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扬城一中 作者:同越 文案 辛悦偏科严重,数学成绩平平,化学中下游,物理吊车尾。 她安慰自己,等熬到高二就可以文理分班了,制霸文科班不是梦。 周加弈科科优秀,门门拔尖,尤擅长数理化。 他两每天的对话—— 辛悦:要不要刷我的饭卡? 周加弈:要不要抄我的作业? 内容标签: 花季雨季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辛悦,周加弈 ┃ 配角:他们,她们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学好数理化,偏科很可怕。 立意: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 ================== 第1章 作文 还剩两道大题没做的时候,下课铃声响了。 “收卷!” 试卷传给前面的同学后,辛悦把桌上杂乱的草稿纸揉成一团塞进桌肚里,然后枕着胳膊趴下休息。 “砰——” 两张课桌相撞的声音从左侧传来。 石磊把自己的课桌和辛悦的对齐:“就一个随堂小测,还要把桌子隔开,叶成林也不嫌烦!” 他码好桌上的课本,捣了捣辛悦,“咋啦,没考好?” 辛悦的声音从胳膊下传来,闷闷的:“最后两道大题我还没写。” “你怎么这么慢?” “我公式记混了,发现的时候就剩几分钟了,只来得及改前面的答案。”辛悦把头抬起来,生无可恋地看着同桌,“我有强烈的预感,叶成林今天改完试卷,晚自习肯定会把我叫到他办公室谈话。” 石磊咂咂嘴,怜悯地看着她:“你这次随堂小测要是还倒数,他的确是不会放过你了,做好心理准......哎,”他像想起什么,“今天周几?” “周四。” “那你得救了,”石磊拍拍她肩膀,“今天晚自习是纪老师值班,你是她的心肝宝贝,放心,叶成林找不了你麻烦。” 辛悦不信,苦着一张脸:“人家虽然是夫妻,可一个教物理,一个教历史,分工明确互不干扰,没用的。” “这你就不懂了,”前排的蒋旭辉把头转过来,“昨天我们不是和七班一起上的体育课吗,叶成林的那个儿子,叶、叶......” “叶思齐。”辛悦提醒他。 “对,思齐,叶思齐,不愧是经常被叶成林叫去办公室的,对他家门儿清......扯远了,”眼见辛悦的脸垮得更严重了,蒋旭辉马上把跑偏的话题拉回来,“昨天体育课测八百米,叶思齐才跑了一半鞋子就脱胶了,刹不住车跌了个跟头,两个班的男生都笑话他。他跟我不是玩得好吗,就偷偷告诉我,叶成林把纪老师给他买运动鞋的钱强行征用了拿去买烟抽,回头在小商品市场随便买了双二三十的拿回去糊弄纪老师,纪老师天天穿小高跟,又不懂运动鞋,就信了那鞋是专卖店里卖千儿八百的,叶思齐还被叶成林恐吓这事不许跟纪老师讲,哈哈......” 辛悦把下节课要用的课本从桌肚里拿出来,瞟了一眼笑得正开心的前排和同桌,怂拉着眉眼:“你们讲了一大堆,这跟叶成林晚上训不训我又有什么关系?” “难怪你理科成绩差,这脑子怎么就转不过来?”石磊给她理顺,“叶成林怕纪老师,纪老师喜欢你,所以晚上老叶不敢把你怎么样。” 蒋旭辉点点头,表示赞同。 辛悦半点高兴不起来:“那又怎么样,就算今晚走运逃过一劫,明天呢,后天呢?反正我难逃一死,早死晚死都是死。” “说的也是。这样,我给你算算这种被老叶支配的日子还有多久。”蒋旭辉把石磊桌上的计算器拿过来噼里啪啦一阵按,“现在十二月,你再坚持七个月,合计208天,就可以解放了。” “7月2号文理科分班......在那之前,我肯定已经被叶成林弄死了。” 下午 第三节课是语文。 上课铃才响,方傲梅就踩着两风火轮冲进高一(4)班,后面跟着捧了高高一摞本子的课代表高倩。 “啪——”方傲梅把教案甩在讲台上。 底下五十多个学生登时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高倩,把本子都发了。”方傲梅跟自己的课代表说话,神色还勉强称得上平和,再等她看向底下一排排一列列缩成鹌鹑的学生时,就立刻拉下脸,话里带着子弹,开始突突突无差别扫射。 “我一周才让你们交一篇作文,你们就给我写成这种死样子交上来?我三令五申,写议论文、议论文!你们写的什么!都高一了还有大把的人不知道什么是议论文,我现在去隔壁实验小学随便抓一个来问问,人家都比你们清楚!这么多年语文课都上到狗肚子里去了!” “蒋旭辉!你字写得跟狗爬一样我就不说了,你什么时候见过议论文还有题记的?还引用了保尔柯察金的名言,我是不是该夸你记忆里好,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熟记于心?!” “冯天硕!站起来告诉我,高考语文作文最少要写多少字?” “......八百......”被点名的学生哆哆嗦嗦地回答。 “等拿到本子,一个字一个字数,看你够不够八百!” 每个人都含胸低头,不敢朝讲台上看,生怕和方傲梅一对视,自己就得挨批。 “辛悦。” 剩下的学生统统倒吸了一口凉气—— 上个月高一第一次期中考试,60分的作文辛悦拿了59分,丢的一分扣的是卷面整洁,考试时她的黑色水笔坏了,最后一段用蓝笔写的。试卷发下来后,被语文老师们当作范文在好几个班级读过。 至此,辛悦在一年级一战成名。 连作文那么好的辛悦都要被点名批评,完了,这节课大家都得死。 辛悦站起来。 她觉得自己这篇议论文写得还不错,就算不能当做范文表扬,那也不至于被批评啊。 而且,作文本没发给她。 “别看高倩,你的作文本在我这,”方傲梅朝辛悦扬了扬手里的本子,“现在,你把周加弈的作文翻开来看,看完了告诉我。” 辛悦不明所以,垂眸看了眼坐在自己右手边的周加弈。 男生的腰背弯得跟煮熟的虾米一样,才发下来的作文本压在他手肘下面。 辛悦弯腰去抽作文本,没抽出来。 “本子给我,”她偷偷瞄了眼讲台上的方傲梅,小声地问男生,“周加弈?” 周加弈还是不动,老母鸡护鸡崽一样护住他的本子。 “行了,辛悦你坐下来,”方傲梅拿着作文本走下来,站在他们这一排边上,用下巴点着周加弈,“站起来。” 在窸窸窣窣的椅子摩擦地砖的声音里,周加弈站了起来。 “你们班上一节是物理课吧,我出办公室时正好碰上叶老师,就问他,‘老叶你改了这么多年的物理试卷,有没有看过两张卷子上的答题步骤一模一样’?叶老师说这很常见,不光是物理,其他理科,数学化学都常见,但是——” 方傲梅停顿两秒,“我从没见过哪两个学生的作文能一模一样。” 她拔高了音量,嗓音里带着不容忽视的锐利,“周加弈,解释一下,为什么你和辛悦的作文,从文字到标点符号,都一字不差?” 周加弈半秒的停顿都没有:“因为我抄了辛悦的作文。” “还有呢?”方傲梅字字铿将,“就这一篇?” “上周的那篇也是抄的辛悦的。” “很好,还算诚实。”方傲梅冷哼一声回到讲台,“下课跟我到办公室,把刚刚的话对你叶老师再说一遍,这就是他引以为傲的物理课代表对语文的学习态度。坐下吧。” 她双手撑在讲台上,锋利的眼神再次扫过下面瑟瑟发抖的鹌鹑们,“你们是不是以为我同时要教三个班,没时间一一翻看你们的作文,就可以瞎写了?是不是期中考试把高一其他十五个班甩在后面,就洋洋得意沾沾自喜了?是不是现在其他科的老师都捧着你们,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方老师不愧是语文组组长,连训人都是严谨的排比句式。 趁着方傲梅转身在黑板上写板书,辛悦偏头低语:“你怎么想的,抄我的作文?” 周加弈手里的圆珠笔转得飞快:“你能抄我的物理和化学,我怎么就不能抄你的作文了?” 辛悦:“......”这能一样吗。 漫长又煎熬的语文课终于结束了,眼见方傲梅出了教室门,所有人都松了口气,除了周加弈。 他朝辛悦一伸手:“给我包纸巾。” “弈哥,”隔着辛悦,石磊探出个脑袋,“紧张得肚子疼,要去厕所啊?” “备着,以防被方铁嘴骂哭,”周加弈接过面纸,“我脸皮薄得很。” 周围的同学都笑了,蒋旭辉打趣道:“你要是脸皮薄,全班,不,全年级就没脸皮厚的了。” “走了,我去渡劫了。”周加弈潇洒地冲他们挥挥手,“石磊,晚饭前我要是还没回教室,帮我去食堂打份三块钱的蛋炒饭。” 第四节音乐课,音乐老师又不负众望地有事请假不来,班主任兼数学老师王拓风过来巡视了一圈,丢下一句“大家上自习,班长管下纪律”,就匆匆走了。 “还以为老王会占了音乐课呢,”蒋旭辉把藏在辅导书下的小说抽出来,回头敲了敲辛悦的桌子,“悦姐,英语作业借我抄抄。” “还没碰,在忙数学呢。” “那算了,”他瞄了眼门口,以防老王杀个回马枪,“就你这数学水平,我还是自己写吧。” “你哥们怎么还不回来?”辛悦问石磊,“不会真要被留到晚自习吧?” “不会,刚刚老王走得那么急,铁定收是到消息去解救弈哥了。”石磊慢悠悠地写了个“解”字,“老王还指着弈哥在元旦的数学竞赛上打败附中给他争脸呢。哎辛悦,我觉得你两特适合做同桌,一个理科学霸,一个文科学霸,互补,绝了!” 辛悦瞅着习题册上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立体几何图案,说:“我跟周加弈现在也勉强能算半个同桌。” 四班和其他班级一样,座位分成四组八列。 一组四组靠着教室两边的墙,都只有两列,人丁单薄,而中间的二组三组是合在一起的,有四列,四张课桌挨在一起,人头也多。 石磊:“等下次调位置,你两连半个同桌都不是了。” 辛悦看了眼可怜兮兮躺在周加弈桌上等待主人回来的作文本,没说话。 第2章 晚自习 放学倒计时三分钟,全班同学都合上书本抓好饭卡,万事俱备,只待铃响。 石磊理好桌面:“人影都没有,看来我真要给弈哥带蛋炒饭了。” “给,”辛悦把自己的饭卡递给他,“用我的卡,给周加弈带份红烧排骨盖浇饭。” “传说中的‘萨瓦迪卡’,刷我的卡!”石磊把手在外套上蹭蹭,恭恭敬敬地接过,“悦姐,我也能来一份吗?” “你要是和你兄弟一样,被方老师叫到办公室一骂骂一整节课,就也能来一份。” 石磊瘪着嘴,把辛悦的饭卡揣兜里:“你呢,不去吃食堂?” “不去,”她继续和题目里的sin、cos作斗争,“我有面包。” 五点半放学,快到七点 第一节晚自习开始,辛悦也没啃完今天的数学作业。 “数学太难了。”她咬了口发硬的切片面包,余光扫到右手边有人坐下,是周加弈。 神采奕奕,精神饱满。 半点不像被方老师摧残过的样子。 “喏,”周加弈往辛悦桌上放了个东西,“谢谢你的排骨盖浇饭。” 辛悦定睛一看,是自己的饭卡。 “我在食堂遇到石磊了,听他说,”他把头凑过来,“你两道立体几何证了一节课都没证出来,有这么难吗?我来教你。” “不劳烦,我可以,”辛悦把周加弈的头薅回去,顺手把剩下的面包推给他,“吃吗?有点硬。” “吃!” “你还真不挑,”辛悦喝了口水,“什么都吃。” 周加弈一口下去就是半片面包,两颊塞得鼓鼓的,含糊不清地说:“没办法,穷人家孩子,小时候没吃过好东西。” “又来装可怜了。” “我来看看,”吃完面包,周加弈把作业本和习题册都找出来叠桌上,“哪些要自己写,哪些可以抄。” “还抄?”他同桌冯天硕从一堆辅导书里抬起头,“才被方铁嘴骂了一节课,你也太胆大包天了吧?” “小胖,谁跟你说铁嘴骂了我一节课?”周加弈拿书砸他,“我是被叶成林当童工使,关在办公室给他改了一整节课的物理试卷。” 物理试卷。 辛悦刚想起身去教室前面接水,一听这四个字立马又坐回去:“物理试卷都改好了?” “我出马,一个顶俩,都好了。” “那......”辛悦斟酌着开口,“我的......” “及格了,”周加弈早猜到她要问什么,“65分。” “吁——”辛悦当即长舒一口气,吊了两节课的一颗心也终于落了回去。 又听周加弈说:“但是,还是倒数,倒数第五。” 一颗心再次卡在了嗓子眼。 “已经不错了,”周加弈很有眼色地安抚她,“上次随堂考你倒数第三,这次第五,进步了两个名次,值得鼓励。” 辛悦把下巴搁在厚厚的英语词典上,刚想也这么安慰自己,这时周加弈好死不死地添了一句:“不像我,回回都满分,次次都第一,已经没有再进步的空间了。” “......”辛悦想打人。 石磊踩着晚自习上课铃进教室。 “哎哎,辛悦,弈哥,”他一落座就迫不及待地喊他俩,“八卦听不听?” 周加弈正忙着抄别人的化学作业,闻言头也不抬地捧场:“听!” “吃完饭跟叶思齐打篮球,他跟我说,”石磊把额上的汗珠抹去,“他妈知道他爸买的鞋是滥竽充数的了,晚饭前纪老师在办公室,当着所有老师的面,把叶成林骂了一顿。” “喜大普奔,”周加弈抄完一页的选择题,在翻页的间隙里发表感想,“活该把我当童工使,这就是报应。” 辛悦在他们中间念了一句:“她很焦急,这种心情持续到了第二天早上。” 周加弈看了她一眼:“什么东西?” “现在完成时和未来完成时的汉译英,”辛悦把作业本举起来给他看,“也是我现在的心情。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叶成林颜面尽失心情糟透,肯定会拿我这种考试倒数的开刀。” “嘘,安静,”石磊提醒辛悦,“你的保护神来了。” 辛悦朝教室前门望去。 历史老师纪乐乐面带微笑,踩着她的小高跟来了。 石磊:“看给乐乐姐乐的,吵架吵赢了心情就是好。” 纪老师脾气温和,从不跟学生急眼,作业布置得也不多,因此很得民心,大家私下里都叫她乐乐姐。 “什么吵架,”蒋旭辉在前面一唱一和,“是咱乐乐姐单方面碾压他叶成林好吗。” Protect,保护。 辛悦在把这个单词圈出来,打了三个感叹号。她抬头看向讲台上的纪乐乐,今晚生死难料,我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的朝阳,就全仰仗你了乐乐姐。 7:50, 第一节晚自习结束。 未见叶成林,暂时安全。 辛悦去饮水机那接完水,一回来就看到周加弈在翻自己的作业本。 “哪门科?”她坐下来,“我给你找。” 周加弈动作比她快:“就这本。”他翻开来,“这么多英译汉汉译英,要写死人,还好你速度快,正确率又有保证。” “周加弈?” 他笔下一滞:“干啥?” 辛悦往后仰靠在椅子上,叹了口气:“天道不公。” “昂?” “你天天抄作业,成绩却能稳定班级前三,”辛悦盯着黑板上方的时钟看,秒针走得很快,“我呢,兢兢业业写作业,勤勤恳恳听课,数理化三门科惨不忍睹。说好的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呢,都是骗人的。” 周加弈抄作业很快,这是长年累月练出来的,还也不耽误他一心两用磨嘴皮子:“没事,至少你长得好看,家里还有钱,你看我,又丑又穷。” 辛悦转过脸,看着他清瘦的下颌线愣了一秒:丑?“我跟你谈学习,别东拉西扯的。” “东拉西扯?”周加弈终于停下笔,偏头看她,“那你要听真话?” 辛悦看到他目光里是少有的认真和严肃。 她点点头。 “真话就是,没办法天生的,我就是比你聪!明!” 辛悦:“......” 周加弈扭头继续抄作业去了:“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辛悦觉得,与其浪费时间听周加弈说鬼话,还不如去默写物理公式。 第二节晚自习开始。 辛悦抻长脖子,乐乐姐进门的时候,后面没有跟着一条名为叶成林的尾巴。 暂时安全。 数学、英语两门已经搞定,物理今天是随堂小测,没留作业,化学不想写,要不提前把这周的作文写了? 方老师布置的题目是“积极乐观,太阳明早依旧会爬上来”,体裁,散文。 散文,辛悦最擅长这个了。 首先来个题记,就高尔基的《海燕》吧。 忽然,“来,课代表过来,帮我把物理试卷发了。” 来了,他来了。 地狱的幽灵,深渊的邪神。 叶成林。 被点名的周加弈迅速把小说书塞进桌肚里,然后慢腾腾地起身去讲台那拿卷子。 “别怕,你乐乐姐在呢,”临走前,周加弈小声地说,“她会保护你的。” 太阳明早依旧会爬上来。 方老师的作文题太应景了,要不是眼下条件不允许,辛悦真想挥斥方遒,洋洋洒洒写上个一千字。 周加弈很快发完试卷回到座位上。 他手里捏着的最后一张卷子是他自己的,辛悦瞄了一眼,左上角一个鲜红的100。 “要看就光明正大地看,”周加弈把卷子抖落了一下,讨打地很,“分数看清了吗?” 坊间传言,女孩子升了高中后,学习成绩会直线下滑,尤其是数理化三门。 辛悦很想叩问苍天,自己初中时候理科还是马马虎虎中上游水平,怎么一进高一就垮得这么严重这么快? 叶成林从进教室开始,统共扣了两次讲台,外加一次咳嗽。他在很委婉地表示:我要批学生了,烦请纪老师让个地儿。 ——纪老师就没施舍给他一个眼神,稳坐讲台中央,在笔记本上专注地写PPT。 不让就不让,我站着骂人也一样,不碍事。 “试卷都拿到了吧,这么简单的卷子,看看你们的分数,能看吗?啊!全是最基本的题目,套个公式,能有什么难的?五十几个人,就一个满分,还号称是高一最好的班级,羞不羞!” 他清了清嗓,“下面,我报到名字的,挨个到走廊上来......” “哎,”周加弈胳膊肘碰了下辛悦,“走廊谈话,不是拎到办公室,赚到了!” 辛悦: “......”还不如去办公室,在走廊上谈话,一会下课人来人往就是公开处刑,丢人都丢到别班了。 叶成林从倒数第一的学生开始。 辛悦看着出去一个,然后进来,再出去一个,再进来...... 每一个都耸拉着脑袋出去,再灰溜溜地耸拉着脑袋回来。 刑场上,等待死亡降临的每一分一秒都被无限拉长和延伸。 辛悦觉得,自己大限将至。 第3章 煎饼果子 纪乐乐做了两节课的PPT,眼睛盯屏幕都盯酸了,无意间往下扫了一眼,就看到辛悦支楞个脑袋瞅着外面走廊,在一众伏案做题的学生里很是打眼。 她想起来,跟叶成林吵架前,好像听他和四班的班主任王老师提了一嘴:“女孩子偏科我能理解,但你们班这个辛悦偏得也太严重了,倒数!物理回回都倒数!” 小丫头现在魂不守舍的,是在担心叶成林找她谈话吧。 第四个耸拉着脑袋灰溜溜进来了。 叶成林站在教室门口:“下一个,辛悦!” 该来的总会来的,不要怕,太阳明早依旧会爬上来。 辛悦深吸一口气,站起来走到过道上,准备接受命运的审判。 “叶老师,”纪乐乐招招手,“你跳过辛悦吧,我有事找她。” 叶成林明显怔了一下:“什么事?” “下周我有一节历史公开课,做了课件,一会让辛悦从学生角度提提建议。” 叶成林斜了一眼站在过道上的辛悦,不同意:“四班这么多学生,你换一个,她这次物理小测成绩......” “期中考历史,她是全年级第一名,”纪乐乐轻飘飘把话撂下,“这次公开课相当重要。” 气氛一时有些紧张和尴尬。 同学们抬起头来,看看门口那位,再看看讲台上这位。 以及漩涡中心的辛悦。 辛悦在众人的目光里动也不敢动。 她想,如坐针毡,如鲠在喉,如芒在背,大概是对我眼下处境的最淋漓尽致和贴切的描述了。 谢谢叶老师给我这个机会,能一次性亲身体会到这么多成语。 终于,叶成林在和老婆大人无声的角力中举手投降了,他朝辛悦摆摆手,“回去吧,好好给纪老师看课件。” 下课铃响。 纪乐乐朝辛悦眨了下眼,跟着叶成林走了。 “傻啦?”第一排的高倩拍了辛悦,“叶·凶神恶煞·成林已经走了。” “哦。”辛·恍恍惚惚·悦飘回了自己座位上。 石磊把椅子前倾好让出足够的位置让辛悦进来:“我就说吧,你是乐乐姐的心肝宝贝。” “我爱乐乐姐,,”辛悦发自肺腑地说,“我爱历史。” 最后一节晚自习,辛悦喜滋滋地把“太阳明早依旧会爬上来”写完了。 心情好,作文写得也很顺,余出来的时间找周加弈抄了化学作业。 “给,”快下课时,石磊递过来一张皱巴巴的五块钱,“明天早上给我带一个煎饼果子,不要香菜。” 辛悦应了:“食堂的早饭就这么难以下咽?” “也不是,”石磊说,“种类实在太少,来来去去就那几样,包子馒头和稀饭,都吃厌了。” 辛悦去问周加弈:“你也要带煎饼吗?” “不了,”他早早收拾好,趴在桌子上就等晚自习下课铃,“我明天咬两口石磊的就行。” 石磊听到了:“弈哥,你抠。” “你有钱,我穷,分我两口怎么了?”周加弈抠得理直气壮,“你妈上次来往你兜里塞了一大把钞票,我都看到了。再说,阿姨不是让你多照顾我点吗,才几天就忘了?” “石磊妈妈可喜欢我了,”周加弈对着辛悦得意洋洋,“我们宿舍所有人的妈妈都喜欢我。” 他弯腰系紧鞋带,做好冲刺准备,“你妈妈要是见到我,也一定会很喜欢我。” “周加弈,你脸皮真......” 下课铃响,把辛悦的话淹没。 周加弈犹如一支离弦的箭,眨眼的工夫就奔离了教室。 晚自习下,从教学楼里鱼贯涌出的学生分成两拨,一拨回学校宿舍,一拨出校门回家。 辛悦既没住校,也没回家。 她在一中附近租了房子。 刚开学时,辛悦原是打算住校的,但她爸妈坚决不同意:“就你们女生宿舍那条件,六个人挤一间不说,连个像样的书桌和柜子都没有,回宿舍看书都没地。” 于是,爸妈给辛悦在离一中两公里不到的地方租了套单身公寓。 他们一开始设想得很好,家里人轮流来陪读,照顾辛悦的饮食起居,好让她全身心投入到学习中去。哪知两个月后,先是叔叔婶婶闹离婚,堂弟没人带,爷爷奶奶抛下辛悦去了邻市,再后来,爸爸在老家县城的装修公司一下子来了好几个大单,还都推不掉,妈妈只得回去帮忙。 现在,公寓里就剩下辛悦一个人。 她睡前定了比平常早十分钟的闹钟,留出宽裕的时间去买煎饼。 *** 冬日里天亮得迟,辛悦看着窗外还没灭的路灯,戴好围巾和手套,下楼骑电动车。 “阿姨,一个煎饼一杯黑米粥,煎饼不要香菜。”辛悦拿出零钱包,给钱的时候犹豫了下,想了两秒,说,“再来一个煎饼,加烤肠。” “第二个煎饼要香菜吗?” 吃香菜吗?辛悦努力回忆了下,好像周加弈没跟她说过对香菜的喜恶,顿顿不离?避之不及?无所谓? 还是保险点吧:“不要。” “好嘞,”阿姨麻利地放上一大片薄脆,“你们小姑娘十个里面有九个都不吃香菜。” 辛悦提着两个煎饼和一杯黑米粥进班。 “给,”辛悦把一个煎饼给石磊,侧过身进到里面,“你一大早在背什么?” 石磊拿过煎饼就是一大口:“《赤壁赋》,上午有两节语文课,方铁嘴肯定要抽背的。” “要抽背也不会抽到我,方老师向来只抽你们男生。”话虽这么说,辛悦还是老实地把课本打开,她吸了口黑米粥,“你哥们呢?” “今天周五,轮到他值日,在楼下扫树叶呢。” 辛悦把加了烤肠的煎饼放到周加弈桌上,上面盖了本书保温。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瞎扯,落叶都是进垃圾桶的,”周加弈推开冯天硕,“小胖你是不是又胖了,卡得我都进不去座位了。” 他把书掀开,“谁动我课本了——哎哎哎,煎饼!” “石磊,好兄弟讲义气,不吃独食!”周加弈越过辛悦,探身弹了下石磊额头,“晚上回宿舍给你洗袜子。” “咳咳!”辛悦一口粥呛着了。 “我又不抢你的粥,”周加弈轻拍辛悦的背给她顺气,“喝慢点!” 石磊咽下最后一块薄脆:“弈哥,煎饼不是我给你买的,我就给了辛悦一份的钱。” 周加弈捏煎饼的手一顿,他看向辛悦:“你给我买的?” “嗯。” “那我......” “不用!”辛悦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赶紧打断,“我不用你给我洗袜子!” 周加弈嘬了口沾到甜酱的大拇指,笑了:“我是想说,那我要好好跟你说声谢谢。” 石磊都把《赤壁赋》翻来覆去读两遍了,辛悦才喝完粥,她擦干净手,从书包里抽出一个小袋子,把空的粥盒子放进去。 “你吃完了也放里面,”她和周加弈说,“我一会扔。” 周加弈拿过垃圾袋:“我扔吧,你不是刚擦过手吗。” 辛悦递给周加弈一片湿纸巾,目光划过,无意间看到他在小纸片上抄写什么。 “写什么呢,字这么小?”她凑近去看,“飘飘乎如遗......你在做《赤壁赋》小抄!” “悦悦你小点声!”周加弈恨不能堵住辛悦的嘴,他在唇上竖起一根手指,“嘘!别被小王听到,不然一准去老王那打小报告!” 小王,代指班长王婷婷。 她是王拓风的侄女,一个老王,一个小王。 辛悦:“方老师上课抽背,你可以做小抄,这要是考试,你也带小抄?” 周加弈不以为意:“考前我再背,来得及。” 石磊也搭腔:“弈哥这记性是真牛,之前诸葛亮的《出师表》,他也是读了几遍就记得大差不差了。” 果然,人跟人的差别比人跟猪都大。 同样是父母给的脑子,怎么有人就样样拔尖,还有人拼命扇翅膀都飞不起来。 去你的笨鸟先飞,躺平任嘲吧。 早自习下,辛悦和王婷婷去厕所。 高一十六个班,全部分布在“清源楼”,楼高四层,每层四个班级。 四班在楼西,厕所在靠着一班的楼东走廊拐角处。 路过二班时,王婷婷脚步放慢,抻长脖子往人家班级里看。 辛悦问她:“找人?” “找传说中的高一校花,姚星辰。” “听班里男生提过,”辛悦说,“就是没见过真人。” “我见过好几次,就在老王的办公室,”王婷婷没见着人,便拉着辛悦快步走过,“又高又瘦又白,是真漂亮。” “校花老去办公室干吗?” “老王不是还教二班数学吗,校花是她们班的数学课代表,我听老王说,人家数学成绩特好。” 洗完手出来,辛悦站在拐角等王婷婷。 “啪!” 有什么东西掉到地上,辛悦循着声音,看到一串钥匙躺在脚下的大理石上。 “同学!”好像是前面那个女生掉的,辛悦喊她,“同学你钥匙掉了!” 姚星辰有点不爽。 早上在食堂,那个高二的男生又过来拦她,呜哩哇啦说了一堆问能不能和她做朋友,哪怕不谈恋爱,做普通朋友也行。烦得很,豆浆都没喝完就赶紧回教室了。 谁想这人竟然从高二的“敏行楼”跑到“清源楼”来,堵在二班门口等她,还好一早班主任过来讲事情,不然真难以收场。 她挤了一大坨洗手液来厕所洗手,太霉了被这种不要脸的人缠上,赶紧把霉气洗掉。 有人从背后拍她。 姚星辰一回头,看到一个不认识的女生,和她手里的一串钥匙。 “同学,你钥匙掉了。” “哦哦,谢谢。” “我是二班的姚星辰,同学你呢?” “四班,辛悦。” 第4章 双下巴 辛悦刚进教室,就看到石磊站在过道上,单腿支地上演金鸡独立,班上的同学来来往往,他自岿然不动。 她擦了手,问:“又有什么事困扰你?” 石磊每逢心里不顺,都来这么一出,做了三个多月的同桌,辛悦早已见怪不怪。 他双手合十,闭眼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趁早出家吧。”辛悦拉开椅子坐下,问周加弈,“他魔怔了?” “情窦初开。” “啊?” 周加弈啃了口干脆面:“他遇上喜欢的人了,现在试图进入修行之人的冥想境界,以去除杂念、心无旁骛。” “神经病,”辛悦不相信他的鬼话,“难怪你们是上下铺,脑子都有病。” “不信拉倒。”周加弈从桌肚里又掏出一包干脆面,递给辛悦,“吃吗,红烧牛肉味的。” 辛悦瞟了一眼,是学校小卖部一块五两包的那种垃圾小零食:“不吃。你不是才吃过一个煎饼吗,这么快就饿了?” “昨天从小胖那搜刮来的,忘了吃,刚刚整理桌肚才看到。”周加弈拆了第二袋,“我这人就见不得有零食不吃。” 他面饼才啃一半,方傲梅就进来了。 她对还在走廊乱窜的学生说:“都回教室坐好,准备上课。”然后把一沓纸给高倩,“课代表现在给你们发默写纸,等上课铃响,默写《赤壁赋》全文。” 教室顿时一片哗然。 方傲梅板着脸喝道:“叫什么!安静!” 接着是一片急慌忙乱的翻书声,大家都赶紧趁着临上课前的几分钟突击背诵。 “课后不好好用功,现在才想起来临时抱佛脚,”方傲梅嘲讽道,“晚了。” 教室后排的同学仗着距离讲台远,又有高高摞起的书本做遮掩,狠狠抱怨:“默写默写默写,天天就知道默写,默写不过关还要罚抄!” 辛悦不怕,她一直很喜欢诗词歌赋,方傲梅还没讲到《赤壁赋》的时候她就背完全文了。 她稍一偏头,果不其然,周加弈正把小抄压在高倩发的默写纸下面。 很巧,周加弈也偏头看她。 四目相对,他狡黠地冲辛悦一笑。 上课铃响,大家只能合上课本,在纸上开始默写。 教室里很安静,只听得到笔尖在纸张上的摩擦声。 方傲梅在两边的过道上巡视。 “个别同学,眼睛不要总是往你同桌那边瞟,”她个子高,全班学生的小动作都一览无余,“再瞟我就点名了。” 因为课文早已烂熟于心,所以辛悦默写得很快,不多时,她放下笔,开始从头逐字逐句检查有无错漏。 方傲梅看到好几个同学都放下了手中的笔:“默写好的举手示意下。” 辛悦举了手。 “靠,”石磊吐槽她,“这么快。” 检查好,没有错漏处,辛悦把笔帽盖上。 右手边的周加弈几乎也同一时间扔了笔。 “停笔,”方傲梅看向墙上的钟,“每一组把默写纸从后往前传,高倩你收齐了给我。课本拿出来,今天讲下一篇文言文。” 后座的女生敲了敲辛悦的肩,她伸手把一摞纸拿过来,夹上自己和石磊的,然后递给前排的蒋旭辉。 转身的刹那,她看到周加弈默写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骗子,说好没背的呢。 “之,译为靠近,相邻......”下课铃响,方傲梅把粉笔扔进黑板的凹槽里,“课间休息十分钟,下节课继续。” “完了,”方傲梅一走,后座的孔菲就抱着头嚎,“‘轴轳千里,荆旗蔽空’,我把这句给漏了。” 她同桌嚎得更起劲:“我更惨!‘歌曰’后面一长串我全给忘了,十遍课文的抄写是跑不掉了,我现在就开始抄吧。” “你默得怎么样?”辛悦问周加弈,“不是说没背吗?” “是没背啊,”他从语文书里抽出小抄晃给辛悦看,语气里好不得意,“还好我未雨绸缪提前准备了,不然就会开头那两句,还不得被方铁嘴弄死!” 孔菲赶忙讨教:“方铁嘴刚刚一直走来走去,你还能看小抄,怎么做到的?” “八字秘诀,”周加弈拍拍胸口,“胆大心细,熟能生巧。” “弈哥,”孔菲抱拳,“佩服。” 周加弈很受用:“作弊这事,就是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 辛悦睨了他一眼:“你还挺骄傲。” “我这是心态好,”周加弈分辨道,“平时默写、随堂小测啊,作不作弊不打紧的,只要大型考试别乱来就行,这是我的底线。” 以冯天硕为首的几位渣渣纷纷附和,连连称赞。 辛悦有点困,她伏在桌上想眯会。 “哎哎,”才闭上眼,周加弈就在她耳边嘀咕,“你怎么天天上午都犯困?昨晚上又看小人书了?” 被他这一吵,也不指望还能眯下去了,辛悦没好气地说:“什么小人书,那是名著、名著!还有,你自己看看,教室里多少人在补觉的!” “你起床气有点重啊,”周加弈缩回自己座位上,“冬眠是吧,你继续,等方铁嘴来了我叫你。” “哎,”耳边的小蜜蜂消停了没几秒钟又来嗡嗡嗡,“睡啦?” “又干嘛?”辛悦把脑袋转过去,闭眼问他。 “没干嘛,就问问你睡着没。” 半分钟后,“中午去吃食堂?” 辛悦忍着烦躁:“嗯。” “一起?” “我跟王婷婷一起。” “小王班长是我们四班的特务,你跟她走太近会被带坏的。” “你还是叶成林的爪牙呢。” “冤枉啊,”周加弈一只手撑着后脑勺,面朝辛悦,“是老王让我做的物理课代表,非我本愿,你这么说我可太委屈了。” 辛悦冷哼:“一丘之貉。” 终于昏昏沉沉地熬完了上午四节课。 王婷婷走过来:“吃什么?” “快餐吧,种类多,出菜快,”辛悦从包里把饭卡找出来,“面条那些排队太长了。” 一中的食堂最靠近高三的“致远楼”,这是学校对高三学生的照顾。 相应地,高一的“清源楼”离食堂最远,四班又在四楼,去一趟食堂,要跋山涉水跨越半个校园。 