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找个好人就嫁了吧 作者:蓝灯上的青芋 文案: 人不都有这一遭么,长大成人,结婚生子。与生老病死一样,古今中外,皆如此,无人例外。只不过有的人幸运,有的人不幸运…… 所以找个好人就嫁了吧? 可是世界那么大,好人有多少呢?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赵秀莹 ┃ 配角:赵佳美,赵春香,郑玉芬 ┃ 其它:恋爱,婚姻,内宅, ================== 第1章 伤寒 下船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了,江都的延江边上倒还亮着整条街的灯,没白天热闹,但却不冷清。同一班船下来的人,渐渐自这条街分散开来,路边除了大户人家的汽车,还有等着做生意的黄包车。 “姑娘打哪儿走?”主动揽生意的黄包车汉子在夜色中吆喝 秀莹随意上了一辆,告诉了她要去的地方便开始闭目养神。 这班船是从大洋西岸足足开了一个月才到的,秀莹一上船便染了些风寒,再加上心情有些郁结,以至于这一个月里,大半时间是在呕吐与昏睡当中度过,就是如今她身体还有些虚晃晃的。 这座城里面算来她有两个亲戚在,一个是她的亲娘舅,一个是堂叔。若是她不似如今这般境地,去串串门子倒也算不得什么,如今她这般落魄,只怕…… 不过不在亲戚家,却也并不是无处安生的。上船前她的中学同学曲清清与她通过电话,说她若回来,可以到她的公寓。 曲清清的公寓名字叫“海湾一号”,原以为会是一个僻静的地方。却没想到就在江都边上,离码头半个小时的脚程。 付了钱,下车,按了门铃,有管事的人员出来询问了情况,便帮她打了曲清清的电话。电话后等了好一会儿,曲清清才走下楼。 “你哪班船,怎么这会儿才到?我都睡熟了。” 曲清清倒也没说谎,秀莹坐的那班船正常应该是白天到的。只是这次好像中途遇上了点麻烦,所以晚点了。 “晚点了。”秀莹并不打算多解释些什么。她拧着箱子跟在曲清清身后,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有些吃力。 曲清清也没多想,本能地停下来,拿过她手上的箱子说:“你去按电梯,三楼。” 进了门,立在眼前的是一个手扶楼梯,足足要上十个台阶,才是电梯口。秀莹发现时曲清清已经提着箱子跟了来。她有些喘:“这是不打算再走了吧?” “不知道,不过暂时不会。你知道的,我护照弄丢了,要重新办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在国内只要不携带大批物品,便不存在这些证件类的条条框框,在国外一点芝麻点的小事,没了护照却是个麻烦事。很多事情都得拿护照去办理,没了护照甚至都要担心哪天被外国不法分子抓了,客死他乡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所以在她发现护照不见后不久,她便第一时间去领事馆登报,并且花了几天时间在领事馆人员的帮助下才买得了回国的船票。 这一趟回来其实也挺不易的,只是她不想说太多。 “留在国内不好吗?” “没有呀。” 进了电梯,两人便开始沉默了起来。好在楼层不算高,很快就到了。这栋公寓是大户型,一楼就四户人家,曲清清住第一家,离电梯最近。 “你这箱子也真够沉的,我看你这是把你这几年的家当都给搬这箱子里了。”放下箱子,曲清清便开始给秀莹倒水,拿睡衣…… 忙忙碌碌的样子,跟当年上中学时的粗糙性格完全不同了,到底是长大了。秀莹接过曲清清递过来的水杯,开始环顾起她这个公寓来。 公寓大约九十个平米,两个卧房,一个客厅一个饭厅,一个厨房,外加一个卫生间,家具是一套西洋组合,看似简单却又不简单。 当看到一个房门上的大红色喜字时,秀莹沉了沉眼,放下手中的杯子问道:“清清,就你一个人住吗?” 曲清清从卫生间走出来答道:“是呀,他们到外省出差了,也不知道哪天回来,明天问问就知道了。不过不在才是最好,省得一天到晚和我没完没了……都这么大人了,还跟孩子似的,我妈还偏心眼儿,老在我跟前说我的不是……” 曲清清的嘴角弯了弯,一幅不想多说的的样子,立刻改了话题说道:“睡衣我放卫生间了,水也放好了。对了洗头精和香皂都在化妆台下面的柜子里。我明儿还要上班,就不陪你了。等周末咱俩再好好聊聊。” “别,你等一下。”秀莹内心已经转了一大圈,立即把箱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一瓶玫瑰味的香水与一包糖果。 那是她在国外买的。当时也是拿去送人的,但是结果却被人退回来了。东西虽然不值钱,但是心意却是真的。清清这里的礼物其实她并没在计划之中,当时想着晚几天再给清清买一份礼物。这些东西拿回家给表弟表妹们。 只是,如今情况不一样了,秀莹就是再不懂礼数,也应该明白,就算清清不介意,难免明日她家里人问起来不尴尬。 “你刚刚不是问箱子里都装了些什么,小东西不要嫌弃。” 曲清清没有嫌弃,而是开开心心地收了起来。秀莹见她这般,心下这才好受了一点。 到卫生间里洗漱好,再将衣服清洗完,已经接近十一点了。本以为曲清清已经睡了,却没想到,她还一直醒着,她拉着秀莹又讲了一会儿从前。 关于从前,其实在秀莹的记忆当中其实没有太多美好的,不过听曲清清这样讲出来,那些从前竟然又变得美妙了起来。 两个人不知道讲了多久才睡了过去。 第二天自鸣钟响起的时候,曲清清起了床,做了早餐。秀莹虽然眼睛闭着,但是脑子却是有些清醒的。她听到曲清清在屋子里走动的声音,做饭的声音,以及之后出门时,拿钥匙的叮叮声。 “秀莹,我要去上班了,桌上给你留了早饭,钥匙我也给你留了一串在桌上,中午我可能不回来。不过家里什么都有,你凑合自己做点。” 秀莹应了声好,曲清清便出了门。待她出了门后秀莹便睡不着了。在曲清清的家里看了一圈,唯独没有打开那一扇贴着喜字的房门。她不是变态,没有想做那种偷偷摸摸的事的想法。此时内心里却又有点想看看曲清清的结婚照。 但是最终她克制了这点想法,曲清清既然都在她面前说开了,以后定然是见得着面的,毕竟她还要在这里呆上很长一段时间。再则在国内,这个年岁本就应当结婚了。由彼推己,她还单身,只怕回到乡下那些老婆婆有得在茶余饭后绕舌的了。 吃过曲清清做的早饭,她到曲清清所在的公寓的楼下转转,偶然间遇见了堂叔——赵光。 赵光虽说是秀莹的堂叔,但却只比秀莹大六岁,再加上他本人挺会打扮的,所以看起来与就与秀莹的哥哥一般。赵光早年在城里一间修理厂学修车,中途改了好几次行,如今看来,他似乎又做回了老本行。这时他正开一辆有点破旧的汽车,在一家五金门店里买东西。一出门就看到了秀莹。 “你怎么在这里?几时回来的?” “昨晚到的。” “回来是……” “我护照弄丢了,没法在外面呆太久。” 这是实情,也是主要原因。 “你一个人?” “是的,一个人。” “可有行李。” “有。” “在哪里,我帮你拿。先到我那里呆几天,再到外务处去问问要怎么补办。” “好,等我一下。”秀莹没想很久,就决定跟赵光走。 首先,她不想再麻烦曲清清了,毕竟她这次回来很儿狼狈,不想给她的家人带来负面的情绪,让她的家人不放心她,以为她结交了不好的朋友。 再次,办好护照现在才是最要紧的,虽说在国内用不着那玩意儿,但是她如今并没有确定就不外出了,所以当务之急还是将护照备好,以后才不会等要的时候没有而着急。 回到了曲清清的公寓,把自己的东西收了收,然后打了电话给曲清清,说明一些事由,交待钥匙归放处,秀莹拧着自己的箱子走下了楼。 赵光一路上想要再打听点秀莹的一些事,秀莹都讲得不多,然后就闭上眼养神。赵光只当她是坐了一个月的船,还没休息好。他将车开得比平时慢了一倍,平平稳稳的,以便让秀莹更好地休息。 中途赵光停了一会儿,秀莹睁开眼看了一下,猜想是赵光所工作的地方,便又闭上了眼。赵光与老板请了假,并且借了这辆车。 上车后,他告诉秀莹,说先带秀莹去一趟外务处,而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他叫秀莹时,却已经开到了他所住的地方。 他住的地方叫桂仁巷,听起来与‘贵人巷’相似,不过这里却没什么贵人,有的只是一些桂圆树,所以这里自然也不是什么气派的地方。房子歪曲八扭地排列着,砖木混合型屋,还有一部分是泥土墙。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赵光所住的地方,居然是一栋五层高的楼房。方圆数十里远极少见这么高的楼,倒显得有点鹤立鸡群的贵气。 赵光住这栋楼的四楼上左边第一间,总共的面积六十个平米都不到。房子分成三个部分,第一个部分放的是一张床及箱柜,差不多是杂屋间,中间的是睡的地方,后面则是饭厅厨房与厕所。 进门的时候,他的两个女儿,大的才五岁,小的方才会说话,一个在大笑,一个在大哭,而他的母亲正在做饭。他冲那个笑着的大女儿吼道:“你又把妹妹弄哭了是不是?” 那个大女儿冲他做着鬼脸,又冲妹妹说道:“哭哭哭,就知道哭,再哭让拐子把你拐卖了。” 妹妹没停止哭,反而哭得更厉害了。赵光只好招呼秀莹自己将东西放在某处,自己则把小女儿抱了起来。他到后面禀了他母亲,说秀莹回来了。 他母亲是秀莹的四奶奶司氏,从前秀莹家与他们家比邻而居,每每家里没人时,秀莹便到他们家蹭吃蹭喝。司氏一向热情,能干而又善良,秀莹整个童年里,她比秀莹自己的亲奶奶还要亲。 秀莹将东西放好后,也跟去了后厨房,赵光的小女儿的哭声小了很多,他母亲司氏在切菜,他对母亲说道:“把这些全烧了吧,晚上我再去买。饭后我带秀莹去一趟外务处,她护照丢了,得去补办一个。” 他母亲应了声是,动作比起之前更快了。 赵光见秀莹走了过来,忙说道,“咱走前屋去吧,这里油烟重。” 他母亲司氏也回过头来与秀莹说同样的话。秀莹不好却了人家的好意,便又退了回去。 和赵光一起哄了一会儿两个孩子,饭便好了。三菜一汤,普普通通的一餐,但是滋味却是挺美好的。秀莹的饭量本就不大,赵光与他母亲司氏都客气地劝秀莹吃菜。他的大女儿吃饭的时候倒也挺乖巧的,小女儿不知道是不是怕她这个生人,却是一口饭也不肯吃,一个劲儿地盯着秀莹看。 “看了这么久了,认得了没?”赵光问道。 “这也是姐姐,不是坏人,不会拐卖你。”赵光的母亲司氏抱着那小女孩儿,笑了起来。 第2章 伤寒 饭后,赵光带着秀莹去了外务处——即出洋外务管理办事处。今天来这里办理事务的人并不是很多,所以从寻问到照相办理很快就完成了,快到秀莹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 因为时间尚早,赵光要去还车,所以赵光便让秀莹自己到处走走。秀莹这点倒也是能理解的,毕竟赵光如今也是两个孩子的爹了,也是要拼尽全力养家糊口了。不像她,现在还是独自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主儿。 其实在外面这么多年,也并不是没有想过交往一个男朋友,只是秀莹一心只往学业上扑,这种念头很快就草草了事,再没了结果。而家里面其实也是想尽了办法,也给她介绍过,可是秀莹也没有当过一回事。 结果一晃眼,她就过了二十岁了,到了父母拿着刀逼着她要选一个定终身的男人,门槛也定得极底,只要能自食其力,养得活自己,其他的一概不要求。 有一段时间,秀莹常常被父亲与母亲气得偷偷地哭。可是哭也没有用。 也就因为这样,她眼瞎心瞎地过了一段日子。 那是二年前的冬天,学校因为要扩建,所以提前放假,她们这些寄宿生首当其冲,被通知不能呆在学校的。她原本是想自己在外面寻个便宜的住处,顺便找一份工作来做,但是没想到学校将这事也通知了家长,所以没过几天她父母就亲自接她到他们那里去。 秀莹的父亲母亲离秀莹的学校只隔二个镇,他们在当地的一间印刷厂里面工作。父亲是印刷工人,母亲则是那间工厂里面食堂里的帮厨。其实秀莹与父亲母亲的关系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相处,当然除了谈秀莹的婚姻大事的时候。 刚去那几天秀莹幸福了几天,毕竟就这么一个孩子,虽然没有溺爱,但是应该有的宠爱还是不少的。首先就拿秀莹的母亲来讲,大半年没见着女儿,她拿手的几个秀莹爱吃的菜,基本是见天一个变。 几天后,秀莹清早醒来坐在桌前等早餐时,母亲就吞吐着想跟她说什么。秀莹见这样子自然就缩了手装傻,然而母亲最终还是说了。 “你三姨婆的小女儿给你说了户人家……” 秀莹有些慌忙地找借口:“妈,人家还念书呢。您也在国外呆了这么些年了,多少……” “呆多少年也是外国,咱们根儿上总归不是这里的,早晚是要叶落归根。再说人家外国再开放,也得要结婚生孩子。” 秀莹答道:“可是人家的父母不会在人家还在求学阶段催这些。” 她母亲又说:“你要念书,结了婚以后你爱念多少有多少,到时候都不是我们应该操心的,只要你一天没结婚,就是我们一天的责任。” “我不要你们负这个责任。” “可是你不结婚别人不光要骂你,连我们都得要一起骂。我们生你养你,难道是为了要一辈子听这些难听的话来的?你爹总在我跟前叨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当初为了你,我们都没多养一个孩子,就将你视为咱们家的香火,你不能让咱们老赵家的香火断在你手上……” 话越说便越长,母亲便哭了起来。 秀莹是记得的,在她十岁的时候。母亲曾经肚子里有过一个男婴,后来却因为秀莹的不小心,让那个男婴没能保住,并且还让秀莹的母亲落了个终身不能生养的大毛病。 因为不能再生养,秀莹的母亲那一段时间抑郁过。家族当中有些人甚至还拿这事,让父亲以七出不能给家中留香火为由将母亲休了。若不是后来遇上父亲的友人拉他出国,也许如今秀莹根本不会有念书的机会,以她这个年岁,早就嫁作她人妇,甚至生养几个孩子了。 那是一段黑暗的日子,也是他们三个人生命当中的一道伤口。而原凶正是秀莹,这一点她无从辩解。只是她没想到的是,她的父亲会拿这件事去刺激她的母亲。 也就是这样秀莹妥协了,她接了那个所谓的表姨的电话。电话里面她那位表姨以情动人,挖空了心思劝解秀莹,说女人得早嫁的好处,说不嫁晚嫁人的坏处,秀莹表示她并不算老,若是在国外再过个十来岁都不算老。她那位表姨又循循渐进,问秀莹:“难道你不觉得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空虚寂寞冷?” 秀莹回答道:“空虚寂寞冷这五个字,是说给那些结了婚而没被丈夫疼爱的妇人的吧?用在我的身上好像怎么都不称,毕竟我未曾结婚,亦不懂得这些。我如今还在念书,况古人常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这么多的东西围着我,就更不会对这五个字有所理解和感觉了。” “表姨,我既然接了您的电话,咱们便打开天窗来说吧,你既说通了我父母,那便也说通我吧,那徐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这么值得你最近忙活着给我父亲与母亲打国际电话?” 她表现得十分地冷情,像个商人一般将自己的婚姻视作买卖,对家的一五一十无所不问。正好她在国外念的也是经济管理,既然不能自主自己的情感,那么还谈什么感情。 她那个表姨被秀莹一通问候问得一愣一愣的,毕竟多年不见,况且秀莹的母亲一向都是一幅挺和气好欺负的样子,再加上秀莹的母亲又一直没说过秀莹的性情,所以她就自以为是地以为秀莹再怎么出挑,也左不过比她母亲强一点点,却不曾想秀莹却是这般的厉害,于是转头不知道又对秀莹的母亲说了些什么,又惹得秀莹的母亲对秀莹一通说教。 后面再几次那位表姨打电话给秀莹时,秀莹便什么都不问了。而那边居然以为秀莹是同意了,竟然还要秀莹立马就坐飞机飞到男方那边去。挂完电话后秀莹便与她母亲说:“反正我是不会立马去的,要去你与父亲去吧。” 首先秀莹并不认识男方家里的任何一个人,再次她根本与他们一点感觉都没有,最后也就是最直接的一点便是坐飞机是很贵的。就算男方那边同意付费用,秀莹也是不愿意的,更何况这媒人还说得不清不楚的。 “这孩子怎么说话的。见个面又不能吃了你。” “当然,又不知道是不是豺狼虎豹,怎么清楚别人是喜欢生吃你女儿,还是用其他吃法?” 两母女尴尬地斗了两句嘴,后面秀莹的父亲说了句有水准的话,“你那表姐姐思想也确实超前了那么些,照片都不寄一张给我们看看,就想着一口气将我家秀儿嫁过去。这个媒也太好做了些。” 母亲见父亲话头不对,忙说道:“她也是好意,孩子们不是想自由交往……” “秀儿若是个男儿,今日不要她说,天南地北去就是。” 后来也不知道秀莹的双亲不知道怎么与表姨讲和,让那男方先寄了照片以及书信给秀莹。 照片上那人中等偏胖身材,国字脸,穿一件棉短衫,整个五观很是大气,但是放在一起也只是普通,在秀莹的眼中看来更是不起眼略丑。 信是方方正正的字,说的话也没带什么花哨感,简单介绍了自己。 他姓徐,名榛,表字宝森,行三。比秀莹足足大上了五岁,上头有一个哥哥与一个姐姐。他是老来子,所以与哥哥姐姐年岁相差大。如今在法国一间电力公司工作。 父亲与母亲看过这些后,均表示如此青年值得秀莹花些心思交往看看。秀莹却是知道,他是入了父母的眼了,硬来她是绝对讨不得半分好的。 于是第二年春节后,秀莹回了一封信与徐榛,告诉了她的相关信息,另外附上了照片。她在心里想着,尽可能以良好的心态去想人家。当个笔友也是好的,秀莹中学时候便有个笔友,到如今还隔三差五地互通信件。 更何况从徐榛的文字表达上来看,倒也是一个实诚的人,不见面隔着文字交往,不想起对方的长相,并不是那么讨厌,而且又都是国人同胞,再讨厌也比不过外国人讨厌。 的确也如秀莹想的那样,徐榛后来给她来的几封信就看出来了,他并不擅长于交谈,或者说写信。每次都是短短的好或不好,高兴开心等字眼,再没有别的。 春去秋来,这信也就写了大半年,秀莹没发现徐榛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她父亲与母亲也着急好消息,想必这当中媒人的作用也起了不少。秀莹只是含含糊糊地说他们一直有联络,每月都会相互写信等。 直到中秋节的时候,母亲给秀莹漏了底:“你没意见的话,我们双方父母就要动作给你们准备三茶礼了。” 秀莹这时候才开始有些紧张了,但却又表现得很冷静:“别,我们决定好了再与你们说,再说我还有一年不就要毕业了么,我想好好地把学位拿到,到时候若是结婚了,也好找个好点的工作。” 她母亲有些不高兴:“他难道就把你饿死了不成?” 父亲倒是赞成的,说道:“念完就念完再说吧,怎么说都交了二年多的学费了。” 转眼就到了圣诞节,学校的好多情侣都相互送了礼物。秀莹他们宿舍一共四个女生,朱丽是英国本土人,又是校花,每年收到礼物最多的就是她,当然谁收到她的礼物就不知道了。斯卡妮是美国人,她收到了法国男朋友的玫瑰,她送了男朋友巧克力与法式热吻。就连日本那个一直同她一样感觉有点可怜巴巴的美希子小姐,她都收到了来自家乡的男朋友送的民族娃娃。 这天大家都收获很多,见秀莹冷冷清清的,便同她开玩笑。 朱丽送给她一枝玫瑰说道:“好姑娘,大学四年都快过完了,你得抓紧了,别光顾着念书。不然以后工作了,就再没这么纯粹的爱情可寻了。” 斯卡妮接嘴道:“说得是,美希子都懂得这个道理了。今后就你一个人在这宿舍里单着,你就更可怜了。” 美希子一向不爱参与的,大约东方女子都不太爱张扬。今天她例外加入到了话题,她说道:“你们别笑话秀莹了,她是有男朋友的。” 朱丽与斯卡妮微惊,但很快又转到新话题上,她们问秀莹,“是哪儿人?本校还是……” 秀莹倒也没有扭捏,简单地说了徐榛的情况,“他与我的家乡是一样的,不在这里,家里介绍的,没见过面,我们一直书信来往。” 斯卡妮直问道:“那么美丽的小姐,你的那位先生给你送了什么礼物?” “没。” “书信都能寄来,礼物自然也能。既然是你男朋友,怎么能在这么重要的节日里不给你送礼物?”朱丽吐槽道:“如果是我的话,从现在起就不会再理他了。” 秀莹解释道:“这只是西方重要的节日!再说我们一直书信来往,没见过面……” “你还真是为他着想,是认真交往的对象吗?” “是,算是吧。”秀莹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她内心里面的确对徐榛没什么意,但是却又不得不拿他挡在前面。 “如果是认真交往的对象就更应该要收礼物了,这既是你肯定他的地位,也是让他表现的最佳机会。不单单他要主动给你送,你还要提醒他,告诉他你要什么样的礼物。” 美希子将这一席话听进去了,但却迷糊了说道:“可是问人要礼物是件极为失礼的行为呀!” “美希子,你首先得清楚你问的这个人跟你是什么关系,问陌生人要礼物的确是失礼的行为,可是问你熟悉的,与你一起或将要一起生活的人要礼物,却并不是。这顶多算是一种撒娇,一种情趣。谈恋爱不就是追求这种罗曼蒂克的感觉么?” 朱丽接着说道:“如果谈恋爱没有情趣,那还叫什么谈恋爱?如果谈恋爱的时候都没有情趣,那么你指望家里面给你们订婚甚至举行婚礼后还有什么情趣?傻姑娘,这跟感情一个样,都得要一点一点地加深的。称节日才刚开始立马打个电话去问礼物吧。” 第3章 伤寒 朱丽的话虽说很大胆,但是反复地想了想却也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大多数东方国家的人总是爱讲礼节,认为女子都应该矜持,可是如果她真的以后几十年跟了徐榛,那么日子当是多么地乏味。 当天秀莹就跑到学校的电话厅给徐榛打了生凭第一个电话,试着委婉地问他要了礼物。也不知道徐榛是理解有问题,还是她表达的不清楚,一个星期后,秀莹收到了几块外币。 他竟然直接给她寄了钱,而这几块外币换了秀莹所在地区的钱却也只够吃一碗中式饺子,还是小碗的。 再后来秀莹又在其他的几个节日里试了试,也都只收到同样的钱。一点儿朱丽所提到的感觉都没有,她觉得她其实可以向他提出分手了,并不是非得要他那么个礼物,而是他只是拿钱来应付她。虽说她家并不富有,但却也并不差这一点钱。 秀莹还没与她的父母说起徐榛的这些问题,他们便自以为是地以为他们处得不错,满心欢喜地追问秀莹进度顺不顺利。大凡说不顺,他们指定一堆碎碎念对准秀莹。 终于她毕业了,连这一道屏障也没有了。 毕业前一天晚上,她们四个女生最后一个晚上呆在一间屋子里,寻问彼此未来的打算,朱丽是打算再深造,斯卡妮打算回国找一份工作,美希子也是要回国的,她打算直接嫁人。只有秀莹对未来茫然不知所措。 美希子说:“你都没有去了解过你的那个男朋友,怎么知道他是怎么样一个人。虽说你们家乡的风俗太过严,但是毕竟你们都在国外,既是在国外,那就用国外的方式办咯。像普通认识的同乡一样,见见面,在他同一个城市呆一段时间,觉得不合适就抽身,合适再作另外的打算。” 美希子的一番话,说动了秀莹。反正如今已经毕业了,正好就当作是毕业旅行,到他的城市去看看也好。 离开英国前,秀莹将自己想先去徐榛工作的地方去一段时间告诉了父母,秀莹的父亲与母亲自然是高兴的,秀莹也说了,她与徐榛的事她自己有分寸,希望父亲与母亲能多给她一点时间。 临行前的那几天秀莹的父亲开始避着秀莹,让她母亲给她带话,说让她自己照顾好自己,本来简单的几句话,却让气氛有些沉重。 秀莹走的那一天,拧了一个大箱子,除了自己的衣服,还有一些书籍,她想兴许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得靠着它们来排解自己的心情。她知道这是一种极其悲观的想法,但是却怎么都挥散不开来。 上了轮船,她没让父亲与母亲来送行,她也不擅长于离别这件场面事,怕自己在他们面前哭得难看,让他们责骂她不懂事。 虽是两个不同的国,但是却能隔海相望。约只花了二天的时间,船就在对面抵达了。 徐榛所在的地方离停船的地方远。胜在那么偏远的地方也是有电话的,秀莹下了船,便打电话给徐榛,他告诉她到哪个地方,却并不告诉她怎么走,秀莹心中有些不快,虽说她是留过洋的大学生,可是她同时也是一个女生,初次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想着怎么也是客人徐榛应当直接来找她,而不是还要她到处寻路。 不过秀莹又想,这一路要从英国跑来受这等对待的不正是她自己么,这本就是她对徐榛的考验,如今才不过刚刚开始。 好在徐榛说的地方并不难找,且离码头极为近,秀莹只问了两次路便到了。 秀莹第一眼见着徐榛时,内心还是震动了,他和照片当中的人相差无几,说话的声线有些缓慢而低沉,本是二十七八的年岁愣是让秀莹想到了三十七八的中年大叔。 秀莹没有恋父情节,并不喜欢大叔一类的男人。讲真的有时候她自己都觉得,其实真实的自己,和绝大多数肤浅的女人差不多,比较喜欢长得好看的,声线好听的人。 但是大人们都说,长得好看的尤其还说话好听的男人,一般都比较花心,谈恋爱都要格外小心,更何况一起生活。 想到这些秀莹其实很烦燥的,她甚至宁可时间倒回到小的时候,永远不要长大,这样就没有人再迫使自己做出一个并不知道是不是正确的决择。 “我姐老早就盼着你来了。” 这是徐榛与秀莹说的第一句话,有些尴尬,不过他自己似乎并不觉得。说完他帮秀莹的箱子提着放到了车里,招呼秀莹上车,然后开车回他们的居所。 他们的居所离码头有些远,车子足足开了一个钟。那是一个大的村落,村子里的房屋不似英国的那般精美,乡土气味极为浓厚。 从前听斯卡妮讲起过法国,她说法国是一个极为浪漫的国度,那里有天然的泉水,泉水绕行的村落户户都种着花,一年四季从来都不会感到寂寞。那里的人们更是懂得浪漫,连小孩儿也懂得甜言蜜语。所以秀莹从前幻想过自己到法国的样子,只是亲眼见着却远不是那么一回事。 这里没有她想像当中的春满大地,繁花似锦。它就只是一个普通的村落,绿树青草外加一些不起眼的小野花。这里的人们也不像想象当中那般浪漫,甚至人们提到的会说甜言蜜语的小孩,那也不过是为了讨生活而逼着自己向陌生人卖笑的乞丐无赖小痞子。 徐榛大约发现了一路上她都在东张西望,但却不知道她的心思,于是向她介绍:“我父亲是我们这群人当中第一个来这里的人,他带着我大哥说是要多赚些钱让我们过好一些。后来我与我姐长大了,也闹着要跟他们一起出来,不过我母亲是个传统的人,她死也不跟来,就连我父亲死她都没来。” “我也是个传统的人。”秀莹一话双关如此答道:“我并不觉得外国有什么好的,只不过外国的思潮比国内的新。” 车停在一座二层楼的砖房边上,那房子足有一千平方,青砖绿瓦,地势有些低,远看上去像是陷了一半在地下的。周围墙壁上开着半圆形的窗户,样子有些特别,但是看上去并不十分精贵。 下了车,徐榛自然负责将她的箱子提进屋子。 一进屋子,里面放着好几个桌台,台上摆放着好些机器。徐榛的工作便是与电器打交道,不用多想这些肯定也是他工作的东西。秀莹自然并没有多再注意这些,毕竟来日方长。 徐榛提着箱子上了楼,秀莹紧随其后,迎面而来的是一位十分清瘦的男人,他与徐榛打了声招呼,徐榛回了句:“我顺路去接秀莹,我姐呢?” 那人回道:“在厨房呢,盼星星盼月亮似的就为了等咱们弟妹。” 秀莹以为这人是徐榛的大哥,却不曾想这人并不是,他是徐榛的姐夫。 “姐夫……”徐榛有些尴尬,转身就进了厨房。 又一会儿徐榛的姐姐从厨房出来了,她手里捧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汤圆,里面放了醪糟,并配了白水蛋和红糖。秀莹是喜欢这样甜食的,只是母亲只会在过春节时分才会空出手来做,平常是很难吃到的。 “秀莹,来坐啊,坐了那么久的船,别饿着了。” 明亮响快的声音,让秀莹一眼瞧过去,只见那一个与徐榛八成像的三十女人,同样国字脸微胖身材,但眉眼不似徐榛,故而让秀莹竟产生了一些好感。 “我在船上吃过一些的,不是很饿。” “把这儿当成自己家,不用客气的。” 这时徐榛的姐夫走了来,对徐榛的姐姐说道:“宝珠呀,你哪里都好就是太过于热情,你都没问过人家喜欢不喜欢。也不怕把人家赵小姐吓着。” 秀莹不好拿乔,忙小心地说道:“姐夫哪里的话,我可不是深闺当中的养大的小姐,不妨事的。” 徐榛的姐姐顿了一下又小心地问道:“哎呀,我忘记了,没问过你是否喜欢甜的。若不喜欢的话,正好宝森在厨房里重新生了火,还没开始做。” 秀莹不好再推却,只好坐下来吃了那碗汤圆,应道:“我挺喜欢的,不用重做。” 徐宝珠笑了起来,“你喜欢就好,宝森那小子成天就知道管自己那张嘴。” 在秀莹埋头吃那碗汤圆之时,徐宝珠又将拖鞋、牙刷、以及洗脸的毛巾全拿了出来。那是她精心准备了几天的成果,都是全新的,上好的东西。除了钱贵了些,心意更是重要。 秀莹本来打算说自己其实都有带的,但是又不好拂了人家的好意,于是只身道谢闭口不谈其他。 用过点心,秀莹打算去洗个澡,徐榛姐姐让徐榛领着秀莹去澡堂,澡堂并不大,只一个十来坪的屋子,两个隔间,花洒并不似秀莹从前见过的任何一种,因为它根本没有莲蓬头,直接就是个水管头,跟自来水龙头差不多,开关也很奇特,是一个金属薄片。 最最让秀莹下巴都要掉下来的是,徐榛竟把她的惊讶当成是她没见过世面的原故,他还特地地教了她几遍怎么使用。 “往左拧是热水,右边是冷水,中间是关闭。” 不过那个东西也的确不好用,徐榛走开后,秀莹试了几次也没把水温给调好,但是为了不让人小瞧,她咬着牙忍了过去。 第4章 伤寒 洗漱完毕后,徐榛带着秀莹去了房间。房间是往楼上客厅的右手边走,那边全是木楼板,秀莹才往上踩了几步,楼板已经响得刺耳,渐渐的她又试着轻走慢走,结果楼板还是响着,而且越是往房间的方向走去,楼板晃动的感觉越是强烈,这让秀莹很是不安。 对此徐榛解释说:“楼下是仓库,我大哥让我们住在楼上,顺便看着仓库。这一带不是很太平,用木楼板也是让我们更警醒一些。” 徐榛让秀莹住的房间原是他的,是较大的一间,床亦是双人床。另外一间同样大的是徐榛的姐姐与姐夫住。念在两人还没正式嫁娶,而秀莹远来是客,住其它小间的又像是怠慢了,所以就让秀莹住徐榛这间,而徐榛则搬到偏小的一间里。 兴许是太累了,秀莹一觉睡到了大天亮。到第二天醒来之时,徐榛他们早已经起来多时,更有甚者是他姐姐宝珠已经将早餐做好了。 秀莹是被徐榛敲玻璃窗给敲醒的。她在睡梦中,还以为自己住在学校的宿舍里,差点以为是斯卡妮她们故意闹她,结果睁开眼却看见靠近床的两面墙的上方装的是透明的玻璃。看到徐榛的脸的时候,秀莹差点吓得尖叫起来。 好在她清醒得快,使劲儿把自己的尖叫控制住了。她想她以后换衣服什么的绝对不能在这间房里了,若要换衣服最好是到卫生间或是澡堂里去。 走出房门道了早安,她便去洗漱去了,回来时,客厅里面已经坐了七七八八一群人,徐榛这才告诉她:“我大哥是这里的工头,这些人都是和我们一起工作的。他们都是咱们的同胞,一起在国外工作也挺不容易的,背井离乡又吃不习惯外国的食物,所以大哥就让我姐负责他们的伙食。当然他们平常吃的到了月末也都是要结算伙食费的。” 秀莹暗暗观察,这些人的确全是同胞,而且没受过什么良好的教育,与徐榛讲话三五几句无不带着点粗俗晕段子的玩笑。徐榛在他们当中倒是不像跟秀莹一起时那么闷,那些粗俗的玩笑他也能接得上。另外秀莹还发现他们一在一起就会吸很多的烟,这让秀莹觉得更是接受不了。 早餐过后这群人作鸟兽散,秀莹突然想到:“我去你们工作的地方瞧瞧吧?” 徐榛最先是不同意的,秀莹表示她只是在附近看看就离开,不会影响他工作。后来还是他姐姐坚持让徐榛带上秀莹,徐榛方才同意了。 徐榛是开着昨日来接她的那辆车去上班的,他们上班的地方比昨天码头到他们住的地方还要远,路上徐榛一边开车,一边对秀莹介绍过一些,但秀莹的心思根本没在这上面,故而也比较敷衍地应和着。 约过了一个半小时,他们在一处村庄停了下来,那座村座似乎比他们住的那个村庄更落后一点,村里的人有的还赤着脚光着身,皮肤晒得十分黑。 “这个村庄都是黑种人,村落有些落后,我们是负责来这里装电路的。” 秀莹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 只是这以后,徐榛很久都没与她说过一句话。 两人尴尬地坐在车内很久,秀莹又问:“这都快十点了,你们怎么还不上班?” 徐榛答道:“要等其他人来了才知道。” “这附近有电话的吧?” “嗯。” “那你打个电话问一问呗。” “有什么好问的,再等等就知道了。” 骄阳似火,七月的法国也一样的热。秀莹在车里坐了这么长时间,自然是有些不奈烦了,但是徐榛似乎并不知道秀莹的感受。 “我口渴想喝水。” 幸运的是附近有一间杂货店,徐榛也同意去给秀莹买水。两人走着去了那间杂货店,徐榛去拿水,秀莹则在店外等候,偶然间秀莹碰到一个在英国留过学的人,而且还是校友,两人用英文交谈了一会儿。那人告诉秀莹,这附近有几处好玩的地方,他已经玩过了,下午他将要去法国南部的其他城市,问秀莹是不是也跟他一样是出来毕业旅行的。 秀莹与他说明,事实上她不是来旅行的,而是来这里探亲的。 “那就很遗憾了,我本来还打算请你和我一起呢,这样就多个伙计,可以与我分摊旅行费用。” “我很抱歉不能够如你所愿。” 临行前,那人又说道:“不是来旅行的,也可以多走走,让你的亲戚带你更放心,也更安全。” 秀莹笑了说道:“这是个不错的建议,我会考虑采纳的。” 徐榛出来时,那人已经离开了,与此同时徐榛又与秀莹去了方才车子第一次停留的地方。两人依旧是沉默多过于说话,并且说的一些话也是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太阳是越来越大了,虽说买了水,但是秀莹还是觉得热。而在这段时间徐榛等的那所谓的人倒也并不是一个没来,但来的也是个不着调的人,他们完全无视秀莹的存在,说着属于他们之间能通的言语。 没由来秀莹有些生气了,她请求徐榛先送她去方才那个人说的那个好玩的地方,徐榛听她这般说却不同意,让他说理由,他又吱吱唔唔地说不明白。 “那地方又不远,顶多花你半小时,再说你可以在方才那个杂货铺借电话去问问,你们那群伙计什么时候能来。” 合情合理的方案,徐榛愣是拒绝了:“不行。” 听这两字秀莹更是生气了,她说:“为什么不行,如果你是怕我不安全,我就在那一个地方就好了,有什么事,我会打电话给你姐姐的。再有就是你工作完了也可以直接来那个地方接我。” 徐榛不再开口说话,他沉默着也不再看秀莹。秀莹觉得他这个人不是愣,而是根本没法子沟通,想着想着她竟有些想回英国了。 在英国虽说每天有父亲与母亲管着,但好歹出个门还能是自由的,只要她能说出适当的理由,父亲与母亲也不会怎么为难她,在这里倒好,完全没了她的发言权了。她是个人不是动物,受不了这样子被对待。 大约又等了半个小时,太阳越发地大了,秀莹这会儿莫说跟徐榛说话了,她根本连看都懒得看他,她对他失望了,也对以后跟他在一起的前景不怎么看好,只是顾念着两家的面子,她这个时候还不好太张扬,否则别人只会数落她的不是,毕竟他们见面才不到一天的时间。 眼看已经过了十一点了,依旧没人来,徐榛这才说道:“这附近有一处湿地公园,你若去的话,我现在就把你送过去。” 秀莹一刻也不想与他多呆,便应道:“那你送我去吧。” 也不知道徐榛怎么开的车,秀莹只知道车子七扭八拐地就到了一条小径上,那小径车子再不能向前,徐榛便说道:“就是这里了,晚些时候我来接你。” 说完便开着车子走了,就好似终于将秀莹这个麻烦给扔掉了一般。当然秀莹也跟他的心情一样,一下车就直往小径深处走了去,一会儿便隐没在了树林之中。 这天之后秀莹再不想同徐榛外出了,徐榛也十分轻松,终于不用带上一个事儿精。徐榛的姐姐宝珠起初当秀莹是客,在秀莹面前忙前忙后,几天后应该让秀莹了解的,秀莹也差不多了解了,宝珠应该给她说的贴己话也开始重复了。 从这时候起,秀莹觉得如此日子真的很乏味,她只好选择每天呆在房间里面。偶尔看看带来的几本书,但大多时间她宁可睡觉。 在梦中是她最放松的时候,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而只要一醒过来秀莹就没了自由。有时候她会胡乱地想,如果我现在就拿着东西从法国消失会怎么样? 当然这是最快结束这般无滋味生活,最绝决,最直接,又最疯狂的方式,但同时也是最愚蠢的方式。因为这更像是一次逃亡,从一般世俗的眼来看,尤其是父辈们那样的旧思想的国人来看,徐家上下没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反倒是秀莹的出逃让人觉得丢脸,不是好人家的姑娘所为,是父母之耻,是家族之耻。 秀莹很少让父亲与母亲为难过,自然不想他们因为她而感到丢脸,否则她根本不会来与徐榛相见,甚至根本连与他们徐家发生一点关系的机会都不给。 说实话,徐家也并非富贵不可及的名门或旺族,秀莹心中巴望着挤进去的人家,甚至有没有秀莹家好都是个迷。再就这些日子与徐榛相处的种种来看,她更是觉得前途茫茫。是要当个孝顺的女儿呢,还是做个自由的女子。 这日秀莹打电话侧面问过母亲,如果她不喜欢徐榛,她可不可以回拒了这门亲事。母亲听后勃然大怒,说:“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过日子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他们对你不好吗?” “没有。” “没有就不要胡思知想了,感情什么的,是可以培养的,你别跟个闷葫芦似的,不与人多处,哪里会生出什么感情。你妈是过来人,套用你们年轻人时髦的话来讲,这谈恋爱不就是谈着谈着就爱了么?” “妈……” “别给我撒娇,都多大的人了,成天东想西想的,我看你就跟你爸说的一个样儿,是书读多了,跟洋鬼子混的时间长了,没了半点中国女子该有的好脾性。” 秀莹差点没给气哭,她原本也就只是想在母亲这里撒撒娇,可是母亲连这点念想都不给她,她瞬间感觉自己成了这世间的孤儿,没了一个可依靠的人。然而她却又是不能大哭的,这个地方并不是她一个人的居所,门外还有外人在呢,这会儿哭会让这些人怎么看她? 第5章 伤寒 这天下午,徐榛吃过午饭后并未像往常一样同他的工友们一起出门。秀莹也并没有多想什么,她姐姐倒是快人快语,对秀莹说道:“宝森下午没有工要做,你们出去玩去吧。” 秀莹并不回。 宝珠又说道:“他呀就是个二愣子,工作起来就不要命。原本上午都可以不去的。这几日公司与加格达奇村的村民闹腾,时常不能正常开工,若不是我今天叫着他,下午定然又跑去傻等一天。” 秀莹扫了一眼徐榛,心想她姐也倒是句句说到点子上了,至于他是工作疯狂,还是对秀莹有什么想法就另当别论了。因为前一日她在他买水付钱时,看见他的皮夹里放着一个年轻的中国女人,那女人生得十分清秀,比秀莹还要瘦,但是同为国人,那女人却衣着暴露,身着坦胸的比基尼,斜躺着,有点搔首弄姿的样子,让人一眼看到就想到了玉体横陈这个词。 秀莹问他:“你朋友?” 徐榛愣了一会儿答道:“广告女郎。” “换了吧,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她是你女朋友呢。” 徐榛应了声好,但至于后来有没有换,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见秀莹应了,宝珠又嘱咐徐榛道:“两个人要有商有量,秀莹是第一次来这边,要多照顾她一些。” 嘱咐完后,她便同徐榛姐夫一同消失在了秀莹他们面前,故意给他们留下二人空间。秀莹倒宁可他们在的,这样气氛就不会像现如今这般尴尬了。 徐榛:“你想去哪些地方?” 秀莹:“有哪些地方比较好?” 徐榛:“XXXX可以,XXXX也不错……” 秀莹:“那究竟哪个地方” 徐榛:“其实我也不常出门玩。” 秀莹:“听说法国的玫瑰酱,糖果和香水挺有名气的,你知道这附近什么地方有得卖吗?我想给我的朋友及姐妹们寄一些。” 徐榛有些不自然地回道:“超市或商场有得卖。” 很常规也很精明的答法。秀莹想,他不过是怕秀莹买这些东西要他买单,毕竟秀莹还只是个刚从学校毕业的女子。 秀莹见他没有下文便作罢,心有了一层隔,便又说道:“那就选这周围最近最有名,又最便宜的景点吧。” 见秀莹如此说,他便轻松了。 他开了车带秀莹去了一个民族村,据说是很有当地风情的地方,里面住了好几个种族,与从前秀莹看过的风景的确很是不一样。秀莹来时带过一个相机,一路走一路将美景收入相机。 这里刚进来是不收取任何费用的,但是要进入民族村,与民族村的村落靠近的地方却是设了路障与收费处的,一问需要十几个法郎,秀莹自己都有点肉疼的感觉,更何况徐榛。 徐榛说:“你要去看吗?十几个法郎倒也不是很贵,只是有点不值,进去也只能看些其他部落的人,更何况他们说什么这附近的居们都不一定听得懂。” “那就不去了吧,我觉得这个价挺贵的,再说我也不是特别想看里面的人。”秀莹识趣地说道。 听秀莹这么说徐榛难得地笑了,又带秀莹去了几处风景处,不过都是免费的。 中途秀莹开玩笑地说:“你以后会给我买零嘴儿吃吗?” 徐榛愣了问道:“你肚子饿了?” 答非所问,完全不在一根线上。 不过事后他倒也大方了一回给秀莹买了点不知名的水果,但秀莹并不爱吃,他自己倒是喜欢得很,拼了命地劝秀莹吃,秀莹内心抵触得很,但又觉得不能浪费,于是硬着头皮吃了一口。 吃下这一口秀莹就后悔了,那味道真叫秀莹想吐,徐榛还在一旁问她:“好吃吧?” 秀莹苦笑道:“我不是很喜欢。你喜欢的话就多吃点吧。” 很久以后秀莹才知道那个水果叫榴莲。一般人是吃不了这种味道的,但是他的营养价值很高,吃一只榴莲相当于吃一只老母鸡的营养,其价格却比老母鸡贵得多。 但秀莹想她还是宁可吃鸡肉。 有些东西在别人眼中看是贵不可言,但是若自己不喜欢,勉强也是无用的,那只不过是让自己多痛苦一阵并且还浪费了时光。 这天之后,秀莹更苦闷了。 她与父亲母亲打电话,兜来转去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反倒是他们那几句骂她要安分知足的现话,来来回回回荡在她的耳边。 与朱丽她们打电话,她们均表示对她感到同情。但更多的是不能理解秀莹怎么不反抗,不从这样可怕的境况中走出来,是软弱的表现,枉在大学里面念了这四年书。 其实她也想不软弱,她也想反抗。若是当年她那未出世的胞弟未折了,一切都不会像如今这般让她为难,让她好似独自一人浮在一片无边际的水泽中央,找不到任何出路。 就在这当儿,秀莹的两位表姐打来了电话。一位是在英国的容华,另一位是在上海的容音。她二人均已经成家,大秀莹十余岁。 容华与秀莹相处的时间长,性子较温柔,嫁的是英国人,据说是家族当中第一个自由恋爱,且远嫁他国的。从她这里起了头,后面的弟弟妹妹们自然效法。 只是这些年听说她其实过得也并不似想象中的那么好。 在英国念书的那几年,秀莹曾去过容华的住处,见过容华的丈夫——切夫里斯。切夫里斯比容华长九岁,高大且有些发福,不似从前容华寄回的结婚照上的人英俊,但是对秀莹十分地绅士,当然用客气这个词或许更为恰当一些。 他和容华在一间公司上班,容华刚与他恋爱时薪水比容华高,但是没过几年容华得到了重用,升职后薪水竟越过了他。他好面子总不让容华在人前显露这一点,又喜欢在朋友面前显示自己的大方,故而整个家容华渐渐成为了实际上的支柱。 而与此同时,他的内心也越来越不平衡了。时常有一点不顺就与容华大吵,既而动手打容华。早年容华还写家书回来诉苦。容华的父亲与母亲严厉训斥容华:“好歹不都是你自己选的么,这能怨谁?” 那以后容华再也没对自己的婚姻向家里人诉过一句苦。 只是从此以后,她便被家族的人拿来当反面教材,说这就是不听父母的话,自行婚配,远嫁他国的下场。秀莹还记得小时候家里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你若日后学容华,那就别与家里人通来往了,省得说出去让家族蒙羞。” 一年前秀莹最后一次见到容华时,她整个人都变了个样。从前圆圆的白皙的脸变成了枯黄的瓜子脸,并且还布满了赤色的斑,也不过三十出头的她,看起来倒似上了四十一般。细细打听得知,切夫里斯这几年爱上了赌博,只要一下班就往赌场去了,回家的时间极少。容华要管他,他便对容华动手。容华心中苦闷,也不知道怎么样的,也往那赌桌上面坐了去。 从此这夫妻俩算是有了一个共同的爱好,不再打闹,还有了共同的话题,只是口袋里的钱却越来越紧,生活也越过越拮据,最后开始欠债。 那次相见,容华没问秀莹借钱,只是告诫秀莹别步她的后尘,万万不能远嫁他国。秀莹见她身上有伤,也劝过她,不若离开他。容华却告诉她说事情没她想的那么简单,切夫里斯在家人们面前的形象做得好,他们又有一双儿女,原本他们结婚家里就是反对的,好不容易这十来年家里人认同了他们,如今却要离婚,家里人定然不会同意的。 “听姨母说你去法国了,好玩吗?”容华的声音很是平静,仿佛小时候话家常一般。 秀莹不知道她打电话的来意回道:“是的,来了快一个星期了,无聊透了。” “让徐三带你出去转转。” “你知道了?” “前几天去姨母处,她与我说了。我看也是极好的。再说有父母把关的总差不到哪儿去。”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秀莹自然知道,容华这通电话的来意不过是来当个说客,她是得了秀莹父亲与母亲的授意,来劝她的。 “可是我并不爱他。” 容华一凝,好半会儿才说道:“傻姑娘,爱一个人太难了。我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你瞧瞧我如今过的是些什么日子?” “那我可以不成婚么?” “你又在说傻话了,人不都有这一遭么,长大成人,结婚生子。与生老病死一样,古今中外,皆如此,无人例外。只不过有的人幸运,有的人不幸运……” 容华挂完电话,打来的是容音。 容音算来也与容华一样是自由恋且远嫁,不同的是,容音的婆家在苏杭,家中世代书香门第,丈夫选择了从商,与容音婚后一直定居上海。容音跟随丈夫几经浸染现如今亦在上海有几间铺面,算得上是这一辈中拔尖的。 不过这些都是从旁人那里听来的,严格算来秀莹与容音差不多十多年未见了,她的样子在秀莹的脑中还停留在儿时那一点微弱的影子。 容音先是与秀莹客套了一番,再讲到徐榛与秀莹的事。她倒不像其他人一般,一味地劝着秀莹与徐榛尽快完婚之类的话。 她说:“婚姻大事古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而如今却是朝代更替,就如女子如今也能上学一般,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 “那当如何?”秀莹十分迷惑。这些新时代词句在中学时便有人唱言,可是却也并不是每个家庭都这般开明的。 “这句话应当问你自己,婚姻大事谁都替不得你,毕竟往后的日子是你自己要过,而非旁的人。” “我是知道我不爱他的,但是家里却是十分钟意。” “那么你怎么打算?” “我不知道。” 容音轻笑一声:“既是如此,那就好好谈谈钱的问题吧。” 第6章 伤寒 与容音电话十分地简短,但是秀莹却一下子顿悟了不少。是阿,人生一辈子,不能事事都圆满,但却不能事事都马虎。既然谈不了感情,那么就谈钱吧。 秀莹的家世极为平民,比下有余,比上却不够格。虽然较之国内大多数女子来讲,她是受了极高等教育的,但是她毕竟也才刚毕业,自然所拥有的财物并不多。当然如果她肯努力,现如今好好找一份工作,也是能够养得活自己的。 徐榛呢? 其实秀莹并不十分了解他,交往这么久,他们也不过纸上谈兵,而且极少谈到钱的问题。秀莹一直是个重感情的人,在她谈感情的时候她是极厌恶谈钱的,所以那时候朱丽她们怂恿她去找徐榛要节日礼物时,她是极其羞愧的。而徐榛又是那种你不追问他几遍,他便不开口言事的态度,他们这个问题便就这样一直归避着。 心下了有点谱,秀莹便约了徐榛相谈。 那是黄昏日头刚没入山头的时分,云彩透亮透亮的,淀青浅紫,有微风吹过带着些自然的气味,他们坐在园子里的桌椅边,桌上铺了白色蕾丝的桌布,放了一小瓶野花,似乎是之前有人在这里用过下午茶。 如果不是因为话题有些太过沉重,倒是极其浪漫的。 而秀莹心里知晓,这一生她与徐榛之间,根本就不可能会跟浪漫这个词有多大相靠的可能。 她不爱他,而他应该亦是如此。 这次谈话用时半个小时,大多数话都是秀莹在讲,而徐榛仿佛一个旁观者,秀莹对他最发火的也是他这样态度。好像她真的是个大龄剩女,再也找不到男人,唯有巴着他徐榛这一根唯一的救命草似的。她甚至后悔今日找他谈这些了。 这次谈话后,也不知道徐榛是否与他的家人讲了,也不知道从他口中讲出的是什么个样子的。 晚上,徐榛的姐姐单独与秀莹谈了许多。她讲他们的大哥实际上是领养的,不是徐家的血脉,又讲自己结婚数十年却一直未能怀孕,以后因为这个原因,在家乡的人们对他们这一家子的种种恶意有多可恶。 她说:“宝森不似其他公子哥儿,做不来那些风流浪荡子的派头,我看你也是实诚人才将这些说与你听。我们都希望你们能早点结婚,早点有孩子,这样也好堵了那些人的嘴,让我娘在乡下有脸面,不再让人唾骂她给徐家绝了后。” 听了这些后,一时间秀莹的心更沉重了,原来以后她与徐榛除了要过没感情的生活,还要背负着这一重责任。她是见识过那几年母亲过的是什么日子,她不能说因为徐宝珠不能生育,徐榛便也有那种隐疾。但是万一呢? 万一他们婚后也无一儿半女,那时候所有人会怎么看。从徐宝珠口里说出的仿佛是她自己有隐疾,所以不能生育,可是真的是她有问题还是她的丈夫有问题?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几千年的文化的,有几例不能生育的案子帽子不是扣在女性头上的?现如今他们还没成婚自然大家心里头有那是非曲折观,可是真到了以后,鬼知道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没有钱可以慢慢积攒钱,没有感情可以慢慢培养感情,没有孩子要怎么自处? 这眼前明明是一道火坑等着她跳,而她的家人们却一点都不知晓,还一心以为徐家是个安乐窝,去了定是能享福的。 “我的婚姻难道就只能如此了吗?我的人生竟只能成为别人的生子工具了吗?”这些问题一次又一次地在秀莹的脑中谒问。 辗转反侧失眠到了黎明时分秀莹方睡了过去,这一睡就起晚了,她以为这个点自是没人管她是否是早餐的问题,正准备自己出门买点东西来吃,结果发现大家似乎都刚起床。 原来这天是休息日,所有在这里工作的人,今天都放一天假,没有工人在,徐榛的姐姐自然也是没做的,所以她打算今早上自己不开火,让徐榛去帮她在外面买早餐。 好巧不巧徐榛与秀莹一同出门,徐宝珠见之便吩咐徐榛领着秀莹一块儿去。 他带她去的是这附近的集市,这是她第一次在法国的集市上逛,与中国和英国的集市或多或少有些不同,亦有些相同之处的。 中国的集市定是一大清早就开始叫卖的,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好用的,远远听着就能听出些门道,更别提是到了集市去瞧着那热闹的场景。 英国的集市则是与中国相反的,他们大多数被格定在某一固定的位置,跟他们的绅士做派一个样子,不叫卖,但是你去瞧着却是很舒服的,无论买或不买。 法国的集市却似乎在这二者之间。有货郎唤卖,但是却不似中国的吆喝,有固定的店铺,却并不似英国那般寂寂了无生气。 秀莹默默地自己观察,也不似刚来时分那般紧着让徐榛与她解说,她知道他解说不出个什么样,而且有没有耐心给她讲解又是另外一回事。 徐宝珠夫妇要的东西很简单,牛奶与面包,徐榛自是常跑腿所以他并不着急,而是先顾着自己与秀莹。 “我要去吃一碗意面,你呢?” 秀莹道:“我虽不是很挑食,但既然来了集市,如果这集市上有中国人开的面食店,我自然是要去吃的。如果没有的话,就随便。” 这集市上果真有中国面食店,秀莹点了一碟小笼包,又点了一碗素面。徐榛倒也还依着她也点了一碗面,只是吃的样子不若秀莹那般悠闲,他三两下吃完,连着秀莹的一并付了钱与秀莹道:“你先在这里等我,我去给姐姐和姐夫买些面包。” 秀莹没有应,他只当秀莹是应了,转身就往街的另一端走了。秀莹将面只动了几筷子,心情并不若刚出来时畅快,便叫老板将包子打了包,紧跟着徐榛的脚步追了去。他的脚步是那么快,街上的人又越来越多,转眼间就没了他的身影…… 秀莹再次见到徐榛时,他手里拧着两大袋全麦面包,以及两瓶牛奶,手上夹着烟,闲熟的姿势仿佛被禁锢了许久的瘾君子,再加上他一身松散的衣服配一双拖鞋,更显得有些轻浮,和之前呈现在秀莹面前的任何一个时候的样子都不同。有那么一瞬间秀莹想走上前去,把他手上的烟给抢了,扔在地上按灭了,可是理智让她就此作罢。 他徐榛与她赵秀莹还只是朋友,再没有其他关系。他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是家长们硬要把他们拉在一起凑成一双,她没资格去管,而他也没有义务要为她改变。 或许,从前的他还有耐性在她面前扮作老实人,而昨日她都开始与他谈钱的问题了,他也就再也没有什么顾虑的了。因为在他看来秀莹要的也不过是钱,而他或者说他们家要的从来只是一个能生孩子的女人。 现在大家都摊开来说了,还有什么好假装的。 秀莹已经忘记自己后来是如何与徐榛一起回到住处的,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抛开这些胡思乱想。可是越是想要抛开,却越是不能。 夜半时分,秀莹起床收好一套换洗的衣服,她打算天一亮就出门去透透气。来这里这么多天,她其实都没有一天是放松的,再这样下去,她怕自己会生出一堆病来。 天方亮,秀莹先是与徐榛打了声招呼,告诉他她这几日打算去附近的几座城市去转转,先前她与他提过的,她想要过的未来,他可以好好思量一番,也可以与他的家人相商,结果待她回来后告诉她。 徐榛没有多言,只是默默送她下楼。 楼下徐宝珠正在浇花,见秀莹拿着小包似要出门,又见徐榛面色无常便问道:“你们是要出去玩吗?天还早,待吃过早饭再去吧。” 秀莹施礼道:“不了姐姐,这次是我独个儿要出门游玩,宝森要工作,不敢叨扰。” “这孩子说话怎么这么客气,而今都快是一家人了,什么叨扰不叨扰的。至于工作嘛,要不你再等几日,晚些时候我去与哥哥说说,让你这几天困在这里,也的确是给闷坏了。”宝珠看了看徐榛,骂道:“你呀,什么都要叫我操持,一点长性都没有,如何是好,幸得遇上了秀莹,不然……” 秀莹没有想听下去的意思,忙打断:“我去几天就回来,不用担心我。” 徐榛将她送出门,宝珠忙将他拉到后面说道:“宝森,你便将秀莹送往火车站吧。” 末了不知道又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徐榛应承了他姐姐的吩咐,将秀莹送往火车站,在人群当中,他拿出一叠钱放在秀莹的手中,“够你这几天用的了吗?” 那厚厚的一叠钱,足足有几百法郎。以之前秀莹所见,他是断断没有这么大方的,定然是早上宝珠交待他这般做的,秀莹未作多想立即将钱还回,说道:“我既然能独身来此处,必不是没有准备的,你放心,没成为你徐家人,我定不会动你半分钱。你回去吧。” 他果真就那么离开了,与秀莹猜的半分不差。不过秀莹倒不在乎这些,她能只身来到法国,勇气已经是莫大的了,这次只不是辗转去另一个地方罢了,有何惧怕的。只不过是这一路上,形单只影时时多警醒些罢了。 第7章 伤寒 这一趟出行她去了巴黎,这个城市不单单是法国的政治经济中心,更是许多名胜古迹的所在地,最适宜吃喝玩乐,并且安全系数最高的地方。 第一日到达巴黎的时候天快黑了,夜里这座城市灯火通明,美丽不亚于伦敦,相似的氛围让秀莹找到了一些归属感,她先找了一间信用度较好的旅店住了下来。 洗梳好后,她找服务员了解了本市最具特色的几个游玩之处,认真仔细地计划自己这几天的行程,她知道也许这次以后,要如今日这般任由自己畅快的性子来此处玩的机会已经不多,无论今后是否与徐家结亲。 第二日,她去了雄狮凯旋门,途经戴高乐广场中央,香榭丽舍大街,见识到了真正的具有浪漫主义气质的法国人与法国街道,这里家家都能见着花,处处都能看见陌生的情侣们拥吻,很轻易就能看见人民脸上洋溢着的幸福的笑。 在途经香榭丽舍大道的时候,有几个可爱的孩子,上前来把秀莹团团围住,秀莹以为他们是来向她乞讨索要钱财的,然而却并不是。他们围着秀莹转了几个圈,然后给秀莹戴上一个玫瑰编织的花环,不知道用法语对秀莹说了些什么,而后便离开了。 秀莹没听明白,自然不清楚这是什么缘故,只得报以微笑。 第三日,她沿塞纳河一路行驶,去到了北岸的卢浮宫,观看了一系列令人称奇的各国文物展,这让她想起了朱丽,那个拥有法国本土帅哥男友的英国女子,她曾向她描绘过法国的美好。秀莹想,若有朱丽在的话,这一路的行程定然是十分有趣的。 第四日,她去了圣母院大教堂,这座位于法国巴黎市中心、西堤岛上的教堂建筑,比曾经朱丽描绘的还要美上几分。朱丽说如果她以后真与法国男朋友结婚,必定要在这里举行婚礼的,需得请她最要好的朋友们都来观礼,尤其是她们宿舍的这几个人必须得请到场。 她能想象到,那一日的朱丽有多么美,然而自己怕是不能参加她的婚礼了。 想到这里,她越来越感伤了。她恨自己为什么不像朱丽她们说的那样子,为了自己的幸福,拼死力战据理力争。她恨自己早没有一个识别人的好眼,更恨自己明明这么难受了,还在这般坚持。 她在圣母玛丽亚的圣像前狠狠地抽泣,她想即使她向她乞求救赎,她也未必能够帮得到她,她毕竟是外国的神,佑护不了她这个番邦中国之人。 一通大哭之后,她回到了旅店,先是给父亲与母亲打了电话,又向每个亲友们打了电话,像是告别似的,她即将告别她的少女时代,从此再也不能够做那个自由的自己。 他们并不能够理解她,也不懂得她的难过,均对她诉说一些根本没有用的安慰。她不怪他们,只怪自己,怪自己生错的时代,怪自己当年坚持去了英国念书,以至于接受到了更不容于中国式的思想的思想。 一个从来没有幸福过的人,当他过苦日子时,你问他苦不苦,他自然不会觉得苦,因为他不晓得何谓之苦。而你若叫一个从前接触过好日子的人,去过那苦日子,人怕不待片刻,他便能与你讲出这世间疾苦,求不得,爱别离…… 第五日,一早秀莹便收了东西,退了旅店的房,买了回徐榛住处的火车票,一路茫茫然,如死尸一般随着火车的前行而前行。 第五日傍晚,当火车在那个小站停下来,秀莹缓缓走出车站的时候,一群人蜂涌挤出,在挤推之中,秀莹的钱包以及护照丢了。 在最惶恐,最无助的时候,她选择了自己一个人扛着,先去了当地的警察局,又在警察的帮助下到领事馆登了报,办了临时身份证明。最后还是在警察先生的好心帮助之下回到了徐榛她们的住处。 回到徐榛他们的住处时,已经有点晚了,宝珠不若一往那般热情招待,秀莹自是不好意思提及自己的护照与钱包丢失一事。她一直是个有计划的人,这次出门的钱也是分好份子的,损失的并不是很严重,也不至于没了那一个钱包的钱,她就要死要活的。再则此番在外人面前讲出来,人家也只不过会笑话她,做事有欠妥当,不够稳重。 早早洗漱好,早早地睡下。 第二日清早,她见着徐榛的时候,徐榛并不十分惊讶,倒是宝珠讶然:“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打电话来叫宝森接你?” “昨晚回的,有些晚,所以未曾告知。我有事单独与宝森说。” 宝珠自觉让出一方地,让徐榛与秀莹独处。 “我走时与你说的事,你们可有结果了?” 徐榛不语,秀莹将自己护照丢失一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个明白,又说:“东西先放你们这里,我今日打算回英国一趟,去学校拿个证明。你与你姐禀告一声吧,这几日我实在不想与人说太多话。” 徐榛依旧没有应。 秀莹转身回到屋里,又拿了几身衣服和一些钱,下楼便要走。只见宝珠站在楼下,原先带着笑意的脸,笑意全无,冷得像八月里下了一场雪一般。 秀莹只当没看见,依旧唤道:“姐姐,今日我打算回英国,处理一些事。” 宝珠的脸越来越寒,却也没对秀莹再说半个字。 徐榛依旧把秀莹送到了来时的码头,路上半个字亦未对秀莹说。下了车,他便打电话给宝珠,那时秀莹已经在排队准备买票,徐榛将她叫出人群,给宝珠打了一个电话。 宝珠在电话那头是十分气恼的,直问秀莹:“你摸着你的良心告诉我,你来的这些日子,我可曾亏过你?” 秀莹脑子里一处茫然,问:“可是有谁说我有对姐姐心存怨言?” “你别管是谁说了什么,只问你做了什么。” “我不知道姐姐你所说的是什么。”秀莹将电话柄换了一头,侧身看一旁的徐榛。 他还是那万年不变的温吞样子,一切似乎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是秀莹却是知道,此番宝珠发这么大的火,定然是他的手笔。 “你此番借口什么护照丢失,怕是前几日听得我的隐疾,便嫌我们家宝森了吧?我不都与你说过,这只是我一个人的病,并不是什么遗传或是传染病,我徐家世世代代,香火不断,可不是你能这般羞辱的。” 宝珠越说越激动,几乎恨不得要杀了秀莹一般,秀莹连一句解释的话都插不上。见此番,秀莹只好将电话给挂断了。 好容易将心中的火气压下去,徐榛冷冷地对秀莹说道:“你说的那些要求,我们家不同意。” “很好,你稍待我一下,我这不是要回英国了,得先与家里人先说一下,你先等我一下。” 秀莹原是想与父亲与母亲打电话的,可是转念一想,也许今天这样与徐家断了也是好的,从此她便算是自由了,就算今后依然是要尊父母命求嫁娶,也好过再与徐家,与徐榛再纠缠下去了。 秀莹的一通电话打去的是上海,即她表姐容音的府坻,算算时间,这个时候上海应该是半夜了,她默默祈祷容音还未安睡。 容音果然还未就寝,很快就接了电话,秀莹背向徐榛,用家乡话将今日之事全说与容音听,容音听后很是冷静地与秀莹说:“徐三儿是不是有喜欢的女子” “我不知道。”或许是有吧,那个放在他皮夹里的集清纯与妖娆于一身的女子,或许就是他日思夜想的吧。只不过他不应该…… “你与他相处这么久,竟一点儿也没察觉?” “我们真正相处也不过就这几天。” “枉你在国外呆了这么些年,竟也这般愚蠢。我看照你方才说的情况,分明就是有了。男人只有心里装着一个此生不能舍下的女人,才会对其他女子熟视无睹,冷心冷肠。” “如果他真有的话,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我,这样大家的都不用浪费这一年多的时光。” 犹记得毕业之时,教授有询问过她有没有留校深造的打算。如果不是因为有徐榛这一档子事,或许自己现在还真念上了博士,说不定有一天回国了,也可用自己所学,济世救国。 如今想来,一切都是妄想,到头来她落了个两手空空。 “你当他是你?他不过是不想徐家没脸面,硬要让你担了个恶名。就像现在,他根本没怎么动手,你自己就先着急了起来,他巴望着你越急越好,这样了结这段婚事才更彻底。” “表姐,我好累,就这样彻底了结了也好。” “你有点出息好不啦?你不要脸面,你父母家族不要?你别着急,让徐榛接电话,我来与他说。” 容音冷静的声音,将秀莹从回忆与哀伤中拉回,她照容音所说的,将不远处的徐榛叫了过来听电话。她并不想听见他与容音说什么,只想快点结束此事。 徐榛与容音谈了很久,而后又换了秀莹去谈,这会子容音的话风似乎有点转,对秀莹尽是一些劝合的话,“你呀,要多多为你父母考虑,他们把你养成如今这样,可见用心,有什么事要先与他们好好说,这世上哪有不心疼自己子女的。你与徐榛的事,自己好好想清楚,好好处理,表姐相信你能处理好的。” 第8章 伤寒 “你的东西怎么处理?” 这是秀莹在挂断容音电话的第一时间,徐榛对她说的第一次话,秀莹抬头看了他一眼,既而落落大方地说道:“我不是说我回英国一趟,很快就回来么?” 徐榛像是没听到一般,机械式地重复着那句话:“你的东西怎么处理?” 这话里虽说没有一个字不友好,但是秀莹却是明显感觉到了徐榛的不友好。她算是把他看清楚了,他就这么着急赶她走么,不说他们现在的关系还没彻底结束,就是认识的一般普通朋友,将东西放在他那里几日,亦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更何况东西放在他们那里,应该着急,怕他们随意处置她的东西的应该是她,怎么现在好像搞得,她不把东西拿走,祸害的会是徐家似的? 秀莹讽刺地笑了,她双手环胸,斜睨着徐榛说道:“那么就劳烦你们帮忙送来吧。” 徐榛听了这话,立即又给宝珠去了一个电话,让宝珠将秀莹的大行李箱送过来。 约等了半个钟头,宝珠拧着秀莹的大行李箱到了码头的广场,她手里除了这只大行李箱,还另外打包了两个布口袋。其中一袋是秀莹这几日穿过的鞋袜,另一袋则是秀莹从英国带给宝珠的见面礼,几盒糖果以及几瓶玫瑰味的香水。 宝珠交到秀莹手里时,还有些喘,看来是一分一秒都没耽隔。为显示自己没有动过秀莹的东西,她特意强调:“你的箱子上了锁,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打开,就索性没开箱子,这一袋子是你的鞋袜,这一袋子是你买给我的礼物。” 秀莹回道:“既然是礼物,送出去了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道理是这个理,但是无功不受禄。再说这些也不太适合我用,现在拿回来给你,亦是免得浪费,你不正好回英国,不如给你的朋友们,或是你的父亲母亲,这些英国的东西我是无福消受。” 既然宝珠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秀莹也就没必要再与她来回推让了,她既不肯收这礼物,定要将它们还给她,那么她便收下好了。这些礼物虽然不甚贵重,但到底是秀莹自己利用假期赚来的钱,又仔细问了与宝珠年岁相仿的邻居太太们的建议,从英国排名前三名的百货公司买来的。 长这么大以来,还没有哪位亲友受到过秀莹如此礼遇。此番想来,不若等过些时日挨个儿送一盒子。 秀莹接过宝珠手上的东西,立即打开她的大行李箱,将这两包东西装了进去。一边装的同时,宝珠的数落就开始来了,“秀莹,我还是比较喜欢你的,从第一天见着你起,我就把你当作准弟媳,虽然你有些娇气,但是我想,你毕竟是你父亲与母亲宝贝到大的,娇气也就娇气了些,所以你看看,从你来到现在,我可曾让你做过家务?” “自是没有。”秀莹应答得十分干脆,她心里冷笑,还不是你家儿媳,就指望着为你家操持家务? “宝森是个实诚性子,不会花言巧语,我亦是如此,所以一般在外人那里不能说的我的隐疾我都与你交了底,你却是说走就走,招乎都不打一个?还让宝森转告我们几大条不平等条约,其他不平等条约也就算了,还说结婚后不要孩子,这就是你赵家的教养” “我赵家的教养”秀莹轻呵道:“宝珠姐姐,我家的教养不用你评,我赵家是大家族,一个村子上百号赵姓人,若是家风不好,徐家怕是不会同意让我赵家高攀吧?再则既然你此番前来是来数落对错,那我们索性将事情摊开来说。” 秀莹累积这么多日的忿忿不平一下子仿佛开了闸的洪水似的,一下子就铺天盖地的卷了来,她狠狠地说道:“我与徐榛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我作为一个新时代的女性,为自己以后的幸福生活,多向徐榛提了那么几条要求,你们便视作不平等条约,好就当不平等条约好了,我只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们可以不接受,但是却不能以此来质疑我赵家的家教!” “还有你说我说走就走,招呼都不打一个,当然我的确有欠妥当,未曾向您禀告,但是我每次出行,可都是与你的好弟弟——徐榛,徐宝森先生说明过,我去旅行如此,我这次因为护照丢了,要回英国办理证明亦是如此。至于你相不相信,你可以回去好好问问你的弟弟。” “最后,我并不是非要一定必须嫁给大我五岁,且思想不能与我高度一致的你的高贵的弟弟,我提出的关于生孩子的部分完整的原话是:如果我们结婚,请依然给我求学的自由,生孩子一定得是等到我们都作好了准备的情况下,我希望我以后的孩子的生活,少分担一些父母留下的遗留问题。” “你们都说感情是可以培养的,我却觉得并不一定。我们是依了父母命媒妁言,没有一点感情基础,我知道我现在一点都不爱他,至于他就更是如此了。若有些话一开始不提出来,到了以后终究还是会显现出来,那时只怕是亡羊补牢,于事无补。我赵秀莹说话做事从来都是先礼后兵,不喜欢两面三刀,秋后算账,以后再来埋怨任何人。” 秀莹的一通数落回击,把宝珠的话生生地噎了回去,几番思量,宝珠又打起了感情牌,“秀莹,你也知道定森不会说话,传错话,或是我们会错意的,亦是寻常。你此番来法国,山高路远,独自一个女生在外,也不甚安全,现在怕是到英国的船票已经卖完了,你看你是与我们一道回去,还是……” “宝珠姐姐,也不怕你笑话,若此番你与宝森同是男士,同来追求我,我想我会答应嫁给你,虽然你可能比我大上两个五岁。”秀莹马戏谑地说道。 宝珠打着哈哈:“好呀,嫁给我吧,那下辈子我可是将你订了。” “我还是去排队吧。或许运气没那么差。”秀莹将行李箱拧起,明显与宝珠隔了一道沟。 她不喜欢这打一个巴掌给颗糖枣的游戏。 宝珠似乎还没放弃,堆满了笑的脸,满怀希望地看着秀莹说道:“你要等便等吧,我到路边去看看车子有没有挡着人家的道,你与宝森好好再谈谈,回英国后也与你父亲与母亲谈谈,什么条件都好说,只一条,孩子要早些定下来,我们家这边准备是早就准备好了,以后肯定不会让你和孩子吃苦的,只要你同意,马上就给你们办婚礼。” 秀莹礼貌地不再多与她说话。 转身间,宝珠已经离开,只有徐榛与她而对面站着。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她问。 他答:“没有。” 她轻笑:“如此甚好,愿此生不复再见。” 她提着重重的行李箱,头也不回地往那人群拥挤的购票处走去。 他们的周围是码头的广场,广场不远处便是泊船处,以及广阔的大海,微风吹过,还有一丝丝咸咸的海洋味道。 这一年多她从来都没有这样畅快过,就仿佛染上了伤寒一般,起先轻微的时候,心里想病就病吧,反正死不了人,到后来病情加重,友人们劝她正面面对,而她看似正面面对生病的自己,实际上却是龟缩在自己堆好的假象里,假装着自己生病也生得快乐,直到这一段时间她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拖不起了,再拖下去,只怕病入膏肓,再也无药可救。 所以今天这场硬仗,算是她这一年多来,最坚决的反扑。虽然这一战战得十分不易,损伤也不小,但至少她终于承认,自己是染上了伤寒,也知道要自救了。 此番,她有些虚弱,但是心里却舒爽多了,就像喝了药,捂着被子出了一身大汗,相信再好好调理一段时间,她就再度健康起来。 秀莹在外面逛了几个时辰后,把整个江都城几乎都走了个遍,最后发现这座城市竟然好陌生。是呀,她去英国到现在已经整整四年半了,应该改变的终归是变了,她还能够奢求些什么? 就连她自己亦是一样,变了样,再不是那个当初为了求学,在这座城市里面小心翼翼的小女孩儿了,也不会再对这座城市有更多的寄望。 回到桂仁巷时,四奶奶的晚饭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吃饭的桌被放在了厨房那块空出来的空间里,显得整个厨房更拥挤了。不过四奶奶并没在意这些,她注意到秀莹回来了,忙招呼她到外间玩,“这里油烟重,你到外间与大妞和二妞玩,晚饭好了我再叫你们。” 秀莹不好却了意,便与两个小孩儿们玩耍了起来。五岁的大妞见秀莹穿着与她平常见着的人群不同,追着问秀莹身上的穿戴是哪里来的。那二妞见大妞与秀莹亲近,也观察了秀莹大半天了,也不见秀莹像个坏人,便也打开了性子,与秀莹一起玩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原本我只想写到这里短篇完结的,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想写长。 第9章 故人 少会儿,赵光下班回来了,两个孩子围了上去,赵光自然是宠着孩子们,将小女儿抱在怀里,又让大女儿去拿拖鞋。他见秀莹也在,突然想到什么,说道:“方才我下班时,在路上见着佳美了,她听说你回来了,让我代她邀请你到她家去坐坐。” 佳美,赵佳美。有几年没人在秀莹的耳朵边提起这个名字了,但一提起整个有关于她的岁月便又想了起来,她是她的发小,童年当中的玩伴之一。 “她家在哪儿?” 赵光应道:“她可不比从前了,现在碧湖有一处房子,高楼大房很是气派。哦对了,她白日里在春景路的“饰发联”里面卖头饰,刚回来去看看也成。你那护照怕是还需要些时日才能拿得到。” “嗯。” 赵光的妻子迟氏这时亦回来了,严格上来讲她应算赵光的第二任太太。赵光两次结婚秀莹都不在场,两次均在县城里念书。不过偶尔秀莹会自族中亲人那里得些耳风,故这里面的故事她是知晓的。 赵光的第一任太太薜氏与秀莹一般大小,婚后两年无子,族中风言风语越来越多,薜氏大抵亦是念过几年书的,有些子傲气受不了这些闲话,很是决绝地与赵光提出了离婚。 这婚是女方提出,男方家面子上自然是挂不住的。次年,赵光便娶了他现在的妻子迟氏。说来亦是巧缘,那迟式竟与赵光同年同月同日生,两人亦都是离过婚之人,一见面便连性子亦像几分。而且迟氏的肚子亦争气,婚后第二年便生了大妞。 虽说是个女娃,但也因为这女娃的出生,从前那些意测赵光不举的传闻一下子破除,甚至转为薛氏不安分,这可是给赵光添了脸面。至于后来两人亦有过吵闹打架的传言,不过这世上的夫妻哪有不磕磕绊绊的,再加上秀莹去了国外,便极少听到关于他们的事了。 因此,此番见着迟氏,严格上来讲是第一次正式面见。秀莹极为客气,立即将箱子里的糖果拿了出来,另将一瓶未拆包的玫瑰香水赠予她。 迟氏收了满脸的笑意,却还是让秀莹瞧出了一丝窘迫。秀莹猜想她或许是觉得这礼物太过贵重,怕自己还不了这人情。 秀莹忙说:“回来得仓促,婶婶不要介意我来讨扰。” 迟氏微笑道:“一家人哪有说两家话的,你来不备这些虚礼我们亦是高兴的。” 客套了一番,两个孩子的舅舅一家三口来访了,此时这个不大的屋子里越发显得挤了。吃饭的时候整个桌子正好挤了一桌的人。他们一家子说他们的,秀莹只是听,极少开口,当然他们也顾忌秀莹是生客,对秀莹极是照顾,这倒让秀莹有些局促。 饭后秀莹称今日外出时,见着自己舅舅了,舅舅叫晚上去那边。赵光一家子一再挽留,迟氏道:“你怕不是嫌弃这里住不下吧?” 赵光的母亲亦道:“你光叔晚上睡外间,我们三代人睡里间,三张床通铺再来几个你都挤得下。” “哪里的话,我亦是从乡下出去的,若是嫌弃自然也是不会回来的。再则我都见着舅舅了,也应承了晚上去他那里,不去的话,不免让他们等着急。” 客气地推了几个来回,赵光最后开口说道:“既是如此,那么我去给你叫辆车。” 夜色渐渐浓了,桂仁巷的灯亦次第亮了起来,赵光随秀莹一同下了楼,伸手便叫一辆黄包车,问了秀莹地址,争抢着付了钱。 舅舅的住处是百里区,几年前秀莹念中学时,常奔走于此地与学校间。那时候父亲与母亲均去了英国,留他一人在家中,叔伯们均不甚富足,镇上的中学又不甚好,于是托了关系转到县城里念书。 父亲与母亲原托的是让表姑照顾秀莹,秀莹那会儿才第一次去县城,什么城里的规矩都不懂,胆儿又小,应对功课亦是吃力,还要应对复杂的人情世故,没有几天日子是十分开心的。 她那表姑丈是他们学校的老师,教科学一类的,在亲戚一类面前很是得脸,据说他是有军统身份作依傍的,在整个县里的各层关系都熟门熟路。她那表姑从前是接了老姑爷的班,在县里的一间实业公司里上班,虽然后来那公司倒了,但是嫁得好郎君,所以心气儿比较高,见人都是睨着瞧的。对于赵家这一门穷亲戚,怕是内心里亦没什么好感。只是碍于披了层上流人士的衣,不好直接给她母亲的娘家人难看。 那几年,每每见着有乡下亲戚来访时,表姑便叫秀莹去她们的住处吃饭,当着人时对秀莹极其的好,还指责秀莹待他们不亲厚,不常去他们那儿走走。而待亲戚离开后,却是变了一副脸,虽说嘴上没说出一个难听的话,但是秀莹亦是能看懂他们想要表达的事。这样的事件不需次次都受着,秀莹亦知进退,在他们没叫她去时,哪怕饿肚子,她也受着不曾去求他们半句。 好在这样的日子只维持了一个学年,小舅舅与小舅妈带着一双儿女便在县城里找着了工作,日子有些清苦,但是对待秀莹却十分诚恳,每逢周末,他们总会打电话来学校,让秀莹去他们那里。 二年前据说他们自己在县城里买了房,算是在这座城里真正地扎下了根。来信当中,有提到他们家的住址。这次算是第一次拜访,来得有些仓促,竟什么都没准备。就连招呼亦都没有事先打一个,秀莹不知道小舅妈会不会在心里怪她不懂礼数。 一路的胡思乱想,在小舅妈打开门见着她时那一刻会解了。小舅妈先是一惊,而后又是虚寒问暖,又是忙着给她热饭菜。 秀莹直说:“晚饭已经吃过了,在我六叔那儿。” “那我给你煮碗糖水吧,照原来那样儿。” 小舅妈还是不安心,那我给你煮点糖水,晚饭吃那么早,再吃点垫垫底,免得半夜饿着。小舅妈还是记得她的性情,从前她亦是如此,虽说每次到他们那儿去时,总是在学校用过晚饭再去的,但是长身体时,总会是半夜饿醒,起来喝水充饥。如此几次竟被小舅妈给瞧见了,往后的每次小舅妈就会给她准备糖水。 说是糖水,其实配了水煮蛋与米酒,偶尔还会在里面下些小汤圆什么的,或者煮些莲子红豆汤。比起她母亲逢年节做的可是手艺好多了。 看着小舅妈的忙碌,秀莹感动得有差点失控,还好这时候小表妹淑娴回来了。小姑娘算来如今已经十五了,秀莹走那年她还是个追在她身后的爱哭鼻子的小孩子,如今一晃就成了个大姑娘,询问下她说起了自己如今念中学了,学业还行,人际关系处得不错,有自己的思想见地,更有自己的崇拜者。 “萧淑娴,你还好意思说学业不错,称你表姐在这段时间,下学了早些回来,补一补落下的功课,别整天有事没事去听外面的一帮子学生胡说八道。”舅妈在厨房里听到表妹的声音一嘴接过,给了表妹一个劈头盖脸,没了一丝面子。 淑娴反驳道:“什么胡说八道,我们追求的是伟大的理想。谈论的是民主大义。” “民主大义?我看也就是吃吃喝喝。不,吃吃喝喝也罢了,大不了我一天多给你些零花钱供你挥霍,可是你们做那些事儿真的只是吃吃喝喝?胆儿大到集会骂政府,也不怕哪一天你们闹出点什么乱子来,若真是闹出乱子,就是你舅舅他们有路子跑,怕也是救不了你。” “秀莹姐姐,我跟我妈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淑娴说不过她母亲,忙转移话题问秀莹:“我听说法国的思潮很是先进,我在学校听那些都是别人不知道传了多少次的,你不是去过法国吗,可以给我讲讲时下法国的真实情况吗?” 秀莹苦笑道:“我去法国也不过一月不足,周边城市亦不过去过一两个,哪里会对你所说的什么先进思潮有所了解?” “一两个城市亦可观察到周边的民情嘛。” “休要再缠人!”小舅妈将两碗糖水端到饭厅,警告淑娴:“你惯不这样的,今日你表姐来了,这般缠着问,你是想以后窜天上去吗?” 听她母亲这般说,她便端了糖水吃了起来,嘴里含含糊糊地嘀咕道:“我亦不过是生错了家庭,人家南京那边现在都有飞机了呢。若我也生在个什么南京军政府官员的家庭,说不定还真能马上窜天上去玩他一玩。” 她母亲听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哥哥没准儿说得对,你呀,当年就是咱们在路边上拾来的,极有可能你的亲父母是什么高官大人与高官太太,可是谁叫你要整天乱跑,跑到我们这种穷苦家里,一呆就是这十多年来着?” 淑娴还不嫌事儿大,顺着她母亲的话说道:“萧太太,真是感谢你的救命之恩,等我找着我那高官父亲与高官太太母亲,我让他们好好感谢你们全家!” 秀莹听着这些话,难得地笑开了。 第10章 故人 从前,小舅舅他们刚来县城,那会过得十分清苦,难得买几颗糖果,最优先的自然是淑娴,然后是秀莹,最后才轮得上淑娴的哥哥泓睿,又因年岁小,泓睿的心中自然有些小孩儿心性,总觉得父母偏待淑娴,于是总是在言句上攻击淑娴,胡诌她是在外面捡来的,叫她自己有点自知之明。 每每此时,淑娴总是会哇哇大哭,对再好的吃食都食不下咽,就怕自己真的是外面捡来的,哪天自己一个不小心,惹了家里人,他们再把她扔了。 而今淑娴是真的已经长大了,这些胡诌的话,她自然是知道是当初,她哥哥编出来诓她的,便不再把它再当一回事。 只是回忆起这段往事来,秀莹还是笑了。 晚上小舅妈安排了秀莹与淑娴一个屋,秀莹自没意见,只是这母女俩刚刚的斗嘴明明已经熄了火,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接上了嘴,这会子争吵的主题是屋子里的东西的摆放。小舅妈是极爱干净又要求极高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人母以后,人的性情均会变成如此,从前秀莹与她的母亲亦会为些小事碎碎念很久。不过母亲却不似小舅妈这般严厉。 待小舅妈收好这屋子里的东西,并与淑娴的争吵真正结束后,淑娴又拉着她开始问国外的生活,秀莹感叹半分,只得摘取了一些她认为能对淑娴讲的一些简单的日常。 淑娴听了一小会儿便直嚷嚷:“秀莹姐姐,你这出国怕亦是白出了,你说的跟我同学们的哥哥姐姐们所说的一点儿也不一样。” 秀莹回道:“那是因为我们的家庭背景与人家也不一样呀,高门大户的小姐公子哥儿们出去自然不是留学,他们出国留学只不过是拿着家里的闲钱换个地方玩乐罢了,你我这样的家庭,是断断没那等闲钱去挥霍的,只有老老实实地念书。念书还能跟国内有多大差别?只不过讲的语言不同罢了。” “你不说还好,你一说我倒是一点想去国外念书的心思都没了,倒不如跟着他们天天出去长见识。” “你这样说要是被你妈听见了,连带着我都要教训了。淑娴呀,你既是想以后要能完成自己的大抱负,还是得先把学堂里的功课学好了,那样你在前进的路上才会更畅顺。” 这些话也曾是长辈们对她说过的话,她一直记得,一直警醒,途中也曾经有过迷失,但最终她还是选择了相信。只是当她一头扎进这真理当中时,长辈们却变了模样,一个个的都嫌弃她是老姑娘,再不出嫁就要连累到他们了。 这些话她亦是不好直白了对淑娴说的,就算说了,她亦不会轻易去相信。很多事只有当自己认识到了,方才是领悟到了人生的真谛,别人说的都只不过是传说。隔靴搔痒一般,何苦费了口舌。 淑娴觉得与秀莹的谈话越来越无聊时,便不再问更多了,渐渐的整个屋子里安静了下来,而她亦进入了梦乡,只有秀莹躺在床上,睁大了睛看向天花板。 …… 秀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醒来时已经早上十点了。淑娴自然是上学去了,小舅妈给她留了早饭也出门了,整个家里面就只剩她一个人,这么寂静的一个不属于她的家,让她有点儿慌。但是她还是将小舅妈留给她的早饭吃了,然后给小舅妈了留了字条。 她出门了,要去哪里呢? 一开始她其实是没有想好的,一直出了巷子就随意地走动着,街边各种小摊子在这个时候都摆开了,叫卖声此起彼伏,说不出的热闹,秀莹是买得起这些东西的,只是还不晓得护照什么时候能领到,而她自己亦没有想好,拿到护照后自己要做些什么。 故而,这以后的每一笔开销,她都得好好思量,务必十分必要方可着手出钱置买。否则以后真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她便无法如现在这般随心自由。 她在街头逛了一会子,瞧见了一家手饰店时,想起了昨日赵光曾向她提到过,佳美亦是在一间头饰店里工作。她还托了赵光带话,让她务必要去拜访她。 打电话问了赵光,佳美所在店的名字,以及地址,她便走了去。那个地方离百里区二公里远的春景街,亦是一个热闹的地方,不过那里较之百里区更为高档,单单从建筑来看,那里整条街都用的是西式的,街面亦比百里区的宽敞些许,路边亦照着西方的一样栽种着些许风景树。 不单单街景特西式,街上来来回回的人群,他们的着装亦是各式各样的,像秀莹这般穿洋装的亦不在少数。秀莹随便在路边问了个着洋装的女士,“饰发联”的所在地,那女士亦极其礼貌地给她指路。 “饰发联”在那条街的转角处,招牌已不算新,足见是个老店,店门是用透明的玻璃做成,外面一眼就能瞧见里面的物件,不用再像其他老式的店门口须得挂上画报女郎来吸引顾客。 秀莹推门而入,里面的身着利落优雅的改良旗袍的店员,个个梳着不同的发形,头上戴着当季的新发饰。秀莹还未开口之时,立即有店员上前来招呼,热情包含的声调,仿若秀莹是回娘家的自家姑娘回来了,一点儿都没有要推销的痕迹,足以见得其熟练老道。 秀莹的目的并不在店里的饰品上,遂即告知了来意,那来迎秀莹的店员微微不悦,但又不得立刻翻脸,便惺惺地与秀莹道:“佳美许是请假了吧,前日里她念叨着说,她大囡囡打电话与她讲,小女儿生病天天在家哭闹,她婆姆只怕顾不过来,总之她今日是不曾来上工的。” 秀莹又问:“那你可有她婆姆家的电话?” 那女子疑惑地看了看秀莹问道:“请问你是?” “我是她发小。” 那女子似乎在确定了秀莹不是来闹事的,忙摇了摇头,称:“她不曾与我们说起过,你既是她发小,当问她娘家人才是。” 秀莹道:“我方才回国,不曾有回老家的打算,亦未曾见到过老家的人。只因昨日家中人提及她寻我,故今日来此处。” 那女子想了一分钟,拿了圆子笔与纸给秀莹,“如是如此,你便留你一纸联络方式,待她来时我交与她。” 如此,秀莹便接过那纸笔,留下了姓名及小舅舅家的电话,又礼貌地致了谢,方才离开。 秀莹离开后,亦不知道应该去哪里,胡乱走了一圈,最后在附近的一间面馆坐了下来。随便叫了一碗面,正低头开吃时,那穿着“饰联发”的工作服的两位女子走了进来,亦点了东西。 许是店里人多,她们大约没瞧见秀莹在,其中一个店员说道:“佳美不是只请了上午的假,临时有点事,下午来上工吗?你方才怎么不给人说实话?” 那店员接话道:“现在男人在外面养的粉头也真是大胆得很,都能跑到正房面前出手,我真是怕自己惹上麻烦……” “可方才那位,我瞧着不似那类。” “谁能说得准,你身为女人还没个自觉,越是看着清纯的女子,才越是危险。” “危险也不会发生在你身上呀,再说佳美与她先生,可是中学同学呢,又不是旧式婚姻,你的想象,未免也太夸张了些。” 那店员说道:“谁能说得准,西街的香粉店老板娘,不也是佳美的同学么,听说婚都离了,女儿归老板娘,儿子随婆家,还好那店是老板娘母家出的资,否则连店都给要去。可见男人一旦狠起来,会是六亲不认,猪狗不如的。” 她又接着说:“我现在是听到陌生人向我打听我身边的人,我都十分的敏感,真是怕了男人,亦怕了外面那些勾搭男人的婊子。更怕是因为自己一个不小心毁了人一段好的姻缘。” 另一个店员说道:“你防得了一处,还能防得了其他处?我看这人亦不过是个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终是空。” “可是在我能防的时候,我须得给我身边的姐妹儿留心着,至少这祸端不能由我这里开始。” 两人的话让秀莹听了一阵暖意,佳美交的朋友挺仗义的。但同时,她亦想起了从前没有结婚生子时的佳美。 小时候佳美与秀莹比邻而居,两家的院子只隔一垛墙,佳美的童年与秀莹是两个极端。秀莹童年时,母亲伴在身边,性子活泼,功课又好,极讨人喜欢。而佳美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便外出工作去了,她随爷爷奶奶一起生活。 她爷爷奶奶子女多,养的孙儿辈的孩子们亦多。她虽在这众多孙儿辈里排名不是很前,但轮到养她这一群孩子时,她在里面是排名第二大的,因此重活,脏活,累活,她是要与排名第一大的柔美一起均分。夏秋天气暖活也罢,只是人累些。最怕的是冬春,尤其是下雪与雪融的天气里,满手的冻疮,还得做这些活儿。 活儿做不好亦会是被打骂,每次的惩罚都不一样,仿若旧社会的奴隶一般。这是年幼时的佳美对秀莹说的。 第11章 故人 在这样生活下的佳美的功课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性格亦不如从小被捧在手心里的秀莹更讨喜。每当秀莹报怨自己的母亲对自己如何如何时,佳美则是最羡慕的时候,她常常说,她宁可与佳美交换人生。她宁可一辈子住破房漏屋,亦不愿过那种像奴隶一般的日子。 年幼时的秀莹是不能理解的,她认为,佳美的父母这样做是为了佳美将来,早年外出务工,毕竟给秀莹留了一栋二层高的小洋屋,她的爷爷奶奶应该也没有佳美所说的那么不堪。佳美羡慕她亦不过是因为她在人前比她过得好。 后来慢慢长大,便不这样以为了,偶尔在冬季瞧见佳美的双手肿得跟个胡萝卜似的,破皮流黄水与血水时,亦跟母亲讨要冻疮膏药给她涂,甚至有时候帮她抄写老师布置的作业等。 佳美一直与秀莹同窗到初中一年级的时候。初中二年级的时候,她不见了身影,那段时间秀莹倒有些不习惯,因为从前有佳美在时,总能听得到她报怨这个世界的不公平,以及她身处的家庭有多恶劣。而至佳美走后,再也没有人说这些。 好在几个月后,秀莹在学校里收到了佳美给她的来信,信上说她随他父母一起去了南方的一座小城。现在的日子可比从前好上了十倍,每天跟着父母一起,极少会像从前一样操持家务,亦不像从前一样,除了天天因做不好活儿而被骂,还得担心哪天念不上书。 秀莹是真心为她高兴,回了信给她,诉说了一通自己与她分别后的一些小女儿心情,又给她打气加油,构画未来的美好蓝图。 这样来信几月后,秀莹收到了一封话风急转的信,信上说她交了男朋友,男朋友是当地的人,与她同一所学校,被她父母发现了,他们当夜审她,打她,骂她不要脸,求她与那男子断了。她不同意,他们便将她关在家里,不让她再去学校念书。 她说她与她写信时,已经与她父母妥协了,怕她父母跑去那男子的家中去闹。她说她想过自杀的,然而她怕痛,没能对自己下得了手。 她说她不愿再念书,从前念书是为了长见识,可是现在发现,长了见识却越发觉得自己过得痛苦不堪。若是不念书头脑变愚笨了,或许就不会再那么执著了。 人就是这般,越是活得太清楚,就越是痛苦。 她还说,她的父亲在外面有了情人,那情人给她父亲怀了个儿子,她母亲气不过,亦怀了一个孩子,威胁他父亲,说要回老家叫族中长辈评理,是留外面的野种,还是要她肚里,货真价实的赵家正牌儿的孙子。 那阵子佳美的父亲为全了面子便离开了那个情人,他一直以为佳美的母亲亦怀的是个儿子,故而那一段时间里,对她们母女都还不错,所以佳美的母亲便是在那时提出,把佳美接去他们身边养,包括后来佳美在当地念书,找关系之类的,亦均是靠着佳美母亲肚里的那个所谓的赵家的香火根子得来的。 然而十月怀胎,瓜熟蒂落,佳美的母亲在洋医院生出的却仍是一个女婴。这下子,整个家里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父亲每日都不去上工了,从前母亲怀孕时的柔情亦不见了,三天两头往外头跑,不是去赌钱就是去娼妓院找乐子,他说佳美的母亲断了他赵家的香火,自己生不出儿子,却骗他将自己的儿子抛弃了。 后来发现佳美在外面交男朋友时,这一股子火就烧得更大了。她母亲自是再也说不起一句狠话来,除了哭,就是依着她父亲的话对待佳美,仿佛全世界的错都紧着佳美一个人身上。 这股子压力一直压得佳美喘不过气来,比拿了绳子欲将她勒死更难受。 她想,如果她是个男孩儿,他父亲也许会是全是世界最好的父亲,他会把全世界最好的都给她,就是她要天上的星星,他亦会给她摘来,然而她却不是。她只是他们失败的作品,不是儿子,算不得赵家的香火,长得不好看,性格也不讨喜。如今她吃他的喝他的,念书还要花他一大笔钱,到头来还给他脸上摸黑,在不经过他的允许下自行交了男朋友。 她想,如果母亲这一胎生的是个男孩子儿,也许,她这次在外交男朋友,父亲亦是不会多管的。毕竟儿子才是他未来的一切期盼,一个女儿嫁得再好,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若是嫁得不好,亦不过是她命该如此。再加上这次她是自己在外面交的男朋友,以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亦怪不得他们做父母的头上来。 只可惜上天是不会如人愿的,比如他父亲得不了儿子,比如她亦谈不了自由恋爱。 她想她死了,她的父亲亦是不会为她落泪的吧,他甚至会连她母亲都会管着不让她为她流泪。再加上她想了很多种方法,除了安眠药能让人死得不痛,其他任何一种都会让人痛不欲生,并且不能保证死得透彻。 然而安眠药她也只在同学间的八卦当中听说过,是一种白色颗粒状西药。单单吃一两颗安眠药只能让人安睡,是治疗失眠的良药,却不会让人安乐地死去。这种药只能在部分西医院挂号求诊,被主治医师确定为失眠症患者,方可拿到药,并且每片药的价格据说都值好几块钱,并不是一般人能大量购买的。 尤其像她这样的,连自己上外头去吃一餐的钱都没有,又从哪里去拿这价格不便宜的西药? 信的最后她说这也许是给秀莹的最后一封信了,叫她不用回她了,她打算逃离父母身边,至于会去到哪个城市她也不能确定。 也果如她自己的说的那样,自这封信以后,秀莹再也收到过她的来信。 约过去二年,那时候秀莹已在县城念高中,逢月末方回镇上一次,她们再次重逢。重逢是件十分喜悦的事情,她们依旧像从前一样,说着从前,念着情份。只是她们都长大了,变得让彼此都有些不认识了。 秀莹那阵正处于低俗期,在县城里念着书,感受着县城的人情冷暖,母亲亦不在身边,整个人的气场都是怯生生的。一身蓝布学生装,配黑色及膝裙子,脚上踩一双廉价的平底布鞋,全身上下除了头发剪了个新式的半月式短发,再没突出的地方。与秀莹交谈亦是标准的微笑,或是低头的无语,连说句重话的底气都没有。 而佳美不一样了,她穿一件十分洋气的改良紫草花纹滚金边的紫红色小旗袍,耳边坠了两朵金莲,项间挂一串珍珠链子,手上没别的饰物,但一双丹寇指甲甚是好看,腿上着了玻璃丝袜,脚上穿一双五寸高的高跟鞋,头发烫了最时兴的卷子,鬓间戴了翠玉的头饰,合粉敷面,描眉点唇,举手投足之间像极了大户人家的少奶奶的作派。 她们是在镇上的路口遇着的,闲聊的其实并不多,内心自然有喜悦的成分在,但见面聊后,除了从前的事与情份,就再没别的了,当然她们也有问过彼此如今的生活,只是彼此似乎都有防线,一切曲折都只是浅浅几个字就带过了,完了只是讲以后常联系之类的话,严然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 自那以后,一直到如今,差不多都快六七年的时间里,她们再没有交集。不知道这一次她们的相见会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会是最初儿时时的亲密无间,还是像几年前那次的见着面了反而无所适从?这些问题从昨天到现在,她一次也没有想过。她只是单纯地想着,我的发小多年后,依然记得我,托了我的亲人带话约我前去赴约。 可是今日她赶了去,却又没有见着她,反而在背后听了一些关于妇人们的闲话。她知道佳美今日下午会来上工,兴许她再等个个把钟头,再返回那家店,或许能见着她也说不定。可是如今想的事太多了,秀莹却有些打退堂鼓了。也许她不应该这样急切地见佳美,也许佳美昨日与赵光说起的,亦不过是成人间的客套话,是她自己太过把这一切当一回事了。 说不定佳美并不一定是真的想见着她。不管她过得好与不好,既是发小,又从小都有相互作比的情况,那么长大后的彼此,是否依然存在着这样的尴尬?就这样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给彼此留够了时间去准备了吗?不会给彼此带来相应的心理压力吗? 一番思量后,秀莹决定吃过这碗面就离开,不再去‘饰发联’去给彼此添堵。她想她已经做得够好了,今天诚意地去了佳美所工作的地方寻她,亦给她留了联络方式,如果佳美准备好了,她应该会再联络她,与她约时间相见,而不是像方才那般纠结着,是不是去见她,要不要见她,能不能见她。 人与人之间,总还是得给彼此留一点空间,即便从前关系再好。 吃完面,付完钱,秀莹便回小舅舅家了。她没有沿来时的路走回去,而是花了1块钱,坐了公交车。在车上她眯上一会儿,想着小舅妈是否已经回家了,她中午没在,虽说也留了字条,但还是觉得有些不妥。 第12章 故人 下了车已经是下午二点多钟了,她穿过已经熟悉的街角路口,走到了小舅舅家,按了门铃等待里面的人来开门。以为要等很久,却没想到在门铃刚响二声的时候,门就开了。而来与她开门的正是小舅舅。 小舅舅的样子与几年前相较没多大变化,只是原先油黑的头发如今有些许斑白,精神头较之原先似乎还好了不少。秀莹规规矩矩地唤了声小舅舅,而后竟再也找不出什么话来讲。 小舅舅回了屋,向小舅妈说秀莹回来了,小舅妈应了声,开始在厨房劳作了起来,一时间秀莹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不知道小舅舅与小舅妈在家等了她多久,更不清楚她二人是否吃过午饭。 坐在沙发上,小舅舅给她拿了牛乳,开始了两舅甥的谈话,先从秀莹的父亲与母亲问起,问他们的身体好不好,问英国的天气如何,秀莹如实回答。后来又问秀莹去法国的事,秀莹简单地说了句:“我觉得不合适,所以回来了。” 小舅舅亦不是一个爱纠缠问问题的人,话题很快被转到别处去了。于是他二人在客厅便就继续着这样一问一答,不知不觉竟到了晚饭时间。 原来是因为今日淑娴学校有课,留宿学校,又因秀莹在此,所以小舅妈便早早地准备了晚饭。 开饭的时候小舅舅放了无线电广播机,是讲时事的。秀莹还记得,这是小舅舅的一大爱好,从前困难时他们是蹭别人家的来听,而今宽裕了,自然是自己买了机器在自家享受了。秀莹瞧了这机器,模样还很新的样子,左不过才买进来一到二年间,性能很好,除了音质不错,收的频道也多,可换十几个台呢,这不这机器打开才一会儿,小舅妈便说道:“十几个频道天天就听这些,你别紧着你一人儿用呀!” 小舅舅答道:“你不爱,自各儿去调台,我也没紧着不让你动不是?” 听得此话,小舅妈还真去换了台,几下拨弄,竟换到了一个放小曲儿的台,里面唱的是时下流行的小调,软糯糯的苏杭腔极有情调。 这一顿饭吃下来差不多到七点了,秀莹正要帮小舅妈收碗筷时,电话响了起来,去接电话的是小舅舅,不一会儿,小舅舅便叫了她去,说是上海的容音表姐打来的。 秀莹接了电话,与她先客套地问候了一番,而后容音问起了秀莹现下如何了。秀莹含糊地回道:“挺好的,反正已经过了,现下我已经回家了,不用担心。” 容音以为她回的是英国,她父母那里。便说道:“既是如此,何不多在法国玩些日子,比如去巴黎玩一下,顺便与我捎一些香水回国,最好是香榭丽舍那条街的XX牌子,味道都不挑,你给我每样都带二瓶。” 秀莹打着哈哈说:“你不早说,巴黎这次我是去过了,这还不是因为去巴黎,我护照都被偷了,所以才回来的,现在正补办呢,我就是想去都不能马上去了。” 容音以为她撒谎,说:“我又不是白让你捎,晚些时候我汇支票给你,你自己去汇丰银行换。你说个数,我一会儿就去银行。” 秀莹无可奈何地替她点破,“我的好姐姐,真不是钱的问题,我现在在小舅舅家呢,不然你以为你现在打的是谁家的电话?” 容音一时无语,大约觉得太过丢脸,立即将电话给挂断了。 容音的电话挂了后,紧接着是容华,以及母亲这边的一众亲戚挨个儿打了过来,秀莹挨个儿接了,原本打算让小舅舅接的,然而这些电话却均是打来问候秀莹的,恨不能多生几张利索的嘴,又或者立马变成聋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着,小舅舅和小舅妈均回房睡了,秀莹还在通话中。 好不容易消停下来,秀莹的母亲自英国的电话打来了。