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是哄你》作者:陈惜 文案: “仲宾哥,做你女朋友不知多幸福。” “今后阿约找男朋友,照着我的标准挑?” “假如遇见你这样的,我一定紧紧抓牢。” 于是,他让她抓牢。 1)一个从1995开始讲的故事 2)男女主5岁年龄差 3)慢热 4)书名是wuli宝贝册子起的,感谢~ 5)下一本写《不要**》,破镜重圆,求收藏~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励志人生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书约,程仲宾 ┃ 配角: ┃ 其它:陈惜 一句话简介:声名狼藉少女X英俊多金邻居哥哥 第1章 才不是哄你 文/陈惜 一九九五年。 十二月末,大雪不期而至,趁着黑夜偷渡雁城。 隆冬六点,天尚未亮,院子里燃了两盏灯。昨夜睡前,窗帘拉得敷衍,昏黄的光线透过缝隙照进来,房间里一片朦胧。 老楼隔音条件差,谢书约迷迷糊糊中,听到外面不时有脚步声响起。她翻个身将一边耳朵压进柔软枕上,睡眠质量倒没受什么影响。 再过一个钟头,床头闹钟总算将她从温暖的被窝里拖出来,她开了灯,推开窗视察今日天气,好做穿搭打算。 这会儿天刚蒙蒙亮,云是灰的,地是白的,空中雪花纷乱。 这是今年第一场雪,谢书约看得一呆。 怔愣间,对面楼里走出来一个年轻高大的男人。 男人蓄着毛寸。 其实当下很流行郭富城头,院子里的年轻大男孩几乎都是统一三七分发式,偏偏他不赶时髦,将头发剃得这样短。 他穿一件长风衣,大步往院外走。因没系腰带的缘故,衣袂翻飞。雪花迅速停留在他宽阔的肩头。 谢书约瞧着男人的身影出了神,忽然一阵寒风刮进来,似锋利刀片径直往鼻腔里削,害她连打两个喷嚏。 院子寂静,便显得喷嚏声格外响亮。 男人听见声音抬起头来,眉目都深沉。 谢书约不合时宜生出一种偷看被抓包的窘迫感,她下意识扬起甜笑,朝他打招呼,说话间嘴里呼出雾一样的白气:“仲宾哥,早上好。” 她刚醒,声音软软糯糯,自带三分糖意。 程仲宾朝她点了下头。 “你去上班吗?”谢书约没话找话。 他“嗯”了声。 她积极挥手,一副忙不迭送他离开的样子,像是送神:“仲宾哥拜拜。” 程仲宾似乎是笑了笑,他脚步未停,毫不犹豫没入风雪中。 谢书约收回目光,猛地一下关上窗户,抱着手臂直搓。她手臂还没搓热,便听见大院门口汽车的响动。谢书约就想到了停在巷子里那辆黑沉沉的庞然大物一样的汽车,又想着,仲宾哥这两年愈发能耐了。 她一边想着,一边打开衣柜,挑了件白色高领毛衣,再挑一件洋气的苹果绿外套,然后实践得出的经验教会她,先穿袜子再穿牛仔裤便不会那么冰凉。 衣柜上嵌了一面全身镜,谢书约爱俏,穿戴妥当后照了又照,方才满意下楼。 楼下谢母已做好早饭,见到她这身打扮拧了眉,批评她要风度穿得少。 谢书约只当耳旁风,谢母还要再训,被一道严厉的声音打断:“瞎操心,她自己觉得不冷就行了,未必冷了,她不知道多穿?” 谢母听了也来气,却只敢瞪小女儿一眼,压低声音哼道:“你就仗着有你奶奶撑腰吧。” 谢书约不回这话,去吃早饭,然后匆匆出门。平日里可以骑自行车,今日地上积了雪容易滑倒,她只好步行到办公室。 她倒不怕迟到,反正她是走后门去的。今年高考,谢书约没考上大学,复读再考也指望不上,索性就去了大哥开的服装公司当文员,做行政工作。 这天果然迟到,一整日也没什么要紧事,没甚意思地坐到下班时间。她收工非常准时,墙上挂钟甫一走到下午五时零分,便立即戴上一双皮质手套,拎包走人。 外面雪已经停了,暂时还没有融化的迹象,靴子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 谢书约慢慢往家走,忽然有车驶来停到她身边,里面的人降下车窗叫住她,声音沉沉的:“阿约。” 谢书约看过去,露出惊喜的表情,两道柳叶眉灵动起来,俏生生道:“仲宾哥。” 大抵是她高兴的模样感染力非同小可,程仲宾那张英俊的脸上也跟着带出两分笑意,问她:“回家?” 谢书约又是点头又是“嗯”。 她一头乌黑直发,柔顺披在肩头。皮肤雪白,眼眸明亮,瞧起来乖乖巧巧。 程仲宾望着她,问:“顺风车坐不坐?” 谢书约上了程仲宾的车。 她将手套脱下来叠放,十根手指纤长,涂了淡粉甲油,莹润泛光。 这一年汽车还是稀有物,街上难见几辆。她也坐过大哥的车,也许是他这台更高级,总觉座椅皮子都要软上一些。 程仲宾专心开车,他比谢书约大五岁,与她没有共同语言。他也不为难自己找话题和她聊。 车子开起来后谢书约才渐渐后悔,不应该贪便利的。虽然住在一个院子里,但是细想起来,她和仲宾哥的交集少之又少,这会儿与他一起关在这个密闭的小空间内,他又一言不发,有点煎熬。 她不禁觑眼,悄悄打量他。 隔得近了,他的五官更深刻。这是皮相优越的一张脸,眉骨高挺,英气硬朗,从侧面看他鼻子生得最好,仿佛可以在上面滑滑梯一样。 程仲宾冷不防转过头来,这次真的是偷看被抓包,谢书约反倒不心虚了,又扬起她那招牌甜笑,叫他:“仲宾哥。” 她像是有下文的样子。 程仲宾洗耳恭听:“嗯?” “你好帅啊。”谢书约由衷感叹道,“难怪这两年大家都求着给你介绍女朋友。” 程仲宾没想到是这么啼笑皆非的一句话,也知只有她这样的小姑娘才会讲得出口。 他心情颇好,顺着她的话头接口,状似不解道:“哪个大家?” “李阿姨想把她的侄女介绍给你,你知不知道?景华姐姐你认识吧,经常过来玩的,说话很温柔,长得也蛮漂亮。而且,她现在和我爸一个学校当老师,教语文课,工作也好体面的。”谢书约顺势打开了话匣子。 “我不知道。”程仲宾明晓得她不是真的问他,他却像故意逗她一般给出答案。 谢书约被噎住,两秒后又开口,身子不自觉往他的方向靠了靠,与他分享秘密:“告诉你哦,其实还有介绍人,想给我姐姐和你牵线呢!” 程仲宾又转头看她一眼。 只有一眼。 谢书约瞧他没什么兴趣,撇了撇嘴,坐回去:“这你就更不知道啦,我妈妈说……” 说到半途,她突然意识到后面的话不方便讲给他本人听,及时住口,咽回肚里。 他等了两秒,才问她:“你妈妈说什么?” 谢书约支支吾吾的:“……也没有什么啦。” 谢母的原话是:“程老二没有定性,音音降不住。男人有钱就变坏,他以后在外面花天酒地胡搞乱来,哪个管得了。” 这下程仲宾了解不是她卖关子了,他并不追问。说什么不难猜,他在夜总会与谢书俊碰过几次面,他总不至于回家一句不提。 话到这里,程仲宾好奇问:“听我妈说,你姐姐自由恋爱交了个男朋友,是做什么的?” 谢书约告诉他:“和她在一个医院工作的医生。” “护士配医生,比我不错。”他评价一句。 “哪有比你不错?不过是挺好的。”谢书约也为姐姐找到一个优秀的对象开心,向他透露消息,“过年的时候他要来我们家见家长,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年我就有姐夫了。” “就这么想有姐夫?”他又逗她。 这一下谢书约反应过来了,面颊发热,控诉道:“仲宾哥,我十八岁,早过了八岁,好不好?” 她圆圆的一双大眼瞪起来,天真无辜样。惹得程仲宾一声笑。 看着他笑,谢书约情不自禁说:“要是姐姐男朋友有你一半好看我就知足了。” 她知道话里有漏洞,补充,“姐姐说她男朋友长得不怎么样。” “人不可貌相。”程仲宾好笑。 谢书约一本正经说:“可是假如他真的不怎么样,看起来就与我姐姐太不登对了。” “既然你姐姐喜欢他,证明他这个人有其他优点。” “我知道。” 车子里再次陷入沉默,程仲宾余光往她身上扫了又扫。 她穿得颜色鲜亮,衬得肌肤极好。印象里她不是文气的性格,记得几年前,他还撞见她与卫校男同学发生矛盾。她此刻收起爪牙,安安静静,令他反省刚才自己是否语气生硬,有说教嫌疑。 这样一想,他便主动与她玩笑:“今后阿约交男朋友,难道非大帅哥不可?” 谢书约顿时生龙活虎起来,弯着圆眼同他讲:“那当然了,我眼光很高。有个成语叫秀色可餐,每天看着大帅哥,我饭都要多吃两碗。” “恐怕你讲太早了,我不信。”程仲宾又笑。 谢书约歪脸瞧他。 “你们女孩子为了保持好身材,不都坚持瘦身节食那一套?” 谢书约“哇”一声:“仲宾哥你怎么这么了解女孩子?”她八卦,狭促地盯着他,“仲宾哥你老实讲,你是不是偷偷交往女朋友啦?你女朋友肯定特别漂亮。” “我为什么要偷偷交往?”程仲宾好奇。 “那你为什么不同意人家介绍?” 谢书约忍不住心里的话,翘了嘴角,“除此之外,我可想不出其他理由了。” 程仲宾不是爱笑的人,但他今天笑了太多次。 他勾唇,对她说:“也许我的理由可以说服你,听不听?” 作者有话要说:又见面啦,感谢大家来。这是一个从1995年开始的故事,存稿充足,可以放心入坑。 晚九点准时更新,每周五休息不更。 最后有一个小小心愿,希望大家多多留言。 第2章 汽车平稳停在巷子里,谢书约同程仲宾道谢:“谢谢仲宾哥载我回家。” 程仲宾不置可否。 谢书约先下车,一边进院子,一边想着车上程仲宾讲的最后一句话:“单身几潇洒,交了女朋友,岂不被死死管住?” 原来他不交女朋友的理由是:放纵不羁爱自由。 也能理解。 毕竟自从大哥和大嫂结婚后,连抽根烟也要打报告。只是大哥心甘情愿被束缚,大嫂盘亮条顺,七分肖似香港女明星张敏,一双电眼迷惑众生,不拜倒都不行。 她带着笑进家门,母亲王维芳已经开始准备晚饭。 王维芳在幼稚园当后勤主任,下班时间比谁都早。 她听见动静,从厨房出来,见到谢书约,奇怪道:“今天你没有骑车,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 又见她笑容满面,不待她回答前一个问题,另抛一个问题,“我看你心情很好,什么事把你高兴成这样?” 谢书约索性一并回答:“在公司外面碰到仲宾哥,坐了他的顺风车。你说不吃不喝工作十年才买得起的汽车,果然非同一般。” 王维芳婉拒介绍人撮合谢书音和程仲宾的事后,肠子也悔过。毕竟程家老二书没读几册,本事倒不小,要是老实一点就好。转念又一想,老实人哪个容易挣大钞。 “你怎么坐他的车?” 谢书约觉得母亲在幼稚园工作久了,问话毫无技术含量。不过有问她有答:“当然是仲宾哥他自己叫我坐的。” 这夜饭桌上,王维芳再问谢书约乘程仲宾顺风车的事:“他怎么会叫你坐他的车?” 谢书约无奈,母亲半辈子与小孩打交道,时时将当她低龄儿童处理。她不是很耐烦:“他也回家。刚好碰到,他大发好心。” “他大发好心?”王维芳仿佛听天方夜谭。她对程仲宾持偏见,他这两年混得风生水起,颇有手段,想来不是奸就是滑。 “程老二确实好心肠。”谢家奶奶对程仲宾挺满意,“当年阿约病得快没气了,还是他及时去扯灯草回来,帮了大忙。” 王维芳听了面上一僵,不敢接话。婆媳两人嫌隙已深,若讲阿约生的那一场大病,估计又是一场官司。 “院子里几个男孩子,以前是书钧发展最好,现在看来,仲宾反而更甚一筹。” “妈说的是。”王维芳低头附和,转而叹,“说起咱们院里的男孩,个个都不错,子江考上大学,书裕跟着他爸搞铁路工程,书俊虽……” 这时客厅里一阵电话铃响,谢书约放下碗筷去接,好巧不巧,那头正是方才母亲提到的子江。 谢书约欣喜,眉眼俱笑,她纤长的手指缠着电话线玩耍,问:“子江,你怎么打电话到我家里?” “我下个月放寒假,子宣要我到百货商场替她买一只美宝莲口红回来,也给你带一支?” 对门杜家一对龙凤胎,杜子江杜子宣兄妹与谢书约同龄,三人常凑一块。用王维芳的话来说,就是成日一起鬼混。 他们三个,谢书约杜子宣成绩很一般,连大专的线都差好大一截。 杜家开餐馆,杜子宣如今在店里负责收款。 杜子江成绩过得去,他一直被当成二本的苗子培养。 她便想起高考结束后,她与杜子宣对题,杜子江嘴欠:“你俩半斤八两,知道哪题对哪题错吗?” 谢书约和杜子宣同时被惹恼,愤愤将矛头对向他:“你少瞧不起人了。”“你别狗眼看人低。” 杜子江吸引了她们两人注意力,不怕她们火力,反而得意笑出声来。 她瞧他心情很好,就问了一句:“子江,你考得很好吗?” 杜子江从来不是谦虚的那一类人,他自信说:“还不错。” 然后过一阵成绩出来,他果然不负众望考上二本,学了很时兴的计算机。 电话费贵,谢书约并不和杜子江多聊,她谢了子江,问他哪天到。 杜子江告诉她日期,还要再问她工作辛苦不辛苦,她丢给他一句“不辛苦。等你放假再说”,果断扣回话筒。 回到饭厅,正听王维芳说她:“只是阿约可惜了,早知道大学这样难考,不如和音音一样念卫校。或者念师范中专学校,读出来教书也很好。” “你担心什么?只要书钧公司不倒,自有她一口轻松饭吃。” 奶奶护着谢书约,眼睛望向她。 谢书约走过去重新坐下来,主动道:“是子江,他问我要不要带一支美宝莲牌子的口红。” “他送给你?”王维芳问。 “开什么玩笑。一手交货,一手交钱,银货两讫。” 谢书约睁大眼,堵了母亲的嘴。 这天晚上,大雪又趁夜色而来,雁城如裹霜糖。 睡前谢书约将闹钟时间往前拨半小时,同母亲说要早起洗头,拜托她多烧两壶热水。 清晨闹钟滴滴响,她蒙头磨蹭半晌,下楼的时候,父亲已提上公文包准备去学校,谢书约与他道别:“爸爸慢走。” 等到她出门,又与程仲宾碰面。连着两天见到他,谢书约诧异,她脸上也便露了惊讶的表情出来:“仲宾哥,你今天出门好晚。” 不怪谢书约惊讶,家隔得这样近,不代表天天能见。再加上程仲宾这两年不回院子的时间也蛮多,甚至有一月两月看不到他的情况。 程仲宾黑沉沉的目光落到谢书约身上,她还是昨日那身打扮,但不是一成不变,束了发带,更显清纯。 其实这根发带谢书约犹豫很长时间,不是最配。这件苹果绿外套同色的发带难买到,令她沮丧。 他等了她两步:“你每天都这时到公司上班?” “下雪不好骑车,今天走去公司,其实应该提前二十分钟。”谢书约走到他身边。 女孩靠近了,一同来的,还有若有若无的淡香。 两人一齐往外走,程仲宾垂眸看她:“还坐不坐顺风车?我想赶得及。” “会不会太麻烦你?”谢书约笑。 昨日上车,她先还觉尴尬,后来与程仲宾聊起来,又听了他的单身理由,自认分享了他的秘密,心里便同他多熟络两分。 “顺路,不会多烧油。”程仲宾这样说。 “仲宾哥。”今日谢书约一开始就活泼,“昨晚我回家讲你好心让我坐顺风车,奶奶说小时我害病,是你及时扯灯草帮大忙,你还记不记得?” 程仲宾没有立时回她,他略略想了一下,说:“不是我帮忙,是你自己的功劳。” 那年他八岁,医疗水平落后,小姑娘奄奄一息,眼看活不成。谢奶奶固执,不许准备后事,坚持要用土方子试一试。他人小腿利索,揽了差事,飞奔到河边取回一把灯草。 谢奶奶那土方竟真的救了阿约,当时深觉神奇,还颇高兴,喜自己也出一份力。渐渐大了,有了常识,便知那不过是毫无科学依据的办法。 阿约险中得生,既是侥幸,也是凭她顽强。 谢书约三岁死里逃生,和普通梦一场无两样,没有什么印象。只是奶奶常常讲:“阿约,你爸爸妈妈差点不要你,你要记住,你的命是奶奶捡回来的。” 母亲当面不好驳奶奶的话,私下与她说:“爸爸妈妈怎会不要你?只不过那时医生也束手无策,我们别无他法。” 王维芳说这话时,眼睛湿润。她出生好,富贵日子里长大的,曾是娇娇女儿。嫁给阿约爸爸,婆婆待她意见大,反而吃了许多排头委屈。 天长日久生活在一处,谢书约格外清楚母亲的苦处,心与她更贴,并不计较奶奶这么说。 “我看是,天不要我亡。”她笑笑,卖弄幽默,“不过,还是要谢谢仲宾哥,说不定也是老天不肯见你白费力气。” 女孩声音甜甜,说话有趣。 程仲宾便配合她,端起救命恩人的架子,好似嫌她谢得没诚意。 “那你要怎样谢?” “……”谢书约腹诽,仲宾哥噎人蛮行。 她认真思索一番,一半苦恼,一半坦荡荡,“我不知道你需要什么。你什么都不缺。” “你怎么知道我什么都不缺?”程仲宾兴味十足。 “本来就是嘛,我实话实话而已。”谢书约转念一想,退了一步,“就算你缺什么,我多半办不到。唯一能办到的是,我可以介绍漂亮女同学给你认识,虽然你年纪大,但也般配的。不过你昨天告诉我单身潇洒,我又不能害仲宾哥失去自由。” 程仲宾忽然就觉得邀她上车是非常正确的决定,听阿约在耳边说几句,神经都要放松一半,也难怪昨晚他睡得好,不然今早怎会这时才出门? 他唇角勾了勾,存了心揶揄她,“原来阿约只想口头谢谢,我收下就是。” 谢书约被他直截了当拆穿,不知是窘是恼,叫她:“仲宾哥!” 程仲宾正色回应:“嗯?” “你……” 他还以为她要翻脸,结果听她严肃说:“你想要什么?要在我能力范围内。” 程仲宾见好就收,不拿她打趣了,宽慰她:“阿约,不必当真,我和你说着玩的。” 谢书约立刻跟着松一口气:“我没当真,我就知道你什么都不缺。” 她拍马屁,“再说,仲宾哥怎么会找我要东西?” 直到她下了车,程仲宾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定谁逗谁呢。这个阿约。 他侧头望向窗外,女孩俏丽的身影往大楼去了。隔了两秒,他发动车子,愉悦笑两声。 第3章 接下来整整一个月,谢书约再未与程仲宾碰面。巷子里也不见他那辆汽车,大概他这段时间忙碌起来。 她想起那天从程仲宾的车上下来,没走几步,同事邹蜜追到身边,亲亲热热挽了她胳膊:“书约!” 邹蜜目睹谢书约下车那一幕场景。 她识得老板的奥拓,这一辆是切诺基。汽车没停多久,很快重新启动,驶过她身边时,她不禁好奇往里望一眼,那张年轻英俊的侧脸,令她心跳都快几分。 邹蜜念完大学,应聘上会计岗位。她在公司里文凭高眼也高,不大和其他同事做朋友。 谢书约不同。谢书约是老板堂妹,漂漂亮亮惹人爱。而她到办公室坐班半年,学东西快,交上来的资料比谁都处理得好,她便愿意同她多交往。 “刚才送你上班的是男朋友吗?”邹蜜心砰砰的。一九九五年,似她这样进过高等学府的,观念都前卫。 “当然不是!”谢书约面皮先红,她前不久才成年,如今正是对男女情愫半懂不懂时,有些不好意思。 否认过后,又懊悔刚才语气太急,她缓了下来,解释,“不是的,小邹姐。那是邻居家的哥哥,顺路送我一程而已。” 邹蜜抱歉过后,大方称赞,她念书时在粤西,说话带那边的词:“你邻居家的哥哥好靓。” 好靓。 谢书约学会了。下次见到程仲宾,她要将这句夸他的话转达,看他听了笑不笑。 那场雪短暂降临雁城,第三日彻底停后,迅速消融,不留侵占人间的痕迹。 整个一月,阴天居多,温度个位数,空气好似夹了锋利冰片,残酷得不近人情。转眼月底,渐渐回温,出了几天太阳。 杜子江回来那日便是晴天。 那天是工作日,谢书约傍晚五时归家,那时夕阳悬挂天边,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一路跟着她。 到了院子,她先将自行车锁在外面巷子墙角,摘下手套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才往里走。 杜子江下午就到家了,他到家后待在房间里坐不住,仿佛椅上生刺。出来虚晃了几趟,终于迎面撞上谢书约。 “阿约!”他笑起来,眼里有光。 谢书约穿一套淡茜色裙装,外套掐腰,衬得身段愈发纤长。这时夕阳如虹,温柔亲吻她面庞。 谢书约已料到他到家了,以为不会感到多少惊喜,可见到了他,一颗心雀跃起来。 半年不见,杜子江打扮更加新潮。他比她高一个头,瘦瘦长长,头发三七分,穿一件皮子衣,红格子围巾系在领下,装饰作用居多。 “子江,你回来啦,放多少天假?”她一双圆圆的眼睛总是神采飞扬。 她这双眸子,清清澈澈,杜子江从里面看到自己痴了痴。他向来不敢与她对视多超一秒,他怕他会脑子盲目,什么都说不出来,又或者,什么都向她袒露。 “元宵后再去学校。”杜子江避开了她目光,他忙着献宝,“你先等我,口红在我皮箱里。” 他三步并作两步往屋里走,留给她一道冲动背影,谢书约不得不吞回“不着急”三个字。 幸好杜子江没让她等太久,他只花了两分钟就出现,口红递到她手里:“我分不清色号,柜台小姐推荐了这一支。” 美宝莲是纽约的牌子,刚登陆中国,只部分百货商场专柜有售。子江学校在首都,一线城市,自然买得到。 “多少钱?”谢书约打开手袋,拿了钱包出来。 杜子江坚决不要:“我将生日礼物补给你。” 谢书约倒不强给,反正他生日时,她也送了一份礼。好朋友之间,礼尚往来。 杜子江看她把钱包和口红一起放好,放了心,问道:“明天还要上班?” 她点头:“明天过后,就可以休息两天了。” “周末来我家看《神雕侠侣》,我租到碟片了,从首都带回来的。” 杜子江邀请。 古天乐演杨过,帅得一塌糊涂,他大学女同学们为之疯狂,想来她和子宣应该也爱看。 果然谢书约没拒绝,她房间里还贴着过儿姑姑的画报。 第二日谢书约涂了这支口红,她对着镜子,嘟嘟唇,仿佛樱桃汁水染上去,让人想咬上一口。怪不得柜台小姐推荐这个色号。肯定卖得很俏。 她出门时,程仲宾刚好从外面回来,两人迎面撞上。 “仲宾哥!”谢书约叫他。 程仲宾意外于女孩子开心的语气,难道她遇到什么好事?他眼睛看着她,发觉今天她有些不一样,于是仔细再看,问:“阿约有约会?” 谢书约今天确实特意打扮,女孩子爱美本就正常,可是程仲宾这样猜测,令她不太自在。 她心里不由想,她还没来得及拿邹蜜那句“好靓”打趣他,他倒先打趣了自己。 “我哪里来的约会?仲宾哥别乱说。”谢书约澄清。 “我是看你今天好漂亮。”程仲宾光明磊落夸她。 她知道她漂亮。长辈、哥哥姐姐、女朋友们都说过,除家人之外,仲宾哥却是第一个讲这话的异性,她也晓得羞涩,脸庞发热。 “仲宾哥。”这时杜子江救她于水火,谢书约转头看他。 杜子江刚起床,还是没睡醒的样子,见到谢书约愣了愣,视线定格在她唇瓣上。 他想起柜台小姐推荐口红时,同他讲周慧敏也爱用这款颜色,刺激他购买。现在看来,没有买错。 程仲宾没有错过杜子江的目光,心下了然,询问他:“子江哪天回来的?” “昨天。”杜子江对上了程仲宾那双看穿一切的黑眸,心脏突突跳,瞌睡立刻跑得干干净净,他找话题,“仲宾哥这么早去哪了?” “才回来,年底关账,比较忙。”程仲宾说。 程仲宾的确忙,谢书约再见到他,是除夕了。 那一年雁城的高楼大厦尚在建设规划中,工程浩大,城市面貌一日一新。他们住在城北,暂时还未开发到这边来。大院里住了四户人,谢书约家,她大伯家,还有程家杜家,邻里关系友好。 除夕这天,中午谢书约一家都到大伯那里团年。 大伯是铁路工程师,带着大伯母和二哥谢书裕驻扎单位,长年不在家。雁城第一批高楼建好时,大哥谢书钧便购房,搬了出去。三哥谢书俊则在报社任职,因工作关系,天南地北跑。到了新年,大大小小放下工作回来团圆。 王维芳和阿约大伯母妯娌两人准备菜肴,大嫂还有姐姐帮忙打下手,男人们在谈话,谢书约则与侄女谢思好一起玩。 谢思好四岁,这些叔叔和姑姑,她见小姑姑次数最多,便格外同她亲近,缠着谢书约闹。 团年饭前先祭祖,那时城市还未严格禁止烟花爆竹,谢书俊抱了两饼鞭炮到院子里放,炸得噼里啪啦震天响。 谢思好被吓住,蒙住耳朵钻进谢书约怀里。谢书约抱着她往外躲,退到了院子大门口。 程仲宾一走进院子,就见谢书约背着身子往后退,差一点就要撞到他,他下意识伸手扶了下她肩头。 谢书约回头,圆眼睁大,灵动明亮,她甜脆脆的声音被掩盖在鞭炮声中:“仲宾哥。” 程仲宾由她嘴型读出来,好心提醒: “小心些,看着脚下。” “仲宾哥你说什么?” 谢书约却没有听得清。 程仲宾今日不是平常穿着,他一身剪裁得体的挺括西装,下车时披了件黑色大衣,仿佛是港片里走路带风的大佬,气场强大。 程仲宾无奈,低头靠近她,复述一遍。 谢书约只觉半边脸庞敷满他温热气息,心都跟着麻一下,她连忙离他两步远,站端正了。 谢思好感觉到动静,从谢书约肩头上抬起脸,她也长了一双圆圆的眼睛,同她小姑一样,睁大了看着程仲宾。 程仲宾脸上表情不自觉放得柔和,捏捏她脸。 谢思好分得清好歹,她不怕他,笑出两个小梨涡来。 谢书俊过来和程仲宾打招呼,他递烟给他,说话随意:“仲宾哥你忙着赚大钞,年都不过了。” 谢思好跟着她妈妈有样学样,不许小叔抽烟,扑了过去,说:“小叔不要抽烟,抽烟有害健康。” 谢书俊接住她,单手搂着侄女,同她唱反调:“小叔又不想活一百岁,身体不用那么好,害一害健康也没关系。” “三哥,你教一点好的。”谢书约听不下去这种话,她嗔怪。 “小叔坏,小叔要活一千岁。”谢思好纠正。 谢书约噗嗤一声:“看来咱们好好也知道祸害留千年的道理呢。” 谢书俊并不恼妹妹的揶揄,他哈哈大笑,拧拧谢思好鼻尖:“你想你小叔变成老妖怪是不是?” “才不是。”谢思好抗议。 程仲宾拿了烟却没有点火,谢书约目光从他修长的手指掠过,教导谢思好:“你跟程二叔问好了吗?” 谢思好搂着谢书俊颈子,小脸转向程仲宾,欢欢喜喜开口:“程二叔新年快乐。” 谢书俊被谢思好逗乐:“新年快乐留着明早对程二叔说,程二叔才好拿红包给你。” “新年快乐我收下了,明早程二叔给你发红包。”程仲宾也跟着逗谢思好。 谢书约觉得耳熟,然后便想起那天在车上他对她说 “原来阿约只想口头谢谢,我收下就是”。 原来他好容易收东西,她暗暗嘀咕着,不禁笑了一声。 这时大嫂出来叫思好:“好好,快来给祖祖们磕头进香。” 谢书俊与谢书约也要拜祖,谢书俊进屋前对程仲宾说:“仲宾哥,下午一起打麻将。” 第4章 除夕这天下午,谢书俊凑牌桌,他支使谢书约跑腿:“阿约,你去叫仲宾哥,告诉他三缺一,让他快过来。” 三个堂哥,谢书俊最没有架子,爱同她开玩笑。 谢书约伸手要好处:“不给跑路费我不去。” 谢书俊作势朝她掌心一拍,笑得风流倜傥:“让你做这样一件小事也三推四推讲条件?大年初一的红包不想要了?” “我要!”谢书约立即说。 “那你还不抓紧去?”谢书俊催促,威胁道,“磨磨蹭蹭,三哥要扣钱了。” 旁边大哥谢书钧笑:“你自己没长腿还是没长嘴?” 二哥谢书裕也说:“我看他是但凡在家,哪一天不逗逗阿约,就过不了这日子了。” “还是大哥二哥待我最好。”谢书约见风使舵。 “三哥哪里待你不好了?”谢书俊回想当年,“以前上下学,三哥可没少做你的护花使者。大哥和二哥哪个有我贴心?你也不仔细想一想。” 谢书俊只比谢书约大三岁,妹妹刚读书时,清晨他顺路领妹妹到学校,亲自将她送至班级门口,放学又等她一起回家,为了她失去许多自由时光。 “stop!”谢书约用英文喊停,无可奈何道,“这件事,三哥可能要念到老。” “为什么不呢?”谢书俊洋洋自得。 “你好幼稚!”谢书约哼一声,做了他的跑腿小妹。 她一到外面,就见到程仲宾在院子里讲电话。 程仲宾声音不疾不徐的:“好好安抚一下没收到钱的那些人,你向他们保证,正月初五前能够全部发完。” 那年手机不便宜,大哥之前用诺基亚,刚买回来的时候,谢书约拿到手里玩过,砖块一样沉。今年轻便的款式一出来,大哥立即换了一台,花了一万人民币,简直天价。 程仲宾这台也是新款,符合他地产开发商的身份。 一九九开头的年代,是地产商的天下。最近几年,但凡做地产,没有不赚的。十个地产九个富,并非空穴来风。而程仲宾便是富有的其中之一。 其实以前程家在这个大院里生活条件偏差,程父只是普普通通的工人。也正因这个缘故,所以大家才都说程仲宾运道好。 程仲宾十七岁便跟着父亲到工地上做事,他眼活脑子活,跟上面的头头混得熟。再加上又比大多数工人多读一些书,看得懂图纸,便被顺利提拔为包工头。 而他十九岁那年,不知什么缘故,居然看中城中心废了许久的一块荒地,找谢书钧借了一笔款,低价买到手里。 当时大家都说他疯了,结果他开发出第一个楼盘,自己当老板,赚得钵满盆盈,然后继续买地继续建楼,财富也迅速积累起来。 这时候程仲宾已经换下正装,咖色高领毛衣,松烟外套,都是温柔的颜色,很有几分居家气质。他正接着电话,见到谢书约盯着自己,便望向了她,示意她有什么事。 谢书约为了不影响他,指了指他的手机,说:“你先讲你的电话。” 程仲宾对她说:“没有关系。” 谢书约便小声问:“哥哥他们三缺一,你能来吗?” 程仲宾点点头,说:“等我两分钟。” 谢书约便站在旁边等他,他两分钟处理完公事,将手机放回外套口袋里,跟着她一起往谢家大伯那里走。 谢家三兄弟,再加一个程仲宾,一边打麻将一边聊天。他们颇能聊到一处,聊经济,聊政策,聊工程。 中途程仲宾电话又响,他看了下来电是哪位,估计一时半刻挂不了,便叫谢书约:“阿约,你来和你哥哥们打几圈。” 谢书约会倒是会,但她手生,牌技又烂,她说:“你们打得这样大,我输不起。” 哥哥们还未笑她小家子气,程仲宾先笑了,他虚虚指了下麻将垫子下的钱:“输了算我的。” 谢书俊跟着笑:“快坐下,除非自摸,你点炮哥哥都不要。” 谢书约便去陪哥哥们打牌,程仲宾这通电话打得久,他回来她都已经输了三圈了,谢书约扭头向他求救:“仲宾哥,还是你来吧。” 谢书俊却催她:“有始有终,该你摸牌。” 她苦着脸拿了一张麻将,正要丢出去,程仲宾却拦住她:“不忙。”他扫一眼她的麻将,笑着说:“自摸的牌也不要?” “我自摸了?”谢书约惊讶。 他就站在她身后,抽了两张牌出来组成新的序列:“这不就连起来了?” 谢书约才恍然大悟:“我都没有看到。” 谢书俊笑:“原来是不会打,刚才还好意思怪仲宾哥位置风水差。再也不和阿约打牌了,出张牌比蜗牛的速度还要慢,太难等了,浪费时间。” 谢书约气呼呼道:“我输了仲宾哥的钱,仲宾哥都没说什么呢,亏你还是我三哥。我也再也不想和你打牌,你根本就不让我。” “放你四五马了还不知足?每一把都自摸可怪不着我。” 兄妹两人竟斗起嘴来。 程仲宾又回到牌桌上,谢书约拖了椅子坐到他旁边津津有味观看,他不像她一般犹犹豫豫,每一张牌都出得决断。 打到天黑,谢书约父亲写好了对联让孩子们贴到门上时才散场。 程仲宾赢了钱,将零钞分给她:“拿去买糖吃。”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谢书约不愿意收。 “反正是你三哥输的,就当是他给你的。”程仲宾说。 于是谢书约道谢:“仲宾哥下次还赢。” 谢书俊听了,挑起一边眉毛唬她:“胳膊肘往外拐,看三哥怎么收拾你。” “奶奶。”谢书约朝着厨房大声喊,她告状,“三哥说他要打我。” 奶奶这会儿正在炸酥肉,手里还拿着沾了面粉的筷子,出来也不分青红皂白,往谢书俊身上敲了两下,训斥:“你多大人了还不让着妹妹?你要是敢动你妹妹一根手指头,有你好看的!” 谢书俊冤枉死了,跟奶奶嬉皮笑脸:“别说手指头了,我哪儿敢动你的心肝宝贝一根头发丝啊?难道我活腻了不成?奶奶,我和阿约说着玩的。” “说着玩不能够说点好听的?你做哥哥的,非要吓唬妹妹才甘心?你二十一了,不是十一。”奶奶不饶他。 谢书俊瞪着谢书约,要她替他澄清。 谢书约才不,她脚底抹油,立即开溜:“我去帮二哥贴对联。” 谢书俊眼疾手快抓住了她,可是奶奶一筷子头又落了下来,他再吃了一记痛,哄着奶奶道:“我再也不对阿约说这样的话了,你放一千二百个心吧。” “我就再信三哥一次。”谢书约无视谢书俊的咬牙切齿。 “这还差不多。”奶奶也暂且放过他。 夜里愈发热闹,晚饭后,四家人聚在院子里放烟花,烟花引燃后咻咻咻冲上云霄,嘭嘭嘭炸开,点亮半边天。 谢家大哥书钧和程家大哥仲森都是成了家的,程仲森也有一个四岁大的女儿,谢思好和她很快玩成一片,两个小孩疯起来满院子跑。 杜子江新买了一台相机,拿出来替大家拍照,他兴致很高,居然拍了两卷胶片。 杜子江替杜子宣和谢书约拍了好几张。 杜子宣一向是爱在自己身上花钱的,她到美发店烫了头发,脸上化精致的妆,冬天穿短裙长靴,看起来非常时髦。 谢书约和她不是一种风格。 谢书约是一种单纯的美,不经加工的黑色直发柔顺如绸缎,夜色里她脸更白,笑起来一双瞳仁剪秋水,在镜头里留下唇红齿白的模样,这一帧画面仿佛也能永久地刻在杜子江心里头。 杜子江借着拍照,有相机遮挡,他的目光直白大胆,心跳快得不正常。 进入大学后,除了学业,大家都忙着恋爱。他模样好,家里开餐馆,家庭条件也不赖,很有几个女同学中意他,他看得懂她们的示好。 只是杜子江都不太热衷于搭理她们,他成熟得早,对感情之事并不迟钝。他同谢书约一块长大,小时当妹妹当好朋友喜欢,后来这份喜欢不知不觉变质,将她看作心动的异性了。 杜子江拍到最后,他教会子宣和阿约拍照,先把相机递给谢书约,请她为他们兄妹合照,然后又把相机转到杜子宣手里,他单独与谢书约拍了一张。 除夕这晚守岁,院子里的灯亮到零点,方才一盏一盏熄灭,各自回房休息。不过初一不能睡懒觉,早早起来煮汤圆吃,吃完早饭天才彻底大亮。 新年的第一天,天气很好。谢书约和谢思好在院子里正玩得欢,忽然程仲宾从他家里出来,朝她们两人勾勾手,叫她们过去。 “仲宾哥新年好。”谢书约抱着谢思好走到他面前。 谢思好嘴巴甜甜,她妈妈教了她一堆拜年的词:“程二叔新年快乐,恭喜发财,万事如意,岁岁平安。” 程仲宾眼底流露出笑意来,这一大一小两个姑娘都穿红衣服,讨喜得很。 他拿出两个红包,先递给谢思好:“程二叔言而有信,这是给好好的新年红包。”然后才递给谢书约,“阿约新年快乐。” 谢书约满脸惊讶:“我也有红包拿?” 程仲宾颔首:“仲宾哥不能让你白问一声新年好。拜年红包,不许推辞。” 谢书约面露纠结,程仲宾宽慰她:“放心吧,没有多少。” 谢书约这才接到手里:“谢谢仲宾哥。” 谢思好跟着小姑姑礼貌道谢:“谢谢程二叔。” 那天晚上谢书约拆红包,她拆到仲宾哥给的那一个时,还是吓了一跳。他口中的没有多少,都能抵她一个月工资了。 她受之有愧,心里惴惴,与父母说了数额,听他们说大哥给程家侄女和程家幺女程仲妮发了新年红包后,才放下一颗心来。 春节期间,程仲宾难得天天在家,与谢家兄弟打麻将混日子。 谢书约也没有别的事,凑到他们旁边看牌,偷学技术。 谢书俊笑话她:“我们阿约看得这样认真,都要拿本子写笔记的架势,看来以后也是赌钱汉呢。” 谢书约理直气壮回答他:“一家人就是要爱好一致。” 谢书俊再次笑话她:“在自己家倒是有哥哥们陪你赌博,怕就怕以后成了别家的人,人家不许你上牌桌。” 谢书约脸都红了:“我还这样小,三哥你就说这种话,我要跟奶奶告你。” “阿约。”谢书俊服了,“你又不是小学生,怎么总是动不动就要跟奶奶告状?” “你也不是小学生了,怎么动不动就欺负妹妹?”谢书裕碰了谢书俊一张牌,他替阿约说话。 于是谢书俊偃旗息鼓,但他是嘴里闲不住的人,很快又有话说,只是换了攻击目标,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对谢书裕道:“二哥,奶奶在给你张罗相亲了,你喜欢什么样的?” 谢书裕比程仲宾还大两岁,因这些年长期在铁路上的缘故,才耽搁了婚事。 提到相亲,他硬朗的面孔竟也浮起一层红,生硬又别扭道:“你管得着我喜欢什么样的?你还是操心自己为好,下一个就是你。” “我不着急。”谢书俊神情自若,他指了下程仲宾,“仲宾哥都还单着,我不得学习一下他的自由精神?” 谢书约本来还以为只有自己知道仲宾哥单身的原因,没想到被三哥一句话点破。 母亲对三哥的评语也是没有定性,想来他和仲宾哥一样,都是放纵不羁爱自由,浪荡! “我不值得学习。”程仲宾说完这话,他杠了幺鸡,从牌尾摸回一张七条,杠上炮,清一色。 这一把赢大了,他面上却不见喜色,只是慢悠悠说,“要学习也是向书钧哥和我大哥学习。” “说得也是,生个小孩子出来玩玩倒是挺有意思。”谢书俊便接这话。 这几天他常把谢思好惹得哇哇大叫,谁家小叔都没他不着调。 “小孩子不是玩具。”谢书钧提醒他。 长兄如父,他有些见不惯书俊没正形的做派,本来逢年过节,不应该批评人的,但话说到这里,又觉得应该提醒他两句。 “你在外面不要总是乱搞男女关系,把自己名声搞臭了,我看以后有哪家的正经女孩愿意嫁给你。” 谢书俊虽然一向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在大哥面前,还是不敢放肆。 他拉了谢书约出来作证:“你问阿约,我是多么内向的一个人,以前在学校和女同学多说一句话都要脸红,怎么可能乱搞男女关系?” 谢书约收到了三哥使的眼色,不过她坏:“就三哥这样,女同学都不乐意和他多说一句话,他乱不起来。” 话音刚落,程仲宾一声轻笑。 他自然而然就想起了自己的亲身经历。不定谁逗谁呢,这个阿约。 作者有话要说:记得我们的约定嗷,明天周五休息不更。 第5章 二哥谢书裕没有相得上奶奶托人替他介绍的那个女孩。 他喜欢温温柔柔的类型,而对方声音洪亮自说自话,两人实在聊不到一处。 谢书裕委婉表达了不合适的意思后,没过几天,都还未出元宵节,就回铁路工程处复职了。想来若是他自己在外面不能碰到心仪的对象,又要耽搁一年。 男孩子只要工作体面,年纪往后拖一拖,也不要紧。更何况他外在条件还出色,不愁娶不到妻子。 当时的婚恋市场,对女孩子就要苛刻得多。假如过了关键这两年还没有定下终身,就会被毫不留情划到“老”姑娘的阵营,即便降低择偶标准,还是一样要遭受颇多挑剔。 所以比较起来,反倒是姐姐谢书音的婚姻大事更迫切一些。 谢书音比谢书约大四岁,姐妹两人性格截然不同。谢书音没有妹妹外向,谢书约不比姐姐沉着。 不过她们的五官倒是相像,瞧一眼就知道这是亲姐妹。都是弯弯的眉圆圆的眼,一张漂亮的白皮小脸,一副清纯毫无心机的样子。 谢书音在医院工作,考到了编制,和父亲一样端上铁饭碗。所以她蛮受介绍人喜爱,经常主动为她牵线搭桥。 不过谢书音在这方面有自己的想法,像他们这样家庭的父母,受过良好教育,一定程度上尊重女儿的决定。 幸好谢书音不是出格的人,她自由恋爱交往的男朋友是和她同一个医院的医生,家境亦不算差,十分拿得出手。 元宵节那天,她男朋友蒋文韬便带着礼物登门了。 那天的见面其乐融融,奶奶一贯是不喜欢谢书音这个孙女的,知道她自己交了男朋友,还曾看不上说:“你有什么看人的眼光?还不如老老实实听父母安排,替你挑个真正好的。” 结果见了蒋文韬,老太太改了说辞:“小蒋这个男孩子的确可以,配你绰绰有余。” 下午蒋文韬离开后,谢书约到杜家看《神雕侠侣》最后两集,杜子宣听了她奶奶的话,笑得花枝乱颤。 “什么叫‘配你绰绰有余’呀?你奶奶那张嘴,可真是的哟,太过分了!同样是亲孙女,她的心就能偏到外婆桥,待你们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多亏了音音姐姐性格好,要换作我,非得跟她闹。” 谢书约叹气,也为姐姐不平:“奶奶刻薄姐姐的时候真的很……有时我都想与她闹一场。” “你还是别了吧。你是她的掌中宝心头肉,老太太事事将你放在第一,你却为了音音姐姐与她吵闹,岂不是伤透她的心?”杜子宣连忙劝。 谢书约勉勉强强点头,在奶奶对姐姐的态度上,她也无力改变什么。 “我知道。”谢书约说,但她还是有些愤愤,向杜子宣倾诉,“姐姐多漂亮啊,而且等到五年十年熬出资历来了过后,也是能当护士长的。她哪点配不上那个小蒋了?” 杜子宣听她这般语气,便问:“你不喜欢他啊?” “也不是。”谢书约解释,“本来姐姐讲他长得不怎么样,我对他的心理预期值就蛮低。他只是不算好看,超过我的想象了。而且我看得出来,他对姐姐很好,我还挺高兴的。” “那他们今年会结婚吗?”杜子宣比较关心这个问题。 谢书约笑了起来:“不出意外应该会的。小蒋哥说下个月他爸爸妈妈来提亲,两家坐到一起商量婚期。” “真好啊。”杜子宣感叹了一句,“其实想想还是有点舍不得,音音姐姐就要嫁人了。” “别羡慕姐姐了,我猜你也快啦。”谢书约拿高考后杜子宣说过的原话调侃她,“你小姨不是说女孩子学习好不如嫁得好吗?你这都不学习了,她就没有替你介绍好青年?” 杜子宣开得起玩笑,她也不怕笑,只是反问:“我的事情难道瞒过你?别说好青年了,青年的影子都没见一个。” “小姨光说不练。还不如请子江介绍他班上的男同学。”谢书约拿她打趣。 “子江听见没?” 杜子宣比杜子江晚半个小时出生,她一向都不爱叫他哥,杜子江也不介意。 她说:“阿约请你替她介绍一个男朋友呢,你要好好把关。” 本来她们两个女孩子聊这个话题,杜子江就在一旁看电视,装聋哑人的。 听到这话,他心一跳,下意识拒绝了:“我哪里有男同学介绍给阿约?各方面条件好一些的,都被人家订走了。留下来的那些滞销货,以我对阿约的了解,看都不会看一眼。” “阿约,你看他嘴好坏,居然这样子编排贬低他同学。”杜子宣笑不可遏。 “就是,我记得以前子江不是这样,这才离开我们半年时间,也不知跟谁学的。”谢书约与她打配合。 杜子江看着谢书约笑弯了眼,知道她被逗高兴了,心里颇有几分得意,并不反驳什么。 杜子宣不打算放过他,仍拿他开涮:“那你没有被订走,岂不也是滞销货咯?” “我很畅销好不好?”杜子江坚决捍卫自己的魅力,他眼睛盯着杜子宣,余光却观察着谢书约,“主动追我的女同学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只是我不喜欢罢了。” “少说大话了,你行情有这么俏?”杜子宣摆明了不信,又说,“女同学主动追你?谁这么大胆啊?” “她们都挺热情大胆的,一点不扭捏,很放得开。”杜子江说。 谢书约趁机狭促地说:“看来子江在外面要好好保护自己,别被人占了便宜。” 杜子宣一阵爆笑,她轻轻用拇指擦去了眼角的泪水花,同意谢书约的说法:“对对对,请你务必要保护好自己。” 杜子江脸色变了又变,扭过头,不理她们了。 然后接下来放的这一集是大结局,子宣与阿约也安静下来。 播完后,杜子宣去了卫生间,杜子江到影碟机前,找了一张喜剧片,问谢书约看不看。谢书约点头后,他放进去播。 谢书约突然想起一件事,便问他:“除夕晚上拍的照片,什么时候能冲出来?” “再过两天就能取到了,到时我拿给你。”杜子江坐回她身旁。 谢书约说:“好。” 屏幕里龙腾标志霸气开场,杜子江忽然问她:“阿约,你想交男朋友了?” 谢书约转过头看他,他面上漫不经心的,像是随口一问的样子。 她联想起刚才自己引火上身,以为他没有听她和杜子宣的聊天内容,粲然一笑,说:“子宣故意说的话你也相信呀?你不要觉得苦恼,不是真的拜托你替给我介绍男朋友。” 杜子宣从卫生间出来,刚好听到这一句,她补充道:“你想多了,阿约才不缺追求者,公司里爱慕她的单身男同事排了好长队伍呢。” “真的?”杜子江一张清隽的面庞立刻绷了起来。 杜子宣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加思考,脱口而出:“又不是你的追求者,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谢书约也发现他的态度不同寻常,于是一双清亮的眸子定在他脸上。 杜子江心中有鬼,便觉得自己漏了陷,他微微心慌,欲盖弥彰否认:“我哪有紧张。” 他紧张不紧张,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杜子宣不会看走眼。 她脑子一转,脸上表情顿时变得古怪起来,大胆猜测:“你该不会……喜欢阿约吧!” 前半句还是探究的语气,后半句掷地有声,变得肯定。 “啊?!”被拆穿的杜子江还未给出反应,谢书约先吓了一跳。 杜子江喜欢她?不要乱说好不好? 她扑过去拧杜子宣嘴,“你还说子江嘴坏,你比他更坏,居然开我们的玩笑!” 杜子宣一边躲一边刺激她:“你别气急败坏呀?莫非你也喜欢子江不成?” “你还敢乱说。” 谢书约开始下狠手了,杜子宣难逃一劫,吃了苦头,喊着痛反击。 杜子江见此情况,默默忘掉刚才的插曲,丢了一句:“如果你们不想看电影我就关了。” 两人休战,就此罢手,注意力转回小小荧幕上。 谢书约在杜家待到天色将黑时回家吃晚饭,夜里在院子里运动消食,忽然杜子江过来找她,他对她道:“阿约,我有话和你说。” 谢书约让他讲。 “你跟我到外面去说。”杜子江却要求换个地方。 谢书约不明所以:“有什么事这里不能说吗?” 他直言:“大家都看得到,不太方便。” 她一脸茫然跟着他走出院子。 夜色深沉,高高的围墙拦下院内灯光,巷子里一片昏昧。两人的身影没入黑夜之中,唯独眼睛如闪亮星辰一般,凝视着对方。 “我怎么有种你要告诉我什么秘密的感觉?”谢书约微笑。 “阿约,你暂时不要交男朋友,好不好?”杜子江做了足够的心理建设,才说出这一句话来。 谢书约听了怔住,好一会儿才问他:“你好奇怪,为什么不让我交男朋友?” 杜子江那样善于言辞的人,竟也会吞吞吐吐起来:“也,也不是不让你交男朋友。就是,就是,就是……” 他一连三个‘就是’,心脏早已不属于自己了,不然怎会跳得那样急,完全控制不了。 接着索性破釜沉舟,挑明道,“你觉得我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我?” 谢书约简直目瞪口呆,她的一颗心也被扰乱,扑通扑通加速。 “我……” 杜子江还欲说什么,这时有汽车的声音传来。 谢书约急忙说:“应该是仲宾哥回来了,我们先回去吧。” 但是下一秒,两束车灯照进来,汽车已经驶入小巷,他们避之不及。 车里程仲宾看着面对面站在一起的少年少女,脸上出现了一秒意外的表情。不过显然他们的表情更精彩,仿佛被抓包。 他不动声色收回目光,停好车后走下去,面上似笑非笑,他问谢书约:“这么晚了,你们在外面做什么?” 第6章 谢书约心里想,程仲宾这副样子,好像她的家长。 其实她并没有做错什么事,不知为何,莫名心虚,一时间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还是杜子江镇定,他对程仲宾说:“我叫阿约出来的,有事情找她。” 程仲宾好似随口问:“事情说完没有?” 谢书约连忙回答:“说完了。” “一起进去吗?”程仲宾又多问了一句。 谢书约点点头:“一起进去吧。” 后来躺到床上,谢书约反应过来,懊悔得直捶枕头,她为什么要怕仲宾哥啊? 不过这个念头并没有困扰谢书约太久,更多时间,她脑子里想的是杜子江对她说的那句话。 “你觉得我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我?” 原来杜子宣没有胡言乱语。龙凤胎心有灵犀,杜子宣直觉精准,杜子江真的喜欢她。 想到杜子江喜欢自己,谢书约一颗心仿佛是一瓶刚打开的汽水,咝咝咝,冒泡泡。 她和杜家兄妹同龄,准确来说要晚出生半年。所以从小到大,子江子宣都比较照顾她。尤其杜子江,更是处处让她。 毫无疑问,杜子江待谢书约十分好。 读书时轮到谢书约做清洁,杜子江会留下来帮她擦窗户倒垃圾。 在学校里,别的男孩子见谢书约漂亮,总有喜欢拿她开玩笑的,他每次都维护她。 谢书约闯了祸,杜子江就很讲义气,揽到自己身上,回家挨一顿应该落到她身上的板子。 再说杜子江,不仅学习好,长得也好。小时候还没有特别的感觉,现在看到杜子江,偶尔也会产生眼前一亮的感觉。 杜子江其实长得很清秀,他和杜子宣的不同的是,两道剑眉见棱见角,鼻梁也高,便显得俊朗。 原来杜子江喜欢她,她不觉得为难反感,而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甜蜜。只是他突然示好,她措手不及,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幸好隔日是工作日,谢书约不用面对他,下班回来便躲在家里不露脸,而杜子江也没有过来找她。 就这样过了两天,这天下午,谢书约坐在办公室汇总表格信息,忽然同事暧昧笑着叫她:“书约,外面有人找你。” 谢书约看出去,就见到杜子江穿着钢青色的呢子大衣,挺拔又潇洒。 她见到他,心脏咯噔跳了一下,放下手上的工作,朝他走去,:“子江,你怎么到公司来了?” 说完才注意到他手里拎着皮箱,于是又问:“你要回学校了?” 杜子江笑着朝她点头,问她:“这里方便说话吗?” 谢书约摇摇头,办公室门敞开,里面的同事们正不加掩饰地望着他们。 “我们下去说吧。” 她带着他下楼。 楼下广场有长椅,两人坐下来。杜子江从包里拿出一个长方形牛皮纸纸袋给她:“我刚才去取了照片,先给你送过来。” 谢书约接到手里,打开袋子取出来看,其中有一张她的单人照片,头顶烟花绚烂,她也笑得绚烂。 她由衷说:“子江,你把我拍得真好看。” 杜子江倒也不是花言巧语,他表情很真诚:“你本来就很好看,而且你也上镜。” 谢书约听了面上一热,不好接话,低下头继续看照片。 两人一时无言,沉默的时间里,杜子江反复看手表。 谢书约察觉到了,问他:“你要乘火车……” 杜子江在这时截断她的话:“阿约,你考虑得怎么样?不管结果如何,我想要听到你的答复,才能安心离开。” 谢书约没有立即回答他,她对他笑了一下,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脑膜里震荡,缓缓回答:“那天晚上你说的话,我很认真地考虑了,我觉得你很好。” 对于她,杜子江并没有稳操胜券的把握。也不知她这个“很好”,是给他发了一张好人牌,还是答应了他的意思。 “所以你愿意和交往吗?”杜子江便问。 谢书约在他忐忑的目光下,轻轻点了点头。 杜子江立即笑了起来,难得见他笑成这副傻不拉几的模样,谢书约的羞怯之意瞬间消除一半,提醒他:“你是不是赶时间?” 杜子江又抬手看了一次腕间的表,他本就来得急,再拖延恐怕真的赶不上火车了,于是不得不说:“快发车了,我得走了。” 他将火车票递给她看,谢书约瞧了一眼后还到他手中,怕他迟到,催促:“你快走吧。” 杜子江依依不舍的模样:“阿约,我到学校给你写信寄回来。” 阿约“嗯”了一声,她笑:“好。” 杜子江寄了信,拨电话告知谢书约。 半个月后,谢书约等不及邮差送上门,每日都往邮局走一趟,报自己的名字,查看信件是否抵达。她第三次到邮局时,终于收到杜子江的信。 她拿着信欢欣雀跃往外走,没想到在这里也会碰到程仲宾。 谢书约惊讶了一瞬,一声“仲宾哥”脱口而出。 那晚之后,这段时间他一直未回院子,想来他在外面置了几套房,不回来也正常。 天气还未大幅度升温,眼前的女孩子已脱下厚重冬装。她两件毛衣叠穿,外面一件玫瑰色开衫软绒绒,一如她此刻给人的感受。 程仲宾过来取一份重要邮件,以往都派秘书,今日他顺路代劳。他目光不经意落到她手里的信封上,看到寄信人一栏写着杜子江。 打过招呼,两人各自有事,就此分开。 当天晚上,谢书约上楼,将房间门反锁,打开台灯,拿刀片小心裁开信封,取出信读。 杜子江的字很好看,他喜欢写连笔,行云流水一般。 * 阿约: 我好高兴你答应同我交往,那天时间匆忙,虽然很不舍,但又不得不离开,幸好赶在最后两分钟坐上了车。火车从雁城往首都开,我才后悔莫及,其实坐不上也好,我就有理由同你多待两天。 大概是我一会儿笑,一会儿又皱眉头,这副反复无常的样子太吓人了,旁边的阿姨问我怎么了。我告诉她,我交女朋友了。 阿姨真是个好人,她祝福我们幸福,还祝我们百年好合。我们还不是夫妻,百年好合用得不对。不过,我仍旧十分真诚的对她表示感谢,人家是好意,若我纠正,她恐怕会觉得我有毛病。 后来回到学校,我迫不及待与室友分享谈恋爱的好消息。这群人特别会起哄,非要看一看你长什么样子。我本来不愿意的,可是我又忍不住想显摆一下你,于是将那晚我们的合照拿出来。他们果然都很嫉妒我,因为我的女朋友实在是很漂亮。 同时,我又觉得难过。你刚成为我的女朋友,我们就分别两地,不得见面,这样没有办法的事,真是让人懊恼。 信寄到你那里时,天气应该暖和起来了,樱花开了吗?原谅我没有常识。你不知道,我多么想立刻回到家。我带上相机,约你一同去赏花。不带子宣,就我们俩。我一定为你拍许多照片,把所有胶卷用完。到时你要用我送你的那支口红,很美。 对了,我好像忘了告诉你,当时买口红时,柜台小姐告诉我,这个色号是周慧敏挚爱,我却私心觉得你更适合,比她好看多了。 阿约,现在才刚开学,但我就想放暑假了。以前学了一个成语叫做归心似箭,我现在总算明白什么是归心似箭,简直感同身受。如果我真的是一支箭,我发誓,我一定能够不远万里,准确而迅速地发射回你身边。 哎,好烦,室友总在催我,我要赶去上课了。不过你别急,下一封信很快寄给你,我一定多写一点。 我也期待你的回信。 子江 1996年3月7日 * 谢书约将这封信反复读了又读,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她拿出信纸铺开,钢笔灌满墨水,笔尖走在纸上,沙沙沙响。 * 子江: 今天是三月二十五日,我收到你的信。今天还在邮局与仲宾哥偶遇,我觉得他似乎看得出来我们交往了。 雁城的樱花尚未开,但是我想,你收到我的信时,樱花已经开了。 首都的樱花也开了吧?虽然不在同一个地方,我建议你带上相机出去走一走,到时寄信回来,请将照片放在里面,一同带给我。 另外,恐怕你在家里,我们也无法共赏樱花。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姐姐的婚礼定在四月十八日,我真为姐姐感到高兴。小蒋哥家十分重视姐姐,买了电器三件套呢。听妈妈说到时要准备许多事,家里忙,客人也多,不好随意出门。 还有我的同事也祝我恋爱快乐。那天你到公司找我,她们全都看见你了,后来我回到办公室,她们便问我与你什么关系,我只好老实坦白。她们很羡慕我有你这样帅气的男朋友,你知道帅气还有另一种说法吗? 好靓。 不知为何,我觉得这个词很好笑,大概我们粤语蹩脚,说不出那种味道。 你知道的,女孩子都比较八卦嘛,就像我和子宣。说起来,我还没有告诉子宣我们交往的事情,你也一定没说吧?不然她肯定来找我八卦了。你说,我们什么时候向她坦白呢?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接受这件事情?不能隐瞒她太久,不然子宣生气,后果严重,很难哄。 我好像偏题了。我的同事们打听你的情况,我不胜其烦,便实话说了。这些同事里有一个人我叫她小邹姐,她是大哥公司的会计,也是重点大学毕业呢,她很看好你的专业,告诉我你以后会有很好的前程。我希望她的嘴巴开过光,能够说准。 今天晚上就写到这里吧,你说我很快会收到你下一封信,那么我也很快会回下一封信给你。 最后,子江,我要嘱咐你一句,在学校务必照顾好自己。 阿约 1996年3月25日 作者有话要说:仲宾哥:虽然今天戏份不多,但是我在阿约的信里拥有姓名。 第7章 雁城四月,城春草木深。樱花堆满枝头,仿佛落了一场春雪。 这段日子,杜子江寄信很勤,几乎每个星期,谢书约都能收到他写的信。 他会与她讲各种事。 比如参加了摄影协会,宿舍的兄弟情意,还有看到情侣约会十分羡慕,恨不得立即飞回她身边。 他也会写甜蜜的句子,梦见她了,想她了,期盼暑假见到她。 谢书约读着这些字句,好似杜子江在眼前同她絮絮叨叨,就觉得内心充盈,她好快乐。 杜子江的每一封信,谢书约睡前都会拿出来读一遍,然后再锁进书桌抽屉里。 而她给他回信,也有许多话说,这段时间几乎每一封信,都会向他提一提谢书音婚礼的进展。 谢书音的婚礼办得很有排面。 最近几年,经济快速发展,时代发生翻天覆地变化,并不像父母结婚时办得那样简单,年轻人讲究起仪式感。 谢书钧和程仲宾的汽车,再加上蒋家租的两辆北京金旋风,车头扎红绸系的大花,车玻璃上贴双喜,风风光光驶到巷子里接新娘。 谢书音算是比较早穿西式白色婚纱的那一批新娘,她戴珍珠耳环珍珠项链,皮肤胜雪,眉目如画。 谢书约觉得,姐姐是她这辈子见过最漂亮的新娘,包括电视里的明星新娘。 女方家人跟车到了男方家里,谢书音和蒋文韬还未得到单位分房,需结婚后才能排进分房的名额,他们暂时和父母一起住。 那天没有谢书约什么事,她的主要任务就是照顾好侄女谢思好。谢思好童言稚语,她与她玩得有趣。 突然王维芳交差事给谢书约:“你去找一下你三哥,让他过来一趟。” 谢书约也没有细问,便领了任务去寻谢书俊。 谢书俊和程仲宾正在蒋家大院外抽烟谈天,谢书约叫他:“三哥,我妈妈叫你去她那里,有事找你。” “找我什么事?”谢书俊问她。 “你去了就知道了。”谢书约说。 “下次记得先问清楚好事坏事,三哥也好做打算。”谢书俊抬腿往里走。 谢书约没急着走,她礼貌和程仲宾打招呼:“仲宾哥。” 程仲宾掐了烟。他仍是寸头,穿一套西装,白衬衫第一二粒扣子没系,敞露迷人喉结。 程仲宾见谢书约眉眼间都蕴满喜悦之意,问她:“今天很开心?” 谢书约点点头:“谢谢仲宾哥借车,姐姐的婚礼才能够这样气派。” 已经是四月下旬,春深日暖的季节。 这日阳光灿烂,大约女孩子爱俏,谢书约已经换上清爽的打扮了。她穿一件水洗蓝衬衫,束进牛仔裤里,直角肩,腿纤长,格外青春靓丽。 “以后阿约结婚,仲宾哥换一辆宝马,让你更加气派。”程仲宾也不知自己怎么回事,总喜欢逗逗阿约。 谢书约听他这样调侃,羞恼道:“仲宾哥不要开我的玩笑,我还小呢,现在谈结婚还早。” “不早。”程仲宾一本正经,显示他没有开玩笑,“阿约不是交了男朋友吗?” 他见到谢书约那张漂亮的脸蛋迅速红了起来,好似脆生生的苹果,赏心悦目。 他不仅不打算就此揭过这一个话题,反而变本加厉,问她:“阿约的男朋友是子江吗?” 谢书约下意识左右望一眼,见到没有旁的人,松一口气。 “怕什么,你现在谈恋爱合法。”程仲宾气定神闲提醒她。 谢书约噎半晌,神来一句:“仲宾哥,你好烦!” 程仲宾瞧着女孩扭头走掉,感到纳闷,这样就生气了? 把谢书约惹生气可不是他本意,他决定哄一哄她,叫住她:“阿约。” 谢书约脚步顿了一下,慢慢转过身来,干净的一双眼睛带了恼意,瞪着他。 “我知道了,你放心,仲宾哥会替你们保密的。”程仲宾笑着。 但是他这样子,就像真的捏了把柄要威胁人。 谢书约更加生气了,哼了一声说:“谁要你替我保密啊!” 程仲宾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不是已经给她承诺了吗?难道还有哪一句说得不对? 谢书约已经走进院子里,心里想,她以前怎么没有发觉,仲宾哥简直和三哥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烦人! 谢书音这场婚礼,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成为人们口中的谈资。当时那些年轻姑娘,几乎都梦想有一场相同的婚礼。 临近月末,杜子江关于婚礼的信件才回到谢书约手里。 那天下着雨,窗外雨水滴答滴答,房间里却安静。 谢书约静静坐在窗前,看到杜子江说:“很遗憾不能回来参加书音姐的婚礼,我应该准备一份新婚礼物送给她,但是送什么好呢?我想了整整两天都没有头绪,阿约,你一定要给我一个建议。” 关于向杜子宣坦白的事情,杜子江则说:“我还没有告诉她,没有经过你的同意,我不敢擅自决定。子宣生气就生气吧,哄不好也不要紧,但是我不能惹你生气。如果你觉得这件事可以让她知道,我一万个同意,你们哪天姐妹约会时,告诉她就可以。你不必担心,我想子宣应该会为我们感到高兴。” 他还说:“学校樱花开得很好看,我拍了照片,交到照相馆冲洗了,下次寄给你。这次给你的,是我宿舍的朋友们的合照,每个人的名字我都标注上了,以后你到首都玩,见到他们也不会陌生。还有一张是我课间被偷拍,我觉得很好看,也想让你看一看。” 她将信封里的两张照片取出来,先看子江被偷拍的照片。 因为课间的缘故,他旁边的男同学在抽烟,面前云雾缭绕。 他姿态却很好,背挺得笔直,侧脸轮廓分明,高鼻梁和锋利流畅的下颌线,即使没有男同学的衬托,他也是十分出众的。 只是在男同学的衬托下,愈发显眼,就像那张宿舍合照,无论怎么看,眼睛的焦点都只能放在他身上。 那晚上谢书约给杜子江回完信才睡。第二日雨未停,是周六,她撑伞步行到邮局寄信,回来顺路去了杜家餐馆。 因是雨天,生意不如往日好。杜子宣眼神放空坐在招待台里,一手撑着下巴,一手百无聊奈叩着柜面。 见到有人进来,还未看清,条件反射招呼:“欢迎……” 紧接着她见到是谢书约,‘光临’两个字微不可闻,一双桃花眼立刻放出神采,高兴道,“阿约,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忙不忙。”谢书约将湿伞放到门口的伞筒里。 “不忙,我无聊得要命。”杜子宣有了主意,“刚好你可以救我出苦海,我们俩很久没有一起逛商场了。” 说着,她便扬声朝着厨房的位置喊:“妈妈,阿约来了,我和她出去一下,你自己出来看店。” 雁城只有一个百货商场,距离餐馆一刻钟路程,两人共撑一把伞,手挽手过去。 路上行人不多,大街空旷,安静得这个世界只有雨落下的声音。谢书约想着子江信里的嘱咐,思考如何向杜子宣开口。 杜子宣问了话,没听到她的回答,见她一副走神的样子,不禁推推她胳膊,说:“你在想什么?我问你话你都听不见。” 谢书约这才回过神来:“你问我什么?” “这么大的雨,你特意来找我?有什么事吗?”杜子宣挽紧了她,重复一遍问题。 谢书约摇摇头:“我因为要到邮局寄信才出来的。” “寄什么信?给谁寄?寄了吗?”杜子宣发问三连环。 “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要向你坦白一件事。”谢书约找到突破口。 “坦白?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吗?”杜子宣疑惑道。 “我能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谢书约反问。 “这倒也是。那你坦白吧。”杜子宣道。 谢书约还是生平第一次在子宣面前紧张,她小心翼翼开口:“我和你哥哥交往了。” “你和我哥哥交往了?”杜子宣面上呈现两秒的茫然。 不怪她反应迟钝,她真的没有习惯把子江当做哥哥。两秒后,石破天惊,她抬高了音量:“你和子江交往了?” 谢书约点点头,说:“好了,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 杜子宣已经彻彻底底反应过来,她制止了她:“你不用回答了。你给子江寄信,已经寄出去了,对不对?” 谢书约见她没有生气的样子,放下心来:“对。” “我靠。”杜子宣学了周星驰《大话西游》里一句台词,十分不淑女地开口。她觉得匪夷所思,“你们什么时候交往的呀?我一点都不知情。” “你应该知情的吧。”谢书约却说。 杜子宣精心修过的眉毛挑起来:“我知情?” “是你先说他喜欢我,又说我喜欢他。”即使是亲密的小姐妹,这样的话题,谢书约还是禁不住红脸。 杜子宣“哦”了一声,拉了长长的调子,说:“你们不是否认了吗?原来我那一顿痛都白受了。” 谢书约笑:“子宣大人大量。” 杜子宣表示不计较:“看在你没有隐瞒我的份上。” 黑布伞面下,两人同时侧头望对方,相视一笑。 谢书约想知道她的态度:“我们的事情,你怎么看?” “我当然高兴,举双手双脚一万个赞成。”杜子宣飞快说,她顿了一下,可能是想到好笑的事情,噗嗤笑出声来,“但有一点,阿约,我永远把你当妹妹。我不会叫你嫂子,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子宣!” “我妈妈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她一直都喜欢你。以后你嫁给子江,绝对绝对不会发生你奶奶和你妈妈那种婆媳矛盾,家庭多么和睦啊。” “子宣,你还说!”谢书约又拧她。 杜子宣笑声清脆:“好好好,知道阿约害羞,我不说了还不成吗。轻点,穿短袖能看出来的,别人问我,我不好说阿约暴力。” 谢书约请求她:“我和子江恋爱的事,暂时不要让你爸爸妈妈知道,答应我?” “为什么?”杜子宣问她。 “假如我和子江以后觉得不合适,还有回旋的余地。”谢书约有她的顾虑。 杜子宣想了想,说:“我答应你。” 第8章 天阴着,雨水是它抛下的泪,一直哭个不停。百货大楼招牌字样被洗得干干净净,看起来比刚挂上去还要崭新两分。 早在三十年前,这栋百货大楼就存在。前两年改成了股份制,大楼翻新扩建,外观恢弘气派,里面也装得豪华。 谢书约甫一走进百货大楼便碰见熟人,对方先与她打招呼:“书约。” 邹蜜独自逛商场,她今日穿着与办公室着装大不相同,一条贴身包裹的黑色露肩针织裙,高开叉的设计,白皙长腿若隐若现。 谢书约从不知她身材竟这样性感,像熟透的水蜜桃。与她一对比,杜子宣还能勉强当作一颗香甜桃子,她充其量只能是一枚青涩的柿子。 谢书约向杜子宣介绍了邹蜜。 邹蜜觉得杜子宣面熟,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她想了想,恍然大悟,对谢书约说,“她是你男朋友的姐妹吧?龙凤胎?” 谢书约点点头,觉得邹蜜不愧是会计,只见过杜子江一次就记住得这样清楚,眼神真好。 邹蜜对待谢书约,一向主动:“我是一个人,试衣服都没有参考意见,不介意的话,可以和你们做伴吗?” “当然可以,小邹姐你眼光好,还能帮我们出出意见。”谢书约说话熨帖。 有了邹蜜的加入,谢书约和杜子宣就不聊杜子江了,专专心心挑起衣服来。 夏日将至,家家店铺上新,她们收获颇丰。 谢书约刚买到一条合她心意的裙子,她心里高兴,就显露到脸上。只是没想到在百货商场里也能碰到程仲宾,连她自己都觉得,偶遇得太频繁了。 也不是谢书约太关注程仲宾,实在是他形象出众,惹人注目。 她本想走进下一家店避开他的,是杜子宣扬起手来,叫他:“仲宾哥!” 她的双脚只好在原地生根。 程仲宾穿蓝色衬衫,衣襟敞开,里面是一件白色棉恤。他走路带风,衬衫下摆扬起,大步过来。 程仲宾是亲眼看到谢书约变脸的,前一秒还很开心的样子,一看见他了,满面笑容立刻消失,甚至大有躲掉的意思。 看不出来这个阿约气性这么大,这都快半个月了,还没消气呢? 他有些无奈,看着她笑:“阿约怎么回事?好像非常不想看到我。” 谢书约忍了,她扬起笑来:“仲宾哥,你今天很闲吗?” 程仲宾假装听不出她话里的不乐,一点也不客气请她们帮忙,“正好见到你和子宣了,你们来帮我挑一挑小女孩会喜欢的礼物。” “好呀。”杜子宣也不经谢书约同意,满口答应下来。 谢书约以为他要送给妹妹程仲妮,她记得仲妮五月生日,过几天就到了。于是她问:“送给仲妮吗?” 程仲宾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谢书约便算他默认了,她建议:“仲妮喜欢听歌,你可以送她一个随身听,她肯定高兴。” 杜子宣笑:“我敢打赌,无论谁收到随身听都得高兴。” 程仲宾采纳了她们的意见,带着她们往二楼电器营业部走。这个过程里,他的目光只落到邹蜜身上短短一秒,然后就无视她了,也没有要谢书约介绍的意思。 还是谢书约主动向他提起:“仲宾哥,你认识一下小邹姐,她是大哥公司的财务。她比我们会挑,也许你还得麻烦她帮忙。” 她又对邹蜜说,“小邹姐,这是仲宾哥。人中仲,嘉宾的宾。你上次还说他好靓来着。” 程仲宾走进百货大楼的第一时间,邹蜜的视线就放到了他身上。 她当然记得他,上次潦潦草草看到一眼他的侧脸,便深刻印在心里,这样英俊的男人,合该见之不忘。今日再见完整的他,无论身高,还是气势,都属上乘。 邹蜜朝他明媚笑起来,颇有风情韵味:“仲宾先生,你好。” 程仲宾朝她点了下头,算作回应,礼貌疏离的神色,很有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 然后他整了整脸色,对谢书约说:“导购自会介绍,你还听不出功能好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耍懒,帮我一个小忙也这样不情不愿?。” “……” 谢书约冤枉死了。她刚才那只是介绍邹蜜的说辞,谁让他不咸不淡的态度,让她很没有面子! 她又想起上次三哥那句推三推四,和这一句不情不愿,两人实在太像了。他们果然是一路人。 随身听很快买好,最新的一款,还附赠了beyond的磁带。是爱华牌随身听,杜子江也在用,用来学英语。 包装好后,导购交给程仲宾,程仲宾转手递给谢书约。 谢书约懵了:“你不回家吗?要我帮你带给仲妮?” “仲妮有随身听。这是送给你的,那天我惹你生气了,特意向你赔礼道歉。”程仲宾解释。 谢书音婚礼那天,他几句话将谢书约惹毛,后来想想感到愧疚,他有以大欺小的嫌疑。何况阿约小女孩,面皮薄,他说得那样直白,生气也在情理之中。 这段日子赶工程,程仲宾没有时间回家,今天下雨刚好有空,便打算回去吃顿家常饭。想到回去有可能会见到谢书约,便决定买一件小礼物哄她开心。 他惹恼程仲妮了,也是这样哄的。倒是巧,居然在商场碰见她了,于是便让她自己选,这样怎么都不会送错。 杜子宣好奇:“仲宾哥,你怎么惹阿约生气了?” 程仲宾不告诉她:“你让阿约自己告诉你。” 手里的随身听如烫手山芋,谢书约推辞,想还给程仲宾,她说:“我不要。我没有生气。” 程仲宾拆穿她:“那你刚才见了我怎么一副不想搭理的样子?” 谢书约红着脸:“就是……就是当时有一点。我早就忘了。” “既然有一点生气,那我也应该向你道歉。”程仲宾颇有原则。 “我不要,太贵重了。”谢书约不好意思收。如果单靠薪水,只有做老板的大哥会眼都不眨一下就买给她。 “对我来说不算钱。看来阿约执意不收,是不打算原谅我了?” “我没有,道歉我收下。如果仲妮有随身听,仲宾哥你就退了吧,反正还没有走出去呢。” 柜台导购听了这话,幽幽看了谢书约一眼,大概担心自己刚到手的提成鸡飞蛋打。 杜子宣在一旁看好戏,并没有出言帮忙的意思。 还是邹蜜这时候站出来,不过她却是帮着程仲宾劝谢书约:“仲宾先生一片好意,书约就不要客气了,你们也不是外人。就像仲宾先生说的那样,对他来说毫无负担,你也不要有负担,不然反而生疏了。” 程仲宾这才多看了邹蜜一眼,然后对谢书约说:“她说得很有道理。” 这时候导购也开口劝了劝,谢书约觉得自己很没有骨气,居然真的被打动,说:“谢谢仲宾哥。” 程仲宾舒一口气,送一件礼物也这样难。他是把谢书约看作妹妹的,到底不是一个姓,如果是她的三个堂哥送她,她一定收得很高兴。就像程仲妮收他礼物,就绝不会手软。 “我们就算说和了,下次不许不理人了。没想到阿约生起气来还有模有样的,不知书俊怎么哄你,我也找他取取经。”程仲宾调节气氛。 邹蜜便笑:“书约在公司从来没有生过气,我们大家都以为她是没脾气的人呢。” “是吗?”程仲宾感兴趣。 “千真万确。”邹蜜笑得温柔,她一点心思昭然若揭,“我不骗你。” 杜子宣不动声色打量邹蜜,撇了撇嘴。 谢书约捕捉到她微妙的表情,悄悄拉了一下她,两人自有默契,杜子宣收起脸上的不屑。 杜子宣这时候开口:“看来仲宾哥还有惹阿约生气的打算。什么时候我也要生一下仲宾哥的气,主要是仲宾哥的赔礼道歉太有吸引力。” “仲宾哥不生气也可以送你礼物,择日不如撞日,子宣想要什么自己挑。”对于院子里的几个妹妹,他都不会小器。 “无功不受禄。不如仲宾哥你先惹我生气?”杜子宣古灵精怪。 程仲宾配合她,转向谢书约:“阿约偷偷告诉我,子宣怎么样容易生气?” “子宣不是小气的人。不过你可以试试评价她今天的衣服不好看。”谢书约坏心道。 “你觉得我今天的衣服不好看?”杜子宣跳脚。 “我哪有,我只是给仲宾哥一个建议。”谢书约矢口否认。 “你就有,不然你怎么会提这样的建议。不行,我要立刻回家换衣服。”杜子宣决定。 她几乎是拖着谢书约的手下楼,程仲宾也要回家,顺路载她们两人。谢书约上车前,与邹蜜说了再见。 两个女孩坐后座,程仲宾从车后镜看到她们打眉眼官司,不禁好笑:“你们有话就说,还怕我听不成?” 她们的话当然怕他听。 杜子宣却打趣起程仲宾来:“仲宾哥,刚才你怎么不展示你的绅士风度,送邹小姐回家。” “她不是阿约朋友吗?阿约都没有要我送她。”程仲宾满嘴道理。 杜子宣“切”了一声:“才不是阿约朋友,只是她的同事,今天不巧,刚好碰到了而已。” 程仲宾笑笑,顺着她的话说:“那我就更不必多此一举了。” 以前杜子宣和程仲宾的交集更加少,她不太了解他性格。今天相处了一会儿,见开玩笑他不生气,她胆子大起来,说:“人家长得那样漂亮,你居然不献殷勤?” “我难道这么没有见过世面,没有见过漂亮的人?” 程仲宾一句话成功取悦了两个女孩子。 谢书约乐坏了,附和:“我们知道了,仲宾哥见多识广。” 作者有话要说:仲宾哥好大的口气! 第9章 那天下车后,杜子宣并未回家换衣服,她跟着谢书约去了她那里。 谢书约也没有提换衣服这件事,她了解杜子宣的想法,话赶话说到了,程仲宾真要送她礼物,无功不受禄,她避开罢了。 中午杜子宣留在谢家吃午饭,王维芳询问程仲宾送随身听的始末,她还替谢书约辩解了两句。 “本来阿约坚决不要的,但是仲宾哥非要送给她。他财大气粗,说这一点点钱不算钱,阿约也没有办法。” 后来两人去了谢书约房间,听到王维芳在院子里对程仲宾说:“阿约小孩子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仲宾你还当真了,居然买随身听给她。她也是,真好意思要到手里。” 程仲宾声音带笑:“王阿姨不要责怪阿约,的确是我之前没有哥哥的样子,赔礼道歉应该的。” 楼上房间里,杜子宣笑容不善,她向谢书约兴师问罪:“老实交代,你和仲宾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熟了?” “我也不知道,之前坐过两次他的顺风车,后来就经常遇到。”谢书约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我怎么就从来遇不到仲宾哥呢?”杜子宣表示羡慕,“仲宾哥可是我偶像,他那张脸,简直可以去拍戏了。” 谢书约便说:“你刚才怎么不找他要签名。” “他都不怎么理我好不好?我才不是厚脸皮。谁要像书钧大哥公司那个会计小姐一样,眼睛都贴到仲宾哥身上了,生怕人家不晓得她有什么企图。”显然杜子宣对邹蜜的印象不好。 “你这张嘴越来越厉害了!仲宾哥单身,小邹姐也是单身,就算她爱慕他,是她的自由,合法合情,哪里招你惹你了。” “她爱慕他,与我无关,我又不会干涉。可是她见到仲宾哥后,立刻就转变成一副娇娇滴滴的样子,天哪,那样子假死了,我是看不惯的。阿约,我不信你一点都不觉得反感,她还利用你博取仲宾哥的好感诶!那会儿她那句‘你也不要有负担’,还有‘我不骗你’,我真的差点当场笑出声,她以为自己已经是仲宾哥的女朋友了吗?什么立场呀……” 杜子宣噼里啪啦吐槽一长串内容。 “那仲宾哥强迫我收下随身听时,你怎么一言不发?我还没有找你算账呢。” “阿约。”杜子宣点点她额头,“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你这么不识好歹呢?还强迫你呢,可真是太为难你了!” “……” 谢书约听得出反话,她自知理亏,的确是她占便宜,她对杜子宣说,“等我下个月发了工资,我也给仲宾哥买一件礼物。” 反正她不好白拿他的。 杜子宣觉得可以,她也要和她算账:“仲宾哥惹你生气的事,你不打算告诉我吗?谢书约同学。” “也没什么。”想到那件事,谢书约有些不好意思,“当时是我太敏感了。仲宾哥猜出我和子江的男女朋友关系,他逗了我两句,我恼羞成怒了。” “平时也没见你开不起玩笑啊。”杜子宣听了一阵笑,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问她:“你还记不记得以前仲宾哥路见不平,帮我们教训卫校那群男孩子?” 谢书约见到程仲宾时,也不会刻意想到那件事,但是杜子宣一提,她便回忆起来了:“当然记得。” 谢书音读的是卫校,学校偏远,于是她当了一段时间的住宿生。有一天,她打电话回家告诉王维芳,生活费被同宿舍的一个女生偷走,但是对方不承认,她也没有证据。 那时谢书约读初二,她去给谢书音送钱,杜子宣与她做伴。 两个小姑娘把钱拿给姐姐后,非要揪出那个偷钱的同学,结果没想到对方不太好惹,叫了四五个流里流气的男孩子出来。 谢书约和杜子宣机警,一见打不过,撒腿便跑。他们则跟在后面追,也不知是吓她们,还是真的要揍她们。 那天幸好程仲宾就在旁边的工地监督施工,他认出她们俩,及时救了两人。 谢书约至今还记得程仲宾当时的样子,穿一身黑,戴红色安全帽,宽阔高大的身躯将她们护在身后,特有安全感。 她还记得当时他特别气定神闲,几乎都没有动手,轻轻松松喝退了那群小子,还安全将两人送回家。 “仲宾哥对我们多好啊!我要是也有一个哥哥就好了。”杜子宣感叹。 “你当子江不存在?” “你别为子江说话,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只比我大半个小时,他还没有我成熟呢。算了,我们来研究随身听吧,我要听《海阔天空》。” 两人凑在一起鼓捣半晌,才学会使用方法。一人一只耳机,听着beyond,趴在窗台前看雨。 杜子宣问她:“阿约,你和子江经常写信?” 谢书约点点头:“每周一封信。” “可不可以给我看看?” 谢书约拿了钥匙打开抽屉锁,抽屉里整整齐齐一叠信封,她大方给她看。 不过杜子宣只看了两封就丢开,她不感兴趣了:“太肉麻了,他居然会写这样的话。”又“哼”了一声,“他到学校后,可从来没给家里写过信。” 杜子宣反而是对杜子江随信寄来的相片更感兴趣一些,她指着他宿舍的一名男同学说:“他长得挺帅。” “你喜欢这种类型的呀?”谢书约意味深长。 那个男生戴一副眼镜,笑容内敛,很有几分文学气息。 “我就喜欢斯文人。”杜子宣目标清晰。 “那看来你真的要请子江为你介绍了。” “我才不一定要靠他介绍。告诉你,我家餐馆,每天早晨都有一个男孩子来吃面,看起来比他舍友斯文多了,我对他挺有好感的。如果下一个周他依然每天来,再下一个周,我会主动要他的联系方式。”杜子宣一手撑着下巴,得意说,“本来我打算要到联系方式才告诉你这样事的。” “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给你联系方式?”谢书约好奇。 “他每次付钱都不敢正眼看我,还容易脸红,我瞧得清清楚楚。说不定,他也是打着吃面的幌子,每天来见一见我呢。”杜子宣声音松快。 “你可真自恋。”谢书约糗她,然后说,“我可以把这件事写在信里告诉子江吗?” “难道你与子江没有其他话聊吗?写我算怎么回事。” “我觉得很有趣呀。” “那你写吧,我随便。” 这天夜里,谢书约给杜子江写信。 * 子江: 上午我已到邮局给你寄了信,但是到晚上,我发现又有好多事要与你讲。 今日下雨,你们家餐馆生意不忙,我将子宣叫出来逛商场。在路上,我同她说了我们的事情,她很开心,也很支持我们,并且答应保密。我实在太爱子宣。 对了,下午子宣来我房间玩,我自作主张,将你的信给她看了,你不会介意吧?