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真军》作者:四面风 文案: 盘靓条顺的大明星落魄之后,接了部文艺片儿 盘靓条顺性情傲的流量巨咖凌笳乐,因恶性丑闻而糊至地心。 经纪公司为榨干他最后一点价值,给他接了大尺度同性题材文艺片。 一位拍“那种片子”的新人沈戈(攻。请放心,只是挂了公司,还没拍过片儿)在等待试镜时,主动上前自我介绍,被凌笳乐甩了白眼。 试镜要演的是两个演员的亲密接触。 沈戈当着导演的面,要求与凌笳乐对戏。 名词释义:“打真军”一词出自粤剧舞台,原意是武打演员不使用替身用真功夫对打。现引申为拍电影拍摄亲密接触时,演员双方真实互动,不借助替身或使用假体位。 声明: 所有艺人无原型、不影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雷点: 文案字数满了,扫雷就放这里啦~ 1、沈戈比凌笳乐小几岁,年下攻。 2、凌笳乐以前是直男,有过稳定的女友,所以不是处男。 3、沈戈做职业培训时合理使用过高科技设备。 4、关于娱乐圈和演艺界,作者有私设。 5、两人一开始都是零演技,在对手戏过程中才逐渐开窍。 6、开篇两人相遇时,两个人都处于人生最低点(各种意义上),脾气都有点不好,还请大家多担待。 7、希望大家看文愉快~生活愉快~ 标签:情投意合 破镜重圆 双向暗恋 HE 神仙爱情征文 第1章 落魄的正经演员 “还有一点就是,可能需要演员适当做出些……牺牲。” 徐峰这样说着,紧盯住凌笳乐的表情,同时把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又在肚里过了一遍,随时等着凌笳乐翻脸。 可凌笳乐还没从拿到剧本的狂喜中反应过来。 他抬头看向自己的经纪人,眼里满是喜悦:“什么牺牲?” 喜欢凌笳乐的人说他的眼睛是男人里少有的妖媚,狐狸似的勾人;讨厌他的则嘲讽他长了双吊稍眼,一看就知为人刻薄。 此时这双眼睛因为喜悦而睁大了,露出整颗水洗葡萄似的黑眼珠,既不妖媚也不刻薄,还将平日里那些阴郁一扫而光,看上去纯净又讨喜。 徐峰带他好几年,早将他这张脸看惯了,此时都不由一怔,心想着,“如果能一直保持这个表情,也未必没救……只除了嗓子还差一点。” 凌笳乐的嗓子其实也说不上差,只是有些沙哑,平时说话声音不大时也显不出难听。其实就算他嗓子真差也没什么,他早就不唱歌了,演戏从来都是用配音。 有些导演坚持用原声,因为配音会削弱演员的表现力。但这和凌笳乐无关。凌笳乐是出了名的演技烂,不用配音更糟糕。 从前粉丝们对他的演技极为宽容,并不是因为他是唱跳组合出身,没受过科班训练。 从前人们对他的演技宽容、对他的绯闻宽容、对他的性情宽容,都只是因为他的脸蛋和身段。 直到现在,那些娱乐八卦细数他的黑料之前,都要用上他刚出道时的照片来对比日后的“堕落”—— 那时他才十七岁,安安静静地站在团里另外三个哥哥旁边,紧紧并着笔直的两条腿,双手乖巧地握在身前,青涩而拘谨,只有在偶尔的眼波流转间,那双狐狸眼会不经意地流露出天然的冷艳。 他近乎一夜爆红,大街小巷到处都是他们组合和他个人的广告硬照。 那时粉丝们热衷于用这句诗来形容他——“疏枝横玉瘦,小萼点珠光”,还有举足轻重的自媒体说他“艳而不俗”,预言他再过几年,青涩褪去,一定能成大器,甚至有角逐圈内头一号的可能。 几年过去,凌笳乐的五官确实长开,他却不再唱歌也不再跳舞。嗓子坏了,组合也散了,凌笳乐转战小银幕,粗制滥造的作品无数,炒作与负面消息不断,事业几次大起大落,身材也经历过发胖和暴瘦,几经折腾,性情越发古怪。 有人骂他人品恶劣,有人赞他桀骜有个性,黑粉群与粉丝群就是水里按葫芦——你上我下;直至新近爆出一段旧视频,连最坚定的老粉丝都难以接受,集体倒戈。 凌笳乐终于成为名副其实的“全网黑”,似再无翻身可能。 不再有人记得“疏枝横玉瘦,小萼点珠光”,也不再有人记得关于“头一号”的预言。一提起凌笳乐,人们首先想到的就是“艳俗”乃至“淫乱”,说他会有今日,皆是咎由自取。 ——“什么牺牲?”凌笳乐问过那一句后,没有立刻等到回答,就又迫不及待地低下头继续看那试镜剧本的封面。 “导演、编剧都是王序,王序导演亲自写的剧本啊!”他喜不自胜地喃喃低语,细长的手指在那几个字上来回摩挲,生怕是在做梦。 等他再抬头看向徐峰时,眼里竟然已经泛起泪意,“我以为这下真完蛋了,还以为再也接不着戏……”他眼里带泪,却又笑得极为欢欣,“徐哥,之前是我不好,给你惹了那么多麻烦……真的,谢谢你。” 徐峰对着他这轻信于人的愚蠢与天真,难得的于心不忍了。他移开视线,用下巴示意了一下凌笳乐手里的剧本,含糊道:“你先看下内容。” 凌笳乐这才觉出异样,狐疑地翻开第一页,刚看几行就变了脸色,震惊地看向徐峰。 “明白了吗?”徐峰问他。 凌笳乐草草看完这两页试镜内容,又飞快地翻回封面,上面有加粗的四个大字——《汗透衣衫》,下面明明白白写着“导演、编剧:王序”。 他慌张而茫然地问徐峰:“不是那个大导演王序吗?” 徐峰点头,“是王序。” 凌笳乐更慌了,“王序……王序不是老导演吗?他不是一直拍商业片吗?怎么……还有你刚才说的……什么牺牲?” 他厌恶自己的声音,早习惯了小声说话,此时更是气虚心慌,最后两个字微弱得几乎要听不见。 徐峰忍不住叹了口气,像是很心疼他似的低声道:“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凌笳乐大惊失色,嗓调瞬间挑高显出刺耳:“为什么!能让那样拍吗?” “笳乐,如今市场这么开放,连A级影片都合法了,文艺片跟着前进一步很正常。” 凌笳乐的手指将那三页纸捏出褶皱,“这、这能算文艺片吗?我……”他垂下头,落寞而难堪,“我怎么说也是个正经演员啊。” “笳乐,有戏可拍才能算演员呐。”徐峰做出语重心长之态,耐心道:“这当然算文艺片。我听说不少人都盯上了这块新市场,就刘培、程唤这些导演,都打算拍这种了,尺度可比这个大多了 。王序的名望和水准摆在那,你大可以放心,他的电影绝对不会是单纯的低俗色情,他有这些要求一定有他自己的深意。大家都抢着去当第一个尝鲜的人呢,这是你最后的翻身机会。”徐峰语重心长地说道。 “可这是、同性恋题材啊。”凌笳乐已经感知到什么,因恐惧而微微打颤。 徐峰觉得他此时的样子有些可笑,面上却做出一副为他着想的模样:“这题材对你不是正好吗?” 凌笳乐好似被扇了个耳光,羞耻与愤怒迅速将他吞没。 他呆了几秒,突然想明白了,猛地站起身指着经纪人的鼻子低吼道:“徐峰!你不把我卖出去一回就不死心是吧!” 倘若他示弱,徐峰还能耐着性子劝劝,可他非得提这个。 徐峰不客气地嗤笑出声,嘲讽地看着他,“凌笳乐,你以为就算你真愿意去卖,凭你如今的身价,又能卖出几个钱?” 第2章 遇见不正经演员 五日后。 “我到你小区门口了,你准备好就出来。”徐峰发来消息。 凌笳乐早就穿戴整齐,已经在沙发上坐了半天。 他今天很早就醒了,精心打扮了一番后,就坐在沙发上发起呆。 他一会儿就要去试镜了,试王序的那部《汗透衣衫》。 “刚起。”凌笳乐这样回复道。 他继续呆坐半晌,终于站起身,先去浴室把已经定好型的头发重新捯饬一番,再去衣帽间挑选鞋子。 他鞋子很多,但是挑了半天都没有心仪的,便又去玄关的鞋柜里找。 这期间徐峰打电话催过几次,他都没有接,任凭手机在一旁“嗡嗡”响。 他终于选好鞋,一双简单的白球鞋,适合他今天学院风的穿着。他要试的角色是个大学生,一个花钱叫鸭子的在读大学生。 他觉得可笑极了。 穿好鞋,他习惯性地把手伸向试衣镜旁的香水,却在指尖碰到冰凉瓶身的瞬间,用余光看到镜子里的自己—— “骚”“贱”“不要脸”,各种刺耳的词汇毫无预警地汹涌而至。 凌笳乐手指一抖,险些将香水瓶碰到地上。他仓皇地缩回手,匆匆忙忙地摔门离去。 因为凌笳乐的故意拖延,路上又遇到堵车,他们到达约好的酒店时就已经迟到了。凌笳乐下车时却还磨蹭,慢吞吞地坐在车里戴口罩和墨镜。 徐峰的耐心终于告罄,气急败坏地喊道:“我和你说了王序脾气很不好,你确定你要和他耍大牌吗!” 凌笳乐不为所动,自顾自地整理领口,下巴微微扬起,露出雪白修长的一段颈子。 他上身穿了件蓝灰色薄毛衣,这颜色显脸白,V型领露出里面白衬衣的领子,有点英伦学院风又有点日系混搭。他不紧不慢地把最上面那颗扣子解开又系上。 这明显是故意跟徐峰对着干,徐峰反倒不生气了,一边看他系扣子一边好声劝道:“你来见王导,不是为我,也不是公司,是为了你自己。” 凌笳乐冷笑:“不为你?你们挑这个片子不是因为王序出价高吗?” 徐峰顿了顿,视线在他的脖子和手指上流连一圈,意味深长地说了句:“王导眼光毒辣,他看中的演员最后都能大火。笳乐,你得把握住机会。” 他们按照事先约好的,去酒店的咖啡厅等待。 这个时间的咖啡厅很空,只有一张桌子旁坐了几个人,在他和徐峰走进去的瞬间齐齐扭头看过来,显然是在等人。 这几人无一不年轻,无一不英俊,也无一不面生。 原来今天要试镜的不止他一个。 凌笳乐立在原地,不肯再往里走了,心中倍感屈辱。 他这几年演戏,男一男二加起来演了十几个,多数是和导演制片吃顿饭就敲定,或者干脆在开机那天直接去片场报道。 只有一次他闹出严重丑闻,人气急剧下降,也沦落到要和人争角色。可即使是那会儿,他那场试戏也是导演和他单独约的时间。 圈里不成文的规矩,有点腕儿的都不和人明争,尤其不能和咖位比自己低的明争,这关系到最起码的尊严。 徐峰轻轻推凌笳乐的胳膊:“他们都看你呢。” 凌笳乐陡然一悚,下意识用手挡在口罩前,低下头快步往咖啡厅最角落的座位走去。 入座后,徐峰在他耳边低声劝着: “你也知道,大屏幕的好多规矩和我们小屏幕不一样,尤其王序这种出了名怪脾气的大导演,做事肯定和一般导演不一样……我们来都来了,你看你今天做了这么充分的准备,打扮得这么仔细……” “那几个人你见过吗?”凌笳乐打断他。 徐峰笑着敷衍道:“现在的小明星们冒出来得太快,我也记不过来。” 凌笳乐还不至于那么笨,连这种鬼话都会信。 他明白自己已经落魄到要和新人抢角色的地步了。 他们在靠窗的角落里坐下,徐峰给王序那边的负责人打电话,即使知道电话那头看不见,他也忍不住点头哈腰的。 凌笳乐不屑地撇了撇嘴。咖啡厅里光线暗,凌笳乐就把墨镜给摘了,口罩却一直戴着,对着窗外的喷泉发起呆。 “请问,你们也是来试镜的?”一把年轻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把他吓了一跳。待他看见说话人的长相后,心里更是一突,顿时生起强烈的危机感。 这人像是突然冒出来的。他似乎一直坐在旁边那张沙发椅里,看起来也不矮,也不知他怎么窝进去的,完全被高大的椅背挡住。 凌笳乐简直怀疑他是故意躲起来,刚才和徐峰说的那些话也不知被他偷听去多少。 徐峰那边挂断电话,冲这年轻人扮出个笑脸:“你也是来试戏的演员?” 年轻人笑容和善地点头,站起身同徐峰握手。 他这一起立,凌笳乐和徐峰又同时吃了一惊——个子可真高,再配上这长相,外形条件实在是太好了。 年轻人戴了顶纯黑色棒球帽,春末凉爽的天气,只穿一件白色短袖T恤,肩膀和上臂鼓出肌肉的轮廓,一看就是火力旺盛的年纪。 以徐峰老练的眼光来看,这人最多二十岁,张扬俊美的五官带着笑意,看上去阳光又爽朗,像是真为遇见凌笳乐和徐峰而开心。 “那你是试哪个角色啊?”徐峰继续打探。 年轻人有些难为情地摘下帽子,挠了下寸余的头发,“我试那个鸭子。” 凌笳乐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转头继续看窗外。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站起身。 徐峰放了心。因这年轻人的长相带着巨星潜质,便继续同他套近乎:“你是哪个公司的啊?一个人来的吗?” 年轻人的声音听起来更难为情了,“对,我一个人来的。那什么,我是AG公司推荐过来的。” 徐峰停顿了几秒才打着哈哈含糊道:“哦听说过、听说过。”声音里带了点意外的尴尬,也没了继续聊天的兴趣,坐回凌笳乐旁边。 徐峰难得在人情世故上露怯,凌笳乐稀罕地转过脸瞧了他一眼,问道:“AG公司是干什么的?” 徐峰在他耳边小声解释道:“拍……那种片子的,去年分级制度刚一实行就注册了。” 凌笳乐足足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震惊地瞪着徐峰,眼里满是羞愤,藏在口罩后面的嘴唇都气得有些哆嗦。 徐峰脸色也不算好看。把凌笳乐和新人安排在一起也就算了,剧组竟然还把AV演员也叫过来,连他这个经纪人都觉得颜面尽失。 凌笳乐猛地抬头看向那人,对方只从他的眼睛就看出他很不高兴,还以为是明星架子大。他之前也听说过娱乐圈很讲论资排辈,便礼貌地躬下腰朝凌笳乐伸出右手:“大明星你好!能和你试镜同一个电影十分荣幸,请多多指教!” 大明星,试镜,同一个电影……这些字眼在凌笳乐耳朵里无一不是讥讽。 他瞪起眼,狭长的眼睛被愤怒撑圆了,露出整个乌黑的眼仁,衬得眼白比雪还亮,显得恶狠狠的。 对方被他这眼神看得一怔。 若说这年轻人此时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等凌笳乐厌弃地看眼他伸出的右手,随即不屑地移开视线,将手里的墨镜重新架回鼻梁上,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年轻人不紧不慢地直起身,脸上的笑意竟然还留了一半,只半边嘴角翘着,微微眯着眼,邪气又轻蔑。他上下打量凌笳乐一圈,俊美的五官没了喜气作掩护,顿时现出本身的锋利,让一旁的徐峰忽生怯意。 幸好这人没有闹事,只将自己的棒球帽戴好,直接在离他们最近的那张桌子旁边坐下,两条腿长长地伸出去。 他压低帽檐,舒坦地伸了个懒腰,将两手搭在肚子上,像是准备小憩,再没往凌笳乐这边看一眼。 第3章 对方要和他对戏 导演助理姗姗来迟,把几人请至楼上,并没有格外关照这里面唯一的腕儿。 凌笳乐已经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不受重视了。 他刚才问过徐峰几句,大概明白了王序选角的套路——王序向来有“捧素人”的名号,多不会演戏的人经了他的手都能成角儿。在王序这里,演员的名气与经验根本不重要,看这几人的相貌就能猜到,年轻帅气身材好才重要。 凌笳乐知道自己长得好,但气质和相貌跟另外五个完全不是一个类型;而那五个全都出奇的年轻,自己虽然还不老,但竟然已是这里面年纪最大的那个了。 六个等待试镜的演员连带徐峰一起被请进一间套房,导演王序已经等在里面了。 他穿了件短袖,正单手叉着腰站在窗前看一个本子,等所有人都进来了他才放下手里的东西,抬头看向他们。 四十多岁的瘦削男人,面目严苛,苍白的脸庞绷得很紧,有些吝啬笑容的样子。他的眼神更是冷质,不带任何情绪地依次打量着六人,比照片里看到的更加难以接近。 这屋可真热。 春末夏初的季节,气温刚刚好,这屋却开了暖风。这些人里属凌笳乐穿得最厚,里面一件外面一件,打一进门就热出一身汗,等王序的视线扫到他脸上,他便如被冷风吹过,整片后背都凉飕飕的。 他从没见过这阵仗,心里的紧张一点不比旁边这些菜鸟少。他总下意识看向自己经纪人,徐峰时不时给他递眼色,让他稍安勿躁。 据徐峰说,王序入行很早,四十多岁就已跻身华语界的一流导演。但他还算不上顶级,因为他只拍商业片,虽然都很成功、很赚钱,但作为艺术,大家就觉得还是差那么一点儿。 谁也不知道他怎么突发奇想,要转型拍文艺片了,还是这么个上映颇多限制、基本没什么钱赚的题材。或许是奔着拿奖去的,想冲击国外市场? 媒体对王序的这一转变格外上心,从选角起就开始接连报道,大家都在猜又有哪个新人会因王序的新片而一飞冲天。 凌笳乐不是新人。他现在的位置连新人都不如。新人是站在平地上的,而他凌笳乐,现在是陷在泥里的。 用徐峰的话就是——凭你现在的形象,正经电视剧不会找你,烂鱼能不能翻身就在此一搏了。 “不用自我介绍,我们直奔主题。”王序说话了,因为没什么情绪,所以倒算不上傲慢,但也绝不平易近人,尤其他看向这六个演员的眼神极为用力,审视意味极强。 凌笳乐觉得更闷热了。 “这三位是来试大学生的,这三位是试性工作者的,分开站。”王序用手在几人面前划拉了一下。 那五人互相看看,凌笳乐则看向徐峰。这种时候徐峰竟成了他的主心骨了,对方给他一个眼色,凌笳乐抿着唇往后退了一步。 六人自动分成相对的两排,凌笳乐对面正好是AG公司推荐来的那位,是所有人里个子最高的,有点鹤立鸡群的意思。 那人已经摘了棒球帽拿在手里,露出一头毛寸,认真地看着王序,等导演下一个吩咐。 “各位应该都知道这部电影的尺度了,也知道我的要求。各位既然来到这里,想必都是能接受的——”说到这里,王序顿了一下,迅速浏览了一遍六人的反应。 凌笳乐暗自吞了口唾沫,继而发现王序着重看了他对面两眼,苛刻的眼神里流露出几分满意。 即使心存偏见,凌笳乐也不得不承认那人长得是真好。 高鼻深目,英俊沉稳,不笑时有种醒目的锋利,是镜头很喜爱的脸,因为能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 除了凌笳乐自己,剩下那五个全是这种类型,只不过他对面这位长得最帅,一下子就将另外四个比了下去。 “你叫什么?”王序问道。 又是那种阳光爽朗的笑,“王导好,我叫沈戈,‘枕戈待旦’的‘戈’!” 王序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眼里带出些满意,显然对他这种给自己加戏的回答有几分欣赏。 凌笳乐不由暗自懊恼。 王序收回视线,再度看向所有人:“这部戏最难的就是激情戏的部分。我不跟各位卖关子,直接说我稍后试镜的标准:演技先放在后面,不管你演技好坏,我都有信心将你调教好,所以没学过演戏的也不要虚。我要的是胆大、放得开,敢对着镜头和同性肢体交缠,演出火热的情绪和氛围。” 凌笳乐心跳很快,不明白这是电影导演特有的说话风格还是王序这个怪咖导演自己独有的风格。 他又下意识看徐峰,对方却没比他好多少,也是一脸藏不住的吃惊。 王序再次用他审视的目光将六人依次扫过,缓慢地说道:“一会儿的试戏,我想看到男人之间的肉体吸引,充满激情和感染力的,一种大汗淋漓的感觉……” 大汗淋漓、大汗 ……凌笳乐感到自己发根已经湿透了。他昏头昏脑地想着,难怪把屋里弄这么热,他现在浑身都是汗。 “试镜剧本都看了吧?两人第一次见面,在性工作者开的钟点房里,由性工作者主动,引导着大学生初次感受到x的魅力。”他一边说着,一边指了下关着门的里间。 凌笳乐知道,里面一定有张大床,可能还有摄像机。 “这是场需要两人配合的戏,大家可以自由组合。”王序又抛下一个重磅炸弹。 六人再次面面相觑,自由组合是什么意思? 凌笳乐突然感觉到两束带着热度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眼珠一错,瞧见对面的沈戈正看着自己,不由心头一紧,这人什么意思? 王序见没人吱声,催促道:“我给个提示,为了对戏的时候有张力,就找外形最能激起自己x冲动的那位——” 沈戈举起手,眼睛看着王序的方向,态度谦逊纯朴得像上课提问的小学生:“王导,我想和凌老师对戏,行吗?” 太明显了,王序极为欣赏他这种谦逊的莽撞,上下打量他两眼,露出这半晌的第一个微笑:“当然行。” 他又看向凌笳乐,很多余地问道:“凌老师的意思呢?” 凌笳乐迟缓地张了张嘴,感觉一滴热汗从自己太阳穴处流下来,渗进鬓角里。 他头脑中一片空白,余光瞥见徐峰在旁边拼命冲自己使眼色。 凌笳乐失了思考能力,认命地点了下头,“我……听导演的。” 凌笳乐和沈戈被排在第二组,第一组跟着王序进了里间,屋门被关得死死的,一点声音都漏不出来。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坐在凌笳乐旁边的一个演员竟然紧张地抖起腿。 凌笳乐心烦不已,下意识摸出手机。 “别上网!”徐峰,一把将手机从他手里夺走。 凌笳乐焦虑地舔了好几下嘴唇,低声道:“我不看评论,我就收一下信息。” 徐峰皱眉看他半晌,颇为勉强地把手机递了回去。 凌笳乐飞快地划开屏幕,在徐峰的监视下只敢打开微信。 只有一条新消息,陈嫣半小时前发过来的:“笳乐,你去试镜了?” 凌笳乐一直紧绷的身体不自觉地柔软下来,飞快地打字:“是,正等着呢,在xx酒店。” “什么题材的?”对方回得很快。 凌笳乐看向徐峰,那股倔劲儿又上来了,对方只得起身走到一旁。 凌笳乐得了清静,对着手机犹豫了一下,如实回答:“同性恋题材,王序导演的文艺片。”他特意把大导演的名号加进去,好给自己添几分底气。 没有立刻收到回复,他又继续打字,语气颇有几分委屈:“嫣嫣,拍电影的大导演是不是都这样?今天不止我一个来试镜的,有好几个人,我还排队呢,下一个就是我,还真有点紧张……” 比起开口说话,他更喜欢用文字交流,打起字来像个话痨。 界面安静了很久,久到屏幕自动暗下来,凌笳乐忙用手指点了一下。 屏幕亮了,正好陈嫣刚发来新的回复—— “你不知道你刚闹出什么新闻吗?怎么还试这种片子?” “你知道我周围的姐妹们都怎么说我的吗?” “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为什么就不能公开我们呢?你闹这种新闻那种新闻,和我在一起比那些丑闻更让你觉得丢脸吗?” “这么多次了,你都不烦吗?” “可我都快烦死了。” 几条信息几乎是无间断地弹出来,一条推着一条往上爬,最后一条是: “笳乐,我们分手吧。” 有人在凌笳乐肩膀按了一下:“凌老师,该我们了。” 凌笳乐浑身一颤,茫茫然抬起头。 第4章 他一句台词都想不起来 里间果然有张大床,床垫厚实,床上用品材质高档,但已经被揉乱了,在床上摊成一团。 那上面不会有之前那两人留下的什么东西吧?凌笳乐一边嫌弃着,一边惊讶自己竟然还能腾出心思琢磨这个。 他刚才看见前面那两人的模样了,脸色绯红,连人都不敢看,低着头一前一后跟着导演助理离开了。 床周围固定着摄像机和灯光设备,上方的天花板处也吊了一个摄像机,床头柜还放了一个手提的摄像机。 里间比外面还热,凌笳乐终于受不了了,趁王序去检查设备的功夫,抬手脱掉那件倒霉的毛衣。 他没有找衣架,直接将毛衣搭在靠墙的沙发扶手上,余光瞥见王序正低头摆弄设备,便又将手伸进颈后略长的头发下面,将后颈的热汗抹走。 他感觉到头发里面全是汗,便又把手指插进头发里,由发根向发梢轻轻捋动,如此弄了几遍才感觉颈后清爽了些,再回过头时,不由愣住。 王序和沈戈都看向自己这边,眼神有种异样的同步。 凌笳乐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他身上这件白衬衫是休闲款,纯棉纤薄的布料。这种材质的优点是柔软透气,穿上不热,缺点是一沾水就变成半透,能看见里面。 他刚刚出了一身汗,布料贴在胸膛上,一低头就看见衣服下面淡淡的肉色和两抹粉红。他不由有些尴尬,拎着衣领往前拽了拽,随后将手略显拘谨地垂在身侧。 王序和沈戈这时颇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凌笳乐不喜欢这种感觉,所有人都有默契,似乎有什么灵犀,唯独他被排除在外,衬得他越发像个笨蛋。 竟然是沈戈打破这屋里怪异的平静,“导演,我想把这个东西搬开,有点儿碍事。”他指着包裹着深棕色皮革的床尾凳说道。 这人似乎一点都不怕王序的威严,说话大大咧咧,甚至称得上是随意,完全不像其他人在王序面前所表现出的拘谨。 王序似乎对他也格外宽容,瞥了那条凳子一眼,随和地说道:“搬吧。” 沈戈弯下腰,两手拽着长凳一头将凳子往沙发那边拖,手臂上的肌肉都隆起来,充满男性力量。 凌笳乐是综艺节目的常客,立刻意识到这人是在刻意表现自己。这种人他见多了,忙也跑过去“帮忙”。 两人“合力”将床尾凳搬到沙发旁边,凌笳乐心知肚明自己没出什么力,沈戈直起身子后却朝他爽朗地笑了一下。 “凌老师有舞蹈功底吧?”王序突然问道。 “王导叫我笳乐就好。我之前是Mr. Goody组合的跳舞担当,擅长KPOP。”他太紧张,把从前在综艺里说顺嘴的词说出来了。 “现在不跳了?” 凌笳乐摇头,“不跳了,这几年一直在拍戏。” 他十七岁时,Mr. Goody成立,二十岁时,Mr. Goody解散。那四年里,无论是组合还是他本人,一直热搜不断,他很惊讶王序竟然不知道这些。 “在你那个组合之前,你还学过别的舞吗?” 凌笳乐明白了,大概是自己形体好,被导演注意到了。 “我从五岁到十六岁一直跳芭蕾。”他跳了十一年的芭蕾,说起这年岁,语气里带了他自己都没能察觉的自豪。 “芭蕾?”王序却挑剔地皱起眉,将视线移向他的脚,“脚没变形吧?” 沈戈吃惊地看向凌笳乐,相比他这局外人夸张的反应,当事人本人却只是微微一怔,随后便好声解释道:“跳芭蕾不一定会让脚变形,选好鞋子、姿势正确就可以避免——” “可以看一眼吗?” 凌笳乐抿了下唇,“可以。” 他坐到身后的沙发上,那双运动鞋是低帮的,他脚瘦,不用解鞋带就可以直接脱下来。 脚上穿着白色船袜,脱掉鞋子后露出两只光脚背,他潜意识里嫌地毯脏,便踮起脚跟只用脚尖点着地,弯腰将鞋子在沙发旁边码整齐。 他抬起头,看见王序眼帘微垂,视线落在他的脚上,“袜子。”语气比之前还冷淡,似乎是嫌他矫情。 凌笳乐忙弯腰把袜子也脱下来,同时两脚并拢,朝前伸了伸,不自觉地做出以前跳芭蕾时压脚背的动作,足面连同脚趾绷出一个顺畅漂亮的拱形。 他行动上十分配合,或者叫敬业,可内心并非毫无知觉。他眼帘低垂,微微抿着嘴,不过是在忍耐。 他早就明白艺人不过是件商品——供人买卖、使用、玩赏、评估。 可王序这评估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些。凌笳乐等了又等,终于忍不住觑了他一眼,这才发现王序其实没有在看他的脚。 原来他一直盯着自己的脸,依然是严苛且审视意味极强的视线。 凌笳乐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王序却突然笑了,转头问旁边:“你觉得怎么样?” 凌笳乐这时才发现沈戈站远了,并且一直侧着身子没看这边,被王序一点名才转过头来,在他脚上飞快地扫了一眼。 “挺好的……导演。” 语气十分僵硬,再没了之前在大导演面前的游刃有余。 “漂亮吗?”王序却不以为意,继续追问道。 那个沈戈看来是个正常人,不喜欢盯着别人的脚看,被王序这样一问,脸色更加难看。 “沈戈,告诉我你的想法,凌老师的脚漂亮吗?你要仔细看,你们以后有可能要一起拍戏的,告诉我你对他身体的想法。” 沈戈极为勉强地将视线再度落回到凌笳乐的脚上。 皮肤白皙、没有疤痕、骨肉匀称,指甲的色泽和形状也很健康漂亮。唯一可能算得上缺点的,是脚背上淡青的血管浮起得比较明显,这是常年跳舞留下的痕迹。 “很漂亮。”两秒钟后,沈戈干脆地回答道,同时一秒都不想多看似的,移开视线看向导演。 王序满意了,微笑颔首:“好,那开始吧。” 凌笳乐低头穿袜子、穿鞋,垂下的头发挡住他的脸,他在这样的掩护下,嘴唇剧烈颤抖。 陈嫣的那几条消息在他脑海里翻滚跳动: 这么多次了,你都不烦吗? 分手吧。 凌笳乐突然产生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果这时候直接从这间屋子走出去,会怎么样? “不要担心。”一把铿锵有力的声音突然近在迟尺地响起。 凌笳乐一惊,抬头看见沈戈英俊到锋利的面孔。 视线相对的瞬间,两人皆是一愣。 沈戈试探地将一只手搭上他肩膀,滚烫的热度顿时透过衣衫传到皮肤上。 “别害怕,来都来了,就别想那么多。” 来都来了。别想那么多。 这是台词吗? 视野的边缘是王序扛着摄像机过来了,黑洞洞的镜头直冲着他们两个的脸。 见凌笳乐没有反对,沈戈微微欠起身,越挨越近,终于迟疑地伸出双臂将他拥住。 凌笳乐隐忍地偏过脸。 他被动地向后倒去,拼命回忆那两页纸上为数不多的台词,脑子里却空空如也。 世界似乎只剩下身周那不属于自己的炽热体温,和充满压迫感的钳固。 他晕头转向地躺倒在沙发上,身上压着一个男人。他难耐地闭紧双眼,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第5章 拙劣的“表演” 凌笳乐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假装是在表演“等待服务”的剧情。可他不知道自己的表演有多拙劣:睫毛一直在颤抖,嘴唇抿得失了血色,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写着抗拒。 沈戈为难地看向王序,对方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继续。 沈戈盯着凌笳乐的脸看了一瞬,俯下身去。 他用的是最常见的那种姿势,两手撑在凌笳乐肩膀旁边,双膝分在凌笳乐身侧。 他的目光在凌笳乐脸上扫了一圈,最后选择了那片雪白的脖子,凑过去用嘴唇在那一小片皮肤上轻蹭了一下。 触感出乎意料的好。 光滑细嫩,带着微潮的热汗,散发出自然的肉体的味道,混着淡淡的沐浴露的香味,热乎好闻。 只是身下的人立刻浑身都紧绷起来,僵硬得像一根木头。 “沈戈说词儿。”王序在摄像机后面下命令。 “别紧张。”沈戈在他耳边低声道。 凌笳乐拼命想,他记得自己在这之后也有句台词,好像是“好”……不是,好像是“我不紧张”…… 下一刻,他的思绪再次崩坏了。 耳唇被含住了,似乎还轻轻地嘬了一下。 凌笳乐一把推开身上的人。 “大学生,你是来干什么的?”是王序不耐烦的声音。 凌笳乐半支着身子,呼吸急促地看向黑洞洞的镜头。 王序从摄像机后探出头,语气比刚才更不耐烦:“沈戈你的词儿!” 沈戈短促地吐了口气,低头看向凌笳乐,重复那句话:“大学生,你是来干什么的?” 是啊,他是来干什么的呀?他是来试镜的,来抢角色的。 凌笳乐缓缓地躺回去,“我是来……嫖娼的。” 沈戈立刻就笑了,“那你赶紧嫖啊。” 凌笳乐撇开眼,硬邦邦地回道:“我不会!” 沈戈凑得更近了,湿热的呼吸喷在他脸上,“所以,我来教你,你认真学。” 凌笳乐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简直难以相信。 这个人怎么那么会演? 十分稀罕的,凌笳乐这个烂片王竟然在此时此刻被激起作为一名演员的好胜心。 所以接下来沈戈解他扣子、令他衣襟大敞时,他没有再抗拒,直直躺着,并且努力控制着表情,一动不动地“配合”。 他自己也知道,这才哪到哪啊?如果这就受不了了,他还来干什么? 他是来试戏的。他需想要这个角色。他还想再火起来。 他凌笳乐是娱乐圈里出了名的“打不死”的,包揽热搜的荣耀他享受过,全网黑的滋味他也吃过,一时的人气低谷算得了什么呢?他十六岁松开把杆,投身进娱乐圈时,明明就已经想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了。 他咬牙切齿地在心里对自己说道:只要还能再火起来,他什么都能牺牲。 沈戈也把上衣脱了,露出精壮的倒三角身材。 他再度俯下身,眼睛看向凌笳乐刚刚被他含过的那片耳唇。那里刚才只被他轻轻嘬了一下,就一直红到现在。 凌笳乐看清他的眼神,经过一番短暂的内心挣扎后,微微偏过头去,将那只耳朵彻底展示出来。 沈戈再次张嘴含住,他没有嘬那一下,只是老老实实含着,手则落到凌笳乐的腰上。 “激情不够!”王序不满地喊道,惊得凌笳乐一个哆嗦,耳唇从那双抿得不很牢靠的唇间滑出来。 停在腰间的那只手迟疑一瞬,有些用力地向上抚摸起来,竟然搓得他皮肤发痛。 凌笳乐难耐地深吸了一大口气,胸膛不自觉挺高,像是要逃跑似的,肋骨在紧绷的皮肉下面根根分明。那只大手按在他胸膛上,用力向下压,凌笳乐跌回去,像是要被他嵌进沙发垫里。 那副嘴唇再度回到他的耳朵上,“放松。”低沉沙哑,带着情欲时的喘息,简直跟真的一样。 凌笳乐心脏一颤,立刻意识到自己的状态差太远了。 他努力放松身体,做出配合的模样,伏在他身上的人立刻改亲为舔。 伴着暧昧的水声,热乎乎的舌头将耳后那一小片皮肤舔得湿乎乎的,灼热的气息喷洒上去,让凌笳乐紧闭的眼皮颤抖不止。 他又有些受不了地想推沈戈,被对方提前察觉,一口叼住他的耳唇。 出于动物的本能,凌笳乐如被猛兽咬住要害的食草动物,登时一动都不敢动了,由着自己耳朵上那一小片肉在他齿间研磨。 随后他整片耳唇被沈戈含进嘴里,有些用力地吮吸着,耳眼里充满了潮湿的“啧啧”声。而身上的那只手,目标明确地摸向他一只乳头,像把玩一粒豆子那样,捏在指尖来回揉弄。 从这一刻起,他完全失去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如同一只被猫逮到的耗子,在对方的爪牙底下被动地翻滚颤抖。 沈戈将他翻了过来,前面裸露的皮肤挨上微凉的沙发,他下意识向后躲去,却又立刻被沈戈那精壮的身体压回来。 完全是肉贴肉的感觉了,前面的触感有多凉,后面那具躯体就有多热。 他和沈戈较劲,想将人从身上拱走,沈戈似乎也和他较劲,单手用力按住他肩膀,不让他乱动。 粗重的呼吸在耳后一掠而过,随即肩膀处感到一抹湿热。 那副唇舌沿着他的肩胛骨一路往下,不只是用嘴唇,还用了舌头,所到之处都留下潮湿黏腻的痕迹。 凌笳乐两手藏在脸下方,十个指甲用力抠着皮质的沙发垫,只在沈戈扒他衣服时动了一下,胳膊被向后拽去,随后袖子便从胳膊上退下来。 他的上身彻底袒露了。 那粗重的呼吸又移上来了,野兽似的在他颈后喷吐着热气。一只手探到前面,从他裤腰里伸进去…… “导演!”凌笳乐突然大喊出声,沙哑的声音无比刺耳。 那只手停住,被凌笳乐一把抓出来甩开。 “导演!我不演了!”凌笳乐被沈戈压在身下,用力扭着脖子、瞪着通红的双眼看向王序,“这个角色我不要了。” 沈戈从他身上起来,一连退了好几步,站到不远处沉默地看着他坐起身,哆哆嗦嗦地穿衣服。 王序收起摄像机随手放到床上,嘲讽道:“就说出来两句词儿。” 幸好王序留给他最后一点尊严,离开时帮他们关上了屋门,挡住外面几束窥探的视线。 凌笳乐手上抖得厉害,扣子系不上,余光看见沈戈朝自己走来,他惊惧地抬起头,周围再没有摄像机了,他终于敢露出自己本来的表情。 沈戈脚下停了半拍,继而更大步地走到沙发旁,从地上捡起团成一团的T恤。 他套上衣服,最后看了凌笳乐一眼。 既不是初见面时的阳光,也不是刚开始试戏时的温柔耐心,他面无表情,完全看不出心中所想,只那样沉默地看他一眼,便同王序一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凌笳乐独自坐在沙发上,衣襟大敞着,一颗扣子都没系上。 “凌老师?”门外响起导演助理的声音,“麻烦您快一些,后面还有一组演员。” 这一刻,凌笳乐很想放声大哭。 第6章 夸父逐日 那扇门终于从里面开开了,凌笳乐走出来,他谁都不看,低着头快步朝大门走去。 导演助理赶紧追上去,想和他说一些后续的事情。谁知他刚一凑近,凌笳乐猝然抬起一只手,像是个推的动作,又像是个挡的动作,随即他像是意识到自己失态,又飞快地收回手。 饶是这助理见多识广,也被他这反应搞得一怔,但瞬间又做出个微笑,“凌老师,关于试戏的结果——” “不用了——”凌笳乐仓皇摆了下手,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冷静些:“我是说,有事请联系我的经纪人。” 导演助理为难道:“凌老师,您的经纪人刚离开前说……让我们有什么事直接和您联系。” 凌笳乐面露错愕:“徐峰走了?” “刚才王导和您的经纪人说了几句,然后——”助理看眼他身后,往后退了一步,“说是公司有急事。” “麻烦借过。”身后响起那个声音。 凌笳乐恍恍惚惚让到一边,看见沈戈从他身后的洗手间里出来,侧着身从他旁边挤过去。 那助理还在说着:“您看您要不要给我们留个联系方式,今天试戏拍了视频,为了保护演员的隐私——沈戈也过来听一下——” 沈戈只好转过身来,看见那个大明星正抬眼瞪着自己,可是一点都不凶狠,反而泄露出许多愤懑和委屈。 听助理说完刚才那视频的版权问题,凌笳乐和沈戈一前一后地走出那间闷热的套房,穿过走廊,又一前一后地进了电梯。 凌笳乐站在靠近门的位置,按下咖啡厅所在的楼层后就不再动作。沈戈只好伸长胳膊越过他,按下“1”。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凌笳乐莫名其妙就爆发了。 他用力推开沈戈的手臂,低吼道:“有意思吗?这么耍着人玩儿有意思吗?不就是没跟你握手吗?至于吗要这么报复!看我倒霉心里很爽是吗?” 沈戈一直面无表情的脸终于冷下来,“你被害妄想症啊?” 凌笳乐眼眶微红、气喘吁吁,咬牙切齿道:“你自己那点猥琐想法你自己心里清楚!” “叮——”咖啡厅那一层到了,电梯门应声而开。 凌笳乐恶狠狠瞪了沈戈一眼,“变态!”便大步向外走,仿佛和这人多待一秒都觉得恶心。 “你他妈给我回来!”沈戈毫无预警地发难,一把拎住他衣领,将人拽回电梯里,小臂在他颈前一横,将他卡在厢壁上。 “谁变态?”沈戈的声音和脸色皆冷沉如水。 他比凌笳乐高了快一头,手臂上的肌肉鼓着,将T恤的袖子都撑起来,因为压抑着怒气而呼吸粗重,像个随时都有可能猛扑的野兽,“到底是谁耍谁?你要是不想演就别来试戏,不想和我对戏一开始就别答应,我又不是不能找别人!人都进屋了,衣服都他妈脱了又中途反悔说不演了!到底是谁耍着谁玩儿?” 那条手臂压在喉咙前,让凌笳乐感到几分窒息,他狼狈地去推沈戈,两只手用尽全力都撼动不了分毫。 刚才在那间套房的里间,凌笳乐就已经深切体会到两人力量的差距,此时他睁大了眼,更看清两人体格上的差异。 “你、你别乱来啊……”他害怕了,看着沈戈怒意勃发的眼睛,毫不怀疑下一秒就会有一个拳头抡到自己脸上,“电梯里有监控!” 沈戈瞥了眼电梯示数。 刚才这会儿功夫电梯一直没动,他按下开门按钮,扯着凌笳乐的胳膊往外走。 凌笳乐奋力蹬腿,企图摆脱他的桎梏,可他这身板在沈戈手里就跟只小鸡仔似的,被沈戈连拖带抱地拽到走廊上。 这一层可能常有人经过,凌笳乐立刻老实了,牢牢抱住沈戈的胳膊:“你别拽!我自己走!别让人看见!” 沈戈低头看他一眼,冷笑着松开他。 凌笳乐得了自由,第一件事竟然是从裤兜里摸出口罩戴上。 沈戈看见他的手,皱起眉头:“你指甲……” 凌笳乐从他手里挣出来,握起拳头将那枚沁着血迹的指甲藏起来。 沈戈脸色有些复杂,“刚才弄的?” 凌笳乐脸色比他还复杂,“不是……” 沈戈明白了,是试戏的时候,他把凌笳乐翻过去以后,在那几十秒里,凌笳乐的身体极为紧张,是他自己在沙发上把指甲抠坏的。 何必呢……他这样想着,竟然瞬间就气全消了。 凌笳乐也看出来了,沈戈的气消了,他心里那股小火苗反倒“嗖嗖嗖”地蹿起来,一扬下巴,“你何必呢?” 沈戈一怔,竟然失笑出声,“你说谁呢?” “你呀!你都认识王导了,没演好就没演好呗……”其实他后面还有别的难听的话,只是碍于沈戈胳膊上的肌肉,硬给吞回肚里。 沈戈简直是莫名其妙,哭笑不得地说道:“你哪只眼睛看出我认识王导?” 凌笳乐狐疑地看着他。 沈戈和他对视几秒,渐渐敛起笑意,声音也有些冷:“我不认识王导,我就是AG公司一个不入流的小演员。这次试镜没成,以后估计再也没有类似的机会,只能老老实实回去拍X片。” “你放心,我不是变态,不是故意在镜头前面沾你便宜。我是第一次参加这种试镜,心里的紧张一点不比你少,没那种‘猥琐心思’。满意了吗,大明星?你还是清清白白的,没让人玷污。” 他说话难听,凌笳乐却没再发作,只狐疑地看着他:“你真不认识王导?那他怎么老看你,还老和你说话?” 沈戈有些失去耐心了,“我他妈哪儿知道,我今天第一次见他。”他拿出手机看眼时间,耽搁太久了。 他脚下一转,又想起什么,从兜里摸出一个创可贴递给凌笳乐,指指他那枚受伤的指甲:“那什么,你自己处理一下。” 道歉的话实在说不出口,他顿了顿,想到凌笳乐这种大明星肯定会被周围人伺候得舒舒服服的,用不着自己操心,便转身离开了。 “哎,哎,你等等。”凌笳乐喊住他。 沈戈回过头来。 “我觉得王序挺喜欢你,没准你还有机会!” 沈戈面色温和了些,勾起半边嘴角轻轻地笑了一下,“希望如此吧。” 凌笳乐一下子想起今天刚见到他时的样子,激动地指着他头顶:“你帽子!你帽子是不是落那间屋子了!你要是豁得出去,就借口拿帽子再上去一趟,求王导再给你次机会,和别人对一场!” 沈戈醍醐灌顶般地眼睛一亮,却又谨慎地同他确认:“你们圈里有这规矩吗?我擅自回去会不会弄巧成拙?” 凌笳乐也不知为何,似乎比他还兴奋,推了他胳膊一下:“不会!这个圈子就看谁爱表现谁会表现!你不是挺擅长的嘛!多说好话!别找王导的助理,你自己去楼下开个房,用你自己的房卡刷电梯!赶紧,趁他们还没走!” “好!”沈戈眼里闪着亮光,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年轻人的步伐矫健而富有弹性,轻快地落在地毯上,被吸走大半声音,只剩轻盈的节奏。 凌笳乐看着他飞奔的背影,竟想到逐日的夸父,大约是因为他身上那股劲头,还有那种令人羡慕的盼头。 他不由想着,如果自己也年轻几岁的话…… 不过他很快就终止了这种无聊的设想。他做过太多错误的决定,好像从来就没有对过。他早把生活过成一摊烂泥,即使能重来一回,他也不确定是不是就能比现在更好。 第7章 镜头 凌笳乐目送沈戈离开后,独自去了咖啡厅,找了个不易被看到的角落坐下。 他早上没有吃早饭,一直不太好的肠胃早就开始抗议,折腾了这么久已经有些抽痛。 “一杯热牛奶,谢谢。” “不好意思先生,我们这里不单独供应牛奶,热饮有咖啡、热巧克力和茶,您看您需要哪一种?”王序选的酒店离影视城很近,这里的服务生见惯了各色艺人,对着凌笳乐这样的话题明星也没有失态。 凌笳乐胃里极不舒服,实在不想喝别的,便请服务员帮自己热一杯做咖啡用的奶,价格按最贵的咖啡收费就好。 服务员小姐脸上露出得体的微笑,“那我去问一下同事。” 凌笳乐觉得有些奇怪,这么点小事也要问同事吗?不过他顾不得多想,之前跟着自己的小助理小雅刚发来消息问他试镜情况,他随意敷衍两句,那边就没忍住打来电话,哭着向他诉苦: “笳乐,你知道他们把我给谁了吗?艾真真!这女人实在太难伺候了,打骂起人来……” “她打你?!”凌笳乐心头火起。 电话那头的小雅抽了下鼻子,支吾道:“也没有……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 凌笳乐心里难受,他知道艾真真为什么刁难小雅。不过是早就看他不顺眼,嫌他从前太张扬,占尽公司的好资源。如今艾真真人气比他高,比他受公司重视,正好逮到他从前一直带在身边的助理,自然使劲欺负。 “别哭了小雅,我帮你问问杜文,看他还需不需要助理。”杜文如今的人气如日中天,是公司的摇钱树,要一个助理应该不是难事。 “笳乐……你现在和杜哥联系好吗……”小雅心里很不踏实。 “没事,就打个电话,没人知道。” 他嘴上说得痛快,可真给杜文打电话前,却是迟疑了许久才将电话拨出去。 是杜文的助理接的,对方听他说完立刻就应下来:“凌哥没问题,我跟杜哥说,他肯定能帮这个忙。” 凌笳乐在电话里万分感谢,杜文的助理笑道:“凌哥你太客气,杜哥早就嘱咐过我们,你们两人亲如兄弟,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你可千万别跟我们见外。 杜哥最近特别担心你,但是他现在这个剧组特别紧,还一直有狗仔盯着,不好出去。他跟我说了,等从这个剧组出去以后就去看你。” 凌笳乐心里一暖,“替我谢谢他,让他安心拍戏,祝他新片热播。嗯……等他出了组也别来看我了,给我打电话就行。” 忙完这些,凌笳乐终于有时间给陈嫣发消息,但是连发了几条都没有回复。 “电影不拍了,我真的不知道你这么介意。” “咱们不是事先就商量好的吗?不公开咱们的关系,你之前也同意的……” “嫣嫣,你是说的气话吧?别不理我好不好?” 陈嫣的电话打进来了,凌笳乐忙接起来:“嫣嫣!” “凌先生,是我,”话筒里传来陈嫣助理的声音,“真抱歉,嫣嫣现在状态很不好,不适合接你的电话。她现在,唉,真是,她一看见你的消息就哭个不停,我们这些人看了都替她难受,她明天还要去拍戏,现在眼睛已经肿得没法看了。你说她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许导又是出了名的严厉……” 凌笳乐简直无地自容,艰难地说道:“小刘,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凌先生,我想请你暂时不要和嫣嫣联系了吧,这也是嫣嫣自己的意思,给彼此一个冷静的时间,起码等她拍完手头这个片子,你觉得呢?你也是陪她一路过来的,知道她有多不容易,她第一次得到这么好的机会……” 凌笳乐难堪地打断她:“好、好,我不打扰她,你就帮我转达一下……”他想了许久,“说我祝她拍戏顺利。” 对方明显松了口气,语调都欢快起来:“谢谢凌先生理解!真是太感谢了!等嫣嫣拍完这部戏,我一定第一个打电话通知你。” “好……谢谢。” 凌笳乐缩进沙发里,抬手捂住眼睛。 “先生,您要的热牛奶。”不是之前的服务员了,换了一个。 凌笳乐魂不守舍地接过牛奶,就那么捧在手里发呆。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想起什么,朝吧台那边看去,见刚才那两个服务员果然正嬉笑地看着他这边,一脸兴奋地小声说着什么,见他看过去,两人立刻受惊似的分开,转头装作在忙。 凌笳乐愣了愣,扯着嘴角冷笑了一下。他低头喝了口牛奶,顺便别过身去,绝不再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脸。 沈戈拿到帽子后兴冲冲地直奔咖啡厅,大步跑着在里面转了一圈,却没见到人。 咖啡厅里依然很空,仅有的两个客人似被他的脚步声打扰到,抬眼上上下下地打量他。 刚才那股冒失的雀跃褪去了,沈戈慢下脚步,安静地走出去,忍不住为自己的鲁莽举动失笑摇头。 他今天出来这半天一直没顾上放水,正好咖啡厅外面有洗手间,他便拐了进去。 大酒店的洗手间就是不一般,连小便池都在隔间里。他放水的时候,旁边的隔间响起冲水声,但是等他出来洗完手,那间隔间依然关着门,里面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响动。 他烘干手后走出洗手间,刚才在咖啡厅里见到的两人中的一个正站在外面,明显是在等他,一见他露面就笑起来,问道:“你是来试镜的吗?” 沈戈扫了一眼他手里漆黑一团的单反,做出疑惑的表情:“什么?” 那人面露失望,却还是举起相机将镜头对准他的脸连拍好几张,并开了闪光灯。 沈戈被晃得皱起眉,那人却无视他厌恶的表情,无所谓地笑着离开了。 沈戈听见他拿出手机打电话:“不是演员……你盯紧了,他总得出这间酒店吧……” 沈戈转身回到洗手间,在那间依然紧闭的隔间前敲了敲门,小声道:“喂,里面的人蹲太久了啊,掉茅坑里了?” 里面没人吭声。 沈戈看眼外面,确定没有人,低声笑道:“这里可没有第三个人了,真不用我给你递卫生纸?” 第8章 轻盈 门总算开了,只一道小缝,露出凌笳乐机警如食草动物的眼。 沈戈揶揄他:“你——”一个字都没说完,就被凌笳乐拽着胳膊拉进隔间里,堪比动作片主角那般夸张敏捷。 这下沈戈更想取笑他了,却被凌笳乐用力摆手制止,然后拿出手机,用嘴型示意他打字。 沈戈想了一下,拿出手机调出微信页面。 凌笳乐抬头质疑地盯着他,见他面色极为坦荡,才不情不愿地和他加了好友。 两人相隔不足一米,用社交软件交流。 “你要干什么!”凌笳乐发来信息质问。 沈戈没有打字,只好笑地看着他。 凌笳乐怒气冲冲地用那根裹了创可贴的指头点点他屏幕,示意他解释自己的行为。 沈戈打下一行字:“想看看你是不是需要帮助。” 凌笳乐顿时熄了气焰。 沈戈问他:“那是记者?” 凌笳乐眼里又显出凶狠,用力打字:“是狗仔!他们还在咖啡厅?” “是,两个。我听见一个打电话,酒店其他出口也有人守着。” 凌笳乐拿着手机呆住,双眼茫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戈看他一眼,“那狗仔和你有仇?这么怕他们?被拍到会怎么样?” 凌笳乐抬头瞪他。 沈戈对他这动不动就瞪人的毛病很无奈,打字解释道:“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们明星也不容易。” 凌笳乐使劲盯着他的脸看,只看出些揶揄,确实没有丁点恶意。 这人不知道自己最近的大新闻吗? “不能被拍到。”他给沈戈发消息,“不能被人知道我来试王序这部戏。” “为什么?” 凌笳乐没好气地看他一眼,这下他有些确信了,这人对娱乐圈根本就是一无所知。 “王序这片子什么题材什么尺度?演这种东西光彩吗?” 他打完这句就有些后悔,但已经手快发了出去。 沈戈倒没有和他计较,反而表示理解地点点头。 “他们是来堵你的吗?我听那人的意思是专门在等某个人。”沈戈指指凌笳乐,“是你吗?” 凌笳乐绷着嘴唇点了下头。 沈戈想了想,刚要说什么,外面突然传来人声。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呼吸都放轻了。 进来的是两个人,用完厕所后一边洗手一边小声交谈,用的都是含糊的字眼。 “那经纪人这么卖消息就不怕得罪剧组?这导演听说可是暴脾气。” “怕什么,真被知道了也是艺人倒霉。不过就那艺人现在这形势,估计再怎么封杀也没关系,还不如巴结一下咱老板。” “那经纪人够狠的。” “谁让那艺人不争气被人拍下来啊?以后肯定没法翻身了。” “也不一定。要是他真被这导演看上呢?早就有人说这导演是gay,没准就看上这位了。哎,你看那视频没有?”水声停了,人声就格外清晰,带了点猥琐。 “你看了?”话语里带着窃窃笑意。 “废话,谁不看?那大白腿,我就直接想象成是女的,可惜视频太短了,也不知道他们真干了没有……” “肯定得干了吧!都喝成那样了,裤子也脱了……”话语里带着藏不住的笑,即使压低了音量也依然肆无忌惮,毒蛇似的往人耳朵里钻。 沈戈一直看着凌笳乐,见他自始至终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低着头,垂着眼,显出一种不争不抗的逆来顺受,就像王序让他脱鞋脱袜子的时候,就像自己把他翻过去脱他衣服的时候,同他时不时就显露出的傲慢与乖张截然相反。 那些不堪入耳的意淫还在继续,沈戈突然无法忍受,用力咳嗽了一声,外面的声音停了,凌笳乐也被他惊得抬起头,露出红彤彤的一双眼,又迅速低下头去。 沈戈用手机发出一句简短的话。 凌笳乐看眼屏幕,不太信任地抬起头。 沈戈和他那双红彤彤的眼睛对视,用嘴型重复了一遍刚才那句话,“我带你出去。” 等外面那两人走后,沈戈也走了。 凌笳乐倚着墙发呆,心里一直问自己:“为什么要相信这个人?这个人能不能信?他真能把自己带出去?” 他似乎等了很久才又听到脚步声,手机同时收到信息:“开门。” 他立刻把门打开一条缝,沈戈矫健地侧身钻进来,并回首上锁。 “来穿上。”沈戈拎了个不透明的塑料袋回来,从里面拿出一件黄色马甲。 凌笳乐接过来,用气声问他:“这是什么?” 沈戈从袋里又拿出个黄色头盔随手罩他脑袋上,把挡风罩往下一拨弄,低笑道:“穿上这个就没人拿正眼看你了。” 凌笳乐把挡风罩抬回去,看清黄色马甲上面的字——“xx外卖”,不由也乐了,将衣服夹在腋下,用手机同他说话:“哪弄的?” 沈戈指指自己,凌笳乐没能掩饰住自己脸上的吃惊。 沈戈笑笑,也用手机打字:“有点汗,别嫌弃。” 凌笳乐有些不自然地抖开衣服穿上,确实是沈戈的尺寸,肩膀那里宽出许多,下摆都到屁股了。 系头盔的时候出了点小问题,那个卡扣扣不上,凌笳乐仰着脖子鼓捣半天也没扣好。 沈戈伸过手来,“这个有点儿变形了,不太好弄。” 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一直碰到凌笳乐颈侧的皮肤,凌笳乐仰着头,看见他那张过分英俊的脸上神色认真,英挺的眉间蹙起一道浅纹。 凌笳乐突然把头盔的挡风罩落下来,像是很不耐烦似的小声道:“算了不系了。” 沈戈似乎也失了耐心,眉头皱得更紧:“别乱动!”他又摆弄了一下,终于听到“咔哒”一声脆响。 沈戈飞快地收回手,“好了。” 马甲、头盔、茶色挡风罩、口罩,全副武装,凌笳乐问沈戈:“这样行吗?” 沈戈给他正了正那件过于肥大的马甲,在手机上打下一行字:“放心,我有经验,不会有人看你。” 出了洗手间,沈戈走在前面,他跟在后面几米远。 他们顺利下到一层, 大堂的休息区坐了几个人,脸都朝着一个方向,监视般地盯着来往的人。 沈戈再度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并且再次被光明正大地“偷拍”。 沈戈脚下一转,摆出要与人理论的架势朝那几人走去。他身量出众,又气势汹汹,那几人顿生忌惮,忙摆出笑脸找理由解释。 凌笳乐趁沈戈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像躲猫的耗子似的快步溜出大门。 门口还立了两个人,见他过来只是无所谓地瞟了一眼,其中一个对同伴说:“怎么酒店还有送外卖的?” “不会是给那些试镜演员送盒饭的吧?正好问问。”听声音正是在洗手间里听到的那两个。 其中一个喊凌笳乐:“喂!送外卖的!” 凌笳乐低下头加快步伐,后面还喊:“喂前面那个,送外卖的,聋啊你?” 凌笳乐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他没有回头,只举高了手冲后面竖起中指,同时拔腿就跑。 “你他妈的臭傻逼!”那人不顾同伴阻拦,骂骂咧咧地追过来。 凌笳乐之前喝了半杯奶,体内的ATP够用,跑得比那中年发福的记者快多了。 身后的人追了十几步就停了,站在原地气急败坏地叫骂,可惜气喘吁吁没有半点威慑力。 凌笳乐一路狂奔着,将身周景物一个个甩到后面,虽然累,头盔下的发根也开始出汗,但他觉得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儿,竟有越跑越快的架势,恍若要飞起来。 这并不是他的臆想。自他脱下舞鞋,他的身体已是许久没有如此轻盈了! 第9章 搜索 凌笳乐按沈戈事先嘱咐的,穿着这身行头跑出两条街,来到一个小区门口等着。 这一路上他极为兴奋,身边一直有来往的行人,但是真的没有一个人正眼看他。 谁都不知道这头盔下面是怎样一张脸。 他甚至跑着跑着没有忍住,兴奋地跳了一下,即使这样也只是有人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瞟他一眼,就继续走自己的路。 没有人拦住他,没有围上来,没有人掏出手机用摄像头对准他,没有人问那些充满猎奇心理的羞辱意味极强的问题。 从十七岁起,这么多年了,他从来没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此轻松。 他前脚刚到,沈戈后脚就赶过来了,胸膛剧烈起伏,额上也沁出汗珠。 他停在凌笳乐面前,喘得微微皱起眉:“你怎么跑这么快?”他跟那些狗仔纠缠完,一出酒店找不见凌笳乐的影,还以为他跑错路了,赶紧使出全力拼命追。 凌笳乐的心情真是好得不得了,见沈戈满头大汗,轻轻咬住牙齿克制喘息的模样十分英俊,不由咧嘴一笑:“我知道王序为什么找你来试镜了!你可真能出汗,太点题了!” 沈戈透过茶色的挡风罩看见他笑弯的眼,有些惊讶他倏然而至的好心情,并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一起笑起来。 他从旁边的栏杆上解开一辆黄色电动车,把两指粗的链条锁扔进车前面的篮筐,又忍不住逗他:“这你可说对了,我是挺爱出汗,就你身上穿的这件我都半年没洗了,你看上面这层汗碱……” 他还没说完凌笳乐就变了脸色,揪着衣领谨慎地闻了一下,只闻到些许汗味和洗衣液清新的香味。 沈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不等凌笳乐又瞪他,沈戈拍拍车座子:“上来,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凌笳乐一怔,肉眼可见地低落下去。 沈戈等他两秒,又问:“还是你找人来接你?” 凌笳乐垂下头坐到后面,电动车的坐架很低,他一下子就矮下去很多,沈戈就更不见他表情了。 “你知道xx大厦在哪吗?”过了一会儿,凌笳乐仰起头看他,眼里暗含请求。 “知道。” “你能送我过去吗?有点远。” “还行,不算远。那是你公司?” “不是……旁边是我家。” 沈戈心头一动,骑到车上,并没有回头:“扶稳了!”他脚下一蹬,发动了车子,“半个小时!” 凌笳乐没有碰他,而是很拘谨地抓着坐架前的扶手,并且安静得过分。 “喂,你名字怎么念?le还是yue?”沈戈一边骑车一边回头看了他一眼。 “啊?”凌笳乐震惊地看着他后脑勺,“你不知道我叫什么?” 沈戈又回头瞧他一眼,勾着嘴角,眼里又带了那种戏谑:“看来你真挺有名的。”他转过头去,“不好意思啊,我平时不看电视,只知道你是明星,在广告牌上见过你几回,也没记清楚名字。” “yue,‘音乐’的‘乐’,我爸妈都是搞音乐方面的。” “那你中间那个字是为什么?你爸妈爱吃茄子还是爱穿皮茄克?” 后面半天没动静,沈戈还以为是玩笑开过了又把人惹恼,正要回头看,就被两只手掐住腰侧用力晃了一下:“你文盲啊!?草字头和竹字头都分不清!?” 沈戈浑身一个激灵,车把左右摇晃,险些连人带车摔倒。 两人狼狈地用脚撑住地,沈戈转过头无语地看他:“我在骑车呢,别乱摸行吗?” 凌笳乐气急败坏地在自己手心比划:“中间那个字是‘笳’!竹字头下面一个‘加号’的‘加’!是个乐器!我叫凌笳乐,你别乱念好吧?” 沈戈恍然大悟,“哦,‘羌笛胡笳不用吹’的‘笳’。” 他这是真眼拙了,并不是故意逗他,不免有些羞臊,麦色的脸上竟浮起一层薄薄的红晕。 凌笳乐大为纳罕地瞅着他脸色:“你真不知道啊?你都不看新闻的?” 沈戈哼笑一声,“我看新闻联播,你上过新闻联播吗?” 凌笳乐也笑了,发自内心地轻松:“老帽儿!就你这样什么都不懂还想进娱乐圈呢?取景框里怎么站位都不知道吧!今天试镜的时候你没发现床周围摆了好几个摄像机吗,还打了光,结果你就直接在沙发上——” 他猛地住了嘴。 沈戈好笑地看着他:“明星都像你这样吗?” 凌笳乐拘谨地看着他:“哪样?” 沈戈故意用了一个中性词:“口无遮拦。” 凌笳乐讪讪地摸摸口罩,两脚重新踩到车子踏板上,“走啦!” 沈戈配合地转过头去,脸上的红晕更深了些。 “扶好啊,再乱动摔了你我可不管。” 沈戈出发前警告道。 “你们也知道电动车带人容易摔跟头啊?”一个陌生的声音冷不丁插进来。 两人莫名其妙地转过头,一个戴着大檐帽的交警走过来,向沈戈伸出手:“驾驶员同志,请出示你的身份证件。” 沈戈:“……” 凌笳乐:“……” 交警看过沈戈的身份证,开了罚款单,“50元,请在15日之内到银行缴纳。” 沈戈态度良好地将罚款单接过来,还说了声“谢谢”。 交警瞥他俩一眼,问他们:“大街上电动车带人的多了去了,知道为什么不拦别人就拦你们吗?” 没等两人反应,交警就自问自答了:“首先当然是因为你们停下来了,比较好抓。其次,你们知道骑电动车危险,知道要戴头盔,可为什么驾驶员不戴?你们这属于明知故犯,比那些无知犯错的更可气,更需要严惩!” 凌笳乐缩在沈戈后面偷瞟这话痨交警,沈戈后背宽阔,正好用他的肩膀挡住脸。然而这姿势使他看上去小鸟依人,茶色的挡风罩和口罩又遮挡了面容,只能让人隐约看出一副精致的眉眼和小巧的脸型。 他被交警点了名:“你是他女朋友吗?你男朋友心疼你,头盔和外套都让给你,这是好事,但是反过来你也要关心他、提醒他是不是?你说你男朋友做这一行的,最怕出现交通意外。这小伙子长得这么帅,要是撞花了脸,或者更严重的,因为没戴头盔受了重伤,成个植物人什么的,到时候哭的还不是你呀!你说是不是?” 凌笳乐看他说得声情并茂,被害妄想症发作,严重怀疑这是什么整蛊节目,根本不敢吱声,只装乖点头。 沈戈憋笑憋得肩头打颤,被交警瞪眼训道:“你还笑!你要是变成植物人,你女朋友哭一哭然后就跟别人跑了,到时候你连哭都哭不出来,只能一动不动躺床上在心里后悔自己当初骑电动车没戴头盔!” 沈戈的脸色一时也是相当精彩。 交警将他的身份证在手里甩来甩去:“也就是你现在成年了,要是早个俩月,我可不止罚你50!” 沈戈追着他的手将身份证半接半抢地拿过来,“是是是。” 等交警走了,沈戈感慨:“明星就是不一样。我在街上跑了大半年了,从来没被人拦过。” 凌笳乐这回没跟他斗嘴,只疑惑地看着他:“你多大了?” 沈戈冲他展示了一下手里的身份证。 凌笳乐看到他的出生日期,瞬间露出三观炸裂的表情。 沈戈嗤笑一声,随即又犯了难。不远处那交警站定了,时不时看他们一眼,似乎打定主意要盯住他们,看他们是不是还要继续违规。 “会骑这车吗?”他问凌笳乐。 凌笳乐迟疑道:“我会骑自行车。” 沈戈站起来,单手扶住车把,“那差不多,这样是加速,这是闸,骑慢点,走自行车道,拐弯的时候左右看,有的汽车会闯红灯,要小心。” 凌笳乐心里没底地瞧他一眼,坐到他刚才的座位上,还热乎的。 “行吗?”他握住车把,看眼前面宽阔的街道,街上车水马龙,心里很不踏实。他从小到大都是车接车送,从来没有骑着两轮车上过街。 沈戈回头看那交警一眼,“你骑吧,我跟你跑一段,等你练会了。” “那多累啊?” “你骑慢点不就得了,这里……轻轻拧一下,哎对。” 凌笳乐启动了车子,他跟着小步跑在外侧。 “你刚说的‘站位’是什么意思?”沈戈问道,虽然在小跑,但声音依旧平稳。 凌笳乐对他也有些好奇,一边骑车一边与他聊天:“你们拍那种片子……不讲究这个?” 沈戈脸上显出些难为情,“我刚进那公司,还没拍过。” 凌笳乐恍然大悟:“哦,对,你刚成年。” 沈戈脸上的难为情更明显了,“跟那个没关系。” “你怎么想去拍那种东西?” 沈戈又跑了几步,才似笑非笑地瞧他一眼:“缺钱呗。” 凌笳乐不说话了。 沈戈有些懊恼自己的态度过于咄咄逼人。 “你后来又见着王序了?”竟是凌笳乐打破这尴尬。 “见着了。他说他对我的形象很满意,过几天会再给我一次机会。” 凌笳乐替他高兴,“恭喜。” “还得谢谢你提醒。” 凌笳乐自嘲地笑笑:“谢我干嘛,今天要不是我跟你对戏,你可能已经被定下来了。本来就是我拖你后腿。” 沈戈爽朗一笑:“那也怪不着你,是我先……”后面的也不好说出口了,是他先挑的凌笳乐。 “我觉得我会骑了。”凌笳乐按下刹车。 沈戈微一愣神,跟着停下来,随即笑道:“那行,你慢点儿骑,回头给我发个地址我去把车取回来。” “不能再麻烦你了,我找人给你送过去。” “哦,好。” “你怎么回去呀?” 沈戈指了下前面,“我坐公交。” 凌笳乐看了一眼那拥挤的公交站,后面的广告牌换了新的,是艾真真和杜文一起拍的公益广告。 “好的。那……今天谢谢你了。” 沈戈低头看着他,“还想再请教你一个问题。” “嗯?” “那些记者为什么老拍我?” 凌笳乐笑了,“因为你长得帅呀!他们知道王序来试演员,王序又爱用长得好的新人……估计你今天就能在网上搜到自己的八卦了,长得帅的就算是素人也能吸引眼球。” 他好几次说他帅,沈戈这下真心实意地笑了,“你路上小心,拐弯的时候一定要左右看看,别看见是绿灯就直接走。” 凌笳乐大笑:“你之前说过一遍啦!你怎么跟我助理们似的,一句话翻来倒去地说!” 沈戈也笑,心想还不是因为他看起来特别让人不放心。 他目送凌笳乐行远,在公交站等车时拿出手机点开凌笳乐的朋友圈,里面竟然光秃秃的,一张照片都没有。 他又放大凌笳乐头像里的照片,像是一个男芭蕾舞者的黑色剪影。他于这方面是完全的外行,只觉得那剪影中的身体线条舒展而柔韧,很美。 坐上车后,他又在搜索引擎里输入“凌笳乐”三个字。 手机屏瞬间被各种不堪入目的词汇占领——“艳照”“包养”“陪睡”“劈腿”“男女通吃”“性丑闻”。 沈戈皱着眉往下滑动屏幕,点进一篇文章——《八一八凌笳乐是怎样将一手好牌打到稀烂的》。 他在这篇文章开头看到凌笳乐刚出道时的照片,才十七岁的男孩子,站在三个队友旁边,穿着一身白色西装,脸上还带点婴儿肥,因为脸上的肉比现在多,那双眼睛看上去不像现在这么大,整个人的气质都带着几分孩子气的纯真,和现在很不一样。 文章后面就说他小小年纪就整容,结果越整越残,并配了凌笳乐这两年的照片做对比。脸明显瘦了,显出尖下巴,眼睛也更显大了,延伸出去的眼尾更明显。只是笑容没有了,眼神又冷又硬。尤其其中一张照片里的他像是在发脾气,瞪着眼睛,眼白露多了,显得非常凶,确实有些不好看。 但沈戈认为这记者就是睁着眼说瞎话,凌笳乐这张脸只是瘦了而已,哪里是整容?而且现在分明就很漂亮,这记者怎么好意思说他“残了”? 这记者后面又拿几张凌笳乐发脾气时的照片说事,说凌笳乐如今越长越奇怪,面相反映性情,一双俏丽魅人的狐狸眼竟生生长成吊梢三白眼,可见凌笳乐越来越刻薄。 沈戈却想起凌笳乐笑话他爱出汗那会儿,一双眼睛促狭地笑着,几乎弯成两枚月牙…… 晚上做完工回到家里,他躺到床上,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即睡觉,而是又拿出手机将白天没看完的那篇文章加载出来。 他手指往下滑,扫过一些关键词,“利用与同性队友的恋情大肆炒作”“劈腿”“不伦恋”……直到看到“疲劳驾驶撞伤粉丝父亲”—— “这名粉丝是单亲家庭,父亲独自将她抚养成人……家破人亡……” 沈戈突觉索然无味,毫不留恋地关掉网页。随即他又想到什么,试着搜了一下王序,并没有如凌笳乐所说的看到自己的照片,却在一堆新闻里看到凌笳乐的名字。 这是篇很不严肃的文章,论证王序可能会找凌笳乐演电影,理由是王序在过往的作品里显示出他是个“腿控”,而凌笳乐长了双“绝世美腿”,并有照片为证。 沈戈知道这是哪张照片,就是洗手间里听到的那个——“你看那视频没有?”“废话!谁不看?” 他犹豫着,在搜索引擎里输入“凌笳乐、视频”。 不太好找,但还是让他找到了,三十几秒的视频,竟然十分清晰。凌笳乐趴在床上,全身光裸臀部打了肉色的码……这视频太清楚了,确实是“绝世美腿”,又长又直,颜色也没有失真,在灯下珍珠似的白到发光。 那个凌笳乐喝多了,醉醺醺地向后伸手要水喝,还说:“关灯,太亮。” 随后便有一只明显属于男人的大手出现在画面里,从脚腕开始,沿着那笔直的线条往上爬。 沈戈呼吸粗重地关上手机,身心皆燥地用力砸了下床板。 第10章 糖果仙子 徐峰找凌笳乐快找疯了——家里没人,信息不回,电话不接,从前跟着他的几个助理也联系不上他。徐峰甚至还问了陈嫣和杜文,他们也不知道凌笳乐去哪儿了。 这么个醒目的人,好像一夕之间消失了。因为他最近的境遇,徐峰甚至以为他一时想不开,做了什么傻事。 就在徐峰几欲抓狂之时,凌笳乐正坐在异国的街头,和爸妈一起悠哉地喝着咖啡、晒着太阳。 凌笳乐的父亲凌宗夫是名资深音乐指挥家,这一季度正带着乐团做世界巡演。 凌宗夫每年大小演出几十场,通常不会带着妻儿。 妻子张媛曾是国家芭蕾舞团首席,高龄生产后退居幕后做指导教师,到现在依然很忙;儿子凌笳乐更是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用他们那个圈子的话来说,就是“通告不断”,一年下来,凌宗夫和张媛通过媒体见到儿子的次数比见到本人的次数都多。 这次一家三口一起出行是母亲张媛的主意,理由是凌宗夫的这次巡演会路过她留学时待过的城市,而凌笳乐小时候一直想去那所著名的音乐学院看看。 不过凌笳乐很清楚,妈妈只是想带他出来散散心。 异国陌生的街景让他很放松。 他看着旁边广场上散步的情侣和带着孩子的父母们,看见他们闲适的脚步和脸上的笑容,突然想起自己前两天穿着那件黄马甲、戴着黄头盔在路上自在奔跑时的感觉。 广场上摆着一架钢琴,时不时有路人过去献个艺,多数是业余爱好者,也有弹得相当好的,可能是音乐学院的学生。 如果是业余爱好者弹奏,凌宗夫不会发表一个字的意见;但倘若是水平不错的专业人士,他就会忍不住品头论足。 都说指挥家是乐团的“独裁者”,凌宗夫将这一点展现得淋漓尽致。凌笳乐和张媛早习惯他如此,由着他发表傲慢且苛刻的评论,耳朵只听着广场上的音乐。 某首曲子响起,张媛和凌笳乐眼睛同时一亮,异口同声道——《糖果仙子》! 张媛有些心痒地看向自己丈夫。 凌宗夫停下自己的高谈阔论,看着自己不复年轻却依然美丽的妻子,微微摆了下手:“想去就去,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张媛有些欣喜地站起身,回首看向自己儿子。 凌宗夫对凌笳乐轻斥道:“愣着干什么?陪你妈妈一起过去。” 凌笳乐踌躇地站起来,尽管这里是异国他乡,但他还是不习惯在大庭广众之下过于招摇。 张媛笑着拉起他的手,脚步轻快地向那架钢琴走去,身后传来凌宗夫老气横秋的叮嘱:“给你妈妈拍照片!” 张媛真的不算年轻了。她跳了十二年首席,年近四十才冒着风险生下凌笳乐,此时已是六十二岁。岁月不仅沾染了她的面容,也浸透了她的骨髓,她早已不是曾经巅峰时的状态。 可她的舞姿依然轻盈美妙,那一双经过时间淬炼的眼睛里透出近乎少女的纯真与愉悦,让人惶然觉得糖果仙子这一生都未老,她始终快乐,永远跳着轻快活泼的舞步。 张媛自信的舞蹈吸引了不少路人驻足围观,有人还拿出手机拍照。 凌笳乐站得离母亲最近,本来也在拍照,在看见那些手机时突生怯意,想退到人群外面。 张媛做了一个漂亮的阿拉贝斯克舞姿,一条手臂优雅地前伸,朝向自己儿子,眼睛也看向他,视线温柔且带有鼓励。 凌笳乐稍作犹豫,将手机放进兜里,吸气、吐气、昂首、收腹,踩着琴声轻盈地上前两步,手臂柔软且有力地伸出,托住母亲的手。 《糖果仙子》被弹奏了三遍,许多动作张媛已经做不到位了,需要凌笳乐的协助才能完成。单人舞由母子两人共同演绎出来,迎来热烈的掌声。张媛拉着儿子的手,如在真正的舞台上表演那般向观众鞠躬谢幕。 两人回去的路上,张媛问凌笳乐:“乐乐,你知道妈妈这辈子最正确的三个决定是什么吗?” 凌笳乐还沉浸在刚刚由舞蹈带来的纯粹快乐中,立刻回道:“学芭蕾?” 张媛小时候是被当做花样滑冰运动员来培养的,直到12岁的时候,她突然坚定地改学芭蕾,这个起步比起多数人已经晚了很多。 “这是第三正确。” 凌笳乐“噗嗤”一乐,肯定地说道:“第一正确是嫁给爸爸。” 张媛看着他,柔声道:“这是第二正确。” 凌笳乐猜到第一正确是什么了,有些惊讶,又似乎在情理之中。 张媛说:“第一正确的决定是生下你。” 凌笳乐眼眶发烫。 他以前一直觉得自己是妈妈的拖累。因为自己,母亲不得不从首席的位置退下来,从此彻底告别舞台。之后母亲欣喜地发现他先天条件很好,很适合跳芭蕾,他小时候也愿意学,不怕吃苦,可是后来却又放弃了…… “妈妈十二岁才开始学芭蕾,同班同学都是八、九岁,甚至六、七岁的小朋友,我立在她们后面真是显得又大又笨,每次被老师训哭都会怀念冰场,后悔自己来学芭蕾。” “二十六岁时才当上首席,被我竞争下去的那个女孩比我小七岁,她说我最多在首席的位置上跳三年,到时候她二十二岁,这个位置还是她的。后来我一直跳了十二年,那个女孩儿早就改行去开辅导班了。” “我三十岁才认识你爸爸,你爸爸脾气又臭又硬,每次和他吵完架都后悔为什么偏偏在那么多追求者中挑了他。后来和你爸爸结了婚,这么多年了,你也看见了,我们在一起很快乐。” “三十八岁时才生下你。有不少舞蹈演员生完孩子还能继续跳,我以为自己很勤奋,应该也可以,但这种事还是得看运气。” “不过妈妈从来都没有后悔,你知道为什么吗?”张媛问道。 凌笳乐已经快哭了,声音开始发紧:“因为我小时候特别可爱?” 张媛笑着点头:“嗯,对,你小时候特别可爱,你一直都可爱,现在也一样。不过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我尊重舞台、享受舞台,每一天都尽了自己的全力,已经没有遗憾。” “我这一生所有重大而正确的转折都比常人晚许多,初做决定时也有很多迷茫惶恐,甚至懊悔,但最终,这些迟到的决定都给我带来幸福和快乐,因为它们都遵从了我自己的内心,并且督促我为之努力。” 张媛看着凌笳乐,抬手将他眼下的泪水擦走,慈爱地说道:“儿子,人生大事不论早晚、也不论一时对错,听从心底最响亮的那个声音,以后才不会后悔。” 两人回去的时候,凌笳乐的眼睛还是红着的。 凌宗夫看到后一瞪眼:“这么大个人了还那么爱哭!早就对你说过,不要做那一行,不是什么正经营生……” 张媛拍他一下:“少说两句行不行?” 凌笳乐羞惭地看向自己父亲:“爸,你也知道了?” 这是爸爸妈妈第一次同他谈论那些丑闻。 凌宗夫顿了顿,眉头皱得更紧,声音却缓和了些:“我们虽然不了解你那一行,但是我们相信你不会自甘堕落。” 凌笳乐倏然睁大了眼睛,两串泪珠滚滚落下。 “又哭!”凌宗夫训斥道。 张媛不肯再让他说话了,拿起纸巾给凌笳乐擦眼泪,顺便挡住丈夫的视线。 她柔声对凌笳乐说道:“爸爸妈妈想了很久,觉得是不是我们太失职了,一直很忙,总出差,对你关照太少,才让你在外面受了欺负也不和家里说。” “乐乐,妈妈为什么给你起小名叫le le呀?不就是希望你快乐吗?可能你小的时候,妈妈对你要求太严格了。因为妈妈进排练室进得晚,因此吃了不少苦,就总希望趁着你还小,赶紧把底子打好,现在想想其实很后悔……妈妈现在觉得,什么都比不上快乐,就希望你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不同意你妈妈的观点。”凌宗夫打断张媛的话,又显出些独裁,“虽然我一直不认同你做什么明星,但是更不认同你临阵脱逃——” “这怎么能叫临阵脱逃呢?”张媛不乐意地反驳道,“这叫远离不良影响。之前是谁说的,我们家是艺术世家,必须得有艺术操守,远离恶俗——” “可他已经入了这一行呀!他已经花费了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得做出点成绩才说得过去吧!他可以是功成身退,就是自己觉得可以了,自己主动退出,但是不能像现在这样,因为遇到困难了,被逼着离开,那不成投降了吗?” “我不同意你的想法——” 凌笳乐用纸巾擦擦脸,无奈地笑起来。 之后他们一家三口去张媛曾经的音乐学校逛了一圈,晚上凌笳乐和张媛又去看了凌宗夫的音乐会。 张媛偷偷告诉他,家里存款还够,她今年有退出舞团的打算了,想自己办一个舞蹈学校,希望凌笳乐能回家给她帮忙。 音乐会结束后,一家人回到酒店,凌笳乐去了自己的房间。 他没有马上进浴室洗漱,而是先去卧室的试衣镜前照镜子。 他脱掉衣裤,仅留一条三角裤,认真地做起热身。 拉伸的时候明显感觉到身体和以前不一样了,韧带很紧,肌肉也很不听话。别说比起小时候,就是比在Mr. Goody时的状态都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他想起自己曾经代表国家出去比赛,那些掌声和赞美,缥缈得好似一场醒来许久的美梦。 他当然不敢奢望回到以前的状态,只求从前的功夫还能剩下一点点。 热身完毕后,他先尝试相对简单的竖叉,右腿在后,膝盖跪地,左腿前伸,双手撑在身体两侧。 他一直面朝镜子,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轻轻呼了口气。 左脚跟贴着地面向前滑动,胯部缓缓下沉,大腿根部的肌肉已经有轻微的撕扯感——但是还好,完全没到极限。 向下、再向下……成功了! 凌笳乐简直不敢相信,他竟然这么轻易地坐了下去。 前伸的脚尖触到镜子,这条腿与镜子里的那条连成一条线,恍若一座笔直的桥,将他此刻惶惑不安的心与曾经的汗水和热爱紧紧相连。 凌笳乐俯身抱住自己的腿,脸颊贴在上面,将自己紧紧地抱住。 次日,张媛陪着凌宗夫转去下一个城市,凌笳乐自己坐飞机回国。等待的时候太无聊,他没忍住,开了手机,想着一定不看评论,只问问小雅工作的事怎么样了。 自他闹出那种丑闻,艺人们都躲得远远的,他自己也拉黑了不少人,那次试镜之后干脆连徐峰和公司里的许多人都拉黑了,所以手机一直很安静。 这会儿开机以后却是不断弹出新消息提醒,红色标志密密麻麻。 他飞快地扫过去,都是问他在哪儿的。令他意外的是陈嫣主动联系他了,让他看到消息后立刻回电话。 他有些激动地拨出电话,总算听到陈嫣的声音: “笳乐你没事吧!吓死我了!……” “徐峰联系我了,和我说了很多,我好像被他说服了……” “王序的戏终究是个难得的机会,你好不容易有了第二次试戏的机会,千万要把握住!” 第11章 脑子好使的沈戈 “你出发了吗?” 沈戈等出餐时收到这么一条信息。 他看眼时间,斟酌着回复道:“凌老师你好,我现在的位置离你不远,会按时到的。” “你来的路上能给我带份饭吗?” 这样一条冒冒失失、不太礼貌的问话,让沈戈不由自主地笑起来,再回复时就随意许多。 “想吃什么?” “什么都可以,别太油腻就行。” 沈戈看眼这家店的菜单,菜品很单一,“羊蝎子行吗?” “那是什么?” 沈戈把菜单上的图片拍下来给凌笳乐发过去。 “是辣的吧?我不能吃辣的。” 沈戈想了想周边的饭馆,“粥?”他猜凌笳乐这种白白净净的人,可能平时吃得很清淡。 “我有点想吃肉。” “烤肉?” “烤肉好多糊的。” 沈戈深吸了一口气,“炒菜?荤的?” 没等凌笳乐那边回复,他等的餐出了,沈戈拎起袋子奔出餐馆。 中间等红灯的时候他看眼手机,有新订单,有催菜的,还有凌笳乐发给他的消息: “都有什么炒菜?” “你是不是觉得麻烦了……要不你怎么方便怎么来,不油腻不辣就行。” “最好有肉,行吗?” 变灯了。 沈戈脚下一蹬跟着人流驶出,嘴角翘得有些高。 他单手掌着车把,将手机举到嘴边:“行。” 沈戈给凌笳乐带了半份广式脆皮鸭和一份蒸饺。 “你这小区太难进了。”因他身上这套衣服,那保安死活不信他是来找人,和凌笳乐通过话也不行,还得让凌笳乐专门下楼接了他一趟。 凌笳乐开着车过来的,鬼鬼祟祟地落下车窗:“把你那车放后备箱,快!” 他开的是辆黑色卡宴,空间很大,可沈戈将电动车搁进去以后依然合不上后备箱盖。 “算啦算啦不盖了!赶紧走!”凌笳乐使劲催他,老像有人在后面追他似的。 这么一折腾,脆皮鸭的脆皮都不脆了,凌笳乐却一点没嫌弃。和他发消息时表现出的挑剔截然相反,一把捞起外卖自带的一次性筷子吃得津津有味。 沈戈的视线从他已经痊愈的指甲移到餐桌上啃到只剩一半的生黄瓜,再不动声色地打量起凌笳乐的家。 只是餐厅而已,就已经和他家客厅差不多大了;刚刚从小区里穿过时就觉得不同凡响,凌笳乐还给他指了个路人,说也是明星,可惜他依然不认识;进到地库更是大开眼界,全是只见过照片的豪车,凌笳乐的卡宴还算低调了。 “脆皮鸭不算油腻吧?”他问道。 凌笳乐嘴里鼓鼓囊囊,飞快地摇头,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支吾了一声,听起来好像是“不油”,也好像是“好吃”。 沈戈看他两腮胀得像只仓鼠,很怕他噎到,说:“我给你倒杯水?” 凌笳乐咀嚼的动作一顿,用力咽下嘴里的饭,站起身,“你喝什么?茶?果汁?” 沈戈忍俊不禁,“水就行,谢谢。” 凌笳乐用纸巾擦擦嘴边的油,有些不好意思地瞟他一眼,踢着拖鞋往厨房跑去。 沈戈看着他匆匆的背影,不由又笑起来。 半份脆皮鸭和一份蒸饺几乎都进了凌笳乐的肚,只剩最后几片皮比较厚的,他嫌油多,不想吃了。 沈戈不愿浪费,让凌笳乐给他拿副筷子,准备把那几片肉吃掉。 凌笳乐眼珠转了半圈,站起身,在厨房待了半天才出来,拿来的筷子上还沾着水迹。 沈戈大概猜到他是怎样一个生活习惯了,单看他干净的脸蛋和精致的发型还真猜不出来。 吃饱喝足,该说正事了。 凌笳乐带他来到客厅,两人坐到沙发上,茶几上扔着那本两人都不想多看的试镜剧本。 沈戈没有同他绕弯子,直截了当地说道:“我也不知道王导是怎么想的,他什么都没和我说,只说希望咱们两个再对一次戏给他看看,连要演什么都没说。” 凌笳乐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他也没和我的经纪人说什么,只约了时间地点。” 这次的试镜地点换了,不是酒店,而是在王序的公司。 凌笳乐不太好意思看沈戈,同他说话时其实是盯着他的衣领,“是王序和你亲口说的吗?要‘咱们两个’再对一次?” 沈戈从茶几上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是。我后来又和别人对了一场,结束后王导和我说的。”他放下杯子,再度看向凌笳乐,“说实话,我没想到你还愿意演。” 凌笳乐眼珠一错,也拿起杯子喝水。 “我也没说愿意演,再说这事也由不得我……唉其实我还没想好呢……你刚说你后来又和别人对了一场?” 沈戈点头。 “和谁?怎么样?给我讲讲!”凌笳乐一下子来了精神。 沈戈清了下嗓子,“闵淮安你认识吗?” “谁?!”凌笳乐调门一高险些破了音,忙掩饰般地咳嗽两声。 沈戈好笑地看着他,“闵淮安,也是个明星,是吧?” 凌笳乐震惊地看着他,那何止是明星,那是个大腕儿啊! 闵淮安就是从王序的电影出的道,之后一直活跃在大银幕,拿过不少有分量的奖,在国际上也颇有知名度。如果一起出席什么活动,有闵淮安在的话,凌笳乐这种流量小生都得靠边站。 “你们对的什么戏?!也是那个吗?”他指指茶几上的试镜剧本。 沈戈往那边瞟了一眼,扬了下下巴:“完全按着里面的内容走的。” 他是委婉地表述这么个意思:闵淮安演得比凌笳乐好,台词都说出来了,表演也很完整,还放得开。 这也是他这几天一直疑惑的,闵淮安比凌笳乐演得好太多,而王序当时也摆明了对凌笳乐非常不满意,为什么还叫他回来再试一次呢? 凌笳乐却想起闵淮安那颇为“高级”的长相,脱口而出:“你可真有福!” 沈戈一噎,简直不知要怎样应对他这话,只得哭笑不得地摇头,并忍不住逗他:“我怎么就有福了?” 这下轮到凌笳乐语塞,试探地问道:“你是gay吧?” 沈戈脸上一直挂着浅浅的笑意,一点不为这种冒失而反感。 他坦荡地颔首承认:“是。而且我看出王导也是。” 凌笳乐对这种八卦总是反应极大,睁大了眼睛问道:“你确定?哦对!你们有那种雷达!” 沈戈笑着点头,“是,我们有雷达,能看出来。所以我有个想法。” “我看了王导拍过的所有的电影,全是商业片,全是大众喜欢的主题,可以说当年什么题材热他拍什么,也无一不赚钱,和现在这个……《汗透衣衫》,完全不一样。” “不过即使是那些片子,他也不是完全地迎合市场,他的那些商业片离也有他自己的思想,有他的艺术性——” 沈戈看见凌笳乐惊讶的表情,解释道:“这不是我说的,是我总结的网友和影评人的话。” “哦……你继续。” “我虽然只见过他三次,接触也不多,但是能感觉到他是个自我要求很高的人,所以他这次突然转型要拍……这种,我觉得不是像媒体揣测的那样,就是单纯想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或者追求刺激、中年危机之类。我觉得他的追求没那么肤浅。” “后来我又去找他刚开始尝试做导演时拍过的短片,还找到他学编剧时写过的、没有被拍出来的剧本。在他这些没有流传开的早期作品里,我发现一个共性,就是统统都是悲剧收场,和他后来拍的那些贺岁片什么的很不一样。” “而且那些悲剧几乎全是一个走向,先扬后抑,前面有多快乐,后面就有多悲伤。” “尤其是他研究生时期写过的一个剧本,主角就是两个女同性恋,而且身份是大学生——这里注意一下,两个人都是大学生。” “我虽然不懂这些艺术创作,但是我觉得他作为一名同性恋——要知道王序是七十年代出生的,他读大学的时候也不过九十年代,那个时候社会上对同性恋的看法可不像现在这样开放,他自己一定有很深刻的体会——所以我认为他那些作品里表现出来的压抑,其实都是他自己当时的亲身体会。” “再说回那个女同性恋题材的剧本。那个剧本是他读研究生时写的——你应该知道王序是研究生时才转去学编剧,之前一直学的美术……”沈戈一皱眉,“凌老师,你有没有听我说?” 凌笳乐如在课堂上醒了瞌睡,“有,有,你继续。” 沈戈怀疑地看他一眼,“凌老师,你对王序了解多少?他做导演之前的资料很难查,我费了半天劲才登上他以前大学的内网下了几篇他研究生时的作品。你是圈里人,应该知道的比我多吧?” “我……”凌笳乐的五官愁苦地纠成一团,“我不知道……王序是有名,谁都知道他是大导演。但他是拍电影的,我是拍电视剧的,电视剧和电影之间有次元壁,你懂吗?”他抬手比划着,“次元壁,井水不犯河水。” “那你去试镜之前也没有打听一下王序吗?你周围应该有不少人脉吧?想打听点事很容易。” 凌笳乐矜持地摇了下头。 沈戈换了个角度提问:“凌老师,你看过王序的电影吗?” 还是摇头。 沈戈无语。同凌笳乐接触后,他似乎一直在无语,但又忍不住笑起来,“凌老师,你没看过王序的电影就敢去试镜啊?去之前试镜剧本看了吗?” “剧本当然看了!”凌笳乐有些不高兴地瞟眼桌上那个罪魁祸首,“我有的选吗?有合同绑着不想去也得去呀。哎,你怎么开始叫我凌老师?你是不是又忘了我名字怎么念了?” 沈戈好笑地看着他:“你放心,我脑子还算好使,没那么容易忘事,凌笳乐。” 第12章 有备而来 凌笳乐问沈戈:“你觉得我要不要接这个戏?” 沈戈失笑:“你问我?” 凌笳乐理所当然地点头:“你说你脑子好用,你能不能帮我出出主意?” 沈戈低头捏了捏鼻梁,似苦恼又似好笑地说道:“这种事你得自己拿主意啊,或者问你身边的人。” 凌笳乐失望地瘪了下嘴,显然身边无人可说。 沈戈垂眸看着他,想起他那经纪人曾经做过的事,突然有几分不忍。 他脸色微正,比刚才严肃许多:“没想好要不要演,那之前为什么去试镜?” 凌笳乐咬了下嘴唇,万分纠结地说道:“我其实一直都没想好。我经纪人一直催,说王序给的机会千载难逢,过时不候……我就想着,先去试一下,也不一定就能通过。” 沈戈明白了,走一步看一步,这就是凌笳乐的做事风格。 “那上次见过王导之后你什么感觉?” 凌笳乐牙齿咬着下唇研磨半晌,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感觉?” 沈戈轻轻地摇了摇头,拒绝回答他的问题,并再次发问:“那先不说接戏的事。两天以后就试镜了,你想在下次试镜的时候演好吗?” 他心里已经有了决断,如果凌笳乐再回答“不知道”、“没想好”,他一定立马走人,绝不再跟他浪费时间。 “想!”凌笳乐坚定地点了点头,“我觉得我……上次太紧张了,没有发挥好。” 沈戈眼底的乌云散去,温和地笑起来:“好,那接着说试镜。我给你看个电影片段。” 他有备而来,将带来的移动设备连上凌笳乐家颇为高级的家庭影院。拉上遮光帘,两人并排坐到沙发上。 片头曲响起时,凌笳乐有些得意地冲沈戈显摆:“音效怎么样?是不是比电影院都好?” 沈戈按下快进,眼睛盯着屏幕找进度,淡淡地说道:“不清楚,没去过影院。” 凌笳乐惊讶:“你没去过影院?” 沈戈瞟他一眼,又继续盯屏幕:“没去过,没时间。你去电影院都看什么片子?” 凌笳乐想了想,有些失落地叹气:“我也好久没去过电影院了。小时候不懂,看得好像都是烂片。”他随即想到自己拍得也都是别人口中的大烂片,心情一下子更加低落了。 沈戈按下播放,“好了。” 他让凌笳乐看的是王序前几年拍的一个悬疑片的片段——女主角是中学老师,她的一个学生因为父亲坐牢而遭受校园霸凌,女主角发现后对其施以援手。 这个情节主要是为了反映女主角的聪慧与正义感,连主线剧情都不算,沈戈却专门挑出这一段让凌笳乐看。 瘦小的男孩子被同学们推搡、嘲笑、诘问,男孩子始终垂着头不发一言。 几组镜头加起来不到两分钟。 沈戈按下暂停,对凌笳乐解释道:“这段和他早期那个剧本……” 他收了声,手上顿了一下,随即伸长胳膊从桌上抽出张纸巾递过去,笑道:“这有什么好哭的?” 凌笳乐擦擦眼泪,声音比平时更沙哑,还带了鼻音:“拍得好。” 沈戈偏着头看他,附和道:“是,王导会拍,演员演得也好。” 凌笳乐把湿纸团往桌上随手一丢,“你接着说,这段和他那个剧本怎么样?” 沈戈用两个手指头捏起那团纸巾丢进旁边的垃圾桶,“——有共通之处。”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沈戈带着凌笳乐看剧本、看电影片段,都是和那个剧本相关的情节,并且不局限在王序的片子里,还有别的大导演的。 他的初衷很简单。他觉得自己是电影外行,而剧本最终都要以电影的形式表达出来,所以用电影的语言来解释剧本最容易,却没想到歪打正着,这个方法对凌笳乐而言竟如此合适。 他发现凌笳乐这人真挺有意思的,对剧本上的文字始终无动于衷,对于影像化的片段则极容易被感染。 他看到愉悦的情节就会跟着笑,看到压抑的部分则会立刻攒出一汪泪。 沈戈给他递过几次纸巾后,干脆把一整包放他怀里,垃圾桶也踢到他脚边。 凌笳乐脸皮白嫩,哭过之后除了眼睛是红的,两颊也跟着红了,鼻头更是红得厉害,看起来好不可怜。 沈戈侧着头打量他,失笑摇头:“你这不挺好哭吗?怎么以前拍哭戏那么费劲?” 凌笳乐瞪起通红的眼:“你看我演的剧?” 沈戈活动了一下有些疲惫的肩膀,颇为随意地靠进沙发靠背里。 两人独处了几个小时,似乎是够熟悉了,也都有些累,肢体动作放松许多。 沈戈两手枕到脑后,偏着头看向凌笳乐,“拍出来不就是给人看的?” 凌笳乐脸色讪讪,扭过头去擤鼻涕。他现在也能鉴别出好赖了,跟刚看的这些一比,自己演的连这些片子里的小学生都不如。 沈戈越看他越觉得有趣,忍不住又逗他:“知道一开始为什么找你对戏吗?” 凌笳乐把纸巾丢进垃圾桶,扭过头来瓮声瓮气地问道:“为什么?” 沈戈脸上的笑意扩大,有点坏:“以为你是专业的,演技最好,还想让你带带我。” 凌笳乐脸色一僵,随即幸灾乐祸地笑道:“后悔了吧!” 沈戈枕着双手,姿态闲适地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多说。闵淮安那样的影帝都没合格,凌笳乐却有了第二次机会,他到现在都没弄明白王序的标准。 凌笳乐倒想起什么,“你那天是因为见过我的广告牌所以认出我来?” 沈戈点头。 凌笳乐眼珠一转,“你这人不看电视不进影院不追星不看娱乐新闻,对明星一点都不感兴趣,怎么看一眼广告牌就能记住我?” 沈戈从容闲适的表情僵了一下。 凌笳乐看了几个小时的电影和剧本,眼皮都哭肿了,一说起这种事,脑袋倒立马变得极为灵光。 他追着沈戈的眼睛:“我广告牌都拍得可帅了,你是不是看了以后喜欢上我了?” 沈戈不自然地移开眼。 凌笳乐这下可来劲了,扭着身子往他脸前凑,“真让我猜对了?我这长相是不是很戳你们gay的点?” 沈戈无奈地转过头来,“你广告牌确实拍得很帅,很惊艳。但是那种喜欢就是很肤浅的——” 凌笳乐洋洋自得,“肤浅也是喜欢。”他甚至继续问道:“那你现在对我——” 沈戈抬手做了个敬谢不敏的姿势,“之后一见真人立马就幻灭了。” 凌笳乐反应了一瞬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讪讪地揉了下通红的鼻头,“我那天是心情不好,不是针对你。” “看出来了。” “那你现在……还生气吗?” 沈戈摇头。 “为什么?” 沈戈又觉出有趣,有点想问问他,自己生不生气重要吗? “真不生气吗?” 凌笳乐不放心地追问。 沈戈只得伸出手在他脸前比划了一下。 这张小脸刚哭了半天,出水芙蓉似的娇嫩可人。 沈戈由衷地说道:“对着这样的……长相,确实不太容易生起气来。” 第13章 手滑 凌笳乐在相貌方面的自恋程度令沈戈叹为观止。 他缠着沈戈问清楚是哪个广告,略微失落了一秒,“那个代言后来给丢了,还赔了不少钱。” 但他真的只是失落了一秒,随即就自得其乐地在手机里翻起照片。 他找出一张照片给沈戈看:“那一系列还不是拍得最好的,你看这家给我拍的,怎么样?” 沈戈无意中被他看出自己曾为他一张照片而略微心动过,尚未完全摆脱那种尴尬,只随便瞄了一眼: “嗯,拍得挺好。” “这个呢?帅不帅?” “帅,帅。”确实很帅,并不完全是敷衍。而且在他看来,凌笳乐的长相用“帅”来形容还不是特别恰当,或许应该用“美丽”,当他扬起下巴,以一个由上往下、近乎睥睨的角度看人时,有种他在其他任何男人和女人身上都没有见过的妩媚与冷艳。 凌笳乐满足了,笑眯眯地收起手机。 沈戈给他带饭时他忘记说“谢谢”,客人干坐在对面也不知道倒杯水,这会儿却知道礼尚往来,诚恳地回道:“其实你也挺帅的。银幕脸,很高级。” 沈戈忍俊不禁,“谢谢。我们继续吧,时间还是很紧的。” 他们已经把那个剧本捋过一遍,之后他圈出几段,让凌笳乐回忆着刚刚看过的那些电影片段来找感觉。 或许是因为沈戈找来的都是很上乘的片子,那些表演和情境给凌笳乐留下深刻印象,对他实现剧本里的那些对话很有启发。 凌笳乐感觉自己好像打通了任督二脉。他以前一直觉得剧本上的对话干巴巴的,需要导演讲半天才能通,要是赶上急性子的导演,或者要轧戏赶场,就胡乱念完台词了事。 沈戈给他想了这么个主意,只需要再稍微提点两句,他就感觉那些场景都活了,该用什么表情、什么语气去说那些话,自己心里也有数了。 “你可真聪明!”他赞叹道,“演得也好,像学过的。” 沈戈很有自知之明,知道他们应该还差得远,但似乎确实比第一次试镜前好多了。 “这种速成法其实就是考前刷题,把各类型的习题都见一遍,考场上碰到什么变形都不怕了。” 凌笳乐第一回 听人这么打比方,“你是好学生吗?” 沈戈忽略了这个问题,手指点了点打印出来的剧本:“不过我们时间非常有限,肯定不能把所有题型都刷完,只能尽量揣摩出题者的意图了。” 他想着,就算不能完全押对题,如果能充分了解王序的好恶,也算知己知彼、投其所好。 时间流逝,转眼到了晚上。 凌笳乐还没有喊累,沈戈先受不了了,“我得吃点东西。” 凌笳乐颇为腼腆地向他展示自己的冰箱,“黄瓜,苹果。” 沈戈的视线从水槽里一堆脏碗筷上掠过,停在冰箱门上的便签上—— 煮蛋7分钟 蒸蛋12分钟 煎蛋等油加热10秒 “蛋呢?” “吃完了。” “你晚上不吃饭吗?” “不吃,我们家的人都不吃晚饭。” 沈戈已经不那么轻易感到惊奇了。他从冰箱里拿出一个苹果叼在嘴里,去外面穿外套。他决定出去买饭。 这时候门铃响了。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拎着大包小包进来,嘴里叮嘱着:“100只冻饺子,都按你饭量分袋装好了,一顿饭一袋。小雅家里寄了点香肠,也给你拿来了,可以随便切一切和粥一起煮。” 他随即看到站在客厅的沈戈,脸色一变,立刻拉着凌笳乐往厨房方向走。 沈戈耳朵很灵,听见那边传来轻微的说话声:“……还敢随便往家里带人……” 本着非礼勿听的原则,沈戈走得更远了些,站在落地窗前大口咬着苹果,只是眼底的浅笑里不免含了几分讥诮。 不知凌笳乐跟那人说了什么,很快那人就出来了,向沈戈自我介绍说是凌笳乐的助理,又随口问沈戈是哪个公司的。 沈戈如今会回答这种问题了,笑道:“没名气的小公司,还没有正式签经纪约。” 助理果然没有细问,略微寒暄两句就去厨房给凌笳乐洗碗。 凌笳乐一天就吃一顿正经饭,统共没攒出多少脏碗筷,助理很快干完活走了。 凌笳乐拎出一包饺子,问沈戈:“够吗?” 沈戈刚还表现得饥不择食,这会儿却又改变主意:“算了,我回家吃。” “啊?” “今天练的够多了,明天继续。再说你吃个饭不容易,不好意思跟你抢。” 凌笳乐讪讪一笑,确实也有点舍不得,就把那包饺子又放回冰箱里。 送沈戈出门时,凌笳乐很刻意地解释道:“我知道你怎么想的,其实明星都这样。你看看真人秀就知道了,好多明星生活技能都为零的,反正什么活都有助理,我会煮饺子还算不错了。” 沈戈看他一眼,又是那种似笑非笑的模样。 他可不是只见过凌笳乐一个明星。他还见过闵淮安,比凌笳乐腕儿更大的明星。 同闵淮安对戏前,闵淮安很得体地同他握手、自我介绍。 沈戈穿好鞋子后突然说道:“当然不排除这种可能性,就是我们现在做的准备都是无用功,下次试镜,王导可能只是让我们把上次没演完的内容再演一遍,毕竟上次,”他摊了下手,“我们没把剧本上的东西走完。” 凌笳乐的脸色果然变得难以言喻。 沈戈眼里的笑意加深了些,“你确实是太紧张了,当时你再稍微放松一点点就好,那会儿我们已经快演完了。” “我和闵淮安对戏的时候,他就很放松,演到后面那个地方,我只是把手伸进他裤子里做做样子,他适当给了点儿反应,王导就说ok了,你当时再稍微坚持一下没准也能ok。” 凌笳乐的脸色涨得通红,半天憋出一句:“你哪是做做样子?你——你——” 沈戈挑着眉,戏谑地看着他,“我?” 凌笳乐气急败坏:“你当时碰到了!” 这下轮到沈戈惊讶了……他当时其实也相当紧张,还真没注意到。 沈戈迎着凌笳乐羞愤难当的视线,笑着举起双手,“好,好,那我下次一定注意,保证不再手滑了。” 第14章 依赖 之后两天他们一直在捋王序当年那个剧本,沈戈甚至带他去大学校园里兜了一圈,让他看看真正的大学生是什么模样。 沈戈亲自提笔,将里面的许多场景摘出来做改动:有时换成两个男大学生,有时换成一个男大学生和一个性工作者,有时只是去掉其中的年代感,让对白更现代。 凌笳乐崇拜不已:“你还会编剧?” 沈戈喜欢用笔在纸上写字,埋头书写的模样很像在写作文。他一边写一边说道:“这几天天天看剧本,不会也得会了。” 他没有人脉,就让凌笳乐去打听,凌笳乐只好把徐峰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徐峰说有的导演试镜的时候连题目都不给,就让演员自己随便演,现场发挥。” 沈戈略一沉吟,飞快地翻到自己想找的部分:“如果他不出题,我们就演这部分,我觉得他会喜欢。” 凌笳乐闻言点头,将他圈出来的部分又仔细读了一遍。 凌笳乐这一点令沈戈很满意——他虽然想法少,但是很听话,给他提出要求他就会按着做,不嫌烦、不喊累,尤其是不喊累这一点,实在出乎沈戈的意料,他没想到凌笳乐其实并不娇气。 “凌笳乐,想明白为什么要去试镜了吗?” “我想着……以后可能再也没有机会接触王序这样的好导演了……我就想让他们都刮目相看。” “谁们?” “就是外面那些人……沈戈,你觉得我演得行吗?” “我只能说有进步,再多我就看不出来了,毕竟我也是外行。” “那要是还是不行怎么办?用你的话说就是,万一我们对出题者的意图揣摩错了可怎么办?” “尽人事,听天命。” 徐峰给凌笳乐打电话,问几点过去接他合适,凌笳乐冷哼:“用不着你!” 沈戈赴约向来喜欢提前到,他站在王序所在的中城传媒外面等着,偶尔看一眼手机。 不一会儿,凌笳乐也到了,骑着沈戈那辆电动车,“武装”着他送外卖时的头盔和马甲。 “锁这里行吗?”凌笳乐的脸藏在茶色挡风罩后,环顾四周。 “这么快?还以为你路上会摔跟头。” 沈戈大步走过去,从他手里拿过铁链锁把车锁好,“现在还有点早。” 凌笳乐紧张地推了他一下,“赶紧进去吧,那边两个人像是蹲点的记者。” 沈戈瞥眼他示意的方向,在他看来只是两个来户外抽烟的普通人而已。 “走啦。”凌笳乐又催促一声,已经率先跑在前面。 沈戈看眼门口气派的“中城传媒”四个大字,跟着走了进去。 他们被引至一间办公室,王序正在和别人讨论事情。 他还是那般不苟言笑,简短地向两人介绍:“这是副导演,这是制片人。”又上下打量凌笳乐两眼—— 凌笳乐听从了沈戈的建议,没再穿他那件“学院风”薄毛衣,只穿了件样式普通的淡蓝色衬衣,一条不带破洞的牛仔裤,而且没有做发型,头发柔软地垂下来,很自然。 王序眼里显出些满意:“不错,有点大学生的意思。” 一旁的副导演附和道:“凌老师这一看就是校草。” 制片人将一旁的沈戈也打量一遍——白色短袖T恤、牛仔裤,一边的肩膀上挎了个书包,点了点头。 王序用手指比出一个方框,将两人一起框进去:“你们看,镜头随便一设计就很漂亮。” 凌笳乐心头火热,为着这一句久违的肯定。 制片人泼来一盆冷水:“只是形象好可不够,先试一下戏。”他不像王序那般总是绷着脸,但显然都是一种人——要求极高。 凌笳乐和沈戈一起看向王序,对方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这里是凌笳乐的大学宿舍,梁制片和王副导是你舍友。你和沈戈的事暴露了,被舍友排挤。他们戏弄你的时候,正好被沈戈撞见。”他指向将办公室一分为二的屏风,“这是宿舍门,沈戈先去外面等,我说进的时候再进。” 凌笳乐和沈戈对视一眼,眼里都压抑着激动,尤其是凌笳乐,已经忍不住要笑出来。 “你们两个可以先商量一下怎么演。” 两人走至一边,沈戈这才展开笑颜,“押对了。” 凌笳乐喜笑颜开,拼命点头。 两人略作商量后,沈戈问王序:“王导,一会儿演的时候我怎么称呼他?” “就喊真名。” 两人有些意外地互看一眼。 沈戈听从指示站到屏风后面,王序一声令下,屏风那头响起梁制片的声音:“我们可真够倒霉的,跟这种人分到一个宿舍,也不知道这种恶心的毛病会不会传染。” 看来都是行家,梁制片这种幕后人员说起台词来也是有声有色。 “我们家那边以前也出过这种二椅子,直接拉出去枪毙了!那会儿可不像现在,这种人妖都没人管。” “不说那会儿,就是稍微早个几年,他这种人也得送到采石场改造。” 沈戈心头一动,这几乎就是那个剧本里的原话,戏里的年份已经相当明了。 随后是一声嗤笑,“就该拉去采石场!你看他低眉耷拉眼的样儿,跟受气小媳妇似的。要我说他这种人妖就该拉去干重活,晒黑了磨糙了就勾搭不了男人了。”他做了个干呕的声音,“真想不明白怎么会有男人愿意跟男人睡觉,你知道他们怎么弄吗?” 另一人调笑道:“你问我我哪儿知道,你问他呀。” 沈戈始终没听见凌笳乐的声音,略微有些担心。但这其实也是对的,在王序那部悬疑片里,那个被同学排挤的中学生面对这些凌辱就是一言不发。 那些羞辱越来越露骨,那个梁制片甚至说出与生殖x相关的词汇。 沈戈略感不安,他依然没听到凌笳乐发出任何声音。 他看向王序。王序站在屏风隔出的交界处,有时看向凌笳乐那边,有时看向沈戈这边。 他向下压了下手掌,让沈戈继续等。 “你那是什么眼神?你还不服了?” “别碰我。”凌笳乐总算说话了,声音哑得厉害。 沈戈在心里给他叫了声好。 随着他这一声反抗,来自“舍友”的辱骂更是升了级—— “我X你妈的……” “我说了别碰我!” “死人妖……” 一些混乱的响动传来,像是有人动手了,梁制片甚至痛呼一声。 可是站在屏风后的沈戈听不到任何来自凌笳乐的动静。 他略感焦虑地看向王序,王序终于颔首,沈戈立刻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他脚下一顿,随即飞快地奔过去,把围在凌笳乐身前的梁制片和副导拽开,将浑身湿淋淋的凌笳乐拉进怀里。 他此刻应该有一些表演,比如先对那两个“室友”怒目而视,并说两句替凌笳乐出头的话。 可是凌笳乐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头发身上全湿了,还沾着茶叶。他始终不发一言,连呼吸都听不到,只是无规律地颤抖,将脸埋在沈戈胸前,鸵鸟似的逃避。 沈戈微微松开手,凌笳乐立刻抬头看他一眼,惶然地紧紧拉住他的手,生怕他离开。 沈戈看到他通红的眼睛和苍白濡湿的脸,神情脆弱如薄纸,似乎下一秒就会彻底破碎。 他了解凌笳乐的本事,如果只是“表演”的话,他做不到这种程度。 “别害怕。”沈戈在他耳边低声安慰,险些多说一句:“这是演戏,不是真的。” 幸好他忍住了,飞快脱下自己的T恤罩在凌笳乐的头上,紧紧搂着他的肩将人带到屏风后。 王序没有喊停,他还得继续。 他没有掀起那件衣服,直接用那件T恤在凌笳乐的头发上轻柔地擦拭着。 凌笳乐的手一直紧紧抓着他的手腕,攥得他有些疼。 “没事了。”他又安慰了一声。 凌笳乐突然低下头,在衣服的遮盖下发出一声轻微的啜泣。 沈戈手上一顿,突然觉得今天不该穿白色。这个颜色盖到头上,有种悲伤的蕴意,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掀起衣服,露出凌笳乐哭得通红的脸。 沈戈用衣摆将他脸上的茶水和眼泪擦干。 “演得真好。可以了。缓一缓,我们听王导怎么说?” 凌笳乐抽了下鼻子,抬头看他一眼,又看向王序。 王序笑了,“导演还没喊咔呢。” 凌笳乐忙又去看沈戈,一副完全等他拿主意的模样。 沈戈将T恤从凌笳乐头上拿下来,搭到他肩上,又从他头发里摘出两片茶叶。 他回首冲王序展开个笑脸:“王导不是说后面的剧情我们自由发挥吗?您觉得我们发挥得怎么样?” 王序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们两人。 他们两个站得很近,凌笳乐比沈戈矮半头,上身微微前倾,从肢体到神色都对沈戈表现出依赖。沈戈也不辜负这种依赖,两只手一直搭在凌笳乐肩头,他赤着上身,露出结实的肌肉,显得安全可靠。 王序对自己的制片人和副导演说:“这就是我说的那种感觉,他们两个做到了。” 第15章 破灭 梁制片泼了凌笳乐一身茶水,凌笳乐用茶杯敲了梁制片的头,两人倒都不气恼,反而十分高兴地相互诚恳道歉。 王序笑道:“我看笳乐中途收了劲儿,没真用力。” 他对凌沈二人的表演大为称赞:“沈戈还是一如既往地让我满意,从形象到气质完全就是我想要的感觉,虽然一天表演课没有上过,但是太有悟性了。沈戈,你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笳乐,”王序又看向凌笳乐,连连点头,感慨道:“笳乐今天太让我惊喜了,没想到你能这么快入戏,情绪表达也这么丰富。笳乐,给我说说为什么敲梁制片的时候中途收了劲儿?” 凌笳乐暗叹王序观察入微,十分抱歉地看了梁制片一眼,解释道:“一开始拿水杯的时候太激动了,我自己都不知道拿了什么,后来中途反应过来了,怕给梁制片敲出问题,但那会儿已经收不回去了,就轻轻地磕了一下……” 王副导笑道:“我看老梁挺适合演这种臭嘴,看把凌老师给气得。王导,回头给他安排个角色。” 王序笑着附和一声,又问凌笳乐:“后来为什么掉眼泪了?” 凌笳乐显得更难为情了,“我也不知道……就是没忍住。” 王序笑道:“我知道为什么,你看我说得对不对。你情绪早就到那个点了,但是一直憋着,用一道闸门卡着。沈戈把你护出来,用衣服遮住你的脸,让你觉得安全了、有依靠了,心里那道闸门一下子打开,眼泪就出来了,对不对?” 沈戈不由看了凌笳乐一眼,看到凌笳乐震惊地睁大了眼,佩服地看着王序,连连点头,那神色同之前自己给他讲剧本时如出一辙。 王序继续称赞道:“这就是我说的演员最自然的气质,这种气质是天生的,演不出来。你看淮安演技再好,演过再多难度高的角色,他也演不出来这种感觉。而且你看他情绪收得多快,刚哭完就又笑了……” 副导见他似乎有滔滔不绝的架势,忙打断他:“凌老师和沈戈的衣服还湿着呢。” 王序这才想起来,回身从一个抽屉里翻出一个吹风机:“出门右拐是洗手间,你们进去吹一吹,别感冒。” 沈戈穿上湿衣服,和凌笳乐拿着吹风机一起去了洗手间。 凌笳乐谨慎地检查了一下里面没有人,再将大门反锁后才激动地对沈戈说:“王序喜欢我!!他说我演得好!” 沈戈笑着瞧他一眼,找到插座将吹风机插好,问他:“你先还是我先?” 凌笳乐心头艳阳千里,向两边伸展手臂,咧嘴一笑:“你先——给我吹!” 沈戈还是头一次见他这么活泼,不由失笑摇头。他按下吹风机的开关,“嗡嗡”的噪音响起,对准凌笳乐湿透的前襟吹起来。 吹干前面,凌笳乐大少爷似的转了个身,让沈戈给他继续吹后面。热风吹上肩膀,将他颈后的头发拨开,露出雪白一段颈子。 沈戈一边吹风,一边低头看着。过了一会儿,他关掉开关,将吹风机塞进凌笳乐手里,“头发自己来。” 凌笳乐对着镜子拨了拨发丝,“就这样吧,湿一点也挺好看的。” 他将吹风机对准沈戈胸前,正准备按开关,被沈戈用手掌捂住出风口,“不用了,让它自己干。” “那多难受?” 沈戈挑眉轻笑,不和他多说,直接把吹风机拿过来缠好电源线。 凌笳乐不满道:“你老这样!”冷不丁就变主意,也不解释为什么,憋得人心里痒痒。 沈戈一边缠电源线一边斜着眼瞧他:长相鲜嫩漂亮,说这话时带了轻轻软软的责怪,好像撒娇似的,很招人怜爱,也很惹人心动。 “沈戈,王导说我演得比闵淮安都好呢,你觉得呢?” 沈戈也在想这个问题。 他实在是演戏方面的外行,从前连影视剧都很少看。这样面对面的表演,没有剪辑、没有灯光、没有背景音乐,他只能分出个大概好坏,却没办法将凌笳乐刚才的表演和闵淮安那种影帝分出个高低。 他能感觉到凌笳乐刚才演得非常好,甚至让他头一次领悟到“入戏”这个词的含义。就在他转出屏风,与凌笳乐对视的刹那,他完全成为了那个不知姓名的角色:属于沈戈的意志消失了,他的身体被那个角色占领,迫使他急切地奔过去。 这种状态虽然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却让他有种顿悟——这是与他这几天“刷题”似的去模仿、对着镜子练习表情、守着收音机调整声音时截然不同的感受,不可复制,难以言说。 而这种神奇玄妙的感觉,是由凌笳乐当时看过来的眼神引导出来的,这让他觉得万分的不可思议。 理智上他觉得自己比王序更清楚凌笳乐的演技。他不信凌笳乐刚才那一场的演技大爆发是开窍了,他更倾向于是凌笳乐撞上了大运,比起闵淮安这种演技稳定高超的影帝来说,应该还是差了很多。 至于王序这样见多识广的大导演为何会对凌笳乐交口称赞……他的视线在凌笳乐的脸蛋和脖子上溜了一圈,再联想那个视频,觉得自己已经找到答案。 “王导觉得你演得更好,那就是你演得更好。” 他这样回答道。 凌笳乐更高兴了,又问道:“那你说我要不要接这部戏?”这次可不是说说而已了,王序认可他,他要真正做出选择了。 “这事你得自己拿主意。”他还是那个回答。 凌笳乐失望叹气,好声求他给自己分析分析,“你这么聪明,也了解情况,你就帮我出出主意不行吗?” 沈戈淡笑着摇头,坚决不肯揽下这份责任。 “你是不是不想和我一起演戏啊?”凌笳乐不乐意地质问。 沈戈嘴角的微笑略微凝滞了一瞬,随即说道:“你可以这样,列一个单子,把想演的理由和不想演的理由都写下来,一个一个对着看,比你这样胡乱想能清晰很多。” 凌笳乐醍醐灌顶般地“哦”了一声,思索片刻后竟然就有了决断,“我想演!” 这下连沈戈都好奇了,“想好了?” 凌笳乐坚定地点头,“想好了。你说的这个办法真好,我刚一想,其实不想演就是因为题材和尺度,但是你后来又告诉我王序是有思想的人,他的片子肯定不是低俗下流的……想演,也是因为王导人好,懂拍戏,还很厉害,一下子就能看出我怎么想的……还有你——”他抬眼看向沈戈,眼神信赖且欢欣,“你这么聪明这么能干,咱俩关系还好,要是能一起拍戏肯定好。” “我爸老说得和优秀的人共事,我现在明白他的意思了。”他拍拍沈戈的手臂,“我想好了,你演我就演!” 凌笳乐这边决心下得快,王序那边动作更快。 他没有问两人的意见,似乎已经把他们当成自己剧组的演员:“我中午约了投资人,他刚听说演员定下来了,想见见你们。你们过了我这关了,但是得让投资人过个目。” 去的路上凌笳乐向沈戈科普“投资人”这一角色,简而言之就是给钱的就是大爷,在选角这件事上能有很大的发言权,让沈戈机灵着点,别得罪人。 没想到一上来就把被称作“肖总”的投资人给得罪了的,是凌笳乐。 人都坐定后,按理说要大家一起碰个杯。 凌笳乐端的是水,那投资人让他换成酒,他不换,说自己喝不了酒,如此僵持两个回合,投资人的脸色就冷下来,嘲讽一句:“凌大明星还挺有架子的。” 梁制片忙冲沈戈使眼色,沈戈起身给肖总敬酒,说自己酒量还凑合,愿意陪肖总喝尽兴。 凌笳乐全程沉默不语,连菜也没有吃几口,只在王序向投资商提及沈戈的家境时抬了下头。 “肖总别看沈戈年轻,但是他比一般二十多岁的人都成熟。他家里就剩两个老人了,身体都不太好。沈戈自己一个人在这边闯荡,靠自己打工赡养两个老人,非常孝顺,有毅力、有干劲、有责任感,就是我想找的演员。” 肖总冲沈戈举杯,“小伙子真不错。”沈戈立刻站起身同他碰杯,一饮而尽。 梁制片趁他喝得高兴的时候提及投资的事。 王序这个片子铁定赚不了什么大钱,公司里投了一小部分,大头得靠他们自己去找。 肖总这边只谈到初期阶段,还没有敲定,但是一开始对王序打过保票,此时正值其乐融融、酒意正酣之际,他却像是反悔了:“王导为什么要拍这种题材?以王导的才华,随便拍个商业片都赚钱,别说这种体量,就是中型体量的我肖某人都能毫不犹豫地掏钱。” 王序脸色一变,梁制片忙做解释,说这片子在内地也可以上映了,虽然受些限制,但是成本低,再加上拿奖、卖版权,最后肯定也是赚钱的。 “确定赚钱吗?依我看角色选的就有问题。不是针对凌大明星啊,只是有闵淮安那样的大影帝愿意不计报酬地出演,我实在很难看好您这样的偶像明星。” 所有人都恍然大悟,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王序向他极力推销凌笳乐:“笳乐是有潜力的,我能在他身上看到我想要的东西,再给他挖掘出来。” “而且这是两个人的戏,不能只看一个人,得两个人站一起看。笳乐和沈戈站一起就是我想要的两个人。淮安演技虽然好,但是他和沈戈站一起就出不来那种感觉。” “要是把笳乐换成淮安,那沈戈肯定也得换。再找外形气质合适又有悟性的年轻演员就太难了,除非从童星出身的年轻演员里找,那片酬肯定就也上去了。” 沈戈眼皮一跳,没料到王序会这样说。 肖总说道:“这不单是潜力的事,王导还得考虑演员的形象。咱们凌大明星刚闹出丑闻,太影响电影口碑,到时候票房都要受影响的。” 这时凌笳乐突然站起身,双颊涨红,颇显笨拙地端起一直没动过的酒盅:“肖总,我刚才不懂事,现在敬您一杯,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行吗?” 肖总笑了,倒是很赏脸地给自己也添了酒,端在手里。 凌笳乐学沈戈刚才的样子,倾身在他杯子上低低地碰了一下,然后喝了一口。苦辣烧心,喝不下去了。 所有人都等着,包括离他最近的沈戈,眼底幽深,似有担忧。 凌笳乐暗自咬牙,把剩下的一口闷进肚里。 他坐回座位,下意识又看了沈戈一眼,想寻求些安慰。沈戈却只是沉默地与他对视一眼,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 凌笳乐不由一愣。 王序见肖总似乎芥蒂已消,便说道:“那些新闻只在内地流传,没什么要紧,这片子主要还是靠在大陆以外赚钱。” 肖总果然改了态度,“这倒也是,咱们这个片子特殊,要考虑的东西跟别的电影都不一样。” 王序放心了,“笳乐真的不错,形象气质包括性格都是符合的,硬要说哪里不好,可能也就是嗓子有点哑,但是我们片子里没有大喊大叫的对白——” “其实嗓子哑点倒没什么。”肖总笑道,“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碰见过那种烟熏嗓的女孩,那种嗓子高朝的时候叫出来最性感。” “轰”一声,凌笳乐感觉自己身体里所有的血液都冲到脑袋里。 那个肖总还在继续:“你们别嫌我粗俗,我可不是仗着自己是投资人就开黄腔,沾艺人便宜。之前听说过哪个投资人投了部三级片,女演员试镜的时候在被窝里脱光了,投资人看着女演员鲜葱似的诱人,就亲自进去试戏。我先说明,我不是那种投资人,我也不是同性恋。” “我之所以敢投王导这个片子,是因为之前在香港投过相似的三级片,了解这类片子运作的流程,也知道怎样拍出来能赚钱。审核一旦放开,你就会发现观众对这种视觉刺激完全没有抵抗力。小体量的片子想要卖钱,不管什么题材,悬疑也好,恐怖也好,都市也好,它都得露。” “笳乐之前试镜的视频我看了,露了上半身,确实挺美的。我一个正常男人看了都觉得美,那些同性恋肯定也喜欢。就是不知道笳乐的腿和屁股是不是也一样漂亮。”他看向所有人里最油滑的梁制片,“听说演员试镜的时候,如果角色对身材有需求,都是得脱衣服看一下的,是吧?” 梁制片讪笑着,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 肖总又看向凌笳乐:“笳乐年纪不大,但也算是老演员了,这点献身精神应该还是有的吧?要是条件真的特别好,说不定我们以后还能有第二次、第三次合作,对不对?” 凌笳乐扭头看了沈戈一眼,沈戈正端着茶杯小口啜着茶水,像是对肖总的话一个字都没有听到。 第一次试镜的时候,王序让他脱鞋脱袜,沈戈偏过头去非礼勿视,那会儿他暗自感激沈戈,觉得他是个好人。 此时沈戈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他却心生委屈,对沈戈倍感失望。 凌笳乐在几束视线的注视下站起身,刚往旁边挪了一步就软着身子坐到地上。 他真的不能喝酒,一口就醉。 沈戈“噌”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拖出一声噪音。 “沈戈,笳乐喝醉了,你送他出去。”王序冷声吩咐道。 沈戈的动作比他的吩咐更早,已经搀着凌笳乐的胳膊将人扶起来。 “王导,这就没意思了啊。”那个肖总还不停嘴。 王序声音里带了怒火:“肖总你搞清楚,我拍的不是三级片!” 凌笳乐身上没什么劲,也很配合,沈戈很快将他扶出去,身后传来梁制片和稀泥的声音。 他让门口的服务员在旁边开了个包间,将凌笳乐搀进去放到椅子上。 凌笳乐似在一瞬间醉了,坐都坐不直,沈戈只好又将他扶到沙发上倚着。 他看着凌笳乐难受到闭眼皱眉的模样,心头火气,语气不善地说道:“酒量这么差就别老在外面喝酒!喝多以后连路都走不了——” 凌笳乐突然睁开眼,问他:“我什么时候老在外面喝酒了?”他这辈子就只喝过两回酒。 沈戈沉默下来。 凌笳乐的脸色越发苍白,眼珠缓缓错动,仰头在沈戈脸上打量着,“你也看了那个视频了?” 他低笑一声,用手遮住眼睛,“那视频都封了,你上哪儿找的?哦对了,你连王导的校园网都能上,下个艳照门的视频太容易了。” 他放下手,坐直了身子,再度看向沈戈。喝醉的人眼神比平时更执拗,直直地看着沈戈,像是要穿过他的脸看透他的内心。 “你其实一直都看不起我,是吧?”凌笳乐轻声说道,脸上不见喜悲,“亏我还把你当朋友。” 沈戈动了动嘴唇,又清了下嗓子才说出话来:“是朋友。” “少骗人了,你以为我傻?你刚才肯定以为我站起来是要给那个肖总脱裤子。”他说到这里,被自己的前一句提醒,再度盯着沈戈的脸看起来。 那张英俊无匹的面孔上面没了惯有的微笑遮掩,反而比平时更显诚恳,令往日那些似笑非笑的避而不答、若有若无的调戏捉弄都显得那样虚伪。 凌笳乐恍然大悟,“难怪你这么聪明的人,连王序喜欢什么都能看出来,结果老跟我开那种玩笑……你肯定知道我不喜欢那种玩笑,就是不好意思跟你翻脸,你还一直说……我知道你这种人了,我知道你为什么……” 他以前在圈混得风生水起的时候,参加过一些圈里的趴体。那种趴体上什么样的女艺人最讨人喜欢呢?就是漂亮无脑的那种,就算不是真无脑,也得假装成无脑。 “原来同性恋和异性恋的爱好还挺一致的。”他不知道自己把心里想的都说出来了,醉醺醺的像是胡言乱语,“就喜欢逗长着漂亮脸蛋的蠢货玩儿,逗着玩儿,特好玩儿。” 沈戈蹲下来,平视着凌笳乐,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 除去那些说不清的、并不好受的痛感,还有一丝意外——他确实一直觉得凌笳乐笨,没有思想、没有主见,没想到他其实可以这样敏锐。 “还以为认识了一个好人,敢情跟徐峰、张彬li、xx、xx……”他说了一串名字,口齿不太清晰,沈戈好多都听不清楚。 他突然想起自己曾在凌笳乐的家里,听见他对自己这样说:“我想让他们都刮目相看。” 那时候,“外面那些人”是一派,而自己和他另成一派。 “你跟他们一个德行,都以为我是笨蛋,耍着我玩儿。虚伪!”凌笳乐坐直了身子,扬起下巴睥睨着他,吊起的眼角凌厉且高傲,与初见时的刻薄如出一辙。 “去死吧你。你听见王导怎么说的?我不演了,你也别想演了!我管你家里有几个老人要养?滚回去拍你的x片去吧!” 在凌笳乐破口大骂之时,沈戈终于明白,原来凌笳乐喝的那杯酒不是为了谋求生路。 凌笳乐喝那杯酒,是为了他沈戈。 第16章 人情世故 沈戈进门前找服务员要过水。 水很快送来了,温度正合适,沈戈倒了一杯端给凌笳乐。 他姿态谦恭,依然是蹲在凌笳乐身前,没有碰他,只低声道:“凌笳乐,喝口水。” 凌笳乐已经快睡着了,闻声迷迷糊糊睁开眼,慢吞吞地坐起来,看了沈戈一眼,从他手中接过杯子。 他今天试镜时被梁制片泼了一脸茶水,此时如法炮制,手腕一翻,将整杯水泼到沈戈脸上。 沈戈浑身僵硬一瞬,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什么都没说,只将水杯从他手里拿回来,站起身走回桌子那边,将杯子放到桌上。 凌笳乐斜眼瞪着他的背影,撑着沙发扶手企图坐起来,但是头晕目眩,腿也使不上劲儿,只得放弃。 他又发现沈戈转过身来看着他,便窝回沙发里闭上眼睛假装睡觉。 沈戈微微抿了下唇,拽着衣领在脸上擦了擦,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之后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没多久,隔壁包间传来动静。沈戈快步走到门口,看见那个姓肖的投资人带着秘书出来了,两人俱是满脸阴云,目不斜视地大步离开。 紧接着王序和梁制片也出来了,两人情绪激动地争论不休。 “大不了我自己掏腰包!这戏一个台词、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他妈不许改!”王序气急败坏地冲梁制片吼道。 梁制片也急了:“老王你到底是跟谁置气?怎么跟这么个题材杠上了呢!” 王序伸出食指反手指向自己:“我跟我自己个儿置气,行了吧?你们谁都别管!”说完就大步离开了。 沈戈忙拦住抬脚要追上去的梁制片,“梁制片,凌笳乐喝醉了。” 梁制片不耐烦地拨开他,“你处理好。”说完也快步走了。 沈戈回到包间,关上门。 凌笳乐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呼吸均匀,发出醉酒之人常有的轻微的鼾声。 沈戈拿出手机翻找通话记录。 他是送外卖的,手机里的通话记录是别人的几十几百倍,幸好他记性不错,往下翻了很久,终于找到自己想要的号码。 “你好,请问是凌老师的助理吗?” 对方迟疑一瞬,“你有什么事?” “你之前给我送过电动车,还有印象吗?” 对方的声音立刻热络起来:“哦——是你!你好你好,请问有什么事?” 沈戈偏头看了凌笳乐一眼,“他在外面喝醉了——” “什么!”对方甚是惊慌,“他在哪呢?” “……在我旁边。”沈戈顿了一下,多余地补充一句,“在饭店的包间,没有别人。” 即使隔着电话,沈戈都能听出对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真抱歉我忘记该怎么称呼老师——” “我姓沈。” “哦哦,对,沈老师!抱歉抱歉,能不能耽误沈老师些时间,帮我照顾一下笳乐,我马上找人去接他。” “好。”沈戈爽快应下,坐到桌旁的座位上安静地等待。 不多时,那个助理又打回电话来,“沈老师真是抱歉,我找了一圈,最快的也得三个小时以后到了,能不能麻烦沈老师再帮忙照顾一下笳乐?” 沈戈皱起眉:“你过不来吗?”沈戈认为这人既然是凌笳乐的助理,现在又是工作时间,理应事事以凌笳乐为先。 对方为难道:“沈老师,我现在其实已经不是笳乐的助理了,这会儿正跟着别的艺人待在剧组里,实在是走不开……” 沈戈一下子抓到关键:“那他现在的助理呢?” 对方同他打岔:“沈老师,太好了!我刚收到条消息,我刚找的人说他两个小时以后就能到您那里。沈老师,能不能拜托您再等两个小时,事后笳乐一定——” “可以。”沈戈打断他将要替凌笳乐许下的感激,将地址再次报了一遍。 对方感谢连连,“沈老师叫我强子就行,一会儿过去的那人叫小李,我已经把沈老师的电话给他了——” “别叫我老师了,我叫沈戈。” 对方静了一瞬才热情地喊道:“哎,沈哥,沈哥好。沈哥,笳乐胃不好,以前也没喝过酒,我怕他一会儿难受,能不能麻烦沈哥让他喝点热水。” “……好。”沈戈顿了顿,问道:“他以前没喝过酒?” 对方迟疑一瞬,再次避重就轻:“笳乐他按理说不能喝酒的,他嗓子受过伤,一点酒精都不能沾。沈哥,拜托你让他喝点热水行吗?别给他喝凉的,他胃不好,吃凉了会胃疼……拜托您一定要守着他,别让别人进屋,小李到了以后我会给您发消息……” 沈戈全都应下。挂断电话后,他长长地吐了口气,心口沉得像堵了块大石头。 他端着水杯站在凌笳乐跟前,犯了难,觉得要是这会儿叫醒他让他喝水,肯定又得被泼一脸。 凌笳乐睡得很沉了,彻底歪倒在沙发一角,头枕着沙发扶手,脚也上去了,蜷着腿,像是胎儿在母亲子宫里的样子,据说是最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沈戈站着看了他一会儿,回到桌旁的座位上。 他很少有这样空白的时间,干坐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翻看了一下这几天和凌笳乐互发的消息,都很雷同: “我出发了。” “再帮我带份饭。”后面跟了只叼了条小鱼的猫咪表情包,配的文字是:“我不挑食,我只是爱吃肉”。 “再跟你们门卫说一声,又不让进了。” “他可能真看你不顺眼。”后面跟了只德国黑背的表情包,配的文字是:“发现可疑人员”。 虽然知道凌笳乐不发朋友圈,可他还是忍不住点进去,却意外发现凌笳乐这两天竟然发了很多动态。 他们看电影时,凌笳乐偶尔会给大屏幕拍个照,原来是为了发朋友圈,配的文字都比较简单,类似:“补课中。”“学习学习。”“演得太好了!暴风哭泣。”“经典就是经典!” 有一条配的文字比较长,照片里是三个手写字——“凌笳乐”。 这是沈戈写的。因为凌笳乐说他写字好看,想学,缠着他让他写自己名字。 这张照片配的文字是:老爸总说和臭棋篓子下棋,越下越臭,和高手过招,水平才能越来越高。我决定了,以后只和聪明厉害的人一起做事!从练字开始! 最新一条是一碗牛肉面,这个沈戈也认识,是他给凌笳乐带的外卖。当时要两个人一起吃,守着一个餐盒不方便,就分到两只碗里。 当时凌笳乐还不太乐意,沈戈倒了解他,说:“我给你刷碗总行了吧?” 凌笳乐立刻喜笑颜开,主动跑去厨房拿碗筷,还支使沈戈煮了几片青菜摆碗里,说这样看起来更健康。 这张照片配的文字是:“爸爸妈妈和亲亲助理们再也不用担心我的吃饭问题啦!” 沈戈捧着手机鼓捣了一会儿,弄明白朋友圈可以设置分组,猜到凌笳乐的朋友圈只有很少的人能看到,而自己有幸被他列到那个小组里了。 可惜他今天才发现。 沈戈有时玩手机,有时就看着凌笳乐睡觉,时间不知不觉就这么耗过去了。 叫小李的助理终于赶来。原来也是见过的,就是给凌笳乐送一百只冻饺子的那位。 小李一见沈戈就表现出亲切:“原来是你呀!白让我着半天急,还以为是不认识的人守着他呢。”他走到沙发前看了看凌笳乐,“睡真香,喝了多少?” “……一盅。” 小李脸色一变,“白酒啊?” 沈戈点了下头。 小李露出心疼的表情,“没难受吧?” 沈戈摇头,又想起强子的话,对小李说:“他一直没喝水。” 小李迟疑地看眼凌笳乐,“算了……睡这么香,有点儿舍不得喊他。” 小李带了件超大的帽衫过来,在沈戈的帮助下给凌笳乐穿上,用宽大的帽子挡住脸,又把头发往前拨了拨。 这么折腾他都没醒,只是不满地哼了两声。 彻底醉过去的人浑身软得像面条,比麻袋都难扛。小李不算壮实,吃力地将凌笳乐扶起来,几乎迈不出步。 “我背他吧。” “行吗?”小李打量了沈戈一眼,发现他看着确实像是有力气的。 沈戈没说话,直接走到凌笳乐跟前,躬下身。 “行吗?”小李协助着将凌笳乐放到他背上,“他看着瘦,其实不轻。” 沈戈托住凌笳乐两条腿,一使力,将人背了起来。 确实比他想象的要沉一些。 “可以吗?” 沈戈背着凌笳乐平稳地往门口走去,“没问题,你帮他扶好帽子就可以了。” 他们直接下到地库,将凌笳乐塞进车里,两人同时松了口气。 小李给沈戈递了瓶水:“累了吧?” 沈戈接过来喝了两大口,擦擦额上的汗,笑道:“还行。” 小李启动车子,问坐在后面的沈戈:“沈老师住哪里?我先把你送回去吧。” 沈戈看眼熟睡的凌笳乐,“先送他吧,我不急。” 小李没和他客套,直接往凌笳乐家开去。 一路上,沈戈套完了话。 原来这保姆似的小李也是凌笳乐的“前”助理。凌笳乐如今虎落平阳,身边一个助理都没了。 “cao蛋的公司,说什么这样能激励艺人努力工作,都是他妈的势利鬼!”一直乐呵呵的小李说起这事时破口大骂。 “我们几个都已经递了辞职了,三个月期限一到就离职,到时候直接和笳乐签合同。妈的,本来也是笳乐给我们发工资,就靠公司那点基本工资我们还不喝西北风啊。” 过了一会儿他自己又说道:“算了,我不等那三个月期限了,这家伙实在让人不放心,起码得有个人照顾他。大不了赔违约金,我这种小助理也用不了多少钱。” 沈戈说:“你们感情很好啊。” 小李回头看了睡梦中的凌笳乐一眼,“是他对我们好,公司里……不是,我觉得整个圈里都没有比他对助理更好的了,他是真把我们当朋友。” 他笑着看了沈戈一眼:“他也把你当朋友。其实他这人你肯定也知道了,人情世故一点不懂,在圈里待久了,被人坑多了戒心也起来了,轻易不肯再跟人交心……” “所以那天在他家听见他说你是可以信赖的朋友,我还真挺吃惊的。你也知道他最近……不太好,以前的好多朋友都躲着他,把他伤坏了,没想到又认识你……” 沈戈面部僵硬地笑笑。 这时他才明白凌笳乐对他表现出来的依赖与亲近,并非出于愚笨和轻佻,只是单纯的信任与喜欢。 到了凌笳乐家,沈戈把人从地库背进家门,由小李一路带着,把人放到床上。 他看着小李给凌笳乐脱掉外套,正准备告辞,却又在看见小李脱掉凌笳乐的鞋子,露出一双白白嫩嫩的光脚丫后改变了主意。 “我今天也喝了不少,这会儿觉得不太舒服,能不能在客厅沙发上歇一会儿?” 小李忙起身看他两眼,“要不你去客房睡会儿?” “不用,我在沙发上坐会儿就好。”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被凌笳乐和他的助理们传染了,也开始疑神疑鬼,看谁都觉得不放心。 他等小李给凌笳乐盖好被子,两人一起去了客厅。 小李给他倒了杯水,又去了厨房,说要给凌笳乐熬点粥。 没多久他又出来了,笑着问沈戈:“他跟我说这几天你每天都过来跟他对戏,你也在这儿吃饭吗?” “是。” 小李看起来心情特好,笑着问:“他这两天胃口怎么样?我看见冰箱里的饺子吃得差不多了。” 沈戈回想凌笳乐和自己抢肉吃的模样,“胃口挺好的。” 小李笑得眯成一条缝,“真好。他最近一直食欲不太好,都得让我们催着才肯吃饭。看来真是得有人陪着吃饭才香。” 小李又回厨房了,沈戈独自在沙发上枯坐半晌,突然觉得头痛难忍,不知是不是喝酒喝的。他不得不闭上眼睛靠进沙发养神,没过多久,竟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喂!”有人晃动他的肩膀,语气不善。 沈戈睁开眼,看见凌笳乐对他怒目而视,“谁让你进来的?” 沈戈沉默地坐直了身子。 凌笳乐也站直了,睥睨着他,伸手一指大门方向:“出去!以后不许来我家。” 小李听见动静跑出来,看见两人这架势后吃了一惊,忙劝道:“笳乐,有话好好说。” 凌笳乐回头冲他喊:“你怎么向着外人!” 小李大声叹气,“笳乐,别闹脾气,今天是沈老师把你背回来的。” 凌笳乐看起来更生气了,“什么‘沈老师’!他也配!”他不看沈戈,只看向小李,“你赶紧让他走,我不让他在我家待着。” 小李万分为难,还想再说什么,沈戈打断他,站起身:“我正准备走了。” 从凌笳乐身前经过时,他低声说了句:“对不起。”他想解释一下,他确实误会了凌笳乐,也确实看轻他,但是他觉得凌笳乐对他也有误会,他并没有将凌笳乐想得特别不堪,没有像网上那些看客似的嘲讽他。 凌笳乐完全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用力推了他一把,“你赶紧的。” 沈戈最后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第17章 傻傻被人轻,傻傻惹人爱 凌笳乐收到《汗透衣衫》剧组的合同。 按照以往惯例,徐峰会跳过凌笳乐,以经济公司的名义直接和剧组签约。 但是《汗透衣衫》剧组明确表示要凌笳乐本人的签字,徐峰没有办法,只好把合同连带剧本梗概送过来。 之后合同就在凌笳乐这里压住了。 沈戈签好合同后亲自给梁制片送去,顺便向他打听凌笳乐签了没有。 梁制片闻言显出几分心事,“正好我想问问你,那天凌笳乐喝醉了,你把他送回去的?” “我叫他的助理过来接的他。” 梁制片眼里一亮,“你们两个私交不错?” “也……算不上不错,第二次试镜前我们两个交流过几次。” “你感觉他对这戏是什么想法?” 沈戈迟疑地问道:“什么想法?” “就是喜不喜欢,想不想演,能不能接受?” 沈戈沉吟片刻,像是在认真回想,“他没说过。我们当时没有剧本,就没讨论过这事,那会儿就只谈论试镜来着。” 梁制片重重地叹了口气。 沈戈趁机问道:“凌老师不想演吗?” “也不是——”梁制片可不是凌笳乐或者那个笑呵呵的助理小李,会轻易被他套出话来。 梁制片换了个笑脸拍拍沈戈肩膀,“这事你不用操心,张松这个角色铁定是你,跑不了。” 对,张松。 沈戈看过剧本了,他要演的那个人叫“张松”。 如果凌笳乐愿意演,他就是“江路”。 戏里面他将会喊他“小路”,嘴唇微合,舌头上卷,舌尖轻轻在上颚一点,温柔又利落的一个音节。 沈戈笑道:“梁制片,那天王导说,要是凌老师不演,张松就也得换人,我就以为——” 梁制片也跟着笑起来:“他就是吓唬那个傻x肖总的。你自己应该能感觉到吧,王序对你是一百个满意,你就放心大胆地进组就对了……” 只是吓唬那个肖总的。沈戈作为当事人都只是稍感意外,并没有完全信。那个肖总恐怕也没有完全信。 只有凌笳乐那个傻子信了。 …… “乐乐,怎么还吃呢?”张媛抬头问道。 凌笳乐吃桔子的动作一顿,心想:“又来了。” 张媛平时对他比凌宗夫对他宽松多了,只除了两样,他觉得他妈已经严格到变态的程度:一个是以前学舞蹈的时候每天的训练,后来他不跳了,张媛也就没办法了;另一个就是吃东西。 凌笳乐怀疑他妈在吃东西这方面有强迫症。 凌笳乐举起手里的半个桔子:“水果,不长肉。” “果糖也是糖,都下午五点了。”张媛不赞同地说道。 古人是“过午不食”,他们家是“过五不食”。 母子两人从前每天晚上七点都要去训练室,运动量很大,所以五点之前必须停嘴;凌宗夫则纯属性情使然,认为克制食欲有利于修身养性。 “师母,乐乐现在不跳舞了,稍微胖一点也好。”和张媛并排坐在沙发上的施时如此说道。 凌笳乐心里“噌”得蹿起小火苗,认为施时又故意当着他爸妈的面挤兑他。 他不跳舞了,跑去当明星,这是他最让父母失望的一件事。 而施时作为张媛的得意门生,年纪轻轻已经有了自己的工作室,当起了舞蹈编导,带着团队欧洲美国四处演出,比他强多了。 凌笳乐早期的粉丝都知道有个“别人家的孩子”贯穿他整个少年时代,曾给他造成一整个足球场那么大的心理阴影。 这个人就是施时。 只要有施时在,他爸妈的口头禅就变成:“你看看你师哥——”只要施时一来,他凌笳乐就好像瞬间长出一身毛病。 就看现在他们一家三口坐的位置:张媛和施时坐在沙发上看施时新排的舞,凌宗夫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看书,偶尔给那两人续点茶水;凌笳乐这个亲生的倒像个外人,远远地坐在餐桌旁忿忿不平地吃桔子。 “我知道他不胖,”张媛说道,“我也想让他多长点肉,但是他前阵子一下子瘦了不少,这会儿又暴饮暴食,对身体不好……” 凌笳乐在心里哀嚎,他怎么就暴饮暴食了? 施时笑着看他一眼:“师母,就是个桔子。乐乐这个年纪一会儿就消化完了。” 张媛无奈地笑了,“你还老帮他说话。他才比你小三岁,你还把他当小孩子。” 凌笳乐掰了两瓣桔子一起填嘴里,暗自翻了个大白眼。 “乐乐,你也过来看看。” 凌笳乐不乐意地往桌上一趴:“他那是当代舞,我又不懂。” 他才不傻呢,跟施时坐一起肯定又得挨呲儿。 “坐直了!你看你妈妈和你师哥怎么坐的?”凌宗夫训斥道。 凌笳乐“嗖”地挺直腰背。 “去,看一看,学习一下。” 凌宗夫发话了,凌笳乐只得不情不愿地蹭到张媛身边坐下。 “乐乐觉得怎么样?”看完第一幕后施时问道。 “这一开头两人的关系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我怎么觉得两人一开始的动作都特别松呢?好像都没什么情绪,不像后面能吵起架的那种。” 凌笳乐故意挑刺。 施时和张媛听完若有所思。 施时点头道:“乐乐说得有道理,开场就应该表现出两人的貌合神离。” “我有个想法。这样——”张媛指挥道,“施时你站过去,乐乐也过来,我看看效果。” 凌笳乐没想到给自己找了个麻烦,顿时后悔不迭,“妈妈,我刚吃了东西——” “不就是个桔子吗?不用你蹦蹦跳跳,就摆个姿势。” 凌笳乐服了。 施时站到客厅中央,凌笳乐被他妈摆布着站到施时面前。 张媛关了所有的灯,只留两人头顶的一盏,凌宗夫正看着书,“哎”了一声,只得放下书看他们设计动作。 “乐乐两腿盘到施时这里,手向两边打开,施时的手臂也张开。一会儿你们这样,施时的手臂不动,脸上是冷静的;乐乐的手臂和上身按照这个律动——” “有点像你之前跳街舞的那个电流,但是要表现出很焦虑的感觉。”张媛兴致勃勃,指指头顶:“到时候舞台也像现在这样只在头顶留一个灯,我要看你们两个的手臂照在地上的影子。” 凌笳乐一条腿抬到施时腰侧,不信任地看着他:“你可别摔着我。” 施时看起来也不是很自信,张开双臂没有说话。 凌笳乐两手按着他的肩攀上去,松开手。他们体型相仿,施时只比凌笳乐高两公分,这个姿势时,两人的视线是相平的。 “乐乐腿盘住,上身往后仰,你们上身分开,这就是貌合神——” “啊!——”凌笳乐一声惊叫,施时有些狼狈地扶住他。 “你怎么这么软啊!”凌笳乐双脚落回地面,他吓了一大跳,不高兴地嚷嚷道。 “行了,你师哥坐了那么久飞机,时差还没倒过来呢。”张媛替一脸窘色的施时解围。 凌笳乐被吓了一跳,倒不是一无所获,张媛终于不逼他“强行学习”了,只是在施时临告辞前,提了一句:“乐乐,你要是嫌芭蕾太拘束,就去你师哥的舞团。” 凌笳乐拼命摇头:“我不去!我又不会跳当代舞,我去干嘛?去给他们跳黑怕?” 凌宗夫不悦道:“不会可以学。你师哥不也是后来学的当代舞,现在不照样很精通?” “他那会儿才多大?我这都多少岁啦?” “年纪大了就多花点时间,反正你现在也没事做。” Hello Kitty都要被逼出老虎脾气了,凌笳乐大喝一声:“谁说我现在没事做!王序都求着我去演他的电影呢!” “王序?”三人同时问道。 “对,王序!”凌笳乐趾高气昂,每根眉毛都在生动演绎“扬眉吐气”这个成语:“就是那个著名的大导演——王序!你们都看过他的贺岁片呢!” 凌笳乐那边迟迟定不下来,王序似乎很赶时间,只得让沈戈先进组,让他熟悉拍摄环境、培养人物的感觉。 沈戈终于有机会问出那个困惑他很久的问题:“王导,小路这个角色是非凌老师不可吗?” 王序给他看了他和凌笳乐两次试镜的视频。 沈戈亲眼看到自己拥着凌笳乐时,是如何从眼神到手指尖都暴露出小心翼翼和于心不忍。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你的身高,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你对他有威慑力。他很怕你……当然这只是一开始,后来就好了。”王序像自言自语,“一开始怕点挺好,要不谁能镇得住他?” 王序将画面定格到凌笳乐的脸上,那是张隐忍到几欲凋落的花朵,娇艳而颤抖。 “很美,对不对?” “你看见他这样,你自己就情不自禁心软了,想要爱护他,碰一下都不敢太用力。你一心软,他以后就不会怕你了。” 王序让他看自己当时被拍下来的神态,“知道为什么淮安演不了小路吗?他的长相和眼神太坚强太聪明,他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像是深思熟虑过的,他可以为他的每一个决定负责,这样的人就不太容易让人觉得,他很需要你。” “第一次试镜的时候你也有点慌,还不是特别明显,你看这一幕,你看你自己的眼神和你迈出的这一步,这已经不是表演了,这就是你的本能。” 这是第二次试镜的画面。 那时他从屏风后赚出来,看见凌笳乐被泼了水,当时还只是吃惊,随后凌笳乐的视线穿过梁制片和王副导的阻挡直直望向自己——那眼神惊惶、凄楚、委屈,却在与自己对视的瞬间尽数变为无限的需要与信任。 直到现在沈戈都记得那一瞬间,心尖像被针扎了一下似的刺痛,那刺痛迫使着身体急切地做出反应,任由那个不知名的角色占领他的身体。 他终于彻底领悟到他为何能在那一刻“入戏”。 并不是凌笳乐“引导”他成为张松。 他已经看过剧本了,不是凌笳乐现在手头的那个剧本梗概,而是王序亲笔写下的真正的、完整的剧本。 他看到了江路的全貌:一个愚笨的、高傲的、自卑的、懦弱的……能让人爱得死去活来的家伙。 凌笳乐“就是”江路,所以能把他“变成”张松。 “他有那个气质,能激起你的怜爱;你也有那个气质,能让他心生依赖。这就是我说的张松与江路之间的感觉。” “那如果……”沈戈的声音有些哑,“凌老师不愿意接呢?” 王序吐了口烟,问他:“他为什么不愿意接?因为那天在酒桌上你没看他?” 沈戈登时觉得冷汗要顺着后背流下来了。 “他会接的。”王序这样说道。 徐峰一直用尽各种办法催凌笳乐,过了一段时间又送来一份新合同,《汗透衣衫》剧组将片酬提高了20%,并许诺拍摄过程中可以适当使用替身,减少演员的裸露。 “笳乐,我打听过,王序还没跟谁这么让步过呢。我们是必须得接这戏了,要不然得罪了他,以后就……” 凌笳乐怼他:“我现在是光脚的,你们谁都逼不了我。” 徐峰柔声道:“笳乐,你哪是光脚的呢?你是和公司签了合同的……” 《汗透衣衫》的合同比别的剧组的合同厚很多,里面一条条列得清清楚楚。这让演员感到很有保障,同时也清楚明白,自己接了这部戏以后,要做到什么。 徐峰知道凌笳乐不爱看这么多字,几十页的合同,那么多冗长的句子,凌笳乐就算能看完也找不出重点。 徐峰将其中重要的东西都给他标出来,还做了标注。 如果徐峰想周到,他可以做得非常贴心。这也是为什么这几年凌笳乐和他的关系越来越僵,却又离不开他。 可这次凌笳乐坚决不要依赖徐峰了,他想来想去,最终去求了杜文。这种事在圈里是明里暗里都要禁制的,但是杜文二话没说,把自己经验丰富的经纪人遣过来。 杜文的经纪人耐心地将每一页讲给凌笳乐听,凌笳乐还做了笔记,哪些是“好处”,哪些是“坏处”,分成两栏列出来。 “别跟杜哥说……”杜文经纪人离开前,凌笳乐这样请求道,“我怕他担心。” 经纪人善解人意地应下。 晚上,凌笳乐一个人守在桌前划对勾: 片酬……以他现在恶臭的公众形象,能有这么多片酬简直是奇迹……√ 跟组……无所谓,他终于不用赶场轧戏了……√ 拍摄周期……也无所谓,他现在这么闲……√ 衣、食、住、行……√√√√ 剧本梗概…… 张媛和凌宗夫喜欢这个故事,说这是“他们那个时期的故事”,现在这个时代,还有人愿意拍那个时候,很好。 凌宗夫更是直言:“这比你之前拍的那种在天上飞来飞去的好多了。” 剧本梗概……√ 角色……√ 履行义务: 裸露……接吻……抚摸……碰触……体位…… 凌笳乐问张媛和凌宗夫:“我要是接了这戏,你们会不会觉得丢人啊?” 张媛说:“我以前跳芭蕾,很多人都说过难听的话,家里也有亲戚嫌丢人。” 凌笳乐惊讶地问道:“谁呀?我怎么不知道?” 张媛笑道:“断交了!” 凌宗夫说:“只要你无愧于心就不丢人。关键看你自己能不能接受。” 履行义务…… 裸露……露就露吧,反正也当不成偶像了,哪个好演员不露? 裸露……√ 接吻……接吻……凌笳乐脑子里想着沈戈那张惹人生厌的脸,一咬牙划了√。 抚摸……凌笳乐头皮发麻,脑子里一直翻滚着第一次试镜时的触感……似乎忍一忍也不是不行。 抚摸……√ 碰触…… 凌笳乐丢下笔抱住脑袋“嗷嗷”叫了两声,“啪”地盖住那张表格,跑到床上用被子蒙住脑袋,把自己当成鸵鸟。 夜已深了,沈戈送完最后一份餐,收工。 回去的路上,他骑着那辆电动车走了神,抢了一辆出租车的路。 一声刺耳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对方落下窗户破口大骂:“不要命了!” 沈戈停下来,把今天在王序那里看到的画面从脑子里踢出去。 他回到家里,静悄悄的,客厅留了盏小灯,发出暖黄的光。 他将头盔随手放到桌上,轻手轻脚地去了爷爷奶奶的房间。 屋里不算特别黑,不夜城的灯光盖过了月亮,透过窗帘照亮室内。 爷爷又在打呼噜。 他无奈地笑着,走到床另一侧,蹲下身仔细听了听,确认奶奶呼吸平稳,才放心地回到自己房间。 他简单冲洗后上了床,想拿手机上网,半路又改变主意,躺下来。 与此同时的,在这城市的另一头,一个失眠的家伙恼火地踢开被子,从床上跳下来。 他奔至书桌前,就着窗外照进来的灯光在那张纸上飞快地打了几个√,然后将笔一丢,爬回床上。 这下没多久就睡着了。 第18章 挤兑 全剧组的人都知道两个主演关系不好了。更确切点说是凌笳乐耍大牌,挤兑新人沈戈。 凌笳乐是所有主要演职人员里进组最晚的,一来就闹着换房间,理由是不想让沈戈住自己隔壁。 《汗透衣衫》的拍摄地选在一座不起眼的南方小城,远离都市。 正好凌笳乐进组的时候,王序和梁制片都有事飞回公司。组里仅有的两个副导演做不了凌笳乐的主,面对他的无理要求只得好声应下,同意给他换房间。 “我不换,我看这个房间挺好的,窗户大采光好。”凌笳乐一指沈戈,“让他换。” 两位副导演面面相觑。 这可真是太欺负人了,沈戈是和第一批工作人员一起搬进来的,已经在这里住了好几天了,哪有后住进来的让先住进来的搬家的道理? “没关系,我东西少,很快就能搬完。”沈戈倒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 凌笳乐听后甩他一个白眼,“装。” 沈戈在在场工的帮助下搬到凌笳乐的楼下。 王副导同沈戈比较熟了,宽慰他道:“大明星都有脾气,别忘心里去,等王导回来就好了。” 沈戈笑笑:“没什么,都是小事。” 王序选的拍摄地点是一座已经停用的工业技校,剧组人员就住在技校以前的宿舍楼里。 八十年代末的老房子,只有电扇没有空调。然而五月中的南方小城已然有了暑意,凌笳乐帮着助理小李搬了一个箱子就开始觉得热。 小李瞧瞧窗外:“外面那棵树要是再高点就好了,下午能挡住太阳,晚上屋里就没那么热了。” 凌笳乐跟着伸长脖子往外一瞧,顿时不高兴了。 他窗外那棵树只长到他窗台的高度,沈戈住他下面,窗户被树挡住一半,岂不是说沈戈那屋比他的更凉快? 这下凌笳乐心里更不痛快了。因着这点不痛快,晚上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凌笳乐又当着许多人的面给沈戈下不来台。 也怪沈戈太没眼力见,中午刚因为宿舍的事闹过一茬,晚上还敢端着餐盘想坐凌笳乐对面。 凌笳乐从来不怕当面给人难堪,当即拉下脸来:“你别离我这么近,影响我食欲。” 他说这话时周围坐了不少工作人员,大家都懂规矩,当时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但是用不了俩小时,“凌笳乐看不上沈戈”的八卦就传遍全组了。 小李劝他收敛,凌笳乐还很不高兴,“我都给你说了他那人虚伪得很,你怎么还向着他?” “不是……”小李面露为难,欲言又止地说道:“我是觉得,这个剧组咱们不熟悉,不知道这些人嘴严不严,别再传出你欺负新人的消息……” 凌笳乐沉默了,半晌后点了下头,“那我以后不搭理他总行了吧。” 剧组还没正式开工,两人本来也没什么交集,要是沈戈老老实实的,也不会有什么事,可他非得往凌笳乐的枪口上撞。 王序让他们提前进组,是想让他们熟悉环境,尽量去贴合人物。 凌笳乐扮演的江路是美术专业的,王序就给他安排了一个美术老师,让凌笳乐每天跟美院的学生一样,每天去教室练素描。 王序的意思是,不要求他靠这么几天就学会画画,但起码要知道学美术的学生每天都是怎么过的,还得练出基本的架势。 这可苦了凌笳乐,每天一大早就要坐到画板前,一坐就是一整天,肩膀和腰都坐硬了,比以前在练功房跳一天舞都难受。 沈戈扮演的张松是摄影专业的,每天挎着个老照相机四处拍照片,似乎比凌笳乐轻松多了。 因着“专业”的不同,凌笳乐本来就不平衡,看沈戈越发不顺眼,只是碍着小李的提醒忍而不发。 直到有一天,凌笳乐搬着画板在宿舍楼外面“写生”。 他只是空端着架子,其实并没有用心,所以旁边一有响动立刻就察觉,转过头去。 “你干什么!”凌笳乐丢下画笔朝沈戈跑过去。 沈戈站在不远处,两手托着相机,面露窘态。 凌笳乐从他手里夺下相机,那相机还挂在沈戈脖子里,勾得他弯下腰,两手抓着相机带子喊道:“小心……这是道具,拍摄的时候还要用的。” 凌笳乐捏着相机,气得眼睛都红了:“有病吧你!为什么偷拍我!你想干什么?!” 沈戈将相机从脖子里拿下来,“里面没有胶卷。” 凌笳乐亲自检查了一下,确实没有胶卷。 他把相机往沈戈手里一塞,恶狠狠道:“拍戏的时候我会好好和你对戏。但是拍戏以外我要求你离我远点!”说完扭头就走。 “凌笳乐!”沈戈一把抓住他手腕,“我们好好谈谈,好不好?” 凌笳乐甩开他,回头瞪他:“听不懂人话是吧?” 沈戈不因他的无礼而动怒。凌笳乐抬脚向前走,他就紧跟在后面:“凌笳乐,我不该看那个视频,我向你道歉。” “我后来非常后悔,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你是真把我当朋友,是我这人太冷性,辜负你的友谊,我向你道歉,请求你的原谅,可以吗?我以后一定对你真心换真心,也一定不再开那些不合适的玩笑。” 沈戈这辈子没说过这么煽情的话,但他已经在肚里酝酿太久,说起来倒也算顺畅:“我后来想明白了,是我太狭隘。我自己都是跟AG公司签过约的,我有什么资格看不起你?这只是我们每个人的选择……” 凌笳乐停下脚,没有回头,把别在衬衣兜上的墨镜拿下来戴好,这才回身冲沈戈比了个中指,用嘴型说了句很粗鲁的话:“去你妈的。” 沈戈目送他大步离开,转脸看见他刚画的画——黑乎乎的一大团,无奈地叹了口气。 第19章 春雨 自那天的不欢而散后,两人再没说过话。 但是凌笳乐一定不知道自己总能听到他在屋里说话的声音,沈戈这样想道。 他回想着凌笳乐那处高档结实的住宅,猜他一定没见过这种隔音极差的老房子。他们左右也没有住别人,沈戈作为凌笳乐唯一的邻居,在房里总是很安静,所以凌笳乐一直不知道住这种老楼的人家通常都没有隐私。 凌笳乐和他的助理小李住一个屋,也不知道是两人中的哪个走路声音那么响——沈戈猜着是那个小李——在他头顶要么“踢踏踢”,要么“咚咚咚”,简直让人怀疑他是受凌笳乐指使,在故意报复。 那个小李还很容易情绪激动,一激动就嗓门大,沈戈在楼下总能听到他夸张的大呼小叫:“哦!买!糕!”“哈哈哈哈笑死我了!”“笳乐!你可真是个天才!” 沈戈心想凌笳乐那个叫“强子”的助理怎么没来呢?那位只听声音都比这个小李靠谱多了。 凌笳乐说话声音倒比较斯文,但如果正赶上楼上楼下都开着窗,沈戈便也能将他的说话声听得一清二楚。 沈戈还挺喜欢开窗的,当然不是为了偷听,他只是习惯通风。梅雨季节还没到,他已经觉出潮了,尤其窗外那棵树还挡住阳光,让他屋里总有种阴湿感。 这天沈戈正在喝水,突然听见楼上一声浮夸的哀嚎:“为什么!又停电!” 他抬眼一瞧,屋顶的风扇转速慢下来,直到叶片清晰可数。 紧接着,楼上传来开窗的声音,小李的抱怨声更加清楚:“城乡结合部就没有人权了吗?为什么总停电!没有空调就算了,连电扇都开不开!这还没到六月啊,等到了夏天是想热死我们吗?” 然后是凌笳乐万念俱灰的声音:“还记得咱们这部戏的名字吗亲?我觉得王导就是想让我们热到脱水而亡。” 沈戈失笑摇头,将杯子轻轻放到桌上,继续安静地翻看剧本;楼上的凌笳乐也在看剧本,嘴里嘟嘟囔囔。 没一会儿,凌笳乐要洗头发。 “李李,我受不了了,发根又出汗了。” 之后就是李李出门的声音。 沈戈心想,他要是发根稍一出汗就想洗头发,接下来的几个月恐怕能洗成秃头。 凌笳乐似乎很宅,也习惯被人照顾,洗头就直接在自己屋里洗。 宿舍楼的水房和厕所都是公共的,一层一间,小李就来来回回给他换水。 过了一会儿,小李倒完水回来了,问凌笳乐怎么不吹头发。 凌笳乐的声音懒洋洋的,声音听起来比往常更清楚:“不想用那个吹风机了。” “为什么?”小李问出了沈戈心里的疑问。 “突然觉得这个吹风机很难看。” 沈戈:“……” 然而那个小李并没有说什么,似乎觉得凌笳乐这个理由很合理,他只是问:“那你就这么晾着啊?” 凌笳乐的声音更清晰了,似乎离沈戈很近,好像直接在他窗外说话似的,“大自然的风,比人造风舒服多了~~” “哎呦喂你悠着点儿,可别栽下去!” 沈戈十分好奇凌笳乐到底在干什么,忍不住起身去了窗口。 他不是爱看热闹的人,此时却心痒难耐,必须得一探究竟。 他只能将这异样的好奇心归咎于这废弃技校里的生活太无聊。 他按着窗台探出头去,向上看了一眼。 只一眼,仅此而已。 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有看清楚,只瞄到一个大概的意象,就让他如偷窥时被人抓个正着那般心跳失速地缩回头来。 然而凌笳乐根本不可能发现他。 凌笳乐两手撑着窗台,像顽童那般向外探出小半个身子,满眼兴味地眺望着技校外的稻田和两公里外的瞭望塔。 他的脸庞似乎如远方泛着白色的天空那般温柔恬静;沈戈有天出去跑步,看到蓝天白云映照进长着绿秧的水田里,他的眼睛就如那镜子似的、包含了蔚蓝、洁白与嫩绿的水面一般清澈美丽;他的头发乌黑潮湿,似乎还滴着水,晶莹的一颗水珠从天上掉下来。 沈戈立在窗边,失神地抹了下脸,当然是干的。 他不由暗笑自己脑子出了问题。 不能怪他迟钝,他只是第一次产生类似的幻觉,所以尚未察觉到真相—— 他心头的一场春雨,已经赶在梅雨季节来临之前,飘然落下了。 这一整天,沈戈都觉得焦躁而空虚,无论是学摄影还是看剧本,效率都奇低无比。 教摄影的老师看出他不在状态,食堂一开门就放他去吃饭。他早上已经做过运动,晚饭后消了会儿食又出去跑步。 他踩着暮色回到技校,上楼转弯时从楼上奔下两个嬉笑的人,为首的那个直接撞进他怀里。 沈戈满身满头的大汗,难为情地举起双手,生怕手臂上的汗沾到凌笳乐身上;然而下一瞬,电光火石地,他竟又想到坏点子,假装被撞得失去平衡向后跌去。 凌笳乐吓得伸长胳膊搂住他,在他胸前贴了一身潮腻。 凌笳乐等他“站稳”,嫌弃地松开手,皱着眉看眼手心,回头问小李:“你带纸巾了吗?” 小李递给他一张纸巾,凌笳乐一把抓过来,牢牢攥进手里。 沈戈脸上悄然红了,错开脚让出半边台阶,只是这老楼梯太窄,并没有留出太多空间。 两人“蹬蹬蹬”从他身旁挤过去,直下到一楼,才听到凌笳乐催小李:“你快点!要不然没饭了!” 沈戈拎起T恤的衣领闻了闻,庆幸白天洗了个澡,又摸出手机看眼时间,觉得他们肯定赶不上了。 王序离组前下达过指令,点了几个演员让他们每天都去食堂吃饭,算是提前感受角色的生活。 凌笳乐显然没放在心上,吃不吃晚饭全看开饭时食欲如何。看来他今晚的食欲迟到了。 那两人去食堂遛了一圈,没什么好吃的,又垂头丧气地回来。 凌笳乐沮丧地推开窗户,说了三句逻辑上毫不相关的话:“怎么还不来电,天都要黑了……啊下雨了……饿。” 小李:“谁让你正点的时候不去。” “那会儿还饿嘛……李李,我饿了。” 小李翻出几包零食,都被凌笳乐嫌弃了。 沈戈想起凌笳乐晚上不爱吃饭,但是喜欢吃水果。 “要不我找剧组借辆车,去市区给你买点吃的?” “……算啦,”凌笳乐回绝了,“你一淋雨就感冒,还是老老实实在屋里待着吧。” “要不……我让场工去买?” 凌笳乐“哈哈”一笑,学着娱乐新闻的住持人浮夸的语调:“惊闻流量明星凌笳乐拍戏时又耍大牌,深夜大雨遣剧组工作人员驱车十公里,只为买一只西红柿。” 小李也跟着哈哈笑,“有十公里那么远吗?王导可真厉害,怎么找到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儿?” 沈戈套上外套出了门,下楼时心想着,西红柿算水果吗?好像也算的。 他去找场工,想借辆摩托车。 场工问:“你有驾照吗?” 沈戈“啧”了一声,他把这茬给忘了,“那自行车有吗?” “自行车……你去找道具老师问问?” 还真让他借到了,一辆做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日后拍摄要出镜的。亏得他得王序青眼,平时在剧组为人处世又低调有礼,道具负责人同他叮嘱几句,就同意把车子交给他,还额外附赠一个手持手电筒。 天已经完全黑了,还下着雨。 沈戈一手举着手电,一手掌着车把,沿着从稻田通往市区的唯一的小路骑去。 这里离市区并没有那么远,他这几天跑步跑到过市里,知道哪里能买东西。 快九点的时候,沈戈回到宿舍。整栋楼靠边的位置,只有三楼的一盏灯亮着,那就是凌笳乐的房间。 凌笳乐早把他拉黑了,但是他有小李的联系方式,于是小李意外收到沈戈的消息:“小李你好,我准备了一个果篮,想向凌老师道歉,你能下来拿一趟吗?或者我送上去也行。” 凌笳乐瞠目结舌:“怎么会有人用果篮道歉?!” 小李倒觉得很好,“你不正好想吃水果吗?” 凌笳乐纠结地看着他,小李等他吩咐。 “算啦!”凌笳乐舔舔嘴唇,实在是馋得厉害,“不要白不要,下不为例吧!拿完果篮你也把他拉黑!” 小李把果篮提上来,两人一起剥开俗气的玻璃纸,发现里面的水果挺新鲜的。 “西红柿?”凌笳乐稀罕地拿起那枚红彤彤的果子,“西红柿是水果吗?” 小李:“不是蔬菜吗?……笳乐你想吃什么,我给你洗去。” 凌笳乐笑嘻嘻地把西红柿塞进他手里,“就这个!辛苦李李啦~~” 第20章 第一个镜头 不好意思,上一章第一次粘的时候漏了一句话,有点儿重要: “沈戈发现真如小李所说,凌笳乐是把助理当朋友的。和这个小李独处时,凌笳乐总是嘻嘻哈哈的,比和自己在一块儿的时候轻松多了。 沈戈觉得这也挺好的。自己当不成他的朋友,起码他还有别的朋友。” 顺便高能预警,这是一个微微有些味道的章节。 凌笳乐这两天说是要画那棵树,其实是在看施工队搭建摄影棚:把技校里的一排平房拆了瓦片和台阶,改造成别的样式。 他以前拍戏多是在影视城,日程赶得也紧,经常是坐着车直接被送到剧组,下车就进化妆间,从化妆间出来就“Action”,导演一喊“咔”立马又回到化妆间,卸完妆换好衣服就又被车接走了。有时候赶场子赶得急,连卸妆和换衣服都是在保姆车上完成。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一块砖一块瓦地盖房子的。跟他习惯的剧组里忙乱的工作节奏不一样,这些工人工作起来显得不紧不慢,还有条不紊的,让他觉得十分新鲜。 小李过来喊他时,他画纸上的那棵树的树干还是两条笔直的竖线。 “笳笳,不用画画喽,王导下午就到啦!” 王序终于要带着剧组的大部人马过来了。 执行导演转达王序的意思,让凌笳乐先去化妆,等王导带着所有部门一就位就可以开拍了。 “今天就拍?”凌笳乐很吃惊。 执行导演笑道:“咱们的日程已经错后了,王导想往前赶赶。” “但是……不先办个开机仪式,拜天拜地什么的?”凌笳乐虽然是第一次进电影组,但也听说过,不管是电影还是电视剧,这方面的规矩都是一样的。 执行导演笑着摆手:“王导太忙,顾不上。” 等他走后,小李低声吐槽:“比老天爷都忙啊,这导演太有个性了。”他转头看到凌笳乐一脸紧张,忙又宽慰道:“笳笳,别紧张,第一个镜头不会卡太严的,要不然不吉利。” 凌笳乐心里却没底。 王序连天地都敢不拜,还怕第一个镜头N机吗? 事实证明,他比小李要了解王序。 真让他猜着了,他的第一个镜头,也就是《汗透衣衫》这部电影的第一个镜头,拍不过去了。 “笳乐,这个镜头不难吧?”王序皱着眉问他。 电影的第一个镜头:江路进了厕所,走到最里面的坑位上,脱裤子蹲下,眼睛看着前面。前面墙上的一行广告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没有台词、没有复杂的心理活动、没有情绪转变,就让你像个正常人似的上厕所的时候看眼墙上的广告,表情都不需要你有变化!你自己告诉我,这个镜头难不难?” 凌笳乐白着脸低声回道:“不难。” 他看起来很难受,不只是因为王序突然转变的态度。 他很受不了这老式公共厕所的味儿,虽然已经停用多年,还四处漏风,看是看起来实在是太脏了。 “再来一条!”王序的声音显示他已经耐心全无。 第五条还是没过。 “停!停!停!你是轻度近视,我让你看字的时候稍微眯起眼!你听不懂什么叫‘稍微眯起眼’吗?你刚才那是什么?看起来跟要瞎了似的!凌笳乐,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演什么?” “你不是在演偶像剧,摆个pose对着题词板把台词念完就完了!你是在演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正常人,他脸上没那么多表情,你能不能把你的面部肌肉放松下来?” 王序怒气冲冲地从监视器后面走出来,一直走到凌笳乐面前,“你到底有没有整过容?” 凌笳乐脸色难看极了,“……没有。” “好,没整过容就把脸部肌肉放松下来,别绷那么紧。一个人在公共厕所里——”王序飞快地后撤一步。 凌笳乐躬着身子吐了一地。 王序摇着头大步走出去,丢下一句饱含嘲讽的“真牛x”。 小李跑进去扶他,凌笳乐从他手里接过纸巾捂住嘴,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扶自己。 他不想让剧组的人更觉得自己娇气。 凌笳乐坐在外面的椅子上透气,小李给他水杯让他喝水他也不想喝,只呆呆坐着,看着场工在厕所里清理他刚吐出来的脏污。 “笳笳,这导演怎么这样啊。他有毛病,你别往心里去,啊?”李李在一旁小声劝道。 凌笳乐看向王序的方向。王序正站着抽烟,沈戈过去了,同他说着什么,王序的脸色渐渐缓和。 凌笳乐心头空空的。 他想沈戈虽然之前没拍过戏,但是一定会比自己更让导演满意吧。 “王导说休息十分钟。”沈戈跑回来,对执行导演转达了王序的意思。工作人员得令后渐渐散去。 “你闻闻这个看管用吗?”沈戈递过来一只橙子。 凌笳乐抬头看他一眼,接过来,放到鼻子前闻了一下,确实好受点了。 沈戈又将橙子从他手里夺回去,有些鲁莽地说道:“我给你剥开。” 橙子不像桔子那么好剥,沈戈有点着急,连橙皮带果肉一起抠下来一块,递到凌笳乐眼前,空气中弥漫起果汁的清甜味道,还混了一丝橙皮的轻苦。 凌笳乐撩起眼皮看他一眼,接过来放到鼻子下面轻轻闻着。 沈戈在他跟前蹲下,“王导说一会儿拍的时候你可以用纸巾捂着鼻子,但是得在手里藏好了,不能露出来,那会儿的卫生纸可没这么白。”他又看向小李:“你带那种香香的纸巾了吗?” 小李愣了一下才赶紧摸兜,“哦我有。” 沈戈接过纸巾,隔着包装闻了一下,对凌笳乐说:“挺香的。一会儿拍的时候你就别发散思维了,就盯着前面那两行字看……哦对,你就专心背那串号码,背完就站起来提裤子——” 凌笳乐翻了个白眼,不乐意地说:“什么提裤子啊……”镜头只拍他上半身,脱裤子提裤子都只是个架势。 沈戈见他不难受了,不由笑起来,还有些不好意思,“你明白我意思就行……这个镜头把号码背过,正好下个镜头也能用,多好。” 凌笳乐闻着橙子皮,舌尖在嘴里动了动,最终说不出感谢的话,只哼了一声,“就你知道的多。” 他用沈戈教的办法,这个镜头终于过了。 王序皱着眉盯着监视器看回放,还把凌笳乐也叫过来,让他亲自看——画面里,凌笳乐两手捧着一团卫生纸,把鼻子嘴巴护得严严实实。 “庆幸你长了双漂亮的眼睛吧,要不这画面没法看。”王序虽然没说什么好话,但语气已经和善许多。 凌笳乐下意识看了不远处的沈戈一眼,沈戈冲他竖了个大拇指。 然而下个镜头,凌笳乐去小卖部打电话的时候,又过不了了。 “我刚说的什么又不记得了是吗?” “表情!表情!正常人在生活中没有那么多表情!” 执行导演告诉王序,食堂那边已经准备好了,饭菜已经盛进餐盘,一干跟组演员化好妆、换好衣服,守着已经晾凉的饭菜干等了半天了。 “那么多人等你一个!凌老师,凌大明星,稍微走点脑子行吗?能不能先暂时忘记你那些浮夸的表演?”王序气急败坏地喊着,周围全是人,凌笳乐站在中间,手里紧紧攥着电话道具,无地自容。 脾气大的导演他见过,许多导演一站在监视器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但是那些火气从来不是冲着他。 他一直都是大主演、大IP,整个剧组都哄着他……因为王序之前对他那么满意、那么理解他,他从来没想到…… “你过来。”王序示意凌笳乐,又招呼沈戈,“你也过来。” 两人像要挨训的中学生一样凑到他跟前,不约而同微垂着脑袋。 “沈戈,我走之前嘱咐你说,等凌笳乐过来了,你们两个一起把人物小传过一遍,你们过了吗?” 沈戈看眼一动不动的凌笳乐,“对不起导演,没有,因为我一直没有时间。” 王序冷笑,“因为‘你’没时间?你这几天干什么了?” “看剧本,学摄影。” 王序点点头,“行,看剧本,看出什么门道没有?” 沈戈以为他气消了,笑起来:“收获很多。” 王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两个,“既然沈戈对剧本这么有见解,今天就别干别的,晚饭也别吃了,就给笳乐讲戏吧。” 凌笳乐惊讶地抬起头。 王序微微皱眉,嫌弃道:“你看你,表情总是那么大。沈戈,我没和你开玩笑,你得给笳乐讲讲一般老百姓在生活里是什么样的。不是说高兴就要‘哈哈哈’,生气就要‘哇哇哇’,稍一吃惊就瞪大眼睛,稍一害怕就耸起肩膀浑身哆嗦,那不是电影表演,明白吗?” “电影表演是要生活化,要真实可信。影院里银幕那么大,你每一丝表情都给你无限放大,你夸张一分,到了银幕上就是一百分一千分,会非常难看。 “今天没法继续拍了,拍也是浪费胶卷。你今天的任务就是给笳乐看一看生活中的真实表情是什么样的。你聪明,自己想办法,明天我要看到笳乐的进步。” 凌笳乐怔怔懵懵,下意识看着沈戈,等他说话。 沈戈已经向王序许诺:“导演,我一定尽力。凌老师其实悟性很好,他就是生活环境比较……” 王序接过他的话,对凌笳乐说道:“他说得对,你入行太早了。你虽然演戏经验足,但那些经验对你有害无益。沈戈的生活经验比你丰富,对角色吃得也透,你要虚心向他学习。” “嗯……”凌笳乐讷讷地应下来。 第21章 玻璃亭子 王序说完就走了,留两人沉默对视。 凌笳乐的眼神死寂无波,哪还有半分这几日的活泼欢快。 他见沈戈不说话,就叫上小李去了化妆间。 沈戈看着他阑珊的背影,想起第一次试镜的时候,他看到凌笳乐频频看向那个经纪人,结果他那个经纪人那样出卖他;第二次试镜的时候,他那双大眼睛一直信赖地看着自己,说“你演我就演”,可自己那样轻慢他;最后只剩王序了,现在凌笳乐愿意演这部戏,只剩一个原因,因为王序“懂戏、懂他”,结果王序又这么说他…… 沈戈突然觉得生活对凌笳乐挺操蛋的。 凌笳乐和小李进了化妆间,小李看出凌笳乐情绪极其低落,似有话要说,便对服化组长说:“老师您去吃饭吧,我知道把衣服收哪儿。” 服化组的组长婉拒,表示这些工作一定要亲自来。 王序的剧组管得严,谁都不敢坏规矩。 小李看眼凌笳乐,还想说什么,凌笳乐摇了下头,去隔间脱下戏服——米色薄夹克,领子支棱棱的白色衬衣,肥大的浅蓝牛仔裤。 他换好自己的衣服,将戏服交给服化组的组长,看着对方将衣服编好号,归置完毕,再做上记录,这才同他和小李道别。 到此为止,凌笳乐已经没了倾诉的心情。 “笳笳,你别往心里去啊,王序是出了名的脾气不好,我看网上说闵淮安、曹征、林雯这些影帝影后都被他训哭过呢……这可能是导演拍戏的一个方法,好像是说能激发演员潜能什么的。” 凌笳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漂亮却空洞的一张脸,他问自己:我有潜能吗? 王序之前夸他有潜力,今天拍了几个小时,只拍完一个镜头,王序会不会已经后悔了? 他和小李出了化妆间,看见沈戈门神似的立在外面,高高的个子杵在那儿,显得百无聊赖。 凌笳乐看眼不远处的拍摄场地,只剩两名整理设备的工作人员,转头对沈戈说道:“你想去吃饭就去,我不和导演说。” 沈戈展颜一笑,“凌笳乐,我带你去个地方。” 凌笳乐觉得自己真是没主意了,竟然跟着沈戈去了菜市场。 这小城的菜市场拥挤不堪,李李的车根本开不进去,而且四周都是人,让他很不安,转头对坐在后面的沈戈说:“开不进去,回去吧!” 沈戈竟然知道他心里想什么,“现在都是急着买菜回家做饭的人,没人看你长什么样。” 他把自己的黑色棒球帽递过去,“你戴上帽子,再戴上口罩,那些叔叔阿姨们都不追星,认不出来。” 凌笳乐迟疑地接过来,拉下副驾的化妆镜,对着镜子戴上口罩和帽子,问小李:“你觉得呢?” 小李忧虑地看眼外面熙熙攘攘的人,“要不还是算了吧……”他一想到凌笳乐被人围观的景象就觉得可怕,“看什么老百姓啊,我就是老百姓,你看我不就行了?” 凌笳乐回头看沈戈,半张脸都被口罩和帽檐遮住:“我想回去。” 沈戈看着他中间仅剩的一双大眼睛,里面充满对人群的恐惧。 他心想,眼前这个人有多久没有在真实的街道上行走过,还是说,他从来都没有在真实的街道上行走过? 沈戈放柔了声音,“那我们先在车里等着,天黑了再出去。”他指指窗外,“你看那个灯,光线特别差,到了夜里不凑到跟前根本看不出长什么样,你最铁的粉丝从对面走过来都认不出你。” 凌笳乐看向那路灯,“你怎么知道这灯很暗?” 沈戈轻轻一笑:“我之前来过。” 太阳开始落山了,肆意地洒着艳丽的颜色,把半边天的云彩都染红了。 凌笳乐直直地坐着,目视前方,心想着,也怪不得王序今天着急。真是难得的好天气,应该多拍外景的,白白给糟蹋了。 原来从太阳落山到天真正开始黑,这中间竟然有这么长的时间。 小李早就觉得无聊,拿出手机上网,凌笳乐和沈戈却都一直看向窗外,好像在那些买菜卖菜的人身上真能看出什么“生活”。 “小李,冒昧问一句——”后排的沈戈突然说道。 小李放下手机回头看去。 “你父母是七十年代生人吗?” “是,我爸是七零年的,我妈是七二年的。”小李毫无防范地把自己爹妈的底儿都兜出来了。 沈戈又问:“叔叔阿姨和你说过九十年代中期的事吗?” 凌笳乐闻言也看向小李。 小李苦恼地挠了些脑袋,“没怎么说过,要不就是说过我给忘了。” 凌笳乐有了些兴致,“我爸妈倒经常和我说以前的事,说他们以前特别爱去老莫儿约会……” “老莫儿?”小李问道。 “莫斯科餐厅啊。” “哦~~” “……我记得还有个特别好玩的事,中日友好那会儿,我妈他们团要和日本的芭蕾舞团一起排个舞,有人建议改编《蝴蝶夫人》,然后被团长骂了,说《蝴蝶夫人》是讲日本女姓被美国人玩弄的故事,讽刺意味太强,不够友好……” 沈戈眼见他们要把话题扯偏,忙道:“中日友好比江路和张松的故事更早吧?小李的爸妈倒是和江路张松他们是同代的。” 凌笳乐收起他的兴致勃勃,回想起人物小传里写的年份,恍然大悟道:“还真是。” 小李也意识到了,“他们就比我爸妈小几岁!” 沈戈指指窗外,“和咱们导演差不多岁数,你看外面那个大叔,应该也是差不多的年纪。” 凌笳乐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向窗外,那个很热情的卖水果的大妈、那个从来不笑的卖菜的大叔、还有那些骑着自行车电动车带着孙子孙女来卖菜的叔叔阿姨们,全都变成了“张松”和“江路”。 “张松”和“江路”不再只是印在纸上的两个名字,他们在凌笳乐的脑海里渐渐“活”了。 “要是真有张松和江路,他们现在也会来菜市场买菜吗?”他突然冒出一句傻话。 沈戈笑着摇了摇头,“不知道。” 凌笳乐纳罕地看他一眼,这人也有说“不知道”的时候? 小李已经放下手机,和他们一起看向窗外,“我爸妈以前倒是每天都逛菜市场,他们不爱在家里囤菜,每天都要买新鲜的……不过后来我不在家住了,他们也开始点外卖了。” 小李是北漂,已经漂了好几年了。 “是,现在挺多人点外卖的,在家做饭的人越来越少了。”沈戈附和道,他是送外卖的,最了解这个。 “要是家里有小孩的话,大人就比较喜欢开火。”小李指指外面,“你看那些来买菜的,好多都带着小孩。” 凌笳乐笑了,“还真是。不过我小时候我们家也不怎么做饭,我爸妈都不会做……” 小李奇道:“那怎么吃饭?不能天天去老莫儿吧?” “食堂啊,我爸我妈他们歌舞团的食堂挺不错的。” “那要是单位放假了呢?” “就叫做饭的阿姨过来嘛,还有我爸学生的家长也经常给我家送饭。” “家长给送饭?” “是呀,学生家长都知道我爸妈不会做饭,他们就经常给我们送饭吃的。” 小李惊奇道:“还有这种事,都没听你说过!” 凌笳乐也很纳闷,“你又没问过,再说这有什么稀奇的?我爸爸给学生做辅导不收学费,家长们很感激,想送礼我爸又不收,就只能送点吃的呗。” 这对艺人和助理大眼对小眼,沈戈坐在后排忍俊不禁。 他本来完全没想好怎么带凌笳乐“认识生活”,带他来这里只是觉得这边热闹,想让他暂时离开剧组出来散散心。 不过这会儿他倒是真有想法了。 “凌笳乐,你知道这小城以前有家工厂吗?” 凌笳乐和小李一起摇头。 “以前这里有家工厂,城里一半的人都靠那家工厂养活,咱们拍戏的那个技校也是靠着那家工厂建起来的。” “工厂呢?” “拆了。经济体制改革开始以后,先是一批一批地下岗,到最后实在经营不下去,就彻底倒闭,所有人都失业了。”沈戈指着外面那些人,“你看那些四五十岁的摊贩,说不定就是当年的下岗职工。” 凌笳乐微微睁大了眼,可以想象他口罩下面的嘴一定也因为惊奇而张开了,“江路的爸爸后来也下岗了。” 他终于想到那部戏,沈戈笑了,“对。咱们戏里江路张松他们生活的环境,和现在的农村不像,和现在的大城市也不像,只能说,和这种小城市还有些接近:物质文化生活没那么充裕,生活节奏也没那么快——当然时代变化太快,还是有很多地方挺不一样的,比方说……” 沈戈早做足了功课,不紧不慢地给凌笳乐讲着,像极了他们准备第二次试镜时的样子。他和凌笳乐都已经习以为常,只有小李惊奇地偷偷看了他一眼。 凌笳乐一边听沈戈说着,一边扒着窗玻璃看向外面。 外面的那些人,那些卖菜的人、仔细挑选水果的人、讨价还价的人、偷偷扒菜帮的人、急着回家做饭的人、训斥孩子的人……和他平时在剧组、在电视台、在经纪公司看到的那些人,都那么不一样。 他突然转过头来问沈戈和小李:“你们说,外面那些人要是知道我们在这里这样偷窥议论他们,他们会不会生气?” 沈戈一怔,他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 凌笳乐继续问道:“要是在北京最热闹的地方……比方说就在xx商场外面那个广场上,立一个玻璃亭子,把你关进那个亭子里面,你自己出不去,外面全是来往的人,还有围观的人,知道你在里面……” 他的视线时而看向小李,时而看向沈戈,“亭子的玻璃是单向的,你有两个选择,要么只能从外面看见里面,要么只能从里面看见外面,你选哪一种?” 小李被他给问懵了,“笳笳,你这是在哪里看到的问题啊?又是那种测心理的?” 凌笳乐转头看向窗外,“我自己想的。” 小李想了想,问道:“要被关多久?” “……三天吧。” “三天啊!那岂不是上厕所也被看见了?有厕所吗?” “有,有厕所,有吃的,有手机,有网。” “哦,有手机有网……”小李放心了,又问道:“你怎么想出这么个怪问题?” “你快选!” “那当然选让别人看不见我啊,我可不想让别人看着我上厕所。”小李回道。 凌笳乐看向沈戈,“你呢?” 沈戈欲言又止。 凌笳乐觉得无趣,“不想说算了。”说完又转过头继续看窗外。 沈戈用光瞟了小李一眼,有些懊恼地皱了皱眉。 “天快黑了。”凌笳乐抬头看眼那光线乌沉的路灯,没等两人反应过来,他率先打开车门钻出去,像是从他口中的“玻璃亭子”里被放出来。 小李和沈戈忙也跟出去。 一开始凌笳乐只是站在车门边,随时准备重新钻回车里。 来往的人变少了,但是比之前更匆忙。 天还没有完全黑,小李紧张地守在凌笳乐身旁。 没有人看他们,大家都急着回家吃饭呐。 沈戈从车前绕过来,低头看着“全副武装”的凌笳乐,问道:“在这种小摊上买过东西吗?” 第22章 江路 一开始是三个人并排走,后来因为太挡路总被人在后面吆喝,就变换了队形,沈戈走在前面,凌笳乐和小李跟在后面。 沈戈在前面走得不快,听着后面两人一直小声地嘀嘀咕咕。 过了一会儿,他回头看去,见凌笳乐藏在帽檐和口罩之间的那双大眼睛左瞄右瞄,满是藏不住的雀跃。 总算是不害怕了。 沈戈停下脚,拿出一张十块钱纸币递给凌笳乐,“你用这钱——” 凌笳乐从他手里抽过钱来,嘴快地抢话:“十块钱让你们两个吃上晚饭,是吧?”他笑嘻嘻地冲小李吐槽:“老梗,三年前就没节目这么玩儿了!” 沈戈不紧不慢地勾起嘴角,“我是说,给你自己买点儿吃的,你用手机支付不方便。”他顿了顿,对着凌笳乐因意外而睁大的眸子,补充一句:“老不吃晚饭不好。” 待他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小李偷偷在凌笳乐耳边说道:“笳笳,你之前为什么觉得他虚伪啊?” 言外之意就是,小李觉得沈戈挺好的。 凌笳乐没说话,微微歪着头打量起沈戈高高大大的背影。 他今天也觉得沈戈挺好的。 凌笳乐又不是古代的小皇帝,哪能真不会买东西,他甚至还会讨价还价呢,用的是以前做综艺时从台本上学来的招式: “这个苹果长得这么难看,怎么能卖那么贵呢?” “也不能尝一下,不放心买啊。” “我买三个苹果,再免费赠送几颗樱桃,可以吗?” 摊主是个老大爷,普通话不怎么好,皱着眉头冲他讲了一通,凌笳乐一个字没听懂,转头看向小李求助。 小李嫌他丢人,偷偷扯他袖子,他便又看向沈戈。结果沈戈也嫌他丢人,用方言同那大爷说了几句,把凌笳乐精挑细选的三个苹果装进塑料袋里,又就着摊位上的小台灯挑出一大袋樱桃。 有那大袋樱桃,早就超了十块钱了。 小李拿出手机来准备付账,凌笳乐在旁边低声提醒:“让他抹零!让他抹零!” 沈戈用肩膀不轻不重地一拱,将小李挤到一边,抢先扫了大爷手里的二维码,回头对凌笳乐说:“已经抹了。” 八十元整。 沈戈从大爷手里接过袋子,用方言道了谢,回手将苹果递给凌笳乐,自己依旧把沉的那袋拎在手里。 凌笳乐接过袋子,瞟了他一眼,嘀咕道:“樱桃这么贵啊……”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口罩。 “他脸红了。”沈戈垂眸看着他,心里暗想道。 三人继续往前走,凌笳乐突然欢快地说道:“他没认出我来。” 沈戈回头莞尔道:“看来你名气还不是特别大。” 后面两人一起“嘿嘿”笑起来。 迎面过来一辆自行车,“叮叮”打着车铃。小李脚步轻快地让到一旁,让凌笳乐走到他和沈戈之间。 “沈戈,你会这边的话啊?”凌笳乐问前面。 沈戈停下,等凌笳乐走至他跟前后才继续抬脚,“不完全一样。我是J省的,和这边的方言比较接近,相互能听懂。” “你是南方人啊?我一直以为你是北方的。” “为什么?” 凌笳乐偏头看眼他高出自己多半头的脑袋顶,没吱声。 沈戈就又笑了。 两人并排往前走了一会儿,凌笳乐又说:“我以前都不知道还有人不会说普通话。” 沈戈笑道:“何止不会说,有些老人听都听不懂,看电视都只能看地方台,但是现在地方台都很少用方言做节目了。” “真的吗?!”凌笳乐很吃惊。 “真的。”沈戈笑着点头。 小李自己在后面无聊,赶了几步走到凌笳乐旁边,插话道:“我也是头一回听说还有人听不懂普通话。” “城市里的普通话普及能好很多,刚才那个卖水果的大爷应该是旁边县镇或者村里的,每天早晨来城里摆摊。”沈戈说道。 凌笳乐惊讶地看他一眼,“他不住这儿?” 沈戈摇了下头。 迎面又过来一辆自行车,铃铛按得“铛铛”响,小李只好再次走到后面。 “那他晚上……”凌笳乐踌躇地问道。 “晚上卖得差不多了就回去,你看见他旁边有那辆电三轮了吗?” 凌笳乐停下脚,小李问道:“怎么了?”沈戈也停下来,等着他说话。 “我们……把他的水果都买下来吧。”他这话是对着沈戈说的,“让小李付钱。” 沈戈叹了口气,却不是因为不耐烦或者什么。 “我们刚才买他那么多樱桃,他已经很高兴了。这里多数卖菜的、卖水果的,每天都是这样过的,他们已经习惯了。”他看见凌笳乐随着他的话环顾四周,将每一个摊主的脸都认真端详一遍。 “这里离乡下也不是很远,开着电三轮一个小时就到了,现在是夏天,没那么冷,路上也好走……”他还想说,你帮得了一个,帮不了每一个,你买得了一天,买不了每一天。但是他没有说出口,因为他万分惊讶地看到凌笳乐的眼睛湿润了。 沈戈听见自己的心跳,胸腔里软得一塌糊涂。他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那是种什么感受呢?就好像看到一只刚刚破壳而出的雏鸟,浑身湿淋淋的,顶着一身碎蛋壳,蹒跚地迈着细瘦的两条腿,抖动着他孱弱单薄的翅膀,睁开乌黑湿亮的眼睛看这世界。 你看到他离了温暖的壳,被冻得瑟瑟发抖,有些心疼,但更多的是为他高兴,还想替他鼓劲,让他再加把油,将身上那些残余的蛋壳都甩开。 凌笳乐掩饰地扭过头去,装出满不在乎的语气:“刚才不该跟人家讲价的。” 沈戈说:“那我把钱还回去。” 凌笳乐和小李还没反应过来,沈戈已经迈开长腿往回跑去。 小李看看凌笳乐,惊讶地说:“笳笳你要哭啦!” 凌笳乐吸了下鼻子,凶他:“没有!你少污蔑我!” 小李嘻嘻一笑,看着周围,“生活不易啊。” 凌笳乐也看那些人,看着他们平静的面容,似乎有些明白王序的话了:一个平常人,他在生活中没有那么多夸张的表情。 沈戈很快就回来了,气息稍微有些急促,手里还多了一袋香蕉。 “走吧。”他冲两人一扬下巴。 凌笳乐高兴了,抬脚跟上他,“走!” 走到生肉区的时候,凌笳乐受不了那味道,三人便打道回府,顺便买了几个包子给沈戈和小李当晚饭。 凌笳乐懂事了,坐回车里后向两人道歉:“连累你们跟着我吃不上晚饭。” 小李满不在乎地咬了口肉包,发动了车子,“嗨,你还学会客套了?” 沈戈没在车里吃包子,他伸长胳膊递给凌笳乐一支熟得最好的香蕉,“吃吧。” 凌笳乐接过来咬了两口,终于想起来了,转头说道:“谢谢。” 他把帽子和口罩都摘了,露出干干净净的一张脸。 沈戈笑起来:“不客气。” 他们各自回到自己的宿舍,不一会儿,沈戈听见楼上的窗户开了,传来小李的声音:“笳笳,晚上的风好舒服啊,咱们开着窗户睡觉吧。” 沈戈心里像被一只小爪子挠了一下。 “去你的,我可不想喂蚊子,赶紧把窗户关上!” 窗户便又被关上了,沈戈继续吃包子、看剧本。 过了一会儿,头顶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很快的,外面的走廊传来脚步声,挺轻快的。 他赶忙站起身捞起背心套上。 下一秒,门被叩响了,门外传来凌笳乐的声音:“沈戈你还没睡呢吧?” 沈戈一手往下拽衣服,一手捞起杯子吞了一大口水,一边漱口一边跑过去开门。 因他开门这么快,凌笳乐有些惊讶地挑了下眉,冲他示意了一下手里的塑料袋:“李李说水果是你买的,得分给你一半。” 李李说……又是傻里傻气的话,沈戈忍不住笑起来,他刚漱过口,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错开半步,“请进。” 凌笳乐毫不见外地打量他的屋子,一下子看到他桌上摊着的剧本,上面做了很多笔记,不由走过去认真端详起来。 “你好用功啊……”凌笳乐把水果随手一放,自来熟地翻起页。 沈戈走过去把装肉包的塑料袋封好口,塞进柜子里,“你不也天天看剧本吗?” 凌笳乐抬头看他一眼,没有问他怎么知道的。 沈戈给凌笳乐倒了杯水,“你先坐,我去洗点水果。” 凌笳乐看着剧本,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等沈戈回来把樱桃推他眼皮子底下,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又被他比下去了。 他想从沈戈的座位上起来,沈戈宽厚地笑笑,坐到对面的床上,将装樱桃的小钢盆往他面前推了推,“吃吧,不用客气。” 凌笳乐哪还好意思,低头假装继续看剧本。 看了一会儿,他抬头对沈戈说道:“我其实是来向你请教的。” 沈戈忍俊不禁,“不敢当。” 凌笳乐却一本正经,“真的。就今天打电话那段,你就在镜头后面说了两句,导演就夸你对角色吃得透。我就想问问你……你是怎么,吃的这个角色?是靠的剧本,还是靠那篇人物小传啊?人物小传我也看完了,但是……” 沈戈走神了,就在凌笳乐说“吃”不“吃”的时候,他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那两片嘴唇上。 今天晚上凌笳乐几乎一直戴着口罩,这会儿沈戈跟第一次见着他的嘴似的,头一次发现凌笳乐的嘴唇竟然是粉红色的,还肉嘟嘟的……真神奇,他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嘴唇天生长得这么嫩,比那些涂了口红的嘴都显嫩。 “……你能不能教教我?” “嗯?” “行吗……” “当然,唉不是……”沈戈清醒过来,忙正色道:“你别说这么隆重,不用说教不教的……其实,我觉得你和江路很像。” 凌笳乐狐疑地看着他。 沈戈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凌笳乐这里或许已经失去信誉了,此时的凌笳乐再不是之前那个缠着他一直问“你觉得我演得怎么样?”“你觉得我能行吗?”的凌笳乐了。 他只好这样说:“这话不是我说的,是王导说的。” 凌笳乐果然眼睛一亮,整个人都精神许多:“真的?” 沈戈按下心头那丝黯然,笑着点头,“真的,王导亲口和我说的,你身上有闵淮安演不出来的感觉,和江路很像。” “什么感觉?哪里像?”凌笳乐追问道,身子不自觉得微微前倾,离沈戈更近了些。 沈戈的视线在他脸上溜了一圈,随后落到剧本上。他伸手将剧本从凌笳乐面前拿过来,倒转过来,往前翻,“我们先看江路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翻到最前面的人物小传,准备再调转回凌笳乐那个方向,却没想到凌笳乐已经站起身,绕过桌子,坐到他旁边,和他一起看向他手里的本子,低声念道:“江路,男,1976年生人……” 沈戈偏头看他一眼,在他头发上闻到清新的洗发水的香味。 他很快收回视线,低头看向本子,同凌笳乐一起念到:“J省X市人,家中独子,父亲是工厂宣传科的文员,母亲是同厂管理仓库的工人……” 江路家里不算大富大贵,但在那个时代的同龄人里算是家境优渥的,衣食无忧,还能送他去少年宫学画画,直到他顺利考上本市的美术学院。 之后的某一天…… 某一天,江路在学校公厕发现一个广告,那上面有一个姓名和一个电话号码。 他从厕所出来后,假装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溜达,其实心里早就瞄准了食堂旁边的小卖部。 他终于下定决心,对小卖部的老板娘说:“打电话。” 老板娘在打毛衣,头都没抬:“一分钟两毛。” 江路拿起话筒,拨号前偷瞟了老板娘一眼,见她一直在专心致志地打毛衣,这才开始拨号。 拨完号,他背过身去,用另一只手紧紧捂住听筒,生怕有声音漏出去。 “喂,找谁?”是个男人的声音,音色偏低、偏冷,但又很年轻,很有劲儿。 江路握着听筒的手攥得更紧了,甚至还紧紧闭上眼。 电话那头催了一声:“找谁啊?打错了?” 江路睁开眼,竟然是很平静的样子,语调平稳地说:“我找张松。” 电话那头顿了顿,声音更冷了,“我就是,你是谁?” “我……我……” 电话那头一声嗤笑,“结巴也想嫖啊?”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听筒里响起“嘟——嘟——”声,江路怔了一秒,回身将听筒放好。 老板娘看眼电话上显示的通话时间,“两毛。” 江路掏出钱放到案上,去食堂吃饭。 这会儿正是饭点,食堂里三五成群,或两两一双,热闹嘈杂。 江路独自一人在端着饭找座位的同学中间穿行,并不因独自一人而显出什么不自在。 他打好饭,端着饭盘在一张空桌子上坐下,就着馒头吃起菜来。不一会儿,有同班的同学坐到他对面。同学戴着厚厚的眼睛,又瘦又矮,看起来比江路还内向。 同学和他打招呼:“江路。” 江路咽下嘴里的饭,也同对方打招呼:“林宏。” 之后两人就各自沉默地吃饭,江路明显加快了速度。 他先吃完,端起餐盘,“我先走了。” 林宏忙点头,“再见。” 下午,江路趁着澡堂人少的时候去洗澡,结果洗到一半,一群刚打完篮球的男同学们光着屁股打闹着冲进来。 花洒不够用,有人问他能不能和他挤一挤。 江路飞快地冲了冲头上的洗发水,用毛巾胡乱一抹,躲到一边:“我好了。” 他用装洗浴用品的塑料盆挡着自己胯间,低着头目不斜视地快步离开喧闹的澡堂。 他回到宿舍,打了盆凉水,将头上残余的洗发水冲干净,倒掉水,下楼。 “打电话。” “一分钟两毛。” “喂,找谁?” “找你。” “……呦,不结巴了?” “……广告里写的是真的吗?” “在哪看见的?” “学校厕所的墙上。” 对方轻笑一声,“真想嫖啊?” “嗯……” “我是男的。” “嗯。” 对方又笑了,“大几的?” 江路撒了个谎,“大三。” 对方嗤笑:“我猜你是大一的。” 江路有点儿慌。 “行吧,这么饥渴,那明天这个时间,XX宾馆门口见。” 江路没想到他会答应。 “吱个声,听清没有?听清了我就挂电话了。” “等等!我……我明天下午有课。” “得了吧你,爱来不来。” 江路忙说:“来,不是,我会去……” 对方又笑了,“那不见不散?” “嗯……” 对方突然压低嗓音,“记得带上钱,我这儿可不兴吃霸王餐。” 江路“啪”地将听筒按回去,整张脸都红透了。 “好!好!好!”王序用力拍手,对凌笳乐赞不绝口。 王序骂人骂得狠,夸人也能把人夸上天。 凌笳乐被他夸得既激动又腼腆,下意识看眼站在镜头后面帮他对戏的沈戈。 最后这个镜头是特写,摄像机离他很近,所以站在摄像机后的沈戈也离他很近,是整个片场离他最近的人。 他清楚地看到沈戈冲自己笑着,满眼都是骄傲,竖起两个大拇指,用嘴型说道:“真棒!” 第23章 澡堂 凌笳乐这几组镜头完成得太顺,竟然提前完成当天的拍摄任务。 王序让大伙去吃饭,只留一部分工作人员去布置“澡堂”。 “笳乐,晚上加个班,没问题吧?”王序问道。 凌笳乐知道他问的不是加班有没有问题,而是拍摄半裸镜头有没有问题。 他有些害羞地轻轻拽了下发梢,点点头。 他这两天看沈戈非常顺眼,便“大发慈悲”地邀请他一起去了食堂,连带小李一起,又成了“三人行”。 小李觉得沈戈真是个神人,凌笳乐一说没胃口,沈戈就从后厨的工作人员那里拿出一盆樱桃,就是用的他自己那个小钢盆,在冰箱里冷藏过,一入口清清凉凉,开胃极了。 沈戈和小李都打了菜,凌笳乐吃了樱桃开了胃,也打了份肉菜,沈戈笑他:“要么不吃,要么就只吃肉。” 凌笳乐觉得他这语气跟他爸似的老气横秋,不客气地问道:“沈戈你是不是谎报年龄了?” “嗯?” “嗯什么嗯?我可知道这个,好些人入行前就把年龄改小了。” “咳……”沈戈有些不自在地看向旁边,“没有……”到底还是年轻,总想再老成一点。 执行导演举着大喇叭在食堂里说通知,说让大家不要走远,大约晚上七点又要开工。 食堂里有人小声发起牢骚,以为要熬大夜。 凌笳乐对小李说了什么,小李去找执行导演,执行导演又举起喇叭:“大家不要抱怨,晚上我们两位主演请所有加班的工作人员吃樱桃!” 剧组的工作人员和跟组演员都看向凌笳乐他们这桌,有人还鼓起掌。 主演这桌离所有人都有段距离,凌笳乐冲他们淡淡一笑,眼睛稍微弯起来,一颗牙都没露,矜持又亲和,十足的明星范儿,跟私底下判若两人。 他见沈戈一直看着自己,随意地解释道:“你请过我一次嘛,扯平。” 小李有了任务,赶紧吃完饭去菜市场买水果。 凌笳乐伸手向他要手机,小李有些迟疑,凌笳乐将手伸得更靠前,也不说话,只一脸威胁地瞧着他。 小李只好将手机还给他,同时冲沈戈使眼色。 等小李离开后,沈戈看眼手机,果然有条消息:“沈哥,能不能拜托你帮我看着点儿笳乐,别让他上网。” 沈戈假装吃饭,单手偷偷在桌子底下回了一个“OK”。 凌笳乐一拍桌子,把他吓了一跳,抬头看见凌笳乐虎着脸问他:“是不是小李让你监视我别让我上网?” 沈戈:“……” 凌笳乐翻了个白眼,“切。”他给沈戈看自己的手机界面,“看好了啊,不上网,我发个消息。” 他给张媛汇报进度:“妈妈,王导今天夸我啦……” 张媛直接打过电话来了,凌笳乐瞟了沈戈一眼,见他在“专心”吃饭,便接起来,只是微微偏了下身子,用另一只手捂住嘴小声说道:“喂?” 他不知道自己此时这模样,像极了那个第一次给张松打电话的江路。只不过当时的江路是紧张而恐惧的,而凌笳乐此时看起来快乐极了。 凌笳乐的听力和他的嗓子一样受过损伤,所以不知道像沈戈这种格外耳聪目明的人,坐在对面完全可以听到他的低语。 “……夸我啦……肯定是真心夸奖啊,王导可不跟人客套……嗯……嗯……”凌笳乐一脸撒娇的模样,声音压得更低,对着电话那头黏黏糊糊地说了句什么。 这一句沈戈就听不清了。 他突然觉得这食堂的饭菜有些油腻,放下筷子拈了只樱桃扔嘴里。 待凌笳乐一脸喜色地挂掉电话,沈戈挑眉道:“当我面儿就敢接,不怕我给你说出去?” 凌笳乐笑着在桌子底下踹他一脚:“有毛病啊你,我给我妈打电话。” 沈戈跟着笑起来,偏头吐掉樱桃核,“看你鬼鬼祟祟的还以为是女朋友。” 凌笳乐眯起眼,“哎呦,学记者套话呀?”他挑衅地冲沈戈竖起一根食指,左右摆了摆,“记住啊,前辈教你一招,以后出名了,面对这种问题就一个回答:‘什么女友?问就是没有’。” 沈戈笑着摇摇头,低头继续吃饭。 凌笳乐刚才不想让他听见自己打电话,是因为他自己也知道他和张媛打电话的时候有点嗲,他可不想再在沈戈这个“弟弟”面前露怯了。 但是过了一会儿他自己就忍不住了,对沈戈说:“我小时候不是学跳舞嘛,我妈妈也是跳舞的,跳得比我好多了,就老训我,嫌我不够刻苦什么的。我现在跟着王导拍电影,其实比练舞那会儿轻松多了,但是我妈就老问我累不累、有没有挨骂,就跟换了个妈似的,逗死了。” 沈戈笑着问道:“其实跳芭蕾要更辛苦吧?我看电影里面演的,最开始压腿的时候都得哭。” 一提起这个,凌笳乐可得意坏了,简直是眉飞色舞地说道:“我当时没有哭哦!我天生筋骨软,一下子就压下去了……哦对了!我前不久还试了一下,我还能劈下去呢,我都多少年没练功了,一点没耽误……” 他突然停下嘴,不说了。 他这样戛然而止,沈戈不由问道:“然后呢?” 凌笳乐神色有些复杂地看他两眼,冷不丁换了话题:“沈戈,我发现你真挺适合当明星的。” “……为什么?” “长得好,脑子好,脸上心里还藏得住事。” 沈戈沉默片刻,突然说道:“那天你那个玻璃亭子的问题,如果是我的话,我选能看见别人。” 凌笳乐差点没跟上他:“怎么想起这个了?” “我当时没说,是因为小李在,我那会儿跟小李还不熟,不是……不想告诉你。”沈戈明显不太好意思说这种话,舔了舔嘴唇,继续别扭地说道:“我这人是不太爱说,其实,也不是故意瞒着什么,我就是……不太习惯。” “……哦。”凌笳乐不知道为什么,对着他那双诚恳又腼腆的的眼睛,突然也跟着不好意思起来。 两人都低下头吃饭,各自压下心头那丝羞涩后,沈戈问他:“你自己选的哪个?” 凌笳乐抬起头狡黠一笑:“你先说你为什么那么选。” “……我觉得还挺显然的,与其让别人看我,那肯定是我看别人啊。” “才不是呢。你想啊,广场中间立了个玻璃亭子,他们知道这里面有个人,肯定都会趴过来看,越是看不到,他们就越要贴上来使劲看。你想象一下,你不管干什么,你周围都是无数的眼睛,你不觉得恐怖吗?” 沈戈似乎明白他为什么会想出这种奇怪的问题了。 “你想想,那不是一小时两小时,是三天呐,甚至不只三天呢,三个月?三年?你觉得你天天看着那些眼睛还受得了吗?”凌笳乐察觉到自己的激动,突然觉得很丧气,“算了不说了,我就是胡思乱想。” “我觉得你这种胡思乱想很有意义。”沈戈一本正经地说道,“当演员需要你这种感性。王导说了,演员得感情充沛,这是天分,你就有这种天分,我很羡慕。” 凌笳乐笑了,“骗人。” 沈戈也笑,“没有,王导真的这么说过。还有那天,你说,我们看外面那些人,他们会不会生气,我和小李就都想不到这个,你的同理心就比我们强。” 凌笳乐不好意思了,同时又美滋滋的,又往嘴里填了颗樱桃。 “而且,我觉得玻璃亭子那个问题,怎么选择都对。你不看外面,给自己一个清静,那不是自欺欺人;我想看着外面,我要看清每一双窥探的眼睛,他们想看我,我也想要了解他们,我觉得我这也不算执拗。你觉得呢?” 凌笳乐啃掉一颗樱桃,朝他一扬眉:“谁说我不看外面了?” 沈戈的笑容跟着他扬起的眉梢扩大了,“哦,我猜错了?” 凌笳乐将手里的樱桃核朝他一丢,沈戈下意识偏头躲过去。 “不告诉你!”凌笳乐也会卖关子。 沈戈弯腰捡起那枚樱桃核放桌上,“这边阿姨都是用扫帚扫地呢,不像外面那么好打扫。” 凌笳乐脸上结结实实地红了。 晚上“澡堂”那段戏,凌笳乐不许沈戈去“观摩学习”,其实不用他说,沈戈自己本来也打算避嫌。 这组镜头不太好拍,不是表演方面的。 这一段主要是用同龄男生的活泼来反衬江路的压抑,再者就是表现江路作为一个男同性恋,在面对同性裸体时的不自在。 这种不自在对凌笳乐来说倒是很好演,他现在只穿了一条内裤和一群裸男一起拍戏,心里就是万分的不自在,头不敢抬,眼不敢看。 只是他的短裤不能穿帮,其他几个跟组演员光着屁股,走光也不能太严重。正式开拍前光走位就练了好几次,结果实际拍的时候,为了顾及凌笳乐的内裤,机位很受限,拍出来的效果总是不理想。 王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要不笳乐也贡献一个臀部吧。” 凌笳乐忙摆手。 王序笑笑,也不逼他,“算了,你脱一次也怪贵的,你那个经纪人啊……” 凌笳乐脸色一变,“导演,徐峰他又干嘛了?” 王序乐了,“你不知道他多会讨价还价吗?” 凌笳乐还要问什么,就见执行导演不顾这里清场,急匆匆地跑进来对着王序耳语几句。 他清楚看到两个导演同时往自己这边看了一眼,俱是眉头紧皱、满目忧虑。 凌笳乐浑身湿淋淋的,披着条浴巾,狠狠打了个冷战。 第24章 丑闻 “凌笳乐丑闻加身,依旧春风得意,原来是要出演王序新片……记者近日在机场偶遇凌笳乐,与年长女性携手出游,两人举止亲昵,旁若无人……回顾凌笳乐过往情史,无论是男友还是女友,向来青睐年上……” 凌笳乐手指麻木地划着手机屏幕,脑袋里“嗡嗡”响,隐约听见王序厉声喝道:“…… 合同里写得明明白白,电影拍摄期间保密保密!你现在绯闻缠身形象太差,要等等、等人们把这一茬忘了,到时候再提电影的事!” “……凌笳乐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真缺这点儿热度吗?后期合作宣传,到时候热度少得了你的吗?等电影一拿奖、一上映,你还缺这一个两个热搜?” 执行导演在中间做和事佬:“导演你消消气,我想凌老师应该也是不知情的……不过凌老师,王导说得也在理,咱这电影拍摄周期长,这么早就开始爆料没什么好处。现在这边和你经纪公司那边,对于这件事的应对产生了一些分歧,你能不能配合一下这边 ……” 凌笳乐抬起头,驴唇不对马嘴地说了一声:“那是我妈妈……” 王序和执行导演皆很意外,倒也让王序停止怒骂。 王序微微缓和了语气,问执行导演:“联系公司了吗?” “已经在处理了,梁制片也在,正在等你上线。” 王序点头,扬声对片场站得远远的几名演员和工作人员说道:“收工!明天的拍摄照旧!”又对凌笳乐说道:“笳乐也来,一起开会。” 没有寒暄,梁制片在视频电话另一头看到凌笳乐后,第一句话就是:“已经确定了,关于凌老师出演这部戏的消息,是他的经纪人亲口向记者透露的消息,包括当时试镜的时间和地点,听说还拍到其他几个过去试镜的演员。” 凌笳乐只觉得天旋地转。 王序严厉地质问:“你知情吗?” 知情吗?他算是知情吗? 凌笳乐顶着快要被王序杀死的目光,僵着舌头说道:“试镜那天……第一次试镜那天,徐峰走了以后,有记者去酒店堵我,我躲进厕所里……听见记者在外面说,徐峰卖给他们消息……” “丑陋!真是丑陋!”王序冷笑。 凌笳乐脸色煞白,紧紧绞着双手。 脾气最好的王副导安抚他:“凌老师,导演在说那些记者,你别多想。” 凌笳乐白着脸点点头。 王序点了支烟,味道飘过来,凌笳乐嗓子开始难受,但又不敢咳嗽,只得闭紧嘴,用手按摩喉咙。 梁制片在电话那头急切地问道:“凌老师,是不是这么回事?你经纪公司一开始以为你试镜没成功,就想用你试镜的事来炒作一下。之后你拿到角色,咱们也签了合同,他们应该就不会胡来了吧?你们公司也是老牌娱乐公司了,应该懂随便泄露电影方面的信息是什么后果吧?” 凌笳乐犹疑地点点头:“应该是……” 王序不耐烦道:“你不要问他,你找人直接和他公司交涉,跟他们说再敢往外卖消息,我王序一定告死他们!” 梁制片似乎已经冷静下来,“一直在和那边交涉……如果只是把试镜的事泄露出去,倒不是什么大问题了……” 王序烦躁地弹了下烟灰,“那个热搜,赶紧撤下去。我不希望我的电影第一次真正出现在公众视野里,是跟着那样一条丑闻。” 副导演拍了他一下,示意他凌笳乐都听着呢。 梁制片说道:“关于这条热搜,我们反应慢了,今晚是别想撤下去了。而且公司这边做了数据分析,确定这条热搜是……” 所有人都看向凌笳乐,包括梁制片:“是人为的。” 梁制片的眼睛刀片似的落在凌笳乐脸上:“凌老师是这样的,目前剧组的意思是,这条新闻造成的影响越小越好,但是贵公司的意思是,先拖两天,炒炒热度——” 王序低骂了一声,“炒炒炒他xx,脑子里就那点儿东西!全是犯蠢!这种东西就是第一印象,第一印象烙实了,你之后再怎么澄清都是扯淡!” 梁制片等他骂完,继续对凌笳乐说道:“我知道贵公司在电视剧宣传方面很有经验,但是电影的宣发和电视剧的宣发还是有些微差异的,我来给凌老师讲一下:电影从拍摄前就要定好宣传计划,之后的每一步都会影响到上映后的预期落差和长尾效应。只有说电影最终的票房成功了,那电影里的每一位主演才能称得上是成功,反之——” 凌笳乐难堪地打断他:“梁制片,您的意思我都懂,真的不是我自己要炒作……” 那是张媛啊,他的亲妈,他怎么可能…… 梁制片笑了,“那就好说了,就麻烦凌老师先在微博澄清一下自己的私事——” 凌笳乐无地自容,“我的微博一直是经纪人在管。” 饶是见多识广的梁制片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还是公司负责宣发的工作人员有经验,“您是说您登不上您自己的账号?” “……是。”凌笳乐看见屏幕里外所有人的表情,诧异、厌恶、嘲讽,他们纷纷摇头,表示从没见过这种情况。 梁制片直接向旁边下达指令:“找他经纪人,态度给我强硬起来!” 凌笳乐低声道:“我可以联系有影响力的粉丝……” 他把小李叫进来,两人联系上凌笳乐的几个粉头,和王序那边的工作人员一起操作澄清的事,旁边梁制片和王序则在讨论要不要顺势宣布主演人员。 王序主张再压压,保持神秘感,梁制片那边却觉得不乐观,“压不住,跟凌笳乐有关的新闻都压不住,尤其咱们片子尺度摆在那,搞不好又得把他之前那新闻给挑起来……” “贼船!”凌笳乐听见梁制片这样说道,“淮安哪里不好?我都看不懂你了,这个片子怎么就把你整个人都弄魔障了呢?” 王序狠狠捻灭烟头,“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有数据预测吗?” “有……这是凌笳乐最近几次热搜的走势,你看,基本每条都要持续大概……” 又是那种感觉了。他再次被关进那个小玻璃亭子里,他的一切都被人看了去。 从那间屋子出来时,凌笳乐和小李俱是精疲力尽。 小李咒骂徐峰他们:“吸血鬼!蝗虫!” 凌笳乐给陈嫣打电话:“……我看见你消息了……不想把你卷进来……现在这算什么好时机?”他有点急了。 “笳乐,你是不是觉得我就是想出名、想蹭你热度才一直逼你公开我们?” 凌笳乐抬头看看天,这远离市区的地方竟然也看不到星星,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呢? “为什么不说话?……你别不说话!我就问你这一次,你看我那么艰难地在圈里摸爬滚打,你真的觉得没有义务拉我一把吗?圈里情侣互相拉扯的例子多了去了,这和感情矛盾吗?” “我想保护你。” “你才不是在保护我,你这叫虚伪!你作为那些规则的受益者,却又排斥那些规则……长大点吧笳乐!你不是小孩子了!” “嫣嫣,我们多久没见面了?” “你不要转移话题,听我说完——” 凌笳乐的声音极为落寞:“我们这么久没见面,你不是提分手就是逼我公开,你都不问问我遇到这种事难不难过……” “凌笳乐!那我演了这么多年戏还在演女二,你有问过我难不难过吗?我是比你大,可我是个女人啊,我累的时候也希望能有人拉我一把啊……” 凌笳乐挂掉电话后,小李看着他难过的模样,心疼地劝道:“想哭就哭吧……” 凌笳乐皱了皱眉,好像以前演哭戏时哭不出来那般难受,他试了半晌后摇摇头,“算了。” 他们走进宿舍楼,在一楼看见几名刚洗漱完的工作人员,他们向凌笳乐问好:“凌老师。”那眼神里充满好奇与探究。 小李和凌笳乐加快脚步上楼,又在二楼偶遇沈戈。 沈戈光着膀子,穿着短裤拖鞋,单手端着个塑料盆,刚从这一层的水房出来。 他一见凌笳乐和小李那没精打采的模样,立刻快步赶上来,关切地问道:“刚收工?拍得不顺吗?” 凌笳乐问他:“你怎么还不睡?你明天一大早还有戏呢。” 沈戈咧嘴一笑:“导演说今晚要给我说说明天的戏,他是不是给忘了?” 小李狐疑地暗自打量他,想看他是真不知道凌笳乐的新闻还是装傻。 “王导今晚要给你说戏?” 沈戈以为他是拍“澡堂”的戏拍到现在,顾忌着他的面子没有多说。 凌笳乐觉得内疚了,“王导啊……他有事,估计是把你给忘了。要不我跟你对一遍戏吧,不然你明天肯定紧张。” 小李偷偷拽他衣服,凌笳乐回身将他推上台阶:“哎呀你先上去吧,你先睡,我现在不困。” 沈戈等小李一步三回头地上了楼,低声问凌笳乐:“怎么回事?导演发脾气了?” 凌笳乐嫌弃地往后躲,在他胸膛上推了一下:“你先穿上衣服好吧?” 沈戈面上一讪,快走几步进了屋,给凌笳乐留了门。 沈戈屋里还是那样,很整齐,几乎看不到杂物,桌子上又摊了本书,凌笳乐翻过来看眼封面——《表演训练手册》,不由咂舌:“你这也太用功了吧?” 沈戈已经穿好背心,“我这不是零基础嘛,多学学看看那。” 凌笳乐叹气,“其实我也就上过几次表演课,还都给忘光了。” 他坐到沈戈的座位上,一边随意翻看那本《表演训练手册》,一边问道:“你一开始是不是特别想跟闵淮安演啊?” “怎么……又提这事?”沈戈坐到对面的床上,苦恼地说道:“不都说了嘛,那是以前的错误想法,我后来明白了,你演江路最合适。” “是吗?”凌笳乐歪着头看他,“因为我像江路?可江路这人也不怎么样啊……” “还好吧,还是挺招人喜欢的。”沈戈觉得他怪怪的,以为他是晚上拍戏被王序训傻了,就着重夸了夸他的演技。 “……真的,你最后拿着话筒脸红那个地方,太惊喜了。” 凌笳乐笑了,“因为你说的那句话,什么‘不兴吃霸王餐’,你那句说得太流氓了,我当时一听就觉得要是有人这么跟我说,我肯定受不了——咦,这么一说我好像确实有点天赋哦。” 然而他话题一转,“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演戏。”他拍了拍那本书,对沈戈说:“我看你是真挺喜欢演戏的。” “我也不喜欢。我只能说是,干一行爱一行。” 凌笳乐“噗嗤”一笑,“那你之前拍x片也是干一行爱一行?” 沈戈面露窘迫,“我真的还没拍过……” 凌笳乐好奇地问道:“那你在公司有过什么培训没有?” 沈戈脸红了,“你不能一被王导训就过来挤兑我。” 凌笳乐哈哈一笑,竟然听见自己的回声,立刻收住声,感慨一句:“你这屋可真清净,真好。” 沈戈笑道:“家具少嘛,比你们屋少了张床、少了个柜子。” “何止家具呀,我们屋都快堆满了。” 沈戈失笑:“小李不打扫卫生?” “他白天还得陪我拍戏,忙不过来了。”凌笳乐咳嗽几声,沈戈起身给他倒水,顺便问道:“怎么不带强子?剧组对助理人数有限制吗?” 凌笳乐端起水杯一饮而尽,没有回答他之前那个问题,反倒拿出手机调了张照片给他看:“这是我妈妈,漂亮吧?是不是特别显年轻?” 沈戈看了一眼,由衷地赞叹道:“你妈妈真有气质!” “是吧~”凌笳乐美滋滋地收起手机,又咳嗽几声。 沈戈站起身,“我给你烧点热水吧。” 他自己过得简单,都是直接烧自来水。他怕凌笳乐喝不惯,专门跑下楼找场工要了一提纯净水,只稍微寒暄了两句,再回来时,竟然发现凌笳乐趴在他桌上睡着了,胳膊底下垫着他那本《表演训练手册》。 他将那一提纯净水轻轻地放到地上,拿出手机翻了翻,瞬间气得手指发抖,满脑子都是凌笳乐刚才说话时那表情:“这是我妈妈。” 沈戈狠狠捏着手机,无声地骂了一句:“cao!” 第25章 本能 第二天早晨,八点未到,凌笳乐自己去了片场。 王序比他到得还早,正坐在折叠椅上,盯着工作人员铺设一会儿拍摄要用的滑轨。 凌笳乐走上前,低声同王序打招呼:“导演早。” 王序偏头看他一眼,看到他眼底下两团乌青,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又转过头继续看前面。 昨天凌笳乐和小李离开后,王序和梁制片他们最终商讨出结果,昨晚凌晨四点以《汗透衣衫》剧组的名义发了微博,点名凌笳乐,说凌笳乐是经过两轮试镜后,由王序亲自选出来的“江路”。 这一声明对凌笳乐而言无疑是有利的,将一部分网友的视线从“年上女友”转移到王序的新电影上。 但是不可避免的,剧组为他背了“炒作”的锅,甚至王序都再次被质疑性向,许多人言辞凿凿,好像亲眼见到似的,说凌笳乐一定是被王序潜规则了,要不然以他的演技怎么可能被王序看上。 凌笳乐无措地站了半天。 “导演,昨天澡堂那段戏要是不行的话,我可以……全裸。”凌笳乐艰难地说道,“这事我自己可以做主……” 王序终于抬头看向他,“凌笳乐,你觉得你是以卖什么为生的?” 凌笳乐脸上瞬间涨红,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比如说我,我是靠出卖我拍电影的技术为生,我用我往日的票房来说服公司和投资人给我投钱,跟我的性向无关;再比如说咱们摄影——”他抬手指了一下正在铺滑轨的摄影师,“他是靠出卖他摄影的技术为生,跟他找什么样的女朋友无关。” 王序那双刀子似的眼睛犀利地看着他:“凌笳乐,你呢?你是靠出卖什么为生?脸蛋儿?腿?屁股?人设?绯闻?还是别的什么?” 不多时沈戈也到了,他没想到凌笳乐到得比自己还早,还是一副满目凄然、备受打击的模样,以为他还在为昨晚那条热搜难过,都没顾得同王序问好,急跑两步来到凌笳乐跟前:“凌笳乐,别看网上那些狗屁,那些人就是在网上无成本地发泄自己生活里的戾气,你要是被那些言论影响才是傻了。” 凌笳乐咬了下嘴唇,“你什么时候看见的?” 