今日进步很大,只需两日,你就能独自游起来了”。 这时小二把酒端了上来,斟满酒杯后离开。 李月来举杯道:“上回你在百悦酒楼放我鸽子,我点的就是这个酒,你尝尝?” 何翌:“…”。 两人肚子都饿了,说笑两句,埋头干饭。吃饱喝足后,各回各家。 李月来到了新村,熟门熟路回到昨晚离开的那间屋子。 他依旧没有看到吴京华。 一次不在这里是巧合,那两次都不在这里,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李月来暗自冷笑一声,现在吴京华是这里的老大,他是来给主人做事的。 茶壶揭开,里面是昨天剩的冷茶。他端出去倒掉,稍微涮了一下,又拿出那盒君山银针泡茶。 清香的茶入口,李月来顿时有些有些想念陈暮雪。 陈暮雪就像茶水,刚入口时涩,过一会儿舒展开后就是无尽的馨香。 茶叶历经多道工序,荆棘丛生,这些锤炼反而使得它在滚水中沉浮,余韵悠长。 陈暮雪也是这般,起初浑身是刺,但你看到了他的柔软,柔软之下藏着的他坚定志向,越能品味出他的好。 思绪飘远了会儿,他又收回来,埋头画图。 还有几日就要过年了,耽误工期不得。 再次抬头时,天色已暗。 屋外还剩几个帮工在收拾,吆呼一起回家。 他推椅子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确实有些想他家阿雪了。 赶在这里的人没走完之前,李月来拉了一个男人道:“明日吴掌事来了,告诉他,申时在这间屋子找我”。他指了指自己画图的房间。 男人点头答应:“好的,公子”。 事情交代完毕,李月来稍微站了会儿,然后跟着他们后面,一起离开新村。 男人们之间劳累工作一日后,开始放松的闲聊。 “我娘子今晚会做拿手的心肺汤,走,去我家,咱们整点儿酒”。 “不了不了,我老娘还等我回去呢”。 “老刘要过你家,叫他捎个信回去就行了”。 男人摇头:“算了算了,下回”。 “诶,老周,你就是太老实了,整日就知道工地家里,偶尔去外面玩玩又不是什么大事”。 被喊做老周的男人憨厚一笑:“前夜我舅的鸡圈进了狗,鸡全给咬死了,我娘拿回来做了酱鸡,明天我带一口袋来大家伙儿都尝尝”。 “那我们可有口福了,”老刘笑嘻嘻道:“婶娘做酱鸡的手艺那叫一绝”。 “哈哈哈哈哈,我也要吃”。 ☆、平凡的日子(3) … 见他们的谈话稍微可以告一段落了,后面的李月来快走几步追上他们:“打扰一下”。 三五个男人回过头,扫了一眼李月来,变得有些拘谨。 吴京华老早就说新村要来个人物,是陈家入赘的女婿。 老周率先问好:“李公子”。 其余几人跟着喊了声“李公子”。 李月来问:“你们家住在哪里,每日在新村帮忙,回去方便吗?” “不远不远,我们都住在丰县”,有人回话道。 丰县在几个里面是离新村最近的,走过前面不远处的岔路口,李月来就要和他们分道扬镳了。 没时间寒暄了,他直接问道:“你们来新村干活,一直到现在都是吴掌事管你们?” 老刘摇头:“不是,刚开始招我们来的是个姓汪的掌事,后来才换的吴掌事”。 “你们知道,我从陈家来,我想知道吴掌事平日待你们如何?” 老周道:“吴掌事挺好的,为人和气,又讲道理”。 “讲什么道理”,另一个男人反对道:“每月月钱交的比旁的村多也就罢了,还要我们占用公活做私事,天天给他端茶倒水,做这些丫鬟小厮做的事!” 老周手臂拐了他一下:“行了,可别逮着机会使劲儿夸张”。 每个工地上的工人拿了月钱都要孝敬掌事一部分,只是多少的问题。 这种不成文的规定,大伙儿都是默认的,也是希望掌事能在伙食上或者是平时特殊的时候照顾一些。 李月来摆摆手,笑道:“行,时候不早了,就不耽误你们回家吃饭了。” 老周向李月来微微弯腰告辞:“李公子再见,路上小心”。 其余几个也跟着和李月来告别。 “嗯嗯,你们也慢点”。 第二日一早,李月来从床上爬起来,拿了两个馒头,夹着咸菜出了家门。 他一路步履轻快,嘴角上扬地向风荷乡进发。 陈家。 陈暮雪早上起来用了一碗银耳粥,半个馒头,就捧着一本书在书房读。 窗外枯木残枝,景色略显寂寥。 他的目光不知不觉从书上移到窗外,发起呆来。 李月来走了几天了?他一时有些想不起来,算了算,嘴角微扬。好像也才走了两日,倒像是许久未见一般。 他捧着茶杯浅饮一口,涩得眉头微皱。 这碧县茶叶到底差君山银针得远,苦涩有余,甘香不足。 这时,门被推开了。 陈暮雪收回视线,低头翻了一页书,听着掩门声,吩咐道:“拿碟桂花糕进来”。 陈琼没答话,转身出去了。 没一会儿,脚步声又响起。 一块桂花糕直接喂到陈暮雪嘴边。 他眼眶微睁,回头去看喂糕之人,惊讶道:“你怎么回来了?” 李月来挺拔而立,一身白衣,双眼笑得眯起来,把桂花糕吃进嘴里:“自然是想你了”。 虽是随口来的调戏话,陈暮雪照单全收,很是高兴。他放下书站起来,刚想说话,被李月来一把拥进怀里。 李月来的鼻尖不停摩挲陈暮雪细嫩的脖颈,弄得他痒痒的,直往后躲。 李月来可不准他躲,俺在他腰上的手微微用力,把他拥得更近。 陈暮雪笑道:“好了好了,吃早饭没”。 李月来的舌头把陈暮雪脖子舔的湿湿的,食髓知味,恨不得把他的肉咬下来吞入腹中:“大前日晚上我就没吃饱,一直饿着”。 “....嗯”。陈暮雪忍不住闷哼一声,他的腰带被解开,李月来下手有些重,恨不得生吞活剥似的,弄疼他了。 陈暮雪被抱坐在窗边书桌上,左腿快被掀起来了。 他本能想要拢紧双腿,慌张地去看窗外有没有人,见关着,又匆忙扭头去看房门。 哪知李月来这坏胚早就打好主意,把门不仅关得好好的,还锁好了。他回头看着李月来逼近的脸,气声道:“大白天的,快放我下来!” 李月来坏笑一声,不松开,反而那他往桌上压:“我不”。 陈暮雪喘着气推他不开,不知是燥的,还是着急,脸骤地红了,耳根子跟着发烫。 “今儿早上容妈妈熬的粥又糊了,真难吃”。 走廊里传来丫鬟们压低的讲话声,脚步由远及近。 李月来伸腰微微越过陈暮雪脑袋,顺手把窗户掩上,低头深吻他一口:“你待会儿小点儿声,没人知道我们在做什么”。 见丫鬟们的声音走远了,他松开些陈暮雪,但依旧扑压在他身上。 陈暮雪觉得李月来的眼神发光,像头饿狼似的盯着自己,不觉有些好笑。 他微张开腿,内壁和李月来的腿相蹭,越发灼热起来。 “你想不想我?”李月来问。 陈暮雪侧过头去:“你不想我,我也不想你”。 李月来冤枉极了:“我可一进来就说想你了”。 “若是真想,我让马夫去接你,你怎么一次都不愿意回来”。 他说的是让陈琼去的那回。 李月来没告诉陈暮雪自己上午半日要腾出来学泅水的事,在没学成之前,他依旧会保密。 李月来又埋头亲陈暮雪,让他无暇多想,空当间说了一句:“那晚真该回来”,然后拉开他的衣领,让吻一路往下去。 密密麻麻的亲吻,让陈暮雪忍不住微颤,他也想李月来了,双手缚住李月来的脖子,闭眼去享受李月来带来的快乐。 仿佛置身在云端,软绵绵的,浑身提不上力气,想要躲,又想还不够,得离得更近些。 恍惚间,大腿一阵清凉。紧接着,他倒吸了一口气。 “....唔…嘶,慢...点”。 每一个音调,字眼,都是勾引,惹得李月来丧失理智。 秋日里的梨木被压弯了腰,两根木枝被极尽可能缠在一起。落雨之后,雨水顺着枝木流淌下来,李月来抬头看了一眼梨木丛的深处,他太过渴,忍不住摘了一个梨一口咬上去,梨汁瞬间涌了出来。 暴雨冲刷过后,梨树渐渐平缓下来。 路旁突然经过行人,摇得梨木被吓得枝叶乱颤。 “公子,”陈琼端着盘子送茶水和点心进来,他推了推门,没推开,他嘀咕道:“门怎么锁上了呢”。 屋内无人应答。 “公子?”陈琼又拍了拍:“我端了容妈刚做的桂花糕,可好吃了”。 陈暮雪红着脸微微侧头看向门口,刚张嘴,吐出的声音太过嘶哑,他立即抿住嘴唇。过了片刻,见陈琼还在外面叫喊,他手腕尽力半撑着桌面,使自己声音听起来寻常道:“我要看书,别....来打扰” 。 “是”,怎么才一会儿功夫就又不吃了,陈琼觉得有些奇怪,陈暮雪往常看书从不锁门,但既然这般吩咐了,他还是端着盘子转身离开。 陈琼前脚刚走,陈暮雪后脚马上被翻过来,扑倒在桌面。 随着后面一寸一寸攻略城池,他终于难以自禁地泣出声来。 这一个清晨,李月来和陈暮雪谁也没有放过谁,打底都有让对方死在自己身上的决心。 二人都躺在桌面上,许久才缓过神来。 李月来擦了一把冷掉的汗,翻身站起来:“喝水么?” 陈暮雪缓慢摇头,好像还没回神似的,目光有些放空。 李月来瞧他这模样,忍不住轻笑一声,低头又在他脸颊上嘬了一口。 “我和你说个事”。陈暮雪轻声道。 “什么”。 “白允南入牢了”。 李月来一惊:“什么?!” “他医死了丰县的员外,人家儿子告得他入大牢才消停”。 “活该!” 书桌边缘有个花形茶杯,里面还有半杯茶。李月来举杯一口饮下,还不够,他转身去桌边走。 提了提桌上朱泥梨形茶壶,空空如也。 他转身开门往外走,目光忽然扫到桌上配的淡蓝和金色相间的花形茶碗,上面镶嵌着菱形花纹,颇具新意。 他转头问书桌上衣衫不整的陈暮雪:“这套茶具倒别致,哪儿的东西?” 陈暮雪侧头轻扫一眼茶具,有些累了,一边掩上衣衫,闭眼道:“寿州瓷,前几日母亲带回府的”。 寿州瓷盛产瓷器,因地处边界,因此物件儿又杂糅了些异域特色,在市面上价格不菲,稀有的套具更是千金难买。 “母亲倒是厉害”,李月来笑了笑,提步往门外走,他打心底佩服易微认识人的门路,虽有时候也觉得她做生意有些过于保守。 陈琼坐在走廊里,手上正拿着帕子和针线捣鼓。 他见李月来从书房走出来,惊讶了一下,立即站起来:“姑爷?!” 李月来瞧了他手上一眼,有些好笑:“忙呢”。 陈琼连忙红着脸把针线藏到背后,看他提着茶壶,问:“您要茶?” 李月来点点头,把茶壶提起来:“泡壶君山银针来”。 陈琼把东西放到一旁木凳上,从走廊里快步走出:“上回给您送去的那一盒是府里所有存货,已经没了,有碧县茶,行吗?” 李月来愣了一下,脑子里浮现那个小青花瓷罐。 他把茶壶递给陈琼,低声说了“行”,转身往屋子里走。 陈暮雪已经从桌面上起来了,坐在椅子上发呆。 听见动静,他侧头看向李月来,有些意外:“怎么回来了?” “陈琼打去了”。 李月来慢步走到陈暮雪身旁,从椅背后轻轻拥住他,额头不断在他脖颈间摩挲,不带任何欲念的,像是两只猫抵头缱绻,交流感情一般。 “怎么啦”,陈暮雪微笑道,是两人肌肤相亲后,一种特有的亲昵。 两人在此刻是一体的,你我交融,不分彼此。 “没什么,你真好”。 李月来想起之前易微对他说的话,陈暮雪若是真心待人,那必定是极尽所能。 陈暮雪拉着他的手站起身,改为五指相握,一边把他往书架前带。 第三排上有一个杨木盒子,陈暮雪取出来,李月来面前打开。 里面放着一张折起来的纸。 墨迹翻印过来,李月来一眼就看到“契”字。 他大抵心里有数了,是新村的地契,嘴角不自觉弯起来,故意看着盒子问:“这是什么?” 陈暮雪眼角含着遮不住的笑意,抖抖盒子,配合道:“你打开看看”。 李月来突然把盒子掩上,一起塞进袖中的暗袋里:“不看,我知道是什么,你既答应了我,一定会做到,我信你”。 他顿了顿,又问:“你如何凑的钱?” 陈暮雪俏声道:“这你莫管,只要记住我现在是你的大东家便是”。 听罢,李月来牵着陈暮雪往外走:“遵命,我的大东家,用了午饭,我带您去新村看看”。 ☆、平凡的日子(4) 两人在书房一顿胡闹,腹中早已饿得打鼓。 一起干掉整只鸭子,四个馒头,一碗蛋花米酒汤。 两人饱食餍足地坐上马车,摇摇晃晃往新村去。 抵达新村后,二人下了马车。陈暮雪四处张望一番道:“我看这边的商铺都起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地皮你要多少钱才能动工?” “不急”,李月来笑了笑,袖子里有那张地契他的心安了一半,而且这半边地皮生意要经营起来,后续还要处理许多琐碎的事,不能急于一时贪大贪多:“我准备先在这边实验一下我的经营想法,如果法子成功有效,在通过收益,修建那半边地皮也不迟”。 陈暮雪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他没有接管陈家,这些年攒下来的钱,地契这些,都是一个柔身儿体面活着的底气。 从前他急着要地契,在新村建个商业之村,是因为毫无负担的想霍霍陈暮雪的钱,如今不一样了。 “成,你要什么直言就是,我力所能及满足,要用小钱的话,在哪里拿你都知道,我们无需客气”,陈暮雪点头不再多问,他确实需要再缓缓,才能再弄一大笔钱出来。 “我明白”,李月来捏了捏陈暮雪的手,一同前往他画图纸的房间。 半路上遇见了老周。 老周提着一个木桶,对李月来和陈暮雪笑道:“公子们好”。 陈暮雪和老周也不熟,点点头作回应。 李月来道:“老周,吃饭呢”。 老周点头笑了笑,提着木桶晃动两下:“我娘做的酱鸡,家里吃不完,就拿来给大伙儿加加菜”。 二位都是工地上的贵人,特别是陈家公子,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老周便没邀请他们吃酱鸡。 李月来点点头,牵着陈暮雪继续往前走,一边道:“辛苦大家了”。 “应该的”。 “等我泡壶茶来”,李月来把陈暮雪牵到靠窗的桌边坐下,转身道。 陈暮雪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他已经跑出去了。 没一会儿,李月来端着滚水,驾轻就熟地泡好君山银针,递给陈暮雪一杯:“可惜没有糕点,这里条件有些简陋,你就将就些”。 陈暮雪摇摇头,端起茶杯,轻嗅不饮:“我记得这里好像由吴京华管”。 李月来握着茶杯,听到吴京华,手顿了一下,缓缓饮了一口,放下道:“对,我还约他申时见面商谈事情”。 陈暮雪“嗯”了一声,又抬头看李月来:“他这个人怎么样?” “为什么这么问?” 陈暮雪放下茶杯,在他的桌上发现了一本书,是《货殖列传》:“他是杨凌的表哥”。 李月来听到杨凌和吴京华这层关系,感慨道:“他的手伸得真长,难怪对我爱搭不理的”。 陈暮雪举起书晃晃,问李月来:“我只当你不爱看书,原只是那些书你不感兴趣罢了”。 李月来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书:“这可是我的宝贝”。 陈暮雪哼笑一声,放手道:“待会儿是回风荷乡还是镇水村?” “回风荷乡吧,我有事要找岳母”。 陈暮雪喝了一口茶,眯眼沉浸在君山银针的余韵中,是朝思暮想的味道。 李月来看他那副享受的模样,有些好笑,既然这般喜欢,又何必割爱。 他道:“前几日我和朋友去湖兴酒楼吃饭”。 陈暮雪睁眼道:“怎么了?” 李月来道:“说实话,待客和菜品价格方面,百悦酒楼确实赶不上湖兴酒楼”。 陈暮雪两眼含笑:“你有什么好建议要给我娘?” “嗯~”,李月来摇摇头,凑到陈暮雪耳边:“不给你娘,说给你听”。 陈暮雪耳边被气息扫得发痒,往后躲了躲,眼光一扫,给他出主意道:“我不管做生意的事,你还是拿着去我娘面前治一治吴京华吧”。 李月来也是忍不得这个吴京华了,他扯住陈暮雪的衣袖,晃晃道:“那还不是得我家夫郎帮帮我,让他再无力回还”。 陈暮雪笑而不语,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申时已过。 及至酉时初刻,才见到吴京华的身影。 他慢悠悠地晃到李月来画图的房间,一副懒洋洋的模样看向窗边书桌。 “李公子.....公子!” 吴京华看着窗户边端坐的二人,一人埋头画图,另一个捧着一本书正在翻看。 吴京华一眼认出陈暮雪,见他也看向自己,目光冷淡,顿时变了脸色。 他低眉垂首快步走过去:“公子来了”。 陈暮雪放下书,看着吴京华:“好久不见了,吴掌事”。 吴京华尴尬地笑了两声:“是的,原是打算同去年一样,初七和裴之一起去府上拜见夫人”。 他们上回见面也是杨凌带着他初七去陈家给他们拜年。 陈暮雪和李月来深情对望一眼:“那时也不知我在不在家里,可能要去月来家拜年”。 吴京华侧眼悄然瞧了李月来一眼,眼里十分震惊,杨凌与他说的是陈家对他不大上心,夫夫二人也是过得相敬如宾。 但二人之间种种,他一个外人看来,却不是杨凌说得那样。 他可以不理睬李月来,但总归要给足陈暮雪面子。 “到家里倒也不用专门见我,见过我阿娘就是了,现在月来在此处全然仰仗你照顾,到时候我还要同阿娘说说,怎么聊表谢意”。 “不敢不敢”,吴京华垂首道。 陈暮雪悄然和李月来对视一眼,笑着站起来,一边往外走:“月来说你们还要谈正事,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去外面逛逛”。 吴京华将他送至门口:“需要找个熟悉的人带公子逛逛么?” 陈暮雪摇头:“不用,我随便逛逛”。 说罢,他朝新村中间刨出来的一条长沟渠走去。 李月来站在窗边,朝桌对面的椅子指引:“吴掌事这边坐”。 “李公子先请”,吴京华笑了一声,随着李月来手指的位置坐下,注意到杯中半盏茶水,又起身道:“我叫人换壶热茶进来”。 “不用”,李月来拿着茶壶给吴京华倒了一杯:“专门有人在茶馆里点君山银针的冷泡茶,别有一番滋味”。 吴京华尴尬笑了两声,端起茶杯道:“是的,确实滋味非凡”。 李月来嘴角冷冷一勾,随即把桌上图纸摊开:“还是说正事吧”。 吴京华见状,连忙探出脑袋观察李月来画的图纸。 看了会儿,他指着图上离新村入口最近的一排屋子:“这里的位置最打紧,公子准备开什么生意?” 李月来抬头瞧了一眼吴京华,有些意外,原本以为他就是个关系户,什么都不懂。 “一边做鱼市肉市,另一边供饮食和孩童玩乐”。 妇女和孩子购置存物是天性使然,当家做饭也需要买菜。 吴京华很捧场道:“甚好”。 李月来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问:“老周在这儿主要做什么?” 吴京华有些意外李月来提起老周,思索半晌,一句话简单介绍:“他是做台基的老手”。 做台基是建房的关键一环,决定房屋御潮防水的效果。 想不到老周看着平平低调,确实个建房好手。 李月来指尖一转,指着另一条街:“这里开一家金银铺足矣”。 枯岭整个并不算太富裕,开遍金银铺也没用。 吴京华点点头,指着图纸上金银铺旁边另外三家:“这些呢?” “卖鲜果和漆器,这一家先留着”,李月来指着中间的铺子道。 吴京华抬头看他:“…卖什么?” 李月来站直,把图纸叠起来:“我自有用处,现在只有一个初步想法”。 他一边往外走:“今天就到这儿吧。” 二人商讨完,陈暮雪早已站在不远处等候。 吴京华送李月来和陈暮雪坐上马车:“公子们慢走”。 陈暮雪掀开车窗帘,对他道:“今天辛苦吴掌事了”。 吴京华道:“分内之事罢了,有不周到的,还望两位海涵”。 李月来在车内听着,不禁有些好笑,吴京华原也是有礼有节,知进退的,只是看人下菜碟罢了。 马车驶向风荷乡。 陈暮雪问:“方才我叫你去我娘面前告吴京华一状,还去么?” 李月来抬头看他:“为什么不去?” 陈暮雪点了点下巴:“嗯,那去吧”。 李月来知他是故意这样说的,也知道他晓得自己改变主意了,一把捉住他的手:“吴京华虽喜欢见风使舵,但也不全然是个草包,原先是我低估了他”。 说心底话,他原本有心推荐老周,这人有手艺,看着和气,和底下人关系也融洽,是个不错的人选。 陈暮雪挣了挣手,没挣脱,干脆由他去了:“那你是改变主意了?” 李月来扬起下巴,一副大老爷的姿态道:“且先看看吧”。 “不过”,他顿了顿:“你这么快就想好法子治他了?” 陈暮雪笑而不语。 “若将来你改变主意了,来找我便是”。 * 二人回到陈家,才离开一日,就发现家里大有不同。 门上贴了春联,挂满灯笼,愈发有年味儿了。不过这也仅仅是个开头,到了大年三十,连着数日各种热闹。 李月来同陈暮雪走过大门时,他抬头扫了一眼春联。 大门上写的是“五云迎晓日,万福集新春”,横批“大福大吉”。 嗯,寓意很是不错。 这么久没回来,李月来准备去拜见一下易微,哪知她外面生意忙,不在家中。 二人又改道回屋,小方院中也被下人布置一番,喜气洋洋。 李月来抬头看着春联,念了出声:“红梅多结子,绿竹广生孙”。横批:福气绵长。 这副春联选的真是意味深长啊。 他侧头看了一眼陈暮雪,见他面色无常,便安下心来,不过还是忍不住心道,易微真绝,花样催孙,他揽住陈暮雪往屋内走:“晚上咱们吃什么?” 陈暮雪道:“我看梅子和竹笋甚好”。 李月来:“…”。 易微终于在大年三十的前一天闲下来,把李月来叫到书房,询问新村进展。 李月来把图纸规规矩矩给她看了,又详细描述一番其中布置。 易微点点头示意他把图纸收起来:“挺好,有什么要求就和杨凌,还有那个吴京华说”。 李月来把图纸放到一旁点头道:“是”。 “你和暮雪最近如何了?” “都好,多谢您关心”。 易微沉沉“嗯”了一声:“他喝药也有一段日子了,剩下的,你要努力”。 李月来垂头低声道:“…是”。 和易微说这些实在是无法不尴尬,他微微有些感慨,其实这么多年,易微也不容易,又是阿爹,又是阿娘。所以她无法兼顾阿爹的严厉以及阿娘的柔情。 易微见他答应的爽快,没有托辞,十分满意,便说起闲话来:“不知道你们镇水村是怎么过年的,可有什么特别的讲究?” 李月来听出易微试探之意,道:“年三十儿家里人要一起去五福庙上香,白天就一起吃饭,初一去村里的祠堂“逗财神”,初二成了家的人去给岳父岳母拜年”,其余也就是平常走亲戚,没什么特别。 易微一听,对比出和风荷乡的些微不同来,好奇道:“这个上香和逗财神有什么讲究?” 李月来解释道:“镇水村从子时开始就能去五福庙上香,我们一般会争取上头柱香”。 易微笑道:“竟也这么早,我们风荷乡有个习俗叫点灯,只比你们晚一个时辰,丑时开始去接灯,那逗财神又是?” 李月来自然不敢问易微什么是点灯,埋头解释道:”就是把财神老爷的像固定在椅子上,找村里的男丁扛着财神老爷做抢夺和翻跟斗,希望把财神老爷哄开心,保佑大伙儿新的一年财运亨通。” “有些意思”,易微收起笑容,看向李月来:“易微道:“我们家惯例是三十和初一在家里,初二初三去走走亲戚,今年你打算和暮雪怎么过?” 本就是入赘的女婿,易微象征性地征求一下他的意见,也算是一种看重。 ☆、平凡的日子(5) 李月来道:“哥哥和嫂子年三十会回家,我既在陈家,自然伴着您和暮雪守岁,初四和初五回去一趟尽尽孝便可”。 魏国新年,一般给假五日,初四初五回趟镇水村应当不过分。 哪知李月来话音刚落,易微又道:“按理是初六开工,但新村赶进度,杨凌说初五伙计们就得去开工”。 杨凌连这都管? 李月来暗自忖度,就算初五开工,他一个老板家的小女婿,就偏要初五去么。 易微似是明白他心中疑问,耐心道:“原本你不去也没什么,但工地开工有个惯例,主人家得派个人去和他们一起吃个午饭,发点子钱,聊表心意”。 这回杨凌又是外人了,吴京华也算不得管事的了。 李月来满肚子话闷在心里,垂首道:“好,小婿初四回镇水村,初五中午直接去新村”。 易微点头:“那就这样定,要辛苦你几日”。 李月来转身告退:“应该的,小婿先回屋了”。 “嗯,明早你和暮雪一起去点灯,二人博个好寓意,所以今日你们也松散些,不用过来,在自己屋用饭”。 “是”,李月来转身出去了。 他直奔自己屋子,推开房门不见陈暮雪,又绕到书房,一把捉住正看书看得津津有味的陈暮雪。 “你快给我说说,什么是点灯?” 陈暮雪把书合起来,抬头看他:“我娘给你说了明早去点灯?” “只提了一嘴,我还不知道是个什么讲究”。 陈暮雪并没直接回答,而是摩挲着李月来的手掌心,指腹一阵刺挠,他把手心翻过来,看着上面的老茧,有些奇怪地笑了笑:“我也不见你在家做什么,除了读书就是打瞌睡,怎么这么多茧”。 李月来伸手轻弹一下陈暮雪额头,道:“我哥成婚前,我爹娘可没管我这么紧,农忙时我也要下田帮忙的”。 后来,李月宏又跟廖玉儿走了,夫妻俩的寄托全压在李月来一个身上。 陈暮雪和他五指交握:“那真是辛苦李大官人了”。 李月来被这一声李大官人喊的眉开眼笑,很是满足。在魏国,有点儿大老爷的意思,而且平头百姓间,妻子常亲昵地唤相公一声大官人。 他望着陈暮雪坏坏地笑:“今儿夜里,你多叫我几声这个”。 陈暮雪瞪他一眼:“那我也不浪费口舌给你讲点灯了,留着明早你自己看”。 “真是开不起玩笑”,李月来对自己夫郎有时过于正经,不接他荤话有些懊恼,但还是知道点灯要紧,免得明早闹笑话。 “很简单,就是丑时咱们要出发,前往村尾的壶口山,将那里山神庙的灯火引到自己提前准备的灯笼上提回来,挂到门上,新的一年好顺顺利利”。 