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宿敌哄成替身魔尊后》作者:狄与 盛怀昭穿书了,成了主角剑仙的命定宿敌,未来被一剑刺死的反派魔尊。 穿书第一天,他遇到了宿敌主角。 主角尚是少年,因为渡劫失败,灵核尽碎。 为保命,盛怀昭做了一个重大决定—— 把自己的魔核给少年,哄他当未来魔尊。 而自己则用碎灵核续命,安心当咸鱼。 少年醒来,盛怀昭气若游丝:“小夫君,你可算醒了。” 虚弱的少年紧盯着他。 盛怀昭:“你苦修魔道,我为护你身负重伤……” 少年静默良久,握住他的手:“好,定会护你。” 脱离苦难的盛怀昭:啊是是是。 开始摆烂.JPG * 少年天资卓越,修魔道也得心应手。 只不过…… 白天是唯唯诺诺的哭包,哄他要三根冰糖葫芦。 晚上是冷酷无情的冰山,连床都不让盛怀昭上。 盛怀昭:渡劫失败人格分裂是吧? 原书的剑道奇才被他一手教成了威震八方的魔尊。 三界讨伐之日,盛怀昭人间蒸发,音讯全无。 那天发生了三件大事: 魔尊所向披靡,一统三界。 魔尊被心上人抛弃,彻底成了失心疯。 魔尊要手刃负心人。 * 负心人盛怀昭不是有意消失的。 他体内尽碎的灵核复原,一夜飞升,成了新任剑仙。 他莫名其妙又成了主角的宿敌。 淦。 被抓回去后,盛怀昭提剑: “魔尊殿下万安,我立刻自刎,不劳你费心!” 一众手下翘首期盼。 却见少年魔尊抱出一个跟剑仙七分相似的小孩,美眸凄怨—— “你爹爹喜欢我的时候就叫我小夫君,现在就叫我魔尊殿下。” 手下:!!! 盛怀昭:……小孩哪来的?? 阅读指南: 【我流修仙,私设如山】 【受不生子,但是孩子是攻受的有血缘关系~】 【无逻辑沙雕文,求看个愉快】 内容标签: 甜文 穿书 古代幻想 萌宠 搜索关键字:主角:盛怀昭【受】,云谏(jian)【攻】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他两个人格都爱我爱得要死要活。 立意:要以积极的心态去面对生活中的各种困难。 第01章 盛怀昭死了,但没完全死。 他犹记自己只是在床上打了个盹,再睁开眼就躺进了棺材里。 跟前厚重的棺材板上,还有沙沙的泥土落下来的声音。 “盛家确实冷面无私,操办活祭这么些年,魔头挑到他家头上了便毫不犹豫把自己的孩子送出来。” “你是新来的吧?盛家就一个宝贝儿子,地下躺着的是盛家捡回来的孤儿,捡回去就防着活祭轮到头上,今早红轿抬进盛家大门的时候,这位新娘子还在地上磕头,求他养父养母饶他一命呢。” “难怪盛老爷弄了迷药,还把棺埋下去,原来是怕他跑。” 交流声跟脚步声远去,头痛欲裂的盛怀昭抬起手,想揉自己的太阳穴,却发现头顶沉甸甸的。 冠珠盖头,有珠串点缀,勾着花丝和坠链,像顶彩冠。 盛怀昭犹豫了一会儿,手往脑袋上拽了拽……还真他妈是个“新娘子”。 昏暗幽闭的空间里,一道类机械的声音响起:“宿主,我传输给你的剧情都收到了吗?你目前还不能解锁其他……” “别吵。”盛怀昭起床气作祟,谁的声音都不想听。 虽然眼前这位现在的身份是“穿书者”,但系统还是不敢强行讲规则,只能委屈地闭上嘴。 大脑清净了,盛怀昭开始整理后续剧情。 原主被千年地魔挖出来后被百般折磨,濒死时觉醒了至阴之体,凝出万年难遇的魔核,好不容易虎口逃生回到村子里,却因为没有成功“献祭”而被村人打了个半死抛入江中,他怨念成疾,凭着一口气修成大魔回来报复世界。 土且俗的反派配角人设,是盛怀昭接手的新人生。 叹了口气,盛怀昭道:“系统。” 系统连忙:诶。 盛怀昭抬手,随后一把银制小匕首浮现在手心。 他长眉一蹙。 系统怯怯:……这是修真界,您之前的东西带不过来。 听见他叹气,系统刚想说不要灰心,就见那把匕首刺入棺材板的缝隙里。 这是活人献祭,地魔晚上要来刨棺,谁也不敢埋深。盛怀昭用匕首确认没有寿钉之后,一鼓作气踹开了木棺盖,看到了天上那轮钩子似的月。 盖头已经落到棺里,盛怀昭费劲地把勾住发丝的彩冠拿下来,泥土从他身上滚落,扬出一身大红喜袍。 裙摆被阴风吹得猎猎,露出了脚踝上一个黑色的印记,细细长长,如空中弯月,又像索命镰刀。 盛怀昭淡薄的眼眸微垂,放下了裙摆。 默默观察的系统打了个寒颤,只觉得这位宿主没由来地让人恐惧。 入夜时分,小山村里门扉紧闭,长路无灯。 一户人家正胆战心惊地看着木窗,夫妻俩抱紧对方,皆不敢出声。 随后,一道剪影贴到窗面:“有劳,盛府怎么走?” 妻子吓得埋在丈夫怀里,豆大的泪落下。 丈夫声如蚊呐:“直走,挂着白灯笼那家便是……” 盛怀昭哑声:“多谢。” 找到盛府时,盛怀昭看着这富气的宅子冷冷一笑。 这白灯笼祭的是 “盛二少爷”,而府邸里却没有丝毫哭泣伤感之声,是因为死的不是自家人吧。 