王婷婷看着旁边成群结队飞奔的学生:“咱们这才下楼,人家高三的都点完餐了。” “这会跑过去,正是排大队的时候,”辛悦踢着路上的小石子,“我俩不急,慢悠悠晃过去正好他们吃完一拨。” 两人站在一楼的五号窗口前排队。 “这才高一第一学期,啥时候才能熬出头啊,”王婷婷背过身来辛悦闲聊,“一想到这种高强度的学习生涯还有两年半,我就心力交瘁。” 辛悦咬着手指甲:“大家都这么过来的,熬吧。” “难熬呢,你知道......看!”她忽然激动起来,靠近辛悦耳边,“校草,严寒!” “哪啊?”辛悦下意识地四处张望。 王婷婷一把扳过她的肩膀:“你动作太明显了,人家会发现的!” “哦。”辛悦兴致缺缺地应了声,接着啃她的指甲。 快餐窗口的出菜速度在一楼食堂一骑绝尘,闲聊的工夫,已经快到她们了。 “今天有糖醋面筋,闻到酸甜味了,”王婷婷嗅了嗅,“我也想拥有酸酸甜甜的恋爱。” 辛悦踮起脚尖眺望窗口里的菜类品种:“咱学校抓早恋有多狠,你不知道?” “知道啊。” “而且,”辛悦吓唬她,“老王是你亲叔叔,你要敢顶风作案,他会弄死你。” 两人端着餐盘坐下来。 王婷婷朝严寒的方向望了一眼,失望地说:“校草吃的也太快了,一眨眼就走了。” 辛悦夹了块豆腐:“你真喜欢他?” “什么呀,”王婷婷嗔了句,“多看他两眼就是喜欢?你这什么逻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哪个女生不喜欢看帅哥?你不喜欢吗!” 喜欢啊。 我也会偷偷瞄两眼周加弈,虽然他并不是你们口中的那种典型帅哥,相貌也没到校草那个级别。 但是,我觉得他好看。 豆腐浸满了汤汁,越嚼越香。 望着餐盘里的其他菜,辛悦有点后悔,刚刚应该打两份千叶豆腐的,便宜又好吃。 他中午吃豆腐了吗。 估计没有,之前听石磊提过一嘴,他喜欢面食,方便面拉面刀削面盖浇面,无面不欢。 天天吃面食,也没见长肉发胖,下巴比开学那会还尖了不少。 八月底,新生报到。 “哎呦,你们四班怎么在四楼啊,人家学校一班二班都是在一楼,没见过这种从顶楼开始排班级的。”妈妈站在清源楼下抱怨,“一天要爬这么多台阶,累得都没精力学习了。” 辛悦劝道:“又不是就我一个人要爬四楼,四个班两百多个人,大家都一样。” “早知道就找人把你调到十几班了,”妈妈还是觉得自家闺女吃亏了,“三栋楼都是这种布局,你要爬整整三年!” “没三年,高二就要分文理班了。” “算了算了,事已至此,”妈妈掏出手机,“你爸去教务处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不就是把住校改成走读吗,我去看看,你在这等我。” 辛悦守着一大堆行李蹲在路边。 正值中午,天气又闷又热,阳光里仿佛掺了魔法,冻结了所有的风。 树梢动都不动,只听得见此起彼伏的蝉鸣。 她从书包里翻出一个便携小电扇。 “咕咚!” 一个矿泉水瓶滚到辛悦脚边。 “同学,不好意思,能麻烦帮我捡起来吗?” 喊我吗? 辛悦抬头,看到一个男生。 男生背着很大的行李包,鼓鼓囊囊的,把他的肩背都压得微微驼了。臂弯里挂着塑料袋,里面是水瓶、脸盆这些生活用品,两只手占得满满的。 他笑着说:“实在是没手了。” 辛悦站起来,把矿泉水塞到他手上的袋子里。 “谢谢啊。” 他额头上满是汗珠,好几滴已经落到他睫毛上了,汗渍腌得他一张脸很红。 周加弈道完谢,朝宿舍楼走去。 他是今天辛悦看到的唯一一个没有父母陪同,独自来报道的高一新生。 “我问你,”辛悦戳着餐盘里最后一块豆腐,“我下巴上肉多吗?有没有双下巴?” “你早上洗脸不照镜子的?”王婷婷分分钟要翻白眼的架势,“这么瘦,怎么会有双下巴!” “哦。”辛悦想,周加弈,如果我有双下巴,就分点肉给你。 第5章 馒头 辛悦吃饭慢,走路更慢,等她回到教室,都接近午休时间了。 周加弈又在啃一块五两包的干脆面。 辛悦心道,你老吃这种垃圾食品,难怪不长肉。 “你中午又吃面了?” “嗯,青椒土豆丝盖浇面。” “吃完就又买零食?” “干脆面我买的!”石磊练完金鸡独立坐下,“说我早上的煎饼没分他、吃独食,非要我赔给他四包干脆面!” “是你赚到了好吧,”周加弈哼了两声,“一个煎饼五块钱,四包干脆面才两块钱!” 然后,直到午休铃响,辛悦耳边都充斥着“五块钱”、“两块钱”、“半个煎饼两块五”的争论。 以后我天天给你买煎饼,加双份烤肠里脊。 能别吵了吗周加弈。 “你两可以闭嘴吗,”辛悦把担在椅子上的校服拽过来披在肩上,“午休时间到了。” 石磊意犹未尽:“弈哥,晚上回宿舍继续。” “你两有病吧,为半个煎饼吵了快十分钟了,”辛悦是真困,下午还有物理课,叶成林大概率要讲上节课随堂小测的试卷,再回想到昨天晚自习的死里逃生,顿觉心烦气躁,“出去吵去!” “你比我姐还凶!”石磊臭她。 “我能理解,每次上物理课前,你心情都很不好,”周加弈帮辛悦把校服滑落的一只袖子拉上来,“今天的物理作业要不要抄我的?” “不用,我自食其力。” 辛悦是很困,但却睡不着。 巡查老师一走,教室就乱哄哄的,各种交头接耳和窃窃私语。 她换了个姿势,把枕在手肘上的头偏到了右边。 周加弈在看书。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辛悦的小动作:“睡不着?” “嗯,”她拧着眉,“太吵。” “看书吗?”周加弈合上书,把封面竖起给她看,“《天龙八部》。” “你买的?” “宿管阿姨的,前两天我去给她修床板时借的。” “修床板?你还会干这个?” 周加弈笑了,眉毛扬起来:“有什么难的,简单得很,几颗钉子就能解决的事。” 辛悦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要是你家床板坏了,我也去给你修好,别请人来,工费贵。” 床板......坏了...... 没来由地,辛悦想到了卡夫卡《变形记》里那只一直卧床的大虫子。 我冬天也是只虫子,总窝在被窝里,把自己裹成一只茧。 辛悦趴在那跟周加弈小声聊天,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迷迷糊糊感觉有人一直在给她提肩上的校服。 “醒醒,”有人推她,“上课了。” 辛悦一睁眼,看到近在咫尺的周加弈的脸。 他的额心有个很小很小的黑点,像是一颗痣。 “傻啦?”周加弈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两晃,“叶成林来了!” 叶、成、林。辛悦瞬间就清醒了。 她起身坐好,同时有什么从肩上滑下去。 没等她反应过来,周加弈已经一把捞住校服,把它担到辛悦椅子后面:“你跟校服八字不合啊,睡个觉起码掉了三次。” 没做梦,真有人一直在给我提校服。 出乎辛悦的预料,这节课叶成林没讲昨天的试卷,而是开了新课。 “叶成林这狗爬字,”辛悦低头做笔记,听到周加弈和同桌嫌弃叶成林的板书,“他自己都认不得吧。” 冯天硕不能再同意了:“乐乐姐那一手标准的小楷,多赏心悦目,叶成林怎么好意思的。” 辛悦审视自己的字迹。 工整。 再看周加弈的笔记本。 龙飞凤舞。 所以,你是哪来的自信能对叶成林的板书评头论足。 话说回来,周加弈一直是个很自信的人。 九月上旬,高一开学第二周就迎来一场大型考试,两校联考,一中和附中。 扬城最好的两所高中。 “这次考试你们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重视,”老王把讲台拍得哐哐响,表情是少有的严肃,“要让附中的人看看,谁才是扬城最好的高中!” 然后就开始往下面扔糖衣炮弹,“两个学校加起来一千八百名学生,谁能考进前十名,我就带他去吃牛排!” 辛悦懒懒坐着,老王的后半句话压根就没进她耳朵。 就我这数理化的成绩,其他六门全满分都进不去前一百。 “王老师,”有人举手问,“要是能进联考前三,还是只奖励一顿牛排吗?” 周加弈。 他在第一组,辛悦在第四组,中间隔着一整个教室。 王拓风不知道周加弈是在起哄,还是真信心满满。 ——这些孩子的中考成绩在经过一个暑假的狂欢和松懈后,其实已经没有太大的参考价值了,在正儿八经的实战之前,他们几乎是在同一起跑线的。 他对周加弈唯一的印象,就只有中考成绩很亮眼,各科都没有短板。 王拓风:“这么有信心啊?行,你要是能进两个学校的前十,我额外再奖励你一个月的伙食费。” “好嘞王老师!”周加弈眼睛弯成了小月牙,“一言为定!” 考完试成绩出来,周加弈第二名。 四班的总分和均分都是全年级最高的,但除了周加弈,没有一个人冲进前十。 辛悦在一百二十几名,能有这样的好名次,全靠文科,尤其是语文和历史撑着。 出成绩的当天,王拓风就兑现承诺,带周加弈去了必胜客,晚上还往他饭卡里打了钱。 同宿舍的男生闹着要他请客,周加弈点了头,然后第二天早上买了一大袋的馒头,给他们一人两个。 男生们在闹: “就这?再不济也是请吃食堂吧。” “爱吃不吃。” “吃吃吃......” 辛悦也有幸分到了一个。 “吃不?”周加弈翻山越岭从一组过来找石磊,全分完了发现袋子里还剩一个,就给了她。 “谢谢。” 这是他们同班后的第一次对话。 辛悦不太喜欢吃馒头包子这些面点,周加弈给的馒头,她啃了一个早自习。 右边是墙,左边有石磊挡着,还有高高的书堆作掩护,她就这么一小口、一小口吃着。 从秦始皇统一六国,吃到宋代王安石变法。 “串联还是并联?”叶成林一手拍黑板,一手举着书本,“串联!会不会分辨!” 辛悦想,叶成林脾气这么暴,当初是怎么追上温柔似水的乐乐姐的? 颜值吗? 圆脸,好圆好圆一张脸。 皮肤还挺白。 像...白面馒头。 想吃馒头了。 下课,辛悦把物理书和笔记本塞到桌肚里。 “看你手脚麻利的,生怕迟一秒物理书咬你啊,”周加弈看到辛悦开心地抚摸政治书的封面,问她,“政治地理连上,这下心情好了?” “只要不上理科,我心情都很好。” “喂。” 周加弈把目光从《天龙八部》上挪开:“昂?” “我晚上不怎么吃食堂,所以问问你,二楼晚上有馒头卖吗?” “你要吃馒头?”周加弈有些惊讶,“你不是很少吃这些的吗?” “就...突然想吃了。” 第6章 钢尺 “你们俩,”王婷婷拿着一张表格过来,问辛悦和石磊,“下周一的秋游怎么说,参加吗?” 石磊在忙:“谁家学校十二月了才开始秋游啊?” 辛悦望着表格上的名单:“都统计这么多了,我们班有不去的吗?” “目前没有,谁不想打着秋游的旗号光明正大地去乐园玩啊,还能趁机跟父母狮子大开口要一笔零花钱,多好。”王婷婷拿了石磊桌上的笔,“给你报了啊。” “等会,”辛悦拦住她,“我不是很想去。” 王婷婷疑心自己听错了:“为什么不想去?不去秋游,还得来学校上自习,你脑子抽了?” “我......”辛悦看着周围人投来的“你想不开”的目光,顿了一下,“有恐高症,不适合去乐园。” 蒋旭辉掉过头来,又开始好为人师:“乐园里又不单单只有过山车、跳楼机,它还有其他不惊险不刺激的项目,你可以去玩旋转木马、开碰碰车,等等等等。” 他从桌肚里抽出一张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纸,“给你。” 辛悦接过:“是什么?” 蒋旭辉:“我连夜做的嬉戏谷的游玩攻略,全方位无死角,高人气项目一网打尽,你瞅瞅。” “你慢慢瞅吧,”王婷婷直接在表格上填了辛悦的名字,“必须去,不然谁陪我玩?” 她手握圆珠笔,直指石磊,“去不去?不去就划破你的脸!” “你问周加弈,他去我就去,”石磊不受她的威胁跟恐吓,“他要不去,我两就趴教室里睡一天,等你们晚上回来上自习。” “嘶——”王婷婷倒吸一口气,“你们这一窝子什么情况,一个个都不愿出去快活?” 背后突如其来的安静提醒她课间时间临近结束,一回头,政治老师进来了。 “等下课我再来。” “同学们,今天我们来讲新中国初期的土地承包制。” “哎,”辛悦碰了碰周加弈的胳膊肘,“去吗?” “不想去,但也不排斥,”他左手撑着下巴,右手在课本上划知识点,“要是到最后,全班就剩我跟石磊了,那就随大流一起去,我们无所谓。” “哦。” “干嘛,”周加弈偏脸看她,“你真不想去?” “不想。” “所以,你希望我跟石磊也能不去,这样我们三个就能团结起来拧成一股力量,不至于势单力薄到被班长强行要求出行了,是吧?” “......嗯。”你不是周加弈,你是周半仙,轻而易举就戳破我的小心思了。 周加弈还要说什么,一抬头督见政治老师警告的眼神,当即乖巧闭了嘴。 辛悦看着书本上的两样东西发呆:蓝色圆珠笔,钢尺。 刚成为同桌时,石磊第一次见辛悦从笔袋里拿出钢尺,差点在课堂上惊呼:“你划线还用直尺?” 下课后,他特地在教室里转了一圈,然后回来告诉辛悦,“我看过了,全班就你用尺子,跟小学生一样。” 辛悦就喜欢用钢尺,她极度讨厌——整齐划一的印刷体下有一道道波浪纹,歪歪扭扭长得跟跟蚯蚓一样。 太影响观感了。 周加弈评价,强迫症。 没错,辛悦有强迫症,还是晚期不可救药的那种。她做什么事都有自己的一套标准,不按照这个标准来就浑身不自在,心里毛毛的。 也可以称作,矫情。 她拿着钢尺轻轻敲打书本页面。 上个月爸爸在县城买了套商品房,明年春天可以拿房,他把一堆图纸拿给辛悦看:“年后装修,你想要什么风格?” 辛悦喜欢两种装修风格,金属风,和原木风。 金属风肃杀冷感,原木风温暖宜家,两者截然不同。 政治老师音量上去两个点:“有关土地的归属权问题,来同学们,后面的话是重点,划下来。” 归属的属,也是金属的属。 要不就金属风,暗色调,黑白灰,帅。 可原木风也不错,很日系,再弄个榻榻米,往上一躺,分分钟就是夕阳下奔跑的樱花小姑娘。 纠结。 我既矫情又纠结,还很悲观。 爸妈呢,乐天开朗,积极向上,相信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开开心心才是真。 他们这样的性格却生出我这样的女儿,只听说过负负得正,这正正得负还真稀奇。 视线里出现一只手:“修正带借我涂涂。” 辛悦走了神,鬼使神差地用钢尺重重敲了下那只手。 “哎!”周加弈疼得下意识喊了一声。 讲台上的老师、周围的同学,立马往这边看。 辛悦瞬间回神。 周加弈往被敲的手背上哈气。 她手里还紧紧握着凶器。 “认真听讲,不要觉得自己期中考试是全班第一,或者文科成绩名列前茅,就可以上课打闹了,”政治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学习,要戒骄戒躁,高中的路还长。” 全班第一,周加弈。 文科成绩名类前茅,辛悦。 这跟直接点名没区别。 辛悦把头低下来,丢人。太丢人了。 周加弈倒是脸不红心不跳得半点不害臊,还面带微笑地和看热闹的同学对视。 “你打我干什么?”下课后,周加弈把被敲的手背伸到辛悦面前,“伤筋动骨一百天,赔。” 辛悦还沉浸在课上的尴尬里,她拿着钢尺没好气地问:“赔你什么?要不我也给自己来一下?” “别别,”周加弈夺过钢尺,扔到自己课桌上,“你这尺子纯不锈钢的,打人是真疼,打我就算了,你别往你自己手上招呼。” 辛悦揉了揉眼:“我不是故意打你的,当时在发呆,一不留神就......” “我知道,没怪你,”周加弈把钢尺放进他自己的笔袋里,“要真觉得把我打疼了,就把尺子赔给我。” “拿去吧,”辛悦点头,“我家里还有一把。” 周加弈闻言又把钢尺还给辛悦:“那我要你家里那把新的,旧的不要。” “都行,你是伤者你最大,”辛悦望着他已经看不出一点红痕的手背,问道,“晚上要吃点好的补补吗?” “要!”眼神马上就亮了。 辛悦把饭卡给了他。 “悦姐,”蒋旭辉掉头拿辛悦的课本抄笔记,“听你这话,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弈哥真被你伤到骨头了,不过被打了一下,不是敲竹杠是什么?” 周加弈把饭卡在他面前晃了两下:“那也没敲你的竹杠,瞎操心。” “哟,”冯天硕也跟着起哄,“弈哥你就逮着人辛悦欺负。” 男生真闹腾。 辛悦觉得这样的闹腾偶尔也蛮有趣的,调剂调剂心情,不然天天对着书本和永无止境的考试,也太压抑了。 “我说,”周加弈一开心,眼睛就笑成月牙形,“要不你饭卡就放我这吧,我替你保管。” “好。” “你对我真好,我......” “我袜子自己洗,谢谢。” 这下周加弈的眼睛笑得都快看不见了:“你对我给石磊洗过袜子很有执念啊。” “我觊觎食堂的鸡汤馄饨好久了,卖那么贵,一直舍不得,”周加弈捏着饭卡,“晚上终于可以解馋了。” 辛悦问:“上次王老师给你充的饭钱用光了?” “哪能啊,我还打算靠着老王的伙食费撑到寒假呢。” “撑到寒假?”辛悦记得王拓风说过,他只奖励一个月的伙食费,“不能吧。” “事在人为。” “这么节省?你跟你妈断绝母子关系,她不给你生活费了?” 周加弈当即苦兮兮地点头:“可不是。” “快快快,”王婷婷跑过来打断了周加弈的卖惨,“嬉戏谷去不去?” 周加弈看了眼辛悦,然后才回答:“不去。” 石磊在旁边听到了,当即说道:“那我也不去。” “全班就你们两不去,”王婷婷叉腰站在过道上,“班级的凝聚力呢、同学间的向心力呢?你们这是搞破坏、玩特立独行!” “小王同学不愧是班长,”周加弈啪啪鼓掌,“莫须有的罪名张口就来,再说下去我是不是就成咱们四班的罪人,得一辈子被钉在耻辱柱上?” “钉你个头!”王婷婷杏眼圆瞪,“为什么不去,给我个理由。” 周加弈一歪头,复制了先前辛悦的话:“我有恐高症,不适合去乐园。”接着又补充道,“我还晕车晕马,旋转木马、碰碰车都玩不了。” 王婷婷被气得眉毛都飞到太阳穴了:“你针对我!” 周加弈何其无辜:“草民冤枉。” “悦悦,”王婷婷跺了跺脚,小跑着从教室后面绕到石磊边上,然后把他拖出来,一屁股坐下来抱住辛悦诉委屈,“周加弈不仅不支持我工作,他还欺负我!” 辛悦心道,我才是那个欺负你的幕后黑手,他不过是执行者。 王婷婷还在哼哼:“他欺负我一个小姑娘......” 辛悦替周加弈,也替自己开脱:“他没有欺负你,王老师说了,去不去全凭自愿,不强求的。” “不行,咱们班就他跟石磊不去!”王婷婷隔着辛悦对周加弈指指点点,“其他班的班长早把秋游人数报到班主任那了,就我们班拖到现在!” 她越说越激动,“人家班上都全员参加,唯独我们四班漏人!” “哦,”周加弈听明白了,“所以你担心一比较,显得别班班长能力出众、办事利索不拖泥带水,你不如他们,怕被老王撤职?” 石磊紧随其后也添了一把火:“鱼肉百姓给自己铺就锦绣前程。” 辛悦:“......” 你们两兄弟唱双簧的吧。 “你们......”王婷婷脸涨得通红,要去挠石磊。 “那我们去,”周加弈搓了搓自己下巴,出乎大家意料地说,“我和石磊都去。” 辛悦:? 石磊:? 王婷婷:? 周加弈在六道不解又疑惑的视线里笑得一本正经:“得支持自家班长工作。” 王婷婷收回爪子,无助地看向辛悦:“亲爱的,我好像幻听了。” “幻听没事,就怕聋了。”周加弈起身越过辛悦,双手卷成喇叭伸到王婷婷耳边,“你是高一最棒的班长。” 王婷婷恍恍惚惚:“昂?” 周加弈把她从辛悦怀里剥出来往外推:“鸠占鹊巢,班长你该回自己位置上去了。” 王婷婷浑浑噩噩:“哦。” 眼瞧着王婷婷跟只才学会走路的小鸡崽一样晃走了,周加弈这才小声和辛悦说:“看你姐们刚刚又气又急的样,算了,你受点累让着她,一起去秋游吧。” “看不出来,你还挺......” 善良又细致的。 “昂?”周加弈在弯腰拿桌肚里的课本,没听清,“你说看不出什么?” 辛悦压住自己往上翘的嘴角:“我说,看不出你也恐高。” “胡说,我不恐高,我也不晕车,那是胡诌骗小王的。” “周加弈。” “嗯?” “下周一秋游,你想吃什么零食?我去买。” “你买什么我吃什么,来者不拒。” “听者有份,”石磊把头探过来,“我也要。” 周加弈往他脑袋上砸作业本:“要你个头。” “坐好,”辛悦在中间笑,“地理老师来了。” 第7章 色弱 “哎?”辛悦去翻课程表,“这节不是地理课吗,怎么进来的是宁老师?” 宁小玉才踏进高一四班,就迎来了一阵“咦——” “别咦了,”她关上门,“我明天开始要请假几天,跟你们地理老师调课的。” 又是一阵“哦——” 宁小玉是扬城一中最年轻的主课老师。 国外长大,名校毕业,获奖无数,怎么看都应该是在一线城市大放异彩的,却在半年前来了扬城这样一个在东南沿海默默无闻的三线小城任教。 “是我眼花了吗,”石磊的目光跟着进教室的宁小玉移动,“我怎么感觉宁老师头发颜色跟昨天不一样了?” 辛悦把眼镜戴上:“有吗,一样啊。” “你个色弱能看出什么!”石磊颇为嫌弃,“弈哥,你来。” 周加弈还在看他的小说,头也不抬地敷衍道:“你管呢,宁小玉长那样,就算剃了光头都是一中颜值最高的老师。” “反正我觉得宁老师发色跟昨天一样,是你神叨叨。”辛悦把眼镜摘下,反呛石磊,“你要真好奇,一会她到你旁边,你问问呗。” 辛悦色弱,但不严重,完全影响不到日常生活。 开学军训后,高一统一体检,全年级八百多个学生,就她一个色弱,当场就有隔壁班的过来围观。人传人,传到晚自习不仅人尽皆知,还被发酵夸大了—— “四班有个女生是色盲,连红绿灯都分不清,过马路特别危险!” “走,咱们看看她去,我听说色弱的人,他们的眼珠比正常人白哎。” “真哒,那不就是跟《火影忍者》里的雏田一样吗?” “走!” 那个晚自习的课间,辛悦坐在教室最里面的四组,捂着耳朵趴在桌上,但是没用,一句句“同学,你们班辛悦是哪个”,接连不断地往她位置上飘,惹得她尴尬不已和气血翻涌。 直到—— “我就是辛悦,你找我?” “你是?辛悦不是女生吗?喜悦的悦。” “对啊,我妈生我的时候太开心了,所以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 外班的两个男生隔着窗户副框和周加弈大眼瞪小眼。 后者笑脸盈盈。 半晌后,其中一人:“可你眼珠子不白啊?” 周加弈把脸凑上去:“我脸白。” “......” 听不到下文,辛悦好奇地一抬眸,看到周加弈得意洋洋地跑来跟她报喜:“帮你把他们赶跑了。” 辛悦张了张嘴,才想说什么,就看周加弈一巴掌呼在石磊头上,“晚上回宿舍给我洗袜子。” 石磊怒不可遏:“凭什么?” 周加弈下巴一扬:“凭我拯救了你同桌。” 石磊绝不就范,他指着辛悦:“让她报恩,她洗!” 两人齐齐转头,看向辛悦。 辛悦:“......” 忽然,周加弈“嚯”了一声:“你眼珠好黑!” “......”辛悦轻咳一下,“你不也是黑的,石磊也是,大家都是。?” “不一样,”周加弈看着辛悦葡萄一样的大眼睛,纠正她,“你是又亮又好看的那种黑。” 他伸手就要戳石磊的眼睛,“他的就不黑,跟死鱼眼一样泛白。” “你才死鱼眼!”石磊扯住他的手反击,两人四条胳膊,瞬间扭成了两根麻花。 辛悦在他们的打闹里,很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周加弈好似没听到,还在揪石磊的头发。 “弈哥,”石磊提醒他,“我同桌在谢谢你帮她赶走刚刚那两个男生。” “不是,”周加弈朝辛悦笑,“她在谢我夸她眼睛好看。” *** 宁小玉上课不喜欢备课件、写教案,她都是扫两眼课本,然后自由发挥。 一开始,副校长找她谈话,很委婉地表示:“宁老师你这种教学方式会不会太超前?学生们会跟不上的,要不你还是学学其他英语老师,按部就班跟着书本来?” 宁小玉没听懂副校长的话里话,很认真地和他们讨论:“我们一中的孩子都很聪明,他们能跟得上。” 副校长出师不利,计划等期中考试结束再找她谈谈。 等成绩出来,他们发现,宁小玉的四班和九班,英语分数最高,无论是单人还是班级总分。好了,这下彻底没了谈话的由头,毕竟在学校,天大地大成绩最大。 宁小玉上课不习惯一直杵在讲台上不动,她爱在教室里晃来晃去,这样才能清楚地知道每一个学生的学习状态。 “你不做笔记,怎么老盯着我,”她站在石磊的座位旁,扣了扣他的课桌,“我脸上有单词?” 辛悦马上不露痕迹地咳了一声,意思很明显,你行你上啊。 石磊不认怂,他心一横,略带讨好地仰头对上宁小玉的目光:“宁老师,你是不是染头发了?” “小伙子眼睛挺尖啊,上午才去的美发店。”宁小玉冲他一撩头发,心情很好,“今天九班的学生一个都没看出来,郁闷死我了,心想现在的高中生是看书看多了都色弱吗,这么明显呢!” 不知道前排的谁插了一句:“没,我们班就辛悦一人色弱!” 宁小玉笑眯眯地看了眼辛悦,向讲台走去:“好看吗?我觉得挺好看,里面还有一簇挑染了,就那一小簇,没办法,我要是挑染地太多,主任和校长又该来找我谈话了。” 她把书扔在讲台上,转了个圈,全方位地展示自己的新发色,“等你们高考结束,也去染染发。” “不过啊,也不能染太显眼的颜色,”她补充道,“不然碰上风纪严的大学,还得再染回来,麻烦。” “我就说吧,你还不信!”石磊在辛悦面前扳回一城,“你这色弱名副其实。” “哥屋恩。” “色弱就色弱呗,”周加弈瞧了眼闷闷不乐的辛悦,压低声音,“只要分得清红路灯和毛爷爷的颜色就行。你能分清吧?” “嗯。”这说得才是人话,明早再给你带煎饼果子,加两个鸡蛋,放两根烤肠。 第8章 苦力 遥望星空:【你们一中周一去嬉戏谷?】 翻山悦岭:【是的。】 遥望星空:【你初中那会不是最讨厌这种集体活动的吗,连中考结束后的谢师宴都没参加,这才进一中三四个月就转性了?有情况!!!】 翻山悦岭:【......】 遥望星空:【被我猜中啦?】 翻山悦岭:【你想太多,能有什么情况。】 遥望星空:【有喜欢的男生了吧,想跟他在游乐园独处、牵手,对不对?】 翻山悦岭:【杨星遥,你少女漫看多了,不聊了,回头说。】 刚把手机扔回桌肚里,辛悦就看到周加弈进了教室。 “老王三令五申在学校不许用手机,胆挺肥啊,”周加弈把塑料袋放辛悦桌上,里面有两个馒头,“比小肥牛还肥。” 辛悦她把塑料袋打来:“还热乎着,刚买的?” “嗯,”周加弈打开物理作业,“买完跑回来的,生怕冷了。” 咬了一口,还行,口感虽然比不上爱吃的芝士蛋糕,但嚼着嚼着淀粉的甜味就出来了。 偶尔吃一次,也还过得去。 辛悦把水杯打开,一口馒头一口白开水。 “明天太阳要从西边出来了,”辛悦晃了晃保温杯里的水,“怎么想起来亲自写物理作业了?” “他们物理作业的正确率有点低,每次抄完了我还得再检查一遍,得不偿失。”周加弈在“串联”上打了勾,“再说了,明后天周末,叶成林布置了一堆作业,你肯定不想写,那就抄我的,抄他们的我还不放心。” “好。” “刷饭卡的时候我还在想,两个馒头是不是买多了,果然,”周加弈把塑料袋拿过来,里面还躺着一只馒头,白白净净,“剩下这个我来吃吧,吃不下别勉强。” 辛悦想说“不勉强,我吃得下”,又怕周加弈晚上没吃饱,是找借口再吃一个馒头。她问:“你晚上去吃大份的鸡汤馄饨了吗?” “吃了。” “饱了吗?” 周加弈已经开始咬馒头了:“还成,七分饱。” 两人都没说话,默默地啃馒头。 周围喧嚣声很大,同学们走来走去。 他们坐在教室中央。 黑板上方的秒针走得很慢,时间在这一刻被缓缓拉长。 辛悦吃东西慢,吃面食尤其,眼看周加弈手里的馒头都快没影了,她的还剩小半个。“明天周六,你有什么安排?” 周加弈囫囵咽下最后一口馒头:“这周不是不放假吗,周六全天上自习课,周日补周一的课。” “明天上自习我当然知道,”辛悦握住保温杯的杯盖,“我是说,明天下午不是三点半就放学,空出两节课给你们住校生出去采购生活用品吗,你要出去?” 周加弈擦了擦嘴角的馒头屑:“我没东西要买,回宿舍睡觉,睡到晚自习再来教室。” “哦。” “干嘛?”周加弈偏头看她,“你要去超市买东西,想让我帮你你拎回来?” “啊?”辛悦没料到他会往这个方向想,当即否认:“没,我也没东西要买。” “我反正也没事,给你做苦力也行,回宿舍睡觉也行,左右都没差,有需要喊我一声,你细胳膊细腿的,拎不了重东西。” 辛悦本来想再次否认的,话到嘴边却莫名又变成了一个“哦”。 周加弈接着写物理作业了。 辛悦对着墙上的钟发呆。桌肚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 震了好几下之后辛悦才把它摸出来。 遥望星空:【听我说,没有恋爱过的高中是不完美的。】 遥望星空:【我第六感超准的,你身边肯定有个小伙子 ,对不对?对!】 遥望星空:【去吧,悦悦,拿下他!】 遥望星空:【人嘞?】 遥望星空:【再不回我我就给你语音电话了。】 辛悦:“......”初中那会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八卦又多事。 【在跟小伙子聊天。勿扰。】 对面立马发了一连串的坏笑表情包。 “英语作业写了没?”周加弈歪头看她,“手机最好收起来,我进班的时候看到有值班老师在走廊晃。” 辛悦迅速退出聊天界面,锁屏后摁在英语书下。 周加弈往走廊看:“别害怕,没有老师过来,你......”他顿了顿,眼珠一转,然后坏笑着啧了一声靠近辛悦,“刚用手机干什么了,反应这么大?” 辛悦压着英语书的手不自觉地又施加了些力道,她转过去看着周加弈:“没干什么。” 两人离得很近。 辛悦可以清晰看见他瞳孔里的自己,一脸平静。 一脸的故作平静。 眼神相触的瞬间,辛悦移开了视线。 坐正身体之前,余光扫过了周加弈额心的那颗小痣。 离晚自习打铃还有十分钟。 石磊和蒋旭辉这会在从篮球场回教学楼的路上,冯天硕去小卖部买吃的了,后座的肖玲也不在。 四下无人。 辛悦把保温杯的盖子重重扣上,轻轻吐出一口气,说:“那跟着我做苦力吧。” 他又去看辛悦,对方已经翻开了英语习题册,“我明天下午去超市采购周一秋游的零食,要去吗?” 辛悦还没来得及紧张,就等来了意料之中的那句“去去去。” 想笑,但又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只能默默抿着嘴。 然后,点了点头:“那就说好了。” 过了几秒,周加弈捏着圆珠笔,问道:“就咱两吗,带不带石磊去?” 带吗? 辛悦问自己。 自然是不想带的,可我要怎么说? 辛悦还在纠结不知该如何回答,就见周加弈开口替她解决了难题:“能不带吗,我跟他去小卖部,十有八九都要吵的。” “为什么吵?”辛悦暗自松了一口气,这烫手的山芋被周加弈自己剥皮吃了,开心之余便顺着他的话题问了下去。 周加弈对上辛悦清亮的眸子:“为买什么不买什么吵,我跟他的口味差得太多,干脆面,我喜欢蜜汁猪扒味,他死活要买五香牛肉味,就吵起来了。” 他一摊手,“太糟心了。” 辛悦抿成一条线的嘴唇终于松开来:“你跟我去超市,我肯定不跟你吵架,你要买什么就买什么,我绝无二话。” 少年的笑意从嘴角漾到眼尾:“真哒?” “嗯,我保证。” 于是,笑意用力蹦了一下,跳到了眉梢:“悦悦,你真好。” 这短短五个字,像柔柔的一片羽毛,在辛悦的小心脏上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 第9章 浮力 周六上自习课,作息和非周末没任何区别,还是四节课,只是少了老师进教室上课。 四班还算安静。 写作业的,看课外书的,睡觉的,听歌玩手机的,吃零食聊天的,都有。 辛悦一道化学方程式已经配了半天了,倒不是题目有多难,纯粹是她没上心,一直在神游。 “沉淀沉淀!”周加弈眼见自己都写完两道数学大题了,辛悦还在和化学式死磕,便过头来瞧了一眼,“上课时老师不是讲过这道题吗,又开小差了没认真听吧。” “小点声不行吗?”