昨晚他在沈戈屋里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直到小李下来叫他,他才迷迷糊糊地跟着上了楼,也没有同沈戈多说什么。 沈戈不想骗他,“昨晚,我下楼去要水的时候听见他们说这事……你别多心,咱们组里的工作人员都不错,他们就是就事论事,也没人信那上面说的。” “沈戈,怎么黑眼圈这么重?”王序走过来,在他脸上打量几眼,把不远处的化妆师喊过来:“给沈戈遮一下黑眼圈。” 化妆师过来给沈戈眼下打粉,一边问王序:“导演,凌老师呢?” 凌笳乐的黑眼圈比沈戈的还重。他脸皮白嫩,平时气色好的时候,凑近了都能在他眼皮上看到淡粉色和淡青色的小血管,睡不好的时候,那眼下的青黑能比上面的眼睛都大。 王序瞥他一眼,淡淡道:“江路就该这样。” 江路就该没睡好。 他做了十多年的乖学生,在澡堂连同性的裸体都不敢多看一眼,却要去嫖娼了。对方是个只在电话里说过几句话、连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的男人。 他紧张得一晚没睡,来的路上走走停停,直到看见那个男人的前一刻,他还想调转脚步回去,假装没打过那个电话。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只知道自己要去做一件错事了,还没开始他就已经在后悔。 但是那个男人转过头来,发现他了…… 那个男人正倚着一棵树抽烟,身材高大挺拔,相貌英俊得远远超出他的想象,但是太具有进攻性,看过来的眼神也很不友好,让他瞬间勇气全无,险些掉头逃跑。 然而在那四目相对的瞬间,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是为什么,他最终没有逃。 那个男人站直了,嘴里叼着那支香烟,隔着半条空寂的小路,不近不远地望向他。 “咔!”王序从监视器后站起身来,对沈戈说:“沈戈再放松一点,不要想镜头,回想一遍我刚说过的话,眼睛只放在江路身上。” 凌笳乐自己的镜头只拍了一遍,王序就喊了“过”,之后就换成拍沈戈,凌笳乐在镜头后面给他对戏,远远地走过来,在沈戈转过头来时再停下,一条又一条,王序始终没有显出不耐烦,也始终没有看凌笳乐一眼。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被王序放弃了。 又拍了一条,王序还是不满意。 “你过来。”他喊沈戈,又对凌笳乐招手,“你也过来。” 王序让沈戈看凌笳乐,“你在这张脸上看到什么?” 凌笳乐微微抿了下嘴唇,又松开,那双睁大以后会很泄露心事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沈戈。 “很……漂亮。” 沈戈也看着凌笳乐,有些别扭地低声说道。王序让他们两个站得太近了。 王序低笑一声,“嗯,必然的。还有?” “疑惑……” “是疑惑吗?” “……是迷茫。” 沈戈昨晚也没睡好。凌笳乐走后他捧着手机摆弄很久,看到许多他不能理解的评论。 “还没加载出照片,先说一句:凌笳乐娱乐圈第一烂,同意的请点赞。” “懒得看内容,但是楼主说地对。” “先赞再看。” 不要说凌笳乐,沈戈都有点怀疑世界了。他送了那么多份外卖、自诩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可他依然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以取笑别人为乐。 王序点点头,“嗯,继续。” “委屈……” 他也看到不少“反击”的回应。 几年前凌笳乐在给粉丝做直播时,给大家看过自己父母的照片,有些老粉丝在那些不堪入目的言论底下证明那不是什么年上女友、什么风韵犹存的富婆,那是凌笳乐的母亲。 但是这些真相根本激不起太大水花,沈戈惊奇地发现,其实那些情绪亢奋的网友根本不在意什么是真相,他们只喜欢享受狂欢。 “这次是冤枉了,但也许下次就真是富婆了呢?我发现他真的很喜欢比自己大的哎。” “还真是……哥哥、大叔、姐姐,就差阿姨了。” “双性恋真幸福。” “恶心。” “委屈,有,继续。”王序说道。 “无助……” 沈戈后半夜几乎全消磨在网上了,终于弄清楚一般明星出了这种事要怎么应对。他和其他网友一样不解,不明白为什么凌笳乐不发微博澄清。 直到他看到有人提到凌笳乐早年间总是乱发微博,公司嫌影响不好,早早就将他微博监管起来了。 多数人是不信这一点的,他们只觉得:“如果是公司在管,反应肯定会更快,要是冤枉他了,肯定早就出来澄清了。” “……恐惧。”沈戈的声音沙哑了,喉间发紧。他看到凌笳乐哭了,黑白分明的眼睛甚至还没来得及泛红,就有两颗眼泪掉出来,凌笳乐忙低下头抹眼泪。 “委屈,恐惧,无助,迷茫,你看到的是笳乐的情绪,这些都是真的;戏里面的江路,他也有这些情绪,他的这些情绪也都是真的。” “你看到笳乐哭,你心里的触动是真实的;张松第一次看到江路,明白他们是同类,是同被社会遗弃的同类,他心底的触动也是真实的。” “沈戈,做演员最重要的是什么?” 沈戈答不出来。 “是信念感。你要相信江路是真的,张松也是真的,他们的经历和感情都是真的。” 王序拍拍凌笳乐的肩膀,“你也是,要有信念。你自己刚才那个镜头就拍得不错,调整一下,再帮沈戈对一遍。” 凌笳乐吃惊地看着他。 王序挑眉,“惊讶什么?” 凌笳乐转惊为喜,哑着嗓子道:“我以为……我演得太差,让导演放弃我了。” 王序失笑:“怎么可能,我从来不给不合格的镜头喊‘过’。” 沈戈找场务要来纸巾,给凌笳乐擦干净脸。 再拍摄时,他尽力忘掉摄像机,只把眼睛放在凌笳乐身上。 张松本来是不耐烦且不安好心的。他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个胆小到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大一新生,因为在厕所里看到那么个名字和电话,就敢给他打过来,结结巴巴地和他说:“想嫖。” 他要整治一下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他最近过得窝气,正好有人送上门来,他要借机出气。 可是当他转过头看见那张白白净净又胆怯慌张的脸时,心底和脸上的戾气都顿时消散不少,甚至生出几分类似“恻隐之心”的东西。 那份怜惜不只是对这个年少怯懦的同类,也是对那个掩藏在他玩世不恭的外表下的迷茫孤独的自己。 “过!”王序坐在监视器后振臂一挥。 很久以后,沈戈在人前聊起自己演艺生涯中的第一个面部大特写:“这种镜头确实很考验演技,但其实不难,你只需要看着镜头后面给你对戏的那个人——” 剩下的,就都交给本能。 第26章 雨 拍完沈戈的第一组镜头后,下雨了。 剧组停工半天,没等来阳光,却等来风尘仆仆的梁制片。 拍摄暂停,改为开会,凌笳乐跟着王序和梁制片他们回到那间“会议室”,这次沈戈也要参加。 梁制片用词很委婉,客客气气地向凌笳乐说明这次公关危机花了剧组多少钱、欠下多少人情以及还有哪些可预测或不可预测的不良影响。 就在他们刚刚拍摄“张松与江路相见”的几个小时里,不少有分量的电影人纷纷转发《汗透衣衫》最新的那条微博,恭喜王序新片开机。 很少有人用“文娱圈”这个词,有人喜欢说“娱乐圈”,有人喜欢说“文艺圈”。就如凌笳乐曾经对沈戈说的,电视圈和电影圈之间有道看不见的壁垒,“文艺”与“娱乐”之间亦然。 没有人明言过,但那种泾渭分明的氛围一直都在;并且根据过往经验,但凡这两个圈子故意或无心地发生碰撞,往往不是擦出惊艳的火花,而是留下丑陋的坑洞。 凌笳乐是“娱乐圈”红人,那些资深的幕后电影人、平日低调的老戏骨们则是“文艺圈”的骨干。 这些人贸然与“凌笳乐”三个字沾了边,顿时引发广大网友的不快,纷纷表示说,他们让凌笳乐滚出娱乐圈,可不是让他去和这些老艺术家碰瓷儿。 可巧的是,就在凌笳乐最新的丑闻爆出之前,微博被顶到最上面的两热搜皆是关于国外某著名电影节:今年不仅有两部重磅级华语片参展,更有新生代“华人之光”美名的闵淮安被邀请去做评委。 而“凌笳乐约会年上女友”的新闻一出,顿时霸占好几个热搜,将电影节和闵淮安都挤到下面。 许多人嘲讽说凌笳乐法力无边,只要他的名字一出现,整个网络的格调都被拉低了十八个等级。 “显然,不能让我们的电影一直给人留下‘低格调’这个印象。距离正式宣传还有好几个月,如果这几个月中,人们一想起《汗透衣衫》就觉得low, 这个印象砸实了,到时候再怎么宣传也不好扭转了。”梁制片对王序这样说道,眼睛却总看向凌笳乐。 凌笳乐羞愧难当,主动问道:“梁制片,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梁制片欣慰一笑,“我们打算补一个开机发布会,找点别的话题炒一炒,将之前的新闻盖过去——当然这部分是剧组的工作,资金啊、人情啊这方面都不需要凌老师操心。” “我主要是想凌老师再为自己的私事澄清一下,最好是能带着您母亲一起——” 凌笳乐开始摇头,但梁制片依然在说:“我听说您母亲曾经是国家芭蕾舞团的首席,看照片也是气质形象非常好,不就是网友们喜欢的‘高格调’吗?我们商量了一下,觉得您以您个人的名义,和您母亲一起出现在大众面前——” “不行,不行,不能这样……”凌笳乐使劲摇头,“我妈妈不掺和这些事,不能把我家人搅进来。” 梁制片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依旧耐心说道:“我理解凌老师想要保护家人的心情,但是,现在这件事就是和您家人有关的,我想,他们也是愿意出来解释一下吧,既是维护自己的形象,也是保护你——” “不用。”凌笳乐像个表情木然的洋娃娃,只会摇头说“不”:“我爸爸妈妈不看这些东西,他们不知道。” 梁制片差点笑出来,这使得他的语气更显和蔼:“做家长的为了让孩子放心,总爱说些善意的谎言,但是不可能不知道呀。就算您家里人不上网、不玩微博,那他们周围的同事朋友总有知道的,然后转达给他们吧?” 梁制片认真地问道:“凌老师还没跟家人聊过这件事吗?这是所有人的危机,我认为您应该和您家里人开诚布公地谈一谈,这样才是对家人的保护……” 不论他怎样循循诱导,凌笳乐就只是摇头,“他们不看这些,他们的学生也不看。” 说到后来,梁制片也有些烦了。凌笳乐这事对剧组而言简直是飞来横祸,平白打乱宣传节奏,造成这么多麻烦,凌笳乐竟然还这样不配合,让他的语气不由强硬起来。 他一强势,说的话开始难听,凌笳乐就连“不”都不会说了,只是低着头沉默,不给一点反应,好像现在说的这事和他凌笳乐根本没关系。 就像在那个酒店的厕所里、在那个饭桌上,那些记者、那个投资人,肆无忌惮地说着关于他的下流的话,他都假装没听见。 好像他假装没听见,那些声音就真的不存在;好像他不去看,亭子外的那些眼睛就真的不存在;他明明还端正地坐在那里,却好像已经缩成一团,闭上眼睛、捂住耳朵,恨不得将自己和世界彻底隔绝。 这不叫无动于衷、充耳不闻,这是逆来顺受。 这样的凌笳乐,不是嬉笑着冲沈戈丢樱桃核的那个,不是扬起下巴傲慢地冲沈戈翻了个白眼的那个,不是拿着画笔在太阳底下对着一棵树发呆偷懒的那个,更不是撑着窗台探出大半个身子、用他清澈的双眼眺望远方的那个。 沈戈受不了了,咬着牙冲梁制片低吼:“不能再逼他了!您看看他……您看看他……”他咬牙切齿,克制着心中的暴怒狂吼,求梁制片能好好看看凌笳乐那双眼睛,求他能对凌笳乐心生几点怜悯。 梁制片被他打断,不悦道:“沈戈,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你懂这些东西吗?” 沈戈恨得两眼通红,转头去求王序:“导演!凌笳乐这种状态还怎么拍戏啊?” 可王序只是坐在那里抽烟,一声不吭,不知道心中作何想。 梁制片突然抬脚用力踹了下桌子腿,“我的要求很过分吗!说得好像我是个恶人!沈戈,你自己问问他,他之前那些炒作哪个不比我的要求火爆?我就是让他和他妈妈一起拍个照片而已,有对谁不利吗?明明就是皆大欢喜的事,他能配合他公司去炒新闻,为什么就不能配合剧组做解释?” 他站起身,食指几乎指到凌笳乐的鼻子上,“凌笳乐,剧组亏待你吗?凭你之前的形象谁会你拍戏!你经纪公司狮子大张口,敢要五百万片酬!之后你还拿乔,又让我们添了一百万!你知道闵淮安那样的影帝愿意要多少片酬来演江路吗?——零片酬!零片酬!你这样的演员,光你的片酬就占我们投资预算的——” “行了啊,什么叫他那样的演员?他是我亲手挑出来的演员,我觉得可以就可以。”王序终于说话了,“老梁,你适可而止。” 梁制片看起来已经快被气得背过气去了,分外不解地看着王序:“王序,咱们合作多少年了,你不是那种只知道谈艺术、不懂外面大小事的那种导演啊,你怎么就、怎么就——” “行了。”王序站起身,在烟灰缸里捻灭烟头,“我让你带一组镜头走,别再找我主角的麻烦了。他们还没完全入戏呢,你这一搅和又得拖慢节奏。” 王序让梁制片把凌笳乐今天刚拍的那组镜头带走了——留着老气发型的江路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穿着领子支棱棱的白衬衣、浅蓝色的肥大大的牛仔裤、刷得雪白的回力球鞋,走在太阳底下、走在树荫里,一步三踟蹰。 “拿作品说话,比什么回应都有力。”王序这样说道。 这是他的坚持和自信,梁制片和他共事十多年,知道再多说也无益,只丢下一句:“那淮安的人情你自己还,我不管了。”就愤然赶乘当天的飞机离开了南方。 雨还不停呢。 王序说:“我一般不建议这么做,让演员自己的情绪代替人物的情绪。什么方法派、表现派,那些都不对,我就信一个,体验派。” 凌笳乐和沈戈面面相觑。 王序哂笑:“听不懂啊?” “人生难免有失意,尤其现在这个时代,烦心事儿太多了。我向来都是把电影当成一个桃花源,进了片场,就不用管外面,世界就是这个故事。” “笳乐,我今天把江路的伤心借给你用一次。” 王序本来是不“跳拍”的,今天为凌笳乐破例,要拍江路从没顶的快感中清醒过后,逃出小宾馆,在回去的路上,他陷入深深的自厌与迷茫中。 这一段本来也不是在雨中,但王序说:“既然老天要下雨,我们也没办法。在雨里哭的桥段确实老,但桥段之所以用得老,还是因为经典。” 凌笳乐从宾馆里奔出来,冲进雨里,摄影师扛着摄像机追在一旁——没有滑轨、没有防抖、没有灯光、没有收音,就靠摄像师肩上的那台摄像机。 他甚至得控制着呼吸的声音,因为凌笳乐跑得太快了,他一路追着,已经累得喘粗气。 凌笳乐突然蹲下身,摄影师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拍到凌笳乐前面的空景。但是导演还没喊停,他只得掉转回来,继续从上至下地拍摄凌笳乐蹲在地上抱头痛哭的样子。 不是六月的梅雨那般轻绵,也不是八月的暴雨那般酣畅,雨点不轻不重地打在人身上,不算舒服,衣服湿透了粘住,也很不舒服。 摄影师时不时瞟眼远处的王序,还没喊“停”,他就不能关上摄像机;王序旁边的小李举着伞,另一只手臂上搭着浴巾,也是时不时地看向王序,一只脚已经急得迈出去。但他也不敢乱动,这是片场的规矩、是死令,导演没喊“停”,谁都不能乱动。 沈戈突然抢下小李手中的雨伞和浴巾冲进雨里。 第27章 拉钩 摄影师在镜头里看见另一名主演过来,还以为是在表演,便将镜头再往上调了调,将沈戈也收入画面。 “凌笳乐。”沈戈在凌笳乐身后弯下腰,将浴巾搭在他背上,将伞撑在他头顶。 一个主演喊了另一个主演真实的姓名,摄影师觉得镜头可以停了。 摄影将机器从酸疼的肩膀上取下来,跑去最近的屋檐下躲雨。 “凌笳乐,”沈戈蹲到凌笳乐面前,依旧给他举着伞,“你行不行啊,哭这么猛?让我看看你,眼泪是不是比这雨都多?” 凌笳乐从膝头抬起头来,眼睛、鼻尖、脸蛋都是通红的,整个人像只从里湿到外的蘑菇。 沈戈微微一怔,随即撩起浴巾一角,在他脸上不太温柔地揉了一把,“行了,不哭了。是他们不对,你别让自己难受……那边还有人看着呢——” 两人一起向远处看去,王导那边已经散了,连小李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凌笳乐重新把头埋进膝头,沈戈拿起浴巾一角给他揉头发。 “沈戈,当聪明人是什么感觉?”凌笳乐突然抬头问他,瓮声瓮气的,几乎被雨声盖过去。 沈戈停下手,不知该如何作答。 “是不是世界对你们来说就特别简单,什么事都特别容易,想干什么都能干成?”他一边这样问着,眼里又涌起一汪水。 沈戈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你也不笨啊,凌笳乐,你一点儿都不笨,你可能就是……还需要稍微再努力一点儿。” 凌笳乐委屈极了:“我怎么不努力了?你凭什么说我不努力?我六岁就进练习室学芭蕾,那会儿你都没出生呢!你不是来安慰我的吗?你凭什么那么说我啊?” 沈戈忙承认错误:“我说错了,你很努力,学芭蕾很辛苦,我知道,我看过那个电影,小孩们小时候压腿的时候都疼哭了。” 凌笳乐低头用浴巾抹了把脸,“我小时候压腿的时候没哭,我天生软,一压就下去,但是我也不是没吃苦!我力量差,就老得练肌肉……”他又擦了把脸,“我跟你说这个干嘛,你什么都不懂。” “我就是想跟你说,我最讨厌别人说我不努力!我五岁开始学芭蕾,之后每天都是六点起来开始练功,除了几次发烧、一次发水痘、一次骨折,除了这几次例外,我天天六点起来练功,一直练到晚上九点!那时候每天晚上躺床上,都觉得身上每一块肌肉都不是自己的,我这样过了十一年。沈戈,我就问你,你行吗?” 沈戈立马摇头:“我肯定不行,我肯定受不了那种苦。” 凌笳乐用手抹了下脸,“后来我跑了,去当练习生……之前跳芭蕾养成一个坏习惯,老是不自觉站成外八。我们那个老师是从韩国请过来的,天天拿着个小竹棍,只要看见我站成八字脚就拿小棍抽我小腿。刚开始我改不过来,每天睡觉的时候看见小腿都是紫的……” 沈戈抬手擦擦他新掉出来的眼泪,“那老师真不是个东西。” 凌笳乐跟着附和一声:“真不是个东西!”他吸吸鼻子,继续说道:“后来出道了,一下子就火了,天天都是通告,每天能睡五个小时就不错,还得有一半是在车上飞机上睡的……有时候录节目的时候,半天没被主持人cue到,就直接在现场睡着了,回去就又得挨骂……沈戈,我问你,你试过连着48个小时不睡觉吗?要是你你受得了吗?你凭什么说我不努力?” 他看起来都要委屈死了,五官皱成一团,还分外不解,“我过得也不好啊,为什么大家都老觉得……好像我就是走了狗屎运,就是捡了一个从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你们谁试过48个小时不睡觉啊?” 沈戈叹气,“我也有48个小时没睡觉的时候,确实不好受。” 凌笳乐挺惊讶,“你干嘛不睡觉?也有人逼你啊?” “我自己逼我自己……平时没好好上课,考前就得突击。” “那你考过了吗?” “考了专业第一。” 凌笳乐推他一下,险些给他推个趔趄,“我就讨厌你们这种聪明人!” 沈戈重新换了个姿势,将一只膝盖压低保持重心,以防他又冷不丁推人。 凌笳乐像是真讨厌他了,生闷气似的偏过头去,“我真是讨厌死你们这种人了。凭什么大家都是人,你们就能做成,我就老是那么难,什么做不成,好像怎么做都是错,怎么选都是错,好好的日子越过越差……” “这不是聪不聪明的事儿,凌笳乐,这其实跟你花时间去干什么有关系。” 雨点打在伞上,“噼里啪啦”的有点响,沈戈往前凑了凑,两个人挨近了躲在伞下,“我说句不好听的,你别生气。你以前再努力,那是你以前跳舞的时候,跟你现在当演员没有太大关系。” 他一说这个,凌笳乐更是满腹委屈,又趴回膝盖上,肩膀哭得一抖一抖。 沈戈犹豫着,将没拿伞的那只手放在他头顶轻轻地摸了摸,“也不是完全没关系吧,我觉得你演戏挺有灵气的,我就觉得可能是以前学跳舞的功劳。” “有灵气?导演说的?”凌笳乐抬起头看他。 沈戈收回手,望着他那双期盼的眼睛,撒谎了:“是,导演说的。导演说今天上午那个镜头多亏了你。我觉得也是,要不是你带我,我今天肯定过不了,肯定要被导演骂死了。” 凌笳乐眼神黯淡几分:“导演才不会骂你……王导对你多有耐心呀。” 沈戈当然也察觉到了,王序对他明显比对凌笳乐要好,他很担心凌笳乐会因此生气。 凌笳乐用他那双水汪汪红通通的大眼睛埋怨着他,“导演对你那么偏心,我都快嫉妒了。今天你拍第一个镜头的时候又希望你能演好,又怕你演太好,显得我太差……” 沈戈笑了。 “快”嫉妒就是“不”嫉妒,真正嫉妒的人才不会把心底那点丑陋说出来。 “那以后导演教了我什么,我都原封不动地告诉你,咱们一起进步,好不好?” “真的?” “真的。”沈戈毫不迟疑地点头,“既然咱们两个都是菜鸟,又被凑成一堆,那咱们以后就一起学习、一起摸索,一起进步!好吗?” 凌笳乐听进去了,心里升起小小的期盼, “那……你能把你那本书借给我看吗?我想补补课,之前学的东西都忘了……” “哪本?《表演训练手册》?可以 。” “那你能给我写一张那个绕口令吗?就是你贴床头那个,‘八百标兵奔北坡’……” 沈戈接口道:“‘炮兵并排北边跑’,当然可以,但是你得保证每天都练,别让我白写。” 凌笳乐的视线里带了一丝探究,往前凑得更近了些,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沈戈,你是不是又喜欢上我了?” 沈戈心头一跳,下意识地立刻否定:“没有没有。我就是觉得,咱们两个一起拍戏,得互相帮助,就像之前我帮你理解人物,今天你帮我忘记镜头……” 凌笳乐明显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沈戈见他如此,刚才跳错拍的那颗心也跟着安然落回肚里,但是又似乎沉得有点太靠下,胸腔里一时空荡荡的。 “那你——这么关心我,就是想跟我和好,是吧?” 沈戈笑起来:“嗨,我还以为早就已经和好了呢。” 凌笳乐没和他开玩笑,分外认真地问他:“你是想当明星的,对吗?” 沈戈短暂地沉默片刻,也认真起来,点了点头。 他在今天之前,还没有想过那么远,能拍电影,还是王序的电影,就已经远远超出他的预期。 但是两个小时前,梁制片对他说:“沈戈,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 那一瞬间他像被一块铁板直击面门,恼火、愤懑、憋屈,心头只剩一个念头——如果他也是个腕儿,是个闵淮安那样的腕儿,他是不是就可以直接冲那个梁制片喊道:“你给我闭嘴!” “沈戈,你信我的,我别的不怎么行,但在圈里见过的人太多了,我看得出来,你要是想出名,是肯定能行的。”凌笳乐看着他的脸,笃定地说道。 沈戈不由一笑。 凌笳乐看着他,心想着,沈戈这长相太招镜头喜欢了。 他平时不笑的时候,英俊得刊心刻骨;他这一笑,便是大地回春,暖和又有生机,让人打心窝里觉得亮堂。尤其是他眼里那些关心,都那么真切明了,让人被他这样望着,就觉得心里特别踏实。 “这次不能再看错人吧?”凌笳乐这样想道。 “我本来不喜欢和圈里人交朋友的,尤其是艺人。”他小心谨慎地端详着沈戈,想从他脸上找出蛛丝马迹来证明这人不可信,这样他就省心了,就不用冒任何风险了。 “还得有个‘但是’吧?”沈戈装出轻松的口吻。 凌笳乐轻笑一声,“你可真聪明,是,还有个‘但是’……但是,如果你能答应我,以后永远不在网上搜我的名字,我就把你当朋友。” 他挺直腰背,这样两人面对面蹲着,他竟然比沈戈都高了一点,眼神谨慎到犀利的程度:“你能做到吗?” 沈戈也微微挺直了腰板,就又比凌笳乐高了一些,干脆地回答道:“能。” 其实他早就知道自己当时犯蠢了。 凌笳乐这个人就在他跟前,他亲眼看见、亲耳听见,先于谣言认识了他,却还是轻易信了别人的眼和嘴。 “那一言为定。”凌笳乐伸出小拇指。 沈戈低头看着他圈成半圆的小拇指,忍不住笑了一下,伸出手轻轻勾住,在空中晃了晃,“一言为定。” 第28章 张松 剧组官博发布了凌笳乐的剧照,一张是凌笳乐坐在校园的石凳上低头看书,一张是他站在画板前,仰头看着前方一棵树的树冠。 王序是导演里出了名的灯光运用的高手。凌笳乐低头时,他让阳光温柔地停驻在他的发梢;他仰起脸时,王序让阳光闪耀在他眼里。 两张照片里的凌笳乐皆是九十年代的穿着,现在看来鬓角过厚、太缺乏层次感的蓬松头发让他看起来很土气,但又土得恰到好处,不丑,不讨人嫌,并将那个年代特有的无知与懵懂渲染到他身上,显出一种纯粹的单纯。 单纯的东西总显得无害,而无害的东西则容易招人喜欢。 王序选用了柔美同时又暗喻悲剧色彩的色调,让人一看就知道这个美好的人物将有一个悲情的结束。 因为知道他未来会过得不好,即使是最苛刻、最警惕的评论家都不再担心他将柔弱做武器,并因此而原谅他那美与善的原罪。 凌笳乐说过一次,王导懂他。如此看来王序真的懂他,仅用两张照片就将他外貌与内里的优点放大到极致,无可指摘。 “是素颜吗?肤质看起来不错,明星不是天天化妆很毁容吗?” “是素颜,亲爱的你可以把第一张照片放大仔细看他眼皮,能看见毛细血管……” “傻逼,毛细血管看不见的好吧?” “这都能喷,服了。” “脸上有小绒毛,婴儿似的皮肤,(可爱)笳笳加油!” “别侮辱婴儿,谢谢。” “王序不愧是第六代导演中的光影大师,他的镜头里全是美人。以前只知道他能将女人拍得很美,今天才知道原来男人在他的镜头里也非常美。” “纯路人,感慨一句,凌笳乐长得确实好看。” “又一个假装路人的,尴尬不尴尬。” “尬你马呢尬,凌笳乐的黑子就是这水平?因为你这句话,凌笳乐今天多一个粉丝!” “看到视频最后的摄影指导,惊了,这个外国名字大家可能不熟悉,但是《XX》这个电影大家肯定都看过。这部电影看来是强强联合!” “只有凌笳乐的颜值能抗住这种死亡角度。” “0+哕整容怪当然可以。” “请不要说没有证据的话,你仔细看他的下巴和鼻梁,完全就是自然的线条,只是天生长得比较精巧。” “我才不仔细看,怕吐,哕。” “怎么又是这个0?天天都是他烦不烦?” “都在说颜值,就没人好奇电影吗……我看这像是年代戏吧?” “所以咯,王序为什么要找流量?找流量就是这种下场,low爆。” “这造型让我想起爸爸年轻时的照片,想当年我爸爸也是美男一枚呢(笑)。期待电影。” “什么时候上映?有点儿想看……” “能上映吗?不是有爆料说尺度特别大吗?” “尺度特别大?谁说的?真的吗?啊啊啊啊!!!!” 凌笳乐的官博澄清说那不是女友,只是陪父母出行,父亲一直在旁边,但是记者只拍了母子两人。 徐峰知道凌笳乐的底线,这条微博编辑得十分乖觉,并没有在凌笳乐的父母身上做文章,并关了底下的评论。 但是依然有许多网友十分想骂人,这就导致这条微博的转发量惊人,比买来的数据还要夸张,险些再给凌笳乐添一条热搜。 《汗透衣衫》剧组之后又曝光了一条十几秒的短视频,“江路”独自行走,又停下,身姿秀丽得如同一幅画,镜头拉近后才看出面容纠结,眼里全是难解的情绪。 影帝闵淮安转发了《汗透衣衫》剧组的最新微博,并了“导演王序”: “错失这样一个鲜活的角色,让我深感遗憾,但我坚定地相信王序导演的审美与判断,他选出来的演员,一定是最符合“江路”这个角色的。祝导演王序 的新片#《汗透衣衫》#拍摄顺利。” 这才是最重磅的,所有人都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信:闵淮安和凌笳乐竞争同一个角色?还他妈输了??王序疯了吧!!! 一石又一石,击起千层浪。 然而无论那些关于“凌笳乐”或者“0+哕”或者“笳笳”的浪潮如何凶猛,都没能打扰某间屋内的清静。 “标兵、怕碰、炮兵炮! 炮兵怕、把兵、兵、兵……”凌笳乐的舌头打结了。 沈戈好心帮他捋直:“怕把标兵——” 凌笳乐已然被这拗口的绕口令折磨得情绪激动,“你别说!我可以!……标兵碰! 八了、百了、标了、兵了、奔了、啊啊啊——”他痛苦地抱住脑袋倒在化妆台上。 沈戈乐不可支,他本来是站着的,这会儿愣是笑得两腿发软坐到椅子上。 每天早晨练习一会儿口齿和发声,这是沈戈进组后就开始做的功课。 屏幕是件奇妙的事物,可以将一切不对劲的地方放大。 比方说沈戈在试镜时说的台词是带一点家乡口音的,而凌笳乐是有一点吐字不清的。他们平时说话时决听不出半点问题,但一通过王序的监视器放出来,就能听出些微的不足。 沈戈进组等待开机的那段时间里,发现组里的两位老演员每天早晨都会在“操场”进行气息发声练习,便跑过去请教。 老前辈们很热心地指出他台词上的不足,还教给他一些训练方法。 沈戈年轻脸皮薄,不好意思跟着老前辈们在操场上练,但他在屋里也不偷懒,到了正式开机的时候,他的台词已经完全脱离了口音。 倒是凌笳乐后来被王序批评过一次:“你这不是嗓音的问题,你是气息运用得不对。” “现在你台词少,也不用大声说话,还不算明显。等到后面需要大声喊台词的时候,你这个吐字肯定会听着别扭。咱们不是那种方言电影,本来已经是年代戏了,就不需要更多的东西来干扰观众浸入这个故事……” 王序一声令下:“跟沈戈一起练!让他教你怎么用气!” 两人一开始都不是特别放得开。 一个人对着镜子做发声训练,“一!二!三!四!……”那是有点无聊。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啊!啊!啊!啊!”,那是非常蠢。 凌笳乐频频笑场,还总是找借口推三阻四。 沈戈劝他要专心,让他别把“聪明”和“笨”当借口,“时间是做好一切事情的基础,勤能补拙。”当然他后面还跟了一句,“何况你一点都不笨。” 他还给凌笳乐讲自己为了第一个镜头是如何学习抽烟的,“我本来不会抽烟,是为了那个亮相专门学的。” 凌笳乐非常震惊,因为沈戈拍那个镜头的时候显得非常老练,倚着树干点烟,再吐出一团烟雾,完全就是常抽烟的人才有的架势。 那个亮相的镜头是在“张松看到江路”之前,是沈戈在这部电影里的第一个镜头,当时是一条过。 拍得如此顺利,凌笳乐还以为是因为他本来就爱抽烟的缘故。 “我找了一部关于戒烟的纪录片,里面有很多烟民抽烟的镜头,我就一个一个截下来,一边看一边对着镜子练。那天得抽了……快两包吧,总算练出那种老烟枪的架势。”沈戈说道这里不由笑起来,“我为了第一个镜头能开门红,也是拼了,差点染上烟瘾,后来看剧本的时候老觉得手里少点东西,得一直把笔夹在这两根手指头之间才能集中注意力。” 他后面说着戏谑的话,笑容里的自信却是不容置疑的。 这份自信不是因为他长相英俊、侧脸很禁得住镜头的推敲,或者他很会讨导演喜欢之类,而是因为他自己下了功夫、花了时间,他心里有数,他演员生涯的第一个开门红是他自己努力挣来的。 他的这份笃定的自信令凌笳乐颇为动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写满佩服,赞叹道:“你真厉害!” 沈戈这才意识到自己为什么要给他讲这个——不单是为了劝说,还有点显摆的意思。 这种显摆不是为了把凌笳乐比下去,而是为了让他就用此时这种佩服的眼神看自己,再夸一句“你真厉害”。 意识到这点后,沈戈为自己这不多见的虚荣心感到些许羞赧,又改口道:“当然我这方法也挺笨的,可能经验丰富的演员不用这样,为了拍一个镜头还真去学抽烟。” 凌笳乐当真仔细想了想,随后摇摇头:“你要是让我想,我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方法……不过你真染上烟瘾了?” 沈戈笑着摇头:“没有,忍了几天就好了。” 凌笳乐松了口气,“那就好,我最讨厌别人抽烟了,你以后可千万别在我跟前抽烟。”他说这话时,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沈戈突然想起平时在片场时,王导一抽烟,凌笳乐就会微微皱眉屏息,有时还会揉揉自己喉咙。 他似乎知道凌笳乐为什么不喜欢和自己练习发声了,不由再次暗骂自己犯蠢:那几个绕口令明明就是凌笳乐请他写的,怎么可能又在练习的时候故意偷懒? 他其实是看过关于凌笳乐声带手术失败的报道的,但是当时并没有太多感受。后来两人关系好了,他也暗自惋惜过,但因为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便也没太在意。 然而这会儿他看着凌笳乐这个人,竟然福至心灵般地理解他了,对于一个曾经把唱歌当做职业的人来说,嗓子意外受损该是怎样灭顶的打击…… “凌笳乐,我能问问你那个手术……” 凌笳乐的眼神警惕起来。 沈戈摸摸自己喉咙那块儿,“……还疼吗?” 凌笳乐扁了扁嘴,抬手挡住自己的喉结,声音比之前更低了:“咳,不疼。” “医生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 “就是音色……还能恢复吗?” 凌笳乐恼怒地看着他,还有几分委屈,用眼神埋怨他干嘛提这事。 “不是,你别误会……我是……”短暂是纠结过后,沈戈的话语坚定起来,“是这样,我之前向田老师冯老师他们请教,他们说演员学会用气发声,不但能让台词听起来更舒服,还能保护嗓子,锻炼声带肌肉,我就想着——” 凌笳乐眼里的排斥减少了,用眼神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我想,你每天按照前辈们教的方法做练习,就当是做恢复训练,对你的嗓子应该也是有好处的。” “真的吗……” “我不是医生,不敢向你打包票,但是,总归是有益无害的,你觉得呢?”沈戈鼓励地说道。 他见凌笳乐明显是心动了,便又补充一句:“其实我一直没觉得你声音不好听,就是有时候你说话声音太小了,跟小蚊子似的,我听着特费劲。以后说话大点声行不行?这屋就咱俩,你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哦……”凌笳乐有些腼腆地笑了,又怼他一句:“你才小蚊子呢!‘嗡嗡嗡’个没完,比李李都唠叨。” 沈戈也笑起来,心想自己竟然也有被嫌话多的时候呀! 凌笳乐跟着沈戈做发声练习,心里那道槛过了,声音自然跟着突破桎梏,自由地释放出来。 这种面对面的“啊!啊!啊!”的训练让他们一下子又亲近不少,凌笳乐甚至大方地把自己条件更好的化妆间让出一半,允许沈戈与他合用。 他们两人在这部戏都是素颜出镜,每天早晨只需要换上戏服,再由化妆师稍微打理一下面部和头发就行。 通常换好衣服还要再稍微等一会儿,就是这点碎片时间都被沈戈用起来,叫着凌笳乐和他一起把那首绕口令念一遍,把口腔的肌肉从刚睡醒的状态调动起来。 凌笳乐给这个活动起了个名字:“给嘴巴开光。” 两人给嘴巴“开完光”,时间刚刚好,小李敲门喊他们去片场。 凌笳乐和沈戈各自看眼镜子,再检阅一下对方,形象都没问题,便一前一后地走出化妆间。 张松和江路一前一后地走进宾馆。 张松将自己的身份证拍在前台简陋的桌面上:“开一间带双人床的,有吗?” “一间?”桌后的小姑娘看着他旁边的江路。 “就一间。”张松将胳膊绕到江路的脖子后面,手搭到他另一边肩上,在他肩头拍了拍,“这是我弟。” 因为身高体重的差异,江路都快站不稳了,偏偏又浑身僵硬,像根随时要歪倒的棍子,反倒要靠张松搂住了他,才不会歪向一边。 小姑娘拿着张松的身份证在册子上登记信息,“你弟也得出示一下身份证。” 张松低头示意江路赶紧的,江路扳着脸一动不动。 张松明白了,这是不想让自己知道他真实姓名呢。 “没带身份证,怎么办?他不在这儿过夜,就坐一会儿,我们聊聊天。他从乡下过来的,走了一天路,累了。”张松放开江路,两手支在桌上,冲小姑娘咔吧了一下眼睛,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放电”,“通融一下吧,给我们破个例,谢谢你。” 小姑娘嗔怪地白他一眼,一点都不恼火。她将身份证还给张松,还有一把钥匙,“好吧,但是钥匙就只能给一把了啊。 206房间,二楼走到头。” 张松冲小姑娘笑了一下,再次将手臂搭上江路的肩膀,把着他上了楼。 楼道里光线很差,张松开锁的时候得微微弯下腰,离近了才能看清锁眼。 他一边往里面怼钥匙一边说道:“幸好你是男的,要是女的管得就严了,还得管咱们要结婚证呢。听说有那不是两口子的过来开房,被警察撞破门,还被判了刑……哎?是叫流氓罪还是通奸罪来着——” 门被推开了,屋里的阳光倾泻出来,照亮门外一米。 张松翘着嘴角着回头看了一眼,果不其然,身后一直沉默不言的江路被他逗得满面通红,正一脸恼恨地瞪着他。那一米的阳光停在他发梢,整个脑袋毛茸茸的可爱。 第29章 秘密 “你今天,最后那个脸红的镜头演得……真自然。” “哦……你那段台词说得也特别自然。” 两人隔着一张桌子互相恭维着,脸上的表情是非常的“不自然”。短暂的冷场后,两人又各自低头假装看剧本。 其实沈戈还有不少话在心里憋得痒痒,就是他在监视器后面看到凌笳乐最后那个特写了,脸一直红到耳朵上,圆圆的耳朵顶红得发亮,看得人手痒,特别想上去揪两下。 凌笳乐心里也憋了不少问题。 他当时的脸红完全就是被沈戈那段台词给招的,什么“两口子”啊“结婚证”啊,还有什么流氓啊通奸啊。他还从没拍过这么百无禁忌的戏呢,什么都敢放进台词里。他特别想问问沈戈,在镜头前说这些字眼有没有觉得很难为情。 可是两人谁都没说话,只假装看剧本,因为明天的戏有一点…… “明天的戏有点儿不好演……”沈戈瞟了凌笳乐一眼。 凌笳乐附和:“是,不太好演。”说完就又低下头去。 再一次搭讪失败。 沈戈继续“看”了会儿剧本,“哎,今天开门的那个镜头,导演和灯光师说的什么来着?听着很有意思。” 凌笳乐终于抬头看他了,“和灯光师说什么?不记得了……你问这个干什嘛?”他笑起来,“你是想兼职灯光还是兼职导演呀?” 似乎是搭讪成功了。 沈戈微微一笑,“我就是觉得那说法特别妙。”其实他心里有答案,装模作样地拿指节一敲桌子,“对了,叫‘三分打七分遮’。” 凌笳乐看向他的眼神里又带了那种佩服,“沈戈,我真觉得你特别有心,什么事都能记住。” 沈戈谦虚道:“还好,还好,没那么夸张。” 凌笳乐又说:“咱们导演真厉害。” “嗯?” 凌笳乐身子往前倾了倾,是那种说起特别感兴趣的话题才有的姿态:“你不觉得吗?我觉得咱们导演什么都知道,特别厉害。我以前拍戏的时候,有时候导演说好多话我都听不出他到底想要什么样,王导就不一样,他自己就很明白,还能给别人解释清楚,一句话就能让人恍然大悟……咱们导演还特别有追求,别的导演都是差不多就过了,生怕耽误进程。咱们王导就精益求精,这一条不错,还可以试试再来一条,多攒攒素材,从来不嫌麻烦,也不怕多花时间……” “他当然不怕多花时间。咱们片场数你最金贵,他不是把你这几个月都给买断了吗?当然不怕磨时间。”沈戈话里带刺儿。 凌笳乐纳闷地看他一眼,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有了情绪。 沈戈不喜欢听到凌笳乐这么赞美王序,除却心底藏得最深的那点没来由的嫉妒,还有一种深深的不信任——他对王序在“会议室”那天的无动于衷始终耿耿于怀。 “你对咱们导演有意见啊?”凌笳乐谨慎地问道,随即又摆手,“算了我不问这个。” 沈戈觉得这个不用隐瞒,反而很应该告诉他,“不是有意见,我就是觉得,咱们导演的脾气有点——” 凌笳乐微微松了口气,笑着接口道:“有点暴躁。” 沈戈觉得比暴躁更恶劣,“喜怒无常。” 凌笳乐微怔,“哦——”了一声,不太明白他为什么对王序这么大敌意。 他不太喜欢听沈戈说王序的坏话,因为他自己挺崇拜王序的,也很信赖他。 王序是他在片场的主心骨。 “我觉得,我们得理解王导,他太辛苦了,白天拍我们,晚上还要剪片子。沈戈,你见过他吃饭吗?” 沈戈心里不爽,不想附和,但他确实没见过王序吃饭、也没见过王序休息,他们的导演很敬业,工作很认真。所以他只能无可奈何地摇头。 凌笳乐继续说道:“咱们导演就是对戏的要求太高,你看他发脾气其实主要都是因为咱们没演好,或者场务他们没干好活耽误了拍摄。咱们演得好的时候,导演都会夸我们呀,尤其是你,王导多喜欢你呀。” 沈戈垂眸盯着剧本看了两秒,抬起头来说道:“我们把明天的戏过一遍吧。” “啊?”凌笳乐忙摆手,“算了吧!明天听导演怎么说。” “……好吧。” 因为沈戈提了这茬,屋里的气氛似乎更尴尬了,凌笳乐几乎想抬屁股走人。 剧组的执行导演救了他们俩。 执行导演过来给沈戈送合同,有关他“新户口”的。 王序让中城传媒出面,把沈戈从AG公司“买”下来了。 执行导演看见凌笳乐在沈戈屋里也不意外,客气地打声招呼,等沈戈签字。 沈戈没有仔细看,只大致翻了翻,就要在最后一页落笔。 凌笳乐顾不得执行导演还在旁边等着,提醒沈戈:“你不仔细看看?别签错地方。” 执行导演哪能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一笑说:“这是和那边的解约合同,沈戈之前都看过了。” 沈戈也抬头冲凌笳乐笑笑,带着安抚和感激意味。 等执行导演带着签好的合同离开后,凌笳乐忍不住感慨一句:“中城啊,听说对艺人特别好。” 沈戈立刻抓住这个好时机,问凌笳乐:“你公司是不是对艺人不好?” 凌笳乐撇撇嘴,笑得有些刻薄:“有人觉得不好,也有人觉得好呢。” 中城很擅长包装艺人、为艺人制造话题、吸引眼球,可以在短时间将一个人捧成曝光率很高的公众人物。 “可是你不喜欢,对吧?”沈戈问道。 凌笳乐笑里的刻薄没了,换成些许苦涩的无奈,“我不喜欢……我一直都……不太能适应他们的方式……”可能是因为沈戈见过他被狗仔堵在厕所里的狼狈相,面对着沈戈,这种事也没什么难以启齿的了。 “你能像我一样跟他们解约吗?” 凌笳乐的笑容又变得微妙起来,轻轻地摇了摇头:“不能。我太贵了。” 沈戈不是很明白。 “就是违约金啊,你的违约金肯定没多少吧,中城就都给你出了。我不行,我的违约金太高了。我以前最火的时候都没有公司愿意替我支付那笔钱,现在就更没有了。”他自嘲地笑笑,“我自己肯定付不起。” 沈戈一时失语。 凌笳乐看他为自己面露愁苦,觉得挺有新鲜,还反过来安慰他:“没事啦,反正还有两年合同就到期了,两年以后我就自由啦。倒是你千万得吸取我的教训,和中城签合同的时候仔细看好合同,像是分成啊、片酬啊这些东西都不重要,像违约金啊、艺人的义务啊、工作时间这些才重要。” “你千万别觉得不好意思,公司里那些人都太会忽悠人了,你签合同之前都对你特别客气,你可千万别当真,先礼后兵听说过吗?当然中城可能也不这样……中城在圈里的口碑一直挺好的,虽说是搞音乐起家的,不过这两年也开始往影视方面发展……” “嗯……”沈戈嘴里应着,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满脑子都是那个“两年”,“两年以后就自由了”,可是两年多长啊。 “等你拿到新合同我帮你看看。”凌笳乐豪爽地给自己揽下不擅长的工作。 “好……那你那个经纪人呢?等你拍完这个片子,人气回去了,是不是在公司里就能多点儿发言权,到时候就能把他给换了?” 凌笳乐又笑起来,歪着头看他:“我发现你现在挺懂圈子里这套规则啊。” 沈戈没跟着他笑,只是一脸认真地看着他。 凌笳乐也渐渐敛了笑,掩饰不住心里的落寞了,“没那么简单……这些事儿吧,都挺复杂的,你不懂。” 这话和梁制片那句话不谋而合了,“沈戈,这里没你说话的份。你懂这些东西吗?” 沈戈愤懑地捶了下桌子。 “哎你别这样——”凌笳乐见不得别人为自己的事难受,倾身在沈戈那只握紧的拳头上握了一下。他还准备说什么宽慰的话,竟被沈戈反手握住,并且握得紧紧的,干燥有力,几乎将他的手完全包裹住。 这似乎是他从未体验过的触感,心头一跳,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沈戈也有些惊慌,他本是下意识的动作,反应过来时就已经错过最佳时机,现在再松手已经晚了。 凌笳乐垂下眼帘将手抽出来,假装随意地说了声:“我看眼手机啊,刚才好像响了一声。” 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不由一愣,还真有信息。 他冲沈戈亮了下屏幕:“新信息。” 沈戈收回手,在桌下微微收拢五指,冲他点了点头。 他得给凌笳乐在小李面前作“不上网”的证明,要不然小李会扣下凌笳乐的手机,还会“唠唠叨叨”。 沈戈看着凌笳乐低头捧着手机收发信息,两根大拇指在键盘上灵活地按动,额前的头发垂下来挡住一半神色。 他刚刚瞟到新信息发出者的名字,应该是凌笳乐自己做的备注——“哈尼”,只是不知道这个“哈尼”是“Haani”还是“Honey”。 凌笳乐发了几条信息后盯着屏幕发起呆,过了一会儿,抬头对沈戈说:“咱们剧组真清闲,好多剧组每天都加班呢,干到这个点儿才放人去吃饭的有的是。”说完又低头继续盯着手机屏幕看。 沈戈心想,看来对方也是个演员,刚刚收工。 过了一会儿凌笳乐又问他:“你知道这个聊天记录能搜索关键词吗?”他问话时没抬头,一直摆弄手机。 “是吗?怎么搜?” “什么是吗……”凌笳乐抬头瞧他一眼,“我问你呢,我想搜一个词。” 沈戈摇摇头,“不知道。”他嘴巴和舌头都不听使唤,自己问出来:“搜什么词?” 凌笳乐又瞟他一眼,没吱声,继续看手机。 他要搜“分手”这个词,他想看看陈嫣一共跟他说过多少次分手。 “你这样真的让我很没有安全感,你让我怎么相信你真的爱我?” “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你讨论这件事。” “如果不行的话就分手吧。” 沈戈也拿出手机来摆弄了一下,“找到了,你先——” “不用了。”凌笳乐没有抬头,依旧低头盯着手机,“算了,不用了。” 陈嫣说:“如果不行的话就分手吧。” 每每她这样一说,凌笳乐就会惶恐慌乱,赶紧做出某些让步,但是这一次,他的心情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 “好。”凌笳乐打下这个字,并没有犹豫太久,发送了出去。 他又捧着手机等了一会儿,见那头没有什么回应,便将关于“Honey”的一切都从手机里彻底删除了。 沈戈见他将手机扣到桌上,便继续刚才那个话题:“我之前一直想问你,你和你的经纪人——” “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奇呢?”凌笳乐突然不耐烦地打断他。 沈戈闭上嘴,不再说什么,只静静地看着他。 他如此不急不恼,更无埋怨,凌笳乐被他这样看着,心里那点郁气渐渐散了,变成过意不去,低声抱歉道:“那什么……你别介意啊,心情不太好。” “嗯,没事。”沈戈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手机,低头翻了页剧本,又翻回来。 “哎,咱俩再加一次好友吧。”凌笳乐突然说道。 沈戈抬起头微微一笑,给手机解锁,递过去,“好。” “你头像是什么?我早就想问了。”凌笳乐拿着两个手机操作。 “嗯?看不出来吗?就是一棵树,注册的时候随手拍的窗外。” “啊?随手拍的?那多没个性。”他把手机还给沈戈。 “是吗?你还见过别人用随手拍的照片做头像的吗?” 凌笳乐让他问住了,仔细在脑海里回想一圈,还真没有。 沈戈微一扬眉,带了点故弄的玄虚:“你看,在这个年代,不追求个性才是最有个性。” 凌笳乐失笑,“你这是什么歪理论。” 沈戈也笑起来。 什么歪理不重要,能把人逗高兴才重要。 “哎,我还想问你个事,你不能生气。” “问。” “你为什么会想到去拍x片啊?我之前问过你一次,你不好好回答还给我脸色看。” “……”沈戈英俊的五官顿时微微扭曲,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我还没拍过呢,真的没有。”他先给自己正名。 凌笳乐发现自己挺喜欢看他吃瘪,兴致更足了,“那你是怎么想到的?我觉得那一行挺偏啊,一般人会比较容易想到模特啊、选秀什么的吧?” 沈戈最怕他问这个,颇为懊恼地向后靠向椅背,两手垫在脑后,像舒活筋骨那般抻了抻身体,其实是在回避凌笳乐的视线:“唉……一开始哪懂那么多。我之前不是送外卖嘛,送到一个大楼里面,是家写字楼,里面的工作人员叫住我,问我想不想拍电影、当演员。” “哈!原来你是被诳去的!你这么聪明也有上当的时候!” 沈戈郁闷地笑了,坦白道:“一开始确实是被诳过去的,当时很缺钱,一给饵就上钩了。” “你现在还缺钱吗?”凌笳乐关心地问道,“是因为家里老人生病吗?” 他还记得那次饭桌上听到的话呢。 沈戈心头“呼”地冒起一股暖流,轻笑地摇了下头,“已经没事了。” 凌笳乐放了心,又说:“你以后的人设可丰富了,大家最喜欢看这种有戏剧性的,孝顺、学霸、根正苗红,因为家人生病被不正经公司骗得签了卖身契,却误打误撞当了王序的男主角……” 沈戈微微皱了下眉。 凌笳乐问道:“怎么了?”他发现沈戈眼里并没有那种他经常在人眼中见到的嗅到名利时的兴奋,隐约明白了,“你也不喜欢带着家人炒作,是吧?” 沈戈斟酌着词汇,缓慢地说道:“嗯,我也不太喜欢这个。而且……AG其实也不算骗我……真正签合同之前,我就都弄明白了。” 换言之就是,他其实是愿意的。比起选秀、当模特,或者别的什么,这个毕竟来钱快,门槛还低。 他说了这些,心中忐忑不安。他本来早就说服了自己,也从来没有歧视过AG的那些同事,此时却很在意凌笳乐的想法。 果然,凌笳乐的脸色渐渐变了。 沈戈心里一时起一时落,随着凌笳乐的脸色越来越严肃,他的心也跟着沉到谷底。 “以后这件事绝对不要再跟别人说了,知道吗?”凌笳乐从没有这样严厉过。 他在沈戈面前竖起一根食指,让他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听自己说话,不准他漏听一个字:“‘中城’能解决你的出身问题,你以后就是‘中城’的艺人,谁问起都是这个答案,绝对不要提AG,更不要提你是自愿的那件事!” “想在这个圈子里存活,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能守住秘密,学会保护自己。这件事不要再让其他任何人知道了,包括你以后的助理、朋友、恋人,任何人,谁都不要告诉!记住了吗?” 沈戈认真地点头,“记住了。” 第30章 撞 凌笳乐要是知道会是眼前这个情景,他昨晚一定会接纳沈戈想要提前对戏的建议,这样就不用由导演亲自从头开始指导动作了。 “沈戈平时喜欢用右手吧?”王序问道。 “我……”沈戈呆愣愣的,大脑已经不会运作。 王序竟然知道他把这句话理解到什么方位去了,嗤笑一声:“想什么呢?我问你是不是左撇子?” 沈戈臊着脸举起右手。 王序直接抓起他的腕子,将他的右手“摆放”到凌笳乐的胸口上。 不能怪他反应迟钝。对于一个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来说,他现在的处境太艰难了。 这会儿凌笳乐在他怀里,被他从后面抱住——用“抱”来形容还是过于温和了,他们现在这个姿势是“江路”反悔了,想跑,被“张松”从后面扑倒。 凌笳乐被“扑倒”之前,正在把水杯往桌上放。因此他们此刻的姿势是凌笳乐的两只手撑着那张靠墙的小方桌,被后面撞得弯下腰背;沈戈则站在他身后,一只胳膊被王序横过来勒着他的肚子,另一只手则被王序抓着腕子,一会儿隔着衬衣放到他的胸口,一会儿又虚虚地捂着他的肚脐。 “这样、这样,都可以,不是碰一下完事儿,要抚摸,懂我的意思吗?其余的你自己发挥。”王序拿着沈戈的手在凌笳乐身上变换着位置。 这时候沈戈认同了凌笳乐的那个观点:“王序很会给演员讲戏。” 王序只是拿着他的手在凌笳乐身上定了几个点,就不仅启发了他的想象力,还大大地壮大了他的胆量。 他的手似乎有了自己的思想,不顾他本人的羞涩与克制,已经迫不及待地蠢蠢欲动起来。 “你们俩再讨论一下,然后从头试着走一下。”王序吩咐完后离开了。 沈戈立刻松开手退后两步,凌笳乐转过脸来,红彤彤的,眼神儿还挺凶,非常完美地诠释了一个成语——色厉内荏。 “不许乱碰啊!”凌笳乐彻底转过身,伸出食指停在沈戈鼻子前,还警告地点了点。 沈戈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说不出话,只是老实地点头,同时在心里叫苦不迭:刚刚讲戏的时候是隔着衣服的,但是一会儿演得时候,他得把手伸到凌笳乐的衣服底下去。都肉碰肉了,怎么才能算是“不乱碰”? “笳乐别吓唬他,一会儿拍的的时候得配合,明白吗?这种戏拖久了你们两个都受罪。”王序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了,对凌笳乐说道。 凌笳乐没太明白那个“两个人都受罪”是什么意思,只糊里糊涂地点点头。 “好!先来一条看看效果……开始!” 先是“文戏”,沈戈和凌笳乐一前一后地走进房间。 凌笳乐用他自己的无所适从来演绎江路的无所适从,浑身僵硬地立在屋中央,手脚都像是多余的,无处摆放。 沈戈则应该从容许多,走到桌边拎了拎水壶,又拿起塞子往里面看了一眼,问道:“还不错,有热水。喂,喝水吗你?” “停!沈戈再放松点儿,别让江路的紧张传染你,张松这个时候不能紧张。” 沈戈原地跳了跳,松快一下浑身的关节和肌肉,“好。” 只是这个镜头就拍了十几条才过,之后的部分也差不多。几乎每个镜头都是十几二十条地磨。 沈戈和凌笳乐不知道王序的标准是什么,他们两个已经演得晕头转向,只有在王序喊“过”时,才能获得半刻钟的轻松。 张松往床上一坐,问江路的姓名、年龄、学校、专业。 江路全不答,一直低眉耷拉眼地站在一开始那个位置,捧着张松强塞给他的水杯也不喝。 张松显得有些急躁了。 他看着这个瑟缩木然的人,心中有种异样的感觉,像是不安、像是焦虑、又像是急切。这种心情于他而言是前所未有过的,太陌生了,以致于他将之归咎于耐心耗尽。 于是他依照耐心耗尽的心情凶巴巴地问道:“你到底来干嘛来了?你到底是不是同性恋?” “同性恋”三个字一出来,江路像被针扎了脚底板,终于“活”了。 他仓皇地抬头看了张松一眼,“我不干什么了,我这就走。”说着就往桌边走,要把杯子放下,然后逃离这间屋子。 “你说走就走?!”张松一跃而起,在江路转身放杯子的瞬间扑了上去。 “停!张松扑得不够着急!” “停!还不如刚才呢!你刹什么车啊?我在这边看得一清二楚!” “停停!怎么一次不如一次?沈戈你知道你在演什么吗?给你三分钟时间,好好想想我之前给你讲的东西!胶卷不是给你这么浪费的!凌笳乐,你帮他捋捋,让他清醒清醒!” 凌笳乐拽拽沈戈的衣角,做出幸灾乐祸的样子:“你也有被导演训这么惨的时候?”只是他说这话时,语气稍显疲惫,眼里也难掩担忧。 沈戈配合地冲他笑了笑,亦是有些勉强。 为了这几个镜头,两人被磨了快一天了,都已经疲惫不堪。身体上的累还在其次,主要是精神上的折磨犹为煎熬。 他们不知道王序到底想要什么效果,也不知道自己演出了什么效果。 他们像被关进玻璃箱里用来做应激反应实验的白鼠,只等一声令下,然后闷头乱撞,完全不知道后面等待自己的是“停!”还是“过!” 在喊“停”的刹那,凌笳乐都会回头看沈戈一眼。 两人眼里的焦虑是相同的,他们都在问自己,也在问对方,“我是不是其实还不会演戏?” 只是六个小时而已,就把他们这些天建立起来的关于演技方面的自信全摧毁了。 沈戈端起那个道具杯子,刚要往嘴边送,又想起什么,转而递到凌笳乐面前。 凌笳乐也顾不得沈戈之前用这杯子喝过水,拿过来“咕咚咚”喝了个底朝天。 他们没有吃午饭,连水都没有喝几口。 沈戈拎了拎水壶,这半壶水连洒带喝,已经空了。 他喊场务:“麻烦再加点水。” 场务拎着保温壶过来时看了沈戈一眼,用目光请求他下一条一定争气,千万别让大家连晚饭都错过去。 沈戈避开场务的视线,垂着头面向桌子站着。凌笳乐从未见过他这般失落萎靡,平素的精气神全不见了。 “哎,你就直接冲过来,怕什么的?”凌笳乐在他旁边小声说道。 沈戈目光黯淡地看了他一眼。 “就这样——”凌笳乐挤到他和桌子之间,背朝向他怀里。 沈戈立刻朝后退了半步。 凌笳乐向后伸出手,握住他一条胳膊往前拽,沈戈像木偶人那般被他拽得往前半步,身体和他贴到一起。 凌笳乐将他那条手臂横到自己身前,向前半趴下,屁股就撅起来了,和沈戈胯前紧紧挨上。 “你就是怕这个,是吧?”凌笳乐回头戏谑地看着他,实则是怀了极大的包容与宽慰,脸颊也有些发热,“没事儿,你就是起点儿反应我也理解,毕竟我这么好看。” 沈戈红着脸拘谨地笑了一下,松开手退到后面。 凌笳乐转过身,以前辈的姿态拍拍他肩膀:“加油,别有压力,拍戏就是这样的。” 拍戏就是哪样呢? 烂片王轧戏王凌笳乐哪懂呢,他就是空口安慰人而已。 再多安慰的话他也不会讲了,只得再拍拍沈戈肩膀,加了一句:“我都快饿死了。” 下一条,沈戈凶猛地扑过来,凌笳乐被他撞得猛地扑向桌子,水杯歪倒,半杯水几乎全洒出来,洒满他的前襟,前胸小腹顿时凉飕飕的。 不知是有意还是凑巧,凌笳乐的肚子在磕上桌沿前就被沈戈的手臂紧紧搂住,铁管似的有力。 “你说走就走?”沈戈在他耳后用半是气声的嗓音说话,像是低吼,又像是在克制着什么。 凌笳乐低着头,摄像机拍不到他的脸,所以没人看到他纠结成一团的五官。 “我房钱都付了,你怎么说?”沈戈把台词说完了。 “过!保持!” 两人保持着这个姿势,摄影师在王序的指挥下换了个位置,在他们的另一侧拍下特写。 “过!” 两人立刻弹簧似的分开,凌笳乐转过身瞪他,目光沿着他身体的中轴线往下滑,带着兴师问罪的意味,全然忘了刚刚自己是如何假装成宽容大度的前辈,表示可以理解。 沈戈也不敢请他回忆自己刚说过的话,只在他的虎视眈眈中又往后退了两步,小声道:“没有……” 凌笳乐仔细看了一眼,还真是没有,顿觉自尊心受挫,心想着,以前以为他被那个AG看上是因为脸,如今看来似乎另有缘由。 “你肯定谎报年龄了!要不就是动过刀子!”凌笳乐笃定地说道。 “没有,真没有……” 这时场记过来给两人各拍了一张照片,留下此刻的造型。拍下一个镜头时要按这张照片上来,包括头发的凌乱程度、衣服上的水,都得还原。 场记拿着相机走了。 沈戈继续说道:“是天生的……”凌笳乐看起来已经很不乐意了,但有些话必须得讲清楚。 “收工!吃饭!”执行导演一声令下,在场的工作人员集体欢呼,迅速向外散去。 凌笳乐白了沈戈一眼,越过他向场外走去。 沈戈轻轻地呼了口长气,抬脚快步追了上去。 第31章 失控 凌笳乐没有真生气,沈戈看得出来。 凌笳乐看似脾气不好,实则都是小脾气、小性子,不真往心里去,不能算是真的小肚鸡肠。 这种小脾气通常一哄就好,甚至不用哄他自己就能好,沈戈暗自称之为“假生气”。 所以他放心大胆地甩开脚,三两步就追上来,与凌笳乐并肩往食堂快步走去。 这个老技校很大,他们刚才那个摄影棚设在宿舍区,离食堂还有段距离。两人无言地大步走着,尤其是凌笳乐,步子迈得很大,沈戈追着都有些费劲,简直像在参加竞走比赛。 走着走着,他心里渐渐没了底,有些拿不准这次到底是不是“假生气”了。 他自己都觉得最后那一下太没分寸,结结实实地往人家身上一撞,那弹性他现在想起来都要脸红,搞不好真把凌笳乐给惹恼了。 进了食堂,看到不少工作人员已经在吃饭。 凌笳乐放慢步子,端起他的明星气质,微微侧了下脸低声问沈戈:“几点了?” 沈戈提了一路的心放下来,嘴角放松地扬上去:“五点半了。” 凌笳乐在心里一算,惊讶道:“我们拍了七个多小时啊!难怪这么饿!” 沈戈不由莞尔,“你要是累了就先坐,我给你把饭打回来。”平时都是小李给凌笳乐打饭,今天小李请假回家了,他便自觉揽下这个活。 凌笳乐真是个少爷,立刻应下来,“好呀。”这次没忘讲礼貌,“谢谢你哦,我不挑食。” 沈戈可是领教过他的“不挑食”。 他一手端了一个餐盘回来,其中一个盘子里装了一个荤菜和一个凉拌素菜,没有主食,倒是有几只半个拳头那么大的桔子,完全符合凌笳乐的食性。 “没有纯瘦肉的,你把肥的挑给我吧。”沈戈说道。 凌笳乐从他手里接过餐盘,飞快地将里面的几块肥肉夹到沈戈盘子里。 沈戈爱惜食物,第一次给凌笳乐带饭时,就把他吃剩的几片凉鸭皮敛进肚里,之后吃凌笳乐的剩饭剩菜就成了习惯。 没人觉出有什么不对,包括凌笳乐那个神经大条的助理小李。 一个挑食,一个饭量大,一个吃另一个剩的,简直就是顺理成章。 两人都饿坏了,只闷头扒饭,顾不上说话。小饭桌上一片寂静,连咀嚼声都听不到,只能看见两双筷子在各自的领域飞快地上下飞舞。 不知是谁先反应过来,两人几乎同时停止狼吞虎咽,鼓着嘴抬起头来,在对方眼里看到惊奇。 他们都觉得十分好笑,掩住塞得满满当当的嘴笑起来。 凌笳乐咽下嘴里的饭,笑得眼睛都弯了,伸手来回指指自己、又指指沈戈:“咱俩好像一辈子没吃过饭似的。”他是真心觉得有趣,眉毛都要生动地跳起舞,“刚才好像世界都消失了,就剩下我和眼前的盘子,这才叫‘时间都去哪了’呢。” 沈戈也忍俊不禁,“我也是很久没有吃饭吃到这么忘我的境界了。” 凌笳乐问他:“我们要不要讨论一下后面的戏?” 沈戈觉得这一讨论肯定又要尴尬,白白坏了现在的好气氛,便说:“今天在片场被导演折磨了一天,还是放松一下吧。反正咱们想的也不一定对,还得被导演推翻了重来。” 明日愁来明日忧,这倒很合凌笳乐的性子,他欣然应允,同沈戈说起别的趣事。 吃完饭,两人有说有笑地回到片场。 王序果然又比他们到得早,坐在他的专属座位上拿着平板回放今天拍过的素材。 沈戈和凌笳乐相视一笑,带了点狡黠。 “导演,您又没去吃饭啊?我们给您带了两个桔子回来。”沈戈在王序身侧弯下腰,笑吟吟地拿出他们讨好用的道具。 王序转过头来,先在他手上看了一眼,再抬起头来,视线由他转到凌笳乐的脸上,再转回来,陡然化为了怒意,扬手将他手中那两只黄橙橙的桔子打飞。 “我让你们两个去吃饭,你们两个干什么去了!”王序怒喝道。 沈戈和凌笳乐都被他这突然爆发吓了一跳,尤其是凌笳乐,被吓得一哆嗦,刚刚眼里那些放松褪得一干二净。 “你看看你们,嘻嘻哈哈的!江路和张松是这样的吗!他们现在的心情是这样的吗!你们才出去半个小时,就把酝酿了一整天的情绪全废了! 一会儿还怎么拍?这段是整个电影最难的几个段落之一,你们到底有没有当回事!”他抬腕看眼手表,“我给你们十五分钟时间找情绪!今天晚上拍不完谁也别想睡觉!” 沈戈弯腰拣起脚边的一只桔子,另一只桔子已经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 他还想再找找,但是凌笳乐使劲拽他衣服,诚惶诚恐地催促。 沈戈只得放弃,握着一只桔子和凌笳乐快步离开。 下一个镜头是接着沈戈之前那句话:“我房钱都付了,你怎么说?” “……我……我给你钱——”凌笳乐颤声说道。 “停!害怕得不够!” “……我、我给你钱……” “停!再来!” “……我、我给你钱……我带钱了……” “停!表情!语速!都不对!” “……我、我给你钱……我带钱了……就在兜里……” “停!手呢?凌笳乐你的手呢?你说这句话的时候你的手应该做什么?能不能走走脑子?我之前讲的东西都跟着饭一起吃进肚子里去了?” “……我、我给你钱……我带钱了……就在兜里……都给你!” 这一句话,拍了三十多条。 王序喊“过”的时候,凌笳乐一阵恍惚,还是沈戈松开他后在他肩上捏了一下,他才从“江路”那战战兢兢的状态里恢复过来。 过了依然没有好脸色看,王序警告地指指他鼻子:“凌笳乐你最好打起精神来,别跟以前拍那些狗屎玩意儿似的敷衍我!” 两人站在一旁等摄像机就位的时候,沈戈忍不住问了一句:“凌笳乐你没事吧?”他自责得厉害,后悔吃饭的时候没有和他聊一下戏。 凌笳乐晃晃悠悠地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去,精疲力竭地摇摇头:“好累啊……” 沈戈也觉得很累,不只是身体累,心里更是难言的疲惫,像是身体里那点精气神儿硬是被王序的一声声“停”给一点一点地耗干了,整个人由内而外地感受到枯竭和空需。 下一个镜头,“开始!” 沈戈再次将一只手臂横在凌笳乐的肚子前,另一只手拨开凌笳乐向后伸的手,自己把手伸进他牛仔裤的侧兜里翻找,表情带了点儿愤怒,动作更是粗鲁:“兜里?这只兜?” 他不太明白为什么王序强调这个时候的张松是愤怒的。 他体会不到张松憎恨一切的缘由,只是盲目地装出生气的表情和语气。 这只兜里是空的,他抽出手转向凌笳乐后面的兜,表情略显僵硬地将手伸进去,“还是这只?——” “停!沈戈你掏鸟蛋呢?你还怕给他碰疼了吗!” 沈戈低头喘气,尽量让自己的身体离凌笳乐远一点。 “再来!开始!” “停!沈戈你的手还是不对!” “停!凌笳乐你的表情呢!” “停!停!这次两个人全不对!沈戈你那只手是肌无力还是脱臼了?那么简单的动作都不会做吗!” “停!凌笳乐我说的什么?颤抖、颤抖!他在摸你屁股!你现在是一个同性恋,有一个男人正在摸你屁股,你应该是什么心情?你很享受吗?为什么紧张不起来!” 王序的声音近乎歇斯底里,骂得也越来越难听。 可是沈戈觉得翻兜找钱就是这样的,他把手伸进去摸来摸去,已经很过分了;凌笳乐也要崩溃了,他全身都紧绷着,包括脑子里所有弦,都已经紧到不能更紧了,还要他怎么紧张? 剧本上写的是翻兜找钱,翻翻侧兜,没有,就去翻后兜,然后说台词,就结束了!根本不是他们现在这样! 一次喊“停”后,凌笳乐没有立刻转过身,而是头晕似的捂着额头在桌子上趴了一会儿才起来。 沈戈觉得难以忍受,同监视器后的王序商量:“导演,为什么张松一定要这么愤怒呢?他不是一见江路就心生好感了吗?不能温和点儿吗?” 王序气冲冲地走过来,“你认识张松吗?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这是我的电影,我是导演,张松是我的人物!你只需要按我说的去表演,不要质疑!” 他拿起沈戈的手用力拍到凌笳乐的屁股上,使劲揉了几下又丢开,怒声道:“这么简单一个动作怎么就做不出来!” “还有你!有人摸你屁股呢!给点反应行不行!”他伸手在凌笳乐的屁股上捏了一下,用了真力气,狠狠地揪起一块肉。 凌笳乐疼得“啊!”的一声,惊恐地回头看他。 “你干什么!”沈戈一把将王序推开。 王序趔趄了两步,场外响起无数惊呼。 王序冲沈戈冷笑,却是向凌笳乐发难:“找不到那个情绪是吧?我启发你一句,就是你之前被人拍的那个视频,那个人摸你大腿——” 沈戈冲过去揪住王序衣领,几乎将他提起来,另一只手甚至朝他的脸握起拳头。 全场都躁动了,导演助理和副导演大喝“住手!”,匆匆向这边跑来。 凌笳乐离得最近,忙抱住沈戈的拳头,“沈戈!沈戈!你别!” 沈戈看了凌笳乐一眼,咬牙切齿地松开王序,看样子还想再在他身上推搡一把,被凌笳乐及时拦住,抱着他往后退了好几步,让他和王序分得远远的。 副导演和导演助理跑过来,关切地询问王序有没有受伤。 执行导演落后几步,不满地看向沈戈,训斥道:“怎么能和导演动手!我在片场干了二十多年,头一次见到你这样的演员!” 凌笳乐拦着沈戈不让他乱动,别扭地转着头替他求情:“沈戈以前没拍过戏,不懂规矩。他是入戏了,情绪太激动,没控制住自己。” 凌笳乐到底是个腕儿,执行导演看在他的面子上忍了忍,没再说什么,转脸去慰问王序。 王序拨开眼前的三个助手,冷眼看向他的两个主角:“还能拍吗?不能拍我换人。” 沈戈的呼吸声很大,胸膛起伏得厉害,对王序怒目而视。 凌笳乐死死抓着他一只手,抢在他前面说道:“能!能拍!导演!” 王序的视线在他们紧握的手上停留半秒,冷笑着伸出五个手指头:“行,五分钟时间休整,之后继续。” 凌笳乐扯着沈戈来到僻静处,躲开片场所有人的视线,有些生气地在他肩头搡了一下:“疯了吧你!” 沈戈任由他推搡得身体摇晃,满目颓废。 他已经冷静下来了,十分后悔。 他一向比同龄人成熟冷静,从未像刚才这般不计后果地冲动。可是刚才那一瞬间的怒火如此强烈,将他的理智烧成灰,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挥起拳头。 他深深地看了凌笳乐一眼,知道自己坏了事,恐怕还要连累凌笳乐和自己一起分担王序的怒火。 凌笳乐受不了他这眼神,怒意变为一声无奈的长叹,“你别怕,导演要是真因为这点事把你换掉,我会跟他们闹的。他们已经官宣了,江路就是我,改不了,我可以罢演,威胁他们。你是为我出头,我不会不管你——” 沈戈突然扭过头去,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脸。 凌笳乐也微微偏过头,飞快地按了两下眼角。 执行导演说他在片场待了二十多年,还从没见过跟导演动手的演员。 凌笳乐又何尝不是呢…… 五分钟很快过去,他们再度在桌前摆好那个姿势。 “你就放开了演,按导演说的做。”凌笳乐认真叮嘱道。 王序走过来,先警告地看了沈戈一眼,才对凌笳乐说话:“想想我刚才没说完的话。” 王序被沈戈打断的那半句话是:“你之前被人拍的那个视频,那个人摸你大腿——” 凌笳乐咬着嘴唇转过头去,低头瞪着眼前的桌子。 沈戈愤怒地翻找他的侧兜,动作十分粗暴用力,以至于他手伸进去的时候,凌笳乐软弱无力的双腿被带得往下矮了一截。 “兜里?这只兜?”沈戈在这里翻了个空,就又摸向他的后兜,带着憎恨一切的意味问道:“还是这只?操,这么多钱——” 他摸出几张叠在一起的钞票甩到桌上,恶狠狠地向身前瑟缩成一团的人问道:“这么想嫖?嗯?敢来嫖还害什么怕?喜欢男人吗?喜欢吗?” 他将凌笳乐的衬衣从裤子里抽出来,将手伸进去,在他身上粗鲁地抚摸着:“这样喜欢吗?喜欢我这样摸你吗?说话!” “过!” 两人都不敢相信王序这样轻易放过他们,简直要喜极而泣。 沈戈一松开他的腰,凌笳乐几乎是扶着桌子滑下来,蹲在地上气喘吁吁。沈戈也蹲下来,冲他短促地笑了一下,两人如劫后逢生般庆幸不已。 王序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俩:“沈戈的镜头过了,笳乐还是不会抖,一会儿拍笳乐那边的时候会很不好演。” 沈戈心里一咯噔,却不敢再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让江路抖得像患了疟疾似的。 “害怕到颤抖确实不好表现,所以我想了个办法。咱们后厨有一个冰柜,我刚让人去清空了,马上就搬过来。笳乐一会儿就进冰柜里待一会儿,一冷,就抖得自然了。” 沈戈登时明白了,原来这才是对他那逾矩行为的惩罚。 ———————— “屁股”太多怕被锁,都移过来了,为了阅读方便没有从中间割开。看完的宝贝们别忘回去给我评论呀~~~爱你们~~~顺便,我又换封面了2333 第32章 吻 沈戈经历了十八年来最冷的一个夏天。 “沈老师你别担心,我们已经把温度调到零上一度了,这么短的时间内不会冻伤的。” “沈老师,医生过来了,要是有意外他会处理,你别担心。” 所有人都知道要对沈戈说这些话,尽管他们不理解沈戈为何这样护着凌笳乐。 人们窃窃私语: “沈老师是凌老师的朋友吗?是不是凌老师推荐进组的?” “不是吧,我们来得早的都见过凌老师冲沈老师发脾气,那会儿他们关系不好呢。” “因戏生情?” “屁啦,你在片场这么多年见过几个因戏生情的?都是骗人哒~而且咱们这戏才刚开拍几天呀?俩主角才刚碰面,生什么情?” “那怎么……” “就是单纯看不过去了吧。你看沈老师这面相就适合演大侠,就是武侠里写得那种剑眉星目,多有正义感。” “这算什么正义感?还是新人不懂事,片场里比这过分的多了去了。” “那倒也是,可能真是没见过,一下子接受不了……还是得听导演的呀,要不然还得受罪。沈老师现在心里肯定不好受,要不是因为他……” 这是一个巨大的冰柜,桌子那么高,大约一米宽、两米长,由剧组的卡车从食堂运过来,再由六名场工搬到片场外。 这个冰柜可以装下剧组三百多人的冷饮、雪糕、食物,也可以装下一个人。 幸好是透明的推拉门,可以从外面看到里面,也可以从里面看到外面。 沈戈突然想起凌笳乐的那个玻璃亭子。 他拉开冰柜门,将手伸进去,一股寒气涌上来,碰到外面的热空气后化作团团白雾。 沈戈问旁边的工作人员:“这有零上了吗?是不是还得等一会儿?” “差不多了,刚才清理东西的时候敞着门来着,中间还断了电,差不多了,沈老师,你看这个冰都开始化了。”场工说着好话,生怕他再闹事。 沈戈不会再闹事了。 他本来都想好了,凌笳乐会遭受这些都是他害的,他理应为此负责。 他摆出拼命的架势,无所顾忌,心里也算得明明白白:如果王序换掉他,那是王序违约,他已经拿到的钱他们不能要回去。他大不了就回家,继续上大学也好,或者做什么别的工作,他都不怕。 当什么明星呢?当什么演员呢?如果当明星就是要遭受凌笳乐所遭受的一切,当演员就是眼前这一切,那这两样东西对他而言就如敝履。。 可是凌笳乐说:“我想试试,万一,真能拍出好效果呢?我想让他们刮目相看。” “就算导演就是为了治我,耍着我玩儿,最后镜头拍出来不好看,那也不是我凌笳乐怕吃苦、不配合,他们再也不能说我不敬业。” 他说这话时,眼里闪动着无与伦比的坚定,因为话里的愚蠢而显出一种盲目的孤勇,这与他精致优美的相貌很不相称,因此犹为动人。 沈戈震惊不已,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 他弯下腰,将整条手臂都伸进去,手掌贴上冰箱内壁结的冰霜,让自己记住这彻骨的寒冷。 凌笳乐和他一起往冰柜里瞧,也看到那壁上的厚冰,不由打了个寒战。 “害怕了?” 凌笳乐看他一眼,带着被消耗了十多个小时的萎靡与恐惧,却还嘴硬:“就当是过十分钟的冬天。” 谁会在寒冬腊月里只穿一件短袖衬衣,还一动不动? 沈戈低声骂道:“凌笳乐你就是个大傻瓜。” 凌笳乐紧抿着嘴唇看他,无声地控诉道:这种时候不应该安慰我吗? 沈戈看向别处,做了个深呼吸,又调转回视线:“我一直在这儿看着你,害怕了就抬头。” 凌笳乐依赖地冲他点了点头。 场记过来“请”凌笳乐进去。 凌笳乐跨进一条腿,停住。 “冷吗?”沈戈忙问。 凌笳乐迟疑着将另一条腿也跨进去。 寒气很足,并不是他事先想象到的夏天开冰箱门的凉爽,要比那个冷很多。 “别坐下,别碰这些冰,护好手和脖子,这都是散热快的部位……别逞强,千万别逞强,觉得哪里疼就出来,冻伤不是小事。”沈戈不放心地叮嘱道。 凌笳乐在他来回比划的手上轻轻捏了一下,然后蹲下身去。 场记往里面看看,如从前每一次那般,检查一切是否都如导演叮嘱的那般妥当,然后关上了柜门,同时按下计时器,十分钟。 一开始凌笳乐还笑得出来,仰着头透过这玻璃门冲沈戈做了个鬼脸。 过了一会儿,他觉得冷了,想起沈戈的话,提前将手抱进怀里,缩起脖子,又抬头看了沈戈一眼,看见他确实一直守在自己上方,两手撑着冰柜门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才放心地将头埋起来 。 又过了一会儿,他开始觉出难受了,这种瑟缩就完全出自下意识,身体紧紧缩成一团。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牙齿开始打颤,往自己手心哈气,再拼命搓自己露在短袖外面的手臂,时不时抬头看沈戈一眼。 时间显得很漫长,他完全丧失了时间概念,整个身体都开始发抖。 他在心里数秒,每一秒都是煎熬。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头顶有“咚咚”的声响,勉强地抬起头,看到是沈戈在敲打冰箱门,焦急地看着他。 凌笳乐很不舍地将一只手从浑身上下最暖和的怀里拿出来,抖抖索索地冲沈戈比了个“OK”。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此时已经面无血色,连嘴唇都冻到发白。 夏天的时候回想冬天的冷,或者冬天的时候回想夏天的热,都不是件特别容易的事。 可是此时此刻,沈戈却想起自己第一次跟随父亲从家乡来到北方,正值寒冬腊月。 他在家乡从未见过雪,听说北方的冬天很冷,爷爷奶奶特地给他买了件厚实的外套。 可是走出火车的那一刹那,他还是被北方的严寒震慑到了。 那是一种刺穿额头的寒冷,冻得他血液瞬间结冰,迈不开脚。 父亲将巨大的包裹扛到背上,弯腰将他抱起来,用家乡话笑道:“冷吧?” 他立刻就暖和了。 “到了到了!时间到了!”场记激动地喊道,冲过来开冰箱门。 沈戈比他更快,一把推开冰箱门,将已经站不起来的凌笳乐拎起来,他竟然有那么大的力气,直接用他的两双手,将人抱了出来,紧紧搂进怀里。 就像他的父亲曾经用怀抱温暖他那样,他也用自己的怀抱来温暖怀里这个人。 一双冷酷的手将他们两人分开。 王序打量凌笳乐一眼,喊旁边的化妆师:“脸太白了,加点颜色。” 化妆师立刻跑过来在凌笳乐惨白的脸上打了些腮红,又用在他抖个不停的嘴唇上抹口红。 “凌老师……您……”化妆师真为难,她想请凌笳乐忍住别打哆嗦,可她也知道这是强人所难。 沈戈捧住凌笳乐两只手放到嘴边哈气,手掌在凌笳乐的两条胳膊上飞快地错动着。 凌笳乐稍微暖和些了,不再打牙颤,化妆师趁机用指腹在他嘴唇上飞快地涂抹两下,扭头冲王序喊道:“好了!” 各台机器早已恭候多时,只等两个演员就位。 王序跑过来对凌笳乐说:“记住我之前说的:一、忍住别发抖!二、等张松的那句话!”他退到场外,大手一挥:“开始!” 身后就是沈戈热乎乎的体温,像冬天里的壁炉一样诱人,让他恨不得立刻就靠过去。可他还得等那句台词呢。 他脑袋里被冻得一团混沌,却也知道等不来那句词就不能乱动,否则就前功尽弃。 那种漫长的冷,他可不想再来一次了。 “这样喜欢吗?喜欢我这样摸你吗?说话!” 沈戈的手在他冰凉的皮肤上抚摸,暖和又用力,既舒服又不舒服,让他难耐地皱起眉,咬住嘴唇克制着身体无规律的颤动。 不让动已经很艰难,不让抖更是没人性。 他都冷成这样了,哪能说不抖就不抖?他已经极力克制,但依然会微微瑟缩,偶尔还打个冷战,更显可怜。 只是他的这份可怜已不再属于他自己,而被归于江路——那个被陌生人拆穿最恐怖的隐秘、在一声声冷酷的诘问中战栗不已的九十年代的年轻人,江路。 “又哑巴了?说话!广告上写的是多少钱?”沈戈怒火冲天地低喝。 刚刚那十分钟里,沈戈的脑子一直在飞速运转,一直在想,张松为什么这么生气?为什么?他要怎么演这种生气?才能一次过? 他想不明白,毫无头绪,越发的崩溃发狂,直到对王序的愤恨直达顶峰——在那一刹那,他终于醍醐灌顶。 张松愤怒的并不只是因为那个被写到男厕的污蔑他、羞辱他的广告,更是为这不公平不公正的世道,为他们因这世道而形成的滑稽丑陋的现状。 不管他有多愤慨都无法反抗,一如他和凌笳乐此时。 凌笳乐咬紧牙关,勉强说出自己的台词:“五十、块……” 沈戈冷笑:“五十快……他们可真敢写,你也真敢掏。你一个月才多少生活费?就那么喜欢男人吗?” 凌笳乐闭着眼,什么都想不动,只全身紧绷地等那句台词,偶尔打个哆嗦。 沈戈的手从他衣服里拿出去了,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那手就移上他的下巴,强硬地扳着他的脸让他回头看去。 他下意识睁开眼,看到沈戈愤怒的样子。 沈戈生气的样子挺吓人的,凌笳乐本能地感到些害怕,同时又十分期待,盼着他赶紧说出那句台词。 说出来,他就不用难受了。 沈戈的眼神渐渐变了,由愤怒转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看得凌笳乐心里颤颤悠悠的。 他不生气了,凌笳乐的胆子就更大了些,眼里的期盼也更加明显,在心底催促着:快说啊,快说那句话! 他的眼睛睁得那么大,眼里甚至还无意地渗出泪水,却依然明亮,充满期寄。他受了这么多罪,害怕得哆哆嗦嗦,却依然挡不住他眼里纯粹的光。 这是一副非常激发想象力的神情,人们可以在这张脸上看到极为丰富的东西。 比如张松看到这副神情时,就什么都明白了:眼前这个可怜虫真是愚蠢透顶,他应该直到今日都没弄明白自己到底得了什么“病”,也从没遇到过一个“同类”。 他是从几岁起就发现自己“生病”了呢?十三四岁,甚至更早,十一二岁?之后的这些年,他就一直以为自己是世间独一个的“变态”,天下独一个的“败类”。 这样一个胆小的人,因为愚蠢至极,竟然将所有期望寄托到一个写在男厕墙上的电话号码,以及一个对他十分恶劣的陌生人身上。 这样的蠢家伙,比他张松要可怜多了。 他松开钳制着江路的手,轻轻地拥住他:“别怕,别怕,我也是,我和你一样的,我也是……” 凌笳乐等这句台词等了太久,乍一听见竟然没有立刻反应过来,继续僵硬了几秒后才欣喜若狂,如一朵瞬间解冻的鲜花那般柔软地靠进身后温暖里,贪恋地沾取沈戈的体温。 沈戈收拢双臂,紧紧搂住他,将所有的寒冷与战栗都融进自己的身体里。 在这漫长的一天里,他经历了无数次的“开始!”和“停!”,无数的谩骂、否定、激越、、愤慨,他感受到自己的体力和脑力都被一点点耗干,身体渐渐形成一个空壳,只靠几根弦紧紧绷着,拼命连接着他的血肉。 直到这个时候,他的鼻尖碰触到凌笳乐冰凉的发丝,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多累。 这个时刻,不仅是他抱住凌笳乐,也是凌笳乐支撑着他。 那几根弦放松了,他似乎喘了今天的第一口气,在凌笳乐的冰凉馨香的发丝间。 然而他依然是清醒的,他知道自己是谁,怀里这个人是谁。他不是张松,凌笳乐也不是江路。 他就是在这样无比清醒的状态下,默许张松的感情占领了自己的身体,并心甘情愿地接受了张松在这一刻承下的责任。 这个镜头到此为之。 沈戈微微低了下头,用嘴唇代替鼻尖刚才的位置,在凌笳乐的发顶轻轻一吻。 —————— 致亲爱的读者:下一章要入V了。本来打算10万字入,但是那会儿刚写到这组镜头,感觉卡在这里对不方便订阅的读者很不友好,就把这组镜头写完了,交代了王序今晚这么鬼畜的部分动机(导演观点不代表作者观点)、张松的身份和戏里两人的一些感情基础。 当然接下来还有很多情节,比如这个吻会带来什么改变吗?马上要有人进组,会是谁呢,来干什么呢?拍完戏以后他们是会在一起还是如许多演员那样,关机仪式后从此分道扬镳,各自投身到新的作品中呢?演戏的两个演员、戏里的两个角色,以及永远站在摄像机后面的导演,这三者之间会有怎样的影响与联系呢?沈戈的事业会一帆风顺吗?他能在这个行业升到什么高度呢?凌笳乐会继续做演员吗?他能找到自己的位置吗? 这一卷的题目叫“深焦镜头”,是指将远、中、近景都清晰地纳入画面,引导观众的视线由近及远地运动,直到看见藏在最后面的秘密。 PS:入V章节需要审核,要等工作人员周一上班,所以更新会晚一些,但是会很粗长,硬性标准6000字…… 第33章 导演王序,食言(两章合一) 凌笳乐和沈戈在王序的监视器上看到自己—— 凌笳乐,或者说江路,柔软地投靠进这个不再是陌生人的怀抱。 他依然闭着眼,却不再痛苦,仅用轻蹙的眉毛和微张的嘴唇就能表达出无尽的喜悦与委屈。 再看张松,他没有说一个字,但只看他的神态和动作,你就能知道他在心里同自己说话,在暗暗做下一个保证,而这个保证,一定与他怀里这个人有关。 接下来,因为王序当时喊“停”喊晚了,镜头将之后的“表演”也都记录下来。 凌笳乐看到那个不属于剧本的吻,十分意外,忍不住看了沈戈一眼。 对方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王序也什么都没说,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在大惊小怪,他便也不好意思再问什么。 只是头顶那块儿的头发似乎有了知觉,老觉得发丝上似乎还停着什么轻飘飘的东西。 虽然在那个吻发生的时刻,他什么都没有察觉。 他们的导演全然似换了一个人,温和地问他们:“如果我没有折腾你们这十多个小时,你们能演出他们压抑了十多年的愤怒和恐惧吗?” 凌笳乐心悦诚服,连连摇头。他肯定演不出来,他从来没在镜头前露出过这样生动的神态。” 沈戈也不得不承认,他也演不出来——别说最后那个神态,就是之前那些泄愤羞辱的抚摸,如果没有今天那漫长的精神折磨,他也演不出来。 但是他没有吱声。 “还生气呢?年轻人,真是年轻人……”王序笑着拍拍他的手臂,“我其实很矛盾,如果我真为你好,就应该告诉你不要冲动。在这个圈子里,你没有冲动的权力,一次越界就能让你身败名裂。” 凌笳乐不由看了沈戈一眼,带了劝诫意味,显然对这说法深以为然,这无疑让沈戈更加生气。 王序看出他的不逊,神色微敛,严肃道:“如果你今天不是对着我,是对着其他导演,你一定会被换掉!你想想看,如果你被替换掉,等有人替你演完这部电影,到时候这个剧组从演员到场工会有几个人还记得你沈戈?” 这在沈戈听来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他下颌硬朗的线条微微隆起,是暗自不忿时露出的马脚。 王序的视线经停他不忿的下颌,再落到到他暗藏桀骜的眼里,又笑了,“不过冲动点儿也好,和张松很像。” 可是张松因为他的冲动,没得到什么好结局。 沈戈向王序深深地鞠了一躬:“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导演,您是为我们好,对不起,我不该跟您动手。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脑子里一片空白,就是没控制住自己。我平时不这样的,我从小到大都没跟人动过手。” 凌笳乐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的惊讶,心想这人说谎可真是张嘴就来。 还从小到大没跟人动过手?这么快就忘了之前揪自己脖领子的事了? 王序也很惊讶,却是为了别的,他扬起的眉毛里满是对沈戈的欣赏:“你这是入戏了!沈戈!你比我想象的更有天分!” 他看眼手表,“今天熬到这么晚,你们也累坏了,明天放你们半天假,下午再开工。” 凌笳乐立刻笑了,“谢谢导演。” 王序也回他一个慈爱的笑容,“今天真的辛苦笳乐了。” 两人回到化妆间,凌笳乐还在为明天的半日清闲而高兴。 沈戈没好气地说道:“凌笳乐,你可太好忽悠了,这不就是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吗?” 凌笳乐先是错愕,随即了然:“啊,原来道歉也是假的?” 沈戈一噎,鉴于凌笳乐曾经说他“虚伪”,他只好闭嘴。 “沈戈,咱们导演其实人不错,我觉得他是我碰到过的最好的导演了。”凌笳乐劝道,“有人愿意帮你提高演技,虽然是凶了点儿,但总比不管你演得好不好都喊‘过’要好呀。” 沈戈未置可否。 凌笳乐换下戏服后去了化妆间里面的浴室洗澡。 只有他这里有现代化的浴室,是专为他一个人改造的。别人都是用技校从前的大澡堂,也有像沈戈一样用不惯大澡堂的,在宿舍楼的洗手间里洗冷水澡。 他在里面洗澡的时候,沈戈就坐在化妆镜前发呆。 今天发生的一切,镜头里的、镜头外的,他身体里的,他身体外的,都如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里飞快变换,撑得他脑袋几乎要爆炸,这一天的时间变成一个漩涡,裹着他胡乱旋转。 凌笳乐洗澡不磨蹭,很快就湿着头发出来,肩上披了条毛巾。 这真是个偷懒的办法,没擦干的水沿着发丝凝到颈侧的发尾,要悬吊很久才颤悠悠的,如慢镜头那般掉下来,落到毛巾上,再被吸进棉线纵横交错的空隙里……时间就此放慢了…… “洗吗你?” “嗯?”沈戈猛得从遐思中回过神来。 “问你洗不洗热水澡?”凌笳乐开始不耐烦,“想什么呢你?问了你三遍了!哎我跟你说,夏天也别老洗冷水澡,对关节不好。” 沈戈看见他脸上泛着粉红,是洗完热水澡以后特有的干净粉嫩,也让他比今天在片场时面无血色的模样生动许多。 “机会难得啊,我可从来不把浴室借给别人的。” 凌笳乐掩嘴打了个哈欠,洗完热水澡后全身松快得快要散架。 沈戈倚着化妆台,单手撑住额头,“头疼。” “啊?严重吗?”凌笳乐赶紧跑过来,要用手掌试他额头的温度。 沈戈下意识往后一躲。 两人皆是一愣,同时意识到刚刚在片场里发生的那些亲昵的碰触,在片场外都应该忘掉。 “那个……”沈戈转开视线,从化妆台上拿起那只硕果仅存的桔子,“饿吗?” 凌笳乐:“……” 这时化妆组一个助理小妹在外面敲门。 门本来就是半掩的,沈戈却分外积极地跑过去开门。 助理小妹一脸焦灼,对着两人支支吾吾。 “怎么了?”凌笳乐也走过来问道。 小妹一脸难言的表情,“凌老师,沈老师,你们,出去看看吧,导演他……我们都不敢拦。” 沈戈和凌笳乐跟着助理小妹跑回片场,看到许多人焦躁地围在那个关了凌笳乐十分钟的冰柜周围,隐约明白了什么。 两人狂奔过去,其他人看到主演来了,都自动让出一条道路。 果然,王序把自己关里面了,也不知关了多久,蜷缩着身子倚着冰柜壁,浑身巨颤的模样看起来比凌笳乐当时还惨。 沈戈二话不说一把拉开冰箱门,凌笳乐竟然更着急,直接撑着柜门跃进去,将虚弱无力的王序架起来。 沈戈等在外面,叫其他人搭手,一起将王序抬了出来。 医生立刻来给王序做检查,看医生的紧张模样和王序虚弱的表情就知道,他的状况比凌笳乐刚才糟糕多了。 医生训练有素地给王序做检查,松了口气:“已经有低温性昏迷的先兆了,幸好出来得及时,要不然可危险了。” 既然知道危险为什么还允许他这样做? “要去医院吗?”沈戈压着火气问道。 王序已经清醒过来,自己摇了摇头,医生也说:“不用,暖和过来就好了,幸好出来得早。” 沈戈在心里冷笑, 用尽量平和的语气问周围人:“为什么不拦着导演?” 两个助理自责又后怕,一边给王序搓着手臂一边说道:“我们也没想到……因为之前凌老师在里面待了十分钟,出来以后也没什么事——” 一直没说话的凌笳乐突然怒吼道:“没什么事?!你们知道这里面有多冷吗?有多难受吗?我才多少岁!导演多少岁了!” 他的嗓音一大声说话就会显得很哑,好像哭过一样,再仔细一看,原来眼圈真的红了。 他自己在里面挨冻的时候都没真掉眼泪,现在看见别人受了和自己一样的罪,反而受不了了。 他又满面怒色地质问医生:“他们不懂,你也不懂吗!” 医生亦是委屈得很,“导演自己说的不许拦,说必须得等够十分钟。” 旁人也附和道: “导演自己说的……”“导演不让拦……”“我们谁敢……” 沈戈挨个看着他们,觉得这种场景简直如荒诞电影般离奇,然而更离奇的是这里除了自己和凌笳乐,竟然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王序在他那张椅子上坐直了,依然很虚弱。 他冲凌笳乐招了招手,凌笳乐立刻在他身旁蹲下。 王序竟然伸手在凌笳乐头顶摸了摸: “笳乐,我跟你讲,好的导演在片场都是讨人嫌的独裁者,因为他们得激发演员的潜能,要激发人的潜能就得用极端手段,做招人怨恨的事。” “希区柯克拍他的《群鸟》的时候,把演员们锁在屋子里,往他们身上扔活鸟吓唬他们;王家卫为了拍演员鬓角渗出来的汗珠,一个简单的镜头拍了二十七遍;马龙白兰度那部获了奥斯卡的经典爱情片《巴黎最后的探戈》,在女演员不知道的情况下使用黄油,拍下女演员最真实的反应;更别提还有很多日本、香港的一些片子,为了效果真实都让演员打真军……” 凌笳乐从“希区柯克”那里就开始犯迷糊,“黄油”那里更是没明白,他求助地看向沈戈。 这是两人之间的一个小默契:片场上王序说了什么难懂的,两人回去后都会一起讨论,有时是沈戈讲给他听,有时是他讲给沈戈听。 但是沈戈也没全听懂,只给他一个眼神,意思是他都记下来了,回去一起查。 “……不过你们放心,我还没有那么疯狂,不会那样折腾你们。我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们,想做好演员可不容易,凭什么有的人能拍出几十年后仍被惦念的经典,有的人就只能演过目即忘的烂片?” 一直演烂片的凌笳乐羞愧地低下头。 “我一直认为演员的最伟大之处在于他愿意抛弃自己、抛下自己的情感,去体验角色的喜怒哀乐,享角色的福,也吃角色的苦,这是一种极大的奉献。笳乐今天就很伟大,做出很大的奉献,我是导演,我也得做同样的事。所以我要进到那个冰柜里,体验我的演员受过的苦。” 凌笳乐低声啜泣起来。 “一个电影人,他不是为自己而活的,一个演员,他到了片场也不能只代表他自己。这个故事讲的是那个时代的两个人,他们那个时候不能发声,我们讲他们的故事,就要替他们发出呐喊。” 王序殷切地看着这两个主演,“我不怕你们恨我,但是你们不能恨这个故事,你们要演好它,你们和这部电影要互相成全。你们演好这个电影,所有生在那个年代的少数派都会感激你们。以后人们说起你们两个的时候,也会用这部电影来赞美你们。”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王序此时虚弱的模样算是“半死”,说出来的话便也格外令人动容。 同作为“少数派”的沈戈都被他打动了,低声道:“导演,人们也会赞美您的,观众们肯定会被这部电影打动,那些电影节的评委肯定也会被它打动。” 王序虚弱而平淡地笑了笑,“笳乐,沈戈,你们相信我,我会让这部片子留在人们的记忆力,也会让你们脱胎换骨,成为第一流的演员。” 回去的路上,其他工作人员都不和他们同行,两人极为安静地走在夜里。 远离都市的老技校完美还原了九十年代的夜晚,除了他们身后的片场和前方的宿舍楼有零星灯光,其他地方都被黑色笼盖。 “导演身体太不好了。”凌笳乐突然开口。 “……是。” 王序其实才四十多岁,看起来还不显老,但他似乎从来都没爱惜过自己的健康。无论他们什么时候去片场,王序都已经坐在那里了,不是在监督布景就是在挑选素材,没人见过他吃饭,也没人见过他睡觉。他像一台永动机,把所有能量都释放在片场。 “以前老听人说‘戏疯子’,还以为是卖人设……没想到真让我碰上了。” 沈戈偏头看他一眼,“我发现你特爱说‘人设’这个词儿,我就一直没太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 “唉,还真不是个什么,就是个精心营造的……”他一扬手,挺潇洒的样子,“……空中楼阁——哎沈戈!”他的眼睛追着那只手,看到天上,兴奋地大喊起来: “星星!你看星星!” 沈戈也抬起头来,竟然真的看到漫天星辰,这对于平时生活在城市里的他们来说真是太少见了。 两人都停住脚步。 “看,北斗七星,真清楚!”沈戈指向北方的天空。 凌笳乐兴奋不已,“哪里哪里?” 沈戈用手给他示意:“那儿,看见那个勺子了吗?口朝向那边,勺子把指向这边……很亮,你仔细看……” 凌笳乐激动地大喊,扒着沈戈的肩膀原地蹦高,好像这样就能离星星更近了似的:“我看到了!我第一次看到北斗七星!一、二、三、四、五、六、七,真的是七颗!真没骗我!” 沈戈像个桩子似的撑着他,由着他乱蹦,翘着嘴角问道:“这谁能骗你?” 凌笳乐瞟他一眼,又继续贪恋地看着天空,“那万一你要是用别的星座骗我呢?” 沈戈和他一起望着那七颗明亮的星子,笑着回道:“天上只有这一只勺子。” “沈戈,猎户座在哪儿?” “夏天看不到猎户座。” 凌笳乐错愕,“为什么?” “星星太阳地球运动,不知道怎么就挡住了,我也记不清了。” 他说不出确切答案,却一点儿不耽误凌笳乐崇拜他:“你懂得可真多。” 沈戈便又忍不住卖弄起来,空口给他讲起如何辨认猎户座,如何如何找猎户的腰带,如何如何找他的两肩,“等到了秋天你就能看到它了,先找腰带,很显眼。” “要等秋天啊……几月份才是秋天?”他自己算了一下,“九月,是吗?” “一般是九月底。” “每年还不一样吗?” “嗯,不过差不了太多,九月二十多号吧。” “啊……那时候我们电影应该就拍完了吧。” “是吧。”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沈戈问他:“怎么想起问猎户座?” “我是射手座啊。” 沈戈瞧他一眼,“猎户座和射手座是一回事吗?” “不是吗?” “……不太清楚。” “你是什么星座的?” “……好像是水瓶座,是这么说吗?还是叫宝瓶座?” “你怎么连星座都不懂?” “你刚还说我懂得多。” 凌笳乐哈哈地笑起来。 他们继续往前走,终于走进宿舍楼的灯光范围里,四只脚下拖出两条影子。 沈戈奇怪今天明明走得挺慢的,怎么还是感觉眨眼就到了头。 “今天感觉这条路变短了。”凌笳乐说道。 沈戈有些讶然地看向他,不走脑子地提议道:“要不我们再重新走一遍?” 凌笳乐失笑,下意识就否决了:“傻不傻啊!” 沈戈也觉出傻了,笑着摇摇头,率先向楼里走去:“走吧。” 凌笳乐落在后面,最后抬眼看了眼星空,也跟着走进楼里。 他们各自回到自己屋里,凌笳乐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后发现自己竟然悲催地失眠了。 他有时候就会这样,白天经历的事越多、越疲惫,夜里反而更难睡着。 第一反应就是给沈戈发消息,问他睡了没,要是没睡可以一起聊天、说戏,正好今天导演说的什么希区柯克,他还没搞明白呢。 “你睡了吗?”打完这四个字,凌笳乐突然介意起沈戈的性向,觉得自己这问法婊里婊气的,赶忙飞快地删掉。 他又躺了一会儿,还是睡不着,只好再次坐起来,套上T恤和短裤,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他这一层住的人极少,他这头只有他一个,另一头则住了两个道具组的组长,他们今天没有陪着熬夜,这会儿已经睡下了。 整个楼道里寂静无声。 凌笳乐本来想偷偷溜到沈戈门口,顺着门缝看看他关灯没。结果这老式宿舍楼的楼道到了夜里太吓人,吓得他飞快地缩回屋里,门也没控制好,“砰”地一声砸到门框上。 他郁闷地坐回床上,随即听到外面传来鼓点似的脚步声,跑得很快,还正是冲着他这屋来的,顿时感觉头发都竖起来。 “凌笳乐,你没事吧?”是沈戈在外面敲门。 凌笳乐咧嘴一笑,跑过去开门,“你大半夜的还串门啊?” 沈戈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没好气地说道:“我在楼下听见动静,还以为你从床上掉下来了。” “啊~把你吵醒了?” “还没睡,好像不困了。” 那可真是正好了,凌笳乐侧身将空间让出来,“我也不困,你进来玩会儿吗?” 沈戈往里面看了一眼,真乱…… 地上立着两个大行李箱,还摞了几个纸箱子。里面有两张床,他一眼就认出哪张是凌笳乐的,哪张是小李的。 小李不过回家一天,他那张床就已经被凌笳乐用衣服给堆满了。 凌笳乐将他请进屋子,自己关上门,坐到床上,还对沈戈说:“你也坐。” 沈戈故作姿态地环视一周,戏谑地问道:“坐哪?箱子上?” 凌笳乐脸上有点挂不住了,起身把对面那张床上的衣服推了推,在半边堆成一座山,指着得见天日的另半边:“坐这儿!” 沈戈坐过去,和凌笳乐隔了一张桌子,像极了他们平时在沈戈那屋聊剧本时的位置。 “这和我以前大学的宿舍也挺像的。我们那届运气不好,分到老宿舍。”沈戈竟然主动提到自己以前的大学。 据凌笳乐所知,他是因为经济原因辍学了。 “你还想回去上学吗?等拍完这部戏。”凌笳乐觉得沈戈这么聪明,还能考专业第一,不上大学可惜了。 “没想好。”沈戈摇头。 凌笳乐撇了下嘴,“不想说算了。” “真的是没想好。”沈戈赶忙为自己辩解,他想了一下,将手机拿出来,调出一张照片给凌笳乐看:“这是我爷爷奶奶。” 凌笳乐仔细看了看,只觉得是两个年纪很大的老人,岁月的风霜改变人的相貌,所有的老人在外人眼里似乎都变成一个样。 凌笳乐说:“你们长得不像。” 沈戈不怪他不会说话,“我爷爷奶奶,还有我爸爸,个子都不高。后来我奶奶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一个偏方,把鸡蛋壳碾碎了混到饭里为喂给我,说是能补钙,能长大高个儿……” 凌笳乐一捶桌子:“我怎么不早碰见你呀!早知道我也吃鸡蛋壳了!” “你不矮啊。” “我还想再长一点点,两厘米就可以,178听起来就是180,176就还是175嘛。” 沈戈再次被他的歪理逗笑,继续说道:“我想着,当演员可能假期比当学生要多,能多在家陪陪他们。” 凌笳乐使劲儿摇头,“那你可是太天真了……”然后就给他普及起演员一天到晚能有多折腾。 他们东聊西聊,一个劲跑题。 沈戈突然说:“你屋真热,怎么不开窗户?” “有蚊子啊,我这屋纱窗坏了,破了个大洞。” 沈戈立刻起身去看,“怎么不和组里说?找人来修。” “老是忘,李李也不给我想着。” 沈戈终于逮到机会问他:“怎么就带小李一个助理?之前给我送过电动车的强子呢?” 凌笳乐脸色微黯,沉默几秒后才说道:“强子在给一个经纪人做助理,走不开。” 另觅高枝的意思呗,沈戈一下子就全明白了。 他一点不给凌笳乐留面子,“他给经纪人做助理,比给你做助理有前途?” 凌笳乐气恼,随手抄起个什么就往他身上扔。 是个桔子,就是他们从食堂带出来,硕果仅存的那个。 沈戈两手一扣,将桔子捧进手心,“为什么?你给的工资低?” 这事对凌笳乐打击挺大,他跟沈戈开不起玩笑了,“就是,怕我一直糊吧……他给经纪人做助理,能认识很多人,有了人脉以后就能自己单干了。强子跟你挺像的,学什么都特别快,也上心,他是想以后做经纪人吧,直接从艺人手里拿抽成,那可比我给他发什么红包强多了。” 沈戈含义不明地低笑一声,“那你可别说他跟我像。” “哎,你别听我说这些就觉得娱乐圈里都是坏人,其实也有好人的。” “你是在自夸吗?” “啊?”凌笳乐的嘴巴停在那个圆圆的口型,随即反应过来,美滋滋地笑了,“那是,我可是好得很。”他又夸沈戈,“等你以后出了名,咱们圈子里的好人比例就又能提高一点。” 沈戈让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笑着偏过头去,露出英俊的侧脸。 凌笳乐看着他,又强调了一次:“只要你愿意,你肯定能出名的。” 沈戈似真似谑地问道:“出名有那么好吗?凌笳乐,我也问你个问题,等你两年后现在这个经纪约到期,你还会签别的公司吗?” 凌笳乐微怔,一如他刚才那般无奈地回道:“没想好。”又忍不住说道,“沈戈,我老觉得你不像是刚认识我,你像是认识我很多年了,特别懂我。这种事我跟李李说他都不一定能理解,他就一直觉得,等我解了约,换个新公司就一切都好了,他不知道其实我……” “其实你已经不喜欢当明星了。” 凌笳乐无趣地摆了下手,“唉不说这个了,你给我讲讲今天导演说的那个,希区柯克的什么片子?我没跟上。” 沈戈也想起来:“《群鸟》,我刚才上楼前正查着呢。” 他再次拿出手机找出网页,将屏幕调转过去给凌笳乐看。 凌笳乐伸着脖子看了两行,就拍拍自己旁边:“你坐这边吧,一起看。” 他们都穿着宽松的T恤和大短裤,又是去床上坐,沈戈有些迟疑。 凌笳乐竟然一下子就看懂他的顾虑,低头继续看手机,假装什么都没问。 “哦,灾难片啊,难怪……幸好咱们导演没那么疯狂。那个什么黄油呢?” 沈戈还记得电影名,便拿过手机搜了搜,随即变了脸色。 不是什么好事,原来是拍摄qj戏时临时增加了桥段,让不知情的女演员大惊失色。 沈戈还在犹豫怎么解释这事,凌笳乐已经将手机抢过去,大致看了看,也沉默了,半晌后才又问道:“这样正常吗?” 沈戈不由想起今晚的事,就是这个感觉,“不正常。”人们到了片场,就好像分不清现实和拍戏,都开始变得不正常。 两人各自沉默思考半晌,凌笳乐说:“还有一个什么来着?打什么?” 沈戈拿过手机搜索,脸色霎时比之前还难看。 “是什么?”凌笳乐要抢他手机,被沈戈避开,“你别看了。” 他越这样遮遮掩掩,凌笳乐就越好奇,跑到他那边和他抢。 他的身体一往沈戈身上压,手一往沈戈胸膛上贴,沈戈立刻就输了,被他把手机“抢”走。 “ ‘打真军’一词出自粤剧舞台,原意是武打演员不使用替身用真功夫对打。现引申为……”凌笳乐住了嘴,慌张地看着他。 “导演说他不会这么过分。”沈戈忙安抚他,“你有替身,不会的。” 凌笳乐讷讷地点头,还是一副消化不良的脸色。 沈戈笨拙地转移他的视线,拿起那只桔子问他:“吃吗?” 凌笳乐顿时露出无语的表情。他似被成功转移注意力,吐槽道:“你今天第几次问我吃不吃桔子了?你怎么老想让我吃桔子?” 沈戈心虚地笑笑,低头剥桔子皮。 “哎我都刷牙了——” 沈戈停下动作,抬头看他。 “算了算了,你继续。” 沈戈便将整只桔子都剥出来,掰成两半,递了一半给凌笳乐。 凌笳乐接过桔子后没有着急吃,而是毫无征兆地问了他一个不好回答的问题:“沈戈,我们拍这种题材,你不会在拍戏的时候又喜欢上我吧?” 沈戈低头掰下一个桔子,没有吃,只捏在指尖,抬起头似笑非笑地问道:“还说我老问你吃不吃桔子,你怎么老问我喜不喜欢你?这么自恋?” 凌笳乐松了口气,心里踏实了不少,“不是,就是咱们这个戏,实在是……我就有点担心……万一真什么了,那咱们这戏就没法拍了,我也肯定会伤你的心的。” 一般这种话题说到这里就可以终止了,这是成人之间的默契,因为再多说一句都会造成某一方的尴尬为难。 一向有分寸的沈戈今天屡屡失了分寸,故意跟他作对似的追问:“为什么?” 果然,凌笳乐为难了。可怜他不会同人兜圈子,费劲地解释道:“因为我不想再在圈儿里找了,而且……而且……” “而且你不是bi,是吧?” 凌笳乐有些窘迫地看他一眼,承认了:“都是炒作,假的。”说完又赶紧加一句,“你千万别给我说出去,谁都别说。” 沈戈稍显刻薄地冷笑一声:“又是秘密?” 凌笳乐以为是自己的话哪里不得当,伤到了他的自尊,好声解释道:“我没有觉得你不好,也不是歧视的意思,我最好的朋友就是gay,我绝对没偏见的。” 这下好了,就在沈戈以为他无依无靠、刚刚下定决心要保护好他的时候,他又冒出一个“最好的朋友”。 “沈戈,我真的特别喜欢和你在一起,但是不是那种喜欢,你明白吗?我特别喜欢和你一起拍戏、一起看剧本,我从来没跟人这样聊过天,我特别喜欢和你说话,我觉得你也是一样的,是吧?我觉得你和我聊天的时候你也是挺高兴的,对吗?” “……嗯。” 凌笳乐为着他这一声“嗯”而分外动容,诚恳地看着他说道:“这种喜欢就让我觉得很真实,喜欢和我说话,喜欢和我拍戏,喜欢看我跳舞,或者就是单纯喜欢我的长相,就都是有原因的,比那种平白无故的喜欢都有道理。那种凭空来的喜欢,最后肯定会失望的,喜欢就会变成不喜欢,甚至会变成讨厌,变成恨,我最害怕的就是那种,宁可他们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 又是“他们”。 生活大概没教给凌笳乐什么好东西,但是确实告诉他一个真理,就是生活总不会如你设想的那般进行下去。 “意料之外”总在发生,有的是意料之外的好,有的则是意料之外的坏。凌笳乐肯定是没经历过什么好的,所以他碰到自己喜欢的,就不敢让它有半分改变。 沈戈心软了,舍不得再为难他。每当凌笳乐一这样严肃地同他说话,他都会心软,他知道这是又笨又懒的凌笳乐吃够苦头后,逼着自己经过多少个茶饭不思和夜不能寐才总结出来的真知灼见。 沈戈手里把玩着桔子,闻到的却是桔皮混了甘甜的苦涩。 他洒脱地笑起来,好像刚才那严肃的对话是在谈论别人的事,“怎么突然这么正经,想起这个了?因为我给你剥桔子?那小李肯定是爱你爱到无法自拔了。” 凌笳乐哈哈大笑,彻底放下心来。 “你放心,我从来没对谁喜欢上第二回 的。”沈戈向他作出保证。 这天晚上,沈戈梦到凌笳乐了。 …… 这天晚上,沈戈梦到凌笳乐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梦到凌笳乐,第一次试镜和第二次试镜之间的那小段时间里,他几乎天天梦见凌笳乐,至于梦见凌笳乐干什么,或者说被他干了什么,他是打定主意绝对不能让对方知道的。 这次的梦一开始就有点儿特别,虽然依旧是没穿衣服的,但不是在床上了,而是在片场,还是澡堂那场戏。 拍那场戏他本来是没去看的,在梦里却栩栩如生,可见他背地里按捺不住地设想过多少回。 凌笳乐浑身湿透,蹲在地上,背对着他,双手抱着自己,冷得瑟瑟发抖。 他忙跑过去,视线情不自禁地沿着他顺滑的脊背往下滑,直到滑过半个屁股就不好意思再往下了,就又顺着脊背往回爬,最后定格在他颈后第二块凸起的脊椎关节上。 在梦里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伸手就拿到一条干燥温暖的浴巾,披到凌笳乐身上,裹着他让他站起来,面朝向自己。 凌笳乐将脸埋进他怀里,躲着旁边的摄像机。 这姿势让沈戈英雄主义情节爆棚,一脚将那摄像机踹翻。 凌笳乐抬头冲他笑了,对他说:“我想洗热水澡,夏天洗热水澡对关节好。” 沈戈便拧开水阀,两人头顶的花洒立刻洒下热水来,如他心意的温度,让凌笳乐舒服得眯起眼。 凌笳乐竟然在他怀里扔了浴巾,拉着他的两只手放到自己腰侧,收进去的两个窝,搁他的手刚刚好。 沈戈的两只手掌立刻就活了,情不自禁地收拢手指,用了力,卡在那玲珑处。 原来它们一直记得这副皮肉的好手感呢…… 凌笳乐很是大度地拿着他的手在自己腰侧上下抚弄,以这两处凹陷为中心,往上能摸到藏在纤薄皮肉下的肋,往下能摸到优美着向外拓展的胯。 凌笳乐对他说:“你就这样,别有压力,拍戏就是这样嘛……你就是稍微起点儿反应我也不会生气。” 尽管这条轨迹滑不留手,他的两只手像游乐场里的海盗船那样不需要操控就能自己来回甩摆,但沈戈依然极力克制着,匀速上下运行两趟就不肯再动了。 他可知道凌笳乐只是嘴上说得好听,一会儿肯定是要翻脸的。 凌笳乐不再管他,自顾自地仰起头开始洗头发,撩起来的热水溅到沈戈腿上,渐渐地凉了…… 第二天清晨,沈戈一脸困乏地站在水房洗内裤的时候,想明白了昨晚那个梦和之前那些梦的差别。 之前的梦里,他在凌笳乐面前就是个坏蛋,什么坏事都敢做;可是在这个梦里,凌笳乐都主动把浴巾扔开了,他都不敢乱动,宁可让热水把自己裤子浇湿…… 他用洗一条内裤的时间想明白了两件事: 一是之前轻易就说出口的“喜欢”其实算不得真喜欢;二是他以后八成要对凌笳乐食言了。 第34章 少男杀手 第二天凌笳乐和沈戈的戏分在两个摄影棚拍。 沈戈和凌笳乐的替身去演那难拍的情x戏,凌笳乐则去拍江路和父母的日常生活。 凌笳乐这边的戏比沈戈那边简单许多,所以王序亲自指导沈戈,凌笳乐这边就由副导演掌镜。 演他父母的正是指导沈戈练习发声的田老师和冯老师。这两位皆是老戏骨,一换上装扮、拿起那个强调,立刻就把两个真市侩、假清高的小市民演绎得淋漓尽致。 “燕儿姐,路路回来啦?孩子可真有出息,考上xx大学了……”邻居同他们母子俩打招呼。 “哎呀出息什么啊,本来能去更好的学校的,报志愿的时候太保守,哪想到后来能考那么好。” “谭平!你看你路路哥,从初中起就是重点,学习从没让你徐燕阿姨操过心!你再看看你!” “哎呀快别说孩子了,平平也好啊,长得这么高了都。” “谭平,要向你路路哥学习啊!” “平平,学习上遇到什么问题就来问你路路哥哥,别不好意思。” “赶紧谢谢徐燕阿姨!” 轻微超重的小男孩低眉耷拉眼地复读一遍:“谢谢徐燕阿姨。” “再谢谢你路路哥哥。” “谢谢路路哥哥。” 一直没吭一声的江路也同样低眉耷拉眼地回一声:“不用客气。” 徐燕带着儿子进了屋,门还没关好就已经卸下热情的脸孔,再把刚买的菜往桌上放时,就已经换成一副刻薄表情,低声道:“路路,咱们可不跟那个谭平一块儿玩,连一中都没考上,以后也没什么出息。” 在自己家里的江路,和在学校的江路是相似的,沉默而游离,远不如同龄男孩那般朝气蓬勃,像个用功过度的书呆子。 “听见了吗?别跟谭平一块儿玩,他们家跟咱们家不是一路人。” 江路微微下撇的嘴角显出他内心极度的不耐烦,小嘟囔道:“本来也没一块儿玩,他比我小三岁呢。” “嘿你这孩子!怎么还顶嘴呢?妈妈说这个还不是为你好……”徐燕用她的唠叨成功地让江路为自己刚才那句话感到后悔。 于是他又恢复了惯常的沉默。 徐燕去做饭,江路坐在外屋的圆桌旁看书。 那时的三口之家里,书桌和饭桌通常是不分的。 过了一会儿饭做好了,摆上桌,江卫国也下班回来了。 “路路回来了?学校里怎么样?” “挺好的。” 江卫国便没再多问,去厨房洗手,之后和徐燕一起出来。 “卫国,你猜我今天碰上谁了?”徐燕端着三个馒头上桌,和江卫国一起坐下来,将筷子分别递给丈夫和儿子。 卫国问道:“谁?” 徐燕的表情瞬时变得十分微妙,嗓音也压低了:“就是谭家那娘俩……”后面还跟了声含义不明的“啧”。 徐燕和江卫国一起窃窃私语,语气和神态都无比神秘,好像家里被装了窃听器,而他们说的是什么重大机密,千万不能让别人听了去,同时又万分重要,不可不说。 其实他们说的,不过是些流通于邻里之间的缺乏实证的流言蜚语罢了。 “我跟你儿子说跟他们保持距离,你儿子还跟我置气呢。”话题突然转移到江路身上。 江路正要夹菜的筷子伸到一半,在空中顿住,又收回来,低头咬馒头吃。 “怎么回事?” 徐燕便把刚才的事又绘声绘色地形容了一遍。 她或许有说相声的天分,学起谭平妈妈的音色和语调都惟妙惟肖,一边说着,一边还给江路碗里添了两个炒肉片。 “这可是你不对了,路路,你妈说的对,咱们跟他们家不是一路人。你爸爸我是宣传科的文员,你妈妈是管仓库的文员,咱们哪能和那种车间工人的家庭有来往呢?而且你现在是大学生了,以后要考博士的,到时候咱家就是高级知识分子家庭,要交的朋友也得是有文化有素质的,起码得是大学生……” 江路没再说一个字,只在最后江卫国问他“记住了吗”的时候,点了下头,“记住了。” 拍完最后一个镜头后, 凌笳乐已经将田老师和冯老师看做前辈,依照早就养成的礼貌向两位鞠了一躬,说感谢他们这一天的耐心指导。 两位老演员真心实意地吃了一惊。 扮演妈妈“徐燕”的冯老师性情比较爽朗,直言道:“一开始听说过很多关于你们偶像演员的流言,我们还很担心,怕你不愿背台词。没想到你之前功课做得这么足,导演想多拍几条也没有不耐烦,是个好演员!” 这是第一次有人说凌笳乐是个好演员,也是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将“偶像”和“演员”连在一起。 他按捺住心头的兴奋,抓住机会向两位请教:“冯老师,我想问问您,江路爸爸妈妈的形象是艺术夸张,还是那时候真有这样的人啊,那么喜欢在家里讨论别人的事?” 冯老师和田老师都觉出他性情里的天真可爱,不由相视一笑。 冯老师爽朗笑道:“那个时代好像确实有很多人这样,所以才会有蜚短流长、人言可畏这种说法嘛。” 田老师温然颔首,“现在确实好很多了,似乎是电视机普及以后就有的转变。” 冯老师闻言哈哈一笑,“确实。” 只有凌笳乐没明白,问道:“为什么?” “多了许多东西可供讨论了嘛!” 两位老师又露出那种极有默契的笑容。 收工后,凌笳乐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去了沈戈那个片场。 沈戈这边清场了,凌笳乐只好在外面等着,还好没等多久沈戈就被“放”出来,疲倦的眼睛一见到凌笳乐就立刻发出光,步子也轻快了,三两步奔上前,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凌笳乐激动地对他说:“冯老师和田老师结婚了啊!” 沈戈莞尔,“是啊。” 凌笳乐懊恼地握了下拳头,他果然是整个片场里最后一个知道的! 大概是被沈戈的细心照顾“感化”,凌笳乐也会关心人了。 他收工后得知沈戈那边一直在拍摄,估摸他大概是和昨天一样,又在受导演折磨,所以过来的时候还顺便带了饭。 他们回到沈戈的宿舍,沈戈吃饭,凌笳乐就在对面说话,讲今天的拍摄如何如何顺利,又讲两位前辈如何如何夸自己。 沈戈饿坏了,嘴巴只能顾上吃饭,便用语气词作答。 “你现在吃的是我拍晚饭那场戏剩下的。”凌笳乐不满他的敷衍,故意使坏。 沈戈手里的筷子只顿了一下,似轻蔑地看他一眼,嘴里还含着饭食就张嘴说话,一点都不优雅:“我吃你的剩饭还少吗?凌笳乐,你这个餐桌上的刁民。” 凌笳乐哈哈大笑,“骗你的!其实不是剩菜,不过我们今天拍戏吃的也是这个。” “江路家伙食不错啊。”沈戈往嘴里丢了个肉片,他的肚子稍微充实些了,终于停止狼吞虎咽,“他父母只是工作清闲,其实工资算不上高,导演为什么这么安排?” 凌笳乐大为叹服,“你可真是太厉害了!什么都能想到!” 沈戈得意地挑了下眉,心情大好地又咬了口馒头,“副导怎么说?” “副导没说什么,是冯老师和田老师给我讲的,江路的父母虽然有很多缺点,但是他们很爱自己的孩子,我之前都没想到这点。” 别说他,沈戈都是恍然大悟的模样。 “难怪江路在心里对父母那么抗拒,那么叛逆,但是后来……” 后来…… 凌笳乐突然伤感起来,“导演为什么非得设计成悲剧呢?老是说那个时代多艰难,那电影里就美好一点嘛。” “……可能悲剧更震撼吧,你看历史上的经典剧目基本都是悲剧,就算是喜剧也是外面套个喜剧的壳子,内里依然是悲剧的核。” 凌笳乐沉默片刻,“太可惜了,我才刚开始演江路,就已经喜欢上张松这个人了——” 沈戈不受控制地猛地抬起头看他,嘴里还含着一大口馒头,将半边脸颊顶得鼓起来。 凌笳乐见他吃饭这么大口,不由问道:“今天怎么拍这么久啊?不就是摆摆姿势吗?” 沈戈缓慢地咀嚼着,心里盘算着要怎么形容。 凌笳乐自己想了想,坏笑起来:“替身长得帅吗?你是不是摸人家的时候把持不住了?” 沈戈咽下那口馒头,用故作的不屑来对抗凌笳乐的没心没肺:“怎么可能?都不认识。” 实际上他这短短一句话里全是漏洞,只是两人都没有察觉。 “导演是对替身不满意,还有就是一开始的分镜头设计得也不好,导演一直对拍出来的画面不满意,说不够唯美。”沈戈继续说道。 那种戏还要求画面唯美?凌笳乐对沈戈投去同情的目光。 “导演说明天要是还不行就得换替身。正好演张松母亲的演员后天能空出档期,我后天开始拍张松和家人的戏,和你现在的戏就对上了。” “能空出档期”这说法一听就是大咖,凌笳乐挺惊讶的:“张松母亲换人了?” 沈戈笑他:“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关心……早就换人了,听执行导演说是导演好不容易请来的,对方一答应,就立马把之前的演员换了。” 凌笳乐好奇不已,“谁呀这么牛?” “冯姒,少男杀手,性感女神,你应该听过吧?” 何止听说过?凌笳乐的表情一时尴尬得难以形容…… 第35章 张松母亲 冯姒,是个艺名。 现代人看到“姒”这个字,第一反应就是古时候那位引得君王点燃烽火,只为搏其一笑的冷美人褒姒。 冯姒的名字正是源自那位古代美人。 放眼看去,燕肥环瘦各色女星,似乎只有冯姒敢公然让自己与人们幻象中的美女扯上瓜葛,因为她本人就是无数男人幻想的成真。 沈戈想不明白王序为什么要让这样一个明艳的女演员来演张松的母亲。 冯姒今年39岁,保养得好像二十多岁,又比真正的褒姒爱笑,唇角始终含情,眼角始终带春。 而张松的母亲张丽华,在戏里这个时间点上亦是39岁,却应当是个被终日操劳损毁了容颜的农村妇女。 不老女神冯姒怎么能演一个终日下地干活的中年妇人? 沈戈的这种疑惑在他和凌笳乐正式见到冯姒本人后达到了顶峰。 “冯老师——”凌笳乐恭恭敬敬地向冯姒问好。 冯姒笑看着他,那眼神太过风情万种,绝对不是一个妈妈辈的女性看一个小一辈的男性。 她对凌笳乐嗔怪道:“剧组里不是已经有一个冯老师了吗?”语气在撒娇和问罪中间拿好了尺度,既不让自己掉价,也不让对方好过。 凌笳乐肩膀都要缩起来了,支支吾吾。 冯姒好心提点他:“以前怎么称呼,现在就还怎么称呼不就好了?” 王序和沈戈同时露出意外的表情,四道视线在冯姒和凌笳乐之间来回移动。 凌笳乐硬着头皮喊道:“姒姒……” 凌笳乐被王序说过口齿含糊的问题,说他声音软,说起台词来不够干脆利落。不过他现在每天都和沈戈做口齿练习,台词含糊的问题已经有了很大改观,只除了喊一些叠字的时候,比如“妈妈”,再比如“姐姐”…… 冯姒真是个磨人的老妖精,还不肯放过凌笳乐,依旧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沈戈用余光瞥到凌笳乐似是缩起肩膀,就义似的把后面的低声喊出来:“……姐姐。” 那吐字像烤化了的糖似的黏糊,让沈戈暗自打了个冷颤,险些笑出来。 只是下一刻,他没法隔岸观火了,冯姒那风情万种的视线拐个弯落到他的脸上,沈戈汗毛一立,顿时体会到凌笳乐刚才的感受,缩起肩膀低声喊道:“姒姒……姐姐。” 冯姒弯起能挠搔男人心的眼睛,对沈戈笑道:“长得可真帅。” 凌笳乐顿时惊恐地瞧了沈戈一眼,好像他马上就要大难临头。 “你们两个认识?”王序抬手在冯姒和凌笳乐之间比划了一下,皱着眉头不悦道。 “认识啊,怎么了?我们一起参加过慈善晚会,座位是挨着的。”冯姒浑不在意地回道,还征求凌笳乐的意见:“是吧,笳乐?” 凌笳乐弱小无助地附和点头。 王序的眉头依旧没有松开,对凌笳乐摆了下手:“笳乐回去拍戏,没事不用过来了。” 凌笳乐得了特赦,差点撒腿就跑,转身时突然想起沈戈,担忧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不过转念一想,要是沈戈被冯姒“掰直”了,似乎也不错,便义无反顾地丢下“战友”独自逃命去了。 除了王序,谁都没想到这样的冯姒换好装扮从化妆间出来后,就成了那个只能从岁月的指缝里窥得其往日美貌的农村妇人。 冯姒戴了掺了几丝白发的假发,箍成小小一个老妇人发髻,脸上化了老年妆,加了很多风霜,身形也变了,甚至声音也变了,用粗糙而平淡的语调喊道:“导演,你看行吗?” 她说这话时,甚至用手在裤子上搓了一下。 沈戈一下子就折服了,他以前在乡下看到的那些大婶婆婆们,就经常做这个动作,因为妇女们总是在做家务,手心总是沾着水。 张松的母亲就是一个这样日夜操劳的农村妇女,做着和村里其他妇女一样的活计,用勤劳的双手照顾着自己的男人和孩子。 但她又很不同于其他妇人,即使风吹日晒却依旧称得上美丽,身段也依然苗条,没有像其他同龄的妇人那样宽成一个桶或者弯成一张弓。 她更大的与众不同在于她从前的经历。 她和丈夫张保不是本地人,是从很远的地方搬过来的。 丈夫张保是木匠,凭借勤劳灵巧的手和朴实厚道的性格,很快就在当地立住脚,被村民接纳为本地人。 没人知道张家格外有出息的长子其实不是张保亲生。 张松的母亲张丽华十七岁时未婚先育,这在那个年代简直是重大灾难。 她是当地的一枝花,周边几个村子的年轻小伙眼睛都挂在她身上,她显怀又格外早,没几个月就兜不住了,闹得周边几个村子人尽皆知。 家里嫌她丢人,将她关起来,又是打骂又是不给饭吃,她始终不肯透露孩子是谁的。最后连村干部都出马了,说组织上念在她年轻无知,愿意給她做主,只要她说出孩子是谁的。 张丽华始终咬紧牙关。 最后同村的张保从外地干完活计回来了,自己跑到张丽华家说孩子是他的。 谁会信呢?村里一枝花偷偷和又丑又憨父母早逝的张保睡觉?可是谁又有办法呢?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新家具来不及置办全套的,张保只自己打了一套桌椅而已。新房也是他自己布置的,一个大男人每天晚上在油灯底下剪喜字,他那一双巧手剪得比村里那些老妇人都精致,每个喜字上都落了两只喜鹊,或者游着两只鸳鸯。 他将张丽华娶回家了,张丽华生了个大胖小子,刚出生的婴儿,那么小的一张脸,竟然眼睛就比他张保大,鼻梁也比他张保挺。 张保抱着这样的儿子喜不自胜,一点不嫌丢人,用白给一个小木凳做诱惑,请村里人来参加儿子的百日宴。 家里还缺一个小木凳的乡亲都来了,送了不少白糖、鸡蛋和穿旧的小衣裳。 其中一件礼物最贵重,是一台照相机,来自一名下乡知青。 知青有着城里人的面孔和读书人的眼神。他刚来到乡下时,经常拿着这台照相机在田野里游逛,给村野、村民和村妇们拍照,所以包括张保在内的许多土狍子都见过这个高级精巧的玩意儿。 知青偷偷将相机塞给他,小声对他说道:“收好,以后给孩子。” 张保头一次感觉到恨,心想着他既然要瞒,为什么不瞒个彻底呢?非得在这么高兴的一天告诉自己。 知青也愕然了,他不知道张保竟然是在一无所知的情形下娶了他的女人,又在一无所知的情形下认了他的儿子。 老实人张保第一次硬气了一回,在儿子满了三个月,可以见风的时候,不顾妻子的反对,带着妻儿、推着值钱的家当远走他乡。 只是他的硬气只有一半,走出十多里地后,坐在平板车上的张丽华让他停一下。 张保也看见那个男人了,站在远处的坡顶,看不清面容地面朝向这里。 他什么都没说,停了下来。他的女人下了车,抱着孩子,安静地站着,与那个男人遥遥相望。 张丽华突然转头看了他一眼,泪湿的眼里满是恳求。 张保的那一半硬气让他拒绝了妻子的眼神,另一半软弱让他抱起孩子,向那个城里男人走去。 “再看一眼吧。俺们以后不回来了。”又丑又憨的张保将漂亮的娃娃递到他同样漂亮的爸爸手里。 知青笨拙而小心地抱着自己的亲生骨肉,漂亮的眼睛下起暴雨。 张保也哭了,被无数个榫卯熬出浑浊的眼睛留下两颗清泪,蠢笨地哽咽道:“要不,俺就把他们娘俩还给你。” 知青震惊地看着他,手脚都僵直了。 他最终痛苦地将孩子还给老实的木匠,并从怀里摸出一根镀金钢笔,痛切地拜托他:“求你照顾好他们。” 规矩早就很清楚,如果在当地结婚,就永远无法返城。 张保抱着孩子回到妻子身前,将孩子和钢笔给她,只说了一句话:“他给孩子的,说让孩子以后好好念书,将来考大学,去城里,再也不用吃庄稼人的苦。” 因为这句话,张丽华将张松养成了一个去大城市读书的城里人。 有着城里读书人面孔和山野莽汉眼神的张松放假回到家里,给父母和一双弟弟妹妹都带了礼物。 他是个有出息的男人,还没有毕业就已经能赚钱了。 分完礼物,他又偷偷地给张保塞了些钱,他不敢多给,因为给多了,张保就会交给张丽华。 “爹,给自己打点儿好酒。”说完又往他爹怀里塞了两盒香烟,那是从大城市里买回来的。 张丽华也有悄悄话同自己儿子说。 她将张松拉到无人的厨房,在灶火噼啪的掩护下低声问道:“打听到你爸爸的消息了吗?” 张松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他没有爸爸,他只有一个老实憨厚的做木匠的爹。 “停。”王序在监视器后喊道。 冯姒和沈戈一齐看向他,盼着他下一个字是“过”。 最后这个摇头的镜头已经拍了很多条了。 王序盯着显示器,皱紧眉头认真思索,半晌后才道:“调整一下,再试一条。” 冯姒嗔怪地白了沈戈一眼。她带着张丽华的装扮,从头发到脚尖都不是她自己的,只有那眼神是。 张丽华的眼神是外柔内刚,里面是有骨头的,支撑着她十七岁时的爱情。 冯姒的眼神则一根骨头都没有,完全是软的,弯弯绕绕像能缠住魂儿。 沈戈心头一动,竟然由这软绵绵的眼神忆起凌笳乐曾对他翻的那些白眼,突然发现冯姒的眼睛竟然与凌笳乐那么像——尽管他们一个是圆眼,一个是长眼,一个是女人,一个是男人。 他看着冯姒的眼睛,在心里暗作比较,最后得出结论:还是凌笳乐的眼睛更漂亮,那黑白分明的透彻感,还有蜿蜒上行的眼角,都漂亮极了,虽然……虽然……沈戈有点不好意思地在心里总结道,虽然凌笳乐的眼神更干净,不像冯姒这么……骚。 “嘿,想什么呢。”冯姒似笑非笑地瞧着他,全然不知自己的媚眼正抛给一个基佬。 基佬沈戈有着被凌笳乐夸到天上去的聪明,但在男女调情方面却是完全派不上用场。 两人各怀心思,却还能聊到一块儿去。 沈戈如冯姒预期的那般露出些许羞涩,轻轻一笑,回道:“没什么……” 第36章 闹别扭 张丽华小声问张松:“打听到你爸爸的消息了吗?” 沈戈摇头。 “停。” 两个演员看到王序脸上的表情,知道这次又没过。 张丽华变回冯姒,伸出指头在沈戈脸上轻轻杵了一下,“你呀~”还不如刚才那条呢。 冯姒是个敬业的演员,进了化妆间就把精心保养的欧式指甲给剪秃了,杵到脸上一点都不疼,只是让沈戈有些莫名其妙,却也没太在意。 他现在心思都在最后这个镜头上。 王序说:“沉默不是静止,没有台词不是让观众跟着演员一起大脑放空。” 他问沈戈:“张松对母亲是什么感情?” 沈戈回道:“又爱又恨。爱用尊重来表达,恨压抑在心底。” 可惜他演不出来。 也许是因为冯姒的缘故,王序没有发飙,只是黑着脸让他们放松调整。他自己则拿起平板电脑,翻看凌笳乐那边刚拍完的素材。 越看眉头越紧,看来凌笳乐那边拍得也不行。 “我瞧瞧。”冯姒凑到王序身后,两手扶着他的肩膀弯下腰,几乎要趴王序背上。 王序不耐烦地挣了下肩,“自己搬椅子去。” 他们两个很熟,沈戈听到过冯姒管王序叫“学长”,像是多年的老同学了。 冯姒撅着嘴站起身,看向沈戈,沈戈忙把椅子给她搬过去,顺便和她一起盯着王序的屏幕看起来。 凌笳乐和“父母”的戏都很顺,卡的是他自己的一个镜头。 江路走在校园里,又是那帮打篮球的男同学们,一边走路一边玩闹着扔球。 有个高大的男生只顾着接球,不小心撞到江路,两人身形悬殊,险些将江路撞个跟头。对方下意识从后面抱了他一下,等他站稳后说了声“对不起”,就和同学们离开了,留江路在原地独自站了两秒,才匆匆离开。 这个镜头发生在江路与张松第一次亲密接触之后,因着这一个身体接触,江路再度渴望起张松,于是有了江路打给张松的第三个电话。 凌笳乐遇到和沈戈一样的难题,要用沉默来表现复杂的心理活动。 他被那个高个子男生抱住的瞬间,心里想的是张松,想的是张松对他做的那些大胆的事,并产生欲望。 但是凌笳乐演不出来。 “小乐乐演得还可以嘛,进步非常大了。”冯姒点评道。 王序和沈戈同时看向她。 “你喊他什么?”王序替沈戈问出来,“你们俩到底什么关系?” 冯姒奥妙地笑起来。 王序气急败坏地从椅子上跳起来:“什么时候!” “哎呀都好几年以前的事啦,早断干净了,没什么人知道。” “没什么人知道?都有谁知道?”王序气咻咻的,他这部戏绝对不能再容忍类似丑闻。 冯姒撒娇似的解释:“当时被狗仔拍到过一次,他那会儿正当红,狗仔追得紧,后来费了好大劲才摆平。” “确定摆平了?” “哎呀确定啦,他那边公司出了不少钱,我这边呢,出了不少力。他们狗仔也是有规矩的,买下的照片就得彻底销毁,不会再公布出来,你放心啦。” 王序神色稍缓,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问道:“拍到你们干什么了?” 冯姒瞥了沈戈一眼,王序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见沈戈不近不远地站着,微垂着头,手里拿着剧本,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般,可他分明又很没眼力地一直站在那里,并没有避嫌地离开。 “没事,继续。”王序对冯姒说道,意思是沈戈嘴严,不会乱说。 冯姒便继续说道:“没什么,就是接吻而已。我们那会儿是真恋爱,不是约炮,本来也不怕什么。但是他当时那些粉丝们——你可能不懂,他当时那些粉丝不让他谈恋爱,狗仔刚放出点儿捕风捉影的消息,就全疯了……” 王序嗤笑:“不疯才怪,你这岁数都能当他妈了。” 冯姒柳眉一立:“王序你再逼逼我给你罢演你信不信?”她随即又微妙地笑起来,“不过还真让你说着了,我后来一想,乐乐找我真有点儿寻求母爱的意思。” “怎么讲?” 冯姒有些意外王序今天的八卦精神,但还是把凌笳乐对自己母亲的那些抱怨讲了出来,无非就是对他太严厉、从来不夸奖他,更像是老师,而不是母亲。 她说的都是沈戈不知道的。 沈戈只知道凌笳乐为了维护家人,不惜和梁制片硬碰硬,只知道凌笳乐经常给父母打电话,对着电话那头撒娇:“妈妈~今天拍得好累啊~” 他也不知道凌笳乐还有个小名叫“乐乐”。 或许这就是恋人和外人的区别。 “就是个小孩儿呢,缺爱,缺认同感,所以要当明星,享受粉丝的追捧,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冯姒轻描淡写地总结道,那语气不像在说一个真人,倒像是站在高高在上的角度,在论断一个电影角色。 沈戈很清楚,同样的,她和王序也根本没把一直在这里“旁听”的自己放在眼里。 王序哂笑,“这么看不上还招他,白糟蹋我的男主角。” 冯姒抗议道:“哪有看不上?而且怎么叫‘糟蹋’?啧,学长你现在真是说话越来越难听,这是你情我愿的事好吗?还是他追的我呢。” 王序可太了解她了,“是他‘以为’是他追的你吧!” 冯姒掩着嘴笑起来,,“小孩儿真的太纯了,一开始看他那么叛逆,还以为经验多丰富呢,结果什么都不懂,搞得我还挺罪恶。” 他们如两个老友谈天那般,只不过把凌笳乐当成谈资。 王序说:“我一直以为你钟情老柏那种有思想的。” 沈戈知道他说的“老柏”是哪个,作家、编剧、导演全能,有个性,不媚俗,冯姒的前夫。 冯姒“咯咯”一笑:“肤浅也有肤浅的好,肤浅到可爱的程度就是天真无邪,能让人变年轻。你还记得我演的少女小桃吗?” 王序心领神会地扬了下眉,冯姒“不老女神”“永远少女”的称号是从那个角色开始才夯实的。 冯姒冲他俏皮地眨了下眼,“要不是和乐乐有过那么一段儿,我演不好小桃。” 王序哈哈一笑,又想起什么,问道:“你之前叫着老柏一起接受了一个采访,我当时还奇怪来着,你俩怎么突然愿意讲自己隐私了,还是那么个不出名的节目,是不是跟这事有关?” 冯姒挑眉,“这都能让你猜到?那照片太贵,乐乐的公司不愿掏那么多钱,我就也出个力。一个是当红小鲜肉的桃色新闻,一个是老柏和冯姒封存十多年的感情史,他们也知道哪个更能抬高自己的身价。” 王序盯着她看了两眼,“你当时还真喜欢上他了。” 冯姒扶额,“合着你一直以为我就是玩玩?” 王序揭她老底:“可那个采访结束以后,你就又和老柏复合了。” 冯姒优雅体面地笑着:“可后来不又分了嘛。”她顿了顿,带着几分惆怅地说道:“有的人是能让你感受到生活的乐趣,有的人,是在心里放一辈子,。” 她和王序终于停止交谈,放沈戈的耳朵一条生路。 如果感情世界里也分主角和配角,那凌笳乐就是这个故事里人财两空的炮灰。 王序结束闲聊,让冯姒给沈戈讲讲戏,他去凌笳乐那边看看。 沈戈一直都认可冯姒是个好演员,她教沈戈找情绪、找镜头,让他受益匪浅。 王序从凌笳乐那边兜了一圈回来后,继续拍他们刚才的镜头。 沈戈找到了那种压抑的恨意,这一条终于被喊了“过”。 他这边收工后,王序亲自去指导凌笳乐,沈戈则由副导演带着去拍几个下地插秧的镜头。 他小时候做过这种活,也不需要什么演技,很顺就过了,只是下地的时候裤子没扎紧,小腿上吸了两只水蛭,吸饱了他的血,肥胖臃肿地附在他腿上,脑袋则钻进肉里。 整个剧组都很惊慌不已,沈戈倒是有经验,借了些酒浇上去把水蛭弄掉,又上了些药,就将裤腿放下来,婉拒了所有人的关心。 他没有跟剧组的车,而是独自沿着那条小路从田里走回技校,到宿舍时天已经黑透了。 从二楼拐过弯,竟然看见凌笳乐正等在他门前,面色忧虑,像是等了他很久了。 凌笳乐听见他的脚步,转过头来,立刻转忧为喜,嗔怪道:“你怎么才回来!” “有事?”沈戈淡淡发问,上前开门。 凌笳乐心里有事,没察觉他的冷淡,急急地说道:“沈戈,我有件事想找你拿主意,我可能……我可能……我可能做了件错事。”他吞吞吐吐,跟着沈戈进到屋里都没说出到底是什么事。 沈戈径自坐到椅子上,一只脚踩上去,挽起裤腿看了一眼。 被水蛭吸过的伤口不大,已经结了血痂,不很显眼。 凌笳乐眼力很好,一下子就看到了,关切地走上前问道:“怎么破了?” 沈戈放下裤腿,踩到地上,“没什么。” 凌笳乐怔了怔,觉出他有些不对劲。 “你……今天拍得不顺吗?”可他觉得不应该啊,听王导的意思是沈戈那边拍完了他才去的自己那边啊。 “你找我有什么事?” 他冷淡的语气让凌笳乐又愣了一下,才把那件困扰了自己两个多小时的变故讲出来:“我今天……那个镜头拍不好,导演说我没体会对江路的心理……” 他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原来是王序说他没有完整感受过江路的经历,所以没办法体会他那个镜头里的情绪,正好他的替身也演不出王序想要的感觉,再找别的替身恐怕也没什么改善,就劝说凌笳乐亲自上场,和沈戈把那段情x戏演完。 “……导演说,不会太露骨,也会按照合同里写的,不会太暴露——” “所以你就答应了是吗?”沈戈打断他的话。 “……嗯。” “凌笳乐,你是不是傻?”沈戈皱了下眉,让他这句话显得很不耐烦。 凌笳乐这次结结实实地怔住,沈戈之前也说过他是大傻瓜,但语气绝对不是这样的。 “你忘了之前试镜怎么拍的了吗?你知道我跟你那替身都是怎么拍的吗?你问都不问我一句就敢应下来,现在又来找我,你想让我干什么?” 凌笳乐用力咬了下嘴唇,本就忐忑的心里更加委屈:“我也没说让你干什么啊,我就是想听听你怎么说……” “想听我怎么说?好,我说,你听着,我觉得你这个决定很蠢,别人随便说两句好话就信了,一点儿不动脑子。” 凌笳乐反击了:“沈戈你有病啊?今天吃枪药了你?” 沈戈也显出怒气,他不仅平白无故地怨恨凌笳乐,也怨恨自己,恨自己说话难听,却又管不住自己。 “你就敢冲我嚷嚷,敢给我脸色看,凌笳乐,你要是牛x你现在就去找王序,说你不演那种下流镜头,必须要用替身,你敢吗?” 凌笳乐倔强地瞪着他,说不出话来,胸脯起伏得厉害。 “你就是欺软怕硬。可是你看看你巴结的那些人,他们有人把你当回事吗?” “我今天没招你吧?”凌笳乐努力摆出傲慢的神色,可是声音发紧发颤。 凌笳乐转身走了,将他的屋门拍得震天响。 沈戈盯着门发了会儿呆,趴到桌上将脸埋进手臂里。 之后两天他们各拍各的,两个整天都没有碰面,连早晨例行的发声训练都自动取消。 冯姒的戏告一段落,离组前,她问沈戈:“不喜欢我呀?” 沈戈心头一凛,矢口否认,将冯姒的错觉归咎于入戏。 冯姒轻轻一笑,“你当我傻啊?我哪里招惹你了?”她嗔怪地看着他,眼角轻飘飘地往上挑。 沈戈再次觉察到她的某些神情和凌笳乐的某些神情真是相似,突然福至心灵,终于读懂冯姒的妩媚。 “我……”他尴尬不已,却也知道不能随便向人透露自己的性向。 “弟弟,姒姒姐姐送你一个分别礼物。我来剧组前正在电影节走红毯呢,闵淮安向我打听你们的拍摄地点,我以前欠过他人情,就告诉他了。这是个秘密,连你们导演都不知道呢——”她伸出食指,立在自己唇前,俏皮地笑道:“他是来抢角色的,你可要保密哦。” 第37章 我不同意 去他妈的保密。 沈戈狂奔回宿舍楼,一步四个台阶地奔至三楼,六月的太阳将他的脑袋顶晒得发烫,热出一脑门的汗。 过分急促的敲门声把屋里的两人都吓了一跳,小李忙跑过去把门打开,就看到这样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沈戈。 “沈……”他用眼角小心地觑了眼坐在床上盘着腿敷面膜的凌笳乐,音调一拐,改口为:“……老师……” 沈戈见他一直握着门把手不松开,门神似的立在那里,就明白自己又进黑名单了。 他扳着小李的肩膀,像跳华尔兹那样一转圈,两人就互换了位置,他进到屋里,小李被他稀里糊涂转到外面。 小李和凌笳乐同时喊道:“哎哎——” 沈戈嘴里客气地说着:“对不住。”手上干净利落地将门板拍在小李的鼻子前,并上了锁。 凌笳乐怒目而视,面膜的两个窟窿里露出他瞪圆的眼睛:“你干嘛啊你!”说着就下了床,准备把自己助理放进来。 沈戈伸长胳膊拦住他,凌笳乐往左一步,他就往右一步,凌笳乐往右,他就往左一步。 两人玩儿了三四轮老鹰捉小鸡,凌笳乐忍无可忍地用力推他一把:“有病啊你!” 沈戈趔趄半步后站稳,抓紧时间说道:“冯姒说闵淮安要来抢角色,凌笳乐, 你就……顺水推舟……推了这部戏吧。” 他这是在替凌笳乐拿主意,说白了就是多管闲事、僭越、没分寸,他很怕凌笳乐因为讨厌他,就想都不想地否决掉这个提议。 他真后悔那天管不住嘴。要是没把人惹恼多好,凌笳乐一定愿意听他的话。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希望你能多为自己考虑,这个电影、那些镜头、还有王序,可能都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好……我怕你……”他突然觉得很难过,有些说不下去了。 他怕凌笳乐因为拍这部戏而受到更多的伤害,而自己根本保护不了他。 “嘀、嘀、嘀、嘀——”凌笳乐之前订的闹钟响了。 他回头看眼桌上的手机,再回头看沈戈一眼,那目光竟然格外的冷静。 “嘀、嘀、嘀、嘀——” 凌笳乐走到桌边将闹钟关上,把面膜从脸上拿下来,转过身来看着沈戈,吸饱了精华液的脸蛋水啧啧地反着光,显出一种置身事外的淡定。 他倚着身后的桌子,双手在水津津的脸上按摩了十来下,然后停下来,双手还留在脸颊上,遮住多余的神色,只留一双冷静的眼睛:“一般来说,已经官宣过的主演,不会无缘无故被换掉。他要真是来抢角色的话,也是抢你的。” 沈戈如被一盆冷水浇下,这一路赶来的急切与焦虑都被浇了个透心凉。 王序的那句话犹在耳边:“等有人替你演完这部电影,到时候这个剧组从演员到场工会有几个人还记得你沈戈?” 闵淮安来了,带着很大的阵仗,两辆保姆车后面还跟了一辆大面包车,都塞得满满当当,装着足够剧组所有人吃撑的冰奶茶、甜点和火锅食材,甚至连锅都给他们准备好了,还是鸳鸯的。 《汗透衣衫》剧组的伙食在所有剧组中处于中上游,但总是那几样炒菜实在太单调,谁夏天没个想喝冰奶茶、吃火锅的时候呢? 再说了,闵淮安一来,王序即使黑下脸也得给刚从电影节回来的影帝面子,暂停拍摄,给全组放了假。 整个剧组都因为闵淮安的到来而欢天喜地,只除了导演和主演三人。 王序领着闵淮安和两个主演去了自己的办公室,在一堆杂物中只有一把可以坐的椅子,但是王序没有坐,显然是要长话短说。 他一开口就直奔主题:“淮安,笳乐演江路这事已经钉死了,公告也发出去了,不可能再改。” 闵淮安脸上一直带着笑意:“我知道,导演,我不会在江路的事上让你为难的。我就是想过来探个组,见一见你新电影的演员。” 凌笳乐立刻同他握手,还恭敬地半鞠一躬,说着自己不擅长的场面话。 闵淮安对他极为客气,说是奉承都不为过了:“笳乐,我看了官方放出来的那个镜头,真心实意被你的表演打动了,王导看人向来准,演江路,你比我更合适。” 他话锋一转,藏了玄机:“只可惜那个镜头太短了,我来回看了很多遍都觉得不够过瘾,真希望能有和你演对手戏的机会。” 凌笳乐迟疑地缩回手,没有接茬。 沈戈也向闵淮安伸出右手,但闵淮安看都没看他一眼,扭头同王序说起话:“导演,让笳乐演江路我真的无话可说,从形象到气质都太合适了。” 沈戈面无表情地收回手,在心里冷笑, 原来这就是他曾经拿来同“不懂事的凌笳乐”做比较的“礼貌得体的闵淮安”。 王序不和他废话:“淮安,你了解我,直说就行,不用跟我绕弯子。” “我要演张松。” 王序大声叹气,像是无可奈何,又像是极度为难:“你何必呢?” 闵淮安脸上的笑意褪去,眼神里带了偏执,“我要向你证明——” 王序抬手止住他的话,看向凌笳乐和沈戈,竟是让他们两个避嫌的意思。 凌笳乐和沈戈走到外面,凌笳乐显然还在生他的气,同他保持了好几米的距离。 沈戈看向他,想起他曾经问过一次,问自己是不是更希望和闵淮安演对手戏,那现在这问题的对象换成凌笳乐…… “怎么了?不是说这戏不好吗?轮到自己就舍不得了?”凌笳乐察觉到他的视线,出言挖苦道。 沈戈用神态承认自己确实舍不得,低声问道:“你希望谁来演张松?” 凌笳乐的视线在他脸上缠缠绕绕地游走,最后撇向一边,冷哼了一声。 王序推开门,后面跟着闵淮安,从他们的脸色根本看不出他们讨论了什么。 “沈戈,淮安想演张松,他认为自己比你更适合,但是口说无凭,你们两个比一下演技吧,公平竞争,怎么样?” 怎么样?谁有权说不怎么样? “没问题,我听导演的。”沈戈回道。 “好,笳乐也过去,做个见证。” 王序带他们回到了那间“宾馆”。 到此为止,两个主演还以为闵淮安和沈戈要比的是那句折磨了他们一整天的对白:“我和你是一样的,我也是。” 直到凌笳乐的替身匆匆赶来。 王序给闵淮安看沈戈和替身拍好的镜头,锐利的目光扎到他脸上,等着他自己打退堂鼓:“张松的戏拍到这个地方了,张松教江路手x,你觉得你能不能演?” 原来王序是向着沈戈的。 只是他们都不太敢相信王序竟然这么狠,因为这次的“狠”是针对闵淮安的,他们作为旁观者看来更觉心惊。 闵淮安一言不发地将那组镜头看完,抬起头坚定地回答道:“能演。” 王序竟然临时加条件:“这组镜头还没结束,后面还要露点,要肉贴肉,你还觉得能演?” “能演。” 或许是他平静的态度惹恼了王序,王序突然发怒,一把拽过惊慌失措的替身,对闵淮安恶狠狠的说道:“你还要趴到他身上摸他,还要亲他奶x,假装x他的腿,你确定你能演?!” “能演!”闵淮安那长相高级的脸紧绷着,抬手指向沈戈:“他演的东西在我看来寡淡无味,我会比他演得好!” “行!你能演!那你就演全套!先把沈戈已经拍完的这些演一遍,要是还不服气,就继续!你和沈戈一人三次NG机会,看谁适合演张松!” “好!” 王序和闵淮安互相怒瞪着对方,沈戈和凌笳乐的脸色也很难看。 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被匆忙叫过来的替身被王序推来搡去,已经被吓得抽噎起来。 他们都不明白,那么强势的王序,既然不愿意换演员,那为什么不直接回绝掉闵淮安。 本不关凌笳乐什么事,他却突然出声:“导演,我能看一眼吗?” 王序将平板电脑从他手里夺过来塞给凌笳乐。 沈戈和替身的这段戏接着那句话往后演:“我和你是一样的,我也是。” 沈戈问怀里的人:“平时手x吗?” 镜头基本集中在沈戈脸上和两人的身体上,据王序说,之后会根据沈戈和替身的镜头来找凌笳乐补拍江路的面部。 从他的背后看去,前面那个人摇了摇头。 沈戈的手便伸了下去……凌笳乐脸上一热,知道他们是在演什么,但是看了几秒他的脸热就褪下去,明白闵淮安的自信是从何而来。 连他都能看出来,沈戈演得太不好了,正如闵淮安评价的,沈戈的表演简直比白水都寡淡。 难怪王序刚才会临时变卦,还这么生气,闵淮安在打一场稳赢的仗。 “导演,我只有一个要求,请让我和笳乐对戏。”闵淮安说道。 凌笳乐看眼惶恐难安的替身,看眼怒气冲冲的王序,再看眼神色晦暗的沈戈,最后直视着胸有成竹的闵淮安:“我不同意。” 所有人都面露震惊,尤其是沈戈,胸中陡然升起一把火,将之前那些忐忑难安烧得一干二净,只剩热烈的温度,直穿肺腑。 “导演,沈戈是我心目中唯一的张松,我只能和他演江路,和别人我演不出来。” 这就是沈戈口中欺软怕硬的凌笳乐。 闵淮安冷下脸,万万没想到凌笳乐入行这么久,竟然会说出这么不识时务的话。 王序忍不住哈哈一笑,幸灾乐祸地看向闵淮安:“那我就没办法了。你只能和替身对戏,还演吗?” 闵淮安黑着脸看眼极不在状态的替身,忍气应下,却又忍不住同凌笳乐说道:“等我和他有了比较,你就知道和谁搭档最合适了。” 凌笳乐没有回应他。 王序乐呵呵地问闵淮安和沈戈:“你们两个谁先?” 闵淮安抢着说:“我先!” 沈戈经验太不足,慢两拍地意识到,这种戏太耗费心力和体力,等替身和闵淮安拍完,状态一定会比现在看起来更差。 凌笳乐显然也意识到这点,忧虑地看了他一眼。 自他说出“我不同意”那句话起,沈戈的视线就没离开过他的脸,自然看到他这忧虑的眼神。 “就凭这一眼,也得拼了。”沈戈在心里咬牙切齿地想道。 机器都已就位,闵淮安也换了戏服。 为沈戈量身定做的戏服对他来说偏大,他自己带来的助理训练有素地拿出针线,最终使戏服合适地穿到他身上,又稍微变化发型,就出现了第二个“张松”。 事情闹到这种程度,也不需要按照规矩清场了。 闵淮安开始拍第一组镜头,凌笳乐和沈戈在旁边“观战”。 他真的很会演,在沈戈怀里僵直得像个木乃伊似的替身,在他怀里软下来,两人亲密倚在一起,有滋有味。 凌笳乐惊疑不定地看向沈戈:“他们来真的了?” 沈戈脸色稍显惨淡地摇摇头,没有来真的,只是演技好,能带着对戏的演员进入状态。 两人心里都有了数,沈戈看来是输定了。 “你别担心,我没被他吓到,我会好好演的。”沈戈笑着安慰凌笳乐。“你不生我气了,是吧?” 可是凌笳乐竟然在他眼里看出不舍,好像马上就要分别似的。 他惊讶沈戈突如其来的多愁善感,却也难以抑制地被他传染,感到异常伤感。 闵淮安带着替身去场外休息,以胜利者的姿态看了沈戈一眼。 王序则闷头抽烟,皱紧的眉头显示他大概很懊悔,还不如一开始就同闵淮安撕破脸。 “导演——”凌笳乐向王序跑去,“我有个想法!” 沈戈心脏狂跳地追上去。 “导演,让沈戈把这组镜头重新拍一遍吧!” 沈戈本能地在后面制止他:“凌笳乐!” “我和他对戏!” 沈戈曾经说过一次,“我想和凌老师对戏。”那时候他全是为了自己,对凌笳乐没安什么善心。 这会儿凌笳乐说:“我和沈戈对戏。”只是为了他沈戈,心里全是好意。 沈戈跑过去捏住他肩膀,低喝道:“凌笳乐!” 凌笳乐回头看他,“我本来就答应导演的,你别觉得欠我人情。” 他又同王序商量:“要是沈戈这组镜头能比闵淮安拍得好,是不是就不用比后面的了?” 王序明白了他的意思,掐灭烟头站起身:“把你们这半个多月培养出来的默契都拿出来!你们要是真能演得特别出色,他自己会走。” 凌笳乐松了口气。 原来他的奉献精神还不止如此,如果沈戈这一组镜头还是不行,他也许……可能……会愿意陪着他把后面那些尺度更大的戏也都演完。 这就是沈戈曾经暗哂的走一步看一步的凌笳乐。 凌笳乐把沈戈拉到无人的角落,低声说道:“你以前喜欢过我,是吧?” 这是问过好几次的话了,不用回答。 “意淫过吗?” 沈戈被人掐住脖子,没了呼吸。 凌笳乐脸色很严肃地训他:“都要打仗了还不好意思!” 他甚至还给沈戈讲起戏:“你看见他刚才怎么演的了吗?你得演出那种……那种劲头,哎我说不好,你明不明白?” 沈戈明白,就是急切的、渴求的、想把人吞进肚的劲头。 “你就回想以前喜欢我那会儿是什么感觉,想象要是那会儿你能把我抱进怀里,还能摸啊摸啊……”凌笳乐脸热的揍了他胸口一拳,疼得他抖了下眉毛,怒道:“你明不明白?” 沈戈涩声道:“明白。” 这就是他口中的大傻瓜凌笳乐。 第38章 偷来的 王序实在是狡猾,轮到沈戈表演时,他先让凌笳乐和沈戈把之前那段情节再“复习”一遍。 那些颤抖、严寒、激愤、恐惧,最后统统化为依恋与守护,汹涌地从两人的记忆里奔腾而出。 这强大的催化剂让沈戈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在画面终止于他在凌笳乐头顶的那一吻时,他冒失地伸出手,将凌笳乐的手轻轻握住。 而凌笳乐没有躲,还深深地看向他。 于是接下来一切都好说了。 沈戈从后面拥着凌笳乐,用说悄悄话的声音问着:“平时手x吗?” 凌笳乐摇头又点头。 沈戈低笑起来,“到底有没有?” 凌笳乐不是没听过荤话,他是受不了在摄像机前经历这种露骨的对白,一想到这些话最后会被无数陌生人看到听到,他就羞涩不堪。 凌笳乐脸上的红晕一直漫到耳后:“有……不多。” “真的?”沈戈问完就反应过来了,这不是台词,是他自己的好奇心。 幸好凌笳乐反应快,或者说是反应慢,迟疑了好几秒,眼珠咕噜噜转了好几圈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沈戈的语气变得更私密了:“那你摸自己的时候……会幻想吗?” 回应他的是比蚊子还轻的一声:“嗯……” “幻想谁?”问这句话的时候他竟然有些不高兴了,一半的他知道这是假的,是拍戏,一半的他抑制不住的嫉妒。 “……没有谁……每次……都不一样……” “都是谁?”搂在凌笳乐腰间的手收紧了些。 “有时是体育老师……有时候是学校篮球队的……学长……” “喜欢体育好的?” “……喜欢个子高的。” 沈戈将他转过来,面朝向自己,“我个子高吗?” 凌笳乐在他怀里缩起肩膀,脸蛋红成两颗大番茄,可爱得想让人咬上一口。 沈戈低笑一声,那笑简直坏死了,用手在他头顶比了比,比到自己嘴唇,“我要是不算高,那你就太矮了。” “不能……这么比,我还没站直呢……” “那你为什么不站直?” 凌笳乐身后抵着桌子,一直微微向后仰着躲他,沈戈就微微向前倾身追他,两手一直紧紧箍在他腰后。 凌笳乐受不住得咬了下嘴唇,低头盯着两人挨在一起的脚尖,“你别逗我了……行吗?” “行,不逗你,我们说正事……想试试吗?” “好!”王序大声为他们喝彩。 两人赶忙分开,惊喜地看向导演,这是不是说明赢了? 他们快步朝王序走去,沈戈在前,刚走两步,突然被凌笳乐从后面捶了一拳。 他莫名其妙地回过头,看见凌笳乐凶巴巴地瞪着他,他想起刚才给自己加的那些戏,有些难为情地笑了。 王序说他们演得好,但是闵淮安不服气,两人吵了起来。 “他们刚认识,不可能用那么亲密的语气说话!” “可他们就是要那么亲密地说话。”王序淡定地回答。 “但是张松在这之前刚刚羞辱过他!这两段戏的情绪连得上吗?王导,你真觉得江路这反应合理吗?” 王序冷笑:“我只能说,你无论是对江路还是对张松,都一无所知。” 他这话里面包含了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残忍,闵淮安顿时脸色惨白,如遭受重大打击。 在旁边看热闹的沈戈和凌笳乐面面相觑,识相地躲远了些。 “gay呀?”凌笳乐拼命往闵淮安那边使眼色,用嘴型问他。 沈戈看着那边,摇摇头:“看不出来。” 他们看到闵淮安迅速冷静下来,并同王序讨价还价起来。 果然还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王序说闵淮安还不服气,让沈戈和凌笳乐接着演,演到他服气为之。 沈戈看向凌笳乐,凌笳乐没看他,直接拽着他的胳膊大步向片场走去。 摆好那个姿势,沈戈搂住凌笳乐的腰,将他抱进怀里,亲昵地说道:“行,不逗你,我们说正事……想试试吗??” 凌笳乐的脸几乎要埋到胸口,轻轻地点了点头。 沈戈手指灵巧地解开凌笳乐的皮带,将手从他宽大的裤腰伸进去。 凌笳乐看过他和替身怎么演的,也旁观了闵淮安和替身怎么演的,有样学样地一把抓住沈戈的手腕,另一只急急地也伸了进去,抓住沈戈的手,做出不让他乱动的样子。 这裤腰再肥也放不开两只手,凌笳乐得稍微吸着肚子,给两只手腾出地方。 “停!”竟然是闵淮安叫停,“他们的手穿帮了。” 沈戈和凌笳乐面色难看地分开,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沈戈为了不碰到凌笳乐的敏感部位,手躲得很远,被镜头发现了。 王序脸色也略微凝重起来,专程跑过来对沈戈说:“你之前和替身拍这段的时候,我最后给你喊‘过’的那一条,还记得吗?” 沈戈点头。 “就按那个方法来演,可以过。” 沈戈看眼凌笳乐,显出犹豫,直到王序又催了一次才点了头。 可是这一条又是穿帮。 三次NG机会,瞬间就只剩一次。 “怎么回事啊?不记得怎么和替身演的了?”凌笳乐有些着急了。 “记得……” 凌笳乐恍然大悟,明白他的顾忌了,刚要说什么宽慰的话,这时闵淮安在场外喊了一声:“沈戈是吧?” 两人同时看过去,只见闵淮安傲慢地看着沈戈,冲着他向下竖起大拇指。 凌笳乐心里“嗖”地烧起小火苗,捧着沈戈的脸让他转过头来,并用力抱了沈戈一下,“现在我就是江路,你就是张松,其他的都不管,好吗?” 沈戈没有回应他这个异常用力的拥抱,只是下意识耸起肩膀,抬头看了眼天花板,“好。” 一般这类镜头在别的文艺片里怎么拍,沈戈不知道,但是在王序这里,只要表演是对的,他会让你一直演下去,为后期剪辑积累丰富的素材。 两人保持那个紧紧相拥的姿势酝酿情绪,凌笳乐一开始还在他怀里低着头,后来想起什么,抬头看他眼他的脸色,不由一怔,担忧地问道:“你怎么了呀?想什么呢?” 沈戈忙调整神色:“没事。” 凌笳乐看着他明显不在状态的模样,忧心忡忡地低下了头,假装自己是那个羞涩难当的江路。 王序一声令下:“开始!” 两只手交叠着伸进凌笳乐的裤子里…… 沈戈心头巨震,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不是张松要动,江路抓着他的手不让动,是沈戈不敢乱动,凌笳乐抓着他的手贴了上去。 沈戈真切地感知到自己的手隔着一层布料,将凌笳乐的性器结结实实地纳入掌中。 凌笳乐的羞涩变得无比真实,身体完全紧绷,缩在沈戈怀里。可是他的手还没放弃,操纵着已经失去意识的沈戈的手,在他自己的身体上作起怪来。 凌笳乐很敏感,只摸了两下就有抬头的趋势。 他为自己这反应羞耻不已,将额头抵进沈戈的肩膀,像是要在他身上寻找依托,另一只手握成拳头抵在自己齿间,紧闭着眼睛躲避着所有的东西——镜头、灯光、录音助理、反光板,等等等等,却忘了身前这人才是自己所有羞耻的根源。 总有这种时刻,无论是戏内还是戏外, 凌笳乐都很容易被激烈的情绪控制,显得无从招架。 沈戈心疼不已,可他此时无比笨拙,除了已经重复了几十遍的台词,多余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你很正常,我和你一样的。” 凌笳乐此时浑身一颤,吃惊地看着他。 果然是“一样的”。两人同时意识到沈戈完全勃起了,比凌笳乐勃起得彻底多了,硬邦邦地抵着他的小腹。 凌笳乐无法控制得浑身僵硬,似是要闪躲。 沈戈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猛一俯首叼住他的耳朵。 原来他什么都记得,这是试镜时就发现的了,只是含住还不够,必须得用牙齿咬上去,然后嘴里这人就会变得很乖。小小一枚耳廓,口感小巧,因为羞涩而滚烫,轻轻一叼就好像要被牙齿刺透一般。 被叼住耳朵的凌笳乐如被捏住后颈的猫,一动都不会动了。 他用牙齿咬着凌笳乐的耳朵,小心地研磨着,手底下的动作也一样轻巧小心,近乎本能地抚慰着。 怀里的人不再乱动,只有呼吸越发粗重,毫无阻碍地传进沈戈的耳朵里。 他松开凌笳乐的耳朵,转而亲吻他耳后的皮肤,他终于又嗅到那体香,忍不住用鼻尖去顶、用舌头去尝,将那片白嫩的皮肤嘬得“啧啧”响。 沈戈异常亢奋,随着他的“表演”,手掌里的器官越发硬挺,盖在他手背上的那只手虚弱无力,像是彻底放弃抵抗,只剩越发粗重的呼吸和喉间近乎呻吟的闷吭。 沈戈忘乎所以,一直搂在他后背的那只手情不自禁地上下抚摸起来,只两三下就嫌那衣服碍事,将手从衣摆下钻了进去。 他的手掌在那片光洁的后背上下游走,左右逡巡,终于抚上他清晰分明的肋骨,然后就如他在梦里演练的那样,沿着腰线上下抚弄起来。 他的手那么大,让凌笳乐的身体在手里显得那样纤薄,虎口卡在腰侧,上下抚弄,拇指就会碰到乳头,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就已经揉上去。 “唔——” 凌笳乐似是要说什么,又忍住了,反倒像呻吟一般,低哑的声音,好像是被情欲烫哑了嗓子。 沈戈情不自禁地在他喉结旁边咬了一口,惹来真正的呻吟,只下意识地像旁边躲了一寸就停下来。 沈戈越发放肆,遮盖那两只手的牛仔裤本是为了成全他君子的掩护,此刻成了他下流的遮羞布。 他的手仗着这里是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用他在那下流的公司学来的下流手法,将凌笳乐那本不该被他碰触的部位揉弄出粘液,透过内裤沾到他手上。 凌笳乐突然开始拼命摇头,挣脱开他几乎粘在他颈侧的嘴唇,两手使劲推他。 沈戈如被一棍敲醒,停下一切动作,浑身僵硬地看着怀里满面潮红的凌笳乐,耳朵、脖子,都被他弄得湿乎乎的,他自己看了都替凌笳乐觉得恶心。 滚烫的身体迅速冷却,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他真的在镜头前丧失了理智。 凌笳乐睁开了眼,里面沁着水花,显然已隐忍许久,也难掩春情。 他用湿润的眼波在沈戈脸上流连少许,仰起头,微微开启了嘴唇。 沈戈知道,这是等着他亲上去,或者说,是等着张松亲上去。 导演没有喊停,凌笳乐知道剧本,正等着他继续演下去。 他突然感到无比难过,又有一丝甜蜜,以一种做贼的心情,将自己的嘴唇贴到那两片他早就觊觎许久的嘴唇上。 柔软,鲜嫩,甜美,比想象中更美好。 这是他的初吻,从张松那里偷来的。 第39章 跳进爱河 沈戈用尽全身力气,只在他的下唇上极为轻柔地咬了一下,像怕惊扰到他那般,之后就松了手。 王序喊了“停”,凌笳乐转过身去,低头系腰带。 沈戈使劲探头往前看,看不见他的神情。 导演那边传来喧哗声,闵淮安那台词功底极佳、充满感染力的声音真切地悲愤着:“如果你想要的就是这种粗鲁下流的……” 粗鲁下流的什么?演员?演技?他突然压低声音,后面的话就听不到了。 凌笳乐也被这悲愤的语调吸引了注意力,没有转身,但是偏过头来。 沈戈一直关注着他的每一个动作,此时终于得见他的小半侧脸,除了还没完全褪却的红晕,似乎再无其他异常,微微松了口气。 可他随即又想到,如果是别的时候,片场出现这种异动,凌笳乐一定会看向自己——他们在片场总有目光接触,在无数人和机器的注视下用悄悄交流,或者窃窃私语——可是此时都没有了。 闵淮安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如果张松就是这种人,那我不演也罢!” 王序丝毫没有被闵淮安激怒,因为冷漠而显得宽容,淡定的笑容似乎在说:我早就告诉过你了。 沈戈不知道是不是好演员都这般感情丰富,闵淮安转身离去的瞬间,他看到闵淮安流了眼泪。 王序没有目送闵淮安离开,而是对场内的沈戈凌笳乐喊道:“正好把下一个镜头也拍了吧,拍完收工。” 凌笳乐的视线在沈戈脸上飞快地扫了一下就要移走,却被沈戈逮个正着,忙抓住机会用一种故作的欢欣语气说道:“太好了!我们赢了!凌笳乐,谢谢你!” 凌笳乐迟疑地将视线又移回来,极为慎重地看着他。 沈戈重新变回那个聪明家伙,平时惯用的玩笑口吻出现在此时反而显得无比正派:“这种镜头很受罪是不是?那么多人在旁边看着,还有大灯照着,手脚都不听使唤了。还好是赢了,要不白占你这么多便宜。凌笳乐,你可是为我做出重大牺牲了……” 凌笳乐的脸色果然自然许多,稍显刻意地小声骂道:“你快闭嘴吧!” 沈戈侥幸而可耻地放下心来。 但是当他们拍完下一个镜头后,凌笳乐没有等他就自己离开了。 他扮演的张松再次将凌笳乐抱进怀里,身体紧贴的姿势,手也再一次伸了进去,嘴唇贴到凌笳乐的耳朵上,热乎乎地追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在哪个学校?我怎么找你?”一边问着,一边还要亲他。 刚才的浓情蜜意没有了,凌笳乐惊恐地逃避着,使劲一推,用了真力气,推得沈戈松了手,凌笳乐趁机从他怀里逃走了。 他只同王序打了招呼,头也不回地跑出了这间摄影棚。 这样就和很久以前那场冲进雨里的戏连上了。 沈戈下意识要追,被王序叫住,“他比你脸皮薄,你让他自己冷静一下,正好我和你说件事。” 王序顿了顿,从桌上抽出几张纸巾递给他:“擦擦脸。” 沈戈这才意识到自己出了很多汗。 等王序终于肯放他走时,凌笳乐已经离开技校了。 小李偷偷给他通风报信:“沈哥,笳笳说之前那事儿还没完,他还没消气呢。” 沈戈立刻回复他:“他在哪儿?” “导演给了半天假,我开车带他去市里转一圈。”紧接着又八卦地问了一条:“你之前到底怎么惹到他了?我还以为你们和好了呢。” 沈戈也以为他们已经和好了。 只是凌笳乐做事一向出人意表,不按常理出牌,也许他不理自己,真的只是因为自己之前说了难听的话。 如果“只是”因为这个,那就太幸运了。 他给凌笳乐发了好几条道歉的信息,一条比一条长,虽然没有回复,但他十分满足,起码这一次他没被拉进黑名单。 道过歉后,他又另辟蹊径,和凌笳乐说起八卦。 可怜他对这种事并不是很感兴趣,却硬装成一个大嘴巴,什么“真看不出王导还挺有魅力”,什么“突然想起之前见过王序年轻时候的照片,好像是挺帅的”,什么“一点看不出影帝是弯的。” 全都石沉大海。 凌笳乐当然不会回复他,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为之前那件事生气。 所谓的“还没消气”只是他情急之下胡乱翻出来的借口。 他从片场逃走,总觉得沈戈在后面追他,吓得他发足狂奔,好像一旦被追上就会有什么了不得的变化要发生。 他讨厌变化,变化越大,就越让他不安,如果这变化是天翻地覆的,那对他而言简直就等同于“危险”。 他做事向来靠直觉,虽然他的直觉有时特别对,有时特别错。 这次他顾不上再分辨对错,回到宿舍后就叫上小李,一刻不敢耽搁地逃离了这所“危险”的技校。 幸好第二天的拍摄也是分开的。 凌笳乐把“那个”情节补拍完,就要把一直没让王序满意的“被打篮球男同学抱了一下”的镜头重新拍一遍。 依照剧情,那个打篮球的男同学从后面抱了江路一下,就让江路回想起张松对他做过的事,所以扮演“男同学”的演员特地选的个高健壮的,体型与沈戈相仿。 凌笳乐被这样的演员从背后一碰,和江路一起回想起那天发生的一切。 这一次王序终于满意了,甚至被他的表演惊艳到,赞不绝口:“最后摸嘴唇这里,如果不是你这样演,我都忘了……江路确实应该这样。” 凌笳乐看着屏幕里的自己,那些“打篮球的男同学们”都已经跑远了,他却依然神情迷惘而慌张地立在原地,然后……他当时表演的时候,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下嘴唇…… 那种危机感更加强烈了。 凌笳乐从片场出来,大步往回走,小李几乎跟不上他。 “沈哥又给你发了条消息。”小李努力迈着大步,从后面把手机递给他。 “凌笳乐,你消消气,我给你把纱窗修上,好不好?” 凌笳乐像被烫到手一样将自己的手机丢回去,“拉黑拉黑!” 沈戈绝对猜不到问题竟然是出在最后那个极为克制的吻上。 他也在坐立难安的苦思冥想中怀疑过,那是不是只是凌笳乐的借口,他其实就是因为自己在拍戏的时候……手太不老实,嘴也太不老实……真的太过分了,那根本不是拍戏…… 他懊恼地在自己脸上用力搓着,心想着,完蛋了。 但是两个小时以后,他因为将当时的每一个细节仔细回想了一遍,又改变了想法——当时凌笳乐看了他一眼,看起来确实没有恼怒,也许真的是“换角危机”时只是为了一致对外而暂停内战,现在共同的敌人已经离组,冷战又得继续了。 可是凌笳乐一向反应慢半拍,也许…… 这不是他第一次和凌笳乐闹翻,却是第一次这样忐忑惶恐。 在给凌笳乐发了一段又一段的好话却毫无回应后,他也灰心丧气过,想起最近流行的一个说法——“舔狗”,怀疑自己现在就是只舔狗。 他随即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去他妈的舔狗,人家舔狗起码还能舔两下,他现在连凌笳乐的面都见不着。 凌笳乐躲着他,两人的摄影棚依然是分开的,就算能“偶遇”,凌笳乐也能使出他那项绝招——当着你的面戴上墨镜,既看着你,又看不见你。 这无疑让人十分生气,却又无可奈何。 要不然就算了! 沈戈负气地想,用力捶了下桌子。 他虽说不是爱逞一时之气的人,可也从来没有这样低声下气过。 算了!算了! 可是一觉睡醒,他再次改变主意,决定再厚脸皮一回,拿着特地从田老师他们那里抄来的绕口令去找凌笳乐。 这是正当理由,是凌笳乐说每天早晨和他一起做口齿练习的。 “不行啊沈哥,不能让你进去,要不然笳笳饶不了我……”小李一脸为难地挡在门外,小李也学聪明了,开门后一看是他,立刻往前蹿了一步,先把门关上,防止再被沈戈扳着肩膀跳上一圈华尔兹。 “要不你再等等,等他消了气……” 沈戈攥着拳头“咚咚”地下了楼,算了!算了! 他坐到自己床上,看着桌子对面那张空椅子。 如此看了一会儿,胸腔里那因为强烈的懊丧而产生的让他喘不过气的愤怒渐渐散去,他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沈戈突然咧嘴笑了一下,心里霎时透亮。 不就是单相思嘛,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呢? 这个念头一出现,两天里一直堆在他心头的郁气瞬时消散了,他好像瞬间被打通任督六脉,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头。 他猛地从床上站起来,抓起桌上刚从王序那里拿到的新合约。 是凌笳乐先许下的,说新合同到了要把他看看,所以不算他食言。 他先给凌笳乐发了条消息,像是开战前的宣言:“新合同里有很多地方不明白,得麻烦你帮我看看,我现在上楼可以吗?” 他最后那一问纯属多余,因为他发完消息就将手机塞进兜里,迈着大步跑出屋门。 先有凌笳乐的人财两空作借鉴,后有闵淮安的眼泪作警示,都在告诉他一厢情愿的爱情有多可怜。 可他全都不当回事。 他一步当做两步用,第一段十二级的台阶用了三步半,犹嫌那半步太慢,第二段十二级的台阶便只用了三步就跑完。 也许再过两年,等到沈戈不是这个年纪的时候,他一定不会这么沉不住气,可现在他太年轻,第一次尝到爱情的诱饵。 只是别人都是坠入爱河,他是主动跳进爱河。 为何会有那么多名言警句,告诫人们在爱情里要保全自己。 因为爱情的本质就是奋不顾身,就是明知有风险,却依然义无反顾地一头冲进这前途叵测的湍流。 第40章 二八大杠 凌笳乐不在屋里。 沈戈又奔下楼,一楼住了很多工作人员,他找人一打听就知道了。 “凌老师好像是在学骑自行车。” 那个年代的街头最常见的交通工具是“二八大杠”,无论男女老少都骑这种。 小孩子腿不够长,就得整个人钻到前大梁底下“掏档”;成年人个子高,可也不能直接坐上去,得先用左脚踩着脚蹬遛起来,再把右腿往后一抡,才能坐上车座。 不能像骑现代自行车那样在车子停止时就把腿分到两边,然会被硌到裆。 “不会啊……”凌笳乐双手掌把,两脚分立在车子两边,前杠离他裤裆依然有一小段可喜的距离。 “呃……但是……凌老师,你不能这么骑,当时的人都是往后抬着腿……”负责监督他学车的道具组工作人员解释道。 “好吧……”凌笳乐只得再度踏上脚蹬遛起车来。 凌笳乐打一出生就是坐四个轮的,凌宗夫开着汽车将他们母子俩从医院接回家。 两个轮的交通工具他只骑过两种,一是小时候骑过几次的山地车,一是沈戈的那辆电瓶车。 他是要练抡腿上车,没人能在后面扶着他的车架,不然会被他的一脚踢飞。 他战战兢兢地遛着车,右腿往后抡到一半又落回来。 “唉就差一点了!”道具组的那个小伙子和小李一起遗憾地喊道,“再往那边抡一点就过去了!” 小李大声给他鼓励:“笳笳,别害怕!加油!” “等会儿,我看看……” 凌笳乐肩膀一耸,吃惊地看着这个神不知鬼不觉出现的人。 沈戈一派自然地从他手里接过车把,他手里还拎着个塑料袋,不耽误他握着车把左右转转,又上下掂了掂,转头对那工作人员说:“这车有问题,车把不正。” 那小伙子不太信,但还是过去检查了一下,竟然真的是歪的! 凌笳乐他们的惊讶一点都不小,他们在这儿折腾了半天,竟然谁都没有发现。 那道具组的小伙子去换车的时候,沈戈笑着对凌笳乐说:“我就说你学东西不可能这么费劲,上次你骑我那个电动车,一上去就会了。” 凌笳乐只看他一眼就扭过头去,在心里犯起嘀咕,纳闷他怎么跟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沈戈像没察觉他的冷淡似的,笑着继续说道:“歪把都不摔跤,你平衡感挺好啊。” 凌笳乐忍不住自得起来,在沈戈看不见的角度翘起嘴角,却依然不肯理他。 换了辆车子,凌笳乐只试了一次就成了。 他觉出有趣,把车子遛得嗖嗖的,右腿往后抬高,上上下下地画着半圆,好像在跳马踏飞燕,早晨凉爽的风吹得他浑身舒服。 如此绕着操场转了一圈,凌笳乐一身爽利地对道具组那小伙子说:“练完了!交差!” 沈戈抢话道:“我也想练一下,练习带人。” 张松没少骑车带着江路在市里和郊区游荡。 道具组的小伙子把车交给他:“沈老师你练完自己还回去行吗?你知道是哪个屋,那边一直有人值班……” 等他这边被交待完,凌笳乐那边已经扭头走出好几步了。 沈戈推着车子小跑着追过去,一把抓住凌笳乐的胳膊。 凌笳乐偏着头看向他,也不说话。 “你坐后面让我带着溜一圈,好不好?”沈戈好声好气地问道。 小李希望他们和好,在旁边悄悄拽凌笳乐衣角。 “我骑车技术很好,肯定摔不着你,你什么都不用干,就坐着就行……坐自行车后架子也得有技术呢,万一拍摄的时候你不熟悉,摔下去了可就丢人了。” 沈戈看得出凌笳乐觉得这老式自行车有趣,似是有几分心动了,他立刻拍拍自己后车架,“上来吧,趁着太阳还不算太大。” “我坐后面了,你怎么上车?”这是两天来凌笳乐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沈戈咧嘴一笑,跨着长腿坐上座位,将车子歪斜过来,回头对他说道:“这样就行了吧!就在操场转一圈!” 凌笳乐看了小李一眼,迟疑地侧着身子坐上去,一只手别扭地扶着座位下面,另一只手则完全没地方搁。 “坐稳了吗?” “……嗯。” “走咯!”沈戈脚下一蹬,这二八大杠就晃晃悠悠地行驶起来。 他加速很快,凌笳乐耳边很快就起了风,还有些不稳,只好用另一只手也握住座位下面那一点儿地方,拘谨得很。 “前面要拐弯了,你扶着我腰吧。”沈戈回了下头,说道。 “拐弯?”凌笳乐觉出不对劲,“你要去哪儿?” 沈戈又猛蹬几脚,两人耳边的风“嗖嗖”的,“扶稳啊,别掉下去!” 他愣是把自行车骑出摩托车的感觉,拐弯的时候车子都歪斜过来,凌笳乐忙用双手搂住他的腰。 等拐过这个弯,凌笳乐在他背上用力捶了一拳,几乎是破口大骂:“有病啊你!” 沈戈“嘶”了一声,回头看他:“你怎么老下手那么重?” 凌笳乐松开他的腰,对他横眉冷对:“停车!我要下去!” 沈戈脚底下蹬个不停,抬手指了下前面:“你看冯老师和田老师做完发声练习回来了。” 凌笳乐老实了。 他没想到沈戈见了老前辈都不刹车,一边骑车一边同他们打招呼。 冯老师笑着冲他们喊道:“去哪儿啊?怎么骑这车?” 沈戈笑着回道:“去外面吃早饭!” 田老师嘱咐他们:“慢点啊,外面的路不平。” 沈戈已经冲到他们前面,回头冲他们挥挥手:“知道了,谢谢您!” 这样一耽搁,凌笳乐就被沈戈带出了技校大门。 他直接跳了车。 沈戈吃了一惊,忙刹住车回头看去,见他安安稳稳站在地上才松了口气。 “你也太敢了,这么快就直接跳。”他下了车,将车转了个弯往回推。 “沈戈你有病吧。”凌笳乐看起来是真动气了,比之前冷战时还生气。 沈戈从车把上挂着的塑料袋里拿出一个口罩递过去:“你先戴上,别让人看见你。” 凌笳乐看眼周围,都是稻田,他在窗口天天都能望见的。 他沉默地拿过口罩给自己戴上,听到沈戈说:“凌笳乐,我以后绝对不会再说那种话了,别人也不许说,谁说我跟谁急,不用你张嘴,我替你揍他。” 原来他费尽心思把自己弄出来,就是为了把微信上发的那些话再当面说一遍。 “你一点都不笨,这么沉的自行车一学就会,我以前学骑自行车摔了好几个跟头呢,你比我聪明多了。你也不是欺软怕硬,你最硬气,连闵淮安都敢跟他硬碰硬,我当时就不敢,你比我有种多了。” “哦对了,还有那天拍戏……我是有点管不住自己……这事全赖我,我必须得跟你道歉,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当时……就好比你抱着一个大美女……” “闭嘴。” “好的。” 过了一会儿,沈戈又说:“和好吧,凌笳乐,我真知道错了。” 一般人这种时候还会加一个“绝不再犯”,他没有说。 凌笳乐手指无意识地摸着自己的口罩,摸着口罩下的嘴唇。 沈戈看起来完全信了他那个破理由,真以为他这几天躲着他,是为了之前那点小事。 也提到了那天的拍摄,但是没有提那个亲吻,好像那个亲吻完全没有哪里不对。 凌笳乐逐渐放松下来。 不是只有沈戈想和好,他也想和好,他就没想不理他,他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应对。 现在有沈戈给他做出示范,他决定有样学样,和沈戈一样不把那个吻当回事,忘掉在当时那一刹那给自己的心脏带来的震颤。 他自欺欺人的本事再次派上用场,在心里自我安慰道:“又不是第一次拍吻戏,只不过对方是个男的而已,没什么了不起的。” 他似乎真的全然忘记了,从来没有一个人,无论是戏内还是戏外,会在吻他时用尽全身力气抱着他,抱得他全身骨头都疼,那人自己也出了一身汗,却只是小心翼翼地、像怕吓到他似的,在他的下嘴唇上极轻柔地碰触一下,好似什么心愿重得偿还,于是无怨无悔地将他放开…… “以后不许再招我!我也不是不会骂人!再说那么难听,小心我把你骂得找不着北!”凌笳乐恶狠狠地竖起食指警告他。 沈戈嘴巴咧得大大的,笑得无比开心,极为做作地看看周围的稻田:“北?哪边是北?那边是太阳,现在太阳是在偏东的方向,上北下南……” 凌笳乐终于被他逗笑了:“烦人!赶紧带着我回去,我还没吃早饭呢。” “我刚不是说带你出去吃早饭吗?” “……真的假的?” “真的啊,快上车!我知道哪有早餐摊,好吃的可多了,都是当地特色,你肯定没吃过……这个时间都是急着上班上学的,也没人看你,你现在头发这么老土,没人认得出你来!” 凌笳乐又笑着搡他一把,“别提我发型!” 沈戈笑着回头看他:“坐稳了吗?” 凌笳乐搂上他的腰,沈戈脚下一蹬,“出发咯~” “吃完饭帮我看看新合同。” “好。” “这景色美不美?” “美。” 沈戈看着那如镜子一般平滑清澈的水田,长满绿色的庄稼,蓝天白云映照进去,将蔚蓝、洁白与翠绿融为一体。笑起来:“我小时候几乎天天看见这种景色,也没觉得漂亮,反而还有点讨厌。” “为什么?” “下地干活太累啊。” “……你小时候会下地干活?就像张松一样?” 沈戈回头看他一眼:“对,一样的,不过我现在又喜欢上这景色了。” “为什么?” 沈戈又笑着回头看他一眼,“可能是长大了吧,有发现美的眼睛了。” 因为某一天他突然发现,这景色会让他想到凌笳乐的眼睛,或者凌笳乐的眼睛也会让他想到这景色。 过了一会儿沈戈又说,“你那天听见影帝和导演说的话了吗?” “对了我一直想问你呐——”凌笳乐一下子就暴露了,他这两天一直想和沈戈说话呢,“你那天看见了没?影帝是不是……哭了?” “看见了,嘿,你觉得他跟导演到底什么关系?” 身后静了片刻,沈戈听到凌笳乐说道:“算了咱们别讨论这个了,都是人家的伤心事。” 沈戈突然脚底下更有劲了,要不是凌笳乐扶着他的腰,他都想直接站起来骑。 他这样在田间小路上意气风发地骑着自行车,再次让他想到小时候。 “哎,凌笳乐,我发现我认识你以后变幼稚了,我从小学一年级以后就再没跟人闹过别扭。” 凌笳乐在后面憋了半天,憋出一声:“你本来也不大啊……” 沈戈:“……”他又踩了几下脚蹬子,才回头看他一眼,发现他一脸纯洁,完全忘记了现在这句话都是当双关语来用。 “太他妈可爱了!”沈戈在心里想。 “你扶着座位,我给你再蹬快点儿。” “啊,还能更快啊?你行不行?”凌笳乐高兴地问道。 “行!”沈戈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儿,屁股离了座位、弓起身,带着凌笳乐“噌噌噌”地往前冲,快活地高喊着:“马上就有早饭吃咯!” 凌笳乐跟他一起大声笑起来。 或许要到很久以后,沈戈才能明白为什么自己唯独敢在凌笳乐面前如此冲动鲁莽。 他的勇往直前只有一半是因为他的年轻无畏,还有一半,得归功于凌笳乐。 和凌笳乐相处久了,就会有一个令人心安的认知:他心里总是怀有善意,永远不会故意让你伤心。 第41章 所谓暗恋 沈戈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暗恋都如自己这般——自打知晓心意的那刻起,就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贼。 他每看凌笳乐一眼,就能平白获得巨大的快乐,而被看的那个却对此一无所知,让他的这种快乐变得好像是偷来的。 他因为暗恋,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偷偷摸摸的贼。 每一个眼神都是偷来的,每一句话都是偷来的,因为心惊胆战、得来不易,每偷到一点儿,都值得他在心里来回反复地细细琢磨千百遍。 他就在这种细细的咂摸中不断得到互相矛盾的结论:这一眼这么温柔,他可能也有点喜欢我;他没笑,看来真的不喜欢我;这句话是喜欢我;那句话是不喜欢我…… 就好像此时他偷偷地盯着凌笳乐看,无耻地暗自快乐着,凌笳乐却毫无察觉,依旧认真地伏在桌子上,拿着没有拔下笔帽的钢笔,在他的合同上一行一行地从左至右牵引着视线——凌笳乐总是很吃力,这种字多的东西,他得用笔或者手指头比着才不会看串行,像个小学生。 他们为试镜做准备那会儿,他就问过凌笳乐是不是有障碍,凌笳乐反问他:“什么障碍?” 他很快就弄明白了,凌笳乐看书的时候,那些字不跳,跳的是他自己的思维,习惯性走神。 “没办法啊,我上学那会儿文化课都夹在训练中间,浑身都是汗,累得不行,一坐下来就犯困了……有的人就是天生不适合读书嘛……” 他说这话时嘴唇微微撅着,带了点羞赧,带了点娇憨。 只是那个时候的沈戈并没有在意,此刻回想起来,才在脑海里将凌笳乐当时候的神态分毫毕现地还原出来—— 原来那时他有些脸红了,不多,只有薄薄的一层铺在脸上,不像拍戏时他被自己的“表演”弄害羞后,能一直红到耳朵后面;原来他的嘴唇撅起来会这么可爱,唇珠肉肉的,让人很想咬一口…… 凌笳乐在他的合同上读到冗长拗口的句子了,烦恼地咬了下嘴唇。 沈戈心跳鼓噪,再次产生不靠谱的揣测: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是不是…… “中城可真够大方的,一上来就给五五开。”凌笳乐指着合同上的分成比例,羡慕地说道。 “嗯?我以为五五开算低的。”沈戈微微坐直了些。 “不低啦,后面不是还有补充嘛,第二年会提到四六开,第三年还会再提一次……” “你那会儿多少比例?” “我?” “对,你。” 凌笳乐犹豫了一瞬,解释道:“我第一年是练习生,没钱拿,第二年出道以后是二八开,第四年以后是三七。” 沈戈一时没明白:“怎么越来越低?” 凌笳乐笑起来:“是三七倒开啦,公司拿七我们拿三,组合里四个人一分就没什么了。”凌笳乐是向来不知柴米贵的,说到这里也没显出什么不高兴,顶多是有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受了欺负,稍微有些无奈罢了。 他看到沈戈为他抱不平的眼神,还反过来宽慰他:“不过我现在是公司的‘老人’,也是五五了。其实公司那么做也可以理解,一开始培养我们,刚出道的时候给我们做宣传、包装我们,花了很多钱……” 沈戈冷笑:“包装和宣传?就是那些炒作吗?” 他一尖锐起来,凌笳乐就不说话了,低头继续看合同。 沈戈暗自懊恼了片刻,又轻声问道:“凌笳乐,你那会儿多大?” 凌笳乐抬头看向他:“签合同那会儿?……十六。” 沈戈还记得他的两年期限,一下子就算清楚了,“十年!一上来就签十年!” 凌笳乐也有些郁闷了,“是啊,以前都这样,你们现在真是赶上好时候了,艺人们都变聪明了,选择也多,这几年很少听说有经纪公司敢这么霸道了。” 沈戈暗自吐了口长气,假装翻看合同来掩饰自己不平静的心情。 十六岁,二十六岁。 十六岁到二十六岁啊。 他忍不住又看了凌笳乐一眼。 他素颜,白色衬衫,短袖下的手臂修长白净,他鬓角的头发略厚,有点土气,头发浓密乌黑,很有生机,他眼睛很亮,睫毛向上卷,他脸蛋干净,苹果肌微微泛着健康的粉红,他嘴唇颜色鲜嫩,想事儿时会无意识地咬一下嘴唇,再一点点松开。 王序让凌笳乐演十七岁的江路,没在造型上费什么力气,因为凌笳乐始终是个少年。 他的眼睛看了那么多脏东西,依然清澈明亮。 凌笳乐察觉到他的视线,转过头笑道:“所以只要有机会我就会告诉新人,签合约前一定要看清楚想仔细,这不是经纪约,这是你们接下来几年的卖身契。” 原来只是“你们”,沈戈刚刚产生的那个不靠谱的揣测有了答案。 凌笳乐知无不尽地说着,沈戈面色如常地听着,心里却已经从甜到酸又从酸到甜地兜了好几圈。 “不过分成啊、报酬啊什么的,还不是最重要的,你得小心这里,赔偿金……这里你要和他们谈,不然以后有你受的。” 沈戈看着自己合同上的那些数字、百分比,突然想通很多事。 “凌笳乐,你是不是赔过很多钱?” 他信守诺言,后来再也没有搜过凌笳乐的名字,但是凭着之前的记忆知道他闹出过好几次大新闻。 他现在还不知道那个说法,“劣迹艺人”,他是从自己的合同内容里揣测出了一些东西。 凌笳乐每闹一个丑闻,粉丝闹着要退票、拍的电视剧被抵制、商家的形象被他连累,公司、剧组、商家,全都会找他算账。 这是真算账,有的叫违约金,有的叫赔偿金,除了算成本,还得算上可能的损失。沈戈不知道凌笳乐的那些演唱会和电视剧怎么算利润,只看现在的电影,票房动辄上亿,他就不敢继续再想下去…… 他见凌笳乐不吱声,又问道:“忙活了这么多年,攒下钱了吗?” 凌笳乐那不食人间烟火的脸上罕见地因为金钱而露出苦恼,“不说这个了,没劲。” 那就是没有。 他以为凌笳乐受了这么多委屈,起码手里能落下点钱。 他什么都没得到。 沈戈觉得自己实在是多管闲事,尤其他俩才刚和好,说这些有些冒险,可他实在是忍不住:“你别嫌我多管闲事,我是想,你得学会规划。我觉得,你现在住的房子太大了,一个人住有些浪费,其实,我觉得你可以把你现在这套房子租出去……” “……你以为那房子是我买的?” “……”沈戈彻底无言了,静了半晌,心疼又窃喜地说道:“你是不是比我都穷啊,凌笳乐。” 他觉得自己和凌笳乐的距离又缩短了几米。 他这点窃喜竟然没能逃脱凌笳乐的眼睛,凌笳乐瞪起眼睛:“你这人!怎么还幸灾乐祸呢!” 他装出生气的样子,将沈戈的合同往前一推:“不管了!” 沈戈觍着脸将合同重新在他面前摆正,“别别,不能不管,新人还指望前辈多提携呢。” 凌笳乐傲娇一哼,翻到刚看到的那页,“你多走运啊,一入行就有人罩……” 沈戈乖乖附和,心里偷偷对凌笳乐说: “以后换我罩你。” “不过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等拍完这部戏,我让徐峰给我换套小点的房子……” “为什么要找徐峰?” 凌笳乐一怔,是啊,为什么要找徐峰?完全就是习惯成自然。 “你别找他,我帮你看房。” “你会吗?” “这有什么会不会的?房子不就是看地段、户型之类的,你肯定对安全私密要求更高一点,厨房不用大,采光必须得好……” 沈戈觉得这分明就是徐峰的诡计,把凌笳乐的大小事都包揽下来,让凌笳乐离不开他,拿他无可奈何。 他的手指头点着桌子,因为懊恼而唠叨:“这有什么难的,你别找徐峰,你还有什么要求都告诉我,我给你找。” 凌笳乐高兴地笑起来,“好呀。” “还有你那纱窗,怎么还没找人修?算了你也别让小李去找人了,我给你修。” “你还会修纱窗?” 沈戈手指头点着桌子,语气骄傲起来:“这有什么难的。” 纱窗修好的第三天,王序带着剧组暂时离开这座小城,回到了他们熟悉的都市。 因为闵淮安这场意外,王序突然觉得不安宁,为防夜长梦多,他要补办一个开机仪式,顺便在电影城里把技校那边拍不了的场景拍完。 载着他们的大巴先去了趟公司,梁制片已经等在门口。 梁制片把头伸进大巴,看见坐在中间的凌笳乐靠在沈戈的肩头睡着了,不由挑眉问王序:“才拍了半个月就这么熟了?” 王序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见沈戈刻意矮着半边肩膀也不嫌累,凌笳乐靠着他,睡颜安宁。 王序眼里竟显出几分慈爱,叮嘱其他工作人员:“下车的时候轻点儿,别吵着他。” 司机也下车抽烟去了,车里只剩他们两人。 窗帘都是拉下来的,沈戈低头看着还在酣睡的凌笳乐,紧张到指尖发凉,俯首在凌笳乐的头发上有力且无声地闻了一下,嘴唇若有若无地抿了一下他的几根发丝。 他的心脏跳到嗓子眼,飞快地扭过头去假装看向窗外。 透过窗帘的缝隙,他看到王序和梁制片站在公司门口吵了起来,王序吵到激动处突然停下,低头往地上呕了口血。 第42章 老音乐 原来王序一直有胃溃疡的毛病。 众所周知,有胃溃疡的人不能情绪太激动,否则血压上升,造成消化道浅表血管破裂,就会骇人地吐血。 但显然王序从来不把这些当回事,既不注意保护自己的肠胃,从来不按时吃饭,也不注意保持心态平和,动不动就发怒骂人。 据当时在场的目击者称,导演当时之所以那么激动,是因为制片人改了他的电影配乐。 开机前,王序给梁制片列了张歌单,从莲露丝到威猛,从费翔到黑豹,长长一张单子让梁制片去买版权。 梁制片觉得他太奢侈,他们这电影的投资本来就不顺,多亏了公司大老板慷慨解囊才得以顺利开机,若是在配乐上花这么多钱,实在不值得,就擅作主张删了一部分歌。 他这是擅自行事,到了要拍“歌厅”的情节才告诉王序,就是为了先斩后奏。 王序当然不同意,又是那个腔调:“一首歌都不许少!” 梁制片一下子骑虎难下了。 如果只是钱还好说, 大不了他舍下老脸,消费曾经大卖的几部片子攒下的好口碑,再去求些投资过来,把剩下那一半歌的版权买回来。 但是他还搭了人情。 电影里还有乐队现场演奏的镜头,本来王序计划要请的是知名老乐队,但是梁制片嫌贵嫌麻烦,觉得只是几个镜头而已,不值当。就请本公司一支现成的摇滚乐队转换风格,帮忙写了两首九十年代老摇滚风格的歌,并答应在电影里露几下脸,免费的。 本来这乐队不算太有名,又是一个公司的,很好说话,让他们白忙一场也没什么,辞了就辞了。 坏就坏在这乐队的主唱和他们公司大老板有一腿——他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原来两人已经好了很多年了,而他们大老板又是极护短的人,听说这事后专门同他打过招呼,说拍电影的时候别让宋城觉得不舒服,他不是演员,答应这事纯属看在他这个老板的面子上,他要是不想干什么,剧组里谁也别逼他。 梁制片当时就觉得自己可能是失算了,直到王序在他面前吐了血,这种预感终于成真。 梁制片带着凌笳乐和沈戈去医院探望王序。 护士领着他们进去时,王序正站在窗前低头翻着剧本,像极了他们第一次试镜时见到他时的样子,只是病号服让他的身形很显单薄。 此时他们才惊觉,王序竟然在短短一个月里瘦了这么多。 “好听吗?”王序问他们,病房里放着歌,英文的: “For well you know that it's a fool, Who pys it cool, By making his world a little colder.” 曾经与他气势相当的梁制片熄了气焰,甚至显出几分忧郁:“好听,好听,都给你买下来行了吧?蒋老板那边我也亲自去和他说——” “算了,你给我找的那两首我也听了,挺有那时候的感觉的,他们主唱气质也不错,挺上镜,就他们吧。”吐过血的王序也温和下来。 “好好拍戏,这两天我不能去片场,你们要听执行导演和副导演他们的话。开机仪式和发布会照常,你们不用担心。”王序像嘱咐晚辈那样嘱咐凌笳乐和沈戈。 沈戈忙劝道:“导演您再多休息两天吧,发布会能错后吗?” 王序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没有王序的片场只能拍一些群像戏,或者无关情感的简单镜头。 张松带江路去歌厅“长见识”。 江路是乖学生,也没什么零花钱,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 这里可以说是人山人海,光线十分昏暗,只有红绿交错的灯光转着圈地照下来,不面对面凑近了都看不清长相。 整个大厅里响着节奏强烈的音乐,“咚咚”的鼓点像捶在人的心脏上,让人忍不住随之摇摆,格外带劲。 人们跟着舞台上的乐队一下一下蹦着,像受过训练的跳蚤那样整齐划一。 张松问江路:“喜欢吗?” 音乐声实在是太响了,必须得凑到耳朵边大声喊。 江路趴到张松肩膀上大声笑道:“真有意思!” 张松领着江路来到一张大圆桌前,这里已经坐了几个男人,桌面上摆满了空的、满的酒瓶。 “给大家介绍一下,江路!我找到的!”张松对这几人“喊”道。 一句“找到的”,很说明问题。 在座的都是同类,这才是张松要带他见识的,他们在这世上并不孤单。 其中一个穿着花衬衣、围着红纱巾的男人第一个站起来同江路握手,也是大声嚷嚷着说话:“怎么称呼?!” 江路显得有些兴奋,又有些腼腆,脸颊上泛起潮红,眼睛也亮亮的,他同红纱巾握手:“就叫江路就行。” “什么?”他声音太小,被音乐盖过去了。 “叫江路!”张松替他又说了一遍。 红纱巾不乐意了:“那不行!叫大名不亲!你看啊,他们叫我红大姐,因为我喜欢穿红色!这个呢,叫军军,这个呢,叫小上海……” 被点到名的小上海恨恨地看了张松一眼,拉着旁边一个还没被介绍到的男人离开座位,去了舞池。 红大姐掩嘴大笑:“吃醋了哎!” 江路也吃醋了,偷偷瞧了张松一眼。 张松一把抓住他的手,把他拉到刚才小上海他们空出来的位置上,从桌上拿起一瓶还没打开过的玻璃瓶饮料,直接在桌沿上一磕,瓶盖就松了。 “喝过吗?”他凑到江路耳边问道。 江路摇摇头,接过来凑到眼前,在昏暗的灯光下费力地读着上面的字:“可…口……可乐……饮料吗?怎么是黑色的?” 张松一直笑眯眯地看着他,两人挨得很近,“尝尝。” 江路犹疑地喝了一口,差点吐出来。 他费力地咽下去,皱着眉头问张松:“怎么一股子中药味儿?” 张松哈哈大笑,搂住他的肩膀,就着他的手尝了一口,“喝习惯就好喝了!” 红大姐把其余两人也介绍完后,问江路:“以后就叫你小路,怎么样?显得亲!” 江路两手拿着可乐瓶,腼腆地点点头,“都行。”他声音那么小,除了张松,谁都听不见他说话。 过了一会儿,江路问红大姐:“你们怎么喊他?”他指着张松问道,嗓门大了些。 旁边的小军也听见了,笑着插嘴:“我们喊他‘亲爱的’!” 正好一道红光打到江路脸上,江路害羞地把脸埋到张松的肩膀上。 张松搂着他同他耳语:“别听他们胡说,他们都喊我‘松哥’。” 沈戈拿着那个可乐瓶,在手里滴溜溜地打着转,左右看看没人注意他,又对着瓶口喝了一口。 瓶子是道具,可口可乐的老包装,里面的可乐是真的,已经是现代口味。 一口没了中药味的可乐下肚,沈戈很可耻地………… 第43章 不自在 沈戈独自喝完多半瓶可乐,开始怀疑凌笳乐在躲他。 他的怀疑有理有据,以往拍完一个镜头后,凌笳乐一定会和他一起找导演听点评,只有那么几次凌笳乐拍完就走了,都是在他生自己气、不愿搭理自己的时候。 刚才凌笳乐将脸埋在他肩上,他对着凌笳乐的耳朵说完那句台词后,副导喊了“过”,凌笳乐立刻站起身,丢下一句:“我去和宋城打声招呼。”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可他与那主唱只有过一面之缘,还是在好几年以前,一开始凌笳乐根本没认出对方,还是那主唱主动自我介绍一番才帮他回忆起来。 依照凌笳乐的性格,若是没有缘由,他根本不会与那人聊这么久。 沈戈心惊胆战地回想刚才拍摄时的动作、语气,似乎搂凌笳乐肩膀的时候确实太用力了,耳语的时候也凑得太近,嘴唇似乎是碰到凌笳乐的耳朵了,他又低头看看自己腿间……幸好这老款式的牛仔裤很宽松,不由又心生侥幸,也许是自己想多了…… 然而沈戈并没有想多,凌笳乐确实在刚才的拍摄中感觉到了不对劲,却不是沈戈的问题,而是凌笳乐自己。 “歌厅”这段剧情是江路与张松刚确定恋爱关系,正是浓情蜜意的阶段,这个时候两人的肢体接触应该是自然的、放松的。 可是凌笳乐觉得自己状态不对。 每次沈戈一抱他,他就会回想起之前那个火热过头的镜头,好像沈戈的手还在他的衣服里,嘴唇还在他的耳唇上,他情不自禁地害羞、紧张、头皮发麻,以至于每次拍完有肢体接触的镜头后都不好意思再看他,要借故开溜。 只是被他强行拉着聊天的宋城亦不是健谈之人,两人很快就冷了场。 严格来说,宋城不能算是圈里人,他只是挂靠了公司,乐队仍属于独立乐队范畴,自由散漫,连圈里最基本的礼貌都不懂,对凌笳乐直呼其名。 两人相对尴尬片刻,宋城冷不丁建议道:“凌笳乐,晚上能请你吃饭吗?一直没机会对你表示感谢。” 他所说的感谢对凌笳乐而言只是举手之劳,凌笳乐心想刚聊这么一会儿就冷场,要是一起吃饭得多难受,便婉拒了,于是两人再次没了话说。 幸好道具组很快将摄影棚重新布置完毕,下一组镜头的拍摄即将开始,凌笳乐忙借故开溜。他宁可在沈戈身边不自在,也不愿再忍受这种冷场的尴尬。 这次不再拍乐队,而是拍“蹦迪”。 沈戈和凌笳乐混在一堆群演里,跟着节奏强烈的舞曲摇摆身体。 十多秒后,副导演喊了停,凌笳乐立刻破功,笑得两腿发软,蹲到地上。 沈戈局促地站在原地,脸上有些红了,低声道:“真抱歉,我不太会跳舞。”同时伸出手想把凌笳乐从地上拉起来。 凌笳乐抬头看他,试探地将手搭在他手上。 挺奇怪的,这会儿就没有那种不自在了,沈戈变回沈戈了,不再是让他觉得紧张的张松。 他心里好像骤然卸去一块石头,瞬间的轻松让他兴奋过头,借着沈戈的手站起来后,伸手在他腰侧一拍:“你这里是钢筋啊!” 沈戈被他拍得腰上一软,侧着身躲闪,凌笳乐哈哈一笑,又去拍他另一侧的腰:“你看你这儿不是也会打弯吗?怎么刚才蹦迪的时候硬得跟个棍子似的?” 沈戈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这么活泼,一边拘谨地躲闪一边求助地看向副导演。 副导演也笑了,喊住凌笳乐让他不要闹,叫他俩一起过来看刚才拍的镜头。 这个镜头里的群演都是会跳迪斯科的,学着那个年代爱跳舞的人们,动作很外放。 凌笳乐更是什么都能跳,脚步轻快得像两只燕子,腰胯婉转得像晨间鸟鸣,让他对面的沈戈在对比之下好像浑身关节都被缠了胶布。 “看出问题了吗?这里是张松带着江路第一次来迪厅,张松会跳,江路不会跳,你们俩跳反了。”副导演讲解道。 他比王序温和多了,知道沈戈这种情况强逼也逼不出来,便说:“今天就先拍到这里吧,沈戈跟笳乐学一下怎么蹦迪,笳乐呢——”副导演脸上也露出几分促狭,“也跟沈戈学一下,怎么让身体僵硬一些,动作不合拍一些。” 凌笳乐再次不给面子地哈哈大笑起来。 等副导演离开了,沈戈对笑个不停的凌笳乐说:“适可而止啊,我也是有脾气的。” 可他说话的语气就很没有脾气,凌笳乐学他刚才的动作,微微撅着屁股摆动双臂, 嘻嘻哈哈地问道:“是不是这样?” 沈戈装不出丝毫的生气,他移开视线,既没藏住笑意,也没藏住脸红。 刚刚已经离开的副导演又匆匆回来,脸色严肃了许多,说道:“大老板来片场了,说想请笳乐吃顿饭。” 他口中的大老板是中城公司的老总,姓蒋,喜欢让人喊他“蒋老板”,据说是个爱玩乐爱喝酒的人。 沈戈立刻想起之前那个下流猥琐的投资商,忙问道:“为什么要请凌笳乐吃饭?” “这我哪知道?你们赶紧过去吧,蒋老板已经在那边等你们了。沈戈也去,公司刚和你签了约,蒋老板也想见见你。” 沈戈也去。凌笳乐心下稍定。 沈戈小声宽慰他:“这是他自己的电影,他要是敢胡来我们就罢演,看他舍不舍得让钱打水漂。” 凌笳乐失笑地看着他,心想是不是把新人带坏了,动不动就把“罢演”挂嘴边。 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那个蒋老板已经过来了,出人意料的年轻,即使大夏天的也要西装革履地扮成熟,但铁定不到三十岁,而且是令人惊讶的好相貌好身材,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一定会被误以为是模特或者演员。 更让凌笳乐意外的是宋城和他走在一起,十分相熟的模样。 蒋老板走至两人跟前,不等副导演介绍就自来熟地向凌笳乐伸出右手,笑容殷勤,先是说久仰大名,又说十分荣幸,最后表示想请他吃饭,感谢他曾在一档节目中为宋城解围。 沈戈冷眼看着,觉得他这握手时间未免太长了些。 等蒋老板好不容易松开凌笳乐的手,又看向沈戈,只在他胳膊上拍了拍,赞赏道:“小伙子真帅!你们导演一向好眼光!” 他问两人:“你们喜欢吃中餐还是西餐?” 凌笳乐看看沈戈,沈戈赶在他那句“随便”之前抢着说道:“我们都可以。” 蒋老板便咨询宋城的意见:“那我们去吃海鲜吧?让陈小星挑个大屋。” 宋城低声说道:“别老麻烦陈星了。” 蒋老板冲他挤眉弄眼,“傻了吧,咱们吃饭叫上陈小星,我四叔等不着他回家,肯定会来找,到时候我趁机向他推销一下这片子——”他后面的话就是对沈戈和凌笳乐说的了,“一会儿吃饭还有个蒋老板,那是真大款,你们好好向他夸一夸这电影,把他哄高兴了,能给你们再追个几千万投资不是问题,你们两个是主演,形象还这么好,比我有说服力!” 别人当然不知道他打小就从那位蒋老板手里“骗”零花钱,更不知道他这狡猾市侩的神态语气也只是平时玩笑惯了,于是他刚刚同宋城的那一番耳语,就像极了没安好心的算计。 他依旧和气地笑着,对两人说:“那我去开车,咱们开一辆车过去。” 凌笳乐突然改口:“不好意思我去不了,我吃海鲜过敏。” 沈戈飞快地偏头看向他,看见他脸色紧绷得厉害。 第44章 一场欢宴,脉脉含情 沈戈在这一眼里看到了很多,从而恍悟了很多。 比如说,那可能并不是凌笳乐自己的选择。 就如他认识凌笳乐以后所目睹的,凌笳乐之所以在诸多小事上十分任性,是因为他在大事上从来都没法为自己做主。 沈戈的心瞬间被揉搓烂了,他宁愿凌笳乐出现在那个视频里的时候,是自愿的。 蒋老板说道:“海鲜过敏?哦抱歉,那要不然……我们吃西餐?点自己喜欢的。” 沈戈攥紧拳头,替凌笳乐回绝了:“不好意思蒋老板,凌笳乐今天不太舒服,去不了了。” 他自以为代替凌笳乐开口,能委婉许多,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年轻男人,在这样的悲愤下能装出多少客套呢? 蒋老板一眼看穿他的敌意,和气褪去,改为轻嘲:“架子还真大,这么难请?” 宋城用胳膊肘杵了他一下,打起圆场:“算了算了,凌笳乐不舒服,我们改天吧。”他又同凌笳乐道了声别,拉着一脸恼火的蒋老板离开了。 沈戈拽着凌笳乐扭头往片场里走,他要和副导演算账! “都是一个剧组的,好好拍戏不行吗?为什么老要搞那些东西!王导不在,您作为临时导演不应该替王导保护好他的演员吗?” 副导演直接被他说懵了,“怎么了这是?大呼小叫的!咱们蒋老板呢?” 凌笳乐似从噩梦中惊醒,这才意识到沈戈再一次为自己强出头了,他用力咬住嘴唇,看向沈戈的眼神一时难以形容。 沈戈揽住他的肩膀,悲愤而克制地安慰道:“没关系,我不怕得罪他们,这么肮脏的公司,我也不指望什么了!” 肮脏?副导演心里这个纳闷,他一向对中城极为满意,这么好的公司怎么就肮脏了? 副导演看看一脸激愤的沈戈,再看看泫然欲泣的凌笳乐,脑中灵光一现,握起拳头往另一只手的手心里一砸,“哎呦你们想哪儿去了!咱们蒋老板可不是那种人!” 他匆匆追出去,不一会儿,蒋老板和宋城去而复返。 蒋老板伸手指着他俩哭笑不得地骂道:“你们啊你们,怎么思想这么龌龊!” 沈戈和凌笳乐面面相觑,都不太敢信,尤其是凌笳乐,一点藏不住心事,视线在蒋老板和宋城之间来回打转,就差直接在脸上写上“包养”俩字儿。 宋城这时才弄明白怎么回事,爆发出一声大笑,拍着蒋老板的胸膛笑得喘不过气:“虽然看起来不太像,但这位确实是好人,如假包换的好人!” 一直怪异而紧绷的气氛被他的笑声打散了,凌笳乐也忍不住笑起来,眼里还莫名泛起热意。 他像江路将脸埋在张松肩膀上那样,将脸埋在沈戈的胳膊上,偷偷用他的袖子蹭走快要溢出来的眼泪。 似乎从接下《汗透衣衫》这部戏开始,他就一直在遇到好人。 他似乎,真的时来运转了。 蒋老板亲自开车,四人里只有宋城和凌笳乐算是有交情的,坐在后面,沈戈就只得坐到副驾驶。 宋城再一次为凌笳乐在一档选秀节目里为他解围的事表达了感谢,但是很显然,无论他怎样详细描述,凌笳乐依然毫无印象。 直到宋城提到他为了替自己说话而得罪了别的评委,凌笳乐才恍然大悟:“难怪后来在一个综艺里碰见她,老感觉她话里有话,跟看我不顺眼似的。” 宋城一直都不出名,在那档选秀节目里,也只是作为一名评委的“学生”出现的。 而凌笳乐为他得罪的却是个大腕儿,连沈戈这种不追星的都听说过她的名字。 凌笳乐一直用“举手之劳”这句话来回应宋城的感谢,沈戈不由想到,帮助人对他而言算是轻而易举,得罪人亦然。 开车的蒋老板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笑道:“凌笳乐不太适合混这一行,没别的意思啊,我这是赞美。” 他是娱乐公司的大老板,本身也不是细腻的人,说起话来无所禁忌,凌笳乐却因此心生苦涩。 宋城忙转换话题:“那我们晚上到底吃什么?” 蒋老板手指头点着方向盘,自言自语道:“海鲜过敏的话——那日料也不行了……” 凌笳乐有些羞涩地说道:“其实我对海鲜不过敏,我还挺喜欢吃海鲜的……” 车里另外三人再次忍不住笑起来。 蒋老板带他们去了一家大酒店。 凌笳乐说:“檀阙变样了。” 蒋老板不由问道:“以前来过?” “小时候经常来,我妈妈说我的百日宴就是在这里办的,但是应该是在楼下。” 蒋老板说道:“哦,可能是在自助餐厅,以前那里可以包场办宴会。” 凌笳乐笑道:“对对,应该是自助餐厅,我都记不清了,就记得有一个巧克力瀑布,我小时候特别喜欢,还有那个大厅,特别宽敞,有好多椰子树。” 蒋老板笑着纠正他:“是棕榈树吧?现在还有呢。” “啊?是吗?我分不清。” 宋城笑着问道:“凌笳乐是本地人吗?” 凌笳乐点头,宋城又问沈戈:“沈戈呢?” “我是X省的。” 宋城惊讶道:“你普通话真好,我认识的X省的人都前后鼻音不分。” 蒋老板“啧”了一声,“人家是演员,当然不能有口音了。” 沈戈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将这富丽堂皇的酒店又打量了一圈。 服务生将他们带到一个宽敞的包间里,圆桌中央已经摆放了一艘漂亮的刺身船,色彩鲜艳的食材铺在碎冰上,腾腾冒着冷气。 “陈小星做事就是周到,连酒都给我们开开了。”蒋老板问服务生,“你们陈总什么时候过来?” 正问着,包间的门被敲响了,紧接着进来一个英俊高大的中年男人,亦是西装革履,长相上也与蒋老板有几分相像,只是年长一些,更严肃许多。 蒋老板立刻喊道:“四叔!” 宋城也同他打招呼,显得有些拘谨:“蒋董好。” 不是他们预想的一把年纪、大腹便便的模样。 这名蒋董略一颔首,朝他们走过来,他步子迈得很大,很有气势,先同宋城握了下手,然后扫了沈戈和凌笳乐一眼,才问蒋老板:“怎么不请客人们入坐?” 蒋老板立刻像个晚辈了,忙招呼沈戈和凌笳乐坐下,还特地将对着门口的“上座”让出来,让蒋董坐过去。 蒋董毫不在意地摆了下手,随便就近找了个座位,坐下的同时单手解开两枚西装扣子,脊背挺得笔直。 沈戈和凌笳乐立刻就理解了宋城的拘谨,坐姿都不由自主端正许多。 蒋老板向蒋董介绍两人,“这位是凌笳乐,大明星,粉丝可多了;这位是沈戈,中城新签的演员。四叔你看怎么样?帅不帅?我眼光是不是特别好?” 蒋董没搭理他,站起身同沈戈和凌笳乐依次握手,说“久仰”“幸会”。 虽然他同人寒暄时依然是严肃的,也很清楚他这“久仰”和“幸会”是百分百的客套,但就是这份礼貌和尊重,绝对让人挑不出错。 “点菜了吗?”蒋董问蒋老板。 蒋老板说:“不知道啊,我让陈小星安排来着。” 蒋董看了服务生一眼,服务生立刻拿来两份菜单摆到沈戈和凌笳乐面前。 蒋董说请他们点菜,眼睛看着他们,两人在他的注视下翻着菜单,简直如坐针毡。 蒋董看向别处了,他们两个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有些想笑。 他们象征性地各点了一个菜,服务生报了一遍菜单,添上陈总提前安排下的几个菜,肯定够吃了。 服务生又在蒋董的示意下给每个人倒上白葡萄酒,几人端起酒杯,只有沈戈和凌笳乐没动。 “喝不惯?要换成别的酒吗?”蒋董问道。 这个蒋董不知道是哪里有问题,即使是和和气气地说话,也让人有些不敢看他。 沈戈替凌笳乐解释道:“蒋董,凌笳乐的嗓子受过伤,不能喝酒。” 蒋董立刻显出抱歉,说是他考虑不周没有提前问一句,让服务生把凌笳乐的酒杯撤了,换上一杯水。 凌笳乐和沈戈对视一眼,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 蒋老板乐了:“你俩那是什么眼神?我四叔又不是大妖怪,他其实特好说话,你们快给他讲讲咱们那电影有多好。” 沈戈刚要说话,蒋老板又改变主意:“再等等,再等等,再等一个人。”一边说着,一边冲他们两个挤眉弄眼。 沈戈觉得自己一开始眼拙了,有另一个蒋老板坐旁边,他看出他们中城的这位蒋老板最多也就二十五。 这么年轻,就已经如此有为了。 点好的菜陆续上桌,都是海鲜,有冷有热,各种做法都有。 蒋董与蒋老板聊起他们自己的事,宋城专心与海鲜壳做斗争。 凌笳乐突然小声问沈戈:“不喜欢吃海鲜啊?” 沈戈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没想到竟然被他发现自己心情低落。 “没有,挺喜欢的。” 凌笳乐用公筷给他夹了块生鱼片,放进他的调料碟里,“尝尝,可新鲜了。” 沈戈将那片生鱼片放嘴里,差点被冲天的辛辣掀开脑壳。 他抿紧嘴巴,狠狠地皱眉闭眼,等那股辛辣稍微缓和后才艰难地将鱼片吞进肚里,红着眼睛对凌笳乐说道:“我,芥末,放太多了。” 凌笳乐快被他眼里的泪花笑疯了,又不敢闹出动静,低着头肩膀直抖。 沈戈拿起纸巾擦泪,也笑起来,“至于吗你?” 凌笳乐笑得满脸通红,有些好奇地用筷子在他的碟子里蘸了蘸,想往自己嘴里放。 “哎,辣的。”沈戈握住他的手腕。 “我就尝尝,好久没吃芥末了。” “行吗?你嗓子……” 凌笳乐想了想,又把筷子放下了,“算了。” “凌笳乐?”坐凌笳乐旁边的宋城听到他们的对话,带着几分踟蹰地问道:“我能问问你的嗓子怎么了吗?你要是不想说也没关系……” 他不是好奇,他只是想知道凌笳乐还能不能唱歌。 他参加的那档节目是个唱歌比赛,那时候作为评委出现的凌笳乐是正当红的唱跳歌手,几年后再见,凌笳乐已经变成演员,声音不复从前清亮,性格也懦弱了许多。 “我的声带做过一次手术,不是特别成功。”凌笳乐的声音低沉下去,说着已经说了千百遍的说辞。 “什么手术?”宋城追问。 “……息肉。” “为什么没成功?” 沈戈忧虑地看眼凌笳乐,担心他被宋城触及伤心事。 “我一朋友也做过这种手术,我了解过,这手术难度不大,是医疗事故吗?” 凌笳乐摇头。 “不是医疗事故……”宋城自己就是歌手,在这方面有着极强的直觉,他显出强烈的惋惜,“手术后没有休息好?” 凌笳乐没说什么,只是低下头掩饰自己的神情,“有演唱会,不能取消。” 组合濒临解散,最后一次开演唱会的机会,公司不会放过。 是巡演,不只一场。 没有歌手会故意糟踏自己的嗓子。 宋城愤慨地捶了下桌子,低声骂了一句:“x他妈的。” 沈戈已经彻底惊呆了,完全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缘由。 他根本无法忍耐,在桌子底下握住凌笳乐的手,却几乎说不出话,只重复着喊他名字,“凌笳乐……凌笳乐……” 过了一会儿,凌笳乐觉得自己调整好表情了,才抬起头来,发现在座的几人都在看他。 蒋老板问宋城:“怎么了?” 宋城愤慨地解释了几句。 蒋老板沉吟片刻,半开玩笑地对凌笳乐说道:“等你的经纪约到期,来中城吧。” 凌笳乐惊喜万状,却不敢立刻应下:“我……我现在……”他现在声名恶臭,所有人都离他远远的,生怕被他连累。 宋城显然也听过一些,对蒋老板说道:“我是在台下认识的凌笳乐,那些新闻我一个都不信。” 他这直来直去的安慰无法顾及到凌笳乐的自尊心,却恰能给他最好的安慰。 沈戈无比惭愧,他曾经信了那些骗人的东西。 他人微言轻,却也努力给凌笳乐作证:“蒋老板,凌笳乐是好演员,只要有好导演、好剧本,他一定能给演好,王导就总是夸他,说他敬业,有灵气。” 蒋老板笑起来,站起身同凌笳乐碰了下杯,“那一言为定,你现在这个合约什么时候到期?” “还有两年。” “好,两年以后让沈戈带你去中城!” 凌笳乐心情激动地看了沈戈一眼,仰头将半杯白水喝了个底朝天。 蒋老板本来只喝了一口酒,见他如此,只好无奈地将自己杯里的酒也一饮而尽,引得众人发笑,连那面目严肃的蒋董都面露笑意。 包间门再次被敲响,菜已经上齐了,沈戈和凌笳乐猜测可能是那个陈总,应该是这蒋董的什么人。 再次出乎了他们的意料,竟然是个男人,一个非常年轻、非常帅气的男人。 蒋董立刻站起身迎过去,接下他的外套,口中说着:“今天怎么忙到这么晚?”