秀莹堆满了满腔的笑,却迎来了铺天盖脸的一顿痛骂,她母亲一点儿解释的机会都不给秀莹。秀莹欲哭无泪,毕竟大晚上的,吵着小舅舅夫妇便是罪了。 秀莹压低声音问:“妈,这些诛心的话,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她母亲气冲冲的说:“你容音表姐,方才天还没亮给我打了电话,说你回国了,你既说没这些事,为什么她与我电话里说这些?她难道还会污蔑了你不成?” 她母亲说的是秀莹去法国和徐家的那档子事,她母亲电话里骂秀莹不知好歹,徐榛这样的好男儿有什么配不上她的,为什么要跟人家说什么结婚不生孩子,结婚要马上接管徐家的家业,还不养徐母之类的话。 “妈,娘,母亲大人,要我说多少次,你为什么不信你十月怀胎,三年奶大,十几年亲手照顾大的女儿的话?我若贪富贵,便不会去什么法国与徐家这样的门户交谈,直接在学校里去勾搭英国上流社会的,不说英国贵族的成员,就单单只是一般有钱人,亦比徐家强上个十倍百倍。” “你怎么能这么对你妈说话呢?你这样说是我们让你受委曲了?” “你非要这般不信我,我亦无可解说,外人再如何轻视我,贱踏我,骂我,侮辱我,我都认了,我只是难过,自己家的人也这般对我。罢了我亦不过是害你不得享清福的冤家,你是应该这样瞧不起我,哪怕我再难受也得还了你这辈子的恩情与亏欠。你说吧,你希望我怎么做你才满意,反正徐家这门亲我已经了结了,不可能再回去求他们,如果你要我回去求他们,我宁可死,如果你宁可我死也要我嫁去徐家,好我马上回英国,把这条命还给你。你把我的尸体嫁过去吧!” 母女二人在电话里面大吵了一顿,不欢而散。 不能大哭一场,亦不能做点别的出格的事来,此时秀莹满肚子的心酸无法排解,脑子一发热便将电话打去了上海容音的家中。容音一开始不与秀莹硬碰,专将话题引开,秀莹见此自然以为容音是做了亏心事,这会子不敢直面她,便说道:“容音,别给我扯别的,你与我爸妈背地里讲我什么好话呢,你在讲之前有了解清楚事情的前前后后吗?有想到我有没有受委屈吗?你到底是我的表姐,还是徐三的?!” 容音被秀莹逼得无处可避,开始骂起了秀莹没脑子,自己要作贱自己,还怪旁的人。句句讽刺秀莹的话里,除了家乡话还不时夹杂着官话与上海话。秀莹亦是越吵越没了章法,越吵越停不下来。 从前她心下是敬着容音的,在众多表姐妹当中,容音的头脑算转得最快的,不单单是她嫁得好婆家,更是因为她虽没念过几年书,却年纪青青就有自己的铺子打理,比那些标榜新时代新女性,明面上打着口号喊着女性自强的,妇女独立,背地却想着嫁豪门贵户的进步女青年,更像是这个时代的新女性。 而今秀莹只是觉得,从前她以为的,原来亦不过是假的。她想,容音之所以帮着徐家人说话,亦不外乎是听信了徐家人的片面之词,再加上听闻从前与秀莹说亲的那位媒人的吹捧,徐家人这一辈当中的兄弟姐妹三人全都在法国发展,还真真不是能小看的门户。 文人重墨,商人趋利。而容音不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商人么? 秀莹想,她大约以为秀莹与徐家结上了亲,以后说不定能将徐家的人脉拿来用上一用。无心插柳也罢,有心栽花也罢,总之是秀莹要嫁,就算是徐家那小子与秀莹没有情份又怎样?总归是伤不得她容音半分。相反,若是两相安好,于她有利之事,为什么不极力促成? 于是秀莹家乡话官话外加英文反骂了回去。 两人在电话当中的吵闹对骂声,将小舅舅一家给惊动了,小舅舅赶紧走出来将秀莹的电话抢了去,小舅妈亦将秀莹拉到了一边,而淑娴则是弱弱地劝秀莹道:“秀莹姐姐,你们别吵了,有什么话好好说。” 秀莹稍作缓和对淑娴说道:“不是我想吵,也不是我发了疯想要闹,而是有的人实在是欺人太甚了,有的没的,全都给我乱传。这么多天以来,我被外人欺负,那么难过我可有向家里人报怨过什么?人的忍耐是有限的。” 亦不知道容音在电话里与小舅舅讲了些什么,很快他们将电话给挂断了。末了小舅舅走了过来,又劝将秀莹了几句,他大约亦不知道怎么劝解两个外甥女,毕竟大家各自说着自己的正确,数落着对方的不是。都有理却又都不让人省心,一个处理不好,只会让这矛盾扩大话。 “早些睡吧,天大的事,亦烂在了今天,有什么想不透的,慢慢自己再想想,一家人以后还得再见面不是,弄得这么僵,让外人看笑话,你说是不是呢?!” “萧淑娴,你明儿还要不要上学,到点了不睡,明儿可别起不来床。”小舅舅见劝秀莹没响动,便将淑娴给叫进了屋。 约摸过去了数十分钟,小舅妈从房里走出来,又来劝慰秀莹一阵,“夜深了,别想太多了,早些睡觉吧,睡晚了对身体不好。” 秀莹倔强地说道:“我睡不着,怕吵着淑娴妹妹。” 小舅妈想了一会儿说道:“那你去泓睿那间房里睡吧,他在军校大半年都不会回来,我去给你拿被子铺床,你快去洗漱,天气凉,别拖拉,赶紧的。” 小舅妈说完便往东边的第一间房走了去,秀莹这才动了身子,去洗漱。待她洗漱完后,小舅妈走了回来,道:“被子我都给你放好了,随我来吧。” 第13章 故人 泓睿的房间较之淑娴的要大一些,毕竟是男孩子的房间,布置上来讲便更简练一些,没有那么多装饰品。 大约泓睿亦是爱书之人,这房间一角除了大床与衣柜还有一角是书架桌台,书架是梨花木的,没有涂任何色泽的漆,是纯天然的木质色泽与纹路,连着那一层层的隔板亦保留了一些原来树木本身的形状。书架上放着些许书,不过似乎没怎么整理,竟找不出一点儿秩序来。 书架边上是同样的梨花木桌台,桌台案上放着文房四宝,倒是摆放得中规中矩的。 秀莹只是略微扫了一眼房间,没有讨厌,便住了下来。她想若是平常她见着这间屋子,一定不是今日这种反应,这是她喜好的风格,只是今晚受了这几个时辰的气,气都气糊涂了,能有不讨厌这样的反应已经很好了。 小舅妈见秀莹坐到了床边,心终是放了下来,替秀莹带上了门,柔和地道了声晚安,便离开了。 第二天秀莹醒来时,已经十点了,小舅妈都从外面买菜回来了。见秀莹起来了,说道:“方才我在街上遇见了你中学同学,好像叫曲清清的,说是你有几本书落在她那里了,让你寻个时间去拿。” 见秀莹没回答,她又说:“出去和同学多走动一下亦是好的,心情不好天天闷在家,是会闷出病来的。今天刚好周末,吃过午饭就与人家去个电话,约个时间玩玩吧。” 秀莹将这话听了进去,未等午饭便与曲清清去了个电话,约了下午去她那儿。她知道自己从昨儿晚与容音大吵后,自己的面色便不似前几日那般平静如水,好多话她亦不能与小舅舅与小舅妈她们说个明白。这样一直沉闷的呆下去,大家都很尴尬,甚至亦会影响到他们的生活。 清清是她多年的好友,这么些年没有见着,上次见着亦不过是清清讲起从前念书那会儿的光景,出去与她混个半日,将自己那满身自己都讨厌的气息除掉一些亦是好的。 吃过午饭,秀莹便沿着街头坐了去曲清清家那边的公交车,下了车在门房处打了她家的电话,曲清清在电话里让秀莹等她下来。 约一刻钟,曲清清拧了一个手包,走到秀莹身边叨叨道:“你回来这几天都在忙些什么呢,没个影儿就算了,连个声儿也不见你出。” “没什么,前几天去办了新的护照,接着就是处理一些家里的琐事。”秀莹叹了口气说道:“别数落我了,你都是有班上的人,天天那么忙,我又怎么好意思打扰你?” “我最近工作上是有些忙,可是这也不妨碍我们联络感情呀!” “好吧,算我的不是。那么今天我们打算怎么过?”秀莹赶紧着转移话题。 曲清清一把捥住秀莹的手,亲热地说道:“带你去逛街,罚你当我的使唤丫头半天,可有意见。” 秀莹亦笑道:“小的认罚!” 这座城市秀莹几年没有好好地逛过了,昨天亦只不过将百里区与春景街转了一圈,其他地方就连从前的记忆都显得有些模糊。 曲清清与秀莹一边走着一边说着,“以前呀,每到周末你总爱拉着我逛街。” 秀莹道:“不逛街周末还能做些什么呆在宿舍里温书吗?一个月二十几天都在念书,书都快翻烂了,亦没见着翻出个黄金屋来。” 是的,那时候每个周末她都会拉着曲清清与她作伴,在街上闲逛一日。其实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买,她亦并非是喜欢逛街。每个周末应该念书的天日里,她用功课将自己压得满满的,故而一到了周末,空闲下来了,她就会不自觉地觉得有些孤寂凄清。 “是,再说你功课从来没落过下层。可是我就惨了,逛街多了我就天天念着,上个星期在哪家店看到心仪的胸针这周来没来新货,上上周拿不定注意没买的那条手链有没有被别人买走。周一和周五掰着手指头算着日子过,到周六周天了又怪自己自律不够好,与你逛完街后又堆了几件没买的东西,心下里又透着不甘,于是又成了新一轮的轮回。” “那也不过是你自己的购物欲强。” “是么?可是你知道吗?其实有好几次我在心里可了劲儿地烦你的。” 其实她亦并非每个周末都拉着曲清清逛,就算身边没有曲清清,她一个人亦是会在这座城市的街头逛上一整天。这大概是她的无聊消遣。 “那你为什么一次都没对我说过?” 曲清清尴尬一笑了笑:“你那时候多较真儿呀,每次出来逛街的车费都硬要给我,我怕我话一出口,你就再也不约我出来逛街了。” 是,这个习性她到如今也不怎么改,只是从前她的那份穷风骨更明显一些。 那时候物价不似如今天这般贵,出行坐公交车亦不过几毛钱。但是那时候她每个月的生活费却只有三十块钱,这三十块钱里,不单单只是吃饭的钱,还包括了一些零用的生活用品。就是如此,每到期末,她的父亲还得在电话里面,与她提到钱是否超支的问题。 再加上在表姑处见过一些眼风,所以她很早就明白了经济问题在人与人之间的紧迫关系。无论是亲戚还是朋友,在遇到谈钱的问题时,最好便是独立支付自己的那部分,半分都不能占别人的便宜。否则闹开了,里子面子都不好看。 从前她每每这样做时,大多数人都会觉得她的行为有些奇怪,但是后来去了英国,她的这一做法却十分寻常。英国人,或者说她在英国所接触到的人当中,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喜欢各自承担各自的那部分消费。他们认为这是在对自己负责的同时,亦是对对方的尊重。 而曲清清所说到的她爱较真儿的性格,在当时也的确是这样的,如果那时候她对她说一次厌烦与她一起在街上闲逛的话,那么她肯定是再也不会再约她了。哪怕她从此都是一个人逛街。 她怕给人添麻烦。 这么多年里,她一直还联系着的从前的同学与好友当中,就曲清清没怎么间断过,就因为与她一起,她从来都不会嫌弃她的一些怪脾气。 “那你现在把这句告诉我,不怕我现在就和你恼了?” “那你现在倒是恼一个给我看看呀?!” 两人相互对看一眼,又默契地各自笑了起来。 “我们都长大了。” “是呀!”曲清清叹了口气,说道:“今天我叫你来是让你帮我挑一下衣服的。” “好呀。” “我爸妈昨儿晚又打电话来,让我去北平看看他们。从年初说到如今,我都找不出任何理由推脱了。”曲清清的表情略微为难,秀莹也不好打听人家的家事,只好略过。 “什么时候去?” “等这个月忙完了就去。” “那得备厚实一些的衣服。北边的天气比咱们这儿的冷得早,衣服备单薄了,遇上个下雪天可就要命了。不过我也没去过北平,你最好问问看你爸妈那边的天气情况。再要不然,就到北平当地再去买也成。” “我才不要呢,也不知道北平那边穿衣风格会不会不是我所欣赏的。尤其是我爸妈带我去的成衣店。” “好吧,你高兴就好。” 曲清清带秀莹去的全都是这座城里面精良的店,两人顺着街道一家店一家店地逛着,时不时挑剔着衣服的款式、花样、做工、色泽、用料等…… 曲清清偏爱奢华的款式,每一款她看中的衣服亦是上百元起的,风格是中西式不定的,秀莹跟着看了几家店后,开始觉得自己囊中羞涩,都不好开口给她意见了。故而一路上都是曲清清在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只有曲清清实在拿不定主义的时候,秀莹才略微递上一些建议。 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里,曲清清带着秀莹几乎把大半个城市的好铺子都翻了个遍。最终她只买了一件800元的皮草和一双300元的皮鞋。眨眼的功夫天都快黑了,她还有些不快,“早知道就约你一大早就过来了。才买下这么两件东西,天就黑了。” “你还敢说!” “怎么?想夸我?”曲清清得意地笑了笑问道:“去英国这几年有和别的人这样逛过街吗?” “没有。”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是去念书的,你也知道我家的境况还够不到我在外胡吃海喝。再说,国外的街再怎么好,那也是异国他乡。”秀莹看了看手表,时间已经快五点半了,再加上,她也不想再与曲清清纠结这个问题,说道:“天晚了,咱们去吃点东西吧。” “是哦,到点应该去吃晚饭了。”曲清清领着秀莹往另一条街走去,一边走,一边问道:“你去国外这么多年,口味应该没变吧?是想吃中餐还是西餐?” “在英国也有中餐馆的,我对中餐和西餐没什么挑的。倒是这几年没回国,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好吃的。所以就要靠你拿主意了。” “有你这句话,那就跟紧我吧。” 第14章 故人 她们往这条街上有许多的餐馆,两人进的是一间中餐馆。点餐一应事由,曲清清事先都有征求秀莹的意见,秀莹均将权力交给曲清清。曲清清开玩笑道:“这里又没其他人,你这个样子装给谁看。怕我让你请客呀?!” “自然不是。” “那你这是什么意思?” “晚上了嘛,吃多了会发胖。” 曲清清也不戳破,自己一堆狂点,在秀莹的劝阻下两个人最后还是点了五菜一汤。还对秀莹说道:“一个晚上就能吃成胖子不成?你都不胖。” 这餐饭吃完时天已经黑透了,秀莹只好找了辆黄包车。回到小舅舅家时,小舅舅与小舅妈在客厅等她。桌上留着饭菜,他们还没吃晚饭。 见秀莹走进来,他们表现得很刻意,就连问她吃过晚饭这么一句话都显得小心翼翼的,秀莹只好也小心地回答他们,她已经在外面和曲清清吃过了。 这样奇怪的情况一直持续了一个礼拜,小舅妈才与秀莹聊起了一些别的细碎的事,她说:“这几年我们的压力也蛮大的。为人父母……” 秀莹知道她大约想与她说的是,当日秀莹与她母亲在电话里吵架的事。但是没等秀莹开口说出来时,她又将话题转移了,“淑娴今年念中一,泓睿又在军校念书,这物价一天又一个样。光靠你小舅舅一人在外面忙,真的有点吃不消。我想等春节过后,也到外面谋个事做。你呢?有没有什么打算?” 秀莹默默不作声,但心里其实有了些计较。 小舅妈又说:“你是打算在这里长住吗?我没别的意思……” “我还没想好,现在护照还没下来。我想等护照下来再说。”小舅妈吞吐的解释,反倒让秀莹更无所适从了。她回到了房间,脑子里乱作一团。心里一个声音告诉她,不应该再麻烦小舅舅一家了。 想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她开始出门找住处,只是找来找去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也因为找住处,她一时竟忘记了时间,回到家时,小舅妈便问她去哪儿了,她怕小舅妈多心,哪里敢说实话,于是她只好说了个谎:“我出门找以前的同学了,昨晚我也想了一晚,虽说护照是没拿到,但是我也可以在等的这一段时间,在这里找找工作。不过我刚回来,我对这周围不是太熟,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要找个什么样的工作,所以就出门找找从前的同学,问问他们有没有合适的介绍给我。” 小舅妈这才放松语气下来,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出门时应该与我们说说。不过有了方向也是好的,多出门联络一下关系,找个事做也好,免得你一个人在家里面胡思乱想。你前几天那个样子呀,我跟你舅舅都好担心你,但是却不知道怎么劝你为好。” “我知道,让你与小舅舅担心了,是我不好。” 自那日秀莹与小舅妈说过那番话之后,她开始往那个方向开始去找工作了。其实她在这座城市里面,这么多年来也就只与曲清清有联系,然而曲清清念完中学后,就跟着父亲学了账房的活计,现在在一间钱庄上班。与秀莹所念的专业完全是两个不同的领域,所以秀莹不觉得曲清清能帮得上什么忙。 然而,几天下来,每天都是早出晚归,几乎把整个城市都找遍了,她一份工作都没有找到。 这天曲清清又打电话来了,电话里面她问秀莹:“都快半个月不见你了,自从你把你的书拿走后,就不理我了,你这样子好让人伤心。你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呢?” 秀莹把自己的这几天外出找工作的事与曲清清说了个大概,曲清清也没说别的只是约她这个周末出去玩。秀莹自然不好拒绝,只好应了。 到了周末,秀莹与小舅妈报备了,一大早就坐了公交去往曲清清约的地方。两个人依旧跟上次一样逛街,一逛就到了中午,在市中心区,她们遇到了从前的一个同学卢莲心。 其实说真的,如果不是曲清清在秀莹耳边提及从前上学时候的种种,她是记不起从前有过这么一个同学的。毕竟从前上学的时候就没怎么有关联,再加上几年没了联系。 聊天当中,得知卢莲心现在在城郊一所中学里面教国文,新近她才结了婚,然而她似乎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顺心顺随。 她说:“想一想人这一生挺无奈的。小时候担心长辈喝斥,为学业发愁总想着快些长大,可是等终于长大以后,却又觉得长大后的烦恼一点儿也没比小时候少多少。” 曲清清问:“和你先生不愉快?” 卢心莲停了一下,回道:“也就那样,你知道的他这个人是好好先生,我就是想找他吵也吵不起来。” 曲清清笑道:“那王太太怎么今儿有空出来玩了?” “你呀,惯会打趣我,哪天找个恶婆婆刁小姑,看你还这样得意不?” “对不起得很,最恶的婆婆我看也不会超过我妈,我这二十来年都过来了,这点抵抗力还是有的。” 她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秀莹在一旁愣是没有插进去一句,只听得这后面几句,秀莹才惊讶地看向曲清清:“你不是已经结……” 曲清清一阵错愕,道:“你说什么呢?赵秀莹,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你在哪儿听说的,我可还没对象呢,谁这样乱说,我要是以后找不着婆家,便找他去。” 秀莹瞧着曲清清的样子不像说谎便道:“那天我在你家过夜,我瞧着你屋子的房门上贴了红喜字,所以……” 她没说完的话被曲清清给接了过去,“那你当时怎么不问我?” “我问过,你不还说他去外地出差了么?” 曲清清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难怪你第二天就急赶着离开了。怪我没说清楚,我那房子是我妈给我弟的婚房,他们年前结的婚。不过我弟媳怕毒了我妈,只要我弟没在家,她是绝不回这个家半步。我弟今年总是出差,大约也是为了防我妈,所以他就对我说与其让这房子空着,还不如让我住着,水电煤球我只管用,他们付不用省着,只求我在我妈面前别上我弟媳的眼药。所以我就不客气住下了。” 二人尴尬地看对方一眼,曲清清又说道:“我要是哪天瞧对了人,肯定是要通知你们的。断不会像你想的那样,悄悄地嫁了。” 卢心莲将二人的尴尬打破问秀莹:“小赵同学,好几年没见了,这几年哪里高就?” 秀莹答道:“穷读罢了,未曾就业。卢同学呢?” 曲清清大笑道:“你们俩真够酸的,好好说话能死吗?要我给你们互相介绍吗?赵秀莹刚在英国留学归来,卢心莲现在学校执教教中学国文。”  三人相视一笑,相约吃了午饭,又胡乱逛了一天街,到下午腿脚已经罢工不愿再走时,卢心莲提议到一间茶舍吃下午茶。 这间茶舍在新修的延江桥的夹层,不似旧时专给老人们喝大碗茶的寻常茶舍,这里的茶舍来往的更多是年青人,小情侣们,样子更像是国外的咖啡厅,装修采用的图书馆的样子,左右用书柜与书隔成一间间小的包间,桌椅看起来倒是些不起眼的木料,但铺搭着清新的桌布,又在桌上放着一小瓶子时令花,顿时让格调高了几分。秀莹她们三人选的位置在最边上,能看得到江上的风景。因是卢心莲请客,秀莹只客气地点了杯牛奶,就是这样,她的心依旧是不安的,因为中午饭是曲清清请的。虽说她的确还没开始工作,但到底还是有些好面子的,生怕给别人带来不愉快的感觉。 等茶的这期间,卢心莲感叹近几年政府的各种不公平,亦有提到一些学生□□的字句。 她说:“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应该劝这些学生放弃,还是随他们去。每天见着他们一面,就好害怕哪天他们□□的事闹大了,被抓了或是被……那时候应该怎么办,可是我又是知道的,我无法阻止得了他们,毕竟从前我们念书的时候也有过冲动,那种赤子之心根本不是三言两语能让他们冷得下来的。” 曲清清说道:“卢先生你呀,真是心太宽了,无能为力的事,你想那么多做什么?白让自己一天到晚的不畅快。” 秀莹也说道:“能管多少是多少吧,尽人事听天命。我表妹也在念中学,前些日子问我国外的政治时况,我是不敢告诉她太多的。可是现在哪里像我们从前,现在的小孩子对这些消息精得很,比大人知道的都还多。” 当然秀莹也庆幸在英国念书的时候,对这些关注的并不是很多。否则真怕哪天淑娴真出事了,舅母只怕是要和她拼命。 “可不嘛。” 卢心莲又叹息道:“这些我都知道,从前有一段时间我也是为这个一天到晚想到脑子都快爆了。我先生也像你们两位这样子劝我,好不容易我慢慢开始接受了,最近又发生了一些事,我有时候都觉得我是不是不太适合呆在这学堂三尺讲台之上。” “怎么?还有下文?” 第15章 故人 “就上个星期,我们班有被发现参与集会的学生,事情有点严重,那场游行主要的领事者被治保会的抓进了局子,但是我们班这几个学生只是参与游行,跟着一起喊了口号。治保会的也没说要彻底清除这些参与流行的每一个学生,这事学校的也是知道的。可是校领导怕惹上是非,硬是要开除这些学生,我瞧他们平常学习都还不错,就为这一点事,也的确是可惜,于是在开会的时候为他们求情,可是却被校领导训了半天话,还说要停我这班主任的职。我真的是很生气,回去和先生抱怨两句,他居然也说我不应该这样做。” 卢心莲赵说越生气,“还说我要是真忍不了那口闲气,就辞职回家生孩子去。” 曲清清劝说道:“别着急,我觉得你先生原话应该不是这样的。我说你整天这样气也的确够累的,其实你们结婚也大半年了,生孩子这事吧,其实也应该提上议程了。你先生和婆婆对你算是好的了,你没瞧见我妈念叨我弟和弟媳,从人家两人订婚开始就闹着问你家要孙子,把人家两人闹得都躲她了。” 卢心莲说:“这我是知道的,只是生孩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他每天都忙着,和我在一起时,又是那幅淡淡的样子……” 曲清清使坏问道:“那你就不会使点勾魂术?模样长得又不差,只要你舍得本,还怕烫不熟这颗大白菜。” “你真是坏,还没成家就知晓这些门道,看以后谁收你。”卢心莲又叹了口气说道:“还是你们好,还有得机会自己慢慢挑,像我这样……不说了。” 秀莹见她有些哀伤,便说道:“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看你。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曲清清打断道:“好了,这些感叹人生的就说到这里了,说点高兴的吧。” 卢心莲说道:“我最近停了班主任老师的职了,一个星期就几节国文课,时间空得很,要是你们出门玩之类的,别忘记叫上我。对了我最近在学开汽车,差不多快出师了,以后可以免费给你们当司机。” 曲清清和秀莹打趣道:“那以后就指着王太太您了。” 谈笑间,茶水和点心来了,只是江面上的风却有些大了,曲清清便叫是侍应生前来给她们换位置。 到了里面包间,曲清清便问秀莹:“你还没确定好自己在这里呆多久吗?” “可能今年不会再走了吧。”秀莹十分肯定:“也不知道我那个护照什么时候能拿得下来。最近我在尝试着在这里找份工作。” “有想法。”卢心莲赞叹。 “那就好,我下个星期去北平,到时候给你们打电话。” “去多久?” “请的是一个月的假,不过我会随机应便的,我猜我应该去不了那么久的。” 卢心莲问道:“是出差吗?” 秀莹道:“去相亲。” 曲清清有些尴尬地看着秀莹:“你够了。” 三人坐了一辆黄包车,先送了曲清清,车上留下秀莹与卢心莲。半路上秀莹先将车费给付了,卢心莲原本还客气两分,称她来就好,但是秀莹坚持后便由秀莹付了。 回到小舅舅家时,天黑透了。小舅妈她们一家三口又在等她,小舅妈一如一往地说道:“秀莹,我们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所以你的朋友有找你玩的,我们都劝着你出去玩,可是得注意着时间来。如果你回来得要晚些,记得给我们来个电话。这样也免得我们等你。” 这话既是说给秀莹听的亦是说给淑娴听的,不免有些语气沉重,淑娴不似一往那般叽喳,显得十分地安静,埋头吃饭,连菜都极少夹。显然在秀莹回来之前肯定是受过训的。秀莹听了这话一时间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想了半天,也只得答一个好字。 秀莹坐上桌,端了碗跟淑娴似的慢慢吃饭,小舅妈又对淑娴说道:“怎么今晚训了你连饭都吃不香了?” 淑娴口是心非地说道:“不是,是这菜有些吃腻歪了。” 小舅妈答道:“你呀,是天天不管炉灶,不知油盐米贵,等你以后自己工作你就知道了。这物价见天的涨,你爹的薪水却不见上涨,不省着点儿,你念书都困难。更何况……” 小舅妈的后半句话被小舅舅给打断了,然而秀莹却猜到了几分。 饭后秀莹与小舅妈聊天的时候,说道:“我打算在这里找份工作,慢慢安顿下来。” 小舅舅小舅妈表示赞同,小舅舅道:“不着急慢慢找。等你找着工作了安顿下来了,你小舅妈也去找份工作。就住我们这儿吧,顺便管管淑娴的功课。” 秀莹尴尬地应道:“好呀。” 接下来的几天里秀莹每天都去找工作,看布告招聘,然而没有一点儿好的消息。这座小小城市,工业太少,与秀莹专业相符的工作更少,早出晚归没有收获让人十分焦燥。而这天小舅妈又与她聊天,聊起她的另两个表妹,从前在这座城市像秀莹一样念书,时常到她家来,现如今去了香港,连个电话一年都难得听到一通,如此这般无情之类的话,又将物价什么的话连续讲了几次,若是那天晚上秀莹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她的想法是错的是误会了,但今日这般明显的讲法,秀莹觉得这绝对不可能再出错。 第二天秀莹出门之前,将三百元包在一个信封里面放在了小舅妈卧房的门缝里,注明是她给的生活费。待在外面找了一天工作无果回来时,小舅妈在堂屋等着她,问:“这信封是你放的?” 秀莹答是,并又将留的字条上的话复诉一次。这倒让小舅妈尴尬了一会子,道:“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客气,你都没工作,我们怎么好收这钱?” 秀莹道:“我的工作应该很快就能找着,实在不行就让我的同学帮忙找找。现在物价见天涨,我也在这里叨扰你们这么久,还不知道还要叨扰多久。” 小舅妈听了便安心收下了,后面几天秀莹的耳边便极少听到小舅妈感叹物价之事。然而她的工作依旧没着落。 这天去北平的曲清清给秀莹来电话了,先抱怨了一通她到北平以后的种种,后又问秀莹:“你最近在做些什么?” 秀莹有些丧气地答道:“我在找工作,可是找来找去,也没个合适的。每天又不想呆在小舅舅家中,但是出门找工作无果也同样不开心。” “可要我帮忙?” “你人不在北平么,我怎么好叨扰?” “你说这话就是不拿我当朋友,我人现在是在北平,可是现在不是有电话这种东西么?等着,我过几天给你消息。” 曲清清这里电话才挂完,一通陌生的电话打了来,秀莹听了半天,那边才报了门户。原来是一直没见着面的赵佳美。 要说起来,秀莹刚回到江都时,她倒是让秀莹的堂叔赵光代话问候过秀莹,然而后来秀莹去寻她,却没能碰着面,也不知道这一切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秀莹记得那日她去饰发联,给她留了字条,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半个月里,一直都没等来赵佳美的电话。是她同事忘记给她,还是她忘记了?秀莹带着点堵气的心理,客气地与她寒暄了几句,表示了自己的不满。而佳美似乎没听出秀莹所要表达的意思,一个劲儿地讲,如果她们相见了会怎么样。她诚邀秀莹与她见面,保证这次再不放她鸽子。 然而秀莹却有些不想出门。哪知道小舅妈刚好在她身后,听到她与赵佳美的谈话,说道:“秀莹,人家那么诚心地请你,你就去吧。” 秀莹答应与佳美见面了,地点还是约在了饰发联。秀莹坐了公交直接去的,一到那店门口,第一眼并没见着佳美,不过在外面站着的店员却是上一次不怎么待见秀莹的那位。 她这次见是秀莹,倒是很客气地告诉秀莹:“你等一下子,佳美在里面给客人做头发,我去叫她。” 一会儿,一个头发略黄,烫着细卷的,身穿这家店服的女人走出来,秀莹差点没认出来,这便是记忆中的那个赵佳美。 几年不见,她的打扮比起从前更怪了几分,不过性子还是一样,见着秀莹就与她说个不停,好似她们是真正的亲姐妹似的。 她说:“前些日子我家那两个孩子生病了,所以就回老家一趟,我也没想到一去就是这么久,更没想到因此错过了与你相见,我真不是故意放你鸽子的,你没生我的气吧?” 秀莹闷闷地答道:“怎么不生气,约我的是你,放鸽子的也是你,这么久才联系我的还是你,我今天都有些不想出来呢!” 佳美忙赔礼:“是是是,都是我的不是,这样,你到里面坐一会儿,我今天下早班,再过一会儿就可以走了,等下了班我们就回家,我做东西给你吃。” 这一回佳美倒是没有骗秀莹,她将手上的那一个客人的头发做完就下班了。下班后,她带着秀莹去了附近的百货公司和市场,买了一些水果和食材,当然她一直询问秀莹的意见,只是秀莹对这些都没什么意见,让佳美自己看就办就是。 第16章 故人 买好食材佳美拉着秀莹坐了一辆黄包车在她家附近停了下来。 她家的确在碧湖,然而并不是赵光所说的有一栋房子。她也是刚听佳美说起,碧湖目前是市里面新开发的地区,这里的房子近期都是修的十来层高的,里面全都装有升降电梯,只要不停电的情况下很是方便的。像佳美她家所在的便是眼前这一栋楼十二层高的楼。 佳美她们家住在这栋楼上的第八层,坐电梯只要三分钟。一层楼上是两户人家,佳美家的门号是2号在右边,一出电梯就到了。进门便是换鞋子的玄关,用雕花屏风隔成一个空间,专门放鞋子。过了玄关便是客厅。 客厅的装修很西式,玫瑰花墙纸,纯木地板,白色天花板,天花板下吊着一纵华丽的水晶大吊灯。灯下是一张黑色庐木雕花茶几,桌上放着一套玫瑰花白底镶金边琅珐茶具。桌子的一边放着一套红色真皮沙发,另一边放着一排高底不齐的立体柜子,柜子上面摆放着一瓶新鲜的玫瑰花。 客厅与大门相对的一面是一面极大的落地玻璃窗,另一面则分别边通着两间卧房与厨房卫生间。 佳美将手中的食材放到了厨房,一会儿又将洗好的水果端到了客厅,放在了那张黑桌上面,对秀莹说道 :“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水果,就随便买了些,你先吃着,我马上就去做饭。” 佳美去厨房一阵忙碌,动作十分地熟练,却不影响她的其他感观,比如秀莹一个人呆在客厅太过无聊,也往厨房这里面走进来,她竟能在没有抬头看向门口的情况下,就知道秀莹走了进来。 她客气地说道:“厨房油烟那么重,还是到客厅坐吧。” 秀莹道:“反正都是来吃晚饭的,没关系,没人能在大晚上往我这头上瞧,晚点洗个头就是。” 佳美拗不过她,又问起了秀莹这些年的近况。秀莹答道:“四年前我中学毕业后就去了英国,在英国念完了大学。我父亲与母亲着急我的婚事,于是便逼着我相了一门亲。” “怎么样?”佳美满脸欢喜,手上的食材在她手下基本已经准备好,就等着下锅。她一边问秀莹一边将洗好的锅放在灶上,放好油这才看了一眼秀莹,等着秀莹的答案。 秀莹说道:“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所以进不了同一家门。” 佳美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志趣不一。他给不了我想要的,我也给不了他想要的。”秀莹说得云淡风轻,然而当初在德国的一桩桩事,还都在她心头,像一根刺,一提起就会刺痛她的心。 佳美听到这里,倒也识趣地没再问下去了。她将菜下了油锅,几下翻炒,一道道菜就出锅了。她做了两菜一汤,秀莹帮着将菜端到客厅,两个的简单晚饭就些开始。 佳美的手艺还行,不过比起秀莹小舅妈还是不行。不过比秀莹的要好,秀莹夸了一番,佳美便道:“我长年一个人在家,吃得也随便,手艺好不好,我自己是一清二楚的,你这样夸我,倒叫我不好意思起来了。” “怎么是一个人在家呢?” “自然是一个人。我先生要外出做生意,我又与婆婆不合,婆婆又不肯将两个孩子放在我手下养着,所以我就只好一个人住在这里了。”说完她似乎又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似的,忙改口道:“并不是所有婆媳都像我处理得这般失败的,你也知道我没念过什么书,年青的时候又做了些极荒唐的疯事,多亏遇到了我先生。” 佳美从前的事,秀莹是几乎上全都知道的,也确如她自己说的那样疯,只不过她说的多亏遇到了她先生,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正当秀莹心存疑惑时,佳美讲道:“当初我父亲与母亲闹得不可开交……” 大约在八年前,也就是佳美的妹妹出世以后,她父亲到处吃喝嫖赌,打骂佳美的母亲。而那时候佳美还在与她那位初恋来往,后来被她父亲知晓后,生生扩散了他们,甚至还断了佳美念书的念头,将她整天关在家中不让她外出。 当时的佳美除了恨父亲拆散了她的初恋,更害怕他父亲哪天赌得没了钱,将她拉出去卖了。她那时候正好十七岁,花一般的年龄,脸蛋虽说长得并不甚好看,却也因为情窦初开,初晓□□,而越发地娇艳动人,正是能卖个好价钱的时候,而且还念过几年书,就更值价了。 于是她求着她母亲,偷偷地将她放走了。后来遇上了战乱,南方各小部落军阀势力为地盘相斗,她所在的地方民不聊生,纷纷往外地逃。她就是随着难民们逃生,离开那里的,只是最后为了生存,她进了一家舞厅当了舞女。 不过她只在那间舞厅做了一年时间,钱赚够回家的了,她就往家乡逃。那时也就是几年前那次她与秀莹在家乡相见的那次。 其实那次的相见她内心里是十分矛盾的,一方面很想将这几年的遭遇全都与秀莹说了,一方面,她又害怕秀莹会看不起她。她身上已经染上了风尘气,无论怎么样都改变不了,而秀莹那时候在念中学,而且还听说是在市里面排名前几位的好学校里面。 不过她还是在镇上与秀莹那次见着面了,然而才与秀莹见面,她就自卑地感觉秀莹的眼神似乎打量了几下她的上下,而后与她说话时,也不似小时候那般自然,她觉得秀莹一定是见她变成这样子,再也不配和她呆在一处说话了,她们再也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了。她没资格或者说是她从前放弃了那资格。 有时候她甚至想,如果当初她与其他难民一样,宁可吃路边的野草根,剩饭菜,也不下海进舞厅当舞女,那么是不是后来就会变得不一样? 那次与秀莹见面后,她都离秀莹远远的,就算在街头偶尔遇见了,也会躲得远远的。 再后来,她父亲与母亲也回到了家里。她妹妹那时候已经二岁了,刚会走路,也在呀呀学语。父亲与母亲那时闹得厉害,父亲除了每天照常吃喝嫖赌打老婆,还逼着佳美的母亲闹离婚。甚至还将从前那个说怀了佳美父亲的儿子的女人也带回了家。 那女人与母亲每天都照面,两个女人每天过的却是两重天的日子,那女人每天吃好喝好玩好,还天天在父亲耳朵边编排佳美母亲的不是,佳美的父亲听完后,又对佳美母亲一顿拳打脚踢,有时候就连不认识的路人知晓了都看不下去,劝佳美的母亲早些把离了婚,保命要紧。 佳美的爷爷奶奶也是那个时候被气病,后来相继去世的,佳美那时候手头上还有些钱,就在镇上租了个房子,偶尔在街上见着母亲就拉着母亲去她那里坐坐,再给母亲拿些贴己的钱,否则母亲与妹妹还真不知道怎么度过那几年。 她每次也都劝她母亲离开那混账父亲,母亲死活不依。这个可怜的女人她甚至愿意与那外面来的野女人二女侍一夫,就这么一直过下去,直到老死。 那时候她也以为她的母亲简直就是无可救药,还不如她父亲下点死手,一次将她给打死,也好省得她活得这般卑微可怜。 后来有一次,佳美的母亲与佳美说体己话时,才道出她不离婚的真正原因。她这一生没能生出一个儿子,丈夫弃她,打她,侮辱她,她都能够接受,她受不了的是有一天,她的两个女儿,会因为她曾经的离婚,而被人嫌弃。 她说:“我不离婚,再怎么也是这个家里的正房大妻,我的两个女儿亦是嫡出的良家碧玉。若是与你父亲离了,就算我此生不嫁,外人也当我品行不佳。一个品行不佳的母亲,会让她的女儿在找婆家时受到婆家的挑剔,更会成为以后女儿一生幸福的一根除不去的刺。我这一生已经过了大半,就是死,我也要保住这个名节,不能带给女儿们一丝的不幸。” 再后来,不知道怎么的 ,佳美的母亲跟佳美在镇上碰面的消息落到了父亲耳朵里,父亲发了疯似的,跟那个女人来到佳美的住处,骂佳美不是个好东西,既然当初离开了他们就不应该回来丢人现眼。而那个女人则在父亲耳朵边说佳美母亲每天的种种不好,都是佳美在背后捣鬼,凭佳美母亲的脑子,有些事情根本不会想得那么周全。 更要命的是,她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佳美从前在舞厅里当舞女的那段历史,天花乱坠地说佳美当舞女时,一夜在舞厅里要接多少客,现在多么的有钱,把舞女的生活说得跟娼妓的生活一般。 她父亲听了更是气恼,但是更多的是想要佳美身后的那一笔钱。他先是将佳美的母亲暴打了一顿,又要上前来打佳美,佳美年青逃得快,没被打着,他又骂一些不入流的话,说什么:“要早知道你这么会卖,当初就应该直接把你卖到花街柳巷,还能得一笔钱。我当初没卖你,你当记我一个情,乖乖把你身上的钱交出来。” 第17章 故人 佳美气急了,说道:“你们胡说些什么,我哪里有什么钱?” 那女人说:“你若是没钱,还不早早就回到家里,跟你妈一样,像个吸血鬼一样缠着你爸,骂不走打不走?你若是没钱这二年的时间里你怎么还会活得好好的?你若没钱,那么身上穿的这些好料子的衣服,还有腿上这玻璃丝袜,住的这房子,请问这些又是哪里得来的?” 佳美被问得无话可说,然而这些钱,她是一分都不能交出来的,他的父亲早已经不是从前为他们那个家,走南闯北,拼死拼活的父亲了。他一旦拿到了钱,不单单母亲和妹妹再没了贴己的钱,同样的她的命运也只会变得更加的凄苦。 可以想象得到,他听了这个女人的挑唆,定然会把她卖进娼门,叫她永远都没了好日子过的可能。想到这里佳美横了心,称父亲不注意的时候,拿出了水果刀,将他拖到了阳台之上,并对那个女人说道:“你以为这个男人就是你以后的依靠,你以为你抓住了我们母女两的命脉我就会乖乖依了你们,把我用血泪赚的钱交到你们的手上,然后由得你们鱼肉?!” 那女人见她手上拿着刀对着自己的父亲,顿时吓到了,吞吐地说道:“你,你不要乱来,杀人是要偿命的。” 佳美大笑道:“你还懂这些法律呀,那么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写好状纸,请好律师了?” “你说什么?” 佳美说道:“状纸上写的是你为得我赵家家产,杀死我父。而我与我母亲则是证人。” 那女人开始觉得有些害怕了,但是心还没死,说道:“你与母亲作的证算不得数。到时候我也会请律师,说是你母亲杀人的。” “那你就试试看呀,你呆在我家这么久,镇上有几个人不知道你到我家后,闹的丑事,你觉得到时候全镇的人会帮你这个外来的不要脸的女人,还是我母亲这个弱者?!” 那女人又动了动脑筋,说:“你母亲是弱者,可是你不是呀,到时,我就说你母亲通奸,你父亲要来打她,而你见你母亲被打,动手将你父亲杀了。既然你刚说镇上的人知道你家的丑事,那么这个说法,应该更能让人信服。” 佳美轻笑一声,说道:“你以为我这几年混迹江湖是白混了,你以为我跟我这傻母亲一般?还是你觉得我是舍不得这条命来对付你是不是?等我结果了我父亲,我就下去陪他,到时候结果会怎么样你自己好好想想就是。” 佳美的父亲,听到佳美不惜命的说词,以及手上越来越用力的将刀子割向他的颈子,这个时候开始害怕了起来。各种苦苦哀求,求佳美更求佳美的母亲,指天发誓说自己只是一时糊涂,才跟这个女人有了来往,还说自己保证以后会与这个女人一刀两断,家中的财产也立即转到佳美母亲的门下。 佳美根本没听似的,将佳美的父亲往阳台边上推去,那女人见此,早吓得没了魂,生怕自己这个时候再不走,两条人命出来了,她就真的变成了杀人凶手。于是跋腿就跑,连她带来的那些日用细软都没来得及回佳美家收,当天就离开了这个小镇,至此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而佳美将他父亲推到阳台边,那是真的下了死手,没了半点犹豫,就连后来她母亲在一旁哭求也没了用,她像一心求死,一定要将他父亲这个恶魔带走一般,回答她母亲:“等我和父亲死后,不要将我们埋在一起。你和妹妹好好地过,家中的财产外人是拿不走的。我的那份也留给你和妹妹。等我死后,你去找我从前跟你说的律师,他会帮你处理。” 话一说完,佳美拉着她的父亲就从楼上跳了下去…… 佳美他们跳的楼是三楼上,照常理来讲,足可以摔死人,只是运气好的是那日佳美的先生贩棉花回镇上,刚将一堆棉花下了货,还没来得及往屋里收。而佳美与她的父亲就摔在了这些棉花上。 佳美的父亲摔断了一条腿,佳美则是晕迷了七天。从此以后,佳美的父亲算是完全地学乖了,再也不敢打骂佳美的母亲,更不敢再去找外面的女人回来。而他最最害怕的还是与佳美闹不愉快,只要佳美一不愉快,他总会想起那日佳美拉着他跳楼的情形来。生怕佳美不愉快翻脸时,再次将他拉到楼上去跳楼,那样的决绝,是没人能不害怕的。 因为佳美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命。 后续救他们的事佳美的先生没有参与,但是这却为以后他们的缘分划了一个起点。  秀莹问佳美:“你怎么狠得下心来的,你就不怕死不了成为残疾吗?” 佳美答道:“我不怕,我只怕我父亲和那个女人再纠缠在一起,让我和我妈与妹妹过着过去那地狱般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日子。” 秀莹感叹,“真是传奇一样的一段人生,都不知道是谁给你这么大的勇气做这么吓死人的事的。” 佳美也感叹,“现在回想起来,我也不知道自己那时候哪里那么大的勇气去做这一切的。我想,大约那时候我还没有自己的孩子,所以才敢的。若是现在让我去做的话,只怕是做不到的。我想我开始有些理解,当年我妈为什么宁可天天过着那样猪狗不如的生活,也不愿离开那个家的原因了。” 秀莹感叹道:“女人一但成为别人的母亲时,就会变得特别特别的傻。” 佳美答道:“不是傻,是伟大。毕竟覆巢之下没有完卵。” 秀莹一时间找不到词来说,只好附和着说:“阿,是这个理,你形容得十分的妙。” 秀莹突然想起那日佳美的同事在店里似乎提到过,佳美的先生是她的中学同学。左思右想,佳美的初恋是她的中学同学没错,但是从方才佳美所讲的事来讲,她的先生并不是在南边广州那边认识的,他应该是江都本地人,至少不是广州那边的那位。 秀莹问道:“我想知道关于你与你先生的事。” 佳美并没的拒绝说道:“他是我们的中学同学孙天圣。你还有印象吗?” 说起孙天圣佳美倒是想了起来,初中时那位瘦得跟猴似的男生,成天调皮捣蛋,几乎班里发生的不好的事都与他能沾上边角。很多人管他叫大圣,老师后来也管他叫起了悟空。秀莹还记得那时候佳美曾经有一小段时间与他成为了同桌,没少被他欺负。 “怎么会是他呢?”秀莹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佳美答道:“是呀,怎么会是他呢?从前我也没想到过会跟他结为夫妻。这大概就是命运吧,莫名奇妙地与他在几年后重逢,又糊涂地跟了他,像是被什么牵引着一般,不由自主,就走到了他身边。” “你说你与你婆婆关系处得不好,那这会影响你和他之间的生活吗?” 佳美答道:“我们有我们的生活方式。我婆婆是知道了从前我们家闹出的那些事,毕竟当时我与我父亲从楼上摔下去,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了镇上人茶余饭后谈论的话题。再加上我自己的自尊心很重,所以我们关系才不好。不过我婆婆本人并不是那种恶婆婆,所以我们夫妻的生活也不会因此有什么影响。再说他天天在外面做生意,婆婆又有两个孙女带着,也没时间来影响什么。” 沉默一段时间,佳美问秀莹:“你这次回来,还要走吗?” 秀莹答道:“我也不太清楚,我回来也是因为我的护照弄丢了,前一阵子才去外务办事处补办了,目前还没有补办下来,所以我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外出了。” “你有什么打算呢?”  “我打算在这里找一份工作,打发时间也好,存点积蓄也好,否则天天被过去的事纠缠着,我怕是一辈子也走不出去。”秀莹简单地与佳美讲了一下她上一次相亲去法国的经历,感叹道:“也许工作着我就不想再出国什么的了,到时候留给三五几年,你将你的孩子们接过来玩时,说不定我还能给他们补习补习。” 佳美很是期待:“如此就好了,那我可得与你时常联系着,不然这么好的先生弄丢了,可是我的一大损失。” 曲清清果真说话算话,三天之后就给秀莹电话说:“成了,我前同事最近自己开了家店单干,在市中心区,你得空去看看。” “我天天都得空。” “虽说我们关系好,但是面试应该要求的东西你别客气,因为这哥们儿是个响快人,他从来也是对事不对人的。所以这次我只是介绍人并不保人。”曲清清说完又将联系电话地址一一细致地交待给秀莹。 次日,秀莹打电话与曲清清所说的那间店的人联络了,约好面试的时间,对方也果如曲清清所说的,是极响快的人,一再怕秀莹找不到地方,问秀莹现在的住处,说要来接她之类的,秀莹婉拒,说:“不用了,虽说我几年没在这里生活了,但是从前和清清念书时,我们可是将整个江都市走了个遍。再说先生将地址已经说得够清楚的了,再不行我直接叫个黄包车来就是,就不麻烦先生了。” 话虽如此说,但是真正走到市中心区的时候,秀莹还是找了些许会儿,虽说是离开短短的几年江都城,但这座城却也是有些变化的,比如从前不曾有的天桥,就在这市中心里多了几架。 第18章 新交 这间店是一幢三层高的西式建筑,水泥墙抹了白灰,落地窗子装的是整片彩色玻璃,透过玻璃看不到里面,只隐隐看到一层层的横条的百叶窗门。 走进去一楼空着,什么东西也没有放,秀莹想着曲清清说过这还是一间新开店,大约还没装修好,也不多疑,就往楼上走了去,到第二层时,完全变了个样,一入眼就是一个长长的吧台式的迎宾台,前面坐着三位接电话的与秀莹年岁差不多的女子,着西装,头发挽成一个圆山髻,粉面红唇,似模似样地忙碌着,见秀莹走进来,其中一位问道:“请问是否有预约,女士?” 秀莹将约的人名的报上,“早上跟陈立夫先约好面试的。” 那女子微笑道:“好的,我跟陈经理确认一下,你稍等。” 说完马上打了一通电话,问明了是否有此事后,马上又说道:“你是赵小姐吧,陈经理让你直接去他办公室。” 秀莹虚心询问了陈立夫办公室的位置,便往那里走去。 办公室的门上写着经理办公室,门是虚掩着的,里面不时传来训话声,是陈立夫那响快的声音。说话丝毫不留情面,十分的难听,大约是里面的人犯工作上的失误。若是秀莹不是事先知道他就是这样的,还以为这陈立夫是个暴君。 一会儿,里面出来三个男士,两个年轻的一个中年的,他们倒没多看秀莹,秀莹却是将他们看了个仔细,两个年轻的一个像是学生,一个二十出头脸上都是一幅苦大愁深的样子,至于那个中年的,高瘦眉目良善的人,虽有些不快,但却有些自卑地弯着头,像什么事都是自己一个人做错了似的。 三人走后,陈立夫起身正要开门时,和秀莹打上了照面,秀莹尴尬得要死,陈立夫却十分坦荡地请她进门,末了又打电话叫外面的人送来茶水。 “赵小姐从前是在哪里就业?”陈立夫问道。 秀莹答:“从前也就在英国打点小零工,不瞒先生,今年夏天我才自学校毕业。” “哦,我倒没问小曲那丫头,小曲应该跟你说起过吧,我与她曾在一间店工作,那丫头不得了,现在一路应该升到账房管事了吧,想当初……”陈立夫一顿倒豆子似的说了他与曲清清从前共事的种种。弄得秀莹都有些接不上话了。 “赵小姐,你与小曲的关系那般好,我也不绕弯子了,我们这间店才开始,不是做衣食住行的小卖,我们要做的大型的商贸金融,不知道你是否清楚商贸金融是什么?” 秀莹答道:“我在英国念的虽不是金融但是我的专业是经济管理,应该也算沾点边吧。” 陈立夫一听大笑一声,道:“如此便好,你看这半天都是我在说话,赵小姐你有什么要问的,直接问我就是。” 秀莹便问道:“先生也知道这算是我的第一份正式工作,不知道我要做些什么?” 陈立夫答道:“这个你放心,工作分配,每个新人上工前我们都会说明的,我们是正正经经做生意,做大生意,自然不会是些大街上搞杂耍见不得台面的事。” 有了这个答案,秀莹其实也没别的可问,就问了一些关于薪水,每天的工作时间,节假日休息等。陈立夫也明确与她说了,正式职员是每月二百六十元,新入职人员每月二百元,每周工作六天,节假日调休,每天早上九点上班,五点下班,标准的朝九晚五工作时间。不包餐费。 秀莹听得这些,甚是满意,陈立夫还好心地说道:“要不这样吧,我让你先在这里试几天工,如果觉得还行的话,就将你的正式证件交给我,咱们再签约,你看如何?” 秀莹想了想,道:“好吧,正好我也不太清楚需要哪些证件。也不知道今天带齐没。” “这不着急,无非就是学业证明,身份证明。” 两人谈得十分愉快,陈立夫又说,“那你明天来试工吧。” 秀莹道:“不如就今天吧,反正我每天都闲在家中。 “小赵,倒跟我一样,是响快之人。好,那便从今日起试工吧。” 陈立夫说完便带着秀莹拐了几道弯,来到一间数十尺见方的房间,里面七八条桌椅搭在一起像是要开会,里面的人有方才到陈立夫办公室所见到的那三个男士,另还有两名女士,一名与秀莹相差无几,另一名较之秀莹要年长一些。他们人手一个本子一支笔,等着了陈立夫的到来。 “小曾,你给小赵也找条凳子。”说完便往主席台方向走了去。 那位小曾便是与秀莹年仿的女士,长发烫成细卷,半扎着一缕,身上穿件花绡的洋纱裙,眉眼很是精明。她很快就找了个凳给秀莹,同时还给秀莹也找来了一个本子和一支笔。 等一切就绪,大家都围着这搭好的桌子坐了下来,主席台上的陈立夫说道:“这位是新来的小赵,暂时先帮着小曾处理内务,我说过我们这个部门将要扩大,目前加小赵我们一共是七个人,将来我们的生意大了,会慢慢地加新人,在坐的可都是元老,也是基石,所以我们必须每天辛劳死拼,只有现在死拼,将来才会无可限量……” 一堆的热词,让人听得热血满满。 而后又说了一些他们的日常工作情况,和未来的工作方向。一大堆的新词,秀莹听得是云里雾里的。很快就到了中午饭点的时间了。陈立夫说道:“今天来新人了,大家一起用午餐吧。” 在坐的几人齐齐互看了一下,应了声好,但看面色便知道其实他们是不愿意的。 一行七人去了一间附近的饭馆,大家都自觉地让陈立夫点菜,秀莹自然懂察言观色,客气了一番了虚应了一声:“我好多年没在市里面生活过了,不知道什么好,还是随大家的意吧,毕竟你们天天吃有经验。” 陈立夫响快点了五菜一汤,点完又说道:“今儿我请客,给过你们机会的,是你们自己不要的,可不要怪我只点我爱吃的。” 几人又虚假地捧了陈立夫几句,便等开饭,秀莹原以为要等很久,没想到的是几分钟后菜就上齐了 ,吃饭间大家都没有说一句话,风卷云残,吃完便闪人,一刻也不愿多呆。小曾也想逃开的时候,陈立夫开口了说道:“小曾,你跟小赵一起吧,近期你们俩可是要一起守家。” 小曾应了声是,苦着一张脸等着秀莹吃完了才带她一起走。 小曾带着秀莹往这条街上走,一边走一边问:“你中午不回家的吗?” “中午可以回家吗?” 小曾应道:“中午有两小时时间休息,下午二点半才上班,工作其实每天也挺轻松的,只要按时打卡,完成台面上的工作,就完事。”  “哦。你要回家吗?” 小曾扁了一下嘴说道:“我家在城东区,有点远,你家呢?” 秀莹答:“我住舅舅家,在百里区。” “唔,也挺远的,你要跟我一起吗?还是你自己找地方逛?” 秀莹想了想说道:“太阳有些大,我想回办公室。” 小曾想也没想大笑道:“你以为大门会为你开着吗?这里下班时间门是被锁了的。要等到点前台的‘管家婆’们来了开门才进得去的。” “这样呀。那我跟你一起吧。” 小曾带着秀莹去了一间茶楼,还点了些小吃,那间茶楼跟上次卢心莲请她和曲清清去的延江桥那边的茶舍是一样的风格,只不过规模更大,但是收费却是更怪了一些,里面除了吃喝要钱,坐位也是要钱的,而且里面的各类书都是用玻璃柜锁了的,客人若要看,每一本要收的价格也不是一样的。当然这些书也可以卖,卖价倒是十分公正,跟书局里面的一个价。 小曾熟门熟路地付了自己的那份钱,包括吃喝座位,以及要看的书,秀莹则是询问清了各种收费,才付了座位及一小杯水的钱,跟着小曾到了一处包间,到了包间两人就再也没说过一句话,秀莹被凉了一会儿,就往那柜子里的书去看,里面有时下流行的话本子,通俗杂志,时报,诗词,也有从前的古汉方药书,佛经,古代典籍,更有一些国外迫来品书籍。 秀莹叫了服务生给自己取了一本英国的小说,付了钱后,也细细地读了起来。不时亦看看这店的迎宾台上挂着的钟。  到下午二点十分左右,小曾放下书才对秀莹说一句话,“我要去上班了,你是要等会儿自己去,还是一起” 秀莹自然是跟着小曾一起走。她们将书还到了迎宾台,退回了一部分压书的钱,然后往工作的店里走去。 走上楼,果然门开了,迎宾台前的三位女士也各就位坐在岗前,小曾上前问其中一位要了签到簿,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那女士问小曾:“这位是?” “新同事,不过老陈让先跟我一段时间,还没办入职,你放心我能乱带人来吗再说就一大姑娘能坏到哪里去?”小曾极刻薄地说道:“还能把三位美人儿给偷走了不成?” 两人笑骂一阵,小曾便将秀莹带回办公室,小曾坐加的办公桌前,对秀莹说:“你随意,我要眯一会儿,下午他们一般不会来这里,我是内务坐班。你这几日跟着我,自然也跟我一样,每天要坐够了八小时才能走。” 秀莹应道:“我晓得了,那么这几日就有劳你了。有什么要我做的,你别客气。” 第19章 新交 小曾问道:“不知晓你我年岁大小。我是民国元年所生,不知……” 秀莹答道:“那我可是年长你三岁,不过工作不分年岁大小,还是唤我小赵便是。” “我是市一中学毕业,你呢?” 秀莹答道:“我是在明德中学毕业。” “那所私立的学校吗?”小赵语气有些不屑。 秀莹回道:“明德现在是私立的了吗?这我倒不清楚了,我中学毕业后就去英国念大学了,半个月前才回来。前几日也不曾老同学提及此事。” 听得秀莹在英中念大学几字后,小曾的语气又收了起来,客客气气地说道:“那你来这里可真是屈才了。怎么不找个好点的工作?” “这不刚回国,同学介绍就来了。我同学跟陈先生有些私交。”几番话下来,秀莹完全懂了小曾那点小心思,自然也不想再与她多说些什么。 一整个下午,小曾也不再与秀莹说些什么了,别说工作上的事,就连名字也不曾叫一声。 秀莹便是在这无聊当中度过的一天,日子漫长得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过来的。下班时,小曾带着秀莹到了迎宾区签了到,便离开了。 出了大门,小曾提醒秀莹:“别忘记明早八点上班。” 秀莹一阵错愕道:“陈先生不是说工作时间是朝九晚五吗?” 小曾轻笑一声:“朝九晚五那是外务的工作时间,你既然跟着做内务,自然用的是我们内务的时间。并且外务下午时间是不在办公室里度过的,只要业绩好,下午是可以不上班的。” “好吧。谢谢你!” 小曾又说道:“内务的时间是早上八点,下午六点。” 一听到六点这句话,秀莹立刻急了,问了小曾附近哪里有去百里区的公交车,立即便与小曾道了别。原因无他,这个时间只怕小舅妈已经在家做好晚饭等她了。淑娴平日里是五点半放学,六点差不多就到家了,也就是说一会儿就到了晚饭开饭的时间了,今日出门小舅妈也只知道她也来找工作的,平日这个点儿也回到了家中。 好在运气不差,刚到站台就辆要去百里区的十三路车。 傍晚的九月中,还有些热,车上的人又多,虽然坐到了座位,但是一滴滴汗水还是往颈子里划去,秀莹拭了拭汗水,心里有说不清的情感,她想她算是走出了第一步,从今天起便要成为这座城市当中的忙碌穿梭的人,往后挤这公车是免不了的了,但是也十分的欣慰,因为再努力些,成为成式职员后,便会有二百六十元每月的收入,有了这笔收入,她的未来也会有了新的模样。 心里想着这些,便也不再那么怕这酷热。侧过身看着前方楼台一幢幢往后移动着,仿佛这车子开的速度也快了起来了。又仿佛是她自己将从前的一切不快的事抛在了身后,轻快地往前方美好的未来在跑着。 车子到了百里区的站台,秀莹才从自己的意象中抽离出来。到了小舅舅家,已经快天黑了,小舅妈那句说教的话又响了起来,秀莹却是乐滋滋听着。 待小舅妈训话完,她才对她们说道:“我今日是找着工作了,今日是试工第一天,所以来不及给家里来个电话,小舅妈训的是。” 话一落,气氛顿时换了,大家都为她而高兴。 小舅舅说:“找着就好好做,虽说在这小县城里薪水不多,但有个事做着也是好的。” 小舅妈说:“薪水再不多也是薪水,你安顿下来,我亦是要去找个事来做。” 淑娴问道:“那姐姐是不是要搬出我们家了?” 或许淑娴并没有其他意思,但这一句话问下来,秀莹竟不知道应该怎么答话了,虽然她有了工作,有了薪水是不是理所当然地要自己去找个住的地方,虽说是自家舅舅,然而长住却还是所不妥。 小舅妈忙尴尬地打圆场,“你这孩子问的什么话,你姐姐才刚找着工作,哪里这么快就走了?” 小舅舅的面色也不好看,重重地说了句:“吃饭时间少说话。” 早上秀莹比之前早起了,因为是第一个早上去上班,再加上上班的时间略微有些早,她怕迟到,匆匆吃过早饭,与小舅妈交待了中午不回来吃午饭,她便提着凡布包,拿了纸笔,往公交车上挤去。 这个点的公交车似乎挺挤的,秀莹居然没能够坐到座位,然而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当车子行至两三个站时,车子的速度越走越慢,竟还不如走路来得快,也因此早早出门的她到办公室时,几乎是刚刚踩点到的。 小曾见秀莹走进来时,抬头看了一眼她,打了声招呼,便忙着做她的工作,空留秀莹一个人尴尬地站在一处,好在秀莹知道自己是来工作的,于是只好厚着脸皮问小曾,“请问我可以做些什么吗?” 小曾含糊地答道:“现在这里才成立不久,其实也没什么要做的,我手上的事也不多,你就在这里随意点。反正你也还没有成为正式职员。” 又过了一会儿,秀莹见昨天来这里开会的几个职员都不见到,又问小曾:“他们今天不上班的吗?” 小曾答道:“你来之前已经到外面去谈客户了。” “你昨天不是说……” 小曾抬头又看秀莹一眼,说道:“我也是昨晚才接到通知的,再说你昨天也没有告诉我你住的地方的电话号,我以为陈经理会直接与你说呢,难道他没有通知你吗?” 秀莹又安静地坐了一会儿,闲得无聊的时候,就拿出自己带的本子与笔,写写画画。但又想到自己是来工作的,这样下去不太好。 她将凳子搬到小曾边上,看她在做些什么。小曾在做一份手写的登记表,左手下方是一本方格本,她在写人名与联系方式,以及一些其他的,秀莹不太了解的东西。 小曾见她坐了过来,先是一惊,后有些生气,说道:“你怎么无声无息地就坐了过来了,真是吓死人了。” “我呆在也这里挺无聊的,就来看看你做些什么,你做你的,我在边上保证不出声,不会打扰到你。 小曾轻哼道:“可是我不习惯边上坐这么近一个大活人。不都与你说了嘛,你还不是正式职员,不着急这些的,再说你担心些什么,你与陈经理有那一层关系,与我们这样的可是不一样的。要不这样吧,你直接打电话问问陈经理,看他给你分配些什么工作。” 话是没有有错,但是秀莹却心里有些不好受,她感觉这里似乎并不怎么欢迎她的到来。尤其是眼前这个小曾,她所说的每一句话似乎都挺正常的,但却总让秀莹感觉到她其实一点儿也不想与秀莹多说一个字,似乎她多与小曾说一句话,她的工作就会被她替代一般。 尤其是她方才说到的她与陈立夫的关系,她能与陈立夫有什么关系,近一点儿就是上司与下属的关系,远点儿的就只是朋友的朋友罢了。她是来工作的,虽说来时是借了那么一点点的关系,但是却也并没有利用什么不正当的关系,小曾这话看似轻飘飘,却让人越听越生气。 然而秀莹也不好直接与小曾撕破了脸,去大吵一架,她是新人,才来就与同事把关系搞得这么僵,以后可怎么过?再说陈立夫也并不是顾她来与小曾吵架的。更何况她再与小曾就这个问题去吵,别的人只怕更是会觉得,她就是与陈立夫有什么不正当关系,所以才会这么大的胆儿,以一个不是正式职员的身份与小曾这个已经是正式职员吵闹。 又过了约半个小时,陈立夫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对小曾急急忙忙交待了一大堆的事,刚要出门,结果见秀莹坐在一旁,忙问道:“那个小赵,我不是说让你与小曾一起工作吗你怎么坐在这里没事人一样?” 小曾一听话头不对,忙说道:“陈经理,你什么时候说的呀,小赵可没与我说呢,我以为她的工作是要等你亲自带亲自吩咐!” 陈立夫立即大恼道:“说什么混账话,你没瞧见这几天我与外务的几个人,忙得不可开交呀,哪里有时候管小赵的工作?总之小赵就交给你了,所以现在你内务的人员是两个人编制,别再一天到晚的给我叫苦叫累,叫事情一个人做不到那么快,别给我耍些小九九!另外小赵是刚归国的,中午你也带着她一点,别把自己的兵给弄不见了。” 又对秀莹说道:“小赵呀,既然来这里试工了,就将自己当成正式的职员工作,有什么不懂的就问小曾,她若是回答不出来,就直接与我说。内务这一块我相信你很快就能上手,等我忙完这一阵,再让你学外务的。” 被训了一顿的小曾脾性收了一点,晚些时候也将一些比较轻松的事交给秀莹来做,秀莹对这些事学得十分的快,小曾教一次就能够上手。 第20章 新交 很快一个上午就这样过去了,小曾虽然有些不高兴与秀莹一起,但因为先前陈立夫的话,还是将秀莹拉在一块儿,询问秀莹是否与她一同去吃午饭。 小曾带秀莹去的不是昨日那间饭馆,去的是一间快餐店,比较平民的一间店,不过味道却并不比昨日陈立夫带他们去的那间饭饭差多少。而且这里到了饭点,来的人特别的多,小曾比较有经验,一路上拉着秀莹就往人群中扎去,很快就拿了排队的号,又带着秀莹去点了这厅里极好的位置。 “我看你就是家里条件较好的吧。” 秀莹不知道小曾怎么会问出这样一番话,忙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从昨天看你吃饭的样子就知道。” “怎么说?” “吃饭的时候话特别的少,夹菜也是等我们夹过后再去夹,说话也总是客客气气的,跟大户人家里出来的小姐似的。让我们这样的人呆在一旁,十分的有压力感。” 秀莹倒没想到她一直小心翼翼的作派放在别人的眼里会有这样的感觉,忙笑道:“那你可是看走眼了,我家亦不过是镇上的农户罢了。” “你骗人吧!”小曾一点儿都不相信她的话,又说道:“那昨天你还说你到英国留过学,还跟陈经理关系那么好!” 秀莹又解释道:“我是去英国留过学,那也不过是我父亲与母亲运气好,跟着朋友去英国谋了一个事,再加上我自己也十分地刻苦,才将大学学业在那边完成。至于你所说我的作派,我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因为在英国大家都这样子的。至于你说的我跟陈经理的关系,你怕是想多了,我只不过是来求职的,在昨天以前我们甚至连面都没有照过,虽说我是经朋友介绍来这儿的,但是要不要让我成为这里的职员,也得看我是否能在这里呆下不是?” 小曾一听秀莹如些坦诚地说出这些,亦对秀莹放下了一些戒备之心,说道:“好吧,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还请你不要见怪,你要是有什么不快的,直接说与我听便是。” “这句话应该是我要对你说才是。” 说完两人都一阵轻松。 到了下午,小曾便开始带着秀莹往外面走了,原因是陈立夫交待的事情当中,有一件便是要小曾去钱庄拿一张汇票。 小曾一路走,一路与秀莹解释,为什么今天下午要带她出办公室工作。 她们出了大门便到公交站台,上了车,原本秀莹要去付车费,小曾一把抢过,说道:“这算是出差,车费是要报销的,而且你都没成为正式员工,工资都没着落,出手还这么大手大脚做什么?” 秀莹微笑:“我知道了。” 车子弯弯拐拐穿越了不知道几条街,最后在城南靠近海湾一带,小曾拉着秀莹下了车,一下车小曾就在那里嘀咕道:“没道理呀,陈经理明明说了在这附近的呀,怎么半天也不见一个影儿?” 秀莹道:“我们要找的是什么地方?” “宏长钱庄。昌明北路153号。” 两人又分头左右找了一次,这里的确是昌明北路没错,然而153号却一整条街下来也不见。秀莹怕小曾记错地点忙又问道:“你确定你没有记错?” “那当然!”小曾拿出公文包,拿出一张约,说道:“这是早上陈经理交给我的,上面的字可都是打字机打上去的,不会有错的。” “那会不会这家钱庄换了地方了?” 小曾想了一会儿说道:“如果换了地方,早上陈经理应该会与我说明的呀,再说我们这里也是新开张的,客户应该不会那么快换地方才是。” “那会不会是陈经理忘记了呢?打个电话问问陈经理。” 小曾这才在公用电话处打了个电话问陈立夫,与陈立夫确认后,得知纸上的地址没有错,但是那间钱庄的位置没有在路边上,让他们找附近的人问问路。 小曾似乎也是第一次来这边,再加上这边住的都是土居民,大多说的还是土话根本听不懂小曾说些什么,而小曾似乎听不懂这些话,急得她跟蚂蚁上了油锅似的。 正当小曾急得要哭的时候,秀莹上前几句江都话一出,那人便懂了似的,叫来家中懂官话的家人出来为她们指路。 昌明北路这边,在从前其实就是农村,是这几年才被开发成为城区的一部分的,所以年老的老者是不懂官话的。而所谓的宏长钱庄,在过去也只不过是一间档铺,现在改名虽然成了钱庄,但是这里的人还是只记这是一个当铺。 而且这当铺被困在这居民楼的正中间,绿荫大树纵纵围住,不是熟门熟路的,根本不知道怎么找它。 秀莹与小曾找到宏长钱庄时,里面的人只有一个老头,六七十年岁,一身青布长衫,头带着瓜皮帽子,用土话问她们:“两位姑娘是来当东西,还是来找人?” 小曾不解,又看向秀莹,秀莹答道:“我们是来找人的。” 又问了小曾要找些什么人,一一答完后,那老头带她们进了内堂,内堂是一个穿花大院子,好一会儿工夫才将他们带到了一处有人的地方。 那人比秀莹还略大一点,女性,不过一看穿着打扮就知道,她们没有找错人,她穿的是职业西装,短头发,手边放着算盘和一大堆文件。文件边上放着墨水与钢笔。 小曾上前打了声招呼,将公文包里的约交到那女士的手中,说道:“这借约到期了,我们陈经理让我来找女士办理一下。” 那女士看了看那纸约,然后站起身从身后的书柜里取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对了对纸约上的相关信息,半天应道:“是了,有这么一回事,借款人已经将钱还到了我们庄上,不是叫你们上午来吗?” 小曾迟疑了一会儿道:“上午我们有点儿忙,耽隔了。” 那女士极不客气地看了一眼小曾说道:“收钱的活计都不积极,你们老陈还天天地催我们这边,下次见着他,我可得好好和他聊一下。” 小曾忙赔礼道:“姐姐您开开恩,别,今儿都是我们的错,跟陈经理一点关系都没有。” 好一会儿,那女士才神气地把那张约收了,又写了一张收条叫小曾签,小曾签完后,才将一包银元交到小曾手里,道:“人情是一回事,这钱可是不认人情的,你仔细点好了,可别到时候说我这当姐姐的没担醒你。” 小曾快速点了一次,应道:“谢谢姐姐的大量。” 小曾收好钱,把钱放在公文包里,这才把秀莹拉着跑了出来。她似乎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走出来时比秀莹还要紧张,直到上了公交车上,还有些不自然。 “你一点儿也不紧张吗?”小曾见秀莹没事人一样,有些想不通。 秀莹说道:“有什么好紧张的?” “你以前做过这样的工作?” “没有。” “没有怎么会这么淡定?” “没做过这样的,但是我从前在英国念书时,打过一些小零工,遇到的人几乎跟刚刚那位女士差不多,有些还更为冷漠一些。不过我觉得这是正常的,因为首先做错事的本来就是我们。”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居然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了,小曾大呼今天一天的时间过得真快。立即叫了秀莹帮她把办公桌上的东西整理一下,而她则将公文包放在了办公定的保险箱里。 忙完这些后,就正式下班了,两人到了迎宾处签了到,第一次愉快地道了再见。 日子就这样往复了一个星期,两人的关系也越来越好,工作上的事也越来越顺利,不过这时候陈立夫似乎手上要忙的已经忙完了,就连一楼的装修也完善了,原先放在二楼的迎宾区改在了一楼,工作的地方也放上了大的招牌,叫作民生金融有限公司。 陈立夫有通知秀莹办入职,但是几次秀莹都忘记了将相关证件带来。当然陈立夫也没在乎这些细节,倒是小曾替她着急,说:“早点入职早点拿薪水,你在想些什么。” 而就在这个时候,容华打来电话知秀莹说,给她寻了一门好亲事。并且小舅舅与小舅妈似乎已经知道了一清二楚。就连在英国的秀莹的父亲与母亲也知道了。一致地推荐说这是极好的,是值得秀莹试一把的。 秀莹一开始推说:“我这才找好工作,刚起步没几天,能不能晚些时候再提这些?” 她母亲萧氏骂道:“工作再好,有人生大事重要吗?” 秀莹说道:“妈,上一次你给我说这话的时候,我答应了,可是我得到了什么?你们口口声声说一切都是为了我,可是却从来不问问那是不是我想要的。” 她父亲听了这句话亦同母亲一般生气地对秀莹说道:“你什么都想要,还想上天,当活菩萨呢!二十几岁的老姑娘了,不好好寻个亲事嫁了,成天想这些有的没的。” 一通好骂后,秀莹气得没处发,连晚饭都没吃。 第21章 新交 小舅舅与小舅妈来做说客,软话好话成山地哄秀莹:“你说这些话,可知你爸妈得多伤心,若是不想着你,那么会让你去英国念这几年书吗?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儿,你这个年岁孩子儿怕是都能去打酱油了。” 又说:“这次是你容华表姐新自保的媒,她可也是在英国生活这么多年的,你们这几年也没少见着吧,她能害了你不成?从前的事就放在从前了,从前都是老一辈做的媒,人没瞧好,你怪谁都没问题,但是事情过了,你不能就一直想着所有的人都跟那徐三一家人一般呀!” “可是我想工作!”秀莹说道:“我现在真的不想这些,也许再过久一点,我想通了,再与我讲这些我会接受,但是现在我心里想的只是要怎么好好的工作。” 小舅舅与小舅妈无计可施,只好回了容华。 而后几天的时间里,容华又开始来攻略秀莹。如此下去,秀莹每天的生活又被打乱了。 工作上面,陈立夫给秀莹加了法砝,除了每天与小曾必做的内务以及去各大钱庄换约,还给她讲了一大堆公司的外务是做什么的。 陈立夫他们的公司原来是一间变相的高利代,他们通过与钱庄合作,互利互惠,表面上是利国利民的,实际上却是十分的可恶与可怕的,他们做的是高端的,只是寻并要借钱的人,但是若有人还不上,却是要动员底下的黑势利去讨要的。虽然陈立夫与她说的里面并没有提到这讨要的部分,但是有提到若要不回来,应该找哪些人去要的重要性。 并且,与他们一同在外务工作的几位成员每天都会在固定的时间受到陈立夫的责骂,说他们如何不努力去找客户。 那几人当中,唯一一个极少被骂的,便是那唯一的女同事,那女同事姓姜,似乎很有些背景,家里的交际圈子也十分的广,轻轻松松每天都能保证一单子生意,并且还是纯利的生意。 于是另外几名天天被骂的同事,便讲起了做这一行的风险,尤其是那一位年长的中年人,他姓秦,与秀莹的老家相隔一个镇,他常劝秀莹早些离开这间公司,说:“我们是男人在外面露脸面,把人框到了手,不出问题也就多跟着喝点酒,去点花街柳巷,出问题也不过与人拼命罢了。你可是女孩子,又不似姜美人家里跟黑白两道都有关系,到时候吃了亏丢了清白事小,惹了不应该惹的人才是麻烦。” 秀莹亦与小曾聊过这些,小曾表示自己并不知道这些。因为她只是做内务的,至于外务这些见不得光的事她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唯一知道的是她当初来做这一行的时候,她的家里人都反对,后来听说是做内务时,才勉强答应了,不过他们还是时常不放心,叫她每天都要给家里报平安,如果不这样做,就不让她出来工作。知道得越多,秀莹的心就越不安了起来,她觉得她不适合做这类工作,于是在这个星期她与陈立夫打了电话,说:“陈先生,真对不起,我家里有些事,可能没法来工作了,谢谢你这些日对我的照顾。” 陈立夫倒也没为难她,说道:“不着急,反正你也没有正式入职,这样吧,等你忙完了,给我打个电话,我们这里随时为你开着大门。小赵,像你这样的苗子可是我们正需要的人才呀!” 秀莹忙千恩万谢谢,好不容易才断了这通电话。过了几日曲清清大约是听陈立夫说起了,打电话来问候她,秀莹只好说了一半的实话,“这份工作我不太喜欢,还有家里面最近又在与我闹腾,真是对不起,害你白白为了我忙了这么一场。” 曲清清倒也没说别的,还安慰她:“没什么的。那你好好处理家里的事吧。我呀,现在跟你差不多。日子也是一样的不好过。” 秀莹苦笑道:“共勉吧!” 曲清清听得这三个字,似乎打起了精神回道:“只要不死,一切都还有希望。共勉!” 自从离职之后,秀莹每天又变得懒了起来,为了躲小舅舅他们夫妻的盘问,她除了吃饭时间,几乎很长一段时间都躲在房间里。严然成了古代的大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吃饭的时间小舅妈问她:“你最近不去上班了吗?” 秀莹简单地回答了一声是的,埋头吃饭。吃饭的气氛一下子回到了半个月前,她没有找到工作那会子的样子。 小舅舅又说:“我们大家不是都来逼你。是真心为你好。” 秀莹跟个没有灵魂的人一样答道:“我知道。” 小舅妈拿出一个信封,递给秀莹:“早上收到的,容华寄来的。我知道你会不高兴,反正这几天你也没有笑过,也怕你的脸再臭一点。看看她说了些什么吧,这饭难吃的话,就不吃了,不用勉强。要是晚上饿了自己不想起来热,就吃我给你准备的糕点。我今天在集市上每样买了一点,也不知道你还跟从前是不是一样喜欢吃。” 秀莹没作多想,与小舅舅与小舅妈,淑娴道了安,便拿着信回了房。 想了一会儿,她还是将那封信打开来了,信上容华先是一阵苦口婆心地劝说,后才将她保媒的人的信息说了来。那人姓陆,名锦鸿,字羽翎乳名凤哥儿。比秀莹年长一岁,毕业于南京第一军事学校,毕业后留守南京工作,二年前又在德国游学了两年,一个多月前因家中老父急病赶回。 他家中三代单传,上头只得一位长姐,那长姐大她十来岁,说起来都够当他母亲的年岁。家中虽不富足,但是却是书香之家,祖上还有中举在清庭做过高官的。就是她这位长姐配的亦是同样的书香之家的少爷。家里面是十分民主的家,祖父一辈起就没有过妾室与通房的规矩,故而才有了三代单传的境况,他自己又是个有大志向的人,故而到了二十几岁还没选定正室。 信中还附了一张照片,是十分罕见的彩色照,照片中他着一件藏青色的长衫,一张有些许圆的娃娃脸,浓眉大眼,长身远远地立于花后,并不十分起眼。 容华信中还说,具体的她还在了解当中,若是感兴趣就挑几张照片给她寄去,想要问什么亦可直接问她。她还说她要与她的英国先生结束十多年的关系,目前交往的男友与陆锦鸿还有点远亲关系。所以她了解的信息是一百万不假的,再三地强调这一切都是难得的好机会。 秀莹看完信就给容华去了个电话,英国那边天还没亮,容华接到电话时似乎才醒来,听到秀莹的声音,她十分地高兴,问道:“信你们收到了对吧?” 秀莹答道:“方才看过了。” “你觉得怎么样?”容华有些心急。 “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可以试着了解一下咯。” 秀莹有些打退堂鼓:“表姐,我不想这么早结婚。而且经过上次的经验,我想好好工作。” “我听小舅妈说了,你在市里找了份工作。怎么样,好吗?” 秀莹叹息道:“这几天没去了,你们这样天天包抄着我,我的生活呼吸都感觉困难。” “是你自己想太多了。你想工作表明你有志气,表姐永远支持你。可是是人都是要结婚的,没有一个人逃得开的。” “可是我瞧不准人。在这一方面我觉得我尤其地低能。我怕……” “你怕像我一般是不?”容华有些感叹,“是我不好,不应该给你们带了坏榜样。” “表姐,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容华倒是很大度地说道:“可是那是从前的事了不是吗?从前你也劝过我早些结束那一切的,是我自己当时太傻,一直坚持。不过现在好了,我看开了,现在起你和我都要往前看,对过去了的事,再也不要提及。” “对了,你信上说你的新男朋友,他怎么样?”秀莹不知道怎么问了,只好小心地选了个问题。 容华一听到秀莹问这个问题便有些小女人的娇羞,说道:“很好呀,他家里人已经知道我们的关系了,说过一段时间会来看我。他妻子……也是知道的。” “他妻子……也是知道的?”秀莹一下子有些没有消化得过来。 她从前那纯洁高贵的表姐容华,从前为追求爱情,选择了背乡离国去家,嫁给了一个外国人,十多年婚姻不幸也不愿意离开那个她爱的人。这才过了多久,她决定离开那个外国人,是值得秀莹为她高兴的,毕竟那个人已经不值得她去爱。可是现在她却跟一个有妻室的人谈起了恋爱,她是怎么想的,难道要去当人家的妾室吗? 从前嫁给外国人,家里的人闹了半天,至少得以安慰的是个正室,如今却是却了正室的位置要去给人家做妾,那家里人知道这些吗?知道了会是怎么样一个情况? 第22章 新交 “他妻子是从小订的娃娃亲,与他生了一儿一女,不过他常年在国外做生意,基本上与他妻子没什么感情。他也说过,不会委屈了我。” “他那一儿一女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都在南京。” “还有呢?” “女儿已经谈婚嫁,与你年仿,儿子还在念书。” 秀莹有点替她着急,“你方才说他家里人要来见你,有说是哪些人来吗?” “他妹妹与女儿吧,其实他都与家里人说得明明白白了,他是下定决心和我在一起,要与她妻子离婚的。” “我的好表姐,国内的可不比国外的风土人情,国外是随便离了再结就是,国内现在虽说□□上说一夫一妻制,然而很多家里还是存了前朝的风气,养好几房太太的。你可得警醒点吧!”秀莹越想越有点替容华担心:“再有就是你要见他的家人可以,但是记得要带点朋友在身边,最好有他在场。” 容华哈哈大笑了起来,“我的秀莹好表妹,你把人心怎么想得都这么坏呢?你这些想法都是谁灌输给你的?亏得你还在英国念了四年大学,说起这些来,跟从前宫里的娘娘们争宠的样子差不多了。我跟他是两情相悦,自然要相互信任的。” “或许是我把人心想得太坏了,但是我都是为你着想,注意着点准没错,否则到时候人家家里人教训了你,你可是没理又没脸的。就是到哪里去说,人家都会说你的不是。” “是!谢谢你的好意了,可是我现在还是英国的国民呀,在英国的地盘上,她们还能吃了我不成?!”容华又笑了一阵说道:“好了啦,收好你的小心思,你表姐我知道怎么处理这些的。好了,不说我了,说说你吧,你别把话题尽往我这边扯,越洋电话很贵的,你等一下,我打过来吧。” 挂完电话,一会儿容华又打了过来的,说:“你还有没有什么要问的?” “你不是说他跟你男朋友是远亲么?” “是的,是他妹夫的表弟。” “亲上亲会不会有些不好?” 容华啐了她一口:“你这小破孩儿想得那么多,要放在过去,亲上亲才是最好的,知根知底知道不?” “我觉得这很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到时候辈份也不会乱呀,应该叫表姐的叫表姐,叫表哥的叫表哥。” “可是……”秀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些什么,更加不知道应该用什么理来说服容华了。在容华的眼里,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仿佛秀莹注定是要跟这陆锦鸿相识似的。 “秀莹,你别可是了,我知道你所害怕的是什么,从前我也经历过,只不过那是过去的事了。如果你说如果时间倒回去的话,也许当初我是应该听家里人的话的,嫁给一个知根知底的人,这样我的人生或许会比如经好上百倍。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时间也不可回转,未来也不可以预测。我在这里向你保证了,我只是做个引路人,至于你们成与不成,那是你们自己的事,保证不像那讨厌的媒婆子,尽说些夸大的话。” “表姐……” “是了,你叫我一声表姐,往后我也还想永远听你叫我表姐,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了,你只要去和他见上一面,如果你觉得见面后仍然拒绝和他来往,那么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在你的面前提到半个字。你看怎么样?” “表姐,我是需要时间的。” “好,我给你一个礼拜怎么样?你若是想好了,就将你的照片挑一张给我。其他事待我去与你周旋。” 与容华的一夜坦诚,秀莹的心开始乱了。 那七天里,小舅舅与小舅妈没有与她提到这件事,似乎在给她空间,让她自己安安静静地想好。 到了第七天,容华又打了个电话过来,问她想得怎么样了,秀莹依旧没有拿定一个注意,容华有些恨铁不成钢,语气重了一些道:“赵秀莹,你是在英国留过学的大学生,在想我的问题上,你那么地精明,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变成这模样了?” 又说:“人家陆家是书香之家,不是那野蛮人家,你就当是从前在学校里开的社交舞会一般,去南京玩几天,把陆锦鸿当作是一个普通的同龄人,不要把这当作是一场相亲会,不要把他当作是你的相亲对象不就好了。” 说了半天秀莹总算松了口说道:“好,我去,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容华笑道:“你呀!跟小时候吃药似的,吃药之前总要跟大人谈条件,必须要手里握住糖才肯吃药。好吧,你说看看,只要不过份,我都答应。” “我要你陪我一起。” 秀莹这句话一出,容华倒为难了起来了,“你这不是为难我嘛,我现在要工作呀,回国一趟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秀莹反问:“这个要求真的很过份吗?” 容华为难地说:“你给我一些时间,我安排一下。但是路途这么远……” 秀莹耍无赖:“我不管,总之你去我就去,你不去我一个人去了得多尴尬呀。” 这其实是一个托词,如果真的那么为难的话,秀莹想这事也许就这么让她给赖过了。如果容华真的回来的话,她跟着她去南京走一趟,也不吃不了亏,毕竟之前她打过包票的,只是去见一面,再不会有别的什么。 电话后的几天里秀莹安静了几天,心绪是越来越乱,给远在北平的曲清清打电话,没人接。无处倾诉的她将电话又打给了赵佳美,佳美接到秀莹的电话自是很高兴的,先是暖暖场将放匣子打开,很快就讲到正题上来了,“我前几天刚找的工作辞了。” 佳美问:“为什么呀这份工作不好么?” “不算很好,但是却并不是唯一的原因。” “怎么说?” 秀莹很最艰难地说道:“我家里人这几天又在张罗给我相亲的事,吵得没完没了。” 佳美窃笑道:“你瞧我比你就长一岁,大的那个都能打酱油了,小的这个也快学说话了,你呀,也是应该找个婆家了。” 秀莹皱了皱眉头,道:“佳美,你怎么也变得跟个妇人一般了?” 佳美答道:“我早就是妇人了呀,都两个孩子的妈了,能不是俗气的妇人么?” 佳美又说道:“在中国,在这个时代,是不可能存在永远单身的人的,除非那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疾,就是那些有隐疾的也不愿别人知道自己有隐疾,都是想方设法讨老婆嫁汉子。女人这一生,我是看透了的,无论生得多么高贵,都得穿衣吃饭,嫁汉生子。这是人生常态,没有例外。” “可是我想做那例外。” 佳美很肯定地告诉她:“那是不可能的,或许百年后,等这个社会风气慢慢变好起来,等更多的女人掌握更多的知识和权力的时候,也许还有那万分之一的可能,然而我们所生的这个时代根本不可能。你看那出生在烟花柳巷的女子都想着从良嫁人,更何况你受过这么高等的教育,你觉得你的家人,你周围的亲朋会让你堕落至青灯古佛如此孤单凄苦一生的地步吗?”  她说:“从前我因为恨我父亲这样的男人,而害怕自己遇人不淑,也像你这样天真地想过终身不嫁的傻念头,可是后来,在很多事情层层涌向我的时候,我向这个时代妥协了。其实只要找个差不多自己不讨厌的,家里不是很贫苦的,愿意为你遮风挡雨的男人,没什么不好的。” 秀莹叹息声更重了:“我以为你会懂我的,没想到你也这般说。” “与你说这么多,也不过是因为我是过来人,跟你的家人一样关心你。或许你可以告诉一下我,这次你家里面的人给你介绍的是怎么样的一样人,我给你分析一下。” 秀莹极不想说这些,只说道:“是我表姐的介绍的,人在南京。其他我不太清楚,我还没见到人,照片虽然有一张,但是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佳美听得秀莹这般说,以为秀莹不是很中意这位南京小伙,立马动了心思说道:“那我们就不提他了。阿对了,你想找个什么样的?江都本地人吗?天圣的表弟倒和你同年的,除了学历没你高外,其他各方面都不错,目前在城西有一套房子,他家里人也准许再给他看一处房子,人比天圣要高,小伙长得也比天圣好看,家里是做小吃生意的,他是小儿子,全家现在就等他讨媳妇。如果你觉得可以的话,我可以去与你说项。” 听到这里秀莹觉得她是真的已经与秀莹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了,她已经完完全全成了妇人当中的一员,不但如此,她还想法子再将她推销出去的念头,好像她真的是那种过期的奶酪,再不推销就要过期变值,变得不值钱了。 秀莹很慎重地对佳美说道:“你不用说了,我没兴趣,也许我应该听家里人的话,去南京玩几天。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乱的,找你聊天是想排解一下,并不是来找你说项的。对不起我心情不太好,我挂了。” 第23章 新交 容华办事的效率可真是神速,没过几天就给了秀莹准信,说她已经请好假,并且幸运地是得到一张飞南京的机票。虽然机票价贵了一点,但是为了秀莹,值了! 她说:“小东西,我这次为了你可是拼了老命,你要返悔的话,最好现在就说,不过现在说也来不及了,我票已经卖好了,预计这周末就能到南京。为了不麻烦,你看看这两天去买去南京的火车票,争取这周末赶到南京与我会面,否则我让你好看!” “呃,可是我都没给你寄照片呀!” 容华笑道:“我这里可是有前几年我们俩合影的。早寄去陆家了。” 秀莹气得哇哇大叫:“你!你使炸!” 容华笑得更厉害了,“少跟我来这一套,我已经说过了,后悔你也来不及了。我们的酒店人家都备好了呢,所以现在你欠的可不只我这张机票,还有人家的酒店费,就这样吧,周末见!” 秀莹恼了一天,大约容华也与小舅舅说了这一系列经过,小舅舅与小舅妈开解秀莹道:“容华也是为你好,她可是赶了飞机回来呢,若是外人,能这样劳命伤财,到时候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才是。” 第二天秀莹收了一套衣服,就草草地买了去南京的火车票,江都到南京要花二天多时间,到南京刚好是周末上午的九点钟。上车前,她与容华去了个电话,问了一些相关的细节,比如酒店在哪里,联系方式等等。 在火车上,秀莹想了很多种可能,就是没有想过,陆锦鸿本人要比照片上要上相很多。 周末早上九点钟,秀莹下了火车,拧着小皮箱子走出了车站。照表姐电话里所提到的电话,秀莹打了过去。接电话的是一个好听的年长的男音,他问:“你是秀莹小姐吧?” 极其温暖的南京官话,秀莹一时间有点懵,答道:“是的,请问您是?” 他道:“我是凤哥儿的舅舅,你下火车了是吧,小姑娘可得再等等他们,凤哥儿一早就与他表哥去机场接你表姐去了,这会儿应该快来火车站了。” 秀莹道了谢,便往路口走去。 来往的行人一拔拔地走过,秀莹站在路边等着,太阳渐渐地越来越大,好在等了半个小时,表姐就在马路的对面见着了她。摇手相呼。 秀莹想要过马路,却又没见着这条路上哪里有条斑马线。来往的车子在穿梭着,而就在这时候,一身中山装的陆锦鸿自车里走了出来,他慢慢走向秀莹,嘴解噙着一弯良善的微笑,他走近她,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自然而然的,“随我一起走吧。” 秀莹鬼使神差的答了一句:“我步子小,你可要走慢点,等着我一点。” 他应道:“好的。” 见她手里拧了一个藤皮箱子,便要接手帮秀莹拿,秀莹却是有些不太习惯,说道:“不用,我自己来就好,里面没什么东西,不重。” 他倒也没有勉强,很是自然地随着秀莹的脚步往马路的对面走了去。 车上,容华坐在了副驾上,秀莹就只好与陆锦鸿坐在了后座,开车的是陆锦鸿的表哥——宫诚。宫诚先与秀莹打了声招呼,简单介绍了自己与陆锦鸿的关系,而后又客气地寒喧了几句。便开始说陆锦鸿的好话来了,“秀莹妹妹,我们也不拿你当外人了,算起来咱们也算是一家人了,我这表弟是实心眼儿的人,不似那常年游戏人间的浪荡之子。就是因为太有上进心,故而这么些年还没个中意的良配,今儿见着妹妹了,好与不好,也不是我们嘴上说着的,你好好端详一番,准是一门好良缘。” 容华代秀莹答道:“说得是,我们家妹妹,才是刚从英国留学回来,这些年家中亦有许多说亲的,都被我们挡了回去,我这妹妹亦是难得的好姑娘,虽说在国外游学几年,却并未学来外国那些轻浮女子的言行,姨父姨母又只得她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亦不舍她远嫁,故而你们提及凤哥儿,我才想到把我这妹妹叫来你们看看。” 宫诚与容华你一言我一语,跟搭戏台子似的,而两个正主儿,坐在身后只得无奈地相视一眼,笑而不语。仿佛是认识了许久的友人重逢,无需要言语,他们竟然知道对方所想的竟与自己想的一个样。 宫诚开着车带着他们三人在南京城区绕了一圈,询问容华与秀莹:“两位回国应该都是第一次到南京吧?你们看看有没有哪些特别想去的地方?” 秀莹道:“我是从来没来过南京,随便哪里都好。你们带路就行。” 容华道:“还是先去酒店吧,我们手上的东西先放一放再说。” 宫诚笑道:“是我太过着急了,早应该想到的。好的,我们先去心仪酒店。”  方向盘在一个十字路口缓缓地往右转了,然后掉了一个头,绕了几条街,开到一个较为安静的小院儿里面。与其说那是一个酒店,还不如说是一个别馆。这里面十分地寂静,花鸟鱼虫,梅兰竹菊,分散在这三层高的洋楼建筑群四周,间或有泉水小湖之上立有假山与小桥,是中西式结合的院子,但却并不显得十分地突兀。 在国外呆了十多年的容华见此景立即叫好,宫诚说道:“几日前我们家凤哥就跑完了整个南京城,因着姐姐与妹妹要来,各方面都十分仔细备着。就怕你们见了不喜欢,还好这酒店也没有辜负了它的名字——“心仪”二字。” 到了酒店大堂,办了入住手续,有一名随侍带着他们一行四人去了一处院子,开了房门,是一间一居室,两张单人床,配有女孩子的化妆台一张,茶桌一张,凳子两个,一应用具也都准备妥贴。容华见了自是又一个好字。 未等他们再开口,容华与秀莹的行李已经被宫诚与陆锦鸿搬了进来。 容华给秀莹使了个眼色,又说道:“秀莹,你看看你要不要带些什么,东西我们晚点再回来整理,现在出去逛一下这南京城。” 宫诚立即说道:“那我去车上等你们,凤哥儿你就在这里屋外等一下。” 陆锦鸿应声好。容华把门一关,低声问秀莹,“觉得怎么样?” “还好呀。” 容华笑道:“我问的是人怎么样?” 秀莹含羞道:“我说的也是人呀。” “那就是不反对咯。” “再看看吧。” “也是,你们年青人的事,自己多看看也是好的。那下午我可就不管你咯?” 秀莹立即紧张了起来,“别,表姐,你不管我,没人与我说话,叫我多尴尬。” “你可以和那小子多说些呀。” 秀莹更难为情了,容华笑得更欢了,“瞧你这点出息,好了别磨叽了,你看看要带什么出门。收好我们好走了,别让人在门外等久了。” 秀莹也不含糊,只拿了一个小手袋,就将门打开了,不再跟容华贫嘴了。 四人依旧如刚来时那般坐着同一辆车,秀莹问:“我们现在往哪里去?” 宫诚答道:“我方才给内人打了个电话,她说下午正好没事,也想出来凑凑热闹。更何况你们女人逛街,我们男人也不太懂,由她来当向导是再好不过的了。” 容华应道:“这自然是再好不过了,我刚还想问小怡什么时候有空呢,可巧了。她在哪里等我们呢?” 宫诚道:“在中山路。” 陆锦鸿道:“阿诚哥开车的技术是一流的,保管安全快速到达。” “你小子少给我高帽子戴。”宫诚笑着说道。 事实上陆锦鸿一点儿也没开玩笑,宫诚的确这回开车的速度比方才去酒店的快了不少,而且一路上还开得极稳,很快就到了他所说的中山路。 刚一进这条街的街口,一个烫着类似佳美一样的蓬松细卷头发,身着一身淡蓝色旗袍的女人冲他们招着手,宫诚赶紧靠边停了下来,让他们几个人先下车,对那女子说:“你头发怎么这样了?” 那女人说道:“刚做的,最近不是流行么。” “怪模怪样的,像被雷劈过似的。” 经宫诚这么一说,秀莹差点没笑出来。之前她第一次见到佳美的这种头发时,曾经也这样感叹过,不过佳美的头发偏黄还好一点,陈婉怡的头发偏棕色,还好她的脸比较白,若是黑一点,可不就像那被雷劈过一样的嘛。 她掩嘴想笑,却意外发现陆锦鸿在打量她。她只好又将手放了下来,陆锦鸿靠近她低声说道:“我也想笑,他们俩个的日常就是这样的。” 陈婉怡气得没法道:“跟你没得聊,我们中午怎么解决?” 宫诚说道:“我先找个地方把车停好,你就在这里帮着想想呀。我马上就来。” 宫诚将车子开车后,陆锦鸿叫了声表嫂,那女人叫了容华一声姐,大家算是打完了招呼。只独独秀莹在一旁不知道怎么称呼才好,那女人倒也爽朗,说道:“这位便是秀莹妹妹吧,我是凤哥儿的表嫂陈婉怡,你管我叫姐姐或嫂子都成。” 秀莹有点尴尬地叫了声:“姐姐好,我是秀莹。” 陈婉怡寒喧道:“姐姐与秀莹妹妹一路上没累着吧?不知道从前来没来过南京” 荣华道:“我倒是很多年前来过,我这妹妹一直在英国念书,还不曾。” “那这一路上可要叫凤哥儿好好介绍一下这里的风土,他呀自读书时我就在南京看着到如今天这么大的。” 第24章 新交 陆锦鸿自谦道:“我在南京念书时,平常时间呆在军校里面,就是有与同学出来玩耍,那时候的南京可也不比如今了,后来我又去了国外二年,而今也才回来几个月,忙完了先父的后事,还不曾好好逛过,哪里比得了表嫂。” 陈婉怡看了一眼陆锦鸿,摇了摇头,说道:“我本是想让你好好表现,你却给我耍这嘴皮子,罢了,谁让我是你嫂子。不过先说好,要我今日带路,首先你不得抱怨我们走得慢,其次,我们买的东西你可得帮着拧,最后,所有的钱可都得你来出阿。” 陆锦鸿应道:“那是自然的。” 这时候去停车的宫诚也走了过来,刚好听到了接嘴道:“我今日只管车子,其他的我可不管。” 又问道:“你们也站了一会儿了,有想好中午在哪里吗?” 陈婉怡问道:“嫂子和秀莹妹妹想吃些什么?是甜的酸的还是辣的?” 秀莹看了看脚低声说道:“我不怎么挑。” 荣华却落落大方地答道:“我倒是越发地挑嘴了,想吃点辣的。” “辣的嘛,那就四川菜馆,或者是湘菜馆子。”陈婉怡往这四周看了一遍说道:“这附近有两家,“一家是炒菜,一家是火锅店,你们看是吃火锅还是炒菜?” 宫诚道:“大中午的吃什么火锅,还是炒菜。吃火锅可是很费时间的,你们下午还得去逛街呢。” 陈婉怡尴尬地笑道:“是我思虑不周,那么就中午吃炒菜,晚上吃火锅吧。” 没有人有意见,也就随着陈婉怡的脚步,他们去了这街上的一家名为红辣椒的湘味炒菜馆。这家菜馆分为三层楼,从下到上层次往上升,他们一行五人去的是第三层豪华包厢,看来转了一上午大家也的确是都饿了,点菜倒是没有太多争论,依次让店家将排名前十位的菜都点了来。 满满一桌,五个人吃十个菜,虽说是炒菜但是秀莹也觉得有点浪费,然而她也不知道怎么去开口说,她像是随波逐流的小船,完全着不了岸,内心里矛盾着却还要装着没事一样,她不敢去看任何一个人,害怕别人将她的心里所想的给看穿,到时候反而笑话她去了英国留了几年学,竟也没能改变小门小户的穷酸心理。 一顿饭下来,宫诚陈婉怡荣华三人都吃得很欢,离开时,三个人约好的似的,都往前面走,后面只留了陆锦鸿跟秀莹两个人。 陆锦鸿一路倒也没让秀莹一直这样冷下去,他开始找话题与秀莹聊,问她:“我听说你在英国念大学。” “是的,今年毕业的。” “是剑桥还是牛津?” “既不是剑桥也不是牛津,只是一所寻常的大学,混日子罢了。你呢,不是也到国外留 学了么?” “是的,去了德国一年半进修,然后又去了法国半年增张见识。应该学的都学到了,应该见识的也见识到了,独独遗憾的是没能给家父送终。” 话题谈到了有些感伤的部分,秀莹立即跳开道:“我毕业后也去过两个星期法国,到过巴黎。不知道你去的是法国哪几个城市。” “真巧,大多时间我也是在巴黎,其他的就是周边几个小城市。” 他们聊了一会儿巴黎的景色,还意犹未尽时,前面三位已经在前面呼唤他们跟紧队伍俩别走丢了。 原来他们来到了这条街的繁华商业区,人来人往间还杂着些车辆的穿梭。于是两人只好停下了交谈,追赶他们去了。接下来陈婉怡与荣华像进入了天堂一般,从香粉口红店逛到了日用品店,又从日用品店跑到了香水包包店,她们倒也不是买了很多,但内心却像突然年青了十几岁一般,两个人有说有笑,完全不像是刚才见第二次面的姑嫂,而是常来逛街的闺蜜。 宫诚对这些好像是真的不太懂,他跟在后面只是帮着拧东西,原本一开始陈婉怡说让陆锦鸿做的工作之一。 “你不去买点什么吗?”陆锦鸿问秀莹。 秀莹这才走到那两个看红了眼的女人身边。她们见秀莹走来了,笑嘻嘻地问道:“你们讲悄悄话讲完了?” 秀莹脸一红,娇嗔道:“我们哪里讲什么悄悄话,是你们一看见好东西,就将我们丢到后面了。” 陈婉怡将秀莹拉到身边,将刚选的一对耳环往秀莹耳朵上放了放,道:“年青就是不一样哦,我戴跟你戴真是两种风格。” 