辛悦被他喊得一激灵,瞬间回神,抚着心口说,“被你吓着了。” “在发呆啊,我就说,这题不难。” “不写了,”辛悦放下笔,“你快写,写完给我抄。” 周加弈手指夹着圆珠笔转圈:“昨天不才很有骨气地说要自食其力,不抄我作业的呢?” 辛悦不理他:“快写快写。” 周加弈把卷子翘起的页脚抹平,说:“你今天是不是忘了什么了?” 辛悦下意识就问:“我忘了什么?” “钢尺啊,”周加弈从她笔袋里抽出一把钢尺,“昨天说好要给我带一把新的,忘了?” 辛悦老老实实回答:“真忘了。” “那我先征用你这把旧的,”周加弈把钢尺放到自己课桌上,然后往上捋了点袖子,“半个小时拿下这张数学卷子,下节课写化学作业,你歇着吧。” 辛悦看着一整张纸的元素符号,精神不佳。 她昨晚上在床上扭了好久,到后半夜才睡着,最后一次看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两点了。 辛悦原是个嗜睡的人,升到高中尤甚,几乎每晚下了自习回去洗漱好,一上床沾上枕头不出五分钟就找周公去了。 昨晚事出反常睡不着,全源于杨星遥的那句,“有喜欢的男生了吧,想跟他在游乐园独处、牵手,对不对?” 对不对? 辛悦拿被子捂住脸,嘴里念念有词:“不对不对......对......哎?” 随后,很多潜藏在脑海中的画面,像海浪冲击礁石一般呼面而来—— 周加弈眉心那颗很小很小的痣。 周加弈一咧嘴就露出的小虎牙。 周加弈歪头冲自己笑。 周加弈说:“悦悦,你真好”。 ...... 全都是周加弈。 夜深人静又四下无人,白日里很多秘而不宣、说不出口的小情绪和小秘密就不受控地从脑袋里往外钻。 辛悦摸了摸自己隐隐发烫的脸颊,确定了答案: 我好像,真的想跟周加弈去嬉戏谷。 “终于要捱到中午休息了。”周加弈看向黑板上方的钟,“今天小王没来啊,班长带头不来上自习,黑幕,特权!” 辛悦捂住右耳:“别嚷嚷,我这只耳朵不好。王婷婷家里有点事没来,再说,走读生周末上自习本就是自愿的,可来可不来,你是住校生没得选。” “这样啊,可能当时老王讲这些的时候,我开小差没听到,”周加弈耸拉着脑袋,“我要是走读肯定不来上自习。” 他轻拍辛悦的肩膀,“你以前不是也不来学校上自习的吗,怎么今天转性了?躺家里睡觉多好,外面北风呼啸,被窝里温暖如春。” 因为想来跟你一起上自习啊。 辛悦眼珠一转:“这不自制力差嘛,来教室督促自己。” “督促自己来抄数理化的作业?”周加弈笑得一脸欠揍样,“下周别来了,我写完送你家给你抄。” 石磊看时间出不多了,把作业本收回桌肚里,招呼他两:“食堂走一个?” “我不去了,”辛悦摆摆手,“早上带来的牛奶还没喝,你们去吧。” 石磊:“弈哥?” “我也不去,”周加弈打了个哈欠,“我趴会,昨晚上小说看太晚,这会困意上来了,补个觉。” “稀奇啊,你也有不去食堂的一天。”石磊把椅子推回桌下,“你两就饿着吧。” 教室里很快就只剩下辛悦和周加弈。 “不是说困吗,”周加弈去教室前面接了一杯水,刚落座辛悦就问他,“还晃来晃去的。” 他把杯子放到他们课桌的中间:“给你接的。” 辛悦晃了晃自己的保温杯:“我有水。” 周加弈拿过她的盒装牛奶:“给你热牛奶用。” “嗯?” 他指着辛悦的保温杯,“你杯口这么小,牛奶放不下去。” “噗。” 周加弈把辛悦的牛奶丢进杯子里。 溅起了几滴水,打湿了辛悦的袖口。 “擦擦,”他用大拇指揩了几下辛悦的袖口,然后拿钢尺把牛奶往水杯里摁,“浮力还挺大,沉不下去。” 辛悦在书包里找什么,闻言手一顿:“大中午的休息时间,别说跟物理有关的任何事情,听着头疼。” “又没让你求它的浮力大小。”周加弈问她,“翻什么呢,东西忘带了?” “给你翻点吃的。” 辛悦从书包里抓了一堆东西摆桌上。 麻薯,牛轧糖,曲奇饼干。 她撕开一袋麻薯:“我表姐自己做的,用的都是好材料,比外面甜品店里卖得健康多了,一点香精色素都没加。” 周加弈尝了一口麻薯:“凉凉的,有点茶香。” “抹茶味,我的最爱。”辛悦说。 “这个闻着有奶香,”周加弈又咬了口牛轧糖,“就是有点硬,好吃是好吃。” 辛悦把吃的全推到他桌上:“好吃就全都给你吃。” “热乎乎的牛奶喝着就是比冷的舒服,”辛悦支着头,看周加弈跟大老鼠似的呼哧呼哧啃着曲奇饼干,“还担心你不吃这些来着,不然早就带给你了,下次我再去我姐那拿点。” “我什么都爱吃,不挑食,”他搓了搓指腹上沾到的抹茶粉,“以后你家有任何吃不掉的、快过期的,都带到学校来,我帮你消灭。” 走廊上有学生走过,都是别班的,没人进来。 辛悦戳着一块包装纸:“下午去超市的事,你跟石磊说了吗?” “没。” “哦,”辛悦嘴角微微上扬,今天的牛奶许是热过了,格外香甜,“那就不说了。” 第10章 碰头 “啪—” 石磊把外套甩在桌上,拿起杯子咕咚咕咚喝水。 “你是去打NBA了吗,额上都是汗,”辛悦递给他面纸,“把衣服穿上,不然一准感冒。” “别管他,让他感冒,”周加弈哼哼,“人家多牛啊,昨晚上还冲冷水澡呢,我拦着还嫌我烦,非得让他生回病才能长教训。” “爽!”石磊把空杯子放下,呼了长长一口气,“打完球喝冷的,透心凉心飞扬。” 辛悦把他棉袄上的枯叶摘下:“你又把衣服扔篮球场旁的草丛里了?怎么没正好扔垃圾桶里,会会都粘一堆回教室。” “哎哎,你们两个,”石磊擦去额上的汗珠,笑道,“一唱一和,既像德先生和赛先生,又像爸妈一样逮着我就训!” “滚”,周加弈笑骂道,“你个不孝子。” 才坐下,石磊像想起了什么:“弈哥,两节课下我妈来看我,说是熬了排骨汤,你要不要喝?” 不待周加弈回答,他自己接上了,“问也是白问,你哪次不喝?喝的比我还欢。” 谁知:“不喝。” 石磊没听清:“啊?” “我说,”周加弈一字一顿,“我、不、喝。我下课后要出去一趟,你自己喝吧。” “破天荒头一次啊,”石磊捣了捣辛悦,“听见没,弈哥竟然放着排骨汤不喝!” “你手上都是汗,脏兮兮的离我远点,”辛悦往周加弈那边躲,“我又不聋,听得见。” 石磊:“那你去哪?” 周加弈:“你太平洋警察啊,管那么宽!” 石磊:“上网去?” 周加弈:“上你个头!” 石磊:“有情况!说,是不是初中的女朋友来一中看你了,要去约会?” 周加弈:“约你个头!想象力这么丰富,你怎么不去写小说,下一个茅盾文学奖得主就是你了大文豪!” 上课铃响了。 “够了!”辛悦把书往桌上重重一拍,“没完了是吧,跟两只苍蝇一样在我耳朵两边嗡嗡嗡个不停,耳膜被你们吵得都有回音了。” “心情不好?”周加弈小声地问辛悦,“刚刚还好好的。” 辛悦拒不承认:“我心情好得很。” “你心情好的时候,一般都会说我和石磊是小蜜蜂,”周加弈分析得头头是道,“把我们比作苍蝇,那就是心情不好。” “闭嘴,看你的小说去。”辛悦才不承认被戳穿了。 “好嘞。” 辛悦甩甩头,不理他们,专心写作业。 纸上的诗词赏析:“忽忆故人今总老,谭梦好,茫然忘了邯郸道”,请分析作者要表达的情感。 她提笔打腹稿:作者借用这黄粱一梦来表达自己的不得志和......和......小蜜蜂和苍蝇,有区别吗,不都是嗡嗡嗡会飞的昆虫?非要说哪里不同,那大概就是,一个是采蜜,流连于花丛,另一个是采...... 好吧,区别还是挺大的。 “嗡嗡嗡—” 辛悦掏出手机。 是妈妈。 小梅:【宝贝,两节课下做什么去,要不要去你姐姐家吃饭?吃晚饭让她送你回来上晚自习。】 翻山悦岭:【不去姐姐家。后天学校秋游,我要去超市买零食。】 小梅:【哦哦,一个人啊,还是跟同学一起?】 翻山悦岭:【跟同学去。】 小梅:【男生女生啊?】 翻山悦岭:【男生。】 小梅发了三个坏笑的表情。 辛悦:“......”这似曾相识的一幕。 她盯着聊天页面的最顶端细细看了两眼,嗯,是我妈,没聊错人,不是杨星遥那个八卦机。 很好,现在我妈是八卦机二号了。 下午的两节课过得很快。 下课铃一响,辛悦还没来得及和周加弈说什么,他就勾着冯天硕的肩膀出了教室。 辛悦狐疑地收拾书包:他是忘记要和我去超市了? 这时,一张便签条黏在拉链上,一拽,就轻飘飘掉了下来。 【学校大门口等你。】 短短一行字写得春蚓秋蛇。 “什么时候放过来的,一点都没察觉。”辛悦把便签条塞进书包夹层:“周加弈这狗爬字......” 跟在人流后面,辛悦磨磨蹭蹭到车棚拿了电动车,又磨磨蹭蹭推着走到了校门外。 “怎么这么慢?”周加弈倚在校门口的梧桐树下,远远就看到辛悦了,待她走近了问道,“你车子坏了?” 辛悦摇摇头:“没坏,只是不太想被人看到我俩碰头。” “昂?”周加弈左右看了看,“为什么?” 辛悦把背上的书包放到车前娄里:“怕有人跟石磊讲。” 她挠挠脸颊,“我们不带他去,还瞒着不说,总觉的......嗯,怎么形容呢,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就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还只可意会,说得文绉绉的,”周加弈摆摆手,笑眯眯地说,“咱两又不是背着他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看把你紧张的,跟偷——” 他差点咬了舌头,滞了一秒才面不改色地接上:“又不是偷吃完,买的零食周一带他吃呢,还给他省了跑腿时间,人家这会正舒舒服服沐浴着母爱、享受着排骨汤,哪像我,饥肠辘辘还要两头跑!” “饥肠辘辘?”叨叨叨一大段话,辛悦就抓住了这一个点,“中午那么多牛轧糖和饼干我是喂到谁肚子里去了?” 她说,“让你不去食堂,我饭卡不是在你那吗,去刷呗。” 周加弈就笑,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全露了出来:“那也不能刷得太肆无忌惮。” “刷完了我再往里充。”辛悦坐好,“上来,我载你。” “你车技行不行?” “要不你来?” 周加弈立刻狗腿:“你车技最好了悦悦。” 他长腿一跨落座,气势如虹可吞山河,“走,大扫荡去!” 一中坐落于老城区,车道窄车流量大,辛悦骑得很慢。 “那个啊,我弱弱地提一嘴,”周加弈揪着辛悦的帽檐问她,“我咋感觉车身在晃呢?” 因为这是我第一次骑车带人,车技不娴熟。 话虽如此,辛悦还是很镇定地甩锅:“都是你太重了。” 前方红灯,辛悦一个刹车,紧紧巴巴停在禁止线外。 周加弈在后面没防备,下意识地搂住了辛悦的腰。 严格点说,这也不算正儿八经地搂,他双手虚虚环着,还勾住了辛悦的围巾。 “你......把手收回去,”辛悦小声地说,“围巾勒着我了。” “哦。”周加弈老老实实地把手撤走,“你围巾摸着挺舒服,羊毛的?” “嗯。” 如果旁边一起等绿灯的人朝辛悦望一眼,就会发现,小姑娘脸红红的。 今天的风不烈,脸红,不是被吹出来的。 第11章 扫荡 红灯马上就要跳了。 “考考你,为什么车子开动,乘车的人会后倾,而刹车则会前倾?”周加弈的声音夹在微风里,从背后传来,“这是初中的物理考点,还记得吧。” 辛悦拢好围巾:“你还真是不遗余力地每天和我普及生活中的物理知识点,再多说一句,现在就下车走回去。” “好好好,不说了。”他的笑声化在风中,裹住了辛悦。 老城区的梧桐树覆盖面很广,随处可见。 枯叶伴着暖阳,洋洋洒洒落在他们身上。 超市离一中不远,骑车很快就到了。 才进门,辛悦就推了好大一个购物车。 周加弈掂量着手里的篮子:“这个不够吗?” 辛悦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前走:“某人不是说要来大扫荡吗,谁家拿小篮子扫?” “是是是。”周加弈听话地把篮子放回原位,离开前依依不舍地用手掌比划了下,“不小哎,人家是大篮子。” 他快步跟上辛悦,肩膀一使力,把她往边上稍稍挤了点。 “干嘛?”辛悦斜眼睨他,“你螃蟹啊,横着走。” 周加弈冲她挤眉:“我来推,你歇着。” 他咕噜噜往外倒成语,“你运筹帷幄就好,冲锋陷阵、摇旗呐喊这类事,由本马前卒来干。” 超市一进门是电器区,零食区还要再往里面走。 旁边的促销牌子上红色的大字:“回顾新老顾客,榨汁机399。” 辛悦脚步一滞,马上就被吸引过去。 “要买吗?”周加弈问她。 “不买,”辛悦望了两眼就回来了,“大件的还是让我妈来,我可不掏钱。” 周加弈被她的精明逗笑了:“你妈的钱不也是你的?” “那不一样,”辛悦振振有词,“不落在我钱包里的都不算我的。”她话锋一转,“你喝豆浆吗?” “喝。”周加弈单手推车,腾出一只手把辛悦肩上滑落的书包背带拎上去,“我什么都喝。” “行,”辛悦把整个书包往上提了提,“明早给你带现榨的。” 辛悦在前面带路。 她轻车熟路地拐了两个弯:“周加弈同学,你的战场到了。” 一排排装满薯片、饼干等各种油炸类膨化食品的架子随之映入周加弈眼帘,种类繁多,一应俱全。 “我......”周加弈被它们晃了眼,“想很没见过世面地说一句此刻的感受,你不能笑。” “不笑,”辛悦看着他,“我洗耳恭听。” “我像一只掉进米缸的老鼠,”周加弈舔舔嘴唇,“这里就是我的天堂。” 辛悦竖起大拇指:“贴切,形象,恰当,这个比喻哪怕方老师来了也得给你满分。” “别别别,”周加弈装模作样地打了个颤,“这么开心的时刻别提那位铁嘴,太煞风景了。”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可以问我物理知识点,我却不能提方老师,”辛悦随手从货架上抽了一包薯片砸他,“玩得一手好双标啊周加弈。” “轻点轻点,当心碎了!”周加弈接过薯片放进购物车里。 “你挑吧,”辛悦作势要去推车,“车子给我。” 周加弈没让开:“还是你挑吧,这里好多我都没见过,怕挑得不好吃。” 辛悦又抽了一包薯片:“我也有好多没吃过,我爸不太让我吃这些垃圾食品。” “悦悦,”周加弈痛心疾首,“是我带坏了你,我对不起你爸。” 悦悦。 他又喊我悦悦。 方才校门口骑车时喊了一次,现在第二次。 辛悦抿着嘴,继续挑薯片。 “这一排的包装袋都好绿啊,”周加弈很是新奇,“酸菜鱼味、芥末味,你尝过吗?” 辛悦没戴眼镜,她眯缝着眼:“哪呢?” “近视加色弱,难为你了。”周加弈松开推车,轻轻拽住辛悦的书包,把她往自己这儿带,“这呢。” 辛悦低头找东西,加上没站稳,被周加弈这么一拉,身体失了平衡,膝盖一弯,额头就顶到了他肩窝处。 愣怔了两秒,她迅速站直退后,和周加弈拉开距离。 四目相对。 辛悦马上偏开脸。 乱开的碎发下,是一张绯红的脸。 周加弈的视线落在辛悦捏紧外套下摆的手指上。 她的大拇指抵在食指指节那,蜷缩了两下。 少年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来。 他眉眼一弯,捂住胸口:“哟哟哟,疼疼疼,你撞伤我了!” 辛悦:“......”我刚刚没碰到你那吧。 周加弈继续碰瓷:“心绞痛,没法呼吸了。” 旁边有人看过来。 “怎么啦,男生好像要哭了。” “没事,小情侣闹别扭呢。” “我看到,好像小姑娘骂了男孩子,他就伤心得要哭了。” 关键时刻听力特别好的辛悦:“......” 她默默地把围巾往上拉,遮住下半张脸,嗫嚅道,“周加弈,你够了......” “我心脏受伤了,你得负责......得赔偿我,”他抽了两包薯片扔到车里,“就把它们赔给我好了。” 辛悦定睛一看:“芥末味?” “不是说没吃过吗,正好尝尝。” 辛悦用“你是傻子吗”的眼神望他:“行吧,你开心就好。” “超市的暖气太足了,”周加弈推着车,垂眸看辛悦,“你要不要解开围巾?” “不要,我不热。” “还说不热,脸都红成煮熟的螃蟹了。”周加弈抬手刮了一下辛悦的脸颊,“烫。” 轰。 一股热气从脖颈处直窜到耳廓。 辛悦一言不发地把围巾拢得更紧了,遮住了自己泛红的脸。 她机械性地把沿路的薯片全扫到车里。 “哎哎,”周加弈捉住她的手,“咱们秋游就出去一天,又不是一个月,这也太多了吧。” 辛悦下意识地就回:“不多,反正你吃得下。” 回过神后又加了句,“还有石磊呢......还有我,我们三个人一起吃。” “不是三个,就咱两,”周加弈去揪辛悦围巾上的流苏,“不带他。” “自私了啊,人家还带你喝排骨汤呢。” “谁让我护食呢。 第12章 招财猫 两人出了超市。 辛悦手里抓着车钥匙,满满的购物袋被拎在周加弈手里。 周加弈落后一步,掸了掸辛悦的马尾。 “干嘛?”辛悦回头问他。 “发量挺多啊,还经得起数理化的摧残。” “......”辛悦去捶他的胳膊,“你在诅咒我变成老王那样的聪明绝顶吗?” 冬日里的太阳落得早,被高楼完全遮住前,有一缕余晖落在了他们身上。 “坐稳了?” “稳了,gogogo。” “哎悦悦,”周加弈紧了紧外套领口,“我能把手放进你衣服口袋吗,我口袋太小,只能揣半只进去,剩下的一半风一吹,干得跟老树皮一样,都要皲裂了。” 他嘴上说着询问的话,手却抢先一步行动了。 辛悦还在想,我口袋里没放什么让人尴尬的东西吧,上次穿它,好像天刚冷,正好来例假...... 没回忆完,周加弈的两只手就进了口袋。 即使隔着厚厚的外套和衬衫,压根没有贴靠着,可辛悦还是觉得,周加弈的手掌触碰到了自己的皮肤。 感受到了他的体温。 辛悦身体明显一僵。 就好像有一小撮电流从触碰的腰侧处扶摇往上,直达天灵盖。 “哎呀,我在超市熟食区试吃完好像没洗手,”周加弈把手收回去,“你外套这么白,要是沾上点污渍很难洗的。” 辛悦记得清楚,吃完后周加弈已经去过旁边洗手池了,他约莫也察觉到自己的紧张和不自在,才找了这样一个借口。 他一向都这么敏锐。 回学校的路上,周加弈一直在跟辛悦聊各种话题,嘴没闲着。 “你去过附中吗?就石磊他姐的学校,我反正没去过。听老王说,元旦扬城的数学竞赛就在附中举办,因为去年的第一名是他们学校的,如果今年我们一中拿了第一,那明年的比赛我们就是东道主。” “前几天隔壁宿舍的小黑跟我说,他晚上下自习看到有个男的开了吉普车来接宁小玉,车挺帅,人也帅,不愧是咱玉姐看上的人。” “你知道......” 刚刚的不适很快抛之脑后,辛悦放松下来,在周加弈长话连篇的间隙里,插上一两个“嗯”、“是吗”。 到了学校,辛悦在车棚里停好车,一转身看到周加弈盯着一排排的电动车发呆。 “零食放车篓里不会有人拿的,我放学再带回去,放心好了。” “不是这个。你看啊,其他人的电动车前面都有厚厚的挡风被,”周加弈指着左右电动车,“怎么就你没有,不冷吗?” “冷啊。” “冷还不加一个?” “刚开学那会,我骑车怕晒,就加了个薄款的,结果隔天上学路上被旁边车刮了一下,连人带车摔在路上,还差点被后面的电动车从身上碾过去。” 辛悦揉了揉胳膊肘,心有余悸,“自那以后我就不用挡风被了,宁愿冻着。” “还疼吗?”周加弈问。 辛悦摆动手臂做了个招财猫的动作:“都这么长时间,早不疼了。” 周加弈突然托起她的手臂,凑近细看。 “你透视眼吗,隔着三层衣服能看到什么?”辛悦被他傻乎乎的想法逗笑了,“就算我今天穿的短袖,车棚灯这么昏暗,你还是一样看不到。” “行吧,那等你穿短袖了我再看。” 两人并排走在“文汇大道”上。 路两边栽种了桧柏树。 桧柏体型高直,耐寒耐热,四季常青,能防风固沙,蕴含了学校对学生美好的祝愿和寓意。 后面有学生快步超过了他们,一路小跑。 辛悦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叹口气:“一看就是高三的,步履匆匆,手上还拎着个饼,可怜又可敬。” “没什么可敬的,这人前两年肯定学习松懈不求上进,不然也不会到了高三连吃块饼的时间都没有。”周加弈不以为然,“磨刀不误砍柴工,饭都吃不饱哪里还有精力学习。” 辛悦偏头看了他一眼。 高门大院里的公子哥哪里会知道贫苦百姓家的鸡零狗碎,天资聪颖的人也绝不会知晓学渣的难处。 刚上了四楼,隔着三班,辛悦就察觉到不对劲。 往日里人声鼎沸、上蹿下跳的四班,这会静悄悄地缩在西边的角落里,低调安稳得有些诡异。 不安地和周加弈对视了一眼,谁知他慢里斯条地说:“只要不抓早恋,怕什么。” 辛悦:“......”这么正经的氛围里耍什么流氓啊你。 紧张的心情瞬间被瓦解,趁着小脸没不争气地再次发红,她疾步进了教室。 甫一进门,辛悦就知道今天众人安静的原因了—— 方傲梅抱着胳膊,杀气腾腾地坐在讲台上,边上有好几只耸拉着脑袋的鹌鹑。 王拓风站在一旁。 老王眼尖,辛悦才进来,就招呼她:“辛悦来啦,我记得你是走读的吧,回家吃过饭了?” 辛悦被班主任突如其来的热情招呼得有点懵,茫然地点点头,刚要回座位上,听到王老师又招呼了跟在后面的周加弈:“食堂吃过晚饭了?晚上冷,你这外套看着有些薄。” 辛悦带着疑问坐下,半转身问后座的孔菲:“王老师抽风了?怎么突然走起了知心班主任路线,往常也没见他这么事无巨细地关心我们啊。” “屁!”孔菲言简意赅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你自己看看,方铁嘴边上都站着谁。” 辛悦从桌肚里摸出眼镜戴上,定睛一看,脑袋耸拉得最低的是蒋旭辉,圆圆滚滚的是冯天硕,即使罚站也不耽误他抖腿抖成缝纫机的是罗昊...... 辛悦问:“他们做了什么欺师灭祖的事惹到方老师了?” 孔菲答:“之前语文课默写《赤壁赋》,最差的几个被拎出来了。咱们班,还有九班十班,三个班里就数我们四班的默写成绩最差,按方铁嘴刚刚的话说,‘奇差无比、触目惊心、一片狼藉’!你是来得晚没见着,老王从进门开始就陪着笑,生怕她一个不顺心就不教咱班了......” “不就一次小小的默写吗,”辛悦望着被不争气的学生拖累的可怜老王,“方老师这么劳师动众,夸张了。” 孔菲“呵呵”了两声,语气极尽讽刺:“其他主课老师都只教一两个班,就铁嘴教了三个,本来就有传言,说下学期她要少教一个班。而且,教语文的古书看多了,都喜欢上纲上线,无一例外。这小小的默写在她们看来,就等于学习态度、尊师重道的态度,再往大了说,还是做人的态度!以上都是我中学语文老师的原话,我一个字没改。” “那敢情好!”周加弈也加入了悄悄话阵营,“让她专心去迫害九班十班吧。” “做你的春秋大梦!”孔菲撇了他一眼,“方铁嘴教学质量那么硬,上届高三,扬城的文科状元就是她教出来的,上上届也是,所以老王死都不会让她撂挑子不干的。我可听高倩说了,这次默写三个班总计十五个全对,九班五个,十班八个,咱班两个。” “2:5:8,咱班这默写,比其他班差的真不是一星半点,”辛悦说,“难怪方老师脸色那么差,杀气那么重。” 她整个人往右后方转了半个身子,周加弈往左后方偏,两人的膝盖不免会碰到。 才碰到就错开,刚错开又碰到。 他像是故意的。 辛悦就瞪他,谁知周加弈正叼着钢尺专心地和孔菲数落方傲梅的凶悍,压根没看她。 想把椅子往左边挪挪,试了两次却发现纹丝不动,一回头才发现,石磊那厮也偏着肩膀听他们讲悄悄话,两只脚跷在她椅子边的横杠上,体重全压在这。 这兄弟俩。 周加弈和孔菲数落得起劲,开心之余晃了晃腿,又和辛悦的膝盖碰上了。 他眼尾扔了点余光过来,见辛悦托着腮没动静,收了光,笑着问道:“高倩跟你说了没,咱班哪两个默写全对?” “就我面前两个啊,”孔菲一摆手,“你和辛悦。” 辛悦正低头看周加弈洗得泛白的帆布鞋,不留神被点了名:“昂?” 石磊旁听多时,这才开口:“不然你以为呢,我进教室的时候老王看都没看我,哪来的嘘寒问暖!” “所以说,老师的关心和照顾都是假的,他们眼里只有能带来荣耀和利益的好成绩同学,”孔菲酸溜溜地,“我等渣渣羡慕不来哦。” 辛悦反应过来,她看向讲台边上的那一窝鹌鹑,不由心生怜惜——亲,你们怎么就没想到提前做个小抄呢,瞅瞅我旁边这位,做小抄都抄出满分了,不仅给班级争了光,还给王老师保全了最后一丁点面子。 叹了口气,辛悦摊开《江苏历年高考优秀作文大全》,看了几行,觉得有一段写得情真意切,想要做个记号,结果笔袋里翻了遍也没找到钢尺。 “我钢尺呢?”她喃喃念着,低头翻书包。 “我叼着呢,要吗?”耳旁有人说。 第13章 木糖醇 离得太近。 辛悦木了一下,随即把书包合上。 她反手抽了张面纸递给周加弈:“我不要了,你留着吧,我用家里那根新的。纸给你擦口水。” “弈哥,钢尺你咬得动吗,”孔菲往额上卷了个刘海夹,瞄了眼正襟危坐的方傲梅,下一秒又悻悻拿下来,“牙口不错啊。” “那是,我铜牙铁齿周加弈。”话是回答孔菲的,人却朝辛悦咧了嘴,小虎牙在两排齐整的白牙里很跳脱显眼。 他们这边没茶没点心的茶话会刚结束,那边讲台上就有了动静。 方傲梅法外开恩,赏了那几只鹌鹑一人一记眼刀,和五遍《赤壁赋》的抄写。 “靠,我要是高二文理分班后还落在方铁嘴手里,要么辍学转学二选一、要么死!”蒋旭辉坐下后狠狠地立了个flag,然后乖巧地翻开书本抄写文章。 王拓风拍了拍一直尬笑笑僵了的脸,刚目送走方傲梅,转身就看见自家的皮猴子们如遇大赦,眨眼的工夫就欢脱起来:交头接耳的,吃零食喝饮料的...... 和半分钟前人人自危的怕死模样简直天差地别。 老王默默摸了把顶上仅剩不多的头发,心情略微有些复杂——我是该欣喜孩子们对我的亲近和不忌惮,还是惭愧自己的震慑力和威严力远不如一个任课老师? 好在上课铃及时响了,及时把他从对自我的怀疑和纠结中解救出来。 “安静安静!”王拓风清了清嗓,示意底下的学生听他说话,“我宣布两件事,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们想先听哪个?” “又来这套!” “就是,老掉牙了!” “我们能不能只听好消息啊!” “先听好消息!”罗昊坐在最后一排,他扯着嗓门技压四座,而后直达天听,“好消息!” “好消息就是——”王拓风故意把尾音拖得很长,“下周周六周日不上课!” “事出反常必有妖,”周加弈把嘴里的钢尺咬得嘎嘎响,他伸手去拽辛悦的胳膊,“这么看来坏消息肯定坏得石破天惊,能让我们哭爹喊娘。” 辛悦环顾四周,教室里的热闹堪比过年,好多同学把桌子晃得砰砰响来庆祝,一片欢愉声:“放假啦!” 众人皆醉,就周加弈一人清醒得很。 “别把王老师想得那么坏,”辛悦看着王拓风的颅顶在白炽灯下闪闪发亮,瓦数直逼叶成林实验课上的并联电管,这是多年来把一届届学生从小树苗培育成才的代价,“算算日子咱们也该放假......干什么!” 她甩开周加弈的手,声音极低,“教室里,别拉拉扯扯的。” “我是不是拽到你之前骑车受伤的地方了?”周加弈问。 “什么受伤?”石磊听了个囫囵,他问辛悦,“谁受伤了?” 辛悦掖好衬衫的袖口:“你哥们,他伤到了脑袋。” “昂?” “钢尺嚼多了,金属中毒。” “现在我宣布坏消息,”王拓风露出高深莫测的神色,目光扫了一圈,确认全班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自己身上,才慢悠悠开口,“下周五六进行月考,周日放假,下下周一正常上课。” 他语速很慢,但杀伤力堪比一个排的方傲梅,说出的每一字都化作一把机关枪,突突突把学生们脆弱的小心脏射得千疮百孔。 漫天蝗虫过境,八百里寸草不生。 好在不是无人生还,一株名为周加弈的野草在枪林弹雨里顽强地活了下来,他举手问道:“王老师,下周日放我们一天假,是不是要腾出时间给老师们改卷,隔天出成绩?” 王拓风欣慰地点点头:“不错,聪明。” 周围人反应过来,此刻的心情犹如坐跳楼机,直上直下,大喜大悲。 “又月考,不是才期中考考完吗!” “考考考,我们是串串吗烤来烤去!” “啊啊啊啊!” 他们开始用鬼哭狼嚎来抗议——即使都知道这是蚍蜉撼树无济于事,但悲愤和被戏耍的心情还是要宣泄的,这项流程不能省。 学生们嚎了两声,见王拓风坐在讲台上无动于衷,丝毫没有来安慰他们的架势,便各自看书写作业去了。 一中是扬城最好的高中,能在中考的千军万马中杀出重围来这的他们,天资聪颖、后天努力,几乎都是各大初中的佼佼者,偶有靠关系走后门塞进来的后进生,也影响和拖累不了整体的学习风气和氛围。 天道酬勤。 先耕耘才能有收获。 高考是人生中唯一一次可以改变命运的机会。 ...... 没有这样的信念和认知,他们也不可能坐在一中的教室里。 “悦姐,”下课后,孔菲在后面喊辛悦,“有什么作业写好的吗,借我抄抄,一想到明天要补课、下周要月考,我已经静不下心来写题了。” 辛悦从书堆里抽了本习题册给她:“英语的汉译英。” 孔菲丧着一张脸,声音也有气无力:“初三那会要是知道一中是这种人间地狱,我绝不会头悬梁锥刺股两学期,绝了一切娱乐活动,拼死考到这儿来。” “后悔了?” “可不是。” “没什么可后悔的,哪儿都一样。”石磊接完水回来,接上孔菲的话,“我姐在附中,今年高三,开学才三个多月,已经大大小小考了十几次了,周考月考联考。下午我妈带我去看她,才说了两句话就跑回教室,说是昨天小考成绩下来了,急着去看排名,连我妈辛苦熬了一上午的骨头汤就喝了两口。” 孔菲攥着辛悦的习题册捂住胸口:“我若做错了事,自有司法来严惩我、公理来规范我,为何要让我出生在江苏、要死里求生参加高考?” “愿天堂没有考试。”周加弈转过身来,拿起孔菲放在桌角的木糖醇,往手里倒了两颗,一颗扔进嘴里,然后问辛悦,“吃吗?” 辛悦摇头。 “借花献佛失败,”他把第二颗也嚼了,“想让你提提神的,看你半张化学卷子写了一堂课,还以为是困了。” 他把物理作业本拿给孔菲,“不白吃你的木糖醇,我的正确率有保证,放心抄。” “大佬就是大佬,坐你两后面太幸福了”,孔菲翻开作业本,谄媚地拍马屁,“你两强强联手,文理双绝,制霸一中不是梦!” 周加弈对孔菲的吹捧很受用,指着木糖醇:“只要每天给我来两颗,以后你理科作业我包了。” “悦姐,”孔菲星星眼眨巴眨巴,“那语文英语历史政治和地理,就麻烦你了?” 辛悦“唔”了一声。 “不行,孔菲你不能抄她的地理!”周加弈把身体完全转到左边,一条腿跷在辛悦椅子下的横杠上,“辛悦路盲,分不清东南西北的!” “瞎说,不许诋毁我们悦姐的方向感!” 周加微微朝辛悦偏了一下头:“我说得对不对?” 辛悦知道周加弈指的什么。 他们从超市回学校的路上,辛悦看错了路标,提前拐了一个路口。骑了一会,她自己没发觉,倒是周加弈提醒了:“我们来时走的好像不是这条路吧?” 停下车打开手机导航,果然走错了。 “你又没跟辛悦出过校门,”孔菲低头抄作业,问道,“怎么知道她路盲?” 周加弈意味不明地哼了声:“我就知道,我第六感很准的。” 第14章 豆浆 周日的早晨,扬城还沉浸在睡梦中时,一中已经开始新的一天了。 辛悦解开厚厚的围巾,打着哈欠来到第四排。 “别挡道!”罗昊从后面拽住辛悦半挂在脖子上的围巾,把她往教室后面拉。 “松手松手!”辛悦手里抱着书包,手腕上还挂着保温杯,实在腾不出手去抢罗昊手里的围巾,“你要干什么!” 罗昊的座位在三组的第六排,也是最后一排。 “过来,给你看个好东西,”他把辛悦拉到自己位置上才松手,“小点声,要是招来老师,我就把你从四楼推下去!” 辛悦手忙脚乱地把快拖到地上的围巾理好,没好气地问他:“你要给我看什么好——利威尔!” 她硬是在书包、围巾、和保温杯的包围圈里腾出两根手指,激动地接过漫画书,“学校周围的书店我都跑遍了,你哪里买到《进击的巨人》的漫画书?!” “在你这种乖乖生不知道的地方。”罗昊神神秘秘地说,“看在全班就你一个同道中人的份上,借你看。” “谢谢!对了,”辛悦扬了扬手里的保温杯,“豆浆喝吗,我早上刚榨的,新鲜又营养。” “你们女生是不是都爱喝这种苦渍渍的东西?”