语气温和地好似换了个人。 凌笳乐瞪圆了眼睛瞧着沈戈,用嘴型问他:“gay啊?” 沈戈看看那蒋董,又看看那异常年轻的陈总,慎重地点了点头。 凌笳乐备受震撼,感觉自己突然被gay包围了。 这位陈总比蒋老板还年轻,看上去却比蒋老板可靠许多,他的眼神明亮而友善,第一眼看过来就令人心生好感。 他最没架子,直接绕过桌子走到沈戈和凌笳乐的座位旁,与他们一一握手,并且一上来就能喊出他们的名字,“这位一定就是凌先生吧?久仰久仰——”“这位是沈先生吧?幸会幸会——” 他说的“久仰”和“幸会”,就让人觉得很可信。 他向两人自我介绍:“我叫陈星。” 蒋老板显得很高兴,抚掌笑道:“最好的听众来了,你们快讲讲咱们那电影,争取把他说哭。” 陈星笑着看他一眼,坐到蒋董旁边,面前的碟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大块处理好的蟹肉。 蒋老板喝了些酒,显得有点咋咋呼呼的,一直闹着要沈戈他们讲电影,反而弄得两人不知从何讲起。 陈星坐下后,问他们:“听说您二位都是主演?” “是,双主演电影。他扮演的角色叫江路,是一名大学生,我扮演的角色叫叫张松……”这样就能讲起来了。 蒋老板说对了,他们苦等的这位果然是最好的听众,听沈戈讲到张松与江路的分别时,年轻的陈总红了眼圈。 他缓了缓情绪,问道:“然后呢?两人又见面了吗?” 沈戈摇头:“剧本就到这里了,导演没有给我们看结局,说拍到那里再说,不然影响前面的情绪。” 陈总又看向蒋老板:“怀中知道吗?” 蒋老板摇头,“我不管这个,只管掏钱。”一提钱他就来了劲头,看向那蒋董:“四叔,怎么样?是不是个好故事?导演是王序,你应该听说过吧?” 陈总在他耳边提醒,就是他们一起看的哪个哪个电影的导演。 蒋董露出了然的神色,“确实不错。” 蒋老板说是管他要钱,却也不坑不骗,把题材的敏感性、上映的受限等,都向他说明,“海外版权肯定能赚一些,得奖的可能性也大,起码能保证不赔本。” 他还给蒋董看了剧组放出来的第一段宣传片,江路在午后的绿荫里踽踽独行。 宋城也看了一遍,赞赏道:“我觉得你们演员太神奇了,简直像换了一个人,完全都不一样了!”然而话刚说完,他就意识到他这话是对着现在的凌笳乐说的,又疑惑道:“好像也不是……你现在,和这个视频里很像。” 蒋董问陈星:“喜欢吗?” 陈星还没从那个故事的情绪里出来,颇为感性地评价道:“是个好故事,很有意义。” 蒋董转头问沈戈和凌笳乐:“你们还需要多少投资?” 蒋老板喜上眉梢,站起身和他碰杯,“这事问我,他们不知道。” 蒋董是个很有效率的人,在饭桌上就与蒋老板谈起投资的事。 凌笳乐给剧组搅黄过一个投资,此时又拉来一个投资。 他已经被一个接一个的好消息撞懵了,心里的激动难以言表,在桌子底下冲沈戈比了个“耶”。 沈戈的兴奋一点不比他少,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他,在桌下面伸出手,轻轻地包住他那两个手指头。 “拍电影是什么样的?”那个陈总说着说着话,冷不丁地问道,不知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因为藏不住的好奇心,让他一下子不那么稳重了。 蒋老板想到有趣的事,抚掌笑道:“今天他们拍蹦迪,沈戈跳得像僵尸舞!” 他的玩笑是不带丝毫恶意的,没有让沈戈觉得难堪,只觉得难为情,尤其坐他旁边的凌笳乐笑得最夸张,一点不给他面子。 蒋董问道:“是迪斯科吗?” 宋城说:“对,就是九十年代中旬前后流行的那种。” 那个陈总指着蒋董哈哈大笑,“和你一个年代的!” 蒋董那不苟言笑的脸上露出几无奈。 蒋老板拍桌子大笑:“陈星还真说着了!我四叔以前还真蹦迪,就英国留学那会儿,夜夜笙箫夜夜歌舞,跳得还很不错呢!” 年轻的陈总瞪圆了眼:“我都没听你说过!” 宋城在蒋董面前拘谨归拘谨,但显然不是真怕他,他看热闹不嫌事大,竟然专门去车库把放在车里的吉他拿出来。 他撩动琴弦,弹了一段旋律,蒋老板用筷子敲着桌子给他“打鼓”。 凌笳乐眼睛一亮,使劲晃沈戈的手臂:“这不是你带我看的那个电影,什么里面的音乐!” 宋城惊叹他的好乐感,帮他把电影名和歌名补全:“《低俗》《You never tell》,我改编了,你能听出来?” 凌笳乐喜欢那个电影片段,兴奋地晃着沈戈的手臂:“对对,《低俗》,里面有一段摇摆舞特别好看,你都不记得了?” 沈戈迷茫地摇头。 他们那会儿看电影,他完全是功利的,凌笳乐则是感性的。看到“无用”的片段,他就要快进,有时候凌笳乐会阻拦他,独自看得津津有味,他则坐在旁边对着剧本愁眉不展。 宋城边弹边唱,蒋老板兴致勃勃地用筷子给他打节奏,蒋董因为被提到从前的“夜夜笙歌”,不得不听从年轻陈总的怂恿,站起身为大家表演“他那个年代”的舞蹈。 他竟然真的会跳,虽然动作幅度非常小,脚底下也没有快速的步伐,但他神情恣意风流,如果嘴里再叼一支雪茄,简直就像老电影里走下来的男明星。 宋城喊凌笳乐:“你是不是也会跳?” 凌笳乐早就被这欢快的音乐挠得脚底痒痒,一被点到名字,立刻站起身,和蒋董对着扭起来。 他跳得就活泼多了,蒋董一个“慢——慢——快”,他就已经踢踢踏踏扭了十好几下,胯部也像装了小马达,左转右转扭得像台小风扇。 蒋董和他跳不到一块儿去,停下舞步冲看热闹的陈总打了个响指。 陈总站起身加入他们,站在蒋董对面,一上来就扭得像模像样,带笑的眼睛里只有对面那个人了,对面那人亦如此。 蒋老板大声嚷嚷:“我跟你们讲,这是我见过的学东西最快的人,就没他学不会的!” 凌笳乐落单了。 跳双人舞最讨厌落单了。 他去拽屁股一直粘在椅子上的沈戈,“来嘛,一起!你要学扭胯呢!” 沈戈勉为其难地被他拉到已经变成“舞池”的空地上,奇怪这个蒋董也好,陈总也好,突然这么玩闹,不觉得不好意思吗? 凌笳乐拉着他面对面站着,两人隔了一米,“看着我啊,我前,你就后,我后,你就前,我往前俯身,你就往后仰……” 他拍拍沈戈的腰,又扶住他的两胯:“腰别动,就动屁股和胳膊,很简单的!” 他又指向沈戈胯前,又比比自己的,“你这里,和我这里保持距离不变,眼睛一直看着我,这就是摇摆舞的精髓了!挑逗,矜持~” 沈戈怀疑凌笳乐在开黄腔,但他没有证据。 他跟着凌笳乐笨拙地摆动手臂、扭着屁股,旁边的蒋董和陈总眼里只有对方,蒋老板活泼地敲着桌子、打着口哨,宋城拨动琴弦,欢快地唱着: “这就是生活,say the old folks,it goes to show you never tell.” 凌笳乐自己说的要保持距离不变,却拉着他的手转起圈,像卷毛巾那样把自己卷进他怀里,又转着圈地跑出去,借着他手的力道往后折腰。 当时坐在沙发上和凌笳乐一起看电影的沈戈,怎会料到他的show会走到这样一个欢乐的时刻呢? 沈戈终于放开了,他刚才喝酒了。 在凌笳乐再一次主动“卷”进他怀里时,醉意刚好上头,他双臂用力,将凌笳乐整个抱了起来。 凌笳乐欢快地惊叫一声,但是因为沈戈的手臂和肩膀实在太稳,他没有忍住,松开双手,在沈戈的托举下,于半空中做了一个漂亮的展翅,舒展的双臂像鸟儿一样自由。 晚上回到酒店,凌笳乐兴奋地睡不着,躺到床上后给沈戈发消息:“我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沈戈晚上睡在自己家,他回复得很快:“我也是。” 凌笳乐又说:“他们都是gay哎,怎么这么多gay?” 沈戈不知道要怎么回,捧着手机组织语言。 还好凌笳乐不需要他的回复,他只需要“听着”。 “我觉得我知道后面的戏怎么拍了。” “副导演说他们两个这时候应该是轻松快乐的,我就不太明白。” “我以前谈过两回恋爱,都跟地下情似的,很难见面,见了面也赶时间,一点都不轻松,现在想想,好像也算不上快乐。” “我今天才知道,原来轻松快乐是这样的。” 沈戈把已经黑了半天的手机放在胸口,睁着眼看着黑漆漆的屋顶,心想这个凌笳乐真是太坏了,只说今天才知道,却不告诉他是怎么知道。 到底是看了那个蒋董和陈总、蒋老板和宋城以后才知道,还是……跟自己跳过舞以后才知道…… 第45章 耳洞 王序新片《汗透衣衫》的开机发布会如期举行。 沈戈被擦了脂抹了粉,嘴唇难受得合不拢张不开。 化妆师一边在他身上比着领带一边教他:“嘴唇要自然……再自然一点……沈老师您觉得这两条哪条好?” 沈戈看看镜子里一身黑西服的自己,再看看挂在化妆师手臂上一溜颜色相近的领带:“……您来定吧。” 王序过来了,听说是直接从医院过来的,也稍微弄了下造型,主要是为了掩盖脸色的憔悴。 沈戈立刻站起身同他问好。 王序走上前打量他几眼,面露满意,从化妆师的手臂上挑出一条暗红色带斜纹的领带,在沈戈领下比了比,一锤定音:“这条。” 沈戈打好领带后去了凌笳乐的化妆间。 凌笳乐的造型比他精细,老土的发型不能修剪,只能抹发胶定型。 一个脸生的化妆师正给他抓着头发,凌笳乐听见动静转过头,厚厚的鬓角被抹上去了,整张脸摆脱一切遮挡,毫无保留地展露出来,美得直截了当。 沈戈好像第一天见到他似的,四目相对的瞬间,只觉得房间里的氧气都被人抽空了。 “哇!好帅!”凌笳乐眼前一亮。 沈戈的眼睛闪烁地粘在他脸上,不太自然地笑着,连一句“你也是”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凌笳乐化妆了,似乎也不是特别浓的妆,但就是让沈戈不敢靠近,好像再走近一步,就要被他四射的光芒刺穿。 凌笳乐看出他的不自然,问道:“怎么了你?紧张吗?” 沈戈讪笑地指指自己嘴唇,嫁祸给口红:“不习惯。” 凌笳乐又笑起来,眼睛打起弯儿,上挑的眼尾被妆容强调出蜿蜒的曲线,周围氤氲着由深至浅的红色,艳丽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第一次涂嘴唇啊?”凌笳乐教他怎么对付口红,抿起唇,再分开,饱满的唇珠被他藏起来又放开,发出响亮的一声“啵”—— “你看,是不是都还在呢?口红很老实的。” “……嗯。” 给他抓头发的化妆小妹把他的脑袋扳过来,“笳笳你不要老是乱动!” 凌笳乐笑嘻嘻地坐正,通过镜子看沈戈:“你再走近点,我看看你领带!” 沈戈走到他旁边,和他一起在镜子里对视。 凌笳乐偏头看他一眼,又被化妆小妹训斥,“别动!”语气凶巴巴的。 凌笳乐一点都不恼火,笑着同沈戈说道:“凶吧?这位是我的御用化妆师,刘小雅同学,之前被我借给朋友了,今天刚被还回来,” 化妆小妹年纪不大,长了张小圆脸,眼睛也不大,稍微一笑眼睛便眯成两条细缝,很是喜庆地和沈戈打招呼,“沈老师好,久仰大名!李李一直跟我说你在片场特别照顾笳笳!” 沈戈向她伸出右手,刘小雅忙停止摆弄凌笳乐的头发,左右看看,从梳妆台上抄起一条毛巾飞快地擦手。 沈戈打扰了她的工作,面露窘迫,那只手继续伸着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 凌笳乐在他掌心拍了一下,“添乱!” 沈戈缩回手去,轻轻地笑了,这么漂亮的凌笳乐依然是他熟悉的那个凌笳乐。 凌笳乐斜着眼睛看他领带,“刚才看见导演了?” 沈戈完全不知道他思维的逻辑在哪里,只是老实地有问有答:“是。” 凌笳乐指了下旁边的衣架:“你看我衣服,和你领带一个颜色的!”又微微歪过头,示意他看自己耳朵:“耳钉也是!” 小雅把他的脑袋扶正,最后拨弄两下,“好了好了,总算好了!你随便动吧!” 凌笳乐立刻将脸整个偏过去,让自己的左耳正对着沈戈:“你看,是不是完全一样的?刚才导演过来看我,夸我颜色选得好。” 确实选得好,把他本来就白的肤色衬得干净通透。 沈戈看看他雪白的耳唇上那一点暗红,再看看自己的领带,恍然大悟。 凌笳乐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改为一条腿跪坐在上面,轻松随意的样子。 他对着镜子扬起下巴,左右端详自己,问镜子里站在自己旁边的沈戈:“你说是戴一只耳钉好看还是戴两只好看?” 沈戈:“嗯…………” 小雅说:“是哦,还是戴两只吧,一只gay gay的,本来就是gay片了……” 凌笳乐哈哈大笑,从化妆台上拿起另一枚耳钉,两条腿都跪到椅子上,直起身子,在沈戈耳朵上比着,“那你该打个耳洞。” 沈戈瞟了刘小雅一眼,从他手里把那枚耳钉“抢”过来,轻声道:“别闹。” 凌笳乐笑嘻嘻地歪着头看他:“现在不紧张了吧?” 沈戈再一次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他低头看着手里小小的耳钉,凉凉的,带一根长针,突然了悟了什么,惊讶地问道:“你有耳洞?” “是呀,没耳洞怎么戴这个?”凌笳乐把耳钉从他手里拿走。 沈戈看着他对着镜子摆弄自己的右耳,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一直以为是两颗痣,还纳闷怎么这么对称……” 自打进组,凌笳乐那两只耳朵就藏在头发下面了,他沈戈怎么以为?拿什么以为?无非就是嘴唇和舌头,还有凑近了的热乎乎的眼睛。 凌笳乐的手上顿了一顿,挑着眼角瞟他一眼,随即飞快地把耳钉戴好,再也不理他,起身去穿衣服。 沈戈站在原地,懊恼地看着镜子里头面红耳赤的自己,藏在牙齿后的舌尖不由自主地蠕动两下。 站在台上的凌笳乐和私底下的他完全就是两个人,他和沈戈站在离王序最近的地方,游刃有余地回答着已经事先背好的问题,面对台下记者的长枪短炮,不停地变换着姿势角度,摆出各种漂亮的笑容。 反观沈戈,面对底下那些黑洞洞的镜头,只是学着凌笳乐的样子时不时换一下脸部的角度,偶尔还会被闪光灯刺得飞快地眨动一下眼睛。 他自认为表现得有些笨拙。 但是王序说,今天在台上不需要他做什么,尽量保持神秘感。 记者多数都是事先筛选好的,问的也都是商讨好的问题,但也有按捺不住的,点名沈戈这个耀眼的新人,追问他什么履历,为何会被导演选中。 王序刚要说话,另一名坐在前排的记者笑道:“一直都是王导在说,让主演也说两句吧。” 王序冲凌笳乐使了个眼色,凌笳乐半嗔半谑地反问那个记者:“我们这个电影是双主演,我也是主演呀。我都回答了好几个问题了,不算数吗?” 比起一个新人,绯闻巨咖凌笳乐自然更受镁光灯的喜爱,记者们本来还有所顾及,但见他这么主动,立刻都将话筒转向他。 能答的问题就按事先拟好的说辞来回答,不能答的就打着哈哈敷衍过去。 沈戈借着他回答问题的时候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态,没看出任何勉强,脑子里想的却是他刚出道的那两年,和记者大打出手的新闻。 不一会儿,冯姒也上台了,一袭长款礼裙,戴了珠宝,宽大的裙摆铺满台阶,光彩夺目。 凌笳乐轻轻拽了一下沈戈的袖口,两人一起朝冯姒走去,一左一右地帮她托起裙摆。冯姒端庄地回头冲他二人微笑致谢。 这些体面的画面都被记者的相机和摄影机记录下来,传播到网络。 网上一时哗声大噪。 人们第一次知道,原来王序这部早有盛传的大尺度电影,竟然是同性恋题材,不由惊叹凌笳乐好胆量。 第46章 帘幕 王序有多看重这部戏,从开机发布会的隆重程度就能开出来。 即使这发布会是不得已而为之,却依然让他搞得有里儿有面儿,场地是华丽的,演员是漂亮的,着装是隆重的,连导演都比其他开机发布会里的导演干净利落——凌笳乐,沈戈,王序,冯姒,这四人一起出现在镜头框里,不用张嘴就已经是一场颇多看头的大戏。 沈戈飞快地翻动着评论,越发明白为何凌笳乐一开始对这部戏表现出那么大的犹豫与抗拒。 他敢接这部戏,敢笑着在镜头前向记者们介绍这部戏的题材,就已经是令沈戈敬佩又心痛的勇敢了。 “又开小差儿!”凌笳乐从后面伸出一只偷袭的手,直奔他的手机。 沈戈坐在圆凳上,下意识弓起身将手机藏进怀里,倒好像要把凌笳乐背起来了。 “给我也看看吧。”凌笳乐几乎整个趴到他背上,手伸进他怀里乱搅。 “你、你别闹……”沈戈弯着腰躲藏着,像个扭捏的小媳妇,“你这会儿又不嫌我身上有汗了?” 他们还在拍跳舞的镜头,张松可太会玩儿了,带着江路从摇滚蹦到迪斯科,又从迪斯科跳到爵士,让凌笳乐直呼这九十年代的谈恋爱比现在的谈恋爱有趣多了。 刚才他们跳的是首慢歌,凌笳乐告诉他这叫爵士布鲁斯。 布鲁斯,Blues,听名字就带着股难以言喻的浪漫,可惜他跳不出来。 副导演说:“王导说了,舞蹈不是重点,氛围,氛围才是重点。沈戈,你把两只手都放到笳乐腰后面,对……胳膊再并紧一点,像是把人抱怀里……” 刚搂着挪了两下脚,凌笳乐就不乐意地从他怀里钻出去,幸好给他留了面子,只小声对他一个人说:“你身上都是汗!” 沈戈脸上热得不行,支棱着两条胳膊和他保持距离,上半身僵硬地后仰,愣是挑出探戈的庄严,逼着副导演提前喊了收工。 凌笳乐这会儿被他这么一说,立刻感到难为情,想从他背上下去。 可手刚撑住他肩膀要站起来,又觉得会更显心虚,便重新趴回去,比之前还严丝合缝,带着股蛮不讲理的劲儿说道:“我搂你可以,你不可以搂我!” 沈戈承受着这甜蜜的煎熬,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因为——”凌笳乐扒着他肩膀往前一蹿,终于摸到手机,大笑道:“是我的咯!” 他拿着沈戈的手机扭头就跑,沈戈无奈地在后面追,两人赶至墙角,玩起幼稚的游戏。 沈戈学着强盗的口吻:“不要再负隅顽抗!” 凌笳乐则将屏幕对准他的脸,“解锁!” 沈戈立刻闭上眼睛。 “哎呀!狡猾!”凌笳乐恨恨道。 沈戈的眼睛眯起一条缝,握住他手腕,同他商量道:“我给你解锁,但是得在我的监督下看,只看官方的,不看别的,行吗?要不我不好和小李交代。” “行行行!”凌笳乐将手机递给他。 两人一起把沈戈没看完的那条视频又看了一遍。这是《汗透衣衫》剧组官微发出来的新闻,最好的拍摄角度,经过精心的剪辑,每一秒都是精华。 “沈戈,你穿正装真是太帅了。”视频刚一开始,凌笳乐就开始赞美他。 沈戈站在他身侧稍微靠后的位置,低头看见他的小半侧脸和被头发挡住的耳朵。 耳钉自然已经摘下来了。 演员们依次亮完相,问题开始集中在导演身上。 “听说《汗透衣衫》的故事是根据真人真事改编,请问故事的原型参与影片制作了吗?”有记者提问道。 其实根本没有所谓的“听说”,连沈戈和凌笳乐都是第一次听到这说法。 王序回答道:“事实上,这个故事的原型是我最好的一位朋友。” “请问是哪一个角色呢?张松还是江路呢?” 王序露出故意卖关子的笑容:“那就得等观众自己看完电影,自行去判断了。” 当时发布会结束以后,凌笳乐按捺不住好奇心,问王序:“导演,这真是你朋友的故事呀?” 因为发布会很顺利,王序心情不错,笑着反问他:“是不是特别想知道?” 凌笳乐拼命点头。 “你呢?”王序问沈戈。 沈戈也矜持地点点头。 王序哈哈一笑,“那观众也会想知道的。” 官方视频把导演和记者的这段问答也剪进去了,凌笳乐问沈戈:“你觉得这到底是导演自己的故事,还是他朋友的故事,还是根本就没原型,就是导演编的一个噱头?” “不知道,不关心——结束了啊。”沈戈铁面无私地将手机收进裤兜里,心想凌笳乐有本事就自己来抢。 然而凌笳乐没和他抢,他直接问出来:“是不是可多人骂我了?在这个视频底下……” 沈戈揣在兜里的手指头紧了紧,近乎沉吟地回道:“还好吧,主要还是夸你的。” “嗯?是吗?夸我什么?” “说你……颜值回来了。” 凌笳乐笑了一下,只展开一瞬就消散了,“是吗?小雅还说我胖了呢?” “胖了?有吗?我没觉得你变样啊……” “你天天看见我肯定看不出来嘛,我跟我妈妈视频的时候她也说我胖了。”其实张媛的原话是说他气色变好了,脸蛋还是稍微鼓一点好看,显得健康。 “哦……”沈戈讷讷地应了一声。 两人沉默片刻,凌笳乐问道:“他们都骂我什么了?” 沈戈飞快地看他一眼,“其实,骂的和夸的,一半一半吧,骂的人,主要也是看不惯这个片子的题材,连导演一起骂的,说是卖腐。我觉得这种人不用理,就是看不起同性恋,搞歧视,狭隘愚蠢!” “卖腐啊……”凌笳乐靠向身后的墙壁,漫不经心地前后晃悠着,让人看不出来他有没有被沈戈的谎话骗过去。 “有没有人提到杜文?” 沈戈暗自咬了咬牙,“有。” “说什么?” “说……应该让杜文来演……张松。” 这是一个很快被顶到最上面又很快被删掉的评论,沈戈一字不落地全记住了:应该让杜文来演那个攻,之前不是有人说尺度很大吗?应该假戏真做一次,最好再来点儿字母,也不枉杜文这么多年对凌笳乐一往情深。 底下一个回复是:你怎么知道他们没做过? 有人回复这个人:没准拍那个视频的就是杜文呢。 凌笳乐这次是真笑了,眼里含了笑意,嘴角真切地弯了弯,“他可演不了张松,他脾气好得不得了。” 沈戈负气地看向另一面墙壁。 凌笳乐用胳膊肘杵他一下:“喂,怎么了?” 沈戈已经摆好脸色,转过头来。 凌笳乐眼里的笑意还没退下去,竟然显得很温柔:“被那些污言秽语脏了眼睛了吧?你看我都习惯了,干脆不去看,你以后也别看,哦对了,你微博有粉丝了吗?” 沈戈也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筋没搭对,脱口而出:“冯姒在微博上骂人了。” 凌笳乐刚才的话题戛然而止,惊讶道:“骂谁了?” “有个……是叫大V还是叫自媒体来着?说冯姒在发布会上穿着太暴露……” 当然那原话要过分许多,从胸说到脸,沈戈不便于转述。 “然后冯姒做了条视频,就穿着她昨天穿的那条裙子,还配了首歌,粉丝们都怀疑她是在骂人。” 凌笳乐立马来了兴趣,“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沈戈顶着一鼻子酸味给他找到冯姒的微博: “给大家推荐一首歌,菲姐的《白痴》。” 凌笳乐一看歌名就乐了,“她肯定是在骂人。” 这熟稔的语气,让沈戈又打翻一坛醋。 冯姒太刻薄了,还在视频底下加了歌词,本来那作词人可能也不是这个意思,放她这里就完全成了那个意思—— “乌鸦的嘴巴从不说脏话,你们以为我们骂谁来呀。” 凌笳乐听完一遍觉得意犹未尽,又重播了一次,边看边笑:“冯姒一直都可酷了,有人怼她她就会怼回去,谁都不怵。她是童星出身的,天生会演戏,从来不怕没戏可演。” “你跟她挺熟啊?” 凌笳乐意外地看他一眼,“还好吧……毕竟是一个圈子里的……” “你不是说电影圈和电视圈之间有壁垒吗?” 凌笳乐吃不准他的意思,迟疑道:“你这倒记得挺清楚的……我们不是参加过一个慈善晚会嘛。” 沈戈冷眼瞧着他表演,越看越来气,“那你知道她和她前夫一直分分合合是怎么回事吗?” 凌笳乐的脸色结结实实地空白了好几秒,随即笨拙地搪塞道:“这我哪知道呢……你怎么也开始八卦这些东西了?” 沈戈瞬间就后悔了,在心里骂自己该死。 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他又不知不觉把网上那个玩弄别人感情的花花公子凌笳乐和他眼前这个凌笳乐弄混了。 他这充满醋意的窥探,戳破的是凌笳乐真正的伤心事。 “对不起。”他突然道歉。 凌笳乐先是诧异,随即从他的神态里渐渐懂了——情啊爱啊这方面的事,神态往往比语言更有效率。 他惊讶而羞耻地睁圆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嗯……之前在片场的时候……王导逼供的,我当时也在旁边……” “啊……”凌笳乐显得很受不了,抬手摸摸自己的脸,好像脸开始发烫了,“都多久以前的事了……那会儿不懂事,都是瞎闹的。” 他似乎觉得很丢脸,尤其是被沈戈知道了,似乎是格外的丢脸,大声地叹气,“哎呀!怎么让你知道了呢!都过去了!” 沈戈莫名高兴起来,“也是,都过去了!” 他笑着说道:“你再教教我怎么跳那个Blues吧,要不明天还是拍不过……” 凌笳乐的眉眼立刻生动起来,“那么浪漫的音乐,你一听身体不就自发地跟着动起来了嘛!” 沈戈把手机从他手里拿过来,藏进兜里,“你还是教教我吧。” 凌笳乐笑话他一声“笨蛋”,拉着他的手臂往刚才的拍摄场地走去。 那里有现成的录音机,可以播放浪漫动人的旧音乐,也有现成的舞池,可以供他们两个随意旋转。 当他僵硬地将凌笳乐搂进怀里,在凌笳乐的指挥下毫不优美地迈着“左-右-左-右”的时候,希望自己能在凌笳乐的小亭子外面扯起一道帘幕,将外面的一切脏臭都挡住,给他建造一个只有音乐与舞蹈的世外桃源。 然而他不知道他怀里抱着的这个人,在他看来是个需要保护的珍宝,在别人眼里却是一块沾满油水的肥肉,一旦他重新出现在公众的视野里,就会有苍蝇循着味道追来。 那道帘幕不过扯起来四个小时,就有一个新热搜撕裂了他们单薄的清静,将凌笳乐重新卷进流言蜚语的漩涡中。 第47章 发疯 沈戈是在床上玩手机的时候看到那条热搜的。 白天在剧组官博下面看评论生了一肚子气,晚上躺到床上,他就只看自己微博底下的评论。 执行导演之前问过他有没有微博账号,账号“干不干净”。 沈戈如实说了:“有微博,但是骂过人。” 他是在认识凌笳乐以后申的账号,一开始用来看凌笳乐的八卦和照片,看够以后就闲置了。直到后来正式开机,他又用那个账号和凌笳乐的黑粉对骂过,骂得挺艺术的,不太合适拿来当“演员沈戈”的官博。 剧组官博@的是他的新账号,中城公司给他申请的,只有一条微博,就是转发的发布会的视频,现在已经有上万粉丝。 沈戈单手垫在脑后思考着一万五千人是什么概念,想着自己高中一个班是七十多个人,一共二十个班,加起来就是一千五百人,周一早晨升旗仪式的时候站得乌泱泱的。 一万五千人,就是十个那样的“乌泱泱”,还真挺壮观的。 他登时就理解凌笳乐一夜成名以后的忘乎所以了。 公司告诉他要低调,所以他一干留言都没回复,只是默默窥屏。 他很走运,顺藤摸过来的都是宽厚的颜粉,逮着他一顿夸,直夸得他天上地上绝无仅有,看了一会儿评论,沈戈自己都恍然以为自己是世界第一帅的男人了。 也有在他微博底下提到凌笳乐的,几乎全是好话,说他和凌笳乐站一起很搭,cp感强,最萌身高差。 有人问他:小哥哥是演攻吗? 攻受的说法他之前听过,在旧东家那里,所以这两个字在他眼里完全就是性x的代称。 可巧他今晚没回家,宿在剧组定下的酒店里,就在凌笳乐隔壁。 他看着评论里面说他“攻气十足”,和凌笳乐站一起“攻受分明”,想着凌笳乐就躺在一墙之隔的床上,就觉得身下的席梦思着了火。 他就是在这样的火热中看到那条热搜: #凌笳乐陈嫣恋情石锤# 一身燥热顿成透心凉。 他跳下床,去隔壁“咚咚”砸门。 门立刻被打开,露出小李为难的脸:“沈哥……” “凌笳乐呢?”沈戈语气急躁,显得气势汹汹。 凌笳乐穿着浴袍,举着手机,出现在小李身后,只看了沈戈一眼,就转过身去,继续与电话里的人纠缠。 小李见凌笳乐没有反对,便将沈戈放了进来。 凌笳乐在和徐峰通话,语气是典型的不合作,“我这边来人了,我得挂电话……你随便吧!随便!我不管了!” 他把手机用力往床上一摔,抬手捂住脸,没有看到手机在床上弹跳两下后掉到地上。 这个房间没有铺地毯,手机摔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沈戈走过去,弯腰将手机捡起来,屏碎了。 “剧组知道了吗?”他把凌笳乐的手机放到床角,问凌笳乐。 凌笳乐把手从脸上拿下来,木然地点点头,并没有看他,径自去了洗手间。 小李面色忧虑地走过来,拿起凌笳乐摔坏的手机看了两眼,愁苦地叹了口气。 “他刚和谁通话呢?”沈戈问道。 小李现在是惊弓之鸟,见谁都不可信,含糊着说道:“就是,公司里的人。” 沈戈便不再多问。 他已经在网上了解了始末,从凌笳乐和小李的状态来看,他们知道的或许不比自己多多少。 曾与凌笳乐传过绯闻的女演员陈嫣“被”爆出微博小号——对,连他这种不懂娱乐八卦的人都看出问题,这种不露脸也没什么粉丝的小号轻易不会被人往大明星身上想,除非有人故意挑明。 小号里面持续记录了陈嫣和凌笳乐交往的种种信息:周年纪念了,吵架了,和好了,互送礼物了,搞浪漫了。 既然是小号,就不能露脸。 但这是两个明星啊,一切都在大众视线里的明星:他们的手,他们的鞋,她的下巴,她的墨镜,他的耳朵,他的脖子和锁骨,他的车,他的脚链,他的行程,实在是太多了。 一招一式都像是按部就班地埋下证据,就为了某一天启用时,让对方无法抵赖。 凌笳乐从洗手间出来了,脸、头发、前襟,都湿了,他像是刚把自己塞进洗手池里涮了一把。 “你怎么还没睡?”他状似平静地问沈戈。 沈戈一点不和他绕弯子,“剧组怎么说?” 凌笳乐眼神空洞了片刻,低声回道:“梁制片给我打过一个电话,然后就去联系徐峰了。” “刚才和你打电话的是徐峰?” “……嗯。” “那你不能跟他随便啊……”沈戈语重心长地劝道,“凌笳乐,这是你自己的要紧事,再烦你也得自己上,不能完全放给他们处理……” 凌笳乐的眼珠缓慢地转了两圈,开始环顾周围。 小李忙把他摔坏的手机递过去。 凌笳乐扫了一眼,脸色更加阑珊。 他慢吞吞地转身去拿平板电脑,和徐峰连了视频电话。 沈戈没有露脸,安静地站在一边听他们说话,刚说两句就要吵起来。 “你和陈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记不清了。” “笳乐!” “真记不清了!”凌笳乐冲他回吼一句,随即力竭似的大喘了一口气,“就是和她拍那部电视剧的时候……” 此时徐峰展现出一个经纪人的业务能力,他倒吸一口冷气,“三年前?!你们在一起三年!连我都瞒住了!” 凌笳乐冷笑。 “那这事都有谁知道?” 凌笳乐不说话。 “笳乐!你仔细想想,陈嫣的小号肯定是有人爆料,而且买了营销号,所以才能传这么快!就算陈嫣弄这个小号就是打定日后沾你热度,但现在显然不是一个好时机,她如果想沾你热度,是不是要等你拍完这部电影、等电影上映、知名度最广的时候曝光?所以我怀疑是别的知情者——” 凌笳乐情绪激动地打断他:“别的知情者!除了我、陈嫣,还有一个人知道我们的事,杜文!你要怀疑杜文吗?!” 徐峰一噎,随即说道:“杜文也不是不可能,我记得他新剧已经拍完了,正准备开始宣传——我知道你们两个要好,可是这个圈子里知人知面不知心……” 难得说脏话的凌笳乐爆了粗口:“你他妈的闭嘴!你竟然有脸说这种话!徐峰!我早就想问你了!之前那件事你到底知不知情!怎么就那么巧!偏偏就我和我哥过去陪那个变态喝酒,你们全有事没去!你还有脸说我哥!要不是我哥,要不是我哥——” 沈戈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凌笳乐,握紧的拳头,赤红的眼睛,向来优雅的脖颈上暴出青筋,对屏幕那头的人怒目圆睁,让人毫不怀疑如果他能冲过屏幕,一定会把对面那人揪过来狠狠咬上一口。 他管杜文叫“哥”,就真是把他当亲人一样的护着。 徐峰不安地动了动,小李更是吓坏了,跑过去扯凌笳乐的袖子。 徐峰惊讶道:“小李也在?让他回避一下……”他话里带了恳求,做出要说心里话的姿态:“笳乐,让小李回避一下。” 小李没看视频里的徐峰,反倒看了旁边的沈戈一眼。 沈戈不动如山,旁听得光明磊落。 凌笳乐只对小李说:“你再去开间屋子吧,我这边晚上肯定没法睡了。” 说完,他看了沈戈一眼。 沈戈往旁边走了两步,在椅子上坐下了,一副要旁听到底的架势。 凌笳乐看了看他,没有说什么,转头继续盯着徐峰。 小李无法,只得独自离去。 “笳乐,那件事我真不知情,你是真冤枉我了。那个人是电影投资商,你们那会儿组合还在呢,正红火着,也从来没想过转行拍电影,我没必要,是吧?” “我确实很感激杜文,感激他保护了你,也感激他的牺牲——” 凌笳乐飞快地关掉视频,抄起平板电脑扬高了手臂。 沈戈一个箭步蹿过去从他手里把平板夺过来,安安稳稳放到一边,“别摔了,再摔坏一个真没的用了……” 沈戈止住声。 凌笳乐哭了。 沈戈心慌意乱地站了两秒,跑去洗手间拿回一卷卫生纸递到凌笳乐跟前:“擦擦脸吧。” 凌笳乐哭得狠,时间却不长,很快就努力收住眼泪,擤了擤鼻涕,冷笑道:“这个傻逼。” 沈戈默默叹了口气,“不会说脏话就别强说了。” 凌笳乐把手里的湿纸团随手一扔,向他伸手,沈戈把平板递过去,凌笳乐再次和徐峰通起话来。 徐峰那边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兴高采烈地说道:“刚刚梁制片给了我一个准信儿,说这事不会影响到你的角色,还说让我别为这事打扰你,让你专心拍戏,戏外的事,剧组会协助公司一起公关,包括陈嫣那边,剧组也会找人给他们施加压力。” “什么压力?” 徐峰“唉——”了一声,“笳乐,你又心软!陈嫣背后阴你的时候她心软过吗?还是在你们两个谈恋爱的时候呢!” 视频再一次挂断的时候,沈戈陪着凌笳乐一起长出了一口气。 连沈戈这位听众都觉出心累,更何况凌笳乐本人呢? “凌笳乐,往好的方向想,剧组认可你的演技了,不像上次——”安慰的话说到一半,又提起另一件糟心事,沈戈不得不半途而废。 “我今天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凌笳乐竖起一根手指头,“她其实就跟我谈了一年——” 他又竖起两根指头,慢吞吞地比划着:“结果我傻乎乎的,还以为她跟我谈了三年——剩下这两年,不过是为了这一天,呵,她也怪不容易的,真是忍辱负重,难为她了,演技这么好,不出名确实心里憋屈。” “你看啊……”他拿起平板电脑上网,划拉两下,遗憾道:“她把小号都清空了,真快。” 凌笳乐把平板扔到一边,颇有耐心地同沈戈讲解着:“你看啊,我和她是三年前确定的恋爱关系,开始那半年最好了,离开一天都想,差不多天天打电话。” “后来她就开始‘忙’,嫌打电话影响工作。我就不行,我粘人,有什么事都想找个人说一说。给她打电话太勤,她就不太爱接了,发消息也是有时候回有时候不回。但是我就是喜欢她那种个性,喜欢她那种事事心里有谱的劲头,还是喜欢他,贱的不行,上赶着粘着人家。” “后来她让我公开,我不愿意,吵过几次以后就分手了,我当时以为就这么完了,结果她又回头找我复合。复合的日期她那小号里都有,根本不是什么周年纪念,是复合晚宴,啊……我那天多高兴啊,真以为柳暗花明了呢。” “网上形容我是快消品艺人,我就专门查了一下,什么叫快消品,就是使用周期短、价格低的……别人对我的喜欢从来就没有长久的,粉丝也好,谈恋爱也好,半年?可能极限也就是半年吧……” 凌笳乐沉默许久,黯然道:“她说我根本不爱她,我只是想保护她啊。我知道她想出名,可是……”他又变得桀骜了,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恶狠狠的,“你看着吧,她还是太不懂,她这种炒作,最后没有好结果的,有个说法叫反噬,你知道吗?尤其是跟我沾上边的,绝对不会有好结果!” 沈戈皱眉,“你别这么说自己。” 凌笳乐扬高了眉毛:“本来就是这样的!我就是个恶臭的人,跟我挨得近了都得沾上臭味,别人是美名远扬,跟我挨近了也能出名,只不过是臭名远扬——” 沈戈怒道:“凌笳乐你疯了吧!干嘛那么说自己!” 凌笳乐一点不惧他,怒气同他旗鼓相当,“本来就是!你和我演一个电影,你以后也要沾上我的臭味!” 沈戈愤怒地扑上去,凌笳乐一声惊呼卡在喉咙口,被沈戈紧紧压在身子下面。 “我现在挨你这么近,我臭了吗?臭了吗!”他低头用力闻凌笳乐的头发、脸、脖子,发出野兽一样的喘息,“你臭吗?我怎么闻不出来?我都凑你这么近了,我怎么闻不出来!” 凌笳乐气息沉重地盯着他,胸膛起伏剧烈,两人近得能从对方的瞳孔里看到自己。 他们这样凶狠地对视半晌,分辨不清是谁先开始的,总之后来两人一起笑起来。 “神经病!”沈戈攥起他两只手腕,泄愤似的在他头顶晃了晃。 凌笳乐挣了两下,猛然意识到自己的浴袍松开了,立刻觉得身体发烫,在他身下蜷缩着侧过身去。 沈戈忙松开他手腕,仓皇地站起身。 凌笳乐坐起来低头整理腰带,很简单的一条腰带被他仔仔细细地系了许久,许久之后,才抬起头骂了沈戈一句:“有毛病。” 之后徐峰的电话一直没断,说陈嫣想和凌笳乐通话,被凌笳乐拒绝了。 徐峰还说这事对凌笳乐也不完全是坏事,起码这几年被拍到的和女性友人约会,都可以推到陈嫣头上。 凌笳乐回道:“本来就是她。” 徐峰顿时恼火:“你白落了个花花公子的名声!” 可是杜文那边的脚踩两条船就夯实了,他和杜文炒cp的时间线和陈嫣这边的时间线有重合,关于双x恋的名声也彻底夯实了。 沈戈问他:“卖腐算骗吗?” 凌笳乐被他问住,“不算吧。” “不算骗那算什么?你又不是真的同性恋,为什么要假装和一个男的谈恋爱?” “很多人都这么干啊,就是迎合市场而已,我是艺人,粉丝喜欢什么我就去做什么,这是我的本职工作。” “不对吧?恋爱不是你的私事吗?私事和工作是一回事吗?你的工作不是拍电影吗?” 凌笳乐微微抬起下巴,再次进入防御状态,可他只绷了两秒就自己泄气了:“是因为我骗人在先,所以罪有应得,你是这意思吗?” “我的意思是,你好好拍戏,把电影当成你的作品,而不是把你整个人、你整个生活,都变成一个供人消费的作品。” 凌笳乐惊讶地看着他,“沈戈,你和咱们导演好像啊。” 沈戈也惊讶了,“我和王序?”他敬谢不敏,连连摆手。 第二天清晨,在所有人起床前,沈戈和凌笳乐坐上一辆低调的轿车离开了酒店。 他们要直接坐汽车回那所老技校,路上要开十三个小时。 其实沈戈是可以坐飞机的,他现在的知名度还不足以被围堵,他只是想陪着凌笳乐。 凌笳乐听着他用方言给家人打电话,明白自己给他造成多少麻烦。 上了高速以后,沈戈倒比他先睡着了,依旧是规规矩矩地坐着,微微仰着头。 凌笳乐侧过身认真地打量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昨天夜里发的什么疯,为什么一定要把沈戈留在自己屋里,冲他说那么一大堆奇怪的话。 他还恳请沈戈不要猜测有关杜文的事。 沈戈只问了一句:“你为什么管他叫‘哥’?” 凌笳乐说:“以前组合刚成立就那么叫的,习惯了,他就像我亲哥哥一样。” 沈戈当时便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 凌笳乐是枕着沈戈的大腿被晃醒的,他迷迷糊糊坐起来,看到车窗外依次闪过的香樟树、石凳、教室、食堂、宿舍楼……在黄昏的暮霭中宁静温和。 终于又回来了。 “总算回来了。”沈戈在他旁边轻声感慨。 第48章 十二跤 江路的家境依照当时的标准,算得上是小康水平了,平时在家基本都是两菜一汤,他自己去学校食堂,也向来是一荤一素。 今天江路却只打了一份素炒冬瓜和一个馒头,不说口味,单就果腹而言都不够。 可是没办法,他一个月的生活费只有一百五十块,在同学里算多的,可他前几天因为“漂娼”而损失了六十九块——定价是五十,但是当时那种兵荒马乱之下,那人一把将他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 后来他被追问姓名和学校,吓得他拔腿就跑,也没想起把那多出来的十九块钱要回来。 他一边吃饭一边数自己这个月的饭票,还有三十六块八。 他数学不好,算数的时候嘴里嘟嘟囔囔:“素菜三毛,馒头一毛,一顿饭四毛,一天八毛……” 之前在食堂碰到过的一个同学又过来了:“江路。” 江路将饭票一捂,抬头同他打招呼:“林宏。” 江路和这位林宏勉强算是“饭搭子”,都是格外内向的人,几乎没说过话,只有偶尔一起吃饭的友谊。 江路心不在焉地咬着馒头,时不时偷瞟林宏一眼。 “林宏,你需要饭票吗?” 林宏嘴里含着一口饭,疑惑地抬起头。 “我这个月的饭票多了,想跟你换三十块钱的……我这个月的生活费不够用了。”江路脸上有些红。 这是他第一次展现出他的狡猾。他知道林宏没朋友,脸皮也薄,不会拒绝他。 林宏把嘴里的饭吞进肚,低头从兜里拿出钱夹,数出三张十块。 江路两眼紧盯着那三张纸币,平生头一回读懂葛朗台。 他将三十块钱的饭票推过去,林宏将三张纸币推过来,两人钱货两讫。 江路低头继续吃饭,嘴角控制不住地翘着,克制住一个激动的笑容。 “林宏,能再借给我一块钱吗?我下个月初回家拿了生活费就还给你。” 真老实的林宏从钱包里拿出一块钱的硬币推给他,“不用还了。” “用的用的,下个月一号就能还你。”江路爱惜地将这一块钱收进兜里,和刚才的三十块钱一起。 吃完饭回到宿舍,江路在挂在床头的日历上打了个叉,今天是二十三号,前面已经有六个叉。 他把兜里的钱全拿出来,三张纸币一个钢镚,三十一块。 他雀跃又忐忑地将钱放进一个用报纸粘成的小纸袋里,急匆匆地跑下楼。 “喂?” “喂……我、我、我……”他竟然比第一次打电话时还紧张。 电话里传来一声低笑,让人形容不出的喜欢又讨厌的语气:“你你你,你怎么又结巴了?” 江路脸上一下子就红了。 “听不出我声音?我一下子就听出你的了……怎么才给我打电话?我这几天一直等你……那天跑什么?溜那么快连个电话都没留,我要是找不到你了怎么办?” 江路发红发烫的脸几乎要埋进胸口,眼睛依然闭着,藏住里面的甜蜜相思,咬着嘴唇羞怯快乐地笑着。 “我知道你的,电话,不就行了吗?” 电话那头又笑了,还是那种低低的、坏坏的笑,让人一听就觉得耳朵里里外外地发痒,忍不住缩起那半边肩膀,像是要把话筒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 “我就只有等着的份儿是不是?行吧,那你可得经常打给我,不然我要等出病了。” “你、你别在电话里说这个……” 他又笑,真是个坏人,老在电话里那样笑,“行,那我当面说……” 江路抓着电话,呼吸都没出息地变急促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陡然放轻了,像在人耳朵旁边说悄悄话,“是不是想我了?……我也想你,今天有没有时间?” 江路人不胖,脸也小,不过脸上不缺肉,长得很是地方,一红起来就像两枚红苹果。 他顶着两枚烫乎乎的红苹果,对电话那头说着:“我……我只有三十一块钱,上次,你从我这儿拿了六十九,你还记得吗?多出来的,正好……” 张松又笑了,这次不是那种低笑了,是哈哈大笑,一声一声爽朗地敲在江路的鼓膜上,让江路再次羞怯地耸起半边肩。 “你傻不傻呀?小傻子!” “那……到底行不行啊?” “行,行,你来找我就行。” 江路挂断电话,心里美得要冒泡。 织毛衣的大姐看眼电话上的计时,“六毛。” 江路美得冒泡的笑容戛然而止,“啊?” 付完电话钱,他只剩三十块四了。 “过!” 王序出院了,一如既往的精力旺盛、要求严格,既不像刚住过院,也不像听说了凌笳乐的新新闻。 沈戈一开始还担心凌笳乐心里都是事儿,被王序一训斥压力会更大。 凌笳乐说:“我可能是让导演折磨出毛病了,一听他骂人我心里反而还挺踏实。” 沈戈不由笑了,明白他是为什么,说道:“那我们就专心拍戏。” 一开始总也演不过,江路的害羞、窃喜和甜蜜,总差那么点意思。 王序恼火地说他们是去大城市玩了一圈把心玩野了,气得要把凌笳乐锁进屋里收心。 还是副导演替凌笳乐想了个办法,在凌笳乐耳朵里塞了个入耳式的耳机,用话筒遮住。 镜头里的他是拿着话筒给张松打电话,镜头外的他是通过耳机给沈戈打电话,那些低笑和情话,都真的钻进他耳朵眼里。 拍完收工,两人照旧并肩往场外走。 凌笳乐突然搡了沈戈一把,“你这人!怎么笑得那么坏呢!平时没少调戏小姑娘……啊不对,小男生吧!” 沈戈摸不着头脑地瞧他一眼,随即想到刚才通过电话给凌笳乐对戏的时候,有些话确实是对着凌笳乐本人说的,可能,确实算得上是调戏吧…… 凌笳乐问他:“那时候的人都那么奔放吗?刚见过一次就敢说想不想的……现在的人们,怎么不得见上几次,在网上聊上一两个月,再试探试探……” 沈戈又变得酸溜溜的了,还得忍着,一本正经地和他说着自己的见解:“可能因为那时候的人知道的比较少吧,就很单纯。像谈恋爱这种事,大家都藏着,看不到别人是怎么做的,电视里也不演,还没有网,就只能随着自己的心意和想法……算是某种程度上的随心所欲吧,真正的做自己,像江路那样内向的人,因为害羞就自己忍着,像张松这样外向的,喜欢就大声说出来。” 说到这里,沈戈不由有些羡慕了。 凌笳乐哈哈一笑,“难怪以前老有那么多伤心情歌,就是因为太随心所欲了!表白太早肯定容易被拒啊!” 沈戈:“……好吧,你说的好像也有道理。” 正如沈戈所说,江路属于内向的人。 第二次“漂娼”前,他为了让自己不那么紧张,又忍痛花了两块钱给自己买了瓶啤酒。 他直接在小卖部里对瓶吹了,因为喝完以后把瓶子还给小卖部的老板,又能退回五毛。 江路揣着二十八块零九毛,蹬着他的二八大杠踏上寻找张松的甜蜜之旅。 王序让凌笳乐骑着自行车摔一跤。 “江路酒量不好,一瓶就晕乎了,得把这个点表现出来,所以要摔得自然,不然你就真喝点儿,把自己喝醉。”王序建议道。 凌笳乐忙摆手:“不行导演,我喝多了胳膊腿就不听使唤,到时候就骑不了车了。” “就喝半瓶呢?” “我喝一口都腿软……” “我是为你好,你清醒着摔能摔自然吗?摔不对还得重来,我是怕你疼!” 一旁的沈戈为凌笳乐作证:“导演,他真不是找借口,他确实是一杯倒,您忘了……” 王序皱眉:“还真有酒量这么差的啊。” 凌笳乐怕他又生气,忙道:“导演,我会摔的,我不怕疼。” 王序不信任地打量他两眼:“行吧,拍一次试试。” 他走出去两步,又转回来,“戴上护膝,藏裤子里。上面是短袖,胳膊肘就没办法了,你……”他拧着眉头,“你自己看着来吧,尽量保护自己,但是也得摔自然,明白吗?” 凌笳乐心里暖暖和和的,回道:“明白!放心吧导演!” 沈戈比王序更心疼他,“行吗?” 凌笳乐满不在乎地一笑:“行!我以前跳舞的时候没少摔,每天身上都带着伤,不怕的!” 可是不小心地摔跤,和故意去摔跤,总是不一样的。 二八大杠那么高,从歪斜到真正倒在地上,要歪歪扭扭地经历一两秒。 对于人体这台进化到极致的血肉机器,一两秒钟已经足够漫长。 耳蜗感受到身体失衡,将信号传送给全身的肌肉,这属于非条件反射,只需要100毫秒。 大脑皮层意识到身体的反应,忙发出“放松”的命令,信号传送至肌肉时,已经消耗了400毫秒。 视觉是人类获取信息的最重要的手段之一,人眼之敏锐,可以在50毫秒以内就发现异常。 凌笳乐要用他400毫秒的意识,去对抗他自己100毫秒的本能,再骗过观众50毫秒的聪明。 这个从自行车上摔下来的镜头,凌笳乐拍了十二次。 张松依然站在那棵树下等江路,看着江路姗姗来迟。 “迟到了。”他装出生气的模样,随即发现不对,快步迎上去,“怎么瘸了?” 不等江路回答,他又有新发现,握着江路的胳膊轻轻地抬起来。 他不敢乱动,怕江路疼,就自己弯下腰,对着结着新鲜血痂的手臂轻轻地吹了吹气,“摔跤了?” 江路不是会撒娇的人,邻里都知道江路乖,是家属院里所有孩子的榜样,他从小就不爱哭,长大了更是不任性。 这样懂事的江路,被只见过一次的张松这样一问,就委屈地瘪起嘴,“从自行车上掉下去了。地上都是石子儿,硌得可疼了,这个膝盖好像也破了,特别疼。” 张松眼里的心疼无以复加,蹲下去小心翼翼地挽起那条裤腿。 他人高马大的,简直算是趴到地上,在江路红肿的膝盖上吹了好几口气,抬头说道:“还好没破。” “过!” 沈戈没有起身,他依旧蹲着,将凌笳乐的裤腿小心地放下来,“还好戴护膝了。” 等他再度抬起头,凌笳乐在他眼里看到的心疼,与江路在张松眼里看到的,别无二致。 第49章 他带他跳舞,他带他聊天 沈戈有了一个点子。 他去找执行导演,执行导演说这得问王导,沈戈便又去了王序的办公室。 全剧组大概只有导演和主演之一从不把食堂的开饭时间放在心上。只是王序刚因为胃出血住了院,不由让人惊诧他的任性。 沈戈敲开王序的屋门时,看到导演一如既往地坐在电脑前盯着屏幕,像阅兵那样认真检阅着当天拍好的素材,手边放着半个面包和半瓶水。 等他进了屋,关上门,王序才拨冗回头看他一眼:“坐。”随后便继续看向屏幕,只分出百分之一的注意力,慢吞吞地问道:“……什么事?” 沈戈环顾左右,发现这间屋子比上次过来时更乱了,根本没有可坐的地方。 “导演,我想向您借一下凌笳乐今天拍的那十二个镜头,摔跟头的那个。” 王序终于转过头来,屁股下面的人体工程椅转了半圈,“干什么用?” 沈戈在王序办公室待了两个多小时才出来。 他一路跑回宿舍楼,直接奔到三楼,临拐弯想起什么,低头看看自己汗湿的背心,又跑下楼先去水房冲了个冷水澡,换上新衣服才又跑上去。 小李开的门,他往里一张望,看见凌笳乐正盘腿坐在床上打电话,脸色有点严肃过头。 他看见站在门口的沈戈,冲他打了个手势,“请进”的意思。 他们屋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两张床两个柜子,还有那么多杂物。沈戈又似乎比一般人要占地方。他往有限的空地上大喇喇一杵,就让人觉得他把这间小屋最后一点空间给占满了。 小李指着唯一的一把椅子请他坐下,沈戈摇了摇头,站在原地听凌笳乐对电话那头说道:“……但是之前那些微博都是你自己发的,那些……聊天记录,是你自己截的,专门拣那种对话,弄得我就像个无理取闹的大傻子,你敢说你不是故意的?……” 他突然看了沈戈一眼,微微偏过身子藏住自己的神态,压低的声音里带了愤懑:“……你现在还问我这种问题?你呢?你爱过我吗?” 他的很多不堪都没有瞒沈戈,此时却格外介意沈戈听他说这个。 凌笳乐烦躁地挥起快刀斩断乱麻:“……算了算了无所谓了……没关系,我接受你的道歉,就这样吧!以后别给我打电话了,也别找我哥,找谁都没用,我不会接的……没必要,不用再联系了。” 等他挂断电话,沈戈只问了一句:“去我屋?” 凌笳乐下床穿上拖鞋,跟着他出了门。 明明都是一样的房间,沈戈这屋就显得宽敞多了,头顶的扇叶旋转起来,顺畅地带起冷风。 两人并排坐在床边,沈戈邀功似的给他看自己手机:“我和导演一起剪的。” 《汗透衣衫》剧组官微又发新视频了:好的电影就是精益求精,对观众不敷衍,对自己不含糊。 视频是凌笳乐摔的那十二个跟头,中远镜头,手臂上的伤痕没有穿帮,却能看出他显示醉意的姿态越来越自然,直至完美,最终定格在江路懊恼地坐在地上,扳着手臂看胳膊肘处流下来的血。 “哎呀看着就疼!真摔啊!” “这是凌笳乐吗?这么敬业!刮目相看了。” “那是真流血了吧?” “我觉得他演得很好,摔之前一点没看出害怕,还挺高兴的样子,摔的瞬间看着也是迷迷糊糊的,反应慢半拍那种,是喝多了吗?” 沈戈指着这条评论,有些激动地对凌笳乐说道:“你看!有人看懂了!就这一个镜头他就看出你是喝多了,说明你演对了!” 凌笳乐欣喜而腼腆地咬住嘴唇,眼睛亮闪闪地看向沈戈:“你和导演一起剪的?” 沈戈故意表现得沉稳,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对,我突然有了这么个想法,就去找王导了,然后王导带着我一起把那几个镜头剪成一个完整视频。我一开始以为剪辑就是把各个片段串起来呢,没想到还挺复杂,又学了不少东西……” 凌笳乐听着他夸夸其谈,脸上的笑容越发丰满,还带了些腼腆,“其实不值得这么宣传,这不都是演员必须得做的事吗?” 沈戈不让他过分谦虚,“还真不是!可不是每个演员都能这么结结实实地摔自己十二次还不喊苦的!” 凌笳乐垂眸一笑,“我老是给剧组惹麻烦,不都是应该的嘛……” 他低下头继续看手机。 “有点夸张了吧?有必要拍那么多遍吗?” 真有趣,一旦出现一个恶评,其他恶评就像找到组织,立刻蜂拥而至了。 “炒作吧。” “活久见,0+也开始炒演技了。” “摔跟头算什么演技?” “接下来凌笳乐肯定要发微博秀创可贴了。” “现在的鲜肉们破个皮都叫牺牲,真是对牺牲这个词的侮辱。” “鲜肉?臭肉吧……” “他是在和那个女的谈恋爱的期间,被拍到和杜文接吻吗?” 沈戈一把捂住屏幕把手机从凌笳乐手里拿走,倒扣在桌上。 屋里凝滞了片刻,凌笳乐站起身从桌子另一头拿过沈戈的剧本,翻到明天要拍的部分,摆到两人中间,“对一下明天的台词吧……” 他的手指头找到那一行台词,念道:“不去这个宾馆吗?” “都流血了,还想着那事儿,去买云南白药。” “不用了。” “不行,这事儿得听我的。” 凌笳乐无奈地看向沈戈:“你得稍微带点儿感情啊,都成读课文了。” 沈戈叹了口气,将剧本合上,“我看看你胳膊。” 凌笳乐只好抬起胳膊露出小臂上的擦伤和手肘处的血痂,只喷了些消炎喷雾,没有做多余的处理,因为明天的拍摄还要用到他的伤口。 “膝盖呢?” 凌笳乐踢开拖鞋,用脚跟踩住床沿,把睡裤的裤腿撩到膝盖上面,红肿已经变成青紫,整条腿都是珍珠似的白,让那乌黑黑的一大片格外狰狞。 “应该冷敷一下的。”沈戈拧着眉说道。 先冷敷,再热敷,淤血能消去许多,就不会这么疼了。 但是不行。 “导演说过两天再弄这个伤口,接下来的镜头要用。”凌笳乐浑不在意地放下裤腿,重新将脚塞回拖鞋里,笑道:“不过依照我的经验,过两天就好得差不多了,这都是小伤,没什么啦。” 他感受到沈戈的心疼了。 他不愿意看见别人因为自己而难受,下意识就想让他高兴起来。 “听歌吧。” “嗯?” 凌笳乐拿起手机对准沈戈的脸,故作活泼地喊道:“解锁!” 解开了,凌笳乐随手翻了翻他手机里的程序,很不把自己当外人地给沈戈下载了一个新应用,还对他说:“以后就用这个听歌,这个歌库最全。” 沈戈终于笑起来,无奈地摇头,但也没劝他以后不要随便乱动别人手机。 他窃喜地意识到凌笳乐在绝大多数人面前都不会这样随意。 新应用下载好了,凌笳乐又让沈戈注册。沈戈最讨厌这个步骤,直接用的自己微博小号的账号。 “电动车不能载人?”凌笳乐哈哈大笑,“这是什么名字啊?” 沈戈有些难为情了,“就是那天……送你回家的那天,注册的一个账号,随手起的。” 凌笳乐没多想为什么是那天注册的账号,只想到那是他和沈戈认识的第一天。 “我们算是不打不相识吗?”凌笳乐一边找歌一边心不在焉地问道。 沈戈想起自己曾经揪着凌笳乐的衣领耍威风,登时脸色一变,“对不起。” 凌笳乐莫名其妙地瞟他一眼,低头继续摆弄手机,“……神经兮兮的。”他把手机靠着杯子立好,“试试这个歌单吧!” 音乐响起来了,凌笳乐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靠着床头轻微晃动着身体,和刚才故意装出来的轻松截然不同。 但他马上又去摸手机,抱怨道:“你手机音响效果好差啊。” 沈戈想起他家里那套高档的音响设备,不由赧然。 凌笳乐眼睛陡然一亮,是那种猛然想到好点子的模样:“我们自己做一个音箱!” 沈戈:“……” “行吗?可简单了,用纸盒子和一次性纸杯就可以。” “行。”沈戈起身去找这两样东西。 “啊,还需要小刀和剪子。” “好。” “我从网上看的,特别简单。”凌笳乐说道。 他用一次性纸杯在纸箱上比着画了几个圆,然后拿着裁纸刀沿着画好的线切割,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几乎要把音乐声都要盖过去。 每一次裁纸刀往下走时,锋利的刀刃都像是擦着凌笳乐的手指头下去的。 沈戈看了几秒,实在忍受不了了,起身按住他的手,“我来吧。” 他按照凌笳乐的指示,把几只纸杯削了底,塞进纸箱挖出的洞里。 凌笳乐兴高采烈地将手机放进纸箱里,冲沈戈使出那种眼色,意思是让他拭目以待。 没发生什么质变,音量还更小了,让头顶的风扇声都显得雄壮起来。 “什么呀,又是骗人的!”凌笳乐扫兴地将手机拿出来放到桌上。 沈戈忍着笑拿来自己的大茶杯,把手机丢进去,声音立刻响亮了许多,音质似乎也饱满了。 凌笳乐趴到桌上,将手机从大茶杯里拎出来、塞进去,听着音乐声忽大忽小,新奇地看着沈戈,像发现了什么惊喜奇迹:“你怎么这么会!这是什么原理?” 沈戈的视线从他生动的眉眼扫到他踮起来的脚后跟——白白圆圆的一只,脱离了拖鞋,挂在脚趾头上的拖鞋随着音乐节奏一颠一颠的——再移回他童真的脸上,宛然一笑:“声波的叠加原理。” 凌笳乐:“?” 他眼珠一转,把手机放回茶杯里,“跳舞吧!” 沈戈:“!?” “穿成这样怎么跳啊?”沈戈推脱。 他穿着大裤衩、大背心,凌笳乐穿着肥大的睡衣睡裤。 凌笳乐笑着推他,踢掉拖鞋,直接光脚踩到地上,“这不就行了?” “你受伤了——” “哎呦多大点事儿!” 沈戈只得站起身,被他推着去了屋子中间的空地。 “跳舞跳舞,你不是不会跳慢舞吗?我教你!”凌笳乐摆弄着他的腰背,义正辞严地说道:“张松怎么能不会跳舞呢!” 沈戈被他揉得浑身发软,扭捏地往后缩,“你不是不让我抱吗?” 凌笳乐手上一顿,随即一脸正派地说道:“你现在又没出汗。” 他扳着沈戈的腰,命令道:“手搭我肩膀上。” 沈戈甜蜜地照做。 “放松。” 沈戈努力。 凌笳乐看起来似乎也有那么一点不自然,因为他一直不肯直视沈戈,只越过他的肩膀看向窗外。 但是他此刻又很想和沈戈跳舞。 音乐婉转优美,身体不由自主地随之摇摆,凌笳乐双手扶着沈戈的腰,脚下轻柔地动起来。 这律动从双脚往上传,经过两人相接的部分传到沈戈身上,沈戈跟着他一起晃动。 “哎呀——”凌笳乐抬起脚原地跳了两下。 沈戈万分抱歉地蹲下身,“踩疼你了?” 凌笳乐在他眼皮子底下动了动脚趾头,然后踩住他的拖鞋:“你怎么不脱鞋呀?” 沈戈只好乖乖把鞋脱到一边,和他一样光起脚。 这种舞其实最简单了,根本就没有舞步,更不讲规则,就是身体自作主张,随着音乐和心情律动。 沈戈很快就学会了,闭上眼,什么都不敢多想,努力透过响亮的心跳声去找节奏,跟着凌笳乐的身体左摇右摆。 “他们在黑灯舞会里就跳这种。”凌笳乐似乎比刚才离得更近了,刚才两人之间肯定有半米,现在凌笳乐稍微低着头,发丝快触到他胸膛了。 “……嗯。” “黑灯舞会……那时候的谈恋爱太有意思了。”凌笳乐轻笑一声,“我觉得,我要是生活在那会儿,我肯定也是要去参加黑灯舞会的。” “……是吗?” “你呢?” “……可能,不会吧。” 凌笳乐抬头看向他,双眼如同刚被雨水滋润过的稻田:“为什么呢?” 沈戈稍微清醒了些,反问道:“你这么喜欢跳舞,为什么不一直跳下去?” 凌笳乐低下了头,但是两人的距离没有变大。 “我……因为虚荣心吧。”他又看了沈戈一眼,带了些落寞,“跳舞太孤独了,我没有忍耐住。” 沈戈曾把他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在脑海里珍惜地梳理过,再回想他刚出名那会儿闹出的各种叛逆新闻,很容易就刨出他曾经说的那一句:“后来我跑了,去当练习生……” 沈戈猜测着:“是娱乐公司先找的你吧?” “……是。” “那不是你虚荣,是他们太会引诱人了,我可知道他们多会画饼。”沈戈替他下了结论,“你那时候太小,被他们骗了。” 凌笳乐深深地看他一眼,微微地偏过头,几乎算是依偎进他怀里。 “我没和我哥接过吻。”他冷不丁说道。 沈戈的呼吸停止了。 “是借位。不是偷拍,是联系好了记者,摆拍。”凌笳乐飞快地看他一眼,又移开视线。 “嗯……” “我以后再也不会做这种事了,现在一想就觉得不可思议,我当时怎么会……”他这次真正地抬起头,连脚下的舞步都停了,很是不解地询问沈戈:“我以前怎么就没觉得这样不对呢?他们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沈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的眼神一向很有力量,让凌笳乐心里异常踏实。 他的脚重新踩上节奏,像是终于想通了:“我觉得你说得对,那就是骗人。 生活是生活,工作是工作,这个说法真好,我以后再也不搞什么狗屁人设了,用作品说话。” 可是下一秒他又问道:“要是你呢?要是你的粉丝不喜欢你真实的人设呢?粉丝都不喜欢你了,你还怎么工作?” 沈戈只用了半秒就给他答案:“那说明艺人这个职业不适合我,我应该换工作。” 凌笳乐一怔,眼神里带了毫不掩饰的欣赏。 沈戈心口发烫,他看出凌笳乐喜欢自己这样说,他喜欢这样的自己! “我还有个事想不明白。” “你说。” “他们为什么都对艺人的私生活那么感兴趣?哪怕明知道那些绯闻真假参半。” 沈戈思索片刻,说道:“其实不只是对艺人的私生活吧,人们对别人的私生活总是很感兴趣的。” 凌笳乐恍悟地“啊”了一声,“江路的父母!” 沈戈莞尔,“对,看来人们对他人隐私的好奇是不分年代的。” 凌笳乐想起田老师和冯老师那个“后来有了电视,就好多了”的说法,再次恍然大悟,原来艺人的绯闻和旧时代里邻里间的流言蜚语没有什么不同。 “那现在的热搜,其实就是二三十年前家属院里最火的流言。”凌笳乐笑道。 沈戈笑着颔首表示赞同。 “这样是不是不好?” “哪样?对别人隐私的窥探欲?” “对对,窥探欲!” “这是人的本性吧,你不是也对导演和影帝的事特好奇吗?”沈戈故意逗他。 凌笳乐难为情了,再度偏过头去,带着他旋转了一百八十度,像是要把这个话题转过去。 两人脚底下快速挪动,脚趾头碰到一起又分开。 “……其实,这种窥探欲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人的本性之所以存在,就必然有他原因,只不过人类进入到现代社会以后,有些本能就显得不合时宜。”沈戈这样说完,又觉得有些卖弄,便加了一句让自己显得谦虚些,“我是这样认为的。” “你继续说?”凌笳乐催促道。他不觉得沈戈卖弄,他觉得沈戈特聪明,特有思想。 “从动物本能上讲,观察其他人的行为是幼崽的主要学习方法,再加上人是群居动物——但凡多于一个人,就会涉及到利益分配,多了解别人一分,对自己就有利一分……简而言之就是,窥探别人能带来安全感吧,安全感一加强,快乐也就加强。” “今天王导刚跟我说了一句话,就是剪片子的时候,他说观众通过观影产生的快感也可以是商品,这就能解释为什么那么多人靠贩卖转卖明星的隐私来获取利益。” “而被窥探的人总会觉得不舒服,因为他潜意识里感到自己的利益受到威胁,而实际上也是如此,比如说……”他停住嘴,低头看向凌笳乐,“我说话是不是很无聊?” 凌笳乐追问道:“比如说什么?” 沈戈轻轻地摇了摇头,他刚才差点用凌笳乐打比方。 凌笳乐也没追究,他的好奇心都在沈戈身上:“你就没有窥探欲。” 沈戈一耸肩,“主要还是因为没时间。” 其实他有,凌笳乐是没见过他捧着手机搜索凌笳乐那些新闻的样子。 两人眼前一黑。 凌笳乐停下脚,听着头顶老旧的扇叶减速后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又停电了。 凌笳乐眨了眨眼,很快就适应了黑暗,窗外的月光反而变得皎洁起来,足够他们看见彼此。 手机里的歌还唱着呢。 凌笳乐带着沈戈再度摇摆起来。 “你刚才想说什么?” 凌笳乐带着他晃动着,“……嗯……忘了。” 沈戈轻笑起来。 和电话里听到的那种低笑有一点像,凌笳乐忍不住抬头看他一眼。 月光从窗外打进来,柔和地勾勒出沈戈高挺的鼻梁和英俊的侧脸。 凌笳乐心头一跳,没来由的心慌,赶紧又低下头去。 月光,音乐,舞蹈,连沈戈都觉得旖旎过头,要缠绵得喘不过气了。 他没话找话:“这首也是Blues吗?” 他随即就意识到不妥,手机里的男人低沉地唱着: I just want to make……一个揪着人呼吸的停顿过后……love to you. 不知道凌笳乐对英文歌词敏感不敏感,沈戈也分不清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他觉得凌笳乐的声音变小了,变含糊了,夹了些鼻音似的:“嗯……算是Blues吧,可能还有一点点慢摇……我也说不清……” 他说话比平时啰嗦了些。 那个男人还在唱呢,love to you, love to you, love to you. 沈戈受不了了, 一只手沿着凌笳乐的手臂滑下去,滑到自己腰侧,准确地握住凌笳乐的手。 那点月光足够他看得一清二楚,凌笳乐那双明亮夺目的眼睛吃惊地睁大了。 但是沈戈快疯了,管不住自己,另一只手也从他肩膀上滑下来,搂住他的后背。 他怀里的人是在配合他的舞蹈还是害羞了呢? 在他的注视下微微低下了头…… 谁说沈戈不会跳舞呢? 只要凌笳乐肯让他抱着,他就会跳。 这也是人类的本能。 在言语不足以表达爱意时,这些黏腻的肢体纠缠就是求欢的信号。 他揉着凌笳乐的腰顺时针一搓,凌笳乐在他怀里打了个顺时针的转儿。 节奏踩得刚刚好,一直搭在他腰上的那只手松开了,伴随着旋转的速度举高,再轻轻地搭在他的后颈上。 好像又出汗了……沈戈心跳如擂地想着。 凌笳乐始终低着头,在他怀中腰肢款摆。 他还不满足,还想让他离自己更近一点。 一只脚搓着地板踏出去,身子陡然一斜。 凌笳乐吃惊地抬头看他,眼里明明白白说着:你竟然会这一手! 凌笳乐倒进他的臂弯里,轻盈地坐在他横亘的大腿上,两人的小腿缠在一起,有人的脚背抵到另一个人的腿肚,被那坚硬的肌肉臊成一弯弓。 第50章 一类男人 沈戈差一点就吻上去了。 他几乎已经算是吻上去,身子压得那么低,靠四肢的蛮力剥夺了凌笳乐的重心,趁人之危地将人禁锢在自己怀里。 他的嘴唇已经感受到凌笳乐的鼻息,小动物似的,热乎乎的,有节奏地拂到自己的嘴唇上。 但在最后半程的紧要关头,他的理智幸运地挣脱了视线交织出来的牢笼,携带着胆怯一起露头,使他的吻缩了回去。 他用一个旋转将重心还给凌笳乐,旋到第二圈时,险些露馅的暧昧就已经过渡回“亲密舞伴”的范畴。 他搂着凌笳乐跳舞,心里很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那晚跳完扭扭舞之后,他想了半个晚上,早把一切想明白了。 凌笳乐只是喜欢跳舞,而自己恰巧站在那儿,所以有幸成为他的舞伴。 舞伴不是情侣,跳完一首歌就可以换下一个;就像戏里面的情侣,拍完这部戏就会各奔东西。 一支舞,一部戏,身处其间时通体火热,一旦曲终人散,便是人走茶凉。 尽管他力图让自己冷静客观,毫不留情地亲手浇灭心头的烈火。 可是当凌笳乐离开前,用那种意犹未尽,或者说是恋恋不舍的眼光看着他时,他刚刚熄灭的那团心火又霎时蹿耀腾空,将他胸腔内烧得滚烫。 “外面黑,我送你!”他的胆子还是比之前大了不少,音乐都停了,还敢去拉凌笳乐的手。 凌笳乐将手轻轻地从他那里抽出来,在黑暗里安静地看着他,像是温柔的责备。 沈戈感到难为情了,于黑夜的掩护下放肆地红着脸找出手电筒,在两人之间照出一道光柱。 拐过三楼的楼梯口后,凌笳乐不让他送了。 沈戈一定不知道凌笳乐是因为什么。 如果让凌笳乐自己来说,他肯定也说不好,思索半晌也只能回答出:不想让小李看到。 不想让小李看到的欢愉,隐秘得像一个秘密,容不得任何一个外人参与,多一个人知道都是破坏。 沈戈站在原地,用手电在漆黑的走廊里打出一道笔直的光,由强至弱,由密到疏,由穿透黑暗到融入黑暗。 他目送凌笳乐走在他手心的光束里,向光线稀疏处渐行渐远。 在明暗完美交融的边界地,凌笳乐倏然转过头来,赐给他一个能够照亮一切的笑脸。 沈戈怀着巨大的满足,用手电照亮脚下的台阶,不紧不慢的,好像延续之前的舞步那样,轻快从容地下了楼。 与此同时,凌笳乐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快乐地旋转。 他柔软地举高一只手臂,在空中轻柔摇摆,身体晃动的幅度亦不大,好像还在别人怀里。 小李目瞪口呆,把刚才想说的话全忘到脑后。 凌笳乐竟然在哼歌。 自从那次手术宣告失败之后,四年了,这是凌笳乐第一次开口唱歌。虽然只是浅吟低哼,连歌词都没有,却是如此真心实意。 直到第二天早晨,凌笳乐还在哼歌,轻缓缠绵的Blues,由他这样沙哑地低哼,性感得刚刚好,配上轻摇款摆的腰肢,仿佛还停留在昨晚舒缓的浪漫中。 连沈戈都已经从昨晚的快乐里走出来了,在化妆间里同他说起那个摔跤的视频:“效果出人意料的好,大家都开始讨论你的演技了。” 凌笳乐不让他说了,“我跟徐峰也说了,以后外面的事都不要跟我说。有事就找剧组,省得又让我出戏,还得重新找情绪。” 沈戈失笑,“这都是好消息呀。” 凌笳乐表示不听不听,好的坏的,只要是“外面”的,就都不听! 他转过身去里间换衣服,背对着沈戈潇洒地摇了摇手。 沈戈看着他轻快的背影,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凌笳乐刚才的话是在说,他已经入戏了。 沈戈十分诧异,他自认为演技方面开始入门,但“入戏”这件事对他而言依然缥缈不定,难以捉摸。 凌笳乐入戏了吗?他怎么知道自己入戏了?他会不会弄错了? 沈戈坐在化妆台旁,想起昨晚跳舞时,凌笳乐说的那句:那时候的谈恋爱太有意思了。 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趁王序给凌笳乐说戏的时候,沈戈去找小李套话。 他没问出他想知道的,倒意外打听出另外一件事:徐峰打起他的主意了。 那次发布会将他的粉丝数带上五万,之后他转发了凌笳乐摔跤那条视频,一夜之间就上了七万。 电影还没拍完,正式宣传还没开始,就有这么多粉丝实属罕见。 连狗仔都注意到他,把之前在试镜的酒店“明拍”的照片放出来。 在他横眉立眼的身后,一个匆匆经过的人影被放大再放大,躲在茶色挡风罩后面的脸被认了出来。 热搜榜又多出一个有关凌笳乐的新词条:#凌笳乐饿了吗#。 幸好是以搞笑为主,许多人也因此体谅起凌笳乐被记者骚扰的烦恼。 沈戈还学了个词,“生图”,粉丝们说他和凌笳乐的生图都很能打。 而他的粉丝数经过半个上午,终于上到十万。 当然他有自知之明。这十万粉丝里面得有八万是沾了凌笳乐的光,他能得狗仔青眼,也是因为背后藏了个“饿了吗”的凌笳乐。 一夜之间,从籍籍无名到小有名气,他总算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死乞白赖地要跟凌笳乐扯上关系。 只是不知道是因为电影还是那照片,亦或是因为凌笳乐和杜文的cp刚幻灭,许多粉丝都问他和凌笳乐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两人会一起出现在试镜酒店;为什么发布会上,凌笳乐发言的时候,沈戈看向凌笳乐的眼神那么专注;为什么给冯姒提裙子前,凌笳乐悄悄拽了一下他的袖子。 沈戈看到这些时,只觉得冷汗都要冒出来了,原来在他不经意间,他的一举一动就已经暴露在众人的敏锐里了。 徐峰自然在沈戈身上看到某种“潜力”。 “笳笳不让徐峰打你的注意,放了狠话——喔,你是没听见,我就没见过笳笳那么凶过,特有气势,说徐峰要敢胡来,他就罢演……” “……笳笳说这部戏太好了,让他挺直了腰板,不管是对公司还是对网友,对粉丝也终于有了交待……他还说这部戏还让他想通了很多事——哦对了沈哥,你昨天跟他说什么了?他回去以后就说了好多奇怪的话。” “说什么了?” “他说,他理解网友们的窥探欲了,也知道是自己有错在先,算是罪有应得,没什么可委屈的,也就没什么好埋怨生气的……”小李皱了下鼻子,“他怎么这么说自己?” 沈哥震惊不已。 他才不管凌笳乐是否原谅那些口出恶言的网友,他只想让凌笳乐原谅自己,结果竟是适得其反了! 沈戈顿时后悔昨晚在凌笳乐面前的卖弄。 “笳笳还说,因为拍这部戏还遇见你这么好的朋友,觉得特别开心。”小李微笑着问沈戈,“沈哥,你跟笳笳这么投缘,要不要跟徐峰联系一下——” 沈戈抬手在小李脑袋上按了一下,“套个话都不会,什么都写脸上了——” 小李面露赧然,“那么明显吗?” 沈戈无语失笑,心想难怪凌笳乐和小李这么合得来,这两人在某些方面简直是一模一样,一点儿心眼都长不出来。 “你放心,我没那想法。”沈戈给小李喂了颗定心丸,又叮嘱道:“以后别跟人说和他有关的事。” 小李笑道:“我又不傻。” “聊什么呢?”凌笳乐穿着江路的衣服跑过来了。 沈戈转过头在他脸上打量几眼,问道:“今天化妆了?” 凌笳乐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随即明白他说的说什么,半是欢喜半是羞赧地拍了他一下:“烦人!” 张松和沈戈算是一类男人,本身脾气不怎么好,但是一旦喜欢上什么人,就能给宠到天上去,也会哄人开心。 江路摔破了好几处,张松带江路去药店买了药粉,亲自撒到纱布上给他把伤口包起来。 伤口挨上药粉,疼得更厉害了,江路不说,但是张松看得出来。 他就近找了家饭店,问江路:“吃过西餐吗?” 蒜香面包、烩红肠、奶酪焗饭、奶油栗子,张松还给江路点了一杯咖啡,把江路苦得直咧嘴。 江路吃得很来劲,张松说很多人都吃不惯这口,笑他是洋舌头。 江路不好意思了,放慢咀嚼速度,说自己只是饿了。 张松想起他之前电话里说的只剩三十一块钱的事,便问了一句。 江路就更难为情了,说现在只剩二十八块零九毛了,问张松能不能先赊账,下个月再还给他。 他向同学借钱时的狡猾全不见了。张松敢请他吃西餐,摆明了不差钱,他却不知道沾点便宜。 张松又是那种哈哈大笑,说:“晚上我还有事,吃完饭我送你回去,改天再约。” 江路脸上立刻露出强烈的失望。 张松看了他一会儿,伸出手轻轻盖住他握着叉子的手背,低声道:“去厕所等我。” 凌笳乐站在小便池前,问王序能不能借位。 王序翻了个白眼:“又不拍正面,借什么位?” 凌笳乐说他在镜头前尿不出来。 王序找人递给他一大瓶水。 凌笳乐苦着脸给自己灌水,那么多镜头拍到这会儿已经过了午饭点,他肚子里空空如也,一瓶水直接从消化系统流进了排泄系统。 凌笳乐平生第一次在镜头前撒尿,水流击打到小便池上,发出让人分外脸红的声音。 他的脸红十分恰当,因为江路知道张松是什么意思。 尿到一半,张松进来了,失笑道:“你还真有尿啊。” 江路的尿流顿时变细了,潺潺地落下去,紧张而矜持。 他羞臊地微微偏过身,但是小便池那么小一个,稍微一动就会尿到外面,他只得拼命扭过头去。 张松吹了声口哨,在离他最近的小便池前站定,开始解拉链掏家伙,同时瞟他一眼,露出那种男人都懂的下流眼神。 江路这边是“稀里哗啦”,张松那边是“叮叮当当”,尿尿都比他响。 江路红着脸匆匆提上裤子,老实地站在张松后面等着。 张松惬意地尿完,还抖了抖,整理裤子的时候就转过身来,冲江路使了个眼色。 江路咬着嘴唇藏进其中一个隔间里。 张松走到厕所门口,向外张望两眼,将门从里面锁住。 第51章 荡漾——完整版在车 江路第二次来见张松前,是特地打扮过的。 上衣还是乏味普通的白衬衣,裤子却已换成时最时髦的牛仔裤,上半截裤管紧紧包着大腿,下半截越来越肥,盖住半个鞋面。 张松走进那个隔间,把江路推至墙角,不由分说地解开他的腰带,将牛仔裤往下拽。 “停!” 沈戈飞快地移开双手,心虚且避嫌地往后退了一大步,可他忘了自己身后是什么,硬邦邦地撞上隔间的墙壁,发出一声蠢笨的闷响。 他闹出不小的动静,把低着头暗自羞涩的凌笳乐都惊动了,在系腰带的当儿拨冗看他一眼,竟含了几分揶揄又娇羞的笑意。 沈戈直接给看愣了。 “沈戈,过来!”王序喊道。 沈戈如梦方醒,跑过去听导演讲戏。 “我之前跟你说过,在两人的性事上,张松是什么角色?”王序说起那些露骨的词汇时,从来不会觉得难为情。 沈戈赤红着脸:“引导……” “所以他的动作应该是——” 沈戈是那种悟性极强的人,什么话和他说到一半,他就已经猜到下一半。 “主动、强势……” 王序满意地点头,“对嘛,粗鲁一点,把内裤一起拽下来,拽到底……” 他看见沈戈越发红得不像样的脸,顿了顿,嗤笑道:“至于嘛!里面又不是什么都没有了!” 就是,凌笳乐里面又不是光着的,他还穿了件“保护”呢。 结实紧绷的一小片布料护住裆部,用浅肉色的细绳拴着,从胯部两侧绕过去,在腰后系了个结实的死扣。 不过是件丁字裤而已,浅肉色的、紧绷的、用细绳连起来的丁字裤,被凌笳乐白嫩匀称的身体穿出要命的诱惑。 衬衣柔软地垂下来,正好挡住可能穿帮的细绳,王序亲自扛着摄像机躬在沈戈身后,从下而上的角度,照到两沿饱满匀称的大腿外侧。 只有沈戈能看到那最诱人最羞涩的部位。 他蹲跪在凌笳乐身前,单膝着地的姿势,鼻梁前一寸远就是那团可怜的、被结实的布料绷成一包小丘的部位。 这层“保护”明面上说是保护沈戈的——倘若换成另外两个心怀坦荡的男演员,若没有这一层保护,场面将十分为难,可他们是沈戈和凌笳乐。 沈戈真心替凌笳乐感到庆幸,若是没有这一层布料,他自己都不敢想象自己会干出什么事来。 他单手抱住凌笳乐的大腿,怀了私心,想尽量在镜头前替他遮挡,多一寸肉都不想给别人看。 他另一只手在脸前做了个“扶”的动作,低着头凑上前去,下意识张开嘴。 从被拽下裤子、暴露出双腿后就一直浑身僵硬的凌笳乐突然细微地呻吟一声,细微到连他们头顶的收音麦克风都不一定能抓住这动静,沈戈却听到了。 他惊讶地抬起头,看到凌笳乐脸色潮红,两条秀丽的眉毛难耐地拢出一道褶,正低头看着自己,眼神里带了迷离。 沈戈被他这神色震撼了,几乎忘记还在表演中。 凌笳乐轻喘了一声,可能是在提醒他,抬起一只手将五指插进他寸长的头发中,像是抚摸、又像是痉挛般地在他头上摸了两下。 抱着凌笳乐大腿的那只手登时活了,掌心贴着他大腿后面那片滑溜溜的皮肤下抚摸,另一只手则握住他的胯,那手可真大,快将他半边胯都包起来了,四个指腹陷进他臀部开始隆起的软肉里。 沈戈低下头,眼睛盯着一处,前后动起来。 凌笳乐不敢再看了,仰起头软软地向后倚去,双手扒着身后的瓷砖。 藏在“保护”后面的部位蠢蠢欲动,挣不开紧绷的束缚,只在浅肉色的布料上透出一小片湿痕。 凌笳乐意识到什么,慌张地按住沈戈的脑袋不肯再让他动。 沈戈也很惊讶,天地良心,比起之前的失控,他这次真的分外收敛,并没有碰他的敏感部位,鼻尖也格外有分寸,一点都没有碰到他。 沈戈惊讶地抬起头,看到凌笳乐难堪且害怕的神色。 电光火石之间,沈戈迅速有了决断。 他站起身,用自己的身体将凌笳乐牢牢护住,跳过一段表演,直接说出后面的台词:“这么敏感啊……射一次管几天的?三天?两天?还是明天就又想要了?” 他们都以为王序的镜头会一直跟着沈戈,所以凌笳乐羞耻地将脸埋在沈戈怀里。 然而王序的镜头其实是向下的,并向侧面转了三十度,凌笳乐那个青紫的膝盖处于镜头的焦点处,上下的皮肤则都是雪白。 那条雪白笔直的腿轻晃着,晃到沈戈的身侧,打了个弯,像是缠到沈戈的腿上。 脚腕上堆成一团的牛仔裤跟着动了动,露出藏在里面的纯白的内裤。 镜头以外传来凌笳乐用鼻音哼出的台词,“明天……明天就想见你,行吗?” 王序没有追究沈戈擅自改动的责任,很痛快地喊了收工。 凌笳乐又不等沈戈了,自己大步往场外走,沈戈犹豫着,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走出几步,凌笳乐回头对紧跟着的小李说:“你跟他,去买纱窗。”他用手指着沈戈。 小李莫名其妙:“买什么纱窗?” 凌笳乐做出不耐烦的样子:“就是咱们那个纱窗啊,另一半纱窗也坏了,你跟他一块去买,回来修。”说完就扭头走了,比之前步子更大。 小李纳闷地看向沈戈,“什么时候坏的啊,我都没发现。” 凌笳乐一路小跑着回了宿舍,“砰”地一声将门关上,从里面上了锁。 他坐在床上喘了会儿气,又起身“刷”“刷”两下拉上窗帘,屋里顿时暗下来,似乎也凉快了不少。 他蹬掉鞋子爬上自己的床,连扒带踹地将牛仔裤脱下来,一把抓起堆成一堆的夏凉被遮在身上,在被子底下把内裤也褪了下去。 他忍不住咬了咬嘴唇,即使只有自己一个人也很难为情,红着脸躺下来,两只手伸到背后,挺着身子去解腰后的那个死结。 这件“保护”是他自己穿的,穿的时候很怕拍摄途中会散开,所以系得很结实,这会儿解起来可就费劲了。 他挺着身子解了半天,腰都挺累了都没解开,下身越发着急,被那结实的布料禁锢得要发怒,顶起一支紧绷绷的小帐篷,嵌在臀缝里的那根细绳被拽进臀缝里,勒得他里面疼。 凌笳乐翻身坐起来,翻箱倒柜地找剪子,怎么找也找不到。 这会儿他就开始想沈戈了,如果沈戈在的话…… 他浑身一凛,随即骂自己傻帽,站起身抓着胯部上方的细绳往下拽,左扭右扭,直接把这件倒霉“保护”脱了下来,然后蛇一样地钻回被子里。 只摸了两下就格外有感觉,浑身热乎乎地冒汗。 沈戈问他那句话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没有那个了,难怪那么不禁摸。 他进入状态,脑子里响起音乐,“I just want to make……love to you.” 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握住自己的胯骨,他的手小很多,拇指卡在前面,后面四个指头就够不了那么远,四根指头往后移的话,前面的大拇指就又够不到前面。 他开始不满足起来,两只手焦躁地乱摸。 “……笳笳?你锁门了?” 一身热汗变成冷汗,凌笳乐飞快地爬起来套上裤子,一边冲外面喊:“等着!” 一出声就险些破音了,声音哑得厉害。 门外的人还在问他:“你在里面干什么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凌笳乐他一边系裤扣一边清嗓子,用极不耐烦的语气先发制人:“睡觉呢!让你去买纱窗,你又回来吵我!” 门外的人忙好声哄他:“那你再睡会儿?我去找沈哥?” 沈戈……凌笳乐掩盖“罪证”的手上顿了顿,随即将被子铺好,又打开窗户,直接用手指头在好好的纱窗上一捅,捅出一个大窟窿。 他给小李打开门,没好气地问道:“纱窗呢?” “沈哥说他自己去买就行了,让我回来收拾屋子,他说咱屋太乱了。” 凌笳乐翻了个白眼,趾高气昂地去了水房。 这里的自来水像是从地下抽出来的,很凉。 清凉的水流穿过他敏感的指缝,将他的每一个手指都温柔地包裹起来,温柔细密得让人心里荡漾。 第52章 保持清醒 然而沈戈也没买回纱窗。 他空手而返,急匆匆冲上三楼,脸上带着罕见的慌张:“我差点被人认出来!” 《汗透衣衫》的拍摄地是保密的,沈戈若是被当地人认出来可是个不小的麻烦。 凌笳乐和小李都被他的冒失吓了一跳,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这样的小插曲刚刚好,正好掩过上一段戏带来的尴尬。 之后一切都得以照旧,继续拍张松与江路的约会。 在西餐厅的厕所里亲密过后,张松再一次追问江路的姓名和学校,他问话时从后面紧紧抱住江路,防止这胆小可爱的家伙再次逃跑。 但是江路依旧不肯说。 “你不肯说,我怎么叫你?我总不能亲你的时候还‘喂’‘喂’地喊你……”张松用牙齿咬他耳朵,不依不饶。 江路被他咬得又疼又舒服,翘着半边肩膀抖索索地回道:“你叫我小路……” “……小路。”张松亲昵地喊着,在他耳朵、脖子上响亮地亲吻,“小路……小路……” 凌笳乐捂着耳朵回头瞪了沈戈一眼,用眼神控诉他的鲁莽。 沈戈往王序身上甩锅:“导演让真咬的……” 他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在凌笳乐轻轻揉弄的那只耳朵上,上半截被他咬得红彤彤,下半截……这次终于看清了,果然是枚耳洞,不是痣…… 张松问不到江路的真实姓名和学校,很怕弄丢他,就带着他一起买了两个BP机。 他一开始只想买一个的,但是“一个八百,两个一千五”,他便赶在银行下班前去取了钱,十五张大票,印着毛周刘朱四位伟大领袖。 江路的父母在工厂里都算高薪职工,两人每个月的工资加起来不到一千块。 直到此时,江路才意识到张松真有钱。 他拿着平生收到过的最贵重的礼物,却没露出高兴的样子,面色平淡地把玩片刻就收进兜里。 张松纠正他:“别放兜里,容易丢,这样……”他用店家赠送的链子将BP机别在江路的裤绊上,再上下打量他两眼,赞道:“真洋气!” 江路略微缓和了些脸色,不情愿似的微微展开个笑脸。 他不肯让张松送,坐着公交车回了学校。 回到学校后,江路第一件事就是捡了块灰白的石头,跑进那间公共厕所,在那个手写的广告上用力涂抹,泄愤似的涂得一道比划都看不出来。 这也是观众第一次有机会看到关于张松的下流污蔑的全貌——“张松,男,爱吃鸡x,一次五十。” 凌笳乐真是长进了,这次拍摄“公厕”的镜头时没有因为心理排斥而面部僵硬。 连王序都觉出惊奇,询问他原因。 凌笳乐说:“刚才太生气了,没顾上。” 他不是像江路那样傻乎乎地吃醋,他是气这羞辱,怎么能那么说张松! 王序了然一笑,在他后脑勺上亲昵地摸了摸,“入戏了,入戏了。” 导演面带骄傲,响亮地对在场所有工作人员宣布道:“我说什么来着,笳乐是个好演员!只要给他机会,他能演好!” 在场的工作人员都是被之前“公厕剧情”连续NG折磨过的,闻言都真心实意地为凌笳乐鼓起掌来。 凌笳乐从前受过多少鲜花与掌声,万人音乐会都不知开过多少场,此时却像个没什么见识的新人似的,激动得满脸通红。 王序怕他过于激动又坏了情绪,及时收住对他的夸赞,让他去旁边酝酿情绪。 沈戈今天的戏已经拍完了,但他照例在旁边观摩着,凌笳乐过来后就递过去一片桔子皮,手里拿着已经剥好的桔子瓣。 凌笳乐接过桔皮,没有急着放鼻子下面闻,而是用一种极为怜爱的眼神看着沈戈,好像被他看着的这人刚刚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们怎么能这样!”凌笳乐替他抱不平。 “谁们?” “就是那些人啊!往墙上写字的那些人!怎么能那么坏呢!”凌笳乐显得义愤填膺。 “啊?”沈戈失笑,对凌笳乐的入戏程度感到些许惊讶。 幸好他现在没有穿着张松的衣服,而是以沈戈的模样站在凌笳乐面前。 不然凌笳乐一定会让他更惊讶,说不定会直接搂住他,心疼地抚摸他的脸和头发,这样他就能发现不对头了。 然而此时他的注意力完全在另一件事上,“你最近和导演走得挺近啊。” 凌笳乐被他从义愤的情绪里扯出来,回了他一个摸不着头脑的:“啊?” 两人简直鸡同鸭讲。 沈戈顿了顿,把手里的桔子瓣递过去,“吃吧。” 凌笳乐吃了半个桔子,转移摄影棚,开始拍江路的独角戏。 取景是江路的宿舍,这时天已经黑了,屋里依旧只有他一人。 江路独自躺在床上,身下的席子像是着了火,烤得他焦渴难耐,在床上翻腾来翻腾去。 这么热的天,他却拉过毛巾被盖到身上,连脚丫子都藏了进去。 为了顾及他的羞涩,能有最好的隐秘感,王序不辞劳苦,将这间屋子彻底清场,只有两架摄像机安静地立在江路床畔,通过从门缝钻出去的电线将影像传播出去。 沈戈在王序的屏幕上看着凌笳乐侧躺的背影,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凌笳乐已经这么会演戏了! 他都没有用到面部,只把修长的身子在毛巾被底下蜷成一只虾,艰难地蠕动着,其中一个摄像机是特写,拍到他颈后的细汗,亮莹莹地沾在发根上。 另一个摄像机对着他的脚,两条腿慢慢地拧到一起,像是左右腿相互较劲,被子被踢开了,人们看到他蜷起来的十个脚趾头和膝盖上的淤青。 所有的动作都极为缓慢,像是由一根绷紧的钢丝牵扯着,压抑、克制、又亟待爆发。 这样的镜头,既不淫荡,也不猥琐,只是恰如其分的表现出这个年纪的男孩该有的性压抑与性冲动。 只不过因为凌笳乐的身体格外的干净漂亮,使得这画面又意外地多了许多诱惑,以至于屏幕外的人都受到牵连,跟他一起躁动起来。 一只脚的脚趾头沿着另一条腿的脚腕往上蹭,蹭到哪里,那里就陷成一洼浅浅的肉坑,随着他的脚趾缓缓地往上移。他的皮肤太好了,白嫩得让人流口水,实打实的视觉盛宴。 在这样的诱惑下,沈戈却没有只盯着屏幕。 他拿出90%的精力盯住王序,严密监视着他的脸色。 这是他第一次有机会在凌笳乐展现出性感时能盯着王序的脸不放。 王序没有注意他,他的眼睛一直盯在屏幕上,一如既往的严肃、严格,与看凌笳乐表演吃饭、说话、走路时没什么两样。 沈戈踏实了,放心地继续看向屏幕。 在被子底下蠕动的凌笳乐突然凝固住,紧接着,宿舍门被推开了,几名室友吵吵嚷嚷地闯进来。 “江路睡这么早啊?” “哎呦热不热?盖这么严实!” “嘿,捂这么严实该不会是趁我们不在偷偷地打飞机吧?” “江路那能叫打飞机吗?江路这种优等生得叫打航母!打翻美国的航空母舰!” 王序的镜头底下没有一秒是多余的。 半大男孩们看似无害的调笑泄露出什么,不禁让人们想起江路之前的不合群,并为他可能暴露出性向后的境况感到忧心。 江路没法再装睡了,做出睡眼惺忪的模样坐起来,露出被捂得通红的脸蛋和汗津津的发帘和鬓角。 “瞎说什么呢你们。”他掀开被子下了床,弯腰从床下掏出一个洗脸盆。盆里面整齐地码着洗漱用品、梳子、擦脸油和一条对当时的男生而言过于干净的毛巾。 他弯腰时,大裤衩的裤腿缩上去,露出白白的腿根处被凉席硌出来的红印子。 江路端着脸盆出去了,舍友们在他身后挤眉弄眼,对他这番精致讲究表达不屑。 屋外的沈戈对着监视器屏幕缓缓地吐了口气。 “你怎么一下子这么会演了!”等凌笳乐端着脸盆出来,他立刻赞美道。 凌笳乐心虚不已,怀疑他话里有话,“有什么惊讶的,我又不是今天才刚会演的……导演不一直夸我吗?” 王序乐呵呵地指着凌笳乐说道:“这就是璞玉,什么意思呢?浑然天成,尚未雕琢,别人都没发现这块宝,我发现了。” 不待凌笳乐再次表现出被夸奖后的惊喜,王序话锋一转,“笳乐,后面那场戏还没找到合适的替身,你觉得你能演到什么程度?” 沈戈微微皱了下眉,看向凌笳乐。 凌笳乐也在看他,显然还记得之前因为相同的事而被沈戈骂的事。 沈戈脸色有点垮掉,为之前说过的难听话暗自忏悔起来。 凌笳乐看看他,又看看王序,犹豫地说道:“我觉得……我可以演完……”说完赶紧又确认了一下,“会有‘保护’的,是吗?” 王序欣喜不已,“当然!当然!”他欣赏地拍着凌笳乐的肩膀,“好演员,真是好演员!” 等王序走了,凌笳乐还偷瞟沈戈的脸色。 沈戈叹气,“我在你心里是个什么形象啊?动不动就骂人的那种吗?你自己……你自己想好就好。” 凌笳乐松了一口气,咧开嘴笑道:“我想好了!我也是因为是跟你演才敢应下呀,要是跟别人我才不呢!” 沈戈不由也笑了。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找出之前给凌笳乐做“纸盒音箱”用过的裁纸刀,对着右手手心比划几下,在掌心靠近虎口的位置轻轻划了一刀。 手心血管丰富,一见出口,鲜血立刻蜂拥而出。 沈戈对着镜子张了张手指,镜子里的面孔平静镇定。 这新产生的刺痛刚刚好,既不会使他在镜头前表情走样,又能在接下来的表演中时刻提醒他保持清醒。 第53章 独处 天阴沉沉的,屋顶的电扇已经开到最大档,也只是把闷热的空气卷起来而已,并不能带走人皮肤上的燥热。 凌笳乐推推枕着自己肚子装睡的沈戈,坐起身来。 沈戈便也坐起来了,打着赤膊,只穿了一条四角内裤,有点不好意思乱动。 凌笳乐套了一件不合身的花衬衣,是张松的,光着的双腿躲在毛巾被下面。 他转过脸躲开镜头,用嘴型抱怨道:“好无聊。” 好无聊啊。 每次一拍这种镜头,王序总能想出新招“折磨”他们。 早上先讲完戏,十点左右正式开拍。 演完激烈的“互脱衣服”后,王序就没有别的要求了,只是让凌笳乐套上张松的花衬衣,让他们在屋里独处,说是让他们酝酿一下情绪,顺便积累些生活化的素材。 虽然后面的拍摄早晚要进行,但就像判完刑后改为缓期执行,总是值得高兴的。 王序他在两人无知喜悦的视线里关上门,给他们留下两台摄像机和两块电子提词板。 提词板立在摄像机后,两块,角度很好,保证他们能轻松地看到上面的指令。 “累的话可以睡会儿。”——这是电子提词板上出现的第一句话。 沈戈几乎要为王序的奇思妙想击节赞叹,凌笳乐则为第一次在提词板上看到这么口语化的字句感到好笑。 第二句话是:“沈戈枕着笳乐肚子。” 两人放松的脸色僵了一瞬,互看一眼。 先是凌笳乐乖乖躺下,然后是沈戈,试探地将头放在他的肚子上——说实话,虽然很羞涩,但凌笳乐的肚子无论是从高度还是从硬度而言, 都挺舒服的。 这一躺就是半个多小时,一开始沈戈还偷瞄提词板,后来发现一直都是那两行字,干脆就彻底闭上了眼,竟真的产生几分睡意。 凌笳乐也差点儿睡着。 “互脱衣服”前,两人还被王序命令着绕着操场跑了好几公里。他们体力都不错,跑完后不至于精疲力尽,但是一躺下一闲下来,就感觉到困乏了。 凌笳乐犯了半个多小时的迷糊,始终在醒与睡之间徘徊着,最终耐不住地坐起来,懒洋洋地埋怨沈戈:“你脑袋太沉了。” 随后他才介意起那两台摄像机,不再出声,只用嘴型抱怨道:“好无聊。” 最初“互脱衣服”造成的羞涩已经被这干耗的时间和闷热的空间消磨掉了,被无聊和无措替代。 沈戈在心里猜测着,凌笳乐刚才那句话会被剪到电影里吗? 他随即又想到:现在算是在拍电影呢。 这个念头给了他放纵的借口。 沈戈坏笑起来,低着头凑过去,用额头抵住凌笳乐的额头,跟小孩子玩“顶牛”那样将他顶回床上。 沈戈双手撑在凌笳乐身体两侧,脸就停在凌笳乐脸庞上方半尺的位置,为他遮掩住出戏的惊讶。 他始终用着张松的坏笑,让凌笳乐很快就反应过来,默认似的偏过头去。 沈戈完全压到他身上,并没有亲他,只是在他耳边轻言细语:“这才是他们第三次约会,就要这么随意。” 凌笳乐微垂的眼帘颤动两下,薄薄的眼皮挡住半颗眼珠,在眼皮底下不安稳地转动着。 他急中生智,一把推开沈戈,“热死了!” 这样就是随意了。 沈戈笑着坐起身,似乎不再那么在乎镜头。 他只穿着一条短裤下了床,来到窗前,将紧闭的窗帘掀开一道缝。 外面黑云压顶,还不如这开了灯的室内亮堂。 “哎——别让人看见!”凌笳乐的惊慌是真的。 随即他的余光看到那两台摄像机,意识到自己有点犯傻,闭上了嘴。 沈戈笑着回头看他一眼,将窗帘重新严丝合缝地掩好。 “沈戈点支烟。”提词板上又有新指示。 沈戈有些不情愿地从桌上拿起烟盒和火柴。 凌笳乐还不能像他那样坦然地在镜头前袒露身体,先拉过毛巾被盖住内裤和大腿,之后才翻过身来,侧躺着,单手支着脑袋看向沈戈。 沈戈划亮一根火柴,垂眸点烟,火光在他眼里跳动。 他叼着烟甩了两下手腕,将火柴甩灭,随意地丢进烟灰缸里,反身将窗帘再次拉开一道缝,并推开窗户,倚着窗台看向外面。 他先朝窗外吐了口烟,之后才转过头来,冲凌笳乐笑了一下。 凌笳乐翻过身去。 沈戈挑了下眉,又对着窗外吐了口烟,觉得抽烟的素材已经够用,就将刚点燃没多久的香烟在老旧的石头窗台上摁灭了。 他回头看了眼床上,凌笳乐依旧背对着他。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个印着大红牡丹的旧床单,还有那件有悖现代审美的花衬衫,凌笳乐的背影似乎带了某种老旧味道,似要无知无觉地沉进二十年前的光阴里。 沈戈将窗帘大扯开,窗户也开到最大。 屋外竟然比屋里还闷热。 他用手在空中扇了扇,把仅有的一点儿烟雾都赶出去,包括那来自二十年前的老旧味道。 他重新关上窗子、合上窗帘,爬回床上,扳着凌笳乐的肩膀让他转过头来。 还是那副眉眼、那副面孔,确实是凌笳乐的脸。 沈戈心头刚刚闪过的一丝不安才彻底褪去。 凌笳乐没有完全转过身,身子还是朝着那头,只有半个肩膀和脸朝向他,静静地在他脸上打量。 “闻不惯烟味儿?”这是沈戈的自由发挥,不是为了后期剪辑,是说给王序和其他坐在监视器后的人们听的,解释自己为什么那么早就把香烟摁灭。 “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凌笳乐问道。 沈戈有些纳闷,他们之前聊过这个呀,他本来不会抽烟,是单为了张松的第一个镜头才学的。 “没太久。”他含糊的回答,既算他自己的,也算张松的。 “老烟枪似的。”凌笳乐嘟囔道。 沈戈轻笑,他见提词板上依旧是空的,就在凌笳乐身侧躺下来,手臂大胆地搭在凌笳乐身上。 凌笳乐又转回头去了,背对着他,倒是没再抱怨热,也没扔开他的手,默许它越过自己的腰,隔着被子轻轻地拍打着自己的肚子。 沈戈是拍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在干什么,竟把凌笳乐当小婴儿那样哄睡了。 他赶忙停下来。 凌笳乐低头看看他的手,轻轻地握住,举到眼前,仔细地看了看,心疼地抱怨道:“吃什么肉罐头。” 沈戈想笑。 他手上这伤口来得莫名其妙,必然会出现在特写里,王序只得浪费一个镜头给他作解释:开肉罐头的时候割的。 “没事,不疼。”他把手抽出来。 凌笳乐在他怀里转过身,两张脸庞隔着半尺说话:“给我唱首歌。” 沈戈立刻意识到他是故意使坏。 以前凌笳乐就让他唱歌,被他拒绝了。 凌笳乐不相信会有人不会唱歌,但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人缺乏各种各样的消遣。 凌笳乐眼里带了揶揄,离得这么近,沈戈一下子就读懂了:“当着镜头的面,看你还怎么找理由?” 张松可是很会玩儿的,唱歌跳舞样样精通才对。 沈戈憋了半天,浮到脑海里的都是些现代流行的口水歌,不适合这个电影。 他很聪明地改弦易辙:“我给你念书。”不待凌笳乐抗议,他已经起身下了床。 这里不是那间宾馆了,两个男人总去一家宾馆约会,不太好,而且太贵。 这里是张松自己的家,他租赁的房子。 屋里有书架,上面摆放的书都是真的。 沈戈站在书架前认真挑选,他要找凌笳乐可能会感兴趣的。 这期间凌笳乐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着他的手指在书脊上依次掠过,牵动着肩背的肌肉河水般顺畅地流动。 他从小待在训练室、舞蹈学校、舞台,很懂得如何鉴别和欣赏美好的肉体。 但是此刻他看着沈戈,并没有在心里依次计算着他的腿是不是足够长,能做出漂亮的大跳;下肢的肌肉是不是足够有力,能在空中做出精彩的击打;上肢的肌肉是不是足够结实,是否能够稳当地托举起女搭档…… 他只是无意识地看着,也全然忘了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摄像机记录下来。 沈戈挑好了书,一屁股坐到床中央。 凌笳乐也起来了,和他并肩倚着床头坐好,“《孽子》?” 沈戈瞧了他一眼,在他因为认真而蹙起的眉间看到兴趣。 沈戈不确定念书这段能不能播出,这本书对现在的张松和江路而言有点儿超前了,但他还是决定念给凌笳乐听。 “讲什么的?” “同性恋。” “……哦,你看过了吗?” “没有——”他翻开扉页,念起来: “写给那一群, 在最深最深的黑夜里, 独自彷徨街头 ……” 扉页的诗还没念完,提词板上出现新内容了:“换本书。” 沈戈看见了,装作没看见,坚持念完最后一句:“——无所依归的孩子们。” 他合上书,和凌笳乐交换了一个眼神。 凌笳乐用眼睛问他:为什么呢? 他用眉毛回了一句:谁知道呢? 只有他们自己能看懂这眼神的暗号。 像是出于报复似的,王序立刻又发来新命令:“开始吧。” 沈戈伸长的胳膊在空中停顿一瞬,随即将书扔到桌上,回身将凌笳乐抱住,在他耳边低声道:“别紧张,我给你挡着。” 第54章 我没有 窗外响起一声惊雷,密集的雨点紧随其后,眨眼就是大雨倾盆的声音。 沈戈和凌笳乐同时扭头看向窗户,隔着窗帘都能感觉到外面昏沉得好似黑了天。 沈戈回过头,抱着凌笳乐坐起来。 他看过王序的分镜头脚本——手绘的,图画有多细致,就有多露骨,凌笳乐还私下吐槽说像黄漫——所以他知道王序的几个硬性要求,也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他抱起凌笳乐,让他背对自己跪坐着,低头亲吻他的脖子。 手伸到凌笳乐身前,从第一颗扣子开始,一颗一颗地往下解,嘴里说着下流腻歪的话:“再弄一次吧。” 沈戈觉得王序太可恶了,让摄像机从后面照过来,这样所有人都能看到衣服从凌笳乐的肩膀处开始下滑,看着他光洁秀气的肩膀、生动精美的两片肩胛、柔韧细嫩的腰……一点一点地暴露出来。 他扳着那两只秀气的肩膀,凌笳乐在他怀里柔顺得不似个真人,软乎乎地被他转过来,含了水光的眼睛氤氲地看着他,饱满的苹果肌上擦了两团脂粉。 才刚开始,他就已经害羞成这样了。 沈戈感觉自己的心脏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紧张到几乎想咳嗽。 他借着凌笳乐的身体做遮挡,张了张右手的拇指,刺痛袭来,心脏略微落回去几分。 他掐着凌笳乐的腰将人放倒,撑在上方与其四目相对。 之前的无聊扰乱了两人对时间的感知,一切事物都变慢了,他们以为只是对视了一两眼,实际已经过去半晌。 就在这样的缓慢里,两人相视到沈戈自己都觉得不好再拖延了,才俯下头去,装作亲他乳头的样子。 凌笳乐应该也很紧张,胸膛起伏不止,那小小的两枚像是感受到他视线的骚扰,在他眼前水灵灵地立起来。 他似乎被沈戈的呼吸弄得很痒,微微扭动着腰肢,一只手爬到沈戈后背,虚软地搭在那片他今天观察了很久的脊背上;指腹不小心感受到上面肌肉的律动和汗水的滑腻,受惊似的赶紧翘起来。 他低头看了一眼,看见沈戈在对自己的小红豆豆行注目礼,而那两枚小红豆豆以前从没被人这么认真对待过,立刻受宠若惊地起立回礼。 凌笳乐恼羞成怒地在沈戈背上拍了一巴掌,沈戈像是被猛然惊醒似的抬起头,两人睁大的眼睛里都显出赧然,同步地露出非常难为情地浅笑。 “这样不行。”王序的声音冷不丁响起,同时响起的还有一直没有停过的雨声。 沈戈和凌笳乐都被吓了一跳,像被撞破偷腥的小年轻那样吃惊地看着他 。 王序扛着摄像机站在床尾,而之前立在两个墙角的摄像机和提词板都已经不在了。 沈戈和凌笳乐都是又惊又疑,那些机器是什么时候收走的?他们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王序扛着摄像机走近了,斜过来的角度,既可以照到沈戈的半个脊背,也可以照到凌笳乐的半拉上身。 凌笳乐很不自如地往沈戈怀里凑了凑,又觉得这样躺着听导演说话不合适,企图坐起来。 沈戈按住他的肩膀制止住,继续用身体护着他。 他现在真想把凌笳乐变成一厘米那么大,好好地藏进手心里。 王序扛着摄像机在两人旁边找了会儿角度,然后直起身,将机器放到床上,稍作休息。 他对床上的两个说道:“沈戈刚才那么演不行,穿帮了,镜头里一看就知道你是在装相,根本没挨着。” 他瞟了凌笳乐一眼,似乎已经尽力体谅他的害羞了,但再委婉的话在这种时候说出来都让人倍感羞耻。 他说:“之前不是碰过吗?怎么这会儿又放不开了?”他看着两人的脸色已经窘迫到难以形容的程度,竟然主动退了一步:“那要不然还是用手,然后沈戈可以和笳乐接吻。” 沈戈忙道:“现在就接吻是不是太早?” 凌笳乐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帘。 王序陷入沉思,沈戈则紧张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决断。 趁着这个当儿,凌笳乐再度抬起眼帘,仔细观察着沈戈的脸色,在心里揣测他不想和自己接吻的缘由。 王序最后的决定是:“对,现在接吻还太早……还是用嘴吧,笳乐能克服吗?” 凌笳乐跟他俩置气似的扭过头去,闷声道:“能!” 王序让他们记好此时的姿势,让他们去穿“保护”。 等他们准备完毕,重新摆好姿势,沈戈撑在凌笳乐上方,和他足足对视了十多秒,终于俯下头去。 他其实早就知道凌笳乐的乳头特别敏感了,试镜那天他就发现了:如果咬住凌笳乐的耳朵,他就不敢动了;如果碰上他的乳头,他就会浑身扭得厉害,同时忍不住发出呻吟。 所以他才不敢用嘴碰他那里。 沈戈低下头,小心翼翼将一枚小小的乳头含在唇间,他已经竭尽全力了,可还是控制不住火热的吐息。 他口中热乎乎湿乎乎的喘息将那一小粒包围起来,凌笳乐立刻呻吟着挺动了一下腰身,难耐地扭过头去,将脸藏进枕头里。 “继续。”王序在一旁催促。 沈戈抬起一只手摸向凌笳乐藏在枕头里的脸,摸到干爽光滑的皮肤,又摸到干燥颤抖的睫毛,才意识到自己想确认什么。 他就这样一只手摸着凌笳乐紧闭的眼睛,另一只手掐着凌笳乐的腰让他别扭得难以控制,也正好让他手心的伤口持续地发起痛来。 他的舌尖碰上去了,稍一拨弄,那一小粒就被他舔得东倒西歪,滴溜溜地在他舌尖打转。 凌笳乐的喘息更加压抑急促,粗重地颤抖着,很难和啜泣分清楚。 幸好沈戈的手一直停在他的的睫毛上,始终都是干燥的,只是抖得让人心慌意乱。 “向下。”王序下令。 沈戈的嘴唇往下移动,纤薄的皮肤盖住脆弱的肋骨,他的嘴唇在上面路过。 他的手也不得不离开那片紧闭的睫毛,只能够到他的脸。 他的吻来到那片洁白的肚子上,像女人和小孩那样没有攻击性、格外惹人怜爱的肚皮,让他舍不得用力,也舍不得离开,持续地亲吻着。 他的手则到了他的颈侧,温柔地轻轻将其包裹住。 他擅作主张地亲了亲凌笳乐的肚脐,然后才继续按照分镜头脚本所指示的,手齿并用,咬住凌笳乐那条短裤的裤腰,将凌笳乐的短裤扒了下来。另一只手则很有技巧地抚摸他的肚子,用手臂将他那件浅肉色的丁字裤挡住。 他两手搬起凌笳乐的双腿,让他用自己的大腿做掩护,挡住敏感处,他则用自己已经半勃的部位抵住凌笳乐的腿根,说出极为无耻的话:“好小路,我还没射过呢,让我进去吧。” 凌笳乐一定是感觉到他的勃起了,说话结巴起来:“进、进哪儿去?” 沈戈放下远离镜头的那条腿,手沿着他的大腿向后摸去,假装去摸他的肛门。 只是假装而已,凌笳乐受到极大的惊吓,比王序要求的“惊吓”还要多一些,毫无预警地挣开沈戈的手,反身就逃。 要是穿帮就得重来一遍。 沈戈猛一纵身压在他背上,死死按着他不让他乱动,着急地说完后面的台词:“好小路,让我进去,我实在是忍不住了!” 凌笳乐在他身下扑腾,手脚并用地划着床单。 沈戈一咬牙,决定速战速决。 他将自己的短裤扒下去一些,做出掏出性器的动作,然后按住凌笳乐的腰,用膝盖从后面分开他的双腿,对着他的大腿根顶起胯,口中兢兢业业地说着台词:“那不进去,就这样,你用腿给夹紧了,好吗?” “停,沈戈这样不行。离这么远你艹空气呢?” 沈戈顾不上理会王序突然的粗鲁,忙探身去看凌笳乐的脸。 凌笳乐倒在床上,正好也在扭头看他,眼睛是湿的,倒也不算是哭出来。 沈戈呼吸一窒,连连摇头,向王序抗议道:“不行,导演,太粗暴了,不能这样。” 王序放下摄像机,冷眼看着他,“你是导演还是我是导演?” 沈戈暗自运气,在心里默念“不能冲动、不能冲动”,他一冲动,最后倒霉的还是凌笳乐。 “当然您是导演!我是觉得——” 王序抬手打断他:“就按之前说的演。” 沈戈气急,压抑着火气说道:“还能怎么演?再往前就碰上了!” “你不是包上袜子了吗?”王序露出类似不屑的冷笑,“你都不在乎自己露了半个屁股,还怕袜子碰上凌笳乐大腿?” “我——” 凌笳乐拽住沈戈的胳膊,他早在沈戈冲导演表露出不满时就坐起来了,像是哄他又像是求他,“演吧,演吧,别吵了……” 沈戈的眼里泛起红血丝。 他刚刚想到一些事,打定主意不将这个镜头演完了,从强行把凌笳乐按到床上、引发凌笳乐的挣扎开始,全都不能演了! 沈戈一副坚决不配合的模样。 王序把摄像机留在屋里,“笳乐开导开导他。” 屋里又只剩他们两个,凌笳乐劝他:“就那样演吧……我没事,碰着就碰着呗……反正有袜子……” 沈戈红着眼睛瞪着他。 “真的,剧情需要嘛……张松就是这种急性子,江路也理解的……嗯,他现在可能不太理解,但以后会的,他们是情侣啊……” “你呢!那你呢!”沈戈急了,“你管他们两个干什么!” 凌笳乐被他这一嗓子吼懵了,“我……那是张松和江路啊,我们在演他们两个啊!” 沈戈开始怨恨起他对这部戏的献身精神了。 他闭了闭眼,摆出拒绝沟通的模样:“抱歉,我做不出那些粗暴的动作,我演不出来。” 凌笳乐愁苦地皱起眉,使劲替他想辙。 “那这样呢……你就假设江路喜欢这种粗暴的……” 沈戈再次控制不住地发怒:“你开什么玩笑!” 凌笳乐也有点急了,“那怎么办啊!总得演下去吧,要不我们就一直这样——”他示意两人近乎全裸的身体,“就这样在这屋耗着?” “你那么愿意演那你哭什么!” 凌笳乐呆住了,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垂下头去。 “对不起,对不起!”沈戈忙凑过去,又不敢抱他,直在心里骂自己该死,两个膝盖都在床上,简直像个下跪认错的姿势。 凌笳乐垂头不语,沈戈终于忍受不住,一把搂住他,在他头顶痛切地说道:“我不该提这个,忘了吧,都忘了!” 凌笳乐有些疑惑地抬起头,盯着他痛切的脸色看了片刻,恍然大悟,“啊……你以为……” 沈戈慢慢地松开他,等他后面的话。 凌笳乐眼里现出极为激烈的纠结,最终还是决定告诉他:“你是说那个视频吗?……我没有……” 沈戈的眼睛一下子就活了,光彩夺目地看着他。 凌笳乐的眼睛却依旧死气沉沉。 他垂着头,声音难过得几乎要拧出水来,“我从来没想到……会这么痛苦……”他再一次恳求沈戈:“我不能说,你也别问了,行吗?” 他的话依然前言不搭后语,但沈戈瞬间就把一切信息都对上了,压抑着狂喜说道:“不问,我不问!”没有就好,没有受过那种罪就好! 凌笳乐做了个深呼吸,把眼里的湿意逼回去,问沈戈:“现在能演了吗?” 沈戈迟疑地点了下头。 王序进门前,凌笳乐在他手上握了一下,没说什么感激感动的话,一切都在这轻轻一握里了。 第55章 梅雨迟来 导演要一个长镜头,刚才所有的亲昵就都得重新来一遍。 单人持摄像机,近距离地在他们身周来回移动,以造成身临其境的观影效果。 沈戈在心里暴躁不已,这tm不就是冈佐流派嘛,专拍那种片子的手法! 重来一次,凌笳乐抖得更厉害了。 两人近乎全裸的身体挨在一起,他的嘴唇刚一附上去,就清晰地感知到唇下持续不断的颤抖,腰肢与双腿在他身下极不安稳地蠕动着。 王序说上一次表演里的“逃跑”可以保留,所以沈戈依旧是从后面压着他,用膝盖分开双腿,冒着极大的不韪将自己套着袜子的性器塞进凌笳乐光溜溜的腿根间。 摩擦甫一引发快感,他就立刻将卡在凌笳乐腰侧的拇指大张开,掌心开始渗血。 沈戈的表情堪称咬牙切齿,放在此时此景倒也不能怪他狰狞——哪个情欲上头的男人面容温和得起来?不都跟野兽似的要把身下的人生吞活剥? 沈戈扶着凌笳乐的腰,有节奏地顶弄着,既不敢太往前碰到那两团浑圆的近乎全裸的屁股,也不敢离开太远,从腰到腿都将凌笳乐护得严严实实,那身上的每一平方毫米的肉他都不想给别人看。 他自己也不敢看,视线不对焦地落在凌笳乐的颈后,看到那发尾冒出来的汗珠越来越多,把头发都湿得分成一绺一绺。 弓起的颈子上脊椎的形状分明显著,拱着白生生的一薄层皮肤凸起来,随着他的顶弄,在他的视野里忽前忽后。 只是不论他有多谨慎小心、克制自持,他胯间那根可不听这些。 在那美妙的肉体间进出了几下,沈戈就彻底硬起来,直楞楞伸出去老长。 凌笳乐闷吭了一声,像是被碰疼的那种,向后伸了下手,没够到什么,又赶紧回去继续撑着身体。 沈戈意识到什么,壮着胆子低头看了一眼——原来他已经完全勃起了,把棉袜撑起来。对那两片大腿根上的肉来说,什么料子都太粗糙,进进出出间,在那两片白嫩的皮肤上蹭出通红的印子。 沈戈顿时口干舌燥,理智还在,知道这会儿应该赶紧抬起头,把眼前的画面从脑子里赶出去,再把动作放轻一点。 但他就跟发了什么病似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里,看着自己穿了衣服、可以称为衣冠禽兽的东西紧贴着凌笳乐被布料裹成小丘的部位,在那道缝隙里进去又出来。 他胯部往前用力一顶,坚硬的骨头撞到那两团屁股肉,凌笳乐向前一扑,险些趴到床上。 沈戈突然发起狂,一把搂住凌笳乐的肚子,将他更紧密地搂进怀里,像是恨不得把他摁进自己身体里一般。 “手。”王序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响起。 沈戈瞬间清醒。 渗着血的手掌绕到前面,在凌笳乐的胯前做起动作。撞击的动作也收敛许多,只是前后配合难免失误,有时往前一撞,他的手就隔着那层“保护”碰到凌笳乐被裹紧的性器上。 凌笳乐真切地呻吟了一声,过于婉转淫靡,不应该被其他任何人听到。 沈戈立马停止动作。 王序低声怒道:“继续啊!” 凌笳乐艰难地转过头,看过来的眼神迷离旖旎,嘴唇亦是通红艳丽,像是索吻一般微微开启,惹人心动。 沈戈强行扭开视线,继续动起腰胯,凌笳乐的视线失落地往下坠,停在他胸口,扭着胳膊在他汗津津的胸口抹了一把。 沈戈大喘了一口,将他紧紧箍在怀里。 凌笳乐也出汗了,整片后背都湿透了,两人身上的汗腻到一块儿,身体滑溜溜地摩擦着。 沈戈受不了了,想着赶紧拍完,不管王序说合不合格,他都绝对不会演第三次了,简直要了人命! 他不再假装给凌笳乐手淫,两只手都移到凌笳乐的胯上,不管不顾地加快速度在凌笳乐腿间进出。 他没能忍住,俯身凑到凌笳乐的汗透了的颈子后面,一开始只是想亲一下的,结果舌尖一尝到微咸的带着肉体香味的汗,就控制不住地咬上去,叼住那层薄薄的肉在齿间研磨起来。 “啊——啊——”凌笳乐喊出声。 这独特的沙哑性感的声音让沈戈更加亢奋,脑子里有人尖声喊着:这是凌笳乐!是凌笳乐啊!他日思夜梦、在梦里都不敢乱碰的凌笳乐! 他将这具湿乎乎软绵绵的身体彻底压到床上,只勾着他的肚子让他抬起屁股,好容他继续使用那道缝隙。 “艹!艹!太爽了!怎么可能这么爽!”沈戈在内心里变成一个词汇量极度匮乏且极度粗鲁的人。 他已然退化为欲望的野兽,胯下“啪啪”地在凌笳乐的下身开凿着,唇舌和牙齿则“啧啧”地进犯着凌笳乐的后背。 凌笳乐已经快被他弄死了,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不再属于自己。他恍然觉得自己要被沈戈分拆成块,一口一口地吃进肚里了。 那根隔了棉袜都能觉出烫的东西擦得他腿根火辣辣地疼,但最要命的还不是这个,是它一直在用力摩擦他的睾丸。一开始只是不起眼的些微的快感,不足以引起警惕,等他发现不对劲时,那快感已经堆积到彻底失控的状态,让他浑身着火,只差最后临门一脚。 可始终差那一脚,他甚至无耻地盼着沈戈能再用手碰碰自己前面,或者后面……再用力一些…… 他在任何人都看不到地方露出格外天然的淫靡神态,顶着醉酒般的脸红与眼神,收紧小腹,将圆滚滚的屁股主动撅起来向沈戈怀里送去。 沈戈最后一点理智都没有了,卡着凌笳乐的肚子让他抬得更高,他跪直了身子,这让他的腰胯能够动得更猛烈,坚硬的胯骨在两团屁股上拍出清脆的响声,与真实的做爱已经没有任何区别。 他这样忘乎所以地享受着,突然,凌笳乐在他怀里抽搐了两下,双手紧紧抠住他的胳膊,指甲都要抠进他的皮肉里。 沈戈的性器被他痉挛着收紧的大腿紧紧绞住,夹得他痛得要命,这比他掌心那道伤口有用,沈戈终于又从野兽进化成人了,只是似乎为时已晚。 凌笳乐的身体只紧张了一瞬就软下去,全身失力地往下坠。 沈戈忙搂紧他,隐约听到凌笳乐抽噎了一声,沙沙哑哑的,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他压抑着巨大的懊悔与恐惧,在那放松的腿间又飞快地动了两下,装出射精的样子将人压到床上,完成了这个镜头。 凌笳乐将脸埋在手臂间,一动不动。 沈戈拉过被子盖到两人身上,回头对王序尴尬一笑:“导演……能不能给我点时间缓缓……” 王序已经收起摄像机,似乎也有点替他尴尬,什么都没说就走了,替他们关上了门。 “你没事吧?”沈戈撑起身子,低声问凌笳乐,同时在心里大声祈祷,祈祷对方的原谅。 凌笳乐将脸埋在手臂里,默默地流着眼泪。 自打这组镜头一开始,沈戈就觉得这戏太欺负人了,就总担心凌笳乐哭,时不时就要摸摸他的脸,摸摸他的睫毛。 此时凌笳乐真哭起来了,却是寂静无声的,得让沈戈扳着他的肩膀将他转过来才能发现。 “我——”沈戈无地自容,连一个辩解之词都找不出来。 “你怎么知道的?”凌笳乐委委屈屈地问道,“导演看出来了吗?他会剪进片子里吗?” 沈戈一怔,随即惊喜万分,竟然直接笑出来。 凌笳乐以为他是笑话自己,急得瞪起眼,刚止住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掉,跟外面一直不停歇的雨似的。 他哭起来也是美人,眼泪在眼里凝聚得快,很快就攒成滚圆的一颗,干脆利落地掉下来。眼眶是红的,但是不肿,鼻尖是红的,但没有哭成酒糟鼻, 睫毛和哭红的脸颊都湿漉漉的,像沾了露水的花瓣。 沈戈爱怜地用指腹蹭蹭他脸蛋,“算我的,就说是我把床单弄脏了。导演肯定没看出来,我都给你挡住了。” 湿漉漉的睫毛颤了颤,羞涩而感激地垂下去。 沈戈摸了摸那片床单,只是稍微有一点湿而已,多数估计都包在那层“保护”里了——真是怪可怜的。 沈戈再次觉出自己心底爱意泛滥,对凌笳乐的爱像泉水似的汩汩地涌出来,占满他的身心。 他柔声安抚着:“不明显,就有一点儿潮,说是汗也有人信,我身上都是汗,一会儿在床上打个滚,整个床单都沾上汗,谁也看不出来。” 说到这里,他意识到自己汗津津的身体还贴在凌笳乐身上,赶忙移到一边,并整了整毛巾被,将两具火热潮湿的身体一起遮掩住。 凌笳乐将头扭向另一头,不让他看自己的脸,半晌后才闷声道:“你刚才怎么那样啊?” 沈戈呼吸一窒,原来是秋后算账啊。 凌笳乐的眼神里出现在他脸上极少看到的晦暗不明,他问沈戈:“为什么这一场不想接吻?” 沈戈心脏狂跳,呼吸都不敢大声。 他拼命揣摩凌笳乐的意思,是在怪他没有选择接吻,而是选择了亲他的……在兴师问罪,还是说…… 他又开始自作多情了,胆子越胀越肥,微微支起身子,有向凌笳乐那边倾斜的趋势。 可他最终还是退了回去,老实地躺回床上,“就是,觉得剧情需要。” 凌笳乐突然发难,撩起被子在他腿间看了一眼。 沈戈清楚地看到凌笳乐猛地闭上眼,生气似的翻过身去,又只给他一个后脑勺。 沈戈心里一阵发苦。 他曾经认真总结过凌笳乐两任前女友共同的优点——要强,勤奋,有主见。 他曾暗喜,这些优点他似乎也都具备。 但还有一些他不具备的,比如长相娇艳、身材玲珑,比如,都是女人。 他头一次对自己的身体产生自惭形秽的情绪,穿着短裤、恢复了正常,都这样被嫌弃,要是他知道自己对他恨不得……得恶心成什么样? 可他没什么怨言,自认活该,谁让他刚才拍戏的时候又没有忍住。 导演离开后他没有吃到凌笳乐的拳头,已经要感激凌笳乐顾念友谊。 “你跟替身拍戏的时候……有反应了吗?”凌笳乐闷声闷气地问道。 这不是他第一次问沈戈这个问题了,沈戈以为他还在为自己拍摄时的过界兴师问罪。 他张了张那根拇指,十指连心,刺痛牵引到心上,苦笑一声:“我不是跟你说过嘛,就跟你和一个大美女一起演亲热戏一样……” 凌笳乐提高了嗓门:“我没跟女演员演过这种!” 沈戈顿了顿,“是,是,咱们这戏实在是……” 他疲惫地平躺下来,沉默片刻,“对不起。” 凌笳乐翻过身来,疑惑地支起身子看他,随即才明白过来,脸上微微红了,催促道:“起来吧,在屋里待太久不好。” 他先爬起来,把毛巾被卷走了,从地上捡拾被扔的到处都是的衬衣裤子。 他回头看了一眼,看见沈戈背对着自己,低头在身上摆弄着什么,脸上不由红得更厉害。 沈戈拾掇好自己后,等了一会儿才转过头,凌笳乐也快穿好了。 系裤扣的时候,凌笳乐转啼为笑。 沈戈立马问他:“笑什么?” 凌笳乐回过头幽幽瞧着他,“我想起咱们第一次试镜那会儿了,你那会儿可真凶,吓得我一直哆嗦,手都不听使唤,穿裤子的时候扣子把指甲给弄坏了……” 他开始装可怜撒娇了。 沈戈果然变了脸色,抱歉又心疼地走过去,执起他那只手仔细端详。 凌笳乐享受了一会儿他的关怀,突然觉得没什么趣味,心想着要是那个替身演员和他对戏以后破了手,他这种老好人肯定也会这样关心的。 他恹恹地将手抽回来,“别看了,早好了。” 倒是沈戈的手……凌笳乐翻过沈戈右手的手心,立马“嘶”了一声,惊叫道:“是又流血了吗!” 沈戈合拢拳头,“没事,已经结住了。” 凌笳乐眼珠乱转,撩起衣摆看了眼腰间,右边腰下有一道血红色延伸进牛仔裤里,是真的血,像用刷子刷上去的那种,没有蘸饱颜料,涂抹得很不均匀。 沈戈不由有些尴尬了,假借去检查床单,弯着腰四处摸摸,“嘿,没事,现在天气潮,我看整个床单都泛潮,什么都看不出来。” “怎么那么潮呢?”凌笳乐转身朝向窗外,不让沈戈看见自己青春失意的脸。 这个傻子,他刚刚确认了自己对沈戈的心意,还以为陷入了一场没指望的单相思。 他光着脚走至床边,扬手拉开窗帘,为外面出人意料的景象微微睁大了眼。 雨竟然下得这么大了,茫茫雨幕将阴云与大地连成一个,整个世界都模糊成一样的灰白。 “雨可真大!”凌笳乐轻声叹道,双手撑着窗台向前倾着,鼻尖几乎要挨上窗户玻璃。 “是啊,今年是迟梅雨,来得晚,来得急,应该很快就能出梅放晴吧。”沈戈在他身后温柔地回道。 窗户做框,灰白的天地做背景,沈戈将那帘秀丽的背影放到画里,眼睛只看到凌笳乐一人。 第56章 期待不落空 凌笳乐早就知道自己喜欢沈戈。 对于他这种做什么事都不希望落单的性格,喜欢叫着沈戈一起吃饭实在算不了什么;考虑到他的“假性障碍”,喜欢叫着沈戈一起读剧本也算不了什么。 后来他还喜欢和沈戈聊天,喜欢听沈戈讲大道理,喜欢找沈戈拿主意,喜欢问沈戈这个那个,喜欢和他听歌,喜欢和他跳舞,喜欢坐在他的后车架上兜风,喜欢开一些过界的玩笑看他面露窘迫……这些喜欢就有些不一般了,于是凌笳乐将沈戈划分进“最好的朋友”这个行列。 再后来,他不再是单纯地“喜欢”沈戈了,有时候也“怵头”他:怵头他热乎乎的拥抱,怵头他演张松时不正经的坏笑,怵头他在镜头以外露出让自己脸红心跳的英俊,以及让自己误以为他要亲吻自己的错觉。 他在沈戈面前还有了很多忌讳,比如他什么丑陋的秘密沈戈都知道,他什么心里话都敢和沈戈说,却十分忌讳让他知道自己和前女友的过往,也不想让他误会自己和别的男人睡过觉…… 这分明已经很不单纯。 可他实在想不起来自己的这份喜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了。 可能……他仔细地回想……起码……起码在他带着沈戈跳舞的那个晚上,他们在黑暗里跳到手机发烫,那时候,这份喜欢肯定已经变质。 再往前想,可能在沈戈误以为他耳唇上长了两颗痣,还说出来,惹得他面热心跳,可能在那个时候,也已经不那么单纯。 但是再往前……他就想不起来了。 也许这不是一场突变,而是一场渐变——就在不知不觉间,他的眼睛越来越长久地粘在沈戈身上,在片场也好,在外面也好,不管身边有多少人、都有谁,他总是下意识地看着沈戈。 按理说面对沈戈这样有魅力的同性恋,所有坚信自己是异性恋的男人都应该心生警惕。 但是凌笳乐对自己太自信了。 当年公司和粉丝齐心协力都掰不弯他,让他坚信自己有着比把杆还笔直的性取向,以致于从未想过要和沈戈保持距离。 在片场也好,在外面也好,不管身边有多少人,他总是下意识地看向沈戈。 那样英俊自信的一张脸,天天看、时时看,视线在那副深邃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梁上路过了那么多次,迟早要被搅乱了春心。 这简直是命中注定。 他无知无觉地被卷进一场宿命里,还以为是平生最愉快的友谊,用“朋友”二字做幌子,大度地默许沈戈在一场场亲密戏里不停地过界,同时纵容自己下戏后独自躲进屋里暗自回味,直到昨天—— 直到昨天,他在沈戈怀里完全忘记了摄像机和王序,忘记自己是在拍戏,整个都变得不是自己…… 眼前白光乍现的瞬间,他似乎听见一声巨响,是一枚大印章盖下来的声音,就戳在他心上。 这下不可能看不见了,巨大而醒目的,伴着铺天盖地的激烈和璀璨夺目的光彩向他隆重宣布—— 凌笳乐喜欢上沈戈了! 不仅是想一起吃饭聊天、听歌跳舞的那种喜欢,还是想和他伴着音乐接吻,和他做尽浪漫旖旎之事的喜欢…… 可是沈戈根本不想亲他,即使是演戏都不想。 “李李,你觉得沈戈这人怎么样?”凌笳乐突然神秘地问道。 小李讶异地扬高了眉毛,他亲眼看着凌笳乐坐在床上发了半个多小时的白日梦了,一会儿愁眉苦脸,一会儿喜笑颜开,跟丢了魂似的。 “沈哥?挺好的呀!” “怎么个好法?” “就是……人好啊,热心,靠谱,细心,会关心人。” “还有呢?” “还有?……做事认真?” “还有呢?” “还有什么……” “长得不帅吗?” “帅啊……”李李恍然大悟,“啊~你是想问沈哥有没有巨星潜质吧?我看有!肯定有!沈哥这么聪明,还会做人,肯定能红!” 凌笳乐一撇嘴,以前怎么没觉得和李李这么聊不到一块儿去呢。 “哦对了笳笳,沈哥到底多大岁数啊?我那天好像听人说他年纪不大,别比我还小,白让我喊他哥。” 凌笳乐怔怔懵懵地眨了两下眼睛,郁闷地倒在床上。 有人敲门,“咚咚咚”三下,不快不慢,不轻不重,敲门都这么会敲,一听就是沈戈。 凌笳乐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蹿起来,刚跑两步又打退堂鼓,冲小李使眼色:“你去!你去开!” 他自己则缩回床上,心里也是纳闷得很,怎么突然这么心虚呢,好像做了多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沈戈是带着纱窗过来的,笑容和煦地说道:“场工记错了,把纱窗送到我屋了。” 那是因为纱窗本来就是他拜托场工去买的,凌笳乐和李李可想不起来。 “场工买的是简易的,不如我之前装的那扇结实,要是坏了再换。”他一边说着,一边熟门熟路地从凌笳乐床前经过。 凌笳乐本来是坐在床沿的,在沈戈带着他的男性气息经过时,迅速收起双腿上了床,摆出一个美人鱼上岸后的坐姿。 沈戈不由多看了他一眼,视线在他的小腿和光脚上溜了一圈就匆匆收回,展开纱窗开始比尺寸。 凌笳乐喜欢地看着他,心想这人可真好,过来帮忙装纱窗还自带剪子,怎么就这么细心呢? 这简易纱窗非常好装,用配套的胶条粘好就行了。 “这样李李就不用再跑一趟了。”沈戈装好纱窗后,把剪下来的废料和包装都收好准备顺手带出去。 “你是帮李李啊?”凌笳乐冷不丁问道。 “嗯?”沈戈转头看向他。 两人的视线一对上,空气的流动就又开始变缓了。 “哎!谢谢沈哥!”小李开心地道谢。 沈戈猛地转过身,笑着同他说不用客气。 沈戈走后,小李看看新装好的纱窗,十分妥帖,同凌笳乐感慨:“真不愧是理工科的高材生,动手能力真强!” “什么理工科啊?” “沈哥大学学的是……哎我这脑子,我给忘了,反正不是物理就是力学,笳笳你知道吗?” 凌笳乐轻轻地摇头。 “一开始看沈哥那身材,还以为他是模特出身呢,后来一开机拍戏,老受导演表扬,就又以为他是科班出身,没想到……”小李夸起沈戈来也是溢美之词不绝。 等他好不容易停下嘴,凌笳乐问他:“李李,我问你件事。” “你说,是好看的皮囊重要,还是有趣的灵魂重要?” 他平时就总是天马行空,冷不丁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小李见过不怪,略作思考后反问道:“这得看是多好看的皮囊和多有趣的灵魂。” 凌笳乐盘腿坐在床上,微微朝前倾了倾身,像是让头顶的灯光更好地打在自己脸上似的,殷切地问道:“就像我这么好看的,你觉得能比过有趣的灵魂吗?” 小李可知道,对于笳笳,那必须只能夸奖,不能批评。 “能啊!当然能啊!”他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凌笳乐高兴了,笑眯眯地坐回床上,眼神又开始放空,像是要继续之前的白日梦了。 小李瞧他这模样,稍一琢磨就觉出不太妙,狐疑地问道:“笳笳,你该不会是……喜欢上什么人了吧?” 凌笳乐心头一惊,心想太不谨慎了,沈戈刚才来过,他怎么就问小李那种问题! “你不会是……因为陈嫣……就对冯大姐旧情——” 凌笳乐翻了个大白眼,“瞎说什么呢你!” 他对着窗外的雨白日梦游。 这梅雨一开始,别指望一两天就停。 接下来的戏是外景戏,要去隔壁省的影视城去拍,明天一天都会用来赶路、调试设备,所以没有拍摄任务。 想用对台词的借口都不行。 凌笳乐在小李的监督下摆弄了一会儿手机,终于忍不住给沈戈发了条信息:“无聊了,能下楼找你玩吗?” “来吧。” 凌笳乐盯着那俩汉字一个句号,飞快地分析着:消息回得很快,说明他没有不耐烦;但是十分简短,也没有配emoji,看来也没有多热情。 他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又发了一条:“是不是有点晚了?你几点睡觉啊?” 这次消息来得慢了些,要他等了好几秒才收到回复:“还好,反正明天不用早起。” 马上又跟来一条:“你是不是又想在车上睡觉了?上次把我腿都枕麻了。”后面跟了一个表示促狭的表情。 凌笳乐顿时笑逐颜开,扔下手机跑下楼。 从小到大,他总在等待着什么: 开胯的时候一边嚎啕大哭一边等着妈妈的脚从他身上移开;挨罚的时候一边哗哗流汗一边等着老师说时间到;上学的时候等放假;放假的时候等开学……火了以后等着通告结束好睡觉;人气下降后又等着大火的综艺给他发通告…… 他等爸爸的一声夸奖,等妈妈的一声认可。 孤身与公司和狗仔为冯姒的照片周旋时,他等冯姒给他打电话;最失意时,他等几月没见的陈嫣给他一声安慰…… 他的等待有时有结果,有时就只能无奈落空。 他跑下楼,连手机都敢不带,因为他知道沈戈就在楼下等他。 这个男人比他年轻好几岁,但比他成熟多了。 他稳重耐心,重义守信,还对他好,永远都对他的废话傻话伤心话有所回应,不让他害怕自己的期待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第57章 照片 从老技校去往影视城,开车需要开五个半小时,剧组的大巴座位是两两一排,凌笳乐自然要和小李坐一起。 他打算坐到沈戈后面,这样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偷窥又不会特别地紧张。 但是沈戈迟迟不上车。 这个好人又在发挥他的热心和力气了,一直在帮工作人员们搬箱子抬器械。 凌笳乐脸快贴车玻璃上了,透过雨幕看着他穿了一件透明的简陋雨披,和场工们混在一起,抬重物时一起喊号子:“一——二——走!”雨披下面的手臂上,肌肉都膨起来了,淋了雨的下颌也微微鼓起来。 凌笳乐看了好半晌才小声抱怨道:“哪有他这么实在的主演啊。”语气实则是很骄傲的。 沈戈终于上车了,身上倒是干的,脸则湿透了,雨水混了汗,张开大手在脸上一抹,干了一半。 “坐这儿!”凌笳乐忙向他招手,示意自己面前的座位。 沈戈爽然一笑,正要往这边走,回首看见饰演凌笳乐父母的冯老师和田老师也上来了,便恭敬地错步到一边,请他们坐到凌笳乐前面。 凌笳乐傻眼了,眼睁睁目送沈戈坐到自己后面。 小李掏出纸巾向后递过去,凌笳乐不甘示弱,立刻拿出一瓶矿泉水,还将瓶盖拧开递给他。 在暗恋这事上,沈戈比凌笳乐有经验多了,别管心里多甜蜜,语气和神态一定是极自然的:“哎呦,怎么今天对我这么好啊?” 凌笳乐看见他微微扬起的眉毛,有点痞的样子,耳根那里登时就热了,极力控制着不让红晕漫到脸上,摆出不乐意的样子轻轻翻了个白眼:“我哪天对你不好了!”说完就扭过头去,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脸红起来。 坐在后面的沈戈往嘴里灌着水,眼睛则停在凌笳乐的后脑勺和脖子后面露出的一点皮肤上。一想到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都可以光明正大地这样看他,沈戈忍不住扬起嘴角。 他们出发很早,路也不很平,巴士一直在轻微摇晃,晃得凌笳乐很快就开始犯困了。 小李看出他想睡觉,很贴心地让凌笳乐靠着他的肩膀,还回头向沈戈发牢骚:“他昨晚特晚才睡,躺床上还一直翻身,害得我也没睡好……你们昨晚在楼下玩什么了?怎么搞得他那么精神……唔……” 小李被凌笳乐捂住了嘴。 沈戈笑着看眼凌笳乐,然后才对小李说:“那要不我跟你换一下位置,让凌笳乐倚着我睡。我昨晚休息好了,不用补觉,李李,你路上也睡会儿吧。” 小李欣喜不已,对沈戈连连道谢,沈戈则和颜悦色地说不用。 从昨天换纱窗那会儿,凌笳乐就发现沈戈对小李过于热情了。 他警惕地以刚相识的眼光重新打量了一遍小李,第一次发现自己这助理竟然长得眉清目秀的!戴着眼镜的脸上总是挂着浅笑,人畜无害的样子,也许正是沈戈这种强势的人喜欢的那种类型呢! “哎换什么换,谁说我要睡了——”凌笳乐豪爽地拍拍自己肩膀,“李李,枕这儿,你睡你的,我听歌。” 这下小李更是受宠若惊,拿出一个小枕头在凌笳乐肩头摆弄一番,将脑袋舒服地靠过去,笑嘻嘻地说道:“笳笳,我可不客气了,不过我猜你坚持不过十分钟。” 凌笳乐已经戴上耳机,没听见他说什么,很是大方地摆了摆手表示不用客气。 半小时后,沈戈拍拍小李。 小李早就被凌笳乐头上的大耳机硌得苦不堪言了,一看沈戈的眼神就立刻会意,两人合力将睡着的凌笳乐扶正,把他脑袋上的耳机摘了下去。 小李如释重负,准备把凌笳乐的脑袋放回自己肩上,沈戈冲他做了个手势,站起身走到他旁边。 小李露出一个惊喜万状的表情,毫不犹豫地抛弃了自己的艺人,扶着凌笳乐的脑袋小心地站起来。 沈戈和他换位置的同时,两人还顺便倒了把手,凌笳乐的脑袋被换到沈戈手里,被他温柔地扶着太阳穴的位置。 被这么一折腾,凌笳乐没的不醒,眼睛迷迷糊糊掀开道缝,看着沈戈在自己身旁坐下来,用眼神示意他继续睡,同时扶着他的脑袋放到自己肩上。 他比小李高,刻意歪斜身子降低海拔,凌笳乐稍微动了动就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放心地继续酣睡过去。 两人是以肩膀并着肩膀、脑袋抵着脑袋的睡姿抵达影视城的。 车最后一停是个有点急的刹车,车身往前一扑,把整车睡着的人都晃醒了。 “路上塞了会儿车,现在太晚了,正好雨也太大,今天就先不干活了。明天看天气,雨变小的话就拍外景,雨还这么大的话就拍室内,一会儿各个负责人去我那儿领明天的计划表!”执行导演在各辆车上宣布道。 外面的雨“哗哗”的,人们下车前都得穿雨披,在车门处造成了小型的交通拥堵。 凌笳乐和沈戈都很默契地不着急,耐着性子坐在座位上,尤其凌笳乐,刚睡醒后整个身体都懒洋洋的,一只手肘支在窗框上,抬手支着下巴瞧着窗外。 “希望明天雨能变小。”他慢悠悠地说道。 “为什么?”沈戈像是为了更清楚地看清窗外的雨,说话时凑近了。 凌笳乐颈后和后背的汗毛立刻都竖起来了,像一根根支棱起来的小雷达,灵敏地接收着自沈戈那边的热乎乎的信号。 “就是……雨小了,就能拍外景了啊……”凌笳乐说话不太利索了,心里纳闷得很,之前还老喜欢对沈戈动手动脚呢,这会儿两人之间还隔着一段呢,怎么就这么受不了了呢? “你喜欢拍外景戏?”沈戈总是对他的想法特别感兴趣。 凌笳乐有些窃喜,鼓足勇气转过头来,刚刚看过下雨的眼睛像是被雨水洗过,干净得让人心跳失速:“不是呀,我是想早点拍完广场那段,这样江路就能知道张松到底是干什么的了,不用再误会他,多好啊!” 天随人愿,天气预报说第二天雨会变小,那雨就真的变小了。 张松就在这蒙蒙细雨里为游客们拍照,“一——二——三——茄子!” 十块钱到手。 他时不时就要看一眼腰间的BP机,一直没有消息。 他终于忍耐不住,把最值钱的相机收进包里,请旁边熟悉的摊贩帮忙看着摊子,跑到广场外面去打电话。 也许全中国最礼貌甜美的女士都去寻呼台工作了,捏着细细的嗓子温柔地问道:“……请问先生想留什么言?” “就说……小路,我想你了。” 他的直白轻柔的爱意让见多识广的寻呼小姐都害臊了,顿了顿才问道:“是王字旁一个‘路’吗?” “不是,就是‘小路’‘道路’那个‘路’。” 他不知道江路的教学楼离那个小卖部有多远,等他收到回信时,感觉已经等了一整天。 “我也想你。”小路对他说道。 张松笑了,把挎在肩上的包往上提了提,对接线员说:“再打一个。” 接线员是这片景区的老员工了,平时没少接张松递过来的香烟,同他十分相熟,笑着问道:“谈恋爱了啊?” 张嘴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劲头十足地“嗯!”了一声。 两人靠着寻呼台的寻呼小姐做中转,每一条爱意都费了大周折,却也因为等待的拉长而使这甜蜜更持久。 “为什么这个月不行?”张松问道。 “还有好几天呢,我等不及了。”张松又说道。 “我每个月一号回家拿生活费。”江路对寻呼小姐说这话时,窘迫得脸都红了。 张松在心里哈哈大笑,“来xx广场南入口,我要见你。” “现在吗?” “现在。不用带钱。” 江路心里很过意不去,上一次张松就给他打折了,这次竟然直接免费……可他又忍不住高兴,心想着,也许只有自己在他这里可以享受到免费待遇。 他美滋滋地来赴约,看见张松单肩挎了个军绿色布包,手上扶了个大牌子:“拍照立取,十元一张”。 “这是谁的啊?” “我的呀!我的傻小路!”张松笑眯眯地回道。 江路同他闹起脾气来,真有些生气了,大步走在前面。张松拎着那半人多高的牌子,在后面跟得十分狼狈,口中连连道着歉:“我真不是成心逗你玩儿!这不是一直没机会解释嘛!” 江路刹住步子,回头瞪着他,眼睛都有些红了:“你怎么没机会!你收我钱的时候什么都不说,就是默认!默认就是骗人!” 张松趁机拉住他胳膊,柔声道:“是我不好,我太自私了,想把你的钱都拿走,让你没钱去找别人……” 江路微红的眼睛略微睁大了,眼神流光溢彩地在张松脸上晃动着,他突然露出极为委屈的样子,险些直接哭出来:“那你知道我以为你是……那个,跟好多人那样过,我心里多难过吗?” 张松一颗心都被他揉碎了,忙将牌子扔到一边,将他傻乎乎的好小路搂进怀里。 张松对江路说:“我母亲总盼着我上大学,可惜我不是学习的料,勉强考上个技校,毕业以后去了工厂当技工。她一直催我上夜大,让我过两年去参加成人高考。我觉得太没劲了,就一直骗她说还没复习好……后来觉得工厂里也没劲,就送了点礼,托人半了个停薪留职……” 他一直说自己,江路听得认真,他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呢?你是真大学生吧?” “……你怎么看出来的?” 张松轻笑一声,“我当时在电话里一听你声音就听出来了,你们大学生有那个腔调,一般人学不出来……我还听出你肯定不是大三的。” 江路脸上又有些红了,略微透露了些自己的情形:“我现在是大一,下学期就升大二了。” “你是学什么的?” 江路看着他,咬着嘴唇犹豫半晌,“美术。” 张松眼中的喜爱更深厚了,拉起他的手:“我带你看看我拍的照片!” 张松领着江路在巷子里穿行,来到一处不起眼的小照相馆前。 他领着江路进了门,柜台后坐着一个昏昏欲睡的老大爷,见张松进来,含糊地打声招呼:“小松今天这么早啊?” 张松将牌子靠墙立好,指着柜台上的座机对江路耳语:“那帮傻x写得就是这个电话,我第一次接到那种电话的时候,气得差点把电话给砸了,刘大爷差点跟我拼命。” 打瞌睡的刘大爷冷哼:“臭小子又编排我什么呢?” 张松笑眯眯地从柜台上拿起茶缸子给刘大爷续上热水,指指江路:“我带朋友去暗房看看。” 这肯定是他第一次带朋友进暗房,刘大爷的瞌睡都因他这句话而清醒了一半,多打量了江路一眼。 所谓的暗房就是洗胶卷的地方,非常狭窄,桌子和柜子占去大部分空间,两个人站在里面就得挤在一起,其中一个转身的话就要劳烦另一个稍微侧一下身。 张松找出一卷胶卷,对江路说:“这是我拍的,我老家。” 江路问:“你老家是哪里的?” 张松摆弄着设备,偏头看他一眼,勾着嘴角:“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 江路犹犹豫豫,“……行,你先说。” “我老家是c县农村的。你呢?本地人吧?” 江路松了口气,“是。”他小心地问道:“你以前谈过恋爱吗?” “没有。你最爱吃什么?” 江路放松地笑了,“我爱吃我母亲做的糖醋排骨,还有饺子,你呢?” 张松想了想,“我好像没什么特别爱吃的,哦对,年糕,我挺爱吃年糕的。” 江路笑得更明显,“你喜欢吃那种黏糊糊的东西啊?” 张松也笑起来,完全转过身看着他:“该我问了……小路,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江路的笑容一下子敛起来了。 张松在他脸上看了一会儿,转过身继续倒弄胶卷,不再说什么。 江路站在一旁,不安地看着他动作娴熟地摆弄那些药水和器材,刚要说什么,就听张松说:“我要关灯了。” 顿时一片黑暗。 江路在这黑暗里完全丧失了视觉,张松却好像不受影响,一直能听到他有条不紊地摆弄着什么的声音。 他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直到听到“吧嗒”一声轻响,张松打开了什么机器,一束光出现在他的视野里,那束光的终点是一张纸,黑白的山丘在那张纸上渐渐显形。 “之后再定影……再冲洗……不然照片放久了会发黄……”张松一直低头在桌上摆弄着,他太久没看向江路了。 江路从后面一把抱住他,在他背上闷声说道:“我叫江路,我的名字是江路。” 第58章 自卑 不知王序是出于何种考虑,把张松塑造成一个那方面欲求特别强烈的男人,似乎只要让他逮到机会,或者说逮到江路,他就要把人箍进怀里揉弄一番。 在这狭小黑暗的暗房里,两人紧紧搂在一块儿,黑暗似乎使他们格外激动,尤其是江路。 他应该不仅仅是轻微近视,还有一点儿夜盲。暗房里幽暗的红光可以让张松看到所有他想看到的,江路却不行…… 他只能靠摸,靠听,听着张松格外粗重的喘息,那些揉捏比平时更清晰,他的身子也比平时更敏感,人也变得极为兴奋动情。 张松又要摸他的肛门,江路不愿意,扭着身子不让他得逞,气喘吁吁地小声抱怨:“你别……你怎么老想摸那儿啊……” 张松的呼吸已经与野兽相差无几了,搂着江路在他脸上胡乱亲着,“好小路,好乖乖,让我看看,就让我看一眼……” 江路自己也是男人,却上了男人“就看一眼”的当。 他转过身,忍着巨大的羞耻趴到刚刚张松洗照片的桌上。 他眼前就是两盏红光灯,他只能看见这两抹比纱巾还薄的红色,其他就全是黑的了。 张松将他已经半褪的裤子彻底扒下去,内裤也扒下去,捧着他两瓣屁股揉捏几下后,满满抓在手里向两边打开。 江路轻轻地“啊——”了一声。 张松凑得更近了,应该是做了什么,惹得江路用力扭过头惊呼一声:“那是什么!” 回答他的是臊死人的“啧啧”声。 王序喊了“停”,沈戈立刻弯腰提起凌笳乐的裤腰给他提裤子。 凌笳乐本是趴在桌上双手捂着脸的,察觉到他的动作后忙接手,低着头自己将裤子整理好。 其实这一场比前面那场好演多了,因为黑暗的环境,摄像机只能照出两个剪影,许多动作都是模棱两可,来个大概齐就行。 王序自己都说了:“适当留白,让观众自己靠声音来自行想象。” 凌笳乐甚至都没用上那件小“保护”,直接穿着紧身内裤上的场,沈戈的手覆在他的内裤上,比张松老实多了。 可是他心里的羞臊和震动一点不比上一场亲热戏要少。 他似乎和江路一起领悟了什么,终于明白为什么张松总对他的肛门那么感兴趣。 这是一种觉悟,一种思想准备,在意识到自己也成为男同性恋中的一员后,必须要做好的心理建设。 沈戈还在一旁看着他呢,像是有些紧张的样子,似乎在担心他会生气。 凌笳乐想起自己以前拍完这种镜头后闹过的小性子,觉得这会儿必须得和颜悦色地跟沈戈说点儿什么。 他心里想着傻事,脑子一抽,嘴巴就说出傻话:“我一开始站反了呢。” 沈戈面上果然一松,反问道:“嗯?什么反了?” 他不是耍坏,是真没听懂,也没多想。连着两次拍完这种戏后,凌笳乐都没跟他闹别扭,害羞成这样还愿意主动和他说话,这是个好兆头。 凌笳乐闭严了嘴,沈戈还问:“你刚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笳乐!过来!”王序要讲戏了。 凌笳乐如蒙特赦,丢下沈戈拔腿就跑。 接来下的戏是衔接之前那个镜头的——江路一声惊呼:“那是什么?” 具体是什么,镜头里不好直接表现,王序也是怪搞笑的,借用了一节猪舌头来说明。 江路盯着盘子里翘起一道弯的卤猪舌发起呆,一副想入非非的模样。 “路路,让你拿醋,站这儿想什么呢?”徐燕挤进小厨房,抓起那条猪舌头利落地起刀下落,“duang”的一声剁掉多余的肥膘。 江路跟着那翘起来的舌尖一起颤了两颤,像是替它感觉到疼似的。 吃饭的时候,那盘被切成薄片码成花的凉拌猪舌被放在江路面前。 “路路,吃舌头。”徐燕张罗着。 江路低着头,小声说:“我不吃这个。” 江卫国“啧”了一声,“怎么还开始挑食了呢?” 徐燕打断江卫国的话,和他分享起更重要的消息:“你猜谭家两口子下岗以后干什么去了?” “干什么去了?” “摆地摊去了!卖香烟!” “吓!怎么不嫌丢人呢!” 徐燕以一种高贵的宽容摇头叹气:“也是没办法啊,铁饭碗丢了,不去摆地摊以后吃什么,老了以后谁来养?平平还那么小,以后还得上学……” 江卫国则是那种感慨世风日下的摇头叹气:“那也不能去当小贩啊,那都是外地人干的活,多丢人啊……” 江路咬了半天筷子了,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外地人有什么可丢人的?再说了,听说现在摆地摊可赚钱了……” 江卫国眼一瞪:“赚钱管什么用!一不稳定二没福利,还得遭人白眼……路路你可别犯糊涂,你是大学生,以后必须得进国企,知道吗?” 江路一边扒饭一边嘀咕:“面子又不能买BP机。” “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 “你这孩子!……” 凌笳乐很害怕吵架,包括单方面的吵。 这完全是近几年遭受网络暴力留下的病症,一听到或看到情绪激动的负面词汇就会被触动僵直反应,整个人瞬间变得空洞麻木,仿佛要从真实世界中抽离。 尤其冯老师和田老师演得太真了,凌笳乐感觉那些话就是说给他本人听的,什么“不懂事”、“顶嘴”、“现在不听,以后肯定后悔”、“头发越来越长,不像个样”……劈头盖脸地骂到他脸上,搞得他整个人昏头昏脑,坐上车以后还没法从那个情绪里出来。 沈戈看出他精神不济,他一上车就问道:“今天拍得不顺?” 他今天在B组拍摄,没跟凌笳乐在一块儿,只是一起拼车回酒店。 凌笳乐微微摇头,轻声说道:“挺顺的,就是有点累。”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表现有点“不正常”,不想让沈戈看出来。 “路上睡会儿?”沈戈要给他拿枕头。 凌笳乐摆了下手,将头靠在窗户上,“没事,我歇会儿就好了。” 坐副驾的小李回过头解释道:“今天导演加戏了,添了好多台词,也不知道最后能不能剪进片子里?” 沈戈看了凌笳乐一眼,问小李:“添了什么内容?” “就是……借江路父母的话说了一堆关于下岗的事。唉,江路的父母目光太短浅了,还看不起别人下岗,要我说,那时候下岗的人多数都下海了,以后肯定比他们有钱。” 沈戈用余光关注着凌笳乐,见他睁着眼睛在听他们说话,便笑着同小李继续说道:“也不能说是目光短浅,只能说世事难料,那时候局势变化太快,谁也看不透。” 一直安静开车的司机突然呵呵一笑:“沈老师这话我赞同!那会儿也不是说下海就一定发财的,我当年也是先下岗后下海,这会儿不也就当个司机嘛——” 小李夸张地“啊?”了一声,缠着司机问起问题。 司机师傅笑道:“你们年轻人也对这个感兴趣?” 小李兴致勃勃地回道:“我们大学语文老师带我们看过一部电影,专门讲下岗的……” 这下连沈戈都来了兴致,问道:“什么电影?是不是贾樟柯导演的……” 他们聊电影、聊下岗、聊改制、聊下海、聊个体户、聊“社会大学”、聊大学生、聊毕业分配、聊金饭碗铁饭碗。 凌笳乐通通插不上嘴。 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说不出来,甚至连个像样的问题都提不出来。 他极为惊奇小李竟然这么健谈。当然他一直觉得小李很爱聊,但是他们平时只聊这个明星那个艺人,聊剧组里发生的好玩的事,抱怨一下公司,抱怨一下徐峰,或者讨论什么东西好吃,什么视频搞笑。 凌笳乐觉得一定是自己太无趣太无知,所以小李才从来不和自己聊这些有深度的话题。 毕竟小李也是正经大学毕业的,来他这里当助理也算是怀才不遇了。 小李和司机就企业改制的问题吵起来了,沈戈在后面打圆场:“立场不同、角度不同,观点肯定不一样。而且这么大的一件事,涉及方方面面,一定有周到的地方,也一定有不周到的地方……” 凌笳乐垂下眼帘,他还是听不懂。 沈戈只匀了三分精力在小李和司机身上,其余七分都堆在眼角,一直关注着凌笳乐的脸色。 他看到凌笳乐独自一人默不作声,神色越发寂寥,终于忍不住再次问道:“很累吗?要不回酒店先补个觉?” 凌笳乐微微打起些精神,冲他笑了一下,“没事。” 谁都想不到一直如花孔雀一般的凌笳乐竟然自卑了呢。 第59章 勾引 回到房间后,凌笳乐直接去了浴室。 他需要好好洗个澡。 今天的拍摄打的光很强,烤得他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坐车里的时候都不好意思跟沈戈挨太近。 这里的洗浴条件比技校那边好太多,凌笳乐冲完澡后没忍住泡了个泡泡浴,用的舒缓神经的浴盐,出浴后又做了一整套护肤,从浴室出来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以后。 小李不在房间里,把他的手机也拿走了,只给他留了张字条:笳笳,我去沈哥屋里吃饭去了,你要是也饿了就洗完以后找我们去。 凌笳乐不饿,不想吃晚饭,但他也想过去。 他打开衣柜门,认真地挑选起衣服…… 沈戈打开门后愣了一秒——凌笳乐又把头发都抿到后面去了,还化了妆——他只能看出这两点,其余的他说不清,只觉得今天的凌笳乐太漂亮了,漂亮得有了进攻性,比发布会那天还要让他不敢直视。 凌笳乐勾着嘴角笑吟吟地看着他,眼里像藏了两把小钩子似的挠人:“门神啊?不让我进屋?” 沈戈忙错开一步,有些发懵地看着凌笳乐双手插着裤兜往里走,留给他一个模特走台般的背影。 小李一看见凌笳乐也惊了一瞬,沈戈看不出来的东西他可看得出,惊呼一声:“笳笳,你怎么把这身穿出来了!” 凌笳乐冲他歪了下头,笑咪咪地问道:“好看吗?” 小李咂舌:“能不好看嘛!时装周上直接定制的时装!”他后面的话是对沈戈说的,“要我说啊,放眼整个公司,男星女星都算上,只有我们笳笳撑得起这种Vogue风,那帮土豹子记者不识货,还说……” 凌笳乐轻飘飘一个白眼,“扯他们干嘛?扫兴~” 这身衣服一次都没穿过,本来是准备在哪个重要场合露脸用的,后来凌笳乐的穿衣风格和妆容遭到网友的攻击,这身衣服也属于网友们说的“娘炮”那类,就被收进了箱底。 但是小李知道凌笳乐挺喜欢这套衣服的,他也心疼好好的衣服没法见天日,就时常给他带在身边。 凌笳乐这身衣服选得好,虽说是时装,但是样式并不夸张,说白了就是衣服依旧是衣服,裤子依旧是裤子。 只不过衣服是大V领,上面开到锁骨以外,只在肩头挂住一点,下面一个利落的钝角,停在两乳中间的位置,被清晰的黑白斜纹强增强了视觉冲击。 裤子就更“普通”了,纯黑色的高腰阔筒裤,宽松且有垂坠感,腰部做出类似腰封的设计,将上衣下摆包进去,裹出一把细腰,还造成胸部以下都是腿的效果。 他多余的肉一点没露,只是他的脖子和锁骨长得太漂亮,腿也太长太直,总叫人觉得他哪里和别人不一样,引起了什么想入非非也要怪罪到他头上,怨他长得不像个男人。 凌笳乐喜欢这身衣服,但一直不敢穿出来,小李不解地问道:“今天怎么想起穿这个了?还……都晚上了,还又化妆,睡前还得卸,多麻烦啊……” 凌笳乐做完了护肤,穿上他的漂亮衣服、化了漂亮的妆,就像穿上一身铠甲,他的全部自信皆源于此。 他悠然自得地在沈戈床上坐下,自如地用手撑着向后半仰着,“我、乐、意!” 小李嘻嘻哈哈一笑,只当他是又发起神经,没怎么当回事,对沈戈说道:“哥我走了,你帮我看着他,这衣服可贵了,没法洗,别让他穿着这个吃饭。” 哥?连姓都省了。 凌笳乐醋唧唧的,“你傻不傻?还喊他哥,他比你小好几岁呢!” 小李嘻嘻一笑:“知道!但是沈哥名字太占便宜,人也靠谱,喊声哥也不亏!”他冲凌笳乐做了个鬼脸,“笳笳你可千万别穿这身吃东西啊,这衣服真不能沾水!” 他老怕凌笳乐不靠谱,还是觉得叮嘱沈戈比较放心:“哥,他今天在剧组没怎么正经吃东西,人家冯老师和田老师一边拍着戏一边就把饭给吃了,他不行,看见那猪舌头就犯怵,统共就没吃几口,一会儿肯定得饿。” 沈戈一听见“猪舌头”仨字脸上就开始发臊,连连点头:“我监督他,你放心,你放心。” 他送小李出了房门,又在玄关踌躇了一瞬才壮起胆子,去独自面对那样耀眼的凌笳乐。 “你怎么了?”他走到书桌那里就停下了。 凌笳乐坐在床上,由下至上地睥睨他,耳畔闪过一抹光。 沈戈又有了新发现,他还戴耳钉了,换了个颜色,可能是钻石。 “我怎么了?”凌笳乐傲慢地挑了下眉,问道。 沈戈失笑摇头,“就觉得你今天怪怪的,别是受了什么刺激吧?” 凌笳乐顿了一下,嘴硬道:“没有的事!你吃饱没?吃饱了咱们一起读会儿剧本。” 沈戈低头揉了揉眉心,心一横,读就读! 他这间房是单人间,书桌很小,两把椅子并排放过去就满了,两个人坐下来,手肘抵着手肘。 要了命了,他还喷了香水。 沈戈脑袋犯晕地想道,连台词都读不顺了。 幸好凌笳乐的心思也不在台词上,心不在焉地和沈戈对了会儿词,突然说道:“李李最近准备追一个女生。” “嗯?是吗?”沈戈不太敢看他,眼睛一直看着剧本上的字。他应该请小李过来送一趟剧本,现在他和凌笳乐两人看一个本子,离得实在是太近了。 “嗯,是呀。” 他撒了一个小小的谎。李李其实没想追哪个女生,他只是常年喜欢某个女生,并不会付诸实践。 凌笳乐心想自己这个谎言应该不算龌龊,他是为沈戈好,万一沈戈真对小李有什么意思,让沈戈早点意识到性取向不对路,省得他以后失望伤心。 他仔细看着沈戈的神情,生怕在他脸上看到一丝半点的失望和伤心。 没有,真是太好了! 凌笳乐心里高兴了些,“李李是不是特别好?” “你说性格吗?是挺好的。”沈戈在心里补充一句,就是有点马虎,做事总三心二意。 “他是xx大学毕业的呢,来我这里做助理屈才了。” 沈戈有些意外,“xx大学?他学的什么专业?” “经济类吧……” 沈戈纳闷了,“专业不对口啊。” 凌笳乐手指头捻着纸页,“你那个大学是不是特别难考啊?我听李李说是重点大学,你那个专业,是物理还是力学来着,也是得特别聪明的人才能考进去。” “力学,还好吧,不是顶尖大学。”沈戈被他特意挑选的香水迷晕了,来不及思考他这东一脚西一脚的提问是为何。 他此时格外在乎自己在凌笳乐心里的形象,还特地解释了一句:“我高考失误了,不然能去更好的学校。” 这一描补反而不好。 凌笳乐听完这句话后就不再吱声了,装作专心看剧本的样子。 沈戈疑惑地看着他,觉得他今天实在是太奇怪了。 念过一段台词后,两人需要稍微演练一下方位。 又是一段尴尬的戏,两人并排坐在椅子上,凌笳乐拿着沈戈的手往自己腰上绕,低着头一本正经地说道:“到时候你这只手这样……” 沈戈的手扶上他的腰,这是什么布料?怎么那么软,像是直接摸到凌笳乐的皮肤一样…… 他也是第一次发现凌笳乐的腰这么细,如果在侧面握实了,好像就已经盖住一半…… “还是到时候看导演的分镜头吧。”沈戈把手抽回来。 凌笳乐偏头看着他,隐约意识到自己今晚如此大费周折是想干什么了。 原来他是想勾引沈戈。 他竟然会有这种念头! 他被自己的无耻震惊了,沈戈的正派更令他无地自容,凌笳乐打心眼里看不起自己,失落地垂下了头。 “凌笳乐……”沈戈轻声喊他,“你说实话,是不是今天在片场挨训了?” 凌笳乐抬起头看着他,视线停在他漂亮的嘴唇上,心想要是强吻他会怎么样? 那双很有男人味儿的薄唇还在一开一合:“要是导演又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你也别当真,他就那样,想让你入戏而已,给你调动情绪。你在片场把情绪调起来就行了,下了戏就该忘掉,别陷进去,我看过一些故事,说、说演员入戏太深也不好,有的人、人戏不分,之后性格、都……” 沈戈磕巴几声后,直接变成哑巴。 凌笳乐凑得太近了,他今天用的香水肯定有问题,让他心跳特别快,他怀疑自己都要高血压了,冲得太阳穴一下一下地跳。 还是不敢! 凌笳乐退了回来,偏过头小口小口地喘气。 沈戈突然站起身离开了,半晌后才回来,端了两杯水放到桌上:“喝水吧。” 凌笳乐刚一抬手就把水杯打翻了,清水泼了一身,两人都是一惊,耳边同时响起小李的话:“这衣服真不能沾水!” 凌笳乐惊恐地看着沈戈:“怎么办!要被他唠叨死了!” 沈戈忙跑去浴室拿来毛巾。 凌笳乐擦着身上,懊恼地叹气:“看来我和这衣服确实没缘分。” 沈戈宽慰道:“应该没事,晾一下就好了。” 凌笳乐闻言抬起头看着他:“我能借你的衣服穿一下吗?等我这身晾得差不多了再回去,省得被李李骂。” 那就跟戏里一样了,江路穿张松的衣服。 沈戈脖子那里开始发烫,“……当然,能。” 可他到底不敢给凌笳乐穿自己的短袖衬衣,也不敢给他穿自己那些“暴露”的跨栏背心,只给他找了件中规中矩的棉T恤和牛仔裤。 牛仔裤被嫌弃了,凌笳乐扯了扯那裤腰,说:“这么肥!有松紧带的吗?我要穿短裤。” 沈戈只好给他找了件系带的篮球短裤。 凌笳乐换好沈戈的衣服,简直像个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儿,尤其那篮球短裤,几乎被他穿出裙子的效果。 凌笳乐也觉得搞笑,对着沈戈翩翩起舞地转了个圈儿:“他们老说我娘,穿这种裤裙儿就不娘?” 沈戈本来是笑着看着他的,闻言立刻敛起笑意:“谁那么说你?”说完他就自己明白了,脸色更严肃,“别听他们胡说八道,他们就是闲的。” 凌笳乐心里一甜,假装不在意地撇了下嘴:“你说中性风的衣服算娘吗?” 沈戈皱起眉,思索半晌后回道:“首先,‘娘’这个词本身就是个伪命题。多数人的性别是固定的,或男,或女,是个生理特征,并不能因为这个生理特征而对一个人的言谈举止有刻板的要求。一个人想怎么做、想怎么穿、想怎么说话,那都是他个人的自由。除了在求偶过程里,一个人挑选自己的另一半时对外貌和穿衣有各种各样的要求,这是合理的——当然即使是合理的天性,出于礼貌也不能公开对别人的穿衣和言行品头论足——如果不是求偶过程,是其他的关系,甚至根本没关系,那就根本没权力对人指指点点。上帝都说了,不要论断别人……” 凌笳乐哈哈大笑,指着沈戈直不起腰来:“你这人可太有意思了!” 沈戈让他笑得很不好意思,“啧”了一声偏过头去,幸好桌子上还有一杯水,能让他赶紧端起杯子假装喝水,替他解了围。 凌笳乐坐回床上了,歪着头瞧着沈戈,两条腿叠在一起伸出去,一下一下地晃着脚尖,酒店配的一次性白拖鞋在他的光脚趾上挂着,一颠一颠的。 “其实你刚才说的那一大堆,我都没太听懂。”凌笳乐突然说道。 沈戈面上更讪了,“那都是我胡扯的,你别当真,我有时候确实会……比较话多。” “你这不叫话多,你是脑子里有真东西,我觉得你特别有思想。”凌笳乐认真地看着他。 沈戈不再假装喝水了,也认真地看着凌笳乐。 凌笳乐在他这样的视线里低下了头,“我觉得我什么都不懂,还演大学生呢,我连高考都没参加过……”他飞快地看了沈戈一眼,没有在他眼里看到鄙夷,才继续说道:“ 我觉得我特别没文化……我出道那会儿还不兴学霸人设呢,出道就出道了,也没想着接着把高中念完……” “你哪有时间啊?不是一直要训练吗?” “是……但是现在的年轻艺人们……现在公司都懂了,除了练唱歌跳舞还得学习呢,我那会儿就没人那么告诉我……” 沈戈叹了口气,“其实……高中也就是刷题,也没多大意思。” 凌笳乐看了他一眼,又立刻低下头去,“你就是安慰我,我知道。我要是高中的时候认真学习,起码不会天天念白字丢人……” 他又看了沈戈一眼,心下一横,把什么都说出来了:“我以前在戏里念过白字,被人群嘲上热搜了,在综艺节目里也碰到过不认识的成语,他们叫我‘成语杀手’……” “什么成语?” “魑魅魍魉,耄耋老人,饕餮大餐,这仨词儿我记一辈子。” 沈戈“靠”了一声,“什么鬼综艺让你写这种词?” “不是写,是念,他们都会念,就我不会念。”凌笳乐黯然说道。 沈戈无言。 “还有刚才剧本里有个成语,‘甘之若饴’,那个‘饴’我以前也不认识,是跟你学会了读剧本,提前看到了,然后在网上查了一下才会念的。” 沈戈双手抱在胸前,做出一副胸有成竹又谆谆教导的姿态:“我刚才确实是安慰你,中学确实应该读完,但不是为了你说的学霸人设之类的,是为了了解一些基础知识,不容易上谣言的当,还能培养一个解决各种问题的思维方式。” 他话锋一转:“但是你也不用沮丧,你已经在进步了,首先,你开始提前看剧本,这就比以前进步很多;其次,看见不认识的字知道查字典——常用词的数量是有限的,你多查一个,不认识的词就少一个,对不对?” 凌笳乐忍不住笑起来,“你老是跟个老师似的,沈老师~” 沈老师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沈老师脸红了。 凌笳乐笑着歪倒在床上,横着看沈戈,“沈老师,继续~” 沈老师清了清嗓子,努力扯回思路:“而且要我说,你台词里念了白字也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不应该是导演的责任吗?那么大一个剧组那么多人,灯光摄影场记,那么多人就没一个纠正你的?” 凌笳乐笑着摇头。 沈戈也笑,摇头吐槽:“真不是我说,你以前跟得都是些什么烂剧组啊。” 凌笳乐笑得眼睛都弯了,“是够烂的!好多都是开拍前才给一部分剧本,然后边拍边改,还提前读剧本呢,导演都不知道完整的故事是什么样的!我给你讲哦~”他眯起眼睛,像只横卧的小狐狸:“我听说还有的剧组连围读剧本都是假的呢,就是摆拍,拍完了事~” 沈戈惊讶着配合他的爆料:“还会有这种事!” 凌笳乐哈哈大笑地蜷起腿,两只拖鞋都被他的笑声震掉了,无声地落在地毯上。 “沈老师,问你个问题。” “说。” “你说是好看的皮囊重要还是有趣的灵魂重要?” 他大笑过后,眼睛会格外地明亮,像是不小心笑过了,挤出了眼泪,把眼睛洗了一遍。 这让他的眼神极为直白,一点儿藏不住心事。 沈戈一眼就看穿他的想法了,故意卖起关子,“一样重要。” “是吗……那你觉得——”凌笳乐重新坐正了,微微偏了下脸,他知道自己稍微侧一下脸,让鼻梁自然的弧度显出来时最漂亮,耳唇上的钻石耳钉也能给他添彩:“你觉得我的长相能打几分?” “连身材一起吗?” “嗯……” “九十吧,一百分制。” 凌笳乐脸色一僵,“……这么低啊……哪里减分了?” 沈戈忍不住了,笑起来,“个头啊,你自己说的,你长得太矮了,所以我给你减了十分。” 凌笳乐知道自己被涮了,一个翻身爬上床,抄起沈戈的枕头朝他丢了过去。 沈戈两手一合接住迎面飞来的枕头,继续笑道:“灵魂的有趣程度,我给你打九十九分。”他把枕头丢回去,“毕竟从小到大都没人跟我玩过丢枕头的游戏,我觉得没人比你更有趣了。” 他扔得有点高,凌笳乐抬高了手臂才接到,宽大的袖子坠下来,露出他两条白胳膊。 “那为什么不是满分?” “毕竟老是念白字嘛,减一分是督促你认真学习的。”沈戈笑眯眯地回道。 凌笳乐又将枕头用力掷了出去,“真讨厌!” 沈戈手里抓着枕头,微微端正了脸色,“说认真的,凌笳乐,你是我见过的最心如璞玉的人,导演也这么夸过你。有的人是玻璃杯子,有的人是瓷碗,看起来确实是比你更实用,但是你是玉石,浑然天成的玉石。雕琢之前,你是大自然的瑰宝,雕琢之后,你是人世间的宝贝。” 凌笳乐又歪倒在床上了,害羞地捂住了脸。 沈戈脸上也很热,他自己都惊讶自己怎么能说出这么多肉麻的话? 他不敢再胡说下去了,怕说着说着就要说出什么更大胆的话。 他换了另一种大大咧咧的腔调,“不说那些虚头巴脑的,凌笳乐,我就问你,你以前学跳舞的时候,你们有专门的舞蹈考试吗?” “当然有啊。”凌笳乐把手从脸上拿下来了,露出红扑扑的脸蛋,还是那样歪躺着看着他。 “你当时舞蹈考试考第几?” 凌笳乐笑了,又是那种眼里水汪汪的微笑。 他坐起来,冲沈戈伸出一根食指,“沈老师,你要是不问我都忘了,我也考过第一名呢。” 沈戈也笑了,又问他:“那你觉得我要是参加你们的专业考试,能考多少分?” 凌笳乐想起他那僵硬的舞姿,顿时哈哈大笑,冲沈戈伸出一根小拇指,随即又反悔,摆摆手,“我觉得我们老师会直接把你打一顿然后扔出去。” 沈戈笑着一耸肩,“你看,单就跳舞来说,你就比我有趣多了。” 一提跳舞他就来精神,凌笳乐兴冲冲地说道:“我再跟你说个秘密。” “说。” “我一直偷偷拾基本功呢。” “跳舞的基本功吗?” “芭蕾。” “哦~为什么要偷偷的?” 凌笳乐一噎,随即瞪起眼:“这个不重要!” 沈戈失笑,“好好,这个不重要,那什么重要?” 凌笳乐收起蛮横,眼神复变得柔和起来,带了点别的意思,“沈老师,你听说过六点钟腿吗?” 沈戈谨慎地摇摇头,已经预感到这恐怕是他不好承受的事物了。 凌笳乐不给他喘气的机会,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幸好他心里也很羞涩,一直往后退,直退到窗帘前。 两人一个站在屋子这头,一个站在屋子那头,隔着远远的距离轻声喊话,“我让你见识一下传说中的六点钟腿。” 不等沈戈提出异议,凌笳乐已经把右腿稳稳地抬起来——他现在功夫还没完全拾回来,得用手扶着窗台保持平衡,棕红的丝绒窗帘被他按在窗台上,还被他倚在身后,幕布一样地衬着他。 让膝盖去找耳朵,脚尖朝上,比头顶高出一大截,踩在地上的脚尖踮起来。 一只脚尖朝上,指向钟表上的数字“十二”;一只脚尖朝下,指向钟表上的数字“六”。两条腿都绷得笔直,表针一般漂亮。 宽松的“裤裙儿”从分针中间溜下来,堆在时针与分针交叠的部位。 沈戈微一皱眉,低头用手捂了下鼻子,张开手一看,逃也似的冲进了洗手间。 凌笳乐那条“分针腿”打了个弯,挂在自己的手臂上。 他的小臂从腿弯下绕出来,摸到自己嘴唇,害臊地咬起指甲。 他可真够坏的。 原来他能这么坏。 原来,不管沈戈说了多少好听的好笑的,想方设法地让他对自己的灵魂自信起来,他还是想用自己好看的皮囊勾引他。 第60章 影院 张松有两台照相机,一台是新的,“拍照立取”,用来拍游客;一台是旧的,拍完得洗胶卷,用来拍江路。 江路举着雨伞立在纪念碑前,透过相机看着后面的张松,表情应当是…… “停!”王序摆了下手。 凌笳乐面露忐忑。他知道自己没演好,刚才看向沈戈的时候,即使隔着一台照相机,他也难以抑制地感到紧张,表情就没控制住。 “你觉得江路以前照过相吗?”王序走过来,问凌笳乐。 凌笳乐讷讷地点头。 “那你演那么害怕干什么?他又不是没照过相的清朝人。”王序说完就走了。 凌笳乐羞愧地垂下头。 他害怕什么? 他害怕沈戈看不起他。 昨晚沈戈流了鼻血,借口天热上火,要早点休息,礼貌地将他请走,还说湿衣服可以继续挂他这里,等第二天干了再取。 那时候他还很得意,窃喜自己的身体应当是符合沈戈所说的“求偶标准”的。 但是回到自己房间后,他的胆子就破了。 他想起网上那些关于自己的评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行为完全和那些话吻合了——骚,贱,放荡、不要脸…… 他惊得手脚冰凉,一个人站在玄关处发起怔来。 他知道沈戈看过他以前的新闻,但他不知道他究竟看过多少,信了多少…… 在那些新闻里他一直是个不检点的形象,不只说他谈恋爱时的花花公子形象,也说他靠肉体换取名气,男人、女人、年轻的、年老的…… 那些流言那么多,说得那么真,有时候看着看着他自己都疑惑了,以为自己真的失忆了…… 沈戈会不会也想到这些?沈戈会不会意识到他是在故意勾引?一个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直男的人卖弄身体来勾引一个男同性恋……他自己都觉得太贱了,沈戈会怎么想? 谁都不知道昨天晚上凌笳乐独自在玄关处站了多久。小李在卧室看电影看到犯困后出来了一趟,看见他一人站在狭窄的空间里,上方几盏射灯的光照下来,将他包围住。他一只手扶着墙,中了邪似的两眼发直,脸上全是泪。 “怎么了?”沈戈跑过来,脖里挂了个相机,殷切地低头看着他,“导演也没怎么凶啊,怎么看着要哭了?” “哎——沈戈你怎么乱动!”王序那边刚要喊开拍,发现其中一个演员跑了。 沈戈回头冲王序做了个求通融的表情,“导演,我们说一下戏,马上就好!” 王序不耐烦地扬了下手,对他这显而易见的借口表示了容忍。 沈戈低头飞快地看了凌笳乐一眼,“不是生我的气了吧?” 凌笳乐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向他。 沈戈那边放了心,讪笑道:“我以为……我昨天惹你不高兴了。” 凌笳乐缓缓地笑了,那副眉眼随着他笑容的展开,一点一点地恢复往日的生机。 他嘴角噙着矜持的笑意,眼里却是骄气又调皮,“我为什么要生你气呀?” 沈戈被他问住了,无措地挠了下后颈,带了点儿憨劲儿。 因为他对着凌笳乐的舞蹈艺术产生下流的念头,当着人的面就流鼻血?因为他实在受不了了,顾不得礼貌,急急地把人撵走? “你……没生气,那你今天早晨怎么没等我一起开光?” 凌笳乐眼珠溜了半圈,停在眼角,睥着他轻哼道:“想偷一天懒,不行啊?” 沈戈咧嘴一笑,“不行,一天懒都不能偷。”他回头看眼王序,在凌笳乐手臂上拍了拍,“找找感觉,江路这会儿应该是羞涩的、喜悦的……”他脸上微微发热,“爱慕的,啊?” 凌笳乐脸上也热,“啊……知道了。” 羞涩的、喜悦的,爱慕的,凌笳乐隔着照相机明目张胆地看向沈戈时,表情就是这样的。 拍完纪念碑照相的镜头,趁着今天雨不大,王序又让沈戈骑着自行车带着凌笳乐在影视城的老街上转了几圈,攒了些素材。 执行导演喊了“收工”后,沈戈没有停车,反而蹬得更加来劲,“嗖嗖”地带着凌笳乐驶出了拍摄场地。 凌笳乐坐在后面抓住他衣服,吃惊地喊道:“去哪?” 沈戈笑着回头看他一眼:“遛一圈,这边怪有意思的。” 凌笳乐环顾四周,八九十年代街景在他眼前掠过 “就这么走啦?”他窃喜地问道。这里是非观光区,清静得很,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他们两人。 “嗯!我事先跟导演打过招呼了,借他车子用用,就是逛一圈见识见识。”沈戈使劲为自己找理由,生怕凌笳乐又不愿意。 “嗯……”身后的人轻轻地应了一声,一只手环上他的腰。 远处的副导演看着两个主角骑着道具跑了,十分摸不着头脑,问王序:“导演,他们去哪儿?”又感慨一声:“小沈就是年轻,骑得可真来劲,那车子可沉着呢我记得……” 王序目送着那两人一车越行越远,笑着摇了摇头:“让他们玩儿吧,放松放松。晚上的戏要受罪了。” 晚上他们第一次拍夜戏,一开始是在电影院里。 银幕上放的是看了好几遍的老片了,时间也不好,没多少人来看。 张松和江路坐在最后排,心思早就不在电影上。 后排的门突然开了,外面的光漏进来,两人立刻分开。 两束手电筒光照向他们,在他们的脸上身上扫荡,“干什么呢你们!以为别人看不见是吧!出来!跟我们走一趟!” 前排的观众们听见动静都转过头来看热闹,发现站起身的是两个男的,都露出异样的神色。 江路跟在张松后面,被影院的保安像看管犯人一样押出去时,听见一个小孩子问她家长:“他们干什么了?” 家长低斥道:“不是什么好事!小孩子别问!” 保安室狭小杂乱,还有烟味,一名保安一进屋就新点了一支烟,江路开始咳嗽。 张松拿出烟盒给两个保安敬烟,赔着笑脸:“您尝尝我这个,云南商店买的。” 抽着烟的那个保安伸长脖子看了一眼,被另一个推了一下,冲张松嚷嚷道:“把你的东西收起来!把我们当什么人了!” “是有什么误会吧?我们就是看电影——” 没抽烟的保安冷笑一声:“看电影?上一场没看够,这一场还要再看一遍?这么喜欢看怎么不往前坐?坐那么靠后怕谁看见啊?” 张松脸上的笑容略微僵硬一些:“没规定说一样的电影不能看两场吧?我们买了票了。” “哼!少找理由了,上一场都有观众举报你们了,说你们看电影的时候……”保安露出难以启齿的表情,“两个大男人看个电影一直嘀嘀咕咕,挨那么近,我们刚才也看见了,你刚才……就你那手,你那手放他哪了?是不是伸他裤子里了?啊?还想抵赖呢,我们都看见了!” 张松脸色难看起来,把烟收进衣兜里,“没有的事儿,你们看错了。” “呵,看错了?要不把他裤子脱下来看看有没有证据?”抽着烟的保安指着江路笑道。 “我x你妈的!”张松跳起来冲那保安脖子上来了一下子,这保安倒到地上,要踹张松的腿,被张松一脚跺上脚腕,顿时一声惨叫。 没抽烟的那个保安大吼道:“别动!都别动!我们之前已经报警了!派出所就在旁边,马上就来人!” 江路吓得面无人色,扑上去死死抱住张松的胳膊,嘶声喊道:“别打了!别打了!警察要来了!” 第61章 入戏 “江路呢!”沈戈由蹲着变为猫着腰半立起来的姿势,恶狠狠地向上发问,像一条亮着眼白、龇牙狂吠的恶犬。 “让你起来了吗?!”坐在办公桌后看报纸的警察同志大喝一声。 派出所离电影院很近,这位同志平时没少过来看免费电影,与影院的工作人员结下很深的友谊。 更何况他刚刚收了影院保卫科的进口烟——张松在云南商店买的万宝路——必须得尽心尽力为朋友出气。 “蹲下!之前怎么教的姿势又忘了!” 沈戈咬牙瞪眼,缓缓地蹲下去,两手向前伸着,脑袋往下压。 本来已经顺利度过由累到酸、再到疼、再到麻这一系列过程的双腿,因为刚才的动作而恢复部分知觉,瞬间有无数蚂蚁从他的骨髓和骨缝里往外爬,边爬边咬,咬得他从脚心到腿根钻心地疼。 他开拍前忘记看表,已经数不清以这样的姿势在摄像机前蹲了多久。 王序就是个疯子!神经病! “江路呢?”他窝着嗓子又问了一次。 他其实是在问:“凌笳乐呢?” 凌笳乐那边是不是已经拍完了,还是……也在受着和他一样的罪。 “警察同志”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还问呐?问你的问题你不老实回答,就知道提问题……要我说你就招了算了,嘴硬什么呢,做都做了,还不好意思说吗?现在又不是前几年,又不会真把你怎么着,你还真想蹲一宿啊?” “警察同志”将手里的报纸翻了个面,这已经是第三次翻面了,他甚至无聊到将这道具报纸中缝里的广告都读了一遍:“反正我无所谓啊,我怎么都得值夜班。” 这是车轱辘话了,剧本上就那么几句台词。对戏的跟组演员相当专业,把那几句车轱辘话翻过来倒过去地说得兢兢业业。 接下来沈戈就应该说:“你让我招什么?你到底想让我招什么?没做过的事你让我怎么招!他们说的你就信,我说的你就不信!你觉得我们在电影院能干什么!” 这句台词他也已经说了好几遍,一次比一次愤怒。 他确实是半路出家的门外汉,但他很清楚拍电影不是这样拍的。 他觉得没必要再这样重复下去。 操纵摄像机摇臂的摄影助理刚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睁眼后发现男主角竟然站起身了。 幸好他站得很艰难,给他充足的时间来操纵机器跟上他的脸。 男主角站起来,弯着腰,扶着墙,像一个刚做完手术的病人那样蹒跚着出了屋。 摇臂后面的摄影助理和坐在办公桌后的跟组演员面面相觑,同时想起什么,一起冲了出去。 “沈老师,您不能去那边!” “是啊,导演再三嘱咐了,说不来叫的话,就让您一直……一直……” “警察同志”很难将“蹲着”这俩字说出口,只得在男主角面无表情的注视下做出一个极其为难的表情,“您别让我们交不了差啊……” 沈戈拂开他拉着自己胳膊的手,“您放心,我就是去问问导演我该怎么演,剧本上没写,导演也不交代,咱们就这么空耗着也不是个办法,对不对?” “警察同志”和摄影助理对视一眼。这半晌折磨得不只是主演,还有他们俩。 两人犹犹豫豫,沈戈替他们做了决定:“我就去问一下,导演要是责怪的话,我全担着。” 幸好A摄像机那边看起来是正常的片场,有工作人员进出,还有人声,让沈戈松了口气。 摄影助理抢在沈戈前面,找到自己同事说明情况,同事立刻传达给副导演,副导演再转述给王序。 王序看眼和几名演三陪的女群演一起蹲在墙根的凌笳乐,站起身,对副导演说:“让他在门口等着。” 沈戈挪着腿往前走,他的双腿还没有完全恢复知觉,骨头还在往外冒蚂蚁,每一步都是靠着过往的记忆提起脚,再落下去。 “导演……”他学乖了,面对王序没有露出不满,而是谦逊且抱歉地说道:“实在不知道怎么演……” 王序是抽着烟过来的,淡淡一笑,“等你半天了,耐心大有长进啊。” 沈戈维持不了驯服的假面孔了,担惊受怕地向屋里张望,问道:“凌笳乐呢?” 这是他第一次在王序面前喊凌笳乐的大名。 这场并不需要月光的大夜戏只进行了一半,就已经消耗了他太多精神。 王序拦着他不让他往屋里走,“他没事,一直拍着呢,就等你过来对戏。” “……我、我怎么演?” 王序咳了两声,是抽烟抽多了的那种沙哑的咳嗽。他冲“警察同志”招了下手:“让副导演给你讲一下戏。”又安抚地看向沈戈,“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警察同志”押着沈戈进了屋,王序亲自扛着摄像机跟着沈戈的脸。 “人家死活要过来看一眼,怕我们把他的相好怎么着咯。”“警察同志”调笑道。 “这也能有真爱啊?”某位“警察同志”说到一半自己就受不了了,“哎恶心死了,不说了!” 凌笳乐闻声抬起头,他一直低着脑袋,猛一抬起来,血跟不上脑子,一阵头晕目眩,并伴着尖锐的耳鸣,他听到沈戈大吼:“你们把他怎么着了!你们打他!你们竟然真打他!” 一直看管他的那两名“警察”嘻哈一笑,“你可别乱说,我们可没打他,是他自己打的自己。” 沈戈的眼睛能看到王序和他的摄像机,也能看到拍着凌笳乐的那台摄像机,恨得咬牙切齿也不能乱来,只能用张松的语气问道:“他为什么打自己?他又没疯怎么会打自己?” 他指着凌笳乐的手在颤抖,凌笳乐的两边脸都肿了,红着厚了一层,还能看出五指印。 “行了你了。“警察同志”推了沈戈一把,训斥道:“我们要找他学校教育他,他不愿意,那我们说找家长吧,他也不愿意。做错了事总要受教育吧?是他自己要教育自己的,可不是我们逼的。” “你来得正好,他都招了,就差你了,要是你们说得对的上,他就可以走了。” 沈戈一怔,看向凌笳乐,是实打实地疑惑了:“他招什么了??” 他能招什么呢?!他有什么可招的呢?! 招,招,招!他这半天就一直在听这个字,可他能招什么!剧本上写得清清楚楚,张松在电影院里拉着江路的手! 那是什么世道啊!一个男人喜欢一个男人,连拉着他的手看一场电影都不行吗! “他招什么了!我们干什么了!拉个手也算天理难容的事吗!”他在四只手臂的钳制下挣扎怒吼着。 “干什么了?那可就只有你俩知道了!他也都写得一清二楚了!你怎么吓唬他,怎么骗他,怎么摸他,都写清楚了!可不是拉个手那么简单!”两张纸被轻飘飘地摔在桌子上,“难不成是他污蔑你?!” 张松安静下来了,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眼神看向江路。 江路亦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眼神回望着他。 那是一副怎样的神情呢?脸被打肿了,可怜极了,眼里含着泪,亦是可怜极了,凄楚、无助、歉疚、委屈、恐惧、祈求…… 张松的嘴唇哆嗦了一下,“我也招……我都招……” 王序放下摄像机,大步走出这间屋子。 其他工作人员尚未反应过来,副导演站起身追了两步,想起什么,冲场内喊了一声:“过!” 沈戈等了很久才等来王序。 B摄像机这边成为主要拍摄场地,王序依旧亲自掌镜,灯光收音等全部就位。 场记在沈戈面前十分小心地打了一下板,生怕惊动他此刻的神情—— “他说的,我都认。” “能让他走了吗?” 沈戈收工后,坐着剧组的车回到酒店。 从片场到酒店有半小时路程,沈戈渐渐从张松的情绪里抽离出来。他坐在车里给凌笳乐打电话,给小李打电话,都没人接。 他最后给凌笳乐的房间打电话,总算有人接了。 “沈哥,沈哥!”小李一听见他声音就像遇到救星,“你拍完了吗?你能过来一趟吗?” 沈戈心头抽紧,“他怎么了?” “笳笳他……不太好……”小李语气模糊而急切,“沈哥,你拍完就赶紧过来吧,行吗?” “好。” 他跑出电梯,连续按着凌笳乐房间的门铃。 门很快就开了,小李忙将他请进去。 顾不上什么避嫌了,沈戈直奔他们的卧室,刚一开门,里面就蹿出一个人,直扑到他身上,紧紧搂着他,贴上他皮肤的脸蛋又烫又湿,不知道哭了多久。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凌笳乐抱着他失声痛哭,新流出来的眼泪掉进他领子里。 沈戈愕然,迟钝地抬起双手,将凌笳乐轻轻搂住,恍然觉得,这一夜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第62章 知道怎么做 “凌笳乐!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是谁!”沈戈用力扯着自己的衣领,拼命将自己的衣领扯到凌笳乐眼前给他看。 他狠着心将怀里的人推开些距离,将自己的T恤拽到凌笳乐眼前。 他恼恨自己平时太不注意打扮,买的衣服都太简单太土气,没有和张松那些旧时尚的穿着拉开太大差异;他又盼着凌笳乐将视线从他的衣服转到自己脸上,只看着自己的脸,就能喊出自己的名字。 他真正的名字。 凌笳乐整张脸都不能看了,脸蛋红肿着,眼睛红肿着,甚至嘴唇都哭肿了,再也不是个泪美人的模样。 他睁着迷蒙的眼睛努力看着沈戈,一只手捂着自己心脏,这是痛哭太久之后的动作,哭得心脏都要受不了了。 “他们……”凌笳乐的声音彻底哑了,喘得断断续续,“……他们说剧本上没有的、台词,他们逼我写、那些话……” 沈戈狠狠松了一口气,将凌笳乐凶狠地搂进怀里,用力抚摸他的背。 他的凌笳乐回来了,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回来了。 沈戈走出卧室,将门轻轻掩上,对一直站在门口惊疑不定的小李说:“躺下休息了。” 他又问:“你看见他们怎么拍的了吗?” 小李勉强收起脸上的惊疑,摇了摇头:“我……没看见,但是我听到一些……我听见,服化组的一个小妹躲出来,说……”他喘了一口,“说,太压抑了,受不了……我还听见里面,那些演员,冲笳笳大喊大叫……” 小李吸了下鼻子,声音里带着潮湿,“沈哥,笳笳受不了这个,你知道吗?他最怕人特别多,都围着他、针对他、冲他嚷嚷……我今天突然想起来了,你还记得前几天有一次拍完以后,笳笳显得特别累,就是拍他父母说下岗的那段,导演临时加戏,让他挨骂,咱们当时都以为他就是累的——” 沈戈纠正他:“是江路的父母,不是他的父母。” 小李一愣。 沈戈正色道:“江路是江路,凌笳乐是凌笳乐,不能弄混。” 小李恍悟,知道自己的话也不用继续说下去了,沈戈都懂。 小李犹犹豫豫地问道:“哥,笳笳这是……这是叫入戏吗?” “……是吧。” 小李脸上的惊疑又回来了,“那他、那他刚才、他对你……” “先不说这个,他的脸冷敷过了吗?”沈戈打断他。 小李一怔,脸色更加黯然,“在片场敷过一次,也抹了药。” 但是后来哭得那么凶,那些药膏都蹭掉了。 “药呢?” 小李忙跑过去将药膏拿过来,下意识将东西递给沈戈。 “有冰吗?” “有!我回来以后就管服务员要了。” 沈戈面色稍缓,这个小李虽然马马虎虎,但确实是真关心凌笳乐,关键时刻里能想周到。 小李拿了冰桶、毛巾和矿泉水递给沈戈,“哥,麻烦你了……” 他又忍不住说道:“跟笳笳走过那么多剧组,从来没碰见过这样拍戏的,我也从来没见过他……这样过……不过是拍个戏而已啊,就是个戏……” 他后面的话沈戈能猜到。 就是个戏而已,至于这么投入,把自己如此完全地搭进去吗? 可沈戈刚刚也短暂地把自己搭进去了一次,无知无觉地,他能理解凌笳乐的感受。 他因为理解而有更深的担忧,这才哪到哪啊…… “还不如拍那些不走脑子的剧呢,乐呵呵就拍完了,多好。”小李低声道。 沈戈深深地看了小李一眼,“我进去看看他。” 他推开门,凌笳乐已经坐起来了,倚着床头,安静地看着他。 沈戈脚下一顿,有些不敢看他此刻极度依恋的眼神。 他回身关上门,随即又改变主意,将门打开,虚掩出一道缝,好让外面的小李放心。 他轻轻地做了个深呼吸,再度转过头去,冲凌笳乐示意了一下手里的冰桶:“再敷一下脸吧,要不明天肿得更厉害。” 凌笳乐轻轻地拍拍身侧的床沿,“你过来。” 沈戈心里酸涩着,又抗拒不了这种诱惑,走过去坐下,和凌笳乐挨得那么近。 凌笳乐轻轻拉住他的手,既用力又小心翼翼,既怕他反感,又怕他跑掉。 自己有什么理由跑掉呢?他是怕张松跑掉吧。 沈戈借拿东西将手抽出来,“喝点儿水吧。”又借往毛巾里裹冰块,转过头去,没有看凌笳乐。 凌笳乐喝了两口水,将水瓶拿在手里。 “我听见你和李李说话了……”他声音好些了,不像刚才那样哑得让人觉得撕心裂肺。 沈戈转过头来。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特别蠢啊,拍个戏哭成这样?” 沈戈看了他两秒,抬起手,指尖在他红肿的脸上轻触了一下就拿开了,“疼吗?” 凌笳乐垂下眼帘,在他刚碰过的地方摸了摸,“现在不疼了。” 沈戈到现在都不敢问这耳光是不是他自己打的自己,也不敢问到底打了几下,用了多大的劲儿,能把自己打成这样。 这力道背后又回到那个恐惧,他到底入戏入得有多深,把自己遗忘成什么样? 沈戈猛地站起身,把凌笳乐惊得颤了下肩膀,“你去哪儿!” 沈戈回头看着他,“我去找个玻璃杯,我给你放歌听。” 他大步走出门,对一直守在外面的小李说:“小李,麻烦你给我找个玻璃杯,大一点儿的。” 小李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沈戈则平静地与他对视。 小李坚持不过他,垂头丧气地去客厅拿了只大口的喝水杯。 沈戈给凌笳乐放的是那个歌单,就是那些让他们把手机跳到发烫、跳到没电,让凌笳乐一听到就会心情愉悦、情不自禁地扭起腰胯的布鲁斯。 果然,第一首曲子刚起,凌笳乐就轻轻地“啊”了一声,“这首!” 沈戈坐回床沿上,微微一笑:“记性真好。” 他在悠然浪漫的音乐里给凌笳乐敷脸,用裹着冰块的毛巾在凌笳乐脸上一下一下地贴着,看着通红滚烫的脸渐渐降下温来,不再红得那么可怖。 凌笳乐的眼睛一直追着他,专注得让沈戈心惊胆战。 “你能亲亲我吗?” 沈戈手上一顿,十分刻意地起身将手机音量调小,回头问道:“你刚说什么?” 凌笳乐吞咽了一下,声音比刚才还小,“我说……你能给我拿水吗?” “唉,还这么客气了!”那假装自然的语气真是做作极了。 他把水瓶递过去,凌笳乐一口气把多半瓶水都喝完了,又从沈戈手里接过消肿的药膏,“我自己弄吧,你今天肯定也累了,就不麻烦你了。” 真是他这里少见的客气。 “好,那……晚安?” “晚安……嗯,那个,明天早晨我不想练发声了,我嗓子有点不舒服。” “……好,那就暂停一天……明天片场见。” “嗯。” 其实明天的拍摄,他们不在一个片场。 沈戈在外面为凌笳乐掩上门的时候,通过越来越窄的门缝看着独自垂头坐在床上的那个人,心想,他会自己一个人再偷偷哭吗? 门又被大力推开了,沈戈迎着凌笳乐惊喜的视线大步走过去,“我再陪陪你吧,咱们把这些歌听完。” 凌笳乐吸了下鼻子,冲他轻轻柔柔地展开一个笑容。 沈戈陪凌笳乐听着歌,偶尔聊几句,一直到凌笳乐睡着。 小李一直在客厅的沙发上等着,一见他出来立刻站起身,面色纠结地看着他。 沈戈走过去,低声说了三句话: 第一句是:“他睡着了,一会儿你进屋的时候轻点儿。 第二句是:“他今天闻了很多烟,嗓子疼,明天提醒他多喝水。” 第三句是:“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第63章 暗恋的一点甜 B摄像机这边拍的是张松家。 村里有人结婚,张保这个老好人过去帮忙。他烧得一手好菜,做活还快,一人张罗一百人的饭菜,分文不取。 张松和张丽华过去给他打下手,张松的弟弟妹妹与同村的半大孩子们热热闹闹的吃饭玩闹。 冯姒是好演员,虽然本人一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模样,但演起这个做家务的农妇来一点不含糊,洗菜、切菜,样样拿得起来。 沈戈亦是能干活的,两手抄起巨大的铁锅,让张保将炒好的菜分装到十多只盘子里。 各个演员都很给力,群演挑得也不错,这场群戏很快就过了。 冯姒卸完妆准备离开时,看到沈戈在化妆室门口等着她。 她可不会以为沈戈是要请她吃饭或是什么,她已经看出这小帅哥对她没意思,甚至还有些反感。 冯姒两手抄在胸前,扬了下眉毛:“有事啊?” 沈戈像是没看懂她的冷淡,谦逊地说道:“姒姒……姐,您是经验丰富的好演员,我想向您请教一个问题。” 女人面对这样英俊又年轻的男人,总会情不自禁地多一些包容,她又扬了一下眉毛,却不是不耐烦的模样了,“什么问题?” “关于入戏的。” “哦,想知道怎么入戏?” “……不是,我是想问问,演员入戏很深的话,要怎么出戏呢?” 冯姒是沈戈想了很久才确定下来的咨询者。 他被凌笳乐昨晚的反应震惊道,自己回房后查了很多东西,看到一些演员入戏过深,影响到自己正常生活的报道,看得他心惊肉跳。 其实像这种关于表演的问题,问导演最合适,但是沈戈对王序始终怀有几分芥蒂,不能完全地信任他;组里也有其他经验丰富的老演员,像另一位冯老师,还有田老师,也是老戏骨,还同他相熟,但是他们演过的角色普遍都是积极正面的,和凌笳乐演的江路,还是有些区别…… 只有冯姒,抛开别的不说,她敏感、敬业、热爱表演,并演过非常悲观消极的人物,是沈戈想问的那类演员。 事实证明他找对了,冯姒很乐意和他讨论这个话题,而沈戈又是个很好的倾听者,让冯姒一不留神就说多了,“……和角色的悲情完全融合以后,确实会迷失自我……我拍完那个角色以后尝试过自杀。” 沈戈的心脏狠狠一跳,随即混乱地震颤起来,他恐惧地问道:“那后来呢?” “当然没有成功啊!刀尖一碰到腕子上就反应过来了!”冯姒好笑地看着他。 沈戈问的不是这个。 他缓了缓情绪,又问:“那现在呢?彻底出戏了吗?” 他话里带着怎样都藏不住的焦急而关切,让冯姒很受用,便又多说了些,“现在当然已经出戏了!入戏太深,听起来玄乎,其实没那么可怕,除了极个别特别感性脆弱的,或者本身……比如说有精神疾病什么的,会比较危险,一般的,入戏一两个月吧,再久一点,顶多半年,总会出来的。” “我每次拍完很难受的角色后,会赶紧去接一个别的类型的片子,轻松一点的…… 我听说其他容易入戏太深的演员,他们也有自己的办法,比如说旅行,或者……” 沈戈竖着耳朵听着,像背书那样一条条地认真记下来。 “谁入戏了?”冯姒最后问道,她终于看出沈戈的关心不是冲着她来的了。 她笃定地说道:“肯定不是你。不是说你演得不好,你演得不错,挺有天赋,但是你太聪明,不会做那种忘我的体验派。” 很有意思,她自己就是体验派,也是聪明人,却下意识地把这两者对立起来了。 沈戈犹豫着。 冯姒已经想到了,脸色微微一变,“啊,是笳乐。” 凌笳乐那边依然是由王序亲自督导,趁着脸上红肿未消,赶紧把“江路努力融入集体”的戏拍完。 他这边的进度总是进行得很慢,镜头推到脸前,很多面部大特写,一个抬眼、一个抿唇都要精益求精,要推敲掉很多胶卷。 凌笳乐拍得很累,不是因为王序要求过高,而是因为这段剧情让他太难受。 江路真是在派出所被吓破胆了,当天晚上不敢回学校,也不敢回家,在街边将就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他找了个小门诊,谎称碰到劫道的,让大夫开了点消肿祛瘀的药,并写了张病假条。 掏钱的时候,他手上顿了一瞬。这钱还是张松“还”给他的呢。 这一夜的波折把江路的潜能全都激发出来了,谎话一个连着一个。 他用门诊弄来的病假条在导员那里解释了一夜未归的原因,说是挨了打以后太难受,在门诊睡了一晚,还恳请导员不要告诉他家里,怕家人担心。 他在宿舍里睡了一天,傍晚,室友们回来了,看到他脸上的巴掌印,江路就把那些话又说了一遍。 只是他没想到,室友们虽然信了,却依然嘲笑他。 凌笳乐很不理解,在外面被人抢劫、挨了巴掌,这也值得嘲笑吗? 后面还有更难理解的。 江路经过一夜的恐吓和羞辱,决心要做个“正常人”。 他企图融入集体,跟舍友们同进同出,像其他绝大多数人那样,就着伴儿地一起去教室、一起去食堂、一起去画室,还得一起…… “江路,你也太爱干净了,用得着天天涂脸吗?” “嗨,人家是城里人嘛,当然得讲究点儿!” “所以人家脸白啊,比女生都白!” 江路说不出什么,只好陪着他们一起笑,笑得极为勉强。 想要融入集体,还得和他们一起嘲笑自己。 他的逢迎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舍友似乎将他看作集体的一员了。周末活动的时候叫上了他,因为他是第一次参加,还得请客。 昏暗逼仄的房间里播着电影院里看不到的外国片子,这里虽然环境很差,屏幕也很小,但江路依然看得津津有味。 “老板,换个男人和女人打架的!”一个舍友吆喝道。 老板笑眯眯地过来换了个带子。 江路看着屏幕上的女人趴到床上,后面的男人压了上去。他捂着嘴从黑暗的放映室里跑出来,回到天光下,扶着墙大吐特吐,吐着吐着就哭了起来。 王序说他哭得太过了,这时候不用流这么多眼泪。 但是凌笳乐忍不住,他忍不住地难过,怀念起江路不合群时的那段拍摄。 那时候他独自行走在人群中,谁都不用看,谁都不用理,那时候多轻松自在啊,即使孤独,也是自由的孤独。 他想不明白,怎么当他企图融入群体,似乎不再那么受孤立的时候,他反而更觉得孤独难过了呢? 他实在是太想沈戈了,真想立刻就见到他。 这段剧情他已经拍了两天了,沈戈那边没有工作,就回家去陪爷爷奶奶去。 他已经两天没见到沈戈了。 王序让他自己先流会儿眼泪,等情绪稍微平息后再重新来一遍。 他趁这个机会让小李问问沈戈在哪儿。 小李十分吃惊,“笳笳,你……你拍得好好的,怎么突然想起沈哥了?”他可是亲眼目睹了凌笳乐刚才拍得有多投入。 凌笳乐被他问住,想了一会儿,终于想明白自己为什么哭得这么厉害了,他是替江路想张松了。 江路太对不起张松了。 他必须得马上见到沈戈。 “沈哥不是回家了吗?”小李说道。 “你问问,万一他已经回酒店了呢。” “怎么可能?沈哥那么孝顺,肯定是能在家里多待一晚是一晚。他明天才有拍摄任务呢,肯定是明早直接来片场。” “哎你就问问怎么了?” 小李让他催得有点急了,压着嗓子喊道:“笳笳,咱们戏外还是跟沈哥拉开点距离吧!” 凌笳乐一惊,“为什么!”他以为自己前天晚上抱着沈戈哭哭啼啼,让小李看出来了。 小李哪敢跟他提那一晚,他虽然没谈过恋爱,但也明白那种似是而非的东西,挑明了反而更容易成真。 他只能说:“沈哥自己也有事啊,咱们就别老麻烦人家了。” 凌笳乐微微一怔,“我老麻烦他吗?” 他慢慢地眨着眼睛,一副使劲回想、给自己做检讨的表情,“李李,我是……我是又粘人了吗?” 他一这样,小李就不忍心了,把手机拿出来递给他:“没有没有!唉你自己问他吧。” 凌笳乐打开手机,解锁,对着屏幕顿住了。 小李后悔刚才把话说重了,见他如此忙问道:“怎么了?” 凌笳乐抬起脸,竟是一脸笑容,他把手机屏幕亮给小李看,是沈戈发过来的消息—— “拍完了吗?” “还没拍完吗?今天又要拍夜戏了?” “凌笳乐,你可得注意吃饭啊,不能再饥一顿饱一顿的了。” 凌笳乐彻底摆脱江路附给他的悲情,笑弯了的眼睛甜得像盛了蜜,“可不是我缠着他哦,是他主动关心我,我们就是关系好。” 他炫耀似的当着小李的面给沈戈打电话,那边半晌才接,一接通就道歉:“不好意思我炒菜呢,太吵了没听见铃声。” 凌笳乐惊讶道:“你还会做饭呢!” 那边肯定是笑了。 “收工了吗?” “没呢,今天连着拍了十个小时了……”他的语气有点像撒娇了。 “那你晚饭怎么办?”沈戈肯定在皱眉头。 凌笳乐纳闷他今天怎么这么关心他吃饭的问题,他还在想要怎么搪塞过去,就听见沈戈严肃地说道:“你肯定又想旷过去。” 他们都知道剧组的盒饭放久了会很难吃,凌笳乐是绝对不会吃的。 “你不能老是不吃饭,不爱吃盒饭的话就回酒店吃。” 凌笳乐听见他那边有“呼呼”的噪音,怀疑是油烟机的声音。 他开始动脑筋了,“酒店的饭也不好吃呀~” 沈戈肯定又皱了一下眉,“那……去饭馆?” “我才不出去呢,不想被围观。” 沈戈拎着炒菜板心不在焉地拨弄了两下,说:“要不……你上我家来?我奶奶炖排骨汤了,她做饭挺好吃的,你想不想尝尝?” 暗恋本身是个中性词,但如果很幸运,喜欢的是一个很好的人,那就可以少吃一点苦,多享一点甜。 第64章 沈成成 小李开着一辆低调的小欧宝,按照沈戈事先发来的地址来到一个有些老旧,但管理和绿化都很好的小区。 沈戈已经等在小区门口了,黑色T恤加短裤,黑色板鞋加黑色棒球帽,双手插兜长身而立,英俊的眉眼在帽檐的阴影里安静地巡视着来往的车辆,那模样酷极了,也帅极了。 只是盛夏的傍晚还没完全凉快下来呢,黑色最吸热了,拗造型的代价就是鬓角和脖子里冒出许多亮晶晶的汗珠。 小李落下车窗同他打招呼,沈戈刚才就透过玻璃看到他了,此时视线已经后移, 冲坐在后座的凌笳乐展开个笑脸。 受到冷落的小李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不由在心底叹气:凌笳乐已经“全副武装”,可是墨镜和口罩都挡不住他兴高采烈的眼神。 沈戈同门卫打了声招呼,栅栏门缓缓开启。他拉开车门坐进副驾,先同小李问好,“小李”的“李”还没说完就已经转过头去,“现在戴口罩热不热?” 凌笳乐把墨镜架到头顶上,露出两只弯弯的眼睛,他摸着自己的口罩,“没事,这是防晒口罩,特别薄。” “哦……脸上好点没?” 凌笳乐用手指头将口罩从一只耳朵上勾下来,露出自己的脸蛋给沈戈瞧,“看不出来了吧?”他坐在车里的时候给自己涂了层遮瑕。 “咳咳!”小李清了清嗓子,“沈哥,往哪个方向拐啊?” 沈戈转过头,向左一指:“先往左,再往右。”说完再度转过头去。 凌笳乐正在整理口罩,察觉到他的视线后,将刚挂上耳朵的口罩再次勾下来,乖乖地由着沈戈打量自己的脸。 沈戈见他精神状态不错,脸上也看不出什么痕迹了,才真正放心地转过身来,“前面再往右就到了。” 小李拨过转向灯,在心里唉声叹气。以前让凌笳乐在外面摘个口罩墨镜难死了, 这会儿人家就看了他一眼,问了一句,他就把整张脸都亮出来了。 他们在一栋居民楼前停下,小李等在车里,沈戈带着重新武装完毕的凌笳乐匆匆地上了楼。 沈戈家在三楼,他们没有走电梯,直接爬的台阶。 沈戈走在前面,回头对凌笳乐说:“真是不好意思,得让小李在外面等着。” 他家没有停车位,他得先把凌笳乐领进门,再出去带小李在小区里找停车位。 凌笳乐跟在他后面,一步两个台阶,哼了一声,“让他等着吧,我看他闲得很!” 沈戈在电话里说要请他吃饭的时候,小李冲着他的手机急吼吼地喊:“哥!我能去吗?” 真是没见过这么不把自己当外人的! 进了门,凌笳乐好奇地打量起沈戈的家。 客厅不算大,家具看起来也显旧,但是收拾得很整齐。有老人的家里总有种特别的温馨,沙发靠背和扶手上铺着白色钩针沙发巾,电视和电视柜上也都盖着相同材质的防尘布。 凌笳乐觉得有趣极了,这种装饰让他想起江路的家,只不过江路家的电视是小小的一只立方体,沈戈的电视是巨大的一薄片儿。 客厅的采光特别好,餐桌和电视柜上都摆了盆栽 ,外面阳台上的盆栽更多,也更大,有一株看起来好像一棵树…… “你看这拖鞋合脚吗?”沈戈在他面前蹲下了,从鞋架里拿出一双拖鞋,浅蓝色,一看就是新买的。 凌笳乐有些脸热地往后退了一小步,“合,肯定合。”不知道为什么,他一进沈戈家门就忍不住地紧张起来。 沈戈站起身,也有些不自然……他第一次这么近地看见凌笳乐的脚,发现他连脚踝都那么好看,圆圆地卡在鞋帮上方,被精巧的小骨头撑着,皮肤干净得好像要变成透明的…… 他不知所谓地“嗯”了一声,又干愣两秒,才又说道:“那……你先换鞋,我去跟我爷爷奶奶说一声。”两条胳膊贴在身侧,拘谨得好似他也是过来做客的。 凌笳乐换好拖鞋,很拘束地站在客厅中央,一直看向沈戈离去的方向。 沈戈很快过来了,手里多了一个巨大的果盘。 “坐,先吃点水果,看电视。”他把大果盘放到茶几上,回身将那台巨大的电视机打开。洪亮的广播音突然冒出来,把两个本就一惊一乍的人吓得险些跳起来。 “那什么……这电视平时都是我爷爷奶奶看,老人耳背,声音就开得大……”沈戈飞快地摁着遥控器,手忙脚乱地解释着,刚被巨大的音量吓了一跳的心脏“砰砰”跳得像在擂鼓。 他觉得奇了怪了,以前凌笳乐没少去他房间玩,怎么这一来自己家,把自己紧张成这样呢? 他直接把电视摁到静音,努力让自己正常点儿,“我爷爷奶奶正做烧麦呢,还得等一会儿才能好,你坐会儿。” 凌笳乐坐到沙发上,后背挺得笔直,两条腿也并得紧紧的,比几年前第一次单独接受采访都约束,“烧麦?那个也能在家做吗?不是说吃排骨汤吗?” 沈戈弯下腰往切好的西瓜桃子上面插牙签,动作快得像扎飞镖。 他一边扎一边说:“排骨汤也有,我爷爷奶奶说让客人吃他们吃剩的不礼貌……哦对,他们已经吃过了,老人吃饭得定点儿,到了时间就必须得吃,就没等你——” 凌笳乐“噌”地站起来, “我是不是应该去跟你爷爷奶奶打声招呼啊?” 他随即又想到什么,“是不是不该让老人家做饭啊?” 他说这话时眼睛都睁圆了,显得诚惶诚恐,莫名地让沈戈瞬间放松下来。 他笑着直起身,“你就坐着吧,没事,我过去帮忙就行。你吃水果,凉的,开胃。” 凌笳乐不敢坐,“我还是跟你爷爷奶奶问声好吧。” “……也行,不过他们都耳背,也不会说普通话,话比较少,你别介意。” 原来他以前说的,有些老人不会说普通话,就是说自己的爷爷奶奶。 “这有什么好介意的?”凌笳乐说道,那表情像在笑话沈戈大惊小怪。 沈戈笑了,“还有就是……”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他们知道你是明星,可能,会对你有点好奇。” 凌笳乐惊呼一声:“你爷爷奶奶知道我!” “是……有一次他们正好看你演的电视剧——” 凌笳乐惊恐地问道:“哪部?!” “就是那部,少年……” 他还没说完全称,凌笳乐就已经羞耻地捂了下脸,“就是用这个电视吗?” “嗯……” 刚才那洪亮的播音腔犹在耳边呢,凌笳乐想到自己那些蹩脚的台词也都这么大音量地放出来过,就臊得把两边脸颊都捂住了,“他们怎么说?” 沈戈笑了,又开始逗他,“他们说这小孩儿成天蹦蹦跳跳的挺可爱——” 凌笳乐五官都要缩成一团了。 小孩?那是他三年前拍的戏。 “我就没忍住,跟他们说我就是跟你一起拍戏呢。今天接完你电话,说同事要来家里吃饭,他们就问,是不是那个少年小灵通,我就说是。” 凌笳乐臊得都结巴了,“你、你、你能不能别提那个名字……” 沈戈笑得更厉害,“你别害羞,我觉得我爷爷奶奶也害羞呢,躲厨房里不出来。” 凌笳乐眼珠轱辘一转,微微垂下眼帘,“那他们,知道我那些——” “不知道,他们不上网。”沈戈飞快地说道。 凌笳乐轻轻地笑了,随即又想到什么,懊恼道:“该给你爷爷奶奶带礼物的,这么空着手来可真不好,李李也忘——” 他猛地顿住,和沈戈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喊道: “小李!” “李李!” 沈戈一摸兜,这才想起进门时把手机放鞋柜上了,音量调太小,这半晌果然错过好几通来自小李的求救电话。 小李把车停在楼下,挡了邻居的路,被人撵着绕着单元楼转圈。 沈戈对他赔礼道歉,带着他把车停好,再回到家里时,发现凌笳乐跑厨房去了,站在他爷爷奶奶中间,两个老人用家乡话教他:“这样,挤一下,就成了。” 凌笳乐握着一只几要成型的烧麦,虎口小心翼翼地一收,“成了!”他兴高采烈地将自己亲手做好的烧麦摆到蒸屉里,和那些更漂亮的烧麦们一起。 沈戈隔着半合的玻璃门看着他们,终于知道之前紧张什么了。 凌笳乐不嫌他家简陋,爷爷奶奶也不因凌笳乐是明星而疏远他,真好。 沈戈将门完全推开,这个世界上他最爱的三个人同时转过头来,“回来了?” 爷爷奶奶让沈戈去客厅招待客人,说什么也不肯让凌笳乐干活了。 凌笳乐听不懂他们的乡音,但是大概能猜到意思,还想客气,被沈戈强行给拽走了,“玩两个就行了,你干活的话,他们更不自在。” 小李生气了,双手抄在胸前,板着脸站在客厅里。 凌笳乐笑嘻嘻地从果盘里拈起一块儿桃子喂到他嘴边,好声哄着。 小李把桃子咽进肚,凶巴巴地指着他们俩:“你们,啊?你们俩!” 凌笳乐又喂了他一块西瓜,哄人的声音好听极了。 沈戈看着被凌笳乐哄着的拿乔的小李,觉得非常羡慕。 凌笳乐哄好小李,转头问沈戈:“爷爷奶奶刚才管你叫什么?岑岑还是什么?那是你小名吗?” 他显得过于兴致勃勃,让沈戈有些难为情,他挠了挠并不发痒的鼻梁,“……嗯,是‘成成’。” 这么普通的小名,让凌笳乐一下子活泼起来,追问着:“为什么叫‘成成’?哪个‘成’?‘成功’的‘成’吗?” “嗯。” “为什么叫这个呢?” “小名还有什么为什么?” 他越扭捏,凌笳乐就越好奇,最后连小李都掺和进来,两人合伙对他进行逼供。 奶奶端着两层笼屉过来了,让沈戈招待客人先吃,沈戈以为逃过一劫,松了口气。 凌笳乐跑到沈戈奶奶那里,笑眯眯地问:“奶奶,沈戈的小名为什么叫成成呀?” 他凑到奶奶耳边,说得既大声又清晰,奶奶听清了,笑起来,说了一大串。 凌笳乐和小李傻眼,他们根本听不懂。 奶奶用手比划着,催促沈戈,那意思是快点给客人解释解释啊。 沈戈只好窘迫地说了实话。 原来他小时候是叫沈成成,上学以后班里还有个叫沈成的,比他少一个叠音,听起来就男子汉了许多。他心里不忿,对自己的名字越发不满,后来因为学籍要换户口,他就趁机提出改名的要求。 家里长辈都没什么文化,名字本来就是随口起的,想改名也随他。 “戈”这个字真就是他自己定的。上星期刚在学校学会用字典,翻到“成”那一页,部首“戈”。‘戈’是什么意思?数着比划去查,嚯,古代的兵器,真帅! 就这么定下来了。 凌笳乐和小李已经笑成一团,倒在沙发上喘不过气来。 沈戈一脸地无奈地看着他们,听他们一个说:“沈成成,好可爱哦!” 另一个附和:“完全是不一样的感觉了!哥,你要是叫成成,还真没这么酷了!” 另一个立马推他一下:“你傻啦?还喊他哥?” 另一个反应过来,“是哦,之前老觉得沈哥——嗨,真是叫习惯了——以前老觉得你名字真占便宜,还想着你家里太有先见了,走哪里都是占便宜,结果没想到是这么个中二的原因!” 沈哥让他们闹得脸上有点泛红了,低头捻了块西瓜给自己降温。 他把冰凉凉的西瓜咽进肚里,问他俩:“我名字怎么就沾便宜了?” 凌笳乐抢着回道:“发音呀!谁都得管你叫哥哥!” 沈戈又低头吃了块凉西瓜,抬起头笑着看向他,两边嘴角都翘高了,但不是一样的高度,坏坏的:“来,叫一个听听。” 自得知他的曾用名后,就一直得意忘形的凌笳乐瞬间定住,身体僵硬了两秒,慢吞吞地伸长胳膊拿了块西瓜填嘴里,又甜又凉的西瓜汁顺着喉咙往肚里淌,清爽得沁人心脾。 第65章 沈戈的担忧 晚上十点来钟的时候,家里就只剩沈戈和凌笳乐还醒着了。所有灯都关了,只有餐桌上方的小吊灯投下一圈亮光。 他们就对坐在这个小光圈里,很有默契地打着消食的借口来享受独处的时光。 凌笳乐喝着小金桔泡的水——原来那棵小树似的的盆栽是金桔树,养得好了可以结很久的果子,想吃了就揪下来几颗。 他晚饭吃多了,在餐桌旁坐着的时候,想趁大家说话时偷偷地打个饱嗝,谁想没能逃过沈戈的眼 。 随后沈戈就起身去了阳台,之后又去了厨房,没多久端回一只大肚子玻璃茶壶,里面泡着切成片的金桔、青柠,还加了蜂蜜和薄荷叶,呈现出清爽的黄色与绿色。 他把茶壶端上桌,对所有人说:“金桔消食。” 只有凌笳乐听懂了他话里针对自己一人的揶揄,闹了个大红脸。 沈戈喝的是青梅酒,家里自酿的,度数不低,但是喝到口中酸酸甜甜,容易让人失去警惕。 小李就被这酒的口味给骗了,这会儿正躺在客厅的沙发床上打着醉鼾。 这沙发床本身是给“阿姨”准备的,因为沈戈回家了,阿姨就放了假。 凌笳乐理解这个“阿姨”大约是集合了“朋友”“老乡”“保姆”三层含义。 “阿姨人好,热情,照顾老人也有经验。挺幸运的,能在这么大的城市碰到这样一个老乡,做饭的口味也好,口音也好,都合适。”沈戈说这话时带着某种庆幸。 但是凌笳乐能想到这不是仅凭运气的事,沈戈为了找这样一位“阿姨”,肯定花了很多功夫。 他以前对“孝顺”这个词没概念,认识沈戈以后才渐渐理解了这个词,并越发地从抽象到具体。 就拿他们租的房子来说,小区虽然有点老,但隔壁就是公园。每天一大清早,两个老人一起下楼去公园晨练——“风雨无阻。”沈戈说这话时眼里带着骄傲。 还是小李想得多,问他:“那这房租也不便宜吧?” 沈戈淡淡一笑,“还行。”那神态和语气真是安然极了,看不出半点心酸苦楚,好像从来没因钱而为难过。 再比如说他们家的电视,沈戈自己是不看电视的,也不富裕,却因为爷爷奶奶爱看电视,就给他们买最好的——“老人和小孩一样,都得注意保护眼睛。”他的原话是这样说的。 老人提前吃过晚饭,爷爷坐桌边陪客人喝酒,奶奶累了,慢慢挪去沙发上休息。 凌笳乐从没接触过年纪这样大的老人,他见老人家走得缓慢吃力,立刻想去搀扶,被沈戈制止,过后才悄悄告诉他:“老人都希望自己能多做点事,他们今晚给你们做了烧麦,心里可高兴了。” 奶奶腿脚不好了,走得极慢,沈戈和凌笳乐就一直目送着她。 奶奶慢慢地坐进沙发里,两个遥控器又搞不明白了,沈戈立刻过去教,已经不知道教过多少回,却依然极为耐心。 凌笳乐最喜欢听他用方言和爷爷奶奶说话,婉转陌生的腔调,由他说来就有种形容不出的亲切温柔。 “你们那边怎么喊‘爷爷’‘奶奶’来着?阿大,阿嬷?” 沈戈闻言轻轻一笑,“差不多,阿大,阿嬷。” 还是有点差别的,普通话里没这个发音,凌笳乐小声嘟囔两遍,放弃了,说:“你们那边的话真好听。” 沈戈低头抿了口酒,藏起收不住的笑意。 凌笳乐的手伸向果盘,沈戈忙把盘子往自己这边一拽,让凌笳乐摸了个空。 “哎?” “……你还吃啊?” 凌笳乐又伸手,瞄准一块桃子,沈戈抬手一挡,“别吃了吧,太晚了。” 凌笳乐“噗嗤”一笑,“你怎么跟我妈似的。”但还是听话地收回手。 只是过了一会儿,他冷不丁问道:“你不会是觉得我胖吧?” 沈戈忙摇头:“没有,没有,你哪胖?” 凌笳乐松了口气。 沈戈在手里转着酒杯,转了一会儿,他突然问道:“你之前,是不是有段时间挺胖的,后来又一下子瘦下去?” 凌笳乐的表情堪称痛心疾首,“你怎么连我以前的丑照都看过?” “丑照?……哦不是,我是……我是……”真是他少有的吞吞吐吐。 凌笳乐等他半天,又忍不住笑了,“是什么啊?你就说呗,我保证不生气。” 沈戈又转了两下杯子,抬起头,露出小心到严肃的神情,“是暴食症和厌食症吗?” 冯姒对他说,入戏深的演员分为三类,一类是一般情况,杀青后一两个月就能出戏;一类是更感性一些的,需要半年;还有一类是比较危险的,比如极度感性脆弱,或者有精神疾病的。 他这两天就一直在想这件事。 凌笳乐的脸色彻底僵住了,他不敢看沈戈,视线凝在那只盛着黄色绿色的玻璃壶上。 对于那段低谷期他一直是不敢回想的,似乎稍一回忆,他就会被带回到那团暗沉无光的情绪里,怕自己又陷进去爬不出来。 要回答沈戈的这个问题,他可能还需要一些鼓励。 “……要是不想说就不说,也别想了!”沈戈痛切地说道,“我不是想窥探你隐私,我就是,我就是觉得你吃饭太不规律,会不会对身体不好?我刚才其实就有点后悔,今天晚上不该做这么多菜,糯米也不好消化——” “是得过——”凌笳乐打断他懊悔的絮语,“不严重,已经好了。” 沈戈停住口,眼里闪过复杂的痛惜与忧虑。 很多人对暴食症和厌食症一无所知,只是简单粗暴地将他定义为“丑”“肥”“减肥过头”“不敬业”“不尊重粉丝”“身材管理失败”。 “我……查了一些资料,说是,说这个是心理疾病,必须得重视。”沈戈艰难地说道。 或许这就是最好的鼓励。 “我当时是因为心情不好,很依赖高热量的食物……”凌笳乐缓声细语地讲起来。 那是他马上要二十岁的时候,“因为接二连三的倒霉事,所有人都骂我,连累着组合跟我一起被骂……” “是因为车祸吗?” 凌笳乐迟疑了一下,“不是。” “……因为,手术?” 凌笳乐黯然地点了点头。 沈戈只看过一篇关于他的报道,就将他的事大致都梳理清楚了:十六岁做练习生,签了十年期合同;十七岁出道大火,随着曝光增加暴露出迥然于“乖巧人设”的个性,开始出现大批黑粉;十八岁时冯姒出现,又离开,因为捕风捉影的恋爱传闻,黑粉增多,几乎与粉丝势均力敌;十九岁开车撞伤行人,因为是在凌晨,又是豪车,被恶意揣测为疲劳驾驶甚至酒驾。 这次车祸是凌笳乐事业的一个大转折,因为这件事,他第一次陷入全网黑。 非常巧合的是,那名被撞伤的行人是凌笳乐一个粉丝的父亲。 那女孩儿出面为凌笳乐说情,以伤者家属的身份对凌笳乐表示谅解,没想到和凌笳乐一起遭受了网络暴力,被人说是“不孝”“爹妈白养这么大”“脑残追星”。 这女孩儿当年还是个上高中的小姑娘,因为这件事在学校受到排挤和霸凌,最终不堪重负,吞食安眠药自杀,虽然没有成功,但这件事直接把凌笳乐钉上了耻辱柱——“凶手”。 “我没有疲劳驾驶。”凌笳乐红着眼睛,发着狠地说道:“我不是凶手。” 沈戈倾身握住他的手,“我知道。” 