说完对陆锦鸿招招手道:“凤哥儿,你将这对耳环买下来给秀莹妹妹。” 秀莹忙说道:“我还未穿耳,用不着的。” “行呀,那就买给我吧,反正你还欠我一份生日礼呢。” 陆锦鸿倒也不含糊,真的就去柜台付了钱。而这个时候荣华与陈婉怡两人倾头扎耳地不知道又说了些什么,一个张着惊讶的口,一个在笑了,一会儿又换另一个张着惊讶的口,另一个在笑了。  一瞬间,她们两个将秀莹拉到了隔壁卖皮包的店里,又是问秀莹喜欢什么色,又是问秀莹喜欢什么花,终于她还是听到她们两人口中似乎提到了秀莹的生日快到了之类的话。秀莹忙说,“不用的,我不太喜欢用皮质的,我比较喜欢用我自己的布包。” 说完她就像个害羞的小姑娘似的,跑出了店里面。 两人的包还没选好,她倒跑了,也只好放下了手里面的包包,跟着走了出去。 又走了几条街,她们来到了一间裁缝店,陈婉怡一边走一边说,“南京的裁缝以宁波来的最有名气,其次是扬州和常州裁缝。很多店里做的腰身都很肥大,我同事们说这间店好,主要制作海派旗袍,款式也可以自己选,我找了好久,今儿可是找着了。” 秀莹这次可是学乖了,一进店就站得离她们较远的地方。她们两个女人叽叽喳喳地在柜台问常柜的布料与花样款式的时候,秀莹则走到橱窗边去看那些已经做好的成衣,而陆锦鸿则默默地跟在她身后,这种沉默最终还是被两个女人给打破了。 她们见秀莹与陆锦鸿站在一处不说话,便悄悄走近,干咳了声,相互打趣道:“唉呀,我们怎么没想到来这里看呢,现成的成衣样版,可比那书上的叫人有把握多了。” 陈婉怡更是精怪地将秀莹拉开,指着一件深紫色的长袖旗袍对着常柜的说道:“可以将这件拿给我们看看吗?” 店家很是耐心地说道:“夫人真是好眼力,这件上好的绸料可是进口料子,不过近期这种料子的出口国正在打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货。好几位官家小姐太太来求,都无果,你们若是要的话,我可以给你们量身后记下,等料子到了再通知你们。” 荣华道:“那我们可等不了,过些日子我就要出国了。” 掌柜的有些为难道:“本店就这唯一一件,两位夫人怕是穿不了,依我看倒是边上这位少夫人能穿。” 两个女人一阵失望,而后还是要求掌柜将那件衣服取下,说就让秀莹穿着给她们看看,若是好看,就等料子回来了再做。掌柜的自然照做。这边秀莹想拒绝也不得法门。 秀莹被推进试衣间里面,衣服一穿在身上,果然是秀莹的尺寸,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她有几年都没有穿过旗袍了,这一着身还真有些不习惯。怀着忐忑的心走了出来,两个女人一阵夸赞,就连不懂行的宫诚也直夸:“这身衣服穿在秀莹妹妹身上,真是绝了,就仿佛这身衣服原本就应该是她的一般。” 陈婉怡还在边上问陆锦鸿:“凤哥儿,你也来评评,我们秀莹妹妹的体态真是妙呀,人都说穿旗袍是检验女人最好的衣服,女人身材好,穿旗袍,身材不好浪打浪。瞧瞧这腰身,都可以去拍画报了。” 陆锦鸿也是看痴了,根本没听得陈婉怡这一阵夸,只是对着秀莹说道:“好看。” 这一句话一出,陈婉怡自然就怂恿着让陆锦鸿给买下来,秀莹哪里肯,闹着要换下来,荣华在她耳边说道:“你别这样别扭好不,买不买在他。” 陆锦鸿已经走向柜台,问价去了,掌柜的说那衣服原先卖一千块现大洋的,看在最后一件,恰这衣服秀莹又能穿上,就打个八折,收八百。 秀莹听到这个数都有点傻了,这要是照之前她在陈立夫那里的工资来算,她不吃不喝最少也要存三个月的薪水才能买得起。想当初曲清清买的那件皮草也不过这个价,她都在心里颤抖了好几下子,而今天还只是一件单薄的旗袍。 陆锦鸿根本连眼都没眨一下,拿出一张汇票交到掌柜的手中,常柜的连连夸赞:“少夫人真是有福气。” 四个人都笑了起来,只有秀莹哭笑不得。她甚至有些恼恨荣华与陈婉怡的多事,她和陆锦鸿才第一次见面,她们就怂恿着让他给她买这么贵的衣服,若是他们两人以后成不了那种关系呢,那么她是不是得将这件衣服钱还给他? 第25章 新交 她还没开始找工作呢,就已经欠下了八百块的账,这可真是叫人怎么说才好呢?虽说她看着镜子里曾经也有过那么一刻心动,然而她也知道,这太过破费了,她其实可以买一件寻常一点的衣服的,寻常的衣服才与她的身份,她所能支付的能力所匹配。 “秀莹妹妹莫恼,”陈婉怡见她不甚高兴的模样,劝说道:“我方才听荣华姐说过几天你就要过生日了,就当凤哥儿提前给你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吧。贵是贵了点,但是这男人呀,一开始你就不叫他心疼,以后还怎么叫他疼呢?咱们女人嫁汉不就是指望着穿衣和吃饭么?” 出了店门口,那三人又仿佛约好了似的一起先走了,在路边叫了一辆黄包车,原本只能坐两人的车,硬是生生地挤了三个人。留了秀莹与陆锦鸿一起。 陆锦鸿也叫了一辆黄包车,与秀莹两人坐在一起,在车上他说道:“你是在担心我们如果最终没走到一起,今天这些花费,会给我带来负担吧?” 他竟然如此直白地说了出来,而且还字字句句说到了点子上。是他看透了她,还是她的表现太过于明显了,其实在场的所有人都将她给看穿了? “你既然知道,那还为何要如此破费?你我都是受过西式教育的人,得知道自己每花一分钱是不是值得。”  他笑靥如花地看着她道:“你们都在试探我,那你们又知不知道我亦是在试探你呢?”  秀莹一僵,她知道表姐荣华是在联合陈婉怡,在试探陆锦鸿是不是个慷慨大方之人,然而她自始自终都没有参与其中,更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也在试探她。好深的心计,可是他为什么又在此时,当着她的面,将这一切都讲了出来了呢? “你现在一定在好奇,为什么我现在又对你把这一切给说破了。表嫂说得没错,给自己喜欢的人买衣服,当然得捡好看的买了,看着赏心悦目。更何况你又不是天天如些叫我破费,不必将此事挂在心让,平添苦恼。我是心甘情愿的,并不是因为有她们在耳边撺掇。我并不是那种任人驱使之人,我现在的头脑也清楚得很,更知道什么值得,什么不值得。” 话到此处,他加重了语气说道:“赵小姐,我很高兴你一开始就对我这么坦诚,所以同样的,我也会与你坦诚相待,希望以后也一直是这样。” 黄包车一路直行,停下来的却是一间蛋糕店。那三个人已经在店里转圈圈看自己需要的东西了。荣华买了全麦面包,说是明早当早餐。陈婉怡则在一处榛子蛋糕前对着宫诚撒骄,宫诚说:“你上周不是还抱怨我给你买这些甜腻腻的东西,吃了后让你涨肥了不少,还叫我以后都不要给你买了么?” 陈婉怡道:“我不记得了,再说我最近工作量大,偶尔吃一块不会的,你就让我买一块吧!” 陆锦鸿则直接转过身问秀莹:“你不需要减肥,这店里你看看想买哪一种,挑好叫我。” 话一出,气得宫诚和陈婉怡只差没双双对陆锦鸿动手。荣华则在一旁看好戏,说道:“你们两对这是来酸我孤家寡人吗?别太过份了阿!” 最终三个女人人手一块榛子蛋糕,当然付钱的人是陆锦鸿。而这三个女人一有了榛子蛋糕,就又将这两个拧东西的男人放到了一边,于是两个男人又在一旁道起了家常。 渐渐的天色暗了下来,他们又去了下一场,准备吃晚饭,不过已经吃完一块榛子蛋糕的女人们,已经肚子完满,晚饭吃什么已经无所谓了,于是就只是在路边吃起了烤串。 晚上的南京灯火通明,是另一番热闹的景象,人来人往,车来车往,果然是省府,也果然是政府中心城市,跟从前在江都的夜晚就是不太一样。江都的夜晚显得有些像娇羞的少女,而南京的夜晚更像是成熟有见识的名媛闺秀。 在江都的时候,大凡晚上晚了一点回去,小舅妈都会训教她几句,而在南京却是十分地自由,没人训教她,而周围的人群也与白天里的人群来往数量没差多少,一样地来来往往,又一样地把自己打扮得体体面面的。秀莹坐在这路边摊上,看着这街面,心里却想着,今晚小舅妈会不会给她留了饭菜,又会不会因为没训她,而在训淑娴。 也许不会,毕竟她只是一个寄居的客人,终归是要离开的人,主人又怎么会时时想着客人呢?只怕是终于看到这个住了这么长久的客人终于拧着包走了,可以好好生生轻轻松松地过正常的生活了。 是呀,从回来的这一个月里面起,她让小舅舅与小舅妈没少操心过,他们平静的日子也是因为有了她的到来才变得不那么平静的。所以今晚她不在那里了,他们一家子应该可以安安心心地睡个好觉了。  正当秀莹心情有点恹恹的时候,容华拍了拍她的背,提醒道:“该走了,有什么想法咱回去说。” 秀莹立即会意,收好自己的情绪,跟随着他们离去。一辆车上五个人,一上车他们四个聊着南京的现况,以及周围的景点,不知道是不是发现秀莹晚上的情绪有点不对,都没有问她怎么了。 车子很快开到了心仪酒店,他们又将秀莹与荣华送到了房间,方才离去。 进了屋,荣华就开始盘问她,“怎么,白天都还好好的,晚上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在想一些事。” “什么事?” “没什么。” 荣华可不容她这般搪塞过去,说道:“方才在人前,你就那般使脸色,能叫没事吗现下只你我二人在这屋里,你心里怎么想的,不妨与我说说。” “真的没什么。” “你是不是还在想徐家的事?” 一听到徐家,秀莹警觉地说道:“那不过是过去的事了,想它作什么?” “那就好。”荣华道:“你看开了这一切,才更要好好地把握住现在。只有抓住了现在,你才会越过越好,人只能往前看,往高处走,那些过去给我们带来过伤害的人与事,不单单要蔑视它,而且要冲破它,过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好,哪怕是为了脸面,也要争一口硬气。” 荣华这番话也不知道是在说给秀莹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她的眼神里充满着坚毅,仿佛再也不是从前的容华了,这种气息让秀莹有些不适应。 秀莹想将这僵死的话题给引开,便问道:“你现在和切夫里斯还有陈先生是个什么情况?” “你问这个做什么?” 秀莹道:“你是我表姐,我觉得我有必要知道你的近况。而且就是不为这个,陈先生总归是陆锦鸿的表亲,你是我的表姐,亲上亲好坏各半,我不希望自己跟从前一样糊涂地作了决定,也不想表姐你也糊里糊涂。” “人生有时候活得那么明白做什么?”荣华苦笑道。 秀莹正视秀莹,“人生如果不活得明白,又怎么知道现在怎么样,未来会怎么样?你口口声声叫我要朝前看,难道朝前看便是从一个泥坑里跳进另一个沼泽里面?” “秀莹,我不会害你的。” “我知道,我只是想知道得更多,对自己未来的路看得明白一点儿,你不想明明白白,可是我想要。否则就算你给我捧到了天堂,我也会日日忧心,时时紧张,怕哪一个时候不小心从那天上坠落下来,永不超生。” 荣华拧不过秀莹,开始原原本本地讲了秀莹所求所问。 这些年来,她与切夫里斯的感情基本上是磨得千疮百孔再也回不去了,从前她总是在乎着一双儿女与家族人的看法,就算是她身在英国,亦有一份还算不错的工作,她还是不敢向切夫里斯提出离婚。她总是想着父母常在耳边说的那些话,就算切夫里斯再怎么混蛋,但至少在感情上他一直对她都是忠诚的,他只是被赌博迷了心志。 也都怪她自己,从前总想着努力工作,让自己的孩子们以后少些为生活奔波的苦处,而没有在意切夫里斯的感受,怪她没能藏好拙,太过于在工作上耀眼,以至于让切夫里斯在所有认识的人当中抬不起头,所以他才会有到赌场找成就感。 有一段时间她曾经想过,如父亲与母亲说的那样,回归到家中,当个全职太太,每天操持家务,带带孩子。所以她也待慢工作,跟着他一起出入赌场。 可是直到那个叫莉莉丝的女人出现在她的视野中后,这一切都变了味道。 莉莉丝的全名叫作莉莉丝*科林布斯,年龄比荣华要大上个五岁,英国贝尔法斯特郡人,与切夫里斯的家乡只隔一个镇。她长着细长的脸,浅蓝眼睛,高鼻子,小嘴巴,一头金色头发,脸倒不算白,不过斑点倒不少,身高不若荣华高,身材更是有点偏胖,职业倒没听说起过,但是打扮得倒有些像妓女们一样花枝招展。 第26章 新交 到今年,她对切夫里斯终于不再有任何念想的时候,他向她告白了。他说十年前见她第一眼时,他也没想到过自己会一头扎进来。只是十年里,每与她见一面,相处一段时间,他就发觉自己又爱她多了一分,他知道他们都是有家庭的人,就算他为了她将自己现有的家抛弃,她亦是不可能答应与他在一起的。 她是那样品德高尚的人。 第一次见着他时帮着他度过难关,他连道谢都没来得及,她就离开了。就算是后来他透过关系找着了她,要给她重谢也都被她拒绝了。后来在做生意的时候遇到了她,他想透过自己的关系来帮她,她也都拒之千里。 他后来追问她,她亦不过一句,大恩不言谢,况且举手之劳,同为华夏同胞又怎能视而不见。再说我只是将你带到了大使馆,后面的事也是大使馆的人帮你的。 多少个日夜,他曾经也想过,用一些鄙手段,然而他又想,如果是那样的话,就算得到了她,那么日后她知晓了事情的首尾,她定然亦会离他远远的,那样他与她便是再也不可能了。 所以,他宁可在她面前装作什么都没有,宁可在她身边当个知己,当个普通朋友,就那样保持一个她不抗拒不讨厌的安全的距离,只要她有所求,他必有所应。 他说往后余生,如果没有她,他便觉得人生再没滋味。人这一生,倾其所有也换不回的滋味。她愿意摆脱切夫里斯,他会帮她想法子,哪怕是要替她还那几十万英镑的钱。 不过事实上,经过他的一阵周旋,切夫里斯所欠下的那笔债他们找了全英国最好的律事,应该不会算在荣华的头上。目前最麻烦的事,也就只有两个孩子的问题。 因为荣华是华裔,娘家隔得远,她一个女人离婚后孩子们在英国没人照顾,手上的经济更是没宽到请个人养这两个孩子的地步。 从前与切夫里斯一起,虽说切夫里斯再怎么败家,至少孩子们跟在乡下的奶奶生活着,吃穿不用费心,一年只寄点学费便够了。而今离婚,孩子们要上伦敦来念书,孩子们的户口必须得搬过来,要搬过来就得要在当地买一套房子。除此之外还得给孩子们找学校等,一堆的手序虽然经他们周旋免强能申请得到,但是也是需要时间的,而这些时间里切夫里斯一直拖着,不放弃对孩子们的抚养权的让出,对孩子们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秀莹又问:“你前段时间与我说两位陈小姐要去英国看你,后来怎么样了?” 在来南京的路上,秀莹就想过这个问题。而后见着了宫诚与陈婉怡对荣华的态度,她就更想问个明白了。宫诚与陈婉怡当着秀莹的面上似乎承认了荣华的身份,称呼上称的虽不是嫂子,但一路上却是与荣华有说有笑的。 然而秀莹还是不放心。 在大城市混迹的成年人,尤其还是像南京这样的政治军事经济三位一体,高度集中的大城市里混迹的成年人,仅仅凭一天的时间观察表面,哪里能看到里层的经络? 他们个个都是人精,表面上也许越是热络,其实内心也就越发地恨。人不可貌像,最可怕的往往不是铁面无情之人,而是那笑里藏刀温情似水之人。 “自然是来了。” “可有为难于你?” 荣华摇了摇头说道:“我们亦不过像普通朋友一般吃了一餐饭。他说她是来英国看他儿子的,只是刚好想起我与他亦在英国,就顺路来看看了。婉怡与梅因与我相处得都还不错,她们都是读过书的人,不似那不晓事理的。” 秀莹叹了口气道:“读过书的反而更让人不放心。” 不晓事理的,最多也就当着当事人来耀武扬威,严重点的亦不过是打人泄岔,而念过书的人,想得比较多,心眼儿自然也比那没念过书的多几重,他们往往不会明着做一些不上台面上的事,而至于背地里谁又有保证,不会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事? 几年前秀莹在江都市里面念书就听说过,大城市里面的一些高门大户里面,几房老婆争风,孩子们可都是往国外送过的留学生,回国后亦在各行业里面是翘楚,平日里面相互见着亲亲热热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地叫着,可是背过身去,今天这房的少爷抢了那房少爷的情人,明天那房小姐划烂了这房小姐的脸蛋。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到的。 “你哟,这脑袋整天都是想的些什么,我说不会就不会。” “那么……”秀莹觉得自己有那么一刻有点难以起齿。她了一会儿,她方委婉地对荣华说道:“你是要委屈自己吗?” 给人当妾的确是一个面子问题,然而身处在华夏大地上,人人不都是争的一口面子么。面子虽然有时候不代表一切,可是她只望表姐细思,能不能受得了那份委屈。毕竟在华夏大地上,自古以来,给人当妾的总是低人一等的,被视作低贱之流。 荣华没出声,秀莹又说道:“有些东西该让的就让,有些东西让不得的,就不能让。这只不是面子问题,而是立足于这个时代,这个国家必须要坚守的底线。” 荣华半天才说道:“这个我自然是知道的。他说过不会委屈着我。” “这是我第二次听你说这句话了,可是事实上是什么?一面在你跟前说不会委屈你,一面却没半点动作。” 他帮荣华将婚离了,荣华自然觉得他是将她救出牢笼的英雄,一时间脑子坏掉,没能想到这一层也是有的。她方才不也说了,人生有时候不必活得太明白,那还不能说明她现在只想糊涂一点儿?可是这糊里糊涂地就成为了别人的姨太太,妾室身份那便是自甘堕落,以后永远都得低人家正房太太一头。 而且这正房太太这一双儿女均是念过书的,以后人家想怎么玩儿你就怎么玩你,哭都要想看看是不是应景。这样的日子放在秀莹身上,她宁可单身一辈子,也不愿受这份罪。 荣华解释道:“他太太与他是儿女亲,没念过书,从前他家贫时嫁入他家,帮着带大了弟妹,要与她提离婚,只怕是逼她就死。” “他既知道如此,那么当初就不应该与你表白,更不应该对你有非分之想。”秀莹生凭最恨的也便是如此标榜自己痴情的人。 这样的痴情,表面上值得人尊敬,然而本质上却是品行有问题,这样的男人是最自私,最可恨的人。他辜负了两个女人,更害了两个女人。他所有的借口,表面上来看是有情,实际上不过是想两个女人妥协,而他不受任何谴责,甚至坐享齐人之福。 “秀莹,你别说了。” “我要说,我还要劝你,如果他不与你一样把自己弄得干干净净,那么也就到此为止,收起他那份爱慕之心,离你远远的。而同样的,你也是一样的,一定要远离,不要把自己弄到如此低下,卑微至斯。” 爱一个人,是让对方过得安心自在,幸福快乐,不是让对方和自己苟且,获得偷得的半日欢愉以及无限地隐忍和不安。  “秀莹,你不要这样说陈大哥,他不是这样的人。 “我但愿我只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话到这里,房门被敲响了。荣华给秀莹使个眼色,示意她慢着,一边问道:“哪位?” 门外人应声道:“荣华姐,是我们。” 门被打开,走进来的赫然是宫诚夫妇两人。他们先施了礼,而后找了个位坐好,与荣华和秀莹说明了来意。 宫诚道:“这么晚了还来打扰,实在是有些失礼,此番我夫妇二人来是询问你们经今日相看,是个什么想法?” 荣华不作声,将问题丢给了秀莹,秀莹只好应道:“陆先生比照片中好看。” 陈婉怡微笑地看了眼宫诚,接道:“不瞒你们说,凤哥儿亦对秀莹妹妹很中意,如是秀莹妹妹没意见的话,那么就多在南京留几日。虽说姐姐这两日就要回英国,但是万万放心,我们也不是外人,定然将你视作自己家中妹妹款待。” “这……”秀莹看了一眼荣华,有些不解。 荣华道:“我英国还有些事要忙,所以不能一直跟你呆在南京,不过我想你去法国都能那般从容,在南京呆上几天应该不成问题的。” “可是……” 秀莹的可是还没发出来,荣华便接着说道:“如此便要劳烦你们照顾我这表妹了,我姨母就只她这一个娇娇女,我来时可是千万句叮嘱,若出了差错,我可是大罪人。” “姐姐若不放心,明日便再呆一日,到家中坐客一日,顺便我们也备些菜给你践行,此番让嫂子如此辛劳走一趟。” 一顿相互恭维的话,听得秀莹半句话都搭不上,而后,他们又开始夸秀莹与陆锦鸿有夫妻相,若能走到一起,定然是一段佳话。 直到秀莹都快扛不过去了,他夫妇二人方才离开。 第27章 新交 他夫妇二人离开后,秀莹就变得精神了些,她与荣华面对面坐着,荣华有些心虚问她:“你这般看着我是作什么?” “你是不是打算明日就走?这些你怎么没与我说过?” 荣华解释道:“原本我就没太多的时间来的,我先前也说过,我这段时间很忙。而且我见你今日这状况,并没什么不妥的,心里也放心了些。就是你今日与陆锦鸿没相互瞧上,我这两日亦是要离开的,只不过那样的话,我会先将你安排走,我再动身,不过如今天这样子嘛,那我明日就再陪你们一日,后日再走。” “你,你使炸!” 荣华见秀莹有些嗔怪,便说道:“怎么你是不满意?那你刚才怎么不对宫诚夫妇说清楚。唉呀,那只能明日我们再与人家给说清楚了。” “你,你太讨厌了,我不和你说了。” 好半天荣华才停下来取笑她,说道:“你反正目前又没工作,在南京玩几天,顺便也可以找找工作。南京可比江都大了不知道多少倍。找工作的机会也会大许多倍,你就是不指着这门亲事能说成,也得多为自己想想,在大城市里站稳,能独自安身立命,你就不会这样对周围的人抱有这么多成见,才不会总想着人人都心怀鬼胎。你方才讲我的话其实大部分都是正确的,不过你放心,我在英国还有工作,就算天大的事,也不能击倒我。而你也应该如此。” “嗯,我知道了。” 秀莹从梦中醒来的时候,荣华正在打电话,她慢条丝理地说道:“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已经回到中国,也与我的家人们讲清楚了。你不要再帮着切夫里斯说话了好吗?莉莉丝小姐。” 秀莹一听是莉莉丝,立即将电话给抢了过来,问道:“莉莉丝小姐,请问你一直帮着切夫里斯说这些好话对你有什么好处?” 那边一个很娇气的女声答道:“荣华夫人,都怪我不会说话,我从前不知好歹,硬要拆散你夫妇二人,如今我大梦初醒,切夫里斯他从头到尾爱的只是你一个人,而且你们还有一双儿女不是吗?就算看在孩子们的面子,你也应该将那诉讼给撤销了。” 也不知道她是装傻,还是真傻,居然没听出来接电话的已经换了一个人。秀莹也不解释,继续说道:“总算说了句人话了,可是你又是以什么身份来让我撤销诉讼的?切夫里斯的情人,还是被告的身份?” “我……我的确没有立场,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你们都结婚十几年了,就这么好好的一个家散了,挺可惜的。” “你还来与我说这番话?你不是早就想成为切夫里斯的夫人吗?我现在不是在给你让位置么,怎么现在是不敢接了吗?都纠缠三年了,我也没太多耐心陪你们玩这些把戏了,我现在也不过是想早些结束和你们的纠缠。” “是阿,是我自作自受,可是他现在每天来我家闹事,让我把你还给他,还要我赔钱,要是早知道他是这样的人,我死都不会跟他沾上边?” “听你这意思,是把我当作垃圾回收站了?好的全都是你的,坏的都得我来收着?!”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莉莉思在电话那端有些慌乱。 秀莹起了捉弄之意说道:“那是什么意思,看来我与你沟通有些问题,那么晚些时候我打给切夫里斯问问这究竟是几个意思,毕竟夫妻十多年,他应该能给我解释清楚。” 莉莉丝被吓得更厉害了,千求万求,道:“你别这样,他知道会杀了我的,他现在欠下那么多的钱,脾气也不如从前,我求你了,你千万别。” 秀莹道:“这我可管不了,你若聪明的话,最好离我远远的,否则好戏还在后头。” 莉莉丝听得此话,立马就挂了机,像是遇到了鬼一样。 电话挂了后,秀莹问一旁脸色不太好的荣华,道:“她怎么知道我们住的这间房的电话?” “是我刚刚打过去的。” “什么,我没听错吧?” “没听错。是我打过去的。” 秀莹无奈地看了一眼荣华,“你打过去做什么,还那样客气地与她说话,我真是见鬼了。” 荣华道:“切夫里斯现在躲着我,这婚自然是不好离的,我打给她,只是想知道切夫里斯在什么地方。” “你居然还留了这女人的电话号?”秀莹真是对荣华越来越不理解了,留了外室的号码,这般温柔地与她谈话,要是秀莹的话,绝对是要和那个女人撕起来的,还容得她那般猖狂无理? “我早就习惯了,更何况她亦不过是个可怜的女人。” “我的姐姐,你是个人不是圣母,管自己都很难了,还管外面的粉头。” 荣华不想和秀莹争些什么说道:“你还小,有些事不懂。” 秀莹应道:“我的确不懂。” “好了啦,该洗漱休息了,明天还有明天的事要做。”荣华将秀莹拖进了盥洗室,就此将话打住。 次日早上八点,早叫客房服务叫起了荣华,荣华也顺道将秀莹给拖了起来。她们洗漱完毕,用了客房那边准备的清粥早点,陆锦鸿便来接她们了。 “就你一个人吗?”荣华问。 陆锦鸿答道:“是,昨天使唤了表哥表嫂一天了。今天他们一早又去了菜市场,所以就我一个人来接你们了。” 荣华与秀莹上了车,陆锦鸿充当司机。他又亲切地问道:“昨晚住在酒店可有什么不适?” “一切都好。”秀莹答道。 事实上,她有点儿认床,却又不能在半夜拉着荣华起来聊天。困为睡得晚了些,所以早上荣华叫她起床的时候,她正在睡梦中,一点儿都不想醒过来。 陆锦鸿开车的技术比起宫诚似乎更好一些,一路上又快又稳。秀莹一上车就合上眼继续补觉,连路上荣话问她话,她都没有回。 车子停在一所旧式的院落。四周均是阔叶的梧桐树,这个时节正是叶黄之时,片片金黄尽染,极醒目。荣华将秀莹叫醒,并对陆锦鸿报以歉意,陆锦鸿只是微笑,示意没关系。 秀莹看不懂他二人在打什么哑谜,不过她也不太好奇,所以下了车就东看看西瞧瞧。 陆锦鸿道:“舅舅家住的这所大院,曾是前清的举人家的房,不过那家人败落后就将这院子尽数卖了。舅舅他们只是这院子当中众多人家当中的一户,这周围的院落是公用的,随便看看无所谓,不过院子里的人家,却与舅舅他们没甚交情,所以平日里见着也不必太过热切。” 陆锦鸿一面引路,一边解说道:“我说这些并不是说这里的人不好相处,而是舅舅他们在这里住了十来年了,一贯如此。” 秀莹与荣华,并不有回应,心下各自回味了一番,又各自点了点头。是的南京这个地方是大城市,是政府首府,形形色色的人多了去,宫家人这般做自然有他们的道理。而她们只是过客,客当随主便,记下这一条便是。 “不过你们也不要担心舅舅他们有什么怪脾气。舅舅与舅母虽然年近古稀,但思想却很西式的,完全没有前清遗老之气,你们大可与他聊天说地。” 走出那一片梧桐林子,他们又往一条松柏林走去,松柏林其实是极短的几排树围成的一段路,长度不过数百米远,透过松柏可看见一堵矮墙,土坯墙竹篾扎的茅草盖头,墙内种有枇杷数棵此时正开着繁茂的白色的花。还有几棵已经结了碗口大个的柚子的柚子树。 不过那家并不是宫诚家,宫诚家是绕完这个院落再走一段路方到。 秀莹他们到宫家大门口时,宫诚他们正从车内走下来,陈婉怡提了七七八八几大包东西,见他们来了,问道:“凤哥儿,你把车停哪儿了,怎么不将他们送到门口再去停?” 陆锦鸿道:“我停在梧桐林子了,那里车少,这里头太大了,我怕一会儿开车绕迷了路,让大伙儿见笑。” 陈婉怡道:“尽瞎说,这个地方哪里就能让你迷了路。你是怕秀莹妹妹等久了吧?” “嫂子明人不说暗话,你这就是想让我干活儿,得了,这些东西全都给我吧。” 陈婉怡笑道:“别人我还不让他表现呢。” 四人一起往院内走去。 这所院落果然不大,只东西南三间厢房,一间正房一间灶屋,一间茅房。中间围着一块空地,大半开垦作了菜地,这会子里面还种有辣椒,白菜,蒜苗,小葱,鸡毛菜,以及红色的苋菜。 而此时,这菜地里有一位老人正在浇水,见有人来,老人往这进门口看来,唤道:“是凤哥儿来了呀!” 陈婉怡应道:“是凤哥儿来了,还有荣小姐与赵小姐。” 老人会意,乐喝喝地说道:“好呀,凤哥儿也是时候找个媳妇了。” 老人放下手中的活计,打量了好一会儿秀莹,秀莹都被瞧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方才满意地唤道:“很好呀,来来来,快屋里坐。”一边又冲屋里人唤道:“老太婆快备点心,来客人了。” 第28章 新交 走进正屋,里面有一老太太正往桌上端放着糕点与水果。二老均是瘦削之人,面上又带着祥和的笑意,让人十分地亲切。就好像是自己的亲戚来了一样,一点儿见外之意都没有。 老大爷与老太太询问了秀莹的一些基础信息,又一个劲儿地说陆锦鸿家里如何如何。 “赵小姐家倒也简单,不过凤哥儿家里也不太复杂,他是这一辈里的老幺,唯一一个还没成家的。他父亲才去了不过百日,家中唯有一老母,也就是我那老姐姐。” 又问秀莹:“赵小姐父亲与母亲可在家?” 秀莹答道:“家父与家母均在英国,我从前亦是在英国留学,月余前才回国。” “赵小姐,不怕你嫌我老人家话多。既是诚心我们亦当拿出诚意来,老实说陆家并非豪门贵府,不知赵小姐是否能吃得下苦。” 秀莹答道:“我家亦不是什么大户人家,虽说我是女儿生,但到底是在国外念了几年书,并不似闺阁未出的千金小姐。” “那便好,现在已经是民国,父母媒妁那是假的,能够将自己以后的日子过好,我觉得比什么都好。你说是不是赵小姐” “是。”秀莹与这位宫先生是越聊越尽兴,他完全就是一个智者,讲的话很有深意,但却并不古板,秀莹每一字每一句都能听得懂。而秀莹说的每一句话,他亦是能听得懂,他们的沟通基本没有代沟,与陆锦鸿说的一模一样。 宫老太太是个极其温和的老太太,虽然人是老了,但能从举止行为看出,她从前必定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面对丈夫讲话时,她只是在一旁听着,适当的时候给老大爷递个茶水。 很快一个上午过去了。到了吃饭的点,宫诚夫妇两做了满满一大桌子南京菜,有炝芦蒿,老菱炖咸鱼,鸭血粉丝汤,片皮烤鸭,泡椒鸡珍等数十个菜。正当秀莹与荣华夸赞时,宫诚说道:“比起做菜,我夫妇二人较之秋燕表姐可是差远了,而且凤哥儿似乎也不差。” 秀莹听到这里,往陆锦鸿那边看了一下,而后尴尬地低下了头,这些年来,她根本没有碰过厨房里的东西。她大多数时间是在学校食堂吃饭,偶尔去母亲那边,母亲也并不让她动手做饭。若说什么时候做过饭,那大概是四年以前吧。 不过四年以前那时她亦不过做些炒青菜,炒鸡蛋之类的简单菜。手艺嘛,也就是马马乎乎,勉强不让家里人挑毛病。 她记得十岁的时候,第一次学会做饺子。她献宝似的请了一大家子来吃,包了好几种馅料的,自以为能得大家的夸奖,然而最后却是被人数落,说这些饺子做得不伦不类的,简直莫名奇妙。至那以后,她便不愿意在人多的时候秀厨艺,怕被人数落,怕出丑。 陆锦鸿见秀莹望向她,顺手便给她夹了一块鸭腿肉,她埋头吃了起来,而其他人一边吃饭一边聊着开心的事,秀莹慢慢将那块鸭腿肉吃完,陆锦鸿又给她夹了其他几样菜,她更是尴尬了,对他说道:“我自己来吧,你别这样照顾我。” “慢慢你就会习惯的。没事,我喜欢这样照顾你。” 秀莹将头低得更深了。不知道是不是徐家人给她留下了后遗症,她总是有意无意地猜测眼前的光景是不是假的在,或者有什么不好的藏在这背后。而当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陆锦鸿对她的照顾越发地细致地时候,她又会想自己好像一无是处,是否能当得起他对她这般好? 用过午饭时间尚早,两位老人要去睡午觉,便只余下他们五个年青人。闲聊了一会儿,又发觉有些闷,宫诚便提议道:“我们去逛逛街吧,荣华姐明日便要回英国了,咱们去挑些特产。” 说是去给荣华买特产,其实还是给秀莹与陆锦鸿制造机会。他们除了去了昨日去过的中山路,还去了朱雀路,夫子庙,御道街等地方。几乎将整个南京最繁华最好玩的几处都走遍了。 荣华倒是在认真地挑选特产,虽说今日出来是打着这个晃子,但是不买些东西倒有些说不过去的,而她这一回英国,也不是三五两天就能回来的,带些特产走也是极好的。她买了几条云锦手绢,几盒雨花茶,几盒玉带糕,云片糕,桂花酥,花生脆…… 荣华与宫诚夫妇一路在前面走着挑着,秀莹与陆锦鸿便在后面跟着,到结账陆锦鸿则主动上前付钱,像是大家说好了规则的一样。 今日天高气清,逛夫子庙的人特别的多,比起中山路的有过之而无不及,陆锦鸿告诉秀莹,这大约是逢庙会,平日里这里人并没这么多的。人多自然路挤,他一路上都护住她,好似怕她被人群给挤散弄丢似的。 很快一个下午结束了,他们也结束了这一天的行程。在回家的路上,陆婉怡提道:“明日荣华姐走了,秀莹妹妹就搬到我们这边来住吧。一则节省开支,二来嘛也方便我们照顾。” 秀莹想要推辞,她想要回江都,然而还没有说出口被荣华接口道:“说得极是,我走后你一个女孩儿家的,飘在外面也不大安全,有宫诚与小怡照顾你,我也好放心回去跟姨母复命。” 陆锦鸿也道:“不用在意其他的,一到周末我就来找你玩。” 宫诚与陈婉怡起哄,道:“就是呀,凤哥儿都发话了,秀莹妹妹可就别推辞了,推辞可就是与我们生分风外了。到时候我们回家老爷子那里我们也说不过去的。” 秀莹一张嘴哪里敌得过他们四张嘴,只得应了。 晚些时候,他们在宫家用过晚饭,还是去了心仪酒店住到了第二天一早。 到第二天一早,又是陆锦鸿来接她二人,两人将行李拿好,坐上车先去宫家用了早餐,只是没见着宫诚夫妇,打听之下才知道,一大早宫诚夫妇去附近的街上给荣华买片皮鸭和水果去了。 晚些时候他夫妇二人带着几大包回来后,才匆匆吃了早饭,而这时候宫老爷子帮着拿了一只藤皮箱子将这些东西一一装好,细致周道让人心生暖意。 末了,因陈婉怡要去上班,只好他们四个人开车去机场。宫诚与陆锦鸿坐前排,而荣华与秀莹坐后排,一路上荣华都在与秀莹讲要照顾好自己,要时常与她打电话。唠唠叨叨倒像她在给秀莹送行似的,秀莹一一应允称是。 到机场,他们只将她送进场口,荣华便叫他们回去,四人挥手道别,各自返回。在返回的路上陆锦鸿道:“我晚些时候也要走,军中有些事急着处理。” “午饭吃过再走吧,不然老头子那里你还没打招呼,他又该叨叨了。”宫诚就这样为他答应了。 陆锦鸿也果真不含糊,吃过午饭与二老说明后就离开了。到快开晚饭的时候,他打来电话与大家报平安,说是已经回到工作的地方,又特意问候过秀莹方才挂了电话。 宫家一家子都笑话陆锦鸿这是找着对的人了,心下也有了牵挂。 往后的几天里,陆锦鸿也的确是每日都来请安,像是签到一般,还是一日三次。每每这个时候便是宫家笑话他二人的时候,秀莹一开始还挺不好意思的,过几天便开始习以为常。宫家人对她极好,每日任她自然清醒,醒来便有温热的早饭给她备着。因为宫诚夫妇一早便要去上班,到晚上才回来。早上宫诚夫妇去上班,老爷子便出门与他的老朋友们出门相约,家中便只余下宫老太太。 宫老太太在家做完一些家务,便去菜市场买菜,回来后便开始备午饭。老爷子会在午饭开饭前回来。用完午饭后会按时间睡午觉,约下午二点多醒来后,会到他的园子里浇浇水,除除草什么的。直到下午五点开始准备晚餐,待宫诚夫妇回来后开始用晚餐。 他们一家子的时间是十分紧凑的,突然来了个秀莹,倒也没给他们添什么麻烦。秀莹偶尔闲得无聊时,会想着帮宫老太太做做家务,但是宫老太太并不让她插手。不过宫老爷子倒是挺喜欢秀莹帮忙的,他两人在菜地里一边除草,一边话些家常,聊得很是开心。 晚饭后,宫诚夫妇喜欢到外面林子散散步,尤其是离家不远的松林小道边,一边走一边聊一天之类发生了些什么有意思的事。有秀莹在,他们也邀请秀莹。 在这几次散步之中,秀莹听说了他们俩的爱情故事。 宫诚是在南京念的工程大学,陈婉怡则念的是英文。宫诚小的时候家境尚可,算得上是衣食无忧。而陈婉怡则像个灰姑娘,很早就没了娘,父亲也在她十岁时去世了。她家三兄妹,一个哥哥,一个弟弟。父亲走后,就是哥哥挑起了家里的重担,养活两个弟妹。 在没有嫂子的时候,哥哥每天外出工作,她就充当母亲的角色,给弟弟洗衣服砍柴生火做饭。后来有了嫂子他们的日子才好了一些。也因为穷,她生怕哥哥与嫂子只会顾着弟弟,而不会让她念太多的书,所以每每有机会念书的时候,她总是显得十分地紧张,也十分地刻苦用功。哥哥和嫂子见她这般努,便咬着牙供着她与弟弟一起念书。 她自己也争气,一路念到大学,基本上年年都有奖学金拿,这也算给哥哥嫂嫂省了不少钱。也多亏念了大学,她才有机会认识宫诚,更有资格与勇气去追求这份令她奢望的爱。 第29章 家事 为什么说是奢望呢? 这个词不单单说的是他们两人的家境。 陈婉怡并不是宫诚的初恋。宫诚的初恋是在念中学的时候的同窗女同学。那青涩的时光里,连看对方一眼都害怕给对方带来麻烦。压抑的情绪只能在日记本中提起,平日里只能紧锁在心里。 然而,这一切却又都没能藏住,他们还是开始了那段初恋,除了朝朝暮暮的校园生活,还有字字甜蜜的书信。只是好景不长,到了毕业时节,没了校园这个地方,他们连见上一面都成了困难。一开始尚有书信,而久而久之书信也断了,便再也没了联系,那段感情也就这样子断了。 原以为一切到此为止,却没想到在念大学,认识陈婉怡之后,她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要与他死灰复燃,再续前缘。 就在宫诚在犹豫要不要续上这一段时,陈婉怡主动走近了宫诚,用特别的方式拉进了他们的身心距离。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校园的一角,陈婉怡拦了宫诚的去路,问道:“学长,有个姑娘人美心善良有能力,她喜欢你很久了,让我来问你,能不能给个机会共赴未来之约?” 宫诚先是一愣,而后好奇地问道:“是哪位姑娘,我认得吗?” 陈婉怡微微一笑道:“便是眼前这一位。” 宫诚以为她在开玩笑,因为他与她还算有些交情,因为有共同的几位授课先生,彼此叫一声师兄师妹也是当得起的。而且他也知道这姑娘在外语系念书,人前性子极活泼,常年拿奖学金,在众多人面前演讲也不会露怯。外语系的姑娘都十分刁钻,莫不是她打赌输了,被人叫来戏耍他的? 想到这里,宫诚也只当一个玩笑,说道:“我可当真了,不要过一会儿变卦,害我没面子。” 陈婉怡答道:“我是认真的,请学长不要嫌弃我家贫。我希望的是未来的几十年里,与学长细水长流,长相厮守,共结连理。没有半个字是戏言,若学长不信,我可留下字据。” 而自那以后,陈婉怡便真的照她所说的去做了,就是面对着宫诚的初恋,这么强大的劲敌,她亦没有放弃,用自己顽强的坚持打动了宫诚,并成为了宫诚的妻子。 回想起当年的种种,两人脸上都还有些甜蜜,虽然时间过去了那么久,但一切都仿佛是刚刚才发生过的一样。他们相互牵着手,与秀莹说起了这段往事。 秀莹听得都有些着迷了,却也感叹,这么多年,自己从来没有注意过身边的人,更没有像陈婉怡这般勇敢,疯狂地爱过一场。整个年少时光里,她仿佛都在小心度日,只与陈婉怡的部分重合,那便是害怕父亲与母亲因为她是女儿生,而不让她念太多的书。 徐榛那一段于秀莹来讲,根本不是爱情,他们相互可以说从来没有过一刻是相爱的,如果说非要算□□,那也不过是爱上了将就,爱上了自己想象当中对方的样子。永远是回不到现实的,是不能够开花结果的。 而现在她与陆锦鸿的这一段,算是一个好的开始,可是这算是爱吗? 她不知道,更不能够想象得到未来会怎么样。甚至是有些讨厌去想,哪怕是下一刻钟要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她好想像只驼鸟一样,把自己的头缩在羽毛间,什么都不要去想,什么都不要去做。 陈婉怡似乎有点看懂秀莹在挣扎些什么了,开导她:“不要害怕接受新的事物。凤哥儿是个好男儿,只要你不退缩,他会努力朝你走来的,看得出来,他对你很是上心的。也许你现在对他还没感觉,相处久一点,感觉就会不知不觉中生出来了。我们方才与你讲我们的故事,不只是让你羡慕,而是让你明白,幸福有时候是自己要懂得把握的事。你想看看,如果那时候我不主动点,也许现在和你说话的,会是另外一个人吧。” 宫诚道:“能够遇上,就是缘份。放松心情,什么也不要去想。时间会告诉你哪一个人是你最终的归宿。” 周末陆锦鸿一早就到了宫家,买了一大堆水果,混了半日又离开了,他解释说最近手上的公务多。秀莹倒也没有怪他,因为他也的确没有撒谎。只是这一日日地住下去,秀莹有些不好意思了。 又是一周过去,陆锦鸿依旧十分地忙,不过一日三次的电话依然没少过。秀莹每日倒不似上一周过得那般闲适,她去周围逛了街,熟悉了周围的路线,准备熟后到处找找工作。毕竟她还不是陆家的人,呆在这里一个星期足够长了,若是长久下去,只怕宫家不下逐客令,她自己都不好意思住下去了。 人吃五谷,哪一样不得用钱? 这个世上就是亲生父母,白吃白喝也不能一辈子,更何况她现在搅在这般尴尬的关系之中。 又到了周末,这次来之前陆锦鸿来之前便给秀莹打了电话,让她去车站接她。她心里是有一些欢喜的。然而她到了车站,一等不见陆锦鸿,二等也不见陆锦鸿,她有点不开心,更有点害怕他是不是在途中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当他终于于万千人当中走到她面前时,一颗提着的心居然又高兴了起来。她走到他面前,小女孩儿似地抱怨:“你怎么这会儿才到呢?我都等了两班车了。” “是吗?可能是车子在中途遇到了点麻烦,晚点了吧,我在车上睡着了,不太清楚中途发生过什么。”陆锦鸿冲她笑道:“看来这数十日以来,我陆锦鸿的努力没有白费。你总算有那么点爱我了。” “你乱说些什么?”知道这一点后,秀莹自己也有一点儿惊讶。她居然有些在意他的安危了,这难道就是所谓的爱吗?  “生什么气,我说的是事实呀,想当初第一次见着你,你可是冷冰冰的,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真让人担心,你是一块暖不化的玉。” 听他如此如起,秀莹也回想起了当日与他第一次照面之时的场景。她说道:“我那时候又和你不熟,太过热切会让人很奇怪的。” “可是我要帮你拧箱子,你也不肯呀。” “箱子不是很重,我自己能拧得起。为什么要麻烦别人呢?” 两人一路上就为这点小事一起争论到了宫家。 一跨进门,宫老太太便告诉秀莹,方才有人打电话来找她,好像是她家里人,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秀莹最先想到的会不会是父亲与母亲在英国出了什么事,赶紧给母亲打电话问清楚情况。 然而得到的消息并不是父亲与母亲有什么事,而是家中的大伯父病重,母亲还告诉她:“一个月前你父亲就坐船赶回去了,这几天应该就能到家,之所以没告诉你,是并没有想到他的病情会这么急转。这几天你大伯母与我电话,说是药石无医了,只有几天好活了。你看你空闲的话就早点回去一趟。” 接完电话后,秀莹便开始收拾行礼。陆锦见她脸色都变了,又在收拾东西,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我母亲电话里说,我大伯病危,让我早些回去见最后一面。” “那我……” 陆锦鸿话还未说出来,秀莹便道:“你送我去火车站买今天到江都的票吧。” 两人走出卧房,对宫家人解释了几句,便匆忙开车去了火车站,陆锦鸿原本打算与秀莹一同回江都的,却被秀莹拒绝了,“你最近公务那么忙,再说你这个时候去也有点不合规矩。” 车票正好买到即时的票,两人挥手道别后,秀莹便上了火车。 火车第三日下午到赶到镇上的,到家时大伯已经去逝,着好寿衣入了棺,堂兄与堂嫂在忙着主持打点家中大小事务,父亲与几位叔伯们青纱挽袖,在忙着扎灵堂,大伯母神色晃然,见她到家只轻声叫她将行李放到家中。 少会儿,有道场锣鼓到场,开始了吹吹打打。亦有厨子帮忙的人手一堆人,场面有些乱,幸得堂嫂通晓红白事理,倒也叫这些杂乱很快归到了正途。 道场是连做三天,前两天锣鼓只在白日里敲打,第三天则是通宵。 空闲的时候大伯母与秀莹,及秀莹堂兄旭升,堂嫂郑玉芬,堂妹春香四人讲道:“他临终时吩咐过,身上装的二百三十九块钱给你们兄妹分了。” 旭升道:“钱在我这里,只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分?” “平均分呗。”春香将问题想得有些简单。 旭升道:“均分不开。” 春香又说:“怎么会分不开?” 玉芬道:“钱有二张一百元的,其他则是散的。” 春香想了想说:“那就将这两张也换成零的不就好了。” 玉芬紧张地说道:“这个钱可是不能找散的。找散了就不吉利了。” 秀莹倒没听说过,还有这样一种说法,但她不想多说什么,以免伤了合气,分多少那也不过是一个意思,再说她与春香都只是侄女,跟旭升与玉芬这两个正经的儿子与媳妇比起来,根本没有资格去说那个多少的问题。 “那就这样吧。”秀莹说道:“那两张整百的就哥哥与嫂子留着,余下的零钱就咱们三家均分吧。” 秀莹这话一出,问题立马就解了,玉芬的脸色也好看了些许。 第30章 家事 第三天晚上,道场有一出过奈何桥,子孙辈皆跪在一侧,道士引灵,往那几张桌搭成的桥上走过,一面走,一面念经,那经倒不知道念的些什么,但是那腔调配上唢呐与锣鼓格外地凄清,让人总是止不住地想起仙去的人的过往。 不知不觉当中旭升,秀莹,春香三兄妹泪流不止,放声大哭了起来,玉芬素来喜笑,在办白事时尽量让自己不笑,但要叫她哭却是哭不出的,她见三兄妹如此哭,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将头低得很低,依次给三兄妹递上了手娟。 这个过场走后,便是守灵。因为是最后一晚通宵,又无其他事可做,旭升与玉芬将秀莹与春香姐妹二人叫去了灶间,生了一堆火,四人开始闲聊。聊着聊着,旭升与玉芬夫妻便讲起了春香的事。 春香是秀莹三叔的女儿,比秀莹小四岁,念完中学就去了香港。 春香说来也是个极其命苦的孩子,她母亲将她生下后的第三个月就离开了,去了香港,嫁了一个香港本地人。所以春香严格来讲是在大伯家长大的。 大伯只得一子旭升,将春香带着跟自己女儿似的。不过赵家这几代里念书的极少,家底也不甚丰厚,自然生活得较苦,春香的母亲当年便是吃不得苦,所以去了香港,找了条件好的男人。 大伯母侯氏素日只管给她吃饱穿暖,其他大小事件全都让春香做,小时候的春香在心里就埋下了一些疑问,为什么母亲不要她,为什么她的命不若秀莹的好,为什么她要在这样苦的日子里挣扎? 所以去了香港以后的这几年,如果家里没什么大事,不是逢年节,她是不会主动打电话回家的。她本能地想逃开这个家,这样的生活。 “女孩子自己要懂得自爱,虽说现在外面大喊叫什么婚姻自由,恋爱自由。但是不负责任地自由婚姻和自由恋爱,那就是下三滥,那是不知羞耻。”旭升这样说道。 玉芬问道:“春香,你给我们说个老实话,你在香港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春香吱唔半天,说道:“没有,肯定没有呀。” “是吗?那为什么你这几年与我们联系的少了?” 春香想了一会儿答道:“我这不是要在那边工作嘛。” 旭升又语重心长地说道:“不是不让你交男朋友,而是香港离家那么远,外面的坏人又那么多,哥哥刚刚将话讲这么重,也是提醒你,别到时候吃了亏哭都没地方哭。你看看你秀莹姐姐,她去了英国这么多年,怎么不见她闹出什么点花边新闻?” 春香低声说道:“英国那么远,谁知道呢?而且我什么时候又出什么花边新闻了?” 秀莹也十分地好奇,问道:“什么情况,我们今晚这是在讲些什么?” 旭升又问秀莹:“秀莹妹妹,你在英国可有交过男朋友?” “没有。” “为什么没有?” 秀莹答道:“我不太喜欢外国人,而且觉得自己还年轻,不喜欢那种今天相爱明天分手,像游戏地样的恋爱。” “很好,你看看咱们的妹妹春香,外面人都给我们传来消息了,她还打死都不认。”旭升显然是有些生气的。 春香也有点生气:“传消息的人说的就是真的了吗?你们宁可相信外人也不相信我?” 玉芬道:“女孩子名声最重要。春香,你可是有前科的。我们要把这个也当你姐姐面前说了吗?” 约四年前,春香同一名同校学长恋爱了,那位学长的亲戚与玉芬是认识的,时常还会串串门子。后来玉芬发现春香有异常,便阻止事态继续下去。然而那时候春香为了爱情居然夜不归宿。那一晚大伯一家子到处找人,却又不敢大声声张。就怕一传十十传百,将春香的名声给毁了。 后来在几十里外的另一个镇上,将春香给拖了回。 然而事情并没在这个节点上结束。 约过了半个月,那学长的家人找来了,说那学长为了春香,被人打了,伤得很重,一直晕睡不醒,生死不明。他们希望春香去见见他,让她去将他唤醒。 大伯自然是拒绝了。因为这事关春香的名节,春香若去了,就等于是承认了那学长变成这样,定是与春香脱不了关系。到时候扣了春香,而他一辈子不醒,那么春香不就要守一辈子活寡? 后来怕那家人纠缠,大伯一家将春香送去了外地念书。而去了外地的春香就跟脱了笼子的鸟儿一样,很快就跑去了香港。 秀莹想,她之所以去香港,不单单是因为香港的经济比内地任何一个地方都好,更是因为她的母亲在那块地上的某一个地方吧。 女孩子的内心里,其实都是极想与母亲在一起的。尤其是在自己的印象中从来没见过自己的母亲的春香看来,更是如此。小的时候,周围的人可能都告诉她,她的母亲是如何如何的坏,如何地将她父子二人抛弃。然而这些都是外人说的,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她终是不相信自己有一个这样的母亲,她想亲眼看看她长什么样,是不是像传说中的那样坏。 玉芬与秀莹简单地讲了春香的这一段感情,又说道:“秀莹,你说这样的她叫我们如何能放心?你是她的长姐,你也劝劝她,有些话我这个当嫂子没怎么念过书,话说得是有些糙,不那么好听,却是没半个坏心眼儿的。” 秀莹看了看春香说道:“嫂子说得极是。妹妹,恋爱是应该谈,不过在谈的时候要懂得保护自己,不要什么不清不楚的人都搭上。不要什么都还不清楚,就将自己的一切都交出去。尤其是谈着玩的。女人终归是玩不过男人的,这个时代不允许。” 整个晚上大约是春香最难受的几个时辰,她百口莫辩,相逃离也没有任何借口。她就像是被他们三人轮翻升火烤的兔子,苦苦地煎熬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终于,外面有人来叫他们了。说是要开始引灵,与仙去的人作最后的告别。 他们四人走出去,锣鼓声震天地响起,爆竹也应声地响了起来,穿黄袍的道士在灵前烧纸钱念经数遍,而后将棺木打开,亲人们依次上前观看。大伯母的哭丧声也响了起来,悲惨地哭喊着往后余生没了大伯这一家子如何过。 当秀莹走到棺木边上时,看到了里面的大伯,她觉得那一点也不像他的大伯。肤色如泥,脸瘦比巴掌。记忆中的大伯是个温和的人,虽然没念过什么书,但是说话总是很有耐心,也极懂礼数。与小辈们讲话时,脸上总会带着一丝丝地微笑,暖暖的,极讨孩子时的她们喜欢。 亲人们次第观看过,那道士又念了会经,便将棺木盖了起来,又叫周围的扛夫四方打钉封棺。锣鼓声更响了,也更急切了。当四方钉钉完后,那道士叫了声拆灵堂,四下帮忙的人便将那门口用竹子,松柏枝,搭成的贴有挽联的灵堂道具拆开了。棺木前的供台也拆了。 人群次第让开,四方扛夫开始扎扛抬,扎好扛抬后,便开始往屋外抬,家属亲戚们依亲疏关系依次从前到后排列。大伯母的哭丧声又开响了,紧接着春香也哭了起来,人群中有人叫玉芬也哭几声,说是这样会对后世子孙有所助益。 玉芬试了几次,真哭是真做不到,但是又不得不哭,因为她那干干的嚎叫声便响了起来,只是没响几句,她自己也听不下去了,便没再嚎下去。 天此时才微微亮,爆竹次第响起,送行的人各自备好的干草堆,随着扛夫们的前行,而前行,停止而停止,每停一下,亲属们均要三跪九叩首。 十一月的南方的天气虽然还没下雪,但是已经极冷了,送行的人们似乎已经忘记了这冷,木木然地跟随着锣鼓声与扛夫们,停停走走的节奏,进行着跪叩之礼。 很快到了墓地,拆了青纱除了麻衣,见证着那棺木落入打好的坑中,而后又被埋进一堆坟茔。一个人的一生也就这样到此为止了,从此以后,在这个世上这个人与这个世界唯一有所关联的,也就只是一个坟茔。 秀莹正在发愣的当儿,有人叫她背过身去,说是要装平安米,拿大把柴(财)。她照着前面的人依次学了样,心里闷闷的,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父亲似乎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说道:“人大抵都是如此的。再舍不得,也无法越过天命。” 秀莹点点头,与父亲回到了家中,将米放回去,又将柴(财)放到柴房。 晚些时候,秀莹与父亲谈及快要过年的事宜。父亲说:“你母亲说过几日要赶回来。这些时日咱们爷儿俩把屋子打扫了。” 又问起陆锦鸿的情况,秀莹只是简单地与父亲说了一些。父亲问她:“过年时候,要请他来吗?” 秀莹愣了一会儿说道:“还不是时候。等我们再彼此了解多一些的时候,我再请他来吧。” 第31章 家事 晚上春香来秀莹家,两姐妹四年没见面,亦没怎么联系过,情份倒底还是在的。秀莹父亲与她们女孩儿聊不到一块儿,就去忙别的去了。 春香很小的时候曾来秀莹家呆过一段时间,那时候两人同住一块,一起吃,一起睡,还上同一所学校。小的时候别人都以为他们俩是一母所生,秀莹倒没觉得两人长得有多像,但是这一次秀莹发觉春香倒有点像从前的自己的模样,在人前总是话极少,就是说话的时候,也总是低头细语,像是自卑然而却又将这份自卑埋在心底。 “在香港还好吗?”秀莹问。 春香答道:“还好吧。” “见着你母亲了吗?”这似乎是一个敏感的话题,然而秀莹还是问了,因为她今晚不单单只是问这一桩敏感的话题。 平日里,她是极少与春香这般畅谈的,而且都长这么大了,也不知道哪一天又要各奔东西。这几年里,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应该不单单只是玉芬她们所说的那样。秀莹想要从春香这边知道,她想听听她又是如何为自己辩解。 春香想了一会儿说道:“我没见她,她倒是听说我到香港后,来找过我几次。” “为什么不见见呢?” “我不知道。”春香说道:“从小看着别的小孩都有母亲在身边,我就在想,为什么我的母亲不在我身边?后来我从别人那里知道,是因为家里面穷。可是我身边的同学跟我们家一样穷甚至比我们家更穷的都有,别人的母亲为什么不离开家,离开自己的孩子?直到后来我知道,她原来在香港有过一个女儿。那时候我又想,香港那边的是她的女儿,那我呢?我也是她的女儿呀,为什么选她不选我?” 黑夜里,秀莹看不清春香脸上的表情,但她知道她心里一定是很恨的。是的她应该恨的,只不过恨又有什么用处? “这么多年来,我反反复复地想要见一见她,可是等我到了香港后,我突然又有些害怕见她的。怕什么呢,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怕她提到当年的事,怕她说出一些我接受不了的真相。怕我恨了这么多年却发现自己被她几句话就攻略下来。” 秀莹道:“可是害怕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呀,再说如果真的有什么真相你不是应该听听她是如何讲的,就算也许她说谎,你也可以从其他地方去求证的呀。” “这么多年,她的那些形象在我耳边根深蒂固,我怕如果我和她相认了,你们会瞧不起我。”春香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更小了,这大概才是真正的原因吧。 “你所说的这个你们当中,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并不包括我。也许小的时候,我也受了其他人影响,觉得你这一生都不要跟你母亲纠缠上才好。然而现在我们都长大了,就不能用从前的眼光来看待问题。其实你内心应该是不恨她的吧,如果当年真的她有什么难言之处,又何必去恨呢?” 春香回道:“我不知道。” “心里存着疑惑,为什么不去面对它,解决它?就算真相真的如你想的那样,至少你知道了所有真相,而不是由别人口里说出来的,不是完整的真相。如果有机会,就和她见上一面吧,也了了你从小的所思所想。到那时候,你如果真的接受不了这样的母亲,就离她远些吧。” 春香默不作声,但是秀莹知道,这些话以前从来没有人与她说过,而她也不敢往这方面去想。毕竟养恩大过生恩,她这般做这般想养他的人会认为她是忘恩负义。 其实当年的真相是什么样的,秀莹也很想知道。 春香母亲大着肚子来江都那年,秀莹还是个不知事的小孩子。印象里,那个女人不太爱说话,做任何事情都静悄悄的,倒是三叔年青时荒唐了几年。 后来春香出世了,刚开始是喜事,后来不过多久,家里面就开始吵闹,而后两人离了婚接着闹。总之那年在秀莹的记忆里十分的不安宁。 “还有一件事要问你。” 春香停了半拍问道:“是什么事?” 她大约也猜到秀莹要问的是什么了,这次她比刚才那会儿还要紧张。 “就是昨晚哥哥与玉芬姐问的那件事。” “哪件?”春香打马虎眼儿。 然而秀莹不想与她兜圈子,直接说道:“就是关于你有没有在香港交男朋友的问题。” 春香反问道:“那你呢?” 秀莹笑了,“是想用我的秘密交换吗?” 春香耍赖道:“你已经问了我一个秘密了,难道不应该用你的秘密换吗?” “我昨晚不是都说了吗?” “你都不相信我昨晚说的,难道我就会相信你昨晚所说的?” 秀莹赖不过她道:“我在英国念书的时候是真的没有交男朋友。英国念书学费花费不少,父亲与母亲虽然在那边有工作,但是我也不能浪费他们的血汗钱,去自己逍遥快活。” “那有没有人追你?” “应该有吧,不过我没太注意。” “没太注意?你这放说得真心虚。” 是的,还真的是很心虚。秀莹在华人堆里长得并不差,然而在外国人的地盘,她倒不确定了。那四年里,到底有没有人注意她呢?她想应该是有的吧,只是那时候她总是会避开与人有所纠缠,所以那些注意她或者说注意她很久的人,并没有主动上前与她告白过。 “好吧,既然你非得要我说一个秘密交换,那我就说一个吧。”秀莹将他去法国的事情与春香简单地讲了一遍,感叹道:“其实恋爱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自己得长个心眼儿。若是那时候我不长心眼儿,就那样随便地嫁去徐家,我还指不定今天落到哪步田地。” 春香听完秀莹所讲的,说道:“这徐家的人也太可怕了,我都有些不敢想以后的事了。” “所以,我现在问你的事,也只不过是想知道你的近况而矣。不想你多走弯路,更不想你伤心。”秀莹淡淡地说道:“虽然我心里一直是没有徐榛,但是前前后后想下来,我还是有些难过。难过自己一开始为什么没有坚持到底,为什么要答应与他相亲,为什么那么傻地以为他不爱说话只是老实本份,又为什么让自己相信了一切自己一开始就不甚满意的他的所有缺点都是自己对他的偏见。” “姐,我今晚与你说的事,你可不可以不要对别人讲?” 秀莹应道:“当然,今晚我们讲的都是秘密。” “是的,我谈恋爱了。” 这是秀莹意料当中的事。 春香接着又讲道:“是一年前开始的吧,不过他倒不是香港本地人。” 她说那人的家在东北,是家中的养子。他是到香港玩的时候认识春香的,平时两人也就写信打电话,并不是两人一直在同一个地方。他还在念书,每逢寒暑假就会去香港看她,他与她同岁,同样生世凄怜。 他生下来就被生父母遗弃,大冬天下着很大的雪,不过命硬没被冻死,被养父母收养。在他几岁之前养父母没有孩子,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那是他最幸福的时光,然而那几年过去后,养父养母有了自己的儿子,就不再像从前那样待他了。他时常想自己不过是个寄人篱下之人,总想离开养父养母去寻自己的亲生父母,然而道德与舆论绑着他,就算这几年里,有了一点点亲生父母的线索了,他也不敢去和他们相认。 春香觉得他们的命运如此的相似,或许便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吧。所有的人对他们这个世界的人是不能够理解的,就算嘴上再说得头头是道的理解,也只是嘴上说说,就像那些没吃过糖的人,你问他们糖是什么滋味的时候,也许他们的标准答案都是一个甜字,然而总归与那些吃过糖的人说甜的时候的样子是不同的。 世界上永远没有那么多感同深受,除非自己是真正经历过的。否则说再多也只不过是骗人骗自己。 他所经历过的,其实正是春香所经历过的。不同的是,春香只是被亲生母亲抛弃,而他是被亲生父亲与亲生母亲。她的痛,她的不安,她的一切想法,他完全都能理解,也完全都懂得,在这个世界上,她想也就只有他最最懂得她,最最能理解她。 “可是这是爱吗?”秀莹问道。 春香反问:“那什么又是爱呢?” 是啊,什么又是爱呢?这个命题又有多少人能够给出最标准的答案?秀莹不能够给春香答案,也不能给自己答案。 每个人心中所认定的爱是不相同的,因为每个人的人生从一开始就不相同,因此他们所需求的也不相同,所感知的更是不相同。 从前对春香来讲,能给她哪怕一点点温暖的人,都是有爱的人。常年给她吃穿,养她这么大的大伯母一家子是爱她的,周围从来没对她起过坏心眼儿,经常私下帮她的人也是爱她的。 可是那是从前,那是她还小的时候,现在她长大了。她所看到的再不是从前眼前的一点点地方,而是更广阔的人群。 第32章 家事 她是从什么时候长大的呢? 是四年前吧。 四年前她第一次谈恋爱。那个人的确与她的身份相差太远了,他家里有军政方面的关系,就是没这层关系他的家境十分地优渥。因此他从小都是那种养尊处优的少爷样子。 或许他的长相并不若一般人所欣赏的那样好看,但是到现在为止,每每想起他来,她还是能够记得他的脸。他出事的那年,正好十八岁。他比她大二岁,那年才十六。他说喜欢她的纯真,善良,而其他不喜欢她的人则骂她是假正经,明明是爱上了他的家境,却装作好像真的只是爱他这个人。可是他明明长得一般,功课也一般。 她也曾经挣扎过,犹豫过。毕竟自古以来,门不当户不对,便是人生一大无法越过的鸿沟。更何况在所有人眼中,那些不喜欢她的人所说的常理,也并不是没有道理的。虽然当时打死她也不会承认,其实她爱他还真的与他的家境有那么些关系。 然而那时候的他,却在学校当着所有人说道:“这一生里,就算赵春香是看上我的家世,那又怎么样,我心甘情愿要纠缠她,而那些一心想讨好本少爷的人,本少爷还真就看不上眼。” 她想,她就是那时候沦陷的吧。 从那以后,她成了他明正言顺的女友了。不单单是学校里的人都知道了,就连他家的亲戚也都知晓了。他的父母自然也是从亲戚们那里知道了她的存在,不过他似乎对家里人发过话,因此他的父母非但没有看不起她,拿身份权势来恐吓她,甚至还给她下了帖子。 那是他祖母过生日,请了一些相熟的朋友办派对,他递给她一张很正式的请帖,叫她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那请帖是红色烫金边的,中间一个大的寿字,十分地庄重。她打开一看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她的名字:诚邀赵春香小姐,于民国一十八年腊月十三日,到寒舍参加家母八十大寿。 她原是担心这只是他为了取悦她,偷偷自己写的,却没想到他告诉她,这是他父母亲手书写。还说他父母极想见到她,与她认识,甚至还为她准备了当日所穿的衣服。 从来没有人这样尊重过她,她心下很是感动。终于在他的一再劝说下,她答应去了。 然而那个时节已经放寒假了,一放寒假,她就得被关在家里,除了写作业,便是为大伯一家洗衣服煮饭做家务。若是出去玩,最多也就白天能出去一两个小时,根本不可能有太多的时间。 然而她又不想负了他家人的盛情邀约,于是她用上了一计瞒天过海,瞒过了大伯一家,骗他们说那几日学校有补习,要晚几天回家。 然而谎话总是会有露馅的时候。 那日,她高高兴兴地穿上他母亲给她准备的小礼服,跟着他去参加他祖母的生日宴。而大伯母却在镇上见到了与她同班的一个同学。那位同学平日里倒与她有些交情,也算挺支持他们在一起的,所以一开始还帮她圆谎,说是自己没被老师选上,所以去不了补习班。 然而,等到晚上的时候,大伯母回家与家里人一说,疑惑顿生,便打电话给了他们老师,询问补习的情况,结果却得知,补习的事情是高年级,预备升学考试的才需要,而她们这个年级的不需要。 这下可不得了了,大伯母领着一家子深夜跑去她那同学的家,逼问她那同学,说若是不说出赵春香去了哪儿,到时候出了一切事情,便要将她那同学也告上法庭,叫他们一家子吃官司。 如此折腾了很久,她那同学才将他们的事说了出来。 春香记得,那天她过得十分开心,因为她所见到的他的家人,与他描述的一样,一点儿也没有高门户看低门户的势利。相反还挺喜欢她的,尤其是当日的寿星,他的祖母。他们甚至还将她介绍给当日到场的所有人,称她是他家未来的媳妇。 然而晚宴正尽兴时,他家的下人却匆匆来报,说大伯一家子打电话来找她,说就在他家附近等,若是半个钟头不见人,就只好到他家来要人。 他并没当一回事,还对下人说若是再打来就让他们来,也好一起吃杯酒。她急得都快哭了,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让他送她出去。 他倒也听她的话,果真送她出了门,一出门大伯一家子就围上来,要绑她走,对她又是打又是骂,他好几次上前来劝都无果。甚至还遭到了大伯一家的羞辱。 后来她是怎么到家的,她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记得所有人都劝她离开他,从此以后大家就当这事没发生。若是不听话,就不再让她念书。 她当时脑子已经糊涂了,心里满是恨意,说不念就不念。宁可就此跟了他,也少在这个家里吃苦。 这句话一出,所有的劝说便变成了谩骂,骂她没良心,忘恩负义,骂她不知羞耻,白日做梦。他们说那家家大业大,是咱们这样的人家能惹得起的? “你瞧瞧你自己,单亲家庭,家境贫困,身无所长,人家图你什么?” “不就图你年青脸蛋生得好,你不念书早早就这样没名没分跟了他,人家会给你当少奶奶的位分?” “你想多了吧,比你家境好,比你有才能,比你年青脸蛋生得好的还多着呢,就算轮剩下的也轮不到你。难道你是想去当姨太太?” “什么?当姨太太?难道我们赵家生你养你,就是为了让你去当姨太太?我赵家女儿就算穷死饿死,也绝对不会做姨太太,小老婆,粉头与姘头。” “你不要脸,想去做姨太太,我们可要脸呢。” 一句句扎心的话刺得人生生地发痛,尤其是当年的春香,那时候她也只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女。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们所说的这些东西。她以为的爱情只是简简单单地相互爱着。 她反驳道:“他不会让我当姨太太的,他的家人也都很喜欢我。” 可是他们哪里会听她说这些,他们只是一个劲儿地骂她蠢,骂她下贱,甚至骂她是随了她母亲,见着有钱的就往上贴。还说那样的门户出来的人,哪里是她这样蠢的人能了解的,人家杀个人也都不会亲自动手,你才见人家几面,就知道人家待见你? 那一晚,是她这一辈子里,最难过的一晚了。好像全世界的人都瞧不起她,仿佛她与他在一起就是天理不容,就是自取毁灭。 他们不准她开口反驳,她便只是哭,哭得累了就睡。几天几夜茶饭不闻,他们也不肯让她见他。后来她病倒了,他家里人来她家里找她,说那晚她被家人绑走,他不放心她,随即开了家里的车追去。 他一往是极少开车的,因为才刚学会,家里的人也不容许他自己开车。然而当晚时间紧迫,家里面又在办宴会,也没太多的人注意到他的去向。他家的那些下人也不敢不听他的话,所以他就那样子开着车追了来。 在途追他们的途中他出事故,整个车撞在了路边的石头上,车头凹了进去,车窗玻璃全撞破了。而他头破血流,在洋医院里住了十多天院都不见清醒过来。 他的家人来找她,是希望她去他的病床边上看他一下,无论他好或不好,至少他们彼此相爱,能见上最后一面也是好的。 然而大伯一家拒绝了。他们谎称她到英国留学去了,可是那时候她明明被关在房间里,哪里都没有去。待那些人走后,大伯一家子又开始给她洗脑,说这些人说的极可能只是个谎言。就算他出事是真的,也不单单只是请她去见见面,而是要拉她去陪葬,去了就不能够回来了。 他们还说,虽然那家人相信了她去英国留学了,可是并不代表这件事情就这样结束了。或许他们英国有朋友,让英国的朋友去当地托关系打听,如果发现根本最近去英国的船上并没有赵春香这个人时,会上门闹得更加厉害。当务之急便是尽快将春香送走,不要等到那家人反过神来。 她从来没有想到过事情会变得这么严重,更没有想到自己的生死问题,所以她也跟着胆怯了。面对大伯一家子的安排,她妥协了,像个木偶人一般,随他们拿捏,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他们商量了几天,终于确定了,将她送去了上海。因为上海这个地方比较特别,拥有许多洋租界,并不属于某一个国家管辖,就算那家人有军政关系,总不能跑到洋租界乱抓人。 而且这几年去上海的人也挺多的,虽说洋租界多,不过到底那里还是华人多,交流起来比较方便,不像国外非得要会外语才能交流,他们找个人也像大海捞针似的,半点法子都没有。 从江都去上海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坐船经苏州,然后到上海。另一种方式便是坐火车到南京,再从地京坐火车去上海。时间也不过十多天,要回江都也方便,不像出国那样,非得坐上一两个月的船才到得了。 第33章 家事 到了香港后的这几年里,春香时常想,当年那场闹剧是怎么开始的,又是怎么结束的?反反复复地想多了,自然很多细节就显露了出来。 她与他在一起难道就真的只能当姨太太吗? 并不一定是这样的。当年他们的感情并没有掺杂太多的其他东西,爱了就只是爱了,跟什么家境门第一点关系都没有。就算当年她年岁太小,看不透他家里人的态度,可他是家中的独子,他若是发了狠以死相逼,不愁家里人不会答应明媒正娶她。 她当年不走,他的家人就真的会拿了她,让她给他陪葬吗? 不见得会这样吧?他出事的确是因她而起的,然而直接的凶手却并不是她呀,再说他只是晕迷不醒,并不是死了,如何葬?难道他的亲人们没脑子,舍得将他送走?以他们这样的家庭,他就算一辈子醒不来,他家也是养得起的。 一点一点地思虑下来,她得到一个对自己极为残忍的结论。这一切不过是大伯一家子想套住她的理由。 她出生下来三个月,是跟着母亲的。小的时候大伯母告诉她,她是被大伯给抢回来的,若是不抢回来,说不一定她的母亲会将她丢弃,甚至残忍地弄死。 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她不知道,但如果这不是真的事实呢?如果当初她母亲不想生下她,大可在发觉怀上她的时候,动动手脚将她流掉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花力气把她给生下来?就算生下她是不得已的,赵家又想留下这个根苗,那为什么她走的时候不是直接将她丢在赵家,而是将她带走? 她母亲既然有这种种行为,就可以想象得到,她不可能会想要了她的命。她或许没能力带她去香港,但是一定会给她找个好人家抚养。至少不会像她在赵家这般寄人篱下。 若是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她定是会将她一起带去香港的,那样的话,就更不知道会是怎么样一片天地了。 而所谓的大伯当年抢下她,是救了她一命,难道就没有抱有一丝私心?嘴上虽然没有,然而这些年她在他家当牛作马还不够还吗? 他们不同意他与她在一起,可是明明他家的条件很好的呀,如果仅仅用这样一个理由劝说她,任谁都说不走理由。而相反他们为什么会怕她与那家人走在一起,真的只是怕她沦为姨太太? 当然她如果沦为姨太太身份,也的确挺打他们一家子的脸的,毕竟这么多年她养在他家。可是他家的门庭,就是好多人想去当姨太太还求不来呢。那么答案就来了,他们怕的也便是他家的门庭太高了,若她真的成为他家的少奶奶或是姨太太,只怕他们是再也使唤不到她,也没脸再使唤她了吧! 每每一想到这些,她就觉得这人世间真的好肮脏,于是便不想再与他们有太多的联络。而没有太多的联络的结果便是,仅有的几次联络里,她总能够听到他们时不时地说起当年如何将她自襁褓之中抢了回来,又怎么一把屎一把尿地将她带大,还送她念书,如今她长大了便全然将这些恩情给忘记了似的。 滴水之恩的确是当涌泉相报,可是如果当年与你施舍滴水的人,多年后追着你无休止地索要,榨取呢?当昨日的恩情变成了这样的结果,她倒是宁可当年没受那滴水之恩,叫她死了也是好的。免得看到这些可笑的,标榜道德的捆绑。 讲到这里时,春香的声音有些哽咽了,她说:“我好像这一辈子都要被控制着一样,一直说我是他们家养大的,可是这些年我父亲也并不是没给他们家送钱。天天这般在人前宣扬自己的伟大,好像我真是在他家白吃白住一样。就算我白吃白住,那么那十几年我在他家洗衣服作饭做家务又怎么算。现如今外面随便找个长工一个月都能拿十几二十块钱。节省点能养活两个人了。” 是呀,秀莹也记得,这些是大伯母时常提及的日常。小的时候母亲就不许秀莹与大伯母一家子走得太近了,说大伯母好生厉害,咱们吃罪不起,可是咱们躲得起。 有一年,不知道怎么的,大伯母突然就不愿意让春香呆在他家了。三叔在秀莹家当着秀莹的母亲哭诉,说大伯母嫌弃他给的钱太少了,没法养活春香。而他只是个大男人,不会带孩子,而且孩子一年一年地大了起来,要用钱的地方也多,如果呆在孩子身边,根本没时间外出赚钱,日子会更难过。 母亲一心软,便将春香留在秀莹家里养了一年,一年之后大伯母不知道发的哪门子疯,竟又愿意养春香,便又将春香接了去。母亲气得没法子,只好作罢。秀莹当时还问过母亲为什么春香不呆在她家了。母亲回答说,谁让你大伯母生得如此厉害。 再后来她念中学了,父亲又在英国发展得极好,她便也去了英国,也就没管关于春香的事了。只是每每一提及春香,母亲都会说,这孩子命苦。有个狠心的娘也就罢了,还遇上你大伯母这样厉害的养娘。 听如今春香这般说起,她能怎么说,只能归劝道:“可是他们养你十几年也的确是事实呀,不管是不是有拿你父亲的钱,这些都是改变不了的。听听就算了,反正一年也听不了几回。” “可是如今我回来了,却是要天天都要面对的。” “那你就多往我这边走动吧,反正我这些日子也没其他事,你来也可与我作个伴。不过你也知道,我与你二伯也是刚回来,家里是需要打扫的,我可是也要使唤你呢。” 春香倒高兴起来了,“我情愿被姐姐使唤,也不愿每天重复听那些烂掉牙的往事。”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香港” 春香反问:“那姐姐什么时候回英国?” 秀莹答道:“不知道,我在英国的学业已经结束了,我明年可能在南京谋生。至于什么时候去英国,我还真的没有想过。” “南京,真好。”春香想了一会儿说道:“我可能过完年才回香港。我是回来办护照的。大伯走得突然,我急匆匆地收东西。可能将护照落到车上了。” 秀莹笑道:“我们还真是一对好姐妹,两人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弄丢了。” 春香也笑道:“确认是亲生的无误。” 次日下午,玉芬前来叩门,说是大伯母因大伯去世,在家整日不吃饮食,将自己关在屋内。原想着今日也该出屋吃东西,可是到了中午也不见响动,她与旭升在门外喊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人应声,于是就将门砸开。 入屋内,只见大伯母晕倒在床上,两人吓得赶紧请了郎中来瞧,郎中说她这是忧思过虑,病在心底不在肌理。他倒也开了些安神补气的药在家,只是大伯母连水都不愿喝,更何况是药了。归劝不动之下,玉芬这才前往各处亲戚家中奔走,希望亲戚们能够多劝劝她。 秀莹与春香走到大伯母家时,家中已有几人劝解无果走了出来,有一人倒是侯家的表亲,大伯母的内侄儿名唤易升,他见她俩来了,忙对她两说道:“两位妹妹,能劝的我都劝了,你们是侄女,心思应该比我细,还望多多费心。” 秀莹道:“这是自然的。只是易升哥劝这半日里,可有什么收获?” 易升迟疑了半会儿,见玉芬已经到别处去了,这才说道:“我姑的心病倒不是一天两天积成的,玉芬这脾气一直与我姑有些不合,旭升呀性子又软,杂在这当中说左右为难。素日里婆媳不合,倒有姑父劝解她,而今姑父走了,她恐往后余生再没安生日子过,心里计较着以断水米想随了姑父去。” 这些话春香是赞同的。在他家十几年里,大伯母一向喜作家中主事,指点江山,大伯倒也让着她,凭她在家中指点江山。旭升自然也是承了父志,在家中十分地恭顺,就连当初结婚的事,也是遂了大伯母的意,放弃了从前的几段感情,应了大伯母中意的玉芬。 刚到赵家的玉芬十分地讨大伯母欢喜,无论是容貌,女红,言行举止,待人接物都有大伯母年轻时候的样子,两人算得上是惺惺相惜,相见恨晚。再加上玉芬嫁过来时,置办的嫁妆丰厚,十分地给大伯母添脸面,令乡里乡亲的好生眼红,都说他家旭升娶了个厉害媳妇,叫她往后可要小心着这小媳妇。可是她却是知道这些酸话,明显显的是妒嫉到了极点才说出来的。 只是一家不容二主,渐渐的那原先的优点开始变成了两人的针刺,当初是何等相惜,后来就是如何地相恨。如果说大伯母是虎,那么玉芬便是那初生的牛犊,她可不怕虎,行事一向又大胆张狂,性子响快泼辣,与那红楼戏文里,贾府的琏二奶奶王氏可是有得一比的。 而大伯母虽然厉害,但到底几十年里,家里两个男人都是向着他的,可是有了这媳妇,她那儿子旭升却是两面不讨巧,她丈夫又总是劝她让着点小辈,家合万事兴。 故而素日里两人闹不合,生气最多,吃亏最多的也便是大伯母了。 第34章 家事 关于这些事秀莹虽然知道的不若春香多,但是关于大伯母与玉芬的婆媳问题,她亦是知道一些的。毕竟从前风光的时候,大伯母那一张嘴也没少得罪过人。就拿大伯去世来讲,那时请来扛棺木的师傅还生过一些波折,不愿来他家做事,若非瞧着旭升还算忠厚,死的这位又是赵家一门子孙,只怕是请不来人的。 所谓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大约说的便是大伯母这类人吧。 易升又说道:“我是我姑的内侄儿,又是个大男人,去劝说玉芬一是男女有别,二是她会认为我是我姑的娘家人,自然偏我姑多一些。” “行,我们会去劝说玉芬姐,只是大伯母可还有什么诉求?” 易升顿了顿说道:“我姑这会儿能说些什么,她口里心里总是念叨着要随姑父去。不过我倒是想请你们与玉芬说说,让他们夫妻俩将我姑接去他们镇上的家里一起住。老人家嘛,越老越似小孩子,哪个不想着含饴弄孙?” 是了,玉芬与旭升在二年前就在镇上场口的闹市处置办了一所自己的房屋,虽然借了不少的钱至今还未还完,但是少了与大伯母在一起的时间,亦少了不少的争吵。两夫妻俩这两年有了这个家,双双拼命地赚着钱,旭升在临近处的镇里来回找事做,而玉芬则一边带着两个孩子也在场口处寻了一个事,贴补家用。这样的日子虽然比起从前要清苦一些,但是心下却是畅快的。也因为有了目标,他们更坚定自己所选择的这条苦路子是值得的。 然而大伯母终究是老了,从前有人在耳根下和她吵闹,她倒不觉得寂寞,待没人在她耳根下闹的时候,却感到了寂寞。尤其是每次两个孙女回来看完他们二老要离开时,那种滋味就更浓了。 只是她这样好强的人,如何开得了口与她一向不合的玉芬低头呢?且不说这面子问题,就是她伏低做小,玉芬又会同意吗?她可是好不容易才摆脱,与婆婆共处一个屋檐下的恶梦日子,换了她她也不会同意呀。 “玉芬若是怕我姑的脾气上来再与她闹不合,你就与她这样讲,就说有两个孙女天天在她跟前哄着她,而玉芬又要出门做事,哪里还有多的时候像从前一样吵吵闹闹的?再说她如今都是孤身一人了,还不都得靠儿子媳妇了,若是一个人在乡里,与别家人家长里短的,出了什么岔子,那出钱出力,丢脸丢面的不还是玉芬与旭升嘛。” 易升的话说得句句在理,秀莹与春香无法推辞,只得寻了玉芬来说事。原以为会费很大一番唇舌,却没有想到,玉芬倒也挺明事理的,当即应承下来,“我素日里与婆婆争吵归争吵,然却也不是个不孝顺的,她若肯搬来与我们一同,我并不反对,况且孩子们都念书了,用钱的地方也多,我与你们哥哥天天忙得都快没时间照顾她们了。婆婆若来了,也是能帮我们看看孩子。只是这几日,她连你们哥哥都不愿说话,更何况是我了,不然,我们哪会四处请你们来帮忙。” 有了玉芬这句话,秀莹又与春香去说通大伯母。 一开始大伯母见着她们姐妹俩亦是恹恹的不怎么理会,她原本身体还算不错,然而这些日子以来饮食进得少,又少收拾整理,整个人看起来竟比从前瘦了不少,面色也极差,双眼红肿,精神恍然。 秀莹与春香在她跟前好一通地哄她的话说完,她方才精神了一些,开始诉说自己这些日子的痛苦,以及她的忧思。和易升所述的八九不离十,她忧的思的是故去的大伯,忧的是往后一个人孤苦无依,儿子又是个说不起硬话的,媳妇又与她不合,周围她得罪的人又不少。如此真叫她生不如死。 秀莹与春香劝她,说:“大伯在天上看着呢,哥哥与嫂子不敢对你不敬的。” 大伯母幽幽地答道:“是呀他看着呢,看着我怎么还不去陪他。” 说罢又一通大哭,悲怆的时候还大呼大伯的名字,说为什么他走的时候不将她也一同带走。秀莹与春香又一阵安慰她,说:“你这样让他走得如何安心。你放心,她郑玉芬不敢为难你。方才她可是向我们姐妹二人保证过的,亦是她叫我们来劝说大伯母您的。她说过几日你大好了,就搬去镇上,帮着看看两个孩子,你不看别的面子上,就看看两个可爱的孙女,要是天天有她们缠着你呀,保管你舍不得再说这些丧气话。而且你看哥哥在外面一个人挣钱多不容易呀,若是孩子们能有个人照顾着,那嫂子是不是就可以安心去挣钱,日子是不是就越过越好了?” 好说歹说,到了第二天,大伯终于气顺了,也开始进食了。之后也不知道旭升与玉芬怎么与她沟通的,不到四五日时间,大伯母就搬去了镇上。 而秀莹与春香更是日日都要去镇上看望大伯母,与她说说话,直到确定她无事,方回家。那些日子里,秀莹觉得好像从前与大伯母一家保持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很多,好像从前不是亲,而此时方才认了这门亲一般。尤其是与玉芬家的两个孩子混熟以后,每日相处,每日相谈,其乐融融。 一个月匆匆过去,秀莹的母亲亦回到了家。转眼间就快要过年了。 秀莹与母亲讲起这一段的时候,母亲还有些不相信,她依然劝秀莹:“能远着一点,尽量还是远着一点吧。我与你大伯母这么多年打交道,知道她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人。还有你那嫂子,听说能将你大伯母震得住,想来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现在两人合好了,说不定还有好戏在后面呢。今日是你与春香搭了这台子,我担心你们不远着点,来日若唱起大戏了,可有你们好看的!” 秀莹虽然嘴上应承着,然而心里却糊涂了,这些日子看大伯母与玉芬相处,也没什么从前母亲或是外人所说的那般凶险。难道真的是她太过单纯了,将问题想得太简单了。 母亲见秀莹心口不一,遂给她解惑。 “你大伯母倒也真的是为你大伯伤了心,不过一心求死这一说现如今却不好说。现在都是民国了,又不给立贞节牌坊。我看她不过是给你们演了一出好戏。” 秀莹问道:“妈你怎么能这么说大伯母呢,那日我与春香可是看得真真的,大伯母几日水米不进,蓬头垢面,人都瘦了一圈,眼睛红肿,精神也有些恍然,要说这是演戏,这也未免太过了些吧?” “这便是高明之处了,演戏演全套,不是真的也就成了真的。若你们都看透了,又怎么能骗过旭升与玉芬?”秀莹母亲近乎有些嘲讽地笑着,“你们到底是年青了些,见的少了,自然被骗了还帮着人数钱。” “妈,这话越说越邪乎了。”秀莹还是不相信。 秀莹母亲问道,“你大伯家当家的是谁?” “自然是大伯母。” 秀莹母亲又问:“那你大伯去世后,当家的又是谁呢?” “不还是……”秀莹迟疑地答道:“变成我嫂子玉芬了?” 秀莹母亲道:“你总算想透了。我还以为你想不到呢。不过你刚刚回答的对也不对。” “如何叫作对又不对了?”秀莹刚刚还想着总算柳暗花明了,可是母亲这句话又让她迷糊了。 “你大伯在生时,明面上当家的是你大伯母,实际却是你大伯。中华上下几千年,女人几时真正当过家?不过是替男人料理家务罢了。你大伯母整日里蛮横霸道惯了,你大伯不与她计较,并不代表这个家就是完全听她的了。否则你当那些年你大伯还康健时,玉芬为什么总会与你大伯母争吵时见好就收?还有后来为什么玉芬宁可苦着自己,也要搬出去?是真怕了你大伯母吗?并不是吧?” 秀莹点了点头道:“好像是这样。” 母亲又说:“他们搬出去后,是不是就有了自己的家,在这个小家里面,谁挣的钱最多?” “旭升。” “是了,正是旭升。不过旭升倒不似你大伯是表面软弱,那孩子我是看着长大,从小被他娘压着长大,小时候叫乖巧,长大了便就成了软弱。娶的又是玉芬这样的厉害媳妇,遇到媳妇与娘二选一的时候,他怕也只有缩在一团,谁也选不了。你大伯母素来比我要精得多,难道还看不清楚自己的路?” “妈,你说得句句在理,可是……” “接受不了是吧?你说这个时候她不这般做难道真的去死吗?可是真死她舍得吗?若真舍得就应该选毒药或者上梁,真心想寻死的人,才不会这般拖延时间。毕竟那是真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生不如死。” 母亲的话虽然有些冰冷,但是顿时让秀莹清醒了不少。是呀,大伯母的为人并不是一个两个人说闲话的,就连跟她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春香都曾数落过,而秀莹从小被母亲教导要远离他们家,后来又一直在外面念书,与她接触的极少,自然也就不会带心眼儿去区分这些。 这些天,她看见的完完全全是她可怜的样子,却从来没有真真切切见识过那个可恶形象的大伯母,所以她才会对母亲的提点迷糊下去。 第35章 家事 经母亲的教诲后,秀莹倒是极少往玉芬家走动。春香倒不能像秀莹这般自在,她可是天天盼着秀莹能与她一同呆在一处,耳朵好少听大伯母说些从前的事。 秀莹几日都没去,春香急了,便找了借口来寻秀莹。秀莹母亲自然一看就懂,也不点破,只待春香问起秀莹这几日为何没去玉芬嫂子家时,秀莹的母亲代答道:“都这么些日子了,你大伯母还不见好吗?怎么说也快过年了,家里也应该准备了。你回去也与你大伯母说说吧。手上呀有些事忙起来了,就不会想那么多了。” 春香只好灰溜溜地回去,将秀莹母亲的话传达给大伯母。也不知道大伯母听了作何感想,不过秀莹倒也不敢去问太多,否则她母亲又该训她多管闲事了。  秀莹家没有电话,自南京回江都的时候也没与陆锦鸿讲到这点,也不知道这些日子他在做些什么。 秀莹正在想他的时候,收到了他的来信。信中他亦提到了当时没问秀莹要电话,更不知道秀莹家的具体地址,亦是经过几翻周折,才知道她家地址,才写了这封信来。他说这些日子他一如既往地忙,但是一闲下来,就会时常地想她。还说南京下了第一场雪,不算太厚,刚好可以堆雪人,不知道她喜不喜欢有雪的冬天。还问她什么时候会再去南京。 秀莹回了信给他,说江都倒是没下雪,不过近日天气总是阴雨,想要看雪也是没法。说到雪人,她倒是极喜欢的,之前在英国,每年的圣诞节总会下很大的雪。国外的圣诞节就好比国内的过年,那时候除了布置圣诞树,堆雪人,打雪仗,还有滑雪,虽然很冷,但是却十分有趣,也十分热闹。 快要过年了,她母亲也回到家了,父亲前些日子还问,过年陆锦鸿是否要来等一些琐碎的事。 写完这些时,秀莹觉得有些啰嗦,但是除了这些,她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收到他的回信时,已经是半个月后了,那时候已经年尾了。信中陆锦鸿告诉她,他们放假了,今年他要回家陪老母亲过年,父亲新逝第一年,母亲一个人在家中,多少有些孤寂。虽说姐姐亦会回家看望母亲,但是毕竟姐姐已经嫁出去的妇人,不便那几日天天守着母亲。 他又说,或许正月初几,等姐姐回家后,他可以来找她。又将他家的电话与地址告诉了秀莹,希望秀莹给他写信和电话。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日母亲让春香带去的话起了效果,这些日子里大伯母居然真的打起精神忙过年事宜。年尾几天旭升跑来秀莹家,与秀莹父亲与母亲商量吃年年夜饭的事。 秀莹母亲恹恹的,并不十分想与他们在一起吃年夜饭,私下去与秀莹父亲说:“与她打交道能有我们占了便宜的?” “这么些年都过来了,什么捡便宜吃亏的,孩子们都这么大了,还老记着过去的老八股做什么?”父亲到底是心软了,念在自己大哥新逝,侄子又亲自上门来相商,便应下了。 父亲一门四兄弟,最小的一个兄弟入赘在外,是与他们不能一起了,而春香父子俩亦不过才有个落脚处,所以也没有起头,故而中午秀莹家里起头宴请。到了晚上便在玉芬家里。 年夜饭,尤其是年三十晚的年夜饭是最无趣的,女人们都在忙着厨房里的事,男人们则在酒桌上拉家长。小孩子们倒是有趣,特别是旭升的两个不到十岁的女儿更是。 两个女孩儿提前得到了压岁钱,高兴得不得了,闹着要到铺子里去烟花玩。春香这一晚上一直与玉芬在厨房里忙着,秀莹母亲又被大伯母拉着说过去的事,也就只有秀莹闲着,她们俩便拉着秀莹出了门。 秀莹陪着小侄女们到了街上买了烟花玩了很久,直到有些无聊的时候,她跑去了镇上一家有电话的店铺借用了电话给陆锦鸿打了过去。 他接到电话很是欢喜,她问他:“在做什么?” 他说:“陪母亲守岁,母子俩坐在一炉子火前,聊起了父亲在世时候的情形,还好你的电话来了,不然这感伤的话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他问她:“这是你家的电话吗?” 她笑道:“我们家没电话,家里面好几年没人住了,装了电话也没人用。这是我在镇上借的电话。”  “那你把号码告诉我,我打过来吧。”  秀莹果真把号码告诉他,他挂了重新打过来,问道:“这么大晚上一个人在外面借电话吗?” 秀莹道:“自然不是一个人,我是和侄女们在街上买烟花玩。顺便借人家电话用,不然你以为这电话是白借的么?” 他笑道:“那你今晚荷包可是要出血了。” 秀莹叹了一口气,道:“是呀。不过晚些时候守岁,我应该也能收一两个红包吧。” 他又说道:“过两天我来看你。” 秀莹以为他开玩笑,道:“好呀。车票买了吗,到时候我到车站接你。” “明天的车票,大后天上午到。” 话一出,秀莹愣了,“你真的买了明天票?” “是呀,赶在大后天见你。我姐明天回来,照顾我妈。” 转眼到了二天后,秀莹穿得十分厚重,与父亲与母亲说要到小舅舅家拜年,顺道到去市里面转转。秀莹的父亲与母亲一点儿也没疑心,叫她准好礼,就送她坐了公交车。 她倒也真是第一时间去了小舅舅家,将礼物送去后,便与小舅舅与小舅妈说有同学约了她到市里面转转,从小舅舅家走了出来。然而淑娴那小妮子估计这几天被关在屋里太久了,也想出来转转便跟随在了秀莹的身后。 秀莹尴尬万分,但又不好意思不带她出门。于是两人只好一起去接陆锦鸿。 春节里城里面亦十分热闹,各条马路上的车挤得满满的,公交车的速度堪比乌龟。好半天终于到了火车站,却也是一眼看不到头。 淑娴好奇地问道:“秀莹姐姐,我们来火车站做什么,不是要去市内玩吗?” 秀莹道:“先来火车站接一个哥哥,晚些时候我们去市区玩。” 陆锦鸿倒是一眼就看见了秀莹,走到她跟前,微笑地问道:“你怎么还带个小妹妹来?” 秀莹道:“这是我表妹淑娴,小舅舅家的小女儿。” 陆锦鸿与淑娴打了招呼,又问道:“我们现在去哪儿?” “去市中心转转。” 陆锦鸿依着秀莹去了市中心。 四周围依旧与先前秀莹他们来时一个样,到处都能看到车子堵着。不过市中心到底的是市中心,环境自然比别的区要好很多,现下又是春节,各处摊子都摆出来了,配着市政府挂的红绸布灯笼十分地喜庆。 他们走到一个广场,那广场上今日卖花的特别的多,尤其是卖玫瑰的。 陆锦鸿问秀莹:“你喜欢哪个颜色?” “都喜欢。不过春节来买玫瑰,会不会有点浪费?” 陆锦鸿摇了摇头说道:“你难道没看日历?” “怎么了?” “今天几号?” “二月……十四号?”她倒没想到今天会是这个日子,不过国内什么时候也流行起过国外的情人节了? “对呀,二月十四号。” 淑娴也起哄:“姐姐,今天是情人节呀。我真不应该跟你出来的,我好尴尬。” 秀莹尴尬地说道:“没,没关系的。” 陆锦鸿也说道:“晚些时候哥哥请你吃饭,至于其他不好听的话就不要说了,你说出来尴尬的可就不只是你一个人咯。” 淑娴见好就收,立即将嘴马闭得严严实实的。 陆锦鸿又对秀莹说道:“既然你不挑色泽,那我就随便买了。” 他走到一个花摊前,买了一捧鲜红色的玫瑰,送到秀莹面前,淑娴帮秀莹数了数,一共是十一枝,她喜地说道:“十一枝寓意是一心一意,哥哥你好有内涵,还懂这个。” 秀莹瞪了淑娴一眼道:“哥哥是大人,懂这些很正常,你一个小女孩儿,怎么也懂这些的?看来晚些时候我应该去问问小舅舅和小舅妈了。” 淑娴立即求饶,道:“姐姐我错了,我不说了,你千万别回去问呀,不然我这几天可又要不清静了。这才正月初,年都还没过完,你就行行好,让我多快活几天吧?” 见秀莹没出声儿,她又向陆锦鸿求救,陆锦鸿很给她面子,立马说道:“出来也这么久了,咱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吃点东西吧?” 他们三人去了一间西餐厅,点了三份不同的西餐。淑娴怕再一次说错话,到了店里一直将嘴封得死死的,一个字都不讲,只专心地吃东西。 而有淑娴这个电灯泡在,陆锦鸿原先准备了很久的话,却一句也没有说出口。秀莹似乎看得出他欲言又止,一直保持着微笑。好像陆锦鸿已经将那藏在肚子里的情话,对她说完了一遍似的。 吃完东西,他们三人一行又顺着来路走了回去,直到淑娴自己都快受不了的时候,便开口说道:“要不我还是先回去好了,我觉得是我阻隔了你们的单独约会,因为有我的存在,让你们的约会变得好生奇怪,我都快成为了电影里面男女主角的电灯泡了。” 秀莹与陆换鸿相视一笑,都没说出一句共同的心声,“她倒不笨,这么快就发现自己成了电灯泡,知道不能继续呆下去,立马想到了脱身的法子。” 第36章 花 陆锦鸿说道:“那我们还是送送你吧。” 秀莹应合:“是应该把你送回家,我们才放心。今天外面堵这么多车,人多也不安全,你是跟我一起出来的,万一你跑去什么地方忘记回家,家里面的人问我要人,我到时候还交不出来。” 淑娴撅了撅嘴说道:“我好心给你们腾位置,你们俩却一喝一搭地挤兑我,真讨厌。” 秀莹并不理她,二人真的将她送回了家,见她进了门方对她说道:“你回到家中可不许你说起今天的任何事,否则我也不会客气的。” 淑娴气得抓狂,“你也算计得太狠了吧。跟家里两只老狐狸有得拼。” 秀莹回道:“对付你这只小狐狸,不精一些能行吗?” “哼!”淑娴闷闷地将门关上。 秀莹在门边对她说道:“你最好出门的时候与你父亲母亲讲一下。我呀这就去给他们打电话,告诉他们你已经回家了。” 待里面听不到响动后,他二人又单独逛了一会儿街。秀莹一路上尴尬地捧着一束花,嘴角却露着甜蜜的微笑,她说:“这是我第一次收到男生送的花呢。原来朱丽说得没错,没有女人会不喜欢花的。” 那时候住在宿舍里,宿舍的两大美女天天有人送花,秀莹曾经问过这样的傻话:“你们都不喜欢别人,怎么还收下人家送的花?” 当时朱丽理直气壮地说道:“没有女人会不喜欢花的,虽然送花的人不能入选为男友之列,但是花有什么错?” 她说道:“可是这样很浪费。” 朱丽说道:“不收才是浪费呢。你们东方女孩儿的想法总是这样保守,那么我想如果有一天你喜欢的人送你花的话,你一定就不会这么说了。” 那时候她嘴上虽然没有说,但心下却是不相信朱丽所说的。然而今日收到花,却证实了,朱丽说的一点儿都没错。她极喜欢陆锦鸿送她的这十一枝红色玫瑰花,没觉得是浪费,也没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陆锦鸿却突然说道:“也不完全如此,这世上也有例外的。” 秀莹一愣,“你说的例外是……” 恍然间陆锦鸿说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自然便有例外了。” 女人在恋爱时的直觉是敏感的,更何况平常的秀莹的心眼儿就比别人的要细得多。陆锦鸿在那几十秒当中的表情,在秀莹的眼前虽然说只是一瞬闪过,她还是捕捉到了些什么。 她闷闷地问道:“这是你第几次给女人送花?” 她的语气明显地变了味道,方才还如小女孩儿的天真快乐,转眼就变成这样子冷峻。陆锦鸿知道他无法找任何借口推说。有些事情早些坦白,比撒谎隐瞒的伤害要小得多。他对秀莹是认真的,关于他的过去,他也不想对她隐瞒些什么,毕竟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第二次。”他缓缓开口说道,就仿佛是说前世的事,又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一般。 他告诉她,半年前,他在法国送给一个女人一束黄色的玫瑰,作为求婚,但是他被拒绝了。 这个女人倒不是他的初恋。他的初恋是在中学时候,很简单的一个故事,也就是毕业后,各自分开然后再也没有出现在了彼此的世界里。而且说是初恋,但是这么多年,他连初恋的脸长什么样都快记不得了,只是遇到当年的同学提起,才会偶尔想起当年似乎有那么一个影子存在过。 这个女人是他从军校毕业后认识的。当时两人都要去留学,搭了同一班船,在船上她得了伤寒,差一点儿死掉,还好遇上他,他手上备有部队分发的盘尼西林,给她服用了,捡回了一条命。后来在船上相处下来,得知他们要去的地方是一样的。所以就结伴了。 那以后他们一起去了德国,又一起到了法国,在国外相互依偎,同居二年,然而她却拒绝与他结婚。 陆锦鸿说:“也许是我做得不够好吧。可是我仍旧是不明白的是,我与她明明都已经彼此拥有彼此了,为什么还是不能在一起。如果说她是个外国女人,我大约会想这是文化不同,可是她亦是土生土长的国人。可能我是有点自私,我想负责任,想在父亲离世之前让他看见我结婚生子。” “那你还爱她吗?”秀莹开口问起这个问题,她觉得自己有点发神经,这个问题她问出来做什么,她想得到什么样的答案。他又能给她什么答案?  “如果我说一点儿不爱,你会相信吗?”陆锦鸿自嘲地笑道:“她是我的第一个女人,彻底地忘记那是不可能的,但是我与她终究是不可能了。”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秀莹嘴边一直挂着的笑僵了,果然这个问题是不能问的,问出来就是拿来伤害自己的。她感觉自己有点像个笑话,居然有些期盼着他会说不爱了。 “对不起,我要回家了。你也回去吧,我觉得我们需要冷静一段时间。”说完这句话,秀莹将手中的红色玫瑰花放到他的手中,转身猛地朝一个方向跑了出去,没有给他留有一句解释的机会。 是的,她的心乱了。 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原来她对感情竟然有这么强烈的洁癖,原来她害怕他会成为下一个徐榛,原来她根本没有勇气去接受任何的失败,原来她竟然比上一次得知大伯病危从南京和陆锦鸿分时更难过。 秀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小舅舅他们家门口的,来开门的是四年未见的淑娴的哥哥泓睿。他一直在军校,这次过年才回来,个头比秀莹要高出一个头,偏瘦但是却不显得文弱。 他礼貌地叫了秀莹数声,秀莹方从自己的意念中醒过来。