盛怀昭把贪生怕死四个字奉为圭臬,所以在发现自己刚穿过来还差点被活埋之后,委屈极了。 谢邀,人活了,现在就回盛府一哭二闹三上吊。 翻墙入室,依着记忆回到自己的住所,他抄起镇宅的铜剑走到正院,里面躺着的盛老爷正搂娇妾酣睡,丝毫没有白害一条人命的负罪感。 铮! 铜剑刺入枕头,嵌入木床里发生彻然脆响。 盛老爷惊醒,吓得魂飞魄散:“你!你……” “嘘。”盛怀昭抽出剑,抵到他的唇前,示意噤声,“老爷莫怕,我是盛二少爷呀。” 盛怀昭的眼睫比一般人要长不少,双瞳清丽纯澈,带着恶意含笑望人时,眸光就像抵在皮肤上的薄刃,让人遍体生寒。 早上把少年按住换上嫁衣的时候,不仅盛老爷,满府的男人都有一瞬动惊艳。 一个从穷乡僻壤买回来的孤儿,明明做什么都是战战兢兢畏首畏尾,但换上红嫁衣之后却那样旖旎动人。 柔瞳含泪,肤白胜雪,大喜的红裙让他穿得比村里任何一位新娘都脆弱漂亮。 盛老爷都不知道自己捡回来当狗养的小畜生居然那么勾人。 但盛怀昭哭得太狼狈,神态配不上那副薄瓷般的外貌,再漂亮也让人生不出怜爱。 却没有人想到,夜里盛怀昭把剑横在人脖子上时,会凝出与绝尘的相貌相匹配的冷傲。 这双笑眼,比任何梦魇都让人恐惧。 盛怀昭发现老东西的眼瞳瑟缩发抖,他似乎想延长欣赏这段窘态,嗓音轻慢。 “你要地魔杀我,我死不甘心,回来找你啦。” 从未有过的恐惧层层攀升,盛老爷已经想不到盛怀昭为什么跟白天截然不同,下意识地哭求:“不,我不……” 刃光一闪,妾室被溅了一脸热血,看着那颗人头飞起,吓得失声尖叫! 盛怀昭微微偏头,剑尖直指她的喉前,似是狐疑:“你也想陪他?” 妾室捂着唇流泪,吓得不敢出声。 盛怀昭扯起跟前的锦被,妾室慌乱地拽着,以挡自己衣衫不整。 “放心,我对你没兴趣。”月光淌落在他的脸颊上,勾勒出一层清冷的光,“烦请,松手?” 妾室看着他用被子把盛老爷的头裹起来,然后扬过血红嫁衣,提剑离去。 她恍惚了片刻,回神才发现身下这张大床上淌着的是粘稠黑血,而盛老爷的尸体渐渐鼓胀溃烂,臭气熏天! 系统缩在识海,不敢跟盛怀昭搭话。 虽然在来之前他就知道这个宿主不简单,但他没想到盛怀昭能这么不简单。 识海里强烈的恐惧影响到了盛怀昭,他猜到这个小系统可能是第一天带人的新手,斟酌片刻,决定还是不要给他留下阴影。 他说:“终于知道为什么反派死于话多了。” 系统:……为什么? 盛怀昭轻笑,这笑跟刚刚在床边的弧度截然不同,像是真正得到了乐趣,漾出夺目的明艳。 “因为刚刚那老头害怕的表情太有趣了,我也想多说点折磨他。” 识海沉默了一会儿,缩在角落里的系统抖得更厉害了。 盛怀昭敛下笑意,抬头看向月亮,把沾了黑血的剑扔在地上。 长剑哐当落地,一道凛冽的风卷着杀气破空而来,像是风凝了实体击在他的手腕上,瞬间整只手都麻了。 盛怀昭微愣,有种在游戏里撞到空气墙的错觉。 旋即,一柄覆着薄霜的剑铮然擦过盛怀昭的眼睑,钉落在身后的墙壁上。 盛怀昭这才确信自己刚刚是被人打了一下,迅速抬头看向门口。 月光下站着一位少年。 如墨的长发翩跹而落,银色道冠上淌落银晖,纷飞飘扬的道袍像是夜蝶落地,衬出他优越修长的身段。 少年一身凛然剑气,目光清寒:“你是谁?” 盛怀昭逆着光看到他的脸——十七八岁的少年,还有点婴儿肥,下颌线稚嫩柔和,看着像以前喜欢吃的冰皮团子。 盛怀昭没认出少年,识海的系统却浑身一激灵。 少年净白的轮廓清冷如玉,冷清漂亮的双眼下是两道如血勾勒的红,这红是原书里作者四次三番强调过的,唯有主角才有的特征。 系统小声:这是未来那位剑道之子,杀戮的神……把你打得魂飞魄散的第一剑修,云谏。 盛怀昭:哦,反派死于话多果然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虽然他是穿书者,但他与男主的交集只有十年后那一剑,所以除了那些什么“剑道第一”,“罕世天才”的基础设定外,盛怀昭对这位天道之子一概不知。 云谏收拢剑意,神识瞬间如一张无形的网,遍布整个盛宅。 来这里之前,云谏在百里外的一座灵山闭关,但在修炼心法时他忽然感知附近有邪祟出没。 他靠近小村落时独看到了这间房子有一层柔善的圣光,像是有什么法器笼罩。他以为有其他修者先到,已布下法阵,结果就听到女声尖叫。 落地后,云谏才发现圣光包裹之下居然是冲天的邪气! 眼前这处宅子里,正院里死了个人,宅子里的仆从惊声尖叫着惶恐逃命,唯有眼前这个人…… 云谏尚未做出结论,腰间一紧。 那袭红衣扑到怀里,带着泣音:“神仙哥哥,我被地魔选中,他不仅要娶我凌丨辱我,还杀了我父亲,你救救我全家……” 果然有邪魔作祟。 云谏是为除魔而来,但眼前人的投怀送抱让他浑身发僵。 盛怀昭肩膀微疼,这才发现云谏反手用剑柄推开了自己。 不愧是清心寡欲的剑修,这么小就知道坐怀不乱。 “地魔在哪?” “出宅子直走有一条小道沿路左转三次的乱葬岗里。” “好。” 