李月来想了想,道:“是不是也要抢头灯?” 他见陈暮雪点头,就知道逃不过这个规律。 “我们离壶口山远吗?” 陈暮雪抬头:“还好”。 李月来顿了顿,又问:“你有枯岭的图象吗?” “自然有”,陈暮雪笑了笑,站起来去书架上拿枯岭的图象,他已然明白李月来在盘算明早抢头灯。 他把一卷很长的图象递给李月来:“这副图象是去年才绘的,十分详尽,每条街道都囊括进去了”。 李月来想把图象在书桌上摊开,可惜太长了,又把改纸摊到地上,回过头让陈暮雪把风荷乡壶口山找出来。 沿着他指的两个位置,李月来细细打量一番。 陈家位于两地之间中段靠后的地方,算是离壶口山近的。 “可惜”,李月来的指尖画了一个弧度,临摹出一座山尖的形状,叹了一口气:“我们要跨越这座两座山丘,着实累的慌” 。 陈暮雪点点头:“壶口山在村尾,位置比较偏僻,就是因为中间有一些连绵的山丘挡住了,平日出了祭山神和点灯,没什么人去”。 李月来摸着下巴琢磨了会儿,手指绕开山丘,画了另一条弯弯曲曲的线路出来,惊喜道:“我们可以这么走,看着稍微远些,”他指了几处小沟壑:“我们抄近道,这里是平路,冬天水少,好走,一定省时又省力”。 他被自己突然起来的灵感所惊叹,拍手决定。 “要是别人也想到这条路怎么办?” 李月来摇晃手指:“非也,你得乐观点儿,能丑时起来的,排除掉一部分,能想到这条路的,又排除一部分,像我这么年轻力壮的,更要筛掉许多人,你看,能剩下来的人绝对不多,我有信心能战胜他们,取第一盏灯回来挂在房前”。 二人就在家里安分待着。为了准时出门去壶口山,李月来拉着陈暮雪十分难得的早早入睡。 … “平安无事!”外面街上的更夫敲着梆子从街头喊到街尾。 李月来一把从床上坐起来,子时三更了。 “暮雪,醒醒”,他摇了摇身旁正熟睡的陈暮雪,一边下床穿鞋。 陈暮雪挣了下眼睛,又闭上:“三更天才到,还早”。 李月来穿好衣服去门口叫热水:“那我先洗漱准备准备,待会儿叫你”。 陈暮雪“嗯”了一下,然后没声儿了。 李月来一切整理完毕,从厨房里拿了两个刚蒸好的馒头吃,端着一杯热盐水进屋。 床上毫无动静。 他从前不见陈暮雪这般贪睡,有些不忍心叫醒他,但抢灯一年一回,实在不想错过,若不是易微叮嘱要他们一起去,他也就自己去了。 想罢,他弯腰在陈暮雪热乎的脸上使劲嘬了一口,含出好大一声“吧唧”。 陈暮雪睁开一双睡意朦胧的眼看着他。 李月来笑笑:“起来漱口,吃口盐水就清醒了”。 陈暮雪不言不语地爬起来了,对李月来点灯这般兴奋实在有些无奈。 他又捣鼓一番,正吃着粥,耳边听到外面梆子声又响起。 “天寒地冻”。 四更天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李月来拉起来往门口冲:“走,抢灯去了,回来再吃”。 陈暮雪:“…”。 李月来一手拿图象,一手牵陈暮雪,冲向壶口山。 可能是准点出门,又在靠后些的位置,路上点灯的人没有李月来想象的多,同行的大约五六人。 李月来一边慢跑,一边找旁边人唠嗑:“兄弟,这么拼啊?” 男人憨厚笑了一声:“我第一回在风荷乡过年,什么都新奇得很”。 李月来挑眉毛道:“大哥,你不是风荷乡人吗?” “不是,我是外地来的,去年才在这里置办房产”。 “原来是这样”,李月来回头瞅了一眼在后面打哈欠的陈暮雪,转头道:“那怎么同行就你一人?” “嘿嘿”,男子笑道:“娘子平日都要睡到卯时才醒,今早起不来”。 “你和你娘子都是外地人吧”,李月来问男子,见他点头,道:“难怪你们不知道,点灯要夫妻俩一起才能求得圆满”。 男子摸了摸脑袋:“我也是说一大早上都成双成对的出门,都怨我昨日只是粗略听别人说了说,没细问”。 “没事儿,快回去把你娘子叫起来,不着急”,李月来拍拍他的胳膊。 “多谢,公子真是好心”。 陈暮雪见男子与自己擦肩而过,飞快地往来的方向奔,一时无语。 李月来前后打量一番,停下脚步朝他招手:“快点过来”。 陈暮雪加快步伐赶上李月来,被他拉着坐到一旁石头上。 要抢头灯的人怎么能歇呢,陈暮雪有些怀疑地看向李月来,刚想说话,路上又一对着红衣的夫妻超过 他们,往壶口山跑去。 天还没大亮呢,虽过年穿红图喜庆,冷清清地晃过去,若不是陈暮雪陪着,当真是瘆得慌。 “好了 ,起来”,李月来见后边暂时没人,拉着陈暮雪往昨晚选好的小路上跑。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你怎么这么困?对读书人来说,这个时辰应该是亢奋读书的时候”。 陈暮雪捂住嘴又打了个哈欠,轻飘飘道:“读书何须拼时常,若人人都从早读到晚,不就累死了”。 李月来很赞同陈暮雪的话:“我也这么认为,人不能老读书,成书呆子有什么好”。 这条小路上当真是一个人也没有,但虽是平路,有些小沟渠和荆棘丛。 李月来找跟棍子在前面走,步履颇快,陈暮雪在后面沿着他的脚走,一边道:“你慢些,小心这些草丛把腿划伤”。 “知道,我皮糙肉厚,不怕”,李月来笑了笑。 “瞎说”,陈暮雪不知为何脑子里浮现李月来脱衣时那白白的,精壮的身子,有点儿也不糙,甚至有几分可人。 “想什么呢?”李月来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神游天外,低头看着两人之间的沟:“可别只会说我,小心踩空掉沟里了”。 陈暮雪低头看了一眼空沟,一步跨过沟壑,跟上李月来,低头道:“没什么,再猜我们能不能第一个到”。 “当然能!”说着,李月来薅住陈暮雪胳膊,加快脚步。 … 一对夫妻在路上跑得气喘吁吁。 男子看着前路茫茫,有些丧气地问:“你说今日谁能抢到头灯?” 女子落在男子后面两步,自信道:“当然是咱们”。 “真没人跑咱们前面?我刚才恍惚间好像看见有人超过咱们了”。 “没有的事!我看你是出现幻像了”。 听罢,男子插腰停下来:“那咱们歇会儿,歇会儿,实在是跑不动了”。 “我都看见火光了,别歇了,走,一鼓作气跑过去”,女子指了指前方不远处。 “要是明年我也能来举灯就好了,”男子望着女子嘿嘿笑了两声,侧过头看,一眼望到黑,除了山就是山:“火把在哪儿啊?” 突然,前方山坳里窜出来两个黑影堵住二人说话,一前一后,把夫妻俩吓得够呛。 “哎呀妈呀,那是两个啥?”女人原地站定,指着前方道。 男子看了许久,揉揉眼,不确定道:“像是两个人”。 就是两个人!跑到他们前面前面去了! 李月来刚从草堆里钻出来,听到人声,越过陈暮雪的脑袋,往后瞧了一眼,对陈暮雪道:“快走,有人赶来了”。 陈暮雪也转身看了看,点点头,刚迈步,李月来伸手把他脑袋上的枯枝拍掉。 陈暮雪也看向李月来,发现他耳朵和额前的发上沾满了草根和叶子。 两人四目相对,忍不住大笑起来。 他们埋头赶路,山路实在是难走,粘了一身的枯草落叶。 李月来秉住理智,没笑多久,又奔跑起来。 后有追兵,二人脚程不自觉快了许多。 路边渐渐也有了明亮的火光,驱散夜色。 “竟然比我们还早”,李月来看着路旁两边举火把的男人,站了两条长长的队伍。 看面貌,有老有少,要高有矮,有俊有丑。他瞧了半晌,实在找不出选人的规律,原本以为是精挑细选,有什么要求。 李月来来不及回头看,牵起陈暮雪埋头向前。 只见一个人影像阵风似的,擦过李月来他们。 对待此等情况,实属无力回天,但李月来也提前准备了一下对策。 他松开陈暮雪往前追了一段距离,喊道:“这位兄台,你等等,咱们好商量”。 这位兄台油盐不进,闷头只管冲,李月来快要跟不上了。 “月来”,陈暮雪在后面喊,声音已经有点儿远了。 但李月来还是听到了,慢下步子回头看他。 陈暮雪指了指后面,喘气道:“她”。 看着女子 他娘子? 李月来看向陈暮雪后面的身影,是个妇女,独自一人,他又看向背后那个男人。 只听后面的妇女招手道:“当家的,你等等我”。 一声当家的,喊得相当埋怨,却让李月来彻底松了一口气,干脆站在原地休息起来,一边对陈暮雪到:“阿雪,把她拦下”。 那位“当家的”已经冲不见了。 陈暮雪早有拦她之意,慢慢等她跑近,主动同她闲聊:“夫人,歇会儿吧”。 妇人瞪陈暮雪一眼,在看了看前方的李月来,心下肯定这是一对,自己面前这个温声细语的,铁定还是个柔身儿。 她怀疑他在打坏主意,脚步快了些,想超过他。 陈暮雪虽是柔身儿,但总归强过女人,一直保持快她一步的距离:“你家夫君跑第一,不用着急”。 妇人不搭理他,生怕他有说些别的扰乱自己。 见状,李月来跑过来,朝妇人笑道:“嫂嫂,点灯呢”。 李月来面相俊朗,轮廓深邃硬气,很得妇人胃口。 妇人抬头看了李月来两眼,点点头,张口道:“你们年轻,我岁数大了,已经生了三个闺女,就指望明年抱个小子,就让让我们成不成?” 陈暮雪:“!!!” 李月来:“…”。 李月来准备的一肚子话有些说不出口了,他顿了顿,厚着脸皮道:“您还有个闺女,我们这几年一无所出,把乡里的大夫都看遍了”。 陈暮雪立即瞪了李月来一眼,怎么能为了一盏灯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妇人一听这小两口比自己还惨,顿了一下,侧眼看向陈暮雪,眼里多了一丝同情。 “其实抢头灯生儿子这种事,咱们心里清楚,做不得数”,李月来捂了捂眼睛,一把揽住陈暮雪,略带哭腔道:“我们只当一个心理安慰,这些年只苦了他了”。 陈暮雪:“…”。 他嘴角扬了扬,这人为了头灯真是什么都说的出来。 妇人点点头,很是赞同:“前年孩儿他爹就来抢过,没用”。 李月来:“…”。 陈暮雪:“——”。 “是吧,”李月来突然放开陈暮雪,凑到妇人耳边,低声道:“我也这么想,但他心里的执念太强,我也不忍心泼凉水,寒他的心”。 说了这话,李月来顿时在妇人眼里升华了,难得遇到这么个会心疼人的男人。 但她还有一丝丝犹豫,白得的吉祥谁不愿意要啊。 李月来瞧出她的迟疑,手摸向荷包,推波助澜道:“不如真金白银来得实在,还能给闺女新年做两身新衣裳”。 一两银子落到妇人手心,在夜色中发出一丝暗淡的光彩。 妇人本能后退想要拒绝,但又忍不住低头多瞧了银子几眼。 “拿着吧”,李月来把银子塞到妇人手里,笑道:“一盏灯而已,第一个点和第二个点又有什么区别,过了今天,谁也不会再提点灯的事儿”。 听罢,妇人握紧银子,不再犹豫:“让你们先生个孩子也算积德”,她朝李月来和陈暮雪挥手:“你们快去吧”。 李月来欣然牵着陈暮雪的手冲向终点。 山神庙不大,就是小房屋,里面只放了一个祭台,供着山神像,团座上有个和尚正在闭目念经。 像前有一根红蜡烛,烧得正旺。 妇人的丈夫站在庙门口张望后面的妻子。 见李月来他们已经快靠近自己,他皱起眉头,怒瞪二人,觉得他们在后面对自己妻子做了坏事。 他张开双臂拦住李月来和陈暮雪,厉声道:“大过年的,大家都是讨彩头,可别让我做见血的事儿!” “诶诶诶”,李月来拉着陈暮雪后退一步:“我们什么都没做,你娘子马上就来”。 男子拧眉看着他,一副并不相信的表情,直到那个妇人在弯曲的山路上显出人影。 她向男人招手:“当家的,你过来!” 男人放下胳膊,快速向那妇人跑去。 一口一个当家的,李月来看那妇人才是真正当家的,家里地位高低,一看便知。 不知妇人在男人耳边说了什么,男人也没恶狠狠地看向李月来他们。 李月来牵着陈暮雪,二人在旁边选了一个女乐舞象的走马灯买下,共执一根蜡烛,点燃走马灯。 旁边有个和尚在这盏灯上贴了一张符纸,嘴里念念有词:“一心念道,福慧双增,常念三宝,四大轻安,五蕴皆空,六根清净,七宝丰足,八德常享,速登九品,十力无畏,万德圆满。” 李月来没打听懂其中深奥含义,但也抓住了“万德圆满”这几个字,他双手合十道:“多谢大师”。 陈暮雪跟着向大师道谢,二人小心翼翼地提着灯和陈暮雪往回走。 妇人和她丈夫排在后面点灯,路过时,李月来向他们点头道谢:“多谢两位成全”。 妇人扯着丈夫摇头:“没事儿,祝你们早点抱小子”。 李月来笑了一下,同陈暮雪出了山神庙,往陈家走去。 一路上他们逆着越来越多点灯的夫妻往回走。 走到人少处时,陈暮雪低声问道:“我听你说过,不想这么早要孩子,你改变主意了?” 李月来摇头否认:“未曾”。 “那你为何如此执着抢头灯?” 李月来腾出一只手牵住陈暮雪,温热的掌心包裹住手背的寒凉。 陈暮雪没再继续问,都不重要了。 半晌他道:“不求子孙福,我沾沾其他福气不行吗?” ☆、平凡的日子(6) … 回到陈家,天已大亮,李月来把贴了符纸的头灯高高挂在大门口,引得过路人争相赏看议论。 “哎呀,竟让陈家夺得头灯”。 “嘿嘿,我看他们家明年要添丁”。 “这灯笼选的挺好看”。 “到了晚上更好看!” … 挂好灯笼,二人回屋收拾一番,就准备去易微那儿一起吃饭。 李月来站在铜镜前看自己身上的银白色元宝纹大翻领袍服,衣身紧凑,配有一条黑色腰带,很是欢喜地转了两圈,满意道:“这个好看”。 陈暮雪身上穿的和他一样,只不过是淡蓝色的。前几日枯岭最大的布商才从边境域采买回来的新布,各色只有两匹,他选了这两个颜色,两匹布都买回来了。 陈暮雪替李月来捋直腰间褶皱:“这是添绒的,还剩一些布,开春后再做身薄服”。 李月来点点头,半晌漫不经心道:“初四我要回李家”。 陈暮雪指尖一顿,垂眼把他的腰带系紧了些,半晌道:“嗯,那我提前准备准备” 李月来以为他会找个理由推脱不去,有些意外,但没表现出来,只道:“我嫂嫂要生孩子,最好准备点孩子的东西”。 “好”。 二人整理完毕,快至晌午向,一同前往堂屋。 三五个仆人正在上菜,摆了满满一大桌子。 正中央的是猪头。 围绕着猪耳朵,猪肚,猪舌头,莼菜鲈鱼,鲜竹笋,卤鸭掌,姜丝牛肉,芙蓉豆腐汤和蒸紫蟹。 易微端坐上方,朝陈暮雪和李月来一笑,朗声吩咐身旁仆人:“把我珍藏的贡品金茎露拿出来,今日得喝尽兴”。 金茎露,百悦酒楼十六两一坛,贡品金茎露得多少银子一坛。 李月来眼角一眯,今日抢了头灯,心里高兴,这顿可以喝个尽兴,下午再睡个觉,美哉,乐哉! 他往桌边一坐:“好酒,岳母大人”。 易微笑道:“这酒往日我也不舍得喝,待客也不会拿出来,但今日得给你庆祝点头灯,沾了喜气,来年你和暮雪早点让我抱孙”。 李月来和陈暮雪对视一眼,“哈哈”笑了两声,扯开话题道:“您在给我讲讲咱们这儿还有什么习俗,也让我好提前准备”。 “先用饭吧”,易微扫了陈暮雪一眼,叫他也坐下:“有你爱吃的紫蟹”。 陈暮雪点头,在李月来身侧坐下,易微已经和李月来喝上金茎露了。他摆手让身后准备给李月来布菜的丫鬟下去,亲自给李月来夹了一筷子菜。 “其实除了点灯这样全乡出动的活动,也没什么重要的了,中午暮雪的大爹和二爹几家要来家里吃团年饭,晚上咱们要去他们那儿,后日我娘家的亲戚来”。 李月来听得一阵头疼,这些个亲戚大抵成婚那日他也见过,只是记不得了。 “明白了”。 他笑笑,垂头夹菜吃,嘴里咀嚼的嚓嚓脆,碟子里夹的是猪耳朵。 易微看在眼里,闷声一笑:“看来暮雪是嫌你不够听他的话,明年得改进改进”。 闻言,李月来侧头看陈暮雪,都说吃了猪耳朵会听话,他坏坏一笑,到了晚上该我叫你听话才是! 这不行,得在易微面前表现表现。他夹了一个紫蟹,先剪掉八只脚,放到自己碗里,直接揭开蟹盖,把杂七杂八的先放到一边,掏出蟹心,给蟹身淋上一勺醋,把紫蟹的精华部分蟹黄和蟹膏挖出来递到陈暮雪碗里,温声道:“吃吧”。 易微见状,心下悦然,饮酒道:“我已在乌山上囤了许多粮食”。 李月来道:“还是岳母远见卓识”。 易微哼笑一声,哪里听不出李月来怕马屁之意。 “月来啊,在做生意方面,你将来钱途无量”,她盯着李月来给自己倒酒,一边道:“我一直很认同白圭的想法,一个成功的商人必须具备“智、勇、仁、强”,”易微将杯中酒又一饮而尽,笑道:“有些特质,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有些…尚且没有,但我相信,假以时日,你能都有”。 白圭的故事李月来在《货殖列传》里读过,其实所谓的智、勇、仁、强也就是做生意要懂得灵活应付随时变化的情况,要有决断,要学会人弃我取,人取我与,更要坚守时机。 上回在幽州查探丝棉粮食,正是人弃我取,人取我与的巧妙运用。 “多谢母亲夸赞”,李月来举杯和易微碰了一杯:“在陈家虽然呆的日子不长,但受您启发良多”。 这时,碗里的紫蟹大钳已经凉了,里面的肉自然与蟹壳分开,李月来轻松嗦了两口蟹肉,满足的再饮一杯酒。 “初四你回镇水村,若要带什么回去,只管去找杨凌说”。 “多谢母亲”,李月来说话间见陈暮雪手伸过来了,低头一看,只见他把蟹肉都挑出来,沾好醋,放到自己碗里。 李月来瞧了一眼易微,她是有丫头专门帮忙剥蟹的,又看看自己身后,也站着一个丫头,显然被陈暮雪闲置了。 他笑笑,吃掉一口蟹肉:“不用顾我,你吃好便是”。 陈暮雪笑而不语,吃了一口竹笋。 易微打断道:“这顿你就少喝些,吃了饭就回去歇着,明日中午要好好陪陪暮雪大爹和二爹,他们的酒量可不容小觑”。 “明白”。 翁婿二人浅尝辄止,只饮了一壶金茎露拿便作罢。 而后李月来牵着陈暮雪回屋午睡。 二人齐齐闭眼躺在窗边小榻上。 李月来总觉得陈暮雪睡觉太规矩了,翻个身揽住他的腰,有些撒娇的语气:“我冷,咱们抱着睡”。 屋里火盆烤着,哪里就冷了。 陈暮雪嘴角一弯,突然想起了什么,睁眼看向李月来:“对了,差点忘了一件事”。 他起身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把东西,放在一旁道:“明日来的孩子多,你应该没准备吧”。 李月来手里空了,有些不乐意的扭扭身体,眼睛已经闭着:“自然,不就是铜板吗,我们镇水村虽不及风荷乡富贵,但也是有这个礼节的”。 “那你把准备的铜板拿出来我瞧瞧”,陈暮雪依到李月来胸口,两人贴着,舒服极了。 李月来双臂顺势搂住他,心里自然也舒坦,惬意道:“就在你夫君的荷包里,你自个儿翻就是,我还能说个“不”字?” 陈暮雪修长的五指灵活地摸进李月来胸前衣裳。 没有铜钱。 手指顺着往下,在他的袖口只找到一把冷冰冰的铜板。 “你男人可怜不,身上穷的只剩铜板了,够不够明日给小孩儿买零嘴?”他双手猛然用力,把陈暮雪架起来,让他整个身体叠着趴在自己抢钱。 “…啊…唔”。 陈暮雪的惊呼声还没全然吐出,就被李月来全部含进嘴里,陈暮雪手心握的铜板落了满地,都是专门换的新钱,有火气,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 陈暮雪气都快换不上,李月来也亲够了,松开他,见着他脸颊微红的趴在自己胸口喘气,心里满意极了。 过了会儿,陈暮雪把袖子里的铜钱串子拿出来,在李月来眼前晃:“我们这儿得给串子钱,有些将就,不过都给你准备好了”。 李月来扫一眼铜钱串子,以彩绳穿钱,编成了龙形。 他拿一个过来在手中把玩,另一只手轻轻抚摸陈暮雪的细发,窗外雪化初晴,偶有人声细碎交谈两句,衬托的屋内一片静谧。 他只觉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也甘愿。 “你的大爹和二爹的喜好是什么?” 陈暮雪微热的指尖杵了杵李月来胸前结实的肌肉:“大爹人很好,就是爱喝酒,二爹么”,他顿了顿:“你只需记住别提生儿子的事,他这么多年就想给家里添丁,一直没如愿,也见不得别家说人丁兴旺的事”。 “这叫我如何是好?”李月来把铜钱串子箍到手腕上,与陈暮雪五指相握。 “什么意思?”陈暮雪微微仰头看他。 李月来笑道:“那还不许我以后生儿子了?” 陈暮雪趴累了,想从他身上下去,却被他锁住腰身动弹不得,好笑道:“他只是不爱听罢了,只消在他面前低调几分就是,谁还能拦着李老板传宗接代不成”。 得了保证,李月来扯开话题道:“我饿了”。 陈暮雪明显不信:“才从我娘屋里吃饭出来,这就饿了?” 李月来一双眼珠子像饿狼似的盯着陈暮雪,像要把他吃掉一般,摇头:“就是饿”。 陈暮雪目光一灼,有些退缩的佯装挣扎两下:“饿了抓着我做甚,我下去给你找吃的去”。 “我要吃的厨房没有”。 陈暮雪一愣,侧头看他:“什么?” “我要吃奶”。 !!! 片刻后。 “…嗯,轻点,疼”。 陈暮雪红着一张脸躺在李月来之前睡得地方,二人换了位置,李月来埋头在他胸前衣襟中,嗦得津津有味,还发出羞人的吞咽口水声。 李月来一顿好吃,吃了半个时辰才肯罢手,两人相拥着在榻上睡了过去,再睁眼时已是一片暮色。 一家人吃了晚饭,早早歇下,家里的下人们却忙个不停,准备明日招待两个叔伯上门。 杨凌在自己家吃了个午饭,晚上就赶回陈家了。 他抱着一堆账本往易微屋里去。 “夫人,近些日子的账本需要您过过目”。 易微晚间又喝了酒,困乏得很,她躺在床上,解了外衣,迷迷糊糊间听到杨凌说话。 她在空中摆摆手,半句话没吐出来。 丫鬟见状,快步走到门口回杨凌话:“主事,您明日再看吧,夫人醉了”。 杨凌越过丫鬟,看了一眼床上昏沉的易微,然后眼风凌厉的扫看丫鬟一眼:“这几本账目要紧得很,夫人得尽早看完给我一个回复,你就先下午吧,我在里面伺候,等夫人醒了,直接给她看就是”。 “这…”,丫鬟瞧了一眼杨凌,有些迟疑。 “我叫你出去,你出去便是”,杨凌脸色和目光冷了几分,盯着丫鬟:“夫人一觉睡醒都不知是谁伺候的,我不说话,你怕什么?” 家里的下人都有几分怕杨凌,一张嘴能说会道,又在易微面前说的上话。 丫鬟顿了顿,转身快步跑开:“我去给夫人煮一壶解酒汤”。 杨凌眼角一眯,转身走进屋子,随手把门带上。 ☆、《刺客来了》更新啦 … 李月来和陈暮雪小睡起榻,他闲不住,在家里呆的难受,正巧陈暮雪想安静看会子书。 他自个儿揣了点儿银子,独自上街逛去。 大年三十,街上冷清许多,只有个把小摊还开着多半都是卖吃食的。 李月来买了个冻梨,边啃边走,要不是离得远,他能去找何翌玩玩。 风荷乡不像镇水村成片的联排土房,独户小院子居多。 他走着走着,在一户宅院前站住脚。抬头看了看门匾,竟然不自觉逛到了月华居。 当初他和陈暮雪就是从这儿去的陈家,白马红花,好不热闹。 想来这里应当日常还有几个丫头婆子打扫。 李月来踏上石阶,叩们。 没一会儿,门就被打开了,走出来个白发苍苍的老阿婆。 她缓慢抬头看了李月来一眼,问道:“公子找谁?” 李月来没料到院子出现年纪这么大的人,顿了一下,道:“老人家,我是陈家人”。 “陈家人?”阿婆握着拐棍杵了两下,摇头道:“不认识”。 李月来一愣,抬头又看一眼门匾,见确实是月华居,对阿婆道:“此处不是一个叫陈暮雪的宅子么?” “陈暮雪?”阿婆又皱眉想了想,没想出个所以然。 里面阿婆的媳妇见她半天不进去,跟了出来,看着李月来陌生的面孔问:“你找谁呀?” “陈暮雪”,李月来望着妇人再说一遍。 “哦,陈公子呀”,妇人挽着阿婆笑笑,看向李月来:“你是他朋友吧,你不知道他早把这处宅子卖给我了?” 在李月来惊讶的神情中,妇人继续道:“陈公子已经搬走了”。 李月来眼眶微睁,眼底全是不可敢相信。 陈暮雪竟然把这坐陈辰颐留给他的私宅卖了。 婆媳二人朝他笑了笑转身进屋关上门。 李月来再次细细打量月华居。 新主人没有换门匾,可见是喜欢这个名字的。 月华居不大不小,正好。院子设计空间利用得当,山水草木一样不差,外观看着体面且不张扬,是个过舒服日子的好宅子。 有机会,还是要买回来。 李月来再看一眼朱红大门,转身离开月华居。 回到陈家时,正是吃晚饭的时候。 他先去书房找陈暮雪,准备一起去易微那儿吃饭,被陈暮雪一把拉住:“晚上咱们自己吃吧,娘没叫丫鬟来喊 ,我们就不用去了”。 李月来顿了一下,点点头:“好”。 易微的房里。 杨凌把帕子从易微腿间拿出来,一把扔进旁边水盆里。 他愣愣地望了易微好一会儿,见她的眼睛动了动,才站起来端着水盆出去。 门外丫鬟见门打开,抬头看了杨凌一眼,睫毛微颤,连忙想接过水盆。 “欣儿”。易微在屋内喊道。 丫鬟手一抖,立马回道:“夫人,在的”。 杨凌轻哼一声,低声道:“慌什么”,言罢,绕过欣儿端着水盆离开。 “夫人,解酒汤温着呢,先喝一碗吧”,欣儿把桌上的汤壶提起来,倒了一碗橘皮醒酒汤递给易微。 易微看杨凌的背影消失不见,埋头见自己身上穿的整整齐齐,微微松口气。 她就着热汤一饮而尽,清醒许多,但身上依旧一阵酸软疲乏:“他来做什么?” 欣儿垂眼道:“主事说来给夫人过目账本,见您睡下了,便在屋子里等了会儿”。 易微点点头,见杨凌从外面进来了,道:“你先出去吧”。 “是”。 欣儿转身往外走,与杨凌擦肩而过时快速交换一个眼神。 “终于醒了,我以为你要一觉睡到明天早上去呢”,杨凌半坐在床边,微搂着易微。 易微长长舒一口气:“大过年的,你不在家里,跑我这儿来做什么,不是给你放了三日假么”。 “我想来,身体回去了,心还在这里”,杨凌低头在易微额上轻吻一下:“起来吧,我陪你吃晚饭”。 易微缓缓起床,洗了一把脸,往桌边坐。 菜刚好摆完,小炒青蔬,清泉榨菜丝,蒸牛肉,香菇鸡丝面。 易微看的食欲来了,端起鸡丝面吃起来。 杨凌笑了一下,都是他点的菜,知晓易微酒后胃口不加,弄点清淡滋养的菜吃吃最好不过。 易微空当间抬头看他一眼,见他也不吃,干看着自己笑,筷子一顿:“账目上有什么事?” 杨凌悻住片刻,看账本是他随口胡诌的借口:“也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找你核对一下,不过我还有别的事要同你说”。 “什么?”易微低头又吃起来。 杨凌给易微夹一片嫩牛肉:“我的表哥,阿微,你还有印象吗?” 易微喝了一口鸡汤:“那个吴京华是吧”。 “对,他说想这几天上门给你拜拜年”。 易微正夹起碗里牛肉,听罢,放下筷子状似无意道:“哦,他啊,在新村干得怎么样?” 当时吴京华在家里混吃等死,去求杨凌这个表弟。 他没有什么事做,便闲养接济了吴京华一段日子,直到新村开建。他说自己认识的人多,管人有经验,能帮忙管着点底下人。 “挺好的”。 易微脸色微冷,没表明态度,只问:“那他哪里不满?” 杨凌一笑:“没什么不满意的,就是干久了,想挪动挪动”。 “那我现在可做不了主,新村的事都让月来管的,我贸然插手不合适”,易微放下筷子,擦嘴道。 现在知道把便宜女婿拿出来当挡箭牌,到底还是心里不向着他,杨凌心里微冷。 “阿微,在你心里我比不过暮雪也就算了,竟然连他也不如?” 易微面上一冷,沉声道:“裴之,你知道我的,生意是生意,家事是家事,不能混为一谈”。 杨凌脸僵了,埋头倒茶喝。 过了会儿,等下人们把盘子收下去,易微又松口道:“明日见了月来,我问问他情况再说”。 这已是退让半步,杨凌听得一笑,扬起头刚想和她撒撒娇,只听外面丫鬟道:“夫人,公子屋里的陈琼来了“。 一般杨凌和易微独处时,有旁的人要见她,得先传一声。 她有些意外,这个时候陈琼来做什么:“他有什么事?” 外面丫鬟低声问了陈琼几句话,答道:“说是姑爷亲自做了糯米桂花糕,让您尝尝”。 “端进来吧”。 易微吃的饱饱的,倒很好奇自己这个女婿能亲手做个什么花样出来。她摇头笑两声,将来只怕自己这个儿子要被他哄得团团转。 陈琼从外面走进来,端着一个青花瓷小碟,呈到易微面前:“夫人这是姑爷刚在厨房做好的,就让我先给您端一碗过来尝尝鲜”。 易微望着精巧碟子里的花瓣型糯米糕,外面裹着一层薄薄的米粉,加上散着的桂花,看起来极为诱人。 她用小银筷夹起一块,咬了一口,香甜软糯,她放下筷子,很是满意地点头道:“好吃,姑爷有心了。” … 大年初一,亲友相聚唤美酒。 一大早陈家就忙活起来,准备各色菜品,比大年三十的花样还要多。 早上,李月来见桌上只有馒头和粥,侧头问正在喝粥的陈暮雪:“大爹二爹家有多少口人?厨房这么忙。” 陈暮雪掰开一半馒头,吃一口:“二十来口吧,他们妾室多,我爹不在了,为了显示不冷落我家,他们都要来的,”他一边站起来把李月来拉着坐下:“快吃吧,今早就是我娘和杨凌也都是吃这一样的”。 听罢,杨凌这厮也跟他一样啃馒头,李月来心里舒服几分。 吃过早饭,正央求着把陈暮雪抱到床上去了,还没开始正题就被易微打发人来说:“公子,姑爷,夫人说二老爷三老爷快来了,让你们准备一下,出去待客”。 “怎么这么快”,李月来恼了一下 低头在陈暮雪嘴上狠狠嘬一口,吧唧一声太响了,让身下陈暮雪红了脸。 李月来慢吞吞起身:“知道了,马上来”。 小两口又腻歪了会儿,才整理着装,去见客的大堂。 易微还没来,按照规矩,得他们这些小辈在这里先招呼一下长辈,然后再去叫易微这个家里唯一辈分高的人出来见客。 “你大伯面前不能提儿子,真是恼火”李月来捧着一碗白糖糕,再次确认道。 “嗯”,陈暮雪点头。 “那他怎么不过继个孩子?”李月来吃得正欢,见陈暮雪半晌不回话,侧头去看他。 陈暮雪端坐在旁边,颇有心事的样子,李月来顿时觉得手中白糖糕不香了。 他把碗放到桌子上:“怎么了?忧心忡忡的”。 陈暮雪饮了一口茶,竟是冬念,他端着茶杯没放:“倒不至于忧心,听你提起过继,想到些陈年旧事”。 觉得曾经跟自己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如今看来,真有几分可能。 “什么?” “小事”,陈暮雪又饮一口茶,拒绝回答。 “你不说就是,待会儿我自己问”,李月来笑了笑。 听罢,陈暮雪又觉自己嘴快了,无奈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二伯几句闲话罢了”。 “什么闲话?”这时的李月来一脸好奇,街边仿佛嗑瓜子聊八怪的妇人家。 “二伯原先说将来要从我名下过继孩子,”陈暮雪说到此处,侧头见李月来眉头突然紧锁起来,内心一笑,嘴上道:“我本想这事与我遥不可及,就满口答应了”。 “什么?!”听罢,李月来站了起来,盯着陈暮雪,眼里横竖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要是他的孩子,他可舍不得! 陈暮雪佯装为难地点点头:“嗯,对不起”。 李月来深吐了口气,一屁股坐回椅子上:“那我宁可这辈子不生孩子”。 言毕,耳旁似有低笑声。 他侧头去看陈暮雪,见他低着头,肩膀一抖一抖的,立即明白过来,伸出手去弄他痒痒,一边往他身上欺。 “阿雪,竟然敢骗我,看来我还是没把你收拾服帖,得再加把劲”。 陈暮雪见他又要胡来,还是在大堂内,待会儿先不说大伯二伯,要是我娘的丫鬟进来看到,传到她耳朵里,他也得羞愧死。 他连忙躲避着求饶:“我错了,我错了”。 李月来也是有分寸的,见好就收,撒开手放过他。 正欲再得几句嘴上便宜,外头丫鬟进来了:“公子姑爷,大老爷来了”。 二人忙忙起身正衣冠,咳嗽一声,大步往外走去迎接大伯。 陈仁礼年近四十,在家庭和睦,在枯岭谋了个闲官儿,日子过得滋润,满面红光,脸上也是笑意盈盈。 “大伯”,陈暮雪迎过去喊了一声。 李月来也跟在后面,和了一声。 “嗯”,陈仁礼点点头,先扫了李月来一眼:“还是上回成亲见过月来,这么些日子不见,长好了”。 在说他做赘婿享福了,日子太滋润。 “大伯有所不知,前些日子月来因为新村的生意忙前忙后,生了一场大病,才养好些,经不得夸”。 陈暮雪说着,稍微站前些,伸手请陈仁礼进屋。 “是么”,陈仁礼边往屋里走,身后一干家眷都跟着,叽叽喳喳还有小孩儿的吵闹声:“新村动静闹得可不小,有人说它会是小幽州啊,月来,我看好你”。 “小打小闹,大伯见笑了”,李月来跟在陈暮雪身后,轻扯一下他的衣襟。 陈暮雪眼带笑意回头看他一眼,把衣襟收回来,吩咐丫鬟上茶。 陈仁礼坐定后,开始问东问西,一会儿问李月来对新村的打算,是否有他能帮忙的地方,一会儿听李月来说要去幽州读书,劝他先把新村弄稳定了再去。 这么大个饼,他也想分一块。 李月来同他周旋一圈,二伯终于来了,只带了两个夫人和刚满十三岁的长女,陈慧慧。 陈徽云一家的到来分散了陈仁礼的注意,两兄弟坐在一起聊起来。 陈徽云一脸丧气,眉间尽是愁云。 ☆、平凡的日子(8) “怎么了?”陈仁礼喝口茶问。 “诶”,陈徽云长叹一声:“大过年的,真不想提”。 陈仁礼太了解自己弟弟,根本藏不住事:“说吧说吧,看咱们能不能帮忙”。 “我那四房的肚子又流了!气死我了!” 陈仁礼:“……”。 陈暮雪:“……”。 李月来:“!!!” 当着他和陈暮雪的面提这事,是要提孩子的事啊。 “阿雪,大伯二伯都来齐了,去把母亲叫来吧”,李月来不想多听,站起来道。 陈暮雪点点头,侧身往外走,见李月来巴巴儿跟在后边,走出一段距离后回头好笑道:“瞧你小气的,他们只是说一说,何必当真,将来既是母亲同意,我也不会答应”。 听罢,李月来的心这才放回肚子里,他上前微微拦住陈暮雪的后腰:“我这个当爹的真是操心,他还没出来,就为之计深远,要是挂在二伯名下,说不定长大了惹出什么矛盾来”。 此刻,陈暮雪只觉得那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的老话放在李月来这个还没机会当爹,满心还在搞生意的人上也再准不过。 他没说什么,直接叩响易微的门:“娘,大伯二伯到了”。 “知道了”,易微从屋里出来,换上一身喜庆的深红色衣服,对李月来道:“暮雪这两位伯伯很会喝酒,就是两位婶子也很厉害,待会儿你可得聪明点儿”。 李月来感受到易微维护之意,一笑:“放心,母亲,我心里有数”。 灌酒的事儿,难不倒他。 三人去了堂屋,没一会儿就上饭桌了,两大桌子,孩子和妇人都在另一张小些的桌上,陈仁礼陈徽云他们带着正妻坐在主桌。 “月来呀,婶子和你喝一杯”,陈徽云的妻子余姜朝李月来举杯道。 “婶子,我先干为敬”,李月来笑着举杯将酒饮尽。 陈仁礼的妻子周田娥在一旁笑道:“你和暮雪模样都是一顶一的,将来生的孩子绝对是龙凤之姿”。 来了来了,周田娥终于把话题引向孩子了。 “可惜我们也只有钰儿一个,不然早就过继给老二了”。 她摸了摸身边余姜的手:“弟妹怎么就这么命苦,流了两个儿子”。 陈暮雪抿口清酒:“婶婶,我和月来商量好了,暂时不要孩子”。 周田娥和余姜下意识去看易微。 “小两口的事,我管不着”,易微招手让后面丫鬟给陈仁礼他们满酒。 “这可是当初咱们说好的呀,阿微”,周田娥见易微这样说,不干了,她不能让陈徽云断后啊。 “婶婶,这得怪我,是我的主意”,李月来突然开腔:“是我担心暮雪,柔身儿要孩子不容易,我一开始就说了我们将来只要一个孩子”。 这话一出,桌上所有人眼睛都瞄向李月来,包括陈暮雪。 只要一个孩子。 还是是个柔身儿,或者姑娘,该怎么办? 陈仁礼咳嗽一声,剜了一眼周田娥,举杯道:“来喝酒,饭桌上说这些做什么!去那桌看看孩子吃得怎么样了!” “是我多嘴了,你们吃饭,吃饭”,周田娥一晒,起身去孩子们那一桌吃饭,奶妈跟了两三个,孩子哪里会吃不好。 周田娥一屁股坐到吵闹不堪的孩子中间,望着一大堆女儿,心下一顿烦躁,这陈家是什么风水,怎么就男丁不兴呢! 主桌的人举杯一旬酒入肚,开始谈论生意上或者官场之事。 每谈论到精彩处,李月来主动给长辈斟酒进酒,自己的酒杯悄然倒小半杯,孩子们都送到客房午睡去了,他们还在吃喝。 一顿饭好不容易吃完,只剩下残羹冷炙,丫鬟扶着微醉的易微回房,李月来跟在身侧听她嘱咐。 “月来,明日去镇水村,你得多担待些”。 “您放心吧,我爹娘很喜欢阿雪”,李月来点点头,知道他说的是陈暮雪明日去自己家,照顾他些,免得李文昌和魏香云为难他。 易微淡笑一声,打了个酒嗝:“我们暮雪不是很会表现,什么心思都爱藏着”。 她心里怎么不清楚他们是商人之家,李文昌打心底是不太看的惯陈暮雪的,何况他还是个柔身儿,指不定李月开以后发达了,他们会教唆自己儿子做出些什么事来。 将来她儿子能真正倚仗的,只有李月来的情谊,这份落魄时对他的不舍弃。 ”月来心里有数”,李月来站停在易微房门口,望着她进去。 母亲待孩子总该是有真心在的,只是有时候孩子看不着,旁观人看罢,只会唏嘘不已,却从不反思自己该如何善待自己的父母。 当天下午去了陈仁礼家,第二日又是招待易微娘家,就这样浑浑噩噩吃了两日,等李月来携陈暮雪回镇水村时,对一切吃食都提不起兴趣来。 李月宏过年是回李家过的,昨日才回廖家,今日就只有李月来他们四口人。 吃过午饭,魏香云对李月来和陈暮雪在饭桌上没大动菜有些不高兴,只当是自己儿子去陈家后被挑唆刁了嘴,吃不惯家里的菜。 趁李月来在院子里帮李文昌搅拌粘土,他爹准备在隔壁搭个偏屋放杂物,魏香云在旁边一边洗衣服:“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成亲也有段日子了”。 李月来的手中铁锹一顿,听到“孩子”两字,他头都大了,最近就绕不开孩子了么。 “娘,孩子是老天爷给的福分,不是我和暮雪想就有”。 魏香云叹一口气,回头瞅一眼在灶台前瞎忙的陈暮雪。 陈暮雪不知道给魏香云帮什么忙,但又不好意思掺和院子里娘俩儿讲话李文昌坐在大堂喝茶,他只好拿着个帕子四处擦来擦去。 “你们要是感情好,他也会想早点要孩子把你拴住的”,魏香云拍了拍李月来胳膊:“娘是过来人,莫不是藏着二心,给自己留条后路?” 李月来不能给魏香云讲陈暮雪要读书,扭头换了个位置搅粘土:“我们心里有数”。 这一听去,魏香云断定不是自己儿子不想要孩子,决计就是陈暮雪的问题,她蹲下去继续搓衣服:“再大的困难,他心里有你也会克服,就像当初我和你爹,当时那么艰苦,还不是连生了你们兄弟俩”。 李月来有些烦躁道:“别说了,娘,我要干活”。 陈暮雪远远看着母子二人,李月来脸色不大对,好像有些不愉快。 他不想掺和进去,埋头又把桌面擦了一遍,看着指甲里黑乎乎的污渍,微微叹气。 没过多久,何翌来了,提着一篮子鸡蛋给李文昌和魏香云拜年,和二人寒暄两句便告辞。 “再坐会儿,晚上和月来一起好好喝一杯”,魏香云挽留道。 , “不了婶子,我还要去恩娘家呢”,何翌走到门口,朝李月来招手,待他走近,低声道:“这么久没回来,师父教你的手艺没忘吧”。 李月来笑了笑:“没呢”。 “那就好,我告诉你,前几日上山砍柴发现了一个小野塘,就在后山左边一直往上爬,水是温的,如果你心痒痒了,可以上去玩玩儿”。 李月来顿了一下:“那儿人多吗?” “没人,我去了两回,都没人,咱们村里年轻人少,谁大冬天想去山上玩水”,何翌拍拍他胳膊,走了:“你要是去可别冻出病来,我走了”。 李月来朝他挥手:“嗯嗯,下次回来一起吃饭”。 送走何翌,陈暮雪去他屋睡觉,李文昌也回房休息,魏香云则去田里忙活。 院子里只有李月来一个人和粘土,传出阵阵铁锹铲地的声音。 半个时辰后,他加快速度把粘土和好,摸到自己房间,摇醒床间陈暮雪:“阿雪,想不想出去走走,我带你去看新鲜玩意儿”。 陈暮雪眼底还有些困意,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点头下床穿鞋:“去哪儿?” “带你去了就知道”,李月来高兴地站起来,在衣柜里捣鼓一番,找出两件厚衣裳包起来。 “走”,他一边牵着还云里雾里的陈暮雪,悄然摸出家门,往后山去 。 陈暮雪爬了两步,实在不解:“去爬山么?” “是,也不是”,李月来“哼哼”笑两声,让陈暮雪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迟疑地侧头看他:“到底去做什么”。 “快到了”,李月来遮遮掩掩不欲说明白,探头仔细寻找何翌说得那个温塘,此等野趣他岂能不一尝为快。 绕过两个坡,在一个还算隐蔽的大岩石下,李月来总算找到一个塘子。 他松开陈暮雪:“你等等,我先去看一下”。 陈暮雪顺着他走下去的方向,看着他蹲在小水坑旁,伸手摸水,有些茫然。 “阿雪,快来!热的!”李月来朝陈暮雪招手。 陈暮雪看着水面上的枯枝残叶,一时无语。 想跟这儿来跑澡? 不给他迟疑思索的时间,李月来已经把干净的衣服放到旁边树上,快速褪下外衣,露出结实白嫩的上身来。 他只穿了一条底裤,便淌下水,仰在水面上脚翻动起水花,一边得意洋洋地说:“你看,我会泅水了”。 见李月来一派自信踌躇的模样,陈暮雪不由一笑,慢步往下走:“乌山上也有一处温泉,爹爹小时候常带我去”。 陈辰颐。 李月来手掌轻轻拍打水面一下。 诶,陈辰颐始终都是陈暮雪心底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他该做些什么才能让陈暮雪稍微释怀? 待陈暮雪走到身侧,李月来出其不意把他扯下水,扑腾出半人高的水花。 “别担心,淹不着你”,李月来稳稳托住陈暮雪屁股,上高下低,不让他脑袋入水。 陈暮雪额头的发被溅起来的水花打湿了,看着李月来没好气道:“大冷天的,冻病了怎么好”。 “所以我自备了换的厚衣裳”,李月来抬高下巴,点点树上的包裹,又低头嘬了一口陈暮雪,气声道:“你感受一下,水暖和着呢”。 水浸过衣服,皮肤感受到一股微温,不算很热,却也不觉得冰冷。 陈暮雪试着想双脚落地。李月来察觉他的动作,双手改为架在他腰间,让他立在温水中,背对自己。 “把多余的衣服脱了去”,李月来在背后搂着陈暮雪,在他耳边沉声道。 陈暮雪鬼使神差红着脸脱下外衣,随手丢到水里泡着。 李月来顺溜的扒掉陈暮雪裤子,露出一片圆润光洁来。 “啪!”的一声在寂静的林子里格外醒耳。 “小声点!”陈暮雪抓紧还没漂远的衣裳,眼睛一愣,生怕林子里有砍柴路过的人。 “没人呢,我一路过来看着在”,李月来闷声笑,褪下自己的底裤,弓起腰往前一送,耳边响起倒吸气声,顿时满足极了。 “你说,若我真的非常非常想要个孩子,你会怎么办?”李月来的语气非常没有自信。 间隙间,陈暮雪断断续续道:“那得分清楚…嗯…嘶…是你想要,还是你娘”。 水声连连,速度越来越快了,李月来眼底有一丝迷惑:“那不一样么”。 “…不一样”,陈暮雪肯定道。 “算了”,李月来突然觉得问这些没意思,大抵是感觉到陈暮雪一大部分不愿意。 二人一顿荒唐,陈暮雪脸颊通红地松开嘴里咬的衣服,长长吐一口气,背靠在粗木枝上,闭眼享受片刻放空。 “中午你娘逼你了?” 李月来否认:“没有,我自己瞎想的”。 陈暮雪哼笑一声,没接话。 李月来手里的枯枝被折断,他盯着被二人弄得有些混浊的水,突然生出一个荒诞大胆的想法,从枯岭闯出去,到更广阔的地方一展身手,不要被任何东西束缚手脚。 在这个地方,小打小闹一番,他真的甘心么。 冬日黑的早,李月来看了看天色,站起身来,水哗啦一声淋漓而下。 陈暮雪睁开眼侧头看他:“怎么了?” 李月来把水里的衣服捞起来,赤…身上岸,把树上包裹取下:“不早了,回吧”。 “你生气了?”陈暮雪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跟着起身道。 李月来笑道:“哪里,你又多想,我们之前本来就说过,暂时不要孩子”。 说着,他先把岸边之前脱下的衣服拿起来给陈暮雪擦干,感染递给他一套干净的衣服,自己也速速擦干身体,穿上衣服。 他在乎的不是孩子,而是肯不肯为他让步的那份心意。 二人拎着湿衣服,一前一后下山去。 回到李家,魏香云已经做好饭,见自己儿子和陈暮雪头发都湿湿的,着急道:“咋啦?落水了?” “没有,阿娘”,李月来悄悄把手里湿衣服扔到一旁:“我带暮雪去田里逛,地滑,不小心摔到沟里去,就换了身衣服,不打紧”。 “这么冷的天,染了风寒可不得了”,魏香云拉着李月来往柴房走,加了大火堆给二人取暖:“你们把头发烤干了再出来吃饭,我先去给你们把脏衣服洗洗”。 “多谢娘”。 陈暮雪看着魏香云忙前忙后,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在魏香云眼里,李月来这个小儿子一旦出现在家里,就是一切的重心,什么都要亲力亲为。 火堆放的干柴,烧得特别旺,屋子里被照得火亮亮的。 李月来看墙上两人的身影攒动,许久,低声问陈暮雪:“我去找两个红薯来,待会儿吃完饭就烤好了,特别香,吃不吃?” “嗯”,陈暮雪点点头。 李月来出去了,屋外响起棒槌声,是魏香云在洗衣服,一边小声向儿子抱怨:“别仗着年轻尽胡闹,要染了什么病,可不得了”。 “知道知道,阿娘”,李月来蹲在棚子底下选红薯:“哪样的红薯甜?” “我和你爹都吃了两篮子了,今年的都甜,你随便拿就是,去年特地留的好种”。 听罢,李月来挑了两个不大不小的红薯,转身回到柴房。 他把红薯埋好后,摸了摸七八分干的头发,唤快要靠着墙睡着的陈暮雪出去吃饭。 陈暮雪下午累了,困的很,其实不是很想吃晚饭,但又怕魏香云不高兴,怂着眼皮子撑起来:“好”。 晚饭简单些,也是因为魏香云看中午他们没怎么吃。 她见陈暮雪握着勺子只吃白粥,半晌没拿筷子,道:“家里没什么好菜招待,你就将就些”。 李月来一听魏香云这讽刺的语气,脑袋顿时疼起来。 他和陈暮雪的情况,魏香云也不明白,但又不能明明白白告诉她。 实在搞不明白为什么有娶一屋子老婆和老娘住在一起的男人,真是自讨苦吃。 陈暮雪有些无措地抬头看魏香云一眼,瞬即道:“娘,是我中午吃的太饱,不饿”。 魏香云不轻不重哼笑一声,给李月来夹一筷子菜:“月来多吃点”。 听罢,陈暮雪垂下眼,筷子开始捣弄碗里的菜。 都说多年媳妇熬成婆,真是太难了。 他觉得刚才的解释太苍白,想再补救一下,继续道:“娘,其实…”。 “阿娘,别怪暮雪,他在家里速来吃惯清淡的,吃不了太油的菜”,李月来替他道。 这一听,魏香云倒像个做饭的厨子了,一旁李文昌 道:“我们家这么多年都是这个习惯,一时改不了,下回叫你娘注意些”。 魏香云见自己儿子维护陈暮雪,端着碗扒了一口饭,含糊道:“下次我注意,就不做这些了”。 李月来连忙道:“下次回来我做,我做给爹娘你们吃”。 李月来在家几十年,进厨房做菜多是因为兴致来了,弄一两道,次数五个手指都数的清,魏香云一听这话,以为他去了陈家还要常常做饭讨好他们,放下碗抬头看他,许久没说出话来,但心事都写在脸上,李月来看得明白,但越描越黑,他选择闭嘴。 四个人沉闷吃完饭,火堆里的红薯都没想起来吃。 魏香云摆手让他们去休息,二人简单洗漱后,便回屋了。 李月来的房间除了一张床 就是一张桌子,上面堆满了书。 陈暮雪顺眼看去,书上落的尽是灰尘。 他想起自己送给李月来那状元笔记,《孟子》,不禁有些心痛。 暴殄天物。 他慢步到床边坐下,垫了一床厚棉,看着厚,却不暖和,都结板了。 李月来这些年就是睡在这张床上。 ☆、平凡的日子(9) 陈暮雪侧头看坐到书桌上瞎翻书的李月来:“过几日家里要置办新物件儿,爹和娘需要什么,回去告诉陈琼,一并办了”。 李月来转脸和陈暮雪的视线对上,被他眼底的那丝温柔灼了一下,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我并不是觉得你家不好”,陈暮雪担心他误以为自己同情他,站起来道:“只是顺带的事,买一件也是买”。 李月来道:“我家的情况确实差,任凭谁见了也是要唏嘘几句的”。 “不是,我只是…心疼你”。 李月来这么些年和他一样,所求皆不能得,但他在生活上的富足再怎么也能让自己宽慰几分。 “倒也不必”,李月来抬起头来,脸上含笑,想让氛围轻松起来:“我在镇水村过得逍遥自在,那种快乐又何尝不令人不艳羡?” 陈暮雪脱了鞋子钻到被子里,冷飕飕的卷起来:“你也别翻书做样子,不早了睡吧”。 李月来坐着没动,脑子里不停转魏香云白日和自己说的话:“你先睡,我不困”。 “行吧”,陈暮雪翻了个身,不动了。 科考做官嘴皮子动动倒是简单真正能考上的又有几人,考一辈子也是有的。 李月来把书合上放回桌上,双手抱后脑勺眯眼看床上团成个圆子的陈暮雪:“很冷吗?” “嗯”,陈暮雪鼻子瓮了一声。 李月来起身道:“那我再去找床被子来”。 “不用”,陈暮雪侧身喊住他:“你睡上来两个人就不冷了”。 哟,邀请他呢。 李月来坏笑着站起来,往床边凑:“下午没吃饱呢?” 陈暮雪横他一眼:“就睡觉,不做别的”。 “那多没意思,你夫君我正当壮年,厉害着呢”,说着,他也利索脱鞋褪衣,翻身进被褥。 陈暮雪体冷,睡了会子,一丁点儿热气也没有。 “马上就不冷了”,李月来伸手把陈暮雪抱到怀里,紧得让陈暮雪有些喘不过气,他张嘴微微扭动:“好好睡觉!” 李月来松了些双臂,两条大长腿自然而然穿过去,把陈暮雪的大腿夹住,不断蹭腿内里热乎的嫩肉 “疼”,陈暮雪想躲,发现李月来的腿越蹭越上,他侧头没好气道:“到底睡不睡了!” 今天太累,身体累,心也一直紧绷。 “睡吧”,李月来知他疲倦,松开些胳膊:“你别乱动,好不容易聚起来的热气别散了”。 两人就这样一直动来动去,最终陈暮雪还是在李月来怀里累极睡了过去。 …… 第二日清晨。 今日新村要开工,中午李月来得去和大家一起吃个饭。 简单吃了早饭,李月来同陈暮雪离开李家,马车停在前往新村的岔路口,他下了车。 陈暮雪掀开车帘子,看李月来像兔子回归山林一般兴冲冲的走路,不由道:“晚上我叫人来接你?” 李月来转头道:“今日就是吃个饭,不过夜,早些来接我就是”。 