一见自己已经到了小舅舅家,忙收了脸上的愁容,笑着叫道:“泓睿?” 泓睿应道:“是的,我是。四年不见姐姐认不出我了么?” “是阿,四年不见你长大了,个头和样子都变了不少,我刚刚还以为我走错了门。”秀莹尴尬地圆着谎,还好泓睿不像淑娴那般鬼灵精怪和八卦,没有多想更没有多问。 走进屋内,淑娴那妮子调皮地在她耳边问道:“我姐夫呢?他咋没跟来?你把他弄丢了吗?” 秀莹苦笑道:“是呀,我把他弄丢了。” 淑娴以为秀莹开玩笑,还专门往外面跑去看了看,回到屋内,与秀莹说:“秀莹姐姐,你可别吓人了,一个大活人叫你给弄丢了,这也太扯了吧,你怎么不找找呀?” 这时小舅妈正从厨房里走出来,问道:“萧淑娴,大老远就听到你在嚷,你是什么东西弄丢了。” 淑娴大约已经忘记先前秀莹所嘱咐的了,说道:“不是我把什么东西丢了,是秀莹姐姐把姐夫给弄丢了。” 秀莹想要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只好低声与淑娴说道:“你别乱叫,那不是你姐夫。” 小舅妈不解,硬是纠着淑娴说原由,淑娴就这样出卖了秀莹,她说:“上午姐姐说去市里玩,其实并不是什么同学,而是和我到火车站接了一位高大帅气的哥哥,后来我们一起去了市中心,哥哥还给姐姐买了十一枝红色玫瑰花呢。当然也请我吃了西餐。后来他们嫌我在碍眼,便把我先送回来了。” 小舅妈严肃地说道:“萧淑娴,怎么什么地方都有你?” 又对秀莹说道:“小陆既然都来了,怎么不叫他一起来吃饭?” 好一会儿秀莹才吞吐地说道:“他只是路过江都。” “路过江都难道连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吗?” “兴许是吧。” 淑娴又插嘴道:“我看哥哥才不是路过江都呢,明明就是特意来陪姐姐过情人……” 小舅舅实在听不下去了,大喊道:“萧淑娴,你是饭没添够吗?没有的话就自己去拿大碗自己添。” 这个话题就此打住,直到饭后睡觉时也没人再提起过。 次日荣华从英国打电话来小舅舅家拜年,她先是与小舅舅家四口人分别问候完,再与秀莹开始聊。她问:“昨天情人节有没有收到什么礼物?” 秀莹没出声,荣华又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江都的?” 秀莹答道:“二个月前,我大伯去世了,回江都奔丧。” “哦。那你参加完葬礼这一个多月在做些什么呢?” 这个问题问得太过露骨,让秀莹已经猜到,大约是昨天的事,小舅妈与小舅舅打电话与荣华提起,所以她今日的主要目的不是拜年,而是来探一下虚实。 “我爸也是那时候到家的,在家每天除了打扫屋子,便是安抚大伯母。然后我妈不久后也回来了,也就开始忙过年的事了。” “好吧,我也不和你打太极了。”荣华单刀直入,“我想问的其实是你与陆锦鸿最近处得怎么样了?” 秀莹似乎有意在回避关于陆锦鸿的问题,荣华真是替她着急,说道:“我只是听说你们昨天一起过得不愉快。” “他与你说了什么?” 第37章 欣喜?害怕? 荣华笑道:“你不是都不想提到他了么,怎么还关心他与我说了什么?” “不想提到他那是他有问题,至于我想知道他对你说了什么,我只不过在意自己的名声。” “霸道又小气。也就只有陆锦鸿能容得了你。”荣华说道:“人家可一句你的坏话都没说,还一个劲儿地说自己的不是。” “他心里还装着别人,还跟我处对象……” 不等秀莹说完,荣华便训斥她:“所以我说你是霸道又小气。” “这怎么能是霸道又小气呢?”秀莹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她认为的爱情应该是彼此都身心全投入,而不是一边在她这里,另一半留给了别人。” “还说不是。是你自己先问人家的,人家坦诚告知,还没将话说完,你自己就自顾自地乱想,还扔花跑路。”荣华对她一顿臭骂:“大小姐,都是成年人了,能不能做一点成熟的事情啊。” 骂完后,荣华又说道:“有什么事呢慢慢来,不许耍小孩子脾气。如果你喜欢他,就应该理解包容,谁还没个过去呢?跟一个已经是过去式的人较劲,是极蠢的想法。如果你是真的不喜欢人家,也要好好地说清楚。我知道你一向把婚姻与爱情看得很神圣很重要,但是也正因为这样,你自己起码要稳得住,这样你才能将对方看得清楚。你说是不是?虽然我很希望你们俩能成事,但是我更希望你幸福。” “我知道了。可是……” 荣华道:“别可是了。有什么想不透的,直接找当事人去。我当初就说过我引个路,别的事不做。”  荣华的话给秀莹很大的刺激。是呀,昨天她不应该去问过去的事。她不也一样,也是有一段不堪一提的过去。细想下来,他们俩人都不过是过去的失败者。他既然愿意将那不堪的往事说与她知道,那么也就表示说他已经接受过去的失败了。而他口中所说的不可能全部忘记,或许并不是她所想的那样,对她只是三心二意,而把最好的一部分心留在了过去,留在了那个她根本就没见过,而且未来也不大可能再见到的女人身上。  相比之下,其实是她更不坦诚,更不愿意去面对失败的过去。 接完荣华的电话,她便向小舅舅与小舅妈他们道别,先回了镇上,然后收拾了东西,准备去南京。而这两天秀莹父亲与母亲也准备回英国了,三人经过商定,便又缓了两日一同去了市里面,然后在市里面分别。 临别的时候父亲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们不在你身边,很多事情要见眼使法。有什么事要跟我们讲,为父知道在这方面你很是谨慎,便不再多说什么。若是跟小陆处得不错的话,就带回来吃个饭吧。” 秀莹买好去南京的火车票后,便给陆锦鸿打了个电话。他接了电话,一听是她,十分地高兴,就好像情人节那天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对她问长问短,好像她是第一次去南京一般。 她说道:“行啦,我知道了。你别这样惯着我,小心将我给惯坏了。” 他笑着说道:“你是我女朋友,我不惯着你惯着谁?这只是关心你,怎么就能惯坏了,再说就是惯坏了,也由我自己承担后果。” 一切好像雨过天晴了,坐在火车上,看着一路往后移动的江都,秀莹心里嘴吃了蜜似的,她又离他更近一步了,明天再过一天,后天她就能见到他了,他应该也跟她是一样的心情吧。 因为心情好,好像时间过得也极快,很快车子抵达了南京。 下了车,她直接往出站口走去,而一到出站口便见他立在广场上,身上裹了一件军大衣,头上也戴着军帽,换了军装的他那原先看着好似娃娃的脸立即换了一张脸似的,轮廓分明,竟真的有种别样的帅气。从前他们说他长得帅,她只是心里暗笑什么眼神,就连与她差了七八岁的淑娴说他帅的时候,她也只当她是嘴上涂了油,想讨好陆锦鸿。 她走近他,他笑着问她,“你方才在出站口站那一会儿是在想什么?” 秀莹自己偷着乐,并不将这个秘密分享给他,便找了个借口说道:“我看大家都穿这么多,我有点儿吓着了。” “早就给你说了南京下雪了呀,你当我扯谎呀!这两天雪都化完了,看不见雪景了,不过温度比下雪那两天还要冷,所以大家穿这么多也不是没道理的。” 秀莹应了一声:“哦。” “你不冷吗?穿这么少!” 秀莹看了看自己,少吗?与街上的行人比起来,似乎真有点少,她只穿了一套秋衣,一件绒绒线衣,一件厚实的中长风衣,在火车上也没觉得有多冷。不过这会子站在冷风中似乎开始感觉到冷了。 陆锦鸿将她手上的箱子接了过去,又将一只手上的手套给她套上去,而另一只则握着她的手,说道:“手都僵了还敢说不冷,嘴比心硬。” “我们去哪儿?” “先去舅舅家,然后带你出去玩几天。” “你不是应该要上班了吗?” 他笑得像个孩子似的,“我早有计划了,若是死板地照正常规矩来行事,自然是不行了。” 他说那日她与他置气,他也很是郁闷,当日便真的坐了车回南京。然而一回到南京却又不敢往舅舅家里去,更不敢回家,怕他们问起他此番前去江都的事。 秀莹问道:“你告诉他们你去江都的事了?” “没有。” 听到陆锦鸿说出这两个字时,秀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不过还没等她缓过神来,他又说:“不过我妈妈晓得我去江都了。当然她不知道我是工作还是办私事。但是你也知道过年时节,他们总要打电话去拜年,到时候提到我去江都是难免的事。” “唉呀,那他们还不得笑话死我,你真是的,怎么说话不一次说完?!” “你也没等我说完呀!” “哼!你这是故意的。”虽然有些生气,但是这次秀莹倒诚实地正视了自己的这一缺点。她缓过神来,追问他,“那后来呢?” “后来呀,后来天又下了一场雪,我就只好回部里上班去了。” “可是这段时间不是放假时间吗?” “放假时间也是有值班的呀!”他笑道:“过年时节自然没人愿意值班,而我主动去跟那原本值班的人换班,别人只有感激我的,哪会想到我是回来避难的?” “所以你把你的正班与人家换了?” “正是!” “这样会算计,我都有些不知道是应该欣喜,还是应该害怕了。” “欣喜什么,又害怕什么?” “欣喜有个这么聪明的男朋友,害怕的是你这样聪明,哪句话对我是真心的,哪句又是骗我的。”她幽幽地看着他说道:“如果你骗我的话,请不要让我知道好吗?我很好骗的,会当真!” 她还是很清楚自己的。 在沉溺的时候,别人可以让她指鹿为马,把一切世界上的不美好都主动屏避掉,只余下她所愿意看到的美好。就像从前她决定与徐榛走近时的样子。 她记得曾经有一段时间里,她每日里走在校园里,见着树上的叶子变了颜色,或是花园里的花突然开了,她便写下来分享给徐榛,根本没有想过徐榛是否与她有同感,那是完全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再也无法感知真实世界里的肮脏。 而当她清醒的时候,她会冷心冷肠绝情绝爱。所以他从前说的,他印象当中的她是块暖不化的冷玉,其实正是在十分清醒的状态下的她。这样状态的她是适合呆在屋子里做学究,而不适合处理社交关系。比如谈恋爱。“我知道你还没准备好。不过没关系,我们慢慢来,等你足够信任我时,后面的事再说。” “南京好吃的好玩的地方,之前不都去过了吗?” “看来你也太小看南京了吧。之前带你去的也只不过是南京最热闹的几条街,吃的穿的用的在那几条街上或许算是顶好的,但是游玩却不一定了。” 那几日里,陆锦鸿借了宫诚的车,带着秀莹逛遍了南京的每一处,还认识了一些他的好友,他说他要领着她走进他的世界里,从现在起,他要全心全力地丢掉过去,和秀莹拥有新的的开始和回忆。 宫诚夫妇这段时间对他们两的出行十分关注,陆锦鸿每到一处都会打电话给他们,告诉他们俩的行踪。而每一次宫诚都会提醒他们别忘记多联系荣华,还说有他们俩的如今天,荣华在这当中出了多少的力。 秀莹听后也与荣华打了几次电话,但是每次都会被她取笑,秀莹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每次都与陆锦鸿说,让他低调一些,当然陆锦鸿也很尊重她,后面几天里便极少与宫诚联系。 两人一起在南京玩了二三天,又到镇江与苏州两地玩了三四天,加上路途时间前前后后十天左右,这十天结束后,陆锦鸿便开始工作了。宫诚一家依然诚邀秀莹住他们家,然而秀莹却有自己的想法。 第38章 先将就着 “我不想去宫家。”秀莹对陆锦鸿说道:“之前已经讨扰那么长时间了。” “没关系呀,舅舅他们不会介意的。” “可是我介意。” 宫家人是对她照顾有加,然而那终归不是她的家。她只是陆锦鸿的女朋友,呆个十天半月是客气,呆时间长了,又是白吃白住的,别人嘴上不说,心下会怎么想?先前在她自己的舅舅家呆了一个月余,小舅妈便旁敲侧击地与她讲物价问题,更何况宫家只是陆锦鸿的舅舅家。 人贵有自知之明,陆锦鸿能厚得下那张脸皮,她可不能。 “你想多了。不过这几天我马上就要去忙工作了,要不你再到舅舅家委屈几天,等到周末我来接你。” 两相商量下,秀莹最后还是去了宫家。这次去到宫家,宫家人对她更是亲切了,就连老爷子与老太太对秀莹的称呼上都改了,从前他们客气地叫她作赵小姐,而今与长辈一般叫她秀莹。更有甚者便是陈婉怡念中学的女儿管她叫阿姨,陈婉怡直接纠正让她管秀莹叫婶子。 宫老爷子每日与秀莹的家常也再不是从前客套的浅层面的话,而是更深层更直接地问她什么时候去陆家玩?我那老姐姐可是每日问起我们呢。或者是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结婚后打算要几个孩子等等。 有时候陈婉怡与宫诚在边上听着,都怕宫老爷子把秀莹给吓着了,替秀莹解围道:“这些自然是秀莹与凤哥儿商量好了再定呀,爸你这样子问人家大姑娘,多叫人难为情。” 一个星期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好在总算熬过去了。 那天早上陆锦鸿到宫家来,与宫家人交待后便带着秀莹一起走,宫家人自然没多的话说,只是让陆锦鸿好好照顾秀莹,尤其是宫老爷子更是严重地对陆锦鸿说道:“陆锦鸿,你可不要欺负我们家秀莹,要是被我晓得了,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他们平日都只叫陆锦鸿的小名,很少这样正式称呼过他。而那声我们家秀莹更是暖到了秀莹,就仿佛宫家是秀莹的娘舅家人一般。 陆锦鸿工作的地方在南京的城郊的一个镇上,从宫家坐车约要二个小时,一路上陆锦鸿将她的手抓得紧紧的,他说:“到了镇上先给你找个住的地方,再置办一些家什。我平日里忙可不能照顾你,得靠你自己咯。” 秀莹答道:“我知道的,你以为我没有作好准备吗?还是你觉得我需要二十小时身边跟个奶妈,才能生活?” “我不是这个意思。”陆锦鸿解释道:“毕竟我们时间仓促,找房子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找到合适的,更何况是要找个好的保姆。” “我说了,我不需要,我家也不是那种大户人家,从小也没有请过下人。而且在英国那几年里,我也是一个人,只有节假日才会去我母亲那里。” 那个镇名叫华腾镇,比起秀莹老家的镇上繁华许多,像个小城一般。到了镇上,两人便开始找房屋,看了几处不是光线不行就是环境不行,一直快到天黑时,方才找到一处四层楼高的公寓。 公寓坐落在镇中心,四方环形,一层四户人,中间是一个天井。底层是房东自己住,二三层是租客住的,第四层则是晒台,不过这晒台的一半,被房东改成了菜地,种了许多时令菜。 公寓楼下,出门是一条热闹的街道,油粮米面这条街上都有相应的铺子。除了这些铺子,每天下午开始,便有商贩推来东西贩卖。商贩卖的东西可多了,从水果到蔬菜,从生的食材到熟的,甚至还有一些当地的糕饼零嘴,真是琳琅要什么有什么。 公寓的背面与侧面两条街则是卖精巧玩意儿,衣服,布料的。这里的开铺时间也与前面那条街的一样,是下午开始。 “为什么是下午才开始呢?”秀莹好奇地问道。 陆锦鸿解释道:“因为这些商贩大多也是农户人家,他们所卖的东西都是自己家种的,一早就备好,然后往镇上送,因此这条街上的吃食都是极新鲜的。而就算这些东西不是自己家种的,那么亦是商贩们早上从附近的农户家收来的。再加上这里很多年前已经习惯这个时间出来做买卖了,所以也就一直延续下来了。” 陆锦鸿解释道:“我之所以将住处给你找到这里,也是看这里是全镇上最经济最热闹也最方便的地方。” 晚饭自然是在外面随便叫了些东西,吃完后,两人赶回去将屋子收拾完,又在楼下的铺子里买了床套被褥,脸盆日用等物品。 这时候已经有些晚了,陆锦鸿轻轻在她额上一吻,说道:“地方有些简陋,先将就着。” 是的,的确是有些简陋。这间公寓是单人套房,只容得下一张床,一张桌子。不过厨房与卫生间是独立的。不像学校里是需要用公共的。 “不,已经很好了。”秀莹并不嫌弃。她对住处没有太多的挑剔,只要能遮风挡雨便是极好的住处,更何况他想得如此周道,将房子选在这镇中心,叫她日后料理生活也如此方便。 他走之前又给秀莹留了一些生活费,秀莹原本打算拒绝,但却又被他给说服了,“你花的亦不过是父母给你的,既然我们是注定要在一起的,那么从现在起就依靠我吧。” 次日,当太阳升起的时候,秀莹出门第一次独自在这镇上逛了逛,镇上的人十分的和善,买东西秤头永远会多出一些,就是不多,商贩们亦会送些别的什么,所以这街上的商贩与这街上买东西的人,似乎都是相熟的,就像是乡里乡亲一般。 秀莹去陶瓷店买碗筷时,店老板还问秀莹秀房的价格,两相一对照,那老板说道:“倒也不算太贵呢,不过你等合同满了,你来找我,我家楼上的房我再给你算便宜点。” 秀莹只是微笑,又到了别家店去买了炉子与煤球。 一下来,那个原本看起来不起眼,甚是简陋的屋子倒有了些生气。秀莹也开始每日自己做一些简单的东西吃,尽可能少去餐馆里面,也好节省一些。 周末时分,陆锦鸿一下班就来找秀莹,见到秀莹买的这一应东西,真把秀莹一阵夸,秀莹道:“不过我好像真的不太会做厨房里的活计。” 陆锦鸿说:“没关系,慢慢来。平日里我不在时,你就自己练习,到周末就我来做吧。” “你会?”似乎刚到南京那会儿,宫诚夫妻两曾说过,陆锦鸿是会的,不过那时候她只当宫诚是捧陆锦鸿。 “光说当然是不可信的。” 他将她拉出门,在街上选了几样食材,然后开始动手。秀莹在一旁看着他似模似样的动作,竟比她不知道要高出多少个段位时,她是相信了。而当几道菜出锅后,她则是完全没有了说话的底气。 他说:“我还很小的时候,姐姐就教我做菜了。因为我小时候就想当兵,姐姐说当兵打仗是会遇到很多无法想象的恶劣环境的,不可能随时把下人带在身边。尤其是新兵蛋子,更是如此。不过我们家似乎无论男女都会烧菜,我姐夫也会。” 秀莹道:“我不会。” 陆锦鸿道:“不会就学。实在学不会,就坐着等。有我吃的难道还没你的么?” 后来每个周末只要陆锦鸿空闲与秀莹在一起,都由陆锦鸿生火做饭,这个习惯一直延续了很多年,直到他们走到人生的终点都没变过。 日子似水一般,很快两个月过去了。春天过完,迎来了夏天。镇上这几条街几乎让秀莹都走得不想走了,除了每天必备的一些粮米用完了她会下楼外,多数时间她都爱窝在房里。每周都是数着日子过,像是望夫崖上那块石头一样。 终于有一天,她给从前很久没联系过的曲清清打了个电话,诉说了她的这种苦闷。曲清清告诉她,“你这毛病就是闲出来的,感情顺利了,人生又没起其他波折,整日无所事是。” 秀莹道:“那我应该怎么办?” “在当地多交些朋友吧。嗯,在南京你呀最好是学会打麻将,这样嘛你在那些太太圈子里会好过一点。” 秀莹笑道:“打麻将也挺无聊的,还不如叫我绣花好了。再说我不太喜欢在太太圈子里混。” 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尤其是结过婚的女人。她们整天没事做,打麻将之余就是爱攀比,比男人,比穿着打扮,甚至连佣人都要拿来比。 而除了攀比外,更让秀莹无感的便是茶余饭后,家长里短道别人家的是非。 “那也行呀。总比你现在这样胡思乱想的好。”打趣完了她后曲清清又正经起来了,说道:“我看你还是尽快找份工作吧。男人嘛可依不可靠。” “我不知道要找什么工作。” “那就乱找一个,你可是留英大学生呢,要相信自己。不要给自己设太多的框架,万事开头难,只要走出第一步就好了。” 第39章 祥爷爷离世 与曲清清聊完后,秀莹心下稳了几分,便天天看起了报纸。她也将自己的想法说与了陆锦鸿听,陆锦鸿很支持她的想法,说道:“找一份工作也好,打发时间,别闷着了。” 他又说:“但是太辛苦的就不要了,我希望你天天带着笑。不希望你为了薪水天天苦闷。” 然而正当她开始认真找工作时,接到了父亲的通知,说是祥爷爷死了。 祥爷爷是秀莹父亲的养父,他们两家的关系有些微妙,亦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祥爷爷是秀莹爷爷的兄长,是个残疾人,因此终身未婚。父亲小的时候被祥爷爷抱养,中途又被退回,后来父亲与母亲结婚后,看他孤身,又有乡亲劝导,便将他接到秀莹家。秀莹在江都念书那几年里,祥爷爷便是守在秀莹家里,每每秀莹回到家,便由他照顾秀莹。 后来秀莹去了英国,祥爷爷又莫名地搬回了自己的旧居。 大伯去逝时,秀莹倒见过他一次,那时候他还好好的,并没有什么大病,这才几个月,怎么说没就没了? 电话里母亲说:“家里人见他多日未开门,以为他是病了,然而敲门未应,将门撞开发现已经去世多日。但是具体是哪一日走的没人知道。” 秀莹又问父亲与母亲是否回去,父亲与母亲语气有些生硬,还带着一丝埋怨:“且不说我们路途这么远,就是不远,我们也不回。” 秀莹问原因,母亲说道:“你那表姑史瑛好生厉害。她人明明就在上海,而且还是在外面游玩,倒叫我们天远地远地赶回去与你吉爷爷办后事。当初好处都被他们得了,现在还要这么欺负人,做人不是这么做的。” “那我回去要做些什么?”回去给祥爷爷办丧事的确应是该办的,只是秀莹从来没有办过这样的大事,根本无从下手,父亲与母亲又是这样一个态度,真叫她不好猜度。 “你大伯母说,原本家里是没人动手操办这些事的,但是前日里装殓的时候,发现他身上装了几千块钱,这些钱办个丧事应是绰绰有余的了。故而有人开始跑腿,你不用管什么。回去问问你大伯母,他们家是怎么做,你就怎么做。晚些时候我会再与你大伯母也打声招呼。对了,昨日已经给你汇了一些钱,你到银行去兑换了,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们,不要乱出头。” 又说:“千叮咛万嘱咐,就算他生前照顾了你几年,但现在也已经走了,别没吃到羊肉惹来一身味。” 秀莹听后,大哭一场,她实在是想不透,为什么赵家会变成这个样子,更为祥爷爷的死感到悲痛。 陆锦鸿那时并不在,大哭完后她便独自收了东西,与陆锦鸿留了字条后便赶了回去。 到家时,大伯母便将这几天发生的事,一一与秀莹说了。 发现祥爷去世的是三房赵龙的父亲秀莹的三爷爷赵禧,那日他原是想去借一下砍柴的刀,然而敲了几下门没人应,问周围邻居,却道几天没见他人影。又问是否有什么来过,邻居却说是没有的。于是他便将门撞开,发现祥爷爷躺在床上,走近又叫了几声,这才发现人已经走了,身体已经僵硬,他是合衣而眠,跟睡着了时一个样,并未见有多少痛苦。 他跑去叫亲戚们一起来帮祥爷爷装殓,然而却没有一个人来。后来还是叫了玉芬,两人一起到街口买了寿衣,又请了剃头匠来替祥爷爷收拾。而就在收拾的时候,发现了祥爷爷身上还有几千块现金。大约是剃头匠出门与人说起,一时间整个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了这事,那原先不愿前来收拾的人,这时候也围了来,口里争着要操办祥爷爷的丧事,然而心里想的却是这笔遗产。 然而这事既然是整个村都知晓的事,自然也就不敢私自吞了这笔款子。祥爷爷并没有亲生子女,也没有遗言,按照关系来讲,与他最近的亲缘便是秀莹的父亲。村里所有人都说,祥爷爷的后事以及所有的财产应该由秀莹父亲来处理。 秀莹太爷爷有四房夫人,所生的孩子们的辈份为示字辈,共有四子一女,嫡长房生有嫡长子赵祥与嫡长女赵祺,秀莹爷爷是二房赵福,赵龙的父亲是三房赵禧,赵光的父亲是四房赵礼。 太爷爷去逝后,四房各自分了家。嫡长房自然是占的大份,房子也分得最多。倒是嫡长女赵祺因为已经出嫁,什么都没得到。 据说在很多年前,祥爷爷差一点是可以娶亲的,然而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人去新娘家里说了些不中听的话,说祥爷爷不单单是腿脚残废还有隐疾,后来那门亲事便被退了,这件事还在四处传开了,便再也没人与祥爷爷说亲。 不过祥爷爷自太爷爷那里分得的家产不少,也足够他一个人安然度过一生,所以他的亲妹妹与三个异母弟弟对他也不敢小瞧。甚至有些巴结。 当初秀莹的父亲被祥爷爷抱养,后来被退回,其他三房大约也是生了不少心计。尤其是他的亲妹妹赵祺。 赵祺嫁的是个军官,不过那军官的家事背景很是一般,退伍后回到了江都,依然在农村里讨生活。然而后来却突然家世变好,远远地超过了她的四个哥哥。 秀莹小的时候与父亲每年走亲戚拜年,到赵祺家去,总会见到一些新奇玩意儿,什么西洋钟表,电灯,电冰箱便是极小的时候,村子里的孩子们还没开眼的时候,秀莹就在赵祺家见过了。 除了祥爷爷外的三房对此很是妒嫉,背后没少说她的闲话,就是秀莹小时候都听说过,他们说赵祺是骗了祥爷爷的家产,肥了自己的腰包。不过他们倒是不敢当面当着赵祺说这些,因为毕竟赵祺才是祥爷爷的亲妹妹,他们三房不过是妾所生的。祥爷爷自己都没有说个不是,哪里轮得到他们来指手划脚? 当秀莹父亲被退回来了,三房与四房的两个斗得十分厉害。其中三房想将自己的小儿子赵龙送去当祥爷爷的儿子,而四房则想把赵光送去。 不过那时候有赵祺在,他们的交手常常轮为笑话。赵祺常常带着自己的二个女儿一个儿子看望祥爷爷,尤其是赵祺的大女儿史瑛极为聪慧,比之赵祺有过之而无不及。左一个舅舅比我父母待我还好,右一句将来长大了我要养舅舅。好像祥爷爷已经收养她似的。 只是如今祥爷爷走了,那原来说得极甜的话的姑娘却变了一副嘴脸。几日前赵光他们将祥爷爷走了的消息分别传达给各房在外的子孙,史瑛那时候正与她的先生汪洋在上海游玩,接到电话也知道有这几千块钱的遗产,她倒是不贪这几千块钱。很肯定地说自己回来不了,这些钱家里的人看着处理就是。 大伯母对秀莹说道:“她自然是瞧不上这点钱了,那些年能捞的何只这一点点,现在她又攀上个高门户的,就更加不得了了。做人做到像她那样的,也没几个了。” 玉芬亦说道:“赵光怕不是与她们家连上了吧,这些日子做事很是乖张。” 大伯母笑道:“何止是现在连上了,赵礼从来都巴结赵祺,你父亲当年被退回来,不就有他们两家的手笔吗?老天爷也是不开眼,那些坏透了的人反倒越少越好了。” 玉芬道:“也不见得呢。二叔家虽说当年被人欺着,可到底也没有活不下去不是。你看那赵光,现在也不见得多有出息。如今守着那几间老祖屋的也就他们家了吧,可见老天还是有眼睛的。至于史家嘛,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罢了。” 秀莹倒并不十分关心这些,她问道:“我要怎么做呢?” 大伯母说道:“不着急,晚些时候我带你去丧仪铺子里面去买些纸钱,香、焟。锣鼓吹手我们已经请好了,到时候结账算你家一份,你把钱给我们就是。其他事情慢慢看,走一步是一步。我倒看看他们耍些什么把戏。秀儿,你胆子大着些,有大伯母在,没人能欺得了你。” 玉芬说道:“我们二房别的不多,人倒是多,有什么好怕的。” 大伯母轻哼道:“赵祥这一辈子是被自己蠢死的。当初将你父亲养着,或是前几年不自己听其他人挑唆搬出你家,如今哪会落得这般田地。我看秀儿去祭拜的时候连哭都不要哭他一下。” 秀莹答道:“哪能不哭,就是哭不出装都要装出来。” 毕竟他曾经照顾了她那几年。虽然那几年总共加起来也不过百来天,但是那些日子里,祥爷爷是真心对她的,她永远都忘不了。 那几年,每月放假回家,他都会为她准备她喜欢吃的菜,他腿脚是天生的残疾,那几年手也渐渐有些不方便,可是即使是那样,他还是坚持一贯的做法,给秀莹最好的照顾。 “也是,毕竟他照顾你一场,别叫外人说闲话。” 第40章 遗产 下午,大伯母带着秀莹去丧仪店里面买了一应物品,与大伯母一起回到乡下。祥爷爷家门口已经摆放好了很多祭品,正门口穿过灵堂,他的棺木便停放在那门边,赵光见秀莹回来了,说道:“快去上香吧。” 秀莹默默不作声,秉承了母亲的嘱咐,一边哭,一边在灵前杀纸钱,上香,叩首。 一应事宜全做完后,赵光拿了一副孝衣青纱,说道:“这是你们家的。你父亲什么时候回来?” 秀莹道:“太远了,怕是赶不到了。我们家就我作代表吧。” “也罢,有我在呢,一应事宜操持完便是。”又说道:“这几日,我们人手不够,忙里忙外的,你没事就跟在道士后面引灵跪孝吧。” 从头到尾赵光的语气都十分缓和,没玉芬所说的乖张。只是瞧他的行事做风,倒像是将自己当作了直系亲属当家作主之人。 祥爷爷去得突然,死因不祥,村子里有人见秀莹回来了,口口说着闲话,各种版本都有。 因为死因不祥,死的时辰也不明,道士说要办七天道场。秀莹像个木头人一样,那几天里还真跟在道士身后跪跪拜拜。 村子里的人每每路过都会称,这是应该的,她可是祥叔的正牌孙女呢。 虽说道场是做七日,但是晚上的要求却并不若一般的道场那般严格。他们一般做到晚上七八点,便叫人注意换灯草添长明灯油。而这个暗示便是可以休息了。 晚上秀莹在玉芬家过夜,次日一早便随大伯母一起回到乡下,继续灵前事宜。 第二日早上,秀莹起床后,见大伯母正在称米。一问方知道那是去年的糯米,她想将这些拿去卖给这次丧仪厨房里。 大伯母说:“赵龙家这几天在供应蔬菜,大米,照高价算,等这事情完了后结账,我想着我这里有多的糯米,拿去也能换几个钱。” 秀莹笑道:“大伯母,那钱是谁在算?” “钱目前是赵光在算,不过用的还不是死人自己的钱。” 秀莹提醒道:“嫂子不是说赵光比较乖张么,我劝你还是不要去掺合这事了,万一他真的不给你,这闹起来还真的很不体面。您要是觉得吃不完,不若留着给我吧,我爱吃糯米丸子。” 大伯母愣了一下,又把糯米放回屋里,说道:“好吧,你喜欢吃那就给你留着。” 第七天是最后一天,通宵守灵,因为大伯走了也不过几个月,秀莹知道大概一应事宜,倒也心里有底。 那日下午开席,赵光的姐姐赵荣带着丈夫与一双儿女回来了,还有史瑛一家三口,他们与秀莹落坐在一张桌上,像外人一般打招呼,与秀莹说笑,秀莹倒是笑不出来,埋头吃饭,尽可能少说话,不去惹是非。 吃饭间,赵荣夫妻一边吃一边将席面上的菜多留一份,桌上有人问起,她倒也大方地回道:“一会儿我们就走,带回去给孩子儿当明天的早饭。” 有人又问道:“你大伯明日一早就下葬了,你怎么不等到明天再走呢?” 赵荣道:“明日一早孩子们还要上学呢。” 秀莹听不下去了,问道:“姑父带孩子们回,那姑姑你留下吧。” 赵荣道:“哪里成,明日还要开铺子做生意呢,你姑父一人哪里忙得过来?” 说完将手里留的席面菜收起来装进一个大的洋瓷碗里面,对两个孩子说道:“吃好了没,吃好了咱们可要回家了,再不回可就要天黑了。” 如此的自然,自然到仿佛那个棺材里的人跟她真的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一般。 第二日一早,也是天没亮时就起灵,然而却没有一个人为祥爷爷哭灵,秀莹根本不会那种习俗,她只是默默地哭,至于其他人,就更没说了,恐怕就是会哭,亦不会为一个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的人哭吧。 一切礼仪做全,棺木落土,几捧黄土堆埋,又一座新的坟茔落成了。 事后秀莹电话与父亲与母亲说了整个过程,父亲与母亲什么也没说,只叫秀莹不要多想。秀莹哪里会不多想,从这场丧事当中,她看到了很多人世间的丑态,这些丑态让人心寒,令人发指。 然而事情到这里还不算大结局。 第三日下午,秀莹在玉芬家吃晚饭,正说自己打算过几天回南京的一应事宜。赵光打来电话,让他们这一房的人一家派一个代表,到镇上的一家酒店吃饭。 秀莹并不知道这个时候叫什么吃饭,并对大伯母说道:“我不想去,都已经在吃饭了,换个地方和那么多人一起吃饭,我怕我会消化不良。” 玉芬道:“恐怕由不得你不去。” “怎么说?” “你以为人家会好心地请你去吃饭,还是在酒店里?” 秀莹闷闷地说道:“嫂子,你给指个明路吧,不要说些我听不懂的话。” 大伯母说道:“应该是去分那笔遗产吧。” “我还是不想去。” 大伯母拧了秀莹说道:“还是去看看吧,就当陪大伯母。” 秀莹拧不过大伯母,最后还是跟了去。 酒店订在了二楼包厢,秀莹他们到场时,满满地挤了一桌子人,除了赵家四房的人,还有史家三姐弟,另外还有几个秀莹不太认识的人。桌子上点的都是镇上难得的好菜,上的酒也是极好的酒。 秀莹心下顿时想到一个词语——鸿门宴。 这可不就是一个鸿门宴,秀莹猜的完全正确。那几个秀莹不认识的人,便是镇长乡长村长,还有一位则是史瑛丈夫的同窗,一个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军官。 大伯母见着这一桌子好酒菜,喜得不得了,除了自己吃,也给秀莹夹。秀莹的心里越发觉得有些不安,但却表现得很冷静。大伯母给她夹菜,她就吃。 人终于到齐了,赵光与史瑛的丈夫江洋为领率,举杯先是各自敬酒,和那几位打着官腔。 “诸位赏脸光临,兄弟我万分感激。大家菜不好酒不好只管说,咱们今天得吃高兴。” 又将那位军官与三位镇上的官员一一介绍了。 那位军官倒是很喜欢表现,对江洋的介绍并不满意,叫店家换了大杯,自我介绍道:“小弟不才,与江兄同窗,在江都大小官场混了数十年有余了,今年马上要左迁南京就任。今天能被江兄叫来当个中人,遇到诸位亦是缘份,以后若有什么需要小弟帮忙的,咱们可以多走动,现敬各位三杯以为诚意。” 场面话说完又附庸风雅地说了自己喜欢哪些大家的诗,词,歌,赋,并一首首地念了出来。 别的秀莹倒是不甚懂,说到诗词歌赋,好歹她也在国内念完了中学,底子也不算差,她听他在那里念些张冠李戴的歪诗,差点没笑出声来。 而那个人他自己似乎并不知道,在桌的其他人就更是不知道了。尤其是那三位镇上的官员,还一个劲儿地夸他好才学。 表演完才学后,他又开始说道:“小弟除了这些技俩,还懂经商。前些日子与一西洋商人结识,他说叫小弟帮他找地方建西医院。我仔细瞧了瞧,这块肥肉嘛,还得得落到咱们自己的故乡的好,诸位说是不是,一来嘛可以赚钱,二来嘛造福于民。” 那三位官员来了兴趣,说道:“不知道选好具体位置了没?” 那人说道:“还没有呢,三位兄长可是有意?肥水不落外人田,我刚刚说了,咱们今晚这顿饭吃完后就是兄弟了,哦不,现在已经是兄弟了,咱先把今晚的事处理了,明日就来谈这个事,意下如何?” 正题正式落坐,开始谈起了正事。 江洋让赵光来发话。 赵光似模似样地说道:“小弟在这里多谢谢大家今晚来这里商议关于我大伯身后的事。想必在座的人都知道我大伯赵祥的事,我在这里不多说了,他无子女,死后留有现金二千块。” 这时候,史瑛提道:“小光,你还没算办丧仪的钱。” 赵光道:“表姐,你先听我说,这部分稍后我们会慢慢提到。” “那就好。” 赵光接着说道:“关于这部分钱,我们具体怎么个分法,今晚把大家叫来,主要也就是说这个事。为了公平起见,每房我今日都通知每家派一个代表来。那就从长到幼开始吧。” 从长到幼,目前在坐的最长的便是赵禧与赵礼,两个一开口便互相恭维着,毕竟两房多年相争,知道火候,然而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这时候江洋便替他们说道:“两位舅舅怕是没有明白过来吧。那你们看照我这样分配行吗?四房舅舅,目前已走了两位。长幼有序,拿出一半两位舅舅平分,余下一半各房再平分,大家意下如何?” 赵禧与赵礼互看一眼,谁也没吃亏,都道:“我们没什么意见。就看其他人了。” 史瑛到底还是算得精马上说道:“把丧仪费算了,大舅的坟还要再……” 话还没说完,江洋一嘴接过:“你这是妇人之见,大舅小时候也没白疼你,咱们家出这笔钱单独给大舅修坟就好了。” 第41章 良心 两夫妻争了两句,江洋便不让史瑛再开口。赵光继续主持,这下轮到大伯母了,大伯母心下其实也想分一些,便说道:“我觉得直接平分比较公平。” 秀莹原本在这里是小辈,然而赵光却让她在大伯母之后发言,大伯母怕秀莹不会说,忙替她说道:“当初我们家老二可是过继给大伯的,若算起来,这份家业,应该给……” 话未说完,史瑛的尖嗓子便说道:“大嫂子,一家不能扯两家的话来说。你说你的,他家又不是没人在。” 秀莹一听这话有些气了,忙说道:“大伯母,你不用帮我说,我们家的事我自己会说。你们刚刚所说的分配我觉得没什么毛病。不过我觉得既然是祥爷爷自己的钱,那么就应该多数用在他自己身上,比如说他的坟茔修整,这个是必须要排在所有的前面,要优先……” 史瑛更急了,大声说道:“什么优先?你说谁优先?你要优先?!” 秀莹并不怕她同样大声说道:“我没说我优先,我也占不了优先。” “你不优先难不成你父亲还想优先?” “我父亲也不占优先,我们一家都不占这个优先。” 一时间整个屋子都是她两人的声音,一度让这个商谈快要进行不下去。 大伯母直让秀莹不要争了,江洋混迹官场自然比史瑛更圆滑,与秀莹说道:“我们方才只是说一个方案,并不是要争个输赢,而且姑父我方才也说了,你祥爷爷的坟肯定会修,但不算在这笔钱里面,你明白了吗?” 又将气得脸红脖子粗的自家夫人拉在一边说了些什么,这场争吵才结束。 下一个轮到的是史家姐弟发言。因江洋算是今晚的另一个推手,且方才一开始就提了方案,便算说过了,于是由史瑛的弟弟史远发言。史远听了方才秀莹与他姐姐的争吵,当即破口大骂:“妈的,大舅尸骨未寒,你们一个个的就在叫着分他的家产,叫我说分什么分,还不若全都换作纸钱,都在坟头烧给他!” 赵光也附合:“远哥这话说得对,分什么分?!大伯的钱谁敢分?分了就是断手断脚砍千刀的。” 秀莹觉得自己快在这里呆不下去了,然而转身看大伯却不在身边了,她想莫不是回家了?秀莹走出包厢,四处看了看,不见大伯母,于是又在楼下借了电话,打给玉芬。玉芬说并没见大伯母回家,而且她走的话,应该会叫秀莹的,也许是内急到洗手间去了。 秀莹于是又去了洗手间,却还是没找着大伯母,她又返回包厢去找大伯母,此时,厢内赵光正大声地与赵禧两人争吵。 赵光说:“你报这些价会不会太高了些?” 赵禧道:“高不高你还不知道呀,实在不知道明儿一早去市场问问去。” 赵光大声说道:“死人的钱也好意思赚,还亏得死的是自己的兄弟,你问问自己的良心会不会痛?!” 赵禧道:“我赚什么死人钱了?别人外面卖三毛的我算一毛,这是赚钱了吗?死的是我兄弟,亲兄弟不得明算账,当初不也是你们说的,买自家的东西也是买,外面也是买,怎么到了如今算账的时候,你却和我说这话了?大侄子,你说是我良心痛还是你的良心会痛?!”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这时大伯母突然从秀莹背后出现,拉着她说道:“你刚刚去哪儿了?” 秀莹道:“我刚刚在找你呢。” 大伯母说道:“我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就不见你了,也去找了你。里面吵了起来了,咱们就不凑这个热闹了,回去吧。” “好,我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缓缓走回玉芬家。 玉芬桌上还给秀莹他们留着饭菜,见他们回来了,说要去热菜。秀莹道:“不用了,今晚气都气饱了,吃不下了。” 玉芬问:“怎么了?” “我就知道今晚去没好事。还是应该坚持不去的好,我算是领教到了什么叫恶心了。” 大伯母将今晚的事一一与玉芬讲了一遍,玉芬嘲讽道:“原本那些也不是谁的,这么闹真丢份儿。咱们还是吃咱们的,比较踏实。” 秀莹应道:“说得没错,吃自己的比较踏实。” 玉芬又说道:“我看这钱呀,最终全都要落到赵光包里。” 大伯母说道:“不落他包里,还能落谁包里。今晚他们两家搭台子唱戏,先把咱们这一房踢开。然后再对付赵禧。赵禧也是可怜,自己巴巴地又出东西又出力气,最后什么都得不到一点,连一句谢谢都没有。” 玉芬道:“他那是活该。自己家做事用东西,肯定是白送的。你还指望能够收到钱?尤其是在赵光手里收钱。” 秀莹道:“大伯母还好听了我的话,你那日若是将那糯米送了去,只怕也会落得一样的下场。” 秀莹突然看了看大伯母,只见大伯母脸红了。她尴尬地说道:“是呀,幸好没有送去呀,不然就肉包子打了狗了。” 玉芬又道:“人在做天在看,我希望祥爷爷在天有灵,哪些人贪了他的钱,就让他着报应。” 大伯母说道:“还能有哪些人,不就是史家的三姐弟与赵礼一家。” 秀莹说道:“报不报应的咱们管这么多做什么。从这次祥爷爷的丧事中,我看透了太多东西了。那些远房的亲戚,能不走的尽量不走,能疏远的尽可能远点。” 玉芬又说道:“你能有这些感叹,足见是长大了。素日你也不在家,从前念书的时候,也总是躲我们躲得远远的。” 秀莹道:“那时候要忙着念书,别的没注意。” 大伯母道:“那么从现在起多走动吧。我们这一房,又分了四支出来,又每支只出了一根独苗,不多走动,就真的要散了。我呀,是越来越老,越怕孤单了,就想看着一家子团团圆圆的。” 说着又开始哀伤了起来。 玉芬赶紧给秀莹使个眼色,道:“妈,你又在胡思乱想了。知道的倒不会说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又和你闹不合呢。” 秀莹也说道:“大伯母你不要想多了,我现在已经回来了,也许以后就在南京找事做,离家也不远。” 大伯母拭了拭眼眶道:“我没事,只是有点儿想你大伯了。你真不去英国了吗?” “应该不会了吧。我表姐与我说了门亲事,不过现在还不确定,等时机到了,我带回来给你瞧瞧。” 大伯母这才开了笑脸,说道:“好哇,南京好,就在南京了。一年回家也近。也好多看看我这老太婆几年。” 玉芬也笑道:“等几年我们把债还完了,也去南京。” 在玉芬家呆了几日秀莹方才想起陆锦鸿,忙给他打电话。他接到电话第一次冲她大声吼了,他说道:“这些日子你跑哪里去了?我到处找你,还去问了你表姐,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秀莹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听他吼完了,才弱弱地说道:“我不是给你写了纸条吗?” “什么纸条?” “我送到你们部队的门卫处,让他交给你……” “我知道了,晚些时候我会去问问。你还没告诉我你去哪儿了?” “我回江都了。” “回江都做什么” “我祥爷爷去世了。” “那你怎么不给我事先打个电话?” “我……”是哦,她当时怎么没想到给他打电话,而是留纸条呢?她简单被自己给蠢死了。 秀莹叹息道:“我发现我跟你在一起后,智商都下降了。” 陆锦鸿扑哧一声笑道:“你说这话是在骂我呢!我身边的人与新跟了我的人可聪明着呢,就连他们在部队养的警犬都很聪明。” 见秀莹不开口说话,他说道:“小笨蛋,那你们家的事处理完了吗?” “不许叫我笨蛋。” “智商下降得这么严重,还不叫笨蛋,那叫傻瓜好了。” “家里的事处理完了,唉……”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像是身上刚背了千万斤重的东西,这会儿终于落地了。 “怎么了?” “一言难尽,我回南京再与你说吧,电话费贵。” “那你什么时候回南京?” “就这几天了吧。” “就这几天了吧?到底是哪一天,我到车站来接你。” “明天我就去买车票,行了吧!不和你说了。” 第二日秀莹一早向大伯母一家辞行,先去江都市然后再转火车去南京。 又过了二日,火车抵达南京。 一出出站口,就见陆锦鸿站在他每次都在的地方。今日他穿的是一身西式服装。蓝色的西裤与衬衣,因为还是初夏,早上不甚热,他在外面套了一件白色的背心,手上戴一支瑞士腕表,刚剪短了头发,显得十分的绅士。 见她走出来,他忙走上前,自然地拧过她手上的箱子,顺道伸出另一只手量了量她的脸。 “你做什么?”秀莹不解地问道。 半天他才说:“才回去不到半个月,瘦了这么多,你这回去是受的什么罪呀?家里是没粮食,不给饭吃吗?” “你不在,哪里吃得下饭。” “贫嘴。” “这不是你想听的吗?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 “这话我爱听,赏你。”  第42章 过去式 “赏我什么?!” 陆锦鸿牵了她的手将她带到停车处,待上了车,方说道:“赏你吃一顿好吃的。” 车子是直往南京市中心开的,到了一处馆子,便将车子停了下来。那是一间鸭店,间面不过数十平米,里面的客人也不多,桌位也只有几张,不过里面的主食材全是鸭子,菜也全都是与鸭子有关的。 “这就是你说的好吃的?”秀莹见是一间这么小的店,客人又不多,还以为他是在开玩笑。 “对呀,南京很有名的。之前几次见你吃片皮鸭都吃得很香,所以就带你来这家全鸭店了。”就坐后,陆锦鸿说道:“你别看这家店店面小,来的客人又不多,我可是几天前就预约了的。不提前约是不招待的。” “有点意思啊。” 两人入座,有店员上前来与他们看菜。 秀莹道:“就我们两个人,不要点太多。” 陆锦鸿倒也点得不多,秀莹亲亲耳朵听他对店员说的就只三个菜,一个八宝葫芦鸭,什锦鸭珍,一个鸭血汤锅。前两个菜倒也中归中举,后面一个汤锅,却是真的上了一口锅上来,除了主料鸭血豆腐,其他配菜都上了一大半张桌子。 “这是不是上错菜了?”秀莹有些不敢相信。 “没错,是三个菜。”陆锦鸿答道。 旁边的店员也回道:“先生小姐,你们的三道菜上齐了,配菜不够随时叫我们。请慢用。” 陆锦鸿见她十分困惑这才与她解释道:“这间店是老店了,我念书那会儿,每逢假期,朋友们相聚都是来这里的。就爱点这道菜。管够还便宜。不过那会儿倒不实兴什么预约制,到店就可以点菜。我们通常能吃他个半天左右。我其中一个同学名叫李辊曾经从早上吃到人家店铺关门,打破了我们一往的记录。后来这间店改制了,大家都取笑他,说应该是店老板怕天天遇到他。” 两人倒没有真的将这三道菜给全吃光了,不过秀莹一边听一边听陆锦鸿在她耳边听他的过往,却是十分愉快。 直到秀莹放碗筷,差不多已经过去了二个小时。这时候店员跑过来对他说道:“先生,你们这桌的用餐时间已经到了,麻烦结账。” 陆锦鸿大声问道:“唉,你们这儿什么时候又改了制度?怎么吃饭还要限时了呢?!” 店员说道:“刚刚老板通知的。” “你们老板呢?” 这时候从外面走进来一男一女两个人,其中这个男人便是方才陆锦鸿所提到的那位同学李辊,两相一照面,李辊说道:“陆锦鸿,这吃饭限时呢,是在你这里得到的灵感,店老板也怕天天遇到你呀!” 陆锦鸿这才反应过来,问道:“你什么时候成了这里的老板了?” “不巧,就在你进店之前。”李辊忙将自己身边的那位介绍给陆锦鸿。 原来那位女士居然是这间店的前任老板的女儿,前任老板去世后就将这间店传给了女儿,而就在方才,陆锦鸿的这位同学和这位女士刚去市政府领了结婚证,自然也就成为了这间店名正言顺的老板了。 “你够狠!”陆锦鸿打趣道:“你这是当年没把人家店吃倒,现在直接把人家带闺女与店一起给收了!” 李辊笑道:“方才我进门见店员为难说没听过鸭血汤锅这道菜,我就想肯定就是我们班的,没想到是你。说我坏话也就算了,还在弟妹面前说。” 陆锦鸿说道:“市政府承认你是这间店的老板了,可你这过程都没齐,我们班的可不认。” 那位女士忙从包里取出一张请柬递给陆锦鸿,然而那人便拦了下来,说道:“先前不知道有弟妹,你小子介绍一下吧,我也好把弟妹我名字给添上。” 于是四人坐到了同一桌,又叫店员加了几个菜,继续吃。 这一餐饭吃下来,也就到了下午。 李辊夫妇两带着秀莹与陆锦鸿在周边逛了逛街,直到分别时,才问起陆锦鸿:“我们班剩下的可没几个了,你得快着些,人家关盼盼都二个孩子的妈了。” 说完后又像说错了什么似地与秀莹说道:“弟妹别介意,这关盼盼早就是过去式了。” 秀莹这才回味过来,那关盼盼便是陆锦鸿的初恋。秀莹很大方地说道:“怎么会不介意,既然李哥说起了,她又是你们的同学,以后总会见着的,叫她也出来大家交个朋友。” 李夫人瞪李辊一眼,说道:“你呀,多说多错,以后少说些废话。” 又过了几日,便到了李辊夫妇婚礼的日子。陆锦鸿带着秀莹到了场,他们两都着西装,到场后,入坐的那一桌全都是陆锦鸿的同学,他们见了秀莹便直说陆锦鸿的眼光一如既往的好,还夸他两人有夫妻相。 又问李辊请没请关盼盼,李辊说:“她少奶奶眼神儿不好,相中了一个神一样的少爷,现在又在家带孩子,哪里有空。不过礼金我收到了,管她来不来,大家今天都要尽兴。” 从这些同学之字片语当中,秀莹拼出了陆锦鸿初恋的真相。原来并不似他先前与她说的那般,两人是到了毕业,自然地分开。而是当年关盼盼毕业后就选择嫁到了一户有钱人家,将陆鸿给甩了。  关盼盼从前是他们班里才貎兼有的女同学,与陆锦鸿那时候倒也算得上是一对被大家看好的玉人。可惜没能走到最后,让从前一致看好他们的同学唏嘘了很多年,或许还要吹嘘很多年。  因为关盼盼其实并不幸福。 那时候大家都以为关盼盼舍了陆锦鸿,而嫁到有钱人家至此会比他们这一众同学过得好。然而在她结婚后的第二年就传出她与丈夫貎合神离,丈夫每日往舞厅花街里跑,婆婆又嫌她没生男丁,整天成日里骂她,她也只好受着。后来每日里为了生男孩儿,终日求偏方,药是吃了一堆又一堆,不成想这一胎下来,又生了个女儿。 她倒是想过与其这样子过,还不如离婚算了。可她那丈夫居然不同意,说像她这么好的一个花瓶,娶回来就是装装门面用的,既然都娶回来了,就不会再送给别人用了。 毕竟关盼盼是良家女子,身家清白,虽说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但是身材脸蛋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又念过几年书,也算得上有些学识的,与他离了婚,要随随便便找一个,那也是分分钟的事。而她一旦找着下家了,不管是比他家好还是不好的,都像是对他头上戴了顶绿帽子一样,让他心里不平衡。 所以方才陆锦鸿的同学说陆锦鸿的眼光一如既往的好并没有说错,而李辊所说的关盼盼眼神有问题,与她丈夫真是神一样的存在,也一点儿没差。 宴会过后,大家各回各家。在回公寓的路上,陆锦鸿紧握住秀莹的手说道:“我对你说过的话,都是认真的,过去了的就是过去的。” 秀莹看向他,道:“你在担心什么?担心今天参加完李辊婚礼,又听了你那些同学说了你从前的一些八卦,会像之前那样多想吗?” “嗯。”他没有否认,甚至承认:“我先前隐瞒了很多以前的事,今天被他们全都说了出来。” 他对每一段感情都十分认真,初恋也好,还是上一段,又或者现在与秀莹。不过与关盼盼的那段他虽然是隐瞒了这些,但是感觉却是没变的。 自从她与他分手,然后嫁人后,他就再也没联系过她了。她的消息从来都是同学聚会的时候,同学偶尔会提起,但是她却从来没有出现在他的世界里面过。时间久了那过去的感情也就淡了,再加上他当了兵,又去了国外后,就更加对关盼盼有什么想法。如今听她的故事,亦不过像是听路边报纸上的花边新闻一般,只是觉得她有些可怜,别的再没什么。 上一次说起他的第二段感情时,秀莹就吃味了,而今天他的同学们说了这么多关于关盼盼的,他担心这会更加让秀莹对他不信任。毕竟终归是他对她有所隐瞒。 秀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也太小瞧我了吧?我与关盼盼相比,我还是有自信的。毕竟我的学历比她高,又没结婚,且也没有一个孩子,虽然没见过她本人,或许脸蛋不若她好看,身材没她好,但是我还是可以完胜她的。毕竟我脑子足够比她好使,不会丢了宝石,去拜神。” 是的,经过这么多日子里,秀莹越来越觉得陆锦鸿就像是一颗暗藏的宝石。 初初相看时,觉得他不过是颗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石头了。然而,当你再细细看一眼时,你会发现其实披了那层普通外皮的他也并不是那么普通,而当你拿在手里轻轻擦拭一番,你就会发现,原来这并不是一颗普通的石头,会觉得它越来越好看,越来越喜欢。 而当你从别人口中得知一些,关于这块石头的特性的时候,你才恍然惊觉,原来这个石头它竟是一颗宝石。 第43章 说个让你高兴点的事 若说这是隐瞒,其实他似乎也没怎么瞒她。毕竟从前是关盼盼先放弃他的,而且后来的关盼盼也真的与他没什么联系。如果他跟他的同学们一样去说这一段感情,也的确是有点为难。 毕竟关盼盼的婚姻并不幸福,而由他讲出来的话,更让人觉得他是对关盼盼有所想法,而这种想法有两种,一种是余情未了心里还有她,一个是爱而不得恨她而落井下石。 前者倒是有些悲情,而后者就有些可恶加可恨了。 还好他两者都不是,他对这段过去只是云淡风轻,浅谈它,不去评判它,这才是一个有风度的绅士行为。 “所以上次,你是对自己没信心?” “嗯。”秀莹低声承认了这一点。 秀莹也简单与他分享了她与徐榛的那一段过往,以及她那段时间内心里的一些挣扎,她说:“你都向那一位求婚了,足见她在你心中的份量。而我从前吃过一次亏,很害怕自己再一次重蹈覆辙。” 她不想成为别人的替代品,甚至是想甩却碍于面子而不能甩的包袱。她思想不算太前卫,但是还算是理智的。尤其是听了关盼盼的事,她更加懂得,女人这一生选一个一心一意对自己的,比家境优裕但却将女人视为玩物与摆设的男人要幸福。 他帮她拭了泪水,将她拥入怀中,说道:“说个让你高兴点的事。” 她问:“什么事?” “我第一次见到你,其实不是在南京。” “嗯?不在南京那在哪里?”秀莹他细地回想了过去二十年,任何一个时候出现在她周围与陆锦鸿相似的人群,然而始终没能找出半个影子。 “不用想了,那时候你并没有注意到我。” 见秀莹总算将注意力全放到他身上后,他说道:“你记不记得香榭丽舍大道附近有个喷水花园?” “好像有吧?”秀莹突然记忆清晰了起来。 那时是她独自一个人去巴黎的第二天,心情十人的不快乐,去了雄狮凯旋门,戴高乐广场,也去了香榭丽舍大街。看什么好的景置那时候都是恹恹的,因为心里压着事情,无法与人诉说,更没人能够理解她。 在途经香榭丽舍大道的时候,有几个可爱的孩子,上前来把秀莹团团围住,秀莹以为他们是来向她乞讨索要钱财的,然而却并不是。他们围着她转了几个圈,不知道唱了些什么歌,然后还给秀莹戴上一个玫瑰纺织的花环,似乎还对她说了些什么,而后就高兴地走开了。 “那些孩子们是你叫来的?”秀莹想了想,似乎也有些不对呀,那时候他们并不认识呀,第一次见面,叫一群小孩子来给她送花环?似乎也不大可能。 “那些孩子们是附近教堂里面唱诗班的孩子,并不是我叫他们来的。不过你头上的花环却是我买的花。” 那时候他求婚失败,整个人亦是不高兴的,而紧接着,又收到了家中的电报,说是父亲病危,叫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去。当时他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只感觉整个人全身都恍恍忽忽的。 那群唱诗班的孩子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他面前的,他们在他身边逗他笑,以为他听不懂法语,然而当他用法语告诉他们,说他听得懂他们对他说的话,只是没理他们时,他们像天使一样望着他,问他为什么,他不肯说,他们自然也没法子。不过他们见他手里拿着一束玫瑰花,便请求他将这些花给他们。 那时候那些花于他们已经没半点用处,留着也只是途增伤感,便给了他们。他们把花拿过去后,并没有走开,而是对他说,不开心的话就应该多做做好事,这样上帝会赐福于我们。 很快他们把那些花做成了一花环,这引起了他的注意,他问其中一个女孩儿,他们要做些什么。她告诉他说要找一个跟他一样看起来不高兴的人,给他带来快乐。这样快乐就多一份了。 他不以为然,而他们还真的找到了一个跟他一样神思恍忽,面无喜色的人。他看着他们围上去,在她的周围唱了首祝祷歌,然后又把那花环带在了她的头上,拼了命地与她说着上帝依然爱你,无论你遇见什么不好的事,美丽的小姐,你都应该微笑。 她似乎并不懂法语,面对这群孩子们又是唱歌又是给她戴花环,她甚是困惑。而当孩子们走后,奇妙的事情发生了,他居然看到她笑了。而更奇妙的是,他看到那个笑的时候竟觉得十分的美好,不自觉的自己也笑了起来。 回到国内,处理完了父亲的丧事,宫诚与他提及与他说亲事的事,他原本没什么兴趣的,后来宫诚将照片拿给他看时,他惊觉地发现,宫诚要说与他相亲的,竟然就是那日在香榭丽舍遇到的那个女子。他当即答应了下来,他觉得这是一种缘份,或许正是上帝给他的启示。只有与她在一起,他才会快乐。 “你说的太梦幻了,不像是真的。”秀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陆锦鸿道:“我也曾经怀疑过,不过后来与你聊天,听你说起去过法国,我才更加确定那便是你。” “我还是不敢相信。” 陆锦鸿说道:“不信就不信吧。不过我是真的喜欢看你笑起来的样子。记得我先前与说过的话吗?以前的事发都发生了,就让它留在过去吧。现在和以后都是我们的,一定要过好每一分每一秒。你刚才说你觉得我像颗宝石,你在我心中又何尝不是颗奇珍异宝。识宝的人自然珍惜,不识宝的人哪里会懂?” 那天过后,秀莹一颗心安安稳稳地放在了陆锦鸿的心上了。陆锦鸿自然是有时间就与秀莹讲些好听的,弄得秀莹像回到了念书的时候一般。不过虽然沉浸在恋爱状态下,秀莹也没忘记那日曲清清与她所说的,女人还得的找一份工作,不为生计,只为打发时间也是好的。 毕竟陆锦鸿一周大半的时间都在工作,那一大半时间里,全用来想他,只会让时间无延地延长,如果没有什么东西来打发掉这漫长的时间,只怕会把自己给闲死。 秀莹一想到这些,就更认真的找工作了。虽然费了些波折,好在很快也找到了一份三百块一月的工作。 那是一间贸易公司,老板是一对三十左右的青年夫妇,主要做的生意是贩卖往来货物。这货物包括米粮油茶菜等。有从南京运往别的城市的,亦有从别的城市运往南京的。 秀莹的工作倒也不算难,就是每日在办公室里打打电话,记录好安提好这些货物的调度,和进度。 与秀莹一起工作的一共有二个人,一个与她同岁,一个是已经婚并有孩子的妇人,她俩都是南京本地人。 公司在另外一个叫禾丰的镇上,与华腾镇相隔近十公里。公司提供住宿,还配有厨子,要住在公司,吃在公司,每月只需交付十块钱。工作时间是早上九点到晚上五点,午饭时间在内,休假则是除了过年外,每周有一天的休息日,但不固定,而且每个人的休息不能在同一天,是轮休制。 秀莹看了这个条件倒也不难让人接受,只是离她现在的住处有些远,不过这不是问题,她工作的时间可以呆在公司吃住,但是有一个问题有些麻烦。 陆锦鸿的休息时间固定在周末,然而这里的休息时间则是不固定的,也就表示说她如果接受这份工作的话,那么她与陆锦鸿见面的时间就少了。 正当她犹豫不决的时候,那老板说道:“这个问题很简单的,休息时间不固定,但并没说你不可以将休息时间调在周末,年青人嘛多与同事沟通。这不是什么大事。” 秀莹想了想,好像也还真是这么一回事,不若试一试。于是她便接下了这份工作。 开工前一天秀莹与陆锦鸿说起了这事,陆锦鸿很为她高兴,还给她打气加油。秀莹觉得日子似乎越来越顺了,有些飘飘然,笑的就更甜了。 次日,秀莹就将自己的换洗衣服带了两身,然后住进了宿舍。 与她想象中的不同,这间公司像是一间大仓库。外面挂的牌子并不是她所找的那间公司的名字,而是野战休息营基地。 正当她困惑的时候,来接她的同事珍娜告诉她:“这个牌子是虚的。是我们老板为了怕周围的地皮骚扰,所以挂出来的。你随我来,别跟丢了。” 珍娜打开侧门一道锈迹斑斑的铁门,让秀莹跟上。进了铁门就是一个高墙围起来的一个庄子。庄子里有许多道小墙围了几块小地盘,小地盘上面休了许多小房子,既像是住房,又跟一般的住房不同。秀莹还没来得及多看,珍娜便带着她往最里面穿过去,到了最末端,一处被一扇大门关住的地盘上走去。 珍娜敲了敲那红色大门,里面有人往外看了看,这才将门打开,放她们进去。 开门的是个瘦老头,珍娜管他叫马叔。 马叔问珍娜:“你带这姑娘是什么人?” 珍娜道:“是老板新找的办公室的经理。” 第44章 奇怪的公司 马叔再三嘱咐道:“珍娜小姐,你可别骗我老头儿,回头老板骂起来了,我可不会替你顶着。” 珍娜道:“只是位女士,你们紧张什么?我还能害了大家不成?” 珍娜翻了个白眼儿,对秀莹说道:“马叔是保安,一家人都住在这里,他呀是怕我领了不应该领的人进来,老板怪罪下来,将他辞退了。不过你也记下了,以后呢少带人进来,公司是不允许的。” 珍娜先带了秀莹看了办公室,办公室里有一间大会议室,两个经理休息室,一个老板休息室,一个会客室,一个财务室,以及一个调度办公室。 珍娜介绍完后,又将秀莹带去了老板休息室。进去时,老板正与他的夫人在谈事,珍娜叫了声:“老板好,王经理好。我把小赵带来了。” 原来老板的夫人是财务经理,秀莹暗暗记下了。 那王经理瞪了一眼珍娜,说道:“难道你不懂流程吗?我和老板在谈事的时候,你不知道做些什么吗?!” 珍娜委屈地说道:“我并不知道呀,从前做这些事的是田源。” 王经理更生气了,说道:“把她领到财务小张那里去,让她处理给她办入职。” 珍娜只好又将秀莹领到财务室。 而走到财务室时,财务小张也是一肚子火,“搞什么鬼,我是做财务的,现在倒叫我做起了人事的事了。” 珍娜说道:“老板娘发话的,你有气就向她出去。” 小张虽然十分生气,但听说是老板娘交待的,也只好忍气吞生,先是拿了一份合同,让秀莹看好没问题就签字,又与秀莹说了一些工作的薪水与福利,这些大多都是老板先前与秀莹说的那样子。 秀莹倒也耐着性子照做了,心下却是直打鼓,这是一家什么公司,怎么乱成这样子? 等一应手续办完后,差不多都到午饭时间了,小张把秀莹带到宿舍。宿舍便在这办公室的后面。四四方方与厨房,餐厅围成一个四合院儿,中间一方地种着蔬菜。五月底六月初,里面有辣椒,茄子,西红柿,南瓜,以及一些秀莹不太认得的。红红绿绿的,比花园还好看。 宿舍有七八间,并没有将男女宿舍分开,秀莹走过一排排门口,居然看见这些门大大的开着,且还有赤膊只着短裤躺在床上休息的男人。不过好在女生宿舍都靠里面,且每一间的门窗都是紧闭的。 小张敲开其中一间的门,里面走出一个女子,大约与秀莹一般大,披头散发的,大约是在睡觉,见是小张与秀莹,问道:“什么事?” 小张说道:“你们宿舍还空着床位吧,她以后住你们宿舍了。” 那女子打量了一下秀莹,不甚高兴,说道:“下铺都没空了,你看一下你喜欢哪个方向的。” 屋子里共两张床,是上下铺没错。两张床的下铺住着人也没错,但是两张床的上铺却也被摆满了东西,哪里能住人? 秀莹暗叹了口气,说道:“那就靠窗这张吧。” 那女子便冲那张床上的人喊了几声,待那人醒来便说道:“你将你上头放的东西搬一下吧,来新人了,人家要住呢。” 那人很是生气说道:“你咋不搬你上头的东西?” 女子说道:“人家说喜欢靠窗子的。” 那人便不奈耐地说道:“等下午吧,我这会儿困得很,没时间收。再说你来也没买床上的用品,有时间去置办一些吧。” 好在这时候珍娜走来叫秀莹去吃午饭了。 一起吃午饭的人秀莹没想到居然有两桌子人,一桌是办公室的人与老板老板娘,另一桌则是普通员工。 菜色倒是挺好的,四菜一汤,有鱼有肉,有荤有素。而且厨子的手艺并不比外面餐馆里的差,还管饱。秀莹吃完这一餐就爱上这里的火食了。 吃饭的时候老板与老板娘倒还客气,与工作时候简直是两极化。他们夫妇两一个劲儿地与秀莹说,别客气,饭要吃饱,活儿才能做好,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大家。 秀莹倒也不虚心,直接说了自己初来,人生地不熟,就连床铺用品都没买,更不知道要去哪里买。老板女娘直接说道,“问问女宿舍的人,下班时去买就是。” 下午秀莹去办公室过了一下午,倒也没什么事做,珍娜与另一位叫作秀美的妇人似乎也没忙什么,只是坐在案几边上看些闲书,偶尔说些闲话。 很快到了下午下班时间,食堂叫放饭,大家都十分积极地走去,珍娜叫秀莹别像大家小姐,这里的人是不会等人的。工人嘛每天工作辛苦,做的都是苦力活儿,饿了就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做活儿。 果不其然,秀莹至那里时,工人那一桌子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而他们办公室这一桌也开始吃了,老板娘又来与秀莹讲经,叫她不要客气之类的话。 饭后,秀莹回了趟宿舍,本想问那两名室友,附近哪里有铺子,她想置办一些用品。然而那两张床上却是空空的,不过好在她要占的那张上铺已经将东西收完了,此时空荡荡的。 秀莹走出门四处寻了寻也不见人影,这时秀美走了过来见秀莹似乎在寻什么,便问起来,秀莹道:“我想买床铺上用的东西,但不知道在哪里能买到。” “随我来吧。” 秀莹跟着秀美到了办公室附近的大操场边上,上了一辆汽车。车子是由秀美开,秀莹倒是很意外,在国内能买得起汽车的家庭并不多,女人开车的更是少之又少。很久以后秀莹才知道,秀美的先生是开汽车公司的,而秀美并不像在家当少奶奶,所以才出来工作的。 秀美开着车不知道走了多远,在一条街上停了下来,对秀莹说道:“这儿就是了。离公司有点儿远,不过你可以叫黄包车。” 秀美将秀莹放下后,便开车走了。秀莹便在这条街上找了找,一入场口便有一家铺子 ,是专门卖日用的杂货铺子,秀莹挑了一张凉席,一张床单,一条薄被,一个枕头。另外又买了一块洗头的香皂。买齐东西竟是一大捆,她又不知道这里具体离公司多远,只好叫了辆黄包车。 黄包车师傅其实也不太知道在哪里,结果秀莹将第一次来公司时,看到外面挂的那个牌子上的名字告诉黄包车师傅,他一下子就跑得非快,很快就到了。 回到宿舍里,依旧没有人,秀莹只好自顾自地将床铺好,将自己的东西放好。做完这些后,全身都汗透了。毕竟快六月的天,也确实应该热了。 出门见厨子师傅,秀莹嘴甜地问了洗澡堂的位置,便拿了衣服冲了澡。冲完澡将衣服洗完,天便已经黑了,宿舍里还是不见人。秀莹只好早早地睡了去。 第二天早上秀莹是被门外的敲门声敲醒的,原来那两人回来了。她们抱怨道:“没事你锁什么门嘛,累了一晚上了,还得等人来开门,真是够了。” 秀莹十分的无辜,没人告诉她,晚上睡觉不能关门。而且这里男女宿舍并没有区分开来。 那个年轻的女子便说道:“我们是上夜班的,你既是上白班,那么以后这门就不要锁了。我们白天自然也不会落锁。” 那个年长一点的女人说道:“这里都是来工作的,不是来做别的,放心不会有臭男人走错门的。” 秀莹哪里敢说个不字,对她们所说的一一应下,仿佛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一般。 过了几日那两个女人对秀莹依然喜欢不起来,似乎极讨厌秀莹一般,说话总是带刺。秀莹终于受不了了,就对小张说想要换一间。 小张说这是人事的事,不归她管,秀莹又问人事归谁管,小张才说这里没有人事这个部门,从前做这些打杂的便是秀莹这个工位上的人叫田源,不过那人后来受不了,就离职走了。现在这些事大家都在推,能推掉就推掉,不然以后也许这事就落谁头上了。 秀莹问:“为什么不设这么一个岗位?” 小张道:“老板与老板娘精打细算,自然是能省则省,能压榨自然就往死里压了。” 秀莹叹气道:“那怎么办?我不想住在那间宿舍里。她们都是上夜班的,不方便。” 小张道:“也的确是这样。这样吧,你找秀美,她年资老,你们又是同一个部门好说话。” 这事最终秀莹也只有厚着脸皮求到秀美那里了,好在秀美还是答应了。她将一名外务业务的宿舍分给了秀莹。是一间独立的房间,只一个人一张床。秀莹高兴得不得了,直夸秀美是仙女。 分得新宿舍第一时间,秀莹便将自己的一应东西全搬到了新宿舍里在。那两个女人见秀莹搬走了,心里挺嫉妒的,但是奈何秀莹是办公室的经理,根本不是她们所能比得了的,也只能暗地里恨得牙痒。 秀莹才不会管她们如何想,反正从这天起,她总算有自己的落脚处了,再也不用看别人眼色,而且想什么时候关门什么时候关门,早上也不用担心自己是不是又忘记了,把门给落锁了。 第45章 奇怪的公司 日子总算是安定下来了。 这周末,陆锦鸿约她出去吃饭,她调好了休息时间,早早地打扮好,出了公司回到公寓。陆锦鸿见了她,仔细端详了一下她说道:“嗯,看来这间公司的伙食的确不错,是长胖了些了。” 不过虽然他如此说,但还是带秀莹去吃了一顿好吃的。而且马上就六月了,秀莹所带的衣服也没几件夏天的,于是这一天里,他又陪着秀莹去逛街买夏天的衣服。 很快一个周末就过完了,虽然依依不舍,但是陆锦鸿还是将她送回了公司。走到那公司外面的路上,陆锦鸿疑惑地问道:“你们公司确定在这里?” 秀莹道:“我刚来时,也跟你一样,不过这里面真的是我们公司。兴许这里从前是军队驻扎地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政府就租给商人咯。” 陆锦鸿眉头紧锁,问道:“你们公司做什么的?” “贸易,就是倒买一些粮食瓜果之类的。我才来几天,还不太熟。怎么了?” “没什么,就随便问问。” 秀莹摸着他的脸说道:“没什么那我就走了,你现在已经知道我工作的地方了,那周末你来接我吧,免得我老早就在这里找黄包车。这里挺荒的,不怎么好叫车。” “是!好好吃饭,多长点肉。”他将秀莹的手拿开,自己却捏着秀莹的脸说道:“前一段时间你瘦了那么多,得快些补回来,不然本来就平的胸就更平了。” 话一出,气得秀莹想打他,“你哪里学来的流氓调调?” “这怎么是流氓调调,我是说正经的。倒是你怎么说也是个女人,怎么就不注意管理自己的身材呢?我都替你着急。” “你替我着急,也没见你想想法子。就知道数落我。现在就开嫌弃我胸平了呀,我还就平了,你要找大胸的,别处去。” 陆锦鸿哈哈大笑道:“别处我可不去,你让我想法子,倒也有许多法子,只是怕你不肯。” 瞧着陆锦鸿又将眼往她胸盯着,秀莹似乎回味过来他话中的深意,脸一下子就红了,骂道:“你下流,你不要脸!” 拉开了车门,她一阵风似地往这院墙里走了去。而陆锦鸿脸上的笑,也随着她的身影消失而消失。他心中那个疑虑从刚刚到现在一点儿也没有消,只是方才有秀莹在,他又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所以只好不与她多说,以免她害怕,或者到里面将他所想的说出了口,露了口风,到时候只怕于她不利。 他慢慢启动了发动机,又将那院门边上挂着的那块写着“野战休息营基地”的牌子看了一眼,心下暗自下了决定,定要彻查此处,以保她的安全。 日子行云流水般的过,秀莹对公司的人事物也越来越熟,尤其是珍娜与秀美,秀莹每天的工作基本上都是她们两位交给她的。当然这也是老板交待下来的,说是之前离职那位的工作是交给她俩的,既然现在秀莹来填了这位置,那么原本的工作分配也要回归原位。 这些日子珍娜与秀美每日都将一大堆的账本与工作笔记给秀莹看,秀莹看得极快,也知道从前那位工作的确杂而多,不过还好秀莹有自己的方法,每看一处便用自己的方法做新的笔记,然后再分类。所以她学得十分的快。 每天的伙食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秀莹也慢慢觉得自己的确是长胖了,因为前不久才买的衣服,腰身居然有些紧。她决定控制饮食。 这天是母亲的生日,她打去英国问安,母亲与她说了件事,说荣华离婚了。还说了一大堆七七八八不好听的话,还说最近姨母三天两头打电话给她,让她去劝劝荣华,毕竟离荣华最近的也只有秀莹的母亲了。 荣华离这个婚是必然的,秀莹的母亲倒是真去劝了两回,但是很显然是没有用的。秀莹自然心里门儿清,劝她母亲道:“妈,你还是顾好自己吧,荣华姐姐又不是小女孩儿,当初结婚不也是没听家里面的人的么,那么离婚为什么要听家里人的意见?” 秀莹母亲道:“是呀,这就是当初不听话的下场,可是现在都两个孩子了,丢着孩子多可怜呀。再说了离婚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是是是,你说得都是,但是你不是劝不了嘛。” “那你去试试去。” “我去?”秀莹差点没笑出声,荣华这次离婚,她倒是挺支持的,去劝她早些离还差不多。虽然切夫里斯对秀莹并不坏,但是他却对荣华有家暴史。就算这次是荣华原谅了他,他能保证以后不再去找情妇,也得担心他会家暴。为了荣华的安全着想,还是早离早好。 “你不是说我劝不动,你们是平辈,说话自然比我们老一辈的说话有效。就这么说定了啊。” 母亲挂了秀莹的电话,秀莹自然也打了一通电话给荣华。不过她并不是去劝荣华的,而是带着一种祝福的心情去的。电话一接通,秀莹就欢喜地问道:“好样的,你总算是要结束这段恶梦了。” 荣华也十分愉快,“你消息还真灵的嘛,几个月没接到你的消息了,一出现居然我这事你都知道。” “能不知道吗?家里人是不是最近都在骚扰你呀?” 荣华叹息道:“可不是嘛,三姑六婆,外加你母亲,我家这几天电话老没停过。” 秀莹笑道:“我懂,我这不也是应我母亲的请求,来劝你的。不过我跟她们不同,我是来劝你尽快处理,以免夜长梦多。” 荣华道:“这倒不用你操心,手序已经办妥了。今天办完的,我现在终于自由了。终于不用背着切夫里斯这个姓氏了。还是用自己的姓氏自在。” “恭喜呀!” 荣华道了声谢,又说道:“这次多亏了陈大哥,不然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原来去年荣华回英国后,就一直在找切夫里斯办理离婚手序,然而切夫里斯却一直不露面。他那位情妇莉莉丝那日被秀莹骂了后,倒也没再找荣华了。 但是陈先生却在知道莉莉丝这件事后,找到了突破口。他说这个莉莉丝可以约出来谈谈,如是她真的也是个受害者,是真心想要离开切夫里斯。 后来陈先生与荣华去了趟贝尔法斯特郡,到了后荣华打电话把莉莉丝给约了出来。 一开始莉莉丝是不愿意出来的,怕被切夫里斯报复,他现在在躲债,几乎都不怎么出门。后来有一天切夫里斯在家中喝了酒,下了死手打她,她从家中逃了出来,没家可归,便联系了荣华。 荣华与陈先生见她时,她十分的狼狈,因为是春天,雪还没化完,而她却只穿了一身单薄的睡衣。头发早已经不是几年前荣华见过的那一头漂亮的金色长发,而是几乎比男士们的头发还要短的,圣教徒们才剪那种头发。脸上新伤旧伤都有,肿得跟紫薯似的。而且还几天都没吃饭了。 荣华让她吃了一顿简餐,她倒十分不好意思。 后来陈先生问起了她这几年是怎么与切夫里斯搞在一起,又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子的。莉莉丝自然是真的不愿这样被切夫里斯一直控制着,还天天打骂她。 她说大约在四年前,切夫里斯与她在贝尔法斯特郡的一间歌厅好上的,那时候切夫里斯是翩翩绅士,而她只是个歌女,而且还是个年岁有点大的歌女。切夫里斯先骗了她的感情,然后又要甩开她,他说他有家庭有妻子和孩子。离开她是为她好,她的妻子是华人,家里背景很大,是她惹不起的。虽然他这一辈子最爱的是她莉莉丝,但是她妻子是不会放手的。 那时候她还是太单纯了,以为他说的都是真的,所以她缠上了荣华,一切能让荣华离开切夫里斯的手段都用了,然而荣华根本没有理她。一开始她也以为荣华是因为家庭背景太强大了,大到根本无视她的存在。 可是后来慢慢的,她发现了切夫里斯的秘密,他原本就不只她一个情人。他是个赌鬼,一赌输了就要想法子还钱,荣华因为知道了他与莉莉丝的事,所以对钱看得紧,他不得不从别处弄钱。于是他开始找情人替他还,每一段时间一个情人。 直到有一天他的这一通做法失灵了,他又找到了莉莉丝,莉莉丝拆穿了他,他的真面目也就出现了,不停地向她索要钱,不给就打她骂她,说都是因为她告诉了荣华,所以荣华才对他有了防范,甚至还有了跟他离婚的念头。还要她去打电话给荣华道歉,让荣华原谅他。 她果然也那样做了,但是荣华还是对她不理不睬,无论她求也好,劝也好,都像是将力气用在了一团棉花上。然而切夫里斯的性情却越来越坏了,他赌瘾也越来越大,欠的钱也越来越多,所以他逼她也越来越紧,天天让她去缠着荣华。 他说只要荣华不放弃他,总会去想法子还掉这笔钱。这样他就有救了,只要他有救了,他自然就会放开她。然而很不幸运的是那次秀莹接了电话,说荣华已经回了中国。还警告了她一些话。之后她又好几次打过那个电话,里面的人都说没荣华这个人,她与切夫里斯都绝望了,看来荣华是真的打算与他离婚了,他们俩便成了一起躲债的人。 每天正常时间他们都不敢出门,只有夜间她会出来买些面包。渐渐的她的积蓄都用光了,甚至连朋友都不愿意再借她钱了,她挨打的频率就越来越高了。次数多了,她挨打都挨麻木了,挨饿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最近他们是真的无路可走了,所以这几天都没吃东西。 第46章 心疼 听完了莉莉丝的口诉,陈先生请了英国最好的律师,写了十几页的材料,还在莉莉丝的指证下,找到了切夫里斯之前的几位情人,还有所欠钱的银行的相关负责人,经过几个月的努力,以诈骗故意伤害等罪名向贝尔法斯特郡当地法院提出了诉讼,将切夫里斯给揪了出来。 而与此同时,荣华也提出了离婚。 因为切夫里斯犯了两条罪,要被关好几年,家中的老母亲又年岁较老,法官将两个孩子的抚养权给了荣华,但是切夫里斯家的人可随时进行探访。 不过两个孩子到底从小是跟祖母长大的,不愿离开祖母,荣华也只好依旧每年给孩子们寄钱给他们的祖母,得空就去看孩子们。 他们在法院离婚那日,切夫里斯的老母亲给荣华电话中,哭着问荣华怎么不早些将这些告诉她,若她早知道的话,宁可折了这个儿子,也还是要荣华当切夫里斯家的人。 说完她自己的事,荣华又叹息道:“陈大哥现在在处理他那边的事。” 秀莹轻哼一声:“倒也算条汉子。” 荣华道:“挺难为他的。毕竟是多年的结发夫妻。” 秀莹有点看不起荣华:“你这是心疼他,还是心疼他的结发妻子” “没有,我只是觉得自己好像突然间变成了坏女人。” “你的确是坏女人。实在不行就离开他吧,退回到以前好朋友的位置吧。” “这……”荣华十分的矛盾,说道:“他为我做了这么多,如今这般对他的妻子,也是为了我,如果我这时候退缩的话,叫我怎么开得了口?” “你自己多想想吧,我没法子与你拿主意。不过你还是小心他的妻子他们报复吧,尤其是他那一双儿女。” “其实他们家的人都知道了。上次在英国我也见过他那一双儿女了,他们最近也在帮你陈大哥劝他们的母亲。最难的现在也就是他妻子不愿意签字离婚。” “是么?”秀莹可是一直都不太相信他们家的人,就比如说陈婉怡也并不是那么心甘情愿接受荣华,只是碍于秀莹与陆锦鸿这一层关系,不好在秀莹面前表露罢了。 其实若换了是秀莹是陈夫人,她也不会签这个字的,做陈夫人名正言顺。秀莹曾经在陈婉怡那里听说过,她那位嫂子嫁过来时,陈家可是一贫如洗,还要肩负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两人的生活及上学念书的事,是真正意义的糟糠之妻了。凭什么如今生活好了,就要人下堂了,她又没做过什么错事。如果说你不喜欢人家,那早年你怎么不说,那时候人家不嫁你就是了,也不会白白跟你一起吃了这么多苦。却在终于日子好了后,被人无情踢开。 的确,他现在这样做,的确是在给荣华一个交待,清理好自己的婚姻,明正言顺地娶荣华,给荣华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但是从陈夫人方面来看,他却是一个无耻,无情无义之徒。想到这里秀莹甚至有些为荣华着急了,她真担心过几年荣华也人老珠黄了,会比陈夫人的下场更惨。这个陈先生如此精于算计,又如此冷酷,这像是他能做得出来的事。 “秀莹,你别这个调调嘛。陈大哥也有他的难处。” “我有些瞧不起他。” “可是你先前不是说要让他把自己处理得干干净净,再和我在一起嘛。”荣华一颗心现在几乎都在这位陈先生身上了。她还说道:“其实当初在英国,你曾是见过他的。” 秀莹想了想问道:“什么时候,我怎么想不起来?” “三年前,你来劝我离开切夫里斯,我们在咖啡厅里喝下午茶那次。他来我们这桌与我打了一下招呼。” 秀莹又仔细想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瘦瘦高高,皮肤略黄,一身白色西装,完全是路人脸。跟切夫里斯发胖时的颜值都比不过,更别提是全胜时期的了。路人是路人了些,不过那人看起来倒没秀莹想象中的邪恶。 “想起来了吧。你知道吗?他不单单是□□的心,就是你与陆锦鸿的事,最开始也是他提起的呢。若说我是媒人,其实还不如说陈大哥才是你们的媒人。他若不提起,我又哪里会想到。” 那时候秀莹从法国回到了江都,后来又与荣音大吵了一架。荣华正苦恼要怎么劝这两个妹妹,陈先生便问秀莹的年岁。荣华就那么顺嘴一说,陈先生便说,他曾经见过秀莹,是个很不错的姑娘,正好他知道一个同样很不错的兄弟。可以将两人撮合一二。 秀莹听完之后,更是对这位陈先生有点儿喜欢不起来了。心情极度地烦燥。于是便草草地与荣华道了安,将电话挂了。 胡思乱想一直是秀莹的通病,而很多时候她的这一病,都是极为准的。 从前不知道陈先生撮合她与陆锦鸿时,她只觉得一切都是天意,她注定就是要遇见陆锦鸿,要与他谈一场浪漫的恋爱。尤其是前些日子她知道他们的第一次是在法国相遇时,是在她根本不知道的情况下,她就更是这么认为。 而就在刚刚,她脑子里闪过了一个十分邪恶的念头。陈先生之所以将他二人撮合,其实不过是让他们成为他与荣华的□□。先把宫诚夫妇搞定,而后由宫诚夫妇再去搞定陈家的人。 那段时间里,秀莹与陆锦鸿都是空窗期,两人都是留学生,又同时被别人伤害。两个如此优秀的人,同时又是一样善良的人,说给双方家长里子面子都有了。又因为两人的经历相似,相处下来应该成功成为情侣的可能性较大。 借送表妹相亲为名,让荣华与自己的妹妹与妹夫与荣华熟起来,再由秀莹与陆锦鸿的相处,称出荣华无论是容貌,谈吐,举止,人格均是上上之选。毕竟秀莹是荣华的表妹,表妹不差,表姐又能差到哪里去,更何况还是陈婉怡哥哥看中的女人。 难怪一开始他们见面要让她在宫家住上一段时间了,原来竟藏了这一层。 只是荣华知道这一层吗?他们竟把她秀莹当作什么了? 越想秀莹越生气。不过她又反过来想,兴许这只是自己胡思乱想想多了。再说陆锦鸿是真正的好男儿,错过了也的确挺可惜的。至于荣华要把她当作是铺路的或是问路的石头,随她吧,毕竟她也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呀,方法虽然可恶了些,但到底人没给她选错。 紧接着她又打了电话给玉芬与大伯母,告诉她们她在南京的近况,玉芬听了很是为她高兴,还闹着要她早些把陆锦鸿带回家。 周末的时候秀莹把玉芬她们的话带给了陆锦鸿,陆锦鸿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表示很愿意早点去她们家见家长。不过眼下她得先到陆家去。 “下个月初,我父亲去世一周年,姐姐跟姐夫也从西安回来了,母亲叫我把你也带回去。” 秀莹娇羞地应道:“听你的。” “那你答应了?” 秀莹道:“那我需要准备些什么?” 陆锦鸿摸了摸头,道:“应该不需要什么吧,过几天我们去舅舅家问问看。” 过了一周后,秀莹与陆锦鸿去了宫家,宫老爷子很是高兴,拉着秀与陆锦鸿说了半天礼节,尤其以秀莹说得特别的多:“第一次去见准婆婆,不要送太贵重的礼,就送点点心之类的就好,到了后称呼阿姨就好,别叫错,改口可是婚礼敬茶时改。还有就是厨房什么的不要进,家务什么的更是不要碰。穿着最好正式一点儿,像你身上这种洋装就不要了。” 秀莹细细记下了,说道:“很简单嘛。不穿洋装我倒有一件去年买的旗袍。” 宫老爷子又说道:“色泽也是有讲究的,尤其是这次是凤哥儿父亲周年。白色与红色都不好。” “不是这两个色,我穿出来您看看。”说着就把那件旗袍给换了出来。 那是一件紫色的过膝长旗袍,去年与陆锦鸿第一次见面买的,因为价格贵,她极少拿出来穿。正好这次去她家,她也想过就穿它,并没有想穿洋装。 宫老爷子一看这身衣服穿在秀莹身上十分好,让秀莹看起来更恬静温婉,只是衣服有些起皱。忙说道:“闺女,这衣服可以,不过你得先换下来。” 秀莹不解,陆锦鸿倒是瞧出来了舅舅的用意,道:“别问了,你照做就是了。” 秀莹果真将衣服换了下来,宫老爷子让秀莹将衣服交给他。只见宫老爷子十分地认真,还将自己一贯不戴的老花镜给拿了出来。又拿出一套奇怪的盒子。紧接着让宫老太太去烧开水去了。 宫老爷子将秀莹的衣服放在了一块平板上,戴上老花镜看了看,打开那盒子,盒子里放着针线盒与一把烫斗。他先将原先旗袍的开叉到大腿处的叉缝到了小腿处,又将烫斗里放了开水,用手试了温度,待温度可以了,再拿去烫衣服,将那原先的皱烫得平平的,一点儿皱都看不到。 第47章 当自己家一样 将衣服烫熨好后,宫老爷子将衣服交到秀莹手上说道:“第一次去夫家,尽可能完美一些。有时候细节决定成败。” 那日秀莹感动得一句话都说不出,直到很多年后,也忘不了这件事。他是拿她当自家亲外甥女一般,没一点儿旁的心思,就希望她能顺顺利利的。 陆锦鸿的家在镇江,离南京还算近,开车一天就到了。这次去镇江的并不只是陆锦鸿与秀莹两人,还有宫诚夫妇,原本宫老爷子夫妇也是要跟去的,然而在那之前宫老太太严重伤寒,还没好透,便留了他两老夫妇在南京。 临行前,宫诚夫妇打电话与陆锦鸿的母亲,让备晚饭,还让备他们素日爱吃的一些菜,还说老陆家这次要再多添一副筷子和碗。 陆锦鸿的母亲在电话那头笑得合不拢嘴,回道:“好说,我和你表姐正办着呢。你放心着,往后凤哥儿会记得你与小怡的好的。” 到陆家时,倒没见天黑,宫诚夫妇先与陆家人寒喧,而后再将秀莹介绍给他们。 先是陆老太太,天青色长衫旗袍,身形瘦削,而且不太高,但体质不差,尤其是那一双有神的眼,特别的精干,但是看向秀莹时,却像是看自己的孩子般,十分的慈爱。看得出来她对秀莹是极满意的。 秀莹叫了声:“阿姨。” 陆老太太,立即说道:“好孩子,不要太拘束,当自己家一样。” 那个身形高较之陆锦鸿还要高出一个头,虽然强,但并不横的人,他穿一件白保罗衫,配一条休闲裤子,脚上穿一双轻便的鞋子,年岁近四旬,面色有些严肃的人是陆锦鸿的姐夫严文森,他在财政司工作,做人做事都极为严谨。见到秀莹时,他像是正常地与一个普通的人见面一样,只是极绅士地点了点头,秀莹亦只回他一个点头。 半日里倒不见陆锦鸿的姐姐陆秋燕,陆老太太解释道:“你们姐姐这是去厨房亲自上灶了。” 陈婉怡道:“那晚上我们可是有口福了,秋燕姐姐的手艺可是全家公认的一流。” 陆锦鸿拉了秀莹在一边说道:“舅舅先前教你的,你照做就是了。” “我知道。” “心里知道还是嘴上知道。我家里人挺喜欢你的。” “这是你说的,不是还没见完你家人么?”秀莹还是有些不相信,“我要不要去厨房看看?” “我和你一起去。”他拉了秀莹的手,向厨房走去,认真地说道:“可以去看,但不可以上手。” 其实秀莹想说的是,她就是想上手,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帮。毕竟他们这里的炒菜方式与江都的极为不相同。 厨房里有二个人,一个五十多的老佣人,另一个则是近四十的妇人。一个穿着粗布衫,一个穿着丝绸绣花旗袍。一个坐在大灶边上烧火,另一个在锅边掌勺。 陆锦鸿进屋便说道:“姐,我带秀莹回来了。” 秋燕转头看了他二人一眼,忙说道:“你这孩子,人家第一次来我们家,你把人家往厨房里拉来做什么,快出去玩儿。” “我们只是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秋燕又说道:“有什么要帮忙的,我一大早就被妈叫起来和钱妈忙活,该忙的都忙过了。也就这一两个菜了,出去先垫着点肚子,别饿着。再等一会儿就吃晚饭了。” 钱妈也应道:“少爷你可放心吧,你就是不放心我呀,也应该放心大小姐的。这不是少爷的喜宴,厨房不会不给开饭的。” 外面宫诚夫妇与陆老太太寒喧了几句,这会儿又在与严文森在聊一些经济时事,通篇的专业述语,秀莹几乎上是没有听不懂的,她知道他们是在讲国内时局动荡,物价上涨,纸币正在通货膨胀。国民要稳定,第一首要的是抓经济。就算不济事救民,单单是为个人主义,不在这动荡的时局里四处飘零,亦是需要有强大的经济背景。 听宫诚那意思,他是有意辞退自己现在这份每天早九晚五的技术工作,而进入商场经济圈内。陈婉怡有些不太赞成,她是怕宫诚一头扎下去,再也回不了头,毕竟这两年物价变得快,做商人不单单是要有商业头脑,还要黑得下来心。宫家世代都是忠良之辈,当初她看上他,亦跟他这一性格有关。说到商业头脑,他从来没碰过,而要说到黑心黑肚肠,他更是不可能做到,这样一头扎下去,只怕是有去无回。 严文森倒认为宫诚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了,如果要下海经商,也是时候了。年青人就是要逼自己一把,才能看得清楚自己到底行不行,毕竟宫诚是有这样的条件的。 首先,陈婉怡够独立,她每年的薪水虽说没有宫诚高,但是足够保一家老小的生活费了,第二,孩子已经念中学了,不用像之前那十年里,得像老母鸡似的,天天都去学校接送,夜里还得哄孩子入睡。最后,两个老人这个岁数虽说已经老了,但是身体还算不错,若晚几年,那时想去都没法了。 “话是没错,可是他也没本钱呀!”陈婉怡已经心里有底了,只是她不愿意去妥协,她其实只想过普通的生活。她从小生活的环境太苦了,好不容易过了十几年舒心的生活,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宫诚将一切毁灭,让她一直理想的生活,变得命运多舛无法预料。 严文森道:“若是你们有好的项目,我倒也可以参一股。” 宫诚得到支持自然是底气十足,道:“严哥这话我记住了,待我考查完后,自会来与你相商。” 陈婉怡气得没法,但在严文森面前,又不好发作,只好将目标转向陆老太太,与陆老太太家长里短。 第二天是陆锦鸿父亲的忌日,所有人吃过早饭,除了秀莹以外,各自手里拿一样东西,严文森与宫诚拿的是铁锹与锄头,而陆老太太与秋燕拿了祭祀用的供品,陆锦鸿与陈婉怡拿了纸钱及一些祭品店里的做的纸扎祭品。 陆老太太见秀莹也要跟去,忙说道:“闺女,你不用去……” 陆锦鸿向秀莹解释道:“我们这里忌讳这些,毕竟你还不是陆家的亲属。更不知道你们家那边是否,也对这些有所忌讳。” 秀莹道:“我好几年没在家了,从前家里也极少办丧事,所以对这些并不知道。说实在的,我并不在意这些。毕竟是你父亲的忌日。不过,若是你们这边有这种忌讳,那就照你们边的吧。” 陈婉怡道:“姑妈,没事的,反正早晚秀莹也都是你家的儿媳妇。” 最后秀莹还是跟去陆锦鸿父亲的坟茔。 陆锦鸿父亲的坟茔的离他家倒是不远,自他家后门穿过一片竹林,直到竹林尽头,看到一纵绿草地处,那便是了。 他父亲新逝一年,那坟还只是一小堆,坟头的草不若周围的深,既没有石碑,也没有竖木牌,远远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坟,像是附近农户随意堆的小土包。 陆锦鸿告诉秀莹,这是他们家族的传统,新丧三年,每年逢年过节,或是忌日时分,由亲属到坟前亲自培土,待过了三年后,方可修坟立碑。 严文森与宫诚走在前方,他二人将周围一大片草先清除掉,劈出一条路来,待陆老太太与秋燕将供品摆放好后,陆锦鸿与陈婉怡亦将手上的纸扎与纸钱摆放在一边。待将香与蜡烛点好后,所有人开始烧纸扎与纸钱。陆老太太在坟前默默念道着自己以及亲人们的近况,像是陆老爷子还活着时,她每日与他相处时那般。她的眼里倒没泪,不过听着让人十分难过。 待到祭品都烧完后,每个来上坟的人,都照传统开始给坟培土。秀莹自然也一样。自那以后,陆家的人待秀莹更好了,仿佛她已是陆家的一份子一般。 几年后的一天里,陆老太太闲下来与秀莹聊天时,曾提及到,在陆锦鸿念书时,曾经带关盼盼回过一次家,虽然那时候还有其他同学。但是她能感觉得到那时候陆锦鸿看她的眼神与别人不同,那时候正好也是逢着家里一位亲人忌日。陆家人其实也没打算要他们跟去。 然而,关盼盼却对此很是介意,私下里与陆锦鸿拌嘴,说这是极晦气的事,家里人是不许她走访戴孝的家,怎么不早些告诉她之类的话。 从那以后陆老太太便对关盼盼没什么好感,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关盼盼和陆锦鸿分开了,那段时间里陆锦鸿难过消沉了一段时间。陆老太太总以为跟那次的事有关。所以秀莹那日要跟去,她才会那般紧张。 秀莹也告诉老太太,她是不相信这些的。 所谓的怪力乱神,都不过是人们自己心里有鬼。如果这世上真有鬼,如果你是真的很爱你所爱的人,自己又没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的事,为什么要去害怕这些呢?毕竟那土里埋的是你爱的人的家人,他们见了你只有欢喜的,哪会忍心加害于你? 第48章 三叔的病 自从陆家回到南京的几个月里,秀莹与陆锦鸿各自忙自己的,每到周末由陆锦鸿来接秀莹到外面逛街,看电影,吃饭。在那几个月里面,两人真正地过着二人世界,把所有人都排除在外。 只是这样的平静,被母亲的一通电话给打破了。 那日母亲自英国打来电话,先是数落了她一番近期秀莹不与家人们联络,后又提到秀莹的三叔得了痨病。 “妈,你从哪里得知的?” 秀莹的母亲说道:“旭升与玉芬前些日子发的电报。” 略停半会儿,母亲说道:“我倒也不敢确认这是否是真的。旭升与玉芬的意思是让我与你父亲回去想法子,帮你三叔救治。他们以为我们一家子在国外多容易似的。” 是的,秀莹的父亲与母亲这些年来在英国,的确是过得比从前的日子好了不少,亦比起如今赵家一般的子弟过得宽裕。然而这一切却也都是他夫妇二人拼命积攒的血汗钱。秀莹从前是不知道,然而去英国的这四年里,她多多少少还是知道母亲的不易,以及此时她内心所想。 那些年里,她被家族众人嫌弃之时,不曾有赵家人替她说过情,如今赵家人有事了,倒想着她的血汗钱了。她自然是不愿意的。 “那我爸怎么说?” “你爸不就是要急着要赶回来么,我与他说了,你现在在南京,抽空回去探探虚实再说。旭升与玉芬的话,不能全信了。” 几年前秀莹的母亲就常在秀莹耳朵边上叨叨,说玉芬的花花肠子多,旭升又是个软性子。前些年他买镇上那房子也来向秀莹家打过秋风,当时秀莹的母亲没同意。这几年他们也联系得少,但是账还是算得透的,他们那房子钱若不动玉芬的私房钱,只怕没那么快结得了。不过玉芬她也不傻,应该不会把自己的私房钱全拿出来。 玉芬的娘家就在邻村十里开外的地方,从前秀莹倒也听过一些小道八卦,说玉芬娘家其实早些年是极破落的一家。祖上是一门大户的外放到庄上的人,父亲与母亲都是奴仆身份,后来到了民国年间,除了奴籍但是身上的奴性还是除不了,每每与同等乡邻相处时,总是卑躬屈膝,自轻自贱,让人十分地瞧不起。 玉芬的大哥自然也是遗传了父母的窝囊,原本娶了妻子,然而妻子留下一子后,因受不了这一家子如此无前途的生活,便离去了。 民国初年,清庭灭亡之时,玉芬正是懂事的年岁,她倒在外面路边听了一些新思潮,知道这天下再不是从前满清的天下,她也不是任何人的奴仆。奈何家里人没一个清醒的,所以她是没赶上好命运,念过一字半句的书。不过她天生好强,虽说没念过半句书,写不出半个国文字,然而她胆儿大,嘴好使,记性不差,做事也极利索,长得也不差。所以在十六岁那年,父亲与母亲要与她说一门亲事时,她便跑了出去。 她跟着一群去上海的人,偷渡去了上海,还在上海找到了工作。是的那时候的她从来没觉得当一个歌女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而且她天生嗓子好,连续在那间大都会红了两年,两年间除了把自己变得洋气了,更是回家把家里的房子翻了个新。 当时在她们村子里,人人都极羡慕。据说她嫁旭升那年所办的嫁妆全都是她自己那几年赚的钱,若是靠她父母,只怕十辈子都办不起这样的排场。 就是这些,有些人还说,这也只不过是她私房钱的二三成罢了。 秀莹的母亲素来不喜欢她大伯母侯氏,自然对与大伯母性子极相似的玉芬也是喜欢不起来的,所以无论玉芬说什么,秀莹的母亲萧氏总是怀疑玉芬在耍什么花花肠子。 “知道啦,我得空就回去看看。” 日子一过又是一个星期,秀莹虽说答应了母亲要回去看看,但是到底有着自己的工作,并不是说走就能走的,再加上,她有点不想去揭开那真相。无论玉芬他们发的电报是真的还是假的。 若是真的,那三叔的病便是极凶险的,毕竟痨病在中国历史以来都只能是以药吊命,根本不可能断根的病。若假的,那玉芬便是真正的在编排她们家的钱财。上次因为祥爷爷的事,秀莹已经看到了家族内部的丑陋面,她不想连最后一点净土都没有。 说实在的,自那次以后,她是有些排斥回到江都的,不想去见到赵家那群恶心的人,也不愿再去回想起那些恶心人的片断。 这天下班后,远在香港的春香给秀莹打来了长途电话,告诉秀莹,玉芬没有骗人,三叔是真的得了那个可怕的病。起初在镇上医院里查出这个病时,大家都还是不太愿意去相信的,然而前一天玉芬与旭升将三叔又送往了江都市的一所洋医院,再一次确诊,三叔的确是得了那个病。 春香是慌乱的,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她一点儿准备都没有,手头上这几年也没积攒下什么钱,而这个病不单单烧钱,还得烧耐心。除了不能让病人心急,更重要的是家人也得保持平稳的心态。 秀莹接完电话后,脑子也是一片空白,不过大约不是自己的亲父亲,所以她的那份急切的心情与春香又是两个样子。她想着自己是春香的长姐,这个时候应当要安抚春香。 那几日里,秀莹对痨病的病理及护理方法极为关注,一到周末就拉陆锦鸿去图书馆里翻医典,弄得陆锦鸿以为她要改行做医生。后来秀莹告诉他是因为三叔得了这种病,他便极耐心地帮着她去翻书。 好在他俩的辛苦没白费,还真在一些医书上面,看到了关于痨病的记录。书上说痨病发于肺,肺是人体第一道屏障,吸收第一道养份靠它,排出第一道废气还是靠它。一旦它损坏,人就少了一道屏障,就像是城门口的看门官没了,敌人攻城便是轻而易举。 坏掉的肺要保养是极繁琐的,吃的东西要有营养,但却不能太过油腻,更不能太过刺激,最好每日鲜果清粥,鱼汤绿蔬。 三叔年青时其实要比秀莹父亲要幸福得多,整个年少时,手提肩扛的事儿全让前面两个哥哥做了,根本轮不到他出手。就是后来与春香母亲一起生活那几年,他亦是过着极舒适的生活。后来遭遇了离婚,又要养大春香,他只得拼了命地赚钱。 尤其是春香去香港后的那几年,他越发地努力了,除了白日里的活计,夜间还去外面跑黄包车。后来更是听说北平燕地冬天黄包车赚钱,他便去了北平。 他去北平倒也真的赚了些钱,还给春香在镇上买了一处房子,真正地给了春香一个体面不磕碜的家。 然而家才刚刚有了,他却在北地染了风寒。他原是想着这一点点风寒,过几日便好了,也不曾在意过,可是一连一个月这风寒不好反而加重了,他不能在北平呆下去了,这才回到江都。 “姐,我应该怎么办\" 秀莹将自己知道的一些护理方法告诉了春香,又安慰道:“这个病是急不得的,尤其是你不能急,而且不能让他也跟着着急。只能好好地保养。” “不告诉他,难道我们就这样骗他?” “只是善意的骗。你也知道三叔一向性子急,若是他知道了,肯定会闹着不救医的。” 言尽于此,至于听不听全在于春香。 最终春香还是照秀莹所说的,与玉芬他们说了这痨病的保养法子,以及隐瞒三叔的实际病况。 那些日子秀莹与春香的联系频繁,大多谈的都是三叔的近况。春香告诉秀莹,玉芬他们骗三叔说他是严重的伤寒,毕竟北平天寒不比江都和暖,他那时候在北平受寒时,自己不曾注意养着,自然就将病拖成了这严重的风寒。 三叔对此番说法倒是真的相信了,因为这番说词倒与他得这病的前后关系是一致的。北平的确比江都冷了不下十倍,他起初生病之时也的确只当是小毛病,过几日便好了。而且那时候他并不舍得花一分的冤枉钱,毕竟春香也一年一年大了起来,他得为春香多赚一点儿嫁妆,以便让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得知自己这是严重风寒,他倒也对自己素日的饮食有了些注意。然而一个男人在家,这些细致的事却是坚持不了几天的。所以春香又将三叔托了大伯母与玉芬照顾。 只是一天两天倒也罢了,这病是长时间要细致照料的。玉芬家本就欠下一堆债,两个女儿又一年年地大了起来,不单单吃的穿的费用大了,还得管她们念书,所以大多数时间,玉芬与旭升不长在家的。