凌笳乐的手握成拳头,在他的手掌下面瑟瑟发抖,面上却显出一种异样的诡秘:“你知道那个女生现在在哪儿吗?” “在哪儿?” 凌笳乐神秘一笑,“你见过的,他们也见过,她跟我一起出去的时候被偷拍过,他们见过照片。” 又是“他们”。 “但是他们谁都没有认出来。”他的眼神显出一种恶狠狠的报复似的快感,“那些一直叫嚣着要真相的人,其实他们一点都不关心,一点都不在乎!他们连她长什么样子都忘了!他们其实就是为了骂人!明明是他们害的,全都怪到我头上!” “嘘,嘘——”沈戈轻轻拍着他的手背,“别把小李吵醒了。” 凌笳乐眉头一颤,声音低下去了,“……别告诉小李,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什么?”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才跟了我三年,之前的事都不太清楚。” 他语焉不详,但是沈戈也不敢问了。 车祸事件后,他又和公司爆出矛盾,闹得很难看,让圈里圈外的人都看够了热闹。公司放出很多真真假假的黑料,离开资本运作的凌笳乐成了真正意义上的过街老鼠,只要他的名字一出现,后面紧随着就是一场羞辱谩骂的狂欢。 凌笳乐终于“学乖”了,主动与公司和解,公司帮他公关,他去医院给骤然恶化的声带做了手术。 接二连三的折腾后,组合难以维系,不得不解散。解散前,他们举行了最后一轮巡演,使他的嗓子终生受损。 组合没有了,凌笳乐也再不能唱歌了,逝去的东西引发美好的怀念,他因此收获不少同情,人气又开始回涨。 只是没人想到,就在他人气回涨的这段时间里,凌笳乐在家里长久地一言不发,并迷上了甜点和油炸食品。 “只有吃那些东西的时候才觉得……活着挺好的。” “……后来呢?” “后来我被偷拍了。”他嗤笑一声,“是出门买冰淇淋的时候被拍的,然后又被骂惨了。” 他最怕被人说丑,自己一照镜子,只觉得这张脸、这副身体简直不堪入目,当即觉得恶心,跑去洗手间呕吐。 凌笳乐觉得自己很奇怪,一方面很怕被沈戈看到自己的缺点,一方面又忍不住自我暴露出一些不堪,想看他听到这些后的反应:“我自己也知道这样很病态,但就是忍不住,吃的时候忍不住,吃完以后抠吐也忍不住……后来医生说还好来得早——” 沈戈急切地问道:“你去看医生了?是正规医院吗?” 凌笳乐轻轻地笑了,心底的不平整都被他这急切的语调一点点给抹平了,“嗯,我妈妈带我去的,不过她不知道我是……那种病,就以为我是心情不好乱吃甜食。” “你父母不知道?” “嗯……”凌笳乐连着喝了好几口水,“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最怕我那些破事影响他们,那个医生也挺好的,给我保密了。其实一般人都想不到吧,不像你这么聪明。” 沈戈勉强笑了笑,“那后来呢?彻底治好了吗?” “治好了。那个女孩儿,就是我刚说的那个女孩儿,她抑郁了,我暴食厌食交替,我们两个互相鼓励,都治好了。” 沈戈眼睛有些发热,“太好了。” 他万分庆幸,凌笳乐不属于特别脆弱的那一类,他属于特别坚强的那一类。 “是啊……太好了。” 两人怔忡相望,凌笳乐先觉得不好意思了,偏过脸去,“哎呀真是的,大晚上的说这些不高兴的干什么。” 他用余光看见沙发上酣睡的小李,“睡得可真香,一会儿还叫得醒吗?” 沈戈想让他再多待一会儿,“那就让他再睡会儿,实在叫不醒的话……”他犹犹豫豫的,到底不敢生出太多妄想,“我帮你把他背到车里去,回了酒店你找服务生帮你把他抬上去。” 凌笳乐掩下心底小小的失望,抱怨道:“麻烦,以后再也不让他喝酒了!” “梅子酒太甜,好入口,他可能以为度数不高。” 凌笳乐眼珠轻轻一转,他又开始动脑筋了。 沈戈拿起那只玻璃茶壶,“我去续点水。” 凌笳乐目送他走进厨房,转头看着酣睡的小李若有所思。 沈戈端着茶壶回来时,看见凌笳乐拿着杯子小口抿着什么,那模样明显不是在喝水。 他迟疑地走上前,“你喝酒了?” 凌笳乐笑眯眯地回道:“就尝一尝,被你说得有点馋了。” 沈戈皱眉,“你嗓子?” “稍微喝一点点没事的,我就喝了一小口。” 沈戈的眉头还是拧着的,“你不是一杯倒吗?” 凌笳乐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哎呀!还真是!我喝了酒就没法开车了呀!” 如果把演技划分等级,他被王序雕琢出来的表演可以划分到一等,以前那些粗制滥造的表演划到三等,那刚才的表演顶多是二等。 只是沈戈没办法识破他这二等演技,凌笳乐刚才那句台词的信息量太爆炸,直接把他给炸懵了。 凌笳乐太过紧张,藏在桌子下面的手都有些发抖了,他努力控制着面部表情,一脸纯洁地问道:“你的床睡得下两个人吗?” 第66章 绮梦与狂梦 能是能,可是…… “……是不是不太好?” 凌笳乐睁着他那纯洁的大眼睛,“有什么不好的?”他的表演渐入佳境了,冲沈戈大大咧咧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哦~那个呀,那有什么的!” 他们之间似乎存在什么不用商量的默契,当其中一个心生怯意时,另一个就会疾走两步,使两人的距离始终保持在一个暧昧的平衡状态,既不会因为疏远而心焦伤感,也不会因为太过贴近而心慌意乱。 凌笳乐此时的勇猛就引起沈戈的胆怯,“还是,注意点比较好。” 凌笳乐迎头追赶,回想着小李这个直男平时的做派,豪放地拍了下大腿:“你也至于!不就是睡一张床嘛,你还能把我咋地不成?” 他最后冷不丁冒出肖似小李的东北普通话,让沈戈毫不怀疑他已经有些醉了,于是更加斩钉截铁地说道:“还是注意点吧,这个沙发床抻开了比我卧室的床要大——” 就在此时,一直酣睡的小李很及时地发出鼾声,类似猪拱食的一嘟噜。 凌笳乐发自内心地显出一脸嫌弃,“你可快拉倒吧,我才不跟他睡呢!” 沈戈把茶壶轻轻放到桌上,心情极其复杂地按了按眉心。 最终还是窃喜占了上风,嘴角已经自动上扬,他赶紧假装成勉为其难,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地无奈地笑着,“那好吧……” 他姿态刻意地转过身子看墙上的钟表,“那你,困了吗?” 凌笳乐忙说:“还没。” 沈戈松了口气,坐回座位上,“那就再等会儿。” 他们各自低头喝着手中的饮品。 凌笳乐杯里的果茶加过两次水了,他刚才尝了一口沈戈的青梅酒,比他的果茶有滋味。 他看着沈戈时不时低头浅尝一口梅子酒,因为辛辣与酸甜的刺激到舌上的味蕾,每喝进一口后,那副薄唇都会稍用力地抿紧,喉结一滑,一口酒吞进肚,那两片嘴唇又会回味似的微微启开,用嘴巴做一个轻巧安静的深呼吸。 凌笳乐感到自己的舌头越发的馋了,嘴里总像欠了些滋味儿。他再次将手伸向果盘。 沈戈抬头看了他一眼,那只手已经碰上一根牙签,又缩回去。 “要不,我给你洗个苹果?”沈戈看眼那所剩无几的果盘,七零八落的水果泡在鲜红的西瓜汁里。 凌笳乐眼睛一亮,“好呀!我问过医生,睡前要是嘴馋了可以吃苹果!”他顿了顿,又说:“麻烦你了。”显出一点点腼腆 。 沈戈不由笑了。凌笳乐真是他见过的最爱吃水果的人。 他一分钟都不想浪费,洗好苹果就回来了,坐到餐桌前削果皮。 他用的是那种手动的削皮器,每动一次手腕,刀片便刮下一段果皮。 凌笳乐看他削了两下,问道:“你会那样削吗?” “哪样?”沈戈停下手。 凌笳乐比划着,“就是那样,用小刀这样转着削,能削出特别长一条螺旋形的……” 沈戈刚想说“这有什么难的”,就听见凌笳乐补充道:“就是张松后来给江路削的那样。” 沈戈低头飞快地甩了几下腕子,将出落得白嫩嫩的苹果递给凌笳乐:“都二十一世纪了,谁还用那种落后的工具?” 凌笳乐接过苹果,在上面“咔嚓”咬了一大口。 “吃完就睡觉吧,这边离片场远,明天得早起。” 凌笳乐点头,嘴里清脆地咬着,沈戈看着他转眼就把一颗小苹果吃到半颗,嘴唇完全给吃湿了。 沈戈无意识地将食指指节抵在唇上,轻轻地吮了一下。这苹果买得好,真甜。 “要好好刷牙,正好家里有没开封的牙刷。” 凌笳乐还是点头,嘴巴和脸颊一动一动,“咔嚓咔嚓”,三秒后,所有动作都停止了,静谧倏然而至。 沈戈和他同时意识到问题,视线猛然一顿:“……那什么,你没带换洗衣服吧?” 凌笳乐偷偷摸摸地瞟他,低头把剩下的半颗苹果“咔嚓咔嚓”全咬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含糊道:“穿你的不行吗?” 沈戈的手指摸上酒杯,含义不明地晃动着,只剩一杯底的金色酒液悠悠打起转儿。 杯底磕到桌上,发出“嗒”一声脆响——“行啊。” 沈戈向凌笳乐介绍了自家的浴室:“这里是热水,这里是凉水,我一般拨到这个位置……”他在狭窄的空间里旋身,把换洗衣物放到墙角的架子上,视线在那从淡蓝色拖鞋里露出来的脚趾头上掠过,“……我出去了,有事叫我。” 关上门,在门外傻站住,直到听见里面响起“哗哗”的水声,才像被什么从后面撵着似的快步离开了。 凌笳乐竟然真的叫他了,一尺来宽的门缝里传来急切困窘的低呼:“沈戈!沈戈!沈成成!” 沈戈匆匆赶来,不敢凑太近,同样用低声回他:“怎么了?” 门后探出两条被打湿的白胳膊,拎着两只塑料包装:“这两个怎么一样啊?” “就是一样的,一个快用完了,一个是新的。” “啊?那怎么分哪个是沐浴露哪个是洗发水?” “不用分,二合一的。” “啊?” “……洗头发洗身上,二合一。” “啊?!”门缝里探出一张红扑扑的湿脸蛋,盯着他那头乌黑茂密的寸长头发,睁圆的眼睛显示他受到严重惊吓。 沈戈很是过意不去,换上运动鞋飞快地跑下楼,奔出小区,依照凌笳乐提前嘱咐好的,在小李的车里找到他的化妆包。 他没忍住,就着路灯打开拉链,只看了一眼那些精巧的瓶瓶罐罐就立刻将拉链拉好,但是那些优雅的香气好像已经飘到他鼻子里了。 他喘着粗气将这只化妆包递进门缝,水蒸气携着廉价而猛烈的香味涌出来,把他熏红了脸。 他还是跑太慢了,害凌笳乐只能用他那些粗糙的玩意儿。 凌笳乐洗好了,又是一副偷穿大人衣服的模样,手臂上挂着换下来的衣服。 沈戈的视线只敢往上走,看到他湿着头发,发尾时不时掉一滴水在肩上,再被吸进白T恤里,意识到他家还缺一样东西:“吹风机!” 凌笳乐不甚在意地晃了下脑袋,细碎的水珠溅出来,“没事,夏天一会儿就干了。”紧接着他用挂着衣服的那只手提了一下裤腰,羞涩地笑了一下,“还是肥。” 这是沈戈衣柜里腰身最窄的短裤,他一再强调这裤子买来一下水就缩得没法穿,意思是几乎没穿过,可以认为是新的。 内裤就没有洗过一次缩水的了。凌笳乐再次羞涩地提了下裤腰, 另一只手则始终背在身后。 沈戈洗的是战斗澡,五分钟就结束了。他先去爷爷奶奶的房间里看了一眼,阿大的呼噜声比小李的雄壮多了,并富有节奏感,只是偶尔会戛然而止,把人的心脏都攫住了,赶紧奔过去查看。 他将耳朵贴到阿大的口鼻前,下一刻,那雄壮的胡噜回来了,就在他耳边,吓他一跳,也让他放心。再绕到奶奶那边,也是把耳朵凑过去,微弱且规律的吐气呼到耳廓上,沈戈今晚又可以睡个踏实觉了。 之后他又去了阳台,将窗户大敞开,对着黑夜吸了支烟。 他本来是没有烟瘾的,这会儿必须得抽一支。 他的心事总是压得很深很深,深到足以让他在听完凌笳乐故作轻松的讲述后依然可以自如地谈笑,而不是嗟叹咒骂,甚至痛哭流涕。 这会儿他得靠这缕含了尼古丁的轻烟把那些郁结一点一点地引出来,再从嘴里吐出去。 他对于烟草的经验太少,抽完烟才想起什么,忙又回浴室重新刷了一次牙。 再出来时,又想起什么,去阳台瞧了一眼,一只三角裤很隐蔽地挂在衣架最深处,竟然是红色的。 他什么都没想,只是单纯地伸出手指杵了一下,凌笳乐的内裤被他碰到地上。 沈戈惊恐地回头张望,然后飞快地捡起来冲进浴室,一沾水才发现凌笳乐根本没洗干净,稍微一搓就搓出泡沫。 他认真地打了一遍肥皂,再尽心尽力地搓洗干净,直洗到一个肥皂泡都没有,最后再用蛮力一拧,轻软的布料被他拧成一根硬麻花。 这样折腾一遍,他的心里用“乱七八糟”来形容都不为过了。 他无声地推开自己的屋门,熟悉的房间里多了一个熟悉的人,组成一幅奇妙陌生的景象。 凌笳乐站在他的书桌前,背对着他,低头翻着一本书,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撩着潮湿的发尾。 这样挺直的脊背和后颈的弧度让他瞬间想到他们第一次试镜的那天。 他的心很奇妙地安宁下来了,走进屋把门关上,凌笳乐回过头看他,手里举起那本书:“这是你的课本吗?” 沈戈走上前,抬起手,在他微湿的头发上轻轻地揉了一把。 从凌笳乐微微睁大的眼睛来看,他这一举动应当是逾矩了。但是很神奇的,他竟然一点都不慌乱,手指从容地从他的湿发间穿过,“还是有点湿啊……” 他打开衣柜,拿出一条干燥的毛巾递过去,“好好擦擦,湿着头发睡觉不好。” 凌笳乐不做声响地接过来,用眼角轻轻地看他一眼,在头上一下一下地揉起来。 沈戈拿起那本书,随手翻了翻,“嗯,大学课本。”他把书放回书架上,和其他课本摆在一起。 沈戈只有一个枕头,让给凌笳乐了。他还想换新床单和新枕套,被凌笳乐制止,埋怨他:“你怎么这样啊?” 他觉得沈戈太见外,有点不高兴。 沈戈看看他,把刚找出来的床单又放了回去。 “那你枕什么呀?”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我有个好办法。”沈戈一边在衣柜里翻找,一边颇神秘地说道,但是马上他又懊恼地自言自语,“哪儿去了?” 他翻到衣柜最上面,老式衣柜几乎要顶到房顶,连他这种个头的人都得使劲踮着脚。 脚腕伸直了,外脚踝的筋骨顶出漂亮的一道脊,小腿肌肉抻长了,往上提,纤长的肌纤维一束束藏在皮肉下,集结成精悍有力的线条,再通过膝侧的筋骨,与大腿上更强壮结实的肌肉完美地衔接在一起。 凌笳乐擦头发的动作渐渐停了,他撇开眼,一只手滑到嘴边,有些用力地咬了一下,再调转回眼神,还是忍不住地问道:“你是不是练过田径啊?跳高之类的?” 沈戈惊讶地转过头来,“你怎么知道?我中学的时候确实练过一段时间的跳高,在校队,不过步是特别专业的那种……”他十分惊奇,“你怎么猜到的?还是我跟你说过?我都忘了。” 凌笳乐兴致勃勃地说道:“我自己猜的!一开始还想猜你是不是练中长跑,后来看你小腿的肌肉觉得还是更像跳高,肌肉不大,但是很有力量。”他忍了忍,没忍住,握着拳头赞叹道:“你腿部的肌肉线条可真好看!” 沈戈讶然,毫不夸张地说,他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幸好他不像凌笳乐每次脸红时那么明显,稍一低头就遮掩住了。 他弯下腰,装模作样地在衣柜里翻找着,自言自语:“放哪儿了呢——”竟然还真在这一层。 他从衣柜里拿出一件棉衣叠齐整,塞进枕套里,放到床上拍了拍,“看,棉花枕头。” 也不知道这又戳到凌笳乐的哪个笑点,惹得他笑个不停。 “头发干了吗?” “差不多啦,就这样吧!” “空调温度可以吗?” “可以。” “枕头高度可以吗?” “沈戈你好唠叨哦。” “……睡里面还是外面?” “……里面……吧。” “那……我关灯了?” “好。” 几秒钟后,两人同时出声:“晚安。”又一起笑起来。 躺了十来分钟后,或者只有几分钟,沈戈听见凌笳乐小声喊道:“沈戈?你睡着了吗?沈戈?沈成成?” 沈戈只好转过脸来,两人之间依然隔了很远。 凌笳乐很高兴,“你也没睡着呢?” “……嗯。” “那我们聊会儿天吧。” “……聊什么?你不累吗?今天不是拍了很久吗?” “拍的时候是挺累的,哎,我今天又拍哭戏了,哭戏真累,拍了好多条,导演嫌我哭多了,但是我停不下来,眼泪不听话,自己往下掉,你还记得剧本吧……” 沈戈听他啰啰嗦嗦说完,轻轻地叹了口气。 夜里太安静,他这一声叹息没能逃过凌笳乐的耳朵。 “怎么了?” 沈戈摇摇头,“江路这个角色演起来太累了。” 把一个人几年的喜怒哀乐凝聚到短短四个月里,情感强度太大了。 凌笳乐却不以为意,“我一直特别有自知之明,这部戏可能是我这辈子能接到的最好的片子了,我一定要把江路演好。我特别感谢咱们导演给我这个机会——”他噗嗤一笑,“怎么跟获奖感言似的?” “不过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我特别感激这个片子,以前没觉得,现在越拍越有感情,对江路、对导演、对角色——”他停住,像是吞回去半句话那样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你知道我一直很害怕看评论,是吧?其实我不只是怕看见那些骂人的,也害怕看到我的粉丝和人对骂,因为我不争气,让他们骂不赢。” “我一直觉得可对不起他们了,都不敢面对他们。我现在终于能稍微挺直些腰板了,我就想着,以后我的粉丝也能大大方方说出‘请远离私生活,关注作品’这样的话,不再因为喜欢我而怕被人瞧不起。” 沈戈重重地叹了口气。 凌笳乐笑着推了他一下,“你干嘛呀你,老气横秋的。嗨,我也问你一个问题!” “嗯。” “你那些课本你都能看懂吗?” “……能。” 凌笳乐沉默了。 “术业有专攻,凌笳乐。” 凌笳乐笑了笑,“嗯……我就是觉得,你不读书了好可惜。我之前问你那个问题,拍完这部电影以后还要不要回去读书,你说你还没想好呢,那现在呢?中城那么好,你又是学霸,你要是想一边读书一边拍戏他们会同意的,现在也有艺人这么干呢,就是稍微辛苦点……” “不回去读书了。”沈戈轻声打断他。 “啊?”凌笳乐替他扼腕,“别啊……” 沈戈失笑,“我记得你以前还说我有巨星潜力,就是说说而已?” “……不是,我就是觉得你学了那么多年了,放弃了多可惜啊。”这又是他自己的血泪史了。 沈戈借着窗外的微光看他片刻,翻了个身平躺过来,“我对我自己有个规划,拍完这部戏以后,我想再参加一次高考,考表演系——” 凌笳乐猛地支起身子看他,“可以吗?” “可以,我找公司的人打听过了,只要正式办过退学就可以了。” “嗯?你现在没有退学吗?” “没有,现在是休学状态,学籍还在……是不是有点复杂?” 凌笳乐摇了摇头,他听明白了,“退学以后就不能想回去就回去了,是吧?” “对。” “表演系很难考的!” “知道,我已经了解过一些了,我觉得我没问题……”他想放松一下气氛,故意玩笑似的说道:“只除了一样,据说会考舞蹈,到时候可要向你请教了。” 凌笳乐没被他逗笑,他把身子撑得更高了些,认真地看着他,“那你要是后悔了可怎么办?” 沈戈转过头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那笑容似乎在说“不会后悔”,也似乎在说“后悔也没关系”。 凌笳乐用牙折腾自己的嘴唇,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为什么呀?你不是挺喜欢你以前的专业吗?你现在又不缺钱了。” 有的人想当明星是因为钱,比如他的朋友杜文;有的人想当明星是为了享受被簇拥的感觉,比如他当初。 他觉得沈戈不是这两种,沈戈不贪图物质享受,也不像他当初那样虚荣浅薄。 “也是。那我不考表演系了,还是回去学力学,也不当演员了。” 凌笳乐愕然地看着他,眼睛瞪圆了。 沈戈笑出声,“看吧,有选择就会有遗憾,没有十全十美的答案。” 凌笳乐不说话了,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半晌后挪动了一下身子,离他更近了些,“你为什么相当演员?” 他凑得有些近了,沈戈转过脸重新看向屋顶,两手垫在脑袋下面,像憧憬着什么似的,“因为,喜欢吧。” 凌笳乐笑了,以为他是说“因为喜欢演戏”。 “那你接着说你的规划。” “先保密吧,等实现以后再告诉你。” 现在还不能说,他的规划现在说出来就显得太自不量力了。 迥然于许多还在做梦的同龄人,他早就经历过生离死别,将许多东西都看淡了,既信奉实用主义,也相信平淡是真。 可如今他突然有了雄心壮志了,一下子浪漫得比同龄的男孩子们还要不切实际。 只是那些梦想现在还不能说,尤其不能对凌笳乐说。因为他的绮梦与狂梦,皆是因凌笳乐而起。 第67章 诡诈 沈戈轻手轻脚走进屋里,无声地掩上门,将窗帘拉开一道缝隙,清早的阳光洒在床尾。 他在床尾拾起堆成一团的毛巾被,轻轻搭在凌笳乐因为T恤上卷和裤腰下滑而露出的一截腰上,轻声唤道:“凌笳乐,起床啦,该去片场了。” 他们今天要拍户外戏。 江路所在的班级和隔壁班搞联谊,十几个美术生去湖边写生,然后“偶遇”张松。 凌笳乐在化妆间就开始抱怨:“这班长怎么回事啊?大夏天的带着同学们往外面跑。” 沈戈一开始还暗笑他娇气,但是很快就发现他是真怕晒,稍微一晒就脸红,没拍几条就得在脸上喷一次喷雾。 偏偏他们进展得还很不顺。 王序对凌笳乐的状态不满意,只是“江路和同学们一起来到湖边”这样一个很简单的群像镜头都不给喊过,重来了一次又一次,一直说:“江路神态不对!” 在又一次NG后,化妆师跑上前给凌笳乐擦汗、喷降温喷雾,小李举着小风扇给他吹脸。 凌笳乐用余光看到一个被晒得满头大汗的群演正偷偷地怒瞪着他。 在这样的烈日下工作,所有人都心浮气躁、满腹怨言。 沈戈担心凌笳乐有压力,跑过去安慰他,王序怒气冲冲地走过来吼他们:“你们两个昨晚干什么去了?” 两人俱是一悚,上一次被这样问过之后,凌笳乐就挨了冻。 “昨晚,凌老师和他助理去我家吃了顿家常菜。”沈戈谨慎地解释道。 王序的眼神像要从他们脸上刮下一层皮,“我说怎么状态一下子就没了?他们刚在警察局受过那么多苦!江路受了舍友那么多冷嘲热讽!你们还有心思聚餐!你们这么一吃把之前那些恐惧、懊悔、迷茫、思念全吃没了!” 王序迈着愤怒的步子离开了,宣布暂停拍摄。 群演和工作人员们一哄而散,去抢湖边柳树下的阴凉,拿起各自的水杯仰头牛饮。 凌笳乐往树荫那边看了一会儿,喊小李过来让他请剧组吃冷饮。 沈戈有些恼怒地说道:“我觉得导演说的没道理!就算是拍沉重的电影,也不能要求演员戏外也一直不说不笑吧!” 凌笳乐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自责懊悔溢于言表。 其实沈戈自己都不信自己说的。他刚才那句话连抱怨都算不上,顶多是句牢骚,毫无意义,毫无用途。 他只是毫无办法,分不清对错。 王序把两人叫过去,把之前拍的派出所的镜头放给他们看。 凌笳乐第一次看到沈戈扶着墙站起,艰难地往外走,脚步痛苦而坚定;沈戈也是第一次看到凌笳乐怎样被他们群起而攻之,“自愿”地扇了自己四个耳光。 “啪!啪!啪!啪!”四声脆响,沈戈咬紧牙关,转头看向身旁的凌笳乐,不由一怔。 他看到凌笳乐渐渐远去了,现在站在他旁边的是江路。 之后就没有沈戈的事了,他远远地看到“江路”被王序带到两名“舍友”跟前。“舍友”说了什么,“江路”先是一怔,随后赔笑,两手在身侧紧紧握成拳头。 之后的拍摄顺利得超乎想象,很快就拍到“张松”再度登场。 班长说他请了一位照相师傅来给他们拍照片,这个照相师傅就是张松。 张松见到江路时的惊喜有多单纯,江路看到张松时的眼神就有多复杂。 张松用他那台老莱卡给这群大学生们拍照,他指挥他们的站位,江路总在他镜头的焦点上,只是江路看向镜头的脸上一直没有笑容。 拍过集体照,少男少女们纷纷请他给他们拍单人照,张松忍着不耐烦将他们一一打发走,终于找到和江路单独说话的机会。 江路也明白躲不过,乖乖跟他一起去了一排粗壮的柳树后面。 “你不高兴吗?”他看出江路好像不怎么希望见到他。 江路咬着嘴唇,飞快地左右环顾,见同学们都在湖边,没人注意他们,才绷着嗓子问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他话里的怀疑与防备一下子就把张松伤透了。 张松脸上的惶恐不安敛去了,缓缓地笑起来,笑容又冷又狠,“怎么找到的?知道你名字,又在派出所问到你学校,自然就好找了。” 听到“派出所”三个字,江路打了个寒战,“你想干什么?”他想到什么,忙低头去解腰间的BP机,“我没想沾你便宜,我想过去那家照相馆把这个——” 张松将他的手和BP机一起用力攥住:“那为什么不去还!” 江路吃痛,脸色微微扭曲。 张松恨得眼睛泛红,攥着他的那只手更加用力,伴着他的质问剧烈颤动:“一眼都不想看见我?!” 江路瞬间就落泪了,“我们这样是不对的,得改。” “放屁!” 江路求他:“你把BP机拿走,咱们两清……” 张松看起来已经快疯了,将那只BP机掷到草地上,捏着江路的肩膀用力晃动着:“你以为你他妈就从我这儿拿走一个BP机?你要跟我两清?” 江路的声音哆嗦起来,分不清是哭得还是怕的,“还有宾馆钱、吃饭钱、电影票的钱,我都还你还不行吗?你就当做了个梦,就当没遇见过我这个人,行吗?” 张松的眼里渐渐地也起了泪,他的眼珠泛起灰,“行啊,你还,还清了我就不缠你。” 江路的腿似乎软了一瞬,身子向下沉了沉,被张松更用力地按住。 他的手用力抠着身后的树皮,“我……一个月能还你一百。” “那不行,我现在就要。” 江路说不出话了。 “现在就拿出钱来!”张松低吼道。 江路祈求地看着他,说不清是求他宽限时日还是求他恢复温柔。 “拿不出来是吧?让我操一次!插进去!射里面!就算我嫖你,咱们两清!”张松发狠地在他耳边低语。 江路用力推他,张松完全不为所动,山一样地压着他。 江路在他和树之间奋力扭动,像一条被踩住一头的虫子,压着嗓子嘶吼着:“你放开我!你放开!” “你再大点声啊,把你同学都招来。” 江路不动了,闭上眼,只有眼角一直往外渗着泪水。 张松缓缓地松开他,“滚!” 江路抬手抹了把脸,从他的身体和树干之间跑开了。 凌笳乐跑远后坐到草地上,将脸埋在膝头,身体颤得厉害。王序不许他在镜头前哭太大,忍了这么多条,这会儿终于放出声音哭个痛快。 小李和沈戈都朝他跑去,被王序吼住:“谁也不许打扰他!” 小李很怕王序,拔脚就往回跑。沈戈立在原地,看着凌笳乐被草遮掩得十分单薄的身体,偶尔吹过一缕热风,能听到若有若无的哭声。 刚才这一段凌笳乐演得真好,所有的NG都是因为沈戈。沈戈得不停地思考、摸索、改进,他不会让进度迟滞不前,可也从不会像凌笳乐那样一上来就能有惊艳表现。 或许这就是入戏和不入戏的区别。 那天他向冯姒请教过怎么能预防入戏过深,冯姒哑然失笑,惊讶他怎么问出这样荒谬的问题。 “演员都很爱惜自己的入戏状态的!他们拍戏的时候绝对不会想那么多!以我对笳乐的了解,你要是出于‘对他好’而破坏掉他现在的状态,他会埋怨你的。” 冯姒称之为“演员的献身精神”,沈戈已经在凌笳乐身上看到这种忘我的献身精神了。 之后拍摄张松跟这群大学生一起游玩的镜头,凌笳乐强打着精神应付镜头的模样和江路一模一样,沈戈时不时就满怀心事地瞟他一眼也和张松一模一样。 一个女生对江路十分热情,江路对她亦是有问有答。 张松问江路的同学:“那两个是一对儿吧?” 那同学讶然地笑起来,“这都能看出来!女追男呢,我们都觉得快成了!” 江路从那女生手里接过墨镜戴上,墨镜下的嘴唇笑得很漂亮。尽管他立刻就将墨镜还了回去,但张松还是很愤怒。 他站起身,把手里的烟丢到地上,用脚用力捻灭。 有人建议去划船,他们人多,包一辆大游船很划算。 那女生坐在江路对面。 “麻烦挪一下。”张松把江路旁边的人支走,自己坐他旁边。 江路顿时后悔不该选角落的座位,他再次被张松困住。 对面的女生将一只护肤品放到桌上,往江路这边推了推,“江路,你把这个抹脸上,就不用怕晒了。” 江路几乎是趴在船舷上,背对着张松,尽量远离他,偏头冲那女生笑笑:“不用了。” 张松一把捞过那只小瓶,“我能用用吗?” 他替这群大学生免费拍了很多照片,人缘很好,那女生说:“当然可以。” 张松挤了些乳膏在指腹上,漫不经心地捻动手指。 “看!天鹅!”那女生指着湖面惊呼,所有人都看向那个方向,船另一侧的同学跑过来,和这一侧的同学挤成一团。 “是鹅吧?”有人问道。 张松又挤了一大摊乳膏握在手心,和那些急着看天鹅而挤成一团的大学生们一样,倾身压到江路身上。江路被他压得完全趴在船舷上,半个身子都躲到船外了。 “是天鹅,鹅的脖子没这么弯。”张松淡淡地说道。 有人听见他说话,下意识看他一眼,随即兴致更浓地看向那个方向,惊叹道:“真的是天鹅!” 只有江路没有看天鹅,他两手死死扒着船沿,露出隐忍的神色,而压在他背上的张松一只手藏在两人的身体之间,脸色凶狠。 拍摄用的船只跟着他们,吊臂举着摄像机停留在两人脸旁。 最后这个面部特写已经拍了很多条,王序总嫌他们不够生动。 这次刚喊了停,一名女群演中暑了,险些载进湖里,众人一声惊呼,把她从船舷处拽回来。 王序让船靠岸,放群演们去乘凉喝水,他顺便要给主演讲一下戏。 张松的那只手在下面做了什么呢? “不拍下面,只拍面部,难度更大,你得靠表情让观众明白你们两个在干什么。”王序说道。 凌笳乐微微垂着头,说是害羞吧,好像确实是有一些,但主要还是没精打采,显得恹恹的。 王序皱眉看他半晌,像是思索着什么。 “沈戈,你先去旁边休息一会儿。”导演下了命令。 沈戈一步三回头地走开,看见王序对凌笳乐说着什么,凌笳乐频频点头,脸上的羞涩稍微多了些。 王序满意地笑了,回身向沈戈走来:“笳乐同意了,一会儿你演的时候可以来真的……” 他说了一些露骨的词,沈戈震惊地看着他。 王序嗤笑,“想什么呢?不是让你真杵进去,就贴着摸一下就可以了,主要是要他那一瞬间的反应。” 沈戈脸色难看得很,“用得着这么真吗……” 王序瞪眼:“那你说怎么办?他不是那种想象力强的演员,你不让他感受到他演不出来啊!” 沈戈转开眼睛看向凌笳乐,正巧那边也正看向他,眼神一接触就因为羞涩而迅速弹开。 王序把握住他这一瞬间的犹豫,鼓动着:“早拍完早结束,越拖他状态越不好,你看群演都受不了了……” 沈戈面上的迟疑更明显了。 “行了,我都没想到难题在你这儿,笳乐自己都同意了,之前比这尺度大的也都来过,这次连镜头都不给,你倒墨迹起来了。” “我问问他。” 王序又是一声哼笑,“行,你问。”他倒要看沈戈怎么问得出口。 沈戈蹭至凌笳乐跟前,吞吞吐吐地问道:“你……我,那手……你真同意那么拍?” 凌笳乐被他一问就脸红了,“嗯”了一声,点点头,似央着他似的,“赶紧拍完吧,太晒了。” 王序在沈戈背上用力拍打两下:“小伙子提起精神来!想张松的情绪,他的心理活动!争取一遍过!” 沈戈在心里重复一遍:争取一遍过。 “开始!” 沈戈将凌笳乐压到船舷上,将攥了一把乳膏的手从他的裤腰钻进去,他有半秒钟的迟疑,随即便勾开他的内裤,将手塞了进去,那些滑腻微凉的乳膏不可避免地碰到他的皮肤 。 王序是对的,凌笳乐立刻给了反应,在他的禁锢中用力扭动了一下,偏过脸来看他,用的是极为惊诧的神情。 沈戈用事先准备好的凶狠回望他,凌笳乐明显地怔了一下,随即便扭回头去,死死扒住船舷,不再有动作。 沈戈咬着牙,将手更真切地贴上去,本已放弃抗议的凌笳乐猛地往前挺腰躲避,沈戈立刻追过去,这下真的把他严丝合缝地挤在船舷上了。 他已经有些激动了,贴在凌笳乐耳边的呼吸变得粗重,“你女朋友知道你被男人舔过这儿吗?” 沈戈的兽性被这句台词激活,眼里除了戾气还添了情欲,他亢奋着手指,将一直贴在那道缝隙边缘的中指嵌了进去。 凌笳乐深深地垂下头,表情痛苦而悲悯,在身体的巨颤中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 王序被他们的表演感动了,热切地问凌笳乐:“笳乐,告诉我,江路为什么不反抗!” 凌笳乐咬了下嘴唇,“他欠他的,他罪有应得。” 沈戈为他们的对话感到稍许不适,可是他的一只手还黏腻着,他的中指还残留着那被包裹的触感,并贪恋地一再回味。他失去了发言权。 沈戈跟着凌笳乐回到化妆间,说不清缘由的,他心里有些不踏实。 小李问凌笳乐是在这里洗澡还是回酒店洗,凌笳乐看了沈戈一眼,“这儿吧。” 沈戈垂在身侧的那只手不自觉地动了动。 凌笳乐洗完澡、换上自己的衣服,他对着镜子做面部护理,沈戈就在后面看着,看他把这样那样的东西手法娴熟地抹到脸上、颈上,手法细致优雅得像对待什么艺术品。 随着凌笳乐的手在脸上轻轻按摩拍打着,沈戈心底那份不踏实渐渐淡了,好像在目睹着江路渐渐远去,凌笳乐又回来了。 “你过得太糙了。”凌笳乐突然开口。 “嗯?”沈戈打起精神。 “护肤啊,当了演员必须得护肤了,不能仗着年轻皮肤好就偷懒。咱们这个戏是素颜,不伤皮肤,以后有那种天天上妆的戏,很毁脸的,日常的基础护肤一定得注意。” 他翻了几个抽屉,找出一套还没开封的护肤品,“送你的,我监督你用,不许再用什么几合一了。” 沈戈笑了,“嗯”了一声。 凌笳乐一边做颈部提拉一边说道:“你肯定觉得我臭美。” 沈戈笑着摇头,“是有一点。” 凌笳乐回头给他一个大白眼,“你不臭美?沈成成同学,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就每天用小缸子盛上热水给红领巾熨褶子。” “哎!哎!”沈戈窘迫地制止他,“不提这个!” 凌笳乐哈哈大笑,已经完全是让他踏实的凌笳乐了。 他们从化妆间出去的时候,凌笳乐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你刚才演的时候,怎么那样啊?” 沈戈局促不已,没想到他会提这个,脚底下都乱了节拍,“导演,让的。” 凌笳乐嘟囔一句:“导演让你伸进去啊?” 沈戈跟着他走了两步,突然停下来,凌笳乐回头看他:“怎么了?” 沈戈停在原地,“导演怎么和你说的?” 凌笳乐脸热,“哎呀不说了。”他继续向前走去。 沈戈追上来,“要说,必须得说,要说清楚,导演怎么给你讲的戏?。” 凌笳乐纳闷地看着他,感到几分不安,是那种被骗的人过后回忆当时细节,发现种种纰漏后的不安。 沈戈缓和了一下脸色,“我是不是演太过了?” 凌笳乐松了口气,“你说呢!”他想装出抱怨,但实际只是嗔怪:“你、你起码跟我说一声啊,我要是来不及反应穿帮了呢?” 沈戈点头表示同意,“你说的对。” 他们走到车前,小李已经坐在驾驶位了,等凌笳乐也坐进车里,沈戈站在车外忽然说道:“我突然想起还有事得问导演,小李,导演回酒店了吗?” “没有,他还在片场跟副导演他们说话呢。” 凌笳乐在车里问他:“你问导演什么啊?” “明天的戏,我有个地方没想通,可能需要很长时间。你们先回去吧,别等我了,我跟别人的车回去。” 凌笳乐还想说什么,沈戈又道:“帮我打包份饭,不过不用等我一起吃。”说完,他就将车门关上了。 等小李启动了车子,沈戈独自往回走,这次谁也不能拦着他把拳头凿向王序的脸。 第68章 陷阱 沈戈大步往片场走,步子越迈越急,最后干脆狂奔起来。 傍晚的阳光依然是炙人的,热风在他耳边呼啸,他心里烧起狂暴的火。 他完全被王序骗了!被骗得厉害!骗得离谱! 他由这一个谎言而识破了王序的无数个谎言,终于明白为何总对王序心怀芥蒂、无法全然信服,原来他的直觉是对的! 原来王序从来没把他们当过人!他但凡对凌笳乐还有一星半点的尊重与爱护都不会做出这种事! 可是已经晚了! 他要是早点对凌笳乐说出自己这种顾虑就好了!他要是早点识破就好了! 沈戈在狂奔中握紧拳头,心里反复翻滚着这样的念头:他本可以提醒凌笳乐的……他竟然这么大意……他没保护好凌笳乐……都是他的错。 王序那个混蛋! 王序正在片场的凉棚下和副导演说戏,余光看见沈戈满面怒容地奔来,冲副导演抬了下手止住他的话,朝一旁搬器材的场工喊了一声:“拦住他。”语调淡然且平常。 几名场工和副导演一起转头看去,皆被沈戈的脸色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地想起他曾经的胆大妄为,顿时明白了王序那句“拦住他”是什么意思。 几人忙迎上去,沈戈不想和别人动手,只是和他们推搡着。但是推搡的力道暴露出他的狂躁,副导演更加不敢含糊,嘴里高喊:“抱住他!抱住他!别让他过去!” 到底一拳难敌四手,沈戈被好几只手臂一起束缚住,他在这人体结成的网里挣扎低吼。 王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冷漠得似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 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吧!冷酷、漠然,除了他的电影,所有的人和事都是他的工具! 沈戈怒声质问:“你对我们撒谎!” 王序竟主动走上前,“你问他了?” 沈戈被他的无耻惊呆了。 他竟然这么淡定地承认了,连狡辩和掩饰都没有! 那么能言善辩的沈戈都失语了,只能怒喘着瞪着他。 “怎么才能出气?打我一拳?”王序问道,语气诚恳,不是挑衅。 沈戈恨透他这副冷漠的模样,身子猛地一蹿,竟然真的挣脱了那些手臂! 几名场工和副导演都吓坏了,忙更用力地去拦他,十只手十只脚缠成一团,其中一只按到沈戈脸上,王序怒道:“别动他的脸!” 那名场工在混乱中没有听清他的话,王序亲自过去扯开那只抓在沈戈脸上的手,扳着他的脑袋仔细检查他的脸有没有受伤。 沈戈啐了他一口,“无耻,混蛋!” 围困他的那几人都吓呆了。 王序闭着眼退后两步,用袖子擦了下脸,再次平静地说了一遍:“让你打我一拳出出气,差不多就得了……拍都拍完了,笳乐也没说不乐意,你闹个什么劲儿?” 他顿了顿,又道:“没想到你还真问他了。”那语气只包含极有限的意外,连一分的歉意都没有。 沈戈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就没有一点愧疚吗?”面对这样的王序,沈戈发现自己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心口突然一阵酸涩,替那不知情的傻乎乎的凌笳乐感到伤心,“他那么敬重你、那么信赖你……” 凌笳乐多少次在他面前表现出对王序的敬仰和感激啊,可是王序,竟然…… “……你竟然一点都不关心他。” 王序终于有表情了,他皱了皱眉,“你觉得我不关心他?我怎么可能不关心他?”他像被诬陷那般露出些许失望,反问道:“我要是不关心他我会浪费那么多精力在他身上?” 沈戈现在一个字都不会信他的,怒道:“你那是为了你的电影!为了你的角色!” 王序神色晦暗地看了他半晌,指挥副导演去拿电脑,“你好好看看!这样的电影、这样的角色难道不是属于凌笳乐的吗?这些表演难道不是他的成就吗?” 沈戈就在三名场工的桎梏下看到刚拍完的几组镜头,画面中扮成江路的凌笳乐混在“同学”中,企图变成一个“正常人”的努力是那样显而易见,此番努力的笨拙与徒劳亦是显而易见,让知情者看了无不动容。 沈戈清楚凌笳乐从前的演技是什么样的,所以连他都不得不承认,王序镜头下的凌笳乐的表演简直出神入化。 而这样的镜头是怎样得来的呢?凌笳乐怎么能将江路的落寞表达得这样真实呢? 沈戈立刻就有了答案,因为他在这个镜头开拍前刚挨了王序的训斥,之后又被那几名“舍友”羞辱。 他没听到那些对话,但他猜得到大概。那几名舍友在王序的指使下会说什么呢? 他们一定不会指名道姓地说“江路”如何如何,他们一定是这样说:“‘你’一个男生成天这么爱美!”“‘你’怎么这么怕晒,比女生都娇气!”“‘你’能不能别老那么特立独行,让人看不惯!” 他终于明白了,原来从第一个镜头开始,王序就致力于让凌笳乐丧失自我,让他自发地将自己与江路混淆。 难怪以前总觉得王序喜怒无常,有时发怒得莫名其妙,有时赞美起人来让他听着都替他害臊。 原来他不是喜怒无常,他的喜与怒都有严格的标准:江路要迷茫,王序就会专捡凌笳乐的痛处将他骂得体无完肤;江路要怯懦,他就会用他的暴怒把凌笳乐吓得魂飞魄散;当然他也会让凌笳乐高兴,江路高兴的时候,凌笳乐就总能在片场受到他的表扬;有时候拍摄强度太大、太消耗精神,为了不让凌笳乐垮掉影响到后期的拍摄,他也会不吝辞藻地鼓励赞美他…… 对凌笳乐本人进行精神控制和情绪控制,这可比单纯地讲角色讲情节要有效多了! 沈戈的沉默让王序以为他的态度有所松动,趁机继续说道:“你说我不关心笳乐?你知道我为了培养他的感觉、引导他的情绪,我下了多少功夫、动了多少脑筋!我整晚整晚睡不着,就琢磨怎么能让笳乐感受到江路,让他懂得什么的表演、什么是演员!” “你说我是为了电影和角色才这么做的,可电影和角色就是演员的根本啊!我知道你们觉得被骗了,很委屈、很愤怒,可是演员本来就是个很特别的职业,需要你变成另一个人,你不能用常理去判断。” “怎样才是对他好?你帮他拍出拿得出手的作品、让他在大众面前有尊严、让他成为一个真正合格的演员,这样才是对他好!而不是你现在计较的这些细枝末节。” 沈戈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王序的真正可怕之处。 他用自己的知识和技能将自己包装成一个令人信服的权威;用自己的暴躁与权力将自己打造成一个说一不二的领导人;用不吝辞藻的赞美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可以依靠的长辈;再用一些苦肉计、一些为弱势群体发声的口号将自己打造成一个值得敬佩的人…… 他们就是这样被他骗了,不再对他的话有任何怀疑和顾虑。 王序见他看着画面没有说话,以为他听进去了,便让按着他的场工松了手。 沈戈手脚得了自由,果然没有再动粗,只是略微活动着手腕,“其实你没必要骗他,你可以征求他的意见。” 这是沈戈的真心话。他早就知道了,凌笳乐是傻的、认死理的、不懂得保护自己的,当然冯姒称之为演员的奉献精神,他也认同。 所以即使他识破了王序的手段,也没有立即置喙,因为这些手段确实很高妙、很有效。 “他很热爱这部戏,你和他说,他会同意。” 王序摇摇头,“那不一样,我要的就是他那一刹那的震惊。沈戈,你知道什么情绪最难演吗?震惊、恐惧,许多人演这两种情绪只会瞪大眼睛,但这其实是不对的,人在震惊恐惧的时候受交感神经控制,瞳孔会放大,这是演不出来的……” 他已经全然忘了对凌笳乐的不公平了,彻底沉浸在他的作品里,他亲自打开那个镜头: 凌笳乐被沈戈压在船沿上,这一个扭动和惊诧是他发现沈戈的手逾矩了,比事先说好的更往里;这一个浑身的抖动是他臀部被沾到防晒霜了,沈戈的手比他刚刚做好的心理建设还要过分;可那只手还没结束,真难熬啊 ,竟然有一根手指沿着他的……抹上去……攥着船舷的双手失了血色,脸上显出痛苦和悲悯…… “多动人的神情啊,江路这样羞愤,却因为对张松的爱情和亏欠而隐忍,你看他的眉毛,中间蹙起来的纹路,让你想到什么?菩萨,是不是?他就像菩萨一样宽恕他的鲁莽和怒火,没有人能靠‘表演’演出这样的真实。” 就在王序完全沉浸其中喃喃自语时,沈戈一直盯着他的脸。 他突然发问:“那等演员出了戏呢?等他不再是江路了,他想起拍戏时受的那些骗,想到他放弃的那些底线,这和被诱奸之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有什么区别?” 王序一愣,厌恶地皱起眉,“你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当年马龙白兰度拍摄《巴黎……》” 沈戈一拳砸向他的鼻子:“我去你妈的马龙白兰度!” 王序应声向后载去,捂着鼻子痛呼着坐到地上,汩汩鲜血从他手下面流出来,骇人地落在他的衣服裤子上。 一直候在不远处的副导演和几名场工都被吓傻了,呆了一瞬才跑过来,扶导演的扶导演、困住主演的困主演,场面再度混乱。 王序在副导演的搀扶下站起来,痛得直不起腰,只能听见沈戈暴躁的怒骂。 “你他妈的满嘴歪理邪说!照你这么说,那拍精神病的演员就得去得精神病了?拍杀人的演员就真的要去杀人了?我他妈告诉你王序!凌笳乐他是个人!他不是你的玩偶、你的工具!你他妈给我记住!角色是角色!演员是演员!你别想把江路塞到凌笳乐的身体里!” 这时王序突然抬起头来笑了,他捂着一直流血的鼻子,口齿模糊,眼里的笑意确实那样骇人:“角色是角色?演员是演员?你分得这么清楚吗?你以前也这样满口脏话大喊大叫吗?” 一直在场工的钳制下剧烈挣歪的沈戈浑身一僵,只听王序继续说道:“沈戈,你现在一心为凌笳乐出头的样子真是和张松一模一样……” 沈戈心头一凉。 他刚刚识破了王序的一个圈套,就又猝不及防地跌进他下一个陷阱。 他最终迎来王序的致命一击:“这样多好,你不变成张松,他不变成江路,他怎么会像现在这样对你千依百顺,对你那么过分的冒犯露出菩萨一样的宽容?” 第69章 给凌笳乐的吻 沈戈按响凌笳乐房间的门铃,小李一见他万分欢喜:“哎呦哥你可来了!” 沈戈一边往里面走一边问道:“怎么了?” 他停下脚步,做出侧耳倾听的姿势,在他所处的玄关看不到的地方,有简单轻快的钢琴声传来。 小李往里推他:“快点快点,笳笳非要等你一起吃饭!” 沈戈有些懊恼地看他一眼,再往前走,穿过玄关,果然,凌笳乐已经被他们惊扰,转过头来—— 他抱着膝盖坐在飘窗下,神情还停留在刚才,是一种本不应该出现在凌笳乐脸上的忧郁。 这忧郁因为沉静而显得悠久,让人知道他已经这样独自坐了很久了,让看到的人觉得他就是特地在等自己一样。 就在这样蕴含着等待的忧郁里,沈戈发现自己对凌笳乐的爱意又多了几分。 他不由地悲愤起来:“这样的爱会是假的吗!” 凌笳乐的视线落到沈戈脸上,那双眼眸中的忧郁如潮水般散去,被喜悦取代,好似一片死水被风吹活,瞬间生动起来。 就在这样的生动里,沈戈杂乱惶惑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当然是真的,怎么可能不是真。 凌笳乐站起身,问沈戈: “饿吗?吃饭吗?” 脸上挂着浅笑。 忍饥挨饿的小李忍无可忍,大喊:“我早就喊饿了,你一直不让吃!助理就不是人了吗!” 凌笳乐似被他当面戳穿了隐秘心事,羞涩且慌张地拿起手机,故作镇定地说道:“给挨饿的助理同学发个红包。” 小李冲他深深一揖:“谢谢老板!” 凌笳乐一边操作一边抬眼偷瞟沈戈,与他的视线对个正着,赶忙又落回手机上,“沈戈是客人,咱们得懂礼貌,知道吗?” 小李打开手机点收款,抬手一敬礼:“知道!” 凌笳乐终于笑了,于是沈戈也笑起来,打心眼里感谢小李的活泼。 吃饭的时候,碍于小李在场,两人没有提片场的事。这一场虽然没有清场,但是小李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沉浸在夏天拍露天戏的恐惧中,一直抱怨个不停。 饭后两人去了沈戈的房间,凌笳乐立马问他:“你没和导演闹矛盾吧?” “……怎么这么问?” 凌笳乐试探而忧虑地看着他。 沈戈立刻意识到,凌笳乐也可以是敏锐的,这两个小时内他也许已经隐约触摸到真相。 回来的路上,沈戈本来已经下定决心,可此时迎着凌笳乐轻微晃动的眼神,他又不忍心了,含糊道:“是闹了点矛盾……我觉得,今天拍得有点儿过……” 凌笳乐明显松了口气,红晕后知后觉地漫上脸颊:“那也不能怪导演啊……” 沈戈低下头,“我……不是故意的……” 凌笳乐笑了一下,因为过于羞臊,他的笑声十分短促:“手滑,是吧?”他又说:“不过也挺好的,一次就拍过了,要不我可能还真演不出来。” 沈戈倏然抬起头看着他,“你真这么想的?” 凌笳乐怔了一下,有些不太敢似的轻轻点了点头。 “你就一点都不生气吗?” 凌笳乐迟疑地看着他,还是摇头。 “我骗你了,王序事先跟咱俩说的不一样。” 凌笳乐的脸色逐渐僵硬起来。就像小孩子问大人:“衣柜里是不是藏了鬼?”他只想得到一个回答:“没有。” 凌笳乐吃力地问道:“什么意思?” 沈戈沉声解释道:“他对你说的是,我可以把手伸进牛仔裤里,对吧?但是他对我说的是……”他费劲地拧起眉头,倔强地说道:“我没有手滑。” 凌笳乐怔懵地听完,惶然地眨着眼,他突然问了一声:“你和导演动手了?!” 沈戈坦然且倔强地承认:“往他鼻梁上打了一拳。副导他们送他去急诊了,我就回来了。” 凌笳乐惊恐地看着他。 沈戈心想,他一定觉得自己很暴力。但他不为所动,负气一般地说道:“他活该,得让他明白导演没那么大的权力,他必须得学会尊重演员!” 凌笳乐飞快地低下头,眼珠慌张地乱转,很快又抬起头来,担忧地看向他:“他以后会不会为难你?” 沈戈冲动地一倾身,在他手上用力握了一下,“凌笳乐,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别再让别人伤害你了!” 凌笳乐在他的手掌中痉挛了一下,将手飞快地抽出去。 稍作冷静后,凌笳乐说:“其实,这种对我来说……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他诚恳地看向沈戈,“起码我们最后拍出好镜头了,对不对?你看我以前拍的那些烂片,闹心事更多……因为赶场轧戏把胃都熬坏了,一场一场的大夜戏把睡眠都搞紊乱了。咱们导演虽然……但他起码不往死里用我们,起码保证我们的一日三餐和睡眠,对吧?” 他见沈戈不做声,继续说道:“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讲的那个,爆破装置提前引爆,把我耳朵给震得不灵了……你是没看过那个片子,彻头彻尾的大烂片。我就觉得,比起受了半天罪、落下一堆毛病,结果拍出一堆垃圾,我更情愿受这种罪,最后拍出有价值的东西,也算物有所值……咱们导演脾气是差了点,性格也怪了些,但他确实是为了电影,他不是故意发坏。” 他小心地看着沈戈的脸色,问道:“我不知道我说清楚没有,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沈戈移开视线,看着窗外长长地呼了口气。 凌笳乐微微向前倾着身子,离他更近了些,“沈戈,以后,别跟导演发脾气了,行吗?” 他真害怕沈戈彻底惹火了王序,真被替换下去,那他可怎么办?他这戏可怎么拍? 他以前还为沈戈打算退学感到可惜,现在才明白,他其实就盼着沈戈当演员,这样他们的未来才能有交集。 沈戈看到他的关切与担忧,在心底挣扎少许后,轻轻地点了点头,“好。” 当时王序捂着流血的鼻子质问他:“那你去告诉他啊!把你刚才的话都跟他说一遍,告诉他我掌控他的情绪、掌控他的思想,你看他识破所谓的‘圈套’以后还怎么入戏?你看他到时候演不出来他是感激你还是怨恨你?” “只要他以后别这么过分……好吧,我以后不跟他动手。”沈戈对凌笳乐做下保证。 第二天,王序像往常一样早早就到了片场,只是他鼻梁上贴着一大块医用胶布,两侧一直蔓延到眼下都是严重的淤青。 所有人都很吃惊,包括沈戈自己,他也没想到自己那一拳竟然打得那么重,毕竟他挥拳的时候并不是毫无理智。 一向好脾气且对沈戈不错的副导演都发怒了,扯着沈戈的胳膊将他拽到人群外, “有你这样的演员吗?和导演动手!你知不知道你把导演的鼻梁打骨折了,过几天他得去动手术!就这样他还跟我们说不要打扰你!怕影响你的状态!你知道鼻梁骨折的手术有多疼吗?他都不在意,只觉得又要影响拍摄进度……” 乍听闻王序要做手术,沈戈当真有些愧疚了,但随着副导演的斥责,沈戈又被激起些反骨,反过来质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揍他,对吧?” 副导演的怒色落下去一拍,随即又提了起来,这显示他确实是知情,但是不在乎:“那又怎么样呢?导演他还不是为了电影!你看他成天那么辛苦,饭也不吃觉也不睡,他是骗你们了,但他是为了他自己吗?还不是为了我们这部戏,为了我们整个剧组,要不然光凭你们自己去体会能达到这么好的效果吗?” 沈戈突然感到一阵恶心。他想起王序耍苦肉计钻冰箱那回,终于明白当时那种怪异的感觉是什么了。 这个地方、这些人,都被王序洗脑了! 没必要再跟他们多说什么了,他们现在只会说王序教给他们的话,与失去思考能力的人争辩只是浪费时间。 “好了,别破坏我演员的情绪。”王序瓮声瓮气地过来了,淤青上方的眼睛与平时没什么两样,不带喜怒地看向沈戈:“去和笳乐一起酝酿一下情绪。” 酝酿情绪……和凌笳乐一起…… 沈戈迎着王序淡漠的视线,在心里打了个寒战。 他真是被气糊涂了,竟然忘记今天还有重头戏——张松和江路真正地接吻。 他已经有所预感,但凡碰上这类王序所谓的“情绪饱满且复杂”的重头戏,他和凌笳乐就要免不了一番折磨…… 郊游结束后,江路莫名其妙地发起烧。他不想回家,舍友也不可能照顾他,他就独自躺在床上硬抗。 张松来了。 江路浑浑噩噩地躺在床上,听到声响后只轻微地动了动,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 张松走到窗前,俯视着他,“怎么就发烧了?” 江路浑身巨震,猛地翻过身来—— “停!”王序问凌笳乐:“江路发了两天高烧,连吃饭喝水都是凑合,他是不是应该很虚弱?” 凌笳乐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他虽然身上毛病不少,但高烧还真不常有,印象里上一次烧到38度以上还是以前练舞的时候,高烧的人应该怎样虚弱,他真的忘了。 王序皱起眉,沉思着看着凌笳乐。 沈戈则在一旁心惊肉跳,生怕王序一拍巴掌:“那就让凌笳乐生场病!” 然而王序最终什么招数都没用,沉思半晌后翁着鼻音说道:“再试一次吧,想象着饥饿无力的感觉。”说完这句,他瞟了沈戈一眼,似乎是嘲讽他的小肚鸡肠。 可是试了几次都不行。 虽然是室内戏,镜头外开着空调,但是这一场的灯光打的足,空间也小,还是热得厉害。 每拍几条,化妆组就要给演员擦一次汗,除此之外,还得给外小心地给导演擦汗。 凌笳乐看到王序也不知是急得还是疼得,今天格外能出汗,汗水再刺激到伤口又成了恶性循环。出了汗就容易口渴,他的鼻子里面似乎是堵塞了,喝水也是肉眼可见的吃力,喝一口就要停下来,痛苦地蹙着眉头往下咽。 凌笳乐知道沈戈那一拳是为了谁。他把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眼底的愧疚越发明显。 “导演,我有个想法——” 这是沈戈第二次听到这句话,几乎要气晕过去。 “我喝点酒试试吧?” 王序眼睛一亮,“好主意!”这次他结结实实的看了沈戈一眼,无疑是在示威了,是在向沈戈炫耀自己的胜利。他已经不需要再做什么了,笳乐自己就会“听话”。 他们依着凌笳乐极差的酒量商定先喝半杯啤酒。 凌笳乐端着一次性纸杯,眼巴巴地看着沈戈。他要伤害的是自己的身体,却像对不起沈戈似的,冲他露出愧疚和请求原谅的表情,气得沈戈撇过头去。 王序小口吞咽着水,余光一直看着他们这边,心生满意——这样很好,正好跟张松和江路闹翻后压抑着亲近之心的情绪合到一块儿去了。 “怎么就发烧了?”张松的声音显得有些冷漠了。 江路浑身一颤,急切却又不协调地翻过身来,露出一双水润迷蒙的眸子,定了一瞬焦才看清上方的人,神色一下子就凄楚了。他动了动嘴唇,虽然没说出口,但满腹的委屈全都在眼里了。 张松明显是心疼了,可心头的气还没完全消,嘲讽道:“呵,现在不赶我了?不问我怎么打听到这儿的?” 江路贪恋地看着他,哑着嗓子问道:“你能给我倒杯水吗?……我特别渴。” 张松真的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给江路倒了水,扶他坐起来,在他腰后垫上枕头。 江路趁他弯腰调整枕头时,偏头凑过去想亲他,被张松及时避开了。 江路垂下眼眸,捧着大口的搪瓷缸喝水,一边喝,一边有几滴眼泪落进缸子里。 王序喊了“停”,沈戈及时收回情绪复杂的视线,烦躁地掐了一下眉头。 江路实在太能哭了。 凌笳乐将缸子放到手边的床沿上,头晕似的倚着墙闭目养神。 沈戈怕他一会儿忘记手边有水,弯腰拿起缸子。 这时凌笳乐倏然睁开眼睛,似醉非醉地看向他,被眼泪妆饰过的眼睛旖旎烂漫,呼吸间有淡淡的酒气。 沈戈被他潋滟的眸子锁住,就像被强光捕捉到的麋鹿,登时失去反应能力,僵直地保持着弯腰的姿势,老老实实被他看着。直到凌笳乐似乎是看够了,再度闭上眼,他才恢复了人身自由,心跳飞快地站起身。 酒劲慢慢上来了,凌笳乐看起来比上一个镜头还要迷糊。 沈戈知道他醉酒的表现是肌肉无力,那浑身酸软、连脑袋都要支不起来的模样还真像是吃了退烧药以后晕眩的模样。 张松喂江路吃了退烧药,是他专门出去了一趟买回来的。 江路就着他的手吃了药,又就着他的手喝水,姿态比刚才黏腻了许多。 “还要……”他喝完第二杯,还要喝。 张松深深看他一眼,一言不发地站起身倒水。他似乎是要表达不想听江路多说话的意思,这次倒得尤其满,像是再喂完一杯,他就可以走了。 搪瓷缸被端到江路唇边,江路微微张开嘴,含住搪瓷缸子镶了红边的杯沿,小口地啜着水。 那杯沿的红色有些黯淡,还比不上他的嘴唇鲜艳可爱。 他抿了几口水,不再喝了,仰头看着张松,被水浸得格外滋润的嘴唇微微有些紧张,不太自然地张开一道缝。 沈戈知道就是现在了。 完全不需要什么表演技巧,他的视线早就被那两瓣唇粘住了,化为有形的丝线拉扯着他,越收越紧,迫使他弯下腰去,离那双嘴唇越来越近。 他的呼吸异常急促,位于他身后的那台摄像机将他脊背的起伏全部记录下来,而侧面稍远一些的那台摄像机则拍下凌笳乐痴恋迷离的眼神和沈戈近乎自暴自弃般的神态。 无论是沈戈还是张松,他们都没有一点办法。 沈戈为了这个亲吻,将自己的脊背弯成一座拱桥。这是一个很牢靠的形状,可以承载巨大的重量。 他闻到凌笳乐呼出的酒气,身体停止缓慢的弯折。凌笳乐猛一扬头,鲁莽地在他唇上撞了一下。 这个吻一触即分,两人似乎都受了惊,睁大了眼,如此近距离地看着对方。 然而他们只是暂停了半秒,刚才那一碰触是一个强力的开关,只是有半秒的延迟而已,之后两人的身体里就涌出巨大的激情,不约而同地向对方涌去。 凌笳乐一上来就用了舌头,仰着头,全然忘却羞耻地将舌尖往沈戈嘴里送。 沈戈粗喘了一声,将他的舌尖用力含住,他忘情地吮裹,眉头蹙起性感的纹路。持着搪瓷缸的手微微颤抖着,水波荡漾,一波又一波地洒到毛巾被上,立刻被吸得干干净净。 凌笳乐在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哑的呻吟,一只手徒劳地抬了一下,又重重地落回去,无力地在毛巾被上攥住纠结的褶皱。 这样依旧远远不够,这是压抑了太久的饥渴,从一串酸涩干硬的小葡萄逐渐生长到成熟饱满,又被挤压发酵成酒,越来越醇,越来越烈。 凌笳乐的唇舌追着沈戈的,仰着头,脊背越挺越直,这样他的吻就可以越来越深。 他也把沈戈吻疼了,像极了在巢中挨了一天饿的雏鸟,在双亲口中鲁莽急迫地索取着。 沈戈弯着腰慷慨地给予,把所有的爱意与激情都通过唇齿相连送给他。 他不知道凌笳乐是怎样想的,但他自己十分清楚,他的吻只是给凌笳乐一人的。 凌笳乐这是怎么了?他醉得这么厉害吗? 他怎么还嫌这个吻不够烈? 轻飘飘地抬起一只手臂搭在沈戈颈后,软绵绵地往下勾他。 沈戈吃多了他嘴里的酒气,似乎也醉了,而且和他是一个醉法,浑身无力地往下倒。 他将凌笳乐困在怀里,更加细致地吻他。一开始还是凌笳乐教他,之后他就擅长了,用舌尖抵着凌笳乐的舌尖,两人湿软地贴在一起亲密地黏糊着。他进到凌笳乐的嘴里,又甜又醉人,他忍不住地好奇,在那软腔里四处探索着,可是尝到越多就越嘴馋,品吮的方式越发粗暴起来。 凌笳乐被他箍在怀里,头已经仰成九十度,似是张着嘴从天上接水喝一样。 太多了,盛不下,凌笳乐含着沈戈的舌头吞咽了一口,声响不是通过空气传到沈戈耳朵里的,是通过两人相连的唇舌直接传进他耳蜗。 这一声吞咽让沈戈的亲吻停了一瞬,随即更猛烈地压下去,凌笳乐的脖颈已经向后仰到无法再仰了,只能整个身体向后倒去,躺在床上,沈戈立刻追了过去,因为他们的嘴唇分开了一瞬,他就补偿似的在凌笳乐唇上用力咬了一下,咬出一串呻吟。 王序没有喊停,他指挥着目瞪口呆的摄影助理调整摄像机的位置,从呆滞的场记手里拿过场记板,在镜头前轻轻一磕,“嗒”,新镜头开始,几名“舍友”说笑着推门而入—— “操!你们俩干嘛呢!” 沈戈惊惧地站起身,搪瓷缸子此时才脱手,“铛啷啷”掉到地上,滚出去老远。 他慌乱地低头,看到凌笳乐已经被吓傻了,忙俯身将人搂进怀里。他的手摸到一大片湿,那是他之前洒上去的水。他当时什么都不知道。 他依次看过那几名舍友惊奇、厌恶、兴奋的脸,又看到小李惊恐万状的脸,最后看见王序轻蔑且报复的眼神。 沈戈几乎能听到王序的心声:你满口道义,可最享受的难道不是你吗?如果不是因为这部戏,你怎么可能吻到他? 第70章 变态师哥2333 沈戈一向是不懂舞蹈的,因为凌笳乐的缘故才了解了一下古典芭蕾。 在他看来,那些关节灵活、体态优美的芭蕾舞者很像精美的提线木偶,而凌笳乐就是他心目中最美丽、最独特、最易碎的那一只。 原来他与王序之间的暗斗早就开始了。他一直希望能为这只美丽的木偶唤醒灵魂与感知,帮他找到真正的自我;而王序则相反,他在这只木偶上割一点、添一点,将他慢慢变成江路的样子。 沈戈突然冒出一个想法:王序当初相中凌笳乐,真的是因为他的形象气质还有性格与江路有很大的重合吗? 这部戏越往后拍,沈戈就越觉得凌笳乐的性格其实与江路有很大的不同。他突然产生一个令他不寒而栗的答案:王序之所以会选中凌笳乐,也许仅仅是因为凌笳乐这人最好拿捏,像或不像,最后都能被他揉捏成江路的样子…… 沈戈逼着自己一点一点地回想,从见到王序的第一眼开始,他努力地把王序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都仔细揣摩分析,恍然觉得或许从最开始,王序就把他和凌笳乐都看穿了。 王序那时曾评价他,说他与张松一样,都有几分个人英雄主义。 此时他就感觉自己胸内义愤填膺,英雄情怀爆棚。王序的那眼嘲讽对他而言无疑是宣战的号角,吹响了一场特洛伊之战,从此暗斗变为明争,凌笳乐就是他要争夺与守护的海伦。 对于王序这个暴君,他是要反抗到底了。 吻戏过后是“江路被舍友霸凌”的剧情,和他们第二次试镜时拿到的剧本大同小异。 是在正式开机以后,沈戈才理解了为什么当时凌笳乐能那么快入戏。 因为那时正是他遭受网络暴力最严重的时候,那时候的他对这种语言攻击最为敏感。 他现在刚恢复了一些,刚做到对网上那些言论视而不见,就又要拍这种情节,让沈戈十分揪心。如今这种揪心还得再加一层,他怕凌笳乐一时找不到感觉,王序又要采取什么极端的手段。 可偏偏今天他们分到A、B机拍摄,他在B机这边和冯姒演张家那些家长里短,无非就那么点事,张丽华让张松去找他的知青爸爸,张松之前的敷衍被她发现,母子俩终于捅破那层窗户纸。 副导演谨遵导演的指示,拍得尽心尽力,一点不心疼胶卷,这点口角竟然耗了一整天。 拍戏期间,他如往常那样给小李发了几次信息,询问他们那边的拍摄进度,都没有回复。 他拿着手机犹豫不决。 平时他给小李发消息基本都是秒回,他明白是昨天的吻戏让他露馅了。凌笳乐当时是喝醉了,而且他入戏一直比自己深,沉浸到情绪里情有可原。他自己则找不出任何借口。 当然是心虚的,还有难以言说的羞愧。他曾言之凿凿地向小李保证,说知道该怎么做。到底还是食言了。 沈戈想了想,还是给小李又发了一条:“这部戏的风格就是这样,希望你能理解。” 小李在很多地方都和凌笳乐挺像的,他这样坦荡地挑明,对方反倒会觉得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非但不会质问,还会觉得不好意思。 果然,不一会儿,小李那边回复道:“对不起,沈哥,我是第一次看见你们拍这种镜头,一下子接受不了。” “我就是太怕笳笳又闹绯闻。” 沈戈大度地表示不在意,内心的羞愧更深了些,心想小李要是知道他们清场时都拍了什么,岂不是要气晕过去? “等下啊哥,笳笳喊我了,我们还没拍完。” 沈戈心头一跳,迈着大步去化妆间换好衣服,蹭着道具组的车去了A场。 他一到片场就被凌笳乐的状态惊住了。只是一天没见而已,他整个人就憔悴了这么多,面色苍白,头发脸上全是汗。 凌笳乐坐在场外的椅子上喝水休息,小李用小电扇给他吹着风,两人都累了,没有注意到他。 倒是王序先看到沈戈,结果被沈戈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不由皱了下眉头,又很快展开。 他走过来,心平气和地对沈戈说:“既然你过来了,就先把你们两个的镜头拍完。” 沈戈质问他:“你又耍什么把戏了?把他折腾成这样?” 王序先是一怔,随即哂笑起来,转头离去。 沈戈懒得理他,直接去问凌笳乐。 凌笳乐一见他就惊喜地笑起来,带得苍白的脸颊都稍微红润了些:“你怎么过来了?” 沈戈不由也缓和了脸色,“我那边拍完了,听说你这边还没结束就过来看看。” 凌笳乐忽然想起昨天那场吻戏,瞬间羞涩起来,他强忍着,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太热,都有人中暑了……” 小李吐槽道:“是让导演吓得吧?” 沈戈忙问:“怎么了?” 原来是其中一名饰演舍友的配角演员达不到王序的要求,一次次NG,最后因为压力过大体力告罄晕倒了一回。 王序这样的导演不会轻易放演员走的,何况还是配角,晕倒了赶紧敷一下冰,醒了灌进两瓶水接着拍。 “那你呢?”沈戈问凌笳乐,为什么这么憔悴?是不是又被王序折腾了? “……我?我没中暑,李李一直给我吹电扇,我还有冰凉贴。我怎么说也是老演员了,早有经验了~”凌笳乐说得满不在乎,到后面甚至笑起来。 沈戈在他面前蹲下了,更近地看着他,“我是说,你今天怎么入的戏?” “哦,入戏啊,导演带着我走了一遍戏,让我回想咱们试镜那会儿的感受……但是我都快忘了,就……”凌笳乐抿紧嘴,意识到说漏了。 “就怎样?” “……就上了会儿网。”凌笳乐不想骗他。 沈戈压着嗓子怒道:“你怎么这么傻!”又转头骂小李,“你也不拦着!” 两人都像知道错了,低头不语。 沈戈看了凌笳乐一会儿,渐渐平息下情绪:“对不起,我不该语气那么冲。” 凌笳乐忙说“没事”。 导演助理走过来请沈戈去换衣服。王序不想在配角身上浪费时间了,他五天后要做手术,之后要卧床三天,得抓紧时间推进度。 真实的江路与张松并不像他们第二次试镜拿到的剧本那样富有戏剧性。 事实上,张松第二天才赶过来。那时候江路的脸上已经看不出被打过的痕迹,被泼过水的衣服也换成了新的,打包好的行李堆在脚边,等张松一进来,他便仰头笑起来:“走吗?” 张松走过去将一只巨大的行李包扛到身上,“走。” 江路提着两只书包跟在张松后面,亦步亦趋,他们要去张松自己租的小房子。 凌笳乐亦跟在沈戈后面,亦步亦趋,他要去沈戈的房间。 小李叫起来:“沈哥那屋那么小,还不如去咱们屋,咱屋桌子大沙发大,吃饭看剧本都方便,我去里屋,不会影响你们。” 沈戈立马说“好”。 凌笳乐看看小李,难得地没和他呛声。 他昨晚拍完那场戏后就假装醉晕过去,回到酒店后被小李识破了,把他说了一顿,一直撺掇他去和王序商量一下,想把那段绝对会引发绯闻的吻戏删掉。他好说歹说,最后借着王序的威严才让小李打消这个不靠谱的念头。 他自己心里其实也发虚,想着,有小李在一旁也挺好的。昨天那个绵长的亲吻已经留在他嘴里散不去了,要是和沈戈独处一室的话,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又会干出什么事来。 吃过饭,凌笳乐和沈戈并排坐在沙发上,沈戈很留神地和他保持了一小段距离,这样两人看对方手里的剧本时,就得稍微歪一下shen子。 剧本已经没什么可看的了,两人稍微说了一下后面的戏,就讲起今天拍的这些。 沈戈确实不敢打破凌笳乐的状态,但他可以从别的地方入手,说些让凌笳乐好受些的话。 “……其实校园霸凌和网络暴力的本质是一回事……霸凌者通常是外强中干的……” 他一说起这些,凌笳乐就会忍不住用欣赏又崇拜的眼神看他,偶尔发一下问:“什么叫外强中干?” “就是假装强势,做出高人一等的样子,内心其实胆小自卑……” 沈戈始终坐得直直的,凌笳乐则越贴越近,几乎要歪到他肩膀上,视线还总是落到沈戈一张一合的嘴唇上,让在一旁监视着的小李直叹气。 他现在对沈戈已经完全放心了,可是沈戈越正直,就越衬得凌笳乐不懂矜持,让他心里来气,恨铁不成钢的那种气。 可气着气着,就变成难过和担忧。性别暂且放一边,凌笳乐再次喜欢上一个有想法的聪明人,小李几乎已经预见到他以后的伤心。 可他没办法急吼吼地对凌笳乐说:“跟沈戈保持距离!影响不好!” 一是他没这个立场,二就是—— “……要是早点有人和我说这个就好了。”凌笳乐听完沈戈的开导后感慨了一声,随即又忍不住笑起来,明显在为自己遇到沈戈而深感幸运。 ——二就是,这部戏这么压抑,要是没有沈戈,他都不敢想象凌笳乐现在会是什么状态。 之后的两天都是群像戏,组里来了新演员,演一个企图在江路和张松之间插足的官二代,叫梁勇。此人爱唱爱跳爱玩,和凌笳乐有不少对手戏。 新演员一进组,沈戈就“嘿”了一声,凌笳乐问他怎么了。 “见过的,你忘了?就是第一次试镜那回排在咱前面的一个。” 凌笳乐盯着新演员瞧了半天,终于想起一张模糊的脸,红彤彤地低在胸前,从那间试戏的卧室里出来,谁都不敢看。 这个印象让他有些不安,本能地觉得和梁勇的戏可能会不好拍。 和新演员磨合两天后,王序就去做鼻梁矫正手术了,剧组放假四天。 凌笳乐没有回他租的那套房,而是回了他父母那里。 他们一家三口好不容易同时得了闲聚在家里,结果凌宗夫和张媛又把施时叫来了。 他这师兄还是那么不把自己当外人,竟然还像小时候那样住了下来,让凌笳乐觉得他们家那客房根本就是专门给施时准备的。 在听了两天“看看你师兄”后,凌笳乐终于受不了了。他克服了拍吻戏留下的羞涩后遗症,主动给沈戈打电话:“你要不要来我家玩?我都要闲得长毛毛了。” 沈戈那边低笑了一声,“行啊,顺便给你带点吃的吗?” “不用,我在我爸妈家呢,有饭吃。” “……你爸妈家?那我过去是不是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他们又不是不知道你,电话里都见过多少回了!你就赶紧来吧!哎呀你不知道,我有个师哥住我家了,我这师哥可变态了,折磨得我痛不欲生……” 电话那头的沈戈险些跳起来,幸好立刻听到凌笳乐大喘气地说道:“他是我爸爸一个同学的孩子,比我大三岁,本来是来我家跟我爸学钢琴的,结果半路又跟着我妈开始学芭蕾,这人太变态了简直,学琴学跳舞两不耽误,直接对比得我又懒又笨……” “我是先放弃了钢琴选芭蕾,后来又放弃芭蕾出道……你能明白吧?施时一直又弹又跳的,现在都在国外开工作室了,有自己的舞团,把我比得一文不值的。” 沈戈在电话另一头说道:“别瞎用成语。” “哎呀我就是表达那么个意思,你能明白吗?我从小就听我爸妈说‘你看你师哥’“跟你师哥学学”,我觉得他们真恨不得让施时当他们亲儿子,我就跟垃圾堆里捡来的似的,各种挑我毛病。啊!沈戈你快来吧!让他们看看真正的高材生是什么样的!别老把个施时当宝了!” “你来了以后就告诉他们,你这样优秀的人才只会跟我这样优秀的人交朋友,施时什么的,你是一点都看不上的。你到时候就这样说,记住没有?” 沈戈已经被他逗得不行了,“行,行,记住了。” 第71章 他们彼此没有秘密 沈戈来之前当真是打扮过一番的。 他进小区前和凌笳乐通过话,凌笳乐便提前等在家门口,门铃一响,通过可视电话看到沈戈一身银灰色正装、手捧鲜花的模样,心率立刻就开始加速。 “穿得这么正式啊?”他将英俊指数爆表的沈戈请进门,语气动作都有几分拘束,视线不停地在花束中的几朵红花上扫过。 沈戈亦有些拘谨,这是他人生中第二次穿正装。 他低头看看自己身上,问凌笳乐:“是不是太正式了?”又摸了摸领前极为耀眼的水晶领针,问了和刚才那句完全相反的话:“是不是有点夸张?” 他这样重视,让凌笳乐心里特别高兴,忍不住地来回打量他——银灰色带暗纹的西服,剪裁极为合体,把他优秀的身材比例表现得极为完美;夏季西服的布料轻薄,衣服下的胸肌和肱二头肌的线条亦被展现出来,优雅又有力量,比新闻发布会那次的黑西服还要适合他。 “是中城给你准备的衣服吧?” “这都看得出来?” 凌笳乐按捺不住地在他领子上轻触了一下,“这个领子,适合参加颁奖典礼,到时候不要配黑皮鞋,找一双深棕色的,更帅!” 沈戈不由笑起来,“你是说咱们这部戏能得奖吗?” 凌笳乐也跟着笑了,碰了一下沈戈领上那枚领针,“这个确实有点夸张。”他手极快地从沈戈捧的花束里抽出一支半开的花苞。 沈戈刚要制止,待看到凌笳乐轻嗅花朵的动作后止住了话头。 凌笳乐将那支淡黄的花苞举到鼻子前轻轻地闻了闻,“好香啊,这是什么花?”说完又在花枝上一掐、一扭,这一支就只剩半尺长了。 沈戈不动声色地将被破坏了造型的花束整理了一下,“康乃馨。” 凌笳乐手上一顿,“送给我妈妈的呀?” “嗯。”沈戈给他看自己另一只手里的礼盒,“这是给叔叔的茶叶。” 凌笳乐举着那半支康乃馨入了定。 “乐乐,是客人到了吗?” 两人一起看过去,只这一个动作就莫名传递出一种难以描述的默契,尤其两人一个手捧花束,一个手持鲜花,站在一起像是特地摆出漂亮的造型拍照,不由让施时怔了一怔。 不过他没有多想,冲沈戈露出微笑,迎了上来。 沈戈已经猜到他是谁了,将礼盒放到门口的柜子上,同施时握手,“这位一定就是笳乐的师哥了吧?我叫沈戈,是和笳乐一起搭档拍戏的同事。” 凌笳乐悄悄瞟他一眼——笳乐?他忍不住傻笑起来,嘴角翘得老高,笳乐…… 施时身上也带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但待人接物方面比凌笳乐好不少,同沈戈寒暄两句,又请他换鞋,他是这样说的:“乐乐,怎么也不请客人进屋坐?这是拖鞋,沈戈看看合不合脚。” 凌笳乐撅了下嘴,“你着什么急啊,我们这不是说事呢吗?我们熟着呢,用不着瞎客气,是吧沈戈?” 沈戈笑着点头,对施时说:“是,都是熟人,不用这么客气。” 施时无奈地冲凌笳乐笑笑,“别忘给客人倒水,我去叫老师和师母。” 他转身离开,凌笳乐冲他背影做个鬼脸,冲沈戈小声吐槽道:“看见没,可不把自己当外人了,还老把我当小孩。” 沈戈忍不住笑了。 从刚才两人简短的互动里他已经看明白了,凌笳乐对施时很像他以前的一个同学,天天说讨厌哥哥,羡慕独生子女,哥俩也没少打架,但关键时候还是最依赖哥哥。哥哥虽然总对弟弟大呼小叫,可心里也是最疼爱弟弟。 凌笳乐领着沈戈走到客厅,有些出乎沈戈的意料,他没想到凌笳乐家这么“朴素”。 从外面看就能看出来,这房子有些年头了,虽然是跃层,但是面积不算大,装修和家具也都旧了,比起凌笳乐自己租的那套房子,在豪华方面真是差远了。 但是这里很有生活气息,也很有艺术气息,墙上有几幅古典油画,屋里还摆着钢琴和博古架,博古架上不光有艺术品,还有很多书,都是大部头。 最显眼的地方挂着凌笳乐母亲年轻时候的照片,穿着Tutu裙摆出优美的姿势,旁边一张小照片是一家三口的合影。 沈戈走到那幅合影前,指着中间那个眼睛大大的小男孩,问道:“你小时候?” “是呀,那是乐乐十岁的时候照的。” 沈戈转过身来,礼貌地喊道:“叔叔阿姨好。” 他们在视频里见过几次,都是两人一起读剧本的时候赶上凌笳乐和家人视频, 沈戈同他们打过几次招呼,不算生疏。 张媛本人比在视频里看到的更显年轻,神态和体态甚至还有几分少女的感觉。凌宗夫则比视频里看到的更高大、更严肃。 不过凌宗夫不端长辈的架子,他对待沈戈就像对待平辈那样同他握手,问他这里好不好找,来的路上有没有堵车。 张媛则更热情,从他手里接过花束后很开心地道谢,并同沈戈拥抱了一下:“谢谢!真漂亮,我很喜欢!”搞得沈戈还挺拘谨,心想着,凌笳乐总喜欢动手动脚,是不是就是跟妈妈学的,还是说他们跳舞的人肢体动作都是这样丰富? 张媛又说:“沈戈穿得这么正式?那我们也得换一下衣服,不然太怠慢了。” 凌笳乐忙问:“饭做好了吗?”他可知道自己父母做饭的本事。 张媛嗔了他一眼,“你还挺操心的,怎么不见你去厨房帮忙?” 有沈戈在,凌笳乐格外要面子,“我是怕错过门铃嘛~做成功没?没成功的话我赶紧订外卖。” 当着客人的面,张媛也是很要面子的:“这是我最拿手的菜,怎么可能失败?”后面的话是对沈戈说的,“今天我们吃红菜汤,就是你们电影里吃过的那道菜,乐乐给我拍过照片。你们导演很浪漫,那时候的西餐厅真的是最有情调的约会地点。” 沈戈笑着点头,顺便用余光瞟了凌宗夫一眼。 看起来严肃古板的凌宗夫并没有因为“约会”二字显出尴尬和不悦,反而似想起什么美好回忆,眼里浮起丝浅笑,柔和地看了妻子一眼。 说实话,在此之前沈戈对凌笳乐的父母是有几分怨言的,认为他们对凌笳乐的要求太高、关心却不够,埋怨他们没有保护好他们的小孩,没能教给他足够的生活技能和识人的本领。 但是此时他突然想明白一件事,或许张媛和凌宗夫在为人父母方面确实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但他们一定是尽力的。他们爱自己的孩子,他们彼此也真心相爱,甚至包括总让凌笳乐唠叨抱怨的施时,他们都给了凌笳乐足够的爱,所以才让他始终保持单纯和善良。 或许凌笳乐在某些方面的运气真是背到极点,但他能沐浴着爱长大,这就是最大的幸运。 张媛和凌宗夫上楼去换衣服,连施时也去换衣服。 凌笳乐捻了两下花茎,指指沈戈的领针:“这个比你现在用的这个好,水晶适合镜头,不适合近看。” 沈戈低头将领针摘下来,从凌笳乐手里接过那支花,却不知道怎么别。 凌笳乐凑近了一看:“咦,是假花孔啊?” 他拿着那支花在沈戈领前比了比,将它cha进旁边的胸兜里,并用手在兜前抚了抚,抬头笑道:“这样也行。” 第一个换好衣服出来的是施时,正好看到两人的相视一笑,不由又怔了一下。 “乐乐,你也去换一下衣服吧。” “哦!”凌笳乐应了一声,脚步欢快地上了楼。 这真是沈戈吃过的最有情调的一顿饭。 天还没黑就拉起窗帘,餐桌上方的灯很暗,桌上铺了精美的桌布,摆了烛台,几丛烛火摇曳,还放着音乐。尤其桌边坐的几人都是礼服正装,坐姿都是或端庄优美、或笔挺端正,把稍显“简陋”的饭菜吃出米其林的效果。 沈戈看出凌笳乐的父母果然没有吃晚餐的习惯,都吃得很少,施时也是如此,衬得他像个饭桶。 他吃到一半就不好意思再动筷子了,凌笳乐将自己盘里带肥膘的牛肉丢到他面前,“你怎么不吃了?不好吃?” “……怎么会?”沈戈只好重新拿起筷子,并对凌笳乐的父母说:“很好吃,叔叔阿姨辛苦了。” 张媛笑,凌宗夫说凌笳乐:“怎么能把自己不吃的东西放客人盘子里?”施时则默默地来回看着两人。 “哎呀习惯了嘛,沈戈爱吃肥的,是吧?” “是,是,没关系的,我和乐乐是很熟的朋友了。” 咦?乐乐?凌笳乐咬着筷子尖,飞快地瞟了沈戈一眼,没想到沈戈也在瞧他,似乎在用眼神询问能不能这样称呼他。 凌笳乐很憨地笑了一声,用唇语说道:“成成。” 两人都低头扒饭,嘴角翘得老高。 饭后,沈戈主动要求收拾餐桌,凌笳乐也想掺和,被张媛撵走,施时也要帮忙,她也拒绝了。 沈戈脱了西装外套,穿上张媛给他找围裙,挽衬衣袖子的时候,他意识到张媛是有话要单独和他说。 因为心虚,他以为张媛是要兴师问罪的。 由凌笳乐推及张媛,他们虽然看起来不是很通人情世故,可一旦敏锐起来,第六感可以准得惊人。 沈戈戴着手套洗盘子,张媛在旁边用布把盘子擦干,摞到一起。 “沈戈,你和乐乐关系很好,是吗?” 开始了。 沈戈压下心头的紧张,节奏不变地冲洗着,应了一声:“是的阿姨,笳乐很热心,我新入行,很多东西不懂,笳乐教给我很多,帮了我很多忙。” 张媛轻笑:“刚还喊‘乐乐’呢,怎么又变成‘笳乐’了?” 沈戈拿出百分百的演技,坦荡地笑道:“‘乐乐’这个小名真可爱。” 张媛闻言停下手里的动作,很是惆怅地叹了口气。 两人说了很多话,直到凌笳乐探进头来:“还没洗完呢?” 张媛把干布放到一边,“洗手,学着干点儿活。” 凌笳乐不乐意了,“我本来就说干来着,是你不让我干的呀。” 这时沈戈看了张媛一眼,张媛顿了顿,在凌笳乐脑袋上揉了一把,“有进步,提出表扬。” 等张媛离开厨房后,凌笳乐莫名其妙地看眼门口,“你跟我妈说什么了?” “我僭越地向阿姨提了个建议。” “什么建议?” “我建议她以后多夸夸你,我说你是顺毛驴,得顺着捋毛才能进步。” 凌笳乐“啪”地拍了他一下,“嘿你这什么说法呀真难听!” 沈戈笑起来,“洗手,干活。” 他们吃饭很早,凌笳乐当然舍不得沈戈立刻就走,再次用剧本做借口,让他在自己家多待一会儿。 他们在沙发上看剧本,施时则在凌宗夫的指导下弹琴,像是给他们伴奏一样。 很快凌笳乐就坐不住了,想到沈戈对自己小时候的照片很感兴趣的样子,就把以前的相册都搬到沙发上,和沈戈一起翻看起来。 “这是你吗?”沈戈指着舞台上一个戴着金色假发、穿得像个小王子一样的男孩子问道。 “是我!这是《胡桃夹子》!”凌笳乐兴冲冲地找出一张光碟,用笔记本电脑播放起完整的视频。 在旁边看书的张媛也挪过来,和他们一起观看,满目怀念,“这是乐乐第一次正式登台表演吧?” 凌笳乐转头看了妈妈一眼,指着屏幕告诉沈戈:“这个是我……这个……你看,我又出来了……” 其实不用他指,沈戈总能认出他。十二岁的凌笳乐已经有未来的影子了,他是那群调皮的男孩子里最出挑的,无论是外形还是舞姿。 “这些小孩里面是不是你跳得最好?” “当然啦~我戏份最多,你发现没有?” 这男孩子太调皮了,把小姑娘的玩具抢走了,还吹号吓唬她,蹦蹦跳跳,腿一弹就轻轻松松跳出去老高。 沈戈看着装扮成西方贵族少年模样、笑得极为欢快的凌笳乐,突然意识到凌笳乐在他面前跳过很多种舞,他自己也经常吹嘘说自己什么舞都“略会一二”。 沈戈却从没看过他跳他从小学到大的最擅长的芭蕾。 “你们小点儿声,影响到施时弹琴了。”凌宗夫突然出声,又说施时:“你是不是最近都没有练琴?” 施时惭愧地将手从琴键上收回,“前阵子编新舞太忙了。” 凌宗夫没有多言,“继续。” 凌笳乐故意拖延时间,又是看照片又是看他以前表演的视频。他一共有十七本相册,每本相册都几十张、上百张照片;一场芭蕾舞表演,短则一小时,长的能有两小时。 经他这样故意拖延,终于到了可以说出那句话的时间:“哎呀这么晚了!沈戈你要不晚上别回去了,你爷爷奶奶肯定已经睡了,别吵着他们,你就在我家睡吧。” 沈戈隔了一秒才抬头,却是看向张媛:“……可以吗?” 张媛热情地说道:“当然可以,家里有客房。乐乐,你晚上和你师哥……” 凌笳乐立刻摆手:“我不和他睡,他打呼噜!” 钢琴声戛然而止。 凌笳乐想留沈戈住宿其实不是为了干点什么。他就是看着沈戈穿着白衬衣、打着领带、挽着袖子的模样实在太英俊了,就想多看他一眼,再多看他一眼。 沈戈想留下同样也不是为了干点什么。他就是想在凌笳乐从小长大的地方再多待一会儿,好像每看到一样新事物,就多看到一些凌笳乐的过去,他就对这个人多一分了解,同时也多一分喜爱。 在凌笳乐家留宿比在沈戈家留宿方便多了,枕头、被子、甚至只下过一次水的新睡衣,都有现成的。 他们闭着眼睛,面对面躺在床上,安静得像高中宿舍里床对床的普通同学。 卧室绝对是个私密的场所,它是最充满个人气味的地方。 这是凌笳乐从小到大睡觉的地方,他这几天放假亦是天天睡在这里。这个房间的气息就是由凌笳乐平时用惯的香水、沐浴露、洗发水、护肤品、洗衣液以及他的吐息、他淡淡的汗和他身体散发出的荷尔蒙组成。 沈戈第一次躺到这张床上,鼻端的味道却是熟悉的,心里安稳得好像回了家。 门被叩响了,两人同时睁开眼,不由一笑,意思是:原来你也没睡着! 凌笳乐下床开门,看到施时后不满道:“都睡了,什么事啊?” 施时小声说了什么,被凌笳乐回绝了,“不用不用,你也赶紧睡吧。你今天弹成那个样子,明天肯定早早被我爸薅起来。” 凌笳乐回到床上,沈戈问道:“你师哥经常来你们家是吗?” “他啊……唉。”凌笳乐叹了口气,“他家是外地的,他老早就在这边上学。他以前说过他爸妈老吵架,他就不太爱回去,也怪惨的。” 沈戈想他一向是面硬心软,嘴上怎么说着嫌弃,其实应该对施时不错。他以前也在别人家寄宿过,知道被主人家的孩子欺负是什么感觉,那是宁可回自己家挨饿都不想在那里多待一天。 “乐乐……”他忍不住喊了一声,对凌笳乐的喜欢几乎要从这两个字里溢出来。 凌笳乐动了动,侧躺过来,一只手蜷在耳朵旁边,“哎,我问你,今天我妈跟你说什么了?” 沈戈想了想,对他透露了一部分:“你妈妈觉得很对不起你——” 只说了这一句,凌笳乐的表情就变了。光线这么暗,他看不出他是不是已经红了眼圈,但知道他一定在忍耐。 “你妈妈说,她和你爸爸都是没有童年的,一个是运动员出身,一个是部队文工团出身,习惯了那种严厉的教育方式,工作又一直太忙——” 凌笳乐把脸埋进枕头里蹭了一下,带着鼻音说道:“是我对不起他们,我让他们操了很多心。” 沈戈想到张媛说的另外一段话:“他不让我们看他的新闻,我们怎么可能一点都不看,只能尽量忍着……看了那些东西,知道他在外面受了苦,我们做父母的一点都帮不上忙……” 那是他们理解能力以外的另一个世界,张媛和凌宗夫在简单纯净的世界里活了大半辈子,对那个残酷且昂贵的世界无能为力。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为凌笳乐铸造一个远离尘嚣的家。当凌笳乐想回家、能回家的时候,他可以有一个无忧无虑的干净的去处。 “凌笳乐,其实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觉得你做错了很多事,闯了很多祸,其实并不是因为你多不听话、多不懂事,可能,只是因为你能力太强了。” “啊?” “你想啊,你那会儿正是青春期呢,叛逆点不是正常的吗?只不过你太厉害了,一叛逆就成大明星了,一叛逆就惹到记者了,一叛逆就和影后谈恋爱了,所以显得特别不得了。” “其实别的小孩像你那么大的时候也叛逆啊,离家出走的人多了去了,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但是别人最多就是在外面晃悠两天就饿得受不了,自己灰溜溜地回家去了,他们就算想闯你那么大的祸都没那个能力呢。” 凌笳乐在他说“和影后谈恋爱”那会儿就开始不好意思了,听他说完就更加难为情,却也很受用,“你这安慰人的方式还真特别……” “……那你呢?沈戈,你叛逆过吗?” “我啊……”沈戈翻了个身,平躺过来。 凌笳乐支起身子看着他,“我发现你知道我好多事,但是你都不给我讲你的事。” “我的事?我是觉得,我的事太没意思了。” 他的妈妈进城打工的时候跟有钱人跑了,他的爸爸在工地出事故去世了,这真是一个没意思的故事。 凌笳乐手忙脚乱地伸手摸他的脸,干燥的。 指尖被一把握住,听到沈戈带着笑意的低语:“还怕我哭啊?都多少年以前的事了。” 凌笳乐心里难受,“沈戈,你要是不想笑就别笑,想哭的话我肯定也不笑话你,我都在你面前哭了多少回了。” 指尖被倏然攥紧了,他听到沈戈加重的呼吸声。 过了半晌,沈戈哑声说道:“我还真的叛逆过……我爸出事以后,那些人就把责任当个皮球推来推去。我当时在我爸打工的城市上学,住校,所以我爷爷奶奶不知道——” 他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家伙,自己一个人联系了那次事故中的其他受害者和家属,煽动着十多人拉起两道血淋淋的横幅去上访。 “跪了两天,赔了点钱,不了了之……我们不是要钱,我们就是想讨公道,是工程材料不合格,不是我爸他们违规操作……打那以后我明白了两个道理,一个是为自己爱的人下跪不丢脸,第二个是下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人还是得站起来靠自己。” “……我那时候还埋怨我爷爷奶奶软弱,不争取到底,好像我爸没了就没了,日子还是可以照样过下去……我后来才知道,其实他们心里的难受一点不比我少,只不过藏着不让我看到。” “打那以后我遇到什么困难也都是自己咬牙硬抗,我也学会报喜不报忧……” 所以他太能理解凌笳乐和他的父母了。把自己的悲伤藏起来,这或许就是中国的父母与子女之间最深沉特别的爱。 这天晚上凌笳乐失眠了,沈戈睡着以后他才敢掉眼泪。 他侧躺着,看沈戈睡在夜里,泪水从眼角安静地流下来,再滑落到枕头里。 他想着沈戈说的那些话,想到他没有说出口的懊悔与自责——他没有明说,只是跟凌笳乐讲他爸爸以前是在别的城市打工,是他想和爸爸在一起,自己联系了省会一家中学。他成绩太好了,让学校帮他解决了学籍问题,他爸爸也就回到省会。 如果不是他一定要去省会,他爸爸就不会出现在那个工地,也就不会遇到那场事故。 这是沈戈不会说出口的懊悔,但是凌笳乐觉得自己能懂他。 他抹抹眼泪,无声地下了床,想下楼喝口水,却意外地在门外看到施时。 “……师哥?” 施时的脸色过于落寞,以至于他都没有直呼其大名。 施时通过门缝向里看去,凌笳乐下意识忙将门关上,因为太着急,弄出不小的动静。 他怕把沈戈和父母吵醒,赶紧拉着施时下楼。 其实屋里的沈戈早被他们吵醒了,犹豫地走到门前,手都搭到门把手上了,最后又回到床上装睡。 凌笳乐很快就回来了,慌里慌张也顾不得会闹出声响,把楼梯踏得“咚咚”响。 他一把推开门,又“咚”一声扣上,沈戈没法装睡了,扭开床头灯坐起来,问道:“怎么了?” 凌笳乐一副见鬼的表情。他对沈戈说惯了心事,在他面前一点秘密都留不住,尤其此刻他刚被颠覆了人生观,急需找人倾诉,尖着嗓子小声道:“施时,我师哥,他向我表白了!” 沈戈竟然没有特别惊讶,只是显得有些紧张,“那你——” 凌笳乐低呼道:“我当然拒绝了呀!”他崩溃地仰天长叹,“天啊!这以后还怎么见面啊!他怎么这样!” 第72章 试探与忍耐 凌笳乐在床上干躺着,因为怕影响到沈戈,一直不敢翻身。如此煎熬了一个多小时后,凌笳乐终于受不了了,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走出房间。 沈戈根本没睡着,凌笳乐前脚掩上房门,他后脚就睁开眼,翻过身来看着门的方向。 他想凌笳乐肯定是去找施时了。 找施时做什么呢? 此时是凌晨两点,通常是人陷入深度睡眠的时间。如果这时还醒着, 就很容易在脑子里自问自答。 沈戈在脑海里发问:施时这人怎么样? 脑子里立马做出回答:非常优秀。 作为资深的专业舞蹈演员,施时在外形和气质上都是一流的,肯定是凌笳乐欣赏的那种。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施时了解凌笳乐的一切,能包容,不,不只是包容——现在回想白天里发生的一切,沈戈恍然大悟,施时对凌笳乐的所有缺点都是喜欢的。 施时的性格是真好,这样的脾气对上凌笳乐偶尔的挑剔与任性,是最合适的。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情分非比寻常。 他们还有共同语言,凌笳乐说的什么柴可夫斯基和大小跳,施时都听得懂,不但听得懂,他还跳得出、弹得出。不像自己,每当凌笳乐兴致勃勃说起他喜欢的东西时,自己只能傻瓜似的应和,完全就是对牛弹琴。 沈戈突然意识到自己心底一个隐秘的想法,把他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他刚刚竟然想,如果,凌笳乐一时心软,答应了施时,可能,也不是完全的坏事。 “起码能证明凌笳乐可以接受男人,对吧?”他在心里酸楚地发问。 然而下一秒:“对个屁!” 他几乎是从床上跳下来,起身下床的动作一气呵成,连拖鞋都没穿,直接光着脚奔出去。 他吃了一惊,凌笳乐竟然没有叩响施时的房门,他只是静静站在施时的门口,落寞孤单。 沈戈刚才闹出的动静也不小,凌笳乐转头看过来,表情讶然。 沈戈似经历了一场死里逃生,好像凌笳乐刚刚险些就要被别人抢走了。 他小声但急切地喊了一声:“凌笳乐!快回来睡觉!” 凌笳乐怔然地眨了几下眼,最后侧目看了施时的房门一眼,听话地跟着沈戈回了房间。 “睡吧,明天下午就得回剧组了。”沈戈劝道。 凌笳乐就着床头灯的暖光,沉默地看了他半晌,“嗯。” 两人重新躺回床上,默契似的背对着背。 沈戈反复回想他刚才那黯然的眼神,越想越不是滋味。 “你刚才就一直在他门外站着?” “嗯。” “傻不傻?” 凌笳乐那边静了一会儿,回道:“那我师哥也傻。”他顿了顿,又低声道:“所有的单相思都傻!” 这句话说得又轻又急,像是从别人的伤心事里看到了自己,还带了几分针对倾听者的负气。 沈戈猛地翻过身来,他似乎听懂了什么,又很不确信,“……那为什么不答应他?” 凌笳乐也扭过头,用手肘支着身子,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眼神看着他:眉头微微蹙起,像是没听懂;嘴巴却又张着,像是有很多话要问,但是不知要先说哪一个。 沈戈心跳如擂,脑子里闪过百八十种回答。 渐渐的,凌笳乐眼神里带了怨怼的意味。 沈戈心头一凉,意识到刚才这问题过分了。他只想到自己,忙着试探,直接去戳凌笳乐的为难事。 “你觉得我为什么不答应他?”凌笳乐反问道。音调拔高了,眼梢也挑起来,这是他觉得受伤时下意识的自卫反应。 在沈戈心目中,凌笳乐的眼睛是全世界最美丽动人的,可这双眼睛凌厉起来也是最能伤人的。 沈戈怔住。 为什么?因为凌笳乐不喜欢男人。 他不是早就知道这个答案吗? 凌笳乐的嘴唇轻微地蠕动了一下,似乎下一刻就要说出那句让沈戈彻底死心的话。 “睡觉!”凌笳乐负气地翻过身去,脑袋重重地往枕头上一撂。 沈戈也翻了下身,眼神空洞地看了会儿天花板。又翻一次身,与凌笳乐再度变为背对着背的姿势。 躺在另半边床上的凌笳乐也没有闭眼,他在想施时对他说的一句话,在刚刚失眠的一个多小时里,他脑子里只有这一句话。 施时说:“乐乐,我本来打算一直忍着的……但是我今天觉得,你就要被别人抢走了。” 真可怕,施时怎么看出来的? 施时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沈戈呢? 沈戈明明那么聪明,为什么就是看不出来呢! 凌笳乐轻轻地将身体蜷起来。可其实他还是希望沈戈不要看出来。 如果沈戈已经看出来了,他还敢和沈戈说话吗?还敢和沈戈睡一张床吗?还敢打着朋友的幌子对沈戈动手动脚满足自己那点隐秘的小欲望吗? 不敢,对吧? 所以最好还是不要看出来。 第二天早晨他们都起晚了,楼下已经响起钢琴声。 凌宗夫坐在钢琴旁边听施时弹琴,时不时叫停进行一番指导,或者说是“训斥”。 沈戈之前总听凌笳乐吐槽他父母严厉,今天终于亲耳听到: “郎朗那样的钢琴家尚且每天练习三个小时!他每年两百多场演出,世界各地地飞,尚且能每天抽出三个小时!你说你忙,你再忙能有他忙?我不信你每天连半个小时的时间都抽不出来,少睡点觉、少吃一顿饭,半个小时不就出来了!” 凌笳乐破天荒地替施时说话:“爸,我师哥平时运动量那么大,少吃少睡可不行。他现在是舞蹈演员,又不准备开音乐会了,弹得稍微差一点——” “你懂什么!他现在偷懒,之前付出的那些辛苦就都白费了!一天不摸琴,技艺不在手,三天不摸琴,技艺不在心!我是怕他一时懈怠生疏了,以后想捡也捡不回来,后悔终生!” 张媛从厨房匆匆赶出来,扬声喊道:“宗夫你少说两句!”又安慰施时,其实也是在安慰凌笳乐:“没他说得那么严重,不都是肌肉记忆吗?捡得回来的。” 她转过身,近乎小心翼翼地看着凌笳乐的脸色问道:“乐乐,你们在家吃早饭吗?” 凌笳乐仿佛什么心事都没有似的笑嘻嘻地说道:“我们起得有点晚了,今天回剧组,还是直接去酒店吃吧,省事。” 施时从凳子上站起身,“乐乐!在家吃吧……师母给你们准备好早饭了。” 凌笳乐不太敢看他,眼睛不自然地转到沈戈脸上:“那要不我们带到路上吃。我都联系我助理过来接我们了。”他这谎撒得不高明,说完以后画蛇添足地拉沈戈作证:“是吧,李李一会儿就到了。” 沈戈点头附和,用余光看到施时的失魂落魄。 凌笳乐没有叫小李。他们都是难得有假期,小李回老家陪父母去了,订的今天下午的火车票。 凌笳乐找徐峰临时给他派了个司机,徐峰那里痛痛快快应下来。 挂断电话后,凌笳乐笑着问沈戈:“看,当明星爽不爽?随叫随到。” 沈戈为他这“苦中作乐”感到心酸。 他们在凌笳乐的卧室,没有别人,说起话来方便很多。 沈戈直截了当地问道:“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一次,你在拾以前的基本功,怎么样了?” 凌笳乐愣了一下,微微垂下眼帘:“就那样吧,闹着玩的。” 那就是不太顺利的意思。 可以理解,以前他每天花多少时间在练功房?而现在在剧组,他每天能有多少时间来练功?何况他还脸皮薄,不肯在别人面前做那些练习。 时间太不够用了。 “你还记得有一次我跟你说的吗,导演夸你演戏有灵气。” “有点印象……” “我骗你了,不是导演夸你,是我当时那么觉得。我是怕你不信才拿导演做幌子。” 凌笳乐露出些许讶异。 “我当时就觉得,你演戏的方式和我不一样,但是到底哪里不一样,当时我也是刚入门,说不清楚。现在我有更深的体会了,你的表演方式就是充满灵气的,是由心而动,不像我,是由脑子而动。” 凌笳乐“噗嗤”一笑,“你老用这种特奇怪的说法。” 沈戈也笑了,“那你能不能明白我的意思?” 凌笳乐“哦~”了一声,“你是说我不动脑子。” “哎,对了,我就是这个意思!”沈戈顺着他的玩笑继续说道,“不过用脑子演戏是可以后天习得的,你用心演戏则是别人学不来的,很难得。有时候我用脑子演戏演得很吃力的时候,看你入戏那么轻松,就思考咱们两个的差距。” “好像还真让我找到答案了。我觉得除了一些天生的差异外,我觉得还跟你从小接触音乐和舞蹈有关系。你以前一天天地练、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抠,那些付出不会什么都没留下。” 凌笳乐明白他为什么说这些了,甜蜜而酸涩地想着:“他怎么这么懂我呢?” 沈戈见他不说话,以为是还没说服他,继续说道:“你还记得咱们准备第二次试镜吗?你说我的方法高明,我自己就不觉得高明。我以前只会上学、考试,我用的是我最熟悉最拿手的方法而已。以前闷头刷题的时候哪能想到这些东西有朝一日还能用到一个导演身上?” “还有导演他们也经常夸我进入社会的时间不长,阅历却不少。这也归功于我送外卖的经验,每天要见各种各样的人,饭馆老板、厨子、服务员,大饭店的小饭店的,还有各种客人,学生、白领、个体户……当时送餐的时候哪会想到这些面孔和神态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在我成为演员以后收为己用?有时候碰上讨厌的服务员和客人,当时烦得要命,但后来的某一天,他们的表情都成了我某个镜头的启发——” 他停止这滔滔不绝,看到凌笳乐向他倾过身来。 两人挨得太近了,沈戈紧张地笑了一下:“我是不是又啰嗦了?” 凌笳乐像重新认识了他一次似的认真地看着他,问道:“你怎么对我这么好?我要是喜欢上你了怎么办?” 沈戈脑子里“轰”的一声,他最擅长的思维与条理全被凌笳乐这句话搅成了一团乱麻。 凌笳乐还不放过他,一脸虚心地向他请教:“你这么会分析,也帮我分析分析,你说人的性取向会不会变?咱们现在拍的这部戏,这样的题材,你说,会不会把我给掰弯了?” 沈戈脑子里完全是空白的,只会说干巴巴的话:“怎么会?” 凌笳乐紧张地舔了一下嘴唇,“不会吗?” 沈戈已经完全不会思考了,“不会吧……这个,是天生的。” 凌笳乐垂下眼帘,身子也坐回去,和沈戈恢复了正常的社交距离,“哦,那我就这么和我师哥说。” 沈戈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施时。 他万分庆幸,幸好有施时这个前车之鉴,让他忍住了。 第73章 找他问清楚 但施时造成的“余震”似乎还未平息。 沈戈自己也分不清了,到底是自己被凌笳乐的那句话扰乱了心神,失去了判断能力,还是凌笳乐确实被他师哥的表白刺激得不轻,总说一些奇怪的话。 沈戈只知道,再这样下去,他真的要忍不住了。 他们已经回到剧组,但王序没有如期出院,只得由副导演代为掌镜,拍一些不太重要的镜头。 先是拍摄“江路在迪厅被梁勇邀请跳舞”的情节时,凌笳乐冷不丁问了一句:“有没有一点点吃醋?” 沈戈愕然,随后意识到他应该是在开玩笑,是在用江路的语气在和张松说话。 但他不想用张松的身份回答,便说:“张松这会儿还没吃醋。” 凌笳乐听后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你问问副导演?他说王导交待过了,这里张松吃醋了,你要是演不出来就得加班。” 还有就是拍两人正式确立恋人关系后的日常时,张松给江路剪照片,江路趴在他背上看着。 沈戈拿着剪子,这些照片都是凌笳乐的真照片,他怕剪坏,手上动得很仔细,身上就不能有太大的动作。 他不知道凌笳乐有没有感觉到,还是说他演得太专心,不在乎这点细节——他这样趴在自己背上,凑那么近,嘴唇已经蹭到自己的耳朵和太阳穴。 还有一次下戏后换衣服的时候,凌笳乐竟然问他:“是不是同性恋就是比异性恋更单纯?” 他问这话时,两人中间还隔了一道虚掩的门,凌笳乐在里间,他在外间,听到这问题后,拉着衣摆的两只手都停下来。 他知道凌笳乐这是又受到剧情的影响了。 这几天王序不在,整个剧组都敢大声喘气了,人人脸上都看得见笑脸。他们拍的又都是跳舞游玩约会的镜头,轻松浪漫得要命,沈戈也有些扛不住这美好了。 但是他努力让自己沉住气,“又是从网上看见的怪说法?” “……你怎么什么都猜得到?嗯……就是网上好多人说的,说异性恋就是为了生孩子,同性恋才是为了真爱。” 沈戈但凡有一丝半毫王序所臆测的恶欲,他就会顺着这话往下说。凌笳乐太好骗了,太容易被别人误导了。 但是他反问道:“你爸爸妈妈是为了生你才在一起的吗?” “哎?”隔着门都能想象到凌笳乐错愕的脸色。 沈戈笑了一声,“别老听网上说网上说,好多都是骗人的,谁信谁傻。” 门里传来不乐意的一声——“嘿你这人!” 多暧昧的试探都被他的正直无私打倒了。 最后一场迪厅戏,他们不用亲自下场蹦跶了,而是趴在二楼的栏杆上,一人拿着啤酒,一人拿着可乐,看底下的人欢蹦乱跳。 戏里面的江路不是特别喜欢这种热热闹闹的迪斯科,他更喜欢那种舒缓的慢舞。 “你说,这些人这么能蹦,得蹦多少年才会蹦烦?” 张松偏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会烦?我看他们能蹦一辈子。” 江路笑着搡了他一把,“去你的!跟你认真说呢,咱们要不要打个赌?” “赌什么?” “就赌——这些人能蹦到多少岁?我不信他们能蹦一辈子,你看我爸妈,成天下了班就爱坐沙发上看电视,我觉得他们——”他指着一楼舞池里那些快活的人们,“他们最多跳到四十岁就跳烦了。” 张松左右看看,在江路脸上飞快地亲了一下,眼神明亮地看着他:“赌注是什么?” 江路惊慌地看看周围,见没人看他们,松了口气,好笑地问道:“你真觉得他们能跳一辈子?” “我觉得能。赌注是什么?” 江路想了想,想不出什么。 “就赌,要是以后我们分开了,过二十年,如果这些人还在跳,就算我赢,就我拉下脸来找你;要是二十年以后这些人不跳了,就算你赢,你就去找我,怎么样?” 江路忍不住笑起来,“你说反了吧?”笑了一会儿,他又觉得没意思,“不分开不就得了。” 下戏以后,小李送他们回酒店,一边开车一边笑道:“这个赌有意思,咱们都知道,肯定是张松赢了,你看广场上那些跳舞的大妈。” 凌笳乐问沈戈:“广场舞算吗?他们不是赌的蹦迪吗?” “你再想想台词?” 凌笳乐回想一下,“哦,他们后来说的‘跳’,那就是包括跳舞了?真是张松赢了呀!” 他又说:“沈戈,我觉得今天这段的台词好生硬啊,看剧本的时候还不觉得,一演起来觉得很别扭,也不知道导演出院以后会不会改戏。” 沈戈挑了下眉,漫不经心地点着手指头,“应该不会改了吧。” “为什么呀?” 沈戈卖起关子,“你猜。” 现在他们两个坐车都是一起坐后面的。小李伸长了脖子通过后视镜看他们,看见他们家傻笳笳跟人家沈戈说话的时候,身子都快歪上去了,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倒贴,气得他几乎要拍喇叭。 “凌笳乐,咱俩也打个赌吧。” 凌笳乐看见沈戈的眼睛,似乎比平时亮了许多,不由心头一跳,连声音都放轻了:“……赌什么?” “就赌,王序是江路还是张松。” 凌笳乐为他这话里的笃定有些许讶然,好像他已经从导演口中得到可靠消息,说这部戏就是根据导演的真实事例改编的一样。 “我记得我之前问过你这个问题呀,你说你没兴趣。” 沈戈心里提着的一大股劲儿漏了一部分,“……什么时候?”他随即矢口否认,重新提起那口气,“没有的事,我感兴趣的很。来打赌,敢不敢?” “敢呀!有什么不敢的!我赌咱们导演是张松的原型!” “我赌导演是江路。”沈戈飞快地接口,像是生怕他反悔。随后,他缓缓地笑了,“你都不问赌注就敢应下来?不怕我狮子大张口?” 凌笳乐又是一个错愕。沈戈此时的笑容有些奥妙,似乎因为这笑容里的捉摸不定,让他的英俊比平时更多了几分,让凌笳乐的心跳又开始不正常。 “赌……赌什么?”凌笳乐口齿不甚伶俐地问道,心里想的却是,才不怕他有什么狮子大张口。自己整个人都能给他,还有什么怕他要的?他要什么都给。 沈戈极力忍耐着,偏头看眼窗外让自己冷静,继而他转过头来,用视线锁住凌笳乐,“等我们这部戏杀青以后我再告诉你,到时候你不准反悔。” 他的话里似乎带有什么震慑力,让凌笳乐一动都动不了了,坐在座位里乖顺地承诺道:“不反悔。” 在前面开车的小李实在受不了这奇怪的氛围,用力摁了下喇叭。 回到酒店后,小李几乎是用尽浑身解数阻止了凌笳乐与沈戈的“共进晚餐”。 但这也阻止不了凌笳乐思春,饭几乎一口没动,一直在说:“沈戈这次可要输了,导演那暴脾气明显就是张松嘛,而且还那么懂构图——哎李李,咱们导演有个外号叫什么来着?导演中的摄像师还是摄影师来着?” 小李没好气地问他:“你这么想赢?你要赢了你想管沈哥要什么?” 凌笳乐奥妙地笑起来。他的这个笑和沈戈的那个笑有几分相似,但又不完全一样。他的笑比沈戈的那个笑少了几分忐忑和较劲,多了几分甜蜜和憧憬,好像刚做下的一个计划已经成真一样,满眼都是幸福。 小李目瞪口呆地看他半晌,突然一撂筷子:“笳笳!你清醒清醒!你是在拍戏,别真把自己搭进去呀!” 凌笳乐的快乐泡泡被他“哆”地一声戳破了,不自在地掩饰道:“你说什么呢?” 小李守不住这个秘密了,大声道:“我说什么?我说你真喜欢上沈哥了是不?——你还惊讶?你平时一点都不知道克制,别说我了,人家沈哥也早就看出来了,人就是怕你陷太深、怕你尴尬,没跟你挑明——” “你说什么?!” 小李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刚才的气势弱下去一半,“我说,你喜欢沈哥——” “你说他看出来了?” “……嗯。” “……你怎么看出来的?” 跟绕口令似的,但是小李听明白了,“不是我看出来的,沈哥自己说的……”他迎着凌笳乐可怖的神态,有些害怕又有些担忧地问道:“笳笳,你没事吧?” “他说了什么!” “……他说……就是派出所那场戏之后的那天晚上,你……你哭得特别厉害那天,我怎么哄你都哄不好,你就等着沈哥下戏。后来他一来,你就真好了……那天我看出来了,沈哥也看出来了,他说,他说——” 凌笳乐恶狠狠地瞪着他。两人本来是对坐在餐桌两侧的,此时凌笳乐已经趴到桌子上,隔了半尺地看着小李。 小李在凌笳乐刑讯逼供似的眼神里打了个哆嗦,“他说他知道该怎么做。” 凌笳乐眼神空了一瞬,慢慢地滑回自己的座位里,喃喃自语:“知道该怎么做……知道该怎么做……是什么意思?” “就是——”小李刚说出两个字,就迎来凌笳乐恶狠狠的眼刀子。他眼睛本来就比一般人大、比一般人长,眼白还亮,一瞪起来真跟刀子一样。那些小报道就爱拿他这眼神说事,说他吓人、脾气坏、长相刻薄。 可是此刻这厉害的刀子眼慢慢红了,又慢慢地蓄起两汪水,再攒成泪流下来。 小李吓坏了,这是他第一次在戏外看见他这样停不住地掉眼泪,忙绕过去抚他后背:“哎笳笳,你别这样!你本来也不喜欢男的,你这就是入戏了,等拍完就好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啊,沈哥是帅,人也好,但是人家……” 凌笳乐的眼泪突然收住了,悲伤陡然化为恐惧。 要是沈戈早就知道了,那他怎么看自己?凌笳乐此时才知道自己做了多少大胆的事,他故意冲沈戈露大腿,他总忍不住摸沈戈的肩,拉他的手,找各种借口要和沈戈睡一张床,说一些暧昧的话、问一些试探的问题,他还借着拍戏偷偷亲他…… 凌笳乐打了个哆嗦,为自己的放荡感到一阵齿寒。 小李担忧地弯腰看他,“笳笳,你别多想了,行吗?我求你了,咱就看个搞笑视频,听会儿歌,然后早早睡觉,明天起来照常拍戏,就当什么都没发生,成吗?我找人打听了,这种因戏生情很常见的,等拍完就好了……杀青以后别联系,很快就好了。” 凌笳乐一把推开他,步子大得惊人,他直奔房门,嘴里魔障了似的嘟囔着:“我不信。我不信他这么瞒我。我要找他问清楚。” 第74章 两情相悦 凌笳乐曾告诉过沈戈,剧组的行程在狗仔那里是透明的,影视城附近的酒店都很危险。 所以沈戈听到门铃声后,即使猜到是凌笳乐,依然先通过猫眼看了一眼。 缩小的凌笳乐低头立在猫眼正中间,一旁的小李正着急地要给他戴口罩。 沈戈忙打开门把凌笳乐拉进屋,外面的小李迈了一条腿进来,不知怎么想的,又退回去,一脸纠结地看着沈戈,拿着口罩的手朝前伸着。 沈戈从他手里接过口罩,客客气气地将人关到外面。 “怎么了?”他追进屋里,刚才只瞟到一眼,但他察觉到凌笳乐应该是哭过鼻子。 回酒店的路上还有说有笑的,怎么突然就哭了?他第一反应是凌笳乐又想到电影里哪个情节了。 他这揣测不无道理。凌笳乐虽然泪点一直挺低的,但那都是看电影、听故事时掉的泪,是替别人伤心。他自己的伤心事总是压得死死的,想让他为自己流眼泪还真不是特别容易。 倒是江路太能哭了,沈戈一直很介意这点,江路的情绪撕扯着凌笳乐的情绪,搞得凌笳乐现在越来越感性。 “怎么了?”沈戈追问。 凌笳乐背对着他,他往他跟前绕,凌笳乐就扭过身,就是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脸。 沈戈心里一突,意识到是自己惹恼了他了。 为什么呢?他心思急转,回想拍戏的时候应该没什么逾矩的,回来的路上?回来的路上…… 沈戈心头一跳,难道说凌笳乐把他的把戏看穿了?他心里藏的那个赌注和张松的赌注十分接近,难道说就在刚才分开的这段时间里,凌笳乐已经敏锐地猜到了? “你知道我师哥为什么突然向我表白吗?”凌笳乐倏然开口,语气说不清是什么,但绝对不是喜欢。 沈戈浑身一凉。 心里忽然有种如释重负,悬了这么久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失败也算是一种痛快! 可更多的还是……太难受了,已经没法形容,他觉得心脏在真实地发疼,呼吸也很艰难。 “不但我师哥看出来了,李李说我表现得太明显,他也看出来了,他还说,你也看出来了。” 凌笳乐自暴自弃地说完,用力抹了下眼泪,把脸都抹变形了。 他觉得自己刚才说得不好,语无伦次。要想让沈戈说清楚,自己得先把问题问明白。 他大口地喘气,让哽住的嗓子通畅了些,“李李告诉我,你早就知道我喜欢你,但是一直瞒着我……真的吗?为什么呢!” 好像还是咄咄逼人更适合他一些,于是他的音调越发尖锐,破音了都不在乎,“你要是知道了就该直接告诉我!我又不是只剩你一个可以喜欢!你跟我说,我再换个别人不行吗?非得看我一个人在那儿现眼有意思吗!” 他猝然低下头,又赶忙抬起来,睁大了眼,拼命绷着。 身后袭过来一团风,他被这团风卷得调转了方位。 凌笳乐晕头转向地发现自己竟然在沈戈的怀里了,身后那两条坚硬的手臂勒得他后背疼。 他的心在这样的疼痛里渐渐复苏过来,脸上却显出痴傻,张大了嘴巴,呆呆地看沈戈颤着嘴唇问他:“你、你说什么?你能不能再说一遍?我……” 沈戈随即意识到什么,忙松开手,往后退了一大步,站到一个不会冒犯的距离,却又拼命低着头,脖子可笑地往前探着,就为看清凌笳乐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他不能再看错什么、看漏什么了,他已经禁不住那些忽高忽低的惊吓。 凌笳乐就那样傻傻地看着他,渐渐在他脸上看到了自己——狂喜、震撼、忐忑、忍耐、小心翼翼、患得患失……他都知道。 他还在那张紧张到涨红的面孔上看到了此时并不存在、但曾经在这张英俊的面孔上闪现过的——失意,伤感,自卑、委屈……他也都知道。 原来他们是一样的。 他们原来是一样的! 凌笳乐猛一踮脚跳起来,张着双臂像鸟一样往沈戈怀里飞。他飞得那么高,沈戈都要仰起头来看他,嘴角渐渐笑了,眼里竟然和他一样都含了泪。 沈戈稳稳地接住他,将他抱进怀里。 凌笳乐搂着沈戈的脖子,再也忍耐不住地“呜呜”地哭出来。 沈戈将脸埋在他颈间,用力嗅着他身上的味道,请求道:“别换别人行吗?我知道我错了,我改,我不是故意的……凌笳乐,接着喜欢我,好不好?” 凌笳乐一时哭一时笑,抱着沈戈的脑袋在他脸上用力亲着,把两人的眼泪抹到一块,两张漂亮的脸蛋都是一团糟。 凌笳乐哭哭笑笑:“你个傻瓜!大傻瓜!” 原来沈戈也有变成傻瓜的一天啊! 沈戈托着凌笳乐,仰着头认真地看他,像极了他两年前第一次在大城市的街头看到他照片的那一刻。 那样醒目的广告牌,放得那么大,挂得那么高,那样惊人的美丽好似从天而降,在他头顶响起一记惊雷。 他就如此刻这般仰望着,一瞬间忘记了呼吸。 一个人的变化一般都是渐变的,发现自己性成熟了,发现自己变声了,发现自己成为班里最高的那个人了……通常在发现的时候,这一变化已经进行了很久。 但在那一刻,他站在繁华陌生的街头,仰着头与那双美丽到惊人也傲慢到惊人的眼睛长久地对视。在剧烈的视觉冲击之下,他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与精神发生了巨大的变革。 一个男人第一次遇见爱情,一个同性恋发现自己的性取向,这都是人生中的巨变。 年少的沈戈望着凌笳乐的照片,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里正轰然构筑着一座巍峨的高楼,就如眼前这座摩天大厦一样坚不可摧。他望着凌笳乐那双独一无二的眼睛,在心理上完成了由男孩到男人的飞跃。 只是这少年的相思梦比挂在摩天大楼上的广告牌还要遥不可及,遥远到连他自己都忘了。 即使他们已经真实地拥抱过很多次,即使此时凌笳乐就被他抱着,他依然觉得自己可能是在做梦,他竟然真的将这个惊人的美丽抱在怀里了。 凌笳乐很少这么高地看他,渐渐有些不好意思,“你放我下来。” 沈戈摇头,视线一刻都不肯从他脸上移开。 凌笳乐扭起身子,被沈戈紧紧抱住大腿,就是不肯让他下来。 “我、我想……”后面的声音小得快听不见了,“……擦鼻涕。” 沈戈还是那样炽热地看着他,将他抱到书桌上。 他的房间比凌笳乐的套间小很多,桌子也窄,凌笳乐一坐上去,腿耷拉下来,后背贴到墙壁。 他这样坐着,不比沈戈高了,但沈戈弯下腰来,两手撑在桌子上,和他额头抵着额头。这么近的距离,凌笳乐感觉自己都要被他的目光烧化了。 他假意羞恼地推了他一把,低下头将脸埋在他胸口,在他衣服上擦脸。 蹭干净了,凌笳乐抬起头,咬着下唇冲沈戈笑起来。 沈戈也笑起来,撩起衣摆在自己脸上抹了抹,然后低头亲上凌笳乐的眼睛。 那双眼睛立刻羞怯地合上了,微微仰起头,颤悠悠地等着 。 沈戈又亲上他另一只眼,用嘴唇将睫毛上的雨水抿走。 他的嘴唇恋恋不舍地离开,那双沾雨的眼帘颤了一会儿才蹁跹地打开,露出里面云雾远山的眸子。 这样美丽的一双眼,此时的笑是为他,眼泪是为他,似水柔情也是为他。 何其有幸。沈戈此时只有这一个念头,他何德何能,竟有如此幸运? 凌笳乐用他的眼神把沈戈变成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我能亲亲你的嘴吗?” 沈戈竟然这样问,让凌笳乐一下子就涨红了脸。 沈戈看着他红通通的脸蛋,又看看他泛红的眼眶和鼻尖,心想自己真的是笨到极点了。 再没见过比凌笳乐更心思单纯的人了,他早就把心事都剖给他看,他竟然一直迟钝地没有明白,非得把人招哭了,逼成这样…… 凌笳乐红着脸等着,半晌,微微地动了动,说:“你要是不亲可换我亲你了啊?” 沈戈两手撑到墙上,俯身吻上去。 这是属于他们两个自己的吻,他们真正意义的初吻,原来是这样的。 沈戈的两只手像捧两只红苹果那样捧住凌笳乐的脸,吻得肩膀都耸起来;凌笳乐的两条腿盘到他的腰上,两只胳膊都挂到他脖子上,勾着他一直往自己身上贴。 凌笳乐像是着什么急似的,怎么吻都吻不够,像是要靠亲吻把他整个吃进肚里,结结实实地在那副薄唇上咬了一口。 沈戈吃痛地抽了口冷气,一口叼住他的舌尖,但是舍不得他疼,只用牙齿轻轻地磨了磨。凌笳乐发出一声呻吟,哆嗦着把舌头缩回去,又被沈戈穷追不舍地侵过去。 又变成凌笳乐仰着头承接的姿势了,他的一条腿在沈戈腰侧摩挲着,一只手从沈戈的衣摆下伸了进去,用力抚摸他的后背。 沈戈受了他的刺激,两只手也滑进他的衣服里,甫一碰到那身光滑的皮肉,就让他打了个爽利的冷战。他知道凌笳乐为什么要咬他了,他也要受不住了,埋头叼住凌笳乐颈侧的一块肉,在他细碎的尖叫声中不客气地磨着牙齿。 “叮——”是门铃。 沈戈从凌笳乐身上飞快地站直,两人额头抵着额头喘起粗气,喘了一会儿,又同时笑起来。 凌笳乐仰头用嘴唇找他的,刚碰了一下,又是一声门铃响。 “叮——”是门铃。 这酒店的门铃声不刺耳,也不烦人。凌笳乐就像没听见一样,两手攀着沈戈的肩膀,屁股几乎要离开桌子。他微微摇着脑袋,两人的嘴唇湿漉漉地蹭在一起。 “叮铃铃——”沈戈的手机响了。 凌笳乐坐回去,第一次发现沈戈的手机铃真难听。 “肯定是——”他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这么软、这么沙,跟怎么着了似的。他羞涩地抿嘴一笑,用更小的声音说:“是李李,不用管他。”说完他又去找沈戈的嘴唇。 “咚!咚!咚!”听动静,小李快把酒店的门踢出个洞了。 沈戈将凌笳乐堵到墙上用力亲了一口,“我去跟他说一声。” 他急着回来,转身的动作十分干脆,被凌笳乐一把抓住手,顺着他的力从桌上跳下来,一只手攀上他肩膀,整个人都贴到他背上,“给他打电话。” 沈戈冷静了一会儿,给小李回过电话去,小李几乎是在求他了:“哥,让我把笳笳接回来吧,成吗?” 凌笳乐就趴在沈戈身上,听得一清二楚。 他又觉出害臊了,红着脸对着电话里喊:“你自己睡吧!我晚上不回去了!” 别说小李那边了,沈戈都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过了好久,电话那头才响起小李的叫喊:“笳笳!你!你听我说两句行不行?你把电话拿到一边去,我跟你好好说——” 沈戈看了凌笳乐一眼,把手机递给他。 凌笳乐接过手机,冲沈戈俏皮地笑了一下,“嗯……你说。” “笳笳,我问你,你都跟我说实话,行吗?你知道我是为你好,我怕你吃亏,以后后悔。” 凌笳乐瞟了沈戈一眼,“嗯……” “沈哥是弯的吗?” “……嗯。” 小李那边着急上火地叹了好几声气,“那他肯定没法拒绝你!你懂我的意思吗?你比如说我,我一点都不喜欢御姐型的,但要是霉霉跑我跟前来说喜欢我,说想和我……那个那个,我肯定也不会拒绝!但要真说搞对象结婚,我更愿意选一个乖巧内向的小女生,能跟我有共同语言、过到一块去的,漂不漂亮都是其次,你懂我的意思吗笳笳?” “我再说难听点,沈哥人再好,他也是个男人,是男人就好色!你这么上赶着,他再正直也扛不住!人家那性取向是天生的,但你不是啊,你这人还认死理,我怕你以后都走不出来!” 虽然没开免提,但是两人离得这么近,沈戈把小李的话都听清了。 他把手机从凌笳乐手里拿过来,对小李说:“小李,你误会了,我和笳乐是两情相悦的。” 第75章 无忧与心事 沈戈一句话把小李堵得哑口无言,他迫不及待地挂掉电话,又去亲凌笳乐。 凌笳乐往后退了一步,沈戈下意识抬脚去追;凌笳乐往后一仰身,沈戈就将手臂横到他腰上拦住;他低下头去,凌笳乐偏过脸。他的嘴唇落到凌笳乐的脸颊上。 沈戈明白这不是什么羞涩情趣的追逐游戏了。 横在腰上的那只手臂松了一瞬,随即更坚定地收紧。凌笳乐还是有些躲闪,沈戈则像登徒子似的穷追不舍。 其实凌笳乐的躲闪也不是多坚决,很轻易就被沈戈再次叼住嘴唇。 比刚才霸道了许多,沈戈用手扳住凌笳乐乱动的脸,舌头往里面侵,他吻得过于凶猛,凌笳乐承受不住地软着腿往后倒。 两人的上身贴在一起,四腿四脚你绊我我绊你地胡乱挪动几步,凌笳乐的膝盖后面磕到一处,关节一酸向后倒去,被沈戈压着躺到床上。 这就是房间小的好处了。沈戈半抬半抱地将凌笳乐在床上放置好,他的两条手臂始终箍着他,身体也压上去,像是怕他再乱跑似的。 “你信他胡说!” 沈戈看起来有些愠怒的样子,实则是着急,怕自己清者无法自清,“我不是,我不是好色!” 他一显出笨拙,凌笳乐就没那么慌了,可心里立刻就蹿起一股酸楚,像受了什么委屈似的。 他始终不肯看沈戈,视线只落到他肩膀上,“那天在你家,我翻了翻你大学的课本,一句话都看不懂。” 这不是夸张的修辞,他是真的一句话都看不懂。他现在连那课本属于什么科目都忘了,只记得特别拗口,翻开里面更是吓人,几乎没什么汉字,全是字母、数字和符号。 他知道自己的长处,如果把二十到三十岁的男艺人们按长相气质分门别类,他敢说自己是这一类里最拔尖的那个,不然也不可能稀里糊涂地背着一身黑料红到现在。 但除却长相呢,可能还能再加上一把腰和两条腿,但除此之外呢? 沈戈安慰过他,说他也有一个有趣的灵魂,可他极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这有趣的灵魂也是要建立在好看的皮囊的基础之上的。和沈戈一比,他的脑袋就是个空壳。李李说的有道理,和没有共同语言的人在一起,时间一长就没意思了。 沈戈撑起身子,在他上方认真地看了半晌,然后和他并排躺下。 他仰面看着天花板,一只手按在自己胸口,另一只手则牵着凌笳乐的:“你还记得蒋老板带咱们去吃饭那次吗?” 凌笳乐偏过头看向他,“……嗯,记得。” “去的哪个酒店你还记得吗?” “檀阙。” “对,檀阙,你说你小时候过生日就去那里,你喜欢玩那个巧克力瀑布,我都记着呢。”沈戈也转过头,又是四目相对了。 “那是我第一次去那么豪华的地方,知道要在里面吃饭,我其实特别紧张,特别怕露怯。在别人面前丢人没什么,就怕让你看不起。” 凌笳乐嘴唇一动,刚要说什么,就被沈戈笑着打断:“我知道你不会嘲笑我,但我就是……不想让咱们两个的差距看起来那么大。” “你知道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觉得你是什么样的吗?” 凌笳乐难为情地抿嘴笑了一下,“特别讨厌的那种样。” “是会发光的那种样子,我都不敢太仔细看你。” “你当时没看出来吧?其实我跟你打招呼的时候紧张得不行,那句话在心里过了好几遍才说出来的,这辈子没那么紧张过。”沈戈想起当时,笑了一下,“可惜还是没发挥好,好像说得太大声了,把你给吓了一跳。” 凌笳乐眼里显出些惊讶,他已经记不清当时的情景了。 沈戈扼腕道:“当时真是太紧张了,不该一上来就告诉你我是哪个公司的。”要是当时没说,后来可能也就没那些事了。 凌笳乐侧过身子,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沈戈这样优秀自信的人也会自卑吗? 沈戈没有回避他的视线,面色坦然地与他对视:“我看见你家里挂的那些画、你家的钢琴、你父母和你师哥聊的那些东西,我就更觉得……你就是在优雅和美里面长大的,就更觉得自己除了考试什么都不会,灰扑扑的,一点情调都不懂、一点艺术细胞都没有……” “你怎么可能没有艺术细胞?”凌笳乐不乐意了,“电影不是艺术吗?” 沈戈一怔,轻轻地笑了,也转过身来,两人现在是面对面了,“是艺术,电影是第八大艺术。” 凌笳乐眼里的笑意更浓了,混杂了喜欢、欣赏、佩服的那种笑,“你真厉害!看书看那么快,还都能记住。” “你也很厉害,那些曲子、还有那些舞步,你一听一看就会了,歌舞厅那几场戏全是你等我,要不是我拖你后腿,你估计一天都用不了就拍完了。” 凌笳乐咧着嘴笑起来,凑上去在沈戈嘴上亲了亲,两人的呼吸热乎乎地缠在一起,“我们这叫什么,互相什么来着?那个词怎么说?”他总有这个毛病,一个词已经到舌尖上了,但就是吐不出来,在别人面前他就尽量少说话,但在沈戈这里他不怕丢人了。 “吹捧?” “对!互相吹捧!”他的眼睛笑成两弯月牙,嘴巴咧得大大的,露出好几颗牙,是王序所诟病的“不正常”的大惊小怪,也正是沈戈所最爱的不似其他人那样极易被时间和环境摧残的纯真与天然。 他又问:“你怎么会那么多成语?” “互相吹捧不是成语,我们这叫——” 沈戈执起凌笳乐的手捧在手里,他已经感受到爱情的魔力了,“我们这叫情人眼里出西施。” 他抬手抚上凌笳乐的脸,“你怎么这么勇敢?”敢这样直接跑过来质问。凌笳乐心里的那些滋味他都尝过,所以才更惊叹。 凌笳乐又觉出委屈了,将脸埋进他胸口,闷声问道:“你白长那么聪明了,怎么一直看不出来呢?施时都能看出来——”他猛地抬起头,眼神挺厉害的,“‘你知道该怎么做’是什么意思?” 沈戈有些难以启齿,略有些扭捏地回道:“我一直以为……你对我亲近,是把对张松的喜欢移情到我身上了……你那么入戏,我以为你……有时候会分不清我和张松。” 凌笳乐惊讶过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爬到沈戈身上,两手捧住他的脸,看着他的脸一点一点地泛起红晕。 凌笳乐被他的羞赧可爱到了,低头亲亲他的嘴唇,笑道:“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是入戏,又不是走火入魔!” 沈戈也笑了,胸口虽然压了一个人,却是身心舒畅、如释重负的感觉。“其实,今天打的那个赌,我想的是,要是我赢了,我就让你答应让我追求你。” 凌笳乐又惊又喜,还很难为情,觉得沈戈性格真好!他就霸道多了,“我想的赌注是,要是我赢了,你就得答应做我男朋友。” 男朋友……这个词让沈戈心里又甜又酥,忍不住又搂住他亲了一口,“我们真有默契。” 这又是房间小的好处了,整个空间都被他们两个黏糊糊的亲吻和低语塞满。 凌笳乐喜欢地摸着他的脸,终于可以这样光明正大地看他了,怎么看都看不够,“你刚才说去檀阙那会儿,那会儿你就喜欢我了吗?” “……嗯。” 凌笳乐惊叹:“那你是怎么忍住的!我就……我就……”他凑到沈戈耳边,即使只有两个人也要说悄悄话:“剪照片那场戏我偷偷亲你了你感觉到了吗?” 沈戈屏着呼吸很是克制地“嗯”了一声,过了两秒猛地箍住凌笳乐的腰,在他嘴唇上泄愤似的用力亲了一下,低声道:“你亲那一下,让我一晚上都没睡好。” “其实我也偷偷亲过你……就是你住我家那晚,早晨起来以后,我看着你,就没忍住。” 凌笳乐的眼神霎时如溪水般活泼地流动起来。 沈戈也有话要问他,“你呢,你是从什么时候?”问完他就闭紧了嘴,羞涩又紧张。 “我忘了。” 沈戈掐了他腰一下。 凌笳乐怕痒地在他身上扭,笑着高呼:“真忘了!我自己想了好久呢,想不起来了,反正……就突然发现……”他捧住沈戈的脸,“我对你是那种喜欢。” 他又凑到沈戈耳边,用极私密的悄悄话告诉他:“还记得六点钟腿吗?……我故意的。” 沈戈呼吸一窒,脑袋里面几种声音“砰砰”乱撞,最后化为羞恼,他用力掐着凌笳乐的腰,“我、我还以为我自己思想太龌龊,玷污了你喜欢的艺术,自责了好久。” 凌笳乐放声大笑,也不知是痒得还是纯粹觉得好笑,笑着笑着,他忽然想起什么,把自己都惊住了:“那我们拍那场戏的时候!” 沈戈立刻就知道他说的是哪场戏了,他们的第一场“床戏”。 他羞涩地抬起一只手,向凌笳乐张了张大拇指,虎口下面还有一道淡淡的痕迹。“我当时怕我忍不住,就割了道口子提醒自己,结果还是没忍住。” 凌笳乐满目震惊地将他的手执起来,入神地看了半晌,低头吻上那道浅浅的疤痕,将他的手心吻得又湿又痒。 凌笳乐一边吻他的掌心一边说:“你真傻,其实那时候我也,我也喜欢你了。”嘴里的热气全喷他手心了,把那场戏的高温也唤回来。 沈戈忍不住将手放到凌笳乐的头顶,轻轻地抓起他的头发。 凌笳乐抬起头,趴在他身上往上蹭了蹭。他们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有什么变化都瞒不了。 凌笳乐小声地问:“……你会吗?” 沈戈已经有些说不出话,低低地应了一声:“嗯。”两只手沿着凌笳乐的后颈来到他背上,上下摩挲着。 凌笳乐脸上红得像要滴血,嘴里吐出来的呼吸越来越热,“我……我也知道一点,我上网查过。” 沈戈有些激动地搂住他往上挺了下腰,两人的身体贴在一起打了个波浪。 “叮铃铃——”沈戈的手机又响了。 两人一起瞪眼睛,心想着刚才竟然没有静音? 沈戈怕小李再来踢门,赶紧接起来,“哥,哥,你看见我给你发的消息没有?” “没——”沈戈清了清嗓子,“没有。” 对方显然对他这种沙哑的声音接受不能,静了很久才崩溃地说道:“哥,你先看眼我给你发的消息……” 沈戈翻到他的消息,有些迟疑地拿给凌笳乐看:“这两个T是什么什么意思?” 小李问他:“哥……你们需不需要TT………………” 还有一条,“哥,差不多得了,明天得坐一天车呢…………” 凌笳乐滚烫着脸看着沈戈,发现他不是逗自己。 他随口说了一句:“你真没谈过恋爱啊?” 正琢磨那缩写的沈戈愣住。 凌笳乐脸热地指指他手机,“安全套的意思。” 沈戈的身体已经冷静下来,他飞快地回了几个字,然后将手机关机,倾身拥住凌笳乐,两人重新躺回床上。 “我们就这样聊天,行吗?”沈戈问道,“我想多看看你。” 凌笳乐怔了怔,随即为自己的不纯洁感到羞赧,低低地应了一声。 羞涩将凌笳乐的脸庞装点得极为艳丽,沈戈看了他一会儿,忍不住伸手拨弄起他的嘴唇。这副嘴唇经过刚才长久的亲吻,比平时更丰满娇艳。 他的指尖沿着凌笳乐的上唇滑动,“麦当劳。” “嗯?” 他的指腹在上唇鼓出来的小肉肉上抚弄,“你的嘴唇长得真漂亮,这上面…… m形的,这里还有个小珠。” 凌笳乐抿住他的指尖,吃吃地笑,“唇珠。”他轻轻咬着沈戈的指头,“你想吃麦当劳了?” 沈戈跟着他一起笑,问道:“你知道我最喜欢吃什么吗?” 凌笳乐想都没想就回答道:“年糕啊。” 沈戈的指尖在他下唇上拨了一下,“我不喜欢吃年糕。” 凌笳乐“咦”了一声,又将沈戈的指尖吃进嘴里,无忧无虑的样子。 沈戈突然翻身将他压在身下,眉目间藏起重重心事,“凌笳乐,等这部戏拍完,我们认认真真地谈一次真正的恋爱吧。” 第76章 看不惯 这次从都市去往老技校,他们没有跟剧组的车,而是由小李开着凌笳乐那辆黑卡宴载着他们两个。车里放着泰勒斯威夫特的歌,是凌笳乐专门用来羞辱小李的。 对于这种公然的羞辱,小李基本是躺平受之。他已经服气了。 昨晚直到凌晨时分,凌笳乐才美滋滋地回到自己房间。小李被他吵醒,看到他身姿轻盈,显然在心里哼着什么旋律,脚底下划着小圆地往前走。 凌笳乐从衣柜里拿出换洗衣物准备去洗澡,小李扭捏地问他们都干了什么。 凌笳乐斜眼睥着他,奚落道:“李李你个处男怎么满脑子黄色废料?” 小李一开始还不服气,回敬道:“正因为是处男才满脑子黄色废料。” 凌笳乐说,人家沈戈也是处男,怎么就能搂着他安安稳稳地聊天,两人聊了多半夜,顶多就是亲亲嘴、拉拉手,连衣服都没脱。 小李忙表示,打住打住,他一个处男加异性恋,对这些细节完全不感兴趣,转口又问:“沈哥真是处男?”他有点不信,早就听说理工学校里面十个男生九个基,以沈戈那样的品貌和才华,绝对就是基佬里面的万人迷啊。 凌笳乐听完他的问话,脸上显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骄傲和甜蜜,“他说我们现在拍戏的状态有点脱离实际,不太适合发展我们自己的感情。他想先保持现状,等拍完戏以后再……再那个……我也觉得有道理,要不然后面的戏肯定就没法拍了。” 小李深切地意识到人和人真是有差距的,这两位恐怕已经达到他不能理解的境界。 凌笳乐和沈戈昨晚睡太少,今天在车上几乎全程补觉。 沈戈靠窗坐,凌笳乐放着边上宽敞的座位不要,非得坐中间那个窄小的座位,和沈戈挤在一起。 小李停稳车后回头看去,沈戈闭着眼靠着窗户,凌笳乐则靠在他怀里。沈戈都睡着了,手还楼在凌笳乐肩上不让他晃下去。 小李看着他们两人这样靠在一起,忽然想起这一路上停过几个休息站,都是沈戈先去公共卫生间看一眼。他说干净,凌笳乐才敢下车,他要是摇头,凌笳乐就憋着。 什么“保持现状”?只是保持现状就让小李这个直男加单身狗羡慕不已了。 他们睡得太温馨,小李一时舍不得喊醒他们。但两人在浅眠中似有所觉,沈戈先动了动,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就看向怀里,在凌笳乐肩上轻拍着:“笳乐,我们到了。” 再回到技校,两人的心境与之前完全不同了。 尤其是沈戈,他曾一度将这里当做凌笳乐的避风港,但如今看着这些旧式的矮楼和爬了满墙的爬山虎,这过于老旧的风景给他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江南的梅雨季还没结束,四面墙都爬满了五爪形的叶子,密密麻麻的叶子被傍晚的蒙蒙细雨打湿,绿得发黑,有种铺天盖地的感觉,不像是植物依附在墙上,倒像是整栋楼都被植物吞没。 沈戈下车后回首望向他们来时的路,那扇通往外界的大铁门已经隐没进层层雨雾里,怎么看也看不清楚了。 王序比他们到的早,已经安排好拍摄场地,沈戈当天就有拍摄任务,下车后直接去了化妆间。 他不让凌笳乐在旁边看着,找了个按时吃饭的借口将人支走。 凌笳乐没有多想,依照自己以往的拍戏经验,以为只是一场简单的群戏,但沈戈已经料到这场的艰难——他们这场要拍的是张松为江路出气。 这时候张松与江路的恋爱已经到了如火如荼的程度。江路和张松无话不谈,前一天晚上和他讲了以前在宿舍被欺负的事,第二天,张松就独自去找那几个室友打架。 舍友有三个,都是二十郎当岁的年轻人,演戏经验不足,被导演挑起情绪后就手下失了轻重。 有几拳几脚在身上挨实了,皮连着肉一起疼起来,沈戈也有些恼火,手上的力道和表情都越来越真。 “兔子!”“死人妖!”“二尾子!”“流氓!” 沈戈极其痛恨这“流氓”二字,回身将刚在后面“偷袭”他的那人勾住脖子压到地上猛揍。 几个演员都进状态了,打都是真打。他摁住骂“流氓”的这个,专注地往他身上挥拳,完全不顾及后背,硬挨着四拳四脚。 沈戈被踹得趴到地上起不来,他身下还压着一个,已经被打得哭喊“救命”。 副导演在场外大喊:“控制!控制!” 打急眼的四人充耳不闻。 导演始终不发话,副导演急得抓耳挠腮。被沈戈压着打的那个已经不出声了,沈戈后脑勺也挨了一下,让他疯狂的动作有了几秒空白,他的拳头还高举着,上身摇摇欲坠。 副导演吓坏了,冲旁边人惊呼:“拉开他们!拉开他们!” 各组的工作人员忙冲过去把四人拉开,所有人脸上都挂了彩,尤其是被沈戈盯着打的那个,一米八的大小伙子缓回一口气后竟然哭起来,抽抽噎噎地控诉:“有这么拍戏的吗?哪能真打啊?” 服装组的小妹给沈戈擦脸上的血迹,没好气地说他:“你们不是真打?!主角都被你们打破相了!” 沈戈气喘吁吁,沾了药水的化妆棉挨上伤口时也不出声,只是微微皱一下眉头。 他一点都不意外,自打下车后看到王序脸上的青肿和鼻梁上的医用胶带后,他就料到会有这一幕了。他经副导演提醒,事后查了一下鼻梁骨折手术怎么做,知道这手术在恢复期极为难熬,就明白王序肯定饶不了他。 化妆小妹给他清理好脸部后,随组的医生也赶来了,撩开他衣服看见他一身青紫,忙检查他骨头有没有受伤。 沈戈的头晕好些了,他的视线越过医生的头顶,看到站得远远的王序。 竟然不是他预想的报复得逞后的快意。 王序正以一种痛切怀念的眼光看着他,眼神之痛苦,好像那拳头全都落在他头上。 一直企图将自己伪装成局外人、让沈戈反复猜度的导演终于在这一镜头露了馅。 沈戈挂着一脸花回了宿舍,心想今晚上用什么理由不和凌笳乐见面呢?回去以后再冷敷一下,再上一次药,明天早上看起来应该就没这么可怖了。 可是他一上二楼就知道不好了,凌笳乐和小李没在三楼,而是在他的房间,刚拐进楼道就听见两人叽叽喳喳的声音。 他脚下顿了顿,忧虑过后又忍不住高兴。他刚刚发现的,凌笳乐比刚认识那会儿爱说话了,很少再因为嗓音的缘故像以前那样避免开口,或者必须开口时只用最小的音量说话。 “咱们都是关着窗户走的呀,怎么还是有灰?” “谁知道呀,是不是窗户不严实啊。” 凌笳乐嘟囔一声,“咱们才离开几天啊……”他突然“哎呀”了一声。 小李问道:“怎么了?” 凌笳乐支支吾吾,“我想起来……咱们刚搬来那会儿,咱们住的是沈戈的屋子,挺干净的,那他搬到这间,那会儿肯定,肯定……” 小李接话,语气里满是嫌弃:“肯定脏死了!” 屋里传来凌笳乐哼哼唧唧的声音。 沈戈忍不住了,抬脚进了屋,“真稀罕啊,你们两个给我打扫卫生。” 凌笳乐惊喜地一回头,表示歉意的话刚到舌尖就变了脸色,惊呼一声:“你怎么了!” 小李不当电灯泡,把两人请上楼,自己留在楼下给沈戈擦窗户。 沈戈把刚才拍戏的事减去百分之八十,再讲给凌笳乐听。但凌笳乐依然难以接受,一直紧紧抿着嘴,把沈戈带回来的冰块包进毛巾里,给他敷身上的淤青。 “都疯了吧?下手这么重?” 沈戈心想,等片子剪出来被凌笳乐看到,他肯定更得吓一跳,他当时是打得最疯的。 沈戈故作轻松地笑笑,“你还不知道吗?咱们导演最擅长让人入戏了,情绪一上来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毛巾里的冰化得很快,凌笳乐把冰块扔回冰桶,拧了拧毛巾里的水,怔忡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呢?” “可能是因为演戏经验不足吧。” 凌笳乐悲伤地看着他,抬手隔着一段距离抚摸他新结了血痂的嘴角,“我是说那些人,那几个室友,那几个片警,那两个电影院的保安……” 他皱着眉头,满眼都是困惑和伤感,这是他不能理解的世界。 沈戈静静地看着他,一方面为他这属于江路的神情感到心惊,一方面又不可否认地为他的感性而心动。 他的心跳一下又一下,空洞而有力,“其实,说到底不过是三个字,‘看不惯’而已。” 这世间多少不公平都是因为这三个字?因为“看不惯”,他们凭空就拥有了本不应该有的权力。 第77章 谁说了算 沈戈除了上衣坐在床沿上,凌笳乐跪坐在他身后的床上,用手掌在他后背的淤伤上抹药油。 沈戈的后背看不出什么肉色了,青的红的紫的连成一片。 凌笳乐从他肩头抹到肩胛骨,再抹到腰后,身子越弯越低。镜头里的他敛着眉、沉着嘴角,面容是前所未见的严肃,额头布满晶亮的细汗。 涂完后背,他扶着沈戈的肩膀让他转过身来。沈戈踢开拖鞋上了床,盘着腿坐着,向凌笳乐亮出左边胸膛上的青紫。 凌笳乐往手心添了些药油,手腕带动手掌,在他胸膛上轻柔地打着转。他始终低着头,垂下来的头发挡住他大部分神情,使得他下沉的嘴角更显沉重。 沈戈的呼吸明显粗重了,猛地抓住凌笳乐的小臂。凌笳乐抬头与他对视,两人的神色都很深沉,他们就这样深沉且安静地对视几秒后吻到了一起。 “好!停!” 沈戈从床上捞起那件花衬衣披到身上,坐到床沿上,脚找到拖鞋后踩了进去。 凌笳乐的拖鞋刚才踢得太远,就没有下床,像沈戈刚才那样盘起腿,坐到沈戈旁边。 接过吻后的两人乖巧得不可思议,老老实实等王序给他们讲接下来的戏。 刚才接吻那一镜就已经清场了,依然是将灯光和收音提前布置好,连摄影师都没有留,只有演员和导演三人。 “这场床戏是江路对命运的第一次反抗。他以前不让张松进入他的身体,两个人只有边缘的x行为。他潜意识里排斥那种男男性x的方式,其实是排斥自己作为同性恋的身份。” 听他讲解的两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脸上都红得不能看了。 王序依旧是那副性冷淡的样子,仅有的几分激动也只是因为江路的内心活动,“张松为你和人打架,你心里是什么感觉?” “我……”凌笳乐嗫嚅着,“心疼。”太心疼了,他给沈戈擦药的时候都觉得手心疼。 王序用眼神鼓励他继续。 “感激……” “对!感激!还有愧疚!你曾经想要抛弃张松啊,就是为了那些人!一边是照亮你前路的明月,一边是欺辱你的沟渠,你竟然为了沟渠而舍弃明月!你之前伤透了他的心了!” 他让凌笳乐看着沈戈: “你在派出所被人说几句就怕了,就把责任都推到他身上,自己跑回来想当个‘正常人’。你巴结室友的时候想过他在哪儿吗?他在替你蹲拘留所!他顺着你的栽赃把罪全揽自己头上,本来就是个罚款的小事,硬让他在拘留所待了十天。你知道他这十天受了多少苦、耽误了多少生意?广场上的活都差点被别人抢了!” “但是他一点都不怪你,一出来就四处打听你。你太自私了,他对你那么好,你还处处防着他,学校都不告诉他,让他没头苍蝇似的乱打听……” 沈戈面无表情地充当王序的工具,任由凌笳乐看着,清晰地感知着凌笳乐的眼神一点点被王序瓦解,再重构。刚才那个热乎乎的亲吻还在唇边呢,这会儿他眼里就只剩张松了。 王序大发慈悲,只拍他们的上半身,但这就加大了表演难度。 他直白地对凌笳乐说:“你得靠你的表演告诉别人,他进去了。” 沈戈自己呛了自己一口,狼狈地扭过脸咳嗽。 王序等他咳完,问道:“张松怎么看待这一次?” 沈戈刚刚咳得鼻腔发酸,说不出话来。 王序自问自答:“喜爱和珍惜不用多说,你肯定明白;其他的,还有惩戒和约束的意味,你能不能体会到?” 王序脸上的青肿未消,沈戈对他的芥蒂也未消。他不想听王序多说,回道:“能体会到一点,我自己想一下。” 他让自己冷静了冷静,对王序说:“我想清楚了,导演。” 王序满意地点点头,自己在镜头前打板,然后扛起摄影机对准他们,“开始。” 沈戈撑在凌笳乐上方,摄影机只照他们除了上衣的上半身。沈戈青紫一片的脊背上刚抹完红色的药油,在镜头里有种暴烈的美感。 他伸长胳膊,在床头打开的润肤霜瓶子里抹了一下,又收回来。这一动作牵扯起他肩胛骨和肩部的肌肉,药油的反光随着他的动作舒展收缩着。 他在镜头外假装做出一些动作,虽然是假的,但凌笳乐依然极为羞涩,努力做出“难受”的样子。 王序喊了停,说凌笳乐演得不够真实,只看表情会让人摸不到头脑。 他很体贴地将凌笳乐带到一旁,低声问他:“你有过性经验吧?” 凌笳乐脸色一紧,下意识看向沈戈。沈戈正在喝水,摄影棚里灯光太强,热得很,人总在出汗,很容易口渴。他似有所觉,也转过脸来看他。 “我是说和男人。”王序补充道。 凌笳乐打了个哆嗦,忙摇头:“没有,没有。” 王序很好地掩饰住了自己的意外,忧虑地皱起眉头。 又来了几条还是不行。 王序放下摄影机出去了,让他们“自己商量一下”。 有什么可商量的? 凌笳乐红着脸往沈戈耳边凑,沈戈立刻躲开,不肯听他的耳语:“不可能。” 凌笳乐尴尬地斜着身子,干笑两声:“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呀,就不可能。” 沈戈的语气有些刻薄:“反正打真军是不可能。” 凌笳乐脸上的干笑僵住,慢慢地坐正了。 沈戈叹气,转身抱住他,“我刚才语气不好,,我不是生你的气,我是……”他也说不清是生谁的气。沈戈气馁地顿住,“对不起。” 他一道歉,凌笳乐才从无措中生出些委屈,轻轻推开他,不解地看着他的脸色,“为什么呀?反正我们都在一起了,又拍不到。” 沈戈平时那么迁就他,此时却寸步不让,“不行,拍戏是拍戏,生活是生活,不能混到一起。”他再次拥住凌笳乐,低声道:“笳乐,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我们的第一次应该是完全属于我们自己的。” 他有时候喊他“凌笳乐”,有时候喊他“笳乐”。他用这种语气说这种话时喊他“笳乐”,凌笳乐就彻底没主意了。 “嗯,我听你的。” 之后又磨了一个多小时,还是没过,王序倒没生气,只是看起来有些体力不支。 他在最后一次喊“停”的同时迫不及待地扔下摄影机,自嘲地笑笑:“还不如弄背带。今天就这样吧,你们两个回去做点功课。” 凌笳乐跟着沈戈出门的时候,回头看了眼王序,看见他正低着头揉肩膀,心头的愧疚更甚。 回到宿舍后,沈戈以为凌笳乐会缠着他“做功课”,谁想凌笳乐上了三楼后就没了动静。 沈戈等了一个多小时,按捺不住地给凌笳乐打电话:“干什么呢?” 凌笳乐捂着嘴小声回他:“看片子呢。”他竟然还有心促狭,“在你旧东家的官网上买的,用的小李的身份证。我偷偷弄的,他都不知道。” “……”沈戈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劝道:“别看了,都是往浮夸里演……” “……哦。” 又过了一会儿,沈戈听见楼上开门关门的声音,一串拖鞋的啪嗒声轻快地往水房方向去了。 凌笳乐在水房待的时间有点长,沈戈没忍住又给他打电话。 “哎呀你别给我打电话了,我们都睡了。” 凌笳乐又忘了这老宿舍的上下楼隔音极差了。 沈戈没有拆穿他的谎言,等他回屋后,自己也去了水房,他洗了个凉水澡,回屋继续看剧本。 又等了一个小时,沈戈觉得困意够了,应该可以睡着了,可临睡前还是手贱地给凌笳乐发了条“晚安”。 他躺在床上,竖着耳朵听楼上,竟然一直没有响动。注意力过于集中的坏处就是耗费精力,这么干躺着,他不知不觉沉入了梦乡。 门被叩响第一下时他就醒了,可能他在梦里就一直等着这一声呢。 打开门,把凌笳乐拽进屋,极轻地关上门。 他没有开灯,只有窗外照进来的月光,凌笳乐小心地看着他的脸色不敢乱动。沈戈一把将他搂住,捧着他的脸亲上去。 凌笳乐像是垂死的人缓回一口气,立刻抬起手臂攀住他,同他热烈地接吻,同时把他往床上带。 凌笳乐勾着沈戈让他和自己一起倒在床上,黑暗里看不清神色,但能感觉到彼此呼出的滚烫的鼻息。 凌笳乐刚要说什么,被沈戈摁住嘴,小声道:“我去关窗户。” 关上窗,再拉上窗帘,屋里黑得更彻底了。凌笳乐刚从亮的地方过来,眼睛还没适应,只觉得一个黑影过来了,下一刻他就被沈戈完全拥住。 凌笳乐很是惊喜,小声问他:“你……你愿意了?” 沈戈的嗓音现在就开始沙哑了,“愿意什么?” “……教我……呀。” 沈戈用力箍住他的腰往自己怀里一提,“傻子,这叫教吗?吃亏上当都分不清。” 凌笳乐缩进他怀里闷闷地笑,呼出的热气都喷到他的颈窝里。 尽管沈戈不愿承认,但他和张松真的有很多相似之处。他们向来都是说一不二的人,别人很难做他们的主。可唯独在凌笳乐这里、在江路那里,近一步还是远一步,都不是他们能说了算的。 沈戈急切地脱凌笳乐的上衣时,他终于承认自己是个心口不一的虚伪的家伙。 凌笳乐的手臂被抬至头顶,睡衣被卷到小臂上,垂下来的衣摆挡住眼睛。 凌笳乐转动手腕将衣服甩开,视野刚恢复些清明,眼前猛然一亮,是沈戈把桌上的台灯打开了。凌笳乐被晃得赶忙闭上眼,下一刻身体又被压住了,沈戈搂着他接吻。 他们从没有这样接过吻,唇齿交缠的同时,两人赤裸的上身亦滚烫地贴合在一起,像是从里到外地融合。 他们的手无阻碍地在对方身上滑行,凌笳乐喘得像要断气,眯着眼睛,无师自通地抬起一条腿勾住沈戈的腰胯,一时软一时重地往自己身上带。 沈戈恋恋不舍地放开他的嘴唇向下,脱掉他的睡裤。他粗鲁地把凌笳乐的睡裤一拽到底,抓起一只脚腕将他的脚从裤管里脱出来。 他没有管另一只裤腿,而是一直握着凌笳乐的脚腕,将他的脚拿到自己眼前。 那五根脚趾在他专注的视线里蜷成一团,脚背羞涩得绷成弧线。 凌笳乐撑着上身半坐着,紧张得手心冒汗,他很害怕沈戈对他的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可又有些盼着他稍微做一些什么。 沈戈小心地摸上他弯成一道弧的脚背,指腹沿着一条淡青的血管蜿蜒游走,覆在上面的那一层透明的皮肉纤薄得好像一碰就会破,极度惹人怜爱,也惹人遐想。 那只脚受不了他的触摸,绷得更紧了些。不止那只脚,整个身体都受不了了,膝盖酸软地屈起来,腰身无意义地向上挺动。 “嗯……” 沈戈听到一声微弱的呻吟。 他放下凌笳乐的脚,重新趴到他身上,热烈而克制地低语:“那天,第一次看见你的脚,就是这样弯的,像一艘小船一样。我当时想,怎么会有人把脚长得这么性感。” 说到这里,他自己都讶异了。原来那时候他就嫉妒过王序,他只看了一眼就不好意思再看,王序却有理由一直盯着那双脚看个不停。 凌笳乐短促而剧烈地喘息着,两条腿都抬起来,往沈戈身上缠。一只脚上还挂着睡裤,被他用力抖了两下脚腕甩到床外。 只有跳过芭蕾的人知道他们有多心疼多爱惜自己的那双脚。他小时候曾经无数次抱着自己满是伤口的脚偷偷掉眼泪,如今也有人愿意替他把它们抱进怀里了。 他屈起一条腿,有些激动地用脚心和脚趾轻抚沈戈身上的伤,脚底很敏感,可以感觉到皮肤上残余的药油、肌肉的轮廓和肿起来的伤痕。 “疼得厉害吗?”他勾着沈戈的脖子问,看到沈戈的眼神越来越深沉,里面翻滚的全是欲望。 沈戈反手抓住他的脚,顺着脚腕往上滑,途径小腿、膝盖、大腿,最后停到饱满的臀部。 此时他竟然笑了一声,“又是红色的……” 凌笳乐羞耻地捂住脸。 沈戈隔着内裤在他屁股上揉了几把,又移上去,托着他的手肘向两边打开。 凌笳乐的两只手还捂在脸上,有些不可思议地透过指缝看他,发现他真的在观察自己的腋窝。 凌笳乐受不了地要合起胳膊,沈戈握着他的手肘小声求他:“让我再看看……” 凌笳乐并拢指头,严严实实地捂住脸,闷闷软软地说道:“咯吱窝有什么可看的……” 沈戈小心地探出手去,在他白白嫩嫩的腋窝里抚摸了一下,“唔——”凌笳乐立刻像被从腋窝那里过了下电似的全身痉挛发颤。 “舒服吗?”沈戈认真地问。 凌笳乐受不了地侧过身子蜷成一团,把自己的咯吱窝藏得严严实实。 沈戈把他捂脸的手拿开,还问:“刚才碰那里,舒服吗?” 凌笳乐脸颊滚烫通红,眸子含着水地看着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沈戈脸上也红,激动中还有几分羞赧,“以前,在AG,听他们说,所有怕痒的地方都算……敏感部位。” 凌笳乐在他身下蠕动了一下,紧紧夹起腋窝,再度把脸捂起来。 沈戈撑在他上方心跳飞快地看了一会儿,低头在他红彤彤的耳朵上亲了亲,跪坐起身来。 他的手在凌笳乐的胯部轻轻地抚摸着,摸了一会儿,凌笳乐自己翻过身来,红内裤下的性器已经完全硬起来了,撑起一个耀眼的小帐篷。 沈戈紧张地双手发抖,扒着内裤边把凌笳乐身体上最后一件遮羞之物取了下来。 好像在雪地里看到一丛草那般令人惊喜。 很出乎沈戈的意料,凌笳乐全身都白白的,干净得要命,连腋窝里都只有稀疏浅淡的几根,他曾在夜深人静时认真地意淫想过这个问题,最终的结论是凌笳乐天生丽质,多余的体毛不长,所以头发才那么浓密,眉毛才那么整齐。 他没想到在他这秘密的三角地带,在椭圆的肚脐下方,在笔直的两腿之间,竟然能看到这样茂密的一丛。 沈戈着迷地看着他,贪恋地看着他的神秘。雪白的躯体上有这样一处黑色,如此纯洁的躯体上亦长着和常人一样象征着情欲的卷曲的毛发,亲眼看到了,才知道这对比有多性感。 毛发之中立着充血笔直的一根,他曾隔着衣物看过、摸过,如今亲眼看到,心里有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的,这样的小巧可爱。他自己早就硬得发狂了,动作却依然克制,滚热的手掌温柔地覆上去,将凌笳乐硬起来的性器纳入掌中,手指轻挠那些柔软的毛发。 凌笳乐在指缝后面呻吟着:“关灯……关灯……” 沈戈趴回他身上,将光溜溜的凌笳乐抱进怀里,轻言低语中藏了几分强势的命令:“把手拿开,让我看看你。” 凌笳乐拿开手,甫一露出面庞就是极为动情的一张脸,嘴唇启开,舌尖几乎要探到口外。 沈戈低头含住他的舌头,手臂紧紧箍着他的身体,双腿也紧紧夹住他的两条腿,简直是要把他塞进自己的身体里。 在把凌笳乐亲得欲仙欲死,硬起来的下身不停在他身上蹭动时,他伸长胳膊关上了灯。 他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了,一心想让凌笳乐快活,低头将他立在草丛里的性器含进嘴里。 “唔!”凌笳乐短促地低呼一声,上身像装了弹簧似的挺起来,又重重地落回床上,砸出“砰”一声巨响。 两人都被这黑暗中的声响吓了一跳,沈戈忙把他吐出来,移上去附到他耳边:“小点声,楼下隔壁有人。” 凌笳乐浑身僵硬地缩进他怀里,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沈戈伸手下去摸摸,吓软了,不由爱怜地抚摸起来,让它重新抬起头。 凌笳乐细细低喘,也伸手下去,濡湿的手掌拢到沈戈的手腕上,往自己身后带。 黑暗里,沈戈看到凌笳乐闪闪发亮的眼睛,听见他说:“教我啊。” 沈戈的手指蜷了一瞬,随即展开,中指沿着臀间那道缝探进去。 干净得过分,不单单是刚洗过澡的那种干净,应当还抹了润肤霜之类的东西,抹得还不少。沈戈最近刚被凌笳乐逼着抹那些东西,很不习惯这种质地,对此极为敏感。 他的中指沿着那道缝上下滑动,就像游船上那场戏的最后一镜时做得那样。其余几根手指触到旁边的皮肤,是润肤霜新抹上时光滑湿润还有些黏腻的手感。 他强忍着什么,听声音有些咬牙切齿,“你在水房干什么了?” 夹着他中指的臀缝骤然缩紧了,一直抖抖索索喷在他脸上的吐息也屏住了。 沈戈的手指钻开那道收紧的缝,真正意义地碰触到禁地。黑暗里的所有触感都是放大的,凌笳乐缩着屁股往上躲,被他按住小腹压回床上。沈戈垫在他屁股下面的那只手被两瓣饱满的臀肉结实坐住,中指顺势再度塞了进去。指腹结结实实地摸上臀缝深处细密的褶儿,比拍戏时的碰触更着实。 “呃……”凌笳乐难耐地轻哼一声,却不再躲了,甚至用脚撑住床,自己把屁股抬起来,方便沈戈的手指动作。指腹探到入口处,肛口牵动着周围的褶皱紧张地翕动着,一下一下舔着他的指尖。 沈戈咬着牙将手指刺进去,很顺滑地溜进去半根指头。 凌笳乐身体打了个波浪,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呼哧呼哧地在他耳边喘气。 沈戈昏头昏脑地坐起身,粗喘着空白了几秒。他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黑咕隆咚看不清什么,只能看到弯折的两条腿分开一个朦胧的影子。 凌笳乐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抚摸起他的手臂。沈戈猛一俯身搂住他,在黑暗中准确地找到他的嘴唇吻上去。他们的吻越来越黏腻。 吻了许久,沈戈终于肯放开他,用手擦擦他湿乎乎的嘴唇和下巴,坐起身拉开旁边书桌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只小瓶子。 他扭开灯,从里面拿出一只小瓶子。凌笳乐又把脸捂住了,沈戈掰开他一只手,把瓶子拿到他眼前小声问道:“这个行吗?” 凌笳乐瞥了一眼,万分羞涩地点点头。这是他送给沈戈的那套,他自己现在也在用这个,刚才在楼上往屁股里抹的也是这个。 凌笳乐突然缩紧屁股,想到沈戈会不会通过这面霜的气味识破他? 沈戈用手指勾了些面霜,直奔中心,他稍微分开凌笳乐的腿,将这具身体所有的羞涩尽收眼底。 他的呼吸越来越粗重,按捺着在那粉嫩的褶皱中央揉弄几下,穴口就张了嘴。他一上来就捅进两根手指。凌笳乐压抑地用气声尖叫,向上缩屁股,又被他压制住,认真地伏在他腿间钻研。 凌笳乐受不了他这样专注地看自己那里,气息不匀地低呼:“关灯!关灯!” 沈戈伸手扭动开关。又是一片静谧的黑暗,两处粗重的喘息一下子明显起来。 沈戈的两只手指轻松地透过一层软肉找到能让凌笳乐快活的地方。他轻轻地按上去,揉弄了两下。凌笳乐的低哼倏然变调了,嗯嗯啊啊,失控地忽高忽低时缓时急。 他的小腹被沈戈一只手压着,只能靠着收缩臀部的肌肉缓解躁动。两只手紧紧抓着床单,一只脚搭在沈戈的胯上乱踹,把沈戈的短裤踹得溜下去一半,用脚掌碰着沈戈结实的臀部。 沈戈另一只手在床上胡乱摸索,摸到手机,随便按了什么让屏幕亮起来,照向凌笳乐腿间。 沈戈险些就忍不住了,黑暗中的一点幽光让那腿间的风光更旖旎,吞着他手指的入口处松软湿润,因为看不清楚,所以想象出极为淫靡的粉红。被他含过几口的性器高高地翘着,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摇摆,沾了他口水的毛发打成一缕,在这微弱的照耀下反着油亮的光。 手机暗下去了。 沈戈按住凌笳乐一只膝盖,毫无预警地又添进一根手指,“啊!”凌笳乐惊呼一声,又被添进一根。 过于饱胀的感觉让凌笳乐不安地动了动,沈戈按着他膝盖不让他乱动,甚至还将双腿打得更开。四只手指在身体里缓慢地同进同出,每一下都碰到快活处,快感毫不吝啬地在他身体里堆积,还有难以言喻地被充实的满足。 凌笳乐眯起眼睛迷离地望着头顶的黑暗,突然一束光照过来,他偏过头躲闪,又被人掐着下巴扭过来。 手机开了一个程序,被放在他脸边,持续地发着光,朦胧地照亮他淫靡的神态。 沈戈覆到他身上,一只手找到他的手,五根手指强势地插进他的指缝里,与他十指交叠。 埋在凌笳乐身体里的四根指头加重了力气,每次路过前列腺时都是用了真力气,用力按上再揉弄两下。竟然不疼,只是极度酸胀,好像那里面已经被他揉得结了果,成熟饱满,充盈着汁水,每次按压都感觉果皮要胀破,里面的汁水就要流出来。 “你自己用的手指头?”沈戈的声音低沉沙哑,还带了严厉意味。 凌笳乐恍恍惚惚,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颤颤悠悠地拐着弯。 沈戈按住他体内肿胀的部位,十分用力,“啊!”凌笳乐失控地尖叫一声,与沈戈十指交握的那只手盖到自己嘴上,把所有声音都闷回嗓子眼里,变成奇怪压抑的闷吭和呻吟。 沈戈捂着他的嘴,看见凌笳乐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又问道:“进去几根?” 凌笳乐隐约明白了这是某种体罚。他的身体被沈戈由内而外地掌控着,下身和腔里已经彻底酸软。 其实他对沈戈本来也没有反抗意识,顺从地想要回答,却发现嘴巴被捂得很严实,一声都发不出来。 他抬起那只自由的手,冲沈戈颤颤巍巍地伸出食指。 沈戈俯首将他那根手指叼进嘴里,用牙齿轻轻地研磨着,与埋在他体内的手指是相同的频率。 凌笳乐无声地叫喊着,逃过沈戈牙齿的几根手指无意识地掐着他的下巴和脸颊。 沈戈吐出他的手指头,捅着他肠道的那四根指头又打破节奏,在他的前列腺处用力按下去,只是按还不行,还对准那一点持续地揉弄,不给他一秒喘息的时间。 凌笳乐的身体痉挛着打挺,在他手掌下发出“呜呜”类似抽噎的哭声。 “摸到这里了吗?” “这里”是“哪里”不用多说,凌笳乐被他用力揉着那酸胀发烫处,几欲疯狂。他拼命摇头,用力挺着腰臀,双腿企图夹紧,自由的那只手用力推沈戈的胸膛,想从这难以承受的快感中逃跑。 他闹出的动静不小,沈戈突然将手从他的肠道里抽出来,凌笳乐的身体因为突来的空虚而静止住。 只这一瞬,他就被沈戈抱起来,两人面对面地搂在一起。沈戈吻上他的嘴,用力吮吸他口腔里的空气,凌笳乐浑身热得发红,手机的光从下方照过来,照亮他热汗打湿的红通通的面孔。 沈戈的手在他颈后腰背上胡乱抚摸几把,一片湿漉漉。他就着一手热汗托住他的屁股,将四根手指再度塞了回去。 只离开了一会儿,那腔里就不适应了,进还进得去,只是进去后就被层层软肉抗拒着,一吞一吐地蠕动包裹着,像是要把他赶出去。 沈戈的呼吸已经不像个人类了,用自己支棱了好久的阴茎用力戳了戳凌笳乐的肚子,越发暴露出压抑在深处的霸道与执拗:“别动!” 他握着自己的阴茎和凌笳乐的挨到一起用力蹭着,伸进他体内的手指缓慢地动起来。 凌笳乐的嘴被他用吻占用着,只从嗓子伸出发出要命的呻吟。身后埋在他体内的四根手指进出越发猛烈,恍然有种被捅穿的错觉。 他吐出沈戈的舌头,急促地低呼:“再快一点……快了……” 他抽抽噎噎,感觉到体内那枚酸胀的果实被杵破了一点果皮,黏答答的汁液缓缓地渗了出来。 他搂着沈戈的脖子,在他怀里挺着腰,两人的阴茎有时碰到一起,再滑开。身体里溅起激烈的水声。 “唔——”凌笳乐俯首胡乱咬住什么,是沈戈的肩膀,结实的肌肉堵住他的尖叫。 破了破了,他藏在肠道后面的被沈戈揉熟的果实终于完全破皮了,汁水淅淅沥沥地淌了满身满腿。 不能再揉了,再揉就揉烂了! 沈戈箍住他疯狂扭动的腰肢,那四根手指用力揉着那颗软烂的果子,像是要将它捣成泥、搅成酱……凌笳乐浑身散发出甜美的味道,热腾腾的好像熟了一般。 他在沈戈怀里无声地尖叫着,扭动着,膝盖和脚在床上凿出一声声闷响。拳头用力捶着他的背,想起他背上的伤,又软软地垂下来,沈戈肩膀上快被咬下一块肉,被他轻轻地吐出来,用舌头无力地舔着,沿着深刻的牙印亲吻。 他精疲力尽地趴在沈戈怀里,屁股里那一处已经软成一团水,沈戈的手指减至两根,温柔地在那一摊果肉里做最后的抚慰。 凌笳乐哆嗦着亲他的脸,差一点就碰到他嘴唇时,他又被沈戈握着腰翻过来。 沈戈搂着他下了床,两人野兽一样的姿势,一前一后地趴跪在地上。 沈戈伏在他背上,发出的声音也如野兽一般,“床上太响。” 他伸长胳膊摸了摸凌笳乐的膝盖,从床上扯下薄被和床单,潦草地垫在他的身下。 他扶着凌笳乐的腰,将硬邦邦的性器插进他腿根间的缝隙,命令道:“夹紧。” 凌笳乐恍悟,听话地撅起屁股并紧双腿,大腿上饱满的肉将那根东西紧紧包裹住。这样的姿势他们曾经在拍戏中用过一次,此时他才知道,原来沈戈在拍摄时有多克制。 身后坚硬的胯骨拍打着他的臀部,发出响亮的声响,只响了几声沈戈就停下来,伏到他耳边:“不行,太响了。” 凌笳乐张着嘴转过身来,弯下腰往他腿间趴,他在那红紫肿大的头部前面停住,抬头对沈戈说:“真大。” 沈戈脸色一狞,用力将凌笳乐掀翻过来,换了个姿势重新插进他腿间。 凌笳乐仰面躺在乱七八糟的被子上,两腿被沈戈并拢抱进怀里,直挺挺地指向屋顶。 他亲眼看见沈戈是怎么在他身上动作的,一进一退,腿间清晰地感知到滚烫和黏腻,那些体液有些是他自己的,有些是沈戈的,全混到一起,一塌糊涂。 没了袜子的阻碍,那充血的阴茎滚烫的触感令他心惊肉跳,每一次进出都碾磨着他的睾丸,让他身体里面再次泛起酸软,又有了射精的冲动。他将拳头抵在口中,嗓子眼里“咿咿呀呀”地小声哼着。 沈戈没想太久地折腾他,更因为两人不着寸缕,在幽暗的光里光明正大地爱恋地对视,让他比拍第一场床戏时更动情。 他俯下身,将凌笳乐的双腿几乎压得贴上他胸口。凌笳乐自己抱紧双腿,沈戈双手撑在他身侧,即使在最后的冲刺阶段,他的动作依然克制,没有发出太多肉体的拍打声,甚至还不如凌笳乐的呻吟响亮。 过于温和的动作让凌笳乐心思迷离,当一股精液从他腿缝间喷薄而出时,他还傻傻地睁着眼,嘴唇也没有闭严。 大股精液携着速度喷到他脸上,凌笳乐猛地闭上眼。待这喷射结束后,他微微眯起眼,在与沈戈的对视中轻轻地舔了下嘴角。 第78章 温柔乡 越是露骨的亲热戏越耗时,既要充分调动演员的情绪,让他们在镜头和灯光下、在第三人在场的情况下做出真实可信的表演,又得时刻注意着走光和穿帮。 第二场床戏原定的拍摄计划是连拍两天,他们竟然提前完成任务,只拍了四个小时就结束了。 王序喊了最后一声“过!”,凌笳乐仰面躺在床上喘气,身上搭着一帘被子。 王序出去了,沈戈用毛巾被给他擦拭身上的汗。凌笳乐的手指懒懒地钻进他指缝里,倦怠地看向他肩头,眼里有点小小的得意:“导演没看出来。” 沈戈偏头看眼自己肩膀。昨天这里被他咬得挺狠,当时看着还是个深刻的牙印,今早上再看就已经是一片淤红,还有两弯不明显的血痂,不过混在肩头之前的旧伤里,倒也不是特别显眼。 反观凌笳乐身上,竟然红的紫的好几处,十分夸张。沈戈使劲回想也想不起来昨晚怎么搞的,竟然在凌笳乐身上留下那么多指印,印在雪白的躯体上极为显眼。还有沈戈自己的膝盖也是,昨晚跪在地上时完全没觉出疼,今早一看才吓一跳,因为周围没有旧伤掩盖,这两处青紫也很明显。 幸好凌笳乐有办法,两人早晨做贼似的提前去了化妆间,凌笳乐用一堆他看不懂的绿的粉的泥一层层盖上去,让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痕迹基本恢复肉色。 凌笳乐管他们身上这些痕迹,连同沈戈之前“打架”受的那些,统称为“工伤”……因工受伤。 沈戈侧着身子撑在他旁边,将他粘在脸上的湿发轻轻拨开。肉体的亲密总会带来很多变化,沈戈的手指碰触上凌笳乐的皮肤,是比从前更动人心弦的温柔与亲昵。 沈戈柔声问:“先去洗澡?我和导演说点事。” 凌笳乐立刻警惕起来,“你要干什么?” 沈戈失笑:“我就是想看看今天拍的素材。”他看眼关紧的房门,低头在凌笳乐湿漉漉的嘴唇上碰了碰,“我怕你吃亏。” 对于沈戈的要求,王序没什么意见。反正他也要挨个看一遍,只要沈戈别耽误他的时间就行。 他们的相处与从前并无二致,好像那些龃龉与争吵从未发生。 沈戈看着画面里交缠在一起的两具身体,头皮都战栗得发紧——他没想到从第三视角来看,竟然比他拍摄时所感受到的……还要过火。 又是那种难解的纠结与嫉妒。 他努力让自己客观,必须得承认凌笳乐演得真好,如果他昨晚没来找自己,他肯定演不了这么好。 凌笳乐在这一场床戏明显和上一场不一样了,他不再完全地被动,只会单方面承受。他的手臂和腿都动了起来,灵活地缠在沈戈身上;他的神情活灵活现,清纯与性感同时出现在他脸上;所有的动情与火热都是昨晚的延伸,将沈戈都吞没了,忘我地与他在镜头前做出种种私密的动作。 王序让凌笳乐表现出男人之间的疼痛。张松过于急躁,没有做足准备,弄疼了江路,凌笳乐的脸上和身体就表演出这样的疼痛。那种真实与动人让撑在他上方的沈戈都震撼了,可他昨晚分明没有弄疼他。 王序说过,凌笳乐不是那种想象力丰富的演员,他的优势在于体验、还原和放大。他究竟是如何体验到这种微妙的疼痛,答案不言而喻。 于是接下来,江路对张松混杂着歉意与感激、依恋与仰望,将自己奉献给他,容许自己的身体成为他放纵享乐的容器,凌笳乐表现起这样的“献身精神”,也成了顺理成章。 在高温与激情的拍摄中,沈戈的理智燃烧殆尽,凌笳乐的这种“献身精神”惹恼了他,这下连张松的“惩戒”也有了。 此时沈戈在清醒时看到自己的手抓着凌笳乐的腿,手指之用力,五个指腹都深深地陷进饱满的白肉里,按出五个小坑。 沈戈觉得不可思议,王序的镜头只停在他们上身,他当时竟然抬着凌笳乐的腿将它们推进镜头里。那两条弯折晃动的小腿、那两只玲珑的脚腕、还有那两只弯成两艘小船的脚,全都被拍进去了。 沈戈迁怒地看向王序,心想都是因为他这本子,将会有那么多人看到凌笳乐隐秘的美。 然而王序对于他的怒视毫无知觉,他以一如既往的专注盯着屏幕,严肃的眉头让人以为他在看什么重要文件。 沈戈的视线由他脸上转向他的身体,终于想到一件事——演员拍摄激情戏时往往需要清场,一是保护演员隐私,二是怕有工作人员失态影响拍摄效果。 但是在此前的每一场清场戏里,王序从来没有过失态,更没有过生理反应。 沈戈猛然意识到,网上关于王序性取向的猜测从来没有过真凭实据,所谓的最大的依据不过是他一直单身,亲手培养出好几名相貌出众的素人女星,却从未传过绯闻。再就是他电影里感情的细腻与画面的唯美超越国内所有男导演,被说成是女性视角,这就更不能算做依据了。 而沈戈自己的判断更是毫无道理,完全是出于直觉了。现在一想,他一直以为王序对于自己的性向是默认态度,也许根本就是他先入为主的错觉。 他再看向屏幕,镜头正好将他的肩膀照进去。刚才的拍摄中,王序让凌笳乐在他肩上咬一口,凌笳乐总是很听王序的话,对着他带伤的肩膀就是一口,疼得他当时险些喊出来。 此时在镜头里看到被咬的那块皮肉,新伤旧伤彻底混作一堆,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沈戈心想,也许王序早就看出来了。 如果把王序当做敌人,此时就是他们在明敌在暗。他们对王序一无所知,王序却早把他们的一切尽收眼底。 沈戈回到化妆间,里间的门紧闭着,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他的神色霎时柔和下来。 他脱掉上衣,对着宽大的化妆镜打量自己这一身的“工伤”,对这部戏、这个故事、对张松江路两人的抵触再度浮上他的眼底。 里间的门被打开一道缝,露出一张洗得红扑扑的脸:“你可回来啦!快进来!” 沈戈回手将化妆间的门飞快反锁,温言婉拒:“小李还等着我们收工呢。” 凌笳乐的脑袋往外探出了探,弯着眼睛催促:“沈戈,来嘛!我们快一点弄,憋坏了要~” 拍了四个小时,凌笳乐就憋了四个小时。他忍得难受,沈戈又何尝不是? 一边是怎么都想不明白的自寻烦恼,一边是软玉温香。 一条湿淋淋的手臂从门缝里伸出来,柔软地冲他招手。沈戈屈从了心底的软弱,迈着大步向洗得热乎乎的凌笳乐走去。 沈戈想,他此前之所以企图拒绝和凌笳乐谈“剧组恋爱”,完全是因为他不知道谈恋爱有这么快乐,或者说,他只凭想象怎么能想象到,原来和凌笳乐谈恋爱竟能这么快乐! 他们在镜头前公然地眉目传情,用张松和江路的快乐来充实他们自己的快乐,当着那么多人光明正大地说出让人面红心跳的情话,做出柔情缠绵的抚摸。 凌笳乐会在演江路和张松说悄悄话时,偷偷地舔他耳朵;会在张松骑着自行车载着江路时,在镜头照不到的地方悄悄将手伸进他的衣服里抚摸;他在镜头前软软地喊他“松哥”,下了戏以后就用同样的腔调喊他“沈戈”。 他按捺不住,逼他喊一声“哥哥”听,凌笳乐就笑嘻嘻地从他怀里逃走,冲他抛起媚眼,嬉笑着:“沈……成成!” 凌笳乐用他的声音、眼神和身段编织了一个温柔乡,将沈戈牢牢拢进怀里。 夜里的幽会有了第一次,马上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有些出乎沈戈的意料,小李竟然没找他抗议,反而百般配合,帮他们打掩护,还把凌笳乐的衣服一点一点往沈戈屋里搬,让凌笳乐不至于第二天早晨穿着旧衣服上楼。 他甚至对沈戈殷勤起来,给凌笳乐买水果的同时还顺带给沈戈买些吃的用的,简直让沈戈受宠若惊。 直到有一天,小李状似无意地对沈戈说:“哥,笳笳不会说话,容易惹人生气。他要是惹你不高兴了你告诉我,我说他,你别跟他真生气,他肯定不是成心的。” 夜里两人胡闹完,沈戈搂着凌笳乐同他低语:“小李怕我以后对你不好呢。” 凌笳乐翻身趴上他胸口,睁着云消雨歇后极为水润的眸子问他:“那你会一直对我这么好吗?”他抬手轻轻摸上沈戈的脸,用他那极为性感的沙哑嗓音喊了一声,“沈哥哥。” 沈戈这辈子都没像现在这样快乐过。 梅雨行至尾声,反常地来了场大雨,把“张松的房子”淋漏水了。 早不漏晚不漏,偏偏在所有机器和人员都就位以后漏;别的房子都没事,就他们选用的这间出问题,还不止一处,整片屋顶都淅淅沥沥地下起雨。 几名工作人员找来一堆盆摆在屋里接雨,不大的小屋里几乎没有下脚的地儿。 肯定没法拍了。 王序披着雨披站在屋外,仰头看着屋顶出神。他看得有些久,久到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地看着他,以为他又在酝酿什么怒火。 他忽然转过头来对副导演说:“改戏。” 王序不是那种喜欢即兴发挥的导演,他对自己的剧本有着近乎偏执的控制欲。临时改戏,添加本来没有的情节,在王序这里是第一次。 场工去储物室找之前翻修房屋剩下的瓦片,王序对沈戈说:“一会儿我告诉你怎么补瓦。” 沈戈说:“导演,我会。” 王序本来正翻着剧本,说话时没有看他,闻言意外地抬起头,看见沈戈年轻明媚的笑脸,有一瞬间的晃神:“什么?” “以前老家的房子总漏雨,我干过这种活。” 沈戈开朗地笑着,展开的唇间露出几颗白牙。 王序皱着眉往后错了一步,像是躲闪他这笑容似的,敷衍道:“好。” 沈戈和凌笳乐在屋里躲雨,透过窗子看见王序避开人,独自坐在车里编写台词、画分镜剧本。 沈戈逗凌笳乐,“导演这么会画画,像不像江路?” 凌笳乐睁大了眼,扼腕叹息道:“哎呀!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沈戈又道:“哎,也不是,你看导演又抽烟了。” 凌笳乐忙扒着窗户看过去,惹得沈戈大笑,换来凌笳乐嗔怪的白眼。 导演画完分镜头,给各个组讲解完毕,所有人重新就位。 沈戈穿着军绿色的厚雨披爬上梯子,凌笳乐打着伞在下面仰着头担心地看着他,很怕他脚下打滑。 沈戈爬上屋顶后看了两眼,冲凌笳乐喊道:“排水管堵了!小路,给我找个小扫帚!” 凌笳乐高声“哎”了一声,打着伞跑出取景框。 等拍完想要的镜头,沈戈弯腰蹲在屋顶上冲王序喊:“导演,干脆让我把碎瓦换完了吧,省得再找人折腾!” 王序看来是对他们刚才的表演满意,摆了下手表示不管,让他们随意。 凌笳乐就要打着伞上了梯子。 沈戈被他唬了一跳,忙挪过去伸手拉他,“一只手爬梯子,你怎么这么大胆!” 凌笳乐在他的帮助下爬上屋顶,向下看眼地面上各自忙碌的工作人员,仗着有雨幕遮掩看不清楚,在沈戈脸上亲了一口,“想你了。” 等他们换完瓦片,回到屋里时,两人身上都沾了不少雨,尤其凌笳乐打着伞,不如沈戈的雨披严实,湿得尤其厉害。 他们在屋里拍完最后一个镜头: 张松给江路擦头发,一边擦一边说:“小路,我决定攒钱了。” “干什么?”江路坐在椅子上,翘着眼角瞟他,“娶媳妇啊?” 张松俯身搂住他,笑道:“对,娶你,买房子娶你。” 镜头一结束,场外响起忍耐的笑声。 沈戈和凌笳乐莫名其妙地互相看看,没看出什么毛病。小李也笑,还有点替凌笳乐害臊,跑过来把一件外套围在他腰上,小声道:“红裤衩都让人看见了。” 凌笳乐大窘,和沈戈一起低头看去。他今天穿的浅色的棉布裤子,一沾水里面全看到了。 副导演调侃他:“笳乐今年本命年呢?” 凌笳乐窘迫地点头,用眼神向王序求饶,请他放自己去换衣服。 王序眼里亦有几分笑意,冲他们摆了摆手,“收工了。” 三个年轻人嘻嘻哈哈,姿态夸张地从人们面前跑走。 副导演感慨一声:“真年轻啊!” 王序也看着沈戈和凌笳乐轻快欢愉的背影,眼里的笑容渐渐沉没下去。他什么都没说,一如往常那样,独自坐到他显示器后的座位上,专注地检查起刚才拍的素材。 第79章 20+20 他们三人迈着大步往场外走,小李跟在凌笳乐和沈戈身后,兴致勃勃地讲起自己的第一个本命年也被老母亲逼着穿了红裤衩,体育课做运动的时候裤子秃噜了,被全班同学看到,其中包括他当时暗恋的班花。 凌笳乐笑他:“十二岁就暗恋?你可够早熟的!” 小李哈哈一笑:“又小又早熟,就老要面子啦!我那时候穿的还不是你这种包屁股的三角裤,是那种肥不拉几的四角大裤衩,丢死人了!” 沈戈回头奥妙地看了他一眼,小李顿时闭嘴,表情像囫囵吞了只鸡蛋。 他们走至门口,小李在一堆用过的雨具里挑拣,问他们:“你们打伞还是穿雨披?” 凌笳乐同沈戈颇为默契地对视一眼,“下这么大雨打什么都没用,反正都湿了,我们先走啦!” 小李哀怨地目送两人一起冲进磅礴的夏雨中。 两人一口气跑回化妆间,沈戈熟练地单手锁门,另一只手已经摸上凌笳乐湿淋淋的脸,在他嘴唇上亲了一口。 两人亲热着,磕磕绊绊地脱衣服,凌笳乐手上不停嘴上也不停:“我也要买房!” 沈戈脱掉上衣,湿得透透的衣服被他随手扔到地上,像团抹布。他的鞋子没鞋带,脚一错就脱下来,蹲下给凌笳乐的回力球鞋解鞋带,“好啊,早就该买房。” 凌笳乐就着他的手脱掉球鞋,沈戈握着他一只脚腕脱掉袜子,棉布裤子从上面掉下来,盖住他的两只手,里面那条红内裤可真显眼。 沈戈闷笑一声,凌笳乐抬脚用脚掌抵住他胸膛,脚趾头在那片结实的胸肌上挠了挠, 完全就是调情:“你本命年的时候不穿吗?” 沈戈笑着点头,“穿,也要穿,到时候你监督我。”他将凌笳乐的两只脚从衣物里解放出来,勾着膝盖在那条白白的大腿上亲了一口。 两人钻进浴室的玻璃隔断,挤在一个莲蓬下冲澡。 他们尚处于对对方身体的探索阶段,每一个部位都能引起极大的好奇。 沈戈潦草地洗完自己,看见凌笳乐正在洗头,两只手极认真地在头皮上按摩,揉出丰盈的泡沫。 沈戈什么都没想,就是下意识地伸过手去和他一起揉,黏黏糊糊地问道:“是这样吗?” “嗯……再轻一点,用指肚画圈。”凌笳乐同他讲解。好头发都是靠每天的一丝不苟保养出来的。 凌笳乐的脑袋长得小,沈戈那双大手凑上去像是捣乱的。他揉了几下觉得没趣,一双大手便带着泡沫往下移,经过脖子和锁骨,留下一路痕迹,再次瞄准张开的腋下。 凌笳乐痒得弓腰躲闪,夹起咯吱窝,咬唇笑着:“你又来……”他早就发现了,沈戈对他的咯吱窝特别感兴趣。他起初不太理解,但很快就被他弄得一碰咯吱窝就兴奋。 “这里也打点泡沫。”沈戈抬起他一只胳膊,低着头在他那几根孱弱的腋毛上打着泡泡。 凌笳乐顿时浑身发软地靠到墙上。 “抬一下胳膊啊?”沈戈温柔地发出请求。 凌笳乐羞耻而缓慢地抬起双臂,手指埋进发间丰厚的泡沫里,闭着眼,仅凭触感知道他给自己两只腋窝都抹了泡沫,又拿下花洒冲洗。花洒的水调到最柔和的档位,过于温柔地淋上去,把他身体里的每一只关节都冲软和了。凌笳乐压抑地用力咬着嘴唇。 沈戈低头看着那两只白嫩的窝,本来就淡的毛发被水一淋贴到肉上,更看不出来了。 凌笳乐告诉他了,他身上的毛毛是被激光手术搞没的,为了迎合粉丝的审美。 “当时为这事还跟公司干过架。我觉得我汗毛又不重,腋毛的话,有露胳膊的表演就临时刮一刮嘛,我师哥他们专业跳舞的都这么干。但是公司不愿意,说怕被偷拍到腋毛,会影响人设。我就奇了怪了,我是乖弟弟人设,弟弟也快成年了,就不许长腋毛和胡子吗?”凌笳乐给沈戈讲起这事时依旧气咻咻的。 结果显而易见,他“干架”干输了,公司赢了,他做了好几次全身的激光脱毛,几个疗程结束,终于脱得一干二净。 “别人都说永久脱毛是骗人的,怎么到我这里就灵得很。这几年都没再做手术了,可是毛也长不出来了,一直都是又细又软的几根。”他说到这里就更不忿了,“最倒霉的是现在审美又变了,偶像也可以长体毛了。啊!怎么这么不公平!那个脱毛可疼了!我每次做完眼里都是红的。” 自从知道了这番缘由,沈戈对他的腋窝更加疼爱了,再度忍不住地摸上去。 凌笳乐痒得扭腰逃窜,一团泡沫从头上滑下来,落在他眼皮上,害得他完全睁不开眼。 沈戈搂住他,“闭眼。”用手向后揉弄他的头发,把泡沫都揉到后面去,用花洒细细地冲洗,又用手接住水,轻洗他的脸庞。连下巴都是光溜溜的,干净得要命,一点刮完胡子后的青色都看不到。 凌笳乐睁开水灵的眼睛看着他,一只手探到他腹下,“你这里也打点洗发水呀?” 手掌只在他茂盛的毛发上揉了两下,揉出一大团泡泡,之后就滑溜溜地往下,握住早就昂扬起来的要害,不紧不慢地撸动起来。 沈戈爽得仰头叹了口气,投桃报李地就着那一手湿滑,也给凌笳乐打起来。 两人的喘息绞在一起,俱被闷进这狭小的玻璃隔间里。 快感冲锋时,凌笳乐急迫地勾住沈戈的脖子和他接吻,两人的舌头粗暴地搅在一起。 凌笳乐泄在沈戈手里,失控的呻吟溶进沈戈口中,被他吞进肚里。 沈戈也急躁起来,攥着凌笳乐的手腕加快频率,他抓起凌笳乐的另一只手臂举高,终于不再掩饰,低头朝那片洗得白白的腋下吻上去,舌头用力地顶进那窝软肉里。 凌笳乐此时犹在高潮后的余韵里,彻底相信他关于“敏感部位”的说法,被他舔得几乎摊坐到地上。 沈戈身体一抖,射在凌笳乐手里。他终于放过凌笳乐那片痒痒肉,凌笳乐已经被他弄得膝盖酸软,弯着腿靠在墙上,一直往下滑,几乎要坐到地上。 沈戈低笑着将胳膊插进他腋下,将人提起来,额头贴在他头顶的那片凉瓷砖上降温。 凌笳乐抬起头冲他笑了一下,两人再度吻到一起。 沈戈架在他腋下的手又开始不老实,凌笳乐忙夹住胳膊,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你怎么老是弄那儿啊……”没等沈戈回答,他又扭捏地说道:“……我听说你们天生gay都喜欢毛发重的。” 沈戈惩罚似的握住他刚射过的性器,“天生的,后天的,你分得还挺清。” 凌笳乐被他温暖的手掌握得很舒服,抬起手臂搭在他肩膀上,半身的重量都懒懒地坠上去,吃吃地笑道:“别转移话题,你喜欢毛发重的吗?”他随即又说:“你喜欢也没用,我一时半会儿是长不出来了,再过几年可能能好点……哎?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你说我以后要是真长出毛毛来了,我要不要再去做手术?” 沈戈像是陷入了沉思。 “问你呢?想什么呢?” 沈戈在想,自己可能真有点变态。他握着凌笳乐软软的性器朝自己蹭过去,硬邦邦的戳弄,像在欺负人。他刚刚想象了一下凌笳乐那片白白软软的腋窝里长出腋毛的样子,就再度硬成一柱擎天。 他们在浴室里爽够了玩够了,澡还得重洗一遍。 凌笳乐又想起买房的事:“那会儿房价多便宜啊,买房太划算了。我爸妈他们那会儿才可惜了!他们当时工资算很高的,少吃几顿老莫儿少玩几次罗曼蒂克第二套的首付就出来了。” 他那双遗世独立的眸子里突然充满对金钱的渴望,让沈戈忍俊不禁,“少几次罗曼蒂克还能有你吗?” 凌笳乐洗澡的动作一顿,显出难以言说的神情:“下一个话题……” 沈戈放声大笑,把浴室都吵出回声。 凌笳乐羞恼地往他脸上撩了捧水,“不许笑!我问你!买个房要付多少首付啊?” 沈戈抬手抹了把脸,“你是首套房,首付最低20%。” 凌笳乐稀罕道:“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随即又恍然大悟,“哦~你也想买房啊。” 两人关上花洒,认认真真算起账。 凌笳乐目前是负资产艺人——近两年他乖巧得很,公司安排了什么工作都积极配合,本来已经攒下些积蓄了,结果视频的事一出来,赔了两笔钱,再次变成负数。 沈戈无言地摸着他的脑袋,“真比我还穷啊。” 两人埋头一合计,还要谢谢徐峰了,狮子大开口从梁制片手里抠出六百万,扣除凌笳乐在剧组的食宿成本——还要谢谢王序找到那个技校,省下一大笔酒店费用。 算到这里,凌笳乐先感慨一声:“原来省一省能省出这么多钱。” 沈戈莞尔,心想着他这是把仙子拉下凡了。 凌笳乐用手指头在沾了水汽的玻璃门上写数字,嘴里念叨着:“交完税……然后分成,最后能拿到……” 沈戈直接在他的手旁边写了个“20”:“还完债还剩这么多。” 凌笳乐眼角一耷拉,“不够呀。” 沈戈从后面单手揽住他肩膀,在那个“20”后面写了个“+20”,他高高的个子,非得低下头将下巴垫在凌笳乐肩上,带着几分试探地问道:“再加上我的呢?” 凌笳乐回过头来,睫毛上挂了水珠,显得眼睛极为明亮:“之前你要帮我找房子,我说不着急,等拍完再搬家,你猜我是怎么想的?” 沈戈握在他肩头的手有些激动地紧了紧。 凌笳乐有些羞涩又有些甜蜜地说:“我那会儿想的还是,等拍完戏咱们一起搬,想跟你当邻居,后来想的就是……” 他不太好意思说了,纯情得不像个谈过两次恋爱的人。 沈戈脸上也泛起激动的红晕,催促道:“想什么?” 凌笳乐拉着他的手晃了晃,“我先不搬家了,等拍完戏你搬过来,就不显得房子大了。” 沈戈低头和他蹭着脑门,“还是太大,我不占地方,我就用你半张床。” 凌笳乐咧着嘴吃吃地笑起来,“那就换个小的,咱们攒钱买房子。” “能不能搬到偏一点的地方?你那个小区我看过,太贵。” “能啊,离影视城近一点,拍完戏当天还能回家。” 沈戈也发出憨笑,和他一起漫天画起大饼,“那咱们拍完这部戏拿到片酬就能买套的。只有一间屋子行吗?” “有卫生间吗?” “有吧,这个必须得有。” “那就行,先买套小的,回头再换套大的。哦对了,还有剧组欠我钱呢,徐峰天天找他们要账,没准真能要回来……还有我那台卡宴,反正我也不怎么开,干脆卖了算了,咱们直接一步到位买套大大的,把你爷爷奶奶都接进去。” 简直像醉话一样,偏偏还能传染,连带着沈戈都冒起傻气,很是欢欣地点头:“好啊。”他还认真做下保证,“我以后也会努力赚钱的。” 两人顶着洗完澡后的热气走出化妆间,不太意外地看到小李正守在门口玩手机,一见他们出来就没好气地说:“梁勇问了我好几回,凌老师什么时候回宿舍?沈老师什么时候回宿舍?我编瞎话编得头都大了。” 沈戈咧嘴乐起来,“什么梁勇?人本命叫苏昕。” 说曹操曹操到,大概是嫌他们太磨蹭,苏昕直接来化妆间这边找人了。 《汗透衣衫》的重要配角,官二代梁勇的扮演者苏昕,和沈戈是差不多的情况,完全的素人,被一家模特公司推荐给剧组的。 许多人把一些比较正规的模特公司称为娱乐圈预备役,这个苏昕就挺有明星相。 凌笳乐和沈戈之前和他拍过几组群戏的镜头,都觉得他镜头感和台词还可以,除了前几个镜头有些紧张,N机次数比较多,之后都拍得比较顺,当然也跟他的戏偏简单有关。 苏昕一身谦逊地迈着小快步赶至两人眼前,看到两人一副刚出浴的模样,只有一瞬的错愕,随即便重拾谦逊,郑重地向两人弯腰伸出右手,嘴里喊着“凌老师”“沈老师”。 凌笳乐最怕这种架势,不由自主地被多年练就的条件反射支配,也向他躬了下背,又保持了恰到好处的骄矜,同他极短暂地碰了下手,“你好你好。”沈戈便也不得不有样学样,惹来苏昕一副受宠若惊的神情。 苏昕说想请凌笳乐和他对一下戏。 凌笳乐不意外,明天他们两个有一场真正的对手戏,苏昕台词不多,但得表现几个眼神。凌笳乐如今也算内行了,知道这种镜头最难演。 苏昕表现得好像凌笳乐是个多难请的大牌,但沈戈知道,凌笳乐可能从入行到现在只“欺负”过自己一个新人,对苏昕的请求自然也是满口应下。 有外人在场,沈戈痛快地与凌笳乐和小李道了别,独自先回了宿舍,只是他还没进屋就收到凌笳乐的消息,配着一个表示无语的表情,“被送礼了……” “还是限量款……他想干嘛……” 沈戈点开凌笳乐发过来的图片,一对闪亮的小耳钉。 如此机灵过头的新人,让沈戈不得不重新审视思索。 王序挑演员从来不是只看外表,相反的,他极注重演员内在性格与角色的重合度。 沈戈将那张耳钉的图片放大,看清牌子和样式,上网搜了搜,一万五千多,对一个毫无名气的模特而言可不便宜。 他收起手机,举步往楼上走,心里仔细盘算着,这个苏昕会在哪些方面与那个官二代梁勇相似呢? 梁勇是张松和江路在歌厅认识的朋友,此人出手阔绰,请张松那一桌喝酒,转眼就都成了“朋友”。 他们这几人坐到一桌,有红大姐和小上海两人坐镇,内行一看就能明白他们的性取向。 毋庸置疑了,这位梁勇也是个“同类”。 喝够酒,跳够舞,一群人醉得懒洋洋,梁勇叫来两辆车送他们回家。 车一来,有人惊喜地喊了一声:“奥迪200!”还是两辆。 如果是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一听这型号立刻就能想起这车在当时的气派。这是九十年代最经典的官车,梁勇如此年轻,随便一个电话就叫来两辆,身份不言而喻。 他明显是要向张松和江路显摆,他们三个坐进一辆车,让司机先送他回家,于是张松和江路得以见到他家气派的别墅和守在大门外的两名警卫员。 到家后,江路一直兴奋地谈论梁勇的车和房子。他一向喜欢新鲜东西,也擅长新鲜东西,可乐、西餐、摇滚乐、迪斯科,张松只领他摸到池沿,他转眼就能在其中如鱼得水。 张松对于他的好奇心一向是喜爱且纵容的,家里囤积的整箱的可乐和成摞的打口碟就是证据。 可是当江路兴致勃勃地谈论那两辆奥迪100和那两名警卫员时,张松罕见地给了他冷脸。 张松说梁勇是:“他对你没安好心。” 这都是之前在影视城拍完的部分。 他们今天要拍的是江路和张松去参加梁勇举办的舞会。 那带花园的别墅从外面看就那么气派,里面得多豪华?在那种房子里跳舞得是什么感觉? 梁勇说他家专门有一个大房间用来招待客人,地面是大理石的,不磨鞋、不打滑,适合转圈,还能用鞋跟在上面敲出清脆的声响。 江路是被张松带着迷上的舞蹈,他抗拒不了这种诱惑。张松只能跟他一起。 二十多个男男女女聚在一起,有的喝酒聊天,有的在屋子中央的空地跳舞。音乐都是英文嗨歌,和舞厅里放的差不多。只不过因为场地特殊,也不认识什么人,张松和江路都有些拘谨,一直坐在墙角的沙发里喝啤酒。 “怎么不去跳舞?”穿得很潇洒的梁勇过来招呼他们。他弯下腰,单手撑在江路坐的沙发的扶手上。因为刚跳过舞,额头上有些汗,打了摩丝的头发全都背到后面,怎么跳都纹丝不动。真丝衬衣解开三颗纽扣,从里面掉出一块玉,被他随手塞进衣服里。 他说话时看了眼张松,又看了眼江路,眼神有明显不同。 这眼神江路看不懂,凌笳乐却看得懂,即使是演戏,也让他很不自在。 昨晚苏昕忙着送礼和奉承,没有认真和他对戏,他本来已经做好多次NG的准备。谁料这个苏昕这么会演,一次就被导演喊了“过”。 第80章 抗议 第一场“黑灯舞会”的戏,地点是梁勇的家。 火热的舞曲有个干净利落的尾声,跳得满头大汗的人们停止扭动,都有几分意犹未尽。 张松光明正大地牵着江路的手往场外走,他也有点喜欢上这里了。 原来在这里跳舞的男男女女们,不止有男女舞伴,还有男人和男人做舞伴,女人和女人做舞伴。和外面那些因为“男女授受不亲”而如此组合的羞涩的人们不同,这里的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是可以搂抱在一起接吻的。 江路停住脚,示意张松看周围:“你看别人。” 音乐停下后,刚刚和他们一起跳舞的几对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散场休息。他们依旧面对面站在原地,姿态甚至比之前更亲昵,还有一些上一场没来跳的,这时也走了进来。 下一刻,灯灭了,整个房间一片漆黑。江路紧紧攥着张松的手,直到听见柔美的音乐,是与刚才的动感音乐截然不同的缠绵暧昧。 “好!过!” 灯重新被打开,王序指导着群演站位、灯光师摆放光源,凌笳乐和沈戈两人跑到旁边的屋里做起俯卧撑。做了半天沈戈也没达到导演要求的“面红耳赤”的程度,凌笳乐把自己躺进他身子底下,笑眯眯地看着他。 沈戈弯着手肘支撑身体,以一个最费力的姿势与凌笳乐接吻,凌笳乐的舌头跟条小蛇似的勾着他,不让他起身。直到沈戈实在撑不住了,趴到凌笳乐身上,脸上就红得像那么回事了。 副导演敲门喊他们进去,他自己却留在了场地外。凌笳乐和沈戈往里一瞧,空荡荡的。这是又清场了。 他们心里纳闷,这一场黑灯戏又不需要他们真亲热,为什么清场? 镜头朝向到场地一角,画面框里只留了三对,包括沈戈和凌笳乐这一对。 灯光调节到摄影机将将能照出几个剪影的程度,照到两个主角身上的光线稍微没那么吝啬,可以看到他们的鼻梁和嘴唇与黑暗相交时绒绒的轮廓。 刚才那首戛然而止的布鲁斯被从头播放,凌笳乐身体里大概是有什么开关,一听到这旋律,立刻轻缓地扭起胯部,带着沈戈在原地小幅度地转起圈来。 他心情很放松,导演说让他们自由发挥,依照张松和江路的情绪稍微亲热一下就好。 凌笳乐抬起头,在黑暗里摸索着沈戈的嘴唇,吻上去。 他们刚刚才亲过,但这会儿有镜头,沈戈有些放不开,很拘谨地只将嘴唇开启一条缝,并且死守牙关。 凌笳乐趴在他肩头闷笑,“又看不到。” 其实看得到。此时的镜头并不是他们以为的那样在照黑暗的全景,王序随心所欲地调整焦距,此时的画框里只有他们两人。 镜头照到一个小巧上翘的剪影从凌笳乐的肉唇里探出来,一下一下碰触着沈戈略有些紧绷的薄唇,黑绒绒的线条相接,模糊了彼此的边界。沈戈微微低了些头,四片嘴唇彻底融合在一起。 窗边响起暧昧的声音,两人停止浅尝的亲吻,竖着耳朵静静听着,心想这群演挑得真好,又会跳又会演,这几声呻吟简直跟真的一样,比凌笳乐一开始什么都不会的时候演得好多了。 过了一会儿他们就听出不对劲了,黑暗里的听力极为灵敏,那一下一下节奏清晰的水声不可能是假的。 想明白他们在干什么后,凌笳乐只觉得发根都要立起来了。沈戈将他搂进怀里, 两手紧紧捂住他的耳朵,可那些黏腻的律动还是透过缝隙钻进凌笳乐的耳朵里。 从没觉得哪首歌这样漫长过。 眼前终于恢复光明,虽然只有微弱的一盏灯,但那水声戛然而止,让两人同时松了口气。 他们一起向窗户那边看去,苏昕正搂着一个年轻的男群演,拉扯着窗帘挡住自己整理裤子。两人俱是面色潮红、气喘吁吁的样子。 凌笳乐和沈戈对视一眼,他们自己竟也是相似的模样。 凌笳乐慌得要命,他从没在片场碰见过这种事,把沈戈抓进角落里问个不停。 他们此时依然在表演中,手里端着饮品,有劲爆的音乐作掩护,凌笳乐一直问:“他们刚才干什么了?是不是用手那个了?”这得是从哪找的演员啊?搞不好和沈戈以前还是同事呐! 沈戈用谎话安抚他:“不会的。咱们导演那么多招儿,应该就跟咱们之前做俯卧撑类似的方法。” 凌笳乐将信将疑,时不时地将狐疑地眼光抛向与人欢快跳舞的苏昕。 苏昕应当是真的会一点踢踏舞的,他把踢踏舞的舞步融到迪斯科里,已然成为舞池里的焦点。他之前说得是真的,皮鞋的鞋跟磕到他家的大理石地面上,声音清脆响亮,很带劲儿。 被人环绕簇拥的苏昕突然抬头看向他这里,像是早知道他在偷看似的。凌笳乐立刻慌张地扭过头去。 他不知不觉达到了王序的要求,表演出江路对梁勇极大的好奇。 沈戈侧身挡在凌笳乐身前,阻拦住苏昕的视线。 下一场是凌笳乐和苏昕的对手戏。 张松被人叫走去搬个什么东西。梁勇把江路带到另一个安静的房间,向他展示自己的碟片。有音乐专辑,也有电影,都是正版的、完整的,比张松为他从音像店里淘来的残破的打口碟和盗版电影碟精美多了。 即使江路因为刚才的事而对梁勇心生忌惮,却还是禁不住诱惑地从他那里借了几张碟。 梁勇将一沓碟片递到江路手里,故意似的碰上他的手。 凌笳乐恶心他那手可能刚摸过什么东西,下意识一躲,碟片哗啦啦掉了一地。 这不是事先设计好的了,但凌笳乐早已今非昔比,没听到那声“停”,就顺势演下去。 他飞快地蹲下捡拾碟片,借机躲开苏昕的手。 苏昕这个演员也挺不简单,在镜头前完全没有一般新人该有的拘谨约束,好像什么都不在乎,恰也是剧本里描写的梁勇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不吝的劲头。 面对凌笳乐这一临场发挥,他没有丝毫的穿帮,等凌笳乐站起身后才继续说台词:“你们家有cd机吗?” 凌笳乐点头,“有。” “第几代?” “嗯?” 苏昕笑起来,整个身体热乎乎地凑上来,身前紧贴着凌笳乐的后背,伸长胳膊摆弄凌笳乐面前的那台cd机,“你家那台有没有这个功能?”随着他摆弄那台老机器,凌笳乐感觉腰后被什么东西硌住。 他硬着头皮陪苏昕把这段对白说完,一等导演喊停,立刻反手推开苏昕,一言不发地大步离开拍摄场地。 小李见他面色不虞,忙跑过来询问。 “渴。”凌笳乐铁青着脸回道。 他知道片场是个性骚扰频繁的地点,他还知道,多数女演员,无论是明星还是群演或是替身,被骚扰后都会出于各种各样的缘由,不约而同地选择沉默。 他刚刚也下意识地忍耐了,不停地给自己找顾虑和借口:还在拍戏呢;那么多人看着呢;万一误会了呢;以后还得共事,别搞得太难看;闹起来太丢脸。 他沉着脸给自己灌了半杯水,斜着眼角瞪那个苏昕,对方冲他尴尬而抱歉地笑笑,更给了他那些借口以底气。 可能真的是误会了吧。 “沈戈怎么还没回来?”他问小李。 “咦?你不知道?沈哥那边正拍着呢,副导演看着。” 凌笳乐再度沉默下来,想起沈戈对他说过的一些话: “你得自己替自己着想,想清楚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别再让别人牵着鼻子走。” “以后碰上不喜欢的事就大声说出来,明确告诉他们的底线,他们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蹬鼻子上脸。” “欺软怕硬是人的天性,别嫌我说话难听,凌笳乐,不是你运气太差老碰上坏人,是你把那些不好不坏的人给惯坏了。” “别老显得那么好欺负,把你之前欺负我的劲头拿出来!” 王序将刚拍的镜头看了两遍,对两人说:“再来一遍,梁勇克制一下,不要表现得那么猥琐。”他说这话时,眼里似乎带了些嫌弃。 那个苏昕心可真大,被这样说了也不在乎,满不在乎地笑着点了点头。 开拍前,凌笳乐严肃地对苏昕说:“你一会儿注意一下距离,再发生刚才的事我就会告诉导演。”说完他又觉得这样很没气势,有点像找老师告状的意思,便补充一句:“导演会考虑我的感受决定要不要换角。” 一直有点吊儿郎当的配角终于敛去那股纨绔气质,微微敛容,老老实实地说道:“对不起,凌老师,我刚才不是故意的,是之前那场戏的劲儿还没过。” 凌笳乐恶心地报以冷笑,转身站好位置。 不知是王序的话起了主要作用还是凌笳乐的话起了主要作用,这一场戏里苏昕明显规矩了许多。 下戏后,沈戈匆匆找到凌笳乐,问他:“拍得怎么样?”声音里带着股不踏实。 凌笳乐有些得意,“挺好的!” “那个苏昕……演得怎么样?”沈戈继续试探。 “演得不咋地,老N机。” 沈戈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下去点。 “你在B机那边拍什么了?”凌笳乐问道。 沈戈叹气,他没拍什么,就是把一箱红酒从地下室搬上来,再把一堆脆弱的高脚杯一只一只地从柜子拿到桌子上。如此无趣又耗时的镜头,简直让他以为是导演故意要支开他。 这样一想,他又开始不放心了,再度问道:“那个苏昕拍戏的时候没有不老实吧?”剧本上关于动作的描写一直不甚详尽,但他隐约猜得出几分。 凌笳乐一扬眼角,看起来厉害极了:“他敢!” 第81章 减肥 沈戈骑着自行车带着凌笳乐,两人都穿的短袖衫。 凌笳乐侧身坐在后车架上,怀里抱着一只大塑料袋。他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件浅灰色的毛衣展开,鸡心领的修身款式,即使放到现在也不过时。 他兴冲冲将毛衣举到沈戈面前:“你摸摸!真软!我就说反季的衣服最划算了!要是冬天买得贵一倍!” 沈戈笑着松开一只手,摸了两下衣服就马上恢复双手握把,像是生怕一个不留神晃着身后的人似的。 “这么喜欢?”沈戈问道。 凌笳乐眉开眼笑地将毛衣贴在脸上蹭了蹭,“我还没穿过外面买的毛衣呢,一直都是我妈给我织。小时候的毛衣穿小了就拆掉,添点新毛线再织个大一点的。”他撅起嘴,爱惜地抚摸着张松给他买的毛衣,“新线旧线颜色都不一样呢,穿上难看死了。” 沈戈回头看他一眼,语调与平时说话没什么两样,眼里的爱意却满得要溢出来,“你穿什么都不难看。” 到家了,凌笳乐迫不及待地跳下车,跑上建在楼侧面的消防楼梯上。江路要急着回家试新衣服,所以凌笳乐跑得很急,双脚在铁制的台阶上踏出哐啷朗的声响,扒在楼梯上的爬山虎叶子都跟着他震颤起来。 沈戈一边锁车子一边仰头看着,镜头是以他的视角去拍凌笳乐—— 绵延的梅雨以那场暴雨为终结,重新现身的烈日狂肆地灼烤着大地,像是要把之前那近一个月的阳光都补回来,将包围着凌笳乐的爬山虎照成墨绿色。 凌笳乐在漫天的五爪绿叶留出的一条过道里转过头来,高声催促着:“你快点啊!”说完就一转身跑走不见了。 镜头移到沈戈脸上,他依旧看着刚刚凌笳乐闪身不见的楼梯拐角,脸上是一个喜爱再加一点点无奈与纵容的表情。 镜头再转回他的视角,镜头框里的楼梯与爬山虎在无风的阳光里静止着,像是等待着什么。下一秒,安静被打破,人们等来了一串脚步声,继而,穿着烟灰色鸡心领毛衣的江路从拐角处现身,“咚咚”跑下楼,看向镜头的眼里熠熠生辉。 他头发剪短了,露出额头和耳朵,比之前的发型更显成熟精神,因为露出修长的脖子,乍一看去还觉得他长高了。 造型的改变会让人忆起他刚出场时的模样,不由恍然大悟:原来最开始那个被头发挡着眉毛耳朵、总是沉默不语的阴郁少年,在不知不觉间竟已是这般开朗了。 他奔下台阶,扑到张松面前嗔怪道:“着什么急啊,都不等我。”从初夏行至深秋,他已是这般会撒娇了。 张松依旧推着那辆自行车,只不过车前加了一只篮筐,里面放着几张包装粗糙的盗版光碟。 镜头给那些光碟一个特写,放在最上面的一张印着一只被油彩勾勒的秾艳的眼,下书《霸王别姬》。 画外音是张松温和的催促:“赶紧的吧,去晚了又得交罚款。” “那老头儿,咱们给他送了多少钱啦,还那么可丁可卯的。”江路扶着张松的腰坐到车架上。 江路学美术,张松爱摄影,两人有很多共同爱好,电影便是其中之一。他们平时没少窝在家里看租来的碟片,算是一种心照不宣,谁都没再提过去电影院。一只旧沙发,一只小小的彩电,对他们而言足矣。 张松脚底下一蹬劲儿,车子行驶起来,他嘴里笑道:“咱们租这些碟他赚不多,他指望的都是那些租小黄片的。” 江路在他后面吃吃地笑,“小黄片我们租得也不少啊!” 才半年而已,江路就也被张松给带坏啦。 “停!” 沈戈和凌笳乐同时迫不及待地跳下车,把身上快热出人命的厚毛衣脱下来。 凌笳乐身上还留了件贴身的背心,沈戈干脆打起赤膊,接过工作人员递过来的冰镇矿泉水直接往身上浇。 凌笳乐有小李伺候,他只管往肚里灌冰水,小李拿着湿毛巾在他身上擦拭降温。 沈戈浇完一瓶水又接过一瓶,还要如法炮制,被凌笳乐“哎哎”地拦住,沈戈低笑着同他一起说出那句经典的话:“对关节不好。” 凌笳乐顿时哈哈大笑,把小李和旁边的工作人员笑得一脸莫名。 沈戈将水倒到手上一些,往脸上和脖子上抹。他脸上的伤已经全好了,这样干净利落地在脸上一抹,雄性荷尔蒙溢出得简直能爆炸。 旁边的工作人员感慨一声:“沈老师的肌肉线条真好。” 凌笳乐低声“哎呀”了一声,沈戈立刻自觉地穿上背心,盖住一身惹人馋的肌肉。凌笳乐满意地抿嘴偷笑,旁边的小李哈哈大笑,只剩那名工作人员一脸莫名。 这时导演过来了,四人立刻不约而同地摆出学生面对教导主任时的那种端正脸色。 王序倒是一脸和颜悦色,他的脸已经消肿,鼻梁上的胶布也拆了,矫正过的鼻梁似乎比之前稍微矮了一点,这使他看起来比之前略微和蔼了些。 他对凌笳乐说:“从今天开始减重吧,前三天不用太猛,之后的一星期要效率一点。”具体要多效率他没有当着沈戈的面说,但凌笳乐知道要求。 当初签的合同里包括一项体重控制——根据角色需要,拍摄期间在导演的指导下,十天内减重5kg。 沈戈转头看向凌笳乐,看见他乖巧地冲导演点头。 王序用三个镜头转换交待完戏里两人的半年热恋时光,之后剧情便急转直下。江路过得不顺遂,凌笳乐就得跟着受罪。 当天晚上凌笳乐没有和沈戈一起吃晚饭。他如今的饮食习惯与常人无异,晚饭虽然吃得不多,但多少都会吃一些,并听取沈戈的建议,把下午的零嘴戒掉了,嘴馋了就啃个苹果,吃几颗坚果。 但是他今天下午没有吃零嘴,沈戈怕他夜里饿,就从食堂里拿了些烤腰果回来,新鲜烤熟的优质蛋白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他跟小李上到三楼,一开门,看见凌笳乐满头大汗地立在屋子中央,桌上的手机放着节奏欢快的钢琴曲。桌子都被他推到窗边去了,腾出一大块空地。 沈戈看到他穿着紧身的短裤和长过脚腕的袜子,猜到他在做什么,有些高兴地问道:“你是在做训练吗?我都没见过呢。” 凌笳乐的呼吸还没调整过来,喘得很厉害,羞涩地冲他笑了笑。 沈戈催促:“继续啊。”眼里放着光。 凌笳乐有些拘谨地往屋子中间挪了半步,摆好架势,又收回来,“李李不许看!” 小李瞪大了眼,不敢相信他这么见色忘友。 沈戈回头冲他抱歉地笑笑,可那笑里的得意太明显,远远盖过其中的歉意,让人看着更来气。 沈戈将小李“请”出去,反锁上门,回首看见凌笳乐复摆好姿势,冲他歪了下头,有些调皮又有些腼腆的样子。他随即将头摆正,整个身体倏然腾空,张开的双臂让他看起来像燕子一般轻盈,两条腿在空中像灵活的剪刀一样小幅度且快速地剪动着。 具体剪了几下沈戈实在数不清,只觉得眼花缭乱,简直像加了无影脚特技。 凌笳乐无声地落回地上,太轻了,难怪他们刚刚在门外都没有听到声音。 沈戈又自豪又喜欢,走上去轻轻揽住凌笳乐的腰身。 凌笳乐稍微躲了一下,“出汗了。” 沈戈哪会在意这个,他低头在凌笳乐露在衣领外的皮肤上亲了亲,问道:“你这半天一直在练这个吗?” 凌笳乐的呼吸依然没有平复,略有些喘息地说道:“也没有很久,你们吃饭挺快的。” 说到这里,沈戈从兜里摸出一个保鲜袋,里面装了十几颗腰果:“饿吗?” 凌笳乐立刻闻到那股食物的香味,顿时感到唾液疯狂分泌,惊叫着用手推开:“别让我看见吃的东西!” 沈戈怕他晚上饿得睡不着,更有些隐忧,哄道:“就吃几颗。” 凌笳乐坚决摇头,完全看不出平时的半点娇气。 沈戈将腰果重新揣回兜里,在心里暗叹凌笳乐太轴,有时对自己又太狠了些。 之后凌笳乐空着肚子连做了三个小时的练习,最终被沈戈强行叫了停。 凌笳乐也是许久没有这样高强度地做运动了,一停下来就觉得迈不开步、抬不起手。 沈戈去水房打了几次水,用毛巾给凌笳乐擦了身上的汗,将他塞到床上,自己也躺上去,心疼地将人搂进怀里,忍不住说了句抱怨:“江路为什么要绝食呢。” 一米四的单人床睡两个搂在一起的人不算挤,凌笳乐枕着他的臂弯,在黑暗里静了片刻,问了句不相关的:“要是我不公开出柜,你会生气吗?” “当然不会!为什么要公开出柜?”凌笳乐的心思他一看就透,侧首在他额头上亲了亲,“这是我们的隐私,不需要公开。” 凌笳乐撑起身子认真端详着他的脸色,确定他不是口是心非,倏然笑了:“我告诉小雅了。” “谁?” “就是我化妆师啊,你见过的。”凌笳乐嗔怪着解释道,“我现在是用不上化妆师,前阵子又因为点事,她这会儿跟着我哥呢。” 沈戈忙问:“她可靠吗?” 凌笳乐笑得眉眼弯弯,“放心放心,她最可靠了。” 沈戈想了想,问道:“那……杜文是不是也知道了?” “没有,我没跟他说。” “小雅不会告诉他?你们……”沈戈斟酌着用词,努力让自己不显得太小心眼,“你们关系那么好。” 凌笳乐竟有些含糊其辞,“不会,她也不会说。” 这次换沈戈撑起身子看他,没过两秒凌笳乐就扛不住了,主动招认:“我哥也是gay……他以前,对我有过那个意思。”他眼见着沈戈脸色变了,忙道:“但是现在没有了!早就没有了!就是以前年纪小,天天在一块,后来组合散了以后分开住了就没有了,那个劲儿早就过去了!” 沈戈的醋坛子彻底打翻了。 凌笳乐觉得有些好笑,又觉出几分新奇,还有些奇怪的虚荣心被满足的感觉,故意问他:“你看过我哥演的剧吧?颜好演技好,比我强多了。” 沈戈硬邦邦地回他一句:“没看过。” 凌笳乐闷笑,但也知道这种逗着玩要适可而止。 他凑到沈戈唇上亲了亲,好言哄道:“那都是好几年以前的事了,我们组合刚成立他就跟我表白了,我那时候太小,不懂事,直来直去的,特别干脆就拒了。我哥难过了几天就向我道歉了,说他不该这样,让我别往心里去,我们就一直当这事没发生过。” “他一直对我可好了,特别好,是……是我用一辈子去还都还不清的那种好。” “乱说。” 凌笳乐轻笑,握着他的手轻轻地摇晃着,“我哥真的对我可好了……” “是吗?那怎么也不见他给你打个电话,咱们之前在影视城那会儿,他也在那边拍戏呢吧,也不见他过来探班?” 凌笳乐“呦”了一声,“你不是没看过他的剧吗?怎么还那么关注他的动向?” 沈戈没说话,黑咕隆咚的看不清表情。 凌笳乐怕他是真生气了,忙道:“你别吃我哥的醋,我跟他再亲我对他也不是那种亲,我喜欢的是你呀。”他抚着沈戈的脸,语调柔得能挤出水,“那么多人想掰我都掰不弯,你一来我就弯了,你这么厉害哪还用吃别人的醋呀?” 沈戈侧过脸来看着他,多硬的百炼钢都得被他哄成绕指柔。 “你得谢谢我哥,要不是他,我一开始知道你性向的时候肯定没那么淡定。还有你那会儿说以前喜欢过我——”说到这儿,凌笳乐将脸埋在他胸口闷笑两声,“我当时就想到我哥了,就觉得你这人应该也不错,还想着要对你好一点。” 一提起那会儿,沈戈脸上就有点挂不住了,搂着凌笳乐的肩膀紧了紧,“我就是,怕你再被人骗。” 这个圈子里声色犬马,人人戴着一层面具,凌笳乐这样的小白羊能幸存至今已经是个奇迹了。 “你是没见过他,你要是见过他你就不会这么说他了。” 凌笳乐静了片刻,又道:“不是我哥不想联系我,是我一直躲着他。 我……”他作出一个满不在乎的自嘲,“我是招黑体质,为了他好就得和他保持距离。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了,见不见面的没什么要紧,把两人都搭进去才不值得。” 又来了,沈戈不满道:“那我呢?要是我以后也算圈里人了,你也和我保持距离吗?” 凌笳乐在沈戈怀里僵住了,片刻后竟然坐起身来,怔怔地看着沈戈。他真的是刚刚才想到这个事实,之前那些要搬到一起住的甜言蜜语还在耳边,此刻就被现实震慑住了。 沈戈有些慌,也忙坐起身,“你想什么呢?你要是怕给我招黑就要和我保持距离,那我,那我还不如不进圈子。” 他想当演员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凌笳乐吗? 凌笳乐扑进他怀里,闷闷道:“我以后,可能要拖累你了。” 沈戈松了口气,犹带着几分心慌意乱地抚摸他的头顶:“快被你吓死了。” 凌笳乐虽然饿着肚子,但晚上消耗太大,很快就睡着了,反倒是沈戈一直心神不宁,时不时偏头看他一眼。 今晚是满月,月光很亮地透过窗帘照进来,沈戈甚至能看清凌笳乐耳唇上的那枚耳洞。 他忍不住想摸一下,手都伸过去了又怕吵醒他,半路缩了回来。 他想着杜文,想着江路,直到后半夜才浑浑噩噩地沉入梦里。 第82章 摘星星 减肥第二天起,凌笳乐连早饭都省了,每天只吃一顿,饭量还减半。 沈戈一开始很不赞同,觉得他减太猛身体会受不了,起码早饭得吃。 但凌笳乐有歪理:“我要是早晨吃了饭,中午就会饿得特别早;中午吃得早的话,晚上就饿得早啦,我就没法睡觉啦!” 沈戈竟无力反驳。原来他平时很听沈戈的话,只是因为他愿意听,一旦他自己打定什么主意,沈戈发现自己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沈戈不自觉养成一个习惯,随身带一只小包,里面装着些吃的,比小李这个助理都专业。 但凌笳乐在这方面颇有毅力,从来没向他开口要过吃的,倒是有一次他们拍奔跑戏,很耗费体力,拍完后凌笳乐饿得肚子“咕咕”叫,攀着沈戈的肩膀撒娇:“沈哥哥,快给我吃个kiss吧~” 一声“沈哥哥”喊得他心里又酸又软,沈戈真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减肥的第四天,凌笳乐到了瓶颈,体重一整天都没变,还总觉得没劲儿。 王序体谅他精力不济,早早放他回了宿舍。他在宿舍里做了会儿训练,越练越觉得肚里空虚,想吃甜食的愿望越来越强烈,吓得他赶紧爬到床上,趁着刚运动完的疲惫睡了过去。 他一觉睡到半夜,饿醒了。 另一张床上的小李睡得昏天黑地。凌笳乐下床后焦躁地转了两圈,在桌子上发现一盒牛奶、一个苹果和一个保鲜盒,里面装了面包和腰果。 一猜就知道是谁给他拿上来的。 凌笳乐在心里进行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还是不敢吃,只捧着白天喝剩下的蜂蜜柠檬水喝了个水饱,再赶紧爬回床上,希望能在一轮饥饿来临之前睡到天亮。 然而只过了十分钟他就觉得尿急,只好去了趟厕所,之后又躺了十多分钟,再放了次水,回来后肚里就空了。他再度开始疯狂地想吃东西,忙把沈戈给他预备的那些吃的丢到小李床上。 凌笳乐黑咕隆咚地站了一会儿,静悄悄地出门下了楼。 他竟然在楼梯上和苏昕狭路相逢。苏昕提着一只行李箱,站在下方惊讶地看着他,显然也没料到回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碰到凌笳乐。 凌笳乐头皮都要炸开。平时他在沈戈那里留宿都十分谨慎——要么早早就上楼,剧组的人多是夜猫子,习惯晚睡,只要赶在半夜十二点前回到三楼,路上被谁撞见都可以说是对戏;要么就干脆一夜不回,早晨在沈戈那里穿戴完毕,像张松和江路他们那样守着一只脸盆洗漱,两人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一起出门去片场,谁也不会怀疑。 但是半夜两点多这种时间…… 苏昕同他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两秒,忽然咧嘴一笑:“凌老师失眠了?” 凌笳乐装出一副自然的模样:“嗯……失眠,下楼转一转……”他看见苏昕的拉杆箱,忙把话题往他身上带:“你从哪回来的?” 苏昕露出受伤的模样,“我回家了呀,离开前还跟凌老师说了一声呢,你都不记得了?还有之前我在片场学习,看了凌老师一天,你也看不见我……” 他不知道凌笳乐平时在片场表现出来的软萌是沈戈专属,根本不吃他这一套。 尤其凌笳乐还烦着他呢,直接打断他的话,抱怨道:“你怎么能想回家就回家啊?我都请不下来假。” 苏昕还要说什么,凌笳乐根本没耐心听,脚步轻快地下了几节台阶,同苏昕擦肩而过。 凌笳乐被迫在宿舍楼底下溜达了一会儿,越发的饥饿难忍。他仰头看看二楼那扇早就黑了灯的窗户,很不忍心打扰沈戈的睡眠,可他自己又实在焦躁难受,最终还是给沈戈打了电话。 