听罢,陈暮雪嘴角一弯,放下帘子走了。 李月来抵达新村时,工人们大部分已经来了。 他扫视了一圈,没看见吴京华身影。 他一一打过招呼,钻到书房里看图。 几个厨娘把卤鸭捞起来放在空地的大桌子上,工人们都围着桌子唠嗑说笑。 “你好福气,天天回去好吃好喝伺候你”,男人望了望最后一个厨娘,对身旁年轻男人道。 在丰县,刘心慧姿色出挑,人人皆知其美名,父母原本指望她攀高枝,却不料她嫁给一个泥瓦匠。 听罢,年轻男人看着厨娘消失不见,转问道:“你爱吃她做的什么菜?” 男人想了想,回味道:“黄骨鱼汤做的一绝!” 年轻男人转过身,往堆瓦片的地方走,神色淡淡道:“是啊,慧娘做鱼很好吃,只是平日嫌麻烦,甚少做”。 李月来这边早早儿进入状态,趴在桌子上忙得昏天暗地。 “李公子”,有人在外面敲门道。 李月来放下毛笔,把宣纸揉作一团扔到旁边篓子里,抬头道:“进来”。 “是”,屋外人说着推门走进来,一身蓝衣,不是老周是谁。 “老周?”李月来有些意外地喊了一声,随即正色道:“许久未见,新年好”。 “公子新年好”,老周弯腰向李月来拱手行礼,一边说:“您有什么要做的,直接吩咐小的就是”。 此时不是吴京华进来,是老周,还说了这样的话。 老周许是看出李月来眼底的讶色,低头腼腆道:“昨个儿在家里吃饭,有人来通知小的接替吴掌事的活儿,小的就进来跟公子请个安”。 “吴掌事走了?” “说是调到别出去了”,老周回话。 李月来“哦”了一声,点头道:“晓得了,这里没什么要帮忙的,你先去忙”。 老周笑了笑,弯腰转身道:“午饭快做好了,公子早些去”。 “嗯”,说着,李月来又低下头 。 不知过去多久,门外越发热闹,弥漫着浓浓肉香味,李月来才抬起头,长长舒了一口气,伸着懒腰往外走。 “杀人啊!” “…救命啊啊啊!” “小李,你怎么样,快按住”。 原本外面的说笑声变成嘈杂不堪,十分混乱的声音。 李月来眉头一紧,加快脚步往声音的来源处走。 外面空无一人,大桌子上孤零零摆着几盘菜。 声音从厨房方向传来,李月来大步向走到厨房,门外围了一圈人。 有人看见李月来,让开道:“公子,李大明把林二砍了,左手都掉了!” “什么?!” 李月来迅速推开人群,在灶台旁的地上看到了半截血淋淋的手臂,五指还在微微颤动。 旁边地上坐着一个脸色惨白的女人,双臂交抱,目光定在地上,身体不停发抖。 是厨娘刘心慧。 “谁做的?”李月来皱眉厉声道,目光围着人群扫了一圈,停在老周身上。 老周双手按着一个男人,那男人叫易冬,眼珠子赤红,怒视着地上林二。 “我砍的!”他高声道。 第一日开工,闹出这种事,李月来耳边萦绕着林二哀嚎声,觉得自己怒气要从脑门儿蹿出去了。 不待他发话,老周叫旁人按住易东,走过来低声道:“公子,我先把人散了明日来,再去找大夫?” 老周声音低沉,听得李月来冷静几分,瞬即颔首:“嗯”。 至少现在不能出人命。 “散了散了,都散了,明日再来报道,今日的事若传出去,明日就不用来了”,老周吆喝几个熟悉的人帮忙一起散开人群。 没一会儿,大部分人都离开新村了,老周坐上马车,就近去找大夫。 李月来走近易冬,他还被人按着,没那么激动了,目光也转移到刘心慧身上,十分痛苦的神色。 “你为什么砍他?有什么愁怨?”李月来蹲下身,与易冬目光平视。 许久,易冬不曾说话,按着他的人把他肩膀抖动两下:“公子问你话”。 “你问她,裱子!”易冬瞪着刘心慧。 得,不用猜了,情感纠纷。 “我没有,阿易,我和他什么都没有”。 “没有?他吃你做的私房菜!前几天下午你天天往外鬼混,死哪儿去了?啊!” 因个人私事,破坏了新村开工大吉的日子,实在忌讳,给将来的生意触霉头。 “把他胳膊包起来”,林二断臂血流不止,李月来吩咐身边留下来帮忙的男人。 说完,他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易冬:“我雇你来做事,你却滋生是非,我送你去见官府也是应当,你又砍了林二的手,没几年牢饭,赔偿一大笔银子,这事儿没完”。 说罢,他负手而立,实在气不过,又回头想踹易冬几脚泄愤。 “李老板,是误会,请您千万别报关,赔多少银子我们一定凑”,刘心慧爬过来要拉李月来的腿,被李月来躲开。 他现在看着这个女人就来气,转到另一边,发现地上林二动弹越发小,只有微弱吸气声,喷张的血也流了一地。 “把他们分开关起来”,李月来说着,往大路上走,希望早点看到老周。 约摸半柱香,老周终于回来了,车上载着一个赤脚大夫。 赤脚大夫被扯着飞快跑到林二面前,饶是大夫,见到满地的学,不禁唏嘘两声:“哎呀,如何下这般狠手?” “您快看看”,老周催促道。 李月来也围上来,看林二的伤势。见大夫把那团血迹模糊的衣服解开,露出断臂来,随即移开眼睛。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确实糟践自己。 以前李月宏那铁锹砍小二肩膀,也没把人整个手臂砍掉。 “听天由命,希望不大,他的气息已经快绝了”。 大夫从箱子里拿出药粉撒到伤口处,又翻开林二闭起来的眼皮瞧看,摇摇头:“还是早做准备”。 “您竭尽全力,可否吊他半条命回去见爹娘妻女一面?” 不能死在这儿。 李月来转到大夫面前:“诊金不是问题,多贵的药都用的起”。 大夫叹息着站起来,流下几瓶药粉和药丸子:“绝非我不想救,实在是伤得太重,我无能为力,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说罢,大夫慢吞吞朝来的大路上往回走,诊金也没要。 新村还没开张,闹出人命,易微那边该如何交代? 大夫还没走不见,身后有人道:“李老板,林二没气了”。 ☆、平凡的日子(10) 陈家,南苑。 午饭过后,容易犯困。 陈暮雪在榻上打盹儿,右手从把手上滑落下来,正落到火盆上方,一下子把他灼醒了。 他捂着手还未站起来,院子门口跑进来陈琼。 “公子,外面有人找”。 “谁?” “不知,只说是新村来的”。 陈暮雪的心不由一紧,速速起身往门外走,还没出院子门口,他站住脚,对陈琼说:“你把那人请进来,有人问就说是我请来的书贩”。 “是”,陈琼点头,转身往外走。 不多时,“书贩”被请到偏屋,陈暮雪只留下陈琼一人,其余下人都散了。 “书贩”道:“公子,我是受人之托给您报个信”。 “什么信?”陈暮雪声音听似稳妥淡定,眉头却悄然皱起,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李公子叫我告诉您,他去衙门了”。 “衙门?”陈暮雪稳了一下,暂时坐住没动:“他怎么了?” “书贩”摇头:“李公子从马车上下来找我,只说让您得了信立马去找他,别声张”。 新村、衙门、李月来。 现在哪一个和李月来联系起来,还专门叫人上门送信,都让陈暮雪心里打鼓。 他示意陈琼送走“书贩”,转身回屋捣鼓一阵,又在厨房提了一盒点心,匆匆乘车出门。 枯岭府衙。 枯岭只有两个衙门,一个在丰县,一个在风荷乡。 丰县的是县衙,比枯岭府衙小一级别,其余各村和地方办案的都托归村长管辖。 陈暮雪抵达枯岭府衙时,外面安安静静,没有围观群众,不是要开堂审理的样子。 “公子,我去敲门”,陈琼道。 陈暮雪刚松一口气,“嗯”了一声,这时府衙侧门走出来一个官差,对陈暮雪道:“是陈公子吧?” 风荷乡太小,做生意的陈家他岂会不知。 “是”,陈暮雪快步走近官差,听他道:“跟我来”。 官差把二人引到府衙,穿过一片阴郁的牢房时,陈暮雪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官差大人,请问李月来所犯何事?” 官差举着油灯往前走:“陈公子,李月来来报案,带了一对夫妻和一个被砍死的情夫,他就被扣下了,案子审问清楚前,他暂时得委屈待在府衙”。 陈暮雪听得一愣,这是什么跟什么。 官差笑了一声:“马上就到了,您进去就知道了,一言两语也解释不清”。 说完没一会儿,陈暮雪跟着官差停在一间牢房外。 黑暗中官差把油灯递给一旁陈琼,打开牢门:“就在这里面,你们快些说,早做安排”。 “多谢官爷”,陈暮雪接过陈琼手中油灯,率先进入牢房,喊了一声陈琼。 “诶”,陈琼立即会过意来,转身在黑暗中打点官差。 陈暮雪举起油灯,照出微弱的光亮,刚走了两步,一张脸突然凑过来。 他后退半步,顿住脚,认出是李月来。 “你怎么了?”他伸手抓住李月来胳膊,压低声音问。 李月来瞧了一眼门外,官差走远了些,陈琼守在外面。 “今天工地上,有个工人易冬,怀疑妻子刘心慧和另一个工人林二关系不清不楚,把人砍死了”。 “在场没人拦着么?” 李月来摇头。 “吴京华呢,他不是掌事么”。 李月来说:“他已经被岳母调走了,不在管新村的事,新任命了人做新村掌事”。 “谁?” “老周”,李月来拉着陈暮雪在木板上坐下:“我之前就看中老周做掌事,哪知道一上来出了人命”。 现下除了安抚死者家属,赔钱,还要把事情传播减到最小。 见陈暮雪半晌不说话,李月来道:“事情要是传到岳母那里…”。 “外面的事你不用操心,有我”,陈暮雪侧身对着李月来:“现在你只要好好向府衙陈述清楚事情原委,不再多生事端,别让那对夫妻把事情搅得越来越复杂”。 听罢,李月来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肚子也跟着咕噜叫两声。 他还没来得及吃中饭,陈暮雪一来,他心里有了底,肚子也知道饿了。 陈暮雪在昏沉的光线中牵动嘴角,喊陈琼把篮子提进来:“有些糕点,你先垫垫肚子,晚上我叫人送好吃的来”。 说着他站起身打量周围一圈:“你又不是凶手,不必关在此处,待我出去和他们说说”。 “罢了,官爷刚上任,三把火还没过,而且那两口子就在隔壁,我得看着他们,别又出什么岔子”。 “好,我不能多待,你在里面好好照顾自己”,陈暮雪站起身道。 “嗯”,李月来跟起来,目送陈暮雪和陈琼离开牢房。 陈琼跟陈暮雪回车后,发现他脸色不大好,倒了一杯温热的水递给他:“公子,喝口水吧”。 陈暮雪摇头:“送我回府后,你直接去打听今日新村闹事的三人,特别是他们最近银钱进出”。 “是”。 抵达陈府,陈暮雪刚进家门,家丁就道:“公子,夫人请你过去”。 “知道了”。 陈暮雪转身又往易微屋里去。 “新村出事了?” 还没进屋,陈暮雪刚站到门口,易微满脸怒容发问。 传的太快了。 陈暮雪向屋扫了一圈,没看到杨凌。 “是”,他缓缓走进屋子,在一旁坐下来:“阿娘消息倒是灵通”。 新村今年必须开业,而李月来是最熟悉新村的人,临时换掉他,不大可能。 有了这层把握,陈暮雪倒淡定几分,易微不可能坐视不管。 知子莫若母,易微哼笑道:“你觉得我短时间内找不找得到替换他的人?据说新村设计的也差不多了”。 陈暮雪面色微凝,抬头看向易微,有些难过道:“阿娘,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你为何不能维护月来一回?” “新村花了多少钱和心思,你心里有数,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我一再提醒做事要小心谨慎,当初我招他来陈家,可不是图他给陈家添堵!” 陈暮雪听得心一梗,李月来头一回接这么大的任务,哪里可能面面俱到,丝毫不犯错,说不定还有人从中作梗。 他站起来:“阿娘莫急,我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 回答他的是易微的冷哼声。 “对了,听说您把吴掌事调走了?改明儿月来出来了,也想换到百悦酒楼去锻炼一番,不知阿娘准不准?” 易微一听主意打到百悦酒楼上,顿生怒气。百悦酒楼是她的根基,只要酒楼在,就留得青山。 “暮雪,你向着他无可厚非,但也要学会防人一手,将来陈家的一切都是你的”。 陈暮雪转身离开:“阿娘从来都知道,我志不在此”。 “可这里却是你的家,总有一日,你会知道陈家对你来说好像一文不值,却是你真正唯一能依靠的家”。 陈暮雪头也没回,离开主屋,往南苑去。 他很生气,胸腔微微起伏着,直接灌饮一杯凉水,太过刺激,顿又觉恶心反胃,坐回椅子上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过来。 眯了会儿觉,醒来时天色已黑,陈暮雪又吩咐人去给李月来送饭,后面每日都要去。 入夜前,陈琼归来,带着一堆纸。 他把纸张一一铺开在陈暮雪面前:“公子,这刘心慧和易冬没查出异常来,这林二也简简单单的,没欠赌债情债,干净的很,家中和一个老爹相依为命”。 “知道了,”陈暮雪转身从钱匣子里那出一张银票,递给陈琼:“杨凌的表哥,吴京华有个侄子,从小寄养在吴家,天□□吃好嫖赌,你假作旁人,去打探吴京华最近的动向”。 “好咧”,陈琼满口答应,等不及似地往外走,他最喜欢闷声捉弄人,揭穿阴谋看别人栽跟头的样子。 “慢着”,陈暮雪喊住他,无奈看了眼天,道:“天都黑了,明日再去”。 “没事儿,我叫个家丁陪我去,这时候百花楼正是热闹,怎么能少了吴京华侄子的人影”。 也是,常年混迹风月场所的人,晚上才是寻欢作乐的开始。 陈暮雪点头道:“那你小心点”。 “嗯嗯”,陈琼满口答应:“公子,那我回屋准备一下就直接去了”。 “好”。 这一夜,又是未眠之夜。 陈暮雪在床上翻来覆去,最终捧了一本《孙子兵法》,举着蜡烛在窗边小榻坐下,一边翻书打发这寂寥又漫长的夜晚。 …… 第二日清晨。 陈琼从外面回来时,天色刚亮,他抱着从街上买回来的热腾腾的萝卜饺子兴冲冲回南苑。 走到房门口,他脚停了,悄声移到窗户口,发现陈暮雪趴在窗边睡着,看情形,像是睡了一夜! “公子,大冷天怎么能在窗户边睡呢,要是得了风寒怎么得了!” 陈琼小跑推门进屋,放下萝卜饺子,直冲小榻上。 “公子?公子!”陈琼叫了两声,见陈暮雪毫无反应,他又去推,这一摸发现陈暮雪浑身滚烫。 “来人呐!”他着急忙慌的要去找大夫,胳膊被带了一下。 “小声点,吵”。 陈暮雪醒了,揉着脑袋扯住陈琼。 “公子,你没事儿吧?”陈琼的心差点蹦到嗓子眼儿,见陈暮雪醒了,心放下去一半,但还是没忘记得去找大夫。 “没事”,陈暮雪缓缓抬头,想站起来:“不用找大夫,去药理堂开服退热的药,拿回来你熬了来,别声张”。 “那怎么行?!” 陈家就这么一个公子,可不能这么糟蹋,陈琼连连摇头保证:“我找个嘴巴严的大夫来,悄悄找,不让夫人发现”。 陈暮雪挪到桌边坐下,盯着油腻的萝卜饺子,坚持道:“先把昨夜打听的事说给我听,再去”。 陈琼无可奈何,站到陈暮雪身旁:“他侄子说,吴京华常常花钱如流水,没个计较,但从来都是这样,没什么奇怪”。 “嗯,还有呢?”陈暮雪想听些有意义的信息。 陈琼摇头:“就这些” 。 一听,陈暮雪没好气地看了陈琼一眼:“一晚上就问出这?” 陈琼顿时红了脸,支支吾吾道:“…楼里有个姐姐唱曲子太好听了,我就……”。 “公子,您现在方便吗?我是负责去给姑爷送饭的”,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个家丁,他低声道。 “嗯,进来说”,陈暮雪瞧看家丁一眼,吩咐陈琼:“去泡壶热茶来”。 “公子您需要的可不是茶”,陈琼犟不过陈暮雪,转身出门去。 家丁进屋后,立在三步外,弯腰低头:“姑爷说林二老爹常年得病,可能还不知道自己儿子去了,得去关怀一下”。 新村提供板房给工人睡觉,林二平日住在工地不回去也是常事,他爹不一定短期内能发现自己儿子出事了。 “嗯”,陈暮雪揉了揉太阳穴,突然之间一顿,略微正色问:“林二的爹得了什么病?” “好像是……消渴病”,陈琼道。 消渴病要人命,也是个富贵病,干不得重活,活着也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陈暮雪有些意外,又问:“匣子里还有多少现银?” 闻言,陈琼走到钱匣子旁,打开拨了拨:“活钱还有四百多两”。 ☆、平凡的日子(11) “全部给他送去,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陈暮雪道。 “好的”,陈琼应下,转身出去。 陈暮雪突然想起什么,喊住陈琼:“等等”。 陈琼转身:“公子,怎么了?” 陈暮雪顿了顿:“我亲自去,明日吃了早饭安排车辆”。 陈琼顿了一下,“公子,林老爷子到底有病,可别过给你”。 陈暮雪轻笑一声:“那里这么多讲究,你家姑爷哐当入狱,我就是砸锅卖铁告到皇城去,也要救他出来”。 陈琼吐了下舌头:“公子,您这也太严重了,咱们家不至于这点儿麻烦都解决不了”。 陈暮雪叹了声气,“大夫别请了,咱们明早去林家前路上找个郎中瞧瞧”。 “好的”。陈琼觉得公子越发不重视自己,但也无能为力,现下在姑爷遇到麻烦的关头上。 … 第二日清晨,陈暮雪戴上面纱去了一间医馆。 大夫诊完脉,收回手道:“公子是不是进来不思饮食,特别是厌油腻?” 听罢,陈暮雪的心提了一下,轻点下巴:“对”。 孩子若是这个时候来,真是让人又喜又忧。 大夫笑了笑,提笔写药房:“无事,风寒引起的脾胃气衰,喝两幅药就好了”。 “还好还好”,陈琼心下一松,接过大夫方子后,搀扶陈暮雪起身,一边低声:“姑爷,这药方子咱们不喝,回头还是清药理堂的大夫看看,放心些”。 “公子,你怎么了?”陈琼见陈暮雪垂头走路,没说话,好似情绪很低落,不由关心道:“是哪里不舒服吗?” 陈暮雪摇摇头,抬步上车:“没事,咱们快点去林家”。 林家屋子。 还没下车,林老爷子的咳声就从屋里传来。 陈琼给了一个帕子让陈暮雪捂着,才扶他走下来,单手提了一些补身体的药。 “林老爷,我们是您儿子的朋友,找您问点儿事,您方便吗?” “来了来了”,一听是儿子的朋友,林老爷子赶忙从床上爬起来,边咳边去开门。 进了屋子,林老爷子一看二人穿衣打扮,一看就不是一般人,自己儿子怎么会跟他们攀上关系?肯定不是他说得什么朋友。 陈琼把东西放到桌上,林老爷子拿茶壶要倒水给他们喝,茶壶空空如也,他提前来往外走:“我去烧点儿水,公子稍等”。 “不必,我们不渴”,陈暮雪起身轻轻按住林老爷子胳膊,让陈琼把茶壶接过来,一边笑着叫他坐下:“林叔,小辈来只想了解一点事情,关于林二的”。 “哦”,林老爷子身体往后退了一下,和陈暮雪拉开距离,免得身上脏了他。心里也猜出可能是自己儿子在外面惹了祸,别人找上门来了。 “我儿子还没回来,等回来了公子自己问吧,他在外面做的那些事,我都不清楚”。 陈暮雪怔了一下。 林老爷子竟然不知道自己儿子已经死了。 “额”,陈琼接过话来:“林叔您别害怕,我们不是坏人”。 这年头坏人两字还写脑门上么。 林老爷子嘿嘿笑了一声,没答话,心里的戒备反而更重了。 陈暮雪略做思索,“实话跟您说,林二出了事,回不来了”。 “什么?”林老爷子不可置信地站起来,脑子嗡嗡作响,一把撑住椅子差点倒下去。 陈琼扶了他一把,和陈暮雪同样对林老爷子的反应十分震惊。 陈暮雪不知为何到现在林老爷子都不知道这件事,新村的帮工左右都是邻居,哪有不透风的墙。 若真有什么,那一定是有人故意为之,这人肯定和吴京华脱不了干系。 吴京华越是这样遮掩,他越要揭穿,大不了鱼死网破。 “您儿子受人挑唆,被人利用聚众滋事,无辜丢了性命”。 他想强调林二是受害者,被借刀杀人了。 听得林老爷子红了眼,他就这么一个儿子。 “你别糊弄我!我儿子虽然不成器,但也不敢乱来,他现在在哪里?我要见他!” 陈暮雪狠了狠心道:“您一出门就能打听,有人教唆林二去勾搭有夫之妇,被人砍断了胳膊,流血而亡”。 “你休要胡说!”林老爷子万万没想到是这样,难怪不见林二回家,药也不买回来,他从没这样过。 “我的儿哟,你要你老子怎么活哟,我唯一的指望了,给你收了尸就下来陪你”。 “您先别激动,听我说完,总不能叫害您儿子的坏人逍遥法外”。 听罢,林老爷子盯着陈暮雪,鼻涕眼泪摸了满脸:“我儿子绝对是冤枉的,他有相好的,绝不会惦记别人婆娘!” “我不是官老爷,判不了罪,今天来是想只会您一声,免得被蒙在鼓里。我也不是来当说客的,只希望您告诉我实情,让我把坏人绳之以法”。 “我就是拼了老命也要为我儿子讨个说法!” 三人在屋内一番问答,陈暮雪才明白前些日子有一个人经常来找林二,和他说事。最近林二还给了他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叫他收着以备不时之需。 还好林老爷子没去兑换银票,陈暮雪看了看,是汇通钱庄的。 他哼笑一声,将银票捏在手里,如此重要的证据得收好才是。 末了,他又给林老爷子四百两现银,叫他好生养病,等他回信,然后离开林家屋子。 临走时,林老爷子在屋里是哭天抢地。 林家屋子本就是几代传下来的小土房,从没翻修过,早已是千疮百孔,从外面看起来一股衰败气绝之像,毫无生机,单传到林二这代,只怕往后是绝了。 马车上,陈琼总觉得不安心。 “公子,他要是反水,被更多的钱收买怎么办”。 “那就要看林老爷子是不是亲爹了,四百两也够他用了,况且林二可是他唯一的儿子。”陈暮雪淡声道,眼底尽是对易微的失望,和对杨凌的厌恶。 “公子,我觉得此事咱们已经找到了突破口,现在好好调查一下就成,但现在当务之急是你去药理堂瞧瞧,我才放心”。 说到看病这儿,陈暮雪因为李月来的事愤恨不平坚硬起来的心,突然一口气泄了,浑身只觉得疲惫困乏,心底空落落的,像是总有什么不得劲。 “脾胃气衰而已,没什么可看的,我累了,早点回去歇息,下午我还有事要办”。 ☆、平凡的日子(12) …… 三日后,林二的爹在公堂上老实交代了,此事是他儿子为了钱听一个叫吴水生的人撺掇,证据确凿。 这个吴水生可以是张三李四,陈暮雪不关心,最重要的是,李月来安然无恙从牢里回来。他明白此事绝不会让吴京华,甚至是杨凌陷入半点麻烦,但他们身上终究是惹了腥臊,易微从心里会对他们产生几分戒备隔阂。 一切渐渐回归正轨。距离陈暮雪和李月来去幽州读书的日子越来越近,着手准备起来也是一件麻烦事。 这日,陈暮雪在书房读书写字。 “明日就要启程去幽州读书,怎么看你一点儿也不激动?”李月来跟到陈暮雪身侧,看他在书桌上写字。 “雨后龙孙长,风前凤尾摇。心虚根柢固,指日定干霄”。 “好诗,好竹”,李月来念了一遍,望着陈暮雪赞叹一句:“此诗以竹喻人,说的就是阿雪,虚心好学,学问扎实,,必将干出一番事业。” 陈暮雪不买他拍的马屁账,放下毛笔问别的:“你回镇水村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嗯”,李月来后退半步:“刚刚家里托人捎口信,嫂嫂生了个女儿,家里还有好送小娃娃的东西没有?叫人送些去”。 陈暮雪愣了一下,嘴角微勾:“你当伯伯了,这是天大的好事,我叫陈琼去选把好的金锁和布料”。 “不用”,李月来拍了拍陈暮雪胳膊:“我侄女的礼物,我想亲自去选,你叫陈琼引我去库房”。 陈府库房他从未去过,也不操心这些,内外操持都是陈家打点,再不济也有陈暮雪担着,那些个琐碎的事儿很少扰他耳朵。 头一回听他说要去库房,陈暮雪有些意外,得了侄女竟高兴成这样。 “好的”,他绕过桌子吩咐门外丫鬟去找陈琼,绕到门边听李月来又问:“听说杨凌前几日把他表哥吴京华扯到家里来给母亲认错,被母亲喊人打出去了?” 陈暮雪嘴角微勾,抬眼和他对视道:“嗯,心里痛快点儿没有?” “简直是大快人心!”李月来振奋地拍起手掌:“比吃满汉全席还舒坦”。 “你怎么这么容易消气”,陈暮雪好笑道:“我还以为只有扒皮抽筋真正打我们歪心思的人,才能让你解气呢”。 “非也,那些人我们轻易动不了,拼命报复了,说不定家里就不安生了,震慑他们一下足矣”。 陈暮雪依着李月来笑道:“月来,你越发沉得住气了”。 李月来笑而不语,这段日子真是叫自己见了太多,成长太多。 这时,陈琼被叫来了。 听陈暮雪吩咐完,他带着李月来往库房去。 陈家库房,是两间屋子打通连在一起的,先去找人来开门,登记,才放李月来和陈琼进去。 屋内肉眼可见的有许多玉器珍玩,名人字画等等,但易微真正藏的好东西肯定不让人轻易看见,摆在暗格里才对。 李月来先慢悠悠把库房从头到尾逛了一遍,像是客人逛珍品店一般,什么感兴趣的都要挑出来看看摸摸,又不认识的还有问问陈琼。 终于,逛到了最后一片儿货物架子,大多是放的如意锁。 “陈琼,你知不知道孩子用什么布料好,她的皮肤太嫩了,小小的,跟个团子一样”,李月来脑海里浮现出孩子的小小模样,眼睛都笑眯了。 “不知”,陈琼又没生养过,更很少和奶娃娃打交道,他凭着感觉说:“姑爷,布料在前面的架子上,挑云锦的总不会错,丝制水滑”。 “我知道,先问问布料,待会儿好看看这儿有没有,没有的话赶紧找人去外面布庄买回来”,李月来从顶处红木盒子里翻出一块蓝莲花双鱼景泰蓝如意锁,问陈琼:“这个不错,是金的吧?” 陈琼抬眼瞧了瞧,点头道:“是的,姑爷”。 听罢,李月来把如意锁放回盒子里盖上,然后挑出来放到桌面上:“再挑一块银的,让芳芳换着戴”。 “好,我找找”,说罢,陈琼搭上柜子,帮李月来翻孩子带到银锁。 他把顶部的盒子都翻了一遍,找出一块桃花粉金金锁,递给李月来道:“姑爷,没看着银的,这块成吗?也是金的”。 李月来接过来看了看,粉色装饰可爱,适合小姑娘。 他笑着收起来,看看外面,见天色也不早了:“就这块,你找个家里有孩子的妇人来,就回你公子身边伺候去”。 “是”,陈琼没多问,估计是问孩子的事儿,便转身离开了。 他找了家里半年前生了孩子妇人来,自己则回到陈暮雪屋里。 陈暮雪正在整理要带去幽州的书,见陈琼端点心进来,问道:“选完了?” “嗯”,陈琼把糖糕放到陈暮雪手边:“厨房才做的,公子尝尝”。 “姑爷呢?”陈暮雪看了眼门,见李月来没回来。 说到这儿,陈琼没忍住道:“姑爷在库房挑了两块金锁,原本要一金一银,没找到,方才让我叫妇人去陪他选一块适合小孩子穿的布料”。 “金锁锁富贵,银锁锁平安,该的,叫人去外面买一块好的银锁补进去就是”,陈暮雪目光微垂,把手中《周官》放入书箱。 近日他才看这本《周官》,觉得很有意思,讲了周代的官制,可以说是认识先秦社会诸面的一大宝库。 “我才不呢,又不是给咱们小小公子准备,将来等您和姑爷有了自己的孩子,指不定姑爷宠成什么样子”,陈琼嘴快,说完就捂住嘴,愣生生看着陈暮雪:“……公子,我”。 “出去检查吃穿用度的东西带齐没有”。 “哦”,陈琼红着脸转身离开屋子,他这嘴快的毛病什么时候才改得了。 陈暮雪放下手中的书,坐下来,盯着窗外一言不发。 孩子。 他知道孩子的到来肯定会让自己和李月来的关系更进一步,也许只是忙那么几年就好了,没想象的那么难。 陈暮雪闭上眼,深深吐气,自己的想法总是这样摇摆。 ☆、平凡的日子(13) 陈家。 廖玉儿要坐月子,就搬回来和李文昌魏香云一起住,方便魏香云照顾自己。 今日太阳好,屋外晒了许多孩子用的围嘴、尿片子和虎头帽。 突然,屋内传来廖芳芳惊天动地的哭声。 李月宏和李月来正在屋外石桌上下棋,把李月来吓得一屁股站起来,着急地看向窗户。 李月宏则淡定的走完一步棋,对厨房里的魏香云喊道:“雨娃哭呢,娘,你快去哄哄”。说完,还一片招手叫李月来坐下:“别担心,玉儿第一回当娘,没经验。” 李月来:“………”。 “大哥,雨娃像个男孩子的名儿”。 李月来李月宏给廖芳芳取的小名难以接受,有那么多可可爱爱的名字,比如他提议的妞妞和念念。 李月宏不是很在意道:“她是夜里下小雨出生,就叫这个名字。随性一点,也好养活”。 李月来走了一步棋,听李月宏道:“以后你自己的娃想取什么名字就取什么,那个妞妞念念什么的,都安排上”。 李月来若有其事地摸了摸下巴,轻念一句“李念念”,立即拍掌:“好听!” …… 又过了几日,拜别爹娘岳母,李月来携陈暮雪一行五人,三个仆从,两辆马车,踌躇满志向魏国都城幽州奔去。 车上,李月来难得来了诗兴,心情愉悦,一路山水都是好风光。 他深情地吟诵道: “读律看书四十年,乌纱头上有青天。 男儿欲画凌烟阁,第一功名不爱钱。” 陈琼嫌吵的耳朵疼,给他递来一杯茶:“姑爷,润润嗓子吧”。 李月来自是明白陈琼这厮的用意,闭上嘴接过茶水一饮而尽,把小桌上的盘子端起来放到腿上,剥了一串酸角喂到陈暮雪嘴里,问他:“华源书府到底有个什么来历,叫天底下读书人的父母挤破脑袋也要送孩子去?” 酸角让舌尖酸甜生津,陈暮雪咽下果肉,吐出果核,讲道:“相传前朝宰相刘昆遭人中伤,被谪贬至蛮荒幽州,当时的皇城设在降海。刘坤满腹经纶,却仕途沉沦,意志渐衰,苦于家无男丁寄托希望,郁郁而终,独女华源冰雪聪慧,终其一生未嫁,在幽州开办学府,为教化人民,扬先父美名,任教期间,变革民风,颇有德行。” 李月来自己嗦了一口酸角,关注点有些跑偏:“既是有智谋才能的人,怎能轻易被他人中伤?” “宦海沉浮,即使再精明,也很难不招人暗算”,陈暮雪颇为感慨唏嘘。 “也是”,李月来很赞同:“从高处被拉下来的官员千千万,段位高低都有”。 顿了顿,他想到别处,又说:“阿雪,我觉得只是院试,你足以应对,不至于专门去华源书府,大抵是为明年会试和后年殿试准备吧?” 这一步步的,想的都这么如意顺遂,陈暮雪觉得李月来对自己未免太有信心了。 其实,他觉得自己考过院试不难,至于会试,一半把握,但殿试真没底。 在这里,三年一巡回,第一年八月举办院试,第二年春举办会试,第三年夏,举办殿试。 一个来回三年,哪一场考试不过,就得耗费几年光阴等待再次开考。 他必须好好把握这次机会,不然以后……以后的事真说不清楚。 他摇头道:“我把握不大,写的文章再好,也得符合考官的口味”。 李月来怕他想的太多,改嘴道:“世人皆知一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多少书生挤破脑袋要入仕为官,考不上也是常有,过两年再考,你考到多少岁,我便守你到多少岁,将来我赚了钱,就养你考一辈子”。 陈暮雪笑了笑:“考七八年还考不上,也不必考一辈子了,我便不是吃这碗饭的人”。 “这有什么”,李月来吃了小半盘酸角,口也干了,擦擦手倒满茶杯大饮几口:“华源书府的书生都怎么住宿?” 陈琼蹲坐在一旁:“姑爷,我早就打听好了,有四人、两人间和单间”。 “这单间只怕千金难求,我们就不做那指望”,李月来牵住陈暮雪的手:“咱们住两人间正好”。 说罢,他低头看陈琼:“小厮一般睡哪儿?” 陈琼内心吐槽一下李月来,道:“看书院掌事如何分配,去晚了只能随意安插,我们不随寝的侍人有专门住处”。 李月来笑了笑,打趣道:“那可真糟糕,夜里你家公子要喝水,就得我伺候着了”。 陈琼在心里哼了哼,才不是这样,多半是姑爷使唤他家公子。 这日中午,半路马车轮子出了毛病,耽误个把时辰,只得在山林夜宿。 天将黑未黑,两个仆人去周围拾柴,留陈琼在原地准备锅碗和菜品。 李月来坐在车外驾马的位子上随手翻看《货殖列传》,他想在新村开个特别些的铺子,或许能从书中汲取灵感。 陈暮雪本欲下车同李月来四处转转,见他难得静下心来看书,遂坐回车上也看起书来。 过了片刻,李月来在书中也没找到答案,干脆翻起车帘子问陈暮雪:“你觉得新村开个什么特别的铺子,能让大伙儿都感兴趣?” 陈暮雪合上《长阿含经》,略做思索:“听闻别朝有条街,东大街至新宋门,集中的店铺有鱼市、肉市、漆器、金银铺,西大街至新郑门有鲜果市场、珠宝玉器行,而且东华门外商品货物无所不有。” 李月来叹了一声:“这些我都想过,珠宝玉器……我想弄一间铺子和这个挂边,但不全是珠宝玉器,得好生想清楚”。 这时车外出去拾柴的仆人回来了,对陈琼道:“陈琼,那边有一汪泉水,可去洗涮菜”。 “好咧”,陈琼正愁拾掇的野菜无处可洗,站起来往仆人所指的方向去。 “等等”,李月来耳尖,听闻有山泉,连忙掀开车帘子,一边对陈暮雪说:“我去打一罐子泉水回来泡茶喝”。 陈暮雪闻言笑出声来:“你竟还惦记着后面车上的茶”。 “那是,玉绿可是好东西”。 出门前,李月来特地去看了后面马车带的东西,里面茶叶都是陈暮雪的私藏,虽比君山银针差些。 ☆、平凡的日子(14) 山泉隐于乱石杂树间,清澈见底,叮咚作响,听着十分喜人。 泉水竟是温的,不似水面外那般冷彻。 李月来盛满四个竹筒,听陈琼在下游洗菜惊呼道:“姑爷,这时节竟然有鱼!” 听罢,他循声望去,只见一群小野鱼在石头间欢快摆尾翻腾。 数了数,约有七八条。 李月来吸溜一下,脑子里俨然已经出现一盘香酥小野鱼。 “把菜腾出来”,他把竹筒放到岸边,叫陈琼把装菜的竹篮子给他。 陈琼一听要有鱼吃,连忙把篮子里的菜拨出来,篮子递给李月来:“这篮子好像有些小,野鱼机灵,容易溜出去”。 “那就再给它们设一道关卡”,说着,李月来褪下深紫色外衣递给陈琼,指着一个比较窄的过水处:“用衣服兜在那儿,我用竹篮舀它们”。 “好”,陈琼嘴上答应,抱着李月来的外衣却有些迟疑,要是李月来穿少了,或者是因为捉鱼,天冷冻风寒,他家公子少不得要说自己一顿。 “这鱼也不肥美,要不就不吃了吧?” “石锅煮鱼或者油炸小野鱼最是美味”,李月来惦记上了小野鱼的美味,陈琼的话才听不进去,朝他招手催促:“快点,这一块的鱼最多,别让它们跑了”。 “好吧”,陈琼兜着李月来的衣服往水里去,衣服刚沾水又被他立即收抱起来,心疼道:“姑爷,你这外衣色泽亮润,乃异域的骨螺腺体所染,珍贵着呢,可不能拿来兜鱼!” “没事儿”,李月来挥挥手,笑说:“让你家公子嘴上享受享受,他乐意的”。 “那可不行,姑爷,我看着心疼,用我的吧”,陈琼把李月来的衣服挂到一旁树枝上,准备脱下自己的衣服。 “算了,捞着了!” 李月来等不及陈琼磨叽,篮子快准狠沉入泉水中,一把提起来,里面翻腾七八条鲜活的小野鱼。 李月来大声笑几声,穿好衣服,兴冲冲往岸边走,顺手把竹筒提起来:“我先去给你家公子开开眼”。 陈琼看着岸边上摊开的一大堆野菜:“……”。 山中已经架起柴堆,几个仆人在生火,陈暮雪依在车上面亲自切起腊肉片来。 腊肉煮汤下野菜吃,绝顶美味。 李月来远远见着陈暮雪捣鼓吃食,一副贤惠模样,心中一片柔软。 “看看我家阿雪做的什么?”他凑近陈暮雪,放下竹筒后下巴轻轻放在他的肩膀处摩挲。 “野菜炖腊肉”,李月来吐出来的气息扫的陈暮雪痒痒,他连忙要躲开。 李月来偏要靠,缠着他的腰不准他动,抖了抖竹篮:“你瞧瞧这是什么?” 陈暮雪低头看一眼小野鱼,笑道:“看来咱们晚上可以加餐了,它们怎么做好吃?” “油煎,香酥嫩脆”,李月来提着竹篮往火堆旁边走,上面已经架起石锅。 天色愈发昏暗,李月来对旁边的仆人道:“再去拾些柴回来,围着马车还要生两堆火,晚上也安全些”。 “是!”仆人放下手头零碎的活儿,又转头走入山林。 “别走太远,附近找找”,李月来叮嘱完,蹲下身端起油瓶往石锅倒。 陈琼正好捧着洗净的野菜回来,见李 月来开始做鱼,好奇地凑过去看:“姑爷,好香呀”。 “再香你也只有一条的份量”,李月来看石锅底冒烟,把鱼一条条放进去。 “我就尝一口,给公子吃”,陈琼咽了咽口水,看李月来把鱼身煎至金黄,没想到在野外也能吃到美味,这般体验真是奇妙。 陈琼嘴馋,李月来才不信他只吃一条的瞎话,一边均匀给鱼撒上花椒和盐巴,看陈琼把洗好的野菜摊开:“野腊菜看着不错,脆生生的,我虽然不会做,但看我娘新腌的野腊菜也别下饭好吃”。 “是吗?”陈琼抖了抖手中野腊菜,他也没吃过,只是跟来的仆人说这个可以吃,他看路边也长了很多,就采来吃。 李月来点点头,竖起大拇指道:“用盐腌会儿,阿雪正好切了腊肉片,和着一起炒,味道鲜美,堪称一绝”。 陈琼听得口水都要留下来了,捧着野腊菜去请教告诉他这菜的仆人。 陈暮雪把腊肉切盘,放入磁盘,拌上佐料,只等下锅煮,听主仆二人谈话跟郊游似的,不禁有些好笑。 “等会儿,我鱼煎的快”,李月来对走过来的陈暮雪道。 “嗯”,陈暮雪端盘子随意坐到仆人搬来的石头上,一边看李月来翻鱼,听他说:“到了幽州,咱们先去拜访周侍郎”。 “嗯?”陈暮雪愣了一下,半晌才解其意:“若他在幽州,登门拜谢未尝不可”。 李月来正是此意,上回周原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只因离开匆忙,未能好好道谢,甚是遗憾。 两人闲聊着,陈琼和两个仆人也回来了。 仆人按照李月来的吩咐重新生起火堆,一个用来煮山泉水,另一个陈暮雪占着煮腊肉。 半个时辰后,天色全黑,月亮也被云层遮住,一点儿光亮都瞧不见。五人围着中间的火堆吃饭。 一锅腊肉野菜汤,香酥野鱼和野腊菜朝肉片,就着馒头大快朵颐吃起来。 陈琼咬了一口小野鱼,好吃的快要合不上嘴,一边含糊道:“公子,到了幽州,我要吃好多好吃的,上回没吃到的都要吃”。 陈暮雪低声笑道:“那也不必整日缠着我买给你吃,自然有地地道道幽州人会供你好吃好喝”。 “谁?”李月来好奇转过脑袋,看向主仆二人。 “公子,你别开我玩笑”,陈琼脸一热,埋下头吭哧吭哧咽馒头。 “原是你们藏着什么秘密呢”,李月来吞下腊肉,没意思道。 “没有的事,公子姑爷可别拿我说笑”,陈琼放下筷子,着急的有些吃不下去了。 “这般反应,你家公子绝不是空穴来风”,李月来坏坏地盯着陈琼,放下筷子可怜兮兮道:“怎么办,以后你嫁出去了,你家公子再也找不到这般称心的小厮了”。 “我不嫁人!”陈琼满脸羞红。 “好了,你别逗他”,陈暮雪站起来拍了一下李月来胳膊,一边对陈琼道:“去把车上的玉绿茶拿出来”。 陈琼把茶叶拿来,又重新煮山泉水。 陈暮雪吃完一个馒头就饱了,李月来连吃两个才放下碗筷。 见二人不再吃菜,仆人们才敢敞开肚子吃起来。 ☆、平凡的日子(15) 他们挨到煮山泉水的火堆旁坐下,耳旁响着山泉水咕噜咕噜冒泡声。 李月来在瓷杯里放一小把“玉绿”,滚开的泉水倒入杯中,顿时溢出清香。 白色瓷杯映衬下,茶汤色泽苍翠绿润,毫白如玉。 李月来学陈暮雪端着茶杯轻轻摇晃,一边嗅闻,等了许久也不见陈暮雪喝进嘴,等不及先饮了一口:“玉绿虽比君山银针差些,但味道比上回那个冬念茶好”。 “确实,还比冬念便宜”,陈暮雪抿了一口茶,点头赞同。 “你真是把魏国的好茶都喝遍了”,李月来仰头牛饮完一杯玉绿,再给自己续上一杯。 “我在羽庄待过一段日子”。 “羽庄?” 羽庄是魏国茶都,好山好水,茶叶产量极高,以银峰、翠峰玉绿、翠峰玉露和迎霜茶闻名。 “嗯,我跟着家里的老师傅过去贩茶”。 “好玩吗?那里的茶商怎么个生财之道?” 李月来一听做生意,眼里发亮,精神头十足,又联想起周信芳说的茶道,对陈暮雪说到羽庄愈发感兴趣。 “商人四处分散,没什么规律可寻,我当时贩的茶都送到离阳国边界去,那里人喜食肉饮酪,本地又不产茶叶,故而贵茶”。 李月来摸摸下巴:“或许有一个铺子,即能卖珠宝玉器,又能卖茶等等,一切稀奇货物都有,价格随掌柜和客人谈”。 “想法很新奇”,陈暮雪道。 “那你觉得可行吗?” 陈暮雪侧头看着李月来,半晌点头道:“我觉得你行,比如这次咱们离家,你依然选择让老周帮忙盯着新村,遇到要拿决策的就叫他送信过来,你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以后必定能做大买卖”。 私底下李月来已经把新村的事安排妥当了,为了不让易微全权接管新村,他不得已推荐出去一个老周,只说每逢大休必定回来,平日多多信件往来。 听罢,李月来展颜大笑:“知我者,阿雪也”。 夜深人静,万籁俱静。 陈暮雪在马车上翻来覆去睡得不舒服。 李月来围着火堆烤火守夜,打了一个哈欠,还是在酒楼住着省心安逸,在野外精神太受罪了。 忽的,身后杂草丛里有浑厚声响。 他飞快转身看一眼周围,在一堆枯枝中扒拉出一只长毛手爪。 “起来!起来!”李月来边喊边往陈暮雪马车快步移去。 只见长毛手爪露出全身来,有一人半高,全身灰色长毛,牙尖嘴利,不知是何怪物。 车内陈暮雪本就没有睡着,翻身快速起来,掀开车帘子先打量一眼向自己奔来的李月来,见他无事,又去看草丛里跑出来的庞然大物。 李月来钻进马车内,顺着陈暮雪的手看那怪物踏过火堆,丝毫不怕火的样子。 后面马车也发出惊呼声,陈琼在后面高声道:“公子,你没事吧?” “没事,你们固好帘子,别让它上车”。 说话间,李月来见怪物向他们的车辆走来,连忙拉回陈暮雪的手,车帘子落下来。 “哗”的一声,爪子划破帘子伸进车内。 李月来拉陈暮雪往后仰,背部紧紧贴在车壁上。 千钧一发之际,爪子扯在李月来前襟处停下来,伴随一声凶猛沉闷的嘶吼。 “嗷~”。 李月来不知在哪本话本里看过一则故事,也是遇到一头棕熊,故事里的人倒下装死躲过一劫。 说时迟,那时快,他拉着陈暮雪往地上扑,小声道:“装死”。 “嗯?”陈暮雪一头雾水,还是倒下去闭上眼一动不动。 李月来罩在陈暮雪身上,陈暮雪左肩紧紧贴着一片温热。 李月来感受背部有一个巨大的爪子在挠,忍住颤抖,心道要是就这么被吃到怪物肚子里,可真是亏大了,死都不能瞑目。 “嘶”。 车帘子被扯掉,怪物的利爪从李月来背部挠出长长一条血迹。 陈暮雪感到背上的人在抑制不住的颤抖,心一阵揪起来,刚欲开口询问,只听见李月来在自己耳边低语:“…没事”。 怪物脑袋长得像狐狸,垂下来两条长耳朵。它目光凌厉地打量车内二人,半晌挪动步子,走向另一辆马车。 沉闷的脚步声离开马车后,李月来立即轻手轻脚从陈暮雪身上爬起来,忍着背后剧痛,探脑袋去看后面陈琼他们那辆马车。 刚出去就听见一声惨叫。 是其中一个仆人发出来的。 糟了,李月来心道不好,肯定是那怪物爪子打到仆人身上,他没忍住。 “在车内等我”,李月来按住也想爬起身的陈暮雪,打开坐凳下面的盒子,翻出一小袋硫磺和一把匕首。 “你干什么去?!”陈暮雪见状立即拉住他袖子,低声速道。 深山里的野兽吃人不吐骨头,可不是闹着玩的,腿上或者胳膊咬一口也是天大的事,一辈子就完了。 “放心,我有数”,李月来回头轻声安抚道,挪开陈暮雪的手,径直跳下马车。 陈暮雪哪里放心的下,探出脑袋看他往后面马车跑,一边吆喝出声吸引怪物的注意。 李月来靠近火源,等怪物慢吞吞移向自己。 他猛地将硫磺撒向怪物,一边毫无规律的四处乱窜,趁机把手伸向火堆。 怪物看着乱晃的李月来,心里烦躁不堪,大爪一挥,刨向李月来的脸。 陈暮雪远处看着,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跑!”他边喊边下车向李月来跑去。 李月来侧身躲开怪物的爪子,及时把冒着火星子的木棍抽出来,四处点燃怪物的毛发。 硫磺易燃,一下子火蹿的老高,照亮一片黑暗。 怪物立马嘶鸣起来,灼烧得四处乱跳。 最后它满脸暴躁地冲向李月来,大有同归于尽之势。 李月来在怪物面前太渺小,它走一步,他要走三四步,躲着跑太过吃力。 “上树!上树!”陈暮雪指了指他周边一棵粗壮的槐树。 李月来攀上一根不太粗的槐树枝,脚步连连向上爬,生怕慢了,连右脚鞋子都被扒拉下来了。 怪物浑身烧得前后瞎抓,看李月来上树去,百爪挠心,忽的又奔向一旁林子里。 见怪物脚步急躁,没有折返的意思,李月来连忙跳下树,往马车上跑。 “别下来,快走!”李月来喝住陈琼那辆马车要下来的仆人,一边揽着陈暮雪回车:“那边有泉水,等它跳下去灭了火,可能会返回来,咱们快走”。 ☆、平凡的日子(16) 仆人们愣了一下,这几年走南闯北,极少有走夜路的情况,因为不安全。 但相比眼下的困境,他们还是听从李月来的吩咐,快速上车轻声赶马出发。 林中月光也没有,山路被挡,他们只能越过沟壑倒木,往大路上走。 李月来背对着陈暮雪,陈暮雪用布占了水轻轻给他擦拭伤口。 “没事,过了这一段路再弄”。 李月来想把衣服穿起来,陈暮雪松开手:“伤口太深了,得看大夫,咱们车上的药只怕不管用”。 “嗯,就这样”,李月来应了一声,把衣服拉抻,翻开车帘看后面情况。 一片漆黑,除了车轮声,什么也没有。 他松了一口气,手中紧紧握着的匕首松开搁到一旁,他并未立刻放下车帘,观察周边路况后:“路只怕跑偏了”。 “没事,咱们找个地方歇脚,天亮了再说”。 李月来叹气道:“我还指望早早儿去,找个好宿舍呢”。 陈暮雪笑了一下,心里紧张的情绪一下子消散了。 陈琼在后面喊道:“公子,旁边好像有房子”。 陈暮雪和李月来双双探头去看,马车行的很快,树林间隐约有一栋建筑快速晃过。 二人快速对视一眼,听陈琼在后面道:“公子,咱们去不去呀?” “去什么去”,李月来大声对后面马车道:“俗话说宁可夜宿荒坟,不可旅居古刹”。 这又是哪里来的俗话?陈琼一脸懵,听李月来继续胡扯道:“山里荒寺地处偏僻,无人居住,官府也管不到”。 李月来戛然而止,等陈琼追问:“所以呢?” 李月来看看陈暮雪:“你这小厮蠢笨的很,快给他讲讲,不然得憋一路”。 陈暮雪把李月来的手拿下去,道:“人少,所以强盗经常出没,专门在荒庙旁蹲点,等过客去歇脚,然后抢劫他们”。 “什么?强盗!”陈琼又朝快要消失不见的荒庙看了一眼,有些后怕道:“穷山恶水的,咱们还是快点到幽州去”。 马车滴滴答答极速奔驰,直到后半夜,才看到零星的山间住户。 “停下来休息会儿”,李月来叫车夫把马车停在一家院子周围,外面还晾了衣裳,应当是有人的。 陈暮雪把水壶里的水倒出来打湿干净的布,再次给李月来清理了一遍伤口,李月来困顿的很,模模糊糊靠着车壁睡着了。 好不容易等到天大亮,陈暮雪下车给农户家一两银子,叫他帮忙弄点热乎的吃食。 热粥和馒头咸菜准备的差不多时,他才回到车上把李月来叫醒。 一桌子人围坐着,热乎的白粥和馒头下肚,一夜惊心才缓下来。 小院子的主人是一对中年夫妇,孩子们都在外地谋生。 听了李月来他们一夜的经历,他们道:“这些年,山里是经常出来吃人的怪物,我们一般不走夜路,就是白天进大山,也要结伴去”。 李月来秧秧的,浑身觉得难受,吃了半碗粥就不大说话了。 陈暮雪看他这样,心里也着急,忙问夫妇俩:“我们要去幽州,进山之后一夜乱走,迷路了,可否给我们指条路么?” 妇人的丈夫道:“去幽州得过林家村,咱这是白家河,直接沿着小路右走,绕过去大约半个时辰就到了”。 许是身上不舒服,李月来一听还要走半个时辰,急躁的很,皱眉道:“吃完了咱们就出发”。 “我们稍作休息,不急”,陈暮雪抚住李月来手背,温声安抚道。 一行人在夫妇家歇了一个时辰,才继续赶路,一路行过白家河和林家村,途径一个稍微大点的医馆,他们才停车进去找大夫。 大夫为李月来清理过伤口,敷好药,留下两瓶子伤药,便打发他们离开。 一路他们顺利抵达幽州,找了一间客栈歇脚。 李月来躺在床上,精神好了许多,抵达幽州后,悬着的心放了一半。 他一边看陈暮雪在桌上捣鼓饭菜,一边问:“这儿离华源书府远吗?” 陈暮雪在白粥里夹了一些肉沫,和匀后端给李月来:“咱们进了城还怕什么,只要半个时辰就能到”。 “不是说早点去好选宿舍吗?”李月来没胃口,推开陈暮雪的手。 “有钱能使鬼推磨”,陈暮雪把手绕开,笑着舀了半勺粥喂到李月来嘴边:“你别着急。 李月来这才吃了一口粥,又问陈暮雪说:“我听人说,在书府要考试,夫子还得检查课业,是不是?” 陈暮雪闷声笑道:“华源书府是天下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圣地,那里的夫子以严格出名,远远比其他书院学业繁重”。 “什么?”李月来哀嚎一声,坐起来道:“你知道我的,叫我最什么都行,就是念书不行”。 “做什么都行?”陈暮雪把碗搁到一旁,压着李月来的肩膀往床上坐,眼里多了一丝暧昧。 李月来一下子就明白过来陈暮雪的用意,顺势躺平,低声道:“看来阿雪想我了”。 “你不想我么”,陈暮雪一边脱外衣,一边往李月来腰上跨。 “想得紧”,李月来用实际行动回答陈慕暮雪,一把扯掉他的裤腰带,双手握住。 □□愉。 李月来醒来时,天已大亮,阳光已经透过窗户缝撒了进来。 他还没睁眼,不自觉紧了紧双臂。 咦? 怀中太软了,不对,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怀中的软和。 根本不是陈暮雪,是个枕头! 他人呢? 李月来一屁股坐起来,四顾屋内,除了自己,没其他喘气的。 “阿雪?”他汲着鞋子起床,推开门往廊道一站,四处寻觅陈暮雪的身影。 一楼大堂已经堆了好些人,人声嘈杂。 有吃饭的,驻店的和喝茶打牌聊天的。 “公子是不是找陈公子?”楼下小二在柜台处倒茶,注意到李月来。 李月来点头:“他去哪儿了?” 小二端着茶盘走到楼梯口:“陈公子早上出门前说他去书苑转转,会早点回来的,若是你醒了,先吃点东西”。 李月来愣了一下,奇怪陈暮雪怎么不带他一起去华源书府。 “知道了,”李月来慢步下楼,将一肚子疑问留在心底,对小二说:“来一碗粥,一碟咸菜”。 “好嘞”,小二引着李月来就近坐下,飞快给他安排好吃食。 ☆、读书(1) 李月来填饱肚子,坐在大堂等陈暮雪,这一等,就是一上午,等出来一肚子怀疑。 陈暮雪在幽州见朋友么。 