子宣对你不给家里写信的事情很有意见,也许你下次可以给她也写一封,我乐意替你转交。 还有一件事必须让你知道,仲宾哥果然察觉到我们恋爱,姐姐结婚时,他同我开了几句玩笑,我生了他的气。没想到今天他居然向我道歉,赔礼是一部随身听,和你那部爱华同款。 你也知道,这不是薄礼,所以我打算下个月领到工资后,回他一份礼。至于到底送什么,我还没有头绪,苦恼。如果你收到信,你可否为我参谋,我需要你的建议。 说到礼物,距离你和子宣的生日还有一个月〇七天,那时你还没有从学校回来。不知你想要什么礼物?并不是我不用心揣摩你的喜好,我只是觉得这样更能送到你心里。我了解你,你绝不会误解,而且一定会告诉我,对吗? 你收到这封信时,给我回一个电话吧。等你的电话。 阿约 1996年4月30日 * 谢书约数着日子,等待杜子江的电话。半个月后的一天晚上,电话铃声一响,她便主动去接,并说:“应该是找我的。” 果然是杜子江来电。 杜子江声音带笑,他问她:“回送仲宾哥的礼物,你有头绪了吗?” 谢书约摇头,又想着他看不见,说:“还没有,我真是一筹莫展。如果是你,我倒是有很多选择。即使你不告诉我想要的东西,我选择学习用品,总不会送错。” “你太在意了这件事了,如果是我,无论你送我什么,我都高兴。”杜子江说。 谢书约立即反驳:“你是你,仲宾哥是仲宾哥,他与你不一样。” 谢书约的本意是,杜子江是她的男朋头,他喜欢她,自然爱屋及乌,她送什么他都喜欢。 可程仲宾与她是这半年才慢慢亲近起来的,她并不了解他,想来想去也不知他看得上什么。若是送人礼物,人家却用不着,还不如不送呢。 杜子江却误解了她的意思,问她:“难道他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谢书约茫然道:“不是啊。” “你给我写的信,总是提到仲宾哥,除了他就没有别的事情告诉我吗?”杜子江的声音听起来很不开心。 谢书约觉得他莫名其妙:“我是觉得有意思才告诉你的,你不想知道这些事?” 杜子江没有作声。 “那我以后再也不写他就是了。”谢书约说,她心里不太愉快,但还是没有忘记问,“子江,你的生日礼物要什么想好了吗?” “你为仲宾哥的礼物绞尽脑汁,到了我这里,却想不费一分一毫力气就能解决问题,没有这么便宜的事。阿约,我不高兴。”杜子江大有同她闹的架势。 谢书约却不想与他闹,她感到郁闷:“好!我不问你。我也为你绞尽脑汁,你总该高兴。” 接到电话时满心欢喜,挂电话却生了一肚子气。 她最后一句拔高声音,饭厅里王维芳听见了,待她走过去,问:“怎么接了一通电话,就这样火气冲冲的?” “没有。”谢书约不承认,她倒了一杯凉茶,一饮而尽。 “是谁找你?”王维芳关心。 “子江。” “他找你做什么?” 谢书约避重就轻:“是我想给仲宾哥回一份礼物,向他询问意见。正好他也快过生了,问问他想要什么。” “他没有告诉你,所以你就生气?” “他说我不用心,我才生气。” “这个子江。”王维芳颇有些责怪的意思,又说,“这种事情,你问你三哥,他会给满意的答案给你。” 谢书约闻言,茅塞顿开,笑起来:“妈妈,你一语点醒梦中人。” 第10章 虽然关于送程仲宾什么礼物的烦恼解决,但谢书约又添新烦恼。 这天晚上,她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心里越想越生气,认为杜子江曲解她心意。 亏她还在信里信誓旦旦,以为他必定不会误解。原来是她太自信,人家也有脾气。 可是生气归生气,谢书约还算理智。冷静下来仔细一想,以前杜子江处处让她,这一次不过因为一件小小的礼物,他便发火,不像他的作风。 难道是他学业不顺,以致心情不佳? 谢书约百思不得其解,前半夜失眠,后半夜她也没有睡好,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人并非子江,而是害他们吵架的“罪魁祸首”,程仲宾。 她在梦里对他不太客气,将错推到他身上,埋怨:“都怪你非要送我随身听,让我和子江产生矛盾。” 程仲宾扮演恶人做到底的角色,他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并且挑拨她和子江的感情:“你应该怪子江小肚鸡肠,我是哥哥,他有什么不放心?” 谢书约觉得被冒犯了,她维护杜子江:“根本不是这样,也许子江有烦心事。” 程仲宾哼笑了一声,摆明不同意的态度,他对她说:“我不认为他有烦心事就可以迁怒你。” 谢书约仿佛被戳中痛脚,居然反驳不上,只是含糊说:“谁都有坏心情的时候,还不允许发泄出来呀?” “作为一个男人,子江应该学会控制自己情绪。”程仲宾不好糊弄。 谢书约说不过他,不再自讨没趣,而是问:“你想要什么礼物?” 程仲宾好像是回答她了,又好像还没有来得及回答。 旁边房间关门的声音将她惊醒,她还未得到答案,便想努力重新回到那个梦里。尝试了几次,终是无用,满心烦躁从床上爬了起来。 王维芳还奇怪她为何醒得这样早,谢书约满腹幽怨,说:“妈妈,你今早关卧室门的声音也太大了,差点把房间震碎,扰我做梦,下次能不能温柔一些?” “哪里是我,我还没来得及,是风太大,将门吹关。”王维芳问她,“做什么梦了?” “差一点我就可以问出仲宾哥想要什么礼物了。”谢书约说。 王维芳好笑,真是还没长大,回送一件礼物而已,也值得记挂成这样。 吃早饭时,谢书俊过来了,谢书约正要找他,惊喜:“三哥,你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没听见一丁点动静?” 谢书俊从她身后绕过,顺手揉揉她头,在女孩一声娇嗔的“三哥”中,坐到她旁边,笑:“晚归不扰邻,你三哥的基本素养。” 谢书约不以为然地“嘁”了一声。 大伯家只有谢书俊一人回来住,他整天不是加班就是出差,神出鬼没的,很少准时坐到饭桌前。 王维芳给他添了一副碗筷,说:“这下子可好了,阿约不用特意到报社找你了。” 谢书俊难免好奇,问阿约:“你找我有什么事?” 谢书约便将事情始末告诉他,一双清澈的眼睛,期待地望着他:“你帮我出出主意。” 谢书俊还当什么大事呢,他说:“既要实用,又要你送得起,不如送他一个安全帽?他盖那么多大楼,经常到工地上工程检测,不用都不行。” 谢书约的第一反应是:“不太好吧?” “信你三哥的,绝对错不了。你知道在哪里买吗?还是今天下班我来接你去吧。”谢书俊一锤定音。 于是这天早晨上班是谢书俊送她到公司,他骑一辆拉风的本田摩托,载她到公司楼下。 谢书约下车,将头盔取下来递给他,一边整理发型一边犹豫:“你说,仲宾哥会不会看不起安全帽?” 谢书俊只有一个头盔,拿给谢书约戴了,他自己一头短发被吹得潦草,愈发的不羁。 此刻他单手抱着头盔,毫不留情说:“你送什么他看得起?” 谢书约郁闷。 他瞧着她皱起漂亮的眉,忍不住捏她脸:“送什么都是你一片心意,他不会嫌弃。” 谢书俊可没有手下留情,谢书约白皙的面庞显而易见的留下红印子。为了防止她反击,他迅速戴上头盔,说了一句“下班别走,等我来接你”,然后扬长而去。 实际上还没有到下班时间,谢书俊就来了公司,他是做记者的,上下班时间没那么固定。 他熟门熟路走进谢书约办公室,没有人惊讶,只有人惊艳。 谢书俊配得起他的名字,长了一张斯文英俊能够迷惑人心的脸。 谢书约看他来得这样早,笑着问:“你翘班了?” 谢书俊并不否认,他看她没什么事做,便出言怂恿她学他早退:“现在就走吧,晚上我们在外面吃,三哥请你去西餐厅。” “只剩下半个小时,你等一等啦。”谢书约很谨慎,她说,“你不去跟大哥打个招呼吗?到他的办公室坐一会吧。” 妹妹长大了,工作不到短短一年,居然懂得遵守职场规则,谢书俊十分欣慰。 他便点点头:“我去讨一杯茶喝,五点准时走,晚一秒都不行。也就是你才有这个荣幸,你三哥我还没有等过别的女人。” “那是三哥没有女人缘,有什么好骄傲的。”谢书约将他赶走。 半个小时眨眼功夫,谢书俊再出现在谢书约面前时,有几分垂头丧气:“早知道又要吃大哥排头,我还不如掐点来,在楼下等你。” “你别总惹大哥生气不就好了。”谢书约幸灾乐祸。 “说得容易。”谢书俊瞪她。 兄妹两人拌嘴,一阵高跟鞋的声音蹬蹬蹬走近,邹蜜从后面走来,她认识谢书俊,于是寒暄:“谢先生特意来接书约下班?” 谢书俊客气地回答她:“是啊。” 邹蜜便由衷道:“书约,你哥哥对你真好。” 谢书约笑笑,“嗯”了一声。 邹蜜对谢书俊说:“我经常在报纸上读到你的文章,你写得非常精彩。”她语气真诚,因此没有丝毫奉承的意思,反而像对他表示崇拜。 谢书俊更客气了:“谢谢。” 邹蜜与他们在楼下分别,谢书俊的摩托车就停在外面,他拿了头盔套到阿约脑袋上,长腿一抬,潇洒跨上车。 谢书约慢慢扣好头盔,才扶着他的肩膀坐到后面。 摩托车轰轰两声,冲了出去。谢书约通过后视镜,看到邹蜜的身影,被远远甩开。 尽管邹蜜总对谢书约示好,对她热情友善,谢书约对她却没有发展成好朋友的想法。并不是说她瞧不起势利的人,她没什么心眼但不笨,更愿意与简单一点的人交往。 谢书俊这时问她:“刚才那个同事叫什么名字?” 谢书约听清了,但她假装听不见,故意大声问:“你说什么?” 谢书俊笑了一声,却没问她了。 反而是她认真提醒他:“三哥,你找女朋友别只看脸。” “那看什么?身材?”谢书俊说。 “肤浅。”谢书约拍了他一记。 谢书俊载谢书约到了一家劳保用品店,挑安全帽只用了少得可以忽略不计的时间,她指定质量最好那一款付钱,然后兄妹两人吃了西餐才回家。 接下来几天谢书约格外关注程仲宾的动向,他回院子的第一时间,她便抱着安全帽过去找他。 程仲宾看着递到眼前的红色安全帽,英俊面庞难掩错愕,他却未开口询问,等她主动交代。 谢书约没有什么底气,她完成任务一般说:“上次我收了你送的随身听,良心难安。我也不知道应该回送你什么才好,三哥说你经常监工,用得上安全帽,我希望你在外面注意安全。” 程仲宾慢慢露出笑,漆黑的眸子凝望着她,他并没有推辞,当即就收下了:“谢谢阿约想得这么周到,我经常会用。” 成功回送礼物后,谢书约一颗心才彻底放下来。 只是,和杜子江之间的矛盾还没有得到解决。 转眼六月。 六月第一天,谢书约收到了杜子江道歉的信。 * 阿约: 对不起。挂了电话后我就后悔了,我狠狠反思自己的行为,我的态度很有问题。 阿约,我知道自己很没有道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吃仲宾哥的醋。你总是在信里写他,他又对你那样好,还送了我现在凭自己能力买不起的随身听给你,我真觉得嫉妒。我可能就是一道酸菜鱼,酸得没办法下筷的鱼。 对不起,你真心诚意向我求助,我却只顾着自己的感受,完全没有帮到你。不知你是否已为他买了礼物?如果没有,买一盏台灯,或者床头闹钟,他一定都用得上。 至于我自己,我真是混账。设身处地想,换作我为你准备礼物,我也想你直接告诉我你的需要。 再一次对不起,是我胡搅蛮缠。其实因为送礼物的人是你,收到什么我都会宝贝。阿约,我不和你客气,我需要一支钢笔。上次你送我那只,笔尖被室友不慎摔坏了,我简直痛心不已。可我又不好让他赔,显得我很小气。 阿约,希望你不要生我的气。我想,你还没有回信通知原谅我时,我肯定每夜都辗转难眠。 子江 1996年5月16日 * 谢书约在读到“我可能就是一道酸菜鱼”时就笑出声来,读到最后,见他使苦肉计,又是一声笑。 学习那样辛苦,她才不会相信他睡不着觉呢。 她想了想,给他回信。 * 子江: 我早已不生气,你大可以安心睡觉了。 本来那天在电话里我就说了,再也不写仲宾哥。但是你提到了,我就做一次没有信用的人,这是最后一次。 你吃仲宾哥的醋,很没有必要,那样的想法太荒唐了。你真的不至于自恋到以为你女朋友有那么大的魅力?另外,礼物我已交给他,是一顶安全帽,他收下了。 你想要的钢笔,我会根据你的品位用心挑一支,包你满意。 子江,你在学校过得如何?吃得好吗?课程任务重吗? 不知你哪天放暑假? 祝你一切都好。 阿约 1996年6月1日 第11章 六月,夏天逐渐火热。 这一年,雁城尚未被大肆开发,院子里还能听见蝉声。 那天周六,王维芳炖鸡汤,炒三道小菜,洗一盒草莓,让谢书约给谢书音送过去。 奶奶意见大,开口损她:“你可真会安排人,要送自己去送。外面太阳那样晒,你想让阿约脱一层皮?不是我说你,你这妈妈当得,偏心偏到太平洋。” 其实不像奶奶说得那么夸张,街道古老,两旁树荫遮蔽,骑自行车到医院要不了半小时。外加骑车有风,并不会觉得太热。 而且,要说偏心,也是奶奶偏心。 谢家奶奶这辈子蛮厉害。早年丧偶,坚决不改嫁,她一个单亲母亲,砸锅卖铁,凭一己之力,培养出两个有出息的儿子。 大儿子铁路工程师,小儿子高中教师。 方圆十里的熟人,提到她,谁不竖大拇指? 老太太烦人的一点是,思想封建,重男轻女。 两个儿媳,大儿媳肚皮格外“争气”,三胎都是儿子,因此得了老太太青眼。小儿媳则全是女儿,格外让她恼火。 其实王维芳也怀了三胎,谢书约前面还有一个二姐。这个二姐命运不济,小时害一场重病,那年医疗水平差,没能救活。 老太太横竖不满意,一直以来对王维芳没有好脸色。以前脾气坏时,更是没少指桑骂槐,讽刺她生不出儿子。 她的不喜表现直接,家里但凡有好事,她第一个想着大儿媳,轮到需要出力,便让小儿媳去做。 自然,老太太不可能待见孙女,原先买了糖果瓜子,她只给书钧书裕书俊三兄弟吃。 谢书约是后来才博得她欢心。 她和不幸病逝的二姐一样,三岁重病,医生都望而兴叹。那个时候,奶奶看不下去,她站出来,用土方子,死马当作活马医,还真将阿约救活。 不过也因如此,老太太愈发不喜欢小儿媳妇,埋怨王维芳生不出儿子就算了,连养女儿都养不好。要不是她,三个就要被折俩。 也是自那以后,老太太就把谢书约当最亲的人,将她排在三个哥哥前面。再买回糖果瓜子,有什么好穿的好用的,都先给她挑。 谢书音在老太太眼里则排最后一位,她总受奶奶挑剔苛责,就算做到一百分,老太太心偏得不像话,固执认为她不如阿约。 谢书约立刻表示她愿意为母亲效劳:“还是我去吧,我好长时间没有见到姐姐了,心里挺想她的。” 她知道怎么逗奶奶开心,附在她耳边悄悄说:“妈妈去送饭,就轮到我洗碗了。我宁愿被晒死,也不想洗碗。” 果然奶奶笑起来,佯装生气,打了她一板:“懒丫头,奶奶洗碗,不要你洗。” 谢书约哄老太太:“我怎么舍得让奶奶洗碗,不行。” 老太太果然觉得谢书约贴心,点点她额头:“跟你三哥学什么不好,偏学油嘴滑舌。” “哪里是油嘴滑舌,这是我的心里话呢。奶奶你不信的话,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 “这还不是油嘴滑舌?”奶奶心花怒放,放了人。 谢书约出门,她将保温盒放到自行车框里,饭盒水果盒绑在后座上,顶着炽烈的阳光,骑到中心医院。 这会儿尚未到午饭时间,谢书音坚守岗位,正为坐在过道挂水的一位病人换吊瓶。 谢书约叫她:“姐。” 谢书音已经换好药水,顺着声音,她见到妹妹红扑扑的脸蛋,还以为她生病。可是转眼看她双手不得空,便知道她来给她送吃的。 “今天这么热,你也不怕中暑。”谢书音心疼妹妹,难免嗔怪。 “你快两个月没吃到妈妈做的菜了,馋不馋?”谢书约那张脸蛋,哪怕晒成高原红,也漂漂亮亮的。 “等你以后结婚,到了别人家就知道了,最合自己口味的,永远是妈妈做的。”谢书音笑着说。 谈恋爱是一回事,嫁到蒋家后,她才发现衣食住行都有许多需要磨合的地方,并不是一段只有幸福的日子。 “我就留在家里。” 谢书音当她小孩子话,未置一词。 她关心姐姐:“你在姐夫家过得怎么样?姐夫对你好吗?他妈妈爸爸对你好吗?” 谢书音朝她点点头:“放心吧,我一切都好。你回去也告诉家里,我一切都好。” “那我就放心了。” 王维芳准备了三人份饭菜,谢书约和姐姐姐夫一块吃。医院不是多待的地方,她也不好多打扰他们工作,吃完饭,她收好饭盒回家。 走到缴费台时,谢书约忽然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脚步一顿,然后快步朝那人走过去。 “仲宾哥。”谢书约叫他,紧张道,“你受伤了吗?” 在医院看到谢书约,程仲宾也很意外。女孩子穿一条蓝格子连衣裙,扎了马尾,皮肤白里透红,双眼黑亮,担心地望着自己。 他心里没由来一暖,目光镇定,温声告诉她:“不是我。工人从楼梯上摔下来了,我送他到医院包扎。” 程仲宾注意到她视线,才想起还戴着安全帽,他取下来,笑了笑,说:“你送给我的礼物用处很大,我很安全,不会受伤的。” 谢书约就是见他带着她送的安全帽,黑衣黑裤风尘仆仆的模样,才以为他有意外。 这时见他立体俊朗的五官上只有带子勒出的汗痕,身上只有土灰没有血迹,瞬间放下心来。 她明显松一口气,仲宾哥没有受伤就好。 她心里暗暗想,当时以为他不扫她面子才说会用,没想到他真的戴了,嘴上却问工人的情况:“那他伤得严重吗?” “骨折了,伤筋动骨一百天,需要休养一段时间。”程仲宾问她,“你到医院做什么?” “我给姐姐姐夫送饭,仲宾哥你还没来得及吃午饭吧?” “我把工人送回工地后再吃。” “他都受伤了,还要回工地呀?”谢书约诧异。 程仲宾听她这话,差点都以为自己是黑心老板,他解释:“宿舍也在工地上。” 谢书约“哦”一声。 他又问她:“你怎么来的?” “骑自行车来的。” “不热吗?” “我觉得还好。” “你等一等,就快包扎好了,我送你回去吧,车里开了空调,免得晒化你。”程仲宾不容置疑的语气。 “不麻烦你了。”谢书约提醒他,“我有自行车。” “我知道。自行车放在后备箱就可以。” “后备箱装得下吗?” “试试吧,我把后座收起来,应该没问题。” 程仲宾将后座其中两个座椅折叠起来,又将她那辆凤凰牌自行车抬进去。 谢书约坐进副驾驶后,她看着程仲宾雕塑般的侧脸,心里叹了又叹。 为什么她总被仲宾哥“强迫”?为什么她没有办法硬声对仲宾哥说不? 大概是人人都贪图享受吧?酷暑时节,坐汽车的确比骑自行车舒服一万倍,冷风强烈,吹得她手臂都要起鸡皮疙瘩。她堕落了。 “我脸上写着字?”程仲宾忽然开口,吓了谢书约一跳。 谢书约连忙收回目光,不看他了。 这次程仲宾并不顺路,他先把谢书约送回院子。谢书约下车前对他说:“仲宾哥,既然回来了,到我家吃午饭吧。” 程仲宾说:“下一次。” 谢书约倒也不劝他,说:“那你等我两分钟。”她怕他掉头就走,强调,“千万等一等我,我的自行车还在后面呢。” 谢书约下了车,跑回家里。程仲宾瞧着女孩裙角飘飘,从院门消失,轻轻笑出声。 后面还留了一个座位,受伤的工人不好意思:“程老板,今天感谢你亲自开车送我到医院,要不你回家吃午饭,我刚才看见这边有公交车站,我过去等公交车吧。” 他是真的感谢程仲宾。上午程仲宾刚好到他施工的那栋楼视察,没想到他走背时运,脚下踩滑。其实伤也不太吓人,没想到老板年纪轻轻,办事却地道,居然主动提出送他到医院包扎,还替他缴纳医疗费。 “你打着石膏,我让你去坐公交车,岂不太没有人性?”程仲宾不耍领导架子,想到那会儿谢书约的诧异,开了句玩笑,然后说,“我没有提前打招呼,家里应该没有准备我的午饭,就不特意回去折腾了。刚才的女孩是邻居家妹妹,我不方便带你到她家里,一起回食堂吃吧。” 程仲宾下了车,将后备箱的自行车拎出来放到墙角,顺手拉下后备箱的车盖。然后也没有上车,就在原地等谢书约。 谢书约没让他等太久,她很快出来了,将保温饭盒给他:“妈妈中午炖了鸡,还有红烧肉,谢谢仲宾哥送我回家。” 程仲宾瞧着她亮晶晶的眼,他没有推辞:“我吃完洗干净饭盒,晚上回来还给你。” 谢书约笑着朝他挥挥手:“你不用洗,把肉吃干净就行。” 程仲宾也跟着笑了,他说:“好,我向你保证,一定会吃得干干净净,一颗米都不剩。” 那天晚上,程仲宾本不打算回院子,因为归还保温饭盒的缘故,特意回家。那时已经很晚,只有谢书约家书房还亮着灯,应是谢父还在备课批作业,他并未敲门打扰。 第二天程仲宾出门早,王维芳已经起床做一家人的早饭。他主动还了回去,谢过饭菜,又夸味道好。 王维芳正准备炸油条,料着他还没有吃东西,先炸了两根出来,让他吃过再走。程仲宾推辞不过,顺从坐到饭厅。 没想到这日谢书约起床也早,她从楼上下来,见到他并不惊讶,甜声打招呼:“仲宾哥,早上好。” 程仲宾不由想起去年初雪那早,她从窗户探出头来,裹了糖一样的一声:“仲宾哥,早上好。” 他心情愉悦起来。 第12章 谢书约为杜子江选了一支英雄100经典款,七月份他放暑假回来,她将钢笔送给他。 杜子江回来那天是周五,他傍晚五点半抵达雁城,谢书约下班后,匆匆骑自行车到火车站接他。 她到火车站出口时,站内铁路上火车正好呼啸着驶来,呜呜呜鸣叫,等到声音停下不久,乘客好似潮水一般从里面漫出来,一一检票出站。 谢书约俏生生站在外面,四处搜寻杜子江的身影,脖子微微酸了,他才出现在眼睛里。 杜子江却是一眼就看见谢书约,他笑起来。 女孩穿白色棉T,扎进高腰牛仔裤里,显得个高腿长。 他坐了两天火车,身上的衬衫皱皱巴巴,看到她的瞬间,下意识抻了抻褶子。 谢书约扬起手,朝他挥了挥。 杜子江好不容易出站,向她解释:“我坐那节车厢靠后,所以出来得晚。” “我也没有等很久。”谢书约见他只有一个背包一只小皮箱,问,“你的行李这样少?” “回到家里来,什么都不缺。”杜子江说。 回去是他骑车,她抱着他的小皮箱坐后面。 到了家,她才把钢笔拿出来给他,杜子江爱不释手的样子,他说:“明天你不上班,我请你去看电影,去不去?” 谢书约点点头,说:“你又没有工作,还是我请你好了。” 结果电影票仍是杜子江付的款。 并不是他们两人单独去看电影,还有杜子宣和她那位斯斯文文,且每日必到餐馆吃饭的客人。 电影院门口,玻璃橱窗里的海报大多是警匪、武侠类型,他们一致选了《功夫小子闯情关》。 那时候,吴京还是一张娃娃脸的白面小生,钟丽缇已凭一部《人鱼传说》迅速走红。谁也无法想象,多年以后,男主拍了两部《战狼》,成就票房超50亿的神话。女主则经历三段婚姻,第三任丈夫比她小十二岁,在一段时间内,不缺头条话题。 电影是下午场,放映结束,日头还高。他们出来时,恰巧碰到谢书俊从另一间放映厅出来,一位烫大波浪穿吊带裙的时髦女郎与他同行。 “三哥。”谢书约眼睛礼貌含笑,盯在女人身上。 谢书俊见妹妹八卦兮兮的样子,不禁屈指敲她额头,没有向她介绍的意思,只是与旁边的女人说:“这是我家幺妹阿约。” 女人朝她伸出手,笑容友好:“阿约妹妹,你好。” 谢书约还从未有过这种正式认识一个人的经历,连忙握住对方的手,天真烂漫:“姐姐好。” 谢书俊不认识杜子宣身边的男孩,他这个哥哥不正经惯了,张口便问:“子宣交男朋友了?” 杜子宣同这个谢家的三哥一向也很说得来,她并不直接承认,而是说:“书俊三哥为什么不认为他是阿约的男朋友?” “那他为何不站到阿约旁边?”谢书俊得意。 “那书俊哥交女朋友了?”杜子宣更得意。 谢书俊便哈哈笑,他揽了女人肩膀,说:“怎样?我女朋友漂亮吧?” “神经。”时髦女人丝毫不给他面子,立即拂开他的手,对谢书约几人解释,“我和你哥哥只是同事,工作拍档而已。” 谢书约振振有词:“我知道了,三哥一厢情愿。” 谢书俊作伤心状:“你三哥没有这么差劲吧?” 女生们一齐笑。 走出影院,谢书俊请妹妹几人吃冰激凌,然后与同事拍档一齐走了。 谢书约四人亦兵分两路,她和杜子江单独行动。其实没有什么特别行程,两人沿着河边散步而已。 阳光将河水照成金光粼粼的色彩,夏风热烈,穿过两人的面庞。 两人肩膀隔了一拳距离,轻声交谈,杜子江说话风趣,不时惹得谢书约一声笑。他们的影子被阳光拉长,空气里酝酿着淡淡的浪漫。 他们都没有想到,这竟成为两个人这辈子唯一一场约会。 傍晚回到家,谢书约瞧出家里氛围古怪。不过他们家里没闹得起来,反而是杜子江家里闹了起来。 杜子江意外发现母亲在家。 这个时候,杜母本应操持餐馆生意,她却坐在沙发里,板了一张脸,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杜母早年十分清秀柔和,不然也不可能生出子江和子宣这样好看的孩子。只是这十几年间,为了餐馆劳心劳力,人圆润两圈,嗓门变粗俗。 杜子江并未察觉到母亲的不愉,他倒了杯凉水,一边喝一边问:“今天不忙?” 杜母责怪地盯着他,语气里颇有几分埋怨:“子江,我和你爸爸辛辛苦苦经营餐馆,供你好吃好穿,供你上大学,甚至期盼你能出国,是希望你出人头地,成就一番事业的。你知道不知道?” 杜子江心里纳闷,好端端为何说这样的话?但他还是点点头:“我知道。” 犹豫了一下,他又问,“你和爸爸吵架了?” “你既然知道,为何不专心研究学业,而一心谈恋爱?”杜母反问。 杜子江心跳了一下,紧张道:“子宣已经告诉你了?” 他暗暗怪子宣大嘴巴,明明答应阿约保密,却没有遵守承诺。 杜母听了这话,脸色愈发严肃:“子宣也知道?她竟然帮你们瞒我。” 杜子江突然想到一个可能,忙回自己房间,两分钟后他出来,质问道:“我的信呢?谁允许你乱翻我私人物品了?” 杜母不可置信般地呵了一声:“你跟我讲私人物品?你吃的穿的,用的住的,哪一样不是花我的钱。我好心替你收拾房间,你却用这样的语气同我讲话,这就是你读了一年大学教出来的素养?” 杜子江不理她强词夺理,朝她伸出手:“妈,请把我的信还给我。” “我已经交给阿约奶奶了,你若想要,自己过去讨。”杜母冷声说。 杜子江手僵住,片刻后他发火:“你有什么权利这样做?” “凭我是你妈妈。”杜母气势更足,她连名带姓叫他,“杜子江,你上大学是学习知识的,并不是谈恋爱的。” “大学里,谈恋爱的同学多了去。” “所以你为什么不在大学里交一个女朋友,两个人互相进步,我绝不会干涉的。你与阿约写这么多信,还因为她对你生气,你就没有心思学习,简直糊涂。” 杜子江越听面色越难堪,他气急败坏:“你凭什么看我的信?” “我不仅看了,我还明确告诉你,你和阿约交往的事情,我是不答应的。” “你讲点道理,现在已提倡自由恋爱。你以前那样喜欢阿约,难不成都是装出来的?”杜子江只觉不可思议。 “她作为你们的好朋友,和我看着长大的晚辈,我自然喜欢。但是我喜欢,并不代表我认可你们在一起。“ “为什么?”杜子江满脸写问号。 “你是傻瓜吗?”杜母颇为恨铁不成钢,“没有一点长远目光,也没有头脑。你以后做什么?她又是做什么工作?难道你愿意今后别人问起你太太文凭时,你告诉大家,她只有高中学历。” 杜子江匪夷所思,他以陌生的目光看着母亲:“谁会问这样白痴的问题?子宣也是高中学历,难不成她就不结婚了?” “你别管子宣,我会为她操心。”杜母说回他的事,“趁着感情不深,你和阿约分手吧,免得以后闹得难看起来。” 杜子江立即一口否定:“我不分手。” “你不分手,阿约也会和你提分手。”杜母把握十足。 杜子江这下子慌张起来,望着气定神闲的母亲,一颗心直往下坠,总是落不到实处,他问:“你和谢奶奶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陈诉事实而已,你们不般配。”杜母下结论。 杜子江拳头捏紧,咬牙切齿。 杜母瞧见他气愤难当的模样,她唇边牵出讥讽的笑来:“你还想对我动手不成?” 杜子江当然不会对她动手,他暴躁踢一脚旁边的茶几出气,转身就要去谢家。 “你确定现在过去?”杜母慢悠悠提醒,“不怕挨打你就去。” “就算挨打我也不怕。”杜子江说。 杜母没有拦他,反正她已经把态度表达得很明确,他肯定是要吃闭门羹的。 果然,谢家奶奶并不允许杜子江进门:“我们开家庭会议,子江改天再来。” 杜子江坚持:“我只和阿约说两句话就走。” “什么话?大家都能听吧?”谢奶奶问。 杜子江为难张开嘴,目光恳求地看向谢书约:“阿约。” 谢书约朝他笑了笑:“你先回家吧。” 杜子江原地站半晌,转身脚步沉重回到家,杜母一副在我意料之中的神情:“有你好果子吃吗?” “麻烦你以后再也不要进我房间,不要碰我任何东西。”杜子江朝她发作。 “要是没有我,你就住狗窝吧。” “我愿意住狗窝!”杜子江回房,重重摔上门。 这边,谢家,时间拨回十分钟前。 谢父教高中,周末有课,家里只有奶奶和王维芳婆媳,此时两人表情都不好。 谢书约还以为她们吵架拌嘴,打算做奶奶和妈妈之前的调节剂,问:“你们怎么了?” “你自己看看就知道怎么了。” 王维芳将一叠信放到谢书约眼前。 谢书约这才注意到桌上的信件,那是她亲手写了寄给子江的,她自己的东西,她不用细看也认得清清楚楚。但她还是拿起来翻了翻,面色一点点发红,问:“你们怎么会有我给子江写的信?” 王维芳叹口气,转头对阿约奶奶说:“妈,不用再问是真是假,她承认了。” 奶奶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李德淑以为她儿子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吗?竟然敢这样瞧不起我们阿约!” 李德淑是杜母的名字。 谢书约心里咯噔一下,这时右眼皮狂跳,便有了不祥的预兆。 她问,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你看到这些信,还看不出来怎么了?” “你朝阿约发什么脾气?”奶奶横儿媳妇一眼,转而对谢书约说,“阿约,听奶奶的,你跟子江就算了。你没有见到他妈妈下午那张虚荣嘴脸,恶心人。” 实际上,杜母到谢家来,并未说过分的话。毕竟多年邻居,她也是要面子的,不可能令双方都下不来台。 反而她过来的时候格外客套,笑着把信交给谢家奶奶,说:“今天我给子江收拾房间,就在他书桌里发现了这十几封信,是阿约写给子江的。” 当时王维芳也在,她心里嗤笑,不赞同她的这种行为,私自偷看孩子的日记信件,太不妥当。 奶奶一时没搞清楚杜母来意:“没想到两个孩子关系好到这种程度,居然还写信联络。” 王维芳也戏谑:“现在电话这样方便,他们居然更宁愿当笔友。” “哪里只是笔友,你们也不知道吧?两个孩子谈恋爱了。“杜母脸上仍是挂着笑。 她开餐馆,长期练就了一副职业亲和的笑容,这时候即使内心不满,面上也看不出什么来。 “怎么会?”王维芳下意识不相信。 “维芳你看一看信上的内容就知道了,两人从今年三月份开始交往。现在这会儿,他们出去看电影约会了。” 奶奶也识几个大字,谢书约写给杜子江的信,言辞并不肉麻露骨。不过还是瞧得出,并非普通好朋友关系。 “我和老杜呢,是希望子江以后能够出国留学的。即便不出国,他读完四年大学只有二十二岁,还要再工作两三年稳定下来,才会考虑结婚。女孩子却不能耽搁,我是一直把阿约当子宣一样的亲生女儿看待,阿约明年就二十岁,等不起的。” “再说子江在外面接触的人与阿约接触的人不一样,日子久了,他们会发现精神需求不一样。倒不是我妄言,这样的例子很多。两人以后渐渐聊不到一处,也就没有感情了。我们两家这么多年邻居,其实说是邻居,我倒觉得更像家人,要是因为他们两人,闹得两家不和,我是万万不赞成的。” “两个孩子不懂事,我们做大人的,不能不多考虑。所以我觉得不要放任他们自由,与其让他们闹得无法收场,不如趁这时候感情不深,让他们及时斩断,你们觉得呢?” 杜母抽丝剥茧一般说,末了,还不忘以诚恳的姿态,来寻求同盟。 第13章 杜子江被奶奶拦下的时候,谢书约竟还笑得出来,她声音也平常,让他先回家。 他没有立即听她的话,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听到他的脚步声消失,谢书约心里慢慢腾起一点失落的情绪。 他过来不是为了解释两句吗?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奶奶与妈妈的面说,哪怕代替他妈妈道一句歉,也是应该的。 奶奶对杜子江的不满表现在了脸上,她从鼻子里冷冷哼出一声,对谢书约讲:“奶奶不反对你自由恋爱,但是人家父母干涉,我不会让你去受那份委屈。” 王维芳当着婆婆的面,与她站在相同立场。 晚上她独自到谢书约房间里,将另外的话说给她听:“阿约,你看妈妈这些年过的什么日子就知道,不受婆婆喜欢,吃不完的苦头。子江再优秀,也不是绝无仅有,没有必要放不开。” “你让我静一静,想一想。”谢书约坐在书桌前,手扶着额头,她这样说。 七月的夜,热得发闷。风扇左右摇头,每隔一会儿,糊她一脸强风。 写给杜子江的信就在眼眼皮子底下,他应是格外爱惜,信封平整,一点毛边都没有。 谢书约发了一会怔,奶奶和妈妈的话魔咒一般循环。她甩甩脑袋,双手捂住耳朵,直到嗡嗡嗡耳鸣声盖过一切,才放下手,顺着日期,取出自己写的那些信,默默浏览。 眼眶渐渐热起来,到最后,泪水模糊视线,她的一颗心,犹如手里单薄的信纸,被捏得皱成一团。 这一年,像他们家这种支持儿女婚姻自由的家庭只有少部分,大多数家庭仍旧被旧时代思想挟持。 可谢书约喜欢杜子江又如何?她心里清楚,她做不到为他抵抗。 她是在婆媳不和氛围里长大的,亲眼目睹母亲不知多少次受刁难,自己自然不愿经历。既然杜子江爸爸妈妈不认可他们交往,那便不必继续下去。 谢书约突然记起之前同事询问杜子江的个人情况,邹蜜曾经说过,他学的专业有前途,以后前程不可限量。当时,同事们也羡慕她交了一位大学生男朋友。 那会儿她沉浸在交往的甜蜜里,未把这些话放心上,更没有觉得自己与子江不匹配。现在想来,也许同事们也是这样看待他们的。 想到从前那样喜欢自己的杜家阿姨,如今却因她与杜子江的恋情,话里话外瞧不起自己,谢书约心里不是不气的。 她觉得,太没脸了。 谢书约想了一晚上。 她一向觉好,这是第二次因为杜子江失眠。 隔日清晨,谢书约起床洗漱后,带上那厚厚一叠信,往杜家走。 奶奶叫住她。 谢书约不待奶奶问,主动说:“奶奶,你放心,我听你的。我去和子江说清楚。” 杜母今早也在家,她见到谢书约,多少有些不自在。 毕竟一天天看着她长大,若非杜子江考上大学,另有一番人生造化,他们谈恋爱,她会支持,谢家家境殷实,会成为他的助力。但如今各自前路不同,儿媳妇选择条件改变,那便没有必要撮合。 她很快作出以前那样亲热的模样:“阿约来了。” “李阿姨,我想见一见子江,与他有话说。”谢书约维持着基本礼貌。 杜母笑着说:“子江还没起床,我去楼上帮你叫他下来。” “我可以上去找他吗?我想单独同他讲两句,不会太久。”谢书约说。 “当然可以。”杜母没有阻拦,“你上去吧。” 杜家的楼梯,谢书约走过千百遍,从来没有哪一次,像今日这样步履维艰。她走到杜子江房间门口,抬手叩了三下门。 杜子江很不耐烦:“什么事?” 谢书约身后是初升的旭日,将她笼罩在光芒里,她说:“子江,是我。” 屋内传来拖鞋踩在木板上的声音,然后是门锁转动声,杜子江从里面打开门,清俊的脸上难掩疲色。 他一夜未合眼。 “阿约,你……”他开了口,又无所适从,不知从何说起。 谢书约把一叠信递给他:“这是你的东西,还给你。” 杜子江接到手里,眼中有疑惑,也有惊喜。他以为,谢书约愿意将她写给他的信奉还,便是还愿意同他在一起的意思。 “子江,我们还是做回好朋友吧。”谢书约这句话一下将他的脸冰冻。 他摇头:“不,我不答应。” “你妈妈不赞同,现在我奶奶和我妈妈也不赞同。” “我会说服我妈妈,恋爱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我绝不会被她左右。” “子江。”谢书约对他说,“你也知道我妈妈经常被奶奶欺负,她是前车之鉴,我不想重复她的老路。” 杜子江急急道:“不会的。” 谢书约便一动不动看着他。 他渐渐尴尬起来,向她保证:“我会反抗的。” “你如何反抗呢?”谢书约提了一个致命问题。 杜子江没有深想,他一时讲不出来:“我……” 谢书约果断说:“李阿姨的看法与你无关,我们以后还是好朋友。” 杜子江哑口无言。 谢书约以为他们共同统一了这个观点,谁知第三日,杜子宣竟慌慌张张过来找她。因为杜母的举动,倒是杜子宣认真和她道歉。 杜子宣告诉她,杜子江离家出走了。 他一天一夜未归,找遍雁城的酒店旅馆,都没有他登记入住的信息,汽车站火车站也没有他的买票记录,问她知不知道子江有可能在什么地方。 谢书约思索一番,其实她也没有头绪,不清楚他最终去向。 杜子江失踪的事,到底在院子里掀起波澜,发动所有人找他。 程仲宾那天也在家,他开车载着谢书约一起出去寻杜子江。 他看谢书约,车上开窗,她探出去四处张望,焦心灼灼的样子。 程仲宾还不知道事情原委,他问她:“子江遇到什么事了?” 谢书约转过头来,瓷白小脸被酷暑阳光晒得通红,她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实话实说:“我们分手了。” 他明显惊讶了一下:“你们吵架了?” “我们没有吵架。” “没有吵架为什么要分手?” “我和他不合适吧。” “哪里不合适?”他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 “你为什么这么想了解我们的事情啊?”谢书约心烦,态度不佳。 “我关心你。”程仲宾笑了笑,包容道,“没有心情说就算了。” 他不打算再问,谢书约沉默半晌,到底没有忍住,小声说:“李阿姨觉得我和子江恋爱会影响他学业。” 程仲宾多精明,大院里的这些人,他不说摸透,也熟知七八分。 杜家的女主人,最会做面子功夫,也最势利。早几年他没什么钱时,她对他尤其客套,等他建楼发迹,她便热络起来,甚至要将侄女介绍给他。 听谢书约这话,必定不是这么浅的一层意思,里面大有文章。阿约长相和家庭都没得挑,性格也好,讨人喜欢,所以八九不离十,是认为子江大学生身份高人一等,故而横插一脚。 程仲宾冷哼一声,不屑道:“子江是大人了,他这点自制力都没有?” 他大概明白杜子江离家出走的原因了,又说:“他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谢书约说:“我有点担心他做傻事。” 程仲宾颇不以为然的样子:“他心理素质这么差?难不成还寻死觅活?” 谢书约没有心情理他,又转向了窗外。 程仲宾看着她,忽然他腾出一只手来,伸过去抚摸她脑袋,安慰:“放心吧,子江就是想通过离家出走来抗议,他是聪明人,不会有事的。” 谢书约“嗯”了一声。 他们去了学校、小吃街、百货商场寻人,甚至电影院也没放过,最终是在那天阿约和子江走过的河边找到他。 杜子江竟仰面躺在河岸上,皮箱和包随意丢在身旁,他双手枕在脑后,眼睛闭着,像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他忽然感觉到太阳被遮挡,睁开眼来看,见到谢书约和程仲宾,一时没反应过来,呆了一下。 程仲宾和谢书约同时开口。 “地上不烫?” “你吃饭没?” 杜子江立即爬了起来,因起得太急,他一阵眩晕,身子晃了两下才站稳,他问:“你们怎么来了?” “你家里都要急死了,整个院子的人都在找你,快回去吧。”谢书约说。 “我不回去。”杜子江说,“我想好了,下午就去人才市场随便找份工作,我不信离开家我就养不活自己。” “你疯了?好好的计算机不学,找什么工作?不要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谢书约急忙道。 “我没有开玩笑。”杜子江面色郑重,他说,“我就是要让我妈知道,我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谢书约看着神情倔强的杜子江,心里一软,他是以这种极端的方式,向家里争取她。 她觉得过意不去,她说:“你不要和他们赌这口气。” “阿约……”杜子江满腔柔情话要对谢书约说,但程仲宾那张冷峻的脸就在眼前,他又无法当着他的面说出来。 “你会做什么?”程仲宾突然开门见山问他。 杜子江没有立刻答得上来,半晌才没什么底气地说:“我不会可以学。” 程仲宾不太客气:“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就算你到我的工地上,我都不一定会要你。” “仲宾哥。”谢书约怕他说更难听的话,连忙制止。 程仲宾并未住口,接着教训道:“我看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多少人想进大学的门进不去?你既占了一个名额,就应该珍惜机会,好好完成学业,既是成就自己,也不辜负父母的付出,以后也好为国家做贡献。堂堂男子汉大丈夫,遇事只想破罐子破摔,怎么靠得住?” 他脸色严肃,十分威严。 “和阿约比起来,学业算什么?”杜子江嘴硬。 程仲宾定定看着他,然后无情嘲笑道:“子江,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若你坚持这样想,不要说你妈妈会恨阿约一辈子,过不了几年,只怕你也会后悔今天的选择。” 杜子江闻言,脸上神情几番变化,最终低下了头,不敢直面他们。 谢书约听见自己心里的一声叹息。她和子江,彻底结束了。 程仲宾不动声色看了一眼谢书约,面庞放柔和,对她说:“回家吧。” 谢书约说:“好。” 两人走几步,杜子江还立在原地,程仲宾回头,他拧了眉,说:“还要我请你回家?” 第14章 汽车驶进巷子的时候,大院里正吵得不可开交。 “前天早晨阿约来找子江,想单独和他说两句话,我放心她,也就没有阻拦。谁知道她对他说了些什么,子江立马就收拾行李走了,难道他们约好了要私奔不成?” 杜母这会儿不做面子工程,她急昏头,私奔这样难听的词都迸出来。 “这和阿约有什么关系?你别这样说她。”杜子宣连忙劝。 “你少放屁,自己管不好自己的儿子,有什么脸怪阿约?”奶奶怒声道。 虽然儿子儿媳孙子孙女个个都是斯文人,但老太太本人不是。她早年供两个儿子读书,要不是凭她脾气硬,孤儿寡母怎么可能不受欺负。 “我家阿约行得端做得正,别以为你家子江读书读得多好了不起,到最后,还不是要在我们家书钧一样的老板手底下做事。” 谢书约和杜子江在外面听得一清二楚,两人大步往院子里走。 杜母一见到杜子江,心放下来。她脸上抹不开,嘴上便不肯饶过:“看吧,要不是她和子江约好了,怎么我们找遍了雁城都找不到,她出去一会儿时间就找回来了?” “妈!你少说两句!”杜子江脸色涨得通红。 奶奶气极反笑:“一个院子里住这么多年,倒是没有看出来你是这么不要脸的人。” 她矛头直指杜子江,说,“子江,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你自己讲清楚,是阿约让你离家出走的?她清清白白一个女孩子,被你妈妈这样红口白牙污蔑,就是你的目的?” 杜子江立即解释:“和阿约无关,是我自己在家里待不下去。” “李德淑你听见自己儿子的话了?”奶奶底气愈发足。 程仲宾这时才走进院子,杜母泼阿约脏水的话,他也听得一字不漏。他走到谢书约身边,有心维护她两句,不想谢书约自己先开口。 谢书约拉了奶奶的手,她将奶奶挡在身后,对李德淑说:“李阿姨,我和子江已经分手,你大可放心。子江离家出走的事,确实不是我的主意,我帮你把他找了回来,不需要你感谢,但是作为长辈,你至少不能恶意中伤我吧?关于指责我私奔的话,我需要你澄清一下。” 她一双眼睛清亮,不卑不亢的姿态。 程仲宾眼底有笑意掠过,脸上也显了出来,他不疾不徐开口:“我和阿约找了四五个地方,最后到了电影院那边的河岸上才看到子江的,他躺在地上,要不是阿约认出他的皮箱,也发现不了。” 他这句话将谢书约完完全全摘出来,他们也颇费周折才寻到子江,并非李德淑口中的一会儿时间。 谢书约感激地朝程仲宾笑了笑。 杜子江从听到争吵起,脸色就一片灰败。他想起程仲宾那句“你妈妈会恨阿约一辈子”,一阵心悸。这本就是他自己冲动,母亲却怪在阿约身上,毁她名声。 他目光冰冷,甚至带着一点恨意,看着母亲,说:“要不是阿约劝我,我根本不会回来。你应该向阿约道谢。”他顿了一下,“还有,向阿约道歉。” 李德淑被儿子这样冷漠的眼神看得心头一颤,她恼火,瞪着他:“还不都是怪你,要不是因为找不到你,我会这样着急?” 杜子江不为所动。 李德淑面色讪讪,望向谢书约,转瞬笑得毫无芥蒂:“阿约,是我太心急,才胡乱猜测,误会你了。你别跟阿姨计较。子江糊涂,多亏你理解,阿姨永远感谢你。” 眼前的中年女人还是以前那张熟悉亲热的脸,不知为何,谢书约一阵反胃想吐的冲动。她握紧了奶奶的手,加重语气强调:“我和子江今后只是朋友。” 杜子江和杜子宣同时叫她:“阿约!” 李德淑打断兄妹两人,她笑得更真诚了:“你们从小就是朋友,以后当然还是朋友。” 杜子江和杜子宣不约而同制止:“妈!” 李德淑见好就收,重重拍了杜子江两下:“好了,为了找你,一个院子兴师动众,我脸都丢尽了。” 她看向程仲宾,“看这事闹的,仲宾,耽搁你忙正事了吧?也谢谢你帮我找这小子。” 程仲宾当着李德淑的面,教训她儿子:“以后冲动之前,先想想后果。” 杜子江无法反驳。 闹场散去,各回各家。 奶奶夸谢书约:“阿约好样的。遇到事情,就要像刚才一样硬气,不然人家还以为你好欺负。” 谢书约这会儿才红了眼,鼻子泛酸,向奶奶道歉:“对不起,都是因为我,让你跟着受气了。” “奶奶这辈子什么没见过?倒是我的乖乖孙女受委屈了。” 谢书约被奶奶说中心事,眼泪一下子掉出来。名义上,她和杜子江谈了半年恋爱,可事实是,两人之间单纯到连手都没有牵过,却被扣上怂恿子江私奔的帽子,她太冤枉了。 奶奶见她哭,心疼得要命,一把搂过谢书约抱在怀里,轻柔拍着她背:“没事了。这个世界上,优秀青年多的是,他杜子江排老几?咱们犯不着为他伤心难过。” 谢书约哽咽着出不了声。 奶奶安慰了她一会儿说:“在外面找人找了这么久,肯定渴了吧?奶奶冰了西瓜,切给你吃。刚才仲宾帮你说话,你也给他端一盘子过去,跟他说一声谢谢。” 谢书约从奶奶怀里抬起头来,擦擦眼睛,说:“好。” 程仲宾见到谢书约的时候,女孩眼睛红红,鼻尖红红,一副明显哭过的样子。 谢书约表明来意,将西瓜放到茶几上:“谢谢仲宾哥刚才帮我说话。” 程仲宾问她:“回家哭了?” 谢书约不好意思承认,逃避:“我不打扰你了。” “不打扰。我看电视,不是什么正事。”程仲宾拍拍身边的沙发,他往里侧挪了挪,“要不要坐会儿?我给你当感情导师。” “你自己都没有交女朋友呢。”谢书约被惹笑了,她虽这样说着,却还是坐下来。 程仲宾端起那盘西瓜递到她面前,谢书约拿了一块,他这才说:“没有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谢书约小口小口慢慢啃着西瓜。 “你和子江分手也好。”程仲宾走的却不是安慰她的路线,“你们确实不合适。” 谢书约心一紧,抬起眼睛望他。哭过的一双圆眼愈发清澈,小鹿一般,令人心生怜惜。 “别这样看我。”程仲宾知道她误会了,“我和子江妈妈的看法不同,不是你们不配,是他配不上你。” “我有自知之明。仲宾哥你别给抬举我了。”谢书约低下头,重新啃西瓜。 “什么自知之明?”程仲宾不认同地哼笑,他说,“我印象里,阿约不是不自信的人。怎么?不过谈了一段失败的恋爱,就开始妄自菲薄了。” “我哪有?” “在我看来,这次的事情,你比子江果断,也比子江看得清形势。子江冲动,没脑子,没情商,没担当。他做不到让你不受委屈,自然配不上你。” “子江没有你说得这么不好吧?”谢书约不由自主为杜子江说话。 “心里还喜欢他?”程仲宾似笑非笑。 谢书约脸一下子就热了,她并不正面回答问题,说:“子江也是无辜的,他比我更不好受。” 程仲宾便问:“那你放得下吗?” 谢书约点头:“我既然拿得起,肯定也放得下。” 程仲宾不禁笑出声来。 谢书约被他笑得莫名其妙,问:“你笑什么?” “阿约果然果断,这样很好。”程仲宾一本正经说。 谢书约脸更热,她转移话题:“仲宾哥你不喜欢吃西瓜吗?” 程仲宾拿了一块在手里,故意逗她:“仲宾哥认识不少青年才俊,要不要我给你介绍?” “我才不要。”谢书约一口否决,两秒后,噗嗤笑了,说,“不就是分了一次手吗?我还不至于立刻就变成靠自己找不到男朋友的人了吧?” “当然不会。”程仲宾见她彻底放松了,打听,“公司追求者很多吧?” “有是有的。”谢书约心情好起来,“不过没有仲宾哥的追求者多,你声名在外,就连我们公司都有心仪你的呢。” “哦?”程仲宾表现得有兴趣,他问,“就是上次在百货商场见到的那位财务小姐?” “你怎么知道?”谢书约惊讶。 “你都知道,我没有道理不知道。” 程仲宾心里好笑,那位财务小姐总不可能对阿约讲她喜欢他,像她这样情窦初开的少女都能看明白对方那点心思,他如何看不出来。在他眼皮子底下,更是无所遁形。 谢书约便全然忘了自己的事,八卦:“你觉得她怎么样?” 程仲宾心想,这个阿约,没心没肺。 “你觉得她怎么样?”一样的话,他反问她。 “挺不错的,高学历,工作体面,漂亮,身材好。” “真心话吗?”程仲宾又问。 “真心话。”谢书约说,接着她皱了皱鼻子,说,“不过,她有点看人下菜碟,我不是很喜欢。” “我也不喜欢。”程仲宾接口,他顺势说,“就像子江妈妈那样,我讨厌势利眼。” 谢书约闻言惊呆了,她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会向她说长辈的坏话,而她不仅不排斥,心底竟生出一些欢喜的情绪来。 “这是我们两人的悄悄话,阿约记得保密。” 谢书约想也不想,重重点头。 过了片刻,她轻声说:“我也不喜欢她了。” 程仲宾看着她,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此时他满眼怜惜。他像在车里那样,再一次伸手,带着安抚意味,摸了摸阿约的头。 “那些难听的话不必放在心里。” 第15章 一切风平浪静后,谢书俊才知道这件事情。 那天满院子找杜子江,不包括有工作的人。谢书约是例外,她给大哥打电话请了一天假。 自电影院外面与妹妹一行分别,谢书俊便同拍档回报社,接下来一星期忙着赶稿,夜里直接睡办公室。 等到结束工作回家,本想好好吃一顿饭,再好好补一个觉。哪知一进门,奶奶劈头盖脸将他一顿臭骂。 “我们家的男人,有一个算一个,出了事情的时候,没有谁能靠得住。” 谢书俊直接被骂懵:“怎么这么大火?什么人给您气受了?” “我能受什么气?” “那我奶奶怎么了?好像活活要把我千刀万剐。”谢书俊逗她。 “谁要千刀万剐你。”老太太果然笑了一下。 接着,她又板起脸:“是你妹妹受委屈了,你小叔从早到晚都在学校,自己女儿被欺负了,还要维持他教师身份的体面,只知道讲道理。你这个当哥哥的也一样,天天外面鬼混,连妹妹出了什么事都不知道。你小婶婶为你洗衣为你做饭,真是白为你了,关键时刻见不到你面。” 谢书俊都忘了替自己辩驳,他可不是鬼混,他这几日正正经经工作。 他紧张妹妹:“阿约出什么事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总算把杜家看清。”奶奶将事情一股脑告诉谢书俊。 谢书俊脸色不太好看,他想起电影院碰到时,阿约和子江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他却压根没往他们谈恋爱的方向想。若他多心,多问两句,肯定会跟回来,也不至于让妹妹受这种委屈。 “那天多亏了仲宾维护阿约,替她讲了两句公道话,不然你妹妹真的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哪家姑娘能够被人这么污蔑?我现在想起心口都还疼。” 谢书俊护短厉害,他包都没放下,转身往外走。 “你又去哪儿?”奶奶拉住他。。 “阿约被欺负了,我替她欺负回去。”谢书俊说。 “你别乱来,这事就算过了,以后我们两家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来。” “既然这样,那我更得好好出一下气。”谢书俊说着,把公文包往奶奶手里一塞。 他就在院子里叫杜子江的名字,一副找麻烦的架势。 杜子江从他房间里出来,问:“书俊哥,什么事?” 谢书俊朝他勾勾手指:“你下来。” 杜子江心里清楚,他下去多半要被揍,可他还是走到谢书俊面前。 谢书俊拉开架势:“今天三哥想活动活动筋骨,陪我练练。” 不等杜子江回答,他抓住他就是一个过肩摔,杜子江一声闷哼。谢书俊利落将他从地上拽起来,不待他站稳,拳头生风,毫不留情落到他身上。 杜子江并不还手,幸好这日周末,谢书约听见动静急忙出来拦下谢书俊:“三哥,你别打子江。” 谢书俊怕误伤到妹妹:“阿约让开。” “不是子江的错。”谢书约劝道。 谢书俊见她还维护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说:“我妹妹被欺负了,我还不能出出气?” 杜子江嘴里苦涩,他对谢书约说:“阿约,你回屋去,这是书俊哥和我的事。” 谢书约转头看他,三哥下手没有轻重,子江身上挂彩。她说:“你才是,赶紧回屋去,难道挨打都不知道躲吗?” “书俊哥为你出气,打我两下也是应该,我没事。”杜子江觉得嘴里有血的味道。 “这还差不多。”谢书俊听到一句满意的话。 后来谢书俊没再动手,倒是程仲宾知道这事后,对谢书俊说:“我要是你,也非得狠狠揍那小子一顿不可。” 那个七月,简直多事之秋。 不久后,一个星期六清晨,谢书音忽然红着眼睛回到家里,她带了一箱行李。 奶奶一向对谢书音喜欢不起来,不问清事情原委:“这是干什么?动不动往娘家跑。” 谢书音本就委屈,听到奶奶这一句阴阳怪气的话,顿时憋不住,哭了起来。 王维芳对婆婆不满,可她又不好明说什么,只得忍了,接过大女儿的行李箱,问:“怎么了?小蒋欺负你了?” 谢书音点点头。 单位分房,小两口这次没排上号,被另一对有身孕的双职工夫妻占去名额。晚上回家谈起,蒋文韬怪她还没怀得上孩子,争吵之下,他扇她一巴掌。 谢书音性格柔软,却不是懦弱,她当即还他一耳光。蒋文韬便恼羞成怒,两人扭打起来,最后还是蒋家父母听到儿子儿媳房间响动,将他们拦下的。 夜里谢书音怄气,她躺在沙发上一夜未睡,哭了好几场。等到天色微明,半刻也待不下去,收拾一通衣服,搭早班公交车回来。 王维芳气得不行,立刻拉谢书音到身边,检查她身上伤没伤,果然见到几处明显青紫。 她心疼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骂道:“这个蒋文韬,简直不是人,他居然敢对你动手,我要报警。” “报警有什么用,警察才懒得管你这点家务事。”奶奶打消她念头。 王维芳再忍不下,恨恨说:“这才结婚两三个月,蒋文韬就敢打她,我咽不下这口气。” 连带着,王维芳对婆婆也生出几分怨,不禁悲从中来:“音音也是你孙女,就算平时再怎么不喜欢她,她也一样孝顺你。都是我的错,没有把音音和阿约都生成男孩子,不然她们怎么会全都被欺负?” “行了,只知道哭,哭解决不了问题。”老太太训道。 她不喜欢谢书音是一回事,可孙女嫁出去受欺负,仿佛打她脸,她更加不能忍,“夫妻两人拌嘴打架,派出所不好处理,我看不如向医院领导举报。” “这会不会毁了他的前程?”王维芳问。 “毁了又如何?难不成音音还要跟他过日子。开了这个头,那就刹不住车了,你还想让你女儿原谅他不成?” “不。”谢书音摇头,昨天那一巴掌,虽不见得多重,但她至今仍觉火辣辣。她说,“我要和他离婚。” 王维芳隔了两秒,支持:“好,和他离婚,算我们看走眼,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晚上你爸和书俊回来,明天我们就去蒋家讨说法。” 这时谢书约气冲冲下来,她被楼下声音吵醒,迷糊听了个大概,瞌睡顿时跑到九霄云外。 “还等什么明天?现在就去。他敢打我姐姐,是当我们谢家没人了吗?” 她也去仔细检查谢书音身上的伤,轻轻摸着她淤青的肌肤,问:“疼吗?” 妹妹这么一问,谢书音又添泪意。 姐姐梨花带水的模样,谢书约心疼得不得了,同时也气得不得了,她气势汹汹:“我现在就要去找蒋文韬算账。” 奶奶连忙拉住她:“我的小祖宗,你细胳膊细腿的,怎么跟蒋文韬算账?不要反被他欺负了!” “我怕他不成?大不了我跟他拼命。” “呸呸呸,拼什么命,你才多大年纪。” “我可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姐姐被欺负!” “等你爸爸和三哥回来,再叫上你大哥,他们男人去,不比你更有气势。” “那我现在就给他们打电话。我是一刻都忍不了。” “你爸爸在上课。”王维芳阻拦,“算账也不急在这一时,不要打到学校和书俊单位,影响不好。等他们晚上回家了,坐在一起商量好对策,明天一起去蒋家。” 谢书音也说:“听妈妈的吧,还是不要打扰他们工作了。” 谢书约沉默了半晌,才按捺下来,不情不愿地答应。 王维芳突然想起问谢书音:“你呢?今天不去医院吗?” “这个周末刚好轮到我休假。不然……”她哽咽了一下,“我这副样子,也是要请假的。” 王维芳叹了一口气,拍拍她后背,说:“妈妈不会让你白挨一顿打的,明天我非要让他跟你道歉不可。” 结果还没有等到第二天,这日上午十点,蒋文韬带着香烟水果登门致歉。 他哄谢书音:“我错了,昨晚是我太糊涂,没有控制住脾气,不应该对你动手的,我保证绝没有下次。你别闹了,跟我回家吧,不要让奶奶和爸爸妈妈担心。” 谢书音还没说什么,谢书约先不给他面子,拿起他买来的香烟水果,统统扔到院子里,“你打了我姐姐,别以为一条烟几个香蕉苹果就可以解决事情。” 她在客厅里四处张望,找到墙角立着的扫帚,操起来就往蒋文韬身上抡,蒋文韬刚开始不敢还手,只能尽量躲。 他的下场和香烟水果一样,被毫不客气赶到院子里。 想到这个本应爱护她姐姐的人,却在昨晚对姐姐动粗,谢书约不肯罢休,她冲出去对蒋文韬拳打脚踢,嘴里骂他:“你算什么东西,居然敢这样对我姐姐不好。” 蒋文韬一边躲一边说:“阿约,这是我和你姐两个人的事,你别激动。” “你以为我们家好欺负?一句两个人的事就能糊弄过去,你想都不要想。” 谢书约想到姐姐挨了他巴掌,心里怒火澎湃,抬手就扇蒋文韬耳光。 蒋文韬大概没想到谢书约有这么泼辣一面,只顾着躲她扫帚,没有防脸,那清脆的一耳光,令他面子全部丢尽。 他也来了火,本来这一趟,就不是他自愿。早晨父母起床,发现谢书音不在了,将他从床上训起来,命令他立刻上门道歉,把谢书音接回家去。 他到了谢家,摆出低声下气的姿态,没有得到一张好脸不说,谢书约还把他当落水狗一样对待。他想到昨夜的确是自己失格,打算忍一忍,不与这个小丫头计较,没想到她还来劲了,竟敢让他吃耳光。 他堂堂一个大男人,先后挨了谢家两姐妹的耳光,简直尊严丧失,屈辱感在心里横冲直撞。 蒋文韬怒火中烧,也不打算忍气吞声了,他高高扬起手。 不过,他这一巴掌没有成功落下去,手腕突然泛起一阵骨头被捏碎的疼痛,有人用力地擒住。 “仲宾哥!”谢书约心有余悸,迅速向程仲宾靠了过去。 蒋文韬看着眼前这张寒气深深的脸,他印象深刻,婚礼那天接新娘的主婚车,就是这个男人的。 很莫名的,他心脏颤了一下,有些怕这个气势凛冽的男人。 第16章 程仲宾昨夜看图纸到凌晨两点,公司拿下城东一片地,计划建设一个住宅组团,是近两年的重点项目。 早晨他睡得正熟,被院子里谢书约愤怒的声音吵醒,他第一反应是,难道杜子江又搞出幺蛾子?不过多听一句,便知道事情始末。 既然醒了,程仲宾再睡不着,他下楼去看情况。刚走到院子,就见蒋文韬要扇谢书约耳光,他心一紧,怒不可遏,三步并作两步赶过去,一把擒住他手,将他掼开。 “仲宾哥。”谢书约也知道后怕,掌风已拂到面庞,这一耳光落下来,她想想都觉得疼。 谢书约靠了过来,程仲宾拉她到身后,一颗心还绷着,若是迟半秒…… 好险。 “你碰她一下试试。”他眼里不辨喜怒,声音好似万年冰川里冻过,威胁意味十足。 杜子江急冲冲出来时,就看见程仲宾挡下蒋文韬,他松一口气。这时听到程仲宾这句维护阿约的话,一张清隽的脸僵了又僵。 奶奶也跑出来,从谢书约手里抢过扫帚,抡起来就打蒋文韬:“这里也是你能撒野的地方?信不信我报警?” “是她先动手。”蒋文韬躲得狼狈不堪,试图讲理。 谢书约与他对峙:“你先打我姐姐,我不过替姐姐出气。” “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上牙齿和下牙齿都有磕绊的时候……” 谢书约不待他狡辩完,她打断,呸一声:“想和好?门都没有!” 即使谢书音回了娘家,蒋文韬也没有过于担忧,不和好,还能离婚不成? 他的想法也直接说出来:“难道她还要和我离婚?” “对。”谢书音不知哪时站到门前,她掷地有声,“我就是要和你离婚。” “你疯了?”蒋文韬不可置信。 “我很清醒。”谢书音冷静说。 “你没事吧?”程仲宾看了谢书音一眼,问。 这个时候,没事,也要说成有事。 谢书约代替姐姐回答:“仔细看,她脸有些肿,这要她怎么出去见人?还有,胳膊小腿那么多淤青,这么热的天,只能穿长袖长裤遮挡,人家问起,还要找借口掩饰。” 她损一番,蒋文韬面面红耳赤,申辩:“我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我也被你姐抓伤。” 谢书约圆圆的眼一瞪,愤声道:“不还手,白白挨你打,真把我姐当傻瓜?” 那天蒋文韬被赶走,第二日,谢父以及谢书钧谢书俊兄弟,带着谢书音去蒋家要说法。本不带谢书约,她非要跟。 书钧和书俊,一个商场上练就铁血手段,一个做记者嘴皮子溜得很。又瞧谢书约昨日院子里的“丰功伟绩”,她也不太好惹。 兄妹三人一齐找蒋文韬的茬,蒋家人没一个招架得住。 蒋家父母还算讲道理,两人代替蒋文韬多次道歉,又挽留谢书音,不舍得她与儿子离婚。 这个儿媳妇,各个方面,挑不出刺。家庭条件好,工作好,长得好,心地也好,对他们十分孝顺。 儿子能娶到她,那真是走了好运。他却不懂珍惜,闹成现在这幅局面。 谢书音打定主意要离婚,昨夜里王维芳找她谈心,母女两人说体己话。 王维芳让她考虑好,是否真的想清楚,不原谅蒋文韬,不能和他过日子。毕竟现在这个年代,还不够开放,大家对晚婚的女孩子都那么大偏见,更不要说离过婚了。 她认认真真思索一整夜。 当初和蒋文韬交往,就是看他脾气好,对她好。恋爱时,真觉得他这个人谦谦君子。 结婚后,渐渐发现,他并没有外面表现得那么温和,甚至偶尔,因为一顿饭菜不合口味,发表颇大意见,也因为一点分歧摆脸色。 这次没有分配到住房的问题,虽的确很让人烦心,但他却怪到她头上。即使不是妇产科医生,作为同行,作为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也应该知道,结婚两三个月没有怀孕,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他不仅没有常识,还对她动手,哪里半分怜惜她是他的妻子?又哪里是曾经爱她护她的模样? 奶奶作为过来人,她说得对,他动了一次手,后面还有动一百次手的可能,她是绝对不能将自己置于危险中,再与他一起生活了。 谢书音坚持离婚,隔日星期一,她和蒋文韬就到民政局办离婚手续。 王维芳还主张向医院领导举报蒋文韬家暴的事,让他得一个处分。 谢书音到底心软,她念着蒋家父母的好,他们培养出一个医生也不容易,劝着母亲打消念头。 而这次因替姐姐出气,谢书约再一次受到程仲宾帮助,奶奶又叫她端一盘子荔枝过去,向他道谢。 那时是傍晚,忙了一天回来,程仲宾刚冲完澡,他只穿了条黑色长裤,赤着上半身,打开冰箱拿水喝。 谢书约的一声“仲宾哥”卡在喉咙里,慌忙转过脸。刚才那一幕太令人脸红心跳。 仲宾哥身材健壮,手臂结实,腹肌码得整整齐齐,她只瞧了一眼,心脏砰砰砰,如鼓击。 “仲宾哥,前天谢谢你帮我挡巴掌,大哥买了新鲜荔枝回来,我给你送一些过来。”谢书约背朝他说。 程仲宾喝了两口水:“你等我一会儿。” 谢书约听见他的脚步声往楼上去了,才转过身来,长长吐一口气。她抬手摸自己的脸,滚滚发烫。 程仲宾套了件白色短袖下来,头发还是湿的,随意问她:“你姐姐的事解决了?” 谢书约点点头,说:“今天上午到民政局办完离婚手续了。” 程仲宾笑:“上次你自己被欺负,没见你发火。为了你姐姐,倒是脾气大得很。” “两件事情性质不一样嘛。”谢书约想到自己泼辣的一面在程仲宾面前暴露出来,还有一些不好意思,她解释,“我姐姐好温柔,一看就是容易被人欺负的,我当然要为她撑腰了。” 程仲宾好笑地看着谢书约,她穿一条格子吊带裙,脖颈纤长,手臂纤细,袅袅婷婷,也是柔弱小女儿。她却大言不惭,要为姐姐撑腰,真是天真可爱。 他问:“你当时怕不怕?” 谢书约摇摇头:“我才不怕他。” “他那一耳光真的扇下来,不怕疼?”程仲宾又问。 “反正我也不会白疼,他肯定不会好到哪里去。”谢书约说。 程仲宾不赞同,他说:“你一个女孩子,保护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他就想起那年她与男同学斗殴,也是为了保护谢书音。 那年他还没有买地建楼,只是一个小头头,在卫校旁边的工地监督施工。 那天傍晚加班,他偷了空出来买烟,远远就见到两个女生被一群男生追着跑,不由多望了两眼,结果就认出来是院子里的谢书约和杜子宣。 她们两人也见到了他,谢书约仿佛见到靠山一样,一双漂亮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毫不犹豫向他求救:“仲宾哥!” 程仲宾快步过去,将两人护下,斥了追上来的男孩子一通:“这么多人欺负两个小女生,丢不丢脸?你们是哪个班的?要不要我去找你们老师谈谈话?” 对方虽然人多,但到底是小孩,一听程仲宾要找老师裁判,倒不敢嚣张,骂骂咧咧走了。 谢书约向她道谢,小姑娘十三四岁,个子倒是窜得快,快及他肩膀了。一张脸没长开,一团稚气,倒是圆圆的那双眼睛生的非常好。她甜甜道:“谢谢仲宾哥。” 明明杜子宣也和她在一起,他现在想来,已经记不清杜子宣当年的样子了。 谢书音当时什么样子,他也记不得,只记得她来迟了一步,但是带着学校的老师,与他说了两句话。 只有谢书约当时的模样,在他印象里十分清楚。大概过于神采奕奕,被一群男孩子追着跑也不见害怕,与三岁时奄奄一息的模样天差地别,故而他印象深刻。 那会儿天色已经很晚,他既碰到了,便不放心她们单独回家,陪她们到学校取自行车,送她们回家。路上仔细问两句,才知道她是为姐姐出气。 程仲宾想起这件事便笑起来,这个阿约,不知道还以为她是姐姐呢。 “你笑什么呢?”谢书约奇怪。 “我看你应该当姐姐的。”程仲宾调侃。 谢书约听出来了,她嗔道:“仲宾哥!” 程仲宾乐,让她吃荔枝。上次拿过来的西瓜,一半进了她口,谢书约不好意思:“这是特意给你的。” 他误会她了:“不喜欢剥壳?怕弄脏指甲?” 女孩子的小心思多得很,程仲妮便是这样。说着,他便剥了一个,壳包着递给她:“吃吧,我不是很爱吃水果。” 谢书约没有和他客气,接过来吃了,问:“你喜欢吃什么?下次我拿你喜欢吃的给你。” 程仲宾一边替她剥壳一边打趣:“还有下次?可别给自己惹麻烦了。” 谢书约一边从他手里接过荔枝一边说:“仲宾哥不要再给我剥了,我不吃了。麻烦不惹我,我也不会主动惹麻烦的。” 程仲宾抽了纸巾擦擦手,说:“麻烦来了,阿约也不怕麻烦,是吗?” “那当然了。”谢书约一本正经。 程仲宾忍不住曲起手指轻轻敲她额头。 谢书约愣了一下,揉了揉额头,说:“痛!” 程仲宾心想,演过了吧?就见她一双眼狡黠灵动:“骗你的。” 程仲宾乐了,语气放软,提醒:“在外面,识时务者为俊杰,遇到事情,先搬救兵。” 谢书约乖乖“哦”了一声,她犹豫了下,对他说:“仲宾哥,我有个打算。” “什么打算?” “我想复读,重新考大学。”谢书约说。 “不蒸馒头争口气?” 谢书约重重点头:“不就是一个大学吗?我又不是上不起。我多努努力,也是可以考上的。” 程仲宾笑,满脸纵容的样子,他说:“我支持你。明年高考考上大学,仲宾哥奖励你。” “你不怕妮妮吃醋吗?我可不敢跟妮妮抢哥哥。”谢书约调皮。 作者有话要说:打一个小小预防针,姐姐的事情还没有完,后面没有想象中这么解气。 书音的人物设定,部分取材于我一个表姨,不过不是护士,是教师。早年连遇渣男,更加抓马,超级气。我改了很多。结局是好的。 第17章 谢书约复读的想法,得到全家人一致赞成,尤其父亲,他最支持。 谢良清执教高中,他自己就是大学文凭,两个女儿皆未进入高等学府,要讲心里不遗憾,那是假的。 当初他就强烈建议谢书约复读,只是谢书约觉得自己没天分,不愿白费力气,他也不好逼迫。 现在谢书约受到刺激,自己有这个意愿,他自然乐见其成,他去张罗办各种手续,开学将她安排到复读班,明年以社会生参加全国统考。 谢书约工作到七月末,她像模像样准备一封辞职信,拿到谢书钧办公室。 “想好了?真的不做这份工作了?”谢书钧也配合妹妹演戏,假意挽留,“虽你才到公司一年,工作时间不长,但同事们对你评价很高,工作尽职尽职,作为老板,还是舍不得失去一位好员工。” 谢书约一脸遗憾:“谢总,其实我也很舍不得离开公司,但没办法,我有新的人生规划了,不得不做出辞职的决定。” 谢书钧拿着辞职信又看了一遍,叹口气,忍痛道:“既然这样,我也不能阻拦你的人生发展,你的辞职申请我批准了。待你以今后学成归来,公司给你留着更高的职位。” 谢书约听到这一句,噗嗤笑了,她不叫谢总了:“大哥,你给我留什么更高的位置呀?” 谢书钧问:“要不,给你留一个总经理当当?” 她连连摆手:“算了吧,小小文员大家当然没话可讲,要是总经理,凭我是你的妹妹,不能服众。” 谢书钧哈哈大笑:“看来阿约以后不打算回大哥公司了。” “反正我是一定要考上大学的。一年不行,就两年。”谢书约志气满满。 谢书钧给她鼓掌,也鼓气:“大哥相信你考得上。等你考上大学,大哥买一支手机送给你。” “真的?”谢书约兴奋问。 “大哥绝无虚言。”谢书钧摸摸谢书约脑袋,“我们阿约不容易呢。” 虽然奶奶不喜欢孙女,谢书钧还是很想要妹妹的,遗憾的是,母亲二胎三胎都是弟弟。 和母亲相反,小婶婶生的全是妹妹。二妹夭折,大妹书音性格文静,不大与他们三兄弟交流。 只有幺妹阿约一场病后,过分活泼,常常缠着哥哥们玩闹,他和书裕书俊,没有一个不宝贝她。而谢书钧比阿约大一轮,与其说将她当妹妹疼,还不如说当女儿疼。 谢书约和哥哥闹了一通,回办公室收拾自己的物品,同事知道她要离职,晚上组局吃散伙饭。很快传到谢书钧耳朵里,他便让秘书定了餐厅,挂在他账上。 那天晚上谢书约喝了酒,她平时不沾,香槟也上头,有点犯晕。 散局,她去卫生间,洗手出来看到程仲宾时,还以为自己眼花。她定睛一看,真是仲宾哥。 程仲宾已经看见她了,他朝她招了下手,谢书约走到他身边时,脚步晃了一下。 程仲宾下意识扶住她胳膊,女孩子手臂如新藕,细细一截。又如羊脂玉,肌肤细腻。 他闻到她身上淡淡酒味,问:“喝酒了?” 谢书约站稳了,她点点头,笑着说:“几杯香槟,我酒量不好。” “知道自己酒量不好还喝?”程仲宾虽是责怪,听上去倒像无可奈何。 “和同事们一起吃最后一顿饭嘛。”谢书约不自觉撒娇,她又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因为工程上的事,和合作单位的人吃饭。”程仲宾告诉她。他们订的是包厢,这会儿出来结账,于是问,“你哪一桌?我顺便替你把钱付了。” “不用了,大哥说挂在他账上,到时老板会送账单过去的。” 这时候邹蜜进来,她们在外面等了一会儿,见谢书约还没出去,她主动进来找她。见到程仲宾,她眼睛亮起来,笑着打招呼:“仲宾先生,许久不见。” 程仲宾朝她微微点了下头,以作回应。 邹蜜见程仲宾扶着谢书约,便也挽了她,关心道:“书约没事吧?” 谢书约这才意识到程仲宾的手还在她胳膊上,她能感觉到他掌心的薄茧,磨得她那一片皮肤都烫起来。 “只有一点点晕。”谢书约笑笑说。 程仲宾放开手,对她说:“就在这儿等我两分钟,和我一起回家。我进去和那些人打声招呼。” 谢书约拉了他一下,说:“我没事的,可以自己回家。仲宾哥你忙正事吧,不用管我。” “你这个样子我能放心?”程仲宾低头看她,不容置疑的语气,说,“我这里没什么聊的了,本来就要回家了。” 他走进包厢后,邹蜜笑看着谢书约说:“书约,仲宾先生对你真好。” 邹蜜的语气里带着一点点酸意。谢书约身边的年轻男人,没有不出类拔萃的。 听说她已经和那个大学生男朋友分手,办公室女孩子们无不深深惋惜,这样有前途的男友,合该紧紧抓住才是。可是她却云淡风轻,好似一点也不觉得可惜。 还有办公室这份工作,既轻松没压力,又买了保险,她说辞就辞,打算重新考大学,看老板今晚订这家高级餐厅,就知他对妹妹的决定满心支持。 她有靠山,有任性的资本,有试错的机会,真令人羡慕。 邹蜜想到一件事情,说:“我表弟也准备复读,也许你们有缘会认识。” 雁城目前只有一个高中,都是复读生,成为同学的概率十分大。 “我表弟成绩还行,今年高考发挥失常,没有考到一本分数线,他才决定复读重考的。他叫徐长明,如果到时你有不懂的题,可以向他请教。我回去跟他提一下,让你多多帮助你。”邹蜜说。 她这话诚心,谢书约不是不识好歹的人,说:“谢谢小邹姐。” 程仲宾很快就出来了,他旁边多了三个一看就是社会成功人士的中年男人,他介绍阿约:“这是我看着长大的邻居家妹妹,她今晚和同事聚餐,小孩子嘴馋,喝不了酒又非要喝,有点醉了,我不放心,先带她回家,我们改天再喝。” 那三位成功的中年男士同时看过来,程仲宾对谢书约说:“阿约,和叔叔们打招呼。” 谢书约稀里糊涂的,礼貌笑:“叔叔好。” 他们也给她面子,亲切说:“你好。” “小程,你这个妹妹很漂亮嘛,不放心是应该的,赶紧送回去吧。”其中年纪最长的一位调侃,“小姑娘不能喝酒,在外面就不要端酒杯,多危险呐。” 谢书约也不觉得被教育,机灵道:“叔叔批评得对,我知道了,以后绝不再犯。” 又惹得几声笑。 程仲宾也眉眼俱笑,对他们说:“你们别介意,这丫头贫嘴惯了。” 谢书约:“???” 她怎么就贫嘴惯了? 程仲宾对她说:“行了,回家吧。” 一行人出去,同事们在外面等着,谢书约一一和她们道别后,才跟着程仲宾上车。 黑色汽车驶入夜色,有年轻的女孩问邹蜜:“小邹姐,那是书约的新男友吗?好帅啊,好像又很有钱,他还有司机呢。” 邹蜜笑着斥了一句:“胡说什么呢。” 她也注视着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的汽车影子,说:“这一位不是男朋友,听书约讲,是她邻居家的哥哥。” “真羡慕书约。”女生说出大家心里话,“就连邻居家的哥哥都不是一般人,不知道他有女朋友没有?” “肯定有。”有人接话,“他看起来二十四五岁,不可能还单身。” 邹蜜心里咯噔一下,她好像忽略了这个问题。也许下次遇见谢书约,她可以问一下。 车里两人对邹蜜的想法一无所知。 程仲宾和谢书约都喝了酒,后座车窗降下,夏日夜晚的风带着凉意灌进来。风一吹,谢书约那点醉意就散了,脑子也清醒了。 她转过头看程仲宾,他穿一件白衬衫,袖子挽起,小臂结实。衣扣解了最上面两颗,敞得开了,性感的喉结和一边锁骨露出来,谢书约脑子里突然浮现出那天他未穿上衣的健壮身子,脸如火烧,急忙面向车窗吹风透气。 风扬起她乌黑的长发,程仲宾看着她问:“头还晕?” “我口渴。”谢书约说。 程仲宾对前排司机说:“老张,递一下我的水杯。” 司机将副驾驶台上的保温水杯递到后面,程仲宾接到手里,拧开盖子倒了一杯给谢书约,说:“解解渴。” 这时候已经不烫了,只是温热。谢书约捧着盖子慢慢喝完,程仲宾问她:“还喝不喝?” 她摇摇头:“不喝了。” 程仲宾瞧她乖巧,低低笑了一声,他自己喝了一口,才拧回盖子,问她:“从明天起,就不去公司上班了?” 谢书约嗯了一声,她告诉他:“我本来成绩就一般,又工作了一年,知识都快还给老师了。大哥给我报了一个补习班,争取把学过的课本捡起来。” “那要辛苦阿约一年了。”程仲宾能够想到她接下来的生活有多累。 “我已经辛苦一年了,过来人,有经验,不怕的。”谢书约说。 程仲宾失笑,夸她:“阿约厉害。” 谢书约:“……” 程仲宾姿态随意,他一只手搭在车窗窗台上,一只手拿着水杯,漫不经心看着阿约。 女孩子爱俏,衣服天天不重样。这又是他没有见过的一条裙子,长衬衫的样式,系了腰带勾勒出纤细曲线,裙子是黑色的,昏暗的车内,显得她皮肤愈发白。 她的一双眼睛亮亮的,如星光落入。她被他看得不自在,问:“你看我做什么?” 程仲宾便露出一副好奇的神色,问她:“明年阿约考上大学,会不会重新和子江谈恋爱?” 第18章 车里片刻安静,然后程仲宾就见谢书约一脸你开什么国际玩笑的表情。 她说:“我才不会。” 程仲宾心情变得愉悦,连他自己一时都搞不明白,自己在高兴什么。 他的笑意落在谢书约眼里,又有不同的意思,她以为他不信她,于是问:“你该不会以为,我为了让子江妈妈答应我们在一起,才选择复读考大学的吧?” 程仲宾还未开口,谢书约便自问自答了:“我才不是。你也说了,不蒸馒头争口气,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谁瞧不起谁呀。” 他哄她开心,假装抱歉:“是我狭隘了,阿约别和我一般见识。” 真正误解的人是杜子江。 有一天谢书约从补习室出来,就见到杜子江站在外面。他剪了头发,穿短袖短裤,高高长长的个子,推着一辆自行车,吸引人眼光。 谢书约诧异了一下,问:“子江,你特意等我?” 杜子江点了下头。 此时傍晚,夕阳西下。酷暑燥热,雁城仿佛一个密不透风的蒸笼,要将他们蒸熟。 “你有事和我说?” “你……”杜子江刚开始难以启齿,跟着她去取她的自行车。 谢书约打开锁,一只脚踩着脚踏板骑上自行车,她瞧他:“有什么事你就说。” 杜子江也骑上自行车,两人一边往家的方向骑,他一边说:“你是为了我才复读的吗?” 谢书约闻言,立即停下来,转头认真看他,不可思议的语气:“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杜子江还以为她只是不愿意承认,也不逼迫,说:“阿约,让我给你补课吧。” 谢书约静静看他,杜子江觉得自己在她明亮的眸子里,小心思无处遁形。他的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杜子江撇开了视线,他看着对面的高楼,说:“我可以帮你。” “我跟得上补习老师的节奏,再有额外的辅道,我可能就会很吃力了。”谢书约委婉拒绝。 杜子江张口,没说得出话来,半晌,“哦”了一声。 