白衣擦肩而过时盛怀昭才松了口气,不愧是一心除魔卫道的男主,遇上魔头就什么都不管了。 盛怀昭刚想抬步离开,身后的人又回头。 “你孤身一人,我给你留个阵法……” 云谏下意识要留人,却念及授受不亲,只拽住了盛怀昭手边拿着的被褥。 结果这么一扯,那张被子骤然被扯成了两角,一颗人头咕噜噜地掉在了地上。 肃杀的寒意与剑一同归来,映着冷月的薄霜落在剑面,映出盛怀昭的轮廓。 云谏嗓音沉冷:“你,杀了谁?” 作者有话要说: 阅读指南: *云谏(jian) ①我流修仙,设定是:思缘期(炼气,筑基)、晰明境(结丹,元婴)、蹑霞云(化神,反虚)、昼夜明(合体,大乘)、妄虚境(渡劫,真仙)、弘真天、一界之主 ②整体应该是沙雕甜宠文,前期负责沙雕,后期一定是甜宠(看过狄仔的文的都知道我只是个兢兢业业的甜饼厨子) ③我是第一次尝试写古耽!有些遣词造句可能会有些出戏,我首先会努力提高自己的文学修养,其次小宝贝们如果在阅读途中发现有问题可以及时告诉我!我改! ④带着小盛小云给你们拜年啦!新的一年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们! 第02章 云谏瞬间杀意暴增,系统懦声:宿主,你要不跟主角解释一下,这盛老爷为妖魔卖命,早就不是人了,你杀他是为民除害? 但盛怀昭还没开口,滚在地上的人头忽然睁眼。 冲天的邪气从人头的口鼻渗了出来,长发瞬间卷住了盛怀昭的手腕,将他拽了上天。 云谏眸色一凛,迅速御剑而起。 半空中,丝丝根根的头发缠进了盛怀昭手腕的肉里,血顺着手臂流下来,他挣扎无果,一手抓住了那把黑发,死死地往抓下扯。 你让我上天,那我就让你秃! 奋力挣扎的指尖一松,他拽着的头发突然剥落,盛怀昭手忙脚乱地坠向地面! 识海的系统吓得魂断,无计可施之际,盛怀昭咬牙切齿:“神仙哥哥!” 喧嚣的风换了个方向,夜蝶般的白衣轻盈而来,刚刚对他刀剑相向的冰皮团子护着他的腰,发出了一声吃力的闷哼。 凛冽的剑光当月一横,人头在月前破开两半,坠落在地。 盛怀昭安然落地,看着地上的半个人头,立马撩起裙子看自己的脚腕——黑色印记像是稀释的墨水,缓缓从他脚踝散去。 云谏收剑入鞘,淡然道:“你脚踝上是落头氏打下的追命刻印。” 原书里,地魔找祭品的方法就是循着追命刻印,而落头氏……也就是盛老爷,他作为走狗的唯一作用,就是帮祭品打上刻印。 盛怀昭双手上都是发丝勾陷的血口子,云谏扬袖,摸出一根冰丝带。 盛怀昭回神时,手腕就被冰皮团子用丝带缠住,他挑眉:“朋友,我们刚刚认识,捆绑play不太合适吧?” 冰皮团子下意识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话,蹙眉松开。 “那你自己处理伤口。” 盛怀昭发现,这未来的第一剑修虽然冷酷无情杀伐无数,但他在断情绝爱之前……比想象中单纯可爱。 盛怀昭盘腿而坐,看着冰皮团子抿唇皱眉的模样,下意识觉得他有点气鼓鼓的。 唔,是在生气刚刚在盛府门口,自己欺骗了他? 思及此处,盛怀昭慢慢挪到冰皮团子脚边,抬手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衣袍:“谢谢?” 云谏面无表情地抬手抽开:“我只是替天行道,并非挟恩图报。” 他越正经,盛怀昭越不正经:“真的吗,可我……” 话音未完,裹卷邪气的寒风袭面而来,在两人跟前塑成一团人形。 云谏眼瞳渗出一缕金光,剑气瞬间附着在刃上,一步护在盛怀昭身前——那只作祟的地魔现身了! 盛怀昭收了吊儿郎当,迅速站起来:系统?怎么回事? 系统坦白:这个剧情是原主堕魔的关键点,但你没走剧情……为了让你的至阴之体觉醒,剧情杀来了。 地魔黑影化形,利爪急速伸向云谏时,却猛地顿了一下。 “……是你?!” 煞气随着这句短促的疑问击落,云谏跟盛怀昭一同被击飞。 云谏不习惯在空中护人,伸手拽了一下盛怀昭的腰带,却没想就这样跟他滚落在地。 意识混沌了片刻,云谏回神时,一只节骨分明的手撑在肩膀上。 他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想推开胸口的重物,但当掌心贴上纱绸质感的红裤,微陷进绵软的肉时,他这才惊觉……这是腿。 他救的那个小新娘,跨坐在自己身上……而眼前的一片大红,便是那身红裙! 云谏头脑一热。 自己躺在,躺在他的裙下! 心魂具怔间,他的嗅觉却出气灵敏,在大脑失控时意外闻到一股温热的淡甜…… 盛怀昭大红嫁衣的裙摆凌乱地盖了一地,他的双腿跪在云谏身侧,膝盖磨得生疼。 瘴气追袭而来,盛怀昭迅速地翻身,顺带将冰皮团子从地上拽起来。 “哥们,你……”盛怀昭回头见云谏双目绯红,衬得眼下那道红印都格外灼眼,登时想说什么全忘了。 