沈戈因为家里有老人的缘故,手机夜里不静音。他睡眠质量不错,凌笳乐等了一会儿才等来他的声音,带着瞌睡的沙哑的模糊:“笳乐?” 凌笳乐可怜巴巴的,“我失眠了……想找你去。” 他真是饿坏了,从没有这般迫不及待过。他大概是把沈戈当成食物了,舌头冲进沈戈的嘴里不管不顾地搅弄,把沈戈的气息往自己嘴里勾。 沈戈被他引诱,热情地回应他,被他一口含住舌头用力一吮,像是要把他一股脑吞进肚里。 沈戈被他吮得头皮一麻,顿时醒了盹,下身也竖起小旗。 凌笳乐在他嘴上啃噬几下就矮下身去,直接扒下他的内裤,将充血胀大的龟头含进嘴里,并往喉咙深处吞了吞。 沈戈立刻受不了地喘息起来,忙伸手撑住门框,后背无力地靠到门上。 他从来没尝过这种快感,爽得后颈的发根都立起来。 他们平时多是用手,他偶尔会给凌笳乐含几下,凌笳乐也亲过他的性器,但是没有吃进到嘴里。 倒不是凌笳乐不愿投桃报李,是沈戈知道自己的尺寸,也知道凌笳乐嗓子里做过手术,很敏感,不愿让他难受。 凌笳乐吃着他硬邦邦的家伙,空虚了一天的口腔终于被塞满,让他满足地叹了口气。那根结实的肉棒子热乎乎地挤着他的舌头,很解馋,甚至性器天然带有的些微腥气都被他尝出好味道,被他嘴馋地用舌头细细地舔弄品尝。 沈戈情不自禁地将五指插进他的头发里,嘴里说着:“可以了……”手上却不自觉用了力,按着凌笳乐的脑袋不让他动。 凌笳乐稍微低了下头,将那根肉棍子吞得更深了些,喉咙条件反射地一颤,将沈戈紧紧包裹住,让他当即发出一声粗喘,撑着门框的手指都绷出青筋。 掌在头顶的那只手有些失力,凌笳乐稍微退开了些,将那枚肥硕的冠头垫在舌头上,立刻尝到那冠头里渗出的前列腺液的味道,腥涩的,新鲜的,荷尔蒙的味道很强烈,对空虚了一整天的味蕾是个不小的刺激。 凌笳乐用嘴巴裹着那冠头,将它吐出来的东西用力一吮,吞进肚里,双眼满足地眯缝起来。 沈戈倒吸一口冷气,猛然抓起他的头发,另一只手则扶住自己的根部,在他嘴里小幅度地抽插起来。 凌笳乐眯缝着眼睛抬头看着他,嘴里被他塞满,艳色的嘴唇撑得圆圆的,是谁都没见过的光景。 他以前的粉丝怎么形容他的嘴来着?花瓣一样的,果冻一样的,最好吃的甜点,是被神吻过的嘴唇,还有更夸张的,说宁愿现在就死去,变成凌笳乐的麦克风,只为了被他用那双完美的嘴唇亲吻。 沈戈现在就要死去了,凌笳乐的口腔里湿润温暖,紧紧地裹着他,那只小舌灵活又有力,在他每一次抽插时都紧紧地缠住他,像舔冰激凌那样舔他,像是要从他的阴茎上舔下一层滋味儿。 口水从凌笳乐的嘴角渗出来,下巴开始变得亮闪闪的。他们夜里行乐从来不敢开灯,倒因此练出夜视的本领。沈戈清楚地看见凌笳乐被自己操着嘴,却像在真的做爱,爽得难以自持,两颊泛红,露出极为淫靡动情的表情,喉咙里除了偶尔的吞咽声,还有毫不造作的呻吟。 完全是心理作用,沈戈毫无征兆地高潮了,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来不及,总之大股的精液尽数击到凌笳乐的喉咙里。 凌笳乐猝不及防地嗓子一酸,赶忙屏息,缩紧喉咙,那一滩精液留在嘴里,沿着舌面往外滑。 凌笳乐把沈戈半软的阴茎吐出来,垂眸咂了咂嘴,在沈戈热切的注视下“咕”的一声吞进肚。 沈戈兴奋得咬牙,刚射过的东西又有抬头的趋势。他扶着自己的家伙,用黏糊糊的头部揉弄着凌笳乐的嘴唇。凌笳乐熏熏然地抬眼望着他,那双“被神吻过”的嘴唇被他的阴茎杵弄得变了形,被他的精液染成艳丽的嫣红。 “张嘴……”沈戈哑着嗓子命令。 凌笳乐乖顺地张开嘴,由着他捅进去。 沈戈靠在门上,仰着头闭上眼睛,他忍耐着灭顶的快感,克制着不动,专心享受着那条舌头细致的服务。凌笳乐像是吃饱了,不再像之前那样狼吞虎咽,耐心而温柔地舔弄着他。阴茎始终留在他唇外,沈戈清楚地看到他的舌头是怎样动作,怎样爬上他的性器,沿着那些暴起的筋络滑行。 除却第一次用手“教”凌笳乐时因为心头不平而不够温柔,他们平时多是和风细雨。他今天其实有些失控了,凌笳乐却由着他胡作非为,那双生来诱人的眸子里充满对他的驯服。 沈戈轻喘着将自己再度插进凌笳乐嘴里,被湿热紧紧包裹的瞬间,他狂妄地想着,神真的能吻上这双嘴唇吗? 他盯着自己的阴茎在凌笳乐鲜红的唇间一进一出,看着凌笳乐如何爱他,包容他。神都不可能有他此时快活。 月头向西,沈戈把盛了半盆水的脸盆用一只手卡在腰间,另一只手掏出钥匙开门。 他进屋后立刻反身将门无声地关严,反锁,然后才转过身来,对着窗前那抹背影发起怔。 最美的油画也不过如此了吧。 凌笳乐赤身裸体趴在窗台前,汗水使他所有凸出的部位,比如肩胛骨、饱满的臀部和大腿后侧,在极为有限的照明里反射出堪比彩釉的浅肉色的光泽,而肩胛骨下方、脊椎处的凹槽、塌陷下去的后腰、臀部下方以及中间那道缝,则产生暧昧难言的阴影。 他将窗帘扒开一道小缝,通过这一条小缝看向外面。过于小心翼翼的姿势让他看起来像在偷窥,又因为他看的是夜空,并且赤身裸体,又带了点孩童般可爱的鬼鬼祟祟。 沈戈走上前,将水盆放到窗边的桌子上,扶住凌笳乐光裸的双肩低头亲了亲,“不怕被偷拍?” 凌笳乐立刻把窗帘交叠好,不留一丝缝隙,屋里暗下去。 沈戈伸手将窗帘掀开一角,月光复照进来,凌笳乐回头嗔怪地看他,被他亲了下唇角。 沈戈将窗帘掀得更大了些,让月光更美地洒在凌笳乐身上。 他低头亲吻凌笳乐濡湿的后颈,用刚洗干净的毛巾擦拭他的腿间。 凌笳乐微微分开些腿,像是已经习惯了他这些动作,依旧仰着头看向外面。 “看什么呢?”沈戈都被他勾得好奇了,和他一起仰头看向窗外。 “猎户座出来了吗?我刚才发现,原来月光特别大的时候,星星就会变得不明显。” 沈戈向南方看了看,“确实看不太清楚,可能还要再等等吧,秋天还没到。” 凌笳乐失望地“唉”了一声,“好想让你教我找猎户座。” 毫无来由的,沈戈的心脏怦然一动。 难怪人们老爱说摘星星、摘月亮,这一刻,沈戈真想把这世界上所有的星星都摘给他,只要他想要。 …… “你想要什么,我补偿给你,行吗?我给你做牛做马,小路!求你别再为这事和我闹了!我和你说过,她什么都知道,也同意!她就是为了城里户口才想和我结婚,碍不着我们!女人都想要孩子,我和她说了我生不出来,她过两年就会离婚的!小路,我都二十五了,村里像我这么大的老二都生出来了。我早晚得结婚,现在这个是最好的人选,你别逼我了行吗小路?”沈戈疲惫而烦躁地解释着,脸上的乞求让他生生矮了十好几公分。 凌笳乐哭得面部浮肿,嗓音彻底嘶哑,有气无力地说道:“不行,松哥,这事儿没商量的余地。今天你听你父母的娶个女人回家,明年你就会听他们的日个孩子出来。”他突然发狂,随手抓起个什么东西朝张松掷去,用尽仅剩的一点体力:“张松!你王八蛋!你不是东西!你把我拖下水,你凭什么自己去结婚、你凭什么去娶女人!” 原来他扔出去的是张松的烟灰缸,这一次扔寸了,也不知为何沈戈没有躲,那玻璃烟灰缸砸到沈戈的肩膀,收音麦克风接收到他喉咙深处的一声闷吭。 “停!”王序亲自跑过来检查沈戈有没有受伤,扒开衣领看眼肩头,有些生气地骂道:“傻了你!躲不开吗?” 沈戈还真的躲不开,刚才那一镜里,凌笳乐那仇恨的目光看得他一哆嗦,让他险些当了真。 他的视线越过王序看向凌笳乐,凌笳乐独自坐在床上,垂着头,小李给他递纸巾擦脸,被他一把推开。 随组的医生被喊过来,按着他被砸的地方问:“这样摁疼吗?” 疼,疼死了。凌笳乐始终没有过来关心他。 直到晚上十点多钟,凌笳乐才从江路那里缓过来,让小李喊沈戈上来。 他躺在床上,一直喊热的他竟然在肚子上盖了条薄毯。 他委屈而羞愧,拉着沈戈的手像是要道歉,被沈戈制止,反握住他的手:“没关系,我知道怎么回事……”好像被砸伤的人是凌笳乐,需要他的好声安哄。 “疼吗?”他的声音依旧是嘶哑的,他今天喊了太多条了。 沈戈轻轻拍着他的手背:“不疼,真的,正好砸到肉上,没伤筋没伤骨就不疼。” 凌笳乐眼里一热,看起来像是要哭了。 沈戈弯下腰,手掌轻轻罩到他的左腹,“小李说你胃难受?要叫医生过来看看吗?” 凌笳乐终于忍不住了,抱住他的胳膊把脸埋上去。 沈戈感到胳膊被他的眼泪打湿了。 小李很怕沈戈生凌笳乐的气,下意识看了他一眼,却被他眉间那几道隐忍压抑的纹路惊了一刹。 “唉!”他忿忿地一跺脚,转身出了门,把私密留给他们两个,心里连连叹气,真是拍的什么造孽电影啊! 第83章 旧病重犯 江路第一个想到能去求助的,是他们的小团体。 以前江路游走在学校和家庭之间,始终像个外人,毫无归属感。是张松带他找到组织。和从前那些怎么融也融不进的集体不一样,这个组织立刻热情地接纳了他。 但是在张松结婚这件事上,平时对他最好的红大姐说他错了,不止红大姐,其他人也都说他错了。 “你怎么这么轴呢?你别把它想成是结婚,你把它想成是合作、是交易,一张结婚证换一个城市户口,多合适的买卖,谁都不亏。” “松哥都二十五了,家还是农村的,拖不起啦。他现在不和这个结,回头也要和别的结,到时候找的就不一定有现在这个好了。你没听说xx街的小许吗?娶了个厉害的,天天盯贼似的盯着他,见他跟男的稍微凑近了多说两句话回家都要摔碗。”小军纯粹把这事当笑话讲,“哎你们听说没,小许现在每次买碗就买两只,说多买多砸,要破产啦!小路,你想让松哥以后也找个那样的母夜叉?” “就是!我听松哥说那女的特明事理,知道他有爱人就同意婚后分居,也不多打听,彩礼还要的少。以后她见不着你,你见不着她,你当她不存在不就得了?碍不着你们什么。” 为什么他们都觉得碍不着什么? “他要是能明白不就没事了吗?关键是他想不明白呀!” 一直喜欢张松的小上海就更阴阳怪气了。他不是上海人,只是家里有人去上海做生意,经常带一些时髦的东西回来。 他冲江路哼了一声,“小市民的局限性。” 一直坐在旁边闷头抽烟的张松终于说话了,是冲着小上海的:“行了你,你一买来的城市户口连小市民都够不上呢!” 小上海被他堵得脸上一时红一时白,旁边几人就爱看他被张松甩脸后还锲而不舍的劲儿,一起哄笑起来。 江路冷不丁站起身,控制的脸色不肯让自己以脆弱示人,只是嘴唇微微哆嗦:“有什么好笑的?这是好笑的事吗?” 一群笑声沉下去,张松看眼他脸色,也是强忍着情绪努力做出一副和颜悦色: “不是笑你。”又道:“我就说别问他们,你非得问,他们哪有正经的?” 原来连张松都没怎么当回事。 身边太多例子了,他们认识的那些人,到了年纪哪个不是瞒着家里或者被家里逼着,和一个不知情的女人结婚去了? 张松同那女人说了实情,他还得算这里面最光明正派的那一个呢!他甚至还保证不会和那女人睡觉,不要小孩,传宗接代都省去了,多无私,多爱他! 江路可是知道黑灯舞会里有几个连孩子都有了呢,他们不照样想跳舞跳舞、想唱歌唱歌、想找男人亲嘴就找男人亲嘴嘛!那些女人知道吗?可能吧,可她们有什么办法呢?果然是不碍着什么! 他们全以为只能这样、就该这样,如此理所当然。那和他们唱反调的江路呢?自然就是不懂事耍小性了。 “我们怎么不正经了?”红大姐他们哄笑着问道。 小上海早忘了张松刚才怎么挤兑他了,笑着想拍张松的肩,被张松躲开了也不恼,笑嘻嘻地说道:“哎,你得说清楚,我们怎么就不正经了?” 僵立着的江路猛地扬起一直紧攥的手,架在桌腿上的圆桌面被他一把掀翻,盘盘盏盏连带一桌的饭菜汤水扬到半空中,波及到坐在桌边的每一个人。 “松哥!你要是管不好人就别往我们跟前带!什么人呀这是,我这大衣是羊绒的,没法洗的!” 江路终于明白了,什么一个圈子的朋友啊,原来他自始至终都只是张松的家属。 这一组镜头凌笳乐拍得极为投入,他自己的戏几乎全部一条就过,这在王序的标准下简直是奇迹。其他演员包括沈戈在内,全都在拖他的后腿。 两名主演之后还有戏份,还不能去换衣服,只是用毛巾把沾在衣服上的菜叶擦掉,前襟的油渍都要留着,后面镜头要用。 沈戈一边擦身上一边偷瞟凌笳乐,十分小心地往他那边凑。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被凌笳乐在胸口搡了一把:“你身上有烟味!” 沈戈堪堪在他一闪而过的眼里看到怨恨,倾斜的上半身倏然退回去。 之后他们转移到另一个棚,两人回到“张松与江路的家”。 为了向张松表明自己不是“耍小性”,江路开始绝食。 他躺在床上,背对着外面,一副拒绝交流的模样。张松端着饭求了他几次,见他始终一动不动,终于耐心告罄,将饭碗“咚”地一声放到桌上,“爱吃不吃!”然后就出了屋门。 面朝墙壁躺着的江路听着他离去的脚步声和最后关门的那一声“咣!”,眼皮一颤,从眼珠上刮下一层泪水。 凌笳乐拍完最后这个特写,导演喊了收工。 在场的人都在收拾器械,移动空调都关上了,小李爬到床上把盖在凌笳乐身上的厚被子掀开,“笳笳,我们走吗?” 凌笳乐面朝着墙壁瓮声瓮气地说:“再等会儿。” 又有一只手触上他的肩膀,比小李的手要大一些、暖一些。那只手小心地搭上他肩头,轻轻使力,想让他转过头来。 凌笳乐猛地翻过身扑进他怀里,很是委屈地说道:“我以为你真走了。” 沈戈如释重负,立刻搂住他:“怎么会!” 只有小李最清醒,忙环顾四周,顺便用身体挡住他们,低声催促道:“好了好了,赶紧分开吧,别被人看到!” 回宿舍的路上,小李说:“那桌子看起来真沉,我还怕笳笳掀不动呢!” 他语调活泼,故意活跃气氛,但是另外两人都没有接话。 回到宿舍后,小李去食堂买饭,留沈戈陪着凌笳乐。两人并排坐在床上看一本剧本,有一搭没一搭地对一两句台词。 凌笳乐将头轻轻靠到沈戈肩上:“我今天特别佩服江路,我觉得如果是我的话,所有人都说是我错了,我可能就真以为是我自己错了,就认了。” 沈戈搂住他的肩膀,没说什么。 “你呢?你觉得江路做得对还是张松做得对?” 沈戈偏头看向他,唇齿间满是踌躇。他忐忑到手心冒汗,屈起手指头蹭蹭手心的濡湿:“笳乐,我……我可能也不能向我爷爷奶奶出柜。” 凌笳乐从他肩上抬起头,平视着他:“哦。” 他显得过于平静,让沈戈心里更不踏实,“你……生气吗?”失望吗? “没有啊,我不也不能跟粉丝们出柜嘛。” “那不一样,粉丝不是家人。” 凌笳乐失笑:“你到底是想让我生气还是怕让我生气啊?” “我……” 凌笳乐重新靠向他的肩膀:“没事啦,别让老人家着急了,而且不就是地下情嘛,我都习惯了——”他随即意识到又说错话,懊恼地“哎呀”了一声,偷偷觑向沈戈的脸色。 沈戈低头飞快地在他嘴唇上啄了一下。他比张松幸运。 凌笳乐肚子饿,浑身没劲,懒懒地靠在沈戈身上:“我今天掀桌子那个镜头是不是特别帅?” 王序的要求是把桌子稍微抬一下,让饭菜滑到地上就可以了,谁知一直没精打采的凌笳乐一拍起戏来就有如神助,把那么沉的木桌面完全掀到半空中,饭菜餐具都飞了起来。 “帅,这个镜头后期再处理一下肯定会非常好看。” “……其实我特别理解江路,我也尝过那种滋味,所有人在一秒钟之内都不是朋友了,全世界都开始跟我作对……我知道那种尝到热闹以后再被孤立的感觉,太难受了,先得到又被夺走,我知道他有多难过。” “我当时就是因为这个……不是故意冲你甩脸。”凌笳乐小心且歉疚地看着沈戈的脸色。 沈戈恍然大悟,原来他绕了这么一大圈,是为片场上推他的那一下道歉呢。 沈戈不禁有些心疼了,心里一向装不住事的凌笳乐竟然也有这样曲折的心肠了呢。 小李打完饭回来,他和沈戈怕自己的饭菜味道重馋到凌笳乐,就躲到沈戈的屋里去吃。 等他们走后,凌笳乐把自己那份饭挑挑拣拣,只吃了些热量不高的青菜,其余的全部倒进厕所里。 他们已经拍完江路节食前的最后一个镜头,之后就要有明显的消瘦了。 尽管凌笳乐对自己极狠,每天只吃半顿饭,再饿就喝一些蔬菜水果汁或者蜂蜜水,可是减肥效果却不好。十天的减肥期限已经过去六天,他的减肥目标只完成了一半,而且这五斤都是瘦到了身上,脸上几乎没有变化。 王序说这样不行,“你脸上一点都显不出憔悴,张松看了以后怎么会心疼?不心疼怎么会让步?” 沈戈替凌笳乐求情:“现在就会心疼了,他本来就瘦,不容易看出变化。” 王序冷笑:“这么心软啊?” 导演助理给凌笳乐拿过来一盒快速减肥药,凌笳乐不敢吃这个,甚至还有些怕这玩意,直接扔进垃圾桶。 他偷偷加大了减肥强度,把白天的那半顿饭都省了,每天就喝这种汁那种汁, 喝到一闻那个味道就想吐。明明已经非常饿了,但是一喝那些东西,胃袋就会抽搐,必须得强忍着才能不吐出来。 然而每天一上称,示数几乎没什么变化,喝一杯水就要恢复原样。凌笳乐着起急来。 他知道艺人减肥是常事,为了上镜好看,开机前减个五斤十斤都是小菜一碟。他不明白为什么别人都行,自己就不行。甚至他自己以前生病的时候也能一下子就瘦了,怎么这次到了关键的时候就不行了? 他每天都照好几次镜子,看着一成不变的脸型,越来越焦虑, 但是他掩饰得非常好。王序把他的拍摄暂停,让他专心减肥,把他的拍摄量都转移到沈戈头上。小李也被凌笳乐“借”给沈戈,一整天都陪着他在片场,所以没有人发现他的过激手段。 沈戈是治疗他焦虑的良药,每天沈戈下戏后赶回来,他就放松了,对着沈戈有说有笑。但是沈戈依旧发现些变化,就是凌笳乐突然对做爱热情高涨,好像是把食欲转移成性欲,每天晚上都要缠着他弄好几次才肯睡觉。 减肥的第十天,沈戈有大夜戏,小李被凌笳乐赶到片场陪着沈戈,自己则在屋里做运动。 他今天干脆把所有带糖的东西都省了,果汁和蜂蜜水都没喝,只喝了一大瓶绿呼呼的蔬菜汁。 只做了一会儿运动就出了很多虚汗,实在是没劲儿了,凌笳乐便停下来,再上称一称,总算又下来半斤,让他十分高兴。 但是可能是因为白天一口有滋味的东西都没有沾,他今晚馋得厉害。那种馋的感觉像是只有形的手,紧紧捏着他的舌头和胃,让他的注意力全转移到吃东西上。 他坐立难安,连歌都听不完一首就烦躁地关掉。沈戈不在,他什么都干不了了,心里的空虚和胃里的空虚连成一片,将他吞没。 他意识到自己有点不对劲,赶紧上床,希望睡着以后就不难受了。但是他躺下又起来,不停地喝水上厕所。 一直这样肯定不行,明天就要拍他的戏了,一直不睡觉可不行。 他心想着,就在嘴里含一口,含够了滋味就吐出去。 这是个好主意!凌笳乐兴奋地下了床,在小李的柜子里翻出一堆零食,挑了一袋甜味足的饼干打开。 等他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他脚边已经落了好几个空包装袋。 凌笳乐张着塞满零食的嘴,饼干渣从他嘴里掉出来。刚才吃东西的记忆完全没有,好像鬼附身了一般。 他恐惧地将嘴里的零食吐出去,冲到垃圾桶前弯下腰,把手指头伸进喉咙里,脆弱的胃部顿时一抽,屋里想起绵延不绝的呕吐声。 当天晚上凌笳乐就生病了,胃疼、高烧,喝口水都要吐,下戏回来的沈戈和小李都被他吓坏了,把跟组医生从床上拽下来给凌笳乐看病。 医生也没查出什么严重的炎症,便依照慢性胃病急性发作来治。凌笳乐完全下不来床,王序不得不将他的拍摄推迟。 如此病了三日,这天下戏后,王序跟着沈戈一起来看他,看到他两腮微凹的憔悴模样,高兴道:“瘦到这程度就可以了!” 第84章 开胃吻 瘦到何种程度就是王序口中的“可以”了呢? 反正张松看到那样憔悴的江路,终于服了软:“我回家和他们说!” 两人伤筋动骨的争吵与冷战终于结束,张松喂着江路吃了一碗挂面。 等王序喊完“停!”凌笳乐立刻趴到床边“哇哇”大吐。他刚才为了表现江路饿了几天后的狼吞虎咽,那半碗面条几乎没有咀嚼就咽了下去,这会儿一口气全都吐了出去。 沈戈眼疾手快地从床下抽出一个痰盂,本来是作为摆设的道具,此时倒真派上了用场。凌笳乐吐得很痛苦,喉咙里发出难受的声音,沈戈轻抚他的背,安抚他:“慢慢吐,没关系,已经拍完了。” 剧组里很多人都有胃病,立刻有好几个人围上来关心,还有人贡献自己的胃药。 凌笳乐吐得什么都顾不上,吐到最后只剩酸水,从沈戈手里抢下纸巾擦擦嘴,难受地躺到床上按住自己的胃,嗓子被刺激得火烧火燎,紧闭的眼角沁出生理泪水。 王序挤进来,见他按着胃的手格外用力便知道他疼得厉害,立刻说道:“别这么使劲儿按胃!”又回首找人,“给他弄点热水喝!” 小李忙给凌笳乐倒了杯水。 沈戈问了句:“能吃止疼片吗?” 王序立马瞪眼:“你想让他胃穿孔啊?” 哦,原来是经验之谈。 沈戈见王序是真着急,便抓住机会问道:“导演,能不能让他请一天假?” “不能请假,趁着这个状态赶紧把后面两个镜头拍完。” 沈戈有点着急:“可是……” 一直忍受胃疼的凌笳乐突然睁开眼,比他更着急:“不用请假!”他冲沈戈发脾气:“现在拍正好,你别管!” 沈戈无力地叹了口气。 凌笳乐喝过热水略微缓过来一些,整个剧组上下一起忙活,为下一个镜头做好准备。 依旧是他们租的房子,江路连衣服都没换过。 他接到张松的电话,“松哥!……你到家了?” “嗯……村里打电话不方便。” 他们两人的情意就从电话开始的,之后也常有通话,有时是直接打给对方,有时是打到小卖部,也有时是打到寻呼台,每次握着话筒时的神态与语气,都预示着他们的感情走往什么方向。 江路催促着:“松哥,你和他们说了吗?” “……说了,他们也同意了,正跟女方商量退婚的事。” 江路听出他话语里的犹豫,却依然忍不住怀有一丝幻想:“你什么都和他们说了?” 短暂的沉默后,“小路,再给我点时间吧,我不能一下子跟他们说那么多,我怕他们……受不了。” 江路怔怔看着前方,另一只手也移到话筒上,似是承受不住这重量。 张松在那边急急地辩解:“小路,我不是不跟他们说,我是觉得没必要这么早就告诉他们……”他第一次这样低声下气地乞求:“小路,再给我点时间,再拖一拖不行吗?” “你是拖着他们还是拖着我啊!”江路失声控诉,随即又变成近乎魔障的低喃:“松哥,你不会是跟圈里那些人一样就是花言巧语地骗人吧……” “我怎么会骗你!” “松哥,我等着你,我不着急,我不饿,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什么时候再吃饭。” 之后江路就与张松断了联系。 江路一直在他们两人的家里等着,没有去上学。他一直等到第四天,依旧没能等来张松的电话。他放弃了,从柜子里翻出一包方便面。暖壶里倒出的水已经半冷不冷了,他用指头感受了一下温度,很无所谓地将面饼泡了进去。 拍完这段以后,凌笳乐显得极为消沉。 沈戈让小李先陪他回宿舍,自己则去找王序。 他把凌笳乐曾经同时患上厌食症和暴食症的事对王序说了,他做足了谦逊姿态,以替整部戏着想的角度,说明让凌笳乐休息两天是具有长远益处的。 王序一直默不作声地听他说,偶尔弹一弹烟灰。 等沈戈说完后,王序又考虑了一会儿,“那行吧,给你们两个放两天假。 ” 沈戈惊喜不已:“我们两个?” 王序含义不明地笑笑,像是奚落又像是自嘲:“你不想要?你们俩不是在一起了吗?” 沈戈只有些许意外,随即便分外诚恳地点了点头:“谢谢导演!” 王序没有看他,低头猛吸了一口烟,烟头立刻缩进去一大截。王序将烟头丢到地上,在一大团浓厚的烟雾里嘱咐道:“好好帮他恢复,你们两个接下来的戏都不好演。” 等他离开后,沈戈低头捡起他随手丢弃的烟头,扔进剧组的垃圾桶里。 他在宿舍门口碰见怒气冲冲的小李。两人一打照面,小李立刻显出尴尬,还有几分来不及收回的愤懑和委屈。 沈戈问他:“吵架了?” 小李闷闷地“嗯”了一声,提醒沈戈:“笳笳现在心情不好,哥,要不你等等再去找他。” 刚才凌笳乐对他说的话挺伤人的,小李心想,他那么胡乱地说自己几句就说几句吧,可千万别冲着沈戈也乱发脾气乱说话。 沈戈拍拍他手臂以示安慰,“我去跟他说个好消息,导演同意给我们放两天假。” “真的?!”小李惊喜道,全然忘了刚才的不愉快,又提醒沈戈:“千万别催他吃东西,一提就翻脸。” 沈戈冲他安抚地笑笑。 他先回了趟自己的屋,然后才上楼敲响凌笳乐的房门。门立刻开了,凌笳乐一见是他,破天荒地显出几分失望。 沈戈故意笑他:“不想见我啊?” 凌笳乐恹恹地拉开房门,自己转身往屋里走。 沈戈拉住他的手,“去我屋。” 一进了沈戈屋里,凌笳乐忽然就来了兴致,拉着沈戈与他亲热。亲着亲着,凌笳乐的重点又开始往下三路跑,沈戈忙握住他的手,故作神秘地说:“先等我一会儿。” 凌笳乐简直莫名其妙,沈戈不与他亲热也就算了,竟然还在屋里做起了饭。 一猜就是和小李串通过了,凌笳乐心里冒起小火苗,坐到床上假装看剧本,瞟都不往沈戈那边瞟一眼。 沈戈那边闹出些动静,“哒哒哒哒”地极有存在感。 凌笳乐忍不住看了一眼,沈戈背对着他,两只手都在身前,看不出是在做什么,只能看到他一只手肘快速抖动。 凌笳乐现在就是个炮仗,没好气地嘲笑他:“打灰机呢你?” 沈戈是真被他逗笑了,又有点无奈,转过身来给他看自己碗里刚搅匀的鸡蛋。 凌笳乐瞟了一眼,终于有些好奇了,“你折腾什么呢?” 沈戈给他看自己新添的“家电”,一只双层的电热锅,下层已经煮上白米粥了,米粒被文火煮得白白胖胖,你挨我我挨你地泡在米汤里。 沈戈把第二层锅加上,把蒸蛋的碗放进去,盖上玻璃盖子。 房间里没有多余的插座,沈戈把电热锅放在了墙角,两人就蹲在锅旁看着,等了很久才看到有蒸汽腾上来。 沈戈使劲压着腰,透过玻璃盖子看锅里面,眉头都认真地皱了起来:“怎么这么慢?是不是锅太小了……”他自言自语,扭动调节火力的旋钮,“还是说火太小了?但是煮粥的话……” 凌笳乐和他一起看了一会儿,问他:“你从哪儿弄的锅?”又问:“是特地给我买的吗?” 沈戈把刚才拧大的火又调小了,觉得还是这样比较踏实。 他抬起头看向凌笳乐:“我那天在垃圾桶里看见减肥药。” 凌笳乐露出吃惊的神情,随即又混杂进恶心、感动、心虚,一时还挺复杂。 沈戈轻轻一笑,“还好你没打开包装。” 凌笳乐脸上的恶心已经无法掩饰,懊恼道:“我都吐里面了。” 何止是他,当时连见过世面的医生都对沈戈感到惊奇。 医生要了解病人的病情,需要观察他的呕吐物。随组医生做这些的时候,沈戈就在旁边看着,没有显出一星半点儿的嫌弃。 医生当时就忍不住感慨:“第一次见到年轻人能做到这份的,以前在医院里,也就见过父母对子女、或者几十年的夫妻在病床前能真正做到不嫌脏不嫌累的, 年轻人别说朋友或者情侣关系,就是好多子女对亲生父母都做不到这份上。” 凌笳乐听完他的转述,心底更是五味杂陈,“那你是怎么说的?医生不会猜到咱俩的关系了吧?” “我说,我家里有老人。” “哦……” 沈戈不但弄来了锅,还弄来了切菜板和刀,他把书桌当案板,见凌笳乐不再说话,便继续干起活来。 “这又是什么啊?”凌笳乐凑到他后面看着。 “粥煮好以后,把青菜加进去,你尝尝爱不爱吃,好吗?” “……嗯。” 沈戈切完菜,凌笳乐从他后面轻轻地抱住他。 沈戈把刀放下,握住他环在自己身前的手:“我说这些,做这些,不是为了让你有压力,逼着你吃饭或是不吃饭。我最怕的就是你自己给自己压力,让自己着急。你饿那么多天,又受江路的影响,心情不好,容易脾气急,也情绪容易低落,我都明白,小李也明白,我们谁都没有怪过你……” “我其实是很佩服你的,能那么沉浸到角色里,这一点你一直比我做得好。但是投入归投入,作为你的男朋友,我还是有些私心,希望你的健康不要受影响,希望你拍完戏以后马上就能开心起来……当然这可能有点不实际,我其实也知道……我以前照顾爷爷奶奶,还见过病房里的其他病人,知道人身体不舒服的时候食欲会受影响,我们循序渐进,多吃一口都是胜利……” 凌笳乐急急地搂着他让他转过身,仰头亲他的嘴唇,一边亲一边急切地呢喃:“你怎么这么好?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沈戈不想让他对任何生理活动产生心理依赖,他这两天一直暗自学习,研究人在心理空虚时,对食欲和x欲的依赖有没有相关性。 凌笳乐迫切地想和他亲热,他却始终将两人的亲热限制在接吻和有节制的抚摸。 他像安抚小动物一样安抚凌笳乐的后背,“你闻闻,香味出来了。” 有大米的香,还有鸡蛋的香。 “你吃鸡蛋羹加什么东西吗?香油?酱油?醋?” 凌笳乐伏在他怀里,认真地想了想:“随便吧,我不挑食。” 沈戈又被他逗笑了。 凌笳乐闻着空气里食物的香味与沈戈接吻,沈戈的唇舌起到餐前开胃菜的效果,吻着吻着,凌笳乐肚里发出“咕噜”一声天籁。 第85章 拆炸弹 沈戈对于凌笳乐病症的了解,比他说出口的要多,比凌笳乐自己了解也要多。 他只是不想让凌笳乐觉得自己是在监视控制他,所言所行都表现得平淡自然。 凌笳乐一旦开始吃饭就有失控的征兆。沈戈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特地买的小容量的锅,凌笳乐越吃越快时,他便也越吃越快。 凌笳乐狼吞虎咽地把自己碗里的粥喝完,再意犹未尽地一抬头,发现锅里已经空了。 沈戈把自己碗底的鸡蛋羹推到他面前,凌笳乐很难为情地把两只碗都搜刮干净,之后又被沈戈拉着去做别的事,借以分散他的注意力。 通常吃过东西后再过那么一会儿,凌笳乐才会觉得肚子胀,这时他就会后悔刚才吃得太多,甚至产生负罪感。 他向沈戈要镜子,沈戈面不改色地撒谎:“丢了。” 凌笳乐有些犹豫,他急于知道自己此时的样子,又不想让沈戈看到自己的身体。 他隔着衣服地摸自己的肚子,感觉到胃部微微鼓起来,越发焦虑。刚才吃得太多了,肚子都鼓起来,之前减肥所付出的辛苦都要功亏一篑。 沈戈假装没看到他的焦虑,问他:“你要照镜子?” 凌笳乐迟疑地点了点头。 沈戈凑上前,微微弯着腰,使两人的视线是平行的,“你看我的眼睛能当镜子吗?” 凌笳乐在他深邃又温柔的眼里看见自己,一直锁在心口的焦虑渐渐散去,在沈戈眼里轻轻地笑起来。 他有些自卑地撩起上衣,“我是不是把肚子吃起来了?”又摸摸自己的肋骨, 挑剔地细数自己身体的缺点:“前阵子瘦得有点快,肋骨好像太明显了,肚子一鼓显得好畸形啊。我减肥的时候特别容易反弹,真讨厌……瘦的时候脸都不怎么有变化,一反弹倒是先胖脸,江路这会儿还不能胖回去呢……”他一直盯着沈戈的脸色,只要沈戈眼里表现出一丝半毫的嫌弃,他可能立刻就会崩溃了。 沈戈身体力行地向凌笳乐证明,不管胖瘦,他的身体永远都有着非凡的吸引力,起码对他沈戈而言是这样的——而这对凌笳乐而言就已经够了。 第二天晚上,凌笳乐独自做了一碗虾仁蒸蛋作为给小李的赔礼,让小李受宠若惊,之后看到他吃饭不用催不用哄,吃完也没有难受呕吐,更是要喜极而泣。他不禁问沈戈:“哥,你这是给他施了什么魔法?比医生开的药都管用。” 沈戈亦有些激动,他高兴的不是凌笳乐愿意主动张嘴吃饭了,而是他吃东西时能控制自己,细嚼慢咽的,吃到五六分饱就主动放下筷子。 这是难以言喻的安宁与成就感。 他指着他和凌笳乐一起做的一道菜,一本正经地说:“因为我往里面放了一种特殊的调料。” 他不常在别人面前开玩笑,所以小李一点没看出他眼里的促狭,极配合地追问:“什么调料?” 沈戈拿出演技,表现得高深莫测,“秘密。” 小李见凌笳乐在抿嘴偷笑,转而问他:“到底是什么调料?” 凌笳乐早就明白沈戈的意思了,同他相视一笑,对小李发出会心一击:“——爱情。” 沈戈凭借爱情的魔力,用两天时间成功拆除埋在凌笳乐体内的重型炸弹。 之后他们重返片场,只是分在两处拍摄。沈戈跟着王序去拍摄张松与家人出柜后的惨烈场面,凌笳乐则跟着副导演拍摄和梁勇的对手戏。 凌笳乐此时的状态用来拍这时候的江路刚刚好。 江路等不来张松的电话,心灰意冷。他吃了一碗半冷的方便面,又洗了个澡,脸颊依然偏瘦,但已经减去几分憔悴,恢复了几分气色。 他收拾出几件自己的东西,把张松买给他的都留下。他背着书包,拎着一只编织袋走出房门,将钥匙投进信箱里。 他走出这幢长满爬山虎的小楼,回到最初的踽踽独行。 他在路边碰到梁勇。梁勇还是开着他的奥迪100,落下车窗问他:“小路,你去哪儿?我带你一程?” 江路稍作犹豫,梁勇已经下了车打开后备箱。 江路脸上显出自暴自弃与无能为力,在梁勇上前抢他的编织袋时顺从地松了手。 他一开始想做后座,但梁勇先他一步,给他打开副驾的车门,江路无法,只好坐进去。 梁勇一边开车一边状似无意地问他:“吵架了?” 江路低着头没有说话,怀里抱着自己的书包。 梁勇飞快地看他一眼,以一种沧桑的口吻感慨道:“唉,想开点儿,像你们俩这样能踏踏实实超过一年的,在咱们这个圈子里少见。我看张松不错,对你也是真心,可能就是时间一长吧,就有点儿——”他拖着长音,像是找那个词,随后做作地在方向盘上一拍,“哦对!‘一年之痒’!” 他偏过头瞧着江路,“你听过那个说法吗?别的呢,是‘七年之痒’,咱们这种人呢,就是‘一年之痒’。” 梁勇的视线扫过他攥着书包带的手,那几只关节都因为用力而泛起白。 他忽而又换上深沉的语调,颇有些苦口婆心:“张松这种条件的,在咱们圈子里算是少有的了。他这么干确实有点不好,但是——” 江路打断他:“他干什么了?” 梁勇脸上显出虚伪的懊恼:“嫌我多管闲事了是不是?” 江路提高了嗓门:“他干什么了?你知道什么?” 梁勇踌躇地瞟他两眼,把车泊到路边:“小路,不是我故意打听,是圈子里都传开了,说你逼着张松跟家里出柜,他不愿意,就天天跟他那帮朋友在外面混,也不回家……” 江路绝望地仰起头,眉间克制地微蹙,眼泪却从他紧闭的眼角流出来,沿着脸颊顺畅的线条滑落。 梁勇一只胳膊搭在方向盘上,完全侧过身来对着江路。他已经被江路这副神态彻底迷住了,看了半晌才格外温柔地问道:“小路,怎么那么久都不去我那玩儿?” 为什么呢?因为张松总觉得梁勇对江路有企图,不让他去了。 梁勇看着江路伤心欲绝的模样,忽然握住他的手。江路陡然一悚,忙将手从他手里抽出来,又惊又慌地看向他。 梁勇顿时明白还不到火候,“其实……小路,我跟你说实话,我是听说了那些以后放心不下你,专门过来看你的。我也不瞒你,我自从看见你第一眼就爱上你了,这一年多我一直都在等你和张松分手。” 听到“分手”二字时,江路哆嗦了一下。 “我又换新地方了,场子比之前那个小一点,但是地板更好,跳起来舒服。我那儿今天晚上就有舞会——” 江路忙回绝,“我不去了,我很久不跳舞了。”他转身开车门,梁勇倾过身去,完全覆到他身上,握着他的手将车门带上。 从他的另一只手可以看出,他还想做更过分的事,但在察觉到江路的抗拒后临时改变主意, 在江路肩上安抚地拍了拍,重新坐回驾驶位上。 他和声细语地说道:“小路,你别躲我,我不会对你做什么。我能等你一年多,我就还能再等你两年多……我就是觉得,你跳得那么好,再也不参加舞会太可惜了——况且,你们吵架了,张松能在外面成宿地喝酒,你为什么不能去跳舞?” 江路沉默许久,缓缓地转过头来。 车子发动起来,在路口调了头。 江路跟着梁勇去了他的“新场子”,是在郊区的一幢独栋小别墅,周围也都是别墅,多数还没装修,里面没有住人。 梁勇一边开车一边指着那些房子说:“这都是有钱人买的房,不是用来住的,是等着涨价赚钱。我听我爸说,国家很快要推行住房改革了,消息灵通的都开始囤商品房,我就也让我爸给我买了一处。” 他瞥了江路一眼,见他并没有特别的反应,便加大火力:“你和张松买房了吗?” 一提张松,江路那浑浑噩噩的眼神才有了稍许动静,眼里是苦涩,是伤感,是过往的承诺被人抛弃后的痛苦。 梁勇像是没看到他的脸色,开玩笑似的说了一声:“小路,我送你一套房子吧,离你学校近的。” 江路的眉目轻微地动了动,扭头看向窗外。 梁勇扭头看着他,这次他看向江路的时间稍微长了一些。不得不说,他的油盐不进让梁勇心急,却又不可避免地对他的喜欢更多了几分。 拍完车里的镜头,凌笳乐抬手拉了一下后视镜,让后视镜对着自己的脸,通过这一小帘镜面拨弄了一下头发,余光发现苏昕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他不是浑噩麻木的江路,立刻感觉出不自在,开门下了车。 副导演非常欣喜,一开始导演说要把这段戏交给他,他还很不自信,结果没想到拍得这么顺利。 凌笳乐演江路演得好,这一点全剧组早就知道了,不会让人感到意外。副导演惊喜的是苏昕,一个没演过几个镜头的模特竟然能把这么个暗揣色心的官二代演得炉火纯青,实在令人感慨他的演戏天分。 而在王序和沈戈那边,“张松出柜”的戏份也告一段落。 中途休息时,王序接到副导演那边的消息,说凌笳乐对江路产生质疑,似乎是没法继续拍了。 谁都知道王序是那种“我的剧本一个字都不许改”的导演,他的独裁与偏执早就深入人心,副导演同他说这些话时堪称胆战心惊。 “笳乐说……是您告诉他演员要有信念感,要信服角色的一切,他说……他现在没法信服江路的所作所为,他理解不了江路的想法。他说……如果是他,他绝对不会——” 王序打断他的话,“行了。”他看眼沈戈的方向,年轻人那一米八多的大个子窝在一只折叠椅上,佝偻着背,将脸埋在双手里。 “张松这边的情绪已经到位了,你过来接替我。我去负责江路。” 第86章 凌笳乐与江路的分歧 两个摄影棚离得不远,但是王序赶到时却似经历了怎样的奔波似的,裹了一身的疲惫风尘。 他倦着一张瘦脸,眉头习惯性地皱起,问凌笳乐:“怎么了?” 凌笳乐明显没了在副导演面前的自信,嗫嚅着说不出实质内容。 王序不耐烦地点起一支烟,吸了一口,“说。” “……导演,我觉得,江路不会就那么信了梁勇的话,他会去找张松,起码要先问清楚……” 王序每次抽烟都抽得很猛,吐出的烟雾浓郁厚重,使得他隐在烟雾后的面孔更显高深莫测。 “之前看剧本的时候怎么没提?现在一组的人都等着你。” 凌笳乐大为惭愧,忙解释道:“导演,我也是演到这里才体会到江路的心情的……” 王序冷笑一声,“江路的心情?”他在烟雾后点头,“继续。” 凌笳乐咽了口唾沫,“我觉得江路应该关心一下张松,出柜不是小事,他又不是不知道张松家的情况……导演,我是觉得,江路应该是很担心他的吧,担心他挨打,担心他家里出事,而不是一味地埋怨他……” 王序弹了弹烟灰,淡漠地回道:“你是看过剧本才会这么说。事后诸葛亮谁不会做?” 他透过渐渐淡下去的烟雾反问凌笳乐:“可是那个时候的江路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我相信你说的,你就是江路,你说的担心和关心都很可信,我都懂。可是你等了他四天啊,就那么干等着,肚里的那碗泡面被耗得多干净,心里就被耗得有多干净;你有多饿,你心里就有多绝望。躯体被耗空,心里再一点点被耗干,小路,你不替自己委屈吗?你为他受了那么多苦,心里有埋怨难道不是正常的吗?张松为什么不给你打电话?就算发生天大的事,他起码可以来一个电话,对不对?他明知道你在绝食,他难道不怕你把自己饿死吗?” 王序对凌笳乐的了解或许与沈戈不相上下,沈戈理解凌笳乐所有的美好,王序则深谙凌笳乐所有的恐惧 。 凌笳乐听到“饿”“饿”“饿”“痛苦”“绝望”,脸色渐渐失去光明,变得忧郁哀伤起来。 王序又吸了一口烟,再吐出来,他的面容再次模糊不清了,“他为什么就不能打个电话呢?村口的小卖部离他家有多远?他走路那么快,过去打个电话能用多长时间?家里的电话为什么没有来电显示?你要是知道他那边的号码也好啊,你就可以拨过去,让小卖部的人去他家找他……你们以前打电话约会不就是那样做的吗?你给他的BP机留言,然后就在小卖部等着,小卖部的老板娘手里永远有一件没织完的毛衣……然后电话响了,老板娘总要自己先接起来,之后才肯把话筒递给你……” 王序猛地止住话头,他顿了顿,垂眸连吸了两口烟,吐出厚厚一团浓雾,呛得凌笳乐嗓子发痒,直想咳嗽。 “是他先背信弃义,是他先要结婚,是他说给你打电话又不打……小路,爱被辜负了就会变成恨,你为他绝食的第一天有多爱他,最后那一天就有多恨他。” 王序不停地吐着烟,神情在团团灰烟后面恍恍惚惚,“小路,爱你的人背叛你了,丢下你了,你不恨他吗?” 凌笳乐想到的是沈戈的脸,下意识想摇头。但是王序的异样让他害怕,所以他没有吱声。 但是他的异议是显而易见的。 王序不再抽烟,乌黑的眼里像燃着火,尖锐地盯着他。 这种尖锐显然不是因为他悟性太差,或者耽误了拍摄进度而引起导演的不满与怒火。这种尖锐显然是因为别的东西,让凌笳乐毛骨悚然。 王序倏然偏过头去,丢掉手里的烟蒂,十分老练地给自己新点了一支烟。第一口烟雾喷出来时,他的面容柔和了,对凌笳乐温言道:“先拍几个镜头感受一下。” 王序让凌笳乐在拍摄中喝了两口红酒,凌笳乐没敢拒绝。 两口红酒还不至于让他醉得不省人事,但是他一沾酒精就浑身发软的毛病又来了。本来是站着的镜头,因为他膝盖发软,不得不换成坐进沙发里的。这样一来,扮演梁勇的苏昕就离他更近了。 苏昕紧挨着他,身体同他靠在一起,说话时的热气也喷到他脸上,让凌笳乐烦得要命,一个劲地往旁边躲。 “停!”王序大声嚷嚷,恢复了往常的暴脾气,“江路躲什么躲?你为什么会跟梁勇过来?不就是因为你无处可去吗?你是想在这儿待着还是想回宿舍?还是想回家,让你父母问你怎么没上课?怎么把东西从宿舍里带回来了?” 凌笳乐有点胃疼,脑袋也有点晕,眼神略有些涣散地看着“舞池”里一对对的群演。 王序怒气冲冲地又问了一遍:“江路!是留在这儿看别人跳舞还是回宿舍?还是回家?快选一个!” 凌笳乐用力眨了两下眼睛,这其实根本没得选。他手指僵硬地捻着高脚杯的细腿,“在这儿……” 坐在旁边的苏昕倏然咧嘴一笑,为他这回答显出由衷地满意。 下一条,苏昕靠近他耳朵说悄悄话:“你不跳,那随便哪个会跳着慢三转圈的,就敢说自己会华尔兹……” 他强忍着厌恶没有让自己躲得太厉害,只是拍过这一条后,他立刻捂住自己那只耳朵,有些委屈,也有些难过,非常地想念沈戈。 他趁着两个镜头中间的等待时间,问王序:“导演,沈戈那边拍得怎么样啊?” 王序正舞着手臂指挥人布置灯光,闻言手臂一顿,斥道:“多想想你自己接下来的戏吧!” 凌笳乐心里难受。自从他拍戏渐入佳境以后,王序已经很久没这样对他说话了。 再往后拍,拍江路和梁勇跳黑灯舞,王序一直给凌笳乐NG,嫌他跳得“不够亲密”。凌笳乐终于受不了了,大声向王序抗议:“他不能这样!张松已经告诉他了,梁勇对他没安好心!他不可能和他跳黑灯舞!” 王序也急了,与他对吼,“他都不管你了,你还管他说的干什么?是他先不要你,你已经搬出来了,你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你就是要报复他!” 凌笳乐愤懑而不解,心情像罩了一层塑料布似的压抑,“为什么啊导演?江路为什么要这样啊?他不是挺聪明的吗?他就想不到有些事情不能开头吗?他就一点都没想到过张松吗?张松以前白对他那么好了!那些事本来都可以避免的——” 王序忽然扬起巴掌,许久没有体验导演如此蓬勃怒火的工作人员们都没反应过来,只是惊得下意识屏住呼吸。 凌笳乐就在他对面,看得更明白,王序是想抽他耳光。 他喝了酒,反应很慢,迟钝地往后倒了两步。 王序紧绷着脸,扬起的手缓缓放下来,指向沙发,动作自然得好像他一开始就是要指那里,刚才那一瞬间的暴力念头只是别人的错觉。 “音乐继续放,该跳舞的都去跳舞,梁勇陪江路在沙发上坐一会儿。”王序做好安排,径自出了摄影棚。 小李第一个蹿到凌笳乐旁边,后怕地问道:“吓坏了吧?”他把凌笳乐扶到沙发上坐下,“晕吗?” 凌笳乐用手支着额头,轻轻摇了摇头。 苏昕过来了,挺客气地请小李给他让个地儿,凌笳乐抬头看他一眼,拉着小李的胳膊不让他动。 小李在外人面前是无条件向着凌笳乐的,作出讪讪的模样请苏昕体谅:“笳笳有点不舒服,还是我陪着他吧。” 苏昕刚才也有点被王序吓到,没再作妖,老老实实坐到小李旁边。 他们等了一会儿,王序还没回来。苏昕老忍不住看凌笳乐,连小李都觉出不正常了,假笑着问道:“你是有什么话要问吗?” 苏昕不把他当回事,越过他看向凌笳乐,“你以前拍戏的时候也这样吗?” 凌笳乐偏过脸来,“哪样?” 苏昕长了张帅脸,但与那个纨绔子弟梁勇一样,很中看,但不太中用,除了吃喝玩乐,别的东西都不太擅长,想了半天才形容出来:“就是……感觉特别真。我刚才看你和导演吵架,我觉得就是江路在跟导演吵架。” 凌笳乐极淡地笑了一下,扭过头去,眼睛看向场地里跳着慢舞的群演们,他的眼神依旧是有些迷离的,但颈背却挺得笔直,一副拒人千里的矜骄模样。 苏昕继续盯着他看个不停,直到收到小李警告的眼神才心痒难耐地移开视线。 王序去了自己的办公室,这里既是他的办公室,也是他休息睡觉的地方,他所有的私人物品都放在这里。 他打开一只带锁的抽屉,里面是各种各种杂物,还有药:瓶装的、盒装的,还有的只剩锡纸包装,一板一板散落在抽屉里,让人一眼看不出是什么药物。 他先拿起一只药盒,从里面抠出一片白药片吞进嘴里。 这是医生给他开的处方药,主要是为了止疼,被他用来舒缓神经。这药当然有一些副作用,但是王序总是发火,让血压忽高忽低,他还过于亢奋,总是失眠,吃些舒缓神经的药,对他而言利大于弊。 可能是心理作用,过了一会儿,王序冷静不少,不由为刚才的失控感到意外。 开机之前他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但他以为会是在拍摄江路在派出所出卖张松的时候,或者是在目睹张松与三个舍友斗殴的时候,也可能是在张松向他宣布他要结婚的时候…… 他真的没想到,他在“派出所”里没有崩溃,在看到“张松”身上的血时没有崩溃,在江路与张松大吵大闹时没有崩溃,甚至就在不久前,他目睹了张松如何紧紧攥着父亲无知觉的手,无力地跪地痛哭时,他也没有崩溃…… 他真是没想到,他竟然被凌笳乐的几句话问得情绪失控,简直可笑! 王序在乱七八糟的抽屉里刨了刨,刨出一只小药瓶,拿起药瓶轻轻摇晃,响起零星的声音。 王序攥着药瓶愣了一会儿,缓缓地拧开瓶盖,从里面倒出一片淡粉色的圆药片,比一般人能看到的正规药品要稍微大一些。 他凝视着手心的药片,脑子里一圈一圈转着的竟然是沈戈前几天对他说的那些话:“……他可能属于神经比较敏感的人,容易致瘾……” 脑子里的话向来无法靠意志消音,王序烦不胜烦,一边忍受沈戈的唠叨,一边用自己的声音在脑海里冷笑:“哪有那么脆弱。”会不会致瘾,他自认有充分的发言权。 王序板着脸回到片场,对所有演职人员宣布调整拍摄顺序,“先拍梁勇给江路下药,再拍跳舞。” 道具组立刻将事先准备好的道具拿过来,几枚特制的维生素片装在一只塑料盒里,淡淡的粉色,圆形的药片上印着简单的笑脸,另外还有几只等待装上红酒的高脚杯。 “我来吧。”王序从道具组手里接过红酒瓶,缓缓地将一只高脚杯倒到半满。 “导演……”凌笳乐小心翼翼地凑过来。 “嗯。”王序不冷不热地应着,将第二只高脚杯倒到半满。 “我刚才想了想,好像明白点了……我想,我一会儿再喝点酒,稍微醉一点,可能就能把江路的心情演出来了。” 王序回头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又是喝酒,不喝醉不会演吗?就你那酒量你再喝睡过去怎么办?” 凌笳乐无措地低下头。他真的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入戏以后再与角色发生分歧,让他无所适从。他希望导演能像最开始那样,用各种激烈的手段引他重新入戏,但显然王序在沈戈那边拍得不是很轻松,再到他这边时已经没有那样的好耐心。 王序将第三只高脚杯倒至半满,把苏昕喊过来,让他从那只塑料盒里拿出一片维生素片放进兜里。 “行,那就再喝几口酒试试。”王序不想承认自己心软,便又加了一句:“如果你的办法不行,我再想我的办法。” 凌笳乐一喜,向王序展开一个看不到任何杂念的笑脸:“谢谢导演!” 第87章 嫉恨 王序又给了凌笳乐一次机会。 苏昕的身材与沈戈相仿,凌笳乐努力将对面的人想象成沈戈,与他几乎面贴上面,随着音乐在昏暗中挪腾着脚,悠然而麻木,像是醉态,又像是放纵。 “停!” 灯光亮起,凌笳乐立刻拨开搂在腰上的两只手,后退两步,紧张地看着王序的反应。 王序将刚才的镜头回放一遍,冲凌笳乐点了下头。凌笳乐如释重负。 “怎么想明白的?”王序对他这一条的进步感到意外。 凌笳乐已经有些醉了,脑筋不算灵光,组织语言时习惯性地偏起头,眼珠也微微往上看,思考间的吃力一览无余,言辞间的真诚亦一览无余。 “我就是,仔细想了想您刚才说的江路的心情,想到我自己以前的一些事……我那时候做的事比他出格多了,过着今天就不想明天……我想,人特别难过的时候做什么都是可以理解的,我虽然不赞同他的做法,但是我得理解他。” 王序待他说完后依旧盯着他,足看了两三秒后才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声:“继续拍吧。” 跳完这支黑灯舞,江路后悔了,表达出想离开的意思。梁勇把酒杯塞他手里:“起码把这杯喝完吧?” 他说的是问句,神态和肢体动作却都是强迫,江路如同寄人篱下,踌躇不决地将这半杯酒一饮而尽。 王序事先考虑到凌笳乐的酒量,给他喝的是掺了水的红酒,但他显然还是高估了凌笳乐的本事。半杯被稀释的酒精进到肚里没多久,凌笳乐就彻底摊进沙发里了。 头昏脑涨,脑袋似乎变成平时好几个那么沉,他窝进沙发里,脚也蜷上去了,两只手叠在一起用力按住胃。 胃疼来得很猛烈,身体内部仿佛在发动一场战争,成为主要矛盾;身体以外的世界变得次要起来,忽远忽近,恍若要消失了一般。 他于朦胧间感到有人擦拭自己的额头,被擦过以后才觉出干爽,原来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胃不好”“拍不了了……”是小李的声音,让他心安。 “……这么没用!”是导演,导演发火了。 凌笳乐努力睁开汗津津的眼睛,里面泪蒙蒙的,真叫一个我见犹怜,“能拍……” 王序恼火地看他一会儿,“娇气!” 小李给凌笳乐喂了几口温水,王序在一旁责备:“你对自己的酒量一点儿数都没有吗?” 凌笳乐在小李的帮助下坐起来,顶着一脸濡湿地说道:“导演……我好了……” 王序问他:“十二加十二等于几?” 凌笳乐认真思考起来,王序不耐烦地挥了下手,“算了赶紧拍一条,一会儿醉得更厉害了!” 凌笳乐模模糊糊地知道化妆师给自己擦汗、吹头发,却不知道苏昕什么时候坐过来的,嘴里叽里咕噜一直不停。 他看见王序坐在监视器后面,摄影机的镜头也对着自己,疑惑地问旁边喋喋不休的苏昕:“开始拍了吗?” 王序气急败坏地喊“停!停!停!” 他彻底服气了,不得不在心里夸赞凌笳乐傻人有傻福,喝杯酒比嗑过药的反应都夸张,让他想反悔都没机会。 又不知过了多久,凌笳乐怀疑自己已经睡着了,又被那个讨厌的梁勇叫醒。他以为是要继续拍跳舞的镜头,便抬起双臂搭在他的肩上。 苏昕受宠若惊地看向王序,被王序训斥:“别看我!继续演!” 苏昕将这一团软的人搂抱起来,从前对他拒之千里的美人终于贴进他怀里,软乎乎地挂在他身上,顺从地跟着他往前走。 苏昕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低头看着凌笳乐闭得不甚严实的眼眸,还有那泛着红的脸蛋,忍不住在上面亲了一口。 亲完才觉得心虚,有些后怕地看了王序一眼。 导演的脸色是一如既往的严峻,但他什么都没说,这便是默许了。 苏昕越发窃喜,隐约明白导演一开始给他讲的“适当自由发挥”是什么意思了。 苏昕扶着凌笳乐来到另一间“屋子”,这里的器材已经摆设完毕,王序走进屋,将尾随的凌笳乐的助理关在外面,“这场戏要清场。” 王序走到摄影机后,拿下镜头盖,打开机器,试了一下焦,然后拿起场记板在镜头前打了下板,这才对床边的两个,或者说一个演员,说道:“开始。” 苏昕迫不及待地将凌笳乐放到床上,他太过激动,让人重重地摔到床垫上。幸好凌笳乐已经醉得觉不出疼,非但没有转醒,反而还彻底睡了过去。 苏昕急切地覆身过去,他看到凌笳乐的醉颜,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他却迟疑了。 凌笳乐在片场外的矜持与傲慢对他起到一些威慑作用;他表演江路时的投入与忘我让苏昕这个外行心生敬佩;他即使喝醉了,却依然是不可侵犯的。没了刚才那一瞬的鬼使神差,苏昕竟然连碰都不敢碰他一下。 “梁勇?你傻了?”王序异常焦躁地出声催促。 苏昕如梦初醒,恍觉刚才好像对着凌笳乐的睡颜发起魔怔。 他再定睛一看,这样一个美人,这样一个光明正大的机会,比他以前玩的那些把戏有意思多了。 他终于展现出王序当初看中他的那一点,急色地扒开凌笳乐的衣领亲了几下,便不耐烦那些纽扣,转而往下转移。他两三下解开凌笳的腰带,将他的牛仔裤扒了下来。 他显然之前看过那个视频,发出“果然如此”的喟叹,裤腿堆在脚腕处也来不及脱,便急不可耐地抚摸起来。 他的手移到凌笳乐的内裤上。这次不是凌笳乐那本命年的红内裤了,江路的四角裤肥大土气,保不得平安,挡不了煞气。 苏昕激动地勾住那四角内裤的裤腰往下扯—— “滚!”王序冲过去,用自己的身体猛烈地撞向苏昕。 苏欣毫无防备地被他撞了个跟头,一屁股坐到地上,昏头昏脑地抬头,看见那个始终威严凛然的导演正在扯床头上一床叠好的被子。他不像是故意抖成那样,两个腕子哆嗦得像得了病,把一床被子抖散开,用力裹到那双光腿上,力道之猛,让他整个人都飞扑上去。 屋里安静下来,只闻凌笳乐的醉鼾,另外两人的呼吸紧张压抑地起伏着,却听不到分毫声响。 片刻后,王序转头看向暗自心惊的苏昕。他不再发抖,声音也不复刚才的撕心裂肺,听起来似乎只是略带气愤而已:“剧本里有这些吗?你也太大胆了吧!” 在这个片场,王序的话就是古时候的圣旨,苏昕顾不得他态度的前后矛盾,更不敢也不会质疑,慌张地连连认错。 此时从王序脸上已经看不出丝毫的失态,他沉着脸,完全以一个导演的口吻说道:“表演一定要讲分寸。今天就先这样,你出去,告诉笳乐的那个助理,让他去把沈戈叫过来。” 苏昕如蒙大赦,最后偷瞄了一眼始终昏睡的凌笳乐,飞快地逃出门去。 门被关上的瞬间,王序虚弱地瘫坐在地上。他隔着被子抱住凌笳乐的双腿,将脸蒙进被子的柔软里,企图在这被包裹的窒息中获得一丝安慰。 “热……热……”他怀里的两条腿乱蹬起来,让他连这片刻的安稳都不得。 王序抬起脸,看到凌笳乐发红的脸和一头大汗。 凌笳乐在醉梦里把不属于这个季节的棉被踢开,露出一双光腿。他的衬衣被扯开两枚扣子,脖子里印着几枚新鲜的淤红。 可是他一无所知,始终睡得香甜,面庞安稳而美丽,宛若天使。 王序突然对他的这种置身事外感到强烈的嫉恨,明明是他刚刚将凌笳乐解救下来,此时却又恨起他的无辜。 他难以接受,为什么都曾受过摧残,凭什么他就能如此安然? 王序看着凌笳乐的脸,抬手摸向自己的脸,他摸到自己因为瘦削而凸出的颧骨、缺乏弹性的皮肤、干瘪枯萎的嘴唇。 他低头看着自己筋脉凸显的手背,看着自己干枯的指头,看着自己瘦得像鹰爪子一样的手指攀上那双年轻的、红润的、因为生在了好时代而拥有无限可能与希望的嘴唇上。 他捻住那两片嘴唇,把它们搓出不正常的嫣红,让唾液沾上去,湿亮地反着光。 可是他没办法把它们弄得更恶心,它们始终那样纯洁。 他越纯洁,就越衬得自己面目可憎;他越坚定,就越衬得自己曾经错得离谱。 第88章 善意的谎言 凌笳乐是被小李叫醒的,他醉意还未全消,迷迷糊糊以为是早晨,是在自己的宿舍,嘟囔一句:“你今天起得比我早啊……” 小李一把抓住他的手,惊惧地喊了一声:“笳笳!” 凌笳乐被他这一嗓子吓得酒醒了一半,“蹭”地坐起来,看见小李盯着自己的脸和脖子来来回回地看,一副白日见鬼的模样。 零星的片段于一瞬间在脑海里闪现,他想起苏昕一直粘着自己、搂着自己……他想起自己被苏昕扔到床上……噩梦再次上演。 凌笳乐惨白着脸,慌张地左顾右盼,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小李忙扶住他乱摆的脑袋,压低了嗓音急切地问道:“笳笳,你醉死过去了?你嘴上怎么弄的?还有脖子里……是拍戏还是怎么……” 凌笳乐下意识摸了下嘴唇,摸疼了才知道自己嘴上不对劲,眼珠慌得左右乱转。 小李被吓得六神无主:“笳笳,你睡觉没锁门啊!你睡多久了?……” 凌笳乐慌乱地检查自己的衣服:衬衣开了两颗扣子,裤子是好好的,腰带也是好好的,鞋没在脚上。 他踉跄着翻下床,哆哆嗦嗦地穿鞋,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告诉自己这和那一次醉酒不一样,这是片场,不是酒场 ,不会的…… 他弯腰穿鞋,腰弯到一半时停住,直起身。他摸向腰带,同时低头看去,脑子里“嗡嗡”响—— 他自己没有系腰带的习惯,这条腰带是“江路”的,刚被拿来时,服化组的一个小妹笑称他腰太细,一口气在这条样式老气的宽皮带上多打了好几个孔。 他一直习惯用倒数第二个孔,但是现在腰带的针扣是扣在倒数第三个孔里。 小李一直心惊肉跳地看着他的反应,见他抓着皮带一动不动,刚要问什么,就见他突然蹿起来,几乎是一步奔至试衣镜前,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脸,又撩起衣服前前后后地检查。 “李李!”凌笳乐嘶声一喊,酒精令他的嗓音极其嘶哑,稍一扬声就撕裂开,听得人心惊胆战。 “没有……身上没有……”小李后悔刚才显得一惊一乍,他知道自己把凌笳乐吓坏了,“就脖子里有两个……没事笳笳,肯定就是拍戏不小心弄的!导演说清场,我就一直在外面等着呢,没有拍特别久!……特别快就拍完了!我看着那个苏昕出去的!” 凌笳乐还要脱裤子,手上哆哆嗦嗦,抖得皮带扣“叮叮当当”响。他对着镜子检查自己的腿,又摸了摸屁股,然后再哆哆嗦嗦地将裤子提好。 外面响起敲门声,导演助理在外面问道:“凌老师准备好了吗?沈戈和群演们已经就位了。” 沈戈…… 凌笳乐刚刚放松少许的神情立刻被揪住,看着镜子里肿得极为明显的嘴唇,焦虑地咬住手指节。 凌笳乐被导演助理一路催撵着,他明显还醉着,脚下一路打绊子,在小李的搀扶下赶往下一个拍摄地点,“张松和江路的家”。 他万万没想到导演助理所说的“就位”是如此情景。 他推开屋门,头微微低着,下意识想藏起自己的脸。但他下一瞬就察觉出异样,抬头看向屋里,整个人定在原地,一只脚停留在门槛外面。 这屋里烟雾缭绕,他们平时依偎着看电影的沙发上、吃饭的圆桌周围,都坐满了人。 红大姐、小上海、小军……还有沈戈,所有人都在,摄影师、灯光、导演也都在,如此严阵以待,只等他一人。 所有人都在一瞬间看向他,神色各异,连摄影机黑洞洞的镜头都对准了他,像一管准备就位的炮筒。 配角们已经陪主演在此等候多时了,他们谁都没料到凌笳乐会如此突然地闯进来,顶着一头蓬乱的头发和一张惊慌失措的脸。 之前走戏排练出来的神态全都派不上用场了,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极度的克制,克制地审视着、怀疑着,几乎要掩盖住他们的诧异。 原来一群人同时遭遇惊变时,是这样的不动声色,谁都不做那个出头鸟,给当事人留足体面,没有让场面更加难堪。 只是旁人的镇定更显得沈戈沉不住气,只有他突兀地从人群中站起来。 他手里夹着支烟,本来正要往嘴边送,错愕使他忘记手上的动作,向前走了两步,待看清凌笳乐被人留下的痕迹后,猛地顿住脚。 凌笳乐被他的脸色提醒,立刻退至门槛后,并深深地埋下头,抬手挡住嘴和脖子 沈戈猛地回头看去,镜头跟着他的视线旋转,拍下每一张笼在烟雾里的脸。 “停!” 几名配角演员全都松了口气,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想要赶紧逃离这怪异的氛围。 “演员都不要挪位置!马上拍下一镜!”副导演高喊。 “这么着急?”配角们迟疑地坐回原位,小声抱怨着:“今天的强度怎么这么大……”“什么时候能放我们去睡觉啊?” 已经凌晨四点了,天都泛起白。配角们是直接上的夜戏,两个主角却是从早晨一直拍到现在。 沈戈压抑着看了王序一眼,忽而换成笑脸朝向凌笳乐,“累不累?” 凌笳乐眼珠四处乱晃,就是不敢看他,慌慌张张地摇头,露出肿起来的嘴唇和脖子里的淤红。离近了看得更清楚,不是化妆。 沈戈背在身后的那只手紧紧攥起拳头,低头狠狠吸了口烟。 下一镜,沈戈把“朋友们”请出去,扮演“小上海”的演员走在最后,走出两步又不甘心地回来,对凌笳乐恶狠狠地耳语:“你逼他!把他父亲都逼死了!” 犹如一道惊雷,把凌笳乐昏沉的脑袋劈开。他愕然地去找沈戈,看到他被王序折磨了一天的通红的眼睛和一额头疲惫的汗。他想起沈戈曾经说过,他是没了父亲的。 沈戈发出一声暴喝:“不用你多嘴!” 他这暴怒当然是表演,而且是冲着小上海去的,却把凌笳乐吓了个哆嗦,眼神都被那一声怒吼给震散了。他从没见过沈戈发这么大的脾气。 “小上海”随着沈戈那一吼,也跟着激动起来,大喊着:“你还向着他!他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样?”他伸手指着凌笳乐,“你以前说他单纯!你现在再看看!他肯定是和别人睡觉去了,他跟别人有什么区别?” 凌笳乐看到沈戈愤怒而伤痛地看着他,眼里明明白白写着失望。 他彻底分不清哪个是张松、哪个是沈戈了,也彻底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他虚软地瘫坐到地上,放声哭嚎:“我不是故意的!我喝醉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王序喊了“停”之后,凌笳乐还在哭,嘴里重复着:“我喝醉了……我不知道……” 沈戈将他从地上捞起来,搂抱着扶到沙发上,尽管凌笳乐现在什么都听不到了, 却还是在他耳边不停地道歉:“对不起,我想赶紧拍完。” 长痛不如短痛。凌笳乐不是江路,他绝不能让凌笳乐被江路的痛苦毁掉。 最后一个镜头,沈戈质问凌笳乐那人是谁,凌笳乐早忘了什么剧本和台词,幸而他在这里也没有台词,他只需要崩溃、大哭,然后不停地摇头就对了。 沈戈在凌笳乐的泪眼婆娑中将他丢下,自己则迈着大步,如一个亡命之徒那样走向泛着青白的东方。 那一晚的张松一夜未归,而沈戈在听到那声“停”之后就狂奔回来,将凌笳乐连拖带抱地弄进里屋,关了门。 “笳乐,笳乐!看我!”他把凌笳乐拖到床上,捧着他的脸让他直视着自己,在凌笳乐的呼吸中闻到酒精味,想起刚才那句台词——“我喝醉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今天白天,他经历了第二次丧父之痛,让他一度崩溃。他知道凌笳乐现在在承受什么。 这都是王序的诡计,原来他对他们的算计在选角之前就已经开始了,他对他们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乐乐,乐乐,你看看我,你是安全的。”他的声音无比温柔。 凌笳乐吃力地看着他,眼神被泪水折射得支离破碎。他看了沈戈一会儿,抽泣却更厉害了,“沈戈,我对不起你……我一喝醉就什么都不知道,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沈戈讶异地问道。 凌笳乐崩溃着捂住自己的嘴。如果只是拍吻戏也就算了,他会说服自己这是演员的职责。可那是在他喝醉的情况下,在他失去意识的时候,让他忍不住往更坏里设想,越想就越恶心,越觉得对不起沈戈。 沈戈那么疼他,他却保护不好自己。 沈戈突然笑起来,是那种恶作剧得逞后的坏笑,“你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凌笳乐愕然,连抽噎都停住了。 沈戈坏笑着指指他被手挡住的嘴,又碰碰他的脖子,“我看你睡得那么香就没叫你,我亲你的时候你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也没做梦?” 凌笳乐彻底傻了,“你说什么呢?” 沈戈脸上显出羞赧的意味,“我下戏以后去找你,听说你和……别人拍了清场戏,就有点吃醋……但是那会儿你已经睡着了,我没法找你算账,就亲了你几下。反正导演说你得上妆,做出那种效果,你明白吧……我心想,与其化妆那么麻烦,不如让我亲一亲,多省事。” 凌笳乐傻呆呆地看着他,使劲儿捋也捋不顺。他觉得奇怪,难道在小李去叫醒自己之前,沈戈也进去过? 他狐疑地看着沈戈,沈戈的神情始终笃定。 凌笳乐从来不以为沈戈会骗他,他的怀疑都是对自己的,没想到自己醉得那么糊涂。还有小李,也太糊涂了,竟然连沈戈进过自己屋都不知道,还一惊一乍的,把自己吓个半死。 一直堵塞的心脏终于通畅了,凌笳乐先是惊喜地笑了一声,随即才觉出委屈,并且是一委屈起来就一发不可收拾。 他扑到沈戈身上用力捶打,一边打一边骂:“你怎么这样啊!吓死我了!” 他力气一向不小,这会儿又哭又笑失了分寸,打得沈戈龇牙咧嘴,忙攥住他两个腕子,“哎——哎——我错了,我错了——” 凌笳乐湿乎乎地笑起来,用自己的脸蹭着沈戈的脸,把他的脸也蹭得湿乎乎的。 他在沈戈身上歇了片刻,忽然说道:“我今天可想你了。” 沈戈揽着他,悠然一叹,“我今天也特别想你。” “你今天的戏是不是特别不好拍?”凌笳乐很心疼他,轻轻抚摸他的脸,明显带着疲惫。他小心地问道:“你拍的时候想起你爸爸了吗?” 沈戈低低地应了一声。 凌笳乐很想像沈戈安慰自己那样安慰他,可是满腹的话不知该怎么说。 沈戈忽然用力拥住他,“让我抱一会儿。” 凌笳乐被他抱得有点喘不过气,心里更觉酸涩,“累吗?” 沈戈的脸埋在他颈间,被折磨了一整天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他轻轻点了下头,“今天拍得很累。”他用力闻着凌笳乐身上的味道。那味道依然是纯净的,没有被别的东西污染。 他忽然抬起头,扳着凌笳乐的头在他嘴唇上用力亲起来。 凌笳乐被他亲得很疼,但也不算煎熬,他们两人此时都需要一些发泄。只是亲完以后,凌笳乐抱怨了一声:“你是趁我喝醉以后咬我了吗?我下嘴唇好像破了。” 沈戈露出抱歉的表情,“导演不是说要夸张一点的效果嘛……”随即便转移了话题,“喝了酒难受吗?” “嗯,胃疼。” “现在还疼?” “疼,头也晕。” 沈戈看他一会儿,“我们回宿舍吧。” “嗯……”凌笳乐想起什么,忍不住一笑,“都没人来找我们哎,外面的人走光了吧,我都听不见什么动静了。” 沈戈也听了听外面,“应该都撤了,太晚了。” 凌笳乐吃吃一笑,“什么叫太晚啊,天都亮了。”他随即又叹了口气,颇为遗憾地说:“拍大夜戏还看不见星星,太冤了。” 沈戈看着他,终于真心实意地笑起来:“可能还能看见启明星。” 凌笳乐眼睛一亮,“真的吗!”他听风就是雨,拉起沈戈就往外走,“我们赶紧出去看看,你指给我!” 沈戈被他拉着往外走,“启明星最好认,清晨的时候只能看见它,最亮——”他停住嘴,看到小李等在门外。 外间只剩小李和一名等着锁门的场工,场工见他们出来后一脸欣喜,更衬得小李满面焦灼。 沈戈向场工表达了一下歉意,场工表示不在意,说导演嘱咐过,演员拍完戏不要催,要给他们时间慢慢平息情绪。 同场工道过别,沈戈他们三人一起往外走,凌笳乐说:“咱们导演凶归凶,其实挺关心我们的,真细心。” 小李认真地瞧着他脸色,见他转眼就从近乎神经质的焦虑变得有说有笑,不由冲沈戈发表感慨:“还是你有办法,你看他之前哭的呦,我都怕他脱水……” 沈戈抢着回道:“我向他主动承认错误了。” 小李纳闷地问道:“什么错误?” 凌笳乐抿嘴笑着,瞟了小李一眼,对沈戈说道:“别告诉他!” 沈戈笑着点头,“嗯,不告诉他。” 小李更纳闷了,迟疑地看向沈戈,摸不准要不要问,却看到沈戈在凌笳乐看不到的角度,以一个异常严厉和警告的神态瞪着他。 第89章 孽子 两人俱是精疲力尽,凌笳乐躺到床上后却睡不着。 沈戈看眼手机,已经快六点了,不由有些着急,“赶紧睡吧,不到四个小时又得起了。” 凌笳乐仰面躺着,睁着眼看着屋顶,嘴里一直不停,听起来似乎毫无睡意。 “还好明天能稍微睡个懒觉……咱们这部戏不用化妆可真好,要不然得更累……你知道吗?我以前拍古装剧,每天光造型就得花一个小时呢,夏天戴假发闷得要命……你说明天咱们导演还是那么早就到吗?我以前那些剧组都是演员和工作人员连轴转,从来没见过导演场场都去的。” 沈戈虽说催他睡觉,可也忍不住好奇:“导演不在场?那是谁拍?副导演吗?” “嗯,副导演,导演助理,都有。” 沈戈暗自咋舌。 凌笳乐叹了一声:“你说咱们导演怎么每天那么多精力,他都不知道累吗?” 沈戈紧了紧揽在他肩上的手:“他太不懂养生,透支的是未来的健康,我们不要学他,赶紧睡觉。” 凌笳乐“噗嗤”一笑:“你说话像老头儿。” 沈戈在黑暗里微微展颜,“可能是跟爷爷奶奶看《养生堂》看多了……” 他抬手捂住凌笳乐的眼睛:“睡觉。” 凌笳乐故意不停眨眼,用睫毛扫他手心,可沈戈一点儿都不怕痒,丝毫不为所动。闹了一会儿,凌笳乐自己觉得无聊又幼稚,便老老实实闭上了眼。 眼睛一闭上,没到一分钟就睡着了。 沈戈等他呼吸平稳以后,小心地坐起身拿出手机,给小李发了条信息。 对方立刻就回复了,果然也是心事重重无法安睡。 “小李,麻烦你把今天拍戏时候发生的事再跟我详细说一遍。” 大概几点,小李被关在门外;大概几点苏昕从屋里出来;又大概几点,小李传完口信回去找凌笳乐…… 沈戈了解完这些,又同小李串好说辞。 小李听完,沉默了许久,给他回了一个:“真佩服你!” 他以前管沈戈叫“哥”,除了因为名字的谐音有点搞笑意味,还有刻意嘴甜的企图:沈戈聪明、靠谱、在导演面前说得上话,他希望沈戈在片场能对凌笳乐多照顾着点儿。 其实知道两人在一起之后,他是有些埋怨沈戈的,毕竟这是一条艰难的路。对于凌笳乐这种娱乐圈里的招黑体质,走上这条路,可能不比张松和江路这一对轻松。 他甚至一直暗自觉得,沈戈这样的人,日后是注定要大展宏图的,凌笳乐好是好,可是太过简单,说不定哪天就觉得乏味了,就得让凌笳乐又遭一次被抛弃的苦…… 但是这会儿,他真心实意地觉得:“哥,笳笳能遇上你真的挺幸运的。” 和小李聊完,沈戈就着手机屏幕的光亮查看凌笳乐身上,像一个拿回失窃宝物的收藏家,仔仔细细地查看宝贝上的每一处是否受到伤害,又不敢用手碰触。 夜里依然闷热,凌笳乐只穿了条内裤,没有盖被子,很方便沈戈的工作。可他没想到凌笳乐睡得那么浅。在检查到小腿时,凌笳乐突然浑身痉挛似的一抖,喊了一声:“沈戈!” 沈戈赶紧摁灭屏幕躺回去,看到凌笳乐睁着比黑夜更纯粹的眼睛,似惊恐又似怔忡地看着他,一手按住惊醒后狂跳不止的心脏,另一只手紧紧攥住沈戈的,“你一直没睡?” 沈戈忙扶住他肩膀,俯首在肩头亲了又亲,“睡了,睡了,这就睡了。” 凌笳乐将头埋进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自己那错乱的心律很快平复下来,再度睡去。 江路满世界地找张松。 诚如梁勇所言,这个圈子里没有秘密。 他知道张松去打听他昨晚的去处了,他知道张松去找梁勇的麻烦了,他知道张松被梁勇那个小圈子里的人“教训”了…… 他甚至知道张松的父亲去世了——被自己儿子气死的,脑溢血,一命呜呼…… 他甚至连张松怎么借车送父亲去县医院、又怎么拉回家、怎么出的殡都知道,但就是不知道张松这会儿去哪儿了。 “他应该没回乡下,他刚从老家回来,又……”红大姐面色异样地指指自己脸,“……脸上挂着彩,应该不会回老家。你也知道,他朋友多,可能去哪个朋友那儿了吧。” 江路失魂落魄,“你们肯定都知道,就是不告诉我。” 红大姐被他拆穿,面上有些挂不住,转而指责他:“小路,我们一直待你不错吧?松哥一直待你不错吧?圈里打眼望去,找不出第二个这么会疼人这么死心塌地过日子的了!你对得起他吗?” 江路眼神恍恍惚惚,竟然忽的给他跪下了,声音里带了哭腔:“红姐,求求你就告诉我吧!他到底去哪儿了!他要是怪我就打我一顿!他不能不回家啊!” 红大姐使劲拖他,拖不起来,只好蹲下。他一向是最喜爱江路的,被他哭得心软,最终告诉他说:“他在小上海那里呐。” 江路彻底呆住。 红大姐不忍,安慰他:“也不一定就在一起了,小上海追求了他好几年都没成……也不一定啦……” 江路虚软地推开他,踉踉跄跄地走了。 他漫无目的地走,从白天走到夜里,竟然走回熟悉的街道。只见他眼里突然放出异色,像是陷入沼泽几乎要被没顶的人,突然看到头顶伸过来一支树枝,顿时从一片死志里倏然迸发出求生的意志。 他发足狂奔,冲到家门口,“砰砰”地砸门。 这会儿是晚饭时间,江路的父母都在家,听到这样急躁的敲门声,慌慌张张来开门,被江路憔悴的面容和异常激动的神情吓了一大跳,忙把他拉进屋。 “路路,怎么了这是?怎么突然从学校回来了?书包呢?也没拿换洗衣服回来?吃饭了吗?怎么一下子瘦了这么多?生病了?身体不舒服?”徐燕一慌就话多,围着江路问个不停。 “哎呀你先闭嘴!让孩子说话!”江卫国着急地打断妻子。 徐燕闭紧嘴,和丈夫一起紧张地看着他们的独子。 江路眼神剧烈晃动,恐惧中又掺杂着喜悦,使他的神情看起来十分的神经质。 “爸,妈,你们听过‘同性恋’吗?台湾那边还叫‘同志’,咱们以前叫‘兔儿爷’。”他可能确实有点神经质了,两眼像探照灯似的,在他呆若木鸡的父母之间来回扫射。 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受到严重惊吓,嘴角却翘得老高,好像碰到莫大的喜事。 他就以这样一个骇人的神情向徐燕和江卫国郑重宣布:“爸,妈,我就是同性恋。我喜欢男人。” 持久的死一般的沉寂后,是徐燕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你说的什么混账话啊!” 王序两眼赤红,大喝一声:“停!” 他手里一直夹着烟,反复检视新拍的几条,看着看着,烟抽到头了,被他烦躁地丢掉,立刻又点上一根,却不再看屏幕了,一边抽烟一边在监视器后焦躁地踱步。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甚至不敢将视线一直放在导演身上。 王序原地盘旋了一会儿,突然大步冲凌笳乐走来:“有没有挨过打?” 凌笳乐还没有完全出戏,正坐在椅子里平息情绪,被他这一吼吓了一大跳,呆傻傻地点头:“挨过,挨过……” 王序神色晦暗地打量他两眼,突然换做语重心长的恳切语气:“不只是因为疼,还因为他们是你的父母,宠爱了你快二十年的父母。你以前没觉得,没觉得他们多爱你,直到他们那么发狠地打你,那么丧心病狂地骂你,你才想起他们以前有多疼你、对你有多好……可是都是过去式了。” 江路挨打的道具是特制的,一根细棍外面裹上塑料泡沫,再做成拖把。 但即使裹了一层塑料泡沫,打到身上依然是疼的,尤其他们又拍到了“夏天”,短袖短衫的。凌笳乐试了一下,他细皮嫩肉,一棍子打到胳膊上,眼瞅着就要肿起一条。 王序要求真打,冯老师和田老师都不同意。 这两位演员管凌笳乐叫“孩子”,说这种情绪激动的戏一演起来就没准了,手上会失了轻重,不能真打,会把孩子打出毛病。 王序生气,说演员不能怕吃苦,不能怕疼。 凌笳乐不想让别人为了自己起争执,插嘴说了声“我不怕疼!”,就被冯老师骂了声“傻孩子”,同王序据理力争起来。 “我们这又不是武打片,没有专业的武术指导和设备,这棍子虽说裹了一层,可还是挺硬的,我刚试了一下,没使多大劲都觉得挺疼,要是真打可了不得了!拍电影是表演,不能让演员受伤。导演你看这孩子太瘦了,身上没多少肉垫着,打一下子了不得呢,不动骨也会伤筋!” 王序盯着凌笳乐,因为剧情需要,他之前急剧瘦下去的脸还没敢胖回去,显得那一双眼睛更大了,黑白分明地看过来,因为怕他们吵架而充满担忧,满脸无助。 “好吧。”王序竟然真的退了一步,“不真打,但也不能完全地摆花架子。我把镜头拆碎一点,我们好好讨论一下每个镜头的站位和角度。” 一场挨打戏被掰碎了拍,整体增加了不少工作量,大大延长了拍摄时间,但确实让凌笳乐少受了不少罪。 但田老师难免有失手的时候,拍摄中有几下还是给打实了,凌笳乐都咬牙忍住了。因着王序没有做要求,他拍之前也忘了问,便按照自己天然的反应硬扛着。 他从前刚做练习生时,被那个韩国请来的老师用竹棍抽小腿,组合里另外三个人都忍不住喊疼,包括杜文。只有他忍着,把嘴唇咬破了都要忍着,绝不认输。 他这反应应该是对的,因为王序没有打断他的表演,他整个挨打的过程都没有发出一声半响,顶多是从喉咙里发出一两声略显粗重的喘息。 最后被田老师轰出屋门时,听着平时爱护自己的老演员怒吼着:“畜生!畜生!我们怎么生出你这样丢人的东西!”凌笳乐忽然悲从中来,两行泪“唰”地从眼里流下来。 他就带着这样的眼泪一瘸一拐地冲进夜里,用公共电话给张松的BP机留言:“松哥,我快被我爸爸打死了,快救我!” 放下电话后,凌笳乐浑身无力地滑坐到地上,先是“咯咯”地笑,紧接着,极突兀的,他仰头放声痛哭起来。 王序走上前,轻轻地抱住他瘦削的肩膀,哽咽道:“好孩子,我没有看错……” 第90章 人生已多风雨 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这样的机会,在多年后拥住曾经独自哭泣的自己。岁月使人成熟,给人坚强与智慧,却也使他永远失去安慰自己的机会。 王序俯身搂着放声大哭的凌笳乐,怔忡地疑惑着:自己在那个时候也哭得这么响吗?自己也曾流了这么多泪吗? 他握着凌笳乐那两只伶仃的肩头,越发地疑惑了,自己那时的身体也这样瘦弱单薄吗? 他明明比那个时候瘦多了,难道是因为骨头跟着心肠一起长硬le,所以才让他忘了自己也曾如此软弱吗? 王序从没像此时这般怜惜凌笳乐。 他亲手为这个哭泣的孩子擦拭泪水,“我把沈戈给你叫来吧。” 张松果然还是江路认识的那个张松,他没有辜负江路对他的期待,真的来了。 他的脸上又挂了彩,和江路面对面地蹲着。夜里的街道寂静无声,他们互相安静地端详对方,像是在比谁更惨一点。路灯昏黄的光从上方落下来,将他们两个罩进去。 虽然张松脸上的淤伤看起来更吓人一些,但似乎还是江路此时更惨一点儿。他头发是乱的,衣服也是乱的,眼里通红,眼皮肿得厉害,满脸都是泪。 张松看了他一会儿,也跟着微微红了眼眶。 “演员保持不动,其他人就位。”王序轻声打断他们。 沈戈抬手在凌笳乐左脸上抹了一下,换根指头,在他右脸又抹了一下,“不哭了。” 他语调温柔,眼神比语调更温柔。凌笳乐看着他,难以说清缘由地心头一酸。他低头将脸埋进手臂里,把脸上和眼里的眼泪蹭走,再重新抬头看向沈戈。 没了眼泪的阻隔,他把沈戈看得更清楚了,没来由地破涕为笑。 他抬手轻轻碰了碰沈戈的嘴角,“是化的妆吗?” 沈戈点头,并握住他小臂,那上面有一条肿起来的红印,肿得很高,不用多问了。 下一镜,沈戈将凌笳乐背起来,背对着镜头渐行渐远。斜上方的灯光在他们脚下拖出极长的影子,在这寂静无人的夜里倍显寂寥,却也是相依为命的味道。 沈戈背着凌笳乐走出很远,疑心自己错过导演的指令,贸然回头看了一眼。 王序站在显示器后冲他们摆了摆手,意思是:“走吧,走吧。” 沈戈转过身,继续往前。凌笳乐已经在他背上睡着了。 小李提着凌笳乐的私人物品从后面赶过来,见此情景立刻噤声。 两个醒着的带着一个睡着的,一路无声地回到宿舍楼,在大门外碰到从另一个方向回来的苏昕。 苏昕应该是去夜跑了,当得起模特的健美身体充满动感活力。他惯性地奔上头两个台阶,随即猛然刹住,总是漫不经心的脸上显出些许错愕,回头看向从夜幕里走出来的三个人。 沈戈背着凌笳乐踏上台阶,在与苏昕擦肩而过时,两人的视线发生一瞬间的摩擦,又错开。沈戈脚下的节奏并未因此变化。 小李则远不如他沉得住气,冲苏昕投去迁怒的一瞥,随即快赶两步追了过去。 苏昕像被下了定身咒,不由自主地目送着这三人,看着他们三个恍若浑然一体,缓慢而稳健地走进这老式陈旧的建筑。 第二天,王序在片场对两个主角提出新的要求,希望他们下戏后不要有任何交流,尽量连碰面都避免。 相比凌笳乐的不解与迟疑,沈戈答应得十分痛快,让王序不由心生忐忑。 这个聪明的年轻人让他有点看不透了。 “江路与梁勇”的那场戏之后,沈戈非但没有找他的麻烦,甚至在拍摄“张松找梁勇麻烦”那段剧情时也极为配合,别说失控的殴打,就连借拍戏出气这种常见戏码都没有发生。 王序不由对沈戈重新审视起来。 面对王序这狐疑的目光,沈戈只是微微翘起嘴角,回以一个看起来十分恳切的笑容,甚至对凌笳乐进行劝说:“导演这个主意好,能帮我们保持住那个状态。” 王序之所以对他们提出这样的要求,是因为戏里的两人开始冷战了。 张松回家了,依旧与江路睡着同一张床,却是同床异梦。 两人的“地位”完全调转过来。有时张松很晚才回家,有时还带着醉意,江路从不敢多言,殷勤地给他递毛巾、盛饭。 以前都是张松给他做饭,他在一旁不是看电影、听歌,就是看书、画画,和在从小到大的那个家里一样,不到饭端上桌那一刻绝不去洗手。 张松乐得伺候他。他喜欢江路那股文艺的沉静气质,愿意让他多看一页书、多画一笔画,毫无怨言。如今都反过来了。 张松倒也接江路递过来的毛巾,也吃他做的饭,并且不嫌难吃。如果实在是太咸或者太淡,他就起身去给自己倒杯水,或者拿盐罐子,并不抱怨。 可江路宁愿他抱怨,甚至发火都行,只要肯对自己说话。 自从张松把江路背回家,他再没对江路说过一个字。 没过几天就是张保的头七。 这一天,张松没有出摊,也没去照相馆。他包了一辆出租,一大早就要出门。 他准备了不少东西,纸钱、香、点心、水果、酒、烟,还有一幢糊得十分逼真的纸房子,挺占地方。 江路从他准备出门起就坐立难安,一直想帮忙,却又因为向来不是细心能干的人而插不上手。 张松想把所有的包和袋子都移到背上和一只手里,好空出另一只手拿那个最占地方的纸房子。 江路忙奔过去,伸出手,“我帮你拿着个——” 张松猛地推开他,对他说了这几天的第一句话:“你别碰!” 江路保持着伸手的姿势往后趔趄两步,后腰磕到桌角,身子一歪,显出隐忍的痛楚。 张松面色一紧,下意识往前迈了半步,敞开的门外响起大嗓门的问声:“能走了吗?” 出租车司机不请自入,热情地从张松手里抢过两个包:“这俩给我,你不就腾出只手了嘛!” 张松看向司机,迟钝地向他颔了下首,又回头看向江路。 江路已经一手撑着桌子站直了,偏过脸去,微微低着头,让人看不出他是不是还觉得疼。 “就这些东西吧?”司机问道。 张松回过神,低低地应了一声:“哎。” “走不走?你不是说想早点儿到吗?我不是催你啊,反正我是按天收钱,你早出发晚出发对我来说没区别……” 张松打断这司机的啰嗦,“这就走。” 门关上的瞬间,江路按着腰缓缓地蹲下来,双手掩面,肩膀微弱地颤动起来。他这一辈子的眼泪,都要在这些天里流完了。 沈戈去而复返——幸好他不是张松,他总能在离开后又回来——沈戈着急地摁住凌笳乐的肩膀:“是不是真磕着了?”他推出去的瞬间就知道自己没控制好了。 凌笳乐抬起头,又是一双江路式的凄楚的泪眼。 他冲沈戈摇了摇头,正要说什么,就听王序在场外喊了一声:“演员在戏外不要交流!” 凌笳乐立刻露出不舍,他们已经两天没有说过话了,无论是戏里还是戏外。 沈戈踌躇地看眼王序,趁他没注意这边,在凌笳乐肩头捏了一下,飞快地说道:“爱你。” 那两个字又轻又快,风一样地经过凌笳乐的耳朵。 沈戈说完就大步离去了。凌笳乐真是蹲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忽然反应过来,赶紧将脸藏进臂弯里,藏住自己出戏的红脸蛋和弯成两枚月牙的眼。 张松当天去,当天就回了,比预想得要早。 上高中的弟弟虽然比他矮不少,但身形随了父亲,壮得像只小牛犊。兄弟俩在张保的坟前打了起来。 “是你把爹气死的!你根本不是爹亲生的!” 张松愕然,那些纸里包不住火的流言终于传进弟弟的耳朵里。 他带着一身落魄回来,看到江路和梁勇在家里拉扯。 江路先看到他,发出一声绝望的低嚎,趁梁勇一个分神将他推开,踉踉跄跄地奔向张松,却又不敢挨上他,同他隔了一米的距离急切地解释着:“我不知道是他!我以为是你回来了……我没想开门的……” 梁勇为他这疯魔模样怔了怔,随即嗤笑一声:“小路,这就是你不对了——” 江路面若癫狂地回头嘶吼:“你别喊我‘小路’!除了他,谁都不许喊我‘小路’!” 这下梁勇真的被他吓住,讪讪地住了口。 张松抬手搂住江路,按着他的后脑勺让他将脸埋在自己肩上,对梁勇说道:“你来我家干什么?” 梁勇面上变了几变,语调低沉地回道:“我是好心过来送东西——” 被张松搂住的江路猛一挣动,“我不要了!” 张松安抚地拍拍他后背,问他:“什么东西?” 江路咬着嘴唇迟疑地看着他,眼神惊慌颤抖,“……书包……画架……” “那不能不要。”张松替他决定,问梁勇:“东西呢?” 梁勇的脸色彻底沉下来,“车里。” “我去跟你拿。”他要松手,江路紧紧抱着他的胳膊不让他动,张松只好低声安抚他。 “别打架……”江路惴惴不安地嘱咐。 张松握着他的手,“放心。” 梁勇在一旁看着他们这副患难见真情的模样,脸色晦暗难明。 张松为江路拿回了书包和画架,江路又可以回学校上课了,一切似乎重新回到正轨。 两人坐在桌边吃饭,张松给江路夹了块肉,“能接着读为什么不去?” 江路的筷子尖一直停驻在嘴边,他没有立刻回答,又咀嚼了两下才说道:“我想早点儿毕业赚钱……我们这个专业,本科和研究生最后都一样,要么就是去宣传科,要么就是去当老师……” 张松抬头看他一眼,又将视线落回饭菜上,“我还养不起你吗?” “不是……不是那意思,我是想着……”两人重归于好后变得客气很多,尤其是江路,极为谨微,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措辞:“我就是觉得,你那么辛苦,想帮你分担一点儿,咱们也能早点买上房……” 他偷觑着张松的脸色,“我成绩好,能在事业单位找个不错的职位,到时候分到福利房——” “福利房?和你同事们做邻居?咱俩一起?”语气有点冲。 江路哑然。 张松有些懊恼地低头扒了几口饭,起身离开饭桌。 江路默默地放下碗筷,难过地低下头。 张松很快就回来了,将一盘磁带放到江路面前,“你是说喜欢他吧?” 江路惊喜地看他一眼,然后才看向桌上的磁带,是张国荣的专辑。 江路喜欢看张国荣的电影,尤其是那部《霸王别姬》,借了好几次,在家里放了一遍又一遍,连张松都会捏着鼻子唱那句了——“自从我,随大王——” “啊呀!依孤看来,今日是你我——”录音机里响起浑厚粗犷的唱腔,竟是霸王先亮了相。 张松站起身,将磁带封面拿过来,皱着眉头看那歌曲目录,恼火道:“还是买成盗版的了,第一首歌不是这个!” 江路哪还会在意正版盗版,笑着示意他不要再说话,好好听歌。 京戏只有那一句,之后是熟悉的伴奏,然后有一个男人温柔地唱起来:“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 两人心头俱是一颤。 张松听着收音机里放出来的歌,虽说是盗版的,听起来却没什么毛病。 “小路,”他将手里的磁带盒翻来倒去,“要是还想继续学,就接着读下去,成绩好才要继续读。” 江路抬眼看向他,那只磁带盒停止翻跟头,张松也看向江路,“你不是不想跟你爸似的当个成天画板报的科员儿吗?” 提起江卫国,江路垂了下眼眸,但很快又抬起眼帘,舍不得错眼似的看着此时愿意与他多说话的张松。 “小路,咱们手头不紧张,供你上学我还是供得起的,买房子也不指望你以后的工资。”张松在他痴情的注视下,神情越发地柔和下来,“你喜欢画画,就接着念吧。” 第91章 挑衅 张松与江路和好,沈戈与凌笳乐便也被王序这个王母娘娘解除了禁令。正好梁制片过来探班,王序和他有事商量,两人便得了半日清闲。 他们很多天没有在片场外亲近了,凌笳乐恨不得时时挂在沈戈身上,有时是趴他背上,有时则像个树袋熊那样挂他身前,让沈戈带着他在屋里走来走去,像是一分钟都不想和沈戈分开,却又不怎么主动同沈戈开口。 沈戈大约能明白他为什么对自己这么依恋,也知道他为何变得如此寡言。 他表现出迥异于张松的热情,故意逗凌笳乐说话:“是不是学跳舞的人都特别爱往别人身上爬?” 他这话还真戳中凌笳乐心底某一处。 凌笳乐想了想,搂住沈戈的脖子,在他耳边低语:“跟你说个秘密。” 沈戈笑道:“又是秘密,你怎么有那么多秘密?” 凌笳乐看起来还有点不好意思,抱着沈戈的脖子有些扭捏地说道:“我以前有点羡慕那些女生……你知道芭蕾有很多托举吧?女孩子可以被男孩子举起来……” 沈戈为了他可是恶补过不少艺术课程,闻言点头。 凌笳乐很是羞涩地说道:“我那时候啊,就想着,怎么没有男生被托举起来的动作呢?后来长大了就知道了,男生那么沉,想要举起来可不容易,得需要好大的臂力呢。” 沈戈忽然有些激动,托住他屁股往上抬,凌笳乐顺势将腿盘他身上,就这样被他整个抱起来了。 “我记得我托过你一回。”沈戈仰头看着他。 凌笳乐抱着他的脑袋笑起来,“你记得呀?我那天可高兴了,第一次有人把我举那么高……” 沈戈顺着他的话,抱着他往上颠了颠,同时向前一挺腰。 凌笳乐“哎呀”一声,笑意更明显了:“你个流氓!” 两人这样搂抱着接吻,“流氓”到床上。 他们正闹得高兴,被小李的敲门声打断。 小李先是看见沈戈红着脸来开门,随即看到屋里的凌笳乐亦是满脸通红,正坐在床上用手指理头发,顿时露出被刺伤双眼的夸张表情,一手捂住眼睛,一手扔给沈戈一个盒子:“走了走了,受不了了!” 沈戈笑着关上门,凌笳乐看清他手里的盒子,有些欣喜地说道:“这么快就寄到了。” “是什么?”沈戈看看手里的东西,都是外文,奇道:“牙刷?” 是电动牙刷,凌笳乐托他的化妆师小雅买的,一共两只,型号一样,一只金粉色,一只铁银色。 他问沈戈:“你要哪个?” 原来是情侣牙刷。 凌笳乐保养牙齿就像保养头发一样耐心,不但用电动牙刷,还用牙线和漱口水。 两人没在一起时,凌笳乐就给沈戈送过漱口水和牙线,告诉他牙齿是演员的第二张脸,当时沈戈还打趣他:“你让我涂手霜的时候告诉我说,手是演员的第二张脸。” 那会儿沈戈觉得牙线这玩意儿麻烦透顶,但因为是凌笳乐的好意,能想起来的时候就用,想不起来就算了。后来两人在一起后,凌笳乐对他“强硬”起来,早晨晚上地督促,倒真让他也养成了每次刷牙前都用牙线清理的好习惯。 凌笳乐对他的进步非常满意,提过一句:“就差一把电动牙刷了。” 沈戈以为他就是随口说说,没想到还真买来了。 他看着这两只仅从外观来看就带着高档劲儿的牙刷,有些犹豫地指了指那个铁银色的。 凌笳乐面露纠结,“还不如买两只银色的。” 沈戈迟疑一瞬,转而指向那只金粉色的,“那要不我用这个?” 凌笳乐立刻把粉色那只塞给他,将他和牙刷一起打量两眼,突然不明所以地大笑。 沈戈已经很久没听到他这么开怀的笑声了,不由也跟着笑起来。 下午的时候,又要开工了。 按王序那工作狂的态度,就算是天王老子来探班,都不会影响他的拍摄进度。然而不知梁制片带来了什么消息,两人竟然在屋里连着说了好几个小时的话才出来。 相比王序的面色如常,梁制片显得一脸疲惫。他旁观王序引导凌笳乐入戏,看着王序细致描述江路此时的境遇与心情,情绪饱满却又置身事外,好几次欲言又止。 王序将凌笳乐引导得入了戏,转身去看摄影机,梁制片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每次都这样?” 王序盯着镜头,稍微调整焦距,“哪样?” 梁制片看他完全无心与自己说话的模样,无奈地住了嘴。 “灯光准备!演员准备!开始!” 电话铃响起,张松一个箭步冲过去,赶在江路之前把电话接起来:“嗯……不用……没有……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江路站在不近不远的位置看了片刻,便自动避嫌地走开了。 张松听着电话,微微侧身看眼江路的背影,烦躁地皱起眉头,对电话那头低声道:“以后不要再往我家打电话了!” 但是他刚放下电话没多久,BP机就响了。他又是一个箭步冲过去,把BP机拿起来,看眼上面的信息才下意识抬头——江路果然在看他,以一种过分安静的眼神。 张松顿了顿,像是在解释:“红大姐今天晚上请客,老地方。” 江路极为平静地点点头,转身去做自己的事了。 一直旁观的梁制片问王序:“这是两人和好之前还是之后?” 王序眼睛盯着监视器,随口答道:“之后。” 梁制片看着他,微微叹了口气。 王序瞥他:“怎么,有意见?” 梁制片一怔,随即讪笑:“你的电影,我怎么会有意见。”又很是刻意地转移话题:“这两个演员的灵性还真让你给刨出来了,尤其是凌笳乐,真让我刮目相看,以后保不齐是第二个闵淮安啊。” 王序随着他的话抬头看向场中,凌笳乐和沈戈正在吹着空调擦汗,他们穿着长袖单衫,不算太厚,但是摄影棚内灯光给得足,比外面大太阳底下还热,很吃苦头。 王序看见凌笳乐将一只降温喷雾举到沈戈面前,沈戈立刻闭上眼睛,让凌笳乐在自己脸上头上喷了几下,又睁开眼,冲眼前的人笑了笑。 王序不由也笑了,对梁制片说:“笳乐比淮安更有灵性,可惜他不适合做这一行……倒是沈戈,以后必成大器,就是不知道我能帮他走到哪一步。” 他没给梁制片说话的机会,站起身,对剧组宣布:“动作都麻利点儿,赶紧去‘歌厅’!” 红大姐请客的“老地方”就是他们常去的“歌厅”。 难怪要请客,红大姐要结婚了,把所有朋友请来一聚,也不知是庆祝还是哀悼。 江路听到这消息后,脸色煞是精彩,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张松说要结婚时,红大姐劝得那么积极踊跃。 只是他不会多说什么,很好地将各种情绪隐藏起来,安安静静地喝他的可乐。 倒是小上海当起刺头,对着红大姐冷嘲热讽,一会儿问:“红大姐,要是你老婆抢你的红纱巾戴,你给吗?”一会儿又问:“红大姐,你对着女人硬得起来吗?小心你老婆给你戴绿帽子啊!”他夸张地大笑:“不过还挺合适的,红配绿赛狗屁,最好看了!” 平日里最爱和他呛声的红大姐屁都不敢放一个。 小军把一杯酒举小上海嘴边,好声劝道:“行了你,少说两句吧。” 小上海等了张松很多年,小军同样等了小上海很多年,他终于把小上海追到手了。 小上海厌烦地接过酒杯,恨恨地看了张松一眼,随即眼珠一转,搂着小军飞快地亲了一口。 张松仿佛什么都没看到,往江路面前的碟子里添了一把瓜子。 “你们哪个是江小白?”有个陌生人来到他们桌旁问道。 除了江路,其他人脸色俱是一变。 张松站起来,比这陌生人高出去半头,一副要干架的姿势。 那人退了两步,忍不住地瞅瞅他,又瞅瞅他旁边紧跟着站起来的江路,露出一副好事的贼笑。 张松从桌旁走出来,像是要来真格的,那人忙拔腿跑开了。 两人重新坐回去,一时没有人说话。 江路忽然看了张松一眼,有疑惑也有不安,张松面带压抑的怒意,让江路愣了一下,随后又低下头去。 张松抄起眼前的啤酒,对着瓶口“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然后用力撂到桌上。 小上海冷笑,“少了个红大姐,多出个白小弟。咱们小路可是名人了,哪个都知道有个引得圈里两位风云人物大打出手的大学生,姓江,通体雪白——” 张松抄起酒瓶狠狠砸到地上,所有人都被这突来的巨响吓了一跳,坐得离他最近的江路浑身一抖,脸色煞白。 下一场戏要半清场,王序问梁制片要不要留下来观看。梁制片尴尬地看看他,又看看那小屋里的床,忙摆手退了出去。 王序有点儿像恶作剧得逞似的撇了下嘴,随即便扳正脸色,对凌笳乐和沈戈说:“准备一下,马上开始。” 两人一前一后地回到“家里”,刚关上门,沈戈便将凌笳乐抵在门上开始脱他衣服,并低头亲他的嘴,毫不温柔。 凌笳乐就像那个被阻塞了所有情绪的江路一样,木头似的闭着眼,被动地承受着。 沈戈感受到自己心里的火气,连他自己都说不清这火气主要是因为张松,还是因为此时的凌笳乐。 明明早上还同他有说有笑,这会儿就是这副样子。他脑子里浮现出一个词——前功尽弃。 他恶声恶气地命令道:“张嘴!” 凌笳乐便张开嘴。他越顺从,沈戈心里的怒火就越旺,一边粗暴地吻他,一边抬起他一只手压在门上,底下那只手则去脱他的裤子。 凌笳乐突然给了反应,按住他底下那只手,拼命摇头:“不要……不要……” “停!” 沈戈没有立刻松开凌笳乐,反而更紧地搂紧他,依然用那种命令的口吻说道:“睁眼!” 凌笳乐睁开眼睛。 沈戈又说:“喊我的名字!” 他不知道自己此时看起来有多骇人。 凌笳乐忧郁地看着他,眼里有踟蹰,嘴唇微微开启,舌尖却抵在上齿,像是把话挡在嘴里。 沈戈的余光看到王序,他正面色如常地指挥工作人员收拾机器,有条不紊。 沈戈忽然醒悟到自己此时的激动有多愚蠢,立刻将勒在凌笳乐身上的手臂松开,并同他拉开一段距离。 他焦躁地原地踱步,凌笳乐背对着所有人整理裤子。 沈戈撸了下头发,走到凌笳乐身后帮他遮掩,轻轻喊了声:“乐乐。” 剧本里本来没有“通体雪白”那一句台词。 沈戈对王序这一而再、再而三地揭人伤疤的行径已是恨之入骨。 王序已经离开了,去给梁制片送行。 上车前,梁制片忍不住又叹息一声:“你要是早说多好。” 王序不在乎地一笑:“有钱难买早知道啊,老梁,人生要是事事都赶早,我现在还用待在这儿吗?” 梁制片一脸忧愁,见他又要拿烟,劝道:“以后少抽点儿烟,你抽太凶了。” 王序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神态,“我是胃癌,又不是肺癌……”他见梁制片那副如丧考妣的模样,不忍心再吓唬他,只好转口安慰道:“我都做过手术了,医生都说没事——” 梁制片急道:“没事?!没事你还吐血!” 王序笑道:“还不是让你给气得!没事啦老梁,胃癌最好治了,乔布斯那种癌都能扛个七八年,我这个更没什么怕的,就是不能喝碳酸饮料,有时候怪馋人的。” 梁制片不赞同地看着他,又觉得伤感,他要是真不怕,就不会非得拍这么个片子,也不会让他去找那个“张松”了。 他是在王序那次吐血之后才知道他做过胃癌手术的,真服了他,这么大的事竟然瞒得严严实实。 梁制片是真怕了他了,不敢再让他激动,又说起说了多少遍的话:“知道身份证号,又查到手机号,早晚能找到人的,只要他别出国就行。” 王序的笑容浅淡了些,点点头,“他不会出国的,abc都念不顺的人。”他拍拍梁制片肩膀,“辛苦你了。” 前脚送走梁制片,王序后脚就给自己点了支烟,边抽边往回走。他不和其他人住宿舍楼,自己单独住另一幢楼里,和一堆器械道具待在一起。 黑黢黢的地界,他手里那一点橙光格外显眼。 沈戈在他住的那幢楼前等他,两眼紧紧盯着他脸前晃动的那一点。倒是王序揣着心事,走到跟前才看到他,有些意外地问道:“什么事?” 沈戈摆出谦虚求教的神态:“导演,我有个地方不明白,关于张松的。” 王序把烟从嘴里拿出来,认真地等着他发问。 “导演,张松在小上海家里住的那几天,发生过什么吗?” 王序微微一愣,反问:“问这个干什么?” 沈戈谦逊地回道:“我怕理解错角色的心理。” 王序微微眯起眼,一边审视着他,一边吸了口烟,吐出的烟雾拢在他冷淡的面容前,“这个无所谓。可能有,可能没有,江路都不在意,你也不用在意。” 第92章 报复 从前是沈戈他们在明,王序在暗,将他们两人当提线木偶般操纵;如今则不动声色地调转过来。 王序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这个聪明的年轻人看穿了,他的淡然在沈戈眼里全然成了强撑出来的假装,越是看不出破绽,就越显得可笑可怜。 沈戈就“张松在小上海家里住的那几天”又提过几个问题后,看到王序被烧到头的香烟烫了手,终于觉得胸中畅快许多,好似郁结在胸中许久的那口恶气终于有了出口。 他展颜一笑,露出英俊又年轻的男人才能有的健康阳光的笑容,“谢谢导演!您早点休息!” 王序暗自捻着刚刚被香烟烫到的指头,淡漠地点了下头。 三楼的房间已经熄了灯。试探的敲门声响起,小李徐徐打着轻鼾,凌笳乐翻身下床,打开门,果然看到沈戈站在门外,隐约有些兴奋的样子。 “怎么——” 他话没问完就被沈戈推搡着,或者说拥着推进屋里,用手托起他的下巴和他接吻,脚向后一勾,将门轻轻地关上。 两人伴着小李的鼾声吻了一会儿,缠绵地分开,凌笳乐轻轻地笑着,问道:“怎么了?” 沈戈用力搂了他一下,像是做承诺那般坚定:“笳乐,我和张松不一样。如果是我,我不会去找小上海,更不会住他家。我就算是只能睡大街上都不会做让你伤心的事。” 凌笳乐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出神地望着他。他抬起手,绵软地抚摸沈戈那双因为薄窄与性感而显得冷情的嘴唇,越看越喜欢。这么冷感的嘴唇,说出来的全是烫人心窝的话。 他忽然踮起脚,两手捧住沈戈的脸,再度用力地吻了上去。他们闹出些动静,小李发出一声猪鼾。 沈戈含了下凌笳乐的嘴唇,“他不喝酒也打呼?” “啊……” 沈戈失笑,拉着凌笳乐偷偷摸摸地下了楼,他们这一晚还有很多话要说。 可惜张松不是沈戈,江路也不是凌笳乐。 从前,当江路知晓小上海钟情张松好多年后,他就不太愿意让张松再参加那个小团体的聚会。 可是那个小团体对张松而言意义重大,“我从乡下来到大城市,无依无靠,什么都不懂,是红大姐他们找到的我。” 小团体里的同志更新换代很快,张松从一个新人成长为一个被拥簇的角色,那张圆桌已经是他第二个家。 其实同样的,江路也离不开他们这群人。只有和红大姐、小军、小上海他们待在一起,他才觉得自己是正常的,是无罪的。 他只是在每次聚会后冲张松抱怨几句罢了,“他今天又老看你。”“你干嘛非得喝他给你开的酒?你自己开行不行?” 他这样一说,张松就会笑着应道:“好,好,我那不是在跟你说话嘛,没经心。” 但是张松从小上海家回来,小上海往他们家打电话,往张松的BP机上发消息,他什么都不问了。 不想再生事端也好,想要一错抵一错也好,总之,江路选择了默默地忍受,却决不能说是真的不在意。 他只是想和张松把日子过下去。 然而已经发生的事,如果仅是靠闭口不提,那它就只能消失于唇边,而非释然于心底。它会更刺痛地横亘在肉里,越烂越深,越来越疼。 他们的小饭桌上不再有谈笑,过分的安静令人不适,只好长时间地开着电视,用枯燥的背景音让家里热闹几分。 江路用筷子扒了两下碗里的饭,突然觉得新闻主持人那字正腔圆的音调难以忍受。 “我去放个歌吧,你想听谁的?”他忽得站起身,筷子“啪”地一声撂在碗上。 整顿饭都和他没有目光交流的张松此时终于看向他,示意他先别说话—— 男主持人神情庄严地念着新闻稿:“……在迪吧、夜总会、歌厅等公共娱乐场所贩卖和吸食的情况相当普遍,种类繁多,仅公安禁毒部门发现和收缴的毒品海洛因就达70余种。公安部门决定加大打击力度……” 两人听到“加大打击力度”几个字后,皆是面色一紧。 江路踌躇道:“这个……应该和我们没关系吧?” 张松比江路早生了几年,对前几年的一些事印象更深刻一些,忧虑就更多一点,“那种事……几年就要来一回。我们还是小心点儿吧。” 江路点点头,等新闻播到国际新闻的部分,他见张松不再关注了,才关上电视,打开抽屉翻找磁带,“王杰的歌可以吗?” “随便。” 江路脸上有几分悻悻,垂头将磁带放进收音机里。 等音乐响起后,张松为弥补刚才的冷淡,主动问道:“要不我们也买个vcd,我问了一下,现在没那么贵了,两千出头就能买一台不错的……” 江路忙说:“不用,不用买……录音机就够用了,挺好的。” 最开始江路喜欢去梁勇的舞会,不单是因为黑灯舞会刺激,还因为他那里有很多打口碟,都是国外的新歌,国内买不到的。 他微微垂着头,手指在那台飞利浦的录音机上轻轻地摩挲着,“录音机也挺好的。” 张松和他一起听起歌来,江路渐渐将身体靠在柜子上,侧耳倾听似的微微歪过头,轻声道:“多好听啊。” 好听吗?又是“道别离”、又是“没有你”的,张松皱了皱眉,忽然说道:“以后我们也少去那些地方吧。” 江路转过身来,“嗯?” 张松看向他,“就是歌厅舞厅那些地儿,咱们以后不去了。” 江路一开始没太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眼里渐渐闪烁起来。他忙偏过头,掩住自己激动的神情,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巧得很,没一会儿,小上海就给张松的BP机发了条消息,喊他出去玩儿。 张松把BP机递给江路,“你照着这个号码给他回一句,说我们不去了。”自己则去洗碗。 江路拿着他的BP机,怔忡了一会儿才打过电话去。小上海那边一听是他,立刻恨恨地挂了电话。 江路也不在意,放下电话后轻轻地笑了一下,拿着张松的BP机翻起以前的信息。 最近小上海给张松发了不少信息,都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松哥,我们认识五年了,你不能不理我。”“小军喊你出来喝酒。”“红大姐请我们吃饭,晚上八点老地方。”“我和小军在一起了。”“松哥,求求你给我打个电话吧!”“张松!你过河拆桥!”“松哥……” 江路飞快地往前翻,看到自己发的那些信息,“我走了。”“你再不回话,我们就算了吧。”“张松,给我回电话!”“松哥我好饿啊。”“松哥,我不饿,我等你。” 江路把那些信息一条一条都删了,假装那些事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也许事实最终不尽如人意,但谁都不能说他们没有争取过。 只是生为同志,总会比正常人多一些倒霉。他们的日子刚有几分起色,就又有祸事找上门来了。 先是张松那个被退婚的未婚妻找上门来,带着自己娘家的一帮兄弟们砸开他们的家门,在他们家里一通打砸。 混战中,张松得知他们是由弟弟口中得知这个地址,让他备受打击。 这一场混乱的群戏,让凌笳乐和沈戈不可避免地又挂了彩,尤其是沈戈,他替凌笳乐挡了一棍子,手臂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肿起一大片。 连他们自己都数不清了,为了拍这部戏,他们究竟受过多少皮肉之苦。 副导演大骂那名失手的群演,沈戈倒没什么怒气,还劝了两句:“当时情绪都上来了,没控制住也是正常。”反正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受了伤,稍微处理一下,拍摄还要继续。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房东就住在楼下,把那些打骂都听到耳朵里。 他确保闹事的人离开了,才神色不虞地出现在门口:“不说是表兄弟吗?……我这房子名声都要被你们坏掉了……明天就给我搬走!把你们的脏东西都收干净!” 两人蹲在一摊废墟里,默默地捡拾还能用的东西。 凌笳乐从玻璃碎片里拎出一本书,是李银河的《他们的故事》,很难买的一本书。书从书架上被扒下来时,书封扯裂了。 张松或许不是应试的料,但他绝不是大字不识的莽夫。他喜爱摆弄那台相机,还真摆弄出一些名堂,他也爱听歌、爱看电影、爱读书,有着自己的文雅与情趣。 沈戈见凌笳乐直接用手去拨那些碎玻璃,忙一把抓住他手腕,“小心手!” 王序在此时喊了“停”,又说:“可以过了。” 凌笳乐有些不解地转头看他:“导演,我还有一段台词没说呢。” 王序似恍惚了一下,“哦……再来一条,把最后那段说完。” 凌笳乐从玻璃碎片里拎出那本书,把上面的碎玻璃抖干净,再将扯裂的书封拼回去。 他垂着头,十分落寞,“李银河说,保守估计,全人类有百分之三到百分之四的人都是同志。全中国有十二亿人口,按百分之三来算,那也是三千六百万人。” 他抬头看向沈戈,忽然感觉自己被铺天盖地的孤独笼罩了,“那三千六百万人都躲在哪里呢?我们认识的那些人,只有在歌厅、在迪吧才敢做同志,一到白天,他们就又躲起来,成为丈夫、儿子、父亲……”他皱起眉头,面露伤感,“松哥,我有时候觉得这世界太大了,美国、英国、法国,那么多国家都离得太远了,想去看一眼都没办法……有时候又觉得这世界太小了,连个容身之处都不给我们。” 这一条拍完,凌笳乐和沈戈小心翼翼地点着脚,从一堆摔坏的物品里走出来,听见副导演问王序:“这里要收拾出来吗?” 王序今天看起来很不在状态,环视着这一屋的狼藉,许久后才说了一声:“……不用。” 沈戈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临时改变主意,返身回到书架前,从没有掉落的书里抽出一本,拿到王序面前:“导演,为什么不让张松念这本书给江路听?” 白先勇的《孽子》。 沈戈翻开第一页,字正腔圆地念道:“三个月零十天以前,一个异常晴朗的下午,父亲将我逐出了家门。”他合上书,让书封上那极为骇人的两个字正对着王序。 后面会有张松给江路念书的情节,沈戈问道:“导演,为什么不念这一本呢,我感觉很合适。” 王序一直盯着书上那两个字,因而错过沈戈眼底那丝报复的快意。 凌笳乐走过来问他们:“导演,刚才那条不行吗?” 王序猛地将书推回沈戈怀里,“没有,今天拍得很好,收工。” 沈戈回头冲凌笳乐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第93章 崩溃 拍“冷战”戏的这段时间里,每次下戏后凌笳乐都很沉默,要靠沈戈和小李在一旁逗着说话,才肯渐渐地开口。 今天却反常了,回宿舍的路上,凌笳乐主动问沈戈:“你刚才和导演说什么呢?” 他感觉出不对劲了。 沈戈还沉浸在反击的雀跃里,极力克制着,努力不让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 只是年轻人的争强好胜怎能按捺得住?一直被对手压制的拳手终于找到还手的机会,亢奋的喜悦急于找人倾吐,也有点邀功的意思,“笳乐,你赌输了,王序就是江路。” 凌笳乐有些惊讶,他想了想,还是不太信,“江路不抽烟呀,而且江路是学美术的,咱们导演以前不是学文学的嘛,后来才学的编剧,还是你告诉我的呢。其实我拍到后面就觉得,可能这根本就不是导演自己的故事,甚至也不是他朋友的事,就是他编出来的故事而已……” 越拍到后面,他就越希望这个故事没有真的发生过;尤其是和江路发生分歧以后,他就越不忍心看着两人的命运滑向那样的结局。 因是在外面,沈戈只是笑着捏了捏他的肩膀,“傻瓜!他就是不想让人看出来才故意改的啊!” 回到自己屋里,沈戈拉着凌笳乐的手细数王序的狡猾: “他改了好多地方呢……他本来是北京人,张松家肯定也在北京附近,但是他故意把拍摄地点搬到江南,生怕被人看出来。他把故事搬到南方小城,可其实到处都是破绽,那时候的小城市可不容易找到能吃上红菜汤的西餐厅;还有张松一开始抽万宝路,卖烟的商店叫云南商店,我专门查过,只有北京以前有个云南商店,可以买到外烟;而且,如果张松真的是靠给游客拍照为生的,除了北京,还能有哪个广场有那么多游客,让他赚那么多钱;还有……” 凌笳乐目瞪口呆,“你都是什么时候想的这些啊……” 沈戈以为他是在夸赞自己,不由更得意了:“还有,你还记得有一次,他把我们和摄影机关一屋,让我们自由发挥的那场戏吗?当时我拿了本书给你念——当时我拿的就是那本《孽子》,然后他就在提词板上说:‘换一本’,我当时……有点儿故意跟他对着干,没有立即换,把扉页的几句念完了,他就不高兴了。” 他越说越兴奋,“笳乐,我看他是害怕那本书!我们知道后面的事,张松为了他成了彻头彻尾的孽子,他却——” 凌笳乐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表现出惊讶和好奇,反而随着沈戈越说越多,他越显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沈戈不由停住嘴,问道:“怎么了?” 凌笳乐满脸忧愁:“导演他……真的是江路吗?这些事真的都是他亲身经历过的?” “嗯……x九不离十吧。” 凌笳乐抬手捂了下心口,欲言又止,被沈戈催促了好几遍才说道:“沈戈,导演不喜欢那本书,你为什么还要拿给他看啊?” 沈戈微微敛起笑意,“我看他不顺眼。” 凌笳乐闻言立刻皱起眉,忧虑地咬住嘴唇。 沈戈忙为自己辩解:“我觉得他平时在片场太过分了,为了拍戏就……我让他也尝尝那种滋味……” 他几次欲言又止,和王序的几次交锋都是瞒着凌笳乐的,好多事都不能让凌笳乐知道,这使他辩解起来十分吃力:“……他有时候说话太不客气了,乱骂人,还有游船那场戏,你还记得吗?……” 他急切而费力地细数王序的罪状,凌笳乐则一直用牙齿碾着自己嘴唇。 “你不赞同?”沈戈终于停住口,问道。 凌笳乐垂下眼帘,轻声道:“沈戈,如果导演真的是江路,那他很可怜的。” “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 凌笳乐心里很不舒服,这样咄咄逼人的沈戈让他感到十分陌生,“你别这么说……” 沈戈有些愤懑地站起身:“为什么不能这么说?难道不是这么回事吗?他可怜又不是我们害的,他凭什么对我们这么恶劣?” 沈戈看着凌笳乐不赞同的眼神,越说越气愤:“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拍戏就可以不顾演员的健康吗?当导演就可以不尊重人了?我看王序的霸道就是剧组这些人惯出来的,越没有人反抗他就越肆无忌惮!以前为什么老有人欺负你?你就是太好欺负才让他们蹬鼻子上脸!” 凌笳乐紧紧抿着嘴。 他脑子里的想法越多,心里就越乱,嘴里就越是说不出,尤其沈戈此时的样子,更让他沉默而抗拒,无声地表达着:“快别说了!” 和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沈戈焦躁地原地踱了几步,想起他为了凌笳乐,几次三番地同王序在私底下起争执,甚至动起手。他想起他看透的那些真相,凌笳乐看不透,还没法说给他听,因为他承受不了,因为他不能被破坏入戏的状态! 沈戈越想越愤懑,甚至还有几分委屈,他小心翼翼维护的、他尽心尽力保护的都是谁? 他是在替谁着想、替谁出气,凌笳乐怎么能不明白? 他猛一转身,看见凌笳乐睁大的空茫的眼眸,里面盛满忧郁与小心,典型的“江路式”的沉默与胆怯。 沈戈心口像被开了一枪,炽热与痛的瞬间觉出恐惧:他刚才在做什么?他这是被张松附体了吗,竟然冲着凌笳乐发脾气?这不是趁着凌笳乐被江路的低声下气所影响,借机欺负人嘛! 他忙走回凌笳乐身前,小心地执起他的双手。 凌笳乐被他握住两只手,立刻显出感激与庆幸。 沈戈微微咧开嘴,痛惜而怜爱地摸摸他的脸,苦笑道:“怎么也不生气?” 凌笳乐只是望着他轻笑,眼底忧郁且深情,有种无与伦比的隐忍之美。 沈戈亦忧郁且深情地望着他。无法再否认了,不论他多抗拒凌笳乐变成江路,他其实一直都被凌笳乐脸上的这种“江路式”的悲情所打动。 他说凌笳乐戏里戏外分不清,他何尝不是同样? 沈戈放弃在王序这件事上继续讨论。 也许他最终可以说服凌笳乐,但他不打算再让凌笳乐为更多的事忧心了。 凌笳乐见他不再发火,才终于说道:“我们两个以前都不会演戏,你比我聪明、有天分,但要不是他选中你,你也没法入行,是吧?我就更别提了,拍了好几年戏都没开窍,要不是王导,我别说演戏了,可能一辈子连好片烂片都分不清……其实,我们是应该谢谢他的。他确实比一般导演脾气大,追求也更极端一点儿,但是……” 他面带请求地看向沈戈,“沈戈,反正电影都快拍完了,他现在也没那么经常发火了,我们就再忍一忍 ……尤其你说他就是江路,那他拍这部戏,他比我们受罪……我们就忍一忍,不和他计较了,好不好?” 沈戈没有办法当面拒绝凌笳乐的请求,只好点了点头。 凌笳乐扭头看向窗外,眉宇间满是忧虑,“沈戈,我演的江路,我知道……你千万别再拿他的伤心事刺激他了,我真怕他崩溃……人不应该受那么多苦的。” 然而凌笳乐的劝说还是迟了一些。 王序等所有人离开后,独自站在这间一室一厅的小屋里,环视着满地的狼藉。 电影最初的筹备期间,他为了选择心仪的拍摄地点,在网上翻找了无数照片,看到中意的就亲自过去探点儿,天南海北地跑了许多地方。 当时梁制片就嫌他浪费时间,说他有这功夫不如多写个剧本、多拍个电影,还能赶上贺岁档,赚来的钱搭多少个摄影棚、用多少后期特效都够用了,被他一句“赚钱买药吃”怼回去。 他天南海北地奔波,终于找到这么一个老技校,风风火火地翻修改建,时间金钱如流水地花出去,终于改造成如今的模样。 那时候他铁了心要实景拍摄,顶着梁制片的反对和资金压力,一意孤行,此时却后悔了。 这间一室一厅的房子里面的每一个家具、每一个家电、甚至每一个茶缸、每一只碗,都是他拿着一张张旧照片和道具负责人一件一件定下来的,床单的图案、碗沿的印花,每一个细节都要和照片里一样,都要和记忆里一样。 道具组的负责人当时还问他从哪儿找出这么多旧照片,以前拍照成本那么高,只拍物、没拍人的照片很难找,能有这样一个参考,真省了不少事。 他当时说:“朋友拍的。” 他的这位“朋友”,相比起拍物,更喜欢拍人。他给王序在这间房子里拍过多少照片啊,看书的、睡觉的、听歌的、画画的……还有两人的合照,他给相机定好时间,然后跑到王序旁边,扶着他的肩膀,两人一起看向相机…… 他们拍照从来不说“茄子”,他说那种假笑拍出来土气死了,他们不用那种土气的办法,他们只要搂到一起,脸挨上脸,或者嘴对上嘴,笑容自然就来了。 回想过往,他的人生竟然只快乐过两年。 而这两年,都是在这样的两间房子里度过的。 如今却连这个赝品也毁了。 王序后悔又亲手造了这样一个“家”出来。他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家被毁了两次。 他手里竟然还拿着那本书,他把书推回沈戈怀里,沈戈又塞回他手中。 他随手翻开一页,那声音就回来了:“……见了面,什么都谈,可是大家都不提自己的身世,就是提起也隐瞒了一大半……” 王序觉得这简直是命中注定,注定他心里有愧,得不到解脱,要不沈戈那孩子怎么就在一书架的书里一眼相中这本书? 他们这些人,在太阳底下不能被提起,只能在黑暗的角落里各自行动。往后看看不到前人的经验,往后看看不到自己的未来,他们两个又是异类中的异类,连他们自己这个小圈子里的现状都不满意,一心想走自己的路,只能从书里找答案,他念给他听,他也念给他听。 “‘……‘大家都有一段不可告人的隐痛,说不出口的。’……小序,你偷偷回家去看了,是吗?……以后想家了,我陪你一起,别自己一个人,可怜巴巴的……”那天是因为什么呢?他忽然心情很好的样子,好像是因为饭馆装修好了,还是因为和人做生意赚到钱来着?王序已经记不清了,他好像从来就没搞明白过,他对于那段时间的记忆一直是模糊而颠倒的……总之,那个男人又愿意给自己念书了,他低笑,真难得,他又愿意冲他笑了……他的笑总是低低的,沉沉的,即使没那个意思,也总好像带着点儿不正经,显得坏坏的,让人想哭,“我们都是孽子咯,小序,只能你陪着我,我陪着你。”他忽然又正经起来,深深地看向他:“我们两个人也算一个家,我们是有家的,不是无处可去。” 原来即使是那个时候,他依然对自己这样好。 王序喉咙里发出一声像被扼住的声响,猛地将书扣到桌上,哆哆嗦嗦地从兜里摸出一个烟盒,不是他平时抽的那个——他在片场和其他导演一样,都爱穿那种兜子特别多的马甲,这盒烟已经在兜里放了很久了,从这件马甲转移到另一个马甲,许久都没有真正被打开了。 他急躁地点烟,这盒烟放了太久,烟都有些受潮了,费了好大劲儿才点着。 他赶忙吸了一大口,很久没吸的一个好处是耐药性下降了,几乎是第一口入了肺,那舒爽放松的感觉就来了。 他拖着脚走到床边,直接躺下,也不怕烟灰会掉到床上。 他一边抽烟,一边淡定地给自己下判断——他估计是挺不到把这部戏好好拍完了。 第94章 放纵 家里被砸了个稀巴烂,还被房东勒令三天内卷铺盖滚蛋,且不说人有没有地方睡觉,他们更关心那些没有被摔烂的家当,三天之后是否能找到安放的地方。 两个头脑与勤奋皆处于上上游的人,竟陷入这样狼狈的境地。 一开始是江路在家里收拾残局,张松去外面找房。外面公租房、单位宿舍一大堆,私人往外租房的不好找。他前两天找到那么几处招租的,条件都差得很,有的别说独立的厕所,就是水管都要和别人共用,张松全都不满意。 到了第三天,江路也骑上自行车去外面挨家挨户地找招租广告了,还真让他找到一家,同房东说了几句后他就迫不及待地回去找张松。 他很久没有这般有劲头了,将自行车骑得飞快,风灌满衣裳,把衬衣吹得鼓起来,像只张满的帆。自那次节食以后,他身上的肉稍微长回来一些,但还是瘦。 从后面看着,老觉得他就剩一副嶙峋的骨架似的,将鼓动的白衬衣撑成一只风筝,好像他马上就要被这大风吹跑了。 他急匆匆地告诉张松这个好消息:“有厕所、有水管,还能做饭!我跟房东约好了,他就在那儿等着,等我们过去看房。” 张松也很高兴,和他一起过去。 结果一到了那里,张松脸色就变了。 他们之前住的房子虽说也不大,可再怎么说也是一室一厅的,还有阳台当厨房;可江路如今找的这房子只有一间屋子,所谓的能做饭,就是在房子一角有个简陋的灶台,那一角的墙壁和屋顶都被之前的租户熏得满是油烟。 又脏又小,张松皱着眉头打量这屋子,采光也不好,连支画架的地方都不好安排。 江路从一进屋就偷偷注意着他的反应,见他皱眉,立刻紧张起来,是生怕自己做错事的那种忐忑。 张松将这房子打量一圈,转脸看到江路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不禁愣了一下。 “要不,我们再找找。”江路避开房东,在张松耳边讨好地说着。 张松垂眸看着他,顿了顿,问道:“你觉得这房子行吗?” “我……你觉得呢?”江路期期艾艾地问道。 张松看着他,忽而叹了口气,“那就这个吧。” 拍完这段后,王序指挥调度,各个组的工作人员忙活着为下一个镜头做准备。整个场地闹闹哄哄,两个主演暂时可以休息一下。 延续着那个镜头,沈戈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凌笳乐。 凌笳乐穿着江路的衣服,上身是白衬衣,下面是深蓝色牛仔裤,全都不是修身的样式,和他本人的穿衣风格截然相反,像是把自己装进了一个两色的口袋,显得身体格外的小。 江路那副低声下气的神态还停留在他脸上,他从小李手中接过水杯,喝了两口就递回去,也不说话,低眉垂眼,安静而美丽,看得人心神恍惚。 沈戈转头对小李说道:“小李,你去旁边坐会儿吧,我们说一下戏。” 小李不疑有他,立刻就离开了。 周围依旧人来人往,吵闹得很。沈戈抬手推着反光板转了个角度,将两人挡住,另一只手抬起凌笳乐的下巴,没给他反应的时间,直接低头吻了下去。 这样近的距离,他看到凌笳乐立刻震惊地瞪大了眼,并慌张地斜起眼看向反光板那边。 不远处就是导演和导演助理说话的声音:“这照片不对,赶紧去找演员重新拍一张……” 凌笳乐紧张得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只有两片被舔舐的嘴唇是软的。他两只手抓住沈戈肩膀,十分用力,像是推拒,又像是吓得腿软要站不住,按着他的肩膀找支撑。 “张嘴。”沈戈用气声命令。 凌笳乐的一片嘴唇在他口中颤了颤,柔顺地张开嘴,沈戈的舌头立刻就钻了进去。 凌笳乐的嘴唇实在是太软了,让人含住就想往肚里吞。但是他不能在这两瓣嘴唇上留下痕迹,只能逮着他软嫩的舌头用力裹吮。那条滑溜的舌头极为乖顺,软软地被他含着,被嘬疼了也只是浑身一抖,并不企图逃走。 挨得这么近,沈戈自然感觉到凌笳乐的呼吸十分急促,又拼命压制着喘气的声音,将一个深呼吸掰成好几个急促的喘息,胸脯剧烈起伏。 他的配合只是希望让这个提心吊胆的亲吻赶紧结束,却恰恰让沈戈更加兴奋。 沈戈终于放开他的嘴,没等凌笳乐得救似的把那一口气吐匀,又拿着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裆前。 凌笳乐再次震惊地瞪大了眼,下意识要收回手,并拼命冲他使眼色,示意他去听反光板那边。 “……动作再快一点儿!先搬大件儿的、显眼的……录音机必须得先摆上!”王序在反光板那边指挥着,边喊边走动,声音时远时近,还有工作人员们走来走去的声音。 沈戈也紧张,但是没有松手。他干过的胆大包天的事不少,可是像现在这样纯粹的放纵却是第一次。 他看着凌笳乐惊慌失措的模样,却没有试图把手挣脱出去,就像之前那个战栗却服从的吻一样,让他产生一种说不清的亢奋,对他而言极为新鲜,也十分刺激。 他抓着凌笳乐的手牢牢地按了上去,倒没有乱动,只是拿眼睛紧紧盯着他,身体也贴了过去,另一只手离开反光板,箍到凌笳乐腰上,让两人的身体紧密贴合。 反光板本来就没有被固定紧,他的手一离开,那巨大的平面就缓缓地旋转起来。凌笳乐吓得脸都白了,忙伸手挡住。 他真是吓坏了,脸颊上常有的两抹自然的红润都吓得褪个干净。沈戈顿时觉出后悔,刚才那股失控的刺激感也荡然无存。 他立刻松开手,一直被他钳着的那只手飞快地缩了回去。 凌笳乐还扶着那块反光板,眼里惊疑不定,似是想问什么,却又说不出口。沈戈冷静得很快,被他看得越发懊恼,嘴唇动了动,似是也想说什么。这时他们听到王序的催促:“两个演员呢?下一个场景布置得差不多了——” 沈戈抬手将凌笳乐嘴唇上的水渍抹干净,又低头用手背蹭了蹭自己的嘴,从旁边捞起张松的外套搭在手臂上,挡在前面,从反光板后绕出来,“导演,我们也现在过去吗?” 那块板子自己旋了半圈,露出躲在后面的凌笳乐。 王序的视线从凌笳乐泛红的脸,移向那兀自晃动的反光板,又移向沈戈,略微点了下头,“过去吧。” 下一个场景就是张松和江路的新住处了,先是两个简单的镜头: 江路收拾东西时看到红大姐的结婚照,一脸阴柔的男子穿着乏味的衬衣西服,和一个看起来很老实的女人并排而坐,两人看起来都很拘谨,谁都没有笑。 江路冷笑了一声,回头看去。 张松正蹲在地上,对着几样东西发怔——一条烟,一件男生穿的运动服,一条花裙子,一条鲜艳的丝巾,是之前准备好的要带回家的东西,分别是给张保、小弟、小妹和张丽华的,却被一场突来的丧事所耽误,最终没能送出去。 他察觉到江路的视线,转过头来。 两人安静地对视,那是超越了爱情的、真正相依为命的理解与依恋。 之后就是亲热戏了,也就是《汗透衣衫》的第二场真正的床戏。 导演给他们清了场,留两人在屋里做准备。 沈戈脱掉衣物,身体的反应无所遮掩。 凌笳乐凑过去,小声问道:“我给你,用嘴弄出来吧,是不是能快一点?” 沈戈的拇指按上他的嘴唇,轻轻地揉弄起来。凌笳乐以为这就是应下的意思,便低下头去。 沈戈的手掌捧住凌笳乐的脸,让他抬起头来。 凌笳乐疑惑地问道:“不用吗?那一会儿怎么拍戏……” 沈戈刚才确实冒出这样一个念头:要是凌笳乐一直像江路似的这样听话,也挺好的。 那种深深掌控、为所欲为的感觉,真的很好。 幸好他随即就觉出这想法背后的恐怖,并为自己刚才的放纵与自私感到深深的羞愧。 欺负一个不反抗的人很容易,得寸进尺是人的本性,但他不是王序,他永远不会对凌笳乐做那样的事。 沈戈拉着凌笳乐的手,让他坐到自己腿上,“没事,一会儿就下去了。” 第95章 战栗 两人面对面抱着,凌笳乐近乎赤裸地跨坐在沈戈腿上,攀着他的肩。才刚开始拍,他额上和脖子里就已经起了细汗。 他在肢体表达方面真的很有天赋,明明是假的,可是他那样灵活地上下扭动腰胯,简直像真的一样。 摄影机是从沈戈背后照过来,取景框只收纳了他的后背、凌笳乐搭在他肩头的手指、跪坐在他身体两侧的腿和一张汗津津的脸。 王序一开始也让两人抱得紧一些,把隐私部位遮挡住,然后移着摄像机绕着两人转圈,寻找角度。 但他很快发现,如果把凌笳乐的身体过多地纳入镜头的话,会使整个画面显得极为色情,影响整部片子的基调。所以这个镜头只能停在沈戈背部,焦点则落在凌笳乐脸上,所有内容几乎都要通过凌笳乐的神态表达出来,表演难度着实不小。 王序一直强调“激情”、“感染力”,沈戈仰头看着凌笳乐的脸,在他看来,凌笳乐那眯起的眼睛和微微抬起的下颌就极具感染力。 他只是这样看着,就已经完全勃起,将包在上面的棉布罩子撑得紧绷绷的,支棱在两人的小腹之间。 凌笳乐有所察觉,低头看了一眼,腰部的动作立刻拘谨起来,并情不自禁地深吸一口气,让腹部深深地陷进去,像是生怕蹭到那大家伙,让它更加兴奋。 导演立刻喊了停:“江路,你在做什么?” 凌笳乐停下动作,隐约还有往沈戈怀里躲的意思。 “新家”的灯光比“旧家”暗了许多,不需要打那么强的光,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和沈戈拍如此露骨的亲热戏,可他还是有些放不开。 没人能在有镜头和第三人的情况下,自如地近乎全裸,并毫无顾忌地做出那种动作。 王序却不体谅他的羞涩,又问了一遍:“你现在在做什么?” 凌笳乐明白他问的不是自己,他问的是“江路”,所以回答应该是:“我在补偿……还有反抗。” 补偿的是张松,反抗的则是两人的家庭。 王序面色稍霁,随即又烦躁地看眼手表:“赶紧找一下状态,抓紧时间。我知道你们累,今天因为那张照片耽误了太长时间,但是必须得把进度赶完,知道吗?” 凌笳乐缩在沈戈怀里,轻轻地点了点头。沈戈的手一直搭在他腰上,这时稍微紧了紧,安抚似的,手指头在他的皮肤上轻轻地点了点。 凌笳乐暗自吸了一口气,在听到王序的指令后,更加卖力地动起来。这次他不敢再矜持,几乎把两人私底下的亲密都拿出来了,紧紧搂着沈戈的后背,在他身上颠簸着,模拟着骑乘的动作,不一会已是满头大汗。 沈戈也是一头汗,抬头看着他,不自觉地咬着槽牙,下颌微微鼓起。但是他不能乱动,王序说张松一开始是冷漠的,要等江路表现出最大的热情时才可以有所配合。 要忍着不动也是煎熬,他的阴茎被夹在两人身体之间,凌笳乐每一次动作都会被恰到好处地研磨一下,快感强烈,爽得他头皮发麻。 然而王序依然嫌他们不够热情,冲凌笳乐大喊:“你在反抗!你的心里有一团火,感受到了吗?你把激烈的性交做武器,用来反抗两个家庭对你们的压迫!你还要补偿他,你对不起他,你还拒绝了很多次他的求欢,这一次你不再顾忌了,你把自己的身体当做祭品,祭上你自己,弥补他因为你而受的罪,也洗去你自己犯下的罪!” 王序有点过于激动了,甚至显得有些癫狂,这使得他的引导事倍功半。凌笳乐没有觉得情绪上有什么领悟,反而更加迷茫,不知该如何改进。 他垂下脸,在沈戈怀里略微平息了一会儿,冲摄影机后的导演微一颔首,等他一声令下后,再次摆起腰来。 他确实动得比刚才动得更卖力了,甚至学那些片子里看到的情景,用力扬起脖子,并咬住半片下唇,显出投入的样子。 “停!停!停!”王序却更加不满了,“全是花架子,毫无情感!你们两个怎么回事?你们平时做爱的时候也这么乏味吗?” 凌笳乐浑身一紧,慌张地看向沈戈。 沈戈以眼神安抚他,用嘴型说道:“他早就知道,没事。” 凌笳乐却觉得更羞耻了,将自己整个缩进沈戈怀里,脸都要埋进他肩头。 这下可好了,本来以为镜头是幌子,借着拍戏亲密,如今却成了把自己的私密全敞开,让镜头记录下来给别人看,这还让他怎么演? 沈戈看出他的纠结与混乱,觉得今天的王序有点无事生非,他这样乱发脾气,对凌笳乐的表演毫无益处。 他安抚地拍着凌笳乐的后背,忍了忍,努力平和地转过头来:“导演,再多给我们点时间好吗?之前都是我做主导,这次是笳乐第一次演主动,他肯定得多适应一下。” 王序冷笑一声,正要说什么讽刺的话,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随后是副导演的声音:“导演,已经很晚了,梁制片上次过来的时候说——” 王序咆哮着打断他的话:“管他说什么?这里谁说了算?” 副导演一定是被他的嗓门震住了,可是梁制片那边肯定也对他下了死令。可怜的副导演夹在两人中间,一定是经过了激烈的心理斗争后,再次冒着天大的不韪说道:“导演,今晚赶也赶不出来了,不如明天再拍,梁制片说您不能老熬夜。” 王序将固定摄影机的背带从身上扯下来,将摄影机丢到床上,怒气冲冲地去门外找副导演算账去了。 门被“砰”地关上,凌笳乐立刻瘫在沈戈怀里,低声道:“导演今天怎么了,太吓人了……” 门外传来导演怒火冲天的声音:“……明天再拍明天再拍!能有几个明天!” 今天王序确实火力有点猛,白天的时候就很焦躁,明明都是他事先定下来的要求,结果临到拍摄的时候,一会儿嫌道具不好,一会儿又嫌场工搬错顺序…… 沈戈不由叹了口气,伸手将被子拽过来搭在凌笳乐腰上。 他知道在摄影机前赤身裸体是什么感觉,给他遮掩一会儿,哪怕只是掩耳盗铃也好。 凌笳乐将脸埋在他颈窝里,显得疲惫而脆弱,沈戈不由抬手摸了摸他头发,“想好一会儿怎么演了吗?” 凌笳乐在他怀里摇了摇头。 王序回来了,凌笳乐立刻从沈戈怀里坐直了,忐忑地看着王序大步腾腾地走回原位,重新将摄影机固定到自己身上。 “找好情绪了吗?”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凌笳乐,可能是在副导演身上出够了气,倒比刚才平和了些。 凌笳乐抿了抿唇,小心地摇摇头。 王序视线朝下,嘲讽地瞟了一眼搭在两人身上的被子,“不热?” 沈戈立刻将被子掀开丢到一边,就听到王序平静地丢下一只炸雷:“不会演就打真军吧。” 沈戈当即就被他激怒了,他轻轻推开凌笳乐,直接下了床,比王序高出一大截。 他赤身裸体,只在勃起的性器上裹了层白棉布,本来应该是滑稽的形象,可因气势汹汹,全身的肌肉都蓄势待发,反而显出最原始自然的威慑。 王序不自觉退了一步,随即又觉得这样露出胆怯十分可笑,便在原地站定,用嘲讽的语气说道:“你们不是已经在一起了吗?多做一次少做一次有什么区别?我又不拍下面,我对你们的下半身毫无兴趣,我只要江路的表情,热情、投入、忘我,我的要求只有这么几个,不过分吧?” 凌笳乐看着沈戈愤怒的样子,很怕他又和王序起冲突,忙低声喊了一声:“沈戈!” 沈戈转过头看他一眼,那近乎赤裸、蜷着腿不敢坐直的模样实在让他心疼,心里那股无名之火顿时烧得更旺,抬手指了指王序的脸,沉声道:“凡事有个限度,那种事你想都不要想。” 王序冷着脸转向凌笳乐,“你什么想法?” 凌笳乐下意识看向沈戈,不安地动了动,将两条蜷着的腿并得更紧了。 王序冷笑,连说了三声“好”,“既然不听我的,那就按你们自己的来,不是需要时间吗?行,给你们时间,拍吧,拍到我满意为止。” 凌笳乐的情绪已经完全被破坏掉了,攀着沈戈的肩膀机械地上下运动着,除了身上的汗越来越多,两腿越来越酸软,毫无进步。 然而王序竟然没有喊停,他就让凌笳乐那样蹩脚地表演。 他渐渐冷静下来,意识到刚才有些失控。这对导演而言是大忌,对他而言更是低等错误。可是他身心俱疲,好像有一只气球在他体内,随着电影的开拍,那气球就在慢慢地膨胀着,膨胀着,直到超越他的极限。 那本被强行塞进他手里的《孽子》就是扎破气球的那根针,他的精神开始漏气,整个人肉眼可见地衰败下去。 此时理智复位,他重新掌控自己,同时相信自己可以像往常一样掌控演员。 他这会儿是故意磨着他们两个,他不信两个干茶烈火的年轻人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会毫无冲动,尤其是沈戈,x欲最不可控的年纪,肯定会忍不住改口——就像之前几场亲热戏一样,他最终一定会被肉体的冲动打败。 他就在摄影机后面等着,等到凌笳乐的动作越来越无力,脸上的汗被甩下来,滴到沈戈近乎静止如雕塑的肩上。 这时王序才发现自己也出了一身虚汗,顿时感到体力不济,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坐到床边,将摄影机从身上卸下来,放到一边。 凌笳乐停下来,他越过沈戈的肩膀,看到王序颓然地垂下头,一只手虚弱地搭在摄影机上。 他从来没有见过导演这样颓丧过。 “导演……”他轻声喊道。 沈戈立刻在他腰上掐了一下,凌笳乐只好收回后面的话。 王序扭头看向两人,他们抱得那么紧,那么依恋。 沈戈非但没有冲动,反而还阻止凌笳乐听他的安排。他突然觉得这太可笑了,他亲手打造出来的信赖,如今却反过来和他作对了。 凌笳乐踌躇着,他本来不想说。上一次他对导演说他不赞同江路的做法,就遭了王序一顿脾气,今天王序格外的缺乏耐心,让他把那些话一直憋在心里。 可是看着王序此时的样子,拍摄也陷入僵局,凌笳乐犹豫片刻,终于开口:“导演,其实,我觉得我也不是放不开,我是……我是没理解江路……我觉得他现在有比——” 他还是没法像王序那样毫无顾忌,他压低了声音,轻轻地说出那两个字:“——做x……更重要的事。” 果然,王序的眼神锐利起来,任何质疑他剧本的人都会遭受他这种凶狠的眼神。 但是凌笳乐已经开口了,便决定说完:“他为什么一定要用身体去弥补?他不应该先安慰张松的丧父之痛——” 王序冷笑:“安慰?你是要他承认他错了,不该逼张松跟家里出柜吗?” 凌笳乐忙说:“不是说江路错了,我只是说安慰,就是说说话,两人那么相爱,有什么话不能说出来吗?为什么都要憋在心里?我觉得如果我是江路的话,我知道张松和他父亲的感情,我看他那么内疚——” 他又没能把话说完,王序打断他的话:“如果你是江路,如果你是江路,笳乐,你现在还在说这句话,让我怀疑你根本没有入戏,你根本没有用心体会江路的经历和心情。” 他表现得十分冷静,同时十分冷酷,“笳乐,你还是过得太好了,太天真。不过没关系,你理解不了他,我来讲给你听,江路是不会安慰张松的,安慰就是承认自己错了,可是他没有错,他们都是同性恋,同性恋本来就不应该结婚。是这个社会错了,是规则错了,是张松错了,是红大姐他们错了,不是江路错了,你明白吗?” 他如此冷静,凌笳乐却从未如此刻这般强烈地意识到,眼前这个冷酷瘦削的中年男人就是那个曾经内向而羞涩的男孩儿。 他忽然悲从中来,胸脯剧烈起伏,眼里也渗出泪意,哀伤地看着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的王序。 沈戈意识到他过于激动了,忙握住他的手臂阻止他再开口,并代替他同王序说话:“导演,我来跟他说吧。我试一下,看能不能给他讲明白。” 王序不信任地看着他,沈戈也不多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好吧。”王序松了口,却又多看了凌笳乐一眼。 他起身走出这间屋子,急于让自己抽根烟,顺便将凌笳乐望向自己的那怪异的眼神从脑海里踢出去。 他从烟盒里掏出烟点上,用力吸了一口尼古丁,再吐出去,觉得可笑,凌笳乐那是什么眼神?同情吗?他有什么好同情自己的?自己有哪里需要他同情吗? 他正要往嘴里送烟的手忽然定住,继而剧烈颤抖起来,整张脸近乎扭曲。 他颤得如此厉害,指尖那支香烟如筛子似的抖动,洒下星星点点橙黄的火星。 难怪拍完黑灯舞会那场戏,沈戈明明看到凌笳乐脖子上的痕迹,却没有像往常几次那样来找他麻烦……难怪他一下子就抽中那本书,精准地扎进自己最致命的部位……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他们早就猜到了,原来自己才是最可笑的那个! 等王序抽完烟从外面回来,再拍摄时,凌笳乐有了很大的进步。他真的拿出激情,在沈戈怀里跳跃着,眼神迷离而热烈。 他有些担心导演会问沈戈怎么给他讲的戏。其实沈戈哪给他讲戏了,他完全是反其道而行之,对着他的耳朵讲了一堆荤话,把他的情绪彻底破坏掉,又在他身体里燃了一把火。 等镜头再度对着他们时,他完全想不到什么“弥补”什么“反抗”了,他满脑子都是沈戈那低低坏坏的声音,怎么以前都不知道沈戈这么会讲dirty talk! 幸好王序对他们如何讲戏也不关心,拍完就干脆利落地收起机器,转身离开。 王序往门外走,他知道身后有两人始终紧挨着,躲在被子里,被热出一脸通红也不肯出来,就等他出去关上门之后,他们再穿衣服,然后一起回宿舍。 凌笳乐忽然在他身后喊住他,“导演,这次之后两人就是真正和好了吧?” 王序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他一眼,极低地“嗯”了一声。 凌笳乐立刻笑着看向沈戈,沈戈也笑着回望向他,没有什么亲昵举动,却透露出无与伦比的亲热与温馨。 这不是王序第一次先离开,站在门外,回首为他们关上门,却是第一次感到他们这副亲热的画面如此刺眼。 他不顾已是三更半夜,给梁制片拨去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已经睡了,被他这半夜来电吓得不轻,以为是他的身体出了什么毛病。 王序活了大半辈子,却只有这么一个朋友能略微倾诉几句心里话,他悲哀地叹道:“老梁,我这片子要毁了,拍不成了。” 梁制片被他话里的心灰意冷惊住,忙道:“怎么会!你传给我的素材我都看了,构图、色彩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还没加滤镜就已经很有气氛,我觉得比你以前的片子更有进步,怎么会拍不成?你就是把期望放得太高了,给自己太多压力。” 王序摇头,声音里带着衰败:“不是……老梁,你不知道,我选错演员了,我拍了二十年的电影,从来没有用错过人,怎么偏偏是这个戏……” 梁制片心惊肉跳,“你是说凌——” “是沈戈,我不该选沈戈,我的江路迟早要被他毁了……” 第96章 钻石 (上一章结尾添了一段,感觉放上一章比放这章合适,麻烦大家先看一下前面的。(先更新再添的这句话,这句废话不算在收费的字数里,请放心233)) 1996年春节刚过,许久未在圈子里露面的张明松与王序出现在红大姐的婚礼上。 那个军二代赵勇竟然也来了,和母亲坐在女方家属席上。这个城市看起来很大,人也很多,谁想人和人弯弯绕绕,原来哪个跟哪个都能扯上联系。 小上海边磕瓜子边低声骂了一句:“他妈的,红大姐他妈失心疯吧,请你们还请他?” 王序垂眸不语,张明松不太愉快地冷笑一声。 小上海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把沾在嘴里的瓜子皮啐出去,对小军嬉笑道:“要是咱们这会儿打个啵儿,红大姐会不会吓死?” 一桌的同性恋静了几秒,忽然同时爆笑出声,他们这群上不得台面的同性恋被安排在角落,嬉笑起来肆无忌惮。 有人起哄道:“亲!谁让他要面子,非让我们来凑人气!” 也有人说:“我看他是馋我们的份子钱!” 婚礼进行到后半段,宾客们吃喝到最酣畅的时候,不少人串着桌敬酒。 赵勇执着杯酒过来了,空着的那只手从后面扶上王序的椅背,弯下腰,“我是猜着你会来,我才来的。”他将酒杯往王序面前伸了伸,脸上带着两坨醉红,“跟我喝一个吧。” 张明松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蹭出刺耳的噪音。 他们最终还是没能闹起来。在被旁人劝阻后,王序被张明松拖着手匆匆离席,他没有看到身后那眼神——嫉妒、怨恨,如毒蛇的口涎一般,黏腻地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他没能看到那眼神,所以二十多年后拍到这一场景,他犹豫不决,认为这个剧情鸡肋,不应该剪进正片里,可又出于直觉,让他将这一幕写进剧本,并拍了出来。 因为他没看到那毒蛇般的嫉恨,所以他无法意识到轮回因果的真相,不知道自己看向沈戈与凌笳乐二人时,竟露出与当年的赵勇如出一辙的阴沉目光。 王序坐在他的“专属宝座”上,冷眼看着两个人迫不及待地脱掉厚衣服、痛饮冷水,只是喝个水而已,也要面对着面互相看着。 即使这会儿张松和江路和好了,可也不该这样好。 梁制片给他打来电话,同他商量某档节目的主持人来片场探班的事。 这是他们事先商定好的宣发内容,节目组是国内最有影响力的几个节目之一,是许多电影电视剧宣传造势的必备项目。 因着王序和凌笳乐的分量,节目组对《汗透衣衫》的宣传极为重视,一早就同他们商量好一个完善的宣传步骤,在电影拍摄后期先来剧组采访一波,为正式做节目积累话题。 梁制片给王序打电话就是说这个事:“节目组说,他们之前有过经验,他们的主持人进到剧组里,有点不好和演员打成一片,建议我们找一个中间人来过渡。” “什么过渡?” “就是稍微有点儿综艺感,你知道这个说法吗?就是能接住娱乐节目抛出来的话,还得懂演戏……我想了想,觉得淮安不错,他最近正好闲着,也愿意跑一趟。” 王序举着电话,眼睛看着沈戈和凌笳乐并排坐在角落里说着话,沈戈手里拿了只桔子,剥出几瓣递给凌笳乐。凌笳乐接过来,颇显文静地掰开一瓣吃进嘴里, 看来挺甜的,他抬头冲沈戈笑了笑。 “笳乐那个圈儿里的朋友,叫杜什么来着,你联系一下他。” 梁制片噎了一把,“他和笳乐不是闹过绯闻吗?让他们俩碰头好吗?” 王序心想有什么不好?只要能给沈戈添堵,简直是正好。 “绯闻虚虚实实的,那个杜什么不是形象挺好的吗?正好借这个机会给笳乐洗一洗,反正也到了需要热度的时候了。” 原来凌笳乐刚进组时闹出的丑闻令他们暴怒,不是因为其恶臭,只是因为时候不好。不是不能引起网友的讨论,而是不能过早地引起网友的讨论,早早将有限的热情消耗完,后面的宣发就只剩文火,烧不旺了。 其实他们从来不在乎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恰当的时候创造恰当的话题,最终能带来利益的热度就是正确的。 梁制片与王序合作二十年,这样浅显的规则他早就吃透了,可是这会儿却啰嗦起来,“可是……和节目组约的是这周五,那个杜什么,也是个明星,不一定叫得过来啊。” 王序笑了一声,“他但凡不傻,总能腾出半天时间。” 梁制片有些急了,“淮安不好吗?一听说是你的事,一点没犹豫就应下来——” “行了,你去问那个杜,你要是请不来,我让笳乐亲自去请。” “那淮安呢?淮安也一起去吧!”梁制片急急地问道。 “随你!他要非得来我也无所谓,但是那个杜,他必须得来!” 两人心思不在一处,却也一拍即合,这事就算定下来了。 下戏后,凌笳乐和小李先回了宿舍,沈戈去食堂取西瓜。 夏末秋初的西瓜最甜最沙,食堂的人都知道他们的主演爱吃西瓜,每次新进了西瓜,都会专门通知沈戈一声。 其实爱吃西瓜的不是沈戈,是凌笳乐。他爱惜身材,不吃冰、不喝冷饮,只爱吃冰镇过的水果解暑。沈戈摸着这西瓜还算凉爽,打算回去以后切两半,一半先给凌笳乐解馋,另一半放进小冰箱,冰上一小时再吃,正正好。 他抱着这巨大的西瓜,忍不住扬起嘴角。往常他和爷爷奶奶买个西瓜,得吃好几天才能吃完,吃到后面,里面的瓤都变软了,还要扔掉一部分,很浪费。 如今这么大个西瓜,一个他一个凌笳乐,再添上一个小李,竟然一个晚上就能解决掉了。 他抱着西瓜回到宿舍,又碰上那个苏昕。 对方和他差不多高,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傲慢地说道:“导演说,如果不是你试镜的时候嘴快,张松这个角色就是我的了。” 对沈戈而言,这种低级的挑衅很难令他生气,他还有更要紧的事,给凌笳乐送凉西瓜——天这么热,多耽误一会儿就更热一点。 两人错身而过时,苏昕用肩膀用力撞了沈戈一下,险些将他手里的大西瓜碰掉。 沈戈稳住怀里的西瓜,这时才正眼瞧了他一下。 “你知道我什么背景吗?要不是我当时没和你争,现在哪轮得到你?别以为演了主角就多了不起,你也就是因为演了张松,要不你算个屁?” 傲慢的语气也无法掩盖他话音外的嫉妒了,沈戈一下子明白苏昕在嫉妒什么,顿时火冒三丈。 他颇为幼稚地用肩膀重重地顶回去,“演你的二世祖去吧你!” 沈戈抱着大西瓜去了三楼,小李一见西瓜就高兴地拍手,并向沈戈告状:“哥!他就等着西瓜,饭都不好好吃了!” 凌笳乐本来也咧着嘴儿乐着,闻言忙去拍他:“小学生啊你!” 沈戈将西瓜放到桌上,对凌笳乐笑道:“瘦夏瘦夏,没食欲正常,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小李在一旁酸得“哎呦”乱叫。 他切了半个瓜,另外半个放进剧组给添置的小冰箱里,自己就着凌笳乐的手咬了两口就要下楼:“我下去拿个东西!” 他去自己房间拿回一顶帽子,黑色的棒球帽,他和凌笳乐第一次见面时戴的那顶,被凌笳乐夸过“有点儿潮”,还借着戴过几次。 他回到三楼,看到凌笳乐在打电话,满脸笑容,连连点头,还以为是和家人通话,便坐到一旁等着。 小李见他下去一趟就拿了顶帽子,不由好奇,伸手想摸,沈戈毫不客气地拍掉他沾着西瓜汁的手,“啪”一声脆响,“脏不脏!” 小李飞快地缩回手,用夸张的表情控诉。 凌笳乐一边听电话一边笑他俩,对电话那头说:“那你快到的时候给李李发消息……嗯,到时候见,哥,我太高兴了……” 他放下电话,沈戈问道:“是杜文吗?他要来探班?” 凌笳乐一直笑咪咪的,点点头,把节目组探班的事说了一遍。 沈戈对于杜文的感情还是挺复杂的,感激、羡慕、忌惮,都有一点,但更多的还是替凌笳乐高兴,直到他听见“闵淮安”三个字,顿时瞪大眼,“他怎么还来!” 凌笳乐很少见他怵头什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沈戈一见他笑就忍不住跟着笑,终于按捺住羞臊,当着小李的面就把帽子拿到凌笳乐面前,将帽子侧面朝向他,那上面有沈戈自己粘的碎钻。 凌笳乐最喜欢这种亮晶晶的玩意儿,眼睛登时亮了,一把抓过帽子:“这是什么?”他随即就认出来了,忍不住叫了起来,“啊啊啊猎户座!我知道!” 他多久没这么活泼这么开心了? 沈戈笑得眼睛都弯了,连连点头,“对,对,猎户座。”又忍不住问道:“这样粘上去好看吗?” 凌笳乐惊喜地问道:“你自己做的吗?啊啊啊喜欢!好漂亮!” 沈戈更高兴了,一倾身将帽子拿到手里,扬手戴到凌笳乐头上。坐在桌子另一边的小李赶紧胡乱擦了下手,拿起手机给凌笳乐拍了张照片。 凌笳乐臭美地摆起姿势,用自己最漂亮的那个角度对着镜头,还把有猎户座的那一面朝正面歪了歪,让整个星座都被收入镜头框里。 “哥,你也过去!我给你俩合一张!” 凌笳乐立刻伸长胳膊,揽着沈戈的肩膀将他搂住,脸和脸亲热地凑到一起。 小李给他们连着拍了好几张,放下手机时,沈戈忍不住偏头在凌笳乐脸上亲了一下,又惹来小李的嗷嗷大叫。 他的喊声浮夸得要命,把凌笳乐喊害臊了,红着脸问沈戈:“你什么时候做的啊?你哪里弄的钻啊?”他把帽子拿下来仔细看了看,“挺不错啊这钻石,真亮!” 沈戈高兴又羞赧,“不值什么钱。” 凌笳乐不乐意地将帽子抱进怀里,好像沈戈刚刚欺负了它,“你别这么说它!多好看啊!” 沈戈笑得更开朗了,终于好意思把帽子的制作过程讲出来。 钻石是网购的,请剧组的人帮忙收的包裹。他虽然是个天生的gay,可有些方面比直男还直男,认识凌笳乐以前,他觉得钻石就是压缩的碳,唯一的优点就是硬度大,可以做钻头,可是人造金刚石的工艺成熟后,这唯一的优点都没有了,根本不值那么多钱。 以前在大学,有同学在宿舍里念有关钻石营销的“世纪骗局”,一屋子单身的理工男生不由畅想了一下未来被女朋友押送到珠宝专柜逼着买大钻戒的情景,笑称这简直是智商税。 沈戈作为没有出柜的gay,没有参与他们的话题,也没有说什么刻薄话,可心里其实还是深以为然的,当时还暗自想着,就算以后有钱了,要买什么宝石或者贵重金属收藏,也应该是囤金条,而不是买几颗压缩碳。 那时候的他可没料到,自己能找到一个戴钻石那么漂亮的男朋友。 可能凌笳乐戴金子也好看,但他就是喜欢这种bling bling的玩意儿,沈戈便也自然地觉得,凌笳乐就适合这种闪亮华丽甚至到浮夸程度的装扮。 苏昕送给凌笳乐一副钻石耳钉,凌笳乐让小李送回去的时候流露出不舍,让小李帮他打听着哪里能买,后来好像是因为什么限量版,还是限制地区什么的,最后就不了了之。 于是沈戈萌生了送凌笳乐钻石的念头。 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他沈戈也开始心甘情愿地交起智商税。 他的钱还买不起大钻石,只能发动巧思,买了一小把碎钻。挑选商品前还认真研究了一番,总算没有被骗,到手后挨个检查了一遍,确实都挺亮的,颜色纯净。 他还上网找教程,搜了一堆自制钻戒的视频观摩学习。那些视频的背后全是为爱情心甘情愿冒着傻气的男人,费劲巴力地用他们粗壮的手指摆弄那小小的玩意儿。 沈戈买来的碎钻更小,摆弄起来更费劲,挑拣的时候恨不得把脸贴到桌子上。 幸好他不近视,趁凌笳乐在自己房间时,趴在台灯下认真挑选,来回比对,终于按照每颗星的亮度等级,挑选出最心仪的八颗,组成猎户座最经典的两肩、两膝以及一条笔直的腰带。 凌笳乐拿着这顶帽子爱不释手,来回端详,问沈戈:“你早就做完了怎么不拿给我看?今天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吧?” 沈戈笑笑,没有说话。 他做完以后就觉得这礼物太寒碜了,他一把碎钻只花了两千块,还没有凌笳乐送给他的牙刷值钱,就把帽子收起来了。 凌笳乐把帽子凑到眼前,小心翼翼地抠了抠其中一块钻石,粘得很结实,还没有露出胶水,干净又漂亮,赞叹道:“你怎么这么厉害?”又说:“千万不能弄脏了,我可舍不得洗。” 沈戈忽然倾身将他抱住,凌笳乐忙把帽子举高:“小心小心!” 太可爱了!沈戈低头在他嘴唇上啄了一下。 小李狼吞虎咽地把手里的半块西瓜啃完,又一手拿了一块,冲两人挤着眉弄着眼儿,从外面帮他们把门关上。 沈戈抱着凌笳乐使劲亲了一通,两人脸上都呼呼冒起热气。 凌笳乐倚在他怀里,手里还把玩着那顶帽子,忽然说道:“我想告诉我哥。” 沈戈有些拿不准主意,还有些激动。 凌笳乐看向他,“我觉得我憋不住……到时候他一来我肯定露馅,还不如主动坦白。我觉得,我哥应该能理解——”他抬手摸摸沈戈的俊脸,“你这么帅,会被你掰弯很正常嘛,是不是?” 沈戈忍不住笑了。 难怪情侣总有那么多形式化的东西,原来多一份被认可真的能让人心里更踏实。 第97章 圆桌访谈 节目组带着闵、杜二人抵达剧组时,凌笳乐和沈戈还在拍戏,按照事先说好的,四人在导演助理的带领下来到片场,进行观摩。 凌笳乐和沈戈拍戏拍得投入,没发现场边多出四个人。导演喊了“过”后,凌笳乐脸上的神态近乎没有变化,如江路那般惊疑而又心疼地轻抚沈戈的嘴角:“怎么……” 怎么又受伤了? 沈戈避开他的手指,低声提醒道:“有外人来了。” 凌笳乐下意识抬头张望,脸上陡然来了神采,高兴地喊道:“哥!” 不少工作人员都被他这一声吸引,循声望去,看到他们的大明星像只小鸟似的冲着探班的几人飞去。 不过王序剧组的人都算见多识广,也很有规矩,看过一两眼就继续做事去了。倒是节目组的那两个资深主持人对跑过来的凌笳乐友好地调笑道:“笳笳,好久不见!是不是要谢谢我们把杜杜带来了?” 都是旧相识。 凌笳乐跑至四人跟前,忽然显出腼腆的拘束,像是学生见到以前的班主任,轻轻地喊了一声:“姜老师,安安姐。”然后才又看向杜文,虽极力保持稳重,可全身的肢体动作都表达着“喜不自胜”四个字,冲对方咧嘴一笑:“哥,你们到得这么早!” 凌笳乐说杜文比他大五岁,那就是二十九了,可是看起来只是二十出头的模样。他本人比照片里看着更白一些、更瘦一些,标准的小鲜肉模样。近几年随着流行风向的改变,他也在尝试改变风格,开始锻炼肌肉,只是因为太瘦,效果不算明显,依旧单薄得很。不过因为他比凌笳乐高一点,神情也温和,倒真有点凌笳乐口中的“哥哥”的气质。 王序叫来了苏昕,稍微耽搁了些时间,走在后面。沈戈则走在最后,看到杜文亲切地笑着,抬手在凌笳乐头上揉了揉,凌笳乐则干脆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王序回头看了沈戈一眼,这一眼看得时间有点长,沈戈以为他有话要说,结果王序什么都没说,直接又把脸转回去了。 王序带着沈戈和苏昕一过去,闵淮安先按捺不住地喊了一声:“导演!” 一般来说,只有在剧组的人才会喊“导演”,其他人则习惯喊“王导”或者“王序导演”,闵淮安这样叫他,像是始终把自己当做王序手底下的主角。 王序也确实给他面子,先同他颔首示意,之后才同两名主持人和杜文依次握手,一边握手一边就说起话来,却是只对那两名主持人说的:“我还要去剪片子,就不陪你们了,有事找我助理。” 原来他们也是认识的,两名主持人客气地请他去忙。 王序一手扶住一个,向前轻轻一推,笑道:“沈戈,苏昕,都是新人,照顾一下啊。”说完没等众人反应,就径自离开了。 凌笳乐跟他说过,在这个圈里,只要腕儿够大,多大的架子都不嫌大,没人敢说他傲慢。只可怜了闵淮安,恋恋不舍地望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久。 苏昕家境过好,人也懈怠,就被沈戈抢了先。沈戈伸出右手,学着王序的次序,先同资历更老的那个男主持人握手,再是女主持人,之后才是杜文,并挨个说出得体的称呼。 闵淮安被他放到最后,其实还是有故意之嫌,对方倒不在意,所有注意力都被他嘴角的伤口和颧骨上的淤青吸引了:“这是真的吗……” 节目组的摄像师立刻将镜头转向沈戈的脸。 闵淮安凑近去看,沈戈微微往后躲,不过他还是看清了,以一种奇异的神态喟叹道:“是真的!”那语气好像这不是伤口,而是什么艺术作品似的。 其实另外三人也早留意到沈戈脸上的伤了,正巧闵淮安替他们提了出来,那名男主持人忙顺势问了一句:“是拍戏中受的伤吗?” 凌笳乐的视线一直都很收敛,此时终于忍不住落到沈戈脸上。 沈戈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瞄了他一眼,笑着点头:“是,有一场打戏,群演失误了。” “哪场戏?”闵淮安追问。 凌笳乐目不转睛地看着沈戈。 沈戈笑着将导演助理拉过来,“导演不让说。”王序的助理忙补充一句:“是,具体的还不能透露。咱们别在这儿站着了,怪晒的,导演事先让我们准备出一个屋子,也是个摄影棚——” 女主持人立刻来了兴致:“是会在电影里出现的某个场景吗?” 导演助理笑着点头,顺便向他们介绍了一下老技校的各种改造,讲起王序的各种巧思:“食堂平时就是演职人员的食堂,有拍戏需求时就是江路大学的食堂……” 闵淮安连连点头,俨然已为王序的聪明才智所折服。 男主持人问:“笳笳演的角色叫江路是吗?” 凌笳乐点点头。 女主持人笑了一声:“笳笳怎么腼腆了?太久没来参加节目,不认识我们两个了吗?” 凌笳乐不好意思地抿嘴一笑,“没有。” 男主持人感慨着叙旧:“我记得笳笳第一次和杜杜参加我们节目的时候,就特别腼腆,特别容易害羞……” 女主持人问:“几年前?” 杜文说:“七年前了,那时候笳笳十七岁。” “这么小!哎呀我没赶上腼腆的笳笳,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就好活泼了,我记得当时是在户外拍摄,他精力好旺盛的,我们摄像都追不上他……” 他们四人叙着旧,沈戈使劲忍着才能不去看凌笳乐,那个苏昕倒是无所顾忌,眼睛盯着凌笳乐看个不停。 沈戈用余光察觉到两名主持人和杜文虽然没有特地去看,但他们都已经注意到苏昕看凌笳乐的眼神了,只是假装没看到而已。 这才刚见面,正式的采访还没开始呢,他就觉出心累了。这些能在圈里混出门道的,果然都不是凡品。他不由暗自庆幸,幸好两个主持人和杜文都是希望凌笳乐好的,另外那个闵淮安,起码是希望王序好的,都不会找凌笳乐的麻烦。 导演助理将一行人请至“餐厅”,几人正好坐一大桌,副导演则躲到摄像机后面,为他们放起音乐。 女主持人夸张地大喊一声:“《容易受伤的女人》!太有年代感了吧这歌!” 男主持人故意问道:“什么歌?很有名吗?” 女主持人依旧是夸张的神态,伸出一根手指示意他认真听,还跟着唱了两句,“王菲的歌啊,你连王菲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见男主持人依旧茫然,凌笳乐好心提醒:“王靖雯。” 杜文马上问道:“谁?” 男主人这才“恍然大悟”,给杜文讲解:“王菲有段时间用过‘王靖雯’这个艺名,你们这些小朋友都不知道吧?” 杜文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并跟着旋律哼起来,基本都是对的。 男主持人惊讶地问他:“你之前到底听没听过这首歌啊?” 杜文在男主持人面前像晚辈那样笑着,顽皮得恰到好处:“没有啊,今天第一次。” 女主持人大笑:“人家专业唱歌出身的,你比不了的!”又感慨一声,“王菲的声音怎么这么好听!” 沈戈表面上做出感兴趣的样子,实际要心里猛记猛背。 凌笳乐说,杜文的综艺感很好,这两个主持人的节目很火。他就把所有人的神态、语气,精确到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语气助词,都记在心里,比日常活泼许多的讲话方式、积极生动的面部表情,抛梗、接梗、创造话题、延续话题,提到不在场的明星时要说好话,等等等等。 男主持人说:“那这首歌应该是一九九——”还没说出年代,被忍了许久的闵淮安不耐烦地打断,问凌笳乐:“这个餐厅已经拍过了吗?” 凌笳乐一怔,那个男主持人更是一怔。 沈戈看出男主持人是打算用歌的年代来自然地引出电影,结果被闵淮安插了一脚,饶是他主持经验丰富,也不由噎了一下。 凌笳乐点点头,“已经拍完了。” 闵淮安便又环视了一圈,给他们讲解道:“这个餐厅的装修是有讲究的,你们发现没有?我猜你们当时拍的时候是坐那张桌子。” 凌笳乐和沈戈都很惊讶。沈戈不抢凌笳乐的话,凌笳乐惊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我们就是在那张桌上拍的!” 闵淮安赞叹地笑着,用手做框,“你看镜头从这个方向拍过去,能拍到那扇窗户,导演很喜欢用现成的几何图案来衬人,会让构图很巧;窗户和窗外的树离人很近,用来做背景干净漂亮;如果从那个方向拍过来,可以照到其他客人和服务生,因为离得远,而且那两张桌子正好形成一个笔直的角,不显乱,既能创造出一个与社会活动,或者说人文相关的氛围,又不会喧宾夺主。” 不要说凌笳乐了,连沈戈都真的服气了,冲闵淮安大竖拇指。他果然是王序最大的拥趸者。 闵淮安又问凌笳乐:“你也不知道他是拍哪场戏受的伤吗?” 凌笳乐脸上倏然变色,瞬间沉静下去,看了沈戈一眼,说道:“不知道。” 主持人终于找到说话机会,“你们剧本里没有写吗?还是说王导也是那种,喜欢改剧本、临时发挥——” 闵淮安又没让他把话说完,“怎么会,导演从来不乱改戏。剧本肯定是早就定下来的,只不过这部分没有给笳乐看而已。”他又转向苏昕,“你知道吗?” 苏昕突然被叫到,一时没反应过来:“知道什么?” “他脸上的伤。” “呃……不知道。” 凌笳乐狐疑地看看他,又看看沈戈,忍不住问了一句:“又和梁勇打架了吗?” 镜头后的导演助理这时出声提醒道:“不能剧透啊。” 主持人哈哈笑道:“天啊你们剧组太神秘了!主角都不知道戏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凌笳乐忧虑地笑了笑,闵淮安解释道:“这就是导演的高明之处了,他很善于动脑筋,打破行业里既定的流程,用自己的方法,或者说最适合这部戏的方法来拍,把演员的情绪调动到最真实。” 两个主持人被他绕得晕头转向,接不上什么话,只得问道:“比如说?” 闵淮安便拿自己当年跟着王序拍戏时的经历,一口气举了好几个例子,因着他的咖位,两个主持人也没办法强行叫停。 沈戈和凌笳乐倒是听得很认真,时不时发问,甚至连苏昕都很感兴趣,也提了个关于拍戏的问题。 主持人趁他说完话,忙将话题引到他身上,笑道:“苏昕最近火了。” 凌笳乐“嗯?”了一声,感兴趣地看向他,没想到苏昕原来也拍过戏。 苏昕不由十分得意,笑着同他解释道:“是以前拍的一个戏播了。”又问两个主持人,“算是火了吗?我还没太关注,平时在剧组太忙了,没时间上网。” “真的火了,你那个角色不是不爱说话嘛,老爱冷着脸,好多粉丝管你叫‘冰山哥哥’。”“你少了个字!是‘冰山帅哥哥’!”两名主持人笑着说着吹捧的话,因着他们一贯夸张的语言风格,倒也不显刻意谄媚。 来之前,电视台里给他们列了一个顺序——凌笳乐和杜文,闵淮安,苏昕,最后才是沈戈。 但是沈戈这个新人太有存在感,人也机灵,他们真的是尽力将镜头往苏昕脸上挪了。 这时杜文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问闵淮安:“闵老师以前跟王导拍戏也真打过吗?” 闵淮安有点像被冒犯到了,“怎么会?你是不是没看过我那部电影?哪有打架的情节?” 杜文脸上轰然红了,窘迫地笑道:“当然看过,闵老师那部片子那么经典……可能时间太久,记不清了。” 他使劲描补、努力修复自尊心的样子让闵淮安很不屑。他那部片子的氛围在那儿,怎么记错也不会加进一个打架的情节啊。他认定杜文是不懂戏的人,直接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两名主持人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尴尬,忙转移焦点,男主持人笑着问沈戈:“拍这个打架,是只有你被打伤了,还是你也反击了?” 女主持人取笑他:“你这是什么破问题?好像人家是真打架,问人家赢没赢似的。人家那是拍戏啊,和打架还是不一样的吧?导演肯定会在旁边指挥着。” 沈戈含蓄地笑笑,“其实真的和打架差不多……闵老师刚才说得,导演只管调动演员情绪,具体细节则是演员们自由发挥。当时我们完全忘记镜头了,觉得自己就是那个角色,心里的情绪也是角色当时的那个情绪。” “嗯?什么意思?就是打架的时候是真愤怒吗?” “是的。不止我,我相信几名群演也是一样的,完全入戏了。” 女主持人笑道:“哦,原来这叫‘入戏’,不是打红眼?” 她平时惯用的天真俏皮的活跃气氛的方式,在这个“学术气息”略浓的场合显得过于外行,效果反而不好了。男主持人暗暗警告地瞥她一眼,打了个圆场:“那你们知道王导调动情绪这么厉害,拍打架的戏之前,会害怕吗?” 沈戈笑着摇了摇头,“导演总是给我们‘惊喜’,不到拍那个镜头之前,我们永远都想不到等待我们的是什么。” 两名主持人哈哈一笑,“怎么听着那么恐怖的感觉?”还故意问凌笳乐,“你也被导演这么折腾过吗?会不会生气?” 凌笳乐抿嘴笑了笑,没有说话。 闵淮安有些不乐意地替王序正名:“其实打架时真打,王序导演也不是第一个,之前王小帅导演拍《十七岁的单车》,里面主角被好几个人围着殴打的戏也是真的,比沈戈伤得严重多了;还有黑泽明拍《蜘蛛巢城》,让全国知名的弓箭手用真箭去射主演三船,三船直到拍摄时才发现是真箭,演出无比真实的恐惧与绝望——” 女主持人忍不住惊叫一声:“真的箭?弓箭吗?” 闵淮安点头。 “那不会出人命吗?” 闵淮安皱眉:“不是说了是全国著名的弓箭手了嘛,而且射程很短,三船还穿了铠甲,就算射中也只是皮肉伤而已。” 男主持人讪讪一笑:“看来好电影真的需要演员很大的付出。” 闵淮安终于满意地笑起来。他不常笑,一旦笑起来,那副高级的相貌顿时和平时的气质很不同,摄像忙将镜头转向他脸上,调整焦距。 一场三个小时的采访结束后,闵淮安抛下众人去找王序,杜文则表示再和凌笳乐聊会儿天,可以自己开车回去,于是导演助理就只将两名主持人送出去了。 他们一走,杜文陡然便与苏昕熟稔起来,问他还记不记得某个某个活动,两人见过面。 苏昕一头雾水,但很给他面子,两人便聊了起来。 凌笳乐和沈戈在旁边等了一会儿,见他们似乎很有的聊的样子,便也说起话来。 凌笳乐问沈戈:“适应吗?刚才那种采访。” 沈戈笑着点头,“挺容易的。”他往苏昕和杜文那边瞟了一眼,在凌笳乐耳边小声说道:“先别和杜文说了吧。” 第98章 拐弯 杜文提出想去凌笳乐住的地方坐一会儿,四人一起走回宿舍,在二楼的拐角处分别。 凌笳乐没找到机会问沈戈,为什么忽然又不想告诉杜文两人的关系了。他一边上楼一边扭着脸看着楼下,看到沈戈与杜文一前一后地走着,直至身影没入走廊消失不见。 杜文见他这副模样,悄声笑道:“这部戏接得好,乐乐,我真为你高兴。” 凌笳乐闻言笑道:“这部戏真的和我以前——” 杜文和他同时开口,却是窃窃私语:“谁也没想到一个男三的角色竟然能把苏昕捧到这么火。他赶上好时候了,最近一直都没有和他类型相似的小鲜肉出来,他恐怕要红上一段时间了。” 凌笳乐的话被堵回口中,一时愣住。杜文以为他是又发傻,被自己带来的消息惊住了,笑着催他赶紧开门,两人好敞开了细谈。 门被推开后,杜文脸上的笑容淡了淡,嫌弃地环顾屋里,“怎么条件这么差?电影主角就住这种地方?太闷了这里!” 他用心疼的语气说道:“乐乐,你真是受苦了。” 凌笳乐笑道:“还好啦,哥。”他打开头顶的吊扇,又打开剧组后来给添置的台式风扇,“吹一下就不热了。哥,你坐这儿吧,这是我的床。” 杜文坐下后继续挑剔:“怎么连空调都没有?这么闷,热死了!” 凌笳乐解释道:“这幢楼的外观要入镜头的,不能装空调。移动空调噪音太大了,我嫌吵,就让剧组给添了台风扇。”他一直是笑着的,心情十分愉悦的,还有点向杜文撒娇的意思,“我们刚进组那会儿才真热呢!只有头顶这个电扇,这边还老停电,后来剧组自己弄了台发电机……” 他兴高采烈地讲着,杜文频频摇头,教导他说:“你就是太好说话了,你是主角,咖位又摆在那里,他们怠慢你了。” 凌笳乐笑嘻嘻地说道:“沈戈也是主角呀,他住得屋子比我的还小呢!” 杜文立刻问道:“那个沈戈是什么背景?怎么把苏昕都比下去了?” “啊?” “你知道苏昕是什么背景吗?”杜文迎着凌笳乐茫然的眼神,颇为神秘地说了家娱乐公司名字,“那家公司就姓苏,苏昕是他们董事的儿子!” 凌笳乐恍然大悟:“果然是富二代啊!” 杜文一听就知有故事,向前一倾身子,一副颇感兴趣的表情:“怎么讲?” 沈戈推门进来时,屋里对坐的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稍显冷清。 沈戈回首关上门,凌笳乐已经迎上来,想拉他的手,被他下意识避开。凌笳乐的手追过去,一把将他握住,转身朝向杜文,有点心虚、又有点委屈地说道:“哥,我没逗你……” 沈戈立刻就明白了,反手握住凌笳乐的,对杜文喊了一声“杜哥”。 杜文之后没有久坐就离开了,临行前向凌笳乐要闵淮安的联系方式。谁想凌笳乐那么得闵淮安的青眼,也见过几面,却连对方的微信都没加过。 杜文以“闵影帝没有带助理过来,他自己回去太不方便”为由,催促凌笳乐联系了导演助理,让导演助理转达了他可以捎带闵淮安一程的好意。 谁想闵淮安竟直接拒绝了,连理由都没给,还靠导演助理打了圆场才没显得太尴尬。 杜文连吃好几个没趣,终于忍不住抱怨了一声:“影帝架子可真大!” 沈戈也忍不住腹诽,难道杜文自己架子就不大吗?更甚者说,今天这几个人里—— 王序同杜文握手时,眼睛和嘴巴却是朝向两个主持人;两人主持人极力压缩自己说话的时间,一心要给杜文和凌笳乐创造话题,给苏昕争取镜头;苏昕不把两个主持人当回事,漫长的三个小时的采访让他哈欠连天,也就是凌笳乐和闵淮安聊起演戏时能略微打起些精神;闵淮安却是满心满眼都只有王序和电影,面对既不懂王序、又不懂电影的杜文和两个主持人,直接把不满写在脸上。 他们这些人啊……沈戈摇头暗笑,连带把自己也编排进去。他在那三个小时里看似冷静,实际也在极力展现,如今回想自己当时那急功近利、精于算计的模样,实在是令自己都不喜。 幸好凌笳乐对这些暗涌一无所知。 送走杜文后,在回去的路上,凌笳乐有些意兴阑珊,对沈戈说:“我忘了问我哥了。” “问什么?” 凌笳乐垂头丧气的,“我之前想问他来着,他拍戏的时候,要是碰上不认同角色的情况都是怎么弄的。” 沈戈用余光瞟他一眼,心想他幸好没问。凌笳乐太崇拜杜文了,觉得杜文哪哪都好,沈戈虽然没看过杜文演过的电视剧,但凭借今天那三个小时的采访,他认为杜文根本不像凌笳乐说的“演技特别好”。 两人往前走了一会儿,凌笳乐忽然说:“我感觉我跟我哥生疏了。” 沈戈安慰道:“可能是太久没见了。” 凌笳乐低落地摇头,“以前忙的时候一年见一次也有,该亲还是亲,但是今天一见面,就觉得……”他垂着头掐着手指头,心里有股难言的委屈与失望。 他的青春期来得极为凶猛,叛逆到无法无天,父母、教练、经纪人、公司前辈、媒体、粉丝,谁都拿他没办法。他无所忌惮,越批评就越反弹,只有一个人的话他愿意听,就是杜文。 但就在刚才,杜文建议他和苏昕“搞好关系”时,他像被闷头打了一棍子,整片视野都跟着剧烈一晃,眼前这个熟悉的脸孔忽然就陌生了。 “你刚才不让我告诉我哥,是当时你就……” 沈戈承认,“我想……他可能觉得我配不上你。” 凌笳乐不乐意地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胡说八道!”默了默,又道:“我哥以前不这样的,怎么突然就……好像就没有话说了。” 沈戈没有言语,他始终坚信人不会突然改变,如果觉得突然,可能只是发现得太晚而已。也有可能杜文没有变,是凌笳乐变了,别人或许会觉得凌笳乐的这种变化是不思进取,但沈戈坚信他是在往前走的。 沈戈见凌笳乐这样失落,想了想,打开自己的微信,“看,这是我大学同学给我发的消息。” 那个同学写道:“老沈,最近怎么样?爷爷奶奶身体好点儿没?” 凌笳乐抿嘴一笑,偏头看了沈戈一眼:“你同学叫你‘老沈’?怎么那么老气?” 沈戈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鼻子,“嗯”了一声。 凌笳乐继续往后看,那些留言里夹杂了一些他看不懂的名词,但大概知道是在说新学期的课程安排。 最后那个同学还很热情地传了几个文件:“课件我都给你传过去了,有的课只给了着两星期的课件,回头老师给了新的我再给你传。” 沈戈隔了好几个小时才看到同学的留言,又是道歉又是客套,最后说道:“多谢,兄弟,但是我可能不需要了,不用再麻烦给我发课件了。” 对方立刻回了个问号。 沈戈说:“我找到工作了,还不错,打算退学了。” 对方马上回道:“别啊舍长,你成绩那么好,你想好没?新工作怎么样啊?干什么的?不看学历吗?” “新工作挺好的。”沈戈回道:“真的谢谢你,帮我跟宿舍那帮兄弟问好,谢谢你们这一年以来的关心和照顾,能认识你们是我的幸运。” 对方发了个调侃的表情,“真是走向社会了啊舍长,这么官方了。” 沈戈也回了个表情,再次道了次歉,“不好意思啊哥们,我得去工作了,回头有时间再聊。” 对方也客套了两句,之后却没有“再聊”了。 凌笳乐看看那发消息的时间,应该是沈戈在拍戏间隙抽时间回复的。 他心里五味杂陈,问沈戈:“你同学不知道你在拍戏?” 沈戈笑着摇摇头。 凌笳乐有些稀罕地“啧”了一声,“你同学都不上网的吗?你微博上不都有十万粉丝了吗?” 沈戈还是笑,“可能都是公司给我买的假粉丝吧。” 他拉起凌笳乐的一只手,温声说道:“我高中时一转学就和小学初中的同学没了联系;之后上大学,离家太远,和高中同学也没了联系;现在开始拍戏,和以前的大学同学再也没有交集,迟早也会断了联系……朋友可能就是这样吧,每个人的人生轨迹不同,能同行一段路程就是缘分,不能指望你们总能在同一个路口转弯。只要有一个弯没有拐到一起,就是渐行渐远了。” 凌笳乐嘟囔一句:“难怪叫你‘老沈’,老气横秋的。” 沈戈笑着捏了捏他的手,“别太伤感了。一辈子的朋友不好找,一辈子的男朋友可就在你旁边呢。”他执起凌笳乐的手,摆弄着让他伸出食指,又将自己的食指贴过去,带着凌笳乐的手和自己一起划蛇形,嘴里说着:“你往左转,我就往左转;你要往右转,我就也往右转……” 凌笳乐终于高兴起来,故意将手往上一指,“那我要上天呢?” 沈戈立刻追上去,依旧和他食指并着食指,“那我也跟着上天!” 迎面开过来一辆车,他们赶紧把假装成比翼double飞鸟的两只手收回来。 车子在他们旁边停下来,落下车窗,是戴着墨镜的闵淮安。 凌笳乐说:“哦,原来闵老师开车来的啊?” 闵淮安说:“管导演借的车。” 凌笳乐:“……” 闵淮安摘下墨镜,眼里面有点红,“笳乐,我刚才在采访里说的,想和你一起合作,是认真的,请你务必放在心上。” 他忽然这么严肃,让凌笳乐忽感不安,朝沈戈那边贴了贴。 闵淮安又看向沈戈:“我为我之前对你说的一些冒犯的话表示歉意……导演给我看了几个你演的片段,我现在承认你确实是个好演员,可能,”他倏然低下头,但很快又抬起来,眼里更红了一些,“可能,你确实比我更适合演张松。” 他重新戴上墨镜,遮住越说话就越红的眼睛,极为上镜的薄唇显得冷漠而高贵,说出来的却是极致殷切的嘱托:“请你们一定要好好拍这部戏,导演他……他为这部戏付出了很多。” 闵淮安的车在两人的目送下驶出大门,这座老技校送走最后一个过客。 因着闵淮安的那些话,凌笳乐决定去片场看一看。 闵淮安说得很对,在这个片场,王序是付出最多的人。张松和江路尚有不出镜的时候,王序却永远都在摄像机后面;即使所有人都收工了,他还在剪片子。 凌笳乐和沈戈刚走到片场外围,还没看到里面的情形,就听到“砰”一声巨响,吓得凌笳乐浑身一抖,随后是群演们的尖叫和大喊:“啊!——有同学跳楼了!” 第99章 夏日的刺骨之寒 1996年的夏天,王序所在的中文系正在逸夫楼前拍摄毕业照。 同学们站在太阳底下,学校宣传部的老师举着照相机指挥着:“又有同学闭眼了!再来一张,眼睛都睁开——” 王序站在倒数第二排靠右的位置,被强烈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心想这老师太不会照相了,要是学校请张明松过来给他们拍照多好。 他被自己这个小念头逗笑,正好拍照的老师按下快门,记录下他这张浅笑着的青春容颜。 然而四年的大学生涯留给他的最后印象不是这张笑着的毕业照。 拍完集体照后,同学们回宿舍收拾行李,王序则往校门口走去,身后突然一声巨响,像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跳楼的正是曾与王序有过几顿饭的情谊、并同他换过三十块钱学校食堂饭票的“饭搭子”——林宏。 关于林宏的死,师生间众说纷纭:偷看女生洗澡被发现,找不到工作,家里欠了债,甚至还有人说他和某男教师搞不正当关系……然而那一届的毕业生几日后就都离校了,学生跳楼的事也就迅速沉寂下去。 没人真正知道林宏为什么跳楼,又为什么选在所有毕业生拍毕业照的那一天。王序甚至想过,他是一直在楼顶偷偷看着吗?等到他们系拍照的那一刻再跃下来…… 时隔二十多年,这桩事对王序而言,已经成了岁月留下的无数砂砾中的一颗,早就不值一提。他之所以会把这件事写进剧本里,只是因为他急于为自己之后的行为找一个缘由。 凌笳乐曾向他请教“林宏之死”给江路带来什么冲击时,他也只是强调了“对死亡的恐惧”。 凌笳乐多问了几句与拍戏无关的,他就不耐烦了,“那会儿的自杀率那么高,有人跳楼很稀奇吗?别说自杀了,以前的人冷不丁说死就死了,除了家人记得,身边的人闲谈几年,能留下什么痕迹?你还指望他上一下热搜不成?” 然而就在刚才,他拍完了那些尖叫,竟在炎炎烈日下狠狠打了个寒战。 那夏日里的刺骨之寒又回来了,穿过二十多年的光阴,以一种俗世之人无法参透的恐惧与不安将他深深地笼罩起来。 王序忽然想起来,其实他当年为那个始终不甚相熟的同窗痛哭哀悼过,他自己都忘了。 “导演?导演?” 王序猛一转头,看向自己的助理。 导演助理愣了一下,声音不由自主便小了,“导演……这一条过了吗?” 王序看眼场中,那些扮演“同学”的群演们都看着他,躺在地上的“林宏”也偏头看向他。 那种极度的恐惧与不安又来了,“过,过……”他潦草地摆手,转身就往场外走。 导演助理追在后面汇报情况:“给闵老师找了辆车,闵老师没有要司机,自己开车走的。梁制片刚才打电话来问,知道闵老师这么快就走了,好像有点不高兴,说您收工后给他回个电话。” 王序本来就要给梁制片打电话。 “老梁,有新消息吗?” “没有,这种偷偷查的东西,又隔了这么久了,查起来很麻烦的……”梁制片拿出他忽悠投资人的本事。 “老梁……你给我说实话。”王序有些腿软,左右看看,没有椅子,直接坐到台阶上。 “……什么实话?说得好像我骗你似的,我这可是费力不讨好了啊——” “那你为什么非得叫闵淮安过来!”王序扬高了声调。 电话那头静了下来。 许久之后,梁制片说:“……张明松早就出国了 ……” “不可能!” 像是要极力说服他,梁制片一条一条给他讲:手机号是用张明松的身份证办的,那会儿张明松已经出去好几年了,身份证可能是让别人捡了或者怎么着的,就被倒卖了。 “这种事多得很,一般都是做些违法的事,要不然也不会都查到手机号了,结果还是什么都查不出来……” “……他那种情况,就是放到现在也不好混,出国是个好选择……俄罗斯那么大,万一还起了个外国名,不好找啊……” 王序拿着手机的手垂下来,电话里那句“应惜眼前人”的苦心衷劝,他一个字都听不到了。 拍完最后一个日常镜头,王序让两个演员先不要动,凌笳乐和沈戈便老老实实坐在“新家”的餐桌旁,守着两盘凉菜等他指导。 王序拖过一把椅子,和他们一起坐到桌旁,拿起凌笳乐面前拍戏时没有用过的筷子,夹了一箸凉拌黄瓜送进嘴里。 凌笳乐有些不安地看眼沈戈,沈戈安抚地看他一眼,起身拎起暖壶,给王序倒了杯水。 王序摸摸杯子的温度,拿起来喝了一口,再将杯子轻轻地放回桌上,终于抬眼看向他们:“对接下来的戏有什么想法吗?” 接下来的戏……安稳的日子这么快就到头了……沈戈微微压平了唇角,唇畔印出两道与他这个年龄不甚相符的沧桑纹路。 凌笳乐飞快地瞄他一眼,下意识抿了下嘴唇。 王序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你们每天收工以后就只谈情说爱,不讨论一下剧情吗?” 凌笳乐脸上一热,窘迫地回道:“讨论的,我们平时聊的都是戏里的东西。” 王序淡淡笑了一下,“哦,那聊出什么来了?你们自己也得动脑筋是不是,不能每次都是我来想办法,想出的办法你们又不喜欢,反过来还要怪我。” 沈戈微微皱了下眉。 他同剧组的场工们混得熟,听说剧组最近闹起怪事。“张松和江路的旧家”那间屋子,拍完搬家戏以后就锁起来弃用了,这几天却频频在夜里亮起灯,最后有胆大的人过去一瞧,才发现是导演坐在床上抽烟。 “那张床上还铺了铺盖,导演不会晚上就睡在那屋吧!”那名场工当时惊诧的语气与神态,沈戈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 “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和我说一说。或者又有什么不理解的不赞同的不认可的,都可以说。”王序看起来很像故意找茬。 “没有不认可的,都理解。”沈戈回道。 王序点点头,又低头夹了筷子凉拌黄瓜送嘴里。 凌笳乐看看沈戈,得了对方一个眼色后才说道:“导演,我们想着,就是,我们可以在戏外尽量少见面,就像张松和江路接下来这段时间一样,可能……能利于找情绪。” 王序低着头咀嚼,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淡淡地说道:“好。”便起身离去了。 沈戈唇畔那两道纹路更明显了,凌笳乐将手轻轻地盖在他的手背上。 当天晚上,在几名场工的协助下,沈戈搬到技校另一片区域的宿舍楼里。 张松的生意不顺,以前打点好的那些混混全都翻脸不认人,三天两头地找他麻烦。他没法出摊了,只剩在照相馆看店打杂的那点收入,连从前的零头都不到。 人们手里的相机多起来,照相馆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没多久照相馆的张大爷就回老家养老,张松便把店盘下来,动用了一部分积蓄将它改成小饭馆,卖卖烧烤和小菜。 他有想法,也勤快,开张第一个月就开始赚钱了,店门口摆了台卡拉OK机,每天都有人过来围着唱歌,顺便点点小菜和啤酒,每天都要忙到很晚才关门 ,却不肯让江路来帮忙,两人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 江路也上班了,在一家待遇很好的事业单位,宣传科。工作清闲,福利好,有保障,是个好工作。而且他是办公室里唯一的本科生,评级涨工资都会优先,前途可谓光明。 他终于长成他父母希望的样子,起码由外人看来是这样的。 老父亲老母亲还是舍不得这个独生子,江卫国虽然嘴上仍然不肯让江路回家,“除非他能改掉!”但是徐燕总给他塞钱,说是江卫国默许的,“工作也是你爸爸托人找的,他就是嘴硬!路路,你就跟你爸爸服个软……唉,你啊,怎么长大了就不听话了呢……” 每月一次的电话总在最后陷入这样的僵局。 江路工作后的第三个月,他提前接到徐燕的电话,“路路!你赶紧回来!你爸爸要寻死了!” 寻死!江路听到“咣!”一声巨响,吓得他浑身猛地一颤,低头看到话筒吊挂在半空中,摆动着撞上柜门。 江卫国下岗了,徐燕也下岗了,夫妻俩在同一家工厂上班,成为同一批下岗职工。 两人在家哭天抢地,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兢兢业业为厂里贡献了二十年,到头来还是被抛弃了。 “这可怎么有脸活下去啊!”江卫国上吊未遂,脖子里留了一圈淤痕。 这已经要了他的命了,难道让他们两口子像谭平两口子那样去摆地摊吗?那都是外地人干的活,本地人去做小贩,说出去把祖宗八辈的脸都丢尽了! “四十岁的人了,除了进工厂我们还能干什么?以后我们吃什么?路路,爸爸妈妈对不起你啊!本来还要给你攒钱,这下连自己都要养不活了!” 江路这一年多以来,第一次回家,迎来的就是这样的哀嚎与眼泪。一年未见,父亲就老了,母亲也也老了,他们衰败的脸上第一次显现出忧伤,这是他平生从未预见过的父母的无助与无望。 江路失魂落魄地回到家,翻了好几个抽屉,想找些钱给父母拿过去。也许手里攥着些钱,心里能踏实些。 张松今天回来得倒早,衣服和头发都有些凌乱。 他们两个同几年前都不太一样了,江路的头发越理越短,脸比之前瘦了些,越发显得成熟能干了。张松则蓄起头发,不再天天顶着个小流氓似的寸头,也不再整日穿着花衬衣和牛仔裤,而是像个小老板似的穿起了西装,看起来稳重了许多。 只是今天他回来时,发型乱了,衣服也皱巴着,江路最近对他这副模样很熟悉了,微微一怔,“又打架了?” 张松没有说话,径自坐下来对着茶壶嘴往嘴里倒茶。 江路忙给他拿了个杯子,并随口问道:“咱家的钱放哪里了?我给我爸妈拿点儿过去——” 他的话不知哪里说错了,张松忽然暴怒地站起身,将杯子重重掷到地上,“你他妈很有钱吗?cao!是!你现在可是领工资的人了!” 江路惊恐地看着他。 张松的饭馆被人砸了,已经不是第一次。江路对此一无所知,就如对张松这段时间带回家的那些伤一样。 张松这个角色突然变成一个坏脾气的人,却无人敢提出质疑。 紧张而压抑的戏份在王序时而喜怒无常、时而心不在焉的指导下进行着,别人没有太大感触,凌笳乐和沈戈则有切身体会——导演的标准降低了。 拍摄进度快到不可思议,冯姒、田老师夫妇、各路群演,在剧组来了又走,终于迎来剧本的最后几页——反目。 再之后的情节,就只存在于王序的脑子里,而不在任何人的剧本上了。 第100章 盼头 王序永远都不会承认他在三件事上做错了。 第一件,是他因为和张明松置气而去了赵勇的舞会,因为他不知道人能那么坏; 第二件,是他从未在张明松面前提过他父亲,也从未解释过自己在赵勇那里经历了什么,因为他认为这些事不说,就可以当做没有发生; 第三件,是他陪母亲去厂里跟几百个下岗工人一起“讨说法”时,碰到陪副市长过来安抚群众的赵勇。赵勇找他单独说了几句话,他敷衍着、寒暄着,十分客气。 他想做孝子,不想做孽子,他始终认为这没有什么不对。 那段时间明明很煎熬,却又过得飞快。 张松的饭馆总被人寻衅滋事,开不下去了,只好拱手让人,转头与以前的工友合伙去外地跑买卖去了。 江卫国和徐燕回到厂里继续上班了,职位比之前还清闲,工资却是涨了一大截。两人恢复了往日的自在与尊严,虽然嘴上不说,但是江路偶尔可以回家了,江卫国和徐燕不再提他性向的事,桌上也恢复了三副碗筷的温馨景象。 梁勇在江路的单位门口堵到他,从那辆招摇的奥迪200里探出脸,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小路,请你吃饭!” 江路迟疑担忧,懊悔抗拒,最终点了点头。 拍完这段,凌笳乐站在原地没有动,低头皱眉,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秋老虎堪比盛夏,烈日明晃晃地晒着他,蹙起的眉毛上方覆了一层细汗。 苏昕忍不住凑近了,小声提醒道:“导演喊‘过’了。” 小李从场外狂奔过来,咋咋呼呼地给凌笳乐递冷水和纸巾,同时挤到两人中间,害得苏昕不得不往旁边挪了两步。 凌笳乐却没接小李手中的水,他皱紧的眉头倏然展开,像是悟到了什么,赶忙大步朝王序走去。 王序整个人都是一股尼古丁味,眼里满是血丝,撩起眼皮,看见凌笳乐兴冲冲地跑过来,显然是有话要讲,他却毫不关心似的,又垂下眼帘看向显示器。 凌笳乐不敢打扰他的工作,等王序把最近的几条看完,说了声“收工”,他才忙道:“导演,我觉得刚才那个镜头不行。” 王序刀子似的眼睛瞥向他,显而易见的不悦。 凌笳乐暗暗给自己鼓劲儿,“……我是说,我最后那个表情没演好,导演,我想再来一次。” 王序的眼睛又看向屏幕,“我已经喊‘过’了。” 凌笳乐请求道:“导演,您再倒回去看看,我觉得我还可以演得更收一点,刚才那条,我眼睛好像睁得有点太使劲儿了,您不是说最好的表演是由内而外吗……” 王序忽然发怒,冲他吼道:“这个镜头我已经喊‘过’了!” 他愤怒地站起身,一脚将身下的椅子踹翻,怒气冲冲地往场外走去。 导演助理忙对受惊的凌笳乐说:“凌老师别在意啊,导演在赶进度,压力太大。” 凌笳乐拔腿追了过去。 “导演!您以前亲口对我说的,说您从来不给不合格的镜头喊过!您亲口跟我说的!” 王序停下脚。 凌笳乐奔至他跟前,看到他苍凉的脸色,心里的劲头不由卸去一半,又添了一半伤感,“导演,我……您知道我以前跳舞,是吧?我以前跳芭蕾,从五岁就开始学,之后——” 王序低声打断他,“我知道,你练得很努力,还参加过国际巡演,在国际比赛上拿过奖……”面对凌笳乐吃惊的目光,王序无所谓地全盘托出:“我早就看过你们的资料了。” 凌笳乐有些反应不过来地张着嘴,见王序要转身离开才忙说:“不是,导演,我是想说,我本来挺喜欢芭蕾的,也为芭蕾付出了特别多的时间和精力,但是就因为一时想不开,就放弃了,后来一直后悔,知道那种感觉特别难受。” “我就是想说……导演,您要是心情不好,要不就先休息休息。姒姒姐的戏已经杀青了,现在组里就我的片酬最高,我可以延期的,不加片酬,我后面没档期,我可以和我公司说……当然剧组还有别的花销,但是我觉得……导演,您这么会拍,咱们这部片子也一直拍得那么认真,要是,因为什么原因,留下什么遗憾,就……就……” 他说得吞吞吐吐,磕磕绊绊,笨拙极了。 王序凝神看着他,心想,他比自己当年还要笨啊。 他同时防备地审视着,从凌笳乐那双黑白分明的、极具个人特色的漂亮的眼睛里看出纯粹的赤诚。 王序的自尊心得到了保全,这孩子真的一点都没有看他的笑话。 “你会和江路做一样的选择,对吗?”王序希冀地问道。 凌笳乐迟疑了。 王序彻底失望了,笑自己愚蠢可悲。 他们怎么可能能真正理解呢?他们只是演戏,又不是真的人生。他们的人生还长呢,还有无限可能。 王序凝视着凌笳乐的双眼,对彼此都极其残忍地说道:“这部片子拍不好了,早就毁了,在你们两个演最后一场床戏的时候就已经全毁了。” 凌笳乐闷头往回走,从小李那里要过手机给沈戈打电话。几乎是立刻就被接起来了,对方满足地低笑喟叹:“你可算愿意理我了。” 凌笳乐一听见他声音,鼻子就莫名一酸,委屈地说道:“沈戈,导演说咱们这部片子拍不好了……” 等凌笳乐说完,沈戈感到十分愤懑,他克制着情绪宽慰凌笳乐:“我们是演员,只管尽职表演,指导和把关是导演的工作。当时那场戏是他自己喊的‘过’,不是咱们两个不配合,他如果不满意,他可以当时就提出来,他不是一向如此吗?不管我们累不累、饿不饿,不满意就一直拍……” 凌笳乐听他越说越激动,不由又劝道:“导演他压力太大了……我现在看咱们导演,老是觉得特别害怕,老觉得他下一秒不是要把自己气得胃出血就是要晕过去……你这两天见到他了吗?他脸色好差,走路好像还有点驼背了……” 沈戈眼皮猛地一跳,忽然想起自己拿那本书刺激王序时,对方那惨白的脸色。 不能吧,不应该吧……沈戈心慌意乱地想着,只是一本书而已,至于吗?那么一件小事也能打垮一个人吗? “我联系一下梁制片吧。”沈戈压下心头的不安,对凌笳乐说道。 凌笳乐一喜,“好主意!” 两人又聊了几句王序的事,沈戈忽然压低了声音,震得人心窝发颤,“乐乐,我们见个面好不好?” 凌笳乐心跳一下子就快了,可又十分纠结,“我们答应导演了,私底下不联系的,今天我们打电话就已经——” 沈戈忙说:“那我们不见面,就视个频,好吗?”他有些不好意思,可又实在太想他了,“我就是,想看看你。” 凌笳乐心脏跳得“砰砰”响,纠结了半晌,还是回绝了,“等我们拍完这段……” 沈戈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 梁制片接到两人的通风报信,立刻就出发了,凌晨时分就抵达老技校,意外地得知王序还在拍摄,忙让人带着去了片场。 工作人员带他去了平房区,这里就是王序拒绝了他棚内搭景的建议,坚持要实地搭建、实景拍摄,为了几个镜头,大动干戈地改建出的一条“胡同”。 周围全是黑的,只有“胡同口”灯火通明,梁制片走到近前,还没看到演员,就先听到一句嘶哑到让人心惊肉跳的对白:“因为你爸爸死了,就也让我爸爸去死吗!” 紧接着就是一声痛呼,梁制片忙拨开外面的工作人员人向里面看去—— 穿着戏服的沈戈竟然揪着凌笳乐的头发,一脸恶狠狠的将人往胡同里面拽。通过监视器可以看出王序在这里用了深焦镜头,将最远处的景象都照得一清二楚——已经开上街的老式奥迪停下来,苏昕从车里跳出来,拔腿朝两人跑去。 梁制片看到凌笳乐疼得扭曲的脸,下意识看向坐在监视器后的王序,很替他感到难过。 王序双眼赤红,正如沈戈在电话里向他汇报的:“最近导演眼里的红血丝就没有下去过,好像一直不睡觉似的。” 王序通红着眼睛盯着场中两人,看着他们撕扯着移出镜头框,大喝了一声:“停!” 沈戈立刻松了手,反手将凌笳乐抱住。 凌笳乐的两只手本来是死死抱在他胳膊上,此时赶紧用力揉自己快被扯掉的头皮,嘴里“嘶嘶哈哈”地抽着冷气,眼里蓄了两泡泪,全是疼出来的。 沈戈眼里也红了,不知道怎样能让他好受一点,只来来回回地问:“疼不疼?疼不疼?” 凌笳乐咬牙摇头,捂住那半边脑袋。 梁制片看得胆战心惊的,忙挤过去拍了王序一下。 王序躬着腰坐在椅子上,脸垂得低低的,对肩头这一下毫无反应。 他突然抬起头,又猛得站起身来,对场中的两个演员喊道:“分开!你们两个分开!”他气急败坏地对旁边的工作人员大吼:“把他们两个分开!” 梁制片扯着他肩膀让他转过身来,严厉地喊道:“王序!” 剧组最有分量的两个人走到暗处,梁制片给王序点了支烟,给自己也点了一支。 “拍到哪了?是……”梁制片含着烟嘴犹豫了一瞬,继续说道:“梁勇送江路回家,被张松看到,是吗?” 王序答非所问,“你怎么来了?” “……沈戈给我打的电话,说你最近压力太大。” 王序冷笑一声。 梁制片看着他明显比上次憔悴的脸,心中五味杂陈,“我一直没问你,为什么非得拍这部片子?” 王序闷头抽烟。 “让我猜猜,你看我说得对不对。”梁制片也吸了口烟,“你这部戏不是拍给自己的,是拍给‘他’看的,是吧?” 王序没有说话。 梁制片认识他这么多年,见他不吱声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不由心底一酸。他又吸了口烟,缓声说道:“这样也好,把那些误会都解释清楚,把以前没机会说出口的话借电影说出来,也好……” 王序痴痴地愣住了,半晌后,他终于开口,问梁制片:“他为什么从来不找我?我也算有名了,也从来没改过名字,他要想找我还不容易吗?他为什么不找我……俄罗斯那么远……他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啊……”他就如那些电影里的痴男怨女一般,空洞地望着虚无的远方,“他跑那么远,是恨透我了吧?” 梁制片很着急,“你钻什么牛角尖?你觉得你有名,可人家俄罗斯不报道中国导演啊!俄罗斯哪远了?还跟咱们接壤呢,那会儿去俄罗斯做生意的多了去了,他脑子不是很活吗?去俄罗斯谋财路不很正常吗?” 他见王序如此颓废,心里明白,人要是一点盼头都没有,那就全完了。 他用自己最擅长的语言来劝服王序:“刚开始筹备这部戏的时候,你怎么说的?你说这部戏肯定能打动所有人,肯定能在国际上拿大奖,我一开始还觉得你是说大话,但是仔细看了你的剧本,后来又看你拍的那些镜头,就觉得你是对的!” “咱们这部戏,同性题材,九十年代的中国,下岗,严打,真是要什么有什么,国际上的那些奖项最偏爱的就是这类题材。” 说到这里,他自己都要信了,颇为激动地用力拍着王序的肩膀,“张明松去了俄罗斯又怎么样,你拿了金棕榈,拿了金熊,各个国家的媒体都要报道你,你还怕他看不见吗?” 第101章 沈戈杀青 只是一支烟的时间而已,导演和梁制片回到片场后,整个人的精神都焕然一新。 “来,我给你们找一下情绪。”王序对两个主演说道。 沈戈和凌笳乐欣喜地对视一眼,他们已经很久没听过这句让他们让他们受过不少罪的话了。 对于许多喜欢电影的人来说,看王序工作是种难得的享受,他引导演员入戏的方法聪明而独特,安排灯光与摄影机亦是匠心独运。但是梁制片看着王序情绪饱满地同演员们说戏,却是越看越不忍心。 他移开视线,看到一旁摊开的剧本, 王序的镜头都在他自己脑子里,剧本则显得言简意赅: 张松 (在江路口中闻到酒味,愤怒、压抑) 你喝酒了?你不知道自己那点儿酒量吗?还是你想喝多了再和他干点儿什么? 江路 (震惊、伤心) 我没有! 江路 (反应过来后,愤怒地推了张松一下) 你说什么呢你!张松你有病吧! 张松 (冷笑) 没有?我还不知道你吗?就喜欢那些外国的玩意儿……他那么有钱,大别墅、洋车、洋酒,不都是你喜欢的吗? 在梁制片心底压了半宿的郁气终于泄漏,他将剧本重重地合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两个主演的表现。 这段戏不好演,但沈戈和凌笳乐的表演却激烈而自然。在现场观看比直接看那些拍摄好的成品感受更深,让梁制片回忆起他们试镜时的生疏与犹疑。此时他们生涩褪去,无论是沈戈还是凌笳乐,他们的表演都与自身浑然一体,不禁让梁制片想到一个词——脱胎换骨。 王序用了四个月的时间,让他们脱胎换骨。 甚至连那个配角都学会表演了,不再是试镜时不着调的样子,从头到脚都是王序想要的那个九十年代的富二代。 苏昕向争吵的两人跑去:“你干什么你?小路就是跟我吃顿饭!” 因着王序的刻意引导,沈戈脑子里不停回放着凌笳乐脖子里曾经出现过的三处淤红,怒火中烧,瞪着眼睛朝苏昕挥出拳头。 “别打啦!”凌笳乐奋力抱住他的胳膊,并拦在两人之间。 王序的标准回来了,这个镜头来回拍了好几遍,其中有一次凌笳乐没能拦住,沈戈的拳头结结实实打到苏昕身上,两人险些在镜头底下真打起来。 配角失控闹事,被两名工作人员强行拽开,在场的工作人员们已经见怪不怪,尤其是王序,喊“停”后就没再往那边看一眼,淡定检查刚拍的几条镜头。 梁制片盯着配角那边的热闹看了一会儿,等那边彻底消停了,才对王序低声说道:“沈戈和笳乐这不是很会演嘛,哪像你说的那么邪乎。”又是选错人,又是要把他的江路毁掉的,把电话那头的他吓得够呛。 王序眼睛盯着显示器,淡淡道:“你看下个镜头他们拍不拍得出?” 下一个镜头,沈戈要打凌笳乐一个耳光。 两人事先商量好了,真打。 沈戈心里门儿清,以王序的作风,最后肯定会让他们来真的,还不如一开始就真打,省得一条又一条,让凌笳乐来回反复地被折腾。 可是他的手高高扬起,蓄好了力道,在心里演练了好几遍,落下去时还是走了形,软绵绵地贴到凌笳乐脸上。 这一条自然被喊了“停”。第二条稍有进步,起码沈戈的手掌拍到凌笳乐脸上时,收音麦克接收到了一声轻微的脆响。 凌笳乐配合地偏过脸,假装被他打疼,听到导演在场外嘲讽道:“他脸上有蚊子?” 再一条,“啪”的一声脆响,“还是太假!” 凌笳乐的头刚刚被“打”得偏过去,此时又正过来,他的神情还停留在江路的状态,一时反应不过来似的,很是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随即又放下来,露出一个淡红的手印子,是四根支棱着的手指。 沈戈两只手攥成拳头,心疼而抱歉地看着凌笳乐,嘴唇蠕动着,想说什么又不知说什么好。 凌笳乐的眼底残留着江路的悲戚,眉头不自觉微蹙着,眼里也是潮湿的,嘴上却宽慰他道:“你打过来的时候又收劲儿了是不是?其实一点都不疼。” 沈戈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那半边脸。 “沈戈!过来!”王序在场外喊道。 沈戈跑过去 。王序让他看显示器,给他放刚刚和苏昕的那个镜头,拍过的几条挨个播放,问他:“哪个最好?” 沈戈略一犹豫,选了他真打到苏昕身上的那条。 “为什么?” “……因为,张松现在已经失控了。”所以表演得越激烈越好,沈戈都明白。 “‘你’失控,是‘你’!”王序有些不满地强调道,“沈戈,我以前说过,你很会动脑筋,但是你有时候脑筋动得过头了。能不能多点奉献精神,把自己多交出去一部分给角色,少考虑一点你自己的感受?” “聪明能帮你成为好演员,但是没办法让你成为最好的演员。这个镜头真的不难,极致的情绪比那些平静的情绪好演多了,你让张松站在你沈戈前面,这一巴掌就打出去了,先别考虑疼不疼、留不留手印,行不行?” 沈戈恍然大悟,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打不出那一巴掌了。 不是怕凌笳乐疼。凌笳乐信任他,他也信任凌笳乐,他知道凌笳乐为了拍戏,这些苦头都吃得起。 沈戈这时才明白,他是忍受不了这个耳光里暗含的羞辱成分。如果挥出去的是个拳头,即使更疼,也能让他更好接受一些。挥出拳头,那是男人之间打架泄愤的方式,你一拳、我一拳,是平等的。 但如果是耳光,还是当着别人的面所扇出去的耳光,则更像是羞辱式的惩戒。 江路内里是很要强的,张松这个耳光真的打错了。他的心事都不告诉江路,却在江路以为那些事都过去的时刻爆发出来,错得太厉害了。 和凌笳乐之前所经历的一样,沈戈也感受到了与角色的分歧。 别人或许永远都理解不了,沈戈竟是在这一刻勘破了“入戏”与“出戏”之间的奥妙。 “入戏”于他而言一直是个极为玄妙的词,有凌笳乐作对比,他以为自己其实一直都没有入戏。然而就在刚才,他感受到张松正在从自己的身体里向外剥离,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也入戏了。 他重新站回凌笳乐身前,怔愣愣地看着对方。 此时张松已经完全从他身体里剥离出去了,他的心底头一次如此时这般澄明。即使对面的人用江路的眼神看他,他的视线却已穿过江路,明明白白地看到了凌笳乐,仿佛是许久以来,第一次看到真实的他…… 如王序所要求的那样,沈戈真的让张松站到他的面前。 王序说聪明不能让沈戈成为最好的演员,那是因为他低估了沈戈的聪明,况且沈戈不需要成为最好的,他只需要骗过观众、骗过王序就可以了。 他与张松彻底分离,却能站在张松身后,他对张松已经足够熟悉,可以模仿出他的一言一行,用与张松如出一辙的语气与神态与江路争吵,并在激愤中扇出他本人极力反对的那个耳光。 凌笳乐整个身子都歪斜了,苏昕震惊地看着沈戈,随后才想起来,赶紧去扶凌笳乐。 凌笳乐亦是震惊地抬头看他,在看到沈戈又冷又硬的脸色后,捂在脸上的手连带嘴唇都颤抖了,痛苦地低下头去。 苏昕愤怒地对沈戈骂了两句,搂着凌笳乐的肩膀朝那辆老式奥迪走去。 在戏里,江路就这样跟着别人走了。 王序双手抱在胸前,微微低着头,倚靠在椅子里,眼睛依旧盯着显示器,像是要与这两个物件天长地久地融为一体。 梁制片看着镜头里的江路和苏昕渐渐走出焦距,身影模糊地坐进车里,那车子启动了,模糊地向前驶去,直至与背景虚成一团。 他拍拍王序的肩膀,替他喊了一声:“停”。 王序被他这一声惊扰,立刻坐直了身子,正看到沈戈拔腿向那辆减速的奥迪奔去。他呆滞地望着那边,看到凌笳乐从车上下来,沈戈一把将人抱住,随后,他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将视线放到显示器上,做起他最擅长的事——将拍好的镜头回放、慢放,来来回回地检查。 梁制片忍不住问道:“这条能过吗?” 王序将镜头定格在凌笳乐捂着脸看向沈戈的那一眼,有震惊、有委屈,却唯独没有恨意。他的手指抚向画面里凌笳乐的眼,这里面为什么没有恨呢? 他的手停在凌笳乐眼睛上的时间很长,梁制片又忍不住追问道:“笳乐演得不对?” 没有不对……凌笳乐早就入戏了,他早就知道,可为什么他的眼里唯独缺少了怨恨,哪怕不是怨恨,是埋怨也好啊。 “还是沈戈打得还是不对?”梁制片焦急地问道。 也没有不对,沈戈打得对极了,这样用力,这样冷的眼神……他演的时候是对的,可是演完之后他就着急地管旁边的人要冰袋,围着凌笳乐嘘寒问暖。 哦是了,他那样周到体贴,让江路怎么可能恨他? 他越沉默,梁制片就越着急:“要是不满意,就再来一条!”他作势就要喊导演助理,让他把三个演员都叫回来。 “算了。”王序制止住他,他曾坚定地夸下海口,说自己从不对不合格的镜头喊“过”,可偏偏是这部戏,他最看重的这部戏,他左右不了他的演员了。可他毫无办法,人生本就如此,越是看重的,就越难遂心,越不可能圆满。 梁制片见不得他颓废,又说了两句,王序摆摆手:“再拍也是这样,不会比这个更好了。其实他们演得都对,但是合在一起就错了。有沈戈这个张松,笳乐的江路就不会是我要的江路。” 沈戈不顾王序的禁令,公然拉着凌笳乐进了化妆间,并把小李关到了门外。 凌笳乐脸上还敷着冰袋,沈戈扶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单手撑住他身后的椅背,压低了身子与他接吻。 凌笳乐似乎也把王序的禁令给忘了,仰着头与沈戈唇齿交缠。沈戈的手情不自禁地摸上他另一边脸颊,手也是滚烫的,同另一边的温度形成强烈反差,让凌笳乐打了个哆嗦。 沈戈同他略微分开了一些,但两人依然离得很近,呼吸火热地纠缠在一起。 沈戈深深地望着凌笳乐,比往常多了几分新奇,好像脱离了张松之后,他获得了新的视角,再看凌笳乐时,明明是一样的脸,却与往日有了很大的不同。 他想更完整地看着凌笳乐,没走脑子地握住凌笳乐拿着冰袋的那只手,轻轻地挪开。 一个肿起的赤红的手印赫然印在凌笳乐的脸颊上,因为他的手比凌笳乐的脸大,只印上四根手指头。 沈戈心疼得眉头直颤,慌慌张张地将冰袋重新放到凌笳乐脸上,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凌笳乐还安慰他:“冰一冰就没事了,还好啦,真的不怎么疼,比我之前骑自行车摔跤那次轻多了。” 沈戈还是那样弯着腰将凌笳乐圈在怀里的姿势,他弯起食指,用指节在凌笳乐另一边脸蛋上心疼地刮了刮。 凌笳乐依恋地偏过头,闭着眼睛,在他那根指头上轻轻地蹭起来。 “快拍完了。”沈戈冷不丁说道。 “嗯?”凌笳乐睁开眼,疑惑地看向他。 “这部戏,快拍完了。”沈戈又重复了一遍,嘴角展开一丝笑意。 剧本上的最后一个镜头终于拍完了。虽然王序说这部戏还没结束,但无论是从剧情上看,还是从他们当初签订的合同来看,不管张松和江路最后是分是合,杀青都是指日可待了。 沈戈忍不住又摸了摸凌笳乐完好的那半边脸,心中有忐忑亦有期盼。他期盼着,等这部戏杀青以后,凌笳乐用完全属于他自己的眼神来看看自己。凌笳乐入戏比自己深,不知那时他会不会有很大的震动,看自己的眼神又会与现在有着怎样的不同……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沈戈的杀青日比他们预料的早了很多。 梁制片告诉沈戈有一个试镜机会,是位香港名导演的片子。这名导演擅长拍摄带悬疑色彩的男人电影,沈戈适合的这个角色是男二,一个亦正亦邪的逃犯,如果演得好,可以很出彩。老牌导演操刀的经典港味警匪片,却是在大陆拍摄,用普通话作对白, 可以想象未来票房不会差。 要不要去试镜,就看沈戈自己的决定了。 沈戈觉得不可思议,怎么突然有这样的好事? 王序警告道:“就算想试镜也得先把这部戏拍完。” 凌笳乐已经懵了,“那还赶得上吗?”梁制片说那部片子要赶贺岁档,各个环节都很赶。 王序问他:“你想让他去试镜?” 凌笳乐晕头转向的:“当然啊……” 王序乐了,问沈戈:“你自己呢?” 沈戈看眼凌笳乐,对王序恳切地说道:“我想去试试,导演。” 王序满意了,“那行,我也支持你。我把你们的拍摄任务调整一下,先把沈戈的戏拍完,再拍笳乐自己的。徐导那边我已经沟通过了,把你在《汗透衣衫》里的一些镜头给他看过,他对你的形象和演技都是满意的,愿意多等你几天。之后试镜成不成,就全看你自己的能力了。” 沈戈有些激动地又看了凌笳乐一眼,对方亦是同样的惊喜表情。 沈戈真诚地向王序道谢,又忍不住问道:“导演,您为什么愿意为了我一个人把整部戏的进度做这么大调整……” 王序看看他,又看看凌笳乐,缓缓地说道:“这部戏你们拍得很辛苦,我知道,但是题材受限,上映受限,最后能激起多大水花……”他顿住,沉吟了片刻才继续说道:“你们为这部戏付出了很多辛苦,我都看在眼里,自然也希望你们未来能发展好。如今是沈戈有这个机会,以后笳乐也会有的,我会一直帮你留意着。” 两人按捺不住地互相看了一眼,异口同声地对王序说道:“谢谢导演!” 之后的拍摄颇具神秘性,凌笳乐没有剧本,又不能旁观,完全不知道沈戈那边拍了什么。 偶尔会有两人的对手戏,可是零散着来拍,凌笳乐还是看不出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天下戏后他坏了王序的规矩,偷偷问沈戈:“怎么咱们两个的对手戏这么少?后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江路是真走了还是又回去了?张松去梁勇那里找他了吗?” 沈戈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听王序的建议,在拍戏这方面,王序多数时候是对的。 “导演说不能让你提前知道,会影响你的拍摄状态。”他一本正经地回道。 “那好吧……”凌笳乐无奈。 两人最后一个对手戏镜头是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这房间装修得很豪华,但又不是梁勇的那幢别墅。 旁边放着音乐,是John Lennon的《Imagine》。 最后这个两人共同的镜头十分简单,凌笳乐躺在床上假装醉酒地听着歌,沈戈叼着烟倒在他旁边,侧着身支着脑袋看他。 沈戈只有一句没头没脑的台词:“那你给我讲讲。” 凌笳乐偏过头笑眯眯地看着他,以为两人这是又和好了,愉快地随着歌哼唱:“You may say I'm a dreamer,But I'm not the only one.” 他开拍前又喝了两口酒,此时眼里的醉意朦胧都是真的,笑容仿佛虚化在脸上,他抬手抚上沈戈的脸,轻声问着,又像自言自语:“我们都是梦想家吗?还是只有我在做白日梦呢……” 拍完这个镜头,沈戈在《汗透衣衫》的戏份就正式杀青了。 就如开拍前没有开机仪式一样,主角之一杀青时也没有杀青仪式。 沈戈拍完自己最后一个镜头,带着一名司机安安静静地离开剧组。他们开向技校的大门时,沈戈不由回头张望了一下,那些老建筑上的爬山虎已经通通变成红色,浓烈地铺满四面墙。 就在爬山虎所包围的某个房间里,凌笳乐在拍摄江路的镜头。沈戈同样不知道他的剧本,但通过自己拍摄的那些镜头,他已经隐约猜到张松和江路令人喟叹的结局。 因着这样的剧情,把凌笳乐自己放在剧组,让沈戈不安又不舍。但那些火红的爬山虎温暖地慰藉了他,当汽车开过技校大门、驶上延伸于稻田间的乡间路时,他转过头来,眼睛坚定地看向前方。 他坚信,他此行是为了自己能有更好的前程,更是为了两人能有更好的明天。 第102章 好消息 沈戈对于王序在事业方面的了解都止于网络信息,仅限于几个贫瘠的标签——“票房王”、“擅长发现新人”、“带有细腻文艺气质的商业片导演”,等等等等。 他没想到王序在导演的圈子里竟然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原来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圈子,任何圈子以外的人想往圈里凑,说是举步维艰都是好的,更多的人是连窗户都摸不到在哪儿。而一旦有人从里面替他打开一扇门,一切都会顺遂得不可思议,发现原来门里的人也在焦急地等待外面的新鲜血液。 “我用不惯新人,但是王序导演向我极力推荐你,说你悟性好,拍一部戏强过别人拍十部,我相信他的眼光。同你讲句实话,我时间很紧,但是‘阿峰’的几个待定人选我都不是很满意。