罗昊嫌弃地说,“不喝不喝,真男人只喝碳酸饮料!” 周加弈正坐在辛悦椅子上和石磊说话,一看到她怀里捧着一堆东西,摇摇晃晃地走过来,赶紧招呼石磊让出位置。 他把辛悦挂在手腕上的保温杯取下:“这杯子得有两升吧,你是打算一天接一次水,一次喝一天?” 辛悦把东西全扔在桌上,她打开保温杯:“里面是早上现榨的豆浆,你拿杯子过来倒点,石磊你也是。” 周加弈没拿杯子,他先把辛悦的书包挂到课桌边,再把围巾叠好,连着手套一起放进去。 “这不是辅导书吧,”他好奇地拿过漫画书翻了几页,“怎么是日文......还都光着身子没穿衣服!” 辛悦被他喊得一哆嗦,手一抖,豆浆全洒在石磊手背上。 “烫烫烫!”石磊立马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 方傲梅提早几分钟来四班抽查文言文背诵,一进门就看到这样的一幕: 辛悦和周加弈慌乱地抢着把一个巨大的保温杯往对方手里塞,你来我往各不相让。 石磊举着手跳着脚,冲两人吼:“快给我擦干净!” 偌大的教室,其他人要么低头看书,要么小声聊天,就他们三人鸡飞狗跳一片狼藉。 周加弈敏锐地察觉到,有一股危险的气息在慢慢逼近,他一抬眸,果不其然,方傲梅站在讲台上正虎视眈眈盯着他们! 他当即轻咳一声提醒还一无所知的另外两人,在方傲梅向他们走来的瞬间,垂下手臂,漫画书便落进辛悦的书包里。 出声、藏书,一气呵成。 “干什么呢!”方傲梅站在两步外,皱着眉头审视他们仨,“全班就听见你们嚷嚷!” 辛悦第一次听方傲梅这么严厉地和自己说话,一紧张,更觉得手里的保温杯是个炸弹,拿着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方傲梅见她懵懂又茫然无措地捧着保温杯,旁边两个门神,一个龇牙咧嘴往手背上哈气,一个贼眉鼠眼冲自己傻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石磊!周加弈!你们早自习不好好背书,来打扰辛悦干什么!学习的风气就是被你们这样的人带坏的!” 石磊:“......” 周加弈:“......” 辛悦:“......” 周加弈可能把自己察言观色的本事,和洞察四方的机敏全放在辛悦一人身上了,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氛围下,他竟然还能不知死活地问上一句:“方老师,现榨的豆浆喝吗?美容养颜又补脑。” 方傲梅:“......” 四下寂静,鸦雀无声。 空气安静得像是除周加弈以外的所有学生都要窒息而死了。 罗昊看了眼神色如常、一脸无辜的周加弈,在心里默默地为他立了一块纪念碑: 真男人,不怕死。 他是家里人花大价钱塞进一中的,按他老父亲的话说:“宁做凤尾不做鸡头,你就算次次考全校倒数第一,那也是扬城最好高中的倒数第一,近朱者赤,沾沾学霸的仙气,说不定哪天我们老罗家祖坟冒烟,你也能一日千里金榜题名。” 本着破罐子破摔,和来就是混日子的理念,他这三个多月来,上课不听作业不写,安安稳稳做他的凤尾,一言一行是完完全全奔着“作死”去的,可现在和超级学霸周加弈一比,罗昊觉得自己压根就配不上这两个字。 小巫见大巫,佩服佩服。 王拓风哼哧哼哧爬上四楼,刚拐出楼梯口,就看到周加弈被方傲梅提着衣领拎到走廊上。 “你给我在这站到自习课下!” “好的方老师。” 旭日初升,破云而出,给他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光晕。十六七岁的少年,像一棵挺拔孤直的雪松,在阳光里熠熠生辉。 然而,还不等老王走近,那棵树就像忽然被人抽了筋骨,软绵绵地倚在墙上,在阳光下化作一个佝偻的剪影,风烛残年毫无生气。 老王揉揉眼,走近了问他:“你做什么惹到你方老师了?” “是王老师啊。”周加弈哈出一口雾气,无可奈何道,“可能是咱们方老师不爱喝豆浆吧。” 王拓风没听明白:“什么豆浆?” “唔,”周加弈想了想,整理好言辞,“好心喊方老师来喝豆浆,人家不但不领情,还把我扔出来了。” “你......”王拓风大致能猜到来龙去脉,母老虎头上瞎蹦跶,活该。他摆摆手,“就站着吧。” “同学们,我说个事,”王拓风见方傲梅像尊杀神,八风不动地坐在讲台上,干脆也不进教室了,直接站在门口宣布,“我上午要去教育局开会,所以第一 第二两节数学课......” “上自习!”有人抢答。 “十班的秦老师替我上课。”他瞅了眼余怒未消的方傲梅,说完就一溜烟走了。 “秦老师?哪个秦老师?” “靠,秦始皇!” “谁,谁!” 方傲梅横眉冷对:“吵什么吵!谁吵得最凶到我这来背书!” 一群唢呐立马哑了声。 在刚刚乱成一锅粥的吵闹里,辛悦听力不太好的那只耳朵,竟然争了气,精准无误地听到了蒋旭辉的那句“秦始皇”。 早自习下,辛悦问他:“你知道那位秦老师?” “大名鼎鼎的秦始皇你都不知道!”蒋旭辉转过来,夸张地说,“十班的班主任,最喜欢罚学生站走廊的那位!” “站走廊.....哦哦,”辛悦有印象,“知道知道,十班正好在二楼楼梯口,我下楼看到过好些次。怎么,被他罚站的是作业没写,还是上课睡觉?” 蒋旭辉翘起一根兰花指晃了晃:“NONONO,数学课只要喊到谁上黑板解题,解不出来就罚站走廊!” “妈呀,”孔菲捂着胸口,“咱一中还有这变态老师?我这种数学学渣要是分在十班,估计得天天站走廊!” “这么一对比,我忽然觉得叶成林已经很宅心仁厚了,”辛悦也感慨道,“先前是我身在福中不知福。” 蒋旭辉眼看两个数学不太灵光的女生被自己的一时口快吓得脸都白了,当即安慰道:“也别太紧张,我们四班好歹是老王罩的,他来代课应该会收敛点,别担心哈。” “你坐好,”辛悦把独腿支地的石磊拉坐下来,“王老师上次讲的立体几何你听得怎么样?我不行,我看那堆立体图全是平面的。” 石磊淡淡道:“还行。” 每次结束金鸡独立的石磊都好似看透生死、阅尽红尘的世外高人,问什么都提不起他半分兴趣。 辛悦:“......”想抽他。 周加弈回到座位上。 “给,”辛悦把杯子递给他,里面是冒着热气的满满一杯豆浆,“外面冷吧,赶紧喝了暖暖。” 一口闷了半杯,周加弈呼了长长一口气:“活过来了。” “才十二月,已经零下了,”辛悦又给他把杯子满上,“地理老师骗人,秦岭山脉压根就没挡住南下的冷空气,不该对它寄予厚望。” 周加弈捧着杯子暖手,骨头缝里丝丝往外冒的冷气终于止住了:“人家也不容易,一边被人类开山盗墓,一边还要为我们阻挡冷空气,以德报怨,实乃山中楷模。” 他又喝了一口,说:“我刚刚在外面罚站,一直在想——” “是我的错,”辛悦抱着保温杯低眉顺眼地坐着,两只脚规规矩矩地放在横杠上,像只柔软的面团子,任人揉捏,“害你被罚站了。” 周加弈摇头:“不是这个,我是问,你那本不穿衣服的漫画......” “谁不穿衣服?”石磊每次都听个囫囵,然后揪住一两个关键词不放,“这种天不穿衣服不冷吗?” 辛悦瞟了眼他手背上的烫痕,再次堪堪按捺住了想抽他的冲动,呛道:“你这种天不还洗冷水澡的吗,怎么人家就不能不穿衣服了!” “你、你......”石磊约莫被辛悦的反诘吓住了,支支吾吾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老子是伤患!还是你烫的!他嚣张地把手背伸到辛悦面前,卯足了气势,“我受伤了!快给我饭卡,我中午也要去食堂买大份的鸡汤小馄饨吃!” “她饭卡在我这,”周加弈像胡同里喝茶的老大爷,抿一口咂咂嘴,慢里斯条地说,“要我给你刷小馄饨吗?” “要!”石磊斩钉截铁。 “你什么时候见过葛朗台请人吃饭的?巴尔扎克的小说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周加弈连个眼神都懒得施舍,“不给!” “这是辛悦的饭卡,你凭啥替她做主!” “哥屋恩,”周加弈轻蔑地一抬下巴,“这是老子的饭卡。” 第15章 秦始皇 “同学们好,我是今天来帮你们王老师代课的。” 上午 第一节课,传说中的秦始皇进门了,不是辛悦想象中的戾气缠身、满脸凶相,反而长得文质彬彬一脸书卷气,声音也不疾不徐。 “我们这节课继续讲立体几何,在书本的第......” 辛悦看着秦成霖的金丝边眼镜,脑海里掷地有声地蹦出八个字:斯文败类,衣冠禽兽。 她下意识地看向右手边的周加弈。 他嘴里叼着辛悦的旧钢尺,一手撑着下颌,一手翻书。 辛悦从笔袋里拿出一把一模一样的崭新的钢尺。 之前在纪录片上看到过,动物在察觉到危险的时候,会本能地想要靠近和依赖强大的同伴,以寻求庇护。 这是刻在基因链里的雏鸟属性。 半堂课后,秦成霖开始叫学生上黑板解题。 在被叫上去的同学楞在黑板前,手上的粉笔迟迟没有动静后,秦成霖丝毫没有自己仅仅是来走个过场、帮王拓风代两节数学课的自觉,完全把这当成了自己的十班,无所顾忌,大手一挥让女生出去站了走廊。 “我特么觉得我脸疼,”蒋旭辉低头跟同桌耳语,“秦始皇压根不记得咱们的大哥是老王了,靠!” 且不说这是个女生,四班的所有任课老师,哪怕是白脸黑心的叶成林,都没有过因为答不出题而让学生罚站的,更别提站走廊了。 女生出去后,教室里安静得连掉根针在地上都能听见。 以往在老王手下上数学课时,四班的学生不是这样的,他们喜欢跟同桌,或者前后同学小声地讨论解题步骤和思路。 王拓风觉得这样也挺好,既能活跃课堂气氛,又能集思广益,所以从来不会呵斥他们闭嘴。 十六七岁的半大成人,也会看眼色,知道见好就收,老王惯着他们的小习惯,他们也不骄纵,只谈题不谈其他。 “这道几何证明,上节课王老师板书上有同类型的,怎么,上课没听?”秦成霖扣了扣黑板,然后翻开王婷婷给他的班级名册,“我再喊一位同学上来。” 望着他手上的死亡名单,辛悦有些后悔。 中考后的暑假,表姐带她去山西旅游,她们去了五台山。 “五台山是文殊菩萨的道场,咱们团里的小孩子一会要进庙里好好拜拜,”导游拿着扩音器在讲解,“文殊菩萨是保佑智慧的......” 表姐给了辛悦一个苹果:“给菩萨的贡品,顶级阿克苏冰糖心,让文殊菩萨保佑你进入高中后学习成绩节节高,九门课门门满分!” “迷信!”辛悦接过苹果,也不管洗没洗,在表姐的惊愕中咬了一大口,“要是拜拜菩萨就能成绩好,那景区工作人员的孩子不个个都能上清华北大?” 就不该那么嚣张,不虔诚地去参拜就算了,还如此不知礼数地吃了贡品,难怪一进高中,理科成绩就“飞流直下三千尺”地下滑,铁定是当时冒犯了文殊菩萨,他老人家一怒之下拔掉了我学习数理化的慧根。 辛悦想捶死自己。 本班五十二人,罚出去一个,剩下五十一个。 五十一分之一,也还好,概率不大。 我运气不会这么背的,她安慰自己。 秦成霖轻飘飘地念道:“辛悦。” 辛悦? 是辛悦吗?我好像听到我的名字了。 是了,辛悦想,是辛悦,是我。 我要上去证明那个角有九十度,是直角。 那是立体几何吧,是吧?可我看到的分明就是平面几何,是初中就学过的平面几何图啊,它哪里立体了? 辛悦看着黑班上那个繁乱复杂的立体几何图,在静谧无声的教室内,她听到了遥远的秦岭一带,在人迹罕至、不见天日的幽暗森林里,有巨石滚落的轰鸣,和冷空气过境的呜咽声。 秦成霖,秦始皇,秦岭。 我会死在他们手里,被剥皮拆骨、抛尸荒野。 就在辛悦攥紧拳头准备迎接死亡的那一刻,周加弈忽然站了起来。 我的意中人是位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彩祥云来接我。 ——我的意中人是位理科学霸,有一天他会替我上黑板证明立体几何题。 从冯天硕开始,周加弈每向前走过一排,两边的同学就小声地“咦”一声。 在第一排的高倩都“咦”了后,秦成霖终于察觉到些许不对劲了,他抬头看了周加弈一眼,指着他:“你叫辛——” “谢谢秦老师。”周加弈乖巧地从他手里拿过粉笔,站到了黑板前。 秦成霖:“......” 高倩:“......” 目击到这一幕的众人:“......” “悦姐,”石磊被他兄弟的胆大妄为震惊了,“我只听说过花木兰替父从军,弈哥这是,替饲主解题?” “......饲你个头,”辛悦扶额,“闭嘴。” 周加弈:“连接F,G两点,秦老师,能麻烦把三角尺借我吗?”说完,也不等秦成霖同意,径直拿起讲台桌上的尺子。 “啪!”秦成霖按住了三角尺。 周加弈望向他。 底下的学生同时也都望向他俩。 辛悦紧紧攥住手心的钢尺,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下一秒就看会到周加弈血溅讲台。 在这生死攸关的几秒钟里,她慌乱的思绪竟然还能分出一小支出来,晃悠悠劈个叉—— 月黑风高,鬼影幢幢的深山老林里,乱葬岗深处,有一座孤零零的墓碑。 上书七个大字:吾爱周加弈之墓。 树影魅魅,阴风阵阵,一道凄惨孤寡的嗓音顺着风,由远及近飘来: “悦悦,我为你而死,你却如此薄情......为何不殉情,为何啊......生不同寝,死要同穴......” 辛悦紧紧盯着几何图形下那个笔走龙蛇的“解”字,眼睛眨都不眨。 “下去吧,”秦成霖示意周加弈把粉笔放进黑板槽里,“能知道连接F,G两点作一条垂直线,说明这题你不仅会,还摸出了最简捷的证明思路。” 辛悦眨眨眼,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刚刚攥得太紧了,钢尺在掌心里勒出了两条红痕,浅浅的。她摩挲着红痕,目光落在一步步向她走来的周加弈身上。 他朝辛悦眨了下眼,带着点点得意。 嘴巴张合了几次,看口型,应该是,“牛不牛”。 “课间休息十分钟,下节课继续。” 纵使秦成霖千般严厉万般无情,却还算是保留了一点未泯的人性——不拖堂。下课铃一响,撂下句话就走了。 “瞧见了吗,”蒋旭辉回头跟辛悦说,“孙瑶刚刚进来时,脸上挂着泪呢。” 孙瑶就是被秦成霖罚出去站到下课的女生。 孔菲心有余悸地叹了口气:“悦姐,如果不是弈哥念着同门之情,不顾生死为你挺身而出,这会就该你和孙瑶一起抹泪进门了。” “哪啊,弈哥这是为了辛悦的饭卡才挺身而出的,谁给他刷饭卡他就给谁卖命,”石磊不留情面地揭穿自家兄弟,“不然怎么就对人家孙瑶见死不救呢。他对事不对人,分的可清了。” 周加弈不睬他们几个的碎嘴,举着杯子问辛悦:“豆浆还有吗?” 辛悦拎起保温杯晃了晃,说:“没了,有也不能给你喝,现榨豆浆超过三小时就营养全无,还会一堆滋生细菌。”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周加弈满不在乎,“我们农村人不讲究。” “明早上我再榨一壶豆浆带来,都给你喝,”辛悦把保温杯塞进书包里,“要加糖吗,我怕你嫌没味道。” “都行,听你的,我不挑。” 辛悦看向黑板旁边的钟,还有三分钟就上课了,秦成霖的数学课,还得再熬四十五分钟。 “你之前说的,要这把新的,”她把手里的钢尺和他桌上的那把对调了,“换一下。” “真换啊,”周加弈点了点新的那把,“我就随口一说,自己都忘了,你还记得呢,记性真好。” “嗯。”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还是不换了。”周加弈挠挠头,微微有些不好意思,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他脸上,稀罕得很,“旧的这把被我咬得都有些弯曲了,划出的线肯定不直。” 辛悦把旧钢尺拿到眼前细细查看:“还好啊,没弯。这尺子是不锈的,里面的合金元素是铬,硬度大抗腐蚀,而牙齿的主要成分是碳酸钙,你厉害啊,以一己之力颠覆了元素周期表。” “谁叫咱牙口好呢。”周加弈自夸后,不忘把辛悦带上,“你化学元素门清啊,成绩追上来指日可待。” “周加弈。” “哎。” “谢谢。” “不就替你上黑板解道题吗,又不是去闯刀山火海,客气了。不过嘛,你要真想略表谢意的话......中午我可以拿你饭卡去刷食堂的杭椒牛柳盖浇面吗?” “好。” 才翻开数学书,又听到周加弈喊她:“那我能再得寸进尺一点吗?” 辛悦下意识:“什么?” “我说,中午还想加个荷包蛋。” “好。” “我要什么你都说‘好’,”尖尖的小虎牙露了面,“你真好。” 第16章 食堂 三四节是宁小玉的英语课。 她戴了好大一个口罩进来。 前排的同学问她:“宁老师你感冒啦?” “没,”她有气无力地回答,“我花粉过敏,脸上起了一圈小疙瘩,丑,怕吓着你们。” 底下开始议论纷纷: “花粉过敏?这季节哪来的花?” “有的呀,高三那栋楼门口的花圃里,腊梅不是开了两朵吗?” “那两朵加起来还没我指甲盖大,能有花粉?” “别吵了,安静安静。”宁小玉虚弱地挥挥手,“本来就昏沉沉的,你们再叽里呱啦,我就要晕倒了。” 有男生同她说笑:“真要晕了,我们就把您抬到医务室去,不会放着不管的。” 口罩挡着,学生看不到宁小玉的表情,但从她弯弯的眉眼能猜到,玉姐在笑:“那我撑着最后一口气,也要喊方傲梅老师来给你们上课。” 男生马上就萎了:“我看见方老师,晕得比您还快。” 宁小玉笑得更欢了:“还想从气势上压制我?你们这群小鬼,就得让方老师来好好惩治一番!” 罗昊吸溜了一口可乐,在后排起哄:“我们是小鬼,那方老师是什么?” “欺负我国外长大对中华文化不熟?”宁小玉说,“能镇压住牛鬼蛇神的自然是菩萨了,方老师就是那尊看似慈眉善目、实则不怒自威的女菩萨。” 她翻开书,“不跟你们闹了,都坐好。” 周加弈一手叉腰一手扶额:“谁家女菩萨天天穿一身黑啊,方铁嘴明明就是面目可憎的金刚,跟慈眉善目沾不上半点关系,玉姐乱用成语。” 辛悦闻言就问:“还记恨方老师罚你站走廊的事呢。” 没等周加弈开口,他两就猝然被叫名字:“辛悦,周加弈,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 宁小玉捏着粉笔点人,“笑得真开心,也说出来让我乐呵乐呵。” 霎时,全班同学仿佛被一只无形的上帝之手控制了,动作统一,齐刷刷转头看过来。 辛悦:“......” 此情此景,尬得我能用脚趾头抠出两室一厅。 罗昊看热闹不嫌事大,他吸溜完最后一口可乐:“宁老师,他们俩上课经常说悄悄话,上次政治课上也被点名的。” 辛悦:“......” 罗同学,我要把你活生生砌进我的两室一厅里,和墙上的砖石融为一体。 “辛悦的文化知识不是特别丰富嘛,我就问她,”周加弈面带微笑地和看热闹的同学对视一番后,诚恳地望着讲台上的宁小玉,“菩萨杀生吗?” 宁小玉一头雾水:“?” “整个一中谁不知道,大名鼎鼎的方傲梅老师一抬眸,山川俱碎;一冷哼,血流成河。”周加弈深深叹了口气,“我们这些小鬼在她手下讨生活不易,命如草芥微不足道,她老人家一个不顺,我们就魂飞魄散了。” 蒋旭辉跟在后面添了一句:“不入轮回,生生世世不得超生。” 宁小玉:“......” 这几句话我熟,看的玄幻小说里常常有这样的桥段,描写对象不是魔尊就是鬼王,通通都是大反派。 两节英语课就这么在调侃中开始和结束了。 石磊把饭卡扔给辛悦:“帮我带一份青椒炒肉饭。” 辛悦拽住他:“你不去食堂?” 石磊抄上水壶:“中午跟十三班约了篮球,没空。” “一会别给他带饭,让他下午饿着。”石磊走后,周加弈把他饭卡扔回桌肚里,“昨晚上宿舍熄灯了,还偷偷摸摸躲过宿管阿姨的查房跑出去打球,外套也不穿,迟早冻出病来。” 辛悦问道:“他最近怎么打球瘾这么重?” “大致原因我已经找到了,等确认了再告诉你。”周加弈神神秘秘。 食堂一楼,人头攒动,摩肩擦踵。 “这就是你最爱的三号窗口?”辛悦站在周加弈身后,问他,“开学一百天,你是不是吃了有九十九次?” “差不多吧,”周加弈转过身来,面朝辛悦,“不是中午就是晚上,一天总有一顿要来吃面条。” 辛悦在饭卡右上角钻了个芝麻大小的洞,一根细线穿过洞,打了个很漂亮的绳结,类似于织毛衣最后的收针结。 周加弈捏着绳结晃,一圈又一圈。 “ 第二节数学课,我忧心忡忡了整整四十五分钟,”辛悦随着队伍慢慢往前挪,周加弈后退半步,她前进半步,两个始终隔着半个手臂的距离,“方老师也教十班,万一在办公室她和秦老师闲聊两句,聊到我们班,顺嘴说到你和我,那李代桃僵的事不就露馅了吗?” 周加弈乐观得很:“哪这么容易露陷?再说,就算露陷了那也是罚我,大不了再去站一节课走廊!” 他把饭卡晃成一圈虚影,“我罚站可以,你不行,你脸皮薄,会哭的。” “我又不是小孩子,”辛悦同他争辩,“才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哎,罗昊!” 她扳过周加弈肩膀,指给他看,“水箱旁边坐着的是罗昊吧?我眼镜没戴,看不清楚。” 周加弈视力好:“是他。” 辛悦:“有钱人家的少爷,总跟我说学校食堂饭菜难以下咽,今天倒是纡尊降贵莅临食堂,不去下馆子了。” 周加弈指尖晃动的幅度缩小,问:“你们在进一中前就认识?” 辛悦点头:“我跟他是一个初中的,还同班了两年。” “老熟人。” “算是有点熟。”辛悦想起了早自习的闹剧,“早上的漫画书就是他借我看的。” “没穿衣服的那本?” “你老揪着衣服说事,”辛悦说话间无意识地带了点娇嗔,“跟石磊一样。” “书上画的人本来就没穿——”周加弈顿了下,话锋一转,“你知道罗昊为什么今天转了性,来食堂吃饭吗?” “为什么?”辛悦肯定周加弈是看到了什么,她往水箱的方向看去。 周加弈按住她的肩膀:“你个近视加色弱,这么远的距离能模模糊糊认出罗昊就不错了,旁边那人你肯定认不出。” “旁边是谁?” “校花,姚星辰。” 辛悦拨开周加弈的手:“你也知道校花?” “那校花也住校,天天早上守着我买馒头的窗口等现磨豆浆,能不认识吗。” “豆浆?”辛悦像是想到了什么。 周加弈:“豆浆怎么了?” “早上罗昊跟我说过,‘你们女生是不是都爱喝苦渍渍的豆浆’。”辛悦戳了戳自己下巴,这是她思考事情的习惯性小动作,“你们?我和谁?” 她恍然大悟,“是了,他说的就是姚星辰!” 周加弈被她这段推理逗笑了,仗着身高优势弹了下她马尾上高高翘起的一小簇呆毛:“逻辑严谨,在下佩服。” 辛悦很八卦地瞅了那边一眼,奈何视力不给力,朦朦胧胧什么都瞧不清楚:“分管校长还在食堂巡查呢,他们孤男寡女的,还敢肆无忌惮地坐一块吃饭,嚣张。” “咱们也是孤男寡女啊,”周加弈笑叹了一口气,慢声道,“咱们也嚣张。” 辛悦当即说:“我们跟他们不一样!” 周加弈追着问:“哪里不一样?” “就......”他们在光明正大地谈恋爱,我们不是。 ......我们还不是。 辛悦嘴巴翕张了两下,却什么也没说。 离得近,周加弈额心的小黑点被放大了,辛悦盯着它看,恍惚了好几秒, 周加弈看着她,忍住声笑了。 他怕自己只要一笑出声,就会把人气跑——跑了不要紧,追上就是,可下午 第一节是叶成林的物理课,辛悦要再饿着肚子听课,更加煎熬了。 辛悦不说话,周加弈也不说话,人声鼎沸的食堂像是隔出了小小的一块地,把他两盛进去,安安静静。 两人端着餐盘,坐在水箱另一边。 “食堂这么大,你非要拉我坐这,”辛悦杞人忧天,“水箱要是突然爆炸了怎么办?” “炸就炸了,我挡着呢。” 周加弈碗里是加了荷包蛋的杭椒牛柳盖浇面,辛悦的是腰花面。 “吃腰花好像能明目,”辛悦把面条上码的腰花夹到对面碗里,“我反正已经近视,吃腰花没用了。” “嫩,”周加弈尝了一片,“已经近视,所以就破罐子破摔了?” 要是石磊或者蒋旭辉这么跟她说话,辛悦早就加倍呛回去,或者直接当没听到不搭理,但说话的是周加弈,她便脾气很好地“嗯”了一声,继续给他夹腰花。 周加弈的面碗,像一个圆鼓鼓的小土包,上面种满了五颜六色的花:绿色的杭椒,沾满酱汁的黑色牛柳,灰色的腰花,旁边还卧着一个黄澄澄的荷包蛋。 周加弈咬了一口炸得焦香的荷包蛋:“罗昊和校花走了。” “走就走了呗,还要跟他们‘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吗?” “离午休早着呢,估计是去操场散步了,”周加弈吸了一大口面条,“真好。” 辛悦挑着碗里的香菜,随口一问:“好什么?” “谈恋爱真好,去操场散步也真好。” 筷子夹住了最后两片香菜,辛悦抬眸看他:“你羡慕?” 周加弈反问:“你不羡慕?” 辛悦低头吃面。 心不在焉,香菜被她夹在面里,等意识到的时候只能蹙眉,忍着不适强行咽下去。 “不吃了。”她带着情绪扔了筷子。 周加弈半哄半劝:“你就吃了一口,下午会饿的, 第一节是叶成林的课。” 辛悦的眉蹙得更紧了,拧成一个川字。 她说不上来自己这是怎么了,好好地吃着面,怎么就忽然耍起小性子,莫名其妙。 直到周加弈用筷子敲了她的碗边,才乍然回神:“行吧,我吃。” “吃完了我们也去操场......不是,去篮球场。” “嗯?” “我们去找石磊,把他的衣服偷偷藏起来。” “啊?” “你不想看他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乱飞,到处找衣服吗?” “......想。” “石磊真可怜,”周加弈恶人先告状,“你这个阴险的同桌。” 辛悦不甘示弱:“你这个阴险的上铺哥们。” 第17章 校服袖子 “多不好意思,又让你破费了!”周加弈抱着整整一大袋的干脆面,开心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口是心非啊,前两天还说这是垃圾食品,让我少吃点,今天就给我买了二十包。” 辛悦斜瞥了一眼透明塑料袋里,那些花里胡哨外包装的方便面,把快要溢出眉眼的嫌弃收了回去。 香辛料,山梨酸钾,食用香精......也得亏是你了周加弈,天赋异禀对它们免疫,换做旁人,天天吃这些化学食品添加剂,智商早就下降三十个点了。 既然喜欢吃,就让你一次性吃个够。 吃到腻,吃到吐,吃到产生ptsd,好彻底断了再去碰它们的念头! 两人出了小卖部直接回清源楼。 本来时间是宽裕的,足够溜达到篮球场去捉弄石磊,要怪就怪周加弈,平时多干脆和爽快的一个人,愣是在小卖部货架前挑花了眼—— “新口味麻辣香锅味,不知道好不好吃。” “五香味的我要不要多拿两袋?还是优先选择小龙虾味?” ...... 辛悦咬着酸奶吸管,听他叨叨叨地耳朵起了茧,她不明白,一袋小小的几毛钱的干脆面,怎么就能整出这么多五花八门的味道,偏偏还能勾引得周加弈不能自拔、如痴如醉。 就这样,原本三分钟的购物时间硬是被他拉长到半个小时,眼看午休将近,只得打道回府。 “限你一天之内吃完,”辛悦把另一个酸奶塞到他手里,“不然我的饭卡就要物归原主了。” 回教室坐下后,辛悦把漫画书从书包里拿出来,虔诚又激动地翻开了第一页。 正当她沉浸在利威尔矫健又英勇的身姿里时,耳边传来一道“哟”。 !心中顿时警铃大作,马上就把书往桌肚里塞,塞到一半又听到:“怕什么,我又不是方铁嘴。” 辛悦当即松了一口气,是罗昊。 “人吓人吓死人,”她重新把书摆到桌上,“有病吧你。” 罗昊恶作剧得逞,心情大好,揶揄道:“一看就没有过在教室里看课外书的经验。鬼鬼祟祟的,要是这会有目光毒辣的老师来巡查,老远就瞄到你不对劲了,一抓一个准。” 他拍拍胸脯,“哥教你,你看漫画书,神情要跟看辅导书一样,要坦然稳重、风平浪静,哪怕有老师朝你走过来,也要镇定自若、岿然不动!” 这么好为人师,辛悦直接讽刺:“成语用得不错啊,初中那会你语文成绩不是班上倒数的吗?” “怎么说话呢,你手上的书还是老子好心借你的,”罗昊伸出一只手,“还我!” “还你就还你,”辛悦作势要把书给他,“大不了我去二班找校花借!” “什么校、校花?”罗昊接书的手一僵,舌头差点打结。 辛悦故意不看他,左手托腮,右手理了理刘海:“可以啊小罗,这才开学多久,就拿下人家校花了......我记得我还留着杨老师联系方式呢,赶明儿问问杨老师现在完成时和过去完成时的区别。” 辛悦口中的杨老师是罗昊小姨,也是他俩初中的英语老师。 杨老师性格和方傲梅有得一拼,均是女教师中的炮仗,一头点火一头冒烟,脾气火爆说一不二,尤其擅长“请家长”。 ——“罗昊,明天喊你妈来学校一趟......怎么,现在想起来我是你小姨了?你考试拉低全班英语平均分时怎么就没想起来我是你小姨、不能给我丢脸?别把外婆拉出来当挡箭牌,没用!滚,滚回班上背单词去!” “原来校花也爱喝现榨豆浆,”辛悦理完了刘海,又悠哉悠哉地开始理衣领,“豆浆好,美容养颜又补脑。” 罗昊马上反应过来,辛悦这是在威胁他。 真要被小姨知道了,自己哪里还会有安稳日子过,万一她再联合妈妈杀到学校来...... “悦姐——”把柄在她手,不得不低头,拖着长长的尾音,恭恭敬敬双手奉上漫画书,“我开玩笑的,我今天带漫画书来学校,就是专门带给你看的。我家里还有一大摞巨人的漫画呢,这本啥时候看完,我啥时候再给你换一本。” 谄媚完,罗大少继续好言好语,“这一届初中生脑子比我还笨,我小姨天天发火,你就别去打扰她浇树育苗和骂人了。” 周加弈从厕所回来,看到罗昊翘着小尾巴,一蹦三跳回最后一排。 他熟练又自然地从辛悦书包里抽了张面纸擦手,问道:“那哥们怎么眼里闪烁着幸福的光?” “不是幸福,”辛悦往漫画书里夹了个书签,“是感恩的光。” “昂?” “我跟他说,我明天早上会带更多的现榨豆浆来,然后分他一半。” “分罗昊一半的豆浆?”周加弈把面纸搓成一个小球,眼珠一转,“是分他,还是分校花?” “让他借花献佛去,既省去了校花守着食堂窗口等豆浆浪费的时间,又能在心上人那露脸刷好感,自然对我感恩戴德。”辛悦冲周加弈比了个大拇指,“想一块去了,聪明嘛。” “那是,谁让我俩心有灵犀呢。” “不过,我先说明啊,”周加弈坐下后叼着钢尺,又补充道,“你豆浆分了罗昊一半,那剩下的一半都是我的,不许再给石磊喝了,让他喝点凉水得了。” 周加弈的小虎牙把钢尺咬得嘎吱响,“我护食得很。” 辛悦打了个哈欠,把漫画书收进桌肚里,准备午休。 “噗噗。”从椅子后面拿过校服拍打,天天睡午觉都掉在地上,肯定沾了一层灰,该拿回家洗晒了。 刚披好校服,“哒哒”,桌子被敲了两声。 “先别睡,”周加弈说,“你把校服的两只袖子,摆到桌上用书压好。” “压着?”辛悦甩了甩袖子,“干嘛?” “这样校服就不容易滑下去了。”周加弈解释道,“昨晚上为了等石磊回宿舍给他开门,我零点才睡,现在困意上来了撑不住,也得眯一会,不好时时替你提校服。” 听着简单,操作起来却着实不易——刚压好左边的袖子,再去压右边的,才一抬手,左袖就从书本下被带着拽出来,调换两边顺序还是一样。 “好麻烦,”试了好几遍都失败,辛悦索性趴下不管了,“掉地上就掉地上。” 周加弈看着她瞎忙活一通无用功:“笨。” “笨是会传染的,你离我远点。”辛悦拿周加弈的校服出气,轻轻一扯,它就从椅背滑到地上了。 “袖口那我才缝好的,你悠着点,扯坏了我还要再找宿管阿姨借针线去。”周加弈心疼地捡起校服仔细检查,“班级周末没人值日,地上两天没拖了都是灰尘,脏了你得带它回去洗。” 他垂眸去看辛悦的手,“十指不沾阳春水,衣服肯定都扔洗衣机里搅的。” “给你带回去搅,”辛悦放狠话,“搅成一堆烂布!” 周加弈无所谓:“真要成烂布了,那也是烂在你家洗衣机里,还会卡在洗衣机内壁的凹槽里没法清理,以后你丢任何衣物进去都会沾上烂布的屑屑。” 他编起鬼故事来眼睛都不眨,一套一套的,“烂布死不瞑目又阴魂不散,从此附在你每一件衣服上,不分黑夜白昼地喊冤,‘辛悦,你为和杀我?