而大伯母从来都未曾伺候过人,就是当初大伯病重之时,亦是玉芬在跟前倒茶送水的时候较多。更何况三叔是她小叔,大伯又走了,让她照顾总会有那么些隔应。 如此情况下,三叔倒不将自己的病放在心上了,除了每天三餐外,他便在镇上的茶馆里走动得十分地勤便,或吃茶看戏,或与三五几个相熟之人打牌。 第49章 丧气的话 时间很快又到了春节当口。 陆锦鸿原来是让秀莹随他一起去镇江过年的。不过,秀莹的父亲与母亲自然是提前一个月坐了船回家,也电话与秀莹让秀莹早些回家。电话里面还提到让秀莹将陆锦鸿也一并带回去。 秀莹倒也没拒绝,毕竟通过这一年与陆锦鸿的交往,他们两的感情也十分稳定了,是时候把他带回家见家长了。秀莹便与陆锦鸿说了这事,陆锦鸿自然欣然接受。 秀莹所在的公司在离春节还有半个月的时候放了假,而陆锦鸿他们放假的时间则要晚一个星期。因为家里面的催促,而且在南京她一个人也极其清冷,所以就早早地坐了车回江都。 回到家后,自然少不得与父亲母亲三人收拾打扫屋子。每天忙忙碌碌的,日子倒十分地紧凑。今年不知道是不是大家说好的,居然聚得很齐,旭升一家子与秀莹一家子人员是齐的,三叔因病已经在家呆了大半年,春香也是年底最后几日从香港回来了,就连一向不曾在大家面前多露脸的四叔一家子亦回到了赵家。 玉芬一早就通知各房,今年一家人要一起吃团圆饭。秀莹的母亲虽然恹恹的,但是也没多说些什么,从腊月二十七晚上起,开始吃团圆饭。 腊月二十六,这天秀莹与父亲母亲在集市采办年货。突然春香找上她,将她们一家三口拉到玉芬家。 秀莹与父亲母亲被蒙在鼓里,对所要发生的事一点都不知道,只当是春香这几日刚回来,想找她聊聊,又或者三叔的病情有所变化之类的。而且春香从把秀莹叫去开始,亦没讲过到底有什么紧要的事。后来在玉芬家吃晚饭时见着三叔,却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晚饭间,桌上正好一桌人,桌间有大伯母,玉芬旭升夫妇,秀莹与文英姐妹俩,三叔春香父子俩,吟霜顺贞姐妹,以及去年见过一面的易升。 饭菜上齐后,大家各自吃各自的,只是气氛十分地诡异,就连在桌的三个小姑娘似乎都发现了,都是规矩地吃饭夹菜,连声都不敢大出。 饭后,玉芬被旭升拉出了门,对秀莹他们只说是外出买些东西。又交待两个女儿说道:“你们乖乖呆在家里。将桌上碗筷清理了。” 易升尴尬地笑道:“你们放心地走,家里还有我呢。” 玉芬亦笑着说道:“那就有劳易升大哥了。” 一切看起来似乎合情合理,但是细细地推敲起来,这却是经不起推敲的。 玉芬家本就在镇上,买什么东西非得要大晚上两夫妻出门买?如果是年货的话,如今也不过腊月二十六,还有好几天可以采办,并不急在这一时。 玉芬料理家务事,一向得心应手,动作又利索,怎么出门时旭升要交待两个孩子收拾?而易升怎么又主动把这个家务活往自己身上拦,而同时玉芬又说得那般自然而然?两个孩子并不大,一向家务并不怎么着手,平日里就算玉芬不在家,这等事亦是由大伯母来做的。而易升远到而来是客,让客人来做家务,拿到哪里去说,都是有些不合礼仪的。玉芬就算再没念过书,这点儿道理应该还是知晓的。 旭升与玉芬夫妇两出了门,这桌上应该放碗筷的也都放了,易升还真的就收起了碗筷。 大伯侯氏大叹一口气说道:“易升啊,还是我来吧。” 易升倒乐呵呵地应道:“姑,你出门转转吧,我说了我来就我来,你放心着吧,虽然我是个男人,但是洗碗这么简单的家务还是难不到我的。” 待易升将碗筷收到厨房后,三叔开口对大伯母说道:“嫂子,今天这个事,也不能全怪玉芬。” 三叔话还没说完,大伯母倒急上了,道:“不怪她,那怪我好了吧?” 春香立即打断,对三叔说道:“爹,你生着病呢,能少说两句少说两句,早些回家歇着吧。” 三叔也激动了道:“我生的又不是什么大病。” 春香极无奈地说道:“您生的是不是什么大病,可不就是整天作习不规矩,到现在不都没见好利索么?” 见春香如此说,秀蒙诉父亲也道:“老三,你先回去吧。我与你二嫂也走了,到底是家事关起门来处理就是。我们各回各家吧。” 说着夫妇两人就要走,顺便还叫上秀莹。只是春香说道:“二叔二婶,你们先走,我还有事与姐姐说。”三叔还想说什么,春香立即将她父亲拉出了门,一边说道:“我送你回去吧,让你少说两句,就少说两句,您说话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个什么理来,不要让事情扩大好嘛?!” 此时一旁的文英弱弱地说道:“春香姐姐,我也想回去。” 春香道:“那快跟上来吧。” 三人走后,屋内就只得吟霜与顺贞姐妹,与秀莹大伯母四人。间或传来易升在厨房里洗碗的簌簌声。 大伯母对秀莹说道:“吃了晚饭亦没什么活动,咱们到外面转转路去吧?” 秀莹称好,吟霜与顺贞姐妹自然也跟在了后面。 大伯母应该是有意叫秀莹出来,要与秀莹说些贴己话的,却不曾想两个孙女也跟了来,喝斥道:“你们两个跟出来做什么?你们娘不是叫你们呆在家里么?” 两姐妹弱弱地说道:“奶奶,我们想跟你们一起转转路。” 秀莹道:“大伯母,没事的。有我在呢。” 大伯母听后,眼泪汪汪地说道:“秀莹呀,你大伯走早了,留我在这世上一个人受苦。早知道当初……” 这种丧气的话,还是一年以前大伯去世入土后的那几日,秀莹曾在在伯母的口中听过的。而今再听到这类话,秀莹劝说道:“大伯母何苦说这等丧气的话。大伯都走一年了,你也是时候应该放下了。” 大伯母听秀莹说起这话,哭得更厉害了,竟完全不顾形象地在街边大路旁哭了起来了。吟霜与顺贞两姐妹,立马递上手绢,说道:“奶奶,不要哭。” 大伯母哪里听,秀莹只得拿了手绢替大伯母擦了泪水道:“发生什么事了?” 大伯母将话含在口里,不肯说,只是一个劲儿地哭大伯如何狠心弃她去了。还好这时候是晚上,路边的行人并不多,若是在白日里,准有一大群看热闹的围上来,胡乱猜测一番。 好在这时候春香来了,她将三叔送回家,又将文英也送回了家,不放心大伯母,所以她又跟了过来。秀莹见从大伯母那里问不出什么所以然,立即问春香:“你今天将我拉来,是看什么把戏呢,跟打哑谜似的。” 春香这才说起今日发生的一切。 早上旭升回来了,然后带着玉芬在集市上办年货去了。家里面留下两个孩子,以及做客的易升。过午饭时间,旭升与玉芬夫妇两将采办的一大堆年货搬回了家。 家里面三个孩子将屋子弄得乱七八糟,易升则在客房里自娱自乐,而大伯母却不见了身影。玉芬见此心下已经是很生气了,立即将吟霜与顺贞两姐妹叫来一通好骂。骂完了后又问家里的两个大人哪儿去了,两姐妹如实说了,说易升伯伯在客房,奶奶被人叫去打麻将去了。 玉芬更气了,还跟旭升在家里吵了起来。易升听到吵声后倒是出来劝了架,然而玉芬并没将他放在眼里,一边继续骂旭升,一面做着午饭,这时候易升才灰溜溜地跑去叫大伯母回来。 只是大伯母自从跟了玉芬来镇上生活,一年里也碰不着几次麻将桌,好不容易到了年尾,有姐妹拉着打几圈,还没过上瘾,就被叫走的确不舍得。再加上今日她手气十分的好,上午到下午,几乎没几圈是输的,赢了钱就想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一晃一个下午又过去了,直到天快下午快到饭点儿的时候,春香来请了,她方才从麻将桌上抽身。而那个时候旭升与玉芬已经吵了一个下午了,三叔一人在家中劝住了,但是家里的气氛却是冷到了冰点。 饭菜玉芬也没有做,大伯母显然知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自己灰溜溜地去准备晚饭。而春香交待易升将家里情况稳住,便到集市去找到了秀莹。 之后的事,秀莹也都一目了然了。然而那时候春香也不好当着事发现场的所有人,将这系列事给说出来,她开不了口,也说不明白这当中谁是谁非。 大伯母也只听着春香的说词,这时的哭声倒小了不少,她说道:“春香你这话有失偏颇,我哪里是从早上打麻将打到下午的?” 她有些激动,道:“我早上起床做了早饭一家老少吃完了,还将家里的东西收好,又把一家子的衣服也都洗完了,中午的饭菜我也备好了,想着你哥哥今日算是回来了,他们采办东西回来自己随便弄一弄就可以吃饭了。我是快接近午时,不见他们回来,这才出门遇上牌搭子,也就在桌上摸了几圈,你就来叫我了,你一叫我我也就收了手,跟你回来了。春香,你可是我从小把屎把尿地带大的,你说话可要摸着良心。” 春香直叹气,说道:“大伯母,我没说你不应该打麻将。” “那你刚刚那些话,不就是学着郑玉芬的口气指责我么?” “大伯母,我怎么会指责你?”春香叹气的声音越发大了,说道:“我们只是关心你,你看你打麻将都忘记吃饭,这样对身体是不好的。” 第50章 鸿门宴 秀莹也应道:“大伯母,你先别激动,你心里委屈,就跟我们说说吧,我们会再去劝玉芬姐。” 大伯母于是又将方才的话说了一遍,大意上还是在强调自己并没有打麻将到忘记吃饭的地步。她还委屈地说道:“我来镇上一年多,上牌桌的次数总共加起来一根手指头都数得清。平日里我像个老妈子似的在家做饭洗衣服,这也就算了,就连我想找个同年人讲讲话,郑玉芬都有意见,在旭升面前数落我的不是,怕我给她惹上事端。我是这样的人么?” “是我们会去与玉芬说这事。”  大伯母又说:“我一个老人,整天非得锁在家里面像个劳改犯一样吗?就是从前我当媳妇那会儿,也没这样的道理,而且那会儿还是前清。现在都民国了,她怎么晓得每日要跟着朋友在外面吃吃喝喝,有说有笑,我找个人说说法,就成了招惹是非了?” 又说,“这我也忍了,可是都到了年尾了,我去摸了几圈,又怎么了?我又没乱说话,也没输钱。过去都是媳妇看婆婆的脸色,怎么到我这儿来了,就反过来了?” 话说到这里,旭升与玉芬也回来了,他夫妇二人手上也没见买什么东西。听得大伯母最后说的那句话,玉芬整个原本已经平和的脸立马又黑了下来,就要开骂时,旭升叫两个女儿,“吟霜,顺贞,你们的妈妈今天不舒服,你们赶紧陪她回家。” 两姐妹倒是乖乖与玉芬回了家。 旭升这才走到三人这边来,拉起自己的母亲,极为难地说道:“娘,你……你叫儿子怎么活?你总是说玉芬不孝顺你,可是你自己又在做什么?” 大伯母亦是很生气说道:“你还知道我是你的娘呀,我还以为郑氏妇人才是你的亲娘呢。我在做什么,我在做我应该做的事。当初你们把我接来这里怎么说的。当初可说的是只让我看孩子,可是我来了成什么,洗衣做饭带孩子,你说我多做了几样了?” 旭升将头低了低,说道:“是,是你儿子我没本事。原本是应该顾一个保姆的,可是你不是嫌弃这花钱么?”“我这不是心疼你么?怎么现在你也怪起我来了?”说着大伯母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旭升说道:“娘,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是如果你今天也心疼我,就不应该这样做。你也知道玉芬是个什么脾气,我平常对她亦是忍气吞生,你儿子如今还没那个能力换一房妻室,整日在外面拼死拼活地赚钱养家,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了,你如果真的心疼儿子的话,能不能见好就收,不要无理取闹?” 大伯母嚯地站了起来,颤抖地说道:“旭升,你……你好得很……” 说完便哭着跑了回去。 夜色有些浓了。三兄妹站在一齐,各自心中想着心事。 沉默一会儿,春香说道:“哥哥,你方才对大伯母说话语气太重了。” 旭升长叹一口气,说道:“我何尝愿意这样。身为人子,我方才确不应该那般语气说自己的母亲。可是不说,这事又没一个完。” 旭升的字词间满是沧桑,他说:“两位妹妹,你们日后相亲找对相,无论如何都要找家世好的。有句话说得好,贫贱夫妻百事哀,说的大约就是我与你们嫂子的现状。” 春香道:“你对嫂子太好了,从来不敢对她说句重话,这样对大伯母,大伯母是会很伤心的。” 旭升又说道:“你以为,我说那些话的时候,就不伤心了吗?” 这句道出了旭升这么多年的隐忍。 他与郑玉芬之间,在外人看来,他是惧内怕老婆,别人若是抬举,会夸他一句懂得疼老婆,是现代二十世孝好男人。而在旭升看来,这亦不过是他一直容忍,努力维持家庭和睦的结果罢了。 很多时候他在外的兄弟都嘲笑他软弱无能,然而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并不软弱只是无能为力。 赵家虽说在镇上是大姓,然而到他们这一宗里,却并不富有,甚至有些贫穷。从前为了这贫穷,他曾放弃了两段难忘的感情。 与郑玉芬相亲之时,他同时还相了一门家世更好一点的。然而那家的女子相貌不若郑玉芬好,还想让他做上门女婿,两害取其轻,他当时忍着牙应了郑家的婚事。 娶郑玉芬前前后后亦发生过一些事端,不过看在她容貌较好,最终他还是娶她过了门。她的嫁妆倒也挺丰厚,在外人看来,他可是捡了宝,得了个容貌与嫁妆都好的女子为妻,夫复何求? 然而婚后一年他就发现了问题。郑家人除了郑玉芬外,没一个正常的。而郑玉芬所谓的正常,也只不过是相对郑家的其他人而言的。 郑家祖上是家奴出生,赵家祖上虽是农户,但到底还是自由之身。家世自然不说,郑家连赵家的一星半点都比不上。他与郑玉芬成亲后,郑家的大小事,几乎都归他管了,吃穿住行,样样都离不得他。而郑玉芬虽说嫁妆丰厚,然而却不同意动用。她美其名说这些嫁妆是日后为自己孩子备着的,实际也就是想榨干他。 为了这事,他是没少跟郑玉芬吵架。然而吵得越多,郑玉芬越发地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不敢同她离婚,就是离了婚,那些嫁妆也还都跟她走。 旭升自然也发现这一点了,所以后来他学会了隐忍。只是每年郑玉芬总会找些事来,与他吵吵。 从前他父亲还在世时,父亲时常还会与他聊聊天,开解他一二,而且那时候,他的母亲侯氏也由父亲管着,与郑玉芬的矛盾很快就解了。而他常年在外拼命赚钱,家里大小事,多听玉芬自己安排,倒也好过了几年。 而父亲现在走了,母亲的脾气再没人能压得着。原先一个玉芬已经够他头疼的了,如今还加上他母亲一个,两个女人时不时地搭台对唱,他这个夹在中间的人,真不好做人。帮了哪边都不对。 他想,如果当初与那家家世好的人家成了亲家,应该不会是如今这个样子。至少他会有钱请一个专人保姆照看母亲,而不是像现在这般。 所以以他的经验来看,这些是应该要教给妹妹们的。钱虽不是万能的,但是没有钱却是诸事不通。 “你们大伯母,年青的时候就作,不狠心伤她,她会一直作下去。我毕竟也是一个人,也想轻松度日。”旭升又说道:“素日里玉芬是有些不对,管她有些严。但是很多时候,我觉得其实她倒没坏心眼儿,只是用的方法不对。比如她不许你们大伯母跟外面的人多说话。你们大伯母想结交的那些人,哪里是我们这样的人家能结交的,人家家世背景好,黑白两道上都有人,三两句话不对,惹人生气是小,怕是惹人生气后,叫人家暗自报复才是麻烦。” 又说道:“刚来的时候,我说让请一个保姆,你大伯姆非不肯,说她在家闲着,可以做好这些事。我当然不能明着给她钱,但暗地里,也给了她不少零用钱。也曾与她私下说过,平日里,两个孩子送去学校后,她若是家务做完了,可以玩玩牌,只是要记得时候,不要让玉芬拿了话柄。她也答应过我,说自己能做到,可是这次,她就是没做到,还不承认,自己做错了还不认,还拧着要与玉芬对着吵。都快要过年了,也不忌着些嘴。” 晚上的时候,秀莹回到家,将今天的事与父亲与母亲说了。父亲母亲却笑秀莹只看到了其一,而不知其二。 秀莹有些懵,问道:“那其二是什么?” 父亲说道:“今晚就是一顿鸿门宴。” “玉芬嫂子是项庄?” 父亲道:“正是。” “那谁是沛公?” “侯易升便是。” 父亲竟然说今晚玉芬针对的人是易升,可是这阵势看着不像呀。 见秀莹疑惑,母亲解释道:“这易升也是个不识趣的人,一个年过而立的大男人,赖在人家家里快一个月了,这马上就上赶着要过年了,还不见要走的迹像。你嫂子这人心眼儿多,自然不会明着叫他走人,所以这才了今晚我们去吃饭这一出戏。” 秀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可是明明是大伯母打牌忘记时间……” 母亲又笑道:“你呀,还是太年青了些。明面上,玉芬的确是为的这事,是却也不是。她呀,是老早就想发作了,只是一时间找不到借题发挥的机会。而今天你大伯母好死不死,正好给了她这个机会。表面上她是与你大伯母置气,仿佛要赶你大伯母走似的。然而她实际上想赶走的人,怎么可能会是你大伯母呢?” 见秀莹有些明白了,母亲继续又说道:“就是再给她一百万个胆子,她也不敢这样做。如今你大伯已经走了,当初亦是旭升与玉芬两人求着让你大伯母搬去的。而今又快过年了,赵家的长辈可都在家里呢,她如果敢这样做,不单单赵家长辈要训她,她与旭升的夫妻之情也怕是到头了。而如果易升够聪明的话,应该会想得到这里面的曲折,这两日应该就会离开,不信咱们就往下看。” 事情果如父亲与母亲所说的那样,第二日上午易升就辞谢了他姑母,回自己的家去了。 玉芬这时候亦是十分地开心,与昨日在家发客疯的样子,完全是两个样子。 第51章 应该叫什么 腊月二十七日送走易升的玉芬,很开心地前来通知各家,晚上到她家吃饭。 他们四房里,秀莹这一辈的孩子,四叔家的孩子还小,与春香他们的年岁差了十来岁,另外三房的旭升,秀莹,春香相差年岁不大,再加上一个玉芬,倒好似他们四个才是同一辈份似的。 这几日里,旭升忙着在外买菜,而玉芬带着秀莹与春香三姐妹则在厨房劳作。玉芬是主厨,秀莹与春香则是帮厨。不过秀莹自小到大没怎么碰过锅灶,对烧菜并不在行,倒是春香年幼时就跟玉芬在灶间忙碌,倒比秀莹要强出不少辈。 秀莹的父亲偶尔指着秀莹说,要让她多在灶间忙活,不然以后嫁出去了,会让娘家蒙羞。 这话被玉芬听了去,三姐妹在灶间忙活时,她亦说给春香听。 春香道:“我姐好命,自小福气好,说不定婆家不会在乎这一点的。” 秀莹但笑不语。不过好像陆锦鸿家并不缺少厨娘,而且他自己似乎烧菜也十分在行。 秀莹说道:“我的确厨房事宜不甚在行,不过春香的手艺不错,以后倒是能在婆家站得住脚。” 玉芬打趣道:“她这三脚猫功夫,也是遇到不挑的人才说好,我看也就马马虎虎还能凑合。” 见春香有些高兴,玉芬又说道:“别给我耍脸子了,我呀是怕你不知天高地厚。你呀是我看着长大的,小时候我强将你拉在灶间忙活的时候,你定然是没少恨我的吧?” “哪里敢?”春香笑着说道:“我知道嫂子是为了我好,你的大恩大德,小的没齿难忘。” “贫嘴丫头。你恨我就恨我吧,我这人心性宽厚,也不是一两个人恨我,我就得要死要活的。” 很快又到了年三十了,跟昨年一样,两个侄女,哦不,今年是加上了四叔家的小妹文英,一共是三个小姑娘,统统缠着秀莹要让去买烟花。 吃完晚饭四个人就往街上走了去,满街都是红色彩灯,街上开着门的店铺也较之往年要多开几间。给三个小姑娘买好了烟花,秀莹便想着再去去年那间店给陆锦鸿打电话。 小侄女顺贞嘻笑道:“姑姑,你是不是给姑父打电话?” 秀莹一愣,她今年亦不过七八岁,怎么这么精,她还没说也没做,就猜到她要做什么? 秀莹尴尬地说道:“你瞎说些什么,你哪来的什么姑父?” “顺贞,那不是姑父。”今年刚十一岁的吟霜说道:“我们去年就知道了。顺贞回去还告诉了爸爸与妈妈,说姑姑你交了男朋友。” 听得自己的姐姐如此说,顺贞即刻打断道:“赵吟霜,妈妈说那是我们未来的姑父,不过反正未来都是我们的姑父,现在叫姑父也没什么差吧?” 吟霜到底要年长一些,道:“当然有差了,他都没娶我们姑姑,我们就早早地称他是姑父,会让我们姑姑有损颜面,让别人觉得我们姑姑是上赶着求嫁。奶奶说过,女儿家要矜持,万不得失仪失态,让人小瞧了去。否则以后就是嫁出去,也会在婆家抬不起头。” 秀莹哭笑不得,又不得不承认,这原则上似乎没什么错,两人的论点都十分精彩,只是她们年岁还如此小,竟就知晓这些了,也未免太过早熟了些。真不知道大伯母他们平日是怎么教她们的。 顺贞有些不服气,“不叫姑父,那我们应该叫什么?” 吟霜道:“应该叫陆叔叔。” 秀莹更惊讶了,她们居然连陆锦鸿的姓氏都知道。 一旁的文英弱弱地说道:“你们叫陆叔叔,那我应该叫什么?” 顺贞道:“你就叫哥哥呗。” 顺贞叹口气,又说道:“姑姑,你不要在外面打电话,咱们回家吧。我们家前些日子装了电话。” “你们不是要放烟花吗?” “回家也一样呀。”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三叔的病,玉芬家还真装了电话。 一回到家三个小姑娘就将秀莹拉进了房间,这时候春香与玉芬已经忙完,不过两人还没进房间春香便被三叔叫走了,说是有一远房亲戚家今日娶媳妇,叫三叔父子过去热闹一番。 临走前,春香给玉芬带话,让秀莹等她。她今晚要与秀莹彻夜相谈。 玉芬一进来,三个小姑娘便自动散开了,玉芬更是对她们说道:“你们不是买了烟花么,这个时候不出去放了难道是要等到明年吗?” 三个小姑娘知趣地拿着手里刚才买的烟花走了出去。 玉芬又将春香的话带给秀莹,道:“春香爷儿俩去看热闹了,让我带口信给你,让你等她。” 秀莹应了声是,心里有些许疑惑。哪家结婚非得选在大年三十结?而且白天怎么不见三叔与春香去贺,怎么的到了晚间,却叫他们前去热闹? 晚上去热闹,无非也就是去闹洞房。三叔是病人,秀莹亦不过是个未出嫁的姑娘,大晚上的,去闹什么洞房? 玉芬见秀莹没别的话,便问道:“她们姑侄三人,方才围着你做什么呢?” 秀莹笑道:“没什么,就是缠着我问陆锦鸿的事。” 玉芬亦笑道:“我们家顺贞是个小机灵鬼,去年年三十回来就与我们说,说你交了男朋友,还有鼻子有眼儿地说出了小陆的名字,我们一时也惊讶不小。” 又问:“小陆过些日子应该会来吧?” 秀莹道:“我回江都前与他说了,他说过了年初一就来。” “是该来了,二叔与二婶老早就盼着这一天。我们也十分好奇,是哪一位神仙一般的人物,能将我们秀莹妹妹给收服了。” 话刚说到这儿,门外却传来簌簌声,原来是那三个小姑娘在门外偷听。玉芬严肃喊道:“谁呢?还有没点规矩了?” 这一声吼叫,三人当中,她们将顺贞给推了进来。顺贞瞧了瞧玉芬又瞧了瞧秀莹,样子十分地可怜。 秀莹见此,劝道:“玉芬姐,别生气,小孩子慢慢教就是。” 玉芬看着顺贞语气软了几分说道:“不是叫你们去放烟火吗?” 顺贞这才答道:“妈妈,姑姑要与陆叔叔说悄悄话,你也不要在这里守着了,出来和我们一起放烟火吧。” 话一说完,把玉芬给逗乐了,却把秀莹给弄得哭笑不得。 玉芬倒也识趣地领着她们三小只出了房门,顺便带上了门。 应该尴尬的也尴尬过了,秀莹方走到电话机前,熟练地拨了陆锦鸿的电话。接电话的是钱妈,她倒是记性好,一听秀莹才说一句话,妈上就认出是秀莹了,忙说道:“是赵小姐呀,太太和少爷在堂厅里准备祭神的东西,你等会儿,我这就去叫少爷。” 很快陆锦鸿接了电话,他们相互问候,又相互将自己目前的状况告诉对方。 “今年怎么这么早就准备祭神?”秀莹记得去年,仿佛也是这个时候,陆锦鸿当时告诉她,说是与母亲在闲聊。 陆锦鸿答道:“今年我要早出门呀。而且除夕夜家里人少,也没什么事做,母亲愿意提前备,我自然也就陪着了。你没来,若是你来的话,我倒会领着你去看灯会。” “灯会?” “对呀,三十晚上的灯,十五晚上的元宵。你们那里不是这样吗?” 秀莹思索了一会儿答道:“的确是有这么一说。不过我们这儿好像近些年不办灯会了。” 去年她就发现了江都没这项习俗了,问吟霜姐妹俩,她们更是一问三不知。不过这天晚上,每家每户的灯倒是会留上一盏。倒也还挺应景的,不至于让整个大年初一交接时,寂寂然而来。 说起灯会,那仿佛已经是很早已经前,早到像是上辈子的光景,秀莹只能从记忆当中抽出微弱的那么一点儿记忆,那时她还很年幼。父亲与母亲带着她,走在一条街上,街上的人很多,摆摊的摊贩也多,除了各式各样的花灯,还有各种吃食,好看的玩物。 然而要再要想得细致一点,却发现这些影子都是模糊的,根本连街上来来去去的人的模样都瞧不清,更别说别的什么了。 “我们这边年年都有,这个习俗还是在的,今年据说灯会的场地还不小。不过我一个大男人去逛灯会也挺无聊的。一般来说,你们姑娘家喜欢逛灯会。” “你说得我刚刚起了兴,却又马上给了我一盆冷水。” 陆锦鸿道:“我可没说错话呀。今晚本就是辞旧迎新,去看灯会的多以姑娘家为主体,人数以二人往上记,要么是一对情侣或新婚夫妇,要么是三五几个姑娘,要么是一家老小全出动。一个大男人去这样的场面,不无聊,也挺尴尬的呀!” 秀莹脑补了一下陆锦鸿一个人去逛花灯会的样子,瞬间笑了起来,说道:“那你也可以邀请伯母与钱妈一起去呀。” 陆锦鸿道:“我是没那个面子,不过若是你明年来请她们的话,说不定她们会答应。” 秀莹又问道:“你什么时候来,可要我来接你回家?” 话一出口秀莹自己倒懵了,她居然将这句话说得这般自然。而她更没想到的是陆锦鸿答得更自然。 陆锦鸿道:“年初二早上的火车,初四早上能到江都。很需要你来接我回家。” 第52章 讨好 年初四很快到了,一大早,秀莹起床打扮了一番,穿了新衣服,还化了点妆。要知道她是几百年难得化一次妆的,因为化妆麻烦,而且她不喜欢那层粉贴着皮肤,感觉整张脸都不像是自己的了一般。不过今天她似乎心情格外好,化了妆并未有从前一直以来所固有的排斥。 家里面的人都知道陆锦鸿要来,早早地与旭升说了,这天旭升专门借了辆车,说陪秀莹一起去接陆锦鸿。这种热闹的事怎么少得了一向喜欢热闹的玉芬呢,她自然也是要一起的,不单单她要去,她还将春香也拉了去。 吟霜与顺贞姐妹两自然也闹着要跟去,一大早就跑来了秀莹家,一边看着秀莹收拾,一边对秀莹说了一堆好听的话,只是车子似乎挤不下了。 为了安抚她们两,秀莹承诺回来必定给她们带礼物,这才作罢。 车子一路顺风顺水,一点也没耽隔,正好到火车站,就见陆锦鸿那列车到站。他下火车,手里提了一只极大的皮箱,秀莹只当他是怕这边的天气与南京有所不同,所以多带了几身衣服,也没有多问什么。 见过旭升,玉芬,春香,陆锦鸿照着秀莹所介绍的,一一打了招呼,他倒是自来熟似的,很快就与他们打成了一片,无论他们说什么,他似乎都能接得上。在回来的路上,陆锦鸿与他们聊得很开心,反倒是秀莹有些插不上嘴,这让她感觉,自己仿佛才是那第一次上门的见家长的人,而陆锦鸿生来就是赵家人一般。 回到家已经是下午了。一到家陆锦鸿将那箱子打开,里面装了很多礼物,有给长辈的花雨茶,有给平辈的红葡萄酒与香水,亦有给晚辈的糖果。礼数极周到,叫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尤其是吟霜与顺贞姐妹俩素来就喜爱糖果,而这次陆锦鸿带来的糖果是她们极少见到的品种,外面是粉色的铁皮盒,盒上画了些花花草草小动物,像是国外进口的,口味加了果香味。两姐妹吃完后开始在周围向她们的小伙伴炫耀,自然没少把陆锦鸿也顺带着夸了一翻。 秀莹对陆锦鸿娇嗔道:“你倒是会讨好人,一来就把我的家人全给收买了。” 陆锦鸿道:“讨好我自然是认的,毕竟他们是你的家人,也将会成为我的家人。但是要说到收买,我却不认同的,我来只是送了点见面礼,只是求得他们能高兴,并不是要打什么歪主意。再说了,能收买的又怎么能称得上是家人呢?” 他这字字句句看似开玩笑之言,然而却是字字句句皆在理,她竟找不到任何一个字句来反驳。 晚间吃饭少不得七七八八一大堆亲戚来访,初初算了一下,竟也满满坐了三桌人,大家好吃好喝,高高兴兴到用完晚饭,方才一一退去。 待人都走后,父亲邀约陆锦鸿夜谈,秀莹原本想留下来,却被母亲拉走了。 母亲道:“男人家说事,我们女人家就不要去凑合了。我们也去说我们的私房话去。” 秀莹母亲将秀莹拉去了秀莹的卧房,道:“今晚我们娘儿俩睡吧,你爸怕不知道要与小陆聊到什么时候,到时候他们自己安置好了。” 秀莹哪里敢说个不字。她母亲今日来,怕跟父亲邀约陆锦鸿的目的是一样的。毕竟他两个交往这一年多,秀莹极少与她们提及自己与陆锦鸿相处的事。而她母亲大约是怕秀莹心里还记怪着,当初他们将她草草说与徐榛那门亲事,每次就算极想知道,亦忍了过去。 而这次不一样了,秀莹将陆锦鸿领了回来,白日里瞧着他二人相处得挺不错的模样,应该是已经确认以后要跟她一生的便是这陆锦鸿这个人了,她觉得也是时候与秀莹聊聊天了。 她问秀莹是否去过陆家,又问陆家怎么样,还问陆锦鸿的兄弟姐妹,把一切她想问的全都问了个遍。这些她曾经从荣华处已经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了,可是她终究还是放心不下,毕竟这一生里,她就只得了这么个孩子,余生里亦只得这一个孩子。纵使万般不舍,可是还是希望她能有个自己的家,希望她嫁个好人家,希望她的日子比她过得好。 这一年的时间里,秀莹在法国留下的伤已经被陆锦鸿给治愈了,原先心里的怨恨虽说不能全然褪去,然而父亲与母亲却永远都是她的父亲与母亲,哪里说恨就能断了?更何况他们的初心是希望她能有个归宿。 秀莹耐心地回答了母亲这一系列的问题,并说道:“不用担心我,我已经长大了,知道怎么的选择,将要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就算以后再苦,这不都是我自己选的么?更何况,我觉得与陆家结亲并不比徐家差。” 母亲听得这些话,放心了不少,又问:“那既是见了家长,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小陆有跟你提过吗?”陆锦鸿的确没有向秀莹求过婚,秀莹也不好向母亲说谎。母亲见秀莹不作声,便有些着急:“他没提,你自己就不长个心眼儿,去探探?” “妈,你怎么比我还要着急?这种事我难不成去逼问不成?” 母亲有些恨铁不成钢,瞪秀莹一眼,“那你们现在发展到什么地方了?” “什么什么地方?” 母亲在她耳边说了句悄悄话,顿时羞得秀莹满脸通红:“妈,你想到哪儿去了,虽然我们俩都有过留洋经历,但却没有做出这么超前的事来。我们平常亦不过像朋友一般相处……” 母亲笑道:“小陆倒也算是个正人君子。不过有些事,你自己脑子还是要清楚的。这是在国内,不比在国外,做任何事,都要想想周围的人,还有赵家的脸面。不然荣华就是一个例子。” “妈!你怎么也跟其他人一般见识,切夫里斯这样的人,不跟他离婚,难不成还要跟他一辈,替他养儿子女儿老母亲外,还得替他养情妇,还赌债吗?” 母亲叹道:“我不是说她不应该离婚,我只是觉得她一开始就应该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切夫里斯这个人。洋鬼子倒底不是我中华儿女,根本就没个好的,全都是些黑心黑肚肠吃人血的恶鬼。” 秀莹是知道的,她母亲虽然在英国生活了这么些年,却是不喜欢英国人的,尤其是他们的老板,一个极其古板吝啬又爱挑三捡四的老头儿。而荣华这次离婚,又多了一条她恨洋人的理由。每次她报怨洋人坏的时候,秀莹却是不敢去纠正,告诉她其实中华儿女当中亦有败类,恶洋人当中亦有良善之辈的。 她母亲一直都是个爱认死理的人,其实秀莹某些方面亦像极了母亲。 “好了妈,你以后少与人说荣华姐离婚的事了,她也不容易。错都错了,难道还不让知错改错,还要一直错下去吗?” 母亲哼了一声又说道:“对了,说起荣华,前些日子你姨母倒是与我提及,当初陆家这门亲是荣华去说的,她也算是个媒人了。” 秀莹没有否认,道:“是的,当时确实辛苦荣华姐了。” “既是媒人,那就当给人谢媒礼。” 秀莹便问道:“妈,谢媒礼要备些什么?” “按照习俗,谢媒礼是要新人给媒人送上活鸡一只,猪头一个,肘子一对,瓜果若干。” 秀莹笑了起来:“荣华姐人在英国,发电报去英国都要好几天,邮寄这些东西别说能不能寄得去,光说邮寄时间都要一个多月,人荣华姐收到后怕是也不能吃了吧?” “你这死丫头,就不兴变通一下呀!你姨母也说了,路途远这些东西可直接折了钱去。” 秀莹呶了呶嘴,道:“那姨母可是说了要多少?” “这她倒没具体说。只是你表哥结婚时,你姨母可没少收钱,好像收了人家一千个大洋。” “一千个大洋?”秀莹差点没把舌头咬着,姨母可真会开价。“我姨母告诉你的?” “不是,是你小舅母与我说的。咱们不能说高过这价,但也不能让你姨母说了闲话去。” 次日,母亲早早备好了食材,叫秀莹起床一起准备。陆锦鸿倒是讨巧,比秀莹还跑得快,于是三人便在厨房忙碌了起来。 母亲告诉秀莹,说姨母与舅舅今日要来,秀莹没出声,陆锦鸿道:“正好有我来帮忙,伯母你快准备其他点心,晚些时候客人来了好招呼。别拿我当客,今日就让我与秀莹在灶间忙活吧。” 母亲笑着说道:“你既这般说,那我只好生受了。” 果然一会儿舅舅舅母,姨父姨母来了,母亲在前厅招呼着,大约是听说陆锦鸿与秀莹在灶间忙活,便来相见。见他二人确实忙得与他们搭不上几句话,便在一旁说起了闲话。 其中姨母更是与小舅母在一旁又提及了,当日荣华如何帮秀莹奔走游说,秀莹今日这般福气,来日少不得记荣华一大功。又说但愿秀莹识抬举,不要负了前人辛苦搭桥铺路的种种。 她们聊得尽兴,声音亦是极大,秀莹微微有些恼意。清洗了手,把厨房的活交给陆锦鸿,走到姨母身旁说道:“姨母舅母,怎么不上前厅坐着,后厨油烟重。” 小舅母见秀莹脸色不对,心思极敏,忙拉了秀莹的姨母到前厅:“大姑奶奶,我看小陆与秀莹不需要帮忙,我们还是上前面歇着去吧。” 第53章 谢媒礼 到前厅,母亲不在,秀莹恭敬地奉了两杯茶,给小舅母的是去岁的雨前龙井,给姨母的却是野菊花茶。小舅母在一旁看着,也不作声,姨母大约没看出秀莹想要表达个什么意思,还一个劲儿地说道:“秀莹,你别顾着我们,还是快去灶间吧,哪有男人第一次上门来,就让人上灶的。你母亲看来是这几年在国外呆久了,越发没得规矩了。晚些时候我得好好说说她。” 秀莹道:“姨母亲方才在后边所说的,秀儿字字记在心间,也很感念当日荣华姐姐,不远万里赶回来,与我和陆锦鸿搭桥铺路。会一辈子刻在骨头上,记在心里。” 姨母得意道:“你记得便好。” 秀莹又说:“至于你与我母亲所提到的谢媒礼,现在谈及未免也太过早了些。我们现在不过是第一次见家长,成亲的日子亦没定,不过姨母放心便是,我既然能成亲,那一千个大洋自然也会想法子凑出来的。虽然我现在工作每月亦不过百余块,但到明年我总能凑够,一分不少地给荣华姐姐的!” 最后几个字,秀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姨母这会儿倒是听出了秀莹的不满,忙对身旁的小舅母说道:“她这是说的什么话,好像我逼着要她的谢媒礼金似的。媒又不是我做的,我亦没对她说过这些话。” 她自己倒一点儿也脸不红心不跳的,好像觉得秀莹小气巴拉的。小舅妈的脸色倒是变了几变,不知道怎么劝说。 这时秀莹的母亲端着一大盘子糕点走了来,见姨母在生气,便问原由,秀莹也懒得与她们话家长,便退回了灶间。 已经做好几盘菜的陆锦鸿见秀莹满脸的不高兴,便问她原由,秀莹将昨日母亲与她说的,以及方才姨母所说的都说给陆锦鸿听。她知道陆锦鸿方才未必就没听到那些话尾,心下怕陆锦鸿误会她们家均是这样的人,便解释道:“姨母从前不是这样的,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变这样了。” 陆锦鸿倒是劝慰她,道:“谢媒礼自然是要给的。一千大洋就一千大洋,比起你这一千大洋也不算什么的。何况姨母是长辈,别为了这些身外物与长辈置气。” “我生气的并不是那一千个大洋,我气的是说媒的并不是姨母,而且我们都没到论婚嫁的时候,那么早就与我母亲提也这谢媒礼,是怕我们不给还是给不起?” 这时候母亲正好也走了进来,喝斥秀莹:“你能当着你姨母少说几句吗?也不怕丢人。人家小陆还在这儿呢。” 秀莹心里极委曲:“妈,我也觉得丢人呀,可是姨母又何曾给过我脸面了,她方才来后厨与小舅母说那一番话,不也是当着陆锦鸿说的么?” 陆锦鸿倒也聪明,忙说道:“你呀,太多心了,我方才哪里听到什么。伯母你别听秀莹瞎说,谢媒礼以后我们自然会有的,而且还得请所有亲戚喝喜酒。” 小小一段波折总算是过去了,秀莹心的疙瘩虽然没有消,但是慢慢的也忍了下来。 年初六,家中的亲戚都走了后,秀莹的父亲领着秀莹及陆锦鸿一一前往各家亲戚处拜年露个脸。也不知道是陆锦鸿会做人,还是父亲事先与亲戚们有所吩咐,大家对陆锦鸿倒也算友善。 一圈走去完,陆锦鸿自己觉得秀莹的亲戚们甚好。与秀莹说道:“跟你平常所提到的亲戚的样子不太一样呢,很好相处。” 秀莹倒也没说什么。要说来家族当中的这些亲戚,若是不眼力劲儿短,倒也算得上是极好的亲人,毕竟大家族,打断了骨头总还是连着筋的。而陆锦鸿再怎么说也是外姓之人,初初见面就摆样子出来,那是极失礼之事,他们又怎么会蠢到这样做呢? 不过晚间春香父子到秀莹家来串门儿,倒说起一桩事来。说是昨日赵禧家的夫人韦氏与外人说闲话,说春香这些年去了香港,便瞧她不起了,拜年送的礼都较秀莹送的薄几分。 春香很是气愤,“我倒不晓得,她还有这种嘴与舌头,若东西不好,大可退了我的,我倒也不想送他家,还吃他家那一顿受气的饭。” 三叔在一旁咳着让春香少说几句,春香更气了,说道:“爸,你叫我少说几句,我倒还想向二伯他们多说几句。韦氏若说是妇人家,爱贪这些便宜,说些小话我也就忍了,可是她儿子赵龙又是个东西呀!” 秀莹父亲倒是被这句话引起了兴趣问道:“什么事,春香你竟这般无礼,再怎么说赵龙你也得叫一声五叔。” 春香冷哼一声,道:“二伯你还真是不知道呀。” 约在腊月二十左右,三叔听闻春香要回家过年,心中甚是高兴,又听说今年秀莹会带男友来访,更是喜上加喜。然而他一直病着,手上并没有多少钱,巧的是赵龙这几天回来了。 当然三叔并不是想向赵龙借钱,而是早在几年以前,赵龙曾在外地向三叔借了几百块钱,当时说的是去做生意。钱虽然说不算多,但是对于此时的三叔来说,若是赵龙将这钱还回来,他父女两也能过上一个好年了。 只是三叔上门提及这事,赵龙便用各种理由搪塞。 后来三叔不小心将这事说与了赵禧知道,赵龙更是扯破了脸皮,将三叔骂了个狗血淋头,还说三叔跟外面的吸血鬼一样的,知道年尾了到家里来闹。他原本躲外面的债已经是最艰难了,没想到屋里的人也这般逼他。还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然而,早在他从外地回来时,却买了一辆汽车。 镇上的人虽说没少见汽车,然而真正能自己买一辆汽车的甚少,很多人都夸韦氏生了个发财儿子,这下是光宗耀祖了。 春香说道:“几万块一辆的汽车他倒是买得起,他欠我父亲的几百块钱却是还不起,这是个什么道理。也怪我父亲太过轻信人,当初自己省吃节用的血汗钱,人家怕是根本不看在眼里,还当你是为了这点小钱来要挟他。” 秀莹问道:“那后来还了吗?” “自然是没还的。”春香叹气。 秀莹道:“当初可有字据?” 三叔道:“兄弟之间借钱,我哪里会写什么字据,再说我也不会写。” 春香道:“不妨事,他那日当着禧爷爷的面承认有此事。过些日子我倒要去亲自问问去。” 秀莹母亲劝道:“待春节过后吧,免得再生事端,毕竟大家都会忌讳年节时分还钱讨债。” 春香道:“二伯母放心,我晓得。倒是你们也当是个警惕,若是也借过钱给赵龙那斯,最好早日讨要,不然还不知道要何年何月才能要得齐。” 秀莹父亲道:“他敢这般待我。我倒不像你父亲病着,怕惹了他。” 秀莹亦不过是轻笑,“有些事情还真不好说。赵家一门这些年出的笑话还不够多么。就像祥爷爷的家产不知道后来被谁分了。当初说好的给祥爷爷修坟,如今却也不知道修到哪里了。” 三叔道:“哪里去了,我听你大伯母说,年前赵光那混小子伪造了遗书,让村长签字。然而村长担心你父亲日后找他麻烦不敢签。后来这事不知道怎么弄的。反正没人去问自然也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秀莹笑得更凄厉了,道:“当日发的誓倒还真是响亮,我到如今还字字记得,那些人说的砍头断手脚,我倒要看看老天是不是有眼睛。” 秀莹父亲道:“说这些做什么?神灵要真的有灵的话,世上的人哪里还会有这么多作奸犯科的?” 三叔道:“也怪老二当时不肯回来。” 秀莹父亲讽刺地笑了起来,“我回来做什么,我早就不是长房嫡子,回来也不过是那个样子。” 他回忆起了从前的岁月。幼时他被长房收养,被其他房的看不顺,总想着法儿地欺他,骂他,甚至侮辱他。他记得十岁那年,赵禧与赵礼想让赵龙与赵光代替他,两家联手对付他,他那时候也不过是个孩子,根本不知道什么长房嫡孙的权力以及权力后面还有财力,一受到他们的打压,他受不了也不与赵祥说,只哭着跑回自己家,找自己亲爹娘哭诉。 他的亲爹娘手上还有三个孩子,他排行第二,既不是最长的,亦不是最幼的。当初把他推出去,亦不过是因为他是个多余的,长房赵禧不能生育,而另外两房的男丁亦没出世。 所以就算他哭着求自己的亲爹娘,他们也是狠心地把他送回到长房赵祥处。然而这样来来回回的次数多了,也正好给了那两房人的留了话柄,他们与赵祥说他是个养不家的,早晚都是想着自己的亲爹娘,就算长房再好,来日只怕他心里眼里都还是想着自己的亲爹娘。 后来,赵祥便将他送了回去,并将当初抱养他的契约要了回去。 第54章 不做赵家人也罢 当然这才是开始。 后来他回到了二房,亲爹娘对他亦是有一层隔,甚是怪他自己不争气,享受不了长房的福气,也只好忍了。然而赵祥过了一段时间,却是有些后悔了。因为赵龙与赵光两个孩子都十分的小,对母亲的依赖并不比秀莹的父亲弱,而且他们的母亲整日都在搭台子唱戏,不像秀莹奶奶好坏都不曾多说什么。 在秀莹父亲十一岁那一天,赵祥亲自买了礼物,又来与秀莹爷爷奶奶前来告罪,说是想将秀莹父亲接回长房。就这样秀莹第二次成了长房嫡子。 只是没过两年,赵祥又像疯了似的,将秀莹的父亲给赶了出来,秀莹的父亲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毕竟十一岁后,他又比从前年长了一些,在回到二房生活的一年里,他也觉察到了长房与二房的吃穿住行的差别,也渐渐知晓从前为什么三房与四房的人要那样针对他。所以这几年里,他变得很听话,不再像过去一样整日想着自己的亲爹娘,三天两头闹着要回自己家之类的。 他甚至学会了在人前人后都只管赵祥叫爹,且赵祥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十分恭顺地听着照做。 第二次回到二房时,他已经是十四岁的少年了,而他的哥哥则已经订了亲。家里的房子自然要劈出一间来给哥哥做新房。所以从前留给他的房间也没有了。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一样,整整哭了一天一夜。 后来他跟着同乡去了外地混出路。慢慢攒了些钱,也结交了不少的朋友,回到家时自己在家的附近修了半间砖瓦房。又有人与他说亲,苦日子也算有了好转。那时候赵祥又想劝他回长房,还说要将长房遗产全给他。只是那时候他有些不相信赵祥了,他第一次硬气地拒绝了赵祥。 与秀莹母亲结婚,便是在那半间砖瓦房里结的。当时很多人都骂他是傻子,是扶不起的阿斗。甚至还为秀莹的母亲抱屈,嫁了这样一个不识好歹的男人。 很多次秀莹的母亲都偷偷在一旁哭,他倒说道:“有什么好哭的,你嫁的又不是家里没米了,让你饿肚子自己却借钱独自快活的男人。咱们现在虽说只住半间屋,但是你要相信,总有一日,我们的日子会好起来。这世上我虽然保证不了能给我的女人荣华富贵,但是我敢保证,我这一生一定要给我的女人我能给的最好的东西。” 父亲当然也做到了自己所说的,他们在最困难的时候,便是那年秀莹母亲肚里的男婴意外流产,且伤了根本,再也不能给赵家生孩子,留下所谓的□□。那时候所有人包括秀莹的大伯母都劝秀莹父亲将秀莹的母亲给休了,然而他却并没那么做。 他说:“赵家二房嫌我,长房弃我,不做赵家人也罢。既不是赵家人,我的女人为何要为赵家留根?” 这大约是秀莹母亲这一辈子听过的最美的情话,亦是秀莹父亲说过的最硬气的一句话。每每说及此处,他二人总会默契地看对方一眼,那眼里满是金光,那金光是世界上所有东西都比不了的光芒。 后来秀莹的母亲就独自己一人带着秀莹,而父亲则在外面拼命赚钱。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了,原来的半间瓦房每隔几年翻新一次,渐渐也成了一座齐乎的四合院儿。 后来秀莹念中学的一天,赵祥不知道是听了谁的话,对母亲去说了软话,说让秀莹母亲跟去秀莹父亲身边照应着,至于秀莹就让他照应着。秀莹母亲自然女人心性软和,见他垂垂老矣,不好拒绝,便去说服秀莹父亲。 秀莹父亲虽然同意了,但是却坚持要秀莹住自己的房子。赵祥别无选择便搬去了秀莹家,照顾起了秀莹。 与其说是照顾秀莹,倒不如说是为自己找个依靠的人,那几年里,秀莹大半时间是在学校度过的。只有月末几天及假期在家。 后来秀莹念完了中学,母亲因听人说起当时很多国内人士爱将自己的子女送去国外度一层金,以便日后无论是找工作还是结婚生子多些选择。他们家原本条件就差了些,而且秀莹又没个亲兄弟姐妹,若是读书这方面亏了她,只怕日后的路更不好走,几下相商,最后决定将秀莹接去英国念书。 而自从秀莹走了以后,赵祥却又像是疯了似的,搬离了秀莹家,并且与秀莹父亲将关系划得一清二楚。 秀莹父亲说道:“他是三番二次地捉弄我。以为我真是想他那一点家产。当然他的家产也的确不是一星半点,换了任何一个人也会有这种疑虑的。毕竟那些年里,我可是要什么没什么。没钱,没房,连儿子也没有。倒比起他这个孤家寡人还可怜几分。” 话说到这里时,大家都沉默了。 秀莹的父亲又说道:“你们说怨我当时不回来,可是回来亦不过是捧捧灵牌。再说我以什么身份去捧那灵牌,我又不是真正的长房嫡子。倒是我这些年长年在英国,家里也有了自己的四合院儿,只怕有些人会认为,这些是从他那里得来的。” 是了,这一层原先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秀莹的父亲这次说出来,大家皆是一惊。 秀莹父亲说得一点儿也没错,当日史家姐弟联合了赵光,请了一堆官员在侧,若是秀莹父亲回来,只怕这几个人是办不下来的。不说秀莹父亲这几年来在外面有没有一些自己的朋党,单从附近之人的言评上来讲,秀莹父亲的继承权只怕比起当日在桌的任何一位都要有资格。 那些年赵祥的私产,大约被赵祺这一家子分得不少,定然是赵光也知道这里面的首尾,所以到了赵祥临终,他们倒能连成一片,而后来赵光做假遗书一事,又未尝不是史家三姐弟默许的。 他们自然是不清楚秀莹的父亲手里有没有底牌,毕竟四年前赵祥可是与秀莹生活过一段时间的,所以那日秀莹说话稍有点硬,他们两房的人便一齐打压着秀莹,不让秀莹多说些什么。 若那些年,赵祥真的因照顾秀莹,而对秀莹父亲有所交待,必定将从前的一些账目说与他知。秀莹的父亲这些年独自混出了模样,又在国外呆了数年,自然不似秀莹那般好对付的。而那时候,他们自然是要想更狠的方式来对付秀莹的父亲。 首先秀莹的父亲已经不再是赵祥的养子了,且当年的契约亦是赵祥亲自收回的。再则他们两家从前无论是借还是骗取的赵祥的家产,必定是不会承认的。就算秀莹父亲拿出赵祥手上的证据,他们亦会推脱,说那是秀莹父亲伪造的。 最后秀莹父亲的房子是在赵祥将秀莹父亲第二赶出长房后修的,当年没几个人知道为什么赵祥要发疯第二次将秀莹的父亲赶出来。这当中的想象空间是很大的,他们完全可以说当年正是因为秀莹的父亲偷了赵祥的钱财被赶出来的。而这套房子便是那钱财的一部分。 虽然说赵祥一生无所出,但是这些财产却也没留个遗书。按长幼亲疏来定,所有的财产必定是平分的。那么现有的财产,便是他死后身上留下的几千现大洋,与秀莹家这套房子。 而其他几房,见这财产能多分,就算知道了真相,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的。闷声发大财的事,谁要去做那有良心的傻子?再说现在这个世道,良心又值几块钱一斤? 说到这里,秀莹的父亲甚至开始咒骂赵祥。他说:“如果一开始他不选我,我倒也安安稳稳地过我自己的,同你们一般,想怎么过就怎么过,也不会小时候被人合着伙来算计,长大以后,还有人惦记着来算计。我这一生里,自问对得起天地,倒不像他几次三翻把我当猴子一样玩弄。活该他孤独老死不知时候。” 所有人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劝秀莹父亲淡定下来,毕竟这是几十年的怨。他的这一生里,成自然是因关祥,但与之同时所受的苦难也皆因为赵祥。他在生前,他将一切都忍了过去,然而现在他死了,竟然还给他留了一个坑。若是他当时老老实实地跳了这个坑,只怕如今他一家三口,外带这未来的女婿连一个安身之所都没有。这叫他如何忍得住这口气。 反复想了想那时候,他也知道,所有人眼里心里都在骂他不孝。不孝就不孝,更何况他又不是长房嫡子,为什么一定要给长房的戴孝。而且他人在国外,并不时常在故里呆着,那些骂他之人的骂声,他听不见,自然心也不烦。而且这些人根本就不知道这里面的内里究竟怎么样,他亦不怪他们这般骂他,有些事情自己问心无愧便好。 若是怕别人骂,就顺了有些人的心意,那才是真正的愚不可及。 第55章 不是那富贵门 秀莹的父亲骂完后,心里一直憋了很久的气总算出完了。见身边的人都因他方才的样子,屏住了呼吸,他才方觉自己有些失态了,忙找了另一个话题来讲。 他说:“老三,你这病我在英国时亦听家里人说了,是伤寒了,可不像是风寒,几贴药便了事。” 三叔道:“我晓得。” 他又说:“晓得,你病着那段日子,可把香儿吓着不小,那些日子时常与我们打电话,担心你莫不是得了什么重病,时常与她二伯母哭诉。伤寒你再不养着,可是会伤了内里,到时候就回天乏术了。她从小儿苦着长这么大,你若再出个什么事,可叫她一个人在这世上如何过?” 三叔抬眼看向春香,春香则将脸侧了过去。极冷淡地说道:“二伯最知理,懂得疼我。哪像我爸,我说从香港给他带些药回来,他还将我骂了个狗血淋头。非说西医是骗人的玩意儿,我倒不怕它是骗人玩意儿,可是试都没有试过,你又怎么知道它是骗人的玩意儿?万一有效果呢?中医是国医,我知道支持国货,国人有责,然而你这是生病,我才不管中医西医,只要能让你药到病除,那便是好药好医生。” 三叔有些尴尬地说道:“西医瓶瓶罐罐的太多了,我连中国字都不识得几个,更何况是洋文,万一用错了药可是会出人命的。” 秀莹母亲道:“香儿说得有理,但是你父亲说的亦是个问题。不过咱们可以想折中的法子。” 陆锦鸿道:“可将药先寄回来,我与秀莹多少加起来还识得几个国家的文字,到时候我们得空就回来,帮三叔将药的用量与次数一一备注好。这样就不会出现用错药与用错药量的情况了。” 说完,大家一致认为这方法可行,春香便道:“那就要麻烦姐姐与陆大哥了。” 末了秀莹母亲倒说了另一件事,她说:“香儿我倒有个提议。这药是在香港买的,自然买的地方最清楚,而买药的人是你,卖药处与你说的自然是第一手的医嘱,比看药瓶上的用量还要准确。不若你年后将你父亲带去香港。” 还没等春香回答,三叔倒反对起来了,说:“我不去香港。” 他的眼里有复杂的眼神,秀莹大胆地猜测,他其实心里还是有春香母亲的,而春香的母亲便在这座城市里。从前春香的母亲便瞧他不起,所以她后来才会离开他,重新回到她的第一任丈夫身边。而如今他病成这个样子,她怕是更瞧他不起了。甚至会骂他为什么拖累了春香。 而且香港人龙混杂,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他好着时都只能做下等活儿,更何况是如今病着。在那里没有事做,整日里在一处呆着,他亦是不习惯的。听说香港不比内地,甚至连这个小镇都比不上,这里到处都有茶馆戏台子,而香港则要到专门的茶楼,戏院才有得看,一张票亦要卖得老贵。而且听说那些角儿大都是被有钱人家捧着的,普通人根本近不了身。 他在这小镇上多好,每日想往乡间走走,便走走。想在镇上吃茶便花上一块大洋,便可以吃上一整天,而且还包戏票。戏台上的角儿都是老人亦是这镇上的人,没太多的谱儿要摆,不但允许唱完后,一起吃茶,还允许到后台瞧他们扮妆。若是遇着他们得空,心情好,或许还能跟着他们学上几句。 而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去香港得多花多少冤枉钱。春香还没有找婆家,被他拖累着,叫他每日见着她愁容满面,叫他余心何忍? 秀莹母亲倒不问他为什么不出,只与春香说道:“虽说你们爷儿两都呆在香港,日子会比现在还紧一些,然而就医方便,说不定运气好,吃几副药便好了,亦完全有可能。你细心着些,给你父亲找个房子,爷儿俩住在一处,白日你上班,将一天的吃食备好,每天的药也给他分好。定期瓜果也更换勤些。” 春香有些举棋不定,又看了看三叔。 秀莹也道:“我妈说得对,这个方法倒是行的。三叔,你担心的不在点儿上。你在家亦是要吃饭吃药,而且这病都这么久了,不是也没见好么。到香港你也是要吃饭吃药,但香港医疗比内地要好,同时你也可以看着些春香,她也这么大了,是时候应该议亲了。你不盯着些,万一她在外面偷偷交了什么不好的朋友,可就不好了。” 听到秀莹后面这两句三叔终于动容了,而春香则含糊了起来,她说道:“如今我还在员工宿舍里住着,还没准备好房子,我爸去了也不知道怎么安置,还是待年后,我去香港先把住处安排妥当后再说吧。” 秀莹父亲有些叹息地说道:“也好。不过老三,这段时间里,你最好还是自己料理自己的事,别去麻烦玉芬与嫂子。人家玉芬与嫂子亦有自己的事要料理,你这个病又不是一天两天就痊愈了的。” 这算是极明白地提点了。腊月二十六日的事,秀莹父亲是将这里面的事看得十万分地透彻。那件事里,谁都有错,谁也都没错。错的是赵家生来就不是那富贵门。他极担心的是到时候玉芬与嫂子,因照顾老三的事再起了那般矛盾,那时候老三只怕比当日的易升更尴尬。 转眼之间,春节过完了,又到了聚散离首的时候。春香回香港,是直接坐火车去广州,再转船去香港。而秀莹父亲与母亲则是直接坐船去上海,再到上海转去英国的船。不过为了跟秀莹多呆几个小时,她们改坐火车从南京到上海,再到上海转船去英国。 在去南京的火车上,母亲教了秀莹三件事,第一件好好与陆锦鸿处,时间对了就给她们打电话,到时候好早些回来筹备她的婚礼。第二件便是多关心些春香,注意三叔的病况,他们在英国远不可能说到就到,必定是要有大的变故方才会赶回。第三件事是要秀莹少插手玉芬与大伯母的事,她们婆媳间的问题不是一天两天的了,旭升夹在中间不好受,但是起关键作用的亦是他。旁的人插手帮哪方都是错,且还会给自己招来麻烦。 秀莹自然是记在心头,算是答应了下来。很多家里的事,经过这两年来的洗礼,她觉得面临很多事自己都还太稚嫩了些,父亲与母亲的经验毕竟是累积了几十年的,自然他们所说的十有八九是对她有益的。 重回南京,陆锦鸿又与她过上了周末情侣平日工作各忙各的模式。 这天秀莹下班,与珍娜逛街,竟遇到了一个她万万想不到的人——赵光的妻子迟氏。比起二年前见到她时,她更瘦了,她原本就瘦,这次见她整个人都皮包骨了,精神也不太好,不知底细的还以为她是染上了大烟。 她见到秀莹也十分惊讶,相互寒暄了一下,她有些难为情地对秀莹说:“你能不能借了二十块钱?” 秀莹倒也没有推脱,想着她瘦成这般模样,会不会是生了什么大病,所以才来了南京。但是秀莹又不好开口问。虽说秀莹与赵光有些恩怨,但是迟氏也不过是个女人。那时候她从法国狼狈地回到江都时,她亦没对她有过恶意。后来赵光吞祥爷爷家产时,她亦未曾出过头。再说她一个女人根本不可能拧得过那贪婪的男人。想到这里秀莹没犹豫从包里拿了二十块钱,问她:“你什么时候来的呀。” 迟氏接过钱,很是感激,说:“过完年就来了。刚来还没找着工作,就想着先找个房子住下。这钱等我有工作了,定然第一时间还你。” 秀莹道:“没事。你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还。” 迟氏低下了头说道:“你现在还在跟赵光置气吗?” 秀莹听得赵光两个字,忙打住道:“你是你,赵光是赵光,别与赵光提起见过我,也别说这二十块钱是我给的。” 迟氏抬头看了看秀莹,长叹一口气说道:“这是自然的。” 秀莹那时候根本没有想到,迟氏当时已经与赵光离婚了,而她那时的难为情,不安与叹气,不过是因为秀莹亦是赵家的人,虽然她知道秀莹与赵光在赵祥丧礼后就闹掰了,但是还是担心秀莹会回去与赵光说起在南京见过她。而后她听得秀莹说赵光是赵光,她是她,还说让她别与赵光提起见过她之类的话,她便放心了。 关于她与赵光离婚的消息,秀莹是半年后知道的。 那时候春香打来电话,告诉秀莹,说她寄了一箱药给他父亲,让秀莹抽时间回去与他父亲看看说明书,指导一下用法。 秀莹便请了几天假,正好陆锦鸿也有几日假,两人便一起回了江都。 到江都市时,他们先打了电话给玉芬,玉芬甚是高兴,问他们几时到,好给他们备晚饭。秀莹倒客客气气的,陆锦鸿却是大大方方地称玉芬为嫂子,还说了一些过年时他喜欢吃的菜,玉芬一听那几道菜皆是她的拿手功夫菜,于是更是高兴了。 那天里玉芬还特意请了半天假去准备晚饭,待秀莹与陆锦鸿到时,所有食材皆备好,又将三叔请了到她家,七个人吃了一顿高兴的晚餐。 第56章 尽学些没用的 饭后秀莹也与父亲去了个电话,与父亲说了三叔近期的情况。三叔比起过年时瘦了不少,精神亦差了些,别的倒没什么,又说了晚饭玉芬给他们煮了很多好吃的。 正好母亲也在电话边上,她对秀莹说道:“你呀,又忘记我走时给你说的什么了。” 秀莹一愣,她似乎没有忘记母亲与她说的什么。正沉思时,母亲说道:“虽然我是说叫你别插手玉芬与大伯母的事,没说让你不去打扰人,但是你也得要举一反三呀。今晚还是回自己家歇着吧,家里的被子我都放在柜子里的,你自己回去铺一铺,别总靠着别人过活。你三叔倒是病人,有理由去靠,你好意思和你三叔比吗?” 母亲的话让秀莹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奈何她人就在玉芬家里,亦不好与母亲起争执,再说母亲说得也没错。 辞谢了大伯母,秀莹与陆锦鸿回到了自己家,陆锦鸿到底是懂她的,一回到秀莹自己的家,陆锦鸿就安慰她,还主动帮着她铺好了床,又将自己的床也给铺好。 他说:“其实你太过单纯了些,有些事不给伯母讲,你自己拿主意就好了,毕竟伯母与你所生的时代与所处的情况不一样。伯母不过是怕你不会处事,给自己惹麻烦。可是我们这次亦不过呆几天就回南京了,她与你交待的,重点你注意着就是,至于一些细节的东西,不要在意太多。比如明天应该去嫂子那里吃饭便吃饭,毕竟她待我们亦是真切的,咱们不去才显得十分的生分。再说这次回来本就是来看三叔的,他们两家又离得这么近,咱们是避不开要与嫂子打交道的呀。” 经他这样一说,秀莹倒是想开了很多事,是呀,一些细枝末节的事,她可以不与母亲细说。 第二日一早,秀莹与陆锦鸿还是去了玉芬家吃饭。不过在去的路上他们遇上了赵荣,以及赵光两个女儿,大妞与小妞。赵荣怀里抱着小妞,手上牵着大妞。 大妞一向极为聪明,二年前见过秀莹,竟然一见就认出了秀莹,当即叫了秀莹。秀莹虽然不待见赵荣,但是明面上却还是得唤她一声姑姑。便硬着头皮唤了声:“姑姑与大妞二妞这是去哪儿?” 赵荣脸色十分的不好,但却并不是因为见了秀莹,而是因为她怀里的二妞。她将二妞转过身,面对着秀莹,说道:“前些日子与大妞玩,不小心将眼睛给伤了。这几日都要来回往返医院换药。” 秀莹看了看二妞,果然她小小的脸上的上方,一只眼睛正好贴沙布,那周围的,没被沙布贴着的地方显出一些细微的青紫。 大妞大约是因为年岁还小不懂事,还在笑话二妞说道:“妹妹现在变成了一只独眼龙了,好滑稽,好好笑呀。一会儿医生又要给他打针了,她肯定又要哭鼻子叫妈妈,可是妈妈都不要她了。” 赵荣听得这些话,立即骂道:“妹妹都这样了,你还在一旁笑话,你那短命的娘不是也不要你了吗?” 大妞还嘴道:“才不是她不要我,是我不要她呢!” 与赵荣姑侄三人分别后,秀莹还没将一切消化完,到玉芬家方又将方才遇见她们三人的事说了。大伯母听后说道:“赵光与迟氏半年前就离了婚,不知道去哪儿了。” 玉芬道:“这便是报应的开始吧。吞死人的钱财,他以为活人拿他没法,死人奈何不了他。” 秀莹叹息道:“我半年前倒是在南京见过迟氏,当时还问我借了二十块钱。但我并没听她说起离婚的事。” “这个年代女人离婚是会被人瞧不起的,她自然不好与你说起。”玉芬道:“迟氏倒是个好人,离了赵光一家人,倒也是好的,免得日后一起遭报应。她也是瞎了眼才找到了赵光,除了脸能看外,什么都没有,没钱,没房,没车,没心肝。跟着他除了吃苦受累遇人咒骂外,还得吃他的拳头,任何一个女也会跟他这种人离婚。迟氏也算是能忍了,都给他生了两个女儿后才走,要是我呀,第一次挨一点打,我便要与他离了。” 玉芬一向是个讲义气的性子,自她知道赵光不是个东西,私吞祥爷爷的家产,又知道迟氏离婚是因为受不了赵光的毒打,她就更生气了。  大伯母也叹息道:“这家里的风水怕是坏了。我听说你四叔近日也在闹离婚。”  这个消息又给了秀莹一棒子,她惊得说不出一个字。 玉芬倒十分淡定,说道:“前些日子文英到我们家来玩,她告诉顺贞的。差不多有一个月时间了,这一个多月里文英也再没来过我们家,我时常叫顺贞去请她来,她似乎也不愿意来。” “他们又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秀莹是知道的,赵光离婚,那是他罪有应得。然而四叔却是个好好先生,因为是入赘的原因,他根本平日里连重话都不敢与四婶说一句,更何况是打四婶了。 “你四婶大约是这几年四处做买卖,学的东西太多了,受了影响吧,她着实是嫌四叔太弱了。我们自然想去劝,可是你四叔是入赘女婿,我们还真不好意思上门去。”大伯母如此说道,很是无奈。 玉芬反对道:“我看四婶一直都是个有想法的女人,四叔虽然人老实本分,但是却并不是四婶这样的女人所喜的类型,说白了四叔就相当于是吃软饭的。现在又是民国了,恋爱自由,结婚自由,一个男人弱得由女人来保护,那还叫什么男人。如果我是四婶,我亦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大伯母有些不高兴了,冷冷地说道:“你们都能干,尽学些没用的。男人再不好,也是你男人。” “像赵光那样的也是男人,绑一辈子多好,迟早将命送给这样的男人才是好。”玉芬亦有些不高兴了。 大伯母道:“可是你四叔不是那样的男人。” 玉芬哈哈大笑,“只怕四叔连这样的男人都比不上。赵光虽然狠毒,但是却是有男人样儿,我说句不敬的话,四叔我看是女儿魂投错了胎。” 两婆媳眼看就要吵起来了,秀莹忙打断道:“三叔最近情况怎么样?” 大伯母与玉芬瞬间沉默了,良久才玉芬才说道:“半月前三叔呕过一次血,我们怕你们担心,就没与你们说。只与春香去了电话。病情加重了,后来又请了西医给他瞧了,说是只得几个月的时间了。” 这是一个极沉重的话题,沉重到说的人与听的人都感到提不起嗓子。 “那他自己知道吗?” “他知道病重了,但是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只这几个月了。”玉芬断断续续地说道:“春香说下个月回来看他。” 春香近日倒没有与秀莹聊过这些,秀莹想她大约是怕秀莹知道后亦会跟着难受吧。 大伯母又说道:“他现在病着脾气倒是越发地古怪了,从前总是来我们这边,一过完年后,就极少来这边了。虽说照顾他是麻烦,但是我们也不会不管他的。也不知是不是谁在他耳边说了什么话。” 秀莹听到这里,倒一时不好接话了。是的,那些话正是秀莹一家人所说。 秀莹顿了顿方说道:“也许他正是怕麻烦你们吧。” “说麻烦可就是见了外。长嫂如母,我到赵家来时,他亦不过才十来岁,一路看着他结婚生子,再到离婚一人养孩子,桩桩件件哪件不麻烦的,不还是过来了。可怜香儿命苦,自小没享过福,好不容易日子好起来了,你三叔竟又得了这病。这一年里,次次电话都要哭一场。” 秀莹又说道:“三叔脾气现在这般怪,是不是与春香说说,让她把三叔接去香港瞧瞧病?毕竟那边的医疗比国内的好些。” 大伯母道:“他脾气这样怪,去了香儿只怕更着急了。再说香儿这几年里根本没存什么钱。又拿什么去养活两个人?” 话到这里秀莹便不再提了。 是了,她记得过年那几天里提到过这事,当时春香便含含糊糊找理由推说,想来便是这人原因。很多时候,没钱还真是万事难。 然而大伯母却反问秀莹:“秀儿,你有没有宽裕的帮帮香儿?” 秀莹道:“我亦不过才工作几个月,并无多的积蓄。” “那你……” 大伯母还没将话说出来,玉芬忙打断道:“娘,你也真是的,人家小陆还在呢,咱家里的事就别说了。” 陆锦鸿倒也没发话,他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但听得玉芬这般说,他还是皱了皱眉。好一会儿他方说道:“我父亲走时倒留了些钱给我,不过母亲前些日子告诉我,说我姐给我与秀莹看了一处房子作婚房,已经订了下来,就等过些日子查好日子,通知秀莹父母相商婚事。” 秀莹并不知道此事,陆锦鸿也没向她提起过。 玉芬与大伯母一听,倒也真心为秀莹与陆锦鸿高兴,说道:“这是喜事呀。最好你们能在今年内完婚,说不定三叔还能赶上吃你们的喜酒。” 第57章 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吃午饭的时候,大伯母将这件事分享给了三叔。三叔亦非常高兴,对陆锦鸿又是一阵询问,仿佛秀莹马上就要结婚了似的。 秀莹看着十分心酸,却不忍去提醒他,陆锦鸿都还没向她求婚。 过了两日春香所寄的药到了,满满一大箱子,共计数十种药,有药丸,有糖浆,还有外敷的。药上面全是英文,这倒也难不到秀莹。她与陆锦鸿两人一人看一个品种,一个上午就将所有的药的功效,用法,以及用量给看完了,并且归好类,作好了记号。 不过春香打来电话细细地与秀莹说了几种药的用量,倒是与药瓶上的有些出入。不过这根本不是什么问题,秀莹又将记号改了改,照记号一一与三叔说了用法与用量,效果很明显,三叔很快就记熟了。 大约是玉芬打了电话告诉春香,秀莹即将要结婚的消息,她先是一阵羡慕,后又叹息。 秀莹道:“你叹什么气?” 春香答道:“姐,我爸与我说了一门亲,就是年三十的时候说的。” “见着人了吗?怎么年三十的时候没听你说?” 秀莹清楚地记得年三十晚上,春香去一个远房亲戚家去凑热闹,当时她还怀疑过,大年三十结婚,白天不见三叔父子两去,晚上却去凑热闹,原来是为着这一招。 “见着了。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你喜欢什么类型?” “我也说不上来,我感觉那人有些傻气,我们亦不过见过几次面,他便从上海追来了香港。” 秀莹笑了,道:“他愿意追来香港,并不是傻气,而是看上你了。” “可是我并不喜欢他呀,我觉得我们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再说他大我整整七岁。”春香有些语无论次。 秀莹道:“其实年龄并不是问题,主要是要看好人。人傻气也不要紧,关键是人品要好。一个里外都精明,年岁又年青,但是人品却不好的,亦只不过能远远地看看,要当终身伴侣却是万万要不得的。” 春香道:“你从前那位便是这样的吗?” 说到这里,秀莹又想起了从前与徐榛的种种。她说:“徐榛不单单是人品不好,里外也都不甚精明。也正因为有那一副外表,所心骗过了所有人。” “所以姐,我也怕遇上这样的人。” 秀莹叹息道:“但是你未必与我一样倒霉。别怕,反正是家里相的亲,他应该不会对你乱来。你可以试试他,如果真的没感觉,就做个普通朋友吧。多个朋友以后也多条路。” “可是我觉得我跟他不会有未来,又何必吊着人呢?” “这怎么是吊着人呢,是你要他来香港的吗?他向你求婚了吗?你答应嫁给他了吗?没有吧,这怎么能叫吊着呢,现在都民国了,既然是他自己追来的,失败什么的后果也应该是他的呀。” 秀莹越说越起劲儿,然而春香是越说越烦恼,她说:“其实我有些自卑,我怕给别人负担,毕竟我爸现在这个状态,我又没多少积蓄。” “你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感情这回事,愿得就愿咱们明明白白告诉你,对得起天地。” 春香又问:“你与陆大哥还好吗?你爱他吗?” “我们还好。我想我们应该是相爱的吧。”秀莹回想了她与陆锦鸿相处的点点滴滴,道:“其实我一开始亦是排斥与你陆大哥一起的。” “那后来呢,怎么相爱了?” “我清楚地记得那时候第一次在相片上看到他时,我内心的挣扎。然而我们见面后慢慢相处下来,我发现其实我并不讨厌他。我与他在一起并不像小说电影戏曲里面所写的那样轰轰烈烈,甚至提及起来甚至无聊,怎么说呢,就像是一对中年老夫妻式的生活模式吧。平凡但却又不可缺少。主要是我们彼此相处下来都很安心舒服。我想这大约便是我想要的爱吧。” “真好。”春香感叹道:“其实我亦没想过自己要一个怎么样的未来,我只是穷怕了。小的时候倒也罢了,反正吃百家饭,能够活着已经是万幸了。只是现在我爸这病一出,我顿时感觉到了无形的压力,好像一只想要捏断我脖子的手已经放到了我脖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双手会将我的脖子给扭断。” “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秀莹安慰道:“如果你真的不喜欢那个人,那就与他明明白白地说了。至于你爸的病,这不是你的错。” 听到秀莹这一席安慰的话,春香哭了起来,她说:“姐,只有你与二伯和二伯母才不会这样逼我。父亲逼我,大伯母逼我,玉芬姐也逼我。” 原来大伯母与玉芬是早就知晓春香相亲的事。一直没有说,只是因为春香没有松口。怕事情早早地露了头,到时候没成事,反倒让周围的人说三道四。 春香将那男方的家世背景一一说了。 男方家便在这镇上姓范的人家,祖上就是这镇上的商户,很是有些家底。一家人现居上海,在江都,南京均有房产。范家这一代是两兄弟,他是幼弟,哥哥定居在美国,娶了一房美国太太。他父亲与母亲倒是不怎么看重哥哥,较爱这幼子。 他们不知道在哪里听说第二次世界战争马上就暴发了,中国是亚洲战场上,列强最想吞吃的一个国家,这日子怕是不好过了,近期在给他瞧一处美国的房屋。还说若是春香愿意的话,将把她也列作移民的计划当中。 秀莹听后道:“其实他父母说的也不是空穴来风,这些年来,民国政府贪污腐败极严重,从前清王朝留下的坏风气也没除外,学生们又接受了很多新思潮,整天到处演讲,政府不深思自己的不足,反倒到处血腥处理。这便是长在中华民国这块土地上的最大的悲哀。不思进去,外国列强要打进来是迟早的事。” 秀莹时常与陆锦鸿在一起,他亦与她讲过这些,他们身在军中,很多时候亦是不能自主的,有时候明明知道政府是不对的,却也不能抗命。 “美国近些年来发展倒是不错的。”秀莹说道:“他家的人倒是挺有先见之明。至少以后真打起来了,到美国还能免遭受战火之苦。” 春香天真地说道:“香港应该是安全的吧?毕竟香港归英国管理。” 秀莹提醒她:“香港虽然归英国管,然而却也是各国必争之地,英国顾自己本国居民已是来不及了,还能顾及华民么?” “那南京安全吗?” 秀莹道:“如果战争真打进了中国,只怕在国内没有哪一个地方是安全的。就算是首府也一样。” “那是不是有军方背景的家庭会有所保障?” 秀莹长叹一口气:“也许吧?但是谁能说得准。就拿你陆大哥来说好了,他虽然在军部工作,然而命令下来了,他定然是要服从上级的。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真打起来了,他们会是冲在第一线保家卫国的。” 秀莹有些害怕真的会有那么一天的到来,她不怕死,不怕辛苦,只怕与他分开。战争是残酷的,一旦上了战场,必定是你以命相争的。平日里军人的家属是有优待权的,然而一旦战争来了,还会这样吗? 从前她在英国念书时看了一本小说,说的便是战争当中的一对恋人,被战争分开,一别就是一生的时间,最后几十年后相见却也认不出对方了,就那么分开了一辈子,比死了还要凄清的场面。她当时看着时并没觉得多凄惨,而如今天再想起来,却是整个心都悲凉了。 匆匆与春香挂了电话,秀莹竟然有些情能自抑。正好陆锦鸿端了点心进来,问她发生什么事了,她方与他讲了方才与春香所说的一切。 陆锦鸿什么也没说,只是给了她一个拥抱安慰她。 几天后他们回到了南京。 刚下了火车,他就领了她到一间专卖钻石的店里。那间店在南京极出名,老板是法国人,热情好客风趣又讨人喜欢,好多官太太们极喜欢炫耀他们家的作品。东西都是他们的老板亲自设计制作,每款样式只独独做一只,真正意义上的全世界独一无二。 一进店,里面就有人来询问他们是要咖啡还是奶茶,倒不像是做钻石生意的。陆锦鸿答道:“要你们老板。” 那店员亦很大方地开玩笑:“我们老板太油腻了,爱他的人太多了,不考虑一下我吗?” 陆锦鸿笑道:“别这样开玩笑,我是来找你们老板取东西的。” 那店员方正经起来,问陆锦鸿查看了底单,而后再在自己家的记录本上核对确认无误,方说道:“不好意思,我们老板回法国度假了,走时交待了,陆先生的东西已经好了,我马上拿给你。” 稍后那店员自后堂拿出一个蓝色丝绒盒子交到陆锦鸿手中,说道:“正好你未婚妻在,就先试试吧。” 陆锦鸿正有此意,打开盒子,取了那戒指,又抓出了秀莹的一只手,往她的手上套了套。稍微有点松,但却不会脱落。那店员拿了一枝玫瑰递给陆锦鸿,解释道:“老板走时交待过,说这是正常的,陆先生请放心。要相信我们是专业的。” 得了那句话,陆锦鸿便拉了秀莹的手走出了店门,那店员追出门来问道:“陆先生难道不是用来求婚的吗?” 陆锦鸿不理他,一直往走入人群,方在秀莹耳旁问道:“你是喜欢在人多的地方还是人少的地方?” 第58章 不可反悔 纷杂的人群中,秀莹羞涩万分,扭扭捏捏地半天才说道:“这是私事……” 他回头看她一眼,什么也没说,直接把她拉上公交车。秀莹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陆锦鸿微笑道:“带你回家?” “回家?” 秀莹不知道他说的哪个家,是华腾镇上的了租屋还是镇江的陆家。但是她是知道的,他今日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是想要向她求婚的预示,瞧瞧手上那枚精致的钻戒,秀莹便不再问别的了,管他呢,只要跟着他无论去哪里都好。 他带她去的是火车站,买了最近一班去镇江的车。她以为他是带她回陆家了,心想着这是要当着他的家人求婚吗? 不过他并未带她回陆家,下了火车直接叫了黄包车去了镇江城区一处院子。秀莹不解地看向陆锦鸿,道:“这是……” 陆锦鸿回道:“这是我们的家。” 秀莹一愣,陆铁鸿解释道:“准确来讲,这即将成为我们俩的家。” 原来那日陆锦鸿所说的置买了一处房产并不是托词,而是真的。早在陆锦鸿与秀莹相亲之初,母亲见了秀莹的照片就极喜欢秀莹,想早早让陆锦鸿将她带回家,不过因为秀莹家发生了许多事,到去年陆锦鸿父亲周年祭日,方见到了秀莹。 见到秀莹本人后,她更是喜欢了。就催着陆锦鸿早早向人家姑娘提亲。然而陆锦鸿却是有自己的想法的,说与秀莹其实也算是新派人了,待感情再稳一些再说。 她母亲怕生变,再加上一些亲戚们几番游说,陆锦鸿的母亲担心秀莹会怕与她这个老太婆常处一个屋檐下有所顾忌,于是便将他父亲留给他的家私全拿了出来,还嘱咐陆锦鸿一定要早些娶秀莹过门。 这房子是陆锦鸿的姐姐帮着瞧的,三进的院儿,雨花楼样式,上下共两层,前院儿里种了松柏万年青,后院则种了四季花木,中间还隔了一个戏台子。 据说是前清时一个大户人家金屋藏娇的住处,不过现在这家人没落,抵给了银行。陆锦鸿父亲留下的家私只够付三成的钱,原是买不了这房的,不过陆锦鸿的姐夫在财政司托了点关系,就先盘了下来。与银行立了契约,按年还钱多加一分利,直到还完钱,方将地契给陆锦鸿。 这处院子坐落的地段算不得繁华,安静不吵闹,离附近学校医院都非常近,生活起来特别的方便。 秀莹听后戏谑道:“你买来也是金屋藏娇吗?” 陆锦鸿道:“自然是呀,不然带你来做什么?” “你……” 见秀莹有些生气,陆锦鸿忙拉着秀莹的手,半跪在秀莹面前道:“但是我知道,没有任何人,任何地方将你藏得住,所以我带你来是向你求婚的,求你成为我的妻子,这房子的女主人。” 半天秀莹没有回应,陆锦鸿有点着急了,又将方才的话说了一遍道:“你能答应我吗?” 秀莹道:“可是求婚好像要拿戒指与玫瑰花。” 陆锦鸿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道:“我还以为你不答应呢。” “可我现在也的确没应你呀。” “戒指不带在你手上吗?” “你戴在我手上时,又没说是向我求婚的。”她孩子般地将戒指从手指上退了下来,递给陆锦鸿道:“那我还给你,你再按正式的求婚方式求一次。” 陆锦鸿拿她没法子,接过她递来的戒指,站起身往院子四处寻找着花朵,而他的运气竟然也不错,竟然在后院儿的一角里发现了一小纵红色的含饱待放的小玫瑰。他小心地从那荆棘当中,将他认为最娇艳的那朵玫瑰折了下来,又细心地将花枝上的刺给除了,正经地重新向秀莹求了一次婚。 这大约是这么多次与他一起,秀莹感觉最浪漫的一次了,而对着她的刁钻,他竟也肯陪着她演完。她答应了他的求婚,其实就算他不这般做,她最多也就失望一下下,但还是会答应他的。这两年里,是他让她重新活了过来,重新觉得生命中还有其他可能。 她同意后,他吻了她,温柔又带着些欲望,好像她已经属于他了一般。 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静悄悄的,连彼此的心跳声都能听得到,他说:“答应了就要一辈子了,不可反悔。” 秀莹道:“只要你不放弃,我断不会舍开。” “这当中还有一些手续,较为繁琐,只怕这半年里,我们俩要时常往返南京与镇江两地了。”陆锦鸿说道。 秀莹对这里面的种种自然懂的不太多,道:“我也要一起吗?” “对呀,作为它未来的女主人,在办交接时,怎么可能你不到来呢。” 秀莹满面愁容道:“可是我并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陆锦鸿捏了捏她的鼻子道:“不用担心,其实我也不太了解,但姐夫会帮我们的。我们只需跟着姐夫行事,就好。” 因为房子还没有交接完,所以晚上他们不能留在这里,只得去了陆锦鸿姐姐家。问了一些关于这房子后续的交接要如何做,他姐夫耐心地与他们说了一大堆专业词,他们也只听了个七八成。 回到南京后,倒也与往日一般,平日上班,周末休息,然而因为房子问题,陆锦鸿与秀莹不得不时常请假往返镇江与南京两地,大约是这样的操作次数太多了。竟引起了老板的不满。 一日又需要回镇江,秀莹将手上的工作都调好后,拿了请假批准书与老板签字,那老板便数落秀莹最近工作不上心,老是请假种种。秀莹也不怎么的火气一下子就冲了起来,反驳老板所说的种种。 进公司时,老板明明说过休假是每周轮休,秀莹休假不过是正常的休假。从前第一次时,老板说因为是轮休,财务不好记账,所以每个人休假必须要有书面文书,留作记录,所以便有了这个休假批准书的出现。后来秀莹也照这样做了,可是这老板似乎觉得秀莹平常什么都一幅好好样子,从来不对老板的吩咐说个不字,便连每周的那一天假也要压榨了去。 秀莹与他讲道理,他又胡乱扯一堆乱其八糟的事。虽然最后这假倒是批了,但是也跟后来秀莹的离开埋下了种子。 几次后这种情况是越来越严重,不知道怎么回事,这里上班的电路会时常被切断,上班也时常变得不规律,老板与老板娘天天像个神经病一样,总是爱找人出气。从前看着极有教养的两夫妇,转眼就成了地痞流氓。 一天早上起床后,老板通知所有人,叫搬厂。平日里只会在办公室里写算接电话的秀莹她们,连财务的都被叫去搬货物,完全将她们视作了做苦力的。 打听下来才知道,这个厂区里面的厂房全都是违法建造,连她们的公司也是违法公司。那段时间里,秀莹比从前瘦了一大圈,因为厂区被封锁了,所以她极少时间与陆锦鸿碰面。和这里面的所有工人一人们,轮为了流民。 工厂最终搬到一处更隐秘的地方了,那些原先以瓜果蔬菜留作为掩护的遮羞布没了,呈现在秀莹他们面前的是一大堆鸦片。 原来这间公司竟是一间鸦片走私公司。 而秀莹也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与外界失联了。 每天那老板会逼着秀莹她们想法子去找吃的,找不着平常的打骂还是好的,严重了还会打死人。这些人里所有管理层都是亡命天涯的人,根本没一点儿同情心。甚至他们除了打骂人,后面的日子里,更是以折磨人为乐。 后来有一日,秀莹与珍娜她们出去找东西时,发现了逃命的路。秀莹叫她们不要伸张,几个人悄悄密谋出逃计划。她们将找到的野果每次留三分之一在那里,并用杂草盖好。跟来的人通常问起时,她们也只是说去小解。 几日后,所存的东西差不多时,几个人就开始逃命。 她们一行人当中原先一共是三男四女,因为出逃人太多了点,引起了警觉,被发现了,那三个男人一一被杀死了。她们四个女人,原本就要逃出生天了,结果珍娜与秀美却背叛了,她们将人引了来。 只有财务小张早早地发现了她二人的不对,在漆黑的晚上,将秀莹叫醒,单独与秀莹跑了另一条路,也彻底将那群人给甩开了。只是那条路十分险,小张意外将腿给摔坏了,恰巧后面的人又要找到她们时,她让秀莹自己跑。 秀莹自然是不肯,毕竟出来时是一起的,现在也就只余下她二人了,她哪里能只管自己的生死,而放弃小张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呢?只怕那样做,她一辈子都会不安。 那是小张唯一一次对秀莹笑着说道:“你来那一天我就不想让你卷进来的。你极像我的妹妹,可惜我能力有限。不过现在你有机会走了,就快些走吧。你对他们的事知道得少,就算少了你,他们也不会怎么样。我是走不了了,跟了他们这帮土匪好几年了,他们手上的账本都在我手上,若我把这些交到政府手里,他们很快就会完蛋,所以他们不会放过我,倒不如我回去的好。” 秀莹道:“可是你回去他们也不会让你好过的。” 小张道:“回去我倒还真有活路,若我走了才是真没活路了。” 小张想了一会儿,又将后上一把钥匙给秀莹,道:“我在银行存了复本,若是你出去了,就取出来交给政府。不管我还有没有命活着,都算为我报仇了。” 第59章 走私公司 秀莹逃回华腾镇已经不知道过了几天了。全身脏脏的,跟难民乞丐没几样。她去了陆锦鸿工作的地方,人家都还以为她是来乞讨的。 后来还是从外面出勤归来的陆锦鸿一眼见着了,他们方才止住议论纷纷。 陆锦鸿将秀莹带回了镇上的租屋,给她备了洗澡水,让她好好清洗。他原本是想替她洗的,但是她推说自己饿了,他便作罢,跑去了楼下买了食材,给她做了几个菜,怕她噎着还煮了汤。又怕她身上有伤,又去军中拿了最好的伤药来。 她从浴室里出来,她竟看到他面无表情地坐在桌前。 她弱弱地喊了他一声,他立即迎了过来,问道:“是饿了还是哪里疼?” 她低了低头道:“我是看你在发呆。” 他温柔地笑道:“我没事,只是怕这一切都只是梦。但是又想这从头到尾都是梦也是好的。只要你平安无事,好好地在我面前。” “我没事了。”秀莹乖乖坐到桌前,怕他担心,忙说道:“你给我做了这么多菜呀。真好,好久没吃到你做的饭菜了,可馋死我了。” 她端了碗,大快朵颐了起来,大约也是真的饿坏了,她竟一个人将桌上的菜都吃完了,甚至连汤都给喝完了。又感叹道:“你方才说那句话,也是我的心声。” 她解释道:“我没事,只是怕这一切都只是梦。但是又想这从头到尾都是梦也是好的。只要好好地在我面前。” 她与陆锦鸿诉说了这几个月所发生的事,当然隐去了挨打挨饿的部分。虽说她说得极为平淡,像是别人所经历的,但是陆锦鸿还是很自责,他道:“我早应该留意那间公司的。第一次送你回那里时,我就觉得这里面有古怪,但是想着这也可能是我自己多想了。” 那次他见那院门边上挂着的那块写着“野战休息营基地”的牌子时,曾经怀疑过这里面的经营不合法,又怕将这事上报上去,上峰会直接骂人。毕竟政府内部有很多关系并不是一句两句话能说得透彻的。野战军本就与他们不是同一个部门的,这里是野战军休息营地,里面做违法生意的,自然也少不得跟野战军那边的上层有些关系。 他也问过秀莹所做的工种,想着只是一些瓜果蔬菜生意,就是走私,也不过是些农副产品,没什么大不了的。至于鸦片走私,却是令人万万想不到的。 秀莹将小张留给她的钥匙拿了出来说道:“是呀,到现在为止,我也以为自己所经历的不过是一场梦。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会进了一间鸦片走私公司。但是小张留下的这个钥匙告诉我,一切都是真的。” “这是什么?”陆锦鸿问。 秀莹道:“是那公司的财务留下的证据,说是放在银行的保险柜里的。亦是多亏有她的帮助我才能与你今日见得着。也不知道她回去后会怎么样。” “有没有说哪间银行?” 秀莹摇了摇头,并记得小张有提到过银行的名字。 见她半日里也想不起银行的名字,陆锦鸿道:“算了吧,这事你不要管了,交给我。这些日子你都瘦了。好好歇着吧,哪儿都不要去。” 秀莹只得点头,然而她又说道:“我不想住这里了,这里离你工作的地方太远了。” 陆锦鸿道:“你好好养着,过几日我找好房子就接你走。” 几天后,陆锦鸿跑完了南京的所有银行,终于找到了小张所提供的钥匙的银行。在里面果然放了许多账本,每一笔都清楚地写着交易的数量,金额,交易产品的代号,所交易的地点。陆锦鸿整理好后,向上峰提交了搜查令申请。 与此同时,全城开始通辑那群鸦片走私贩子。 而后,陆锦鸿在离他工作不过千米远的地方,给秀莹重新找了一处房子。那处房子是也是套房,却比先前那一处更宽大些,也更气派一些。里面所住的人大多跟陆锦鸿一样,与军部有着极紧密的关系,里面住的都是军人家属。寻常人家是万万不能租住的。 陆锦鸿与秀莹已经算是未婚夫妇,她入住这里倒也没乱了规矩。这所公寓的管理在得知情况后,对秀莹是极其地欢迎的。而且秀莹的为人也十分温和,因为没事做,时常帮着管理员家的太太打牌时看看小朋友,因此他们两家的关系倒是越来越近了,他们家不时还从乡下带了野味,分给秀莹一些。 第一次拿到人家送的野味,陆锦鸿还打趣道:“我还担心你与这些军官太太们会处不来呢。毕竟你又不好打牌,也不太爱逛街上舞厅。看来你以后就是不爱这些也能当个称职的军官太太。” 秀莹笑道:“军官太太能不能当好我不知道,我只要能当好你的太太就行了。” 他搂了她吻了一下道:“这话说得在理。万一哪一天我不做军官了,你就不是军官太太了。所以呀,不必去学那些军官太太,只须做好我的太太就是了。” 因为搬了住处,自己又因为那件事消失了一段时间,她怕家人有打过从前住的地方的电话,所以逐一打电话告诉大家她换了地方。 秀莹没提起她消失的那段时间所发生的可怕事,只是告诉了他们她搬的地方离陆锦鸿工作的地方近了,所有的人自然也不疑心,只一致祝福她。 与玉芬打电话之时,春香却提不上兴致来祝福她,反而奇怪地问她说:“秀莹,你觉得旭升是个怎么样的人?” 秀莹以为他们两夫妇是拌嘴了,忙说道:“无论是个什么样的人,也都是我们的家人呀。不过要是他欺负你的话,我自然不会轻饶了他的。” 玉芬听后不像平日里的那般言笑晏晏,反而带了些哭腔道:“妹妹,有你这话就好。” “怎么了?”难不成他两夫妇真出了问题? “我听人说你哥在外面有了外室。”玉芬的哭腔更大了些,道:“去年我亦有些察觉,但是我找他讨说法,他却不肯承认,还说我胡搅蛮缠,空口白牙的冤了他。” 秀莹问道:“那这次呢?你可是有了真凭实据?” “没有。但是有人是看见了的,我自然也是不信的,但是人家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还说不信的话让我自己找个时间去过过眼。” “你所说的有人,到底是谁?” 秀莹怕这是周围人故意为之。毕竟玉芬一向在外十分的泼辣,与人开比较大的玩笑也是寻常事,许她能开人玩笑,难不成还不许人开玩笑? 玉芬不肯说,她十分肯定地告诉秀莹道:“你别管是谁与我说的,反正这绝不是玩笑话。妹妹你见识广,你说要是我今天去过过眼,使不使得?” 秀莹道:“你既然说得这般肯定,自然得是眼见为实。” 秀莹知道,这句话她说与不说,玉芬心里自然都有一个疙瘩,还不如随了她的意。她要一个明白,就让她去找个明白。她性子素来就是这般,不到黄河心不死。 只是同时,秀莹又有些担心,若是旭升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玉芬的,那要如何是好。说实在的旭升虽说长得眉目清秀,不似那般胡搞乱搞之人。毕竟赵家并不是达官显贵之家,而他们在镇上所置办的房产,亦是各处借钱置办,目前债务未清。而且一双儿女与老母亲都无法分担家用,见天要用钱。 然而,这世上有些事,也并不是表面上看着那样的,尤其是男人。 民国法规上虽说只承认一位妻子,然而事实上,许多男人还不是娶几房太太,养几房外室。尤其是那些有家底的公子哥儿,还不是照样在内有姨太太,通房丫头,在外养粉头儿,戏子,情人。与在前清时的并无甚差别。  只不过在前清时,娘家有些身份的正房太太,通过娘家人出面,尚可与丈夫合离。而民国时可以透过法律,与丈夫离婚。 虽然旭升的经济条件不允许他在外养人,但是旭升生得眉目清秀,做事也精细认真。万一真是有那等福气,遇着了一位,宁可替他打点,不顾名份也要与他在一起的女人呢? 再则,旭升素日结交的人当中,难保没几个好这一口的,为免旭升回家露了他们的外室,亦将旭升拉下水。 与玉芬挂完电话,秀莹赶紧又与春香去了一个电话,说出了自己方才那一番顾虑。春香倒劝秀莹道:“姐,你少操这份心了。玉芬这人你少与她生活在一起是不太知晓的,她素来就喜怀疑,总是在外夸耀自己有一个好丈夫,然而背地里却又害怕这个好丈夫只是表面的。从前我与她在一起生活时,她也总问我这样的怪问题,你呀就当是听了个笑话,过过耳朵就算了。” 秀莹道:“但愿吧。我只是见她今日这般,还是有些不放心,总是担心会发生些什么。” 春香道:“还能发生些什么?他们都十多年夫妻了,玉芬那般脾气,若是要发生什么,早发生了。而且我们应该要相信哥哥的为人。” 第60章 只怕是要出大事 听得春香一番话后,秀莹倒将心放了下来,又与春香聊了一些家常。 春香提及自己与几个月前所说的那位相处了,只是春香虽然这般做了,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踏实。她叹息道:“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总觉得这样是给了他机会,但是也给了他欺骗。” 秀莹道:“你欺骗了他什么?难道你没将你爸生病之事告诉他,还是你另外有男朋友?” 春香道:“他都知道,知道我爸的病,也知道我曾经交往了一位男朋友。” “既然他都知道,那你还欺骗了他什么?”秀莹甚是觉得春香思虑太多。 “我……我也说不上来。”春香有些吞吐道:“大约我心里没有他吧。” “心里没有他,就更不应该想太多了。毕竟你的事他都知道,若是真成不了,也不能怪你,只能怪你们有缘无份。只是现在他知道你的一切都还要与你交往,只怕这有没有份还不好说。”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每对我好一分,我就愧疚一分。” “你是怕你父亲的病拖累他吗?” 春香道:“也许吧。” 约一个星期后的晚上,一通来自江都的电话打了过来。因为已是深秋,天气有些凉,秀莹睡得较早,被吵醒时她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电话那端是一个小女孩儿的声音,她急切地说:“姑姑,求求你救救我们。” “你是……” “我是吟霜,姑姑你一定要救救我们。” “发生什么事了?”听得是吟霜,秀莹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不少,道:“你现在在哪里?” “我和妹妹在房里,妈妈……妈妈拿了刀要杀人。” 隐约间,秀莹听到电话里传来玉芬的叫骂声,还有摔东西的声音。秀莹心里大概有了些数了,安抚两个孩子道:“你们将门关好,别出去。” 又问道:“奶奶在家里吗?” “在,爸爸与妈妈打起来了,奶奶在劝他们。” “晚些时候,外面静下来后,你们再去叫奶奶打过来。” 两个孩子应了,立即将电话挂了。 秀莹这时也睡不着了,将衣服穿好,坐在电话机旁守着。 稍会儿,大伯母电话打了来。秀莹问道:“怎么回事?” 大伯母道:“我也不太清楚。” 大伯母今早将早饭做好,玉芬吃过后去上班前约她下午一起去看戏。大伯母素来不爱看戏,也甚少去戏园子里。心里疑惑便与邻居讲起,说玉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知道她就好打几圈麻将。自从年前发生了那件事后,她也不再往茶馆里跑,天天就呆在家里忙活。 今日却突然约她下午看戏,她心里多多少少还是疑惑的,只是不敢确定。于是便忙里偷闲,与邻居说起了这事。 邻居听后劝她说,“赵大娘你年岁这么大了,就不要跟媳妇去闹腾了,年轻人自有年轻人的活法。你今日跟了去,只怕是要出大事。” 大伯母听后点了点头,心下想了想,也是。玉芬自来就爱曲调,甚至还会唱歌,只怕是她怕她偷偷外出上牌桌,故意这般说的。或许她今日是有事,一天都不回来。 中午玉芬倒是回家用了午饭,同时她又与大伯母说了早上那一番话,大伯母这一天都有点想不透这玉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自然不敢随便应承,只好借口道:“我这两日有些不爽利,便不去了,你若去便去,回来前给家里来个电话就是。” 玉芬有些生气,但是在大伯母没做错任何事的情况下,她亦不好乱发脾气,只好恹恹地走了。 晚饭是大伯母陪两个孩子吃的,吃完饭将屋子打扫好后,正准备哄着两个孩子入睡时,玉芬与旭升便回来了。回来时,两人什么都没说,大伯母也没注意,心想里还想着,莫不是他们夫妇两今日去看戏去的。 只是一转身,两人便吵了起来。她夫妻二人从前争吵大多是为了大伯母的事,然而今日大伯母什么都没做,她倒是更糊涂了,他们吵什么吵。 大伯母立即往客厅走去,同时孩子们也从房里走了来,出现在他们面前的画面是,玉芬自厨房拧了一把菜刀,猛地一下子往旭升的头上扔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若是旭升动作慢了一下,只怕这会儿不死不残也要流一地的血。 孩子们当即吓哭了起来,大伯母没办法,只得将两个孩子哄进了房内。而旭升更是摔门而去,走之前他说道:“郑玉芬,既然你不想过了,那就不过了。” 就在这时,玉芬走进了屋内,呜呜地哭了起来。大伯母心下忐忑不安,又不知道怎么归劝。只好在门边问玉芬怎么回事,玉芬冷冷地答道:“你问我作什么,你应该去问问你儿子做了什么好事。不和我过了?他倒是想得美,想把我离了将外面的贱人接进来,门儿都没有。” 大伯母这才如梦初醒,原来今日玉芬一直所说的看戏,便是带着她一起去捉奸。莫不是这事邻居都知道,只有她还蒙在鼓里。她暗自叹息道:还好今日没有与玉芬一起去,若去了,叫她的脸面如何放,玉芬只怕日后更有得数落她了。 然而过了一会儿,玉芬的屋里传出了一阵焦臭味,大伯母怕出大事,忙去叫了隔壁邻居将门给撞开。撞开后,只见玉芬已经喝得烂醉,屋内原先摆在柜台上的,她一直很珍视的结婚照相框,已经烧得只余下框了。它摆放在冬日里用来取暖的炭盆里,除了它以外,这盆里还有几件烧坏了的衣服正在燃烧。 屋子里的窗户关得严严的,没开灯,焦臭味呛得人直流泪。大伯母进门后,赶紧开了灯,又将窗户打开。玉芬见他们一群人进来了,又开始乱骂道:“王八蛋,你还回来做什么,竟带了人来了,这是要让我立马给那个贱人腾房子是吧?你们想得美,我不搬,死也不搬。” 说着又胡乱往人群里一阵乱打,边打人还边呕吐,显然是方才喝多了酒。 邻居见这样,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劝说,只好一一散去,让大伯母来处理。 “秀儿,你说我这是造了什么孽,脸都让他们丢尽了。”电话里,大伯母极为痛苦。 秀莹只好一阵安抚,道:“大伯母,你别这样,现在他们夫妇两都是晕了头,才做这些混账事。等明日他们醒来,你再好好骂他们。” 次日,秀莹打电话给春香说了昨晚的事。春香道:“我知道了。” 原来昨晚两个孩子不但给秀莹打了电话,还给春香也打了电话。 春香道:“我到现在为止脑子都没能消化得了这件事,我不敢相信哥哥竟会做出这等恶心的事来。” “我又何尝不是。”秀莹道:“那次与你电话的时候,我就怀疑事情没那么简单,没想到这事还是应验了。” “我接受不了这样的哥哥。从小到大,虽然我知道男人没几个好东西,可是心里一直觉得哥哥不会是那等人。姐,你说他怎么会变成这样的?是不是这世上其实并不是没几个好男人,而是压根儿就没有好男人?”说到这里春香居然哭了起来。 一时间秀莹亦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得说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只不过哥哥是犯了所有男人都会犯的错罢了,实际上是怎么回事,我们也不过只是从大伯母那边听得了这件事的零星一点。” 听秀莹这般说,春香便停止了哭声道:“是了,哥哥这么多年都洁身自好,或许他只是一时糊涂,在外面睡了个女人。我们俩去问问哥哥与玉芬姐两个当事人。” 秀莹倒有点不知道应该怎么去问当事人了,很多事情其实她很相信自己的判断,她觉得这个时候是敏感时期,不宜太多人去问玉芬。毕竟玉芬是个极端的人,她这个时候需要的是冷静,也许冷静几天她自己想通了,一切都好了。 可是第二天晚上,春香打来电话告诉秀莹,说:“玉芬姐和哥哥这次是来真的了,他们明日便要去市政府办理离婚手序了。我今天一天都与他们两人电话,玉芬姐下午打电话更是与我说了很奇怪的话,她说以后不会再与我们家人有任何联系了。” 变化来得如此快,秀莹有些消化不过来,忙与春香说道:“你别急,说慢点。”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今天说了什么不应该说的话,明明上午她们还好好的,下午玉芬姐就与我说这样的话。我打电话给大伯母,大伯母说她也管不好。还说哥哥说明天带玉芬姐去市政府去办离婚手序。” 秀莹道:“那你与他们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我只是问了哥哥到底是怎么回事,哥哥说她与玉芬的缘份尽了。自己已经找到了一个比玉芬更好的人。不想再被玉芬一辈子压在身下。” “那你又对玉芬说了什么?我也同样问了她他们这次到底是怎么回事,玉芬姐,说哥哥做了对不起她的事,还说哥哥死活不认错。” “其他没有了?” “我只是分别与他们说,现在离婚的人很多,劝他们要想清楚。别的倒没说什么。” “你别紧张,他们俩这是说气话,明日我再去与玉芬姐说说。” 第61章 在什么地方 第二日早上,秀莹早早地打电话到玉芬家,接电话的是大伯母。秀莹问:“玉芬姐与哥哥呢?” 电话里大伯母的嗓子有些哑,说道:“去江都城里了。” 秀莹心下想,这是什么情况。 大伯母在电话那端也不知道与谁说道:“地契拿去做什么,离个婚还要这个?” 秀莹一惊,忙问大伯母,“你跟谁说话呢?” 大伯母应道:“与易升说话呢。” “那你方才说什么离婚。” 大伯母道:“旭升这不是要跟玉芬离婚了么。” “那你方才所说的地契呢?” “旭升与玉芬忘记带了,说是离婚要的,我方才已经交给易升,让他去了。” 秀莹有些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大伯母,他们糊涂了,你也跟着糊涂了么?” “他们要离,我又能把他们怎么样?”