就在过了中午吃饭的时候,满堂的人都回屋睡午觉的时候,陈暮雪回来了。 他踏进大门的那一刻,李月来“哗”的一声站起来,带动椅子发出声响。 “你干什么去了?” 陈暮雪脚步一顿,看着李月来许久,才又继续向前走:“我去书苑了,小二没有告诉你吗”。 “说了,为什么不叫我一起去?”李月来被陈暮雪不情不愿按着坐下。 陈暮雪给他倒了一杯茶:“我也只是去探探路,还好没叫你去,今日书苑盖不接外客,得后日才能去报道,所以我才能这么早回来”。 李月来偏生不信,但也不愿再多问,他转身往外走:“我去溜达一圈”。 说完,便到幽州各色摊铺晃悠一圈,从玉器到古玩,实在贵的离谱。 他无奈转身,最终停在红豆糕点铺面前,买了两大盒子点心,一盒精装,一盒纸壳打包。 回到酒楼后,陈暮雪盯着桌上的点心,很是懵逼:“买这么多做什么?” 李月来坐下来气定神闲喝了一口茶,已然没有了先前的怒气,淡定道:“上回救我出狱的是谁?我要亲自登门拜谢”。 陈暮雪:“???” “…我怎么知道”,陈暮雪侧开身体,有些心虚,不知他突然问这个是不是知道自己早上其实是去见周原了。 李月来把陈暮雪的小动作都瞧在眼里,面不改色道:“除了你,还有谁会想办法救我” 。 陈暮雪叹了叹气:“是找了个大官儿救你,我们是好朋友”。 “那我更该上门道谢”,李月来严重怀疑陈暮雪上午就是会的这个好朋友。 见李月来坚持,陈暮雪无奈坦白:“我上午去见了周原”。 他抬眼观察李月来垮掉的脸色,寻思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递给李月来,解释道:“你先别生气,我早晨下楼收到他留下来的信,你看看”。 李月来接过信封,上面只有两行字,叫陈暮雪上门找他,相抵上回牢房出手之情。 “他说什么了?”李月来把信搁到桌上,神色有几分微妙的变化,周原会提出什么要求。 陈慕雪答应了么。 陈暮雪内心做了一番挣扎,最终简简单单道:“可能以后要你帮他一个忙,当做两清”。 离开大牢时,周原就说过要他还情,这回得到的是一个具体时间。 李月来听得不自觉有些紧张,周原能让自己帮什么忙? “不用害怕,他有什么要求,咱们一起完成”。 陈暮雪的声音沉稳,让李月来心中多了几分信心和力量。 他点点头,伸手牵住陈暮雪,二人一同上楼回屋。 第二日一早,二人同乘前往书苑。 书苑坐落在僻静之地,周围环绕山林,要到集市上去也得花半日时辰。李月来在马车上观望两边,越走心越凉,感觉快跟镇水村差不多了。 “咱们还在幽州么?” 李月来放下车帘,回头问陈暮雪,他十分怀疑马车已经出了幽州地界。 陈暮雪是李月来肚子里的蛔虫,知道他嫌书苑偏僻,道:“每书苑每五日放休两日,学生们都会出山进城,非放休期间,学苑经常组织诗社活动等等,学生们业余过得十分丰富,你不必担心”。 李月来的忧虑却在别处,急忙问:“若要回风荷乡或者镇水村怎么办?两日都不够路上的时间”。 “外地的学生可选择提前自修读书的任务,一次放假十日,不过一年只允许两回这样”。 李月来突然觉得华源书院这个条例非常人性化,深得他心! 当然,除了那些他丝毫不感兴趣的活动,算了,有舍有得。反正老周可以给他写信说新村的事儿。 “那我得早做打算”。 陈暮雪挑眉:“嗯?什么打算?” “休小假时,我得向同学们打听打听附近哪里好玩儿,放休时咱们就去放松一下”。 这还没去念一天书,就想着放休怎么玩,陈暮雪无奈摇头。 …… 大约到中午的时候,马车停在书苑门口,除了陈暮雪、李月来和陈琼,其余两人留下马车,直接去枯岭杂货铺了。 李月来抱着一堆资料,搂了搂书本,侧头看一眼也和自己一样抱着一大摞东西的陈暮雪,再仰头看看书苑门口一大堆拥挤的书生,顿时一阵头疼,仿佛已经想到自己在这书苑里死去活来的场景。 他低声道:“要不,咱们先吃个饭再来?” 陈暮雪横了李月来一眼:“去晚了就没好宿舍了”。 “这一会儿咱们也挤不进去呀”,李月来扯了扯陈暮雪衣袖,他知道关于宿舍的事儿,陈暮雪一定有办法。 二人没别的选择,周围只有两个临时小摊儿,一个卖面食,一个卖米饭。 “咱们那边吃米饭多,幽州时兴面食,咱们要不在这儿吃面吧”,李月来建议道。 “行”,陈暮雪对这些没要求,只想赶快把李月来这位祖宗打发了,好进书苑报到。 李月来开颜一笑,引陈暮雪坐到面摊里,一边打量木头上挂的牌子,上面写了十余种面条。 “老板,来碗…鳗面和…裙带面”。 “好咧!”老板看了看李月来这桌,随即低头下面。 “你准备报哪个老师?”一张桌上的灰衣书生问身旁白衣书生。 白衣书生垂头丧气道:“我哪有资格挑,哪位先生要我,我就投奔他”。 “那可别这么想,最后没人收的学生要全归到书苑院长那里,你想去?” “我不去!我宁可下山回家去,也不去那儿”,白衣书生压低声音立即反对灰衣书生,读书的谁人不知书苑院长白秋横严厉苛责学生,但凡学生不听话,会彻夜体罚学生。 李月来在一旁听得茫然,转头对陈暮雪指指两个书生,问:“他们什么意思?” 陈暮雪道:“书苑每年招的新生会让师生互选一次,学生能写三个老师,如果双选最好,最后轮空的学生会被送到院长那儿”。 “他们为什么怕白院长?”李月来抓住重点:“他很严厉吗?” 陈暮雪顿了顿,道:“白院长是《寻商天下》一书的作者,这本书可被天下商人封为圣典”。 寻商圣典。 李月来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将一脑子对于白横秋的猜测抛之脑后。 “客官,您的面”,小二把两碗热气腾腾的面端上来。 “好,多谢”,李月来把鳗面推给陈暮雪,自己端起裙带面吃:“你尝尝,鳗面是这里的特色”。 闻言,陈暮雪低头拿筷子尝了一口,点头说:“不错”。 李月来吃了几大口面,放下筷子,道:“那我就报在白院长门下,如何?” 陈暮雪摸摸鼻尖,掩盖微弯的嘴角:“嗯,我觉得行”。 李月来突然觉得去书苑也不是那么难挨,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他速速吃完面,同陈暮雪排队进入书苑大门。 ☆、读书(2) 书院内一眼扫去得有一百来人,其中有部分是伺候的小厮。 李月来站在高处踮脚看了看,只叹能来华源书苑的都不是一般人,各个穿得华丽。 “公子,往那边走”,陈琼推开人群打听回来,指着左边的博书阁:“那边先登记宿舍”。 “好”,陈暮雪和李月来一同往博书阁去。 博书阁,四周摆满了书,中间有个大桌子,坐了三名登记的人,年纪不大。 “请出示照身帖和入学函”,其中一个最为年轻的男子道。 陈琼依言翻出包袱,把入学函和两个长长的竹片递给他:“在这儿,您过目”。 男子接过两个竹片,上面记载了陈暮雪和李月来的姓名、职业、简易画像和户籍。 “你们两个一起的?”他又问。 “对”。陈暮雪点头道。 男子对照二人竹片看了看,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问道:“你们什么关系?” 柔身儿不常见,娶柔身儿这种事在偏远之地才有。 “书苑还要审查这个吗?” 陈琼在一旁表现的有些不耐,见公子姑爷都愣了,连忙插进来。 男子摇了摇二人的入学函:“你们别多心,若是关系亲近的可以分到一个寝舍,我们只认入学函就行”。 “哦,这样啊,”李月来揽住陈暮雪的肩,极其自然道:“我们是兄弟,得住一间”。 男子抬眼看着李月来,明显不信:“你们一个姓李,一个姓陈”。 李月来尤为镇定地答道:“契兄弟”。 陈暮雪:“………”。 陈琼:“…………”。 男子:“…………”。 一旁另一位登记的对男子道:“行了,给他们安排一间吧”。 “多谢”。 说完,李月来率先往外走,迫不及待要去自己以后要住的地方瞧瞧。 二人登记完毕,领了门牌,正欲欢欢喜喜去二人寝舍,陈暮雪突然想起来陈琼,转身又问:“烦请问一声,我家小厮住在何处”。 男子的回答让二人窒息:“小厮只得借宿两日,就得离开书苑,书苑里面一切由学生自己打点。” 之前打听的是小厮单独住,怎么又变成只能借宿两日? “那怎么行!我家公子怎么能自己洗衣裳!” 男子瞥了陈琼一眼,淡淡道:“有浣衣房”。 陈琼刚吐了半口气,又提起心来,那他自己怎么办? 他连忙回头,喊了一声陈暮雪:“公子”。 李月来轻笑两声,觉得这个规矩设置地非常合理,而且有必要。让那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们增强技能,脚踏实地。 甚好,甚好! 陈暮雪想了想,道:“别着急,先住两天,不行送你去找刘安”。 陈琼还欲再说两句,自家公子便同姑爷往宿舍方向去。他只得挎着大包小包行李跟过去。 “阿雪,没了陈琼,我看你倒没什么,我心里却发慌没底”,李月来侧头见陈暮雪神情从容,有些奇怪,陈暮雪到底是被伺候惯了的少爷,突然没了日夜伺候的小厮,如何习惯? 陈暮雪把手里门牌和房门上的牌子对了一下,然后推门进屋。 “都有一个适应的过程,”进屋后,陈暮雪回头对李月来笑说:“我有信心和你在书苑度过一段愉快而充实的日子,你呢?” 充不充实的他不知道。 李月来眨了眨眼,半晌才点头:“当然”。 陈暮雪笑而不语,转身进屋坐到椅子上。 李月来自觉跟过来,说了半天话有些口渴,他端起茶壶准备倒杯水。 茶壶空空如也,一滴水也没有。 他提起茶壶,对陈暮雪说:“我去接点水”。 “嗯”。 陈暮雪目送李月来出去,刚好陈琼弯腰进来,他起身接了一把,和陈琼一起收拾屋子。 “公子,我来!”陈琼见陈暮雪拿着垫单去铺床,连忙抢过去。 陈暮雪手一躲,正色道:“我可以”。 陈琼早晚要走,他要是在书苑读书,就必须自己解决这些问题,锦衣玉食他享得,粗茶淡饭也能接受。 “那公子您慢点”,陈琼有些失落的松开手,觉得自己公子是不会想办法留下自己了。这些年他从没长时间离开过陈暮雪,好像也只有自己舍不得,公子适应得很 陈暮雪笑了一下,弯腰上床,慢吞吞把垫子被褥铺好,粗看一眼还像那么回事,只是头发和身上裹得全是棉絮。 陈琼一边帮他拍棉絮,一边低声道:“公子,过日子得做好多琐碎的小事,越往后发现的越多,你得学会借他人之手,不然自己得累死”。 陈暮雪奇怪李月来接个热水怎么还没回来,听了陈琼的话,说:“让我支使姑爷么”。 陈琼回头看看门,见李月来没回来,才点点头:“您在家从来不做这些粗活,姑爷在镇水村家里时想必也做过一些事,上手比您容易”。 陈暮雪正欲说他两句,李月来这时端着茶壶进来了。 “我看厨房还有武隆雪锦茶“,李月来提了提左手上的袋子,惊喜道:“还有大足海棠,咱们正好喝花茶”。 武隆雪锦茶配以大足海棠,香味心旷神怡。 “好东西”,陈暮雪笑笑,起身接过袋子,把桌上茶杯翻过来放进去。 陈琼默了一下,退下道:“公子姑爷,我去看看我的房间,行吗?” “去吧”,陈暮雪摆摆手,看李月来把茶杯倒了半杯开水,一股淡淡的玫瑰花香弥漫开来,沁人心脾。 茶汤色泽黄亮,看着特别诱人。 陈暮雪这个茶痴等不得了,端起来小抿一口,舌尖被香气和滚烫夹杂着,吐了吐舌头,一时嘴里的赞美也来不及说出来。 “我尝尝是什么滋味,叫我们陈公子喝烫了嘴”。 陈暮雪朝他摆摆手,心道这茶得凉一凉才好入口,没想到李月来突然弯下腰,竟直接咬向自己的嘴。 陈暮雪往后退,舌头都被李月来夺了去,紧紧含着不松开,自己用力又疼。 “唔…唔!” 他睁圆眼睛要推开他,害怕外面的人瞧见,在书院怎么好做这种事! ☆、读书(3) 李月来手掌压着陈暮雪的后脑勺,让他挣脱不开,直到嗦够了才意犹未尽地放开,神情寡淡道:“这茶也就一般,没大家说的那么好喝,还不如最粗等的绿叶子有劲儿”。 陈暮雪可没心思听他在这儿品茶,确定外面没人后,瞪向他:“书院是读书的地方,以后不要这样!” 李月来撇了撇嘴,声音毫无避讳:“我们以后想那个,是不是还得出书院去?在房里的床上寻快活简直就是有辱斯文”。 那满嘴的幽怨,活像是被彻彻底底嫌弃的小媳妇儿。 陈暮雪一阵无语,不过李月来说得也是实话,两口子怎么能忍住长久不亲热呢。毕竟他们是一体的,那种事也是自然而然。 他支吾半天也没给个解决的办法,望着李月来逐渐热起来,觉得气氛有些暧昧,好像他们马上要做这事一样。 最后,他默默道:“以后再说,我们还是先收拾一下”。 打扫屋子,把箱子里的书和其它东西都摆出来,李月来和陈暮雪分工做完,热得坐下来喝了两杯茶才缓过来。 他之前还是把一切想的太好了,以为很容易,只怕往后要亲力亲为的事更多。 另一位同居的大爷在家是从来不做事的,往后恐怕自己要担待的东西更多,简直不能想象以后的日子。 陈琼像掐着时间等两人把事做完才出现,还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 “姑爷,我刚刚打听清楚了,吃饭有公厨,每日饭食供应三个时间:卯时初刻,未时初刻和酉时初刻。之前说的那个浣衣房在书院东边,我去看了,还挺大,就是每天晚饭前得把衣服送过去,两日后再取”。 爱吃不吃,爱洗不洗。 时间严格把控,毫无可商量的余地,除非自己做饭和洗衣服。 李月来哀嚎一声,替自己即将到来的日子提前到年一下。 他一边躺到新铺的床上呈大字型躺下,做做杂事也就罢了,天杀的还要读书考课业。 从前在家里时,读书就是读书,他娘把其它都安排的妥妥当当。 陈暮雪想叫他起来,想想也随他去了,转身道:“李大少爷先自个儿哭会儿,我去外面转转,等会儿咱们去公厨吃饭”。 李月来翻了个身,把脑袋埋到软乎乎的被子里,知道陈暮雪急不可耐要去逛逛书院:“去吧去吧”。 陈暮雪低笑一声,转身出去:“那你好好休息”。 说罢,他和陈琼离开寝舍。 华源书院立在半山腰一块平整的地上,说大也不是想象的那么宽广。 夫子授课的室有三间连在一起,寝舍一连排,南边浣衣房和公厨在一处,博书阁是学生借阅书籍的地方,为幽州藏书仅次于皇宫之地,供三层,还是很气派的。 今年大概入学的只有五六十余人,因为书院内也不是特别吵闹。 青山绿水,春意盎然,被嫩绿点缀着,特别怡人静心,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公子,那儿好美,形状像个半弯月”。 陈琼刚和李月来走出来几步,发现授课室前面有个池塘,呈半圆形,水岸杨柳依依,还雕塑了两尊石像。 “走,我们去看看”,陈暮雪抬步向池子走去。 池塘水质清澈照人,倒影的柳叶鲜嫩可爱,还有陈暮雪和陈琼的身影。 陈暮雪映在水中身姿显瘦欣长,五官精致。 陈琼则是俏皮可爱,影子动来动去就没静下来过。 “公子,这池子叫什么名字?那两个石人又是谁?”陈琼好奇地指着对面石像,对华源书院一切都充满好奇。 “名字尚不知,人么”,他又仔细端详了对面石像两眼:“应当是朱熹和张栻”。 “他们和华源书福有什么渊源么?怎么不放孔老夫子呢”。 陈暮雪刚要说话,突然,另一个道身影插入二人之间,静悄悄的,吓他们一跳。 “此处叫月池,名字大有故事”。 陈暮雪匆匆回头,是个身着白衣的男子,举止潇洒干练,嘴角含笑,气质颇如清风朗月。 陈暮雪微微向他点头,扯了扯一旁看呆了的陈琼:“这位公子给你答疑解惑,还不谢谢”。 陈琼回过神来,红着脸道:“谢谢公子!” 白衣男子摇头笑道:“ 原本这里要建一个圆形的池子,白院长却说花开则落,月盈则亏,最终成了现在的形状,告诫书院里的学生不要做的太圆满,给未来留点机会和可能,不过我也是道听途说,至于朱熹和张栻会讲的故事,你就问你家公子吧”。 此人如此健谈,只怕也是学识丰富,陈暮雪笑了笑,接过话给陈琼答疑解惑道:“理学家朱熹自福建抵达长沙,与岳麓书院主教的张栻切磋学问,开不同学派“会讲”之先河,推动了自由讲学、论学的风气,对后世书院影响深远”。 “公子谈吐不凡,在下姓望,单名一个霁字,幽州人,想要与公子结交”,白衣男子与陈暮雪相视一望,向他行拱手礼。 陈暮雪也拱手回礼,后退半步道:“公子客气了,鄙人姓陈,陈暮雪,家乡在枯岭风荷乡”。 “曾有幸路过一次枯岭,好山好水,才养出公子这般气质脱俗之人”。 望霁说话的时候,眼睛始终带笑,说完了,也是笑意满满地看着陈暮雪,十分和煦。 陈暮雪怔了一下,立即移开眼睛看向水面:“公子谬赞”。 “放鸭子啦”。 这时,一阵吵闹声从对面传来,七八个人抱着竹篮往水边走来。 清一色的小黄鸭在篮子里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这是学院一向特有的活动,每年开学的日子,都会放三十只鸭子到月池”。 “好可爱呀”。陈琼惊喜道,扯着陈暮雪想绕过去:“公子,我们过去看看吧”。 “我去游趟水,全部抓起来晚上烤着吃,正好加餐”。 李月来疾步而来,老远就看见他的夫郎和别人眉来眼去,心里窝了一团火看见黄不拉几的小鸭子,只想抹了蜂蜜烤起来,一口一个。 ☆、读书(4) 陈暮雪快速回身看李月来,眼底闪过一丝慌乱,被自己相公抓住小辫子一样。 其实也没什么,他就和望霁闲聊了几句,这就心慌,以后还不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考什么功名。 他一边说服完自己,才又坦坦荡荡地和李月来对视一笑,拉住他的膀子道:“好好的小鸭子,吃它做什么,让他就在华源书院陪咱们读书不好么,要是你饿了,咱们去公厨就是”。 李月来哼哼两声,看着望霁没说话。 望霁见二人神色如此亲密,尴尬一笑,先朝李月来拱了拱手,又对陈暮雪行礼:“两位先忙,我寝舍内还未收拾,先走了”。 陈暮雪点点头:“望公子慢走”。 待人走后,李月来单手紧紧锁住陈暮雪的腰,好在大家都在对面看鸭子,没注意他们。 陈暮雪挣了两下,没挣脱,面红耳赤道:“你以后都不准备让我同别人说话?” 听罢,李月来松开他,站开半步,哼哼道:“我也不是惯会拈酸吃醋的,只是到了华源书府,到处都是你欣赏的读书人,难免怕你被这些个文人吸引”。 “我们在一处这么久,何时起过别的心思”,陈暮雪笑了一下,扯着李月来走:“咱们去公厨,我饿了”。 李月来听了陈暮雪的好话,心情平衡了些,二人走进小二层的公厨。 内部挺宽敞的,得有七八张木桌,最左边有一长排桌子,厨子做的菜都依次摆在上面,用木盆装着。 木耳竹笋肉片、花菜、白菜、鱼头、南瓜粥、鱼糕、卤鸡翅。 李月来先拿了个碗,问陈暮雪:“吃什么?” 陈暮雪扫了一眼,慢声道:“打点南瓜和花菜吧”。 大锅菜看着是么什么食欲,李月来撇撇嘴,打了半碗南瓜,一勺花菜,又挑了几块肉在上面,让陈暮雪坐下先吃。 他自己舀了一勺子卤鸡翅坐回陈暮雪身边慢慢啃。 旁边桌上坐了四五个学生,聊得热火朝天。 “我听舍长说明日不上课,还有一部分外地来的学生没到,后日正式开课,要不咱们去城里搓一顿好的?” “我就不去了,得在寝舍休息一下,赶了几天里,累的慌”。 “不想跑远的话,咱们去旁边的灵华山,顶上有农庄,去那儿吃喝一天也极好的”。 “唔,灵华农庄”,李月来把鸡骨头吐出来,沉思一下,转头低声问陈暮雪:“明日要不咱们也……”。 “明日咱们去幽州,见见上次救你出牢的人,顺便去趟中盛堂”。 李月来一愣:“你身体不舒服吗?” 陈暮雪看向陈琼,笑了笑:“陈琼辛辛苦苦陪我们一场,也让他高兴一下”。 李月来明白过来,随即一笑:“嗯,是的,最近总睡不好,找顾大夫给我瞧瞧也好,上次他开的药方子挺有效”。 陈琼红了脸:“公子,我不想去幽州!” “嗯嗯,是我想去”。李月来道。 吃过饭后,三人也不耽误,直接驾车往幽州去,准备在那儿住一夜。 不到一个时辰,他们抵达幽州,先去杂货铺转悠了一圈,又到蓬莱酒家吃饭。 点了水晶肴肉、飞龙汤、腊味合蒸和一只熏鸭。 陈暮雪喝了一口飞龙汤,赞不绝口道:“味道鲜美极了”。 “公子好品味!” 三人回头,是蓬莱酒家老板,周信芳。 周信芳走近,拦着李月来的肩膀介绍道:“李公子来怎么也不说一声,我也好提前准备一下”。 李月来笑着站起来,同周信芳问好,身边陈暮雪也跟着起身向他行礼。 周信芳按他们坐下,继续介绍飞龙汤:“此汤是选用“榛鸡”,盛产于兴安岭山林,辅以野葱,在没有其它调料,就是要展现它的原滋原味”。 李月来道:“蓬莱酒家无论是菜品、服务还是住宿,都是行业领头的”。 周信芳哈哈大笑两声:“李老板也不逊色呀,听闻你在新村那个生意做起来了”。 李月来叹气道:“还在建设中,有些店铺开门了,但总觉得缺乏一个有特色的,响当当的铺子,吸引客人去”。 “你们枯岭的桃花鱼可是一绝,怎么不发展一下?我听闻还有红枣和杨木,这些新鲜的食材都能成为特色,运不出来新鲜物,就把客人引进去”。 李月来想了想,笑道:“多谢周老板提点”。 “我也就随口一说,具体可不可行,还不一定”,周信芳笑着摆手,招手让小二送来一坛腊酒:“这可是五年的陈酿,你们喝好,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您忙”。 李月来走了几步送他一下。 周信芳走了,李月来却没心思吃饭了,满脑子都在琢磨刚刚他的话。 只有陈暮雪和陈琼两人敞开肚子再吃。 吃饱后,三人上楼。 陈暮雪看李月来像丢了魂似的,牵着他走上楼梯。 “公子,叫热水上来吗?”陈琼低声问。 陈暮雪沉吟了一下,侧头看李月来双眼呆滞,半晌道:“打两盆上来”。 “好”。 陈琼应下,转身又下楼去。 陈暮雪牵李月来进屋,把他按坐在桌边,倒了一杯茶出来。 蓬莱酒家真是不错,茶壶里的水竟然是热的。 “喝口水”。他端着茶杯喂到李月来嘴边。 李月来机械性地张开嘴,饮了两口就不要了。 这算是魔怔了。 陈暮雪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坐下。 等小二把热水送进来,他对陈琼道:“你早点去歇息吧”。 说着,他起身把帕子浸到热水里,准备给李月来简单擦擦。 陈琼摇头:“公子,我帮你”。 “不必”,陈暮雪一笑,先放下帕子,推他出门:“好好睡一觉,明天咱们还要去中盛堂呢”。 “好吧”。陈琼抿抿嘴,红着脸转身出去,留陈暮雪和李月来单独呆着。 温热的帕子轻轻抚过李月来的面颊,鼻子,额头。 帕子尾部带过他的睫毛,李月来眼皮一动,抬眼看向陈暮雪。 突然,一股充满破坏欲的欲望排山倒海而来。 他盯紧了陈暮雪,双手带上他细窄的腰部。 “阿雪,我想要”。 ☆、蓬莱 陈暮雪一愣,眨了眨眼,垂头看向李月来的唇,沾着涎水亮晶晶的。 “月来…”。 话音未落,他就被突然站起来的李月来扯起来,向床边去,带着从前都没有过的一丝粗鲁。 这让他慌了神,这样的李月来叫他无措又……心尖颤抖。 陈暮雪倒在床上,还好被褥厚实软和,一点儿也不疼。 可下一秒,他又动不了了。 别扭又让人难为情。 “你……你干什么?”他一张嘴,嗓子突然莫名低沉下去。 “不干什么,我能干什么,阿雪”。 陈暮雪又耳朵红了,知道他什么意思。 现在他盯着李月来,一言不发,手指慢慢攥着李月来的袖角。 李月来宽大的手掌捏了捏水恁的桃。 侧着在这个角度看,嫩乎乎的。 可能柔身儿就这样吧,李月来想。 陈暮雪皱着眉,担心陈琼在隔壁被吵醒,李月来凶凶的,让人难以招架。 “唔…”。 这一下实在没忍住,李月来的举动实在是让他措手不及。 算了,他侧眼看李大爷。 心事重重的李月来,让人怪想怜惜的。 可惜这个想法没有持续太久。 “诶!” 他低呼一声。 突然悬空,陈暮雪盯着木墙,上边刻着龙凤的花纹,纹路还怪精致的。 “嗯”。 陈暮雪不自觉道。 他的声音转了个弯儿,格外好听。 李月来很受用,把这种控制给他带来莫大满足。 陈暮雪想跑,被李月来双手抓着,让他挣脱不得。 李大爷瞧着他的模样,很是欢喜,又伸手“啪”的一声。 陈暮雪贴着床脚觉得委屈,但也不敢出声。 李月来不知想到什么,摸出帕子在他面前抖了抖,笑着塞到他嘴里。 陈暮雪:“???” 还没来得及回过神,自己的脚腕被抓着亲了一口。 顿时,陈暮雪浑身一震,然后僵住了。 最后,李月来扯出他嘴里的帕子,帕子是丝绸的,沾满口水。 他一边低头看着紧紧闭眼的陈暮雪,双颊微红带汗,让人看了只剩愉悦。 相互心爱且贴着心,滋味是这样美好。 李月来附身低吻了他一口,亲的用力,嘴皮子都快咬破了,可陈暮雪已经累的一动不动。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也刚下来笑:“怎么样?” 陈暮雪嗓子干得很,轻咳一声,没力气搭理他。 李月来自个儿舒坦了,灵魂放空,也没太多精力理陈暮雪,笑着闭眼睡去,一觉黑甜。 