清纯少年,惨遭非礼。 冰皮团子变成了红豆团子。 盛怀昭莫名其妙也跟着尴尬了一瞬,下意识拢住了身后的裙子。 被摸屁股的是自己,他脸红个什么劲儿? 红豆团子转步回身,磕巴却坚决地命令道:“上,上来。” 盛怀昭衣袂飞扬,瞬间扑到了云谏的背上。 他贴近云谏,压低声音:“这魔头刚刚好像说……” 还没说完,他就发现团子本来雪白的耳朵突然变红,那股热感甚至能传到他脸上来。 云谏悄悄偏开脑袋,让那温热的气息离自己远些:“我知道。” 刚刚跟地魔交锋时,那句“是你”他一直在回味。 一股不详的预感忽然冒出,云谏的眼眸亮出寒光。 刚要动身,地面上一道光罩倏然亮了起来,两人同时被光罩击落在地。 神识的剑消散而去,随之而来的邪气像古树蔓生的藤枝绞上了云谏的脖颈,又化作尖刺瞬间刺穿他的胸口,触及心府里的灵核! 这魔头仿佛知道云谏的所有弱点短处,精准狠厉,就冲他的灵核而来。 被绞伤的手缓慢地落到胸口,云谏用掌心的血和最后的灵力,催发一道金光。 就在地魔即将得手时,一袭红衣翻飞而落。 “你要杀的不是我吗?” 语毕,纯正的煞气席卷而来,像是暗涌的烈焰,灼烧着地魔浑身的皮肤,无形的手掏捣着他的五脏六腑,飞速地挖夺他体内的魔气。 方才还胜券在握的地魔惨叫一声,浑身的皮肤被黑色的焰光吞噬,他立刻断臂逃开,惊恐地看着盛怀昭:“你……是至阴之体?!” 至阴之体是魔修梦寐以求的最强体质,因为至阴之体不用只靠修行,而是靠掠夺!只要肉身承受得住,他便能在一夕之间夺取天地邪气,成为举世无双的大魔头。 为了保命,盛怀昭在系统的指引下强行逼醒了自己的金手指。 显然,金手指是有用的,这地魔一瞬就被他重创。 可是体内乱窜的魔气在冲涨他的经脉,阴毒的魔气仿佛千百把利刃在刮着骨头,盛怀昭必须速战速决。 逢时,天际落下一道惊雷,电光刹如白昼,吞没了眼前的一切。 * 有雨水溅在脸上,盛怀昭虚弱地睁开眼,发现自己靠在少年的肩膀上。 云谏疲倦沉重的呼吸在耳边,似乎濒临极限,往前的每一步都如置泥泞。 盛怀昭看到一块石子,想提醒人避开却发现自己没有力气开口。 云谏绊落在地,天旋地转后,盛怀昭才发现他居然能在那种情况下把自己抱到跟前,手还护着他的后脑勺。 可做完这些,云谏已经失去意识昏了过去,盛怀昭低头才发现他的左侧胸口血肉模糊,极深的伤口仿佛能看到内里的脏器。 ……怎么伤得那么重。 云谏的脸早就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极度惨白,这么一摔之后,他连呼吸的频率都渐渐慢了下来。 盛怀昭虚弱道:“系统,团子怎么了?” 恍惚半晌,他才发现识海里的系统一直在哭:主角突破修为,天劫提前,灵核被劈碎了。 雨滴沁入盛怀昭的眼里,他发出了很轻的回应。 在这本书的世界观里,灵核碎了,就是再也无法修行的废人。 更何况云谏眼下并非只是碎了颗灵核那么简单,他是渡劫失败,命悬一线。 系统抽抽搭搭:男主快死了,这个世界要崩塌了,我们也会被搅成数据流,再也回不去了…… 盛怀昭刚刚完成堕魔,身体虚弱不堪,他即便想搭把手救人也无济于事。 荒郊野岭,雷雨交加,团子受的还是剖心之伤……这么极端的状况,他居然还背着自己走了一路? 真不愧是伟光正男主。 盛怀昭抬手轻触自己胸口,至阴之体觉醒后,也诞生了一颗新生的魔核。 他哑声打断系统的鬼哭狼嚎:“别哭了。” 系统安静下来,盛怀昭摸出了那把撬棺材的匕首,颤巍巍地抬了起来。 系统颤声,看着他用刃端对准自己的胸口:宿主,你…… 利刃刺入胸膛,溅出来的血液染红了盛怀昭手上的白纱。 挖魔核比生取内脏更痛,即便是盛怀昭也忍不住痉挛:“我跟他换,就行了。” 魔核落到云谏胸口时,躁动不安地颤抖着,像是十分抗拒。 盛怀昭咳出一口血沫,把这颗沾着自己鲜血的东西放进云谏的胸口。 眼下,让这个世界正常运转,只有一个方法。 恰巧,盛怀昭不想当魔尊,也不想要魔核,主角缺这玩意,那就让给他吧。 作者有话要说: 报!正道小云断开连接—— 第03章 盛怀昭死了,又没完全死。 他醒来的时候躺在葱郁的草地上,雨后泥土的腥味扑面而来,眼前还有一只蚯蚓堪堪爬上他的鼻梁。 “草。”他吓得直接坐了起来,却没想到只是起身,浑身都痛木了。 他的心口像是被人凿了个大坑,痛得他一时半会儿呼吸都停止了。 刚靠着一棵树回神,识海里系统鬼哭狼嚎:呜呜,宿主,我的超人,你醒了! 盛怀昭嘶嘶地抽气:“我昏迷的时候你拉我去胸口碎大石了?” 系统:不不不,这是生挖魔核的原因,你毕竟给了自己胸口一刀,现在的情况比植物人好不了多少。 盛怀昭哦了一声,靠在树干上。 系统很想跟他说话,赞扬歌颂他的理智,感恩感谢他的无私,但盛怀昭有起床气,他不敢。 良久,他听到盛怀昭淡声:“你知道什么是蝴蝶效应吗?” 