我看过你在王序导演片子里的几个镜头,很不错,希望你能重视这次试镜,好好准备。”徐导用他那很不熟练的普通话,在电话里这样同沈戈说道。 出于对王序和梁制片的信任,徐导直接将真正的剧本给了沈戈。虽然只有前面一小部分,但比起那些往往与真正的故事相差甚远的试镜剧本,这薄薄的十几页纸已经让沈戈在其他竞争者中占了很大先机。 沈戈利用从技校赶往深圳的路上,将这十几页通读了很多遍,用从王序那里学到的方法,为这个名为‘阿峰’的角色刻画人物小传。 车子下高速的时候,一个机警、绝望但又良心未泯的亡命之徒的轮廓已经清晰地呈现在沈戈的脑海中。 这次试镜也是在一家酒店,由导演助理带着坐进电梯时,沈戈在光滑的电梯墙上看到自己,忽然想起与凌笳乐的第一次试镜,不由笑了一下。 导演助理偏头看他一眼,跟着笑道:“你不紧张吗?”是港味很浓的普通话。 沈戈的笑容变得更客气了些,“有一点。” 那名助理打量他两眼,赞道:“很帅!” “叮——”,电梯到了。 徐导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也许导演真的是个辛苦的行业,这名徐导亦是瘦削的,只是面容不像王序那么严肃,见到沈戈后甚至还笑了笑,显得十分和蔼。 简单的寒暄与自我介绍之后便切入正题,两人对坐在两个单人沙发里,徐导问沈戈:“你认为阿峰是个怎样的人?” 沈戈从一进门就表现出令人惊异的稳重与冷静,他稍作沉吟,低声道:“我认为阿峰是个刚硬的人,他唯一的柔软之处就是他那个过早离世、已经没有太多印象的父亲……” 徐导本来是倚靠在沙发里的,闻言感兴趣地坐直了身子,示意他继续。 沈戈心头大定,继续说道:“……剧本里没有提及阿峰具体的身世,但是我有一个设想,就是阿峰对父亲的去世是有印象的,他的父亲是个正直勤劳的普通人,却蒙冤枉死……” 何为好的表演?真实、可信,让角色的经历与自己最大化地重合,不畏惧暴露自我、不畏惧剖开伤疤,把自己奉献给角色,从身体到精神。 这都是他从王序和凌笳乐身上学到的。 “……所以,我认为他所有行为的动力,无论是善的还是恶的,积极的还是消极的,都是源于他对自己父亲的憧憬与想象。” 直到从试镜的房间出来,进到电梯里,沈戈才卸去故作老成的面具。他翘着嘴角看向光滑的电梯墙,看到自己激动得发亮的眼睛,那是独属于年轻人的意气风发,充满对未来美好的假想。 他拿出手机,握了握拳头,指尖都有些泛凉,是后知后觉的紧张。他不由笑了自己一下,给凌笳乐拨过电话。 并不意外的,电话没有被接通,他便飞快地给凌笳乐发了条信息:“乐乐!我试镜通过了!阿峰这个角色是我的了!” 他随即又觉得那三个叹号显得很傻帽,便改成逗号和句号。看到发送成功的提示后,他实在按捺不住,又发了一条:“我已经开始想你了,你想我吗?” 发送成功后,沈戈懊恼地笑起来,挠挠自己已经有些长的头发。还是太傻帽了,凌笳乐看到消息后肯定会笑他的。 走出电梯后,他去了这家酒店的咖啡厅,不是想喝杯什么,只是单纯因为这环境让他感到亲切。 他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给咖啡厅的空座和窗外的喷泉与绿植拍了张照片,“你看这里像不像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地方?” 还是没有回复,他又发了一条:“是不是所有大酒店的咖啡厅都一个样?” 他将有些疲惫的身体靠进沙发里,用手挡住半张脸——天啊,怎么老说傻话?就不能正常点儿吗? “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服务员小姐用她甜美的嗓音礼貌地问道。 沈戈将手从脸上拿下来,嘴角已经落下去了,露出英俊而稳重的面孔,颇为老成地回道:“我先看眼酒水单,谢谢。” 他随便点了杯茶,然后拿着手机专心致志地打字,把整个试镜的过程都详细地跟凌笳乐说了一遍。 “徐导说我很有想法……”沈戈想了想,又把这句带有自夸嫌疑的话删掉,“徐导的助理已经和中城联系上了,中城说会派给我一个临时助理,到时候跟我一起进组。” 把该说的都说完,他又给小李打了个电话,也是没人接,想来都在片场忙着。 徐导这边多亏了梁制片和王序,沈戈想着,既然凌笳乐和小李都没闲着,那导演肯定也在忙,就给梁制片拨去电话,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并向他再三道谢。 梁制片很是惊喜,没想到他真的能成功,当然也很替他高兴,说了几句鼓励称赞的话,电话就被王序接过去了。 沈戈有些意外,忙解释道:“导演,我以为您在忙。” 王序不讲戏的时候总显得稍微有些冷淡:“刚忙完。” 沈戈不由问了一句:“是拍得笳乐的镜头吗?” 王序淡淡地“嗯”了一声,眼睛看向场中的床上——凌笳乐醉得昏昏欲睡,歪歪地靠着床头坐着,他那个助理正扶着他喂他水喝,“是拍的江路。” 第103章 无色天 “……挺顺的,沈哥,今天好几个镜头都是一条过的……”小李每说几个字就要偷瞟王序一眼,果然,他们导演像监视犯人那样看着他,直盯得他口条都不利索了。 电话那边又问了两句,小李瞥眼王序的神色,小声回道:“……就是又喝酒了……哦不多不多!他是酒量太差嘛,喝了一瓶啤酒就——哎?笳笳醒了!” 王序从小李手里抽走手机,示意他过去照顾凌笳乐。等这个小助理跑远了,他才对电话另一头说:“行了,你都要进新剧组了,就别老惦记着这边,对你们两个人的状态都没好处……你也别给他打电话了,他和他助理的手机都在我这儿……”竟是丝毫没有掩饰对凌笳乐的控制。 王序挂掉电话,走到床边,弯下腰手撑在膝上看着他,语气堪称柔和地问道:“酒醒了?能继续拍吗?” 可凌笳乐明显还醉着,语速比平时慢了很多:“是沈戈的电话吗?” 王序看眼小李,小李忙摇头表示没有乱说。 王序干脆坐下来,压得凌笳乐腿搭的那半边床陷下去一点,“沈戈在忙新戏,你暂时不要想他——”他话锋一转,“还要再看一遍那个镜头吗?” 凌笳乐抗拒得连摇头带摆手,“不看了……” 王序点点头,用手抿了抿凌笳乐鬓边打乱的头发,“那我们拍下一个镜头?还记得下个镜头是什么吗?”语气神态皆很有耐心。 凌笳乐“嗯”了一声,又舔了下嘴唇,软软地说:“我还想喝水……” 王序就又让小李给他倒了杯水。 凌笳乐喝完水,把杯子递回去,然后苏昕就上来了。他和凌笳乐一样倚着床头坐着,却是侧着身子的,脸朝向凌笳乐,挨得很近。 他向凌笳乐递过去一支燃着的烟,凑得更近了:“想试试这个吗?比酒还好,抽完一支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凌笳乐垂眸看向他指间的香烟,慢吞吞地接过来,一看就是生手,用拇指和食指捏着烟,送到唇前时还犹疑了,不知道要从哪个角度放嘴里比较合适,在唇前比划了两下才含进去。 苏昕本是着迷地看着他,但见他将烟含在唇间用力吸了一口后,条件反射地将烟从他嘴里夺了过来:“你真不会抽烟啊!” 果然,凌笳乐人生中第一口尼古丁吸得太猛,咳得整个人都快散架了。 王序从监视器后站起身,气得话都吼不出来了,苏昕还举着香烟冲他喊:“导演,他不会抽烟啊!” 因为苏昕这个疑似跟凌笳乐一起喝多了的傻缺行为,这个镜头又来了一遍。摄影机重新就位,等凌笳乐的咳嗽平缓下来,导演喊了“开始”,镜头缓缓前推,拍下凌笳乐迷离的眼神和从他口鼻间缓缓喷出的灰白的烟。 后半夜,凌笳乐被尿憋醒了。他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后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然后把小李晃醒了。 他很少像别的艺人那样,因自己的事而打扰助理的睡眠。他在小李肩膀推了两下,小李睁眼看见他,立刻就坐起身,“笳笳?不舒服吗?还晕吗?” 凌笳乐蹲在他床边,“今天下午是沈戈的电话吗?” “是!是!是沈哥的电话,问你的情况呢……”他刚睡醒,头脑还不清明,可也知道该说什么让凌笳乐高兴起来,“沈哥不是张松,他是有事,是去试镜,不是丢下你不管了……” 沈戈离组前对他再三嘱咐过,“要提防导演”,小李今天可算明白沈戈说的“提防”是什么意思了。 他真是大开眼界,看着王序先是借着拍戏给凌笳乐喝酒,把人都喝迷瞪了,再给他看一段视频,视频里,扮成张松的沈戈搂着一个腼腆的小帅哥有说有笑。 视频不长,就是一个十几秒的镜头,王序就反反复复地放给凌笳乐看。小李也不知道凌笳乐是怎么了,是因为入戏吗,还是因为醉了,把视频当成真的了,看了几遍就崩溃了。 “笳笳,沈哥肯定还给你打电话了,就是你手机被导演扣了……”小李恨恨地道:“咱导演也太、太那个了吧,把咱们当群演啊?” 凌笳乐双手扒着小李的床沿,眼睛睁得大大的,看得小李心惊肉跳的,忙问他:“是还在想那个视频吗?” 凌笳乐点头。 “假的!那是假的!演戏的,笳笳!那不是沈哥呀!”小李大叫。 凌笳乐低下头去,把脸埋在床上,低声道:“我知道,我就是……白天的时候有点犯糊涂了……”在小李急得手足无措之际,凌笳乐又模糊地说了一句:“李李,我有点害怕……” 小李猛地抓起他的手,颇有种就义精神:“笳笳,我去给你借手机!我就不信整个剧组所有人都听他的!” 凌笳乐抬起头,怔怔想了半晌,却是摇了摇头:“别了,别影响他试镜……” 小李这才想起来,终于有了几分精神:“笳笳,沈哥跟我说他拿到那个角色了!马上就进组!” 凌笳乐眨了两下眼睛,缓缓地笑了。 沈戈睡着睡着,陡然惊醒了。 他飞快地坐起身,感觉头皮一阵阵发紧,手比脑子还快,从床边摸到手机,摁亮,没有新消息。 想想也是,手机都被王序没收了,肯定没法给他发消息的。 王序白天在电话里说的那几句话犹在耳边呢,“离组前怎么跟我保证的?出去以后不打电话不发消息,结果呢?刚才他们俩的手机叮叮咚咚就被停过,全是你的信息……你这么聪明,这点轻重缓急分不清吗?他现在拍的什么剧情,你非得破坏他的情绪吗?就最后几天都坚持不下来?” 沈戈抬手抹了把脸,翻身下了床。 正是因为知道现在拍的是什么,他才更觉得不安……王序会不会一直让凌笳乐喝醉?凌笳乐会不会入戏太深伤着自己?他们是因戏生情,那戏里两人彻底散了的时候…… 他双手撑着洗手台,直直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下巴上冒出青茬,显得有些颓废。 前天傍晚离组,赶夜路抵达深圳,随便找了家小酒店住下,床一下没碰,一直坐在椅子里继续研究剧本和角色,直到昨天早晨洗漱一新,特地留着胡茬没有刮,让自己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成熟不少,之后随便吃了点东西,等到了时间就去与徐导约好的酒店试镜去了。 连续二十多个小时,从聚精会神的紧张到惊喜万分的激动,全都在那一通电话时戛然而止,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离开《汗透衣衫》的剧组了。 他开始怀疑自己这个决定是不是错了,是不是不该把凌笳乐一个人留在那里。 沈戈低头用冷水洗了把脸,又抬起头看向镜子,短促地笑了一下。 不会的,没有那么脆弱。凌笳乐变化很大,他都看在眼里,他相信无论是他的笳乐,还是他们之间的感情,都不会那么脆弱。 什么“戏里情缘,杀青就完”,说的肯定不是他们。 他抬起手,用沾湿的食指在镜子上写了一个“乐”,又在后面写了一个“戈”。 “等我。”他在心里默念,等我拍完这部戏,努力追上你。 新戏叫《无色天》,既当佛家术语“无色界”来讲,其实是反语,电影里的两个主角代表世间众生,既无法逃离欲、也无法逃离身;也可以直接认为是乌云密布、遮天盖日之意,这层含义与整部电影的氛围相合。 徐导赶时间赶得很急,试镜结束后,合同还没签就让他在那家酒店办了入住,让他和编剧、副导演还有男三号一起讨论剧本。 第三天,主演也到了,是位香港巨咖,演技极为出众,几乎摘取了华语电影界所有有分量的影帝桂冠。他也加入了对剧本的讨论中。 第六天是吉日,导演请一位大师来住持祈福,导演、副导演、主演和沈戈一起上香拜神。沈戈一个无神论者,上完香后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默念了许久才睁开眼,是四人中最后一个站起身的。 男主演用广式普通话笑着问道:“信佛?” 沈戈有些窘迫地喊了一声“明哥”。 男主角岳家明名字普通,相貌气质却不普通,要论英俊其实比不过沈戈,但是他年龄阅历摆在那里,气场超了沈戈一大截,他对沈戈又很和蔼,让沈戈不好意思在他面前撒谎,便回道:“没有。” 岳家明应该是真信佛的,很和蔼地拍拍他肩膀:“信不信没关系,虔诚就好,开机仪式一是祈福,二就是为了聚人心。” 沈戈默默一笑,没说自己其实是许了两个愿——愿《无色天》一切顺利,愿《汗透衣衫》一切顺利。 祈福仪式结束后,《无色天》正式开机,第一个镜头力求开门红,自然由岳家明来担当,非常简单的一个亮相,一条过。 沈戈在旁观看,些微的忐忑渐渐变为些微的亢奋。他隐约有种直觉,影帝的戏,他接得住。 拍完第一个开门红的镜头后,徐导和副导演就兵分两路,分别带着沈戈和岳家明奔赴A、B两场。他们不是像王序那样,只将不重要的、或者极有把握的镜头交给 副导演,而是两个机子始终齐头并进,总之是为了一个“快”字,与王序的风格迥然不同。 即使事先有几分心理准备,当徐导说出那个时间时他还是大吃一惊,“十五天,你的戏杀青。” 一开始是徐导带沈戈,后来见他果然如王序所说,“拍一部顶别人十部”,便放心地将他交给了副导演。 他们每天在片场从早九点待到晚十点,剩下的时间用来吃饭睡觉刚刚够,沈戈却觉得比在王序手底下轻松许多。 他每天晚上收工后都会给凌笳乐的微信发很多条信息,说说自己今天拍戏的情况,问问他那边的情况,再说几句肉麻的话。 他知道凌笳乐现在在剧组看不到,他只是希望《汗透衣衫》杀青以后,凌笳乐打开自己的手机,能被自己发送的这些信息扫除张松和江路留在他心里的阴霾。 开机第五天时,等铺轨的间歇,沈戈接到王序的电话,正纳闷间,他听到王序说:“笳乐的事我和公司会处理好,你只需要安心拍戏,别的不要管。” 沈戈瞬间就产生窒息感:“他怎么了?” 电话那头被他问得愕然,“你不知道?”王序顿了顿,“你可以上网看一下,看两眼就算了,反正是假的……笳乐还不知道,幸亏我收了他的手机……所以你也不用太着急。这次他的公司,中城,还有苏昕家的公司都出手了,估计晚上热度就能给压下去了,我就是和你说一声,不要在公共平台乱发声。” 挂掉电话后,沈戈飞快地在搜索栏输入“凌笳乐”三个字,正要按确认键,忽又停住,改为直接去找热搜。 刚在电话里听到“热度”两个字时他就脑袋一懵,此时看见那些字眼更是脑袋里发烫,“嗡嗡”地吵得他整个人几乎要爆炸。 “凌笳乐无码”“苏昕为凌笳乐发声”“苏昕性向” “苏昕黑历史”“《汗透衣衫》激情戏”“凌笳乐遭陷害”“手动去马赛克”。 他克制着情绪,很快就弄明白来龙去脉。 还是那个该死的视频,只不过这次被人去了马赛克,成为真正的裸照。 一些有影响力的自媒体立刻发表态度,往“视频是假的”“凌笳乐得罪权贵”“《汗透衣衫》刚开始宣传就传出谣言,一定是挡了谁的路”这方面靠拢,这种模棱两可的东西当然是有人说信有人说不信。 然后就是苏昕,竟然发了条微博说:“马赛克下面是假的。” 底下被顶得最高的评论是他自己的,“当然是因为见过真的啊,我是说拍戏的时候啊,凌老师有腰窝。” 沈戈浑身无力地坐到地上,抹了抹额头和脖子里的冷汗,已经分不清对苏昕这句话是什么感观了。也不管那个苏昕是出于什么目的,不管他的这条微博最后激起怎样的连锁反应,起码这会儿是救了沈戈一命。 凌笳乐确实有腰窝,沈戈不用再忍受着煎熬去找那个“无码”视频了。 他手心里很快又起了一层汗,还有些颤抖……为什么?怎么会有人这么坏! 沈戈在通讯录里翻了翻,拨出一个电话,“学长你好,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沈戈……”沈戈同电话里寒暄几句,切入正题:“我记得学长是做信号处理的,我想请教一个问题,就是视频里的马赛克可以去掉吗?” 对方是曾带过沈戈他们班级习题课的研究生,听完他的话后问道:“这得看是什么类型的马赛克。” 沈戈支吾道:“就是,视频里最常见的那种,一团模糊的。” 对方笑起来,倒也没揶揄他:“最常见的那种?那就是无规律的,加马赛克的过程其实就是信息丢失,没办法反编的。” 沈戈狠狠松了口气,“那打过马赛克的视频怎么假装成复原的图像呢?” “那方法可多了,最简单的一种就是通过算法……哎,你是说的A片吧?” 沈戈含糊地应了一声。 对方一笑,“你这好奇心也怪歪的……那种视频呢,现在都有现成的软件了,可以直接处理,其实就是用算法从图像库找一个最合适的给转嫁过去,你是看不出来真假的,但肯定不是打码前的原图像……” 沈戈对学长连连道谢,然后给王序打过电话去,把学长说的那几个可能的软件名字都说了一遍。 王序没太听明白,又嫌麻烦,让他直接和梁制片联系。两边连了视频,沈戈让他们找了几台性能好的电脑,手把手教他们怎么操作,沈戈一直通过手机屏幕盯着那些小画面,眼睛越来越红,恨得咬牙切齿。 终于,其中一个软件“复制”出和新流出来的“无码视频”里一样的屁股。证明马赛克是假的,间接说明拍视频的人没有凌笳乐的裸照,并且很有可能整个视频都是陷害,算是把之前的丑闻也澄清一半了。 “把制作过程弄个简单易懂的讲解,发出去!”梁制片指挥道,然后又对沈戈说道:“他肯定是得罪人了。我们这片子不抢春节档、还上映受限,不会挡谁的路,只能是他自己的私人恩怨。” “那剧组——”沈戈有点急。 “你放心,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剧组不会不管。”梁制片让他宽心,可说完又牙疼似的“啧”了一声,“这个笳乐,还真是招黑体质啊,怎么老有这么多破事儿找他?” 三家娱乐公司一起出手的效果极为显著,连苏昕的风评都变了,男人如果不是做bottom,在贞操方面还是颇有讨价还价余地的,苏昕直接从冰山变成潇洒人设,倒变得更吸睛了;凌笳乐这边手握洗白证据,一下子翻身变为受害者,引起许多人的同情和质疑,怀疑他以前那些黑料也是有人抹黑造谣;连带《汗透衣衫》都因此获利,刚开始正式宣传,本来不温不火,只有凌笳乐和苏昕的粉和黑在关注,经此事件,这部“凌笳乐会露腰窝”的大尺度同性题材电影一下子就变得全民皆知了。 任凭外面多么喧嚣,《汗透衣衫》剧组里依旧是一如既往的沉闷与压抑。 王序喊“停”之后,凌笳乐依旧窝在椅子里,低垂着头,一动不动,整个人像是耗干了一样。 王序走过去,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顶,“笳乐,不伤心,你帮我拍好这部戏,就能把他找回来了。”他竟是什么都向凌笳乐全盘托出了。 凌笳乐没有哭,似乎是拍到某个节点时,他为江路而生出的泪水就已经流干了,他只是瞪着空茫茫的大眼睛,满目哀伤地问王序:“是不是……要是张松要是没有遇见江路就好了?” 第104章 久别重逢 继王序的提醒后,沈戈还收到中城的告诫:“不要趟凌笳乐那滩浑水。” 中城当初极为爽快地签下沈戈,虽有对他外形满意的缘故,但主要还是嫌弃他的出身,是为了《汗透衣衫》着想。 娱乐圈里最不缺年轻漂亮的苗子,也并不是越漂亮就越能给公司带来利益。沈戈的相貌气质都很引人注目,但似乎太帅了,反而让人觉得他以后的戏路会受限。 中城签下他的时候给他做过分析,认为他这种外貌极具个性的年轻人,走唱歌跳舞外加综艺的路子会更合适。但是沈戈在这方面没有受过一星半点的训练,也毫无天赋,唱歌走音,跳舞僵硬,他甚至连最流行的几个综艺节目都没完整地看过一期,可谓连最起码的熏陶都没有。 中城最终给他的定位是“演员”,专注演戏的那种演员。但《汗透衣衫》不同于王序以前的那些片子,因题材囿限,最终必然是名大于利,而这份“名”要分摊到导演和两个主演头上,最终轮到沈戈这里,不知还能剩下多少。 拍一部低票房的文艺片,得了奖,最终却销声匿迹的演员大有人在。在看到沈戈的潜力之前,中城不会对他寄予太多期望,更不会投入多少财力,助理是进《无色天》后才有了一个,经纪人也是临时的,同时管着好几个艺人。 沈戈是这个经纪人手底下最不起眼的一个,他这次拨冗专门给沈戈打电话,还是在大半夜的时候,可见事态严重。 沈戈不解:“不是已经澄清了吗?” 经纪人那边笑了,笑他单纯天真,“黑料永远比澄清流传更广,也更让人印象深刻,又是那种事儿,最让大众兴奋的话题,不可能完全洗白的。 不过凌笳乐这次也有走运的地方,他这个事当真有黑幕,很有猜测讨论的余地,反转得也挺有戏剧性,这瓜够大,够网友们吃一阵子了……” 沈戈克制再克制,还是听不下去:“……郑哥,您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事要说吗?” 郑经纪人的声音严肃起来:“沈戈,我刚和你说那些不是跟你聊着玩,我是要告诉你,如今时代变了,黑红的炒作方式已经过时了。新人一浪推一浪,你闹出丑闻,不等你洗白就已经被拍死在沙滩上。不信你现在去问凌笳乐自己,他是走黑红路线火起来的,但是你现在问他怕不怕黑料,他也得说怕。对一个艺人而言,黑标签——尤其是桃色新闻,一旦贴他身上,就死死黏住了,永远都撕不干净。那些东西会把他定位到一个低等的档次,以后高端的片子、代言、广告,永远都不会找他。现在公司内部都在私下讨论,王导这次是不是选错演员了……” “我不知道你和凌笳乐拍过这个片子以后私交怎么样,但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圈子里最要不得的就是仗义执言,且不说你现在这种程度,说出的话有没有人信,就是苏昕那样的,这个暑假忽然火起来的新人,一掺和凌笳乐的事,非但没沾上光,还惹了一身腥,我看下一个全网黑就是他。有些人,有些事,真是万万沾不得……” “……而且你别忘了苏昕是什么后台,他闯多大祸都有人帮他擦屁股,再者说了,我们就退一万步,假设他就是无脑,单纯就是为了帮凌笳乐说话——是,他那条微博确实起到一定的澄清作用,也引发了一些话题,引流了一部分注意力,可是那些话题最终还是会反噬到凌笳乐身上,不信你看现在网上把他和凌笳乐之间的关系揣测得多不堪……” 沈戈声音艰涩无比:“郑哥,您要说什么就直接说吧……” “我把你微博那几个评论和赞都删掉了。”郑经纪人的语气带了几分严厉,是对沈戈在公众平台任性妄为的批评,他继续说道:“你一个以后要做公众人物的人,用大号去评论别人,和人在网上争论,你自己觉得合适吗?还好我发现得及时,但是会不会被人截屏留证据就不知道了,感谢你现在还不火吧!……你有小号吗?” “没有。”沈戈撒谎了。 经纪人显然没有信他的,但也没揭穿,只说道:“你知道有的公司把艺人的微博账号完全控制起来吗?中城给艺人很大自由,但是我希望你不要滥用自由。一定要记住我的话,一个艺人在网上留下的所有痕迹都是被监视的,都可能成为日后攻击你的武器!” 郑经纪人语重心长道:“沈戈,你能在徐导的片子里演男二,公司上下都感到非常惊喜。《无色天》的剧本我看过了,一定会大卖,而且《无色天》的上映在《汗透衣衫》之前,这才是你的出道之作。” “人们记住你应该是从阿峰这样的形象开始,亦善亦恶、生存意志顽强的纯男人,而不是那个过于裸露的、和凌笳乐一起滚床单的同性恋角色。” 沈戈死死抓着电话,告诫自己不要失控。 经纪人还在说着:“凌笳乐可能私底下为人不错,又是你在圈里合作的第一个演员,一起拍了四个月的戏,你看不过去、想帮他,我都可以理解。但是在圈里混,私底下为人如何都不是关键,重要的是他公众形象如何。凌笳乐这个人吧,实在是……算了,我不多说了,你就看现在三家公司一起处理他这事,也就到这种程度而已,而且我敢向你打包票,只要凌笳乐不退圈,这种事在他身上会没完没了……难听的话我不多说,点到为止——离他远一点,对你有好处。” “告诉你一条真理,在这个圈子,运气比什么都重要,而运气是最稍纵即逝、可与不求的东西。沈戈,你运气真的好,这么年轻,起点又这么高,但运气不会永远眷顾一个人。我来中城之前也见过一些新人,本来挺好的前途,不珍惜,非得胡作非为,一下子就废了,多可惜!我看过你资料,你是高材生,考上那么好的大学,我相信你一定能听懂我刚才那些话,希望你千万爱惜自己的羽毛,不要自毁前程!” 沈戈挂掉电话后,没有太多平复的时间。拍完下一个镜头后,副导演笑道:“沈戈刚才的状态真好,有种孤勇绝望的气质,很深刻!再加一个面部特写吧。” 沈戈窝在黑漆漆的墙角,咬牙仰起头,身边堆着建筑材料——这是一幢建到一半又停工的楼,窗户还没封上,抬头就能看到夜空。 镜头在他面前平稳移动,他眼睛望着城市的上空,下意识去找猎户座,一双眼睛在镜头里黑得像墨,比夜色更浓稠。 深圳空气质量很好,可惜今晚阴天,厚重的乌云将天空遮得严严实实,一颗星星都没漏出来,暗无天色。 第二天深夜,沈戈下戏后看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未接来电,他心头一动,赶紧回过去,竟是苏昕。 苏昕的声音显得没精打采的,带着股心力交瘁的劲儿,就是不知是拍戏累的还是被网上那些爆料搞的,“我怎么可能给你打电话?是笳乐的助理——” 沈戈忍气吞声地问他现在方不方便去叫一下小李,对方恶意地笑了一声:“我要说不方便呢?” 沈戈哑然,随即好言相求。 那边听够了好话才松口,告诉他凌笳乐还在拍戏,小李就在他旁边。只是把手机给小李前,苏昕又说了一句:“整个片场只有我敢把手机借给他助理,整个娱乐圈只有我敢替他说话,要你有屁用?” 小李像做贼一样揣着苏昕的手机去了洗手间,捂着话筒低声道:“哥——” 沈戈语调如常:“小李,你给我打电话了?” “是,我们手机不是让导演给扣了嘛,他还跟整个剧组说谁都不许借手机给我们,就那个苏昕胆儿大——” “小李,笳乐怎么样?”沈戈轻声打断他。 小李的声音顿了一下,“笳笳他,和导演吵起来了……我给你打电话那会儿,他情绪闹得挺厉害,说不想演了——” 沈戈的心脏剧烈一跳,紧紧握着手机:“他怎么了?” “唉,就还是那些事嘛,因为不喜欢这个剧情。可能是因为你不在剧组,他就闹得比较凶,把导演也气得够呛……我也不懂演戏,具体是因为什么我搞不清楚,他们吵架的时候还老把门关起来,笳笳也不和我说……” 小李的声音有些落寞,“哥,你要是还在剧组就好了……”但他马上话锋一转,有些紧张地说道:“哥,你可千万别跟笳笳说我给你打电话了,他不让我影响你拍戏!” “他现在怎么样了?”沈戈着急地追问。 “哦!现在没事了,又开始拍了。”小李声音里带了雀跃,“后天就能杀青了,总算能回家了!” 两天后,沈戈收到凌笳乐亲自发来的消息:“我杀青啦!沈戈,你那边拍得怎么样?” 沈戈又是很晚才看到他的消息,忙打过电话去,却被拒接了,又回过一条:“我现在在外面,不方便说话。你拍戏顺利吗?” 沈戈简直心花怒放,只看见他“正在输入”的信号就觉得心头一块大石头落地了,此前的阴霾一扫而光,这时他才知道自己一直最担心的是什么。 “我这边很顺,徐导拍戏的风格和王序完全不一样,我们怎么演他都说‘好’‘很好’‘非常好’!”沈戈故意讲这些轻松有趣的,也不太敢问《汗透衣衫》那边的情况。 “那你累不累?现在好晚了呀,你们刚收工吗?” “嗯,徐导想赶春节的档期,每天都严格按照拍摄计划走,完不成任务不收工。” “这么辛苦?你累不累?” 沈戈一开始写:“还好,这种剧情推进的戏比那种情绪推进的戏要好演。”但他打完字就又删掉了,改为:“你亲亲我我就不累了。” 他脸热地发送出去,凌笳乐那边“正在输入”了一会儿,他收到凌笳乐笑靥嫣然的自拍,一只手举在脸畔,用手指头比了个小小的心。 “我刚试了一下,嘟着嘴不好看,我给你比个心好不好?” 那弯弯的眼睛,红润的嘴唇,是凌笳乐,是他的语气、是他的风格,是凌笳乐在和他说话。 拍完江路,凌笳乐还是凌笳乐,他似乎已经出戏了,但依然爱他。沈戈对着屏幕里的照片吻了一下,将手机幸福地贴在胸口。 凌笳乐说他那边比较忙,不能多聊,两人就互道了晚安。 等回到剧组安排的酒店, 沈戈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忙给小李打过电话:“他用手机的时候你在旁边看着呢吗?” “……嗯,看着呢。” 沈戈不由有些难为情,不知道自己和凌笳乐的聊天记录被小李看去多少。 “别让他看网上那些东西。”他再度嘱咐道。 “嗯……知道,沈哥。” 四天后,沈戈的戏份杀青,《无色天》剧组为他举行了一个小型的欢送仪式,并拍下不少照片以作宣传用,整体气氛其乐融融。 沈戈志得意满地离开剧组,第一件事就是给凌笳乐打电话。 这几天不是他忙就是凌笳乐忙,两人只隔着时差聊过几次,竟是连同时在线的机会都没有。 这次凌笳乐竟然接电话了,让沈戈十分惊喜。 “我在医院……哦不是我,是导演,导演病了。”凌笳乐恹恹地说道,“你来吗?” 沈戈当然要去。他的助理留在剧组处理后续的合同问题,沈戈独自坐上飞机。 他马不停蹄地赶路,当天就披着一身风尘赶到凌笳乐所说的那家私人医院。 这家私人医院看起来十分高级,大厅敞亮且没什么人,沈戈一进去就被保安叫住了,问他有没有预约。 沈戈被保安领到大厅的护士台,他说自己是来探望病人,却又说不上王序的病房号,只好给凌笳乐打电话。 “503。”凌笳乐告诉他。 沈戈填了一张复杂的表格,又出示了身份证后,终于被放行。 他奔至电梯间,摁下按钮。医院的电梯总是很慢,他等了几秒就转头向楼梯间跑去。 五楼,他转眼就跑上去了,额上又微微冒起些汗。 他真是太容易出汗了,沈戈出了楼梯间,放缓脚步,由奔跑改为大步走,并从兜里拿出纸巾擦拭额头和脖颈,有些懊恼刚才跑得急,又后悔下飞机后只是在机场简单地洗漱了一下,没有认真洗个澡。 他找到503,轻轻地敲了三下。 是副导演过来开的门,一见他就露出喜色:“沈戈也过来了?徐导那边的戏拍得怎么样?” “挺顺的,拍得很快。”他嘴里敷衍着,眼睛早就越过副导演的肩膀看向里面。 这是间单人病房,很宽敞,有大大的落地窗,采光极好,照得屋里极为暖和。 王序倚靠在床头,却盖着被子,一副怕冷的模样,听到动静朝沈戈看过来,依旧是平时最常见的冷淡模样。 凌笳乐坐在他床侧,低头摆弄着什么,并没有往门口看去。 沈戈来时的激动登时冷了下来,之前的种种不对劲终于串起来,顿时有些心慌意乱。 还是王序先开的口:“沈戈过来坐。”又支开助理,“你去下公司吧。” 王序病床的另一侧还有一把椅子,沈戈走过去,坐下,眼睛一直看着凌笳乐。 凌笳乐始终低着头,原来是削苹果。 沈戈忽然站起身,伸长了胳膊,越过王序的身体,“我来吧。” 凌笳乐终于抬头看他了,沈戈用力地凝视着他,发现他眼底有很深的黑眼圈,远不是前几天照片里精神饱满的样子,人也显得有些没精神,完全不像打字聊天时显得那么活泼。 王序将手插到两人的手之间,将苹果拿了过来:“我还没病到连苹果都削不了的地步吧?” 沈戈将手缩回去,问王序:“导演,您怎么样了?” “老毛病。”王序轻描淡写地说道,手里给苹果去着皮,看动作并不比凌笳乐娴熟多少,他忽又抬起头问沈戈:“来探望病人还空着手?” 沈戈一向聪明的脸上空白了一秒,微微张着嘴下意识看向凌笳乐,显得有些蠢笨。 凌笳乐却偏过头避开他的目光,眼睛看向窗外。 王序轻笑一声,“我刚和笳乐聊我们那个片子呢。” 自打进门后,沈戈的心跳就一直很快,此时更是指尖一颤,忙将双手握成拳头,放在膝盖上。 王序是在对他说话,却只瞥了他一眼,然后就将注意力都放到了凌笳乐身上:“我刚说呢,你聪明,悟性好,早就看懂我是怎么引导你们入戏了……其实我一直觉得挺对不起笳乐的,一开始就折腾他,让他体会那种孤立无援的境地,只能依靠你……幸好没白费力气,他也没有白受苦,他真的挺依赖你的,沈戈也懂事,没有拆穿我,咱们这部戏才能顺利地拍下去,把两个人的爱情也都顺顺当当地演出来了。” 沈戈觉得他说话别扭,却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反驳,尤其看到凌笳乐冷淡的眼神,更觉得心乱如麻。 王序意味深长地看看两人:“谢谢你们两个在戏里的贡献。” 第105章 背向 “其实沈戈一开始不认同我引导情绪的方法,尤其是对笳乐那边,这我可以理解,毕竟你们两个的表演方式不一样。说起来挺有意思的,也挺让我意外,沈戈竟然是表现派的。一般没受过专业训练的人,第一次表演都是本色演出,比如笳乐,开窍以后就是用下意识在表演了,这就是体验派里的天才——我没想到沈戈不是这个路子,他竟然靠自己摸索出技巧,自发走上表现派的路,也是天才!” 他这样赞美,凌笳乐却始终没什么反应。 沈戈仔细地看着凌笳乐的脸,又觉得他不是冷淡,更像是心不在焉,没太在意一直说话的王序,也没太在意坐在对面的自己,兀自揣了满腹的心事。 “你们两个的表演方式可以说是完全相反的路径,笳乐是由内而外,沈戈是由外而内,所以沈戈一开始不太能理解我对笳乐的引导,也是很正常。”王序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有唱独角戏的嫌疑,转而看向沈戈,像是征求他的意见: “我记得沈戈好像是……是游船那场戏之后就明白我对你们两个的引导不一样了,是吧?当时还为这事找我打了一架,嫌我控制笳乐的情绪,冲我喊:‘休想把江路塞进凌笳乐的身体里!’ 真是有意思的话,我到现在都记得。” 王序又学了一遍,“休想把江路塞进凌笳乐的身体里!”用着沈戈当时的语气,却是笑着说的,听上去十分怪异,“其实他那会儿也算是半个体验派,有时候表现派也会进入到体验派的境界,他那会儿就受张松那暴脾气的影响了。” 凌笳乐终于动了,惊讶地看向沈戈。 这半晌他一直在回避沈戈的视线,此时两人终于四目相对了一回,却也只维持了一秒,就散开了,凌笳乐看向王序,等着他继续说。 沈戈想他刚才那眼神,即使在惊讶,也依然是安静而沉寂的,很不像这几天给他留言拍照片的凌笳乐,倒像是江路还在他身体里没有离开。 比起王序莫名其妙的话,凌笳乐的表现更让沈戈不安。那是发现眼前的一切都与预期不符的心慌,此时与未来似乎都在脱离理解和掌控的恐惧。 他忽然把王序之前做过的所有坏事都想起来了,觉得自己可能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我当时也气坏了,回他:‘不把你变成张松,不把笳乐变成江路,还怎么拍?’沈戈是站在角色外面摸索设计,他演得太清醒,不明白你的,你就是得和角色合二为一才行。”王序已经把凌笳乐的注意力抓过来了,一直看着他说道:“你们当时是演爱情,还是充满巨大激情的爱情,最不好演。幸好所有的爱情都有一个触发点,江路和张松之间的触发点是依赖,我就让你对沈戈——其实是对扮演张松的沈戈也产生依赖,正好沈戈和张松一样,都是享受这种被依恋的性格,这对他的表演也有帮助……” 凌笳乐扎扎实实地看了沈戈一眼,满眼都是惊诧。 沈戈也=有些慌了,王序那一开一合的嘴此时在他看来,不啻于喷着瘴气的沼泽,这沼泽最擅长吞噬人心,而凌笳乐又是最容易被人动摇的…… 他试图打断王序,试图为自己辩解,他明明没有撒谎,却有种被当场拆穿的恐慌:“游船那场戏本来是因为你——” 王序根本不看他,只盯紧凌笳乐,语速越来越快,让沈戈插不进话:“咱们之前聊的那些,在剧组里故意孤立你,让你对沈戈产生依赖,这是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你的地方。但是我当时必须得这么做,不只是为了让你贴合江路最开始的状态,更是为了让你能像江路一样,最终把这份依赖发展成爱情。” “体验派的第一条就是信服,得沉浸到角色的情境中去。你真是我见过的最纯粹的体验派,真让我喜欢,也让我发愁,越是珍稀的宝贝就娇贵,越得小心打理,我当时真是苦思冥想啊,怎么才能给你创造出一个真实可信的情境,让你信服,并且沉浸其中呢?……我后来终于想出来了——” 他突然凌厉地看了沈戈一眼,像给他宣判死刑:“沈戈,就是我给你找的通往江路的情境。” 沈戈猛地站起身,大步跑着绕过床尾,用力拖起凌笳乐的胳膊往门外带。 王序的话如甩不掉的魔音,在两人拉扯的过程中,还在不懈地粘着他们的耳朵:“幸好沈戈懂事,虽然发了次脾气,可还是愿意配合,戏里戏外都把张松演好了……” 病房的门带有开合缓冲,人出去后,那房门还在缓缓地关闭着,露出外面拉扯的人影。 凌笳乐慌张地甩开沈戈的手,飞快地从兜里拿出口罩戴上。 这里是医院,刚才在大厅里看到的一些医生护士就带着淡蓝色的口罩;而凌笳乐的口罩是纯黑色的,显得很怪异,且不近人情。 凌笳乐神色慌张地四下张望,一边躲他伸过去的手,一边低声喊道:“这里有监控的!” 像一幕凶猛的deja vu,沈戈恍惚了,竟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是不是一直停留在试镜后的这一刻,那四个多月的拍摄只是他做梦? 他重新握住凌笳乐的手臂,比之前更用力,把人往楼梯间拽。 “别,我自己走!别让人看见!”凌笳乐用力推他的手。 沈戈回头看了他一眼,还是松开了手。 凌笳乐乖乖跟着他进了楼梯间,第一件事就是抬头环顾屋顶,确定这里没有摄像头。 “你别信王序那通胡说八道!咱们俩是真的,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沈戈伸手将他抱进怀里,急切地寻找合适的说法。 王序说的那是什么!好像他和凌笳乐的感情都是他一手造出来的,只是为了演戏而已,还带着欺骗的色彩,而自己还成了他的帮凶! 凌笳乐在他怀里僵硬着,默不作声。 沈戈焦急地看他脸色,只看到低垂的眼睛和占据大半张脸的黑口罩。 他伸手去摘凌笳乐的口罩,凌笳乐立刻挡开他,用手捂住。 沈戈缓缓地松开手,错后半步,为了看清凌笳乐的眼睛,微微低下头:“你别听他胡说八道,我没有在戏外故意假装是张松……”他声音有些打颤。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却不自觉用请求宽恕的语气说话:“我不是和他合伙骗你入戏,不是故意瞒着你的……王序也说了,拍戏期间不能让你出戏——” 他猛地顿住,这样说不就是承认王序说得对了吗?怎么能这么说! 沈戈乱了阵脚了,不是因为这一回的王序有多难打败,而是因为凌笳乐此时的反应。 以往他说话的时候凌笳乐是怎样的?他会一直看着他,用他那双美丽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努力听懂他说的每一个字,毫不怀疑。 可现在呢…… 凌笳乐一直低着头,没了眼神交流,就像一块石头。 沈戈在向一堵墙求情。 “乐乐,你看着我说话好不好?”他请求着,两手捧着凌笳乐的脸颊让他抬起头来。 那是怎样的眼神呢?幽深、安静,因为藏起了一切想法和情绪,隐忍得好像没有感情。 沈戈只在江路脸上见到过这样的眼神。 “你……你真生我气了?你是嫌我当时没告诉你吗?你是不是觉得我骗你了?还是嫌我把拍戏看得太重,没考虑你的感受?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考虑周全,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凌笳乐猛地推开他,撇开头去。 “别这样乐乐……你和我说句行吗?”沈戈哀声请求着,他伸出手企图将凌笳乐重新搂进怀里,却被又一次地推开。 凌笳乐退后两步,竟然直接坐到台阶上了。他一向爱干净,而且坐姿漂亮,可是此刻他坐在满是灰土的地方,后背也打弯了。 沈戈蹲到他跟前,更确定自己一定是哪里做错了,才惹得他这么伤心,他想去拉他的手,“乐乐……” 凌笳乐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抬头看着他,问道:“沈戈,你喜欢我,有江路的缘故吗?” 沈戈迟疑了一下,“没有!” 凌笳乐用手遮住脸,很是疲惫的样子:“沈戈,我们、我们——” 沈戈猛地用手臂将他箍住,箍得死死的,让他想挣都挣不开,另一只手拉下他的口罩,对着他的嘴唇吻下去。 凌笳乐一直挣扎,拼命摆头,沈戈的手掌住他的后脑勺不让他乱动,整个身体都压上去。 凌笳乐被他压得躺到楼梯上,后背被一级一级台阶硌得很疼,沈戈的嘴唇终于牢牢地贴住他,立刻就用舌头撬开他的嘴唇,探了进去。 他的舌尖追着凌笳乐的舌尖,凌笳乐一开始还在躲闪,后来就不动了,再后来还有迎合的趋势,和他的舌尖紧紧贴在一起。 沈戈以为这是和好的信号,吻得温柔了,舌头从他嘴里退出来,用嘴唇在他的嘴唇上轻轻地蹭着,“乐乐, 我喜欢你,也喜欢你演的江路,你可千万别误会……我真不该听王序的!应该告诉你……我太了解王序那种人了,自己过得不好,就也见不得别人好,故意挑拨我们……是我错了,把拍戏看得太重,你生气是应该的。但是以后不管多生气,那两个字不能说,好吗?那两个字永远都不能说,我真的——” “沈戈我们分手吧。”凌笳乐说出来了,说得不算顺畅,但总算说出来了。 沈戈浑身冰凉得地放开手,从他身上站起来,“我不同意。” 凌笳乐坐直了身子,仰头看着他,眉头蹙得很紧,眼神看起来似乎也很不好过,也可能是嫌沈戈难缠,“……这不是同意不同意的问题!”他略微增加了些音量,嗓音听起来又哑又涩,磨得人耳朵难受。 沈戈像是忽然冷静了,语调平稳且不容置疑,“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在一起要两个人同意,分手也要两个人同意,所以你刚才说的那件事不算数。你刚被王序的话影响了,还不能很好地思考,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谈。” “导演生病住院,我们已经看过他,算是仁至义尽,我们该回去了。”他向凌笳乐伸出手,要拉他起来。 凌笳乐的视线定在他的手背上。 沈戈的手背流血了,不严重,蹭破一大块皮,只是看起来很吓人。 沈戈将手拿到眼前,攥了攥拳头,看着那块伤口随着他的动作模糊地蠕动。又是那样的似曾相识,只不过第一次见面时,手受伤的是凌笳乐,这次倒轮到自己了。 不应该这样的。本来应该是他兴冲冲地赶过来探望王序,其实是为了见凌笳乐,他们在王序那里稍微坐坐就可以了,然后两个人一起回家,回谁的家都可以,最好能去自己家。凌笳乐已经回市里好几天了,想必已经见过自己父母,他就带凌笳乐去见爷爷奶奶,让爷爷奶奶再做一次他喜欢的烧麦,自己还能真正地露一手,炒两个硬菜给他吃——他爱吃肉,其实荤菜才最好做,稍微一摆弄就很像回事,他看了一定又会用那种崇拜的眼神看自己,两只眼睛亮闪闪的,说:“沈戈,你怎么这么厉害!”吃完饭他们一起洗碗,然后一起回自己房间,他们搂抱着躺在床上,什么都不用做,就是聊天,聊《汗透衣衫》最后那几天拍了什么,聊《无色天》拍了什么,他给他讲岳家明演起戏来多么的游刃有余,再安慰他假视频的事,告诉他那没什么,假的东西不要在意…… 或者不说什么,他们那么久没见,心里想得厉害,身体也是,可能一抱住就不觉得累了,想要接吻、想要做i,他们做什么都行,总之不应该是这样。 “我累了,我想走了。”凌笳乐突然站起来,像是一刻都不想久留了,又补充一句:“我自己走。” 沈戈冲他吼道:“我不累吗?我连续拍了十五天的夜戏,从去深圳试镜那天就没有一天睡饱过,拍戏的时候也担心你,怕你自己在剧组被王序折腾,一杀青就赶紧坐飞机过来,在飞机上满脑子都是你,闭上眼也睡不着,一来就听见你跟我说这个,难道我不累吗?你随随便便听别人几句话就跟我说这个,你就、你就——你怎么忍心!……” 他觉得自己完了,彻底完了,他竟然这么和凌笳乐说话。 凌笳乐拉口罩的动作定住了,怔怔地看着沈戈。 沈戈哭了,沈戈竟然哭了。 沈戈也看着他,发现凌笳乐竟然没有哭,他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红。他本来多爱哭啊,演江路的时候说哭就哭了,这会儿和自己说分手,竟然眼圈都没有红一点。 凌笳乐低头拉起口罩,要从沈戈旁边走过去。 沈戈一把抱住他,“乐乐我错了,我不应该用那种语气和你说话……不要说分手,别说分手好吗!……就因为王序刚说的那些吗?”他还是无法相信凌笳乐会因为王序的几句话就全盘否定他们的感情,“我会向你证明的,没了张松和江路我们也可以相爱的,拍完戏我们也可以在一起,对不对?” “还是你气我自己去新剧组,把你自己留在技校了?小李说你和王序吵架了,你是不是拍得很难受?你是不是怨我了?我也后悔了!我不该自己先走,我应该留下的,我现在觉得我当时就上了王序的当了,我觉得他是故意把我支开的!都怪我!……还是说……你气我没在网上替你说话?” 凌笳乐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 沈戈定住了,脸上显出极大的痛苦。 “是因为这个吗?对不起……是因为我没有替你说话……”他垂下头去,自己把自己打败了。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无能的懦夫。连苏昕都敢替凌笳乐说话,他却连被夹子夹住的耗子都不如,吱都不敢吱一下。 但沈戈脸上重新焕发出生机,红着眼眶坚定地看着他:“乐乐,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无色天》春节就能上映,到时候我也有知名度了,我说话就也有人听了,到时候我一定发微博替你说这件事,我替你骂那些人!而且我会一直努力,我会越来越好……” 凌笳乐无法平静下去了,冲沈戈大吼,声音撕裂地像被风扯碎的纸:“你怎么越来越好?要是现在我们被拍到了,就什么都完了!” 沈戈像被烫到一样放开他。是啊,不能再被拍到了!他保护不了他,还要反过来再害他吗? 凌笳乐往沈戈怀里丢了样东西,转身就走。沈戈没有看清是什么,也没有接住,那东西掉到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凌笳乐没有回头,他用力推开楼梯间的门,临踏出前,用他扯坏的嗓子对沈戈说:“不是因为你说的这个……就是,拍完了,出戏了,就觉得我其实——” 沈戈冲过去将他拦腰抱起来,抱着他远离那扇门,被推开的那道缝又关闭了。 “别走,行吗?别分手,求求你!” 沈戈紧紧抱住凌笳乐的腰哀声乞求,他有种预感,要是现在让凌笳乐走了,他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他了。 他以后一定会后悔自己此时的丑态,一定会唾弃此时的尊严尽失,可现在他顾得上什么?谁能料到一个年轻男人第一次在爱情里受到伤害竟是这么痛苦。 “沈戈!你放手!你非得逼我说出来吗?我觉得导演说得有道理!我觉得我们是因为拍戏才在一起的,现在戏拍完了,迟早要分手,不如就早分手,省得夜长梦多! 和圈里人谈恋爱风险太大,我不想冒险,多一天都不想!有那么难理解吗?” “不可能……不可能……”沈戈喃喃自语,可手上渐渐抱不住了。他眼里又滚落了两颗泪,从他深邃坚毅的眼里落下来的泪,极违和。 “不会有风险的,我们……我们不见面不就好了?平时就视频,留言,实在想得难受了就去国外,国外没有狗仔,我以后能演得戏多了,不缺钱了,也能经常坐飞机……给我个机会吧乐乐,让我能向你证明,没了江路和张松,我也值得你喜欢……” 凌笳乐当真和他做了会儿梦,但他很快就清醒了,用力扒开沈戈的手,跑出去两步,背对着他,“其实没那么难,沈戈,你只是习惯了,我也一样,都会舍不得,但是我们得学着放手。” 其实王序还是看错他了,凌笳乐也能把表现派运用得炉火纯青。只要他私下排演得够多,他就也能模仿,模仿出陈嫣的冷酷无情,模仿出冯姒的宽和善诱。 只是他不敢让沈戈看见自己的脸,他也不敢看沈戈的脸,他面向门板,两手撑在门把手上,低下头去:“你听导演的话,导演是对的,在戏里爱上一个人很容易,但其实都是假象,不牢靠的,很快就过去了,为了这个把前途葬送了不值得。你就当是拍了部戏,现在戏终了了,得往前看了,你还会有下一部戏,下下部戏,你才十八岁,以后会遇到很多能和你演对手戏的人,他们都会比我好的。” 楼梯间的门轰隆着回声关闭了。 沈戈那么高的个子,脱力般蹲到地上,用手掩住脸,呜呜地哭出声来。 第106章 隔空碰撞 沈戈冲进病房,直奔王序床前,双手紧紧扼住他的脖子。 在这个瞬间,他可能是真的想要王序的命。 王序的脸瞬间涨得紫红,翻起白眼,拼命挥舞着手臂,企图抓住位于床头的呼叫器。 他这样不爱惜健康的人,原来也是怕死的。 王序终于勾住呼叫器的绳子,沈戈立刻将绳子从他手里拽走,另一只手依然铁钳似的扼在他喉咙上。 王序眼里迸发出真实的恐惧与哀求。 沈戈缓缓松开另一只手,躬着腰看他捂着喉咙大口地喘气、咳嗽,双眼通红地问道:“为什么?凭什么!” 王序双手捂住自己脖子,又惊又怒地看着眼前这个已然失去理智的年轻人,他猛地反应过来,翻身抓起呼叫器没命地按。 护士很快就进来了。 王序用被子掩住脖子,看看沈戈,迟疑了一会儿后,说:“刚才呛到了,现在没事了。” 屋里又只剩他们两个人了,沈戈颓然地坐进椅子里,喃喃道:“为什么?戏都拍完了,你凭什么……” 王序沉着脸按摩被掐得火辣辣的喉咙,呼叫器被他攥在手里,让他有了底气,没好气地说: 我说的有哪句是假话吗?值得你要掐死我?” 沈戈抬起头仇恨地看着他。 王序一愣,也很意外,“分手了?” 沈戈“噌”地站起来,王序飞快地将呼叫器攥进手里,警告他别再乱来。 “为什么?”沈戈好像只会说这三个字了,他急于得到一个答案。 “你凭什么这么对我们!”他的怒火忽又燃起来,大声质问王序。 王序本来是沉着脸看着他,闻言忽然冷笑一声,“‘凭什么’?你也会问凭什么?你觉得我活该的时候怎么不替我问一句‘凭什么’?” “我他妈什么时候觉得你活该!” “行了沈戈,别装了,我知道你背地里嘲笑过我多少次了,你也说了,戏都拍完了,我们没必要再维持和平假象——哦对,你都冲我动过好几次手了,咱们俩本来就不和平。” 沈戈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是因为这个……因为我,所以才说那些话……”他痛苦地抓了下自己头发,“就算我对不起你,那凌笳乐呢?”他气急败坏地大喊:“他从来没说过你一句坏话!他天天跟我说你有多不容易、让我理解你!你凭什么那么对他!他哪里对不起你!” 王序沉默了,半晌才低声道:“……他不该让我放弃找张——”他停住话头,抬眼看向沈戈,“就当我对不住他,我说了,我以后会补偿他的,你也是——” “谁稀罕!” 王序轻笑,“你不稀罕?你不稀罕你还去拍《无色天》?你再问问笳乐,你看凭他自己能不能接到好片子?你觉得他拍完《汗透衣衫》以后还忍受得了那些烂剧组?” 沈戈弯下腰平视着王序,“王序,你是不是拍得心理变态了?” 王序和他一样都是面无表情,“我也是为你们好,帮你们看清楚。” “放屁!”沈戈恶狠狠的。 王序揉了两下脖子,笑了,“对,我就是见不得你们好,怎么了?凭什么,真是凭什么,你们是演着我的故事才好起来的,凭什么天天在我眼前搞那些浓情蜜意!还敢质疑我,对我指手画脚!我早就告诉过你们了,要是不给你们剧本,你们肯定还不如他们!尝到那滋味了吗?眼前是悬崖还是沼泽,看得到吗?命运要推你下去你有还手的余地吗?” 王序冷酷地笑着,用食指指着他:“都不用把你们扔我们那年代,就现在,沈戈,把你们之前的傲慢都还给你——就眼前这么个小挫折,你们都迈不过去。” 沈戈往后退了两步,轻轻地摇头:“王序,你会遭报应的。” 王序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忽极怕冷地将身体整个塞进被子里。 沈戈狂奔下楼,满心的后悔。 他不该去找王序,他刚才应该去拦住凌笳乐!可是他在王序那里浪费了那么多时间,凌笳乐他一定已经…… 沈戈仓皇地在医院门外奔走,工作日的白天,街头显得很空旷,一目了然的,凌笳乐早就离开了。 他在街边怔怔立了许久,忽又想起什么,转头往医院里面冲。 大厅里的保安又拦住他了,沈戈冲他低吼:“我刚从里面出来的,还要再登一次记吗?” 那保安被他吼得一怔,“不是……” 沈戈垂下脸,“对不起,我落了东西,回去取。” 保安松开他,冲着他的背影不放心地追问一句:“你没事吧?” 沈戈回头看了他一眼,转身进到楼梯间里。 还好,东西还在。 他跑上五楼,气喘吁吁地从地上捡起那个墨镜,这是凌笳乐往他怀里丢的那样东西。 他仔细检查了一圈,还好没有摔坏,又小心地吹了吹肉眼看不到的灰,捏着墨镜腿坐到凌笳乐之前坐过的那个台阶,痛苦地在脑袋上捶了两下。 肯定是哪里错了,肯定是哪里想错了…… 他给小李打电话,电话那头兴冲冲的,“哥!你见着笳笳没?” 沈戈大口喘着气,用力揪了下自己头发,“他要跟我分手。” “啊?!” 小李显得比他还吃惊,比他还想不明白,“不可能!怎么可能!你离组以后他天天念叨你!不用他说我都看得出来,他天天想你!想得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好!要不是因为马上拍完就能马上见到你,我当时觉得他都坚持不下来——” 沈戈好像抓住了什么,“他到底拍了什么情节?怎么压力那么大!” 小李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哥,真对不住,我太不走心了,我见他拍得太难受,下戏以后就没问过他拍戏的事儿,他也不主动和我说。拍的时候虽然不清场,但是导演说为了保密,老把我轰到外圈去,我就看见过几个断断续续的镜头,也不知道是在演什么……哦对,他那几天喝醉过好几次,一天天的醉得迷迷糊糊的,我当时也奇怪,这是拍什么呢,怎么能老喝酒呢,尤其他那嗓子——” 小李顿了顿,声音里满是不解:“哥,你们……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笳笳怎么可能要和你分手呢?他喝醉以后就老念叨你名字,他怎么会……” 沈戈失望地挂掉电话,但小李那边马上又回过来:“哦哥,你……你要是看见网上传的那些,和苏昕的事,你千万别信,都是假的!还有那个偷拍,不是只有他们两个在屋里,其实我们当时都在场呢,我,徐峰,还有苏昕经纪人,我们是在商量绯闻的事怎么解决呢,也不知道那狗仔怎么那么nb不要脸,就抓到他们两个同框的照片。” “……什么偷拍?” “啊?你还不知道呢?就是……就是笳笳这几天不愿出门,他们就去家里见的面……然后笳笳拉窗帘的时候,苏昕正好站他后面,就让狗仔给拍着了,看照片就觉得,挺说不清的……” 沈戈用力捶了下墙,“苏昕和笳乐……” “真没什么!他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笳笳从来没理过他!”小李澄清完,又忍不住埋怨了一句:“哥,怎么笳笳出了这么大事儿,你都不知道呢……” 沈戈恨不得用头撞墙,“他怨过我吗?我去了新剧组,把他自己留下……” “……可能,有一点吧,我感觉他那时候真挺需要你的……但是你也是没办法,是吧,哥,笳笳理解的。” 和小李第二次结束通话后,沈戈呆了片刻,终于鼓起勇气给凌笳乐打过电话去。 电话那头的人肯定是不想接,但也没有直接挂断。 沈戈深知自己已经进入死缠烂打的范畴,不敢再惹凌笳乐心烦,生怕会被拉黑。他主动挂断电话,改为留言: “乐乐,就算分手了,以后遇到不开心的事,不能跟别人说的,也可以联系我。我们不见面,留言就行,聊完我就删掉,不会留痕迹,你放心。” “一定要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好的生活习惯都是一点点养成的。” “当然要是某一天不小心破例了也不用着急,人饥一顿或者饱一顿都不是大事,我们的身体很聪明,它会自己调节的,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 “别太在意网上说什么。有本书叫《乌合之众》,里面讲群体是不具备理性的,那些网友其实就是被媒体带着跑,媒体是坏的,知道说什么能引起群体的兴趣。那些被带着跑的人根本没有自己的思考,没有经过自主思考的言论都是无效观点,就是语言文字的屁,甚至连屁都不如。他们说的那些话连他们自己都不能代表,就更没法代表你,他们说的那些东西,都跟你没有半点关系。” “我可能又在说无趣的东西了,但是我真的很希望你能读一下《乌合之众》这本书。这本书里面虽然一些东西过时了,但是我觉得,你读一读,再看这些评论就不会觉得它们可怕了。” “读书其实不难,你只是对文字不敏感,你对声音是敏感的,可以换成听书,或者自己看的时候念出来。” “对不起,我太啰嗦了。” “我还是想说,不要管粉丝喜欢什么样的你,公司想把你包装成什么样的你,你就在公众面前做自己就好。你真的非常好,真的,他们看到真实的你,一定也会喜欢。就算有人不喜欢,也没有关系,没必要讨所有人欢心,也不可能有人能讨所有人欢心,重要的是别压抑自己,让自己活得舒心。” “世界不止是一座玻璃小亭子,你也可以走出来。” “还有一件事,我说了你可能会生气,但是我觉得必须得告诉你。我觉得杜文不是一个很好的朋友,他看起来很功利很自私,很像徐峰,让我觉得他在你身边是为了图什么好处。” “当然这只是我的揣测,要是我想错了,我可以当面向他道歉。我知道他以前对你特别好,但是人都会变的。” “对不起,我过界了。” “乐乐,坚持跳舞吧,你每次一说起舞蹈,说起芭蕾,眼里都是亮的。” 其实他还想说,“你跳舞的时候特别美。” 他更想说,“请不要把我拉黑。” 但是他最后只是说道:“希望你以后一切顺利,身体健康,心情愉快。” “保护好自己,像你保护爸爸妈妈那样勇敢地保护自己。” 沈戈走进电梯,在电梯墙上看到自己通红的眼睛,丑陋得令人不忍直视。 他从衣兜里拿出凌笳乐丢给他的那副墨镜,将哭得丑陋狼狈的双眼遮起来。 往门外走时,那个保安小哥再次喊住他:“东西拿上了?” 沈戈回道:“拿上了。”又问:“这里治安是不是特别好?闲杂人等都进不来?” 保安小哥看眼和自己一起执勤的两个同事,笑道:“当然啦,私人医院这方面就得做得好一点嘛!” 沈戈冲他点点头,终于离开了这家医院。 十二月初,《无色天》剧组联系沈戈,让他回深圳补拍了几场外景,之后他就一直等着王序喊他回去补镜头,可是一直没有消息。 他按捺不住,主动联系了梁制片,梁制片说片子已经剪完了,问他有没有兴趣看一下成片。 沈戈赶忙应下,他一直有种预感,凌笳乐和他分手的原因就在电影最后的结局里。 看片子约在中城的放映室,除了梁制片,还有公司的几个重要策划人也都到场了。 凌笳乐没有来,虽在沈戈的预料之中,可也难免失落。他在梁制片那里旁敲侧击,才问出这段时间剧组和凌笳乐都没有联系,但是梁制片听说过,凌笳乐好像接了一个电视剧,正拍着呢。 绯闻的热度降下来了,还有戏可拍,也许能算是不错。 在大银幕里看到自己和凌笳乐在一起的画面,沈戈的心情可想而知。 一开始放到亲热画面时,他还有几分不自在。但是没想到当时拍的时候那么露骨,剪完之后竟是如此含蓄的,那些画面经过王序的处理,每一个肢体交缠都那么唯美动人,同时又不失激情。 最让沈戈感激的是——他竟然对王序心生感激,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剪完的片子里,他和凌笳乐的每一个裸露镜头都处理得十分谨慎,几乎没有脸和身体一起完全暴露的画面。 梁制片事先告诉沈戈,会对外宣称使用了替身,以保护演员。这让沈戈真心实意地感谢王序。 但是越往后看,沈戈就越觉得不对劲:先是发现梁勇的戏份被完全剔除了,之后是感觉到前面那部分剧情占的比重未免太大了些,再往后……江路向父母出柜以后,被张松接回家,两人经过一段时间的冷战,因为一首歌的触动而重归于好,之后江路毕业,工作,两人一直居住在那套小房子里,贫困却快乐。 影片最后一个镜头是张松骑着自行车带着江路在繁忙的商业街穿行,暗喻携手奔向美好的明天。 沈戈猛地站起身,大声问梁制片:“这是怎么回事!” 不止沈戈,蒋老板也发表不满:“严打呢?下岗呢?这两个点怎么没有了?不是说要靠这个拿奖的吗?我之前花那么大力气上下打点,不就是为了这两个点能放行吗?我路都给你们打通了,东西呢?怎么缺斤少两啊?” 梁制片为难道:“这是王导的想法,他说,这样剪出来效果最好。” “……是吗?”蒋老板信任王序的艺术鉴赏能力,对自己的直觉产生了怀疑,他扭头看向大屏幕,“再放一遍我看看。” 沈戈没有留下和他们看第二遍,也没有再找梁制片询问。他默默地离席,去外面阳台点了支烟抽。 这算什么呢?如果电影最终是这个样子,那他和凌笳乐拍后面镜头受的那些罪算什么?凌笳乐最后自己在剧组待的那十天算什么?他们两个杀青就分手,又算什么…… 十二月中,沈戈开始跟着徐导和岳家明辗转于各个城市和电台,为《无色天》进行正式宣传。因受岳家明青睐,外加沈戈在镜头前表现出的才思敏捷和谦逊温和,令“沈戈”二字第一次大规模地涌入网络平台和人们的视野。 一月初,春节前夕,《无色天》上映,排片率高,运气也好,没有撞到同款。《无色天》在一众轻喜剧贺岁片和大IP改编剧中脱颖而出,票房与口碑双收,高上座率一直延续到寒假结束。 二月中,香港金像奖提名名单公布出来,《无色天》的导演、编剧、男主和男二赫然在列。这条新闻为《无色天》开始下滑的票房注入稍许能量,可惜热度还没起来,就被另一个剧组发布的预告片抢过风头。 二月下旬,《汗透衣衫》宣布入选柏林电影节,并发出专为电影节准备的预告片。此消息经凌笳乐转发后,一度冲到热搜第一名,接档《无色天》,成为微博上被谈论最多的电影。 三月初,凌笳乐在柏林电影节的红毯照曝光,围绕凌笳乐的长相、气质、腿长、穿着、演技,甚至英语水平,各自展开不同程度的热议。王序也获得新称号——华佗导演,可令演技起死回生。而关于电影节,则一度引发严肃讨论——华语电影界的几个著名奖项距离国际A类电影节还有多远,直指同期的金像奖。 三月中旬,柏林电影节公布获奖电影名单,《汗透衣衫》获泰迪熊奖。因此奖项专为同性恋题材设置,在国内的宣传受限,该影片的此轮宣传轰轰烈烈地开始,又悄无声息地落下。 四月初,香港金像奖公布获奖名单,《无色天》低调提名,高调获奖,包揽了最佳电影、最佳导演、最佳编剧、最佳男主角、最佳配角等所有高含金量奖项。额外值得一提的是,阿峰的扮演者沈戈,除了获得最佳男配角,还获得了这一年的最佳新演员奖。 领奖当日,沈戈穿一袭银灰色西装,胸前口袋配一朵淡黄花苞,待开未开,与其他同台的穿一袭黑色礼服的男演员们相比,潇洒风流得一塌糊涂。 也有媒体指出他的穿着应对此种场合不够庄重,可谁在乎呢?一个男人英俊成这样,表现出电影中的落拓形象截然不同的华丽面貌,任谁看了都要心生喜欢。 而更让人叹服的,是他的气质与谈吐。这样一个年轻的新人,一上来就拿这样的大奖,在面对台下那些大咖时,竟然没有丝毫的怯场,他的每一言、每一行,都是那么的从容而得体,偶尔抖出的一个小幽默,也是俏皮得如此恰到好处。 沈戈两次上台领奖的短视频被转了又转,同时被提起的,还有他第一次在公众面前露面时的正装形象。 似乎直到现在人们才想起来,沈戈亦是《汗透衣衫》的另一位男主角。而此时再品味这两部电影的宣传步伐,竟隐约品出几分宿敌的意味。 同一时间,《汗透衣衫》定档五月,在记者招待会上,有人向出品方抛出尖刻问题,问为何这部戏的宣传只见凌笳乐,另一位主演始终没有露面,是否因为关系不和。凌笳乐不开口,王序因身体不适始终缺席,梁制片接过话筒,以沈戈的档期冲突为由应付过去。 之后记者又针对凌笳乐,问他对沈戈在《无色天》中的表演有何看法。 凌笳乐略一迟疑后,表示:“我没有看过那部片子。” 四月中,凌笳乐曾主演的一部青春偶像剧在网上收费开播,刚播出两集,口碑就遭遇坍塌式的下滑,许多冲着“柏林电影节”的名声前来观望的路人都大呼上当,真金白银的付出后,愤怒更加真情实意,有关凌笳乐的争议又掀起一波新浪潮。 有记者问沈戈:“以后会有出演电视剧的可能吗?” 沈戈回道:“应该不会。” “为什么?” “……其实,我几乎没怎么看过电视剧。” 第107章 凌笳乐的牺牲 “你怎么把他给得罪了呢!”徐峰懊恼地抱怨道。 “我当时又不知道他能红。”凌笳乐坐在他对面,正不紧不慢地用毛巾擦着汗。徐峰来之前他正在家里练功,现在气还没喘匀,又被毛巾挡住半边脸,显得心不在焉。 现在网上吵得很热闹,讨论沈戈的那句“我不看电视剧”,是不是对凌笳乐那句“我没看过那部片子”的回击。 因为此时网上正对凌笳乐新播的电视剧嘲讽得厉害,柏林电影节的名声都救不了他。怎么可能有人演电视剧演得那么烂,一拍电影就能拿国际奖项的?很多人甚至直接质疑起“泰迪熊奖”这一奖项——“听名字就不正经”。 此时人们百般瞧不上“泰迪熊奖”,可之前的两个月里,《汗透衣衫》又确实靠着柏林电影节的名号几次打压《无色天》的风头。 两个电影明明不是一个类型,也不是同期电影,却因为得奖时间撞了车,被人品出对手的味道,似乎也是中国电影史上的头一回了,连带着凌笳乐和沈戈也被看作是关系不和的一对艺人。 沈戈在第二天就发表了声明:“之前关于我不看电视剧的言论,仅代表我自己,不针对任何人。不看电视剧只是因为没时间,没有其他原因,请勿过度展开。” 可是过度展开已经展开,他解释也是白解释,权当作是一个有素质的艺人的礼貌客气。倒是有人从他那句“没有时间”又展开些内容,把他真学霸的身份扒了出来。沈戈的名字和母校一起上了热搜,又收获一大波好感。 凌笳乐自顾自地擦着头发,徐峰盯着他从晃动的毛巾后露出的莹润漂亮的脸蛋,冷不丁问道:“沈戈是gay吗?” 凌笳乐的动作一顿,眼睛从下往上地看他,有点儿凶:“你听谁说的?” “也不是听谁说,这不是演了那么个题材的片子嘛,很多人都在猜……” 凌笳乐将毛巾抓在手里,悲愤地瞪着他:“那么个题材……那么个题材的片子你还非得让我去拍!” 徐峰现在不敢惹他,忙安抚道:“你不要激动,对你的病不好。” 凌笳乐从《汗透衣衫》剧组出来以后,整个人状态奇差。一开始徐峰没当回事,凌笳乐以前也有过几次状态不好,但后来都靠自己调整过来了。可谁知一转脸,小李给他递过来一份诊断书——重度抑郁,有严重的自杀倾向。 这可把他给吓坏了,万一凌笳乐真来一出自杀,不管成没成功,对公司而言都是巨大的丑闻,公司高层绝对饶不了他;再者说了,他还指望凌笳乐赚钱呢,人要是没了,那就真是什么都没了。 凌笳乐真是娱乐圈里的一朵奇葩,各色丑闻无休无止,但似乎总也到不了末路。 上一次,连他都彻底放弃了,只把《汗透衣衫》当做最后一笔买卖,可谁想凌笳乐再一次起死回生。从《汗透衣衫》正式宣传开始,已经有好几个电视剧和综艺来找他,只可惜凌笳乐说自己还没有工作状态,徐峰也不敢再逼他,就这么放任他在家里闲了半年。 凌笳乐收回视线,继续擦头发。 徐峰看了他一会儿,不死心地问道:“那你自己觉得,他那句话到底是不是针对你?什么不看电视剧,他妈的,怎么可能有人不看电视剧?” 凌笳乐翻了个白眼,心说你不知道的可多了。 “我怎么知道?我跟他又不熟。” “不熟?你跟他拍了四个月的戏啊!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总清楚吧?比方说,是不是小心眼啊,脾气臭不臭啊,爱不爱摆架子啊——哦对,他跟你拍戏那会儿还没红呢,可能看不出什么架子,反正就是这一类的吧,你跟我说说。” 凌笳乐擦好头发了,将毛巾搭在脖子上,“他跟剧组里其他人都挺好的,我看导演他们都挺喜欢他。他就是跟我不对付。” 徐峰瞪眼:“就因为你刚去剧组的时候要和他换房间?” “还有试镜那天,我没和他握手。”凌笳乐补充道。 徐峰思索了一会儿,“跟剧组其他人都挺好的,说明这人很圆滑,情商高;只跟你不对付,说明这人报复心强,不能随便招惹。” 凌笳乐乐了:“那你就别招惹他呀,不就是说了句不爱看电视剧嘛,诋毁我的人多了去了,这算什么呀。”他顿了顿,又尽量自然地补充一句,“我劝你把AG公司的事忘了。” “这我知道,他们两家肯定已经商定好说辞了,他又没真拍过,构不成什么把柄。”徐峰极为遗憾地叹气,“我是之前想让你和他炒cp来着,《汗透衣衫》的开机发布会反响不错,当时我就有这么个想法,还和他的经纪公司联系了……” 凌笳乐没忍住,语气有些尖锐地问道:“他公司什么态度?” 徐峰无奈地摊手:“中城做音乐和电影还行,经纪这方面是真不怎么样,送上门的好机会都不肯要,直接把我给回绝了。” 凌笳乐心里踏实了,身体放松地倚进沙发里。 徐峰显然是之前在中城吃了瘪,心里不忿,继续对凌笳乐抱怨道:“沈戈这人,素质不错,有潜力,但是摊上这么个不上道的公司,未来不一定发展得好。你看他拍完《无色天》之后,中城对他一点儿包装都没有!高校学霸,这么现成的人设,要不是网友自己扒出来,就白白浪费了。还有,你看他拿完金像奖,连一个代言、一个广告都没有,官方微博不见特别宣传,综艺节目也不参加,热度显见地往下掉,我看中城对他也不怎么重视。” 徐峰走后,凌笳乐打开音乐,继续之前的练习做起动作来。 他到底还是没搬家。能被人透过窗户拍进家里,还拍得那么清楚,让他觉得住哪里都一样。 这个家他住得还算习惯,主要是客厅够大。沈戈让他继续跳舞,他就把客厅改成了训练室,重新装了防滑地板,四面装上镜子,没窗的墙上装了把杆。 他平时就在客厅里待着,或者做训练,或者不做,也不拉窗帘。 他希望狗仔把他现在的状态拍下来,证明他老老实实的,没有和任何人有牵扯。 他练了会儿旁腿转,转得头有些晕,便坐下来休息。 四周都是镜子,让他始终能看到自己的脸,忧郁,且担心的。 中城真的不重视沈戈吗?为什么?他们看不到沈戈的才气吗?沈戈在中城待得开不开心?七年的经纪约呢,也不短了……要是沈戈在中城过得不好呢?还是真像徐峰说的,中城在经纪方面太没经验?中城是搞音乐起家的,近几年进军影视业,主要靠深度绑定王序,几部大卖的片子都是王序导演或者监制的,可是沈戈和王序……都怪自己,自己还是连累他了……《汗透衣衫》打压《无色天》的事也是因为自己而起,要不是因为自己的红毯照,恐怕也不会有后面那些事……《无色天》是沈戈第一部 上映的电影,那么好的电影,就因为自己…… 徐峰一个电话打断他的焦虑,“哦对了笳乐,下周录节目可不能再不去了,要给《汗透衣衫》做宣传的。打起精神来,你看你之前在柏林走红毯的时候就看不出来病着,多漂亮!还有,别再跟沈戈起冲突,这人以后的前途我现在看不准,现在最好和他搞好关系。” “嗯,知道了。” 凌笳乐挂断电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躲了这么久,终于躲不过去了。 就要见到沈戈了,他会和自己说什么呢?他有没有从失恋中走出来呢?要是他知道自己现在这么会演、这么会骗人,他会怎么想? 连徐峰都被他骗过了呢,以前怎么硬碰硬都不行,如今一个小把戏就换来半年清静。 不过严格来说也不算是完全地欺骗。公司有小艺人自杀未遂,消息被压住了,但是把公司高层吓得够呛,他就萌生这样一个想法。正好他那阵子看起来状态也很糟糕,就想顺势搞一个假的抑郁症证明。 没想到那么顺利,原来确诊抑郁症只需要和医生聊一聊饮食和睡眠,再填一份长长的问卷就可以了。这方面他很有经验,就将所有黑暗的时刻放到最大去写,果然得了一个“重度”。 只是他填完问卷后,自己回家又去网上找了类似的问卷,按照真实的填了一遍,竟然是个“中度”。 他有些害怕,也有些不太相信。抑郁症是会有自杀倾向的,但是他没有,他对每一个明天都充满期待,甚至对上网都产生兴趣,他想看到沈戈的每一点成就。 他也没有食欲不振,沈戈让他好好吃饭,他就每天认真吃饭,实在没有胃口的时候就吃虾仁鸡蛋羹,他自己都会做。只要一闻到那个香味,他就立刻觉得安全、愉快,胃口大开。 他也没有睡不着觉——一开始确实有几天会睡不着,因为他在床头贴了几张纸,是直接用打印机打印出来的,沈戈用小号和别人的对骂。“电动车不能载人”,是他给沈戈的手机安装音乐软件的时候看到的。沈戈肯定以为他忘了,但其实他的记性也没有特别差,有些东西看一眼也能记住。 他受不了网上那些污言秽语,比起他们骂自己,他更受不了那些人骂沈戈;比起他们骂沈戈,他更受不了沈戈回骂回去。 沈戈是高材生,脑袋里装满思想和智慧,他说话是要和那些教授一样的,或者像岳家明那样的影帝一样的,沈戈绝不能是失去理智、拉低身份和人骂架的。 他忍受不了因为自己,而把沈戈拉进一个自己都憎恶仇恨的深渊里。 他怕自己后悔,他怕自己某一天一时软弱,去找沈戈,于是他把那些不堪入目的评论打印出来,贴在家里最安全的地方——床头。 只是这东西对他而言似乎过于可怕了,有一天晚上他好不容易睡着了,竟然梦见这张纸里的每一个方块字都活了过来,变成一只只黑蜘蛛,从纸上爬下来,爬到他的身上,钻进他的眼睛、鼻子、耳朵和嘴巴里。 他大叫着醒过来,一边哭一边喊,连滚带爬地从衣柜里拿出那顶帽子捂在脸上。 他不知道自己在那顶帽子里哭了多久,但是他不知不觉哭得睡过去以后,后面的半个夜晚睡得非常好,一个梦都没有,第二天醒来也是难得的浑身轻松。 于是他后来睡觉都会戴着那顶帽子了,果然有用,他再也没有失过眠。 戴着帽子睡觉,其实也没有很奇怪,以前的西方人睡觉也要戴睡帽的。但是小李觉得这样不正常,发现他这一行为后吓得要命,求他去找沈戈。 凌笳乐不会这样做的。他失过两次恋,知道刚失恋时必然会痛苦,但是过去之后,生活就可以继续了。尤其是十八岁的年纪,正是对爱情新奇好玩的时候,有充沛的精力和情感要发泄,而爱的那个对象是谁,其实不重要。 他就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知道那个时候的爱情最不能当真。他不会让这种短暂的东西毁了沈戈一辈子的前途。 小李说,现在社会对同性恋都宽容了,不一定谈个恋爱就毁了前途的。 社会对同性恋真的宽容了吗?如果真的是宽容,那为什么之前自己和杜文的假恋情还被炒得那么热闹呢?而自己和陈嫣的恋情明明更具有戏剧性,却没有那么多的关注呢? 退一万步说,就算出柜是安全的,他也不能让沈戈是因为自己而出柜。 苏昕跟自己说,他要崩溃了,祖宗八代的私事都要被刨出来了。他的名誉并没有完全被和自己的丑闻毁掉,他背后还有那么强大的后盾帮他做公关,凌笳乐知道他是受不了什么。那些东西他都经历过,他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所以他尤其不能忍受让沈戈经历那些。 是他不该接这部电影,是他不该贪恋沈戈的好,趁着拍片勾引沈戈,是他以前想得太少,醒悟得太晚。他已经知道错了,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人的一生很长,四个月的假戏真做很短。王序说沈戈的表演方式是由外而内,离开了那个环境,离开了自己,他很快就会迈过这道槛,不会痛苦太久的。没有他凌笳乐的参与,沈戈的未来会一片光明。 他当然也后悔过,但他知道,如果这会儿不忍住,以后会更后悔,而且连亡羊补牢的机会都没有。 若灾祸没有发生,一切预防措施都会显得多余而愚蠢,可如果足够害怕,就会心甘情愿地做出这些牺牲。 第108章 握手 《汗透衣衫》上映前一个月,新的预告片发布了。 比起去年只为曝光江路造型和凌笳乐演技的先行预告片,和今年初专为柏林电影节准备的一分钟快速剪辑预告片,这一次的加长版预告片足有三分半,终于让观众大饱眼福 王序将积攒了半生的美学认知与拍摄技术运用在每一个镜头中,凌笳乐和沈戈的表演亦是令人赞叹。 预告片将主角的第一次见面、江路被舍友羞辱、两人争吵又和好、张松哭坟、张松与母亲争执、江路被父母暴打等经典镜头打乱重组;最后一个镜头是两个俊美到人心窝里的男人的深情注视,张松将手罩在江路的脸颊上,江路偏头亲向他的手心。 画面定格在凌笳乐垂眸亲吻沈戈掌心的侧颜,预告片在婉转柔情的蓝调音乐中结束。 这部预告片引起极为强烈的反响,徐峰为此得意洋洋:“王导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你看现在谁还敢说泰迪熊奖的含金量不高?那帮人知道柏林电影节什么水准么,就瞎编排!好莱坞的导演都要去捧场呢!” 凌笳乐人气一上涨,徐峰就会主动给他当司机。他一边开车,一边仰高了脑袋,通过后视镜看眼一直在后座默不作声的凌笳乐,“预告片里最后那个镜头——” 凌笳乐用手支在下颌看向窗外,他自己的手放在脸边,也能将脸衬得很小。 徐峰想起网上热议的凌笳乐的“巴掌脸”,又是一阵得意,心想自己当初接下凌笳乐,真是太有眼光了,这个人就是专为娱乐圈而生的。 徐峰见凌笳乐没恼,才继续说下去,语气是掩饰不住的功利:“——最后那个镜头,才亲了下手就引起这么高的热度,等电影一上映,那还不疯了啊!” “……我知道你不情愿,但是《汗透衣衫》上映前后这段时间,你和沈戈怎么都要绑在一起的。” 沈戈得奖后的曝光率太低,因《无色天》而喜欢上他的观众们迫切想看到他的其他面貌。《汗透衣衫》里,张松迥然于逃犯阿峰的潇洒与深情大大满足了观众这方面的好奇,更引起更多好奇。与凌笳乐一样,沈戈也因这支加长版预告片而收获大量正面关注。 “沈戈这观众缘挺让我开眼的,今非昔比了,笳乐,听我一句,可不能再给他脸色看了,啊?”徐峰双手握着方向盘,和蔼地叮嘱道。 凌笳乐的手移向额头,将神情掩藏在手掌的阴影里,“嗯。” 他们抵达电视台后,得知沈戈还没有到。 王序照旧抱恙缺席;苏昕的戏都被删干净了,不用来;冯姒的戏也被删了太多,让她很不高兴,也没来;最后除了两个主角,就只剩一个客串的歌手宋城。 所有人都到了,就差沈戈。 几人坐在休息室里等着,男主持人替沈戈解释,说他的航班晚点,刚下飞机,已经很着急地往这边赶了,他让自己替在座几位表达下歉意。 徐峰不放弃任何打听的机会,忙问:“他是从哪里赶过来?” 男主持人笑笑,“这我没问,等过一会儿他到了你问问他?” 凌笳乐坐在离门最远的座位上安安静静地看台本,男主持人走过去,把自己的台本轻轻盖在他的台本上,低声道:“又添了几个问题,你看看,要是不喜欢我一会儿就跳过去。” 凌笳乐瞥到徐峰在跟宋城套近乎,忙低头按照男主持人的指示看过去。 就在这时,门开了。凌笳乐浑身的血液都凝固起来。 他不敢抬头,只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说:“不好意思我们来晚了,各位久等,我是沈戈的经纪人,姓郑。” 然后,就是沈戈的声音了。 时隔五个月,凌笳乐再次亲耳听到沈戈的声音,并非是经过电视电影信号处理过的,而是真正通过沈戈声带的振动,再经由两人之间的空气传进自己耳朵里的真实的嗓音。 他如今大火了,但依旧那么谦逊有礼貌。他从门口开始依次握手,每个只见过一次的人,他都能轻松叫出得体的称呼:“安安姐,好久不见。”“徐经纪你好。”“宋先生,好久不见。” 一双运动鞋和两截牛仔裤裤腿出现在凌笳乐的视野里。凌笳乐完全是僵直的,近乎恐惧地看到一只大手伸到自己面前: “凌笳乐,好久不见。” 凌笳乐的时间变慢了,他不再能听见周围的声音,只盯着那只手发起痴来。 相比沈戈英俊得挑不出一丝缺点的脸,他的手算不上太好看——他个子高,手自然也大,从小就开始干农活和家务,让他的骨节很明显,但也让他的手显得强健有力,好像没有他抓不牢、握不紧的东西;从南方来到北方,他不太适应这里的风,又不爱惜自己,骑电动车走街串巷的时候从来都不戴手套,把手背的皮肤吹出与年纪不相符的粗糙,让人看一眼就觉得心疼。 他那时候追着沈戈要给他抹手霜,沈戈实在受不了让手沾上那种黏腻的触感,简直像贞洁烈女似的躲他,比让他抹脸难多了。 凌笳乐就冲他撒娇:“你手太糙啦,摸我脸的时候刮得疼!” 这么一说果然有用,沈戈臊着脸乖下来,由着凌笳乐将他两只手抹完。 他趴他背上,从后面握住这两只大手:“尤其是春秋冬天,必须得天天涂!” 沈戈回头看他,两人的脸挨得那样近,稍微一动就蹭在一起,其中一张脸上露出上当的表情:“那夏天不用啊?凌笳乐你个小骗子!” “凌笳乐。”沈戈站他对面,冷冷地喊他的名字。 在场所有人都察觉到不对劲了,宋城和沈戈的经纪人几乎同时抬脚。 经纪人揽住沈戈的肩将他往旁边带:“时间快到了,赶紧准备一下吧……” 宋城俯身按住凌笳乐半边肩膀:“你是不是不舒服?” 沈戈挣开经纪人,再次将手伸到凌笳乐面前,“握个手不可以吗?” 宋城和经纪人一起揽住沈戈的肩,企图将他从凌笳乐面前带走。 可是两个人都推不动他,那双运动鞋在两个人的力气下向旁边转了个小角度,又执拗地转回来,依旧脚尖朝前地对着凌笳乐。 凌笳乐低着头,伸手在那只大手的手心里碰了一下,在他成功逃脱前,他的手被牢牢攥住了。 沈戈握他握得很用力,力道之大,让凌笳乐猛吸一口冷气。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这半晌竟然忘了呼吸。 随着这一口氧气的吸入,死了五个月的心脏复活了,他再一次感受到强烈而尖锐的痛楚,同时变得耳聪目明起来:放在膝上的两个台本“哗啦啦”落了一地;屋里的净化器悠悠地响着;门外的走廊里,工作人员紧张地奔走交谈,为即将开始的节目录制做最后的准备。 他在这样的吵闹中抬起头,看到沈戈轻轻推开架在他身侧的两人,视线一直向下,落在他脸上。沈戈戴了顶新的黑色棒球帽,脸上晒黑了许多,也瘦了一些,看上去比以前冷酷不少。 这让凌笳乐也分不清了,到底是现在的沈戈看起来更无情一些,还是刚分手时不肯回复沈戈留言的自己更无情一些。 沈戈忽而展开抹明朗的笑容,对左右说道:“这么着急吗?真对不起,我马上去换衣服。” 他换了身黑色的中规中矩的西服,摘掉帽子,竟露出个光头,凌笳乐惊讶了一瞬便移开了视线。 几人一起往拍摄现场走去,男主持人对沈戈光头大为感兴趣,边走边问道:“沈戈是为新戏换的造型吗?” 沈戈余光里看着凌笳乐,笑着回道:“是。” 这么快就有新戏!徐峰忙问:“是清宫戏吗?” 沈戈客气地回道:“时间跨度比较大的‘电影’,从清末到抗战。” 徐峰还问:“是在横店拍的吗?” 沈戈停下来,走在他后面的凌笳乐立马也停下来。 他回了下头,眼角明白无误地与凌笳乐的视线碰上,又移开,对其他人淡笑道:“在美国。” 这下一行人都停住了,齐齐看向他。所有人,除却宋城,都露出震惊的表情,连凌笳乐都看着他锃光瓦亮的后脑勺惊呆了。 沈戈的经纪人看他越来越不像话,忙打了个马虎眼:“就是个试镜。” 徐峰急问:“好莱坞?!” 沈戈的经纪人笑呵呵地回道:“剧组那边要求保密,不方便透露了。”随后便转头看向引路的电视台工作人员:“我们是不是在这边等着就可以了?” 工作人员颔首,对几个人说了声“请”。 沈戈没再看凌笳乐,率先迈开步子,和两名主持人并排向前走去。 宋城拍拍凌笳乐的肩膀,小声问他:“走吗?” 凌笳乐回过神来,麻木地抬起脚跟住宋城。 主持人先入场,三个嘉宾等在门外,听着从门的另一侧传来的欢声笑语和热闹的音乐声,那些声波经过门板的削减,听起来像在耳朵上蒙了层厚塑料,一切都显得很不真实。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再次打开,在电视台工作人员的指示下,他们刚刚换了位置,沈戈换到凌笳乐的前面,按照“沈戈、凌笳乐、宋城”这样的排序,三人依次踏进了那扇热闹的大门。 在这个过程中,两人都是昂首挺胸,目视前方,再没有看过对方一眼。 因为《汗透衣衫》的电影类型,这一期的节目是以访谈形式进行,台上摆了几只木椅,排成一个浅浅的弧,两个主持人分坐两端,三个嘉宾按照如常的顺序依次入座,每人间隔不足半米。 舞台设计亦是沉稳冷静的风格,灯光很幽静。台下坐了一些影迷和三人各自的粉丝,也有人举了应援牌,都是节目组事先安排的,每人各有几只,不偏不倚,只是为了拍观众席时好看。 台本上的问题都写得很好,两个主持人显然也是提前做足了功课,问起电影拍摄的事都不再显得过于外行。只是电影还没公映,不能过分剧透,许多问题提出来也只是为了引起观众好奇,更多的则像是隔靴搔痒。 凌笳乐有问有答,都是事先准备好的问题,答起来很容易,只需要略微表演出几分思考就可以了。没人问他话的时候他就将视线落到几人面前的小几上,那上面摆着五只水杯,里面的水被台上的灯照着,闪得很漂亮。 他和沈戈几乎同时伸手去拿杯子,又同时将手收回去,凌笳乐缩着脖子,眼睛落到正在说话的男主持人脸上。 一只水杯递到他手里,冰凉的玻璃杯,凌笳乐却像被烫到似的浑身一颤,忙将杯子握住。 这时女主持人问他:“听说笳乐因为太入戏,拍完之后一直感到抑郁,去看了心理医生。” 这是台本上没有问题。 凌笳乐紧紧抓着杯子,不得不看向女主持人,这样他的视野无可避免地将沈戈也包含进去。他看到沈戈极为震惊地看着他。 凌笳乐忽然感到极大的羞耻感,那种难堪如一只千斤顶从上方落下来,将他深深地砸进土里。 男主持人向台下的节目导演打了个手势,对女主持人说:“这个问题跳过。” 沈戈依旧在看他,凌笳乐甚至听到来自他那个方向的越发急促的呼吸声。他深深地低下头去,手里握着那只水杯。 男主持人只好说:“休息一下吧。” 这时台下爆发出几个女孩儿的齐声嘶吼:“笳笳你是最棒的!我们永远支持你!” 沈戈猛地将视线从凌笳乐脸上移开,眼睛因为极致的后悔、心痛和无地自容而憋得通红。 凌笳乐的手就在咫尺,但是他不能握上去。 第109章 志气 回去的路上,郑经纪人问沈戈:“看见了吧,那个凌笳乐的经纪人有多急功近利?你们录节目的时候还缠着我使劲问,是不是好莱坞,是不是好莱坞?瞧他那劲头,我敢说我当时要是告诉他你是去演主角,他能直接在我面前跪下抱大腿。在圈里混了这么久,脸皮厚的人见的多了去了,这位徐经纪,得数得着前五。” 他看眼沈戈,对方上车后就一直扭头看着窗外,他只能看见沈戈的半张侧脸。 一直有个说法,说光头是最检验男人颜值的发型,沈戈就是如此,第一次见他时是寸头,现在干脆剃成光头,这个年轻人的英俊不需要任何发型来修饰,也不需要任何表情来点缀,越爽快直接,就越帅得刊心刻骨。 一开始时,郑经纪手里被临时塞了个什么培训都没接受过的艺人进来,他还有些嫌麻烦,但是几次交道打下来,他就十分看好这个小伙子了,甚至为了专心带他,把自己手里的艺人都送出去两个。 拍完《无色天》后,公司里也有别的经纪人对沈戈起了心思,对方在带艺人这方面比他资历更老,圈里人脉也更广,他当时十分担心沈戈会被对方挖走。 倒是沈戈反过来宽慰他,“郑哥你放心,有人告诉过我,所有在你红之前对你好的,才是真的对你好,我不会跟别人走的。” 郑经纪当时大感欣慰,更认定这年轻人能红。果然,一个好莱坞的华裔导演正在筹备拍一部有关美国华工的片子,主角是个被拐卖到美国修铁路的广东少年。 这名导演在《汗透衣衫》的柏林电影节首映式上就注意到沈戈,之后又看过他在《无色天》的表演,两个迥然的角色和表演风格让他看到这个年轻演员的巨大潜力,立刻就递来橄榄枝。 沈戈这小伙子也真是争气,自己英语不错,和导演交流通畅,还因为在《无色天》的剧组学了几句粤语,在试镜中给自己加分不少,打败众多华裔年轻男演员,最终拿到角色。 “我问你,今天怎么这么沉不住气?都闷了两个月的消息,让你这么冷不丁地爆出来——沈戈,转过头来看着我。”郑经纪的声音有些严厉了。 沈戈转过脸来,露出两只倔强而微红的眼睛和一张紧绷的脸。 郑经纪皱眉打量他两眼,转回头去看着前方的路。 录制节目的时候他在台下看着,当时就觉得沈戈的眼圈红了一下,忙和台里的人说刚才那段一定要剪掉,这会儿更忍不住叹道:“本来还想诈你一下,现在看来也不用问了……是杀青以后分的吗?” 沈戈的嘴唇紧成一条线。 郑经纪一边开车一边问道:“你是一直都是,还是因为拍戏?” “一直……” “他呢?” 车里静了一会儿,“他,以前不是。” 都不用看他的表情,只是这语调就让郑经纪跟着嗓子眼一酸,又叹了一声:“年轻啊……” 之后郑经纪又问了几句,确定沈戈以前没和别的男性谈过,也没有暴露过性向,略微放了些心,声音也和软许多:“那你今天不该给人家那么个下马威,没必要非得握那个手。” 他看了沈戈一眼,“我以前不了解他为人,今天一见真人,倒觉得不是个兴风作浪的主儿。圈里分分合合太多了,尤其是因戏生情的,只要不是故意耍着玩,就没必要反目。” “我们这个圈子和别的圈子不一样,以后保不齐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是在镜头和无数双眼睛底下,分手尽量要和平,别结亲不成反成愁,尤其你们两个还都是——”他的右手松开方向盘,朝沈戈那边上下翻了两下,来表达他不便于公开示人性向,“你算是有把柄在人家手里呢。” 他知道不用再多说了,因为沈戈垂着头,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握成拳头,几个指节绷得发白,显示出一个男人在人前能够表现出的最大的懊悔。 他只提点最后一句:“我明白你不甘心,谁分手以后都得憋着股劲儿,想让前任看看,自己离了他只会过得更好,想让对方后悔和自己分开。可是,沈戈,他后悔,或者不后悔,都和我们都没有关系了,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沈戈明白郑经纪的意思,他心里那点儿阴暗都被自己的经纪人看穿了。他就是那个意思,心里憋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劲儿,把手蛮横地杵到凌笳乐眼前,逼着他,当着那么多人对面给他难堪。 可他执意停在凌笳乐脸前面的右手能证明什么呢? 能证明他如今已经不是那个始终被牵着鼻子走,他要好就好、他要分就分的沈戈?证明他沈戈没了凌笳乐也能过得很好? 可他分明过得很不好。在广东小渔村体验生活的时候,他因为想凌笳乐和他分手这件事,险些从渔船上栽下去,接管他的那家渔民吓得险些不敢让他再出海。他白天在渔船上想,晚上回到住处接着想,每天晚上睡前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盯着那个微信页面发半天呆,再怀着日复一日相同的失望与怨怼睡过去。 他敢说即使是这会儿,就是坐在车里的这一刻,在郑经纪苦口婆心说了那么多之后,如果凌笳乐给他打电话说:“沈戈,我们和好吧。”他也能立刻让他的经纪人调头,毫不考虑后果地迎上去。 从来都是这样,一边唾弃自己分手时毫无尊严的丑态,一边恼恨自己当时没有更努力地挽留。 还是说,凌笳乐再不能对他伸出去的右手视而不见,即使百般不情愿,也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手递到自己手里,这就能证明自己真的飞黄腾达了,甚至比凌笳乐更受观众欢迎,让他后悔曾经因为惧怕绯闻而抛弃自己? 可他分明又很清楚凌笳乐不是那种趋炎附势的人,他永远都不会用自己的爱情炒作。 凌笳乐给他的爱是真的。他似乎是第一次留意到这个事实。 不要去计较那些附加条件,凌笳乐爱他的时候是真诚的,他甚至为自己能去美国拍戏而感到高兴。只是用余光去观察,都能看出那双令人又爱又恨的澄澈的眼睛里,那极力掩饰却又无所遁形的喜悦。 怎么会有这种人呢?让他爱而不得,却又恨不起来,还让他企图施加给对方的难堪与后悔,最后都被原封不动地还回来。 “又搞砸了。”沈戈无比痛切地想着,甚至觉得凌笳乐和自己分手分得好。这样的冲动、幼稚,就算出了名又怎么样?是个大明星了又怎么样?他永远都没法真正成为凌笳乐的倚靠,没法给他最需要的安全感。 “沈戈,下次再见面的时候,跟人家客气点儿。”郑经纪人在一旁提醒道。 沈戈陡然又有了精神。对!还有下一次!下一次宣传活动,还有下下次宣传活动,影片上映后会有更密集的见面会……下一次,沈戈握起拳头,眼中熠熠生辉,下一次,一定好好和凌笳乐说说话! 然而几天后,这次录制的节目刚播出,在距离电影公映的两周前,《汗透衣衫》主创接到通知——要求电影无限期延档。 人们很快就发现这部未映先火的片子跳档了。 《汗透衣衫》虽然属于新启用的“限制性上映标准”,但是在各大影院的排片率都不低,如今都在一夜之间消失了;亦有业内人士称,《汗透衣衫》剧组在国内的所有活动都取消了。 剧组和出品方立刻给出回应:是因为技术原因,还要对影片稍作修改。 那要延到什么时候? 答曰:不好意思,目前还不确定。 “草!草!草!”蒋老板被迫背了“吊人胃口”和“言而无信”两口大锅,在办公室狂躁地踹着他那张实木办公桌。桌角垫在厚实的毛毯上,摩擦力极大,在他暴躁的进攻下纹丝不动。 这屋除了他,就只剩梁制片和沈戈,两人手里各自夹着支烟,一个愁云满面,一个脸色冷沉,满屋都是云雾缭绕。 这时门被敲响了,只响了两下就被自来熟地从外面推开,进来一个约莫四十岁的男人,个子不高,一股雅痞气质。 沈戈立刻站起身来,将香烟移到左手,语气里颇含尊重:“柏爷。” 柏爷,老柏,冯姒的前夫,嘴里也叼了支烟,大步流星地进来后停在沈戈面前,仰头打量他两眼,在他结实的手臂上用力拍了拍,“怎么成秃瓢了?” 沈戈胡噜了一下自己光亮的脑瓜,颇为憨厚地一笑:“刚给新戏拍了定妆照。” 对方也是知情的,了然地“哦”了一声。 屋里另外两人早就等得心急火燎了,尤其是蒋老板,急吼吼打断两人的寒暄,问道:“打听到了吗?” 老柏走到他办公桌前,在烟灰缸上弹了两下烟灰,“打听到了,不是因为得罪人,是因为两会。” 他吸了口烟,一边吐着烟雾一边继续说道:“最近忽然又有好些人提议同性婚姻合法,网上呼声很高,就有人说了,怕你们这片子会左右民众的意见,要等这风头过去。再就是之前提过的,分级刚开始实施,排在你们前头的两部片子都没什么看头,你们呢,一上来又是得奖又是什么的,声势太浩大,早就有人说不能一上来就起个这样的头,正好两项合一项,把你们给压住了……” 屋里静了一会儿,蒋老板忽地跳起来,“意思就是色情可以,搞基不行?我他妈严打和下岗都能拍了,同性恋还是不让拍?!我操!我操!”他牟足了劲儿和自己的桌子过不去,那张大实木桌终于稍微挪开半寸。 老柏咧嘴一乐:“知足吧,再早几年,前两样都不给你拍。” “那怎么办?”始终没有说话的梁制片终于出声了,他像是在一瞬间萎靡了,好似头顶刚挨了一闷棍。他从事这个行业快二十年了,知道一部电影的上映一旦坎坷起来,之后还有没有出路可走就未可知了。 “低调。”老柏斩钉截铁地说道,说话时夹香烟的那只手还做了个向下敲的动作。 他看看在场这三人,有些替他们不忍地说道:“把戛纳和威尼斯都退了吧,来年再战。” 老柏家里有些背景,他虽然做了文艺工作者,但这方面的敏锐无人能及。蒋老板痛苦地思索片刻,又踹了一脚桌子:“操!” 老柏见他听劝,便放了心,开始为自己此行的另一个目的进行游说:“其实这样搁一搁也不一定是坏事,你们不是对外宣称要做修改吗?不如来真的,把四丫头的戏给她添回去,统共也没几分钟嘛!” “顺便把结局也改回去,我看王序之前准备拍的结局挺好,为什么要删掉?搞得头重脚轻的,我在首映式上都看傻了,心想这是王序吗?王序不是最喜欢轰轰烈烈的收场吗?看前面以为要出个超大招了,结果突然就没了!搞得跟似的……” “……他原本那个故事多完整、多深刻啊!柏林最喜欢这种调调了,又是政治反思又是意识形态的,要是按照他原本的想法,金熊奖,妥妥的。”他是真心为这部片子感到遗憾,不自觉就多说了几句。 老柏自己就是在几大电影节上拿过奖的,他的判断可信度很高。 蒋老板顿时感觉自己上当了,对梁制片怒目而视:“你们不是说这个版本更合电影节的口味吗!” 梁制片心里叫苦:“导演的想法,我也不明白啊……”他随即觉出不对,问老柏:“你怎么对他之前的想法那么熟悉?谁告诉你的?” 老柏咧嘴一笑,有点儿老小孩儿的赖皮:“反正是有人告诉我!” 沈戈在一旁毫无存在感地抽着烟。 几人又说了几句话,最后老柏与他们约好:“你们去看王序的时候叫上我,我跟他聊聊。”出门前还冲沈戈挤了下眼,沈戈背对着梁制片他们,冲他感激地笑了笑。 待老柏走后,屋里又愁起来。 蒋老板也给自己点了支烟,愁眉苦脸地吞云吐雾。 梁制片劝道:“蒋老板,其实,当初选这个题材,咱们就应该做好这种准备……” 蒋老板瞪圆了眼:“合着怪我活该?怪我自讨苦吃?梁建文你tm祖上当过黑奴吧?” 梁制片闭严嘴巴不说话了。 蒋老板闷头抽了两口,郁闷道:“要不让上也早通知啊,这算什么,我这一年就这么旷过去了?”他又问梁制片:“王导演那病怎么样,今年贺岁——” 梁制片的脸瞬间灰暗下去,沉重地摇了摇头。 蒋老板的烟抽得更心烦了。 中城成立的年头不长,进军影视界的年头更是不长,从一开始就是靠绑定王序,拍下几部好看又赚钱的片子,在业内打下名头,连老柏这样的都愿意跟他们玩儿。 但是他们离行业翘楚还是稍微差了一些。蒋老板的最低要求是起码一年出一个好片子,然而今年中城没有遇到好本子,中流砥柱的导演又非得拍这种敏感题材,还信誓旦旦说拿大奖,结果最后的奖项只能说是差强人意,连上映都遥遥无期,可最让他叹气的还是王序的病……如果王序没法再拍戏,中城还能指望谁…… 梁制片显然也知道他在愁苦什么,像是宽慰,又像是叹息,“这不是又有沈戈了嘛,我看老柏挺欣赏沈戈,让他给沈戈量身写个剧本,他写剧本可比当导演更擅长。” 蒋老板将视线转到沈戈脸上,正巧沈戈也在看他,眼里满是斗志:“蒋老板,我有个想法,能帮你把这一年的缺儿给填上。” 蒋老板不由坐正了身子,“说。” 沈戈想拍一部青春片,“讲高三和高考的,赶在高考的热度过去之前,卖一波情怀,宣传的切入口我想好了,就拿我自己今年的重考做噱头。” “这种片子成本小、周期短,我们再写得积极向上一点儿,过审肯定没问题。近几年青春片开始走下坡路,但其实市场需求依然很大,只是没有好片子出来而已,毕竟谁都上过学,怀旧是张永远打不错的牌。反观前十年的青春片,只要校园生活拍够真实、感情够真实,票房肯定是好的,没准还能大卖。” 蒋老板略想了两秒,“来得及吗?” 沈戈以为他在问电影上映来不来得及,“来得及的,不一定非得赶暑假。咱们不是看过数据嘛,初高中生对电影票房的贡献不大,暑期档不是很重要,只要赶在高考的热度下去之前就可以了。据我的推测,高考的热度起码能维持到新学期开学吧。” 蒋老板冲他扬了下下巴,“我是说你时间来得及吗?还是说你不准备出演?” 沈戈忙道:“我演!剧本也是我写——当然还需要梁制片帮忙。”他见两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解释道:“我学习过王导的所有剧本,能不能算是入过门了?而且这种题材我熟,我前年刚高考完,高三的很多事还记得,上大学以后也听舍友讲过他们各自的经历,都可以当素材写进去。” “那你的《Fortune cookie》怎么办?” “《福签饼》八月才开机,剧本我已经读熟了,表演方法也想明白了,粤语也练得差不多了,不需要再做什么特别的准备。我刚算了一下,现在是四月底,五月出剧本,六月筹备开拍,主体拍摄最多一个月,后期也不会用太久,这么一算,九月份就可以上映了。如果怕时间太赶影响质量,我可以保证——” 蒋老板打消他的疑虑:“比你赶的有的是,这种小体量的片子这种速度没问题。但是,高三有什么好拍的吗?国内的高中不都是趴在课桌上做题?”他自己是在国外上的中学,对这种青春情结不甚理解。 他看梁制片,梁制片忙摆手:“我们那会儿上高中和现在大不一样,而且我对青春片没研究。” 沈戈见两人有疑虑,想了想,说道:“蒋老板,你看这样行吗?算我管你借钱拍电影,要是成了,收益算你的,要是不成,我用我以后的电影赔你。我想,你应该对我有信心,《福签饼》之后我还能接到好片子。” 蒋老板觉得他这句玩笑很好笑,“噗”地笑出声,可转眼看见沈戈竟然都没有笑,不由又敛了笑意,问他:“那你对导演人选有想法没?” “有,也是个王导,《汗透衣衫》的副导演。”沈戈说。 梁制片立马认可,“小王是老王带出来的,人也年轻,拍这种题材正好。” 沈戈又道:“摄影和道具最好也用《汗透衣衫》原班人马。” 梁制片想了想,说:“可以安排。” “最后的剪辑希望能请王序导演把个关。” 梁制片略一迟疑,点了头,“应该也可以。” “刚才梁制片说,柏爷写剧本厉害,我们可不可以请他参谋参谋?毕竟他还要请梁制片替他在王导面前说话,把姒姒姐的戏添回去。” 蒋老板大笑:“好你个沈戈,竟然连老柏的主意都敢打!” 沈戈没和他一起笑,他的烟抽到头了,在烟灰缸里用力捻灭,目光灼灼地望向蒋老板,“老板,就等你一句话了。” 他知道蒋老板是什么个性的人,也知道他此刻刚遭遇挫折,是最急功近利的时候。他这不算趁火打劫,应当叫瞌睡时递枕头。 蒋老板已经心动了,眼睛亮得不行,要是能请动老柏帮忙写剧本,光是宣传方面都够带一波票房的了。 但他嘴上还绷着,哂笑道:“什么一句话?你这忽悠人的本事比我还强,你以为画张大饼就能从我这里套走钱?先把剧本写出来再说!” 沈戈脸上终于松弛些许,笑着看向梁制片:“请梁制片受累做我老师。” 梁制片也笑起来,从影片撤档的打击中恢复稍许,他又想起什么:“感情线你有具体想法没有?这个很重要。” 沈戈略一迟疑:“有。” 《无色天》上映以后,他那几个宅男室友终于发现自己的前宿舍长竟然跑去当演员了,立刻叫着他聚了次餐。 吃饭时,每人讲述自己的近况,几名舍友大同小异,只有一位当真经历了人生的重大磨难,因失恋之痛喝到酒精中毒,叫了救护车,成为整个院系的笑谈。 “……要是我舍友不想把自己的故事写进电影,我们也可以改,反正……”他的顿了顿,“‘在最落魄的年纪遇见最爱的人’,他这话虽然酸,但是我觉得用作电影主题不错。” 梁制片随口一问:“你想的都是分手结局?要是喜剧结尾呢?” 一直胸有成竹的沈戈忽然怔住,“这……我没考虑过……” 蒋老板一摆手,“这个以后再议。沈戈,我问你,你时间精力真的够用吗?” 沈戈毫不犹豫地:“够!” 蒋老板立起一根手指,正色道:“你知道我有多看重《Fortune cookie》,相信你也清楚在一部好莱坞大制作里当男主角意味着什么,我希望你分清主次。投资方面,如果我拍板,赔了算我自己的,赚了算全公司的,用不着你自己担风险。但是如果五月底剧本改不到想要的样子,即使最后的本子能成,也不会要你来演,你能接受吗?” 沈戈坚定地点头:“老板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光看他眉眼都会觉得他可靠,让人情不自禁地相信他。 蒋老板看了他半晌,忽然感慨道:“你也算挺成功的了,怎么还这么拼命呢?”感觉跟个一无所有的人似的。 沈戈低头从烟盒里新拿了支烟出来给自己点上,随着第一口烟雾吐出,他的神情霎时柔和下来。 他看到蒋老板,看到老柏,终于想明白在娱乐圈里爱一个人,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不是一点点名气,更不是一腔空谈的爱意,他需要的,是能让自己立稳脚跟的扎扎实实的成功。 第110章 凌笳乐的糖 沈戈第二次高考考了647分,这是凌笳乐在网上看到的新闻。 人不能餐餐顿顿都吃苦的,偶尔也得来点甜头,要不然实在是撑不下去。有关沈戈的所有好消息就是凌笳乐每天生活里的那点儿甜。 娱乐圈里从没出过这样的“学霸”,高考的事在六月那几天是全社会的事,沈戈的647很快就出圈了。 几篇以沈戈作引子、以青春为主题的文章火遍朋友圈,许多不关注娱乐新闻、对《无色天》这类电影不感兴趣的人也都记住了这个名字,甚至一些高中老师都拿沈戈做例子来教育自己的学生:“同学们,你们看这个学生两次的高考成绩,第一次数学149物理满分化学满分,生物87,可见这学生的理科底子有多好!但是第二次高考,你们看他,数学扣了19分物理扣了12分,这说明什么?说明基础再好也不能松懈,一定要做题、做题!时刻保持手感!” 有沈戈从前的高中同学这样惋惜地对记者说:“他第一次高考就因为家里有事耽误了,和清华失之交臂,这次拍着电影肯定更没时间复习,考得比去年还……”该同学在镜头前硬生生将“差”字吞回去。 是的,沈戈又在拍戏。他出道不到一年,已有两部质量上乘的电影作品,实属高产,更让人吃惊的是,就在高考的前几天,他又进了新剧组。 新片的名字叫《晨曦与晚灯》,乍一听觉得过于小资,似乎与沈戈的气质不搭,但了解到这部电影是在讲高三、讲高考,便都恍然大悟了。 据相关人士爆料,沈戈在这部戏里不仅担任男主角,还在幕后担任重要角色。 很快,《晨曦与晚灯》的导演以及沈戈所在的娱乐公司发出消息,称该剧由沈戈亲自操刀担任编剧。 故事是沈戈半夜刷题时灵光一现想出来的,电影里的做题的镜头都是真的在解题,课桌上摆的笔记和错题集是他自己高三时亲笔写下的,拍摄地点是他的高中母校,他在电影里的座位就是他以前高三时坐了一年的座位,甚至连女主角都与沈戈有关,是沈戈极力推荐的大学同学,亦是一个高颜值学霸。 剧组放出一张拍摄现场的照片,网友将照片放大再放大,看到沈戈工整严谨的笔记,于是又多了一个热搜——#沈戈的字#。有专家看到他的字,称其为“兼具年轻人难有的刚劲洞达,年长者少有的狂放肆意。”之后没几天,淘宝就出现了冒牌的“沈戈字帖”。 应广大师生的呼吁,沈戈将自己数理化生四科的所有笔记都影印成电子版发到网上作公共资源。他还在拍戏的百忙之中开了一次直播,主题是“如何在短时间内大幅度提升理科成绩”,其严肃程度堪比网课,俨然直播界的一股清流。许多对《无色天》五感的中学生纯粹因为好奇来看直播,纷纷被沈戈的内外兼修所圈粉。 那个直播凌笳乐自然也看了,一开始沈戈把音量开太小了,基本听不见声音,但是完全不影响凌笳乐一看见他的脸就开始高兴起来。后来沈戈经粉丝提醒,把音量调好,开始讲起来,凌笳乐立刻发现自己每个字分开都听得懂,合一起就完全不明白,不禁又为自己的愚笨而难过起来。 高考替沈戈带来的热度一直持续到七月中,各大高校陆续发出录取通知书,沈戈的公司发布公告:恭喜沈戈被电影学院导演系录取。 人们十分惊讶,为什么不是表演系?人人都以为沈戈应该去表演系! 沈戈回道:“因为,我对表演有一些疑惑,作为演员可能很难想通,就想换一个视角,看看是不是能找到答案。” 因为凌笳乐的状态肉眼可见地变好,徐峰再次频频催他出去工作。经纪合约即将到期,凌笳乐不想再生事端,便应了下来。也许是念在凌笳乐有病在身,徐峰这次倒是民主许多,拿来一个电视剧的本子和一个综艺的本子让他挑。 电视剧的剧本翻开第一页,凌笳乐就知道这个戏和自己以前拍的那些东西大同小异了。可是比起拍烂剧,他更怵头在综艺里被人断章取义,每个眼神每个用词都被网友用放大镜盯着,就等抓住他一个不得体,将他骂到地老天荒。 于是凌笳乐选了电视剧,巧得很,也是校园题材。 在经历过王序那样的精雕细琢之后,这种不求甚解的赶场拍摄对凌笳乐而言就有些难以适应了。 等设备时,他想和女主演提前对一下戏,对方极不情愿,实在是看他咖位够大而不得不理,念起台词来也是漫不经心。拍完一条后,导演喊了“过”,但他认为刚才的表演远远不够,不仅是和他对戏的女演员,连他自己的状态都差极了,便请求导演再来一条。导演笑呵呵地说不用,之后耐不住他几番请求,才不情不愿地重来一条。后来这样的事又发生过几次,导演的语气就开始变得不耐烦,偏偏凌笳乐的执拗劲儿上来了,导演越不耐烦,他就越觉得对方不敬业,就一定要说清楚刚才那一条哪里不好。 这样一说,那简直就是这里也不好、那里也不好,简称“一无是处”。几次下来,他和导演的关系也可想而知,基本也可以用“一无是处”来形容。 凌笳乐总会想:如果是王序做导演会怎么样,如果是沈戈来演会怎么样? 不过他几乎是立刻就停止这无聊的发问,因为王序永远不会写出这么糙烂的剧本,而沈戈也永远不会接这么庸俗的片子。 一成不变的机位与焦距,千篇一律的光源与反光板,每一个镜头对凌笳乐而言都成了折磨,他甚至不敢去看导演监视器上的画面,害怕看到这些糟糕的镜头里面的糟糕的自己。 幸好这电视剧不长,拍得也够潦草,在经受四十多天的折磨后,凌笳乐连杀青宴都没有参加就落荒而逃,逃回虽算不上安全、但好歹安静的家里。 他已经做好准备,等这部戏一播出,等待他的恶评不会比之前播出的那部偶像剧少,一定又会有许多人大喊“凌笳乐滚出娱乐圈!” “滚出去就滚出去。”凌笳乐无不自嘲地想着。他们可不知道,他比谁都想让自己尽快滚出这个圈子。他连小李都劝走了,不想再因为自己而耽误任何人。 然而他还是太天真了,新剧的后期大概也很省时,所以宣传开始得很快,与此同时开始的,还有导演对他的诋毁。 导演高调列举凌笳乐的“七宗罪”,包括傲慢、懒惰、脾气大,说他不听从导演指挥,对其他演员也不友好,连杀青宴都不出席,等等等等,而这其中最令人无法忍受的是凌笳乐的“戏霸”,他竟然擅改台词,把角色改得面无全非,该剧的编剧也跳出来发文声援,说经过凌笳乐的乱改,已经完全不是他之前剧本里所呈现的样子。导演最后言辞恳切地痛心疾首,直呼“完全不敢想象最后呈现在观众面前的,会是怎样一个蹩脚的形象”。 一个演员努力但依然演不好,虽然也会被骂,但那骂主要还是嘲讽为主,还算是偏温柔的;可如果一个演技不好的演员还不努力、不敬业、以自我为中心,那就真是无药可救的大罪过了。 凌笳乐以为自己已经佛系了,可是看见人们在他微博下面说他“唱跳组合出身的偶像不配演戏”,说他“声音难听,一听他说台词就想吐”,他还是觉得心里难受。 徐峰对他说公司在处理这件事了,最好能和解,让他暂时不要发声。 凌笳乐反问:“什么时候公司对外能像对自己艺人一样那么强势?” 徐峰“嗯?”了一声,疑心自己听错了,凌笳乐这头已经挂了电话。 他还是没能沉住气,写了篇稿子对那“七宗罪”一一进行反驳,然后录下念诵稿子的视频,用小号发了出去,带了#凌笳乐七宗罪#的标签。 直到发出去的那一刻,他还是义愤填膺的,但是等微博立刻被人看到并迅速引发争议后,凌笳乐顿时就怂了,意识到刚才录进去的许多话都带着气,因为对方说自己蹩脚,他就把剧本里的好多蹩脚的地方都列举出来,显得特别小心眼。他又要给自己带来麻烦了。 凌笳乐飞快地关掉手机、ipad之类能被外界找到的设备,再次当起鸵鸟。他抱着电脑跑进卧室,专心开始这几天新找到的一个好消遣——看《晨曦与晚灯》的新闻和影评。 他需要沈戈的好消息给自己制造快乐。 《晨曦与晚灯》上映一星期,票房已经破五亿,这对一个成本不足三千万的低成本电影而言,已经可以称作是现象级的成功。而且网上的口碑发酵一直在持续,各大影院都在调整排片率,《晨曦与晚灯》的排片依然可喜。 沈戈果然永远都不会让他失望。 其实凌笳乐还没看过这部片子。他不能去电影院,网上也没有资源,所以到目前为止实,他只是看过预告片而已。 他在别人的影评里知道沈戈演得特别好,人们夸他演的陈曦是所有校园背景的影视剧里最像学生的,真实、自然,只不过又比一般的校草更帅更有魅力一些,《晨曦与晚灯》里的校园和教室,也最像他们记忆中的校园与教室,那故事也最像他们记忆中的故事。 人们称:你在高中时所渴望的,在高考后所留恋的,在进入社会后所怀念的,都在这部电影里了。 还有很多人夸他剧本写得好,看似简单的题材,背后立意很深,不仅写学生,也在写老师;在温情与热血的背后,同时探讨教育体系内师生间不可避免的权力差。所以这部片子虽说是青春主题,但受众很广,所有经历过青春的人都可以通过这部片子有所怀念与反思。 也有人发现这部小成本电影的不寻常之处:老柏竟然参与编剧了?难怪有些对白那么老练;王序参与了后期制作?难怪影片的整体节奏看起来那么舒服;甚至闵淮安都来客串了一把,演了一个私底下自称“社畜”,一站上讲台就精神饱满的化学老师…… 人们不禁猜测,这个沈戈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这么多台前幕后的大咖都来给他捧场? 因为此前他的家庭背景已经被人扒出来了,关于富二代和星二代的猜测自然站不住脚,就有人怀疑他是什么大总裁大老板的私生子。 当然这种毫无缘由的恶意中伤,就像之前有人说他是频繁翘课的伪学霸、在大学脚踏几条船一样,在一片认真讨论电影的氛围里显得格格不入。 凌笳乐无不自豪地想,沈戈太优秀了,优秀到连污蔑都污不到他头上。 刷了会儿影评,凌笳乐看看时间还早,就又把《无色天》翻了出来。 他是看的DVD,托小李给他买的,已经看了很多遍了,里面的台词听到上句就能接出下句。 相比起《晨曦与晚灯》,凌笳乐认为自己会更喜欢《无色天》,因为《无色天》里的阿峰总是一个人,不会用温柔的眼神望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生——虽然他知道这都是演戏,是假的,但是那些画面总会提醒他一些事,会让他不开心。 他喜欢阿峰的孤独、忧郁,阿峰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手里总是夹着一支烟,有很大的烟瘾。网上也说阿峰抽烟的样子颓丧又狠戾,很迷人。 迷人……凌笳乐把脸在膝上埋了片刻,按下暂停,去客厅拿了一支烟。 他不敢真的抽,虽然他在《汗透衣衫》里学会抽烟了,但那之后绵延不绝的咳嗽令他十分苦恼,他更怕让沈戈知道自己不爱惜嗓子会生气,所以他从不将烟点燃,只是夹在指间过过手瘾。 他将香烟放在唇间含着,看着屏幕里的沈戈也衔着烟,眼睛锋利地盯着他,唇舌一动,都不用手,就咬着烟尾吐出一股淡灰色的雾,滚动着上升。 凌笳乐等着,将香烟重新夹在指间,眼珠一错不错地望着屏幕里翻滚着扩散开来的烟雾,和那烟雾后越发清晰的脸。他本是抱膝而坐的姿势,此时将两只膝盖搁到床上,跪坐起来,却又压低身子,头也低了下去,电脑就放在身前的床上,他这样压低了身子,脸与屏幕挨得很近。 屏幕里依旧是沈戈的面部大特写,冷冷地看着这边,他呼完这一口烟雾便将烟从嘴里拿出来了,薄而性感的嘴唇放松着,凌笳乐抓住这一秒的时间,脖子往前一探,撅着嘴唇在沈戈的唇上吻了一下。 当他亲完这一下,如果他愿意再上一下网,就会看到沈戈用自己的账号发了条微博:拍《无色天》之前,导演问我:“你觉得阿峰是个怎样的人?”我当时十分吃惊,因为当时的我以为演员对角色没有解释权。后来导演对我说:“编剧对角色是骨与肉的塑造,而演员是为他添上血与皮。你自己塑出来的人物你最信他,信了才能演好。”王序导演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说演员最重要的是要对自己的角色信服。对一个演员而言,信他的角色很重要,同样的,一个角色值得演员信赖也很重要。如果一个角色本身就经不住推敲、处处存在违和感,是无法让演员产生信赖感的,那无论是谁都无法演好。 第111章 初心 “我是不是也该学学别人,把你的微博账号管起来?”郑经纪瞪着眼睛,想做出生气的模样。他的手都朝着沈戈的光脑壳扇过去了,可这颗光亮亮的脑袋瓜实在是太聪明,让他无论如何都下不去手。 “你就庆幸自己的观众缘非比寻常地好吧!敢掺和这种事!”他最后只是在沈戈的脑门上用力点了两下,一副爱又恨的模样。 被点了脑门的人一脸抑制不住的笑意。自打郑经纪第一次见他,就觉得他老成得过分,多高兴的事都难得见他一笑,拿奖了、杀青了、大卖了,别人都快高兴疯了,也只能见他为了媒体的镜头和同剧组人的感受而拨冗展个笑脸。 如今这小子倒是露出一副与他年龄相称的明朗笑容,甚至还有几分促狭:“他们竟然都看出来了!” 人们看出他是在为凌笳乐说话。 他吃了一次“过度解读”的亏,马上就活学活用。他犹为欣慰的是凌笳乐自己发的那条反驳的视频,逻辑清晰,有理有据。要是没有那条视频,他再如何想替他说话都没办法。 “废话!”刚要坐下的经纪人闻言又气得跳起来,“你赶得那么及时,别人能不往他身上联想吗!”尤其他的上一条微博还是澄清“不看电视”那条,也是和凌笳乐有关的。 沈戈的微博光秃秃的,没有自拍没有闲聊没有代言没有广告,甚至连他高考和被电影学院录取之类的私人事件,都是由公司公布出来的,他自己一声没吭,搞得一些粉丝吐槽说,因为喜欢沈戈而不得不关注了中城娱乐的官微。 他如此低调,微博几乎全是在为电影做宣传,只除了两条,澄清“不看电视剧”的那条,和昨晚刚发的那条,全都能和凌笳乐扯上联系。 尽管凌笳乐百般不情愿,他们两人在公众眼里还是隐隐约约地被绑在一起了。 “他们也只是联想而已嘛,我又没有点名道姓。”沈戈一脸无辜。他也想点名道姓,但是他不敢。 郑经纪没好气地瞪眼:“谢谢你没有直接@他!” 郑经纪像是庆幸,又像是安慰自己:“还好说得够含蓄……圈里似是而非的东西多了,你这个其实算不了什么,起码你的粉丝们都没信……” 沈戈的粉丝以及《无色天》和《晨曦与晚灯》的影迷们都拒绝过度解读,拒绝让沈戈这样一个优秀的年轻演员和黑料满天飞的流量明星扯上关系。 假的都被以为是真的,真的反而没人相信。沈戈微微低下头,隐住脸上淡淡的嘲讽。 “……还得谢谢王序导演和田老师他们及时发声,帮你转移了视线。” 比起沈戈的似是而非,王序和田老师夫妇俩的声援则明确多了。 沉寂许久的王序直接转发了“七宗罪”导演的微博,语气横得很:“有意思,笳乐是我遇到的最好的演员,怎么到你手里就百般不是了?你觉得是你看错了还是我看错了?” 闵淮安立刻转发王序这条,“王序导演挑选演员向来极具慧眼。有幸在柏林电影节看过《汗透衣衫》的首映,被深深地打动。无论是凌笳乐还是沈戈,都贡献出极为感人的表演,两位都是非常优秀的演员。” 田老师和冯老师则说了凌笳乐在剧组有多吃苦耐劳,“每天早晨都早早起来做发声训练,每天都不耽误;戏里有问题要问我,态度特别谦逊;为了拍挨饿的戏就真的几天没吃饭,几天瘦了十来斤;八月份的中午穿着长袖拍露天戏,脱下外套里面都是湿透的,从来不叫苦。” 饰演江路父亲的冯老师则说:“有件事我一直觉得很对不起小凌。江路在家挨打那场戏,我好几次没控制好位置和力度,那么粗的棍子直接打到身上了,胳膊和后背一下子就肿起一条红棱子,他就请化妆师帮他把露在外面的遮一遮,接着拍,还反过来安慰我说不疼。我一开始担心他忍着疼,表情会受影响,结果这孩子的感情全在戏里面,把自己身上疼都忘了。我赞同王序导演的话,小凌是我演了这么多年戏,见过的最好的年轻演员。” 由沈戈带起的“为凌笳乐发声”的热度,被王序、闵淮安和冯、田两位老戏骨的佐证推向高峰。 这四位都是在表演行业有发言权的,他们很少在公众面前发声,更不掺和这种八卦,此时在一件事上步调如此一致,极令人信服。 人们终于再度想起凌笳乐在柏林电影节上获过奖的事,管他是金熊还是泰迪还是别的什么动物,那是世界四大电影节之一啊,难道还会错吗?柏林电影节的评委都说凌笳乐演技好了,一个从来没听过名字的电视剧导演说凌笳乐演得不好就真不好了? “七宗罪”的导演和编剧转眼就被人扒得底裤都挂不住了,原来某某烂片、某某烂片以及某某烂片都是出自这两人之手啊! 网友们纷纷调侃:“根据负负得正的原理,被烂片导演说差,那就是好的意思咯!” 有作品就是腰板硬,即使是一部还没有公映的作品。 连圈里人都在一夜之间想起凌笳乐的好了,截止到第二天晚上,已经有十多个曾与凌笳乐有过来往的艺人为他发声,说他以前为了准备舞台表演有多么多么用功,录制综艺时多么多么敬业,甚至连陈嫣都再度主动@凌笳乐,说:“终于理解你以前说过的一些话,谢谢你曾经的诚心以待。” 娱乐圈再度因为凌笳乐而热闹起来了,沈戈的那条似是而非变得不再显眼。 “观众缘好”的一个近义词也许是“非八卦体质”,比他在微博更有话题的人很多,比如与凌笳乐纠缠最多的杜文,比如前阵子热心为凌笳乐发声的苏昕。人们纷纷@这两人,问他们对凌笳乐被烂片导演泼脏水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苏昕装哑,杜文@凌笳乐:“拍完戏找你吃火锅。” 所有@凌笳乐的微博,除了陈嫣那条,都被亲亲热热地回复了,只是是否由凌笳乐本人的操作,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这些对沈戈而言都不再重要,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为凌笳乐说话,有人听。 他恍然想起曾经在一张长桌旁,凌笳乐被梁制片的咄咄逼人压得抬不起头来,而他苦苦哀求梁制片放凌笳乐一马,被不屑地训斥:“沈戈,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 原来他最初萌生想出名的念头,竟也是和凌笳乐有关的。 “你到底怎么想的?是单纯看不过去?行侠仗义?还是什么意思?那天录节目我还以为你对他有意见。”郑经纪给沈戈留了面子,没用“因爱生恨”“又爱又恨”之类的话来挖苦他,但是他的眼睛重新睿智起来了,不打算再给沈戈蒙混过关的机会。 沈戈也没想诳他,坦然地承认了:“我一直爱着他。” 爱着他? 年逾四十的郑经纪险些被他酸得丢掉稳重,露出浮夸的表情。 他缓了缓,说道:“你愿意爱谁,这是你的私事,我不过多介入。但是像昨天晚上这条微博,这种在公共平台给别人看的东西,不是私事,我有权管,我希望类似的事不要再发生。” 沈戈一个拿过金像奖最佳男配角和最佳新人奖的演员,对着郑经纪诚恳地点了点头。 “哦对了,王序导演最近和你联系没有?趁着去美国前再去探望他一下,这道关系不能断。”郑经纪又说道。 沈戈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我昨天给他打了个电话。” 郑经纪先是微愕,随即露出极为吃惊的表情:“是你请的王序导演出面替凌笳乐说话?” 沈戈微微地点了点头。 其实不能算是“请”,他在电话里对王序说:“片子被改了结局,他没拿到奖,现在上映也不知道要推到什么时候,你说你会补偿他,可就你现在的情况,你怎么补偿?” “那你更要谢谢他了。”知道沈戈请得动王序,郑经纪竟然没有激动,反而显出几分沉重的样子。 他能感觉出沈戈对王序有意见,所以才特意叮嘱。剧组是个特别的地方,导演和演员也是种特别的关系,有的戏拍完了,导演和演员成为胜似亲人的密友,有的戏拍完,导演和主演结成仇,这些他都见过。 从《汗透衣衫》的剧组出来以后,从没见过沈戈主动与王序联系。王序为《晨曦与晚灯》请来闵淮安,特别说明是看在沈戈的面子,还拖着病体为电影做了一部分后期,都没见沈戈去表达谢意。他暗示过几次,都被沈戈找理由搪塞过去,如今却愿意为了凌笳乐主动打过电话。 他不由地认真审视起沈戈刚刚说出口的“爱”,说得如此轻松,让听的人都没当真,就像沈戈在《晨曦与晚灯》里亲笔写下的台词:“十八岁的爱情不都是以分手作结尾吗?年轻男人的承诺不都被当成屁吗?”可再一想,他刚才竟然说“一直”,原来是“一直”爱着。 郑经纪忽然觉出严重的危机感。 沈戈到底没给王序道谢,却抽空拜访了一趟田老师和冯老师,然后又去老柏那里凑了个局,之后便随剧组从广东一个小渔村转站去了美国。 与Lee姓导演一起候机时,他看着航站楼外一架架腾空而起的飞机,心里默念一个名字:“凌笳乐,我飞得够高了吗?”等我拍完这部戏,是不是就能有资格和你谈一场戏外的恋爱,给你足够的安全感? 他人微言轻时说要保护他、说让他别害怕,确实没法让人当真,可如果他真的能保护他了,那些承诺是不是就能算数了? 自他发出那条微博,无论是公开还是私下,凌笳乐都没有对他有任何回复。不少人都在凌笳乐的微博里问他:“沈戈那条微博是什么意思?”他都没有理会。打开微信,两人最后的一次留言还是沈戈除夕夜里发出去的,“新年快乐。” 他在微博里那样说,凌笳乐看懂了吗?他会怎么想?会感谢他?还是嫌他……语焉不详?还是,嫌他多此一举,怕和他扯上牵连……他现在在做什么?会偶尔想起自己吗?还是已经把自己给…… “凌笳乐,你千万要等我。” 第112章 自由 凌笳乐刚开始“洗白”,各类本子就雪片似的往徐峰桌上掉,尤其是综艺节目,片酬向来跟着热度走,几乎全都顶着限薪令的上限给数,让徐峰笑得牙龈都护不住了,无论如何都不准凌笳乐再这么闲下去。 现在让凌笳乐在偶像剧和综艺里选,他宁可选综艺,几个节目对比了一下,最后选了个旅游类的。 其实对他而言参加什么综艺都一样,反正最后都是挨骂,无所谓了。倒是他从小到大去过的地方虽多,但不是比赛就是拍戏或者赶通告,其实没怎么真正玩儿过。他劝自己心态好一些,就当是公费旅游。 杜文教他利用这次的舆论转折给自己抬升价码,和公司续约的时候好提条件。他自己已经走过这么一遭了,如今已经拿着比凌笳乐实惠很多的合同,他便把自己的经验和谈判时的失误都慷慨地讲给凌笳乐听。 他一向这样照顾凌笳乐,比施时更懂得照顾他脆弱敏感的自尊心,比施时更与他同甘共苦,所以凌笳乐从十六岁起就喊他“哥”。 凌笳乐垂着头听他说完,被问道:“笳笳,能记住吗?要不要我再给你说一遍?” 凌笳乐抱膝坐在自家的客厅,抬头看着他,眼神布了层雾似的迷蒙。 杜文过来的时候他正帮施时的新舞剧设计动作。其实两厢里的舞种都不一样,他也从来没学过编舞,只能凭感觉来。他知道师哥这样“请”他帮忙,和张媛“请”他时不时去舞蹈学校带一堂小班课一样,都是为了让他有事可做,别在家闷出病来。同样的,他也不想让他们太过担心,交过来的任务都尽量完成。 此时音乐还放着,紧张感十足的弦乐,像给两人的这幕表演作伴奏似的。 杜文没有坐,他一直在凌笳乐眼前踱步,一边说,一边思索着,是真的在为凌笳乐着想,起码“此时”,是真的在为他着想。这才是最让凌笳乐难以接受的。 “笳笳?”杜文等不来回复,又喊了一声。 凌笳乐垂下眼帘,还是愿意再喊他一声“哥”,也愿意再信他一次,“哥,我不打算续约了。” “嗯?”杜文倒也没有太吃惊,立刻就说:“苏昕让你去他家公司了?你们私下一直有联系?” 凌笳乐疑惑地抬起头,想不通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事实上,经沈戈提醒后,他对杜文忽然有了许多的想不通。在短短几个月里,杜文就彻底变成了一个陌生人,尤其是此刻,看着他身后镜子里的背影,都比看着他此时的面孔更让他觉得熟悉和真实。 “没有,我是……我打算退圈了。”凌笳乐这样说道。 杜文终于惊异起来,甚至隐隐有发怒的征兆,与他平日的温和迥然不同,他严厉到甚至趋于凶狠:“退圈?你想什么呢?你现在刚开始洗白,人气蹭蹭往回涨着,你要退圈?笳笳,你是不是又心情不好?说气话?” “不是气话,哥,我早就想好了,不想当艺人了。”凌笳乐迎着杜文渐涨的怒气,对比之下颇为平静地说道。 杜文瞪了他几秒,忽又温和下来:“笳笳,我明白你的心情,是因为前阵子他们说你演技不好吧?我知道你表演开窍了,不喜欢他们这么说,想打退堂鼓也正常,哪个艺人被骂的时候都会这么想,熬过去就好了,你现在不已经熬过来了嘛,再说退圈就是傻话了。” 凌笳乐的视线从镜子转向杜文的脸,陌生得让他鼻腔泛酸,人也别扭起来,“哥,我已经想了快一年了,这个圈子不适合我,我当艺人当得一点儿都不高兴,我想去我妈妈的学校教课,跳舞能让我心情好——”即使此刻,他依旧心怀期盼,“哥,你觉得我是不是应该做让自己高兴的事?” 杜文显然不这么认为,他再度发起怒来,“让自己高兴的事?笳笳,你还是小孩子吗?你付出了这么多辛苦,挨了那么多骂,现在眼看就要洗白了,又要重新火起来了,你要退圈?你怎么回事啊笳笳?你这么高的人气你要去那种小学校教课?你没出问题吧?你怎么从《汗透衣衫》回来以后就变得这么奇怪啊!”他焦躁地原地转了一圈,瞪着凌笳乐:“是因为那个沈戈吗?就因为你俩谈了场剧组恋爱?不是你甩的他吗?” 凌笳乐眼皮一跳,反问:“哥,你以前从来不这么训我。” “那是因为你以前多乖!” “乖还是傻?那么明显的事都想不明白!” 突然就成这样了,两人一高一低地互相瞪着,一个失望而愤懑,一个惊诧而恐慌,镜子反照出他们紧张的影子,小提琴嘶嘶地蹭着弦。 一开始还揣着试探的意图,可是他发现杜文的演技原来真的很不好,什么都泄露了。可就是这样拙劣的演技,把他一直给骗了。 “……什么明显的事,你说什么呢笳笳……” 凌笳乐本来打算把这件事烂在心里的,可是他看着杜文恐慌得脸色渐白,喉咙里忽然顶起巨大的酸楚,声音也哽咽了:“哥,那个视频我看完了。” 这下,他在杜文眼里看到真真切切的恐惧与羞耻。 “为什么?为什么啊!”凌笳乐失声嘶吼,他把自己闷在家里,很少大声说话,他已经不习惯这样的音量,把自己都震碎了。 “哥,你为什么啊……”他用力捶打身下的地板,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到地上,“你真以为我傻是不是?你觉得我想不起来?还是觉得我一辈子都不敢看那个东西?” 杜文僵直地立着,脸上的血色已经褪得一干二净了,声音干瘪瘪的:“笳笳你说什么呢。” 凌笳乐湿着两片脸颊抬起头,“我当时是在管你要水喝吧?” 在那个视频的结尾,醉醺醺的凌笳乐回过头来,对拍视频的人说:“……喝水。” 只有三个人在场的事,他竟然一直没想到。 “哥,我喝醉了酒也能分清人。”虽然看起来醉成一滩烂泥,很不中用,虽然醒后会忘掉大半,可是他醉的时候连台词都念得出来,怎么会迷糊到连好人坏人都分不清呢?他怎么会管一个坏人要水喝?可是好人为什么要拍他,拍他没穿衣服的样子? 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 杜文手心里都是冷汗,他猛地转过头,一言不发地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凌笳乐忽得跃起来,朝他冲过去,两人扭打到一起。 新换的地胶富有弹性,可是直接摔到上面也是疼的,凌笳乐压在杜文身上,使劲扭着他的胳膊:“我要听你说!你说清楚!” 杜文甩开他,企图从地上爬起来,“没什么好说的。” 凌笳乐扑到他背上,再度将他拽到地上,红着眼睛低吼:“我要听你亲口说!”他扒着杜文的肩膀让他转过头来,拼命看他的神色。 杜文的眼睛也是红的,凌笳乐企图从中看出后悔和歉疚,可是除了后悔和歉疚,他还看到浓烈的恨意。 “为什么呀……”凌笳乐泣不成声,手上泄了力道,被杜文一把推到边上,“你恨我……” 谁能告诉他,如果世界和他以为的完全不一样,那该怎么办? 凌笳乐坐在地上窝囊地团成一团,拳头抵着额头,“为什么呀……你要是不愿意,你可以别替我啊!”他宁可杜文当时没替他受难,也不希望杜文像现在这样恨他。 “不替你?!你那时候就像现在这样哭哭啼啼地缩我后面,‘哥’啊‘哥’地喊,问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这下换成杜文扑向他,掐着他的肩膀疯狂地摇晃:“你要我怎么办?明明是你招来的人,他明明是冲着你去的,你一直哭,不让人碰,你让我怎么办!” 凌笳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也不知是哭的还是让他晃得,一阵阵地头晕恶心。 “我们可以一起走啊,你没有醉……” “走?”杜文仇恨地瞪着他,一点都不掩饰眼里的怨憎了,“你知道你这人有多讨厌吗?老是这样,把事情想得无比简单,好像别人都是活该,就你最无辜,就你最干净!那个人是什么身份,我们走得起吗?哦对,你走得起,你走了,也不一定再没机会,长得好看嘛,会闹绯闻嘛,对不对?要是真的没通告了也不怕,反正你爸妈养得活你,可我呢?我那会儿都多少岁了!我当了多少年练习生才熬出头,我能让它毁了吗?” 可是最后组合还是散了。要是年轻点还好,到了杜文那个年纪,除了转型当演员,再没有别的路可走。他只好去求那个人,那人是有名的影视剧投资人,睡一次是白睡,再睡第二次、第三次,就睡出情分来了,把他送进一个剧组。 凌笳乐发现他在干什么以后也是跟现在似的,又哭又闹,质问他、求他,让他跟那个人了断。他现在都记得凌笳乐当时怎么说的:“哥,那些人多脏啊,你怎么能跟他们混在一起呢?” 杜文用力掐着凌笳乐的肩膀,咬牙切齿:“凌笳乐,凭什么你就那么……”大家都是一起陷进这个泥潭里的,凭什么他就能一直这么干净,大家都被名和利死死拴着,被聚光灯和镁光灯明晃晃照着,凭什么他就能说撤身就干脆利落地撤身,把自己留在这个肮脏的圈子里,凭什么呢? “那天晚上,程总干我的时候,你就在旁边哭,哭完了就睡觉,你知道我当时看你睡得那么香,有多想掐死你吗?你凭什么在那种时候还能睡得着呢?你心里就从来不装事儿是不是?怎么会有你这么讨厌的人?” 陈嫣也说过类似的话,讨厌他的天真,可是他们一开始喜欢他的时候,喜欢的也是他的天真。沈戈说得一点儿都不对,没有人喜欢真实的他,他一旦暴露出那点儿天真愚蠢,他们就都会讨厌他…… “陈嫣说是你把她的小号爆出来的。” “……是。” “我和艾真真不和也是你爆出来的?” “是!” 是不是每次他的事业将要有转机,杜文就要害他一次? 凌笳乐觉得恶心,他大吼:“那你为什么不干脆让我退圈?我第一次和公司闹的时候你为什么跟记者说那些黑料都是假的!你那时候为什么向着我!你那时候就不怕公司雪藏吗?” 杜文起身的动作停了一瞬,随后又无所谓地转过身整理了一下衣服,朝大门走去。 凌笳乐在门口抓住他胳膊,“你以前说喜欢我。”杜文曾经对他那么好,难道都是假的?喜欢到最后都会变成讨厌吗? 杜文甩开他的手,“早八百年前的事了。”门打开前,他又想起什么,“退圈的事你别想,凭你现在这人气,徐峰不会让你走的……” 凌笳乐这才知道自己有多冲动,往前一冲用身体将门堵住,“你别和徐峰说……” “哥,你别和他说。”他哀声求着,离合同到期还有三个月,这三个月里徐峰可以利用合约想方设法地束住他。 杜文怜悯地对着他冷笑,“还有那个沈戈,听说他去好莱坞拍戏去了,身价大涨,你应该好好利用和他好过的那段儿。” 凌笳乐身上霎时冷透了。 杜文最后冷笑一声:“‘不喜欢男人,就要哥哥,不要别的’,你当时是这么说的,是吧?”他嘲讽完凌笳乐十七岁时的厚颜与虚伪,拂开他软弱无力的身体,义无反顾地离开了。 凌笳乐失魂落魄地走回客厅,来到墙角立着的摄像机架前。 这是他用来记录动作的,回头要放给施时看,录到一半被杜文打断了。他觉得很奇怪,杜文看到这里立着个摄像机,怎么还敢什么话都吐露出来?他们是不是都觉得他是个没用的人,连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都不会? 凌笳乐停下摄像功能,把刚才录下的东西认认真真检查了一遍。音乐放到尾声,大鼓发出一声“砰”的巨响,凌笳乐轰然跌到地上,像一尊雕像塌成一堆砂。 和公司的交涉以徐峰为媒介,进展得虽不算太顺利,但总算是成功了。 徐峰手里有许多他的秘密,他手里何尝没有徐峰的秘密? 杜文已经三十了,艾真真的黑料比他还多,徐峰手里再没有拿得出手的艺人,他不敢拿这两个人的名誉冒险。不会再有人像凌笳乐这样在各样诋毁与谩骂中几番起死回生。 “非得这样两败俱伤吗?”徐峰不甘心地问道。 凌笳乐收起手机,垂着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徐峰,你现在同意了吗?” 徐峰此时才明白,他以前觉得凌笳乐好控制,不过是因为这人自己还心存斗志,还牟着股劲儿想翻红。现在他自己铁了心要退圈,自己是真的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我要是再听说一句关于我同性恋的造谣,我就放一段视频出来。” 徐峰懊恼,“这是我能控制的吗?” 凌笳乐做出天真的神情,“谁让你一开始让我和杜文谈假恋爱的?” 徐峰还是不习惯被他这样压一头,忍不住讽刺道:“你和沈戈不是真的吗?也怪我?” 杜文到底还是把他和沈戈的事说出去了,如果他不说,凌笳乐本来还可以忍。 “不是你逼我去拍的同性恋的片子吗?”凌笳乐反问,“反正都是你的错。” 徐峰一噎,无话可说。 “没事的话就请从我家出去吧。” 徐峰掩下恼恨,“笳乐,把那个视频从手机里删掉吧,万一手机丢了或者怎么着……” “好啊。”凌笳乐很好说话地把手机拿出来,删掉视频,“反正存了好几个地方呢。” 徐峰终于保持不住风度,将他家的大门重重地摔上。 凌笳乐盘腿坐到地上,那个给徐峰展示视频的手机就扔在一边。他的脊背罕见地佝偻着,重重地叹了口气。 还有最后一个综艺,等拍完这个,他就彻底自由了。再过两年,人们将会彻底忘记他,沈戈的履历将不再有污点。 第113章 走吗? 凌笳乐去张媛新开的舞蹈学校上课。 说是舞蹈学校,其实只有几个小班而已。 张媛退休前有不少本地或外地的舞蹈学校想返聘她当名誉校长,都是有名的私人教育机构,看中她的履历,给出的待遇优厚得吓人,比之前在舞团的好多了。 但是稍微一谈,张媛就发现自己很不赞同他们的教学理念,最后一家谈妥的都没有,返聘的事便不了了之。不过这事倒引发她对少儿芭蕾启蒙方面的担忧,萌生了自己办学的想法。 自己办学就要操心多了。别人办学最愁的是上哪请好老师,张媛在舞团带了三十年的学生,这对她来说倒没什么难的。她烦的是那些证明啊、审核啊,场地翻修、消防许可等等等等……她平生头一次处理这么多琐碎事,还要和社会上各类人打交道,操劳得白头发都长出来了。 凌笳乐第一次被张媛强行从家里拉出来“帮忙”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学校竟然已经办好了,连师哥都主动从美国回来帮忙,他这个亲儿子却是一点儿力都没出。 张媛“请”他一周帮忙带一次课,他羞愧不已:“妈妈,我现在有时间了,让我多帮你做点事……” 张媛真是为他把什么都想到了,不让他教太小的,也不让他教太大的,凌笳乐每星期过来带两次课,学生都是些小学低年级的小女孩儿,既懂事了,又不会懂太多事。 凌笳乐在课表上写的名字是“张乐乐”。 每次下课时间到了以后,凌笳乐都不急着下课。他会先把几个小孩今天的表现挨个总结一下,尤其是常犯的那些错误,每个都要再三强调,再敦促她们回家以后认真练习,说下节课要检查。 那些严肃的话不自觉地说出口,不禁让他想起小时候,那会儿他总嫌妈妈太严厉,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当了老师,竟也是如此。 讲完最后一句,几个小女孩儿向他鞠躬,他也回了一礼,学生们去收拾自己的东西,他则留下来擦地板。一堂课下来,地板就被滴了许多汗,他小时候的规矩都是学生擦地板,他心疼这些小孩儿,便自己代劳了。 一个女孩儿没有走,站在一旁看他擦地。 今天上课前他就发现了,这个小女生一直偷偷看他,面露犹疑,充满警惕,像揣了一肚子心事,做动作都无法专注了。 学舞蹈时总有这种时候,尤其是年龄小的时候,觉得太辛苦、觉得自己不够有天分,就心生疑惑、想放弃,这时候就需要有人鼓励一下、督促一下,来自“过来人”的经验之谈犹为有用。 凌笳乐停下来,问那个小女生:“想和我说什么?”他不擅长和小孩儿打交道,和她们说话时,语气总有点生硬。他这时心里想的还是怎么用自己的放弃来激励她坚持。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无论什么神态都很美丽,尤其是学过芭蕾的小女孩,气质更是出众。 她极其美丽地问道:“你是凌笳乐吗?” 凌笳乐的脸上轰然红了,从什么时候起,只是让人叫出自己的名字都让他倍感羞耻。 他连爸妈给他起的名字都不敢认领,紧着嗓子否认:“我不是。” 小女生的怀疑更多了,像审视犯人那样地审视他的脸。他那样的长相,怎么可能会认错呢? “你就是。” 小女孩肯定道,那眼神更像看犯人了,甚至是敌人,“你不能当老师。我姐姐说凌笳乐是这个世界上最恶心的人。” “你出去!”张媛的声音骇人地传来。 凌笳乐在近乎晕眩的视野中看到张媛隐忍着怒气大步走来,看见那个小女生被张媛铁青的脸色吓得花容失色。 张媛抓着小女生的一只肩膀用力往外推,疾言厉色:“你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妈妈!妈妈!”凌笳乐惊恐地阻止她的行为。他的妈妈是因为喜欢孩子、为芭蕾负责才放弃高薪又清闲的工作,费劲巴力地开了这家学校,张媛是首席、是老师,什么时候见都应该是一身优雅从容,他的妈妈怎么能为了他去和一个小孩动手! 凌笳乐将吓坏了的学生从张媛手里抢下来护在身后,拼了命地劝:“妈妈!她还小呢,她不懂!别跟小孩儿生气啊!” 张媛低头看那个被凌笳乐护到一边的学生,确实还是小孩呢,一年级?还是二年级?挺可爱的一张的小脸哭丑了,又怕又疼地看着突然对她施加暴力的成年人。 可是她的宝贝就不害怕吗? 施时也来了,他和张媛一起过来找凌笳乐,同时目睹了那一幕。 他从凌笳乐手里接过那学生,施时气质温和,那学生立刻往他身边逃。他把这学生带到一边批评教育:“芭蕾是最优雅的舞种……那种话无论是说谁,都是不对的。” 张媛也缓和了面容,母子连心,她意识到刚才不该在儿子面前失态。 “小孩子说的话,别往心里去。过两天你爸爸有演出,我们一起去听,好不好?”转眼已经能闲聊起来,这放十年前是绝对不可能的,要是十年前,以她的脾气一定要抓着那学生让她喊家长过来一起道歉。 凌笳乐的大半精力都还在施时和那学生身上,“……你虽然还小,但也要为自己的话负责……” “乐乐?”张媛搂住凌笳乐的肩膀,将他带着转了半圈,不让他看那边。 凌笳乐忧虑地扭头看着,“妈,我还是过去说一声吧……” 张媛只好放他走。 凌笳乐走到施时他们跟前,蹲下去,对刚刚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女生说:“你刚才……真的认错人了。” 施时立刻心酸地蹙起眉头,偏过头去。 张媛觉得自己再待下去一定无法维持平静,她强撑着对两人说:“施时把这学生送出去,她家长应该就在外面等着呢。乐乐等你师哥一会儿,让他送你回家,我后面还有课,先过去了。” 张媛走了,施时也准备送那个学生出去,凌笳乐在背后喊住他们:“你姐姐,为什么讨厌凌笳乐?” 学生回过头,不敢说话。施时劝道:“算了乐乐。” 凌笳乐蹲下来,直视着这小女孩,“为什么呢?”讨厌一个人总得有缘由吧。 小女孩怯生生地说:“我姐姐说,因为凌笳乐,Mr.Kitty没了。” 凌笳乐咧咧嘴,露出一个似哭又似笑的神情,“Mr. Goody吧……” 还是个小孩子呢,连话都说不好的小孩子。 凌笳乐站起身捞起拖把,继续拖起地来。施时走出门口前回头看了他一眼,看见他低着头,额前垂下的头发随着拖地的动作一晃一晃,遮住了神情,才让人觉得他好像哭了一样。 施时送完学生回来,凌笳乐已经擦完地了,正扶着把杆发愣,听见他喊他才回过神来,转过头问道:“学生家长没不乐意吧?” “没有……”事实上,是那学生求他不要把刚才的事告诉他妈妈,那惊恐的神色让他立刻明白,她被张媛推搡时吓哭,其实不是怕师母,而是怕师母可以向家长告状的权力。 他把学生送到母亲面前,说:“今天练得比较辛苦,孩子疼着了,掉了几滴眼泪。” 那母亲横眉立目地训斥,嫌她不能吃苦。 施时在一旁冷眼看着,将这垂头丧气的小女孩想象得高了一些、大了一些,成为她的姐姐。是因为她们过得不开心,所以才以辱骂别人为乐吗? “乐乐,跟我去美国吧,去我的舞团。”施时说道。 凌笳乐有种心事被戳破的惊讶。他确实准备从妈妈这里“辞职”了,那学生的话提醒他了,组合散了以后,好多团粉恨透了他,做了许多让他至今想起来都胆战心惊的事。 最近他低调,可能没有被狗仔跟踪,也可能跟踪了,但是觉得他过得乏味,没什么值得报道的东西。但是早早晚晚……只要他还在,早早晚晚的,他们会发现张媛和他的关系,发现这座学校,只要有他在,他们就会找到这里来…… “乐乐,我和老师他们说过这件事,他们也希望你出去。你要是舍不得他们,等老师退休了,那时候舞蹈学校也进入正轨了,他和师母就可以去找你,他们都留过学,去国外不怕适应不了,大不了过几年……再回来。” 这不是施时第一次提出这个建议,但这是第一次,凌笳乐没有立刻回绝。 施时看着他在把杆上纠结在一起的手,趁热打铁地说:“乐乐,芭蕾和现代舞之间不是天堑,换舞种不像你想象的那么难……确实,你现在基本功不如以前,但是你不是一直在拾吗?而且现代舞对技术看得没那么重,你知道你现在的情感表达有多好吗?我看你给我录的那些片段,有好几段,我真的……” 施时有些激动了,不由靠得近了些,凌笳乐下意识地闪躲,露出那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介于怯与愁之间的动人神情。 “乐乐,你和以前不一样了,比以前更适合舞台!你以前就是有天赋的,现在比以前更细腻,舞蹈说到底都是情感,以你现在的情感表现力,你绝对可以在舞台上跳出让观众感动的好作品!我的舞团在美国发展得很好,有很多表演机会,Leon和Lucas他们也喜欢你,早就让我拉你入团。” 施时冲动地抓住凌笳乐的手,“你不应该在这里的,我早就觉得你不应该这样蹉跎自己,你是为舞蹈而生的,你应该站在舞台上!乐乐,跟我走吧!” 凌笳乐心慌地将手从他手掌下抽出来,艰难地说道:“师哥,你再让我想想……” 第114章 “喂?” 沈戈在好莱坞的拍摄顺利得让他自己都惊讶。 他此前经历的三个剧组,王序的《汗透衣衫》是感性的,徐导的《无色天》是随性的,《晨曦与晚灯》是他自己写的本子,小王导让出一半的指挥权给他,不能作数,说起来,他是第一次遇到和自己节奏如此相合的剧组。 好莱坞的电影称为“工业”,就真如流水线那般,分工明确,每一步都安排得周密妥当,等一切准备完善,一声令下:“开始!”一台巨大的光影制造机器便开始按部就班地作业了。 进到《福签饼》剧组没多久,沈戈就知道自己又被王序骗了。他虽然不是真诚的体验派,但也根本不是什么虚伪的表现派,其实他的表演方式是方法派。 方法派本就是由好莱坞发扬光大,从而征服全世界的。自发走上方法派道路的沈戈,在方法派的老家感受到了如鱼得水般的自如。 拍戏时全情投入,收工后就成为自己,每天工作不超过10个小时,双休日和法定假期剧组也不许开工。趁着一个和周末连在一起的法定节假日,沈戈坐飞机回了国。 他是赴老柏的局。 老柏毛遂自荐,要把《汗透衣衫》的结局剪出来,蒋老板欣然应允,把王序拍的东西全交给他。 他是二十岁刚出头就被人求着写剧本了,一天就能出一集,写一集顶别的工薪阶层一年的工资。可惜他这人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脾气又怪又清高,甭管写剧本拍电影有多少人捧场、多少人求他,只要他不乐意,就绝对不开工,低产得很。 他肯给沈戈改剧本,是因为承了他的情,是沈戈告诉他王序的猫腻。而他愿意接手别人拍剩下的残羹冷炙,除了对这部片子的欣赏,主要还是为了冯姒。 沈戈已经把和冯姒的对手戏都告诉他了,但是老柏说没法剪。 沈戈和凌笳乐分开拍的那一大部分都没有剧本,镜头的标号都成了密码,而且跳拍得厉害,两个主角在最后的镜头里竟然都没有几次同框。老柏这种老手也是费了好大劲儿才从杂乱无章的素材中辨认出故事的脉络,却不知该如何把不同框的两个角色剪进一个故事里。 他给沈戈看冯姒的戏,“我把和张丽华有关的镜头都串起来了,你看看。” 托冯姒的福,沈戈在最后的镜头里看到久违的江路,是他不曾看过的镜头。 凌笳乐和冯姒没有演过对手戏,最后是借小上海的口,交待出张丽华与张松母子最后那点纠葛。 江路又有变化了,比他印象里的那个形象更加忧郁沉静,甚至说是失魂落魄。 小上海尖利地讥讽他:“你不知道他为什么走?哈,是!你不知道的事可多了!你知道他为了跟你好,做了多么灭良心的事吗?他把他亲爸爸的地址给他妈了!他让他妈去找他亲爸!” 小上海揪着凌笳乐的衣领,凌笳乐就那么被他扯着,一丝反抗都没有,眼里的光也全灭了,麻木地由着对方在自己面前激愤着:“他是连妈都不要了,他为了你,连自己妈都不要了,少一个儿子,赔给她一个丈夫……” 小上海在凌笳乐面前痛哭流涕,“他在他爹坟前磕头,跪了一晚上,他就这么折磨自己!” 老柏按下暂停,问沈戈:“就是这么个事儿吧?到这儿就算了结了。”他是受了沈戈的提示,沈戈告诉他,他拍过张松捏着一个手写着地址的字条踌躇,还对冯姒说过:“你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儿子!” 老柏有些得意,“你想错了,那两段哭坟不是葬礼之后的两次,是头七一次,张松把他妈送到亲爸爸那儿以后,又一次。” 沈戈眼看他要关软件,忙说:“我能不能再看一遍?” 小上海的第一句:“你不知道他为什么走?” 他问老柏:“张松走了?去哪儿了?” 老柏说:“不知道,就是走了,有江路找他的镜头。张丽华的故事线你觉得对了吗?” 沈戈用力点头,“应该就是这样了。”他眼眶发热,语气里不自觉带了请求:“我能不能看看江路别的镜头?” 老柏看眼时间,拂了他的意:“给你看你就会剪了?”语气里有自然而然的傲慢,也有几分含蓄的不满,“拍都拍完了,还不知道自己拍的是什么,你也真够逗的。”又嘟囔,“张丽华的故事线怎么给穿进主故事线呢?” 他关闭软件,然后关闭电脑,“不过我是真没想到王序还有这种鬼才。他吧,比我小两届,当年一起在学校拍过短片,冯姒还是那会儿他介绍过来的呢。当时觉得这家伙挺有才,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给堕落了,成天拍什么贺岁啊喜剧啊,这会儿终于想明白了,鬼起来连我都搞不定他。” 屏幕黑下来,老柏催促沈戈:“走了,那帮人等急了又闹。” 沈戈跟在后面,心想着,老柏,王序,或者冯姒,不愧是一个学校出来的,原来都是一类人。 他明显感觉到老柏对他冷淡了,不能叫疏远,只能叫欣赏昙花一现,已经过了那热乎劲儿。他一开始还觉得失望,可随即一想,混到老柏这份上,想攀他的后辈数不胜数,哪能那么简单? 可他必须得攀住老柏,不用蒋老板格外提醒,他自己也看出来了,老柏这人,太有用。 这个局蒋老板也来了,还有和老柏相熟的几个大人物,全是比幕后更幕后的身份。 蒋老板拉着沈戈热热闹闹地给几人敬酒,把气氛喝热烈了,老柏主动说起《汗透衣衫》,向几人打包票:“没什么敏感的,我都能给处理好!” 那几人和他是真熟,笑道:“你这次说话可要算数,不能再瞎胡闹了,给我们添乱。” 老柏呵呵一笑,“一定一定。” 话题忽又转到沈戈身上,《无色天》和《晨曦与晚灯》都卖得很好,沈戈在业内是真的出了名。 有个主任问他在好莱坞拍片是什么样的,他就把流水作业的比方拿出来说了一下。 老柏轻蔑地一笑:“电影工业电影工业,这样造出来的都是商品,哪是艺术品?” 沈戈想明白他为什么对自己冷淡了。 果然,老柏下一句就开始针对他:“拍拍好莱坞也就算了,那个《无色天2》你可千万别掺和了,那种什么警匪片,全靠快速剪辑,把王序给你的灵气全磨没了。” 沈戈不敢骗他,这会儿说不拍,转脸电影一上映可就真得罪他了。可是也不能顺着他呀! 稍一犹豫就迎来讥讽:“你这年纪轻轻的,着什么急?当代于连啊?” 蒋老板不知道于连是谁,却也知道不是好话,忙给沈戈使个眼神,怕他给人甩脸。 沈戈看到他这眼神了,却依然肃了脸色,像跟老柏抬杠似的:“于连追名逐利,可他图的不是权和财,他追求的是背后更深刻的东西。” 老柏眉毛一挑,看他的眼神有些不一样了,反正肯定不是不高兴:“现在的年轻人也读世界名著?” 沈戈还绷着脸,“现在的年轻人也上语文课。” 老柏天天被人逢迎,软的吃多了没准就更爱吃硬的。沈戈见识过冯姒的脾气,要是老柏欣赏那种风格的,没准他也能剑走偏锋。 老柏呵呵一笑,和他开起玩笑:“那你有没有一个后悔离开的初恋?” 沈戈的神情霎时委顿下去,藏了伤感。凌笳乐要是知道了肯定要唾弃他了,用这种手段逢迎别人。可他又不全是演的,他一直后悔,要是当时没有离开剧组,是不是就…… 老柏收了笑,“哎呦”了一声,有些过意不去地:“还真有啊。” 沈戈诚恳地看向他,“柏爷,有个关于入戏的事想请教您。姒姒姐和我说,入戏的人要等出戏,快的半个月,慢的要几个月……” 他的这场格外有针对性的表演越发冒险,他问老柏:“但是我老是担心有的人入戏太深,即使他觉得自己出戏了,但是那个角色的影子已经印在他的性格里。” 老柏沉着脸静了一会儿,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沈戈心里陡然一松,赌对了。娱乐八卦也不是全无用途,老柏与冯姒的分分合合被他看出些名堂来了。 “表演嘛,先挖掘演员的第一自我,再找第二自我。理论上说第一自我是自己的,第二自我是角色的,演完还能还回去,可实际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事不分大小,对人都有影响,有人摔个跤都能性格大变呢,更何况入戏。你经历过什么,就没法当做没有经历过。”他有些厌烦地总结了一句:“所以说演员这个行当讨厌得很。” 有更知情的,劝他:“我看是你太较真,四丫头喜欢拍戏,你非得逼她拍戏和你选一个,怎么跟那种,什么妈和老婆一起掉水里……” “去你的!”老柏笑着踹他,“那能一样吗?你是没跟演员过过日子,不懂。她入戏的时候,拍的那些跟别的男的的爱情戏,你觉得是真的是假的?她拍完戏以后带着角色的性格回来了,看你那眼神和以前一点儿都不一样,你觉得是真的是假的?你连这个人现在是真的假的都分不清,你怎么跟她过日子?” 他从别人那里找不到认同,便问沈戈:“你说呢?感情的事不较真行吗?” 沈戈没有顺着他的话附和,他说:“柏爷您是知道对方心里有您,才较这个真,要是不知道对方到底怎么想的,您就不较这个真了。” 老柏略一错愕,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伸长胳膊在沈戈肩上热情地拍了拍,“你是说的凌笳乐吧?” 沈戈本来跟着他一起笑,一听见那名字,脸上瞬时僵住了。 老柏对他颇有几分同病相怜,“也就你能理解我。凌笳乐啊,这个演员我真挺欣赏的,说句公道话,这部戏里他演得比你好,他是完全投入进去了。” 他颇为同情地在沈戈肩上又拍了两下,“等有时间了,给你看看王序后面拍的江路。他知道张松走了以后,那神态,简直了,没法形容……听他们说你是为了拍《无色天》先离了组?这么一说还真是个于连啊!” 沈戈完全不能动弹了,甚至疑心老柏把他刚才那点儿心机都看穿了,故意用刀尖戳他心肺。 旁人问:“你俩打什么哑谜呢?” 老柏嗤他:“跟你说你也听不懂。”他拿起酒,亲自给沈戈斟了一杯。 他们这些人都和高度数的白酒,连蒋老板都有些应付不来。沈戈端起酒杯,恭敬地在老柏杯沿下方碰了碰,一饮而尽,白酒滚过食道,从喉咙辣进心口。 酒局散得不算晚,但喝得实在是多。蒋老板喝高了,路都走不好了,得要沈戈架着,可嘴里依然兴奋,直嚷嚷:“去大门,直接去大门,我有人接!”又兴奋地拍沈戈:“可真有你的!”沈戈真把老柏给笼络住了,他们中城算是又多了一棵大树。 他扶着蒋老板去了酒店大门,心想这要是让记者拍到了,又有的写了。 幸好这酒店门口管理得好,没闲杂人,接蒋老板的人就在门廊上等着,是宋城,戴着个大耳机,骑着辆大摩托。 宋城从他手里把蒋老板接过去,沈戈想同他寒暄,被回以冷脸,不过还是说了声“谢谢”,倒是挺有礼貌。 沈戈不明就里,也谈不上生气。自打看见“江路”,他的情绪就已经满了,老柏也好,宋城也好,谁都没法让他生气了。 宋城给蒋老板戴上头盔,让他抬着下巴给他扣卡扣时,沈戈又开始想凌笳乐了。 宋城给蒋老板戴好头盔,让他坐好,又问了两句,确定他还没醉到连坐都坐不稳的程度,自己便也跨上车。 临出发前,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头对沈戈说了一句:“凌笳乐这人挺好的。” 沈戈愕然。 宋城带着蒋老板绝尘而去,在城市里骑摩托总是比私家车显得更酷一些。 沈戈目送着他们灵活地闪进夜晚的车流,转眼就不见了踪影,想起自己曾经骑着电动车带着凌笳乐,也曾经骑着二八大杠带着凌笳乐。 这样一掂量,更觉得他们在戏里待得太久了。在剧组的时候不觉得,每一天都很真,可是一旦出来了,再回头看,每一天都像梦一样,混乱,美好。 应该问一下宋城摩托车驾照怎么考。摩托车比电动车好,可以光明正大地带人。 沈戈意识到自己也喝多了,但还是拿出手机来,想搜一搜摩托车驾照的事。 他就是在这时看到手机上的来电的,还在闪着,来电人:乐乐。 酒精让他迟钝,瞪了半晌才想起来得接通。 “喂!”还是晚了一步,电话那头已经挂断了。 他心急如焚,眼眶都泛红了,立刻打回去。 电话几乎是立刻就通了,“喂?……”迟疑的,试探的,低哑的声音。 沈戈眼里一热,竟是真的濡湿了,他双手捧着电话,轻轻地:“喂?” 第115章 不冲动就后悔 打电话时,凌笳乐那边还是白天,或者说傍晚。他晚饭一般比别人早,如果是平时,这个时间他已经吃完饭了,但此时他腹中空空,并且身心俱疲。 他又天真了,以为这个节目组给的行程比较自由,能比以往的综艺轻松点儿。可他没料到和不怎么熟的人一起旅游这么难受。 他已经很克制了,管着自己的手,不摸头发,不整理衣服,不习惯性地从玻璃窗之类的反射镜面检查自己的形象,不让镜头拍到自己敷面膜抹手霜;也管着自己的嘴,不发问,不抱怨,不参与站队讨论,更不企图和其他嘉宾交朋友。他就想着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安安生生把最后这个节目应付完,他就可以了无牵挂地结束自己的艺人身份了。 可是节目组为什么非得请他呢?不就是看中他的话题性嘛,随便瞟别人一眼,或者撩自己头发一下,都能成个热搜。现在修身养性的佛系综艺那么多,总得有一两个反其道而行,来满足些恶趣味。尤其是节目刚开始,六个人都还放不开,总得有人当那个话题的靶子。 凌笳乐已经见识过王序把悲剧剪成喜剧的本领,所以先导片播出后,他看到节目组把白的剪成黑的,把没的剪成有的,竟也没有特别吃惊了。 他一开始有点儿怀疑是徐峰故意整他,想让他见识一下没有公司护着的艺人,尤其是他这种麻烦不断的艺人,在圈里将寸步难行。可后来又觉得可能就是节目组可单纯觉得他这个人没常识、没生活技能,娇气又矫情,就按照这个人设给他做的后期,反正这种事又不是没发生过。 如此一想就说得通了,肯定还是他自己的问题。只是可惜了田老师他们,从没掺和过这种事的老艺术家,专门为了他蹚这种浑水。也辜负了那些到现在都对他不离不弃的粉丝。他似乎是命中注定的,注定要不停地让别人失望。 这个节目和别的旅游类节目不太一样,不是一口气录制完的。他们九月份在东南亚录了四天,然后各回各家。那五天的素材被制作成三期,先放出来探探风向,根据观众的反应来进行后面的拍摄。 这一次是第二次录制,来的欧洲,今早在德国的法兰克福落地后任务就开始了,让他们六个人自己想办法去卢森堡。不到三百公里的距离让他们耗了八个小时。 连节目组也惊讶了,没想到他们一上来就把第一天给折腾没了,但这一路上积攒出来的素材又实在精彩,可比事先制定好的流程有意思多了,节目组就没有阻拦,放任他们自由发挥。 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六个人都已经精疲力竭,尤其是凌笳乐。其他人在来欧洲的飞机上或多或少都睡着了,只有他,因为有摄像机跟拍,他一点没睡。从德国到卢森堡的路上也是,其他人在车上都累得睡过去,只有他醒着,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发呆。 他有些低落,也有些心慌,出来录节目他不会带着那顶帽子,这一次旅行恐怕又将和上一次东南亚之旅一样,不管多累,还是要整宿整宿地失眠了。只是上次去东南亚只待了四天,这次却要待一个星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熬得住。 抵达卢森堡后,六个人又累又烦,各种坏脾气都无心遮掩了。节目组要的就是这种“真情流露”,临到吃饭还要戏耍他们,弄了两个差距甚大的度假公寓, 让他们自行分配。 经过这一天的同行,六人自动分成泾渭分明的两拨。凌笳乐和两个女演员站成一队,另一队的主心骨是个打戏出身的男星,姓范,在《无色天》里出过镜,范先生是硬汉类型的,很看不上凌笳乐这样的男明星。 两个公寓差距太大,一个看起来比高档酒店还好,一个看起来就像青年旅社,更关键的是,一个已经准备好了大餐等着他们,另一个连冰箱都是空的。 几个嘉宾都已经饿坏了,生理本能战胜一切,把气氛搞得剑拔弩张的。凌笳乐倒不怕吃不好,他随便吃点什么都行,他现在只希望能有个地方可以坐一坐,独自清静一下。 编导迅速做了几张问题卡,让两队依次作答,最后比分零比零,几个嘉宾都快疯了,嫌他出的问题太难。 “那这样,你们每队有一次场外求助的机会……”编导笑眯眯地刺激他们已然脆弱的神经。 六个人拿着自己的手机翻看着通讯录,十分珍惜这仅有一次的机会,想找到自己的朋友圈里最博学多识的那个人。 “沈戈?你有沈戈的电话?”和凌笳乐同一拨的年轻女孩儿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的,看着他的手机屏幕惊叫道。 凌笳乐立刻把屏幕一划,将沈戈的名字藏起来了。这女孩儿有点像陈嫣,功利心太强,所有的示好都让他犯怵。 “那是谁啊?”和他们站在一起的另一个女演员问道。她是冯姒的朋友,十多年前就把大陆的影后桂冠攒齐了,近些年已经息影,偶尔参加点儿综艺,玩儿一样的。凌笳乐老觉得她对自己还算客气,是因为知道点儿什么。 “璇姐,沈戈啊!是个学霸!他肯定能答对!笳笳和他拍过电影呢,关系很好吧?” 璇姐也来了精神,对凌笳乐说:“嗯是吗?那赶紧打给他。” 凌笳乐心慌意乱,不知该如何推脱,“他很忙吧……” 对面的硬汉明星范先生,身体肌肉含量高,基础代谢便也高,比另外几人更不抗饿,闻言欣喜道:“我也有沈戈电话!”说着就已经在通讯录里找起来。 “别让他们抢了啊!”璇姐从凌笳乐手里夺过手机,却是愣了一下。 凌笳乐的通讯录实在太一目了然了,往下一划就到了底,沈戈的名字排在“师哥”前面,在倒数第二位。带着精美美甲的指头立刻点了上去。 “哎那个……叫什么来着?这人是我们的了啊!”璇姐向编导示意,并将已经拨出电话的手机递还到凌笳乐手里,叮嘱道:“千万让他好好回答。必须得吃饭了,我可不想再自己出去找吃的,走不动了,一步都走不动了……” 凌笳乐捏着手机,放到自己耳边,用大脑挨个指挥自己身体的每一个部位:眉头放松,嘴唇放松,手指放松…… “嘟——嘟——” 他现在很擅长计算时差,好莱坞那边是上午,他应该在拍戏,拍戏的时候就不能接电话,所以是安全的。 “嘟——嘟——” 他默数着,本想着等到第五声再挂断才会显得比较正常,可是响到第四声时他就忍不住了,飞快地摁掉电话,将模拟好的失落表情安到脸上,对几人说:“可能在忙吧。” 年轻女孩儿比他更失望,“是哦,听说他在好莱坞拍戏——啊!笳笳!你电话响了!” 为什么啊? 是他打过来的吗? “快接快接!” “赶紧接呀!” 凌笳乐将手机拿到耳边,下意识用另一只手捂住话筒,就像江路第一次给张松打电话时那样——“喂?……” 电话那一头轻轻地、久违的温柔:“喂?” 又喊:“乐乐……” 凌笳乐感觉自己的嘴唇在发抖,忙用力抿了下唇,抿得苍白无血色,对着手机飞快地说道:“我在录节目!” 电话那边安静下来。 凌笳乐的跟拍导演在一旁提醒道:“最好开一下免提。” 凌笳乐满心羞耻,半闭着眼睛对着电话说:“节目,需要请人回答问题,你要是忙的话——” “没关系,我有时间。”像是有延迟似的,电话那头静了一瞬才传来答复。声音是爽利的,和刚才那两声轻轻柔柔的低语判若两人。 “凌老师,请开一下免提!”编导喊道。 凌笳乐摁下免提键,经过节目组麦克风的传播,所有人都能听见沈戈的声音了:“什么问题?是有奖励惩罚的那种吗?” 编导已经来到跟前,对着凌笳乐的手机热络地笑道:“沈戈你好!我是《奇妙游记》的导演,这里有个游戏环节需要请嘉宾在场外的朋友帮忙回答三个问题,地理方面的,可以吗?” 电话那头的沈戈亦很热络:“导演你好,我看过你们的节目。” 导演有一瞬间的心虚,“哦,是吗?” 沈戈笑道:“是啊,就是去泰国那集,我看的时候一直笑。”他扬高了嗓门,像是要将声波越过节目编导,直接与凌笳乐交流:“笳乐,泰国咖喱好不好吃?以后再也不敢去泰国了吧?” 他随即又微微降低了些音量,像是重新同编导说起话来:“不过还是让他少吃辣的吧,他的嗓子不能沾辛辣的东西,劳烦节目组费心了。” 编导忙道:“好好,我们记下了。” 沈戈那边又问:“范哥也在吗?” 突然被点到名字的范氏打星立马打起精神,爽朗地笑道:“小沈,最近怎么样?听说你去好莱坞拍电影了?真棒!” 拍《无色天》的时候,沈戈是毫无经验的新人,范先生是资历甚老的前辈,如今,沈戈是拿过奖的主角,范先生是万年配角。 沈戈亦爽朗地笑起来:“范哥,你在泰国坐三轮摩托的时候——” 范先生涨红着脸打断他重提自己的糗事:“别说了别说了,这篇掀过掀过!” 气氛如此融洽,范先生公然开始抢人,要沈戈替他们队回答问题。 沈戈哈哈一笑:“是笳乐给我打的电话吧?谁让你慢了一步!不过——”他略一迟疑,“是地理方面的问题吗?我可能不太擅长……” 所有人都看向凌笳乐,等他拍板。 凌笳乐硬着头皮将手机拿到嘴边,同刚才编导和范先生那般的喊话不同,他的声音一直轻轻软软的,“……没关系。” 他怕沈戈答错了会自责,也是为了维护他在公众面前的形象,解释道:“题挺难的,刚才我们三个人一个都没答对,别人也不一定能答对。” 可能是因为他的声音不是那样吵吵嚷嚷的,沈戈的声音也放低了,“好,那我试试。” 编导对着凌笳乐的手机发问:“第一题,卢森堡与哪些国家接壤?” 为了防止电话那头的人作弊,他们事先定下规则,要在五秒钟之类给出答案。 沈戈那边重重地呼了口气,“要把所有的接壤国都答对才算过吗?” “对,还有一秒,请立刻给出答案。” “……德国?” “有的。” “……荷兰?不是,我想想……”他磨蹭着,已经打开了网页,“应该是法国……” “请快一点给出答案,要不然不算数了哦。” 沈戈装出瞎蒙的语气,“德国,法国,比利时!” “正确!请说出法国国旗的颜色,从左到右顺序不能错。” “……蓝白红?”他略有迟疑,只记得有个系列电影叫《蓝白红三部曲》,据说是和法国国旗有关。 “正确!卢森堡是一个国家还是一个城市?” “国家。”这个答案给得很快。 编导狡黠一笑,“都是。” 沈戈懊恼地“唉”了一声,“导演你太狡猾了。” 编导发自肺腑地笑着,宽慰他:“已经非常好了!刚才他们六个人答这三道题,谁都没答对,一会儿看看范老师的外援能答对几道。” 沈戈促狭又侥幸地笑起来:“是挺难的……”又道:“那你们得告诉我结果。” 编导笑得眼睛都眯起来,试探道:“那我一会儿给你打电话?” 沈戈还是笑着,像对这个小游戏乐在其中那样:“好的,辛苦导演了。帮我向其他几位嘉宾问好。” 真是其乐融融。 范先生队请来的外援只答对一道题,凌笳乐他们赢了。 两位女同志欣喜若狂,抱着凌笳乐这个功臣又跳又叫,旁边的范先生三人则垂头丧气地讨论起如何在经费极有限的情况下,在这陌生之地弄到饭吃。 年轻的女孩儿看他们低眉耷拉眼的模样,有点儿解气地故意大声问凌笳乐:“你说不能吃辣的,是一点辣都不行吗?” 这两次录节目时,凌笳乐一直都寡言少语的。他无意卷入他们的争端,但这会儿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忽然没那么消沉了,说道:“是呀,我说了我不能吃辣的。” 璇姐也高兴,揽住凌笳乐的肩膀,“以后点菜的时候姐帮你盯着。” 范先生那边有人不高兴,“我也没想到啊,我以为青咖喱不辣呢。” “所以说,点菜的时候一定要等人都到齐了,自己点自己的,省得不合口味。” “要不我们把钱分开算了,反正现在也是分开住。” “那样不行。”璇姐的跟拍导演忙道,“大家要一起的。” “一起?那还有人有饭吃有人没饭吃……” 他们这样话里有话的时候,凌笳乐的注意力早跑到场外的编导身上了。 编导从他这里要走沈戈的电话,然后便一直说到现在。 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编导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沈戈现在这么厉害,编导希望与他拉近关系也是情理之中。 凌笳乐看着别人光明正大与沈戈说话的模样,想起刚才那通不伦不类的通话,竟是极致的羡慕。 郑经纪于睡梦中接到小助理的告密时,第一反应就是:“肯定是因为那个凌笳乐!” 他立刻给沈戈拨过电话去:“你要去卢森堡?” “……这个小高!”沈戈抱怨道。他前脚刚拜托助理给自己送些衣服和日用品,后脚就被经纪人抓获了。 他很少有这种情绪化的语气,郑经纪人立刻警醒起来:“沈戈,你现在在哪儿?” “去机场的路上。” “你!”郑经纪从床上跳起来,“你真要去卢森堡?你录什么节目?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综艺通告?” 沈戈想了想,换了请求的语气:“郑哥,让我去一下吧,就录一天,录完我直接从欧洲坐飞机回剧组。我必须得去,他们都欺负他,我要是去不了也就算了,但是我现在去得了,我必须得去。” 郑经纪已经要晕过去了,“你先别……等等,你是不是喝多了?” “……好像是。” 郑经纪深呼吸,“你在开车吗?” “没有,打的车。”他还得做攻略呢。没订着直达的票,最快的路线是在法兰克福落地,没人接应,得自己想办法去卢森堡。手机快没电了,要不然也不用给助理打电话要充电器。 和醉汉说话得用缓兵之计,郑经纪说:“你想错了,那都是节目后期做出来的效果,现在片酬都降低了,他那种的咖位的,不会接那种折腾人的综艺的,公司也会护着的。” 沈戈沉吟了一下,还是不放心:“我还是想过去看看,我觉得他们那个节目的导演不正派。” “不是……”郑经纪急道:“你这样多折腾啊,事先都没商定好的事很容易出麻烦的!你这样,你先让司机调头,回家睡觉。《福签饼》不都快拍完了吗?等这部戏杀青以后,我再帮你联系他们那个节目组。” 沈戈醉是醉了,可是头脑依然很清晰:“那就来不及了。” 郑经纪听出他话里的意思,顿时火冒三丈:“什么来不及?人家在圈里混的时间比你长!用得着你护着!再说你什么身份?你什么立场?你凭什么护着他?” 沈戈倔强起来,“只要我过去,我就能护着他。” 郑经纪让自己清醒冷静,“你有机票吗?你有签证吗?你看过综艺吗?你知道那种节目要怎么录吗?”说着说着又要不冷静了,“公司一直把你保护得那么好!不让你过分曝光,你现在自己跑出去接通告?你知道你这行为属于什么性质?艺人私下接活是违约的你懂不懂!你还想不想干了?” “郑哥……”沈戈的语气哀求起来,“我知道我现在是喝多了,做出的决定是冲动的,可能也是错误的,可能明天早晨酒醒了以后我就要后悔,但是……要不是因为喝了酒,我可能这辈子都没法走出这一步。郑哥,我现在就想冲动一回,我想珍惜现在的不理智。我宁可明天早晨飞机落地以后后悔自己犯蠢,也不想几年几十年以后再后悔现在懦弱。” “郑哥,我保证不影响《福签饼》,美国那边周二才开工,我已经买好两点的机票了——” “两点?凌晨两点?”郑经纪真急了,用肩膀夹着手机开始穿衣服,“你等会儿,你有签证?” “有,公司之前准备让我去威尼斯电影节学习。”签证是提前办的,后来《福签饼》定下来,威尼斯去不成了,签证却还有效。他觉得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命运安排他一下飞机就去赶老柏的局,各种证件都揣在身上。 “你意大利的签证能去卢森堡?” 沈戈心里一扑腾。他为了节省时间,订的是两个小时以后起飞去法兰克福的飞机。他一开始想的是,都是欧盟,签证是通用的,但是没考虑入境国家的问题。 “郑哥,你看这样行不行?要是德国不让我入境,那我就认命;要是他们放我过去,我就去找他。” “我草!”郑经纪真疯了,“你、你——”他被裤腿绊住了,一屁股坐到床上。 “郑哥,你可能想不到,我入这一行就是为了他;写《晨曦与晚灯》的本子的时候,还有演的时候,我想的也是他……我这人前面那二十来年都过得挺没劲的,哪经历过那些东西啊,都是想着他才写出来的;还有拍现在这部戏的时候,Lee让我演出人性美好,我也是想起他是什么样的,才明白导演在说什么……” 郑经纪气恼地打断他:“你到了机场以后先别往里走,我让小高给你送东西过去。” “……他现在还没出发吗?” 郑经纪竟然觉得心虚了,感觉自己像棒打鸳鸯的恶人,“我现在让他出发行不行?” 沈戈看眼表,“那估计是来不及了。” “你他妈的,什么都不带就要出国?” 经纪人一爆粗口,把沈戈逗笑了,“郑哥你放心,我带着卡呢,还有几张美元,我能照顾好自己,回美国的票也买好了,肯定不耽误事。” 郑经纪忍无可忍:“我他妈真怕你把自己累死!” “不累,都是直飞的,头等舱。” 第116章 零时差 卢森堡与法兰克福没有时差。 凌晨四点,凌笳乐经历过无数次翻身后,终于进入浅眠。同一时间,沈戈醒了,头等舱舒适的座椅让他睡得不错,醒来神清气爽。 他为了落地后能有充沛的精力,一上飞机就开始睡觉,一次夜宵都没要。所以他其实是饿醒的,向空乘要了一大堆吃的,一边吃一边联系自己的经纪人。 他怀疑头等舱的wifi都比商务舱那边快,两人竟然还能连上视频。 “后悔没?”郑经纪没好气地问他。 “没有。”沈戈想都没想地回道。 “我后悔了!”郑经纪懊恼不已,“我昨晚肯定是没睡醒,怎么就同意让你去了呢?”可他也明白,就照沈戈昨晚的那番斗志,他就算不同意也拦不住。 “酒醒了吗?” “醒了。” 郑经纪哼了一声,“酒醒了就好好听我说话,一个字都不能忘……” 嘱咐来嘱咐去,不过一件事:注意安全! 沈戈笑他唠叨,郑经纪心力交瘁:“连个助理都没有,你又没去过欧洲……唉,你让我怎么放心!尤其你还是演员啊沈戈,你跟那些游客不一样,你还在拍戏,你说你万一要是身上脸上——啊呸呸呸呸,当我没说!一定平平安安的,头发都不许多掉一根。” 沈戈心里热乎乎的,“我知道,郑哥你放心,我有……”他想说自己有分寸,可他现在正坐在去往欧洲的飞机上,“分寸”二字怎么也没法说出口了。 他的这份欲言又止被郑经纪看在眼里,忍不住又是一声叹气。 沈戈跟他的时间着实不长,却是他花费最多心力的一个。这当然不是因为沈戈不够好、太让他操心,而是因为他太好了、他太优秀了,让郑经纪总担心自己会耽误了他,没法给他他应得的最好的前途。郑经纪甚至经常想,要是自己家的孩子能有沈戈一半懂事,他恐怕天天做梦都要笑醒了。 可就是这么个懂事的沈戈,给他半夜打来电话,就像自己剪断线的风筝那样,把自己放到欧洲去了。 “我跟他们节目组也联系过了,他们态度不错,起码当着我的面儿把我的要求都答应了。不让他们立人设是不可能了,人家综艺节目就是那种运作方式,我就跟他们说好,要立人设就立‘演员’人设,这样对你以后的伤害最小。” 公司一直不让沈戈参加综艺节目,甚至采访都很少接,有限的一些采访都是和电影宣传有关,私事几乎绝口不谈,目的就是保护他作为演员的神秘感。 郑经纪同他说过,娱乐综艺的人设与电影完全是相反的概念。电影的人设是圆形的,越多面越好;综艺则相反,力求强调某一突出方面,然后围绕这一方面设计流程、准备后期。 “你可能嫌我啰嗦,觉得不就是一期节目嘛,不就录一次嘛,没什么大不了。但是人的神秘性就那么点儿,你被贴一张标签,你这方面的大众印象就定了型,你的戏路就窄一分。你可能觉得你演技好,能让观众在两三个镜头之内入戏,忘了你是沈戈。但是头两三个镜头也是镜头,你也懂一点剪辑了,知道电影里面一个镜头有多金贵,浪费一个就少一个。一部电影120分钟,你的镜头能有多少个分钟?拍一个镜头,场内场外又花费了你多少精力和时间?你怎么舍得浪费?” “一定要珍惜,沈戈,你的路还长,要爱惜自己。不要像一些艺人那样,今天暴露一点,明天暴露一点,等他被大众印象弄得面目全非的时候,他想后悔也来不及了,你千万不能这样。” 有凌笳乐的教训在前,沈戈怎能不懂郑经纪的意思呢?对方如此谆谆教导,让他羞愧难当:“我明白,郑哥,拍节目的时候我一定注意。”他顿了顿,又道:“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这是最后一次。” 和郑经纪通过话后,他又给爷爷奶奶打了个视频电话。爷爷奶奶耳背,他在飞机上不好大声喊,得靠阿姨传话才能沟通。 “……啊对,不回家了……工作的事……没事没事,不累……”这样吃力地撒着慌,让沈戈越发清醒地意识到,这番让诸多人牵肠挂肚的奔波,到头来可能只是一场豪华的自我感动。 可他依然不后悔。 五点一刻,凌笳乐被节目组敲门叫醒,头重脚轻地爬起来洗漱;沈戈拉着在免税店购买的登机箱健步如飞,将身后同航班的乘客甩得远远的。 五点四十五,凌笳乐走出自己的房间,睡眼惺忪地坐到饭厅,挑了个看起来还算柔软的面包,慢吞吞地咬起来;沈戈在机场的简易浴室洗完澡,换上登机前买好的西装。 六点十分,另两位女嘉宾也来到饭厅,年轻的小莎热情地同凌笳乐打招呼:“昨晚睡得好吗?”凌笳乐轻轻地“嗯”了一声;海关的工作人员从沈戈过分英俊的脸上收回审视的视线,在他的护照上痛快地盖了个戳:“旅途愉快。” 六点半,沈戈在去机场出口的路上看到一家租车行的问讯处,向对方出示了自己在美国考取的驾照,问对方能不能租辆车。 对方回道:“可以。” 取到车的那一瞬间,沈戈觉得实在是太顺了,像是冥冥之中有股推力那样,将他朝凌笳乐推去。 快八点的时候,范哥他们过来了,一行六人被送到一个广场上,抬头就是卢森堡最著名的景点——伯克要塞。 那五人一下车就争论起来,为接下来的行程安排。他们昨天浪费了太多时间,剩下的景点必须有所取舍。 凌笳乐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他很怵头这种场景,而且是真的对接下来的行程不感兴趣。去哪里对他而言都一样。之前的东南亚之旅还是挺有意思的,其他五个人都玩得不错,只有他无法从中获得乐趣,只有失眠带来的困乏与疲惫。 但是出于对节目组和观众的尊重,他不能把这种无趣摆在脸上,逼着自己假装很投入地用石块在地上写写算算,计算他们那点儿经费。 不算不要紧,一算还真算出紧迫感。他们昨天从法兰克福过来的路上简直一言难尽,白浪费了好多钱和时间。节目组可能是嫌他们之前的东南亚之旅太没压力,这次便在经费方面使劲儿卡着,可是欧洲物价这么高,他们昨天只是从法兰克福过来,就已经把经费花了三分之一了,这让凌笳乐对接下来六天充满担忧。 沈戈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有五个人站在一辆七座车旁激动地争论着,有一个人躲到一边,蹲在地上用石头划着什么,有些艰难的样子。 他必须假装把绝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争论的那五人身上,但只是用余光都能察觉出来:凌笳乐瘦了。倒不是很明显的瘦,只是这个弯腰的姿势让他显得很单薄;更重要的是,沈戈记得他的后背是什么样的,直起来时什么样,弯下去时什么样,即使他穿了件宽松的外套,沈戈也能看出来,凌笳乐瘦了。 现在夏天刚过,照凌笳乐自己说的,每年夏天他都会苦夏。只是因为天气热才食欲不振,并不是不好好吃饭。 这个念头一起,很奇异的,沈戈不安了十多个小时的心脏,忽然在这一刻平静下来。 分配给沈戈的跟拍导演小声道:“过去给他们一个惊喜?” 惊喜还是惊吓?他们最爱看这种反应,连节目组的人都很好奇,沈戈和凌笳乐到底是好友还是不和? 沈戈并没有如导演所愿,悄无声息地走过去。 他站在远处,扬声笑道:“范哥!笳乐!”他自己也没底,凌笳乐看见他会是怎样的反应? 凌笳乐猛地抬起头。 沈戈的发型、衣着,甚至身材,全都和以前不一样了,还带了墨镜,遮去小半张脸,可凌笳乐还是一眼就认出他。 不像半年前那次碰面,让凌笳乐事先有反复演练的机会。这次这声音、这人,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凌笳乐当场就失态了,望着那样俊朗干练的沈戈,失去一切行为能力。 沈戈一边朝他们走去,一边用余光看着他受惊的脸,心想:还是吓着他了。 要感谢范先生,如此热情,如此敏捷,一马当先地越众而出,同沈戈来了一个男人之间的热情拥抱,这样沈戈同凌笳乐再怎样热情都不为过了。 “沈戈!你怎么来了!真过来旅游了?”范先生热乎乎地说道,再上上下下地打量他,拍拍他结实的手臂:“是不是增肌了?” 沈戈笑道:“没有特意练,不过好像是又长了点儿。你们玩得怎么样?听说你们昨天一起从法兰克福过来的?”他尽量延长这无营养的对话。 “哦!他们说的飞行嘉宾是你!”范先生终于明白过来,惊喜地试探道:“因为昨天那个电话?不能啊,哪能那么快?” 沈戈笑道:“之前就说好了的,昨天憋着没告诉你们。” 提到“你们”,沈戈必须得看向另一个方向了。 凌笳乐已经站起身,正等在一旁,安静得像失去了存在感。 沈戈松开范先生的手臂,转身将凌笳乐用力拥进怀里。 “凌笳乐,好久不见……” 一行人朝伯克要塞走去,范先生力争沈戈好友的位置,一直问他问题。 凌笳乐走在后面,一抬头就能看见他的背影。 他的头发长出来了,比之前还长,梳成一个很熨帖的发型,和从前很不一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穿的衣服很修身,他看上去个头似乎也比之前高了,肩膀也更厚实了些——当然他之前就很健壮,此时再看才意识到,他那时候其实还是有些少年的青涩,而现在,则已经完全是个成熟男人的模样了。 他给他们讲他如何在法兰克福的机场就租上车,一样的路程,他自己开车只用了两个小时。凌笳乐在后面贪婪地听着。 “你怎么想到自己租车的?”有人懊恼不已,算了下账,“比坐火车和打车都便宜!” 怎么想到要自己租车?当然是为了省时间,早一点到。 他知道凌笳乐就跟在后面,所以不敢回头,只对左右的人解释说:“我是正好在美国考了驾照,想着欧盟可能认可,就试着问了问。” 范哥有些失望,“还要美国驾照啊?真麻烦。” 沈戈便又解释了一下国际驾照的事,只是还没说完,话题就被带到他去美国拍戏的事。 所有话题都是围绕沈戈进行的,连一向漠然的璇姐都对沈戈在好莱坞拍戏产生兴趣,连着问了好几个问题。沈戈答得很得体,引来一声声赞叹。 凌笳乐跟在后面,实在忍不住了,才会抬头看他一眼,就像看一颗耀眼又遥远的星星那样的眼神。 他们要上到要塞,一路都是爬坡,或者台阶。他们越走越慢,尤其是三位女士明显体力不支,喘得十分厉害。 沈戈主动搀住年纪最大的璇姐,带着她往上爬。 范哥有样学样,也拉起自己队里唯一的女生。他再次注意到沈戈胳膊上的肌肉,问道:“你没有特意练?那是靠的饮食吗?” 沈戈笑了一下,“算是吧。”然后把自己拍《晨曦与晚灯》时,为了贴近高中生的形象,想长一两颗青春痘,就听信了别人的建议,拼命喝牛奶,“最后青春痘没长,个子倒蹿了两厘米,肌肉好像也跟着长了点儿。” 范哥羡慕地“嘿”了一声,“真让人来气!” 他们都有问题要问沈戈,只有凌笳乐一直没有出声。 沈戈忽然停下来,把手从璇姐胳膊底下抽出来,嘟囔一声:“太阳怎么这么烈?” 旁人附和道,“欧洲这天儿太怪了,太阳一出来就换个季节。” 沈戈抬手解开西服的两颗扣子,将衣服脱下来,左右看看,终于瞄准停在他身后的凌笳乐,将衣服递过去:“笳乐帮我拿一下。” 凌笳乐微愕,甚至表情管理失当地微微张开了嘴。他这半年来一直努力“正常”地生活,沈戈刚一出现,他的“正常”就完全不值一提了。 他没有动,沈戈的脸色微微有些变化,眼神也要往旁边飘。凌笳乐忙伸手将衣服接过来,平整地搭在自己的手臂上。 沈戈看着他,脸上忽而绽出笑意,转过头去再度搀起璇姐的胳膊,并同别人有说有笑起来。 终于爬到要塞顶上,可以俯瞰整个卢森堡小城颇有层次感的景色。 凌笳乐没有和别人看一个方向,他站在另一侧围墙边,轻轻地靠上去,望着下方绿树葱郁的峡谷。 “很壮丽吧?”身后忽然响起沈戈的声音。 凌笳乐一惊,刚要回头,就被沈戈的一只手搭上肩头,另一只手则从他耳畔伸出去,指向远处一个方向:“你看那儿有个桥,跨过这个峡谷,就把两边的堡连在一起了。”他整个人的气息都罩到凌笳乐身上,伸出的那只手也收回来,落到凌笳乐的另一只肩膀上,“真是个伟大的工程。” 凌笳乐要受不了了,被他按住的两只肩膀几乎要着起火,火焰蔓延到他的脖子和肋下,让他缩着脖子,夹着胳膊,又得克制着,浑身僵硬得缩在沈戈的气息里。 还好沈戈立刻就松开他了,站到他的身侧,同他一起扶着围墙眺望远方。 凌笳乐忍不住看他,离得这样近,他用自己的身高就比出来了,沈戈确实比之前又高了。 “你怎么来参加这个节目了呢?”凌笳乐终于向他提了个问题。 沈戈用余光看了眼穷追不舍的摄像机,“正好有时间,就过来了。” 凌笳乐也瞥了那两台摄像机一眼,觉得自己这问题问得真蠢。 “谢谢。”沈戈向他伸手。 凌笳乐微怔,随即反应过来,把一直挎在自己手臂上的西服还给他。 第117章 笑 凌笳乐时不时就要握一下自己的手,用这只手的手掌用力包住另一只手的手背,再松开。刚才把西服还回去的时候,在衣服下面,沈戈的手碰到他的手了。 很短暂的一次碰触,几乎是一触即分,就像是生活中随时可能发生的不经意的一碰。可就那一瞬,他的手被握得严严实实的,火热的手掌宽大而密切地包住他,烫得他半边身子都火烧火燎的,让他没法不多想。 沈戈已经换过衣服了,便于行动的运动装,正在和范先生他们说话。他和他们这支矛盾不断的六人小队非常合得来,这里的每个人都很喜欢他。 凌笳乐的眼睛情不自禁地追着他,看他与范先生他们自如地谈笑,忽然就生出股埋怨。 他是费了多大的劲儿才适应了现在的生活啊,结果沈戈说来就来了,这么轻而易举。 他来参加这种破节目干嘛呢? 他来这里干什么呢? 凌笳乐在心里轻轻地问,他来这里,到底是要做什么? 沈戈同范先生说着话,假装不经意地回头看去,顿住了。刚刚凌笳乐站的地方已经空了,视野如此宽阔的地方,竟然转眼就看不到他的人影。 “笳乐和小莎他们已经去找奖章了?”他非常自然地问道。 别人和他一起看向那个方向,都“咦”了一声,“跑这么快?那咱们也赶紧的吧!” 范先生忙问他:“你到底是不是我们队的?” 沈戈展颜一笑:“得保密啊。”说完冲他们摆摆手,朝着凌笳乐刚才所在的方位跑去。 凌笳乐刚才闷头乱走,一转身就钻到地下通道里去了。 这个要塞是卢森堡人用几百年时间修建完善的防御工程,上面的堡垒雄伟坚固,底下的地道坑道弯曲复杂。 他以找“奖章”作借口,独自一人在地道里胡乱穿行着——当然身后一直跟着摄像机。 这地下的构造可能就是为了把敌人转晕,一个岔道接着一个岔道,有的岔道甚至能分出三四个方向,凌笳乐在里面转了两个弯就分不清方向了。 他胡乱走着,竟然又和小莎碰上头。小莎兴冲冲地跑过来,低喊道:“我刚才碰上沈戈了!他没追我!他跑得可真快!” 她立马意识到自己兴奋过头,马上将嗓音降下来,“你找到几个奖章了?” “你在哪儿碰的他?”凌笳乐和她同时开口。 小莎对沈戈很是喜欢,心情还停留在刚才那猝不及防的一个照面里,回道:“就在这下面,他和我往相反的方向去了。没事,他不追我,我觉得他跟咱们是一伙的!你找到几枚奖章了?我找到俩——”她摊开手心,给凌笳乐看她找到的两个印着节目logo的金色小章,又问:“你呢?” 凌笳乐顿生惭愧,“还没有……” 小莎笑他,在他手心拍了一下。她同凌笳乐有炒cp的任务,时不时要搞些小暧昧,当然她也看出凌笳乐不情愿,很懂得分寸,一直没有太过火。 “把我的都给你,你要保护好,知道吗?”小莎把那两枚小章都塞他手里,“别让他们队抢走啊!” 凌笳乐握着那两枚小章,十分的不情愿,拿着这个,就要当另一队的靶子了,但他们队另两位都是女士,小莎还好,璇姐连跑都懒得跑,他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们队实力这么弱,也许沈戈这个飞行嘉宾真的是他们这边的。 但他还是害怕和沈戈碰面,借口找“奖章”,赶紧爬回到地面。这时太阳比刚才更烈了,他们已经在户外待了些时候,他担心之前涂的防晒霜已经失效,便将外套脱下来罩在头上,像个披着头巾的阿拉伯人。 还真让他找到一枚,在一个凸出去的瞭望台上,金灿灿地小圆片躺在墙角,反射着阳光,其实还挺显眼的。 他跑过去捡起那枚小章,直起腰,转过身来,险些尖叫出声,然后拔腿就跑。 沈戈在后面追着,“你跑什么?我可能和你一队的呢。” 凌笳乐罩在头顶的衣服像风筝一样往后飘着,他把衣服扯下来,回头看了沈戈一眼,一言难尽的表情。 他跑得飞快,旁边又出现向下的台阶,他想也没想地冲下去。 这种台阶都是很久以前用石头砌出来的,极不平整,沈戈生怕他摔倒,忙停下脚喊道:“别跑了!我没说要抢你的!” 凌笳乐已经跑下去了。 他惊魂未定地在每个岔道胡乱选择方向,弯腰钻进一个小山洞里。这里有个窗子,光线照进来,很亮堂。透过稀疏生锈的铁栏杆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穿峡谷而过的河流与郁郁葱葱的绿树,十分壮观。 凌笳乐累得不行,这里不足一人高,得猫着腰,他干脆倚着石墙坐下来。 他听到脚步声,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蠢,简直是等人翁中捉鳖。 他平生第一次如此期盼能看到自己的跟拍摄像师,可他只看到一双大尺码的运动鞋,停在洞口处。 沈戈弯下腰,他处在地道中阳光难照进的地方,而凌笳乐坐在窗边。他知道沈戈在打量自己,而他看不清沈戈的神情。 凌笳乐更往后地靠了靠,在坚硬的岩石中开凿出来的工程,石墙嶙峋不平地硌着他的背。 沈戈弯着腰钻了进来,蹲在他跟前,压低了一只膝盖,喊他:“凌笳乐。” 他的神情与声音皆非同一般,让凌笳乐突然意识到:沈戈也把自己的摄像师甩开了。 他心慌意乱地等着沈戈说话,右手不由自主地又去握另一只手的手背。 他要和自己说什么?没有摄像机跟着,没有其他人,他会说什么? 凌笳乐移开视线,无助地看着古朴的石头地面。换了身衣服的沈戈顺便换了身气质,他也把外套脱了,是因为嫌热。硬朗矫健的运动气息透过短袖T恤和运动裤传到凌笳乐这边,热乎乎地拢着他。 沈戈忽然动了一下,凌笳乐咬住嘴唇里面那一点肉,想把自己整个蜷起来。 沈戈拉起他的手,往他手里塞了样东西,又指了一下他的右侧,转身出去了。 “我正要去找你。”沈戈在外面和什么人说话,“再上去看看吧,底下这么黑,应该是没有奖章。” 哦,原来是沈戈的摄像师找过来了。 两双脚的脚步声走远了,凌笳乐摊开手心,是一只小小的旅行装防晒霜,再往后看,在他右后方的墙角,躺着一枚金灿灿的小章。 这枚小章像是带着福气的,这之后,凌笳乐几乎是跑上一会儿就能发现一枚小章,手里转眼就攒了一小摞,几乎要攥不住。 他和范先生狭路相逢,还没等他说要“文斗”还是“武斗”,范先生就直接动手来抢。 范先生会功夫,一身腱子肉,以为制住凌笳乐这样的小鲜肉只需要一招。 凌笳乐极为灵活地向后一折腰,躲过他伸过来的手,趁他没反应过来,飞快地旋身溜走了。范先生愣了一下才反身去追,摄像机把他那一瞬间的难以置信全拍进去了。 凌笳乐忽然就有了斗志,攥着“奖章”的拳头贴在胸口,跑得飞快。可惜他这些天都没有休息好,刚才躲沈戈又跑了太多,很快就体力不支。幸好他看到正漫无目的瞎逛的璇姐,对方也看到他被范先生撵得狼狈,忙喊:“笳笳快过来!” 凌笳乐把手里的奖章全都塞到璇姐手里。 范先生懊恼不已,他本人大男子主义爆棚,没法和一个女人动武。 璇姐看眼手里的小章,露出遗憾的神情。范先生登时一喜,“来文斗?” 璇姐无奈地反问:“要不然呢?我抢得过你吗?” 两人都同意文斗的话,就同时摊开手掌。 范先生手里有六个,璇姐手里有九个,这其中有六个是凌笳乐的,三个是她自己慢悠悠找出来的。 璇姐笑了,与凌笳乐来了个胜利的击掌。凌笳乐更是笑得欢天喜地的,冲璇姐兴高采烈地喊道:“影后!影后!” 他从呆愣的范先生手里把那六个小章抢过来,再添上璇姐还给他的九个,满满攥了一大把。 他转身就跑,璇姐挡在范先生跟前:“要等三分钟才能追哦。”又回头叮嘱凌笳乐:“攥住了,别弄丢啊!” 凌笳乐跑了几步,看到台阶就立刻拐了下去。回到地道里,他边走边四下张望,同时竖着耳朵听。这可真是个冷僻的景点,他们来得又早,基本上碰不到别的游客。 他在地道里转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是在找什么,突兀地停下脚步,一直跟在后面的摄像师险些把机器怼他背上。 前方有个开在外壁的洞口,阳光大方地洒进来,在石头地面铺出一道长长的亮光。 凌笳乐下意识走过去,透过窗子向下张望。 这座堡垒依山而建,高低分层,下层比上层矮了几层楼的高度,往下一看近乎一目了然。入眼先是一大片错落有致的美景,再一找,先在路这头看到小莎,然后才在路那头更远的地方看到沈戈,两个人都变得小小的,正在彼此接近。可是因为他们走的路是个大拐弯,被堡垒的外壁挡住视线,彼此看不到对方。 凌笳乐看了一会儿,对摄像机说:“我得去救小莎。”说完就转身奔向地道的出口。 从上层到下层可不容易,他跑了好远才找到相通的路,可是到了下面这层后视线受阻,他找不到两人中的任何一个。 看不到想看的人,却被敌人发现了。 范先生那一队的另一个男嘉宾在他后面穷追不舍,一边跑还一边大喊:“别跑!把我们队的奖章还回来!” 现在所有奖章都在凌笳乐这里,他就像握着金子的守财奴那样飞快地跑着,一个奖章都不想给他。 他这种方向感不好的人,在这种地势复杂的地方反而占便宜,七拐八拐地胡跑一气,莫名其毛就跑到居民区了,他看看脚下古朴的石头路,再看看旁边的现代居民房,彻底懵了。 他这是还在要塞呢,还是已经跑出来了? 身后只有气喘吁吁的摄像师,软着腿差点给他跪下。追他的那人早没影了,倒是又来了个别人,穿一身运动装,两条长腿倒得飞快。 凌笳乐认输了,扶着膝盖蹲到路边,等那人来捉他。 蹲了一会儿又坐下来,毫无形象地仰头看着沈戈跑到他跟前,亦是满头满脸的汗,胸膛起伏得厉害。 凌笳乐忍不住咧嘴笑起来,看来他跑得真不慢,沈戈这种在校队练过田径的人,追他都得花大力气。 沈戈弯下腰扶着膝盖休息,也看着他笑,被许多影迷形容为“有着刀锋般锐利”的眼睛笑得眯起来,“薄情且坚毅”的嘴咧得亦很欢喜,露出洁白的牙。 “你怎么这么能跑?”沈戈气息不匀地问道。他一听见有人喊凌笳乐就赶紧往这边来了,结果追了半天才追上。 凌笳乐笑得更开了,又觉得自己嘴巴咧得太大,赶紧抿起唇,眼睛向下瞟去,竟显出类似少女看见心上人时的腼腆。 沈戈缓缓敛了笑,极其深邃地看着他,连喘息都放缓了。 凌笳乐抬眸看他一眼,跟着敛了笑,有些不解、也有些不安地站起来,想往后退。 “文斗还是武斗?”沈戈站直了身子,问道。 “啊?”凌笳乐一惊,掉头就跑。 沈戈忽而又笑了,长腿一迈,胳膊一伸,就将他抓了回来。他将胳膊环住凌笳乐的肩,将人搂进怀里,“逗你的,不跑了,受不了了。” 凌笳乐僵在他怀里,被他带着往陌生的方向走。 走了一会儿他才想起来,“你真是我们这边的?” 沈戈低头看他,看了两秒才抬起头,回道:“要保密的。” “你想看小溪还是大公馆?” “什么?” “那个方向能去小溪,这个方向能去大公馆。” 凌笳乐依然愣愣的。 沈戈便继续解释道:“卢森堡是大公国,他们的元首是大公,类似英国的女王。他们的政治体系也和英国一样,都是君主立宪制,大公只是最高权力的象征,但实际的政治领导人是首相,这样——” 他强迫自己停止卖弄这些google来的信息。他早就发现了,只要一对着凌笳乐,他就格外地爱炫耀自己。 凌笳乐很收敛地看了他一眼,“哦——” “那我们去看大公馆?就是大公住的地方,时间来得及。” “哦……”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凌笳乐问:“你摄像师呢?” “……跟丢了。” 凌笳乐回头看了眼自己的摄像师,感觉摄像机都跟着颤了颤。他再往上看,看到身后高大的堡垒,他们就是从那上面跑下来的,从下面往上仰望,更觉得高大雄壮,有种震撼人心的壮美。 沈戈见他这样看那堡垒,便停下来,干脆转过身和他一起打量这古老的建筑。 他的手依然搭在凌笳乐肩上,就像他一开始搭在范先生肩上,后来搭在另一个男嘉宾肩上,有了那么多铺垫,才有了现在搭在凌笳乐的肩上。而这其中,手臂与手的姿势细节究竟有什么差异,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游戏时间快结束时,凌笳乐和沈戈回到堡垒最上层,与大部队汇合。 同他们两人的闲适不同,集合点的另外四人呈现出剑拔弩张的对峙局面。小莎一见凌笳乐就激动地喊起来,这次不是为了制造暧昧,是真的气愤:“笳笳,他们把我的奖章都抢走了!” 凌笳乐立刻捂住自己的两只裤子口袋,他的全部家当都在里面了,包括沈戈给他的那一小只防晒霜。 小莎和璇姐赶紧把凌笳乐围起来,用自己女性的优势保护他不被对方的男嘉宾们围攻。 他们都默认了沈戈是他们这边的。 编导倒计时:“还有一分钟,游戏结束。” 沈戈忽然倒戈,一条手臂紧紧环住凌笳乐,另一只手往他的裤兜伸去。 凌笳乐也是穿了运动裤,又薄又软的布料,那只手一进去,他就软着身子往地上倒去。 沈戈顺势压在他身上,趁着周围混乱,在他耳边小声道:“演一下。” 凌笳乐闭着眼蜷成一团,怀里藏着手,心想这有什么好演的?为什么一开始不抢? 沈戈在他兜里摸了摸,确实诧异了,随即意识到什么,象征性的去掏他牢牢揣在怀里的手。 “10、9……” 旁边的人也都反应过来。可能是之前那两个小时跑得太辛苦,让他们格外在意输赢,也可能是沈戈和凌笳乐两人的举动激起他们对游戏的兴致,总之,范先生和璇姐他们连男女之防都忘了,一个接一个地扑上来,不管是向着哪边的,全都把重量压到两人身上。 沈戈用力弓起背,尽量将重量隔离在凌笳乐以外。可是上面那几个人太沉了,还一直在混乱地争抢,他最终还是像叠罗汉那样压在了凌笳乐的身体上。 倒计时结束了,大家嘻嘻哈哈地爬起来,这是他们录这个节目以来,玩得最疯的一次。 只有凌笳乐还躺在地上,像胎儿那样蜷成一团,身体微微颤动,比喘粗气的幅度要大,频率也要快。 沈戈本来朝他伸出手打算拉他起来,见状立刻慌了,跪下去扶着凌笳乐的肩膀想把人转过来,看看他的脸。 凌笳乐在他手中转过头来,露出一张格外明媚的笑脸,在这欧洲过分强烈的阳光下光彩夺目。 沈戈的心跳都要暂停了,这久违了的、不带一丝一毫江路气息的,凌笳乐的笑容。 第118章 福气 摄像机或许抓到了他这一瞬间的失神,也或者没有,沈戈都已经顾不得了。 他站起身,躬下腰,向凌笳乐伸出手,凌笳乐笑眯眯地将所有奖章护在胸口,另一只手抓住他,被沈戈反手一握,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小莎帮他拍打滚了一身的土,璇姐也笑:“瞧把你给高兴的,这么喜欢卢森堡啊?” 之前在东南亚,类似的游戏也玩过,不少有趣的景点都去过,从没见他这么笑过。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凌笳乐顿时一慌,控制着视线不去找沈戈。他此时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是在高兴,这种情绪已经离开他太久了,以至于他高兴了这么长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可是这久违的喜悦刚回来就急转为恐慌:这么多镜头对着呢,他刚才在做什么?简直是得意忘形! “这个城市虽然小,但是确实很漂亮,从来没见过像卢森堡这样的景色,把自然风光和人类文明融合得这么好,古代建筑和现代简直天衣无缝地连接在一起的。”沈戈忽然发表感慨,有点文绉绉的,立刻把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 “你们刚才跑哪去了?我们从这上面看着你们从那么远的地方走回来。”范先生问道。 璇姐想起之前凌笳乐忽然爆发的战斗力,惊讶道:“你不会是为了追笳笳然后跑出去那么远吧?” 又是一个无意被捅破的真相,这下轮到沈戈的眼睛回避凌笳乐了。 他故作懊恼地笑道:“结果还是没抢到……有点儿失误,还不如早点暴露。” 这下就说得过去了,他带着凌笳乐脱离大部队走出去那么远,不是为了想和人独处,而是为了让敌方放松警惕,好伺机偷袭。 大家都笑起来,范先生又气又笑地指他:“这演技也太好了,把我都骗过去了!” 沈戈顺势离开凌笳乐那一方,自然地走到范先生那一队里。 范先生亲热地揽住他,“你昨天帮他们赢了游戏,今天就得跟我们一起挤小屋子了。咱们住的那地儿可没多余的床,你要么和我挤一挤,要么就睡沙发……” 沈戈客气道:“哦没事,我今晚就要走了。” “今晚?!”所有人都惊讶地看向他,包括凌笳乐。他甚至比别人的反应更大,由于心里受到过于强烈的冲击,让他都无法顾忌镜头。 小莎可以大胆地表达她的不舍:“这么着急啊?都不睡一晚?” “时间比较紧张,周二上午就得回到剧组了。” 范先生问:“回美国?” “是。”沈戈不能让观众以为他拍戏时翘班,特意解释道:“好莱坞那边的剧组周末不开工,今天正好又是法定节假日,三天假期连在一起,我就过来了一趟。” “哦……”大家都有些失落。沈戈才来,也并没有做什么,他们竟然已经对他心依赖,“还想着终于来了个头脑清醒的,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坐错车了。” 沈戈笑笑,终于敢去看凌笳乐,只是视线刚落过去,他就顿住了,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尽管凌笳乐在两人视线碰上的瞬间就移开了眼,可是沈戈还是看清了。他觉得不是自己在自作多情,也不是因为凌笳乐的眉眼天生比别人美妙动人,凌笳乐刚才那样看着他,分明就是舍不得他走。 狂喜压过一丝心酸,沈戈浑身都灌满了劲头。 “好了,我们得决定下午的行程了。刚才的游戏是璇姐这队赢了,所以由他们三人决定下午是去山涧徒步,还是去小镇的城堡。” “去城堡吧。”从来不在类似讨论中发表言论的凌笳乐率先开口。 “好啊。”璇姐不喜欢走路,立刻赞同,她看出凌笳乐这会儿有些蔫了,笑道:“刚才跑累了吧?把劲儿都跑没了。”她没征求小莎的意见,直接拍板,“徒步太累,我们都没劲儿了,去城堡。” 编导很是失望。这算是一次失误,城堡内部拍摄起来有诸多限制,而山涧那边可以发挥的东西明显更多。范先生那边是积极支持去山涧的,璇姐这边她和小莎本来意见不合,而凌笳乐一直是去哪里都无所谓,所以他才把沈戈分到范先生那一队,谁想他竟然玩儿输了,而凌笳乐也突然有了想法。 “想好了吗?那个城堡其实很小,但是山涧很漂亮的,也很凉快,听说还能偶遇小浣熊。”编导试图引导他们。 小莎果然更想去了,怂恿凌笳乐:“你不是喜欢这边的景色吗?我们在山上面看过了,再去山下面看看嘛——” 范先生那边一看他们这队自己都不团结,赶紧使劲儿撺掇。 凌笳乐无法,只得解释道:“徒步太累,沈戈还要赶飞机。” 大家这才想起来,“哦,也是……” 沈戈忙道:“没关系,我在飞机上可以睡觉,不累,大家不用迁就我。”他觉得凌笳乐一定想看小浣熊。 他太会伪装,连璇姐都误会了,无奈地说道:“沈戈也想去徒步吧?也是,你们年轻人肯定更愿意走一走。算了,那我服从多数吧——” 凌笳乐倒成了最固执的那个:“璇姐,我走不动了。咱们队内部少数服从多数,还是去城堡吧。” 小莎被他这样驳了面子,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 沈戈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是画蛇添足了。 编导也无奈,“那好吧,去城堡。”同时责备地看了凌笳乐一眼,嫌他不配合。 离开这里之前,几个男嘉宾都要去趟洗手间,女嘉宾们则对景区的公共厕所心有余悸,集体留在外面。这种时候总会显出凌笳乐的“与众不同”,他总是和女嘉宾们做出相同的选择。 璇姐向自己的跟拍导演要了支烟,摄像师自动躲开了,这种镜头不能拍,拍了也不能播。 璇姐躲到人群外吞云吐雾,冲自己的两个队友招手,把凌笳乐和小莎叫到自己身边,避着别人的视线,从兜里拿出私藏的防晒霜递过去。 小莎赶紧拿过去,一边抹脸一边小声骂了句:“你们瞧潇潇那脸,比上次黑了三个色号都不止,傻姑娘还跟直男玩儿呢。” 上一次在东南亚旅游时,她们和范哥那边发生了一起很不愉快的“防晒霜事件”,璇姐和小莎迅速抱团,凌笳乐则是稀里糊涂被她们拉进来的。 璇姐笑着发挥年长者的作用:“小莎可别埋怨我和笳笳,这个时间再往山涧走,出来的时候肯定就天黑了,那可不是市里,搞不好会有危险的。” 小莎这才明白过来,不禁想到他们昨天路上浪费太多时间,把节目组的计划彻底打乱的事儿。 她把防晒霜递给凌笳乐,作为示好的信号,并笑道:“人家怎么就那么厉害,两个小时就过来了,还是一个人。” 谁都知道她说的这个“人家”是谁。说曹操曹操到,沈戈朝他们跑过来,身后还跟着个摄像机,在看到璇姐指间的香烟后,就立刻转开镜头,停在原处。 沈戈像是只对着璇姐和小莎说话:“这个洗手间特别干净。” 两位女士惊喜地对视一眼,心想怎么会有这么细心的人,把她们顾忌着什么都猜到了。 她们迫不及待地朝那个公共洗手间跑去,凌笳乐则站着没动,一手揣在兜里,手心里藏着两只防晒霜。 他们两人相对站了一会儿,各自看着一个方向,又同时开口: “我也去一下……” “我刚才……” 沈戈顿了顿,“我刚才没领会你的意思……谢谢你。” 凌笳乐已经迈出一步,闻言停下来,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想了想,多余问了一句:“真的很干净吗?” 沈戈忽然笑得极为灿烂,“特别干净!我看见还有人把咖啡端进去了!” “啊?”凌笳乐惊讶地低喊一声,随即也笑起来。他就带着这样的笑跑开了。 女生们总会在洗手间里待很久,范先生冲沈戈发牢骚:“和女同志们出来旅游就是件磨炼耐性的事儿,要是之前一起去多好。”又抬头看天,“太阳越来越烈了啊。” 这个时候凌笳乐也还没出来。 摄像机把范先生的话都拍下来了,回头又是一条热搜。 之前一起拍《无色天》的时候,沈戈真没发现这个范先生这么讨厌。他想了想,说:“有的公共厕所确实挺让人犯怵的,之前我们拍《汗透衣衫》的时候……” 他第一次在非《汗透衣衫》的官方活动里提到这部电影,所有人都看过来。 等凌笳乐洗完手出来,发现人们都在向他行注目礼,不由放缓了脚步,不自在地问道:“怎么了?” 竟是范先生第一个开口:“你之前还拍过真打的戏吗?”他用食指和拇指圈了个圈,神色极为夸张:“沈戈说那棍子有这么粗!” 凌笳乐瞟了沈戈一眼,对范先生说道:“不算打戏,就是……挨打,还包了层塑料泡沫。” 范先生的夸张不是装的,他赞叹地拍着凌笳乐的背,“包泡沫管什么用!那么粗的棍子打下来,多厚的泡沫也卸不走力道……你们剧组可真够拼的,我们武行出身的都知道,打戏哪能用真棍子,就是成龙大哥拍戏都得找特定材料的道具呢,那还免不了要受伤……” 等璇姐和小莎从洗手间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范先生亲热地拍着凌笳乐的背,凌笳乐则微微绷着唇,一脸隐忍的表情。 “哎你欺负我们的人啊!”璇姐不乐意地喊道。 范先生这才发现凌笳乐的脸色,意识到自己又粗鲁了,哈哈笑道:“哎呦对不住,对不住!” 两个女同志惊异地对视一眼,感觉她们只是去了趟厕所,外面就已经换了个天地。 有这么多爆料,编导的脸色也好看起来,允许他们吃完中午饭再出发。 只经过昨天一天,几个嘉宾就对欧洲的食物失去了兴趣,提议吃中餐。 沈戈英语好,找路人问了路,很快便找到一家中餐馆,只是里面人很多,还有中餐馆特有的油烟味,璇姐她们都很嫌弃,沈戈便提议带外卖,“我看到外面有很多草地,还有长椅,我们可以在外面吃。” 这下连璇姐都要依赖他了,“哎沈戈,要不你晚上别走了,再陪我们玩儿两天吧。” 沈戈笑着摇摇头,“剧组的拍摄进度都挺严格的,不能随便请假。”他的余光看着凌笳乐,话也是对凌笳乐说的:“以后总有机会再聚的。” 中餐馆的饭菜量大,价格还便宜,他们在既定的预算内买了好几大包,沈戈还独自跑了趟超市,拎出一大提纯净水,“这样又可以省一笔钱。” 但是打开餐盒一尝味道,几人都皱起鼻子咧开嘴巴,“这是什么做法?怎么这么奇怪?” 沈戈解释道:“欧美国家的中餐馆多数都是这种风味,一个是为了适应欧美人的口味,另一个是有一定的历史传统。” 人们就如刚认识沈戈时的凌笳乐,惊讶又佩服地叹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沈戈便笑了,从外卖的袋子里翻出几个红底金字的小包装袋,带了几分惊喜:“这里也有这个。” 人们都伸长脑袋去看:“什么?” “Fortune cookie。”沈戈拿出一个包装,并没有打开,“就是我现在拍的这部戏,《福签饼》,讲美国推出《排华法案》后,许多去美国修铁路的华工为了生存,转而开起了中餐馆。” 这又是一次爆料了,编导在场外示意他多说几句,沈戈便讲起自己的新戏,因为美国那边已经有过一部分报道,所以他透露的这些信息亦是被允许的。 可他也不能过多地剧透,便介绍起背景知识,不知不觉就说了很多,再找到机会,沈戈故作自然地转脸去看凌笳乐时,发现他竟然趴在长椅的椅背上睡着了。 沈戈顿时失语,隐约有几分失落,讪讪地低声问别人:“是我讲的东西太无聊了吗?” 人们的注意力都转向凌笳乐,璇姐有几分爱怜地摸摸凌笳乐的手背:“倒是挺暖和,适合睡午觉。他呀,太贪玩了,之前坐飞机也好、坐车也好,我们都抓紧时间补觉,就他一直戴着耳机听歌。这成天跑来跑去的多累呀,是该补个觉。”这么说着,璇姐又有些羡慕了,“年轻就是好,随时随地都能睡,到我们这个年纪,就没法安心在户外睡觉了,心里不踏实,你们懂吧?……让他睡吧,能睡是福气。” 趁着所有人都看他,沈戈终于能放心大胆地仔细观察凌笳乐的脸。他的睡颜极为恬静,要非常仔细地去看,才能看出他眼下有淡淡青色,被他用化妆品掩盖住了。 原来那些好气色都是假装的,沈戈顿时后悔自己刚才追得他在那个要塞上上下下地跑。 “啊!我想起来了!”小莎拆开一个福签饼的包装,将饼干掰开,从里面抽出一张字条,“‘你明天将会收获一份惊喜。’”她念出字条上的汉语,“咯咯”地笑起来,“就是这个啊,每个饼干里面都有一句吉祥话。” 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走了,纷纷拆出一个字条念起来。 凌笳乐被他们吵醒了,有些受惊地坐直了身子,一时分不清自己在哪儿。他很久没有睡得这么香了,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醒了?笳乐……”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扭头看向沈戈,朦胧睡眼睁大了,完全来不及掩饰其中的爱意。 沈戈心头一跳,起身挡住他面前所有的镜头,伸手够了一只没有开包装的福签饼塞进凌笳乐手里,“这是你的,fortune……” 第119章 挣扎 实在是太美妙了,这浮动在空气中的欢愉气氛,不要说凌笳乐之前会得意忘形,连沈戈都要忘乎所以了。 他在当地旅游咨询处领地图、查询公交路线、带着一行人倒车……他才不管别人如何偷懒、如何为了偷懒频频夸赞他,他只觉得自己是带着凌笳乐一个人在旅游。那些多走的路、多问的话,都是为了让凌笳乐少走冤枉路,为了能让他看到最美的风景。 抵达城堡后,远不是他们事先想象的样子,尤其是小莎,她以为城堡都会像凡尔赛宫那样华丽,扫兴地说:“这么破!” 沈戈问好了,对几人说可以租讲解设备,有汉语,不贵,一个才两欧。 但是除了他和凌笳乐,只有璇姐对这个景点有几分好奇,可她探头往里面瞧了瞧,觉得有点儿阴森,便也失了兴趣。 凌笳乐表示想租,沈戈说:“跟着讲解器走完一圈需要两个小时。” 别人一听都惊了:“你俩不会是想在这种无聊的地方待俩小时吧!” 凌笳乐脸上一热,还是沈戈镇定,反问他们:“你们真的不逛逛里面?都走上来了,不进去瞧瞧多可惜。” 那里面又黑又破,大家都被“两个小时”给吓坏了,纷纷摆手:“两欧也是钱,经费那么少,得省着花。” 沈戈微笑着对凌笳乐说:“有道理,那咱们就租一个吧,一起用。” 