床上的另一位却睡不着,等身边的李月来呼吸渐沉,他缓缓爬起来,浑身软软的,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他打开箱子里最底下一个黑色的小瓶子,倒出一颗黑乎乎的药丸,干咽下去。 然后缓缓坐到地毯上,他揉了揉脸,摇摇药瓶,没生几颗了。 他又转头看床上的李月来,盯了许久,像是看不够一样,最后才勾起嘴角,回到床上安心睡去。 “我知道了!” 深更半夜,李月来一屁股坐起来,狂摇身边睡得正熟的陈暮雪。 陈暮雪睡眼惺忪地看着他,声音软绵绵地问:“怎么了?” 李月来满脸笑得灿烂:“新村可以尝试不用节气举办不同节日,吸引人来!” 说着,他也不管陈暮雪听懂没有,赤脚下地点了油灯伏案给老周写信。 陈暮雪在床上歪了会儿 ,昏暗灯光下的李月来实在好看,他也披了件衣服跟下床站到他身边看他写信。 “桃花鱼节……红枣节?”陈暮雪在他身后低声念道。 李月来放下笔回头看他,眼里亮晶晶的:“对,两个节气都在不同的季节,先试一下,请附近的村民来欢度佳节,搞些游戏活动”。 陈暮雪笑着点头:“我觉得甚好”。 第二日一早,他们吃过早饭,准备结账后先去中盛堂,再去拜访周原。 小二将银钱推还给陈暮雪:“公子,你在蓬莱酒家的花销都由咱们东家包了”。 “什么?” 李月来和陈暮雪齐齐愣住。 小二又说:“我们东家说二位是贵客,贵客登门不该计较几两银钱”。 听到这儿,李月来算是觉得和周信芳的关系近了许多,他拱手道:“那麻烦向周老板带个话,多谢他的招待,下回去枯岭一定要知会一声,再一起叙旧”。 小二道:“诶,好咧,您慢走”。 三人出来蓬莱酒家,雇佣了一辆马车直奔中盛堂。 医馆里什么时候都不缺人,他们在门口杵了好一会儿才挤进去。 “你好”,李月来拉住一个堂徒:“顾林大夫在吗?” 堂徒忙得很,打开李月来往药柜处走:“到外面排队去,顾大夫今日的病人已经满了 ,选别的吧” “我们不看病,是顾大夫的朋友”。 堂徒几个药柜子闭着眼都能找到,飞快地把药抓完,包起来递给左侧病人,才得空回李月来:“顾大夫诊病的时候不见人,您既是他的朋友,就去他家里拜访罢”。 这话把三人噎住了,来回两次再继续就没意思了。 陈暮雪拽着李月来胳膊往中盛堂外面走:“算了,咱们先去周府,晚点叫个杂货铺的伙计把顾大夫请出来”。 “公子,算了,好好地见顾大夫做什么,耽误他做正事”,陈琼有点点违心地说,走到门外后道:“我就在杂货铺呆着,过几日跟着回枯岭”。 陈暮雪上了马车,掀开车帘子对外面呆呆的陈琼说:“说了晚点来就晚点来,别耽搁时间,我们还要去买礼物,快走吧”。 陈琼回头看一眼中盛堂招牌,突然生了一点儿怨恨,巴巴儿的和公子跑一趟,顾林却在这儿拿乔呢。 他闷闷上了马车,随公子姑爷往周府去。 周府。 李月来是第一次来,在外面把自己之前一直收着的周原令牌递给门口守卫。 守卫瞧看一眼,竟然无需通报,把令牌还给他后,直接引他们进去:“公子们来的巧,我们主子今日休沐,在书楼看书呢,小的这就带您过去”。 休沐都泡在书楼,李月来暗自叹了口气,只觉这些人真狠,白白辜负了满院子的春光。 周府亭台楼阁,目光所及之处,皆美如画卷。 到了书楼,他们还是在外面门口站了一会子,等守卫进去禀告后,留下陈琼,二人提着几盒子礼物直径上楼去。 周原正在窗户边品茶,一直注意着他们的动静,见他们上楼来,默默翻开手中的书看起来。 “周侍郎”。 陈暮雪和周原是旧相识,先打招呼,李月来抬眼看去,这周原长的算是俊朗,看面相是个坦荡君子。 ☆、琴倌儿 他也跟着微微低头向周原示意。 周原应声站起来,迎了他们几步,让他们在床边榻上坐下。 “李相公可是贵客,你和暮雪在一起后,我还是头一回见你们一起上我这儿来,”周原招手吩咐仆人上壶新茶,一边看向李月来,实在搞不懂陈暮雪这时候带着他来找自己干什么。 李月来把礼盒放到桌上,四处观摩了一圈,周府不愧是高官之家,四处陈设很是豪奢。 他见陈暮雪要回周原的话,抢声道:“周侍郎,小民是带着暮雪来一起感谢您上回的救命之恩”。 周原目光扫过盒子,都是些寻常的点心,没一件是超过五两银子的东西,这谢礼可是寒酸了,陈暮雪跟了李月来,竟陷入越来越差的日子了? 但不怪李月来,他方才拉着陈暮雪是准备直奔玉器行的,却被他止住,说什么周原财大气粗,什么好东西没见过,随便买几盒好吃的点心就成,不破费那银钱。 当时李月来听着还挺有道理,现下到了周原面前,看他打量东西的眼神,后悔极了,怎么能在周原面前丢份呢! 只是现在悔也没用,他僵硬着挺过这段周原没答话的尴尬,仆人这时端新茶上来,给李月来和陈暮雪倒了一杯。 茶的清香四溢开来,瓷杯中茶叶饱满新嫩,水色浅淡,很是好看。 周原闻了会儿茶香,这才慢慢悠悠开口:“李公子可别嫌我说话直,我这么做是为了暮雪这个老朋友”。 话头突然引到陈暮雪身上,他刚浅饮半口茶,不觉眉间舒展,听罢又去看周原,待开口讲话,周原又说:“君山银针就剩二两了,专门留着等你来喝”。 这话过分了,还是当着他的面。李月来紧紧攥着茶杯也不饮,只说:“现在暮雪更喜欢玉绿茶”。 “是么”,周原语气轻飘飘的,一边若有似无地看向陈暮雪,似是无意,又像是有心:“经年习惯,朝夕可改,也是难得”。 李月来本是来真心道谢,顺便宣誓一下自己和陈暮雪夫夫琴瑟和鸣。周原一上来就开始几番挑衅,实在让人难以有好脸色。 他想怼回去,陈暮雪道:“以前只喝君山银针,以为不会再有比它好的茶,直到品尝了玉绿,才知什么是最适合自己”。 周原饮了一口自己泡的白毫银针,对陈暮雪的话毫不在乎,转而对小厮道:“唤琴倌儿来,好茶还得有琴音相佐”。 礼部侍郎是个会享受的,权宦之家,养个“琴倌儿”玩乐也是常事。 李月来眼巴巴儿地看一个身形细挑的白衣男子走来,抱着一把古琴,双腿间岔开了,纱布间白白的腿若隐若现,勾人心魄。 还是礼部侍郎会享受啊!李月来暗搓搓地想。 见李月来脖子都抻歪了,陈暮雪扯他一下:“喝茶!” 李月来转过头来,摸摸鼻子牛嚼牡丹一口饮尽君山银针。 “周大人想听什么曲子?”琴倌儿坐到周原身旁,放下琴侧头笑问他,满脸温柔神色。 琴倌儿的身姿面容姣好,看着也别眼熟。 不似一般男儿粗犷,不禁让李月来怀疑也是个柔身儿。 “来者是客,不如让客人点吧,李公子,想听一曲什么?” 这是欺负他不懂琴音么? “我想想”,李月来慢声回道,一边给自己续茶,扫了陈暮雪一眼,脑子里蹦出来的只有风筝误,可那是戏曲,琴能谈吗? 他不知道。 保守起见,还是换个。 李月来想了许久也没想出来一个,脑子里来回蹦哒的就那几个词。 周原默然打量着李月来,镇水村出来的,估计也是不爱读书的,能有什么高雅品味。 琴倌儿看了看周原,顺嘴对李月来说:“琴倌儿别的不会,弹琴还是能入耳的”。 陈暮雪想给李月来建议一首,又不能直说,于是高举起茶壶长长倒了一杯茶。 李月来眨眨眼,看看陈暮雪侧脸,突然发现这琴倌儿神似陈暮雪! 他惊讶之余,脑子里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水杯满了,陈暮雪见他还没说出来,仰头把茶喝完,又倒了一杯。 李月来脑子里想的是高山流水,吐出来却是:“广陵散”。 陈暮雪:“………”。 周原眼中闪过惊讶,顿了会儿才抬手让琴倌儿弹:“幽州城中好些年都没听到过广陵散了,不知琴倌儿愿不愿意”。 弹琴是琴倌儿的手艺,哪有难得到他的,看二人眉来眼去,只怕也没有不愿的。 但李月来看着难受,总觉得是周原和陈暮雪在深情相望,周原将自己满腹的坏主意移到了琴倌儿身上。 果然,琴倌儿修长的手指抚上琴弦:“奴愿意为公子弹奏一曲广陵散”。 说罢,琴声起。 旋律激昂慷慨,听得李月来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仿佛置身战场,看见一个陷入绝境的将军绝地反击,画面感太强了。 一曲罢,他沉浸在琴声中久久不能脱离,再看这位琴倌儿时,眼底多了几分惊色,还是有几把刷子的,不是那种空有一副皮囊的草包。 再后来,都是周原和陈暮雪谈论诗词歌赋,十分愉快,偶有两句询问李月来的看法,他都是“嗯啊”敷衍过去。 只是最后要走时,周原突然来了句:“李公子来华源书院读书,他日高中后,可别忘了我”。 李月来拱手一笑:“我读书全当给阿雪陪读,不指望其它”。 周原颇有深意道:“那就好”。 好什么??? 方便以后陈暮雪做官后,他们两人在官场上打情骂俏? 李月来心里一堵,但没表现出来,稳稳当当跟着陈暮雪离开周府。 马车上。 李月来扯着陈暮雪问:“我考不上官,周原乐什么劲儿?” 陈暮雪知道他在钻牛角尖,理了理衣服:“官场上的人喜欢故作高深,别人随意说两句,你何必猜来猜去费心耗神”。 李月来瞧了陈琼一眼,在陈暮雪耳边道:“你以后要是同我这样说话,我就好好收拾你”。 热乎乎的气息扫得陈暮雪耳朵发痒,他往后躲了躲,岔开话题:“你知道刚刚为什么琴倌儿说愿意为周原弹《广陵散》么”。 “一首琴曲子有什么深意?” 陈暮雪道:“听得时候是不是觉得有戈矛杀伐战斗的气氛?” “确实,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李月来点头赞同,肚子里没墨水,只会用鸡皮疙瘩来形容自己的震惊。 “这首曲子在我朝是禁止演奏的,琴倌儿弹了要是被举报,能掉脑袋。” “为何?” “广陵散表达的是被压迫者反抗暴君的斗争精神,哪位君主想要自己的臣民听”。 李月来回想起琴倌儿的弹奏,突然一阵寒厉,觉得自己听了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东西,马上要被杀头了。 “那怎么办?” “周原还是有这个把握的,既然能让他弹,必不会让别人知晓”,陈暮雪掀开车帘,是中盛堂大门:“下车吧,到了”。 ☆、上课 顾林此时还没下诊,但正在歇息的时候,从茅厕出来,许是看了一天诊,累的慌,正在揉眼睛。 他们正巧撞上。 “顾大夫”,李月来率先朝他招手喊道。 顾林听到声音,先是愣了一下,再慢悠悠看向李月来,目光依次扫过,最后落到陈琼身上,轻声道:“你来啦”。 不是意外,不是惊讶,声音更多的是欣喜,看见陈琼的高兴满满从语气里喷薄出来。 陈琼点点头,从陈暮雪身后走出来些:“来抓点调养身体的药”。 顾林眉头一皱,略微染上些紧张的神色:“你病了?” “没有没有”,陈琼连连摆手,解释道:“想把身体调理强壮点儿” 。 顾林松了一口气:“那就好”,说完又看向陈暮雪和李月来:“二位公子里面请”。 “不了”,李月来非常善解人意地拒绝道,这种时候,他们更需要的是独处,他拉着陈暮雪往外走:“陈琼喜欢热闹的地方,若顾大夫看完诊了,就带他去街上逛逛,枯岭杂货铺的伙计晚点儿会来医馆门口接他”。 说完,不等顾林和陈琼反应,他就已经拉着陈暮雪踏出了中盛堂大门。 陈暮雪边走边有些不放心道:“liu陈琼一个人会不会……”。 李月来笑道:“你就放心吧,他要是不愿,早跟出来了,不信你现在回头看看,他还在不在”。 闻言,陈暮雪真回头望了一眼,陈琼早就和顾林跑没影了。 怅然若失,他大抵还不明白,这是一种儿大不由娘的感觉。 两人出了中盛堂,顺路去了一趟枯岭杂货铺,通知刘安过会儿去接陈琼。 陈暮雪还有些不放心,在杂货铺磨磨蹭蹭半天没走。 李月来道:“陈琼是大人了,总有一天要离开你,你得学会放手”。 理是这么个理,但实际上做到又是一回事,听李月来又说:“走吧,晚了回书院都得天黑了”。 听罢,他还是硬着脸和李月来坐上马车,赶往华源书府,途中李月来还下车买了本《寻商天下》。 陈暮雪好笑道:“你是下决心要选白院长了?” “那当然”,李月来随意翻了几页:“好书好书!” 陈暮雪笑了笑,不再打扰他难得的书兴。 回到书院正赶上公厨,在蓬莱酒家吃了好的,在品品这清淡小菜难免有些难以下咽。 李月来吃了半张饼,喝了一碗白粥,等陈暮雪慢条斯理吃完一小碗南瓜才踱回寝舍。 洗漱完毕,李月来抱着枕头非要和陈暮雪挤一张床上。 “睡吧,我困了”,陈暮雪岂不知道李月来想干什么 ,故意侧身背对着他打哈欠。 “我一点儿也不困”,李月来紧紧贴着陈暮雪后背,脑子里不断出现那个和陈暮雪相似的琴倌儿,周原到底和他家阿雪过去要好到什么地步? 陈暮雪感受到身后的李月来越贴越近,一片滚烫,恨不得把自己揉到骨子里去。 他无奈地艰难转身,额头抵着李月来下颌,好声好气平息道:“睡吧,明早还要早起呢”。 “我不!”李月来凑着脸往陈暮雪脖子里藏,一边吐气挠他痒痒。 这一夜,李月来对着陈暮雪乱喊,阿雪中夹杂着“琴倌儿”。 “阿雪,那人对你有意思”。 陈暮雪知道,他说的是周原。 ………… 早晨,第一堂课,是林夫子授《论语》,授课间大约坐了二十几人,大家都早早儿的等候着夫子。 林夫子年迈,声音极慢,喜欢拖音,听得李月来昏昏欲睡,哈欠连天,只能硬撑着眼皮盼望下课。 陈暮雪趁着林夫子转过去坐下,拍了拍李月来:“醒醒,待会儿有白院长的课”。 一听白秋横,李月来顿时精神抖擞,翻出《论语》底下那本《寻商天下》,然后仔细阅读起来。 “李月来”。 林老夫子虽眯着眼睛,一眼就把他书皮上的《寻商天下》四个大字瞧得清清楚楚。他年纪是大,教了这么多年的书,可一点儿也不含糊。 夫子一点名,李月来簌地一下站起来,恭敬看着他:“夫子”。 林老夫子摸了一把胡须,问道:“书里,你最欣赏哪句?” 李月来对陈暮雪投来的担忧目光置之不理,这点能难倒他? 闭目思索片刻,他淡然背诵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哈哈哈哈哈哈”。 “他不是认真的吧?” “我觉得他在搞笑”。 “好了好了,别笑了,你看他的脸色”。 见周围人此等反应,李月来刷的一下脸红了,匆忙看向旁边的陈暮雪。 陈暮雪已然埋下头去,好像在认真看书。 后边突然冒出来一个声音。 “李公子,夫子问得是《论语》,不是《诗经》”。 李月来回头一眼,顿时眉头皱得更紧了。 是望霁这厮,语气还假惺惺的好像很真诚,其实肚子里全是坏水,指望他出丑。 哼。 李月来回过头,朝夫子弓拱手道:“学生错了”。 林老夫子长长叹了一口气,朝他摆摆手,懒得再管,继续授课,毕竟书院里这种学生杜绝不了,最后能成大器的始终是少数个。 这堂课上的尴尬,李月来再也没瞌睡了,盯着林老夫子一动不敢动,就是一句也没进心里去。 好不容易下了林老夫子的课,李月来回头去找望霁。 这小子,上回在月池边看他就不爽了,正好新仇旧怨一起算。 他立到望霁面前,皮笑肉不笑道:“望公子学识渊博,方才让你见笑了”。 见他直冲冲走过去,陈暮雪连忙放下书也跟过去,在他身后扯住道:“月来,我们一起去趟茅房吧”。 李月来望了望霁两眼,没动,好像这样就能起到点儿警示的作用。 望霁回望着他,眼神坦荡而不解。 “李公子,若是刚才我有做的不对的地方,还请包容,天下之大,谁也不能万事知晓,李公子不知道这个,必定也有知道我不知道的东西,我只是发自真心想要为你解惑一二”。 双拳打在棉花上,李月来暗自叹气,算了。 他没理望霁,转身同陈暮雪往茅厕去。 陈暮雪在路上苦口婆心地劝道:“月来,在书院里,做事别冲动,得想想后果”。 “我知道”,李月来点了点头,直接走进茅厕。 二人方便回来,白秋横已经进了授课室,正负手打量李陈二人。 ☆、农庄 李月来看了些《寻商天下》,对白秋横很是敬佩,实现和他对上,于是上前想搭讪两句。 白秋横似是知道他要上前套近乎,捡起书本道:“好了,上课”。 第一间授课室内,坐了十余人,齐刷刷盯着白秋横。 白秋横道:“今日学《大魏法》,授课之前,我有一问”。 望霁拱手道:“夫子请说”。 “谁知我朝关于商人路引的条律?” 望霁道:“商人在我朝,特别是都城携带超过两车的货物出行,须申领“路引”,此路引必须注明商人的姓名、乡贯、去向、外出原因和体貌特征以备官兵查验。” “敢问夫子”,李月来长臂举起,他有话要问。 白秋横盯着李月来,道:“说”。 “我朝限制发放路引的数额,导致颁发路引的人借机敲诈勒索,加大商人获得路引的难度和成本,该如何?” 李月来一说,启发了其他人问:“不止如此,路引申领不便,一些人生出歪心思,伪造路引,偷卖给商人。” 白秋横眯眼片刻:“万事都有两面,你只看到了坏处,可知这条政策也能帮助统治者防备人流异常聚集,滋生事端。” “而且我朝正在修改路引条例,将来贴身照必须详细记载身长几尺,无须、微须,方面、瓜子面,白色、黑色、紫棠色,有无麻疤”,若伪造路引,将兵以逃军论,百姓以私渡论,杖一百,并处三年徒刑”。 白秋横一身素衣,谈及律法时,眉目间有一股严肃的气息。 李月来俯首道:“学生受教了,夫子说得极有道理。” 白秋横“嗯”了一声,颇有深意地瞧了李月来两眼,叫他坐下后开始授课。 这堂课上的李月来津津有味,下课时也意犹未尽。 去公厨草草吃过午饭,李月来同陈暮雪开始午休。 “下午把衣服送去洗了吧”,陈暮雪闭眼前扫到墙脚他们昨日换下来的私服,在书院都是穿统一的服装,脏衣服也不能一直放着。 李月来在旁边的小床上打了个哈欠,翻身道:“好”。 单人床不太宽敞,睡着很拘束,不和陈暮雪困觉时,他们都分开睡,免得被人怀疑。 一觉睡醒,下午上了两堂《大学》和《尚书》。 李月来把衣服放到浣衣房后,坐在公厨里,无比绝望地思考放休时去哪里。 “暮雪,放休时咱们去灵华农庄好不好?” 陈暮雪喝了一口白粥,侧头看他:“我要温书,下月择师考试,我要选的汪超夫子很是严厉,得好好准备一下”。 “考试?”李月来歪七扭八改为正坐起来。 “嗯”,陈暮雪若有其事地朝他点点头:“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啊”。李月来狂摇头。 陈暮雪笑了笑:“每个夫子都会出试题让选他的学生写,测试通过才能过关”。 听罢,李月来胃口全失:“我肯定考不过”。 “你又不是白院长,怎知他出的考题会难到你?” “陈兄,李兄”,这时望霁从旁边走过来,站到他们桌前打断二人说话。 李月来放下筷子,看向望霁:“望兄有事?” 望霁笑道:“方才听闻李兄在说过几日放休的安排,我刚好也有出游的计划,不如一起?” 李月来揉揉鼻头,觉得这人有些不请自来,碍着面子没直接拒绝,但也没说话。 望霁略有尴尬地咳嗽一声,望向陈暮雪。 陈暮雪愣了愣,刚想拒绝,一旁李月来转而指向陈暮雪:“他去我就去”。 陈暮雪:“……”。 “现在灵华农庄景色正好,李兄不如同行,还能赏景作诗”。 李月来弯了弯嘴,这两文人凑一起,肯定能吸引陈暮雪出去。 “还是不去了我要看书”。 李月来没想到他这么坚决,挑眉走近陈暮雪,背对望霁,拉着他的衣袖轻晃:“就去吧,我快憋坏了,得换换口味,回来吃公厨才会格外香”。 陈暮雪粥吃完了,放下勺子,无奈点头:“当天能回来吗?” “能!”李月来满口答应。 望霁默默抬眼看了李月来一眼,能个屁,灵华农庄在山顶上,一来一回就得大半天,多半是要宿一夜的。 等待休息的日子总是格外漫长,好不容易熬到去灵华农庄的日子,李月来起了个大早。 李月来直到巳时才爬到灵华山半山腰,他抹了一把汗,侧头看看同样满脸是汗的陈暮雪,越过他看向望霁:“望公子,还要多久才能到山顶?” “快了,后面的路都好走了”,望霁摘了身边树上几颗小红果递给旁边的陈暮雪:“陈兄,解解渴,这个果子酸酸甜甜”。 李月来看向后面的路,确实宽敞整齐许多,听到望霁讲话,他扫到他手里的红果子:“阿雪,别吃,山上的野果小心有毒”。 听罢,陈暮雪盯着望霁的手心,一时没伸手。 望霁笑了笑:“没事的,陈兄没吃过这个也不能说它有毒,这是华沙果,灵华山特有的”。 说着,他往嘴里喂了一个,吃得津津有味。 李月来正巧也路过一棵华沙果树,伸手去摘:“阿雪,那我选几个红点的给你”。 陈暮雪眨了眨眼,侧头看李月来摘华沙果。 李月来摘了满怀的沙果,陈暮雪一路吃到山顶。 农庄很热闹,大多是幽州城来的,华源书院的书生也有一些。 农庄还有蹴鞠和钓鱼的地方,蹴鞠场很大,专门用围栏围起来,鱼塘旁边坐了不少人在钓鱼。 这种地方李月来能玩上几日,他笑笑,找张桌子先坐下,准备先填饱肚子在开玩。 小二把菜单递过来放到桌上:“客官,您先看,选好了叫我就成”。 “好”。 农庄生意太好,小二应了一声,赶忙又去另一桌伺候。 李月来把菜单摊开放到陈暮雪面前:“阿雪,想吃什么?” 陈暮雪看着上面的白稚鸡、鹿肉、獐肉等毫无食欲。 其实他吃沙果都已经吃饱了。 “你们选吧”。 他把菜单推回去,侧头打量四周的摆设。 都是些玩乐的地方,望霁说的吟诗作对的地方,估计就是看周围的山了。 望霁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打开折扇扇了扇,笑道:“这里的烤鹿肉可是一绝,两位该试一下”。 “好,再来一个高山黄牛肉”。李月来举着菜单去柜台上叫菜。 剩下陈望二人,望霁道:“斗鸡金宫里,蹴鞠瑶台边。举动摇白日,指挥回青天。李太白尚能从欢乐之地做出诗句,咱们又何尝不可,看多了山水人文,热闹之地也别有一番滋味”。 一顿饭憨胀,灵华农庄的厨子确实厉害,加上野味新鲜,连不饿的陈暮雪都吃了好些肉。 三人摊在椅子上,眯眼看人蹴鞠。 “要不咱们眯一觉起来再玩?” “公子,蹴鞠场边有看台”,小二正巧收桌子,听见他们谈话,建议道:“三个人二两银子就能进去坐,茶水点心和水果都是备齐的,等各位在上面歇息会儿,人凑齐了可以直接下去蹴鞠”。 农庄太考虑到了方方面面,李月来突觉自己的新村离这差的远呢。这一趟出来增长不少见识,将来有机会真希望去更多地方看看。 望霁站起来,看着其余二人:“李兄,陈兄,如何?” “我觉得甚好”。李月来笑看瘫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陈暮雪,一边去扯他:“咱们走吧?就当消消食”。 说罢,三人齐齐往蹴鞠台去。 阶梯上摆了三张宽敞的睡榻,旁边有茶水点心等等。 李月来率先躺下去,舒服极了。底下刺激的男子欢呼的热火朝天。 陈暮雪顺着李月来睡下,闭眼真的要睡觉,他困极了。 ☆、回家 一觉睡醒,李月来和望霁跑下场加入蹴鞠的队伍。 末了,李月来滚落一身的灰尘,灰头土脸地下场。 他许久没有蹴鞠了,技术明显不如望霁。 “阿雪,你陪我回去洗澡”。他扯着陈暮雪要往房间走。 陈暮雪觉得突然丢下望霁不好,回头看正在兴头上的望霁:“你和望公子说了?” “自然说了”。 “好吧”,陈暮雪遂跟着李月来回屋洗澡。 出来也没带衣物,只得去现找老板买了一件长衫。 陈暮雪把新衣服送进去,卷着脏衣服想了想,打包起来准备明日带回去洗。 李月来洗澡出来,望霁正巧回来,三人一起吃了晚饭后就回屋歇下了,第二日一早下山去。 回到书院后,正巧风荷乡来信了,是老周。 陈暮雪见李月来看信,嘴角挂起了笑,好奇地问:“信上说什么了?” 李月来把信递给陈暮雪:“老周说新村生意大好,等我有空亲自回去瞧一眼,还有空了一间铺子让我发挥,其实我也想的差不多了,就做了卖齐货交易的铺子,老周也已经在着手了解桃花鱼节的事了”。 “那就好”。 李月来见陈暮雪手上还提着自己那件脏衣服,他方才是去浣衣坊了,说:“怎么拿回来了?” 陈暮雪叹口气:“过了时辰,明日才能洗”。 “那来得及吗?”李月来皱眉问,方才有同窗说后日要提前择师,去后山花园里还得赋诗,准许大家穿自己的衣服,这件是他最拿的出手的。 “这么突然?” “听说是院长下月要去邻国讲学,就提前了”。 陈暮雪想了想,道:“不急,我来想办法”。 夜间。 李月来在屋里看了会儿《寻商天下》,见陈暮雪还没回来,放下书往外去。 只见陈暮雪坐在门口板凳上,盆里正在搓洗他的脏衣。 “你洗这个做什么”,李月来跑过去,一把抓住陈暮雪手腕,在家里是梳头都有人做的,怎么能帮他洗衣服。 “后日穿别的衣服也是可以的”。 陈暮雪把手拔出来,笑笑:“没事,洗的差不多了,闲着也是闲着,我在屋里还打扰你看书”。 他是难得见李月来能静下心来看书,自然也希望他能一举选中白院长。 “我那是瞎看,咱们也能一起看书”。 陈暮雪把最后一点清水倒进去,清洗干净衣服后,晾到屋檐下,随李月来进屋。 …… 选师日,花园里学生们都穿得整整齐齐。 李月来一进花园,满脑子都在想白院长。 白院长在百花深处抚琴,琴音悠扬,与琴倌儿那等靡靡之音不同,散发着一股大气与苍凉。 一曲罢。 他抬步走向白院长,拱手行礼:“院长好”。 白院长摸摸胡须,盯着李月来:“书看得怎么样了?” 