为何凌迟我?’” “你比你兄弟更适合从事文学创作。”辛悦不听他胡诌了,“我要睡了。” “还是要我出马才行。”周加弈瞄了眼外面走廊,确认没有巡查老师经过后迅速起身,先把右边袖子牢牢压在垒成堆的书下,再探身去捞垂下的左袖。 辛悦枕着一只手,另一只罩在后脑勺,周加弈外套臂弯处就蹭到了她手背。 眼睛闭着不能视物,触觉就分外灵敏—— 不那么柔软的衣服料子,和起球的小疙瘩。 “好了,”周加弈轻轻说,“睡吧。” 第18章 罪名 “咱们插个题外话,”叶成林这节课超常发挥,知识点讲得飞快,眼看板书全写完了,离下课还有十来分钟,便突发奇想地和学生们聊了两句,“还有一个多月就放寒假,眼看高一这学年只剩一学期了,你们对高二的文理分班有什么想法?” 他看着下面的五十二颗脑袋,难得露出一回笑脸,“物理是理科的必选项,你们要是分到理科班,高二大概率还会遇到我。” 学生们笑了。 死气沉沉的物理课少有这么轻松的时刻。 课上大部分时间,都是叶成林锤着黑板咆哮:“加速直线运动、减速直线运动,一字之差,你们是瞎了吗?这还能弄混!” 或者,就是阴恻恻地盯着某位同学,“公式都不知道套,脑子里装的是一团浆糊吗!” “叶老师,您这是在拉票吗?”罗昊揭瓦上房,讨骂得很,“怕我们四班都选文科,都站乐乐姐那边!” 叶成林依然好脾气地说:“不选我,就得选你们纪老师的历史,它是文科必选项,你们只能二选一。” “您这句话的潜台词是,”罗昊翘着二郎腿,“我们高中三年都逃不掉你们夫妻两的魔掌了!” 又是一阵笑。 刚刚是呵呵笑,这会是哄堂大笑。 “你们不是都喜欢纪老师吗,”叶成林关掉PPT,“正好遂了大家的愿。” “哟,”石磊撇撇嘴,“我怎么觉得叶成林有点可怜,咱们都不喜欢他,他也知道这点。” 辛悦一副铁石心肠的冷酷表情:“你别圣母心泛滥,我恨不能这节课就开始文理分班。等高二下学期考完小高考彻底解放,就能离他和物理远远的。” “利用人家老婆孤立他,不地道啊。”石磊的心里涌出同情的暖流,“你上午不还说,比起铁石心肠的秦始皇,咱们叶成林还是很温柔的。” 辛悦:“......”半斤八两,矮子里选将军罢了。 “叶老师,我会追随你的,”周加弈举着钢尺在头顶比划,“我铁定选理科,跟你混!” 辛悦瞄了一眼,心里嘀咕道:手舞足蹈的,是要比划出爱心,以表达对他的忠诚吗。 叶成林如果是暴君,那你周加弈就是他的奸相、佞臣、和酷吏! “还是课代表给我面子,”叶成林心情大好,一张脸笑成了软乎乎的白馒头,“其他同学呢?” 他把视线从周加弈身上平移,“辛悦?” 早上方傲梅,上午秦成霖,现在是叶成林,我名字是被开过光了吗,今天一连被点三次。 还有,叶老师,你瞅瞅我那吊车尾的物理成绩,在想想贵夫人上次晚自习的护崽行为,我选文选理,这不是比并联串联还显而易见吗。 咽下心里山呼海啸的吐槽,辛悦乖巧地回了两字:“选文。” 叶成林表示赞同:“你这物理成绩选理科,我既不想收,也不敢收。” 班上再次笑开了。 钢尺的尖角在物理课本上留下深深的印痕,再微微加点力道,这页纸就破了。 辛悦看着纸上求静摩擦力的公式,握紧了拳头,等小高考结束,叶成林,我们山水迢迢永不相见。 十几二十年后,等你退休了,我登门拜访,水果茶点只买乐乐姐一人份的,就故意气你。 气死你。 哼。 冷不防:“辛悦。” 随口就:“哼!” 叶成林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你说什么?” 他一向认为,小姑娘虽然物理成绩不行,但循规蹈矩尊师重道,是那种在言行上挑不出一丁点错的乖乖生,断断不会当众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 辛悦蓦然回神,每个字都充满绝望:“叶老师,我说......说......” 这下,乱葬岗深处,那座孑孑独立的墓碑上,刻的就该是: 吾爱辛悦之墓。 “她说,‘嗯’!”周加弈很自然地接上辛悦的后半句。 看着自家课代表真诚又坦然的表情,叶成林更坚信,刚刚是听茬了。 他说::“方老师让我给你带句话,下课去她办公室一趟。” 下课铃声是救命稻草。 辛悦余光里瞄到叶成林出了教室,才捂着胸口,把脸埋在书里:“还以为我的人生会终止在十六岁的冬天。” “你那一声‘哼’,”周加弈看着她心有余悸的可怜模样,“让我对你肃然起立!” 石磊紧随其后来泼冷水:“弈哥,你还没来得及起立,辛悦就又跪下去了。” “滚,”辛悦在课桌下轻轻踢了石磊一脚,“边边去!” 上铺的好兄弟被单方面殴打,周加弈不但不出手相救,反而火上浇油:“加油踢,加把劲!” 继而又提醒道,“你不是要去找铁嘴吗,赶紧去!” “哦哦,对对对!” *** “方老师,您找我?” “来啦。”方傲梅合上教案,“叫你来,是跟你说件事。” 她给了辛悦一沓纸,“看看有没有兴趣。” “省作文大赛?”辛悦一目十行扫过,“您这是......让我参加?” 方傲梅点头:“对,但决定权在你手里。作文大赛跟别的比赛不一样,别说省第一名,哪怕是全国第一,高考也不会给你额外加一分,更不会有重点大学的文化类专业会来提前招生。” 向来强势的她,脸上罕见地有些落寞和不甘,“高三理科强化班的几位同学,因为二年级时,在省级的数学和物理竞赛中取得了好成绩,早早就被康州大学录取了......这是只属于理科的优待......作文大赛耗时耗力,即使最后蟾宫折桂,也只会给你薄薄一张证书,于高考毫无益处。因此,我之前带的学生宁可把时间花在刷题上,也不愿意参加。” 她看向辛悦,眼底涌动着期待,“我和其他语文老师都觉得,你是颗好苗子,想推荐你去参加......当然,你也可以拒绝,毕竟下个月就期末考了。” “我参加。”辛悦一口答应。 又问:“比赛什么时候?要去省城康州吗?” “元旦小长假举行,”方傲梅没料到辛悦答应得会这样迅速、半点没磨叽,“不去康州,就在我们扬城,地点在附中。” 辛悦想,原来,我们方老师也会笑,眼角还有淡淡的笑纹。 笑起来的样子亲切又和蔼。 “哎,”方傲梅跃过辛悦,和她身后的人打招呼,“我这边答应参加了,你们班严寒怎么说?” 不待辛悦转身看清那位老师是谁,他就来到了方傲梅办公桌前。 熟悉的衣着,熟悉的金丝边眼镜,和熟悉的面孔。 秦成霖。 辛悦心中陡然生出几分相当不妙的预感。 当务之急先溜:“那个,方老师,我先走......” “她是?”秦成霖抢先开口。 方傲梅:“辛悦,老王班上的,之前作文差点满分,力压你们十班严寒的。” 辛悦半个字不敢说,她只能低下头。 有两道压迫力十足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辛悦,”秦成霖慢里斯条地问,“她是辛悦?” 方傲梅回道:“是啊,你早上去四班给老王代课,没注意到她?” 秦成霖把眼镜往上稍稍一推:“辛勤的辛,喜悦的悦?” “对,也是赏心悦目的悦,”方傲梅现在看辛悦,越看越喜欢,“人如其名。” “呵。”秦成霖很短促地笑了一声。 一中的秦成霖秦老师,年纪不大职称一堆,长相斯文气质儒雅,身材匀称衣品在线,三九寒天他长款风衣里是西装三件套,炎炎夏日则白衬衫黑领带。 平日里,女老师们都开他玩笑,说,您是来教书的,还是来走秀的。 因在一众发量稀少、肚皮滚滚的理科老师里十分打眼,不少没见识过秦老师雷霆手段的女学生,就很轻易地被他的皮囊所蛊惑—— “秦老师就是民国小说里,海外学成归来的公子哥。” “对呢,他完完全全就是照着诗文里‘肃肃如松下风’长的。” “学校里的男生太稚嫩了,秦老师就刚刚好,既有少年感又有成熟男人的质感。” 只可惜,初印象不可信,人也不可貌相。 这位秦老师,性格冷脾气差,不近人情,狠戾程度冠绝一中,最大爱好就是罚学生站走廊。 “辛悦同学,”秦成霖的语速一如既往地不疾不徐,“数学课上另一位‘辛悦同学’,他是谁?” “什么另一位?”方傲梅没听懂,疑惑地看着他们。 周加弈。 不能把他供出来。 有什么冲我来,我替他担着。 辛悦咬紧牙关,一个字也不肯说。 “那位同学帮了你,你也讲义气,到这会了还护着他,不错,”秦成霖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小孩子间的义气纯粹又弥足珍贵,这点很值得称赞。” “方老师,”他转头去问方傲梅,“辛悦旁边的男生叫什么名字,不是她同桌、是隔壁组的。” “旁边啊。”方傲梅凝神想了想。 下一秒,早上四班教室里鸡飞狗跳的那一幕立刻浮现在眼前—— 高高瘦瘦、一脸讨打的男生问她:“方老师,现榨的豆浆喝吗?美容养颜又补脑。” 什么豆浆什么现榨,明明是在嘲讽我容颜衰老、脑子不好! “周加弈,”方傲梅一提他的名字就冒火,“成绩好,爱捣乱,偏偏老王和老叶还宠着他,越发惯得无法无天。” “周加弈?”秦成霖跟着念了一遍,“我知道他,老王跟我拍着胸脯打过包票,说那小子铁定能在元旦打败附中、夺得数学竞赛第一名。今天课上他上来做题,思路清晰脑子灵活,老王说的不假。” 他三言两语,简单把数学课上,周加弈李代桃僵的事说给方傲梅听。 方傲梅毫不意外:“是那小子会做的事,胆大包天。” “你啊,”她转头和辛悦说,“以后离周加弈远点,他仗着自己脑子好,学习上不但不用心,还处处带坏周围同学,近墨者黑,现在你们班学习风气被他搅得一团糟。一个班风气差,很快,全年级、全校风气就都要堕落了......” 辛悦此刻很是赞同孔菲的看法——“教语文的古书看多了,都喜欢上纲上线、夸大事实、子虚乌有、一概而论”。 马上,方老师就该说,全扬城的学习风气都被周加弈带坏了,但凡有谁成绩不好的,他都得担全责,有谁顶撞老师不听话的,也都是他教唆的。 可怜的周加弈,无辜背锅。 我晚上带你去食堂吃顿好的,补补元气,好应对这些莫须有的罪名。 第19章 秋游(一) 周一大早上,一中门口停了好长一排旅游大巴车。 “要迟到了!”辛悦骑着电动车,风驰电掣般穿过校门,直直冲向一年级车棚。 沿途的减速带把她两边太阳穴震得突突直跳。 才找到空位停车,肩膀就被拍了一下:“今天晚到十分钟,赖床了?” 一抬头,看到一张笑盈盈的脸。 周加弈。 “你怎么在这?”辛悦问他,“车棚不是我们班的包干区啊,你也没拿簸箕扫帚。” “来接你。”周加弈把车篓里一个很大的帆布袋拎出来,结果差点脱手,“这么重!” 他低头查看,“我们去超市买的不都是薯片一类的膨化食品吗,怎么沉甸甸的?” “我保温杯搁在最下面,装了两升的豆浆,自然沉。”辛悦锁好车子,同周加弈往教学楼方向走。 周加弈边走边瞧辛悦,说:“你早上把它们从家里运到电动车上,费了好大劲吧,手腕是不是都被勒出红痕了?” “公寓有电梯,就还好,”辛悦晃了晃手关节,“我分两次运下去的,所以今天来学校才这么迟。” 她伸出一只手,“一人一边,我帮你。” “不用,”周加弈避过辛悦的手,“这点距离我还是可以的。” “太重了。” “不重,”走了一半路,周加弈稍稍觉得吃力,他换了一只手,“喜欢的东西,再重也不嫌累。” 才进教室,还没坐稳,斜后方就伸过来一只手:“我的豆浆呢?” 罗昊占了石磊座位,把辛悦的书包和帆布包一顿乱翻,“你是不是忘了?” “没忘没忘,”辛悦看他一脸急躁的样子就好笑,“借花献佛,早早就起来给你把花准备好了。拿杯子过来,我倒给你。” “好嘞——” 罗昊倒好豆浆刚走,石磊就回来了。 他望着辛悦桌上那整整一箩筐的零食,两只眼睛瞪得圆鼓鼓的:“这都是你准备带去嬉戏谷吃的?几人份啊,太夸张了。” “不夸张,我们一起分着吃。”辛悦撕开一个包装袋,把里面的面包一分为二,一半给了后面的孔菲,一半递给周加弈,让他就着豆浆吃。 “还有我呢。”石磊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大块诱人的面包被孔菲和周加弈分食殆尽,眼馋嘴也馋。 他委屈地问辛悦,“他们都有,怎么单单就我没有?我可是你最亲爱的同桌。” 周加弈本来在低头喝豆浆,一听这话,头也不抬,一扬手,咻地一声,朝石磊扔了个什么东西。 钢尺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银色抛物线,准确无误地击中了石磊的脑袋。 他当即抱着头嚷嚷:“没得吃就算了,还被砸,你们欺负人!” “没欺负你,面包就那么一个,分成三份就都只有巴掌大了,谁也吃不饱。”辛悦安抚他,然后从包里翻出一个巧克力派,“这个行吗,也挺好吃的。” 石磊喜出望外:“行!不愧是我最亲爱的同桌!” “咳!”周加弈一口豆浆呛在嗓子眼。他按住辛悦手里的巧克力派,“别给他!” 石磊马上来抢:“不给我难道给你啊!” 两人两只手,齐齐拽住小小的巧克力派。 辛悦的手掌被他两死死摁在桌上,动弹不得。 石磊:“你捣什么乱!” 周加弈:“凌晨才回宿舍、搞得大家都睡不着的人,没资格吃巧克力派!” 石磊:“我没资格,你有资格?” 周加弈:“我有,我就有!” “别别别吵了!”辛悦感觉自己置身在一百零八只尖叫鸡的包围圈里,再待上两秒耳朵就该被祸害聋了。 为保住听力本就不太好的可怜小耳朵,她费力地从袋子里又扒拉出一袋巧克力派,“好同桌,给你。” 石磊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防着周加弈再来截掉他第二次,顿时就撤回手,捧着巧克力派背过身去吃了。 三只手变成两只手。 周加弈的手心还覆在辛悦手背上。 他说:“你手怎么这么凉?” 教室前面,王婷婷在挨个找同学签字:“秋游的安全注意事项,看完了再签,王老师说了,不签不许去。” 蒋旭辉在卖力宣传他的游玩攻略:“惊险刺激的项目我都标出来了,到时候我们先去排这些。” 罗昊送完豆浆回来,唱着歌哼着曲,还顺手揪了一个男生的头发,对方疼得嗷嗷叫。 ...... 吵闹,喧哗,人声鼎沸。 辛悦只听到了周加弈的问题。 她蜷着的手指动了两下,说:“是你的手太热了。” 第20章 秋游(二) 旅游大巴车车门口,王婷婷亲亲热热地拉着辛悦:“咱两坐一块,不理那些讨厌的男生。” 石磊舍不得辛悦的零食,依依惜别,就差执手相看泪眼了:“我亲爱的同桌,你坐哪?我坐你后面呗......” 身旁的人抡起书包“哐当”一声甩在他胸口上,把他砸得胸闷气短。 他指着行凶之人:“周加弈——” “叫弈哥。” “弈哥。” “哎......哎?”周加弈一回头,“王老师好!” 王拓风赏了他两一人一爆栗:“嚷嚷什么,还不上车!” 辛悦才挨着王婷婷坐下,就看到石磊和周加弈被王拓风押着上了车: “坐你们班长后面去!王婷婷,你看好他们。” 吵吵闹闹中,大巴车启动了。 “进去自由活动了以后,你跟我走,”王婷婷拆了包辛悦买的薯片,靠在她耳朵边说,“我带你去找严寒玩。” “十班的那个?” “嗯。你不是向来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嘛,也知道他是十班嗒?”王婷婷意味深长地冲辛悦挤眉弄眼,“看来上次食堂那远远一瞥,你也被人家的盛世美颜俘虏、对他一见钟情了。” “我没......” “理解理解,”她一副“过来人”的表情,“他那张脸,生来就是祸害小姑娘的......” 辛悦瞧着王婷婷说得眉飞色舞,也懒得分辩,随她去了。正想靠在椅背上小憩会,右边的窗户被“咚咚”敲了两声。 她后面坐的是周加弈。 座椅和窗户的窄小缝隙里,塞过来一张便签条。 【入园后带你去一探石磊的秘密。】 秘密?什么秘密? 辛悦想问问周加弈,这没头没脑说的什么,又怕石磊在旁边听到会打草惊蛇,只得作罢。 她拿了好几包零食给王婷婷:“你收着,自由活动我不跟你一道了。” “为啥?”王婷婷大惑不解,“你不去看校草吗?” “你去就行,”辛悦把便签条揣进校服口袋里,“我对那颗草没兴趣。” 嬉戏谷距离扬城两个小时左右的车程,不算远,聊会天,再睡一觉就到了。 入园后,高一的分管校长把十六个班的学生全部集合在一块,拿了一个老城区卖老鼠药的摊子才会用到的旧式喇叭: “安全安全安全,重要的事说第三遍!好,解散——” 话音未落,八百多人当即呈鸟兽状散开。 片刻后,偌大的空地上,只剩下来押车的老师们,和零零散散几位还没想好先去玩什么项目的学生。 辛悦提着零食包,在一片矮木丛后找到了鬼鬼祟祟的周加弈。 她问:“你兄弟呢?” “嘘。”周加弈提醒辛悦小点声,“蹲下,别被他看见。” 辛悦不睬他,大喇喇站那不动:“所有人都穿着同样的校服,一眼扫过去都要得密集恐惧症了,你兄弟的视力能百步穿杨啊,千百人中随随便便一回眸就揪出我们了?” 周加弈谨慎得很,小心翼翼地站起来:“那可说不准。”他顺手拎过辛悦手上的包,“你这胳膊受过伤,别总往腕上挂东西。” 辛悦心里倏地一动,说:“哦。” 两人跟前面的石磊隔着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 辛悦忍不住问:“你发现什么端倪了,能先透露点吗?” 周加弈忽然冷笑一声。 辛悦从眼尾瞄过去——寒风把他本就乱糟糟的发吹成了狮子狗的鬃毛,高挺的鼻梁下是微微上扬的嘴角,加上清瘦的侧脸线条,搭配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 蠢,和萌。 “他准备金鸡独立的前一秒,我闭上眼睛都能猜出他要抬的是哪条腿。”周加弈搓了把脸,好看的下颌线被搓得七歪八扭的,“半个月前就发现他不对劲了,隔三差五打篮球打到深更半夜才回宿舍,问起来就说是跟十三班的男生一起玩的,屁——” 最后一个字他硬是咬着牙齿,发声发到一半给咽下去了。偷偷看了一眼辛悦,又继续说,“十三班是艺术班,男生统共就那么几个,要么学声乐要么学绘画,都文绉绉的不像爱打篮球的模样。早上在宿舍他手机上来了信息,我瞄到了,‘我们嬉戏谷见面再商讨下,生死不论’,你听听,都扯到生死了,能有什么好事!” 辛悦望着石磊急匆匆前行的背影,问道:“你怕石磊会被那人带坏?” 周加弈一脚把鞋边的小石子踢飞:“你同桌是个很单纯的人,经不住诱惑。” “石磊是个早产儿,差点没活下来,所以他们家对他很溺爱,加上家境好,从小到大没吃过苦,也没见过什么负面的东西,十几年来唯一的磨难就是他姐姐考砸了会打他泄气。” 周加弈讲到这儿,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 辛悦正好抬眸,就看到了他笑的时候,嘴角边上有个很小很浅的褶皱。 以及,他眼神在那一瞬间的失落。 失落稍纵即逝,很快就只剩下满满的羡慕。 莫名地,她就很想问他:那你呢,你小时候有吃过苦吗,家境好吗,有人爱你吗? 辛悦是个不能一心二用的人,心里想着事,脚下的步子就停了。 周加弈一偏头,看到她愣怔在原地不动。 “怎么傻了?”他去拉辛悦,“石磊姐姐很温柔,打人不疼的。” “你被打过?” “嗯。” “他姐为什么打你?” 周加弈就笑:“报道第一天,按照分床,应该我在下铺,石磊睡上铺,他妈妈不放心,怕他睡到半夜滚下来摔断腿,越想越怕,怕到哭了,我不忍心,就主动提出跟她儿子换。等床铺铺好,石磊姐姐进来,一听说我从下铺换到了上铺,以为是她爸妈仗着人多势众欺负我,先是说了叔叔阿姨一顿,又操起晾衣杆打石磊,骂他被惯坏了、恃强凌弱人品低下,我就拦在他们姐弟中间把原委说给她听,中途为护着石磊被她踢了好几脚......她那天还穿着带跟的凉鞋。” 辛悦知道周加弈人缘好,大家都一口一个“弈哥”地叫,拥着他捧着他。 起先,她以为他们是按照学习成绩来论资排辈认山头的,现在看来,班上的男生比她想的还单纯——谁对我好,谁是哥。 “人呢?”周加环顾自周,“石磊人呢?” 辛悦眨巴眨巴眼:“别问我,我光顾着听你说故事了。” “那里。” 辛悦顺着周加弈指的方向,看到了一幢奇形怪状的建筑,和门口巨大的招牌: 鬼屋。 周加弈快步向前:“gogogo!” 辛悦不动。 “怎么了?”周加弈折回来问她,“不进去?” 辛悦喉咙动了动,然后颤巍巍举起手,指了指旁边大屏幕上循环滚动的一行字,说:“心脏不好者止步。” “你心脏不好?” “进去就不好了。” “那我一人去?”周加弈指了指自己。 辛悦犹豫着点头,又摇头:“或者,我们去出口等?” 周加弈:“有些事,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下不能做,但在黑灯瞎火的环境里就不一样了......” 一听这开头,辛悦就知道周加弈又在说书了。她打断道:“你兄弟是进鬼屋,不是进黑帮社团!” 周加弈马上又换了个开头:“真的勇士敢于......” 辛悦耐心告罄:“鲁迅先生没去过鬼屋。” “不扯了说实话,”周加弈垂下脑袋,“我就是想让你陪我一起进去。” 辛悦甩了个白眼过去:“你以为是女生课间去洗手间啊,要手拉手一起的。” “我怕。” “昂?” “我怕鬼。” 辛悦觉得好笑:“怕就不去了呗。” “可我更怕石磊被带坏。” 辛悦:“......” 周加弈看着辛悦,眼神坚定又坦诚,还带着几分无法忽视的期许。 辛悦想,这平时三五不着调、郎当嬉笑的人一旦正经起来,真的挺...... 帅的。 脑子一热:“走着!” 马上后悔:男色误事,古人诚不欺我。 第21章 秋游(三) 才进门,还没走两步,辛悦就被诡异的氛围、阴森的环境唬住了。 她扯着周加弈的袖口:“要不,我们还是出去吧。” 周加弈忙着搜寻前方等候处石磊的身影,他随手拍了拍辛悦的肩:“乖,别怕。” 同样的语气,同样的三个字,辛悦见周加弈说过不下三次。 不是对她。 是对学校传达室胡爷爷养的那条小黄狗。 小黄是胡爷爷在一中操场捡回来的,巴掌大一团,浑身湿漉漉的,被遗弃在一个破烂的纸盒里。 一中管得严,外人不许进,所以想都不用想,肯定是被学生扔在那的——偷偷带进宿舍养着玩,新鲜劲一过就嫌烦,加上学校明令禁止住宿生不许养宠物,怕被查出来受处分,就在大检查前一晚扔了。 胡爷爷心善,可怜这小生命,第二天带它去宠物医院打针吃药,又去学校领导那写了保证书,这才把它养在传达室。 周加弈大课间喜欢往传达室跑,辛悦听石磊说,这一老一小能有交情,缘于他给胡爷爷把那把摇摇欲坠的藤椅修好了。 石磊还说,小黄因为是被遗弃的,很敏感,还怕人,除了胡爷爷和周加弈,它见着谁都能马上缩成一团,靠着墙角瑟瑟发抖。 那天下雨,辛悦撑着伞去拿网上买的课外书,透着玻璃看到,周加弈窝在藤椅旁捣鼓胡爷爷的小电视,膝上卧着小黄。她才推开传达室的门,原本舒舒服服伸懒腰的小黄,瞬间受惊,像触电般跳下周加弈的膝盖,拼命拱着墙边的纸盒。 周加弈马上蹲下身去哄它:“没事没事,我抱抱。” 小黄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辛悦站在门口不知所措:“我吓着它了?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没事,”周加弈安抚完小的,又安抚大的,“它胆子小,跟你没关系。” 他把小黄抱到怀里,一遍一遍顺着它背上的毛,“乖,不怕......不怕......” 那个时候,辛悦的座位还没跟周加弈的连在一起,对他的印象也只是,“我同桌的哥们”,除了新生报到帮他捡过瓶子,唯一的交情就只剩下那个递到她手里的白馒头。 她没想到,在班上肆意跳脱的他,私下也会这么温柔。 胡爷爷回来后,周加弈把小黄交给他:“爷爷,我先回去上课了,明天再来看电视。” 接着去问辛悦,“买的什么,我帮你提回教室。” 雨势渐大,周加弈提着包裹,辛悦撑伞,两人慢慢往教学楼走。 一开始两人都没说话,辛悦没来由地觉得不自在,可她实在不是个能说会道的人,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打破这份莫名的尴尬。 周加弈比她高大半个头,辛悦高举着伞,胳膊没有支点,文汇大道才走了一半就酸了。 她只能默默地,轻轻晃了晃肘关节。 一阵强风刮过,掀翻了雨伞的一角,辛悦伞柄没握稳,眼看就要脱手—— 周加弈动作很快,稳稳地握住了伞柄,和伞柄上辛悦的手。 辛悦一偏头,视线全落在他手腕处那块凸起来的骨节上。 然后,少年掌心的温热就传了过来。 冰冷的伞柄,飞溅的雨滴,它们把这处温热衬托得尤为明显。 周加弈一手拎书一手撑伞,他们来到清源楼下。 他说:“你先进廊下,我来收伞。” 楼顶的雨全顺着廊檐往下淌,落在伞面上溅起好大的水花,有几滴斜斜地飞进伞下,打湿了周加弈的脸颊。 他皱着眉压低伞。 从辛悦的角度看过去,少年只露出清瘦的下颌,和骨线分明的手指。 不知怎的,辛悦的心忽然跳漏了两拍。 周加弈再抬高伞面时,看到辛悦清透好看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她的一小撮碎发被雨水打湿了,贴着额角,越发显得面容文秀五官精致。 眼神相触的瞬间,辛悦别过脸去,两秒后又转过来,伸手拿走了周加弈提着的那摞书。 她往边上移了几步,给周加弈让出一个位置:“快上课了。” 周加弈举着伞笑了。 这是辛悦第一次发现他有小虎牙。两颗只有笑的时候才会露出来的小虎牙。 他表情带着点无奈:“你这伞有点高级,我不会收。” 在这样的笑容里,辛悦想起了很久以前在某本书里看到的一段话: “他笑容灿烂,像下着大雨的深夜里,远方一盏暖黄色的灯。” *** 见辛悦毫无反应,周加弈又拍了一遍她的肩,重复道:“乖,别怕。” “嗯,不怕。” 第22章 秋游(四) “嗯,不怕。”辛悦说。 ——个鬼! 你们晚上回宿舍,六个人一间房,牛鬼蛇神唬不住群居的,我呢,孤家寡人独住公寓,还有比我更好下手的吗。 辛悦一转身,刚想要逃离这个鬼地方,谁料这时门口来了一大群学生,把出去的口子堵得严严实实。 看着后面乌压压的人群,她明白,这是退无可退了,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周加弈扒了扒,他们离前面的石磊大概隔了七八个人,鬼屋是一批一批地进,一次进十二个人。 他满意地点点头:“能赶上跟石磊一趟。” 下一批就轮到他们了。 工作人员开始介绍注意事项:“里面灯光很暗,路面崎岖不平,请各位注意脚下。另外,鬼屋我们设置了多个场景,有阎罗殿、坟场等等,场景逼真、机关繁多,做好心理准备......” 辛悦无心听后面的一长串,整个人都惴惴不安,她只能去抓周加弈:“一会进去了,你不能光顾着去找你兄弟,得护着我。” 他细细盯着辛悦看:“你在发抖?” “听见了吗,”辛悦打了个寒颤,哆哆嗦嗦地说,“有人在惨叫。” 周加弈把零食包扔进旁边的存储箱里,腾出来的手去捂辛悦的耳朵:“你不是听力不好的吗?” 辛悦偏头躲过:“掩耳盗铃没用。” 正说着,工作人员开始点人:“准备进去了。” 后面当即有男生起哄:“磨蹭什么!快快快!” 才到入口,一只脚还没迈过去,辛悦就不知被谁推了一把,一个趔趄,好在周加弈反应快,一把捞住了她:“看脚下。” 辛悦哭丧着一张脸:“黑乎乎的,我看不清。” 周加弈一拍脑门:“对哦,你近视,还有夜盲症!”他把胳膊肘递过去,“靠着我。” 头顶上,风口里的气流打着璇,带着森森的寒意从辛悦身边卷过,把她惊得额上直冒冷汗。 几米开外,大片绿色雾气中,时不时传出一声声低低的嘶吼。角落的安全灯,映出墙壁上一张张狰狞的面孔。 辛悦稳定心神,咬着牙关问:“石磊呢?” “他倒是不怕,走得飞快,好像已经到下一个场景了。” “我们追吗?” 周加弈慢慢往前走:“你这样子,我们也追不上。” 忽然,一阵冷风刮过,落了几滴水,正好掉在辛悦脖颈上。 她腿一软,整个人都倒在周加弈身上,语无伦次:“有、有......” 周加弈还在看前方那条血肉模糊的断肢,没防备辛悦动作会这么大,没站稳,登时被她带的撞在了旁边的火焰山上。 谁曾想那道具假山下面有转盘,一受力就转动,把他们移到了另一边,和后面的人隔开了。 辛悦紧闭着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觉天旋地转,恐慌之下一把抱住周加弈。 周加弈站定后发现,他靠在假山上,辛悦靠在他身上。 四下无人。 怀里,辛悦的额头抵在他下巴上,只要稍稍抬头,嘴角就能触碰到。 身后的墙壁是冰凉的,怀里的人是温热的。 周加弈在远处传来的尖叫声中,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然后抚上辛悦的背:“别怕。” 他们离得很近,周加弈一开口,气息全落在辛悦的耳廓上。 酥酥麻麻的,像是哈了一口气。 很多这个年龄段的男生在变声期后,嗓音会变得低沉,但周加弈不是,他是清亮爽朗的。 但此刻,在这样晦暗不清的环境下,显得他嗓音也很低。 带着点暧昧不清。 辛悦的心脏像是被羽毛轻轻挠了一下。 她怔怔地待在周加弈的怀里,没动。 也不想动。 随后,两人都没有说话。时间被拉得很长,走得很慢。他们静静地倾听着对方的呼吸和心跳。 过了许久,周加弈箍在辛悦腰间的手微微往里收了一点。 辛悦今天在宽松的校服里面穿了一件厚实的卫衣,他手掌擦着校服单薄的布料,轻轻松松把它卡在了指缝间。 他想,辛悦很瘦,腰很细。 头上的风口还在呼呼往下吹,辛悦的碎发被扬起,迷了周加弈的眼。 他眨了眨,心里蓦然出现一个想法——女生的发质都这么软的吗? 辛悦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咚,咚,咚,擂鼓一般。 紧接着,脑海里冒出来一个声音,从蜻蜓点水到惊涛骇浪,转瞬间压制了她所有的理智。 这个声音叫嚣着,说:“去吧,让他知道你的心意。” 可能是这个环境太容易惹人冲动了,辛悦当即遵从了内心的真实,她抿了一下唇,说:“周加弈,我喜欢你。” 周加弈没说话。 这样的沉默是辛悦始料未及的,她以为,周加弈也会喜欢......至少,是有几分喜欢的。 失望和无措席卷了全身。 她不甘心。 带着前所未有的勇气和期望,辛悦决定破釜沉舟:“你不喜欢我吗?” “唔。”周加弈鼻腔里应了一声,算是回答。 他不喜欢我。 周加弈他不喜欢我。 辛悦的心在这一刻被冷冻到绝望。 “我喜欢你。” 周加弈说。 惊喜来得猝不及防,辛悦想抬眸去看他。 她一动,额心碰到了周加弈的唇边。 轰。山呼海啸。 一股热气从脖颈处升起,迅速蔓延到辛悦的脸颊、耳廓。 还好光线昏暗,他看不出来。 辛悦侥幸地想。 下一秒:“你是不是脸红了。” 斩钉截铁的肯定语气。 辛悦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奈何,眼下除了周加弈的怀里,她哪里也去不了。 他是故意的,故意戏弄我。 辛悦气鼓鼓地想。 第23章 秋游(五) 很久以后,辛悦每每回想起这一天,都觉得如梦似幻,太不真实了。 她晕乎乎地跟着周加弈走出鬼屋。 重见阳光的那一瞬间,她偏头去看旁边的少年——他会不会像肥皂泡一样消失不见?刚刚的一切都是我惊吓过度产生的幻觉? 还好,人还在,掌心相触的温度也是真实的。 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你在想什么?”辛悦发愣间,周加弈问她。 周围有一中的学生在打闹推搡,辛悦一回神,当即撒开了周加弈的手......众目睽睽下,还是收敛点好。 她好看的脸上写满了“你白痴啊,我现在除了想你还能想谁?” 