谢书约看得出来杜子江误会了,于是她向他说明白:“子江,我不是为了你复读,我为了我自己。” 杜子江便露出焦急的神色:“阿约,只要你明年考上大学,我妈妈就不会反对我们在一起了。” “万一我考不上呢?”谢书约反问。 “后年再考,总会考得上的。”杜子江说。 谢书约笑出声来。 杜子江看得一怔。 在他愣神的时候,谢书约朝他摇摇头,说:“子江,我们不可能了。抱歉,我很自私,胸襟也小,不可能对阿姨一如既往的喜欢了。” “对不起。”杜子江代他妈妈道歉,他的目光再次转回她脸上,带着恳求之意,问,“就算为了我也不行吗?” 谢书约没有立即回答,正因为没有立即回答,反而显得像认真思考后的答复。 “不行。” 杜子江眼里的光灭了。 “对不起。”这次是谢书约说。 他不解。 “可能……”谢书约犹豫了一下,她不愿意让子江对她还有念想,决定做个坏人,“可能是我没有那么喜欢你,才做不到为了你抗争吧。我决定复读,只是因为我不想被人看低。” 杜子江心中一刺,问:“你讨厌我妈妈吗?” 谢书约实话实说:“她瞧不起我的时候,还有那天在院子里,她诬陷我和你私奔的时候,心里有点讨厌她的。不过看在你和子宣的份上,还有以前她也真的对我好过,我不计较了。”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杜子江不知道该应该对她说什么。 她答应他交往的时候,他已经在心里勾画好未来的幸福蓝图,期盼半年回到家,为暑假约会计划了无数项方案,结果只实施了看电影这一项,还未尝够甜蜜滋味,恋情峰回路转,将他和她一拍两散。 院子里闹了那一出后,两家关系降至冰点,杜子江也清楚,他和阿约彻底结束了。只不过他放不下,得知阿约辞职复读,便抱有一丝期待。 期待落空,杜子江最后只能说:“阿约,我祝你明年顺利考上大学。” 谢书约松口气,笑着道:“如果考上,我请客。” 转眼九月,杜子江去首都,谢书约则重返高中上学。 开学那天遇见邹蜜,邹蜜请假来陪表弟徐长明报到,不是因为表弟行李多,而是她想遇见谢书约。 雁城并不大,但是谢书约离开公司后,她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和她猜想的一样,果然在学校遇到。邹蜜在校门口看到谢书约的背影,她高兴追上去她:“书约!” 谢书约转身,意外道:“小邹姐!” “我就知道今天能遇到你。”邹蜜笑,她转身朝一个男生招手,“徐长明,快过来认识一下,这就是我和你提过的书约。” 谢书约看向走过来的男生,穿一件黑T恤,长裤宽松,书包只挂了一只肩膀,瞧起来和子江差不多高,也是瘦瘦长长。 表姐漂亮,表弟自然不会差,只是他的气质和邹蜜不截然不同,有点玩世不恭的样子。 谢书约在心底推翻了对徐长明的印象,之前邹蜜讲他为了考一本而选择复读,她以为他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那类人。现在见到他本人,就知他绝不是。 “书约同学,初次见面,久仰大名。”徐长明朝她露出一口白牙。 他一开口,果然不是内敛的性格。 “徐长明同学,你好。”谢书约也笑。 徐长明似乎对邹蜜陪他报到的事情很不满,此时说:“见到你想见的人了,用不着我了,我先走一步。” 说着,他就离开,背对着他们挥挥手。 邹蜜了解自己这位表弟的性格,她倒不生气,笑着对谢书约解释:“他就这样,欠得很,其实人还是挺好的。” “小邹姐,你找我有事?”谢书约直接问。 邹蜜点头,她也未遮遮掩掩,说:“我想问问你,不知道仲宾先生是否结婚?” 说实话,她这样坦荡的姿态,比起前几次她在程仲宾面前的刻意表现,谢书约更高看她两分。 谢书约说:“没有。” 邹蜜一喜,又问:“他有女朋友吗?” 谢书约依然说:“没有。” 邹蜜灿烂笑了起来,她说:“那我就放心了。” 谢书约看她。 邹蜜朝她挤挤眼,问她:“你有他的电话号码吗?” 谢书约还是说:“没有。” 她多解释一句,“仲宾哥家的座机号码应该能从我家电话簿找到,但是他的私人电话,我不知道。” “你能帮我问一下吗?”邹蜜问。 谢书约正觉得有点难办,有女孩子大声叫她:“阿约姐姐!” 谢书约回过头,就见到白裙飘飘的程仲妮朝她跑来,她高兴道:“妮妮!” 程仲妮整个暑假都不在家,她住在她大哥家里,距离补课的地方很近。 谢书约找到救兵,拉了程仲妮过来,问:“你记不记得你二哥的电话号码?” “记不得。”程仲妮摇摇头,问,“怎么了?” 邹蜜已经从女孩的名字,以及谢书约话里的“你二哥”,弄明白她身份,笑着接口,说:“是我想要。” “你找我二哥有什么事吗?”程仲妮问她。 “也没什么要紧的事……”邹蜜不好意思说得太直白。 谢书约便附在程仲妮耳边小声解释了一句,程仲妮恍然大悟,她笑起来,说:“姐姐,你还是自己问他要电话号码吧,如果我们擅作主张,会挨训的。” 邹蜜闻言一愣,旋即一笑,掩饰尴尬。 程仲妮接着告诉她大院地址,她贴心说:“二哥不加班的话,晚上六点到家,你可以来碰碰运气。” 邹蜜走后,程仲妮笑:“阿约姐姐,我可帮了你一个忙,你要怎么报答我?” “中午请你吃食堂,怎么样?”谢书约确实松一口气。 她可不想替邹蜜问程仲宾的联系方式,前段时间她不正人君子,与仲宾哥讲她势利,明知她企图,却还帮忙的话,简直两面不是人。 “成交。”程仲妮与她击掌。 程仲妮比谢书约小两岁,因为年级不同,平时不怎么一起玩。但两人关系一向不错,平时也聊得很合拍。 “阿约姐姐,以后我们可以一起上学放学了。以前我好羡慕你和子宣姐姐子江哥哥……”说到这里,她捂嘴。 谢书约和杜子江分手一事,在院子里闹得沸沸扬扬。雁城人口密集,有人听到往外传,落到不知真相的人耳里,谢书约名声坏一半。 “没关系,我和子江还是好朋友,你不用忌讳。”谢书约捏捏程仲妮脸蛋。 “那就好。”程仲妮放了心。 两人在教学楼分开,谢书约先去了父亲办公室,谢良清带她到复读班,路上嘱咐:“既然决定了复读重考,就要多用功,不懂的多问老师和同学。” “爸爸,你别给我压力。”谢书约嘻嘻笑。 谢良清也笑:“你太会给自己放松了,有压力才有动力。” 父女两人说笑几句,进了教室,谢良清与文科复读班的班主任老高聊几句,将谢书约托付给他。 复读班位置随意坐,谢书约一眼望到徐长明,他朝她指了指旁边的空位,谢书约想了一下,走过去放下书包。 “你好像不太情愿和我坐同桌啊。”徐长明朝她笑,狭长的眼睛,瞧起来坏坏的。 谢书约问他:“听说你成绩很好?” “如果我说成绩不好,你立刻换位置?”徐长明问。 谢书约:“……” 虽然她的确是因为他成绩好才坐过来,但不至于这么现实吧。 徐长明乐:“和你开玩笑的。我这个人不知道谦虚,有一说一,成绩确实还可以。我姐特意让我帮助你学习,你不懂的题,我乐意为你解答。” 谢书约道谢。 “先别谢。”徐长明告诉她,“先给你敲警钟,我这个人,脾气不太好。如果你的问题太弱智,可能会被我骂。” 第19章 徐长明的脾气确实不敢恭维,向他求助前,谢书约不得不再三思量问题难度,以免被他用“难道你是智障吗?”的眼神鄙视。 不过,他的脾气也没有他自己说得那样坏。至少谢书约厚着脸皮,同一个问题问第二遍时,他并未翻脸。虽耐性不太好,却也没有丢开不教。 转眼半月,谢书约融入复读班的学习氛围中,枯燥,疲惫,但充实。 那天下了九月的第一场雨,夜里谢书约做梦,她梦到杜子江。 梦里面,她和子江还在交往,她到邮局取回他寄来的信,到家拆开读,内容讲的是他大学生活,只读到一半,谢书约就醒了。 醒来后,她觉得这封信格外真实,便下了床,拿出以前的信,一封一封看起来。 房间里只亮了一盏台灯,谢书约白瓷般的脸庞浸润在昏黄的光里,不知何时敷了两行泪。 待她察觉到自己哭,泪都凉了,谢书约抬手抹了抹面颊,抛开酸涩的心情,收起信锁好。 后来再睡不着,索性拿出随身听,装了英语磁带进去学习单词。 外面响起汽车声音时,谢书约仍坐在书桌前。她知道是程仲宾回来了,于是推开窗户,探出头去。 程仲宾进了院子,他先注意到谢家楼上的一线灯光,抬眼望去,正好与谢书约对视。 女孩两只细胳膊趴在窗户上,暗沉沉的黑夜衬托,她愈发肤白眼亮。 谢书约本想张口叫他,想想这会儿已经很晚,会吵醒其他人,她也不知自己哪根神经不对,朝他比划手势,让他等她一会儿。 程仲宾看懂了,他以为她找他有事,点点头。 谢书约差一点就直接下去了,走到房间门口,又猛然意识到自己身上仅着一条吊带裙,于是折回去穿上抹胸,借着手电筒的光,轻手轻脚下楼。 程仲宾见到她出来,正要问她话,她先问他了,声音压得低低的:“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呀?” 他笑,指了指巷子:“要不要去外面说?” 谢书约点点头。 这时雨已经停歇,地还是湿的,要不是程仲宾及时拉住谢书约,她便一脚踩进积水坑里。 程仲宾掌心火一样,谢书约手臂冰凉,他像是握一块玉,提醒:“小心些,看着脚下。” 谢书约“哦”一声。 “工程上出了一点事情,今晚加班。”程仲宾回答她刚才的问题,问她,“半夜还在学习?” “我睡不着。” “怎么了?压力很大?”程仲宾关心。 谢书约哪好意思讲是因为梦见子江了的缘故,于是她没有否认。 “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情,不要想太多。想太多了,反而适得其反。”程仲宾道。 他说完,总觉自己有说教嫌疑,正要拐一个弯圆场,就见她点点头。 “你送给我的随身听太实用了,我现在每天用它学英语,特别方便。” “那要不要我再送你两卷英语磁带?”程仲宾顺势问。 “……”谢书约翘了嘴唇,嗔道,“你是觉得我学习任务还不够重吗?” 程仲宾愉悦笑出声。他问她:“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事啊。”谢书约愣了,所以她为什么特意跑下来,她补救,“就是想谢谢你的随身听。” 程仲宾无奈了:“我都收下你的谢礼了,你还打算谢几次?” “我那个安全帽,不值一提。” “阿约这么说来,是我的命不值一提了。” 谢书约急忙说“不”,她强调:“当然不是!你的命非常值钱。” 程仲宾便笑,他揉揉她脑袋,说:“这么晚了,回去睡吧。刻苦归刻苦,要保证睡眠充足。” 谢书约愣愣的,被他揉过的脑袋,晕晕乎乎。 “明天可以起床晚一点,我出门时,顺路送你和妮妮到学校。”程仲宾又说。 谢书约“哦”了一声。 程仲宾看着谢书约关了房间门才回自己家。 那晚谢书约和程仲宾聊过就睡得着了,清晨闹钟响起时,她先坐了起来,回想起仲宾哥的话,倒头又睡了一刻钟。 谢良清一向去学校早,谢书约是要踩点的,不和父亲一起。 吃早饭时她觉得奇怪,问王维芳:“妈妈,你怎么不叫我起床?你就不怕我迟到?” “以为你睡懒觉,是想叫你的。结果仲宾跟我说一会儿他送妮妮,顺路带上你。你也真是,现在不比在大哥公司上班,上学迟到了看你班主任怎么惩罚你。” 快吃完的时候,程仲妮在外面叫她:“阿约姐姐,出发了。” 谢书约拎了书包换鞋出门,程仲妮拉了她的手:“二哥在车里等我们。” 两人都坐后座,程仲宾回头问了谢书约一句:“睡够了吗?” 谢书约神采奕奕的,点点头:“今天多睡了二十分钟呢。” “二哥,干脆以后你都送我和阿约姐姐上学吧,反正你方便。”程仲妮主动要求。 “可以。”程仲宾很干脆。 谢书约后知后觉想起一个问题:“早晨有顺风车坐,放学我们走回来吗?” 程仲妮也反应过来了,立即反口:“对哦,算了,我们自己骑自行车吧。” 程仲宾笑笑:“你们几点下晚自习?今天晚上我来接你们。我没有特别安排时,可以接送你们上下学。你们学习辛苦,可以舒服一点。” 程仲妮比谢书约有发言权,她点点头:“好啊!” 然后她与谢书约对望一眼:“二哥,你实在太好了,难怪有人找阿约姐姐要你的电话号码。” 谢书约也笑起来,附和道:“就是。” 程仲宾便问:“什么人?” 谢书约说:“小邹姐。” “你给她了吗?” 谢书约摇摇头:“我没有你的电话号码。” 程仲妮补充:“她还想让阿约姐姐帮她问你的号码呢,不过阿约姐姐没答应。” 程仲宾笑着夸她:“做得好。” 谢书约:“……” 坐汽车省了不止一半时间,她们比平时晚出门一刻钟,抵达学校门口,还比往日早一些。 下车前,程仲宾叫谢书约等一等,他从驾驶台拿了纸笔,写了一串号码给她:“这是我的电话,有事可以找我,但是不许随意告诉别人,知道吗?” “?”谢书约不解。 “你不是没有我的电话号码吗?不想要?” 谢书约莫名其妙接在手里。 程仲宾瞧她一脸无言以对的样子,笑了:“愣着干什么?快去上课吧。” 谢书约回过神来,朝他摇摇手:“仲宾哥拜拜。” 她一下车就见到徐长明骑了自行车拐过来,徐长明目光往谢书约身上扫了一眼,并没有和她打招呼,径直骑到大门口停下,推着车进去了。 程仲妮对谢书约吐槽:“阿约姐姐,你们班上那个徐长明好目中无人啊。” 谢书约笑笑,挽着她往学校里面走,说:“他就是这样的做派,但其实人挺好的,经常给我讲题。” “看不出来。”程仲妮撇撇嘴,问,“刚才二哥和你说什么呀?” 谢书约便把手里的纸条给她:“你二哥的电话,要吗?” “我才不要。”程仲妮表示嫌弃,转即她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他该不会让你把号码给那个姐姐吧?” “不是,他说给我的。” “这还差不多。” 她们两个人的教室在同一层楼,先走到谢书约的班级,两人分开,谢书约坐到自己位置。 她发现班上不少同学都在盯她,心里正纳闷,徐长明就为她解疑答惑了,他“喂”了她一声:“你可出够风头了。” “什么意思?”谢书约没有立即听得懂。 “今天你哥亲自送你上学?”徐长明又问。 他表姐倒是郑重嘱咐过,谢书约是她老板的妹妹,让他和她交好,以后多一条有用的人脉。 早晨她从汽车上下来,除了他,班上还有别的同学看见,一到教室就传开了,感叹谢书约的家庭比想象中更富裕。 谢书约家境优渥,大家有目共睹。学校这么多女同学,只有她天天换衣服,样式新潮,几乎不重样。再看她那张脸那双手,就知道是娇养出来的女孩。 谢书约明白过来,她说:“不是。那是妮妮的二哥,我坐顺风车而已。” 徐长明恍然大悟:“就是我表姐看上的那个人?” 他说得太直白,谢书约红了一下脸:“小邹姐连这种事情也跟你讲?” “这有什么不能讲的。”徐长明不以为然,现在他和她也熟稔一些了,于是问,“我还听她说你交了一个计算机系的男朋友?” 谢书约拿出语文书翻开。 “是真的?”徐长明几乎确定了。 谢书约本来不想回答的,可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半晌回答一句:“我和他是过去式了。” 徐长明拉长调子“哦”了一声,说:“我还以为你为爱复读高考。难道是他家里觉得你们不配,你才发愤图强的?” 他简直是一针见血。 谢书约耳朵红起来,不愿与他多谈这件事,说:“你管得很宽。” “看来被我说中了。”徐长明没有被嫌多嘴的自觉。 谢书约也不知是不是气急败坏,“你嘴这么灵,怎么不去当算命先生呢?” “我不是瞎子,也不是老头子,吃不了那碗饭呗。” “……” 徐长明懒洋洋地笑出声来,他凑到她面前:“书约同学。” 谢书约从书里露出黑白分明的圆眼。 徐长明心里诡异地紧了紧,他开口:“分手就分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一句话惹得谢书约发笑,她眉眼弯弯,心里想,谈恋爱也能用新旧比喻?恐怕他不是什么好人。于是她便说:“难道你很有经验?” 徐长明未置可否,只是轻飘飘回她一句:“听不出来我是安慰你的意思?” 第20章 那天晚上,程仲宾将车停到雁中校门口时,学校还没放晚自习。他等了一会,打铃声响起,学生陆陆续续从里面出来。 他那辆车太引人注目,年轻男生女生都会瞧一眼。谢书约和程仲妮上车成为焦点,正好徐长明骑车出来经过,他朝谢书约吹了声口哨,充满调侃意味。 程仲妮不太喜欢徐长明,她对谢书约说:“阿约姐姐,他好讨厌啊。” “他是谁?”程仲宾问着,将他特意买给她们两人的夜宵递到后面。 程仲妮与谢书约各分了一份吃,她告诉他:“阿约姐姐的同班同学,仗着自己成绩好,有点傲慢。” “那是人家有傲慢的资本。”程仲宾客观评价。 谢书约笑,认同程仲宾的说法。 她本不愿再坐程仲宾的车上学,太招摇。只是这晚下起大雨,一夜未停,第二日错过公交车,还是程仲宾代劳送她们。 于是在校门口遇见邹蜜。 邹蜜有备而来,她今天特意打扮过,一条性感吊带短裙,肩颈线条优美,前后凸翘两相宜,曼妙腰身,长腿笔直,女人看了都会脸红心跳,更别说那些视觉动物一样的男人。 徐长明借住她家里,昨晚回去后,顺口提了一句程仲宾送谢书约上学的事。今日正好周六,她没有班,便到学校来碰程仲宾。 徐长明丢下她走进学校,她撑伞立在门外守候,大约五分钟,见到雨幕中有车驶来,眼睛一亮。 程仲宾先下车,他撑了一柄巨大的黑伞绕到后座,拉开车门,让谢书约和程仲妮下车。 谢书约和程仲妮刚躲入伞中,邹蜜就已快步过来,高跟鞋带起的雨水沾湿她的纤细脚踝。 她径直走向自己的目标:“仲宾先生。” 谢书约另撑了一把伞,程仲妮去她的伞下,两个女孩相视一笑。 程仲宾装作没有看见她们脸上暧昧作弄的神情,他抬手看表,赶她们走:“快迟到了,赶紧去教室。晚自习下课别磨蹭,早点出来。” 谢书约朝邹蜜笑了一下:“小邹姐再见。” 邹蜜朝她笑笑。 “你有什么事?”程仲宾问邹蜜。 近距离靠近程仲宾,邹蜜感到压迫感。男人穿一件黑短袖,手臂线条健美,撑伞的一只手,腕上扣了一只精工手表。她需要仰头看他,黑色的伞布下,一张脸更显冷峻。 邹蜜心跳加速,掌心起了一层薄汗,说:“我想问一问你的联系方式。” “你打算跳槽?”程仲宾拒绝,公事公办的语气,“公司现在不招财务。” 邹蜜怔了怔,程仲宾问她:“还有事吗?” “不是。”邹蜜连忙否认,“我暂时不考虑跳槽,我只是想要你的电话号码……” “你想追我?”程仲宾语言直接。 邹蜜没有否认,眼神期待。 “抱歉,我暂时不考虑交女朋友。”程仲宾再一次拒绝。 其实邹蜜对自己是有自信的,他以为像程仲宾这样的男人,虽不会轻易交付真心,但也不会拒绝像她这样的女人。像她这样主动的,有外貌资本的女人。 她没有让自己难堪,保持体面的笑容,问他:“可以给我一个理由吗?” 邹蜜确确实实没有吸引到程仲宾的兴趣,他说:“我对你没有感觉。” “……” 邹蜜感觉自己受到了羞辱,脸要红不红,要白不白。然后这时她听见有温柔的女声叫程仲宾。 “仲宾哥。” 来人是杜子江的表姐,也就是当初谢书约说的杜子江妈妈想介绍程仲宾的那个侄女,她的原话是:“和我爸爸一个学校教语文,工作体面,说话温柔,长得也蛮漂亮。” 陶景华小时经常到大姑家里玩,她比程仲宾小两岁,也跟着子江子宣叫他一声仲宾哥。 她住学校教职工宿舍,平时这会儿,不是在教室就是在宿舍。今天早晨想吃混沌才出来了一趟,没想到碰到程仲宾,她问:“你送妮妮上学?” 程仲宾对陶景华也没有什么印象,只记得她胆子挺小,从来没有大声说过话。她这样的性格,适合当老师? 因为是熟人,程仲宾便多了点耐烦之色,他点头:“顺路送她和阿约。” 陶景华知道谢书约和杜子江谈了恋爱又分手的事,自家大姑那张嘴不是能藏住话的,谢书约这次复读,大姑电话里说,她是因为子江的缘故才想考大学的,颇为沾沾自喜的模样。 她刚好教高三,谢书约和程仲妮两个班的语文课都是她在上,于是说:“妮妮和阿约语文成绩都不错,妮妮阅读题比较好,阿约作文好一些。” 程仲宾问:“你教她们?” 陶景华笑着点头。 程仲宾便说:“劳你费心。” “我作为她们的语文老师,应该的。”陶景华与他道别,“今天阿约班上是我的早自习,我去教室了。” 她走后,程仲宾也要离开,邹蜜忽然开口:“你对她这样的感兴趣?” “我和你好像不熟。”程仲宾不悦提醒,然后转身。 这边谢书约先去了父亲办公室,谢良清教学任务重的时候不回家,他昨晚歇在教师宿舍,谢书约替他带了一包茶叶来。 谢良清问了几句她的功课才放人,谢书约被耽搁了一会儿,出去就碰到了陶景华,她向她问好:“陶老师早上好。” “阿约和我生疏了,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像以前一样叫我景华姐姐就行了。”陶景华笑看谢书约。 在她眼里,谢书约是从小漂亮到大的,即使是简简单单的白衬衫牛仔裤,穿在她身上也出众。 陶景华就想,阿约与子江怎么看都般配,青梅竹马,一对璧人。就这样被拆散了,蛮可惜的。 谢书约小时候是亲近过陶景华的,那些年她和子宣好得形影不离,对她家性格好的表姐很有好感,喜欢和她一起玩。长大后见面的时间变少,才渐渐有距离的,更何况她如今是她语文老师,便更没有话说了。 “现在是在学校,还是叫陶老师比较好。”谢书约说。 “难道在学校你也叫你爸爸谢老师?”陶景华与她开玩笑。 “他是我爸爸嘛。”谢书约小女儿的娇憨姿态露出来。 陶景华瞧得一呆,不禁问她:“你和子江……” 谢书约最怕她提杜子江,立即掐了她的话,说:“还有一分钟就打上课铃了,我得跑了。” 她撇下陶景华,飞奔到教室,刚坐到凳子上,清脆的铃声响起,她松口气。 早自习结束后,旁边徐长明才问她:“你在学校门口看见我姐了吗?” 谢书约点头。 “她守株待兔,待到没有?”徐长明自然清楚自家表姐的目的。 谢书约又点头。 “那你觉得,她要得到程仲妮二哥的电话吗?” 这次谢书约不点头了。 徐长明了解,但他没有一丝惋惜,甚至有点幸灾乐祸,说:“她白来一趟。” 谢书约好奇:“她怎么会来学校偶遇仲宾哥?” “这算什么偶遇?”徐长明并不给她表姐留面子,“她奔着他来的。昨天晚上我回家告诉她你坐汽车上学的事了,她来碰碰运气。” 谢书约“哦”一声。 “喂。”徐长明又不叫她名字。 谢书约也习惯了,现在想来,初见面时那声“书约同学”简直虚情假意。 “你亲耳听到她被拒绝了?” “那倒没有。”谢书约猜的。 昨天在程仲宾车上,提到她没有答应帮邹蜜要他电话号码的事情,他还夸她做得好呢。 “那你怎么不猜她拿到手了呢?” “……” “书约同学。”徐长明又开始虚情假意起来。 谢书约听了浑身不自在:“有事?” “不如我们打个赌,我赌她要到了电话号码。” “你对你姐姐挺自信的。”谢书约预料他必回赌输,所以不愿占他便宜。 徐长明却没有体会到她的一片好心,使用激将法:“你就说敢不敢赌?” 稳操胜券的事,谢书约还能怕? “赌约是什么?”她问。 “输了的人为赢了的人做三件事。” “虽然没有什么吸引力,但是因为你输定了,我就不挑剔了。” 晚上程仲宾来接她们,谢书约上车的第一句话就是问:“仲宾哥,小邹姐问你要电话号码了吗?” “我没有给。”程仲宾给出她想要的答案。 谢书约高兴起来。 程仲妮好奇:“阿约姐姐,二哥拒绝了徐长明的表姐,你为什么这么开心?” 程仲宾闻言回头望了谢书约一眼,她满面笑容,不知道乐什么。 谢书约对上程仲宾探究的一对眸子,心脏一突。她不想让他知道原因,于是附在程仲妮耳边悄悄告诉她。 程仲妮也跟着开心起来,也贴着她的耳朵,小女生狭促,说:“那你可不能轻易放过他,我帮你想一想让他做什么才好。” 谢书约点点头。 两人达成共识,乐成一团。 “什么话不能让我听?”程仲宾问。 “秘密。”她们异口同声。 只不过,谢书约高兴的情绪没能够持续多长时间,她一回到家,走进客厅,就见到姐姐和妈妈双双抹眼泪,而一旁奶奶沉着脸,极其不喜的样子。 谢书约心脏又是一突,问:“怎么了?” 第21章 平时谢书约放晚自习回来,奶奶和母亲已经睡下,如果姐姐不值夜班,也早就回房休息。 今天晚上是怎么回事? 王维芳听见谢书约的声音,连忙抬手擦了擦泪,说:“你回来了?赶紧放下书包去洗漱睡觉。” “你们哭什么?”谢书约再问,她皱了眉,“蒋文韬又来骚扰姐姐了?” 虽办理离婚手续,蒋文韬对谢书音还未死心,两人同一个医院工作,常常能见面,他也常常凑到她面前求复合。 谢书音似觉得难以启齿,只是眼泪掉个不停。 王维芳忧心忡忡说:“你姐姐查出怀孕了。” 谢书约惊讶得张了嘴,原本该是一件好事,现在却成一副烂牌。 “两个半月了,现在才查出来。”王维芳说。 算算日子,就是离婚前那个月怀上的。 “现在查出来怀孕有什么用?婚也离了,单位房子也分不着了。”奶奶说。 谢书音眼泪掉得更厉害。 谢书约问:“那怎么办?” 奶奶无情道:“不能要。” “不。”谢书音声音带着哭腔。 王维芳比较婉转:“音音,听你奶奶的,趁着现在月份小,把这胎流了吧。不然肚子大了惹人笑话,再说以后你带着一个小孩,就不好再谈婚事了。” 谢书音离婚,大家当面不指指点点,背地里,难听的话没少说。 “不好谈就不谈了。”她带着几分赌气意思。 奶奶不赞同,“以后我们是要阿约养的,不要你养。” “奶奶。”谢书约听得心头一跳,连忙拉了拉她。 奶奶说这种话,真是太伤姐姐的心。 奶奶哼一声:“拉我做什么,你姐姐本来就是嫁出去的人。现在离婚,没地方去了,才回来住的,难道要赖一辈子不成。” 谢书音本来就因查出怀孕的事六神无主,奶奶这时候还嫌她是家里多余的人,她不禁觉得自己无依无靠,泪水愈发汹涌澎湃。 “妈,这时候就顾及一点音音的情绪吧,她本来就不好受的。”王维芳气苦。 奶奶再哼一声:“反正丑话说在前面,我是不赞成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的。话糙理不糙,带着拖油瓶,好一点的家庭,都会嫌弃的,你们自己考虑清楚。” 她说完,转身上了楼。 谢书约见姐姐情绪崩溃,过去抱住了她,手放在她背后轻轻拍,充满安抚意味:“奶奶她说话不好听,你不要当真。这个家,永远是你的家。” 谢书音环住妹妹单薄的背脊,脸埋在她肩头,泪水打湿她一片衣襟。许久后,她强迫自己忍回泪意,对妹妹说:“你明天还要去补习班,去睡觉吧。” “姐,我支持你的一切决定。”谢书约放开谢书音,盯着她的眼睛,郑重说,“如果你决定生下来,我会和你一样爱这个孩子的。” 谢书音听了心里一暖,终于破涕为笑,摸摸这个自小就为她出头的妹妹的脸:“阿约,谢谢你。” 周天补习,谢书约想着姐姐怀孕的事,学不进去知识,荒废一天。然后周一到学校,她依旧没什么好心情。 这天徐长明比她晚到教室,他来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打趣:“今天坐顺风车没?” 谢书约摇摇头,然后转向墙壁,一手撑着头,盯着书本上的铅字发呆。 徐长明拉了下她头发,谢书约吃痛,怒目面对他。 他笑嘻嘻的,挑起一边眉毛说:“我输了。愿赌服输,你要让我为你办什么事?” “再说吧。”谢书约敷衍,她哪有玩闹的心思。 “赢了还不高兴?”徐长明瞧出端倪,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谢书约说,自己家里的事,她并不是对谁都说的。 徐长明也是能看懂脸色的人,见她不欲多谈,也就没有多问,只是说:“等你想好再说吧,我是输得起的人。” 没过两天,谢书音居然要与蒋文韬复婚。 蒋文韬得知谢书音怀孕,欣喜若狂,愈发对她死缠烂打。这两日,谢书音因奶奶话里话外的厌恶,妈妈也不乐意她要这个孩子,正觉走投无路,态度有所松动,没有磨得过他。 谢书约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几乎已经定下来,没有转圜余地。 谢书音一意孤行,离婚如此,复婚也如此。 谢书约对此十分有意见,她支持姐姐的一切决定,只限于留不留孩子,并不包括复婚。 她劝姐姐:“假如以后他重蹈覆辙怎么办?” “他写了保证书,以后再不会对我动手。如果他再动手,我就再与他离婚,到时孩子归我,财产也归我。”谢书音叹口气,不知是心软,还是向现实妥协,“孩子这个时候来,可能也想给他一个机会吧。我不能让孩子没有爸爸。” 谢书约不能体会谢书音的心情,她和姐姐性格不同,若换作是她,蒋文韬那一巴掌便完全打断了她对他的感情,再休想得到她的原谅。 她质疑:“他的话可信吗?” 谢书音没有回答。 究竟是默认,亦或者她也给不出答案,谢书约无从得知。 谢书约沉默半晌,问她:“你想清楚了?” 谢书音点点头。 她心里怏怏,说:“既然你想清楚了,我说什么都没有用。等他再来我们家的时候,我要警告他,若是以后欺负你,别说一根手指头了,就是一根头发丝,我也要他好看。” 谢书音不怀疑妹妹说大话,她的确是不能受委屈的性格。她眼睛微微发红,说:“阿约,如果我生的是女儿,我希望她像你这样,不要像我。” 谢书约不好意思起来:“你没听妈妈说我太要强了,不好找男朋友吗?” 那次她在院子里追着蒋文韬打,算是传出了“美”名。大家都知道谢家幺女性格火爆,不是好惹的性格,家里有适龄男青年的,都要考虑一下自家的儿子降不降得住她。 “这样才好。不会受别人的气。”谢书音则和母亲意见相反,她并不为妹妹的婚事忧愁。一个好男人,即使在外面多出众,回到家里,他是甘愿对心爱的女人俯首称臣的。 谢书音很快与蒋文韬办理复婚手续。 复婚没有大办酒席,两家亲人吃了一顿饭,谢书钧和谢书俊都在饭桌上对蒋文韬撂话,不要当谢书音没有亲哥哥,他们就是她亲哥哥,既然求得了她的原谅,就要万分珍惜她,若是不好好对她,他不会有好下场。 两兄弟给了蒋文韬好大一个没脸,蒋家人从上次离婚的事,便知道谢书音娘家是有人撑腰的。尤其蒋文韬,他悔不当初,要是早知道一耳光会闹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宁愿自己扇自己,也不会碰谢书音一分一毫。 谢书音的事情告一段落,谢书约才有了学习的状态。不过到底还是受到影响,那个月末考试测验,她考得不太理想。 成绩出来后,学校组织毕业年级开了一次家长会。 谢良清心里明白谢书约是被姐姐的事情耽搁了,倒未责怪她,只是嘱咐她这个阶段静下来,不要轻易就被外物分心。 那天程仲宾也来了学校,他代替程父程母来给程仲妮开家长会。 他一来,便在学生中造成轰动。其他学生的家长,要么是父母,要么是爷爷奶奶,他仅凭年纪,在他们中间,便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更何况他外形那么出众,穿白衬衫黑西裤,皮鞋锃亮,一副商场精英派头,就连好几个单身未婚的女教师,见到他也脸红呢。 程仲妮考得还不错,老师对她给予厚望,程仲宾听了表扬也有面子,心情颇好。 他是笑着走出教室的,一出来就看见了谢书约,她没有看见他,与班上女同学一起往楼下走了。 “阿约。”程仲宾叫住她。 谢书约回过头来,她身旁的人也回头,区别在于,谢书约直直看着他,而她同学不敢直视。 “仲宾哥,开完家长会了?” 程仲宾点头:“你们班已经开完了?” “我们班人不多,有一部分家长没法来参加,所以很快。”谢书约笑盈盈的。 程仲宾见她欢欣雀跃的模样,以为她考得不错,便问:“你考了多少分?” 他问到成绩,谢书约一下子如霜打的茄子,焉了, “没有妮妮好,比她少七十多分呢。”她伸出白皙纤长的食指比划,说完,情不自禁叹了口气。 程仲宾失笑:“一次考试而已,不必气馁。距离高考还有大半年时间,你专心补习,会取得好结果。” 谢书约乐不可支:“我没有气馁,仲宾哥你就放心吧。” “我想你也没有。”程仲宾见她好像有事的样子,正要放她走,这时陶景华过来,“仲宾哥。” 谢书约见此机会,就说:“仲宾哥,你和陶老师慢慢聊,我撤了。” “你撤哪?”程仲宾听得出谢书约还有言外之意,他也故意问她。 “……”人有三急,谢书约去厕所,她说,“哎呀,你别管这么多。” 谢书约拉着同学走后,程仲宾一声笑。 陶景华对程仲宾说:“阿约总是这么活泼。她一点也不怕你。” “怕我做什么?”程仲宾好笑,“我又不吃人。” 陶景华心说:你虽不吃人,但是唬人。 大姑院子里的同辈们,只有程仲宾时常冷着一张俊脸,好像随时会发脾气,不太容易接近的样子。反正以前很长一段时间,她在他面前是不敢大声说话的。后来长大了,大姑见他工程做大,家底丰厚了,有意为她和他牵线搭桥,她心里是很忐忑的,不过也没有拒绝,后来却无疾而终了。 “妮妮这次语文考得不错,年级第二名,如果作文写得再高两分,她就是第一了。”陶景华与他说。 “水太满了也不好,第二名还有进步的空间。”程仲宾自有一套道理,他顺便也问谢书约的情况,“阿约没有考好?” 陶景华愣了一下,然后才点头:“有些粗心了,错了很多基础题。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这段时间状态不好,上课也总是走神。” 程仲宾若有所思。他大概了解了,多半是因为她姐姐。 “你好像很关心阿约?”陶景华问他。 程仲宾没有否认:“我也算看着她长大的,关心两句应该的。” 陶景华笑笑:“说得也是。” “我公司还有会。”程仲宾不欲和陶景华多聊,“你忙你的吧。” “行。”陶景华点点头,“你也去忙正事吧,再见。” 程仲宾阔步下楼。 他与陶景华聊了两句耽搁了一点时间,谢书约上完厕所回来,又与程仲宾碰上。 她洗了手,手还是湿的,没有带多余的纸,半抬起来,甩着水花,甩到了程仲宾身上。 程仲宾就从西装口袋里摸了一张手帕出来递给她:“擦擦水吧。” “???” 谢书约一脸惊奇,仲宾哥这么讲究吗? 程仲宾放到她手里:“不用?” 谢书约擦干手,问:“需要我洗干净再还给你吗?” “不用这么麻烦。”程仲宾笑着接回来,他想到陶景华说她状态不好,便想开导她,“这个周末我在家,到时你过来找我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沉心静气呀。 第22章 十月以后,几场雨带走高温,天气凉下来,夜慢慢延长,仿佛长了一双无形的手,拖着人沉入黑暗。 只是谢书约不能赖床,周末她有补习班。上完一天课回来,吃过晚饭才想起,程仲宾让她过去找他,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她过去的时候,程父程母正在客厅看电视,他们以为她过来找程仲妮,便说:“妮妮在楼上,阿约自己上去。” “是仲宾哥叫我过来的。”谢书约没有隐瞒。 一个大院这么多年,近邻如亲人,再加上当初程仲宾买第一块地时,是谢书钧借了一笔款给他,情分又更加不同。何况程仲宾比谢书约大五岁,哥哥妹妹的关系,他们不会多想。 程父便说:“他还在洗澡,你来看一会儿电视等他,让你阿姨削一个苹果给你吃。” “不用麻烦阿姨了。那我去找妮妮玩一会吧。”谢书约连忙说。 程父程母也没有拦她,笑容满面说:“去吧。” 谢书约上楼,程仲妮房间窗户映出明亮灯光,她敲了两下门,推开走进去。 程仲妮手忙脚乱往书桌抽屉里塞东西,嘴上还说:“妈妈,我还没允许你……阿约姐姐!” 谢书约顺手关上门,好笑道:“是我,你做什么亏心事了,这么慌张?” 程仲妮便将刚藏进抽屉里的书拿出来,说:“第一炉香,你看过没?” 谢书约点点头,笑着打趣她:“你装样子挺厉害呀。” “我才不要变成书呆子呢。”程仲妮笑嘻嘻地问,“阿约姐姐,你怎么过来了?” 她只好又解释一遍:“仲宾哥叫我过来找他。” “找他做什么?”程仲妮好奇。 “我也不知道。”谢书约同样揣着疑惑。 这时外面有脚步声响起,程仲妮一气呵成将小说放进抽屉里。 程母在外面敲门,谢书约就见程仲妮恢复成一本正经的好学生样子,说:“什么事?” “我给阿约和你切了苹果。”程母推门进来,放下苹果盘子,关心她们两句,就走了。 谢书约坐下来吃苹果,刚吃两口,程仲宾又来敲门。 “二哥,你叫阿约做什么?”程仲妮主动开口。 “和你没有关系。”程仲宾没有满足妹妹的好奇心,他叫谢书约,“阿约,你跟我过来。” 谢书约和程仲妮面对面望了一眼,程仲妮一张“你惹到他了?”的疑惑脸,谢书约则无辜耸耸肩,表示她摸不着头脑。 程仲宾刚洗完澡,谢书约跟在他身后,满鼻都是天然皂味清香。 他带她去了书房,这还是谢书约第一次进他的书房,没什么多余装饰,书架书桌书椅,一眼望去,一目了然。 书架上除了金庸古龙梁羽生的小说,其余全和建筑工程相关。书桌简洁,文件不多,他看了还没来得及收的图纸摆在上面。 程仲宾拖了一把椅子给她:“坐。” 他自己坐到书桌前,与她面对面。这样的场景,就像大哥在公司里找员工谈话一样。他好像她的老板啊。 谢书约这样一想,情不自禁就笑了,说:“仲宾哥,我现在有一种我做错了事被你批评教育的错觉。” 程仲宾听了也笑:“说说吧,你做错什么事了?” “……”这样的玩笑一点也不好笑,谢书约直接问他,“你让我找你有什么事呀?” “我听你们语文老师说,你这段时间状态不好?”程仲宾开口。 谢书约反应了一下才把语文老师和陶景华对上号来,她笑了:“你和陶老师也太生疏了吧,她可是叫你仲宾哥。” “不要转移话题。”程仲宾曲起食指叩了叩桌面。 “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呀?”谢书约不解。 “当初你告诉我复读的决定,我可是全力支持你的。如果你不好好学习,浪费了这一年时间,我也有责任不是?” 说这话,连程仲宾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在鬼扯。 “……”谢书约果然无语。 还是他主动问:“是因为你姐姐的事情吗?” 谢书约:“……” “不想和我说一说吗?有什么不痛快的事说出来会痛快一些。你需要释放情绪。”程仲宾说。 谢书约抿唇。 以前有什么事,不论好坏,她都与杜子宣分享。现在因为与杜子江掰了,他母亲与她奶奶在院子里闹一场,两家关系恶化,她与子宣的关系也不复从前。说起来,她和她也有一段时间没见面了。 程仲宾并不催促她,他静静望着她,一双黑眸沉静,如深邃的磁石,要把她吸进去一样。 去年岁末,她还觉得与程仲宾不太熟。距今大半年了,不知从何时起,她在他面前竟觉得随意,她愿意对他倾诉。 谢书约开口就是一句:“仲宾哥,我太烦心了。” 在程仲宾眼里,今晚的阿约,面颊粉粉,套裙粉粉,一派天真。 “小小年纪,有什么看不开的?”他唇角的笑勾出几分纵容弧度。 她皱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说:“还不是因为我姐姐,你说她为什么非得和蒋文韬复婚?我一点也不想叫他姐夫。” “这还不简单,不想叫他姐夫,不叫就是了,应该很容易就避免了。难不成他还能逼你张嘴?我看他没有这个本事。”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谢书约叹口气,惆怅道,“我介意的是,姐姐又和他一起了。” “这是你姐姐自己的事,她是你姐姐,难道懂的道理还没有你多?阿约何必为她担心。”程仲宾一语中的。 “我这不是不放心嘛。”蒋文韬打了谢书音一次,关于他待谢书音好的这一点,在谢书约心里的可信度就大打折扣了。 “你不放心能改变结果吗?”程仲宾问。 “就是因为不能改变,我才更加不放心。”她假设,“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怕就怕他再对我姐姐动手。” “怕什么,你们谢家又不是没有人。谢书音也不是砧板上的鱼,任由他宰割。”程仲宾好笑,果然是天真小女孩,一件很容易转弯的事情,却想得这样严重。 “你的意思是他不敢了?”谢书约眼睛亮亮的。 “不一定。我可不敢说狗能改掉吃屎的毛病。”程仲宾并没有立即给她吃定心丸。 谢书约却因他这句糙话“咦”了一声。 “话糙理不糙。”程仲宾见她皱了鼻子,就探身过去,点点她鼻尖。 两个人都因为他这唐突的举动愣住了。因为他突然靠近,两人相距不过一个拳头的距离。 大概半分钟,两人才同时后退,谢书约心脏不受控制砰砰乱跳,鼻尖残存冰凉的触感,她想的却是程仲宾温热的呼吸,像要与她的交缠在一起。 程仲宾心底一片异样,他竟对她做出这般亲昵、甚至有些逾距的事,他感到不自在,便拿出烟盒来,问她:“讨厌吗?” 谢书约摇摇头,三哥那样好,抽烟的时候可从来不会顾她的感受。 程仲宾取出一支烟衔在唇边,谢书约看着他捧了火点燃,慢条斯理的,一举一动都好看。 谢书约一双圆圆的眼就那样定在他身上,程仲宾竟会莫名紧张,他站了起来避开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背靠着窗台,拿烟的手随意放在上面。 他徐徐吐出一口烟来,才对谢书约说:“虽然狗改不了吃屎,但是恶狗怕蛮棍。你家三个哥哥都不是吃素的,他不敢过分,否则他付不起代价。” “你怎么只说哥哥们,我也不是吃素的!”谢书约立即说。 程仲宾再次回忆起那天她在院子里撒泼的样子,失笑后,点点头,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笑着赞同:“阿约确实不是吃素的。” 他脸上笑意愈浓,谢书约面上就愈热,反应过来他在调侃她,谢书约嘟囔:“仲宾哥,你叫我过来,真的就是为了给我做思想工作吗?” 程仲宾英俊的眉眼隐藏在烟雾后面,他嗓音低沉:“那不然呢?” “……”谢书约腹诽,她怎么知道不然还有什么。她问他,“你做完了吗?” 她好似恼了,程仲宾假装瞧不出来,问她:“我的思想工作效果怎么样?你想明白了吗?” 他的思想工作效果明显。 谢书约这会儿放下半颗心来,就像程仲宾说的那样,即使蒋文韬改不了暴躁的性子,谢家态度明确,他冲动之前,会先掂量掂量自己斤两,谢书音不是他能随意打骂的人。 谢书约点点头,说:“你的思想工作太有用了,我现在不怎么担心了,姐姐应该不会吃亏。” 程仲宾笑着磕掉烟灰,问:“不谢谢我?” 谢书约从不吝惜“谢”字,她脆生生的,说:“谢谢仲宾哥。” “只是口头谢谢?”程仲宾打趣,他任由那支烟在手里燃着。 “……”这话实在太耳熟,仲宾哥他又逗她。 于是谢书约原话还给他:“你想要什么?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 程仲宾却和她想象中的回应不一样,他煞有其事道:“在你能力范围之内。” 第23章 程仲宾兴趣盎然地瞧着谢书约,她脸上露出吃惊的神情来,令他心情分外愉悦。 他却不说话,打算再逗一逗她。 “那你告诉我吧。”谢书约顿了顿,不自觉提醒,“仲宾哥,我还是学生呢,你不能高估我的个人能力。” “绝不高估你。”程仲宾给她吃定心丸。 谢书约并未定心,他的语气过于认真,好像真的将她看得很小儿科似的。 偏偏他还补充一句:“要是你舍不得就算了。” “我哪有舍不得。”谢书约立即否认,她弯弯眉毛扬了一边,“你说吧。” “那我说了。”程仲宾明显故意为之。 “快说。”谢书约心想,以前怎么没有看出来,仲宾哥还有这么孩子气的、恶劣的一面。 “期中考试的时候,你的总成绩要比这次测验提高五十分,就是我想要的。” 谢书约错愕的表情,在程仲宾意料之中。他心情更愉悦了,令自己显得很好说话:“有难度吗?我们可以商量。” “你确定?你想要的是我多考五十分?”谢书约不可思议。这算什么谢礼啊?她考多少分,对他又没有影响。 “当然。”程仲宾眼睛含笑,“不然今晚我的思想工作就白做了。我从来不做无用之功。” 他再次贴心问她:“提高五十分很困难吗?” 听在谢书约耳里,她理解不同,误解他以为她不愿意。她撇撇嘴,与他嘴炮:“仲宾哥,你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 程仲宾这会儿的确站着,他听闻此言,单手叉腰,另一只修长的手捏着烟往唇边送,轻笑出声来。 他抽红万,那时还是进口烟。味道不重,不会给人刺鼻难闻的感觉,相反有一点香气,也不会使人觉得腻味。 他笑完了,才说:“我确实没有概念。毕竟当年我是差生,十分,五十分,还是一百分,在我看来,都没有什么差别。” 程仲宾观察着谢书约脸上的表情,女孩子慢慢有些不自在了,眼睛扑闪扑闪,就连心虚的样子都格外灵动,惹人喜爱。 “怪我狮子大开口。”他决定先让一步,说,“三十分如何?我听说你这次考得不理想,是没有发挥好。发挥好了,应该不难吧?” “五十分就五十分吧。”谢书约这时候想起来,徐长明还欠她三件事情,她可以求助于他,于是底气也足了,“我知道,仲宾哥你为我好。” “不要勉强,一口不能吃成大胖子。五十分对你现阶段的状态来说,有压力吗?”程仲宾可不想最后适得其反。 “我不怕压力。”谢书约不怕困难的精神可嘉。 程仲宾决定奖励她,他从抽屉里拿出beyond今年新出的第七张专辑给她,说:“劳逸结合。” “你什么时候买的?”谢书约惊喜。 这张专辑二月份就在香港出了,传到雁城销售时,先是她和子江分手,再是姐姐离婚,然后就是她辞了工作复读,令她没有想起去买这张带子。 “前两天去了一趟商场,看见了顺便买的。”程仲宾轻描淡写说。其实分明是他叫了她过来,特意为她准备的。 “我需要付钱给你吗?”谢书约眉开眼笑。 “你觉得呢?”程仲宾漫不经心摁灭烟,掀起眼皮看她。 “我怕我向你说谢谢,你又说我谢得没有诚意。”谢书约狭促道。 程仲宾哑然。 直到谢书约丢了一句“谢谢”,拿着音乐磁带离开后,他才低低笑出声来。 看吧,就是这样。这个阿约,不定谁逗谁呢。 这天晚上,谢书约听着beyond的新歌入睡,少女唇角翘着,笑容甜甜,仿佛做了一个美梦。 隔日周一,她与程仲妮一起骑自行车到学校。 路上程仲妮问她:“阿约姐姐,昨晚二哥究竟对你说什么呀?” “他知道我考差了,问问我的情况。”谢书约对她说。 程仲妮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他吃错药了吗?我考得不好的时候,他也没有这样关心过我。” “你什么时候考得不好过?”谢书约表示不信。 程仲妮说:“退步一两个名次的情况,也是有的。” “我这次都退到不能再退的地步了。”谢书约说。 程仲妮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她说:“阿约姐姐,你不大可不必沮丧。。” “你说得对。”谢书约说。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被二哥关心成绩是什么心情呢?他严肃吗?可怕吗?你当时怎么面对他的?” “不严肃,也不可怕,就是有点心虚。不过他好严格,让我期中考试提高五十分呢。” 程仲妮又是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笑完了,她表示同情:“你二哥当分数是地里的大萝卜大白菜呢,这么容易呢。”接着,她给她出主意,“徐长明不是要替你做三件事吗,这不,第一件事安排上。” 谢书约找到知音人,朝程仲妮伸出手。 程仲妮与她握了下手,她又问:“对了,阿约姐姐,二哥怎么知道你没考好呀?谢二叔告诉他的?” “不是,都怪我自己太诚实了,他问什么,我就答什么。” “你好惨!” “惨倒是不惨,总之他是为我好。”谢书约脑子里想起一段旋律,问她,“你听了beyond新专辑里面那首《想你》吗?” “好听!”程仲妮立刻唱了一段,“想你,装不出不羁,巴不得在一起……” 谢书约也加入演唱会,两人一路哼着beyond的歌到了学校。 徐长明第一时间发现谢书约的变化,同桌脸上的阴霾没有了,他眯起狭长的眼睛笑,说:“今天心情不错啊!” 谢书约回了他一个明媚的笑脸,承认道:“对啊!” “这次考这么差,回家竟然没有挨批评?”徐长明不可置信道。 “……”谢书约正了脸色,叫他,“徐长明。” “嗯?”他懒洋洋的姿态。 “你有时候很欠揍,你自己知道吗?”谢书约诚心问。 徐长明上下打量她两眼,颇为不屑的神情:“建议你先考虑一下,打不打得过我。” 谢书约脸笑皮不笑:“谢谢你的建议哦。” 徐长明笑出声来。 谢书约觉得,他比她心情还要好,问:“你高兴什么?” “你是我的债权人,你心情好了,就有心思催债了。我也想赶紧把债还完,否则良心难安。”徐长明半认真半是开玩笑地说。 他正好说到谢书约心坎里了。她说:“第一件事,你帮我补课吧,期中考试的时候,我想比这次多考五十分。” “对我来说,倒是很简单。”徐长明没觉得有挑战性,他认为谢书约这次的试卷,错得简直惨不忍睹,他都没眼看,“你那些错题,至少一半都是送分题,你确实应该好好反思一下。” “也不至于这么打击我的智商吧?”谢书约不快。 “既然你要求我给你补课,我也算你半个老师了,还没有资格批评你两句?”徐长明挑了一边眉毛,好整以暇看她。 识时务者为俊杰,谢书约立刻改变态度,扬起了笑脸:“徐老师,您绝对有资格。” “演过了。”徐长明这人龟毛,他总有挑的地方。 “我感觉我这个债权人很没有地位。”谢书约做出气愤的样子来。 “富家小姐不知人间疾苦吧?这个世界上,本来欠债的就是大爷。”徐长明得意笑了。 “谁是富家小姐了?我爸只是普普通通一个高中老师,我妈也是是普普通通一个幼稚园后勤主任。”谢书约这时是真不满。 “这可太普通了,普通到我表姐在你哥哥公司工作。”徐长明戏谑道。 谢书约无语,“那是堂哥,堂哥的公司和我有什么关系。” “也没有多大的关系,就是你想上班随时可以上班,不想上班随时可以撂挑子。”徐长明满脸笑。 “你话很多。”谢书约没有忍住,朝他翻白眼。 徐长明说:“我没有乱讲。” “说不过你。”谢书约放弃与他交流。 徐长明兀自笑了一会儿,他凑到她面前:“喂!” 谢书约眼睛向他望去,示意他有话就说。 他像是想到一件好笑的事,手捏成拳头,抵在唇边笑:“剩下的两件事,你该不会都要我帮你达成什么成绩目标吧?” 谢书约的确是这样想的。既然有这么好的学霸同桌,天时地利人和,她为什么要放过好机会? “不可以吗?”谢书约问他。 “可以是可以。”徐长明点了下头,话音一转,“但是,你不觉得,太没有意思了吗?” “我不觉得。”谢书约说。 这下轮到徐长明无语了。 “愿赌服输。”谢书约刻意提醒。 徐长明扫她一眼,抽出她桌上一摞书中间的数学书,随意翻开一页,说:“我们现在就开始?从哪儿讲起?” “今天早晨是英语早自习。”谢书约拿回自己的数学书,换了英语书,将里面夹着的卷子取出来,说,“先从英语错题讲起吧。” 徐长明看着她说:“你知道的,我脾气不太好,哪怕是还债,也一样。” 谢书约却很真挚,她说:“谢谢你。” 徐长明又是一声笑。 第24章 徐长明尽职尽责为谢书约辅导了一个月,效果还算显著。 比起老师笼统照顾全部同学,他针对谢书约基础,挑选她的重难点辅导。虽然话不太好听,就差直接骂她笨死算了,但这样的方式往往行之有效,谢书约为了少被他鄙视智商,自觉多用心。 那天徐长明给谢书约讲反三角函数,学习委员拿了一道空间向量的题过来找他。 学习委员成绩优异,平时常常和徐长明切磋,两人在学业上颇聊得来。徐长明对她的态度,倒是少见的和颜悦色。 他让她等等,继续为谢书约推理步骤,等到得出结果,问她:“懂了吗?” 谢书约还是一副云里雾里的表情,徐长明便皱了下眉,不满她的学习能力,对她说:“你先自己消化一会儿,实在理解不到,我再给你讲。” 谢书约如蒙大赦,点点头:“好。” 徐长明转身与学习委员探究难题。 谢书约一手撑着头,一手握笔,重算刚才的反三角函数,渐渐却被旁边的两道声音干扰,她不禁看向他们,目光定格在徐长明脸上。 徐长明一双眼睛狭长,他是单眼皮,眼神黑亮,目不转睛盯着你的时候,会有一种勾人的感觉。 不过他长了一张薄情寡义的脸,线条锋利,嘴唇薄,笑的时候,唇角一歪,痞痞坏坏。这使得想要靠近他的女同学会三思而后行,免得自己栽跟头。 徐长明察觉到谢书约发了呆,他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一下,提醒:“你会了?” 谢书约回过神,她皮肤瓷白,一点点红色都藏不住。 徐长明就见到她明净脸庞蔓开粉色,还以为她是因为依然不会那道题而羞愧了,心里暗暗叹口气,命令一般的语气,对她说:“你等一会儿,我重新讲一遍。” 谢书约点点头,又听他补充一句:“记得把耳朵带好。” “……”幸好他没有讽刺她把脑子带好。 学习委员笑出声来,为谢书约圆场:“徐长明,你能不能对书约温柔一点?怜香惜玉懂不懂?” 徐长明勾唇,未置一词。 学习委员走后,徐长明耐着性子,又为谢书约讲题。 他讲实话,他不喜欢别人麻烦自己,同时自己也不喜欢麻烦别人,以往关系尚可的同学,都是旗鼓相当的竞争对手。 徐长明一向奉行互帮互助,共同进步。但在谢书约这里打破原则。只有他单方面帮助,没有互相和共同。 趁着谢书约咬笔头沉思的时候,他肆无忌惮打量她。 优渥家境里养出来的女孩,直接体现在一身细腻雪白的肌肤上。一头柔顺的发又格外乌黑,她拨了一侧夹到耳后,脖颈纤长优美。她并不是特别单薄,面庞柔润,似珍珠一般。 这样的女同学,注定是男同学心仪的对象。他们私底下也会谈论她,有目共睹的漂亮,一张甜甜笑脸,是她最厉害的武器,谁也逃脱不掉。 很快期中考试,谢书约成绩突飞猛进。大概还有幸运眷顾,这次的题比较简单,程仲宾给她定的提高五十分的目标,她顺利过关。 谢书约拿到成绩单那天晚上,程仲宾并没有回大院,她怀着迫不及待的心情,找到程仲宾给她的电话号码,纤纤手指,一个一个按下那串数字,拨了过去。 此时程仲宾在迪厅里,五颜六色的灯光晃瞎眼,音乐声震耳欲聋。 他对这样的地方谈不上喜欢,也不排斥,合作伙伴拉他来找乐子,于是也就来了,逢场作戏,这些年他修炼得愈发炉火纯青。 直到手机震动起来,他见是谢家的座机短号,避到外面去接电话。 谢书约等得久了,正打算放下话筒,听到程仲宾低沉的嗓音传来:“喂?” 她心里涌出喜悦来,眼睛也笑了,对他说:“仲宾哥,是我。” 程仲宾算算日子,也到期中考试的时间了,于是猜出她来电用意。他笑了一声,问:“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 “你怎么知道?”谢书约惊奇。 “不然你打电话给我做什么?”程仲宾推测,“看来考得还不错。” “你想要我提高五十分,我可做到了。”谢书约声音脆脆,难掩得意。话筒里传来嘈杂的声音,她说,“你在哪里?你那边好吵。” 程仲宾并未解释,只是问她:“阿约想要什么奖励?” 谢书约明显没有反应过来,隔了一会儿,她问:“这不是我向你表示的谢礼吗?” “一码归一码。”程仲宾低声笑,“你这一个月付出努力了,应该得到奖励,阿约不要和我客气。” “那……”谢书约想了想,没有和他客气,“我想看一场电影,可以吗?” “可以。周末放假我带你去。”程仲宾说。 “叫上妮妮一起。”谢书约补充。 程仲宾“嗯”了一声,他问谢书约:“还有其他事吗?” 谢书约摇摇头,想着他看不见,说:“没有了。你今天晚上不回家吗?” 程仲宾说:“今晚不回了。” 谢书约“哦”了一声。 十一月中旬,入了秋,天气渐凉。周末晴着,那天下午谢书约上完补习课出来,就见那辆熟悉的黑色汽车停在楼前。 后座降下车窗,程仲妮探出头来,笑眯眯朝她招手:“阿约姐姐!” 谢书约与补习的同学再见,笑着走到车边。 “阿约姐姐,你坐副驾驶。”程仲妮说,“后面坐不下了。” 程仲妮下午到百货商场购物,买了一大堆衣物。 谢书约上车,她系安全带,问:“你们等我多久了?” 回答她的是程仲宾:“不久,十分钟。” “你喜欢这个帽子吗?”程仲妮从后面递了一顶苹果绿贝雷帽给她。 谢书约看到这个颜色,就想到自己那件同色的外套。那件外套颜色特别,别说帽子,连发带都不太好搭配,她心动,夸奖道:“好看,过几天就可以配大衣。妮妮,你在哪家店买到的?” “你喜欢就好。”程仲妮笑起来,她问程仲宾,“二哥,你怎么知道阿约姐姐喜欢这个颜色?” 程仲宾开车,他目视前方,说:“我记得阿约有一件这个颜色的衣服,去年冬天穿过。” 他印象很深,女孩子穿得嫩生生,行走在雪地里,青春洋溢。 “这你都记得?” “是送给我的?” 程仲妮和谢书约同时开口。 “一件小礼物,奖励你这一次考试进步很大。请阿约接下来再接再厉,不要松懈。”程仲宾先回答谢书约,再回答程仲妮,“一件衣服而已,很难记?” 程仲妮作出吃醋的样子:“二哥,恐怕你对我都没有这么上心。” 谢书约听得心头一跳。 然后又听程仲妮说:“我看你给阿约姐姐当亲二哥好了。” 原来是她想歪,谢书约面上发热。 她回过头,对程仲妮说:“妮妮,我不抢你的二哥,放心吧。” 程仲宾看她一眼,笑着问:“难道我是什么物品,你们想抢就能抢?” 程仲妮“嘁”一声,不屑:“你以为我和阿约姐姐稀罕抢你呀?” 谢书约一本正经说:“我还是稀罕的,舍得花钱的二哥,谁不想要呢?” “阿约姐姐,你胳膊肘往外拐。” “你和仲宾哥一家人,不分内外。” 两个女孩一路叽叽喳喳,程仲宾心情愉悦。很快抵达电影院,他听从她们的选择,买了一部爱情题材的电影票,陪两人入场。 谢书约没想到会在放映厅遇到杜子宣,杜子宣和她男友一同来的,因上次见过面,他对谢书约笑了一下。 看完电影,一同往外走,谢书约说:“子宣,我们好像很久没有见面了,我很怀疑我们究竟是不是住在一个地方。” 其实杜子宣这段时间故意躲谢书约,因为母亲的原因,她觉得在阿约那里很没有脸面。 暑假母亲在院子里闹一出,指责阿约怂恿子江私奔,话被传出去,已经够难听了。后来阿约复读,她竟对人得意讲,阿约是为了子江才复读。有一次谢家奶奶被问到这件事,当场翻脸的。 因此杜子宣感到愧疚,觉得对不住谢书约,也便有一些躲着她了。 这时听到她这么说,她只好找借口:“前段时间店里生意一直很好,我离不开。你学习也忙,我们的时间就错过了。” 谢书约问她:“那你现在回家吗?” 杜子宣摇摇头,说:“我和润钊再转转,就不和你们一起了。” 连程仲妮都看出她们之间有隔阂了,在车上,她问谢书约:“你和子宣姐姐吵架了?” 谢书约摇头道:“没有。” 虽然她性格有时炮仗一般一点即燃,能直截了当对杜母说她应该道歉,也能在院子里追着蒋文韬打,可并不代表她心思不细腻。 杜子宣心里怎么想的,她大概清楚。 只是没想到程仲宾竟也看出来了,他好似随口问:“因为她妈妈?” 程仲妮一点即通,不由撇撇嘴,说:“我一点也不喜欢杜家阿姨,势利眼,看人下菜碟,不是省油的灯,她这样的婆婆,谁做她儿媳妇难应付。阿约姐姐和子江哥分手也好,不然以后你的日子可难过了。” 谢书约感到好笑,调侃她:“看不出来我们妮妮小小年纪,还懂挺多。” 程仲妮听懂她的言外之意,她并不羞涩,说:“你只比我大两岁而已。” “三岁一个代沟,我们也有大半个代沟,不是很正常?”谢书约反问。 “阿约姐姐!”程仲妮嗔了一句,她说回杜母,预言道:“不要说儿媳妇,我看她的女婿也难当,子宣姐交的这个男朋友,恐怕也不那么容易过关。” 后来谢书约想,妮妮这张嘴,恐怕开过光。 只是当下她没有当一回事,一笑置之。 程仲妮感叹起来:“做我们家的儿媳妇就比较幸福了。” 谢书约认可,院子里的长辈,程母最温和。程家大嫂,和婆婆关系亲近,只看她经常拜托程母过去小住就能窥见一二了。 她便开玩笑说:“那有什么用呢?仲宾哥他又不急着交女朋友。” 程仲妮从后座探到前面来,盯着程仲宾,好奇问:“二哥,你究竟喜欢怎样的?” 谢书约同样盯着他。 程仲宾转过脸来,空出一只手,推了推程仲妮额头,说:“坐好。” 他看谢书约一眼。 此时入夜,天色已黑,车里没有开灯,一片暗。昏昧之中,她一双眸子亮晶晶的,星星跌落里面。 程仲妮再问:“二哥,你还有告诉我们,你的理想型。” 程仲宾收回目光,大概是鬼使神差,他说了一句:“眼睛好看。” 要说眼睛好看,程仲妮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谢书约。 圆圆大眼,静的时候,清凌凌,水亮亮,灵动起来,又有几分迷惑人。 程仲妮便问:“阿约姐姐眼睛好看,跟她比呢?” 程仲宾毫无破绽地说:“这有什么可比性?” 第25章 没过几天,学校如期召开运动会。那时操场还没有塑胶跑道,简陋朴素,尘土飞扬。 即使是复读班,也必须参与其中。因班上女生不多的缘故,谢书约被塞进八百米长跑项目。 那一日,早餐时,她右眼不停跳,便预感不好。 谢书约真的够衰,八百米最后一圈,转弯时扭了脚,她不知是否自己出现错觉,竟听到骨头发出的声音。 当时她便跑不动了,场外同学不明就里,还在高声替她加油。所有选手中,属她呼声最高。 谢书约只好咬咬牙,忍痛继续跑。 徐长明原本一副事不关己态度,操手抱胸站在终点处,眼睛不咸不淡落在谢书约身上。 他心里想,不知她哪来那么多衣服。是因为大哥开服装公司?这可真让女同学羡慕。 别的女同学为了方便运动,都穿肥大校服。她却是一身时髦的洋葱色灯芯绒运动套装,上衣短,只到腰的位置,裤子高腰,将腿拉得长长,跑起来时,裤脚扬起,像波浪晃荡。 谢书约扭到脚,他第一个发现,见她傻到竟要坚持跑完全程,他一头黑线。 他抬腿就要过去,然后看见替谢书约加油打气的程仲妮,于是叫她:“程仲妮。” 程仲妮转头看向他,不是很耐烦的样子。 徐长明莫名其妙,他和她一向交集不深,不明白哪里惹到她。 “谢书约扭到脚,你去让她不要跑了。”他指挥,见到对方一脸不爽快,补充,“你不希望她脚废掉的话。” 程仲妮先还只以为谢书约轻微扭了一下,这时也瞧见谢书约步伐踉跄越来越慢了,顾不得和徐长明打嘴炮,立刻跑过去掺住她。 “阿约姐姐,你别跑了。”程仲妮说。 谢书约有了台阶下,没有勉强自己坚持。她觉得自己大概集体荣誉感不强,如果带伤抵达终点,应该能拿到一张精神文明奖状。 刚好陶景华也在不远处,过来一齐扶着阿约,坐到台阶检查扭伤的地方。 那只脚已经肿起来,她脚腕本来纤细,两只一对比,愈发触目惊心。 那一年学校还没有医务室,必须到医院处理。 徐长明不知何时跟过来的,这时他开口:“我去找老师签一张假条送你到医院吧。” 谢书约说:“还是让我爸送吧。” 只是谢良清是班主任,他这会儿脱不开身。 程仲妮就说:“打电话叫我二哥开车过来送阿约姐姐去医院吧,好像他今天就在这边,比自行车快。” 她说完,丢下一句“谢二叔,我去你办公室给二哥打电话”,就迅速跑了。 不到五分钟,程仲宾就出现在学校。 他刚才视察工程,顺手帮忙做了点活,衣服上留下痕迹。不过大家的关注点都不在他脏兮兮的身上,男人个高腿长,面容俊毅,气势迫人。 按照程仲妮电话里说的位置,他去了操场,对周围目光视而不见。 程仲妮远远见到程仲宾,朝他招手:“二哥。” 程仲宾大步走到他们身边。 谢书约抬起脸来,眼睛水汪汪的,看起来像是哭过一样:“仲宾哥,你这么快就来了。” 程仲宾心就软了一下,他蹲下去看她的脚踝,解释:“工地离你们学校很近。” 然后他又说:“肿得太厉害,可能伤到韧带,这只脚暂时不要用力,先去医院。” 谢良清将谢书约背到程仲宾车上,拜托他:“仲宾,麻烦你送阿约去医院检查。” 谢良清要拿医药费给程仲宾,被程仲宾拦了:“我先垫着,之后按账单付给我就行。” “好。”谢良清从善如流,“那就耽搁你工作。” “谢二叔客气,不耽搁。”程仲宾说。 程仲妮接下来还有跳远比赛,她不能跟着去。徐长明早在程仲妮给程仲宾打电话时,就听广播通知,去了跳高赛场。 这会儿,反倒是陶景华主动提出随行,她是复读班语文老师,又是阿约相熟的姐姐,于情于理都说得通。 程仲宾一想,他可能有不方便之处,便也同意了。 谢书约坐后面,扭伤那只腿横放在座椅上,缓解痛感。 于是陶景华坐了副驾,她不时转过头,问谢书约的情况。 谢书约脚踝那一片,已经疼得麻木了。反倒成了她宽慰陶景华:“陶老师,可能就是看着吓人。” 程仲宾转移她注意力:“怎么报名跑八百米了?我怎么不知道你喜欢运动。” 谢书约便向他吐槽,不设防撒娇的样子:“还不是因为我们班女生人数不够,不然我才不会自找苦吃。” “原本想拿名次?”程仲宾问。 “参加比赛,谁不想赢呀。”谢书约理所当然回答。 “看不出来我们阿约还有这么强的好胜心。”程仲宾哄她,语气里充满宠溺。 陶景华不由自主看程仲宾,她感到意外,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这样温和。 这个英俊的男人,敛去周身冰冷锋芒,她心都加速跳。 程仲宾又问谢书约:“那你想拿第几名?” 谢书约就竖起一根食指,说:“当然是第一名。”她倒自信,“要不是我扭伤了脚,我肯定能拿第一名。我跑最前面。” “如果你跑慢一点,就不会扭到脚。”陶景华接话,声音温柔。 但这句话听起来像是指责。谢书约知道她其实是关怀的意思,抛开心里的不舒服,嘟囔一句:“我哪里知道会扭脚,要是知道,我就不跑这么快了。” 程仲宾像是知道她现在情绪敏感,维护的姿态,说:“扭了就扭了,吃一堑长一智,没有下次。” 谢书约心里又舒服了,“哦”一声,“不可能再有下次。” 学校开车到医院二十分钟,到了医院门前,程仲宾停好车,对谢书约说:“你别动。” 谢书约果然老老实实不动,等着程仲宾来开车门。 程仲宾绕到她坐那一侧,拉开车门,像她伸出手:“来。” 谢书约搭着程仲宾手下车,女孩子手指柔软,像没有骨头一样,程仲宾不自觉放轻力道。 他顺势扶她,与其说搀扶,其实完全当了谢书约的拐杖。要不是这一年男女之间还没那么随意,担心对阿约影响不好,他都想干脆抱她进去。 陶景华过来搀另一边,倒显得碍手碍脚。她一片好心,谢书约不会不识好歹,忍着不适往医院里走。 挂了骨科,幸好没有伤到骨头,韧带也没有撕裂,给她开了药膏,嘱咐她30天内扭伤的脚不能用力。 这就意味着,谢书约未来一个月,不能自己骑自行车上下学。她不想挤公交车,又想到父亲每天离家那样早,她睡眠时间减少,谢书约就很头疼。 在医院没有碰见谢书音,谢书约腿脚不便,也没有去找姐姐。 出了医院,坐进车里,程仲宾问谢书约:“你还回学校吗?” 谢书约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我的书包还在教室。” 程仲宾便决定:“那正好把陶老师送回学校。” 陶景华被“陶老师”三个字热红了脸,说:“仲宾哥,你怎么也叫我陶老师?叫我景华就可以。” 后座谢书约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目光在陶景华和程仲宾之间打转,她觉得她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氛围。 偏偏程仲宾不解风情,他发动车子,说:“我觉得陶老师比较顺口。你本来就是妮妮和阿约的老师,我这样才显得尊重。” 谢书约默默吐槽,人家要的是尊重吗? 陶景华反应很快,立刻和程仲宾开起玩笑:“照你这样说,我岂不是要叫你程总才合适?” 程总这个称呼,莫名戳中谢书约笑点,并且她没有忍住,笑出声来。 “这么好笑?”程仲宾笑看她一眼。 “程总。”谢书约弯着眼睛点点头,“在外面大家都是这样叫你吗?” “不是全部。”程仲宾忽略陶景华的玩笑,回答谢书约。 “不是的人怎么叫你?”谢书约好奇。 “程老板。” 程仲宾话音刚落,谢书约笑得更大声了。 “程老板,非常符合你的气质。”她说。 程仲宾任由她调侃。 陶景华见程仲宾对她态度寻常,她并不是热衷于活跃气氛的性格,由此沉默下来。 到了学校,程仲宾去教室替谢书约拿书包,谢书约告诉他:“我坐靠墙那一列倒数第二排。” 程仲宾点点头表示知道:“我知道你书包长什么样。” 程仲宾与陶景华一起进学校。 陶景华年轻漂亮,性格又温柔,班上活泼外向的男同学,喜欢与她开玩笑。 刚从校门口进去,就遇见两个平时最爱与她贫嘴的男生,他们用不含恶意的暧昧目光看着她和程仲宾,起哄:“陶老师,带男朋友来参观运动会吗?” 陶景华一下子脸红,她正要否认,就听程仲宾冷声开口:“我不是陶老师的男朋友。” 程仲宾严肃起来比较吓人,尤其起哄那个男生,露出心虚的神情。 陶景华替他们解围:“好了,去看比赛吧。” 两个男生得令,迅速溜了。 陶景华向程仲宾致歉:“对不起,他们可能真的误会了,没有坏心的。” 程仲宾语气缓下来,问她:“学生都喜欢和你开玩笑?” 陶景华不愧是语文老师,她反问:“你是想说我没有老师的威严吧?” 程仲宾不说是,也不说不是,笑了一下。 他和陶景华在教学楼前分别,独自去了谢书约的复读班。 教室门关着,他以为学生们都参加运动会去了,里面没有人,于是直接推开门,不想里面四五名同学抬起头来望向他。 看来参加过一次高考的同学,的确对学习更上心一些。 程仲宾还是解释一句:“我来替谢书约拿书包。” 有男生开口:“谢书约的位置在这里。” 程仲宾顺着声音看过去,刚好是靠墙倒数第二排,谢书约的同桌。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存稿箱设置时间错误,晚了一点。 第26章 程仲宾朝徐长明走过去。 徐长明主动将谢书约的书包取出来,他递给他,顺便问:“谢书约的脚怎么样?” “普通扭伤,养一养就好了。”程仲宾告诉他。 徐长明松一口气,不由又狭促想,果然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女孩子,只是普通扭伤,看起来竟那么严重,他还以为要打石膏。 程仲宾没有错过徐长明的表情,不过他不在意,拎着谢书约的黑色书包离开。 他回到车上,顺口一提:“你的同桌好像很关心你。” “徐长明在教室?”谢书约问。 “坐你旁边的位置,我想应该你说的人。”程仲宾补充,“你们班上的学习氛围不错。” “应该是他。”谢书约点点头,主动道,“这次我能够提高这么多分,他对我帮助很大。” “那你打算怎么答谢人家?” “是他打赌输给我,他愿赌服输。” “打什么赌?”程仲宾问。 谢书约一时没有回答。 “又不能告诉我?”他揶揄道。 谢书约想了想,也不是不能说,她道:“就是上次那件事,你没有给小邹姐电话号码,徐长明坚持认为你给了,所以他输了。” “他怎么会和你打这个赌?”程仲宾不解。 看来上次程仲妮口中的“徐长明表姐”,他根本没听进耳里。 谢书约对他说:“他是小邹姐的表弟。” 程仲宾这下了解,点点头,旋即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又问她:“你拿我打赌?” 谢书约立刻解释:“我本来不想的……但是我不冷静,经不起刺激。” 程仲宾就笑了,说:“幸好我没有给她电话号码。我让阿约赢了。” 他又在调侃她好胜心强。 谢书约恼:“仲宾哥,我可是病人,你不要笑话我。” 程仲宾收了笑,一本正经:“我发誓,绝对没有笑话你的意思,我只是庆幸,自己做对了选择。” 谢书约轻轻哼了一声,甜甜讲道:“我还不知道你呀,别讲得你好像多愿意给小邹姐电话号码一样。” “你知道什么?”程仲宾被她这样了然的语气弄得啼笑皆非。 谢书约笑起来:“我还知道,我们陶老师似乎对你有点意思。” 程仲宾:“……” 她就说:“景华姐姐的眼睛好看,是你理想型。” “是吗?”程仲宾漫不经心的语气。 “对呀,而且她眼睫毛好长,我好羡慕。”谢书约完全小女儿心态。 “我没注意。”程仲宾甚至没有转过头,他透过车内后视镜,瞧她一眼,认真说,“你不用羡慕她,你的眼睫毛也很长。” “要是更长一点就更好了。” 程仲宾笑了笑,未置一词。 谢书约突然想起正事,问程仲宾:“对了,仲宾哥,医药费多少?” “你要自己报销?” “我也是有一年工作经验的人,略有积蓄。”谢书约义正言辞。 程仲宾心情愉悦:“不用了,你自己留着买糖吃。” 言外之意,也就几颗糖的钱。 “你不要总是把我当小孩。”她抗议。 程仲宾说:“当小孩不好吗?大人很辛苦的。” 谢书约立即问:“你很辛苦吗?” “辛苦啊。”程仲宾回答她,他顿了顿,模棱两可说,“我辛苦一点没关系,就像你大哥那样,你和妮妮就可以过得好一些。” “仲宾哥,你太好了。”谢书约夸赞,要不是她那只脚受了伤,她一定要扑到前面去,对他展现星星眼。 女孩子发自真心,程仲宾心里受用,问她:“你的脚现在感觉怎么样?” 医生替她喷了云南白药,又敷一贴药膏,伤处热热辣辣,在起作用。 谢书约说:“比刚扭到时好得多。” 程仲宾问她:“我还以为你哭过,怎么没有听见你喊疼?” “我才没有哭呢。”谢书约反驳。 程仲宾笑着点点头,道:“真坚强。” 谢书约:“……” 她怎么觉得,这句话不是夸她。 程仲宾将谢书约送回家,这会儿正是上班时间,家里只有奶奶一人。 奶奶一向很喜欢程仲宾,对他谢了又谢。 老人到了年纪,最关心年轻人感情问题,“仲宾,你还不打算交女朋友?这样可不行,你看都说成家立业,不说立业成家,可见这是有先后的。你不要颠倒次序,只顾着事业。赚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又没有人帮你花。” 长辈面前,程仲宾变得耐心,轻松道:“我先把钱赚到手,等到有了小孩,花钱很快。” 奶奶说:“我看你和书俊一样,都是嘴上生小孩厉害。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早就结婚了。” 谢书约“噗嗤”一声,她原地爆笑。 程仲宾无奈看她一眼。 谢书约以为他向她求救,于是解围:“奶奶,仲宾哥抽空送我的,他还有正事呢,你别耽搁他时间。” 谢书约朝程仲宾挤眼睛,古灵精怪的:“仲宾哥,你忙去吧。” 奶奶痛快放行,说:“阿约说得对,你去工作吧。” 她转头唠叨谢书约:“你呀你,十九岁了,跑个步还能扭脚,丢人不丢人?” “丢人。”谢书约开启卖惨模式,“奶奶,我疼!” 奶奶一听,又立刻心疼了,说:“奶奶现在就去肉店买一只猪脚回来,晚上炖给你补补。” 那天夜里,程仲宾回来不算特别晚。 他前脚刚进院子,王维芳叫住他:“仲宾,今天谢谢你特意抽出时间送阿约去医院。” “举手之劳,王阿姨太客气了。”程仲宾谦逊道。 “今天医药费多少?我问阿约,她说是你替她缴的,她不知道。”王维芳问,又说,“阿约真是不懂礼,跟你一点都不知道客气。” “没有多少,我让她不给的。”程仲宾替阿约解释。 “不能不给。”王维芳坚持。 他不好再推辞,除去零头告诉王维芳费用。她立即拿钱给他,程仲宾收下。 王维芳还有事拜托他:“仲宾,你到公司和阿约上学顺路,这个月能不能顺便载她一程。你也知道,阿约爸爸每天出门早,而且有时候住教师宿舍不回家,阿约这段时间又不能自己骑自行车……” 她话还没有说完,程仲宾就答应下来:“当然可以。” “这就太谢谢了,我付油钱给你。”王维芳立即表示。 程仲宾笑了:“油钱就不用了,和我顺路,不会多耗油。妮妮也一起。” 王维芳也未坚持,说:“那我就不和你客气了,周末书俊在家,你也来家里吃饭,你们年轻人聊得来。” 程仲宾从善如流:“好。” 这时候他鬼使神差抬起头,就见谢书约从窗户探出脑袋朝他笑,像蜜一样,他也跟着笑了一下。 同一时间,对门杜家,杜子宣躺在沙发看小说,院子里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等到声音消失,她犹豫一下,合上书,出来往谢家走。 王维芳见到杜子宣便笑,她与杜母的嫌隙,没有迁怒到子宣身上,说:“子宣有一段时间没过来找阿约了。” 杜子宣不太好意思,问:“我刚刚听见阿约去医院了,她怎么了?” “学校运动会,她跑八百米,扭伤脚了。”王维芳善解人意,“她在楼上卧室,你要不要上去看看她?” 杜子宣点点头,说:“那我上去了。” 谢书约听见楼下杜子宣的声音,心里欢喜,她抽了张英语试卷出来,假装做题。 杜子宣进了她房间,第一句话就是:“受伤了还这么刻苦?” 谢书约同她玩笑:“我伤的是脚,又不是脑子。” 杜子宣乐,对她说:“让我看看你脚。” 谢书约便抬起肿起来的脚给她看,杜子宣伸手要碰,谢书约拦下:“你别。” “疼得很吗?”杜子宣问。 “敷了药,脏。”谢书约说。 杜子宣笑了起来:“我俩谁跟谁。” 她拖了床边的椅子过来挨着她坐下,问:“你跑步穿的哪双鞋?” “回力那双白的。”谢书约说,“不关鞋的事,可能是我前面跑太快了,腿发软才扭到的。” “你呀你。”杜子宣和谢家奶奶一个语气,说,“一个运动会而已,重在参与。你拿不到名次,也没有人会笑话你。” “我腿长,跑输了多没面子。” “扭脚就有面子了?” “也没有……” “丢面子事小,伤筋动骨一百天,有你好受。” “……” 两人闹了半天,谢书约松口气,认真叫她:“子宣。” 杜子宣问:“怎么了?” “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好。”谢书约郑重其事拉她手。 杜子宣看着她真诚的眼睛,心头一热,重重“嗯”了一声。 两个女孩相视一笑。 而接下来一个月,程仲宾负责接送谢书约和程仲妮上下学。 有天晚自习,徐长明不知有心还是无意,对她说:“我发现程仲妮的二哥对你很不错。” 谢书约解释:“他也算我的哥哥,对我当然不错。” 徐长明嗤笑:“是吗?我还以为他对你有意思。” 谢书约听闻此言,一下子就恼了,瞪他一眼:“徐长明,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仲宾哥喜欢她?稍微用用脑子,也知道不可能。 “没意思就没意思呗,你急什么。”徐长明气定神闲。 “我急了吗?”谢书约反问。 “你急了。”徐长明肯定道。 后来一整个晚自习,谢书约都没有搭理徐长明,甚至连遇到难题,都不向他请教。还是第二天,徐长明终于迟钝意识到她生气,一反常态服软,向她赔礼道歉,谢书约才露了笑脸。 谢书约的脚踝一天一天消肿,恢复速度,比想象中快。可是直到她可以自己骑自行车了,程仲宾也没有丢开充当她们司机的职责,每日照常接送她们上下学。 谢书约提起过一次,程仲宾就让她俩自己选择:“愿意骑自行车,还是愿意坐汽车?” 这时已隆冬,天寒地冻的季节,谁不愿意舒舒服服坐汽车呀? 程仲妮当即选后者,谢书约也耽于享乐,不愿意受冷风吹。 第27章 日子一晃,又到一年岁末。 杜子江先放寒假,他回来找了一次谢书约,询问她脚伤的事:“我听子宣说,你运动会跑八百米扭伤脚了。” 再见杜子江,谢书约心情平静,比起他们那段短暂而纯情的恋爱,她更在意他们的好朋友关系。 “已经好了。”谢书约告诉他。 杜子江点点头。 他看着谢书约,她穿红格子外套,长呢子裙,黑色靴子擦得一尘不染。虽半年不见,但她的样子印在他脑海里,一日比一日清晰。无事的时候,他总喜欢拿去年除夕烟花下他和她的合照出来看。 有时她以女友的身份造访他躁动梦境,醒来发现一场空。梦里有多甜,清醒后就有多苦,往复循环,折磨他精神,他尝尽失恋的痛苦。 因为深知没有复合可能,才愈发痛苦。 他问她:“什么时候期末考试?” 谢书约说:“快了,下星期就考。” “有把握吗?” “有。我以前什么水平你也知道,现在比以前好太多,我简直太有把握了。” 杜子江看着她笑了,鼓励她:“那我静候佳音。” 期末考试的第一天,程仲宾将两个女孩送到学校门口,她们下车前,他打气:“后天考完带你们去吃肯德基。” 