李月来连忙垂首恭敬道:“学生通读一遍,受益良多”。 接下来肯定要考问一下书的具体内容,好在他是提前准备了一番,不怕。 白院长道:“你为何要学商?” 这问问得突然,李月来愣了一下,随即道:“学生感兴趣,还树了一个大梦想。” “那你说说”。 “学生的家乡闭塞,货物不通,自从学生来了幽州长见识,就觉得一定要把家乡也打造成货物丰足的地方”。 白院长点点头,转身道:“想法不错,你把对自己家乡的想法详细写了给我看看,就算得你的考试吧”。 竟然这般简单,李月来眉开眼笑,目送白院长离开:“是,学生晓得了”。 他准备回趟新村,连着上了许久的课,就没让陈暮雪回去,他跟着新夫子正念书到兴头上。 临离开书院前,他把试卷交给白院长才走。 回到枯岭,他直奔新村。 老周准备了一桌简单饭菜和李月来接风。 许久未见,新村人满为患,好不热闹。李月来看得嘴角弯弯,同老周进了一家饭馆。 “不错不错,老周”。 老周笑笑:“是公子基础打的牢实,我就帮忙吆喝两声”。 “来,喝酒!”马屁拍得到位,李月来举起酒杯,一切都在酒里。 吃饱喝足,李月来在街上转悠两圈,舍不得走,有被领到空下来的铺子里。 铺子很敞亮,大小合适,李月来对老周说:“老周啊,这个地方我要弄成个交易所,奇货都摆在这里,都有喜欢的人来买,或者换,好东西,咱们就低价收下,到幽州去换钱”。 老周立即明白了李月来的意思,这是个聪明的人,以后跟着他定然不会差。 “好的,公子,我记下了,找时间就盘起来”。 “嗯,”李月来顿了顿:“今年过年,咱们就可以在这里试着举办一个节日,试水一下”。 “好的”。 离开新村,李月来直奔镇水村。 李文昌和魏香云正在吃饭,听到动静魏香云立即哭起来。 她太想儿子了。 “哭什么哭!”李文昌呵斥了几句:“还不快去添几个菜来”。 “诶诶,好的”,说着 ,魏香云擦干眼泪,着手去厨房捣鼓菜。 李月来给李文昌倒了杯酒,同他汇报这段时间在书院的事。 李文昌很乐意听他讲读书的事,感觉自己儿子懂事了,要勤奋读书了。 两口子本来在吃饺子,幸亏前几日老大送来了几斤牛肉,他们没舍得吃,现在全切了给端上来。 “既然选了院长当师父,那就一定要好好学!” “儿子明白”。 “你这样下去,院试都不成问题,将来大有作为”。 李月来移开眼睛是,实在不忍心打破李文昌的美梦,一旁魏香云道:“诶呀,儿子晓得了,你别老说这些,让他好好吃饭”。 李月来抬头一喜,庆幸阿娘替他解围。 可下一句魏香云又问:“暮雪的肚子,还没动静么”。 听得李月来右眼突突直跳。 “娘,子女福分强求不来”。 “怎么强求不来!福分来了,你们往外推,老天爷就不会再眷顾你们了!” 这是又要吵吵了,李月来长叹一口气,无奈地听魏香云叨叨,也不敢回嘴,越说她越生气。 一顿饭艰难吃完,李月来也不敢过夜了,转头往风荷乡去。 ☆、疑心 陈家。 天色已经快黑了,李月来从大门进去,惊了守门的客人一把。 “姑爷?!” “嗯”,李月来朝他们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声张:“岳母大人在吗?” “在的在的”。 听罢,李月来直接往主屋去了。 “阿微,喝口水”。 李月来步子微顿,听出杨凌的声音。 “不用……唔,让开”,紧接着是一阵呕吐声。 易微生病了? 李月来提了一下心,举步往里面去。 “大夫说过了前几个月就不会这么难受了,你就好好在床上休息,宝宝乖乖的”。 李月来脚步一顿,易微怀孕了? 杨凌真是好手段。 他皱了下眉头,在门口敲门道:“岳母大人,小婿回来了”。 屋内一瞬沉默,随即是开门声。 易微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地盯着李月来,又看看他身后:“暮雪呢?” “他尚在书院中读书,下次再回来”。 易微像是松了一口气,微微后退,被杨凌一把揽住,责怪道:“怎么走这么快,小心肚子”。 李月来下意识垂头看易微的肚子,平平的,还看不出来什么。 “你回来有事?”易微退回屋内坐下,神态漠然。 “小婿回来看看岳母,过几日要返回书院了”。 “没什么好看的,我现在也没精神”。 李月来默了一下,告退道:“小婿先回屋了,岳母早些休息”。 “等下”。 没走多远,易微追了上来,在他背后低声说:“……你应该猜到了,我现在的情况,但先别告诉暮雪”。 “晓得的”。 …… 李月来在陈家待了一日,剩下几天都在新村忙碌,似乎易微和杨凌现下有了孩子的事分心,不大管他在新村做什么。 李月来放下图纸叹了口气,也不知是福是祸。 易微要是在生个孩子出来,只怕陈家要重新洗牌。 “公子,外面新到了一批货,您瞅瞅?” 老周才从外面捣鼓来一批东西,准备充实李月来的交易铺子。 “嗯,去看看”,李月来放下笔,同老周往外走。 “老周,”李月来行至半路,问道:“如果你爹要给你添个弟妹,你如何想?” 老周打了个趔趄,尴尬道:“公子,我都这岁数了,我老爹有心也无力了,哈哈”。 “我是说假如”。 “嗯”,老周沉吟了一下,猜测李月来可能遇到类似的情况了,于是宽慰道:“添丁也是喜事一桩,不必太过忧虑,只是……”。 听他欲言又止,李月来问:“只是什么?” “得早做打算,父母大多疼爱幺儿,很可能将来的家底……”。 李月来听到此处,沉了脸。 老周即刻引他进屋:“公子,就是这里,小心脚下”。 进去后,有个猎户打扮的男子站在里面,背了一个背篓,向李月来行礼。 “公子好”。 老周在一旁介绍:“他今天带来的附近搜刮来的宝贝,很多都是祖父辈传下来的”。 “哦?”李月来转过去,瞧了眼男子的背篓,还有这等好事等着他? “打开看看”。 “好咧”。 男子依言把背篓揭开,拿出好多瓶瓶罐罐。 这些日子李月来也算是在外面见过点儿市面了,一眼扫去,里面一大半都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东西。 他失望地准备摇头,忽然眼睛一闪,发现了一个青花瓷瓶。 这是…… 他拿起来仔细端详一番,认出是青花四爱梅图瓶! “这个哪里来的?”他小心翼翼地晃动瓶子,问男子。 男子盯着瓶子想了想,不确定道:“好像是…临安村搜来的”。 “临安村?” “对,就是的,我想起来了,进枯岭前,我误入了一个村子,就叫临安村,全村不过五户人家,十分闭塞”。 “你四处搜刮宝贝么?怎么就误入了?” 男子道:“小的爱好就是这些,低价买些古老的东西,特别是那种不起眼的”。 李月来顿了顿,拍拍老周,示意他和自己出去。 老周和男子说了两句话,便同李月来走出门外。 “公子有何吩咐?” 李月来说:“明日我就要回书院了,有两件事要叮嘱你”。 “公子请说”。 “这个人最好能收归我用,以后这间交易铺最好能要他来经营,然后你派几个伶俐的,跟着在去趟临安村一个宝贝都不要落下,尽可能最低价收回来,明白吗?” 老周立即点头:“公子我尽量留下这个人”。 “好,我相信你”,李月来说着,又同他进屋。 最后,这个叫周云的人被敲定下来,李月来第二日一早,放心地往书院赶。 回到华源书院后,李月来对易微的事只字不提,他不是不说,还是思考中,觉得得寻个恰当的时机告诉他,免得他太过伤心。 日子飞转,转眼到了八月院试的时候。 李月来没报名,就陈暮雪报了,还真是一举通过。 这个消息传回陈家,陈家也没掀起多大风浪,只是好像家里稀疏平常谁过了一个生日一样。 这日,天高气爽。小两口的屋里有了这样的对话。 “暮雪,不如过年在回去吧”。 李月来正在劝说这个月想回家一趟的陈暮雪,毕竟易微怀孕的事,他一拖就拖到了现在,原先担心影响他院试,现在院试过了,见他这么开心,自己反而张不了嘴了。 “你为什么要阻我?”陈暮雪十分意外,就是个傻子也能感觉到李月来的奇怪。 李月来找借口道:“我是觉得频繁回去不好,反正没多久就要过年了,来回折腾,你不如好好念书,准备明年的会试”。 “我一次都没回去过,想我娘了,也不能回去么?”说着,陈暮雪铁了心要回去,开始收拾箱子,心烦意乱地胡乱叠衣服,他觉得家里肯定出事了,只是李月来一直瞒着自己。 一旦有了这样的怀疑,千丝万缕的疑心都升起来了,恨不得立马回到风荷乡去,验证自己的想法,否则吃不进去饭,喝不下去水。 李月来佯装板着脸:“你怎么就这么犟呢,听我一句,咱们过年开开心心一起回去不好么”。 ☆、归家 “你有事瞒着我,不说,我就自己回去看”。陈暮雪的语气听起来特别坚定。 李月来慌了。 “岳母和杨凌在一起,有了身孕”。 “什么?”陈暮雪拧了下眉头,嗫嚅着嘴唇,眼里尽是不敢相信。 “上次回去我发现的,不想耽误你考试,约莫现在有四五个月了”。 陈暮雪一屁股坐到旁边椅子上,许久都没说话,李月来也不敢出声打扰,只能陪坐在一边。 到了吃午饭的时辰,陈暮雪才缓过神来,起身把箱子里胡乱塞进去的衣服,一件一件往外拿。 “你不回去了?” “嗯,过年再回去”。 这一等,真的是到过年,两口子才返回风荷乡。 那日,枯岭下着大雪,漫天遍野的白色。 也许,一切都是天意注定,易微这天也临产了。 屋子里是沉闷的呼痛声,易微满头冷汗问一旁的杨凌。 “……暮雪呢?” “你就别提他了,真是不孝子,转头没进门,听说你发作就走了,说先去镇水村了”。 听罢,易微脸色更加苍白,腹部猛然的疼痛让她咬紧牙关,一下子撅了过去。 镇水村。 李家阖家团圆。 李月宏也带着妻儿回来了。 一屋子热热闹闹,只有陈暮雪愣愣出神。 魏香云看不惯这个不生孩子的陈暮雪这副晦气的表情,大过年的,专门上门来堵她的。 “要是他不乐意来咱们家过年,你可以带着他回陈家去”。 魏香云拉着李月来到一旁告状。 “娘,他现在能到哪里去,你就迁就一下,他身体不舒服”。 李月来没跟家里说易微的事,毕竟丑事在他娘嘴里很快就能传开,能躲一事算一时。 陈暮雪在屋里喝酒,一杯接着一杯,似乎在等他那个即将出生的弟妹。 子时,李家的大门被啪啪拍响。 听得没睡着的陈暮雪心一惊,半坐起来,推搡身旁李月来。 “月来,你快去开门看看是谁?”他说的话时,心不知为何是抖的。 李月来刚睁开眼,院子里的门就被魏香云打开了魏香云还没来得及讲话,就被传来的嚎哭声吓住了。 她定睛一看,门口站的是陈暮雪的小厮陈琼。 “公子!公子!” 陈琼满院子乱转,想找到陈暮雪睡的那间。 陈琼为什么在哭。 陈暮雪一下子赤脚落地,开门出去,床上的李月来彻底清醒了,知道陈家肯定出事了。 “怎么了?” 陈暮雪站在房门口,盯向陈琼。 “夫人…夫人走了”。 陈暮雪没动,下一秒身体两抽,往后面倒去,还好李月来及时扶住他。 两人连夜赶回陈家,靠近主屋时,满屋子的血腥气还没散去,大夫也都还没走,盯着陈暮雪直叹气。 其中有个大夫说:“小公子,易夫人年纪大了,没力气。也许是受了郁闷,孩子明明之前好好的,突然横了位置,下不来。她是糟了罪,活活疼死的。” 陈暮雪不想哭的,眼泪还是哗哗忍不住往下流,撑着一边的李月来说不出话来也不敢进屋去看易微一眼。 他能说句她活该么。 他不能,因为先是陈辰颐先对不起她的。 他已经忘了爹走的时候是什么季节,好像也是下雪天,怎么都选这么个冷冰冰的季节走呢。 “杨管事呢?” 李月来环顾院子一圈,在一旁问。 丫鬟抽泣道:“管事出去找大夫了”。 听罢,李月来深深叹了口气。 现在这个家里,能撑起来的估计只有他了。 “把公子扶到我们院子里去,等这里收拾好,再带公子来”,李月来对陈琼道,一边把陈暮雪的手递给陈琼。 陈暮雪紧紧拽着李月来胳膊不肯撒手,好像这是他唯一的支柱了。 李月来摸摸他的脸,和他贴贴脸颊 低声道:“乖,咱们一会儿见”。 许久,陈暮雪才松开李月来。 等陈琼带着陈暮雪走了,李月来才缓步进屋。 床上的易微还是经过初步处理的,但仍能看出死前的狰狞面相,肚大如箩,好像孩子快要破肚而出一样。 他看了会儿,也不忍心再看,只听门口传来杨凌的声音。 “让开!让开!大夫来了”。 白发大夫被杨凌拽着匆匆跑进来。 大夫被提到床前,翻看了易微的眼皮直摇头,回头想和杨凌说话,却被杨凌压着手臂。 “你好好看!看好了我送你一座宅子”。 白发大夫无奈道:“人不可胜天意,还是早些入土为安吧”。 杨凌一双眼红通通的就是没落泪,因为他不觉得易微已经走了,只是这些大夫不行而已。 李月来在一旁没说话,静静地看着他跑进跑出,找了好多大夫。 临近辰时,他才安生下来,易微也早就僵透了。 ““给夫人换件衣服,梳妆一下”,李月来试着小声吩咐一旁的丫鬟。 “是”。 见杨凌无动于衷,没有反驳,他才敢继续完成后续事宜。 入棺,准备白事,招待上门吊唁的客人。 那陈家几个大伯,也是他花了好大一番功夫在稳住。 陈暮雪期间也来过几次,精神不济,暗自坐在角落处待会儿,又会离开,然后再回来。 处理完易微的身后事那天,杨凌来找他,背着一个包裹。 “李月来,我要给你腾地方了”。杨凌望着李月来笑。 几日下来,李月来发现杨凌瘦脱了相,满脸清渣。 “只要你愿意,陈家有你一席之地”。 平心而论,做管家,杨凌还是合格的,只要他没有私心。况且现在家里的人员不宜大动。 杨凌摇摇头,苦笑着说:“当初我就是背着一个破袋子来的陈家,瞧了易微一眼,就想留下来,现在也没有任何留下来的理由了,就在半个月前,我还畅享我们一家三日美满的日子,可能是我之前做的错事太多了吧”。 李月来听得无法接话,目送杨凌离开了陈府,他只带了些盘缠,这些年为陈家挣下的东西都没带走。 第二年开学,他们如常赶往华源书府,只是约定李月来两边跑得频繁一点,毕竟他确实志不在读书。 ☆、大结局 后来的一年,陈暮雪沉心读书,一次都没回过风荷乡,都是李月来从中奔波他也乐在其中,并把陈家的生意经营的有模有样。 直到陈暮雪通过会试,殿试中随未进前三甲,也颇得魏帝欣赏,随为柔身儿,特准到户部报道任职。 李月来的新村也有条不紊的开展起来,可谓日进斗金。二人暂时居住在皇城脚下,寻了处好宅子,李月来时常两地往返。 户部侍郎着他前往越州解决钱粮积弊严重的问题。 这日,陈暮雪下公务回来,带着这个消息回家,李月来亲自在厨房下厨。 一锅羊肉汤烹的鲜香浓郁,加上一盘紫苏嫩鱼,两大碗米饭。 李月来觉得自己能吃两碗米饭。 陈暮雪换下朝服,刚进屋来,闻到一股子鱼味,干呕起来。 李月来见状,一脸懵地问:“哪里不对?你不爱吃鱼?” 陈暮雪抚上小腹,福至心灵,突然有所感悟好像十分确定这个里面有了个小生命。他脸上愣了愣,大抵是考完试,以为自己没希望,和李月来没日没月的那段时光。 现下要去越州,李月来这么盼着有个孩子,要是知道了,一定会从中阻挠,反正去越州的事月余就能办完,也不碍事,不如回来再说。 “无事,白日在外面吃坏了肚子,家里有淡粥吗,我喝一碗养养胃”。 李月来无疑有他,添了一碗白粥给他,心思都在别处:“听说户部明年会有一笔大支出,专供与外域友好往来?” “嗯,怎么了?” “我新村汇聚一方博物,可有什么入的了大人的法眼?” 只消沾上一点国运贡品的名头,一切都大不一样了。 “我又不是侍郎大人,你该去求他才是”,陈暮雪抿嘴道。 “那还不是你说两句话的事”。 “那要看你晚上伺候的如何了?”陈暮雪笑道,现在侍郎大人对他还是很有好感的,毕竟觉得他是新人,好摆弄。 当晚,陈侍郎在榻上被伺候的很漂亮。 是月。 陈暮雪出发去越州,坐上马车舟车劳顿一路吃睡不好,身形瘦了一圈,只有那腹部微微的凸起,宣示着里面还有一条小生命。 陈暮雪在济安粮仓边亲自守着,看货管官差按着去年进账一笔一笔搬出粮草,还吩咐人在一旁修订制度,并且配套出严格的惩罚条例,这样一来,以后就是有法可依,会极大地避免粮食和钱财的积弊情况。 从日升到日落,他只喝了一杯茶,气的半点胃口也没有,只剩下满肚子的气需要消化。 “账本上明明白白一百担米,为何仓里只有十五担!” “属下着实不知啊,大人!”有人大着胆子解释道。 空地上,陈暮雪面前乌泱泱跪了一排人,大家都一言不发,听候陈暮雪发话。 “我看你们是歪心思动惯了!来人啊”,陈暮雪气得肚皮发硬,双手撑着发酸的腰身:“给我把管事的人叫来”。 于是,就有了这样的场景。 端着食盒苦苦守在门外的李月来看着呼啸而过奔出去的官兵,速速拉了一个询问情况 。他是半个月前突然来的,那天周原千里送来一封信,一封叫他还情的信,那就是好好照顾陈暮雪,并把发现陈暮雪怀孕的事告诉了他。 打听之下,他了解了情况,飞奔进门去阻止陈暮雪继续生气,这样下去怎么的了。 “诶诶,阿雪,你别生气呀,闺女可就不漂亮了,”李月来捂着陈暮雪的肚皮尖道。 一百担粮食,月末前必须凑齐,发往边疆,都城四个粮仓都是为了稳固百姓之用,从别处调的粮已然在计划内,再也拨不出更多的余粮了。 “我有办法,新村有个粮食铺子,你还记得之前答应给丰县员外儿子留得吗,粮食铺老板就是他,我们可以压成成本价,做皇粮”。 “我看你是挖空心思要往荷包里赚一笔!”陈暮雪把李月来带到一旁,低声道。 李月来正气凛然的摇头:“一举两得,公私分明”。 … 是月,一百担军粮从新村浩浩荡荡出发,在岭南与护粮军相遇。 至此,新村军粮的名号打了出去,义字当头,品质保证,销量蹭蹭上涨。 粮草按时发放的同时,陈暮雪和李月来也踏上了归乡之旅。 陈暮雪向侍郎大人述职后,侍郎对他赞赏有加。 “暮雪,这趟辛苦了 ,回家好好养胎吧,陛下特准你歇息半年”。 陈暮雪婉拒,只说待瓜熟落地之时,再休不迟。 “大人,我在越州还发现一件事,理应禀告”。 “说”。 “我发现越州有偷渡猪仔的嫌疑”。 “何出此言?” “越州乃港口城市,一些不知情的人被诱骗贩卖出洋做苦工,这早在我朝被严令禁止,私下却泛滥不堪,如此纵容,早晚要是失去领土和百姓,有灭国之患”。 户部侍郎微微思索,当即换上朝服进宫面圣,一一禀告。 三月后,户部侍郎升迁至大宰相,提拔推荐陈暮雪任户部侍郎。 产期已至,小两口回到风荷乡迎接他们的第一个宝贝。 南苑。 “怎么样了?公子”。陈琼站在门外焦急地询问里面产婆,产婆年纪颇大,是乡里远近闻名接生的老嬷嬷。 陈暮雪半躺在床上,浑身汗涔涔的。他已经生了一个晚上,肚子的混世魔王就是舍不得出来,催产药接连饮了两碗。 “嗯……”,陈暮雪憋了一次长力,实在是疼得受不了,躺会去泄了气 。 “姑爷呢?”他气若游丝地问。 “再回来的路上了!”陈琼道。 李月来昨天下午去了镇水村,夜里公子发动,今早就通知去了。 陈暮雪只觉得肚皮快要被撑破了,便意猛然来袭,他来不及呼痛,挺起腰身,用力一挣,只觉身下顿时轻松。 孩童哭声响起。 “哈哈,恭喜公子,是个小少爷!” 陈暮雪生了个儿子。 而他的爹还没到家。 孩子眯眼大哭起来。 爹爹是富甲一方的大奸商,阿父乃户部侍郎,他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 一家三口幸福和美的日子还再前头咧。 ☆、番外一 屋里是孩子扯着嗓子的嚎哭声。 陈琼端来热水给陈暮雪擦身子,请来的老嬷嬷站在床边正在调一晚黑乎乎的东西,拉住他:“诶呀,碰不得水的,你要害死你家公子呀,柔身儿本就比别人产子受损大些,照顾更要精细,不然以后别想再要第二个了”。 “现在天气也不大冷了,我这是热水也不行么,不然我家公子如何睡得下,就擦擦外面,不打开衣服的”,陈琼红着眼说,陈暮雪两腿间布满的血污简单擦了一下,根本没擦干净,还有血迹。 老嬷嬷把碗递给陈琼:“快叫你家公子喝下,听我的没错,出了月子在好好洗,家里男人回来了,叫他先去隔壁睡,要看孩子抱过去,屋里味道重,为了两口子长远,出了月子再睡在一起”。 陈暮雪被吵得睁开了眼,只听进去老嬷嬷最后一句,出了月子才能同床。 他有些无奈,自己现在这样也不能同床。 陈琼把他扶起来,他听嬷嬷接着说:“也不是别的,公子别多想,现在你没恢复好,让枕边人看了,多少有些影响以后的行房之事”。 陈暮雪抿了一口褐色汁水,苦得皱眉,轻“嗯”了一声:“谢谢嬷嬷”。 嬷嬷笑道:“哪里,公子这胎生的好,小子长的胖乎乎的,我瞧下一个还是儿子”。 陈暮雪一口把药饮尽,笑了笑,他倒没想这么远,现在有了一个寄托,修养一段日子就得回幽州去,一家三口还是好好享受一下再考虑别的。 李月来天黑时才到家,满头大汗直奔他和陈暮雪的房间。 刚入门,一股还没消散的血腥味扑入鼻中。 他心尖一抖,知道陈暮雪是受苦了。 陈暮雪背对着门,将孩子圈在怀里,家里没个放心的人,他不敢睡,一手轻轻拍打,疲惫的眼皮直往下耷拉。 李月来站在门口半天没敢进去,盯着陈暮雪弓起来的背,许久才轻唤道:“阿雪”。 陈暮雪的身子颤了一下,抑制住想要立马回头的冲动,眼角刷刷落了泪。 他被李月来这声喊委屈了。 去镇水村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什么事比他要生孩子还重要? 虽然临走前他也是叮嘱李月来生意上的事重要,但现在就是觉得委屈。 李月来知道他是醒着,跨进门一步来。 “……孩子呢?” 陈暮雪声音翁翁道:“叫别人抱走了”。 “谁抱走了!”李月来脑袋一冲,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床边。 刚要再问两句,都被陈暮雪怀里的那个小娃娃堵住了嘴。 太小了。嫩生生的。 怎么能这么小点儿。 他感觉自己的心被放在暖炉里融化的没了个形状,眼神特别温柔地看着他。 陈暮雪破涕而笑,转身看着李月来一眼,一边起身把怀里孩子抱给他:“你儿子,给你,给你,我完成任务了,明早就回幽州办公务去”。 李月来一把接过孩子,轻轻圈住,生怕用力了。 “我想好名字了”,他笑着在孩子额头嘬了一口。 “什么?”陈暮雪现在浑身散发着慈父的光辉,好像孩子一落地他马上就适应了阿父这个角色。 “李欢欢”。 陈暮雪:“………”。 “我要他欢喜欢乐,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陈暮雪道:“我看过了,欢欢不是柔身儿,将来,他可以有广阔的天地,任他遨游”。 “这世上没有银子不能解决的,咱们多给他留钱就是”,李月来抱着他在屋子里转悠:“马上新村桃花节就要举办了,我准备赚得银子去给咱们欢欢在幽州置办一个屋子”。 “桃花节能赚这么多?” 幽州可是寸土寸金的地方,要置办宅院可不容易。 “先在郊区买一块地皮,钱可以一点点攒,以后那宅子绝对值钱”。 幽州郊区,那是在河县了。 李月来被赶到隔壁整整一个月才让和陈暮雪同睡一张床。 三月里的风荷乡桃花正艳,漫山遍野。 百悦酒楼专门铺了宽路让游人来往行走。 车轮声一阵阵的,由专人从枯岭南十里把客人亲自带到酒楼吃饭。 新村事多,上了正轨,李月来现在没日没夜忙碌,又想李欢欢,只好专门在新村腾出几间连房,带个小前院,让陈暮雪带着欢欢过来住,请专人做饭打扫。 他在风荷乡门口忙过一阵,快速回屋去看陈暮雪和孩子两眼。 “公子呢?”李月来掀开门帘,摸了一把额上的汗,屋内没有父子俩的身影,只有陈琼在外面给李欢欢晾晒小肚兜。 “公子带着小少爷去街上转悠了”。 李月来提了提桌上的茶壶,空空如也,他正渴,旁边小柜上盖着的碗揭开。 是一碗羊奶,香浓细腻。 这小子满月后兑着羊奶喝,他看着早就馋了。 他端起来一饮而尽,牛嚼牡丹,还没喝出多大个滋味,小半碗就没了。 他擦擦嘴,转身出门叮嘱陈琼:“我中午不会开吃完,叫阿雪别等”。 “嗯”。 临近中午,陈暮雪抱着李欢欢慢悠悠的晃回来,手上提了几包吃食。别说这新村美食一条街修的还不错,什么小吃都有,他看幽州整个好吃的,有名的都被李月来搬到这里来了。 “公子买的啥?”陈琼接过他手里的东西,伸手逗了李欢欢两下。 “蒸卷儿和炊饼,我看买的人多”。 陈暮雪笑着说,一边把李欢欢抱进屋放到摇窝里,亲昵道:“我们欢欢累了吧,先换个棉布裤裤好不好?” 李欢欢咿咿呀呀不知在咕噜什么,眼珠子盯着陈暮雪。 “欢欢的吃食送来没?” “来了,搁在柜子上呢”,陈琼把蒸卷儿和炊饼装盘端进来:“刘妈说马上就可以吃饭了,问是在屋里还是外面吃”。 陈暮雪两手熟练地给李欢欢换好裤子,带孩子他都是自己照顾的,最多叫陈琼帮帮忙,夜里也是孩子跟着他睡,有时候李月来忙晚了,就在隔壁睡。 陈暮雪揭开碗盖子,看着碗底剩下的一点点羊乳:“没有阿,羊乳”。 陈琼眉头一皱,一日两顿羊乳,断不会少,都是每日新送的,不会隔夜。 他朝陈暮雪手里的碗看了两眼,回忆了一下,有些无语道:“是不是姑爷给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