周加弈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回神回神,我们已经出来了。” 辛悦推开他的手:“神没丢。” 辛悦的指尖在周加弈的掌纹里轻轻划了两下,有点痒,他突然想到了胡爷爷家的小黄,撒娇的时候就喜欢蹭他的手。 她跟它,还挺像。 “你傻笑什么?”室外的风太大,耳廓根本别不住碎发,辛悦干脆把卫衣的连帽戴上。 哎,不对! 她猛地抬头去看周加弈,眼神锐利得很,“你之前不是说你怕的吗?怎么一进鬼屋跟回家了一样熟稔自在?骗鬼呢?” 一问三连,步步紧逼。 周加弈没见过这般冷嗖嗖又气冲冲的辛悦,被吓得一愣神,瓮声瓮气地解释:“我平常胆很小的,今天可能是豆浆喝多了壮胆,进去后觉得也不过如此,还没方铁嘴的办公室恐怖。” “周加弈。”辛悦叫他。 应道:“哎。” “你刚刚摸鼻子了。” “昂?” “书上讲,人在撒谎和心虚的时候会下意识地去摸鼻子。” “......”周加弈当即把方才摸鼻子的指尖缩进校服袖子里。 “还有,我喝了十六年的豆浆,胆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小。” “可能......我是天选之子,命中注定会和豆浆碰撞出出人意料的化学反应?” “......哥屋恩。” 辛悦没再抬眼,双手环在胸前,脸上刻着明晃晃的“生人勿近”。 此生人姓周名加弈。 周加弈太委屈了,委屈得想哭。 他的悦悦前一刻还温香软玉、小鸟依人地靠在他怀里告白,下一秒就能不高兴地跑来质问他一堆实在很无关紧要的琐碎事,期间还甩了好几个脸。 这就是,得到手的就不用珍惜了? 他像受了气的小媳妇,小心翼翼地站在辛悦边上,大气不敢出,生怕下一秒就被怼:“你的呼吸影响到我思考了,分了吧。” 憋气快憋出内伤的时候,姑奶奶发话了:“目标人物呢?” 周加弈大口吸氧,扯着衣领给自己散热,好一会才问:“什么目标?” 辛悦盯着他,像在看一个白痴。 “哦哦哦,你说石磊啊!” “不然?” 嗯,这回,周加弈很肯定,辛悦真的不打算像以前一样好好跟自己说话了。 瞧瞧这态度,简直拽上天。 拐两步,就看到石磊坐在花圃边和人聊天。 辛悦看了看他,又转身去看周加弈。 后者也在看她。 两个人四只眼,面面相觑。 辛悦揉了揉眼,转过去再三确认后,问道:“这就是你说的会带坏石磊的、那个艺术班打篮球的男生?” 周加弈:“......” “还‘嬉戏谷见面,生死不论’?” “......我可能看错了。” 女生几近垂腰的长发铺满后背,再宽大的校服都掩不住她窈窕的身形。 石磊不知道说了什么,引得她掩嘴在笑。 辛悦评价道:“小姐姐侧脸很美。” 周加弈赶紧拍马屁:“没有悦悦你美。” 辛悦撩了一下眼皮:“你前几天还说,石磊情窦初开遇上喜欢的人了,就是她?你一早就知道?” “没没没,”周加弈解释道,“我当时胡诌的,小说里有这句话,我顺嘴就说了。” 辛悦指着不远处的两人:“走着?” 周加弈点头:“行。” 他怕自己但凡敢摇头,以辛悦目前的怒气值,能当场把他的脑袋拧下来扔进鬼屋里。 周加弈悄无声息地在石磊边上坐下来:“磊哥,好巧。” 石磊在短暂的错愕后面色如常:“不巧,我们坐同一辆旅游大巴车来的,四十分钟前还排在一起听校长训话。” 周加弈砸了一下嘴。 今儿什么日子,一个两个都这种语气跟我讲话。 他视线越过石磊,看向那位女生:“这位同学不是我们四班的吧?” 女生倒也落落大方:“我十三班的。” 周加弈:“你好你好,我跟石磊一个班,还是一个宿舍,上下铺。” 女生微笑点头。 石磊往前挪了一点,挡住了周加弈的视线,也看到了好兄弟身后的辛悦。 “悦姐也在?” 辛悦尴尬地向女生笑了笑,答道:“碰上周加弈了,就一起散散步,然后就看到你们了。” 她把拎包里的零食拿出来分,“饿不饿,我们一起吃。” 吃到一半,女生走远去接电话,余下他们三人。 周加弈:“多长时间了?确定关系没?叫什么名字?” 石磊:“闻雯。” 周加弈:“嘶——前两个问题被你吃了?” 石磊垂着头:“没在一起,也没确定关系。” 周加弈去敲石磊后脑勺:“老实交代,不然晚上去附中给你姐打小报告!” 石磊梗着脖子:“我没骗你!” 周加弈可不相信:“那你天天晚上不回宿舍,打着玩篮球的幌子干什么去了?” 石磊老实回答:“她是学画画的,晚上在美术教室加练,我陪着她。” 周加弈“哦”了一声:“你给她当人体模特?” 石磊把手里的薯片往他嘴里塞:“传言美术教室闹鬼,她们几个女生害怕,我去给她们壮胆!” 周加弈很失望:“几个女生啊,我以为就你两独处呢。” 闻雯回来后,他们四个把零食消灭得差不多。 石磊问:“我们就这么干坐着到三点钟集合?” 辛悦兴致缺缺:“你要去玩?” 石磊:“好不容易来一次的,你不想去?” 辛悦:“我就干坐到集合。” 石磊:“弈哥?” 周加弈:“我听你悦姐的。” 闻雯笑了一下。 三颗脑袋齐刷刷转过去看他。 “......”她摆摆手,“我就是觉得,弈哥很听悦姐的话。” 石磊点点头,表示赞同:“能不听吗,弈哥天天靠刷悦姐的饭卡过活,那是他金主,言听计从。” 金主。 辛悦噎了一下,咋从石磊嘴里说出来怪怪的。 过了会,石磊带闻雯去坐旋转木马了,周加弈跟辛悦坐在长椅上晒太阳。 辛悦怕晒,连帽捂得严严实实,半只眼睛都没露出来。 周加弈眯眼看了看头顶正当午的太阳:“要不去室内?” “不用,就这儿,晒晒补钙。” 跟你一起晒太阳,挺好的。 第24章 秋游(六) “悦悦,”周加弈把辛悦的帽子摘下来,“两点半了,往景区大门口走吧。” 阳光甚好微风不燥,辛悦睡得又熟又舒服,她迷迷糊糊地瞪了周加弈好一会,才揉着眼睛站起来:“嗯。” 周加弈身前身后各挂着一个书包,手里拎着还剩几包零食的袋子,辛悦两手空空,打着哈欠跟着他。 “渴吗?”走了一段,周加弈叫住她,“奶茶喝不喝?” 辛悦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瞧见一家奶茶店:“你要喝吗?” 周加弈点点头。 辛悦“唔”了一声,走近店里开始熟门熟路点单:“一杯桂花乌龙半糖,一杯阿华田加珍珠少糖,都打包,微信支付。” 点完单,她向身后伸手,“手机给我。” 两秒后,没等到手机,倒是等来了“啪”,轻轻击掌的声音。 辛悦疑惑地转身,看到周加弈收回手,从他自己的书包里摸出一沓零钱,走到柜台付款:“多少钱?” 收完钱,店员小姐姐跟他确认细节:“阿华田三分糖可能会有点苦,要不要换成同样的半糖?” 周加弈问辛悦:“换吗?” “不换,”辛悦看着价目表上的数字,“喝太甜会长胖。” “你又不胖,”周加弈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她的腰腹处,随即又挪开,“这么瘦。” 店员小姐姐招呼同事制作奶茶,找零钱的时候同周加弈说笑:“你们小年轻谈恋爱真可爱。” 周加弈眉眼弯弯:“你也很年轻啊。” 小姐姐很开心:“说话真甜。” 店里香气四溢,把整间屋子填得满满当当。 辛悦嗅了嗅鼻子,闻到了浓郁的糖浆味。 她也很甜,和糖浆一样甜。 两人吸着奶茶,慢吞吞并肩往大门口走。 大巴车旁,校长和教导主任跳着脚在骂人:“一趟秋游就揪出这么多早恋的,这还仅仅是一个年级的,天知道家里那两个年级什么情况!” “是要好好整治一番了,给他们家长打电话,晚上来学校面谈!” 辛悦偏头去看周加弈,他神色如常,专心致志地在咬吸管,似乎半个字也没听到。 校长他们骂累了,又逮着一个女生说教她的发色。 就在这时,周加弈握了辛悦的手,十指相扣地黏在一起,又在辛悦还没反应过来时飞快地松开了。 “你......”辛悦想说,你心真大,这个点还敢顶风作案。 话没出口,全消失在周加弈挑起的眉毛里。 回程的路上,大巴还没进入扬城地界内,天就完全黑了,车厢内开了顶灯,映得两边玻璃跟明镜似得噌噌反光。 四下寂静,放眼望去,除了在嬉戏谷睡多了的辛悦精神奕奕,几乎所有人都靠在座椅上小憩。 她撑着手臂,仔仔细细地端详起后座被车窗反照出来的,熟睡的周加弈。 辛悦想,这人睡着的时候又乖又软,怎么醒来就那么聒噪,一人能顶一屋子的尖叫鸡。 ......好在,我半点都不讨厌他的聒噪。 校门口下了车,王拓风让大家自行去填饱肚子,正常时间回教室上自习。 又是鸟兽状散开。 石磊送闻雯去美术教室,王婷婷和孔菲继续去尾随那位据说能帅到炸裂苍穹的校草,蒋旭辉也不知上哪疯去了,罗昊更是下了车连半个影子都没看到。 辛悦便理所应当又顺理成章地,和周加弈一起回教学楼。 “你带着,”辛悦指着周加弈手里的零食袋子,“晚上回宿舍吃。” 周加弈点头。过了一会,他托着辛悦的手往天上指:“空中有什么?” 辛悦抬头。 黑漆漆的夜幕上,月亮躲在云层后面,只露出一个绰绰约约的模糊侧影。 阴沉沉的天空此时正好被晚风扒开一条缝,细碎的月光就这么顺着缝隙洒下来,浮在半空,不甚清晰。 她回答道:“就一个月牙儿。” 周加弈又带着她的手往操场方向指:“那有什么?” 辛悦没戴眼镜,她艰难地分辨了片刻:“有好多人,但这个距离太远,我看不清具体是谁,有我们班的吗?” 周加弈又问:“除了人还看到什么?” “一圈树。” 周加弈满意地放下她的手:“对了,有月亮,还有树。” 辛悦不明白他要表达什么。 “悦悦,”周加弈眼睫弯了弯,嘴角也跟着弯了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怎么就舞文弄墨了,你平常也不爱背诵......”辛悦记得欧阳修的这首《元夕》,初中学过,这句讲的是与心爱之人相约在黄昏之后、月上柳梢头之时,互诉衷肠。 描述了痴情男女在灯火阑珊处秘密相会,两相依依又情话绵绵的场景。 轰。 辛悦的脸瞬间就红了。 她已经数不清这两天自己这张脸究竟红了多少次了,只知道,次次都因周加弈而起。 “怎么不说话了?”周加弈语音上翘,听得出心情很好,“脸红了?” 辛悦一把捂住脸颊。 冰冷的手心和发烫的双颊一相碰,激灵间辛悦知道自己被耍了——文汇大道两边的路灯暗成这个程度,三米外不见长相,五米外难辨雌雄,你视力就算5.3也看不出我脸红不红。 周加弈得了逞,心情越发愉悦。 他像个登徒子,摇头晃脑:“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辛悦自然知道诗的意思,她又羞又恼,等周加弈念完后,才轻轻说:“耍流氓。” 耍完流氓的周加弈怕辛悦打他,仗着腿长咻咻咻就跑开了。 跑了几步发现辛悦没追上来,又停下脚步等她。 他的背后是“崇文实验楼”明亮的灯光。 辛悦越向他走近,就离崇文楼越近,离光亮越近。 还有几步距离时,周加弈伸出手:“走得这么慢,书包很重吧,我给你背。” “不重,我背得动,”辛悦说,“慢就慢,反正你会等我的。” “嗯,等你,一直都等你。”周加弈立在原地,面朝辛悦,看着她一步一步朝他走近。 第25章 好人卡 教室里,大家都在热火朝天地赶作业,纸张翻阅的哗啦声,时不时出现的咳嗽声,此起彼伏。 并非寂寥无声,却又有一股说不出的宁静。 辛悦写完了所有的作业,实在无事可做,就只能在这样的环境里发一会呆。 仅仅一会会。 因为停下笔的她发现,自己好像没法静下心来。 微微一偏头,或者手肘稍稍往右边去一点,就能和周加弈产生交集。 他们的座位,紧密连在一起。 九点四十五,最后一节晚自习下课铃才响了第一声,辛悦就拎着书包,逃也似地奔出了教室,留下左右两人面面相觑。 周加弈:“第一次看见她放学回家这么积极。” 石磊:“可能我同桌家里失火了。” 周加弈:“盼她点好吧兄弟。” 辛悦洗漱完钻进被窝里,两颊还残留有淋浴间蒸出来的红晕,她拉起被子倒头就睡...... 根本就睡不着。 鬼屋里的画面一帧一帧地从脑海里蹿出来,争相恐后地在她眼前起舞。 人的记忆是有偏差的,有些事情,你越去回想,记忆就越模糊,譬如—— 此刻的辛悦已经没法清晰地回忆起,她跟周加弈告白时,到底说了哪几个字。 “我这破脑袋!”她捂在被子里,自暴自弃地大吼一声。 下一秒,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 “这么晚了,谁啊?” 是个陌生来电,还是个座机号码。 诈骗电话,或者推销买房的,辛悦笃定地想着,然后摁断了。 手机放回去不到十秒,又有来电,还是那个号码。 再摁断。 第三次来电时,辛悦烦躁地把它划进“阻止此号码来电”一栏中,岂料手一滑,竟然接通了。 “终于接通了,”对方显然松了一口气,“你是不是睡了?” 是周加弈。 “你......” 你这么晚给我打电话干嘛? 你怎么用的固定电话?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手机号码? 辛悦晃了晃脑袋,把这些萦绕在心间的问题赶走,应声道:“还没睡呢。” 对面“哦”了一声,顿了好久,才用很斟酌的语气说道:“我有话和你说......等不到明早了,现在就要说。” 周加弈的声音压得很低,加上夜深的缘故,辛悦产生了他就站在自己身边、俯身低语的错觉。 她揉了一下接听电话的那只耳朵:“你说,我在听。” 那边踌躇了几秒,才缓缓说道:“我家境不太好,嗯,很不好,我爸在外面打工,妈妈在家里务农,奶奶的身体不太行,一直在吃药......我平常总占大家的便宜,尤其是你和石磊,吃你们的喝你们的......” 辛悦忽然出声:“你下午请我喝奶茶了,两杯四十三块钱。” 周加弈很短促地笑了下:“我都没注意具体多少钱,你都记下了?” 辛悦后知后觉自己冲动了:“不好意思打断你了。” “你家境好,人也好......”周加弈又笑了,笑完后话锋一转,“别紧张,我不是来给你发好人卡的。” 辛悦捏住被角的手指这才放下,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继续说:“现在的我没能力没钱财,什么都给不了你,还天天倒刷你的饭卡,但是,我有信心,我以后会成为一个有能力有钱财的大人,尽己所能地给你你想要的......可是,你要等一等,等一段......一大段时间......” 他郑重又谨小慎微地问,“可以吗?” 坦坦荡荡的周加弈,笨拙地捧着自己的那颗真心,小心翼翼地来问辛悦,可不可以等等他。 辛悦想都没想:“可以。” 话音未落,她又添了一句,“你也要等我,我走路很慢的。” “嗯。”宿舍楼长长的楼道角落里,男生对着话筒点了点头。 心中感慨万千,辛悦咬着唇瓣压下一切情绪,嗓音如常:“明早喝豆浆吗,我去泡豆子。” “喝,”周加弈说,“我要喝两杯。” “好,”辛悦应了,“那我挂了。” “等等——”周加弈叫住她。 “还有什么要跟我说吗?” “额......”周加弈欲言又止,“出了点小状况,我讲给你听,但你不能生气。” “......好。” 周加弈深深吸了一口气:“明天你到学校,可能会听见某些不太好的传闻。” “关于你和我的?” “不是,”男生的声音越来越小,“关于我和校花的。” 辛悦眉心一皱:“你们俩?” 周加弈深知“我坦白地越快,悦悦就越不会生气”的道理,在电话里如实招来:“回到宿舍我想给你打电话,却没有你的号码,思来想去只能去女生宿舍楼找校花。” 辛悦不明所以:“可她也没我的号码啊。” “罗昊有啊。”周加弈认真地解释给她听,“我拜托她打电话给罗昊,拿到号码后再给我,我再打给你,一步一步来,虽然繁琐了点,但最终还是联系上你了。只不过——” 他咳了一声,无奈道,“女生楼的宿管阿姨不肯替我传话叫她下楼,我没办法,只能在楼下大喊她的名字,因为当时心急,嗓门就有点大,估计半栋楼的女生都听见了。” 辛悦:“......” 听着很是曲折。 她问:“你怎么喊了,单单喊了她名字?”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才如履薄冰地回道:“‘姚星辰你下楼,我要见你’。” 辛悦:“......” 有那么一两秒,她想给周加弈发好人卡。 第26章 火锅 “明天的这个月考,”周四数学课上,王拓风在最后几分钟里说道,“别不当回事,这次考完,下一次就是期末考了,要重视起来。” “另外,”他强调,“今天大家下晚自习前把考场布置好,周一的时候换组,全部往右侧平移一组,四组变一组,一组变二组,以此类推。” “弈哥,”课间,石磊往右边探出脑袋,“我们马上就要分开了,看你还能不能再随时揪我头发!” 周加弈叼着钢尺,说话含糊不清:“我要想揪你,哪怕我在一组你在四组,都能揪住!”他捣捣辛悦,“是吧?” “是是是,你两怎么不是同桌呢,”辛悦没好气地说,“白天坐一起,晚上睡一块,日夜都形影不离。” “咦——” “咦——” 两兄弟都起了鸡皮疙瘩。 辛悦偏头看向三组和四组中间的那条,一米左右的过道,头一次觉得它那样宽。等调完座位,她就离周加弈那样远,像是隔着一整条银河,不可逾越,不可横渡。 没有安全感。 中午,周加弈在食堂遇到了独自一人打饭的罗昊。 “罗少,”周加弈晃着筷子和他打招呼,“一起坐?” 落座后,罗昊蔫蔫地戳着盘子里的鸡排,食欲不振。本来和姚星辰说好一起吃饭的,结果她一下课就回宿舍了,剩下他一人傻乎乎地来食堂。 “这鸡生前跟你有仇啊?”周加弈喝了口面汤,问。 罗昊又戳了两下:“比我手掌还大,八成生前吃激素长大的,既没营养还会毒害身体。” 周加弈笑着摇摇头。 辛悦说得半点没错,锦衣玉食养大的少爷,吃穿用度样样都要精挑细选,难伺候。 第二口面汤还没入嘴,周加弈像想起了什么,问道:“跟你打听个事。” “什么事?”罗昊终于纡尊降贵地宠幸了鸡排一小口。 “你常吃火锅吗?” “吃,冬天不吃火锅吃啥。” “那......两个人去吃火锅,大概要多少钱?” “不好说,得看是什么档次的火锅。”罗昊眯着眼,仔仔细细想了片刻,才和周加弈说,“一中门口不有个火锅自助吗,三十块钱一个人,算是全扬城最便宜的了,但是菜品很差,我是不可能去吃的。好点的两百出头,再好点就三四百,吃饭嘛,上不封顶,我还吃过一千多一个人的火锅。” 他放下筷子,一脸坏笑地看着周加弈,“你要跟谁去吃火锅?” 周加弈被问得一愣,支支吾吾道:“就随便问问。” “是跟辛悦吧。” 手里的汤勺一顿,周加弈抬眸去看罗昊,略显惊愕:“你......知道?” “嘿,”罗昊对学习敬而远之,但对男女八卦有股天生的高涨热情,“你当我猪啊。” 他指着自己的脑袋,“这里面装的东西就算不如你,那也不是一团浆糊。那天秋游回来,大晚上的姚星辰给我打电话,说你的作业可能落辛悦书包了,跟我要她的手机号码,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这理由太牵强了。” 周加弈:“......” 怎么学习上不见罗少你这么机敏呢。 罗昊双手抱胸,一脸的得意洋洋:“我这几天时时盯着你两,果不其然,被我发现端倪了——那小动作,那小情话,一箩筐!” “......”周加弈哭笑不得,“小情话,我什么时候跟辛悦说过这些了?” “就比如......”罗昊记性不好,他稍稍回想了一下,“昨天晚自习,你们头靠一块讲了好久悄悄话。” 周加弈简直无话可说:“昨晚在跟她讲解数学题,叶成林在讲台上,我不压着点音量,难道还能嚷嚷吗?” “也是哦,”罗昊点点头,“叶成林那么凶。”他很快意识到自己被带偏了,立马回过神来,质问道:“别扯这些,一句话,你们谈没谈?” “嗯。”周加弈犹豫了下,还是实话实说。 “兄弟哎,弈哥!”罗昊朝周加弈抱拳,“坦荡!” “......” “我跟辛悦初中同班两年,我们班男多女少,她又长得水灵灵的,天天屁股后面一堆追求者......”讲到这儿,他蓦地举手发誓,“我跟她之间是清白的,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再者,我小姨是我们的英语老师,辛悦是她得意门生,天天让她给我补课,我烦都烦死她了。” “偏题了。”罗昊把重点又拉回来,“辛悦吧,看着挺活络一人,其实私下可木了,就知道捧着辅导书吭头做题,我当时还想呢,这家伙就算到高中了,也不会跟早恋两个字挂上钩,谁承想——” 他表情微妙地望着周加弈,“高一开学才多久啊,栽你手上了。” 话音刚落,他兜里的手机就响了,解锁后扫了一眼就要走。 临走前他拍着周加弈的肩,语重心长:“辛悦吃东西其实比我还挑,你要带她去吃火锅,就找个好点的。” 他摸了下自己的下巴,“我怎么有种嫁女儿的错觉?老丈人对女婿的嘱托。” 周加弈被他逗笑了:“走吧走吧。” 吃过饭,周加弈去篮球场找到石磊:“把你姐号码给我,我找她。” “干嘛?”石磊很警惕:“找我姐告状?” 周加弈翻了个白眼:“告你个头!我托她帮我问问,去年元旦的数学竞赛,附中第一名拿了多少奖金。” 第27章 一天 辛悦巴掌大的面包吃了老半天。 周加弈敲敲桌沿问她:“这么难吃?” “全麦面包,无滋无味,”辛悦递了一个给他,“尝尝,打开你的新世界。” 周加弈真的是吃啥都不挑,三口并两口就解决掉了。他抹掉嘴边的面包屑,问:“元旦三天假什么安排?” “元旦啊,”辛悦咬着笔杆,“前两天回家,第三天大早上提前返校,去附中参加作文大赛。” 她顿了顿,想起了什么,问道,“你那个数学竞赛不也是在附中吗,几号?” “跟你的作文赛一样,一月三号,上午。”周加弈两根细长的手指捏着钢尺转圈圈,“咱们两场竞赛结束了,中午去吃顿饭?” 辛悦当即就应了:“可以啊。” 周加弈把钢尺转成了一道残影:“吃火锅去?” “都行,你决定就好。”接着又问道,“就我们俩吗?” “我请客。”周加弈略过了她的问题。 辛悦偏头去看他:“你请客?” 周加弈很肯定地点头:“对,我请客。” 他凑到辛悦跟前,眼睛里亮亮的,像盛满了梧桐叶上的光,“吃完就把你卖了。” 辛悦看着他装着星星的双眸和额心的小黑点,条件反射地往身后移,奈何她已经靠着椅背了,退无可退。 手肘一动,碰到了保温杯。 周加奕拿过杯子起身:“给你打热水去,吃面包不喝水,会噎的。” 打完水回来,他把杯子放到辛悦桌上,用英语词典把它和桌沿隔开:“别老把杯子放在桌角,不留神就掉了,我看水杯身上好几处漆都没了,都是你摔出来的吧。” “嗯。” “多好的杯子,稍微珍惜点,”周加弈弹了弹杯身“你看看我,还用塑料杯接水喝呢。” “元旦的数学竞赛,有信心拿第一名吗?” “不太有信心,附中的数学不是也挺强吗?”周加弈难得谦虚,“目标第一,保底第三。” 辛悦看着保温杯若有所思,说:“到时候拿奖了送你个礼物。” “好啊。送什么?” “暂时保密。” 辛悦喝完水,从桌肚里掏了本英语辅导书出来:“宁老师说的,这门课就得积累词汇量。” 周加弈在飞快地写几何证明题:“我就讨厌阅读和积累,磨人磨时间,还是数理化对我的胃口。” 说完,他忽然扔下笔,捏着这本辅导书的页脚:“你高二是不是要选文科的历史政治?” “嗯,”辛悦点点头,“我喜欢这两门课,成绩也好,肯定选它们。”她反问:“你呢?” “我选理科,”周加弈把页脚捏得都翘起来了,“物理化学。” “历史政治,物理化学,”辛悦看着他缓缓搓动的指腹,轻轻地说,“这是最天南海北的分科。” 周加弈抬眸,看到辛悦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她长长的眼睫,细细的眉毛,微微卷起的发尾。 两人是这样近。 好像他们,才是真正的同桌。 临近午休,班上的同学陆陆续续进了教室。 辛悦不经意间一歪头,目光拐了道弯,看到了隔壁,平躺在周加弈作业本上的钢尺。 它折射出一道明亮的白炽灯灯光,晃了辛悦的眼。 她抬手挡了一下,说:“小时候不知道天高地厚,长大了分不清东南西北。” “我跟你正好相反,”周加弈把胳膊支在椅背上,看着辛悦白皙的手背,说,“小时候分不清东南西北,长大了不知道天高地厚。” “昂?”孔菲迷茫地抬头,“你两怎么突然说这么深奥的话?” 她去拽辛悦外套的连帽,“文科大佬解释下,本渣渣实在听不懂。” “安静抄你的作业去!”周加弈拍开孔菲的手,收回脚坐正身体,把压在作业本下面的小说抽出来塞进桌肚,“晚自习下提醒我把小说带回宿舍,要还给宿管阿姨。”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但辛悦知道他是对自己说的。 她问:“不看了?” 周加弈笑了一下说:“从良了。” “嗯?” “怕以后真的不知道天高地厚。” “神经病。”辛悦小声地骂了一句。 “认真学习,备考数学竞赛,以后都不看跟学习和考试无关的课外书了。” 辛悦是不清楚这家伙怎么突然变得如此热爱学习了,也没去细想什么。 三十大几行字的英语阅读理解,卡在了前两个单词上。 one day,一天。 晚自习换了座位,我们就不能挨到一起了。 二年级分班,我们连同班都不是了。 英语阅读结束,她又拿出了物理作业。 好不容易写完一题,一对照答案,错了。咬牙把纸上的解题过程拿橡皮擦了,套上公式重新计算。 这时,右手边递过来一本书。 语文书? 辛悦定睛一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被用笔圈了出来,旁边标注道:又岂在朝朝暮暮。 苏轼的《赤壁赋》和秦观的《鹊桥仙》? 辛悦在笔袋里找了支铅笔,在“朝朝暮暮”旁边写下“风马牛不相及”,还给周加弈。 过了一小会,书又回来了。 这次他用了红笔,标注特别明显。 ——顶风作案早恋尚且不怕,何惧这小小的过道。 后面还画了一个小小的笑脸。 他看出来了,他什么都看出来了。 我藏在某句话、某个动作里的小情绪,他都有清晰地铺捉到。 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周加弈。 “看完了?”周加弈压着音量问她,“那我继续背书了。” “等下。”辛悦拿过修正带,把红笔写的字和“又岂在朝朝暮暮”盖住,又用橡皮擦掉了“风马牛不相及”,只留下那个笑脸。 小小的,有点傻。 第28章 搬课桌 “每一次开始都昭示着最终的结束,而每一次结束又意味着新的开始,循环往复。” 最后一节晚自习,王拓风在讲台上指挥大家布置考场。 “老规矩,课桌桌面上和桌肚里的书全部搬到教室后面去垒好,不准留一本,”他习惯性地摸了摸头顶稀疏的发,“动起来,速度点。” 底下的学生们大都无精打采,磨磨蹭蹭地整理书籍,拖拖拉拉地运到后面,再慢慢吞吞地搬课桌。 “刺啦—刺啦—” 教室里回响着桌椅摩擦大理石地面的噪音,此起彼伏。 “得亏我们四楼是顶层,这要是上面还有一层楼,这噪音,啧啧,”石磊摇头晃脑地嫌弃,“掀起你的天灵盖。”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辛悦一把按住他的课桌,捂着耳朵说,“你把桌腿提起来些,吵得我鼓膜疼。” “要耳塞吗,”石磊瞧她病恹恹的样,开玩笑地喊,“弈哥,赶紧从你那破棉袄里揪两团棉花出来,辛悦她耳朵疼!” 周加弈正蹲坐在墙角的书堆上呲溜呲溜喝牛奶,他缩着肩,借往来人流遮挡老王的视线,牛奶喝完了又开始咬吸管,乍一看,神似田间地上偷懒抽旱烟的乡下老汉,怡然自得,快哉快哉。 石磊见周加弈没反应,又吼了一句:“弈哥,辛悦要聋了!” 他的音量没控制好,这下全班都听到了。 周围的同学纷纷停下手里的活,朝他那位倒霉催的同桌看过来。 辛悦抱紧怀里的书,拨开孔菲往 最后面走去。 “哎哎,我来!”周加弈理好地上的书堆,腾出一小块空当,然后起身接过辛悦手里的书,“你好惨,不仅重度色盲分不清红绿灯,还快聋了,以后可怎么办?” 辛悦懒得听他东拉西扯,直接道:“以后就病入膏肓了。”说罢,狠狠踩了一脚石磊的作业本。 “还生气呢?石磊也不是故意的,不是还替你搬桌子了吗。”下晚自习,周加弈没回宿舍,他提着辛悦的书包送她去车棚。 辛悦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回答了。 周加弈无奈地干笑两声:“记恨到现在,这可不像你啊。” 除了高三,两个年级都放学了,熙熙攘攘的人流铺满了整条文汇大道。 “是生气,但跟石磊没关系,”辛悦垂着头,视线跟着鞋带起起落落,“怨自己,怎么就眼睛耳朵通通不好使了,也没做过坏事......” “早恋算做坏事吗?”周加弈有样学样,也低头看鞋,“我觉得不算。” 辛悦没说话,只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心。 周加弈瞥到了她的小动作,也不出声了。 这种突然的安静里掺杂了几分暧昧的味道,但只持续了短短几秒,因为...... 走了几步,两人都默契地同时踢开了路上的小石子。 “你为什么能踢得比我远?”周加弈抬头的时候眉眼弯弯,笑得像一个幼稚的小孩。 辛悦咕哝了一句:“因为你牛奶喝得太少。” “真的?” “真的。”辛悦很肯定。 “那怎么办?”他又问。 “以后一天喝两瓶,早上一瓶,睡前一瓶。” 快到车棚了,两人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 “你在骗我,”周加弈的语调里带了明显的委屈,“明明牛奶喝多了会色盲,耳朵还会听不见。” “周加弈!”辛悦握紧拳头捣了一下他肩膀,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滚”! 周加弈很捧场地立在原地,又往后退了一步,像是被她这一声“滚”吓住了。 辛悦从他手里抢过书包,作势要走。 “噗哈哈,”周加弈绷不住了,笑得两颗小虎牙上下飞舞,他拉住辛悦,“等等!” “等什么?”辛悦憋着火,三个字说出了三十万大军的气势。 “等你,”周加弈瞧着她气鼓鼓的小脸颊,要不是顾忌到周围的同学,真想动手好好捏上一会,“明早上等你给我送牛奶,还记得我在几考场吧?” 辛悦把头一偏:“不记得了!” “我不管,我明天就在门口等你,”周加弈孩子气地说,“喝不到牛奶,第一场语文我就不考了,让方铁嘴打断我的腿!” “随你!” 周加弈手痒,捏不到辛悦的下巴就只好捏自己的解馋,他揉捏了两下:“那敢情好,你分不清颜色、听不见声音,我断了腿,配!” 按照周加弈对辛悦的了解,她这会又羞又恼,铁定会拿书包砸他,接着扭头就走,所以他站好了,准备随时接过丢来的书包。 谁知辛悦盯了她片刻,拢了拢耳边的碎发,说:“好。” “好。”周加弈笑得一派明朗,“明天见。” 第29章 六个月 好冷啊。 辛悦一张嘴,呼出一团雾气。 “辛悦。”身后有人喊她。 转过去,看到一张帅气的脸。 是十班的严寒。 他单肩背着书包,站在一片枯叶中:“你回一中还是回家?我打车,你回哪我都带上你。” 附中不像一中地处扬城市中心,它比较偏,快靠近郊区了。 “谢谢。”辛悦摆摆手,“不用了,我等同学,一会我跟他走。” 善意被拒,严寒不既不尬也不恼,他微微一颔首,问道:“是来参加数学竞赛的同学?” “嗯。” “行。”他说,“再见。” 辛悦等了约半个小时,周加弈才出来跟她汇合。 他搓了搓手抱怨:“都滴水成冰了,教室里的窗户竟然还都不给关上,我一边算题,手一边抖,等号都写不直。” “我们作文大赛的教室也是,一边两扇大敞着,北风呼呼往里灌,写一行字就要往手上哈一口气,”辛悦抱着周加弈才给她的,装着热水的塑料杯取暖,“还好十分钟后,严寒就站起来把它们全都关上了。” “严寒?我们一中那位传说中的校草?” “嗯,就秦始皇班上的,十班,”辛悦稍稍一介绍,“也是来写作文的。” 