系统:知…… 盛怀昭:“就是我在开头吹了一只蝴蝶,在不久之后蝴蝶变成了蝴蝶巨人,回来扇了我一巴掌。” 扇完还要骂:别瞎改你爹的剧情。 系统:…… 不过这个世界没有崩塌,那就证明最后还是回到正轨上了,说不定还是个美妙的正轨。 自己成了个废人,再也不用修炼,也不用担心未来有什么第一剑修捅他腰子。 我免费了。 系统:可是宿主,男主他还躺在你隔壁。 盛怀昭顿了片刻,偏过头,这才看到那袭染血的白衣。 系统:你拉他入局,破他道心,还害他堕入魔道……他醒来要杀你怎么办? 系统:他在原著里可是剑修啊,剑修是不管对错,只追求心中的道义,有人妨碍他就杀无赦的。而且如果不是你意外修改剧情,他未来本来该是风光无限,万人敬仰的剑仙…… 盛怀昭已经不是妨碍他追求道义那么简单了,他是将心怀道义,胸有天下的男主,变成了日后肆意屠戮,人皆唾弃的魔尊……以剑修的性格,很显然是醒了之后,先杀盛怀昭,再自杀。 是的,一心问道的剑修就是那么疯批。 系统慌慌张张:你赶紧爬,有多远爬多远。 盛怀昭顿了顿,男主在书里还真没有愧对疯批这个称呼,尤其是在他后来以战证道只身闯入魔域与魔尊厮杀时,活脱脱一把行走的利剑。 盛怀昭收到这段剧情时还夸他来着,果断勇敢,绝情冷酷,不愧是点流爽文男主,什么都不会影响他的拔剑速度。 盛怀昭认清楚当下处境,转身爬动。 但他伤势太重,挣扎了半天,居然没那只蚯蚓爬得快! 雨漏偏逢连夜雨夹雪,他才刚挪动两厘米,就听见隔壁男主苏醒的声音。 系统:啊啊啊你要被杀了我赶紧联系下一个宿主。 盛怀昭:? 他刚抬头,对上了脸色惨白,眸色却异常沉冷的云谏。 少年嗓音轻哑:“你……是谁?” ……这眼神看起来是要杀五六十个人的样子。 决策只在刹那,盛怀昭扑到他怀里,忍住了胸口强烈的剧痛:“小夫君,你可算醒了。” 他能感觉云谏的背脊肌肉瞬间紧绷,这不是要动手的前兆,而是怀里突然多了个人的手足无措。 盛怀昭胸口太痛了,他觉得自己的内脏像是一堆玻璃仪器,这么一撞在胸腔里碎了个稀烂。 他不受控溢出眼泪,抬眼看着云谏:“你苦修魔道,昨晚修为终得突破,迎来天劫,我为护你身受重伤……” 他的眼泪太逼真,落在云谏的指尖上,温温热热的一颗。 云谏抬头环顾四周,确实发现不少天雷劈落的痕迹,可当他想要细想,记忆却一片混乱。 盛怀昭还在为自己胸口的剧痛而后悔,却没发现云谏的眼瞳又从混沌变得清澈。 混沌的记忆里,刀光剑影模糊远去,只剩一袭旖旎的红嫁衣。 盛怀昭攥着胸口的手被微微握起,抬头时迎向云谏纯澈的黑瞳。 云谏的眼眶也有点红,黑瞳深情地凝着他,软声软气:“好,我定会护你周全。” 盛怀昭:……? 等会,他刚刚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 昨天晚上的冰皮团子只是看起来软,但说话还是很冷漠的,为什么眼下这人……娘里娘气的? 还带哭腔! 那个一心问道,杀伐果断的疯批剑修呢? 云谏低头,看着盛怀昭一身红衣,肉眼可见地蓄出了眼泪:“你身着嫁衣,昨晚是我们的成婚大典,对吗?” 盛怀昭:啊…… 云谏抱他的手逐渐加大力气:“那么重要的一晚,我却走火入魔,还要你以命相救,我实在是太无能了……” 盛怀昭:啊? 云谏一抹眼泪:“我以后会好好修炼,更会好好待你的,娘子。” 盛怀昭:啊! 云谏看他的表情多变,小心翼翼:“我说得……有什么不对吗?” 盛怀昭:“啊对对对。” 云谏轻缓地揉了揉眼睛,低头蹭着他的脸,嗓音低哑:“没关系,我们苦尽甘来。” 盛怀昭身负重伤寸步难行,云谏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将他从地上抱起来,并找到一处洞窟将他放进去,随后便说去找点吃的给娘子补身。 清净下来,盛怀昭才有空去抓识海里的系统:主角怎么回事?不是说他一心问道吗?怎么连性格都变了? 系统沉默片刻:兴许是失忆了。 盛怀昭彻底无语,早上一大堆话说得那么逼真,结果现在就一句失忆了,这跟狗血小说有什么区别? 不过现在主角性情大变,昨天晚上的事情好像也丝毫不记得,除了失忆也没别的解释。 这一劫,盛怀昭还真逃过来了。 系统:但是宿主……你的任务…… 作为反派炮灰,盛怀昭的存在就是成为主角证道路途上的一块奠基石,要做的就是在十年后死得轰轰烈烈,让云谏扬名天下。 完成了任务,他才能平安脱离本书。 可眼下最大的问题是,主角将他这个“宿敌”,当成了老婆,还信以为真。 这个问题让人头疼欲裂,盛怀昭想到一半就昏昏沉沉断了意识,醒来的时候云谏就趴在草木堆成的床边,看到他睁眼,小狗似地兴奋起来。 “娘子,你醒了!” 盛怀昭:“咳咳咳咳咳!” 云谏紧张起来,连忙安抚他的后背:“你现在身体太虚了,不要激动。” 盛怀昭故作虚弱地嗯了一声,实际上小心警惕地观察着他的举动。