大伯母满是无奈:“这几天又是动刀,又是放火,又是摔东西的,既然过不到一块儿,离了就离了吧,反正这事周围的人也都闹开了,咱们也不怕再丢脸了,只求他们俩不要再闹了。” 大伯母在电话里咳了好几声嗽又接着说道:“秀儿,是大伯母无能,保不住赵家的脸面。” “大伯母,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快将易升大哥给叫回来。无论如何这东西给不得。” “他们俩打电话来要的,我不给能行么?” “要也不给,让他们俩自己回来取,有本事去离婚,还没本事自己回来拿东西?” 大伯母叹息道:“来不及了,易升是坐的他朋友的汽车,早走远了。” 大伯母可知旭升哥与玉芬姐在什么地方,可有电话号码?” 大伯母想了一会儿,又将电话号给了秀莹。 秀莹按照大伯母给的号码打了过去,对方据说是玉芬的亲戚,听闻是秀莹,那边立即叫来了玉芬。 玉芬一接电话秀莹便问她是否与旭升在一起,玉芬道:“在一起,我们现在在亲戚家,等着拿地契。上午去了市政府,办事人员说办离婚还得同时办财产分割。” 她的语气淡淡的,没有一丝感情。 “你是想好了吗?”秀莹问道。说句心里话,无论其他人怎么说玉芬,至少这几年里,她与玉芬相处,玉芬并无对她有半点不好的。在秀莹的心里,一直都是认可这个嫂子的。 虽说如今离婚的人仿佛成了一种流行,可是离了婚能过好的女人却是甚少的。而且孩子们都还小,这个时候父亲与母亲离婚,她们要如何自处?是跟着父亲还是母亲? 只怕是跟着哪一边都不会像从前一般自在快活了吧?娘要嫁人,爹自然也要续弦。这世上有几个后爹与晚娘会对前面留下的孩子如自己亲生的一般的? “我想没想好又有什么关系,你哥哥硬要和我离了,我又能怎么办,我也只不过是一个女人。” 秀莹道:“你若是没想好,自然就不要跟他去办什么离婚手序,他要办就自己一个人办去,看他能不能办得到。现在是民国了,又不是过去,他说要休妻就休妻?” 又说道:“你若不想离现在就马上离他远些,不要随他去市政府,就是去了也不要同意与他离,其他事交给我们。” 秀莹一番话,玉芬听后连连说好。 下午,秀莹又打电话给大伯母,原本是想做一做大伯母的工作,然而大伯母却在电话那头说,今日玉芬与旭升没办成离婚手序,下午已经回到家了。 秀莹又劝大伯母,“那就好,这段时间您可要好好注意他们俩,有什么情况要马上与我们讲。” 大伯母连连说好。 只是这件事原就不是那么容易就好的事,自然也不会因为这次两人没办成这离婚手序而就此终止。 几日后,大伯母打来电话,说玉芬每日在家里发疯,旭升在家她倒没什么事,旭升一走她倒疑神疑鬼,总是担心旭升又去外室那边了,要大伯母立即去电话让旭升回家。 而旭升因为前一段时间与玉芬的吵闹,已经耽搁了许久的工作,每每接到大伯母的电话就越加地烦,故而每次回去就更烦了。旭升见着玉芬也没什么好脸色,玉芬见旭升对他没好脸色,便会说一些难听的诛心的话,如此以来,旭升就越家讨厌回这个家。 一切仿佛是恶性循环,几日的变化就让原本缓和的势态又加了几把柴,重新死灰复燃了起来。 这天早上旭升要出门去上班,玉芬便要随他一起去,旭升自然不想带着玉芬,两人拉拉扯中,玉芬在旭升的身上发现了一个小纸片,纸片上只是一个电话号码,然而玉芬却硬说那电话是那外室的,而且还亲自试着打了过去,接电话的正好是一个女人,她便断定这是旭升又与那女人联系的证据,无论旭升怎么解释她就是不听。只是一味地在家里摔东西,乱骂。 旭升原本就烦她,她如此一闹,旭升就更烦了,便与她动了手。 秀莹问:“玉芬有没有受伤?” 大伯母道:“那倒没有,旭升倒是想打她,只是孩子们在,他多少也要顾忌着。只是这几天旭升不怎么着家,玉芬天天在家里喝闷酒,喝完就开始在家里唱曲儿,不分白天黑夜。” 秀莹接完大伯母的电话,又接了春香的电话,春香表示自己也知道这些,且与旭升这几日有联系,春香与秀莹说道:“玉芬这次是真的做得太过了。” 春香说旭升告诉她,那所谓的外室,不过是他的顾客之一。旭升这几年在一间汽车公司上班,虽说买得起汽车的人并不多,然而能卖一辆汽车的红利也不少,所以旭升这几年自然挣的钱也是一般人的好几倍,虽说背上背了一身的债,但是照他挣钱的这种速度来看的话,倒也花不了几年就会将债务清完。 因为工作原因,他所接触的人自然也是上层人,不是有钱人家的便是有些官品的人家,自然也就会学一些社交礼。只是这些极正常的西式礼仪,在大部分国人眼中,便成了行为不检点。 那日他与一堆人喝完酒,拿了一个大单子,被那客户的朋友贾小姐送回了住处,迷糊之中他接了玉芬的电话,玉芬询问他在做什么,在什么地方,他倒是一一都说了。 结果不出一刻钟,玉芬便出现在了他的屋外。当时他还不怎么清醒,去开门的人是贾小姐。玉芬便上前抓起床上的他开始又打又骂。 在玉芬的打骂声中他自然也清醒了,好半会儿解释玉芬也不听,认定贾小姐便是与他不清不楚的,还说要与他离婚。哭闹声引来了很多人围观,旭升脸上十分没面,这才把玉芬拖回了家。 回到家里的玉芬倒安静了一会儿,他当时想,她大约是哭累了也骂累了,可是他折腾了一半夜又何尝没有累。心想着既然大家都累了,那不如就都冷静一会儿,可是没想到玉芬转眼的功夫就去了厨房,还拿了锋利的菜刀,说要亲手结果了他这样的烂人。 旭升哪里会想到她会来这一出,自然是想着办法逃跑与躲开。只是玉芬像是已经着了魔似的,不依不饶,她跑不过他,便直接将那刀冲他头上扔了来,好在他命大,躲过了那一刀。 夫妻多年,她从前再吵再闹,再摔盘子摔碗,也不曾向任何人动过刀,更何况他再错也是她的丈夫。每每想到那把从他头上飞过去的那把刀,他都会吓得不敢再想其他事,只想着离她这个人越远越好。 “我觉得哥哥这次是下了决心的了。”春香如此说道:“玉芬那把刀是彻底让哥哥没了念想。哥哥说如果那晚她不动刀,或许第二天他会向玉芬解释。” 秀莹道:“你先稳住哥哥,我再去听听玉芬怎么说。” 与春香挂完电话后,秀莹又打给了玉芬。 玉芬显然是酒后醒来,整个人都没精神,秀莹问好几句,她方才弱弱地应一句。这么久了,听了来自大伯母与旭升的两个版本,秀莹都未亲自问过玉芬,这事情的前前后后,怕的就是她不够冷静。然而这种担心根本就是多余的,现在她与旭升的关系是越来越紧张,不问问她会让整个事情显得有失偏颇。 毕竟大伯母与旭升可都是赵家的人,自然是向着赵家这边的。对于玉芬来讲多多少少有些不公正。 玉芬便也一一道来,她说她承认这几年以来,她越来越担心旭升。从前她年轻时还不觉得,那时候两个人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两颗赤诚的心。虽然时常会因为婆媳问题吵闹,但是很快便会相安无事。她知道旭升到底还是爱她的。 随着孩子们的降生,家里的担子更重了,她任性地要求旭升搬出去自立门户,不与公婆同处一屋檐。旭升也依了她,只是这样一来日子更苦了。 苦她倒是不怕的,虽然青春不在,亦不能重操旧业,然而她还有双手,还有爱她的丈夫与她爱的孩子们。 只是也因为这日子的清苦,旭升常常外出工作,她便开始了不安。 第62章 一场恶梦 要说来,旭升在远近十里开外都没几个人能比得上。他长得眉目清秀,身材高挑,虽然有些瘦,但是骨架样子好,随便收拾一下,也极好看。他又十分孝顺顾家,时常在她与他母亲面前很是头痛,但却从未打过她,仅有的几次与她打闹,他亦是让着她,任由她发泄完后,方再与她说是非。 她脾气不好,不光与婆婆不睦,其实与自己的父母,亦不能时常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很多时候她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么她与其他人相处,都是相安无事,甚至很多人会觉得她为人很是圆滑,然而这些与她亲近的人,却并不这么认为。 她为他生了两个女儿,自生第一个女儿以来,她一直都觉得愧对于他,然而他从来没在她跟前报怨过。也不曾听他在别处报怨过。 二年前,旭升找到了更好的工作,薪水比从前高了好几倍,然而他回家的次数也比从前少了几倍。与他打电话,他总有借口。可是连两个女儿都明显感觉到,父亲与她们见面的次数少了。偶尔有外面的人逗她们,说她们的爸爸不要她们了,她们亦会回来质问她。她一边与她们解释爸爸为什么今天又没回来,一边又觉得十分的辛酸。 渐渐的她也会乱想,会在别的两口子争吵离婚的时候,也会想到旭升会不会也是外面有人了,会不会有一天也会为了别的女人,将她们母女三人抛弃了。 心里自从有了这些想法,便像是在地里播了种子,微微有些风雨,便会生根发芽,长出满地的荆棘,直到刺伤旭升,也刺伤自己。 从前旭升还会哄她,与她解释,然而次数多了,他仿佛有了免疫似的,不再与她解释,更不再哄她。他甚至在她质疑他时,会离她远远的,把她当个神经病。 那日她去找旭升,其实是提不上勇气的。虽然别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但是她还是担心冤了他,更担心如果他真的在外面养了外室,她就这样闯了去,见了他与别的女人在外快活,她又应该如何? 她四处求救,然而没一个人能帮得到她。他们每一个人说得各有不同,说的也都很有道理,然而却没有一个人能让她的内心平静下来的。 有劝她忍住的,说男人自古多情三妻四妾是常态,古时候的正妻还要帮着丈夫纳妾,既当了旭升的正妻,便要忍住不去不发,一旦她先动了,那么说不定旭升还真的就将外面的给纳了进来。 有劝她装傻的,毕竟旭升这事只是几个人知晓,旭升亦不过是偷偷地在外面养着。每月大部分的薪水亦都交给玉芬,说明他心里还是分得清楚,尊卑的,亦知道妻子与玩物的不同。说不定旭升在外面将那女人玩腻了,自然就会回来。何苦要冲在前面,给旭升丢脸面。男人娶妻是取贤,却不是要取个太聪,太能给他找事的女人的。 也有人劝她带着婆婆一起找旭升闹的,毕竟旭升再胡来,总不能当着自己的母亲胡来。外面的女人再漂亮,放在她这个正妻面前,也不过是个下贱的姘头。那姘头即便再厉害,也不能将她如何,就是她想把她怎么样,可是有婆婆在,闹起来她娘家人日后来翻账,自然也落不得她半句不是。 她到底还是没能做到忍和装傻,所以那天她一早便想法子约旭升的母亲与她一起去。只是旭升的母亲何其护短,她似乎知道她内心所想,当日并未与她一同前往。 那日她在气头上,也并不在乎这些。就是一个人,亦照先前所想的,要去弄个明白。旭升自换了工作,一直说在公司安排的住处住。从前她不放心,亦跟去过一次,那地方她熟门熟路,也认识几个附近的人。 去之前,她特意去做了新头发,还将自己收拾了一番。即不显得寒酸,也不至于太过妖艳。这算是给旭升一个面子,也算是给自己一条后路。毕竟她不敢确定今天去能看到些什么,如果旭升只是好好地呆在住处,她也好找借口推脱。而如果真有个贱人在,她也不至于太落了下层。 到那住处的楼下,她方给旭升去了一个电话。接电话的自然是旭升,他似乎喝了酒,然而头脑还是清醒的,知道她是谁,也将她所问的答得滴水不漏。原以为自己错怪了他,然而正当她要挂电话时,从电话中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女人的第一直觉还是极准的,她赶紧赶去了旭升的住处。在旭升住处的门口看见了,旭升正与一个年青的女人抱在一起,面贴着面。她气极了,冲上前去就将那女人与旭升分开,质问旭升这女人是谁。那女人倒会卖乖,说她是误会了,她只是与旭升在道别。 可是他们都抱在了一起,还面贴面。一个正常的男女,正常的道别不是应该站得远远的,挥手道别么?她当她是傻子么? 旭升倒护着那女人,让那女人走。还与她缠打了起来,说她不讲道理,像极了一个市井泼妇。是呀,她也觉得自己像个市井泼妇 ,可是又是谁让她变成了这样呢?如果有能够一辈子被人捧在手心里,当个优雅的贵妇人,谁又愿意当个市井泼妇? 既然他说她是市井泼妇,那么她就让他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市井泼妇。于是她鬼使神差地去了厨房,拿了一把菜刀。其实她的本意并不是要去真的砍旭升的,她只是想让他跟她道歉,说他再也不会与那个女人有任何来往。可是没想到他竟以为她要杀他,还说若她敢动他一刀,明日他便把那女人给纳进来。 她哪里受得了这等欺负,猛地一下子就将刀向他扔了过去。她也曾后悔过,然而很多时候并不是后悔就能抹去一切的。就像旭升再也不隐藏,他在外面有人的事实。就像他早就对她没了爱意,在摔门而去之前,还要说出明日要与她离婚这样的混账话来。 十年夫妻,她陪他一起吃糠咽菜,没有任何怨言,而今却落得这步田地,真不知道应该找谁诉说。她好恨,恨旭升,更恨自己。她将自己关在了卧房里,将旭升之前收到的几瓶没舍得喝的洋酒全都喝了个精光。这些酒倒是个好东西,喝完之后,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再没人能管理了她,再没人在她耳边说三道四。 只是奇怪的是,她越喝这些酒,越觉得身上发冷,不但身上冷,而且心里更冷。她想或许是因为,过完这一夜她就要成为一个离婚的弃妇的原因吧。她拿出冬天才会用到的炭盆,胡乱拿了一些可烧的东西点燃,火苗一点一点的燃了起来,五色的光将黑暗冰冷的屋子照亮烘暖,她开心地笑了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将她叫醒了,还将那些带给她明亮与温暖的火苗给弄熄了。她睁开眼,看见满屋子的人,乱哄哄的不知道在这里说些什么,她只听见他们似乎在说旭升要与她离婚之类的话。她想这些人难道是旭升叫来,让她搬家的吗? 他可真有能耐,她还没与他离婚呢,他就想着让她腾地方了。她虽然没念过什么书,但是却并不傻,自然不会这会子就搬走,而且她不搬,别人也没资格撵她走。她到底还是赵旭升的妻子,感情上赵旭升不承认也罢,可是没办离婚手序,还是受法律保护的。 第二日清醒过来时,旭升已经坐在客厅等她了。她还以为昨天的事不过是做了一场恶梦,而旭升亦很好脾气地叫她,赶紧换身衣服,要带她去一个地方。 她果真照他说的做了,将自己收拾好,随他一起出门。他开了一辆公司派发给他的车,她问他去哪,他生硬地告诉她,去市政府办离婚手序。 她愣住了,原来这一切并不是梦,只是想要下车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到了市政府,到了办离婚手序的窗口,她对这些一巧不通,当初办结婚证的时候,亦是旭升将一切打点好,她不过是按了个红手印。而今离婚自然也是旭升去打点,只是离婚似乎并不似结婚时那般容易。很快旭升与她离开了市政府。她原以为是政府不允许他们离婚,心里还曾高兴了一下下,然而很快她知道了,事情并不是她所想的那样。 旭升在市政府附近的一间铺子里停了下来,借用了铺子里的电话,电话是打回家里的,让他的母亲想法子将家中的房契给送过来。 她母亲似乎也不明白为什么离婚要房契,一个劲儿地追问,旭升并不似平常一般的好脾气,他似乎有些烦燥,她好心地提醒他好好说话,他便与她吵了起来,她一下子没忍住,便对电话那端的婆婆说,你儿子要就找人赶紧拿了来吧,要离便痛痛快快的,别好似我跟你串通好了,不让他离一样。 而这时,玉芬娘家一亲戚,来市政府办事,正好瞧见了她与旭升,一问才知道他夫妇二人是来离婚,一通劝合,便将他二人请去了家中,旭升倒也没拒绝,他并不是不想离婚,他只是想等着房契快些到来。 下午,房契还是被人送了来,只是她家亲戚眼尖,一下子将那东西拿了去,并对旭升又好一通劝说。这婚倒暂时离不了了。旭升也里虽有些不痛快,但到底还是带着她一起回了家。 第63章 长嫂如母 回到家后,一向与玉芬不是太亲厚的婆婆,倒是规矩了几天,家中的一切也打理得井井有条,倒也没像从前,非得她三五几天叨叨个没完。 只是旭升那几天里总是不着家,她心里乱乱的,总是七上八下,总是担心哪一天她早上醒来,她又拖着她往市政府去离婚。 一连几天下来,这样的事情倒是没发生,只是新的问题又出来了。她竟担心起外面那个女人与旭升是不是天天在一起快活。她天天在婆婆面前念叨,婆婆亦有些生她的气,但到底还是在她的埋怨下,将旭升给叫了回家。 只是她与旭升再也回不到从前了,每晚他与她同床时,亦是各向一边,就连她主动去碰他,他亦将她的手给拿开,仿佛她身上长着刺似的。 她是个女人,就是脸皮再厚,如此这般,她亦觉得旭升真的是太令她难甚了。人都说夫妻没有隔夜仇,床头打架床尾合。可是这次明明是他在外面不清不楚地养了一个人,给她戴了顶绿帽,闹了这么些天,虽然她亦有错,然而她主动碰他,他却是这般给他脸色,几次三番地伤她,难道她就不要面子的吗? 玉芬与秀莹说道:“事情发生了这么久了,你哥哥可是一句道歉的话都没过。秀莹,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苦,多痛。不单单你不知道,其他人也不知道。我每日也只有喝酒麻醉自己,唯有这样日子才能过下去。” 秀莹道:“喝酒伤身体。你少喝些吧,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两个孩子想想呀。” 玉芬苦笑道:“是呀,我还有两个孩子。你哥哥也真是狠心,前几日他与我说外面那贱人怀上了,似乎是个儿子呢。秀莹,你说我应该怎么办?万一那贱人给你哥哥生个儿子我应该怎么办?我是应该答应你哥哥离婚,给他们腾位置,还是应该将那女人纳了,给你哥哥当二房?” 秀莹听着极为心酸。从前的玉芬何等的骄傲,时常与人说起自己的丈夫时,总是双眼放着金光,嘴角带着春风一样的笑。而今天却在为是应该离婚还是给自己的丈夫纳妾思虑。 一会儿,玉芬停止了苦笑,她似乎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她像个孩子似地与秀莹说道:“秀儿,我让你再升一级,你说好不好?” “什么意思?” “你哥哥虽然这么多年,嘴上不说,可是难保别人不在他耳边嚼舌根,我与他只生了两个女儿,未曾给赵家留下真正的根苗,想必他也委屈了多年。从前我也是想着家里穷,先熬几年,把债还完再作打算,现在我想通了,反正迟早都要给赵家添丁生儿子,他亦想要个儿子,不若早些给他生一个儿子,也断了他这个念头。” 秀莹见她想得投入,亦不忍打破她的梦想,让她陷入另一重痛苦中,忙说道:“你能这般想,我自然是高兴的,哪有不愿意的。倒是这事,你有这个想法,不若与哥哥说说看,兴许他真有这种想法,那一切就都好办了。” 玉芬高兴起来,整个人的精神也好起来了,她高兴地说道:“谢谢你陪我聊这么多。” 秀莹叹了一口气,没再多说什么,也只愿玉芬能梦想成真。怕就怕这只是玉芬一个人天真的想法,而哥哥完全与她所想的不同。 这次电话后,玉芬倒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与秀莹打电话。秀莹也不敢轻易打电话去问情况如何,怕自己所想的成了真。怕玉芬失望,更怕玉芬做傻事。 不过春香倒是打电话来了,她说过几日便从香港回来,三叔的病又加重了,这些日子玉芬与旭升离婚的事,他跟着急,帮不上什么忙,却跟着添乱,前日里又吐了恶血。旭升与她电话,说他们最近没什么精力照顾三叔,希望春香早些回来,照顾三叔最后的几个月日子。 她还说与她处对象的那位范先生,这次也会同她一起回来。三叔得知消息后,十分开心。虽然这一切对于春香来说都是麻木的,然而父亲高兴,她亦跟着高兴。 秀莹插不上半句话,只得一直听着她说。末了两人又谈了谈旭升与玉芬的近况,两姐妹交换了自己的看法,还是决定再帮玉芬一把。 春香道:“这次我回来除了我爸的事,应该最大的一件事便是他们的事了,想躲亦是躲不开。毕竟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他们也照顾了我这么多年。” 秀莹道:“是呀,这也是为着两个孩子着想。他们两个人的事已经闹了这么久了,两个孩子都闹傻了。” 几日的春香回到了江都,先将三叔送去江都市的最好的洋医院检查,而后回到家中。她电话告诉秀莹,三叔已经是癌症晚期,最多活三个月。” 与此同时玉芬也将同一个消息告诉了秀莹,玉芬还说,三叔最近跟着大伯母相信神,前几日去问了大仙,大仙说今年家中有事喜,若是能够冲冲喜,说不定这病会好。思来想去,这家中最有可能在今年结婚的亦只有秀莹一人。 她说:“秀莹,你看你们要不要将婚事办在三个月内?” 秀莹整个人都懵了,别说冲喜一事没有科学根据,就算真的灵验,三个月的时间,让她父亲与母亲从英国赶回来,办的婚事还是给三叔冲喜,他们会同意吗?就算他们同意了,人家陆锦鸿却是家中的独子,他的母亲与家人会同意这样做吗? “玉芬姐,这个事情我作不了主,不若你与我父亲与母亲说说吧。” 玉芬道:“这种事,我怎么好说,我只是与你说说,你别当一回事。或许你大伯母会与你父亲母亲说这事吧。” 这件事到底如何,亦是没有下文的,秀莹只知道,父亲与母亲未曾与她提起过。 然而半个月后的一日,春香又将这事与秀莹提起了,秀莹叹息地应道:“这事早在半个月前玉芬姐就与我说过,我真的做不了主。你陆大哥是家中独子,如果我们的婚事用来给人冲喜,你叫陆家人怎么看我?又叫我以后怎么在陆家立足?” 春香有些凄清道:“是呀,或许只有我了吧。” “你?”秀莹一愣。难道春香要结婚,给三叔冲喜? “是呀,我爸见过他了,很喜欢他,他亦对我爸很是照顾。” 这半个月里,旭升与玉芬及大伯母都没法管三叔的事,三叔的一切便都由春香与她那位男朋友照顾。她那男朋友虽说从小被父母娇养,然而在照顾三叔方面,却一点儿也不娇气。甚至有时候比春香还要做得好。 “你想好了吗?” “没想好,心里很乱。可是我没得选。”春香说着又要哭似的,但却强忍住了,她仿佛比从前长大了许多,从前一点点事,她都能哭上好一会儿,然而这次她去强忍着,她说:“或许这三个月里,是我最后能为我爸做一些事的时候了。这辈子我对他的关怀太少了,到了这个时候,如果再不行动的话,只怕以后就是想要为他做些什么,亦是不可能了。” 春香还说,“我爸前些日子也说了,这一辈子他只有两个愿望了。一个是看着我成婚,另一个是希望能与我母亲一起送我出嫁。前一个我倒是能帮他实现,只是后一个我怕是无能为力了。” 几个月前,春香曾在香港找过她母亲。年近五旬的她倒是保养得当,还似三十岁的女人。她倒是愿意与她话家长,只是说的也尽是她这些年的不如意,还指望着以后春香能够善待她,给她养老送钟。 她也与春香讲了一些过去她在赵家的一些事,她对赵家人极其反感,对三叔更是恨之入骨。好似她的后半生会如此不幸,全是三叔所造成。她自己也不想一想,当初从香港回到江都,自己是如何嫁进赵家的。更没想过她如此狠心地离开三叔,离开春香,给他们两父女带来了多少苦痛。 那时候春香倒没与她计较这些,只是一心想着,她这母亲好歹也在香港呆了这么些年,应该会有些积蓄。如果她肯借一些给她,说不定就能给三叔买更好的药。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她那位母亲一听说,春香是来向她借钱,还是用来治她父亲的病时,立马就翻了脸,说什么自己做生意亏了,还指望春香以后养她。还说三叔将她害成这样,还不够,还想让春香来骗她的钱,简直就是该死,死一万次都嫌少了,她一分钱都不会给。 春香道:“我没想到她会这般恶毒,从前别人说她如何如何,我倒幻想过,那是别人对她的抵毁,如今看来,根本没有冤了她。她就是一个蛇蝎妇人,我爸都这样了,她还这样咒他。她这样的人,自私无情,根本就不配拥有爱。别人家的母亲,若是听女儿这般哀求,就算没钱,不想借钱,亦不会说出如此恶毒的话来,她还指望着我以后给她养老送钟,简直是做梦。” 第64章 珠珠小姐 秀莹听了这话亦是生气,道:“她这般也好,让你早些认清她的真面目。” 春香道:“是呀。” 两人又说回玉芬与旭升的事。春香从香港回来后的第一日便去看玉芬了,比起从前,玉芬一下子瘦了一圈,整个人都变得十分憔悴。大伯母,旭升,以及两个孩子也好不到哪儿去。这场风波将好好的一个家,弄得像遭受了一场瘟疫似的。虽然没死人,但他们又跟死人又差了几分。 春香与玉芬从天黑聊到了天亮,终于把玉芬的一部分理智给找了回来。春香一直以为事情到这里,基本上就能告一段落了,然而没几天后,却得知一个消息,玉芬与旭升已经办好了离婚手序。 镇上的房屋全给了玉芬,负的债全归了旭升,孩子因为是两个女儿,相差的年岁也不大,便各自留一个。若是孩子们不愿分开,便仍由玉芬带着,旭升按月给生活费。 这晴天霹雳给了春香重重的一击,她竟不知道自己那样苦口婆心与玉芬聊了整整一夜,换来的却是这样令人心寒的结果。早知如此,她便不与她说那么多了。她甚至有些自责,是不是自己与玉芬讲了太多西方式的离婚,给了玉芬太多的启示,所以她才会这样快速干净利索地把婚离了。 秀莹叹息着安慰她:“你别自责,离了也好,他们两人的事也闹了好几个月了,是时候结束了。也许结束才是新的开始,也唯有这样,彼此才能将自己以后的人生过好。” 然而玉芬并没有如想象中的想开。她原本就没念过什么书,对于西式的教育方式,她或许当时听着还不错,想的也简单。然而时间一久,得不到旭升的关怀,内心的失落便越发地大了。 这天大伯母又是半夜与秀莹打来了电话,电话里哭着与秀莹说道:“秀儿,怎么办,家里出大事了。玉芬,玉芬她吃老鼠药自杀了。” 惊爆的消息让秀莹,再也睡不着了。一直陪着安抚大伯母,等着事情的好转。 当夜旭升赶了回来,将玉芬送去了镇上的洋医院洗胃。人倒没事,只是将周围所有人都闹得通宵未眠。得知玉芬没事后,秀莹又安抚了大伯母几句后,方去补眠。 一觉醒来之后,却是接到了玉芬的电话,玉芬在电话里向秀莹表达了歉意,说起一切也竟是凄清之意,秀莹能对她说些什么,她方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回来。 玉芬倒也愿意将她近期所经历的,包括她自己的所思所想都分享给秀莹。 她说春香那日劝她整整一夜,她也彻底将自己的一生给翻来复去地检视了一遍。也认识到了自己的很多不足的地方,也想好了与旭升将这次的事说开,以后好好过日子。 然而事情却在几天后翻了一个天。 先是顺贞回家告诉她,有一个漂亮阿姨问她,她的母亲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性情如何,念了多少书。据顺贞的描述,她发现那个女人与那日与旭升搂搂抱抱的女人相差不远。她原本平静的心一下子就不能再平静了,那该死的妒嫉之心使她起了好胜心,她竟也借了些关系,去打听了那女人的一切。 她平常的人际处得还不错,果然很快她就将那个女人的底给揭了。那女人姓贾,名凤珠,年方二十有五,念过中学,不过却是嫁过人的,还有两个儿子。她与旭升结识,是因为着帮朋友看车。时间倒也不长,是半年前开始的。 据说她因长得不错,交际能力也不错,在外面很是得男人欣赏,虽然已经是已婚妇人,但大多数人依旧叫她贾小姐,或是珠珠小姐。 她的为人很是洋派,不单单吃穿洋派,思想也很洋派。因为丈夫不在身边,时常在交际圈子混得很野。不过似乎她与旭升不一般,每每碰到一起,总是有很多聊的。不知道的人还曾在外面问过旭升,她是不旭升的夫人。她倒也开得起玩笑,竟笑着回人家,她若是旭升的夫人倒也挺好的,旭升配得起她。只是旭升一直没承认过。 玉芬与旭升闹离婚的这些日子,她还日日都围在旭升左右。甚至还与旭升手挽手到过玉芬所工作的那条街上逛过街。 玉芬听了这些后,更气了。直接去找了那女人。 与贾凤珠见面后,那女人倒也不似别人所说的那般娇艳。反倒有些小女人的意味,只是说话极动听,她三两下就将玉芬约到了一间咖啡厅,述说了自己与旭升从认识到如今的现况。 她说她与旭升只不过是认识的朋友,她认识的人脉多。与旭升多聊是因为旭升很实诚,不像外面的男人,见着她,总是不怀好意。那日见着顺贞,也不过见着她可爱,多问了几句,并没有别的意思。日前她还劝过旭升,不要一时意气用事。若是因为她那日的举动破坏了他的家庭,她会觉得自己内心极为愧疚。 毕竟她是已经婚妇人,也是有两个孩子的母亲。实际上她的日子并不若玉芬幸福。 她出生在一个家庭尚可的人家,家里几代当中就只得她这么一个女儿,从小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给她找的丈夫也是门当户对的人家,婚后又与丈夫连生两个儿子。所有人都羡慕她好命,可是却很少人知道,她的婚姻是不幸福的。 他的丈夫长年在国外,与她结婚也不过是父母逼,而实际上他在国外已经有一个深受的女子。她那时何尝又与玉芬现在的境况有所不同,可是双方父母不允许她离婚,还将她也送去了国外。 去国外的那两年里,她丈夫只露过一两次面,很明确地说不愿意跟她过。她也表明过,可以接纳那外面的女人与她共侍一夫。可是她丈夫却讽刺她心太大了,自己好好地在江都当她的少奶奶不满足,还想着到国外来破坏他的生活。 她倒也见过那外面的女人,那女人是个外国人,长得并不比她好看,年岁也比她大,然而那女人念的书多,又有自己的工作,在面对她的质疑的时候。她很是爽朗地与她说笑,还说她与她丈夫是真心相爱的,她并不在乎中国的什么名份,更不愿意去江都生活。当然如果她丈夫不爱她了,她也并不觉得可惜,她要的只是恋爱的感觉,一直以来心里都很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要的又是什么。 她并不承认自己破坏了她的家庭,她认为她只是与她的丈夫互为情人关系。她所有的一切也都是自己努力所得,并未利用她的丈夫对她的感情,做过任何私利的事,更未要求她的丈夫放弃自己的家庭。而她对她的指责,不过是自己的丈夫心不在她身上,她心虚的表现。毕竟中国女人总是以夫为天,离了丈夫就像是天塌下来了一般。 她根本说不过那个女人,而那个女人的说词也并不是没道理的。于是她倒想通了很多,她想或许她应该与她的丈夫离婚。她自然也与丈夫说了她的想法,只是她的丈夫却并不同意。他不愿意给自己惹麻烦,反正他爱的女人也不在乎名份,所以他家里所给的一切,她依然可以安心享用。 毕竟她到底给他的家里留了两根香火,轻易父母不会让他与她离婚。甚至还会想法子来破坏他现在的生活,就比如此时将她送来这里,也不过是他父母的一种计策。 他还说,若她真的是想与他解除关系,不若也像他一般给自己找一个男人。他并不介意,不过他家里人会介意的,自然也就会通知他回来与她离婚,所以这是唯一换她自由出路。只是代价便是她要一辈子背上□□的名声。不过她愿意独自守一辈子活寡,那就另当别论了。 她也哭过,挣扎过,可是丈夫所说的话虽然不好听,倒却也是事实。事实上她从结婚后不就一直守着活寡么。她那两个儿子,亦不过是在他不情愿的情况下所得。孩子未出生他就跑去了国外,从来对他们没问过一句。连个陌生人都不如。 后来她回国了,整日跟着一帮子朋友混际在人群中,性情也越来越放纵。公公婆婆自然也有斥责过她,可是她倒也没有真正做出太让两家人蒙羞的事来,他们也对她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其实她倒也不是舍不得自己的贞节名声,可是在这个圈子里,实在没有几个人是值得她拼上自己的名声去跟随的。旭升倒是第一个她觉得还不错的男人,然而旭升有自己的坚持,轻易她亦不能伤害了她与易升这段纯粹的朋友关系。 玉芬虽然不若她年青,也没她念的书多,然而却嫁得旭升这么一个好的丈夫。若是人生能够交换的话,她宁可用一切来与玉芬交换。可惜人生是不可以交换的。就算她对旭升再怎么有好感,她的丈无,她的家人也不可能让她做出这等事来。 所以上天有时候是很公平的,也是极其残忍的,他从来不偏爱任何一个人,自然也不会半所有的好给了某一个人。故而人世间,总有那么些求而不得。 第65章 极残忍 末了贾凤珠劝玉芬,一定要好好把握住旭升这样的好男人。虽然她的婚姻是不幸福的,但是她还是希望她的朋友的婚姻能幸福。 秀莹问道:“所以你就这么相信了她?” 玉芬道:“她说的极诚恳,后面的一段日子里她也说到做到了,没再纠缠过旭升。” 贾凤珠自那以后的一段日子消失了。然而旭升却不淡定了,就在玉芬听了春香的话,想忘记从前的一切,与旭升重新开始时,他竟回家找着玉芬问罪,说她不应该去找贾凤珠,还逼问她说出贾凤珠到底去了哪儿。 玉芬本就经不过激,被旭升如此这般,无理又无聊的逼问,她自然不会像一般女子一样告饶。毕竟她自来就没向几个人低过头,而且这事从前开始并不是她的错,她也并没与贾凤珠做什么旭升以为的狠毒的事。她为什么要受到旭升如此的对待。 更何况,她才是赵旭升明媒正娶的女人,他凭什么这般为了一个外面的女人,这般对她。 情急下,她骂了旭升,还违心地承认了,她就是像他所想的那般,对贾凤珠做了很多狠毒的事,他能拿她怎么办,是要杀了她,还是千刀万刮了她? 而旭升却说出了一个从前用过借口,他说贾凤珠已经怀了他的孩子,还说是个男婴。原本玉芬不吵不闹,他也只是让她决定要不要生下这个孩子,若是她原意生下来,他便给孩子抚养费,若是她不想养孩子,他会将孩子领回来自己养,若是不愿意生,就随她的意打了这个孩子。 旭升还说,贾凤珠是个善良又善解人意的女人,她曾多次帮着玉芬说好话,让他不要与玉芬离婚。也承诺过,自己将孩子生下来不会要旭升半分钱,若是他愿意养孩子,就将孩子给赵家,绝不会要半个名份。若他不要这个孩子,她也会生下他,毕竟是她肚里的一块肉。她有自己的家私,能养活这个孩子。 既然玉芬对怀着孩子的贾凤珠动了手,那么他也没什么好留情了。他要为了自己的儿子争得一个名正言顺的名份, 玉芬气急了,说贾凤珠能为他生儿子,她未必就不能。 然而旭却极残忍地说,她一生就生了两个女儿,先不说她能不能生得出儿子,就是生得出儿子来,也不会有贾凤珠肚里的这个重要。毕竟这才是他的长子。 他更是提醒她,从前她生顺贞的时候,伤了根本,医生曾说过,她这辈子怀孩子的机会都极其渺茫。 也就是因为这样,玉芬整个人都疯了,她堵着一口气,说既然离婚是旭升要的,那她便成全了他,只是望旭升以后不要后悔。 她其实是想让旭升挽留她的,然而旭升本就是打定注意要与她离婚的,他所做的事,所说的每一句,也都是想着要与她离婚而说出来的,哪里还想着要挽留她。他明明就是等着她说这句话的。 所以当天他们就去了市政府将手序给办了。 到现在为止,她心里都还有些恍惚,觉得自己不可能与旭升去办了离婚手序。她是明媒正娶,同共甘共苦十年之久的妻子。他怎么能为了一个外面的女人,还是一个没离婚有丈夫的女人怀了孩子,还要为了这个孩子与她离婚呢? 甚至连她不大可能会给他生儿子,生了也不及这个孩子重要的话都说出来了呢? 这不像是她的丈夫,她的丈夫旭升一直是个温和的人,与她争吵从来不会要她主动求合,她与别人争吵他亦会帮着她。她所想要的东西,他亦都会努力想办法达成? 可是每天醒过来,当两个孩子围在她身边哭着问是不是爸爸不要她们了,是不是以后自己要有个后妈,还将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时,她整个人都被现实无情地摧残着。她的娘家人,倒也来赵家找过赵家人,只是婆婆推说,离婚是她自己偷偷与旭升离的,根本就没让其他人知晓。 娘家人便开始骂她蠢,说她傻,是自己一路作死,将自己也将旭升逼到这条路上的。整天要死不活的装给谁看,还不如真的去死的好。 面对这一切,她自然听不下去,却没有半句能反驳的。除了每天哭,她想得最多的也就是死。或许死了就解脱了吧,就再也不会有人在她耳边提及赵旭升这个名字了吧。 秀莹感慨:“死的确是解脱,可是却不是解决问题的好法子。你这般死了,你的两个孩子怎么办,你的父亲与母亲怎么办?” 玉芬道:“是呀,我那时候,脑子糊涂了,根本没来得及想他们。” “你没想他们,是不是也从来没想过,你为什么会输给了贾凤珠?” 玉芬道:“或许是因为我没她年青,没她有学识,亦没她家底好吧。” 秀莹却笑了,道:“这些都是其次的,你输给贾凤珠,不过是因为你太爱旭升罢了。” 玉芬有些不解,问道:“妹妹如何这般说?” 秀莹道:“因为太爱,所以便盲目了。你不是傻也不是笨,只是盲目,就只看得到旭升的所做所为。却错把情敌当作了同命相怜之人罢了。” 事情一开始或许便是贾凤珠的一个局罢了。或许她与玉芬所讲的,关于她的不幸的婚姻是真的。但也正因为这样,对旭升这样家世清白,模样与人品皆是上品的,心思又单纯的男人更上心。所以一开始她的目标也只不过想得到旭升罢了。 从这几个月以来的脉落来看,难保一开始不是贾凤珠先事先在周围散布了,她与旭升有不轨之举。而在旭升面前,又保持着良好的形象,让旭升对她不管是外在内在都极尊重。 这样一来,莫说玉芬这样的性格的人,会去留意她,就是其他的,比玉芬更有心机手腕的女人,也不会对她的好奇心差了吧。 而她等的也就是旭升的妻子对她好奇越来越重,重到怀疑自己的丈夫。而当时机成熟,她的机会便来了。假装着与旭升以朋友的身份相处,不时对旭升工作上的事帮上些忙,明面上又同时招惹一些其他男人,让人觉得她便是那种洋派的女人,她的行为不过是某些洋派的礼节。 待旭升的妻子找上门来了,就将戏给做足。先小试一手,看看旭升这样的好男人,竟有一个怎么样的妻子。若他的妻子是个厉害的,她自然也好解释说,自己对旭升并没非分之想,对别的男人亦是同等模样。若是旭升的妻子是个弱的,遇上这样的事,自然也只好忍气吞生,到时候她只需要主攻旭升这边就好,待旭升上了勾,还不是她说什么是什么,那正妻位份也不过是张张嘴的功夫,她手到擒来。 很显然她初露小手时,就见识了玉芬虽然样样不若她,但是却并不是个弱妇。不然那晚她又怎么敢跑来旭升的住处捉奸,还向旭升撒泼。 事情虽然变难了,倒也在她的意料之中。后来旭升与妻子不合的消息便传开了,这时便也是她发力的时候了。她其实不用怎么用力,只需要如常轻柔待旭升便好。她早不似闺阁女儿,怎么不懂怎么哄男人,旭升这样心思单纯的更是好办。 只是她还是摸不准玉芬的底,所以这个时候从她的孩子下手,极为精准。吟霜毕竟长一点,或许不怎么好下手,最好是从小的下手,所以选顺贞不是没道理的。只是她错了,顺贞一向比吟霜要精明。她围着她大半日也没套出个所以然来。反倒是顺贞回去将一切与玉芬说了。 这些她自然是从旭升处听得,可是她哪里会承认,不过轻飘飘几句,便应付了旭升。不过意外收获却是让玉芬主动找上了她。 她倒也不怕玉芬找上她,反倒乐得其见,她主动送来这么好一步棋给她,她怎么会不接下呢。所以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了。她将自己的遭遇说给玉芬听,让玉芬打消对她的敌意。而待玉芬转身,她便与旭升诉说自己与玉芬见面的种种。 当然,像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一出口就讲玉芬的坏话呢,她得表里如一,不单单要夸玉芬,还得劝旭升回到玉芬身边。让旭升觉得她无论从哪方面都比玉芬强。而以旭升平日对玉芬的了解,绝对不会相信其实玉芬还真的,与她相见没做过什么对她不好的事。 为了让旭升更相信自己所想的,她怎么会不多做些戏呢,自然要躲起来,并且还要让旭升知道自己是为了他而离开的。无论旭升是出于对她的真情,还是为了她肚里的孩子,又或者为了道义,也不会放任她这个怀着他孩子的她,就这样突然消失。 这样这一局便齐活了,她只需要耐心等待着,不怕埋下的种子不开花结果,如她的心称她的意。 玉芬,听完秀莹的一通分析,摇摇头道:“秀莹我并不觉得你说得对,你不过是为你哥哥开脱罢了。我有眼睛的,分得清谁是好人,谁不是。” 第66章 可是真的想好了 秀莹叹息道:“或许吧,你要这般说,我也承认。的确,我很想为我哥哥开脱,毕竟他与我都是赵姓子孙,虽不是同一父母所生,但到底这血脉也没隔太远。如果这样想你会好受一点,那就这般想吧。只是你现在真的不能这般糟蹋自己的。既然已经离了婚,那就应该提起勇气来面对一切。春香先前也应该与你说过很多西式女子离过婚后的样子。” 玉芬应了声是,又向秀莹道谢。她说:“妹妹,我现在不是你嫂子了,你还能与我说这么多,我万分感激。还有春香,我真是负了你们对我的深情。是我太不中用,才会做这么傻的事。” 秀莹道:“现在看开就好了。从今以后,你虽不是我赵家的人,但是却仍是我的好姐妹。” “好,那我可记着了。我脾气不好,以后可能还要烦着你,你可别躲着我。” 秀莹道:“这是自然的。” 与玉芬聊完后,秀莹自然少不得与春香分享了,她方才与玉芬处所了解的一切。春香较之秀莹倒是极平静的,她说:“她能想透便是好的。我只当我当日是白与她交心了。以后还能不能当姐妹,也全在她了,只求她不要动不动就闹死闹活的,这样怪吓人的。” 又说道:“姐,我爸近期的病越发的不好了,我现在没时间管她家的破事。而且就是我自己的事,我也够头疼的了。” “怎么了?” “我要结婚了,时间就订在这个月底。” “这么快?和谁结?”秀莹惊叫了起来了。 “自然是与我同回来这位范先生。”春香道:“我爸极喜欢他,说希望去之前想看我与他成婚。” 原来,自从病加重以来,这一直便是三叔的心病了。而且因为之前他们提意,让秀莹与陆锦鸿早些结婚来给他冲喜的提意到底,没能够成事。三叔越来越觉得自己活不长了,他求着大伯母与他再次去求了大仙,结果却是他的命数将尽,冲喜亦是不能够冲掉的。 故而,他越发没别的念头,只想着能看自己女儿快些结婚。以免他走后,留她一个人在这世上孤零零的。 “你自己要想好。我还是这句话,你父亲也只不过与那位相片这么些日子,而你应该也并不完全了解,你父亲的本意是好的,是想你从此以后能够幸福。可是万一你过得不幸福呢?” 春香长长地叹一口气:“我不知道。我会好好想一想的。等我想好后再告诉你吧。” 三日后的下午,秀莹接到了春香的电话,电话里春香似乎已经作好了决定。她说:“姐,你什么时候回来,我还有一个星期就结婚了。” 秀莹听到这句话后,有些心疼她,问道:“可是真的想好了?” 春香苦笑道:“想好了。反正以后我大约也就这样子了吧,幸福从来都不属于我,我从小就不曾幸福过,所以有没有这东西,于我来说也没什么的。既然这是我爸临终的遗愿,我哪怕是赔上我的幸福又有何妨?” “你可不要说堵气的话。” 春香道:“我哪里有说堵气话的机会。婚事亦不过是我父亲与大伯母,一起与范家人相商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还能说些什么?” 事后,秀莹倒也与大伯母问起过此事,大伯母依旧照春香的原话与秀莹说了一遍,还说人家的家世这般好,不弃你三叔与春香,便足见是忠厚人家,日后定不会亏了春香。人是你三叔选定的,就是日后他去了,也是心安的,他亦会在天上佑着春香。 第二日秀莹便回江都了,因为陆锦鸿公务缠身,连日忙着当初那件鸦片走私案子走不开,所以秀莹是独个儿回去。 一下火车便遇见了正在采买的春香,一行人有她未来的婆婆杨氏与小姑子范小姐。范小姐倒没话说,秀秀气气的一姑娘,话也不多,帮着秀莹他们拿东西。而她的杨氏一看就是个精明的女人,买东西砍价,处事果决利落,比个男人还要响快。 一直忙到天黑的时候,秀莹便见着了即将成为春香丈夫秀莹妹夫的那个男子——范先生,范先生倒也没从前春香所说的憨傻,瞧他身形,倒与陆锦鸿相差无几,不过较之陆锦鸿,更多了一层圆滑之气。毕竟他家是从商之家,自然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圆滑一些倒也合情合理,不过这种圆滑却不叫人讨厌。反倒觉得他处事极为稳妥可靠,秀莹倒将从前的担心收回了很多。 她担心的反倒是春香日后,是否会与婆婆和睦共处。毕竟听说他父母极疼这个小儿子,而这小儿子却将心放在一无所有的春香身上。他们范家这样的家世,要什么样的媳妇没有,娶春香这样的,倒是有些委屈了他们。 不过秀莹到底不好将这些话说此时说与春香听,她此时也不宜听这些,毕竟无论是家里人,还是她自己已经决定的。春香与范家人结亲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多说了也只会让她多一重负担,却也无甚益处。 回到镇上,秀莹便随了大伯母,整日在三叔处走动。一天三餐自然是大伯母煮,买米习菜的事亦是大伯母,自秀莹回来后,大伯母便称自己近来头脑不济,不适合管账目,所以凡是有钱支出的事,都交与了秀莹来做。 玉芬自然也是知道这事的,她说若是她不曾下堂,来帮着打理春香的婚事,理所应当。可惜如今再说这话,亦不过是个讽刺笑话。 秀莹自然也是知道家中的种种关系。唯今春香的事,也只有她这个做长姐的,帮着料理了。她什么也没说,接过了这份责任重大的差事。 第一天先与大伯母到集市上买了些喜宴要用到的零嘴,凡大伯母所说的,一一均买了,又将账目细细地做好。虽然秀莹这是第一次办家里的大事,辛苦是自然的,但是却并不似想象中的那般难。 大伯母感叹,“书念得多还是好,一上手就会了。” 秀莹自是不敢居功,忙说道:“我不曾着手做过家中的大事,倒要大伯母在边上指点着,免得出了什么差子,叫外人看了笑话。” 第二日,秀莹自然又要去集市上采办。然而还没出门,春香便打电话回来,说是族中长辈在闹腾。秀莹有些气岔,道:“他们闹些什么,这几日我与大伯母忙得不可开交,也不曾见半个族人来帮个忙。” 春香道:“因为我这婚礼办得有些着急,没去各房亲戚家中请,这两日又忙着,只好电话一家家的通知。所以他们闹腾,说我不懂礼数。” 大伯母一听也生了气,道:“电话请难道不是请吗?非得上家里请?” 春香表示很无奈,三叔又不想得罪家族人,他更想让春香风风光光出嫁,故而让秀莹亲自上门去请。秀莹心里虽然极气,却也不得不照着三叔的意思去办。 这天秀莹跟随着大伯母,便往族中所有亲戚们家中一一邀请,他们个个都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甚至还数落三叔与春香的不是。秀莹记着三叔的嘱咐,也不好回应他们的数落,生生听了一天的闲话。 第三日,秀莹与大伯母去置办了,春香的陪嫁。 第四日便是女方宴起之日。 那日一早男方便请了人送来了聘礼,收了礼之后,大女方家吃酒。秀莹这一天从早上起就在三叔家中转,从接收礼金,到招呼宾客,再到张罗酒席,她忙得跟个陀罗一般。很多东西,大伯母又不许秀莹贾他人之手,说是春香成亲这等大事,一个步骤都错不得,否则以后出了什么差子,那就是一辈子的事。 她不许离婚,丧偶的亲戚碰春得的嫁妆,以及男方送来的聘礼。更不许他们第二日跟去送亲。说怕他们身上的晦气跟去了春香。就是她自己,也极忌讳这些,从来都是远远站在一边,叫秀莹帮着着手。 秀莹一直忙到晚上,待春香的嫁妆都清点好后,方闲下来,开始清点今日的出入账目,真怕这忙中生乱,把账目弄乱了,不好与春香交待。虽然说是一家人,但是到底各归各,她可不想被人说是中饱私囊。更何况母亲也提点过她,三叔这病这样子,春香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绝不能因为这些事,再生些有的没的。 账目她算了好几遍,直到精确无误,她方歇下。 次日一早秀莹便醒了来。家里请了族中四代同堂,极有福气的福婆来给春香梳头。秀莹与大伯母便各自忙各自的,秀莹依旧忙着接待宾客,张罗酒席之事。 天亮后,男方家就来迎亲了。不过他们并未请吹手,亦没带花轿,而是开了好几辆车来。新郎更是没穿大红袍子,而是着了一套西式的服装。 鞭炮自新郎入门时,便次第响起。酒席自然也是这时候开始。张罗好酒席后,秀莹被大伯母叫回了屋,说是要备些红包。 秀莹将红包备好后,春香屋内又有人叫秀莹。 原来春香他们办的是西式婚礼,今日春香亦是穿了一身白纱。新郎带了拍照的师傅,叫秀莹去是留影。秀莹去照了几张照片,又被大伯母给叫了出来。 是三叔他们在外面催了,怕他们新人不懂事,光围在屋子外面看热闹,将时间给浪费了,误了吉时就不好了。 秀莹自然又到春香的卧房与众人千说万求。 第67章 大喜的日子 人群渐渐散开了,新郎抱着春香来到了堂厅,与三叔作别。三叔一向不会说些什么,再加上病情一直在加重,他只上前握住春香夫妇的手,极缓地说道:“这是我女儿,今后就交给你了。” 极短的一句话,秀莹在一旁听得极是酸楚。不过三叔显然与秀莹的心境不同,他脸上一直带着些笑意。是呀,的确是应该笑,这毕竟是他人生最大的一个梦想,而今天终于完成了。 辞别后,一双新人便往车上走去。亲戚们与附近看热闹的这会子均在门前围着,有一妇人告诉三叔,说让他与所有亲戚都去。 大伯母道:“哪有这样规矩的。” 那妇人解释道:“老规矩是有这些讲究的,但是这次他们的婚礼是西式的,不必讲究这些。更何况仪式上,父亲也是要将女人送到女婿手中的。” 大伯母道:“你们不讲究,我们还是得讲究。” 那妇人道:“你们讲究,那就亲家公去吧。” 三叔听了大伯母的话,脸色变了好几变,秀莹看得出,他是极想跟去的,然而又顾忌着老规矩,于是便缓下来说道:“亲家姨娘,我还是不去了吧,我这身体可能支撑不住。” 如此解释,那妇人便作罢,道:“那便指派一人进行仪式吧。” 三叔指派了赵禧代替他,这天能担当此职,又家庭完好的赵家男儿中,也就只有他了。 送走接亲的队伍,三叔便在门口歇着。围观看热闹的人这时已经陆续散去,玉芬走来挽了秀莹的手,道:“秀莹,咱们俩去范家观礼吧。” 秀莹有些犹豫,大伯母在一旁听着了,道:“你们谁都不能去。” 玉芬有些生气道:“我们只是去观礼,又不是去范家吃酒。” 大伯母道:“你要去便去,反正日后春香若有什么事,便拿你们是问。” 玉芬气恼地离开了,秀莹也有些不明白了,悄悄问大伯母:“玉芬离了婚不能去,可是我为什么也不能去?” 大伯母道:“姐送妹,苦三辈。她都吃了这么多年苦了,就算这些你们不信,但是我这个当伯母的亦不能不替她看着些。” 转眼间,三叔蹲在了门边,表情极为痛苦,秀莹一开始只当他是感伤女儿出嫁,然而听得三叔呼痛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事情不妙,三叔是病犯了。 大伯母也反应过来了,忙将三叔扶回家中。她不知道三叔的药要怎么用,便对秀莹说道,“香儿之前说过若你三叔,实在疼痛就服药。但是这些药这么多,上头写的又是外国字,我怕用错。” 秀莹赶紧将所有药拿了过来,按照之前春香所说的量,给三叔服下,稍缓后,三叔才平复下来,躺在床上。 大伯母安慰他,道:“慢着些,今天可是你女儿大喜的日子,这么好的日子,你可不能出什么事。” 晚些时候,大伯母煮了午饭。三叔不知道是不是听了大伯母的话,竟胃口大增,比平日多吃了一碗饭。下午春香打电话回来问候时,大伯母还高兴地与春香说起这事。 春香倒是放心了不少,电话里又约秀莹,下午去镇上的茶馆听戏,说是今日范家包了场子。秀莹原本是不想去的,春香道没别的人,范家其他人不会来,今日去的只是她们夫妇两的朋友。都是年青人,没那般客套。 秀莹与大伯母说起,大伯母只是碎碎念道:“也不知道这范家兴的是什么规矩,结婚当天,怎么能让新人跑到外面胡闹。秀莹,你去吧,去替我问问去。顺便提点着点春香,别叫他们年青人玩出什么不好的来。” 才出门,秀莹便遇见了玉芬,一问之下,原来玉芬亦是受邀之列。 春香所说的地方,秀莹并不太清楚不过有玉芬在,倒也并不难找。玉芬带着她缓缓走着,在这期间语重心长地对秀莹说道:“秀莹,现如今我亦不是赵家人了,有些话,我亦不好像从前那般与春香说了。” 秀莹很是机警,道:“玉芬姐,有什么话不妨与我说,我这个做长姐的,自然会提点她。” 玉芬听得秀莹这般说,便也不客气了,她说早在半个月前,春香与范家这门亲事差一点黄的。这婚事原本范家就有点儿不同意,毕竟时间太仓促了,而且春香的家世又差那么大一截。 那日三叔呕了血,拉着小范的手,问他是不是真心想娶春香,小范自然答是的。三叔便要他在三日内将他们的父母请来相商婚事。 小范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倒也真做到了。 三日后,范氏夫妇来到三叔家,当时屋内有大伯母,玉芬,三叔父女,及范氏一家三口。范氏夫妇勉强同意了这门亲事,亦承诺在一年内将春香娶回范家。只是三叔不同意,非要在这个月内完婚。范氏夫妇一开始自然是不同意的,他们就这么一个儿子,他的婚事自然是要风光大办的,勉强应下春香已经是退了步。一个月为婚期,什么都准备,办出来的婚礼自然不是他们所期盼的。 他们与三叔讲道理,然而三叔根本不听,说三叔病已经如此了,等不了太久。范氏夫妇自然知道三叔的病,又退了一叔,说如果三叔怕范家失信,可以先让小范与春香先订婚,或是先到政府办手序。然而三叔像是认了死理似的,说他这一辈子最后的一个心愿就是看着女儿出嫁。范家人所说的这一切,他不认同,也接受不了,如果范家人没诚意,那就断了小范对春香的念头,反正还有一个月时间,春香长得不丑,应该能找到在这个月娶她的人。 范氏夫妇听了这话倒没激动,反倒是小范激动了,他求着自己的父亲与母亲应下了三叔的条件。他是真心爱春香的,从第一次见到她起,就将她刻在了心上,所以他追去了香港,又追来了江都。 眼看他就要与她走到一起了,他可不能让这一点问题断了与春香的未来。 在小范的苦求之下,后来范氏夫妇还是应下了。 偏偏过了一天后,春香像中了魔一般,与三叔说,她不要与范家结亲。三叔气得不行,骂道,“庚帖都交了,这个时候你说这些,你是存心要气死你爹吗?” 春香说:“反正才给,要回来就是了。” 大伯母道:“三茶礼我们可也是收了,范家又不是一般家庭,你以为是你随便说退就能退的?” 春香激动地说道:“大不了我多一倍将这些礼金退给他们。” 话一出,家里便乱了起来,三叔甚至要打春香。只是手才伸出,病情又转急了,生生地又吐了几口血。大伯母呼天抢地与春香说道:“你何故要闹腾这一遭,明明晓得他病成这样了,你这样一闹,如今可怎么是好?” 春香告诉大伯母,说她有自己喜欢的人,并不喜欢小范。虽然父亲喜欢,但是要与小范过一辈子的人是她,她做不到一辈子跟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 三叔吐完了血就开始昏迷,几天都没清醒过来。大伯母请了玉芬来当说客,两人磨了好几天,最后医生都发话说,“病人若是再过几日不醒来,怕是药石无医了。若是醒来,也只能事事依着他,这样也不过只能将养二个多月。” 听完这话的春香才彻底死了心,哭着在昏迷的三叔跟前答应了这门亲事。 玉芬与秀莹说道:“这事定然在春香心里一直是个疙瘩,若是处得好,她倒能与小范相敬如宾,处得不好,只怕你三叔走后,这门亲事会生变故。” 秀莹叹了口气,什么也说不出来。那时候春香问过她这些奇怪的话的,她那时候还劝过春香,要勇敢追求自己的幸福。可是如今呢 秀莹真不知道那日说与春香的那些话,她听进去了多少,而今天内心里又有多恨。 玉芬又道:“既然这门亲事已经成了定局,又何必让以后的日子变得更加凄苦?我看小范是真心爱春香的,可是也正因为这样,春香更不能那般对人家。秀莹呀,你一定要提点着春香些,她太年青了,很多事看得不够透。能够过幸福的日子,千万别作没了。从前心里的人,哪怕再爱,也不能再留在心上。别将人家小范的一腔爱意给辜负了。” 秀莹应了声好。 可是玉芬却并没停下,她说:“这事最好趁早,越快处理好,她日后的生活才过得更好。不若一会儿,你与她谈谈。” 话毕后,她二人便到了春香所约的地方。 这里今日是范家包场子,所以根本没几个人在。戏台子上这会儿还没有角儿上场,台下也只见几个女眷在吃着茶,用着点心。 玉芬问了一旁的茶水侍应:“范家二少奶奶呢?” 侍应指了指后厅里,玉芬便拉了秀莹往那后厅走了去。 后厅这会子也是安安静静的,不过远远地便听得春香在讲话,她说:“我今天是真的已经结婚了,与他也只能走到这里了,我努力过,可是我没办法……” 第68章 贞洁烈女王宝钏 听到这里玉芬便退了出去,将这空间留给了秀莹与春香姐妹俩。 秀莹缓缓走了进去,春香大约也听到了秀莹进来的脚步声,便没再说下去,而是迎了出来。见是秀莹,她倒也欢欢喜喜地说道:“姐姐来了怎么不到外面坐坐?今天我们包了场,东西随便吃,若是这里没有的,你吩咐一下侍应,叫他们买就是。” 秀莹道:“你们当主人的都没见着,我怎么好意思吩咐人?”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是我的姐姐。况且今天能进来的,也都是我们夫妇两人的朋友,任何人吩咐,就是这里的老板都会亲自跑腿的。” 秀莹也不随她的话再说下去,问道:“小范呢,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这厅里?” “他去接另外几个朋友去了。今日他可是请了镇上的好几个角儿,说要好好热闹一番。噫,怎么没听见开戏呢?” 秀莹道:“你们主人不在,叫其他人怎么点?” 春香这才走出了厅里,与戏台前的众位寒喧,又将茶馆里的侍应叫了来,重新换了茶与点心,又命人将点戏的本子拿了出来。 待一切就绪,她拿着那戏目本子,问要点些什么。来人当中亦都是些爱听曲儿的,甚至还有老票友,只是碍于今日这场子是范家包的,有点不好意思,便说道:“二少奶奶,你点什么我们便听什么。” 春香也不露怯,一口气点了好几台戏,像什么《嫦娥奔月》,《女驸马》,《天仙配》,《武家坡》等,都是些好剧目,然而却都带了些悲情在里面。 秀莹陪着春香找了个好位置坐下,一边听戏,一边说话。春香从前也不爱这些的,不过似乎这几年呆在香港,倒喜欢上了听戏。秀莹虽说对听戏不怎么热衷,但是这几幕戏还是知道的。 武家坡王宝钏唱道:军爷说话理不端,欺人犹如欺了天。武家坡前你问一问,贞洁烈女我王宝钏。 春香听了笑道:“这戏文真是好戏文,欺人犹如欺了天。好一个贞洁烈女我王宝钏,我若有她半分,亦不会像今日这般。” 秀莹坐在春香边上,说道:“那倒也未必。这薛平贵虽说运气好,没战死,后来又娶了代战公主,还做了君王,最后还把糟糠之妻给迎回去做了皇后,可却并不是人人都想当那王宝钏的。我相信你若看开了,也一样。” “姐姐为什么这般说?” “一个女人的人生里有几个十八年?更何况自己爱的人早就有了枕边人。若那个人是真的爱你,他不会让你与别人分享他。” 春香苦笑道:“姐姐说这话我倒是听胡涂了。先前让我追求自己所爱的是你,而今让我放弃所爱的还是你。到底怎么做才是好的呢?” 来自灵魂的拷问,不免也让秀莹深深地被刺了一下。是呀,到底怎么做才是最好呢? 这时候侍应生来传唤道:“二少奶奶,你的电话。” 春香道:“我这就去。” 秀莹问道:“是哪里打来的?” 侍应声应道:“是位夫人,她没说是哪个府上的,只说是二少奶奶的故交。” 秀莹看向春香:“所以方才在厅里,你正是在与这位夫人说话?” 春香对那侍应声道:“你先回了那夫人,说我现在忙着,晚些时候再打给她。” 又对秀莹说道:“姐姐真是聪明。一猜就中,我还能说些什么?” “这夫人是你之前那位男友的家人?” 春香点了点说道:“严格来说,她是他的养母。” 自从得知春香要结婚起,这位夫人每天都会在固定时间打给春香。诉说她那位养子如今天离开了春香,过得是何等的不尽如意。还诉说他是多么地爱她,她不明白,明明春香与他好好的,怎么就这么突然说分开就分开了。 春香也与她解释了,他们早在半年前就已经分手了。并不是突然说分开的,他们的关系也并不如她所说的一直是好好的。 她的确是很爱他,甚至有些难以自拔。曾经还想过,要为了他放弃与范家结亲。可是人永远是争不过命的。她能做的都已经尽了力了。 他与她纠缠了近四年,她全心全意地为他付出,可以说他要什么她给什么。这几年里面,她将自己的大部分工作所得来的钱,全给了他,只因为他说他不想过寄人篱下的日子,想要远离他的养父母。 他说要用这些钱去做生意,然而他所谓的生意,并没见到成效,却总是闹亏空。每当她心烦的时候,提出要与他分开,他便在她面前哭得像个小孩儿。 她与他拥有相似的过去,总是很轻易地被他感动,因此就堕落到了下一个轮回,继续用自己的薪水养着他。 “你知道吗?从大伯死后,我几乎没睡过几天好觉。” 秀莹自然是不知道的,追问:“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春香道:“那是因为我内疚。” 这几年里,若是细细算来,她其实也有一大笔薪水。当初与大伯一家子疏远,其实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时常在她耳边与她说自己的养父母如何的不好,这便让她联想起了她自己在大伯家生活的那些苦日子,不自觉地,她就随了他的意,极少与大伯一家人联系了。 那几年里,他在军校的的大部分开支来自她的薪水,他自军校毕业后,说要做生意,她也想法子给他凑了一笔。那几年里,她几乎没往家中寄过钱,也不曾为自己留过多少私房钱。 大伯走的时候心里还放心不下她,叨念着她,可是她自己却在做些什么,没与大伯说一句安慰的话,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虽然那些年里,她的确吃了不少苦,但到底还是他们将她养大的。她多多少少心里有些不平衡。所以天天梦到大伯来找她诉说她的不孝。 “其实那几年我的薪水完全可以分一部分寄给大伯的。哪怕不多,至少也让他享一下清福,让他的人生里少一点悔恨。” “你怎么知道大伯对你有恨呢?” “他若不恨我就不会时常托梦给我了。” 春香又道:“如今我父亲的病又病成这样,我更是拿不出半分钱来替他医治。前些日子里,他总是在我跟前说我不给他找好医生,不给他吃好的药,还说我是想看着他疼死。我不敢与他说,我这些年的钱全都用在了一个男人身上,我更不敢与他说,我还爱这个男人。方才他养母打电话来,说这几日他受了刺激,在家闹着要死,所以她才来求我去劝劝他。” 秀莹道:“你是不是脑子被门夹了。你现在都是范家二少奶奶了,你还管别人家的事?他养母的话能听?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为什么这么多年,他不娶你?你为他无休止的付出,他一个大男人,除了在你跟前哭外,又为你做过什么?他养母的神逻辑也挺有意思的,明明都知道你已经是范家的媳妇了,还来求你救她儿子,早干嘛去了?” 春香眼睛有些迷糊了,说道:“姐,你教教我,我应该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自然是一刀两断,你既然已经与她儿子早就分开了,为什么还与她联系。这么多年,白白将你吊着,又不给你任何名份,还花了你这么多钱,我们还没与他算账,她倒好意思,来缠你。春香我可提醒你,你若不早早断了与他们的联系,这日后的日子,你数着过,没几天会好的。” 这并不是秀莹危言耸听,毕竟从今日起,秀莹便是范家的媳妇了。就算是小范再怎么爱春香,也不见得能容易她再与别的男人有牵扯,更别说一直就对这门亲事有些不满意的范氏夫妇了。  春香听后,忙拉了秀莹去了后厅,打通了电话,很是坚决地与那妇人说了自己今天再不会与他们联系。那妇人在电话另一头,倒将自己摘了个干净。直夸春香是个好姑娘,是她儿子没福气,负了这么好的姑娘。还让春香有个心里准备,说他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只怕后续还会有一些疯狂的举动,一席话听得秀莹想直接骂娘。 好在春香是将秀莹的话听了进去,无论她怎么样说,她都打算与他们从此一刀两断。 出了后厅,她们姐妹俩依旧回到先前的看台,继续听戏说闲话。这时候台上的戏目倒被人换成了比较欢快的了,然而春香没听多会儿,就抽泣了起来,且一发不可收拾。 秀莹皱着眉说道:“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你别这样行吗?” “我做不到,像这台上的戏子一般,说收就收,说放就放。姐,你就让我最后再放肆这一回吧。” 秀莹拿出了手绢,替她擦拭,然而春香的泪就像开了闸的洪水,越擦越多。哭声也越来越大了,她说:“怎么办呐,我应该怎么办?” 哭声将周围的朋友的注目引了过来,秀莹忙说道:“事情都发生了,你自责也没法挽回了。你既知道大伯生前放心不下你,也当知道,他不会记恨你的。而你爸的病,也不能全怪你。他之所以说那些伤人的话,不过是生病生糊涂了。你听话些,今天是你大喜之日,这个地方还有这么多朋友。若是今天的事被传到范家,你叫范家人怎么看你?而若是这些话让范家人再传到你爸耳边,你觉得你爸还能受得住吗?” 第69章 藏得最深的秘密 春香听后,捂着手绢往后边茅房跑了去。坐在戏台下看戏的一行人,几乎上都不是眼神不好的,但是他们根本不清楚发生什么事了,因此在秀莹跟去的同时,拉了秀莹问原委。秀莹哪里敢与他们多说,只托词春香是在为自己父亲的病着急。 好不容易脱身了,秀莹这才去了后边。 一出了后边的偏门,就见春摊坐在地上,哭得呼天抢地。外边的西皮流水声儿,正好将她的哭声淹没了,秀莹倒也给她留出足够的时间与空间,让她尽情地哭。而她能做的事,亦是替她把着这偏门。 这期间只有玉芬来过一次,玉芬悄悄地问了春香的情况,秀莹只对玉芬说,“我在帮她将婚前的事情整理好,这样才能当好范家的媳妇。” 玉芬点头道:“那可别将时间弄得太久了,外面这么多朋友等着,晚些时候小范也要来了,到时候闹开了可不是开玩笑的。” “嗯,我知道。玉芬姐,再给她一些时间吧。你出去将外面的人看着些,春香这里有我呢。” 玉芬走后,大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秀莹走上前,再拿了手绢给春香擦拭。春香的哭声小了些,她才道:“哭完了吧,那么我再要问你另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除了钱的事,你与你那位前任男友,还有没有其他事瞒着我?” 春香眼巴巴地看着秀莹,秀莹却一点儿也不吃这套,回道:“你放心,我今天不是来打你,或是来骂你的。我只是想心里有个底。你如今已经是范家二少奶奶,我就是要打骂你,亦要看时间地点与场合。今天是你正式成为范家媳妇的第一天,我要你将从前的一切说出来,就是想与你分担一些痛苦。从前你遮遮掩掩虽说将所有人都瞒过了,可是你却瞒不了自己,你会心虚,会害怕,会内疚,一旦出事了,你连一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因此你才会觉得人生如此的凄苦。” 春香顿了顿终于开口,与秀莹说出了她这一辈子藏得最深的一个秘密。 “我也不知道应该先从何说起。” 那时候她才刚见过小范第一面,心里自然没有小范,一心一意的只爱那个人。虽说早在去年,他们已经分手了,然而那个人又来找她了。女人在自己爱的人面前,总是会犯傻,只要他稍微好那么些,就看不见从前他带给你的任何伤害,也不会管未来到底会变成什么样。 那时候,他生意失败了,又说与养父母是彻底决裂了,所以他将春香视为生命当中最后一根稻草。春香在他一贯的攻势下,再一次心软,甚至与他同住一间屋子,用自己的薪水养他。只是好景不长,三叔的病情传了来,春香那点儿微薄的薪水根本就承担不起,因此他们之间的矛盾每天都围着钱开展着。 久而久之,春香也烦了。一次在与他吵得不可开交之际,春香提出了与他分手。大约每次分手,只要他随便求几下,卖几下惨,春香就会心软与他合好,然而他那日也根本没有理会春香,更不曾知道春香为何会突然暴发出来。 他甚至不知道,春香竟然连夜就换了地方。她将原先租住的住处留给他,自己一件东西都没拿。工作她也换了,将全部精力全用在了给父亲找好医生,买好药。 就在春香与小范一起回江都之前的一天,他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了春香的住处,要求春香回到他身边。春香根本没理他,他竟然将春香离开她后所发生的一切事都说了一遍,包括她父亲生病,以及小范在追求她的事。 原来春香离开后,他找不着他,他回到养父家里,偷调了养父的旧部下,花了几天的时间将春香的落脚处找着后,并未直接来找春香,而是让那群人监视春香。 之所以春香这么长时间都没发现不对,那是因为被小范发现了,小范为了保护春香,亦动用了一些范家的势利来处理这事。小范或许把这群人当作了范家的对手,却没想到这群人根本不是,他们针对的目标从来都只是赵春香这个没什么家世背景的女子。 几次交锋后,他撤换了人马,小范亦当作这群人是没得手,他日会另想法子来对付他。故此那些范这遥势力一直没有撤过。 这天他重新令人故意将小范引走,正是不想再容忍春香与别的男人一起。他先上前用从前那一套把戏,见无用他便直白的将这一切告诉了春香。 春香听后,一开始是不信,后来则是极力维护小范。他更生气了,追问春香要如何才肯回到他身边。春香便告诉他,她现在什么都不想要,要的也只是想让父亲的病快些好起来。 他听完这话后,便承诺让春香等他一个月,他会想尽一切法子,给春香的父亲找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特效药。春香根本对他没报什么希望,便赌气似地答应让他去,还对他放出狠话,若是做不到自己所以的话,最好一辈子别再出现在她面前。 然而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他仿佛从人间消失了一般,再没出现在春香的面前。春香也曾失望过,然而很快她便努力让自己忘记曾经与他的约定。无论他是不是真的去想法子了,毕竟父亲的病终归是拖不起了。所以她回江都来陪父亲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 “我听说你前一段时间,打算与范家退婚,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春香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父亲与范家商定好她的婚事后的第二天,那个人就透过她的朋友给她打电话,问她的近况。春香那时候只当是朋友间的问候,并没想到她朋友在打电话的同时,还受着他的胁迫。 她将自己就快要结婚的消息,告诉了那位朋友。她没等来那位朋友的祝福,而是等来了他的怒吼。他质问她为什么不肯等她,而她在听到他的声音的那一刻愣了一下,而后说一个月的时间早已经过了,时间从来不会等人,而我已经等过你了。 电话被她挂断,然而不一会儿他又打了过来,他苦苦纠缠,就是不愿意放弃她。她好意劝他,说过去的就过去了,他这样执著痛苦的亦不过是他而矣。 他却说他愿意,只要能把她留在身边。 她说已经不可能了,她就快要结婚了。 电话反反复复地挂,又反反复复地接。直到春香都烦了,他还在做着不切实际的梦。春香只好与他撕破脸皮,叫他不要再打来了,过几天她便更换电话。 他一听也不再伪装,他说只要她敢不听他的,他过几日就会去范家,告诉范家的人,他曾经与春香同居过,并且以后还会经常在一起,他不在乎脸面与名声,不知道范家人是否也跟他一样不在乎这些。 那几日里,春香每天都做恶梦,梦到自己被范家人指着鼻子骂,骂她是个不要脸的下贱胚子,而父亲听到范家人骂的那些话便上前去理论,结果气得吐血身亡。 醒来后,她便向父亲提出要向范家退亲的事。父亲自然是不同意的,他追问原因她亦是不能够与父亲说出真正的原因。她遇人不淑是她活该,早些年父亲亦训过她,旭升,玉芬,秀莹从前也都提点过她。然而那时候的她,完全被爱情冲昏了头,压根儿就没想到,事情会走到今天这步田地。 所以她只能骗父亲说自己不喜欢小范。 当然这也不能算是骗,她的确是不喜欢小范的。无论是从哪个方面来讲,小范都不是她想象当中的意中人,甚至一点儿相似的地方都没有。而且这次的婚事是急急忙忙提出来的,她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心甘。 更何况,没有比这更好的借口了。再想别的借口,只怕父亲也不会相信她。 果然父亲没怀疑她所说的原因,只是父亲听后根本不同意退婚。身边又有大伯母在侧,他们一心希望她能嫁进范家,一人一句硬是生生地将她说得哑口无言。 事后大伯母单独与她聊天,问过她是否有意中人。她含糊地应了,大伯母便问她那人家世,工作,社会地位等等,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应答了。 大伯母也不等她答话,便自顾自地说,你与小范的庚帖我们已经拿去算命先生那里去合过了,说你们极是天作之合,注定这辈子要成夫妻的。还说你的命数不是一般男人能压得住的,压不住你的,不是丢命,就是丢运。你瞧几年前那次可就是一个警示呢。 春香反复思量着大伯母所说的话。她的初恋可不就是因为与她在一起,而出的那起要命的车祸吗?时至今日已经整整五个年头了,也不知道他醒过来了没。 而她与那个人在一起后,他就从来没得过什么好运,做了好几年的生意,从来就没赚过钱。照正常来讲,以他的人脉与背景,以及头脑来讲,不可能一直这样倒霉的,难道真的是因为与她在一起的头系吗? 春香想了很久,终是打消了与范家退亲的想法。既是父母之命,又有庚帖合宜,她还能怎么拧,她只求父亲能够开心地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至于她就看老天的安排吧。 第70章 赵馨儿 这几天他的养母不知道从哪里得了春香的电话,天天开始纠缠春香,她尽说些剜心的话。说他最近回到家中,如何地乱来,如何逼着她们一家子拿钱出来给春香救命。春香无数次地与她解释,却也不见得有多少效果。当然他那位养母也极是有教养的,虽然说那些话,但是却从不逼迫春香。她就像个无线电广播一样,无数遍地放着,把春香当作是听众。 春香一边诉说,一边哭着,话说完泪却没停下。秀莹在一旁给她擦拭,一边与春香说道:“差不多就行了,” 春香道:“我已经太久没这样畅快地哭过了,自从知道父亲生病的这一年里,我觉得我就像个戏子似的,整天都把自己扮好了再出现在人前。你再给我点时间发泄一番。” “我还以为多大个事儿呢。你现在赶紧给我平复下来,马上出去该吃吃,该玩玩。”秀莹拥住春香,用手拍的春香的背说道:“不要想多了,你与那人早就断了,就断个干净,他以及与他有关的人的电话都不用接了。若是他再来缠你,你就告诉我一声儿,我倒想会会他去。” 约过去一刻钟,外面有人来寻春香。秀莹方放开春香,吩咐她赶紧去洗把脸。而自己则先走出去。 走到厅里,戏台上开始唱天仙配了。玉芬见秀莹出来了,忙放下手中的吃食,问道:”怎么样了?\" \"没太大的事。就只是被人恐吓了。” “就是她先前那位男友吧?” 秀莹也不打哑谜道:“正是。他恐吓春香,春香怕事情闹大,故而才想到退亲,以全脸面。我方才与她说了,借他十个胆儿也不敢来闹。后面要有什么事,我来处理。” 玉芬欣慰地笑了:“我代春香谢谢你了。” “玉芬姐这话说得好生奇怪,我到底是她长姐,原就应当做这些的。” “是。对了,今日是她大婚第一日,可别疯太久了,马上小范就要来了,你看着点儿,叫他们早些回范家。” 秀莹点了点头。 少会儿,小范从外面进来了,还带了几个朋友。春香亦洗好脸,从后边走了过来。她倒是个灵巧心眼儿的,这会子功夫,已经从新上了妆,面色红润,嘴角言笑晏晏,一点儿也让人想不到,半个小时前,她还在后面哭得跟什么似的。 朋友们起哄,要新郎与新娘敬酒,她亦与小范应对得当,少奶奶的样子已经十足了。 晚些时候,他们的一众朋友又要求行酒令。秀莹当即劝阻道:“各位,今天是特殊日子,这个就留着你们玩儿了,新郎与新娘也是时候回家了,虽说现在是民国了,他们行的亦是西式婚礼,不过请看在新娘子的父亲还病着的份儿上,就铙他们这一回。” 话一出,所有人倒也没再为难他二人了,甚至主动要求先散场了。 散场后,秀莹与玉芬一起回的家。玉芬似乎想从秀莹处探听到些其他事,然而秀莹今日知道的信息太多,整个脑仁特别的疼,一路上几乎没怎么听过玉芬说了些什么。 到三叔家门口时,玉芬又提醒道:“春香大约要过了三日才能回门,这期间三叔你便要仔细照顾,你大伯母可不是个可靠的人。不是我背后议论人,我真担心若是家中没个人在,你大伯母怕是会成日往麻将桌上钻,到时候只怕三叔一个人病着,有个好歹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果不出玉芬所料,大伯母这三天,因为见秀莹在,总是一不留神就往麻将錧走了去。秀莹在家中三餐煮好饭,还要逐个电话打去问候。这倒也罢了,关键如此催她回家原是好意,大伯母却不甚高兴。 三日后,便是春香回门之日。赵家素来没得个下人,春香也不曾有个乳娘,没个人去接姑娘回门,大伯母只好命了秀莹去。秀莹倒也没这些计较,一大早便前往范家。 范家虽说已在外定居,然祖上也是这镇上,这次春香与小范的婚事又这般急,所以范氏夫妇便在住回范家祖屋。 范家祖屋坐落在镇边上的个小村子,倒也离三叔家不远,不消半个小时便到了。因为昨日才举行了婚事,远远的秀莹便认也是哪一家了。 秀莹照着大伯母所教的礼仪前去叫了门,待门开便与开门的人报了来路,待那下人通传了主家话后,前来请她进门,她方进去。 到了里间,范夫人迎了来,亲切地叫了声:“亲家姐姐,有劳了。” 秀莹回道:“亲家太太才是辛苦了。春香呢?” “在他们院儿里吧。我想着这几日大家都辛苦了,就没去叫人叫他们小夫妻。方才听人说亲家姐姐来了,已经命人去喊了。” 秀莹客气道:“亲家太太可别惯着她,叫她忘乎所以。她年青很多事不知,从小儿命苦,没个娘在跟前。今儿早大伯母可是在耳边念了多遍,就怕她初为人妇,不知轻重。” 范夫人道:“她大伯母倒是多心了。现在都民国了,哪还兴那些个旧规矩。我灼儿横竖娶了这媳妇,到底是一家人了,屋里亦有下人妈妈,亲家只管放心,我这人虽是看着凌利了些,却也不是那古时候惯会刻薄儿媳的娘。” “亲家太太如此说,我们自然是放心的。只是三叔尚在病中,倒不放心我这妹妹。” 说到此处,小范与春香便从内院走了来。 “姐姐这般早?”春香娇柔地走到秀莹跟前。小范自然也向秀莹道了个早。 “姐姐方才与妈说什么呢,我听提到了父亲在病中,可是这三日我不在出了什么事?” 范夫人道:“你过门三日了,应回门瞧瞧了。晚些时候你与灼儿带了礼随你姐姐回去看看吧。” 春香并秀莹皆是道谢。那范夫人倒也真不似从前的传言中的那般,竟让秀莹生出了些许好感来。 见秀莹礼数周全,范夫人又对春香说:“你姐姐大老远的走来,还是一起用过早饭再走吧。” 秀莹倒也没扭捏,便在范家用了早饭,而后三人便赶回了三叔家。 这日大伯母倒是学得贤良,早早备了一桌好菜待着他们三人回来。三叔在病里,药不离身,总是咳个不停。他像个孩子一般,在吃了几口菜便放开碗筷放在了一边。 大伯母劝道:“虽说我煮的饭菜不甚好,但也不至于下不口,老三你也不是客,别闹客风。” 三叔脸一横,抬头望了一眼大伯母,竟与大伯母拌起了嘴,而这一拌嘴三叔又咳个不停。秀莹与春香也很无奈地将二人拉开。 春香夫妇因是新婚,回过门却不能在娘家过夜,下午早早吃过晚饭便回范家了。而大伯母今日是见了三叔的气,在春香夫妇走后,也闹着回自己家了。 晚上秀莹,也只好与春香去了电话,诉说了这事。春香很是无奈,秀莹劝她不要多说什么,待过几日禀明了公婆回来照看父亲即可,这几日便由秀莹代为照看。 有秀莹这番话,春香便心下放平了些,又对秀莹千谢万谢。 次日大伯母没在,便由秀莹照顾三叔。三叔问了大伯母的去向,一时也不再多问。除了三餐外,他几乎全在病榻上度过。秀莹闲在家中无事,便寻了些秀样做些针线活儿来打发时间。 晚饭后,有一电话打来,三叔接了没多会儿便大咳了起来。 秀莹见状便接了。 电话那端是一个青年男子声音,虽然说的一口官话,但是却带着浓重的北方口音。他说:“请问这里是赵家吗?我找赵馨儿。” 是的,春香在香港工作时,便是用的这个名字,家中也唯有秀莹知道。春香早在一个月前便离职了,那边这个时候来电话是有什么事?直觉告诉秀莹,这是一个不好的苗头。 秀莹道:“不好意思,这里不姓赵。我们也不认识什么赵馨儿。” 电话那端很是固执,说道:“不管你说真是假,你若认识她,便替我转告她,她欠的一千个大洋请尽快还了,不然银行那边可是要动用正常手段来寻她的。” 秀莹轻笑道:“你是谁呀,没吃错药吧,我都说了不认识你所说的这个人了,你还向我说这么多做什么?” 挂完电话,秀莹立即给春香去了个电话,让她注意周围是否有人。春香一听秀莹叫她防着周围人,便心下有了谱。她挂了电话回到自己房内打给秀莹,问道:“姐姐是不是接到奇怪电话了?” “嗯。”秀莹将那通电话里,她与那个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全都说给春香听。 春香听后整个人都激动了,“他简直是疯了。不,他是想把我逼疯。” 原来这几日他也曾往范家打过电话,接电话的是家中的下人。范家没几个人知道她有赵馨儿这个名字,虽然整个范家里面姓赵的只有她。所以当下人在她跟前说起时,她便否认甚至斥责当今世道乱,乱攀亲的亦是有的,既然是欠了一堆账,自然想巴着范家这样家庭。别说家中没人认识这人,就是认识,也当避着,免得惹火上身。 虽说是斥责,但是春香却说得温和且有理,下人们又知道范家夫妇视范灼为心肝,而范灼的心肝却是这新进门的少奶奶,故此再没听到有人提过这事。 只是他竟丧心痛病狂到如此地步,竟找到了她娘家。 “我爸可听到了?” \"我不知道三叔听了多少。不放心,所以这才打你电话来的。” “那姐姐你留心着些,若是有什么变故,一定要早些告诉我。”  第71章 应不应该道这个歉? 又一日,那人又打来了电话,电话里那他依旧与前一日的口气说词一般。秀莹便编了个谎言,说这电话她这几日才换的,或许它的上一任主人是那赵馨儿也不定,不过她是真不认识这个人。 挂完电话秀莹索性便将电话线给拔掉了,然后到外面与春香打了电话,告知这一事。春香整个人都处于混乱当中,没有半点儿主见。秀莹看也指望不上她自己能想个什么法子,依旧让她自己先稳住,其他的事交给她便事。只是这一件事不能让三叔知晓。 挂了春香的电话,秀莹到了电话局里查了那人打来的电话号。随便在一间杂货店里打过去,用家乡话与那人对话,说道:“赵馨儿,你什么时候还我钱?” 她先发制人,很是不客气地一通骂,那人一直想接话,但是由于秀莹用的是土话,他根本没来得及插嘴。待秀莹骂完后,他方道:“女士,你是否打错电话了?” 秀莹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不可能呀,这个号可是昨天赵馨儿家里人告诉我的。莫非我被骗了?” 那人又道:“不知你所说的赵馨儿是不是江都的。” “正是,她可不就是江都的嘛。”秀莹故意说道:“你认识她是不是?” “我是她前任男朋友……” 没等他说完,秀莹又开始骂了,“前任男朋友?呵,正好呢,她前几天也是这样与我说的,之前借的钱都是为你这位前男友而借的。” 那人大约没想到接个电话会接出这样一个事端,忙撇亲关系:“女士,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们都分开大半年了,她借钱怎么可能是为而借的呢?更何况听说她前几天嫁人了。” 秀莹装作更生气的样子,道:“你真当我傻呢?她嫁人怕不就是嫁给你的吧。那钱可不是这一年借的而是三年前借的,当初她借时可是明明白白与我说,是帮你借来做生意的,你做的生意,可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还说要给我一分的利。几年过去了,你们过日子潇洒了,就不还钱了是吧?做人可得要点儿脸,你告诉她这事我跟她没完,我手上可是有借据的,如果再这样下去,我就去政府法院报社去跑路子,我就不信这民国就没有一处能说理的地方了。” 那人分不清真假,似乎有点着急了,道:“女士,我是真不知道这事,我与你解释你也不信我,那这样吧,我将她姨母及他父亲的电话号给你,或许你找找他们比缠着我要可靠得多。” 秀莹自然将那两个电话号码要到了手,另外再警告了他不要耍花样,若这两个号码不灵,她随时会再找他麻烦。 挂完电话秀莹便往三叔家走去,正到门边时,只见大伯母立在门边直喘着气。秀莹走上前去,大伯母立马拉了秀莹的手,问道:“秀儿,我问你个事,今天好生奇怪,有几个人前门来问春香的事。还说香儿欠了高利贷。” 秀莹一愣,片会儿便问道:“那你怎么回答的?” 大伯母道:“我自然是将他们骂了一顿,虽说香儿给你三叔治病花了不少钱,可不都是用的范家的彩礼钱么?便是彩礼还不够,她现下已经是范家名正言顺的二少奶奶了,范家随便拔一根汗毛也是够了,哪里还会借什么高利贷。” “那你现在跑来问我这些又是什么意思?” 大伯母叹息道:“但是我还是担心,那日香儿闹着要退了范家的亲,还说要以二倍彩礼钱去退。虽说被我与你三叔劝住了,但却不知道是不是她那时借了高利贷。高利贷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弄得不好便是家破人亡,更何况你三叔还病着。” 秀莹这才与大伯母说道:“大伯母你做的与想的都没错,不过香儿没有借高利贷,也不可能借了高利贷。高利贷不是人人能借的,要付出些什么,香儿应该也是清楚的,如果她真借了高利贷,便不会嫁入范家。那群人或许也不是什么高利贷人员,而是有人来诓骗你来的。” “这从何说起?” 秀莹道:“昨日三叔亦接到过这样的电话,后来三叔听了电话后,便有些激动,我只好代替三叔接了电话,电话里的人说的与今日那些人与你所说的很是相似。你猜打电话来的是谁?” “是谁?” “便是你们先前说的,香儿在香港交往的男朋友。” 大伯母若有所思,既而大骂了起来,“他坑害我香儿这么些年,我们没找他,他倒找上门来了。我竟不知道是他,若知道定然拿了笤帚狠狠打他一顿。” 秀莹道:“大伯母不可,今天来的人当中没那人在。我方才专门到外面去想了一下法子,就怕三叔知道这些遭心的事儿后,病情加重了。” “你以为三叔不知道这些事?”大伯母轻哼道:“他早就知晓这事了,为什么要急着让香儿嫁去范家,这便是重中之中。” 这件事家中的人大伯母一家,并玉芬都清楚,唯独秀莹到今日方清楚。 春香离开江都去上海那一年,因为贺家那孩子的事,是与大伯母一家子有些赌气,但是到底从小在他们家养大,三五几日倒还是能收到她的家书。 第二年,春香去了香港,渐渐的家书便少了,若不是逢年过节,她几乎都不往家里报消息。后来他们还是从别人口中得知,她是去香港了。 那时候他们最怕的并不是她交男朋友,而是她到香港去与她母亲相认。毕竟养她那么大,就是嫁出去,亦还认他们这个娘家人,而若是跟她母亲相认了,只怕就白养了。 故而,大伯母一家让人带话给春香,将过去她母亲弃她父女两的过往,又再次痛诉了一番。她倒真将那些话听了进去,没去与她母亲相认。只是与他们的关系也只是淡淡的,不温亦不火。 他们哪里遭遇过这等待遇,立即又差人带信,然而春香却越发地慢待他们一家人了。 约过了半年,他们打听到,春香交了一个男朋友,并且时常与那人独处。将学业都荒废了,整日在外面鬼混。 后来他们便将这事告诉了三叔,三叔亦拿她没半点儿法子。 大伯去逝,春香总算是回来了,他们想了很多法子劝说春香,然而春香的态度依旧淡淡的,拿他们的话当耳旁风。他们想着秀莹到底是留英大学生,见识与学问自然比他们都高,故而才有了那晚,旭升与玉芬将秀莹拉去后院诉说春香的事。 那之后,春香倒是与他们一家子的关系好了不少,他们想着,必定是秀莹与春香说的话起了效果,春香大约是与那个人结束了。可是竟不知道,原来那不过是障眼法,用来瞒他们的。 事后秀莹将这一系列事与春香合盘托问,春香亦不否认这些事。只是她十分激动地反问秀莹:“你们这几日究竟与我爸说了些什么?” “我们哪敢在三叔面前说些什么?” “没说什么,为何我爸打电话来与小范道歉?” 秀莹整个人听完愣在一了一旁。 回头秀莹又去与三叔谈话。三叔毕竟是病人,很多话秀莹不得不变着方法去套话,秀莹问他:“听说你前几日打电话去与小范道歉,这是做什么呀?” 三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带着些哭腔道:“是我没教好香儿,她做出这些丢脸的事,我这个当父亲的不去道歉,还能如何?” “可是三叔,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应不应该道这个歉?” 三叔并不明白秀莹说这话的意思,有些激动,“我这样做是为了香儿好,免得他夫妻二人生了嫌隙。” “三叔,小范原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确香儿之前是做了很多错事,可是那毕竟都是结婚以前,是过去的事了,小范也曾在香港与香儿独处过一段时间,他定是十分看重香儿。我之前亦提点过香儿,要与小范讲清楚从前的事,我想香儿自己应该处理好了。可是三叔你如今又旧事重担,打电话到范家亲自与小范道歉,别人还当咱们家香儿做了什么丑事,非得你这个当父亲的这般低三下四。” 三叔看了看秀莹,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了,大约他自己也意识到自己这般做的确不妥。 秀莹又说道:“三叔,范家与我们赵家的门庭不一样。虽说小范的父亲母亲偏爱他,但却并不是偏爱香儿。原先你急着逼范家迎娶香儿的事,范家看在自己儿子喜欢,便咬牙答应下来。但并不代表范家人接受了香儿。虽说香儿如今是范家二少奶奶,但是依然要看范家人脸色过日子,你这样做,只会让香儿以后的日子更不好过。” “我并没想这些,我只是……” “三叔,有了这个教训,以后咱们可得小心着些,以后香儿再有什么不对,你便是单独叫了她回来,关起门来打骂亦是可以的,万万不能自己家里什么都不知道,便去向人家请罪。” “可是如今我已经做了,那当如何?” “只能看香儿如何自处了。三叔,你也别多想了,若今后范家人问起这件事,你便要咬死了,说不记得了。不可再让范家人拿了香儿的错处,叫她在范家不好过。” 第72章 替你管着她 那日后,三叔的话少了许多,他似乎在自责。一连几日里都将心事闷在心底,秀莹每日做的饭菜,他亦只喝几口清汤。 这天,秀莹做好饭后,两叔侄开始用饭,三叔看了饭菜一眼,便不动碗筷,愣说秀莹的饭菜做得太咸,没法入口,想要吃清粥。然而秀莹将清粥做好后,他还是不动,说清粥太清,要吃干一点儿的。他的脾气越来越焦躁,秀莹拿他一点儿法子都没有,照做慢了了,他便急着痛斥秀莹。 秀莹几乎快崩溃了。一天里一直往厨房跑个不停,后来不知道怎么的,竟哭了起来,跟个小孩子似的,泪水像坏了的水龙头一般,刷刷直流。 三叔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秀莹的泪水给吓着了,倒是不像先前那秀焦躁,只是他又劝不住秀莹,忙到处打电话求救,大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尤其是春香,她还以为三叔病发了。 当天晚上,春香夫妇二人赶了来,秀莹便将事情说了个清楚。春香安慰秀莹:“我爸的病是越来越重了,他今日是糊涂了,所以这冲撞了姐姐,姐姐可别放在心上。” 秀莹道:“我哭并不是因为三叔那般刁难,而是看着三叔着急的样子,很害怕他将自己伤着。很多时候我宁可自己痛,也不愿意看着自己的亲人,在自己跟前痛,而无能为力。” 春香道:“是呀,无能为力。他前些日子原本是不肯出院的。一直怪我不肯出钱给他医治。可是我不知道他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痨病,痨病自古便是疑难杂症,无药可医,只能用药吊着命。偏偏他还自以为是,以为自己还有得救。只是我这个不肖女,没法拿钱来救他。可是他又知不知道,我都已经拿自己的终生幸福去换他最后人生的幸福。他还要我怎么样?” 两姐妹关起门聊了很久,尽是感叹。 “事已如此,我们还是打起精神来,毕竟日子还是要过下去。” 又一日,春香的朋友们来看望春香。三叔那一日难得的清醒,命了春香与秀莹大办了酒席,好好地招待了那几位。 酒席间大家都很开心,只是米饭似乎少备了一些,三叔将一切看在眼里,亦不知道发的什么疯,竟当着这些朋友的面,给了春香一个没脸痛骂。 春香除了没脸,更是一肚子委屈,脾气亦没能忍住,便与三叔两父子对吼了起来。 她的那几位朋友,吓得连忙辞谢归家。 而三叔依旧不依不饶地骂着春香,最后终于将自己的病给闹了出来。 小范与秀莹在一旁,小范拉了三叔回房,秀莹拉住春香在一旁说话。 “你够了阿。少说几句会死呀?” “他是故意的。”春香哭将起来了,“故意叫我在朋友面前难堪。” “可是他也是害怕你招待不周。” “什么不周,我这些朋友不是那种小气之人。再说年青人,就算饭不够,晚些时候我们再到外面用点零嘴不就好了,何必老八股,一定要吃够饭,人家又不是饭桶,来你家就只为了吃饱饭呀?” 三叔大约在里屋听到春香如此说,便大吼道:“这么大个人了,这点道理都想不透,你白长这么大了。人家吃不吃得下,是人家的事,但是主人安排不好,那便是主人的不是。” “是,我的不是!” “你跟我吼,你到我跟前来吼一下?” 春香像是压抑很久了,道:“来就来!” 她冲进屋内,两父子差一点儿打了起来。还好小范在里屋将春香推出了门,而秀莹亦将春香给拉了回来。 到晚上的时候,三叔病加重了,脸色死白死白的,亦不开口说话,把大家都吓了个半死。小范叫了自家的司机,又将三叔给抱上了车,送去了镇上的洋医院。 春香这下子倒是急了起来,整个人拉着秀莹直发抖。她说:“看着他这般痛苦,我倒是希望他早些走了的好,免得一直在这人世间受苦。” “那你今天还要如此地气他?” “我不知道,道理我都懂,只是控制不住自己。我想是我耐心不够好吧,久病床前无孝子,大约说的就是我这样的人。” 沉默,长长的一阵沉默代替了所有言语。秀莹想,春香已经做得不错了,倘若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放在自己的身上,自己未必会比春香处理得更好。 有时候,说别人一大堆道理并不觉得道理与现实其实存在着许多的差异,有道是理大不过人情。 转眼间半个月时间过去了,三叔的病是反反复复的,新婚的春香与小范别无他法,也只得每日早上前来三叔这边,到了傍晚又回范家。 好在春香的公公婆婆对此也甚是理解,这日便索性免了小范与春香晨昏定省的礼节。至此,秀莹也到了回南京的时候了。不过临走前,一直有件事压在她心里,她必须要先布下局后,方才能离开这里。 一大早秀莹安排好了早饭,又与三叔与春香话了很长一段家常。她劝慰三叔:“您呀,就别思虑太多,安心着养着身子,我虽是去了南京,但三叔若有什么要交待的,亦可天天打电话吩咐,香儿有什么不是的,你只管与我说,我来替你管着她。” 三叔许是前些日子将秀莹的话听了进去,见小范在身侧,此时倒吐词不多,只道:“那香儿的事,就要多劳烦你了。” 秀莹又将春香拉到房内道:“近些日子里你新婚我不好与你说些事,亦不知大伯母可曾与你说起过?” “什么事?可是我爸的事,姐姐你只管说,我听着便是。”春香虽不知道秀莹要说些什么,但此时已经面色凝重。 “倒不是三叔的事,而是你的事。” 春香紧咬了嘴唇道:“是关于蓝阔林那混蛋的吗?” 秀莹点了点头。 春香又道:“他近日还打电话来滋事吗?” “这倒是没有,至那日我将他一通骂完后,他大约还没反过神来。只不过我要提醒你,他如此这样纠着不放,迟早会生出更大的事,你最好早些处理了,免得后患无穷!” 春香捏紧了双手,道:“他若是把我逼急了,我最多不过把这条命交给他。” “说什么傻话呢!”秀莹喝斥道:“你一条命结果了,倒是干净,那三叔,赵家与范家怎么办?” “怎么办?又与我有何相干?赵家没了我也不会死,范家没了我可以再续一门亲,我爸早晚是要死的,我死了正好与他作个伴!” 秀莹一巴掌甩了过去,道:“你就这点儿出息?!我知道三叔早早将你嫁入范家,让你委屈了,你应该恨赵家与范家,可是那小范呢?你将他至于何地?他是范家的幺儿,若不是真心喜欢你,他会受三叔胁迫,逼着自己的双亲,生生地接纳了你,并风风光光地迎娶你?!” 春香哇地一下子大哭了起来,“可那个混蛋如今这般处事,便是不让我有活路。我不从他,他便会将从前我与他的事,一并说了出去。他若将我是破鞋的事,亲自说到赵家与范家两家人尽皆知的时候,你觉得我活着会比死了好过吗?” “亏得你还念了几年书,思想竟如此老旧!” “老旧?虽说现在是民国了,新文化新思想被传得神乎其乎,可是这个时代对女性的贞操观却并没有放松过,我从前做的错事,必定是千夫所指,万人皆骂。到那时候,就是小范再坚决与我一起,我也再没脸呆在范家。而赵家从来都没把我这个孤女放在眼里,因着我嫁了范家,这些日子倒是对我热脸相迎,一旦我因为从前的错事离了范家,只怕连小时候的苦日子都过不上。” 春香凄苦地笑道:“我从小过怕了苦日子了。苦是不然,我不会攀了贺家,又搭上了姓蓝的这个混蛋,最后还高嫁了范家。我知道自己的秉性,根本就不想过回从前的苦日子。我与姐姐至小就不是同一种命,注定是活不成姐姐这种洒脱样子。我这一辈子里,最贵的亦不过是这条命了,除此外我真不知道我还能拿什么去拼?” “既然知道最贵的是这条命,何苦就要交它出去?!”秀莹道:“我知道你便是真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亦不会与人说真话,更不会向人求助。可是你可曾记得有我这个长姐?从小到大,我可与旁的人一般,对你有半点儿不好?” 春香默然不作声,秀莹又道:“我今日找你说这些话,不是来看你哭,听你说死的。而是想要告诉你,有任何事,别忘记与我吱一声,便是我再无能,能与你说说话,想想法子亦是好的。” “姐,蓝阔林给我下的这一局是要将死我,我每日防着他打电话来范家已是很辛苦了,而今他又变着法子来逼迫我,我真的好累。”  秀莹道:“防他自然是件累人的事,你就不想想如何出击吗?卡尔·冯·克劳塞维茨说过这么一句话,‘进攻是最好的防守’。你从前一味地忍让,让他觉得,只要他死缠烂打,用这些下作法子,不愁你不会照着他说的做。若想不被他牵着鼻子走,那么就得反其道而行。他不是给你作局么,那么何不用他自己的局围了他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开年第一更,不知道有几个人会来看。不过反正也没人留过言,还是自己悄悄放上来吧。 第73章 如此手段 “用他自己的局围了他自己?”春香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秀莹:“姐姐,你这话又怎么解?” 秀莹极为镇定地说道:“我只要你做三件事。” “哪三件?” “第一,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你有什么想法,你都要冷静,都要先与我讲,然后再行动。第二,将这里的电话与范家的电话全换了,在我们处理好与这混蛋的事之前,不可与你的朋友联系。第三,稍后你我二人到镇上由你打一通电话给那混蛋,告诉他你的决心。” 秀莹话一出,春香懵了,她怯生生地问道:“姐,第一条我明白自然是答应的,可是第二与第三条,我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 若说换电话是切断蓝阔林再来骚扰三叔与范家人,那么让她不与朋友们联系又是什么意思?既然断了电话,怎么又要让她给他打电话?  秀莹知道凭她的脑子,一时半会儿是想不明白的,只好逐一解释道:“换了电话号,虽说只是暂时性的,他或许会知难而退,放弃再纠缠你。但是不能保证他真的会知难而退。让你在这其间暂时不联系你的朋友,是为了防止他从你朋友们的口中得知更多你最近的消息。而让你主动打电话给他,正是直接告诉他,你并不怕他的威胁,更不会让他牵着鼻子走。” 