周加弈左右看了看:“他人呢?” “早走了,人家跟我们又不熟,怎么会大冷天地站在外面等你。” 周加弈把辛悦松垮垮的围巾掖好:“走了,吃火锅去。” 鸳鸯锅开了。 辛悦倒进去两大盘肉,红锅白锅各一盘,然后在白锅里涮菠菜。 周加弈啃着自助区拿来的西瓜:“这个季节有菠菜?我怎么记得它是春天的。” “现在有大棚,一年四季都能吃到。” “我不是住在乡下嘛,小时候放学回来都会帮奶奶给菜地浇水除草,”周加弈隔着锅里袅袅的雾气,看着辛悦,“当时很不喜欢菠菜,因为它和杂草长得太像了,很难分辨,要是不留神铲错了,奶奶就要骂人。” 辛悦往他碗里夹了一大筷子菠菜:“那就多吃点,泄愤。” 周加弈蘸了点海鲜酱,问道:“你小时候干过农活吗?” “没,我家虽然也不是扬城的,但也是下面县城里的市区,没菜地,只能去菜场和超市买。” “你是城里的孩子。”周加弈望着碗里冒尖的肥牛卷,笑得露出了小虎牙,“小时候我浇菜时就在想,以后长大了赚钱就天天去吃肉,鸡肉猪肉牛肉羊肉,就是不吃绿油油的青菜菠菜生菜大白菜。” 雾气蒸腾里,辛悦瞧着他尖尖的小虎牙和灿烂的笑,忽然觉得有些不真切。 大口吃肉的周加弈。 聊小时候生活的周加弈。 这样的周加弈,和陪他一起的我。真好。 从小到大家里人一直都愁辛悦吃饭,总说她食量跟猫一样,吃两口就饱了。 她把剩下的肉一股脑都倒进辣锅里,刚刚观察了一下,周加弈还是很能吃辣的,也喜欢吃辣,白锅里捞上来的蔬菜肉类都要蘸麻辣的调料。 “你不吃了?”周加弈看辛悦放下筷子,问道,“这才吃了多少啊?” “就想来烫个菠菜,”辛悦竖起胳膊支着下巴,懒懒地说,“火锅店氛围真好,下次还来。” 周加弈往午餐肉上放了片土豆:“老王跟我说,元旦的数学竞赛只要能赢附中,学校就会奖励我一笔钱,到时候我再带你来来吃火锅。” “礼尚往来,”辛悦抿着唇笑,“我带你去吃烤肉。” “你偷偷地笑什么?”周加弈拿漏勺时瞟到了她藏在杯子后面的笑容,“是不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这么能吃?” 辛悦借着台阶下:“对啊,你吃的比我爸爸还多,你要是去我家做客,我妈要高兴坏了,她一直都烦我不好好吃饭。” “好啊。” “好......好什么?” “去你家做客。” 周加弈把雾气蒸湿的碎发往后撩:“石磊前两天还说,等放寒假,带我去他家玩两天。” 他看着锅里沸腾的汤汁,“我就不邀请你们去我家了,我家在很乡下的乡下,都没有公交直达的,要走很长一段路才能到,而且,奶奶生病以后老房子就没人打理,每次放假回去都要先大扫除才能住人。” 辛悦盯着他瘦削的下巴,和脱了棉衣后露出的起球的毛衣,没说话。 “周加弈。”她数完毛衣领口处的第九个毛球后叫了他,“那你家老房子的菜地还在吗?” “嗯?”周加弈愣了两秒才回答,“还在,但是已经不种菜了。” “那有井吗?” “有。” “还有水吗?” “有。” 辛悦笑了,嘴角的皱褶更明显了:“我要是把石磊推下去,你能在半分钟里求出他的浮力大小吗?” “不用半分钟,十秒内就能求出来,”周加弈抬眸望她,眼睛里映着火锅店吊顶上璀璨的灯光,亮亮的,“毕竟我物理学得这么好。不过,为什么要推石磊下井?” “那换成推你下去好了,反正你俩体重差不多。” “那还是推他吧。” “吃饱啦!”周加弈终于放下筷子,他看着对面早早偃旗息鼓的辛悦,满足地说,“吃肉吃到饱真的好幸福。” 辛悦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手机屏幕:“蒋旭辉听叶思齐说,他爸要去外地学习三天,一想到连续三天见不到叶成林,我也觉得好幸福。” 周加弈啧啧啧咂嘴:“不让我提物理相关,自己却又说浮力又说叶成林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真霸道。” “我真的讨厌物理啊,”辛悦扔了手机趴在桌上小声地干嚎,“为什么要有这么变态的一门课!” 隔着锅,周加弈半起身把辛悦的手机往旁边推:“要掉到锅里了。” “哼哼哼。”辛悦还在嚎。 “你二年级选文科,等第二学期结束就能彻底和它说拜拜了。” “六。”辛悦没头没脑地报了个数字。 “什么六?” 辛悦坐好,看向他:“离明年文理分班还有六个月。” “再忍忍,你还有六个月就可以制霸文科班了。” “我们也还有六个月就分班了,”辛悦的声音越来越小,“二年级的‘敏行楼’,历史政治班和物理化学班,不仅不挨着,还不在一层楼。” 周加弈扣着指甲边上的倒刺,声音也不大:“我知道,一个在四楼,一个在二楼。” 隔着一张桌子,两人的目光都汇聚在红白的汤汁里。 时间好像忽然间被拉得很长,突如其来的静默让氛围变得有些奇怪。 他们都不说话了。 第30章 校花(一) “砰!” 姚星辰被撞得手一松,一大摞书直直全砸在她脚踝上,当即疼得倒吸一口气:“嘶——” “不好意思,”闯祸的男生赶紧蹲下来给她捡书,“撞着你了。” 正午的风带着藏不住的热气和烦躁,全黏在姚星辰的披肩长发上。 她把被汗水浸湿的一绺头发别到耳后,很不客气道:“没长眼睛啊?” “高度近视,忘戴眼镜了,”对方自知理亏,打着哈哈,“就是一睁眼瞎。” 姚星辰不耐热。 额上的汗顺着两颊往下淌。 圆润的一滴,落在了她今天头一回穿的白衬衫上。 心情糟透了。 生出的汗就像汩汩流出的汽油,满头满脸浇了她一身,只差一个微末的火星,就能把她由里到外全部点着。 嘭地一声炸上天,骨头渣都不剩。 “给。”斜后方忽然伸出一只手,指腹间夹着一张面纸。 面纸的边角有淡淡的印花。 姚星辰的视线顺着印花延伸,看到了白皙的手背和伶仃的手腕,再往上,是再熟悉不过的他们一中的校服。 男生藏青色,女生天蓝色。 那蓝色,衬得眼前的女生温婉娉婷。 姚星辰觉得女生眼熟,好像见过也讲过话,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她是哪个班的。 接过面纸道了谢,但因为这撞人的男生搞得她心情实在糟糕,就也连坐了女生,不客气地甩了一句:“大热天的你裹着校服不怕中暑?” “还好,我比较耐热。”女生友好地冲她一笑,然后接过旁边男生扔在地上的他自己的书包,“周加弈你走那么急,撞着人了吧。” “石磊那个憨憨,赶着跟他妈去找他姐,把作业落在课桌抽屉了,我着急忙慌给他送过去,这才没留神撞着人。” 周加弈把最后几张散落的试卷码好,“给你,校花同学。” 姚星辰胡乱又快速地擦去脸上的汗水:“校花你妈。” 说罢,一把抢过男生手上的书本,大步走开。 “校花还会骂人?”周加弈怔了一下,看姚星辰走远了,才跟女生咬耳朵,“辛悦,你也骂一句我听听。” “看。”辛悦竖起一根手指指向自己。 “看什么?” “看到我的白眼了吗?”辛悦语笑嫣嫣,“已经翻到天灵盖上了。” 周加弈掸了掸裤子上的灰,嘴角一扬:“一个在生物课上连胃和肾都分不清的小傻子,还知道天灵盖在什么位置?” “周、加、弈。”他欠打的模样把辛悦气得牙痒痒,报复地把他书包往地上一扔,“边边去。” 又问道:“现在不急给你哥们送作业了?” “不急了,本来是想跟他一道去附中看他姐,顺便再蹭个午饭的,”周加弈拍掉书包上的灰,然后托着下巴、不怀好意地望着辛悦,“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要蹭你的午饭。” “我今儿减肥,没打算吃午饭,也没地儿给你蹭。”辛悦干净利落地拒绝道,又想起什么,“石磊的姐姐,是明天高考吧?” “嗯,”周加弈点头,“今天六月六号,你就光记得每天是礼拜几,不记具体日期。自从进入六月来,那憨憨比他姐还像是要高考的人,天天紧张地晚上睡不着,在我下铺一个劲地翻身起夜,连带着全寝室的都夜不能寐,陪他一起神经衰弱。” “磊哥平常多镇定自持的一个人,背地里竟这样?看不出来啊。”辛悦问道,“那要两年后轮到他高考,得夸张成什么样?” “谁知道,”周加弈撇撇嘴,“反正我两年后肯定不会像他现在这样,我该吃吃该喝喝,床上一瘫就是死猪,打雷都不醒。” “别两年后了,你上午语文课睡得就跟猪圈里的大兄弟一样,”辛悦挖苦道,“方老师一记眼刀扫射过来,我拿钢尺打了你那么多下都没一点反应,要不是刚好下课铃响了拯救你,肯定又要被方老师拎到走廊去罚站。” 周加弈感慨道:“我跟方铁嘴上辈子肯定结过仇,所以这一世相看两生厌,她老人家多瞄我一眼都怕脏了她高贵的视网膜。” “你两能有什么仇什么怨?”辛悦倒是很喜欢方傲梅,她向来对干练的女性很有好感,“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不是,”周加弈摇摇头,“我跟她,八成前世是情敌。” “为什么?”辛悦顺着他的话问。 “悦悦,”周加弈跳过辛悦的提问,坏笑地凑到她耳朵边上,“你就是那位红颜祸水,所以前世她为了你跟我大动干戈,这一世又对你偏爱有加。” 辛悦气运丹田:“哥屋恩——” “我滚了,谁陪你共进午餐?”周加弈的脸皮比一中的围墙还厚,“今天六月六号,黄历说要大补,我们去扫荡食堂吧。” “哪个黄历说的?”辛悦瘦,校服又是统一的大码,所以两只袖子就像京剧戏服的水袖一样长,她挥舞着去甩周加弈那张厚得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脸,“你找来我看看。” “此黄历姓周名加弈,”他扯着辛悦的袖子往食堂方向走,“明天高考,食堂分了一半的窗口专供高三用,咱们再不去就要排大队了。” “松开松开,”辛悦拍开他的手,“大热天的别碰我。” “你真善变,一会一个样,”周加弈跟狗皮膏药一样黏着辛悦不撒手,“刚刚才跟校花夸下海口,说你耐热。” “自然界的热量我的确是耐得住、比较能扛,可这热量如果姓周名加弈,那就耐不住扛不住了。” “珍惜这坨姓周名加弈的热量吧,”周加弈哼哼,“高考一结束我们就得期末考,接着就文理分班,咱两可就天人永隔了。” “那是天各一方,语文不行就说大白话,不要乱用成语。”辛悦翻着远远达不到天灵盖的白眼纠正他。 “不愧是方铁嘴的得意门生,成语是信手拈来,难怪她对你......” “周加弈你闭嘴。” “得令。”狗腿般地立刻没了声。 三秒后:“悦悦?” “......说。”你舌头是一刻也闲不得? “你比校花好看。” 第31章 校花(二) 宿舍里空无一人。 姚星辰把怀里的一摞书随手扔在地上,扯下肩上的书包,然后打开桌上的电扇,直直地对着自己吹。 早上只上了两节课,全校就开始大扫除、排考场,从中午开始,就是高一高二年级为期三天的高考假期,舍友们早早就收拾好行李离校了。 刚刚进宿舍大楼门时还被宿管阿姨喊住了:“那个谁,你什么时候走?全栋楼没剩几个了。” “草。”姚星辰爆了句粗口。 她解开扣子脱下衬衫,只穿着内衣,光着脚在宿舍里走来走去: “爽。” 没了聒噪的舍友,整间宿舍......不,整个世界都是清净的。 伴着习习凉风。 从床底下掏出一个纸箱,一股脑地把搬回来的书本全塞进去了,连带着厚厚一沓试卷。 那是各科老师布置下来的三天小长假的作业,她一个字都不打算写。 “嗡嗡嗡。”手机响了。 姚星辰一手揪着长发,另一只手划开手机:“喂。” “祖宗,”电话那头传来焦急的男声,“您可算接我电话了,都给你打四五个语音了。” 姚星辰嘴里咬着头绳,说话含糊不清:“有事?” “什么有事没事的,今早晨读前碰面不是约好了,带你去吃烤肉吗?你是忘了,还是打算食言?” “没忘。”姚星辰薅了几把头发,随便扎了个丸子头,“一个小时后出宿舍去找你。” 男生明显松了口气:“还以为你又又又放我鸽子了。”顿了顿,他小心翼翼地问,“咱两能视频吗?” “视频?”姚星辰提着换洗衣物往卫生间走,“干什么?” “我妈给我新买了两双鞋,你给我挑挑哪双更帅,我一会穿上去找你。” “罗昊。” “哎。” 姚星辰把手机放在洗脸池边上:“我没穿衣服。” “......” “听到了吗,”姚星辰拧开莲蓬头,“洗澡的水声。” “那我先挂了,”罗昊讪讪地降低了音量,“你出门了告诉我。” 一小时后。 姚星辰拖着行李箱,慢腾腾地走在一中的文汇大道上。 迎面走来很多外校的学生,都是来看明天的考场的。三五成群呼朋唤友,叽叽喳喳地在聊天,脸上的笑容或激动或兴奋或忐忑,都很鲜活,朝气洋溢。 腾出一只手扯了扯自己紧紧抿着的嘴唇。 两秒后作罢:“算了,笑不出来也不犯法。” 罗昊戴着一顶很醒目的棒球帽,倚在离校门口最近的一棵桧柏上专注地玩手机,半点也不怕会被路过的老师逮住。 直到新鞋被人狠狠踩了一脚。 万丈怒火平地起:“我草——” 脏话刚脱口而出两个字,姚星辰那张清冷又倨傲的脸就出现在帽檐下,他登时咬住舌头,生生止住了后面一连串的芬芳之词,“来啦,我们——草!” ......罗大少三秒内咬了两次舌头。 姚星辰摘了他的棒球帽,拿在手里把玩:“你草够了没?” “不是,祖宗,”罗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大白天你穿成这样在学校里晃?” “这样?”姚星辰低头看了看自己露在超短白T外的腰腹,和堪堪遮住大腿跟的百褶裙,“什么样?” 罗昊左右环顾了一圈:“你知不知道,就在刚刚,三分钟前,老不死的阎王还在巡校!” “嗯,”姚星辰边调整帽子的搭扣,边心不在焉道,“方才我跟他在实验楼外面撞上了。” “他、他他看到你了!”罗昊惊得语无伦次,“没把你拉到办公室训话?也没押着你回宿舍换衣服?” “闫望好像没认出我来,”姚星辰食指顶着帽面转圈圈,“一来,我今天口红颜色太妖了,二来......” 她把棒球帽重新扣在罗昊头上,“可能在咱们闫主任的认知里,没有一个一中的学生敢穿成这样招摇过市吧。” “走了,吃烤肉去,箱子你拖。” “哦。”罗昊还沉浸在闫主任的眼瞎里没反应过来,机械地接过姚星辰手里那只28寸的行李箱,下一秒,“草——” “祖宗你里面装什么了?女生宿舍楼前的假山吗!” “我的全部身家,”姚星辰看着罗昊此刻孱弱如小鸡崽,“把宿舍清空了。” “什么意思,你不住校了?”罗昊问。 “不住了,”她重复道,“以后都不住了。” 罗昊在课余时间,听过几耳朵姚星辰同宿舍女生在背后对她的恶言相向。 “不住就不住呗,那破宿舍连台空调都没有,你这么怕热的人。”他拎着行李箱,以防底下的万向轮被校门口的那一小段石板路磕坏,“走,给你接风洗尘去!” 周加弈实在吃不下了。 辛悦还在往他的碗里添肉:“是谁说,要把两个人的自助烤肉钱吃回本的?” “是我,”他看着碗里冒尖的猪五花,苦笑道,“姓周名加弈。” “知道就好,”辛悦又夹了一大块牛肉放在烤盘上。“不许浪费我的零花钱。” “悦悦。”周加弈撑着下巴盯着辛悦秀气小巧的下巴看。 “啥?”辛悦抬头看他。 周加弈没有下文。 两人安静地对视。 小小的卡座里,只听得到烤盘上油星溅起的滋啦声。 “肉要焦了,”周加弈撤回视线,把肉片翻面,“化学课上不是学过吗,烧焦的食物会产生苯并芘,它有强致癌性,所以......” 辛悦望着周加弈在烤盘上十指翻飞,怔怔地出了神:他以前,手指指节有这么修长吗? “悦悦,”啪嗒一个响指,周加弈收回手,“给你普及化学知识点呢,能不能给你周老师一点面子认真听?” “不能。” “珍惜眼前人,”他手痒,把烤夹当笔,呼啦啦地转动,“一旦文理分班,以后可没有像我这么有耐心的同学,会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教你配化学方程式了。” “嗯,”辛悦握着手里的果汁杯,“也没人会刷我的饭卡了。” “哎哎,饭卡还是要刷的,毕竟——罗昊!” 辛悦下意识地顺着周加弈的视线看过去。 但看不清,她出门没戴眼镜,只模模糊糊看到两个人影。 “罗昊跟谁啊,认识吗?我们学校的?” “不认识,不过肯定不是我们学校的。” “为什么?”辛悦问。 “在我们学校,女生敢穿成这样,早被闫主任拉去游街了。” 周加弈收回目光,“两眼不看别人事,专心吃肉。” 第32章 校花(三) “喝吗?”姚星辰拿了三瓶啤酒回来,“分你半瓶。” 罗昊摇头:“晚上得去我外公家吃饭,老头子鼻子堪比警犬,别说半瓶了,喝半杯都会被他闻出来。” “外公最近身体还好?”姚星辰用桌角轻松撬开瓶盖,“还能打得动你?” “好得很,”罗昊悻悻地收回递开瓶器的手,“上个月我表弟抽烟被老头子逮到了,没等我小姨动手,就被他用藤条抽麻了整条手臂。” 他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掏出一堆发绳,五颜六色的,“把你头发扎扎,都要拖到烤盘里了。” “从哪个小姑娘那儿顺过来的?”呲溜一口,半瓶啤酒下了肚。 “你这肺活量还是一如既往地惊人啊,我又想起小升初体检那会,你一连吹爆三个测量器的事儿了,震惊了整个年级。”罗昊说着眉毛就耸拉下来,丧气得很,“我也想找个小姑娘,奈何一中没人瞧得上。” “瞧不上?”姚星辰拣了一根白色的发绳,“是你心气高眼光高瞧不上人家吧,罗大少?” “净瞎说,”罗昊的目光落在她熟练编发的指甲上,“我都快卑微到尘埃里了,也没见有小姑娘垂怜。” 姚星辰拿发绳把刚编好的麻花辫扎牢:“那个谁,我之前听你提过的,叫、叫......”发绳都打好结了也没想起来人名,“就是初中跟你同班,现在还跟你同班的那位。” “辛悦。” “对,”姚星辰又呲溜吸一口,干完了一整瓶啤酒,“就她。” “你听到没?”辛悦轻敲了两下桌面,“好像有人在喊我。” “谁,罗昊吗?”周加弈偏头往罗昊所在方面看了一眼,“我刚想事情的,分神了。” “想什么事情?”辛悦的注意力很快被带跑了。 “今明后三天的小长假,我不打算回家,宿舍又不让住人,所以我得找个落脚处。”周加弈的眸光直直地看向辛悦,“你说我该住哪?” “住哪,住我家?”辛悦嘴比脑子快,后面三个字一出口自己都愣住了。 “行,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周加弈自己都没想到幸福来得如此之快,忙不迭道,“打扰了。” “不是,我刚刚嘴快,我不是真的想让你住我家!” “同班四年是缘分,”姚星辰抱着啤酒瓶笑,“得抓住,不能让她跑了。” 罗昊没说话,他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 “哎,”姚星辰拦住他,“晚上不去你外公那了?” “去,怎么不去,”罗昊一饮而尽,咂摸着嘴,“横竖老头子总能找到抽我的理由,不差喝酒这一件。” “这话说的,怎么听起来你比我还不讨长辈喜欢?”两瓶啤酒下肚,忧愁和酒气一同在身体里翻涌,“你还是比我好,你有爸爸妈妈小姨疼,我都没有。” “祖宗......” 姚星辰不听他念:“啤酒还要吗,我再去拿几瓶。” 说完也不听罗昊的回答,起身就走。 “把你裙子拉好!”罗昊盯着她的背影喊。 “昊哥?”有人喊他,“真是你啊。” 罗昊一抬头,看到一张脸挂在卡座边上看他。 “辛悦?” “你家校花知道你带小姐姐出来吃烤肉吗?”辛悦端着一盘哈密瓜,上身是宽大的校服,越发显得牛仔裤包着的腿纤长笔直,“话说我中午还碰着你家校花了呢。” 罗昊懒得解释,他抻长脖子张望,不甘示弱地回击:“你又跟哪个帅哥出来的,你家弈哥知道吗?” “知道知道,我在这呢,”周加弈朝罗昊挥手,“嗨!” 辛悦以胜利者的姿态向罗昊一挑眉:“那位小姐姐穿得很辣嘛,腿也很白嘛。” “在夸我吗。”有人在辛悦背后拍了她肩膀,“嗨。” 辛悦完全没想到辣妹小姐姐动作这么快,两句话的工夫就回来了......有种说坏话被当场逮住的尴尬感。 她僵硬地转过去。 两秒后:“校、校花?” 两分钟后,辛悦双手搭在膝上,端正地坐在姚星辰对面。 四个人,隔着一张桌子,面对面。 周加弈从餐厅水果台搬了整半个西瓜过来,拿着把小勺子全神贯注地挑走里面的籽。 姚星辰下巴搁在啤酒瓶口,一动不动地盯着烤盘上那两颗小小的口蘑。 其他两人面面相觑。 罗昊:你两坐过来干嘛? 辛悦:校花穿成这样你不管? “你两面部神经失调了吗,在这挤眉弄眼的。”姚星辰拿公筷戳了戳小蘑菇,“罗昊,不介绍一下?” “这一对跟我一个班的,”罗昊故意在“一对”这个词上放慢了语速,“男生周加弈,我们班第一名,女生辛悦,我们班文科第一名。” “辛悦?”姚星辰本来兴致缺缺,听到这两个字才提起精神,也终于放过了那两颗被她戳得千疮百孔的小蘑菇,抬头看向对面的女生,“在走廊里你给我递面纸就觉得眼熟了,原来是你。” “我们见过?”辛悦看着她斜飞的眼线和斑斓的眼影,“也是,二班和四班离得也不远,在一层楼。” “第一次见你不是在一中,”姚星辰一抖肩,拿筷子又撬开了一瓶酒,“是罗昊给我看的你们初三拍的毕业照。” 她看着辛悦梳得齐齐整整的高马尾,和拉链拉到顶的校服,问道,“喝酒吗,来一杯?” “她不会喝,就不来了。”一直默不作声挑西瓜籽的周加弈替辛悦回了话。 姚星辰眼神一瞟:“那你来?” “可以啊,”周加弈把去了籽的西瓜推到辛悦面前,“一杯十块钱。” “弈哥是吧,”姚星辰打量着他领口微微发黄的短袖,轻笑了一声,“十块钱不贵,比会所里的小哥哥便宜多了。” 辛悦的手在桌下轻轻碰了碰周加弈的腿。 罗昊从小跟着他爸在酒桌上混,什么瞎话隐晦的话没听过,从姚星辰那句“那你来”他就知道,自家祖宗和弈哥算是杠上了。 他想不通,这两人突然就杠上的点在哪,就因为姚星辰问辛悦喝酒惹到周加弈了? 护妻狂魔啊这家伙。 “喝什么酒啊,是肉不好吃还是西瓜不好啃?”罗昊把烤盘上的口蘑夹到姚星辰碗里,“目测已经七分熟了。” 他朝辛悦使眼色,“你们原来的桌子呢,大夏天的来我们这凑什么热闹,去去去,回你们自己桌上去!” “我们吃饱先走了,”辛悦了然,她拉过周加弈,“再见。” 第33章 校花(四) 出了餐厅门,辛悦往周加弈手里塞了一根雪糕:“吃。” “哪来的?” “结账时从冰柜里拿的。”辛悦看着开开心心撕包装纸的周加弈,好奇地问,“你跟那校花,以前有过节?” “没啊,”周加弈舔了一口,冰冰凉,奶味十足,“就以前托过她找罗昊要你的手机号码,除此之外就没了。” “真的?”辛悦半信半疑,“那方才就餐厅里,你两怎么就莫名其妙对上了?” 和周加弈同班两学期来,她可从来没见过他跟谁红过脸置过气,脾气好得一塌糊涂,所以刚刚和姚星辰两人明枪暗箭地噼里啪啦呲着小火花,着实把辛悦唬住了。 “八字互克、眼缘不合。” 辛悦:“......”你认真的? “走了,”周加弈三两口吞完了一根雪糕,“你在这等我还是在校门口等我?” 辛悦纳闷道:“等你干嘛,你还没吃饱?” 周加弈一咧嘴,小虎牙露了出来:“等我回宿舍收拾行李,然后带我去你家啊。” 辛悦又好气又好笑:“去你个头。” “是你主动邀请我的,”周加弈说得一本正经,“想赖账?那我们回烤肉店调监控。” “调你个头。”辛悦用一种“你在说梦话吗”的眼神瞧着周加弈,“走了走了。” 周加弈蹲下来:“你让我往哪走?”他拽着辛悦的裤脚,委委屈屈,“宿舍还剩一个小时就关大门了,我又没买回家的车票,你不收留我,那我就只能睡大街了。” 周围路过的人投来好奇的视线。 辛悦尴尬地别过脸,小声地说:“找你兄弟去,让他收留你。” “石磊姐姐明天高考,他妈妈在学校附近定了宾馆,娘儿俩住在那伺候他姐,我要是过去了,晚上睡觉打呼磨牙说梦话,会被他妈妈拿枕头捂死的。”周加弈也不嫌柏油路被太阳晒得发烫烙屁股,就是不肯起,“我要是死了,就夜夜去你床前给你讲鬼故事。” “你都是鬼了还讲什么鬼故事!”辛悦拉不动周加弈,也扯不出自己的裤脚,极其无奈。 “对哦,”周加弈想想也是,就改口道,“那我就夜夜给你讲物体加速运动,以及立体几何证明题。” “......”辛悦,“你真是做鬼都不放过我。” “昂。” “走吧,”辛悦自暴自弃地蹲下来跟周加弈对视,“你不是说,宿舍还有一个小时就关门了吗,赶紧回去收拾行李。” “然后呢?”周加弈满含期待地问。 “去我家。” 老式的席梦思笨重地横陈在屋子中间。 罗昊嫌弃地踢了它两脚:“老古董,现在谁家还用这个?” “听房东说,是上任租客留下来的,他没来得及扔,就一直摆在这了。”姚星辰站在柜机出风口调试风速,“歇会,我们合力把它抬出去。” “仔细看看,这公寓虽然不大,勉强也够你一个人住了。”罗昊东看看西摸摸,晃到了洗手间里,“电热水器好几年前的款了,安全吗?” “我要是被电死了,你记得每年去给我上坟。”姚星辰把行李箱里的衣服挂到衣柜里。 罗昊从门后探出头:“你搬出宿舍,跟你奶奶他们讲过吗?” 空调老旧,房间温度降得慢,姚星辰扯开领口揩掉下巴的汗珠:“她有亲生的大孙子,没空操心和理会我这便宜孙女,讲了也不会有反应的,顶多就是甩一沓人民币过来,叫我租个好点的房子,以及别再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瞎混。” “说到钱,”罗昊点开自己的微信钱包余额,“我给你转点,搬出来不比住校,处处都得花钱。” “哟,”姚星辰吹了声口哨,凑过来瞟了眼手机屏,“不愧是罗少,底子真厚。” “之前的全市联考,一不下心超常发挥,名次比上一次往前进了小两百,我爸一高兴,给我转零花钱时多按了一个零。”罗大少财大气粗,大手一挥,特别豪迈,“我刚刚出电梯好像看到那种家政小广告了,我去找电话号码,省得你擦窗拖地的。” 三分钟后,姚星辰行李箱都收拾好了也不见罗昊回来。 “屁大点地方他也能迷路?”边嘀咕边打开大门往外走,步子没挪两下,就听到熟悉的声音传来: “同居?你们竟然同居了!” 伴随着一声恼怒的“哥屋恩”,姚星辰看到罗昊被从斜对面一扇半阖的门后推了出来。 他像一只滑稽的八爪鱼,手脚并用死死吸住门框:“我不走——就这么巧,你们开门扔垃圾被我看到了!” 姚星辰带上自家大门,快步上前一探究竟:“什么情况?” 屋内,周加弈左手一罐雪碧,右手一把蒲扇,快活地靠在沙发上出谋划策:“悦悦,把他拖进来杀人灭口!” 门口,辛悦手拿水果刀上下挥舞:“松开,我四十米的大砍刀不见血不回鞘!” “你们在闹什么?”姚星辰把罗昊往前一推,“别被左右邻居投诉扰民。”她踢掉拖鞋关上门,也进了屋内。 “刀刀刀!”眼见罗昊往刀口上撞,辛悦慌乱中来不及收到,一撒手,刀柄砸到了自己脚背上,“疼!” 本来悠哉看好戏的周加弈当即冲过来,他跪下查看辛悦的脚背:“划到没?” 辛悦是易受惊吓体质,她傻傻地看着脚边闪着寒光的刀锋,过了好几秒才带着迟疑说:“没有......吧。” “还好还好没划着。”罗昊这才放心地轻拍胸口,“祖宗,不是辛悦扔了刀,我这会就得被开瓢了,你想干嘛!” “抱歉啊,手劲大了点,吓着你们了。”姚星辰本意是想让罗昊往里走走好方便她进来,没想到差点失手伤了人,“真不是故意的。” “还好无意,这要是故意的,不是辛悦伤了脚,就是罗昊开了瓢。”周加弈面无表情地把辛悦拉到身后,“校花的花,是霸王花的花吗。” “我他妈有名字,不叫校花。” 四十平不到的小公寓里硝烟四起,敌我双方蓄势待发。 “咯嗒”,辛悦拉开了罐装雪碧的拉环,塞进周加弈手里:“喝吗?” 罗昊收到了辛悦的信号,也会意地开启新话题:“你这房子也是租的吧,装修得不错,绿植也多,现在天热,记得多浇水。” 辛悦:“每天晚上都浇的。” 罗昊:“定个闹钟,万一忘了。” 辛悦:“好主意......哈。” 罗昊:“......哈。” 房间死一般的寂静里,徐徐飘荡着两声凄凄惨惨的“哈”。 第34章 校花(五) “我说,”辛悦实在“哈”不下去了,“能别都站着堵在这吗,坐下来聊会?” “坐,聊!”罗昊一百个响应。 周加弈手里的易拉罐贴着辛悦的脸颊:“凉吗?” “凉。”辛悦往后躲。 “我爱喝冰过的,越凉越好。”周加弈笑道,两颗小虎牙跟刀锋一样,都寒气森森的,“所以,舍不得拿它砸人。” “你好啊辛悦,”姚星辰伸出手,“我才搬过来,以后就是邻居了。” “你好。”手才抬起来,一把蒲扇就从天而降。 周加弈拿扇子隔开了两个女生的手:“你是不是要剪指甲了?石磊前两天还跟我说,你递本子给他时划到他手背了。” 辛悦知道周加弈是不想自己和姚星辰握手,这才故意岔开话题,但又不好当其他两人的面戳破,只能顺着说:“不是我指甲长,是当时手里正好握着钢尺,这才划到了。” 周加弈“哦”了一声,拿开了扇子。 “所以,”罗昊训了空当,继续了之前没结束的谈话,“你们真的同居了?” 辛悦:“......”学习上也没见过罗少你这般锲而不舍啊。 “同没同,你们倒是给句痛快话!”罗昊追问。 “同你个苍蝇腿,”辛悦柳眉倒竖,冷笑道,“你眼瞎吗,我整间屋子,除了沙发上的那个破书包,有第二件属于男生的生活用品吗?” “那他为什么在这?”罗昊指着周加弈,“专程来这喝饮料?” 后者轻摇蒲扇,一脸事不关己,注意力全在手里的罐装雪碧上。 “不行吗?”辛悦作势又要起身轰他出门,“烦不烦。” 姚星辰虽没说话,倒也不算闲着,先是双手抱胸听两只小学鸡吵架和互啄,又把麻花辫拆了重新编。 她把白色发绳扔给罗昊:“这东西挺结实,能勒死人吗?” 罗昊:“......” 辛悦:“......” 小学鸡们不约而同地看向周加弈。 “开诚布公吧,你两以前是不是结过梁子?”罗昊到底按捺不住,直截了当问了出来。 他挠挠头,问辛悦,“我成语用得还对吗?” “对对,你文采斐然学富五车。”辛悦敷衍道。 “要说梁子嘛,那肯定是没有的,”姚星辰笑盈盈地甩着手里的白色发绳,“只是......” “弈哥长得有点像我前男友。” 一石激起千层浪—— 罗昊大喊:“你初中三年不就谈过一个吗,跟周加弈长得哪里像了!” 辛悦OS:“哦豁,前男友,刺激。” 周加弈身处漩涡中心,却如老僧入定一般对姚星辰的话置若罔闻。他晃了晃手里的易拉罐:“喝完了。” “还要喝吗,”辛悦看他起身往冰箱走去,“你今天冰饮料喝的够多了,肠胃会受不住的。” 姚星辰玩味地听着辛悦的担忧:“你可真关心他,你两什么关系?” “寄生关系,”周加弈边把冰箱冷藏室里东倒西歪的饮料按高低个排好序,边替辛悦回答道,“她是乔木我是藤萝。” “乔木和藤萝?”罗昊嘟囔道,“依附而生,听着有点浪漫哦。” 姚星辰把发绳往木地板上甩:“吃软饭。” “乱说,”罗昊紧张地看向背对着自己的周加弈,“这么唯美浪漫的事到你嘴里怎么就变味了。” “我住到这里后,我爸嫌木地板太旧,全换了,”辛悦一把按住那条发绳,用力从姚星辰手里抽出来,“当心点,挺贵的。” 她把发绳扔给罗昊,“刚刚忘记告诉你了,我觉得这公寓挺好,就叫我爸买下来了,房产证上写的我名字。” 辛悦像话家常一样,神色和和气气、嗓音也温温柔柔的,但罗昊莫名觉得,她好像生气了。 特别生气。 “我脚疼,就不起来送客了,礼数不周别介意。”辛悦抬手指了指玄关,“记得关门,谢谢。” 此话一出,相当于明晃晃下了逐客令。 罗昊几乎可以确定,辛悦是真的生气了。 两人刚走,辛悦就爬起来抽了几张湿纸巾,仔仔细细地把姚星辰刚刚坐下的位置擦干净。 周加弈理完冰箱下面的冷冻区,转身看到憋着一股劲要擦破木地板的辛悦:“中午吃的还撑着,消食呢?” 辛悦充耳不闻,擦得更卖力了。 “哎哎,”周加弈顺了一串冻过的葡萄过来,抢过辛悦手里的纸巾,又强硬地把葡萄给她,“降火。” 两人面对面坐着。 “这有什么的,我都不气你气什么,”周加弈双手反撑在地板上,两条腿左右晃得跟两根才上好的发条一样,“再说了,人校花说的也没错,我的确天天吃你的喝你的,现在还觍着脸住进来了。吃软饭三个字,一语中的。” “毛线球球。”辛悦腿边放了个玻璃碗,把一颗颗剥好去籽的葡萄放进去,“关她个毛线球球的事。” 