只见云谏给他端了一碗药汤,小心翼翼道:“这是我去找的草药,对心脉有损很有帮助。” 盛怀昭冷静地接过碗,边喝边梳理头绪。 云谏像犯错事般低头,唯唯诺诺:“这里应该是我护体的灵符传来的世外山,专供渡劫用的,方圆百里都是海,出去要花点时间。可我现下记忆太模糊,该去哪还等娘子定夺。” 盛怀昭眼眸一转,凄凄切切:“夫君,你说记忆模糊……是?” 见他一副被伤透了心的模样,云谏更加自责:“我不记得姓甚名谁,也不记得你……我应该是爱极了你,否则,否则你怎会这样为我付出。” 他探过盛怀昭的脉搏,灵核尽碎,修为全失,一定是为他付出了不少。 而且每每看到盛怀昭,自己心脏处就会隐隐作痛,像是里面有什么东西归属于他,想要分寸不离地贴在他身边。 这份感觉刻骨铭心。 听完他的话,盛怀昭眉心跳了一下。 云谏心脏的异常,大概是因为里面放着的是自己的魔核,就像现代器官移植会有排斥反应,那颗魔核尚未与云谏融合,还能跟盛怀昭发生感应。 但这对盛怀昭来说,俨然是一个机会。 盛怀昭沉默良久,随后麻木地扯了扯唇角,错开视线:“既然如此,那就代表我们两个有缘无分。这样也好,像我这种终归埋葬于凡尘里的人与你到底是天渊之别。我也不骗你了,我们其实没有完婚……” 但他还没说完,云谏就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豆大的眼泪坠入红裙中:“怎么会是有缘无分,怎么会是天渊之别!” 云谏泪眼涟涟:“你是我认定的人,哪怕下阎罗殿,我也要让你同我福寿无尽,恩爱长久!” 边说边哭,盛怀昭感觉他虽然丧失了记忆,但觉醒了泪腺。 “你,你别哭了。”盛怀昭最头疼哄人,顺着云谏眼尾的红痕轻揩泪珠,“我也就那么一说。” 要是能重来,他宁可被无情剑修砍死,也不想招惹小哭包。 他想问系统有没有什么解决方法,结果识海里也传来了细细碎碎的哭声。 系统:好感人的眷侣,你们一定要长长久久,恩爱白头。 盛怀昭:我累了,毁灭吧。 为了止住哭包,盛怀昭答应了不和离,好好养病,身子好了之后再跟他完婚,争取恩爱白头。 真不知道是他疯了还是主角疯了。 “怀昭。”傍晚,云谏端着药回来,一脸柔情,“该吃药了。” 盛怀昭一瞬有种他在碗里下了砒丨霜的感觉。 但这药确实对他的恢复很有帮助,现在他轻轻动身已经不会再有撕裂感的痛。 他放下碗,刚打算睡下,云谏却一撩衣袍躺在他隔壁。 盛怀昭:“你干嘛?” 云谏纯真无辜:“照顾娘子你睡觉。” 盛怀昭:“哦我们还没完婚,凡尘有些礼数你……” 说着,云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气我忘了你。” 盛怀昭把话憋了个弯:“……你我同心合意,不必拘泥。” 云谏破涕为笑,绵绵地抱住了他的腰:“娘子最好了。” 他黏糊糊地撒娇,却见盛怀昭捂着自己的侧脸。 “娘子怎么了?” “……我脸疼。” 作者有话要说: 让哭包贴贴就不疼了。 第04章 盛怀昭躺在干硬的木头上艰难地挪动手臂,白天系统说他比植物人好不了多少不是假话。 他多处脏器受损,失血过多,用现代医学来说能有一口气吊着都是奇迹,能睁眼说话全靠云谏给他渡灵气。 彻底入夜,山洞里唯有篝火亮着光,盛怀昭看着桌面的药汤,很犹豫要不要叫醒趴在床边的人。 但小哭包醒来又是问东问西没完没了,盛怀昭没有哄孩子的耐心,决定还是自己吃点苦头把药端过来喝掉。 可惜他显然不知道什么叫病骨支离,一个薄薄的瓷碗在重病之人的手里重逾千斤。 盛怀昭咬牙端来,却还是没坚持过两寸,连汤带碗砸到了云谏的头上。 他看着自己发抖的手腕,心里悔恨非常。 碗落到云谏的头上,顺着碎在地面。 趴着睡的少年轻缓地动了一瞬,慢慢地坐直了身子。 “抱歉,咳。”盛怀昭嗓音嘶哑难听,说话时扯起一嗓子血腥味,“我只是不想……” 话没说完,少年的手突然掐上了他的脖子,迅速地将人抵在墙面。 在识海里打盹的系统被盛怀昭身上剧烈的痛唤醒,错愕地问:怎么…… 话没说完,他就透过盛怀昭的眼睛跟云谏对上视线。 早上乖巧听话的云谏是一双纯粹的黑瞳,而现在却显出妖冶的红,像浸了血的黑宝石,凶煞阴狠。 吹过焰火的风卷到脸侧,刮出冷冽肃杀的冷,云谏垂在眼前的根根黑发轻扬而起,少年冷玉般的脸庞半掩在黑暗里,只有暴戾的杀意锋芒毕露。 盛怀昭瞬间意识到早上那个小哭包只是昙花一现,那位无情剑修到底还是苏醒了。 喏,正要掐死他呢。 盛怀昭不堪重负,咳出一口鲜红的血。 血溅到云谏的虎口,他似乎终于察觉到自己手中是一条人命,缓缓松开了手。 “……娘子?”少年的嗓音从身前飘落,在最后的尾音藏了一丝轻之又轻的疑惑。 盛怀昭眼前一片眩晕,双耳嗡嗡作响,只觉得肺像被数根冰碴子刺穿了,呼吸的时候又冷又痛,全然不知道跟前的人说了什么。 