月初,肯德基终于开进雁城,谢书俊供职的报社还接了它的广告,刊登巨幅版面,相当高调。 两个女孩期待已久,立刻笑着点头。 “要是成绩理想,可以满足你们一个要求,想买什么都可以。”程仲宾又说。 他最近春风得意,刚竣工的楼盘已经卖空,他打算换一辆车开,订了一辆宝马。而谢书俊知道他要换车的消息,就找上他,买下他的二手切诺基。 程仲宾换一辆宝马,对那一年的生活水平来说,简直是天价。托他的福,谢书约早早体验了坐宝马的滋味。 那次期末考试,谢书约和程仲妮都考得不错,以那次的分数估算高考,谢书约勉强能上本科,程仲妮是重本的苗子。 程仲宾说话算数,带她们去百货商场购物。 这天,谢书约又穿了那件苹果绿外套,配同色贝雷帽,衬得她愈发鲜眉亮眼,优雅淑女模样。 她见他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大大方方笑:“你送我的帽子,好看吗?” “好看。”程仲宾夸。 不知道夸她,还是夸帽子,谢书约心想。 程仲宾这时候放言:“今天让你们一次性逛得痛快,只要喜欢,都买。” 程仲妮不是给她二哥省钱的主,她放开手去选。 但是谢书约就束手束脚了,她有心理负担。别说程仲宾是邻居哥哥,就算是大哥书钧,不是一个爸妈生的哥哥,她也不会离谱向他索要什么。 她只看不买,好似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程仲宾便问:“阿约替我省钱?” 谢书约不承认,摇头说:“我发现我好像什么都不缺。” “小孩子不要想那么多。”程仲宾拆穿她,并且逗她,“你奶奶不是说我赚钱没人花吗?你替我分担一点。” “我有什么资格花你的钱呀。”谢书约果然乐。 “我说你有资格,你就有资格。期末考试,你达到了我的期望,我奖励你。” “你对我真大方。”谢书约不由自主说,她好奇,“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大方?不要说因为住一个院子,也没有见你给子江子宣买过什么。” “他们和你不一样。”程仲宾煞有其事。 谢书约一脸问号。 程仲宾笑了一下,然后说:“你能好好长到现在,也有我一分功劳。我当然对你大方。” 谢书约知道他是指她差点活不成那件事。 “……” 程仲宾见她无语,自己倒笑起来,然后说:“好了,喜欢什么不要客气。” 谢书约抵制诱惑:“要客气。以后我的男朋友一定不如你会赚钱,我要学会控制欲望,只买自己力所能及范围内的东西。” “你的意思,还怪我让你膨胀了?”程仲宾觉得有趣。 谢书约审时度势:“不,我很感谢你给我抵制诱惑的机会,我不那么好打动的。” “其实你完全可以交一个会赚钱的男友。”程仲宾提醒他。 “哪里有这么容易。要是谁都像你一样,这个世界就大变样了。”谢书约说。 后来程仲宾没有勉强谢书约,逛到首饰店时,他自己观察她表情,挑了她喜欢的一对耳饰买下。 耳饰价格不贵,谢书约没有压力,遂收下。 寒假没有补习,谢书约一日赛一日快乐。只不过她高兴的日子没有过几天,徐长明往她家座机拨电话。 那时是八点档连续剧时间,接到电话的人是王维芳,她问谢书约:“这么晚了怎么还有男同学找你?” 谢书约摊手,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电话里徐长明问她:“我整理出了几本重点笔记,你要不要?” 谢书约当然要,她说:“你家在哪里?我明天去找你拿。” 徐长明说了一个地名。 谢书约一头问号:“是哪里?我怎么没有听过?” “偏远小镇,你是城里姑娘,没听过好正常。”徐长明便说。 “徐长明,你不要阴阳怪气。”谢书约不满。 徐长明笑:“我明天要到表姐家里,顺便给你送来,你家住龙凤路77号,对吗?” “对。”谢书约说,“谢谢你。” 第二日下起大雨,冷风刮得厉害,吹得院子里的树枝七倒八歪。 天气阴郁,又是凄风苦雨,谢书约以为徐长明多半不会来了,没想到他十分守约。 徐长明披着雨衣骑自行车而来,他到的时候,正好遇见办事回来的程仲宾。 程仲宾停好车,撑了把黑色雨伞下来,雨水溅在他脚边,晕湿了皮鞋鞋面。 他问出徐长明的来意:“找阿约?” 阿约。 徐长明默默念了一遍这两个字,说不出的亲昵意味。 “我给谢书约送笔记过来。”他对程仲宾说,“我就不进去找她了,你帮我带给她一下吧。” 程仲宾拒绝:“你很忙?” 徐长明:“……” “既然已经到门口,自己进去交给她,她也好当面向你道一声谢。”程仲宾说完,越过他往院子里走。 徐长明心里想,这个程仲宾说话真有意思,像是谢书约的监护人。 他抬脚跟上他,进去后,程仲宾向他指了一下谢家的房子,说:“阿约家。” 谢家门开着,这会儿是吃饭的时间点,一家人在饭厅用餐。 徐长明并未直接走进去,敲敲门,叫:“谢书约。” 谢书约听见声音,连忙出去,面上难掩惊讶:“你怎么来了?” 徐长明挑了一边眉,反问:“我昨天没有告诉你?” 他目光不着痕迹看谢书约,即使在家里,她也穿得俏丽。外套纯白,雪一样的颜色,若是他家里的姐姐和妹妹,不外出绝不会穿这样容易脏的颜色。 谢书约不好意思说:“今天雨太大了,我以为你不会来。” “我不是言而无信的人。”徐长明解开雨衣扣子。 他额前的头发是湿的,发梢滴水,衬得他眉眼也湿。 他将背在身前的书包递给她,“笔记在里面,你自己拿一下。” 谢书约问他:“你吃午饭了吗?” “你动作快一点,我还赶得及表姐家的午饭。” 这时候奶奶出来,她听明白两人的对话,对徐长明说:“你就是阿约的同桌吧?谢谢你给她补课了。来都来了,进来吃顿便饭吧。” “这是我奶奶。”谢书约对他说。 “谢谢奶奶,不过不用了……” 徐长明话还未说完,王维芳又出来:“这孩子客气什么,现在还下这么大的雨,吃了午饭,等雨停后再走吧。” 谢书约还以为他是因为她爸爸的原因,便说:“我爸爸又不教你,你别怕他。” 奶奶跟着说:“是啊,你们谢老师又不吃人。” 王维芳则说:“我去给你盛饭,快来吧。” 徐长明没有推得掉这份热情,他脱下雨衣,谢书约顺手接过,挂到门外。 这时程仲宾又出来,谢书约看见他了,问:“仲宾哥,你去哪里?” 程仲宾目光投过来,告诉她:“招标书落车上了。” 然后他又说:“同学冒雨给你送笔记过来,你好好谢谢他。” “我没有那么不讲礼貌吧?”谢书约娇声道。 程仲宾笑了一声。 “仲宾哥,我和徐长明进去吃饭啦。” 程仲宾颔首,温声说:“去吧。” 徐长明跟着谢书约到饭厅,他尽量视作平常,不去观察她家里的装饰。 不用观察,也只她家和自己家里是截然不同的景象,就连椅子都套了刺绣罩子,透着精致。 谢良清虽没有教徐长明,但他对他有印象。今年他高考失利,一众老师惋惜,其中也包括他。后来阿约复读,和他做了同桌,他也知道他帮助她许多。 他本就是温和类型的教师,这份温和,在家里尤甚,把徐长明看作晚辈一般:“长明不要拘谨,随意一点。” 徐长明自来不是拘谨的性格,不过他也不好随意,收敛许多。 饭后,他主动帮忙收碗,在表姐家里时,他也是这样,习惯了。却被奶奶拦下:“哪有让客人做事的道理?” 王维芳说:“是啊,你看阿约,别说碗了,她连筷子都不会收一双。” 奶奶是听不得她批评阿约的,说:“是你自己不要她做,现在又怪她不做。” 王维芳:“……” 徐长明见这一幕,心里明镜一般,他家里母亲和奶奶的关系也很微妙。 “阿约,你带长明去看一会儿电视吧。”奶奶对她说。 徐长明见窗外雨势收小,于是说:“我不看电视了,趁着现在雨小,可以走了。” 奶奶倒也不留他:“也行,我看等会儿还有一场大雨,以后有空来家里玩。” 徐长明将几本笔记拿出来给谢书约,重新背上书包,出去穿雨衣。 谢书约抱着笔记跟出去,看着他扣好雨衣扣子,然后反手拉起帽子戴上。 她不由嘱咐:“徐长明,路上滑,你骑自行车小心一点。” 徐长明帽子底下的眼睛瞥向他,唇角一歪:“行。” 谢书约再次道谢:“谢谢你的笔记,开学见。” “想考上好大学,寒假就不要松懈,开学的测验,我要验收你的学习成果。” 他的意思是,要谢我,拿分数谢我。 说完,徐长明挥挥手:“我走了。” 他转身,对上一双探究的眼睛。 隔着稀薄的雨幕,对面的少年神情不好,对他仿佛有敌意。 徐长明淡淡看他一眼,迈入雨中。 第28章 杜子江觉得自己没有看错,徐长明看他那一眼,唇边噙着不屑的笑。他眼神沉下来,径直走向谢书约。 雨虽不大,却淅淅沥沥下着,杜子江穿工装夹克,吸水的姜黄色,很快晕开,看起来湿了一大片。 谢书约讶异看着他。 杜子江问她:“谢二叔的学生?” 谢书约知道他指的是徐长明,解释道:“不是,我同桌,给我送笔记过来。” 杜子江仿佛后知后觉,才看见她手里的一摞本子,又问:“你新交的朋友吗?” 谢书约不是冷情的人,徐长明帮助她许多,她自然把他当作朋友,点点头。她不再给杜子江发问的机会,问他:“你吃午饭了吗?” 杜子江说:“吃了。” 这时奶奶出来,老太太对杜子江的态度,早不如以前亲切,她横眉冷眼:“子江找阿约有事?” 杜子江说不出话:“……” “没有什么事不要过来,你妈妈怎么编排阿约的,你自己清楚。你再来纠缠阿约,被她看见,不知道她又要……” 话越说越难听,谢书约连忙打断:“奶奶,别说了。” 老太太轻易劝不住的,她道:“难道我哪里讲错?” 谢书约对杜子江使了一个眼色:“我要上楼做题了,子江你回去吧。” 杜子江还是说了一句:“谢奶奶,我替我妈妈道歉。” “你不用替她道歉,不如叫她不要胡编乱造,比较实际。”奶奶不留情面。 “奶奶。”谢书约嗔怪。 杜子江也无辜,她不想让他难堪。 “对不起。”杜子江又说一句,转身离开。 谢书约看着雨中他落寞的背影,不自觉叹了口气。 等到回了屋,谢书约就对奶奶说:“奶奶,答应我,你以后不要再这样,不是子江的错。” “我哪样?”奶奶反问。 谢书约无奈:“不要对子江这么不客气,他妈妈的话,你别在他面前提。” “合着你的意思,他妈妈蛮不讲理,我还不能撒撒气?” 谢书约被奶奶理直气壮的态度逗笑了,提醒她:“您可是大长辈,至于和小孩子计较吗?” 奶奶便敲她脑袋:“明年就是二十岁的人了,还是小孩子?” “我可是要参加高考的人,把我脑袋敲坏了怎么办?”谢书约抗议。 “你的脑袋是纸糊的?敲一下就坏了?” “……” “赶紧去学习,人家小徐下这么大的雨都给你送笔记过来,你不要辜负他一片好心。” 谢书约得令,回了房间,坐在书桌前。 徐长明拿过来的笔记详细,各个科目都有。她数学最差,重点攻克目标,于是先看数学的重难点。 但是没有翻两页,她就见里面夹着一张对折的白纸,谢书约好奇,将白纸展开来,心脏咯噔一跳,上面赫然是她的画像。 铅笔细细勾描,她的眉眼。 谢书约都看怔了。 这是怎么回事?徐长明画的?他画画功底竟这么好。 不对,她重点偏离,赶紧拉了回来,想,他没事画她做什么?还放在笔记本里送过来,是什么意思? 显而易见,那个下午,谢书约没有学得进去。她将那幅她的肖像画看了又看,心里乱了又乱。 那夜,她怀着疑惑,辗转反侧到后半夜才合眼。 隔日雨停,天亮不多久,徐长明再次出现在谢家。 谢书约还未起床,奶奶对他说:“你坐着等一会儿,我去帮你叫她下来。” 奶奶上楼,敲谢书约的房间门。 谢书约慵懒的声音传出来:“我想多睡一会儿,不吃早饭了。” 奶奶这才说:“徐长明来家里了,赶紧下来。” 里面谢书约一个激灵,睡意全无,问:“他来做什么?” “除了找你还能做什么。”奶奶说,“不要让小徐等太久。” 奶奶的脚步声渐渐消失,谢书约脑子渐渐清醒,她突然有一种猜想,徐长明是为那幅画而来。 那她要不要问一问,什么情况? 她没有猜错,徐长明的确为那幅画而来。 这幅画出自十一假期。有一晚他解一道数学难题,心烦意乱,拿了素描本出来画画。画画静心,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 画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画完了才发现是谢书约的模样。反而没解他的心烦,令他愈发意乱,于是裁下来对折后随手放进重难点笔记本里。 这么久过去,他都忘了,以至于直接将笔记本拿给谢书约。 昨夜睡时突然想起这件事,于是整整一晚,他心里都煎熬,不知道谢书约看见那张画没有? 看见了,他应该如何解释?不过以谢书约对数学的抗拒程度,她暂时不会打开数学笔记学习吧? 抱着这样的侥幸心理,天蒙蒙亮,徐长明就起床,骑了自行车过来。 谢书约换下睡衣,头发梳顺,揉着眼睛下楼。 她见到徐长明时,长长打了一个哈欠。打到一半,觉得不雅,连忙拿手捂了嘴。哈欠打完,她眼睫泪花浮现,轻轻擦拭干净。 女孩儿未睡足,一派软绵绵的模样,徐长明看得一呆。 谢书约声音也软糯糯:“徐长明,你找我有什么事?” 他回过神来,问:“数学笔记你在看吗?” 谢书约不知何故,放弃了询问原委的想法,决定装作一无所知。她不由自主摇摇头说:“还没有。” 徐长明明显松一口气,说:“有一个指数函数的知识点我忘了,你拿给我看看。” 谢书约没有犹豫,答应:“好,我去给你拿下来。” 徐长明却说:“我跟你一起去拿吧,看完就还你。”说完,才想起问,“方便吗?我不进你房间。” 谢书约说:“走吧。” 她带着他上楼,到了房间门口说:“你等我一下。” 徐长明这才趁机好好打量这个院子,四栋格局相差无几的二层老楼,即使是冬天,也草木葱茏。 忽然,斜对面的二楼阳台出现一个男人,是程仲宾。 程仲宾也看见了徐长明,他颇感意外。这时谢书约出来,将笔记本递给徐长明,说:“你看吧。要不你看完再给我拿过来?” 她瞧见程仲宾,眯起眼睛笑,元气满满的模样:“仲宾哥,早上好。” “早上好。”程仲宾回应她,问,“今天起这么早?” 他也是拐弯问徐长明的来因,谢书约果然如他想象一样解释:“徐长明来找我拿数学笔记,他要看一个知识点。” 程仲宾若有所思看了徐长明一眼。 这边徐长明则拒绝了谢书约的提议说:“我表姐家离你家太远了,我不想再来第三次。” 他自己有主意,说:“你借一下笔和纸给我,我把指数函数的内容抄回去。” 谢书约又回了房间,徐长明迅速取出那张白纸,折两折,塞进外套口袋。 徐长明做贼心虚,对上程仲宾漆黑的双眸时,总觉这个男人将他完全看穿,心都吊起来。 不过他面上倒是镇定,看不出来一丁点不自在。 谢书约拿着纸笔出来时,程仲宾已经下楼了。 徐长明潦草抄了个大概,然后把笔记本还给她,又向她确定:“你发誓,你真的没有看数学笔记?” “你很奇怪。”谢书约心里慌张,她只好先发制人,“难道里面有我不能看的东西吗?” 说着,她翻开笔记本,没有了那张画,她心里明镜似的,故意问:“你是不是支使我进去拿笔拿纸,动什么手脚了?” “你想象力真丰富。”徐长明面不改色,又说她,“无聊。” 奶奶留徐长明吃早饭,徐长明谎称吃过了,谢书约送他到巷子里。 徐长明跨上他那辆掉了漆的自行车,一只脚踩在踏板上,另一只长腿支在地上,看着她:“问你一件事。” “嗯。”谢书约点点头。 徐长明问:“昨天我从你家吃完午饭出来,对面那个一脸我欠他钱的男的,是你前男友?” 谢书约:“……” “看来是你前男友。”徐长明肯定。 谢书约反问:“是又怎样?” “不怎么样。” 徐长明评价完,骑着自行车走了,背对她挥挥手,“开学见。” 等到吃完早餐,谢书约才迟钝反应过来,他的不怎么样,意味不明。 究竟是指,他不会怎么样?还是杜子江不怎么样? 徐长明拿回那张画,谢书约倒松一口气。若画还在她手上,她一定会纠结。画没了,她便抛开这件事。 接下来的日子,谢书约参考徐长明的笔记,学习效率大幅度增高,转眼到年关。 除夕前两天,杜家餐馆歇业。杜子宣有了空闲时间,便邀请谢书约同她一起去逛百货商场购新衣。 两人早饭后便出门,逛了一上午,战绩斐然。 已经与家里说好,中午吃餐厅,她们选择赶一波时髦,去吃牛排浓汤。不过在西餐厅遇见程仲宾,倒出乎两人意料之外。 实际上,她们根本没有看见程仲宾,是程仲宾率先叫了谢书约:“阿约,过来。” 谢书约两人进来时,程仲宾就注意到了。 他对面还坐了一位俏丽女士,见程仲宾往里挪了一个位置,心里不满,面上却未表现出来,也跟着让出一个空位。 谢书约和杜子宣对视一眼,知道程仲宾似乎是正在相亲,她犹豫了:“不好打扰你们吧?” 程仲宾笑了,然后他问对面的女士:“不打扰吧?” 女士被他的笑容蛊惑,说:“不打扰。” 程仲宾便格外温和地对谢书约讲:“坐吧,不打扰。” 第29章 程仲宾对相亲毫无兴趣,但对方是大嫂介绍,大嫂自作主张约了地方,他不好不给面子,不来见一见。 最近两年,介绍给他的女人都不会差,年轻漂亮,职业光鲜。程仲宾自认还算绅士,从不挑人缺点。但是看一眼就知不来电,他也生不出继续相处、培养感情的闲心,往往出了这餐厅,就成陌路。 谢书约出现,他几乎想也不想,就叫了她名字。 杜子宣跟过来,装作不满调侃:“仲宾哥,你只叫阿约,不叫我,难道我要一个人吃吗?” 程仲宾指了指对面的空位:“给你留着座位。” 杜子宣挨着女士坐下,谢书约则坐到了程仲宾身边。 程仲宾见她手上大包小包,主动接过来放到他里面,问:“买这么多?” “马上就过年了嘛。”谢书约神情娇俏。 程仲宾抬手叫来侍应生,点完餐,谢书约悄悄看对面的漂亮女人,她头发齐肩,烫成慵懒的卷,眉弯眼亮,嘴唇涂得鲜艳,撩起一侧发,耳环晃荡。 谢书约心里评价,是和邹蜜一样成熟的饱满水蜜桃一样的女人。若论姿色皮囊,这位更甚三分。 不过她知道程仲宾的理想型,就特别去看她的眼睛。那是一双妩媚的眼,眼尾微扬,有些勾人的味道。 在谢书约看来,她满足了程仲宾的要求,眼睛好看。 女人撞上谢书约的目光,她朝她一笑。谢书约下意识回应一笑,然后垂下眼眸,不再看她了。 桌子下面,杜子宣踢踢她的脚。她又抬头看子宣,两人一块长大,打眉眼官司一流,无声表达,她们是两颗巨大无比的电灯泡。 程仲宾却丝毫不觉得她们是电灯泡,他心情颇好,对她们道:“你们俩有话就说,挤眉弄眼做什么。” 谢书约:“……” 杜子宣:“……” 程仲宾点名:“阿约,你来说。” 谢书约心想,这怎么像上课被抽问啊? 杜子宣脸上已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谢书约心一横,就对对面的女士说:“姐姐,不好意思,我们不是故意要当电灯泡。你就当我们不存在好了。” 杜子宣这才跟着点头附和:“漂亮姐姐不要在意我们两个小女孩,我们没带耳朵,什么都听不见,只带了一张嘴,只知道吃,你就放心好了。” 女人本因她们的到来心里不快,听到两个小姑娘耍宝,乐得笑出声来,说:“没关系,人多热闹。” 实际那一餐并不热闹,几乎是安安静静吃完,气氛说不出的怪异。 怪异气氛只针对女士,程仲宾丝毫看不出影响,他甚至比先前自在得多。 用餐结束,程仲宾结账的时候,谢书约拉着杜子宣要开溜,他又叫住她:“等等,我也回家,你们坐我的车。” “不用了。”谢书约连忙摆手。 “你们再聊聊。”杜子宣狭促道。 程仲宾充耳不闻,目光落在她们手里的大包小包上,问:“骑自行车来的?” 显然,她们乘公交过来,也准备乘公交回去。 “如果我是你们,买这么多东西,就会选择坐顺风车。”程仲宾一锤定音。 他却没有送相亲对象一程的意思,礼貌却又直接对女人说:“抱歉,我对你没有进一步的想法,希望我们都不浪费彼此的时间。” 女人不是傻瓜,早在程仲宾将两个女孩子叫过来时,便知道他的态度。错过一个英俊多金的男人,虽有遗憾,她却不会纠缠,爽快同意他的观点,于是与他们分别。 她走后,谢书约对着程仲宾感叹:“仲宾哥,我不得不怀疑,也许女明星才能入你的眼。这个姐姐眼睛这么好看,你居然都不喜欢。” “很好看吗?”程仲宾不以为然的语气。 “子宣,你说呢。”谢书约寻找同盟。 杜子宣点头。 程仲宾道:“我们审美不同。” 两个女孩一起表示无语。 杜子宣知道程仲宾换了一辆宝马,不过她还是第一次坐。上了车,她便想起仲宾哥送阿约随身听赔礼那件事的起因,大大咧咧道:“仲宾哥,你果然说到做到,以后阿约结婚,她有宝马车坐,比音音姐姐还风光。” 谢书约连忙捂杜子宣的嘴:“你说什么呢。” 程仲宾笑了一下,颇有深意回答:“我当然说话算话。” 杜子宣碰碰谢书约,说:“你不谢谢仲宾哥?” 谢书约就说:“我又没有男朋友,你有男朋友,你肯定比我早结婚。子宣,要是你想要这种风光,仲宾哥也能为你办到。” 程仲宾顺着谢书约的话说:“阿约说得对,一辆车而已,我不会吝啬借出来。” 杜子宣很厚脸:“那我就先谢谢仲宾哥了。” 说完,她看谢书约:“该你了。” 谢书约装傻,不承认:“我又不想要这样的风光。是仲宾哥自己说的,我可没有答应。” 后座两个女孩又闹起来,程仲宾心里笑,看来她们之间的隔阂完全消除。 抵达巷子,三个人一起走进院子。 这会儿程仲妮在院子里,她惊奇:“二哥,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相亲相得怎么样?” 回答她的是谢书约,她朝她摇摇头,无声说:“黄了。” 程仲妮又好奇:“你们怎么在一起?你也看见那个姐姐了?她怎么样?” “在餐厅碰上。”谢书约告诉她,可惜地说,“长得特别漂亮,就是不知道仲宾哥为什么瞧不上。” 程仲妮表示无解。 程仲宾深看谢书约一眼,也不给她答案。 到了除夕,院子又变得十分热闹。 大伯大伯母与二哥书裕归来,大哥大嫂带着谢思好回来,好好同程家侄女打成一片。 夜里照样放烟花,欢声笑语不停。唯一的不同,今年除夕绚烂的夜,没有杜子江的相机记录。 到了初二,谢书音也回娘家。 谢书音的肚子已经很显怀,除了身子沉几分,她人却没有怎么胖,肌肤状态更饱满,看起来愈发温柔漂亮。 蒋文韬对谢书音倒看不出哪里不好,妥帖周到,极为照顾。 王维芳担心他是面子工程,悄悄问谢书音:“平时他在家里也这样对你?” 谢书音点头,她知道母亲担忧,说:“他现在连重话都不敢和我说一句。” 王维芳放下心来,道:“那还差不多。” 至此,蒋文韬半年前带给谢家人的坏印象才算慢慢有所好转。 过春节,总是喜气洋洋,但是出节前,噩耗降临,谢家的高兴情绪一扫而空。大伯因胃痛难忍,到医院检查,被查出胃癌晚期,简直晴天霹雳。 那年医疗条件落后,大伯失去手术根疗机会。以前肠胃不适,他没太注意,小时他和阿约爸爸兄弟两人靠母亲抚养,家里的钱几乎全投资在学习上,吃不起什么好的,又常常饱一顿饥一顿,胃病早有了。 那个年代的人,胃病不稀奇,他没当一回事。一经确认,恶化得十分迅速,医生的原话是,“胃里面坏得一塌糊涂,癌细胞从胃部转移到肝脏,最多只有三个月时间。” 谢书约到医院看大伯,见他憔悴不堪的样子,直掉眼泪。 虽然大伯不常在家,但谢书约与大伯感情很深。她还记得很小的时候,大伯最喜欢把她举到脖子后,让她骑马马。大伯每年春节回来,都会给她买漂亮新衣服和糖果,比对几个哥哥更加宠爱。 反倒是大伯乐观,他忍着痛,挤出笑来,安慰谢书约:“生死由天,大伯看得很开,阿约不用为大伯难过。” 谢书约眼睛红红,她也想自己乐观一点,令大伯心情好一些。可是她控制不住悲伤情绪,眼泪擦干又湿,鼻子酸酸,说不出话来。 大伯却有话对谢书约说,他让阿约到病床边坐下。 “阿约,大伯有一个心愿,你一定为我完成,好不好?”大伯期待地看着她。 谢书约不可能说不好,她点点头:“只要是大伯的心愿,我一定想尽一切办法实现。” 大伯就笑:“也没有那么难,对阿约来说,努努力就能够达成目标。” 谢书约握住大伯的手,大伯迅速瘦了下去,骨节嶙峋,令她心中又酸。 大伯说:“之前子江妈妈眼浅,瞧不起我们阿约,大伯心里也很不舒服,但是事情过去那么久,现在不好为阿约出一口气了,不知道阿约怪不怪大伯?” 谢书约摇头:“当然不。我那件事是小事,三哥已经为我出头,大伯怎么能与李阿姨做口舌之争。” 大伯不同意她的说法:“我可不是你爸爸那种文绉绉的人,要是我当时在家,非得好好和子江妈妈讨论一下,我们阿约哪里比子江差?我还觉得子江配不上我们阿约。” “大伯你是胳膊肘往里拐,你是我大伯,当然觉得我好了。”谢书约娇声哄他。 大伯果然笑:“说得有道理,大伯当然看阿约哪里都好。” 谢书约脸埋在他掌心里,问:“大伯,你的心愿是什么?” “你做出复读的决定,大伯觉得非常正确,我们谢家的女儿有志气,不能被任何人看低。”大伯说得累了,他喘了一口气,“我的心愿是,阿约考上一所好大学。到时你会发现,比子江优秀的人,多如过江之鲫。” 谢书约心里一暖,跟着喉头一哽,说:“好。” 第30章 谢家大伯,思想开明,他并未因自己生命倒计时,便要求单身的谢书裕谢书俊尽快解决个人问题。 但谢书俊还是领了女朋友到医院看望他。他的女友谢书约见过,就是之前电影院碰面的时髦女郎,谢书俊的工作拍档。谢书约终于知道她的名字,曾文君。 谢书俊已经换上从程仲宾手里买来的二手切诺基,从医院出来,他先送曾文君回家。曾文君下车后,谢书约换到副驾。 这辆车她坐习惯了,里面还有她留下的刮痕。有一次她的伞骨帽子脱开,锐利钢骨划在上面。程仲宾不仅没有责怪她,反而不待她道歉,先出言宽慰:“看不出来。快去上课吧,别迟到了。” 谢书约每次探望大伯,眼睛都要红一圈,鼻尖也红通通的,仿佛胭脂染上去,要用水狠狠洗一番才能消退。 她一路望着谢书俊,神情疑惑。 “想说什么?”谢书俊被她瞧得不自在。 “三哥,你请了文君姐假扮你女朋友吗?”谢书约便问。 谢书俊空出一只手,揉揉她脑袋,说:“不是。” “可是上次在影院,你们只是工作拍档,距离现在还不到半年时间。”谢书约显得迷惘。 “足足半年时间,若是有心,一切皆有可能。”谢书俊却说。 那时,谢书俊和曾文君的确是工作拍档,只不过关系非同寻常。两人同一时间加入报社,从实习生开始配合工作,性格投契,聊得来,处得好。 谢书俊对曾文君是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的,他逍遥惯了,既然说不清道不明,那他就不说清不道明。 突然父亲被查出胃癌晚期,生命所剩无几,谢书俊备受打击。渐渐接受这个事实过后,他意识到自己应该长大,再不能不着调地过日子。 父亲虽嘴上不说,但谢书俊心里知道,他是想看着他安定下来。于是他收拾心情,向曾文君表白。其实没抱什么希望,一直以来,曾文君将他当兄弟,没有来电感觉。 不想曾文君面对他的表白,一点不诧异,好似早料到他对她有几分情意。更加没有想到,曾文君答应做他女友。 谢书俊带曾文君到医院探望父亲之前,曾文君也问了他一个差不多性质的问题。 “书俊,老实讲,你该不会因为圆你爸爸的心愿,才出此策?” 谢书俊说话从不昧自己良心,他回答她:“我不想骗你,有一部分原因,的确是想让他走得安心。但是喜欢你,也是真的,这一点请你不要有任何疑虑。” 若是一般女人,听他这样说,多多少少,肯定会有一些不开心。 但曾文君不是,她爽快道:“就冲你向我讲实话,而没有花言巧语,我选择相信你。” 谢书俊简单解释清来龙去脉,谢书约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谢书俊不免好笑:“小小年纪,不要学大人老气横秋。” 谢书约说:“三哥,我为你高兴,但又有一点心疼文君姐。” “怎么,三哥在你心里,就这么配不上你文君姐?你才见她两面而已。”谢书俊存了心思逗阿约笑。 妹妹年纪小,比不上哥哥们消化噩耗的能力。而他是哥哥,心里再为父亲痛,也得撑着。 谢书约体会到谢书俊的心意,她勉强牵起嘴角,仿佛是在笑,却没有真正笑得出来。 她微微摇头,说:“不是的,我只是觉得,文君姐应该等你很久了。” 谢书俊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 谢书约为他分析:“你仔细想一想,文君姐明知你的表白别有意图,却还是愿意同你交往,难道是因她大发善心,不忍看你令大伯留下遗憾吗?” 谢书俊当下一愣,竟无言以对。 谢书约接着说:“若我是文君姐,你心意不单纯,我是不愿的。除非我喜……” 说到这里时,谢书约的声音有片刻停顿。一个人的脸从她脑海中划过,然而太快,模模糊糊,来不及看清。 她镇定心神,最后笃定作出结论:“文君姐她一定早就喜欢你了。” 车子往家的方向开,空间里沉默下来。许久之后,谢书俊开口致谢:“谢谢你,阿约。” 谢书约见他懂了,抿抿唇,才终于有了一点笑。 她说:“你一定要对文君姐好。” 谢书俊再次摸摸她头,“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 谢书约点点头。 等到抵达巷子,谢书俊没有一起下车。 他摇下车窗对谢书约道:“阿约你先回去,我出去办一件事。” 谢书约打听他的行程:“办什么事?” 谢书俊笑而不语。 谢书约明白过来:“你有话对文君姐说?” 谢书俊说:“多亏你爱情小说看得多,为我指点迷津。” “……” 谢书约觉得,三哥很有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嫌疑,她赶他走:“你快去吧。” 谢书俊将车子开走。 “阿约。”这时一道低沉的声音传进耳里。 谢书约转过头,看见程仲宾从院子里走出来。 “仲宾哥。”她叫他。 程仲宾目光落在她脸上,心知她一定刚去过医院,还是问:“去看大伯回来?哭过了?” “很明显吗?”谢书约不好意思。 程仲宾不答,他突然走近,抬起手来轻轻摸她脑袋:“还想哭吗?可以免费借你肩膀。” 谢书约如同触电,隔着头发,她能感受到他掌心的热度。与谢书俊摸她脑袋的感受完全不同,使她心颤。 “现在不想哭。”谢书约并未避开他的手。 程仲宾笑了:“那下次想哭时再借你。” “好。”谢书约说。她见他着装正式,里面一套剪裁得体的西装,外套黑色大衣,似乎是有重要的事去做,于是懂事道,“仲宾哥,你去忙吧。” 程仲宾没有立即走,他看着她,心一动,突然邀请:“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参加拍卖会?就当散散心。” “什么拍卖会?”谢书约果然好奇。 “南望路的一片地有偿出让,去看看热闹吗?”程仲宾解释。 土地拍卖制度是学香港,雁城不比沿海城市,也比不上首都中心,发展相对缓慢一些。 程仲宾买人生第一块地时,还不是公开招拍。那会儿一九九一刚开头,拿下地后,贷款也到账顺利,楼建好一售而空,他还完债还净赚百万。不久加快住房制度改革步伐讲话传达,地产愈发火爆,那些日子,为了批下一块地,程仲宾不知请多少领导吃饭,也不知喝了多少酒。 不过这两年,沿海开发商大量圈地行为引起反噬,土地价格掉得厉害,大量地产公司倒闭,好在雁城所受影响比较小,他的楼依旧卖出手。 市场到底是低迷下去,房产商不敢轻举妄动了,但城市要建设起来,还得依靠于开发。于是这次招投,是政|府主动邀请,给了许多优惠条件,就拿土地开发周期来说,就格外宽松,长达七年的开发时间,他思考许久,最终心动。 谢书约也心动:“我可以去吗?” 程仲宾朝她点点头,笑:“可以,别人会以为你是我秘书。” “那我是不是需要穿成熟一些?像个秘书的样子。” 她今天穿得十分学生,格纹厚外套,牛仔裤,休闲白鞋。 程仲宾正打算说不用,她已经有了主意:“你等我五分钟,我也有西装。” 她急匆匆进院子,回到卧室,翻出之前进大哥公司上班时置办的西装,选了米白色那一套,然后将头发束成低马尾,戴耳环,抹口红。她赶时间,也从衣柜取一件黑大衣,随意搭在手腕,跑下楼。 “奶奶。”她一边喊,一边换高跟鞋。 “你怎么穿成这样?”老太太闻声而来。 “我跟仲宾哥出去长长见识。”谢书约全盘拖出,“他要买地,我也去瞧一瞧。” “人家做正事,你别去添麻烦。” “我保证不添麻烦。仲宾哥还在外面等我,我走了。” 她风风火火出去,程仲宾见到他,眼里露出赞赏之色。她换一套挺括正式西装,倒真像高级白领,因是圆领版式,又不失优雅气质。 “大衣穿上,别着凉。”程仲宾说着,替她拉开副驾车门。 谢书约乖乖听他话。 车子往青少年宫开,程仲宾领着谢书约到土地拍卖会会议室。他们公司拿了七号号码牌,两个经理已经到了,目光投过来。 程仲宾介绍,让谢书约叫他们叔叔,又对两人说,他带她来感受一下氛围。 谢书约深受震撼。 会议室坐满人,经常出现在雁城电视台的几个领导在场,还有一众记者,她有看见三哥报社的同事。 一亩地喊到了一百万以上,程仲宾才让谢书约替他举号码牌,他一口气拿了整整十亩,好似钱不是钱。她激动得心脏和手一起颤。 程仲宾这个决定十分大胆,之前,公司高层为此争论过几轮,最后被他说服。等到隔年,停止住房分配的文件下来,房地产扶持政策出台,谢书约也算见证了他极有前瞻性,决策果断的一面。 拍卖会结束,签约仪式完成,直到坐进车里,谢书约整个人还处于云里雾里的亢奋状态中。 程仲宾见她这副回不过神的样子,问:“想什么呢?” 谢书约一张俏脸红扑扑的,感叹不已:“仲宾哥,我知道你有钱,但我想都不敢想,你竟然这么有钱!” 她想起那时他送她一部随身听,亲口说对他而言是不算钱,她却再三推辞,回过头看,真是羞愧不已。 程仲宾只道:“公司资产。 ” 谢书约认真道:“那也是你的公司。” 程仲宾笑笑,见她眼睛已经不红了,便问:“还有心情吗?要不要和我去吃一顿大餐。” “庆祝你买地吗?” “我们不说庆祝,你应该不愿意听到这两个字。” 谢书约愣了愣,心里暖融融的,低声说:“没关系,我不会钻牛角尖。” 程仲宾静静盯着她,片刻,故意逗她:“我好像不会说话,没有要惹你哭的意思,是想让你笑的。” 听了这话,谢书约心里那点情绪冲淡,她轻松几分:“那我笑给你看看。” 程仲宾面对着女孩不那么甜的笑脸,揉揉她脑袋。 第31章 那天,程仲宾口中的大餐,是谢书约爱的肯德基。他虽不说安慰她的话,但每一个举动,都无声哄她高兴。 接下来的日子,谢书约一心扑到学习上。无论是为了不辜负大伯的期望,还是为了未来人生,她都觉得,自己必须狠狠拼命学习。 今年高考这场仗,她势必要赢。 首先察觉谢书约用功的,是徐长明。 不可否认,上一学期,谢书约也十分努力,下了很大功夫,却始终有一点赌气意思。但这学期完全是她自发行为,她劲头足得不得了,颇有古代书生誓要考取出一番功名的架势。 那一日,晚自习下课铃打响,徐长明见她还沉浸在题海中,屈指敲敲她桌面,以作提示。 正巧这时候程仲妮出现在班级门口,她叫她回家,谢书约这才急急将课本习题装进书包里,和她一起出校门。 徐长明跟在她们身后,他见到她上了一辆崭新的汽车,心里不厚道想,难怪表姐被程仲宾拒绝后,郁郁寡欢许久。 程仲宾干脆司机做到底,接送两人上下学的工作,他打算做到她们高考结束。车子上,谢书约向程仲妮请教题,两人讨论了一路。 第二日早晨徐长明到教室,谢书约已经开始背单词,他坐下来,忍不住问她:“你受什么刺激了?” 谢书约声音停下来,沉默片刻,不禁向他吐露:“我大伯胃癌晚期,他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我考上一所好大学。” 徐长明愣了愣,才说:“抱歉。” 徐长明还欠谢书约两个要求,全用补习偿还。不知是否因为问到她伤心事,后来他对她温柔许多,再也不拿话嘲讽她了。 徐长明嘴上的刺拔掉,他整个人柔和下来,竟有如沐春风的感觉。谢书约和他相处起来愈发自在,有时也会对他不客气起来。 有一个课间,谢书约借他的数学书,见他放在桌面上,并未向他开口,直接伸手拿过来。 徐长明想拦的时候,谢书约已经翻开,并且见到那张白纸了。他面上倒坦然,伸手找她要:“经过我同意了吗?就随便拿我数学书。” 谢书约不吃他这套:“你别这么斤斤计较。” 白纸有些皱了,但那对折的状态依然熟悉,她心里已有猜测,又实在好奇,便问他:“这是什么?” 徐长明已感到后悔,当时找她要回来后,为什么不直接撕掉,或者压箱底,都怪他眼贱手贱,忍不住拿出来看,看了又不长记性,随手夹书里。不过他装相一流,告诉她:“草稿。” “什么草稿?”谢书约这么说着,打开了白纸。 徐长明终于不淡定了,作势要一把抢过去。 谢书约躲开,她举起白纸,仰着头去看,故作惊讶:“怎么像我?!” 徐长明:“……” 他不和她闹,收了手,坐端正了。 谢书约便放下来,一边欣赏,一边问他:“你画的?” 徐长明不见局促,反而坦然反问:“我画得怎么样?” “有几分我的神韵。”谢书约评价,然后问他,“你为什么画我?” 徐长明转头看她,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你说为什么?” 谢书约被他一双狭长的眼眸盯得不自在,脸渐渐涨红,仿佛这个时节的桃红浸染。 “你想哪去了?”徐长明顿了一下,说,“我无事可做时画着玩的,班上的同学我几乎都画过。” 谢书约脸颊滚烫,她顺势问他:“给我看看。” 徐长明还当真从课桌里拿出绘画本,谢书约一页一页翻,谁在他笔下都栩栩如生。除了同学,他也画其他人,比如邹蜜,还有另一个清秀女生,她以为是他家人,于是指给他瞧:“这是你妹妹啊?” 徐长明愣了一下,说:“不是,我邻居。” “发小哦。”谢书约了解,她夸,“挺漂亮的。” 这时徐长明收回绘画本,塞进桌肚里。 谢书约感到好奇,问他:“你为什么不去学美术?” 徐长明淡淡的说:“你以为我是你?” 他的嘲讽技能又开启了。 也对,他成绩这么好,志向更远大。 谢书约正这么想着,就听徐长明慢悠悠补充:“学美术很烧钱的,我家里负担不起。” 谢书约:“……” 她问他:“可不可以把这张画给我?” “凭什么?”徐长明向她伸手,明显不给。 “你要不要这么小器?”谢书约嘟囔,一句话还回去,“经过我同意了吗?就随便画我。” 徐长明觉得她有趣,故意逗她:“你这句话有点意思,我随便画画,还要经过你允许?” “反正你这么会画,给我又怎样?”谢书约厚脸讨要。 “画你,一次就够了,我为什么还要画第二次?”徐长明不为所动。 谢书约:“……” 她不知他逗她,莫名有些郁闷,将那张画拍到他桌上,置气一般道:“不给就算了。” 徐长明好笑:“一张画而已,就这么想要?” 谢书约听他态度有所松动,忍不住笑了一下:“一张画而已,还是画的我,你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徐长明:“……” 他甘拜下风,这才说:“说得也是,你拿去吧。” 谢书约喜形于色:“真的?” 徐长明拖长语调:“假的——” 谢书约已经迅速拿了回来,放进书包里,说:“谢谢。” 徐长明觉得,她还有当强盗的潜力。 那天因为这个插曲,谢书约心情愉悦。然而她大伯,就是这天晚自习时离开人世。短短两个半月,大伯腹部积水越来越多,鼓得像山包,连化疗都无法进行。 谢良清先接到家里报丧的电话,他叫了谢书约出教室。 这时候谢书约本还笑着,笑容立刻落下来,心里产生不好预感。父亲不会无缘无故找她,她直觉和大伯相关。 徐长明就见谢书约沉着俏脸出去,过了很久她才回来,眼睛红通通的,里面汪着水。 他关心道:“你怎么了?” 他这句话仿佛催化剂,谢书约眼泪立即往下淌,格外悲伤道:“我大伯……” 谢书约话说不完整,徐长明听出未尽之意。 她梨花带雨,他一阵心悸,这时候嘴笨起来,干巴巴安慰:“节哀。” 谢书约含泪写假条。 那时正好也是下晚自习的时间,谢良清已经先骑自行车回家了,虽然三个侄子都已成年,谢书钧更是成家,但到底都年轻,需要他回家牵头张罗葬礼。 程仲宾车子停到校门口,他已经电话里知道了这个消息。 他还是第一次下车等她出来。 四月早春,他穿单薄的套头线衫,身姿挺拔立在车边。见到程仲妮揽着谢书约出现在校门,目光定在她潮湿的一双眸子上。 谢书约一见到程仲宾,开口伤心欲绝:“仲宾哥……” 委委屈屈的声音,程仲宾听得一颗心又碎又软,他一手取过她的书包,一手温柔抚摸她脑袋,轻哄:“大伯知道阿约这学期为他很努力地学习,他没有遗憾的。” 程仲妮在旁边跟着安慰:“是啊,阿约姐姐,大伯变成天上的星星守护你呢,今年高考你肯定会考出好成绩的。” 谢书约愈发泣不成声,程仲妮连忙抱住她,女孩子容易被触动,也跟着眼红红的。 程仲宾忍住了揽谢书约入怀的冲动,心中暗暗叹息,说:“到车上哭吧,没人看见。” 谢书约是一路无声哭回去的。 程仲宾透过后视镜看了她好几眼,他不知女孩竟这么多泪,好似不会断一样,又担心,她会不会把眼睛哭坏? 下车时,程仲宾问她:“眼睛疼不疼?” 他这句话把谢书约问得一愣,泪眼婆娑地瞧着他。 程仲宾绕到后面去,拉开谢书约那一侧车门,伸手向里面的程仲妮说:“纸。” 程仲妮也被程仲宾弄懵了,手忙脚乱拿了一张纸巾出来,递到程仲宾手上。 程仲宾为谢书约拭泪的时候,动作十足温柔。 谢书约怔怔的,眼泪终于止住。 然后尴尬的是,她哭太久了,这时候鼻涕流出来,她赶紧抽鼻子,防止掉下来。 程仲宾被逗笑了,他再找程仲妮要了一张纸,包在她鼻子上:“擤擤。” 谢书约这才感到不好意思,她又不是小孩子了,她说:“我自己来吧。” 她从程仲宾手里接过纸。 程仲妮若有所思盯着程仲宾,却不想这时被他看一眼,她心里咯噔一下。 “下车吧。”程仲宾说。 谢书约没有见到大伯的遗体,大伯咽气后,被送进太平间,明早送到火葬场,烧成骨灰装在盒子里送回来。 那年殡仪服务行业还未发展起来,葬礼就在院子里办,设了灵,晚辈们跪在灵前守着。 谢书音挺着大肚子回来,她快临盆了,没有敢让她跪。 但是她还是在夜里快吃饭时发动,王维芳赶紧让谢书约去请程仲宾送谢书音去医院,不忘嘱咐:“就在楼下喊,我们戴着白,不能走到人家家里去,不吉利。” 谢书约站起来时,膝盖钻心疼,她忍痛急急往程家跑。 程仲宾一听见她的声音就出来了,见她泪意蒙蒙,满脸慌张说:“我姐姐快生了……” 他意会,不待她说完就点头:“我去拿车匙。” 程仲宾只用了不到一分钟出来,蒋文韬和王维芳已经扶着谢书音出来,谢书约也跟上去。 那时真是可以用兵荒马乱来形容,丧事繁琐,王维芳离不开,她若这时离开,婆婆与她有得吵闹。 这时哥哥们也抽空出来,关心谢书音情况。 谢书音体谅他们,额头蹙着,痛得汗涔涔的,咬着牙说:“阿约和文涛陪我去就行了,没事的。” 谢书约忙说:“别浪费时间了,仲宾哥也在。” 程仲宾车子开得风驰电掣,不知是他技术高超,还是名贵车子性能好,速度那样快,却也同样稳。 谢书音很快被送进产房,蒋文韬本来就是医生,他心理素质好,还坐得住。谢书约则完全坐不住,她一颗心如紧绷的弦,站在紧闭的产房门前,手捏着拳头颤。 她听着里面隐隐传来的痛苦声音,又想哭了。所以当程仲宾劝她坐着等时,她没有忍住,哭出声。 女孩的两只眼睛湿漉漉,程仲宾心里叹息一声,他也顾不得什么,忍不住抱她入怀,将她的脑袋按进自己胸膛。 谢书约在这一刻找到依靠,她下意识死死抱着他,哭得更厉害了。 程仲宾能清楚感觉到,自己的衣服都被她的泪沾湿了。他耐心轻抚她后背,温声道:“阿约,不要担心,你姐姐没事的。” 谢书约渐渐冷静下来,她能听到他强有力的心跳声,咚、咚、咚,震在她耳边。 长大后,就连哥哥们都不曾像这样亲密拥抱过她。被程仲宾抱着,她知道他只是看她哭惨了,为了安慰她的权宜举动。 可不知为何,她在这样悲伤焦虑的时刻,竟觉得被守护和被宠爱。她为自己这样的想法暗自心惊,脸埋在他怀里,不愿起来。 第32章 这时程仲宾手机来电,谢书约退出他的怀抱,她柔润的脸庞被泪水洗过,长长睫毛还挂着泪,眼下水亮亮的,显得楚楚可怜。 程仲宾心头柔软,他身上没带纸,直接捧了她半边脸,拿指腹温柔抹去。他另一只手却没闲着,不耽搁他接电话,是谢书钧来电,询问谢书音的情况。 “还在产房,应该顺利,生了我给你回电话。”程仲宾这样对那边的人说。 谢书约就问他:“是我大哥吗?” 程仲宾点了下头,那边谢书钧听见谢书音的声音,问:“阿约还在哭吗?” “她年纪小,又是女孩子,伤心过头了,难免收不住。”程仲宾说这话的时候,替她拭另一畔面庞的泪。 谢书约脸颊发热,心里想躲开,人却愣愣的,反应不过来。 电话里,谢书钧对程仲宾说:“仲宾,麻烦你帮我劝着一些阿约,我爸走得太突然了,葬礼上事情多,也没来得及关心她。” “我会劝她的。”程仲宾擦干她脸上的泪,收回手。 “书音那里,也要麻烦你费心。”谢书钧未说得直白。 谢书音丈夫在这里,要他费什么心?无非是蒋文韬之前的罪行还未洗得干净。 程仲宾满口答应:“行。” 他挂电话后,极自然拉起谢书约的手,说:“到那边坐一会儿,今天在你大伯灵前跪了那么久,膝盖不疼?” 谢书约被他牵过去坐下,她这才想起膝盖阵阵刺痛,黑裤裤筒宽松,她掀开来看,膝盖青了一片。 程仲宾也望见,大概是她肌肤太白,瞧起来便尤其触目惊心,他眉心不自觉蹙起来。 谢书约自己倒不觉得什么,看一眼就放下来。这时候药房已经关门,程仲宾只得忍下买药的想法。 不多久蒋家父母也带着衣裤襁褓赶来,时间一分一分过去,终于,产房冰冷的门打开,婴儿响亮啼哭声传出来。 谢书音顺利生下一个健康男婴,谢书约顾不得看外甥,先去关心姐姐,确认她只是生产脱力而虚弱后,松一口气。 谢书音这一胎生得巧,大伯去世,新生命降生,好像冥冥之中注定着什么,一定程度安慰到大家。 院子办着丧事,请了锣鼓,法事做到后半夜,会惊到新生儿。程仲宾将他们送回蒋家,谢书约叮嘱姐姐好好休养身体后告别,她还要回去给大伯守灵。 车上程仲宾让她先睡一会儿,谢书约昨夜便未合眼,今夜又受惊,倒还真的睡着了。 开到半途,程仲宾回头望了她一眼,见她睡得熟,靠边停下,他下车给谢书钧打电话。 程仲宾坦坦荡荡说:“阿约睡了,我看她这两天情绪崩溃,好不容易睡着,就让她好好睡一觉吧。我在河东也有一处房子,带她到那边休息一晚,明天早晨带她回来。” 程仲宾在外面是怎么样的行径不谈,对大院里的人,人品还是非常可信的。他混到如今地位,也不至于对妹妹一样的阿约做没脸的事。 谢书钧平时就住在河东,他没有任何疑虑,当即同意:“行,还是仲宾你想得周到,麻烦你。” 程仲宾回到车上,车子掉头,往河东开去。 雁城最早的一批高楼建在河东,说是高楼,其实最高也才八层,程仲宾住七楼。幸好那时候普遍没有安装电梯,能住高楼已是家境优渥的象征了,没有谁觉得吃力。 车子停在楼外,程仲宾熄火。他绕到后座拉开车门,见她睡得安静,两道睫毛湿湿缠结,如两勾月亮落下,乖乖巧巧。 他目光凝在她脸上,半晌,躬身探进去抱她。 谢书约睡得不深,程仲宾结实的手臂刚横过她腿弯,她便睁开眼睛。 程仲宾撞进她黑亮的一双眸子里,心脏猛跳了一下,若无其事收回手,不待她发问,告诉她:“给你大哥打过电话了,他让你今晚好好在我这里好好睡一觉,明早再回去。” 谢书约第一反应是拒绝:“我要给大伯守灵。” 程仲宾不容置疑的语气:“今晚你大哥和二哥守,书俊也去睡了,明晚换你和他。” 谢书约犹豫了一下,觉得有道理,于是说:“我还是回去睡吧。” “你想和别的人挤一张床?”程仲宾反问。 亲朋好友赶来参加葬礼,自然优先安排他们歇息。 “我……”谢书约吞吞吐吐,为他考虑,“我现在戴着白,不能进你家里的。” 程仲宾闻言,他笑了:“阿约什么时候这么迷信?” 谢书约告诉她:“这是我妈妈说的,不吉利。” “我没有这种讲究。”程仲宾对她道,“这里是我一个人的地方,也不用担心犯你叔叔阿姨的忌讳。” 谢书约还在纠结。 程仲宾催促:“抓紧时间,明天没有懒觉睡,天一亮就要回去。” 谢书约下车,跟着他上楼。 这处房子购置后,程仲宾仅仅简单装修,装了家电大件,偶尔来住比较方便。 客房空着,程仲宾为谢书约换了新洗过的床上三件套,谢书约陷进柔软的蚕丝被里,很快睡着。 那夜大伯托梦给她,梦里大伯没有生病,他健健康康的,温和告诉她这辈子没白来,活到六十岁,也没什么可遗憾的。所以他让阿约不要太为他难过,距离高考不到三个月,好好复习功课,他会在天上保佑她取得好成绩。 大伯说完这一番话就消失,谢书约流着泪醒过来,泪水顺着两鬓落下,浸入发间,湿了一片。 想到梦里大伯不要她伤心,谢书约擦掉眼泪水。黑暗里,她在心里发誓,高考一定不辜负大伯遗愿。 大概是哭多了,身体里的水分流出来,这时她觉得口干,于是摸到床头电灯开关按下去,出去找水喝。 客厅里一片漆黑,陌生的环境,谢书约扶着墙壁摸索半天,才开灯。明亮光线骤然闯入视线,谢书约双眸刺痛,她眯了眯眼,适应了一会儿。 厨房里冰箱崭新,冷藏室里只有矿泉水和啤酒。她刚拧开瓶盖,程仲宾来了,谢书约惊诧望着他:“仲宾哥,你怎么还没睡?” 程仲宾确实是没睡得着,翻来覆去,脑子里都是谢书约那双盈了水的眼,一股烦躁之意在心里横冲直撞,面对这样的情况,他真是束手无策。 他听到外面有动静,便出来看情况。此时的谢书约,仍是一声哭后的眼。 程仲宾无奈问:“你也没睡着?还在哭?” 谢书约摇摇头,说:“我刚才梦到大伯了,是做梦的时候哭的。现在口渴,出来找水喝。” “阿约这么喜欢你大伯?”程仲宾走到她身边,拿过她手里的水瓶,“还没到夏天,不要喝冰水。” 他找出烧水壶给她烧,等水开的时候,谢书约对他说:“其实我小时候,觉得大伯更像是我爸爸一些。” 谢父教师职业,在他心里,永远是把学生放在第一位的,在学校的时间居多。即使回到家,也忙着备课批作业,没什么时间管女儿。 虽然她和大伯相处的时间也不多,但大伯每每回家,总会抽空检查她作业,也带她出去玩,感情非同一般。 难怪她这样难过。程仲宾垂眸瞧她,企图讲道理:“虽然大伯去世了,但他一直在你心里。他要是知道你把眼睛哭坏了,走得不会安心。” “可我就是忍不住啊。”谢书约这么说着,鼻子又酸了,眼睛里水雾弥漫。 程仲宾本意是哄好她,他哪里想到一句话又惹到她伤心处。说哭就哭,也是她本事? “阿约。”于是他叫她。 谢书约朦胧着眼睛,模糊不清看他。 她似乎听见程仲宾叹息一声,然后他说:“要不要借肩膀给你靠靠?” 谢书约摇摇头,可是程仲宾不由分说,一把拉过她,给了她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女孩子抱着比看起来单薄,程仲宾心里一阵抽疼,手掌一下一下抚摸她的后脑勺,说:“你大伯在医院躺着,他硬撑了这么长一段时间,比你们大家都要痛苦。这对他来说是解脱,你应该为他感到高兴。” 谢书约贴在他怀里,良久,“嗯”了一声。 “别哭了,好不好?”程仲宾逗她,“我真担心明早你喊眼睛痛。” 谢书约总算笑了,她答应他:“我尽量不哭。” 程仲宾摸摸她头:“乖。” 水开后,他兑了一杯温水给她喝,又装满保温杯,让她带回卧室。 谢书约躺下后,用眼睛描绘保温杯的影子,不觉勾了勾唇。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做仲宾哥女朋友应该很令人羡慕。 程仲宾一语成谶,早晨醒来,谢书约果然喊眼睛痛。 他拿了热毛巾给她敷眼睛,不忘检查她膝盖淤青,见到比昨夜淡了许多,松口气,手指放上去按了按,问她:“疼不疼?” 谢书约看不见他表情,她闭着眼,毛巾上的热意缓解了眼部神经,她人也迟钝起来,说:“不疼。” “今天还要跪,别用那蒲草垫了,拿软一点的。”程仲宾嘱咐。 紧接着,他又说一句:“算了。” 那天回到院子里,是他去找谢书俊,说:“你们给阿约重新准备一个垫子,她昨天走路都不太对劲了。” 第33章 第三日大伯下葬,请人看黄历,指定时辰,骨灰入墓。盖棺之前又是一场法事,谢家晚辈们最后磕三个头,丧礼至此结束。 墓地偏远,回家时,谢书约坐程仲宾的车。谢思好和她一起,小姑娘趴在她怀里,问她:“小姑姑,爷爷告诉我,他去了天堂,变成星星守护我们,是真的吗?” 别看前两日,谢书约的眼泪那样汹涌澎拜,在谢思好面前,她知道自己是长辈,温柔哄着侄女:“是真的,所以好好要乖乖长大,爷爷在天上看着你呢。” 谢思好苦恼极了,“天上那么多星星,我怎么知道哪一颗是爷爷呢?” “你觉得哪一颗最亮,哪一颗就是爷爷。”谢书约刮刮谢思好的脸蛋,“那是爷爷在向你传递讯号呢,好好与爷爷心电感应,一定会认出来的。” 谢思好想想,又说:“要是下雨就看不到星星了。” “爷爷在好好心里,即使不能每天见面,也没有关系的。”谢书约这时用上程仲宾安慰她的话。 谢思好“嗯”一声,她双手搂住谢书约脖子,埋在她颈边,不说话了。 谢书约低下头,嘴唇碰了碰谢思好的脑袋。 车上还有杜子宣和杜母,因住一个院子,虽两家关系闹僵,但过世这样的大事,不会丢失礼节,他们同来吊唁。 李德淑已经说起其他事,不是谢家至亲,她无法为此真切悲伤。 她想将自己侄女介绍程仲宾的那点心思一直未淡,试探他口风:“仲宾,你年纪不小了,还没有结婚的打算?要我看,你就不能继续耽搁下去了,钱哪有赚得完的道理。” 谢书约听了不禁皱眉,之前李阿姨瞧不起她时,她都没有这样讨厌她。 程仲宾对李德淑一直都是淡淡态度,这个时候,谈这种话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过他到底是晚辈,不回答又显得傲慢,他简明扼要道:“缘分没有到。” “我侄女景华只比你小两岁,她教高中语文,编制内,铁饭碗。不管身高还是人才,都和你般配,要不,你们两人找时间吃顿饭,互相了解一下?”李德淑脸上堆了笑。 别说谢书约,就连杜子宣见她这副样子,心里都很不舒坦,拦她:“妈,你少说两句,现在说这些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李德淑不以为意,她有她的歪理,“生死由天,这都是一个人的命。阿约大伯命中注定,他只能活到这个岁数,也是没办法的事。” 谢书约强忍着心里怒气,才没有与她争辩。 程仲宾这时开口,他直接否了李德淑:“我和陶老师不合适。” 李德淑被当面拒绝,脸上有些讪讪,试图找补:“哪里不合适?景华性格最好……” “阿约还在车上,现在说我的感情问题,不太好。”程仲宾打断她,“另外,我对陶老师确实没有那种想法,你不必费心。” 他这话其实很不客气了,颇有指责杜母没有长辈样子,同时又多管闲事的意思。 杜子宣觉得丢脸至极,她为母亲难堪。 李德淑心里不悦。要是程仲宾没有发达时,她听了这话,定要阴阳怪气回他几句才算完。但此一时彼一时,他早不是前几年的程家老二。如今身价不菲,不要得罪为好。 于是李德淑笑着给自己找台阶下:“行,我就不强人所难了,强扭的瓜不甜。” 杜子宣忍不住怼了她一句:“也要你有强扭的本事。” 李德淑被女儿下了面子,脸色一阴,到底顾忌着有外人在,才没有训她。 接下来一路无话,车子抵达小巷,杜母先下车,杜子宣向谢书约道歉:“阿约,我妈妈说话太过分了,你别放在心上。” “你才是,别放在心上,不会影响我们的关系。”谢书约反过来安慰杜子宣。 杜子宣点点头,也下了车。 车上这会儿功夫,谢思好在谢书约怀里睡着,小姑娘这三天都没有好好睡一觉,她不忍叫醒她。 这时程仲宾转过头对她说:“让我来抱吧。” 谢思好五岁生日已过,身高和体重都增长,谢书约抱她会有些吃力。 她接受了他的提议,只是程仲宾刚下车就接到一个电话,他讲了两分钟,对方让他记一组工程数据。换了这辆宝马后,他忘记在车里准备纸和笔,突然想到谢书约的书包还在他车里,于是向她借。 “你自己拿吧。”谢书约说。 程仲宾坐回车里,拿过副驾台上她的书包,拉开外层拉链,见到一张白纸,他以为是空的,打开来却展现谢书约的画像,不由愣了一下。 谢书约连忙提醒:“找错了,在另一个袋子里。” 程仲宾将她的画放回去,重新拿了纸笔出来,记下数据,撕下那一页放好,这才去抱谢思好。 谢书约怀里一轻,她活动了一下被谢思好压麻的一边肩头,然后跟着程仲宾往院子里走。 程仲宾状似无意对她说:“那张画很像你。” 若不是大伯突然过世,那天晚自习他来接她们回家时,她一定要给他看一眼的。 谢书约告诉他:“我也没有想到,徐长明画功这样好。” 程仲宾脚步顿了一下,然后他问她:“是徐长明画的?” 谢书约点点头。 程仲宾不得不叮嘱:“阿约,你接下来的重中之重是高考,不要为别的事情分心,知道吗?” 谢书约对他细微的变化毫无察觉,她心里狐疑,他为什么突然嘱咐她学习? 不过她并不深想,回答:“我知道。” 她甚至向他保证:“我不会分心的。” 程仲宾就笑了笑:“我相信你。” 谢书约没有辜负程仲宾的信任,接下来的日子,她一心扑在课业上,化伤痛为动力,十分刻苦。 徐长明又为她划了许多重点笔记,明明她也是高考过一次的人,和他的经验相比,她就像单纯玩了一趟。 面对徐长明的帮助,谢书约十分感激,她对他说:“徐长明,你也算半个我的老师,高考结束后,我做东请客,就当谢师宴。” 徐长明也不客气:“你考得好的话。如果你考不好,我是没有脸吃什么谢师宴的。” 这年是一九九七年,这一年,七月高考。 七月一日是个隆重的日子,香港回归祖国,举国欢庆。早晨到学校后,校长不知在哪里找来电视,组织学生观看了这个神圣的回放时刻。然后很快就到考前最后一天,他再次组织全体考生操场集合,给大家加油打气。 七月阳光炽烈,谢书约被晒得皮烫,台上的训话到了耳边,统一成了一段噪音,她听不进去,只想解散。 解散后就可以回家,离开前将课桌全部清空,收拾书本时,徐长明突然对她说:“也许我们考同一套卷子,如果你考A卷我考B卷,或者我考A卷你考B卷也没有关系,你尽量记一下题目和答案,考完我帮你估分。” 早些年,雁城实行考前填志愿,现在改了规则,考完自己估分填志愿。而多年后的考生更加幸运,可以知道自己的准确成绩后再填志愿。 上次高考结束,是杜子江帮她和杜子宣估分。不过她们错得实在太离谱,白填志愿。徐长明成绩这样好,有他帮忙,她当然更有把握一些,谢书约立刻道谢。 学校外,太阳底下,黑色高级汽车更耀眼。车里男人年轻英俊,他电话不停,等到讲完,里面喇叭广播出来的训话声也停下。 程仲宾抽了一根烟才下车,门卫大叔已识得他,热情打招呼:“程先生来接妹妹回家?” “今天最后一天,她们书多,我帮忙分担。”程仲宾说着,递了一支烟进去。 进口烟细细白白,烟颈印着看不懂的英文,大叔嘴里说客气,却接过来,一时没舍得抽。 程仲宾到教学楼,谢书约班级先放,他到时,正看见她与徐长明道谢。谢书约转眼见到他,脸上的笑瞬间化作甜甜糖意,她朝他扬手:“仲宾哥!” 程仲宾走了过去,主动拿过她鼓鼓囊囊的书包,目光落到课桌上,谢书约忙把那一小摞课本抱怀里,解释:“太多了,装不下。”又问他,“你怎么进来了?” 手里书包沉甸甸,程仲宾拎给她看,算作回答。 谢书约即刻笑,调皮解释:“我没有想到,不是明知故问。” 他们离后门近,听到隔壁教室声音大了起来,谢书约告诉他:“我们走吧,妮妮班上也放了。”她顺便向徐长明道了一声再见。 程仲妮并不客气,她见到苦力,卸了书包塞给程仲宾。他穿成熟白衬,却一肩一手各承担一只幼稚书包,不让人觉得格格不入,反而令别的女生艳羡,哪个不想有这么一位体贴周到的哥哥。 这天夜里,本应早休息,好好睡一觉,谢书约却毫无困意,书桌台灯和电风扇一起为她工作。 高温天气,谢书约乌黑头发扎成一团,头低下去看书,耳朵后一段脖颈雪白,美得仿佛精致瓷器。 房间窗户未关,想偷自然晚风,偶尔短暂刮进一阵,即使裹着夏热,也觉舒适。 程仲宾此时同样未睡,当老板的第一条觉悟,休息时间亦是工作时间,他坐在书桌前看文件,灯光投往他眉眼,添一层阴影,也添几分深不可测。 突然他拿上烟盒打火机,到阳台透口气。头顶天黑黑,缀满灿烂的星,倒把那轮弯弯月亮衬得淡了。 星月光华无声而温柔,程仲宾的目光同样无声而温柔,他望向了谢家二楼的窗,谢书约房间的窗。女孩纤细身影装进他眼睛,她不动,他也不动,画面好似定格。 直到谢书约动了,他黑眸里的安静也打碎,程仲宾抬手,借光看时间,时针逼近十点刻度。 他故意被烟呛,弄出一点动静,意料之中,谢书约探出窗户看过来。 程仲宾提醒:“这么晚还不睡?” 谢书约后知后觉,她赶紧拿起闹钟,瞧一眼又丢开,是她太投入,本来只打算复习到九点,她立刻对他说:“我现在就睡。” 程仲宾见到对面火速关窗熄灯,他站在黑暗里,慢慢抽完手里的烟。 第34章 高考一连三天,本来谢书俊早就说好负责接送谢书约,结果临考前,他被领导派了差事,要到外地,于是这桩事还是落到程仲宾头上。 这半年,程仲宾做她们司机,不是不耽误工作,只是他自己乐在其中。 第一科考语文,上午九点开始。程仲宾为她们留够时间,提前半小时将两人送到考场。十一点半考完,他又提前半小时将车开回考场,等她们出来。 那三天时间过得非常快,那一年理科生也要考政治,不出意外,考到了香港回归的内容,谢书约答得特别好。 最后一天考到傍晚六点半,下午连考两科,按理说很累了,但是程仲妮和谢书约却很兴奋,一是终于考完,二是因为,自我感觉考得还行。 程仲宾终于问了这三天以来的第一句:“考得怎么样?” 谢书约和程仲妮异口同声:“还不错。” “那我就放心了。”程仲宾颇为欣慰。 程仲妮突然长长伸懒腰,她感叹:“终于解放了。” “仲宾哥也终于解放了。”谢书约笑起来,“以后可以不用再管我们两个包袱,早晨就算了,顶多就是少睡几个懒觉,可每天还要专程等我们下晚自习,简直大受折磨。” “看在我任劳任怨的份上,你们不打算报答一下?”程仲宾顺势提出要求。 谢书约已经在这句话上吃过几次亏,于是保持缄默。 程仲妮倒觉得有意思:“你想我们怎么报答?”但是不待程仲宾说什么,她又来一句,很理所当然地说,“谁叫你是哥哥。” 程仲宾转而问谢书约:“阿约,你呢?” 谢书约已有应对的说法:“我觉得吧,其他无论什么都不够资格,只有录取通知书才是最好的报答,不让仲宾哥白辛苦。” “说得有道理。”程仲宾失笑,他道,“那我就期待你们的好消息。” 第二日谢书约睡到日晒三竿起,中午她没有在家吃,骑自行车出门。她和徐长明约了肯德基,她请客,徐长明为她估分。百分之五十的概率,他们考到了同一套试卷,估分过程很顺利。 其实这一年高考偏难,后来总体成绩数据统计出来,比起往年,平均分要低一些。但有付出就有回报,何况谢书约百分百付出,徐长明保守预测,她的分数可以上好一点的本科。 谢书约开心写在脸上。 徐长明问她:“你想好去哪所大学了吗?” 谢书约摇摇头:“我还要回去参考一下我爸爸和三哥的意见。” 徐长明突然问她:“我准备报京大,你要不要去首都?” 他目标明确,重来一年,发挥出自己的实力,进那所一流大学不成问题。 谢书约愣了一下,徐长明虽未说明,但她感觉,她懂了他的意思。她心跳快了快,依旧还是说:“我要听爸爸和哥哥们怎么说。” 徐长明爽快说:“行,你好好考虑一下,去不去都告诉我。” 那天走出肯德基,两人取车后,徐长明与谢书约朝一个方向骑。谢书约感到奇怪,问他:“我们好像不顺路吧?” 徐长明眉眼飞扬,说:“我送你回家。” 谢书约保持矜持姿态,说:“不用了。” 显然徐长明不是这三个字能打发的,他依旧我行我素:“反正我没有事做,就当消磨时间。” 路上两人没有说话,徐长明并不好好骑车,站起来踩脚踏板,花衬衫招摇。他一会儿骑到她前面,一会儿又慢下来,与她并肩前行。 谢书约穿白衬衫,衣角在腰部打结,将纤细的曲线束出来。她腰背挺直,两条腿包裹在水洗白的牛仔裤里,优美,又昭示着青春蓬勃的力量。 烈日炎炎,她戴一顶编织太阳帽,阳光从帽檐漏进去,亲吻她美丽的脸庞,形成斑驳光点。 徐长明偶尔看她一眼,总会失神片刻。在他第三次偷看她时,谢书约转过头来,两人目光撞在一起。 谢书约心里怪怪,她有过一次恋爱经验,虽然纯洁到连手都没有牵一下,但她能够感受出来,徐长明刚才看她的目光,和以前杜子江看她的目光,是差不多的。再联系他向她提出去首都的话,她不知是否自己想歪,难道他想追她? 和徐长明同桌一年,谢书约成绩由差变成优良,他功不可没,她对他是感激的。若感激之外,要讲悸动感觉,好像没什么特殊。 沉默着就抵达巷子,徐长明调转自行车车龙头,对谢书约说:“我走了。” 谢书约犹豫了一下,正想问他要不要到她家喝杯水,程仲宾从院子里走出来。 程仲宾不像要出门的样子,黑色短袖,黑色短裤,黑色凉拖,随意得就像到小卖部买一包烟而已。 不知为何,这个时候,谢书约有些慌张。 这是多么似曾相识的一幕,程仲宾再次见到她一张仿佛被抓包而心虚的脸,他就问:“考完不好好在家休息,去了哪里?” 谢书约如实告诉他:“我找徐长明帮我估分。” 程仲宾黑沉沉的目光落到徐长明身上,问他:“阿约估了多少分?” 徐长明报了六开头的数字,那年高考3+2模式,标准分总分九百。谢书约这个分数,无论如何都是过了本科线的。 程仲宾不知站在什么立场,对徐长明说:“听阿约说,多亏你帮助她补课。阿约进步这么大,你居头功。” 他转头问谢书约:“阿约,好好谢一谢你同学没有?” “我们说好了,成绩出来后,我做东请客。”谢书约立即全盘托出。 程仲宾笑了一下,是斥责的话,却用宠溺语气来说,显得纵容:“同学帮你辅导这么长时间,一顿饭就算谢了?别想偷懒,认真挑选一份谢礼才合适。” 他左一个‘同学’,右一个‘同学’,徐长明觉得刺耳极了。 “我帮她补习出于自愿,没想要得到什么回报。”徐长明说,他见程仲宾露出玩味神情,心里敲起鼓。 这时候,巷子外传来自行车倒地的声音,一个年轻女孩冲进来。女孩一头齐耳短发,个子高高瘦瘦。她来势汹汹,满脸愤怒盯着谢书约,话却是对徐长明说:“我终于知道你要同我分手的原因了。” 说着,她手一指,指着谢书约,这才转头问徐长明,“为了她,是不是?” 她出现得太突然,在场的人皆愣住。 徐长明最先反应过来,他一向寡淡的表情也丰富起来:“你跟踪我?” 女孩不理会他,转向谢书约,问:“他有女朋友,你知不知道?” 谢书约被这戏剧化的一幕惊到,徐长明则不耐烦,一把拽住她往外。 程仲宾声音沉下来,不许他们离开:“等一等,把话说清楚。” 女孩子生了一张利嘴,回过头来,讥诮道:“你妹妹跟别人的男朋友说说笑笑拉拉扯扯,你不好好管教她,还要我说清楚,搞错了吧?” 是她搞错,她在外面偷听几句,以为程仲宾是谢书约哥哥。 徐长明脸色难看,目光阴沉沉道:“你有病吧,别乱说。” 谢书约这时才从冲击中缓过神,她觉得女孩好面熟,一时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索性抛开不想。她先向徐长明求证,平静看着他:“你女朋友?” 徐长明第一次不敢直视谢书约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当初主动接触,皆因表姐那句她家境优渥,可为他添一条有用人脉。他本不是容易付出真诚的人,但她一直真诚,真诚易感染人。 女孩是他邻居青梅,因一点青春期躁动,懵懵懂懂在一起,她读职高他读高中,本来就难见一面,而电话费贵,他没有寄信习惯,通讯联络更别提,两人放假回家才聚。后来她毕业工作,他与她能聊的不多。就像复读,他从来目标明确,觉得不再喜欢,提出分手,只是伤害到她,她不愿接受。 女孩替他回答:“我没有答应分手,单方面不算。” 谢书约这才转向她,严肃维护自己名誉:“你放心,不管你是他的女朋友,还是前女友,我和徐长明都清清白白。” 小巷人口复杂,有听见动静的,探头探脑看热闹。奶奶也从院子里出来,老太太一看情况,心里便有谱,还是多问一句:“阿约,怎么回事?” 谢书约也不知如何向奶奶解释,只是说:“有一些误会。” 徐长明心都凉了,他以命令的语气吩咐女孩:“快道歉。” 女孩大概也知自己搞错状况,委屈看着徐长明,语气软许多:“只要你亲口告诉我,你和她什么都没有,我就向她道歉。” 徐长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生出一种喘不过气的感受,他深深吸一口气,只想迅速逃离这个地方,说:“我和她什么都没有。” 她这样闹一场,就算今后他想和谢书约有什么,也不可能。 谢书约得到了女孩的一声对不起。 程仲宾眉心皱皱,不太满意女孩的敷衍态度,问:“对不起什么?” 他不近人情的样子,对方只好重新对谢书约说:“我一时冲动,胡乱指责你抢我男朋友,是我不对。” 奶奶听了火大,她是护短的人,当即冷斥:“你是哪家的姑娘?我非要找你爸爸妈妈说说理,这么不要脸皮的话都能说出口,我一个老太太都没耳朵听。” 老太太是真的动了算账的想法,自己宝贝孙女就在家门口被欺负,简直不像话。 她问:“你家住哪儿?你父母叫什么名字?” “……”女孩当然不会说。 奶奶便点徐长明的名:“小徐,你说。你女朋友的家庭住址,你总该清楚。” 徐长明解释:“我已经同她分手。” 奶奶才不管他分手还是没有分手:“她家住哪里,你告诉我。” 还是谢书约劝奶奶:“既然她向我道歉,那就算了。我们进去吧,在这里大家看笑话。” 闹剧收场,谢书约向程仲宾道谢:“仲宾哥,谢谢你刚才帮我说话。” 程仲宾没有立即回应,他看着她,好一会儿,问:“徐长明在追求你?” 谢书约仔细斟酌了一下,才告诉他:“他问我要不要去首都读大学,不知道算不算追求?” 程仲宾还是问她:“你觉得呢?” 谢书约想了想,诚实点点头:“应该有一点吧。” “我们阿约还挺受欢迎的。”程仲宾还能开她的玩笑。 我们阿约。我们。 他这样亲昵地称她,谢书约正兀自心跳着,就听他一本正经问:“除了徐长明,还有其他追求者吗?” 谢书约不知是羞是恼叫了一声:“仲宾哥!” “阿约这么漂亮,又讨人喜欢,有很多追求者也不奇怪。”程仲宾自圆其说。 谢书约回他一句:“你自己还不是一样。” 程仲宾便笑出声来。 七月暑热,也因意外风波,谢书约脸还是红的,她这时才想起来,问他:“你刚才是不是要出门?” “没什么事,去小卖部买烟。”程仲宾说。 “那你快去吧。”谢书约催促。 “一起吗?请你吃雪糕。”程仲宾邀请。 “好啊。”她笑。 两人一起去小卖部,他让老板拿了一包红万,谢书约从冰柜选一支和路雪。两人一人抽烟,一人吃雪糕,慢慢往家走。 巷子的七月,墙角小花被晒焉,没精打采低垂脑袋,树却绿得发亮,还有围墙上的啤酒瓶碎玻璃,好似钻石光。 走着走着,谢书约抬手扯了一片叶子,忍不住叫他:“仲宾哥。” 程仲宾取下烟,缓缓吐出一口青雾,看向她:“嗯?” “你说,徐长明和他女朋友分手,有我的原因吗?”她莫名觉得不安,手里捏着那片叶子,旋过来,旋过去。 “不关你事。”程仲宾肯定说,“一个人要变心,迟早都会变心。他有女朋友还喜欢你,是他自己的问题。” 谢书约坦然了,她展颜笑:“我要是知道他有女朋友,今天就不会单独和他出去估分了,我也懂保持距离。” 这时她突然灵光一现,说:“仲宾哥,我想起来了!” 程仲宾配合她的一惊一乍,食指压着烟头磕下烟灰,问:“想起什么?” “难怪我觉得她眼熟,之前我看徐长明的绘画本,见到她还觉得漂亮,但我当时压根没往这方面想。”谢书约后知后觉。 程仲宾见她心情没受什么影响,这才施施然问:“你怎么回答徐长明的?” 谢书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茫然看他。 程仲宾提醒:“去首都。” 都已经跳过四五个问题了,他竟然又跳回去。关注点真奇特。 程仲宾认真看着谢书约,让她产生一种错觉,他十分重视她的答案。 “我没有答应。”谢书约说。 程仲宾正要松一口气,又听她说:“去什么学校,学什么专业,我要综合爸爸和哥哥们的意见。仲宾哥,你有什么建议吗?” “不要去首都。”程仲宾这样说。 谢书约:“……” 她问的好像不是这个问题吧。 “你的分数不算特别高,志愿填雁城本地大学,更妥当一些。”程仲宾这样建议,他陈诉理由,“首都离家太远,你到外面人生地不熟,也让人不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不知道大家还有印象没? 第35章 关于报哪个地方的大学,家里大多数人的看法,与程仲宾出奇一致。 只有谢书俊不反对,他对谢书约讲:“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阿约不妨出去瞧瞧外面的世界。不过若是不想离家太远,就留在雁城也不错,以后有的是时间和机会见世界。” 令谢书约意外的是,杜子江竟也专程给她拨电话,问她是否考虑去首都,他到那里读了两年,对周边都熟悉,到时可以做她向导。 本来谢书约自己的第一选择就不是外地,她并不想远离家,甚至觉得家里需要她。需要她偶尔控一控奶奶和妈妈的矛盾。 前思后想一番,谢书约最后决定,填报雁商财经专业。那时选专业不讲兴趣,能有一技之长,将来可以谋到一份好工作,才是首选。大哥建议她读会计,以后毕业,若她愿意,可直接到他公司上班。 主意拿下来,谢书约第一时间想到,要将结果告诉程仲宾。不过说来也奇怪,没期盼见他时,经常碰到,期盼见他时,却一连两天都见不着。 那两天程仲宾见的人都重要,房管局领导,还有投资商和大客户,夜里喝到很晚,酒气熏天,就没让司机送他回大院。 等到回来,他人刚走进院子,谢书约立刻叫住他:“仲宾哥。” 她听见外面汽车动静就出来准备着,开开心心走到他面前,向他报告:“我不去首都,我报雁商,学会计。” 此时蝉鸣聒噪,程仲宾耳里只有女孩脆生生的声音,他目光含了笑:“确定了?” 谢书约点点头。 他眼里的笑加深,谢书约受感染,也跟着一起笑,她又问他:“你笑什么?” 程仲宾与谢书钧说了一样的话:“我在想,以后你毕业,我要怎么跟你大哥抢人。若你愿意,公司大门向你敞开,随时欢迎阿约来。” 谢书约“哇”一声,她说:“你现在就向我抛橄榄枝,是不是有点早?” “不早。”程仲宾那张英俊的脸不能更正经了,他说,“免得阿约以后不考虑我。” 明明他指的是工作,可他话只讲半截,倒像不考虑他这个人,谢书约慢慢脸红了。 真正不在她考虑范围内的,是徐长明。 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徐长明前女友闹那一出,谢书约本就因去年夏天杜母臆断而坏了的名声,更是雪上加霜。 谣言就像蒲公英,风一吹,轻而易举四处飞散。周围人转个身,提到谢家幺女,特别是家中有适龄男青年的,都摇头。幸好她还要读书,若是此时谈婚嫁,岂不被耽误。 奶奶气极,又找不到传话人,只好把满腔怨气发泄到徐长明身上:“这个小徐,以前看他借笔记给阿约,又给阿约补课,还以为他是个好孩子。没想到倒是看错他了,交了女朋友还来招惹我们阿约,不安好心。” 王维芳也愁:“不晓得以后阿约的婚事怎么办?” 这一点老太太倒不愁:“阿约进了大学,自己谈一个,不过谈之前,要先告诉家里,特别是带他见见你三哥,让书俊替你把把关。他混惯了,是好是坏,一眼就看得出来。” 谢书约自己倒觉无所谓,她是向往自由恋爱的,不愿靠人介绍。听了奶奶的话,笑:“三哥现在可是绝世好男友,对文君姐言听计从。” 谢家大伯丧礼,曾文君作为谢书俊女友,前来吊唁,事事妥帖,赢得谢家老小好感。再加她漂亮,工作体面,家庭条件也还过得去,简直无可挑剔。若不是还在丧期,奶奶都要催谢书俊成婚了。 “果然是一物降一物,文君能把书俊调|教好,我倒是高兴。只盼阿约也能和你未来三嫂一样厉害,有时间多和她见面,取取经。”奶奶说。 “……”谢书约窘得无话可说。 奶奶又说回徐长明:“我记得你之前说过,小徐表姐在你大哥公司工作是吧?” 谢书约点点头,不明所以:“怎么啦?” 奶奶语出惊人:“我看,干脆让书钧把他表姐开了。” “奶奶,不好这样公报私仇吧,这和他表姐一点关系都没有,大哥听到了也会认为没有道理。”谢书约赶紧说,她反而为徐长明讲两句话,“而且徐长明也没有怎么样我,是他处理不好分手问题,他之前的女朋友误会我了。” 说到邹蜜,邹蜜就主动找谢书约说话。 填志愿那天,谢书约到谢书钧公司去用电脑。邹蜜见到她,依然亲密叫她:“书约,好久不见。” “小邹姐,好久不见。”谢书约笑着回应她。 “听长明说,你这次考得还不错。”邹蜜向她表达恭喜,“提前祝你被心仪学校成功录取。” 在邹蜜眼里,大半年不见,谢书约愈□□亮。她穿无袖短衫,肩颈挺拔,天鹅一样。牛仔短裤将两条又细又长的腿展露无遗,配一双方头凉鞋,脚指甲涂成夏天清凉蓝色,格外俏丽。 邹蜜观察谢书约的表情,听到徐长明名字,她神色如常。 谢书约确实未因徐长明掀起波澜,就凭他无怨无悔帮助她学习这一点,她永远感激他,若他以后有用得到她的地方,她愿意尽自己之能回报。更何况,除开他问她要不要去首都那句话意味不明,其他也没有哪里对不起她,轮不到她来谈多余的话。 “谢谢。”谢书约收下她的祝福。 邹蜜这时说:“长明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就像你和杜子江一样,他们以前的确曾经在一起过。但早就分手了,只是她放不下,不肯承认,长明并不是不负责任的男孩子。” 谢书约静静听完,真诚说:“小邹姐,这和我没有什么关系。” 邹蜜一时哑口无言。 谢书约知道她可以向徐长明传话,说:“我很感谢徐长明帮助我学习,我一直将他当朋友,至于他的感情如何,是他私事,我不发表意见。” 邹蜜果然如她所料,将谢书约的话完完整整转述给徐长明。 第二日,徐长明来了谢书约家找她。这次他不受奶奶欢迎,理也不理他,还是谢书约请他到客厅。 “你填志愿了吗?”谢书约为他倒一杯冰水。 徐长明点头,问她:“你志愿填的哪里?” “雁商。”谢书约说。 徐长明知道她多半不会填报首都的学校,明确听见她的答案,一颗心还是止不住向下坠。他面上却轻松:“你的分数十拿九稳,可以安心过暑假。” 谢书约听从程仲宾意见,为他准备好一份谢礼,她挑选礼物实在没什么新意,见他画功那么出色,于是买了一套画具。 “不知道成绩出来后,你还会不会吃我的‘谢师宴’。这套画具送给你,希望你用得上。”谢书约说。 徐长明不是婆婆妈妈的性格,他收下,然后说:“那天的事,欠你一句对不起,应该给你的名声造成了不好的影响,我很过意不去。” 谢书约倒比他看得开:“没事,我也不是第一次被非议了,无所谓的。” 徐长明沉默了一会儿,张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有吐得出来。 谢书约调节气氛,轻松玩笑:“同桌一年,我竟不知你有女朋友,看不出来。” 徐长明随着她一起笑笑:“已经分手很久了,我复读的第一个周末。” “为什么分手?” “不喜欢了。”徐长明没有为自己的变心找理由。 谢书约点点头。 这时徐长明站起来,拿上她送的画具,说:“我来就是想对你道歉,那我就回去了。” “好,你慢走。再见。” 徐长明深深看她一眼,道别意味明显:“再见。” 那个暑假,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谢书约自己都还没从谣言中走出来,杜子宣大胆离家。离家出走之前,她向谢书约借钱,不是小数目。 谢书约难免奇怪,问她用途。 杜子宣吞吞吐吐,最后却未告诉她,只说:“阿约,我急需。我知道你不会不愿意,但如果你非要知道原因,我就不找你借了。” 人人都有隐私,于是谢书约不强问,只是说:“你向我保证不会做坏事。” 杜子宣举起四根手指发誓。 谢书约相信她,几乎将自己积蓄的一大半拿出来。 杜子宣显得局促,说:“阿约,谢谢你。我可能一时半会无法还给你,但我总有一天,会连本带利还给你的。” 