她把碗踢到周加弈那,“吃。” “你不吃?” “我讨厌葡萄樱桃这类个头小的水果,吃起来麻烦,还酸,”辛悦拿纸巾擦手,“还是西瓜好,个头大还甜。” “那你还买那么一大串回来?”周加弈问。 “我表姐买的,她以为我爱吃。”辛悦看着碗里晶莹剔透的碧绿色果肉,说,“你这两天把它们都吃了。” 周加弈嚼着葡萄,噗呲一声笑了:“真让我住?” 辛悦睨了他一眼:“您老不是撒泼打滚赖在地上不走也要过来住的吗,耍我玩?” “不是不是,”周加弈捧着玻璃碗,脑袋摇成拨浪鼓,“我是真想过来住一晚的,不过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人家会说闲话,我倒是脸皮厚无所谓,悦悦你脸皮薄得跟A4纸一样......” “我要去寺庙烧香。”辛悦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 “啊?” 辛悦紧紧攥住湿纸巾,挤压出来的水滴顺着掌心滴在脚背上:“扬城那么大,离一中近的公寓也不止这一家,天高地迥的,她怎么就这么巧租到我斜对面了?听她那口气,还是要长住不走的。霉运,天大的霉运!” “烧香去霉运?”周加弈问道,“今天不早了,我们明天去?” “那就明天去,顺便跟佛祖说,石磊姐姐明天高考,保佑她考的全会蒙的全对。”辛悦惦念着同桌的姐姐,嘱咐道,“你吃完葡萄上网查查,咱们扬城哪个寺庙有文殊菩萨,他是掌管智慧的。” “行。”周加弈又问,“喊石磊一道吗?” 辛悦想都没想:“不喊,就咱两。” “成。” 第35章 同居(一) “你家晾衣杆还是电动的,长见识了。”周加弈关上阳台门,赤脚踩在木地板上,“还没收拾好?” 辛悦鼻腔里唔了一声。 “你手上那件睡裙,我晾衣服前你就拿手上了,到现在都没想好要不要带到你姐家去?”周加弈在边上席地而坐,怀里揣了个抱枕,“不就过去睡一晚吗,又不是搬家。” 辛悦没搭话,她一手拎着行李包,一手提着睡裙,若有所思地看向摊了整整一桌的衣物:“我在想......” 周加弈在玩她手机里的游戏,头也不抬地问:“想什么?” “哗”地一声,辛悦把行李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全倒出来了:“不去了。” “不去?不去你姐家了?”周加弈放下手机,“我洗澡前你才给你姐打的电话,这一会的工夫又不去了?” “让让,”辛悦没接话,她把周加弈的脚往墙边踢,“挡着我走路了。” “屋子的空当这么大,你非要从我脚趾头边上过?”周加弈好笑地看着辛悦气鼓鼓地把一堆衣物又塞回柜子里,“我占你道了?” “你占我床了!”辛悦倚靠在柜门上,跺着脚说。 “占......”周加弈笑岔气了,卡了一下,“你床一米八,我撑死了占它三分之一,你剩一米二,这还嫌小?” 辛悦瞟了眼周加弈身后那张宽阔的双人床,冷冷哼了两声:“分梨可以,分床不行,你给我打地铺去。” “还没说呢,”周加弈又问了一遍,“怎么又不肯去你姐家了?” “我姐夫常年出差,这几天好不容易回扬城了,不想去打扰他们夫妻的二人世界。”辛悦努着嘴,“做人,要有一点眼见力。” 周加弈望着辛悦笑。 笑完抽了几张面纸,把湿发上滴落下来的水珠擦掉。 等辛悦洗完澡、擦着头发从卫生间出来时,周加弈正伏在书桌上抄写东西。 她绑好浴帽过去:“你拿我联考的试卷干什么?” “把你数理化的薄弱点挑出来,”周加弈把试卷上的错题逐条抄在本子上,“三天时间强化一遍。” “哦。”辛悦拖了张椅子过来,“辛苦周老师了。” “补习费就当房费了,”周加弈在纸上刷刷地抄题,“成交不?” “成交。”辛悦把桌角的台灯拧亮,“看得见吗,不缺这点电费。” 周加弈从试卷上抬了眼,伸手轻轻碰了碰灯泡:“光线挺柔和,不刺眼。” 辛悦坐在周加弈左前方,这样她的目光就下意识地落在他的手和侧脸上。 周加弈的手和他的人一样瘦,但瘦得不过分,没有那种不健康的单薄感。灯泡下,指甲呈半透明状,映出了里面淡淡的肉粉色。手背上细小的绒毛也分毫毕现,根根立在绷起的骨线上。 两颗漆黑的眸子眨都不眨,紧紧盯着台灯看。 辛悦的心咚咚跳了两下。 她想不明白,明明挺普通的五官,没有一处单挑出来是够得上漂亮和惊艳的,怎么凑在一起就这么舒服。 不单单是舒服,还念念不忘。 辛悦捂住眼睛,大晚上地当着人家的面犯花痴,丢脸丢到自家屋里了。 周加弈一偏头,看到辛悦死死捂住自己的双眼,嘴巴也抿成了一条直线。 配上她头顶上绑得鼓鼓囊囊的浴帽,透着一丝微妙的滑稽......还有可爱。 “干嘛呢?”周加弈拿开她的双手。 一股似有若无的墨香萦绕在鼻尖,辛悦一睁眼,就看到了被放大数倍的一张脸,和乍一看平平无奇的五官。 “别靠这么近!”身体本能地往后仰,加上她一开始就没好好坐着,前面的两只椅子脚一直是半悬空的,所以这一仰,连人带椅子都重心后移,眼看就要摔倒...... 周加弈手疾眼快,一把拉住辛悦拽向自己:“小心!” “吓死了,”辛悦惊魂未定,“差点后脑勺着地——疼,松手松手!” 她拍开周加弈的手,“这么大劲,胳膊都被你抓红了,你自己看。” 周加弈看着她手肘处的几个指印:“你是豌豆公主吗,这么不经抓。” “赔!”辛悦揉着手肘。 周加弈刚要说什么,就听见“咚咚咚”的敲门声:“你点外卖了?” “没啊,”辛悦也面露茫然,“这么晚了会是谁?” “完了,”周加弈扔下笔,双手抱胸缩在椅背上,“你姐姐姐夫来抓我浸猪笼了!” “咚咚咚”,又是三声。 “可能是物业,”辛悦朝玄关走去,“我昨天报了厨房下水慢,让维修师傅上门看看的。” 周加弈觉得不对:“谁家物业会晚上九十点钟上门修理?” 他拦住辛悦,拨开了门上猫眼的小盖子,“独居少女有点警惕好吧......她来干嘛!” “谁?”辛悦推开周加弈,自己凑过去—— 门外,姚星辰捧着个小蛋糕,笑嘻嘻地冲着猫眼:“嗨。” 第36章 同居(二) “她来做什么?”辛悦问。 周加弈耸耸肩:“我怎么知道......可能睡不着气不过,又来找我们吵架吧。” “咚!”大门被重重地拍了一下。 猫眼里,姚星辰一手捧蛋糕,一手叉腰:“再不开门我就给闫主任打匿名电话,说咱们学校有男女生在校外混住,喊他上门来——” “来什么?”周加弈猛地打开门,垂眼瞪她,“抓我去沉塘还是浸猪笼?” “嚯!”姚星辰以为里面还要再磨蹭个一时半刻,没料到大门会打开得这么忽然和迅疾,被吓得一个后退,险些摔了手里的蛋糕。 周加弈挡着身后的辛悦,蹙着眉,硬邦邦地靠在门框上。 姚星辰定了定神,说道:“我方才随口胡诌的,没想到,你们......还真同居了?” “没有,宿舍封了,他没买回家的车票,只能来我这。”辛悦是真的好脾气,仔仔细细地跟姚星辰解释来龙去脉,似乎已经把下午“吃软饭”的过节翻篇释怀了。 她踮着脚尖,从周加弈肩膀那探出头,“你来给我们送蛋糕?” “对,我妈跟我说过,搬新家要吃蛋糕才吉利。”姚星辰举高蛋糕给辛悦看,“早知道你们有两个人,我就买大几寸的了,罗昊那头猪,一人啃了一大半,就剩这么点了,肯定不够你们吃的。” “没事,我俩尝一口就好。谢谢你啊。”辛悦拍了拍周加弈的肩,示意他去接蛋糕。 “谢谢。”周加弈不情不愿地也跟着道了谢,把手一伸,“给我,你可以回去了。” 面对周加弈毫不掩饰地排斥和冷漠,姚星辰转了性似得非但没有当即摔门而去,反而脸上挂着笑,一吐舌头:“还生我气呢。” 她指着周加弈手里的蛋糕,“根据某个约定俗成的人际交往准则,你接了我的蛋糕就得跟我和解。” “还给你。”周加弈闻言就要把蛋糕推回去。 “哎呀,辛悦你管管你家弈哥,怎么这么较真呢。”姚星辰扮了个鬼脸,“我都主动来道歉了,还这么不近人情,这一点跟我那死了八百年的前男友可半点不像,他虽然渣,可不会当众驳女生的面子。” “我下午就想问你了,”辛悦跟在课堂上一样高高举着手,“周加弈跟你前男友真有几分相像?” “可不是,”姚星辰诚恳又无奈地点头,“不然我之前说话怎么会处处挤兑弈哥?都是拜那个渣男所赐!” 周加弈冷眼瞧着姚星辰变脸一样把辛悦迷惑得团团转,就算此刻她大言不惭“实话说了吧,弈哥就是我前男友”,辛悦八成也会将信将疑地来一句“啊,真的呀”。 “弈哥,你就看在我从小父母离异、爸爸再婚、亲爸变后爸的悲惨童年的份上,忘了今天咱两的不对付吧,”姚星辰一看周加弈油盐不进不好糊弄,赶紧改变策略装起可怜来,“家庭不幸造成了我这畸形别扭的性格,给你们添麻烦了。” “还有啊,”她大眼珠咕噜咕噜一转,“去年年底秋游回来,你大晚上在楼底下喊我、让我找罗昊给你要辛悦的手机号码,那么冷的天,我就裹了个棉袄,硬生生在寒风里站了好久帮你,这个人情你转头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已经不生气了,原谅你了,”周加弈眨眨眼,瞬间挤出了一个友好宽厚的笑,“校花同学。” 周加弈这句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的“校花同学”,摧枯拉朽一般击碎了姚星辰伪装出来的温顺,她倏地脸色大变:“老娘不叫校花——” “晚安,校花同学。” “砰——” 厚实的防盗门屏蔽了校花同学所有的怒吼和怒火。 周加弈捧着蛋糕左看又看:“貌似很好吃的样子。” 辛悦递了一把勺子给周加弈挖蛋糕:“你刚刚是故意激怒她的吧?” “嗯哼。” “她都上门道歉了,”辛悦看着周加弈狼吞虎咽,“再说,你之前还反过来劝我别生她的气呢。” “劝慰别人是一回事,落到自己头上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周加弈吮干净勺子上的奶油,振振有词,“不可混为一谈。” “校花长得好看,谁能想到她自小就父母离异......” “悦悦,”周加弈一歪头,笑得咯咯响,“你怎么这么好骗,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一点怀疑力和防备心都没有。” 辛悦争辩道:“哪会有人咒自己父母离异啊,肯定是真的。” 一看就是蜜罐里养大的小孩,父母恩爱家庭美满。 周加弈咂咂嘴,仍旧歪着头笑:“你信不信,我当时要不打断她,她能把自己的身世编的比莎士比亚四大悲剧还悲剧?” “会吗?” “会。” “行吧,”辛悦看着周加弈,“我信你。” 第37章 同居(三) 辛悦从橱柜里又翻出一床被子。 周加弈过去搭手:“给我的?” 辛悦把被子往床上扔:“嗯。” 周加弈捏着被子角:“这么厚,你是要热死我?” “有就不错了,还挑!”辛悦把床上原来的被子归拢好,摊到一边,“我统共就两床被子,一床厚实的冬天盖,一床薄的夏天盖。” “一年除了冬夏还剩两季呢,”周加弈问她,“你春秋盖什么?” “瞎盖。”辛悦往他身上扔了一个枕头,“一人一床被子一个枕头,你要实在嫌热,要么我拿薄的被子跟你换,要么我把空调打低,行吗?” “被子就不换了,你那么怕热一个人。”周加弈把枕头扛到肩上,抱着被子往客厅那边走,“我晚上就睡沙发了。” 辛悦拉住他怀里的被子:“说的好好的,床分你一半,怎么就临时起意要跑去睡沙发了?” 周加弈被辛悦拉得一个踉跄,噗通一声连人带被子还有枕头全跌在木地板上,他就势打了个滚,把自己卷进了被子里。 还奋力做了两个仰卧起坐,把脚部的被子齐整地掖好:“像不像蚕宝宝?” 辛悦照着他肚子就是两脚:“幼稚。” “脚下留情。”周加弈扭动着笨拙的身躯,躲开辛悦的第三脚,“晚上吃得太饱了,你再踢,我就要吐出来了。” “吐啊,”辛悦收脚坐回床上,“反正你收拾。” 周加弈嘿嘿笑了:“你姐买的葡萄那么贵,吐了多浪费。” 他翻了个身,用脑袋够到了枕头,“乳胶枕真软和,枕着舒服。” 辛悦扒拉了两下手机:“别玩了,赶紧回来睡,明天得起大早去寺庙。” “我改主意了。” “什么?” “不睡沙发了,我就这么睡地上,挺好。” “周加弈!”辛悦把床上仅剩的一个枕头又往他脸上砸,“床、沙发、地上,你一会一个主意,逗猫还是逗我?” “哪敢逗你。你看啊,那小沙发有点短,我这大长腿无处安放,这要是蜷着腿睡一夜,明天逛寺庙时铁定会抽筋。” 辛悦耐心告罄:“那就滚回来睡床。” 周加弈见辛悦真的有点生气了,讪讪赔笑道:“滚滚滚,我现在就滚。”他翻了个身,离辛悦和床近了一点,“我来也!” 辛悦嘴角抽了抽:“你到底要干什么,有床不睡睡地上?刚刚还嫌给你的被子厚,现在又严严实实裹身上?” “实话跟你说吧悦悦,”周加弈由上而下看着辛悦,“我这人睡觉特别不老实,经常早上起来发现,被子要么被踢掉到地上,要么就挂在下铺的石磊身上,你说,我跟你睡一床,睡酣了踢完被子踢你怎么办?你这么瘦,骨头还脆......” “我骨头不脆,脆的是老太太!”辛悦不想听他扯了,弯腰拾起地上的枕头,“你爱睡哪就睡哪,不管你了。” 说完就按灭了屋里的灯。 一室寂静,两人无声。 只余空调口呼呼地往外吹风。 辛悦面朝里,只留了个背影给周加弈。 玩手机那会挺困的,跟周加弈拌完嘴反而困意全消睡不着了。 ......说是拌嘴,其实从头到尾就只有自己在火力输出。 周加弈太讨厌了。 辛悦气鼓鼓地想,每次我同他生气,他都笑脸迎过来,慢里斯条地哄我,倒显得我脾气大爱计较、一点就炸。 心机boy。 辛悦此刻的睡姿不太舒服,她想换一个,又怕翻身响动大吵醒周加弈,便只能小幅度地摆动。 先把头挪过去,再把胳膊...... “睡不着?”周加弈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 辛悦一点一点移动的胳膊唰地一下就落在了床单上,憋着的气也呼了出去:“我以为你睡了。” 黑暗里,周加弈偏头看向辛悦的方向:“我也睡不着。” 辛悦如愿以偿地换了个舒服的睡姿,她把被子提到胸口:“你是夜猫子吗,宿舍里是不是你都最后一个睡?” 周加弈把胳膊从被子里抽出来,枕在后脑勺:“没,我在宿舍睡的挺早。” “那今晚怎么就睡不着了,认床?” 周加弈闭上眼:“可能是因为你睡在边上吧。” “......”辛悦的心一动,想接个什么话,但又不知道说什么。 过了会,周加弈:“睡了?” 辛悦摇摇头。 摇完了才想起来,这会就算摇成拨浪鼓周加弈也看不到。 我可真笨。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刚腹诽完自己,辛悦就听到周加弈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声:“晚安。” 他两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床下,隔得不近也不远,可这声“晚安”,就好像是周加弈挨着她耳廓说的。 柔柔的,像树梢的月光,也像叮咚的泉水。 辛悦又换了个睡姿,弄出些响动,说:“我没睡着呢。” 她接着嘀咕了一句,“我刚刚摇头了,你看不见。” 那边的周加弈就笑出声了。 月光在树梢上翩翩起舞,泉水也潺潺流动。 他问个同样的问题:“怎么睡不着?” 辛悦在黑暗里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她眨了眨眼,说:“因为你睡在边上。” 周加弈平稳跳动的心脏像是忽然一脚踩空。 不跳了。 从耳廓到脸颊一片热。 辛悦捏紧了身上的被子,庆幸早早关了灯,室内这么黑,周加弈肯定不知道自己脸红了。 又过了许久,久到辛悦的意识已经慢慢下沉,睡意涌上来时,她听到周加弈喊她:“悦悦。” “嗯。”她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晚安。” 月光和泉水对她说,晚安。 第38章 同居(四) 辛悦是被一阵轰鸣声吵醒的。 音量一会大一会小,此起彼伏,像木匠师傅手里的切割机,围着她的脑袋一顿狂轰乱炸。 很不悦地翻了个身,半醒半寐间辛悦在想,是又有邻居装修了吗? 邻居......姚星辰......她昨晚上给我送蛋糕来着......蛋糕被吃得光光......我没吃...... 谁吃了? 周加弈! 辛悦猛地睁开眼睛,唰的一声就爬起来。 在厨房的流理台那,她看到了熟悉的背影。 少年穿着简单的白T和黑色长裤,两手撑在台面上,专心地看着豆浆机,完全没注意到床上的她已经醒了。 “怎么不睡?”“因为你睡在边上。” 昨晚睡前的最后一段对话,随着辛悦的醒来也从记忆里探出头,然后踩着她脆弱的心灵哐里哐当跳大神。 妈呀,我也太、太...... 饶是文科成绩好到逆天的辛悦,现下也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来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 既像台风过境,八百里山林被连根拔起。 又像蜻蜓点水,湖面泛起点点涟漪。 “叮——”豆浆机工作完成。 周加弈不经意间一回头,看到辛悦顶着一头乱发、满脸通红地坐在床上,一脸呆滞,像丢了魂。 “我空调温度没打高啊,热的?”周加弈纳闷地问道。 辛悦像是压根没听见他说话,半点反应也没有。 周加弈又问:“做噩梦了?” 他朝床边走近,伸手隔空在辛悦眼前晃了晃,“回魂回魂。” 辛悦下意识地回了一嘴:“魂被你弄丢了。” 嘴瓢了...... 话刚出口,脑袋一热就很后悔,但也收不回来了。她明显感觉到,一股热气顺着脖颈气势汹汹地往上蔓延,直直冲向脑门。 好在她脸上本就红彤彤一片,除非靠得近、再仔仔细细盯着看,不然也发现不了这细微的变化。 “啊?”周加弈忙着查看空调遥控器上的温度,没听清,“什么丢了?再说一遍。” “......”辛悦可没脸再说第二遍。 周加弈没等到回应,他放下遥控器,往辛悦那迈了一步,小腿挨着床边站着:“你大早上有点奇怪。” 辛悦心虚,梗着脖子堵回去:“你才奇怪,你全家都奇怪,看谁都奇怪。” 周加弈就很委屈:“好好地说我全家干嘛?悦悦你起床气真重。” “叮——”豆浆机提示音第二次响了。 辛悦眼睛一亮,开始甩锅:“你大早上忙什么豆浆机?我睡得好好的被吵醒了,还怪我有起床气?你恶人先告状!” “大早上?”周加弈冲辛悦挑了一下眉,“你确定?” “几点了?”辛悦平日里上学都是六点起床,全要靠闹钟喊,她自己起不来。 她往枕头底下摸手机,“我闹钟没响?我以为还不到六点。” “你手机在这。”周加弈弯腰从他睡的“蚕蛹”边上拿出一部手机。 辛悦接过,面露迷茫:“我明明记得昨晚上是把它放到我枕头下面的。” “嗯,你没记错,你睡着后我拿过来了。”周加弈半跪在地上,把他的被子铺平叠好,“连续上了这么多天课,好不容易放了三天假,你又爱睡懒觉,就不想让它把你早早吵醒。起太早,寺庙也还没开门。” 他拍了拍叠好的豆腐块,“我夜里醒了一趟,拿过来想把你设置的闹钟取消,可没有屏保密码打不开,你又在呼呼大睡,就只能放到我耳边上,早上它一响我马上就给关了。” “哦。”辛悦摸摸鼻子,“然后你醒了,我还在睡。” 她掀开被子准备下床,掀的动作做了一半就僵住了,“你说,我昨晚上呼呼大睡?” 周加弈把枕头摞在被子上:“嗯,睡得可香了。” “呼呼,”辛悦看着他,紧张地问,“我打呼了?” “昂?”周加弈没料到辛悦回冒出这么一个问题,他转过身来看她,“打呼?” 最后两个字本是个反问句式,尾音上扬,可辛悦高度紧张,从思维到神情都绷得太紧了,没听出来,以为这是个肯定句式。 她曲起膝盖,把脸埋在被子里,很丧地嚎道:“我竟然打呼了,我以前不打呼的!” 周加弈愣了几秒,很快就反应过来:她觉得在我面前打呼丢人了。 辛悦嚎完了一抬头,看到周加弈站在床边看自己,嘴角翘得高高的。 她更丧了:“你还嘲笑我......” “没没没,没嘲笑你,”周加弈一边笑一边安抚辛悦,“你不打呼,不打,我夜里什么都没听到,你睡得特别安静。我说的‘呼呼大睡’,是很单纯地在形容你睡得熟。” “真的?”辛悦瘪着嘴,“不是在哄我?” 周加弈郑重地点头:“真的。” “你发誓。” “我发誓,”周加弈高高举起手,“我家悦悦不打呼。” “我信你。”辛悦沮丧的神色终于消散了,“让开,我要去洗漱了。” “好嘞,”周加弈赶忙往床尾挪,“大小姐起驾。” 第39章 同居(五) 等辛悦在洗手间换好衣服加洗漱完出来时,周加弈已经坐在餐桌边等她了。 桌上放着两杯豆浆,两碗稀饭,还有油条馒头。 “哪来的?”辛悦拉开椅子坐下,“我家除了大米跟黄豆,什么都没有。” 周加弈把筷子递给她:“早上出去买的。” “出去?”辛悦指着大门,“那你怎么进来的?我家是密码锁,我又没告诉过你密码。” “告诉了,”周加弈冲她眨眼,“你说梦话时告诉我的。” 辛悦不信他:“就扯吧,我才不说梦话呢。” 她咬了口油条,连带着把脸上斩钉截铁的表情也一起咽到肚子里了,“是吧?我不说的。” 周加弈在吃馒头,两颊塞得鼓鼓的,像只啃果子的小松鼠。 面对辛悦急切的眼神,他微微一歪头,笑而不语。 辛悦就看不惯周加弈这一副逗弄自己的模样,手腕一转,倒拿筷子就往他脸上戳。 “哎哎,悦悦你的餐桌礼仪呢,食不言食不言!”周加弈捂着脸躲开。 辛悦收回手,拿筷子敲了敲碗口:“快交代,你是怎么破译出我家大门密码就是我学号的?” “很简单啊,”周加弈按住自己的胸口,“心有灵犀。” “灵你个头,说正经的。”辛悦鼻腔里哼了一声,一筷子扎穿了松软的馒头。 周加弈又按住自己的脑袋:“你把馒头当成我的天灵盖了吧。我招我招,是昨天你开门时我瞄到了。” 辛悦吃东西慢,才喝了两口粥,周加弈已经风卷残云般消灭了剩余的油条和馒头。 “你肚子里是住了个貔貅吗,顿顿吃这么多,也不怕消化不了。” “天生的大胃口,没办法,家里就是被我从小吃穷的。”周加弈撑着下巴,看辛悦慢里斯条地吹着碗里的粥。 “别看我,”辛悦稍稍偏过脸,“有人看着,我吃得更慢了。” “就爱看你。” 啪嗒。 小心脏跳漏了两拍。 辛悦抓勺子的手抖了一下。 她把脸往碗里埋,争口气啊我的脸,千万别红! “就你吃早饭的这速度,石磊他姐姐数学都考完了咱两也见不着菩萨的面。”周加弈看辛悦喝粥喝到一半就没动静了,便站起来收拾桌上的碗筷,“我先把它们洗了。” 辛悦闻言,如蒙大赦般默默呼了口气,她趁周加弈去水槽的工夫,摸了把自己的脸。 还好,不烫。 她咽下最后一口馒头,把餐具拿给周加弈:“吃饱了,你忙着,我去擦防晒。” “等会,”周加弈叫住她,“问你个事。” 辛悦:“嗯?” 就听他冒出一句:“你现在心情如何?” 辛悦:“啊?” 周加弈满手的泡沫:“吃饱了,心情应该还不错吧?” “......还行。”辛悦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我刚刚说谎了,想跟你坦白。” 刚刚? 他刚刚说什么了? 辛悦努力回忆这一早上两人的对话。 然后,瞬间炸毛了:“我是打呼的,对不对!” 不等周加弈反应过来,她又紧随其后添了一句,“我还说梦话?” 周加弈:“......” 百转千回又绕回这个话题了。 打不打呼,说不说梦话,我家悦悦对此真的太耿耿于怀了,她对叶成林的怨恨都远远不及这两件事。 “我以你饭卡的使用权对天发誓,”周加弈举着一手洗洁精的泡沫,“你既不打呼,也不说梦话。” 望着周加弈真挚又坦荡的眼神,辛悦不疑有他,吊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回了嗓子眼—— 周加弈有多珍重和宝贝自己的饭卡呢,这个誓言,就相当于小说里的“如有违誓,天打雷劈”、“但凡有半句假话,死无葬身之地。” “你到底骗我什么了?”翻来覆去,辛悦实在想不出来。 周加弈搓了搓手上的泡沫,这动作看起来很像宠物狗拆家后,面对主任斥责时的摇尾乞怜:“你家大门的密码......” 辛悦立马想起了那个无比扯淡的“心有灵犀”。 周加弈笑得无比卑微:“我早上醒来后实在无事可做,就去书桌那把你的物理卷子又翻了出来,你基础题错的太多了,公式......” “说重点!”辛悦知道,认错时越是东拉西扯、左顾而言他,最后一句话就越是惊天动地。 果不其然:“我不小心翻到了你的日记本。” 辛悦:“......” 周加弈舔舔嘴唇,小心翼翼地观察辛悦:“第一页上写着大门密码。” 辛悦:“你——” “我没有,我发誓——”已经发过一个誓了,再来一次就显得很没诚意,周加弈马上就改口,“我保证!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知道那是你的日记本,我以为是笔记本或者错题集!” 辛悦在这一刻,有了杀人灭口的念头。 眼下三条路:要么周加弈死,要么我死,要么,玉石俱焚大家一起死。 那个日记本里,有一篇......不对,是好几篇,都清清楚楚写着,她对周加弈的那些懵懂的、悸动的情愫。 和少女的春思。 她抿着嘴唇,牙齿都没怎么动,蹦出来几个字:“你都看到了?” 周加弈的喉结不自主地动了一下。 他觉得,这个点,他要是敢点头,应该是没命去寺庙里见菩萨了。 辛悦捏着拳头,面无表情地盯着周加弈,安静地等着他的回答。 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的单身公寓里,寂静得有些诡异。 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杀机四伏。 周加弈的喉结动了第二下。 半秒后,死到临头,他竟然莫名地看开了: 这么好的公寓给我当死刑场,是便宜我这个乡下来的穷小子了...... 公寓在悦悦名下,那四舍五入我也算是葬进她家祖坟、是她的人了..... 生不能同寝,死若能同穴......不对,我们昨晚上已经同寝了......日后同一屋檐下,我做了鬼也要辅导好她的理科...... 他越想越开心,越琢磨越觉得自己得了便宜。 辛悦看着他傻狗一样,整张脸被笑意占满,乐呵乐呵地在神游。 压抑的怒气像火山熔岩一般喷薄而出,牙齿咬得咯咯响:“我要杀了你!” 周加弈还沉浸在对死后美好生活的幻想里出不来,他张开双臂:“来吧——” 第40章 同居(六) 辛悦要弄死周加弈。 周加弈甘愿被她弄死。 ——妥妥地双向奔赴。 奈何,辛悦还没迈开步子,大门就“哐哐哐”响了,而后,“辛悦,你在家吗?门口的垃圾我帮你带下去了。” 门外的姚星辰没等到门内的回应,往猫眼里瞅了一下,提着垃圾袋就走了。 公寓又恢复到先前,蕴含着四伏杀机的平静。 他们大眼瞪小眼。 辛悦眼睛有点酸,但是她忍着,不去揉也不眨。她坚定地秉持着“对视的时候,谁先挪开视线谁就输了,哪怕只有半秒”的原则,死死撑着。 周加弈看到,辛悦攥着餐桌桌沿的手指,指关节那绷得已经透了点白色出来,被肉粉色的指甲一衬,颇有那么一点点触目惊心的意味。 这小傻子...... 他反手从架子上抽了把菜刀横在脖子上:“这是大动脉的位置吧,我这一刀下去......” 辛悦瞧着他,不知道他这是玩的哪出。 “去年秋游在嬉戏谷看到的喷泉,还记得吧,一刀下去你就能看到泉水从我这飞溅出来,一刹那的工夫,你家里的墙壁就全被染红了,跟朝霞一样......” 周加弈想找几个成语来好好润色下朝霞的美,可惜他脑袋一时间卡壳得厉害,半个字都想不出来,只能用上大白话,“非常美丽。” “哦。”辛悦淡淡地看了一会他的单口相声,应道,“行哎,你可以‘一刀下去’了。” 周加弈讪讪地又把刀放回去:“改天再‘一刀下去’,我先洗锅刷碗。” 他偷偷用余光打量辛悦。 她从置物架上抽了两张湿纸巾擦了桌子,然后走到床尾拉开了衣柜。 喔。 他舒了长长一口气。 日记本这事算是被自己的装疯卖傻弄翻篇了。 周加弈手脚麻利,一会就把锅碗瓢盆打理好了,一转身,就看到辛悦在穿衣镜前试外套:身上一件穿着,手里两件比划着,床上还有一堆。 “穿两件出门,不怕中暑?” “那也比晒黑好。”辛悦似乎把方才的不愉快和你死我活忘得一干二净了,没事人一样有问有答,她朝书桌那努嘴,“抽屉里有顶棒球帽,你拿出来戴上。” 周加弈照做了。 他左右打量帽子:“男式的?” “嗯,本来给我堂弟买的,”辛悦还在比划外套,“现在便宜你了。” 周加弈戴好帽子,坐在书桌前看辛悦提着几件外套犯选择恐惧症:“友情提醒,距离高考第一场考试结束还剩一个半小时。” “哦。”辛悦表示知道了。 周加弈看不下去了:“雪青色那件好看。” “好看是好看,”辛悦苦恼道,“可它太薄了,遮不住紫外线。” “那就选藏青的。” “它倒是厚,可也太厚了,不透气,闷人。” 周加弈被辛悦的纠结打败了。他没辙地瘫在椅子上问:“你每天上学前都这样吗?” “哪样?”辛悦反问。 “看着一堆衣服犯难啊。” “那倒没有,”辛悦看着镜中的自己,“反正外面罩着校服,内衬随便穿。” “那要不,”周加弈看着辛悦不知疲惫地把床上的衣服挂进衣柜里,然后又从衣柜里拿出另外几件,周而复始,便给她出主意,“今天还穿校服?” “校服?今天又不去学校,为什么还要穿校服?” “那你到底要穿什么?” “在挑啊。” 周加弈被彻底打败了。 第41章 他们 等辛悦历经无数个纠结后,终于准备妥当出门时,周加弈已经在地板上盘腿而坐得快入定了。 “最后一步,挑一双舒适的鞋,”辛悦合上鞋柜,“gogogo。” 周加弈把辛悦往门外拖:“快快快,石磊姐姐这会就等着佛祖和菩萨的指点了。” “松手,我还有一只鞋趿拉着呢!” 公寓一楼大厅,辛悦半只脚才踏出自动门,铺天盖地的热浪就迎面而来,差点没把她一巴掌拍回去。 “今天是六月初还是七月末?”辛悦回头看向大厅屏幕上的天气报道,“39度,还无风,又闷又热。” 周加弈在门外唰地一声撑开了遮阳伞:“走吧。” 等了两秒,背后没动静。 转身一看,辛悦还扒在门口不动。 “悦悦?”周加弈提高了点音量。 “就来。”辛悦恋恋不舍地抬头看了一眼空调的风口,做了个抓东西的姿势。 她快步出门,钻到伞下。 “别走这么快,要出汗——”周加弈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垂眸看着辛悦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掌,“干嘛?” “空调口那接来的最后一捧凉气,”辛悦轻轻拍了怕周加弈的皮肤,“舒服吧?” 她外面套了件藏青色的衬衫,深色的袖口下露出小半个白皙的手面。 周加弈在一瞬间的愣神里,想起了某次月考中有这么一段散文: 诗人的那颗心,在这贫瘠又荒芜的戈壁滩上,开出了一朵雪原的小白花。迎着风,向着光,它开在正东的方向。 “车来了,”辛悦迈了一步,走出了遮阳伞的范围,她又退回去,“你被热傻了?” 周加弈乍然回神,他握紧伞柄:“走吧。” 工作日,又是不上不下的这个点,公交车上寥寥没几个人。 辛悦和周加弈坐在倒数第二排。 站点没什么人,路上也是,车开得很快,窗外的风景迅速往后面倒退。 连带着枝繁叶茂的梧桐。 辛悦靠着窗,默默数到了第六十三棵路过的梧桐。 公交拐弯的时候没有减速,辛悦被车身带偏了一下,碰到了周加弈。 他们的胳膊紧紧贴在一起。 只隔着一件薄薄的衬衫。 谁都没有撤回手臂。 微微颠簸的车厢,寂静无声的车厢,和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车厢。 左边是梧桐,右边是周加弈,头上是冷气,没有炙阳的烘烤,这一刻,才是最好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