但系统却将云谏脸色的变化尽收眼底——向来冷酷寡欲的小剑修对自己多了一个“娘子”这件事,透出了极大的怀疑。 早上两碗药温养好了那么一厘厘的伤被云谏一手摧毁,盛怀昭连呼吸都微弱三分。 苦涩的药汁顺着云谏的黑发淌落,他立刻抬掌给盛怀昭渡灵气修补心脉。 盛怀昭断断续续昏迷了一会儿,意识朦胧间,发现自己在天上飞。 带血的白袍在眼前翻飞,他艰难地仰头,看到云谏锋利的下颌线。 “醒了。”云谏道。 冷冰冰的,比起关心更像质问。 盛怀昭问系统:他飞来飞去,给我坟头看风水呢? 系统犹豫片刻:宿主你误会了,他好像知错了,现在正要带你去找凡间的医修。据我的观察来看,白天的云谏应该是换灵核后遗症,他现在才恢复原本的性格。 所以,哭包只是暂时的,无情才是永久的。 盛怀昭还真是谢谢系统全家,它半吊子的解析,让他在阎罗殿门口大鹏展翅了一回。 盛怀昭早上还以为能趁着男主失忆变成傻白甜拿捏他一下,没想到打了个盹反被拿捏了。 系统:但他好像还是信你是他娘子,所以才在重创你之后火急火燎下来找医修。 盛怀昭:…… 小哭包叫他娘子他还勉强觉得是过家家,这杀神叫他娘子?盛怀昭本就不长的命变得更短了。 云谏似忽然发现了什么,脚步一刹,俯身下落。 盛怀昭本来还期待着他能带自己到医馆之类的地方,但没想到云谏停在了一座山头的破庙前。 不远处还燎着火光,坍塌的房屋损坏的石像,处处都像在呼应着盛怀昭大脑里那个词——抛尸荒野。 云谏凝眉,他感受到此地有微弱的灵气,本以为是山野间的小寺庙,没想到规格如此之大,毁坏又如此严重。 云谏落地时扫了一圈四周的环境,不仅是建筑被毁尸横遍野,连庙内静置的佛修也一尊尊被砍下了脑袋。 识海里的系统也一言不发,盛怀昭刚开始怀疑云谏的目的,就见他抬手凝了一掌煞气,猛地朝远处一尊残佛击去。 石像出现裂纹,竟如鸡蛋壳般徐徐碎开,露出了空心的内核,佛祖悲天悯人的半张脸下,瑟缩着一袭灰色僧衣! 云谏轻盈落地,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躲在石像里的人,这就是寺庙里残存的灵气源头。 是个跟云谏相当年纪的小和尚,圆溜溜的大眼睛里蓄满了眼泪,恐惧地看着云谏。 盛怀昭靠近的时候才发现小孩儿被吓得只会念阿弥陀佛了。 “你是佛修?”云谏沉声道。 小和尚浑身一激灵,颤抖着双手合十:“……是。” “修过医术?” “修,修过。” 云谏俯身,把跟前的盛怀昭平放在地面:“救他。” 小和尚看到气若游丝的盛怀昭,呆愕地缓缓抬头。 这个一身血污,魔气冲天的少年,居然叫他救人? 再低头,小和尚更加骇然,眼前身着红衣的人仿佛在血海里浸过,浑身湿漉漉的,发丝黏腻地勾在脸上带出血痕,奄奄一息。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小和尚即便再恐惧,却还是依循本能轻落到盛怀昭的脉搏上。 “他……他不是已经死了吗?”小和尚瑟缩着道,“救什么……” 话音刚落,眼前的人落下一道让小和尚胸口闷痛的威压。 云谏:“救,不救?” 小和尚又吓得涕泗横流,回头要钻进残佛时,感受到袖口被很轻地拽了一下。 盛怀昭艰难地维持着呼吸,笑容惨淡:“小和尚发发善心……救我一命?” 小和尚愣了一秒,这才明白自己刚刚误判了,怯怯地抬头:“你身上煞气太重,你在这里我不好,不好发挥……” 染血的白袍如聚拢的莲,云谏敛下的眼眸透着寒光:“一炷香。” 言毕,飞身离开。 一炷香的时间,小和尚手忙脚乱地重新抵住盛怀昭的脉搏。 脉搏虚弱得将近没有,体内灵气逆流,还有邪气浸着骨髓……灵核也碎了,外伤更是不少。 “这,这么严重的伤……”小和尚豆大的眼泪又砸在盛怀昭的脸上。 盛怀昭都有点无语了,他是招哭包体质是吧,一个赛一个哭得厉害。 小和尚虽然哭得涕泗横流,手上的动作却一点不马虎,如柔羽般的灵力轻盈地落到盛怀昭的伤口上,细密地填补他的伤口。 重新回神时,小和尚光秃秃的脑顶上全是细密的汗珠,气喘吁吁地看着他:“好,好了……” “不要动,我只能勉强帮你调理灵气,但你经脉受损,气血亏损。”小和尚擦了擦汗珠,“想要恢复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调养。” 体内有灵气的人必然是修士,灵核尽碎于修士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而盛怀昭体内那颗灵核已然与齑粉没有区别,即便用尽上好的灵丹妙药,他也只能恢复成凡人。 “谢谢。”盛怀昭的回答却很平静,没有万念俱灰的遗憾。 他看了一眼,小和尚的手臂上有一道擦伤,渗着血液。 他轻轻揩去,终于让系统通过血液验明身份——小和尚是未来的医界圣手,佛子明舜。 