她提出写借条,但是谢书约阻止,笑:“若是我对你连这点基本信任都没有,干脆直接告诉你我没有钱好了,还借钱给你做什么?子宣,无论什么时候还我都可以,你急,我不急。” 杜子宣一副要哭的样子。谢书约吓一跳。杜子宣不是多愁善感的性格,她怎么了? 她问她:“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杜子宣既不点头,也不摇头,眼眶的红一点点加深,看起来十分委屈。 “你不拿我当好朋友?”谢书约不禁生气。 “我还是不告诉你,免得给你惹麻烦。” 直到两天后,谢书约才明白杜子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杜子宣竟跟随她男朋友一起走了,不知踪迹。她男朋友就是当初那个每日到杜家餐馆吃饭的斯文男青年,谢书约和杜子宣见面时,也与他接触过几次。 她回忆了一下他的名字,叫邵润钊。邵润钊看着像读书人模样,其实在家具厂工作,靠自己手艺活吃饭。 邵润钊家庭条件很差,李德淑本就看不上他,再加上,杜子宣那位一心要让她嫁有钱人的小姨一旁煽风点火,李德淑就更不可能答应杜子宣和他在一起了。 杜子宣比杜子江更决绝,她离家出走,是动真格。 李德淑过来找谢书约,焦急万分:“阿约,你知道子宣跟着小邵去了哪儿吗?” 谢书约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子宣今天不在店里吗?” “我和你杜叔不允许她和小邵交往,她就大发脾气一通,然后神不知鬼不觉,收拾行李离家出走了。” 谢书约心头一跳,她不由想起当初程仲妮随口一句,“我看她的女婿也难当,子宣姐交的这个男朋友,恐怕也不那么容易过关”,旋即明白过来杜子宣为什么找她借钱,又为什么说一时半会儿还不上了。 李德淑又问她:“子宣和你这样要好,她有没有向你透露口风?阿约,我知道你们姐妹感情要好,但这不是小事,关乎子宣一生,不是开玩笑的,你一定不要帮她隐瞒。” 她不信谢书约,即便谢书约再三保证。这种事又不好报警,女儿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又过了两天,傍晚落日隐去的时候,谢书约坐在院子里乘凉,李德淑从外面回来,见到她再问:“阿约,子宣真的什么都没跟你讲?” 谢书约也被问得烦了,她禁不住拿话隐晦指责她:“千真万确,我根本不知道你们不同意她和邵润钊谈恋爱的事,她连这个都没跟我讲。” 李德淑着急,说着说着,带出哭腔,一副担心女儿的模样:“早知道我们就不反对了,她身上没什么钱,不知道在外面有没有地方住,吃不吃得上饭。” 谢书约心软,没有多加思索,说:“子宣找我借了两千,应该过得下去,不会吃什么苦的。” 她本意是安慰李德淑,哪知对方一听就炸了,冲她发火:“谁允许你借钱给她了?你借这么大一笔钱给她,能不问清楚用途,你能不知道她在哪里?” 谢书约解释:“我问了,子宣没有告诉我……” 程仲宾进院子的时候,李德淑正在控诉谢书约。 “你自己以前都知道交子江这样前程光明的男朋友,怎么不为子宣想一想?她跟了邵润钊,是要吃一辈子苦的。你就眼睁睁看着她跳火坑?你知不知道,你相当于推她进火坑。” 谢书约面红耳赤,她看见程仲宾,想到他也一字不漏听见这些话,更觉没面子,她避开他的目光。 这日家中只有谢书约一人,大伯过世后,大伯母就留下来,她带着奶奶去了谢书钧那里小住。谢书约舅舅家的表哥结婚,王维芳则和谢良清过去帮忙打点。而谢书俊还未下班回来,此时她孤立无援。 “李阿姨,你是长辈,话不能说得这样难听。”程仲宾不悦,他脸色十分不好,仿佛此时将黑未黑的天。 程仲宾大步走到谢书约身边,他个子高大,无形间成为她依靠。程仲宾不跟李德淑虚与委蛇,公然指责道:“子宣怎么样,怪不到阿约身上,你不要看她是小孩子,就欺负她。” 作者有话要说:坚持住,下章开始就是感情线了。可能你们不信,我也很想…… 第36章 谢书约瞬间不觉得没面子,她觉得,她的靠山来了。她向程仲宾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李德淑却不肯承认:“仲宾,要是别人听见你这话,还以为我当真欺负阿约,我有嘴都说不清。” 程仲宾哪里肯让她含混过去,外面的人不知杜子宣跟随男朋友离家出走,一个院子里的可无论如何都瞒不住。 “我刚才亲耳听见,你怪阿约推子宣进火坑,难道转身就不认?” 李德淑面上讪讪:“我太着急了,一时口不择言,也是想阿约告诉我子宣的下落。” 程仲宾转向谢书约,问:“阿约,子宣告诉你她去哪里了吗?” 谢书约摇摇头,她也学会阴阳怪气:“她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怕我惹麻烦上身。” 李德淑听了,面色更加不自然。 程仲宾便说:“阿约不知道。” “你不清楚,阿约和子宣感情好,她为了帮她,肯定不肯承认的。”杜母说。 程仲宾面色一冷:“你的意思是阿约撒谎?” 李德淑没有说话,相当于默认。 “我相信阿约。李阿姨你要是不信,拿出证据,不要空口白牙,然后一句太着急就敷衍过去。”程仲宾说完,问谢书约,“吃晚饭没有?” 谢书约摇摇头。 “你妈妈不在家?”程仲宾问。他倒是知道谢奶奶去了谢书钧那里。 “表哥明天结婚,我妈妈和爸爸都过去帮忙张罗。” “你怎么不去?”程仲宾问,然后邀请,“今晚到我家吃饭。” “又不好玩,我明天再去。”谢书约说,“我等会泡包方便面吃。” 她连碗都没洗几次,更不要说做饭炒菜。 “来吧,还讲客气不成?”程仲宾笑了。 两人不再理李德淑,谢书约跟着他去了他那边。这时李德淑不好再纠缠谢书约,只能看着她去了程家。 其实程家也没人,程母和程仲妮同样去程家大哥那儿小住,程父这两天在外面做事情,没有回来。 程仲宾拿出钥匙开门,谢书约跟在后面,看着他宽阔的肩背,有点发愣。 他开了门,顺手开灯,回身说:“进来吧。” 却见她怔怔的模样,不禁揉揉她脑袋:“胡思乱想什么?” 谢书约抬眼看他,夜晚灯光黄橙橙,将程仲宾俊朗的面容晕出几分温柔,他一双漆黑的眼,好似有柔情要溢出来,她心脏猝然塌陷,说:“我没有胡思乱想,程叔叔他们不在家里,你今晚怎么回来了?” “不欢迎我回来。”程仲宾故意逗她开心。 “当然欢迎。”谢书约立即说,她向他道谢,“刚刚要不是你及时回来,帮我说话,我可能就和李阿姨吵架了。” “阿约还会吵架?”程仲宾好笑。 “你也不想想我奶奶是谁。”谢书约一本正经道。 她的确是实话实说,如果那会儿程仲宾没有进院子,她便会自己上阵,和子宣妈妈理论理论了。 真是气死她。 她见李德淑担心子宣没钱,在外面吃苦,好心告诉她借钱的事,想让她不那么着急。谁知她竟蛮不讲理,不仅不领情,反而倒打一耙。 程仲宾眼里,女孩子穿着清凉,贴身丝绸吊带,扎进白色短裤,人字拖,十个脚指甲涂得漂亮。转回她一张气鼓鼓的小脸上,圆眼含嗔,鼻子皱起,怪可爱的。 他不禁抬手刮了下她鼻子。 谢书约一副你干嘛的神情。 “哪有这样编排自己奶奶的。”程仲宾为自己莫名其妙的举动找到理由。 于是谢书约不好意思:“别让我奶奶知道。” 程仲宾说:“好,替你保密。” 他到厨房,谢书约成他的小尾巴,他打开冰箱问她:“想吃什么?” “简单一点的吧。”谢书约探过去看有什么菜,“拍两根黄瓜,炒一个捧瓜吧。” “要不要加一道苦瓜,凑成三个瓜。”程仲宾存了心惹她笑。 “不要。”谢书约一听苦瓜就皱脸,以前小时,三哥明明知道她不爱吃,却总骗她吃,每次她都苦得要含一颗奶糖才可以。那时谢书俊,是典型的给她一点苦头又给一颗糖。 程仲宾不逗她了,说:“放心,我也不吃苦瓜。” 谢书约高兴道:“真的吗?我还以为就我一个人不吃呢!”就连杜子江杜子宣都喜欢,显得是她嘴挑。 程仲宾朝她伸出手掌,谢书约意会,同他击掌。 他取出菜后,又从下面的冷冻室里拿出一支绿豆雪糕给她:“去客厅看电视,一会儿吃饭叫你。” 谢书约认真剥雪糕外衣,说:“我不想看电视。” “没心情?”程仲宾洗干净手,淘米煮饭。 她不回答,反而问:“你就那么相信我啊?万一真的像李阿姨说的那样,我讲义气,帮着子宣隐瞒呢。” “隐瞒就隐瞒了。”程仲宾满不在乎道,“她自己把女儿逼得离家出走,却怪在你身上,到哪里都说不过去。” 谢书约拖长调子哦了一声,莫名乐:“仲宾哥,你包庇我。” 程仲宾失笑:“不要我包庇?” 谢书约摇摇头,摇完了又想到他会误会意思,再点点头说:“要。” 程仲宾煮上饭,开始处理捧瓜皮,他问她:“李阿姨怎么又找你麻烦了?” 谢书约叹一声,狠狠咬一口雪糕,冰渗入敏感牙齿缝,她连忙囫囵几下,缓过劲来。 “还不是怪我自己傻,老实就是容易吃亏。” 她将来龙去脉一股脑说出来,问程仲宾:“我是不是很傻?” “不傻,是太善良。”他评价。 “善良什么呀。”谢书约愣了愣,小声嘟囔。 程仲宾关注的地方不一样:“阿约对子宣倒大方。” “我找她借钱,她也会毫不犹豫借给我。” 程仲宾便笑:“你借不到她那里吧。” “那假如我也像她一样的情况,肯定不能找哥哥们了。”谢书约转了个身,靠着冰箱,一只腿叠另一只腿,懒懒散散的样子。 程仲宾不着痕迹扫一眼她的白皙长腿,收回目光,说:“不许像子宣那样冲动,跟着男朋友私奔,名声不好听也就算了,要是在外面出了什么事,想依靠家里都难。” “我说说而已嘛,又不是真的。”谢书约撅了下嘴。 程仲宾看她能挂酱油瓶了,好笑道:“不方便找你哥哥的时候,尽管来找我,阿约的忙,我什么都肯帮。” 谢书约立即抓住他的话,要他保证:“这可是你说的!” 程仲宾笑着嗯了一声,强调:“我说的,说话算话,绝不赖账。” 谢书约弯起眼睛。 一根雪糕她慢吞吞吃完,程仲宾已经备好菜,她突然来了兴趣:“仲宾哥。” 她总是这样,要说什么话,先叫你一声,待你应了,才开始下文。 “什么?” “你说,叔叔阿姨不喜欢你的女朋友……” 程仲宾反问:“我哪来的女朋友?” 他打断她的话,她不太满意,纠正他:“我打个比方而已,我还没讲完。” “你继续说。”程仲宾顺了她的意。 这次她更严谨了:“如果叔叔阿姨不喜欢你未来女朋友,你怎么做?” “他们不可能不喜欢。” 她不理解:“你怎么知道?万一呢。” “我愿意交女朋友,他们就谢天谢地了。”程仲宾拿自己开玩笑。 谢书约来劲了,再问他:“我三哥都有女朋友了,你还要单身到什么时候啊?” 这时程仲宾认真看她一眼,捡了一节拍黄瓜喂到她嘴边,谢书约还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就很自觉的张口吃了。 黄瓜清脆爽口,谢书约不过瘾,自己伸手去盘子里拿,然后迟钝明白:“你嫌我话多啊?” “不嫌。” “那你拿吃的堵我?” “我是看你眼巴巴看着,以为你想吃。”他睁眼说瞎话。 谢书约嘁一声,她不由自主攀了他手臂,摇两下:“你说说嘛,你又不能潇洒一辈子。” 程仲宾任由她晃,他岿然不动,问她:“心情好了?” 谢书约愣了,后知后觉想,是哦,她都把刚才受的委屈忘到九霄云外了。 “去看电视吧。”程仲宾提醒她,“买了几张新碟子,你去看看有没有喜欢的。饭还要一阵子才熟,我出去买只烤鸭。” “那顺便买一份凉皮,多放海带丝。” 程仲宾回来,还带回来一个西瓜。 晚饭后她表现积极,主动申请洗碗,她不好意思白吃,什么也不做。 “真的想洗?”程仲宾看穿她小心思。 谢书约停顿了一下,违心点头:“真的想。” “行了,几个碗而已,我自己来。”程仲宾打开水龙头,说,“冰箱里冻了西瓜,你自己拿勺子挖着吃,去把电影看完吧。” 谢书约得令,抱了半边西瓜,坐回电视机前。 程仲宾再出现在她眼前时,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他头发长了许多,发梢湿润搭在额头上。 “你洗澡了?”谢书约看他一眼,注意力又转回屏幕上。 “嗯。” 落地电风扇在她那边,程仲宾坐过去,茶几上半边西瓜还剩一半,挖了一个坑出来,红红汁水泡在里面,他看得口渴。 他问她:“不吃了?” 谢书约也不知自己哪根神经不对,鼓着肚子给他看:“我太撑了。” 程仲宾的目光便落过去,谢书约意识到自己发了傻,脸一热,忙吸气收腹。 他一乐,不禁轻拍一下她后腰,她泄气,小腹微微鼓起来,随手捞了靠枕抱着:“都怪你做的菜太好吃。” “明早过来吃早饭,我给你煮番茄鸡蛋面。”程仲宾拿过她吃剩的西瓜。 谢书约脸更热,眼疾手快从他手里抢过:“你别,我吃脏了。一会儿我带回家,留着明天吃,保证不浪费。” “这有什么。”程仲宾想起一件好笑的事,“你小时候,嘴里的糖都还咬一半吐出来分给我。” 谢书约立刻咦了一声,十分嫌弃。她不信:“真的假的?我怎么记不得,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一脸我骗你做什么的表情。那时候,他扯一把灯草回来,阿约渐渐病好,他以为真有自己功劳,对这个邻居妹妹就比较关注,见到了,总喜欢逗一逗她,向她索要手里的零食,她舍得分给他。 “那你吃了没有?”谢书约好奇。 “我怎么可能真的抢你的吃的?”程仲宾目光落到西瓜上,这样说,“以前那样大方,现在自己不吃了都不给我?” 谢书约只好再问:“你确定不嫌弃?” 他点头。 她将勺子取出来,西瓜给他:“我去给你拿把干净的勺子。” 第37章 谢书约先将自己吃过的勺子洗干净,才从碗橱里取了另一把,拿给程仲宾。 程仲宾吃她吃剩的西瓜,谢书约总觉得别扭,耳朵烫,脸也烫。 电影放完,屏幕上浮出演员表,她火烧屁股一样站起来:“我回去了,仲宾哥你取一下光碟。” 程仲宾想到她一个人在家,不由多嘱咐一句:“晚上睡觉关好门窗。” “我又不是小孩子啦。”谢书约回头,朝他俏皮一笑。 那个晚上,谢书约控住不住胡思乱想,她又不是妮妮,仲宾哥为什么吃得那么自然? 他知不知道这样的举动过分亲密?而且她又不是小孩子了,他总将她当小孩子,什么意思? 心里写一串问号,那一连的弯又倒过来,变成软绵绵的勾,勾得她心痒痒。 七月夏夜,热意一阵一阵。电风扇对着床吹,薄薄一层纱帐鼓鼓当当飘。暗沉沉的黑色里,谢书约抓到帐角,无意识绞指上,绕了又绕,找到事做,她终于渐渐静心。 一夜无梦。 清晨,楼下客厅电话铃响。有时谢书约真怀疑,不关隔音问题,是电话质量太好,能够穿透墙壁。 她锁着眉爬起来,睡裙细细肩带垮下,肩颈刺目雪白。她坐床上等待一会儿,电话铃停不到片刻又叮铃铃吵,无情掐灭她回笼觉念想。 王维芳打来,先问她吃过早饭没有,才讲正题,叫她早一些到舅舅家里。 程仲宾拨谢家号码,那边占线,他出来瞧一眼,二楼她房间门大开,便知她已起床。两分钟后再打过去,谢书约很快接了,她背不得他号码,一声“喂”,青苹果般脆脆。 “没睡懒觉?”程仲宾故意拿她打趣。 “仲宾哥。”她听出他声音。 隔着电流,都能感受到她的甜意,想她此刻一定是弯着眉眼的样子。 “你怎么会给我打电话?”她好似觉得他这样的做法有趣,“我们离这么近,你叫我,我听得见。” “我怕打扰你睡觉。”程仲宾忍笑,听她说话,他总是心情很好。 “你打电话也会打扰,这么吵。”谢书约抱怨一句,又笑,“我妈妈夺命连环call,已经把我吵醒。仲宾哥,你找我什么事?” “阿约年纪小小,记性不好。”他问她,“昨天晚上我说今早做什么?” 她想起来,懊恼一声:“我差点忘了,马上洗脸刷牙,马上过来。” 说完,扣回话筒,程仲宾耳里一阵嘟嘟嘟盲音,提醒他,她火速挂电话。 谢书约还未走进程家厨房,就闻到荷包蛋香气,她肚子咕噜叫,快步进去。很难想象,程仲宾这样与厨房格格不入的男人,却毫无违和感融入这方寸空间。 他没有系围裙习惯,个子太高,不得不屈就厨灶,背脊微躬,头低下来。 谢书约凑过去,忍不住说:“仲宾哥,做你女朋友不知多幸福。” “你怎么知道?”程仲宾望她一眼,漆黑眸子映着漂亮脸蛋。 “你对我都这么贴心,对自己女朋友,肯定体贴一万倍。” “今后阿约找男朋友,照着我的标准挑?”程仲宾煎出鸡蛋,烧西红柿汤煮面。 “你好会给自己贴金。”谢书约乐,心里暗暗想,若是未来男友长成仲宾哥这样养眼,又像他对她这般好,她当然乐意。 “假如遇见你这样的,我一定紧紧抓牢。不过当我男朋友就不幸福了,我好多缺点。” 这会儿等待汤沸,程仲宾手上闲,对她笑:“我怎么不知道你有好多缺点?” “我脾气大得很。”这是他说过的话,那次她为姐姐发飙。 “女孩子脾气大才好。”程仲宾满脸纵容。她脾气大?她不知自己笑起来多乖巧。 “我都不会洗衣做饭。”她又数自己一桩缺点。 “你是女朋友,不是家政,会不会下厨无关紧要。”程仲宾心里愈发觉得她可爱,这哪里是缺点,谁找女朋友,是要她当田螺姑娘。 “他最好也这样想。” 锅里汤很快烧开,咕噜咕噜冒泡,谢书约说:“我不吃多少。” 他点头表示知道,丢了面进去,又问她:“你妈妈怎么这么早给你打电话?” “她让我吃过早饭就去舅舅家。” 他们一起出门。 她化妆不过涂涂嘴唇,换一身衣裳,莓红竖纹无袖衬衫,布料紧紧,包裹她纤细身段,牛仔裤裤腰高,两条腿笔直且长。拎一只包,十足十淑女样,怎么瞧都不像她自己说那样脾气不好。 程仲宾今日显然无重要事,他做饭时穿什么,现在依旧是什么。他拿着车匙,问谢书约:“要不要我送你过去?” 谢书约将包放车筐里,推出来,笑:“你想去白送份子钱?” “你表哥,不算外人。”程仲宾这样回。 她表哥不算外人?那她岂不是他自己人? 谢书约胡乱想一下,心比脸更烫,她长腿一抬,动作利落又漂亮,跨上自行车,然后朝他挥手:“不用啦,我带喜糖回来给你吃。” 晚上她果然拿了喜糖过来给他,塞在他掌心里:“我说话算话吧?” 程仲宾给她面子,剥了一颗放嘴里,甜意在口腔里蔓延,连心脏都感觉得到。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谢书约无所事事,借了程仲宾的金庸古龙,抱回家打发时间。 高考放榜当天,谢书约和程仲妮守在电话边。那时计算机技术不发达,查成绩不能用电脑,打电话,报准考证号。 据说那年二百七十八万考生,一个电话等许久,幸好结果不错,比她当时估的分数还多四分。只是不知录取通知书何时送来,她心里稳了。程仲妮比她考更好,她志愿填的雁大。 当初谢书约决定复读时,程仲宾便讲,考上大学给她奖励。 这年香港回归,过去不用再办护照,方便许多。程仲妮港片看多,向往维多利亚港风光,于是程仲宾问谢书约要不要一起,算他给她辛苦一年的嘉奖。 谢书约连首都都没有去过,更别提香港,这个诱惑大到,她嘴上都不愿假意拒绝。 她犹豫半晌,说:“我要问一问奶奶和妈妈,不知道她们许不许。” 程仲宾瞧她心动,又担心被家长否决,一副纠结神情,说:“还是我来跟她们说吧。” 奶奶担心:“香港乱不乱啊?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程仲宾说话比较有信服力:“那是电影里演的,我有朋友九七年之前就到那边做生意,在那边很安全。” 谢书约抱着奶奶撒娇:“我还从来没去过香港呢。” 老太太哪里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拍她一下:“这么大人了,还跟奶奶搂搂抱抱,不像样。别说你,奶奶比你多活这么多年,也还没去过呢。” 程仲宾趁势邀请:“不如谢奶奶一起过去玩玩。” 奶奶听得心里舒服,笑:“我倒是想,不过我这老胳膊老腿,还是不要到外面添麻烦。” 谢书约与奶奶说话没顾忌,笑眯眯的捏捏她胳膊,又捶捶她腿:“胡说,我奶奶一点也不老。” 她被弹了一额头,抬起白皙纤长的手指揉。 “仲宾,那就麻烦你。带她出去见见世面也好,不过需要你多照顾。”奶奶松口,她一向是放心程仲宾的。 “阿约和妮妮,两个人正好顺便,不麻烦。”程仲宾言语周到。 谢书约的高考成绩令王维芳满意,就算更无理的要求,她也会满足。去香港的事,她不会反对。 她对程仲宾说:“如果阿约在外面不听话,你只管训,不要给她面子。” “妈妈,我就出去玩一玩,见识一下香港长什么样,又不是干坏事。”谢书约不满反驳。 王维芳不理:“是你自己想出去的,出去了,你要听仲宾哥的话。” “我又不是小孩子。”谢书约嘟囔。 这次奶奶少见和王维芳站在一个阵营,她也跟着道:“你妈妈说得不错,要听你仲宾哥的话,香港不比雁城。” 程仲宾见谢书约不太乐意这样被叮嘱,接过话说:“你们放心,我把阿约带出去,一定也会把她完好无损带回来,会看好她的。” 他看了一眼谢书约,示意她表态,好结束这个话题。 谢书约立即开口:“我保证,一定乖乖听仲宾哥的话,紧紧跟着他,不会丢的。” 奶奶和王维芳得到满意答案,不再多言。 不知程仲宾托了什么关系,通行证很快办下来。 那次香港旅游在谢书约心里印象深刻。 她第一次乘飞机,心潮澎湃,原来人在天上,眼里一切都那么渺小。到了香港,渺小的变成她。 这座她在高考政治题里写到的城市,繁华似天堂,她多年后国外旅游,也没这样深的震撼。 高楼林立,好似时间快进,提前呈现未来模样。白日里,街上交通拥堵,人人衣冠楚楚,又形色匆匆。到了晚上,整座城市刹那间亮起来,夜色璀璨,海市蜃楼矗立陆地,也生长水底,好像假的,却又那么真。 程仲妮与她笑言,她们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 而程仲宾肩负为她们拍照义务,庆幸他胶卷准备充足,漂漂亮亮的女孩子,一颦一笑都值得留影纪念。 第38章 那趟香港行程,谢书约满载而归。她给每个家人都带了礼物,一边分礼物,一边津津乐道跟他们讲,在香港那座钢铁森林见闻。 她也收到两份礼物,雁商录取通知书,以及大哥兑现诺言,送她一部摩托罗拉。 谢书约第一反应,向程仲宾报喜。她拿着录取通知书和手机,兴冲冲往程家跑。 程仲宾正要过来找她,她在香港买太多东西,一部分衣服放在他行李箱。 “仲宾哥。”谢书约眼睛亮亮,两道弯眉勾起了喜悦。 程仲宾看她跑得急,不由提醒:“你慢点。” “我收到录取通知书了。”谢书约展开给他看,“妈妈她们天天打电话,一句都不提,原来是想给我惊喜呢。” 程仲宾认真看清楚,上面写着九月七日报到,笑着说:“恭喜阿约成为一名准大学生。” 他又问她:“什么时候向大伯报喜?要不要我送你去。” “明天三哥陪我一起。”谢书约摇摇头,把手机递给他,“我也有电话了,仲宾哥你存一下我的号码。” “书钧哥送你的?”程仲宾接过来,摁了自己的手机号码,拨通后挂断,替她存名字,问:“我的存什么名字?” “仲宾哥。”谢书约好似嫌他问得多余。 他轻笑一声。 她看他修长的手指熟练按键,很快一串数字就变成了‘仲宾哥’三个字。 “去年大哥自己讲的,考上大学,就奖励我一部手机。”谢书约回答他。 程仲宾将手机还给她,拿出自己的,她的名字存‘阿约’,问:“开心吗?” 谢书约点点头:“开心!” 程仲宾被她感染,笑着说:“现在你有手机了,以后在外面遇到什么事情,打电话找我。” 她立即问:“不管什么事情都可以吗?” 他给她承诺:“不管什么事情都可以。” 得到肯定答案,谢书约心里摇开一瓶汽水,快乐冒出来:“那我当真了,以后仲宾哥不许嫌我麻烦。” “我也把阿约的当真当真,如果我发现是你怕麻烦,要找你谈话的。”程仲宾唬她。 在她面前,严肃是纸糊,她一笑,他就板不起脸。 谢书约逗他:“我会经常麻烦你,你做好心理准备。” 程仲宾愉快笑起来,然后说:“我也有升学礼物给你。” “你已经请我到香港玩了呀。”谢书约讶异。 “那是奖励,这是贺礼,不一样的。”程仲宾一套一套。 程仲宾出手大方,送她一台索尼相机。 “大学应该有许多值得纪念的瞬间。”程仲宾言简意赅。 “我可不可以不收?”谢书约一面心动,一面但又觉得贵重。 “不可以。”程仲宾知道她的顾虑,“放心吧,家里没人责怪你,我陪你一起,我这里还有你这么多新衣服。” 他过去解释两句,奶奶允许谢书约收下相机。 隔日,谢书俊载谢书约到墓地祭祀,她买一束白菊花,特意带上录取通知书,将好消息告诉大伯,以慰他在天之灵。完成大伯心愿,她自己也松口气。 没过几天,程仲妮的雁大录取通知书也寄上门,两家决定一起吃饭庆祝。 从家里出发去酒店时,谢书约不坐谢书俊的车,她坐程仲宾的车。 谢书俊不知是真吃醋还是假吃醋:“二哥位置不保,干脆让仲宾哥做你二哥好了。” 谢书裕工作忙,少有假期,不能回来为妹妹庆祝。不过这天中午他打电话给谢书约,告诉她邮了礼物回来。 谢书约接完电话再回桌上,就见自己碗里多了两只剥好的小龙虾,她不禁望向身旁的程仲宾。 程仲宾笑:“吃吧。” 那顿饭吃得高兴,回去时,谢书约依然坐程仲宾的车。 另一辆车里,奶奶问两个儿媳妇:“你们觉不觉得,仲宾对阿约过于好了,他怎么就单单给阿约剥虾,是不是对她有什么想法?” 回答她的却是开车的谢书俊,谢书俊不以为意:“我还给妮妮夹了几筷子菜,难道我对她有什么想法?” “你是有女朋友的人,那怎么能一样?”奶奶驳回去,又说,“他带她到香港玩,又送她这样那样,没见你对妮妮这样。” 谢书俊有理有据道:“那是我没有仲宾哥有钱,我要是向他一样,我也舍得,哪会在意这一点钱。” 他暂时说服了奶奶。 奶奶再次提起这件事,是谢书约到香港玩的照片洗出来,那天只有祖孙两人在家,她们一起翻来看。 其中有一张,维多利亚港璀璨夜色中,谢书约亲昵挽着程仲宾,靠着他,笑容甜甜。 那张照片容易使人误解,如果看图说话,她仿佛他的女友,两人陷入热恋。 奶奶看得心惊,问谢书约:“你抱着仲宾胳膊做什么?” 谢书约理所当然答:“拍照啊。” “好好站着拍不行?”奶奶越看越觉得有问题。 “我听从妮妮指示,她讲这样有氛围,她也拍了一张一模一样的呢。”谢书约说着,就找到相同场景,相同姿势,程仲妮和程仲宾拍那一张给她们看。 “妮妮是谁,你又是谁,不一样的。”奶奶颇有微词,“再过三个月就是二十岁的大姑娘了,不好跟人家拉拉扯扯,像什么话。” 谢书约没放心上,她说:“又没有什么,就只是拍照时挽了一下。” 奶奶问她:“阿约,你觉得仲宾对你怎样?” 谢书约想也不想说:“仲宾哥对我很好呀。” 奶奶拐着弯问她:“那他有没有对你说什么好听的话?” 谢书约心思在照片上,她继续翻看,每一张都满意,随口敷衍:“什么好听的话?” 奶奶见她不开窍,索性戳破:“花言巧语,就像你三哥以前哄外面的女孩子那样。” 谢书约终于抬起眼,圆圆的眸子睁大了,黑得分明,也白得分明,清清澈澈,她讶异道:“仲宾哥怎么可能对我花言巧语?” 奶奶望着她,连眼角的皱纹都认真:“真的没有?你不要骗奶奶。” 谢书约本来坦坦荡荡,奶奶多问一遍,令她自己也生疑。疑的不是程仲宾对她花言巧语,仲宾哥绝不可能拿话哄她。 但是也许,他会不会有几分喜欢她?不是喜欢邻居妹妹那种喜欢,而是喜欢谢家阿约的另一种喜欢。 那一晚,谢书约坐在书桌前,风扇开最低档,呼呼呼吹。夏夜蚊子出没,脚边一盘蚊香默默燃着,火星掩在灰里。 她眼前摆满物品。 新年红包,爱华随身听,beyond磁带,苹果绿贝雷帽,亮晶晶耳环,电影票副券,索尼相机。 这些全是程仲宾送她的礼物,有的有理由,有的没有理由,有的没有理由也找出理由。 谢书约不用特意回想,这一年半以来,和程仲宾的点点滴滴浮现出来。 他邀她坐顺风车,为她说话,替她挡巴掌,支持她复读,送她到医院,接她上学放学,带她去见识土地拍卖,借肩膀给她,安慰她,鼓励她,维护她…… 这段日子,他一直在她身边。 谢书约想着程仲宾上次吃她剩下的西瓜的样子,又想起他那句“以后在外面遇到什么事情,打电话找我”,唇角勾起来。 直到没忍住笑出声,她一阵错愕。 他什么时候织了一张巨大的情网?她又是什么时候掉入其中? 一室昏黄的灯光里,少女雪白的脸庞缓缓变了颜色,仿佛她书桌上那瓶淡粉甲油,不小心涂错地方。 少女终于长大,明白自己为何心情异样。与杜子江告白时那种懵懂悸动不同,也与徐长明问她去不去首都时的短暂诧异不同,心里一颗种子破土而出,她清楚听见发芽开花的声音。 于是谢书约翻开厚厚的相册,翻到维港的夜里那一张照片,她那样自然地挽着程仲宾,不怪奶奶多心,的确像情侣。 谢书约的目光凝在程仲宾脸上,维港夜晚灯光璀璨却冰冷,却反衬得他平时那张冷峻的脸变柔和。她不由自主伸出手指,用指腹去感受他的深刻眉眼,最后停留到他含笑的嘴角,潜移默化,她也跟着笑起来。 她心里想,要是仲宾哥喜欢她就好了。可如果是她想歪,仲宾哥只把她当妹妹,没有别的意思,她未免也太自作多情。 这样胡思乱想着,时间不知不觉流逝,突然,手机进来短讯,发信人显示“仲宾哥”。 谢书约心脏仿佛被掐紧,紧跟着砰砰跳起来,她急切打开信息箱查看。 他问她:这么晚还没有睡? 她想到了什么,推开窗户望出去,夜色深深,她房间的灯光描出大院轮廓,对面程家阳台上,程仲宾的身影也绘了出来。 他倾身,两只胳膊搭在阳台栏杆上,一只手捏着烟,烟头燃烧的红点在黑色中格外显眼。 程仲宾听到谢书约开窗的动静,黑沉沉的眸子投过去,落到她身上。 谢书约身后灯光笼罩,手机屏幕的光映照,她脸庞亮亮,更亮是一双眸子。今夜无星无月,也许是星与月,都钻进她眼睛。 她笑起来露出一口贝齿,抬起雪白的手臂,朝他招了招。 不知什么事这样高兴?程仲宾想着,刚要开口与她说话,就见她低了头,乌黑的发垂下来挡住大半面颊,她拿着手机鼓捣,应该在写什么回复他,于是程仲宾不说话了,他缓缓吸一口烟,神情惬意,等她的讯息。 谢书约按下发送键后,向他指了指手机。 程仲宾意会,他的手机就放在阳台上,刚拿起来,新短讯就到了。 阿约:我还在看我们在香港拍的照片。仲宾哥你怎么还在外面抽烟,遇到烦心事了吗? 程仲宾失笑,烟含在唇边,手机打字:阿约想安慰我吗? 发过去后,他又问她:最喜欢哪张照片? 谢书约很快回:有什么烦心事,睡一觉就好了。第二天醒来,你就想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了。 她似觉得这样交流有趣,接着回:我和妮妮在尖沙咀的合照,我最喜欢。你把我和妮妮都拍的很漂亮。 其实她最喜欢挽他手臂那张,不过,她不好意思说出口。 第39章 那天夜里,程仲宾好似耐心十足,就这样陪着谢书约发短讯,有一句没一句,聊了许久。直到她喊困了,他回:去睡觉吧。 谢书约收到后,她假意咳了两声,吸引程仲宾注意。见他望了过来,朝他挥挥手,又双手合十放在一边耳后,头一歪,做出睡觉的样子。 程仲宾看笑了,点点头。 她关上窗户,灯光被蓝色玻璃拦了一层,院子陷入更深的黑暗。 程仲宾盯着她那边,见她还未拉窗帘,便没有动作。果然,下一秒,谢书约再次推开窗户,漂亮脸蛋探出来,朝他甜甜笑了一下,迅速关回去。 这次她拉上窗帘,灯光彻底被隔断。黑漆漆的夜色里,程仲宾静立片刻,笑了笑。 谢书约躺下后,没有立即睡得着,她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脑子里想着程仲宾问她:“喜欢的照片里没有我吗?” 她想说,最喜欢那一张,就是和他的合照。她站在他身边,小鸟依人的姿态。 可是谢书约也知矜持,没讲实话,她找了借口搪塞:谁让你不爱拍照,每张都一样的表情,太单调了,我挑不出来。 她都能想象出他逗她的语气:怪我不会摆pose,下次阿约教教我。 她当时乐得很,故意揶揄:仲宾哥,你也会说pose啊。 谢书约现在想起来还乐,她觉得自己像发神经,竭力克制住笑意,维持不到半分钟,前功尽弃。后来是怎么睡着的,她自己没什么印象。 一晃九月,那一年,是全球变暖的第十一年,温度愈发高,夏热延长,雨迟迟不来。 开学报到前两天,离家出走的杜子宣回来,跟她一起回来的,还有杜子江。这个暑假,杜子江找了家教兼职,没有归家。 杜子宣跟着邵润钊到了首都,两人安定下来后,她联系上杜子江。刚开始杜子江帮她隐瞒,然后又从中调和,她才给家里透露行踪。 电话里,李德淑松口,认可了邵润钊。不过李德淑让她回家,这样不明不白地在一起,惹人笑话。 杜子宣和邵润钊商量好春节谈婚事,她先回雁城,杜子江不放心,请了假送她。 杜子宣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还谢书约钱。 之前那晚在院子里,李德淑为难谢书约的事情,谢书约没对奶奶讲。自从大伯过世后,两家关系渐渐有所缓和。 谢书约自然也不会对杜子宣提,见到她,她先是惊喜,接着又难免抱怨:“这么大的事,你居然不向我透口风,哪怕一点半点都行。我都不知怎么才能联系到你。” “邵润钊你见过这么多次,他人品过关,我知道你不会太担心。我有什么事,会主动联系你。”杜子宣笑笑,问,“我妈妈找你麻烦没有?” 谢书约含糊说:“问过我两次你在哪里。”她关心她,“你们怎么去了首都?你把钱全部还给我,这么多天,两个人没怎么花钱吗?” “当时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润钊有积蓄,他没用我的钱。他哥哥在那边发展得还不错,就叫他过去帮忙。”杜子宣解释。 谢书约听她这样说,方才放心收下钱,又问:“你妈妈真的答应你们在一起了?” 杜子宣笑得两只眼睛都眯起来,得意洋洋对她讲:“我这次的反抗很有用,我妈妥协了。” 谢书约为她感到开心,她倾身过去捏捏她瘦了一点的脸蛋:“这下好了,如你所愿。”然后装作生气的样子,批评她,“为爱勇闯天涯,你胆子真的大,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呀?” 杜子宣摇摇头,她似乎是想到了邵润钊,一双明亮的眼睛里酝酿出蜜意,浓的要溢出来。她振振有词:“现在是和平年代,没有危险的。就算有危险,我和润钊在一起,他会保护我的,我一点都不害怕。” “不说我的事了。”杜子宣变魔法似的,朝她摊开掌心,一对珍珠耳环出现在谢书约眼底,她献宝似呈给她,“阿约,恭喜你顺利考上大学。不过是人造珍珠,你也知道,真的珍珠,我现在买不起。” “好漂亮。”谢书约拿起来看,喜欢不是做做样子,她找了镜子出来,塞给杜子宣。 杜子宣立刻配合,举起来对着她。她侧了半边身子,先戴右耳,然后又侧过去,戴另一边。 圆圆镜子,映出谢书约圆圆的眼,她一双眸子亮晶晶的,脸庞一歪,镜子里的耳环晃晃,好似要把平静的镜面打破。 “好漂亮啊。”谢书约又赞叹一句,“我很喜欢。” “就知道你会喜欢。”杜子宣瞧着她臭美,不禁陷入一阵恍惚,她突然问她,“阿约,我是说如果,如果去年子江像我一样,离家出走成功了,那我妈妈一定也会让步的,你们就不会真的分手了。” 谢书约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收敛,她认真说:“子宣,没有这种如果的。” 同样的话,她也对杜子江说过。只是子江没有阿约决绝,他沉默许久,才回了她一句:“我和阿约没可能了。” 杜子江这次回来,住一晚上就离开,他也给谢书约准备了升学礼物。 那时是傍晚,夕阳红了半边天,晚霞热烈,院子好似蒙了一层梦幻的纱幔。 两人光明磊落交谈,杜子江送她一只单间小挎包,那样的包,李嘉欣、蔡少芬,还有好多港星在电影都背。 他说:“这是我用做家教挣的钱买的,阿约,祝贺你考上大学。” 前年谢书约也送了升学礼物给杜子江,现在她若推辞不收,倒显得矫情,她谢过他,说:“明天中午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吧,还有子宣。记得去年我就说过,如果考上,我请客。” 去年她说这话时的情景,杜子江还历历在目。心里不由自主涌上一阵酸涩的滋味,他朝她笑,笑得勉强,说:“下次吧,我明天上午九点的火车。” 谢书约惊愕,没想到他这么急着离开,问:“不在家里多待两天?” “不了,我也快开学了。”杜子江下意识避开谢书约眼睛,心里拉了根弦,崩得紧了,微微发颤。 谢书约点点头。 两人再无话,又不好就这么分开,正尴尬着,传来汽车声音。 谢书约心里想,不知道是三哥还是仲宾哥,她更期待是仲宾哥。 程仲宾没有让谢书约失望,他走进院子里。谢书约笑了,高高兴兴道:“仲宾哥。” 夕阳愈发下坠,一半沉入院子背后,天也沉下来,熔成金红。 程仲宾瞧着谢书约,落日瑰丽,余晖映着她美丽的面庞,他目光凝在她脸上。 不待他问,她将挎包展示给他看,主动报告:“子江送我的升学礼物。” 程仲宾便说:“那你应该请客,和你的好朋友们一起庆祝。” 杜子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耳里听到的“好朋友们”,语气加重,仿佛强调。他又想,也许自己多心, 谢书约却没有这种意识,她朝他甜甜笑,说:“子江明天就要去首都了,他没有时间。” 程仲宾这才问:“子江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送子宣回来。”杜子江解释,“下学期大三,学校推荐我参加专业选拔考试,留学生名额只有三个,我要尽早准备。” “你决定出国留学了?”谢书约讶然。 “学校给了机会,我也想去外面见见世界。”杜子江再次躲开她的视线。 程仲宾笑了一下,说:“这是好事。” 谢书约也笑起来,附和说:“仲宾哥说得对,这是好事。子江,你一定要全力以赴,拿下出国留学的名额。” 杜子江只能说:“好。” 程仲宾往家走,谢书约跟着他,对杜子江说:“子江,我有事和仲宾哥讲。” 程仲宾侧头看她一眼,露了笑意出来。谢书约对上他温柔含笑的眸子,心脏陷进去。 直到进了客厅,程仲宾才问:“阿约要告诉我什么事?” 谢书约哪有正经事情和他讲,她心里将杜子江当好朋友看待,可他总是不自在,她也自在不起来,不过是为了逃避那种怪异氛围。 她脑子一转,迅速圆场:“李阿姨同意子宣和邵润钊在一起了。她和邵润钊去了首都,联系上子江,所以子江才送她回来的。” 程仲宾随口调侃杜母:“不容易,她妈妈居然想通了。” “可能是子宣这次离家出走吓到她了。” 他笑了一下,然后收起来。视线落到她手上,她还拿着杜子江送的包,不可避免想到了杜子江也曾离家出走。 “子江和子宣,不愧是龙凤胎。”他说。 谢书约没有听得懂:“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随便感叹一下。”程仲宾转移视线,问她,“后天书俊送你去报到?” “奶奶和妈妈也去,还有大哥大嫂。”谢书约想想那场景,问,“这阵仗够大吧?” “要不是妮妮和你同一天开学,我也想跟去沾沾光。”程仲宾真心道,送她报到,他名不正言不顺。他又对她说,“妮妮阵仗不比你小,一家人都送她去。” 谢书约同时为自己和程仲妮感叹:“我有点担心,这样会不会被同学笑话。” “不会。”程仲宾斩钉截铁说,“到时肯定不止你们有家人送。” 他问她:“第一次到外面住,八个人一间宿舍,不知道你能不能习惯?学校条件不比家里,比较简陋。” 以前杜子江给谢书约寄他宿舍的照片,两边四张上下床,中间过道一张长桌,墙面斑驳,的确简陋。她已做好心理准备,表示:“慢慢就习惯了,也许住宿舍会很有趣。” “有什么趣事,不要忘记和我分享。”程仲宾盯着她,笑着说。 “你那么忙,有时间听我说这些?”谢书约明明乐意,却不直接答应。她知道程仲宾开发的楼盘又增加,不见得那么有空,听她讲琐碎小事。 “不论你说什么,我都有时间。”程仲宾这样回答她,又说,“过几天我来学校看你。” 作者有话要说:留言的gkd我都有收到,我写的时候也特别着急,但是,他们还得努把力。就这几章的事情了,忍一忍哈。 第40章 一九九七年,九月七日,谢书约和程仲妮正式成为一名大学生。 那天清晨,院子热闹非凡。谢家和程家,皆是手忙脚乱的景象,一会儿检查这样带上没,一会儿又检查那样带漏没,就连一个保温瓶一只饭盒,也细心问两回。 生活用品,也可以在学校买。只是根据谢书俊的经验,质量很一般,不如自己带,用得习惯。 哥哥们则聚在院子里聊天,有消息传来,城北也快开发,他们说拆迁分房的事。 倒是两个主角最自在,一心扑在穿着打扮上。谢书约最终选择了白色短袖,背带裙,青春洋溢。她戴亮晶晶的发箍,太阳照在她身上,更加耀眼。 奶奶和妈妈还在唠叨行李,谢书约忍不住劝:“不用带这么齐全,我周末就回家来,差什么到时再拿。” “还是带齐一点好,第一个月军训不能回来,以备万无一失。”王维芳说。 只要是对谢书约好,奶奶就和王维芳站一边。 她索性不管,跑到哥哥们那里,问谢书钧:“大哥,你真的要去吗?” 谢书钧还未回答,谢书俊笑起来:“大哥,阿约嫌你。” “我可没有这样说,三哥你少挑拨离间,就算要嫌,我也是嫌你。”谢书约轻轻推了推谢书俊肩头,亲昵表示不满。 谢书俊故意装作站不稳,晃了两下,说:“知道了,我充其量就是免费司机和免费苦力。” 谢书约乐:“三哥,你对自己的地位认知好清晰。” 谢书俊拧拧她脸蛋。 谢书钧一如既往,笑看他们斗嘴,等兄妹两人消停下来,才问:“阿约不想大哥送你去报到?” 程仲宾代替她说:“她觉得兴师动众。” 谢书约就抬起眼看他,她目光投向他的时候,很少有不笑的时候。 “这有什么。”谢书钧不以为意,“就连好好都想送你。” 谢思好让他们打电话给老师请假,不过她妈妈没答应。 谢书约想到小姑娘为这事闹别扭的样子,笑:“我们说好了,下次我带她到学校玩。” 这时候家里奶奶叫谢书钧谢书俊,让他们把行李拿到车上,两个哥哥回了屋。 谢书约突然问程仲宾:“仲宾哥,我今天这么穿好看吗?” “好看。”程仲宾先回答她,才露出疑惑的表情,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 结果谢书约就是这么一问,她又说其他的:“妮妮的行李收拾好了吗?” “她应该也快了。”程仲宾说。 说曹操,曹操到。 程仲妮穿一条波点连衣裙跑出来,裙角翩翩,她抱了谢书约手臂,说:“阿约姐姐,我们一个月后才能见面了。” 两个人依依不舍一番,奶奶又在家里叫谢书约出发,她就告别:“我要走了。” “阿约。”程仲宾开口。 她侧过脸,清晨的阳光笼罩在她面庞上,那些透明的绒毛发着光。 “照顾好自己,有事给我打电话。”他瞧着她,嘱咐一句,又说,“不要忘了我之前说的话。” 谢书约溺在他温柔的眼神里,心跳漏了拍子,半晌,“嗯”一声。 直到车子上路,谢书约还想着程仲宾之前说的话:“过几天我来学校看你。” 她心里慢慢涌上甜丝丝的滋味,连眼睛也情不自禁笑起来。至于奶奶和妈妈翻旧账,讲去年杜母瞧不上阿约,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阿约今年考上大学扬眉吐气,她一句也没听进耳里。 就像程仲宾说的一样,有家人送的不止她们,其实那天陪孩子报到的家长不少。 校门口停了中巴车,是学校特意派车到火车站汽车站接外地来的学生。本地大多骑自行车或者摩托车,后座统一绑棉被。 像谢书约这样乘汽车来的,一双手也数得过来,其中她家占两辆。 缴费排了很长的队,好不容易办理完手续,一家人浩浩荡荡去了女生(207)宿舍。 报到整整一天时间,她来得还算比较早,八张床暂时只有两张住了人。 谢书钧和谢书俊简单看了两眼宿舍就到外面过道等待,宿舍空间逼仄,人一多,简直落不下脚。 谢书约挑了门背后的下铺,王维芳给她铺床挂蚊帐,一旁大嫂打下手,没有她的用武之地。 奶奶已经和那两位先到的室友聊起来,她们都来自外省,路途遥远,昨夜就抵达雁城,旅社住了一晚,天一亮就来了。 “我们阿约还是第一次过这种集体生活,她没什么经验,还要多多麻烦你们。等到放假的时候,和阿约一起到家里来玩。”奶奶拉了谢书约说,“军训结束后,带室友回家吃饭。” 谢书约朝她们友好笑:“我奶奶和妈妈做菜很好吃的。” 两个外地姑娘没有她开朗,或许因第一次见面,还有一些拘谨,笑笑说好。 家人没有久留,替她整理妥当,再细细嘱咐两句,一行人就离开了。 到晚上,宿舍成员全部到齐,大家一同到食堂打饭回来吃,算是她们第一次聚餐。 等到洗完饭盒回来,谢书约电话铃声响起来,她拿出手机,室友们目光都投了过来。 程仲宾来电,谢书约避到小阳台,心脏突突跳着接通:“仲宾哥。” 雁商五十年代建校,距今四十多年历史,宿舍楼下一排榕树肆意生长。她住二楼,这夜有风,吹得繁密枝叶哗哗碰撞,响在她耳边。 “吃饭没有?”程仲宾低沉的声音也似被风温柔吹过来。 “刚刚吃完。”谢书约俯身,闲闲散散伏在阳台上,伸出手去,拨弄躁动的榕树叶。夜风从她指尖穿过,凉悠悠的,她问他,“你呢?” “我正准备回家。学校的菜好吃吗?”程仲宾关心。 “一般般吧,没什么油水。”也不是谢书约嘴挑,室友们也这样认为。 “那我过两天来带你去吃好吃的。”程仲宾给她支招,“实在吃不惯,就去学校外面的餐馆吃。” 谢书约听了便笑:“也没有难吃到那种程度啦,天天去餐馆吃,就是搞特殊了。”她顿了顿,又担忧,“我们从明天开始就军训了,军训期间,应该不能出去吧,而且也不知道能不能和你见面。” “阿约。”程仲宾宽慰她,“不要担心这么多,就算不可以,我也有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她好奇。 “到时再想。”程仲宾笑了一声,却不显敷衍,他再问她,“住学校宿舍,感觉怎么样?” 谢书约打开话匣子,细细碎碎和他说起来。 每层楼只有一个大卫生间,在过道尽头,要是半夜想上厕所,一定有点害怕。用热水很不方便,她今天去开水房,排了半小时队,还差点被烫到。 室友中不止她一个人是复读生,还有一个从首都来的女孩,工作两年才重新参加高考,现在都二十一岁了。大家比她想象中更好相处,奶奶邀请她们军训结束后到家里玩…… 另一边,程仲宾耐心听她说话,不时温声回应两句。他坐在驾驶室,车窗降下,一只胳膊懒懒搭上面,指间夹了一支烟,也没有点燃。 不知不觉半小时过去,谢书约掌心里手机微微发烫,她终于意识到说很久了,问:“我是不是耽搁你回家吃饭了?” “不耽搁,我还不饿。”这会儿,程仲宾终于将那支烟衔嘴里,谢书约听见他那边打火机的声音。 程仲宾问:“阿约,你不想和我说了?” 她当然不会不想,说:“我还没有问你妮妮宿舍是什么样子呢?” “和你讲得差不多,她已经开始叫苦连天了,你比她表现好。” “我大她两岁,是姐姐嘛。过一段时间,我去她学校看看。” 程仲宾便说:“我接你。” 两人又聊了两句才挂电话,在阳台不觉得什么,谢书约回到宿舍坐下,才发觉胳膊和小腿痒痒的,一看,被蚊子咬出包。她轻轻挠了两下,找出花露水来涂。 她隔壁床的女生姓谭,叫家英。那时候距离《还珠格格》播出还有一年时间,谭家英已经剪了小燕子同款的稀薄刘海,再后来这款刘海被称作空气刘海。 谭家英就是那个从首都来的女孩子,大概是曾经工作两年的缘故,她是室友中最善言辞的,主动问谢书约:“你居然有自己的手机啊?” 谢书约笑笑,说:“如果你们以后要给家里打电话,可以用我的手机。听说传达室的电话只可以打进来,不可以打出去,学校其他的电话亭,都太远了,还要排队。” 谢书约后来想,当年她和室友们快速建立起友谊,这支古老的摩托罗拉占了很大功劳。 过了两天,程仲宾真的来学校看她。他是晚上来的,谢书约刚结束训练回宿舍,就在宿舍楼下见到他。 男人身姿笔挺,昏黄灯光烘托,英俊面容轮廓更加深刻。 谢书约圆圆眸子亮起来,她惊喜异常,高兴跑到他身边:“仲宾哥!” 程仲宾瞧见她,漆黑的眸子泛起笑意。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军训累不累?” “你怎么在这里?” 第41章 “累。”谢书约先回答。 她摘了帽子扇风,几根碎发钻出来,被汗水打湿,贴在额头上。 程仲宾抬起手,非常自然地替她拨开。被他干燥指尖碰过的皮肤,腾起奇异的感觉,谢书约一颗心乱乱的,却又觉得静,真是矛盾。 谢书约穿宽松军训服,却因束了腰带,将细细薄薄的腰显出来。她仪态从来好,一贯的腰背笔直,还被教官拉出来做标兵。 “你怎么进来的?”谢书约惊喜之余,又格外好奇。军训特别严肃,连吃饭都要列队去食堂。也就是现在结束一整天的训练任务,才允许自由解散。 他们站在宿舍大门外面,两个人都忽略掉那些探究目光。 “很巧,你们校长是我的客户之一。”程仲宾注意力全在她一个人身上,他说,“是不是瘦了一点?” “应该吧,我每天出好多汗,衣服都是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你看,现在还是湿的。”说着,谢书约转过身。 背心那一片,军绿的布料颜色更深,昏黄灯光中,汗湿痕迹愈发明显。 谢书约又转回来,问他:“看见了吗?” 程仲宾点了下头,说:“那你快回宿舍,带上衣服去澡堂洗一洗。” 他这才将带来的东西给她:“打包了你爱吃的夜宵,还有水果零食,也有你室友的份。有一点重,拎得动吗?我不方便陪你上去。错过了报到那天,不然可以参观一下你的宿舍。” 谢书约更加惊喜,两只圆眼丝毫不见军训的疲惫,神采奕奕道:“仲宾哥,你真是及时雨,我太馋烤肉串了。”又说,“你也说过,妮妮宿舍和我宿舍差不多,不用觉得可惜。” 程仲宾目光宠溺,催促她:“衣服湿了,穿着不舒服,快上去吧。” 谢书约不舍,她磨磨蹭蹭道:“可是我们才讲两分钟话。” 程仲宾笑了笑:“过两天我再来看你,还有什么事情想告诉我,一会儿洗完澡给我打电话。” 谢书约想到宿舍门禁,时间也不早了,再多聊就赶不及,不情不愿道:“那好吧。” 她抱着那袋沉沉的供给品,走两步,又倒回来。 程仲宾还站在原地目送她,他不觉得诧异,眼睛里的温柔还未化开。 “忘了说拜拜。”谢书约俏生生道。 程仲宾失笑,配合她道:“拜拜。” 他一直站在外面,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里,才转身离开。 谢书约回到宿舍,室友们正要去澡堂,大家等了她两分钟,一同出门。洗完澡回来,她将程仲宾买来的夜宵水果分给她们。 谭家英带头问:“阿约,那是你男朋友吗?” 仲宾哥,男朋友。这样的概念,谢书约想一下,就觉得喝了蜂蜜水一样,满心都甜。她面上难藏笑意,摇了摇头。 “也是你哥哥?”谭家英又问。报到那天,谢书俊的形象,被看见他的两个室友描述一番,其他没看见的,大喊遗憾。 “算是,又不是。”谢书约不打算与她们细谈,拿了手机,“我出去打个电话。” 她洗了头发,于是肩头披一张干毛巾,用来吸水。她吸取经验,胳膊小腿先涂了花露水,才到小阳台给程仲宾拨电话。 电话铃响时,程仲宾还在开车,手机放在驾驶台,他瞥一眼,来电显示阿约,于是空出一只手挂断,然后回拨过去。 谢书约立即接通:“你怎么挂我电话?” “我替你省话费。”程仲宾笑问,“洗完澡了?” “嗯。”谢书约轻轻说,她听见他那边开车的声音,于是问,“你还没有到家吗?” “快了,我今晚住河东。” 他一提河东,谢书约不由自主想起姐姐生孩子那晚,他带她到那里休息,厨房里,他拥着她安慰的情景。 那时忽略的细节,现在好像想起来了。仲宾哥手臂结实,胸膛宽阔温暖,身上有淡淡的皂角清香,一切都那么清晰,令她脸颊发烫。 她还记得,当时他为她准备一杯水,她胡思乱想,猜测,做他的女朋友很令人羡慕。 现在她也是一样的看法。而且,她想做他的女朋友,不知他心里如何想? 后来他还调侃,问她找男朋友是否按着他的标准挑。她是怎么回答的?假如遇见他这样的,她一定紧紧抓牢。 他会让她抓牢吗? “阿约。”这已是程仲宾第三次开口叫她,不知她走神去了哪里。 “仲宾哥,你刚才说什么?”谢书约清醒过来,她脸颊要烧起来似的。 “你在想什么?”程仲宾问她。 “没什么。”她哪里好意思将自己的浮想联翩告诉他。 程仲宾并不追问。 谢书约问他:“你也去看望妮妮了吗?” “没有。”他答得干脆。 她又问:“那你什么时间去看她呀?” “过两天吧。” 因为他的特殊对待,因为他先来看她,谢书约知道可耻,可她抑制不住心里的欢喜。 程仲宾声音温柔,问她:“你想吃什么?下次我给你带来。” 谢书约想了想,说:“肯德基可以吗?” 他说:“当然可以。” 谢书约与他讲军训的事情:“仲宾哥你知道吗?教官告诉我们,九三年以前,师哥师姐们军训要打靶的,还要端步|枪,是真枪。” “你也想?” “不。”她说,“取消了才好,想想我都觉得怕,万一走火怎么办?那就出事故了。” 程仲宾就笑:“你考虑十分周全。” “今天晚上你来的时候,听见我们练歌了吗?”她又问。 “听见了。《团结就是力量》,还有一首歌,我不知道名字。” “应该是《在太行山上》。”谢书约告诉他,“这几天练的,全都是这样的歌,只有《团结就是力量》好听一点……” 谢书约与程仲宾聊到宿舍熄灯,夏末的夜,风大,挂电话时,她的头发已经干透。 下一次程仲宾再来,果然给她买了肯德基。后来又来了几次,每次都给她买吃的,她的室友们也跟着享口福。 因为期盼着程仲宾的到来,即使每日训练辛苦,谢书约却觉得并不难熬。等到阅兵式完成后,军训终于结束。 奶奶打了几次电话来,老太太也是第一次和她的心肝宝贝分开这么长时间,心里挂念得很,再三强调,一放假就回家。 之前说好了带室友回去吃饭,加上她自己,一行八人。谢书约本打算坐公交车,奶奶却叫了谢书钧谢书俊去接,那天谢书钧临时有事,刚好程仲宾在家,他代替去一趟。 因此谢书约见到程仲宾的车时,又意外又惊喜。 谢书俊见谢书约选择坐程仲宾副驾,假装不满:“看来阿约是真的嫌我。” 谢书约有理有据:“不是啦,你是我三哥,而且你话比较多,照顾好我的室友。仲宾哥这里,我来活跃气氛。” 程仲宾在车里听着她清脆的声音,眉眼间全是笑意。 谢书俊被她说服。 “但是,三哥。”谢书约顿了一下,特意说,“你可不许讲我的糗事,不要破坏我的好形象。” 谢书俊不配合她,立即问她的室友:“阿约从小到大没吃过苦,军训这样辛苦,她哭了几次?” “我一次都没有哭好不好。”谢书约立即为自己证明,“我轻易不哭的。” 室友们也夸了谢书约几句。 谭家英说:“阿约特别棒,训练匍匐前进的时候,她手臂磨伤了都没抱怨。” 电话里谢书约也没有说,程仲宾眉心发皱。谢书约坐进车里,碰上他的目光。 谢书约咯噔一下,有些心虚。她却误解,她刚才说自己轻易不哭,可是之前大伯过世和姐姐进产房,当着仲宾哥的面,她哭了很多回,他一定不认为她不爱流泪。 程仲宾不知她想歪,他看向谢书约手臂,她今天穿一件长袖衬衫,瞧不见伤在哪里。 “军训受伤怎么不告诉我?”他问。 谢书约这才明白他的关注点,她立即挽起袖子给他检查,说:“谈不上受伤,只是破了一点点皮,不值一提。” 女孩两只手臂雪白,内侧肌肤更加娇嫩,磨伤的地方留下淡淡痕迹。 他心似乎被拧了一下,谢书约已放下袖子,她拉了安全带系上,转移话题,“仲宾哥,你觉得我晒黑没有?” 程仲宾眼睛转移到女孩脸上,凝视片刻,认真回答:“不黑。”停了一下,补充,“又瘦了。” “吃了你那么多夜宵,不胖就是好的了。”谢书约开朗笑,转过头,寻求后座的室友作为同盟,“你们说是吧?” 大家纷纷说是。 谢书约正式向程仲宾介绍她的室友,有她在,就不可能冷场,一路上欢声笑语一片。 那天中午,程仲宾也在谢家吃午饭。下午他到公司开会,晚上回来时,谢书约的室友已经离开。 他回来时,谢书约正在敷面膜。这种贴片面膜并不流行,谢书约还是第一次用。她听到汽车响动,立刻出来见他。 程仲宾被她的样子吓一跳,她看出来了,不禁得意笑。一笑,面膜就歪掉,她赶紧收起笑意,抬起手调整。没有镜子辅助,面膜纸紧贴在长长睫毛上,她扯不开。 程仲宾看不下去,索性靠近她,低下头,说:“我来吧。” 男人温热的气息就敷在她头顶,他手上温度也是热的,碰到谢书约眼睛时,她睫毛轻轻颤,屏住呼吸,无所适从的紧张。 还好程仲宾很快就替她调整好,谢书约清亮的眼睛没有了遮挡,抬起来,与他对视。 程仲宾没有避开她的视线,询问:“室友回学校了?” 谢书约点点头,想起自己出来的目的,埋怨:“你骗人,大嫂都说我晒黑了,她还特意让我敷她的面膜美白。” 程仲宾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是怎么回事。他笑说:“你不黑。” 第42章 谢书约这才回过味来,他当时根本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她问的是晒黑没有,他却讲她不黑。安慰的意思吗? 她正要打趣一句“仲宾哥,你好委婉啊”,就听程仲宾补充,“你够白了。” 程仲宾穿衬衫,袖子挽起,露出结实又性感的小臂。昏昏沉沉的夜色下,他垂眸注视着谢书约。 谢书约又笑起来,刚才的调整前功尽弃。她索性揭掉面膜,埋怨他:“大嫂说要敷十五分钟才可以,可我还不到十分钟,浪费了。” “我赔你,哪里能买?”程仲宾认错,她脸庞湿润,瞧起来滑溜溜,令他手痒。 “我没有要你赔。”谢书约也觉脸上湿湿滑滑,忍住想洗脸的冲动,问,“你吃晚饭没有?” 程仲宾点了下头,问她:“明天什么时候回学校?” “奶奶让我晚饭后再回,三哥送我。” “书俊有时间?”程仲宾记得上午听谢书俊讲,他明天要到女朋友家里拜访。 “那会儿应该回来了吧。”谢书约灵机一动,主意打到他身上,“你有没有时间?不然你送我,好不好?” 这还是谢书约第一次要求他做什么,他为她的主动意外,不自觉扬起唇,泄露心里的愉悦,却要逗一逗她:“不觉得麻烦我了?” 她听出他的故意,她也故意道:“没有时间就算了。” “我有时间。”程仲宾立即道,“我送你。” “好呀。” 今夜天上弯弯的月,悄无声息落入谢书约眼睛里面。 两人聊了一会儿,谢书约脸上黏黏糊糊的面膜吸收干,肌肤绷紧,她不太舒服,于是不再和程仲宾讲话。 她回到家里洗净脸,细细抹匀珍珠霜,到客厅向奶奶汇报:“三哥第一次到文君姐家,肯定要喝酒的,说不定他明晚不回来。刚才我让仲宾哥送我。” “你怎么又去麻烦仲宾?”接话的却是王维芳,她倒也不是责怪,只觉得好笑,“也不知道怎么好意思,拿他当亲哥哥了?” “才没有。”谢书约否认,她不避讳道,“仲宾哥愿意被我麻烦,他之前自己讲的。” 电视里播《天若有情》,也许这部剧太冷门,多年以后,没有写进女主角徐帆的百度百科演艺经历。 这一年似乎没有特别出彩的电视剧,不像后来一九九九年引进黄日华陈浩民樊少皇李若彤主演的《天龙八部》,十九家内地卫星电视台同一时间播放,男女老少都爱,创下收视第一佳绩。 夜里无事,王维芳抱了一团线织毛衣,她对谢书约说:“他讲什么你就信什么?场面话都分不清楚。” “我分得清楚,不是场面话。”谢书约过去坐下,茶几上放了一盘荸荠,她拿起来一颗,觉得削皮麻烦,又放回去。 奶奶见了,假意斥责:“懒汉吃饼的故事听过没有,我看你比那懒汉还懒。” 老太太这样说着,拿起水果刀。 王维芳觉得,谢书约之所以这么娇养,很大一部分原因,由于她奶奶太溺爱。 “我不吃。”谢书约立刻表示。 可是当奶奶削好皮递给谢书约,她还是接过来,然后向奶奶要了刀子,削给她们吃,证明她不懒。 她虽削得坑坑巴巴,奶奶倒不嫌,问,“你一说让他送,他就答应了?” 谢书约“嗯”了一声。 “仲宾对你,是不是过于好了?”奶奶旧话重提。 王维芳深以为然,多说一句:“你也是大姑娘了,和他不好过分亲近的,本来就闲话一大堆,以后不好交男朋友。” “大学男同学那么多,怎么就不好交了?”奶奶回了王维芳一句,转向谢书约,“有不错的男同学,你要把握好。家庭条件差一点也没关系,只要他个人优秀,也可以考虑。” “谁要把握男同学呀。”谢书约一口否定,软绵绵的语气,却又不像玩笑。 奶奶和王维芳对望了一眼,摸不清她心思。 谢书约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她问:“你们知不知道仲宾哥什么时候生日?” 院里这些孩子,谁什么时候出生,奶奶记得最清楚,她都不用想,“和你生日一个月,初八,正好今年立冬那天。” 谢书约惊喜:“仲宾哥生日居然和我在一个月?我从来不知道。” “以前没听你问,怎么?今年要送他生日礼物。” 谢书约冠冕堂皇找理由:“再不找机会回送仲宾哥一点什么,我自己都过意不去。” 这次送程仲宾礼物,谢书约不像上次那样四处取经。她已有打算,准备送他一件毛衣,可以从晚秋穿到第二年初春。 第二日夜里,程仲宾送谢书约回学校。 奶奶替她准备了两天分量的肉,一道炖排骨,一道土豆烧鸡。之所以是两天,现在天气还不太冷,多放一天会坏。还有煮好的花生板栗,让她分给室友。 程仲宾等在门外,她出来,他从她手里接过。 奶奶跟着他们到巷子里,她瞧着谢书约上车,对程仲宾讲:“仲宾,辛苦你送阿约到学校。” 程仲宾没有找理由客气,只是说:“反正我今天也没有事情做。” 谢书约摇下车窗,同奶奶再见。奶奶嘱咐她:“星期五上完课就回家,太晚了没有公交。如果你三哥不加班,我让他来接你。” 程仲宾自然而然接话,对奶奶说:“如果我不加班,方便的话,可以接阿约回来。” 他嘴里说方便,实际上,只要接她,不方便也能空出时间来,变成方便。 奶奶笑得慈祥:“那太好了。” 车子驶出巷子,这年高温持续,十月中旬,白昼还长,一路追随着旖旎夕阳。天边的橘红闯入车窗,将车内空间映得温柔,程仲宾轮廓分明的俊脸也柔和。 谢书约不动声色靠过去,离他肩膀很近,他打方向盘微微动一动,就能够碰一下她。 她望着他:“仲宾哥,周五你真的来接我吗?” “你希望我来接你,还是你三哥?”程仲宾侧过头来,笑着问。 谢书约没有说实话,她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回答:“我都可以啊,如果三哥没时间,你也不来,我就坐公交车。” 程仲宾笑出声来,阿约不和他客气,愿意向他提出要求,这是好事。他乐见其成,对她说:“我尽量来接你。” 谢书约得到他的承诺,心情格外好,话也多起来,说:“我记得以前三哥念大学时,单周一天假,双周两天假,现在每个周末都放两天假,我太幸福了。” “以后每个周末都回家?” “不。”谢书约果断摇头,“先让奶奶适应一下,等她习惯我不在家了,我就要给自己找事情做。最重要是这个月还很热,我哪儿也不想去。我和妮妮约好了,等到银杏叶黄了,去她学校拍照片。”雁大军训时间长一些,程仲妮还在受苦。 程仲宾笑着听她在耳边叽叽喳喳,大半个小时车程,过得很快。他将车子停在校门外,送她进去。 这时夕阳已经淡出天边,乌黑的云压了下来。路灯已经亮起,每一盏距离都远,光线稀薄,学校树木干高冠大,黑黢黢的阴影覆下来,颇有阴森之意。 谢书约心想,若是她一个人,一定感到害怕。她低下头,看他们若隐若现的长长影子,心里安定。 她想起一件事,说:“如果下星期我自己一个人,我下午就回学校。” “为什么?” “去年南大碎尸案,凶手丧心病狂,想想都太可怕了,晚上我可不敢一个人出门。开学第一次班会,辅导员还跟我们强调这件事来着。”(南大碎尸案,引用真实事件,胆小勿搜。) “有安全意识很好。”程仲宾先表扬她一句,接着道,“到时我看看能不能送你。” 谢书约脚步一顿,叫他:“仲宾哥。” 程仲宾跟着停下脚步,目光含着笑,含着温柔,落到她眼睛里。 “你会一直对我这么好吗?”谢书约还不明白,她这句话带着试探意味,但她就这样直白问出口。 “当然。”程仲宾立刻给她肯定答案。 谢书约心里甜了甜,他回答得这样快,她又觉得他像哄小孩,不是很满意,假设:“如果你交了女朋友呢?我不是妮妮,就算我是妮妮,女朋友都会吃醋的。” 这样的如果,谢书约心情变得不好,她眉眼低下去,脚尖不由自主踢了踢地面。 程仲宾诧异于她的如果,不像前两次,她更多出于好奇心。而现在,阿约患得患失,是真的把他当作哥哥? 他不禁问:“你三哥女朋友也吃你的醋?” 她会错意,以为他真将她当作妮妮一样的妹妹,更加低落了,声音闷闷:“文君姐大度,她才不。” “阿约。”程仲宾声音温柔。 谢书约抬起脸来,昏昧黑夜,她一双水亮亮的眸子愈发动人。 程仲宾深深瞧着她,声音变得更加温柔,别有意味说:“我不把你当作妮妮,你和妮妮不一样,明白吗?” 谢书约怔怔的,一颗心在胸中乱了节奏。好半晌,她想问他什么意思,可不知怎的,嗓子仿佛被卡住,什么也问不出来,只好轻轻“嗯”了一声。 她重新埋下头,不说话了,抬腿继续走。隔了两秒,程仲宾跟上她。 到了宿舍楼下,程仲宾才将手中的袋子递给她,他摸摸她头:“不要多想,好好学习,有事给我打电话。” 谢书约还是没有看他眼睛,怏怏不乐的:“好。” 刚才还高高兴兴的,不知哪一句不对,她就不开心了。程仲宾决定哄一哄她,说:“没事也可以给我打电话。” 第43章 可事实上,那一个星期,谢书约都没有给程仲宾打电话。 程仲宾也忙,一面要陪同首都来的领导视察房产项目,一面又要请客吃饭打听政策消息,还要筹备贷款,以及公司各种决策会议,并不轻松。 他还算牢记周五接谢书约的承诺,那天中午先给她打电话,问她几点下课。 谢书约却不用他接,她说:“今天三哥有时间。” 这时秘书递了重要文件进来,关于借贷的。程仲宾让她放到办公桌上,他走到窗边,向她确认:“书俊到学校接你?” 她在那边轻轻“嗯”了一声,一反常态,没有什么话说,但也不提挂电话。 程仲宾察觉出她兴致不高,不由说:“阿约,我这个星期很忙,事情一大堆,才没有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也没有给我打电话,课很多吗?” 秘书已经走到办公室门口,听到他这句话,好奇望了他一眼,心想,稀了奇了,老板什么情况? “那你忙完了吗?”谢书约的声音听起来高兴了一些,“我也有一点忙,太晚了又不想打扰你。” “我记得我说过,乐意被你打扰。” “可你刚才还说事情一大堆,要是我占用你时间,你岂不很头疼?” “不会。难道你没有发现,你总是让我心情很好?” 程仲宾不由想起前年冬天那会儿,沿海那些地产开发商,经历一夜暴富,又经历一夜打回解放前的大起大落,那边房价跌落,对雁城楼市的影响虽不大,但也不可避免受到一点波及,他自然也感到压力。没想到请谢书约坐了两次顺风车,听她在耳边讲话,他心情总是愉悦,后来就渐渐愿意逗她说两句,渐渐沦陷进去。 这下子,谢书约才算彻底开怀:“真的吗?” “当然,特别是当我焦头烂额时,我不介意你多多打扰,分散我的注意力。” “你怎么和我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她非常认真说:“如果我焦头烂额,谁来打扰我,我一定觉得很烦。” 程仲宾笑了起来:“如果换作别人,我也很烦。但我喜欢听你讲话。这个星期没有想告诉我的事情吗?” “有。”谢书约停了一下,说,“但是我刚才听到你那边有事情,你处理完工作要回家吧?我可以当面告诉你。” “好。”程仲宾又笑了,为她的贴心,他再问她,“书俊真的到学校接你?” “当然真的,我骗你又没有好处。”谢书约气鼓鼓。 程仲宾也听得出来她是装出来的生气,他解释:“我只是担心你误认为麻烦我,所以找借口。” “我才不会这样。”她飞快说,“晚上见。” 程仲宾推掉晚上的饭局,准时下班,驱车回家。不想谢书约没有空见他,她忙着安慰杜子宣。 杜子宣被禁足。 李德淑口头同意杜子宣与邵润钊在一起,将她骗回来,这周杜子宣再与她提,她又不答应了,要给她安排相亲对象。为了防止杜子宣再次离家出走,她竟将子宣关家里,锁了起来。 杜子宣闹绝食,已经两天。李德淑无法,请了陶景华来做思想工作。陶景华哪里说得动杜子宣,因此谢书约一回来,她如遇救星,立即请她帮忙,劝杜子宣吃点东西。 谢书约对李德淑的行为实在无法理解,想到上星期奶奶还对她讲,选择男朋友,家庭条件不重要,主要看他个人是否优秀。两相对比,就很为子宣感到生气。 陶景华熬了粥,酱黄瓜,炒豆角,炖烂的肉。谢书约还洗了两个桃子,端到杜子宣房间。 杜子宣饿脱力,面向墙躺床上,更显骨瘦嶙峋。她听到门开的声音,一动不动。 谢书约朝她走去:“子宣。” 杜子宣听见是谢书约的声音,这才转过身来,闻到饭菜香气,肚子不争气咕咕叫。 谢书约心疼,又有点好气,她将饭菜放到床头柜上,拉她起来,命令道:“子宣,不许这么虐待自己,胃很脆弱,饿出毛病怎么办?你看我大伯,前车之鉴,他就是胃癌去世的。” 杜子宣倒不是真要饿死自己,她是以此威胁抗衡,没想到母亲心肠冷硬,不为所动。要她就这么向她服输,她不甘心。 最好的朋友一来,出了糗,她也不尴尬,倒真的踩了她递过来的台阶,拿起筷子。 杜子宣就盘腿坐在床上吃饭,谢书约拖了凳子过来坐下,看她尽量不狼吞虎咽。 她看得笑了,打趣:“在我面前还装什么淑女?” 杜子宣塞了一个桃子给她,堵她的嘴。 于是谢书约小口小口咬桃子,陪她填肚子。等她吃完最后一口菜,她问:“吃饱了没有?不够我再去给你盛一点上来。” “不要了。”杜子宣也开始啃桃子。 “需要我怎么帮你?”谢书约这才问她。她刚刚已经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场景,想办法把子宣放出去,李德淑又会如何为难她。 “阿约,不愧是你。”杜子宣连日的阴霾,都因谢书约这一句义气话,烟消云散。 看到谢书约来,她第一反应也是,阿约肯定来帮她,而不是劝她。 谢书约谨慎看了一下门外,确定陶景华没有跟来,压低声音说:“我去求仲宾哥帮忙,让他拖住陶老师,然后我来给你开门。你需要多少钱?上次还我的,我还没有存。” 杜子宣摇摇头:“我妈闹起来,你要受委屈。” “为了你的幸福着想,我不怕。” 杜子宣表示感动,然后说:“不用这么麻烦。” 谢书约看着她,以为她有更好的主意,洗耳恭听。 杜子宣朝她勾勾手指,她将耳朵附过去,悄悄说:“我这两天已经想好了,我妈会骗我,我也会骗她。看了那么多电影,这点演技我还是有的。我决定先假装听我妈妈的话,去见一见她安排那个对象,等到她放松戒备,春节润钊回来了,我再跟他走。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谢书约听了愣半晌。 “你觉得不可行?”杜子宣忐忑问。 “可行。比我的方法好。”她忍不住道,“你妈妈真的太讨厌了,她怎么这样啊?” 杜子宣找到倾诉对象:“就是,我也烦死她了。” 然后她向她抱怨,两人说了一堆吐槽李德淑的坏话 直到奶奶叫谢书约吃晚饭,杜子宣赶她走:“我应付得过来,你别担心。我还要做做样子,要是一下子就改变态度了,我妈肯定不信。” “就你机灵。”谢书约调侃一句,给她打一针安心剂,“需要我的地方,随时找我。” “我会的。”杜子宣笑着保证。 谢书约顺便将她的空碗端下楼,楼梯碰到陶景华,陶景华看到碗空了,笑着松一口气:“谢天谢地,她终于肯吃饭了。” 陶景华从谢书约手里接过饭碗,转身与她一起下楼,倒不从她这里打听什么,向她道谢:“阿约,多亏你,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她需要一点时间。”谢书约为杜子宣打掩护。 “我明白。”陶景华叹一口气,表达她的观点,“我也试着劝大姑,但她……慢慢来吧。” 她转了话题,问谢书约:“大学生活怎么样,还适应吗?” 谢书约点点头,又问她:“陶老师你今天没有课吗?” “这学期教高一了,上午有课,我上完课才过来的。”陶景华觉得奇怪,“还叫我陶老师?” “一日为老师,终身是老师。” 陶景华失笑。 谢书约回到家里,奶奶提醒她:“阿约不要管子宣的事,否则以后出了什么事情,她妈妈怪到你身上,损话一大堆。” “她怪她的,我问心无愧就好了。”谢书约有自己的坚持。 谢书俊支持妹妹:“阿约说得对。” 老太太舍不得碰谢书约一根头发丝,对谢书俊动起手来倒是一点不客气,她打开谢书俊去夹排骨的手,说:“合着没怪到你身上,你就没事。自己不是好人,还试图教坏妹妹。” 她一边数落着,一边夹排骨到谢书约碗里,说:“多吃一点,又瘦了。” “我哪敢教坏阿约。”谢书俊哭笑不得,“我也瘦了,但是我不配吃排骨吗?” 老太太挑剔看他一眼:“你没横着长就不错了。” “我不是您亲孙子?”谢书俊贫嘴。 “你是我亲哥哥。”谢书约将碗里的排骨挪到谢书俊碗里。 “还是我亲妹妹好。”谢书俊喜笑颜开。 兄妹两人插科打诨,一人一句,还以为老太太看不出他们的心思,不过她也不再提杜子宣的事,让他们糊弄过去。 谢书约知道程仲宾已经回院子,那会儿和杜子宣说话时,她听到外面的汽车响动。晚饭后,她刚从家里出去,就见到他和陶景华面对面站在一起,不知道在聊什么,陶景华笑容满面。 谢书约一直都知道,陶景华对程仲宾有点意思。不然她也不会对杜子宣说出让程仲宾拖住陶景华的话。但是亲眼看到他们有说有笑,她心里却有些发堵。 她觉得不太舒服,转身往屋里走。 程仲宾瞧见她了,及时开口:“阿约。” 他之所以在院子里,就是等她出来。只是陶景华先找上他,替她哥哥询问买房的事情,又问有没有优惠。程仲宾给了优惠,同时又给了她售楼部的联系方式,她大概是真高兴,再三道谢,他不好抽身,耐着性子周旋。 哪想到谢书约出来,看他一眼,转身理也不理。 程仲宾走了过去,正好谢书俊出来,他说:“仲宾哥,我正想找你。” 于是那天晚上,程仲宾没有和谢书约说得上话。第二日一早,工程部call电话叫走他,新项目世纪花园图纸出来,他去开了一天会,等到回来的时候,谢书约又不在家里,她回学校为室友庆生。 程仲宾琢磨谢书约心思,回想起来,她的不对劲,是从上周末开始,她问他会不会一直对她好。他琢磨了一遍当时的对话,可不可以理解为,她想占有他的好? 程仲宾这样一想,豁然开朗,脸上露了笑出来。 此时电视机开着,雁城卫星电视台播当地的天气预报,程母养成了习惯,每天固定时间调到这个频道。 天气预报播完,程母突然语出惊人:“仲宾,你对阿约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想法?” 程仲宾拿烟的手指顿了一下。 一旁程仲妮主动承认:“是我讲的,二哥,我觉得你喜欢阿约姐姐。” 这个周末,程仲妮终于军训完。下午母亲与她说话,忧愁程仲宾的婚事,她没忍住话,透露自己观点。 谢家大伯过世那晚,二哥替阿约姐姐擦眼泪的时候,她就隐隐约约觉得他对她不寻常,后来日常接送她们上下学,陪她们到香港玩,二哥对阿约姐姐不是一般的体贴,她这个妹妹都比不太上。 她倒不怕程仲宾怪她多嘴,反而得意洋洋:“我没有讲错吧。” 关于喜欢谢书约,程仲宾没什么好隐瞒的,他痛快道:“你没有讲错,我确实喜欢阿约。” 程仲妮立刻转向母亲,高高兴兴道:“妈妈你听,我根本不会乱说话,二哥就是喜欢阿约姐姐,这下你总该相信了吧。” 程母没有理小女儿,脸上露出忧愁的神色来,她不得不多心,告诫:“你可不能乱来,阿约是我们亲眼瞧着长大的,和外面那些女孩子不同。” 程仲宾终于点燃烟,他好笑道,“哪有什么外面的女孩子,我不是乱来的人。” 已是十月末,雁城却还热,老房子没有安装空调,落地电风扇嗡嗡转,左右摇头,送出习习凉风。 程母已经不年轻,女人吃过苦,最容易在眼睛里留下痕迹。程仲宾建楼发迹后,她才专心做起家庭主妇,这几年皮肤倒是养白,眼睛脆弱,不易修复,里面沧桑出卖早年辛酸,而等到后来医美兴起,她都是老太太了。 “那你是怎么想的?”程母郑重问他。 程仲宾徐徐吐出一口烟,他认真的神情隔着袅袅青雾,说:“你不是一直想要儿媳妇吗?我想阿约你一定喜欢。” 第44章 那天谢书约上了劳动课,扫树叶,除杂草,活动量大,累得她抬不起胳膊。这门课后来被多数大学被取消。 夜里温度还高,宿舍阴暗,蚊子钟爱这样的环境,桌上燃了蚊香,一缕细细青烟还未腾高,就被头顶吊扇的风截断。 谢书约又累又闲,将蚊子扇出她的床,夹上纱帐,躺下来听歌。 九月时,宣布不再出粤语专辑的王菲果然出了一张国语专辑,其中一首《你快乐所以我快乐》,谢书约百听不厌。 她听着听着,不禁跟着哼起来。她只哼容易唱的调子:“求之不得,求不得,天造地设一样的难得。喜怒和哀乐,由我来重蹈你的覆辙……天晓得,既然说,你快乐于是我快乐……” 突然手机震动,家里拨了电话过来,她扯下两只耳机,摁下接通键,贴到耳边。 那边传来奶奶的声音,老太太问她:“阿约,吃晚饭了吗?” “今晚食堂菜单,炖白菜,肉沫豆腐。”谢书约报菜名,翻个身趴着,胳膊垫在枕头上,问,“奶奶你想我了?” “想得美,你不在家里才好,眼不见心不烦。”奶奶笑着说。 “大大年纪,不要口是心非。”谢书约两只脚后踢。对面床的谭家英透过朦朦胧胧的纱帐,瞧见她两只白皙纤细的小腿轻轻摇着,仿佛电影慢镜头,她愣了一下。 奶奶不和她废口水话,她拉回正题:“我有事问你。” 谢书约不怎么认真,漫不经心问:“什么事呀?” “你觉得仲宾怎么样?” 老太太提到程仲宾,谢书约立刻端正态度,她晃着的小腿立刻停下来,好奇问:“为什么这样问我?” 谢书约第一时间觉得不好,难道哪家长辈请奶奶做媒,老太太考虑给仲宾哥介绍女朋友。 不想奶奶却说:“今天下午,仲宾妈妈问我,你和仲宾有没有可能。” 谢书约一颗心忽然快起来,她立刻掀开帐子下床,顾不得蚊子咬,踩了拖鞋到小阳台,明知故问:“什么可能呀?” “就是能不能成一对。”老太太倒以为她真不懂,索性说通透,又为自己的先见之明得意,“之前我就说吧,仲宾对你好得不正常。本来他妈妈说那种话,我还以为只是他妈妈的意思,刚才他来了家里一趟,他自己也是这样的意思,你要是愿意,你们可以先订婚,等你大学毕业后再结婚。” 那时候,在校大学生还不能结婚,如果擅自结婚,会被强制退学。这一规定,直到二〇〇五年才修改。 程仲宾万万没想到,母亲吕晓岚这么藏不住话。也许是他单身太久的缘故,导致她过于着急,他有一点风吹草动,她便点燃那把燎原的火。 他回来听到吕晓岚讲,她探了阿约奶奶口风,谢家虽然没有给肯定答案,却也没有否定这件事。 程仲宾本来就因工程贷款头疼,听完头更疼了。他知道谢书约下月生日,原本打算那天为她庆生,顺势表明心意,为此他已经特别吩咐秘书将行程空出来。谁知好好的节奏,一下子被打乱。 事情发展成这样,程仲宾也不好当不知情,再按原计划进行。他也顾不得没有先向谢书约表白,当即决定亲自到谢家解释清楚。 因吕晓岚的试探,谢家长辈已有心理准备。程仲宾也未打算绕弯子,他直接表达了愿意爱护阿约一辈子的意思。他还记得以前阿约说了半截的话,心知王维芳对他不太放心,诚挚表明,希望先订婚。 王维芳果然对他有成见,她持怀疑态度:“阿约毕业,你都快三十岁了。” 她的意思是他等不起,程仲宾自己不看重年龄,这时候不得不精确数字,使自己年轻一些:“阿约毕业,我才二十八岁。我和阿约先谈恋爱,你们也可以多考察我。” 奶奶一针见血:“阿约答应和你谈恋爱了?” 程仲宾实话实话:“还没有,阿约还不知道我喜欢她。” “这件事情,不能完全由我们为阿约做主,还要看阿约自己的意思。”奶奶想法明确。 谢书约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好像被放大在耳边,今夜风也急,吹得她头发呼呼响,她声音颤颤:“仲宾哥真的跟你们讲,他喜欢我?” “他亲口承认还有假?也不知你怎么这么迟钝,人家对你那么好,你一点也没察觉?”奶奶反问她。 “我哪里好意思往那方面想。”谢书约咬咬唇,她好意思想过,却怕自己自作多情。这时心变成一片湖,不断有石子抛进来,泛开长长久久的涟漪。 “奶奶是觉得,仲宾可靠,就看你复读这一年,他车接车送,直到高考结束,没点耐心都做不到。你对你如何?你自己都说好。”老太太先发表自己的意见。 王维芳坐在沙发看电视,注意力却全放在她这边,老太太也转达她妈妈的意见,“你妈妈想法和我不一样,她什么不嫌,嫌人家赚钱赚得太多,担心你降不住他。我看仲宾不是花天酒地的人,这么多年,也没听到他什么花边新闻。” 那夜陶景华与程仲宾站在一起,陶老师成熟温柔又善解人意,看起来与仲宾哥十分般配,这样的认知,令她不太爽快。一连两天,谢书约都心里郁郁。 可此时说起他的花边新闻,谢书约脑海里又浮现出邹蜜,以及当初西餐厅里一面之缘的相亲对象,她们都是魅力女人,仲宾哥也没有多看一眼。 她不由自主为程仲宾说话:“仲宾哥本来就不是花心的人,他又不随随便便交女朋友。” “那你愿意吗?” 不知怎么,谢书约忽然记起一个细节,当初她为三哥分析感情,说了一句:“若我是文君姐,你心意不单纯,我是不愿的。除非我喜……” 那时她话未说完,因为脑海里快速划过一张她看不清的脸。此时此刻,那张脸清晰起来,程仲宾的英俊眉眼,深刻浮现。 难道早在那时,她便喜欢他了? 谢书约走了神,幸而风吹着,不然发烫的脸颊,一定会将她烧坏。 “既然仲宾诚心诚意,主动向我们提亲,我们要给他答复。你自己是什么想法?”奶奶相当尊重她。 谢书约满脸皆是笑意,如果心会笑,那她的心一定在笑。她说:“我没什么想法啊。” 女孩脸皮到底还薄,她明明愿意的,却不直接点头,又顾虑着王维芳的态度,“但是妈妈有意见啊。” “那你自己和你妈妈讲。” 谢书约听到那边话筒放到桌子上的声音,紧接着是奶奶说:“维芳,阿约要跟你讲电话。” 她等待的同时,撩起头发,拨到了一侧,背转过去靠着阳台,一只脚从鞋子里脱出来,挠另一只腿被蚊子叮过的地方。 “阿约。”王维芳拿起话筒。 “妈妈。” 老太太站在旁边,明显打算听她们讲话。 王维芳开口:“事情就是你奶奶说那样,还记得之前人家想给你姐姐和仲宾牵线吗?那时候我就没有答应。仲宾不是一般人,听你大哥三哥说,这两年好多房地产商都亏钱了,他却越赚越多,手段大得很,你没什么心眼,哪里是他对手。” “那是在外面,要是没有手段,他还做什么老板呀。” 又有片段从谢书约脑海里冒出来,那时大伯病重,他为让她开怀,带她去参加土地拍卖。为了一块地,一群人一声盖过一声加价,他却毫无表示。当时她以为他没有意向,没想到等到价格抬到一定高度了,他才出手。 那天拍卖结束后,程仲宾带谢书约去吃肯德基,她好奇问他:“仲宾哥,前面大家争得那么厉害,你为什么不让我举牌呢?” 他胸有成竹回答她:“举牌子也累,我不想让阿约白费力气。那一亩地,少过一百万,拿不下来。” 谢书约当时就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若在生意场上都没有手段,那一定会被竞争对手吃得骨头都不剩。 她举最近的例子:“大哥也不是一般人,他赚那么多钱,难道就没有手段了?可他对大嫂,还不是服服帖帖,我不觉得大嫂有心眼。” 王维芳立刻反驳她的话:“你大嫂和你大哥结婚的时候,你大哥手底下就两个人,公司壳子都没有。她是陪着书钧发展起来的,他们的感情很不一样。” 谢书约换了一只脚挠,她眼睛望向了墙上的灯,飞蛾循着光绕圈飞。 “那……”谢书约停了一下,她本想说,仲宾哥又不是她对手,他不会对她玩心眼,可是她心念一动,突然笑了,“仲宾哥对我的感情也很不一样,他还说我能长这么大,也有他一份功劳呢。” 话筒声音大,奶奶不用王维芳传达,她听得清清楚楚,讲:“这倒是对的,仲宾和阿约的情分也不同。” 王维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于是她问:“阿约,你实话讲,你是不是也喜欢仲宾?” 谢书约视线转移,她头一偏,目光移向楼外庞大的榕树暗影,“嗯”了一声。 风声急,榕叶叫嚣,似在为她的大胆承认鼓掌。 王维芳叹一口气:“你爸爸这两天住学校宿舍,等他回来,这件事情,还要与他商量。” 谢良清对程仲宾倒满意,生意做得大是一回事,关键在于,程仲宾是他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对他为人品行都了解,不比谢书音自己在外边恋爱,只被蒋文韬一时的好迷惑,摸不清他内里,反倒吃亏。 甚至连谢书钧谢书裕谢书俊,都觉得程仲宾值得托付。 谢书钧回了一趟家,饭桌上说:“仲宾都提出先订婚了,可见是真的喜欢阿约。他公司这两年应该会筹备挂牌,哪里禁得起一点名誉损失,小婶婶多虑,且不说他不是乱来的人,他也不会乱来。” 谢书裕在电话里说:“阿约自己愿意吗?阿约愿意的话,我也觉得挺好。仲宾比阿约大五岁,他懂得照顾包容她,反正先订婚,不急着结婚,让他们多处处不是坏事。” 谢书俊则是另一方面的考虑:“本来我还担心,以后若是阿约自由恋爱,她谈的男朋友家庭一般,她小时没吃的苦,结婚后就免不了了。现在我不担心了,我看仲宾哥比我做得好多了,要不之前我也不会打趣让他做阿约亲二哥。” 倒是谢书约,女孩心思一天一变,明明昨夜还为程仲宾的喜欢雀跃,睡了一觉起来,又觉得不是滋味。 仲宾哥好不浪漫,哪有他这样的,这样的话,不先告诉她,却要奶奶打电话问她意见? 第45章 程仲宾还不知谢书约多变的心思,若他知道,一定即刻打电话向她说明。 最近他事情都堆到一起,新项目开工仪式,筹备中的项目要拿资质立项,再加他坐到今天位置,个人不能止步不前,脑子里得有东西,忙中偷闲,抽时间参加培训。 大概人忙起来,就不能面面俱到。程仲宾考虑欠缺,他以为他冒昧提出订婚,谢家长辈至少会考虑两天,等到周五谢书约回家后,再告诉她这件事。于是计划周五到学校接她,自己先征求她同意,总不好在电话里表白。 他预想错误,她奶奶也是急性子。他算是深刻体会,计划不如变化,一变再变的变化。 天气预报周五有雨,那天果然亮得晚一些,一早天色阴沉沉,没有风,空气闷闷,比天晴更热。 清晨,程仲宾离开院子之前,特意到谢家告知,他晚上有空接谢书约回来。 谢书俊风卷残云喝完粥,与他一起出门,孩子气搭了他肩膀:“仲宾哥,以后你跟着阿约叫我三哥?这怎么好意思?” 程仲宾拿开他手,问:“你家里都同意了?” 谢家还没有给他答复,他以为阿约尚不知情,并不急着要。 谢书俊也坏,他虚晃一招:“我只是打个比方。” 程仲宾想起来,阿约也爱打比方,这也算兄妹共同点。他笑道:“叫你三哥也行,反正我不吃亏。” 谢书俊愣了一下,旋即乐出声来:“真有你的。” 那天雨迟迟不落,空气里的热量得不到释放,附在人的呼吸皮肤里,无声咆哮,使心也烦躁,想要咆哮。 下午五时,一辆黑色汽车驶来,稳稳停在雁商校门前。紧接着,驾驶位车门推开,身形高长挺拔的男人从里面下来。男人面容英俊,他穿简单休闲的短袖长裤,却气度不凡,不容忽视。 程仲宾锁了车,径直往学校走,迎面碰上的大学女同学,总是不由自主将视线投到他身上,被他一概屏蔽。还没到谢书约宿舍楼,远远就看到她,以及她对面的年轻男孩,两人不知在说什么。 程仲宾还未走近,谢书约便瞧见他,心急促跳了几下,竭力作出平常样子,婉拒了男同学的邀约。 男同学脸上露出失落神色,遗憾与程仲宾擦肩,程仲宾开口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一眼。男人亲昵叫了一声阿约,又见他再自然不过接过她手里的包,显然不是第一次做。 他又将目光移向谢书约的脸,漂亮女孩眼里的笑大变模样,那是心里装不下了,所以溢出来。 其实谢书约不想理程仲宾,她等了两天,都等不到他一个电话,那样的话,他不先问她一句就算了,事后竟也没有一句解释,令她一颗心无法安定,如一颗未熟透的葡萄,一口咬下,甜里泛酸。 可是见到他,眼睛不受控制,看着他便要弯。 “仲宾哥。”她声音轻轻的,心跳声完全相反,一下比一下重。 程仲宾问她:“班上同学?” 谢书约点点头。 两人往校外走,程仲宾随口问:“刚才你和他说什么?” “下周五晚上新生舞会,他邀请我当他舞伴。” 谢书约话音刚落,程仲宾侧过头瞧她。他眼眸漆黑,目光凝在她丰盈柔美的侧脸,片刻后,笑着说:“看来阿约大学课外活动很丰富。” “哪有。”谢书约禁不住心虚,反而问他,“怎么你不问问我,答应他没有?” “我猜没有。”程仲宾把握十足。若她答应,刚才那个男孩,不会一副笑不出来的样子。他可以肯定,任凭哪个男孩,邀请到这么漂亮的舞伴,一定喜形于色。 “你猜对了。”谢书约撇撇嘴。 刚才的男同学,个子高长,面容清俊,放在校园里,是容易出彩的异性。 程仲宾好奇:“为什么没有答应他?” “我又不会跳舞。”谢书约回答。走几步路,天空好似往下压了压,灰蒙蒙的云积聚,她说,“仲宾哥,我们走快一点,好像快下雨了。” 她预料得准,刚坐进车里,倾盆大雨落下来,砸落人间,空气里弥漫尘埃味道。密闭空间内却闻不到浊气,淡淡香氛萦绕鼻尖。 雨幕里汽车行驶,前面雨刮来回扫,车轮压过,水花四溅。程仲宾开着车,余光观察谢书约表情,他在思考,从哪个话题切入,向她提自己的心意,才不会吓到她。 谢书约听着雨声,一颗心奇异静下来,她先开口,问他:“仲宾哥,你会不会跳舞?” 她问了,却不等程仲宾的答案,自顾自说:“应该会吧,我记得三哥有次回家说在舞厅见到你。” 程仲宾便问:“用不用我教你跳舞?” 她一口答应:“好呀。”又问他,“什么时候?” “你说,我都可以。” “你不忙吗?” 程仲宾原意是迁就她,却被她抓到漏洞,有时间也不给她打电话?亏她还反复为他找借口,告诉自己他肯定工作太多,才没来得及好好与她说这件事情,毕竟也不是一两句就能讲清。 谢书约不太高兴,转了脸面向窗外,盯着玻璃流淌的雨水。 程仲宾立刻发现她不对劲了,问:“怎么了?” 他还问她怎么了? 谢书约装作没有听见,她不想和他说话。 她脸转得彻底,留给他是背影,一头乌黑蓬松的发散在背后。他不明所以,直接问:“阿约,你有不开心的事?” 谢书约依然一动不动,他等了片刻,空出一只手,握了她瘦瘦薄薄的肩头。 他掌心火热,谢书约感受到自己的心颤,她顺势转过头来,盯着他脱口而出:“仲宾哥,你没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她一双圆眼黑白分明,充满谴责。 程仲宾愣了一下,然后不用多想,因为不必多想,他正琢磨这事,瞬间联系到一起。他心脏变得紧绷绷,又觉得自己好笑,回想当年四处跑关系,终于拿下第一块地的开发资质时,好像也是这种心情。 他那只手放回方向盘上,紧了又松,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平静,问她:“你知道了?” 谢书约沉默了两秒才说:“奶奶给我打电话了。” 这在程仲宾意料之外,他却没觉得意外。车子突然加速,碾着水向前驶了一段距离,然后安全靠边停下。 程仲宾修长的手还握着方向盘,他看向谢书约,她则在这时候低下头,避开他的眼睛。 车厢里一时沉默,雨刮一下一下,一如心跳节奏。 “阿约。”程仲宾叫她。 他目光很深,专注等她回答,过了一会儿,她才缓缓抬起双眸,与他对视。 程仲宾温柔笑着,问她:“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他的温柔中,又带着一份笃定,仿佛说:“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是吗?” 谢书约便有些气鼓鼓,她藏不住话,将真实心思透露给他:“仲宾哥,你太不浪漫了,哪有你这样追人的?” “对不起。”程仲宾道歉。是他太被动,所以才让原计划泡汤,毁了应该会符合她心目中浪漫告白的场景。 谢书约闷闷道:“我又不要你的对不起。” 她今天穿了一件短款翻领衬衫,纽扣椭圆似珍珠,她无意识捏着衣角最后一颗玩。 他发现了,问她:“你在生我的气吗?” “没有。”她飞快回。 那就是生他的气了,程仲宾得出结论。他还记得谢书音结婚时,他几句话惹恼她,她也不承认的。 他向她坦白,征求她的谅解:“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我本来打算等到你二十岁生日那天,正式向你表白的。” 谢书约眼里的谴责变成云雾,神情迷惑看着他。 程仲宾简单解释,幽默逗她:“是你吕阿姨太着急,可能她觉得我太拖拖拉拉,怀疑我靠自己找不到女朋友,才助我一臂之力。” 谢书约果然着了他的道,情不自禁笑起来,弯眉更弯,说:“你怎么可能找不到女朋友?外面不知多少人想当你女朋友。” 程仲宾抓住机会追求她:“那阿约你呢?你愿意当我女朋友吗?” 也许是此刻雨太大,谢书约心里那点不愉快的情绪很快被冲走,那颗葡萄熟透了,满嘴清甜。 她从来不是口是心非的人,头跟着心一起点。当她意识到自己喜欢他,她就想成为他女朋友。 程仲宾见她答应,目光中笑意愈盛,他将手伸过去,说:“我再问一次,阿约,如果你愿意,就把手给我。” 谢书约没有犹豫,她放开了衬衣扣子,递到他掌心里。程仲宾立刻握住,与她十指相扣,迅速得好似怕她反悔,而他不会给她反悔机会。 谢书约垂下了目光,定定瞧着与他缠在一起的手,清楚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与力量,唇渐渐翘了起来。 她开心了,又望向他,好奇问道:“仲宾哥,你喜欢我什么呀?” 程仲宾笑着回答:“喜欢你是阿约。” “这算什么答案?”谢书约手动了动,他扣得紧,不舍得放开,她说,“叫阿约的人多了,又不止我一个。” “但是在我眼里,阿约只有你一个。”程仲宾一动不动看着她说。 谢书约心又跳起来,好似一只鸟,要冲出身体,飞上云霄。她掩饰雀跃,抛问题给他:“你怎么不问问,我喜欢你什么?” 这次程仲宾顺着她的话问:“你喜欢我什么?” 她却故意卖关子:“暂时不告诉你。” 程仲宾失笑,这个阿约,不定谁逗谁。 这个阿约,现在成了他的阿约。他扣着她的手,心情愉悦,这样想。 第46章 暴雨来得急,一时半刻不会停。除了雨,其他好似都停下来,汽车,时间,还有两人交握的手。 程仲宾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指甲修得干干净净,温柔与她十指相扣。 谢书约手瘦,却因从小养尊处优,意外柔软,程仲宾感受着,目光软,心更软。 他并不追问她暂时不告诉他的理由,谢书约要卖关子,可他这样,也太不配合。她问:“你不好奇吗?” “你说喜欢我,我已经很满足。”程仲宾捏了下她手,看着她,一双眸子爱意充沛。 谢书约一直知道他眼睛深邃好看,可从不知竟这么迷人,这样的迷人带着侵略性,她莫名不敢与他对视,说:“那你总要知道我喜欢你哪一点,才好把优点发扬光大,让我更加喜欢你。” 程仲宾不觉笑出声来,他瞧见她白皙的脸蛋渐渐攀上樱桃红,认真向她求教:“那阿约大方一点,将这个优点告诉我,我好继续保持,发扬光大。” 谢书约勾起他好奇心,但不肯直接告诉他:“哪有你这样图方便的,你要自己琢磨,也许你心里清楚。” 程仲宾笑意更深,他很好说话,在外面如何不谈,对眼前的女孩,他一直很好说话。他满口答应,道:“知道了,我自己找答案。” 谢书约唇角翘得更高,脸上的红也愈明显,她看起来害羞,说话却大胆,回答他最开始的问题:“明天吧。你教我跳舞,好不好?我也想见识一下,舞厅里面是什么样子,我还没去过呢。” 舞厅大多晚上营业,程仲宾明晚有饭局,幸好不是不能推的人,他立刻答应:“好。” 谢书约目光落到他腕上的精工手表上,她看清楚时间,快到晚饭时间,提醒他:“回家吧。” 于是程仲宾放开她,他发动车子,她手中一空,为了留住掌心他的温度,不自觉握拳,放在腿上。 车子重新驶入雨中,程仲宾单手驱车,再次牵过她的手,握在掌心里。 谢书约心脏砰砰着,他一句话,令她心跳更急。 “我们先订婚,好不好?”程仲宾征求她意见。 谢书约沉默了一会儿,她想到和杜子江无疾而终的恋情,浮起一丝担心,他们会不会也没有结果呢? 程仲宾捏捏她指头,问:“想什么呢?” 她回过神:“你不会后悔吗?万一以后……” “没有万一,我不会后悔。”程仲宾知道她要说什么,立刻截断后面的假设,他十足笃定,“因为认定了你,才想先订婚的。也许你可以这样想,是我担心你后悔,才想通过这种方式绑住你。” 她听了发笑:“我有这么大魅力吗?” “当然有,刚才在学校,我还遇到一位情敌。以后这样的情敌,应该不会少。” “人家只是邀请我做他的舞伴而已啦,是你多想。” “那你就当我多想。” 谢书约笑着,她放松下来,另一只手伸出来,食指伸进他手表表带下,勾着玩。 “好不好?”他又问,寻求她肯定答案。 “奶奶和我妈妈爸爸说好,我就说好。”谢书约虚伪将决定权交给家人。 程仲宾理解能力满分:“那我就当你答应?” 谢书约一根一根扳他手指,程仲宾知她这是默认的意思,他心情大好,讲:“阿约,那你要为我争取一下。” 谢书约乐出声来:“难道你还没有自信吗?我奶奶多喜欢你呀。” “但你妈妈不喜欢我。”程仲宾说。 “她哪有不喜欢你。”谢书约反驳,顿了顿,与他说实话,“她只是怕我降不住你,假如你在外面花天酒地胡来,我好吃亏的。” 程仲宾挑了一边眉毛,问她,“你觉得呢?” “仲宾哥。”她亲昵靠了过来,都要贴到他肩膀上,笑眯眯看着他,“你以后不会在外面乱来吧?” “你觉得我是那样的人吗?”他反问。 她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摇摇头,给予高度肯定:“你不是。” 他赞扬她:“知我者,阿约也。” 她俏皮道:“你不要咬文嚼字。” 程仲宾无声笑了一会儿,再问她:“阿约,你认为自己降不降得住我?” 谢书约故作思考,片刻后答:“未来不好说,但是现在,我一定把你降住了,不然你为什么要急着和我订婚?” 她总是说有趣的话,和她多待一分一秒,他就多一分一秒的快乐。程仲宾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以示好心情,他说:“我有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 “请你一直降住我。”程仲宾这样说。 谢书约爽快道:“好呀,我会抓牢你的,我以前就说过。” 她这次不卖关子,直接向他揭晓谜底,讲:“那次你说,以后我找男友照着你的标准挑,我就说过,假如遇到你这样的,我一定抓牢。” “我让你抓牢。”程仲宾松开了手,示意她掌握。 现在变成谢书约紧紧扣住她的手,今天的雨水一定是蜂蜜制造,将世间万物都酿成甜的。 时间恢复正常,将刚才的停顿补齐,好像变快起来,谢书约自觉放开程仲宾,车子转弯拐入小巷,稳稳停下。 他解开安全带,拿了伞下车,绕到副驾驶。谢书约钻进伞底,他顺手揽她肩膀,带她往院子走。 直到走入屋檐下,程仲宾顺势松手,她才想起:“书包还在车里。” “我去给你拿。”程仲宾还未收伞,转身往外走。 谢书约盯着他挺拔背影,笑了一下,才先回到家里。 程仲宾将书包拿进来时,她不知和奶奶妈妈说了什么,笑声一片,奶奶见到程仲宾,主动说:“仲宾今天晚上在我们家吃饭。” 程仲宾立刻答应下来。 奶奶接着又道:“干脆让你爸爸妈妈也过来吃。” 这一句话暗含深意,程仲宾人精,哪能不知,是许可他身份的意思。 他望向谢书约,她也望着他,调皮眨眨眼。 那夜普普通通一桌饭,却确定许多事情。比如谢书约二十岁生日那天设订婚宴,还有他们两人各自一些琐碎叮嘱。 雨一连两日,隔日傍晚仍下着,程仲宾打电话告知,七点回来接她。 谢书约想到这是与他的第一次约会,长裙短裙一连试几套,脱下来往床上一丢,很快五颜六色堆起来。她太沉迷打扮,程仲宾汽车开回来的声音也没听见。 程仲宾从外面进来,收了伞,随意搁门边。他进屋,先叫了奶奶,问:“阿约呢?” “她在楼上打扮,好长时间了,就看她能不能打扮出一朵花。”如今他成了准孙女婿,奶奶拿程仲宾当自己人,她打趣完阿约,问,“晚饭吃饱了吗?要不要我再给你煮点东西。” 程仲宾让秘书推掉今晚饭局,对方却拨电话到他手机上,盛情难却,只好去了一会儿。没喝酒,吃两口饭菜就离席。 “不用了。”程仲宾多解释一句,“一会儿跳完舞,我带阿约去吃夜宵。” “仲宾你也真是,以后还是工作要紧,为了阿约耽误正事怎么好?别惯坏了她。”奶奶虽是斥责的语气,却难掩笑里的满意。 “不会,我肯定把阿约放在第一位。工作的事情,下面还有人处理。” “这话可别让她听见,不然跟你得寸进尺,有得你烦。” “我还怕她太懂事,不来烦我。” “她懂事?”奶奶好笑道,“你看她换衣服,半天换不好,也不像懂事的人。我上去帮你催她一下吧。” 程仲宾体贴道:“奶奶,不催她,我再等等,反正时间还早,不着急。” 等了大概十分钟,谢书约从楼上下来,见到程仲宾,眼睛亮亮的:“仲宾哥,你回来多久了?” 回答她的是奶奶,夸张道:“等你一个小时了,你还可以再磨蹭一点。” “我没那么好骗吧。”谢书约不相信,她说,“我上楼也才半个小时而已。” 程仲宾温柔望着谢书约,眼睛里难掩惊艳。她身上这条黑裙是在香港买的,细腻而贴身的针织料,方领将肩颈肌肤露出来,白得似雪。长袖长裙,腰身收得好,曼妙身段勾勒出来。 她这样一穿,就好似脆生生的青苹果熟了,变成可口红富士。 谢书约被程仲宾看得不好意思,直到坐进车里,她问他:“你刚才为什么那样看我?” “哪样?” “就……”她总不能说直勾勾吧,委婉提示,“就一直盯着我啊。” “你漂亮还不许我看?”程仲宾笑。 她总觉这话耳熟,想了一下,想起一句来:“难道我这么没见过世面,没有见过漂亮的?” “你不是见过世面吗?什么漂亮的没见过呀。”谢书约笑出声来。 程仲宾反应了一下,但是他没反应过来,本来打算发动车子的,手换了方向,挪到她脸上,轻轻捏了捏:“谁说的?” “当然是你自己啊。”谢书约同他表演了当时的对话。 程仲宾告诉她:“我当时指的是你,听不出来?” 谢书约摇摇头:“听不出来。” “我记得,那不久前,我夸过你漂亮。” “什么时候?”谢书约神情迷茫。 “那时候我以为你有约会。”程仲宾提醒,问,“想起来了吗?” 谢书约想起来了,大概今天晚上那道糖醋排骨醋少糖多,她现在还觉嘴里甜,她说:“这也能联系到一起呀。” 程仲宾拧拧她鼻尖。 “仲宾哥。”她圆眼瞪起来,没什么威慑力,嗔道。 程仲宾笑出声,汽车驶出小巷。夜晚路灯刚亮起,光昏昏沉沉。车内灯更亮,谢书约忽然心一动,她问他:“那次你说眼睛好看,该不会也是我吧?” “不然呢?”程仲宾给了她肯定答案。 “原来你那样早就喜欢我了!”她既惊且喜。 “可是你现在才知道。”他故意叹一口气。 谢书约真以为他有些失望,连忙安慰:“现在知道也不迟嘛。”还拉长调子,娇声叫他,“仲宾哥——” 程仲宾心情柔软,“嗯”了一声。 她转移话题,从包里拿出两副耳环,同样亮晶晶,一边耳朵比一副,问他:“哪对好看?” 程仲宾看一眼,指了左边。 “你没有私心吧?”谢书约收起杜子宣送她那对珍珠。 “戴我买的。”程仲宾承认他的私心,一点也不脸红。 第47章 谢书约对着车内后视镜戴上耳环,纤长手指拨了拨吊下来的水晶,转头问他:“好看吗?” 闪闪水晶轻晃,里面映出她雪白的颈项,又映出程仲宾一双漆黑星眸。 “好看。”他没敢多瞧,视线转回前方路况,笑道,“别分我心,影响开车。” 谢书约憋笑,乖乖坐好。 程仲宾带她去的是一家正规舞厅,专跳交谊舞的场次,里面没那么多脏事。他们到时,已经彻底黑下来。天下雨,路灯也下雨,零星几辆出租不惧风雨,更多的摩托躲屋檐下。 舞厅里红色灯光昏沉暧昧,此时播《甜蜜蜜》,调子多情,邓丽君唱声婉转,已有不少年轻时髦的男男女女亲密相拥于舞池。 程仲宾牵着谢书约走进舞池,他伸了左手给她,她意会,递了右手过去,被他握进温暖掌心。下一秒,程仲宾带着谢书约另一只手搭上自己肩头,然后从她手臂下穿过,扶了女孩单薄后背。 这样面对面,他的身高优势更明显,谢书约盯着他硬朗清晰的下颌线,心跳都加快。视线往下,是他性感撩人的喉结,她顿时面热。 程仲宾低沉的声音混在音乐里,他说:“右脚往后退……” 他极耐心,教她跳入门三步。她学得快,不久便掌握要领,投入舞蹈里。 程仲宾是合格的老师,却不是专业舞伴。他盯着她颈边晃荡的耳环,一阵失神。谢书约为了跳舞,特意穿一双尖头小高跟,一步一步,踏乱他一颗心。 这时录音机换了陈慧娴的《人生何处不相逢》,调子更慢,他问她:“不累吗?” 谢书约点点头:“一点儿。” 她以为他会建议休息一会儿,或者结束今晚的舞蹈教学,可是下一秒,程仲宾绅士揽背的手变得强势,扣过谢书约纤细的腰,她的心脏也似乎被他扣紧了。 他拥着她,脸颊贴在她耳边,带着诱哄意味,说:“阿约,搂我脖子,好不好?” 旁边也有跳累的情侣,揽腰搂脖,亲密相拥。谢书约没有任何犹豫,她抬起纤细的双臂,绕上去圈住程仲宾,侧了脸靠他肩膀。 这家舞厅好像格外偏爱陈慧娴,《千千阙歌》《傻女》《飘雪》《夜半小夜曲》放了个遍,一直到散场,两人都没认真跳了,就这样拥在一起,跟随音乐慢慢摇。 谢书约问他:“仲宾哥,以前是谁教你跳的?” “不认识。”程仲宾温热呼吸落进她发间。 谢书约稍稍一想就知,一定是舞厅里的工作女郎。她便说:“以后你不许和别的女人跳,只准和我跳。” 程仲宾笑,她能清楚感受到他胸膛的震动,他回答她:“好,从今以后,我只和阿约跳。” “我也只和你跳。”谢书约说完,解释,“新生舞会,我不去的。” 他想起来问:“上个周你要告诉我什么?还没跟我讲。” “就是新生舞会的事情啦。”谢书约轻轻哼一声,“我是看你和陶老师聊得开心,我识趣咯。” “是她哥哥要买房,她代替咨询几句。”程仲宾好笑解释,又揶揄,“哪里识趣?我没看出来。” 谢书约半张脸贴着他肩,想到反正他看不见自己表情,轻轻笑出声来。 从舞厅出去,已经很晚,一部分年轻男女携手钻进出租车,摩托轰隆隆驶入街灯暗淡处消失不见。不急着归家的,光顾雨棚下的夜宵摊,热袅袅的烟火勾人食欲,程仲宾也带谢书约吃了烤串才回去。 这场雨一直下到十月末,日子一天天凉下来,等到程仲宾周五来学校接她,谢书约已穿上牛仔外套。现在程仲宾接谢书约,他名正言顺,不需特意扯一个顺便的理由。 隔日周六,十一月的第一天,距离程仲宾生日还剩六天。 谢书约邀了杜子宣逛百货商场,杜子宣骗过她母亲,李德淑以为她想通,真和邵润钊断掉关系,现在几乎对她有求必应。 去百货商场之前,两人先到邮局。邵润钊那边没有自己的电话,杜子宣又不方便使用家中座机,两人寄信联络。 信寄出去,杜子宣挽着谢书约,告诉她:“我让润钊今年春节务必回来一趟。他听到我妈妈反悔,有点心灰意冷。” 谢书约肯定说:“你都这么勇敢了,为了你,他会回来的。” 杜子宣笑笑,嗯一声:“我相信他。” 她已听说谢书约和程仲宾即将订婚的事,之前母亲还在家里不可思议:“仲宾和阿约,他们两个怎么会?” 李德淑还对杜子宣阴阳怪气说:“难怪程仲宾看不上你表姐,原来他喜欢年纪小的。” 杜子宣听不下去,反驳:“你别说这么难听。” “不是图阿约年轻漂亮还图什么?” “阿约多活泼可爱,性格又善良,不要说子江,如果我是男孩子,我也喜欢她。” 杜子宣这话,李德淑噎半晌,然后叮嘱:“阿约和仲宾订婚的事情,暂时不许告诉子江,他现在一心准备出国考试,正是关键时期,不能搅乱他。” “拜你所赐,他和阿约早就没有希望了,还能怎么搅乱?” “我说一句,你要顶十句。要是阿约一开始就打算复读考大学,我能反对他们?” “不如说你现在后悔也没有用了。” 李德淑被戳中痛脚,无言半晌,只得强调:“不要告诉子江,知道吗?” 杜子宣对母亲的不满日益增加,她撇撇嘴,告诉谢书约:“你和仲宾哥订婚的事情,我妈妈现在不准子江知道。” 谢书约当即明白她的意思,说:“不告诉他也好,等他春节回来就知道了。” “我同情自己,更同情子江。”杜子宣不由说。 谢书约默了默,不得不多想,郑重问:“子宣,你是不是怪我?” “怪你什么?” “我没有为子江坚持一点,就像你这样,不顾一切。” “你想到哪跟哪了。”杜子宣好笑,她推推她肩膀,“同情我和他,是因为我们共同有一位热衷于拆散情人的妈妈。你和我不一样,如果润钊妈妈反对我,我也不愿意到他家受委屈。所以,我有争取的余地,而子江没有,所以我才更同情他。” 不待谢书约回应什么,杜子宣又说:“阿约,实话告诉你,听到你和仲宾哥订婚的消息,我一点都不奇怪。都是一个院子的妹妹,他对你,和他对我,简直天壤之别,若说他没有私心,怎么能差这么多?反正我好早就觉得他喜欢你了,不过这种话,我不能随便说。” 听她提程仲宾,谢书约不自觉露出甜蜜笑容。 杜子宣瞧着,那是以前她们讲子江时,从未有过的笑。她不禁愣了会神,心里悄悄想,也许没有母亲的横加阻拦,他们也走不长久。相比较起来,不管哪方面,好像仲宾哥都比较适合阿约,子江差的不仅是财富自由,最重要的是那几年社会阅历,成熟的心智。 不过这话,她也只能心里想想,不能随便说出来,她问谢书约:“阿约,今天你想买什么?” “仲宾哥下周五生日,我为他选一件生日礼物。” “想好送他什么了吗?” 谢书约点点头。 两人径直去往她的目标,一家她比较偏爱的品牌专卖店,看中一件灰蓝色毛衣,向导购小姐讲清楚程仲宾的身高身形,付款包装起来。 杜子宣看得眼熟:“阿约,我记得你好像也有一件这个颜色的毛衣吧,版型也差不多。” 谢书约大大方方承认:“假装情侣装。” 杜子宣哈哈笑:“被我看穿你的小心思了吧。” “还是你眼尖。” “我怎么听着不像夸奖?” “是夸奖。” 一九九七年十一月七日,立冬。立冬一到,意味着冬也来到。 这天程仲宾二十五岁生日,他自己倒没什么过生日的感觉,一整天开了三场会,谢书约下课前半小时,他离开会议室,驱车前往雁商,接她过周末。 从清晨睁眼,谢书约便想祝程仲宾生日快乐,她一直忍着,就为了让他感到惊喜。 程仲宾见到谢书约递过来的毛衣,果然露出高兴的神情,高兴之中,又难免惊诧:“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 “奶奶告诉我的。”谢书约问他,“你喜欢吗?不知道你穿合不合身?要是不合身,我拿到店里换。” “我很喜欢。”程仲宾立刻说,上次她送他的安全帽,跟着他换车,换到了这一辆的后备箱。她送的,他一直珍惜地用。 毛衣不算厚,刚好抵御初冬寒风,程仲宾问:“我现在试试?” 天气已凉下来,他却穿得单薄,衬衣里面一件短袖,好似不会觉得冷。 他脱了衬衣,谢书约拿过来,然后见他两只线条健美的手臂伸进毛衣袖子,接着套到身上。 “怎么样?”程仲宾问她。 他好像很适合这种居家温柔的颜色,冷硬的脸部轮廓都被衬柔和。导购推荐的尺码十分合身,谢书约笑起来:“你穿这件毛衣好看。” “好看我就不脱了。”程仲宾立即决定。 “还没有取吊牌。”谢书约提醒他。 程仲宾向她寻求帮助:“你帮我取一下。” 他宽阔的背脊转向她,谢书约凑过去,拉了领子勾出吊牌,幸好是活扣,她用手也能解开。 谢书约靠他很近,她太专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呼吸扑在他耳边。女孩柔软的手碰到他颈后肌肤,程仲宾觉得享受,却又觉得有些煎熬。 “好了,取下来了。”谢书约随手将吊牌放到副驾驶台,她认真折好他的衬衣装起来。 程仲宾满眼宠溺,他看着她有模有样的女朋友样子,说:“阿约,谢谢你。” 谢书约歪过脸,对上他的视线,粲然一笑:“不用说谢,我俩谁跟谁呀。” 她语气亲昵,程仲宾意外又受用,问:“我俩谁跟谁?” “难道你不知道?”她晓得他逗她,所以她也故意这样反问。 “我知道,但我想听听你怎么说。”程仲宾说。 谢书约看在程仲宾是寿星的份上,满足他要求,开口:“我是你的女朋友诶,收女朋友的礼物,不用特意讲谢谢。” “你说得对。”程仲宾心情愉悦,不禁拉过她手,送到唇边碰了一下。 他嘴唇温热,谢书约手背着火,蔓延到粉粉脸颊,心也变烫了,垂下眼睛不好意思看他,却没有半分挣扎。 第48章 一九九七年,十一月十五日,星期六。这天是谢书约二十岁生日,更是她和程仲宾订婚的日子。 昨天夜里,平时一向不关注天气的谢书约特意接收天气预报,气象主持字正腔圆,播报今日阴转晴,最低温度5℃,最高温度15℃。 这段日子,程谢两家重中之重,准备程仲宾和谢书约的订婚宴。程仲宾操心最多,大到礼金酒楼,小到喜饼烟酒,他一手包办。谢书约却参与不多,周末回家,琐碎事用不到她,程仲宾陪她去挑礼服和戒指。 这天清晨谢书约醒很早,事实上,从昨夜到现在,她连梦里都是激动忐忑的心情。 她订的是一条白色亮面丝绒裙,温柔垂坠的质感,仿佛天鹅羽毛。 谢书约优雅如一只天鹅,程仲宾送的订婚礼物中,有一套珍珠首饰。谢书约今天戴上,她照了好半晌镜子,左瞧右瞧还不够,经过窗户时,情不自禁停下来,盯着玻璃映出来的自己,模模糊糊,竟觉更美。 程仲宾从房间出来,就见谢书约臭美,他觉得有趣,也不出声,就那样盯着她。 女孩背对着他,头发格外乌黑柔顺,好似与她身上的裙子是同样的锻料。裙子修身,将她姣好身段性感包裹,一个背影,也让他移不开视线。 谢书约对着玻璃窗调整珍珠项链,没有任何意义的举动,却取悦到她自己,眉眼弯弯,笑得满意。等到她终于照够了,转身见到程仲宾,她也没有不好意思,大方问:“仲宾哥,我好看吗?” 程仲宾不吝夸奖,诚恳道:“很漂亮。” “你也很靓。”谢书约笑嘻嘻的,她还记得当初邹蜜的赞美。 程仲宾穿一套剪裁合体的黑色西服套装,面料挺括,更显他身姿挺拔。 他笑了一声,让她下楼见面。 两家各自邀请亲朋好友见证订婚,还有同一个院子的杜家。一个院子四家人,严格讲只能算三家,程谢两家忙忙碌碌,又喜气洋洋,比较起来,杜家就没什么兴致了。 出发之前,杜子宣换衣化妆,见她拎着裙子从楼上下来,李德淑心中不觉有一股气,出言告诫:“打扮这么漂亮有什么用?以前你和阿约形影不离,怎么没有人家的好眼光,你看她多厉害,最开始是子江,还有之前那个考上京大的高材生,现在她又把仲宾拿下来。仲宾多有钱不用我说了吧,听说这次订婚,他直接登记了一套房在阿约名下。你也多学着点,以后不要气我了。” “什么京大高材生,那些人胡编乱造你也信?还有你别这么酸溜溜的,要不是你当初从中作梗,哪有仲宾哥的事。”杜子宣根本不受母亲影响,说,“阿约根本不会图仲宾哥的房子和钱。” “我酸什么。”李德淑当然不肯承认,“人家不图,但是人家知道要牢牢抓在手里,要不然怎么这么快就订婚。” 杜子宣驳了回去:“我看是仲宾哥想抓牢阿约才这么快订婚,阿约一向不缺追求者。” 李德淑说不过她,只好道:“反正你也精明一点,和你小姨介绍的小周见面处一处,他家跑船运生意,很有钱。你最好是和他发展下去,你也不想以后过得不如阿约好吧,不信你不比较。人是禁不起比较的。” “你别一天钱钱钱的,三句话不离钱,俗不俗啊。”杜子宣不耐烦。 “你少清高,要是家里穷,子江出国费用付得起吗?你又能不正式工作,每月都可以买新衣服?” “不可以买不买就是,我又不是非要。”杜子宣懒得和母亲斗嘴,她结束争吵,“我先过去找阿约。” 她也坐程仲宾的车,不过和以往不同,以前杜子宣一起时,谢书约也会跟去后座,但这次杜子宣推她去副驾驶:“那里才是你的位置。” 杜子宣带着两个小姑娘坐后面,谢思好,还有程家侄女程玥彤。 谢思好和她小姑一样,一向说话有趣,她不好好坐着,站起来扒着前面的座椅,不知好奇还是苦恼,她问程仲宾:“程二叔,我以后依旧叫你程二叔吗?还是应该叫你小姑父呢?” 程玥彤与谢思好凑一起,她听见有样学样,问谢书约:“阿约姑姑,我以后依旧叫你阿约姑姑吗?还是应该叫你小婶婶呢?” 杜子宣爆笑,她将两个小人精拉回来坐好,评价:“你们的问题问得非常准确。” 谢书约乐不可支,回过头来对她们讲:“以前怎么叫就怎么叫。” 程仲宾余光里,她耳朵坠着的白珍珠晃着,仿佛可以融进她肌肤。他跟着补充一句:“以后再改口。” “以后是什么时候?”谢思好天真问。 程玥彤比谢思好小半岁,她像只鹦鹉,可爱学舌:“以后是什么时候?” “收到改口费的时候。”程仲宾笑着说。 大人口里简单的词,对小孩子而言却深奥,她们不约而同:“什么是改口费?” 这一句回答的人变成杜子宣:“就是你们小姑姑穿婚纱那一天 ,你们会收到一个大红包。” 谢思好了解,她高高兴兴道:“小姑姑穿婚纱一定好漂亮,就和大姑姑一样。” 杜子宣故意逗她:“那好好觉得,你大姑姑和小姑姑,谁更漂亮一些?” 谢思好嘴巴甜情商高,想也不想:“都最漂亮。” 杜子宣觉得没意思,转而问程玥彤:“彤彤,音音姑姑和阿约姑姑,你觉得谁漂亮?” “子宣,你好无聊。”谢书约回头笑,她也开起了玩笑,逗两个小姑娘,问,“我和你们子宣姑姑比,谁漂亮?” 杜子宣抗议:“有必要这样伤害我吗?明眼人都知道你比我漂亮,而且今天你是主角,更加比我漂亮一百倍。” 谢思好和程玥彤笑得前俯后仰。 谢书约乐:“哪有你这样的歪理,我还觉得你比我漂亮呢。” “少花言巧语哄我。”杜子宣更乐,她揽了两个小姑娘,引导她们,“我们这里,今天最漂亮的女人是谁?” 谢思好和程玥彤异口同声: “小姑姑。” “阿约姑姑。” 杜子宣替她们鼓掌:“回答正确。” 她又问程仲宾:“仲宾哥,你觉得呢?” 谢书约眼睛弯弯,唇角翘翘,她也期待程仲宾的答案。 程仲宾侧头望她一眼,笑:“还用问吗?当然是阿约。在我心里,不止今天,每一天都是阿约最漂亮。” 杜子宣一个激灵,她抱臂搓了搓,夸张叫起来:“仲宾哥,你肉麻不肉麻,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谢书约也觉肉麻,不过她喜欢这种肉麻,立刻维护程仲宾:“是你自己要问的。” “行啊,阿约。”杜子宣假装做出吃醋的样子,批评她,“原来你是重色轻友的人。” 谢思好不懂就问:“什么是重色轻友?” 杜子宣生动向她解释:“重色轻友就是,好好和彤彤以后长大,好好交了男朋友,便对男朋友更好,对彤彤不好了。” 谢思好狭促鬼,她点头:“我知道了,小姑姑现在对程二叔好,不对子宣姑姑好了,所以是重色轻友。” 程玥彤立刻抱住谢思好:“好好,以后你不可以重色轻友。” 谢思好向她保证:“我不重色轻友,你也不可以。” 程玥彤伸出小拇指:“拉钩。” 两个小姑娘在后面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谢书约哭笑不得说:“你们别听子宣姑姑的,她开玩笑,逗你俩玩呢。”接着又提醒杜子宣,“你别乱教。” 杜子宣很无辜:“我没乱教啊,我说的是事实。” 谢书约:“……” 杜子宣转而问程仲宾:“仲宾哥,我没有讲错吧?” 程仲宾自然帮谢书约说话:“我记得之前在电影院碰到,阿约请你一起回家,你拒绝了她,选择了男朋友。” 杜子宣:“……” 谢书约也想起来,她笑得快乐:“就是。” 杜子宣想了一会儿,才找到话反驳:“不要翻旧账。”她又道,“你们一唱一和,我说不过。” 程仲妮昨晚学校有活动,她直接从学校赶到酒楼,见到谢书约,第一时间赞美:“阿约姐姐,你好漂亮!” 这样的夸奖,谢书约从小到大听惯,她落落大方笑,再添三分漂亮。 程仲妮小孩子心性,她和谢思好程玥彤心有灵犀,说:“我以后应该叫你二嫂才对。” 这一个“二嫂”,谢书约才脸红心跳,她连忙道:“今天只是订婚,结婚早着呢,你还是叫我阿约姐姐。” 程仲妮故意逗她:“那有什么关系,反正早晚都是我二嫂,一下子改口不容易,我提前适应一下,你也提前习惯。” “妮妮。”谢书约捂她嘴,圆眼含嗔含羞,“别闹。” 程仲妮哈哈笑。 程仲宾和酒楼经理交代完事情过来,就见谢书约面颊粉粉,而程仲妮笑声清脆,他牵过谢书约的手,问:“你们说什么?” 程仲妮目光落到他们手上,露出暧昧的神情:“没什么。” 她不做电灯泡,溜去逗程玥彤和谢思好玩了。 谢书约象征性挣了挣:“这么多人看着。” “今天的目的就是要让大家看清楚。”程仲宾一本正经说。 那天的订婚仪式,谢书约用三个字概括:“好麻烦。” 她说这话时,因喝了香槟,白皙面庞红扑扑,眼睛迷迷蒙蒙含笑,弯如下弦月,由此知她并不是抱怨,而是甜蜜感叹。 程仲宾尤其重视这场订婚仪式,他交际广泛,圈子往上流社会拓展,邀了雁城卫星电视台本地新闻联播里常露面的一位领导担任证婚人,还有另一位颇有身份的来宾致辞祝福。 “姐姐说她结婚当天都没有这么夸张。” 酒席结束后回家,谢书约有些醉意,程仲宾送她回上楼休息,她站在衣柜全身镜前,取了耳环递给程仲宾,说:“仲宾哥,帮我拿一下。” 程仲宾接到手里。这是程仲宾第一次来谢书约卧室,他免不了多看两眼。 她的房间干净整洁,墙上贴明星画报,衣柜顶盖防尘布,书桌也铺了一块同款的,上面放着录音机、台灯、笔筒,还有一些常看的书。书桌旁边立了小小书架,最上面两层整整齐齐摆满磁带,下面几层则是杂七杂八的书籍杂志。 床头柜上还有一只台灯,这只更精致,红色的,套了串珠布罩,晚上单独打开时,每一颗珠子都折射光芒。床头柜上另外有一只闹钟,以及俩相框,一张是她的全家福,另一张则是维港璀璨夜里,她挽着他的合照。 程仲宾愣了一下,视线从合照转到衣柜镶嵌的那块镜子,里面映出她湖蓝色床单的一角,镜面之中,美丽少女已摘下珍珠项链,她头发全拨到一边,洁白细腻的颈项露出来。 程仲宾就站在谢书约身后,他心一动,情不自禁伸出双臂拥她入怀,他的脸颊贴着她的脸颊,眼睛从镜子里认真看她:“我以前说过,以后你结婚,比你姐姐更加气派,我说话算话。” 谢书约同样盯着镜子里的程仲宾,他双眸漆黑,深情款款,她瞧得心紧。两人面颊亲密贴在一起,他看起来冷硬的脸庞,却是柔软的。 她想转过脸看他,不想程仲宾这时也转过来,两人的呼吸比嘴唇更先交缠,男人沉重灼热的气息令谢书约感到紧张,于是偏了回去,程仲宾的吻落到她脸上。 这一个吻与订婚宴上那个贴面吻不同,交换订婚戒时,他只是蜻蜓点水碰了一下,现在他湿热的唇似乎离不开她的面庞,谢书约一颗心狂跳,她慌慌的,试图找话题转移他注意力。 “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要对大家讲两句,我说得好差。” 程仲宾又从镜子里看谢书约,她娇嗔满面,又有两分显而易见的懊恼。他便肯定:“你讲得挺好的。” “不用安慰我,什么挺好呀,我就说了一句我很开心,我平时话挺多的呀,唉。”谢书约叹气,但是随即又开心起来,“不过你真的说得挺好的,提前准备了吗?” 程仲宾笑,胸膛震动。谢书约背贴着他,她清楚感受到。他告诉她:“我也不知道要讲两句,那些全是我的心里话,有感而发。 ” 谢书约的心跟着他胸膛一起震颤,他那些话直白又郑重,什么一辈子爱护她,一辈子珍惜她,还信誓旦旦请她爸爸妈妈放心把女儿交给他。 手指上一枚贵重戒指,她还没有戴熟悉,时刻无声提醒着它的存在。这枚戒指,由他亲手套进去的,他也把她套牢。 她心怦得快,神经却放松下来。镜子里,他修长的手放在她腰上,无名指的戒指醒目,她同样套牢他。 她不由自主握了他手,甜甜笑。 程仲宾看得一呆,他透过镜子,直直盯着她带笑的眼睛,他情不自已说:“阿约,我们接吻,好不好?” 谢书约没有反对,程仲宾拉着她转过身来,两人面对面,他用没拿耳环的那只手捧了她半边脸,谢书约在他嘴唇覆下来的瞬间闭上眼。 程仲宾含了她唇瓣,他让自己变得温柔又耐心,细致感受她的柔软,还有香槟残留的甜度。谢书约则紧紧攥着手里的项链,一粒粒圆润珍珠,陷进她柔软掌心。 衣柜上嵌的那面镜子经常擦拭,镜面干净如新,静静复制情人相拥相吻的时刻。 时间变得好漫长,谢书约觉得自己要窒息了,程仲宾终于与她分开。 她太害羞,立即推他出去,关门之前,丢给他一句:“我要换衣服躺一会儿,醒醒酒。” 程仲宾站在门外一阵错愕,隔了好一会儿,他失笑,抬手敲门。 “什么事?”里面谢书约问。 “你的耳环。”程仲宾说。 门只开一道缝,她纤细的手伸出来,掌心摊开,“给我吧。” 程仲宾交还耳环,她收回手,门重新合上。他原地乐了乐才转身,经过开了半扇窗户的窗前,朝里看一眼,少女双手捂脸。 谢书约敏感察觉到他视线,走过来小声提醒:“你再不下去,我妈妈就要上来看我们在做什么了。” 然后不待他回答,她迅速关了窗户,藏住自己娇羞动人的样子。 第49章 谢书约站在窗前,她确定程仲宾下楼后,扑到床上来回滚两下,压制尖叫冲动。 待稍稍理智一点,谢书约蹬掉鞋子平躺,她举起手中的项链和耳环,呆呆看着珍珠在空中摇晃半晌,归于平静。可她却始终静不下来,只要一想到刚才的吻,她心脏就会发紧。 香槟没使她真正醉,他的吻做到了,谢书约脸红得彻底,突然她再翻身,整张脸压进柔软枕头,悄悄笑起来。 这次订婚,程仲宾为表真心,登记了一套房到谢书约名下,作为两人结婚婚房。那是套电梯房,也是多年后深受追捧的江景房。 周末程仲宾单独带谢书约看房,电梯升到七楼只是一瞬间,到了门前,他将钥匙交给谢书约:“你来开门。” 谢书约不明所以照做,她用完钥匙还给他,程仲宾不收:“归你了。” 她懂他的意思,也没有推辞,放进自己包里。 还是毛坯,谢书约转一圈,觉得这里光线通透,江风从外面吹进来,初冬已有凛意,但不觉得冷。 谢书约最喜欢客厅外面的大阳台,她出去趴在栏杆上,江水碧绿,几只飞鸟掠过,打破水面平静,江边芦苇迎风弯下腰,她立即感叹:“以后我一定要在阳台放一把摇椅,又可以晒太阳,又可以乘凉。” 程仲宾走过去说:“你想怎么布置都可以。” 谢书约转过头来:“现在布置还早,怎么也要等到我大三以后再考虑。” “我们可以先装修,其他家具家电一件一件慢慢添,按你喜欢的来。” “我没有经验,还是你来考虑吧。” “这件事不可以做甩手掌柜。”程仲宾难得不答应她的话,他俯身下去,揽了她的肩,说,“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自己的家,当然要装成自己喜欢的样子。我会和你一起布置,不要怕没有经验。” 他说得好有道理,谢书约动心点点头。 装修婚房不急于一时,每年春节前几个月,程仲宾都忙,他还收到一些明年的政策风声,公司也要提前谋划动作。不过他再忙,都分时间给谢书约,实现她的诺言,陪她接谢思好到雁商玩,还带她去程仲妮学校拍银杏照片。 转眼就是十二月末,今年的十二月不太冷,于是谢书约一直没有带很厚的冬衣到学校,这晚突然大幅度降温,清晨醒来,天地雪茫茫一片,她从公共卫生间洗漱回来,牙齿打颤。 谭家英年长,又细心,察觉到谢书约冷,见她穿一件一看就很薄的时髦大衣,谭家英姐姐心态,不禁操心道:“阿约,今天温度很低,你穿厚一些,别冻感冒了。” 谢书约正准备打电话给程仲宾,让他到她家找妈妈拿一下她的羽绒服,听到谭家英的话,先回答她:“我的厚衣服没带到学校。” 谭家英立刻找了一件黑色棉袄出来,递给她:“你先穿我的对付一下吧,有些旧了,你别嫌弃。” “怎么会嫌弃?我感谢你还来不及。”谢书约一副抓到救命稻草的神情,她换上谭家英的棉袄,系紧腰带, “我立刻就不冷了,家英,谢谢你。” 这件棉袄没什么版型,穿在谢书约身上,却像高级货。人靠衣装没错,而有的衣也要靠人装。 谭家英感叹:“怎么同一件衣服,我穿和你穿,差别这么大呢。要不是我亲手拿给你,我都不认为这是我的。” 谢书约被她逗笑:“你太夸张了,我喜欢你的穿衣风格。” 这时她手机嗡嗡震动,程仲宾来电,谢书约笑意更甜,她接通:“仲宾哥,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 “你起床没有?今天很冷,昨晚下雪了。”程仲宾问她。 “起床了,上午有英语课。多亏家英借了一件厚衣服给我穿,否则我恐怕要冷死。”谢书约不由向他抱怨两句天气,“昨天我还讲今年的冬天不像冬天,一点都不冷,今天它就给我下马威了。” “我给你送羽绒服到学校,你妈妈让我问你要哪一件?” “我们简直心有灵犀。”谢书约心里想什么,立刻就说出来,“我本来也要叫你给我送衣服过来。黑色的吧,耐脏。” 谢书约听见他在那边对王维芳说:“王阿姨,阿约要黑色那一件。”然后才对她说,“你先随便垫垫肚子,等会我顺便给你带早餐。” “好呀,那一会儿你别进来了,我出来找你吧。”谢书约说。 程仲宾来得很快,车子停在雁商校门外,雨刮结束工作,纷纷雪花覆上玻璃。 谢书约撑了一把伞出来,见到熟悉的车子,小跑两步,收了伞才拉开车门上去,雪花下得密,格外钟意她乌黑头发,以美丽姿态停留。 只是程仲宾不为所动,他更担心打湿她的发,替她拂了,他顺势握了握她手:“冷不冷?” 他掌心热的,温度传给她。 “冷。”谢书约诚实说。 “吃点热的就不冷了。”程仲宾放开她手,他拿过副驾驶台上的保温盒打开递给她,问,“一会要上课,怎么没带上书?” “家英替我拿到教室,好香。” 天寒地冻的早晨,吃一碗热腾腾的小面,是非常幸福的一件事。王维芳还特意煎了一个荷包蛋卧里面,闻着熟悉的香气,谢书约食指大动,她吃之前先问他:“你吃早饭没有?” 其实程仲宾还没有吃,他醒来见外面冰天雪地,和王维芳想到一处,于是立即送衣服过来,不过他却点头,说:“快吃吧。” 一碗面谢书约吃了将近半个小时,她不时和他讲两句话。程仲宾觉得,看她吃东西也是一种享受。 谢书约最后喝一口汤,满足问他时间:“几点了?” 程仲宾看看手表,说:“你还有十分钟上课。” “那我要去教室了。”谢书约说。 程仲宾转身拿放在后车厢的衣服袋子,问:“要不要换自己的羽绒服?” 谢书约摇头,接到手里, “我今天就穿家英的,周末带回家给她洗干净。不然就穿这么一会儿,她肯定不要我洗,但我穿过了,就这样还给她,我不好意思。” 她拿起脚边的伞,说:“我去上课了,拜拜。” “阿约。” 谢书约疑惑回过头,这时程仲宾倾身过来,吻了吻她嘴唇,才说:“去上课吧。” 她傻了一样,愣愣的。外面雪大,车子已穿一层白衣,看不见里面景象。可谢书约想到这是校门口,就像做坏事一样,心跳如鼓。 程仲宾捏捏她烫起来的脸蛋,替她推开车门,提醒:“要迟到了。” 她反应过来,急忙下车。直到坐进教室,谢书约脸还烫着,心里想,她要告诉仲宾哥,以后不许在校门口吻她。 本来她只是想想,也有可能忘掉,但是机会很快就送到面前,她一时嘴快。 这天天快黑时,雁商这一片区域停电,晚课都直接取消了,估计今晚不会来了。谢书约打电话告诉程仲宾这件事,他便问她,要不要来学校接她。 谢书约以为他接她回大院,哪知车子往河东开,她见目的地变道,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问:“我们不回家啊?” “不回,我今晚要用电脑处理一点工作上的事情。” 谢书约听他这么说,便“哦”了一声。 直到车子停在那栋八层高的楼下,程仲宾才问她:“你想回家?” 这里谢书约不是第一次来,上次是权宜之计,她完全沉浸在大伯过世的难过当中,而他单纯是邻居哥哥。这一次不一样,两人变成男女朋友关系,虽然谢书约相信程仲宾不会对她做什么,但她自己心中作怪,难免想象,有可能发生什么。 她摇摇头:“要不我去大哥那里好了,不打扰你工作。” 谢书钧的房子和程仲宾的房子隔了三栋楼,他说:“不打扰,我们各做各的,你可以自己放电影来看。现在这会儿时间,你过去刚好给好好辅导家庭作业,不嫌烦吗?” “好好才读中班,她哪有什么家庭作业。”谢书约清醒道。 “你去了那边,我也要跟着过去坐一会儿才合适,我没有那么多时间。”程仲宾又说。 “不用,我替你解释。”谢书约认为自己十分善解人意。 程仲宾只得叹一声气,说:“今天晚上别去大哥那里了,和我待在一起,好不好?” 他这句“好不好”温柔极了,好像又有点恳求的意思,谢书约本来就没有不愿意,听了后更没什么抵抗力,她自然说:“好。” 程仲宾笑着摸摸她头。他牵着谢书约上楼,两人掌心扣在一起。谢书约很喜欢被他牵手,他的手比她大很多,手指修长有力,让她觉得安心。 到了七楼,程仲宾开门后,顺手将钥匙交给谢书约:“给你。” 谢书约懵了一下:“给我?” “以后这里也是你的家了。”程仲宾从鞋柜里拿出一双粉色的毛茸茸拖鞋。 谢书约记得,上次来时,他这里没有女拖,这双崭新,看起来还没有穿过,那一定是特意为她准备的。 他们已经订婚,以后会结婚,成为彼此最亲密的人,所以谢书约没有和他推辞。显然她爽快接受令程仲宾心情愉悦,趁她换鞋时,揉揉她脑袋。 程仲宾是真的忙,他第一件事到书房打开电脑,然后烧了开水灌进热水袋拿给她抱着,又找了零食出来,让她自己找一部电影看打发时间。 那是一部九三年的电影,谢书约以前看过,片名《天长地久》,特别温情的一个词,却是悲剧。 刘德华演男主阿胜,这时候他的脸已经比《旺角卡门》和《天若有情》里成熟许多,前期他还是混混,后来踏上演员追梦,将浪子长发剪掉,梳成背头,魅力无限。 这部电影拍得蛮含蓄,男女主角连一个接吻镜头都没有。偏偏程仲宾出来时,正放到女主角阿玲送汽水到阿胜家里,那时阿胜有女友,故意当着她的面,与女友搂搂抱抱叠在沙发,翻来覆去打情骂俏,女孩欲拒还迎的笑声,引人遐想。 程仲宾过来坐下,这一幕片段特别长,夏日炎炎,阿胜与女孩肌肤紧密相贴,却不觉得黏腻,他抓了女孩的手反扣到脑后,人压下去索吻。 谢书约明明看过,知道没有接吻镜头,因为阿玲一走,阿胜立即丢开女友的手,到阳台外面偷看她。可她此时心理作祟,还是觉得别扭,立即转头对程仲宾说:“仲宾哥,以后你不许在学校吻我,你看,这样被人看着,多尴尬啊。” 她是想转开程仲宾注意力的,哪知程仲宾定定盯着她,问:“现在可以吻你吗?” 谢书约:“……” 她也没说不可以,只是问:“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还二十分钟不到呢。工作做完了吗……” 女孩喋喋不休,程仲宾目光凝在她一开一合的唇瓣上,他突然逼近,一手托她后脑勺,一手揽过她的腰,吻了上去。 谢书约刚刚与他说话,唇张着,程仲宾探进去。她耳里还有阿胜与女友的调情声音,助长此时暧昧气氛,心紧绷着,手也紧紧攀着程仲宾肩膀,慢慢被他压到了沙发上。 电视里调情声音戛然而止,她无暇去想这一段是否终于播放完,她已完全迷失在他缠绵的吻里,被吻得无法呼吸时,凭本能以舌尖推他的舌尖,只是结果适得其反,偏偏更紧密搅到一起,像是一场好玩的游戏,你来我往,不知疲倦。 外面皑皑大雪,匿身于无尽黑色,悄无声息制造寒冷。屋内温度不受它的影响,空气都火热,似要燃烧起来。 程仲宾越吻越不够,他想要与她更亲密,只是理智占了上风,不愿吓到怀中阿约。最后他温柔轻吮谢书约唇瓣,抱着她翻身,面对面挤在沙发里。他将她的脸按进胸膛,紧紧相拥。 他穿一件风衣,谢书约脸贴着冰凉的料,滚烫温度一点点降下来。 电影里刘德华的声音诱惑, “晚上八点,码头等你”。谢书约不由想到很久以前看《旺角卡门》,同样是码头,同样是刘德华,他将追来的张曼玉拉到电话亭里热吻,那时她和杜子宣一起看,她们没有接吻经验,心脏疯狂怦跳,仿佛化身成剧中人。 此刻她真正体验到热吻感觉,心脏用砰砰形容不准确,它擂着,格外亢奋。不过她发现,仲宾哥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呼吸沉重而热,她能清晰感到他的竭力克制。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不多了,又想写熟男熟女,我泪了 第50章 热水袋不知何时掉到地上,原本需要它的人,此时完全遗忘它。沙发上的年轻男女紧密相拥,而它无人拥抱,于是心冷得快。 时间一如窗外的雪,无声无息,直到书房里的手机响起来,谢书约比程仲宾反应更快,她推推他:“仲宾哥,有人找你。” 程仲宾坐起来,顺手捡起热水袋,说:“我先去接电话。” 谢书约乖乖点头,等到程仲宾进了书房,她拿起遥控板按快退,从阿胜塞给阿玲一张电影票,约她八点到码头见面那一幕继续看,而程仲宾再未出来干扰她。 电影不长,还剩一个小时,以阿玲阿胜一前一后跳楼写下坏结局。片尾曲《The End》悲情催泪,等到鸣谢结束,屏幕定格于剧终两个大字。谢书约一阵伤怀,她去书房,程仲宾坐在电脑前,键盘边一叠文件,他看得聚精会神。 她走到他身后,弯下腰,搂了他脖子,十足十撒娇姿态。程仲宾放下手中的笔,回头看她,同时反手摸了摸她的脸,柔声问:“电影看完了?” “太惨了,最后华仔和女主角跳楼殉情,但是只有女主死了,华仔变成残废。”谢书约搂他搂得紧,脸蹭着他脸问,“你看过没有?” “我还没看,当时买电视随便挑的。”程仲宾拉了谢书约一只手,将她带到自己身前,椅子往后退,抱她到腿上, “看难过了?” 谢书约脸红心跳,明明是她主动过来亲近他,一转眼,主导权掌握在他手里。也许因为还未从电影中走出来,她情绪低落靠向他胸膛,说:“还好,我以前看过,知道结局是这样。” “讲的什么?他们为什么跳楼?”程仲宾手臂环着她肩膀,他这样问。 谢书约告诉他电影梗概:“华仔演的男主角叫阿胜,女主角叫阿玲,他们都有些喜欢对方……” 那时她对女主刘锦玲还没有什么深刻认识,后来一九九九年引进《天龙八部》播放,她还惊喜拉着程仲宾,指给他看:“阿朱是《天长地久》里的女主角阿玲,你还记得吗?” 程仲宾这会儿不是一个好的倾听者,她才讲了一个开头,他就问:“阿玲是收汽水瓶的那个?还是和他玩闹那一个?” “收汽水瓶那一个。” “既然他喜欢阿玲,为什么交别的女朋友?” “他最开始花心嘛,经常换女朋友,对待感情不认真,吊儿郎当的。” “这样阿玲还喜欢?” “阿胜长得帅呀,你想想,是华仔耶。” 程仲宾失笑,说:“好吧。” 谢书约接着讲:“不过阿玲也没有被喜欢冲昏头脑啦,因为阿胜给不了她承诺,所以当他邀请她一起去九龙时,她没有答应。后来她去九龙,是因为和她妈妈吵架,本来是想投奔好朋友阿嫦的,结果去了她家,却发现阿嫦和阿胜同居……” 程仲宾发表他的见解:“阿胜太不成熟。阿嫦不知道阿玲喜欢阿胜?” “阿胜这样做是有原因的,阿玲来找阿嫦的时候,他就有机会见到她了。阿嫦知道阿玲喜欢阿胜,可能她也抗拒不了阿胜的魅力吧。” 程仲宾不认可:“阿胜太不负责任,不值得喜欢。” “电影嘛,不制造冲突怎么拍?仲宾哥,你还听不听了?”谢书约坐直了,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盯着他。 “听。” “那你别说话了。” 程仲宾“嗯”一声。 “反正阿玲知道他们在一起后就特别伤心,那天她在阿嫦家楼下从白天坐到黑夜,晚上下大雨,她无处可去,这时候电影公司老板雷公及时出现,她投靠雷公,成为《天长地久》女主角。而阿胜呢,也结识了雷公的合伙人兰姐,被推荐成为男主角。两人最开始拍摄的时候装作不熟,但有一次发生意外,片场火灾,阿玲不顾危险救了阿胜,然后他们两个人就终于在一起了……” 程仲宾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问:“阿嫦呢?” 谢书约本来想留到最后说的,只好提前解释:“阿胜和阿嫦分手了。其实阿嫦好可怜的,阿胜对她一点真心都没有。阿胜去九龙之前,偷偷砸碎影楼橱窗拿走阿玲的照片,被阿嫦发现了,她骗他说把照片扔了,结果阿胜就大发脾气,还说照片都没有了,其他的东西对他来说都无所谓了。哇,好伤人,仲宾哥,你觉得呢?”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明知道阿胜不是好人,还跟他在一起,她不受伤谁受伤?” “其实阿嫦也挺好的,后来她还养大了阿玲和阿胜的女儿,一辈子都没有结婚。”谢书约难免感叹。 程仲宾已经不关心男女主因为什么原因跳楼殉情,笑问:“那你因为阿嫦难过呢?还是因为阿胜阿玲难过?” “都有一点吧。虽然我知道阿胜不是好人,但他也算浪子回头了,他跳楼前那段心理独白好感人哦,我说给你听啊。” 程仲宾捏捏她丰盈的脸,耐心听她分享。 “我这辈子不知道辜负了多少女人,从来没付出过,这次我想付出的时候,谁知道连这个机会都没有了。”谢书约情感充沛。 程仲宾觉得,他如果说出“活该”两字,阿约肯定会瞪他,想到她气鼓鼓的可爱样子,他不禁笑起来。 他的反应不在她想象之中,问:“你笑什么?” “阿约。”程仲宾认真看着她。 谢书约对上他的深邃双眸,心也跟着被吸引进去。 “我肯定不会辜负你……”他深情款款说。 谢书约浑身一颤,她急忙打断:“这是台词而已啦,你这样说出来好肉麻,像演电影一样,谁在现实里会说这样的话呀。” 她忽然冒出其他念头,再次搂了他脖子,问:“仲宾哥,那你之前,有没有辜负过别的女人?” 程仲宾回答:“没有。” 谢书约不太信:“真的吗?你不可能没有感情经验吧。” “我看起来像很有经验的人?”程仲宾反问她。 “那倒不是,就是觉得……”谢书约想了想,想出一个成语,“不可思议。” “是不可思议。”程仲宾顺着她的话说。 谢书约清澈的眼睛里浮现疑惑。 “我以前不想被人管,崇尚单身自由,还是阿约厉害,让我改变想法,现在非常乐意被你管住。”程仲宾一本正经。 他以前那句:“单身几潇洒,交了女朋友,岂不被死死管住?”谢书约印象深刻,那也是她自认分享他的秘密,心里同他多熟络两分的契机。 “谁要管你呀?”谢书约笑盈盈。 “你自己讲的,要抓牢我。”程仲宾厚脸皮。 谢书约脸薄,搂紧了他脖子,脸埋到他肩头,说:“好啊,我现在就抓牢你。” 程仲宾脸上笑意渐深,他则抱紧她的腰。 那晚的后来,谢书约这样搂着程仲宾,困意渐渐袭来,昏昏欲睡。她打哈欠,柔柔道:“仲宾哥,我想睡觉了。” 程仲宾最近住河东的时间多,他说:“你去睡我的房间,我还要工作一会儿。” “我好像影响你正常工作了。”谢书约有些不好意思,今天从早晨送衣服早餐开始,她就耽搁他时间,她问,“你累不累呀?” 程仲宾揶揄:“你才多重?不累。” “你说什么呢,我问的是工作。”谢书约被逗笑了。 程仲宾解释:“快过年了,清算各种资金,要比平时忙一些。” “辛苦了,仲宾哥。”谢书约不搂他了,她学着他经常做那样,摸摸他头。 女孩动作轻柔,他能感受到她的爱意,笑起来,故意问:“我这么辛苦,有没有奖励?” 她一张脸从他颈边抬起来,就见他点点自己的面颊,谢书约毫不扭捏,她送上果冻一样的唇,吻了他一下,问:“那你今晚睡哪里?” “我睡次卧。”程仲宾说。 结果等程仲宾看完报表,已经凌晨两点,次卧空着,他没有心思折腾铺床,沙发将就一晚。 清晨七点程仲宾就醒来,他记着谢书约上午九点有课,洗脸刷牙后,到房间叫她起床。 天还没有怎么亮,房间里光线朦胧,床上被子隆起来,谢书约侧躺着,只露出半张脸庞。她安静睡着,乖乖巧巧,程仲宾心里一动,蹲下来吻了吻她额角,隔着被条轻轻拍拍她肩头。 “阿约。” 谢书约听到,嘤了一声。 他笑:“七点了,快起来,吃完早饭,我送你回学校上课。” “好。”谢书约还不清醒,她闭着眼睛。 程仲宾等了一会,又开口:“阿约。” “嗯……”谢书约没什么力气一样,软绵绵小声说,“你先出去……” 程仲宾以为她想赖床,拿过她的毛衣,温柔说:“来,穿衣服。” 她没有动作,好一会儿,才缩进被子里揉揉眼睛,她刚醒来一定很邋遢,确定眼睛揉干净后,又慢吞吞钻出来,被程仲宾裹着被子抱起来坐着,他将毛衣领口套进她脑袋,又拉了她手穿进袖子里。 程仲宾一边替谢书约穿衣服,一边心里想,倒像在带女儿一样,不自觉笑了一声。 毛衣穿好后,程仲宾将她凌乱的头发从领口里勾出来,然后捏捏她耳朵:“剩下的自己穿,我出去等你。” 他贴心带上门,门一关上,谢书约仰倒下去,双手捂脸,心里想,雪已经停了吗?好像今天的气温比昨天高很多。 雪未停,雁城又裹了一层白白霜糖。这场雪时间久,它断断续续地下,春节也是在雪里度过。 这年除夕夜里,由于雪天太冷,放完烟花,各回各家看春晚。中央台首次在1号演播大厅举行《春节联欢晚会》(来源:百度百科),那英王菲合唱一首《相约一九九八》,拉开一九九八年的帷幕。 一九九八年,于谢书约,于程仲宾,于这座小院,以及小院里的大多数人,都是人生中忘不掉的一年。 第51章 这年春节前,终于拆迁到城北这一片。拆迁办派工作人员来量房核定时,谢书约人在学校,回家后她才知道结果。 那个年代没有拆二代的说法,不赔钱,赔房子,一套换一套。几家分到的房子位于同一片区,不过因面积差别,不是同一栋楼,意味着以后不再是邻居。 拆迁文件发下来,白纸黑字,规定日期,三月前搬走。恰好春节期间,大人小孩都在,元宵节那天,几家热热闹闹聚在一起,提前把散伙饭吃了。杜家开餐馆,杜父手艺好,他担任主厨,几个妈妈为他打下手。 那天雪已经化得差不多,难得晴天,冬末阳光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谢思好和程玥彤不爱晒太阳,两个小姑娘恨不得钻进电视机里,她们津津有味看《美少女战士》动画片,口头禅是“我要代表月亮消灭你们”。程仲妮长不大似的,她也爱月野兔。 杜家兄妹都待在自己房间里,杜子江埋头啃书,开学不久他就要参加学校组织的留学生专业选拔考试,时间已经十分紧迫。杜子宣整个新年都不太快乐,邵润钊没有从首都回来,她现在正在给他写信。 谢书俊打头,抬了桌子到院子里打麻将,谢书约坐到程仲宾旁边,他见她有兴趣,笑说:“你来打,我教你。” 谢书约还没说什么,谢书俊便阻拦:“阿约还是算了。” “三哥,你太看不起人,我总有一天要让你输得心服口服。”谢书约与谢书俊闹一句,才对程仲宾讲,“我看你打,比自己打有意思。” 当着哥哥们的面,谢书约也不顾忌和程仲宾亲昵,她一会儿将手搭在他肩膀上,一会儿又抱他胳膊,或者在他听牌时自告奋勇帮他拿牌,拿到手里,不翻过来看,假模假样摸一摸,十次里,三次能摸出是什么牌。 杜子宣叫谢书约时,她刚好拿了一张一筒。一筒好摸,是程仲宾听的牌,她高兴说:“胡了。” “阿约,你上来一下,我有事找你。”杜子宣出现在她家二楼阳台。 谢书约抬起脸看她,“好,我马上上来。” 王维芳拿了蒜出来,母女两人一起到杜家,进了杜家后,她拉了谢书约一下,压低声音说:“虽然你和仲宾订了婚,不过你还是注意一点,大家都看着,不要太亲密了。你看你大嫂和大哥都结婚了,刚才在牌桌上,大嫂都不像你那样,快贴到人家身上。” “我哪有贴到仲宾哥身上。”谢书约被说得不禁脸热一下。 “反正注意影响。”王维芳提醒。 “知道了。”谢书约敷衍道,她说,“我上楼了。” 这两年,她已经不太来杜子宣房间,上一次还是因为子宣闹绝食,陶景华让她帮忙劝她吃饭。 到杜子宣房间,要先经过杜子江的房间,走到窗前时,谢书约无意识往里看一眼,不想对上杜子江的眼睛。 那是一双忧郁深沉的眸子。 谢书约心中咯噔一下。杜子江以前不这样的,他以前总是神采奕奕,现在少了许多光芒。 杜子江放寒假回来,听到谢书约与程仲宾订婚的消息,也是这样难过的眼神。他这次回来,还没有主动跟她讲过一句话。 谢书约停下来,朝他笑了笑,问:“子江,你准备得怎么样?” “还可以。”杜子江的笑意不达眼底。 其实他有许多话想问她,只是不知如何向她开口。 杜子江看起来受伤,谢书约觉得难面对他,想多关心他的学业两句,也对他留学的事情感兴趣,若他们还是好朋友,关于这个话题,一定会聊很多。现在她只能尽量避开他,说:“子宣找我。” 杜子江点了一下头:“我听见的。” 谢书约赶紧从他窗前离开,同时不禁朝楼下看一眼,程仲宾与她心有灵犀一样,抬头望过来。两人对视,他先朝她笑了一下,谢书约也笑笑,随即指指杜子宣房间,他点点头。 杜子宣今天耐心不太好,她见到谢书约,抱怨一句:“怎么这么久才上来?” 谢书约好笑:“我合理怀疑你在找茬,我都随叫随到了,你还不满意呀?我可没有瞬间移动的超能力。” 杜子宣理亏,声音弱下去,说:“你关一下门。” 谢书约一边锁门,一边问她:“你想和我说什么事呀?” 她递了一张信纸过来,说:“阿约,你帮我看看,这样写行不行?” 那时她们两人都不知道,这是杜子宣写给邵润钊的最后一封信,信里最后一句,杜子宣说:“润钊,如果三月前你不回来,我们就完了。” 谢书约从头读到尾,杜子宣向邵润钊讲了相亲的事,希望他回来带她离开。谢书约沉默地盯着最后一行字,半晌才问:“最后这一句,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杜子宣摇摇头,她说:“阿约,我没有冲动,这是我为他做的最后一次争取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回来带我走的几率很小。” 杜子宣三番两次要邵润钊春节回来,他却以工作缘由推辞,谢书约对他的做法很不满意。但她知道杜子宣很喜欢邵润钊,她不能讲他坏话,捡好听的说:“我觉得,他会回来的,你都写这么决绝了。” “万一他怕了我妈妈,不想为我争取了呢。你还记得去年上映的《半生缘》吗?叔惠一次也没有为翠芝勇敢。可他已经为我勇敢了一次,我妈妈出尔反尔,他也有尊严的。”杜子宣这样说着,眼里起了雾。 谢书约这时明白,杜子宣叫她上来,根本不是有事找她。她只是,需要她的安慰。 “子宣,如果他不为你勇敢,他就不值得。”谢书约抱住杜子宣,她这样说。 同时,也代入自己和杜子江。她当初没有为杜子江勇敢,她也完全不值得他为她伤心。可是这话,没有合适的机会与他说清楚。 过了一星期,杜家提前搬离大院,杜子江将机会送上门来。 杜子宣收拾自己的东西时,搜出了几本从谢书约那里借来看、但忘了还的小说书,她让杜子江给谢书约送过去,说:“这次搬家以后,你和阿约见面就没有我这么方便了。而且你很可能还要到美国留学,更加见不到。你有什么话想对阿约说,都说了吧,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 杜子江嘴上说:“我也不一定就能选上留学生名额,说不定也去不成。”他接过那一叠厚厚小说书的手却没有迟疑,说,“我过去替你还。” 整理行李,也算体力活,杜子江脱了外套,身上穿一件灰色毛衣。他抱着书走进谢家,谢书约独自在客厅看电视,他走过去说:“阿约,子宣让我帮她把这些书还给你。” 谢书约见到他,惊讶了一下, “子宣怎么不自己来还?”这摞书里有子宣前几天提到的《半生缘》,抽出来翻了翻,笑说,“这本书也在子宣那里,我差点都忘了。” 杜子江没有接话,谢书约放下书,问他:“你们整理得怎么样了?” “东西太多了,还要花一些时间。要不是我下星期要去学校,我们应该也要月底才搬家。”杜子江说。 “早搬晚搬都得搬嘛,月底很快了。” “嗯。”杜子江顿了一下,说,“以后就不是邻居了。” “想开点,做了二十年邻居,几乎占了人生四分之一时间诶。还是早晚的问题,长大就意味着会分别,反正有一天,我们都要离开大院。”谢书约轻松道。 “我以前没想过。”杜子江几乎是脱口而出,他说,“我曾经以为我们不会分开,能够天天见面的。” 谢书约愣了一下,她虽看得出杜子江对她还有感情,可是自那次补课出来,她与他说清楚他们没有可能之后,他再也没有说过这种话。她消化掉心中的愧疚,对他道:“子江,曾经是曾经,我们需要向前看。” 杜子江听她这么说,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笑了一下,说:“你知道吗?那次你同桌送笔记来,我以为你会和他有可能。我怎么都没有想到,居然是仲宾哥,而且你和他这么快就订婚了。” 一提到程仲宾,谢书约就不由自主笑,“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快订婚。” “你喜欢仲宾哥吗?”杜子江问了一个无意义的问题。 “当然喜欢,我很喜欢。”谢书约毫不犹豫,她想了想,说, “子江,可能是我厚脸,过于自作多情,我总是感觉,你还有一点喜欢我。” 杜子江沉默,他没有否认。 谢书约便挑明了说:“你不要喜欢我了,我不值得你喜欢这么长时间。” “没有值得不值得的说法,这怎么衡量?”杜子江回答她,他并不迟钝,看得出自己感情方面拖泥带水一样的放不下给她造成压力,心里涩涩的,一张清隽面容上尽量展露出玩笑般的神情,说,“我只是暂时还没有遇到更喜欢的人,也许以后到了美国,我大开眼界,说不定交一位美国女朋友回来。”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谢书约看得出他放松气氛的意图,她配合他,露出如释重负的样子,笑道:“如果你真的交一位美国女朋友,大开眼界的一定是我。” 杜子江也笑了,这时候他关心问:“仲宾哥对你好吗?” “很好。”谢书约肯定道。 他点点头,真心实意说:“阿约,我祝你幸福。” “谢谢你,子江。”谢书约同样真心实意,她说,“我期待你留学的好消息,到时交了美国女朋友,请一定告诉我,我想为你高兴。” “一定。”杜子江承诺。 而这天之后,谢书约与杜子江再见面,是三年后的事情了。 到了月末,程家谢家也先后搬家。谢家晚了一天,程仲宾作为谢书约的未婚夫,这样的表现机会,他自然不可能缺席。 特意选的周末,让谢书约回来整理她自己的房间,女孩零碎物品多,奶奶和王维芳也拿不准主意,万一丢了她不要的东西,她肯定遗憾。 程仲宾主动过来做苦力,自从订婚以来,他对谢书约的上心程度,有目共睹,家长都满意。他对谢家的人也没话说,谢书音和蒋文韬享受不到单位分房,最后在程仲宾那里买了一套房,程仲宾赔本做了这桩生意,唯一的要求也对谢书音有利,房产本上登记她的名字。 奶奶拿了剪刀和透明胶给程仲宾,说:“这是阿约要的,你给她送上去吧,帮她打包就行。” 程仲宾说好,又道:“一会儿要搬重东西叫我。” 程仲宾去了谢书约房间,她的衣服堆了满床,衣柜里也是一片狼藉,他瞧着地上的四只大皮箱,心里想,以后家里必须给她单独装一间房放衣服才行。 谢书约见到程仲宾,她没有丝毫惊讶,反而格外高兴,因为他来得很及时。她手里是一条黑色Polo针织长裙,她犹豫不决,问:“你觉得这条裙子好看吗?我想丢了,但又想留着。” “我好像从来没见你穿。”程仲宾对此没什么印象。 “刚刚翻出来的,要不是清空衣柜,我都想不起来。”谢书约说,归根结底,还是她衣服太多。 “想留就留着吧,反正也不占什么空间。”程仲宾说,“或者你现在可以穿一下,看看还有没有那么喜欢。” 谢书约采纳了他的建议,她说:“那你先出去一下。” 程仲宾失笑,他到门外等了两分钟,谢书约换好后,请他进去。她站在镜子面前转过身来,程仲宾觉得好似有两个优雅袅娜的谢书约朝他笑,他毫无抵抗力,夸道:“很好看。” 穿到身上后,谢书约就有了决定,她说:“我要留着。” 程仲宾赞同,他补充:“想留的都留着,以后装修房子,空一间给你放衣服,不怕多。” 谢书约心里甜甜, “那还早呢,而且真的太多了。” 程仲宾解决她的烦恼,他说:“一间不够放,就两间。” “那也太夸张。”谢书约笑出声来。 她的衣服即便不穿,她也舍不得丢,大多没穿两次,都还崭新,丢掉浪费。但是之前王维芳嫌她衣服太多占地方,特意嘱咐她该丢的丢,反正大哥公司出了新款,或者百货商场上新,她也不会错过。 最终谢书约没丢几件,等到多年以后掀起复古潮,他们的小女儿参观母亲早年衣帽间,如获珍宝,还拿了几套去搭配,上传社交网站,获赞无数。 程仲宾则替谢书约整理书桌书架,他清空桌面,拉开抽屉,忽然见到一叠整整齐齐的信,不禁愣了一下。信封上寄信人写杜子江,他便想起当初邮局偶遇。 谢书约注意到程仲宾动作停下来,她到他身边一看,坦坦荡荡说:“这是以前子江写给我的。” “这些信也要留着吗?”程仲宾看着她问。 谢书约敏感发觉,程仲宾好像不太高兴,可他脸上又带着笑,令她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错觉。 她本来要说“我想留着”,可是话到嘴边,问他意见:“我可以留着吗?” “不可以。”程仲宾立即说。 谢书约呆了一下,虽然她想留着这些信,不是因为还和子江有什么感情瓜葛,她只是单纯想把信件保存下来,不过站在仲宾哥的立场,他不喜欢也是正常的,她虽不太情愿,可更不想让他觉得她还对子江有什么,点点头:“那就丢了吧。” 程仲宾见她如此,忍不住笑开,他道:“留着吧,以后等你老了,把这些信翻出来看,会很有意思。” 谢书约望向他,她摸不清他心思,向他确认:“仲宾哥,你真的让我留着?” 程仲宾“嗯”了一声:“留着。” “我以为你会吃醋呢?”谢书约松一口气。 “说实话,是有一点吃醋。”程仲宾一本正经讲,“我想,子江那里也有你写给他的信,而我一封都没有。” “这有什么好吃醋的呀?”谢书约想到一件事,当时觉得很生气,现在回忆起来,更多是神奇感觉,她对他讲,“当初因为你,我和子江还产生过矛盾。” 程仲宾挑了一边眉:“因为我?” “我总是在信里提到你。” “提我做什么?” “都是一些小事啦,谁让你那段时间经常出现在我面前呢。”谢书约对他说,“这些信,你要是想看的话,也可以看。” 程仲宾失笑:“不是秘密?” 谢书约点点头:“反正我和子江以前的事情你也知道。” 程仲宾却说:“我不看。” “为什么?”谢书约以为他好奇。 程仲宾半开玩笑半认真:“看了我就真的吃醋了,我怕我忍不住,想销毁这些信。” “这么不成熟的事,你才不会。”谢书约肯定说。 “阿约。”程仲宾叫她。 谢书约抬起头,她从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瞧见自己的脸。 “那你一定低估了我对你的喜欢。”程仲宾笑了一声,他说完,没有任何预兆低下头,吻了吻她嘴唇。 第52章 房间门开着,窗户也开着,里面什么情况,外面能瞧得一清二楚。谢书约想到前不久母亲才告诫她不要和仲宾哥太亲密,心都悬起来,要是这一幕被闯见,她肯定挨一顿教育。 程仲宾偷了香,同时得到附赠的一眼瞪,谢书约小声道:“被奶奶和妈妈看见了,看你好意思吗。” “也许不好意思的人是她们。”程仲宾故意道。 谢书约瞬间被逗乐,她叫他:“仲宾哥。” 程仲宾望向她,然后听她揶揄自己:“我可没有你这么厚脸皮。” 他失笑,抬起手捏捏她脸蛋,配合说:“是不厚。” 新家完全换一个环境,那一片全是高楼,考虑奶奶上了年纪,以后难免腿脚不便,程仲宾托关系,给他们分的二楼。他既然托关系,索性把事情办得完美,谢书俊他们也在这一栋,同样的套内面积,一层之隔。 搬完已是晚上,王维芳要做饭,程仲宾已经在外面订好餐馆,让她不那么折腾。家里早就开过火,请人看了黄道吉日,前两日象征性搬了几件小东西过来,煮了面,走过形式。 谢书约吃完晚饭才突然想起,她清空衣柜时忘了底层小抽屉,里面有她小初高的毕业证书,程仲宾陪她回去取。 车上谢书约说:“仲宾哥,你发现没有,我妈妈现在对你越来越满意了。那会儿你去卫生间,我听见她和奶奶悄悄夸你会办事。” 