他们公然用起同一副耳机,就在跟拍的摄像机前,像是因为耳机线长度的约束,两人始终挨在一起,两只肩膀若即若离。 讲解主要是介绍城堡主人的家族史,说无聊还不至于,但也算不上多有趣。沈戈一心二用,只要一偏头就能闻到凌笳乐身上的气味。 他很爱干净,玩得再累也要洗澡,所以始终带着淡淡的洗浴用品的香气,那是沈戈曾经异常熟悉的温柔淡雅的味道;而他上午跑得太多,在太阳下出了很多汗,于是在那清幽的香气之上又添了一种更生动的气味,那是独属于凌笳乐的身体的气味,如果沈戈是一只野生的雄性动物,他就能仅靠这气味而陷入疯狂的冲动。 事实上,他只是这样挨着凌笳乐,时不时听到他的声音,就已经冲动得无以复加。就在凌笳乐转头同他说着什么时,他的手鬼使神差地摸向了凌笳乐的脸。 眼前那双放松的眼睛瞬间紧张起来,像受惊的鹿一样,睁圆了眼睛要去看身后的摄像机。 沈戈倒比他先一步反应过来,飞快地摘掉他的耳机,一边往自己耳朵里塞,一边说:“你的音量怎么样?我的有点儿听不清。” 凌笳乐飞快地转过头去,狠狠松了口气。 就是这一刻,沈戈心里产生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之后凌笳乐便同他拉开距离,也不再需要讲解器的耳机。沈戈明白他的顾虑,也反省自己刚才那一晃神,确实太大意了。他不介意凌笳乐此时同他的疏远,他已经有了更大的企图。 他们最终没有按照讲解器逛完两个小时,提前出了城堡,按照事先约好的地点去和其他人汇合。在城堡分开时,沈戈非常贴心地帮他们指了一家可以喝咖啡晒太阳的小饭馆,可是一到那里,发现那五人竟然点了一桌子吃的喝的。 他们不到十二点才吃过中餐,现在才两点多,每人面前都有盘子,或正餐或甜点,有人盘子里还剩了不少东西就不吃了,和中午一模一样的场景,是沈戈最深恶痛绝的浪费行为;桌子中央还有两只喝光的葡萄酒瓶。这显然已经超过了下午茶的范畴。 几人一见他俩过来,或许出于心虚,立刻向他们抱怨这里的食物难吃,价格还贵,很不值,倒是这当地自产的葡萄酒有些滋味。 璇姐是向着凌笳乐的,也恨他们之前点菜时生怕吃亏的德性,对两人说:“你们也点点儿吃的。” 凌笳乐早晨才算过经费,闻言吓得连忙摆手。 沈戈翘起嘴角,微笑着提议道:“这里的饭菜怎么都不合咱们口味,不如晚上我给大家做饭吃。” 谁也想不到他在打什么主意,都惊喜得很,纷纷问他会做什么。 沈戈爽快地笑道:“大家想吃什么,我尽量满足。” 有沈戈在,他们回程坐车很顺利,电车直达凌笳乐他们住的那条街,下车后再走几步就到了。 他们早晨起得早,跑了一上午,几人又喝了酒,都犯起懒,这对沈戈来说正好。他将几人劝回住处,只带着凌笳乐出去买菜,身后跟了两人的跟拍摄像师。 沈戈当着镜头装模作样地研究地图,还在街上找当地人询问,然后对凌笳乐说:“他们说有一家大超市可能能买到中国酱油,我们去找找看?” 他带着凌笳乐和摄像师倒了两趟车,凌笳乐方向感不好,被他绕了也不知道,但是两个摄像师成天跑来跑去,很会记路,已经意识到沈戈“坐错”车了,却碍于规则不能出声提醒。 幸好现在时间还早,所有人都不着急。 沈戈带着凌笳乐看列车时刻表,余光却是瞟着旁边的轨道。他知道这种有轨电车不像公交,启动以后就算看见有人追车也不会停。 他们身后的有轨电车已经停了半分钟左右,上下的乘客都走干净了,电车响起关门的提示音。 沈戈等的就是这个,猛地拽起凌笳乐,一个大跨步钻进正在关闭的车门:“是这趟!” 两个跟拍摄像师只慢了一秒就被关在了外面,他们下意识追了几步,立刻发现是徒劳,便停了下来。 摄像机拍下沈戈和凌笳乐被缓缓启动的电车带走的情景,沈戈还透过车窗玻璃冲两人急切地打手势,却让人看不明白他的意思。两名摄像师面面相觑,这是要他们去前面那一站等,还是去那个超市汇合,还是回住处,亦或者原地不动? 电车开出去没多久就拐了弯,凌笳乐被这一突发事件搞懵了,问沈戈:“我们一会儿怎么找他们?” 沈戈抑制着心底的雀跃,没有立刻开口,看向凌笳乐的眼神却亮得惊人。 凌笳乐心底一扑腾,有种不好的预感,下意识环视四周,生怕在车厢里看到同胞。 果然,沈戈拉起他的手,像是为了幽默而故意用那种夸张的字眼,但实际全是他的真实心情:“凌笳乐,跟我私奔吧!” 凌笳乐反应极大地往后退了一步,手也从他那里抽出去:“你说什么呢!” 他的语气和神态,都像是把沈戈刚才的话当成一件极为荒谬的事。 沈戈一下子愣住了,这一刹那,惊讶甚至盖过失望,完全不能理解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刚才那么好,突然又这样了。 他还企图说服他,“没关系的,乐乐,你们之前不就坐错车了吗?我们也可以假装是坐错车,就在外面清静两个小时……”其实他本来想和凌笳乐在外面待更久,可他现在只敢说两个小时。 “……我给我经纪人打电话,让他跟节目组说,就说我们走出去太远,自己在外面解决晚饭,很合理,是不是?节目组不敢乱剪,我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是他们求我来的,不敢得罪我……”他越看出凌笳乐的不赞同,就越急切地劝说。 可是凌笳乐没有被他说动,反而哀求他:“你别,别这么喊我……” 沈戈一下子就被打败了。 凌笳乐见他瞬间颓靡下去的神情,比自己受苦还要难受,吃力地解释道:“他们都等着我们回去做饭呢,不能这么走开。”会引人揣测,引发讨论,一旦被人注意到,之前那些细枝末节就都会被翻出来,然后就会露馅。 沈戈却误解了他的意思,厌烦地反问:“你真想让我给那些人做饭?”他们一天吃了三顿饭了,还怕他们饿着吗? 这是他第一次露出对那几人的反感,凌笳乐像是理解不了似的那样看着他。 沈戈抬手抓住头顶的扶手,眼睛看着车窗外的街景,再一次把自尊踩在脚底下:“你知道我为什么来吗?” 凌笳乐靠着扶杆,抱住自己一条胳膊,“你不该来的……” 沈戈心里空了一瞬,抻着嘴角苦笑一声:“凌笳乐,我发现你对别人都挺好的。” 这下轮到凌笳乐愣住了。 车停了,凌笳乐跟着沈戈去马路对面坐车,沈戈的步子迈得很大,他在后面跟得很急。凌笳乐不知道要坐哪趟车,沈戈也没告诉他,只是在一辆车停下以后和他说了一句:“这辆。”便径自上了车,凌笳乐赶紧跟上去。 幸好摄像师们还在原地,他们透过车窗远远看到两人把摄像机放在地上,正在抽烟。 摄像师们看到两人去而复返,都惊喜万状,其中一人准备掐了烟重新扛起摄像机,沈戈拦住他:“麻烦给我也来一根。” 凌笳乐站在三人之外,看着他们在这陌生的街头吞云吐雾。 沈戈是最后一个点的烟,却是第一个抽完,他捏着烟蒂从凌笳乐身旁经过,将烟头在垃圾桶里摁灭,回首对两个摄像师说:“走吧。” 两人猛抽两口,享受完最后一截烟屁股,然后扛起摄像机。 之后他们一起去了超市,沈戈全程专注地挑选食材,凌笳乐则默默跟他在后面,偶尔没主意地摸一摸那些蔬菜水果。这也合理,凌笳乐又不懂做饭,而这些外文包装的食材都需要好好研究。 沈戈偶尔说的几句话,与其说是和凌笳乐交流,不如说是演给摄像机听的,“买不到国内的东西,只能凑合着了。” 他凑合着买了点省事的食材,连做意面的肉酱都是用的罐头,可谓非常敷衍了。可他确实没了给一群人做饭的力气。 凌笳乐以为沈戈会一直这样沉默下去,可是一回到住处,沈戈便自然地与人谈笑起来,完全看不出他对这些人的反感。 从景点回来以后,每个人都拿回自己的物品,大家都在上网,或者和家人、经纪人联系。 他们招呼沈戈和凌笳乐坐下来休息,“都不饿,不着急做饭。” 沈戈便也坐过去,给自己的经纪人、家里的阿姨和护工联系。 只有凌笳乐没有摸手机,他看看一边打字一边和范先生他们聊天的沈戈,觉得那边沙发已经挤不出自己的位置,便去厨房整理食材。 “笳笳,过来坐,先不忙。”璇姐喊他。开放式的厨房,他的一举一动都可以被客厅里的人看到。 凌笳乐转过头,有些人随着璇姐的声音看过来,也有些人继续聊天、玩手机,比如沈戈。 “没事璇姐,我不累。”凌笳乐笑笑,把鸡蛋从盒子里挨个拿出来。 璇姐看不下去,骂了一声“傻孩子”,起身去帮忙。 “饿了?准备做什么?”她问凌笳乐。 凌笳乐忽然觉得难以启齿,尤其是看到沈戈正朝他们看过来。 “虾仁蒸蛋。”他小声回道。 璇姐惊讶地笑了一声,“看不出来啊,你还会虾仁蒸蛋?” 她音量正常,凌笳乐却像受惊似的,忙用余光去看沈戈的脸色,果然,沈戈站起身了。 璇姐翻检他们买回来的东西,“呀,真好,还有大米,吃了两天面包还真想吃米了。” 比起凌笳乐,她可自然多了,扭头问走过来的沈戈:“沈戈还会做羊排啊?” 沈戈应了一声。 璇姐笑道:“你可真是什么都会,沈戈多大了?” 沈戈瞟了凌笳乐一眼,“……马上二十。” 凌笳乐恍惚地想着,他们两个又都快过生日了,又要大一岁。他们两个生日挨得近,一个在十二月,一个在一月,都是在分手以后不久。 “这么年轻!”璇姐惊讶极了。 “怎么了怎么了?”其他人也来凑热闹,璇姐对他们说:“沈戈还不到二十啊!” 有些人是知道的,就笑,有些人不知道,跟她一起惊讶。 范先生指着小莎和另一个女孩说:“他们算是同龄人,都还小孩儿呢。” 凌笳乐揪着心扭过头去。 璇姐说:“笳笳也是这个岁数吧?” 凌笳乐难堪地笑了笑,“我不是。”他忽然看向沈戈,为了提醒他,公然在镜头前提及自己的年纪:“我马上就二十六了。” 亦有很多人惊讶,说他也不像。可看起来不像有什么用,他就是这么大的岁数,他会一直比沈戈大六岁,十二月到一月的那段时间,他还会比沈戈大七岁。 人们都已经过来了,就顺势留下来帮忙,可他们没有真会干活的,迫于满屋的摄像机才逗留在厨房,之后就都渐渐转移回沙发上。 厨房里终于又清静下来。 凌笳乐打完鸡蛋,切碎虾仁,还真像那么回事,但是他开火时遇到困难。这炉灶和他家的不一样。 他硬着头皮问:“璇姐,这个火怎么开?” 璇姐也不会,“呀,怎么这么多按钮?” 沈戈放下手里的羊排,指挥凌笳乐:“先按这个……再摁这个,可以调节大小。”见凌笳乐没烫着自己,转过身继续弄羊排。 璇姐又惊讶了,“沈戈你真是什么都会啊?” “就是凑巧,现在这个剧组给我找的房子也是这种灶。” “你在美国还要自己做饭?助理呢?” “剧组不让带助理,我想着下了戏我也不需要人照顾,就没带助理过去。” 璇姐赞叹道:“那你真挺厉害的!” 她要做海鲜粥,没找到合适的锅,时不时就得搅拌一下。她问沈戈:“你怎么突然想起来参加综艺了?”她没别的意思,就是单纯提点一下,“你这样赶,回剧组要累的。” 沈戈还是那个说辞,“没事,我飞机上可以睡觉。” “不是说体力方面的,我是说你拍戏的状态,你这么跑来跑去,回去还要再找一次状态,就很累。” 凌笳乐忽然激动起来,他一直在找机会向沈戈解释自己之前那句话,因为过于急切,使得他的语气显得十分突兀:“我也这么觉得!你回到剧组还得再入一次戏……”所以不该来。 凌笳乐惊喜地认为沈戈应该是听懂了,因为他停下手里的活,转过身子看向自己。凌笳乐心生感激,感激沈戈不再为自己那句话感到难过。 “我现在拍戏不觉得那么累了,状态来得很快。”沈戈看了他一会儿,才回答道。 璇姐从他话里听出有意思的东西,“‘现在’拍戏不累?那肯定是因为你之前累过,帮你开窍了。”她又搅了搅锅里的米,已经有些黏稠了,“想当好演员,要么在戏里累一次,要么在生活里累一次,必须得忘情一回。”她想起自己以前听来的笑话,“有人就总结说,要么拍一部撕心裂肺的戏,要么谈一次撕心裂肺的恋爱,都能帮人打开自己。” 凌笳乐和沈戈都没意识到自己在看着对方。 沈戈先反应过来,“蒸蛋差不多了吧?” 凌笳乐忙打开锅盖,立刻被腾起来的热气烫得眼睛一疼。 沈戈扭过头把羊排推进烤箱里,“这笑话我也听过,演员如何找到第一自我……”他调好温度,定好时间,算是豁出去了,“那两件事我都经历过。” 璇姐意外地看他一眼,正要说什么,看见他朝凌笳乐走去,忽然又忘了刚刚随口要说的话。 沈戈走到凌笳乐那边,从他头顶上方的柜子里翻出两瓶调料。 凌笳乐失神地看着他,目送他转身离开。 沈戈回到璇姐旁边,问道:“璇姐后来怎么不拍戏了?” 璇姐开玩笑似的说:“年纪大了,活得太明白,演不了了。”但她又好像不是在开玩笑,“你看那些顶尖的演员,都是带着点儿天真的,演过好多戏,可是还是有那种纯真,某些地方还跟小孩儿似的。我是经历过巅峰的,现在走了下坡路,自己接受不了那种落差,干脆就不演。这方面我就特别佩服冯姒,她到现在还考虑那些问题呢,对不对啊,值不值啊,后悔不后悔啊……演戏不能愚蠢,但是需要一点儿无知。” 沈戈怔了怔,笑道:“姒姒姐听了会不会生气?” 璇姐爽快地一摆手,“不会,她知道我夸她呢。” 凌笳乐干脆听得入了迷,他是对璇姐说的另一种状态心生向往,痴痴地问:“人真能活到那种境界吗?能永远分清对错,不做让自己以后后悔的事……” 璇姐愣了一下,忽然大笑起来,对沈戈说:“你看,这就是我说的那种纯真,天生的,别人装都装不出来。” 沈戈连附和着笑都笑不出来了,心想两人这是打什么哑谜呢。他用勺子把意面酱从瓶子里刮出来,发出刺耳的声音,又停下,“我倒觉得,要是已经怀疑自己会后悔,那就一定会后悔。” 璇姐看看两人,及时终止了这个话题:“这就是大话题了,聊不完的。沈戈要做意面吗?我给你煮面条……” 他们做的东西都简单,但摆出来还挺显丰盛,烤羊排、海鲜粥、意面,和虾仁蛋羹……沈戈怕热,守着烤箱和炉灶忙活一会儿就出了一身汗。 这边夜晚来得早,太阳一落山就开始冷,别人都穿上外套,见沈戈穿着短袖还热乎乎的样子,纷纷笑他火力壮,都猜他是北方人。 “我是南方人,但确实怕热。”沈戈笑着说道。 “哎呦,那你岂不是很惨,南方的夏天那么长!” 沈戈恍惚了一下,是有那么个夏天,从五月份开始,到十月份结束,真是长,但并不难熬。 他有些仓皇地站起身,“我去洗个澡吧。”但这似乎又是个失误。 这个度假房的浴室都在卧室里,璇姐和小莎都是女的,似乎只有去凌笳乐房间洗澡最合适。 他还得向凌笳乐借件贴身的上衣,因为范先生他们的行李都在另一个房子里。 两人一起上了楼,在摄像头的监视下,凌笳乐飞快地找出自己最宽松的上衣递给他。 沈戈拿在手里摩挲了一下,料子很轻柔,穿上一定舒服。但是凌笳乐以前不喜欢这么素的颜色,亚麻的材料,近乎白色,他以前喜欢那种浮夸的、招摇的样式,这种素净的白,更像是江路。 他洗完澡,换上凌笳乐的衣服。凌笳乐给他挑的衣服很合适,宽松的样式被他穿得只是稍微有些紧绷,但不难看。浴室里没有摄像头,他用手指拂过摆在洗手台上的护肤品……凌笳乐换了个牌子用,可沈戈还在用他当时推荐给他的那套……两人的电动牙刷依然是一样的,只是颜色不同而已。 他以为凌笳乐的房间会很乱,然而并没有,如果说卧室还在顾忌摄像头,那浴室里这些摆放整齐的东西怎么解释? 唯一的解释就是,凌笳乐在这一年中有了很大的变化。沈戈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终于承认了这个事实。 吃完饭,沈戈开着他租来的车送范先生他们回自己的住处,回来时是凌笳乐给他开的门。 “几点的飞机?”凌笳乐抓着门把手问道,他也洗过澡了,头发微微潮湿,往下耷拉着。 沈戈走到屋里,没有换鞋,在安静的客厅环视一周,“璇姐她们睡了?” “嗯。” 沈戈握住另一只手腕,轻轻转了两圈,回首对凌笳乐说:“那我现在就走吧。” 凌笳乐产生一种类似缺氧的晕眩,心里的话脱口而出:“我送你!” 沈戈短促地笑了一下,“那你自己怎么回来?” 凌笳乐语塞了,想了想才道:“我打车。” 沈戈有些受不了了,转头往客厅走,去找自己的行李箱,嘴里说着:“逗你的,不用送。就在卢森堡机场,很近。” 他拉着自己的行李箱,越过凌笳乐,拽开门走出去。 夜里的街道寂静无声,行李箱的轮子在地上“骨碌碌”地滚动,身后却没有相应地响起关门声。 沈戈拎着箱子一步两级地迈下台阶,他从租车行租来的车就停在门口的街边。 凌笳乐从屋里奔出来,脚上的鞋只是踩进去,还没有来得及系鞋带,这时大门才“哐”的一声合上。 沈戈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压上后备箱的门,终于看向凌笳乐,视线从他没穿好鞋的光脚背移上他惶惶的脸:“你真要送我?” 凌笳乐没有穿外套,冻得两手抱住自己,在昏黄的路灯下冲他点头。 沈戈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凌笳乐立刻坐了进去,倒像是怕他反悔似的。 “不怕节目组把这段剪进去?”沈戈一边打火一边问道。 凌笳乐还是那个抱着自己的姿势,茫然地望着前方。 “后悔也晚了。” 沈戈将车子启动起来,驶出半条街后就泊在路边,解开安全带向凌笳乐压过去,恶狠狠地质问他:“你是要折磨死我吗?” 凌笳乐瞪大眼睛摇头,嘴唇动了动,不像是要说话,倒像是要接吻,一只手也抬起来,虚弱地攀在他的肩上。沈戈掐着他的脸用力吻了下去。 第120章 化掉了 原来摆脱了镜头的监视,他们两个是这样的。 沈戈用力吻他,手从他的脸移到他的后脑勺,牢固地掌控着他,生怕他再跑。凌笳乐一直乖乖地迎合他的亲吻,令沈戈浮躁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用舌尖勾着凌笳乐的的舌尖,在他口腔内部轻轻地舔舐着。 凌笳乐受不了地呻吟了一声。 沈戈被他这一声叫得头皮一麻,忽又冲动起来,一边激烈地吻他,一边将手从他上衣下面伸进去,在他的腰侧和后腰用力抚摸起来,带着明显的情色意味。 凌笳乐的肌肤太过寂寞,受不了这么大的刺激,扭着腰躲闪,抓住沈戈的两只腕子求饶:“别、别这样……” “嘘——嘘——”沈戈的嘴唇移到他的耳畔,亲吻他的耳朵,“我今天晚上就要走了……” 凌笳乐浑身一软,松了手,由着沈戈把手重新贴上他的皮肤。 沈戈的亲吻游走在他的脸颊和脖颈上,那双手亦摸得他浑身滚烫,情不自禁地去找沈戈的嘴唇,主动与他接吻。他就如一棵干枯许久的植物遭遇了暴雨那般,出于求生的本能,用最后一点生命力拼命地吸收享受。他的枝丫吸饱了水分,在沈戈的身下缓缓地伸展开来,无意识地蠕动着,簌簌抖起枝叶。 沈戈解开他裤腰上的系带,再往下一褪,便露出前面已经有些勃起的器官。凌笳乐低头看了一眼,羞耻地“啊——”了一声。 他已经不是完好地坐在座位上,全靠后背抵着椅背,后腰与椅背中间空出好大一片空间。屁股将将卡在座位的边缘,如果不是有安全带拦着,他恐怕已经滑到地上。 沈戈卡住他腋下将他提回座位里,一只手按住他的腹部,比安全带更不容抗拒地将他固定在座位里,然后俯下身将他半硬的器官含进嘴里。 凌笳乐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像卡在喉咙深处的类似“呃”的声音,之后就再没能发出一声声响。沈戈抬头看他一眼,看到他的脸上泛起激动的红晕,鼻翼随着粗重的呼吸颤巍巍地抖动着。 凌笳乐被他看得心生羞耻,用手推他的头,却使不上什么力气。沈戈低头极深地含了一口,那只手便彻底软下去了。沈戈带着他的手抚摸自己的身体,沿着小腹往上滑。凌笳乐摸到自己热乎乎的皮肉,手无力的跌下去,不属于他的手摸到他的乳头,轻轻地拨动一下,便用拇指覆住,如从前他们两个都喜欢的那种方式,转着圈地揉弄起来。 “啊……”凌笳乐微弱地叫了一声,向上挺了下腰,两腿痉挛地伸直了,大腿上的肌肉抖动着,脚底用力抵在车内壁上。 他射在沈戈的嘴里了,来得太快,太猛烈,连他自己都是措手不及。 这快乐太猛烈了,他承受不起。 他受了一整年的煎熬,就为了让沈戈生自己的气、最终忘了自己。可是当他知道沈戈非但没有怨恨自己,相反,他还那么爱自己、那么关心自己,他竟然没有因为功亏一篑而感到失望,反而极为窃喜,这使他惶恐地产生罪恶感,觉得自己卑劣。 沈戈直起身,给他提上裤子。凌笳乐根本不敢看他,脸一直朝向窗玻璃。然而沈戈抬手打开车里的阅读灯,他们所处的空间亮了,而外面是黑的,窗玻璃上清晰地映出沈戈的影子。 凌笳乐几乎是无从逃脱地通过窗子看到沈戈在看自己,他们的视线在车窗上相遇了。他看到沈戈抿着唇,嘴里明显含着什么,同他这样对视了一会儿,便左右翻找起来,却没找到纸巾,便将嘴里的东西吞了下去。 他像是故意将这动作做给凌笳乐看的,转过头朝向他这边。凌笳乐近乎痛苦地蜷缩起来,背对着沈戈,脸拼命往里缩,几乎要碰到椅背。 沈戈以为他是单纯的害羞,欺身过去,抚摸起他的后背,柔声哄慰着:“你吃过我的,我也吃一次你的,是不是正好?”他说话时,湿乎乎的嘴唇碰碰凌笳乐的后颈,又碰碰他的耳朵。 而他空着的那只手也没闲着,无意识地沿着安全带从凌笳乐的那边肩膀滑到两人之间的卡扣上,拽了拽,纹丝不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样一个动作带给他怎样的安全感,只觉得心情忽然激越起来,扶着凌笳乐的肩膀将人转过头,有些强势地再度吻了上去。 凌笳乐却躲他的嘴唇,沈戈笑起来,抬手用手背抹了下嘴唇,湿乎乎的,“你自己还嫌弃?” 凌笳乐用两只手掩住自己的神情,像是疲惫不堪似的,“你把我放这儿吧。” 沈戈愣了愣,再一次确认他的安全带绑得好好的。这会儿他才明白自己这一举动背后的含义,可一弄明白这个,就更意识到自己可笑——一条安全带怎么能把人栓住呢。 然而比这更可笑的是什么?是他企图用这种卑劣的手段留住凌笳乐,企图用肉体的快感勾起他对过往美好的怀念…… 沈戈忽生惊恐,他竟然在这一刻理解了王序。 凌笳乐在自己的手掌里做了个深呼吸,扭过脸对沈戈说:“我现在回去,假装是出来跑步。” 哦,他还在考虑那个节目,考虑房子里的监控。沈戈恍然大悟。 他已经不怀疑了,凌笳乐对他是有旧情的。 然而人果然是永远都不会满足的,不知道他心里有没有自己的时候,就想着,只要他还爱自己一点点,就够了;可一旦知道他还爱着自己,就希望他能更爱自己一点,开始多出一个有又一个的奢求。 他在来的路上还这样想:只要凌笳乐对自己还有一丝一毫的感情,他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现在他确信了,凌笳乐对自己不止是“一丝一毫”、“一星半点”,可越是这样确信,他就越忍不住失望。多少深情厚谊和恋恋不舍,最终还是敌不过这样那样的理由。 沈戈给自己也系上安全带,启动了车子。 凌笳乐那边不安地动了动,得到沈戈的安抚:“我带你去买点儿吃的东西,明天你们出去可以带着,就当是我请大家的,节目里也解释得过去。”他没有转头,只是用眼角往那边看了一下,“很快,买完我就——”他咬咬牙,“送你回去。” 已经比预想的要好了,他一边开车一边对自己说。他最开始预想的最坏的结果比这个遭糕多了,比如凌笳乐怪他不请自来,打他个措手不及;比如凌笳乐极力在别人面前与他划清界限,不肯与他说话,等等…… 已经比预想的好太多了,应该满足。沈戈向右打了下方向盘,驶进一条更加幽暗的街道,在酸涩的心情中地劝慰自己。 他们很快就遇到一家加油站,里面的小商店还在营业中。 沈戈驶进去,停在一个加油的机器旁边,对凌笳乐说:“你去里面买点儿面包饼干之类的好携带的东西。你们明天不是要爬山吗?肯定不好买吃的。”他从钱包里拿出一张信用卡,“这张卡可以用,密码是3386。” 凌笳乐接过信用卡,低着头,用手指轻轻摩挲两下,终于抬起头看他:“沈戈,我对不起你。” 沈戈赶紧扭过头去,背对着他掐了下眉心,把眼底那点儿酸涩压回去,然后才转过头来,竟然还能笑出来,“感情的事,没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他顿了顿,像是要连带自己一起安抚,“我能理解你,人活着不能只为了风花雪月,这次是我欠考虑。你放心,我会处理好的,不会给你惹麻烦。” 凌笳乐没再说什么,只是极为哀伤地最后看了他一眼,推门下了车。 凌笳乐心不在焉地在小店里挑了一袋饼干,透过商店的玻璃窗看着外面的沈戈。 沈戈的车停在最近的加油机旁,侧身对着商店,他将油枪卡在油箱口上,眼睛看着地面,亦是满腹心事的样子。 油加满后的提示音唤回沈戈的注意力,他把油枪从车上取下来挂回加油机上,却是愣住了。 凌笳乐透过窗玻璃,看见沈戈对着加油机愣了一会儿,转身在轮胎上用力踢了一脚,然后懊丧地蹲了下去。 凌笳乐赶紧放下饼干冲出去,“怎么了?” 沈戈立刻站起来,绝不让他看见自己的狼狈。他来的路上告诫了自己一路,十多个小时,他一直叮嘱自己:这一回绝对不能再那么狼狈,就算失败,也要体体面面的,给凌笳乐留一个漂亮的印象。 凌笳乐从没见过他这样沮丧过,不由担心地又问了一遍:“到底怎么了?” 沈戈拿出手机查了个号码,拨出去,等电话接通的时候抽空对凌笳乐说:“车坏了,我叫辆出租出送你回去。” 凌笳乐一把夺过他的手机,挂断电话,“车坏了?怎么回事?你几点的飞机?” 沈戈向他伸手,“三点多,把手机给我吧,没事,我能处理得好。” 凌笳乐急道:“你怎么处理啊?这大半夜的!现在已经十二点了……你怎么还车?”他在欧洲待了两天,已经领教了这边的服务行业有多不体贴。 沈戈压了这么久的情绪,最后竟是被他这突来的关心点着的:“那怎么办?我来不来得及还车,赶不赶得上飞机,跟你有关系吗!”但他马上就熄了气焰,“对不起……”他顿了顿,做了个深呼吸,再度朝凌笳乐伸出手,“把手机还给我吧,我给你叫出租车,半夜不好叫车,估计得等挺长时间的,你就,别耽搁了,对你不好。” 凌笳乐把他的手机抱在胸前,就像他们上午玩的那个游戏,把那些奖章牢牢护在手里。只是上午玩游戏的时候,他是笑的,现在却是哭的,他蹲在地上,缩起脑袋,全身都哭得一颤一颤的,“沈戈,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了……” 沈戈也蹲下来,摸摸他的头,“我懂……”他眨了眨眼,眨下两滴泪来,“是我不好……我要是……”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把这一年来最大的后悔倾吐出来,“我当初要是没有提前离组就好了。” 可是如果当初没有提前离组,没有《无色天》,他就不会有今天。他赚到了钱,给爷爷奶奶换了更舒服的房子——那房子冬暖夏凉,阳光充足,离公园比以前更近,而且因为是高端小区旁边的公园,再也不像从前那个公园那样拥挤喧闹,能让两个老人的晨练清清静静的;今年年中,他爷爷跌了一跤,老人家摔跤都是小事,但因为他有了钱,可以住最好的医院、请最好的护工、选最好的医疗手段,老人家少受罪。 医生护士都说他孝顺,说老爷子有福气,这么大岁数跌一跤能恢复得这么好,真难得。 但沈戈心里清楚,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他有钱了,而之所以有钱,是因为他出了名。就在此刻,郑经纪的桌头还摞着厚厚一叠剧本呢,就等他拍完《福签饼》以后细细地挑。 如果现在让他放弃眼前的一切,让他回去送外卖,或者去那个AG,他还受得了吗?他受不了。所以他理解凌笳乐,理解凌笳乐再也不想让自己的私生活成为网上被娱乐的焦点,再也不想被挂上卖腐的标签……他理解凌笳乐所有的担忧与恐惧,人有很多事要操心,爱情永远都不是排在第一位的那个。 他脱下西服外套披到凌笳乐肩上,扶着他的脑袋让他抬起头,没料到被凌笳乐看到自己的眼泪,他都没料到自己哭了,还柔声劝说对方:“乐乐,把手机给我吧,我先给你叫车。以后的事……就以后再说吧。你懂我的心意,我也知道你的,只要你还愿意等——” 他忽然顿住口,忙拉着凌笳乐站起来。原来是加油站的工作人员从商店里出来了,见两人这副泪眼婆娑的模样,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尴尬,问他们是不是需要帮助。 沈戈看到凌笳乐飞快地擦脸才意识到什么,亦很尴尬地抹抹脸,羞愧道:“我……加错油了。” 加油站的工作人员对这种低级错误显出极无奈的表情,忍不住批评了一句:“如果心情很不平静的话,就不应该开车。” 幸好沈戈刚才及时反应过来,没有启动车子,这样就比较好处理了。这个工作人员英语不是太好,两人不太顺畅地交流了一会儿,沈戈得知这种情况需要把车拉到修车厂清空油箱,需要三四个小时。 沈戈一听“三四个小时”,就叹了口气。他真是来错了。 凌笳乐不给他手机,沈戈也不强管他要,向加油站的工作人员借了座机给出租车公司打电话,没人接……他又给租车行打电话、给保险公司打电话、给拖车公司打电话,也都打不通…… 加油站的工作人员替他吐槽:“这里就是这样,尤其到了晚上,多打几次可能能打通。” 沈戈一时也不知是该先改机票,还是先向剧组请假,还是先给郑经纪请罪……他郁闷地将手肘支在柜台上,用手撑住额头,喃喃道:“我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凌笳乐看见他一向挺直的脊背塌下去了。 他试探地伸出手,握住沈戈的,沈戈立刻站直了身子看向他。 “要不,你把车留下,自己先打车去机场,等天亮了,我让节目组帮你修车,再把车还回去。” 沈戈立刻否决了,“我不能给你添这种麻烦。”然后又开始新一轮的拨电话。 凌笳乐心里一酸,又小声说了一声:“对不起。” 沈戈拨号码的手指顿了一下,“怎么能怪你?” “你别给我叫出租,我……我在这儿陪你。”虽然他知道自己不怎么中用,但是沈戈状态这么差,他实在不放心把人就这么留在异国凌晨的街上。 沈戈举着听筒做了个深呼吸,“随便你。”说完就继续找拖车。 最后终于拨通了租车行的电话,租车行的工作人员英语也一般,两人费力地交流着,对方表示可以帮他们联系拖车公司,沈戈刚松一口气,对方又打过电话来,说拖车联系好了,需要两个小时才能到他们的位置,而沈戈本人也需要留在原地。 沈戈不再撵凌笳乐走,他便把手机还给沈戈。沈戈向导演请假,凌晨四点的飞机肯定是赶不上了,如果不再出别的乱子,他可以去法兰克福坐一趟中午直飞的航班。 导演那边还是休息时间,沈戈为工作的事打扰对方,还是这种事,感到极为羞愧,向对方连连道歉。对方倒是很豁达,反倒劝他宽心,愿意为他破例调整拍摄计划。 之后便稍微顺利了一些,他退掉机票,又订好新机票,再看眼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 沈戈向加油站的工作人员道了谢,向凌笳乐要烟。 凌笳乐没反应过来,沈戈就直接从他披着的西服外套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径自走出了商店。 他走出去很远才点了烟,凌笳乐一直跟着他,默默地看他在黑夜里吐出白雾。 “你现在烟瘾很大吗?”凌笳乐想起沈戈和那两个摄像师一起抽的那支烟;沈戈还会开车了,比他开得还熟练;他穿衣服的风格也和以前很不一样,更成熟、更庄重。 沈戈单手掸了掸烟灰,“一点了,你怎么跟那边解释?” 凌笳乐眼珠晃了晃,“再说吧……” 沈戈低笑了一声,像是在嘲笑他:“再说吧?你真不回去?再晚就更不好叫车了……” 凌笳乐试探而请求地说道:“你让我陪着你吧,你自己,我不放心。” 沈戈睥睨着他,满眼挑衅:“等车子拖走了我要去酒店,你也一起去?” 凌笳乐愣了一下,轻轻地“哦”了一声,他心里甚至还有些高兴,终于可以弥补沈戈了。 沈戈气得在他屁股上用力抽了一下,“我缺你这一回吗?”凌笳乐万万没料到他会这样,惊得险些跳起来,捂着屁股惊诧地看着他。 沈戈又给他另一边屁股来了一下,“你是属小毛驴的?不给抽一下就不往前走!”他十分粗鲁地把凌笳乐揽进怀里,“你就跟我吧,你太会折磨人,一般人真受不了。”钢筋铁骨都得被他折磨化了。 第121章 他们自己的故事 凌笳乐昏头昏脑地被他揽着往回走,时不时担忧地看沈戈一眼,不理解他这突来的由怒转喜。他真有点担心真是因为自己“太会折磨人”,把沈戈给折磨得不正常了…… “沈戈,你……”他踌躇着,不知道该怎么问,头顶却落了一个吻。 沈戈揽着他的那条手臂紧了紧,无比满足地叹道:“你愿意留下来。”说完又亲了一下,比第一个吻的时间更长了些。 凌笳乐盲目地被他带着往前走,一开始觉得头顶刚被亲的那块儿要着火了,过了一会儿又觉得那一块儿凉下来,脑袋开始变得轻盈,头发丝儿似乎都被微风吹起来,轻飘飘地在他头顶乱舞。 他抬手摸了摸,头发都乖乖地趴在头顶呢。 他依旧没弄明白沈戈为什么突然就不沮丧了,更不明白两人怎么一下子就变得这么亲密。虽然这一整天,两人的身体贴近过很多次,尤其是刚才……可那种冲得天灵盖都哆嗦的快感也比不过现在。 现在,沈戈的手臂这样用力地搂着他,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被他热乎乎地抱住了。 快走到加油站时,凌笳乐停下了,从沈戈怀里轻轻地挣出来,“你怎么说我是驴?” 沈戈咧嘴笑着低头看他,眼神很亮。凌笳乐被他看得心头一颤,恍然觉得好像回到两人刚确定关系那会儿……那时候可真好啊。 “驴不就是不抽不往前走吗?你也是,非得对你凶一点,你才肯……”沈戈想说他“表露真情”,可话到嘴边就不自信了,顿了半晌,最终没把那句话说完。 凌笳乐仰头看着他,忽然生出些委屈,“我不是因为你态度不好才留下来的……” 他是看不得沈戈那么沮丧,可是沈戈认为他对其他所有人都比对他好。 “我发现你对别人都挺好的。”沈戈当时这样说的。凌笳乐在心里骂自己“大坏蛋”。 沈戈压低了头使劲儿看他,这里太黑了,卢森堡挺富裕的城市,怎么路灯放得那么稀疏呢?可是在这种夜的朦胧里,凌笳乐那双眼睛才显得尤其的动人。 他牵起凌笳乐的手,拇指在他手背上摩挲了一下。两人继续向加油站走去。 加油站的工作人员值夜班大约也很无聊,一见两人走近就从店里出来,冲他们笑着说了什么。 凌笳乐很不自在,想把手从沈戈手里抽出来,被沈戈紧紧握着不撒手。 “他说什么?” “他让我把车推到那边的空地上。” “哦……”凌笳乐看向那辆看起来挺沉的车。 “他还问……我们是不是和好了。”沈戈试探道。 凌笳乐的眼睛依旧朝向那辆汽车,没有做声,但也没有再试图把手拿走。 沈戈压下心底小小的失落,转口问道:“一会儿我推车的时候,你能不能帮我掌着方向盘?” 凌笳乐微微松了口气,“嗯……”又想着,这算不算是前功尽弃了?可他又跟今天白天时一样,并没有觉得懊丧,反而还有一些抑制不住的高兴,像是种子破土那样蓄着势,蠢蠢欲动地往外冒头。他已经有种预感,等它们真的破土而出,那生长就不由他掌控了。 爱让人心生忧虑,令人心生恐惧,如果他有足够的远见,他刚才就应该果断地说“不”。可他不是一个有远见的人,更不是干脆利落的性格。比起远忧,他总是被眼前的一些东西影响了判断,比如此刻,看着沈戈这样喜悦放松的模样,他就没法再让他像之前那么难过。更何况他自己也受不了了,那种分别他自己也只能承受一次,再来一次就要死了。 两人走到车前,沈戈拿出车钥匙开锁,再打开驾驶位的车门。做这些时,他都没有松开凌笳乐的那只手。 “你这一年,过得好吗?”凌笳乐突然问道。 沈戈扶着车门回过头来,静了片刻,回道:“不太好,很忙,很累,有时候晚上会突然觉得特别难过,就抽烟,所以现在烟瘾有点儿大。”他用拇指抹去凌笳乐眼底冒出来的泪珠,轻笑一声:“以后真是不愁哭戏了……”他咽下心酸,“先进车里吧。” 沈戈扶着凌笳乐的背让他坐进车里,把车钥匙给他。 “爷爷奶奶身体好吗?”凌笳乐仰着头问他。 沈戈一只手搭在车顶,一只手掌着车门,弯下腰,与他离得很近,看见他两眼红彤彤的,“都挺好的。我们先推车,然后坐车里聊。” 凌笳乐点点头。沈戈直起身,关上车门,向车尾走去,他知道凌笳乐的视线一直追着他。 他们顺利把车推到空地上,沈戈打开副驾的车门,一屁股坐进去,先给车里灌进去一股冷风,马上又由他的身体里散发出乎乎的热气,填满车里的空间。他本人亦是气喘吁吁的,在车里制造出有规律的喘气声。 凌笳乐看着沈戈很在意形象地、喘粗气都要微微咬着牙克制着声响,他挽起衬衣袖子,松开第二颗扣子,用手抹额头和脖子上的汗,凌笳乐看着看着就将胳膊垫在方向盘上,头轻轻地靠上去,不自觉地笑了。 沈戈看向他,见他眼睛倒不红了,只是睫毛还有些湿,身上披着大两号的西装,也笑了。 两人这样面对面笑着,半晌都没有说话。 凌笳乐知道自己当然是醒着的,可又有种做梦般的不真实感,不由又有些茫然了。 “沈戈,其实我不知道这样对不对,是不是该回去……我这一年,脑子都不太好使,好像里面装的都是浆糊……”他自嘲地笑了笑,“虽然以前也都是浆糊。” 沈戈在心里替他做决定:“不许回去。”他在裤子上蹭蹭手心的汗,摸摸他的脸,又捏捏他的耳唇。全都是下意识的动作,沈戈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这么渴望碰触他,所以凌笳乐听他后面的话时,耳朵里一直伴着些声响。 “我一直想问你,上一次在电视台录节目的时候,主持人说你……去看心理医生……真是因为电影吗?” 沈戈问道。 凌笳乐立刻坐直了,心里又有了那种羞耻感。不是因为电影。他答非所问地说道:“没什么大毛病,就是睡不好,现在已经好了。” “真好了吗?” 凌笳乐刚刚坐起来得急,披在身上的衣服差点滑下去,被他用手揪住衣领。他意识到自己的手指正在那西服领子上摩挲,很滑的料子,心里确定下来,“真好了。” 沈戈便轻轻地笑了一下,但很快又严肃起来,他心里踌躇着,半晌才真正下定决心,“我一直想知道我离组后你拍了什么剧情,王序是又折腾你了吗?” 那部戏是盘旋在两人头顶的阴云,亦是照亮两人前路的微光,它是他们两个的一个开始,亦是他们两个的一个结束。其实问出这个问题的瞬间他就有些后悔了,一提到那部戏,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紧张起来,沈戈很怕两人之间好不容易才有的和谐又要被中断。 凌笳乐想了很久才开口,却是再一次的避重就轻,“王导没怎么再折腾我,就是老喝醉,不过我本来就是一杯倒,其实也没喝太多。” “那你为什么不接他推荐给你的本子?”他和蒋老板他们去医院探望王序时,王序说要补偿凌笳乐,但是凌笳乐都不接受。 “徐峰不让接。” “骗人,他说了,直接联系的你本人。”然后凌笳乐还把王序给拉黑了,沈戈当时听说后,觉得又解恨又伤心。他那时候以为是因为那部戏给凌笳乐带来太多痛苦,破开了他太多底线,让凌笳乐是拍完之后反应过来,后悔接了这部戏,不想再和剧组的任何人有任何瓜葛。 但是现在沈戈想明白了,“你恨王序,是不是?恨他拆散我们。” 凌笳乐招架不住,“别、别说他了。”他要掩饰不住了。 可沈戈显得咄咄逼人,“现在拍完那部戏已经一年了……拍完《汗透衣衫》,我又拍了《无色天》,拍了《晨曦与晚灯》,现在又拍《福签饼》,从十几岁演到五十岁,几乎演了一个人的一辈子……我演了这么多角色,之前张松的状态早就被盖过去了。”他的手章贴上凌笳乐的脸,让他抬头看自己,“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我不是因为入戏。” 凌笳乐心慌地眼神乱颤,幸好沈戈不再逼他,两人沉默了片刻,沈戈重新变得温和起来,“还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向你道歉。上一次录节目的时候,我表现得很不好,回去以后就一直内疚,一直想当时——” “没事——”凌笳乐忙打断他,“真没事!”他觉得沈戈生气才是应该的,他那个时候表现得那么坏,后来还故意不回他信息,就是想让沈戈怨恨他……但是幸好沈戈没有恨他。 凌笳乐察觉到自己在这短短的一天之内,变得越来越软弱了。 沈戈又笑了,拉过他的一只手捂在手心里,凌笳乐竟然这么快就适应了这样的肢体接触,只是稍微纠结了一下就将微凉的手指蜷在沈戈热乎乎的手掌中。 沈戈一边给他暖手一边问道:“怎么把小李给辞了?” “嗯?”凌笳乐一听见他发问就开始心里敲小鼓,“没有啊,你听谁说的?” “他说他不给你当助理了。”沈戈有些突兀地停下话头。小李和他这么说,是为了让他停止从自己这里打探凌笳乐的消息。 凌笳乐立刻就反应过来,脑海里再次浮现出沈戈发给他的大把大把的,等不来回复的留言。 “啊,不是我辞的他……”他慌张地转开视线,“是他辞的我——”他蹩脚地笑笑,“其实也不是啦,是我鼓励他去干自己专业的东西,他不是学经济的嘛,当时想考一个什么证,我又给忘了名字了……据说考上了就能找好工作,我就让他去考了。” “为什么要转行?” “他不擅长搞人际关系嘛。”凌笳乐马上就要退圈了,自己养活自己都是个问题,不再需要助理了。一般艺人助理的下一步就是经纪人助理,但是小李八成是干不了。 “人际关系?” 沈戈纳闷,感觉这逻辑有点奇怪。 凌笳乐自知失言,不再开口。 “那他……考上了吗?”沈戈努力维持对话的进行。 “嗯,考上了。他以前学习也挺好的。”说完他才意识到,“也”。 “你高考考得好高啊,恭喜。” 沈戈心头振奋,“你看我的新闻吗?” 凌笳乐意识到自己越说就越要露馅,赶紧闭紧嘴。 “这都不敢承认吗?”沈戈笑了,凌笳乐越心虚,他就应该越高兴才对,可是心里一直存在着几分酸楚。他的手指隔空在凌笳乐的眼底碰了碰,他卸了妆,淡淡的青色在透白的皮肤上很明显。 “是因为……分手吗?所以睡不着。”沈戈不停地试探。 凌笳乐败下阵来,低下头去,默认了。 沈戈在他露出发旋的头顶摸了摸,几种滋味在心里打了个转,最终只发出一声叹息。 他的手重新落回凌笳乐的那只手背上,发现怎么都捂不热,想起什么,“你是不是饿了?” 凌笳乐太过惊讶,连伤感都被推到第二位,“你怎么知道?” 沈戈不禁有些来气,“你真以为那羊排是给范明岑准备的吗!你一口都没吃!” 凌笳乐像犯错的学生那样拘谨地抿了抿嘴唇,“当时还不饿。”他那会儿难受得一口饭都吃不下,因为他第二次拒绝了沈戈,他又让沈戈难过了。 沈戈立刻自我检讨:“我不该吃饭前给你脸色看,是我不好。” 凌笳乐呆呆地看着他,忽然冲动地倾身抱住他,“你别说自己不好了,也别给我道歉,真的,沈戈……” 沈戈用力地抱住他,一只手在他脑后抚摸着,“凌笳乐,我太想你了。” 凌笳乐在他身上拼命汲取温度:“……我也是。” 他们一起去商店买了些吃的,香肠、三明治、果茶,沈戈就只喝水。 凌笳乐是真饿了,吃下第一口后就变得狼吞虎咽。 “慢点儿。”沈戈提醒他,凌笳乐立刻收敛起来,开始细嚼慢咽,一边吃,一边问沈戈:“你问我那么多问题,我也得问问你。” 他们没有回车里,而是并排靠在车前盖上站着,沈戈偏头看了他一眼,“问。” “特别累吗?” 沈戈愣了一下,“其实也还好,真的,忙和累不算什么,就怕忙完以后突然闲下来,就会很迷茫,不知道自己这么辛苦是为什么,想找人说说话也——”他又说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不想让自己显得像是在发牢骚。 凌笳乐看着他,连吃东西都忘了。 “好吃吗?”沈戈问他。 凌笳乐低头看眼手里的三明治,“还行。” “我尝尝。”沈戈说着就低下头来,凑着他的手咬了一口,紧挨着他的压印。 沈戈自己吃东西也有点儿狼吞虎咽,三两下吞进肚里,笑道:“你那什么表情,亲都亲过了,还怕这个?” 凌笳乐不知道怎么应对了,感觉他们好像跳过了什么步骤,直接就走到这里了。 “那,好莱坞拍戏累吗?现在这个导演挺好说话的是吧,可以请假。”他慌慌张张地转移话题。 沈戈有些意外,“你听懂了?”说完又觉得不妥。 凌笳乐脸上一热,“我猜的……你一开始是sorry sorry,后来就开始三克油三克油。” 沈戈忍着没笑,凌笳乐却很敏感,自己就红起脸,“我是小学生英语嘛,你又不是不知道。” 话一说完,两人心里都是一动,想起以前拍戏时,江路要说一些英文歌名和歌词,沈戈就不厌其烦地纠正他的发音。 “好莱坞拍戏算不上累,压力倒是有一点。他们对拍摄进度卡得特别严,大制作嘛,多一小时都是钱……不过整体来说也还好,都是定时定量的工作,对我来说还挺合适的,我喜欢工作的时候完全投入,下班以后又能完全拥有自己的时间。” 凌笳乐忍不住用他常有的崇拜的眼神看沈戈,看得沈戈来了劲,同他说起在好莱坞拍戏的大小趣事。 “他们都是电影演员,但是休息时间都爱去剧院,我也经常和他们一起,算是一种学习。” 一提剧院,凌笳乐立马更有精神了,“那边真的有很多剧院吗?” 沈戈立刻敏感地问道:“谁还和你提过这个?” “我师哥。” “哦——”沈戈留意着他的神情,放了心,“别的地方我不清楚,不过洛杉矶确实挺多的,有大的有小的,可能是因为挨着好莱坞,戏剧文化比较发达。” “那你们是看话剧?” “话剧,歌剧,舞剧,都看。” 凌笳乐就笑了,“你还看舞剧?你看得懂吗?”他倒不是瞧不起沈戈,主要是沈戈连慢摇都摇不自然,舞剧那种抽象又需要对技术有鉴赏能力的东西,沈戈竟然不觉得无聊吗? 这下轮到沈戈不说话了,他深深地看着凌笳乐,忽然哼起一段旋律,放在此时此刻显得过于欢快,可是凌笳乐一听就红了眼睛。 沈戈哼的是《胡桃夹子》里面的一段,他小时候登台跳的那个片段,沈戈只在他家里看过一次。 “可惜找不到你演的那个版本。”沈戈握住他空着的那只手。 凌笳乐抬头看向他,正想说什么,却看见一辆大拖车向加油站拐进来,忙举高了手朝那边挥动,“是来找我们的吗!” 沈戈回头一看,惊讶极了:“这么快……”再看眼表,确实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 拖车公司的人将他们连人带车一起送去了修车公司,正如加油站的工作人员预料的,因为沈戈及时发现,没有污染油路,只需要三四个小时清空油箱就好了。 凌笳乐至今没弄明白这车开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坏了,还问沈戈:“这车质量这么差,能投诉吗?” 把沈戈问了个脸红。 称得上是否极泰来,修车厂还可以借辆车给他们开,是辆小欧宝,凌笳乐看了哈哈大笑,“这不是小李的车吗?” 沈戈看他笑得开心,忍不住也笑起来,轻声问道:“真不回去吗?你要是反悔了,我现在送你。” 凌笳乐微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沈戈又改口了,“骗你的,我才没那么傻。”他架起凌笳乐的胳膊,像是赶鸭子上架似的把他架进车里,亲手给他系好安全带。 他给凌笳乐系安全带的时候,两人面对面挨得那么近,凌笳乐把他脸上的珍重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他忽然觉得自己可能真的犯傻了,可能沈戈真的不怕被他这个招黑体质连累,他一直都把自己当个宝。 他们驶上宽敞无人的马路。这小车没有车载导航,沈戈就用手机导航找了家酒店,由凌笳乐把手机举到他面前显示地图,并时不时提醒一声:“前面往左。” 其实沈戈听着手机的声音也能反应过来,却没有阻止。 他开着车驶在寂静无人的夜里,身边坐着他的爱人,前方是没有阻碍的路。这一刻,沈戈忽然明白王序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结尾了。 在那个被篡改的故事的结尾,张松骑着自行车带着江路,背向着镜头、背向着所有人,越行越远,直至在镜头里消失不见。 原来他和王序有着相似的欲求,他们都迫切地希望把这个人带走,或者被这个人带走,只有他们两个;似乎只要远离了当下,他们就能获得永恒的幸福。 “沈戈你看!” 凌笳乐大喊,把沈戈吓了一跳,忙稳住方向盘,“怎么了?” 凌笳乐仰头指着窗外,分外兴奋地喊道:“猎户座吗?那是猎户座吗?我终于看见真的了!” 沈戈看着他简直入了迷,几乎想停下车来,什么都不做,只专心看他。 张松和江路的故事已经结束了,他和凌笳乐的故事,真正属于他们自己的故事,其实才刚刚开始。 第122章 他们走到酒店门口才想起凌笳乐没带证件这回事。 凌笳乐在国外住过很多次酒店,但从来没有留意过这些东西,郁闷得不得了,“我想不起来了……都是别人帮我弄,我从来都没注意过……国内住酒店都得要身份证的是不是?国外会更严吗?他们看我是外国人会不会管我要签证?” 沈戈也不清楚。来卢森堡之前,他唯一的出国经历就是去美国拍戏,落地就有人接,住宿也都由剧组安排好了,什么都不需要他操心。他也有些懊恼了,一方面是察觉到自己的生活技能有退化的风险,另一方面是时间太晚,他觉得凌笳乐跟着他受罪了。 “你去问问。”凌笳乐说。 沈戈拉着行李箱走在前面,凌笳乐什么都没带,只胳膊上挎着沈戈的外套,感觉自己像个三无产品,心虚地跟在后面。来到前台后,他就站在沈戈旁边,用沈戈的肩膀挡住自己半边身子,好像这样就能降低存在感,听沈戈与前台的服务员用流利的英语交流着。 沈戈亦有些紧张,说话时不自觉地将护照在手里转起圈,一下一下地磕着桌面,发出“嗒、嗒”的轻响。 服务员在电脑上查询他的订房信息,趁这功夫,沈戈转过头想对凌笳乐说点什么,却在看到凌笳乐盯着虚空发愣的神情后顿住,从前拍过的一些镜头在他脑海里自动播放起来。 他显然不是唯一一个被此情此景引发联想的人。凌笳乐察觉到他的注视,静静地将视线投到他的脸上,眼中带着极为显著的迷茫,“你说,他们当时如果没有开成房,后面还会再见面吗?” 沈戈自然明白他说的“他们”,是指谁。 “要是没有,他们会不会过得更好?”凌笳乐问他。 “I'm sorry Mr. Shen. I 't seem to find a record of your booking……” 沈戈不得不去应付前台,幸好只是预订系统出现了些延迟,房间是订成功的,并且对方只要了他一个人的护照。拿到两张房卡后,沈戈认为幸运之神依旧是眷顾他的。 已经凌晨三点多了,整个酒店静悄悄的,大约只有他们两人和前台的服务员还醒着。 这家酒店的样式偏复古,木质的旋转楼梯比一般楼梯要窄。沈戈拎着行李箱走在前面,凌笳乐亦步亦趋跟在后头,厚重的地毯将他们的脚步声完全消解。 进到房间后,沈戈搂住凌笳乐在他脸颊上亲了亲:“你先去睡觉,我得给我经纪人打个电话。” 看到凌笳乐惊讶的表情,沈戈轻轻地笑了,“去睡觉,你们明天还要走路。”他轻轻推着凌笳乐的肩膀,让人坐到床上,弯腰试了试床垫的硬度,“床应该还是挺舒服的。” 他们为了省时间,就近挑了一家酒店,最好的房间也就如此了,只有一间屋子,也算不上宽敞,还比不上之前回市里拍戏时剧组给凌笳乐订的套房。 沈戈走到窗前拉上窗帘,感觉窗帘的遮光效果也不是很理想,外面的光透过窗帘照进来,不只能看清凌笳乐坐在床沿的身影,甚至隐约可以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他总觉得凌笳乐跟着自己受委屈了。 “这样能睡着吗?” “你先去打电话吧。”凌笳乐催他。 沈戈拿着手机去了洗手间,关上门,给《奇异旅行》的负责人打过电话去。 他有事瞒着凌笳乐。凌笳乐跟在他后面跑出度假房后就被节目组发现了。凌笳乐什么都没带,联系不上他,就不停地给沈戈打电话、发消息,然而沈戈的手机静音了。 他在加油站的商店里才看到一堆未接来电和信息,敷衍着回复了一条信息,说车子抛锚了,正在忙这件事,并且需要凌笳乐帮忙,之后就没再管。 电话立刻就接通了,对方客客气气地问他到机场了没有。 沈戈亦很客气,说:“已经到了。”他几乎一句真话都没有,说:“实在叫不到出租车……他帮我推车,说累了,我就帮他订了家酒店,这会儿应该已经睡了吧……” 对方有点着急:“他没带手机就不知道我们的电话啊,这可怎么联系!” 沈戈的语气既不显得过于关心,也不会让人觉得他与凌笳乐过于生疏,“他可以自己打车回去,他身上带了钱。” “他不知道地址啊!” “……不能吧,不都住了两天了吗?” “真的!你可能不了解,那个地址那么长,我觉得他真的记不住……”对方说得比较委婉。 沈戈替他出主意,“那你们早晨可以给酒店打电话,让酒店的人联系他。” 对方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只得记下酒店的名字,又同沈戈寒暄几句,挂了电话。 之后沈戈又给自己的经纪人拨了电话,这时他才真正紧张起来。 “喂,郑哥……” “上飞机了吗?” 沈戈用拇指按着自己眉心,“还没……郑哥,我这边出了点儿状况,把飞机给误了,已经跟Lee请过假,导演没有生气,新机票也订好了,晚几个小时到。” 郑经纪是见过风浪的,闻言也只是趁机数落了他几句冲动的坏处,既然Lee 导演没生气,他也没什么好说的,“那你跟那谁呢?人家理你吗?” “我正要跟你说……郑哥,你做好心理准备,千万别生气……我把凌笳乐从节目组带出来了。” 这一通电话打了很久,等沈戈从洗手间里出来时,凌笳乐已经睡着了。 他的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走到床边,就着外面透进来的光看凌笳乐安静的睡颜。凌笳乐没有盖被子,也没有脱衣服,可能是没想到自己会睡着,还想等他打完电话出来。 沈戈不由地弯下腰去,一手撑着床头柜,一手轻轻地落在凌笳乐的枕边,近距离地看着他,用视线在他的五官上细细地描摹。 郑经纪已经懒得为这事骂他,两人在电话里只商讨正事,对方答应为他善后。 沈戈再三保证,说自己会更努力地工作,为公司多多赚钱。 郑经纪长长地叹了口气:“沈戈,你之前说你入这一行就是为了那谁,是吗?”说不清什么原因,郑经纪忽然不太好意思直接提凌笳乐的名字了。 “嗯……” “那我问你个严肃的问题,你认真回答我。要是他又跟你提分手,你是不是就没干劲儿了?” “不会的。” “我知道你现在不爱听这问题,刚和好肯定是信心百倍的,但是万一呢,你把事业和感情混为一谈,我是你的经纪人,是不是应该问清楚?” “不是,郑哥,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不会没干劲儿的。要是他又跟我提分手,我得足够优秀才能把人再追回来啊。”他半真半谑地回道,“要不人家凭什么看得上我,是不是?”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笑骂道:“臭小子!” 沈戈不知不觉地将腰弯得越来越低,他闻到凌笳乐身上的香味。凌笳乐换了护肤品,但沐浴的东西还是是他熟悉的那种,是他熟悉的香味,闻起来淡雅,但是持久。这层淡淡的香味像是在凌笳乐身上铺了层纱,盖住他本身的味道。沈戈轻轻地嗅着,把那些人造的香气分子从凌笳乐的身上嗅走,像是将这层纱从他的身体上掀起来,露出藏在下面的、属于他本人的味道。 可能是被他骚扰得太厉害,凌笳乐醒了,一睁眼就看到沈戈的面孔近在眼前,两人的视线黏合在一起。 “要是张松和江路当时没有开成房,后来可能就真的没有交集了,张松不会主动去找江路,江路也不敢再打那个电话……但是我们和他们不一样。如果我们又分开,我肯定还会再找你的,就像这次一样。”他仗着夜深人静,谁也没法再打扰他们,说话越发放肆,“反正我这辈子缠定你了,凌笳乐,你做好心理准备。” 凌笳乐将手掌贴到他英俊的脸上,“沈戈,我想做i了。” “四点多了,你不困吗?”沈戈这么问着,却没有起身,反而压低了身子,用鼻尖和脸颊蹭着凌笳乐,像是哺乳动物之间表达亲昵的动作。 “你抱抱我。”凌笳乐向他抬起两条胳膊。 沈戈一只膝盖支在床上,完全伏下身去,落进凌笳乐的怀抱里。他身体的重量几乎全放到凌笳乐身上,凌笳乐被他压得呼吸困难,却也因此觉得这个拥抱无比紧实,让他异常满足。 两人这样安静地抱了一会儿,凌笳乐翻身将沈戈压在下面,双手捧住他的脸冲他笑了一下,整个人往下移去。 他解开沈戈西裤的裤扣,隔着内裤摸摸他支棱的东西,又抬头冲他笑了一下,这笑容紧挨着他胯前执起的小帐篷,在黑暗里因为模糊而显得暧昧。 沈戈忽然觉得羞赧,趁着夜黑微微红了脸。他们还什么都没做呢,他就已经完全硬起来了,随即他想起什么,撑着上半身半坐起来,“我还没洗澡……” 凌笳乐的手隔着内裤握住他的龟头,掌心轻轻打着转,疑惑道:“你不是晚饭的时候洗过了吗?” 沈戈压抑地低喘了一声,撑起身子半坐起来,“刚才,出汗了……” 凌笳乐往前追了一步,扒下他内裤,那根东西得了解放,像一根粗壮的弹簧那样地弹出来。凌笳乐将鼻尖凑到他的龟头前轻轻地闻了闻,脸上突然也红了,“嗯……没什么没味儿……”然后就张嘴含住了,完全不知道刚才这举动给沈戈带来怎样的刺激。 沈戈全身的力气瞬间就被他抽干了,重重地靠到床头上。他全身的关节都泛起酸,咬着牙低喘着,一只手紧紧抓着床头,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凌笳乐的头发,随着凌笳乐吞吐的动作,一下一下地捋着,偶尔会有些失控地过于用力,五指扯着他柔顺的头发,扯得凌笳乐抬起脸来。 沈戈在床边急切地摸了几下,把床头灯打开了。 “嗯——”凌笳乐被突来的亮光晃到,闭上了眼,用手协助着,将沈戈的性器扶到唇前,就那样闭着眼睛,将其再度含进嘴里。 这次他一下子就尝到他顶端冒出来的带着腥味的前液,对他寡淡了许久的舌头造成不小的刺激,不由地又张嘴将那粗大的东西吐出来。沈戈看到他像尝到涩口的红酒那样抿住嫣红的唇,眉头亦微微蹙起,压着舌头将那味道咽进肚里。 做完这些,他才想起睁开眼睛,立刻被沈戈眼里炽热的情欲烫着了,浑身像被沈戈的眼神点燃了似的发起热。他备受鼓舞,重新俯下身,在那紫红的龟头上蹭了蹭嘴唇,没有完全含进去,而是像亲吻似的,嘴唇贴近那根滚烫的东西,用手扶着,一寸一寸地亲吻下去。 他听到沈戈粗重的呼吸声,按在他大腿的手掌感受到他身体深处激烈的起伏。 凌笳乐决心要好好表现一下,想让沈戈更舒服。他的嘴唇、舌头和手指一起卖力地动作,轻吻变成吮吻,唇舌沿着茎身鼓起的血管往下,又是舔又是吸的,鼻子几乎埋进茂密的毛发里,很痒,还闻到淡淡的汗味,不难闻,反而因藏在其中的浓郁的荷尔蒙的味道而让他十分兴奋,感觉自己也有些勃起了。 他舔到沈戈阴茎的根部,张大嘴,将已经硬起来的囊袋含住一个,一边裹吮一边用舌尖在囊袋表面的褶皱上轻扫。一直克制着喘息声的沈戈被这一下刺激得浑身一颤,飞快地跪坐起来,一手扶着自己,一手抬起凌笳乐的下巴,眼底都被刺激得泛红了,“乐乐……” 凌笳乐闻言知其意,两手扶住他两胯,压低了头弯下腰去,将他粗壮的性器毫不吝啬地深深地含了进去。 沈戈的性器完全勃起时是近乎直立的,凌笳乐低着头往下吃,没吃进多少就顶到头。他听说过被深喉会很爽,但他天生喉咙窄,做过手术后还敏感,那滚烫的粗东西刚碰到他深处的上颚,他的喉咙就抽搐地紧缩起来,胃里也开始剧烈翻腾,险些发出干呕的声音,被他忍住了。 他听到沈戈凌乱的喘息,抓着自己头发的手指也无意识地收紧了,就知道沈戈喜欢这样。他压低了头,等那一阵生理性的恶心过去以后,试图更深地往里吞,结果就没能忍住那干呕的声音。 “乐乐……”沈戈忙从他嘴里退出来,用手托住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 凌笳乐的嘴唇和下巴都是湿漉漉的,眼睛因为干呕而变得通红,泛着水意。沈戈忙将他从床上拽起来,爱怜地亲吻他的嘴唇,抬手在他的喉咙前轻轻地抚摸,绕着他小巧的喉结打转,与他接吻。 凌笳乐被他这种温柔抚慰得几乎要全身颤抖,他还想往下去,被沈戈拦住,只是撩起他的衣摆,凌笳乐格外配合地抬高了手臂,上衣沿着他的手臂被脱掉了,然后是裤子,连同内裤一起褪下去,被沈戈丢到床尾。他整个人便变得赤条条的了。 两人紧拥着,凌笳乐几乎是整个坐进沈戈怀里,沈戈引着他的手给自己撸,另一只手扳着凌笳乐的脸,有些强势地与他接吻。濒临射精时,他的手腕越抖越快,亲吻也越发凶猛,凌笳乐手心被磨得发麻发热,错觉自己的舌头已经被沈戈吃掉了。 沈戈在他舌头上狠狠嘬了一口。哦,原来舌头还在呢,疼得凌笳乐头皮一麻,发出一声呻吟,一大股精液从他手底下喷出来,溅到他的下巴和胸口。 “这么——”他低头去看,没料到他还没射完,嘴上就被溅到一些。他比自己射精后还羞涩,用手捂着嘴唇将脸埋在沈戈的肩头,脸皮烫得要命。 沈戈这次射精格外的持久,足足射了好几股,紧绷了十好几秒的身体才骤然一松,下巴垫在凌笳乐的颈窝里,闻着他身上的气味平息高潮的余韵。 他的手在凌笳乐光裸的背上缓慢地抚摸着,沿着凸出的脊柱关节往下,摸到臀部,饱满弹性的手感太好,无意识地用大掌一包,将凌笳乐的半边屁股包进手里玩儿起来。 凌笳乐被他揉得动情,问他:“我是不是没给你弄爽?” 沈戈的呼吸将将平静下来,心律还没恢复正常,闻言便又狂跳起来。 凌笳乐低头看了一眼,沈戈这么快就又有些硬了,微垂着头支棱着,被他这一看更是了不得,在他的注视下不紧不慢地完全立起来。 “啊……”凌笳乐盯着这情景,眼睛都睁大了,无意识地叫了一声。 沈戈被他这一声叫得有些害臊,抬起他的脸亲了亲,“别看了,你越看它就越来劲。” 凌笳乐红着脸瞧着他一眼,低头解他衬衣的扣子,“你现在穿的这么正式了?” 沈戈轻轻摩挲他的手腕,跟着他的手从这颗扣子移到下面那颗。 “你说过我穿西装很帅。” 凌笳乐手上一顿,有些诧异地看向他。 “你说过我穿灰色的西装比穿黑色的西装帅……”沈戈边说边注视着凌笳乐的表情,发现他都忘了,不由无奈地一叹,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小没良心的,我把你的话都记得一清二楚的。” 凌笳乐现在可是光着屁股的,被他拍出“啪”的脆响,臀上的肉都打着浪地颤了颤。他拘束地在沈戈怀里调整了一下坐姿,还有些歉疚地说:“你再多给我说说,我可能就想起来了……” “我去你爸妈家做客那次,你往我的衣服口袋里插了一支花——” “啊!我想起来了!” 两人几乎同时说道。 沈戈微微一笑,“我参加金像奖颁奖的时候就按你说的穿的……” 凌笳乐愣住了,他还记得那时候网上怎么评论他,多数人都说沈戈那样穿英俊极了,也有一些人说他穿得不够正式。 “金像奖……二月份的时候啊……”他眼睛泛酸,猛地抱住沈戈的脖子,在他耳边小声说:“我们真正做一次吧,好不好?” 第123章 亲热(下) 沈戈满屋子地找套子和润滑剂,拉开床头柜看一眼,没有,用力推回去,又翻身下床打开各个柜子抽屉翻找,因为急切而显得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酒店里应该有啊……” 凌笳乐不由又有些吃醋了,喊他:“没有就没有呗……” 沈戈回头看他,脸上很红,“那怎么行?”他的衬衣敞着,裤子只是拉上拉链,没有系扣子,不显邋遢,只显得性感不羁。 凌笳乐含着羞地看他,声音更小了,“你回来,我有办法。” 沈戈飞快地脱掉所有衣物,回到床上,肉贴肉地抱住凌笳乐,“什么办法?用酒店的身体乳?”他说着又要下床去找。 凌笳乐忙抱住他,格外羞涩地缩在他怀里,另一只手向自己身后探过去。 沈戈愣愣地看他动作,甚至还听到一声微弱的水声,半晌才反应过来,忙捞过他的手,看见指头上黏黏糊糊的东西,傻乎乎地问:“这是什么?” 凌笳乐整张脸通红,咬着嘴唇在自己的小腹上又抹了一把,把沈戈之前溅在自己身上精液抹到手上。 沈戈呆滞地看着他再次将手伸到后面,身子微微往前挺,脸上显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情。 “乐乐,我看看——”沈戈完全显示出这个年纪的年轻人该有的好奇与冲动,也不等凌笳乐反应,就用蛮力把人放倒在床上,捧着他的两条大腿将其大敞开,露出股间被捅得湿乎乎的洞。 这时他头脑中才形成这样一个清晰的念头:他的宝贝乐乐把他的精液塞到身体里去了。 然而他这样丝毫不给凌笳乐心理准备地将他敞开,让凌笳乐顿时羞耻难当地把脸藏进枕头里,并企图把腿并拢。 “别动,让我看看——”沈戈阻止住他的动作。 凌笳乐被他推得半个屁股都离了床,几乎是朝上冲着天花板。两条大腿被他用力压着,分开一个大大的角度。他感觉到沈戈的脸凑近了,每次呼吸都会有滚烫的热气喷到自己的下体上,让他羞耻得牙齿微微打颤,忙咬住枕头的一角,依着沈戈的心意尽力张大腿,让臀间那道缝张开。 沈戈密切盯着那枚水淋淋的小洞,那只小洞哪里受得了这样炽热的眼神,紧张地缩成小小一个点,可怜又可爱。 沈戈伸出一个指头在上面轻轻地揉了揉,凌笳乐羞得快要晕过去了,在一片晕眩感中控制着全身的肌肉,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将他放进去。 除了那一次为了拍戏,为了让凌笳乐体验被进入的感觉,他曾用手指帮他高潮过,之后因为拍戏很累,为了省时间,也为了少弄出些动静,他们都是用手或嘴。 可他的手指一进到里面,就觉得极其亲切、极其熟悉,原来在多少个不为人知的夜里,他已经这样幻想过无数次了。 他几乎是一下子就找到那个能给凌笳乐快感的位置,稍一用力,凌笳乐的腰就往上弹了一下。 他反应这么大,沈戈想笑他,一出声却哑得厉害,完全暴露出他此刻难以抑制的情欲。 凌笳乐在他身下扭着腰,“沈戈,直接进去……” “不行,会疼……”沈戈手上的动作慢下来,尝试着添了根手指,感到些阻塞,在他身体里缓慢地进出。 他不再刻意去碰凌笳乐身体里面的那个位置,但只是摩擦到,凌笳乐都会反应极大地浑身打颤。他扭得越发厉害,“不行,我受不了……想射……” 抓住沈戈的另一只手,与他十指紧握,“我想你在里面的时候,再射……” 两人重新回到那个姿势,凌笳乐跪坐着骑在他身上,两手撑着他的腹肌,用穴口去找他的阴茎。但是两人股间都是湿的,滑得很,刚碰到穴口往下一坐,便滑走了。 如此试了几次,凌笳乐一只手向后摸索着,找到他的阴茎,扶住了,这下就能找准了。他缓缓地往下坐,扶着沈戈阴茎的手感觉到他的龟头被自己的穴口挤得变了形,他的手还碰到自己穴口附近的皮肤,感觉到它们被撑得紧绷起来。 可是他只吃进去一点点,可能连龟头的一半都没有,他就觉出疼了。 他停下来,膝盖撑着身体适应,沈戈双手扶着他的腰,安抚地上下抚摸,哑声道:“别勉强,慢慢来……” “嗯……”凌笳乐带着鼻音地应了声,抬头看了沈戈一眼,看出他在极力地忍耐。他单手撑着沈戈的腹肌,上上下下地小幅度动起来。他每次都只吃进去一点点,感觉那里越来越柔软越来越放松,便尝试着往下坐得更深了一些,稍微有些痛感,但完全可以忍受。 他深吸一口气,松开沈戈的阴茎,两只手都撑在他的腹部。沈戈察觉到他的意图,抓起他的两只手,与他十指紧扣,让他将身体的重量撑到自己的手掌上,“可以了吗?疼吗?” 凌笳乐屏着气缓缓地往下坐,捱过最粗大的部位,整个龟头终于全都进去了。 两人同时长长地呼了口气,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男人最懂男人,凌笳乐没有继续往下坐,而是卡着龟头的下缘小幅度地摩擦起来,咬着唇笑道:“舒服吗?”眼角上斜,满是道不尽的风情。 沈戈喘得鼻翼微微抖动,咬着牙说不出话来,与凌笳乐扣在一起的手铁钳似的攫着他。 凌笳乐又那样蹭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猛地坐了下去,一吞到底,沈戈喉咙深处发出一声难以抑制的粗重的呻吟。 凌笳乐改成蹲着的姿势,这样膝盖更好使力,在沈戈身上快速地起伏着。他不想那么快就到高潮,但是自己控制节奏的时候反而更不自律,情不自禁地去找最有快感的角度,偏偏沈戈的阴茎龟头大,下缘突兀地鼓起来,每次都是结结实实地蹭着那一点,爽得他屁股蛋儿都哆嗦起来。 他不由自主地越颠越快,完全沉迷在快感中,仰高了头,眯起眼,脸和脖子上的红晕连成一大片,乳头更是早就立起来,像两颗硬硬的小石子。 他不知道自己一直在呻吟,那些咿咿呀呀的哑声闯进沈戈的耳朵里,刺激得他再也受不了了,猛地起身将凌笳乐推倒压在身下,反客为主地抱住他两条大腿,一条胳膊揽住一条腿,挺着腰对准他的屁股用力冲撞起来。 比凌笳乐在上面时激烈多了,他每一下都撞到实处,以前那些边缘的做爱算什么,这才真是羞死人,肉体拍打在一起,“啪啪啪!”满屋子都是这动静。有这持续声音在耳边,凌笳乐叫得更加没有节制,几乎是每一次被捅进去的时候都要“啊!——”一声,“啊啊啊”地很快就把嗓子喊哑了,发不出声音,只鼻腔里溢出带着哭腔的鼻音。 “嗯——沈戈,想射——” 沈戈微微喘着,额头和胸膛上都是汗,他稍微放慢了些速度,“要我慢点儿吗?” 凌笳乐难耐地摇头,挺着腰把屁股送过去,“快……” 沈戈将他两腿扛到肩上,趴伏下去,凌笳乐在他身下被折叠起来,幸好他的胯够开,两腿被沈戈的蛮力压到身体两侧,两人的上半身也亲密地挨到一起。 凌笳乐眼看就要到了,呼喊地越发急切,“快、沈戈、快!” 沈戈低低地闷吭了一声,像是应下。他的一只手垫在凌笳乐的背后,几乎要将他抱起来,另一只手压在他的小腿上,半弓起背,腰胯真像装了马达,顶得又快又猛。 最后射出来的时候,凌笳乐反而喊不出来了,大张着嘴,眼睛直勾勾盯着天花板,在沈戈怀里僵直着,像是要爽得休克了。如此过了十多秒,才渐渐松弛下来,发出长长一声喟叹,两条长腿也放松下来,歪斜地往两边横着,分外餍足的模样。 沈戈半支着身子,试探着极缓慢地动了一下,立刻遭到凌笳乐的抗拒,刚高潮过的身体不能碰,肠道有自己的意志,奋力往外挤他。 沈戈忍着冲动低笑,“你要把我吐出去了。” 凌笳乐脸上一热,把身体里软绵绵的力气都往那一处攒,提着肌肉用力一吸。 “嘶——”沈戈猝不及防地吸了口冷气,撑起身子往下看了一眼,两人股间和小腹都腻乎得没法看了。 “别看!”凌笳乐害臊极了,用手在两人之间胡乱划拉了两下。沈戈抓住他的手,拿到唇前亲了亲,问他:“现在能动了吗?” 凌笳乐被他问得面红耳赤,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两只手都盖在脸上,“嗯……” 沈戈不再像刚才那样压着他玩儿命地干,他半支起身子,极为克制地动着,每一次都是极温柔地插进去,再缓缓地抽出来,以缓解他这段不应期的不适。 渐渐的,凌笳乐的身体再度放松下来,盖在脸上的手也软软地耷拉下来,露出迷离的双眼。沈戈俯下身与他接吻,渐渐加快了频率。 凌笳乐没想到射过之后还有那么强的快感,并且比之前更猛烈,铺天盖地地将他包裹住,让他几乎失去对自己身体的感知,只觉得爽。 他似乎能意识到自己喊得很大声,可已经彻底失去思考能力,完全无法克制。剧烈的晃动和快感让他的视野都是模糊的,只知道是沈戈在干自己。“我在和沈戈做爱。”只剩这一个念头了,在脑子里面快活地打着转儿,几乎要升天。 被衣服盖住肚子的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被操尿了,向前翘着的阴茎随着每一次冲撞左右甩动,喷出一股又一股的尿液,不是特别有劲儿,软软地落到沈戈的西服上,那上面已经接了一小汪清水。 沈戈已经快被这情景刺激疯了,把手能够到的衣服都拉过来,盖在凌笳乐身上,扳着凌笳乐的大腿做最后的冲刺。一小股水流淋到白衬衣上,这才看出是淡黄的液体,“乐乐!——乐乐!——”沈戈低吼出他最亲昵的称呼,射在凌笳乐的身体里。 第124章 因爱生怖 凌笳乐两手抱着膝盖坐在浴缸里,异常沮丧地看着沈戈在外屋忙活,收拾他制造出来的一团狼藉。 上一次尿床已经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他七岁那年的大年三十儿。因为过年,那天他只训练了四个小时就被准许回家看动画片,还被破例准许喝碳酸饮料。那天来家里拜年的客人不断,都是爸爸妈妈以前的学生,没人顾得上他,他就喝了一肚子甜水。后来看春晚的时候睡着了,尿了一沙发。 他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那次醒来后就像现在这样沮丧,那时候他还是小孩儿,沮丧到极点就哭了,现在却只能闷在心里。 沈戈的动作很麻利,很快就抱着一团衣服进来了,他笑着看了凌笳乐一眼,看到凌笳乐在浴缸里缩成一团,被热水蒸得脸蛋红扑扑的。 他把衣服扔到淋浴底下,打开花洒,几乎是眨眼的功夫,那些衣服就彻底湿透了,在地上摊成湿乎乎的一摊。 凌笳乐忍不住“哎”了一声,这下那西服是彻底不能要了。 沈戈刚才简单地冲了个澡,这会儿穿着酒店的浴袍,向上提了提下摆,弯腰将西服和衬衣捡出来,在花洒下用力搓洗几下,拧到不滴水的程度,然后扔进垃圾桶里。 凌笳乐又忍不住“哎”了一声,这才明白沈戈是顾着他脸皮薄,就算要扔,也不让保洁看出那上面沾了什么。 沈戈的衬衣和凌笳乐的上衣也沾上了,他往衣服上挤了些沐浴露,揉出泡沫,蹲在花洒下洗起衣服。 凌笳乐坐在热水里看他干活,看着他这么能干,为着他辛苦,竟是越发的沮丧了。 沈戈干活利索,沾的那点儿东西也好洗,很快就洗好了,两件衣服绞在一起用力一拧,稀里哗啦挤出一滩水,展开一看,衬衣被他拧得皱皱巴巴的。 “熨一下能熨平吧?”他问凌笳乐,发现凌笳乐被他一看就忙转过头不让他看,眼里分明努力地忍着两泡泪。 沈戈把衣服扔到洗手台上,脱了浴袍进到浴缸里,把凌笳乐抱怀里,小声问他:“这么郁闷呐?” 凌笳乐将脸埋在他肩头,“我怎么这么笨啊……”小孩子都比他强。 “哎呦,不是……”沈戈心疼坏了,将他在怀里提了提,让他坐进自己怀里,轻声安慰着,“不怪你呀,是我不好,你之前都来过一次了,我后来就不该弄得那么狠……” 凌笳乐本来觉得难以启齿,但是沈戈的声音太温柔了。他小声问道:“我当时……都不知道,一点感觉都没有……我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要不要去看医生?” “不用……”沈戈凑在他耳边,说悄悄话似的讲给他听:“有时候是会有这种情况……而且你之前在加油站喝了那么一大杯果茶,后来一直都没去厕所……” “真的还有别人也这样?”凌笳乐问他,不是不信,只是单纯觉得惊讶,还有一点点发酸。 沈戈用力点头,“真的!这就是个生理现象,不是生病。”他说完,忽的笑起来,眼睛亮莹莹的,脸上有些红,羞涩中还有极力掩饰的自豪,“其实,我还有点儿高兴……说明我技术好,让你舒服了,是不是?” 这下凌笳乐连脖子和耳朵都红透了,小声问他:“那……我以后是不是没回、每回都、都这样?” 沈戈脑子里面“轰”地一声响,身上的每个毛孔都乎乎地冒起热气。他激动地握住凌笳乐的双手,“乐乐,你再说一遍。” 以后……凌笳乐亲口说了“以后”。 凌笳乐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却是沉默了。 沈戈心头一慌,假作镇定地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话:“你不能每回爽完了就要翻脸不认人,之前在车里你就这样……” 饶是凌笳乐此时心情复杂,也被他这话说得脸热,撇开视线嘟囔一声,“瞎说什么啊。” 但沈戈刚才的话并非毫无道理,他确实是每次欢愉过后就会害怕,越觉得幸福,就越发的不安。 他觉得自己是个运气极差的人,尤其是进入这个圈子以后就开始不停地倒霉。 他凭什么遇见沈戈呢,凭什么这么幸福呢?他总觉得现在的幸福其实是陷阱,现在的这些快乐只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后面一定有巨大的痛苦等着他。 然而他本人其实是无所畏惧的,他唯一的痛苦,就是让所爱之人遭遇不幸而已,那是他唯一的软肋,唯一的恐惧,因爱而生的忧,因爱而生的怖。 “你知道张松为什么进监狱吗?”他冷不丁提起那部戏。 “是因为江路吧。”沈戈早就琢磨过无数次了,心里有一个答案,如今看到凌笳乐略显惊讶的神情,这个答案得到了验证。 他离组前拍的多是单人镜头,仅有的两个与凌笳乐的对手戏,一个是他们在梁勇的床上听甲壳虫的歌,凌笳乐当时是喝醉的状态,他问他那歌词是什么意思;还有一个,依然是在梁勇家,他将凌笳乐用力推进黢黑狭小的储物室里,关上门,凌笳乐依然是醉着的。 他后来听小李说,凌笳乐在之后的拍摄中少有清醒的时候。他第一次为拍戏喝酒,是江路真的醉了,骑车去找张松前给自己壮胆;第二次是因为误食了违禁的药。 沈戈后来想过,在电影的结尾,江路是不是真的染上瘾了。单就王序那不稳定的情绪和过于旺盛的精力来看,倒是不无可能。 他一开始想不通这个镜头,老柏也想不通,两人明明已经彻底决裂了,为什么还会在梁勇的床上一起听歌。想来老柏是个洁身自好的人,别人也怕他,不和他说那些乱七八糟的。反倒是沈戈,这一年来见了不少人,多了不少见闻,这会儿才恍然大悟,那个与江路一起听歌说话的张松,也许只是江路的幻觉而已。 “啊……你都猜到了……”凌笳乐喃喃道,王序当初说,他把镜头打散了、重组了,沈戈猜不到。 然而沈戈猜到了,猜到是江路害了张松,可是沈戈依然不觉得害怕。沈戈和张松是一样的,都觉得这种牺牲理所当然,对此毫无畏惧。 “其实不难猜,犯法的是江路,进监狱的却是张松……张松这人虽然胆大,但是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除非是被人找茬的时候失手打伤了人,但是我没有拍那种镜头……其他的,除了江路,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原因了。”沈戈微微叹了口气,“那会儿据说是乱得很,所以才有了那场严打,主要是反黑反毒,也反黄,梁勇竟然全都占了,江路跟着他能学什么好。当时他们那个party,也是违法的吧?” 这下一切都通了,他和老柏一开始都以为张松把江路推进储物室,是因为看到他与梁勇亲热而嫉妒他,因为那个储物室又小又黑,而张松当时的神情恶狠狠的。 原来不是,原来是为了救他。沈戈后来看过一些警察突击违法聚众的新闻,在那个镜头没有表达到的地方,应该已是一片人仰马翻了。 张松真的帮江路逃脱了法律的制裁,却也把自己搭进去了。 张松后悔了吗?严打的案子都判得快,他被冤枉了,他为了江路平白蹲了几年大狱,他有没有后悔?有没有后悔当初接了那个电话?后悔遇见这个人、交出一片真心……他在监狱里度过人生最好的那几年时,怨恨过江路吗? 张松最后不辞而别,让王序找了他二十年。 沈戈一下子全都明白了,“乐乐……” 凌笳乐瞪大了眼睛,脸上的红晕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退去了,显得脸色苍白。 沈戈紧紧握住他的手,“拍储物室那个镜头的时候,王序让我看着你演一个眼神,又说不清是什么的眼神。我当时都不知道自己在拍什么,就胡乱发挥,最后也喊过了。” “王序一直对自己的镜头要求严格,对每个细节都很笃定,可是这个镜头为什么拍得这么含糊?你知道为什么吗,乐乐?” “……为什么……” “因为他当时没有看清,他也不知道张松心里的想法……他早就不知道张松的想法了,他们两个早就离了心,再也不是刚开始互相理解的时候。” 他紧了紧握着凌笳乐的手,直视着他的眼睛:“你还记得你和王序起争执的那次吗?你怎么说的?” 凌笳乐嘴巴动了动,没有说出话。 “不能只做i,要说话,把心里话说出来,对不对?有他们的前车之鉴,我们还要重蹈他们的覆辙吗?” 凌笳乐因那部戏而产生的忧虑,被沈戈一点一点地用那部戏给瓦解了。他的心里豁然开了个口子,懊悔、怀疑、恐惧……哗啦啦流了一地。 “乐乐,告诉我你在害怕什么?” “我害怕……我会害了你。” 第125章 傻瓜新 冯姒说,入戏深的演员杀青后出戏,需要的时间从一个月到半年不等。 从与沈戈分开的第七个月起,江路与张松造成的悲剧情绪逐渐输给与沈戈分开的痛苦,他开始对自己产生强烈的质疑。 因为沈戈在人前展现出的卓越的才华与能力,让他觉得沈戈也许是坚不可摧的,也许,即使是他凌笳乐,也不能阻碍沈戈的前程。他开始有那种侥幸心理,心想:“也许我们可以偷偷地约会,狗仔拍不到,也许——” 也许会被拍到,肯定会被拍到的,然后就全完了。 从天堂跌到地狱,被无数人辱骂,他曾经经历过的所有的痛苦,都会因为他,尽数降临到沈戈头上。 于是他再次缩回去了,只有把自己关好了,沈戈才能安全。 然而最大的痛苦不是沈戈不在身边,思念无从释放、心事无人倾吐,不是设想沈戈真的忘记了自己、在某个某个场景下爱上了别人,也不是白天里无悲无喜的麻木,以及夜里于睡梦中才能发出的痛哭……而是怀疑、挣扎,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不知道自己受的这些苦值不值,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对沈戈好、还是只是在给他带来伤害。 这才是最痛苦的,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 一边清醒地知道他不是江路,沈戈不是张松,一边难以抑制地感到恐惧,害怕他们会得到张松和江路那样的结局。他有时候真觉得自己是个愚蠢的坏东西。 “我就老想着,你要是没遇见我就好了。”他在沈戈怀里痛哭流涕。 沈戈轻轻拍着他的背,语调平稳,只是听他声音就让人觉得踏实,平添几分力量:“那我们来假设一下,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你——” 他扳着凌笳乐的肩膀让他看着自己,“乐乐,我现在就给你一种能力,让时间回到我们第一次试镜的那天,你自己来选择要不要在那一天遇到我。” 凌笳乐泪眼婆娑的,怔怔地看着他。 沈戈向他细数:“王序是先看中了你的江路,然后才有了我的张松,如果没有遇到你,张松这个角色会是闵淮安的;因为王序和梁制片的推荐我才能进《无色天》,演了阿峰这个角色,然后才有了我的最佳男配角和最佳新人奖;因为《汗透衣衫》和《无色天》得奖了,我才被Lee看到,得到《福签饼》的试镜机会……还有《晨曦与晚灯》,我高中的时候除了学习就是打工,哪有谈情说爱的心思,我所有的同学都觉得我特别严肃,特别古板,除了长得帅学习好,就是个极度无趣的人,你以为我为什么能写出那么浪漫的剧本、演出那样的陈曦?” “要是没有遇见你,这些电影、这些角色,就全和我没关系了。我那么努力地学习、那么辛苦地工作才取得这些成就,你忍心把这些都从我身边拿走,让它们都没有发生过吗?” “我……”凌笳乐彻底语塞了,他从来没这么想过。 “还有那些快乐,《汗透衣衫》是我拍过的最痛苦的戏,也是我拍过的最快乐的戏……”说到这里,沈戈实在是控制不住了,喉咙里又酸又涩,声音也开始发紧,“知道你也喜欢我,那段时间真的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一段时间,从来没有那样过,每天打一睁眼就开始高兴,想着今天又能看见你,看见你冲我笑、让我抱你,就觉得浑身都是劲儿。那会儿的天都比别的时候蓝,喝口水都是甜的——”他低头捏了一下酸胀的眼角,“你真的宁愿没有遇见我,把那些快乐也从我心里拿走吗?” 凌笳乐垂着脑袋拼命摇头,眼泪被他晃得“啪嗒啪嗒”往浴缸里掉。 “所以别再说那种话了,好不好?”沈戈也哽咽,“我不想过没有遇见过你的日子,想一下都觉得心里难受。”他轻轻摸上凌笳乐的脸,“你是我的光,你能明白吗?” 凌笳乐痛哭失声,他真的后悔了,他没想到沈戈这么爱他。他要是知道沈戈这么爱他,半年、一年,甚至更久,都没法忘了他…… 凌笳乐扑进沈戈怀里放声大哭,“沈戈,对不起!我错了!” 沈戈用力抱住他,“没关系,没关系……”他用力亲吻凌笳乐的头发,“对不起,乐乐……”他错怪凌笳乐了,原来他所有的胆小都是为了他。 “就算我们的关系被曝光了,被他们炒成丑闻,让我人气下降也好、被人在微博里黑也好,对我来说都无所谓。我们谁都不知道张松是不是怨恨江路了,但是我永远都不会怪你,是我自己要爱你的,我承担得起一切后果。” “而且以我现在的名气和演技,不会沦落到无戏可演的地步的。确实有这种可能性,暴露性向以后就只有同性恋题材的片子来找我,甚至最后只有烂戏可演,但是我都不在乎。我没有什么艺术追求,不像有的人说的,拍烂戏会很痛苦什么的……我不会,拍戏对我来说就是工作,赚钱养家而已,演什么角色对我来说无所谓,只要你不嫌弃——”他突然惊呼一声,“乐乐!” 凌笳乐死死咬着自己的小臂,被沈戈用力掐住下颌才被动地松了口。沈戈看见他胳膊上带血的牙印,真的急眼了,控制不住火气地喊道:“你这是干什么!” 凌笳乐拿着他的手往自己头上扇,“沈戈你打我,你打我!我是个笨蛋!” 他的力气哪有沈戈大,更何况是哭得脱了力,沈戈将他推到浴缸沿上,掰开他两条腿,不需对准就正正地插了进去。 凌笳乐毫无准备,条件反射地缩紧,但他穴里还软着,完全不能阻挡沈戈的攻势。他被沈戈挤着靠着浴缸,陶瓷贴着整片背,很凉,肩胛骨那里还被硌得生疼。但是都比不上沈戈带给他的疼。 沈戈的手撑在浴缸沿上,低伏着身子操他,一边用力地亲吻,或者说撕咬。舌头是神经最多的,疼得凌笳乐脑袋发晕,想张开嘴吸一大口氧气,却被沈戈的嘴唇牢牢堵住。他的上身被沈戈用一只手紧紧搂着,像是防着他再打自己,他两条手臂都被箍在身前,一动都动不了,腿也被压得大大地撇开,只有承受的份。两人埋在水里的部分剧烈地碰撞着,被浴缸里的水消了一部分音,水面却随着沈戈的动作翻着急促的浪,在这个小小的浴室里鼓噪起喧闹的水声。 凌笳乐晕得越发厉害了,还没想明白怎么突然又干起来,就已经沉浸其中。也许是因为水的浮力,还有他的一部分幻觉,让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脱离了重力,只剩下与沈戈相连的部位和紧搂着他的手留住他的意识。 沈戈用这种绝对强势的姿势插了一会儿,因着凌笳乐柔顺的接纳,让他渐渐温和下来,却依然用力抱着他。这是比性欲更强烈的占有欲,真想把这个人整个吞进肚里,用自己的身体把他牢牢护住,让他再也不会被这个世界伤害,也再不会犯傻自损。 “不哭了?”沈戈的亲吻渐渐温柔下来,他在凌笳乐体内又温和地进出了几下,就不再动了。 凌笳乐被他抱在怀里,他身体的一部分在凌笳乐的身体里,他们嘴对着嘴,呼吸同一口氧气。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人与另一个人,再也不会有比他们此时更亲密的姿势。 凌笳乐这才发现自己真的不再哭了,原来刚才那种头晕不止是疼的,还有哭的。 沈戈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他用手抚摸凌笳乐的头发,将亲吻时带到他脸上的水和那些泪水都抹干净:“我们没有只是浪费时间。你还记得璇姐说的吗,体验一次失恋对演员来说不是坏事。演员就是来体验七情六欲的,乐乐,你不仅是帮我成为了一个真正的演员,你还帮我成为了一个好演员。而且,要是这一年我们没分开,我肯定是没这么强的斗志的,没有劲头就抓不住那些机会,可能就跟多数演员一样,几年才能遇到一个好片子……所以,不是没有意义,你别这么难受。” 凌笳乐被他说动了,说不清是因为他太会巧言令色,还是因为凌笳乐太信任他,他说什么凌笳乐都会很轻易地相信。 “真的不是没有意义吗?”他期待地看着沈戈。 “真的。”沈戈笃定地回道,“生活中的任何事都不会毫无意义,更何况我们还年轻,我们的路还很长,一年算什么呢?” 凌笳乐认真地看着他,缓缓地笑了,重获自由的手臂情不自禁地搂住他,两条腿也缠住他,“沈戈,我再也不要和你分开了。” 沈戈近乎完全伏在他身上,两手抱住他,“嗯”了一声,声音闷在他潮湿的头发里:“再也不分开。” 凌笳乐看不到他的脸,不知道他的五官因为心疼而微微扭曲了。沈戈的一年没有浪费,可凌笳乐的一年呢,他竟然完全忘了自己这一年吃的苦。 凌笳乐又问:“我是不是个大笨蛋?” “不是。”沈戈亲亲他的头顶,吻他最亲爱的傻瓜。 “还做吗?”凌笳乐的眼睛和鼻头哭得红彤彤的,却已然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 沈戈低头看了一眼,顺势从他身体里滑出来,“软了。” 凌笳乐也瞧过去,纳罕地“咦”了一声。 两人一起看向刚刚交合的地方,沈戈将食指塞进去转了一圈,“你说你自己洗……”往外一勾,勾出些东西,又换成中指,一边抠一边低头看,皱着眉头鼓捣,“怎么弄得那么靠里……” 凌笳乐抬手捂住通红的脸,“嗤嗤”地笑起来。 第126章 命运与手(上一章末有添加) 两人一时一刻都不想和分开,沈戈要回信息,就把凌笳乐背在背上。 他们都穿着酒店的浴袍,凌笳乐的下巴搁在沈戈的肩头,一条胳膊环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朝前伸着,举着吹风机,将热风开到最大吹衣服。 衣服平整地铺在洗手台上,已经快干了。两人面前的镜子照着他们,沈戈低头拿着手机单手打字,另一只手向后托着凌笳乐的屁股。 沈戈发了一会儿消息,微微偏头对凌笳乐“嘘”了一声,凌笳乐关掉吹风机,“嗡嗡”的噪音停止了,沈戈对着手机发语音:“谢谢郑哥,给你添麻烦了。” 沈戈把手机界面举到凌笳乐面前,“剪节目的时候我经纪人会全程盯着。” 凌笳乐看着两人大段大段的对话,一会儿觉得沈戈的这个经纪人很好,替沈戈高兴,一会儿又担心对方会因为自己而怪罪沈戈,忙嘱咐他:“千万别告诉你经纪人咱俩的关系。” 沈戈失笑,正好这时对方又发来一条:“差不多就把人送回去,想约会以后有的是时间。”马上又追来一条:“再胡闹我真要揍你了。” 凌笳乐一时失语,愣了片刻,低头将沈戈搂得更紧了。 沈戈托着他屁股把人往上颠一下,摸摸他的上衣,还有些潮,便拿过吹风机继续吹起来。 有噪音干扰,两人说话就大起声来,沈戈问他经纪合约的事,“还有两个月,是不是?” “他记性可真好。”凌笳乐心想。 “我听说,苏昕家开的公司联系过你。”沈戈大声问道。 凌笳乐很惊奇,“听谁说的?”这种消息一般人可听不着。 “我专门打听的。” 凌笳乐就有点儿着急,“你还跟别人打听我?” 沈戈挑了下眉,本想笑话他,可抬头在镜子里看见他担惊受怕的模样,顿时又心软了,“放心,是郑哥以公司的名义帮我打听的……为什么不接受中城的邀请?” 凌笳乐却想起施时,想到师哥一直不放弃劝他去美国的执着劲儿,不由有些头大,正好沈戈也想起自己的计划,两人不觉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沈戈说:“乐乐,你先别签别人,中城答应我,会帮我开一间工作室。” 凌笳乐比刚才还惊讶:“你要开工作室!” 沈戈关掉吹风机,在骤然降临的寂静中,回过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凌笳乐彻底呆住了,滚烫的感情像淌水似的在心上流过。沈戈像个乘风破浪的勇士,一路飞奔着向前,奔上了娱乐圈金字塔的顶,摸到了电影艺术的尖。这难道都是为了他吗?他不敢相信,可沈戈的眼神分明表示:就是如此。 “但是还需要些时间,你再等等我……”这事他说得轻巧,可实际运作起来不啻于是披荆斩棘。 但是沈戈庆幸地笑了,抬头看着镜子里的他们,“本来以为要来不及了,也不知道要怎么和你说,还在想要使点儿什么诡计你才会答应……” 凌笳乐紧紧抱住他,嘴唇贴着他脖子上的皮肤,“我答应!我答应!” 沈戈心里一颤,低头亲亲他的手背,“跟求婚似的。” “求婚也答应!” 沈戈猛地抬头看向镜子,“乐乐……” 凌笳乐也看向前方,两人在镜子里四目相对,“沈戈,你想清楚了吗?”凌笳乐不傻,不需要沈戈明说他也能明白,沈戈是怕他再受别人欺负受别人摆布,所以立志要开自己的工作室,把他签过去。可他何德何能呢? “跟我谈恋爱,很没劲的,跟正常的谈恋爱完全不一样,不能随便见面,打电话、发消息都得随时删记录,跟做贼似的,还有可能——” “我先确认一下,我们已经复合了,对不对?”沈戈温和地打断他。 凌笳乐眼眶一酸,心想不能再哭了,忙屏气忍回去,幸好没有太难,因为他心里的快乐太充沛了,稍一放纵便充盈至全身,“嗯,复合了!”他亲吻沈戈的后颈,鼻尖蹭着他发根硬硬的发茬,在心里重复了一遍,是复合了。 “沈戈,我跟你说一件奇怪的事。我现在觉得,就是,我突然觉得我们其实一直都是在一起的,是不是很奇怪?” 沈戈的神情微妙地变了变,为两人的心有灵犀动容不已。 从前,他们在剧组拍戏时互表了心意,明明是在一起了,而且那么甜蜜,他却总怕两人不是真的在一起;而此时回望过去那一年,明明是分手、只见过两面,却好像从来都没有分开过。 “是挺奇怪的。”他对着镜子里的凌笳乐笑起来。 马上要结束的这二十四个小时,注定是他们这辈子最漫长亦是最短暂的二十四小时。 六点半的时候,沈戈接到修车厂的电话,告诉他可以去取车了。 他给自己定的最晚的出门时间是七点整。七点出酒店,七点十五到修车厂,七点半取上车,算上早高峰,开四个小时到法兰克福机场还车,留出一个小时的时间防止再次出现突发状况,一个小时的时间用来登机,坐十一个小时的飞机到洛杉矶,还是下午,可以去剧组报个道,一切都刚刚好。 “别太实诚,袜子里藏点儿钱,别真让自己饿着。我感觉这个节目的安全措施做得不到位,千万别他们让你做什么危险的事你就乖乖去做,一定要注意保护自己。”沈戈用余光瞥眼时间,六点四十五,语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他说到后面不禁又有点儿后悔,“该让你睡觉的,一会儿还得去爬山……后来真不该做那一回,你就是太累了才尿——唔——”他被凌笳乐捂住嘴。 凌笳乐也有好多话要嘱咐他,什么不要再开快车啊,在飞机上要补觉啊,去了好莱坞好好拍戏,他的语速也越来越快,说到后面,竟然连“拍戏回来以后,在学校要好好学习”之类的都出来了。 沈戈扶着他的脸飞快地亲了一下,“那么以后的事我记不住,等我回来你再嘱咐我一次。” 他从行李箱里拿出来时的旧衣服换上,一脸嫌弃,下面挂了空档,怕显出形状,岔着腿让凌笳乐帮他检查,把凌笳乐逗得哈哈笑,说他不要那样分着腿不就好了嘛。 沈戈的一只手已经握在行李箱的提手上,“还有一件事。我们以前打过一个赌,你还记得吗?你输了。”他们赌王序是江路还是张松,沈戈赢了,却没有说赌注是什么,“当时跟你打赌,是想着以后用这个赌注来追你,但是没用上,省到现在……” 凌笳乐有些紧张地抿着嘴笑起来,期待而忐忑。他在脑海里飞快设计着一会儿要怎么反应才够漂亮、够浪漫,最好不要丢脸地哭出鼻涕。 沈戈笑着掐了他脸蛋一下,“我才不会把这么好的机会用在注定能成功的事情上,而且——”他看眼时间,七点五十八分,“现在时间太赶了,不适合做你想的那件事。” 凌笳乐“哎?”了一声,那些许懵懂又些许错愕的神情太好玩儿,惹得沈戈又在他脸蛋上捏了一下,“你输了,就要听我一件事——以后如果觉得不开心了,可以和我说,不想和我说就去和叔叔阿姨说,和……”他本想说小李,却想起小李已经离开了,把脑海里能想到的人都想了个遍,恍然觉出凌笳乐的孤寂,“……和师哥说,或者和杜文说,别憋在心里。” 凌笳乐没有浪费时间说杜文的事。他眼神晃了晃,想说点别的什么,但想到时间有限,最终只是用力一点头:“我听你的!” “想说什么?”沈戈问道,看眼手机,七点五十九,放慢了语速,“还有时间,想和我说什么?” “没有。” “说,有时间也不要浪费,我马上就走了。” 凌笳乐眼神闪烁,极力表现出大度,“你……是不是和人约过?圈里的还是圈外的?对方人品怎么样?可千万别留下隐患……” 沈戈懵了,“约什么?” 等他用两分钟时间,弄明白凌笳乐因为那句“我不缺你这一回”而误会了什么,又多花了半分钟把人摁到床上打屁股,撩起浴袍直接扇上去,下手不轻,拍得“啪啪”响,“我就当你是夸我技术好!” 七点零三分,沈戈打开门,凌笳乐红着脸,同时红着眼圈目送他出门。然而门刚关上,门铃就响了。 凌笳乐扑过去把门打开,沈戈挤进来搂住他,“鉴于你总是冒出一些奇怪的想法,有件事必须得说清楚——”他在凌笳乐嘴上用力亲了一下,“我爱你。” 凌笳乐实在忍不住,落下眼泪来了,“我也爱你。” “一会儿下楼吃早饭,多吃点儿。” “嗯。” 沈戈恋恋不舍地拨动了一下他的嘴唇,“真走了。” 他扑到门边冲着正在关合的门缝低喊:“一路顺风!”他把着门,舍不得关严,却也不敢完全打开,怕自己一看到沈戈的背影,就会忍不住追上去。 地毯吸走行李箱的轱辘声,只在片刻后传来“叮”的一声轻响,然后是电梯门打开又合上的声音。他耳朵不太灵,使劲儿听才听到电梯运行的声音,然后停下,知道沈戈是真的离开了。 他回到床边坐下,张开手,掌心里躺着一枚硬币,一面是字,一面是花。 当时沈戈拿出这枚一美元的硬币问他:“假设这枚硬币的两面都是平的,我让一个机器人用相同的动作抛上一百亿次,你觉得硬币落地时,字和花出现的概率各占百分之多少?” 他说:“一半一半?”沈戈夸他聪明,告诉他这就是“概率”。 “人们总爱说命运,我也经常想,命运到底是什么,后来我给了自己一个答案,我觉得命运就是概率。” “我们喜欢用‘万一’这个词,就假设一件坏事发生的概率是万分之一,这个不容抗拒的概率,就是人无法操控的命运。” “但是对于同一个概率,人和人的想法却不一样。乐观的人会觉得,坏事发生的概率只有万分之一,发生到我头上的可能性很小;而悲观的人就觉得万分之一也是一种可能,如果发生到自己身上,那就是百分之百。” 沈戈问他:“那为什么有的人对命运乐观,而有的人就很悲观呢?” 他当时回答说:“因为有的人能力强,有的人……能力太差。” “你觉得我是能力强的人还是能力差的人?”沈戈问他。 他这才知道,原来沈戈也是一个“悲观”的人。沈戈对他说:“我也经常感觉到命运的飘忽不定,当一件事没有完全成功时,就总是下意识地去假设它最终可能会失败。” 凌笳乐惊讶极了,因为沈戈看起来总是那么信心百倍、干劲儿十足。 “我仔细想过我为什么总会有这种倾向,想起从我父亲的工地突然传来的噩耗,想起我母亲突然的不辞而别,我觉得我的这种悲观就是从这两件事里养成的,就是,我在按部就班地生活着,潜意识里却时刻准备着不好的事会突然降临,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乐乐?” 凌笳乐真是心疼极了。 “所以这就是我们每个人对命运的感悟,从自己经历过的有限的事件里面提取经验。如果我把花面朝上表示为好事,当一个人只经历了三次抛硬币——”他飞快地将硬币抛起三次,竟然三次都是花面,不由笑了,“看来这个人运气真的不错,那他就会从他的三次经验里养成他对生活的信念……这个人应该会挺乐观的。” “但是如果反过来呢,把花面朝上当做坏事,那这个人经历完这三次后,一定会变得十分悲观,所以,乐乐——” “你的悲观只是因为你之前的经历,并不是你笨,或者犯傻什么的。所有人都是同样的思维模式,只不过有的人经历得多,他的观点就更相对;你确实经历得比较少,圈子又窄,观点就会更绝对。尤其是刚拍完那部戏,相当于刚经历了一场印象深刻的悲剧,必然会影响你的思路。这是种必然,不是你的错,更不能说明你对我的感情不如我对你的深,不是这么回事。” “如果非得说哪里错了,那就是命运一开始对你太坏了,所以才让你总想到最坏的结果。但是,”他话锋一转,“一次的坏结果是不能影响下一次的——” 他怀疑沈戈手上使了什么花招,沈戈将硬币抛出去第四次,依然是花,他再抛一次,将硬币抓在手里,向他摊开手心,是字。 沈戈看着他,认真地对他说:“之前运气不好,并不能代表以后运气一直不好。更何况,除了命运,更能起作用的是我们的手。” 他将硬币拿起来,问他:“你想要花还是字?” “……花?” 沈戈将硬币轻轻地放到他的手心,是花,再将他的手指合拢,将这枚花面朝上的硬币藏在他的手心,“明白了吗,乐乐,命运不可抗争的那部分只是起很小作用的一部分,绝大多数时候,是我们的行为决定我们的未来。” 凌笳乐明白了,原来这就是“悲观”的沈戈始终表现得坚不可摧、不会被打倒的原因。他将这枚硬币牢牢握在手里,心里的那个结,彻底地解开了。 沈戈开上不限速的路段后,将巡航速度定到一百五十迈。他想起来的时候他几乎一直开在最左边的车道,速度几乎一直在两百以上。 他忽然笑了,那可真不是他的风格。 他一下子就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令郑经纪瞠目结舌的出格事了,也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像演戏似的,在两台摄像机的注视下将凌笳乐拉上电车,像说台词似的对他说:“我们私奔吧!” 这些丝毫不计后果的冲动全都不是他的风格。 他总说凌笳乐入戏太深,难道他自己入戏就不深吗?当他冲动地坐上去机场的出租车,完全是因为酒精的作用吗?还是因为他潜意识里察觉到自己在浪漫与洒脱方面的欠缺,而不自觉地向潇洒随性的张松靠拢呢? 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因为不再有这个必要。他对凌笳乐说,“分开一年也不是浪费”,那时他还是在安慰他,但是此时,他自己也坚信了,真的不是浪费。 他们分开了一年,在这分开的每一天里,他们都在思念对方、挂念对方,他们就这样想了三百六十多天。如果有一个人与另一个人分开了三百六十多天,却每天都没有忘记想念他,那这份爱情就一定是真的,跟其他什么人、什么故事都无关,而这两个人,也永远不会再分开了。 回到《福签饼》剧组后的第八天,整部戏的主体部分拍摄完毕,为了庆祝杀青,剧组点了中餐外卖,时蔬炒面、左宗棠鸡等经典美式中餐摆了一大桌,当然还有最不能少的福签饼,每个主创人员都有一只。 沈戈碰巧拿到了一个调皮的,不是吉祥话,而是一句玩笑:“Oops...Wrongcookie.” 毕竟是杀青宴,有朋友怕他介意,便让他再开一只。沈戈却说不用,从包里摸出一个包装和别人都不太一样的福签饼打开,从里面抽出张字条: 一面印了两种语言,一行是英语的,“Thelosttreasurescanberegained.”一行是大家都看不懂的,别人问这是什么语言,他说:“应该是卢森堡语。” 就在别人热切讨论卢森堡的官方语言是什么的时候,他将字条翻到另一面,那上面用汉语写着:你将失而复得。 第127章 不剧终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要有一点空闲,哪怕是一分钟的时间,沈戈都要在脑海里将凌笳乐、江路、王序这三个形象摊开,挨个比较,企图证明这三人之间有着截然的不同。然而鉴于他们三者之间既存的微妙关联,这种过于执着的求证注定是一个痛苦的过程。 幸好经过“卢森堡一日游”后,他这段时间几乎一次都没有想起过那部戏——上课、社交、偷偷约会,他有很多事要做。 反倒是老柏对那部戏的结局耿耿于怀。 冯姒结婚了,新郎不是他,他们长达二十年的文艺曲折的爱情故事,最终竟是这样一个他平素最瞧不上的烂俗结尾。 冯姒的婚礼十分低调,新婚丈夫是圈外人,而且是她的影迷,并不介意她为拍戏牵涉太多精力与情感,甚至鼓励她突破自己,大胆去接具有挑战性的角色。 因着对方这样的表态,冯姒决定暂时息影,安心备孕。 老柏得知消息后,把沈戈从学校里拉出来,让他陪着自己喝了多半宿的酒,醉彻底后才哽咽起来,问沈戈:“你当时给我说什么?知道她心里有我才较真……我当时没听进去。” 沈戈默默地喝酒,没有吱声,脑子里忽然冒出前不久听到的关于“愚蠢”与“无知”的说法。难怪璇姐会说“无知”比“愚蠢”可爱,“无知”是站在一个上行的曲线上,注定会随着时间的延长而越来越好。而愚蠢则相反,其中不乏王序和老柏这样傲慢的聪明人,却是要闷头滑到底才能醒悟。 沈戈心中生起几分唏嘘与庆幸,他曾经也险些滑下去,还好及时悬崖勒马了。倒是一些担心更为实际,他怕老柏酒醒以后会后悔在自己一个无名后辈面前失态,会因此而再一次地疏远他。幸好和他预见的最坏结果相反,老柏酒醒后待他亲切依旧,甚至有更交心的倾向。 老柏对他说,很多“暂时息影”最终都会变成永久性的,“万一她以后再也不拍戏了……我一定要给她把这部戏剪出来!” 可惜尽管沈戈告诉他后面的剧情走向,老柏依然对剪出来的效果很不满意。他与王序不是同类风格的导演,而王序后面的拍摄手法又极其诡异,将两个主角在同一剧情走向里的镜头完全割裂开,让他剪得极为头疼。 他之前是不愿问王序,王序一口咬定现在的结局就是最终结局,老柏自然不会放下身段去求他,让这个电影陷进僵局,而如今却是他想放低姿态也不成了。 王序做完第二次胃部切除手术后,癌细胞再度扩散,情况很不乐观,这种时候谁都不好和他提电影的事。 在王序做完第二次胃切除手术后,沈戈曾随蒋老板和老柏去医院探望过一次,当时因为电影结局被改,沈戈极力克制着,才没在他那金纸似的脸上来上一拳。 如今他将和那部戏有关的事都看淡了,在随着老柏他们过来探望时,便心平气和地带了束花。 蒋老板他们是来劝王序继续接受治疗的,但是王序似乎已经失去了斗志,说那些治疗都太痛苦,不如就这样吧。 蒋老板和老柏苦口婆心劝了半天,没能将王序劝动。王序的固执众人都是领教过的,再坐着也没什么意思,蒋老板便提出要离开。这时王序对一直站在他们后面、始终沉默的沈戈说:“沈戈能不能留下,我有话和你说。” 沈戈看看蒋老板,应了下来。 两人相对无言,沈戈估摸着蒋老板两人已经走远了,对王序说:“我去给你把护工叫来。”说着就已经转身往门外走了。 “等等……”王序喊住他,“笳乐最近怎么样?” 听见他提凌笳乐,沈戈平静了许久的心里忽然又生出股怒意,他肃着脸转回头,淡淡道:“挺好的。” 王序仔细地盯了他两秒,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带着些许欣慰,还有几分释然。 沈戈心里顿时五味杂陈。不管他接受与否,因为那部片子而互相望进对方心底的,不只是他和凌笳乐。他和王序也早把对方给看透了,心底那些阴暗的、狭隘的心思,在对方的视线里无所遁形。 “你们能和好,真的好……”王序因为虚弱而显得疲惫,说话都慢声慢语的,“我给他推荐的戏,他不肯接,你能——” 他话没能说完,沈戈已经打开门要出去了。 “我都要死了……”病床上传来恹恹的声音。 沈戈忍无可忍,回头怒道:“有病就治!去做手术啊!去化疗啊!跟我说这个干什么!”好像他们稀罕他这点好处,用一两部戏就能弥补他们这一年的缺失和痛苦! 沈戈摔门而去,心情是近来少有的愤怒,这与他和凌笳乐分手那天近乎一致的环境让他极为烦躁。 他迈着大步怒气冲冲地走出去几米,又忽的停住,脑子冷不丁冒出这么个想法:要是凌笳乐会怎么做? 王序落寞地坐在病床上,倚着两只大枕头,他瘦太多了,让他身后的枕头都比他魁梧。 他没料到沈戈会去而复返,印象里沈戈不是这样的性格。但他顾不上想这么多,他怕沈戈又要走,忙说:“我把片子剪完,想办法让它公映,够不够来赎罪?” 从王序那里出来后,沈戈急急地赶去机场。《福签饼》需要补几个冬天场景的镜头,不过进组是后天的事,他此时这么着急,是要去给凌笳乐过生日。 冬天的飞机总是误点误的厉害,他落地后紧赶慢赶,总算没有迟到。 凌笳乐用帽子围脖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就算在国内恐怕都不容易被人认出来。 他等在剧院门口,此时离开场不远了,剧院门口冷清下来,他站在台阶上,一下子就看到从出租车里跑出来的沈戈,忙冲他招手:“咳咳!” 沈戈奔过去,在他帽子上按了一下,笑道:“‘咳咳’算什么打招呼的方式?” 凌笳乐扒着他肩膀在他左右脸颊上分各自亲了一下,“好了,打完招呼了!”然后就急急地拉着他去检票。 今天是凌笳乐的生日,也是施时的舞团这一季巡演的最后一场。凌笳乐嘴上说是为了给师哥捧场,但沈戈心里清楚得很,凌笳乐是被他之前赶飞机的波折给吓怕了,生怕自己会因为要给他过生日而耽误了进组,所以先提前跑美国来了。 异国他乡也好,在国内的时候,凌笳乐是坚决不和他见面的。两人同城却像是异地恋,每天只能隔着屏幕交流。这样漂洋过海的虽然折腾,但好歹能看得到、摸得到,凌笳乐明显也自在许多。 两人进去时,厅里的灯已经比较暗了,但观众席还有很多交谈声,人们都喜欢在这个时候与自己的同伴聊上几句。 凌笳乐拿的是施时送给他的黄金票,就在第一排。两人很快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这时厅里的灯才真正暗下来,周围的交谈声也戛然终止了。 沈戈凑到凌笳乐耳边飞快地说了一声:“乐乐生日快乐。”帘幕拉开了。 凌笳乐看得十分投入,演到动情的地方,沈戈甚至在他眼里看到盈盈水光。沈戈本来是看不太懂这种现代舞的,他对于舞蹈仅有的一点领悟都是来自凌笳乐从小跳到大的古典芭蕾。可是因为留心着凌笳乐的反应,慢慢的,他竟然也从那些迥然于古典舞蹈的自由表达里品出些奥妙来。 演出结束后,演员们依次亮相谢幕,凌笳乐和其他观众一起站起来用力鼓掌、欢呼叫好。这台舞剧他虽然没有直接参与表演,但是从施时编舞开始,他就贡献了不少想法,这台舞剧里面亦包含了他的很多汗水与智慧。 这一场谢幕持续了好几轮,施时带着他的演员们每每已经退到后面,听到观众们的热情,又回到台上来向观众致意。尽管每个人都累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却依旧精神饱满,不需要特地的表情管理就能展现出骄傲自信的笑容。这是他们用多少年的汗水和常人无法企及的天赋所换来的尊重与感谢,他们应当在这一刻好好地享受这些,这是每个舞者在奉献出一场成功的表演后,应得的荣耀。 在这样漫长的谢幕里,凌笳乐的鼓掌声渐渐弱下去,整个人显出一种游离的怔愣。当台上最终只剩下施时和另外三名主演时,观众席上的欢呼声达到空前的热烈,甚至还有人激动地吹起响亮的口哨声,似乎只有用这样嘹亮的声响,才能释放刚刚由这场舞剧所带来的情感与情绪上的激越触动。 沈戈看到凌笳乐双手捧在胸口,以一种极致渴望的眼神回望了一眼这沸腾的观众席。 散场后,凌笳乐带沈戈去了后台。沈戈不得不赞叹一下这些舞蹈演员的精力,刚跳完那样一场高强度的舞,稍作休息就生龙活虎起来。 他们这些人都与凌笳乐很熟,尽管语言交流不是很便利,但他们这些从小跳舞的人,沟通起来可以完全摒弃语言,只需要表情和肢体就能沟通。 沈戈笑吟吟地看着凌笳乐与他们挨个拥抱,舞者的每个拥抱都极为厚实,有两个格外身强力壮的,还把凌笳乐抱起来转了两圈,大声感慨,说凌笳乐要是参加他们的演出就好了。 旁边立刻有人做了几个动作,很是雀跃地对凌笳乐说:“你的设计,观众们的最爱!” 凌笳乐从每个人那里都收获一句“HappyBirthday”,到了施时那里反而生疏了,两人只是略微抱了一下,施时就向后撤了,低声对凌笳乐说了一声:“乐乐,生日快乐。” 倒是凌笳乐反过来用力抱住他:“师哥!恭喜你!” 施时带领他的团队制作出的新舞剧,以长达十分钟的落幕画下完美句号。 按照舞团的惯例,每次演出结束后,他们一行人都要带许多零食和啤酒去施时家狂欢一场。在这种寸土寸金的地界,施时的住处得算宽敞的,可要装这么一群人还是嫌挤了。 沈戈再一次感到大开眼界,他以前总被凌笳乐的坐姿惊到,尤其是在他放松的时候,总让人吓一跳,心想人的腿还能这么放? 看到这么一群人,沈戈终于明白了,想让一个从小就跳舞的人老老实实坐着,那大概是不太可能了,入门级别的坐姿也得是盘起腿。施时的地毯、沙发、沙发扶手,甚至桌子上都坐满了人,为了坐得稳,为了省空间,个个是奇形怪状的姿势,偏偏他们还都那么自如,倒衬得沈戈这样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的人像个异类。 但他没觉得无聊,更没觉得自己格格不入。虽然专业不同,从前也不认识,但是这些舞者纯然的热情都让他觉得亲切,只是看他们和凌笳乐交流就让他觉得开心。而且凌笳乐英语不好,需要翻译,若是往常这份工作一定是施时的,但此时就由沈戈代劳了。 凌笳乐就坐在他脚边,直接坐在地毯上,靠着他的腿。别人手里都拿着酒,只有他捧着一杯水,显得格外的乖。每当有人说了什么他听不懂的,他就会抬头看沈戈,等他给自己解释。 有人问沈戈具体是哪种演员,有过什么作品,凌笳乐立马激动起来,催他自己介绍。沈戈对着十几双好奇的眼睛,再加上凌笳乐兴奋的催促,竟觉得有些羞涩。不过羞涩归羞涩,他还是把自己演过的几个影片和获的奖项一个不落地列举出来。 大伙这才知道他就是和凌笳乐一起在柏林电影节获泰迪熊奖的第二个男主角,待听到《福签饼》的名字时,有人夸张地惊叫一声,激动地问他:“是Lee的新片吗?” 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见影迷,沈戈在女舞者热情的拥抱和企图落在他脸上的亲吻下显出几分无所适从。凌笳乐表现出极致的护食,立刻用身体将女舞者挤到一边,自己用身体把沈戈护起来,惹得满屋子善意的怪叫。 沈戈笑着轻轻推了推他,凌笳乐这才想起师哥还在旁边呢,赶紧站起来,往施时那边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他没能及时藏好的落寞表情。 沈戈因为暴露出“知名演员”的身份,被好奇的人们围住问这问那,余光看到施时把凌笳乐叫到一边,拿给他一个小小的、包装精美的盒子,沈戈心里扑腾一声,直到看到凌笳乐从盒子里拎出一条亮闪闪的链子,才在心里笑自己犯傻。 “谢谢师哥!”凌笳乐喜欢这礼物,缠到自己手腕上欣赏着。 “乐乐……”施时一用这种语气叫他,凌笳乐心里就不踏实起来。果然,施时问他:“真的不考虑加入我们吗?我之前没有骗你,对不对,大家是真的欣赏你,我们需要你在表演方面的经验和审美。” 凌笳乐故作无事地笑道:“大家就是觉得新鲜,我的表演经验比起你们还是差太远了。而且,师哥,你看我英语这么烂,我在美国没法生活的,而且我是中国舌头,舍不得国内那么多好吃的。” 施时垂下眼眸,自嘲地笑笑,他们都知道他真正舍不得的是什么。 “他对你好吗?” “好。”凌笳乐想了想,又补充道,“特别好。” 施时把满腹的话都埋进心里,冲他笑了笑,“那就好。”又忍不住多说了一句,“乐乐长大了。” 凌笳乐“噗嗤”一笑,“师哥你真一直把我当小孩啊!我早就长大了好不好?” 凌笳乐往沈戈身边跑的时候,和施时一样,忍不住做这样一种假设:如果师哥从小就对自己这么温柔,如果他小时候没有觉得是师哥抢占了自己爸妈绝大部分的注意力与认可,他会不会喜欢上施时呢? 沈戈抬起他的腕子,那上面新添了一条手链,“师哥的礼物吗?挺配你的。” 凌笳乐弯下腰捧起他的脸端详着,刚才那道难解的假设题竟然有了答案。他在沈戈脸上亲了一大口,喜欢地抱住他:“你怎么这么帅呀!”又问:“你给我的礼物呢?” 沈戈和凌笳乐两人开起小差,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地跑街上去了。如果是夏天,这里的夜晚还不至于这么冷清,可是现在太晚了,还下着雪,整条街道都空荡荡的,让他们想起一起在卢森堡度过的那个无人打扰的夜晚。 天一直在下雪,新雪蓬松地堆积在地面上,每一脚都是“咯吱”一声。沈戈带着凌笳乐沿着街走,看似漫无目的地瞎溜达,但又好像心里有个目的地。 “喜欢和他们玩?”沈戈这句更像是肯定句,其实也是显而易见的,凌笳乐和这些舞者之间有着天然的理解与惺惺相惜,他们在一起才是同类遇见同类。 凌笳乐低着头专注地踩雪玩,回头一看,觉得这一行等间距的清晰的脚印不错,这才顾上回答:“喜欢,他们要是在国内就好了,可惜他们这种小舞团在国内没法生存,舞种也不受欢迎。”他挽住沈戈的胳膊,“我要是想他们了,你就陪我来看演出,好不好?” 沈戈看了他两秒才点头:“一定!”这本来是个极难选的题,凌笳乐却连一秒的犹豫都没有。 两人继续往前走着,沈戈问他:“要是《汗透衣衫》能出第二个结局,能公映,你会高兴吗?” 凌笳乐惊讶地脚底下都停了,“第二个结局?什么结局?” 沈戈本来极为介意在他面前又提《汗透衣衫》,他对《汗透衣衫》的感情实在太复杂了。对于那个故事,曾带给他们极致的喜,也曾带给他们极致的痛;而对于那部电影,他一方面希望人们能够通过那部电影看到凌笳乐的才华,另一方面又介意那些裸露、并且担心那些戏份可能带来的非议,让他有时候觉得,也许这部戏一直不公映也不是坏事。 可是看到凌笳乐这明显带着期待的表情,他自己心里霎时就放松了,把王序的许诺复述了一遍。 “王序亲自操刀啊……”凌笳乐的眼睛在路灯下显得亮莹莹的,一片雪落在他帽子下的发帘上,沈戈用手指将它拨开。 “那当然好啊……王序要是愿意改,那最好了……”凌笳乐因为憧憬和欣喜,语速都变慢了。 “你不讨厌他了吗?” “还是很讨厌。”凌笳乐不知道王序的身体状况。 “但是你喜欢《汗透衣衫》。”沈戈再一次用了肯定句。 “当然啦,《汗透衣衫》又不是王序一个人的……”凌笳乐觉得冷,紧紧抱住沈戈的胳膊,身体整个贴上去,很是依恋的姿势,“它也是我们两个的电影呀,让我们两个认识的电影,多好啊。” 那是他们两个的电影,原来可以这么简单。 沈戈忽然停下了,摘下手套揣进大衣兜里,“我本来想带你去一个景色好的地方呢,离这里不远,我在地图上看到的。但是我好像等不及了——” 凌笳乐顿时像拍电影那样夸张地用手捂住嘴,眼眶立刻就湿润了。 这次他没有意料错,沈戈在他面前单膝跪下,从怀里掏出一只精美的、小巧的盒子。难怪他之前紧张了一下,这盒子和施时那只看起来还真是像。 凌笳乐这个傻子,立刻也跟着跪了下来,喉头哽咽着,看起来好像随时能哭出来。 沈戈取戒指的动作一顿,忍不住笑出来,不过这样的姿势也很好,他可以平视着凌笳乐,看见他激动地抖着鼻翼,两眼通红,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沈戈忙抓紧时间说道:“虽然现在同性结婚还没有合法,但是,凌笳乐,你愿愿意和我共度一生一世,以“爱情”的名义结合在一起,共同品味生活的所有滋味吗?” “愿意!愿意!”凌笳乐哽咽着,用力点头。 沈戈飞快地摘掉他一只手套,按照事先在头脑里演练过无数回的,将一枚样式朴素的白金戒指戴到凌笳乐的手指头上,然后飞快地将手套给他戴回手上,再拿着他的手捏起另一枚指环,直接自己将手指头往前一杵,稳稳地套住了,交换戒指的仪式就这么完成了。 凌笳乐经他这一串飞快的操作,刚才汹涌到难以抵挡的巨大感动戛然而止,错愕道:“你怎么这么着急啊?” “冷。” 凌笳乐瞪着他表情变了几遍,忽然抓起一把雪要往他领子里塞。幸好沈戈反应够快,立马站起身拔腿就跑,后脑勺上挨了一下,微凉的雪粒掉进后脖领里,冷得他一个激灵,顿时跑得更快了。 凌笳乐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哈哈大笑:“神经病啊!刚求完婚就跑!” 沈戈也觉得搞笑,便停下来等他。按理说他坐了那么久的飞机又看了那么长一场演出,也该累了,可他现在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儿,总想跑一跑、跳一跳,要不是现在是城市的夜里,他真想痛快地大吼几声。 凌笳乐笑嘻嘻地跑过来,往他脸上拍了一团雪球。 两人在雪地里追着玩出满头大汗,终于又肯好好地走路了。沈戈要带凌笳乐去他之前看中的求婚地点,一条穿过城市的小河。 凌笳乐跑累了,抱着沈戈的胳膊,把一半的体重都挂上去,边走边嘀咕:“你跟我求婚了,这么大的事儿,竟然这么快就完成了。”太快了,让他觉得特不真实。 沈戈摘了手套,把手伸进他帽子里给他擦了擦额头和发丝里的汗,又帮他把帽子戴严,笑着说道:“要是一般的电影的话,肯定是用刚才那个镜头做结尾……得给你来个大特写,”他用手指比出一个镜头框,对准凌笳乐的脸,“哭得那么快,还哭得那么漂亮。” 凌笳乐被他说得脸红了,也在他的脸前摆了个框:“你也得有特写,你刚才紧张了,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那句词儿在心里过了多少遍才背熟的?” 沈戈被他拆穿了,不禁也有些脸热,“想了好久,一直改,今天坐飞机的时候还改了一次。” 凌笳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不过刚才那种镜头是给商业电影的,我们可以当做是小众文艺电影,镜头可以一直延续到现在——”沈戈的手从上到下划了道斜线,“路灯的光从上面斜着照下来,镜头把我们拉长的影子都收进去——” 凌笳乐接口道:“摄影机放后面,照背影最有感觉,照着我们往前走——” 沈戈继续道:“对,镜头不动,我们动,等我们走远以后,镜头往下摇,照进我们刚踩完的脚印,停顿五秒,剧终。” “五秒会不会太长?观众会嫌无聊吧?” “没关系,文艺电影嘛,不需要讨好观众,我们自己说了算。” 凌笳乐抬头望了眼天,雪花披着灯光晃下来,“那我们就不写剧终,写未完待续。”他不太好意思说更肉麻的话,只是将头靠在沈戈的肩上。 沈戈换了个姿势,伸长胳膊搂住他的肩膀,“对,不剧终……” 他忽然想起曾经在技校的某个夜晚,他和凌笳乐第一次受王序的折磨,磨了一整天,直到半夜才可以回去。他们两人从片场往宿舍走,整个技校都黑咕隆咚的,只有他们身后的片场,和前方的宿舍亮着灯。凌笳乐忽然对天上的星星产生兴趣,他便卖弄起自己那点儿极有限的天文知识,告诉他什么是猎户座。 那时候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对凌笳乐是何种感情,但就是不知为何,那个夜晚给他留下极深的印象,以致在他极致孤独的那段时间里,他最常想起的不是与凌笳乐在一起的最甜美的时刻,而是那个淡淡的、当时并没有太在意的夜晚。有时他甚至怀疑是因为那晚的天气太晴朗,星空太璀璨,可后来他去过很多地方,见过更美的星空,却远不及当时万分之一的美好。 如今那种美好安稳的感觉又回来了,让他终于明白,原来对于一个人来说,身后的路有迹可循,前方的路清晰明了,身边是自己喜欢的人,说着彼此永远听不腻的话,这就算是一种难得的幸福。 第128章 善缘 王序不肯做常规的治疗,在医院住着也没有太大意义,医生就让他回家休养了。 沈戈去探望过两次,原谅肯定没有,同情确实是有一些,再确切讲,应该算是“人道主义关怀”。 这些他都瞒着凌笳乐,凌笳乐到现在都不知道王序病了。 他其实早就清楚了,像王序这种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的人,才不会是因为“怕受罪”这种理由而舍弃了活路。他之前为了拍成这部戏,一分一毫的偏差都让他发疯,硬是把自己逼魔怔了;刚杀青那会儿,因为心理不平衡,还斗志昂扬地撺掇自己和凌笳乐分手。 可如今那些执念都没有了,好的,坏的,全都在一瞬间放弃了,这背后的缘由稍一碰触就觉得心痛。沈戈觉得自己尚且感到难以释怀,凌笳乐肯定更没法接受。 这也是他和王序之间的默契,不把这些告诉凌笳乐,所以每次去看王序都是沈戈一个人。 既然是人道主义关怀,那基本的礼节就不能少,沈戈前两次去王序家都是敷衍似的带了束花,这一次则实际了许多,是新鲜的家常菜。 和前两次过来时一样,又是闵淮安开的门,沈戈怀疑他是天天过来,可惜王序似乎不怎么领情。 闵淮安翻看了一眼他带的菜,有鱼有肉,很高兴,一句话重复了两次:“你劝他吃些蛋白质,他肯定听。” 医生嘱咐说王序应少食多餐,而且优质蛋白一定不能少,王序却跟故意和自己的健康过不去似的,竟然开始吃素,有一次闵淮安为了让他吃一口鸡蛋,竟然把自己急得哭出来。 沈戈进门后一边换鞋一边问:“有点儿凉了,得让小周帮忙热一下。” 闵淮安叹气,“我让小周休息半天。” 沈戈抬头看他一眼,立刻就有答案了,这是王序又乱发脾气,让年轻的护工受委屈了。 “他生着病难受,脾气就差一些。”闵淮安还替王序描补。 沈戈笑笑,表示理解。 闵淮安去热饭菜,沈戈径自去了王序的工作室,他果然在剪片子。 王序一见沈戈过来,立刻就笑了,和蔼地叫他一起看片子,沈戈拒绝了,“你也该休息了,闵老师说你中午还没吃饭,正好我给你带了两个菜。” 王序笑着点头:“好,吃饭。”说着就听话地关掉了软件。 沈戈走过去,把王序从椅子上扶起来,顺便瞄了一眼屏幕。这软件占内存,画面停顿了一秒才彻底关上,正好是张松与江路最后起冲突的那场戏。那场戏里,他打了凌笳乐一个耳光。 王序内里还是要强的,只略微借他的力站起身,然后就将枯瘦的手臂从他手里抽回来,努力掩饰着虚弱和疲劳,和颜悦色地问他:“你吃了吗?一起吃。” 沈戈从已经变黑的屏幕上收回视线,不太想深究王序的这种所谓的“赎罪”心理,摇了摇头说:“我吃过了。” 为了让王序有胃口,闵淮安虽然也吃过了,但依然给自己拿了副筷子陪他一起吃饭。 王序一边吃饭一边问沈戈:“柏林那边你回了吗?” 许多人都忘了,在王序拍热卖的商业片之前,他还拍过一部入围戛纳主竞赛单元的电影。就是这部戏使闵淮安受到戛纳的偏爱,近些年越走越高,直至前年被请去做评委。 因为闵淮安几乎在每个正式场合都会感念王序对自己的启蒙与指导,而王序之后转了型,不再符合欧洲电影节的气质,使得这个有才情又不肯深度挖掘自己的华人导演成为欧洲电影节的一个遗憾。 直至去年年初,王序带着《汗透衣衫》参加柏林电影节,虽然因为极其明显的结构疏漏而错失金熊,但柏林电影节还是邀请他做今年的评审。 然而以王序如今起身都需要人搀扶的情况,他显然是无法胜任这项工作了。 王序向柏林推荐了沈戈。 沈戈知晓后真是哭笑不得,心想这个王序果然是霸道了一辈子,在国内剧组做土皇帝做惯了,以为哪儿哪儿都能让他说一不二。 果然,柏林以沈戈资历太浅为由婉拒了,但也没有完全驳他的颜面,改为邀请沈戈做非主竞赛单元的评委。 王序嫌另一个单元没面子,对沈戈说:“你好歹也是国内国外都拿过大奖的,这不是埋汰你嘛!拒了!丢人!”之后又说起柏林电影节的坏话,扬言要把《汗透衣衫》送去戛纳。 这下连闵淮安都笑了。几大国际电影节之间是竞争关系,硬性规定是参赛作品必须是首映,《汗透衣衫》已经在柏林首映过了,就不可能再出现在戛纳或者威尼斯。 不过闵淮安绝对不会对王序泼冷水,而王序似乎真糊涂了,觉得自己这个想法不错,独自沉思了一会儿竟然就莫名其妙地笑了。 沈戈当时并没有在意,只当他是精神病又发作了。 其实沈戈自己也觉得另一个单元有些不够分量,不过却没有立刻听王序的,而是回家后先给凌笳乐打电话听他的意见。 凌笳乐一听就觉得这是好事,对他说以前那个公司里总有艺人想方设法地去蹭红毯,“受代言品牌的邀请都算好的,有的干脆是自己买票入场,尴尬死了。你是被请去的哎,还是当评委,肯定能见到不少厉害的人吧?你这么优秀,学习能力这么强,和那些国际上的前辈聊聊天,肯定分分钟就升级了!” 他又说:“这个主竞赛单元和别的单元比是不是就相当于C位?我觉得这个没什么……你看我以前,公司让我非主角不演,我自己也觉得不是C位就丢人,现在一想其实是错过了好多好角色,还把精力都浪费了,不如用来学东西。” 沈戈犹如醍醐灌顶,并深觉凌笳乐如今拥有一样奇异的本领:任何让他陷入纠结的、看似纷杂的事,被凌笳乐的嘴一说,就会变得特别简单。 “我接受邀请了。”沈戈对王序说。 王序闻言只是略微惊讶了一下,没脾气地“哦”了一声,只是吃过几口饭后,冷不丁又来了一句:“你们值得更好的。” 看在闵淮安的面子上,沈戈一直坐着陪两人吃饭,没有立刻告辞,反倒是王序先对闵淮安下了逐客令,说自己有事要和沈戈说。 闵淮安不放心他,说自己去别的房间,不打扰他们,王序的调门就上去了:“怎么不打扰?我跟人说事儿的时候一想着屋里还有别人就觉得心烦,你又不是不知道?” 闵淮安好歹是个影帝,走哪儿都众星捧月的,被王序像撵狗似的往门外轰,那极力忍耐的伤心与失落连沈戈都不忍看。 等闵淮安走了,王序的面容反倒柔和下来,主动向沈戈解释:“我希望他以后多想起我的不好。” 沈戈微微皱起眉头,有些不忍地将视线从他衰败的脸上移开。 王序显出疲态,窝在椅子里,有些尖锐地笑了一声:“老梁劝过我应惜眼前人,可惜我当时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他回想自己这一生,就是错过与失去的一生,可能就是命中注定,他永远都没法抓住眼前的人。 王序敛了笑,长长地叹了一声:“我这辈子,只有电影了……” 这是唯一可以后悔的事,后悔了还能重新剪辑,就能成一部新片子。要是人生也能这样重来该多好。 “沈戈,我得谢谢你当时给老梁打的那个电话,把他叫到剧组,督着我把镜头拍完了。”幸好都拍完了,让他这辈子不至于什么都抓不住。 沈戈想了想,终于弄明白了这些因果。 那是他们和王序关系最紧张的时候,是他故意刺激王序,出于报复。效果出乎意料的好,王序一下子就垮了,整个人越发的不正常,甚至一度产生放弃的念头。 “……其实,当时是笳乐的主意。”出于很简单的理由,珍视这部电影,不忍心看王序受苦。 经他提醒,王序也想起凌笳乐那些笨拙的劝说了,恍然道:“哦对,他是怕我以后会后悔。” 第129章 为你写歌 王序说要重新剪片子,竟不是只改结局,而是从头开始剪,整个片子的节奏和氛围完全不一样了。 到现在为之还剩下的大约一半的剪辑工作,如果是以前的王序,也许一两个星期就能完成了,但如今他体力不支,每天最多只能在电脑前坐两三个小时。 这样下去进度太慢了,剪完还有添加配乐、影调调整之类的后续工作,以王序的吹毛求疵和控制欲,那些工作也是要亲力亲为的,他担心以他现在的精力,会赶不上实施自己的大胆计划。 但他不会承认自己的虚弱,也不希望有“外人”染指这部电影。他找来沈戈,以传授技能的名义让沈戈代劳,他则在一旁口述指挥,可以节省很多体力。 就沈戈这种已经积累了相当多实践与理论经验的情况,大一的基础课程对他而言有些过于简单了,他本来也在找其他的事做,正好王序找他,两人算一拍即合。 凌笳乐说的对,这不仅是王序的电影,也是他们两个的,沈戈愿意为这它再多出些力。 而王序也没有只把他当成一个代工的劳动力,而是在剪辑的过程中,时常对他加以指点,发散着启发他,令他受益许多。 王序确实有才华,他的技能、审美、感悟以及想象力,等等等等,都是非比寻常的优秀。沈戈不得不承认,随着他在这一行业里越发地有见识,对电影艺术越发的了解,就越能明白王序的才华,也就不奇怪以王序这样的品性,竟引得闵淮安与崇拜无异的爱慕。 两人在工作室里待了两个小时左右,沈戈起身去给王序拿水,闵淮安就在厨房,正围着围裙给王序做饭。他那样子一点看不出是个出过多部经典作品的影帝,完全像是王序的专职保姆。 闵淮安一见沈戈进来拿杯子,立刻放下手里的活帮沈戈倒水,还反过来给沈戈说谢谢,“谢谢你愿意来陪王导。” 沈戈看眼案板上切到一半的菜,一看就是不常做饭的人干出来的活。 “闵老师,你见过王导的家人吗?” 闵淮安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他的父母,是过世了还是……”沈戈刚刚剪完江路父母下岗那段,心中生出几分唏嘘。 江路对张松说,他想当孝子,不想当孽子,可是那让他付出巨大代价的亲情,如今在哪儿呢? 闵淮安依然是摇头,“从来没见过,也他没听他提过……他这个人,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好像已经独自在这个世上生活了很久了。” 如果闵淮安第一次见王序是被选做当男主角那会儿,那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到来年一月,沈戈作为电影节的评委提前去了柏林,于此同时,凌笳乐也忙碌着。他已经是自由身,但依然有合同任务在身。 以前他人气下降时想方设法地要翻身,难;如今他极力低调就盼着赶紧过气,让狗仔和大众对他失去兴趣,谁想竟然会更难! 《奇异旅行》让他再一次人气大涨。从卢森堡之旅那期开始,他因为笑容变多而变得讨人喜欢,许多路人被他的颜值吸引,进而发掘出他性情里的可爱之处。节目组立刻调整策略,不再用一些刻意放大的剪辑和牵强附会的特效字幕来凸显他的缺点,甚至反向引导,为他包装出许多优点。 这仿佛是一种良性循环,一旦抛开偏见,同一个的事物竟能呈现出截然相反的状态,他的一些固执的奇怪习性都不再是矫情、不合群和扫大家的兴,而成为自律、个性,成为漂亮的人之所以能保持漂亮、这么些年颜值丝毫没有衰减的基本条件。 这部综艺的收视率很高,为凌笳乐吸引了一大批新粉,这些新粉与老粉一起在网上和黑子打嘴仗,凌笳乐再次成为热搜常客。 到目前为止,节目已经播完最后一期,乘着他的热度,他之前和小莎合拍的那部令他痛苦不已的电视剧也开播了。 当初公司让他和小莎一起参加节目就是为了炒作,给电视剧做预热。这类炒作果然是成本最低却又最见效的宣传手段,在《奇异旅行》里,两人仅有的一些小互动都被加了浪漫背景音乐和粉红色特效,再加上之前凌笳乐被导演列举“七宗罪”后,小莎随着大流帮他说过几句话,“袈裟”cp便成真了,带着该剧的收视率打出开门红。 让凌笳乐挺意外的是,这部电视剧之后几集的收视率竟然也说得过去。这部戏是他拍完《汗透衣衫》后拍的唯一一部戏,他原本以为自己演江路时的状态只是特例,是因为王序的威逼和诱导。现在他才知道,原来他的演技已经在潜移默化中有了质的飞跃。他或许还无法像沈戈那样清楚地摸到演戏的门路,无法像沈戈那样更“普适”于各类角色,并且需要人引导,但他确实已经开窍了。 #凌笳乐凭一己之力毁掉一部戏#,这是最新的热搜。 他对于演技方面的评价还是相当在意,心惊肉跳地点进去,原来是正话反说,“凌笳乐凭一己之力,将其他人的表演衬托得狗屁不如。”“本来还可以屏蔽脑子傻傻地看下去,但是每次镜头一从凌笳乐转到别人脸上,我就立刻意识到自己在吃屎。” 凌笳乐知道自己这次又得罪人了,没有公司替他暗中周旋,日后保不齐又得有一轮黑。但是他不怎么在意了,他终于跑完最后一趟宣传,完成了之前签订的所有合同里的所有义务。他这下是彻彻底底地自由了,在他刚过完二十七岁生日的这个月,他终于完全地属于自己。 最后这场宣传是在某省录制的,录完之后他直接去了当地的机场,出于谨慎,中途在巴黎停了一脚才转去柏林。沈戈对他极不放心,生怕他会半路走丢,还想过找人去巴黎接他。 谁想凌笳乐真是出息了,竟然真的一个人拖着行李顺利抵达沈戈事先在郊区定好的酒店。这次他有护照了,顺顺利利地办完入住,先洗了个澡解乏,一分钟的休息都没给自己,就直接打开行李箱,从里面拿出一只裹得严严实实的电子琴。 沈戈马上就要过生日了,他要给沈戈准备生日礼物。 只有凌笳乐的铁粉知道,凌笳乐也是写过歌的。他在Mr.Goody的时候,组里的成员接受了这方面的短期培训,像是完成任务似的,每人写出一首歌,再由公司的专业人士加以修改润色,冠上他们自己的名字放到专辑里。 这类才华当时为他们吸粉不少,但是组合解散后,一个后续发展不好的老成员不知是无心还是怎样,在直播里爆出当年所谓的“作曲”,其实都是专业人员大改特改后的成果。 那时候凌笳乐被冤枉了,他从小耳濡目染,虽然乐理知识不完善,但起码的乐感与灵性是有的,他写得曲子被改得不多。 然而那时组合已经解散很久,他早就当起演员,那时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开口唱歌了,所以也没有再写歌证明自己。 这是他人生中第二次写歌,他甚至为了这个重拾十岁前就彻底放弃的钢琴,还向凌宗夫请教乐理知识,惊得凌宗夫与张媛两夫妇专门跑去他家看他到底在做什么。 他没干什么稀奇事,只是在为沈戈写歌而已。他想完全由自己写一首歌,再添上自己编的舞,在沈戈生日那天跳给他看。 曲子早就编完了,连舞蹈都有了雏形,歌词却只写完第一小段,后面还有好几段要填完,但他完全卡住了。 这可太难为他了,就像电视里演的那些追求完美的诗人一样,他在一张纸上刚写下几个字就觉得不满意,直接把纸撕下来团成一团,扔进特地搬到近处的纸篓里。 这样磨蹭了一个多小时,一个字都没能成功留在纸上。一旁的纸篓里都满了,像装了一堆棒球似的那么一桶白纸团。 他怀疑是现在这个坐姿太过僵硬导致的思路受阻,于是换了个惬意的姿势,趴到沙发上,电子琴摆在眼前,时不时弹上一段,想靠旋律把藏在心里的感情勾出来,变成文字。 沈戈开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凌笳乐趴在沙发上,翘着两只脚弹琴,他是单手弹,懂行的人一听就能听出他琴技带着生涩,但在沈戈看来,那五根在黑白琴键上跳跃的灵活的指头可谓是极其震撼的惊艳技能。他另一只手的指间夹着支笔,掌心朝上托着下巴,微微歪着脑袋,像是有什么事想不通似的,在沈戈看来无比的娇憨可爱。 一段旋律弹完又重复了一遍,凌笳乐似是悟到了什么惊天真理,整个身体都振奋起来,拿起笔在纸上奋笔疾书。他终于写下今天的第一句歌词,两只小腿在空中痛快地拍到一起,脚丫子快活地往下一扣,在沈戈眼皮子底下露出两只白生生的、只脚跟和脚掌透出些淡粉的脚底。 第130章 小别胜新婚 “因为遇见你的时候是夏天,从此下雨都是太阳雨了。” 凌笳乐写下这句,用笔的另一头挨个敲打每个字,认真思索着。刚才因为灵感突然迸发而高兴得鼓掌的小腿安静下来,努力分辨自己这句写得是好还是不好。 脚突然被人用手握住了,他一个激灵扭着腰向后看去。其实他转身的时候就意识到是谁来了,脸上自发展开一个笑容,待真正看清沈戈的脸时,立刻快活地“啊!——”地大叫一声,直接从沙发上跃起来往沈戈身上跳。 沈戈笑着接住他,使劲儿稳住底盘才没让两人一起跌进沙发里。他已经习惯了,如果有一个动作特别灵活的男朋友,就要时刻注意他会时不时地往自己怀里跳。 凌笳乐攀在沈戈身上,兴奋得想尖叫,捧着他的连声问道:“怎么这么早?!怎么回来这么早?!”他以为沈戈会和那些电影人聊天聊到很晚。 他们上次见面是十二月份,凌笳乐过生日那回。 隔着屏幕视频聊天哪比得上真正把人抱在怀里呢?沈戈托着他的屁股,在他唇上用力亲了一下,“太想你了。” 沈戈弯下腰把人放到沙发上,自己也倾身压上去。凌笳乐以为他要接吻,把嘴唇都嘟起来了,沈戈却伸手把他写歌词的纸拿起来,“在写什么?”写得那么认真,自己进门都没有听到。 “啊!不许看!”凌笳乐顿时羞耻地抢过来,还翻过身把纸藏在身下。 沈戈笑着压在他身后,“是什么?和我说。” 他越问,凌笳乐就越害臊,用身体把纸护着,坚决不让沈戈看。 沈戈竟然挠他痒痒!十根指头在他腰侧轻搔,他身上痒痒肉不少,顿时嗷嗷叫着扭动身体,痒得快抽筋了,但依然把纸护得严严实实的。 沈戈又捞起他的左脚,作势要挠他脚心,吓得凌笳乐哇哇乱叫,一个鲤鱼打挺翻过身,一边求饶一边不客气地用另一只脚去踹他。 谁料沈戈对他这招早有防备,将他的左脚往胳膊底下一夹,用两只手擒住他的脚腕送到面前,朝脚心吹了口凉气,那五根脚趾头立刻紧紧蜷起来。 “别、别!千万别挠脚心,我受不了!”凌笳乐只是想到被挠脚心,就感觉所有的关节开始发酸发软,他这下是真老实了,乖乖地求饶,也不再乱动。 沈戈笑着握住他两只脚腕把人往跟前一拉,凌笳乐被他拽得屁股撞到他的膝盖,身体震荡了一下,却依旧不忘把那张纸盖在胸口,再用双手护住。 “到底在写什么?不会是在给我写信吧?还是情书?……情诗?”沈戈孜孜不倦地猜测着。如果凌笳乐知道是因为自己满眼的害羞和通红的脸蛋才引得沈戈这么强烈的好奇心,一定会管住自己的表情。 他越不让看,沈戈就越想看,瞟眼凌笳乐头顶被碰歪的电子琴,“难道是在写歌?”沈戈惊喜不已,“乐乐你还会写歌?” 凌笳乐惊恐地瞪大眼睛,这人是通灵了吧! 沈戈进而恍然大悟,同时欣喜异常,“哦……是给我写的歌。” “啊啊啊!都没有惊喜了!”凌笳乐懊恼地喊道。 “有,有——”沈戈欢喜地放开他,“我不偷看,等你写完……” 凌笳乐赶紧翻过身把那张纸飞快地折了几折塞进沙发垫后面。 沈戈粘人得很,再度俯身贴在他背后,不由自主地用鼻尖蹭着他颈后的皮肤。凌笳乐回头叮嘱他:“不许偷看哦!” “嗯,不偷看。”沈戈往前探着脑袋亲他嘴唇,缠绵地问他:“怎么想起给我写歌?” 凌笳乐稍稍同他拉开些距离,稀罕地瞧着他,心想他连自己是在给他写歌都猜出来了,怎么这个猜不出来。 “生日礼物呀,你不是下星期就过生日了吗?” 沈戈略微显出些错愕,随即展颜一笑,“哦”了一声,顿了顿,忽然像小狗似的用鼻尖在凌笳乐脸上乱拱,轻声道:“乐乐真好。” 凌笳乐被他拱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你以前怎么过生日呀?” 沈戈知道他问的是什么,“爷爷奶奶给我煮长寿面吃,没生日礼物,老人家不兴弄那个,我也没兴趣请同学什么的,太麻烦,还浪费钱。” “哦……”凌笳乐抬手揉了揉他头发,抬腿盘到他腰上。 沈戈的手无意识地顺着裤腿游走到他的脚背上,来回摩挲几下,鼻尖蹭着他的颈间,闻起来和以前不太一样,“换沐浴露了?” 凌笳乐被他拱得呼吸略显急促,“是香水……” “哦……”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突然想起喷香水?” “为什么突然想起喷香水?” 凌笳乐狡黠一笑,盘在他腰上的腿拢得更紧了些,“勾引你呀……” “小别胜新婚”的近义词应当是“干柴烈火”。两具旷了一个多月的身体,一个积了大量的燃料,一个积了大量的氧气,碰到一起就是高温,瞬间便燃烧起来。 尤其是沈戈,今天显得尤为激动,做的时候总忍不住去摸凌笳乐的脚,把他的一条腿折在胸前,小腿抬高了,做的时候手掌沿着小腿游走,滑到脚背时再牢牢握住。 这让凌笳乐十分羞涩,老想把脚藏起来,又被沈戈捞回来抓在手里。他的手和他的人一样厚实可靠,能将凌笳乐的脚整个环起来,虎口贴着脚掌一侧,手指在另一侧合拢。 沈戈通常情况下自制力都不错,就算是最激动的时候都会等着凌笳乐先到。但是这次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了,最后冲刺的时候又狠又急,凌笳乐受不住地将那只脚抵住他的肩膀。 但是凌笳乐浑身都被干得软绵绵的,尤其沈戈的手指还无意识地在他的脚心划动,让他腿上一点儿劲儿都使不上,膝盖和小腿看上去甚是无助,在沈戈装了马达似的冲刺下被撞得前后抖动。 射精的时候,沈戈压在凌笳乐身上,撑在两侧的手臂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攒了一个多月的快感释放了很久,彻底放松下来以后,沈戈脱力般的趴到凌笳乐身上。 凌笳乐等他平静,等了一会儿,忽然忍不住笑出来,“你今天怎么老摸我脚?” 他说这话时,那条腿还被沈戈压在身前,摆成一个别扭的形状。 沈戈被他问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撑起身子,手掌沿着他的小腿摸向脚腕,忍着没有继续往下。 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刚刚就是忍不住。他也感觉自己稍微有一点点变态。 “这么压着你难受吗?”沈戈觉得没几个人能把腿这样随便放,他现在如果低头,就能亲到凌笳乐的脚趾头。 凌笳乐摇头,“不难受。” 沈戈的眼神往下落,看着他洁白的脚趾头,“嗯……我能亲一下吗?” “啊?!”凌笳乐吓了一跳,缩着脚要躲。 沈戈用身体压住他的腿,将他的脚重新握在手里:“别动。”凌笳乐立刻就老实了,但他嘴上还是拒绝:“别亲,不好看。” 沈戈低头看去,白,干净,每一片指甲都是健康的粉色,形状也可爱得不得了;静脉血管比一般人突显一些,透过薄薄的皮肤显出淡青色,还有脚趾害羞得一动,跖骨在脚背上牵出来的笔直的线,在他看来都是难以言喻的性感。 “你知道我之前……”他臊得说不出口,凌笳乐亦是羞得不行。 凌笳乐最怕他在这种时候说“之前”。别人在床上一般是畅想,沈戈却是一如既往的实干,连dirty talk都是例数曾经。他记性太好了,表达能力也好,把凌笳乐曾经的种种无意识的反应用语言描述出来,再说给本人听,回回都让凌笳乐又兴奋又羞耻,身上比高潮时还要红。 他这会儿又来,“我之前……第一次看见你的脚,就、就……” 凌笳乐被他臊得浑身一紧,他的性器还没从凌笳乐身体里退出来,被狠狠地夹了一下。 凌笳乐羞耻地捂住脸,眼睛倒是露在外面的,羞出水光,水莹莹地看着沈戈,另一条自由的腿爬到沈戈背上,软绵绵地踹了两脚,“你又硬了。” “嗯……就硬了……”沈戈的视线依次划过他的每个趾头缝,想象着里面的皮肤该有多敏感,“当时还有点儿担心……你知道你那会儿看起来特凶,还有点儿穷途末路的劲头,我就想,要是让你发现我硬了,没准能当场跟我拼命。” “什么叫穷途末路啊……” 沈戈想了想,换了个词,“壮士扼腕。” 凌笳乐忍不住笑起来,“幸好当时扼了下腕。”他这是完全放下曾经了,说起那个时候再也不会觉得压抑和难过。 “我能动了吗?” 凌笳乐抿着嘴笑得肩膀直颤,“我又没到呢,你动呗。” 沈戈轻浅地动起来,有些稀罕地低头看了一眼,“你今天很持久嘛。” 凌笳乐眼珠一转,明晃晃告诉沈戈他有事瞒着。 沈戈稍用力地顶了一下,“你今天手淫了?” “啊!!——”凌笳乐抓狂了。这人肯定是有特殊的通灵能力,怎么什么都猜得到! 他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不许说!不许说!” 沈戈闷笑,“什么时候?下了飞机吗?在这里?” 凌笳乐气急败坏地用脚跟捶他后背,“不许问了!” 沈戈反手摸到他那只脚,在他脚心挠了一下。 凌笳乐痒得整个身体都剧烈一扭,“别!” 沈戈笑着握着他的脚,“说不说?什么时候?” 凌笳乐整个人都被他压着,一副寄人篱下的可怜模样,“……就,洗澡的时候。” 沈戈忍着笑,“你坐那么久飞机都不累?这么等不及?” 凌笳乐破罐破摔了,把锅强行推他身上:“谁让你之前非得在浴室里弄,我不就想起来了嘛……”他咬住嘴唇吃吃一笑,忽然觉得这是个不错的调情手段,脚跟温柔起来,在沈戈背上轻轻地滑动起来,“一想着马上就能看见你了,就特别有感觉,忍不住……” 沈戈被他肉体和精神双重挑逗,呼吸顿时加重了,腰上动得力度都明显加强。 “累吗?” “不累,飞机上睡着了。” 沈戈欣慰不已,但还是提醒道:“不能太放纵。” 凌笳乐又被他说得脸红,乖乖应道:“知道……我平时,也不会……”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毫无性欲,一度以为自己性冷淡了,后来和沈戈复合以后,像是要把那一年欠下的都补回来似的,不仅是补回来,是变本加厉。 难怪沈戈刚才和他一比,显得急吼吼的。沈戈是实打实憋了一个多月,这会儿射过一次,明显惬意许多,弄得不紧不慢的。 快感在凌笳乐身体里慢吞吞地堆积着,渐渐也有攀上顶峰的意思。 沈戈忽然又问:“能不能亲一下?” 凌笳乐这会儿已经被干得有点儿迷糊了,慢吞吞地“嗯?”了一声,就被沈戈亲了下脚背。 “啊……”凌笳乐软软地低叫一声,已经没力气把脚抽出来。他的脸被羞涩和快感染得通红,沈戈亦是一脸通红,抬头看他一眼,羞臊又兴奋地模样,捧着凌笳乐的脚又是一口。 “嗯……”凌笳乐轻轻地呻吟起来,抬手抓住沈戈支在他耳边的手腕,那上面的肌肉结实坚硬,因为克制而微微颤抖。 沈戈的嘴唇在那片皮肤上游走着,感受到那上面血管微微浮起的触感,那是一种极为奇妙的手感,细腻得让他心惊肉跳。 “不好看……真不好看……”凌笳乐嘴上还是有些抗拒,在快感的缝隙里艰难地解释着,“没那个时候好看了,长了很多茧……” 他在外形方面一向追求完美,从头发养护到脚指甲,连膝盖的角质层都不放过,很少有人能像他一样,膝盖和腿上其他地方都是一样细腻的白。可是现在他的脚上长了茧,脚侧、脚趾,摸上去略硬、略粗糙,带着辛劳意味。 “嗯……别摸了……”他晃着脚腕躲避沈戈的抚摸,“真不好看。” “是特意留的吗?”沈戈轻声问道。 凌笳乐真的服了,一脸“你怎么又知道”的惊奇模样。 沈戈笑着向他展开掌心,他的掌心亦有茧,在每个指头下方,淡黄的四片圆。这些茧让他少年时期做那些粗活时不疼、不流血。 他收回手掌,重新落到凌笳乐的脚上,轻轻抚摸两下,捧到唇前,在脚侧的一片茧上亲了一下,“谢谢你们保护他。” 第131章 很棒的凌笳乐 沈戈没料到这个亲吻能让凌笳乐有这么大的反应,就像曾引发蝴蝶效应的那对翅膀,轻柔无意,却掀起惊涛骇浪。 他视野旋转,被猝不及防被翻了个身,躺到床上。凌笳乐趴在他身上,急切地亲吻他,整个人激动得几乎要发抖。 “沈戈……沈戈……”他捧着沈戈的脸,一边亲吻一边热切地呼唤,眼里竟然汹涌地落下泪来。即使是在他最敢妄想的年纪,他都不敢想象有人会把他的脚捧到唇边亲吻。 直到两人去洗澡的时候,凌笳乐才和他讲为何那么激动。 “脚对芭蕾舞演员来说太重要了……以前有过一张照片,那照片比较老了,拍的一个女舞者的双脚,没穿足尖鞋的那只脚变形了,而且全是伤,看着让人特别想哭——哦对了,我猜王……导当时要检查我的脚也是因为看了那张照片……” 两人挤在标准型号的浴缸里,凌笳乐要完全靠进沈戈的怀里才能盛下两人。沈戈紧了紧揽在他肩上的手,很是心疼地看着他。此时他才意识到,凌笳乐从小吃过的苦,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多得多。 凌笳乐笑着捧住他的脸,“哎呦你这什么表情啊!那照片是好久以前的啦,现在有护具啊有药膏啊,不会那么伤脚了……” “当然累还是累,练完脚也疼。我那会儿每天上课的时候就幻想晚上泡脚的那一刻,用冷水泡,把两只肿脚丫放进冷水的那一刹那,哇,太舒服了——” 他坐起来抱住自己两条小腿,头靠在膝盖上,脸朝向沈戈,“我小时候喜欢这么抱着自己,就我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他的手往下移,包住自己的脚,“有时候也这样……我觉得它们陪我受了太多的罪,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既觉得对不起它们,又觉得感谢它们……” 他说完先自己笑话自己,“那时候年纪小嘛,有点儿中二,就觉得,哎呀,老师天天逼着练啊,妈妈天天逼着练啊,只有我自己心疼它们,爱它们……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也会有别人……”他哽咽住了,埋头在膝上蹭蹭眼泪。 沈戈怜惜地摸摸他发顶,“你要是喜欢,我以后天天亲,左脚亲一下,右脚亲一下——” “噗——”凌笳乐瞬间破涕为笑,作势要拍他,“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的手半路停住,看懂了,原来沈戈都明白。沈戈当然明白,沈戈那样聪明,那样温柔地看着自己,自己心里的那些感情,他当然都明白。 “你练舞受过伤吗?” 凌笳乐迟疑了一瞬,点了点头。 “什么伤?严重吗?疼吗?”沈戈追问。 凌笳乐摸了一下自己右肩,“这里受过伤……”又摸向同一边的脚踝,“这里也伤过……这两次是比较严重的。” 沈戈在他指自己肩膀时就不会呼吸了,心疼到难以形容。他轻轻碰触凌笳乐的右肩、右脚踝,眼里浮起几缕红血丝,他的刚强也只能帮他将情绪遮掩到这种程度。 “你都没有和我说过。” “已经好了嘛,我运气好,也仗着年纪小,恢复得特别顺利,一点儿后遗症都没有。” “怎么伤的?” “肩膀那里怪我自己,上肢力量一直不好,做托举的时候还没有信心,就把自己给伤着了……跟腱那里是我自己没做好热身,一个大跳就撕裂了。” “疼不疼?” 凌笳乐条件反射地笑了一下,想说“不疼”。然而沈戈眼里的心疼那么实质,让他想起自己的脚被他亲吻时的感觉,那种被深深地爱着、被怜惜着的幸福的感觉。 “当时真挺疼的。” 凌笳乐很少主动说起舞蹈,和其他所有的人和物一样,越是热爱,他就越在潜意识里要和它们撇清关系。然而他对舞蹈的热爱又是那么地显而易见,一旦开了头就是根本停不下来。 他第一次毫不避讳地说起自己从前的成就和现在的遗憾。 “我们芭蕾课上是有规矩的,一间屋里三把杆,跳得好的在哪儿练,差一点的在哪儿练,最差的在哪儿练……我一直都在最好的那个杆。” “从小到大一直有同学说羡慕我,先天那么好的身体条件,妈妈还是首席,爸爸也是音乐家,能比他们少走很多弯路、少吃很多苦……我当时中二病比较严重,就很讨厌他们这么说,好像我的成绩跟我自己没关系。” “而且我的先天条件也不是特别完美,我肌肉力量太差了,腿部的还行,但是上肢怎么练也练不出来……”他偏头看了沈戈一眼,那鼓起来的胸肌和肱二头肌,现在看来依然觉得羡慕又喜欢。“跟腱受伤那会儿,我妈和老师就让我练引体向上,我天天挂门梁上,正手还是只能做一个,往地上掉的时候还得注意单脚着地,别碰到右脚。” 沈戈近乎震惊了,“受伤了也练?我们校队训练的强度也高,但是受伤的话,都是休息……” “芭蕾不一样嘛,我们有句话说,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两天不练老师知道,三天不练观众知道……”凌笳乐微微垂下眼眸,“当时我们班里有个女生,一直跳得很好,中间有一年暑假和家里一起出去旅游了两星期,应该是没有练基本功,回来以后就跟不上了……”他顿了顿,补充道:“是再也跟不上了。” 沈戈又用力揽了他一下,亲了亲他鬓角,“当初为什么放弃了?” 凌笳乐有些难堪地看着他,沈戈鼓励地捏捏他的手,“不想说就不说,我就是,想了解你。我能理解,学这个实在是太吃苦了——” “不是,不是因为怕吃苦……”凌笳乐咬了咬牙,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到自己前伸的脚上。他的双腿和双脚在水波下微微颤动,它们曾经那么优秀,却被他主动荒废了。 “可能,也算是怕吃苦吧,不是身体上的,是心理上的……我现在觉得,我那会儿太脆弱了。我那个时候一直练托举,但是练不好,同组的女生都不敢和我搭档了,怕我摔着她。” “妈妈早就给我规划好了,中学毕业以后考团,然后进团,在团里磨炼几年再出国。但是我不喜欢出国,不喜欢学外语,也不喜欢练托举,但还是得天天练……妈妈说我不够努力,老师也说,说我浪费了那么好的身体条件;师哥学芭蕾比我晚,身体条件比我差,但是他有毅力有想法,所有人都拿他和我比,我特别讨厌那种感觉……” “后来我参加国际上的一个比赛,是我那个年龄段最好的一个比赛,很重要,但是我失误了……我那会儿心里特别特别难受,大家都等着我代表国家拿奖,结果……” 沈戈摸摸他的头,“不是你的错啊,你已经尽力了。”那时候凌笳乐才多大?十五?十六?那么小的凌笳乐就要承受那么大的压力? 凌笳乐忍着眼泪看他,“但是当时他们都说,我要是再勤奋一点儿、再练熟一点儿,可能就不会失误了。” 沈戈叹气,深觉凌笳乐的师长都用错方法了,他们看到他的潜能、对他予以众望,所以才这样严格严苛地对待他。可是凌笳乐不适合这种传统的打压式的教育,他这样敏感的心,应该被好好保护着才对啊。 “比赛回去以后,因为一件小事,我彻底讨厌起芭蕾。” “什么事?” 凌笳乐咬咬嘴唇,自嘲地笑了一下,“可丢人了,因为上课睡觉。其实很多人都睡,训练课太累了,一坐下就犯困,但是,可能我睡太多了吧,就被老师盯上了……当时老师说,他说,”凌笳乐停下来,像是回顾那印象深刻的一幕,“他见过的最后跳得好的,文化课也都好;只跳得好,文化课不行的,最后跳舞也没有大出息。” 沈戈一皱眉,这老师也太不会说话了,明明是要督促人学文化课,结果把人对舞蹈的信心也给磨灭了。 “我那会儿一下子就起了叛逆心理了,心想我小时候也挺聪明的呀,我爸爸亲口说的,我一岁就会说很多话了,三岁就会做加减法,我现在这么笨赖谁啊,我一上课就犯困赖谁啊?还不是因为学芭蕾闹得?” “我那会儿感觉是得了中二病,而且一得就停不下来,天天跟我妈对着干,跟她说芭蕾的坏话,什么古典芭蕾过时了、太古板啊、性别歧视什么的……”他低头用牙齿碾自己嘴唇,“我妈妈跳了大半辈子古典芭蕾,这是她的信仰……我那会儿伤了她的心了。” “我一开始以为我师哥肯定会向着我妈妈,替他们教育我,没想到他说他支持我,要是我不想跳古典芭蕾了,想换舞种,他陪我。” 凌笳乐轻轻笑了一下,“我从小把他当假想敌,那会儿是第一次觉得他是我朋友,是跟我一国的。我们当时很自然就相中现代舞,因为现代舞就是为了反对古典芭蕾的那些教条嘛,我就想着,我去跳现代舞,气着我妈。她不是说男舞者做不好托举不能上台嘛,我就偏要让她看看,我自己也能当主角。” “但是后来我被星探找上门……”他飞快地眨了几下眼,抬头看向沈戈,“后面你知道,十年,就这么过来了。” “所以说,我不但背叛了芭蕾,背叛了我爸妈,我还背叛了我师哥……我第一次C位站在舞台上,被粉丝们尖叫着喊‘王子’的时候,我享受那种虚荣的时候,我就把他们全都背叛了……” 沈戈皱着眉揩了下他眼角,“你现在拾回来多少了?”他知道凌笳乐现在每天都练好几个小时。 凌笳乐眼神一黯,“也就一半吧……我觉得,我可能永远回不到十六岁时的状态了。”那时候他尚有机会达到顶尖的水平,如今却是彻底无缘了。 沈戈见不得他这么落寞,“可是你还能给你师哥的舞剧出主意?我听Leon说,你想的好几个动作都很受观众喜欢。” 凌笳乐笑着摆摆手,“就是几个动作而已,和自己跳完全是两码事。” 沈戈不赞同他说的,“我不懂舞蹈,但是我觉得,跳舞就像演戏,编舞就像编剧、导演,我个人觉得表演的难度更低。我觉得你在跳的方面可能有些遗憾,但在其他方面你是进步了。” 凌笳乐一个内行,却真能将他一个外行的话听进去,眼里略微见了光,希冀而小心地问了一句:“真的吗?” “真的,我是真的这么认为的。你那个老师虽然说话难听,但是他说的也不无道理,我觉得跳舞和我以前练跳高是一样的,不是单纯的练肌肉记忆、重复动作。练这些东西也是要走脑子的,你现在比小时候阅历多了、感悟多了——”他心头一动,有些兴奋地问凌笳乐:“舞蹈也是表演的一种对不对?” 凌笳乐讷讷点头,“算是吧?” 沈戈显得十分激动,“是表演就有相通的地方!在美国那段时间我看了很多戏剧,大概看出些门道,这些戏剧的表现手段和载体虽然不一样,但是我能摸到它们的一些共同之处。” “有人讲,艺术的本质就是人性,既然本质都一样,那影视表演、舞蹈表演肯定也是互通的!你在表演里开了窍,我觉得,这对你在舞蹈方面的领悟只能是有益的。” 凌笳乐被他说得有点儿懵了,可沈戈如此笃定的样子,又让他真的有些相信自己是有进步的。也许师哥当初说他的动作里的情感表达很好,也不是哄他玩的? 两人把水都泡凉了,匆匆从浴缸里出来。 凌笳乐从“只有一半”变作“已经有了一半”,又给沈戈表演了一次六点钟腿。 一条长腿轻松地由身侧抬至耳畔,支地的腿和指天的腿都笔直。凌笳乐骄傲地向沈戈展示自己的手:“你看,我现在不需要扶着了,我自己就能站稳。” 沈戈深知这一微小进步背后的辛劳,走过去用力将他抱住,“我的乐乐实在是太棒了。”他真希望全世界都能看到他的凌笳乐有多优秀。 第132章 绣球 睡觉前,两人各自拿出自己的戒指,亲手给对方戴上,再捧着对方的手在戒指上亲一亲。 这是他们特有的仪式。自凌笳乐生日那天收到戒指,两人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只见过一次面,还是在美国,沈戈完成《福签饼》的补拍从剧组出来以后。之后沈戈要回学校考试,凌笳乐有综艺和电视剧的宣传任务,没办法再那么潇洒地打飞旳约会。 沈戈很想两人在国内也可以见面,但是凌笳乐在这方面依然极其小心。综艺和电视剧的热播让他再一次成为媒体关注的焦点,他对沈戈说:“我已经感觉出有狗仔在小区外面蹲我了。” 凌笳乐知道自己的谨慎可能有些过了,但是他不敢放松,每次和沈戈聊完天,或者通完话,他都会立刻删除手机里的记录。沈戈虽然觉得非常可惜,但他明白凌笳乐的担忧,也会照做,把那些暖心甜蜜的话从手机里删掉,只记在心里。 幸好他们不再有时差,有时间就能视频。有时候他们很幸运,两人同时有一整天的空闲,就一起开着视频,把手机放到旁边,凌笳乐在这边练功,沈戈在那边听着他那里放的钢琴曲复习,或者看剧本。 即使是两人都很忙的时候,他们也会每晚视频互道晚安。 他们都很珍爱自己的戒指,但是在外面的时候他们是万万没有机会将戒指戴在手上的。 相较而言,沈戈是更不常在家的那个。他要去学校上课,要去帮王序剪片子,除此之外,他晚上还经常有应酬。他曾想过把戒指用链子穿起来挂脖子上,但是被凌笳乐制止了。一个正当红的艺人在脖子里挂了一枚婚戒,这要是被人发现必然是大新闻。 同样的,凌笳乐现在虽然通告少了,但也很少有机会将戒指戴在手上。他在家的多数时间都用来练基本功,从小养成的规矩让他扶把杆时不在手上戴任何配饰。 两人不约而同地在睡前戴上戒指,然后互道晚安、睡觉。 某天凌笳乐突发奇想,对沈戈说:“你把戒指凑近点儿给我看看。” 沈戈将戴着戒指的手举到摄像头前面,凌笳乐忽得凑近了,撅着嘴唇对准戒指亲了一口。 沈戈被他撩得心动不已,之后这就成了他们每日的例行仪式。 难得有机会这样面对面,凌笳乐开心得不得了,捧着沈戈的手亲个不停,亲吻刻在戒指上的两个人的名字。 多数情侣喜欢在戒指上刻两人名字的缩写或者昵称,并且是刻在戒指内侧,藏起来,像是藏起一个两人独享的小秘密。 然而沈戈和凌笳乐藏起来的秘密实在太多了,沈戈大概也是叛逆心起,将两人的名字刻在戒指外侧,而且没有用缩写,“凌笳乐”“沈戈”,两人的名字,连名带姓,一字不多,一字不少;凌笳乐手上的那只亦是如此。 凌笳乐亲够了戒指又亲人,捧着沈戈的脸,发出“mua”“mua”的声音,亲得太响,把自己逗乐了,歪到床上笑起来。 沈戈一开始也跟着笑,然而笑着笑着忽又惆怅了。他拉起凌笳乐的左手包进手里,指尖在他的戒指上摩挲,微微叹了口气。 送出去的戒指被珍爱,求婚被当场答应,这本该是多幸福的事,可是戒指不能常戴,求了婚却没有婚礼、没有证书,总觉得意难平。 凌笳乐躺在床上看着他,“怎么了?老气横秋的你。” 沈戈笑着亲了亲他的无名指,“乐乐,想要婚礼和结婚证吗?” 凌笳乐眼里亮起两小撮火苗,随即那火花便被他压下去了,轻笑道:“不需要,我对那些东西没有执念。” 婚礼请谁呢?可以请小李和小雅,可以请师哥,但是对师哥不公平,可以请宋城,但是似乎没有那么熟,好像也可以请妈妈,但是先要向妈妈出柜,暂时还不敢和爸爸说,但是妈妈在爸爸面前瞒不住事……哦对了,还可以请沈戈的经纪人,就是感觉有点儿怪怪的,人家心里肯定也不乐意……有点儿没劲。 结婚证就更没什么意思了,去拉斯维加斯弄一个倒是挺方便,但是回去了又不认可,跟假证似的,白费工夫。而且他现在坐长途飞机都坐怕了。 他反手握住沈戈的,“我们不搞那些形式主义,就我和你,就挺好了。” 沈戈微微苦笑,“感觉那次求婚跟玩笑似的,什么用都没有。” “瞎说!”凌笳乐当即反驳他,支起身子看着他,“怎么可能没用?我觉得挺好的!”他想了想,干脆坐直了身子,摆出严肃的模样:“我刚才说错了,改一下,我觉得形式主义也挺好的!” 他受沈戈影响,也学会列举一二三四,“首先,什么叫有用啊?你怎么跟那些学生家长似的,老问那种问题……老爱问孩子学芭蕾有用吗?能帮助长个儿吗?能提高气质吗?能帮助以后找工作吗?真是的,孩子跳芭蕾高兴不算有用吗?你求婚我高兴不算有用吗?” 沈戈被教育了,诚恳地连连点头:“有用有用,乐乐高兴就是最有用。” “其次,你不求婚我怎么有戒指?没有戒指我们每天晚上视频的时候说晚安得多单调?我那天视频里亲你戒指把你高兴成什么样,我都看出来了。”凌笳乐挑着眼角哼他一声,“你高兴不算有用吗?” 沈戈点头:“算,也算!” 凌笳乐掰着手指头,“再次,我记性这么差,那天的舞剧那么好看,和我师哥他们玩得那么开心,那晚的雪还那么漂亮,要是没有你的求婚给我留下那么深刻的印象,我肯定就把那些好东西都忘了,就好像从来没发生一样,多可惜呀!”凌笳乐回想起那晚两人走在落雪的夜里,眼里显出难以言喻的美好神情,“我觉得那天的雪我能记一辈子。” 沈戈心头一动,忽而看向窗外,“我回来的时候外面下雪了。” “是吗!”凌笳乐惊喜地问道,他从小就喜欢雪,可惜北京的雪似乎一年比一年少,而自从那天,他比小时候更喜欢雪了。 两人一起走到窗前,将窗帘拉开一条缝,看到蓬松的雪花经过他们窗前,落到路灯的光线范围内,一反射上灯光就忽然变大了,晃晃悠悠地落到地上,与之前的先行军汇合。 两人趴在窗台上看了会儿雪,沈戈问他:“这天的雪漂亮还是那天的雪漂亮?” “那天的!”凌笳乐毫不犹豫地回道,说完又忍不住笑了。沈戈和他一起笑起来。 “我也这么觉得,而且我觉得那天的雪我也能记一辈子。”沈戈望着窗外的雪,静静地说道,“我好像有点儿明白别人为什么那么喜欢过生日了,还有周年纪念、还互送礼物什么的。” “生活好像确实需要点仪式感。你有没有觉得人的记忆很有意思,不是线性的,而是带节点的,节点多,以这个节点为中心,向前后辐射出去,就可以联想起很多往事,但如果没有这个节点……”他忽然顿住口,无奈笑道:“我怎么又这么说话了,是不是有点儿枯燥?” 凌笳乐崇拜而爱慕地看着他,“你继续说啊,我听得懂。” 沈戈让他看得有些脸热,“要是没有那些节点,就好像失去地标,记忆就会迷路。我以前觉得人们搞得那些什么庆祝啊纪念啊,都很浪费时间,形式主义,没用——”他笑了一下,“嗯,我知道这么想不对,你刚才已经教育成功了,我以后再也不把‘有用’挂嘴边了” “人确实应该刻意地搞一些印象深刻的事,在自己的生活里设地标,给以后的记忆指路。不然数年如一日地过下去,回头一看全是模糊的,太可惜了。”他此时不会刻意地去想,之所以会觉得遗忘可惜,是因为快乐的时刻实在太多了,让他生出珍惜之意。 凌笳乐是真的听懂了,他颇感兴趣地问道:“你记性这么好也会忘了以前的事吗?我以为就我这种脑子回忆以前是一团模糊呢,一年就能记住几件事——哎?要是现在让你回忆……嗯,五年前的夏天发生了什么,你想得起什么有意思的事?” 沈戈脸上显出些尴尬,“五年前的夏天啊……” 凌笳乐眨眨眼睛,认真地等着他说,还有些纳闷,以为自己看错了,他觉得沈戈耳廓外缘有点儿红。 “五年前的夏天,我刚上高一,能有什么有意思的事啊,就是学习呗……” 凌笳乐怔了怔,很不给面子地大笑起来。 他们没把屋里调得太热,两人穿着内裤看了会儿雪,觉得有些冷了,就钻回被窝。他们都犯了晚睡拖延症,舍不得就这么睡过去,说不完的话,移不开的视线。 “我是不是特别不浪漫?”沈戈自我检讨,“我觉得这是我的短板,我得培养一下自己。” 凌笳乐瞪圆了眼,“你还不浪漫!你还想要多浪漫!”一说到这儿,他这才想起自己还忘了一项重要的仪式。 刚捂热一点儿的被窝再一次被掀起,凌笳乐光着脚“蹬蹬蹬”跑去客厅,又立马跑回来,手里抱着一个漂亮的铁盒子,看起来像是装饼干或者糖果的那种,画满了圣诞树和红鼻子麋鹿之类的圣诞图案。 “这是什么?”沈戈不信他是要睡前吃甜食。 凌笳乐钻进被窝,把铁盒子打开。原来是那顶黑帽子。 沈戈把帽子拿起来,端详几眼,有些意外地问道:“你还把这个拿来了?”他知道凌笳乐一直把这帽子挂在床头的墙上当装饰,视频的时候看到过,还觉得他审美挺个性的。 “我去哪里都带着它——哎!你别抠那个钻!”他把帽子从沈戈手里“救”下来,爱惜地检查几遍,确定上面的钻石无恙,才嗔怪地瞧他一眼。 沈戈无辜地举起双手:“我不是抠它,我就是看看……那是我粘的,我还不知道吗?那胶结实得很,我当时这两个指头粘到一块,怎么分都分不开,还是用小刀给割开的。” 凌笳乐笑起来,“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说幸好手上皮厚,割掉一层也不流血。” 他将帽子极小心地挂在床头,对那上面的星座怎么看都看不够,感慨道:“要是你这样的还叫不会浪漫,那全世界都没有会浪漫的人了。” 沈戈望着他此时的神情,似乎明白了什么,“去哪里都带着它吗?” “嗯。” “一直都这样?” “……嗯。” 沈戈心里一时酸一时甜。他轻轻地碰触那帽子上精心摆放的钻石,“这么一说,我可能真的懂浪漫。送你一个星座,让星光伴你入眠。” “!!”凌笳乐睁大眼睛瞧着他,心想他怎么一张嘴就是诗? “怎么了?”沈戈和他对视两秒,忽而奥妙地笑了,“你是不是卡歌词了?想把我刚才那句写进歌里?可以——”他拉起凌笳乐的手让他手心朝上,自己在那手心上轻轻一打,“授权!” 凌笳乐大笑着扑进他怀里,“我男朋友是神仙啊!” 沈戈顺势抱住他躺回床上,另一只空闲的手抬高了,关上床头灯,“睡觉!”明天两人都要早起呢。 这天夜里,凌笳乐做了个很有意思的梦,梦见沈戈穿着很像天兵天将的衣服,踩着一大团云彩从天上飞下来,落到一群人面前,而他自己就在人群中。 当了神仙的沈戈手里拿着一把巨大的金色的弓,肩膀和膝盖都镶着巨大的钻石,腰带上也有笔直的三颗,反射着璀璨夺目的光。他拉满弓,箭头上是一只绣球,向众人宣布:“谁能捡到我的绣球,以后就是我的人了。” 人们都摩拳擦掌,蠢蠢欲动,凌笳乐排在最后面,正着急呢,就看到沈戈在偷偷冲他使眼色。也不知怎么的,他莫名就明白了,沈戈是让他往后跑呢。 凌笳乐毫不犹豫地转身,撒腿狂奔。箭带着绣球飞出来了,身后的人群很快反应过来,轰隆隆地追过来。 凌笳乐使出吃奶的劲儿,把自己从小练出来的弹跳功夫使出来,一把将绣球扑进怀里,高兴地大喊:“我的了!我的了!” 沈戈在睡梦里感觉到身边有人抱着自己的胳膊乱动,半梦半醒间翻了个身,将人搂进怀里,还拍了拍,含糊道:“乖,睡了……” 梦里的凌笳乐被神仙沈戈搂在怀里,满足地嘟囔个不停:“我的了,我的了。” 第133章 老夫老妻 沈戈开始羡慕那些有家室的上班族了:早晨在爱人的注视下离家,结束一天的工作后,在下班的路上、打开家门的瞬间,知道家里有人在等他。他不知道别人是如何抵挡住这种幸福的诱惑的,他只知道他自己,每天从出门的那刻起就已经开始感到不舍。 说来真是不可思议,以前在剧组住宿舍那会儿应该不能算数,其实他们真正共处一室的时间并不长,况且这里是酒店,户型、装修,到处带着“临时”的标签。可他们就是在这异国陌生的酒店里住出家的感觉,还是那种已经稳定运行多年、处处显露出温馨与和谐的家。 他们两人的生物钟几乎是一样的,只是沈戈对时差更敏感些,在柏林的这段时间会先醒。他一开始觉得凌笳乐睡觉轻,醒后不敢乱动,后来他发现凌笳乐没有那么容易被吵醒,终于敢翻个身,先侧过身看他一会儿,再静悄悄的起床洗漱。 之后过不了多久,凌笳乐的闹钟就会响了。 凌笳乐起床后会先洗个澡,这样可以帮他的身体苏醒过来,为接下来的训练做准备。为了早晨宝贵的时间不被荒废,沈戈通常会在他洗澡的时候回避,顺便利用这段时间处理一下手机里积攒的信息。他依然忙,有关电影节的,有关王序《汗透衣衫》的,有关新电影,有关公司新决议的……郑经纪不再单纯把他当一个手底下的艺人,而是把他当成未来的合伙人,如果沈戈能开成自己的工作室,郑经纪也将受益。 凌笳乐洗漱后就开始热身了,这时屋里会响起悠扬的音乐。 凌笳乐就在客厅热身,沈戈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沈戈回完消息后抬头看了一会儿,说道:“随便一伸胳膊都那么好看?” 凌笳乐微微扬着下巴舒展双臂,看着已经起了范儿,但其实还没完全醒盹,被这样一打扰,略显错愕地转头看向沈戈:“啊?” 沈戈笑着摆手:“你继续,你继续,我不给你捣乱了。” 他也有自己的早课,现在外面太冷,而凌笳乐又坚决不肯出门,沈戈就把晨跑改为室内运动。配着那样轻缓的音乐,让他觉得自己的健身动作都变得优雅起来了。 比起他刚刚对凌笳乐的微小打扰,凌笳乐对他的打扰才是破坏性的。 他先做完几组俯卧撑,然后做起卷腹运动。凌笳乐那边热身完了,走过来欣赏他的腹肌,看了一会儿就忍不住蹲下摸摸,一边摸一边赞叹:“好平啊,太厉害了。” 那只手在他正在集中发力的部位轻柔抚摸,把他那几块肌肉都摸酥了。沈戈暗自咬牙绷着劲儿,在心里计数,想着先把这一组做完再找他算账。 凌笳乐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这轻触给沈戈带来怎样的困扰,竟又撩起他的T恤,往上卷了卷。躺在瑜伽垫上做计数运动的男人就是砧板上的鱼,除了咬牙绷住别懈劲儿,没有任何办法。 指尖在他的腹肌上挨个轻点:“哇,六块……你腹肌的形状真的太完美了!两边完全是对称的,真好看……我见过有的人练得不好,左右都不一样……”那指尖由轻点换成轻抚,像是要把他腹部的汗抹匀,“要是往上面抹点儿油,用灯光一打——” “呼——”沈戈猛地吐出一口气,上身重重地落回瑜伽垫上,凌笳乐立刻站起身要跑。 原来他是故意的! 沈戈蹿起来逮住他,将人按到地上,“你个坏蛋!” 沈戈咬着嘴唇挠他痒痒,一副又爱又恨的模样。他这下可是毫不留情了,连咯吱窝和脚底板都不放过。轮到凌笳乐变成那条鱼,痒得全身剧烈扭动,从脖子扭到脚趾头,一边大笑一边尖叫着求饶。 “我错了!我错了!”他眼泪都笑出来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好话:“饶、饶命!你肌肉、那么好看,我忍不住嘛!” 这类好话从凌笳乐嘴里说出来,对沈戈永远有效。他收了手,撑在凌笳乐上方,笑着地看他一副劫后重生的模样:呼呼急喘着,脸蛋红扑扑的,发际线处已经渗出细密的汗来。沈戈发现自己的呼吸也有些急促。 这样看下去,又得有两个小时消失不见了。 沈戈起身,向凌笳乐伸出一只手,“彻底醒盹了吧?” 凌笳乐握住他的手借力站起来,抖抖胳膊腿,眼睛都笑弯了,“是哦,比热身都管用。” “那以后每天早晨都挠一下?”沈戈作势要将手往他腰侧伸。 凌笳乐吓得夹起胳膊往后跳出一米,“别、别!” 闹完了,精神更清爽了,身体也调节到极佳的状态,早课继续。 凌笳乐的音乐换成节奏更轻快的钢琴曲,开始正儿八经地练起动作,擦地、半蹲、小跳,等等,这些最基础的动作他从小到大已经做了无数遍,如今练起来依然一丝不苟,每个动作都要重复两百遍。 两百,这是他给自己设的数字。十六岁以前,老师和妈妈给他定下的数字是一百,他现在想要拾回曾经失去的,就要比从前更努力。 沈戈的早课则相对轻松很多,是他几乎从未间断过的发声练习。他虽然学的是导演专业,但是好的导演必然是懂表演的,而他对自己一向要求甚高,现在没有戏拍,就更得注意台词功底的保持,口腔、声带、腹部,哪里都不能放松,否则就会退步。 如果是外行,听到这样的发声训练一定会发笑,说不定还会把对方当成神经病。沈戈对着墙壁练了一会儿,回身找水喝,发现凌笳乐那边已经停了,正偷看他,见他回头,竟有些慌张地转身掩饰。 “我这边会干扰你吗?要不我去浴室?”沈戈问道。 凌笳乐忙摇头。 沈戈去桌边喝了半杯水,问凌笳乐:“要不要一起?” 凌笳乐下意识要拒绝,沈戈比他更快开口:“来吧,就像之前在剧组的时候一样,我自己一个人练没意思。” 凌笳乐犹豫着,迈出第一步,之后的几步就容易许多。他用毛巾擦擦头上颈上的汗,对沈戈说:“我都快忘了。” 沈戈笑着冲他招手:“来,我教你。”他扶住凌笳乐的腹部,“试一下。” 凌笳乐有些生疏地“啊”了几声。 “响亮!注意腹部用力!” “啊!啊!” 沈戈将手从他腹部拿开,移到他的喉咙处,轻触了一下:“这不是很好嘛,没有忘。” 等他们练完,酒店的早餐也送来了,他们一边吃饭一边聊天,沈戈给凌笳乐讲他在电影节上的见闻。 现在还在评审阶段,他负责的单元里有一部中国电影,导演是名新晋导演,没名没气,这部作品是他的处女作。 “今年没有别的片子入选了,很可惜,这个单元虽然不是主竞赛单元吧,但就这么一部国产品,我感觉责任还挺重大的。”沈戈一边吃饭一边说道,“之前没想过这么多,还犹豫来不来,还好是来了。我来之前,老柏跟我说,有一个名额就要占一个名额,这种国际场合,不可能有真正的公平公正,所有人都是向着自己国家,情感上的、理解力上的,或者就是单纯的审美偏好,都是有偏有向,所以我们必须得有自己的发言权。” 凌笳乐之前听他说过几句这事,在电影评审中,评委之间是可以交流、互相说服的,各国都有过评委极力为自己国家参赛的电影争取的例子。沈戈当时对他说:“我不是想左右他们的想法,但起码得保证他们能看懂片子,然后再做决定。” “你能说服别的评委吗?” “有点儿困难,但不是不可能。这个小贾导演年轻,还是大城市长大的,他拍的我们的社会形态和电影节过往展出的那些老导演们拍的不太一样,其他评委就觉得他不够深刻。”沈戈笑笑,“我得让那些评委相信,现在很多的中国小孩就是这样的,有压力有烦恼有脆弱,但积极阳光的地方也挺多的……” 凌笳乐认真地听他说着,等他说完,问道:“我一直忘了问你,你为什么没报表演系呀?” 沈戈想了想,说:“最开始是想弄明白入戏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像王序说的那样……”他看到凌笳乐惊讶的模样,笑了一下,“这个问题我已经弄明白了。现在想当导演,一个是觉得导演比演员更能表达自己,有更大的发挥余地;二就是……我觉得幕后能有更多自由,”他握了下凌笳乐的手:“已经进了这个圈子了,我就想为我们多争取点儿自由。” 凌笳乐看向他的眼神越发地炽热了,“沈戈,以后千万别说你在电影方面没有艺术追求了。我觉得,你以后一定能成为大导演!” 早晨的两小时太短暂了,吃完饭沈戈就得出门了,他还有任务,他打算与那些评委一个一个地交流。 凌笳乐送他出门时,沈戈忽然转过身来,问他:“乐乐,还想拍戏吗?” 凌笳乐下意识就要摇头。 “先别忙着说不——”沈戈制止住他要脱口而出的话,眼里闪动着克制的兴奋与憧憬,“好好想一想……”他看看表,将手搭在凌笳乐肩膀,有些郑重地捏了一下,“等我回来,等我回来告诉你。我有个秘密憋不住了,回来就告诉你!” 第134章 提醒 在之后的一个小时里,凌笳乐的脑子里只剩两个字,“秘密,秘密”,伴着叮叮咚咚的钢琴音符在他脑子里唱着,“秘密~秘密~” 他不想跟自己这么过不去了,停下动作跑去拿手机。没想到沈戈比他更沉不住气,半个多小时前就给他留了言,是条语音,带着些喜悦的兴奋:“乐乐,看我行李箱的夹层!” 凌笳乐暗笑他藏东西,从衣柜里拉出他的行李箱打开……他不知道沈戈说的夹层是个什么东西,几个内袋摸了个遍,掏出一个装订简洁的本子。 是剧本……剧本! 凌笳乐的视线自动跳过封面最显眼的几个大字,率先看到印在下方的沈戈的名字,视线再往前移—— 编剧:王序、沈戈 导演:沈戈 凌笳乐眼皮颤动了一下,像少年第一次收到心上人的情书那般惊喜而不敢相信,将剧本挡在口鼻前略作冷静,才重新又看了一遍封面——“沈戈”。是沈戈,他没有看错! 熟悉的字体、熟悉的排版,标题加书名号,没有写对应的英文名和出品方。曾经翻过无数遍的另一个高质量的剧本与眼前这个重合,凌笳乐感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要沸腾了。 他用手指在封面上轻轻抚过,将字号最大的一行字轻声念两遍:“《艺术家的复生》,《艺术家的复生》,艺术家,复生……” 他小心翼翼地翻到第一页,酝酿片刻,低声念起来:“(曙光将至的昏暗中)群演甲(画外音):‘喂,你想当明星吗?’方珏(镜头拉近,昏暗中的剪影)(慢吞吞地、困倦地):‘废话,来这儿的谁不想当明星?’(手电筒的光打过来,依次扫过坐在墙角等戏的群演脸上,几名群演从瞌睡中惊醒,做出精神的模样。手电筒的光束在群演脸上做两次停顿)群头(画外音):‘你、你——’(手电筒的光停在方珏极度期待的脸上)群头(画外音):‘还有你。’” 剧本的封面是凌笳乐所熟悉的王序的风格,里面的内容却不是了,场景和神态描写都非常详尽,对凌笳乐而说是好事,能帮助他理解。 他一开始自动将主角方珏代入沈戈的脸,因为这个人物聪明、坚韧、做事认真。他想当演员,却苦于非科班出身,更没有门路,就每天早晨五点,不论寒暑地去影视城蹲活,他珍惜每一个角色,虚心请教学习,即使只有一个镜头都会认真揣摩,这些品质都像极了沈戈。 直到凌笳乐看到主角方珏冲一名演员副导演举高了右手:“我!导演!我有舞蹈功底!” 他心头一跳,终于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这是个很好的剧本,凌笳乐在心里评定着。他敢这样说,不仅是因为在编剧一行看到王序的名字,还因为他被这个故事深深地吸引了。 他是个不爱看书的人,以前上学的时候,老师要求的世界名著基本是读不下去的,到后来心浮气躁,看的最多的文字是娱乐八卦,最极限也就到朋友圈里的心灵鸡汤。拍《汗透衣衫》那会儿,连剧本都是沈戈念给他听的。 幸好沈戈一直鼓励他读书,他很听话,照做了,分手的那一年断断续续读了几本书,从头到尾地读完了,耐心有所精进,让他翻开这个剧本的第一页后,能顺利地读下去。 一旦读进去,他就完全被这个故事吸引了,近乎急切地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朗读速度都不知不觉地越来越快。 他想知道主角方珏被群头欺负时会怎么办,被伙伴当场抢角色时会怎么办,被其他群演排挤时怎么办……方珏比他有本事,看着方珏和那些不平事斗智斗勇,凌笳乐觉得好像是自己跟着方珏一起赢了,曾经堵在他胸口的一口口郁气,因为方珏而释放出来。 可很多的时候还是无可奈何,在片场被执行导演辱骂,被大明星蔑视,被假的经纪公司欺骗……这些事凌笳乐都没有经历过,可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念到这些情节的时候会特别激动,他好像特别理解方珏,当方珏迷茫失落时,他能明白他那种无能为力的感受。 方珏也想过放弃。他长相出众,比别的群演更容易接到龙套角色,可也只是龙套而已……养活自己将将够了,追求梦想还差得太远。 当凌笳乐读到方珏把自己的表演课让给别人,把自己四处淘来的表演相关的书卖给二手书店时,他已经入了戏,跟着方珏一起哽咽起来。 就在这时,沈戈打电话过来了,带着些微的忐忑喊他:“乐乐,看见剧本了吗?” 凌笳乐刚刚正哭得带劲,有些难为情让沈戈听出来,正努力调整嗓音。 沈戈那边等了两秒就紧张了,紧着嗓子问:“……你是不是,不希望我和王序再有牵扯?” “啊?不是啊……”凌笳乐忙解释,“我就是,读到方珏要放弃演戏那里,情绪进去了。” 沈戈那边自导自演了一出独幕剧,原来是虚惊一场,不由庆幸地笑起来。他一直担心凌笳乐不喜欢他和王序有这么多来往。 “没有……我不愿接他的电影是因为我过不去心里那道坎。这方面你肯定比我强,你能克服,我还替你高兴呢。王序……其实挺有本事的,跟他一起拍电影,能学到不少东西,是不是?” “乐乐,”沈戈低声喊他,“这个片子我准备自己当导演,王序不参与拍摄……” “嗯……” 两人忽然都腼腆了,各自握着手机捻手指。 “乐乐,你怎么想的?”沈戈先按捺不住了,问道。 “我……我看到剧本里面写的,方珏是舞蹈专业出身的……” “嗯!是我改的,原来的版本里方珏是练武术的,我给他做了些改动,让他更贴近……嗯……” 凌笳乐欢喜而羞涩地抿起唇,静静地等着沈戈把后面的话说完。 “……更贴近你。乐乐,”沈戈又喊他名字,虽然是隔着电话,但是凌笳乐完全能想象出他此时的神情,“我想拍一部真正属于咱们俩的电影。” 凌笳乐幸福得快要晕过去了。一部好电影,一部为自己量身打造的电影,一部由自己的爱人为自己量身打造的电影,他庆幸自己成为一个演员,所以才有机会体会到这样的快乐。 凌笳乐因为憧憬而闭上眼睛,听着沈戈和他说话。 沈戈轻声问他:“你喜欢这个本子吗,乐乐,你想不想演方珏?” 凌笳乐立刻就承认了:“喜欢,但是……我行吗?” “没有但是,乐乐,你喜欢就好!你能行的,信我,你先看剧本,这个角色是给你量身订做的,比江路更适合你!等我回去我们再细说,你先把本子看完,好不好?” “好!……” 挂掉电话后,凌笳乐忍不住一再回味沈戈刚才说的——为他量身订做的角色。 他闭上眼睛,回想起剧本上的第一个镜头。他这半晌一直是席地而坐,这会儿背靠向床沿,想象自己就是方珏,每天清晨靠在影视城门外的墙角等戏。 影视城,这地方他太熟悉了,除了训练室,影视城是他这辈子去过的最多的地方,而群演则是他见过的最多的一类人。 他有些懊恼自己以前不爱观察,没有细致地观察过那些群演,但幸好方珏和绝大多数群演不一样。沈戈说方珏是为自己量身订做的角色,但他在方珏身上看到很多与沈戈相似的地方。他自己和沈戈,这是他最熟悉的两个人了,他只认识方珏一个多小时,方珏就已经在他心里活了。 凌笳乐沉浸在与方珏相识的喜悦中,静下心把后面的故事看完了。是个好结局,方珏逐梦成功,可是凌笳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看到好结尾竟然哭了,而且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把脑袋都哭疼了,喉咙也疼。他怀疑自己是要感冒了。 到柏林后他有点儿水土不服,再加上这几天为沈戈准备那支舞,训练量有点儿大,晚上两人还总是没节制地玩闹,凌笳乐有些担心自己的身体会吃不消,会耽误给沈戈庆祝生日。 他给酒店的私人管家打电话,请她帮忙安排一下水疗。他平时体质不错,如果不是那些难治的心理病,一般的小伤病可打不倒他,没什么病是一次水疗桑拿套餐搞不定的。 私人管家很快就来接他了,是个年轻的中国女孩儿。沈戈当初选定这家酒店,一是因为这家有凌笳乐想要的木地板,再就是因为这里的中文服务。他可太了解凌笳乐了,要是逼他说英语,他估计能饿着肚子、自己手洗衣服都不给前台打电话。 私人管家带着凌笳乐去水疗那一层,进电梯后,女孩儿见他虽然戴着墨镜看不清眼神,但嘴角一直带着笑,便亲切地寒暄道:“凌先生今天心情很好呀?”这应该是他们的工作之一,与客人亲切交谈,让客人感到温馨随意。 然而凌笳乐大概算是最不配合的那类客人,他只回了句“嗯”,把女孩儿尽职尽责的寒暄终止于此。 当然他不是对他的管家有什么意见,事实上他对自己的临时管家满意极了。他住在这里的几天一直窝在屋里,一步房门都没出过,靠着酒店的服务过得舒舒服服的。 他登记入住时用的是护照上的英文名,而他的英文名是办护照时瞎起的,只有姓氏还是Ling。他不知道他的管家有没有认出他来,但就凭女孩儿每次见他都把他当做一般客人的对待,他就对他的管家有一百个满意。 从电梯出来后,这一层的格局让凌笳乐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这家酒店的环境看起来不错,水疗区的私密性竟然那么差,放眼望去都是敞开的,他甚至看到几个人只穿着泳衣,在吧台旁喝饮品。 凌笳乐立刻打起退堂鼓,问他的管家:“没有包间吗?” 女孩儿察觉到他介意什么,贴心地回道:“做水疗是有包间的。这边虽然是公共区域,但是这个时间通常没有什么客人。” 确实,这么一大片空间,除了那几个穿泳衣的外国人和服务员,周围都是空的。 外国人是不认识他的,虽然他们组合以前还在的时候自称是国际巨星,但是外国人肯定认不出他来,所以他喜欢和沈戈来国外玩儿。 果然,那几个外国人察觉到有人过来,只是下意识地往他这边扫了一眼,视线控制得很好,立刻就规矩得收了回去,甚至没有因为他室内戴墨镜的古怪行径而多看两眼。 凌笳乐高兴起来,一边同管家往里走一边笑着吐槽:“不是说外国人重视隐私吗?怎么还不如我们国内弄得隐蔽呢?” 女孩儿不知他怎么忽然又活泼起来,笑着附和道:“可能因为这里人少吧。” 凌笳乐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顺便用余光扫过那几个泳装男,将他们的身材与沈戈暗自做起比较,结论当然是沈戈的身材最好,哪哪都是多一分显厚,少一分显薄,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落入别人眼里,被暗暗欣赏着。 看到淋浴室时,凌笳乐彻底打起退堂鼓。淋浴竟然没有隔断!怎么可能?凌笳乐当即和女孩儿说他要回去,不做了。 女孩儿被他的羞涩弄得也有点儿害羞了,红着脸向他解释说这里都是这样的,而且现在没有别的客人,没关系的。 凌笳乐可不管什么入乡随俗,让他在敞开的环境里摘墨镜已经是要了他半条命,再脱光衣服洗澡?先弄死他吧。 他冲自己的管家道了声歉,“要是预约不能取消给我扣款也没关系。”然后就逃也似的跑了。 经过之前路过的大厅时,有人喊住他,说的汉语:“你好,请等一下!” 凌笳乐迟疑地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到一个穿着浴袍的中国男人,看年龄大概三十五岁上下,因为保养得不错,四十岁也有可能。 这人看起来礼貌而体面,不像狗仔和黑粉,而且看向自己的眼神也不是全然的陌生。凌笳乐在脑海里拼命搜索着,心想是不是在哪个晚会上认识的? 男人笑得彬彬有礼,向他伸出右手:“你好,刚才看见你从这边经过,当时就想和你打招呼,又怕耽误你时间。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这家酒店的spa还是不错的,值得一试。” 凌笳乐稀里糊涂被人握了手,对方的自来熟让他越发狐疑,问道:“我认识你吗?” 男人笑着摇摇头,“我恐怕是没有这个荣幸被你认识,但是我觉得我认识你,你看起来很像明星。” 凌笳乐脑子里轰地一声,扭头就跑,是真的跑,不顾还穿着酒店的拖鞋,撒腿朝电梯跑去。 身后的男人愣了一下,忙追过去,口中喊道:“别跑了,小心摔倒,我没有恶意,真抱歉打扰到你——” 电梯来得很快,凌笳乐立刻钻进去,可是电梯门关得慢,凌笳乐看到那个男人站在电梯外,没有进来的意图,只是很抱歉地向他摊了下双手,“抱歉我真的不是在骚扰你,我只是……” 只是什么他没有说完,电梯门已经关严了。 凌笳乐靠着墙,在光滑的电梯壁上看到自己的脸。其实多数时候他是喜欢自己的长相的,以前练习的时候,每天在镜子里无数次看见自己,他经常对镜子里的自己微笑。可是后来,他越来越讨厌自己的长相,有时是嫌它不够漂亮,有时则是相反,比如此刻。 他已经稍微冷静下来,知道自己很有可能是误会了。可他觉得自己很笨,沈戈明明都教过他了,如果被人认出来,一定不要慌,别急着否认。被问及是不是明星时,只有明星才急着说“不是”,一般人都是高兴的,会认为这是对自己形象的认可。 可他他刚才还是露馅了,尽管那男人的本意不是追究他的真实姓名,不是追踪他的行程,可他刚刚露了馅,那个男人会不会因此想到他是谁?进而联想到同在柏林的另一个明星,沈戈…… 不会,应该不会,沈戈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是对明星无感的,刚才那个男人看起来就是这种人,他应该不认识自己,更不会由自己联想到沈戈,不会因为这么件小事就猜到自己和沈戈的关系……可他还是忍不住焦虑起来,把指节卡在齿间。 为什么他会招来这种事呢?为什么那个男人不找别人搭讪,偏偏找自己?他看出自己的性取向了吗?凌笳乐盯着电梯墙仔细端详自己的脸,他的样子明明没有变,还是说,其实他一直都长了副容易被人往那方面联想的模样,所以人们才那么热衷于给他和各种男艺人配对儿。 凌笳乐的头又开始疼了,可是他做不成水疗和桑拿了……还会有人像他一样滑稽吗?这么简单的一件小事都能搞成这样……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自嘲地想道:最近真是得意忘形了,高兴得连自己是谁都忘了。仅仅是这样一件小事,就提醒了他,让他想起自己是个多么狼狈的人。 第135章 许愿 沈戈连电影人私下的聚会都没有参加,迫不及待地回到酒店,凌笳乐却告诉他,他不打算演方珏了。 “为什么?”沈戈的惊讶可想而知,他在电话里明明表现得那么喜欢。 凌笳乐搬出很多理由:担心入戏太深会很累,身体和精神会吃不消;担心精力不够,耽误跳舞,把好不容易拾回来的基本功又废掉。 他都这样说了,沈戈自然不会再给他压力,只是遗憾终归是难免的。这部戏是王序以往的风格,对白轻松,用喜剧包裹悲剧内核,把那个核子压缩到最小。少数观众能透过这个嬉笑的壳子看到内核,就多一些快感,影评人也能多一些发挥,利于营销;多数观众看不出来,就单纯看个轻松热闹,也不会觉得无聊。这就是王序的生财之道。 可是凌笳乐看出来了,他看出这个故事内里的无奈与妥协,他与方珏产生极大的共鸣。这是沈戈精心修改剧本想要达到的目的,如今目的达到了,再往前一步,凌笳乐却不肯了。终归还是有些失落。 晚饭两人难得一起吃,饭桌上聊的自然还是这部戏,凌笳乐问他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有没有什么困难。 困难……《艺术家》是王序手头搁置的一个本子,前期工作都已就绪,大导演却突发奇想,让《汗透衣衫》插了队。如今项目重新启动,王序虽然不冠名导演,但一直帮忙张罗着,各项动作很快进入正轨,唯一一点改动就是主演。 起初定下的主演是个新人,后来他打算换成凌笳乐,投资方就迟疑了。沈戈向他们保证凌笳乐不会要天价片酬,投资方却说,他们考虑的不是片酬的问题,而是观众缘的问题,也怕凌笳乐这人麻烦缠身,如果上映前又传出什么丑闻,代价太大。 当时投资方对他说的原话是:“拍电影最怕什么?不是拍到一半流产,是拍都拍完了、宣传也都做完了,结果最后难产。” 现在凌笳乐不打算出演,那么……“没什么困难,还是梁制片来当制片人,这种题材不敏感,上下都打点好了,排片有保障。拍摄方面王序会指点我,灯光和摄影还是那批人,和我磨合得也很好了……” 凌笳乐认真听他说着,钦佩地点点头:“我相信你,我知道你能行!” 沈戈冲他笑笑,低头继续吃饭。 凌笳乐看了他一会儿,心下越发愧疚。 晚上睡觉前,凌笳乐说:“等我们回去,再过段时间我就搬家,搬去你小区,好不好?” 沈戈有些意外他突然提起这茬。这事他们之前讨论过,自然是他的提议,被凌笳乐否决了,因为不想给狗仔留下任何可供发挥的蛛丝马迹。 “怎么突然想起这事了?” 凌笳乐眼珠一偏,一副顾左右而言他的模样:“就是,突然想起来了嘛,我一直不出现,总有过气的一天吧。” 沈戈沉默地看着他,看得凌笳乐越发心虚的时候,忽然低头亲了他一下,“不搬也没关系,我们这样在国外约会不是也很浪漫嘛。而且你家刚装修完,那么好的舞蹈室,不要可惜了,你觉得呢?” 凌笳乐重新高兴起来,放松地靠进他怀里,“是有点可惜,当时花了不少钱呢!那等你什么时候不忙了,我们再出来玩好不好?我签证还有两个月呢,好好利用一下。” “好。” 又过了两天,沈戈的生日到了,确切说是北京时间的生日到了,而柏林还是前一天的傍晚,所以沈戈当时还没想起来。 他是带着好消息回到酒店的,对凌笳乐说:“我说服其他评委了,小贾导演能获奖。” 凌笳乐笑眯眯地恭喜他,又问他想不想吃蛋糕。 沈戈真是太不擅长过生日了,连凌笳乐过生日的时候都忘记还有生日蛋糕这回事,轮到自己就更反应不过来了,还傻乎乎地问:“蛋糕?你订了蛋糕?怎么突然想起吃甜的了?” 要不是太了解他,凌笳乐简直要以为他是故意装傻逗自己了。他将藏在柜子里的生日蛋糕托出来,打开精美的包装。蛋糕上已经插好了蜡烛,二十支,每一支代表一岁,是沈戈曾经认真而努力地走过的每一年。 凌笳乐关上所有大灯,只留了玄关的灯,屋里暗下来。 “打火机。”他向沈戈伸手。 沈戈愣愣地看着他忙活,,颇显迟钝地从兜里拿出打火机递过去。 凌笳乐弯下腰点蜡烛,他显然是不太会用打火机,用得很不熟练,还有点怕火,每次火苗跳出来时,都会忍不住颤一下手。 “我来吧。”沈戈走过去向他伸手。 “不要。”凌笳乐笑着拒绝道,像是撒娇一样的,“你是寿星,就等着吹蜡烛哈!” 沈戈伸出去的手在空中顿了顿,落下来,握住凌笳乐搭在桌沿的另一只手。 火苗一枚一枚地增多了,照亮凌笳乐的脸,这种暖黄的色调将将凌笳乐的脸照出一种柔和的白,古典油画一般的安静,而他脸上认真的神情则在这种色调出显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 凌笳乐将二十支蜡烛都点好了,捧起沈戈的手,火苗在他眼中跳动着,对沈戈说:“沈戈,祝你生日快乐!” “这也是一种仪式感。”沈戈这样想道,他过往的二十个生日都过得一模一样,回想起来都不太清晰了,但是他可以将今天记一辈子。 沈戈一口气吹灭蜡烛,像电视里的小女孩儿一样双手合在一起捧在胸前许愿。 他许愿的时间不短,凌笳乐问他:“许的什么愿?” 沈戈刚要回答,又被凌笳乐捂住嘴:“不行不行,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我怎么老忘!” 沈戈顺势亲亲他手心,一直没落下去的嘴角翘得更高了,展开的唇间露出牙齿,“不说就能灵,是不是?” 第136章 知足 生日的重头戏是送礼物,凌笳乐送给沈戈的礼物是他自己,他外在的身体、他内在的情感,通过音乐和舞蹈的形式送给沈戈。 凌笳乐说要做些准备,自己跑进卧室,让沈戈在外面等着,还要背过身去。 沈戈听话着转过身背朝着浴室的方向,这种静静等待惊喜的感受很奇妙,心里因为期待而感觉痒痒的,手指头情不自禁地相互摩挲,想要马上抓住点儿什么。 旁边在桌上放着动了一点儿蛋糕,两人都不太爱吃甜的,象征性地吃了几口就停了。 沈戈感觉自己等了好几分钟了。他一直没有挪动位置,也没有偷看,伸手用指头揩了点奶油,送进嘴里。 凌笳乐出来了,他刚要转身,听到凌笳乐喊:“别回头!” 沈戈笑着含着奶油,香甜的味道在他嘴里慢慢融化,音乐声响起来了,是钢琴。 很优美的旋律,弹得非常流畅,沈戈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应该是放的录音。 “从来没想过会有这种感觉……”凌笳乐在身后唱起来,声音竟然有些颤抖。沈戈暗笑,这么紧张吗?可他随即意识到自己竟然也有些紧张,或者说激动,手不由自主攥成拳头,指尖凉凉地抵着掌心。 “感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笼罩着乌云的孤岛,被陆地拽进怀里,从此,星辰、雨露,都有了意义……睡梦里不再有恐惧,醒来时心里充满甜蜜……” “因为遇见你时是在夏天,以后每一场雨都是太阳雨……此生别无所求,只希望能与你走过每一个四季。” 有词的部分不长,很快就唱完了。他唱得不错,那些发声训练不只是对说台词有裨益,对唱歌也很有好处,让他学会运用自己受损的声带,终于再次唱起歌来。 “沈戈……”凌笳乐喊他。 沈戈用飞快地单手掐了一下泪腺,将里面泛酸的眼泪挤出来,展开一个笑脸转过头来,“真好听。”他随即有些惊讶,“你洗澡了?”凌笳乐换上浴袍了。 凌笳乐稍显紧张的脸色被他这么一打岔,放松了不少,有些高兴,还有些腼腆地问他:“真的好听吗?你喜欢吗?稍微有点儿简单,再难我就弄不出来了。” “好听,真的好听,我特别喜欢。” 他下意识抬脚,想朝凌笳乐走过去。 “别动——”凌笳乐轻声止住他,“还有舞。” 他又有些羞涩了,微微垂下眼帘脱掉浴袍扔到一边,只穿了一条浅肉色的四角裤,再把拖鞋踢一边,脚也是光着的了。 他有些拘谨地抻了抻已经很平整的裤角,嘱咐道:“你别往那个方面想,这么穿就是为了舞好看。” “嗯。” 音乐一直没停,是循环播放的。两人面对面站着望向彼此,还隔了段距离,这种对视让他们莫名产生一种拘束的感觉,很想立刻就走上前将人抱住,那样反而能更自在一些。可他们又不约而同地选择不移开视线,望着对方微笑。 “还没到入的那个点……”凌笳乐解释道,还配了肢体语言,抬了下手,随即噗嗤一笑,“好傻,是不是?” 沈戈也笑得更明显了,抿了下唇稍微克制一下,“有点儿。”说完又笑得咧开嘴,不由问凌笳乐:“我们在笑什么?” 凌笳乐笑得掩住嘴,直摇头:“不知道,就是忍不住……”他踮踮脚,“怎么还没到,我还觉得我的歌太短了。” “冷吗?”沈戈问道。 凌笳乐摇摇头,“做过热身了。” 沈戈是由衷地觉得这旋律好听,弹得也好,问他:“是你自己弹的吗?” 凌笳乐又乐了,“哪能啊,是我爸弹的。” “啊?” “哈哈没事,他不知道我是写来干什么的,就以为我弄着玩的。”他身体忽然站得笔直笔直的,笑容瞬间敛回去,但面目依然是柔和的,微微垂下眼眸,安静地等待着,对沈戈说:“到了。” 音乐回到最初的地方,凌笳乐的身体骤然轻盈起来,单脚点地向上伸展躯体,手臂与另一条腿利落地舒展开来。沈戈几乎要惊呼一声,眼睁睁看着眼前的人好像要腾空飞起来了。 幸好他立马落回地面,身体像水一样随着音乐流淌。沈戈一开始还着急忘了开大灯,但很快就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凌笳乐早就安排好的,落地灯照出一个柔和的圆锥,凌笳乐正好站在那光亮的圆锥里,形成一个小巧的舞台。 他没想到凌笳乐能跳得这么好,这不是他最擅长的古典芭蕾,更像是沈戈看的他师哥他们舞团的舞蹈,很现代、很自由,每一个动作表达的都是他自己的感情,沈戈因为懂他,所以也懂了这支舞。 凌笳乐在跳舞时依然保持和他的对视。眼眶里那种微酸的感觉又来了,胸腔里被甜蜜的激情填得满满的,他想起第一句歌词,“从来没想过会有这种感觉……” 他情不自禁地向前走了两步,凌笳乐眼里显出惊喜,沈戈立刻受到鼓舞,让自己踩上圆锥的边缘。 凌笳乐轻盈地跃向他,他跳得很高,沈戈在芭蕾里经常见到这样的大跳。可是凌笳乐的这个动作又和那些大跳不太一样,他看起来不太像是要平稳地落到地上,而是—— 沈戈伸高了手臂托住他的腰,凌笳乐稳稳地停在半空中,双手撑在他的肩上。由上至下地凝望他,眼里又现出那种惊喜。在这不到一秒钟的凝视,沈戈感觉胸腔里更满当了。 凌笳乐沿着他手臂滑下来,之后他的身体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沈戈,总有一部分——或是手、或者腿、或是肩膀……挨着他,像丝绸一样轻轻地缠绕在他的身上,轻盈舒缓地流动。 沈戈以前因为凌笳乐而对舞蹈产生兴趣,欣赏角度仅限于对美和技巧的赞叹。这是他第一次在舞蹈中有了参与感,他不再只是一个旁观者,而是因为情感的共鸣而成为一个参与者。 他有时会伸出手协助凌笳乐的动作,或随着他脚下位置的挪动而转动身体,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起初他也担心自己是不是在捣乱,但是凌笳乐的身体如此自由,动作一直是流畅的,完全没有因为他的介入而造成停顿。而且他没有阻止自己,眼神里甚至有鼓励的意味,让沈戈更加从容,越发放松地依照自己的心意行事。 他站在光亮处的边缘,凌笳乐绕到他身后,他下意识要将人又拽回亮的地方。凌笳乐忽然将大半的重量都放到他的肩上,这是沈戈没有料到的,幸好他肢体反应够快,用两只手托在凌笳乐肋间。 凌笳乐在他的身体上借力,高高地跃起来,双腿划出优美的弧线,身体在半空中翻转,再整个蜷缩起来。他在下落的过程中双手环住沈戈的脖子,两腿却依然蜷着,看起来完全没有落地时支撑住自己的打算。 沈戈忙移动一条手臂,托在他的膝弯下,另一只手臂则托住他的背,因着下坠的重量微微向下沉了半寸,但立刻就稳住了,像是一个横抱的姿势。因为凌笳乐刚刚旋转留下的惯性,沈戈抱着他脚下跟着旋了半圈,两人一起转进光圈的中央。 这就是这支舞的收尾动作,凌笳乐在沈戈怀里调整呼吸。他满头都是汗,喘得也格外急促,却不完全是跳舞累的,还有心情激荡的缘故。他的眼睛亮极了,用力搂着沈戈,在他脸上响亮亲了一口:“你接住我了!你接住我了!” 他在排练的时候,最后这个动作是没法百分之百完成的,因为这本来就是为两个人设计的舞蹈。但沈戈做到了,在没有提前知会、没有演练的情况下,稳稳地托住了他,帮他弯成了这支舞。 沈戈也很激动,他没想到凌笳乐跳得那么好,他只知道凌笳乐每天都在练,却没想到他已经跳得这么好了。 这一天晚上,沈戈吻遍了凌笳乐身上的每一寸皮肤,从额头到脚趾,再从脚趾回到额头。 他们近距离地对望,凌笳乐问他这个生日过得高不高兴。 当然高兴,可是沈戈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听他唱歌、看到跳舞时,心口和眼角有一丝淡淡的酸涩,掺杂在那浓厚的甜蜜中。 凌笳乐听完他的话,惊奇地翻了个身,有点迫不及待地和他分享自己写歌时的感受:“我写歌的时候因为心里一直想着你,想着你收到这个礼物的时候一定会很高兴,我就一直也挺高兴的,以为写出来的歌也是一样的感觉。但是写完以后就是这样了,好像有一点点悲伤……也算不上是悲伤,是有一点点……”他想找一个合适的形容。 沈戈替他说道:“惆怅?” “嗯嗯!”凌笳乐用力点头,很开心地抱住沈戈,将头靠在他的胸口,“你都听懂了。”但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一点点惆怅。 沈戈无意识地轻拍着凌笳乐的后背,他也在想,为什么会有那一点点惆怅呢?也许是因为他们曾经丢失过,因为是失而复得,所以更懂得其中的不易?还是因为他们的感情那么圆满,就显得其他不圆满的地方那么遗憾? “沈戈。”凌笳乐从他胸口抬起头来,脸色在这一瞬竟显出几分郑重,“我觉得,我现在有你、有舞蹈,爸爸妈妈也支持我,我真的别无所求了。我很怕我会贪心,我知道人不能有了这个就又想有那个,就很容易把眼前的也弄丢了。我对现在的生活特别满意,我已经知足了。” 沈戈再一次感到那种轻微的酸涩的感觉,将手轻轻放在凌笳乐的后脑勺上,“嗯”了一声。 过生日总会特别一些,等他们真正睡下时已经过了半夜了。凌笳乐折腾得有点儿累了,几乎是秒睡,倒是沈戈今晚太过开心,又压了些心事,失眠了。 他悄悄地起床去外面阳台抽烟,顺手看眼手机,竟然在这个时间看到王序的留言,告诉他要给新片加个角色,他有个亲戚家的孩子想当演员。 这段时间他和王序的来往稍微多了些,沈戈觉得这人又有点故态复萌,竟然连往剧组塞闲人的活都干出来了,还是这种通知的语气。 沈戈直接回过电话去,“什么亲戚的孩子?这片子里哪有小孩子的戏?” 王序听声音乐呵呵的,还真有点提起自家孩子的长辈样子,“也不小啦,都快二十了,你不也才二十吗?” 沈戈不和他扯这些没用的,直接说正经事:“笳乐不想演方珏。” 对方静了片刻,“哦”了一声。 沈戈继续说道:“我打算把剧本改回去,还用刘竺,就按投资那边喜欢的来,然后……越早开机越好。” 王序刚正经起来,这会儿又笑了,“你着什么急?” 人们都觉得沈戈不用着急,他这么年轻、起点这么高,更适合继续积累、再厚积薄发的套路。然而他对于成功的渴望太过迫切,显出急功近利的苗头,已经在圈里受到些诟病。 可是他怎么能不着急,到目前为止,他真正拿到人前的作品其实只有两部而已。《汗透衣衫》的上映日期遥遥无;《福签饼》的后期耗时,又为了能参加奥斯卡,档期已经定在明年下半年;而《无色天》第二部 的拍摄亦定在明年,上映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他和凌笳乐的想法完全是两个方向,凌笳乐是等着把自己放凉,他则更希望能主动,站到一个别人不敢碰的高度,就像蒋老板那样,像老柏那样,愿意跟谁谈恋爱就跟谁谈恋爱,能冲偷拍的狗仔骂一声“滚蛋”,把造谣生事的人告得找不着北。 凌笳乐说他已经知足了,可沈戈却觉得不满足,他越这么好,他就越替他不满足。 王序直言道:“以你现在的水平当导演还差点儿意思,我把本子给你可不完全是为了……为了以前的事,也是为了给公司一个交代,还蒋老板一个人情,你不能把这事搞砸了,更不能丢我的脸。” 沈戈那股气盛又上来了,“我不会弄砸的,我这次来电影节学了不少东西,我回去以后会多看些片子……” “拍电影不是纸上谈兵。” “昆汀不就是从看电影到拍电影的吗?” 王序拖着长音“哦——”了一声,不经意间又显出从前惯有的刻薄,调侃道:“和昆汀比啊?” 沈戈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王序那边服了软:“你要是非得想早开机,那就抓紧,趁我还能动。我也想看看那孩子是不是个演戏的料,能帮一点儿是一点儿吧。” 沈戈皱了下眉头,“到底是什么亲戚的孩子?”能过来求他帮忙,就不能照顾一下病人吗? 王序说:“等你回来再说吧,正好你也见见。” 因着新片的计划提前了,沈戈和凌笳乐的海外约会也提前结束了。 他们收拾好行李,从酒店的房间往外走时,两人像是约好似的,一起回头看去,都有些不舍,但随即又觉得好笑。这种不舍应当只是因为这段经历太过美好,而不是因为它不可复制。 沈戈单手扶着门,对凌笳乐说:“以后想来还能再来呢,你要是喜欢,咱们还订这家酒店,订这个房间。” 凌笳乐仰头冲他笑了笑,“嗯,走吧。” 沈戈松开手,门就在他们身后轻轻地掩上了。 第137章 惊弓之鸟 出资方一开始对沈戈的能力抱有极大的怀疑态度,之所以同意由他来接替王序,除了有王序的担保以及中城的力荐,主要还是因为沈戈作为新晋偶像的号召力。 天才新人演员牛刀小试做导演,也是个不错的噱头,先把视线都吸引过来,再有王序在后方坐镇,最后的质量总归是错不了。 不过他们很快就发现,沈戈或许是比王序更合适的人选。 在弃用凌笳乐这个不稳定因素后,沈戈表现出极大的识时务。他不像王序那样有所谓的坚持,极爽快地接受了资方的建议,将喜剧的比例增大,并改了两处王序引以为傲的时间线跳动,让故事脉络更加清晰易懂。 “当初老柏知道我要拍王序剩下的本子就有点儿生气,我哄了半天才哄好,他要是知道我把故事改得更简单了,估计又得生气。”他在视频里这样向凌笳乐汇报道。 比起他的胸有成竹和满不在乎,凌笳乐显得有些担忧,“那怎么办?” 沈戈爽快一笑,“没事,生气了再哄就是了。我总不能听他的呀,他是一人吃饱全家不愁,不用考虑观众接受度之类的。乐乐,我最近有个想法,觉得这拍电影其实就是这么个事,拿别人的钱,然后做出让对方满意的东西,就跟打工一样的。” 凌笳乐微微皱了下眉头,感觉不太对头。他突然想起沈戈曾经和他说过的,拍《晨曦与晚灯》时,为了让自己的形象更贴近大众高中生,拼命喝牛奶吃甜食,希望能爆点儿青春痘,结果失败了,就故意在上妆时在额头上做了个极逼真的假痘痘。 当时沈戈为了这颗痘痘,跟梁制片和小王导演争执了很久,另两人觉得这颗痘会影响观众的观影体验,但是沈戈认为他的长相不适合这种平实的故事,加个痘能让角色更令人信服。 凌笳乐一时想不清这些事和眼前这件事有什么关联,只好问道:“那王导怎么说?” 沈戈很久没听他这么喊王序了,顺口一问:“谁?” 凌笳乐有些不好意思了,“就……王序导演嘛!”王序这样帮沈戈,他现在对那人没那么反感了,“你把本子改了,他是什么意见?” 沈戈笑笑,说:“他更没意见,哪个电影剧本拍之前都是要改来改去的,他无所谓。他现在就想把他家亲戚那小孩儿给塞组里,还好不是熊孩子,满足他就是了。哦对了,那小孩儿也是学跳舞的,民族舞,以后打算考我们学校……” 等他说完,凌笳乐又问:“王导他怎么自己不拍啊?这不是他自己写的本子吗?” 沈戈没有立刻回答,先偏头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然后才道:“他不是一直想一出是一出的吗?” 凌笳乐一想,可不就是这样嘛,就又笑了起来。 沈戈看着他的笑脸,忽然想吃苹果了,问他:“你尝那苹果没?甜不甜?” 他爷爷奶奶在菜市碰到很甜的苹果,买了不少回来,沈戈就托小李给凌笳乐拿去大半。 “甜!”凌笳乐一舔嘴唇,立马起身出了镜头范围,丢给沈戈一个已经跑远的声音:“你等我下,我去洗一个!” 沈戈便也去洗了个苹果,两人对着屏幕“咔嚓咔嚓”咬得欢实。 沈戈一边吃苹果一边给凌笳乐发过去一张照片,是在柏林住酒店的时候拍的。照片里的凌笳乐刚练完,满头满脸都是汗,就把头发都撸到后面去了,露出整张脸。他身上宽松的练功服前后也都湿透了,前胸后背都贴着皮肤,透出些肉色。当时他就在吃苹果,对着面前的移动试衣镜,像跟自己做游戏似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咔嚓咔嚓”地嚼,就跟现在一样,特带劲,嘴唇都让果汁沾湿了,旁边有人偷拍他也不知道。 “呀,拍得怪好看的呀!”凌笳乐喜欢这张照片。 “是吧。”沈戈自己也满意极了,“人物和背景的关系是不是特别好?既生活化又有种时尚感……当然主要还是因为你长得好,姿势也漂亮,这样一镜像才漂亮……”沈戈对自己的作品爱不释手,遗憾道:“真想发微博。” “啊?!”凌笳乐失笑,“想一想可以,但是手要控制好。” 沈戈当然也就是想想。和凌笳乐结束视频后,他看见自己刚吃完的苹果核,突发奇想,又从冰箱里拿了只苹果出来,摆到镜子前的地板上,给苹果来了张照片,然后发了微博。 他从来没有通过微博分享过自己的生活。