春香想了半日还是不懂秀莹的深意,秀莹便也不再多解释了,道:“你不用多想了,你只需要相信我便是。准备一下吧,一会儿我们出门逛街。” 秀莹从衣橱里,挑了件素净的洋装,自己换上,又给春香也挑了件。一番装扮后,二人开了房门与范灼和三叔道:“我就要回南京了,这些日子都没好好逛过街。小范,你可否替我们照看一下三叔,我今日想拉香儿去逛街。” 范灼不疑有他,自然是应允的,道:“可要用车?我好打电话叫司机开车过来?” 秀莹道:“车子就不用了,咱们现在可就在镇上呢,几步路,再开个车,那还逛什么街?” “姨姐说的是,我倒闹了笑话了。” 她二人到镇上一处电话亭,春香照着秀莹的指示与蓝阔林通了电话。电话那端蓝阔林一开始用的是他惯用的技俩,甜言蜜语,花言巧语。秀莹在一旁听着那些话,望向了春香,她倒也镇定,没有被这些话给哄了去。 蓝阔林在那头将所有好听的词都说了个遍,春香道:“四年了,你还当我是刚步入社会的无知少女,任你满嘴谎话说破,我却依然信你是吧?” 见自己没能哄好春香,蓝阔林变了法子,开始吐苦说,说自己这一年多过的日子有多么的不堪。然而很不幸运的是,春香揭破了他的谎言,“一年前你说这些,或许我会相信,但是现在你与我说这些,你不觉得自己很好笑吗?蓝阔林,你说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既然是如此,为何现在又来纠缠我?还拿我借高利贷的谎言来骚扰我的家人与朋友?” “我不是故意的,自从你离开始我就返悔当初与你分手,可是你走得那么彻底,几乎断了所有音讯,我也试过用正常的方法寻你,可是根本没有用,反倒是用这些手段,方得了你的联络方式。馨儿,你要相信我是爱你的,因为爱你,所以才会做这些傻事。” 秀莹在一旁听得极为气岔,但却不能代替春香去说。她只得拿出了圆子笔,写了句‘爱是借口,还是借口是爱?’ 春香看后,说道:“你还在为自己找借口,前几日我收到银行的一张欠款知会书,我去查了查,借款地点离你家不远。你倒是说呀,你告诉我这不是你动的手脚!” “这是我提的款,钱在我这儿呢,我听说你结婚了,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又怕就算是真的,你也不打算告诉我。” “好,那我告诉你,我是真的嫁人了,你给我听好了,这一辈子你我都是不可能了。那点钱,是我娘家凑来还债的,我原想着债就先不还,过些日子取了先给我父亲看病,债先欠着,大不了先躲一阵。没想到你竟然过了银行的明路,将钱全取走了,连最后一丝活路都不给我。” “我说过钱还在我手上,只要你回头,与你夫家解除婚约,到我身边来,其他事我来想法子。” 春香叹了口气,大笑了起来,“你说解除婚约就解除呀,你把我当什么了?当初我求着你娶我的时候,你跑得比谁都快,就因为我父亲得了这痨病。是呀痨病,这得花多少钱与心力去顾着。好不容易我找到了一个愿意供我与父亲吃穿用度不愁的人家,你觉得我是哪根神经搭错了,还会信你的鬼话?!” 蓝阔林沉默良久,终于不再装下去,他说:“既然你不愿意,那么就不要怪我与范家人说些什么了,我倒要看看范家这样有脸面的人家,会不会要一只被我穿过的破鞋。” 春香咬了咬唇,因为用力过猛,竟生生地将自己的嘴咬破了,血水沾在了瓷白的牙上,甚是可怖。秀莹握了握她的手,又在纸上写道:“以钢制钢” 春香平复了情绪,说道:“去吧,我巴不得你现在就去呢,我样的日子我早就不想过了,反正我父亲也快要去世了,你送我与他一道西去我倒是会感谢你的。去吧,去说吧,我此刻便去天台,便是死,我也不想再见到你。我恨你,恨你毁了我的一生!” 话一说完,春香便将电话挂断了。她的面上已经湿了一大片,眼睛通红,抱着秀莹又一通哭。秀莹安慰她:“迷途知返便是好的。这样的人早点收拾了,早点过好日子。哪怕你再心痛,也绝不可心肠软一下。” “我恨我自己,怎么没早点儿看清他。”春香擦了擦泪水,问道:“姐,那疯子会不会真的跑去跟范家乱说?” “会又怎么样?你难道不会与小范吹枕边风呀,你现在好歹也是范家明媒正娶的二少奶奶,小范会信外面人的疯言疯语?” 春香还是有些担心,“小范我不能确定,范家其他人我就更不能确定了。” “你管范家其他人作什么?只要小范相信你,其他人说再多都是作不得数的。” “姐,你别回南京了好不?我怕我应付不过来……” 秀莹叹了口气说道:“我定然是要回南京的,且是明日就走。你若应付不过来,那么交给我吧。只是我所说的那三件事,你还是得依了我,不可轻举妄动,打草惊蛇。” 次日,秀莹便坐了去南京的火车。 在火车上,秀莹反反复复地思索春香落下的这一盘残棋,虽然春香从前的路数子子输步步错,然而这棋局却也不是完全没有求的。那蓝阔林是知晓春香的性子软,好哄骗,所以一贯手段次次中第。若是让春香自己单独会他,只怕被他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不过他算错了的是,此番秀莹已经知晓了事情的原由,不会让春香一个人来对付他。只要春香照她所说的做,她就不信,他蓝阔林还真的反了天了,跑来江都强抢了春香去。他也不过是虚张声势,若是他真的有那般能耐,便不会在香港应付不了范家的势力。 而今春香已经是范家二少奶奶,别说范灼而今将春香视为心肝,就算是小范并不爱春香,他亦不会任人抢了自己的妻子。范家也丢不起这个人,眼看着自己的二少奶奶被强抢了去。 再则,若是他真的有那个能耐,将范家的势力都不放在眼里,他根本就不会有功夫使这样下作的手段,而是直接来江都了。 下了火车,秀莹直接回到了军政大院。仿佛是约好的似的,陆锦鸿正站在门口等她。见她面无喜色,他忙迎上来问道:“一路可是遇上什么糟心的事了?” 秀莹叹息着:“倒不是在路上遇到糟心的事。” “此话怎讲?莫非你这次回去吃喜酒被人取笑了不成?” 陆锦鸿想的倒也不无道理,毕竟秀莹可是长春香四岁,这妹妹都已经嫁作人妇,秀莹与他却还没半点消息。乡下又惯多三姑六婆,说嘴的人一多,秀莹难免听多了不上火。 “我何时怕人取笑了?若是怕人取笑,早几年前我便嫁人去了,也不会与你在这里玩笑!”秀莹瞪他一眼,道:“我到底不是那种短视的乡野女子,你便是不娶我我也不会缠着你,求着你娶我。” 见她真生气了,陆锦鸿即刻哄她道:“是,着急的的确是我,是我当急着求娶。晚些时候,我就与伯父与伯母打电话,亲自问他二老何时得空商量我们的婚事。” “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见秀莹还是没提上兴致,陆锦鸿只好拉着她的手,回到屋内,问道:“有什么烦心的事,你说说看,看我能否为你分担。” 秀莹这才抬头看着他,将这些日子在江都发生的事,以及她打算如何出手,一并说与陆锦鸿听。陆锦鸿听后,道:“我倒不知道我夫人竟如此手段。” 第74章 手段 “手段的确有些低下,不过对付低下的人,不用低下的手段,倒显得有些对不起他了。” 陆锦鸿道,“你倒也不必太过忧心,若是你应付不来,不还有我在么。” “我不忧心,只是这件事需要谨慎处理。我知道你会一直在我身边,不过这事是我娘家的事,如果能不动用你的势力,我尽量不动用。” “随你的,只是记得不要强撑。虽然我每以权谋私一回,便多引起军中人的不满,但是为了你,我愿意万人指骂。” 秀莹微微笑了笑,“我知道了。” “你总算是笑了。你能时常这般便是骂我色令智昏,我也乐得接受。” 夜色渐浓,秀莹与陆锦鸿去了南京一所医院。他二人倒不是去看病求医的,而是专门来借电话用的。那电话打的不是别人的,正是蓝阔林的。 电话接通倒也没让秀莹等久,蓝阔林很是谨慎地询问:“请问找哪位?” 没等秀莹开口,陆锦鸿拿了电话说道:“我找蓝阔林。” “我就是,请问你是哪一位?” 陆锦鸿不急不缓地说道:“是你便好,你别管我是哪位,我只问,前几日频繁来纠缠我妹妹赵馨儿的可是你?” “原来是大哥。你说什么纠缠不纠缠的,太难听了些,再怎么说我也是馨儿的爱人。” 蓝阔林大约是将陆锦鸿当作了赵旭升,毕竟春香算来也只得旭升这一个哥哥。他与春香好的时候,春香定是将自己的所有都告诉过他。虽然旭升从未与他相谈过,但是从春香口中他是知道旭升这个人的。并且还知道旭升的性子较软,除了人生阅历较之春香要老道一些,根本没什么别的心眼儿。 “大哥,馨儿与我相识五年了,我们彼此深爱着对方,前些日子她骗我说她父亲得了痨病需要大笔钱医治。我拼了命回到我养父母家去凑钱,怎知她趁我□□之时,偷偷跑回了家,还嫁了人。你说我纠缠她,我不过是找她把我们之间的事说个清楚明白。” 他说得有理有据,若是旁的人,只怕也会为他的痴情所感动。 陆锦鸿轻笑道:“你倒是将自己说得有情有义,如此这般我妹妹今日寻死,倒是因为辜负了你这番深情,而自形惭愧了?” “什么?寻死?!”蓝阔林尖叫道:“她怎么了?” “怎么了,傍晚时,她与夫家说是回娘家看看,可是到了晚上也不见她来,她夫家来问,我们还担心她是不是遇上了什么歹人。直到方才,那边才打来电话,说她吃了安眠药自杀了!” “馨儿……她,她怎么这么傻?!” “是呀!她怎么这么傻。若不是她留的遗书中提到你近日威胁恐吓她,还用她在香港的银户头借了大笔的钱,我们只怕还被蒙在骨里。”陆锦鸿狠狠地说道:“她嫁人从来都不是自愿的,奈何父亲重病无钱医治。你口口声声说你去凑钱去了,那么你凑的钱在哪里?你用她的银行户头借高得贷又是何居心?” “馨儿,现在怎么样了?” “怎么样了吃了整整一瓶安眠药,你说怎么样?是觉得她还没死透,你还有机会从她身上捞更多的好处是吧?” “大哥,你打我骂我,甚于是想杀我,我都能理解,但是我只是真心想知道馨儿现在怎么了,我爱她胜过爱我的生命。” 蓝阔林开始讲述他的人生,以及与春香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说他三岁时,被亲生父母遗弃,后来被养父母收养,养父家里是军政家庭,从小管他很严,可惜他终归不是那家亲生的孩子。所以他能得到的关注,也不及那家人的亲生的孩子多。 后来他开始叛逆,以得到更多的关注,可惜的是非但没引来他们的关注,反倒引来他们一家子的厌恶。他与春香是在去香港的船上认识的,那时候他将手上的钱全赌输了,饿了几天又得了风寒,偏偏那家的孩子,还命了一群打手跟着他,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死的时候,是春香救了他,给了他温暖。 从此以后,他便把春香视为自己在这世上最亲的亲人,他为了能让她过好一些,改掉了以前的很多不好的习性,也试着放低身段,与养父母一家人和平相处。他甚至去念了军校。不过军校亦是需要花费的,得不到养父母的照顾,他只好与春香诉说,春香时常会接济他,但是一个男人的尊严不允许他靠女人过活,所以他想法子弄了些钱做起了生意。只是那时候时局不稳正逢兵变,原来应该稳赚的生意,赔得血本无归。 那期间他帮意疏远春香,不想让她受累,也曾亲口提出与她分让,放她自由。然而她舍不得放手,便是他下死手打骂她,她也要跟他在一起。她得知他做生意赔了钱,她便四处借钱,帮他还债,自己则放弃了学业,拼命到各处打工赚钱。 转眼四年过去了,欠的钱大部分都还完了,可是有一天她却告诉他,她要离开他。他追问原因,得知是因为她父亲得了痨病。这么多年,她身上所有的积蓄都用在了他身上,根本没有多余的钱给她父亲医治。他问她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非得要离开他吗? 春香残忍地告诉他,非但要离开他,她还要嫁给别人。她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在父亲跟前尽过为人子女,应该有的孝道。跟他一起的四年里,从来没有给父亲寄过一分钱,反倒是父亲时常给她打钱,问她生活费够用不,一个女孩子在外,要照顾好自己。 而今父亲病重,她却无能为力。也唯有离开他,照着家里的意思,嫁一个有钱人家,方能救父亲。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母亲从小弃她,而父亲却是用自己的双手,养她这般大。她没有别本事,只有以身还之。 他听后,与她承诺,他会在一个月内凑一大笔钱,带着她与他父亲,去国外接受治疗。春香凄凉地与他说,他照好自己已经是很好了,哪里去弄钱给她父亲去国外治疗,而且光是出国的费用已经很大一笔了,更何况是在国外治疗。她父亲得的又不是小病,而是极难治的痨病,最是烧钱的病。 他握了她的手应承道,便是偷抢诈骗跪求养父母一家,他也要凑足这笔费用。 他回到了东北养父母的家中,果然也将他原先所说的,偷抢诈骗跪求的招数在养父母面前用了,可惜大约是从前年少时用太多这些招数了,养父母一点儿都不买账。他们还狠心地告诉他,养他二十余年,便是前世冤债也还清了。还说他们已经帮他寻得亲生父母,他若需要,便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要去。 他倒也见着了自己的亲生父母。他亲生父母亦是江都人,再正常不过的普通人家,当年弃他便是家中孩子太多,无法将他养大。而今天见他长得这般大了,他们倒是高兴他回来认亲,好给他们一家子添些能过活的银钱。 如此落差,他亦有些绝望了,待他回到香港时,春香已经不见了。他又气又急,终于还是用了养父母的关系,去打探春香的下落。最终他得知,春香跟了一个富商公子来往。他几次相接近他们,可是几次都被对方的人马要挡了回来。 再后来,就再也没了他们的消息。 而当他后来得到春香的消息,传来的竟是春香已经嫁作他人妇了。 他发了疯似的在养父母家里闹着寻死,养父母怕闹出人命,只得帮着他查了春香的一切,还联系上了春香,替他作了说客。可惜春香是铁了心不想再与他有纠葛,连他养母的面子都不给,直接拒绝以后再与他养母联系。 他养母劝他放手,不要再去打扰春香,可是这怎么是打扰呢。明明他们才是相爱的一对呀,明明她答应了,只要他在那一个月里将钱凑够,他们就能永远在一起的呀。 可是为什么她不再像从前那般,在原地等他了? 他发了疯似的,将她的银行户头寻到,然后用那个户头借了一笔钱。此后便一直用这个借口去找寻他,他先是向她的亲戚们询问,而后又恐吓她的朋友,终于他得以与她说上了话。 她似乎变得不太爱哭了。他记得她的心肠最是柔软的,无论是他欠债了,还是他们闹分手了,又或者是他抱她亲吻她了。 在听到她冷冰冰地骂他时,他竟有一瞬间的晃惚。他问自己电话对面的,真的是她吗?还是她请来的口技演员?他宁可听见她像从前一般,在他耳边哭诉,也不想听到她如此冷冰冰的与他叫骂。可是她骂得一点儿也不错,他早已经配不上她了,又或者说,从一开始他便是配不上她的。 只是他不甘心。这个世界欠他的太多了,好不容易有一个这么爱他的人,而今天却也要离他而去,他怎么可能就此放手? 他想,她或许只是假装这样对他的吧,毕竟她父亲的病是需要钱的,她需得讨好她的夫家,方才能得到钱来医治她父亲。 只是这样对她来说太不公平了。他不能看着他为此落入无间地狱,他宁可她恨他。 第75章 对歹人用的战术 “大哥,请你要相信,我的本意并不是要逼死她,再说逼死她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爱人,是我活下去的理由,若是她不在了,我也不会独活。” 陆锦鸿见好就收,道:“这些话,你不要当着我说,舍妹如今在抢救当中,你最好是祈祷她无事,否则,便是天涯海角,我亦是要让你赔命的。” 蓝阔林哽咽道:“我会祈祷的,希望馨儿能度过难关,也希望这几天大哥能可怜哥怜我,将馨儿的情况告诉我。” 陆锦鸿没再听他多说些什么,直接将电话给挂断了。他拉了秀莹的手,说道:“你妹妹是什么眼光,竟瞧得上这样的斯文败类。” 秀莹只好叹了口气道:“有什么法子,年少无知,爱追梦,到头来才知道自己惹了祸端。是赔了钱财还无法脱身。” 慢慢走回军政大院儿,秀莹问道:“我们用这法子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若是你今日与他一番较量,便不见得有什么用,我出手,至少比你多了三成胜算。” 秀莹伸手拧了他耳朵道:“我从前怎么不知道你是这般会演戏?” 陆锦鸿呼痛,“夫人,我可是从来没骗过你呀。这只不过是对外人,对歹人用的战术。” “好吧,你说得不错,我觉得我也应该做些什么。” 秀莹放下手,往沙发上边上走去,她拿起了电话,又给蓝阔林打了个电话。电话里她以春香的朋友的口吻说是找春香聊家常。蓝阔林听后自然有所怀疑,但他倒不急着挂断,毕竟他正好想与春香的朋友套套近乎,得到春香如今的更多情况。 他聪明地应道:“我是他大哥,请问你是哪一位?” 秀莹用一口南京话叨叨道:“侬是伊大哥?阿呀,我是不是打错电话了,可是不对呀,这是伊前几日在南京给我的电话呀,伊讲家里面的电话要更换了,叫我往后打这个电话的。” 蓝阔林问道:“小姐是南京人?莫不是我妹妹先前借了你钱?” “是的呀。”秀莹笑道:“不过赵大哥侬可别误会,我今天打电话来可不是来要钱的,我与馨儿是中学同学,近十年的交情,几个钱算不得什么的,就当我送给伊了吧。” “那你打来电话可是要我带给舍妹什么话?” “倒也没什么,只是昨日我听同学提及伊如今背了一身债,父亲又患了痨病,不知道伊需不需要帮助。要不赵大哥,侬将伊家里近日新换的号码给我一下吧。” 蓝阔林道:“我人如今在东北,也是许几未归家了,你今日不说,我倒不知道家里电话号码换了。” “这样呀,那侬把伊家的详细地址告诉我一下,我给伊去一封信。” 蓝阔林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赵家的地址告诉了秀莹。他还谨慎地问了句:“小姐莫不是诓我?馨儿从前中学是在上海念的,而后又到香港念了一年……” “赵大哥可是多虑了,要考我一番了吧,馨儿国中时可不是在上海,自然我也不是在上海念的。不过高中时,我们却都是在上海念了一年的。第二年我来了南京,伊便去了香港。虽说只同学一年,但念书那会儿我们俩个可好着呢。这样吧,若是赵大哥信不过我,便修封书问问伊,就说伊可还认得上海信德女中与伊同桌的赵春香。” “小姐,你们……” “对呀,我们可是同名同姓呢!侬可能不知道吧,正是因为这样,伊方将名字改为了馨儿。”秀莹道:“赵大哥,侬大可放心,我素来与伊交好,不会做伤害伊之事。” 蓝阔林见秀莹说得这般言辞凿凿,倒有些拿不准了,道:“赵小姐莫怪,只是近来家中发生了太多事,家里人叮嘱需要谨慎。” “赵大哥客气了,我明白的,我也听说伊的遭遇了。” “我方才听邻人传来消息说起小妹自杀了,也不知道如今怎样了。我远在东北,回去一趟也不易,不若赵小姐亲自去探探她,也好劝劝我那傻妹妹。” “自杀?!真不敢相信,我前些日子见伊,伊虽说极憔悴,也不至于自杀,伊还问我南京可有医治肺痨的好医师呢。莫不是伯父故去了?好,我明日便去看看伊。” “如此便多谢赵小姐了,只是还有一个不请之情。” “侬讲。” “你见到舍妹后,烦请你将她的近况告诉我一下。否则我也只好舍弃一些东西,亲自回去探望了。” 挂完电话,秀莹背后一阵恶寒,这蓝阔林果真不是一般的狡猾。看来方才在医院里面,陆锦鸿的说词他未必是真的就信了的。否则他方才不会一再试探秀莹,而后在确定秀莹对他无害之后,要求她去看春香,还要秀莹将春香的近况告诉他。 只是他这样一出手,秀莹倒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了,春香自杀本来就是秀莹一手策化的局,实际上春香并没有出事。相反三叔如今还在家中病着,若是蓝阔林真的伙同一帮人,到镇上去滋扰,只怕是要出大事。如此一来,秀莹要顾忌的只怕不只是三叔的病,秀莹的人身安全,还有一样极重要的,便是春香的名节。 春香如今已经是范家的二少奶奶了,纵然蓝阔林明抢不敢,但是他随便跑去范家闹一通,范家以后还怎么容得下她?那日她虽安慰春香,如果蓝阔林去将春香从前与他的事,说与范家人听,也叫她不要怕,还劝说她没有怕的必要,她只需抓稳范灼便是。 可是范灼倒底也只是个年轻的男人,他的确很爱春香,可是那也只是爱纯洁的春香。也许在蓝阔林来抢春香时,他为了面子,会与之一搏。然而以后呢?以后的几十年里,若他夫妇二人有个什么摩擦,只怕这会是最大一个致命的符,是压死春香未来人生的催命的符。 想想这些,秀莹真是一个头两个大。她有些担心这次自己会弄巧成拙,因此害了春香一生的幸福。 “有些意思。”陆锦鸿坐在一旁,剥花起了花生,不过他只剥却不吃。 秀莹将注意力放了过去,坐在了他的身旁,将他剥好的花生放在了自己嘴里吃了起来。陆锦鸿看她一眼,笑着说道:“你倒是不客气呢!” “这屋里有客吗?还是说你是剥给其他人吃的?” “你太心急了些,我有说不给你吃吗”他喂了一颗到她嘴里道:“狡兔必有三窟,既然兔子想玩花样,不若顺了他的意?” “此话怎么讲?” “他不是叫你去探望你妹妹么,那就照他说的方向,给他划好道便是。” “呃?” “你想的方向是不错,他的确是利用你去探听你妹妹到底有没有自杀。可是局是你开的,你可不要把庄家的权力让给他哟。” “说说看。” 陆锦鸿又喂了一颗花生给秀莹道:“他想知道什么,为什么要通过春香的朋友去知道,还要演你们的大哥?” “怀疑我们做了局。” “没错。只不过怀疑是怀疑,却不敢肯定,又舍不得花大手笔去确定。若是我既然都怀疑了,必定会亲自前去寻个真象。可是他却是通过这样一种看似聪明,实则可笑的方法。你说这是不是很有意思?” 经陆锦鸿这么一说,秀莹点了点头,道:“是的,的确很有意思。” 几日后,春香打来电话向秀莹求救。 原来春香收到了蓝阔林的来信,信上他将近日秀莹对他所说的一切全都与春香说了。还劝春香别耍花样,他已经寻得自己的亲生父母,他的亲生父母人就在江都,他们可不是好打发的人,毕竟人穷脸皮可没有赵家这样的大家族爱面子。 还警告春香,若她真的是自杀了,他也不会罢休,就算她是死了,他亦要与范家来抢夺她的尸骨。他知道春香的家在什么地方,也知道春香在家乡的名字是什么。若她不是真的自杀,她最好是近期就与范家去谈离婚的事,否则他会亲自前去范家与范家的人说。 秀莹深吸一口气,道:“那封信还在吗?” “在的。” “你寄给我吧。” “寄给你?”春香不清楚秀莹此举是什么用意,有些惊讶。 “不寄给我,莫非你还要留着?” “我……好吧。”春香有些犹豫,但到底还是答应了秀莹。 “你现在就去寄。” “好。” 其实这封信春香其实也可以不用寄给秀莹的,只是秀莹不敢确定春香会不会因为一时疏忽,而让整封信落到其他人的手中,尤其是范家人的手中。当然她也可以吩咐春香立即将它烧了,可是毕竟秀莹没亲眼瞧见她烧,也不能够左右春香的想法什么时候会变。 再说春香讲诉信中的内容毕竟与原件信当中所说的还是有些差异的,说不定到秀莹手里,还能有一些新的发现,同时也多了一些对蓝阔林的了解。 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第76章 大哥,我冤 一个星期后,秀莹收到了春香寄来的信。秀莹与陆锦鸿一一看了,倒也与春香说的八九不离十。里面威逼利诱,张牙舞爪的样子,很是让人厌恶。 \"姓蓝的这小子这般嚣张,若在我面前,我早休理他了。”陆锦鸿将信重重地拍在桌上,道:“你想怎么处理?” 秀莹皱了皱眉头,长叹一口气,“能和平处理便和平处理,实在不行,那也就不客气了。还是照先前你所做的那样,电话与他谈谈。” 这天陆锦鸿依然像上次一样,去了医院给蓝阔林打了电话。蓝阔林一听是陆锦鸿的声音,立即软言相问:”大哥,馨儿醒来了吗?“ “醒来如何?没醒来又如何?” “大哥,你消消气,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陆锦鸿生气地截断他的话,说道:”不是你的错,难道还是我们的错不成?” “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太想知道馨儿怎么样了。这几天好几个人打电话来问我还钱……” “呵,原来是来向我们讨债来了呀,我们赵家可不欠你蓝家一分一厘。” 蓝阔林,不理会陆锦鸿的态度,继续说道:“不是,大哥,你听我说完。这几个人所说的,并不是我欠的那笔钱,而是说馨儿向他们借的。” “你还好意思说是馨儿欠的债。这债馨儿是怎么欠上的,难道不是给你还亏空所借的?前几个月里,我们所有亲戚凑了凑,好不容易凑了些,难道不是你将馨儿银行户头里的钱全提走了,然后又借了一笔?” “大哥,我冤……” “呸!你冤?人能不能要点脸了,你当着我的面一套,背着又一套,前几天打发南京的赵小姐,还说是馨儿的大哥让来看馨儿的,你是馨儿哪门子的大哥,赵家这一脉我是长子,底下的兄弟皆比馨儿小,凭你也来挤我们赵家的门槛?!” “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蓝阔林想要狡辩。 陆锦鸿才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立即珠语连炮似地骂道,“误会?人家赵小姐行得端坐得正,又不图我馨儿什么,会编这一套出来诓我们?就算赵小姐冤了你,那你寄来的信,可不是其他人作的假吧?你说你的亲生父母也是江都人,还说找个时间让他们来赵家说理,那你倒是说个具体的时间,反正你不是知道我们家地址么,如果他们不知道怎么走,你让他们到了镇上给我们带个信,我亲自去迎。若你也来最好,这世道虽然黑暗,但是我赵家上百号人还怕说不走这个道理了。” “大哥,你可真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现在就是到黄河也说不清了。我说让我亲生父母到你们那里看馨儿,也只是出于好心,并没有挑衅的意思。我知道赵家是大族,也希望你们不要过激。虽说我养父母与我不睦,但是我从小就深得我养父的父亲,也就是我爷爷喜爱。” \"他现在是东北边防总区司令部的总参谋,便是在张大帅面前都是说得上话的,我养父母的子息不多,除了我那弟弟,便只得我。我那弟弟从小身体弱,只能当个文弱书生,我爷爷是打算培养我当接班人……” 如此一大堆的废话说了一堆,末了他又说道:“我是真心爱馨儿的,我信中也说过,今生无论如何,我都认定她了,我不在乎她现在是否已经结婚。我只求大哥你一件事,那就是等馨儿醒来,你一定要好好劝劝馨儿,不要与范家那小子行周公之礼,尽快与范家脱离关系。否则我不会罢休。” 陆锦鸿差一点儿没笑出声来,“这事我办不到,也不会去办。” “大哥,我不是与你开玩笑,我与馨儿四年的感情,她是我的命,谁要抢走她,就是与我拼命。我方才也说了我爷爷很重视我,我如今也在军队里,若是馨儿不回到我身边的话,那我也只好动用非常手段了。” “你说这话,也就是说要强娶豪夺咯?” “我与馨儿是真心相爱,她是我的命。我前些日子在庙里求了一签,上面说我若不能与她一起,便会一辈子不知冷暖,杀人如麻。所以便是如大哥所说的,我也要定她了。” 陆锦鸿不徐不缓地问道:“你说你爷爷是东北边防总区司令部总参谋,据我说知,东北如今是张家的天下,近年来边防动荡,列强时常侵扰,张大帅又是个胸怀天下之人,这边防总区司令部的军官可是换得极快的,不知道你爷爷是哪一年的总参谋。我虽不才,但是我赵家有一远房亲戚倒是与少帅有些交情,或许少帅哪天高兴了,可让少帅引见一番。” 蓝阔林听得陆锦鸿如此说,倒不开口了。陆锦鸿又说道:“总归是军部的人,或许不用直接去问你爷爷,我让我那远房亲戚问问少帅,一个良家女子,在自己最美好的年华里,付出了自己的青春与金钱,最终因为男人的无能,女人不得不嫁他人,这女子是否有过错。这个女子嫁了之后,前男任男友用尽用段又来苦苦纠缠要求女子离婚,还要求女子不能与自己的丈夫同房,这是什么道理?若女子不答应条件便要用强,可是东北军默许的?” 见蓝阔林没应半个字,陆锦鸿又道:“你若是真的爱舍妹,就应当将你借用她名义所借的高利贷还了。她还有生病的父亲要养,还有一堆原先欠的债要还,再多出你借的高利贷,便是醒来也是生不如死。” 当听得陆锦鸿说这番话后,蓝阔林将电话给挂了。 陆锦鸿盯着手上的听筒,讽刺地笑道:“这样作派还是军政家庭出生,真是怪好笑的。” “你方才所说的是诓他的?” “他能耍诈,我就不能么?”陆锦鸿牵起秀莹的手,说道:”这叫作兵不厌诈。礼尚往来。今晚咱们可以睡个好觉了,至于他嘛,待他想好对策咱们再慢慢与他交手。” 次日,秀莹将前一天里,陆锦鸿与蓝阔林的交手,全都说给春香听,春香除了是好等字样,几乎没再多说过什么。 为了详实昨天的一些猜想,秀莹问道:“那小子说他爷爷是东北边防总区司令部总参谋,这可是真的?” “是真的。” “你见过?” “这倒没有。我只听他从前说起过,不过那不是他爷爷。” “自然不是他爷爷,是他养父的爹么?” “这倒不是,我记得好像是他养母这边的关系,不是特别亲,隔了几条关系的爷爷。” 秀莹轻呵道:“拐了几个弯的亲戚,他还这般叫嚣,还真当自己是碟子菜了。” “不过他倒也没说假话,他那爷爷是真的很看重他的,他如今也真的在军队里……”春香有些害怕,虽说秀莹这些日子与蓝阔林过招,她躲在背后,倒也享受了一段时间的安宁,可是她是知道的,蓝阔林的性格一向是那般偏执,甚至可以说是疯狂。 “那又如何?难道就任由他威胁恐吓你?!又或者你如今还念着他,真应了他的要求,去与小范离婚?” 春香吸了吸鼻子,道:“我不知道,我早就不知道以后的路应该怎么走,我又应该怎么做选择了。姐姐,我不想选也不能选。” “这已经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了,而是蓝阔林将你的所有路都堵死了,只有这两条路可选了。”秀莹有些恨铁不成刚,道:“收起你的眼泪,掉再多也都是没有用的。” “我不想再回到过去,再与他过那种日子。我也不能与小范离婚,你知道的,我与小范结婚,本就是为了我爸,而今范家不弃,一直帮着料理着我爸的事,我又有什么理由去与小范离婚。虽然我不爱小范,但我知道小范爱我,他能带给我安稳的未来。” 这是春香的实话,从前她脑子不清醒,一心想的只是情爱之事,便是自己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累,流再多的眼泪,她也无怨无悔。可是这几年发生的种种情告诉她,从前的她太单纯也太蠢了。蓝阔林不是她的良配,他从来爱的都不是她,他爱的也只有他自己。 他口口声声说爱她,然而从一开始到现在,一直在付出的只有她,面对困难时,他从来都没有为她多想过,他只是想着别人如何欠他的,若她也与别人一般待他,那便是背叛,是不可原谅的,他要用尽一切手段,让她以及那些让他痛苦的人,难以安然度日。 “只是……” “只是你怕小范承受不了真相是吗?” 春香默默无语算是默认了,秀莹道:“我觉得你还是去与小范说清楚吧。而今你们毕竟是夫妻,你一个人将这苦楚藏在心里,也不是长久之计。” “可是姐姐先前不也说过,这是婚前的事,范家的人知道的越少越好么?” “是,我说过,只是此一时非彼一时。”蓝阔林那人心思阴暗,这些日子,秀莹与陆锦鸿联合给他下套子,几乎让他没讨到半点好处。若是他连最后一丝脸面都不要,真跑去到范家说些什么,那以后应该怎么收拾局面? 第77章 殷霁云 “为以防万一,我觉得你最好与小范先谈谈。这不单单是防范未然,亦是对小范的尊重。” “好,我听姐姐的。” “不单单这样,我还要问问你,蓝阔林怎么能用你的银行户头借钱的?” “我之前不是说护照丢了么?”春香细细道来,“现在想来,或许那时候便是被他握在了手里。” 在香港的时候,春香对蓝阔林是没有一丝隐瞒的,无论是她的家世背景,亲情关系,还是她的学业,工作。或许在家人面前,她还会有所保留,但是在他面前,她透明得连筋骨有几根他都清楚。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与她会分道而走,更没有想到过而今他会拿这些来禁锢她,伤害她。 而且最最可笑的便是,这些权利都是她交到他手上的。 “你有几个银行户头?我是说被他知晓的。” “我只有这一个银行户头。” 秀莹思索了片刻说道:“你自己清楚便好,若是有几个的话,你最好是清查一下,看看到底每一个户头他借了多少。” “姐,你与他交手这么久了,难道没法子让他把钱给还上吗?” 听到春香这个天真的问题,秀莹直替她着急:“你会不会将他想得太好了,你竟还会觉得他会将钱还到你的户头上?” “我……” “我明确与你说,那是不可能的事了。他如今都将他那位总参谋爷爷都抬了出来,还要求你与范灼离婚跟了他,想着就是让你以后的所有皆归他,怎么可能会将那钱还到你户头上?” 而且秀莹想到的另一点,她没有对春香说,也不好对春香说。蓝阔林如此举动,只怕在春香同意与范灼离婚后,还要教唆她跟范家去要赡养费。纵然明明知道范家并不一定会给,但是只要春香铁了心要跟蓝阔林,那么她还不得被蓝阔林说动,照他所说的去做。 爱一个人有时候是会迷失心智的。 更何况春香对每段爱情都那般痴狂,她像飞蛾一般的付出精神,令秀莹感到害怕。可以这样说,她与蓝阔林的这几年里,若不是遇到三叔得了这痨病,或许她根本不会意识到,自己应该离开蓝阔林,去寻找另一段更好的人生,更好的爱人。 春香如被棒喝,半会儿也没回过神,秀莹道:“叫你去查便去查,除此外,还要清算最终欠了多少。清算完后,尽快将这些钱全补上,然后将你那个户头消除。”· 春香照秀莹所说的话,一一去做了,她像个稚子学步一般,小心翼翼地每完成一步,均与秀莹诉说,害怕自己哪一步出错。 “姐,那日后,你还有与他联系么?” “不,我现在不会主动与他联系了,应该做的前期工作都已经做好了。而今你已经将你自己的事做完了,我亦是如此,所以以后就等着看蓝阔林出招,咱们就见招出招。” “可是我怕……” “怕什么,难道你没与小范说这一切吗?” “说了,只是保留了一小部分。” “那你怕什么?便是他今日到江都去,难道范家人会对你不管不顾?”秀莹安慰她道:“从前你纵有万般不是,但是如今你已经是范家的媳妇,你不在范家做出对不起范家的事,范家的人不会不管你的。便是范家人不管你,小范难道还能不管你么?” 顿了顿秀莹又道:“若是真到了那一步,还有赵家人要顾你。赵光,赵虎均在江都,你吱一声他们亦是会出手相顾。另你师傅殷霁云不是也能搭上手么?” 殷霁云在江都城里开一间香粉店,说起来她还是秀莹的中学同学,秀莹是在春香结婚那天再次见着她的。年少时,秀莹曾有一段时间与她走得极近。不过自秀莹到江都城中去念书后,便再没联系过。何时成为了春香的师父的呢? 春香与范灼行的是西式婚礼,那日春香请的便是殷霁云来与她梳妆。她与秀莹照了面,只微微寒喧了两三句,并没多聊。只是听得春香唤她一句师父,秀莹便问了春香。春香告诉秀莹,说是几年前她曾在殷霁云的店里去学了几天手艺,只是最终她还是舍不得弃学。 虽说只有那么短短的几天,但是还是有师徒之宜,叫她一句师父也是应当的。 秀莹原以为,再一次与殷霁云相见,不知当是何年何月。然而几天后,她们还是碰了面。 那日旭升与两个孩子带了些水果,他前去玉芬家中叫门,并无人应门,于是便前去找了玉芬。两人三两句言语不合,便大吵了起来。 而同一时间,吟霜正好来与玉芬送饭,正好瞧着了自己的父亲与母亲当街吵架,非但她不能上前阻止,反而被他二人扯在当中叫骂。她过完年方到豆蔻之年,小女孩儿心思又极敏感,被父母这般扯拉已经吓得半死了,还被他们骂,心里更是夹杂了一些委屈,自是大哭了起来。 秀莹与春香得知后,便去劝说。好不容易两人被分开,她姐妹二人才空出手来劝说吟霜。只是吟霜那日情绪一直抚不平,春香又要回家照顾三叔,因此最后只有秀莹一人陪着开导吟霜。 到天快黑的时候,玉芬回家了一趟,说晚上有一个饭局要赴,让秀莹帮着照看两个孩子,她说:“秀莹,我可能回来得有些晚,望你能体谅一下我,我今日实在没有太多心绪管她们俩。” 秀莹应下来后不久,玉芬便出了门。然而不久之后,她又打回电话,说是让秀莹带着两个孩子也一起赴局。秀莹托词太晚,然而电话那端却传来殷霁云的声音,她说:“赵秀莹,你我同窗几年之谊,这么多年不见,你赏个脸出来聚一下好吗?” 秀莹道:“我要在家里照顾两个侄女……” 话未说完,玉芬便在电话那头说道:“你将她俩一起带来吧,没事的,今晚在座的都不是外人,不会出什么乱子。” 与此同时,顺贞与吟霜也十分想去,她姐妹二人直在秀莹面前,露出一幅眼巴巴的期待模样,秀莹看得既可笑又可怜,于是便应了。 玉芬所说的地方,秀莹不太清楚。秀莹已经很久没有细细地逛过整个镇上了,说不定是新开张的店也不一定。不过吟霜姐妹两倒是个万事通,原本由秀莹领着她们,这次倒成了她们领着秀莹了。 七拐八转的,她们来到一家菜馆。一进门,玉芬与殷霁云便唤她。他们座落在堂厅靠柜台的地方,待秀莹姑侄三人落座后,里面的店员便添上了碗筷,又拿了三杯烫好的牛乳。 座上此时正好满满一桌人,一桌人当中大多为女客,只得两名是男士。除秀莹姑侄三人外,其他人均是素日里,与殷霁云和玉芬交好的友人。从前与旭升未离婚之时,因为要守着礼法,每次与他们相聚均是夫妇二人一起,并且两个孩子均是交给孩子们的奶奶看管。 自玉芬与旭升离婚之后,这样的聚会已经成了常态,吟霜与顺贞似乎早已经见怪不怪了。相反大胆的顺贞竟拿起了手中的杯子,要与在座的所有人挨个儿地去敬酒。桌上的数人没一个拦着,反而还赞扬顺贞小小年纪竟有这般好胆识,日后长大必是个了不得的女子。 秀莹对此不予以置评,毕竟玉芬在场,她手里拿的又是牛乳,倒也无伤大雅。她埋头吃自己碗中的菜,静静地听着桌上的人们,所谈所论。 桌上之人因是故友,又是成年人,他们也似顺贞那般相互敬酒。然而,他们手中拿的可不是顺贞手上所拿的牛乳,而是陈年的白酒。 这一顿饭约吃了二个小时之久,玉芬结了账之后,所有人还不放手,说是要跑下一场。秀莹原本不想再跟着,她想带吟霜与顺贞离开。 只是在桌的女士们,大多喝得有点高了,尽说着一些胡话。玉芬虽说没有失态说胡话,但是一张脸早已经红得能滴出血来,真不知道到下一场会不会出什么事。 秀莹满脸的愁容,心里各种思绪翻涌。 而顺贞与吟霜也不想走,她们更想跟着他们一群人去下一场。 下一场是什么地方呢? 下一场便是歌厅。 秀莹不知道他们要去的歌厅在哪里,只有跟着他们一起前行,路上秀莹拉着玉芬。玉芬虽说酒上了头,但是到底脑子还清醒着,叫了吟霜与顺贞去顾其他几名喝大了的女士。 秀莹与玉芬走在前面,走走又停停,回顾看着其他人,有几名女士狼狈异常,竟在大街上唱起了大戏。那两名男士看得都有些心慌了,与玉芬说道:“早知道今晚就不依着你们这般了,一个个的都喝飘了。要不咱们还是以后再约吧?” 玉芬不依,道:“她们没事的,只是在这路上放松一下,再一会儿就好了。下一次再约是下一次的事,好不容易出来放松一下,不能半途而废。更何况便是我答应了,她们也不会答应。你们若此时走了,那我拿什么与她们去交待呢?” 最终他们还是依了玉芬,跟去了歌厅。 第78章 殷霁云2 那是一间名叫夜兰香的歌厅,除了歌厅里面的驻唱歌手,只要客人拿够钱,亦是能够到台上去唱歌的。恰逢这一日这间歌厅的生意不甚好,他们到之时,里面只零星的几个客人在。老板见他们一行人进来,脸上堆满了笑脸。 又见里面跟着两个小女孩,那张开满花儿的脸立即拧了起来,道:“不好意思,未成年不能进入。” 玉芬立即拉了老板到了一旁给了些钱,道:“我们一行人会照顾好,就不劳老板记挂了。更何况今日此处这般幽静,也生不了什么事端。” 老板得了钱,又露出了满满的笑意,道:“那女士,你们自便,有什么需要随时告知。” 玉芬道:“今日我们不需要安排歌手来唱,只需给我们带些吃食来便是。” 老板得了吩咐,便到后面安排去了,片刻有侍应拿来了数十样瓜果糕饼,还拿了酒水。大家选了个离舞台近的座位,次第坐下。侍一切就绪后,玉芬便上台唱起了歌。 玉芬的嗓子极为动听,台下的每一个人听着无一不叫好,就连旁边原侍应声都窃窃私语,说玉芬这嗓声比他们歌厅唱得最好的歌手都要好。若不是今日亲耳听着,亲眼看着,还真没人敢相信。若是玉芬肯屈就,只怕夜兰香的台柱子便是玉芬的了。 玉芬唱得十分忘情,也十分高兴,几首歌后,她又邀请了台下一道来的人,上台去跳舞,气氛越来越欢快。待玉芬唱得累了,其他人接着去唱。 而下了台的玉芬,开始又喝起了酒,一边喝一边啼哭,她似乎不愿意别人看她,故意将头埋得低低的,让人瞧不出她的异样来。 只是这一切都逃不开秀莹的眼。 秀莹坐在了玉芬身边,夺过她手中的酒杯,道:“玉芬姐,你这又是何苦?” “我心里苦得很,苦得很呐。”玉芬抽泣道:“他让我与他离婚,我成全了他,可是我成全不了自己。可是不离婚,我却留不住他。我不想日日与他冷眼相待,更不想与他大吵大闹。可是一与他碰着,我就控制不了我自己。” 她的哭声起来越激烈,被刚下舞台的殷霁云瞧见了去。殷霁云上前拉了玉芬的手,道:“如今婚都离了,那你还想怎么着?” “我不想怎么着,我也不能把他怎么着。我只是想着两个孩子还都小,希望她们的父亲能回心转意。只要他回来,我便不再像之前那般自傲,我便不再追着过去不放。” 突然玉芬撒开殷霁去的手,一把拉住秀莹道:“秀莹,算姐姐求你,求你去与你哥哥去说说,那外面那妇人对他不是真心的,她只是拿他当玩物。否则她原有的夫家那般好,何以看上他?” 殷霁云也道:“赵秀莹,这个忙,你一定要帮,你嫂子挺不容易的。她与你哥哥十年的夫妻,生了两个孩子,就这么散了挺可惜的。她一个女人,独自带着两个孩子,别说我们,就是旁的人看着也极为心疼。” 秀莹默不作声,殷霁云又说道:“我与你嫂子相识好几年了,她的性子我是了解的,嘴比刀子都利,心比豆腐还软。若不是今日喝醉了酒,你定然听不到她如此低三下四与你说这些请求。” 秀莹道:“我知道,虽然我不常在江都,但是玉芬的性子我还是知道的。” 正因为知道,秀莹才不能贸然出手。想起几个月前,秀莹为了他们的事,几乎白天晚上都极少入睡,可是面对着玉芬的捣腾,秀莹一次又一次地功败垂成。甚至玉芬离婚亦是后来才让秀莹得知。 既是想好了才离的婚,如何今时今日又反水了? 而且玉芬如此想,未必旭升也是如此想,毕竟这几个月来,旭升早已经是名声狼藉。除此外玉芬又是拿刀砍他,又是服毒自尽,闹的几出戏已经够让他害怕一辈子的了,好不容易解脱,又怎么会再与玉芬复合? 秀莹并不是无所不能的,她自问自己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够劝回旭升,让这段已经划上句号的婚姻破镜重圆。 少倾,玉芬又自座椅上清醒过来,她跑去台子上,叫了乐手们凑了一支欢快的曲子,嚷着要大家一起上台去跳舞。大家倒也配合她,真就到那台上跳了跳。一曲尽一舞也亦尽,刚刚上台的人个个都尽了兴,冒着热汗,便下台吃起了茶。 玉芬见众人都下了台,她便一个人在台上唱歌。 不知道什么时候了,有一位先生走进来问道:“你们谁与殷小姐较熟,快到外面去看看她去。”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只得秀莹跟了去。 一出大门,便见殷霁云正与一名四十岁上下的男人在拉扯。那男人偏矮,长得又肥头大耳的,一双眼色眯眯地往殷霁云身上扫着,手脚也没闲着。 远远瞧去,似乎是殷霁云被人调戏了,然而当秀莹走近去瞧时,却发现事实却正好与秀莹先前所瞧见的相反。一切皆在殷霁云的掌握当中,那男人好色,殷霁云便让他开眼,他要动手她便先他而动手。她似乎将自己当成了主动的一方,是她调戏了那男人,而不是那男人调戏了她。 是了,从前念书那会儿,她亦不是个安分的主儿,更何况十多年漂在江湖之中。 秀莹在一旁唤了殷霁云的名,她见是秀莹,便与那男人道了别。待进了夜兰香的门,殷霁云啐了一口道:“什么东西。” 又见秀莹在一旁问道:“你叫我进来,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晚了,叫你进来劝劝玉芬,早些回家。”秀莹略过了她出来的真正目的,其实是怕她一个女人惹上什么不应该惹的人。这大半夜的,他们一行人当中只有两名男士,其他全是女的,而且还有吟霜与顺贞姐妹两个小女孩儿在。 大晚上的,如果真出些什么乱子,就不好了。 “也是,是时候收场了。” 殷霁云果然去与玉芬提议散场回家。玉芬似乎还没尽兴,但是其他众人都说时间太过晚,明日还有明日的事要做,要玩下次约个时间再聚首。 出了夜兰香,大家一行人往各自的家中走去。三位女士先行一步,二位男士将玉芬一行人送至家门便回自己家去了。 进门之后,玉芬娘儿仨往自己房里走了去,秀莹、殷霁云与另一位名叫梁茵的女士则被安排在了客房。玉芬大约是闹了一晚上,一进屋子就倒头就睡了。而殷霁云与梁茵则十分地兴奋。 她们二人似乎今晚是带着目的来的,一进了房间便与秀莹聊起了天,都是由己及彼地聊。 殷霁云是七年前结的婚,她前夫家不算富足,家中有几亩地,一半租给佃户,一半留给自己家里种。他们结合倒不是父母媒妁之言,而是酒桌名利场,彼此多看了一眼,对上了眼儿,便定了终身结了亲。 婚后他们依旧过着从前的日子,半点儿没有要改变的意思。初初之时彼此都觉得对方有个性,气度不凡。然而日子久了,尤其是一双儿女出世后,所有问题都出来了。他嫌她不似寻常妇人,在家相夫教子,而她亦怨他不务正业,养不活一家老小。 久而久之,他便常以吃喝嫖赌为伴,而她则专心在生意场上打滚,越走越远。后来他更是在外面养了好几房外室,还是用她赚来的钱去养的。她忍无可忍,提出了离婚,可是他怎么会轻易答应。所以花了几年的时间,她折去了自己手上一半的家私,又忍痛放弃了自己的儿子,方得来今日的平静。 只是长夜漫漫,其实她还是放不开那一段婚姻,尽管每每想来都像似剜心一般。 而那位叫梁茵的则是家中安排的姻缘,嫁的是一家富商之家,丈夫实足的公子哥儿。家底虽好,耐何丈夫不济。他从来不爱她,却在她面前表现得像个好丈夫。若不是那日她亲耳听见,听眼看见,他拿着她的嫁妆与房产去讨好一个留洋的女先生,她还以为他是个好太夫。 她气急了,上前要听他一个解释,他却告诉了她实情。他说他从来没爱过她,也从来不是她的丈夫。他们的婚姻只是父母认可的,法律却并不认。 她二人反反复复地在秀莹耳边诉说着自己的故事。 殷霁云问秀莹:“你是不是在念书那时起就看出了,日后我必定会走这条路” 秀莹道:“我不知道。也从来没有想过。” 这是实话,当年虽然秀莹与殷霁云有几分交情,也曾见过她在校园里如何与那些风云人物搅合在一起。而这一切也仅此而矣,她只是一个见证者,并不是一个评说者或是预言者。 不过如今细细看来,一个人的未来的确与一个人的性格有关。有道是性格决定命运。 “赵秀莹,你还没结婚吧?” “还没有。” “真好,还有机会。”殷霁云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女人这一生呀,结婚就仿佛是第二次投胎。选好了人家,便上天堂,先错了人家,便堕入地狱。我们这些离了婚的女人只配呆在地狱里。” 梁茵应喝道:“可不是嘛。一入地狱,永不超生。” 第79章 怕什么 秀莹一句话都接不上,她心里想着,如果结了一段不幸福的婚姻,离婚不就是正确的开始么,既然是正确的方向,又何来地狱与永不超生之说? 殷霁云与梁茵见秀莹不语又说道:“你别看我们俩现在活得人模人样的,那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每当夜幕降临,一个人独处之时,那种凄凉感便无处不在,紧紧地将你包裹着。便是素日里看起来再怎么坚强,那时候也坚强不起来。女人永远都只是骗得了所有人,骗不了自己。” 梁茵道:“正因为我们是过来人,所以很清楚玉芬现在每走一步的感受。作为她的好姐妹,我们于心不忍。” 夜渐渐深了,秀莹不言不语自有思量。她闭上眼,却没有半分睡意。她并不是那种任人说几句软语便被人当枪使的人,自然不会因为今晚她们这一出戏而动摇。更何况这件事,她也没有能力做到。 殷霁云见秀莹闭了眼,大约以为她睡了过去,便自顾自地拿了电话,给她的朋友们打起了电话。也不知道是装醉,还是今晚她是真的醉了,满口说的尽是些醉话,甚至有些轻浮。 一通电话完了后,她又与梁茵说道:“男人呀,真是让人又爱又恨的动物,亦是极下贱的动物。” “是你自己要去招惹的呀!”梁茵嘻笑道:“怎么这会子又讲这些?” 殷霁云轻笑道:“说得也是,不过是些玩物罢了,还指望真情实意,是我自己自寻烦恼。” …… 春香一切均照秀莹所说的做了,故而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与秀莹联系了。 这天上午,大伯母与母亲前后打来电话与秀莹诉说。 大伯母道:“秀儿,你啥时候回来?” 秀莹道:“还不知道,也许过年吧。” 大伯母叹息道:“你怕是这几天抽个时间回来瞧瞧。你三叔这几日不大好,已经极少进水米了。原先医生开的药,现在是一点儿效果都够不上。” 秀莹道:“香儿不是在家么?” 说到春香大伯母又道:“她这几天在学开车呢。你若回来,还帮得上些许忙。” “什么?!她这个时候跑去学什么车?”秀莹有些震惊,但更多的是生气,“她也真是不懂事,她父亲都卧床不起了,还跑去搞这些名堂。” 母亲打来电话问:“你三叔可是这几天就要走了?你有没有时间回去看看。” 秀莹正在气头上,道:“这个我不清楚,大伯母方才打电话与我了,也说三叔不大好了,可是春香这几日去学开车去了。想来应该是没什么大碍的。” 母亲同秀莹方才听大伯母所说时一样的反应,她道:“便是如此,何苦天天打电话给我们,要我们大老远的从英国赶回来,亏她想得出来。这事我还未曾与你父亲提起,晚上我便与你父亲说说,看他如何答复,反正我是不想巴巴地赶回来奔丧。你三叔也受不起。” 母亲训秀莹,“你也不用回去瞧了,你大伯母的为人,我是最清楚的,自己吃不得半点亏。她准是瞧见香儿整日往外跑,她要天天守在你三叔床前照料,故而四处夸大其词。晚些时候我倒要打电话问一问香儿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可是妈,我若不回去只怕……”  “怕什么?”母亲说道:“便是你三叔真有个三长两短,他还有他自己的亲闺女,还轮不到你上前去捧灵牌充孝子,更何况香儿已经是已婚妇人。往日你大伯母将范家说得如此好,便叫范家想法子派一两个侍疾丫头也是行的。你巴巴的跑去算什么?人家正经孝子天天在外面飘着,倒叫你上赶着去行孝?” “妈,你怎么能这么想呢?” “我这样想已经是点到为此了。若照从前大门大院里生活的妇人所思所想,只怕更难听的都有。”母亲更严厉地说道:“我不让你现在立即回去自是有我的道理。不是我把人心想得这般复杂,毕竟香儿嫁在你前头,嫁的还这般体面。虽说你的婚事大体上如今已经有些眉目了,但到底还没落实下来。” “妈,你可真是越说,我越是糊涂了。我的婚事落没落实,与香儿嫁没嫁人又有什么相干?”秀莹不知道母亲所说的意指为何,她只知道,便是她如今未遇着陆锦鸿,她也断不会与春香攀比这些的。 秀莹已经不再是不知事理的小孩儿了。 不过要说起来,小的时候她倒因为春香生过几回妒嫉。但是那已经是孩提时候的事了。 她记得那时候春香六岁她十岁,父亲总是疼春香多一些,得了什么好物件,总是第一个让春香挑。而且逢年节,还令秀莹带着春香去拜访秀莹的外祖母一家子。而春香竟像是去了自家外祖母家一般,一应事宜竟都抢在了秀莹的前头做,惹得所有人都将目光都放在了春香身上。倒把她这个正经的主儿给忘到一边了。 有一回,秀莹气极了,直接对春香说,往后再也不愿意与她一道了,还说了一堆现在秀莹想起来都不好出口的伤人的话。故而在懂事后的这么些年里,她其实是觉得有愧于春香的。 越来越长大,看着别家子有兄弟姊妹其乐融融在一处时,她越觉得她应该珍惜与这些堂的表的兄弟姊妹,毕竟她没有一个亲兄弟姊妹。 “小陆只来过我们家一次,平常你与他也不常回去,更没有时常将小陆的身家拿来亮相,自然赵家的人都以为小陆必定是比不得范灼的。便是你时常拿小陆在人前亮相,有心人也只会说你这是欲盖弥章,是打肿脸充胖子以此来找回面子。何况你与小陆的婚事一日未定,变数也就一日未定。” “可是那又如何?范家与陆家本就不是同一类世家,又有什么可比的?更何况,我要嫁陆锦鸿又不是单单看他身家好不好?或是身家能不能压得过范家?” 到底是秀莹想差了,她以为母亲所说的是,自己若是这个时候跑回去照料三叔的起居,难免会被人拿来说事。说她一个当姐姐的倒在妹妹之后出嫁,怕不是嫁不出去。又或者心思弯弯绕绕的人会想着,秀莹如今的婚事高过或是低过春香,她此番做作,完全是出于为自己找场子,打春香的脸来了。 可是秀莹是知道的,她自己绝对不会有这样的想法的,而且春香应该也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可是别人呢?母亲毕竟是过来人,她能想到的自然要比她所想到的更为周全。 母亲笑道:“到目前为此,你也只说到了一两层深意。我此次打电话给你,要说的除了你方才提到的,还有别的。” “别的?” “我且问你,你这次回去,小陆会随你一道吗?” “他近日忙于公务,说是要提前赶完手上的事,以便下半年有时间准备我们的婚事。” “所以,这便是我阻止你回去的最重要的原因。你试想一下,香儿与范灼才结婚几日,他夫妇二人在一起,自然这孝道应该留给他们来全。可是而今依你大伯母所言,香儿这些日子却是天天外出,独独留了范灼与她照料三叔。” “是这样,没错。可是……” “那范灼比你长一岁,若说你与香儿相较,香儿也不过是胜在年岁小了几岁。心思龌龊一点儿,难保不会说你们瓜田李下,便是今日无人说,来日眼红你姐妹二人嫁得好,非要生些事端人,你亦是讲不清道不明的。你或许会说你大伯母是证人,可是这证人不一定是帮你的证人,我的傻女儿,便是你觉得我危言耸听,我亦是要说的,你大伯母这人,从来不是个善茬。她若是个好的,我可以说旭升与玉芬如今不会闹到这步田地。自己的子息尚做得出这些污糟事来,更何况对其他人。”  母亲这一番说词,说得秀莹虽说不敢苟同,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秀莹也只好应道:“妈,你说的我都知道。我会避嫌的。” “避嫌?怎么是避嫌这么简单的。我是要你万不要单独一人回去。”母亲依旧不放心秀莹,极严肃地说道:“你去尽了孝,的确有人说你的好,但是你这样做去是给香儿没脸。叫外人指着她鼻子说她没你孝顺。更是让范家人没脸,再怎么说你三叔也是范家二少爷的正经泰山老大人。” “母亲大人,我知晓了。”  “知晓,我看你根本就是不知不晓。”母亲叹了口气道:“对了,你方才说小陆要空出下半年时间准备婚事,那么陆家有没有与你说,你与小陆的婚事怎么办?” “没,还没呢。他说等个合适的机会,亲自与你和父亲提。没有你们的首肯,女儿哪能自己作了主?” “你还不能自己作主?”母亲长叹一口气,“你的事我与你父亲可是头痛了好几年了。罢了,从前的事我也不想多说,你有时候的确也应该有自己的主张,从前我们是太急了些,给你带来了一些伤害。你要知道没有哪一个父母,是希望自己儿女过得不幸福的。我们也一样,虽然从前我们的方法用错了。但是我们爱你的心却是从来都没有变过。我和你父亲人常年在英国,也没时常在你身边。你自己得瞧好,瞧仔细了。” “妈妈,我也爱你们。” 第80章 夫人的八字 “还撒娇呢。小陆前些日子已经给我们来了电话了,他说两地风俗不甚相同,问我们意见。其实我们亦有多年没在国内呆了,也不清楚如今这家中是照什么礼制来办婚礼的。”顿了顿母亲又仿佛思索良久想起来了,她问道:“香儿结婚你不是在家里面么,她是怎么办的?” 秀莹道:“范家办的是西式婚礼,除了一些简单的嫁妆准备外,其他皆是范家办的,我也不甚清楚。而且当日大伯母说我是姐姐,不能够去送妹妹,所以我并未到范家去观礼。” “我倒是听你大伯母提过一些。也罢,我们便照着香儿的规制来,当然不能比她的差就是。你好歹是有娘的人,否则叫人说长说短的,我可不爱听。” 秀莹笑道:“可是操持一场婚礼很辛苦的,而且我是远嫁。” “我们会早些回来的。”母亲轻啐道:“知道你是心疼陆家的钱了,订婚我们可以省了,但是正经的婚礼却是不能落了下成。你与小陆说,让他母亲给你们合一下庚帖对一下八字,启个黄道吉日,然后马上告诉我们。” “知道了。” 晚上,秀莹便把母亲与她所说的话,说与陆锦鸿听了。陆锦鸿取笑她:“看来你在家中的地位很快就不保了,二老是盼着你早些嫁了呢。” 秀莹瞪他一眼,陆锦鸿立马说道:“没事,陆家欢迎你。我保证以后你在陆家的地位不会低于我的位置。” “油嘴滑舌。不过我爱听,只是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我何时说到没做到?” 秀莹道:“你不是说与我爸妈提我们的婚事吗?怎么这会子他们倒叫我提醒你去找你母亲挑个好日子” 陆锦鸿捧了她的脸,端详一番,皱着眉头说道:“夫人,此事不着急。” “不急……”话落到嘴边,秀莹的脸就红了起来。尤其瞧见陆锦鸿近在咫尺的一双明眸正二八经地瞧着她,嘴角却露出得逞的笑,她便更觉得陆锦鸿是将她的心思给看透了,羞得更甚了。 “夫人着急得很吗?” 他说的话越发的温柔,她越是心乱得很,一着急便说道:“呃,你最近怎么总是叫我夫人。三媒六茶礼数不周,你可别乱叫。” “只是先习惯习惯,平常叫夫人时,夫人也没反对。不过说到三媒六茶,我最近倒是有在备了,前日刚寄了一封书信去英国问候,同时呈上了我的八字。只是还不知道夫人你的详细生辰,不若先将你的八字报与我。” 秀莹见他明显是在逗趣她,她倒也配合将自己的八字报与了他。他笑道:“夫人的八字倒是个利害的。” “怎么,你还会算命?”她拿开他的手,说道:“怎么个利害?” “利害在一般人无福消受,只得我这样同样利害的命格的人来相配,才显得相得益彰。所谓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说的便是我们俩的命格了。” 秀莹扑哧一声着点没喷到陆锦鸿的脸上,“夸你,你倒越来越上头了,尽胡诌乱编。你自己称王称虎便算了,冠到我头上,这是拐着弯骂我么?” “夫人倒是聪慧,看来我是诓不了你了。只是你便是只母老虎,我亦要定你了。” 一阵耳鬓厮磨后,秀莹柔声道:“陆锦鸿,你说得没错,我是有些心急了,近来我听说三叔病加重了,或许也就这一两个月的时间了,我真怕他看不到我出嫁了。” “那我们的婚事可是要提前?” “我不知道。应该不用吧,各人有各人的命。再说你的家人与我的父母如果知道应该是不会同意的吧。” 三叔毕竟也只是三叔,到底是隔了一层的,毕竟不是亲父母。儿女婚事向来是由父母作主,虽然母亲落了话,让秀莹自己定夺,可是到底还是要顾着母亲的脸面的。 秀莹思虑过,若她因为迁就三叔的病,提前完婚,父亲与母亲赶回来的时间只怕是会来不及细细给她备嫁妆的。春香当初草草了了的结婚,别人只会当孝顺,而若她的婚事一样的草草了了,只怕外人会猜度,她是奉子成婚,借三叔病重为由头。 “陆锦鸿,一切还是照正常的规矩做吧。” “好,都听你的。” “可能过些日子,我要回江都一趟。” “具体什么时候?” “怎么?你还能抽得出时间陪我回去吗?” “自然是不能了。”陆锦鸿道:“最近军务太忙了,你都知道的,我便是与你相见的时间都少得可怜。” 见秀莹眉头深锁,他又道:“不过我还是忙里偷闲,在中秋节之时,我约了拍婚纱照的随我们一起去教堂里拍婚纱照。” “好,我知道了。” “好勉强的回答。”他用拇指摩挲着她皱起的眉头,说道:“你也说了,各人有各人的命。高兴些吧,便是三叔真的某天走了,定然也不希望咱们活着的人为他的离去而不快乐。” 三叔的病似乎是真的越来越重了。几天之后,母亲打来电话告诉秀莹,秀莹的父亲已经起程回江都了,过几日便到家了。她还说:“你父亲临行前问过香儿了,她倒也承认自己去学车之事,只是事情的出入,与你大伯母所说,大相径庭。你大伯母这人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秀莹不作声,母亲又道:“看来你三叔是真的病得厉害了,家里都暗自在备寿材以及后事要用的东西了。也罢,待你父亲到江都后,你去个电话询一下他的意见。好免得你父亲总是恼我在这当中合坏。” 秀莹一一应下,母亲又与她话了些许家常便作罢了。 几天后,家里来了电话,是大伯母来的电话,她告诉秀莹,“你三叔眼看着一天瘦似一天,也不知道能不能熬得过中秋节。” “可有好好吃药?” “吃与不吃倒没什么差,只是他痛得厉害了些就须吃些止痛的药。洋人的药倒也是厉害,那么小小的一粒丸子,立时吃立时就见了效果。价格也不知道多贵,听说是范家大少爷从美国带回来的。还是有钱有门路的好,若不然我们这一众人也只得眼干干地看着他每日哭爷叫娘的。” 秀莹从大伯母的话中吃出些许欣慰,不好打断,只得静静听她讲,待她讲完后,秀莹这才问道:“最近家里还是大伯母一人照料吗?” 大伯母笑道:“你是哪里知道这些的?我倒指着你早早地回来替我一替呢。” 秀莹道:“我可能要中秋节后方能回来。不过大伯母不用愁,我父亲过几日便到家了。” “这我自是知道的。”大伯母道:“你们都早些回来吧。今日我们带你三叔归祖屋。也不知道他这般模样,会走在哪一天,今日我劝了好半会子,方才劝动他。先是请了剃头匠到家里来给他剃头,又与他换了身洁净耐看的衣服。他原也是妥协了,可是临走那会子却又闹了情绪,闹着不愿意走。” “不走便不走吧。”秀莹叹了口气,三叔这一辈子里,拼死拼活的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一所房子,而今他便是在这所房子里度过人生当中的最后一段日子,直到他去逝,那也是天经地义的。 “到底叶落归根,才是最好的归处。更何况如今香儿已经嫁去了范家,只怕这一处房子也是不会要的。她不要自然是要卖出去。你三叔是壮年病逝,若是在这里走了,只怕日后这房子是叫不起价的。” 听到此处,秀莹不免感到一丝凉意。三叔人都还没走,家里一群人倒计算起了,他走后的种种了。自己辛苦了一辈子,打拼得来的,到了临终却不能在此走完人生最后一程。奈何这一切与秀莹原也没多大关系,春香自己已经是嫁作人妇了,很多事情就由不得她多说了。 虽然大伯母说的也极是道理,但是若今天秀莹站在春香的位置上的话,她定然是不会听取他人之言。她会让三叔就在此处安安稳稳的离开。最重要的一点,并不是日后这房子能不能高价卖出,而是这房子不到万不得已,秀莹是绝对不会卖。无论是将他留下来当个念想,还是为自己以后作打算,她都不会先往卖房子的路子上去想。 秀莹到底心里还是不放心春香的,她从前犯下的那些事,桩桩件件范家人都还不清楚,这个中因由。只愿往后春香能事事多个脑子,别让范家人拿了把柄,否则今后是怎么样境地还真难说。 所以说女子,尤其是这个时代这个国家的女子,无论是年岁小不知事的,还是有了些许阅历的,在对于男女之事上,都得多一个心眼儿。 毕竟大多数舆论还都是对女性充满着恶意的。 虽说这些年,国中女性也向国外引进了一些新的思潮,提倡着解放妇女。然而人民尚在黑暗当中度日,又怎么会因为这一点点荧光,改变这几千年来压在女人身上的枷锁? 若是真到了那一天,范家与春香扯破了脸,范灼也不再爱春香的时候,留有这一所房子,也是个遮风挡雨的好去处,不至于一个人孤苦无依,连个栖身之所都要依仗他人。如她小时候那般,再过回吃百家饭的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有没有看的,冒个泡。 第81章 刺头 当天下午三叔便被带回了乡下祖屋。 赵家祖屋已是上百年的老宅子,过去祖祖辈辈男女老少全都挤在这个宅子里。这宅子极大,院落有九个,阁楼大小一起共有六个,花园有二个,穿堂与走廊若干。 秀莹祖上是嫡出的幺房,坐落的院子在东边第二处,靠近宗祠,名唤东昌院。东昌院有十几间屋,他们这一房从祖上下来子嗣便不多,因此传了几代下来,这里每一个小家庭分住在一间屋里,是免强能住得下的。 不过至前清没落改朝到民国,这些赵氏子孙是走的走搬的搬,已经没剩下几房人了,便是剩下来的亦大多为上了年岁的老者。 也因为这样,这些房屋年经失修,倒的倒坏的坏,竟显得有些破败。秀莹父亲一辈所分得的房屋,更是其中最为破败的。 三叔回到祖屋后也闹腾了数次,只是他病越发的重了,吐字也越发的不清楚。当然便是他身边的人听清了他所说的,他们也不愿再将他送回镇上。 中秋节前一个星期,秀莹的父亲回到了江都。他亦询问了秀莹是否要提早回江都之言,秀莹告诉了父亲她的计划:“我可能要中秋节后才能回来,小陆很早前就预订了中秋节与我一同去照婚纱照。” 秀莹以为他会很严肃地要求秀莹务必在什么时候到江都。然而父亲却没有,他让秀莹先处理好自己的事,其他的一切有他在,若是三叔不幸在这个中秋节前后去逝,他会代表家里出席帮忙料理他的后事。 听了父亲之言,秀莹亦放心了很多。 一天以后,父亲在深夜打来电话,道:“秀儿,有件事,需得劳烦你。” “父亲如何这般说?” 父亲叹了一口气,好半晌才说道:“这几天江都连着几日下大雨,祖屋今天倒了大半条墙,你三叔的病是越发的重了,这几天水米都进得少,整天只靠躺着吊一口气。下午我们将他安置到了花园里,用了几片油纸布幔权且先让他歇着,但是这样终究不是个法子。白天风大雨大我们尚能看管他一二,晚上谁能熬得住?” “那父亲需要我帮什么忙?” “你去与你母亲说说,看能否搬到我们江都的家里。” 秀莹心里咽了一下,倒也直接问了父亲,“父亲,我其实还不太清楚你们现在的状况,你让我与母亲去讲,难免会将事情说差了。我觉得还是父亲你亲自与母亲说才好。” 父亲的叹声更重了:“我已经试过了,你母亲拧着不肯。这会子她是不接我的电话的,好孩子你去与你妈说说,她素日最听你的。便是不看你三叔的面,也想着为父这大晚上的,露宿外间清冷凄寒,于心何忍?” “好吧,我去与母亲说,只是到底成不成,我可不敢打包票。”秀莹是知道的,母亲是个极为固执的人,虽然她的确疼秀莹,但却并不是事事都依着秀莹的。 “行,你只需要将为父方才的话,带给你母亲便好。若是家中不行,便问问她,安置在屋檐边可不可以?” 秀莹接了父亲的请求,自是大晚上去讨扰母亲。不过还好,英国那边这会子是大白天,倒也算不得打扰。秀莹将父亲所说的,一字不漏地说与母亲听。母亲一开始是很随和的,然而听秀莹说完这一席话之后,便恼了。 她说:“秀儿,不是妈非要在这当中当个刺头。你三叔这病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了,谁能保证他什么时候走?” 秀莹解释道:“妈,我爸没有像你说的那样讲,他只是想让三叔晚上呆在咱们家。这几天夜里江都大风大雨的,不说三叔受不了,我爸亦是受不了的。他让我问问你,若是家中不行,可否搬到屋檐边上?” “我说过了,不行!”母亲很是坚决地与秀莹说道:“我与你父亲的语言沟通是没有半点含糊的,只不过是各执不同意见。的确我这样做是不讲情面,可是秀儿,你要想到,今年你可是要出嫁的。” 秀莹一愣:“这与我出不出嫁有什么关系?” “自然是有很大的关系的,你三叔若是走了,他在哪里落气,便在哪里受供奉。我与你父亲怎么也是比他大的,受我们的供奉是大逆不道,只好受你的供奉。这需得三年守孝,你自己掂量一下这三年会不会生些什么乱子?” “妈,话虽如此,可是……”秀莹也不知道用什么理由来说服母亲了。 “光是这两点,我就不会同意了,更何况你三叔有自己的房子,早知今日他拼死拼活买来那一处房子做什么?” 秀莹知道关于这房子的猫腻,那日大伯母打来电话诉说时,她就有预感会有这么一天的。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的快。但是当着母亲的面,她更是不好开口去提。因为她知道,若是母亲知道这一切都是大伯母提的意会更生气。 母亲又说:“你三叔真是好算计,他知道自己不久于世,先早不早便将女儿嫁到范家,他自己的身后事,便由得兄弟来承办,从来没顾忌过我们的感受。要说来,你长香儿四岁,应该由你先嫁才是。我从来没说这一点,并不代表我心里不介意。而今天他快要归西了,倒将这一堆烂事往咱们身上放。” “妈,你怎么非要往这方面想呢?再怎么说你都在英国呆了这么些年了,怎么还讲这些老八古,再说父亲这几日守在三叔身旁,也是很辛苦很累的,你别这样自私嘛……” 一听秀莹说到这句话,母亲更气了,她直接叫着秀莹的大名,道:“赵秀莹,我是你娘,便是天下的人说我自私,你也说不得,我这是为着你的将打算。虽说这一坚持很是封建迷信,但是我还是要坚持,直到你出嫁之后。若是你三叔有幸死在你婚后,我不介意他呆在咱们家,那时候便是叫我们日后供奉,我亦没什么说的。” “是,是,是,我错了,我说错了,您老别生气。” 母亲的气哪里是说放下就放下的,她又说道:“难道除了我们那一处屋子,就没别处了吗?” “别处?妈,你都这样反对了,别处自然也是没得说的了。” “他这是专挑软柿子捏,你与你父亲还反倒帮他。要我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你三叔应当去找你大伯母才是。更何况你大伯已经故去了,旭升与玉芬也已经离婚了,无论是红事还是白事,在你大伯母身上都不会有什么相冲的。” 母亲轻哼一声,“不过你大伯母怎么可能会答应,她明明在家里面,当初她是长房媳妇,分得的房屋亦比我们后面几兄弟的要好。若是贤惠大度些,也不会让你父亲与你闹到我这儿来了。她以为我还与从前一样,只要是她不愿意的事,家里大大小小的,关于底下小的兄弟的事,全都压到我头上来做。从前便是算我傻,而今这件事,关系到你以后的婚事,我是一千万个不同意,便是你父亲要与我闹离婚,也随便他,我只要我的女儿日后能平安幸福。” 秀莹将母亲的话转答与父亲,父亲只有深深的叹息,而秀莹自己亦是久久不能入睡。 母亲其实不是那硬心肠的人,这么多年在赵家也正是因为心软吃了不少亏。可是如今她硬下这一回心肠,也不过是为了她,这是她毕生最为坚定的信念,是任何人都不能劝说服她的。就是秀莹本人去劝,也是一样的结果。而秀莹已经试过了,她亦不愿意再去试第二次。 父亲大约也是知道了这一点,所以在挂断电话以前并没有说其他的。 离中秋还有三天的时候,春香打来了电话,说是家里这天提前过中秋,还说这是三叔的意思,他总是念叨着自己可能过不了今年的中秋,而今能在有生之年与家人再聚一次,他已经十分的满足了,虽然这一生太过短暂,但是他再没别的遗憾了。 那天家里面老老少少四代以内的,赵家亲戚全都被请来吃饭,独独只有秀莹与秀莹的母亲的没在家中。就连已经与旭升离了婚的玉芬亦到了场。三叔是高兴的,他没有责怪秀莹,让春香打这通电话来的目的亦是向秀莹道声好。 他其实已经说不了几个正常的字词了,一切他想说的,想要表达的,除了他自己慢吞吞外加吐词不清的话语外,大多数都是春香代为解说。 他问候秀莹与陆锦鸿,“你们何时成亲。” 秀莹有些哽咽:“日子还没定下来,不过应该在年内。过几天小陆要带我去拍婚纱照,所以中秋节我可能回来不了。” “没关事,你们忙你们的。三叔只是与你们说说,人生在世,各有各的缘法,三叔怕是不能来参加你们的婚礼了。” “三叔,你好好养着,不能来参加我的婚礼,亦要好好将息……”说到些处,秀莹原先忍住不哭的嗓子,没由得生生地痛了起来。 秀莹是知道的,三叔说这话的意思,其实便也就是道别的意思了。或许,再过几日他们就永远地说再见了。 第82章 81 “嗯,三叔自己知道。只是秀儿,三叔临终前最后一次与你相谈,你呀事事都好,书念得多,见识也广,只是这闺内女红不甚好。若为男儿身倒也罢了,可是你毕竟是女儿身。女儿一旦为人妇为人母,便要操持家务。三叔知道,你是能管好你们的小家庭的,可是有些东西还是要亲力亲为的好。这年成不甚好,说不定哪天就闹上了,战火连天的时候,若是连饭都不会做,可就真的要了命了。” 絮絮叨叨一会儿三叔又说道:“那日你来江都给我做饭,我严厉说了你,你可还在记恨三叔?三叔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你注意一下。” “我知道。”秀莹已经忘记有这么一回事了,难为三叔还记着这事。 泪水早已经打湿了秀莹的脸,陆锦鸿在一旁拿了手绢一直为她拭都拭不干。直到他再也看不下去了,便抢过她手上的电话听筒,与对面的三叔说起了话。 秀莹在边上听着他们的对话。 三叔亦像方才那般与陆锦鸿说,陆锦鸿便安慰他道:“三叔不能来这边也没关系,待我们婚后,早些回江都来看你。” 三叔说:“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我现在很满足,唯一不完满的,大约也就只是这一件事了,三叔真是抱歉得很。我们家秀儿样样都出挑,嫁去你陆家倒也能也陆家添光彩,不过她的女红不是很好,尤其是做饭这一项。” “三叔,这都不是问题的。秀儿嫁到我家来,家里自是有人做饭的。便是没人做,亦还有我在,只要有我在一天,便会护她一日周全。” “好,我等的便是这句话。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便放心将她交给你了。你们以后要好好过日子,有什么事商量着来。” 挂完电话后秀莹还是没从那悲伤当中走出来,陆锦鸿安慰她道:“难过也解决不了问题的。三叔的病是已经定型的,是改不了事实。他自己倒看得十分的开,你也应该看开些才是。再说若是你要急着回去看他的话,明日便可以回去,我们将婚纱照取消便是。” 秀莹抬头看陆锦鸿一眼:“不用了,我晚点会调整好自己的。只差三天就到中秋了,还是将照片拍了再回去吧。” 三天后便是中秋节了,这天一大早,陆锦鸿便与秀莹换好衣服往城里一间名叫锦缘的相馆走去。一进相馆,里面的人员便上前团团把他二人围住。有来问姓名的,有来送茶水的,还有一些纯粹是来看俊男靓女的。 陆锦鸿报了自己的姓名,又说了自己先前预约的一些东西。顿时里面的人将他二人迎去了里间,将他们准备好的一些照片样式,婚纱样式,以及价格一一与他二人说了。 陆锦鸿道:“陆锦缘没在吗?” 招呼他们的人一听这名字后,立即对他们更热情了,问道:“陆先生是直接与我们老板谈的吗?” “你将你们老板叫出来便知道了,他没来之前我是不会挑任何东西的。” 见陆锦鸿说得如此坚决,他也只好打了电话去请自己的老板来。 约过了半小时,陆锦缘也就是这间相馆的老板来了。他领着一群人,拿了几大件箱子,将陆锦鸿与秀莹领到后面院子里。 “我以为你今天耍赖,不出来见我的面了呢。我还在想是我这脸见不得人,还是你这张脸见不得人。” 陆锦缘道:“我的好哥哥,你的嘴就不能积点德吗?什么见不得人,我们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怎么就见不得人了。那天听你说你快要结婚了,我就想着我哥哥的这一套婚纱照,我一定要第一个抢到手,以后拿出去给兄弟的相馆打打广告亦是极有面子的事。” “那你今天慢吞吞的在忙些什么?” 陆锦缘道:“既然是我亲自操刀,当然要用最好的东西了。” 陆锦缘一一向他二人解说道:“这屋子里刚刚挂上的婚纱可都是刚刚收到的,从法国空运过来的新品高定婚纱。不单单只是婚纱,还有相应的配套手饰,鞋子,头饰,就连这些化妆品亦都是法国空运过来的。嫂子可以先挑挑,看喜欢哪个,咱们今天就给你穿哪个。” 秀莹随着陆锦缘的介绍一一看去,果然样样做工精巧美妙,款款皆让人爱不释手。 “觉得怎么样?如果你决定不了,不若就随我的心意。”陆锦鸿见秀莹半天都在走马观花,并没决定用哪一套,便自己伸手从那当中挑了几款让秀莹去试。 陆锦鸿的眼光是真的独道,几款试下来,将秀莹的身材优势全都呈现出来了,尤其是那款鱼身凤尾的,细细的肩带前胸微微带点性感,但是却不暴露,腰身极为贴合,至大腿处开始向下慢慢飘散,后托一米来长,里衬是冬季难得的桑蚕丝,外面则是法式刺绣与欧洲实兴的蕾丝的结合体。因为是白色本身就带着些圣洁之气,再加上这等上好的工艺与材质,更显得难能可贵。 秀莹本就生得端桩秀丽,配上这一身婚纱,不比欧洲贵族新婚女子差。 “就这件吧,照完相将这一套东西全送到我家去。” “你老大还真会挑东西……” 陆锦缘话还没有讲完,陆锦鸿打断他说道:“那是自然,别的话你就不要再说了,我也不想听。” 陆锦缘只好尴尬地安排其他事宜。 婚纱照是在南京城外一处小教堂里拍的,正好是礼拜天,来做礼拜的人很多,所以很多人看到他们时,都以为他们是今天结婚,纷纷对他们送上了祝福。教堂的祖父来为他们祝祷,唱诗班的小朋友们在一旁为他们唱歌。天空之中,阳光明媚,微风轻吹,美得有些不像话,也不太真实。 陆锦鸿也不解释,秀莹是想解释却被陆锦鸿给打断了,他悄悄在她耳边说:“就假装我们是今天结婚吧,早点练习一下,到时候正式的时候,就不会太紧张。” “你紧张?” 陆锦鸿看着她说道:“自然是紧张的,万千人当中偏偏是我俩相遇,不早也不晚,遇见了然后相爱了,一切仿佛就跟梦一样的不真实。回想起来,好像昨天我才被人抛弃。你说我能不紧张吗?” 说起来很多人都应该不会相信,这么优秀的陆锦鸿,竟然曾经两次被女人抛弃。 “你别这样说,其实我又何曾不是这样。我们不是谁高攀了谁,只是对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如此而矣。” 虽然与徐榛那一段,并没有什么纠隔,无论是感情还是物质上的纠隔,虽然真正意义上来讲,其实是秀莹主动离开的徐榛,但是其实她所受到的打击,没有比反过来更好多少。 “夫人说得对。” 结束婚纱拍摄回到住处已经是下午五点了,他二人还在为晚上的晚饭讨论的时候,父亲从江都打来了电话,说三叔已经走了,这几天家中正在办理他的丧礼事宜,让秀莹早日回去一趟。 虽然明明早就知道三叔离开只是迟早的事,但是这一刻当听到设想成为真实时,她的脑子里还是在一段时间里空了一下子。 父亲告诉秀莹:“拖了这么久了,他走的倒也安详,没有受太多的苦。丧礼大致家里都准备好了,你与小陆只是回来应个景。在出殡前你们到就行了,其他事不用你们管。” 秀莹一一应承,连多话都说不出一句,父亲便挂了。 晚些时候玉芬也来电话,说走三叔的丧礼事宜,她说:“丧礼需要的锣鼓吹手,按礼来讲至少要有四场,但是父辈这一代总共也就四兄弟,显然是少了一场的。” “那当如何?”秀莹对这些是不懂的。 从前大伯与祥爷爷的丧礼,她也只是凑了份子钱,一应事宜皆是父亲如何讲,她便如何做。父亲并未教给她这些,从前也只是让她给家里的某个人拿钱,让人代为处理。 玉芬道:“也唯有你料理了。你看小叔家的孩子还小,旭升……呵,若是从前我与他没闹到这步田地,倒也不是个事,但如今只怕指望不上他了,所以只能委曲你了。” “好,我知道了。” 玉芬言尽于此,秀莹亦感念她的好心。 是呀,小叔家的孩子小,不可能料理,旭升与玉芬闹离婚,这半年以来,亏空也越来越多,不说料理这事需要时间精力,便是让他出钱,他亦是有些吃力的。而玉芬显然已经不再是赵家的人了,在情在理都不能再让她来料理。 而重中之重便是这事若推给春香。春香如今天已经是范家的人,范家虽然并不少这点钱,但是没道理人家范家的人来替你赵家忙活。便是范家不介意,赵家人也不应该去心烦范家的人。这是起码要坚持的风骨。所以秀莹应承下这件事责无旁贷。 次日一早,秀莹便又与父亲去了电话,诉说了玉芬昨晚所说的。父亲听后道:“这事不用你管,你只与小陆回来露个面便是。” 第83章 愧疚 与父亲电话后,秀莹买了回江都的车票。因为父亲再三要求她与小陆一同回去露个脸,所以陆锦鸿也随她一起。车子上两人都默契地没开口说过一句话,便是如此,他们还是知道彼此在想些什么,在做些什么。 又一日,他们回到了江都。 还未进入到祖屋,便远远地听得锣鼓吹手的声响,秀莹是木木然的,连最开始听到三叔去了时的那种悲伤亦没了。她只知道,她是春香的长姐,很多事她不能起了头,毕竟春香比她所承受的更多。 到院内,一切果如父亲所说的,皆已经准备妥当。三叔的丧礼主管是范家太太,这是秀莹第二次见着这位夫人,头一次是春香回门时,秀莹去范家迎春香回娘家。 范太太并不似一往所有人所想象当中的贵妇样子,而是一个年近五旬的普通妇人,虽然长得瘦瘦的,但是看起来精神头十足。从前有所耳闻,她为人极为苛刻,是个厉害的角色。不过见过面后,秀莹倒对她有几分敬佩。 有时候厉害并不一定就是个贬义词。 像这次三叔去逝,若是没有个厉害的角色来压着,只怕这屋里会是一盘散沙。哪像如今天这般井然有序。从前玉芬在赵家管家时,亦是如此,不立不破,没有规矩,自然不成方圆。 玉芬如今不能来掺和三叔的丧礼,也多亏了有范太太在。 丧仪按照正常规制,几天后便送走了三叔。出殡前一天,玉芬来这边露了个脸,她原本是想帮帮忙的。然而没多会儿,她便脸色俱变,拉着两个孩子要走。 春香留她母子三人用饭,她也不应,只是捐了些钱增了一笔人情。秀莹见她如此,在一旁轻声问她:“你怎么回事?” 玉芬道:“我方才遇着了熟人,说了几句话,心里有些不舒服。” “哪个人,他与你说了些什么,竟要你连饭都顾不得吃,伤心成这个样子?” 玉芬的泪在眶里打转,虽然脸与眼都已经变了色,但是她硬是没叫那泪掉出来,她说:“是谁你就不要管了,总之是我信得过的人。” “那你听说了什么?” “旭升……他要与外面那个女人结婚了,慢则年后,快则这个月。” “别道听途说,将事情想得那么严重。” 其实秀莹很想说的是,既然你已经与旭升离了婚了,那便应该放下了。现如今,无论是情感还是道德,你都已经与赵旭升没有任何瓜隔了。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只会是画地为牢,将自己困死在这僵局之中。旭升不爱你了,便是不与那外室结婚,亦可能与别的女人结婚。无论是谁,都与你无关。与你无关的人,你想着法子记着念着,他又不会在乎,你再伤再痛,他亦当作视而不见,何苦苦了自己? “秀莹,你不会了解的。也许你也认为我疯得厉害,可是我真的放不开。十几年的夫妻,说散就散,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 动情之处,她拉着秀莹的手说道:“秀儿,我与你说句掏心的话,我是真心爱你哥哥的,不是那外面的女人,只看中你哥哥的表象。我与你哥哥十几年的夫妻,从无到有,生儿育女,眼看日子就要出头了,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怎么他就那么狠心,为了那样一个女人,舍了我们母女三人?” “我知道你心里的苦。只是……” “你不懂。我现在不想与任何人说话,你让我回家休息去吧,这里人太多了,我怕我控制不住我自己。”她明明说话的腔调那么平缓,可是听在秀莹耳朵里,总觉得有些凄清之意,仿佛下一刻就要拂面垂泪。 秀莹不好免强,便随她去了。 次日,天还未亮透,家里人便催着起床,准备礼仪送三叔最后一程,一应就绪,吹手锣鼓齐响,这里哭灵无人。一是年轻一代人不会哭,二是真正的悲伤根本就是做不到那般。 灵枢起身,在都以为没人会哭的时候,大伯母竟起了声。她细数着三叔从前的好,从前的不如意,一直哭诉到墓地。 又是几捧黄土,又结局了一个人的人生。有时候想想,人生其实也挺没意思的,像三叔这样,一辈子辛苦,终于得到了自己所想的房子,养大了闺女,可是还来不及享受,就这样离去了。 从墓地返回,已经近中午。听人提起,玉芬今早摔着了,这会子正躺在床上。赵家的人,现如今亦只有春香与秀莹方能去瞧瞧她,至于其他人,不看笑话亦是好的了。 不过春香这几天还需要做善后的一应事宜,一时半会儿也是走不开的,所以秀莹也只好自己先去瞧玉芬。 到玉芬家时,是两个孩子来开的门。秀莹与陆锦鸿略表心意,买了些当季时令的水果前去。顺贞毕竟还小,见秀莹提着水果,高高兴兴地接了过去,转手便拿去洗了,与大家分吃。吟霜倒有些少年老成,虽然她只不过比吟霜大两岁。 见秀莹与陆锦鸿来了,她先是迎了他们,再到屋子里去通知她母亲玉芬。晚些时候,她从玉芬的屋里走出来,与秀莹说道:“我妈刚醒来了,姑姑你进去吧。” 秀莹看了看陆锦鸿道:“你看着她姐妹。” 陆锦鸿答道:“放心。” 到玉芬屋里,秀莹便见玉芬躺在床上,她的脸色有些不好,全身盖着被子。见秀莹走了来,她招呼道:“屋子乱,你就坐床上吧。” “好。” “忙完了吗?” “嗯,差不多忙完了。” “什么时候走?” “应该就这几天吧。”秀莹又问道:“你怎么回事?摔着哪儿了?” 玉芬道:“就早上去阁楼拿点东西,一个不小心就从阁楼的楼梯上摔了。” “可有看过医生?” 玉芬叹息道:“不是很严重,不需要看医生。” “不要心疼钱,现在不去看医生,以后可怎么办?你还有两个孩子,你又叫她们怎么办?” 听秀莹这般说,玉芬挣扎着起身,揭开被子说道:“真没什么大问题,我摔下来的梯子不高,虽然有些痛,但我想过一两日应该就没事了。” 秀莹顺着玉芬的腿看去,只见左腿膝盖处一大团的青紫,显然那便是她今日摔得最严重的一处了,倒也真的没什么大问题,只是瞧着这颜色不太好看。 玉芬又说:“昨晚,我梦见三叔了,他怨我不送他最后一程。或许今天这伤便是惩罚吧,毕竟这么多年,三叔待我还是不薄的。” “你如何这般想呢?”秀莹摇了摇头,“三叔都已经走了,惩罚你做什么?不过是你自己内心不安宁,觉得未送他最后一程,所以感觉到愧疚罢了。” “你说得对,也许吧。” “想开些吧,人总不能永远为那些作了古的人与事纠结,当下与未来才是最重要的。” “谢谢你,秀莹。你说的真好。”玉芬打起精神,缓缓起了床,说道:“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你留在这里,我做好吃的感谢你开导我。” “你慢着些。” “没事,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我呀就是心里压不得半点儿事,只要是心里想不透,整个人就是废的。” 一开门见陆锦鸿在外面,教两个孩子写作业,玉芬先是一惊,而后又说道:“你们若是能经常回来就好了。小陆可有什么爱吃的?” 秀莹道:“他不挑食。” “不挑食好,那我就自由发挥了。” 玉芬风风火火地在厨房劳作了约一个钟头,整整一大桌子好吃的菜。 就在准备吃饭的时候,殷霁云带着一篮子水果也走了进来。她自来熟地与屋子里的每一个人打招呼,然后与玉芬寒喧。 饭后,依旧是陆锦鸿领着两个孩子写作业,而她们三个女人则到了屋内聊家常。两个离了婚的女人,别的家常倒也没聊几句,很快便又扯到了秀莹身上。 “姐妹儿,外头那位是你男朋友?”殷霁去问道:“是临时的还是打算结婚的?” 她问得惊奇,却也十分爽快,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不用拐弯去想。 秀莹道:“自然是正式的。” “什么时候结婚?” “还没定下来,不过也快了。” “可一定要瞧好了呀,婚姻是大事,可千万儿戏不得。你看我与玉芬就是最好的例子。俗话说得好,宁愿想信这世界上有鬼,也不要相信,男人这张嘴。爱你的时候叫你亲亲宝贝,厌恶你的时候,当你是阎罗夜叉。现代的女子,尤其是像你这样有知识有文化的女子,更应该小心再小心……” 未等殷霁云说完,秀莹便道:“这我自然是知晓的。我与他也不是认识一天两天的,又都是留学生,所以认知上我们的高度还是一致的。你知道的,从前我亦对感情这一块很清醒,极少迷茫过。当然或许我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但是我想,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秀莹想,她与陆锦鸿都是经历过感情失败的人,对于现在这份感情还是极为珍惜的,这两年当中,他们相处下来,几乎是没有争吵过,便是有一两次误会,亦是很快就消化掉了。 既然已经决定要走下去了,那么就应该相信彼此。 第84章 有多大差别? 有人说,当你决定去爱一个人的时候,便是把伤害自己的权利交给了对方。但是要得到一样东西,总是要付出一些的。有些未发生的事,现在一时半会儿的,真的很难去说得清楚, 秀莹说道:“有些事应该发生的,始终都会发生,没有人会知道前面的路会如何。与其担心那些还不如走好当下的每一步。” 是的,也唯有这样,人生的路才能走得更远更长。 世间所有的感情,其实都是一个样的,除了缘份这个东西,更多的还是得益于平常的沟通与交往。当沟通成问题的时候,那么交往必定会成为问题,而交往成了问题,那么感情势必就会破裂,既而分道各自前行。 退一万步来讲,便是有朝一日,她与陆锦鸿真的到了殷霁云所想的那个地步,那也应该是他们在某一个环节没踏实走过,怨不得旁的,只能怪他们自己。 或许那时候她也会疯狂,但是她想她很快就会平静下来,不强求,不苛待自己。 就像那时候与徐榛一样,虽然在一段时间里,她钻了牛角尖,但是最终不都走出来了吗?现在再回过头去看那一段,秀莹只会浅浅的微笑,她与徐榛从来都不是一路人,所以走不到一块儿,那是必然的,不存在谁负了谁。 她看人的眼光,一向都还是极为准确的。陆锦鸿与她,至少现在她敢确定,他是能与她同行的人。人生路那么长,结伴能走一程是一程,至于他们会在哪个路口分手,等到了时再说吧,太早想这么多,只会让自己背负得太多,一个背负太多的人要想走长远的路必然是极辛苦的,她不愿意这样。 如是总是防着身边的人,那何必要结婚生子,倒不若像欧洲某些国家的人一样,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一辈子单身。不过这好像不太现实,毕竟现如今这个时代,这个国家,这个社会不会允许。 “好吧,那算我多事了。”殷霁云叹息道:“还是念过洋墨水的人比我们这些人中用些。像我们这样的人,只怕一辈子也就只能这样,凄苦一生了。” “你何必将问题想得这般严重?”秀莹劝说道:“或许你对婚姻与男女感情有了阴影,但是人生还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我就想不明白,为什么国内的女性遭受到感情与婚姻的变故,就会认为自己一生都要过得凄凄惨惨?” “自古以来不都是这般么?女人就只是菜子命,在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虽然如今男子不会一纸休书休了妻子,但是离婚与写休书又有多大差别?” “自然是有差别的。” 殷霁云嘲讽地笑道:“差别在哪儿?人类这么多年,从来都没变过,男子总是多情而绝情,而女人则是冷情而长情。” “亏你还接受过几年新式教育,怎么满口说的话都是老八股的思想?什么女子在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这都多少年的东西了,现在可是民国了。结婚自由,离婚自由,是□□,亦是给我们女性的保障。虽然大部分国人还信的过去的老思想,但是接受过新式教育的你也这般想,我就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或许这也就是为什么殷霁去会离婚,并且过了这么久都没能够,从自己失败的婚姻的阴影当中,走出来的最直接原因了。她已经不再记得自己是个,接受过新式教育新时代女性,所以她用的完全是过去旧式的思想,来看待自己当下的处境。甚至因为自己有个失败婚姻的先例,总想着周围的人亦会与她一般,将生活过成凄苦的样子。她完全将自己与所有女性都想成是没有用的,只能依靠男人过活的附属品。 听秀莹这般说,殷霁云如梦初醒一般,“是呀,是我的思想太过狭隘了。或许我不应该将所人都想成一一个模样。更不应该与你说这些,你是不是有些厌烦我了?” 秀莹默不作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她倒不是对殷霁云有些厌烦,而是对她的看法完全不能苟同。 从玉芬处离开,秀莹回到了祖屋。春香还在做一些善后事,而父亲则将陆锦鸿拉边说事,且不让秀莹在场。无可奈何中,秀莹也只好这院前院后转转。 很久没有转过了,这里从前熟识的人几乎很难经常见着,此番秀莹转了转,见到的亦不过是一些不愿搬走的老人。 在前院里,有一位贺大奶奶,年七旬,耳聪目明的,一眼见着了秀莹,好一顿寒喧。见秀莹没太多的架子,更是乐得拉她到家中坐坐。秀莹却之不恭,上了她家吃了一杯茶。 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她讲从前秀莹家里的点点滴滴,讲幼时的秀莹,末了还讲到了春香。 她说:“春香那丫头,是真真儿的良善。从小没个娘在身边,吃百家饭好容易才长成,月前方才入了好人家,想着苦尽甘来,却没成想到,她父亲竟得了这怪毛病,磨得这孩子瘦骨嶙峋的,真是可怜。” 秀莹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叹息道:“如今我三叔已经走,也再没比这更坏的了。人总得朝前看。” “是呀,朝前看。也不怪我这老婆子多嘴,秀莹,我要与你说个事。” “您请讲。” “你有时间还是去劝劝你大伯母,别总是依仗着从前人家小时候跟了她几年,就把人当作冤大头。她又不没有后人,非得自己一点儿屁大的事,都得要人家春香从婆家赶回来照顾她?亏得范家太太大气,不然那丫头还不知道要怎么过活。天可怜见的,没爹没娘的孩子,看着让人揪心。” 原来,早在三叔还在世时,正好是大伯母的生日。春香那日想是忘记了,结果大伯母便打电话去了范家,将春香一顿好骂。说什么三叔在清醒时,总是叨念着春香从小便是她带大的,若以后他不在了,春香便托给她这个当大伯母的照看。还说什么春香望恩负义,根本就没把她放心上,平日也就算了,这段时间她帮着照看她生病的老父,她竟也不对她上心一些。连她的生日都给忘记了。 “她这样做是要不得的。你三叔如今可在天上看着呢!” “大奶奶,你别着急,晚些时候我会去问问。” “我呀,是越老越看不得那些欺负人的事,每看一桩心头就跟上了刺一般。”说着她还摸上了眼泪。 告别了贺大奶奶,秀莹便回东昌院。一进院门,便看见大伯母搭了台子,与一帮人在打牌,一边打一边话家常。 她说:“她父亲走的时候头脑还是很清醒的,只是不能说完整的话了,我与香儿在他身边,听他断断续续地说着遗言。他父亲这一辈子没什么能耐,唯一有的,也就是这镇上的一处二进的房子,没得说,这任何人都贪不去的。只是他在弥留之际,交待以后香儿跟了我,叫香儿孝顺于我,将我照看好,视为亲母。” 一旁的人听她般说,先是感叹春香可怜,又奉承大伯母,说她心眼儿好,春香这辈子头一个要感谢的便是她了。虽然她如今嫁的是范家,但是豪门是非多,她一个孤女,在那样大家庭里,是极难过得周正的。 又说她父亲还是看得比较长远的,想必便是怕有那些弯弯绕绕的事发生,所以才会临终托孤,让春香有个可依之人。虽然大伯母在经济上是永远比不了范家的,但要比口舌,她倒也不输范家的任何一个人。她年轻那会儿就是个怕事的人,而今已经年过花甲,几十年的打磨,人□□故更是浸染深刻。 秀莹默默的听着,并不上前去拆穿。毕竟三叔最后的时光,秀莹没能够亲眼目睹,亦没有听到三叔在任何时间说过这样一名话,到底谁是谁非,也只不过他们三人才知道。秀莹不想去管这件事,也管不下来。 要说真心话,秀莹并不觉得往后大伯母能帮到春香多少,那些尽说好话的人,他们大约心里也在嘲笑大伯母吧。毕竟她自己的亲儿子都管不住,还去管这隔了一层的侄女的事? 有时候用泼妇的方法来处理事情,或许能够达到自己的目的,但是凡是都有例外。范家本就是豪门,一入豪门深似海,在人家面前,这种撒泼行径算是拿不上台面的,最低级的手段。或许平日里,人家懒得与你动口舌,便让着你,但是某一天,你真挡了人家的道,说不定人家给你下个套,让你吃了亏还说不出理,那也不过是分分钟,略微动动脑子的事。 那时候旭升与玉芬闹离婚时,她参与了,结果没能阻止两人离婚,相反还与玉芬结上了仇。一开始她在秀莹面前讲玉芬坏话的时候,秀莹亦只不过附合,怕她一个老人家想不开,出个什么意外,可是后来却一发不可收拾。几乎每一次与秀莹聊到玉芬与旭升的事的时候,她总有意无意地道玉芬的是非,便是人家清清白白的找份工作,她亦有得编造不好的来。 秀莹亦劝过几回,只是根本就是无用的。 第85章 是打算出远门吗? 在她的心里始终都是认为错不在旭升。别说旭升在外面养一个外室,便是养十个八个,玉芬也不应该心生妒嫉。若在古代,贤惠的妻子非但不妒嫉,还要想着法子,在这些外室当中挑些好的,主动请求公婆及家族长老允许她们入族谱。若是丈夫不好女色的,妻子还得挑选些好的,劝服丈夫收下她们。 像玉芬这样的做派,是犯了七出的,不孝顺公婆,妒嫉成性,哪一条拿出来,都可以直接休妻,让她灰溜溜回娘家。也是如今变了天,国家非得编这样一条□□,她闹不出个所以然。不然那房子,还有孩子,绝不可能会断在玉芬的手里。 玉芬也曾经与秀莹说过,她与旭升走到今天这一步,也少不得记上大伯母功。她与旭升结婚十几年了,不是没吵过,也不是没闹过。可是那时候大伯还在,大伯其人看似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然而治家却是一套的,是非曲直亦是十分明了的。从来不会因为远近亲疏而有所不同。 这十几年里,每次她与旭升闹开了,大伯便第一时间询问,谁不对,他便骂谁。他不是泼妇骂街式的骂,而是就事论是的骂,骂完后还会问当事人是否心悦诚服。 可惜的是大伯已经走了,这个家再也没有人能治得住旭升,也再没有人能治得住大伯母了。 想到这里,秀莹便与春香道了别,又与父亲交待了几句,就与陆锦鸿离开了江都。在车上,陆锦鸿问起过秀莹为何不多在江都呆一阵。 秀莹没多说什么,只是告诉他说,“三叔刚走,我怕自己难过,影响了春香。”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却并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她一起藏在心底,直到这日母亲打来电话。 母亲电话里问:“你回南京几天了?” 秀莹答道:“一个星期了。” “我还以为你会再在江都呆一阵呢。”她叹息道:“香儿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你走时可有与她说起?” “与她道了别。” “我是说请她来南京玩几天,就当散散心。” “没有。” “为什么没有?你们这一辈的孩子并不多,她现在又孤苦一人,你这个作长姐的,应当时时多念着她一些的。” 秀莹有些惭愧,道:“我没想那么多。毕竟她如今已经是范家的人了,并不算是孤苦一人,三叔毕竟是看得长远的,在临终前给她找了个好人家。” “何以见得?” “我看范太太并非那种苛刻之人,反而是个面冷心热的好婆婆。她做事麻利,有条不紊,就连三叔的丧礼都是她操持的,可见从前传闻当中的有误。不似大伯母,让她做做戏还是行的,真到了真刀真枪做事上,也就只有那样子了。” 虽然秀莹也只不过短短地在江都呆了几天在,但是谁在做什么,她还是分得清楚的。那几日范太太是真的在忙三叔的丧礼。而大伯母除了当日哭灵时大显了一下身手,其他时间皆是逃往一边,或是带着一帮子妇人,往那牌桌子上坐着。不似这家中的任何一个人,更像是请来的一尊佛。 “再则大伯母说三叔临终前将香儿是交托给她的,而我们算什么?虽说是姐妹一场,但是却也隔着一层。我不太想在江都呆得太久,掺和在他们其中,凭白地让自己生些是非。而且小陆亦是有事要忙的,我总不能让他不工作,一直陪着我在江都呆着。” “你说得有道理。不过有时间还是多与香儿说说话,我只是可怜她。虽说她已经是范家媳妇,虽然你说范太太这婆婆好相处,但是你没有长时间接触,又怎么能断定呢?给人家当媳妇与给人家当女儿是不一样的,她又年轻,不知道轻重,少不得以后还是得麻烦你,与其这样,还不如你们姐妹走近一点,你这个当长姐的,时常给她提点一二,总比大事情来了,突然找你帮忙要好得多,你说对吗?” 母亲到底把秀莹给说服了,秀莹也只好一一都应了母亲。 这日她与春香去了电话,两姐妹一起话了好一会儿家常,虽然也有提及到三叔,但是却并不多。