程仲宾笑笑:“那你觉得我表现得怎么样?” “当然好啦。”谢书约对他给予高度肯定,然后向他吐槽蒋文韬,“他今天休假,都不来一下。也不是真的很需要他做什么,但是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帮把手,他倒好,问都不问一句。” “你姐姐白班,也许他要在家里带舟舟……” 他还没有讲完,谢书约便阻止道:“不许为他说话,他带舟舟的次数,还没有我这个小姨带的次数多。” 她是真的烦死蒋文韬,在程仲宾面前从来不掩饰自己的各种喜恶。 “阿约是有经验了。”程仲宾揶揄。 “什么经验?”谢书约问了之后才反应过来,面热着回他一句,“你未免想太远了吧。” 程仲宾笑出声来。 这时候谢书约电话铃声响起,杜子宣来电,她告诉她:“我收到润钊的回信,他说他不回来了。” 这次杜子宣给邵润钊寄信,寄的加急快件,时间耗费短。 她的声音听起来格外难过,难过之中,还有无力感觉。谢书约关心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我和他完了。”到底谈了快两年,杜子宣为邵润钊不顾一切抗争过,最终却没有好结果,他的放弃击溃了她,声音带出哭腔。 “我过来陪你吧。”谢书约立刻决定。 程仲宾听到这话转头看她,问:“怎么了?” 杜子宣听到程仲宾的声音,问:“仲宾哥在你旁边啊?” “我忘了以前的毕业证,他送我回去拿。不过我先来陪陪你吧。”谢书约对她说了后,又对程仲宾道,“是子宣。” “不用陪我,我没什么事,只是想告诉你而已。”杜子宣在那边擦擦眼泪,她说,“还好我有心理准备,谁失恋都要掉几滴眼泪,睡一觉就好了。” “不需要我陪你一起骂他?我可以把他骂得狗血淋头。”谢书约逗她开心。 杜子宣果然带了点笑意说:“不用,你知道,这件事最应该骂的人是我妈妈,怪只怪我和他有缘无分。” 谢书约认真安慰:“子宣,你值得更好的人。” “应该是更有钱的人。”杜子宣还有心情自黑,说完被自己逗得更乐。 “那个小周人怎么样?”谢书约顺着话问。这位小周,就是杜子宣做戏应付的相亲对象,船商的儿子。春节期间,李德淑话里出现频率最高的人就是小周,俨然把他看作未来女婿。 “他这个人还可以,之前我不忍骗他,跟他说清楚我的情况,他还帮我打掩护来着。”杜子宣被谢书约转移注意力。 谢书约意味深长“哦”了一声,假装暧昧道,“那这个小周还挺仗义嘛,可以考虑。” “他当我是朋友啦。”杜子宣否认。 “那可不一定,万一他是打着朋友的幌子呢。”谢书约逗她。 “就像仲宾哥对你吗?之前他可是打着哥哥的幌子。”杜子宣反将一军。 谢书约笑了:“看来你是真的不用我陪。” “过两天我来雁商找你吧,你带我参观一下你学校,说不定我可以交一位真正的斯文男朋友。” “行啊,我乐意为你介绍。”谢书约满口答应。 “你不怕我妈妈怪你多管闲事啊?” “以前住一个院子我都不怕,现在又不住在一起了,她拿我有什么法?” “有道理。” 谢书约又陪杜子宣聊了一会儿,直到抵达院子,两人才结束通话。 小巷这片地方差不多搬空,难见几盏灯,夜晚没了光,路都看不清。院子里四栋二层小楼空荡荡,它们安安静静矗立黑暗中,等待最终的倒塌结局。 程仲宾车里备有手电筒,他一手支光,一手牵着谢书约往里面走,同时问她:“子宣和他男朋友分手了?” “上次子宣写信告诉邵润钊,如果他三月前不回来,他们就完了。今天她收到邵润钊的回信,他说他不回来了。”谢书约难免为杜子宣可惜,气道,“如果我是子宣,我这辈子一定恨死李阿姨了。” “你是子宣我怎么办?”程仲宾推开谢家大门,顺手开灯。搬家翻箱倒柜,屋里一片狼藉,像进过贼。 “我是子宣,子宣就是我啊。”谢书约笑着说。 “那不行。”程仲宾说,“阿约只能是你。” 谢书约将他的思绪拉回来:“你明明知道我只是打个比方。” 程仲宾纵容笑了笑,他心里对杜子宣那段恋情本就没有持乐观态度,这样的结果,不在他意料之外,只是阿约和子宣感情非同一般,泼冷水的话,他不好讲。 两人往楼上走,他还握着她手,问:“你要给子宣介绍新的男朋友?” “说着玩玩的,我和班上的男同学也不怎么熟。” “那要不要我给她介绍?” 谢书约听了抬起脸看他一眼,觉得好笑:“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样的闲心?” “我是看你烦恼,为你解忧。” “你怎么像三哥一样,也会花言巧语了?” 程仲宾不觉得自己花言巧语,但他不否认,问她:“不喜欢听?” 虽然从小奶奶和妈妈就教她不要只听好话,花言巧语最哄人,不过对象是仲宾哥,她很肯定,他绝不会拿花言巧语哄她,诚实点点头:“喜欢听啊,但你只许对我一个人花言巧语。” 两人已走到谢书约房间,门开着,里面黑洞洞一片,谢书约先进去,凭本能反应摸到墙壁上的电灯开关,同一时间,程仲宾的手也按到她腰上。 灯亮起,谢书约的眼睛却自觉闭上,程仲宾低下头亲吻她。家里无人,整座院子除了他们两个,再找不出第三人,不必担心被撞破打扰。二月末,樱花还未开,他却早早尝到熟透樱桃味道,樱桃娇嫩,他温柔对待。 谢书约根本无法抵抗他这样的吻,虽然已经有过两次经验,可她还是紧张,攥着腰上的手臂,自己的所有感官,都只能感知到他。 她感觉时间过了很久,想要喊停,然后她很羞耻地发现,自己声音跑调,话不成句,出口变成千回百转的一个“嗯”,实在太引人遐想。 程仲宾呼吸更热,他是个正常男人,暴|露|情|欲之前放开她,嗓音低沉:“我出去抽支烟。” 抽烟倒是其次,主要吹一吹冷风。今夜的风不让人失望,寒意凛冽,刮得人面颊生凉。程仲宾取出一支烟,低头捧了火点燃,他敛下双目时,心里想,也许应该请她校长吃顿饭。 谢书约在卧室里磨蹭了一会儿,她拿上毕业证出来时,程仲宾脱了外套放到阳台上,烟抽半截,见到她,他顺手丢到地上,脚尖碾灭后,拿起外套搭在手腕上,另一只手伸向她。 谢书约被他牵着走出院子,车子驶出巷子前,她回头望了一眼,她在这里出生,也在这里长大,这个地方,承载她整个童年和青春时代,今夜,她心里默默与它说了声再见。 这个世界上,每天都在上演再见。就像,杜子宣与邵润钊也彻底再见。其实再见不可怕,有再见,自然也有相逢,那又是人生另一段新故事。 杜子宣的新故事很快展开,她到雁商找谢书约时,已经没有电话里的失意了,她兴奋对谢书约讲:“阿约,你简直太神了,周鸣儒知道我分手,他真的告诉我,他不拿我当朋友,其实他对我一见钟情,让我给他一个机会。” “那你答应他了吗?”谢书约更加兴奋,子宣被追求,她觉得很开心。 杜子宣摇摇头,说:“我让他不要可怜我,也让他考虑清楚再讲这件事。他知道我的过去,而且……”她附到谢书约耳边,小声讲了一句话。 谢书约听到脸红了一下,她也压低声音说:“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现在又不是以前了,悄悄告诉你,听说我们学校还有师哥趁着放假的时候溜到师姐宿舍留宿。” 那时男女关系虽还不开放,但她们这样从小在城里长大的孩子,从书里电影里看到很多,该了解的都了解,思想还算前卫。不像多年以后,社会更包容,却对这方面又删又减。 “你们大学生玩得很开嘛。”杜子宣调侃。 “反正我觉得这又不是什么坏事。”谢书约问,“你把这种事情告诉他了?” “这种事情,还是先说清楚比较好。” 谢书约点点头。 杜子宣告诉她的悄悄话里,有一个成语,半推半就。可当那样的事情发生到自己身上,她一点也没躲。 作者有话要说: 第53章 一九九八年的三月,城北挖掘机轰隆隆不停,空气弥漫灰尘味道,一栋接一栋的小楼倒塌成废墟。废墟底下埋藏记忆,废墟之上,即将呈现新世界。 那时距离停止住房分配文件颁布还有一阵子,程仲宾不算特别忙,周末陪谢书约的时间多。只是行程单调,要么看电影,要么跳舞,他们乐在其中。 三月的最后一个周末,因为感冒发烧,程仲宾没能去雁商接谢书约。 他这病生得也有些玄乎。 周三那天,他到南望路考察,去年春带谢书约去拍下来的十亩地,种种原因搁置一年,他春节前就提前收到一些政策风声,最近这阵风蠢蠢欲动,他也做好借风更上一层楼的准备。 南望路那一片的居民已经搬干净,春天万物复苏,蛇虫出没,一行人无意看见墙角两条蛇缠在一起。其中有迷信的人,当即讲这是不好征兆。这话不合时宜,会来事的立刻插科打诨,以免老板不快。 程仲宾倒未放心上,不想一向体质条件不错的他,当天夜里就发热,算起来他几乎两三年没有生病,不怎么当回事,继续工作一天后,情况变严重,周五早晨醒来,全身发烫,四肢灌铅一样,他叫了医生上门看病,连输两瓶液,还是脑袋昏昏,提不起劲。 他精神太差,不敢自己开车上路,让司机接谢书约回家。谢书约听到他生病,放不下心,决定去看他,她还特意给奶奶打电话报备,又向老太太取经,煮什么给仲宾哥吃比较好。 程仲宾一个人住河东的家里,谢书约没要司机接,乘了公交过去,先到菜市场买齐东西。那时已是傍晚,三月末的天气依旧寒冷,谢书约牵挂程仲宾,她走得急,一口气上到七楼,热红了脸。 谢书约有钥匙,喘着气开门进去,房间一片暗,里面安安静静。程仲宾服药后,浑浑噩噩睡到现在,她将菜放到玄关,草草换鞋,到他卧室。 外面开门时,程仲宾以为自己幻听,他身上还烫,脑门一周,拧扯作痛。他平躺在床,感觉自己是沉的,忽然一只柔软的手摸他额头,耳边好似响起阿约惊呼的声音:“好烫。” 程仲宾费力睁开眼,果然见到谢书约,窗外天色渐暗,房间里光线灰扑扑的,她一张漂亮脸蛋露出担忧之色,他怔了一下。 谢书约掌心还贴在程仲宾额头上,见他睁眼,她朝他笑笑,关心问:“仲宾哥,你头痛吗?还有哪里难受?” 她好似有魔力,程仲宾见到她,觉得身上松快几分。只是坐起来头更痛,不自觉蹙了蹙眉,说:“我还好,今晚带你出去吃饭。” 谢书约急忙按住他肩头,说:“你再躺一躺,我买了菜,给你熬葱白粥,奶奶说散寒解热。” 说到老太太,老太太就拨了电话过来,她问谢书约:“阿约,你到仲宾那儿了吗?” “刚刚到。” “仲宾怎么样?” “他额头好烫,发烧呢。” “那你给他刮一下背,放放湿气,就像以前你感冒时,我给你刮那样。” 谢书约说“好”,她挂了电话,对程仲宾说:“奶奶让我给你刮一下背,你等一会儿啊。” 程仲宾被谢书约按回床上,她出去从钱包里找出一枚硬币洗干净,接了小半碗清水,重新回到卧室,开灯后对程仲宾说:“仲宾哥,你翻个身。” 程仲宾一方面觉得被小女孩似的阿约照顾很不可思议,另一方面,一颗心仿佛融化了的糖,他依言趴着,唇不自觉勾起来。 谢书约将清水放到床头,她掀开被子,接着又掀起他身上的睡衣,见到程仲宾宽阔结实的背脊,也顾不得害羞,硬币蘸水后,从上至下刮起来,轻轻问:“痛吗?” 她一只手放在他背上,对程仲宾而言,仿佛温柔羽毛,他闭上眼睛,忘了沉重而无力的四肢,说:“不痛,可以重一点。” 谢书约宁愿多刮几下,也不敢大力,直到他倒三角一样的背脊通红,才停下手。拿毛巾擦干净水迹,拉下他衣服,又重新替他盖上被子,再次摸摸他额头,带着安抚意味:“你睡一会儿,我出去熬粥。” 她弯腰拿床头柜上的水碗,程仲宾伸手出来,将她手握在掌心里,漆黑的眼眸头一次展露脆弱,脆弱里,则是坚不可摧的爱意。 两人无言执手半晌,谢书约明白他的意思,她回握他的手,说:“如果我做得太难吃,我们再出去吃。” 他笑笑,放开她。谢书约端走清水,关上灯出去。房间里恢复灰暗,暗色迅速加深,外面天黑,里面也黑下来,程仲宾同样陷入黑色。 明显这次他睡得安稳了,被子一闷,出一身汗,好似把灌的铅也挤出来,体温不那么烫了,人舒服许多。 他再次醒来,门缝映入一线客厅灯光,穿上衣服出去,谢书约从沙发抬起头来,立刻问:“有没有好一点?” 程仲宾点点头,他还是病人,面色不太好,瞧起来精神倒是好了一些。 谢书约放下手中的《基础会计》,她再探探他额头,感觉温度降了一点,放心了一些,问:“饿了没有?” “饿了没有?” 程仲宾也这样问她,两人异口同声。 “葱白粥熬好了,味道勉强还行,就是水放多了,稀得很。”谢书约眼睛弯弯,继续说,“我不会炒肉,只炒了菜心和胡萝卜,锅里温着,可以吃饭了。” 谢书约第一次知道,原来病中的人胃口也是很好的,程仲宾喝了两碗粥,她炒得没滋没味的两道菜,他也吃得痛快。她很怀疑,他在难为自己,体贴照顾她厨艺上的自尊心。 反而是她吃得少,他没醒那会儿,谢书约就感到饿,看书等大半个小时,已经饿过劲了。 吃完饭后,程仲宾要洗碗,被谢书约阻止:“我来洗,你去好好休息,洗完碗,我烧水给你吃药。” 她脱下外套,里面穿蓝灰色毛衣,和送他那件好似情侣装。女孩站在水槽前,衣袖挽起,认认真真刷碗。 程仲宾靠着厨房门,他看着这一幕,觉得特别温馨。他呵护着的女孩,反过来也呵护他,这样的认知,让他觉得这病好值。 这夜程仲宾吞了药再睡一觉,醒来浑身汗湿,头脑却轻松。他拉下台灯,拿起床头的表看时间,现在还早,六点不到。 如今季节转变,昼短夜长颠倒,外面一连排的高楼在淡了一半的黑色中显现出来。程仲宾睡得太够,他起来洗掉身上的汗,悄悄到次卧看了一眼谢书约,才去书房处理昨日耽误的工作。 等到谢书约起床,程仲宾已经开始准备早餐,他下楼买了肉包回来蒸上,另一只锅里热牛奶。 她要做贴心未婚妻,可是昨夜睡前的打算,被他抢去做了。谢书约向他走过,检查:“仲宾哥,我摸摸你额头,还烫不烫了?” 温度已经降下来,她单摸他的感受不出,也摸摸自己额头对比,确认没有再发烧,松口气道:“不烫了,奶奶讲得没错,刮一刮背,真的有用。” 程仲宾笑看着她,说:“有用的是你,你让我药到病除。” 他目光很深,谢书约不好意思嘟囔一句:“我哪有那么大作用。” 她欲揭锅盖,程仲宾拦下,他拉她入怀,温柔开口:“阿约,谢谢你。” “谢什么谢呀。”谢书约回抱他,他身上清新皂角味道好闻,她说,“如果生病的是我,你一定做得更好。我们在一起,本来就要互相关心照顾,这是应该的。昨晚我住在你这里,奶奶和妈妈都没话讲,要不是你生病,她们才不允许呢。” 程仲宾听得笑了,明知故问:“为什么不许?” 谢书约含蓄道:“我们虽然订婚了,但还没有真正结婚呀。” “我也想尽早合法,不如我找时间请你们校长吃顿饭,拜托他通融通融,允许你在校期间结婚。”程仲宾将那晚一闪而过的想法提出来。 谢书约顾虑道:“你说什么呢,要是被人举报,别说我的学业完了,校长他自己职位也要丢。” 程仲宾立刻妥协:“看来我出了一个馊主意。” 谢书约乐出声来,两人交颈,她盯着蒙了一层水蒸气的玻璃锅盖说了一句:“我又不是奶奶和妈妈。” 程仲宾当时没有理解她这句话的意思,直到一周后的夜晚,才懂得谢书约的大胆。 转眼四月。四月三日,雁城电影院终于上映那部奥斯卡奖拿到手软的《泰坦尼克号》。那天刚好周五,程仲宾让秘书提前买票,他接谢书约吃过肯德基后,两人才去电影院。 从上映第一天,到一九九八年整个暑假,电影院都格外拥挤,售票厅排长队,放映厅坐满人。 《泰坦尼克号》时长三个多小时,前一个半小时,大家沉浸在富家千金与穷小子罗曼蒂克的爱情里,Jack和Rose的亲密镜头大胆呈现。虽然那些年更脸红心跳的咸片都有,不过一般在家悄悄看光碟,或者几个好友躲进私密录像厅里,哪像此刻,漆黑的放映间里,无数陌生男女坐在一起,大家屏息着,故作镇定。 幸好这样的片段不长,前一秒,Jack、Rose还因恶作剧成功,一句“等船靠岸,我要跟你一起走”后,拥吻于甲板。下一刻,那艘号称“永不沉没”的巨轮即将撞上冰山,谢书约不由自主跟着船员祈祷“快点,快点,掉头啊”。 泰坦尼克避无可避撞上冰山,Jack、Rose双唇分离,谢书约一把拉住程仲宾,他转过脸见她紧张盯着荧幕,反握住女孩柔软的手。后来两个小时,两人一直十指相扣。 Rose为了Jack,两次放弃救生船,而到了最后,Jack毫不犹豫,将生的机会让给Rose。电影播完,放映厅里抽泣声一片,谢书约也是其中之一。 程仲宾揽着她,他们跟随人流走出电影院,外面天已黑透了,路灯将夜晚照明。出了电影院依然拥挤,大大小小的自行车摩托车,以及趁机拉客赚钱的出租车,全都堵到一起。不像多年后堵车,得了路怒症的人们疯狂按喇叭,将时间成本看得很重。此时没几个人着急,索性与身边人大谈特谈电影剧情。 黑色汽车里,谢书约眼泪未干,程仲宾倾身过去替她拭泪,她脸蛋被他捧在掌心里,水亮亮的眸子与他对视,突然说:“仲宾哥,我好庆幸。” 她眼睛下过雨,睫毛湿湿,我见犹怜的样子。程仲宾瞧得心动,问:“庆幸什么?” “我是和自己爱的人订婚。”谢书约说。 电影里,当Jack逼问Rose爱不爱她未婚夫时,谢书约也在心里问自己爱不爱程仲宾,这个问题对她而言很简单,她的答案干脆利落:爱。 程仲宾当即怔住,这还是阿约第一次直言她爱他,他心里震动,笑声也从心脏震出来,他回应她:“阿约,我更庆幸。” 谢书约糊糊涂涂重复:“更庆幸?” “我爱的人,刚好也爱我。” 那晚后来发生的事,皆因直诉于口的“爱”,点燃|导|火|索。 一个缠绵的吻,酝酿了一路。回到家,灯都来不及开,程仲宾抬起谢书约下巴,准确无误噙了她唇瓣,他刚开始还克制,渐渐的不再温柔。 谢书约抱着他脖子,初春时节,她穿了三件,最里面一件高领针织,中间白衬衫解了三粒扣,外面叠一件软绒绒的毛衣开衫。她这样穿很暖和,当下却变得热。又热,又觉没力气,手臂几次险些从他肩头滑落。 当她再一次抱不住他,程仲宾将她拦腰横抱往里面走。被放倒柔软床上,谢书约脑子里的想法是:一九一二年的Rose都大胆与心爱的人共沉沦,她一个一九九八年的年轻女孩,对自己深爱的仲宾哥,又有什么不可以?扭扭捏捏,从来不是她风格。 程仲宾俯身下去,双手不再绅士,不受控制去向她起伏地。 他唇舌带火,火势蔓延,烧得她形容不出的难受,想要他停下,叫他:“仲宾哥……” 程仲宾停下来,她又觉得缺少什么,还是叫他:“仲宾哥……” 床头台灯黄橙橙亮起来,谢书约眼波化作一汪春水,他顷刻间掉落进去,愿意就此溺毙其中。 程仲宾的手钻进她衣角,莹润细腻的曲线泛开水波纹一样的涟漪,他不是好人,致力于打破平静,掌心里涟漪加深,水波纹也沸腾。 坏人作恶,恶得不彻底,于是没有慰藉到自己,反而将自己置于两难境地。身体里欲|望滋生,如奔涌激浪,又怕自己孟浪唐突,摧毁阿约对他的爱意。转眼间他又成浪里一艘船,违背动力原则,不让船桨劈波斩浪。 谢书约察觉到他试图撤离,她从柔软的床上抬起身体,主动吊了程仲宾脖子吻上去,程仲宾反应更甚,简直倒吸一口气,他拉开与她的距离。 她还是凑上来吻他,一把嗓子仿佛《泰坦尼克号》里“you jump,i jump”场景里的温柔晚霞浸润过,不计后果说她的感受:“我热。” 程仲宾脑子里快速衡量诱惑与风险,他明确知道今夜不可能突破防线,可还是愿意受这份煎熬并快乐的折磨,唇抵在她唇边,喑哑诱惑:“要不要脱衣服?” 他分明是询问,她却像得到许可,放开他,坐起来蹬掉鞋子,褪下毛衣开衫丢开,接下来是衬衣。 程仲宾下了床,他比她脱得快,谢书约停下动作,望着他赤着的结实身体怔住了,心跳呈反比狂跳,前不久她才见到他背脊,原来正面更加健美,肌肉匀称恰到好处,不会有夸张感觉。 时间仿佛静止,手腕表盘里的指针却在按部就班行走,程仲宾深深看她,同时扣开表带,慢慢放到床头柜上。 外面夜很深沉,后来的智能时代,就算凌晨两三点,也有窗户亮灯,现在不同,对面大楼陷入完全的黑暗之中。程仲宾走到窗户边,台灯映到那里,光芒已经很微弱,他严丝合缝拉上窗帘,为外界制造熄灯假象。 他回到床上,将她压下去,推高了她的贴身针织,沿着腰间中心旋涡向上热吻。 谢书约被卷到颈项的针织衣勒得透不过气,自己要脱又总使不上力,手指胡乱抓他背,程仲宾看向她,她扯了扯领口,他意会,将她解放出来。 灯光流淌在她细白莹润的肌肤上,程仲宾眼里火焰燃烧,他问她:“还热吗?” 其实谢书约脑子已经炸掉了,她无法思考,遵从身体本能反应回答:“热。” 他额上已有汗意,循循善诱单纯女孩,忍耐着问:“阿约,你难受吗?” 谢书约讲不出话。 他讲:“我好难受。你帮我,好不好?” 谢书约无法拒绝,不过和她想象中不一样,原来他只要她用手帮他。而他擅作主张,不仅用手,还过分埋首下去。 谢书约这方面的认知,全是从电影和书里看来的,可是她看过的所有,也没有这样令她觉得羞耻。她呼吸急起来,抗拒道:“别这样……” 程仲宾停止动作,他重新与她脸对脸,她却不睁眼,两排密长的睫毛颤颤,脸红透了。 他果然吓到她,立即向她道歉:“对不起,阿约,你讨厌这样?” “那里怎么可以……”她说这话时心跳都要停止,“你不如直接一点。” 程仲宾沉重灼热的气息扑打在她面上,今夜原本未做准备,贸然出航,若是不幸像泰坦尼克号一样触礁,又是悲惨事件。 说出口的话,就似覆水难收,她没等到反应,睁眼看他,撞入男人漆黑眼眸,又紧张闭起来,连忙低声说:“我刚刚乱说的……你就当我不要脸好了。” 程仲宾啼笑皆非,问她:“那你觉得我下|流吗?” 她果断摇摇头。 “这是件很正常的事,阿约,不用觉得罪恶。而且这件事情,我们结婚后还会经常做。”程仲宾厚着脸皮道,他解释,“今天少了一样重要的东西,你才大一,结婚还早,我不想让你未婚先孕。” 谢书约听了这话,勇敢睁开眼睛看他。她知道未婚先孕的后果,大学读不成,辛辛苦苦复读一年功夫白费,对不起大伯在天之灵。 她放松下来,问他:“你是说那个药吗?” 程仲宾抚摸她脸,也学她委婉道:“那个套,吃药对身体不好。”他自己没经历过,他认识的人有花天酒地的,让年轻女孩吃多事|后药,搞坏身体,丧失生育能力。 她不知道怎么接话,低低“哦”一声。 这样说两句,如潮涌来的情|欲又如潮退去,恰好此时程仲宾电话铃响,他拉过被条盖住她,捡起地上短裤穿上,才不慌不忙找到衣服口袋里的手机。显然,可以这么晚来电打扰,不是重要的事,就是重要的人。 谢家来电。 王维芳在那边问:“仲宾,你们电影看完没有?” “王阿姨还没睡?” 谢书约心中一咯噔,立即慌张望向程仲宾,他知她的害怕和顾虑,主动扛起责任:“我看时间太晚,怕阿约回家打扰你们睡觉,就带她到我这里了。” 王维芳停顿了一下,倒是笑:“我看《水浒传》,还没有睡。她睡了吗?” 程仲宾听出王维芳言外之意,他自然不能讲实话,对她说:“我现在去她房间看看。” 他接的太流畅,王维芳不疑有他,听见他们没有一间房,放下心来,说:“不用了,难怪她不接我电话,肯定是睡着了。我就顺口问问,你也赶紧睡吧,明天早晨到家里来吃早餐。” 挂了电话,谢书约松一口气,一进门她的包就落到玄关,自然听不到电话铃声。她指挥程仲宾,说:“你去帮我拿一下手机。” 作者有话要说:结婚难等,于是…… 附资料:《中国人口科学》 1997年02期 90年代城市未婚青年X观念、X行为调查 摘要:本研究采用整群抽样方法,于1993年6月至1994年4月对北京东城区3034例婚前保健者的X观念、X行为及对X知识的需求等项进行了问卷调查。结果显示,3034例未婚青年中有婚前X行为的占45.52%。 第54章 谢书约趁着程仲宾出去替她拿手机,迅速捡起堆在床脚的衣裤套上,他好像特意给她多一点时间,进来时她已经穿整齐。 程仲宾将保护崭新的摩托罗拉递给她,谢书约按亮屏幕,王维芳夺命连环call,家里座机五通未接来电。她有些心虚,又有些后怕,显然用隔壁房间睡着了的理由搪塞不过去,母亲刚才之所以没较真,不过是想为他们留点面子。 她抬起头看他,脸还红着,眼睛被他弄湿未干,忧心忡忡道:“妈妈一连打了五个电话,我就是睡得再死也吵醒了。现在怎么办啊?我有点不敢回家了……” “没事,我陪你回去,你妈妈要训也先训我。”程仲宾宽她心。 “她才不会说你什么呢,肯定你走后再找我单独谈话。”谢书约了解王维芳。 “放心。”程仲宾笃定道,“我们订了婚,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怎样你。” 事情已发生,多想也无用。反正没有做到最后一关,她咬死不认,也不算撒谎。谢书约这样安慰自己。 程仲宾这时问她:“要不要洗一个澡?” 谢书约脸还未退烧,一听这话,面颊更烫。虽然擦过手,可她总感觉不干净,自己身底也是,怪不舒服。 她点点头说:“要。” 他这里洗澡比较方便,已经装上即热式热水器,谢书约去了卫生间后,程仲宾站到窗边,他一把拉开窗帘,又推开窗,风刮进来,卷走里面旖旎气味。 程仲宾刚点燃一支烟,谢书约倒了回来,她站在门口叫他:“仲宾哥。” 程仲宾衔着烟回过头,一双黑眸被袅袅升腾的青雾遮住大半。 “我想要一件你的衣服做睡衣穿。”谢书约说。 他指指衣柜,让她自己拿:“挑你顺眼的,下次我买两套你的放在这里。” “我妈妈打这么多通电话,多吓人,下次我才不来了。”谢书约取了一件黑色休闲衫出来。 程仲宾抽着烟笑了一声,没有说什么。 谢书约洗完澡进卧室拿手机,他的衣服对她来说过于宽大,比oversize还松垮,她本来个子高高,也被衬得娇小。 “你也去洗一洗吧。”谢书约说,然后要到旁边次卧。 “今晚睡这里。”程仲宾开口。 她心脏绷紧,以为是命令肯定语句,然后又听他问,“好不好?” 谢书约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好。” 两人用的同一块皂角,香氛留在谢书约身上变成了她特有的软甜,格外温柔好闻。程仲宾从背后拥着谢书约,他喜欢她的味道,黑暗中男人硬朗五官柔和,唇角勾了笑。 谢书约却没他那么惬意,程仲宾手臂横在她腰上,沉沉的,令她不自觉屏息。她不知道他听不听得到她急促的心跳,反正自己听得一清二楚。过了好一会儿,也没感受到他有什么反应,谢书约无声透一口气。 这时程仲宾的声音传入耳里:“睡不着?” 谢书约在他手臂里翻身,她面对着他说:“你可不可以不抱着我?这样睡觉我好不习惯啊。” 程仲宾未动,问她:“哪里不习惯?” “我好紧张啊,都快呼吸不了了。”她不觉得不好意思,实话实说。 程仲宾失笑:“这有什么好紧张的。” 谢书约立即讲:“那不信我抱你,你看你紧张吗?” 说着,她拿开腰上的手,又伸臂过去,搂了他。 谢书约靠过来,柔软甜香更清晰,倒真的如她所言,程仲宾心乱一下。不过他伪装得好,若无其事的语气,说:“不然你抱着我。” 睡时她抱着他,醒来又变成他抱她了。程仲宾先醒,怀中阿约呼吸清浅,他好像一下子就看见了他和阿约婚后每天清晨睁眼的画面,昨夜意乱情迷发生的事如电影慢镜头浮上脑海,他记得阿约的一切,温柔起伏地,曲线涟漪,操纵船桨的手……身体也在复苏,情动之前,程仲宾下了床。 不久后谢书约也醒来,身边床单还有另一个人的体温,这样的感觉真奇妙,她侧卧着,还能闻到程仲宾留下来的清新味道,就这样呆了呆,她满心甜蜜。 洗漱过后,两人回谢家吃早餐。果然如谢书约所料,当着程仲宾的面,王维芳对昨夜的事只字不提,但是程仲宾一离开,她就被叫到厨房。 恰好这时奶奶跟着程仲宾一起出门,老太太上一层楼,找大儿媳说不久后阿约大伯忌日的事情,王维芳正好借此机会找谢书约谈话。 王维芳洗完最后一个盘子,擦干水放进碗橱里,她反手解开腰后的围腰绳子,挂在门背后,同时问她:“昨天晚上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谢书约有心理准备,她还算镇定:“我睡着了。” “我打那么多通都吵不醒你?昨晚没有挑明说,给你们留面子而已。” “真的没有听见,手机在外面,没有放在房间。” 王维芳哪里肯相信,她不与她绕弯子,挑明了问:“你老实跟妈妈讲,昨晚有没有和仲宾做不该做的事。” 这种事情本来就私密,她昨晚已经很羞赧,此时被母亲问出来,更觉浑身不自在,与她打马虎眼:“什么不该做的事呀。” 王维芳认真打量谢书约的神色,小女儿白皙丰盈的漂亮脸蛋渐渐蔓开红色,眼眸低垂,睫毛微微发颤,于是她向她证实自己的猜测:“你昨晚真的自己一个人睡的?” 谢书约脸色一下子涨的通红,这令王维芳不得不肯定那个念头,生气大于着急,斥责道:“阿约,妈妈有没有和你讲,你们还没有结婚,不要和仲宾过于亲密。虽然订了婚,但是谁晓得以后他会不会变心?” “仲宾哥才不会变心。”谢书约立即纠正。 “当然他不变心最好,妈妈也希望他始终对你一心一意,但你们结婚还要等待三年时间,以后的事情没有谁说得准。你这样早把自己交给他,吃亏的一方是你。” “你想多了,我能吃什么亏呀。要亏也是他亏,我白得一套房子。”谢书约玩笑道,她完全不觉得后果有母亲说得这么严重。 王维芳见她如此不当一回事,不由道:“你好好算算这笔账,他是开发商,一套房子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假如他中途变卦……” 谢书约听不下去,她有些不高兴道:“妈妈,你怎么这样不相信仲宾哥?那你就不应该答应我和他订婚的事。” 王维芳气笑了,说:“妈妈为你着想,你讲的是什么话。你正式回答我的问题,到底有没有把自己交给他?” 谢书约有些难为情,带着几分恼意说:“没有啦。” 王维芳明显松口气,她说:“没有就好。”她顿了下,又道,“你姐姐当初谈恋爱时,可一次也没有去蒋家过夜,以后你也不许再到仲宾那里过夜。” 谢书约心想,真想发生什么,难道一条不过夜的禁令就能拦住?不过她现在只想结束这个话题,顺了王维芳的意,点头敷衍:“我知道了。” 说到蒋家,阿约大伯忌日第二天,他们就去蒋家庆祝蒋云舟周岁生日,谢书约这个小姨没有参加,她在学校上课,提前买了一对银手镯让奶奶带过去。 老太太不喜欢谢书音,倒格外稀罕这个重外孙。蒋云舟生的巧,恰好那时大儿子过世,小孩左眼下又奇迹般与他大外公长了颗一模一样的泪痣,倒令老太太坚信冥冥之中的缘分,由此爱屋及乌,对谢书音的态度也好了些。 这一年半多时间,谢书音和蒋文韬夫妻感情慢慢修复回来,房子也买好,又有儿子调和与娘家的关系,按理说一切都很合心意,不想就是舟舟周岁生日这天,平静的生活再次出现裂痕。 起因是蒋母蒸了一道梅菜扣肉,谢书音只吃一口便反胃,到外面干呕一阵子,倒是什么都没吐得出来。还是自己亲妈上心,当即引起重视,悄悄问谢书音是不是又怀了。 那些年计划生育十分严格,不许生二胎。原本像谢书音这样已经生了小孩的女人,要强制上节育环的,前段时间计生工作人员已经通知过她,她自己就在医院工作,当然知道上环对身体的伤害,所以一直还未执行。 谢书音和蒋文韬都是事业编,不像普通夫妻,若缴得起高额超生费,也可以生二胎。他们不行,超生后果太坏,要被通报批评,而且取消编制。两人在这件事情上很谨慎,又是安全期,又是安全套,从没有疏忽过。 听到王维芳的猜测,谢书音下意识觉得不可能:“我一直都小心,应该不会吧。” “还是自己验一验比较稳妥。”王维芳说。 谢书音这一验,百密一疏,居然中招。不像怀舟舟时,即使离婚状态下,也坚决不答应人流。二胎涉及两个人工作问题,她心里再怎么不愿,也不会犯倔。 偏偏蒋文韬得知结果,不仅没有安慰谢书音,反倒埋怨起她来:“还不是怪你,早就让你吃药,要是你吃药,哪会有这种意外?” 他心中想的只有工作,果断道:“明天就去把孩子打了,不然我们饭碗不保。” 假如蒋文韬先关心她两句,先问她的想法,谢书音自己会主动提出打胎。他这样推责冷血,反倒激起她反叛心理,说出口的话与刚开始的想法南辕北辙:“这个孩子我要。” 谢书音那句是气话,她还是去做了引产手术,不过手术之前,夫妻两人吵架吵得凶。谢书约电话里得知的时候,谢书音又和蒋文韬闹起离婚。 她做了手术后,身底流血不干净,在家休养,平时工作忙没注意,闲下来才发觉蒋文韬有猫腻,他竟然背着她到外面找小姐。抓到现行一问,他和那位小姐保持关系一年半了,也就是在她怀舟舟的期间内。 谢书音受到身心双重创伤,彻底对蒋文韬感到厌恶,对这段续起来的婚姻也心灰意冷。但是这次蒋文韬死活不同意离婚,嘱咐父母将舟舟看得紧,她因为舍不下儿子,无法离开。 谢书约冲动之下,还知道写张请假条找辅导员签,然后拦了辆出租车到蒋家为姐姐撑腰。 第55章 这天天色不好,灰蒙蒙的,此时不过下午三点,却仿佛傍晚将黑之际,大雨欲来的征兆。 出租车里,谢书约脸色比天色更沉,愤怒在她胸中横冲直撞,她无法思考更多。想到姐姐流产受苦,又想到蒋文韬出轨带给姐姐精神上的伤害更严重,她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剥他的筋抽他的骨。 大概从小备受宠爱,谢书约一向有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 谢良清王维芳体面人,他们讲面子,让谢书音不着急,离婚的事继续想办法协商。谢书约却不这么看待,她设身处地为谢书音着想,蒋文韬做出那样恶心人的事,姐姐一定一分一秒都不想在那里多待,她必须接她回家。而姐姐十月怀胎受罪生下舟舟,他的抚养权,谢家也必须争取。 工作时间,除了谢书音母子,只有蒋母在家里面。舟舟生下来后,蒋母就从工厂辞职,替小俩口带孩子。 蒋母不是那种恶婆婆,其实她对谢书音挺好,只是这件事太特殊,她不想让儿子没老婆,也不想让孙子没妈,而且现在的情况是,谢书音坚持要带走舟舟,人心都偏着长,她没办法公正,只能站到蒋文韬这边。 谢书约到的时候,她正苦口婆心劝谢书音:“音音,确实是文韬对不起你,我也问过他,其实他和那个小姐好久没联系了,这次是因为你们吵架,他心里烦,才想找个人聊天。我让他写保证书,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你就看在舟舟的面子上,原谅他这一次。” 谢书约站在门外,冷笑出声:“这么说来,还应该怪我姐不应该同他吵架?” 谢书音听见谢书约的声音,惊讶望了出来:“阿约,你怎么来了?” “要不是我打电话回家,我还不知道这件事。”谢书约走进去。 家里人都知道谢书约的脾气,就防着她冲动,哪敢电话里讲,是她自己听出端倪,追问出来的。奶奶再三强调,不许她单独到蒋家找麻烦,她口头答应,通话一结束,就寻上门来。 她对蒋母说:“不必再浪费墨水,保证书他写过一份,我看约束不了他。上面白纸黑字,清清楚楚,他再犯错误,孩子和财产都归我姐。” 谢书约转头问谢书音:“舟舟呢?” “他奶奶房间睡着了。”谢书音说。 “我去抱舟舟回家。”谢书约来蒋家的次数不少,对这里很熟,径直往蒋母卧室走。 “阿约。”谢书音叫住她,无奈讲,“门锁着,你进不去。” 谢书约便向蒋母要钥匙,蒋母自然不肯给,她说好话:“阿约,自来劝和不劝分,你姐夫知道错了,他以后再不会乱来。阿姨恳请你也替舟舟想一想,家庭不健全,对他的成长也不利。” 谢书约一张利嘴,丝毫不客气:“别,跟着这样的爸爸生活,才对他成长不利,教不了一点好的。” 房间里舟舟及时醒来,小孩睁开眼睛没见到人,撕心裂肺哭起来。 蒋母防着谢家姐妹,不敢去开门。谢书音着急道:“妈,没有人在旁边看着,舟舟又好动,别从床上摔下来了。” 蒋母也不好拿孙子的安全当儿戏,她一开门,谢书约立刻拖住蒋母,朝谢书音使眼色:“姐,快。” 谢书音连忙进去抱了儿子出来,看妹妹吃力地拦住婆婆,妹妹从小娇养,力气哪比得上操劳半生的蒋母?自己想脱离蒋家是一回事,她也做不到眼睁睁见妹妹受伤,立刻就想过去搭把手。 谢书约敏感感觉到谢书音意图,一边困难拉住蒋母一边催促:“你别管我,赶紧带舟舟回家,重要东西带上。” 妹妹眼神坚定,谢书音眼酸。怀中舟舟揪着她衣领,哭得荡气回肠,她心一横,别的没要,拿上早准备好的存折房产证,以及舟舟的出生证明,忍着流产手术后的身体不适,匆匆出去。 谢书约留了心眼,她多付出租车钱,让司机等在门外。谢书音坐进车里后,谢书约也急急跑出来,上车关门一气呵成,气喘吁吁道:“师傅,可以出发了。” 蒋母追出来,吃了一嘴尾气。 车子驶出一段距离,将蒋母远远甩下,姐妹两人才松口气。谢书音哄了两句舟舟,小孩哭声渐弱。 出租车司机见此好奇,问:“你们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谢书音不欲多谈。 谢书约自然也不会向外人透露家里事,一路无话到小区楼下,谢书约付钱下车,她见谢书音虚弱的样子,知道她身体不适,向舟舟伸出双手,逗他:“小姨抱,好不好?” 舟舟本来就不认生,再加逢年过节,他和谢书约相处过几次,几乎没怎么犹豫,扑到她怀里。 姐妹两人一起上楼,谢书约抱着舟舟,先向她打预防针:“姐,这次你别心软了,蒋文韬不是好人,只会一次又一次伤害你。不管奶奶说什么,你都不要放在心上,这个家,始终是你的家。” 谢书音便想到上次离婚,谢书约也说过相同的话。而且关于复婚,妹妹并不赞成,是她一意孤行,今天的苦果,她活该完整咽。 “我不会心软了。”谢书音坚定道,“吃一堑,没长一智。吃两堑,总该长一智。” 舟舟的手摸到了小姨嘴边,谢书约作势轻轻咬一下,他知道小姨与他玩,笑了起来。谢书约也笑了一下,对谢书音说:“你别怕他不答应离婚,我谅他也没有胆子让我把他嫖|娼|出轨的事闹大。” 家里奶奶挂电话后,一颗心定不下来,她了解谢书约性格,一面后悔自己讲漏嘴,又磨不过阿约,从而全盘托出,一面又担忧她护姐心切,不听劝告,跑去蒋家找麻烦。 见到两姐妹抱着舟舟回来,老太太倒没意外,她看向门外,问:“仲宾呢?他没上来?” 谢书约惊了,她反应过来:“你给仲宾哥打电话了?” “他没去蒋家?那你们怎么回来的?”奶奶露出惊疑不定的表情,同时将舟舟接到怀里。 那会儿她想来想去都挂肠悬胆,重新给谢书约打电话,拨不通了。谢书约手机本来就只剩一格电,前面和奶奶通话时间长,挂断后很快自动关机。 于是老太太给程仲宾打电话说了这件事,让他到蒋家看看情况。三个孙子,谢书钧没接她电话,谢书裕又在铁路工作,谢书俊这星期外地出差,只有程仲宾能靠上。 程仲宾第一时间散会,他联系不上谢书约,立刻开快车到蒋家,还是晚一步。他紧接着又赶来谢家,和她们前后脚的事。 听到敲门声,谢书约猜到是他,赶忙去开门。门外果然是程仲宾,她已接回姐姐和外甥,心情好许多,露出高兴的神情:“仲宾哥,我猜到是你。” 程仲宾见到谢书约,一颗心放下来。前年她与蒋文韬硬来,蒋文韬高高扬起那巴掌,他现在想起来还心惊胆跳,担心她吃亏,急得要命。到蒋家知道她顺利接走谢书音和舟舟,才稍稍安心,庆幸蒋文韬不在家。 不过谢书约并未完好无损,程仲宾眼尖,一下子落到她手背上,雪白的皮肤两道红痕,显然被什么刮到。他目光沉了沉,这会儿急是不急了,又生气起来。遇到这样的事情,她完全想不到还有他在,拿他这个未婚夫当摆设? 他尽量使自己看起来不生气,问她:“受伤没有?” 谢书音赶紧摇头,如实汇报:“没有,今天舟舟奶奶一个人在家,我就拦了她一下。你是不是给我打电话了?我手机没电自动关机啦。” 奶奶这时也说:“仲宾,耽误你工作,让你空跑一趟。阿约这丫头胆子太大,一个人也敢去抢孩子,没想到还真的抢回来了。” 程仲宾笑笑,他说:“不耽误,只要她们没事就好。书音离婚的事情不用太担心,我有客户开律所,他推荐了他所里王牌离婚律师,胜率很高的,他说孩子判给女方不是问题,过两天我送书音去咨询一下。” 谢书音感激道:“那就太谢谢你了。” “应该的,都是一家人。”程仲宾笑,他逗了逗舟舟,才告辞,“有个会还没开完,我现在要回公司。” 奶奶立即讲:“那你赶紧去忙,晚上没事到家里吃饭。” 程仲宾说:“好。” 他转头问谢书约:“你回不回学校?” 谢书约摇摇头:“我请假了,晚上蒋文韬肯定要来,我得在家里。” “家里有我和你妈妈,用不着你,回学校上课吧。”奶奶下命令。 谢书音也说:“我把舟舟带回家了,就不再怕他什么,没事的,他不敢闹。” 程仲宾开口:“走吧,我送你回学校。晚上我要回这边,有什么事我在呢,你不用担心。” 谢书约犹豫了半晌,才说:“好吧。” 出门之前,她不放心老太太,附在她耳边多说一句:“奶奶,姐姐身体不舒服,心里也不舒服,你照顾她一下,别说话伤她了。就算看在舟舟的份上。” 老太太轻轻敲她额头:“我知道,别以为你奶奶那么不讲道理。你还有空担心别人,你今天不听我的话,看周末回来,我怎么和你算账。” “我错了,下次再也不了。”谢书约撒娇。 “你认错最快,但永远有下次。”奶奶板起脸训,又笑,“行了,赶紧走,仲宾送完你,还要到公司开会。” 两人出了门,程仲宾随口问她:“你刚刚说什么悄悄话?” 谢书约还没察觉到程仲宾的异常情绪,她轻松道:“我怕奶奶又向上次姐姐离婚那样,讲些有的没的,让姐姐伤心,在家里住不下去。” 两句话功夫,就到楼外,熟悉的黑色汽车停在面前,谢书约要上车,程仲宾突然从身后握了她两只瘦薄肩头,带着她照车头的后视镜,说:“阿约,你看一看自己现在的样子。” 镜子里,女孩头发微微凌乱,她穿一件毛衣,衣袖挂出来几根线,看起来有些狼狈。 她依然没意识到程仲宾此时的不快,一边用手指梳头发,一边懊恼道:“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等我两分钟,我回家换件衣服。” 程仲宾没允许,他将她塞进副驾,自己绕到驾驶室,拉过她的手,那两道刮痕的红色好像更深了,问她:“感觉不到疼?” 谢书约顺着他的眼光,后知后觉意识到,“怎么破皮了?”她不太在意,“肯定是不小心被舟舟奶奶手指甲划到了,我没觉得疼。” 程仲宾噎两秒,气笑了,问她:“你再好好感觉一下,身上有没有哪里疼?” 谢书约摇摇头:“没有啊。” 程仲宾深深盯着她,谢书约渐渐不敢直视他眼睛,看向前方说:“真的没有。你不是还要开会吗,快走吧。” 他发动车子,却是驶去最近的药店,熄火对她说:“等我一会儿,我买瓶碘伏给你擦一擦。” “这没什么,不用麻……” 谢书约话未说完,他已经推开车门下去。很快他拿着碘伏棉签回来,拧开瓶盖,棉签沾了药水,谢书约自觉将手递过去,程仲宾涂药动作温柔,涂完将装着碘伏和棉签的药房口袋递给她:“结痂之前都擦擦。” 谢书约乖乖点头,她附过去抱他胳膊,笑容甜甜:“仲宾哥,你好好。” 程仲宾将自己胳膊抽出来,谢书约愣了一下,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尴尬。 他见阿约表情怔怔,心里不由软,气也消几分。不过他没有让自己调出笑来,她不长记性,他有必要让她长长记性,板起脸说:“我有没有告诉过你,遇到事情,先搬救兵?” 第56章 车外天色阴阴,车内程仲宾脸色也阴,英俊的五官沉着,那样子吓人。面对谢书约,他从未展现这幅神情。 谢书约不见得真怕他,不过他这样一说,她就知道自己做错事,脑袋里空白片刻,接着迅速串线,姐姐第一次闹离婚,仲宾哥及时为她挡下巴掌后,她讲自己不惹麻烦但不怕麻烦,他就让她遇到事情先搬救兵。 她点点头,乖乖说:“告诉过我。” 这让程仲宾觉得她有明知故犯的嫌疑,他又问:“我有没有讲过,以后在外面遇到事情,打电话找我?” 那时她拿到大哥送的手机,欢天喜地去找他存号码,他的确讲过。谢书约说:“你讲过。” 她明明态度端正,他却以为她理直气壮,再问:“那我还有没有强调,不能怕麻烦我?” 这次谢书约否认得飞快:“我没有怕麻烦你。” “那你说说,去蒋家之前,为什么不打电话找我陪你。拿我的话当耳旁风?” “我没有当耳旁风。”谢书约连忙解释,“我太气了,一时没有想到这么多。”她顿了顿,悄悄抬眼瞟了瞟他,觑着他的神情,问,“你生气了?” 她的小表情,程仲宾尽收眼底。他黑着脸,反问:“你说呢?” 谢书约朝他贴过去,再次抱他胳膊,撒娇道:“别气了嘛,我又没怎么样,一个人也顺利把姐姐和舟舟接回家了。” 程仲宾瞥向胳膊上的手,涂了药,那两道刮伤变成褐色,她肌肤细白,对比鲜明,刺他的眼。他不吃她这套,要抽出自己的胳膊,她抱得紧,他不好同她使力,说:“照你这么说,我还应该表扬一下你了。” “不用表扬。”谢书约讨好笑着。 “你要庆幸今天蒋文韬不在家,要是他在家,别说接你姐姐和舟舟回家,自己也要搭进去。” “不是庆幸,我知道他在医院,工作日他都要上班。”谢书约话音一转,“再说,不是还有你吗?你很快就来了。” 程仲宾语塞,好好交流,她没怎样,自己倒越讲越气,干脆暂时停止沟通,对她说:“下不为例。” 谢书约也知自己犯错,她不觉得认错没面子,再次道:“我知道了,下不为例。” 车子重新启动,程仲宾沉默开车,谢书约则时不时悄悄看他。也许是今日天气太坏,容易让人心情坏,从而直接呈现在他面上。男人英俊侧脸轮廓锋利,眼睛漠然,唇线冷淡,就连那高拔的鼻梁,好似也比平常险峻几分。 谢书约心里想,看来仲宾哥真的很生气。 她不禁陷入更深刻的反省当中,假如换作她是他,女朋友不顾自己安危擅自行动,一定也气炸。 不知不觉抵达雁商,程仲宾停好车子,见她眉眼低垂不知在想什么,提醒道:“到了。” 谢书约回过神来,立即哄他:“仲宾哥,是我错了,你别生气啦。” 程仲宾听阿约这样说,就算再大的气,也能立刻消干净。但是架子还是要摆一摆,她认错,却没讲自己错在哪里,也没讲今后怎么改正,他不能被她甜甜笑容甜甜声音蛊惑,轻易就糊弄过去,于是问她:“你告诉我,我为什么要生气?” 谢书约立刻说:“我不该一时冲动,不计后果,独自一人去接姐姐和舟舟回家。” “还有呢?” “我不该忘记对你的承诺,遇到事情,先打电话找你,可是我没有。”谢书约越说越觉得愧疚,她认真道,“这次原谅我好不好?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我都先打电话给你,我向你保证。” 她就差举起手来发誓了,说:“真的,你相信我。” 程仲宾心里已有笑意,他忍着,没表现在眼睛和脸上。 谢书约没立即得到答案,她便巴巴问:“你相不相信我?” 程仲宾终于勾唇:“相信。”很快他唇角拉平,补充,“手机及时充电,打不通你电话,我会担心。” “我就回宿舍就充。”谢书约长松一口气,半真半假说,“仲宾哥,你知不知道你生气很吓人?” 程仲宾饶有兴致,尾音上扬:“哦?” 她不急着下车,好奇问他:“你在公司也发火吗?你发火的时候,他们是不是大气都不敢出呀?” 瞧她这样子,也不觉得刚才他吓到她,她也只是口头上觉得他吓人。程仲宾笑了,逗她的语气:“我还把你吓到了?” “怎么可能?”谢书约瞪了瞪圆圆的眼睛,接着又眯起来笑,“没有吓到我,我只是怕你生我的气,不理我了。” “我不会不理你。” “你会,刚才路上,你一句话都没有和我说。”这样一回味,谢书约竟觉得自己有点委屈。 “我那不是不理你。”程仲宾觉得,让她误会成这样,好像自己应该道个歉? 但下一秒谢书约就道:“你特意留时间给我反思吗?” 他顺着接口:“也可以这么说。” 谢书约不禁想起,复读那年,她因姐姐复婚情绪不好影响学习,他叫她到书房谈话,她就有做错事被批评教育的错觉,那时他好像她的老板。而现在,他好像她的老师。 他明明是她的男朋友未婚夫,可自己在气势上弱这么大一截,太不对等了。 谢书约这样一想,胡搅蛮缠:“仲宾哥,如果下次我做错什么事情,你不能这样对待我。” 程仲宾:“???” 她义正言辞:“你直接指出我不对的地方就行了,你连着质问我几句,我都被问懵了。” 程仲宾实在控制不了自己向她伸手,惩罚似拧拧她脸蛋,笑说:“我看你思路挺清楚。” 她圆眼瞪得更圆。 “好,我向你学习,直接指出不对的地方,以后不这样了。”程仲宾妥协。 “今天我生气,第一是因为你冲动,已经吃过一次亏,还不吸取教训。我担心你被欺负。”他拉过她的手,温柔碰了一下刮伤的地方,“看你受伤,我心疼。” “这个真的不疼的。”谢书约小声说。 “你疼不疼我都心疼。”程仲宾讲绕口令似的,他继续道,“其次才是因为你遇到事情不先找我。就算我无法为你解决问题,但我比你大五岁,见过的知道的都比你多,以我的经验,可以为你提供更有效的办法。更重要的是,我是你的未婚夫,是你可以无条件依赖信任的人,当然我也很希望,你无条件依赖我信任我。也许这方面我也有问题,我做得不够好,才让你第一时间想不到。” 谢书约听了有些自责,她赶紧说:“不是,你做得很够了。冲动是魔鬼,都怪我太冲动,就不管不顾了。” 这个话题聊到这里就差不多,程仲宾想吻一下她结束低沉气氛,不过他还记得她不许他在学校做这样的事,于是揉揉她脑袋,讲:“这件事就过了,不说这个了。星期六的时候,我们一起陪你姐姐去见律师。” 谢书约点点头,问他:“舟舟真的会判给姐姐吗?” “那边敢说这话,那就八九不离十。”程仲宾给她肯定答案。 这晚夜里下雨的时候,谢书约手机充满电,她打电话回家,询问蒋文韬找上门来没有。 找上门的不止蒋文韬,若他一人,谢家肯定给他吃闭门羹。同来的还有蒋父蒋母,到底亲家不坏,不好不让人进屋谈,虽然最后谈崩了,但也正因为蒋父蒋母还算讲道理,蒋文韬没闹得起来,被他们劝回家了。 雨一直下到周末,谢书音去见了律师。舟舟判给谢书音不是大问题,谢书音刚好还在哺|乳期内,所以归母亲抚养。有争议的是财产分配,那时候还不明确个人财产,婚后财产共同所有。意味着,程仲宾亏本卖的那套房,蒋文韬要分一半。 第57章 从起诉,到拿到法院判决书,是一场时间拉锯战。谢书音带着舟舟搬回家里住,蒋文韬不敢阻拦,因为谢书约同他放话,他但凡有这个胆子,也别怪她到单位撕他的脸,蒋文韬自然不敢。 新家面积还算大,三室两厅,其中一厅隔出来给谢书音和舟舟住。自从阿约大伯胃癌过世,老太太脾气好很多,况且她偏爱舟舟,谢书音这次回家,没吃她的排头。 而伴随着离婚官司展开的一场雨后,雁城进入了雨季,涨了几次洪,淹到成人小腿到脚踝中间的位置,学生们还穿高帮雨靴坚持上课。 端午节那两日天气好,难得晴朗。每年节前一天,院子里几家大人都要出城上山摘箬叶包粽子,今年搬家分开住,只有谢母程母两个准亲家约了一同去。 谢书约小时跟过两次,觉得没什么意思,后来就不参与。实在是今年雨一直下,下得烦人透顶,她都快发霉了,好不容易放晴,想出门放风透气。 她一提想去,程仲妮也附和,谢书约又打电话邀请杜子宣,子宣欣然答应。王维芳和吕晓岚见几个孩子这么有兴致,干脆将这差事交给她们做。 王维芳对谢书约说:“一个粽子用两片箬叶,你明天晚上要带粽子回宿舍给室友吃,所以多摘一点,保险三百片。” 谢书约口气不小:“那也才一百五十个粽子,我感觉不够,至少翻个倍才行。” 王维芳好笑:“别说大话,你能完成任务回来就不错了。家里也没谁多爱吃,应应节就算。”她还叮嘱她,“不要忘了带几枝棕榈捆粽子。” 两位母亲还是怕她们贪好玩忘正事,王维芳派了谢书俊,吕晓岚派了程仲宾,让他俩陪她们去,担子自然而然落到两人肩头。 谢书俊带上女友曾文君,因为要上山,没有车子的路,他们先乘了公交出城,再下车往山上爬。 那时候山里并不偏僻,人们还没往城市迁移,路上不时能见到房子,以土石居多,少有红砖。人迹也多,常住的人比他们脚程快,一拨又一拨赶上来,遇到能言善谈的,还讲两句话。 虽然前阵子接二连三下雨,不妨碍温度热起来,这时候气温已经很高,三十多度。谢书约怕热,穿短袖短裤,她又怕太阳晒眼睛,戴一顶宽檐编织遮阳帽。女孩子都穿得清凉,个个高挑纤长,一路叽叽喳喳,成为一道靓丽风景线。 程仲宾和谢书俊则是苦工,一人背一个包,里面装了水和糖果小吃,倒像出来野餐。水自己喝,糖果小吃则送人,箬叶是奶奶年轻时认识的朋友家里种的,每年都特意给他们留,他们也不好白摘。 走到半途,大家出一脑门汗,恰好有荫蔽的地方,停下来歇息,程仲宾和谢书俊顺手折下几支树枝给女孩们垫着坐。 谢书约口干,找程仲宾要水喝,他泡的金银花,倒在盖子里给她。谢书约解了渴,取下帽子吹自然风,清风穿过树叶拂进来,额心鼻尖汗意迅速吹干。 他们休息很久,特别是几个女孩子,坐下来就不想再走。后来恰巧奶奶朋友的家人下山赶集回来碰见认出他们,才继续往上爬。 后半程两边树木高密,阳光穿不进来,风吹得舒服,谢书约取下帽子便不想再戴,拿着又嫌占手,她将主意打到谢书俊身上,问他:“三哥,太阳好大,你要不要戴帽子?” 她也就口头意思一下,直接举臂扣到他脑袋上。谢书俊则转手取下来,戴给程仲宾,说:“心疼你男朋友去。” 谢书约没有得逞,她哪里想捉弄仲宾哥,忙护道:“仲宾哥才不适合戴这种女帽。” 谢书俊故作不满:“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们家阿约还没有嫁,那水就泼得一发不可收拾了。” 谢书约一边取程仲宾头上的帽子,一边寻求曾文君帮助:“文君姐,你管管我三哥,他欺负我。” 谢书俊气定神闲:“你文君姐这盆水泼到我盆里了,她能帮你?” “你说谁是水呢?我看你才是水,一肚子坏水的水”曾文君啐他。 “我不坏,你不爱。” “你要不要脸,当着妹妹的面。” 三哥和未来三嫂“斗嘴”,谢书约作为“罪魁祸首”,乐得不行。而程仲宾眼里含笑,他从她手里取过帽子:“我给你拿。” 程仲妮和杜子宣两位单身女士,则结伴走在前面,不参与他们的话题。 差不多半小时抵达奶奶朋友家,松林包围的一座小院,因不是平地,错落住了好几户人。几乎每一户都养狗,没套绳子,听到陌生人声,汪汪吠着奔过来。 那阵仗吓死人,女孩们低声惊叫,程仲宾眼快手快,拉了谢书约程仲妮到身后,这边谢书俊也瞬间反应,护着曾文君杜子宣。 主人及时喝住几只大狗,又对他们讲:“不用害怕,它们不乱咬人。” 大狗果然通灵性,判断出他们不是坏人,围着打了个转,各自散开。 今日中午留在奶奶朋友家吃饭,她家小孩多,大的男孩读初中了,还有两个念小学的女孩,尚不到午饭时间,孩子们带他们去摘箬叶。 穷人家的小孩做惯活,手比他们快,很快摘够,两只背包装得鼓起来。谢书约她们几个怪不好意思,夸了又夸,谢了又谢。 小孩子天性活泼,见到好看的姐姐们,自然喜欢。那时候灶里刚烧上火,程仲宾谢书俊曾文君在屋里与长辈们聊天,谢书约三人则被小女孩们拉到院子里跳格子玩,清脆笑声一片。 程仲宾分了心神到阿约身上,见她蹦蹦跳跳仿佛小女孩,本来没说有趣的话,他也不自觉笑起来。 吃完饭主人喂家中小动物,各种都有,猫狗鸡鸭鹅,场面一度热闹。他们家的母猫上个月刚好生了猫咪,小小几只,也许爸爸多,比较杂,黑的黑,白的白,黄的黄,还有混色的。 谢书约被吸引注意力,蹲过去摸猫,那只白的特别奶,亲昵蹭她手心,痒得谢书约笑不停。 “阿约喜欢的话,抱回去养吧。我们这里家家都有猫,送都送不出去,实在太多了。”说话的是奶奶的朋友王奶奶。 由于奶奶不喜欢猫猫狗狗,家里从来没养过,谢书约又心动,又怕奶奶不许,她问谢书俊:“三哥,你说奶奶准不准我养?” 老太太喜恶鲜明,她讨厌的很难扭转观念,但她最爱的阿约开口,妥协也说不定。他没什么谱,建议:“你打电话回去问问奶奶可不可以。” 谢书约犹豫:“奶奶肯定说不可以。” 程仲宾一见她这样子,就知道她心里想养,又害怕听到家中老太太否定答案,于是支持道:“你先问一问,奶奶不许,我先替你养着。” 谢书约明亮的眼眸更亮,抱着小白猫走到程仲宾身边问:“你说真的?” 程仲宾逗她:“假的。” 她却将小猫塞到他怀里,轻抚着它脑袋讲:“你叫一声,说谢谢。” 猫咪好似听得懂人话,喵了一声。 “她都对你讲谢谢了,不好反悔吧?”谢书约古灵精怪。 谢书俊拍拍程仲宾肩膀,竖拇指道:“我们家阿约顺杆爬的功夫对决顶呱呱,你反悔也没用了。” “我不反悔。”程仲宾回。 她揉猫脑袋,他揉她脑袋。 有了退路,谢书约这才放心大胆拨电话回家,她撒娇磨几句,老太太果真宠她,答应下来,没给程仲宾发挥的余地。 最后不仅谢书约抱了一只猫,程仲妮和杜子宣也各抱一只,女孩们年纪相仿,做什么都一致,礼貌征求同意后,还在王奶奶家里挖了几株兰草回家种。 按理回程向下轻松,却比来时更耗时间。五月末,山中百合花开,女孩们来时就讲好采一些回家。 谢书约抱一捧百合,香得薰鼻,把她忘掉的记忆薰回来,她说:“糟糕。” 杜子宣和程仲妮就在旁边,同时问:“糟糕什么?” “我妈让我不要忘了带几枝棕榈,我还是忘了。”本来摘箬叶时她都还记得,后来有了猫太高兴,便被抛之脑后。 此时已经下到半山腰,返回去不现实,但棕榈又重要。她立即问程仲宾:“仲宾哥,怎么办?” 程仲宾欣慰想,上次的交流有效果,遇到问题,她知道第一时间向他求助了,即使她三哥也在这里。 这不过是一件非常小的事情,他立即给出解决方案,说:“来的时候我看见了,山下也有棕榈,一会路过去给人家打声招呼割几枝。” 问题迎刃而解,谢书约由衷道:“这么简单我怎么没想到呢。” 杜子宣接话:“因为你很可能不认识什么是棕榈树。” 谢书约佯装恼怒:“我虽然不聪明,但基本常识还是有。” 她逗乐大家,一行人说说笑笑下了山,谢书俊几人携猫抱花到简陋的站台候车,谢书约则跟着程仲宾去取棕榈叶。 两人这才有机会单独讲话,程仲宾说:“你喜欢猫,以后我们结婚,把它带着,我们一起养。” “你也喜欢猫吗?”谢书约问。 “我爱屋及乌。”程仲宾牵了下她的手。 谢书约手心沾了百合花花蕊的黄,那味道太浓了,以至于刺鼻。她挣开他:“手有点臭。” 程仲宾再次牵过来,举到鼻子边闻了闻,一本正经:“香的。” 一定是山下没了树荫,太阳太晒,她脸都是烫的。谢书约想,一会儿她就把帽子重新戴上。 程仲宾要听她答案,再问:“你还没说好不好?” 谢书约怎么可能说不好呢?她发现自己对仲宾哥的“好不好”毫无抵抗力,对待他的“好不好”,她永远只有一个字。 “好。”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一下。存稿耗尽,明天的更新可能会迟到,如果晚十一点没有更新,那大家就后天起床看哈。 第58章 小白猫因端午节的契机到来,谢书约给它取名端午。本来奶奶都答应养了,不想抱回家,舟舟见不得端午,一看到它就哭,怎么哄都哄不好,谢书约没办法,还是抱到程仲宾那里。 自从大院拆迁,程仲宾暂时常住河东的房子,这天晚饭后,谢书约送端午过去。两家约好明天中午一起过节,于是程仲宾接她时,坦坦荡荡讲:“阿约今晚住我那边吧,明天我和她一起回来。” 王维芳听见,立即看向谢书约。谢书约不和母亲对视,在一旁抱着端午,将猫当小孩逗。王维芳无法,便说:“这么晚了,阿约不如不过去了,仲宾你把端午带回去就行。” 谢书约立刻说不,她对她道:“我要过去。我和仲宾哥说好了,今晚上给端午搭一个房子。” “猫还要住什么房子,拿一个废纸箱,简单给它垫一个窝就行了。”王维芳觉得小女儿花样多。 “那多委屈我们端午啊。”谢书约嘟囔。 看《泰坦尼克号》那晚,王维芳深夜拨电话过来,程仲宾便知道她对他还持有看法,说白就是不放心。关于这一点,一时半刻无法令她彻底放心,只能用时间证明。 这时倒是老太太放人,一锤定音:“明天上午早点回家,既然阿约要给室友带粽子,自己也出力包两只,以表心意。”顿了顿,又讲,“过不了几年你自己也要结婚了,不要到时候连只粽子都不会包,还以为家里没教。” 程仲宾立刻回话:“哪里用得到阿约做饭烧菜,等我们结婚搬出去住,请个家政阿姨。” 他答得王维芳满意,对他就宽容一些,嘴上还是要客气一下:“平常也就算了,但是逢年过节,她还是要学两样节日里吃的。” 老太太赞同这话,意有所指对谢书约讲:“你妈妈说得对。” 谢书约领悟到,顺着王维芳说:“我也觉得应该学一学,明天一早就回来。” 两人走后,王维芳对婆婆抱怨:“刚才仲宾有点没分寸了,他和阿约订婚不是结婚。” 自从阿约大伯过世,大概因阿约大伯母还有可能改嫁的缘故,老太太对小儿媳和颜悦色许多,她也能讲两句真心想说的话 奶奶倒比王维芳看得开,当然也有她向来对程仲宾青眼有加的原因,她说:“结婚还有两三年时间,仲宾二十五岁了,这个年纪一点心思都没有才奇怪。他对阿约是认真的,反正迟早要结婚,你也不要过于较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你看那蒋文韬,有音音这么漂亮的老婆还到外面找小姐。仲宾是不用找的,书钧这些年诱惑他的还少吗?他们这种老板,有的是拜金女主动投怀送抱,别为了防这点小的,倒把他折磨,万一哪天忍不住就到外面找人,得不偿失。” 这样的话,当着谢书约的面,老太太绝不会讲,太糙。不过她们婆媳两人之间谈没关系,都是过来人,事关阿约,模棱两可反而不爽快。 以前王维芳怀疑程仲宾花天酒地,甚至就算他和阿约订婚,她也有他变心的顾虑。人就是矛盾,自己想一想没问题,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她又觉得冤枉程仲宾,不由为他说话:“他应该和书钧一样,不是禁不住诱惑的人。” 老太太点头:“书钧也说过,他公司要挂什么牌,订婚相当于板上钉钉。有些事,我们就当不知道。” 王维芳想了想,真觉得阿约奶奶有点道理,叹声气:“也不知道阿约读这大学,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还能是坏事?当然是好事。”老太太培养两个大学生儿子,她根深蒂固的观念,读书有用。说话有理有据,“也就是我们这样的家庭,阿约不愁好工作。假如条件差一点,学历不好,靠自己找份好工作还是很难。但不管怎样,读完大学,大学文凭就是她自己的了,可以一辈子不用它,想用的时候,也不会拿不出来。” 王维芳笑起来:“我就是巴不得她和仲宾明天就把证领了,也省得我提心吊胆。” 老太太也笑:“仲宾只怕比你更急,还有他妈妈,那是早就想喝阿约敬的茶了。” 婆媳两人笑一笑,转头说起明天两家过端午的事。 此时程仲宾和谢书约还在车上,端午乖乖躺在谢书约腿上,下午回来给小猫洗澡吹干晒暖和,毛更白,与它的女主人的肌肤一样,仿佛是用牛奶洗澡。 谢书约和程仲宾说了会给端午造房子的事情,说完才想起来调侃他:“仲宾哥,你刚才好大的胆子。其实上次回家后,我妈妈还特意颁布一条禁令,不许我再到你这里过夜。没想到你竟敢挑战丈母娘权威。” 她看着他,端午与她神同步,也看着他。等谢书约说话,奶声奶气地喵,谢书约喜欢得不行,顺着它背上的毛轻轻抚摸。 “那不是有老佛爷撑腰吗。”程仲宾空一只手摸摸端午,顺势也握住她手摩挲两下。 谢书约被逗笑,她认可道:“你算是找对靠山了,只要得到奶奶的喜欢,在我们家地位就高。” “好像你的喜欢更重要,我看在你们家,你地位最高。” “我喜欢你还用好像吗?” 谢书约故意曲解他话里意思。 程仲宾勾唇,愉悦说:“不用好像,你喜欢我。” 谢书约唇角弧度比他深,双眸弯弯:“不过仲宾哥,你对我们家家庭地位认知不清晰,奶奶才是金字塔塔尖的那位。” 他问她:“你想不想做金字塔塔尖?” 她心说,这有什么好想不想的,还没将心里话说出来,程仲宾就接着道:“我们家让你做。” 谢书约吞回要出口的话,捂端午耳朵,装傻:“听不懂你说什么。” 左右两面车窗里,各映出一张带笑侧脸。 到家后,两人动手为端午造房子。程仲宾下午回来又出了趟门准备材料,程父以前靠木工活吃饭,程仲宾跟着学到手艺,小小猫房,不费吹灰之力。 谢书约则给他递工具,同时描述自己想要的样子,几块平平无奇的木板,只用了不到两个小时,就变成她脑海想象的实物,有门有窗,还是两层结构,楼梯上去宽阔大阳台。 她太满意了,一高兴起来,完全小女儿姿态。此时两人在阳台,并排坐矮板凳,满地狼藉的木屑上面,端午的房子只差最后一道粉刷工序。谢书约侧过身抱了程仲宾,她感叹:“仲宾哥,你不愧是建楼的,我都觉得有点大材小用了。” 谢书约仰着脸说完,为他轮廓深刻的英俊侧脸着迷,不由自主凑上去吻他一下。她应该是颜控,至少是程仲宾的颜控,从那年雪天坐他顺风车,神来一句“你好帅啊”,就初见端倪。 她主动一吻,被柔软嘴唇碰过的脸颊,好似烫了一下,转瞬将程仲宾的心熊熊燃起来,他长臂一伸,单手轻轻松松抱她到腿上,搂了纤细腰肢吻上去。 两人许久没有这样亲昵了,今年雨多,他反而仿佛久旱,而她唇舌化水,他情难自控,卷着缠着裹着,肆意汲取。谢书约则感觉自己是一尾被浪潮冲到沙滩的鱼,她唯有靠他渡来的津液活命。 幸好凳子矮,高高的阳台围栏遮挡两人,再加夜又深,别家都熄灯,没谁撞破拥吻爱侣。 吻够久,失控的不止呼吸,还有身体真实反映。谢书约跨坐,她感觉到身底的膨胀,也许是一把伞,知道它头顶天湿,云很快滴水,于是提前撑起来。 《泰坦尼克号》那夜的记忆尽数涌来,谢书约羞红脸,她从他的吻里逃脱,又要逃脱他禁锢,只是程仲宾不放手。灯光之下,她红唇水亮亮的,让他还想覆上去,她找理由推脱:“端午的房子还没刷颜料。” “明天再刷,今天太晚了,让它沙发将就一下。”程仲宾这样一说,抱着她站起来。 谢书约猝不及防之下,惊得心脏发紧,两条长腿自觉盘在他腰上,双手也紧紧搂他脖子。程仲宾则托着女孩翘|臀,谢书约短裤宽松,他不是故意,手指却恰巧从空荡荡的裤筒陷进柔软里。 程仲宾恶劣捏了捏,谢书约扭了扭,她不知属于危险行为,等危险来临,已无法抗拒。 程仲宾手肘碰向墙上开关,外面黑掉,他抱着她走入明亮客厅,脚步未停,又走入黑暗的卧室。 谢书约爱干净,在两人一起摔进床上之前,她及时提醒:“我们都还没有洗手,今天出了那么多汗,身上好脏啊。” 两个人先后洗澡,谢书约是后一个,上次程仲宾说买两套她的睡衣放这里,果然备好。香槟色吊带丝绸裙,两根带子细细,瞧起来脆弱,好似轻易能扯断。料子柔顺贴身,女孩玲珑身段性感。谢书约以前将邹蜜看作性感水蜜桃,而形容自己是一枚青涩柿子。转眼柿子熟透,绵软香甜。 作者有话要说:节日快乐。老地方。 第59章 纠缠过后,床凌乱不堪,身底更是一片狼藉,黏黏糊糊的。卧室门窗紧闭,房间里充满事后浓郁缱绻的味道,谢书约闻得发闷,好像还能感受那种任他摆布呼吸不上来的要命感觉。 她想到窗边透一口气,白皙纤美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找到被扔到床头的丝绸裙,又抓起缩回去,躲在里面窸窸窣窣穿。 程仲宾侧着身,撑了头,饶有兴致瞧她。男人眼中情|欲还未完全隐退,一双黑眸随着她的动作而动,见她掀开被条下了床,光脚到窗边,站到绿灰色窗帘里面。他听见开窗声音,窗帘随着她俯下身凹出一段曲线。 程仲宾就这样盯着她制造的曲线望了片刻,捡起自己的衣裤套上,眼睛瞥向明显不能睡的床单,抽出来卷成一团丢到卫生间盆里。 他找了干净的换上,过去拉开窗帘,谢书约伏在窗台上回过头来,圆眸黑葡萄一样,亮得令他无法不心动。他就这样从身后抱她到怀里,声音低沉性感,说:“再去洗一个澡?” 今夜缠绵,以一个澡开始,又以一个澡结束。 他们先后洗澡,不过这次谢书约头一个。 这条睡裙也脏了,她换上另一条,款式质地都相同,更温柔的朱砂色。湿发滴水,她用毛巾包着擦,头歪着,颈项弧度美丽,拿眼梢看他,问:“仲宾哥,你是故意挑这么性感的吗?” 程仲宾绝非故意,他记得以前住大院,几次夜里谢书约与他交流,从窗户边探出来,沉沉夜色中,她瘦而薄的雪白肩头就只有两根细细带子。 他笑道:“我看你喜欢穿。” 谢书约落落大方对他讲:“因为子宣说我的肩背很漂亮,适合这样穿。” 程仲宾认可杜子宣的观点,他毫不吝啬夸赞:“你穿很漂亮。” 等程仲宾洗了澡出来,谢书约又站到窗边,端午也还未睡,这会儿被她抱在怀里,一人一猫画面美好。他走过去从她手里抱过端午,对她说:“睡觉了。” 他将小猫放到客厅沙发里,回来谢书约已经躺下,他关了卧室门上床,胸膛贴过去,揽她到怀里。 她转身与他面对面,也抱着他,脸挨着他肩头,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后来感到热,她无意识推身边热源,又转回身,踢了被子,舒舒服服继续睡。 程仲宾清晨醒来就见到冲击他视觉的一幕,谢书约的丝绸裙卷到腰际,迷迷蒙蒙的晨光里,长腿愈发雪白,引人遐想。 昨夜好克制,卷土重来只用一眼。她惊醒,清晨女孩嗓音本就软甜,这下子更是柔得不成样子,含糊不清。她的眼神也如此,仿佛迷迷蒙蒙的天色,没有诱惑他,偏偏诱惑到他。 谢书约完全是懵的,只觉得这个时间不对,但好像她也有渴望。她圆润指甲扣着他结实臂膀,想到昨夜的漫长,提醒他:“奶奶让我回家包粽子……” “现在还早。”程仲宾暂时抽出手,拿起床头的手表看时间,“不到六点。” 手表又被放下,表盘里的三根针不停转,默默无闻为他们的隐秘时刻计时。 这个清晨,吊带裙一直穿在她身上,谢书约被浪潮淹没时,柔软滑顺的料子盖到她面上,藏住她的桃腮媚眼,也将她动情的声音藏一半。 后来端午好像听到里面动静,跑到卧室外面挠门,没人理它,它好似也会生气,挠得愈发厉害。 门上响声,床上的人充耳不闻。不知不觉天光大亮,今日也是晴天,温度居高不下,太阳短暂照一照,房间里就热起来。 拜他所赐,谢书约起床后又洗了一个澡,趁着他到卫生间的功夫,她去阳台完成昨夜搁置的工作,将端午的小房子刷成漂亮的水红色。 颜料干透还需一点时间,猫房晾到阳台。程仲宾此时还未出来,谢书约腹诽,他怎么洗个澡这么长时间? 只是当她进去,发现他在洗昨晚的床单,还有她脏了的睡裙时,谢书约脸色瞬间涨红,她第一反应,当没看见,掉头就走,走两步脸上红色更深,又转身倒回卫生间,支支吾吾说:“不是有洗衣机吗?” 她第一次的痕迹,洗衣机能洗干净才奇了。程仲宾却不明说,道:“夏天习惯手洗,我顺便。” 谢书约听了惊讶:“你竟然是自己洗衣服吗?” “我一个人住,不需要家政。”程仲宾失笑,更早的时候,别人是他的老板,什么不是自己做呀。 “我也可以学的。”谢书约倚着门说,她看着仲宾哥蹲在盆边洗床单,心里盈满幸福。 虽然她从小到大没做过家务事,但是爸爸大伯和哥哥们也没有做。小时印象深刻有一次,三哥主动刷碗,却被奶奶赶出厨房,说那不是男孩子的活。 “前提是你真的自愿,不要因为要做贤妻良母。”程仲宾拧床单的时候,手臂肌肉鼓起,展现男人的蓬勃力量感。 谢书约呆了呆,才笑:“难道你不要我做贤妻良母啊?” “贤妻良母并不是靠洗衣做饭体现。” “仲宾哥。” 程仲宾抬起头来看她,阿约眉眼弯弯,她认真说:“有的时候,我简直觉得你是读了很多书的人,说话才这么富有哲理。” 他乐了乐,与她逗趣:“我一时不知你是夸我还是嫌我。” 谢书约果然变脸:“当然是夸,我嫌你什么?” “嫌我没读几本书。” “……” 她从他戏谑的眼神里读出捉弄,轻轻哼一声:“你好烦,就知道曲解我的意思,不和你讲了。” 谢书约扭头就走,程仲宾笑出声来。 待他洗完出来,谢书约跟他到阳台一起晾。她想到晚上回学校,叮嘱他:“颜料干了你记得把端午的房子放到客厅里面,还要给它垫层垫子,软和一些。” 程仲宾答应下来。 两人喂了端午才下楼吃早餐,后来回家,车子开出小区时正好与大哥那辆切诺基碰上,谢思好看见她了,从车窗探出小脑袋,兴奋叫:“小姑姑!”她对开车的谢书钧说:“爸爸停车,我要去和小姑姑坐。” 宝马和切诺基同时停下来,那边谢书钧问:“阿约怎么来了这边?” 本来昨夜过来的初衷,是为端午造房子,后来那件事情,她同样情浓,压根没想推拒,自然而然就做了。 现在大哥一问,她一下子就联系到那上面,心跳都快两分,想着大哥大嫂也会这样联系,她平时再厚的脸,这会儿也厚不起来,巴不得找条缝钻进去隐身。 程仲宾察觉到她一瞬间的不自在,替她回答:“昨天我们上山摘箬叶,阿约抱了只猫回来,但是舟舟好像怕猫,她抱到我这里来养。” 这时候谢思好下车,蹦蹦跶跶过来,还说:“猫猫这么可爱,弟弟为什么怕呀?” 谢书约趁机下去抱她到后座,解释:“弟弟还小,过两年他就不怕了。” 谢思好点点头:“那我像弟弟这么小的时候也怕猫猫吗?” “你不怕。”谢书约想起谢思好就觉有趣,虽然院子里没喂猫狗,但巷子里不缺这些小动物。过年的时候,有野猫进来偷吃,好好捉着猫尾巴,把人家扯得喵喵叫,她自己则咯咯笑。 车子重新启程,姑侄两人讲着谢思好小时的趣事,谢书约将刚才的不好意思抛到脑后。车子停到新家楼下时,她才又担忧起来,会不会被母亲看出来?她心中惴惴,估计又要挨批。 出乎预料,就连谢书约回到家特意换了一套衣服,王维芳也没讲什么。 谢书约刚开始还猜想,或许是过端午的缘故,人多事忙,她找不到时间而已,于是晚上拎着一袋粽子回学校,做好心理准备等她的电话,她一连等了一星期,也没等到。又想着,或许电话里不方便讲这事情,母亲也在等她周末回家谈话,结果依然是压根不提。 至此她一颗心彻底放下来,每周末打着看端午的名义,有时在程仲宾那里住一晚。 直到暑假八月发生大洪灾,和前几次的小打小闹不同,水淹过人高,城里情况稍好一些,城外许多老房子倒塌,庄稼牲畜被冲走,损失惨重。家里被安排住进来一家五口寄居,空间施展不开,由于这个原因,谢书约便搬到程仲宾那里住了一段时间。 第60章 一九九八年的夏天总下雨,有时天晴着,暴雨突降,下得人措手不及,王维芳还为此抱怨过。 以前住大院,晒床单被条都方便,搬了新家后,虽然阳台也不小,但场地到底受限许多。还好楼顶天台宽阔,趁出太阳时牵几根长绳,到晚上晾干收回去,也是一个好办法。 那日太阳好,早晨王维芳特意换下床单被条,洗干净挂到天台。下午时都干得差不多了,谁想烈日当空,一场大雨淋下来,浇了个湿透,又要重新洗一遍。等到夜里雨停,谢书约支了手电筒,陪着母亲上去取的时候,听她发了几句牢骚。 倒是谢书俊闲情逸致好,晚上江河涨水,隔天早晨他拿着不知从哪里找到的鱼篓到岸边捞鱼,带回来满满一篓。都是小鱼,裹面粉炸来吃,其中有小拇指大的,老太太单独酥炸,捣碎了给端午拌饭吃。 这时还是七月,距离洪水爆发还有一阵子。洪灾尚未至,程仲宾等待许久的东风终于吹来。 停止住房实物分配的改革文件颁布,将住房商品化,特别是那句“住房的建设将要成为中国经济新的增长点” (源自网络资料),意味着这两年低迷的楼市局面破冰,地产行业又要火起来,一时间房企数量增加不少。 相应的,程仲宾应酬也多起来,陪各个局领导交际,拿酒当饭,常常深夜才归。 那天奶奶将小鱼干捣碎后,下午谢书约带到河东。白天程仲宾不在家,她自己开门进去,端午听到门锁转动声音,已经候到门边。谢书约推开门,就见小猫站在门后,仰了脑袋,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瞧着她喵喵叫唤,仿佛表达对她的思念之情。 端午带回来已有一个半月时间,因养得好,迅速长大一圈,愈发乖巧惹人爱,谢书约当即抱它到怀里,问:“端午想妈妈啦?” 端午回应:“喵。” 谢书约愉快笑起来,不禁低下头亲了亲它,她进去检查它饭碗情况,清水煮熟的肉,怕它咬不动,精细撕成小块,还有半碗。 她摸摸端午肚子,吃饱了鼓鼓的,夸奖:“看来爸爸把你照顾得很好。” 程仲宾把端午照顾得好,照顾自己却差了点。他这两天忙,脏衣服都堆到沙发,谢书约刚开始还以为是洗过收进来的干净衣服,她准备叠起来放进衣柜,拿到手里觉得有味,于是放到鼻边闻了闻,酒气熏得她皱眉。 端午就在身边,她对它吐槽一句:“你爸爸也喝了太多酒了吧。” 她也知道仲宾哥没空,抱着这些脏衣服到卫生间,放进洗衣粉水里泡着,简单做了家里清洁后,才洗干净晾起来。看着挂了一排的衣裤迎风飘动,拍拍手,颇有成就感。 傍晚谢书约给程仲宾打电话,问他夜里回不回家吃饭。程仲宾本还以为她指的是谢家,听到端午在她旁边叫,才反应过来是他那儿。 “你自己到楼下吃,我尽量早点回来。”程仲宾报备,“今晚给香港来的投资商接风洗尘,可能会晚。” 谢书约“嗯”了一声,嘱咐他:“那你能少喝点酒就少喝点酒吧,衣服都臭死了,那是喝了多少呀?胃受得了吗?” 程仲宾笑:“我知道,受得了才喝的。衣服你别管,我这几天没顾得上,要是你嫌臭,就帮我丢到洗衣机里。” “那岂不是越闷越臭了。”她邀功似的语气,开开心心讲,“我已经全替你洗啦。” 程仲宾听了比她更开心,想到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阿约,生病时为他熬粥下厨,现在又贴心为他洗衣,就满心感触道:“阿约对我这么好?” “那还用讲吗。” 谢书约不多占用他宝贵时间,主动挂电话。晚上她没有下楼吃,最近她主动跟着王维芳学做菜,会简单的西红柿炒鸡蛋和豆角炒肉,食材冰箱里都有,又熬了粥拌鱼末给端午吃。 晚餐后,一人一猫坐在客厅看电视打发时间,端午黏人得很,躺在谢书约腿上睡觉,后来她被它感染,也跟着昏昏欲睡起来。 这边程仲宾一行人吃饱喝足又到歌舞厅,不像他和阿约去跳的正规场子,也不是说这种不正规,只是里面脏事比较多。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谈生意谈项目,正正经经聊,反而拿不下来。非要出来玩一玩才行,好像玩了过后就是朋友,朋友一切都好办,几乎可以说水到渠成。 他们叫了女伴,前些年程仲宾还逢场作戏,但自从意识到喜欢阿约,他就不参与了。而且更重要的是,他现在有拒绝的权利,没人敢往他身边强塞。 香港投资商不了解他情况,推了一个穿着清凉的陪同女郎给他,女郎靠过来之前,程仲宾避开,重新给她指了一个位置。 他的下属及时半开玩笑半认真说:“我们老板去年订婚了,可不敢在外面拈花惹草。” 港商操着极不流利的普通话夸张道:“不是吧,程先生还怕未婚妻?” 程仲宾转着手上的订婚戒指,笑着默认。他不由想到阿约电话里嫌他衣服有酒臭,要是被她闻到别的女香,估计就不是嫌衣服,而是嫌他了。 结束不算很晚,司机送程仲宾回家。他开门听到客厅传出来电视声音,还以为谢书约在看剧,进去见她抱着端午一起睡着了,愣了一下。鬼使神差,他觉得这一幕太和谐,轻手轻脚到书房拿了相机出来记录。 快门咔嚓一声,将谢书约扰醒,她吓了一跳,看到程仲宾又放下心来:“你干什么呀?” 程仲宾走过去,按出刚才拍的照片给她看:“值得纪念的瞬间。” 端午也悠悠转醒,伸了一只白茸茸的爪子扒到相机上,伸过小脑袋来看,将两人都逗笑。 他挨着她坐下,问:“怎么不到床上睡?等我回来?” 心爱女孩诚实点头,程仲宾顿时觉得窝心,他神情格外柔和,说:“下次别等,困了就去睡。” “反正我也没事做。”谢书约摇摇头,凑过去闻他身上的酒气,“今晚又喝了多少呀?” “不多。臭不臭?”他问。 “臭死了。”谢书约皱鼻子。 她这样说,他偏偏故意吻吻她,再问:“真的臭死了?” 谢书约已经不再轻易为此脸红,但无论和他接多少次吻,她仍每次都悸动,哪怕是这样的蜻蜓点水。在他又要吻过来时,她横起手心挡住,撒娇着推他:“你没醉吗?快去洗漱吧。” 程仲宾明明一点都没醉,只是现在的场景太温情,他装醉压向她:“头晕,阿约,你让我抱抱。” 谢书约立刻伸开双臂结结实实抱了他,不无心疼道:“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这么累呀?少建几栋楼不可以吗?” 程仲宾与她交颈拥抱,闻到她身上柔软甜香,他格外迷恋,深深呼吸,说:“不然拿什么和你结婚?” 谢书约好笑,问他:“我妈妈要求你搬金山银山给她啦?” 程仲宾脸埋到她肩头,灼热呼吸密密敷向她颈边肌肤,笑得肩膀抖动,倒很认真:“她有这种要求也不过分。”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要告诉妈妈,也许她就向你要了。”谢书约使坏道。 