如今他的粉丝数早不是初期的十几万了,他如今是微博红人,这个时间是上网高峰期,刚一发出去就迎来大量评论和点赞。 他随手刷新着,看到一条评论里说:“凌笳乐刚才也发了张苹果,什么情况?” 沈戈心头一紧,飞快地将这条微博删掉了。他的大号在《汗透衣衫》时期就关注凌笳乐了,刷新,没看到凌笳乐发微博,再搜凌笳乐的小号,也没有找到什么苹果。 沈戈意识到自己一时慌乱,走了步臭棋。 这时凌笳乐的电话打进来了,刚接通就听见那边紧张地问他:“你发微博了?苹果?” 沈戈心里又是一咯噔。 没想到能这么寸,还是要说他们心有灵犀?两人几乎同时发了张苹果的照片,又几乎同时秒删。 凌笳乐那边懊悔极了,“还不如不删!删了反而不对了!”他是拿小号发的,可是他的小号早曝光了,和大号没什么区别。 两人短暂地一商议,凌笳乐又重新发了张苹果的照片,配的文字是:“刚才拍的不好看,换这张,苹果好好吃!”还是比较符合他平时在公众前的形象的,之后的评论主要集中在笑他颜狗,连苹果都不放过。 “关注我小号的主要是真粉丝,应该……还好。”凌笳乐自己安慰自己,可是眉毛已经焦虑地蹙到一起了。他此时的懊悔和郁闷简直难以形容,他已经多少年没在网上分享点儿什么了?怎么刚一心血来潮就……他生自己的气,一直都管得好好的,怎么这次就没管住自己,干嘛非得在网上展示自己的生活呢? “没关系,微博里的明星多了去了,撞个照片而已,联想不到那方面的。”沈戈也安慰他。 可是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同一件事:沈戈作为飞行嘉宾离开卢森堡后,凌笳乐他们的第二站是比利时。那时的凌笳乐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从精神状态到体力,都像是一夕之间换了个人,变化如此之大,不由引发起各种联想。 当时就有人联想到沈戈,不过被更主流的声音给打压下去了。多数人还是认为是因为凌笳乐去比利时的前一天看了节目播出的第一集 ,被网友们骂乖了,不敢再那么没精打采。 这点儿猜想没有激起什么火花,但是两个当事人却被其中一个评论给吓到了。 有人发问:“凌笳乐不吃甜食,他在比利时买那么多巧克力是要送给谁?”大家都觉得用这种格外精致的巧克力做礼物,不贵,却很有心意,不会是一般朋友。 这个发问之所以受到关注,是因为凌笳乐那会儿正被炒着cp。在节目里,但凡他和小莎有点儿互动,节目组就要给两人来个脸红特效,再用一些特效字来引导,搞得还挺像那么回事的。然而当时他的cp就在旁边喝咖啡,他却埋头认真挑选巧克力的口味,还叫卖家给包得漂亮点儿,显然是要送给别人,也是怪搞笑的。 真的有人猜到他是要送给沈戈,因为那天是沈戈离开的第一天,所有人都不适应,有人笑称:“我们每个人给沈戈挑个礼物,看在我们这么有诚意的份上,让他再飞回来‘救’我们一次。” 就是在那个评论里,大家讨论起沈戈到底和谁关系最好。有人说是和范先生,有人说是和凌笳乐。 有人说:“沈戈和范哥在一起的时候多自在啊,完全就是哥俩好的感觉,和凌明显就是敷衍,毕竟合作过,镜头前得给面子。” 也有人反驳他:“是敷衍吗?我怎么感觉更像是避嫌呢?” 有人附和道:“是,更像是欲盖弥彰,很多关心的小动作是骗不了人的。” 一提到小动作,就像捅了马蜂窝,两人之前各种真真假假的互动都被列出来,甚至连《汗透衣衫》时期,两人在新闻发布会上的几次眼神交流都被翻了出来。 其实都是小事,小的不能再小的事,可就是因为这些东西如此的不起眼,却依然能被人揪住,才更让他们惊惧。 沈戈强作出一个笑脸,透过镜头对凌笳乐说:“我们真是自己吓唬自己。” 凌笳乐也苦笑,受他影响,把沈戈也变成惊弓之鸟了,他还是把沈戈拖进了这样的生活方式里。 这两颗心有灵犀的苹果成了压在两人头顶的阴云,以至于三个月后,当沈戈已经在新剧组起早贪黑地干了一个来月,正为一件大麻烦忙得焦头烂额之际,郑经纪一个电话打来,惊恐道:“你和凌笳乐……被偷拍了!”—— 那个时候,他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还是那颗红彤彤的、看上去就让人觉得很甜的苹果。 第138章 力挺 本来一切都很好。 和沈戈之前的那几部片子一样,带来机会的同时也带来不小的挑战,但沈戈向来是不惧压力的人,压力越大,激发出来的潜能就越多。 事实上真正开拍以后,沈戈感觉比事先预计的还要顺利些。一个是团队里各部门多是合作过的熟人,稍一磨合就找到默契;再就是《艺术家》虽然是讲方珏这个人演艺事业的变化,但其实还是靠事件而非人物来推进剧情的,对表演的要求没那么高,拍起来也相对容易。 唯一一个始料不及麻烦的是饰演方珏好友的赵姓男演员,明明试戏的时候还很好,结果进组后总是不在状态,有时甚至当天的拍摄已经开始了,他连接下来要用到的台词都还没念熟。 沈戈做起导演来多少还是受了王序影响,大小事务都抓得很严。他每天找人监督这个演员背台词,之后他还要亲自检查,总算保证了拍摄进度。 终于到了杀青之日,沈戈还来不及松口气,赵姓男演员被爆出聚众吸毒被拘的消息。 “你晚上老去他房间干什么!”郑经纪气急败坏地将几张照片摔到桌上,照片都是沈戈在夜里进出赵姓演员房间的偷拍。 郑经纪确实在生沈戈的气,用力点着那几张照片问他:“我是不是告诉过你!剧组在影视城的行程都不是秘密,狗仔都在那里蹲着呢!为什么不往心里去!你怎么能和那种人扯上关系啊!” 沈戈郁闷得脑袋都要抬不起来了,用力撸了把头发,低骂了一声:“艹!” 这事明显不是单纯的跟踪爆料。前脚被曝出赵姓演员吸毒,后脚马上放出那么几张暧昧不明的照片,而这期间,他们没有得到任何提前获悉与沟通的机会。 中城先有一个王牌王序,再出一个势如破竹的沈戈,而两人又都如此高产,让其他同行坐不住了。电影市场已趋近饱和,档期和排片的争抢越发激烈,他们容不得再养出一个强劲的竞争者。 公司立刻召集紧急会议,郑经纪率先检讨自己,说是因为自己太冒进,让沈戈成了出头鸟。 蒋老板是从家里赶过来的,还穿着居家的衣服,比平时西装革履的时候少了点儿架子,脸上却是从未有过的愤怒,直接丢给郑经纪一句“放屁!” 大老板脸色不好,说出来的话却让沈戈和郑经纪心头大定:“这事不是冲着沈戈来的,是冲着公司来的,中城不会不管。我早就说过,中城的艺人不是随便欺负的。” 公关策略很快就拟好了,沈戈只谈赵姓演员的事,表示用人不慎,自己作为导演有责任,会将其所有镜头删掉。 剧组和组里其他重要演员表态,说沈导演拍戏期间认真负责,挨个去演员房里说戏做指导是很正常的事。 但是网上有很多带节奏的,说长期吸毒的人一眼就能分辨出来,空口白牙诬陷沈戈肯定早就知情,是明知故用。他们这样说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把沈戈说成赵姓的“毒友”。 蒋老板托关系找权威人士发了通报,把赵姓被捕时聚众的几人姓名都曝光出来,没有沈戈。 可是网上的流言并没有减弱的趋势,许多高赞评论都是一模一样的措辞:“沈戈为什么晚上总去他房间,两个男人半夜共处一室总不会是一起看片吧?大家都知道吸毒都是一个传一个,沈戈和赵的关系这么好,肯定也是毒圈一员了。” 这其中不只有收钱办事的专业水军,也有发自内心凑热闹的普通网友。也许比起高材生凭借自己的聪明与努力大获成功,富豪破产、天才窘困、完美人设毁于一旦,这样的剧本才更能激起人们的热情。 中城只好花钱将这个话题强行撤下去。 一直算是网上一股清流的沈戈,最终还是背上用资本操控舆论的话柄,不得不让人质疑起他之前这两年来那突飞猛进的势头,有几分是真的,又有几人是人造的。 这盆带毒的脏水还泼着,沈戈曾与AG签过合同的事也被曝光了,一张照片再加一两个“旧同事”的作证,便成了真的,来不及处理就已经发酵到最热。有人戏称,黄赌毒,统共仨字,沈戈眨眼就沾了俩。 一个新生的完美偶像似乎要就此陨落了。 这不叫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叫墙倒众人推。从人人夸赞的天之骄子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只需要一天的时间,这一天过后,沈戈的一切都不对了。他的高产不再是勤奋,而成了急功近利;他参加国外电影节、去好莱坞拍电影,也不再是为国争光,而成了崇洋媚外;开始有人说他整容,开始有人说他拿自己的家庭条件卖惨…… 沈戈再坚韧的神经也要被这接二连三的事件折磨垮了,连番的开会和讨论已经让他难以集中精神,有时听着宣传部门的人说着话,脑子里就冷不丁冒出这么个念头:凌笳乐也曾经经历过这些。 他只庆幸凌笳乐过着近乎与世隔绝的生活,对这些可怕的消息还一无所知。 沈戈在开会的间隙躲进一间没人的办公室,对着手机屏幕拍拍自己的脸,让自己脸色看起来自然红润些,然后给凌笳乐发了条消息,问他睡觉没。 凌笳乐那边很快发来视频请求,沈戈做了个深呼吸,将一直罩在脸上的严峻慢慢扯开,换上笑脸,将视频点开:“乐乐……” 画面里的凌笳乐是他期望看到的无忧无虑的模样,看见他这边的背景,问道:“你还在公司呢?” 沈戈笑笑,“在开会说电影的事。” “哦……那你一会儿是不是还要忙?要不等你们开完会再给我打电话,我还不困,可以晚点儿睡。” 沈戈又笑了一下,“不用,我没什么事,你按时睡觉。”他只是想他了而已。 凌笳乐歪着头冲他比了个心,“爱你呦!” 沈戈也笑着冲他比个心,依然是不太熟练的手势,“爱你,快睡吧,晚安。” 凌笳乐那边的声音忽然放得有些轻了,“嗯……你也别睡太晚,别把自己累坏了。沈戈……” 沈戈没听清他后面的话,问了声:“什么?” 凌笳乐甜甜地笑起来:“没什么,晚安!你们要是散得晚了,就给我发消息,我明天早晨再回你。” “好。” 这两天沈戈不能抛头露面,都是睡在公司。他前一天晚上一直和宣传部门开会讨论,很晚才睡,早晨被郑经纪一通电话吵醒:“你和凌笳乐被偷拍了——” 沈戈瞬间就醒盹了,惊惧之下,拿着手机的手都在微微发抖:“什么时候……” 郑经纪那边不比他冷静多少,喘着粗气回道:“在柏林……”他只说了三个字就说不下去了,只觉得精疲力竭。 实际上,与凌笳乐搞同性恋这种新闻,比起前两个丑闻已经算是好的了,起码就现在的情况而言,凌笳乐的形象比沈戈还要好一些。而对方还愿与他们交涉、还愿意向他们漫天要价,说明对方只是图财,而不是为了将他们打死,他们应该庆幸才对。 只是对方要的价格实在有些高了,公司已经为沈戈花了不少钱,郑经纪很怕沈戈成为公司的弃子。幸好那些照片不是什么石锤,只是拍到两人在电影节期间同时从一家酒店里出来而已,不该那么贵。 郑经纪在这方面有经验,亲自去和狗仔讨价还价,拿“市场价”说事。对方却告诉他们:“照片已经卖出去了。” 郑经纪大怒,说他们不守信,没有职业素养,还在谈的事怎么不打声招呼就单方面崩了。可是不管他多愤怒,照片已经被对手公司拿走了,并且立刻就发了出去。 郑经纪痛心疾首:“真是趁你病要你命啊!” 沈戈近乎绝望地点开手机。所谓雪中送炭者少,落井下石者多,果然,排在前十的热搜里面有好几个都是和他有关的,而且多数不是什么好事。 可是排在最上面的一条却是不一样的:#凌笳乐力挺沈戈#。 “沈戈拍《福签饼》,讲的是中国人的勤劳、智慧和坚韧,是为华工受过的苦难鸣不平。沈戈作为柏林电影节唯一一个中国评委,一直记得要宣传我们的文化,为自己国家的作品发声。他高产、作品多,是因为他努力还有才华,吸毒的人的亢奋和沈戈的精力充沛是一回事吗?你们这么睁眼说瞎话不觉得羞愧吗?他作为演员、编剧和导演,一直认真对待自己的工作,交上一个又一个优秀的作品。那些骂他的人,你为这个国家、这个社会做出过什么有意义的事吗?你们凭什么这么污蔑他?” 第139章 不怕 “告他们!告死那帮丫挺的!”老柏在中城的会议室里“啪啪”拍桌子,一副“新仇旧怨一起算”的模样。 中城不是没考虑过表现得强硬些,给那些所谓自媒体挨个发律师函,告他们造谣诽谤。那些自媒体都是由背后的各家娱乐公司养着,中城从不忌惮得罪这些手段下作的公司。 可是他们不能告,因为那些大V发出来的一条条的东西,不全都是造谣。他们不能只告那些大V造谣沈戈吸毒整容,却不告他们造谣沈戈签过AG,因为那些黑料里掺了一条真的,就让他们陷入绝对被动的境地。 郑经纪本来也在生气,可更怕这尊大神把自己给气坏了,好声将这些无奈解释给他听。 “那就告狗仔!”老柏又骂了一声,“告他们侵犯隐私不痛不痒,我找人查他们的账看他们怕不怕?一套照片就敢要那么多!真不怕撑死!告他们敲诈勒索!偷税漏税!” “狗仔也不能告。”郑经纪硬着头皮解释道,“他们手里肯定还有别的照片。”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沈戈这时问道:“别的照片?” 郑经纪微微叹口气,“狗仔敢这么光明正大地勒索,是给自己留了后手,他们手里会留一套更……更……” 沈戈皱起眉头,“我明白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老柏烦了,跟他们告辞,只说有什么需要的再找他。 等他走了,蒋老板竟显出几分喜色,对沈戈说:“你俩成忘年交了?” 沈戈勉强挤出个笑容,“碰巧投缘了。” 郑经纪忙替他吹嘘自己:“柏爷欣赏沈戈的个性。” 蒋老板笑眯眯地点点头,“你们听见他刚才说的了吗?要查那些人的账……”他显得很高兴的样子,连说两个“挺好”,微微欠身给沈戈抛了一支烟,给自己也点了一支。 这种通宵的会议室里总是烟雾缭绕的,他们继续说起照片的事。 沈戈一支烟抽到一半,抬头对郑经纪说:“他们不会有别的照片了。” 如果他们还拍到更石锤的东西,就不会只放出沈戈与凌笳乐一起往酒店停车场走的照片。 很明显,那些狗仔跟的人是沈戈。凌笳乐恢复自由身以后就像个隐形人,他是不会被跟拍的。而沈戈则完全相反,尤其是那段时间,所有人都知道他在柏林参加电影节,只要在电影节蹲点就可以了。 这是他最不能接受的,是他连累凌笳乐了。 可是他每次从电影节出来,迎着晚高峰往凌笳乐住宿的酒店开的时候,他那些时候都是多么的高兴、多么的急迫?哪会想到多余注意一下车后面,是不是还跟着什么别有用心的人? 那十几天的相聚,美好得像洒满阳光的梦一样,他回来后时不时就要翻出来好好回味一番。可是现在,一回想那些画面,就好像在画面的某个角落里还藏了一双不怀好意的窥探的眼和一管黑洞洞的镜头,让那些美好的回忆也跟着覆了层阴霾。 电影节之后就更不会被拍到什么,从柏林回来到现在已经快四个月了,他和凌笳乐这期间没有见过面。 虽然他说得笃定,郑经纪却依然十分谨慎,希望能和凌笳乐确认一下。 沈戈通过电脑给凌笳乐连视频,接通的瞬间,他突然想起手上的烟,忙用指头将烟掐灭,丢进烟灰缸里,被周围的工作人员们看个正着。 沈戈有些尴尬地清清嗓子,对画面里的凌笳乐喊了声:“笳乐。” 他一开始担心凌笳乐一下子面对这么多陌生人,还是因为这种丑闻,会让他想起在《汗透衣衫》剧组被王序和梁制片唱红白脸一起施压的时候。 但是凌笳乐表现得很从容,同在场见过的蒋老板、郑经纪打过招呼后,就解释道:“他们拍不到我。我去柏林的机票是临时定的,就是怕被泄露信息。我在机场也一直裹得挺严的,而且登机前一直待在vip室,没有乱走,不会被拍。我下飞机以后,从机场去酒店中途下过一次车,步行穿过一条小路以后才重新打的车,就算有人跟车也跟丢了。” 中城的人都听呆了,心想这哪是躲狗仔啊,这简直都是反侦察的水平了。 郑经纪回过神,问他:“那住酒店期间——” “我一直拉着窗帘,而且没有出过屋。” 郑经纪惊讶道:“十几天一直拉着窗帘?” “是。” 中城的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连一直比较淡定的蒋老板都显出惊讶的神色,问他:“一直没有出房间?” 凌笳乐刚要说“是”,心里忽然一咯噔,想起自己想做水疗那件事,随后又想起给沈戈过生日的那个晚上,两人将窗帘掀开一条缝看外面的雪…… 沈戈出声打断他的焦虑,“蒋老板,郑哥,我先跟他单独说会儿话行吗?” 蒋老板和气地点点头,“去吧。” 沈戈抱着电脑去了一间无人的房间,和视频里的凌笳乐四目相对,认真地端详着对面的脸,皆是关心担忧的模样。 “少抽点儿烟。”凌笳乐忽然说。 沈戈干呛了一口,讪笑道:“你怎么知道。” 凌笳乐微微撅了下嘴,闷声道:“你声音都哑成什么样了?一定要爱惜自己的嗓子啊……” 沈戈捻捻手指,把兜里的烟盒拿出来扔到桌上,抛得远远的,“不抽了,戒烟!” 凌笳乐轻轻一笑,“戒烟不可能,你抽烟的姿势那么帅,导演和观众都爱看着呢。” 导演,观众……两人不由又沉默下来。 “沈戈,没事,这说明你火了,火了才有人这样黑你呢。这就是条必经之路,都要走这么一通,最后都会过去的。” 沈戈轻轻展开个笑颜,假装信了。 凌笳乐有点着急,“真的,我不是安慰你才这么说。你想想我,我什么黑料没沾过,现在不也好了吗?网友记性不好的,都是跟风,这阵风过去了就什么都好了……” “乐乐,去美国找你师哥吧。”沈戈轻声打断他,“你师哥团里肯定有位置给你……” 凌笳乐微微一怔,随即显出几分生气的意思,“我不去!我跳得不好,进不了团!” 沈戈耐心劝道:“乐乐,别骗我,从柏林回来以后,我找人咨询过了,你这种会三个舞种的,还会编舞,真的是很厉害的……”他对凌笳乐的爱里含了自私了,他太高看自己,以为凭自己的能力,把凌笳乐留在自己身边也能让他快乐。 “我不去!我不出国!我又不会说英语!” 沈戈的声音和胸口都像塞满了棉花,软绵绵地使不上力气,还堵得难受:“乐乐,我这次,和你的那些都不一样……”凌笳乐那个视频好歹还有个码,也没有拍到什么实质的东西,而且也确实没有实质的东西……而他当初,确实是准备去拍那种片子了。 虽说时代变了,合法了、开放了,可毕竟是和性有关的,还是和金钱挂钩的,谁不歧视他啊?谁不轻蔑他啊?就是刚才围坐在会议桌的那一圈工作人员,沈戈心里清楚,指不定哪个也在心里暗自嘲笑他呢。 他已经在凌笳乐的微博底下看到那些不堪入目的留言了。 “沈戈,你是报复我吗?让我也尝尝被抛弃的滋味儿。”凌笳乐忽然这样问他。 沈戈愣住了,他看着凌笳乐伤心又倔强的脸,竟然瞬间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一下子就绷不住了,低下头用拳头抵住额头,肩膀微微颤抖起来。 他这一哭,凌笳乐那边哪里还忍得住,立刻跟着一起哭出来,比沈戈哭得动静可大多了,眼泪下雨似的往下掉。 他们忍了两天的委屈和怨怼,终于都跟着眼泪发泄出来了。 沈戈很快就控制住了情绪,好声劝着凌笳乐,“乖,不哭了啊,没事了,再哭就脱水了,去给自己倒杯水啊?”如果只是听声音,还以为是哪个爸爸在哄小孩。 凌笳乐哭得心力交瘁,被王序训练过的泪腺就像沈戈因为拍戏而染上的烟瘾,都是不听话的,想停都停不下来。他只好一边抽噎着,一边对沈戈说:“反正,我不会离开你的……沈戈你记好了,是你非得把我追回来的,你别想反悔,没门……” 沈戈鼻腔里又是一酸,却是忍不住笑起来。 说到底,他怕那些东西吗?他真的怕被全民辱骂吗?他怕黑料被以前的老师同学看到吗?他是怕以后赚不到钱、接不到戏,之前付出的艰辛和努力都付诸东流……这些东西固然可怕,可沈戈怕吗? 他确实还年轻,可他什么风浪没经历过,他是那种轻易就会被打倒的人吗?他所有的恐惧不过是因为凌笳乐,他怕自己连累凌笳乐,让他又回到以前那种黑暗的日子。可是凌笳乐自己都不害怕,他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沈戈,我去找你好不好?我想你了,我想见你,面对面的那种。”凌笳乐知道这种滋味,当全世界都仇恨他、对他破口大骂的时候,他只希望能有一个人陪在他身边。 沈戈有些犹豫,“那些记者……”现在蹲在凌笳乐小区门口的记者不比蹲自己的少,他现在露面就是往枪口上撞。 凌笳乐眼睛哭得水汪汪的,冲他甜甜一笑:“我不怕。” 沈戈便也笑了,“好,我让助理去接你。” 一向如此,爱情不仅把人变成患得患失的胆小鬼,也把人变成无所畏惧的大丈夫。 “万一以后真接不到戏了怎么办?你说,等我毕业了去给别人当执行导演怎么样?” “不怎么样!执行导演又忙又没钱赚,连名字都不能署,没劲。” 没人来催,他们竟然闲聊起来。 沈戈笑道:“那我接着去送外卖?” 凌笳乐噗嗤一笑,“送外卖可以啊,你去送外卖,我去给我妈妈打工。” “我要真去送外卖,你就得搬过来和我一起住了,送外卖赚的那点儿钱不够付两份房租的。” “同居?挺好呀。”说完,两个人又短暂地安静了。他们都知道这么说就是图个嘴爽,沈戈爷爷奶奶那么大年纪,有张松的前车之鉴,他们都不敢随便出柜。 两人沉默片刻,沈戈倏然一笑,对凌笳乐说:“乐乐,我们去国外玩一圈吧?” 听见“国外”俩字,凌笳乐眼皮都跟着颤了一下,“去哪儿?” “北欧,想去吗?现在过去可能还能抓住一个极光的尾巴。” 极光?极光里的星星?凌笳乐眼睛一亮,马上就要同意的样子。 如果是拍电影,这里就可以用那种轻松的电影里惯用的镜头了——画面在凌笳乐甚感兴味的脸上做停顿,画外响起王序不赞同的声音:“怎么这么没出息?出了事儿就要躲出去?” 画面切到王序的病房,这人虽然是倚坐在病床上,脸色也不太健康的样子,可气势依旧是有的,对着电话有些不悦地说道:“刚出事那会儿就该告诉我,早告诉我,早就没事了。”他有些不屑地翘起半边嘴角,像是完全不把那些事儿当成事儿,“不过现在也不晚。” 第140章 出手 “怎么可能!”这是沈戈的第一反应。 任何人听说《汗透衣衫》将会入围戛纳主竞赛单元,都得是这个反应。 很多观众也许不知道一部片子不能参加两个电影节,但普遍会有这样一个印象:不管多好的片子,绝对不会同时又拿金熊又拿金棕榈。三大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的影片,必须得在该电影节首映,这是硬性规定,所以在选择电影节时一定要慎重,挑选和自己影片气质相合的那个,免得留遗憾。 沈戈留意到王序刚才的说法,“将会入围”。现在戛纳的入围名单还没公布出来,王序所谓的“将会入围”,保不齐只是他单方面的期望。他甚至有些怀疑王序可能是病得太厉害,有些精神恍惚了。自从他拒绝进一步治疗、还不听医嘱坚持要吃素开始,沈戈就觉得他的精神越发的失常,毕竟以前就有这个苗头。 王序看出他的腹诽,也不恼火,反而面露得意,一副“你还是太年轻”的模样。 “是规定就有漏洞,我们片子重新剪过,已经是另一个故事,还换了名字——” 沈戈不由打断他:“什么名字?” 王序在视频那头顿了顿,“电影名换了,改成,《挚爱》……”他说完新片名,视线向下落了一瞬,随即又抬起来,“所以,这完全可以当做一个新影片。” 挚爱……沈戈沉默了片刻,随即语气如常地问他:“可是这样钻他们的漏洞,电影节方面会不会觉得恼火?毕竟戛纳和柏林是竞争关系,他们很有可能认为自己受到愚弄,干脆就不让我们入选。” 王序微微扯了下嘴角,过度的憔悴都无法阻止他露出介于狡猾与机敏之间的笑容,“你也知道他们是竞争关系,所以搞这个首映的规定,目的是什么?” “吸引电影人和媒体的视线。” 王序一抚掌,“对嘛!电影节的本质可还是商业活动,它是要赚钱的,想赚钱就得有流量,我们帮它制造话题、吸引关注,它当然欢迎我们嘛!” 沈戈不太认可他的说法,电影节在他心里还是有几分神圣的,结果被王序一说,和网上那些炒作造星的行为没什么两样了。 王序志得意满地向后一倚,两手悠闲地搭在肚子上,“你等着吧,戛纳今年的评委主席已经联系过我了。” 这时沈戈才有了几分相信。 王序确实是块老姜,他给沈戈想出的公关策略是这样的:和AG签过约的事瞒不住了,干脆就光明正大地承认,只不过不是因为缺钱,而是为了拍电影,是导演王序的要求。 沈戈拍《晨曦与晚灯》前,回自己的高中和学弟学妹们一起上课、吃食堂、上自习;拍《福签饼》前,他在广东渔村住了两个月,住在当地渔民的家里,和他们一起出海捕鱼。 他给观众的印象一向是专注敬业的,而他确实也是这样的人,所以说他是为了拍亲热戏时能克服害羞心理,专门去AG观摩学习,也就没什么好质疑的了。毕竟他演张松时才十八岁,本就是害羞纯情的年纪。 而且那是王序啊,王序善用素人,就是因为他调教起演员来毫不含糊。他曾经为了让闵淮安建立人物关系,让那样一个年轻腼腆的帅气男人天天去发廊找小姐聊天。这样一想,他只是让沈戈去AG听几节培训课也就不足为奇了。 沈戈低头想了一会儿,问他:“这不成撒谎了吗?” 王序回他一个语气词:“嗤!” 郑经纪他们也认为这招可以用,“不管最后能不能获奖,先把势造起来。”电影节在国内一向是有口碑缺流量,而沈戈此时很有流量,二者正向关联,结果将会所向披靡,到时候谁还在乎所谓的新晋偶像的“贞洁”。 但是不能立刻行动。AG的丑闻刚被曝光时,沈戈这边没有立刻澄清,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天,再发声会显得过于刻意,缺少信服度。所以要等戛纳公布入围电影名单,到时候借宣传电影的机会顺便澄清,就显得真实很多。 自戛纳将举办时间改到六月份,入选名单就改在五月初公布了。 “还有一个星期,我们沉住气。”郑经纪在会议上拍板道。 这期间娱乐圈要是能出些别的事把沈戈这边的热度压过去就好了。 为此,中城公布了一个艺人的恋情,可惜艺人咖位有限,没有激起太大浪花,停留在网络的最大的瓜还是和沈戈有关。 王序说:“要不我开发布会说我生病得了。” 闵淮安说:“不是我故意打击你,你的关注度可能没那么大,毕竟他在台前,你在幕后。” 王序有些悻悻,又听闵淮安说:“我觉得,我公开出柜的新闻可以……” 他说这话时,正在给王序晾粥,用勺子舀起一勺煮得糯糯的小米粥,在碗的上方左右晃动着,只敢盯着勺子,不敢抬头看王序的表情。 “行了,我没那么怕烫。”王序伸手将勺子和碗都拿到自己面前,没有问他出个什么柜。 郑经纪在会议上试探道:“遇到这种情况,有的公司就买对家黑料给自己引流……他们买沈戈的照片公布出来,我们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蒋老板回他一个:“屁。” 此方案只得作罢。 正当郑经纪他们抓耳挠腮之际,微博终于又出现新的大火话题:#凌笳乐炸号##凌笳乐解约# 次日上午,凌笳乐十分高调地出现在中城公司的大门口。 当然他的“高调”只是相对而言,很随意的休闲装扮,并戴了墨镜和棒球帽遮挡面部,由一人陪同着,从一辆轿车上下来。 但是他的身形体态一看就不普通,还是出现在这么敏感的场所,刚一下车走了几步路,就将蹲守在中城门口的记者们吸引过来。记者们再定睛一看,在帽檐的阴影下显得极其优美的下颌线,还有因为唇珠饱满而使嘴角天生上翘的嘴—— “凌笳乐!是凌笳乐!”枯守几日却一无所获的记者们终于看到猎物,疯了似的举着摄像机向凌笳乐冲过去,生怕自己被挤到后面失去最佳的拍摄角度。 凌笳乐早有准备,利落地跃上中城门前那一大段气派的台阶,将一众记者甩在后面。同时有几名安保人员从中城里面奔出来,迅速护在凌笳乐周围,将赶过来的记者拦在可能会碰到凌笳乐的范围以外。 记者们七嘴八舌地提问,有的问他炸号的事,有的向他确认是否已经正式解约,有人问他为何会出现在中城,还有很多人问他和沈戈的关系,问他怎么看待沈戈吸毒和拍三级片的事。 别的问题还好,最后这两个问题让凌笳乐极为恼火,想开口又被那些吵吵嚷嚷的声音打断,让他之前对着镜子演练好的表情险些失控。 故意问出那些恶劣问题的记者见他板起脸,隐约露出怒火,俱是一喜,在心里默念道:“快发火、快发火!”并拼命将话筒向前伸去,像是要往凌笳乐脸上怼。 可惜凌笳乐已经不是十八、九岁时的凌笳乐了。 他在安保人员的保护下往后走了两个台阶,站到最高处,慢悠悠地摘掉那顶样式独特的黑色棒球帽,颇有些漫不经心地用手指拢着头发,将被帽子压得挡住额头的头发拢到后面。配合着这个拢头发的动作,他的下巴微微抬起来,眼睛向下看着那些矮他一头的镜头和话筒,颇有几分睥睨的样子。 沈戈早就感受过,凌笳乐化上强调眼型的妆,再将整张脸完全露出来,那样的美貌是极具视觉冲击力的。不再有人发问了,只有闪光灯争先恐后地亮起来。 明明是在白天,闪光灯却连成一片,围在凌笳乐身前的安保人员被晃得侧开脸,只有凌笳乐毫不闪躲地面向众多镜头。他虽然已经习惯这种闪光灯暴击,可也被晃得微微眯起眼,趁这一瞬的安静说道:“第一个问题,不是炸号,是我自己把微博号注销了。” 他终于开口说话,记者们忙问:“为什么?”是不堪网络暴力,还是心虚? 太吵了,凌笳乐微微皱起眉,将食指立在唇前,“嘘——” 竟然真的安静下来,凌笳乐觉得稀罕,面上却还要绷住了,“注销的那个号一直是前经纪公司在管理,算是工作需要,不是我个人需要,既然合同已经到期,我也不再是艺人身份,所以就不需要那个工作号了。” 半秒的寂静后,记者群沸腾起来,“什么意思?是要退圈吗?”“以前的微博都是公司代发吗?”“准备签新公司吗?是不是要签中城?”“是因为沈戈的缘故吗?你确实在和沈戈谈恋爱吗?” 凌笳乐微微敛眉,再次做出那个“嘘”的动作,这下立马就安静了,记者们激动而紧张地等他解释。 “你,过来一下。”凌笳乐冲叫得最响的那个男记者招手,对方愣住。凌笳乐抬腿往下踏了级台阶,趁对方还没反应过来,抓着他伸到最前面的话筒将人拽进安保人员的保护圈里。 那名男记者下意识要跑,他刚问过一些冒犯的问题,本能地觉得凌笳乐是要趁机整他,而且一向都是他拍别人,现在是那些闪光灯冲着他的眼睛闪,晃得他心头生怯。 然而凌笳乐这样一个看起来单薄的艺人,力气竟然不小,揽住他的肩膀让他逃脱不开。其实他比凌笳乐还要高一点,但是他在凌笳乐的手底下,腿是打弯的,脊梁也是打弯的,在那些刺眼的灯光和黑洞洞的镜头前战战兢兢,看上去比凌笳乐矮了一头。 凌笳乐搂住这个受惊的男记者,问其他人:“是不是我和谁站一起,都让人觉得是在和他谈恋爱?” 一直显得格外紧张的气氛忽然被哄笑打破,被凌笳乐强行搂住的男记者也讪笑起来。 凌笳乐也笑了,松开手将男记者轻轻地推出安保人员的保卫圈,冲那些记者们挥了挥手就要转身离开。 记者们忙追着他往里冲,安保人员在人数上落了下风,保护圈被记者们压着后退。 凌笳乐转过头来,他的嘴唇刚一开启,记者们就安静了。他们已经知道了,凌笳乐一改往日风格,说出口的每句话都不再是公司教给他的场面话,就算是打太极,也打得风趣有个性,让他们有东西可写。 “我来中城确实是要签文件,不过不是签约。” “那是什么文件?” 凌笳乐微微歪了下头,眼睛着重看向几个问他关于沈戈吸毒事件的记者,脸上现出一个有些顽皮的笑:“委托书,委托中城帮忙处理造谣诽谤案件的委托书。” 第141章 谢谢你,凌笳乐 凌笳乐迈着大步往里走,穿过大厅后猛一止步,回头冲接自己过来的中城的工作人员展开一个大大的笑脸,问道:“我们去哪儿?” 沈戈最初说要找一个助理去接凌笳乐,但蒋老板说这样太失礼,然后在公司找了一个资历不错的经纪人。 这名经纪人自然对凌笳乐早有耳闻,来的路上凌笳乐也表现得很沉默,面容更是极其严肃,让这经纪人更确定了凌笳乐如传闻所说的“坏脾气”。 此时凌笳乐对他这样笑着,表现出迥异于刚才面对记者时的开朗与随和,以及极力想掩盖但显然不太容易的自得与欣喜,竟让他瞬间发掘出凌笳乐藏在冷艳外表和诸多绯闻背后的可爱,不由也跟着笑起来,向右边伸出手:“这边请。” 中城的经纪人将凌笳乐请至一间空着的小会议室,告诉他沈戈这会儿在开会,请凌笳乐在这里稍等,他去叫沈戈。 已经四个月没有见到沈戈了,虽然两人每天都视频,但那是不一样的。 一想到马上就能抱一抱沈戈,凌笳乐激动得脚趾头都蜷了起来。 沈戈没让他等太久,凌笳乐很快就听到敲门声。他跳起来往门口走,不需要他喊什么“请进”,门被急促地敲了两下就自己开了,他看到一脸笑容的沈戈。 沈戈大步走进来,凌笳乐见他身后没人,以为刚才那个经纪人没跟过来,便撒了欢地跑起来,往沈戈身上一跳,兴奋地低喊:“想你了!” 沈戈下意识将人接住,眼里闪过些许讶异,但下一秒便化作一汪春水,笑着托住凌笳乐的屁股将人抱稳,并旋了半圈,让凌笳乐背对着门的方向,仰头在他嘴上亲了一下,“我也想你。” 凌笳乐搂着他脖子在他耳边窃窃私语,“我觉得我刚才表现得特别好……”又给沈戈看自己手里的帽子。 沈戈感到几分惊喜,“你把它戴出来了?” 凌笳乐把帽子戴好,向沈戈展示一下左边,再扭脸展示一下右边,“好看吧?” 沈戈仰头看着他,余光往门口方向掠了一下又移回来,笑着回道:“好看。” 两下敲门声响起,听频率不疾不徐的,但因为紧紧踩着沈戈说话的尾音,暴露出敲门的人很想马上进屋的事实。 凌笳乐忙从沈戈身上滑下去,回头看去……他脸上有妆,还不显什么,而两只耳朵则已红透了,小声与门外站着的两人打招呼:“蒋先生,郑哥……” 蒋老板甚是促狭,冲沈戈眨了一下眼睛,“不好意思,打扰了。”又走至凌笳乐跟前,向他伸出右手:“非常感谢你能过来,凌先生。” 凌笳乐刚才对记者们说的最后一句话不是虚张声势,他确实将自己的案子委托给中城了,而他之所以要起诉那些人,则是受中城所托。 中城这边的意思是,既然要玩,那就玩个大的。 入座时,凌笳乐偷偷冲沈戈挤眉弄眼,意识是说:“你怎么不告诉我外面有人?” 沈戈冲他眨眨眼,很有些调皮的样子,像是在说:“好玩吗?” 蒋老板和郑经纪假装没看到俩人眉来眼去地演默剧,只是脸上都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 这场一波接一波、压得他们喘不过气的公关危机总算有了突破口,大家绷了几天的神经终于稍微松弛下来。 郑经纪将文件在凌笳乐面前摊开,一条一条地讲解,讲了一会儿,这工作不知不觉就被沈戈接管了,并且两人的脑袋越挨越近,声音也越来越小。 郑经纪感觉自己受到了排挤。 他就这样闲下来了,左右看看,见蒋老板竟在一旁玩起手机,便也拿出手机刷一眼最新的动态。 “漂亮!”郑经纪突然一声欢呼,惊得正投入的三人齐齐抬起脑袋。 郑经纪将手机转过来给他们看,是凌笳乐刚才的那句“委托书”,已经有完整视频流出,还有成型的话题——#凌笳乐委托沈戈公司起诉# “答得太妙了!”郑经纪不掩欣赏地看向凌笳乐,“很有气势,出其不意,让人们觉得我们沉默的这几天不是干闲着!” 沈戈拿过郑经纪的手机,把整个视频看了一遍,又上下翻了翻这个话题,惊讶道:“是刚发生的吗?这么快?” 郑经纪在屏幕上点了几下,“何止快?简直奇迹,已经上热搜了……”他刚才看的时候是热搜四十多名,经过新一轮刷新,又往上走了几名,“现在排在四十位!” 凌笳乐自己也惊讶了,“这也太快了吧!”他一直以为自己的热度有一半都是公司买来的。 确实是买的。一直在旁边玩手机的蒋老板不是在忙别的,而是在找第三方刷榜公司。他用自己的零花钱给那个话题买了个热搜,不过分,第十名停留一小时,在这毫不黄金的工作日中午时段。他要试一下凌笳乐的真实水平。 郑经纪问自家老板:“要不要利用一下这个热搜?” 蒋老板微笑着收起手机,说道:“不着急,以后再说,已经中午了,我请贵客吃饭。” 既然要做戏,那就做全套。一行人从正门出去,凌笳乐走最中间,左边是中城的老板,右边是沈戈,身后还跟着中城的几个工作人员,其中包括沈戈的经纪人和送凌笳乐进门的那个经纪人,一副刚散会的模样。 一行人在中城门口停顿片刻,等蹲守的记者拍好照片,便在保镖的护卫下驶向檀阙酒店。 最后真正进包间吃饭的人倒没那么浩荡,还是只有沈戈他们四个。故地重游,让沈戈和凌笳乐很有感慨。 蒋老板显然也对那一次聚会有印象,点了艘一模一样刺身船,还戏谑地问凌笳乐要不要给他准备一碟芥末,凌笳乐一时没懂。 蒋老板便笑着看向沈戈:“你们两个那会儿当着一桌子人的面儿,一个劲儿地咬耳朵,可不如现在谨慎。” 这下沈戈听懂了,一直算是脸皮比较厚的这个人,一下子就脸红,忙否认:“没有、没有,那会儿还没有。” 蒋老板略感诧异,随即肯定地说:“不可能,我不可能看错,咱俩什么关系,你还瞒我?” 沈戈一直摆手,难得地口拙了:“真没有,那会儿真没有,是后来,才……” 蒋老板哈哈一笑,饶过了他。凌笳乐见别人都不看他们了,才小声问沈戈:“什么咬耳朵?” 沈戈脸上的热度还没下去,瞟他一眼,心想就是他们现在这样。他捏起一根筷子在自己的芥末碟里蘸了一下,朝凌笳乐的嘴伸过去。 凌笳乐下意识要张嘴含住,被沈戈飞快地抽回来,忍俊不禁道:“你真要吃啊?”又压低了声音问他:“想起来没有?” 凌笳乐闭紧刚才犯傻的嘴唇,想了一会儿,陪他一起在大庭广众之下害起臊来。 玩笑过后,蒋老板说起正事,先是感谢凌笳乐配合他们公司公关,然后又道歉,说是因为自家工作的疏漏,给凌笳乐惹来那些恶骂。 凌笳乐正色道:“蒋老板,你别这么说,不是你们工作有疏漏,我懂这个,要是有人故意去挖黑料,总能挖到什么的。”因为嫉妒,因为钱,因为各种奇怪的理由,说一个不相关的人的坏话也许是这世界上最容易的事。 “……而且和沈戈一起被拍到,要说责任,我们俩都有责任,要是说那些骂人的话……”凌笳乐停了一瞬,将那些饱含恶意的字眼从脑海里踢出去,才继续说道:“是那些骂人的人不对,不是沈戈的错。” 他一提沈戈,蒋老板立刻就笑了,起身向凌笳乐敬酒。 可能聪明人都有个好记性,蒋老板还记得凌笳乐不能喝酒,特地给他上的茶。 凌笳乐伸长胳膊与蒋老板碰了下杯,将茶送至唇边抿了一口,心里纳闷沈戈的老板怎么突然对他这么热络了。 就在他们刚入座以后,蒋老板抽空瞄了眼手机,第十名一小时的套餐都算是买贵了。还不到一个小时,话题就已经利用人们中午这点儿休闲时间从第四十名升到第六名,同时衍生出另一条和凌笳乐有关的自然热搜,目前排名比较靠后,但很有参与度:#凌笳乐黑色棒球帽显脸小#。与凌笳乐的相貌和笑容一起接受讨论的,还有那双仰拍出来的大长腿。 骂人的依然不少,可是凌笳乐的吸引力最终总能胜过那些似是而非的黑料,连郑经纪都和蒋老板说悄悄话:“这样的人才,当初要是签到中城,现在肯定是圈里Nr.1了。” “不瞒你说,其实我根本不在乎网上那些人怎么说我公司里的艺人,那些上网花大把时间骂人的,有几个人舍得买电影票去看大屏幕?那些随便听信谣言的,有几个能看懂我家的电影?我们的电影根本就不是给他们准备的!” 凌笳乐刚要被他稍显傲慢的自信逗笑,就听他话锋一转,“但是我不在乎不管用,那些投资人在乎。不是所有的老板都像我看问题看得这么透,他们看不出影片质量是高还是低,预测不出观众的喜好,就只能靠粉丝保底,依赖网上的风评——” 沈戈这时喊了他一声,将他的话打断了。 蒋老板笑了笑,点到为止,没再说什么。 凌笳乐看看旁边的沈戈,再看看对面的蒋老板。沈戈往他盘里夹了筷子菜,“尝尝这个。” 凌笳乐很听话地将那撮凉拌青菜送进嘴里,慢慢地咀嚼,一副专心吃饭的模样。蒋老板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再发问的意思,只好作罢。 散席后,他们各自回到自己该回的地方,凌笳乐与沈戈连通了视频,问他:“是不是《艺术家》被撤资了?” 沈戈默认了。凌笳乐轻轻叹了口气,安慰他:“好事多磨。” 蒋老板虽然年轻,却不知从哪学来的稳扎稳打的生意经,从不贪心冒进,永远不会把鸡蛋放进一个篮子里。当初拍《汗透衣衫》时,中城就是与别家合伙,对方撤资后他也不追加投资,反倒是忽悠自家亲戚往里投钱。 这一次也是一样,幸好《艺术家》被撤资时,所有镜头都已经拍完了,只有赵姓演员的镜头需要重拍。这倒不是什么难事,这部戏的场景多在影视城,重拍的成本不算太高,麻烦的是后期,以及占最大头的宣发。 蒋老板对沈戈做出半步妥协,如果凌笳乐愿意配合他们炒作,省下宣发的大部分费用,他愿意破例追加一部分投资来完成后期。 凌笳乐很惊讶蒋老板对他的高看,“他不怕我路人缘不好拖累你们?” 沈戈刚刷了下网,对凌笳乐说道:“你路人缘其实很好,只要没有人故意捣乱。而且他看过《汗透衣衫》……《挚爱》的完整版,知道你的能力。” 凌笳乐有些被说动了,他仔细想了想,自己好像是和以前不一样了。但是沈戈果断制止住他这个念头:“我们不要拿我们的私事炒作,也没那个必要。” 凌笳乐心头一动,忽然想起自己以前,忍不住笑了,“是我想错了,我听你的。”只是他还担心沈戈这样“不听话”,会在公司遭受冷遇。他的经验告诉他,公司想整治一个艺人太容易了,不管这个艺人多有才华。 “不会。”沈戈肯定地对他说,“别担心,乐乐,中城和你之前那家公司不一样,我们也和以前不一样了。” 如今他们虽然位置颠倒,凌笳乐成了没有后台的个体户,而沈戈则合约加身,算不得自由人,可他们再也不是任人摆布的小角色了。 几天后,戛纳电影节公布了入围电影名单,《挚爱》高调入选主竞赛名单,这部参加了柏林、戛纳两个电影节的电影在中外电影界引发高度讨论。 二十多天后,两位主演与制片人一起出现在万众瞩目的红毯上。他们身穿相同面料的塔士多,以出众的身材相貌,以及迥异却又异常和谐的气质而吸引诸多关注,无数摄影机拍下他们并肩而立的身影。 十余天后,在电影节的颁奖典礼上,凌笳乐与沈戈一起代表王序上台,领取戛纳电影节的最高奖项——金棕榈奖。《挚爱》成为史上第二部 获此奖项的华语电影。 领奖时,主演凌笳乐表现出一如江路的充沛情感,因知晓导演的病情而在台上泣不成声,由另一位主演沈戈代为发表获奖感言。 这位刚满二十的年轻演员表现出引人瞩目的成熟,一篇感谢词念得极为稳重,只在最后致谢时流露出些许激动:“……最后,导演让我向凌笳乐表达谢意:‘因为你的真诚投入与无私奉献,才有了这部电影、有了这个故事真正的结局、有了我此生唯一得以完成的心愿。谢谢你,凌笳乐。’” 沈戈转向身边的人,双眼注视着他,真诚地说道:“我自己再补充一句,因为有你的江路,才有了我的张松……”才有了我现在的一切,“谢谢你,凌笳乐。” 第142章 《挚爱》上 说来很多人都会感到难以置信,凌笳乐竟然是在戛纳的首映会上第一次看到这部电影的全貌。 实际上,很多演员都不会专门去看自己拍完的片子,凌笳乐以前更是如此。 他那时候太忙,从一个剧组出来就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去下一个摄影棚,没时间回顾。他也不知道怎样才能提高演技,只能通过观众的反馈知道自己演得很烂,就没有兴趣、也没有胆量回头去看自己拍的片子。 拍最后那部偶像剧时,他看到小莎,恍然看到以前的自己。 小莎不是懒人,也不缺少灵性,从《奇异旅行》那个综艺就可以看出来。可是拍戏那会儿,凌笳乐督促她认真说台词、用心揣摩人物,她却一直每当回事。他看到小莎一趟趟地跑去导演的监视器那边,再高高兴兴地回来,对他说的却都是“刚才那个角度显脸小”,或者“刚才拍得腿很长”,惋惜的同时也清醒地意识到到自己曾经错付了多少精力,蹉跎了多少光阴。 但所幸还不算太晚。 戛纳的红毯不是凌笳乐走过的最长的红毯,两边等着拍照的镜头也不是凌笳乐面对过的最多的镜头,可这次红毯确实是他最紧张的一次。 也许不是紧张,是激动、兴奋,还有自豪和欣慰,以及一丝丝腼腆。 他不是来制造热点的,不是来秀造型秀脸蛋的,他是带着作品而来,目的是向人们宣传自己的电影,接受来自全世界最专业的那一部分观众的品评。 当他和沈戈、梁制片他们一起,面朝向众多摄影机接受拍照时,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登台时的情景。 不是进入组合以后,是他学芭蕾那会儿,和同年级的同学们一起,在老师的带领下异常艰辛地练好一个作品,是他们的学舞生涯中非常重要的一次考核。当时同学们都兴奋极了,那种激动的心情甚至超过对第一次登台的恐惧,因为他们苦练了十来年,终于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作品,并被能够欣赏的人看到。 那时候的他就是此时这样的心情:所有的付出和经历的时间都没有被辜负,一切都值得。 这段红毯走得很慢。整条红毯都被清场了,因为他们入选的单元是整个电影节最引人瞩目的部分,他们的红毯亮相也是电影节的重头戏之一,所以要确保每一家媒体、每一个镜头都能拍到他们的正脸。 上一次在柏林走红毯时,所有主要演员里,除了凌笳乐是被公司逼着去的,然后就只有饰演江路父母的冯老师和田老师了。这一次,不仅有沈戈陪他,大着肚子的冯姒和早已退圈的苏昕也过来了。 故事补充完整了,所有的主要角色便也聚齐,只差导演王序。 他们拍照时的站位很不寻常,中间总是空出一个位置,是留给导演的,左右分别是凌笳乐和沈戈,再往两边分别是田冯夫妇、苏昕,沈戈那边则是冯姒和梁制片。 在红毯上待了一会儿后,引导员建议他们将中间的空缺补上,让媒体照几张紧凑的照片。 沈戈第一个动起来,挪到凌笳乐身边,并抬手揽住他的肩膀。 幸好凌笳乐脑子里一直绷着一根筋,脸部表情控制得很好,心里却不由地忐忑起来,心想要不要偷偷示意沈戈把手放下去? 可当他假借看镜头而偷瞄向沈戈时,在那稍显严肃的脸上看到沈戈暗藏的雀跃,凌笳乐瞬间便释然了。 他们之前那么小心翼翼的,有用吗?熬着思念不敢见面,不一样被偷拍、被八卦吗?管他呢!这么高兴的时候为什么不挨在一起,反正他们不是第一个在戛纳红毯上搂在一起的人。 这么想着,凌笳乐干脆往沈戈那边偏了下身子,并把手也搭在沈戈背上。已经拍得有些懈怠的照相机立马又都活跃起来。 “紧张吗?”沈戈微微偏头,眼睛依旧看着红毯外的镜头,在凌笳乐耳边悄声问道。 凌笳乐冲镜头微笑着,“有一点。” “比上次在柏林呢?” 上一次?凌笳乐回想起上一次的电影节,微笑着摇了摇头。上一次参加电影节时他没有紧张,因为那时候他是死的,笑容是假的。现在他活过来了,紧张也好、高兴也好,都是实打实由他心里流露出来的。 红毯走到尽头往上登台阶时,沈戈和凌笳乐复制了曾经的名场面。冯姒肚子已经很大了,却依然穿着华丽的礼服和高跟鞋。沈戈与凌笳乐分立在她左右,一人拎起半帘裙摆,并伸出手臂让她将手搭在上面。 三人优雅地走到最高处,回首等媒体拍照。 冯姒与农妇张丽华截然不同的妩媚风情,凌笳乐如江路一般矛盾共存的妍丽与清澈,还有沈戈与张松相似的锋利与稳重,这样的三个人出现在同一镜头里,无疑会夺走所有人的视线。起码在今年的戛纳电影节上,电影人不会再被其他八卦抢去风头。 终于等到拍照时间结束,冯姒一边握住一只手,冲左右笑笑,“走吧,去看我们的电影。” 沈戈和凌笳乐微笑着隔空对视一眼,和梁制片他们一起走进《挚爱》的首映厅。 上一次在柏林,凌笳乐坐在放映厅里心神不宁,一会儿担心镜头太暴露,一会儿担心沈戈会因为在这部片子里和自己演情侣而惹上麻烦,都没能好好地看电影,中途甚至还因为心情过于不平静而出去躲了很久。 这一次有沈戈坐他旁边陪着,他一定能把片子看完。 影片开始后没多久,他就忍不住朝沈戈看去,正巧沈戈也在看他。两人借着黑暗的掩护凝视彼此,唯一的光源是他们前方的大屏幕,画面里的江路,也是凌笳乐,正举着一只老式的电话机话筒: “喂……” 那就是他们所有人故事的开始。 第143章 《挚爱》中 和这么多人一起看自己演的片子,对凌笳乐而言实在是太害羞了,尤其当演到张松从背后将江路圈在怀里,借掏兜找钱之际对江路进行羞辱调戏时,两人放大的喘息声把整个放映厅衬得安静极了,那些令人脸红的对白让凌笳乐恨不得整个人缩小消失在椅子里。 不过这时候没人分心去看这几个坐在前排的主创人员,观众们的注意力都被剧情吸引了—— “……喜欢我这样摸你吗?说话!是不是喜欢男人?” 观众们此时都在想一件事:别再这样质问他了,你看他哆嗦得多厉害,这男孩儿在学校里沉默寡言,在家里唯唯诺诺,他胆子太小了,已经被吓坏了!人们在心里暗自请求那个因为受到辱而感到愤怒的男人:请对他好一点吧,他不是有意的! 然而此时的这些担忧其实是没必要的。即使在这样不友好的相遇里,画面里的两个人依然表现出显而易见的相互吸引。 掩盖在他们的愤怒与胆怯里的,是他们看向对方时压抑而热切的眼神。那些隐藏太久的东西正在剧烈扭动着,马上就要拜托一切不合理的压制,疯狂地挣脱出来,然后拥抱、纠缠,将两人的命运死死缠在一起。 那男孩儿被身后的人转过头来,露出他望向身后那男人的眼神。 有人情不自禁地叹息了一声,像是感慨,也可能是赞叹,在这安静的一幕下极为清晰。 凌笳乐听到来自身后观众席上的这一声叹息,更害羞了,身子往下一滑,刚刚还能从后面看到半个后脑勺,这下就只剩一个脑袋顶了。 幸好这里黑乎乎的,没有人拍照、没有人录像,凌笳乐忍不住飞快地扭头看了沈戈一眼。 沈戈坐得板正极了,目不斜视地望着大屏幕,在他看过去时也心有灵犀似的转过头来,将他的手握住,然后像是怕他冷似的,将他的手包在自己的掌心,轻轻地搓了搓。 凌笳乐以为他是怕这放映厅的冷气开得太大,但其实他们穿得这么正式,不会觉得冷。正好这时,电影放到沈戈在他发顶亲的那一下,那是剧本里没有的一个亲吻,是沈戈当时擅自加上去的。 凌笳乐不由冲沈戈笑了一下,严格来说,那算是他们两个的初吻。 沈戈也看着他,神色很是认真,足足看了两秒后也展开个微笑。两人一起继续看向前方的画面。 凌笳乐显然已经忘了拍这段戏时受的那些罪了,沈戈还替他记得。之后观影的过程中,沈戈便一直将凌笳乐的那只手包在掌心中,将它捂得热烘烘的,也没有放开。 有他这样拉着自己,凌笳乐顿时踏实了,甚至在接下来的两人的第一场亲热戏里,他心里那难耐的害羞都少了许多。 他在此很感激王序,他们拍摄时经历了很多羞涩乃至难堪,但是真正剪出来以后,那些镜头原来都如此含蓄,靠着光线与角度的巧妙运用,在暧昧的半遮半掩中平添许多韵味,即使有裸露也带着纯洁的美感。 当画面里的沈戈亲上他的嘴唇时,他在两人融合在一起的喘息声中分辨出来自自己喉咙深处的细微的呻吟。他都不知道自己当时呻吟了一下,顿时臊得用自由的那只手捂住脸。 画面里那男孩的羞切比他更多。那男孩儿从这场萍水相逢的欢愉里逃跑了,但是这会儿观众们已经不再担心,因为他们笃定,他一定还会回来。 他果然回来了,揣着一兜省吃俭用攒下的零钱,出发前还喝酒壮胆,结果把自己喝醉了,骑着与他身量相比极显笨重的自行车,摇摇晃晃地行着。 很多观众在此时领会到江路这个人物的可爱,发出会心的轻笑,然而下一刻,江路从自行车上栽下来,结结实实摔在地上,让人们不约而同吸了口冷气。 张松看到他摔出的伤,蹲下吹他流血的膝盖,再抬头时,脸上是极为外露的心疼。这时,所有观众意识到自己和张松的感受是相似的。 这就是王序的厉害,也是凌笳乐和沈戈的胜利,在电影刚开始没多久,就已经引起如此广泛的共情。 有了第二次约会,很快便有了第三次、第四次,随着电影院约会后的派出所事件,这部戏迎来第一个小高潮。 经此磨难,两人再重聚时,就是死心塌地要在一起了。 张松将江路从那间压抑的宿舍里带走了,带回自己的住处。当初拍这段床戏时,王序说这是江路的第一次反抗,那时候凌笳乐对此的理解尚有些许朦胧,直到此刻,他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到这里,终于彻底明白王序的意思。 他也经历了与江路类似的迷茫,他也在现实世界里感到极致的愤懑,也有那么一个人,将他紧紧抱住,用自己宽厚的脊背替他挡住来自外界的伤害,并用爱给予他勇气与信念。 张松为江路压抑闭塞的人生打开了一扇门,成为他生命里的灯。可是江路后来把他的灯弄丢了,从此他的生命只剩黑暗。 凌笳乐反握住沈戈的手,紧紧抓住他生命里的明灯,在替银幕里的两人痛惜之时,也为自己的幸运感到无比地感激。 那是全片最快乐的段落,也是沈戈和凌笳乐在剧组里最快乐轻松的一段时间。 张松刚遇到江路时,尚有几分私心,想将这块璞玉私藏起来,成为自己独占的珍宝。 然而重归于好之后,张松对江路就连这一点私心都没有了。他带江路认识自己的朋友,让他见识了掩藏在公认的“正确”背后的“错误”而庞大的隐秘世界。 张松不再是江路认识的唯一一个同类了,这个男孩肉眼可见地开朗起来。他变得爱玩爱闹,和张松一起混迹于同类的人群中跳舞、狂欢,在他们自己的小屋里亲吻、拥抱。张松用他的相机拍江路,各式各样的江路,吃饭的、走路的、看书的……江路也趁他睡觉时画他的肖像,画到一半,忍不住凑上前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把人吵醒了…… 歌厅里、家里,几乎一直音乐不停。音乐一首接着一首没有停歇,有时甚至会盖过人声成为主体:八十年代的摇滚,九十年代的流行歌,甲壳虫,迈克尔杰克逊……一定会有外国观众认为这是导演的一个小技巧,故意选用这些国际化的经典老歌,因为老音乐总能勾起人极大的愉悦与温馨感受。 但是一同观影的凌笳乐和沈戈知道,梁制片也知道,这些歌是真的,那些愉悦与温馨也是真的。那一帧帧、一幕幕,都是已经逝去的、无从追溯的过往。 热热闹闹的音乐声戛然而止,骤降的安静让人惊觉快乐的时光总是如此短暂。 江路给张松发消息逼他出柜时,凌笳乐在心里大喊:不要!江路背着行囊从他们的小屋里出来,转而坐进梁勇的车时,他在心里哀叫:不要。张松跪在满面风霜的父母面前磕头,说出:“爹,娘,我不结婚……”时,凌笳乐浑身战栗地在心底祈求:不要…… 张保死了,江路被梁勇骗了,张松离家而去。 在梁勇家那个镜头被沈戈删掉了,但是凌笳乐从江路的反应里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惊诧地越过他旁边的田老师和冯老师向旁边看去。 那个座位是空的,苏昕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 沈戈对凌笳乐耳语:“怎么了?” 后来苏昕告诉他,那一场戏,王序本来和他说好了,要偷偷给凌笳乐下药,但是后来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王序又临场改变了注意。 苏昕当时坦白这些时,一直说自己当时是魔怔了,说自己虽然不算什么五讲四美的好人,可也不是那种大坏蛋,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拍戏那会儿是怎么了。他说这话时表现地羞耻且懊悔,看起来似乎还隐瞒了什么羞于说出口的话。 凌笳乐这时突然想明白了,在那场戏里,在自己醉死过去之后发生的事,一定不像沈戈说得那么轻描淡写。 他下意识看眼银幕,里面的江路枯瘦着两颊,痛哭着向红大姐下跪,追问张松的去处。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沈戈都是如何竭尽全力地保护他呢? “乐乐?”沈戈又喊他一声。 凌笳乐面色如常地转过头来,借着银幕的光线观察沈戈,即使已经这么熟悉了,他依然会在这张英俊而可靠的脸上看到新的令自己心动不已的东西。 沈戈在他耳边低声问道:“要不要出去待一会儿?” 凌笳乐深深地望着他,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轻轻地摇了摇头。有沈戈在旁边,他什么都不畏惧了。 另一边的田老师忽然拉起凌笳乐的另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凌笳乐转头看过去,饰演江路父母的两位老演员抱歉而痛惜地看着他。 此时银幕里正在上演一场家暴,一直被父母娇养的江路被自己的父亲用棍棒追赶着,没有求过一声饶。 田老师和冯老师受不了这样的镜头,纷纷扭过脸去。 拍这组镜头时,王序没有故意让他挨打。导演当时将镜头拆碎了,临场画了几幅简洁的分镜图,将拍摄难度降到最低,这样冯老师失手的可能性就会最小,凌笳乐也能少受点罪。 而二十多年前,王序却如电影里所呈现的那样,被自己的父母殴打着、辱骂着,被打到神志不清,像条狗一样蜷缩着身子往桌下钻。 这一刻,凌笳乐彻底不恨王序了,一点儿都不恨了。 张松对江路永远都会留有一丝心软,他将一身是伤的江路背回家,却又无法释怀,无法开口同他说话。 曾经的相依有多温暖,此刻的沉默就有多冰冷。 连观众都忍不住催促道:再放点儿音乐吧!太安静了!有之前那连成一片的音乐做铺垫,此时的寂静简直让人无法忍受。 可是王序向来够狠,对自己如此,对观众亦如此,就让这令人窒息的安静折磨着所有参与到这个故事里的人。 当音乐声终于响起,观众险些与江路一起哭起来。 张松主动与江路说起未来,他们同居的小屋里终于有了谈话声…… 凌笳乐看到了他之前没有看到过的剧情,是沈戈和冯姒的戏。 张松是个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心细如发的人,也藏得住心事。直到镜头扫过他手上的字条时,观众才恍然大悟:他母亲一直催他找生父、找生父,原来他竟然早已把人找到了,然后一直闷在心里。 他盯着那张字条看了很久很久,这是一个很慷慨的镜头,画面由字条慢悠悠地转到张松的脸上,再由他脸上慢悠悠地转回那字条,这个男人掩盖在平静面孔下的挣扎全都在这无声中被传达出来了。 他最终还是将这字条教给母亲,对她说:“他现在一个人过。”然后母子俩就沉默了。 这对母子共同保守一个秘密许多年,他们不需要多说什么,只是互相看着彼此,就明白了对方沉默里的含义。 儿子在说:“我用一个丈夫换你一个儿子。” 母亲用力捏着那张写着地址和电话的字条,说:“好。” 张松从母亲那里出来后,径直去了村里的坟地。他坐在继父张保的坟前,先给张保点了支烟,插到土里,这样安静地待了一会儿,他改为下跪的姿势,对着简陋的墓碑磕了个头。他长久地趴伏在地,不肯起来,镜头在他肩膀颤动的背影上停留许久。 所以,谁都不能说他们没有尽力。他们已经尽他们全部所能了,他们都为了他们的爱情受尽了伤。他们只是最终没有成功而已,但绝不是没有为幸福努力争取过。 沈戈用余光看到冯姒从手包里拿出手帕拭了拭眼角,瞬间感慨良多。 如果张丽华知道逼婚会给儿子带来这么大的痛苦,她会不会对张松能多一分理解?如果没了来自家庭的压力,让张松那副肩膀少承担些重压,最后的结局是否会有所不同? 到此为止,不只是江路,张松也成了没有父母的人了。从此以后,他们都是真正意义上的只拥有彼此。 应该是和好了吧?所有人都这样想着,连江路和张松都是这样想的,可是凌笳乐知道他们没有。 张松的生意很不顺利,然而江路竟然不知道;江路离家这一年多,越发地思念父母,然而张松竟然也不知道。 张松的饭店被街上的混混砸得一塌糊涂,他自己也带着一身一脸的伤回到家。 凌笳乐看到江路手足无措地围着张松转,小心问“怎么了”“怎么了”,张松只轻轻拨开他,回道:“没什么。”便独自进了狭小的卫生间,用冷水冲洗身上,留江路失望而忧虑地望着那扇破旧的小门。 凌笳乐不知道他们是怎样忍耐下来的,相爱的两个人不能相互依偎取暖,不能互道衷肠鼓励安慰,他不明白,这样的煎熬他们怎么能忍受下去?沈戈去卢森堡找他的那一次,他只强装了一天就忍受不住了,把所有的心里话一股脑全都倾吐出去。 可其实他也知道,很多时候与亲近之人袒露心声很难,越是亲近,就越是无从说起。 他忽然明白沈戈为什么会换成那样的赌约了。 他们在剧组的时候曾经打过赌,他输了,沈戈时隔一年后才拿回赌注。在卢森堡,沈戈对凌笳乐说:“如果觉得不开心,要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 凌笳乐险些当场给沈戈一个拥抱。他为何能如此幸运,他的爱人竟有如此伟大的智慧! 可惜江路不如他幸运。正如王序所言,江路看不到剧本,他看不到藏在平静生活下的惊涛骇浪,犯了许多人都会犯的错误——贪心。当他孤独时,他渴望一个知心知意的爱人,当他认为自己已经有了这样一个爱人时,他又贪恋起父母的宠爱。 也可能他并没有犯错,这只是最普遍的人之常情。没有父母会真的憎恨自己的孩子,也不会有孩子真的能拒绝父母的爱。他看到自己父母巨大的痛苦,同时有一个希望摆在他眼前,似乎并不需要他付出什么代价时,他自然会轻易地上钩。 如果说他哪里做错了,也只是错在心存侥幸,这是比贪心更常见的一种失误。 张松看到江路从梁勇的车上下来,他扇了江路一个耳光,一切都完了。 凌笳乐用手盖住口鼻,小声啜泣起来。 之后便是真正的堕落了,全都是沈戈杀青后拍的。偶尔也有音乐片段响起,但再也不是之前那些或优美、或热闹的成段落的歌曲,现在的背景音乐都像是泡在彩色的液体里,被折射成扭曲的形状,听得人汗毛直立。 江路放纵在这些黑暗忧郁的迷幻音乐里,梁勇那间宽敞的客厅里总是聚满了人,他们知道他是梁勇的宝贝,都对他殷勤热情。他再也不会寂寞了。 为了取悦江路,梁勇在客厅安装了当时最高档的歌厅才能见到的镭射灯。五颜六色的光像脏了雾一样照在江路眼里,人们再也看不到他清澈的眼神。 他鲜有清醒的时候,不是在喝酒就是在嗑药,不是与梁勇在舞池里亲热就是在床上翻滚。保姆早晨过来打扫时,总能在客厅看到好几个胳膊腿搭在一起的男女,就是这些人整日与江路厮混在一起。 江路与他们勾肩搭背,放声大笑,说他们比他以前认识的那些人有意思多了。 凌笳乐痛苦地咬住自己的指关节,直到现在他都不明白江路为什么要这样!他到底是要作践谁?他自己?还是张松?还是他们之间的感情? 沈戈将他的手从他的齿间轻轻地拿出来,与之前那只手一起握在手心里。 电视里播放一则新闻,又一个大毒枭落网了,梁勇显得忧心忡忡,对江路说:“最近太严,我们先自己在家玩儿,不叫别人过来了。” 江路夹着支烟从床上坐起来,懒洋洋地下了地,把还在播放新闻的电视关上,然后打开CD机,竟是久违的甲壳虫。 江路抽着烟,身子轻轻倚靠在桌上,音乐声就在他旁边,他恍然觉得这一幕很熟悉。 “这歌儿太没劲了!”梁勇笑着站起来,打算换一张碟。 江路没拿烟的那只手抵在他胸膛上,冲他脸上吐了口烟,“你懂什么啊?” 梁勇笑了,视线一直跟着他,看着他将烟蒂摁进装了半杯红酒的杯子里,然后像把自己扔进去那样地躺回床上。 梁勇笑着问道:“你喜欢听这个?”他说的很多话江路都不会回应,让他的许多提问都像自言自语。 但是这次,江路竟然吱声了,还是回答他的问题:“词儿好。” 梁勇讪笑一声,“是吗?这英文的我可听不懂了。” 江路嗤笑了一声,“你懂个屁!”他就像一滩会说话的烂泥似的陷在松软的被褥里。 梁勇也给自己点了支烟,只吸了一口就露出格外迷醉的神情,晃晃悠悠地爬上床,支着身子躺在江路旁边。 江路的眼神也迷离了,在他爬上床时因为受到打扰,偏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便愣住了。 他的眼睛像是在一瞬间聚上焦,显得认真极了,让梁勇万分窃喜,江路从没有这样专注地看过他。 “怎么了?”他忍不住问道。 江路竟然对他笑了,“和我一起听歌。” 凌笳乐很感激王序在这一刻的慈悲,否则他绝对演不出接下来那一幕。 这是沈戈杀青前的最后那个镜头,他支着脑袋侧躺在他身旁,嘴里叼着一根烟,并没有抽,而是咬在嘴的一边,而另一边则翘着嘴角,是他招牌的坏笑。 江路知道这是幻觉。 “那你给我讲讲?”他听到张松这样问他。 他笑着偏过头,看着他此生的挚爱,跟着CD机里的男声唱起来:“YoumaysayI"madreamer,ButI"mnottheonlyone.” AmItheonlyone? 他翻身面朝向张松,用手抚摸他英俊的面孔,“我们都是梦想家吗?还是只有我在做白日梦呢……” 他不等“张松”戳破他的美梦,低头吻上他的嘴唇。 第144章 《挚爱》下 梁勇出于从小耳濡目染的敏感,认为现在不是高调的好时机。但是江路想要热闹,一直热闹着,让噪音和人群占据他的五感,就不会有时间寂寞了。 他们的party在圈里太有名了,把张松都吸引来了。 梁勇这个舞会虽然参与的人很多,但不是没有门槛,所有的新人都得由和梁勇相熟的人亲自带过来。 江路不知道张松是谁带来的,进屋后既不和人说话,也不和人跳舞,就一直坐在沙发里闷头抽烟,偶尔抬眼朝舞池或者周围扫视一圈,然后又垂下。这一番举止和那些进来寻觅猎物的人有些相似,但又不太一样,他显得太冷淡了,也似乎不适应这里光怪陆离的氛围。 江路躲在黑黢黢的墙角偷看张松,看见他旁边的座位就没有闲下来过。 这样一个英俊的新面孔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不停有人过来搭讪。只是张松太闷了,几乎不说话,让搭讪的人很自讨没趣,就走了。不过这没什么要紧的,前面的人扫兴离去,马上又有新的人兴冲冲地顶上。 张松眼光高着呢,他可不会随便就看上什么人,江路高兴地想。可是他傻笑了一会儿,嘴里忽然一苦,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张松看见他了,两人隔着舞池里晃动的人群对望着。 如果是其他电影,这一慕很大概率会做成惊天动地的一个凝视,配上煽情的音乐和艺术感极强的镜头,将情绪推到极致。 然而王序只用了两个极平实的镜头就将这一幕交待过去了,加起来不过两秒而已,中间还隔着来往不断的人群。连音乐都依然是舞池里一直在放的外国歌,太嘈杂了,将两人的那一对视彻底淹没进去。 也许这才是生活本来的样子,事情来临前不会有烘托氛围的音乐做提醒,当它发生时也不会有慢镜头来留住细节。一件事发生就是发生了,如此地不经意,只有当一切都来不及的时候,才让人警醒着后悔。 梁勇挡到江路跟前,“看谁呢?”江路恼火地将他推开。 张松将烟蒂在烟灰缸里捻灭,和身旁刚坐下的那个年轻男人一起进了舞池,他们跳起火热的迪斯科,脸对着脸。 “跳吗?”梁勇在江路耳边问道。 江路沉着脸扯起他的胳膊,两人进了舞池的另一端。 这部电影终于又响起热情明快的音乐,可没有观众觉得欣慰。一样的音乐,不一样的舞伴,所谓物是人非,即是如此。 这首快歌很快进行到结尾,停顿了片刻,慢歌就响起了,这才是梁勇的舞会最好玩的地方。 张松没有听见面前这个陌生的舞伴在说什么,他的眼角直直看着舞池另一端的江路,看见他的身体与梁勇的身体贴在一起。 下一秒,灯黑了。 江路推开梁勇,向舞池外走去,梁勇追过去问他怎么了。 “没劲,不想跳了。”江路走得很急,很快就出了这间大屋子。 梁勇快步追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全是外文的烟盒:“新的,想试试吗?比之前那个更好。” 江路盯着那个烟盒,步子渐渐慢下来。梁勇继续蛊惑他,就像他一直以来对江路说的那句话:“抽一支,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两人一起去了顶层的露台,舞池在他们下面两层,这里没人来,很安静。梁勇殷勤地给江路点烟,先看他吸了一口,急切地问道:“怎么样?” 江路摇摇头,又吸了一口,这时劲儿才上来,他贴着墙缓缓地滑到地上。梁勇也给自己点了烟,和他并排坐下来。 江路倚着墙坐在地上,仰头冲夜空吐了口烟雾,只有这种时候,时间才不是难熬的。 “cao……”梁勇的声音有气无力的,他还嘟囔了什么,但是似乎离得很远,江路没有在意,他已经完全沉溺在药物带来的恍惚的愉悦中。 往唇间送的烟被一只手拦住,然后烟就被人夺走了。 江路慢吞吞地抬眼看去,以为自己是又出现幻觉了,觉得这个烟确实比之前的好,让他的“张松”来得这么快。 他仰头看着“张松”,看到他将那支烟送到唇间,吸了一口。江路有些着急,忙抬手阻拦,即使在幻觉里,他都不希望张松沾这些东西。 可是他的手伸到一半就有气无力地垂下来了,磕到脚边的地上,他都觉不出疼。紧接着,那支已经被抽得只剩个尾巴的烟蒂也落了下来,掉到他的手边。 “起来!”张松生气了,用力拽江路的胳膊,江路像团泥似的被他从地上拽起来。 楼下响起混乱的尖叫声,夹杂着椅子被碰倒的砰响。 张松扶着江路往楼下看,梁勇的别墅前停了好几辆警车,都敞着车门,还有警察陆续从车里跑出来。 “抓住了!”“张松”的声音听起来很着急,可又时近时远的,让他听不明白。 他的手被人抓着握住通往屋顶的逃生梯,身体也被人托起来。但是他浑身没劲儿,身下的那双手稍微卸去些力气,他就从梯子上往下掉,又被一双手从地上提起来。 观众终于发现这段镜头的刻意了,当拍到江路时,镜头里就只能看到张松的一双手,当拍到张松时,就只能看到江路的一截衣裳或者影子。 观众这时才惊觉,从舞池那里两人相互看到彼此后到现在,他们的脸再也没有同时出现在同一幅画面里。 江路不再被逼着爬梯子了,他被一双有力的手环住,半推半抱地弄进屋里。整个楼都颤动起来,怒喝、尖叫、奔跑,令神志不清江路都感到恐惧,紧紧抓住唯一能抓住的手。 江路被推进一个漆黑且逼仄的空间里,推搡他的力道很大,他后背重重撞到墙壁,震得他本就不清醒的脑袋更晕了。 柜门外,张松死死盯了他两秒,将门在他眼前合上。 世界彻底黑暗了。 “松……哥……”一只手哆嗦着摸上眼前的门,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带得整个柜子一起跟着震动,有人在门外高喊:“逮着了!”那只手就又缩回去了。 “看看里面!” “这儿还有一个!” 江路蹲在柜子里瑟瑟发抖。 “别动!警察!” “再来两个人!这里有人拒捕!” “小心——他有刀!” “追!别让他跑了!” “……松哥……” 凌晨时分,江路踉跄着从柜子里扑出来,腿僵得不会走路了,在地上膝行了两步才歪歪扭扭地站起来,扶着墙往外走。 从他这一层开始,就已经是一团狼藉。灯如混乱开始前那样大开着,灯火通明的景象,楼梯上散落了一些个人物品,到了楼下更是乱七八糟,桌椅东倒西歪,食物、饮料、衣服散得到处都是……一个人都没有。 江路吓得腿软,上半身几乎是趴在楼梯扶手上,一边惊慌地张望一边小声喊:“松哥?……松哥?” 音乐早停了,偌大的别墅只剩他一个人的说话声。 到了一楼,他看到有人从外面走进来,在大厅里张望着,脸上是混合了畏惧的好奇。 江路吓得忙缩到一个沙发后面。 那个看热闹的人不敢往里走太远,看得过了瘾后就快步离开了。江路悄无声息地下了楼,通过窗户看见他走远了,才敢用他最快的速度离开。 他用双脚从当年的郊区走回市里,到家时全身都湿透了,整个人看起来几乎要虚脱的样子。 那么多眼泪和汗水,终于让他清醒了。江路一进门就扑倒在地,失声痛哭起来。 梁勇的父亲落马了,依附他而生的所有人都跟着倒了霉,除了江路。 他没日没夜地思索那个恐怖的夜晚,终于在混乱的思维中想明白了——因为张松故意把人引走了,才换得他平安无事。 戒断反应和悲痛同时袭击着他。他回到家后就把那些烟和药片都扔了,在家里强制给自己戒毒,没有替代药品做缓冲,这一过程简直生不如死。 状态好一点的时候他就出门,四处打听张松的消息。最后,他是在市政府门外的墙上看到了判决书,有好几张,他在第一张看到梁勇的名字—— 死刑。 江路直接晕厥去过。路过的人看到他躺在地上,过去掐他人中,把他掐醒了。江路一睁眼立马爬起来趴到墙上挨个看后面的判决书,他这几天没有洗过澡、没有换过衣服,像片烂咸菜一样地贴在墙上。 张松的名字被写在第四张判决书上:吸毒、拒捕、袭警、聚众淫乱,有期徒刑十年。 下一个镜头,江路推着自行车出现在画面里。他整个人焕然一新,衣服自然已经换了,而且是很规矩的白衬衣和牛仔裤。头发也理过了,之前任其瞎长的头发理整齐了,竟然显出从前做学生时的青涩。 他一如几年前的模样。 他的车筐里放了个装满东西的塑料袋,肩上垮了个包,后面的车架上也捆了东西。他要去监狱探望张松,说是一个月可以见一次。 到了地方,拿来的东西先得被检查一遍。被褥和衣服被捡出来,狱警说这里都统一发,用不着外面的。什么排骨、酱牛肉、卤鸡爪、瓜子、蚕豆、果丹皮,也都被挑了出来,这些吃的都不符合规定。 挑到后面狱警都乐了,说他家是开小卖部的吧,怎么花样这么多?江路就客客气气地讪笑,说怕他在里面闲得慌,弄点零嘴打发时间。 他看着斯文,也懂事,来之前打点过了,狱警就愿意同他多说两句,笑说:“有的是活干,闲不着。”又从塑料袋里拎出一小包油纸包起来的东西,问他:“这又是什么东西?也是吃的?” “是,年糕。” 狱警“嘿”了一声,自言自语了一句:“我就一直不理解这黏黏糊糊的东西有什么好吃的!” 江路看向旁边的铁栏。 铁栏里面比外面暗,从这边看过去,里面就黑漆漆的,连带坐在里面的人也黑漆漆的,完全看不清面容。只知道他坐着,一动不动地坐着,像是听不到这里的对话,也完全无动于衷。 那么多东西挑挑拣拣,最后留下的只有一大袋水果、一条烟、一支牙膏、一支牙刷和一叠钱。 东西先由狱警代为保管,江路拘谨地坐到张松面前的凳子上,低着头不敢看里面。 “松哥……”他怯懦地喊着。他是假称自己是张松的表弟,办了假手续才获得探监资格的,这习惯的称呼正好还能继续用,不会露馅。 但是铁栏后的阴影里没有传来应答。 “家里……还有别人来看你吗?” “你……照顾好自己,我每个月都能过来一次,你要是需要什么——”江路就像个演独角戏的演员一样,一个人完成所有台词。 “有烟吗?”阴影里终于传来声音。 江路惊喜地抬起头,甚是殷勤地站起身给张松递烟。 一旁的狱警吼他:“坐下!别跟犯人挨那么近!” 江路捏着打火机僵在原地,磕巴道:“我、我给他点烟。” 幸好这监狱没有禁烟令,那狱警过来从他手里拿走香烟和打火机,将手伸进铁栏时,将江路的视线也挡住了。等狱警挪开身子后,淡淡的烟雾从铁栏后飘出来,而江路始终无法清楚地看清张松的面容。 “那……今天就先这样,我下个月再来。”江路的勇气在东拉西扯的自言自语里消散干净了,终于主动提出结束。可惜他不知道刚才那句“有烟吗”,是张松对他说的最后三个字。 下一次探监时,他明显有经验了许多,似乎因为做了一个月的心理建设,他这次显得从容多了,精神状态也好了很多,即使是自言自语也都显得兴高采烈的。可是张松那边再也没有过回应。 又一次探监时,张松依然坐得很靠后,从江路的角度依然很难看清他的脸。 这一次,江路是真的心情不错,他为了向张松证明自己是真的学好了,精神抖擞地向对方讲述自己的研究生读得多顺利,导师多看重他,承诺等他毕业了会给他写推荐信。 这时张松抬了下眼,含义不明地看着他。 江路心下一沉,心想,松哥在想什么? 想他怎么搞到的研究生名额? 是靠的梁勇。 想他竟这般前途似锦?那更衬得坐牢的那个人生惨淡。 江路仓皇地站起来,“我……我……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他第一次这般清晰地认识到,他把张松的一辈子都毁了。 江路毕业了,江路工作了。和上一次毕业后的工作不同,这一次他专心又刻苦,在单位进步很快。他在单位混得不错,所以才能在每个月固定日期请下半天假,带上事先精心准备的物品,骑自行车去位于郊区的监狱。 这一次,江路如往常一样,骑了一小时的车后抵达目的地。 已经是熟面孔了,都不用登记就被点到名字:“张松的家属,你怎么还来啊?” 江路怔住了,他实在属于过于聪明的那种人,此时就已经感觉到恐惧。 “……怎么了?” 对方还替他高兴,“张松没告诉你啊?他表现好,提前出狱了!” “哦……”江路也替张松高兴,嘴角抬高,笑了起来,“那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回家了吧?要不还能去哪儿?你赶紧上他家看看吧!” 江路就又“哦”了一声,笑着向对方道了声谢。 他掌着车把掉头的时候,身后还传来对方替他鸣不平的声音:“……嘿,这个张松也是忒不地道,在这儿这几年,家里除了你这个弟弟想着过来看他,谁还来过?你这每次过来都大包小包的,他出去了也不先给你说一声……” 他飞快地向前骑着,身后的声音很快就散尽了。 他回的是张松和他曾经的小家,张松进去以后,是他一直帮忙垫付的房租,可他却不敢搬进去住。 这个家里没有。他又去了张丽华改嫁后的那个家,手里一直拎着一包东西,是他准备探监时送出去的烟和钱,还有一些日用品。 这个家也没有。张松的弟弟听到他打听那个入狱的哥哥,还感到很丢人,是将他轰出去的。 然后江路就坐大巴去了张松的老家。那个院子和房子还在,但是早就荒废了,连锁都没有。 江路踩着一脚灰进去转了一圈,就拎着东西出来了。 他找人打听村子的坟地在哪儿,找到张保的坟,从包里拿出一条烟,拆开,点上,给张保敬了一支,再把剩下的烟摆在墓碑前,跪下给张保磕了三个头,就拎着剩下的东西离开了。 他辗转到车站等车的时候,听见有人叫卖,“新打的年糕哎!” 江路走过去,“要一斤。” 白白软软的年糕装进塑料袋里,交到江路手上。 江路一边吃年糕一边等车。大巴来了,江路买票时依然在吃年糕,售票员不乐意了,说这个东西太黏了,不要在车上吃,让他要么把吃的收起来,要么就下去。 江路“哦”了一声,就从车上下来了。 大巴的工作人员什么奇怪的人都见过,面色如常地问他:“这是最后一趟车了,真不坐?” 江路摇头,手里一直捧着那袋年糕,“不坐了。” 后面着急买票的人将他挤到一边,排得更靠后的一个人对他说:“那你怎么回市里啊?这里可打不到车!” 江路还是那样轻轻地摇头,“没事。” 巴士开走了,江路慢慢吃着年糕,等巴士带起的尘土落下去以后,他便也朝着那个方向走去了。 完。 第145章 夕阳 电影首映后,几位主创的心情都颇不平静,本该在这时候主持大局的梁制片也没了状态,之后的记者会、国内媒体专访基本都由沈戈主持大局。 等一切都忙完了,已经到了傍晚,事先计划好的沙滩露台晚餐因为几人的心不在焉而取消,大家各自活动。 冯姒被老柏约走了,听两人说是要去海边看夜景。本来老柏今年收到了戛纳的邀请,请他来做主竞赛单元的评委,但他和王序商量了一下,出于避嫌的缘故就婉拒了。他们两人对比了今年参选的片子质量,对《挚爱》充满信心,尤其今年的评委会主席对《挚爱》极为欣赏,拿大奖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就不需要他再去锦上添花了,只作为《挚爱》首映式的特约嘉宾来参加电影节。 沈戈和凌笳乐也去了沙滩,但不是在酒店旁边。这附近的酒店都被来参加电影节的电影人和媒体占领了,各个沙滩都有狗仔蹲守。沈戈依旧是老办法,在当地找了辆车,自己开车带着凌笳乐兜风。 他们跑得比较远,找了处游客较少的沙滩,悠闲地散起步来。 天还没有完全暗下来,云彩正在夕阳的照射下变色。这是夏季最好的时段,温度刚刚好,还有宜人的海风拂面,风是柔和的,海浪便也是温柔的,让漫步在海边的两人心情极为舒畅。 这里虽然僻静,但还是有人的。沈戈看到有人在给夕阳拍照,停下脚步,问凌笳乐:“担心被拍到吗?” 凌笳乐想了想,轻轻拉起沈戈的一只手,笑道:“考验我们运气的时候倒了。” 沈戈欣慰地和他一起笑起来。下午看电影时他就一只提着一颗心,生怕凌笳乐看电影时共情太强,又会回到当初拍摄时的心情,尤其是到电影最后那部分,是他最担心的。 他早在剪片子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是哪个情节对凌笳乐伤害最深,让他宁可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也要和自己分手。 江路从梁勇那里逃走后,去找关系最广的小上海,想让他帮忙打听一下张松会不会有事。 小上海只听他说了几句就崩溃了,哭喊着说江路真是个害人精,把张松害惨了! 江路终于知道张松为什么会出现在梁勇的舞会上了,因为他听说江路学坏了,不放心,想去看看。 他也终于知道张松为什么会从他手里抢过那支烟,并亲自吸了一口,因为他即使听见很多人说江路已经废了,他依然不信。 就是那口非得要亲自一探究竟的烟,给张松安上了吸毒的罪名。 如果他供出江路,说自己是误吸,会对他很有好处,但是他没有。事发到现在已经两天了,没有警察来抓他。就像他们曾经经历过的很多事情一样,张松再一次把什么坏的都独自抗下了。 小上海先是悲愤,而后是嫉妒,最后通通变为怨恨,质问江路:“凭什么啊?就因为你是他拉进圈子的,他就老觉得对你有责任,怕你过不好,都分手了,还管你干什么啊!你这么大个人,你自己瞎他妈搞,关他什么事啊!你怎么就成了他的责任了!” 小上海最后亦是心灰意冷了,说:“松哥要是从来没有遇见过你这个扫把星就好了。”就是这一句,把江路和凌笳乐两个人一齐给打垮了。 沈戈一直想知道凌笳乐最后那段时间入戏究竟有多深,对他的伤害究竟有多大,但他从来没有问过。 “你离组以后,我拍戏的时候,把苏昕当成你……”凌笳乐艰难地向沈戈“坦白”,这是压在他心口的第二块大石头。那些亲热的贴面舞、还有一齐躺在床上……如果他不逼自己变成江路,像江路那样把眼前的人想象成心爱的人,他就没法演。 “你那段时间为了拍戏喝了很多酒是不是,胃难受了吗?”沈戈竟然首先关心这个问题。 凌笳乐喉头一酸,忙将视线从沈戈脸上移到海面,灿烂的晚霞在海面投下波动的倒影,洒了金粉似的橙色海天相映,色调极为华丽。 他的视线在这华美的画面上只停留了一瞬,就又回到沈戈的眼睛,轻轻一笑:“现在已经好了。” 两人继续往前走着,柔软的沙滩传递给脚底的触感极为细腻。 “沈戈,你说王导找到他的张松了吗?”凌笳乐问道。 沈戈低头看着两人的脚,两人的步频是一致的,只是迈出的脚不一样,一个左脚在前时,另一个就是右脚在前,这样他们握在一起的手对两人来说就都是协调的。 “不知道,可能没找到,也可能找到了,但是对方已经……开始新生活了。” 他们路过一对在沙滩上野餐的情侣,他们坐在野餐垫上,彼此靠着对方的肩膀,静静地望着夕阳的方向,低声说着悄悄话,毯子上摆放着一些水果和面包,还有一条和自己玩耍的小狗。 “那也挺好的。”凌笳乐没头没脑地这样一说,沈戈却懂了,“嗯”了一声。 只要生活能继续,就都是好的。 “王导到底生的什么病?又是胃的毛病吗?我听人说胃溃疡不注意也挺严重的,容易癌变呢,多吓人,还有他还老抽烟,对肺也不好……” 沈戈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凌笳乐说:“等我们回去了,你带我去看看他吧。” 沈戈看着他,和王序的那个默契的约定逐渐动摇。也许凌笳乐的承受能力没有那么差,如果不告诉他,他以后一定会自责。 沈戈微笑着应下:“好。” 凌笳乐也笑了,他闯过了自己这一关,压在心上的另一块大石头也被卸走了。 之后的几天,两人谁都没管这边的新闻传回国内后都激起怎样的水花,工作对于他们只是几个小型的专访和拍照,剩下的时间就都是他们自己的,去临近城市游览、去海边散步,或者干脆就宅在酒店的房间里,一起聊聊电影、听听歌、跳跳舞。 这样悠闲着,临到颁奖典礼时,两人竟然连紧张感都没有了,反倒是冯姒和田老师夫妻替他们捏把汗,生怕这宝贵的第二次机会依然是差强人意的结果。 冯姒都隆重地打扮好了,结果刚一出酒店就觉得肚子不舒服,她觉得是因为自己太过紧张了,不敢再去参加典礼。他们出门出得早,时间还很富裕,梁制片便亲自将人送回酒店,沈戈和凌笳乐就在酒店门口等着。 梁制片去的有些久,凌笳乐担心是冯姒出了什么问题,让沈戈给梁制片打电话问一问,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沈戈刚把电话拿出来,梁制片就从电梯间里出来了。他手里拿着手机,放在耳边,却又不像是在打电话的样子,而他整个人看起来则像是受了巨大的惊吓似的,毫无反应能力地看向站在酒店外的两人。 这时沈戈的电话也响了,凌笳乐像收到什么心灵感应似的,忽地按住胸口,催了一声:“快接!” 沈戈亦心脏狂跳,忙接通电话,没有用免提。他将手机紧紧贴着耳朵,是闵淮安,已经把嗓子彻底哭哑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在重症室……下了两次病危通知单……医生说……” 沈戈下意识捂住手机的听筒,并看了眼仍旧呆立在电梯间外的梁制片,对电话那头说道:“马上就是颁奖典礼,结束后我们坐最早的航班回去。” 第146章 噩梦 王序突然加重的病情如巨型阴霾笼罩着他们,把得奖的欢乐都覆盖了。 颁奖典礼一结束,沈戈他们连酒店都没回,直接往机场赶去。他们要赶下一趟航班。 在机场的休息室候机的时候,几人出于聚团取暖的心理需求,挤坐在一张小桌周围,却又不约而同地一直沉默着。 老柏捻着犯了烟瘾的手指,打破了沉静:“我好像知道梁勇是谁了。” 几人同时抬头看向他。 “梁勇……”老柏又念叨了一遍这名字,若有所思的样子,“应该就是他,我还见过几次,但是没打过交道。我们不是一个院儿的,玩儿的东西也不一样,跟他不熟……他爸爸当年那事儿闹得挺大的,我都快把这人给忘了……我说呢,之前就奇怪王序怎么上过班又能回学校读研……” “行了行了,都多久以前的事了,别说了。”冯姒不想听他说这些。于是又都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老柏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声,“怎么就跟那种人混到一起了呢!” 梁制片忽的站起身往外走,沈戈不放心地追过去,劝慰道:“医院发病危通知都是为最坏的情况准备的,是怕病人家属接受不了会闹事……王导一直吃着最贵的药,还这么年轻……” 沈戈住了嘴,差点抽自己一巴掌,他也变得不会说话了。 梁制片背过身去,用手飞快地抹了两下眼睛,他快要扛不住了,向沈戈倾诉:“我要是没骗他就好了……我要是一开始就告诉他实话,他也不一定接受不了……我要是没骗他就好了……” 可是沈戈问他骗了王序什么,他却不肯再说了。 之后没过多久,地勤就过来叫他们登机了。 他们的票订得太晚,座位基本都不是挨在一起的。出于避嫌,凌笳乐坐得离沈戈和冯姒都很远,梁制片倒与沈戈坐在同一排。 两人各自沉默着,沈戈此时也没有精力再去安慰别人了。 沈戈曾想过,如果凌笳乐知道了王序的病情,一定会很伤心,而事实也是如此,凌笳乐知道了,是胃癌,晚期,不是胃溃疡,让他伤心得几欲崩溃,痛哭不止。 凌笳乐的眼泪是在沈戈的预期之内的,因为他知道凌笳乐是个重情义的人,在他那里,恩总比仇要深刻。但他没想到自己对王序的感情竟然也这么深。他本以为他对王序不过是普通的工作关系,是他宽宏大量,将之前的恩怨翻过,此后他们的交集就仅限于拍电影,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梁制片,王导的父母还健在吗?”沈戈忽然问道。那个怂恿着江路偷偷与梁勇来往,成为一切孽债的导火索的亲情,现在还在吗? 梁制片怔了片刻,回道:“可能,还健在吧……这几年没听他提过了。” 父母都健在,那就是亲情已经不在了。 在电影的后半段,江路的父母就像两个从未出现过的人一样。江路独自一人上学、上班,住在只有自己一人的出租房里,像个没有父母、没有家、没有来处的孤魂。他唯一的目的地就是那个城郊的监狱,只有往监狱骑车的时候,镜头是向前的,让江路的道路是朝前的。 江路后悔了。是王序后悔了。 沈戈忽然悟到了两个电影名之间的联系。 汗透衣衫。最开始王序打算拍这个电影,是想重现他和他的张松曾经的美好,想靠这个把人找回来。 那时候他以为两人的美好是那些亲吻、抚摸和忘我的欢愉。所以他找最漂亮最英俊的演员,要他们可以在镜头前坦荡地脱掉衣服亲热。那时候他以为没有人能抵挡自己曾经的年轻与热情,他以为这些是最让他的张松留恋的。 而他自己则藏起来,名字、籍贯、专业,全都隐藏起来,不敢让人猜到是自己,只冒用一个捏造的名字,假装讲一个听来的故事。 可是电影拍到后来,他坦然地把自己暴露了,研究生时的专业、第二份工作,都把他的真实身份暴露了……如果有人像老柏一样很早就认识他,看完电影后就能知道,那个卑劣的、懦弱的、放荡的、无耻的江路,就是他王序本人。 那些热辣的镜头被柔情包裹起来,汗透衣衫变成挚爱。从一个火热的夏天到一生,王序拍完这部电影,终于明白他的张松到底有多爱他。 可能,王序是放弃了。弄丢的东西越宝贵,就越难找回来,他应该是已经死心了,所以才任由病情发展得这么快。 没有爱人,没有朋友,没有父母,唯一的牵挂大概就剩下按个亲戚家的“孩子”,每次提起都是殷切又担忧的模样,好像人家那孩子爹妈养不了似的。 王序不厌其烦地对沈戈说:“这孩子有灵气,长相也适合大银幕,是有当主角的潜力的。”他已经没多少时间了,但看出沈戈未来可期,所以想将这“孩子”托付给他,搞得跟托孤一样。 那个“孩子”其实已经不小了,是个挺有个性的小姑娘,长相也确实如王序所言,是有银幕潜力的,小小年纪就英气十足,在女演员里是少见的飒爽。 等王序一转身,那小姑娘冲沈戈耸肩挤眉,笑着小声吐槽道:“我大爷可真啰嗦,老拿我当小孩儿。”一般新人演员在剧组里面对着导演总是拘谨的,一般的女孩面对着沈戈也总是拘谨的,而这小姑娘不会,她的爽朗像是与生俱来的。 “大爷”,第二个发轻声,沈戈是南方人,一直对这个称呼不太习惯,觉得把人一下子喊老了。但他是知道这个叫法的,如果是比自己父亲年长的男性,要称“大爷”,如果是比自己父亲年轻的,就要叫“叔”。 “王导和你父亲应该差不多年纪吧?”沈戈说完这句话后觉得很奇怪,他确信自己没有这样问过。 小姑娘用她那副英气十足的眉眼笑吟吟地望着他,“王序和我爸爸是同岁的,但是他的爱人是我大爷呀。” 沈戈惊醒了。 他睁大汗涔涔的双眼,心跳如擂。 周围的乘客都在沉睡中,机舱里熄了灯,人和物都成了模糊的影子,只有空乘休息区的灯亮着,是一小团微光。 沈戈撩开搭在腿上的毯子,近乎踉跄地向后面的舱跑去。 凌笳乐和他一样,没有将座位放下来,但他一直没有睡着,将舷窗拉开一道缝看着窗外。窗外比飞机里面亮,飞机追着太阳跑,已经快看到日出了。从外面透进来一小绺阳光,在这个封闭的黑夜里,只有凌笳乐的脸是亮的。 沈戈扑到他身前,将望着云彩发呆的凌笳乐吓了一大跳。他忘了周围还有乘客在睡觉,扑倒在凌笳乐膝头,喊了他一声,然后就抓起他的手将他的手背用力摁在自己的嘴唇上。 凌笳乐忙用另一只手盖住自己的手背,低声问他:“怎么了?” “乐乐……”沈戈怔怔地抬头看他,像个受到惊吓的孩子。 凌笳乐迟疑地看眼周围,有人被沈戈刚刚闹出的动静惊扰了睡眠,在梦中翻了下身。那些人没有沈戈重要,他俯身将不轻易展现出脆弱的沈戈搂进怀里,用手掌擦拭他额上的冷汗,温柔地问道:“是做噩梦了吗?” 舷窗外忽然光芒大盛,穿过那道缝隙刺进来,飞机追上了太阳,第二天的清晨到来了。 落地前,沈戈收到闵淮安的消息,王序从重症室里出来了,已经转去普通监护病房,正等着他和凌笳乐回去。 第147章 另一边 沈戈他们由护士带路来到王序的病房前。 几人通过医生视察的小窗看到里面,闵淮安正趴在王序的床沿上熟睡,而病人本人则醒着,眼睛微垂,微微皱着眉,有些不舒服的样子。 护士推门进去,王序立刻便抬头看向门口的方向。他身上带着浓烈的消亡气息,脸色灰败得吓人,如果是没有真正见识过死亡的人看到,一定会以为这就是死亡的颜色。 只有他的眼睛还是活的,有力地依次落在每个人的脸上,最终停在凌笳乐那里,凝视片刻后又躲开了。 护士看眼检测器的各个示数,再检查一下贴在他身上的探头,然后低声询问他的情况。 闵淮安被他们的说话声吵醒了,小心翼翼地将王序扶起来,在他身后垫上枕头。他的脸色亦是憔悴的,可他这种健康的疲惫更衬得王序的脸色有多病态。其实他们两个的年纪只差了不到十岁,可是这样看去,一个还是青年,另一个已经踩上生死的界限。 护士过来叫他们进去,嘱咐了许多注意事项,中心思想都是不要让病人累到。其实不用她叮嘱,几人都已经自发产生了这样的意识,连进屋的脚步声都放轻了,像是怕惊扰到守在这个房间里的死神。 “来了……”王序缓缓地说道,他说得很慢、声音压得很低,以掩饰自己干涩发颤的嗓音。 几人都忙回他,来了来了。 “得奖了……” 得了得了,沈戈想哄他高兴,向他描述他们在电影节上有多风光,他们高分入围,从一开始就吸引了大量媒体的关注,首映那天热闹极了,电影放完了所有人都起立鼓掌,鼓了得有十好几分钟呢。 冯姒也说,颁奖典礼上凌笳乐和沈戈一起替他领的奖,两人可争气了,一起往台上一站,漂亮极了。沈戈还替他念了获奖感言,最后还用英语和法语向评委和观众致谢,一点不紧张、一点不露怯,特别有面子,颁奖结束以后马上就有媒体围过来提问,都等不及后面的记者会。 她半句没提领奖时凌笳乐哭到失态,也没提他们领完奖就将记者会取消了,所以媒体们才那么着急。她这修饰过的真相将王序哄得一直笑,欣慰地点头,连说:“好、好,太好了。” “笳乐……”他终于再次看向凌笳乐。 凌笳乐赶紧在他床前蹲下,凑得近了些,好让他说话不用那么吃力。 “导演……” 王序看了他一会儿,轻轻喘了口气,问道:“笳乐,沈戈替我念的那些话,你都听到了?” 凌笳乐忙点头,听到了听到了。 王序欣慰地叹了口气,听到了就好。他的视线在沈戈和凌笳乐脸上来回游走,像是想说什么,可最终却是什么都没说。 闵淮安也蹲下来,像是提醒他、又像是鼓励他,小声道:“导演,你不是有话要对他们说吗?” 王序却再次躲闪着凌笳乐的视线,抬眼看向梁制片:“老梁,咱们认识多少年了?” 梁制片驼着背,又是摆手又是摇头,嗓音里带了哽咽:“你想让我做什么直接说就行,只要我做得到,我一定尽力。” “老梁,咱们哥俩一起合作了这么多年,咱们一直配合得很默契,你也是我最信任的人……” 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的,反正梁制片一听到“信任”二字,一直憋在眼眶里的眼泪立刻涌了出来。 “你作为《艺术家》的制片人,你必须得把这部片子的困难解决掉……” 梁制片用力点头,一定一定。 “小王勤奋有余、灵气不足,跟我当了这么些年的副导演,《晨曦》那部片子差不多就是顶天儿了……淮安呢,是纯粹的演员,他不干别的。我是把沈戈看作我的接班人的,可惜我没机会再带他了……你以后,对他,要像之前对我一样。” 他说到一半就得停下来歇一歇,嘴巴闭得很紧,呼吸时缓时急,很不均匀,眉头也紧拧着。在场的几人竟然只有最年轻的沈戈知道这代表什么——王序身上很疼,他在忍着。 “我把我的钱准备出来了一部分,已经做好了公证……我现在把这事交给你,你看《艺术家》还需要多少钱。这是沈戈第一次做导演,务必要把这部片子拍好……” 他说得很慢,几人听了半天才搞明白,原来王序在说遗嘱的事。 “导演!”沈戈忍不住喊了一声。 王序看向他:“你把这部片子拍好,你要开工作室的事,应该就有谱了。” 沈戈只是略微迟疑了一下,王序就立刻问道:“怎么了?”他竟然还是那么敏锐,看看梁制片,再看看老柏,就知道中城那边已经有结果了。 沈戈也蹲下来,低声道:“我之前一门心思要开自己的公司,主要是为了笳乐……现在,已经不着急了,可以再等几年。” 即使已经提到凌笳乐,王序依然回避着没有去看他,反而是看向老柏:“已经定下来了吗?还有回旋的余地吗?” 老柏为难地摇摇头,虽然沈戈一再证明他的价值,可他毕竟刚闹完绯闻,尤其还有性取向这个炸弹。 王序失望地叹了口气,还想对老柏说什么,可他刚刚一下子说了很多话,似乎是累着了,忽然脸色一狰,连身体都扭曲起来,把牙齿咬得“咯咯”响。 连在他身上的检测器发出警报声,引得医生护士跑过来,查看询问了半天又离开。 是上一轮的止疼药失效了,而下一轮给药的时间还没到。 王序平息了半晌,努力摆出正常的神色,转过脸来。可是他的脸色比之前更难看了,短短几分钟,他又离死亡更近了一步。 闵淮安十分熟练地用软毛巾给他擦汗,再用吸管喂了口水。 经过这样一番折腾,不需要他再发挥什么语言艺术,更用不着继续卖惨,老柏主动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想让我帮衬沈戈,对不对?这事你放心,我对沈戈是真欣赏,本来也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老柏是个雅痞,习惯了云淡风轻,受不了这种压抑,故意跳过他刚才的狼狈用调侃来活跃气氛:“你看我这个岁数,沈戈这个岁数,其实我本来想收他做干儿子的,就是这小子不肯给我磕头,不肯要这个名分。” 王序很给面子地扯出一个不成型的笑脸,这下他是真的放心了。 冯姒看眼手机,在王序手背上轻轻地拍了拍,“我老公过来接我了。” 王序垂眸看眼她西瓜似的大肚子,“什么时候生?” 冯姒温柔地笑了笑,“下个月底,到时候等你红包。” 王序轻轻地笑了一下,没有应声。 他看向老柏:“你送送她,这么大肚子还坐飞机……还能走路吗?” 冯姒嗔笑着轻推他肩膀,那力道比落了片羽毛都轻,“怎么不能走?走红毯的时候我还穿了高跟鞋呢。” “那也要送一下。”王序示意老柏,老柏却要避嫌,指使沈戈:“你去送。” 凌笳乐站起身,“我去吧。”他搀起冯姒的胳膊,两人刚出了病房,他喉咙深处就发出一声呜咽,冯姒也在一旁抹起眼泪。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要死了呢。 送走冯姒后没多久,梁制片和老柏也被王序撵走了。他们也不年轻了,从颁奖典礼到现在,折腾了快二十个小时,都有些吃不消。 只剩下沈戈和凌笳乐,闵淮安偷偷冲他们使眼色,暗暗请求他们再多留一会儿。 止疼药越发不见效果,王序已经疼得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闵淮安用软毛巾给他擦汗,把保温杯里的水倒出来,试好温度,用吸管喂他。王序喝了两口就觉得反胃,轻轻推开。闵淮安显然已经习惯了这套流程,放下杯子,紧紧抓着他的手,反被他忍痛时无意识地抓出很深的印子。 沈戈止不住地摇头,把闵淮安拉到一边,问他能不能用更有效的止疼药。 闵淮安说:“已经用上吗啡了。” 沈戈面露错愕,吗啡都不管用了吗?他显然是有经验的,立刻问道:“多久给一次药?多大剂量?能不能加量?” 闵淮安看眼正默默忍受疼痛的王序,黯然道:“不能再加大剂量了,导演他……对吗啡不敏感。” 沈戈在止疼药方面的经验来自照顾生病的爷爷奶奶,而凌笳乐在某方面的见闻显然比他多一些。他本来坐在王序床边守着,闻言转过头来看了闵淮安一眼,闵淮安立刻心虚地错开眼,替王序遮掩着。 沈戈让凌笳乐留在这里陪王序,他跟着闵淮安一起去找医生了解情况。 等两人走了,屋里安静下来,王序闭着眼睛,牙关紧咬,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凌笳乐试探着伸出手,学闵淮安刚才的样子,握住他露在被子外的一只手。现在是六月,高温天气已经正式开始了,然而这个房间没有开空调,王序还盖着薄被。即使这样,他的手依然是冷的。 凌笳乐干脆伸出另一只手,两手一起将他那只冰冷的手握住。 王序微微睁开眼,终于正式地看向他。他眼里像又千言万语要说,他也确实准备好了很多话,一条一条地解释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可以弥补的尽量弥补……可他看着凌笳乐那双眼睛,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导演,我们不要你的钱。”凌笳乐这样说。 王序顿时面露失望。 “不是,导演,你别多想,我们就是,我们可以靠自己!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我们不能事事都靠你。”凌笳乐忙解释。 “我帮了你们很多……你真这么想?”王序喃喃重复。 凌笳乐用力点头。如果不是王序,他和沈戈不会相识。 凌笳乐不恨他。王序连疼都忘了,倚着枕头微微仰起头,眼眶渐渐湿润起来,“那太好了……” 他问凌笳乐,不要他的钱,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刚刚和沈戈商量过了。他真是疼糊涂了,这半晌两人一直在这屋里,他们哪有时间相互商量? 凌笳乐说:“是我的意思,但是我了解他,他肯定也是这个想法。你都帮我们拿到奖了,后面的路我们可以自己走出来。其实,沈戈早就不怨你了,他虽然不说,但是我知道。” 王序说不出话,用眼睛问他:“那你呢?” “拍完戏以后的事,不怪你了。” 王序听出他话里的意思,那拍戏期间呢? “拍戏期间有一件事,你得向我道歉。苏昕告诉我,拍戏的时候你本来打算给我下药。” 这样明晃晃地挑出来,王序生生打了个寒战。 “你当时对他说,那只是普通的致幻药,不会上瘾,对吗?可是那种药怎么可能不上瘾呢?” 王序认为凌笳乐此时咄咄逼人十分残忍,让他被羞耻压得抬不起头来。 “导演,你得道歉。” 王序的嘴唇哆嗦起来,“我挑的是没有冰,毒成分的,对神经不会造成器质性损害……” “导演,承认自己做错了事很难吗?”凌笳乐眼眶也红了,里面是浓浓的失望,“你为什么就是不把那东西当回事?那种东西要真像你说的那么简单,你为什么又、又——你觉得你还是你自己吗?一会儿亢奋一会儿又萎靡,一会儿脾气那么暴躁一会儿又多愁善感,你被那东西害惨了你知道吗?” 这下王序是真的愣住了,“你怎么知道……”他甚至有些委屈,心想自己都快死了,为什么还要这么逼他?而且那么多事他都不怪他,他在拍戏的时候心生嫉妒故意折腾他们,在凌笳乐最脆弱的时候把沈戈支开,拍完戏以后巧舌如簧地煽动他们分手……那些事哪件不比这件没有真正实施的计划严重?凌笳乐别的都能原谅他,为什么偏偏揪着这么件小事不放—— 王序的心脏猛烈一颤,忽然明白凌笳乐是什么意思了。 他犯了那么那么多错,最会令松哥失望的,痛心的,是哪一件? 他终于明白凌笳乐是在说什么。 他是错了,他没有珍惜自己。他深深地埋下头,痛哭流涕,“我错了……对不起……” 凌笳乐双手紧紧握住他的手,“没关系。” 王序做了那么多,大奖、电影、钱,企图弥补曾经的错误。可是这些都比不过这一句“对不起”、“没关系”。 “笳乐,你说,松哥也会原谅我吗?” 沈戈把在飞机上做的梦告诉凌笳乐了,他陪着王序一起流泪,“会的,他那么好,只要你认错,他一定会的。” 王序的心终于感受到平静。 之后的几天里,沈戈和凌笳乐每天都过来探望他,有一次正好碰到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是跟着爸爸一起来的,他们去的时候正冲王序闹脾气,嫌他对自己瞒着病情。 凌笳乐看见她的长相了,虽然哭得梨花带雨,但真如沈戈所说,与沈戈站一起恐怕会被认做兄妹。 小姑娘的父亲与她亦有几分神似,只是身材没有那样高挑。敦实的身材显憨厚,他对王序殷勤地笑着,数落自己闺女没大没小,又说她这是关心则乱,是把王序当第二个爸爸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平庸的中年男子无法帮自己女儿实现演员梦,只得把女儿的未来都寄托在王序身上,早就没有年少时的气盛了。 等他们走了,王序向两人解释说:“松哥都不怪他弟弟了,我当然也不会怪他……松哥喜欢孩子,”他提起他的松哥,不自觉笑起来,死寂的面孔上焕起生机,“小言长得像松哥。” 那小姑娘叫张小言,不是“妍”、不是“颜”、不是“岩”,是“序言”的“言”。 王序是通过小言的父亲才知晓张明松的去处的。 现实里的张松的生父和王序的父母一样也下岗了。他初中忙着当红小兵,高中一毕业就被送去乡下务农,之前学的那点东西全忘光了。他或许真有几分知识分子的潜质,可惜时代没给他安心读书的机会。他确实得偿所愿,最终回到城里,但仅凭脑子里剩下的那几句语录,没法让他捱过下岗危机。他被时代的浪潮一次次推到前面,却最终被抛下。 没了单位,他们搬了好几次家,王序找他们真是找得太辛苦了。 还好最后还是找到了。小言的父亲从床下拖出一个箱子,里面是张明松的遗物。王序在那个箱子里找到一摞相片,被一只蓝布手绢包得很仔细,展开后一看,每一张照片都是他。 张明松是死在中缅的边境线上。 他一向是个敢想敢干的人,出狱以后跟人去缅甸贩玉,但或许他是真的财运耗尽,同行的人带着玉石回来,发了财,而他却永远地躺在了湄公河底。 是南边的缅甸,不是北边的俄罗斯,而那个身份证号也早就不是张明松本人在用了。王序刚知晓时直接晕了过去,也就是那个时候他被查出胃癌复发。 “过去了,都过去了。”王序反倒安慰起凌笳乐和沈戈。他的病程发展得很快,疼得厉害了能满床打滚,可止疼剂起效时,他就忍不住笑,越是碰触到死亡,他就越高兴。 沈戈和凌笳乐还在王序这里见过他的一个朋友,与他差不多岁数,中等身材,偏瘦,穿衣是他们这个年纪里少有的精致时尚。此人一张嘴是纯正的京腔,可说高兴了会来一句“小赤佬”,凌笳乐和沈戈一下子就知道他是谁了。 “小上海”比电影里的还要活泼一些,人也更爽朗,并不像剧本里写得那样刻薄,这点差异究竟是王序的认知错误造成的,还是岁月造成的,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小上海给人的总体感觉和电影里差别不大,让凌笳乐他们和他说话时有种奇妙的熟悉感。 凌笳乐有些冒失地问他:“其他人呢?” 已经有些老的“小上海”洒脱一笑,“你是说红大姐他们?那几个王八蛋,全他妈结婚去了,一群小赤佬!” 原来连小军也没有陪小上海走到最后。 小上海是看到他们电影得奖的新闻才决定来看王序的。他通过新闻里的只言片语看出这电影是在讲谁,便托人打听着,终于和王序说上话。 “你这电影什么时候上映?我得看看你把松哥拍成什么样儿了。” “肯定是很帅的,要不然呢?你看过我以前的片子没有,我的水平你不知道?” “操!老子知道你当导演以后,十多年没进过电影院了。” 王序听了就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之洪亮把凌笳乐他们吓了一大跳。 小上海不介意旁边还有别人,笑嘻嘻地问他:“我看新闻里还说,有不少激情戏——”他指指凌笳乐,“哎呦王序,不是我说你,你还敢找这么帅的小伙子演你自己,可真不要脸。” 王序笑着骂他“滚蛋”。 小上海还很八卦,指着闵淮安问他:“是你小男朋友吗?” 王序微微敛了笑意,“别胡说。” 小上海便不再问了,闵淮安也当什么都没听到一般,拿起王序用过的保温桶去洗。 里面的饭几乎是原封不动地拿来,又原封不动地倒掉,这段时间一直如此。 小上海来过的第二天夜里,王序在睡梦中离去了。当时是闵淮安陪在他旁边,告诉凌笳乐他们,导演走得很平静。 依照王序的遗言,他的遗产分为两份,一份留给张明松的母亲和一双弟妹,一份则依照沈戈的建议,创立了“青年导演基金”,用以扶持没有资本的年轻导演,由老柏、梁制片、沈戈几个他信任的人共同监管。 闵淮安得到了他的大部分私人用品,包括他从业以来所有的剧本与分镜手稿;而凌笳乐和沈戈则得到了《挚爱》的全部拍摄素材,包括被喊“卡”的那些镜头,以及电影刚开拍时,王序亲自为两人拍下的几十张定妆照,还有最初选演员时,他在沈戈和凌笳乐两个名字后面做得密密的批注。 离开的那天晚上,王序也许是有所察觉,又专门问了沈戈一次:“你觉得松哥会原谅我吗?” 沈戈说“会”。 王序便放心地笑了。 沈戈忍不住问他:“我和……松哥,真的很像吗?” 王序当时的状态也许就是回光返照,笑着瞟他一眼:“没大没小的,‘松哥’是你叫的吗?”他又向沈戈确认:“你们真的不怪我了,是不是?” 他想让自己变得好一点,尽他所能地去还以前欠下的债。他不希望松哥觉得他变成了一个坏人。 他的父母不要他这个搞同性恋的大儿子,但他也要还那生养的债。他给了他们一笔钱,足够他们将二儿子供到大学。他的父母养他到二十岁,他也养他弟弟到二十岁。这是他从松哥那儿学的,当了孽子,就得赔父母一个儿子。 沈戈和凌笳乐说不怨他了,可他不能让自己良心有愧,尽自己所能地为他们铺路。他依然嫉妒他们,可他也希望他们的未来能走得平稳。 他也相信他们的未来可以更好。他看出凌笳乐和以前很不一样了,从前他是色厉内荏,外面裹着一层壳,看起来好像挺厉害,但其实那层壳又薄又脆,轻轻一杵就裂了。现在他外表温和,内里却坚定,这是个不小的进步。好的关系才能让人有这种好的变化,他们两个真的很般配,这让王序很羡慕,也很欣慰。 闵淮安……淮安错爱于他,可他自认一直说得很清楚,从来没给过他空等的妄想,所以这事不能怪他。 老梁,老梁骗得他好苦,他不欠他什么……公司,公司待他不薄,但他似乎还没替公司赚够钱,不过他替公司培养了沈戈,还为中城赢了不少好名声,也不算亏欠了…… 其他的……就没有什么其他的了。王序回想自己这一生,他只亏欠松哥一个人的,他把能还的都还了,只背着这一个人的债去往来生。 王序去世后的第三天是戛纳电影节闭幕式。电影节主席在媒体面前诵读王序曾写给他的信,解释了为何这部已经参加过一次电影节的电影,改头换面“假装”成另一部电影后,就可以再次入围: “……并不是对电影节不尊重,更不存在欺骗和愚弄,这只是一个人在真实情感里的身不由己。当我剪辑这部片子时,我已不再是一个掌控电影节奏的导演,而是一个被命运掌控的无力的人……这不是一部被刻意篡改情节的电影,而是一个终于敢被直视的现实……我很庆幸自己最终鼓起勇气,让观众看到整个故事的全貌,不完美、带着些丑陋、带绝对诚恳的真实。” 沈戈和凌笳乐听从他的遗愿,葬礼后就赶去参加了闭幕式。主席念这封信时,两人就在现场,中、英、法三语诵读的绝笔书,赚取了在场无数人的眼泪。 王序在信的最后写道: “为了不影响电影节的公正,请务必在我死后,再将此信公布于众……抱歉赘述许多,我只是怕未来有观众看完这部电影,会心生疑问,但那时我已经没有回答的机会。” 沈戈和凌笳乐眼里含泪,嘴角却不约而同压着抹笑。只有他俩看透王序这封信背后的用意,他是用自己的死亡做噱头,将这部戏推上电影节史、乃至整个电影史上最具传奇色彩的那一页。 沈戈和凌笳乐在心里笑他,说他真是一如既往的狡猾,即使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都不忘记耍那些阴谋诡计。而他再一次地成功了,把这个举世瞩目的电影节都算计在股掌之中。 王序了不起,他可是连死亡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的人,也许这世上真就没有他做不到的事。 只除了一件,他做得不好,不幸失败了,只怪那时候他太年轻。但是没关系,他很快就可以见到他的松哥,他可以和他当面说,他们还可以重新来。 他想,他的松哥一定还在奈何桥的这头等他呢。枉死的人都有很深的留恋,会在原地徘徊很久,他知道松哥的下落后就立刻赶过去了,沿着河一边走一边冲松哥大喊:“你再等等我,我马上就能去找你了!”他的松哥那么疼他,他犯了那么多错依然舍不得扔掉他的照片,一定舍不得让他死后还急赶慢赶地受罪。 他最怕自己那副着急忙慌的样子了,生怕他又摔跤,总是在楼下仰头看着他,操心地说:“小序别着急,别在楼梯上跑,我等着你呢。”而他就穿过那密不透风的、被阳光晒出墨色的爬山虎,在钢质的消防楼梯上踩出“咚咚”的响声,笑着向他扑过去。 他一定还是那样地等着自己呢,等着自己说“对不起”,等着自己说“我爱你”。 第148章 洗白白 许多横空出世的明星通常会遵循一个相似的发展过程:一夜之间家喻户晓,受万人景仰——爆出黑料,遭万人唾弃,有的到此就是终点;有的运气好,还可以继续:洗白——复出——二次爆红。 凌笳乐已经走完这条完整路径的百分之八十,虽然遭人唾弃的时间稍微久了些,但这不太要紧,毕竟他出道时年纪小,折腾了这么些年依然年轻。他勉强还可以继续被称作小鲜肉,颜值在小鲜肉里依旧是拔尖的,同时还有多数小鲜肉不具备的优势。 他从戛纳捧回大奖,虽然人们还没法在电影院看到这部戏,但从电影节反馈回来的消息来看,《挚爱》这部戏最终能赢得大奖,除了王序本人的技艺和真诚以外,凌笳乐作为这部戏的主角,他的表演亦是功不可没。 王序临终前说,人们都说他是最会选演员的导演,而他拍了这么多戏,用过这么多演员,最让他欣慰的是闵淮安;最让他骄傲的是沈戈;而最让他后悔的,是凌笳乐。 他深谙现下流行的套路,也知道这种先抑后扬的手法对凌笳乐这种“污点艺人”会有奇效。 无论是喜欢凌笳乐的,还是讨厌凌笳乐的,看到这样的标题都会迫不及待地点进去,然后就会看到王序真正要说的——凌笳乐是他见过的最赤诚可爱的人,他有一颗透明水晶心,能毫无保留地投入到角色中去。这样的演员能贡献出最好的表演,却也容易被角色损伤。 所以他才说“后悔”,说凌笳乐为拍这部戏吃了太多的苦,让他十分抱歉。 王序对凌笳乐有点太好了,他通过电影《挚爱》高调出柜,不禁又给造谣者可乘之机,说他如此偏帮凌笳乐,是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原因。 但之后王序又说,凌笳乐和沈戈帮他完美重现了他心中的故事,让他此生少了一个遗憾,为表感谢,他曾打算分别向两人赠与一笔遗产,但都被婉拒了,于是才有了“青年导演基金”。 比起围绕《挚爱》而展开的诸多新闻八卦,这个基金会一开始没有引起太大关注。直到基金会对外公示了财政状况后,人们才惊觉王序竟然这般富有,进而明白沈戈与凌笳乐原来是拒绝了这样大的一笔财富! 一个人如果能拒绝金钱的诱惑,那简直是与圣人无异了,而圣人怎么可能会在德行上有污点?什么黑料、黑历史?一定都是造谣!是中伤! 这是最理想的洗白,脱去一身布满疮痍的旧衣裳,换上一袭挂满奖章的新袍子。 人们已经猜到凌笳乐接下来的事业线:参加一两个适合自己的综艺,在节目里做做澄清、再诉诉苦,重新打造更适合自己真实性格的人设,防止第二次翻车;再接一两部高品质电影,接一两个上档次的代言,就此封神,堪称完美。 然而从戛纳回来以后,除了在王序的葬礼上凌笳乐露过一次面,之后这个人竟然就像忘了自己的艺人身份似的,再没有在公众面前露过面:没有接综艺、没有接代言、没有拍戏,甚至连微博都没有发几个。 有粉丝积极替他宣传他的微博新号“笳笳乐乐”,说他给他的小号改了名字,应该是要把这个号当大号来用了。可是人们点进去后,发现最后一条微博还停留在那颗苹果那里,并没有新的内容。 再荣耀的成绩都有热度保质期,戛纳带来的关注渐渐就要褪干净了,这时人们才察觉出反常。有知情人士透露,原来凌笳乐并没有和中城签约,这样一个受人瞩目的大明星竟然没有下家接手,让他一直都是个体户状态! 凌笳乐的粉丝和路好都替他着急了,生怕他因为没有公司帮忙运作而被耽误了前程。然而知情人士还透露说,有好几家大公司都曾向凌笳乐示好,但都被婉拒了。 这时人们才想起凌笳乐注销微博大号后,有人问他是不是要退圈,他没有否认。人们再一想,这可是连巨额遗产都能拒绝的人,让他放弃此时的名与利,似乎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了。 这下可热闹了,以前凌笳乐赖在热搜不走的时候,好像全网都在喊“凌笳乐滚出娱乐圈”;而现在他真的要退圈了,全网又都开始舍不得,在他的微博里留下一条又一条情真意切的挽留。 一开始是请他继续演戏,大家都还没看到他在《挚爱》里的表演,拿了金棕榈的主演从此再也不演戏,简直是全人类的损失。之后那些请求逐渐降低标准,从“不拍戏也没关系,偶尔去节目露露脸也好”,到后来的“不参加节目、甚至退圈也没关系,只要偶尔发点照片,让大家看到他一切都好就行”。 然而这些呼声一直没有等来凌笳乐的回应。 不是他故意卖关子,实在是因为他最近人没在国内,也没顾上上网,根本不知道网上这些关于他的热闹。 又是一年冬来到,此前沈戈为了《艺术家》忙了小半年,终于赶在凌笳乐的生日前完成最后的制作,然后就一刻都没耽误地带着凌笳乐去了北极圈。 极光那么美、麋鹿雪橇那么好玩、沈戈那么帅,让凌笳乐一直没想起来上网。后来还是经沈戈提醒,让他看了眼微博,他才知道微博的服务器又因为自己崩溃了好几回。 “不好意思,最近正在外面旅游,没顾上上网,刚看到大家的消息。没有消失,没有出意外,谢谢大家关心。其实近期拍过一部戏,只不过是客串,由沈戈导演的《艺术家之死》,预计明年中上映,敬请关注。”配图极光。 如果是懂星座的人,仔细看这张照片的话,就能看出那在极光中舞动着的,正是冬夜里最为辉煌的星座——猎户座。 第149章 撒娇 凌笳乐得了大奖都没有借机宣传自己,他安静许久,甫一露面就主动提起沈戈,不禁引发大量关注。 自从他们两人在柏林的酒店外被偷拍后,有关他们的揣测就一直没有停歇过,只不过后来中城强势地替两人起诉了一大串造谣诽谤者,从营销号再到散户黑粉,全都消停了不少。 凌笳乐这次公开为沈戈的新片造势,立刻让这克制的浪花再次翻腾起来。 这种翻腾在中城看来是无伤大雅的,毕竟没有石锤,属于雷声大雨点小那种。况且在沈戈新戏里客串的明星可不只凌笳乐一个,像老柏、像闵淮安,甚至还有王序。真要论起咖位,这三位电影大咖可是哪个都比凌笳乐有分量,慈善晚会上要是这几人凑一起,凌笳乐必须得靠边站的那种。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闵淮安,曾多次公开表示极为欣赏沈戈在《挚爱》中的表演,还两次友情出演沈戈的片子——分文不取还是其次,影帝甘愿做配角才是最令人惊奇的。 如果说公开表示过赞赏与支持就显得关系暧昧,那闵淮安对沈戈可太暧昧了,比凌笳乐更适合当沈戈的绯闻男友。 郑经纪也曾担忧过,沈戈曾与AG有牵扯的事毕竟是曝光了,以后类似的新闻恐怕会少不了。 果然就有那么一回,就在闵淮安家的院子里,他和沈戈被偷拍了。两人从同一辆车里下来,站在车边说了好半天的话。中间闵淮安给沈戈点了支烟,两人凑得很近,又都是英俊的男人,就显得有些暧昧。 其实他们当时是刚从医院里出来,沈戈见闵淮安伤心过度才特地送他回家,宽慰了几句;而闵淮安给他点烟也不过是感激他对王序的关心与照料。 要说脸离得近,像接吻?沈戈解释的时候气得脸都红了,说敬烟不都得离那么近么,合着敬过烟的男的就都成搞对象的了? 郑经纪说他着急也没用,狗仔就喜欢往那方面引,网友也就喜欢往那方面联想。 彼时沈戈在公司已经十分说得上话,这新闻似是触了他某片逆鳞,他罕见地犯了轴,说他有钱也要用在电影上,一分钱都不给狗仔! 郑经纪一开始着急,可后来公司内部一商量,觉得这视频公布出去也未尝不可,就当是烟雾弹,声东击西。 结果好玩儿的来了,狗仔巨大的标题——沈戈疑似在闵淮安家中与其接吻。 网友们却普遍不领情,纷纷表示:眼睛不要可以捐掉,两人的肢体语言明显是朋友关系,而且是比较客气的那种朋友。 他们还因此而想起沈戈和凌笳乐被拍的那回,说:那种才叫有问题。 郑经纪纳闷地翻出沈戈和凌笳乐被拍的那几张照片:照片里凌笳乐一手拉着拉杆箱,另一只手挎着一只挺大个儿的男女通用的手袋,走在前面;沈戈亦是拉着一只拉杆箱,背上背着一只双肩包,跟在后面四五步左右的距离。 凌笳乐全程都没回头,狗仔也没拍到沈戈的正脸,而且两人之间的距离摆在那儿呢,怎么看不比和闵淮安那张“贴面点烟”的视频磊落? 况且王序还擅作主张替两人澄清过,说凌笳乐是听他建议,作为普通观众去电影节学习去了,沈戈和他认识,两人结伴回国有什么不对? 人人都知道王序对凌笳乐有多偏爱,会对他提出这样的建议是符合逻辑的,再加上凌笳乐是否真的在电影节的观众席上出现过已经无从考了,连郑经纪这种忧患意识严重的人都觉得王序这解释滴水不漏。 可人们还是说:好像刚度完蜜月要回家了。 郑经纪一开始还不信邪,来回对比着两厢里的画面。然而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看着看着,就觉得两人走路的步调还真挺一致的,甚至连拉箱子的姿势也有几分相近。虽然他们前后距离有点儿远,但一点儿不显生疏,还真是越看越有故事。 郑经纪不敢再看他们的照片了,并再次感慨一声:“不服不行。” 真是不服不行,凌笳乐这个人可能确实有什么特异功能。 《艺术家》在拍摄期间就有新闻传出来了,说王序他们都在这部片子里有客串,但都没引起太多关注。而如今凌笳乐一提这事,沈戈连同《艺术家之死》就一起被他带上了头条。 这部片子中途经历过一次撤资,后来金棕榈让沈戈身价大增,又因王序在其中的客串使这部片子成为王序真正的“遗作”,靠着这些名头才又招来新的投资,只是后期的宣传方面仍略显局促。 中城颇似瞌睡碰上枕头,借着这波可遇而不可求的天然热度将《艺术家》几次送上热搜。“微博活跃用户”与“影院受众”这两个群体到底有多大重合,始终没有一个确切数字,但这种物美价廉的正向曝光总是有就比没有强。 这些热搜里面还夹着一个自然生成的话题,叫#沈戈粉丝不给力#,说他们正主高产又有才,却还老靠着流量明星才能上热搜,实在是拖了正主后腿。 沈戈的粉丝们表示岂有此理,几小时之内就用新的热搜取代了那个惹他们不高兴的话题:#沈戈《福签饼》#沈戈在好莱坞拍摄的《福签饼》于九月初在威尼斯电影节获最高奖项——金狮奖。此时正在海外上映,票房可喜。若想尝鲜,可就近去香港观影,谢谢关注。 《福签饼》在北美等地几乎同步上映,连香港台湾都有,却唯独漏了大陆,九月曾计划的一次首映也无疾而终。片方和发行方本打算在能上映前都保持低调的,结果一个不经意就被闹大了。 其实明眼人都明白为什么不能上映,可糊涂人骂起人总比理智的声音显得刺耳。作为本土最有知名度的沈戈首当其冲,再次被安上不爱国的恶名。 “不爱国”这帽子太大,而且正好赶上些事实,被有心人故意渲染得乌烟瘴气的。沈戈那几个不太关注娱乐八卦的室友都被惊动了,专程给他打去电话宽慰道:“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彼时沈戈刚忙里偷闲与凌笳乐去北极圈玩儿了十来天,回来后一堆工作等着他,根本没空管网上的消息,全交给公司来处理。 室友们一听人“正主”都不在意,他们还有什么还介意的,话锋一转:“哥们儿你这回可太露脸了,全球票房已经上亿了吧?”旁边还有人补充:“还是Dollar!” 大学男生凑一起就爱起哄,沈戈被他们夸张的语气逗笑,也没故作谦虚,说票房确实不错,并且从市场反响来看,有希望角逐奥斯卡。 比起那些稍显文艺的电影节,这些理工科的男生们显然对奥斯卡更感兴趣,立刻兴奋地喊道:“请客!请客!大导演,快请客!” 沈戈好脾气地应下来,顺便给了他们一个任务,让他们帮忙看看自己的新片子,说说感想。他一直觉得电影在八大艺术里是最“亲民”的,鉴于凌笳乐以往的一些教训,他很注意不让自己的生活脱离大众太远,时不时就要和几个舍友聚一聚,听他们聊聊生活学习上的各种滋味。 话说回来,他能和这几个室友保持住友谊,起初也是因为电影。当初《晨曦与晚灯》的故事就是由一个室友的亲身经历改编的,写剧本那会儿他们联系频繁,之后不知不觉的,这交情就维持了下来,连带着和其他室友都没有断了联系。 说来有趣,沈戈自打上学起就一直是班长,他从小就做事妥帖,为人处世也成熟,本身又有那种令人向往的感召力,每次当班长都把班集体带得很团结。 可一毕业,他就跟圆满完成了什么任务似的,做事妥帖的习惯不改,先把毕业后组织聚会的工作交给副班长,然后就不再与以前的同学有什么来往。 了解他情况的,知道他升一次学换一次地方,家里负担重,时间也珍贵,不想在各种聚会中浪费时间;不理解的,就觉得他薄情薄幸,后来出名了,这些事更是被抖出来,成为诟病他人品的依据。 都说越长大越不容易留住知心朋友,尤其沈戈早早退学,和室友们认识的时间比以前那些同学都差远了。他也是没有料到,自己竟是在人生的这个阶段,当别人都开始由“知心朋友”转向“酒肉朋友”和“有用的朋友”的人生阶段,他第一次拥有了自己的“知心朋友”。 说是让他请客,到最后其实只是在宿舍吃外卖而已。舍友们比他更忌惮狗仔,商讨半天才想出这么个出其不意的策略。 打沈戈还住宿舍那会儿,他们寝室就被称作“学霸寝室”,这会儿都放寒假了,马上就要过年,宿舍楼里几乎都走空了,只有他们宿舍的几个人还留在学校帮老师做项目。 这对沈戈来说确实合适,他换上朴素的黑色羽绒服,帽子一戴、围巾一缠,冒充本校学生被室友带上空荡荡的宿舍楼,就算被偷拍也只能拍到帽檐下方、围巾上方的一双眼,看不出是谁。 凌笳乐知道他的行程,也知道大学生们都爱熬夜,沈戈恐怕会在同学那里待到很晚。他本来都做好后半夜才听到“晚安”的准备,谁料刚十点多就接到沈戈的电话,说话声音有一点慢,说让他去学校接他回家。 “啊?我接你?”凌笳乐以为自己听错了,“还是你让我找你助理去接你?” “你,乐乐,你来接我……”沈戈极温吞地说着,显得很不着急,“我喝酒了,不能开车。” 凌笳乐可老犯难了,迟疑道:“被你同学看到不好吧?” “来吧,没事,老陈他们都知道了。他们靠谱,不瞎说。” “啊……可是万一被——” “乐乐,你来,好不好?我想让你接我……我以前看着我们蒋老板每次应酬完都有人接,可羡慕了,你也接我一次,好吗?” 凌笳乐握着电话,脸上慢慢地红了。他十分纳闷,明明是沈戈喝多了,破天荒地冲他撒娇,要脸红也该是沈戈脸红啊,自己在这儿怎么突然害起羞了? “乐乐……” 凌笳乐咬了下嘴唇忍笑,“沈哥哥,你是不是喝醉了呀?” 沈戈低笑,像有一团热乎乎的气透过话筒喷到凌笳乐的耳朵里,让他一时又不确定沈戈到底是真喝多了,还是借机逗他。 “应该是醉了,所以特别想马上看见你,你说我愿望能成真吗?还有,你刚才喊我什么?” 凌笳乐满脸绯红,心想自己可真是脸皮薄,都在一起这么久了,还能被他逗得脸红。他举着手机快步走到玄关,一边换鞋一边翻找许久没用过的车钥匙。他的卡宴已经卖了,换了辆二手小车,中间省下三十多万,全投给了《艺术家》。 他将车钥匙套在指头上,悠悠转着圈,“等我呀,沈哥哥。” 第150章 打情骂俏 凌笳乐没想到是沈戈亲自来停车场接的他。 出发前沈戈给他发了个定位,导航将他导进学校里一个僻静的停车场。沈戈跟他提过一嘴,说他们系从大一开始就一直在老校区,借书什么的方便,但是很多地方老旧也是事实。 这个停车场就挺老挺旧,也不大,他开进去以后就是整个停车场唯一的一辆车。路灯倒是有两盏,但不怎么亮,环视四周,只能看到黑黢黢一圈灌木,围得严严实实的,总让人觉得后面可能藏了什么。再抬头还能看见几大团落光了叶子的树冠。老校区的树也老,树冠格外大,枝丫交错得也格外复杂,在夜色下张牙舞爪,有种鬼魅气质。 就凌笳乐那小胆子,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光是这些奇形怪状的枝枝丫丫就已经把他吓得肝颤了,忙拿出手机给沈戈打电话。沈戈事先叮嘱过他,把车停稳以后再碰手机,不用着急,宿舍离这个停车场很近,舍友会过来接他。 凌笳乐一向谨慎,在车里不开阅读灯,怕形成“敌人在暗我在明”的情况。因为是来接沈戈,他比别的时候更谨慎,打电话的时候几乎是趴在副驾驶座上,把手机屏幕亮起的光小心地捂进怀里,盼着沈戈快点快点接电话。 他就是在这静谧的焦急等待中被沈戈吓了一跳的,身后响起两下叩窗的声音,凌笳乐“嗷”得一声从座位上蹿起来。 把车窗降下来,凌笳乐将“低调”二字都忘了,拍着胸口喊了一嗓子:“你吓死我了呀!”看他眼睛都快睁圆的模样,要不是有帽子盖着,头发都能给竖起来。 沈戈亦是帽子和围巾全副武装,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神里显出惊讶。他随后拉下围巾,露出被捂了半天的嘴,弯下腰去。 那两片饱满的嘴唇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倒不是生气。沈戈很早以前就发现了,凌笳乐其实不爱真生气,而他对着沈戈就更不会生气。只是受过巨大惊吓后肾上腺素骤然飙升,让他情绪十分激动,脑袋都要从窗口伸出来,语速飞快地埋怨:“你怎么这样啊!” 沈戈往前一探脑袋,用自己被围巾捂得热乎乎的嘴,把那张停不下来的嘴给堵住了。 凌笳乐果然噤了声,体内的肾上腺素浓度迎来短时间内的第二个小高峰。 只轻轻贴了一下,凌笳乐就反应很快地撤到后面去了。他脸热地摸摸嘴唇,又忙把一直缠在脖子上的围脖拉上来挡住脸,有些纳闷地瞅着沈戈。他用指头碰了碰露在围巾上方的那一点点皮肤,心想自己怎么这么不禁亲?两人都亲过多少回了,怎么刚就那么碰了一下,血又开始往脸上涌了? 沈戈一直猫着腰,脑袋还想往车窗里钻,这是没亲够再来一个的意思。 凌笳乐赶紧抬手挡住他的脸,“真喝醉了呀?别让人——哎呀!”他低呼着缩回手,手心被舔了。 凌笳乐哭笑不得地问沈戈:“你这是喝了多少呀?” 沈戈的眼睛看起来倒是很清澈的,只是比平时多了些水光,可能是因为喝了酒,也可能是因为这半晌一直在笑。 他站直身子,拉开车门,顺手接过凌笳乐从副驾拎起来的双肩包,“你还把这个带过来了?——哦没事,我已经把这块儿都巡查过一遍了,没人——包里装的是什么?哦,衣服,你还怕我喝吐啊?乐乐真细心。” 他指指凌笳乐鼻梁上新添的平光镜,又拨了一下他毛线帽子上的毛球——他自己穿了件黑色羽绒服,凌笳乐穿了件深蓝色的,都是短款,样式简单,挺像情侣装的——再也不是那个英伦学院风去面试大学生的凌笳乐了。沈戈轻笑一声:“挺像学生的,。” 他谈吐清晰,走路也稳健,除了思维稍微有些发散,一般人还真看不出他醉了。但是凌笳乐能听出来,确实是醉了,似乎还醉得不轻。 他跟着沈戈往前走,稀罕地不停地瞧他,故意逗他说话:“你巡视过了?怎么巡视的?你都喝醉了不会有看漏的地方吧?” “这里统共这么小,还能看漏?——你没锁车吧?” “哎?”凌笳乐停止对沈戈饶有兴致的观察,忙回身摁了下钥匙。车灯忽闪两下,凌笳乐惭愧地转回身,再不好意思笑话沈戈喝多了。 沈戈趁机搂住他肩膀,在他脑门上飞快地亲了一下就放开,“小糊涂蛋。” 从停车场出来直接就是个园子,和刚才的停车场是一个风格,树都是格外的高、格外的密。 沈戈对精神略显紧张的凌笳乐说:“真没事,都快过年了,学校里没剩几个人了,现在还在学校的不是帮导师干活的就是拉紧发条准备考研的,都忙得很,顾不上来这边溜达。而且你看这些树,跟丛林似的,还这么黑,看谁都看不清,照相机开闪光都没戏,都给挡住了,而且我们都裹这么严实了,拍到也认不出来啊……” 凌笳乐一直走在他后面几步远,闻言略微放松下来,将一直隔着围巾遮着脸的手放下来。 沈戈那边还在说:“你看这个石凳,是整个园子里最隐蔽的石凳,要不是现在放假了,这个时间肯定有情侣躲在这里接吻。” 凌笳乐随着他的话好奇地看眼那个石凳,心想这确实是个躲起来接吻的好地方,尤其要是夏天的晚上,周围都是树,伴着虫鸣,多浪漫呀——前提是抹好风油精,不能被蚊子咬。他又想到风油精那股味儿,心想能就着风油精的味道亲个没完没了的,肯定都是真爱。 他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这个想法逗笑了,忙讲给沈戈听。沈戈也被他逗笑了,停下步子,等他走到自己跟前后,俯首在他耳畔闻了一下,“刚就闻见了,真香。” 凌笳乐又被他弄脸红了,还闻到他透过围巾呼出的酒气。 继续往前走,沈戈指着一个迷你小假山的后面,“这也是个好地方,要是石凳那里抢不上,也有情侣躲这里亲热的。” 凌笳乐只瞟了那假山一眼,然后就瞅着沈戈的脸看个不停。 再往前走,越过灌木围成的篱笆就能看到宿舍楼了,宿舍楼前面就亮堂多了。“其实现在大家都开放了,情侣接吻都不用躲着,你看宿舍前面那块空地,每天晚上下了晚自习以后,这片全被分别的情侣占满了,又是亲又是抱的,好像明天就见不着了似的……” 凌笳乐哭笑不得,本来想笑话他,但随即一想两人从北极圈回来以后又是快俩月没见了,难道就沈戈一个人想吗?他其实也早憋坏了。 他拉住沈戈的袖子。沈戈停下来回头看他,凌笳乐趁着园子里最后一点儿暗,倾身抱了沈戈一下,小声道:“要不,过年前……你要是忙,我们就在国内找家酒店吧……你们蒋老板是不是说过他们家的酒店很安全?” 沈戈微微讶异,随即恍然大悟,“哦,你以为——”他笑起来,冷峻的脸型与高挺的鼻梁被挡住了,就显得眼里的笑意格外暖,“其实我是想起以前在学校的时候看见那些情侣们黏黏糊糊的,就特别不理解,心想怎么那么腻呢?不嫌烦吗不觉得浪费时间吗?我现在是‘真香’了。” 凌笳乐被他终于联网的词汇库逗乐了,还是一语双关。他环顾四周,觉得这里确实很安全,便忍不住在沈戈摸向沈戈的腹部,“哦~那我是小人之心度你的君子之腹了。” 沈戈亦被他忽然拽起的成语弄笑了,并一把握住他准备从自己腹部撤走的手,还有往下压的趋势:“那倒也没有。” “哎?”凌笳乐“警惕”地要缩回手,却只是被沈戈将手塞进兜里,还用那种“你看你,又小人之心了不是?”的眼神看他。 凌笳乐两手揣进热乎乎的兜里,嘴角有点绷不住笑:“你到底醉没醉?” 沈戈冲他狡黠地眨了下眼睛,“你猜?”又在他帽子上的毛球上拨弄了一下,“走啦,先回宿舍,冷。” 第151章 介绍男朋友 喝多了的沈戈和其他沐浴着爱情的男人们没什么两样,都有一些俗气的愿望。比如他不仅希望参加完一个酒局后能有人来接自己回家,还希望能将自己光鲜耀眼的爱人介绍给朋友们,在一帮单身汉面前隐晦地秀秀恩爱,让那帮家伙羡慕自己。 一整排宿舍楼都看不到人,只有大厅、过道和零星的几扇窗户亮着灯。沈戈给凌笳乐指哪个窗户是他以前的宿舍,那扇窗也亮着,但是现在屋里没人。他带来的酒都喝完了,舍友们还没喝够,出去买新的。 他用一个舍友的门禁卡熟练地刷开门,指给凌笳乐哪里是宿管的值班室,宿管大爷正在里面看电视。 两人轻手轻脚地进去,凌笳乐谨遵沈戈的指示,动作迅速但又不能显得鬼鬼祟祟。可能他这身打扮真挺像大学生的,冬天又都捂得严实,大爷只是隔着玻璃瞟了他俩一眼,就接着看电视了。 等走上楼梯,两人都松了口气,对视时围巾上方的眼睛都忍不住地笑。他们两个没少在外面一起躲别人,躲狗仔、躲粉丝、躲路人,这次却和以往的感觉都不一样,很有意思。沈戈说了,真被逮到也了没什么,等舍友回来“捞人”就是了,大爷肯定是不追星的,他只管是不是住这个楼的学生。沈戈还说多亏是放假了,宿管大爷才有所松懈,要是平时,他们裹多严实都没用,大爷一眼就能给看出是外面进来的,还举了好几个例子,吓得凌笳乐一个劲推鼻梁上的平光镜。 沈戈又给凌笳乐讲平时着个时间段过道里有多热闹,串门的、拿夜宵的、洗完澡穿一条裤衩满楼道跑的。凌笳乐被逗乐了,沈戈就更加来劲,给他形容夏天的时候一群半裸男在楼道里穿行的盛景。 “有被男朋友‘偷运’进来的女生全程被男友捂着眼睛往前走,所到之处惊起阵阵尖叫。男生们就跟被罚任意球的球员一样,贴着墙根站成两排,一起这样捂着裆;还有特别害羞的,就一手捂下面,一手捂脸……等那个男生把女朋友送走了,回去就被隔壁两个宿舍揍了一顿……” 他少有这样不稳重的时候,不仅绘声绘色地讲,还手舞足蹈地表演,让凌笳乐笑得浑身酸软都要走不动道了,正好宿舍也到了。 沈戈连钥匙都有,直接开门让凌笳乐进去。很老式的房子,有三个上下铺,说明这样小的房间如果住满了,能有六个人。 说实话条件很不好,凌笳乐却觉得亲切,问沈戈:“像不像我们在剧组住的地方?” 他说的“剧组”自然是《汗透衣衫》——或者说是《挚爱》的剧组。 沈戈随着他的视线重新审视自己曾经住过不到一年的地方,水泥地面、老式铁皮柜、大书桌,心头顿时感慨万千,轻轻一叹:“还真是。” 唯一一个没有床围和被褥的下铺是沈戈以前的床位,那上面靠墙立着几只行李箱,床沿处摆了两个坐垫,凌笳乐自然地坐到其中一个垫子上。 沈戈从他手里接过围巾和羽绒服,又抓着他帽子上的毛球把他的帽子拎起来,和自己的衣服一起挂在床架上,然后坐到凌笳乐旁边。 他们面前就是桌子,桌上摆着书,沈戈随手拿过一本在两人面前翻开,“咱们以前就是这样一起读剧本。” 凌笳乐扭头检查了一下窗帘,然后转过身和沈戈接吻。两人一开始吻得很浅,只是轻轻地贴着、蹭着。亲了一会儿,沈戈将他鼻梁上的平光镜摘下来放到桌上,之后才吻得稍微深入了些,但亦是极柔和的。 在沈戈曾经学习过的地方和他亲吻,让凌笳乐心里有股说不出的宁静与甜蜜。他曾经靠着《晨曦与晚灯》来想象沈戈上学时的样子,但那里面的沈戈毕竟是在演别人,让他的想象总是缺失了一块。 而刚刚这段时间里,沈戈在自己曾经的大学表现出极大的舒适与随意——当然在凌笳乐的认知里,沈戈总是游刃有余的。无论是在新闻发布会上应对不怀好意的记者,还是在中城的会议上讨论如何处理突然冒出来的黑粉,或是在拉投资的酒桌上,沈戈一向都是从容不迫的。 但是“从容”与“随意”还是有差别的。自停车场见到他,到现在,在这短短的一段路程里,凌笳乐感受到沈戈的自然随性,除了在两个人各个临时的“家”里,凌笳乐第一次在外面看到他这样舒适。 凌笳乐觉得自己终于将“学生沈戈”的形象拼凑完整了。 舍友们回来后很“贴心”地在门外高高低低地咳嗽,假模假式地叩门,喊“老沈”。 凌笳乐赶紧从沈戈怀里钻出来,抬着脸小声问他:“红不红?”他有些后悔没化妆。他本来觉得自己身份特别,为了能给沈戈的同学们留个好印象,觉得最好素颜,但现在他又觉得其实可以打个粉,他太容易脸红,应该用粉遮一遮…… 沈戈站起身在他肩上按了一下,“别紧张,他们人都很好,而且我觉得,他们其实也会紧张。” 凌笳乐认为沈戈可能说错了,刚在门外咋咋呼呼的四个大男生进门以后纷纷瞟了他一眼,立刻就变得安静了。凌笳乐想,这大概不能叫“紧张”。 沈戈挨个介绍他们,这个是老陈,这个是老刘,到凌笳乐这里,他顿了一下,第一次在人前这样介绍凌笳乐:“这是我男朋友,笳乐。” 大学生们不兴握手,更不能鞠躬,说完“你们好”后凌笳乐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而那几个室友也不再看他,只和沈戈说话,大家一起张罗着把新买回来的酒和吃的摆到桌上,相互打趣。 屋里隐约被分成两片天地,一厢是沈戈那几个热热闹闹的室友,一厢是凌笳乐这边冷冷清清,自成一国;而沈戈则站在两个世界中间。 “你们买得也太多了,之前吃那些还没吃饱?几年不见饭量大涨啊。”沈戈对舍友笑道。 几个舍友明明是为了招待他,却非要说是因为他太抠,之前带过来的吃的不够。 沈戈就笑骂:“谁知道们成饭桶了?”他们在言辞上“针锋相对”,却是越说越高兴的样子。 凌笳乐在一旁看着,想起以前两人一起翻看评论的时候,他总逮到机会笑话沈戈不懂网络流行语。粉丝们说话有自己一套语言,不追星的人不懂;艺人和助理们说话有自己一套语言,不在圈里的人不懂;现在沈戈和他的舍友们也有自己的一套语言,而凌笳乐不懂。 然而他更不知道的是,他越紧张、越不说话,那张过于漂亮的脸蛋就越让人觉得有距离,那双寻常人生活中难得一见的眼睛就越显得难以接近。 沈戈很快和舍友们“和解”了,舍友说:“要不这样,今天算是你请我们看电影,我们请你吃饭,那你还欠我们一顿。” 沈戈就说:“行吧,看在你们买了苹果的份上。” 舍友说:“你不是点名要水果嘛,这么晚了好水果都卖完了,就剩苹果看着还不错。” 沈戈便笑着说:“苹果就挺好。”他忽然就将话题引到凌笳乐身上了,“水果是给笳乐的,正好他爱吃苹果。” 室友们安静了一瞬,不得已似的看向凌笳乐,顿时没了刚才与沈戈说话时的自在;有那夸张的,看了凌笳乐两眼又垂下眼皮假装整理桌上的吃的。 “老陈”是《晨曦与晚灯》的原型,和沈戈来往最多,可能之前也听他提起过凌笳乐,忽然意识到什么,问凌笳乐:“是不是我们买的东西都太不健康了?要不……” 他只对着凌笳乐说了一句话就又看向沈戈,“要不我再下楼买点儿?学校南门新开了家7-11,里面有卖关东煮的,不知道他吃不吃……” 沈戈笑着打断他:“你是问我吃不吃还是问笳乐吃不吃?” 老陈一下子噎住,十分尴尬地冲凌笳乐笑笑。 凌笳乐忙说:“不用麻烦,我是……我没有吃夜宵的习惯,苹果就很好。” 沈戈的手掌贴到凌笳乐背上,将人轻轻带到自己和舍友之间,笑着对舍友们说:“我带人过来见你们,怎么成你们不好意思了?他不是有架子故意冷脸,他是天生不太爱说话,而且你们四个凑一起太吓人了,笳乐都不知道怎么接话了。他不说话没关系,你们得热情点儿哈,不老对外宣称咱们宿舍是最好客的吗?” 几名舍友互相看了一眼,忽然就咋呼起来。有人把本来就不歪的坐垫重新摆放整齐,热情地邀请沈戈和凌笳乐“请坐”、“请上座”;还有人给凌笳乐拿了新杯子,给他倒水,双手捧着给递过去,说“小舍寒酸没有茶叶,只要以水代茶”。 凌笳乐不知道别的大学男生是什么样的,但是沈戈的舍友们是真活泼,也真闹腾,一旦没了拘束,简直比小李还聒噪。 他和沈戈又坐回刚才的位置,屁股下面的小坐垫还留着之前的余温呢,让凌笳乐心里也热乎起来,之前怕舍友们介意自己的“明星”身份、怕他们看过自己的黑料、怕自己又说错话做错事给沈戈丢人,如今这一系列的担心和忧虑霎时都不见了。 等都坐定了,几人先碰了个杯,老刘代表几个舍友向凌笳乐解释,说他们刚才不是故意要怠慢,是确实有点难为情,毕竟是第一次见明星,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之前老低头假装整理食物的舍友终于好意思看凌笳乐了,说:“平时在电视上网上看见那些明星,可能是看习惯了,也没觉得怎么样,没想到真人都这么……这么……”“这么”了半天,到头来还是没说完,还把自己给说害臊了,又低头假装干别的去了。 沈戈也低头假装喝酒,掩饰嘴角停不下来的笑容。 凌笳乐感觉自在多了,也敢开口了,说:“沈戈也是明星呀……”言外之意是沈戈长得也很帅啊。 沈戈立马接茬:“对呀,我也是明星,怎么没见你们这么把我当回事?” 舍友们立刻就“嗤”他,说他就一糙人。 沈戈明白了,不由扭头看了凌笳乐一眼。正好凌笳乐在笑,眼睛稍微有些弯,里面亮莹莹的,唇角也翘着,露出些白白的牙齿,用唇红齿白来形容都嫌用词俗气,要说遗世独立才恰当。 沈戈想,有的人就是天生与众不同,扔人堆里一眼就能跟那些凡人区分出来。 第152章 沈戈自己的电影 热闹过后就要说正事了。 凌笳乐来之前他们不是只吃饭喝酒来着,主要还是为了看沈戈的新作。从看完电影到现在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算是沈戈所谓的“观影冷静期”,刚看完电影的兴奋劲儿过去大半,观众冷静下来,见解才能更客观。 沈戈他有些郑重地问几个舍友:“你们觉得怎么样?” 几名舍友坦言说没想到他会把电影拍成这样。 沈戈短促地笑了一声,“哪样?好还是不好?” 几人异口同声:“好!但是——” 还有一个“但是”,“但是”后面通常不是好话,连凌笳乐这个滤镜极厚、盲目信从的头号粉丝都跟着紧张起来。 舍友们对沈戈十分坦诚,没有故意只说好话。简言之,他们几个对这电影都是很喜欢的,看得也十分过瘾,但是觉得别的观众不一定和他们是相同的看法。 老陈因为《晨曦与微光》,对电影行业的了解比普通观众要深一些,他对沈戈说:“我记得你说过这片是类似贺岁片的那种喜剧,但是我们都觉得,你拍出来的效果不像是贺岁片,笑点太少,有限的几个幽默还很黑色幽默,有点冷。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许多地方拍得太隐晦,本来都是很好的细节,但是不一定人人都能看到,要是看不到就等于白拍了?而且有的转折还需要人想一想才能懂,你又不是科幻片,提前告诉观众要带着脑子去看。大家都是捧着爆米花坐到大屏幕前面,随便地看看,然后就发现看不懂了,不知道怎么就发展到这儿了……” 沈戈说:“可要是都拍直白了就太占篇幅了,不能把电影拉太长。” “但是喜剧元素不够这个点呢?好多人去影院就是为了约女朋友、或者下班以后放松放松,就图个轻松愉悦,看这片子肯定会觉得不够欢快,费脑子不说,还影响心情。现在人时间和金钱都有限,好不容易有个闲、还花了钱,你没让他们看到他们想看的,回头不差评吗?我们刚才也讨论这事来着,不知道你是故意设计成这种偏严肃的,还是中间拍摄的时候出了偏差?” “是我自己在拍的过程中改变了一些想法。” 其实不是他自己突然改变想法,而是因为凌笳乐。 当时片子完成主体拍摄后,突然闹出赵姓演员吸毒的丑闻,之后又出了一系列的事,导致进度停滞。后来沈戈虽然又拉到些钱,项目可以重启,但是赵姓演员戏份吃重,需要重拍的镜头太多了,而钱,则永远都是不够用的。 那段时间沈戈与梁制片成天算账,精打细算的,凌笳乐随口说了句:“要不就学王导在《挚爱》后半段的处理,不让他露脸不就行了吗?” 一句话让沈戈醍醐灌顶,王序将江路和张松分割开,是因为那时的两人已经离心;而在《艺术家》这部片子里,赵姓演员饰演主角方珏的挚友,最终为了名利背叛了他,和江路与张松的关系有异曲同工之处。 沈戈思索了一整天,觉得这方法可行!他从王序那里学来的好习惯,拍摄期间尽量积累足够的素材。如今他素材充足,足以支撑他在后期剪辑时自由发挥,只需要再补充少量镜头。 只是这样一来,整个片子的氛围就要变了,就不是王序剧本里定下的基调了。他怕自己掌控不住,也怕市场不买他的账。 他做不下决定时就喜欢和凌笳乐煲电话粥,并不是真需要凌笳乐帮他想出对策,而是出于倾诉的需求。 他在视频电话里对凌笳乐说:“这种把人物符号化的处理在别的片子里其实已经有过,比方说《大红灯笼高高挂》,还有《花样年华》,都是比较“闷”的片子,如果不是这种大牌导演,可能会很不讨喜;而且这种处理也很考验技巧……” 凌笳乐此时的观影量已是今非昔比,没事还会翻翻沈戈从学校带回来的教材,他本来在艺术表发方面就是颇具天赋的,沈戈和他说这些,他都能懂。 他对沈戈说:“你不是张艺谋和王家卫,你也不是王序,但是你是沈戈,你可以拍沈戈自己的电影。” 从拿到《艺术家》的剧本后,沈戈就一直致力于研究王序的风格,他在剧组里的一切表现都在延续王序的作风,除了不那么霸道,不那么疯狂,他所有的拍摄手法、包括脑子里设想的影片的最终呈现,都鲜明地贴着“王序”的标签。 王序说沈戈是他的接班人,连沈戈自己都这样默认。这无疑是最妥帖的办法,王序是受过市场检验的,这一风格已经形成口碑,有大量的簇拥者,无论是公司还是投资商,都乐于在失去王序这样一个摇钱树后,又得到沈戈这样的完美继承人。 可沈戈自己怎么想的? 凌笳乐说:“我觉得你和王序不一样。”王序的幽默是基于他刻薄的天性,而沈戈骨子里则是个正经到无趣的人。 凌笳乐还说:“我其实一直不太喜欢你说把拍电影当成上班。我觉得,拍电影不能只为了赚钱,它应该对你有更大的意义。” 几个舍友问沈戈:“那拍电影真的对你有更大的意义吗?” 沈戈说:“有。” 老陈又问:“你拍得爽了,但如果所有观众都不买账怎么办?” 沈戈一时沉默了,却听见凌笳乐肯定地说:“不会的,只要片子好,一定会有人看的。嗯,老陈……刚说,很多观众去影院都是为了放松,不希望动脑筋,但是我相信还会有很多观众是另一种,他们会希望自己在有限的休闲时间里得到的消遣是值得回味和重温的。” 另一个舍友这时刚要说什么,被凌笳乐抢了先,问他:“你是前一种还是后一种?” 那舍友一怔,“我……多数情况还是后者。” 凌笳乐自得地笑了,“你们不能代表一部人观众吗?” 他刚才突然说了这么多话,几个舍友都有点反应不过来,听了他的问话先是点头,随即又摇头。 老陈说:“说句有点儿自大的话,老沈来我们学校是屈才了,可实际上能考上我们这个学校我们这个系的,放全国是多小一个比例?不是说学历不好的人就一定看不懂好电影,而是看以往的例子,那些太难懂的片子——有的其实根本不难懂,就是稍微跳了下时间线,好多观众就乱套了,看完以后就开始打低分,说导演装逼。我问你,老沈,你在这个片子里装了多少‘逼’?” 沈戈刚要说“没多少”,就听凌笳乐说:“那不叫装逼。” 这可是沈戈第一次听见他说这种话,脸上的惊讶一点儿不比其他几个舍友少。 凌笳乐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上都憋红了,声音也降了八度:“反正,不是装……要照你的说法,别人看不懂的就是装,那在我看来,什么诗啊、科学啊、诺贝尔文学奖啊,就都是那个,装……” “噗——”几人一起侧目,沈戈捂着嘴咳嗽,嗓子里带着笑:“你们继续。” 可他把自己呛成这样,刚才靠着激动才引发的争论自然是继续不下去了。 老陈主动向凌笳乐举杯,为自己刚才的用词不当表示歉意。 凌笳乐忙举起杯子,正好沈戈咳完了,也和他们碰杯。 沈戈对自己的同学亦是直言不讳,他说老陈确实是“傲慢”了,“你说的跳个时间线就犯迷糊,那得是几年前的事了。现在观众的观影能力明显变强了,我们公司都有统计数据的,烂片越来越没市场了,有门槛的影片的票房持续上涨。现在我们国内电影市场这么红火,人均观影量一直在变多,那么多电影不是白看的,人们对电影语言的理解已经比以前好太多了。” 凌笳乐这时说:“就是,不能因为有些观众看不懂就只拍最简单的东西,那就永远都没有进步了,其他观众也会觉得无聊。” 沈戈点头:“正是如此,好的影片要靠好的观众来买账,同样,好的观众也要靠好电影培养。” 凌笳乐说:“对!” 好个一唱一和,把几个舍友都说愣了。 老陈“嘿”了一声,心说我多这一嘴干嘛,被人家二打一了。他又同沈戈碰了下杯,“你们有信心就行。说白了我其实也是外行,就是在网上看了些影评和评分,怕你赔钱。我刚才都是瞎说的,不懂不懂,让你们见笑了。” 沈戈压低了杯口,谦逊地同他碰了碰酒,嘴里却笑他:“少来这一套。”他知道舍友们的心意,干脆和几人都碰了下杯,然后将剩下的半罐啤酒一饮而尽。 他对几人说:“其实你们是对的,如果按王序导演以前的思路,市场肯定是有保障的,现在呢……我自己也没底,不过赔钱倒不至于,但到底能卖多好就不好说了。” 舍友揶揄他,说到底还是因为不缺钱。 沈戈笑着看看凌笳乐一眼,“还是缺的。别人的钱花起来终归是手软,笳乐为了我这电影,把车和鞋都卖了。” “鞋?” 凌笳乐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说:“都是没穿过的,是限量,就稍微值点钱。” 几个打篮球的舍友立刻就懂了,一起“嚯!”了一嗓子,都替他肉疼。 凌笳乐瞥沈戈,意思是跟别人说这个干嘛?可他看着沈戈笑眯眯的样子,瞬间就懂了。 沈戈的几名舍友一起同凌笳乐碰了下杯,先问他鞋的事,然后又八卦他和沈戈怎么好上的,谁追的谁。他们不再将凌笳乐当成“沈戈带过来的明星”,而是真正把他当做自己哥们儿的“男朋友”。 第153章 交代 正如沈戈所说,凌笳乐在生人面前是很不爱说话的,而他的舍友们全是话痨,从《艺术家》聊到《福签饼》,本来是在说《福签饼》拿大奖的可能性,结果不知怎么的就聊到美国电影里的政治正确,之后又扯到意识形态的差异。 这类话题显然不是凌笳乐感兴趣的,而这半天他也确实很安静,只听不说,偶尔点点头附和一下,可以认为是出于礼貌。 沈戈怕他觉得没意思,用眼神询问他,凌笳乐就冲他轻笑着微微摇了摇头,意思是一直听着呢,没觉得无聊。沈戈又将视线往那堆烤串上落了一瞬,再看回凌笳乐眼里,意思是问他馋不馋。凌笳乐又是笑着摇摇头,向他示意自己面前的水杯,意思是有水喝就可以了,不饿,也不馋。 沈戈用手背试了一下凌笳乐水杯的温度,弯腰从桌下拎起一只暖水壶往他杯里添了些热水,然后才继续同舍友们说起话来。 沈戈做这些做得很自然,包括那几下“眉目传情”,完全不知道舍友们都在偷偷看他俩呢,而凌笳乐则敏锐得捕捉到了。凌笳乐能察觉到舍友们对他的好奇,总在说话之余偷偷地打量他。这很好理解,即使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突然见到他,都会对他忍不住的好奇。 他对别人的审视是极敏感的,但沈戈舍友们对他的“偷窥”没有让他觉出一星半点的难受。一方面因为这些打量是出于纯粹的好奇,并包含了善意与克制;另一方面就是,凌笳乐也在偷偷观察他们,他对这群大学生的好奇其实一点不比他们对他这个大明星的好奇少。 凌笳乐心想,原来沈戈的同学们是这个样子的呀,原来大学里的男生们平时是这个样子的呀! 很有意思,不管沈戈的同学们表现得多么博闻好思、缜密健谈,凌笳乐一见到他们就想起一个词——“男生”。 他想起自己与沈戈初见时的情景,那时候沈戈的穿衣习惯还停留在校园呢,和这几个舍友的风格差不多,而且那会儿沈戈还比他们现在小几岁,但是凌笳乐打见到沈戈的第一眼,就觉得这是个“男人”,而从没想到过像沈戈这样年纪的男人,通常会被称作“男生”。 凌笳乐觉得这是一个有趣的发现,不由将视线在沈戈和几个同学脸上来回穿梭,想再多发现一些沈戈和这些同龄人之间的异同。 他看着看着,目光就渐渐定在沈戈脸上不动了,心想着,这人怎么这么帅呢?那眉骨、那眼窝……尤其那鼻梁,哦,还有嘴唇!……凌笳乐的唇形被粉丝称为“花瓣唇”,人都稀罕自己没有的,他就特别羡慕沈戈这种薄嘴唇,觉得男人长一双薄唇特别有味道,不笑的时候冷峻又性感,一笑就变得很多情,尤其是接吻的时候…… 沈戈正和舍友聊着民主政治与娱乐圈文化的相似之处。政治是各个年龄段的男性都极热衷的话题,但很多人一说起政治就情绪超标,有趣的观点和论据却没多少;而沈戈则是相反,他一向是不急不躁的,在美国拍戏那会儿又正好赶上大选,有不少东西可以与舍友们分享。 他说着,舍友们听着,正听得有滋味呢,沈戈突然停下了,虚握着拳头挡在唇前,还抿嘴笑了一下,竟是有些害臊的样子,似乎还有点高兴。 舍友们哪见过他这样,有人问他:“你怎么一提特朗普就露出这么荡漾的表情?” 沈戈笑骂他胡说八道,顺便瞟了凌笳乐一眼。这下凌笳乐总算从冒着粉红泡泡的神游里清醒过来,视线轻飘飘地从沈戈的嘴唇移开,脸热地端起水杯喝了好几口。 被这么一打岔,对全球大局的关注移回眼前,舍友们这才意识到他们这一直喝酒吃肉,真正的客人却只就着白水听他们吹牛逼,不由暗道自己怠慢。 他们把锅推到沈戈身上,说他:“你怎么就让人家喝白水啊,也不给人家开瓶酒?” 凌笳乐忙说:“我不喝酒。” “那……可乐?” “我也不喝碳酸饮料……”凌笳乐自己都觉得自己矫情。 有舍友拿起一串羊肉串,“要不吃个羊肉串?就尝个味儿!这家店是我们大学区公认的最好的烤肉馆子,味儿真不错!吃一串也没事儿,没多少肉,不长胖!” 那羊肉串是舍友从餐盒最里面扒出来的,还冒着热乎气呢,香是香,但是油亮亮的肥肉看着有点吓人,铺了一层的调料粉对凌笳乐而言也太重口了,尤其里面还有辣椒。 在来这里之前,凌笳乐对舍友的概念仅限于演江路那会儿。沈戈对他说过,这几个舍友人都特别好,但他没想到竟然能这么好,就更想在他们面前表现好一点。 他朝那肉串伸出手去,却被沈戈半路截了胡,问他:“是真想吃还是不好意思拒绝?”又说:“要是想尝尝味儿就咬一口这边的瘦的,我给你把这个辣椒拨下去。”凌笳乐对饮食控制得严主要是怕再次引发进食障碍,但沈戈觉得心里压力太大也不好,会有意识地帮他放松。 凌笳乐让他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儿想吃了,刚要点头,就听见旁边的舍友们发出那种起哄的“啧啧”声,顿时被闹得满面绯红。他之前的那点儿小担忧是很有道理的,他脸皮薄,肤色还白,稍一来情绪就显在脸上,那点儿害羞全都被人看出来了。 但这群大男生一见人脸红了,非但没收敛,反而还更来劲,在餐盒里挑来挑去,挑出一串纯瘦肉的,抖抖上面的调料递过去:“来来吃这串,这个都是瘦的!”他们是要给凌笳乐,却是递到沈戈手里,好像是要沈戈喂到凌笳乐嘴里似的。 沈戈接过来递给凌笳乐,笑骂了一句:“别搭理他们,就爱起哄。”又问凌笳乐想不想吃苹果,吃完肉正好解腻。 他们桌上摆了几个已经洗好的苹果,沈戈问其中一个室友:“你那把小刀还留着没?” 宿舍里私藏的菜刀还在,几名室友瞠目结舌地看沈戈娴熟地用小号菜刀给苹果削皮,切成小块放到盘子里,又拿起一根他自己吃干净的竹签去了水房。 几个舍友相互挤眉弄眼,朝夕相处了三年半的直男们也能培养出“眉目传情”的默契,不用语言就可以交流,意思是:“你看看人家!” 凌笳乐用余光看着舍友们的表情,冲着沈戈的背影小声喊:“别忙和了!” 舍友们却说:“别别!让他弄,让我们长长见识!还没见过沈兄这么铁汉柔情的一面呢!” 沈戈一派从容地回来了,手里的竹签已经洗干净,被他折成两半,再把断口处理平整,分别插到两块果肉上,对凌笳乐说:“吃吧。” 舍友们一起发出大开眼界的感叹:“哇!” 凌笳乐平时也被他照顾得挺好的,这会儿当着别人的面才知道这种照顾有多夸张,很不好意思地小声道:“他喝多了……” 和沈戈最熟的老陈就说:“这还是喝多了,要是平时没喝酒不得发挥得更好?我们真得向老沈多多学习!” 凌笳乐终于忍不住问出憋了半天的问题:“你们为什么喊他‘老沈’?”他还听过他们喊他“沈兄”“舍长”,就是没听过他们喊他名字。 沈戈率先笑起来,几个舍友也跟着一起大笑,“还不是因为他的名字!太会占便宜了!搞得我们宿舍都被喊得老了一辈儿!” 凌笳乐也笑起来,和这几个喝多了酒的人一起笑得停不下来,他觉得沈戈的舍友们真的都太好了。 “那个,什么……”一直嘻嘻哈哈的老陈忽然拘束起来,对凌笳乐说:“笳乐是吧,能不能请你帮我签个名?我一个朋友是你粉丝。” 凌笳乐一直笑眯眯的,爽快地应下来。 有舍友问老陈:“谁是粉丝啊?你妹?” 老陈笑着骂回去:“你妹!是你们学姐。” 几个知道内情的,眼珠一转,“不是吧?是那个学姐吗?”语调又浮夸起来了,散发出男生的八卦气味,大呼道:“是小晚学姐吗~” 老陈笑而不语。 凌笳乐也好奇,他知道《晨曦与晚灯》里的陈曦就是这个老陈,忙问沈戈:“是那个小晚吗?林小晚?”老陈这是什么意思?是电影里分开的两个人在现实里又走到一起了吗? 老陈卖够关子,其实是心里没那么害臊了,终于揭晓答案:“我们复合了。”就算是从电影上映开始算,到现在也有两年了。 如此漫长的分别竟然还能迎来汇合点,凌笳乐和他的几个舍友一样激动,只不过这会儿被起哄的对象变成老陈,被追问复合的经过。 “还得谢谢老沈。” 凌笳乐第一反应是:“因为电影?” “电影……有一部分原因吧,不过主要还是因为老沈的榜样作用……”几个大男人平时瞎咋呼还行,真要严肃认真地谈论起感情问题,反而有点儿放不开。 老陈有些扭捏地解释道,是因为沈戈和凌笳乐复合的事让他看到希望,也让他知道了努力的方向。 “你们刚分开那会儿,老沈找我们喝酒……从来没见过他那样过,以前他还在学校的时候都没怎么和我们一起聚过餐,那段时间几乎天天叫着我们喝酒,把我们几个都给喝懵了。” “……我们当时就想,老沈多优秀一人啊,没有人比我们这些和他朝夕相处的舍友更清楚的了——刚上大学的时候谁不跟翻身农奴刚解放一样撒了欢儿得玩儿?就老沈一个人还跟高三似的,作息规律、学习也上心,一天都不松懈……他那会儿家里负担还重,他能把学业安排得妥妥当当的,还能腾出时间去学校图书馆勤工俭学、还能去校外兼职……” 另一个舍友附和道:“我们学校管得松,全靠学生自觉,偏偏我们这几个吧,都属于自制力差的,一上大学就没日没夜地打游戏,好多课都不点名,就干脆不去。但是身边有老沈这样的人吧,你就不好意思一直堕落,人家早晨一大早起床,出去跑完步还给整个宿舍打热水,我们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再赖床翘早课。你看他打完工特别晚才回来,还自己写作业,写完作业就上床睡觉,那我们也就不好意思再抄作业、去网吧通宵了……真就没见过比老沈更优秀的人了。他当时虽然没什么名气,但是我们都觉得他是潜力股,心性也宽厚,就挺替他抱不平……” 沈戈出言打断他们:“差不多得了——” 老陈和几个舍友心里一惊,心想喝多了就是嘴上不把门,怎么扯得这么远! 凌笳乐转过头一直看着沈戈,只说了一句:“《晨曦和晚灯》我看了好几遍呢。” 只说这一句,沈戈就明白了。 《晨曦与晚灯》讲的是什么呢?更优秀、学习更好的女生给了男生奋战高考的动力,但是等男生好不容易考上女生的大学后,女生却嫌男生的人生目标和自己不一样而选择分手。 偏偏女生的年龄还比男生大、比男生更现实。其实那部戏里全是沈戈当时对凌笳乐的误解,观众们觉得那里面的感情真挚,也不过是沈戈当时钻的牛角尖。 原来凌笳乐早就知道了,他没怪沈戈误会他把名利置于爱情之上,只心疼沈戈在那段时间里受的伤。 “那部电影完全就是……你的经历吗?”凌笳乐问老陈。 “哦……差不多吧,其实还稍微美化了一点儿了……”老陈讪笑道,“我后来才想明白,我比电影里的陈曦还差不少呢,我们当时吵架的理由可比电影里演的幼稚。” 既然凌笳乐主动问了,老陈就继续说下去:“后来老沈告诉我,他去比利时找你——” “是卢森堡。”凌笳乐纠正他。 老陈哈哈一笑,“对对,卢森堡。我当时就想,老沈能想去卢森堡就去卢森堡,想临时参加一个节目就参加一个节目,这都是他靠自己的本事争取来的。我当时就问我自己,我除了会抱怨还会干嘛……一边放不下,一边把责任都推给对方,是不是太扯蛋了。” 沈戈显然没有对别人说过两人复合的详情,老陈对凌笳乐还是有些误解的,但这并不影响最后的结果。受沈戈的鼓舞,老陈也去找前女友开诚布公地谈了一次,终于知道对方的真实想法。 “我觉得我现在还算不错,总算有点儿底气了,就找她求了下复合……”他“嘿嘿”一笑,“其实也不算求,我就那么一提,她立马就同意了。” 一个从来没谈过恋爱的舍友问他:“是因为保研了,导师也不错,达到学姐的标准了?” “不是,她说是因为从我身上看到我想和她走一辈子的决心了。” 凌笳乐心头一热,问道:“你们说的小婉学姐也是在这个学校吗?” 老陈说是,“她也没回家呢,她们导师是大魔王,过年前三天才肯放人走。” 凌笳乐又问:“她真是我粉丝吗?” 老陈就说:“真是!她和我说过好几次,就粉过你一个人,都粉了好几年了!她高考失利特别受打击,本来都想放弃了,然后在网上看到你一个新闻,具体我给忘了,反正就是你不唱歌了,改演戏,当时说了句什么话,让她特别受鼓励,就决心复读,这不才转去我们学校,要不我们俩还没法认识呢——哦对了,老沈说得保密,我就没告诉她你会来,但是签名——” 凌笳乐眨了眨眼睛,笑着问他:“她现在睡觉没?要是没睡,你可以把她叫过来,我当面给她签。” 因为又多出一个小型的“粉丝见面会”,沈戈和凌笳乐离开学校时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凌笳乐开车,沈戈坐副驾,笑他:“开车还是这么小心翼翼啊。”他第一次坐凌笳乐的车是三年前,到现在看凌笳乐的开车技术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凌笳乐就说:“反正我不会加错油。” 反击成功,沈戈笑着用拳头抵住嘴唇假装咳嗽,又问他:“累不累?” 凌笳乐摇头,他今天晚上玩得特别开心。 他对沈戈说,他那几个舍友特别好,为人很严肃、但一见他就眼泪汪汪的小婉学姐也特别好。 “我以前没想过我会有这么优秀的粉丝。”凌笳乐开着车对沈戈说道,“他们都说我粉丝年龄小,我也一直觉得,只有小姑娘才喜欢我,等她们长大了、见识得多了、懂得多了,就知道我不值得喜欢了。” 沈戈就说:“咦?我是年龄小的小姑娘吗?” 凌笳乐被他逗笑了,嗔他一眼,“你知道我什么意思。”他握着方向盘,望着前方被路灯照亮的宽敞的公路,竟然生出“世界如此美好”的念头。但还差一点点…… “我想弄个直播。” 沈戈十分意外,“直播?”那岂不是比微博评论更直接的互动?他不由多问一句:“你确定?” 凌笳乐肯定地点点头。小婉学姐听说他真的要退圈时那怅惋的神态让他太受震动了,他出道十年,却险些在最后做了逃兵。 “我得给所有喜欢我的人一个交代。”告诉他们,他现在过得很好。 第154章 反骨 凌笳乐曾对粉丝交付过极深厚的感情。 那时他刚满十七岁,急需别人的肯定,一直渴望从父母师长那里听到不带附加条件的夸奖和肯定,却始终求而不得。 后来他出道了,这隐秘的小愿望终于得以实现,并且比他想象中的更慷慨。那些不吝辞藻的、毫无保留的赞美之词从无数陌生人口中说出,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即使后来他认识到这满足其实是伤害的前奏,但他依然认为那是他人生中最值得珍藏的一段闪光时刻。事实上,当这短暂的幸福已经离开他很久,而沈戈还没来到他的生命中以前,在那段漫长的时光里,他都坚信他的人生不可能再有比那会儿更美好的时候了。 后来他和妈妈有过一次交心的谈话,张媛坦诚道,以前她和凌笳乐的老师们确实是有意对他实行打压式教育。一是他们那代人都是这么过来的,从来不信快乐教育那一套;再就是凌笳乐的先天条件实在太好了,跳舞的悟性又高,什么都对他太容易,就不敢夸他,怕他飘。 那时候凌笳乐没说“我没那么容易飘”之类的反驳的话,因为他已经吃够教训。他曾经确实就“飘”了,被网上的那些花式赞美吹得飘了起来。他把网络当成家,把粉丝当朋友当知己,甚至家人,不顾公司的三令五申,把自己的真心话都在网上分享。 没有比他更傻的了,把自己的一切都剖给别人看,以至于他特别快就发现,原来那些说“爱他一辈子”的人们,其实根本不喜欢真正的他。 当徐峰气急败坏地骂他“早就和你说过……”的时候,已经晚了。他展现出一处与人设相悖的地方,就会被刨出第二个“假装”的证据。 还有什么比一个异军突起的新生代偶像翻车更有意思的新闻吗?从一开始的被“找”证据,到后来的被“制作”证据,从对家公司到散户营销号,从黑粉到路人,似乎于一瞬间,所有人都参与到嘲讽凌笳乐的狂欢中,比他最招人喜欢那会儿还热闹。 凌笳乐作为一个偶像明星的人设翻车了,而他作为一个“人”,对同类、对世界所抱有的期待也被彻底倾覆。 他的叛逆期来得比一般男孩子早,后劲儿还比一般男孩子大。 人们不喜欢真正的他,他就偏把自己不符合人设的那一面表现给他们看。公司的约束多,不让他再说话,他就偏在公共平台发表观点;粉丝希望他纯洁无瑕,他就偏要谈恋爱;媒体不喜欢他造型标新立异,他就连私服都敢用当年时装展上新出现的元素;记者抨击他回答问题没有耐心,他就偏要给拐弯抹角给他挖坑的记者以白眼。 经过一番堪称经典反面教材的操作,他从爆红到被黑到疑似要糊,只不到一年。 公司高层曾认真考虑过要不要放弃这个似乎气数已尽的艺人,徐峰把本属于他的资源偷渡给手底下别的艺人,组合里的一个成员在公共场合模棱两可地默认他的黑历史……世界开始向凌笳乐展现出残忍本质,而凌笳乐竟然还停留在不成熟的青少年才会有的落寞中: 没人喜欢真正的我。 公司终究还是舍不得放弃这棵小摇钱树,对他更加强硬起来,那时候凌笳乐的反骨还在,自然经历过一系列激烈的抗争,而无疑都被镇压了。 微博等公共账号被收走了,只许说公司教给他的话,人设重新进行调整,营销改了套路,换了发型换了穿衣风格甚至训练出新的惯用表情和说话语气…… 一切都变了。而对凌笳乐而言,最大的改变就是他服输了,承认他确实是个不招人喜欢的人,得需要“人设”来做掩护。他终于变得听话,由着公司包装设计他整个人,并学会把真正的自己藏起来,这一藏就是很多年。 然而今天他决定破个例。 虽说要退圈了,但好歹也是明星直播,得有直播助理,何况他向来搞不定这些东西,就把以前的助理小李和化妆师小雅叫过来帮忙。 小李大约是受凌笳乐的影响,厌恶了这个圈子,决心转行,然而他虽然考了证,但是找工作依旧不顺利。小雅则是在凌笳乐走后就换了公司,可惜新公司风气也不好,勾心斗角极其严重,她不适应。 凌笳乐和沈戈分开的那段时间里过得不好,小李和小雅见了他就只报喜不报忧,后来他们和好了,两人才哭唧唧地找他抱怨。凌笳乐一个退役偶像用不上助理和化妆师,就去抱沈戈的大腿,沈戈自然是很好说话的,很快就帮两人解决了工作问题。 小李直接进了中城,供郑经纪差遣。他被郑经纪的雷厉风行震慑到了,更没想到沈戈工作起来竟然和他经纪人是一个风格的,开会的时候全程没有笑脸,一句废话都不说,每个小细节都抓得很紧,对失误的容忍度有限,对明知故犯的容忍度为零。 小李对沈戈的印象还停留在拍《汗透衣衫》的时候呢,那时候的沈戈多好脾气啊,一下戏就围着凌笳乐团团转,对着人有说有笑的。那时候他和凌笳乐两人住楼上,成天稀里糊涂的,丢三落四的事没少干,故意偷懒的事也没少干。当时在那个剧组可不像在其他剧组,有那么多人围着凌笳乐照顾他,两人弄出些麻烦就得找沈戈上来收拾,沈戈可从来没烦过。 凡事最怕对比,小李婉转地问凌笳乐,是不是沈戈出名以后就膨胀了? 凌笳乐被他逗得不行,却没想到小雅亦有相同的疑虑。凌笳乐把小雅托付给沈戈的时候,正好是《艺术家》的第一次筹拍阶段,沈戈就带着小雅进了组。小雅在剧组里见到的“导演沈戈”比小李在公司里见到的“艺人沈戈”还要严厉,剧组里的人也都说沈戈是王序导演手把手带出来的,身上一定有很多“独裁导演”王序的影子。 小雅没见过王序,但没少听小李吐槽王序的恶行。这下好了,沈戈在小雅心里也成了脾气暴躁的专制独裁家。 凌笳乐向两人再三保证:“沈戈对我可好了,还和以前一样好……他脾气不暴躁,对我可有耐心了……” 然而没用,三人都有报喜不报忧的毛病,他这样单方面的秀恩爱无法打消两人的疑虑。 凌笳乐便只好把沈戈今天刚发给他的留言放出来给两人听,是沈戈在老柏的酒席上溜出来给凌笳乐发的语音。这种酒席上溜出来开小差,最多也就是几分钟的时间,就是这么短的时间,沈戈也要与凌笳乐说几句话、你侬我侬一番。 从最开始的一声“乐乐”喊出来,小雅就惊讶地瞪大了眼。她在沈戈的剧组里待了一个多月,导演的声音还是认识的,可沈导的声音怎么能配上那么温柔的语调,还说着那么甜蜜的话?而小李则欣慰地笑了,问凌笳乐:“你俩都这么久了怎么还这么腻乎的?” 知道沈戈是真心对待凌笳乐的,小李和小雅都放了心,之后凌笳乐叮嘱他们:“郑经纪严是严了点儿,但是比徐峰那种嘴甜心苦的伪君子强一万倍;沈戈也不会是王序导演。你们是我走后门塞给沈戈的,千万要好好干,不要给我丢脸,也不要让沈戈为难。” 这两人和凌笳乐有着类似的特质,常因为缺失目标和不擅交际而显得懒散和蠢笨,但如果有人带着找到方向,他们可以进步很快。小李在被郑经纪骂了几个月以后终于得到郑经纪的认可,被提升为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宣传主力,而小雅也从化妆助理升级为化妆师。 小雅本身就是影视妆专业的,年纪虽然不大,但经验很丰富,化过的人从演员到模特数不胜数,而凌笳乐是她化着最顺手的一个。原因无他,就是单纯因为皮肤好、五官精美。 小雅在剧组练多了年龄妆、特效装之类,这次被凌笳乐叫回来化美人妆,再度摸上那张精雕细琢的小脸儿,顿觉手痒,然后果然就一不小心用力过猛了。 凌笳乐等她化完眼妆,对着镜子左右端详自己,“是不是有点儿艳?” 小雅自己也觉得有点儿艳,她竟然大胆用了紫色系,不浓,但颜色特别,层次也分得精细,整体效果很抢眼。 说来奇怪,凌笳乐明明是她见过的最不需要化妆品的艺人,可她一见到那副眉眼就感觉自己灵感无穷,忍不住在上面精雕细琢。如果让沈戈来说,他会说凌笳乐本人就是上天的恩赐,能在他的身上进行创作对于创作者而言是极大的荣幸。小雅可说不出这种肉麻的话,她只是觉得凌笳乐这样真是漂亮,劝凌笳乐把这妆留下来。 小李也在旁边,他觉得这妆太高调了,不适合直播的近镜头,劝凌笳乐卸妆重化。小雅可舍不得,跟他们解释说这妆其实一点儿都不浓,什么眼线啊、晕染啊,都还在日常妆范畴。 小李不太能听懂她说的什么饱和度、灰调紫之类的,但他能看出小雅虽然在凌笳乐眼睛上鼓捣了半天,但上色很谨慎,涂抹得很薄……但依然太招摇。 他提醒凌笳乐:“主要是这个颜色……别的男星好像没有用紫色眼影的吧?” 小雅呛呛他:“别人不用是因为他们驾驭不了!一般化妆师不化是因为他们化不好!” 小李忙说:“我也没说你化得不好呀!但是,漂亮和招骂可是两回事,你还记得之前《汗透衣衫》发布那会儿你给他化的红色眼影,不也挺好看的?那造型到现在还被人拿出来夸呢,别的男星也都开始模仿,可当时——” 小雅瞪他,用眼神示意凌笳乐,小李忙住了嘴。 凌笳乐知道他要说什么,想想时间过得可真快,距离《汗透衣衫》第一次新闻发布会都已经快三年了。当时沈戈还籍籍无名,只靠他带着剧组上了好几个热搜,其中就包括那个红色系眼影。可惜当时那个眼影是个黑热搜,人们说他一个男人化红色眼妆真娘,说他是男狐狸精。 在两人争执期间,凌笳乐就将胳膊放到桌上,单手托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他的眼睛真的很特别,每次有人科普眼型,说到狐狸眼那一项都会用他做例子。他的眼睛眼头低而勾圆、眼尾长而上翘,天生带着朦胧媚态,不眨眼都像在放电。他受到的许多赞美都是和眼睛有关,许多辱骂亦和这双眼睛有关。沈戈说他的眼睛特别迷人。 他的眼睛又比一般的狐狸眼大,中间是像杏眼一样的椭圆,黑白分明,和妩媚截然相反的纯真气质。粉丝们说他笑起来很甜,也有人说他两眼一睁、脑中空空。沈戈说他的眼睛永远都和小孩子一样干净。 凌笳乐觉得小雅化得很好,中段的珠光紫很甜,其他部位的灰调紫晕染得很干净,又冷又艳,把他眼睛的优点都表现出来了。 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倏然笑了:“我觉得,再过两年,没准紫色眼妆也能在男艺人中间流行起来。” 小雅噗嗤一笑,应和道:“没准哦~” 小李见他俩一唱一和的,急道:“可是这个眼妆和你发型不太搭吧!” 凌笳乐和小雅两人一起看向镜子。凌笳乐现在的头发是真短,前所未有的短,圆寸。 他以前一直是头发偏长的造型,有段时间甚至是真正意义上的长发,这次竟然剃这么短,起因还在沈戈。 沈戈剪完《艺术家》后就立刻投入到《无色天2》的准备中去了。第二部 里阿峰成为绝对主角,出场时是光头,沈戈就把自己也剃秃了,借此建立和人物之间的联系。 凌笳乐和他视频的时候看着他锃光瓦亮的脑袋一直笑,结果回头就心血来潮了,觉得自己的头型也挺好看的,就想看看自己光头会是什么样子。 好像不管他想干什么,沈戈都会双手赞同,两人在蒋老板家的酒店秘密约会了一次,由沈戈亲手用推子给他剃了个秃瓢。 新鲜劲儿很快就过了,幸好他头发长得快,这会儿还留给小雅推短鬓角的余地。凌笳乐悻悻地摸上自己毛茸茸的脑袋,又在发顶着重摸了几下,感觉和沈戈以前还有头发的时候手感很不一样,便又新鲜地摸了几下。 小雅见他一直摸自己脑袋,以为他介意这发型想戴假发,忙道:“现在这样正好,我给你化妆的时候考虑到发型了,又A又美,不单调。” 凌笳乐冲她调皮地眨眼,“还可以更A一点。”然后从自己的衣柜下层找出一条黑色的、中间用一个金属圈连接的皮质choker。 小李一眼就认出这个东西了。他可不是那种什么服饰看一眼就再也忘不了的时尚达人,而且凌笳乐当初戴这条chokers时他还没来凌笳乐身边做助理呢,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这个东西。 因为凌笳乐曾经因为这个choker被骂得太惨了。九年前连女孩子都不敢轻易戴choker,凌笳乐却敢戴着这个上街,然后被偷拍,被带节奏,被制成表情包,被全网嘲。 他成为凌笳乐的助理时凌笳乐已经不是十七岁了,所以也不知道他以前为这事哭过没有,后来凌笳乐无意中在网上看到那个时期的表情包,也只是有些委屈地向他抱怨了一下:“那是我赚到钱以后给自己买的第一个礼物呢,可贵啦……我在时装周看到有男模戴这个,还以为大家和我一样都觉得这个很酷呢。” 所以要让小李说,不要做第一个涂紫色眼影的男人、不要做第一个戴choker的男人。凌笳乐老说时尚应当是具有流动性的,无论是在时代方面还是性别方面。可是小李就是不明白,像凌笳乐这种长相的,想好看怎么弄不行?干嘛非得挑战大众的理解力和宽容度呢? 可是凌笳乐那根被抽走的反骨似乎又长出来了,他不仅要留着紫色的眼妆,还将那条细细的皮带缠到自己修长的颈子上。 小李忧虑地看着他对着摄影机的镜头找角度,看着屏幕里的凌笳乐下巴微微扬起,视线微微向下,傲慢又矜持,左耳上悬着一枚与choker中央那只金属圈同色的小耳环,随着他的动作轻微颤动。 然后,这个矜骄又漂亮的人转过头来冲他甜甜一笑:“李李,不要这样嘛~那些想骂我的人,不管我穿什么戴什么他们总会骂的。我今天露面是为了那些还喜欢我的人,不是为了别的什么人,所以,管他们呢?” 晚上八点整,凌笳乐的直播间准时开通,距离他上一次公开露面已经接近一年。那张令人看一眼就能魂牵梦绕的脸终于再度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麦克风收进他略带沙哑的嗓音:“大家好,我是凌笳乐。” 第155章 王子与王子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凌笳乐本来都已经想好了,不想在这场告别仪式上哭的。可当他对着镜头打完招呼,看到那迅速飙升的上线人数和一条推着一条往上涌的评论,顿时就热泪盈眶了。 他不想搞大动作,特意选了需要输入密码才能进直播间观看的平台,并直到化好妆才发布了一条仅粉丝可见的微博,宣布直播相关的事宜。 他和小李都以为这样低调行事,一开始不会有太多人进来。可即使刨去直播平台的人气虚伪值,才刚开始不到一分钟而已,真实上线人数就已经上万了。 凌笳乐知道这些都是自己实实在在的粉丝,是真正喜欢自己的人。 他惦记着自己漂亮的眼妆,仰起头忍眼泪,然而他泪腺发达,眼睛还大,眼泪很容易就攒出许多要流下来,四十五度仰望天空都不够,起码得六十度。 他仰着头睁大眼睛,用小拇指的指尖小心翼翼地点在眼角边,忽然想起沈戈刚有微博那会儿,因为《汗透衣衫》的新闻发布会而有了一万五千个粉丝,在他面前感慨道:“一万五千人,这得十来个升旗仪式的人了。” 升旗仪式?凌笳乐这会儿想起来还是想笑。他自己也会想象那些以“万”为单位的人聚在一起会是怎样一幅景象,但他想象的时候都是用演唱会的观众席作参考标准,怎么会有人想到升旗仪式?太逗了,升旗仪式……几万个粉丝站在操场上举着应援棒唱国歌吗?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于是守在屏幕前的粉丝们看到他们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先是仰头控制眼泪,结果还没等他们从这美人拭泪所引起的怔懵中清醒过来,就见这美人忽又没心没肺地笑出声来。 上线人数还在飞速飙升,评论区也甚是活泼,夹杂在一众热切赞美与思念话语中的还有一些不和谐言论,都被小李飞快地删掉了,争取不让凌笳乐本人看到。 凌笳乐平息了一下激动的情绪,看向屏幕,粉丝的留言刷得很快,他阅读速度慢,只能逮住一两个:“……头发,很短是吧?”他抬手在发顶摸了两下,对着镜头问道:“帅吗?” 留言区一片尖叫。凌笳乐有些羞涩,他是故意的,刚才那样摸头发是跟沈戈学的。沈戈看书或者学习的时候,如果遇到难懂的地方,就会这样无意识地摸两下脑袋。凌笳乐和留言的粉丝们想法一样,这动作超A的,还有一种不好形容的性感。 “哦……就是那个choker,今天是第二次戴,好看吗?”之前被P图恶搞得那么疯狂,对凌笳乐而言是场噩梦,对粉丝们来说又何尝不是种伤害。都过去那么久了,还是有粉丝认出这条“罪魁祸首”来。 问的人小心翼翼的,被问的人倒显得很洒脱,微微扬起脖子方便别人看清那件饰品。他为了搭配脖子里的choker,穿了大V领的浅色衣服,黑色的皮带紧贴着他的天鹅颈,上下都是一片白。他还用手指触摸那条皮带,和胸口脖颈上的大片肌肤一样白腻的手指搭在那一沿黑色上,视觉冲击很是强烈。 凌笳乐一边摩挲这带子一边说着:“现在戴choker的人倒是挺多的。早几年那会儿,很多人对choker一知半解,对字母圈也一知半解,还把两个混作一谈胡说八道。我现在一想就觉得很可惜,当初竟然因为那些话就不敢戴了,这么漂亮的东西扔衣柜里这么多年……” 粉丝们都被他这出格的话吓了一大跳,连截屏都忘了, 幸好凌笳乐迅速转移了话题,继续回答留言里的问题:“……对,我关闭打赏功能了,不是故障,不用大家送我礼物……嗯?”他不近视,但是看屏幕时会习惯性地向前倾身,镜头里的他一下子离得很近:“我刚才笑什么?哦——”他重新坐直了身子,“刚才突然想起一个朋友,说一万多人凑在一起得有多壮观……” 很多人问他那个朋友是不是杜文,一瞬间满屏都是关于杜文的发问。 这场直播虽然是带了冲动的成分,但凌笳乐也是做足了准备的。他作为偶像或许是不及格,但他作为一个艺人、一个表演者,他得算是很敬业的了。他为这场直播做了详尽的安排,以什么样的风格去微笑说话、聊什么话题、分别用多长时间,他还利用几天的时间排练了一个小节目,就是为了给粉丝们呈现一个好看的直播表演。 可他刚上来就被打乱阵脚,那么多评论都在问杜文,让他没法视而不见。 他对于这场直播的计划里面还包括一条,就是尽量要诚恳、尽量不撒谎。 他本是这样清白赤诚地来的,希望最后也能清白赤诚地离开。所以他没有故意跳过这些发问,而是认真地回道:“我和我哥已经很久没见了。你们也知道他的行程有多满。他那么忙,我们两个工作上又没有交集,所以……哦不是!当然没有反目成仇!”凌笳乐哭笑不得,对着镜头反问:“怎么会反目成仇?” 就算他们是彻底闹掰了,凌笳乐也永远不会和杜文反目成仇。他直到今日都没有捅破以前那些虚假新闻,默许杜文继续吃着两人炒作的红利。 他一开始是想将杜文的事瞒着沈戈的。两个那么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儿一样哭着喊着闹断交,回头一想就觉得丢人。可他对沈戈又实在藏不住什么秘密,有一次两人聊起以前,他冷不丁就把关于杜文的事都说了,还问沈戈,他不对外界解释以前那些炒作,怕杜文名誉受损,沈戈会不会觉得不高兴。 沈戈当真思考了好一会儿,然后说:“一开始确实有点儿介意,主要是替你觉得憋屈……”凌笳乐可能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但是沈戈如今可不是那个对娱乐圈一无所知的局外人了,他从凌笳乐的描述里就能看出来,当初很多炒作、包括那个让他很是介怀的借位接吻,都少不了杜文本人的助推。 “但是——”最重要的东西总是跟在“但是”之后,“我更多的是要感谢他,因为他确实保护过你。”沈戈是打心眼里感激杜文,感激他在自己来到凌笳乐身边以前,代替自己陪着凌笳乐,替他守护住凌笳乐心底的纯净和眼里的光。 “我相信大家都有过类似的经历……”凌笳乐不敢再用“我的一个朋友说过”这样的句式了,直接把沈戈以前说过的话搬过来——他这时才意识到,他老觉得自己记性不好,可沈戈说过的很多话他都能记住。 “人和人的人生轨迹不一样,能并肩走一段路就是很大的缘分,不能指望朋友总能在同一个路口拐弯。如果在某个路口选择了不同的方向,遗憾和无奈肯定是有的,但也不代表以前的友情就都不作数了……” 凌笳乐倾身看了会儿屏幕,还是和杜文有关的,便说道:“以前的事就不多说了,我今天开直播主要是想跟大家聊聊我最近做的事——嗯?”他往前倾得更多了,想弄明白屏幕上新冒出来的那些留言是什么意思,随即很快就反应过来,忙又重新坐直了,笑道:“哦哦,知道了,不能离镜头太近……”又忍不住问道:“有那么夸张吗?你们才几岁呀,怎么会心脏受不了?” 凌笳乐当然知道自己是漂亮的,但他永远都无法知道自己的美貌会给别人带来多大的视觉冲击,在他突然靠近的一刹那,将人呼吸都攫走的震颤。 他喜欢别人夸他长得好。别的艺人也许会忌讳被提到颜粉,好像那样会显得浅薄,而且不牢靠。但凌笳乐相反,即使他知道自己如果再次发胖会发生什么,也清楚这种喜欢经不起年岁的考验,他也依然觉得颜粉才是最不容易变节的支持者。经验告诉他,其他不管什么类型的粉丝,总是很轻易地向他倒戈。 “嗯对,没有开美颜……你们不觉得这样效果更好吗?皮肤的质感比较真实……你们发现了?我用的是特别好的摄影机,画质很好是不是?”凌笳乐笑得眼睛都弯起来。 他眼前的摄影机是沈戈提供的,摄影机的位置、焦距、光圈,甚至还有屋里灯光的摆放,都是沈戈远程指导着调试出来的,用的是电影画面的标准。凌笳乐颇为得意地想,沈导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他也高兴自己的粉丝能看出好赖。 很多人问他为什么这么久都没露面,最近在做些什么。 “我最近主要是在练舞……哈哈不是武术,是舞蹈啦,我以前跳芭蕾的呀,你们不知道?很多年没跳基本功都荒废了,现在想要重新拾回来……哦不是为了拍戏,目前没有新戏要拍……最近的一个行程?就是《艺术家之死》呀。” 凌笳乐控制着语速和神态,故意轻描淡写地说道:“嗯对,是客串……对,导演是沈戈。”说到这里,他还是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算是本色演出吧,演一个演技特别烂的明星——一个角色的两种状态,一个是拍戏时蹩脚的状态,一个是他生活中自然的状态,对比很明显,挺好玩的。等片子上映了大家都去看啊,一看就知道我演技进步有多大了。” “咦?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以前演技就是很烂嘛……哈哈,对,拍《挚爱》的时候开窍了……沈导?”凌笳乐一本正经地回道,“沈导挺好的,要求很严,也很有想法……这片子原本是王序导演的剧本,后来沈导改编过,王导过了目,表示认可。大家都知道王导的要求有多严吧?……哦,这条新闻是真的,我、闵淮安老师、柏爷还有其他几位客串的老师都没有要片酬,这片子也算是王导的遗愿之一吧,希望沈导能把它拍好。” 他觉得自己藏得够好的了,可还是看到这样两条没能被及时删除的留言: “那新欢是谁?沈戈吗?” “和鸭子玩儿小心得艾滋哦。” 这两条恶毒的文字来得猝不及防,凌笳乐脑袋像是被重重地砸了一下,瞬间就空白了。 单从id看就能认出这是凌笳乐和杜文的cp粉,刚才问及和杜文相关的事时,这个id就表现得犹为激动,态度也不是太好。 凌笳乐不再看屏幕,也没有看镜头,偏过头独自冷静了一会儿,然后问镜头后的小李:“踢出去了吗?” 小李忙向他比了个“OK”的手势,凌笳乐冲他点点头,便再次沉默下来。 他可能是太久没有上网了,对这些辱骂的抵抗力有所下降,刚才那一瞬间几乎对他造成物理伤害,他隐隐觉得头疼。 幸好沈戈这会儿在忙。凌笳乐事先就料到会有类似的事,故意挑了沈戈和《无色天2》的徐导研究剧本时间。他本来是担心沈戈看到别人骂自己会心疼,却没料到第一个刺眼的辱骂是冲着沈戈去的,这比直接骂他自己还让他难受。 留言一个接着一个,比直播刚开始时还快,都在安慰凌笳乐,骂刚才那个神经病,也有人没跟上,问发生了什么,还有人搞不清状况,问刚才说的“鸭子”是在骂谁。 屏幕前的粉丝们忧虑地看着凌笳乐沉默地坐在镜头前,担心的同时也在疑惑:莫非和沈戈是真的?怎么笳笳的反应这么大? 凌笳乐终于又抬起头来,冲着镜头似是轻蔑似是无奈地笑一下:“你们看,我到现在都没法适应这种话。”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本是元气满满的身体一下子就被抽走了一半力气。他前面就是桌子,后面还有椅背,都可供他休息,但他依然坐得直直的,正如张媛和凌宗夫一直以来对他要求的那样,端正而优雅地望着镜头: “我曾经有过一个想法——当然不包括哪些收钱的水军哈——我就一直疑惑那些普通的路人网友,还有黑粉,就是,他们骂了我,那他们在三次元里会不会快乐一点?这个世界的戾气会不会因此就少了一点?那我这算不算是做了善事?”他轻轻一笑,可眉宇间那点疑惑并未散去,“真的,我没开玩笑,我真的这么想过。”要不然他挨那些骂的意义何在呢? 他只能想到这么一个原因,如果不是为了让自己在生活中过得好一点,那为什么要对一个素昧平生之人释放那么大的恶意?有的还会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就比如这次直播,他是临时通知,还需要密码,这个平台也不是特别大众的平台,想找进来是得花点功夫的。所以,他们究竟是图什么?费这么大劲来了就是为了骂人吗?可是骂一个陌生人真的能让他们更快乐吗?一个问题还没想通,马上又引出另一个问题,让凌笳乐越来越疑惑。 “后来我一个朋呃……友告诉我,这事儿不能这么想。他告诉我,不是所有人做事都有意义的,也不是每个人的行为和思想都值得去追究它的内因。有的人可能连自己活着的意义都不清楚,他的行为也总是没有逻辑,思想也很浅薄……”凌笳乐假意咳嗽一声,把沈戈后面那些显得有些傲慢、但他觉得蛮有道理的话吞回肚里。 “但是我还是没法像他那么大度,我就是属于很容易被别人影响的那种人。我从小就特别介意别人的眼光,我一开始想改,身边的人也老劝我,说当明星就这样,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习惯就好。但是我不行,没法习惯,也没法把那些骂人的话当空气,就特别气馁。然后就又有人告诉我,过于在意别人的眼光不好,但是毫不介意别人的眼光也是不可能的,包括看到那些辣眼睛的话完全不生气也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们人就是群居动物嘛,都群居了那么那么多年,我们的基因就告诉我们不能不介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还有孔老夫子也教育了我们那么那么多年了,教给我们知耻,那我们听到那些有辱斯文的话肯定也会生气呀——咦?你们是不是不喜欢听我说这些啊?” 凌笳乐发现留言那块几乎静止了。 他一停嘴,留言区才再度活跃起来,有人鼓励他,有人夸他讲得好,还有人问他还生不生气。 凌笳乐笑着摇头:“不生气了。刚才有人问我为什么选这个平台,因为这个平台的一些功能我很喜欢,尤其是实名注册和留言存档这个。刚才我助理删了不少侮辱诽谤性质的留言,虽然删除了,但是痕迹还在,和之前一样,我会委托中城公司帮我走法律途径。” 他严肃起来,那样一双眼睛里显出厉色,还真有些寒意,“在这里再给大家普一下法,网络暴力触犯的可是《刑法》,涉嫌的是侮辱诽谤,是可以判刑的,如果大家再在网上遇到那种人……” 粉丝们不安起来,纷纷劝他不要在公共场合说这种话题。 “为什么不能说呢?就是因为被网暴的人都不敢说,或者懒得说,那些违法的人才那么猖狂呀。因为是明星,是公众人物,赚得比一般人多,所以活该被网暴吗?我看网上很多人都是这么替自己开脱的,可是他们辱骂起普通网友也挺来劲的呀。明星们身份是特殊,得维护自己的形象,怕被人说以强欺弱、怕被贴上斤斤计较的标签——”他微微抬起下巴,眼里显出倨傲,“我可不怕。” 粉丝们都有点被他吓到了,有那年头久的粉丝更是心里一咯噔,心想笳笳今天怎么有点刚出道那会儿的风格了,就是让她们特别操心的那会儿…… 有人很理智地给他留言,用了很多表情,极为醒目:“笳笳,中城是不是在利用你?”许多粉丝都醒悟过来,纷纷提醒凌笳乐别平白替人背锅。 凌笳乐忙说:“没有没有,是我委托的中城,真的,是我请他们帮忙。我就是觉得,很多人打着‘明星高收入’的幌子发泄自己的戾气,是个特别不好的习气。而且我觉得好多人现在就跟骂上瘾了似的,对普通网友也指手画脚的,太没有礼貌了。” “我就是单纯觉得现在这种风气不好,需要改变。想改变就总得有人第一个站出来吧,反正我已经不在乎什么人设了,说我睚眦必报就睚眦必报吧,我觉得我是站在法律和道德的正确面上的,睚眦必报也是正确的睚眦必报,没有错。” 留言区又静止了一会儿,有人回了一句:“笳笳,你现在说话好喜欢用成语哦。” 凌笳乐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哎呀,好像还真是……”他用卖萌来掩饰羞涩,“我现在是不是特别有文化的亚子?你们还记得吗?我以前不是有个外号叫‘成语黑洞’嘛……”他翻了一个优雅的白眼,“魑魅魍魉,耄耋老人,这俩词儿我现在都记得呢。我还买过一本成语词典呢,有段时间打算一天背一个词儿来着。后来发现背了用不上啊,没几天就忘了!” 不少人都被他逗笑了,有人说他变活泼了,有人说他变好玩儿了,也有人说他刚出道那会儿就挺活泼的,看他早期的综艺,那会儿梗超多的。 凌笳乐由衷地笑起来,那笑容甜的,都快把人泡蜜里了。 留言区忽然沸腾起来,留言更新得太快,凌笳乐再看向屏幕时都跟不上了,忙问:“怎么了怎么了?” 是杜文来了,用的自己带V字的大号,落落大方地喊他“笳笳”。 没有说“你好”,显得生疏,也没有说“好久不见”,显得过于意味深长,更没有冒险与他套近乎。 凌笳乐不甚明显地愣了一瞬,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明朗地笑了,“哥,你怎么来了?”却没有说要给杜文特别待遇。 于是杜文就只能像直播间里其他的普通观众一样,混在一堆兴奋的留言里同凌笳乐说话。还好他的账号级别高,字体很显眼,要不然就凭凌笳乐这阅读速度,估计连他在说什么都看不懂。 杜文说:“看到你微博了,还搞突然袭击。”又说:“有时间我们约个饭,好久没一起打边炉了。” 凌笳乐在心里过了一遍这个词,打边炉,确实很久没人在他面前用这个说法了,连沈戈这个老家那么靠南的人和他说话都是用“火锅”这个词。 凌笳乐对着镜头笑起来,“好啊,那等你不忙了,我们一起打边炉。” 杜文又留言:“你把打赏功能关了?还想送你礼物呢。” 凌笳乐一直笑得很甜,“不用了,哥你送过我的礼物还少吗?” 杜文那边停了一瞬才回道:“那你送我的礼物更多,老是乱买东西的小孩儿。” 凌笳乐的笑容有点儿撑不住了,抿了抿唇才再度扬起嘴角,却说不出话来。 幸好杜文那边也只是例行公事般的过来露个脸,亦没有久留的心思,当下就和他道别了:“那等你直播完了给我打电话,咱们约个地方。” “好啊。”可是凌笳乐不是小孩儿了,他知道不会有这通电话的。他突然往前倾了下身子,声音却是有些小的,“哥,别太累!注意身体!” 可是那头的杜文没有回应,似乎是已经下线了。凌笳乐给摄影机后的小雅递了个眼色,小雅立刻会意,把直播间的密码改了,防止再有人进来蹭热度。 留言区还是在问杜文,可是凌笳乐不想再回答有关杜文的事了,一时冲动说道:“刚才有人问我是不是要和中城签约……没有,我不打算签任何公司了。”说完他就后悔了,其实他本来打算直播结束前宣布的…… 大家的注意力果然都被吸引过来,问他莫非是要开自己的工作室。 倒是有人一直心心念念要开公司,却不是他自己。 凌笳乐摇摇头,“不是。”早就做好的决定,已经酝酿许久的话,说出口时却是极为艰难:“我,打算退圈了。” 没有追过星的人是无法理解这种心情的,一个追逐许久的梦想碎在眼前。如果留言区能够发语音,此时一定已经是惊叫哭声不断了。 凌笳乐看着那些激动的留言,亦感到极大的伤感。不管经过如何、结局如何,他的十年的时光,都在这里了。 “为什么?”“为什么!” 面对这些问题,凌笳乐只能说“对不起”。 可粉丝们哪里是要听他道歉,他们真想不不明白,为什么都已经洗白了、得大奖了,完全就是最好的时候,为什么突然说要退出呢? “是因为那些负面评论吗?因为那些造谣生事?” “……和网上那些不好的东西确实有些关系,我很难适应这些,觉得很刺眼。不止是那些……我可能确实不适合当明星,从小身边的长辈都对我要求特别严,我就很想自在一点,”他迟疑了一瞬,还是坦诚道:“但是大家对偶像的标准太高了,我达不到,很累。” 他第一次有机会在一个较为公开的场合说这些东西,有种不吐不快的意思,“我真的害怕那种一直被挑错的感觉,一点点小事都要被揪出来说……我知道自己很多地方和别人不一样,也很容易做错事,我就更害怕被人说……尤其很多时候我不是故意的,也不是那个意思,但大家就是要从最坏的那个角度去揣测我,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脸上显出极大的困惑,因为他很少主动去挑剔别人,所以才格外地不理解。 “我特别害怕和挑剔的人相处,总怕会冒犯到他,就觉得压力特别大,全是负能量。我就希望,能有人对我宽容一点,不仅能看到我的优点,也能包容我的缺点……哦不是包容,是连我的缺点都觉得是可爱的,是独一无二的我。我犯了错也不跟我生气,能帮我收拾,还教我以后怎么能做得更好。他不会在我犯错时说我,但是会在我进步时表扬我。”他说着说着又笑了,对着镜头问道:“你们听过‘顺毛驴’这个说法吗?我就是顺毛驴,得顺着我胡噜我才能往前走呢。” 留言区里说他们也能顺着毛胡噜他,凌笳乐却只是笑笑。 粉丝们很敏感,立刻问他:“那我们呢?你不喜欢那些负面的东西,那我们对你的爱呢?不算数吗?” 凌笳乐低头沉吟了很久,然后对着镜头说道:“其实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知道要对大家报以什么样的感情。”他知道很多艺人心态很好,把取悦粉丝当成工作而已。也有那过分的,把粉丝当取款机,人前树立宠粉人设,粉丝一走就把玩偶扔剧组的垃圾桶里了。他想他永远都做不到这样。 “……因为我不知道说喜欢我的人什么时候突然就会离开,也不知道大家到底喜欢我哪一点。作为唱跳歌手,就算嗓子没怀那会儿,我唱功也就算一般,齐舞的时候为了互相迁就也看不出什么功底。作为演员就更别提了,也就是因为长得还不错才能得到那些机会,如果换成别人只能演得更好……作为艺人根本没什么作品,那大家到底喜欢我什么呢?喜欢我这个人?可大家看到的根本不是真正的我呀,只是公司让你们看到的形象而已……” 留言区里炸开锅了,即使是最专情的粉丝都忍不住生气。 可是凌笳乐较起真来,一定要说完:“我一直觉得,我作为一个明星,一个偶像,其实就是个符号。如果不是我,是由别人来扮演这个符号,好像也没什么差别。大家喜欢的也不是我,只是你们在公司人设的基础上脑补出来的美好形象而已。” 在线人数“噌噌”地往下掉,连小李都忍不住冲他使眼色。 凌笳乐微微叹了口气,“看,我刚开始说我的心里话,大家就都不喜欢我了。” 留言里说:喜欢,一直喜欢。笳笳你继续说,我们想知道你的真实想法。 然而凌笳乐不再说那些丧气话了,他话锋一转,说道:“但是前几天我遇到一个粉丝,很优秀的一个女生。她对我说,我手术失败以后说的一些话鼓励到她,帮她战胜了人生中第一个巨大的挫折,并且之后也一直影响着她。每次她遇到困难想放弃的时候都会想起我,觉得如果是我,一定可以坚持下去,然后告诉自己不能放弃。”凌笳乐轻轻地笑了,“其实我手术失败以后特别特别丧气,在镜头前说的那些话只是一时逞强,背地里都放弃过无数次了。暴食、然后又过分节食,体重管理失当,整个人浑浑噩噩,也就是运气好,后来还真有剧组找我,才稀里糊涂地转型成了演员。” 他对着镜头说道:“我根本没有那个女生说的那么坚强,我最丧了,那个百折不挠的凌笳乐完全就是她想象出来的。可是她想象出来那个我真实地鼓励到她了呀,我就突然意识到,也许这就是我作为偶像的意义,不需要我来计较真假,对于粉丝来说是真的,那就足够了。” 留言区里又有很多人哭了,说他怎么可能不是真的呢?那些孤独时的陪伴、沮丧时的温暖,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有一个留言说:“笳笳,我和你同岁,在你还是练习生的时候就知道你了。那时候我在学校里被孤立,整个生活黯淡无光。后来无意中看到和我同岁的你那么努力地练舞,心里忽然就明亮了,然后用功学习,考进很好的大学,学了自己喜欢的专业,也交到了朋友。” “笳笳,我喜欢你十年了,你是我的整个青春。” 十年时光,是粉丝的青春,又何尝不是凌笳乐自己的青春呢? 他感觉自己也要哭了,他不想把场面弄得太悲情,赶紧说:“我还给大家准备了一首歌,作词作曲都是我自己,希望大家不要嫌弃。” 小李转动摄影机,原来凌笳乐的座位旁边就有一架钢琴。 高光闪亮的黑色三角钢琴威风地立在深色窗帘旁,凌笳乐坐了过去,小李把屋里其他的灯都关上,窗帘前的那站落地灯便显出别致的作用,光线暖黄但亮度充足,照亮凌笳乐的面庞和半面琴身。 从凌宗夫那里耳濡目染来的好习惯,他入座前在外面加了件修身的黑色西装,和他从前给人的印象很不一样,端庄又严肃。 凌笳乐看向镜头,语调平稳柔和地说道:“歌名叫《Mylove》,送给大家。” 就是去年冬天为沈戈写的那首歌,他许久没弹琴,这几天靠着废寝忘食的练习才终于给练熟了。 也许他真的是为舞台而生的人,直到化妆前他弹奏的时候依然会出现失误,这会儿到了正式表演,竟然一个音都没弹错,从第一个音符到最后,表现完美。 粉丝们惊讶他原来会弹琴,更震惊他竟然在公开场合张嘴唱歌。他们还记得凌笳乐声带手术失败以后就再也不肯开口唱歌了,还因此在一档很大牌的综艺节目里闹过不愉快。 这么多年了,他们终于再次听到凌笳乐的歌声。 其实凌笳乐一开始不想把这首私密的歌拿出来让别人听的,但他又希望在这最后的道别仪式上,能用真正属于自己的才华来取悦粉丝。 他问沈戈介不介意,沈戈当然不介意,他比任何人都懂得凌笳乐的才情,期望别人能看到他的好。于是凌笳乐就把之前的歌词稍微改了改,那些本是说给沈戈的话,这会儿说给粉丝听,似乎也是很恰当。 “从来没想过会有这种感觉,感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不管中间经历过多少伤害和背叛,凌笳乐永远都会记得他第一次被万人簇拥起来的幸福的感觉。 他明白自己哪里想错了,他之所以对粉丝的感情那么矛盾,是因为他把太不实际的情感加诸于粉丝身上。 他总说粉丝对偶像的要求太高,要求完美偶像,而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他渴望纯粹永久的爱,可这样东西在亲人、朋友和爱人身上都有可能会失望,更遑论是素昧平生的粉丝。 是他先有了太不实际的理想主义,才有了后来那么大的失望。但幸好他还是受老天眷顾的,他遇到了一个永远都不会让他失望的人,他再也不用企图从别处寻求慰藉。 所以此刻他能够释然地唱道: “……感谢你曾经的陪伴,对你别无所求,只盼你能快乐走过每一个四季。” 他希望所有喜欢过他的粉丝,在日后没有他的每一个四季都能快乐。 一首歌太短了,凌笳乐在唱最后一句时出现哽咽,粉丝们真切感受到离别将近。 大家都在拼命挽留,凌笳乐一直盯着屏幕看着,狠狠拧着眉头,用指甲掐在眉心不让自己哭出来。 有人说:“笳笳在娱乐圈里不开心,他想离开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我们应该支持他。”后面得到一众响应,“希望笳笳能幸福。” 凌笳乐撑不住了,不得不从镜头前消失了一会儿,然后又红着眼眶回来,“我用我自己最喜欢的方式和大家道别吧。” 他的声音里带着沙哑,“我一直不太会说话,就用最能表达我心情的方式……”他低了会儿头,又抬起来,眼泪在眼眶里滴溜溜打转,“我给大家即兴跳一段舞,就用刚才那首《Mylove》伴奏。” 他起身准备热身,小李冲他打手势,然后避着镜头给凌笳乐看自己手机,上面是沈戈发给小李的消息:跳舞的话一个机位不够,得需要一个固定机位和一个移动机位。 凌笳乐看眼发消息的时间,竟然就是刚刚。他吃惊不小,原来沈戈在看他的直播吗?一直都在看吗? 小李指指自己塞在耳朵里的耳机,凌笳乐把耳机拿过来塞自己耳朵里,“喂?”了一声,就听到沈戈的声音:“乐乐,我刚和小李说了……” 凌笳乐忙捂住嘴说:“我看见了,你没有和徐导见面吗?” 沈戈在那边说:“我们提前结束了,乐乐,你今天表现得特别好,也特别漂亮。” 凌笳乐刚还要哭呢,这会儿又要笑了,问他:“你说的机位的事,李李他行吗?” 沈戈说他会通过耳机远程指挥着,小李事先培训过,大致使用方法是知道的,应该没有问题。 凌笳乐去换衣服的时候,沈戈就指挥着小李从凌笳乐的卧室把家里的另一只落地灯拿过来,和之前那个一左一右地摆放在窗帘前,两团光有所重叠,形成一个自然的舞台。 凌笳乐换了身宽松的衣服,粉丝们纷纷留言说想看他热身,此时多看一眼都是珍贵的。 这正好能给小李一个练习的机会,凌笳乐便答应下来,一边热身一边和粉丝聊天:“今天不跳芭蕾,今天跳现代舞……不一样呀,现代舞会用到很多芭蕾的基础动作,但是差别还是挺大的……我以后可能会去舞团跳舞吧,我希望我能,但是现在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对呀,人家得挑人嘛,每个舞团有自己的风格,每个舞者都有自己的风格,要互相挑选……”他调皮的吐了下舌头,“而且我想当主角,得好好练才行。” 小李和小雅两人都戴了一只耳机,等候沈导的命令。 灯光暗下来,音乐响起,A机给全景,站在两个光圈重合处的凌笳乐如一条丝绸般轻盈地动了起来。 留言区安静下来,谁都舍不得分出一部分精力打字。 凌笳乐是即兴跳舞,每个动作都是当下的心情,他张开双臂向着镜头跃起,像是要给粉丝一个拥抱。小李和小雅的耳机传来声音:“B机跟上。” 可是凌笳乐像是扑了个空,落地后浑身一颤,怕痛似的将自己蜷缩起来。耳机里小雅收到指令:“画面转A机。”观众看到这样一个全景,凌笳乐将自己置身于光圈外的暗淡处。 他再次走进光明,刻意抬高的下巴和利落的后抬腿都充满力量,又带了些和自己较劲的意味。但是渐渐的,他的动作柔和下来,是自己与自己和解,其中有几秒的时间他的手一直是向前伸着的,像是握着谁的手。 然后他停下来,再度回到光圈的中央,他双眼望着镜头,缓步后退,同时伸直一只手臂,轻轻地摆了摆手。 “B机聚焦,画面转B机。”于是人们看清凌笳乐满脸的泪水和开合的嘴唇。 他无声地说着:“谢谢你们,再见。” 沈戈轻声说道:“B机光圈调小……中断画面……直播结束。” 直到很多年后,凌笳乐的这场直播都被当做业界楷模,被几百万人重复观看。在他之前,和在他之后,都再没有哪场直播像凌笳乐这样与粉丝互动如此紧密,让观众如此有参与感。 而凌笳乐在那次直播之后就真的匿迹于网络了,有传言说他当时选择的直播平台有意请他合作,却没有谈成。也有人说拿到金棕榈后的凌笳乐身价倍增,几家大品牌化妆品想找他代言,但也都被他婉拒。 自那次直播以后,人们再一次在公开场合看到凌笳乐是在一年以后的《艺术家之死》的路演上。 凌笳乐在那部电影里只是一个戏份稍多的客串演员而已,却随着剧组参加了七十多场路演,和导演、主演等主创一起回答影迷们的提问,没有过缺席。 很多电影票都是奔着凌笳乐去的,除却粉丝效应,还有金棕榈的加持,很多人都期待看到《挚爱》中另一位主角的蜕变。所幸凌笳乐没有让他们失望,他在片里惟妙惟肖地还原了自己曾经的拙劣表演,因这自嘲精神而贡献了全片的经典笑点之一,之后又用自然的表演证明了自己的演技。 而关于凌笳乐为何会参与《艺术家》的路演倒没引发太多猜想。因为一开始就有传言说《艺术家》因题材囿限,排片并不理想,但院线又看中导演沈戈风头正劲,一时难以决断,便和剧组提出路演的要求。 只是他参加的路演数实在有些多了,如果只是出于对王序的尊重,或许应该像闵淮安那样只参加几场就可以。可凌笳乐场场都在,而且场场站够全程。了解这方面的观众都知道路演是很累的,而凌笳乐只是一个客串演员,这样卖力实在引人遐想。 之后更有观众在影院拍到凌笳乐疲惫地靠在导演身上闭目养神的样子,旁边还站着这部戏的主演和第一、第二配角,也都在修整。 这本可以做个大新闻,然而即使在电影热映期间都没人炒作这个话题,甚至还像是有人在企图降热度,说路演非常辛苦,经常要在一天之内在两三个城市之间往返好几趟,累得靠在一起休息是很正常的,而且旁边又不是没别人,没什么好揣测的。 相比这样模棱两可的花边新闻,显然还是《艺术家》这部电影更值得长久讨论。 人们纷纷赞叹沈戈表现“惊艳”,没想到这样一个年轻导演竟然能拍出这么成熟又不失深度的影片。在电影上映之前,沈戈总被媒体当做王序的接班人。而片子上映后,人们发现他的拍摄手法确实带着王序的印记,但还有独属于他自己的锐利又深沉的风格。 沈戈或许是近些年中国电影史上最大的宝藏,参演的片子无一不拿奖,上映的也都是高票房。如果非要说他有什么失败,勉强可以提到他主演的好莱坞影片《福签饼》,在一片叫好声中无缘奥斯卡,甚至连提名都没有。 这一匪夷所思的操作引起国内外大量质疑的声音,甚至引发政治历史方面的争论和反思,之后还在美国本土引起大量游行抗议,抗议对在美华人的歧视。而《福签饼》剧组也算因祸得福,奥斯卡败北后,该片立刻拿到龙标,在国内高调上映,票房超十亿人民币,使沈戈成为近几年最具价值的电影演员。 沈戈自出道以后,四年之内先后献上了《挚爱》《无色天》《福签饼》《晨曦与晚灯》《艺术家之死》《无色天2》等优秀作品,如此高产还能保证部部优质。 然而继《无色天2》之后,沈戈很久都没有再出新作,也没有说他筹备新片的新闻。 影迷们都已经习惯了他的出片速度,乍一冷清都很不习惯,四处打听他的近况,后来竟然在话剧院里发现了他的身影。 而和沈戈一起被人发现的,还有一个已经“消失”多年的人——凌笳乐。 据看过那出话剧的观众称,那是一场混合了大量音乐与舞蹈的先锋话剧。凌笳乐在以舞蹈为主的第三幕中担任主角,表演了全剧最震撼人心的一幕。 据说他身穿白衣立于舞台中央,被从舞台四周泼过来的红颜料溅脏了脚。据说他抬高了一条腿一动不动,当时音乐轰鸣。据说他全身都被染红了,还被红布从站立的那只脚缠到高过头顶的那只脚。据说他被人像木乃伊一样地抬起来又被沈戈扮演的主角救下。据说沈戈用长刀划开将他脸都蒙住的红布,又说那应该不是红布、而是红色塑料,所以才会有那么紧绷的视觉效果,让人觉得他马上就要窒息。据说沈戈拿刀的手在发抖,划开塑料时却又小心翼翼。 种种“据说”在之后出现分歧,有人称他看的那场,沈戈将凌笳乐从塑料布做的茧里释放出来后,捧着凌笳乐的脸用力地吻了他;但也有人称没有。 许多粉丝慕名而去,可惜他们去得太晚,剧本似乎已经固定,他们都没有看到传说的那一吻。不过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表示,当沈戈将凌笳乐从“茧”里剥出来时,身上亦染上颜料,两人双手交握着从一片红色中站起身时,如浴血重生般壮美得令人窒息。 据说后来又有人在一部现代舞剧中见过凌笳乐,但又说只是身形看着像,因为舞者们都化着浓妆,而观众席离舞台有一段距离,让她无法确定表演名单里的那个“Lele”是不是就是她一直喜欢的凌笳乐。 又过了不久,《挚爱》在国内上映了,因着王序遗作的名号和金棕榈的号召力,一部限制上映的片子竟获得不菲票房。这部片子的观众们流完眼泪,转而成为同性婚姻法案的支持者。次年,国家通过了《同性伴侣法》。同年,沈戈开始筹备新电影。又是据说,有人在他手上看到过一枚造型简洁的白金戒指。 第156章 后记(免费) 还有三篇番外,分别是《不可思议的出柜》,《扫墓》,《名人夫夫的日常》 另外新文预览已经发出来了,感兴趣可以去瞧一瞧~~ 先占个坑。字数少发布不用入v,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但是字数不能少于100字………… 先列个歌单吧,写这篇的时候听了好多歌~~~ 《我好想你》--苏打绿 我好想你,好想你,却不露痕迹 我还踮著脚思念,我还任记忆盘旋 我还闭著眼流泪,我还装作无所谓 (这首歌就像乐乐和沈戈分开的那段时间里,乐乐独自忍受思念时的感觉,配合食用章节:107-110) 《私奔》--梁博翻唱版本 一直到现在,才突然明白,我梦寐以求 是真爱和自由 想带上你私奔 奔向最遥远城镇 想带上你私奔 去做最幸福的人 (原唱郑钧太潇洒,有点儿“你爱来不来”的感觉。梁博的版本更接近去卢森堡找乐乐的成成,有点无能为力、也有种破釜沉舟,一定要把心爱的人带走~配合食用章节:115-119) 《一万次悲伤》--逃跑计划 Tonight 是否又要错过这个夜晚 是否还要掩饰最后的期待 一万次悲伤 依然会有dream 我一直在最温暖的地方等你 似乎只能这样仅有一个方向 已不能改变 每一颗眼泪是一万道光 最昏暗的地方也变得明亮 我奔涌的暖流寻找你的海洋 我注定这样 (充满宿命感,似乎只能这样,仅有一个方向,我注定这样,即使悲伤一万次也依然有光,一直在最后的地方等你~就是卢森堡之夜的沈成成!配合章节119-125) 《Lastdance》--徐佳莹翻唱版本 妳可以隨著我的步伐輕輕柔柔的踩 將美麗的回憶慢慢重來 突然之間浪漫無法釋懷 明天我要離開 妳給的愛無助的等待 是否我一個人走想聽見妳的挽留 春風秋雨飄飄落落只為寂寞 妳給的愛甜美的傷害 深深的鎖住了我隱藏不住的脆弱 氾濫河水將我沖向妳的心頭不停流 (依然属于卢森堡之夜的沈成成,企图用过往的美好回忆勾走凌笳乐,他自己也跟着又沦陷了一回。) 《Lastdance》--伍佰 (这首歌是一位读者推荐的,说伍佰版本适合王序和他的松哥,徐佳莹版本适合新生代这一对,深以为然。) 《逆光》--孙燕姿 也许我一直害怕有答案, 也许爱静静在风里打转, (整首歌都在唱在卢森堡突然看见沈戈的乐乐TT,想靠近又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