春香告诉秀莹,她在镇上找了个事做着,待秀莹结婚后,她可能会与范灼去美国。” 秀莹道:“不用特意为了我而留下。” 春香笑道:“你是我的姐姐呀,自然要特意为你留下。真对不起,是我让你现在的处境变得尴尬的。这就算是做妹妹的给你赔礼了。” “你瞎说些什么呢?”秀莹有点反应不过来。 春香道:“毕竟我比你小那么多,结果却是我早你嫁了出去。也不知道外面人怎么议论我的,前一段时间我忙着父亲的事情,一直都没有去关注。他们议论我倒也没什么,只希望没有连累到姐姐。” 秀莹笑道:“现在才说,怕是已经晚了。不过我与陆锦鸿并没有听到任何一点疯言疯语。便是有我亦不怕的,我与陆锦鸿一直以为都是透明的,有什么事很快就自己消化掉了。再说,你结婚是应了三叔的遗命,我又怎么会怪你这些呢?” 秀莹是不怪春香这些的。她受的是西式教育,她学到的所有东西里,并不会对姐姐妹妹谁先于谁出嫁有什么质疑,只要彼此都幸福快乐,一切都不重要。 那一段时间两姐妹经常通话,虽然说的都是些寻常琐事,但是却十分开心。这天春香又来电话了,她与秀莹说道:“我打算辞职了。” “为什么呢?” “不为什么,只是越来越觉得自己补困在这方寸之间,越发的没用了。” 其实秀莹亦觉得自己与春香没什么两样,不过她近期还有一个借口,那便是准备嫁妆。若是等这个借口也没有了,她就真的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了。人生茫茫,其实是应当走一步看三步的,真到了当下再做决定,倒越发觉得穷途末路,道阻且长。 “那你离职了之后打算做什么?” “先卖个关子,等过一段时间再告诉你。我今天打来给你,是想与你说,可能有一段时间我不能与你打电话了。” “是打算出远门吗?” “算是吧。” “去哪里?” “东北。” “一个人吗?”秀莹有点隐隐的担心,毕竟春香的前任男朋友,便在东北。那个人那时候纠缠了那么久,好容易才让春香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而今天她又跑去东北做什么呢? 她又说得那般神秘,让人不担心都难。 说实在的,当初那个人来纠缠,秀莹只是听春香一个人的片面之词,以及玉芬大伯母的臆测。那么多年,到底事情的原委如何,只怕也只有当事人才真正的清楚。 而自从秀莹替春香摆脱了那个人的纠缠之后,她们便默契地再也没有提及过那个人,就仿佛从来没有那么一个人,从来没有发生过那些事一般。 可是事实上真是如此吗? 如果,如果那个人从来没有放弃过春香,而春香也从来没有与那个人断了联系,那么秀莹就不得不怀疑,春香这次往东北去的目的。 而就算春香真的与那个人断了,也没有再去与那个人纠缠的意思,然而那个人却未必是这样想的。 当初那个人就曾用尽任何方法,试图让秀莹帮着他再次将春香禁锢起来。这天下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大,便便他从小便被养父母养在东北,而春香却在这个时候,往那地盘上钻。若一不小心,遇上了他,界时春香又该如何自处? 春香已经是范家的人了,当初也就是因为这一点,三叔才早早地让她结了范家这门亲。如果她再与那个人搅和在一起,只怕三叔的苦心就要白费了。说实在一点那便真的是死不瞑目。  “不是,很多人,都是熟人,不用担心我,我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而且我公公婆婆也都同意了,说年轻人就是要多在外面闯一闯。我真高兴,他们的思想是如此的开明。完全没有因为我是个妇人,而偏私要我守旧规矩。反而还劝着我到外面多走走看看,学些本事。姐,你可也是国外留学归来的,应该比他人要看得远,思想应该不会那般古板吧?” “那便好。”她将这么一顶大帽子都抬了出来,秀莹还能说些什么?她如今已经是范家少奶奶了,自然应该时时听范家人的,便是前方真的有什么,除了生死一样的大问题,也不是秀莹应该去操心的。 再次接到春香的电话,是一个月之后,那时候她已经从东北回到了江都。电话当中她尽是欢愉之色,她告诉秀莹,前一个月她去东北做什么了。 “姐,我前一段时间是跟我师父去东北做些香粉生意。让你这一个月担心了。” 秀莹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只是这样?” “自然不只是这样。香粉之类的是从前的老手艺,师父已经做了多年,现在想多看些门路。你也知道的,商人便是无利不起早,所以表面上我们这次去东北是做些香粉生意,但实际上却是做了很多别的事。” “你这以后是打算跟殷霁云一起混了?” 第86章 头等大事 秀莹说得有些不客气了,她用这个混字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她其实对殷霁云多多少少有点儿防备之心的,尽管她们曾经同窗几载。 是的,秀莹用这个混字是语气有些重的了。虽然殷霁云多年从商,人脉较广,门路比较多,可谓是混得风生水起。可是她的思想越发地守旧,自私又市侩,秀莹不敢苟同无法接受,甚至有些抵触。 殷霁云与秀莹从前曾有同窗之谊,但是比起春香来讲,自然是春香离她更近一些。殷霁云这层关系,秀莹并不十分想一直连着,可谓是能不要再联络最好别再联络,只不过有些话当面不好给人下脸子而矣。 秀莹不知道别的人是否对她亦有如此的想法,总之这几年来,她早就很少与从前的同窗多有联络。就算联络,毕竟早就不是同一个圈子的人了,见了面也只不过是客气的寒喧几句了事。除此之外,如果有很殷情地找你相约的,大都抱着某一些目的而来,早就不是从前的纯真模样。 她希望自己身边的人,无论是家人,爱人,还是朋友们,尽可能都是与之有共同思想高度的,便是思想高度不相同,也尽可能单纯一些。 “嗯。我是有这个打算,不过谁知道我能混多久?或许不等我混出个模样,范家便让我出国了呢?管他呢,能从师父身上学多少就学多少吧。”春香如此说道,她似乎没有听出秀莹话里有话。 秀莹还想说些什么,但春香将话题给差开了,她问道:“姐,你们的婚期定下来了吗?” “约摸年底了,那时候大家都得空。” 春香笑道:“唉,你还要顾忌这些呀。想当初我结婚的时候,可是赶得火急火燎的,想想这也算是人生一大遗憾的事了。姐姐,人生一辈子,结婚是头等大事,怎么着也得任性这一回,可比不得我那时候呀,唉……” “后悔了吗?” “后悔又有什么用?” “那你后悔嫁给范灼吗?” 素日里秀莹是极少问春香这个问题,也极少与春香主动云谈及这个问题。 春香与范灼是如何结婚的,秀莹是个无能为力的旁观者。虽然心疼春香的婚姻不能自主,但是又不得不承认,这门婚事于春香是无害反有利的。 所有的旁观者都这么以为,却从来没有人顾忌过春香的感受。那时候他们议亲的时候,秀莹就曾经想到过这一点,也曾试图劝说春香要想好,奈何这事由三叔病中请求,又有大伯母在当中推波助澜,再加上春香自己因为有一段不堪的感情,所以这婚结得几分委屈,几分糊涂,春香自己也说不上来了。 “我不知道,不过他和他的家人对我都很好。就好像重新投了一次胎似的,我在范家他们什么都不让我做,还说女孩儿就是要娇养着。” “如此便好。” 一切似乎比秀莹想的要好得多,至少春香是不排斥范家的,而且新生活是真的过得很好。 “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很怕一醒过来,一切又变了模样。”春香有些叹息道:“在赵家时总觉得自己跟个女佣似的,有洗不完的衣服,做不完的家务。小时候如是,长大了嫁人后也还是如是,同是一片天地,同样生为江都人,为什么差别就这么大呢?” “龙生九子,九子各不同。” “也是,范家人看问题与赵家人看问题区别很大,再加上祖辈教育问题也不同。赵家祖上赵靠先辈越是有能力,反而到了如今天却越发的抬不上台面。范家似乎是相反,他们祖上没出过什么大人物,追述上去他们的祖上还是人家的家生子,世代为奴的身份,说得不客气,说不定范家的先辈当中,还曾有给赵家祖上先辈鞍前马后侯着的呢。” “怎么突然这么多感叹?” “没什么,姐姐难道不这么认为吗?” “是,你说的我早很多年就发现了,只是很少在旁的人面前提及罢了。”像从前大伯母坑害母亲,像几房为了祥爷爷的家产,多年斗法,到他死后还不忘记耍把戏。 可是人又哪有绝对的善恶,便像赵光一般,为了得家产,想尽一切办法先把其他几房的人逼到放弃,还命人做假遗书,可是三叔的丧礼他亦有帮忙打点一些琐事。曾经秀莹真的发誓想与他们断绝关系,然而当这些事摆在面前的时候,又好像因为有了他们,也还不错。 “你在陆家有没有注意陆家的家风?你未来公婆是个什么性情的,小姑小叔子可还好?” “陆家的家风一般吧,算是比较开明的了。我接触的不是很多,但是据我看到的来讲,应该比赵家这边的素质要高一些。他们的思想有开明的一面,亦有保守的一面。陆伯伯二年前就走了,我并没有见着一面,而伯母则是个慈祥的母亲,待任何人都极好。家中没小叔亦没小姑,大姑子倒是有一个,不过很帮我们了。小叔要硬说一个,却也有一个,不过是旁枝的,也是极好的人,我们的婚纱照便是他们店里拍的。” “真好,那姐姐是时候快快备嫁妆了。” “真巧,我对这些一巧不通。二伯母让我依照你结婚的礼制来办。” 二人认真聊了一会儿嫁妆的事。 突然,殷霁云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她问道:“赵春香,你不都结过婚了么,怎么还在聊嫁妆的事?” 春香答道:“才不是我自己的呢,是我姐姐准备结婚,在问我一些关于结婚的礼制。” “赵秀莹,你好没意思,这是打算悄悄的办了吗?” “你说的哪里话。” “江都话,你听不听得懂?你结婚可要必须一定要请我呀,老同学这么多年了,你若不请我,到时候我就来闹你们。” “请,一定请的,只是时间还没定下来。再说……” “说什么?” “没什么。”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旁的,便挂了电话,整个过程秀莹都在强忍着,尴尬地聊着,甚至都不知道从自己嘴里吐出的是些什么字眼。她不知道殷霁云是什么感受,但是从秀莹的眼去看她,她表现出来的样子倒是很自然,就好似真的跟秀莹是无话不谈的好友一般。 秀莹想,这大约是殷霁云这样的人的优点吧,总是挂着一张笑脸,无论见着什么人都如此,大约见了仇人依然会如此。只是越是这样子,秀莹越发觉得与她不是同一路人,越发觉得要离她远远的。 过了几天,当春香再一次与秀莹通话时,秀莹很严肃地说了这个问题,她说:“你那天是故意的在殷霁云面前说我要结婚的吧?” 春香有些尴尬地笑道:“被姐姐看穿了。我亦不过是好心,毕竟你与师父亦是同窗好友,说了也没什么关系的吧?” “你呀!到现在了还不与我说实话。是要我说明白一点吗?我与殷霁云的确是同窗,然而我们却并非好友,或许念书时,一起度过几年,说得上些许话,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几时见我与她联系过?” “可是前几天,你与她不也还有说有笑吗?” 秀莹可真被春香给气到了,她严肃地说道:“成人之间的礼貌问候,你管这叫有说有笑?赵春香,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她不是我的朋友。还有你现在跟你师父学的这些,我不想去管,但是别把它用在我身上。我的婚礼应该怎么办,请哪些人,家里人会拟好名单,不是你应该操心的。我并没打算请隔了那么十多年没碰过头的一些同窗来参加,殷霁云也不例外。” 春香有些怂,忙向秀莹道歉:“对不起姐姐,是我不好,我只是想着你结婚也应该让我师父去一趟,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想在你结婚当天给你梳妆……” “你来便是,你师父就免了。” 其实在这里还有一段公案。在春香结婚时,也曾请了殷霁云来与春香妆扮,手艺倒也不算多好,只是在国内,极少有人见着西式婚礼,所以也就由得殷霁云随意几下。那几日三叔家的内务账房暂时由秀莹管着,给梳头师父包红包的也是秀莹,秀莹记得她往那红包里封了一百九九元,取长长久久之意,是吉祥数,而且算来也不算少,几乎够得上一个人半月薪水了。然而殷霁云对这个数目并不高兴,背地里还议论过。而告诉秀莹这一切的,正好是春香自己本人。 这才几个月的时间,秀莹没想到,春香竟将这事给忘记了,还将自己的婚讯告诉殷霁云。虽然陆家并不是出不起这些钱,但是秀莹觉得殷霁云太过于念心。 “我可不想,你那时候发生过的事,在我身上再发生一遍。也许你记性差记不得,但是我可是替你记着的。” 那时候她明明知道春香家里是个什么情况,再说春香还将她唤作一声师父,若是单纯只是谈生意的话,她在商场混了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做买卖得先谈好价格?可若是卖人情的话,那便不应该去计较这些得失。 “行,我知道了。还望姐姐大人大量,不要与我生气,我保证没有以后了。” “那便好。”  第87章 识人不明 转眼便到了冬天,因为婚期将近,同时陆锦鸿的工作又忙得不可开交,故而他将秀莹带回了镇江的家里,家里面这时候已经打扫过了。 陆锦鸿知道秀莹素来爱清净,又不好打牌,平时消遣打发时间亦是看看书,散散步,所以他并没有请太多的下人。目前堪堪算来,有一个门房,一个开车的,和一个管厨房的。 不过陆锦鸿的姐姐秋燕倒是时常来寻秀莹出去应酬,她是个热心的好姐姐,会经常与秀莹分享从前陆锦鸿年少时的事,好的不好的,都会讲一些。更会介绍一些志趣相投的夫人们与秀莹认识,就怕秀莹一个人闷在家中闷出病来。 而陆锦鸿的母亲则是老早就开始准备一些婚礼要用的东西,虽然很多东西老人家备的都是从前老规举,但是她还是极为注意,是不是不合年轻人的欣赏眼光,总是三不五时的将陆锦鸿的姐姐与秀莹叫回老家商议。 秀莹其实也没太多的要求,只要父亲与母亲能够在众人面前下得了台,怎么样都好。因为有太多东西要她确认了,说实在的她都有点挑花眼了。 与春香的电话倒不如前一阵子的多了,不过近期听她说,她与殷霁云一起合伙做起了生意,正做得热火朝天,忙得不可开交。一时在赵家无光无限,大伯母亦时常借着这光,在周遭逢人便说春香如此种种全得靠她。秀莹的母亲虽然对春香没什么恶意,但时常听大伯母拿春香来酸她,自然亦心情不大好,因此近来母亲与秀莹打电话,字字句句总是提醒着秀莹,婚礼万不可比春香的差了去。 “妈,我结婚又不是比赛,如何一定要跟香儿的比?” “不是我非要让你与香儿比,而是你大伯母逼着我这般。罢了不提这些了,我打算与你父亲这几日就回国,你有没有什么东西缺的,我好给你带回来。” 秀莹道:“你们回来就好了,我不缺什么东西,大多数要用的东西,南京也是有的,而且大老远的带东西多累。” “也是。那等我们回来了,你便早些回来吧。便是不与香儿比,你的嫁妆我们也不能少了不是,不然你叫陆家怎么看我们家……”林林总总的一堆话,母亲说得头头是道,就好似秀莹马上就要嫁了似的。 “是。”秀莹很是无奈,但是亦不好与母亲再说下去,只好借口自己有些累了,便挂了电话。 几日后,春香打来电话,很急切地询问秀莹:“姐,你说我是不是有些傻?” 对于春香这般问,秀莹有些摸不着头脑,道:“你问这个傻问题本身就有些傻。说吧,发生什么事了?” 春香有些吞吐道:“没事……我没什么事。” “是和范灼闹不愉快了?还是范家人给你脸色看了?” “没,绝对没有的事,姐姐你想多了。我和他没事,他去国外了,要过年才回来了呢。范家人其他人不敢给我脸色看,公公婆婆都待我亲女儿似的。” “那可是你自己做了什么不应该的事?”秀莹有些担心春香还在与那蓝阔林有联系,她性子本来就软,那小子又那般难缠。 “姐姐,我没有……我……” “你是不是那次去东北见那小子了?” “没有!” “不管有没有,你都给我记清楚了,那个人不是你惹得起的。他不值得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付出,若是你听不进我的话,那就当我没说好了。或许当初是我做错了,不应该替你做了那些事,又或者你早后悔了,心里恨着我,但是若再来一次我依然还是要这样做。”“姐姐,我没有,我真的没有。自那以后我真的已经与他断得干干净净的了。他那样的人,便是死了我亦不愿再看一眼。再说若不是因为他,或许我父亲不会走得那样早。父亲走之时与我再三提到不许我再与他有关联,我又怎么能让父亲的魂灵不安呢?” “你知道便好。你都这么大了,应该有自己的判断能力。” “我断不准,尤其是识人不明。”春香一语双关。 沉默良久,春香说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最近怎么了,总是觉得自己正在走向一个大的深渊,每日每日的睡不着,但是每天一醒来,又仿佛是我自己想多了。所以就想与姐姐聊聊,让姐姐帮我断一断。是不是我自己多心了。” “说来听一听。” “我不是与师父合伙开了一间店么,但是每日里总是我一个人在店里忙活着,师父总是在外忙着。” “心里有这样想法,为什么不去问问殷霁云呢?” “但是,我若是这样问了,会不会让师父觉得我太小心眼儿了?其实店里最近也没什么忙的,我一个人倒也忙得过来。或许师父是怕她再来店里,会让店里的生意显得更惨淡。” “你自己都这样想了,为什么还有其他疑虑呢?” “我不知道。” “我且问你,殷霁云与你开店时,怎么与你讲的?” “我们店严格来讲不只是我与师父开的,还有一人也掺了股。当时开这间店时,三人约好各出一分资金,师父与那另一个股东负责客源,共同打理店内。” “那么现在店里的用的客源是哪里的?” “是师父他们找来的。” “他们是将店内的事全让你一个人打理了吗?” “好像是,但是好像又不是,我有点理不清了。虽然我做了大多数事,但是其实他们也有时候会来店内……” 秀莹叹了口气说道:“且先做着吧,不要胡思乱想了,毕竟你才入这行,吃亏便是捡便宜,一个人打理便一个人打理。日后你若独自己当老板,开店做生意,亦会要打理店内,不若从现在仔细地做起来,多积累点经验,若是他二人真的合着伙来欺你,便早些撤资就是。其实这些事,你应该请教的是范家人才是,他们可是商业世家了,无论是哪一个人,便是家中的个别经常与范家主人一起行走的下人,亦是这个中人精。或许你只提及点滴,他们便会给你更专业的意见。” 春香有些胆怯道:“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不能说与范家任何一个人知道。要说来,我这次做这生意的头钱,还是范灼的私房钱,公公婆婆和范家其他人是不知情的。我怕我说了,万一事情真的像我自己担心的那个样子,只怕……不光是我被骂,连范灼也会受到牵连。” “可是你想过没有,你不与他们说,这才是更对不起他们对你的信任?而且若是你早些说出来的话,或许他们还能帮到你。” “不,那或许是我自己胡乱想,我自己也没个准头,万一我所说的与事实不合,这岂不是让师父寒了心?” 秀莹叹道:“你呀,就是左顾右盼的,真到了事情临到头了,那又该如何处理呢?” “我不知道。” “既然都敢往商场当中混,你还说这些没头脑的话来?有句话说得好,无奸不商。你这般糊涂,我看早晚叫人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走一步看一步吧。只希望这一切都是我自己胡思乱想。”末了春香又说道:“我听二伯说过些日子回江都,那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呢?” “我还没有计划呢,或许等他们回到江都后,我就回了。” “那姐姐可要提前告诉我,然后来江都城里找我呀。” “好。” 又几日,春香的电话来得有些频了,尽说她工作上的事,说殷霁云她们越发的过了份。从前她二人还时不时来店里照个面,而最近除了月底算账分红时,平时里根本连个影儿都看不到。这还不算,殷霁云还让春香对外不要提及她们的店是三个人合伙的。故而无论是店里的客人,还是这店的房东都以为春香便是这店的唯一老板,客人有客诉及优惠等事都找春香,房东要涨店租,收纳店租之事亦全都找春香。、近日里,店里还来了些不三不四的客人,像是混迹江湖的白相人,一来店里就威胁恐吓,逼着春香交什么保护费。春香给了一回,第二回遇上了范家生意上的朋友,他们曾经在春香与范灼结婚那日曾来贺过,认得春香是范家的二少奶奶,所以给解了围。 “姐,我现在开始有些后怕了,我怕哪天若是我在外面出了事,只怕都没有人为我讨回公道。” 春香的话越发让秀莹着急了,秀莹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我听朋友讲,我们店里常来的那些白相,皆是殷霁云请来的,而且这间店的房东亦跟殷霁云是一路人……” “你朋友是否是可靠之人,他所说的这些话,有几成可信?” 春香带着哭腔说道:“我不知道,我现在真的不知道我应该去相信他们谁了。” “那你可有与家里人讲。” “我不敢,只与你还有玉芬姐讲过。玉芬姐说让我不要告诉家里的人,还说出来做生意的这点事是正常的,便是自己吃了亏也应当悄悄的,不要将人际关系给弄坏了,否则以后将会寸步难行,再也没有人敢领我往这条路上走了。” 第88章 这件事有些棘手 秀莹听完这些话,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她内心里真的很想骂娘。 “你既然那么听玉芬的话,又怎么打电话给我呢” “姐,我其实也不是全听玉芬的。毕竟她跟殷霁云是好朋友。” “其实你更不应该听我的,毕竟我还与殷霁云曾是同窗好友呢。”秀莹很不客气地将春香所思所想给一次说了出来。秀莹大体上都已经猜到了,那几次春香与秀莹通话,亦是半藏半盖地与秀莹说起自己开店后的状况。 自从春香与蓝阔林的事发生后,她其实对所有人都是抱有怀疑态度的,一边四处求救,却又将自己藏得很好。她不想任何人彻底看到她狼狈的样子,却又不得不露一些冰角让人对她表示同情,以此来帮助她度过难关。 虽然玉芬给过她种种建议,但是她还是有些不放心,所以这才又求到秀莹这里来了。范家人当中,此时唯有一人知晓,那便是范灼。或许是因为一直以来内心对他的愧疚,又或者因为这间店的投资实际是范灼的钱,她最近总也睡不着。 她原也是不想打扰秀莹的,但是那日她将事情的一些始末说完以后,范灼虽然一直安慰她,说最坏的打算亦不过是这笔钱亏了去,可是这笔钱并不是一块两块那么简单。 范家人素日里的每一笔开消,均是要到账房支账拿钱,便是她婆婆的一应用度,亦是要过范家明账的。这笔钱是当初范家给赵家的彩礼钱的一部分。当初三叔在时,明面上收了范家的彩礼,然而因为自己生病,没多余的钱给春香置办嫁妆,所以便直接将那笔彩礼当作赔礼作了春香的嫁妆。范家太太与范先生皆是知情的,亦不曾盘问过春香与范灼这笔钱,但是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他们将这笔钱花在了什么地方,所以素日里嘴上不说,却并不再多给他们夫妇两再多添些零用钱。 “虽然范家人并不差这一笔钱,但是毕竟不是小数目。且母亲与父亲,包括大伯母一直以为我手里的钱还宽裕得很……可是姐姐你也是知道的,我从前工作的那几年,非但没能存着钱,反倒赔了些,后来父亲生病与丧葬也花了一笔钱,余下的也就只有这点家底了。我原想着破釜沉舟,等我的生意做起来,能够小赚一笔的,可是如今……” 这件事有些棘手,用玉芬的方法虽然能保住脸面,但是却不能够将损失降低,亦不能保证日后这件事就这么完了。所以她心里害怕,这才又求到秀莹面前。 她很少在人前吐出这些心酸的事实。 无论是范家人还是赵家人,甚至是一些周边的认识她的人,都说她是苦尽甘来,嫁了好人家,成了金凤凰。可是却没人知道,她整日整日都活得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其实她的确可以像外人看到的那样,呆在范家做个闲散的二少奶奶。可是范家每个人每天都有自己的事在忙,便是范太太亦在帮着范先生打理着范家的生意。在如此环境之下,她若是安于享乐,只会让范家人看不起她,坐实了她便是个绣花枕头,只是看上了范家的家产而嫁进来的。 其实也没什么好避讳的,当初她嫁范灼,可不就因为他们范家的家世好嘛。只是她受不了别人的闲言碎语,想要尽可能靠自己的能力在范家让人尊敬她,而不是让人可怜她,瞧不起她。 那时候跟着殷霁云一起去东北时,她其实犹豫过,可是那时候殷霁云拼了命给她灌迷荡,说什么女人还是有一份自己的事业为好。 又说春香虽然嫁得好入了范家这样的人家,让周围的人都羡慕,可是范家人也会这样想吗?只怕范家人想的是,他们家怎么娶了个这样的媳妇,娘家弱也就算了,偏还有些不入流的亲戚,三天两头闲了就来范家打秋风。如果春香跟她们合作,自己开店当老板,手里头有了自己的进账,素日的开销不再走范家的明账,范家人还敢有人有这些想法吗?只怕到时候范家人不但对她刮目相看,甚至个别亲戚还要走她的门路,得她的恩惠。 不得不说,殷霁云的分析力实在是太透彻了,像是打蛇一般,她完全捉住了春香的七寸,让春香不知不觉之中,走入了她所设的套子里。直到发现之后,还有些有苦难诉的尴尬。 是呀,当初是她一定要跟着殷霁云混的,是她自己拿着钱,求着人家要引她入股的。人家也只不过轻轻松松地动了一下嘴皮子,其他什么都没有做。所有的事事先人家都说过,虽然用的都是行话,可是那也只能怪春香自己听不懂,不能怪人家给她下套子。所以如今天看来,无论怎么做,春香都有些难下台。 “你现在说这些都太迟了。” “是呀,太迟了。可是如果不追回这笔钱,我又如何叫范灼在父亲与母亲,甚至是范家人面前有所交待?”是的,她与范灼的确可以不用跟任何人讲他们这一笔钱的去向。可是除了这笔钱春香已经再没别的钱傍身了,范灼如今又去了国外,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便是他回来了,他夫妇二人也没了自立的花销,所以必定会走公账拿钱。 他们从结婚到如今可是一笔花销都没到公账上去拿钱,可是一旦从公账上拿了钱,便会让问题暴露在所有范家人面前。公公与婆婆也必定会问他们最近是怎么了。 春香与秀莹一般,素日里在范家从来不留恋牌桌。虽然她爱看戏,但是近来戏院子里有哪些票友,范家人一打听就知晓了,春香根本没有去过,自然亦没有包戏子的爱好,至于其他女人爱的消遣就更是如此了,那么她的那一笔嫁妆钱哪里去了 这些问题一个连着一个,就跟多洛米牌一般,一旦开了头,她的人生势必又会变成一团乱麻。她亦不过在这人世间二十余年,突然感觉自己似乎活了很久了,小时候家庭的温暖与父母的爱她极少得到过,后来大了,几段感情虽然有些轰轰烈烈,然而却也伤得很深。 虽说嫁到范家不是她心之所甘,但是范家却是待她不薄。别家人高嫁的媳妇总是会容不进夫家,然而她在范家与范家人却没有一点摩擦。其实这样平静详和的人日,不正是她这一生当中,从来不曾有过的么。 只是如果这次事件爆发在范家人面前,轻一点儿的,范家人会怀疑春香将钱给了赵家人。毕竟赵家几房人穷志短,三不五时还要去范家打秋风,春香又是个心肠软的,少不得贴了自己的腰包贴自己娘家人。范家人自然是不高兴春香这般的,便是那钱是她的嫁妆,本就应该是赵家的,可是既然当初春香父亲将这笔钱添给了春香当嫁妆,那么它自然也就算是范家的了。春香可以用这笔钱习自己喜欢的物什,可是却不能贴娘家。 而往重了说,范家人若是追查下去,不难会发现春香与范灼结婚前,曾经有过一段烂桃花,赔人又贴钱,赵家将春香嫁到范家别的不图还真的就只是图范家的家业。虽然事实就是这么简单直接,可是一旦事实展开,放在明面上时,范家人难免会觉得春香更加的一无是处了,甚至认为春香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骗子,骗范灼的感情,更骗范家的钱财。 到时候她与范灼离婚是免不了的。其实她不怕离婚,她更怕让他们失望。 “姐姐,我应该怎么办才好?” “自然是找殷霁云问个清楚。做生意是你情我愿的,并不是看谁的面子。” “可是我要怎么去问殷霁云?” 从前她只知道殷霁云是个商人,并不知道她其实还网络了好几股势力。她在商界亦出入十余年,人长得漂亮,嘴上功夫又好。素日里又会做人,懂得猜度人心。军政人物虽然她巴不上,但是他们的太太们,少不得与她有些许交情,所以白道上她也能吃得开。至于地下势力各大帮派,她可是门清儿,她风情万种,曾是好几个帮派头号人物的解语花,她一向八面玲珑,长歌善舞,周旋在他们之间自然是力所能及,根本不费力气。 否则仅凭她一介女流,如何在这江都城中,离了婚,独自带一个孩子,还能将生意做得有生有色,不怕地头青的滋扰? 其实跟她一般,上当受骗的亦不在少数,但是根本没有一个人敢找殷霁云去讨说法。春香知道的就有二三例,她亦找她们询问过,她们大多表示,要想让殷霁云把吞了的钱吐出来,那简直是白日做梦。她嘴上功夫溜,背景又强大,一个弄不好不但钱要不回,自己只怕想过些安稳日子都是不能够的。 “让范灼出面吧。” “他……” “怎么,他会不管你?” “我不知道……” “你们已经是夫妇了,有什么事相互商量,好过与我这个姐姐。”便是同胞姐妹,她亦不能太过多地插手这件事,她已经长大结婚了。她有自己的丈夫和夫家。再说秀莹也不能够保证自己所说的方法就能够让春香达成她所想要的结果,毕竟殷霁云从小就不是一个善茬。 第89章 待嫁 转眼间一月过去,秀莹的父亲与母亲至英国返回江都。与此同时,秀莹亦被他们招回,准备待嫁一应物什。 虽然他们的婚礼是要办西式的,相对来说一些仪式要简单一些,亦有春香的婚礼作为比照,然而毕竟他们一家三口少在江都呆着,家中一应物品皆是要采办,房屋需要重新整理布置,平日素来少有联系的亲戚们亦要联络通知。 指望赵家其他人是指望不上的,这一点秀莹一家三口的意见从来没有这样统一过。这么多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他们早就看透了。赵家能从一个百年大家族如今到这一步,可以说与自己的私心是脱不了干系的。 那些过得好的几支旁系,早就谋出路建立自己的新家族,是极少回到赵家祖屋里来的,他们亦不愿意和祖屋这边的几支有过多的来往。 而祖屋这边的几支,家里面根本没几个好的,一个个都巴望着天上掉馅饼,削尖了脑袋等着看其他人倒霉,好趁火打劫,得一笔意外之财。 趟若有比自己家过得好的,不来接济自己的,他们便怀恨在心,明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做些不入流的手段,这些手段你说有多厉害呢,却也不尽然。只是大凡有些脑子的人,都能一眼看透,心照不宣,避而远之。 就秀莹爷爷传下来的这四房,大伯家现在是乱得不行,三叔已经亡故,春香作为外嫁女入了别家门,能帮上忙的地方少之又少。而入赘别家的四叔就更不用说了。 因为从来没有期望过,所以秀莹一家三口也没什么心里不平衡的。毕竟是自己家的事,亲力亲为,有时候比起那几房来插手,更让他们自己心安。 三人自到家那一日起,分别分了工。秀莹因是待嫁之人,不便每日外出抛投露面,便留在家中打理内务,她父亲与母亲则是每天早出晚归,采办物什顺便通知亲戚们。到了晚间他们分别会与秀莹报备白日里所做之事,以及一些账目开支。 当然忙完一天的事情后,她亦是能够与陆锦鸿通通电话,聊解相思。陆锦鸿在电话里告诉她,他已经将自己的大部分工作交给下面的人去处理了,再过些日子,也将要回到陆家准备结婚的一些东西。恨不得明天就是他们结婚的日子。 当然她也是有一些闲余时间的,只是这闲余时间里却是令她有些无可奈何的。因为人在江都,难免便会跟赵家的其他人扯上关系。 这日午间,临近中午时候,母亲在厨房与秀莹准备午饭,母亲道:“你大伯母这次是与玉芬彻底撕破脸皮了。自己不知趣,也不怪人家玉芬将她赶出来。” 秀莹道:“母亲这几日又听说了些什么?” 母亲轻哼道:“原先玉芬尚念在两个孩子小的份上,一心想让旭升回头。可惜你大伯母却想两头讨好,得两个儿媳妇,便两头都哄着,可惜两个儿媳妇都不是省油的灯。现在是新时代了,她也不想想,就是她当年,亦是左防右防小心着不与别人分享丈夫,而今到了她儿子这里,倒想着让她儿子享齐人之福,也未免天真了些。玉芬这些日子只怕是越想越明白了,开始秋后算账了。她耐何不了你旭升大哥,但是如今这房子是分在她名下的,自然是要赶一些不相关的人走了。” “我方才瞧见你大伯母叫范灼来给她装电灯了。她倒也洋派了起来,在镇上住了几年,回到老家竟用不惯这油灯了。人家范灼才刚回来,她便上赶着叫人做这做那的,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母亲有些不屑道:“自以为将香儿养大了,便粘上人家,也不怕范家人哪天说闲话。不过她现在被人说闲话还少么,旭升与玉芬离婚的事,整个镇上的人都传得沸沸扬扬的,自然是不会在乎这一点的,现在呀,只要能巴望上的,只怕是能管一点是一点了。” “妈,你别这么说。” “我承认我是有点幸灾乐祸,不过你大伯母这样的人,一点也不值得同情。你别看现在她这样可怜,她算计起人来,可是不分时间情况的。你瞧着吧,范灼今日午饭只怕是没着落的,少不得到我们这里来凑合一餐。” “妈,范灼未必来呢。” “若是范灼一人,他的确不好意思来,可是架不住你大母领着他一起来。我倒也不在乎多一两个人,不就是添人添碗筷的事情,可是来人是你大伯母,我怎么心里都有一点不痛快。” 话刚落,果不如母亲所言,大伯母带着范灼已经至堂屋,远远的大伯母高声唤母亲的闺名:“乐容,我今日带着范灼来向你讨饭吃来了。” 母亲看向秀莹,很是无奈地说道:“我就从来没有失察过。” 母亲到堂厅了迎了迎,将厨房里的一切交给秀莹。 午饭自然是秀莹一家三口并上了大伯母与范灼,五个人倒没多说些什么,只是简单地吃了一餐。饭后,范灼要回范家,向大家辞行,母亲留他用晚饭,他谢拒了,说:“多谢二伯母,香儿还在家等我呢,改日我再来便是。” 范灼走后,大伯母便说道:“香儿,身上是有喜了。她是个有福气的,这孩子来得真是时候。” 大伯母的话这屋里的人,没一个听不懂的。她说的自然是春香前一段时间与殷霁云一起做生意失败的事,前一段时间里,春香还在愁这件事情怎么收场,毕竟这笔资金不是一点半点的。而今春香身上有了范家的孩子,范家人自然是要看在孩子的份上,对此收声。 没人应喝大伯母的话,她倒也没有在意。自顾自地喝了些瓜果。这厢秀莹家里又来了些客人,更是没人再坐下来与她闲聊,她自己也觉得有些无趣,忙辞别道:“你们忙,我先去找牌搭子打几圈。” 进来的客人当中,有赵家的姑表亲,见大伯母往外走,忙叫道:“老嫂子,与其到外面找牌搭子,不若留在老二家里,咱们自家人搭一桌。” 大伯母面露喜色道:“也不是不可,可是人能凑得齐么?” 那人道:“怎么不齐了,我家二个,老二家再来一个,不正是三缺一么?” 听他这么一说,大伯母便说道:“秀儿,你快去玉芬那里,把我那一幅象牙麻将给拿来,大伯母今日便留在你们这里……” 秀莹顿了顿道:“我忙得抽不开身,好几日都没见过玉芬了,亦不清楚你所说的象牙麻将在何处。” 听秀莹这么一说,大伯母便问秀莹借了电话。她并不是打给玉芬的,而是打给怀了身孕正在家中休养的春香,说的不是别的,正是方才她与秀莹所说的那一套话。她是要春香去玉芬那里去拿象牙麻将。 约一刻钟,春香风风火火地来到了秀莹家。她着一身红色的大袄,围一条白色毛线巾,头上戴了绒绒帽,严严实实的,让原本不怎么冷的天气,显得别样的冷。 “如何这般怕冷了?”秀莹被她这样子吓到了。 春香道:“没事,就这几天着了些凉,他母亲叮嘱我多穿些,仔细着些。” “是了,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了。” 春香一惊:“姐姐怎么知道了?” “我知道不是很正常吗?这又不是什么坏事,还怕我知道么?” “没有,我只是想说,姐姐是怎么知道的。” “晌午,范灼与大伯母在这里吃饭提到了。” “哦。”春香低了低头,叹道:“这孩子来得真不是时候。” “如何这般说,方才大伯母还说,你这孩子来得正是时候呢。” “我心里乱得很。”春香越发将头低得更低了,“没他的时候,我的日子便是举步维艰,而今又多了他,我真不晓得这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了。” “这么久了,我亦没问过你,那件事后来你怎么处理的?”秀莹大概知道春香而今是个什么心态。她无非是更加地自悲了。她原本就是孑然一身,而今天又将嫁妆都给赔完了,呆在范家自然是夹着尾巴,处处都得小心再小心。而今又怀了肚子里这一个,还不知道这肚里的是男是女,更不知道范家人是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若是她怀的是范家不待见的,那么以后她的日子又应该怎么过下去。 “能怎么处理,我照你所说的,与范灼全都说了,亦请他替我想法子处理。因为要动到范家势力,所以范家的其他人知道这件事,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 沉默了一会儿春香问道:“姐姐,你是真的要出嫁了吧?” “嗯。”秀莹应道:“这几日都在开始着手准备了,自然也就是真的了。” “真好。我想问姐姐一个问题。” “你说。” “姐姐是因为爱陆大哥,所以才嫁他的吧?” 秀莹笑道:“如何这般问?” “只是随便问问。我记得当初我嫁给范灼之前,姐姐亦曾这样问过我。今日我这样问姐姐,亦不过是提醒着姐姐,姐姐与我终究是不同的,万不可如我这般,草草了了地便嫁了人。” 第90章 现状 “我很确定,我是因为爱他才嫁他的。你知道的,我从来不是那种冲动的人。否则我与他也不会在你们之后结婚。从前殷霁云亦提醒过我,我们结婚是以的新式婚礼,承的亦是新式礼法。如果有一天真的走到彼此陌路,不得不说分手的时候,我不会犹豫,亦不会软弱,更不会像个弃妇发疯发狂,我只会快速而绝决地离开。不过在这之前,我会很努力地维系这段感情。” “真好。”春香听了秀莹这段话,露出了羡慕的目光:“姐姐嫁给了爱情。” “是也不是。一切都不过是自己的选择罢了。如果你能看开一些的话,那么谁又能说你嫁的又不是爱情?爱情的方式有很多种,并不是天下所有的爱情都以一种方式出现。重要的永远是藏在背后的深情,而不是嘴上所说的爱你永远。永远说远亦不远,说不远其实亦是远得有些可怕。” “姐姐,你说得有些深了,我不明白。” “慢慢去了解,终会让你明白的。” “嗯,姐姐,大伯母方才让我去玉芬那里拿象牙麻将,我得先走了,玉芬最近在镇上打几份工,我怕去晚了,她没功夫理我。” “你省省吧。” “姐姐……” “你去玉芬那里要东西,是以取还是借的方式,又或是讨的方式?” “自然……”春香慢慢地有些回味过来这当中的曲折。 而今已经不比从前了。从前他们是一家人,有大伯母一句话,自然是以取的方式拿来。然而如今他们已经是两家人,且还是仇对的两家人,取这个方式自然是不管用的。 那么借? 借?以谁的名义去借,先不说玉芬肯不肯借,便是肯,那么日后谁去还?入了大伯母手的东西还能够还得回去么? 除了取与借,那便吸余下一个讨字。 讨?你以什么立场去讨,你有什么资格去讨?玉芬已经不再是赵家的媳妇,当初离婚既然将房子都断给了玉芬,那么房的东西自然也就归了玉芬。且秀莹与春香又不是他们一房的人,便算是同一房,两个姑子找前嫂子讨要属于前嫂子的东西,亦是站不住脚的。 这是一个很烧脑的事,怎么做都是得罪人的。如果真的那么好去拿这东西,为何大伯母自己不去拿,反倒支派她们姐妹去?既然怎么做都是死局何不一开始就不做? “多谢姐姐你提醒,那我就不去了。” “你脑子总算比从前灵光了些许。” “只是我先前已经答应大伯母……” “你早些回去吧,晚些时候打个电话来推信就是。” “也只能如此了。” 晚些时候,大伯母接到了春香的电话,说是肚子闹得厉害,怕是不能去玉芬那里了。大伯母有些生气,但又不好发作。她辞了秀莹及秀莹家里的一众客人,便要走。 秀莹从屋里出来,正好瞧见,便说道:“大伯母怎么就走了……” “我自然是要走了,你如今已经是待嫁大姑娘了,我瞧着你这几日将家中打理得井井有条,再加上你父亲与母亲做事皆强过大伯母,大伯母就不呆在这里碍眼了。” 说完便一股烟似的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秀莹有些恼,但到底家中人客多,招待他们都够忙的了,哪里还有时间去管大伯母。 次日,一大早秀莹便接到了旭升的电话,他先是问了秀莹家中这几日是否忙碌,一番铺陈下,才说到了重点,他说:“妹妹近日可去看过吟霜与顺贞姐妹” 秀莹实话实说:“我回来有一些日子了,但是家中事事皆由我经手,无暇□□。只能过些日子了。哥哥可是有什么不放心的?” “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你不久便要成婚。孩子们又闹着要添新衣服。你看……” “哥哥大可直说。” 旭升自己亦有些觉得不好意思说道:“你去看一下她姐妹二人身量多少,然后告诉我一下,凤珠这几日得空好给她们挑两件。” 秀莹默默不作声,良久才轻启朱唇说道:“哥哥,我这几日实在脱不开身,你不若直接问一下玉芬姐吧。” “妹妹,你这是让哥哥为难。” “有什么好为难的?你只是说孩子们的事,难道你那外室还有什么意见?你如今为了她已经离了婚,难道还要让你连孩子都不要?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何必假腥腥地给孩子们置办新衣服?”秀莹说得有些不客气了,“妹妹说话直了些,也有些难听了,不过却不怕她听见。” “她没在边上,我现在在公司上班呢。”旭升解释道:“凤珠没有这些意思,我只是不想与玉芬再有所交集。算哥哥求你帮忙了,你去给她姐妹二人量一下吧。” 秀莹叹道:“哥哥,我不是说瞎话,这几日是真的忙,要不你与春香说一下,或许她比我清楚一些。” 果不其然,旭升又打给了春香,不过春香并没有接他电话,而是让下人直接说她正在安胎当中,范家老太太少让春香外出走动。 接到电话的当天,春香给秀莹打来了电话抱怨了一通,她大体上是说,旭升自离婚起,三不五十便问她要钱,前前后后她掏私包差不多都上千块了,而旭升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还的话。 这若是放在从前,春香定然二话不说,直接给两个孩子买衣服去了。可是如今她身上没有一分私房钱,而每日用度都是从范家明账上去领,多一分少一分范家人都跟明镜似的,她又怎么好那么明显地去照顾娘家人。更何况她肚子里现在还怀了一个,日后还要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范家是一个从不白养一个人的家庭,万一她将来生下来的这一个范家人不喜欢,她还得靠自己的双手去养。 秀莹又说了几车子安慰她的话,好不容易将她安抚完。旭升这头又打来了电话,他苦求着秀莹,各种好话说尽,等到秀莹终于松口,他才又一堆好听的话将秀莹奉承了一翻。 秀莹专挑了一天家中比较闲的日子,那日父亲与母亲亦在家中休息。她与父亲母亲说明去意,便到镇上找玉芬。 这个时间点,玉芬正在镇街头的杂货铺里帮工。这是这么久以来,秀莹第一次见着玉芬,她比起上一次见到时,精神好了很多,但是整个人比上次见着时又瘦了一圈,眉眼都是细描过的,虽然已经三十出头,但是气质却比起从前胖时上升了几个台阶。就连路过的从前来这间店里买东西的顾客,都说她最近颜值回春了。 玉芬倒也不谦逊,回答道:“女人嘛,还是要对自己好一点,我从前呀就是太不爱收拾了,所以才会跟个黄脸婆似的。如今我是看开了,所以这才收拾了出来。” 见着秀莹,她又显得有些自悲了起来,细细地说着近来她与旭升之间发生的事。她的内心一直是放不开的,纵然现在的她比从前似乎感觉好了很多,也有了自己的新的生活。但是她还是想着旭升,她总想让旭升多给她谈谈,哪怕不是谈他们之间的事,就是谈谈孩子们,她亦是愿意的。 可是旭升似乎一直在躲着她,好似一旦和她粘了边,便会死一样。有好几次她主动打电话,去与他说孩子们的事,他竟然很不客气地骂她道:“你是不是想男人想疯了,我现在都不是你丈夫了,你还打电话来与我说这些,你还要不要点脸了。当初离婚时你可是说得好好的,让我什么都不带走,我都依了你了,现在你又拿孩子们当借口,我都替你害臊。” 秀莹并没有多对玉芬说些什么,她只是静静地听着,其实她很想对玉芬说。其实旭升说得一点儿都没有错,虽然他很渣,但是他说的是事实。一个有尊严的女人,是不会这样子让一个渣男反复地践踏自己的,而且还是自己送上门去让人践踏。 秀莹知道,她现在跟玉芬说那么多,玉芬终究是听不进去的。她思想始终是比起她们要慢几拍的。旭升抛弃她大约跟这一点也多多少少有些关系,毕竟夫妻双方在一起过日子,是要多沟通交流的 ,一旦沟通与交流都成了问题,那还谈什么感情不感情的问题。 谁都会不安于现状,更何况有他那外室在外边一相对照,他自然是愿意找一个思想开明一些的,一起与自己过完下半身。不说日子过得怎么好,至少余生不会一个人孤独无人知晓。 “玉芬姐,我是来看看吟霜与顺贞的。” 玉芬腼腆地笑道:“我给她们报了些假期补习班,你也知道,我这一辈子吃亏也就吃亏在没念过什么书。所以现在我拼了命地工作,也就是想要让她们俩多念些书。她们毕竟是女孩子,以后若是随了我,就真的是太可怜了,我不想让她们走我的老路子,我想让她们有出息。当然我也知道以我的能力要让她们有多大出息是不可能的,但是管他呢,只要比我有出息就行了。” 第91章 就事论事 “这大约也是我目前为此唯一能让自己活下去的理由了吧。”玉芬无奈地叹着气,顺道揉了揉发痛的后肩,“让你见笑了,这是最近才起的毛病。也不知道怎么的,最近觉得自己越发地娇气了。可是我又不能请假,请假一日,就得扣一天工钱,少一天工钱我们娘儿三恐怕就得饿几天的肚子。” 秀莹也不知道怎么接她的话,良久才吐出一句:“孩子们的父亲没给生活费吗?” 玉芬嘲讽地笑了:“已经三个月没给了,我若指望他的施舍,只怕我们娘儿仨早就不在人世了。正好今日见着了妹妹,不妨借妹妹的口替我跟赵旭升说一声,我郑玉芬不会得他一分施舍,但是这两个孩子毕竟不是我一个人的,当初说好的责任他得背好了。” 又说道:“我得上工了,孩子们这会子差不多应该回家了,你到我家里去看她们吧。” 秀莹来到玉芬家时,两个孩子果真回到家中了,顺贞年幼一些,对于父亲与母亲的离婚没太多的感触,自然的也没见有多大的悲伤,见秀莹到了,立即围上来问东问西,缠着秀莹要这要那的。 相较之下,吟霜就越显沉静了,一双大大的眼里满是愁绪,她正拿着毛笔在练习小楷。秀莹走近一看,笔下抄的尽是一些惆怅凄清的诗词。 “怎么尽抄这些?” 吟霜抬眼看了秀莹一眼,答道:“我觉得很真实,不像别的诗词尽是些花花肠子。” “你父亲让我来问问你们姐妹二人的身量,他想给你们做新衣裳。” 听到这一句话,吟霜没多大反应,顺贞倒是高高兴兴地围过来,“姑姑,你是说爸爸要给我们做新衣裳?” “是的,千真万确。你知道自己的身量吗?” “不知道。不过我们家有尺子,我去给姑姑拿。” 一会儿尺子便被拿了出来,顺贞缠着秀莹将自己上下左右能量的地方全都量了。轮到吟霜时,吟霜并不想量,她婉转地说道:“我不需要新衣裳,我还是比较喜欢我的旧衣裳。” “你父亲也是一片好意……” 吟霜打断秀莹,道:“猫哭耗子似的好意么?只怕不是别人挑剩下的边脚料子吧,叫他省省心,好好地哄他那外室吧,我不需要。” “吟霜,那你可就想错了。姑姑今日来并不是偏帮你父亲的,他的确是错了,但是你觉得你拒绝就是与他划清了界线,抹掉了跟他的关系?血缘关系永远都不可能抹得掉。”秀莹说道:“既然这关系抹不掉,那应该去享受你应该享受的。不要尽拿些清高姿态来证明些什么,那样不过让你母越来越辛苦。你与顺贞一天比一天大,旧的衣裳虽然有感情,但是太小了,也不得不更换更大的。” 吟霜又抬头看了一眼秀莹,最终又低下了头。 秀莹又说道:“我们就事论事。你父亲与你母亲两人之间,承然是你父亲错了,可是难道你母亲就一点儿过错都没有吗?感情是一天一天地建立起来的,自然也是一天一天地磨灭的。当两个人没有感情的时候,勉强生活在一起亦不过是痛苦的。你试想一下,如果你父亲没有找贾凤珠,那么日后还会不会出现什么李凤珠张凤珠的?再来如果当初事情发生之后,你父亲与你母亲勉强在一起,那么他们还会像从前一样,安安稳稳地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吗?” 吟霜眼里腾出一大片雾气,她倔强地没让它们变成泪水。秀莹知道她所说的话,她有听进去,又说道:“你已经是大姑娘了,马上就要上国中了,很多事情你要多看多想,而不是还跟你母亲似的沉在那过去出不来。你们还有你们的未来,不应该因为父母的恩怨,让自己变得小肚鸡肠,目光短浅。” 事后,秀莹将今日与两个孩子,以及玉芬所讲的,汇总说与了旭升听,旭升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听取了两个孩子的身量尺寸,接着又说道:“秀儿,你最近宽裕吧?我想找你借些钱,过几天就还你。” 秀莹拒绝也不是,不拒绝也不是,索性直接答应了他,“好,不过这钱你不用还了,就当妹妹结婚提前给你发个红包。” 旭升尴尬地笑了两声又说道:“你什么时候结婚?” “下个月初三。” “哦,恐怕那几日我有些不得空。” “没关系,妹妹不会怪你这些。只是有一个条件,哥哥必要答应妹妹。” “你说,我听着就是。” “跟妹妹结婚时,对你要求的一样。” “你是说……”旭升有些吞吐道:“你放心好了,到时候哥哥会想法子,一定送相同的礼金。”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 秀莹极严肃地说道:“钱倒是小事,哥哥便是不送礼金,我照样欢迎。只是你那外室就不要往妹妹婚礼上带了。我没兴趣结交这样的女人,更不想让我的婚礼毁在这个女人手上。” 旭升没想到秀莹比当初春香所说的还要狠,他不知道的是,秀莹早就知道春香当初结婚时,曾打电话与旭升说起这件事时,那女人正好在边上听着,立时便对旭升又哭又闹的,说:“好嘛,你妹妹结婚不请我,简直就是看我不起,行,你们赵家这般欺我,日后有什么事再不要请我,便是请我我也不会去。赵旭升,你真不是男人,只能让我一辈子跟你偷偷摸摸见不得光,你当初跟我在一起时,你可不是这样委屈我的,你把我骗得好苦哇,嘤嘤嘤……” 当初春香与秀莹说起这件事时,秀莹曾就在心底留了个底,这种女人最是能对付男人的了,在外装得一派贤妻弱妇样,在男人面前又能将撒泼与可怜运用得炉火纯清的人物,必不是好相与的主儿,以后能少碰头就绝不见面。她既然自己把话说得这么完满,那正好也就用她自己的话去回击她。 “是不是玉芬那疯女人又对你说了些什么?” “哥哥,你以为任何人都跟你似的,是个人的话都言听计从吗?我难道就非得必须接受你的外室吗?别忘记了她只是你的外室,我们赵家人还没承认她。” 往后的几日里,旭升再没就这个问题与秀莹讲,但是秀莹还是从别处知晓,旭升透过好几位赵氏家族的人与秀莹的父亲和母亲作思想工作,意在将那贾凤珠领上门来。 秀莹的父亲给了他一个很有力的建意,“你若执意带她来,那么就悄悄地坐在一处吃你们的席面,二叔我就当不知晓,当是你的一个普通朋友。若是你们想要在妹妹的婚礼上,动个小心思,那就不要怪二叔仁,直接让底下的人连同你与你那外室一起给撵了出去。” 这些话也不知道旭升听进去了没,不过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再没听到旭升给家里来信提起。 转眼便到了月初,因为江都离镇着实不是很近,便是汽车亦需要一天整。所以像春香结婚时那样简单一次全用新式婚礼不大可能。再加上其实秀莹的父亲与母亲更想秀莹依旧礼,过祠堂,风风光光从赵家出门。毕竟他们这一辈子也就只得秀莹这一根独苗儿。 故而这几日里,他们一家三口,为此协商了很久。最终他们各让一步,采用中西结合的方式,即在女方家用中式出嫁礼,着中式凤冠霞披,配乐班子吹打,请戏班子唱堂会,摆流水席三日。 秀莹一直觉得这一套除了礼节繁琐,更重要的是她自小少做女红,而临时父亲与母亲才提出改成这样子,她连准备那所谓的中式嫁衣的时间都没有,更何况是凤冠霞披。 在临近陆锦鸿来迎亲前一天晚上,母亲将秀莹叫进了房里,拿出一套百鸟朝凤头面和一件早就准备好的凤穿牡丹绣服。看到这些东西时,秀莹有些呆住,“母亲,这是……” “打小你父亲就未曾让你学女红这一套,从前我倒是想让你学一些的,可是你父亲却总说我,目光要放长远,现在都民国了,咱们女儿出嫁时,能不能用得着这一套都是问题。他总觉得你应该成为新时代女性。当初将你接到国外,让你留学也是这重打算。” 母亲叹了口气说道:“你其实一直也都照着他所想的样子成长着,之前徐家那门亲,其实是我闹着要让你去应的,你父亲当时其实也与我闹过的。可是后来他扭不过我,便……终究是我错了……” 秀莹亦叹道:“都已经很久的事了,母亲我不想再想过那一段往事来。我亦庆幸那时候自己的坚决,才没让自己走入万劫不复。不过母亲不要自责,相反我还是很感谢你们的,正因为你们这么多年来,视我若珍宝,将我当作新时代女性来教养女儿,女儿才有识人断物的能力,才有机会在面临选择时,果断而坚决。也正因为这样,我才有机会遇见陆锦鸿。” 她笑着转移这个有点沉重的话题:“母亲是什么时候准备这些的?” “早就准备了……” “多少年了?” “很多年了,不单单是这些,还有你的嫁妆。”母亲又将角落的几箱子东西一一与秀莹细说。这一晚就仿似交待往后余生一般,慢长而深刻。 第92章 登堂入室 昨晚母亲与她说了一夜的话,说关于从前的事,也说关于以后的事,小到针线大到生儿育女。秀莹没睡几个时辰便醒了来,醒来一看时间才刚到寅时,身旁的母亲早已经起床了,秀莹立时简单地挑了件素衣穿上,出了卧房,只见家中请来帮佣的一群人,来来往往手里拿着各自的活计在忙着,母亲在招呼着他们。 秀莹叫了母亲一声,但是母亲似乎太忙了没应她。秀莹只好自己先到厨房要了些点心,自己先吃了起来。她其实大体上都是知道的整个婚礼的过程的,今天这一日,哦不,应该说是接下来的几天里,她能够踏实地舒服地吃一口饭的机会几乎是不大可能的。 用过早点,梳头的福婆便来了,除了福婆外,秀莹的二个表妹及春香与吟霜顺贞都赶了来。福婆按照规矩先给秀莹顺发,上头,梳髻,簪花……一系列动作缓缓进行着,每一道工序福婆的口中都念念有词地说着些吉祥的话,祝福着面前的新娘子。 寅正三刻,秀莹已经梳洗完毕,门外炮竹声亦是在这一刻响了起来。外间迎亲乐与观礼的吵闹声越来越大,她知道他来了。 屋内的一众姑娘们此时各自为营,关门的关门,设障的设障,秀莹先前是答应过她们的,今日随她们高兴,所以她们的动作自是有些夸张。尤其是活泼的顺贞,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学得那些稀奇古怪的刁钻法子,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又过了一刻钟,陆锦鸿便随着一众人前来催新娘出门,屋内的姑娘们正准备,将那早先就准备好的各种对付新娘的法子用出来,却不曾想秀莹的母亲上前来说情,姑娘们根本不依,继续接着闹腾,可是秀莹的父亲来了。秀莹父亲一向在家中不爱与人说笑,做事也极古板严苛,他拍着门板训斥道:“差不多就行了阿,你们一群姑娘不比小子,今日是秀儿出嫁之日,不要整些有的没的,我只希望她安安稳稳地出门。开门吧!” 姑娘们转头看了一眼秀莹,想让秀莹发个话,秀莹亦只能尴尬地摊了摊手,表示这不在她的意料之中,她今天虽然是主角,但是没有哪一个新娘会在自己出嫁当日嚷着要其他人,拼命在这一天来闹腾的。 姑娘们见秀莹这般,只好有些不满地开了门。陆锦鸿一进门倒是按照他们那边的风俗,给屋内的姑娘们散了些红包,虽然不多,倒底还是让姑娘们高兴了起来。 福婆将秀莹牵到陆锦鸿面,将她的手放到他的手上,又说了一通吉祥话,门外又响起了炮竹声。席面也正式开起了。秀莹父亲与母亲在门前又与两位新人说了些话话,分别送上了一个大红包,倒退到了一边。 秀莹听到母亲在她身后哭了起来,心里也有些难过了起来,突然间有点不想离开这里,想回头安慰一下母亲。可是母亲昨晚与她说过,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一旦出了门,便是发生任何天大的事情,都不可以在这一天回头,否则便是不吉利。 这吉不吉利其实还真不好说,关键是这里所有人都相信这一个说法。 “夫人,咱们走吧。你放心过几日咱们就回来。”陆锦鸿握紧了她的手,缓缓将她带到婚车上。他能感觉到她方才哽咽了一小会儿。 车子一路向南走着,约过了大半天时间,终于来了到镇江,因为时间原因,天有些微暗。再加上这边的婚礼还没举行,严格上来说秀莹还未进陆家门,所以赵家一行送亲客是不能上陆家的,所以便包下了一间客栈。 秀莹亦是要住在这里的。不单单是因为她还未入陆家门,更因为这边的婚礼是西式的,明日是在这城区的一间洋酒楼里举行,一应流程早已经定好。 将所有宾客安置好后,秀莹也进了一间厢房,还未坐定,陆锦鸿便走来了,他手里拿着一个托盘,托盘上面放着一碗银耳汤,一碗米饭,以及几小碟子下饭的菜。 “你什么时候去拿的这些?” 陆锦鸿微笑道:“就是刚刚你进房门后,你快吃,我来给你拆头发。” “好。” 秀莹是真的饿了,没几下子,一碗银耳被她吃了个精光,接着又吃起了米饭来。陆锦鸿则认真温柔地将她头上的满头珠翠一一拆下来。 “你只拿了一份上来,我都吃得差不多了,要不你先去吃点吧,我头上的东西我自己一会儿来弄。” “不着急,你吃你的。”陆锦鸿仍时耐心地拆着珠翠。 过了一会儿他说道:“方才我瞧见大哥来了,也没上前打声招呼。晚些时候你吃好后,简单梳洗一下,我们……” “他一个人吗?”秀莹放下筷子,心里虽然有些波澜,但是却并不意外。她只是有些担心,旭升早已经不要脸面,他那外室又精于计算,若旭升非要将他那外室往她的婚礼上大张齐鼓地带来,后果亦只能秀莹自己埋单。 “是的,就他一个人。”陆锦鸿虽然知道旭升这一年里闹得够怆,但是他生在一个简单的家庭之中,又是军人出身,自是极少将这些小心思,花在日常生活上。更何况这几日是他与秀莹的大喜日子。 秀莹则不同,她在赵家生活了十多年,明白有些细微的变动,有些事就会发生翻天改变。前几日在赵家她做不了主,也不用担心有其他差池,因为在赵家,父亲还能说上些话。而今天在镇江,在陆家的眼皮底子下,若是出一点儿纰漏,那么今后秀莹就会落下一辈子被人笑话的诟病。 “他现在在哪儿?” “在楼下,不用担心,店里只要报你与我的名字,店家会安排好的。” “我不吃了。”秀莹拿了手娟子,将嘴擦拭后,自己快速地将头发整理了一番。对陆锦鸿说道:“我找他说会儿话。” 没等陆锦鸿应答,她便独自往楼下走了去,到楼下询问了楼下的店员,秀莹径直走到旭升所在的包间。彼时,旭升正在吃饭,见秀莹来了,他先是一番道贺之词,又问:“小陆呢?” “他在忙。哥哥什么时候到的?” 旭升并不看秀莹的眼睛,答道:“早上问了家里,你们何时起程,我便掐着点儿赶来的。正好赶在你们到这里时,一起来的。” “劳哥哥走这一趟……” 旭升道:“说来惭愧的很,我还以为你们是今日成婚。” 秀莹解释道:“时间早就与亲戚们说定了的,毕竟我们两家相隔这么远,为了不误了吉时,而且两边的风俗也不相同,办的样式也不相同。也只好这样了。今晚我们都住这里,晚些时候哥哥跟这里的店家报我的名字,也去挑一间房间,将就一下吧。” “凤珠今天刚好有事,所以就我一个人来。晚些时候我怕是要离开……”旭升吞吞吐吐,又看了看秀莹,见秀莹没有任何反感,接着又说道:“我晚些时候要去接凤珠,早上她出门前与我说好了的。” “好,哥哥有事忙,就忙去吧。”秀莹面上一片祥和,内心里却是翻了几滚。 “玉芬来了吗?”旭升问道。 “没来,不过我有邀请她了。她前一阵子,有拒绝过。不过这与哥哥你来参加我的婚礼应该没什么抵触的吧?” “妹妹……”旭升想说什么,但见秀莹的父亲与母亲上前来,又只好生生地将口中的话给吞了下去。 秀莹见父亲与母亲来了,但将位置让给了他们二位,道:“我先去吃些东西。” 晚些时候小叔前来敲门,与秀莹说道:“秀儿,下午旭升来了。” “我知道。”秀莹一听这话,便知道小叔这是要来当说客的了。她不紧不慢,甚至还倒了两杯茶,坐下来与小叔相对。 “你知道,那他有没有与你说,想要来参加你的婚礼?” “没说。他可是与小叔您说了” “正是如此。” “那小叔希望我怎么做?” “秀儿,你们既是行的文明新式婚礼,那就不应该拘泥于……呃,那个多一两个人来参加,也只是加双筷子,加只碗的事。” 秀莹很想笑出声来,但小叔怎么说也是自己的长辈,虽然他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但在长辈面前讲话,还是得注意分寸。只是小叔云里雾里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秀莹只好说道:“小叔你说得一点儿也没有错,我也跟大哥说了,今晚就在这里交就一晚。再说大家都在这里将就,我也不好将他一个人安排在别处吧?” “秀儿,你知道小叔不是这个意思。”小叔急得团团转,最终急红了脸说道:“我是说,你能不有看在旭升的面子上,让贾小姐明日也来观礼?” “贾小姐?我记得我的亲朋好友里面,没有姓贾的小姐。”秀莹明知故问。 “就是旭升的女朋友。如今旭升已经与玉芬离了婚了,人家贾小姐迟早是要进赵家门儿的,你这样让人家下不来台,怕是不妥哦。” “有何不妥?!”秀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又说道:“小叔,是旭升来找你当说客的吧?” “秀儿你既知道,那是否给小叔一个面子,给人家贾小姐下一张请帖。” 第93章 我们的婚礼 “小叔,你这个面子,只怕侄女给不了。”秀莹面若冰霜,应答道。 小叔一愣,大约没有想到秀莹会这么直白地拒绝了。他满脸大写的尴尬,想要再次劝说,然而秀莹已走至门边,更加不客气地说道:“小叔早些回房休息吧,实在无心安睡,亦可约今日一同前来的亲戚们打打牌什么的。侄女明日举行婚礼,还有很陆家的亲朋初次见面,得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对,就不留小叔在此闲聊了。”  这倒也不完全是赶人的套话,她这几日原本就没休息好,虽然是喜事,亦没有太多实质上的事让她着手,但是规矩礼节还是要要的,陆家的近亲关系简单,但是其他亲朋她还不清楚,她总是得多几个心眼儿。一此糟心的事平常里什么时候发生都好,却万万不能在这几日里,她要给陆家的亲友一些好印象,否则别人会一辈子戳秀莹的脊梁。 送走小叔,秀莹的情绪有些不快,但终究还是没有找任何一个人去提及此事。她思想着,这是家丑,不便在此处发作,且发作也无甚用。小叔一向如此,不过是被有心之人利用罢了,去生他的气作甚? 只是秀莹不曾想到,夜半时分,旭升竟然让陆锦鸿来与她相商。 陆锦鸿道:“此事我看没什么,他到底是你大哥,咱们成婚独独不让他来,是有些说不过去。” 秀莹顿时火冒了起来,“陆锦鸿,他是我大哥,但是大哥也应该有大哥的样子。我有说不让他来参加我的婚礼了吗?” 陆锦鸿显然是被他们花言巧语给骗来当说客的,经秀莹这般质问他有点措手不及,忙柔声道:“那可能是误传了,你与大哥打个电话说清楚。” “什么叫误传?下午他来时,我与他面对面相谈难道还说得不够清楚吗?还需要谁去误传?便是误传,他难道不晓得直接来问我?需要找了小叔,又找你来当说客?我竟不知道,他为了他那外室,竟可以做到如此地步,非要连自己妹妹的婚礼都搞砸不成?”说着她竟痛哭了起来,“他在外面搞破鞋,原已经让我们这些姐妹脸上无光。难不成还要让我这一生唯一的婚礼都没了光彩?” “秀莹,你理智一点,你何必将事情想得那么坏?大哥已经与玉芬离婚了,他那外室现在是他明正言顺的女朋友,咱们不说出去,谁又能知道他们的关系曾经不道德?明天那么多宾客,未必每个人就注意到他们了。” “你还在帮他们说话。他是我大哥,难道你竟比我清楚赵家的人?他若真的只是将那女人带来送祝福的,又何必花这么多心思来说动我?你们都认为好女人就应当大度容忍委屈求全。可是凭什么我要委屈我自己?如果是这样来评断一个女人是好是坏的话,我宁可当个坏女人。” 秀莹的话字字尖锐,却又针针见血,陆锦鸿也不知道如何劝说了,秀莹一直在哭,与他在一起,他从来没见她这样大哭过。便是三叔走时,也不曾这般。 “他不过是想将那个女人引见给其他人,这样接下来,他们就可以真正的明正言顺地结婚。” “这样想也没错呀。” “是没错。在我的婚礼上,借我成婚的机会入赵家人的眼,明正言顺,登堂入室。可是这是我们的婚礼呀。我凭什么要给他们制造这样的机会?况且吟霜姐妹已经知事,今后那女人成为她们的继母,或待她姐妹二人不好时,问起来是谁穿针引钱让这女人登堂入室来,我又应该如何回答她们?”只怕这样做了,以后还会留下一断公案,至于这公案坏到哪一步,秀莹不断往下想。 “你总是将没发生的事,想得那么远。” “好,那我又说近一些,如果他们的事在我们婚礼上面闹将起来,又怎么办?如果我的婚礼被毁得一塌糊涂,我想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开心的。陆锦鸿,赵旭升的确是我的大哥,可是却没有权利让我一辈子都不开心。如果非要做个选择,我宁可不举行这个婚礼。” 事情闹得这个模样,陆锦鸿也不好说别的再刺激秀莹了。 第二天的婚礼旭升没有到场,自然那贾凤珠亦没到。故此在整个婚礼开始到结束,都十分的美好与祥和。秀莹穿着雪白的婚纱,由父亲送到身着西装的陆锦鸿面前。虽然只是短短的几步路,秀莹却感觉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定格了。从此刻起,她便正式成为了陆锦鸿的妻了,有人说女嫁人,便如一次转世,那么她应该会是幸福的吧? 对于这个问题秀莹内心有坚定,亦有迟疑。大约感觉到秀莹内心的矛盾,陆锦鸿在接过她的手,站在神父面前的那一刻,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誓言说得特别的响亮。 礼毕后,陆锦鸿带着秀莹一一介绍了些素日少有见面的亲朋,将秀莹介绍给他们认识,看着漂亮的新娘子,所有人无一不夸赞的。 终于在下午五点左右,一切落幕,秀莹拖着疲惫的身子被先带回到了新房。 这所院子虽说是旧宅,但是新房里面的布置却一点不陈旧,西式的成套家具,简单中却又透着优雅,雕花铁床上方挂着一顶紫色的纱账,纱账下面的红色褥子上撒上了粉色的玫瑰花瓣。 还未等秀莹逐一将这些看个仔细,这屋里的电话却响了起来。秀莹缓缓去接那电话,原以为是陆家这边的亲戚,却不成想竟是侯氏。 今日敬酒时,她细瞧了一下送亲客座上的每一位,没能瞧见侯氏。当时她心里还思忖了一下,她这大伯母,无风不起浪,今日倒没来凑上个热闹。当然这于秀莹来讲,没她在她反而内心里的担忧少了一分。 可是这 时候她却来了电话,不知道却又要作什么妖? 秀莹平复了一下内心,尽可能平心静气的应答。 那边侯氏,没想到电话如此顺利地转到了秀莹手上。一时没来得及反应,待确定是秀莹后,方如连天的大炮一般,轰隆隆地数落着秀莹。说秀莹如今天嫁得好人家就不认人了,如此种种大约数落了五分钟。 秀莹总结了一下大概几点,一便是这次秀莹未让旭升将她那位新儿媳请来参加秀莹的婚礼,二是秀莹父母安排送亲客时,未对她三催四请,以至于大半个赵家人都来到了陆家参加了这次婚礼,独独她落了空。这三,却是关于春香的。 春香属三房,但是三房如今天只春香一人。且她目前因在胎中,有所行动不便,一则秀莹一家不敢请,二则范家不放心。 范灼这一代虽说有两兄弟,然而他哥哥却在国外至今未婚,也就是说春香肚子里这一胎,无论是儿是女,这都将是范家孙辈当中的长子嫡孙。 自范家得知春香有孕起,春香可谓成了范家国宝级人物,吃穿用度又被她公公婆婆调了几番,就连身边的丫头婆子也新配了几个。 侯氏指说,秀莹没能把三房看起眼,虽说三房没了男丁,但春香好歹也是三房出来的。亏春香还从小儿跟秀莹姐姐妹妹那般亲热。 这些诛心的话,没由来得让秀莹火冒三丈,她几乎是咬着牙,压着心底的怒气说道:“大伯母,如今天可是来兴师问罪的?不管是不是,今日里是侄女大喜的日子,得高高兴兴的,侄女不作陪了。若是大伯母要当这个捕快,非要来拿我,那也请过些日子再来。” 秀莹知道电话那端侯氏定然不会罢休,但山高路远,她若来陆家只怕也是要费些时日的。不过对于她这样爱生是非的人,她还是要留个心眼。 当下,秀莹将电话打到了酒店,将事情与父亲母亲一一诉说。父亲与母亲听后亦是极不高兴。 秀莹的母亲道:“原先你没出嫁,我对她百般忍让,不让她坏了你的名声,却没想到临到你出嫁了,她还闹这一出。这事第九十三章 “小叔,你这个面子,只怕侄女给不了。”秀莹面若冰霜,应答道。 小叔一愣,大约没有想到秀莹会这么直白地拒绝了。他满脸大写的尴尬,想要再次劝说,然而秀莹已走至门边,更加不客气地说道:“小叔早些回房休息吧,实在无心安睡,亦可约今日一同前来的亲戚们打打牌什么的。侄女明日举行婚礼,还有很陆家的亲朋初次见面,得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对,就不留小叔在此闲聊了。”  这倒也不完全是赶人的套话,她这几日原本就没休息好,虽然是喜事,亦没有太多实质上的事让她着手,但是规矩礼节还是要要的,陆家的近亲关系简单,但是其他亲朋她还不清楚,她总是得多几个心眼儿。一此糟心的事平常里什么时候发生都好,却万万不能在这几日里,她要给陆家的亲友一些好印象,否则别人会一辈子戳秀莹的脊梁。 送走小叔,秀莹的情绪有些不快,但终究还是没有找任何一个人去提及此事。她思想着,这是家丑,不便在此处发作,且发作也无甚用。小叔一向如此,不过是被有心之人利用罢了,去生他的气作甚? 只是秀莹不曾想到,夜半时分,旭升竟然让陆锦鸿来与她相商。 陆锦鸿道:“此事我看没什么,他到底是你大哥,咱们成婚独独不让他来,是有些说不过去。” 秀莹顿时火冒了起来,“陆锦鸿,他是我大哥,但是大哥也应该有大哥的样子。我有说不让他来参加我的婚礼了吗?” 陆锦鸿显然是被他们花言巧语给骗来当说客的,经秀莹这般质问他有点措手不及,忙柔声道:“那可能是误传了,你与大哥打个电话说清楚。” “什么叫误传?下午他来时,我与他面对面相谈难道还说得不够清楚吗?还需要谁去误传?便是误传,他难道不晓得直接来问我?需要找了小叔,又找你来当说客?我竟不知道,他为了他那外室,竟可以做到如此地步,非要连自己妹妹的婚礼都搞砸不成?”说着她竟痛哭了起来,“他在外面搞破鞋,原已经让我们这些姐妹脸上无光。难不成还要让我这一生唯一的婚礼都没了光彩?” “秀莹,你理智一点,你何必将事情想得那么坏?大哥已经与玉芬离婚了,他那外室现在是他明正言顺的女朋友,咱们不说出去,谁又能知道他们的关系曾经不道德?明天那么多宾客,未必每个人就注意到他们了。” “你还在帮他们说话。他是我大哥,难道你竟比我清楚赵家的人?他若真的只是将那女人带来送祝福的,又何必花这么多心思来说动我?你们都认为好女人就应当大度容忍委屈求全。可是凭什么我要委屈我自己?如果是这样来评断一个女人是好是坏的话,我宁可当个坏女人。” 秀莹的话字字尖锐,却又针针见血,陆锦鸿也不知道如何劝说了,秀莹一直在哭,与他在一起,他从来没见她这样大哭过。便是三叔走时,也不曾这般。 “他不过是想将那个女人引见给其他人,这样接下来,他们就可以真正的明正言顺地结婚。” “这样想也没错呀。” “是没错。在我的婚礼上,借我成婚的机会入赵家人的眼,明正言顺,登堂入室。可是这是我们的婚礼呀。我凭什么要给他们制造这样的机会?况且吟霜姐妹已经知事,今后那女人成为她们的继母,或待她姐妹二人不好时,问起来是谁穿针引钱让这女人登堂入室来,我又应该如何回答她们?”只怕这样做了,以后还会留下一断公案,至于这公案坏到哪一步,秀莹不断往下想。 “你总是将没发生的事,想得那么远。” “好,那我又说近一些,如果他们的事在我们婚礼上面闹将起来,又怎么办?如果我的婚礼被毁得一塌糊涂,我想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开心的。陆锦鸿,赵旭升的确是我的大哥,可是却没有权利让我一辈子都不开心。如果非要做个选择,我宁可不举行这个婚礼。” 事情闹得这个模样,陆锦鸿也不好说别的再刺激秀莹了。 第二天的婚礼旭升没有到场,自然那贾凤珠亦没到。故此在整个婚礼开始到结束,都十分的美好与祥和。秀莹穿着雪白的婚纱,由父亲送到身着西装的陆锦鸿面前。虽然只是短短的几步路,秀莹却感觉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定格了。从此刻起,她便正式成为了陆锦鸿的妻了,有人说女嫁人,便如一次转世,那么她应该会是幸福的吧? 对于这个问题秀莹内心有坚定,亦有迟疑。大约感觉到秀莹内心的矛盾,陆锦鸿在接过她的手,站在神父面前的那一刻,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誓言说得特别的响亮。 礼毕后,陆锦鸿带着秀莹一一介绍了些素日少有见面的亲朋,将秀莹介绍给他们认识,看着漂亮的新娘子,所有人无一不夸赞的。 终于在下午五点左右,一切落幕,秀莹拖着疲惫的身子被先带回到了新房。 这所院子虽说是旧宅,但是新房里面的布置却一点不陈旧,西式的成套家具,简单中却又透着优雅,雕花铁床上方挂着一顶紫色的纱账,纱账下面的红色褥子上撒上了粉色的玫瑰花瓣。 还未等秀莹逐一将这些看个仔细,这屋里的电话却响了起来。秀莹缓缓去接那电话,原以为是陆家这边的亲戚,却不成想竟是侯氏。 今日敬酒时,她细瞧了一下送亲客座上的每一位,没能瞧见侯氏。当时她心里还思忖了一下,她这大伯母,无风不起浪,今日倒没来凑上个热闹。当然这于秀莹来讲,没她在她反而内心里的担忧少了一分。 可是这 时候她却来了电话,不知道却又要作什么妖? 秀莹平复了一下内心,尽可能平心静气的应答。 那边侯氏,没想到电话如此顺利地转到了秀莹手上。一时没来得及反应,待确定是秀莹后,方如连天的大炮一般,轰隆隆地数落着秀莹。说秀莹如今天嫁得好人家就不认人了,如此种种大约数落了五分钟。 秀莹总结了一下大概几点,一便是这次秀莹未让旭升将她那位新儿媳请来参加秀莹的婚礼,二是秀莹父母安排送亲客时,未对她三催四请,以至于大半个赵家人都来到了陆家参加了这次婚礼,独独她落了空。这三,却是关于春香的。 春香属三房,但是三房如今天只春香一人。且她目前因在胎中,有所行动不便,一则秀莹一家不敢请,二则范家不放心。 范灼这一代虽说有两兄弟,然而他哥哥却在国外至今未婚,也就是说春香肚子里这一胎,无论是儿是女,这都将是范家孙辈当中的长子嫡孙。 自范家得知春香有孕起,春香可谓成了范家国宝级人物,吃穿用度又被她公公婆婆调了几番,就连身边的丫头婆子也新配了几个。 侯氏指说,秀莹没能把三房看起眼,虽说三房没了男丁,但春香好歹也是三房出来的。亏春香还从小儿跟秀莹姐姐妹妹那般亲热。 这些诛心的话,没由来得让秀莹火冒三丈,她几乎是咬着牙,压着心底的怒气说道:“大伯母,如今天可是来兴师问罪的?不管是不是,今日里是侄女大喜的日子,得高高兴兴的,侄女不作陪了。若是大伯母要当这个捕快,非要来拿我,那也请过些日子再来。” 秀莹知道电话那端侯氏定然不会罢休,但山高路远,她若来陆家只怕也是要费些时日的。不过对于她这样爱生是非的人,她还是要留个心眼。 当下,秀莹将电话打到了酒店,将事情与父亲母亲一一诉说。父亲与母亲听后亦是极不高兴。 秀莹的母亲道:“原先你没出嫁,我对她百般忍让,不让她坏了你的名声,却没想到临到你出嫁了,她还闹这一出。这事,你就不要管了,明日一早我们就回去,我倒要问清楚,她是想要怎么的?未必他们大房如今名声坏了,也不让其他几房好过?幸得这事没闹到陆家知晓,不然真是让赵家几代人的脸都丢尽了。还有春香那丫头,我回去非得拉她来对质,小小年级竟学那般搬弄是非。” 父亲到底又比母亲冷静几分,他道:“我看这事,香儿未必在当中说了些什么。大嫂那人这么多年是个什么性儿,你难道还不知道?” 母亲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这些,说道:“三房如今不是没主了么?春香那丫头一直是屋梁上的东瓜,侯氏可是养了她那么些年,难保人家现在不是同一阵线的。你呀,一辈子在赵家的亏还没吃够是不是?我可是够了,现在我女儿也是嫁了,他们想怎么玩,我随时奉陪。” 母亲在那头越发气愤,父亲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对秀莹道:“秀儿,从今天起,你就是陆家的人了。你跟陆家那边关系处好就是,赵家的事到底还有我们。我们挂电话了,将来的路,自己凡事要拧得清,深宅内院儿,不起坏心眼儿,但却也要保护好自己。”,你就不要管了,明日一早我们就回去,我倒要问清楚,她是想要怎么的?未必他们大房如今名声坏了,也不让其他几房好过?幸得这事没闹到陆家知晓,不然真是让赵家几代人的脸都丢尽了。还有春香那丫头,我回去非得拉她来对质,小小年级竟学那般搬弄是非。” 父亲到底又比母亲冷静几分,他道:“我看这事,香儿未必在当中说了些什么。大嫂那人这么多年是个什么性儿,你难道还不知道?” 母亲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这些,说道:“三房如今不是没主了么?春香那丫头一直是屋梁上的东瓜,侯氏可是养了她那么些年,难保人家现在不是同一阵线的。你呀,一辈子在赵家的亏还没吃够是不是?我可是够了,现在我女儿也是嫁了,他们想怎么玩,我随时奉陪。” 母亲在那头越发气愤,父亲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对秀莹道:“秀儿,从今天起,你就是陆家的人了。你跟陆家那边关系处好就是,赵家的事到底还有我们。我们挂电话了,将来的路,自己凡事要拧得清,深宅内院儿,不起坏心眼儿,但却也要保护好自己。” 第94章 婚后第二天,秀莹自陆锦鸿怀中醒来,彼时已经大天亮。 她微微抬头,正对上他一双含笑的眼。见她醒来,他温柔地道了声:“睡好了?” “嗯……”她低声道,既而想挣开他的怀抱起身。可是他却稳丝不动,只是看着她笑,像个孩子似的耍着无赖,任她怎么挣扎都无用。 “哎呀,别闹了,都大天白亮了。” “外边下雪了冷,再多睡会儿。” 秀莹有些严肃地瞪着他说道:“要睡你自己睡吧,晚些时候我一个人回祖屋便是。” “去那里做什么?莫非你要告状?告状也无用,我们结婚第二天,又不用去工作。想必母亲亦不会责备我的。” 他完全跟秀莹所说的是两回事,秀莹有些讶然,她真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不晓得,新妇第二日是要去给公公婆婆敬茶的。 “陆锦鸿!” 见秀莹是真的恼了,陆锦鸿才正经起来,道:“母亲这几日皆在这里,没在祖屋。还有家里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你放自在些。” 秀莹收起脸上的怒气,柔声道:“那也应该起来了,你睡吧,我起来跟母亲说说话。” 秀莹起身,换了身素色的衣裳,在梳妆台前梳妆时,陆锦鸿竟然也起来了。他推开门,立时一股子寒风吹了过来,他忙又将门给关了起来。 秀莹从镜中见他又走了回来,忙问道:“怎么了?” “还真是准了我的口,外面下雪了。”他将下巴放在秀莹的肩上,往那镜中望了望已经梳妆完毕的秀莹,一只手托着她的下巴又看了看,良久说道:“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 “?”秀莹装作没听懂他这句喃喃自语,亦不询问他何以这般说,拉开他的手,便往外走去。 外面是真的下雪了,花草间,瓦棱上皆是白茫茫一片。虽然此时雪已然停了下来,但有冷冽的寒风吹动着,清冷刺骨。 秀莹打了个寒颤正要原路返回时,陆锦鸿已拿了一件厚实的披风给她披上,一边关切地问道:“冻着了吧?” 秀莹并不言语,他牵了她的手,与她并肩前行,轻声说道:“叫你多睡一会儿,你偏要好面子,到母亲面前讨巧。”  穿走回廊,来到前厅。 前厅里放了炭火,自是比外面要暖和。坐在上首的陆老太太,手中抓着一串佛珠默声颂着佛经,一派慈眉善目,十分虔诚。 秀莹见此,只好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不过她这般刻意地小心,却被陆锦鸿一声‘母亲’给打破了。 “你们起来了。那就开始准备吃早饭吧。”老太太并没有多大架子,语气十分的柔和。又唤了身边的钱妈摆碗。 钱妈似乎早早就备好了,立时就从外间应了声,片会儿热气腾腾的饭菜就往饭厅摆放好了。 吃饭间,老太太询问道:“这院子有些大,要不要添些下人?” 陆锦鸿看了眼秀莹,答道:“这事你得问你儿媳妇,我不管内务。” 埋首吃饭的秀莹听得他将问题摆在她面前,一时有点尴尬。不过很快便说道:“有母亲和钱妈在,这院子虽说大,但也不清冷。不过若是母亲觉得清冷的话,添几个也成。” 老太太听她这般说,微笑了一下,说道:“我老太婆在这城里住不习惯,还是习惯了乡下。过几日便要回去的。钱妈跟了我一辈子,我用惯了,身边这么多年,也就留了她一个得心的。不必为了我这个老太婆添人。我只是觉着待我们走后,这院子里可就只余下你们俩了。凤哥儿工作又要忙,他若是忙工作去了,这院子里不就只你一个了么?” 秀莹应道:“母亲,院外有看门户的,我从前跟他在南京时,他工作时,也是我独个儿呆着。并不觉得非要身边跟些丫头。再说若是我觉得无聊时,亦可回乡下来看你们的。” 见秀莹半天没弄清门路,钱妈急得直跺脚。忙把老太太的心思挑明了,在一旁插嘴道:“少夫人,老太太是想抱孙子了。想让你和少爷早些添几个孩子。” 对于这个问题秀莹倒不似别家新妇一般,觉得羞怯,她应道:“我省得了,母亲。不过是否一定是孙子,这就不能问我了。 ” 说完还瞪了一眼旁边此时正在偷笑,等着看她窘迫的陆锦鸿。 瞧着如此大方的秀莹,听着她所说的这般明快的声音,陆老太太和钱妈对视一眼,笑了起来,“也罢,你们如今已经成亲了,你们小两口的事,你们瞧着办就是。有什么不懂的,往后再来询问我便是。” 用毕早餐,老太太交待了几句便回自己的屋内了。 大抵也就是说要让他夫妇二人,带些蜜糖糕点去拜访一下陆家的亲朋好友。秀莹跟着陆锦鸿一一拜访了陆家的一干得要的亲朋,算是正式名正言顺的陆家媳妇了。陆家几代单传,人丁不广,结交的朋友也并不甚多,但是随便一个只上面交谈片会儿,便也知道高低,他们与赵家的圈子完全是两个世界。 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接触得少,那些丑恶的一面,还不曾显现于人前。但是哪一家不是有一本难念的经。 不过既然如今她已经是陆家的人,理应容入这个圈子。哪怕这些人里面的人不好相与。 应酬完了一天,他夫妇二人回到了家中。 晚间,只得他夫妇二人在饭厅吃。秀莹不解地询问钱妈,得到的答案是,“老太太一向如此,早间她起得早做早课,晚上禁食做晚课。遇上法会,还要亲自到庙里亲手做帮厨。” 原来陆锦鸿的父亲走得早,除了留下一双儿女,以及陆家一幅家业,再没别的。他们夫妇二人伉俪情深,陆老先生走后,老太太便看破红尘,若不是一双儿女挂着,她必然已经落发为尼。这数十年间,虽说老太太没进庙里,却也与那常伴青灯的姑子没多大差了。 次日便是三朝回门日了。在离席之前,钱妈早早地与秀莹交待了,老太太备好的礼节,就怕两位新人不明就理,到时候闹了笑话。 秀莹其实是知道这些的,不过既然钱妈如此热心的告知,她自然也不能拂了人家一片好意,更何况这份好意,实际上是她的婆婆授意的。 听完钱妈的一翻解说后,天已经有些晚了,加上天气冷,他夫妇二人早早便回了卧房。还未入定,电话便响了起来。 是秀莹父亲的来电。 他此番打来这通电话,亦是询问秀莹明日三朝回门的事。 “你们明日什么时候回来?” 秀莹望了望在一旁旁听的陆锦鸿,他立即拿过听筒礼貌地应道:“爸,我们明天一早就开车到江都。因为路程有些远,你们不用一直等我们,我们到镇上了会自己到家的。” 秀莹父亲说道:“那可使不得。我与秀莹妈,方才还在考虑让谁来接你们呢。” 原来秀莹父亲的意思,是要按传统的法子,来迎新姑父与姑娘回门。只是他们也已经十多年未曾在江都生活过,对于从前与如今的规矩不甚清楚。 白天里有一堆三姑六婆,又在他们夫妇二人的耳根子说三道四,说得他夫妇二人也是心烦得紧。所以才打来电话与秀莹夫妇来商议。 “我听得春香说起,说你们先前曾与她有约,到时候她夫妇二人来迎你们?” 秀莹思索一会儿答道:“是有这么一回事。有什么不对吗?” “我们也不是很清楚,白天里,他们说起时,你大伯母却又在一旁闹个没完,说不应当由他们来。” “呵,这事又与她有什么关联?”她这位大伯母还真是哪里都有她,她是嫌前几日大闹她婚礼没闹个够,这会子又想了其他的法子,来给她好看了。 母亲亦是一肚子的气,她道:“与她有什么关联,她说你没亲兄弟,自然堂兄弟来迎。春香先你们成婚,已经算不得赵家人,自然不能让他们夫妇来迎你们回赵家。你的堂兄弟还能有谁,不就一个旭升么?她要这般讲古制,要我说,旭升亦不够资格来迎你们。鳏寡孤独,她们母子二人占全了,如今天与玉芬那边还没完事,也不知道今年能不能过得清净还两说。” “那父亲母亲,你们以为当如何?” 母亲越发地生气了:“我是知道侯氏的,她是觉得前几日你们在陆家成婚,他们大房没捞到好处,这次定要捞回本。不然指不定又在整个镇上,怎么败坏我们。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如今她们母子哪里还有脸,自然也就顾不得旁的了。你父亲方才说了,多一事不若少一事,那便让旭升来迎你们吧。” 秀莹也是长长一声叹,应道:“既然父亲已经有定度了,那么再怎么说下去,也没了旁的更好的了。那便让他来便是。只是我晚些时候再与香儿道个不是。” “那也只能是如此了。”父亲亦是长长叹一口气:“我想香儿应该也是能理解咱们的苦处的。人活一世,左不过为了一张皮,莫叫外人看了笑话。” 第95章 晚些时候秀莹与春香去了个电话,提及了此事,春香倒没别的想法,只是叹道:“原本我说我来迎姐姐回门的。不过既然家长们有言在先,那便依他们的吧。” 挂完电话,秀莹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待她放松下来时,陆锦鸿已经在被窝里等着她了,“处理完今天的事,咱们也应该安置了。” “嗯。”秀莹走到床边,却了衣衫,靠在了陆锦鸿的身旁。她柔声说道:“你有没有觉得我们赵家很麻烦?” “有点。” 一阵沉默,陆锦鸿回答道:“赵家是有些麻烦,可我娶的是你,又不是你的娘家。那麻烦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可是我终归是赵家的女儿,怎么能没关系。”明日他们夫妇二人要回门,还不知道那些人给他们挖了什么坑在等着他们。 “岳父早就说过,他会将赵家的事处理好,我们只需要过好我们的生活就是了。陆家子息稀少,人陆关系清明,以后你若是不喜欢出去应酬,那就不要去就是了。我这一生有你就知足了,不需要你为了我的前程去抛头露面。” 次日一早,用过早饭,老太太便回到屋内做早课。钱妈收拾了一番,将先前老太太交待要带去陆家的礼节全放到了陆锦鸿的车上,这才催促着夫妇两人前行。 陆锦鸿的车速不算快也不算慢,足足开了大半天,近天黑时分方至镇上。 他们是在镇上等待前方行人让路时瞧见旭升的,他与几个族里的人,等在桥边,身旁放着鞭炮。 见这阵仗,陆锦鸿立即开了车门,走了下去,上前与赵家这几个人一一打招呼,分派红包。这几人拿了红包自然又夸了陆锦鸿几句,便点放了鞭炮,让他们夫妇二人回家去。 旭升是与陆锦鸿他们一起到秀莹家的。一到院子里,便有一大群三姑六婆上前来与秀莹和陆锦鸿搭话。女的自然是拉了秀莹话家常,男的自然是拉了陆锦鸿说别的。 陆锦鸿与这里的人大不同,见识自然也是远得多,所以不到一会儿,一大群赵家男儿,居然已经认可了陆锦鸿这位女婿,并青眼有加。 晚些时候春香与范灼也来了。已经怀有几个月身孕的春香比从前胖了一圈,着一件红色棉大袄子,头上也戴起了围帽,将身子包了个十分的严实。一路走来还打着喷嚏,范灼在一旁帮忙料理着,可以说十分的体贴了。 秀莹的母亲见春香夫妇来了,又见她这人明是病着,忙说道:“这孩子,身子病着就不要过来了嘛。如今你可不是一个人了,别叫范家所有人担心你。” 春香笑道:“哪里就这么娇气了,二伯母,我是一定要来的,今天可是姐姐姐夫新婚第一次回家。” 范灼也帮腔道:“二伯母不用担心,这不是有我在嘛。” 晚些时候陆锦鸿与秀莹从一众人当中走了过来,这是陆锦鸿与范灼第一次照面,两个人相互恭维了一翻,极为的客气。 母亲又招呼他们到堂屋里坐着说话,又给春香单独拿了一大堆糕点。春香见了,连连道谢,撒娇道:“二伯母,我还想吃酸梅。” 母亲笑着应道:“有,我去给你拿。” 二对夫妇两两相对而坐,范灼与陆锦鸿慢慢地聊起了当下时事,陆锦鸿一一应答,相谈甚欢,他们谈的这些,秀莹亦是能接上话的,在某些时候,她也说上几句她自己的见解。一时原本是两个人的相谈,竟成了三个人的讨论。 一旁原本只是顾着吃糕点的春香,不知道什么时候看到他们三人侃侃而谈,竟发现自己一句话都接不上。不免有些气馁,神色也有些哀怨了。 直到秀莹母亲拿着酸梅来时,瞧见她这幅模样,方问道:“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可能是孩子有点闹。”春香尴尬地解释道。 三人立时将话题停了下来。 范灼亦担心地询问春香,春香更是尴尬了起来,忙拉了秀莹说道:“我与姐姐到屋里说会子话,你们聊你们的吧。” 她们姐妹二人随即往秀莹的闺房走了去。 秀莹的闺房还是她出嫁前的样子,母亲只是按时打扫了一下灰尘,连屋内的垃圾都未曾倒出去,说这是风俗,要将喜气多留些日子。 到了房内,姐妹二人坐在了床头,秀莹方问道:“你方才可是觉得我们三人将你冷落了?” “没……”春香想要否认,然而她自己却连自己都不能骗得过,又怎么能将聪明通透的秀莹给骗了去。在看到秀莹那双清亮的眼直直地看着自己时,她承认了,她说:“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可是看到你们三人句句字字我都插不进去,我心里生出了奇怪的想法。” “什么想法?” “我觉得我有点羡慕,甚至是嫉妒姐姐你。陆大哥待你如此好,竟然素日里,与你聊这些与国民相关的时事。而我与范灼……我们素日里,所谈的不过是些寻常的柴米油盐。姐姐,你真幸福,能嫁给陆大哥这样一个爱你至此的人。” 秀莹听了直摇头,“你仅仅凭这一点就断定,我们素日里只谈这些吗?”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了,香儿,我们都是人,是同样的,我们也要穿衣吃饭,也有喜怒哀乐,所以也会谈及柴米油盐。而方才我们所说的事往大了说是国家之事,是民生之事,可是往小里说,这些又何偿不是柴米油盐?” “不同的,终究是不同的……”春香叹息道:“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无论谈什么都会是幸福的,哪怕是不说话,只一个眼神一个动作。” 她的眼里有很长一段时间的空洞,仿佛在回想什么美妙的事一样,然而渐渐的那空洞变得有些苍凉了。秀莹大约已经猜到春香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了。 都说怀孕的女人喜欢胡思乱想,春香原本与范灼的结合就不是从相爱开始的,那么快速地结了婚了,而今又那么快地有了孩子。回想起前一个月她与她电话当中,她还曾说过,希望秀莹能幸福。而今看到秀莹如此幸福,她又说这些奇怪的话。 秀莹敢断定,她这是看到如此幸福幸运的秀莹,在悲叹自己的不幸。可是明明在秀莹的眼里看来,范灼是在乎春香的,若是春香早点遇到的人范灼的话,他们这一对,并不比秀莹与陆锦鸿差哪里去。 秀莹安慰她,“虽说我曾在国外呆了几年,但是别忘记了,你曾经亦是在香港念过书的人,你并不是那种无知的女人。而与其说你羡慕我与陆锦鸿,不如说你更渴望自己与范灼也能像我们一样。香儿,人是要往前看的,别总是执着在过去。也许你将自己放开些,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范灼一个机会,一切会变得与你所想的不同呢?” 春香说道,“我不知道,自从怀上这孩子后,我每天睡得越来越少了,我总觉得这不是我要的生活。我怀疑所有的一切,同时又羡慕妒忌一切美好的东西。” 她有些抽泣,“我父亲走了好几个月了,我总在想这样一个问题。我不知道我应不应该与范灼在一起” “孩子都有了,你想这些又是为哪般?” “是呀,孩子都有了。不过孩子还未出世,也许我可以打掉。” 说到这里秀莹越发觉得事情有点严重了,她严肃地说道:“赵春香,赵馨儿,你肚子里可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你是可以选择打掉,可是范家人会允许你这么做吗?” “自然是不能的,所以我才这般痛苦。” “香儿,你为什么就不能往好的方向去想呢?你如今已经过上了这样的日子,其实也不是什么顶坏的日子。只要你试着改变自己的想法,试着把范灼当作自己的爱人来爱,一切都是美好的。” “我知道一切都是我自己不识好歹。都是我的不是,与旁的人一点关系都没有。姐姐,我其实好久都没与人这般坦诚地聊过天了。素日里虽说与你电话,但是范灼与其他人在身旁,我总是不能够自在地表达我自己的内心感觉。我觉得我是亏欠范家更亏欠范灼的。” “那你问过范灼,他可曾这样想过吗?” “没,没有。主要是他对我太好了,我连一句狠话都与他说不了。也正因为这样,所以我连要不要打掉这个孩子,以及我要不要离开他,这些事我都放在自己的心上。我终日里睡不好我想大约也是因为这样。我有没有与你说起过,我总是在半夜被吓醒?” “别多想。” 春香自顾自地说道:“每当我有这些想法时,晚上总能够在梦里梦到父亲。他在梦里时时叮嘱我不能对不起范灼,对不起范家。他要我这一生都留在范家,他要我用我这一辈子还偿还范家对我们的恩情。是呀,父亲不在了,哪怕范家对我们的恩情不是我情愿接受的,可是毕竟已经接受了,也是得由我去偿还。我早就没有资格过自己的人生了不是吗?” 第96章 秀莹也不知道怎么与春香说了,人生是她自己的,总归是要让她自己决定,像从前一样把她的人生扭转成如今这模样,虽然是大家乐得其见,可是如今她却还是过得这般痛苦。 第二天离开江都前,秀莹去看了一次玉芬。与上次见到她时的模样大有不同,她辞去了镇上杂货铺子里的工作,目前在一家政府都办的工厂里面做帮厨。据说这间工作是新近才搬来江都的,落户到这个镇上是很多人先前都没能想到的。当然进这间工厂也是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进的。不过这工厂具体做什么物件,却是没有几个人能说得清楚的。 玉芬能进这里,其实也全靠运气,遇上了贵人。具体怎么个过程她也只说了些许,秀莹也不便细问。 不过关于感情方面,玉芬却一点儿也没进步多少,她仍然想做回赵家的媳妇,对旭升念念不忘。时不时地向秀莹打听旭升与他那外室的近况。 两个孩子比上次见着时各自都长高了些许,似乎很久没与秀莹见面了,又或者她们对秀莹,或者对赵家的人心里有了些芥蒂,甚少如从前那般在秀莹面前喳喳呼呼。 她们姐妹两如今排的课很紧,玉芬对她们的课业是一点儿也不懂,但是她却给她们请了专门的补习老师。大约这也是她们如今越发地沉静的一个原因之一吧。 实际上,旭升与玉芬早就不可能了。 自从他与玉芬离婚之后,他便去了南京一处谋生,这玉芬亦是知晓的。她曾经还托人打听过,甚至知道他过得不如意。 后来,她还托人给旭升送了冬衣与一些体己钱。那人原本答应得好好的,对玉芬亦算是客气。然而一些日子后,那些东西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最最可气的是,那人还将她给教训了一顿。说男人自古就是三妻四妾,夫为妻纲。闹着离婚的女人都是些不安分的,既然生了不安分的念头,把婚都离了,就不要再装可怜。 玉芬气得将那人好好地骂了一通,至此以后,再也没与那人联系过,关于旭升的一切便这样断了。 孩子们现在虽然表面平静,可是很多时候,她还是会问她,为什么妈妈要选择离开赵家,与爸爸离婚,能不能把爸爸找回来之类的,看似天真,实则可怜窝心的话来。 有时候她自己也在想,自己当初的举动,是不是真的错了,如果她睁一只睛闭一只眼,如今又是一个什么天地。当然她想得最多的还是从前嫁入赵家之初,以及两个女儿陆续出生的那几年美好的时光。 她嫁进赵家时亦不过二十来岁,满满几车的嫁妆全是她自己挣来的,她比旭升又大三岁,真真是女大三抱金砖,人长得又不差,镇上谁人都赞叹旭升命好,娶了她这么个贤妻佳妇。旭升的爹娘对她亦是极好的,虽说家底不怎么封厚,但是她见着旭升的第一眼,就陷了进去,从此以后她越发地要求自己也要求身边的人,要将这个家变得更好。 那几年她跟着旭升吃了许多苦头,可是到如今想来,那些苦却亦是甜得出奇,反倒不若如今劳燕分飞,这般凄然。 她不知道旭升会不会偶尔也会想起从前,想起她。从前的她也是温柔的,只是在生活的打磨中,慢慢将性子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 在回家的路上,秀莹对陆锦鸿说:“我希望我们一直都好好的。” “嗯。”陆锦鸿一面开着车一面应道:“我们会一直好好的。” 秀莹又说道:“如果哪天你觉得你不若现在这么爱我了,请一定要提前告诉我。” 陆锦鸿听得这句话,猛地踩了刹车,待车停稳后,看向秀莹,问道:“夫人这般是个什么说法?” 良久秀莹方说道:“我身边太多人在婚姻方面,将自己也将别人带进了死胡同。有些感叹,也有些害怕。陆锦鸿,我打算与你结婚,其实并不是抱着随便找个好人就嫁了的想法而嫁的,不是第一眼就看中你的外貎皮相家世。我爱你嫁与你更不是一时间的冲动,或是年岁到了,家长催促,而是在对的时间,遇见了对的你。余生很长,亦很短。未来会发生什么,我们都无法预计,但是我清楚自己所思所想。此刻我很爱你,愿意与你共度余生。” 她从来没与陆锦鸿这般表白过,她想她是最近真的被周围的人与事影响到了。 陆锦鸿原本严肃的表情,一下子就柔和了起来,一双眼亮晶晶的,像要生出星星来,他伸手捧着她的脸,说道:“我想或许等我断气前的那一刻,我会告诉你我不爱你了。我亲爱的夫人,我们的蜜月还没度,就不要说这些丧气的话了。要相信自己,你看中的东西必定是别人所不能及的。” 他将话题转移开来,说道:“说到蜜月,前几天司令部的批假已经下来了,可是有三个月的长假呢,你说我们去哪里好呢?” …… (完) 作者有话要说:就这样了吧。算是一本流水账式的小说,曾经一度不想写完的。但是坚持下,还是在今年最后几天将它给写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