结果他“嗯”了一声,大方道:“我什么都给。” 谢书约被他的呼吸扑的痒痒的,她有一半是因为痒才发笑,说:“你好舍得。” “谁让我有这么爱你呢。”程仲宾特别真情。 谢书约慢慢止住了笑,不知道为什么,她眼有些热,一颗心更热,于是抱他更紧了,叫他:“仲宾哥。” 他察觉到她的变化,笑声贴在她耳畔:“感动了?” 她十分坦率,真心诚意对他表述:“我也好爱你哦。” 这一句话,短短六个字,倒把程仲宾感动到不行。这会儿酒劲好像慢慢上来了,竟真的有点昏头,幸福昏头。 两人什么多余动作都没有,这样温温存存抱了大约一刻钟,谢书约感觉够久了,才再次赶他到卫生间洗漱。 睡前她又捡起那个话题,说:“我知道人人都不嫌钱多,但我不想你这么辛苦。我除了比较喜欢买衣服,但我很多衣服都是在大哥那里拿的。” 程仲宾知道阿约没吃过苦,她持有一份天真,需他珍贵保护。他搂着她说:“我知道了,阿约很好养。” 黑暗中,谢书约没忍住挠了他一下:“我才不是这个意思。” 他没躲,笑着捉住柔若无骨的手指,反问:“难道我们阿约不好养?” “我是你女儿吗?要你养。”谢书约脱口而出。 这句话把程仲宾逗得笑了好一阵子,他将她笑恼了,手被捏在他掌心里抽不出,便用脚踢他小腿,嗔道:“你笑什么呀?哪有这么好笑。” 程仲宾顺势抬了腿夹住她的腿,逗她玩:“不要我养,那要谁养?” “我自己养自己不可以呀。”谢书约被禁锢着,她并不觉得难受,反而很享受这样亲密的时刻。 “可以是可以,只是你不花,我挣的钱放到银行发霉?” “你要是不想那些钱放银行里面发霉,那就捐出去呀,需要钱的人很多。” 谢书约也不知自己这句话算不算未卜先知,洪灾发生,程仲宾当真带头,捐了一大笔款出去。 还有她不想仲宾哥太辛苦,劝他少建几栋楼是事实。但当她知道南望路那一片还没打好基础的楼受损,之后又要重新投入各种成本进去时,难免更为他心疼,她要的又不是这种结果。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有朋友问到,就在作话里特别讲一下,后面没有虐,平平淡淡讲完这个故事。原本我的计划是20万字,现在已经超出,大纲里还有一点内容,不过不多啦。希望大家还能陪阿约仲宾哥走到最后。 第61章 进入八月,天总阴着湿着,暴雨来得更密集。气温却也居高不下,是那种闷闷沉沉的热,一点都不爽快。 偶尔狂风过境,街道树木都被刮倒,窗户玻璃震颤,门缝嗡嗡嗡响,让人不敢冒风险到外面透一口气。 那时连下了一个星期的雨,风一吹,江里河里的水漫上岸。每天伴随着雷电,别说电视,家里电闸都拉下来,老太太说通电容易被击中,不安全。 城里广播实时播报水位公告,之前几天变化不大,但水位也没下降,大家心都揪着,后来担心的决堤现象果然发生,水位一涨再涨。 低层住户以及城外低处居民被转移到高处,也没有强制要求哪家收留,大多凭自愿原则。谢良清和王维芳都入了党,这种时刻,他们自然要站出来起带头作用。 谢家被安排住进来一家五口,其中有一个奶奶,和家中老太太差不多年纪,她们俩一间屋。谢书约则大方将自己的房间让出来,让那对父母带着两个孩子挤她的床,她自己去和姐姐舟舟一起睡。 之前水位还没升上来时,程仲宾有先见之明,载了一车日用和蔬菜粮食过来,后来出不了门了,倒不愁家中没吃的。 还未停电前,奶奶和王维芳轮流往外拨电话,确定亲朋好友安全。唯有谢书裕联系不上,一家人担心死了,怕他在外面出什么意外。 这次洪灾几乎席卷全国范围,比起几大主要流域险情,雁城受灾情况较小,相对损失少一些。而谢书裕工作所在的城市便是主要流域之一,不仅财物受损,人员伤亡也惨重。(参照1998特大洪水) 谢书裕个人电话拨不通,单位电话也断线,尤其老太太,急得整夜整夜睡不着。 老太太对谢书约讲:“你大伯过世,奶奶已经经历过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要是你二哥再出什么事情,我搭半条命进去算了。” 谢书约心里同样挂念二哥的安危,但她要先稳住老太太:“奶奶,你别自己吓自己。二哥和仲宾哥差不多高呢,他又会游泳,咱们往好了想,他绝对不会出事的。” 小孙女熨帖一句,老太太倒真安心了一些,只是仍旧担忧:“不知道仲宾找人联系有没有用?” “如果联系上了,仲宾哥会第一时间传消息回来的。”谢书约继续抚慰奶奶,“三哥不是也在想办法吗?他尝试联系二哥那边的记者朋友,也许有用。” 这时候全国携手抗洪,各地气象局发急讯联络,程仲宾通过层层关系,几经周折,终于找到谢书裕。 谢书裕是安全的,并且他自愿加入前线抗洪抢险当中,那边洪水更早爆发,除了指挥防汛的各个紧要部门,全城断电,他那支手机泡坏用不上,没有办法联系家里,也无暇联系家里。 “你二哥真是,他又不是当兵的,谁要求他到第一线啦。”老太太松一口气。 “就是,不知道我们时时牵挂他吗。”谢书约顺着奶奶,心里却佩服谢书裕,为二哥感到骄傲。 奶奶转即又为程仲宾肉痛起来:“南望路那一片全淹了,这损失得多大。还有他那辆宝马汽车也报废了,那台车子好贵,今年这雨简直害死人。” 南望路被淹,程仲宾反而淡定,天灾避无可避,吃亏的不止他一个老板。至于宝马车报废,他更多是觉得暂时出行不方便,比如退洪后他去接谢书约,是从储物间找到一辆永久自行车骑过去。 因不是只住一两天,谢书约收拾了整整一皮箱衣物,她觉得自己还算克制,王维芳却不这么以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过去就不回来了。” 谢书约回得顺口:“要是我不回来,一个皮箱远远搞不定。” “你呀你,真是管不住了。”王维芳点点她额头,趁着房间里只有母女两人,低声告诫,“自己要懂分寸,不要闹出人命来,吃你姐姐吃过的苦。你姐姐倒是结过婚的,你还是大闺女呢,传出去丢不丢人呀。” 谢书约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母亲说什么,脸红心跳点点头说:“我知道。” 也许是受王维芳这句话影响,谢书约接下来的日子不太踏实,偏偏她这个月的生理期推迟了,导致她整个人都陷入焦虑不安中。 但这段日子程仲宾比之前更忙,公司各个楼盘受损情况需要他亲自实地考察,再组织专项会议商讨解决方案。还有领导电话找上来,他积极响应号召,筹备款项物资捐献,也不轻松。 程仲宾早出晚归,仿佛一台机器,高速运转不停,于是没注意到谢书约的异样情绪。 也不是他粗心,或者忽略了阿约,主要谢书约也体谅程仲宾,她知道他损失不小,公司还要养那么多人,肯定有负担,只不过他没在家里表现出来而已。所以她的焦虑,她也没表现出来。 还有两个原因。 一是生理期推迟的情况以前也出现过,一天两天属于正常情况,很可能是她被母亲那句“闹出人命”唬到了,所以杯弓蛇影,毕竟仲宾哥在这方面比她还谨慎。 二是她总有身上要来的感觉。 却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就这样度过一周,还没来红。她彻底沉不住气,心里想着,等仲宾哥晚上回来,让他买试纸给她验一下,才好安心。 结果这天夜里程仲宾开会开到零点,中途谢书约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家,他拿不准具体时间,就让她先睡。待他回到家,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端午敏感,跑到他脚边,黑暗中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发光。 程仲宾放下钥匙,抱了抱端午,又将它放到地上,说:“妈妈都睡了,你也快去睡。” 他自己往卫生间走,简单洗漱,放轻声音进卧室,灯也没开,上了床,非常熟练地抱她到怀里。他正要闭上眼睛,胸膛被推开,谢书约翻身背过去。 程仲宾以为阿约睡熟了,无意识的反应,他甚至笑了一下,重新靠过去,手放到她腰际,还没搂得住,她就拿开他的手了。 “还没睡着?”程仲宾意识到她还醒着。 谢书约“嗯”了一声,接着沉默下来。 程仲宾终于发现她有小情绪,拉开台灯,扳过谢书约的肩让她躺平,撑起身子看她,猜测,“我回来晚了,你不高兴?” 她口是心非摇摇头。 程仲宾的身影挡住大半光线,阴影笼罩到她面庞上,使得她白皙的脸半明半暗,同时又没有她一贯的招牌甜笑,倒像心事重重的样子。 “那是为什么不高兴?”程仲宾伸手抚摸她脸蛋,充满宠溺意味,“嗯?” 也许因为她今晚太想他尽早回家,又等不到他回家。 谢书约都因为生理期推迟忐忑得要命,害怕真的如母亲所说,那她岂不完蛋?她迫切希望验出来结果,希望是自己想多。 他却开不完会,现在药房都关门才回来,令她觉得委屈,鼻子一酸,眼里就起了雾。 程仲宾吓一跳,紧张道:“谁惹我们阿约不高兴了?” 他还是有点逗她的成分,谢书约中计,笑了笑,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快速说:“我那个没来。” “哪个?”程仲宾是真的没懂。 谢书约无语凝噎,然后更快地说:“就是每个月都要来的那个啊。” 这下子程仲宾了解了,但是他不明白她的意思,问:“没来怎么了?还没到时间?” 谢书约听过后瞪了他一眼,又觉得气不过,翻身不看他,脸埋在枕头里闷闷说:“就是到了时间没来我才跟你说的嘛,不然我干什么特意讲这个事情。” 程仲宾愣半晌,才彻底理解到,他心脏不自觉发紧,问她:“到时间多久了?” “迟了一个星期,但是还没来。”谢书约眼睛都湿了。 虽然程仲宾看不到她脸,但他听得出她的颤音,索性抱了她起来,放到腿上面对面。望见她圆圆眸子里的水光,心脏塌下去,哄她:“哭什么呢?” “你说哭什么呢。”谢书约又瞪他。 他耐心问:“所以今天晚上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是要我买验孕纸回来?” 她点点头。 程仲宾哪里了解女人生理期,他有的只是常识,听她说推迟了一星期,心里也有担忧,虽然觉得措施做得好,他每次都检查过,应该不可能。但万一就是中彩,只怕对阿约影响很大。 他压下自己的想法,先照顾她情绪:“这种事情应该直接告诉我,你可以命令我推掉会议马上回家。” 谢书约果然破涕为笑:“你讲得我很胡搅蛮缠一样。”她其实也知道自己情绪失控了,说,“你开到这么晚的会,肯定很重要。” “没有你重要,你最重要。”程仲宾想也不想说道,他给出解决办法,“现在太晚药房都关门了,明天一早我就去买回来验,好不好?” 谢书约与他漆黑的眸子对视,她从里面看到自己点点头:“好。” 程仲宾温柔抱着她,问:“以前有过这种情况吗?还是这是第一次?” “都是提前或者晚来两三天,从来没有这么久过。”谢书约说着说着又想哭,瘪瘪嘴问他,“仲宾哥,你说会不会……” 她咬咬唇,剩下的话说不下去了。 “我说不会。”这时候,程仲宾不笃定也要笃定,至少在知道结果前,先不能让她乱。他引导她,“我们每次都做了措施,不会的。” 谢书约说:“那姐姐还不是一样的,但她就……” 程仲宾找不出反驳的话,但是他反应快:“我们不会这么不走运。你别自己下结论吓自己,明早验了过后再说,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之后不能每晚九点准时更新了,我尽量早一点,抱歉。然后明天有事,大概率不能更新,望理解。 第62章 “好。” 谢书约只是答应得好。 她不认为自己胡搅蛮缠,不过因为被他肆意纵容,所以自己娇蛮而不自知,她轻轻推推他肩:“还不是都怪你。” 程仲宾格外顺着她:“全都怪我。” 她孩子气说:“我不想和你睡一张床了,我要自己一个人到小卧室睡觉。” 他故意划错重点,逗她玩:“床又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迁怒它?” 谢书约:“……” 她忍不住摇他肩膀,说:“那我就睡这里,你去小卧室睡。” 程仲宾也不当真,他用拖延战术:“改天行不行?现在我好累,不想动了。” 谢书约听他这样讲,态度转变得快,立刻又心疼起来,要离开他身上,只是腰间紧紧绕着一只手臂,她动弹不得。 “你不是好累吗?快睡觉吧。”她手还放在他肩膀上,体贴捏了几下,“今天怎么开会这么久呀?” “财务部门紧急会议,因为这次洪灾,要整顿和处理的事情有些多。”他享受她的按摩。 “那开完了吗?”她关心。 “差不多了。”程仲宾望着她,“以后你毕业,到公司来帮我?” 谢书约想起当初她告知他填报的大学专业时,他说了一句:“以后你毕业,我要怎么跟你大哥抢人。若你愿意,公司大门向你敞开,随时欢迎阿约来。” 当时还以为他说着玩的,没想到他竟真有这个打算。 她情绪变得快,这会儿又笑起来:“仲宾哥,你真要和我大哥抢人?” “那你选择谁?大哥还是老公?”程仲宾带着诱哄意味。 “老公”二字,使得谢书约一张俏脸瞬间烫起来,她羞他:“什么老公呀?” “阿约的老公。”程仲宾眼睛里的温柔都要融化开,他自己讲这话,自己心里也涌出浓浓的蜜,“到时你一毕业我们就结婚,你说我是不是老公?” “那还早呢。”说完她突然抱住他,整张脸埋到他脖子里。 “害羞了?”程仲宾笑了一声。 谢书约默不作声,只是此刻她嘴唇贴着他肩窝,张口咬了一下。 谢书约闹了一通情绪,被他安抚下来,又转移到其他话题,一颗焦虑许久的心突然奇异静下来,抱着他沉沉睡着。 程仲宾和她正相反,他刚才心思都在谢书约身上,现在才有时间整理自己的心情。他一手揽着阿约瘦而薄的背脊,时不时轻拍一下,温情脉脉。 他心里远不像表面这般平静,也不是抱侥幸心理,他真的觉得没可能。但他的真的觉得,还没有准确结果佐证。如果事实偏离猜想,应该怎么解决? 大学对谢书约的意义非同一般,之前杜子江妈妈那样瞧不上她,不蒸馒头争口气,她赌了尊严到里面。还有后来大伯过世,他的遗愿也要他读大学,复读一年,谢书约的付出,程仲宾都看在眼里,就算不站她的立场,他也舍不得她那一年的脑细胞白费。 程仲宾做不好打算,如果真的有了,他已经在脑子里想出最佳解决方案,想办法请她校长套套交情,卖他一个面子,应该可以先给她办一年休学。 学业能解决,不过谢书约的个人情绪不好疏导。她自己都还是学生呢,哪有当年轻妈妈的心理准备,压力肯定大,他怕她崩溃。 程仲宾想着这些,竟一整夜没合眼。怀里阿约倒像没事人,他不由想起曾经两人看着对方发短信玩,她以为他有烦心事,安慰:“有什么烦心事,睡一觉就好了。第二天醒来,你就想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了。” 她睡着了呼吸很轻,程仲宾笑笑,趁她睡着,拧拧她脸蛋,咬牙切齿道:“没心没肺。” 然后他又笑了笑,亲亲她额角,呢喃道:“最好是你多想。” 不然,倒不知道是她惨了,还是他更惨。 窗外天色渐明,天空刚泛起鱼肚白,程仲宾便出门。时间太早,药房尚未营业,他打电话叫了认识的药房老板出来,对方见他这么着急,还以为他要拿什么救命药,听他要验孕纸,表情相当精彩。 程仲宾拿着试纸回家,进门之前,他不由自主心慌。钥匙插进孔里,却没急着开门,掏了支烟出来慢条斯理抽完,随手将烟蒂丢到地上,鞋子踩上去,缓缓碾熄,然后他深深吸一口,拧开锁往里走。 谢书约不在卧室,她在卫生间。他敲敲门,叫她:“阿约,咱们来验一验。” “仲宾哥,你等等。”谢书约在里面叫。 程仲宾便站在门边等她,没过一会儿,她打开门,他把手中的小盒子递给她,她却扑过来,跳到他身上。 程仲宾猝不及防,身子往后退了一步才稳住,第一时间收回手,托住她的臀。 谢书约双腿夹在他腰上,她搂着程仲宾脖子,笑容满满:“不用验了,我身上来了,没怀。” 程仲宾悬着的一颗心放下来,望着她笑:“就这么高兴。” 谢书约点头如捣蒜:“当然高兴,我前面几天担心死了。” 她为了表达她的高兴,情不自禁凑过去吻他,尝到他唇上烟草味道,抬起眼看他:“你刚刚抽烟了?” 程仲宾“嗯”一声。 她笑出声来:“你是不是被吓死啦?” 见她现在有心思揶揄他,程仲宾忍不住拍了拍手下的臀,反问:“你说呢?谁吓的?” “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对不起嘛。”谢书约搂他更紧了,“我也被自己吓死了。” 她又认错似的吻过来,程仲宾好笑,温柔回吻她一番,才问:“还怪我吗?” 谢书约摇摇头:“不怪了。” 她又讲:“对不起嘛,我那会儿口不择言,无心的。” 程仲宾放她下来,就想到了她家老太太评价她那句“你认错最快”,曲起食指刮刮她鼻尖:“谁教你说对不起的?没有错也说对不起?” “你的意思是我的对不起没有诚意吗?” “我的意思是,这件事你不用和我说对不起,你担心自己怀孕,不找我找谁?” 她又上前抱程仲宾,仰起脸望着他甜笑。 程仲宾被她笑容蛊惑,低下头,给了她一个淡淡烟草味的热吻。 这日在家中吃早餐,吃完程仲宾不急着去公司,他还有话问她:“前面几天就担心死了,为什么忍到昨天晚上才告诉我?” 谢书约实话告诉他:“我只是自己担心,那时候在正常时间里,可能是我想多了。事实证明,也是我想多了。” “今天才来不正常?要不要到医院看一看?” “不用去医院,来都来了,应该是正常的,下个月再看看情况吧。”谢书约脸红了红,小声讲,“也有可能是我记错生理期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每次都记不太准,有时候都想不起来上个月是哪天来的。” “我帮你记。”程仲宾问她,“下个月的生理期也是从今天开始?” “不一定,我一直都不太规律,但差不多是这几天。”她又要抱他,今早好像变得爱黏人,两人坐在沙发里,她搂了脖子,嗲嗲叫他:“仲宾哥!” 程仲宾顺势就把她抱到腿上:“嗯?” 她说:“我好爱你哦。” 他嘴唇碰碰她亮晶晶的眼睛:“有好爱?” “很爱。”谢书约再次强调,“很爱很爱你。” 程仲宾动情,吻沿着眼睛向下,落到唇边辗转:“我也很爱很爱你。” 这一年的十一月末,演员刘若英发行一张专辑打开歌坛知名度,专辑名字叫《很爱很爱你》,其中一首同名歌曲,谢书约听一次就爱上。 「地球上两个人能相遇不容易,做不成你的情人我仍感激。」 她比歌中女主角幸运,她好感激,她拥有仲宾哥,做了他心上爱人。 十一月末,洪灾过后的重建修复工作进度条已经很长一截。洪水让人失去许多,但也容易患难见真情,让人获得许多。 杜子宣接受了周鸣儒的追求。周家做船运生意,洪水暴发后,他家派了不少船营救被困灾民,月初表彰抗洪抢险优秀企业,程仲宾带谢书约出席颁奖典礼时,她和随周鸣儒一同去的杜子宣碰上。 周鸣儒年纪与程仲宾相仿,他没留过学,思想倒海派,也不知道是不是经常出海见多识广的缘故。他完全不介意杜子宣的前一段,对她热情用心,这次洪水,杜家餐馆损失颇大,退洪后重新装修,杜子江已到美国无法施以援手,反而是周鸣儒忙前忙后出了不少力。 最让杜子宣感动的,让她认定可以和他一辈子的,却是一件小事。那天装修很热,她想吃雪糕,但是附近商家都在修缮。周鸣儒骑了很远的自行车,替她买回来她最爱吃的三色杯,他大汗淋漓,雪糕却没怎么化,当时杜子宣就觉得,周鸣儒值得她托付。 谢书约记得,那晚他们颁完奖出来,街边音像店里放着那首《相约九八》,她们也情不自禁跟着一起唱:“来吧来吧,相约九八,来吧来吧,相约一九九八,相约在甜美的春风里,相约那永远的青春年华,心相约心相约,相约一年又一年,无论咫尺天涯……” 一九九八进入尾声,这一年,大院变成废墟,他们搬进新家,过新的日子。曾经大院里的年轻人们,有人与痛苦斗争,有人得到新生,有人去远方,有人陷入无法自拔的甜蜜爱情里…… 就这样,一九九九到来了。 第63章 一九九九年的开端,说好,也不好。 拖拖拉拉大半年,谢书音和蒋文韬的离婚拉锯战终于结束,判决书下来,舟舟归谢书音抚养,蒋文韬拥有探望权,以及每月支付一定抚养费。 婚内财产夫妻两人平分,房子判给蒋文韬,他付谢书音一半钱。这套房子入手价极低,套内面积也大,按市场价算,蒋文韬根本拿不出来,商量过后,正好房子也还未来得及装修,便转手出去,卖了一大笔钱,谢书音得一半。 谢书约气得要命,她愤愤不平:“明明错在他,结果他倒稳赚不赔,一点都不公平。” 程仲宾安慰她:“想想你姐姐终于和他没有瓜葛,损失一点钱就换来她的个人自由,划得来。” “划不来的人是你好吗。”谢书约轻轻哼,怎么算都是仲宾哥吃亏,“早知道就劝姐姐不急着买房子了。” 程仲宾好笑:“没关系,也就是一套房子。我看你姐姐离婚,你比谁都开心,你开心就值得。” 谢书约越来越黏他,喜欢和他亲密接触,钻进他怀里搂住腰,笑盈盈说:“仲宾哥,你真的好好哦。” 程仲宾抱她,低下头亲吻柔软唇瓣,认真承诺:“一辈子对你好。” 谢书约贪心于他的吻,也贪心他的爱,纠缠着他说:“一辈子好短。” 愉悦笑声从程仲宾的结实胸膛震出来,他问阿约:“那要多长时间?” 谢书约掷地有声:“一万年。” 恋人们眼中,一万年似乎特别永恒。 尤其《大话西游之大圣娶亲》里那句:“如果上天能够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对那个女孩子说三个字:我爱你。如果非要在这份爱上加上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一万年催泪无数,此后成为经典。 周星驰这部电影于一九九五年上映,并不卖座,票房惨淡,被迅速下档,而时间到了如今的一九九九年,却已奇迹般走红网络。 这一年,注定是中国互联网发展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QQ开发出来,当时还叫OICQ,谢书约算是最早一批用户,第二年改名后她注册,不过没加几个人,渐渐用不着,五位数的号还被谢思好拿去向同学臭显摆。 还有后来被网友编进顺口溜的“悔创阿里杰克马”,也是在这一年有所行动。谢书约同样是最早网购的用户,多年以后,小女儿常在网络冲浪,她最爱提及母亲,讲母亲一直走在潮流前端,颇自豪的模样。 谢书约没有预测未来大佬的能力,当下的她,只是单纯对新鲜事物感兴趣而已。 二月春节,谢书裕归家,带回来一位年轻漂亮的女郎,名字叫做付佳灵。年前《还珠格格》大火,付佳灵像里面的紫薇,温温柔柔,善解人意,是书裕喜欢的类型。 两人因洪灾结缘,谢书裕救了付佳灵,也不能说她为报恩以身相许,两人后来接触几次,对彼此都有意,便定下关系。 谢书裕打算赶在单位复工前结婚,付佳灵家庭比较特殊,她从孤儿院出来,无父无母,自己做自己的主。虽然时间紧,婚事稍显仓促,该有的排面却有,婚纱照花车酒宴,没给付佳灵留什么遗憾。 谢书裕和付佳灵到影楼拍婚纱照那天,谢书约主动作陪。 关于家人,书裕提得最多的便是幺妹阿约,哥哥讲妹妹,难免偏爱。付佳灵原以为谢书约娇生惯养长大,已经做好要处处顺着她的准备,不想反而是阿约照顾她比较多,就像现在,她细腻察觉她不通雁城语言难以和造型师沟通,就在一旁耐心替她转述。 拍完婚纱照去百货大楼挑对戒,路上接到程仲宾电话,他刚处理完公事,知道后决定一会儿过来接他们。那台宝马报废,他提了一台更贵的奔驰,出一阵风头。 又在商场里面碰到邹蜜,谢书约倒不知道该说巧还是不巧了。今日邹蜜有同伴,且是谢书约熟悉的人。 徐长明望着谢书约,一年半过去,她好像没怎么变,永远时髦新潮的打扮,永远眉眼生动。但好像也变了,总觉得她比以前更吸引他的目光。 邹蜜则先看谢书裕,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谢书裕,不过她人精,凭他和老板相似的五官猜出身份,又看他与佳人十指相扣,知道他有主,转即失去兴趣,与谢书约说:“书约,好久不见,你很长时间不到公司了。” “我没什么事,不到公司打扰大哥工作。”谢书约朝她笑笑,也朝徐长明坦坦荡荡笑,“你哪天回来的?” 徐长明反而比她别扭,他心中始终扎了一根刺,言简意赅,“上个星期。” 双方都没有叙旧的想法,打过招呼就分别。谢书约三人到珠宝店,选戒指颇费了一些时间,程仲宾到时他们还没确定款式,他径直找上来。 谢书约拉着他讲悄悄话:“仲宾哥,你猜我刚才碰到谁了?” “谁?”程仲宾的视线漫不经心扫过柜台, “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 “没有。”谢书约摇摇头,告诉他,“小邹姐和徐长明。” 若她不加一个徐长明,程仲宾指定想不起她口中的“小邹姐”是哪号人物,幸好他对徐长明印象深刻,顺带也记起来,问,“碰到了怎么了?” “没怎么。”谢书约挨着他肩头,带着点坏心挤兑,“我记得小邹姐以前对你一见钟情,找我要你的电话号码呢。” 程仲宾反将她一军:“可见你有先见之明,当时就知道不把自己男朋友的号码随便给出去。” “那时候我明明就是没有你的电话号码,我才不知道你会成为我男朋友。”谢书约面色微红。好像这样说起来,倒仿佛她真的有先见之明。 程仲宾笑着反问:“你有的话,会给她?” 谢书约依据他设定的场景想了一下,她不会给。至少征求程仲宾同意之前,她不会。只是此时她要与他玩闹,调皮道:“那就说不准了,要看我当时心情。” 程仲宾瞧着她,目光纵容,道:“你给了也没用,我不会理。” 谢书约“噗嗤”笑:“仲宾哥。” 他低眸看她,眼里温柔。 “你怎么这么让我放心呢。”谢书约揶揄一句,迅速走到付佳灵身边,赞美她手上的戒指。 程仲宾目光追随她,脚步也跟过去。 同一时间,邹蜜与徐长明也在谈论他们。见过谢书约后,徐长明就是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对什么都心不在焉,她不由问他:“还喜欢书约?” 徐长明正走神,根本没听清她的话,只当是她询问购买意见,点点头:“还行。” 邹蜜被逗笑了:“行什么行,我问你,你心里还有谢书约?” 徐长明反应过来,下意识否认:“我心里有她什么,八百年没联系的人。” “少口是心非,以为我看不出来。刚才见过人家,就魂不失守了。”邹蜜颇有点苦口婆心,劝,“以前那件事完全是误会,现在你那前女友都结婚了,可以解释清楚的。遇到书约这样的女孩子不容易,自己把握住机会,错过很可惜。” 邹蜜一贯这样的处事法则,她觉得自己一番好意,徐长明却未领情,反唇相讥:“你的机会把握住了吗?别学那些香港女明星,总做豪门富太的梦。你每天都和账单打交道,不该把钱看淡吗?” “你懂什么,又不是我的资产。”邹蜜瞪他一眼,“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看我以后还管不管你的事。” “最好这样,咱们各管各的。”徐长明气死人不偿命。 两拨人今日有缘,后来离开商场时,再次碰到。只是这次没有面对面,邹蜜和徐长明落后两步,刚开始姐弟俩只觉得多出来的男人背影熟悉,谢书约不知说了什么,程仲宾侧过脸笑,他们才认出他来。然后就见到谢书约挽了程仲宾胳膊,明显亲密情人才会有的举动。 相比于邹蜜的震惊,徐长明则淡定,预言家一样:“我早说了程仲妮二哥对谢书约有意思。” 而到了晚上,饭后程仲宾带谢书约出去散步,冬夜风冷,他牵着她的手揣进大衣口袋,好似随口一问:“见到徐长明,没和他多聊两句?” 谢书约围着围巾,下巴都藏在温暖羊毛里,夜色里眼睛明亮灵动,脱口而出:“还多聊两句呢,就说了一句话好吗?” “什么话?” “我问他哪天回来的,他说上个星期。” “就这样?” “不然呢?”谢书约迟钝反应过来,终于把下巴露出来,抬起脸看他,“你这是什么意思呀?” “怎么说当初他对你学习上的帮助都很大,我以为你们会聊聊同学情。”程仲宾挺正经。 “你又不是不知道估分那天有多尴尬。”谢书约拆穿他,又说,“如果没有他前女友闹场还差不多。” 程仲宾顺口接:“多亏他有一位纠缠不清的前女友。” 谢书约:“???” 程仲宾半真半假道:“不然你去了首都,哪有我什么事。” “你连这个都记得?”谢书约不可思议。 他惩罚似捏捏掌心的手:“还真的考虑过?” “没有,就算考虑,也绝对不是因为徐长明。”谢书约忙说,她乐不可支,“仲宾哥,你喝的什么陈年老醋啊,酸死了。” “多酸?” 两人挑无人的路走,四下静寂,程仲宾突然停下脚步,将她带入怀里,低头蛊惑:“尝一尝?” 谢书约拒绝:“不要,我讨厌吃醋……” 只是她的拒绝无效。 幸好吻够甜,甜到发腻。这样的甜腻,她永不会真的腻。 第64章 一九九九上半年,谢书约总共参加三场婚礼。 二哥三哥先后结婚,为谢家添两名新成员。谢书裕为了准时复工,正月初五办完酒宴就回铁路工程处,付佳灵本就是那个城市的人,她的工作也在那边,自然同去。而谢书俊与曾文君不赶时间,五月的婚期,慢慢筹备都来得及。 还有一对新人则是杜子宣周鸣儒。关于结婚这件事,杜子宣更加不着急,若不是周鸣儒打感情牌,讲他年龄不小,家中侄女都念小学三年级,她还可以往后延一延,最终定在七月。 此时姐妹约会,两人坐在新开的糖水店里,一人一碗双皮奶,惬意享受。 杜子宣可怜程仲宾,她扳着手指说:“阿约,我算了算,等你大学毕业,仲宾哥都二十九岁了。” “哪有二十九岁。”谢书约精确道,“二十八岁半好不好,他和我一样,十一月生日呢。” “那也快了,差不多的。”她情不自禁感叹,“仲宾哥可真能等。” “我也不想让他等。”谢书约甜蜜地吐槽,“只是没办法嘛,学校又不允许结婚。” “我倒羡慕你,吕阿姨那么温柔,她一直好喜欢你,对你和对妮妮没两样。不像我,我怕搞不定周鸣儒妈妈。” 少女长大,要嫁作他人妇,不由为世俗关系惆怅。 谢书约放下手中的勺子,问:“他妈妈看起来不好相处吗?” “也不是。”杜子宣摇摇头,“她对我挺热情的,但我怕只是她表面热情。” 谢书约笑了:“我看是你婚前恐惧。” 杜子宣也笑:“大概是。” “别多想,将心比心,你对她好,她不会对你不好。” “那可不一定,就像你妈妈,以前你奶奶对她多挑剔呀,可她对你奶奶完全没话说吧。不过万幸,现在王阿姨总算熬出头。” 谢书约为早年母亲的心酸往事叹息一声:“你不要和差的比,要向好的看齐。” 杜子宣旋即又开心起来,向她分享:“幸好周鸣儒说以后结婚不和他爸爸妈妈住在一起。” “恭喜你,那样自由很多。” “对呀。就算吕阿姨这么好,你也不想和仲宾哥结婚后同她住在一起吧。” “我没有不想。” 不想的人是程仲宾,他更愿意与谢书约过二人世界。 去年南望路的项目被洪水摧毁,退洪后搁置半年,如今才重新建设。福利住房分配取消后,上面同时下达一系列优惠政策推动商品房市场,程仲宾加大投入,多个项目同时开工,他成大忙人。闲的时间,几乎和谢书约一起过。 吕晓岚也知程仲宾没空,她属于报喜不报忧的那类母亲,自己动阑尾炎手术进了医院,不让程仲宾知道,也不许大家告诉他。 那个周五程仲宾有应酬,谢书约自己乘公交车回家。她现在不住他那里,因洪灾借住的那家人离开后,她自然也搬回家。 晚上奶奶与她讲吕晓岚住院的事情:“明天中午你到医院去看一下吕阿姨,我来熬鲜鱼汤,还带点藕粉去,到时你给她冲一袋。” 谢书约先答应下来,再问:“我怎么没听仲宾哥说这件事?” “你吕阿姨不让告诉他呢,怕打扰他工作。” “工作哪里有她的身体健康重要,还是应该让仲宾哥知道。” 奶奶拦了她道:“你别自作主张,我看最好是明天到医院说服她之后,再给仲宾打电话。” 隔日上午十一点,谢书约带着鲜鱼汤和藕粉,骑自行车到医院看望吕晓岚。 见到谢书约,吕晓岚惊讶道:“阿约怎么来了?奶奶告诉你的?” 谢书约点点头,关心:“吕阿姨,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呀?” “开了刀子,伤口还没长好,除了有点疼,其他没有什么大碍。”吕晓岚瞧着谢书约,眼睛里的笑发自内心。 “奶奶熬了鲜鱼汤,说是喝鱼汤伤口恢复得快。”谢书约拿出保温盒,拧开盖子,要喂她喝。 “真是麻烦你奶奶了。”吕晓岚接过来,嗔道,“哪用你喂,我手好好的。” 隔壁床的女病人和吕晓岚差不多年纪,见了笑:“这是你家谁呀?就跟女儿一样贴心。” 吕晓岚听了颇有点得意的神色,讲:“我家老二的未婚妻,从小看着长大的,可不跟女儿一样贴心吗。” 那人夸:“你这儿媳妇好漂亮,你家老二眼光好。” 谢书约听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拿起床头的热水壶,取了瓶塞见里面是空的,便道:“吕阿姨,我去接开水冲一碗藕粉给你吃。” “我正好想吃点甜的。”吕晓岚不拒绝谢书约的好意,问她,“知道开水房在哪儿吗?你程叔叔到食堂打饭一会儿就回来,要不让他去。” “我知道,我去吧。” “行,你小心一点,别烫到手了。”吕晓岚嘱咐,她心里确实将阿约当妮妮一样。 “不会的。”谢书约拿着保温壶出去。 吕晓岚喝着鲜鱼汤,隔壁床的女病人与她闲谈:“怎么没见你二儿子来看看你?” “他太忙了,没有让他知道。” “你这么想可不对,不管再忙,也应该告诉他。”对方劝。 “不是什么大病,何必打扰他工作。”吕晓岚不以为意。 “他做什么工作的?时间这么宝贵。” “盖楼的。”吕晓岚还算含蓄。 “搞建筑工资高,好一点的工种,一天三四十呢。” 吕晓岚笑笑,也没吹嘘什么。 不久谢书约拎着热水壶进病房,这时候程父已经从食堂回来,笑:“阿约吃饭没有?” “我在家里吃过午饭才来的。”谢书约说。 她调好一碗藕粉给吕晓岚,看她吃完,准备去洗碗,吕晓岚却递给丈夫:“让你程叔叔洗,他正好要回家。” “阿约下午陪你吕阿姨走一走吧,医生让她不要一直躺。”程父温和说。 “好。”谢书约立刻答应。 他走后,谢书约找到机会与吕晓岚商量:“吕阿姨,我想把你做手术的事告诉仲宾哥。” “不用告诉他,医生说再住两天院观察一下,我就可以回家了。”吕晓岚体贴道,“不要让他担心。” “不让他担心,那还让谁担心呀。”谢书约拉了吕晓岚的手,“就是要让仲宾哥担心一下才好,哪有自己妈妈都住进医院了,他面都不露一下的道理,再忙也不能这样吧。而且要是后面他知道这件事情,肯定会愧疚的。” 吕晓岚便想到刚才隔壁床也奇怪二儿子不来医院看她,明明她是一番好意,外人眼中,可能误会程仲宾不关心她,便动摇:“也不知道他现在忙不忙?” “我打个电话问问?”谢书约拿了手机出来。 “行,你问一问。”吕晓岚顿了顿,仍是补充,“要是他没时间就算了。” 谢书约哄她开心:“知道你在医院,我保证,仲宾哥再没时间也有时间的。” 电话拨过去,很快就接通,程仲宾听谢书约讲吕晓岚阑尾炎住院,要和吕晓岚说话。大概他在那边问她病况,吕晓岚说:“就是一个小手术而已,没有多严重……也不是故意不告诉你,免得影响你工作……” 谢书约没听到程仲宾说什么,她见吕晓岚说着说着笑意加深,也知道他肯定说了令她感到熨帖的话。 吕晓岚简单讲两句,将手机还给谢书约,她贴到耳边,喂了一声。 “再陪陪你吕阿姨好不好?我一会儿就过来。”程仲宾的声音低沉又温柔。 “我刚才答应程叔叔了,下午陪吕阿姨在医院走走。” 程仲宾到的时候,就见到谢书约扶着吕晓岚,两人有说有笑,慢慢地在医院门前广场散步。他盯着那一幕看半晌,心里温暖又踏实。 谢书约眼尖发现程仲宾,先告诉吕晓岚:“仲宾哥来了。”然后才朝他招手。 程仲宾大步过去,扶了吕晓岚另一边胳膊。吕晓岚笑着推开他手,说:“我又不是腿脚受伤,哪用得着你们两个人。” 谢书约放开手:“吕阿姨,也让仲宾哥出一点力吧。” 程仲宾好笑,重新扶住吕晓岚,揶揄她:“养儿子不就图病了老了有依靠,你倒好,做手术还瞒着我,我居然要从阿约那里知道这件事。” “你从阿约那里知道怎么了?” 吕晓岚眼睛都笑得眯起来,“你和阿约本来就不分你我。” 突然被长辈这样直白的调侃,谢书约不太好意思,脸颊发热。 程仲宾却一本正经接这话:“说得有道理,我和阿约是不分你我。” 谢书约背着吕晓岚,含着娇嗔瞪他一眼,程仲宾心里发笑,只当瞧不见。 后来回到病房,程仲宾见是大通铺的房间,要给吕晓岚换单人间,被她拦了:“现在这样才好,人多热闹,我自己住多无聊。” 于是房间没换,谢书约说:“那我明天再来陪你说话,还给你带鱼汤来。” 走出医院后,谢书约伸手找程仲宾要保温桶,她对他说:“你继续去忙吧,我骑自行车来的。但是过两天吕阿姨出院,你别忘了来接她回家哦。” 程仲宾的确还有公事要办,他迅速拥了一下她,说:“明天我抽不开身,拜托你代替我照顾一下她。” 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她脸皮就厚起来,将话还回去:“都不分你我了,还讲什么拜托啊。” 程仲宾低笑出声,揉揉她脑袋:“也对。” 第65章 第二日谢书约又带鱼汤到医院看望吕晓岚,一同的还有程仲妮,两人陪她到下午才离开。她们先回家,后来因雁大雁商不顺路,分开乘车去学校。 吕晓岚出院那天,谢书约有课,趁课间空隙,她拨程仲宾电话问他去接吕阿姨没有。 这时程仲宾开着车,他开外放,将手机放到驾驶台上,副驾驶的吕晓岚听见,便替他回答:“阿约,我们刚刚从医院出来,现在正在回家的路上。” 谢书约叫了一声“吕阿姨”,她笑着说:“有仲宾哥接你,我就放心了,你好好养伤,等周末放假,我再来家里看你。” 程仲宾听着她的声音,唇扬起来,眉眼也笑,听着吕晓岚嘱咐谢书约: “你在学校也要照顾好自己,不要一心用功,忽略身体。” 谢书约笑吟吟道:“吕阿姨,你放心吧,我可不是那种为了学业就废寝忘食的人。” 她那边只有十分钟休息时间,很快挂电话。吕晓岚一半欣慰一半感慨,对程仲宾说:“阿约长大了。” 这次手术住院,谢书约给吕晓岚最大的惊喜。 即使阿约已经和仲宾订婚,吕晓岚始终将她当妮妮一样看待。她们被保护得好,没吃过苦头,还是不成熟小女孩。 她不像别人家的母亲,要求儿媳妇勤劳持家,若她有这种算盘,当初便不会主动向谢家提这事。一个院子生活这么多年,阿约如何养大,吕晓岚格外清楚,自己家里也有掌上明珠,以后妮妮结婚,她自然希望她依旧能过舒适自在的日子。 另外仲宾大阿约五岁,他包容体贴她,本就是分内事。更不谈明眼人可见的他爱她,既然他愿意宠着她,那随他怎么宠,宠上天都可以。家里有让她养尊处优的条件,何必催她长大。 吕晓岚意外于谢书约的周到表现,隔壁床的病友见了羡慕得要命,讲她找了个好儿媳妇。吕晓岚当时还高兴回:“也得多亏之前那几年,我和老程没有逼着老二结婚。” 程仲宾听到母亲夸阿约,竟也有点少年心性,问:“这个儿媳妇你满意吧?” “满意,我当然满意。”吕晓岚赞不绝口。 她瞥见他得意的神情,有点恍惚,似乎已经很多年没见程仲宾孩子气的一面了。 大院里几个年轻孩子,两个有生意头脑的吃了不少苦头。一个是谢家书钧,另一个就是程家仲宾。谢书钧完完全全白手起家,一步步建立公司,几多辛苦,不在话下。程仲宾虽借到款赶上好时机,向大小领导赔笑脸套近乎也不容易,那时候他才成年不久,却老练得让她心疼。 “现在是不是很庆幸以前我没有同意人家介绍。” 程仲宾一句话拉回吕晓岚思绪,她忍不住笑:“别说,以前还真担心你有问题。哪个看得出来你会打阿约主意,你是赚到了。” 他跟着笑了一会儿,突然挑了一边眉毛,问:“你应该没少听闲话吧。” “既是闲话,我还当真不成。” 程家发达,凭程仲宾一人之力。就是《红楼梦》里富贵滔天的贾府,都还有刘姥姥这样的远房穷亲戚,何况程家早些年的生活水平本就不算好,旁支亲朋也差不多条件,后来被安排到程仲宾手底做事的不少。 程仲宾和谢书约订婚,自然有操闲心的,暗地里与吕晓岚讲:“你们怎么想的?仲宾找个这么小的,又是被家里惯到大,以后不懂体贴人怎么办?仲宾在外面那么辛苦,回到家还要伺候这位小祖宗不成。” 吕晓岚温柔归温柔,她护内也厉害,当即驳回去:“谁家有个这么讨人喜欢的女儿不当宝贝呀。年纪小怎么了,阿约不知道多贴心,我看着她长大的,她哪样性格,我比你们清楚。也别说什么伺候不伺候,就算真伺候,我看仲宾他乐在其中得很。” 也有人讲:“那你就不着急吗?听说她大学毕业还有一阵子,也不知道你猴年马月才抱得上孙子。” 吕晓岚堵她的嘴:“老大家的玥彤就够折腾我了,让我缓两年也好。现在国家提倡晚婚晚育,让他们年轻人响应号召。” 这些话她并没有对程仲宾提,此时也轻飘飘带过去。 程仲宾心中有数,叫了一声“妈”,然后颇恳切:“多谢你。” “谢我什么?”吕晓岚奇怪。 他回答:“谢谢你这么喜欢阿约。” “这也用得着你谢。”吕晓岚好笑,接着她想起一件事,更觉好笑了,“你以为我是子江妈妈那种人?我看你不如多谢她有眼不识金镶玉。” 程仲宾被逗乐,开玩笑说:“是得多谢她。” 直到五月谢家办婚礼,吕晓岚的手术伤口才彻底恢复。 谢书俊和曾文君的婚礼并不铺张,虽然书俊的薪水还算可观,他自己买股票也赚了钱,比起大哥的资金,依然逊色得多。 不铺张并不意味着简陋,新郎英俊迷人,新娘白纱拖地,仍是那个年代无数少女们心目中梦幻的婚礼。 谢书裕夫妇请假回来参加婚礼,同时带回来一个好消息,付佳灵怀孕,会生一个二〇〇〇年的小孩。 婚礼上合照留恋,刚开始还是新人朋友们各自留影,后来奶奶要全家人一起拍一张,谢书约没看见程仲宾,便说:“等一等,我去找仲宾哥过来。” 程仲宾正在酒店外面和谢书俊任职报社的总编聊天。谢书俊混得不错,他面子倒大,竟把总编也邀到婚礼现场。 谢书约过去拉了程仲宾手,礼貌又俏皮地对总编说:“总编,请将仲宾哥借我一会儿时间,我们进去拍一张全家福。” 总编笑笑点头。 那张照片洗出来后,谢书约拿给程仲宾看。他们站后排,她亲密挽着他,都穿白色,登对极了。 照片里每一对爱侣都登对,唯独谢书音抱着舟舟,无人依偎。 “真希望姐姐尽快遇到真正对的人。”谢书约憧憬道,又说,“这一次我要好好替姐姐把关,她再交男朋友,必须通过我的考察。” 程仲宾见她严阵以待,问:“你的标准是什么?” “人品要信得过,不可以是那种两幅面孔的伪君子。还要爱姐姐,也要爱舟舟,我希望他像你这样好。”说到这里,她有些兴奋,“假如同你一样好,我绝无二话。” 程仲宾失笑,丝毫不谦虚,对她道:“照着我的标准找,恐怕有些困难。” 谢书约不觉得他自恋,反而觉得有道理,苦恼:“那怎么办?” “有缘人急不来。”程仲宾眼睛投向照片里圆眼白皮的小男孩,心想幸好舟舟长得像谢家人,“我记得你姐姐讲过,她有舟舟就够了,对现在的生活没什么不满意。” 谢书约目光也放到舟舟脸上,满心柔软,就差拿着照片啵一口了。 “我们家舟舟好可爱哦。” “我们家阿约也好可爱。”程仲宾接得顺口。 谢书约闻言,转过去抱他脖子,肉麻贴着他面颊蹭了蹭,她对他讲:“好神奇,其实照片里有十六个人呢,二嫂怀了baby,她身材好好,一点都看不出来。” 程仲宾揽着她的腰,虎口掐着丈量,笑笑,他只知她身材好。 谢书约又说:“时间过得好快,家里就要有〇〇后的小孩了。” “快吗?”程仲宾摇头笑一声,“怎么我却觉得好慢?” 她清澈的眼睛里浮现不解神色,望着他,等他解惑。 他搂了她:“二〇〇〇年过后,要等到二〇〇一年七月我们才可以结婚,你说慢不慢?” 她听了俏生生笑:“哪有好慢,我马上就大三,大四实习,没多久的。” 程仲宾煞有介事叹一口气:“看来只有我一个人急。” 谢书约在他怀里乐:“你是不是见我二哥三哥都结婚了,你羡慕他们呀?” 他低下头亲昵捏捏她脸,逗她开心:“我羡慕死了。” 果然她笑得停不下来,最后是他的热吻,封存她的笑声。 其实时间真如谢书约所说一般过得好快,转眼七月,又迎来一场婚礼。 周家富豪作派,周鸣儒和杜子宣的婚礼办得声势浩荡,第二天还登报。杜子宣婚纱洁白,与西装笔挺的周鸣儒甜甜蜜蜜交换鸽子蛋似的钻戒,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为雁城人民茶余饭后的谈资。 婚后第三天,杜子宣约谢书约见面,她见她没戴鸽子蛋,无名指上圈着一枚低调的戒指,便调侃:“周太太,我猜婚礼上那枚钻戒一定被锁进保险柜里面。周家的排场也太夸张了,那么露富,万一贼惦记,我都替你担心。” 杜子宣神情自若,还口:“阿约,你现在尽情笑,等你以后和仲宾哥结婚,看我怎么为你担心。” 谢书约立即收起玩笑神色,问她:“怎么子江没回来参加婚礼?” “他跟着导师老外做什么项目,长长一串英文,我也听不懂,总之没时间回来。” 谢书约点点头,表示了解。 “其实我今天叫你出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婚礼那天,我在酒店看见润钊。”杜子宣语出惊人。 谢书约惊掉下巴,“啊”了一声,不可置信:“你没有看错?” “我绝不可能看错。”杜子宣很肯定,“我还趁着换衣服的机会偷偷见了他一面。” “他不是在首都吗?又怎么知道你婚礼?”谢书约纳闷。 “我也这样问他,去年洪灾后他就回来了,那时重建,他这样的人是刚需,所以赚得多,今年自己在雁城开了家小店做生意。你知道我和鸣儒结婚,我妈有多得意,恨不得人尽皆知,反正就那么巧传到他耳里了。” 去年邵润钊做出放弃恋情的决定,谢书约心疼子宣,气都撒在他身上,没忍住损道:“他见到周鸣儒为你举办这么盛大的婚礼,不觉得伤自尊吗?” “他说他就是想看看我结婚的样子。”到底是曾经爱人,杜子宣难免有两分神伤,“他还说我和他遇见太早,如果晚两年,他一定不是一无所有的穷小子。” “报纸巨幅版面,足够他剪下你穿婚纱的照片留念。”谢书约嘴毒,“如果晚两年,你早就成周太太,更不可能和他遇到,白白浪费感情。” “你今日早饭只吃辣椒?”杜子宣笑。 “你可千万别因为他觉得遗憾,周鸣儒多好。” “说什么呢,我当然不会。而且我也没有瞒鸣儒,这件事他也知道。” “他没有生气吧?”谢书约关心。 杜子宣脸红了一下,摇摇头,没好意思对阿约讲,那晚说完就被狠狠“教训”,非要她承诺,今后心中只有他一人。 其实那有什么好承诺的,她的心只有那么大,只写得下一个人的名字。“邵润钊”被他亲手擦掉,刻上“周鸣儒”,大概永远擦不掉。 第66章 邵润钊对杜子宣讲,如果晚两年遇到,他一定不是一无所有的穷小子。 谢书约嗤之以鼻,他把杜子宣当哪种女人,只能共富贵,不能同患难?那之前子宣又何必勇敢同他奔赴首都?明明是他先逃跑,现在反倒扮起无辜,糟践子宣当初真心。 谢书约涉世未深,在她看来,像邹蜜那样功利的只是个别,大多数女孩,她们跌进爱情,没有谁不愿意化作飞蛾扑火。物质上的那些,今天没有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两个人在一起,肯为了未来使力,慢慢总会拥有。 可她也知道,自己抛出这样的观点,未免太没有说服力。还有若她讲跟着仲宾哥哪怕喝白粥她也高兴,又有乱说话不盼好的嫌疑,于是最终没有评价什么。 七月末,程仲宾受邀到首都参加房地产峰会,还有其他大小会面,出差一星期。家里养着猫,不能这么长时间无人,谢书约住过去照顾。 她在他那里看了一星期电视剧,颇有点无聊滋味,幸好端午作陪,不至于太孤单。 这次程仲宾出差,谢书约第一次体会什么叫相思。其实他们电话没有断,以往上学时间也见不到面,但他人不在雁城,距离上隔她好远,仿佛千山万水阻拦,她就格外牵挂他。 电话里,谢书约向他诉说思念之情:“仲宾哥,我好想你。”一句“好想你”不够,还要再添一句,“我真的好想你呀。” 手机另一端,程仲宾听了心脏温柔塌陷,后悔没带上她一起出差。 他笑着哄她:“我过两天就回来,想要什么礼物?” 她不想要礼物,她只想他,问:“你想不想我?” “想。”程仲宾毫不犹豫给她肯定答案。 “很想吗?” “非常想。” 谢书约笑,她一通撒娇后,懂事起来,不纠缠他了,乖乖说:“那我等你回来。” 等待的日子难熬,夏季本来昼长,时间被无限放慢,每天下午两三点,谢书约就盼天黑,但是她总盼不到,觉得一天如一年。 程仲宾回来那天,度日如年的感受更深刻。他晚上才到家,谢书约实在期待太久,听到开门的声音,迫不及待从客厅跑出来,惊喜异常:“仲宾哥。” 程仲宾鞋都来不及换,心爱女孩跳起来搂他脖子,他连忙抱住她。谢书约双腿紧紧夹在他腰间,脸埋进他颈项,深深闻他味道,她整个人都快乐了。 端午跟出来,围在程仲宾脚边叫两声,没得到回应,傲娇溜走。 家里只亮着一盏落地台灯,电视机音量开得极小,是她特意而为,她不许自己错过他开锁动静。 盛夏时节,谢书约清凉打扮,吊带衫,超短裤,程仲宾脸颊边和手里都是细腻肌肤,他扣着她腿后捏了捏,问:“吃晚饭没有?” 她抬起头来,面对面看他,温软呼吸扑过来与他的呼吸交缠不清:“我等你一起吃,你不会吃过了吧?” “也没有,家里有我的饭,我不在外面浪费钱。”程仲宾就这样抱着她蹬掉皮鞋,穿进凉拖里,也没管门边的皮箱,往里面走。 她重新伏倒他肩头,十足十黏人模样。 程仲宾心里喜欢她黏他,带着她一齐坐进沙发里,问:“怎么这么想我?”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这么想你。”谢书约理直气壮,她说,“我还梦见你了呢。” 程仲宾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暂时离开她,他穿白衬衫,本来只解一粒扣,现在随手再解开一粒。 “梦见我什么?” 谢书约看着他说话,喉结性感滚动,让她有吻他的冲动。她稍稍矜持了一点,先回答:“梦见你回来了。”接着问,“仲宾哥,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他以为她讨礼物,挽着衣袖说:“礼物在皮箱里面。” “不是礼物。”谢书约最终还是主动说,“我们这么多天没见面,你都不想……” 她将唇嘟了嘟,意思明显:“吗?” “谁说我不想?” 程仲宾眼眸漆黑深邃,一只手放到她腰后,揽着她贴向自己,强势覆上去,索取她口中甜蜜,以解她的相思。 谢书约呼吸都被他夺去,她也要抢他的呼吸,这样才能够避免窒息。 谢书约热情大胆,程仲宾身心齐齐沦陷。他不仅想吻她,还有更深入的想法。 程仲宾抚摸着她腰上那截吊带衫光滑的料子,突然将衣摆从短裤里扯出来,摩挲那美好曲线,渐渐攀爬上去,找到饱满,填充空空掌心。 已经不止一次做过这种事情,两个人那样镶嵌,他成为她的一部分,她也成为他的一部分,密不可分的概念,总是使她一颗心炙热。 他已经埋首到她颈间,谢书约忍耐着问:“我们要不要先吃饭?” 程仲宾声音含含糊糊,问她:“你饿吗?” 她十指穿过他浓黑短发,紧紧抱着他头,闭上动了情的双眼说:“还不饿。” “那就一会儿再说。” 怀中阿约娇柔,程仲宾欲|念汹涌。房间里空调打得高,他浑身似着了火。这团火熊熊包裹着谢书约,先将她燃起来,再等她融化湿润。 衬衫剩下几粒扣子也被解开,接着又被无情丢到地上,端午趴在沙发边,瞧见这道白色抛物线,还以为他们与它玩游戏,敏捷扑上去挠了几下,衬衫没有反应,它觉得无趣,回到原位。 程仲宾脱完自己的衬衣,去脱她的吊带衫,谢书约乖乖举起双臂。这次端午聪明了,看着衣服掉地上,它懒得搭理,眼皮也没掀一下。 他倾身压她躺进沙发,伏下去吻她柔软嘴唇。柔软的不止嘴唇,她整个人没有一处不软,就连潮湿的地方,也是软黏黏的。 沙发上磨磨蹭蹭,唇舌与手的嬉戏。后来他抱她进卧室,出海航行前先确认安全措施,才由浅域缓缓潜进,沉没在她深处里。 谢书约突然就觉得之前等待不漫长了,漫长的是现在,区别在于现在的漫长并不难熬,虽然她想他快一点,但也会变得好矛盾,呜咽求他慢下来。 两人海里回来,劫后余生,汗淋淋相拥。谢书约贴着他胸膛,沉重心跳传进耳里,她的心跳和他是同样节奏,慢慢都平静下来,冲洗过后,终于坐到餐桌前。 菜已经凉了,回锅热一热味道更好。但也许是运动消耗太大,需要补充体力,谢书约居然都再添半碗饭。 程仲宾洗碗时,让谢书约去拆礼物。皮箱装得满满,首都特产应该是别人赠送,符合她审美的一套首饰裙鞋,是他知道她爱俏,特意到店里挑的。 裙子她穿最小号,怎么买都不会错,可仲宾哥连她脚的尺码都记得清楚,他这样将她放心上,谢书约好感动。她到厨房,从后面抱了程仲宾,脸贴着他宽阔结实的背脊,发自肺腑道:“仲宾哥,我恐怕离不开你了。” 程仲宾回头笑了笑说:“你当然不能离开我。” “你怎么做到的,居然让我这么爱你?”谢书约抱着他晃, “爱”字从她口里出来,大大方方。 她明知故问,因为从明确心意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掉进他的温柔情网,只会越陷越深。他的网那样安全可靠,她从没有想过挣出去。 第67章 程仲宾出差归来,端午有人照顾,谢书约却不太想回家。 她未能如愿。 隔日上午家里座机拨进电话,谢书约原以为是奶奶或者母亲,决意向她们耍赖多留两天。但手机里传来谢思好清脆的声音:“小姑姑,你快回来陪我玩。” 谢思好被送到她奶奶这里,她又黏谢书约,过来就直奔楼下找小姑姑,没见到人,拉着祖祖打她电话。 这年八月,谢书约带着俩小孩度过。 谢思好八岁,去年已经上小学,谢书约负责给她辅导《暑假生活》习题册。小女孩多动,静不下心,她自己带来好多动画片DVD光盘,《樱桃小丸子》,《哆啦A梦》,每天晚上六点CCTV-1大风车栏目播的《西游记》更是不可以错过,谢书约监督她做作业,就差往她凳子涂胶水强行控制了。 舟舟改了姓,现在叫谢逸舟。他两岁,正是学走路的时候,属于“摔跤”十级爱好者,但凡谢书约轻一点心,他就能跌地上,挤出眼泪,再生龙活虎嚎两嗓子,使得她神经敏感,直叹养小孩不容易。 王维芳瞧谢书约一个头两个大的样子,不由想起阿约幼时病重自己多揪心,一晃这么多年过去,阿约健健康康长大,再过两三年她也要当母亲,感触颇深。 小女儿以后的日子倒不用王维芳怎么担心,她现在最焦虑大女儿的未来。 谢书音才二十六岁,年纪轻轻,人生还很长,不可能一直单下去。她人漂亮,单位也好,难就难在带着儿子,二婚想找各方面条件优秀的,只怕可能性小。若是将就挑一个过得去的,她又觉得委屈谢书音。 王维芳每每想着这事都夜不能寐,所以养小孩真的不是容易事。哪怕她现在都做外婆,依然有操不完的心。 愁归愁,王维芳还没着急到四处找人为谢书音介绍对象的地步,毕竟她年初才将离婚手续办下来,得有个缓冲期。不曾想谢书音的新恋情来得这样快,把她吓一跳。 谢书约先发现端倪。 那日周末,晚上程仲宾到家里吃饭。晚饭时间早,吃完离天黑还有好一阵子,小区旁边有一所小学,谢书约便提议去操场打乒乓球消食。 谢思好听到,立刻将动画片抛到一边,欢呼雀跃找出乒乓球和拍子,催促出门。 舟舟最近和小姨培养出深厚感情,见她往外走,也要跟随。他伸出两只胖手臂扑腾,着急喊她,话还说不太清楚,“小姨”像“小梨”。 谢书约倒回来抱他,程仲宾又从她怀里接过去,舟舟不是太乐意,她捏捏他嫩生生的脸蛋,故作严肃:“程二叔抱抱你怎么了?不是随便哪个小孩都有这种待遇。” 谢思好唯恐天下不乱,扒拉程仲宾手臂,说:“你不要程二叔抱,我就要程二叔抱啦。” 舟舟知道姐姐与他抢人,他又不挣了,反将程仲宾搂得紧。 四人一同下楼,程仲宾抱着舟舟走后面,谢思好塞了一块球拍给谢书约,自己用另一块运着乒乓球走。路上掉了几次球,没多久走到校门口。 那时小学门禁不严,放学时间,附近的居民都可以随意进来散步玩耍,操场已有不少人。乒乓球台已被占,对方见他们带着球拍,热情邀请加入进去,并自来熟闲聊:“一家四口吃了饭出来玩?” 谢书约有些红脸,心想舟舟就算了,好好个头比同龄女孩高许多,若说十岁也有人肯信。她像她妈妈?难道她看上去很老? 还是谢思好替她澄清:“这是我小姑姑和未来小姑父。” 那人善意解释:“不好意思,我先入为主,你们看起来真像年轻妈妈年轻爸爸带着两个小孩。” 谢思好机灵鬼,或者与谢书约心电感应,她天真灿烂说:“我小姑姑还在读大学,她生不出来我这么大的小孩子啦。” 大家都笑起来。 后来那伙人锻炼够了离开,程仲宾陪谢思好打乒乓球,谢书约则在不远处教舟舟走路。她蹲下去,张开双手,温柔引导舟舟:“慢慢到小姨这里来。” 程仲宾目光投向她,想起刚才被误解的一家四口,倒很期待今后这样美好的画面。他想着,突然见到谢书约扑向舟舟,当了他的人肉垫子。 谢书约让他慢慢走,小孩偏偏心急,摇摇晃晃跑过来。眼看着就要抵达小姨怀抱,鞋尖踢到地面,多亏小姨眼疾手快,不然他就要栽到粗糙水泥地上受皮肉痛。 反而是谢书约手肘在地面磨了一下,令她瞬间想起大一军训时练匍匐前进时那种痛楚,她嘶了一声,顾不得自己,先抱了舟舟起来检查,小孩细皮嫩肉好生生,长松一口气。 程仲宾赶紧放下拍子过来,问:“没事吧?” “他没事。”谢书约抬起自己手肘看了看,“我破皮了。” 舟舟知道小姨救自己才受伤,立刻朝她看的地方吹气:“呼呼。” 谢书约乐了,抱着他亲了亲:“小姨不疼。” 程仲宾“大惊小怪”,去年她被蒋母指甲刮两下,他都要买碘伏给她涂,更不要谈现在被磨了这么大一片,隐隐有血丝浮出来。 谢书约的“不疼,不要紧”无效,程仲宾坚持到药店,回来时还带了雪糕和牛奶。雪糕分给阿约和好好,舟舟喝牛奶。 小孩嘴馋,要吃小姨手里的雪糕,谢书约同他商量:“只可以吃一口,同意吗?” 见他点头,她递到他嘴边,舟舟果然乖,只咬下一点点。 同一时间程仲宾替她处理破皮手肘,矿泉水打湿纸巾擦掉灰,还是像上次一样涂碘伏。谢书约又将雪糕递到他嘴边,甜甜笑着,请他也吃一口。甜味在他嘴里化开,倒不知是雪糕带来的,还是她给他的。 天渐渐黑下来,夏夜的风凉意习习,吹得人好不舒适。他们在操场待了很久,回到小区楼下时,正好碰到下班回来的谢书音,以及一位面熟的护花使者,当初替谢书音打离婚官司的律师郭时祺。 谢书音及时抱住兴奋扑过来的儿子,她望见妹妹那双漂亮大眼奇怪且警惕地盯着郭时祺,解释:“郭律师到我们医院和他的当事人聊事情,正好遇见了,他送我一程。” “谢谢郭律师送我姐姐回家。”谢书约客气道。 郭时祺只是笑笑,法庭上能言善辩的人,此时变得口笨,连一句“不客气”都不会讲。 程仲宾知道谢书约心思,牵过她手捏了捏,代替主人邀请:“郭律师上楼坐坐吗?” 郭时祺婉拒:“今天不了,我还有工作没处理完,需要回家加班。” 他走后,谢书约才说:“什么叫今天不了,岂不是有下次。” 她问谢书音:“姐,郭律师送你回来,顺路还是不顺路?” 谢书音摇摇头,她问过他的地址。 “难道他在追求你吗?”谢书约合理猜测,就连她和仲宾哥,也是从坐顺风车开始发生的故事。 谢书音看得懂男人的示好,他尚未表明,但一定对她有意思。她点点头。 “那你怎么看待他?”谢书约问。 “他人挺好的。”谢书音说。她不反感男人的接触,虽然并不是一定要再结一次婚,但如果能有再结婚的可能,她希望早一点,趁舟舟还小,没有后爸观念,少一些排斥。 “他人怎么样不能你自己判断,大家一起把关。”谢书约十分严格。 因此一进门,她就将这事说出来,王维芳不太信:“就是给你姐姐打离婚官司那个郭律师?” 那个郭律师王维芳见过,不能算特别英俊,但五官干净,个头又高。还是律所王牌,收入也高。这样的人选,符合王维芳心目中的条件优秀。 当初奶奶也被蒋文韬表象蒙蔽眼睛,看低谢书音,讲他配她绰绰有余。这次郭时祺看起来更不错,老太太不再刻薄谢书音,说:“慢慢观察吧,各方面多了解一下。他条件虽好,但年龄也不小,不可能没结过婚。” 了解的重任交给了程仲宾,谁让郭律师在他客户手底做事? 他带回来的信息果然和奶奶猜想一样。 郭时祺也曾结过一次婚,他倒不是离婚,是丧偶。前妻生小孩大出血,没救得回来,自己带女儿生活三年多了。业内口碑好,同事对他的评价也是专业、负责、富有同情心,据说遇到十分可恨的当事人,对方出再高的价格他都不接,相反遇到可怜但没钱的,他则会大方减免费用。 这样衡量起来,两个人差距就不大了。 郭时祺听说程仲宾的打探,联想谢书音,便知道怎么回事,于是他主动约谢书音见面,告知自己的情况,请她认真考虑。 谢书音听从阿约的意见,让他有空带女儿出来一起玩,慢慢培养感情,看看彼此是否合适。 谢书约不怕郭时祺嫌她多余,每次都参与进去。那天从新开的游乐园回家后,她在电话里对程仲宾讲:“我觉得这个郭律师不错。” 她的论点充足。 “他女儿好黏她,而且舟舟也喜欢他,小孩最敏感了,根本不会骗人。他女儿和舟舟抢玩具时,他也不会为了故意表现而偏帮舟舟,也不是直接站到他女儿那边,他很会处理,很讲道理的,一定是位好父亲。” “还有哦,我经常发现他偷看姐姐,还脸红呢,感觉很单纯。” “他会认真听姐姐说话,尊重她的意见。而且我觉得他说话并不有趣,却总是把姐姐逗笑,他们应该有戏。” 程仲宾问:“所以他通过你的考察了?” 谢书约说:“初步合格,不过不能着急,还要继续考察一段时间才行。” 程仲宾笑,也想听她对他的评价,问:“阿约当初是怎么考察我的?” 第68章 “你不用考察。”谢书约回答,她声音甜甜道,“仲宾哥,你在我心里,无条件满分。” 从谢书约来到这个世界开始,程仲宾就存在于她生命中。 虽然谢书约记忆不行,小时很多事情都忘掉,但是仅靠想象填充,她都觉得好甜蜜。 当她还是婴孩,仲宾哥一定逗过她,也许他见邻居妹妹漂亮可爱,那时便“骗”了她的吻,就像她现在总喜欢逗舟舟亲她一下那般。 后来她病重,他跑到河边取灯草,路上满心着急,会有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的那种心情吧?而她活过来,他必定很高兴,他自己也说过,自那以后,渐渐喜欢逗一逗她,还要她手里的糖吃。 她一天天长大,在院子里学自行车,说不准他还帮她扶过后座呢。或许偶尔在院子外的商店碰见他买烟,他顺便替她结雪糕的账…… 明明可能发生过很多事情,为什么曾经她对仲宾哥的印象只有帅呢?她好花痴。 谢书约这样想着,不禁笑出声来。等到哪天时间多,她可以缠着他,让他回忆小时两人之间发生的一切。哪怕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情,她都想知道。 程仲宾问她笑什么,她讲:“仲宾哥,你说,有没有可能,我对你是见色起意呢?” 程仲宾自然而然想起她那句天真话:“你好帅啊。” 他又想起自己当初问她:“今后阿约交男朋友,难道非大帅哥不可?”她毫不犹豫回答:“那当然了,我眼光很高。有个成语叫秀色可餐,每天看着大帅哥,我饭都要多吃两碗。” 程仲宾笑起来,一本正经说:“阿约,为了让你每天多吃两碗饭,我一定保持身材,避免中年发胖。” 谢书约:“???” 他笑声更愉悦:“毕竟我秀色可餐。” 谢书约先乐,然后找到自己的理智:“你居心不良。” “我哪里居心不良?” “每天多吃两碗饭,中年发胖的岂不是我?” “没关系,你怎样我都喜欢。” “不是的,那我的漂亮衣服都穿不下了,我好惨。” “所以比起我的喜欢,漂亮衣服更重要?”程仲宾万万想不到,他有一天居然会和衣服争风吃醋。 谢书约笑声清脆,她解释:“我的意思是,衣服只爱苗条的我,仲宾哥你却爱任何样子的我呀。” “算你说得好。”若是阿约在眼前,他一定会奖励她一个吻。 这时是九月最后一天,一开头的时代很快就要结束,二开头的时代即将到来。 没有人不期待二〇〇〇年,谢思好的语文书上还有一页画着时针指向二〇〇〇年的图片,上面写:“我们和时间赛跑,奔向二〇〇〇年。” 二〇〇〇年被称之为千禧年,千禧年到来之前的三个月,每个月都有大事发生。 一九九九年十月一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五十周年,世纪大阅兵震撼。谢书约还和程仲宾约定,等到六十周年阅兵到首都切身感受。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二十日, “神舟”一号升空,我国载人航天工程首次飞行试验成功,火箭发射照片在报纸上一连刊了几天。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二十日,澳门回归祖国。一首《七子之歌》,“你可知macau,不是我真姓,我离开你太久了,母亲……”唱得人热泪盈眶。 国家大事一件一件发生,生活中的小事也一件一件进行。 冬天降临的时候,他们的婚房装修好。这半年谢书约准备会计师资格证考试,她虽没做甩手掌柜,但和程仲宾一起商定了墙纸地砖和一些家具款式之后,再未关心过施工进程。 那周五程仲宾到雁商接谢书约,天气已经很冷,温度只有十摄氏度,寒风仿佛凛冽刀片,毫无人情味。 谢书约和室友一起从校门口出来,看到停在老地方的黑色汽车,同她们挥挥手,在室友们暧昧的笑声里,快速走到车前,坐进副驾驶,摘了手套说:“今天好冷。” 程仲宾伸手碰了碰她白皙脸蛋,一片冰凉,他眼睛往她身上看,穿了件暗蓝色的大衣,配同色发带,浓密乌黑的长发披在肩后,爱俏而不要温度。 他将车内温度调得更高,发动引擎,说:“没有好看的羽绒服穿,一会儿吃完饭,我们去买。” 程仲宾已经提前电话告知她家里不回去吃晚饭。 “不是我追求风度。”谢书约翻开衣袖给他看,“双面羊毛,很保暖的。现在这样的天气,穿多少都会觉得冷。” 车子往餐厅开,程仲宾笑了一声,告诉她:“那一会儿吃完饭,我带你去看看咱们的家。” 谢书约惊喜:“已经完工了?” 他嗯了声:“你去检查一下,哪里不满意,我们还可以再改。” 晚饭吃汤锅,出来碰到卖烤红薯的,谢书约要吃,拉着程仲宾去买到手后,她正准备分一半给他,他阻止:“我不吃。” “这么大个,我吃不完。” “你吃不完再给我。”程仲宾说。 她却要请他吃第一口,这让程仲宾脑海里不由浮现出很久以前的事情。 那时他只有十岁,大院里做饭还是烧煤烧炭,到了隆冬,大人们怕小孩冷,厚瓷盆装炭火,大家围一圈取暖。 小孩嘴馋,常常往火盆里埋红薯,程仲宾作为哥哥,掏出来分给弟弟妹妹们,阿约拿一根指头去戳,被烫到了又缩起来。他见她可爱,主动给她剥皮,她就睁着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瞧着他乖乖等待,从他手里接过时甜甜笑,讨人喜欢得很。 如今阿约长大,递了红薯到他嘴边,一双圆眸弯弯,讨他喜欢,他无法拒绝她任何要求。 程仲宾尝了尝味道,牵着她另一只手往车的位置走。 一只红薯,到了新家楼下,还剩半边。程仲宾见谢书约不想吃,从她手里拿过,很快吃完。 谢书约递纸巾给他擦嘴,然后攀了他手臂,两人上楼。 原来的毛坯房华丽变身,她挑的墙纸、地砖、灯具,都在它们应该在的位置。程仲宾特意带她去验收衣帽间,谢书约发出惊叹:“我的衣服哪里需要这么大的房间。” 程仲宾好心建议:“那你多买一点。” 谢书约闻言,模样娇憨。她已经开始期待住进来。期待和仲宾哥一起住进来。 这样期待的时候,谢书约想起以前看《阿飞正传》,刘嘉玲演舞女咪咪,张国荣扮浪荡子旭仔,咪咪被旭仔抛弃,她到他养母家里询问下落,没有得到答案,她收拾好悲伤心情,请求:“我想进去看看你的房子。” 镜头扫过豪华精致的房间,刘嘉玲半靠着墙,说:“我每次跟他来,他都叫我在楼下等他的,我老是想知道这房子是什么样子的,看清楚了,也不外如是。” 说到一半她转身,快走到门口时又回头,带着哭腔问:“我是不是很傻呀?” 最开始看电影,谢书约和杜子宣都不太喜欢咪咪,以为她拜金,为一对耳环与旭仔混。后来舞女动情,为他擦地到大汗淋漓,还主动提出赚钱养他。她一直向往的好房子,没有了那个人,原来也不外如是。 “仲宾哥,我突然也觉得时间好慢。”谢书约对他说,“真希望明天我就毕业。” 那是她期待住进来的日子,家里有他,有她,有端午,以后还有他们的小孩。 时间在等待结婚的情人眼里才慢,大多数人看来,这是世纪末了,时间好快好快。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因为新的千年到来,这天晚上谢家程家聚在一起吃饭。吃完饭,年轻人们要到雁城中心倒计时看烟花。 原本程仲宾对这样的活动兴趣不大,谢书约重视,他才上心。为了开车,桌上一滴酒都没有沾。 等到出门,谢思好要跟着小姑姑上车,被程仲妮拖到她身边,贴着她耳朵讲了一句悄悄话,小姑娘听了表情狭促,笑着对小姑姑拜拜。 谢书约不明所以,叫她们上车。 程仲妮摇摇手,说:“这么重要的时刻,就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啦。” 她领着谢书约坐进谢书俊的车,反正书俊三哥和文君三嫂已经结婚,并且两人是工作拍档,上班下班都在一起,不会嫌她们多余。 谢书约啼笑皆非,对程仲宾说:“以后妮妮交男朋友,我也这样善解人意。” 程仲宾笑着摸摸她头。 但其实他们选择开车是个错误决定,路上人潮汹涌,场面比他们当初看完《泰坦尼克号》出影院那晚更拥堵,车子也似人一样,走一步停一步,后来好不容易快到中心广场时,再也开不动。 旁边还有一辆同样熄火的公交车,谢书约透过窗户望进去,一张张激动的脸映入眼里。零点将至,千年等一回,成为跨越千年的幸运儿,人人兴奋不已。 外面声音嘈杂,车内却不受影响。程仲宾拉过谢书约的手十指紧扣,问她:“阿约,新的一千年,你有什么心愿?” 谢书约不答反问:“仲宾哥,你知不知道?有这样一种说法,今晚和你一起跨千禧年的人,这一生都会和你在一起。” 程仲宾看着她笑,说:“你这个心愿一定会实现。” 谢书约眼睛弯起来,她点点头,幸福道:“我也觉得。” 她又问他:“你呢?你的心愿是什么?” 程仲宾说:“你的心愿。” 谢书约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她的心愿就是他的心愿。他和她一生在一起。 她突发奇想:“仲宾哥,如果人有轮回,今晚我们一起跨千禧年,这一千年的每一生,你说我们会不会都在一起?” 她真想生生世世都和他在一起。 程仲宾毫不犹豫:“我们会。” 突然,外面传来整整齐齐的倒计时声:“十、九、八、七、六……” 谢书约和程仲宾同时转头凝望对方,笑着加入报数队伍:“五、四、三、二、一!” 窗外烟花升空,他们倾身拥吻,庆祝新世纪的到来。一个属于谢书约和程仲宾的甜蜜新世纪,浪漫到来。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种观点是,2001年1月1日开始才是新世纪。两种概念,大家不要纠结哈。)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结婚放到番外写。 这本去年就想写,终于快完成它。虽然过程中我没有表达,但感谢在我每一次觉得自己写好差劲的时候,都有姐妹留言夸我一句。真心感谢每一句鼓励每一份陪伴。 本来下本想写破镜重圆的,可是我突然又好想写谢思好(90后)或者阿约仲宾哥女儿(00后)的文。如果可以的话,帮我收藏一下专栏里的《不要偷听》吧,等我决定好了改文名文案。预收对我这样的扑街作者真的太重要了。希望有缘还能再见~ 第69章 番外 二〇〇一年七月,谢书约毕业,毕业典礼那天下午,她和程仲宾终于由未婚夫妻变成合法夫妻。 拿到结婚证出来,程仲宾牵着她的手,眉眼可见的高兴。她同样笑,有点雀跃,又有回不过神,期待了这么久的一天,原来完成填表登记只需要十几分钟时间,好容易就实现。 坐进车里,谢书约对程仲宾道:“我打电话回家说一下。” 程仲宾刚点头,她的电话便响起来,王维芳比她更迫切,在家里时时牵挂他们领证流程进度。 谢书约接起电话,主动汇报:“妈妈,我们刚刚从民政局出来,领完证了。” 那边王维芳听了眼眶有些湿,她的一颗心这才算彻底放下来,没讲多余的话,只是说晚上两家要一起吃饭庆祝。 谢书约转述给程仲宾,他这才发动车子,然后说:“明天先把你的衣服搬到新家。” “不差这几天,婚礼后再搬吧,明天还上班呢,今天已经请一天假。”婚礼早就开始筹备,日子近了,还剩一星期时间。 “你是老板娘,想请多少天假还不是你自己说了算,谁敢不同意?” 去年末她面临实习,程仲宾当真和谢书钧抢人,谢书约犹豫不决,他便诱惑道:“你不是要抓牢我吗?公司财政大权都交给你,保管抓我牢牢的。” “什么财政大权,我一个实习生哪有那么大能力?跑腿打杂才是真的。”谢书约理智回答,不过她还是选择了他。 当初程仲宾亲自将谢书约领给财务总监,尊重她的意见,没有公布两人关系。不过却也没有刻意保密,久而久之,大家悟出来。 谢书约见他不像玩笑,问:“明天真搬?” 程仲宾认真说:“我明天的时间都空出来。” 谢书约顺从点点头:“好吧。” 当天晚上聚在程家,他们一进门,谢思好和程玥彤就嚷嚷着要看结婚证,两个小女生一人一本,拿着满屋子给众人展示。最后到了谢思齐和谢思珩手里,怕他们闯祸撕坏,两个嫂子赶紧物归原主。 谢书裕单身时,常年驻扎外省倒没什么,有了思齐,为了方便小孩成长学习,他申请调回雁城。付佳灵则辞了原先那份工作,现在专心做全职太太。 思珩比思齐小半岁多,曾文君想要千禧宝宝,和谢书俊努了一把力,赶在年末生他出来。 谢家的小孩一下子变多,思好思齐思珩,再加舟舟和律师姐夫的女儿,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对比起来程家过于冷清,只有一个程玥彤,程玥彤羡慕谢思好有弟弟妹妹,去闹程仲宾:“小叔,你和小婶婶什么时候才能给我生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呀?” 程仲宾一本正经回答:“明年。” “看来仲宾也想当爸爸得很了。” 谢书钧调侃他。 “书俊比我小,他都后来居上,我怎么好落后太多。”程仲宾同样开玩笑。 被提到的谢书俊接话:“也要我们阿约愿意才行,我一直觉得阿约还是小孩子,结果转眼就嫁人了。” 老太太听了这话出声:“也只有你们做哥哥的才厚脸皮,阿约自己都不好意思讲她是小孩子,再过阵子她二十四岁生日,已经算晚婚晚育,更不要谈仲宾。” 谢书约假装有意见:“你到底是我的奶奶,还是仲宾哥的奶奶呀?” “仲宾现在不也得把姓去掉,跟着你叫我奶奶,我一视同仁。”老太太摆出公正公平的姿态。 谢书俊才不信,他拆老太太的台:“阿约可是你的心肝宝贝,你要是真的不偏心她,我名字倒过来。” “谁稀罕你名字倒过来。”老太太啐他一句。 这天是值得举杯的日子,夜里吃完饭已经很晚,然后第二日花一整天时间,将谢书约心爱衣衫转移到新家特意打造的衣帽间里面,她就只等着做美丽新娘。 谢书约打扮成新娘,模样极美。一身雪白,蓬蓬头纱,长长拖尾,戴珍珠耳环珍珠项链,手持捧花,优雅走向程仲宾。 程仲宾西装笔挺,温柔掀开那层朦胧梦幻的头纱,她抬起黑黑亮亮甜甜圆圆的眼,他看痴了,经司仪提醒才回过神来。 台下众人哄笑也就算了,连她也跟着笑,于是交换戒指亲吻时,本该吻她额头,程仲宾却袭击她红唇,换来台下更沸腾的声音。 年轻人沸腾,长辈们却有些没眼看,这时候也只能故作淡定。 后来的敬酒环节,即使有程仲宾挡,谢书约仍是不可避免喝了一点,她喝香槟都醉,茅台酒精度浓,一圈走下来,站稳都成问题。 程仲宾揽着谢书约腰,她整个人依仗他结实臂膀,面颊红红,小声对他讲:“仲宾哥,我觉得我要晕了。” 于是程仲宾请大哥和书俊暂时替他招待宾客,他先送阿约回家。 婚房昨日隆重布置,红色大床醒目,她穿着雪白的纱陷进去,美得惊人,程仲宾挪不开视线。 谢书约还没有完全昏头,为了显出纤美曲线,就像《泰坦尼克号》里rose母亲为她束腰一样,婚纱腰背收得极紧,她坐起来,要他帮忙:“你帮我解一下后面的带子,勒得我有点难受。” 谢书约转过身,程仲宾找到藏进背里的绑带拉开,她得到解放,长长松口气,就这样倒下,趴在大红丝绸被上,嘟囔:“我想睡一会儿。” “要不要换睡衣?”他望着谢书约笑了,这样看起来,她完全被雪白的纱覆盖。 “不要。”她闭着眼睛。 “我帮你换。”程仲宾去衣帽间找来她的睡衣,跪到床上替她脱婚纱,她却不要他碰。被“嫌”多事,程仲宾愣半晌,只好放弃,俯身摸摸她脑袋,说:“我还要到酒店陪陪客人,你先睡,一会儿给你带吃的回来。” 她脸压在枕头里迷迷糊糊嗯了声。 程仲宾走后,没两分钟谢书约便睡着,程仲宾去了又回,她都没醒。 他也很累,零点才睡,五点又起来扎花车,婚宴被灌不少酒,若不是以前练出量,早就被喝倒。反正阿约还在睡,他将点心放下,摇摇脖颈扯松领带,躺到旁边,抱着她合上眼。 这一觉长,睁开眼已是傍晚,落日余晖热烈却又温柔投进来,铺满整个房间。两人似乎是同时醒来,面对面,动也不动看了对方许久。 谢书约一双眸子渐弯,程仲宾喉咙动了动,凑过去吻住她。她长睫颤颤垂下,投入进去,缠绵回应。吻到气喘吁吁,一个美目迷离,一个俊眸情浓,只可惜时间不够做什么,晚宴还需主角登场。 他指腹抚过她红润的唇,声音喑哑:“还晕吗?” 她呼吸乱着,娇俏回答:“现在问是不是有点迟。” 程仲宾笑起来,又问:“今天开心吗?” 谢书约说:“开心。” “我也开心,等这一天很久了。”他说。 她搂他脖子,脸埋进他颈间,心变得安宁。 静静拥了一会,谢书约在程仲宾帮助下脱掉婚纱,她从雪里剥出来,自己也是雪堆,每一寸肌肤都白如明净的瓷,线条细致优美,程仲宾目光变深,只觉得晚宴没必要,偏偏不可以任性缺席。 谢书约换了一条吊带红裙,程仲宾也换一套西服,他拿点心给她垫肚子,两人乘车到酒店。 晚宴再没给她沾酒的机会,宾客宴后及时告别,等到送走最后一位,家人体贴,剩下的事宜由他们代为处理。 再回家里,时间彻底属于他们,傍晚按下的暂停键,恢复播放状态。 那时婚纱还丢在床上,谢书约弯腰拿起来,挂进旁边衣帽间里单独一格。程仲宾跟了进来,他脱掉西服,从背后拥她,呼吸贴着她颈肩游移,一会儿轻,一会儿重,谢书约笑着转过身来,嗔道:“有点痒……” 若你存心挠人痒痒,绝不会对方喊痒告饶,你便就此停手。他变本加厉,继续用呼吸在她肌肤上制造痒意,蔓延到深处,那是呼吸无法抵达的地方。 谢书约躲不过,她也没有躲的想法,忽然急中生智,问他:“仲宾哥,你真的想做爸爸了吗?” 于是程仲宾从她胸前抬起头:“那你愿意吗?” 那晚谢书俊说“也要我们阿约愿意才行”,当着老太太和她哥哥们的面,他没有问她,后来几天以婚礼为重,这个话题暂时搁置,现在倒是她自己主动捡起来。 谢书约点点头:“我喜欢小孩。” 程仲宾看着她,欲|望不加掩饰:“那我们来造小孩。” 他拦腰抱起她,走进火红的卧室,放到火红的床上。床上红浪翻滚,窗上贴着的双喜目睹一切,它羞红了脸。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没有了。也知道有的姐妹想看阿约和仲宾哥的宝宝,只是我现在没什么情绪写,80%会给宝宝单开一本,暂定《不要偷听》那个坑。 感谢陪伴,期待再见面。 陈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