明舜在未来就是最强奶妈,主角曾因与他联手救下八万佛修而结下深厚情谊,未来云谏受什么伤都是他负责治好的,而且在主角修成剑仙的不久后也圆寂了。 盛怀昭在短暂的时间里解锁了明舜的人物生平,简言概之:圣父。 明舜一直在偷偷打量盛怀昭的表情,却发现他只是凝着某处出神,蝶翼般的眼睫偶尔轻颤着。 明舜看得入神,视线随着他的眼尾晃动,猝然对上了那双深瞳。 盛怀昭是桃花眼,不带情绪看人时仿佛凝着一汪暖煦的春水,逐点逐点渗着心脏泡进血脉,明明这人生命垂危该是狼狈不已,但脸侧如花陨般的血迹,凌乱濡湿的发丝,色浅苍白的唇……一切病态凝成脆瓷般的美,即便一言未发,却楚楚可怜得让人揪心。 明舜别过脑袋,下意识念起清心经,但经文刚起,横飞的石块击在石柱上,两个身着墨绿道袍的修士缓步走来。 这两人身上带着一股妖邪之气,细闻还有人血的味道,绝对不是什么正派人物。 “我就说这里还有稀薄的灵气,原来还剩了个小和尚。”叼着稻草的修士说道,眼神缓缓落到他跟前的盛怀昭身上。 “哟,稀奇,破庙里居然有个小新娘!”他来了兴趣,“你俩偷偷摸摸的,不会是在此行苟且之事吧?静心寡欲的佛门重地,原来还有这等懂美色图玩乐的妖僧在!” 明舜的脸一瞬涨红,下意识站起护住盛怀昭:“你,你这妖修胡编乱造,诬我以恶!” “喔?”另一个人看他气得通红的脸,来了点兴趣,“小和尚,地上那小新娘分明含情脉脉地看着你,你却说我是恶言相辱?莫不是我们扰了你的好事,你恼羞成怒罢。” 盛怀昭默默地往怀里摸到了匕首,没想到这把初始积分换的小东西,能一直发挥作用。 “来,你俩继续,好好演,我们看过瘾了便不杀你。”绿袍修士哈哈大笑。 明舜不堪受辱,愤怒地向前一步,却被盛怀昭拽住了手腕。 “抱我。”盛怀昭轻道。 “哎哟,小新娘好主动啊。”那妖修怪里怪气,“可惜这小身板喂不动你,要不你来牵我,我保证让你欲-仙-欲-死!” 明舜气得浑身发抖。 “小和……小夫君,”明舜是医修,可没打架的实力,盛怀昭咬牙放软了嗓音,“抱抱我。” 只要明舜让他支撑着站了起来,他的匕首就能派上用场。 他的尾音擦过耳尖,明舜的脸从愤怒的通红变成迟钝愕然的粉,两个妖修也被勾得眼前一亮。 难怪这小和尚在寺庙里都要跟他亲亲我我,这一声“小夫君”不比勾栏的魁首还要撩人? 他们邪心刚动,森冷的剑光如线一闪而过。 两颗人头落地,明舜跟盛怀昭同时看到了立在身后,一脸肃杀的云谏。 淌着血的剑尖直指盛怀昭,云谏的红瞳如吮了血,映出两个人的轮廓。 “你,叫他,小夫君?” 作者有话要说: 完蛋了小盛。 第05章 沉默半天的系统一下没忍住:哦豁,好兄弟变襟兄弟。 盛怀昭从未有如此一刻希望系统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啊! 云谏红瞳映出寒光,煞气逼人,吓得明舜跌坐在地,抖得跟只小兔子似的。 盛怀昭艰难地站起身:“不是,云谏你听我……” “咳!”鲜红的血液从云谏唇边溢出,那把杀气凌厉的剑刺在地上,他单膝跪跌在地。 小和尚看着他咳出来的一地血液,骇然更上一层:“你,你也受伤了?” 盛怀昭这才想起被剖心的不止自己,云谏怀里也有个窟窿。 “小和尚,你帮忙看看他。”盛怀昭慢慢地捂住胸口,“他这里,跟我一样。” 小和尚颤巍巍地点了下头,刚要向云谏走去,剑的刃端却迅速地转了过来。 这是云谏赤.裸裸的警告——再靠近一步,就杀了你。 盛怀昭快要被云谏气得心绞痛,他艰难地迈开步子朝人走去,但体力不支,刚行半步就失力倒下。 铮! 杀意凛然的剑被抛到地面,云谏抬手挡住了盛怀昭,沉声道:“你过来干什么。” 盛怀昭胸口痛得要命,却不服输般撑着他的肩膀拉开距离:“让小和尚看看你的伤。” 撑在腰后的手瞬间收了回去,云谏嗓音阴冷:“不需要。” 明舜僵持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走到云谏背后,却在刚靠近时便被凌冽的杀意击退。 盛怀昭蹙眉:“你干什么?” 云谏抬起冷冰冰的眼,杀气满满:“我竟不知这位娘子人尽可……” 啪—— 清脆的巴掌落在云谏的侧脸,盛怀昭扇完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明舜哪见过这种场景,吓得坐在原地不敢动。 刚刚……刚刚那个孱弱不堪的男子,居然扇了魔修一巴掌? “人尽可夫?”盛怀昭咳出一嘴腥血,眸色狠厉,“你就是这样想我的?” 云谏的发丝垂落在眼前,瞳光里的愕然未散。 他竟是不知被人扇巴掌会这么疼,也预料不到自己刚刚脱口而出如此过分的话。 “既然你这么想我,又为什么大费周章地救我。”盛怀昭缓缓坐了下来,捂着心口,“是我不把你当夫君,还是你不把我当娘子?!” 系统终于意识到盛怀昭是在秀演技,不由地为他鼓掌。 从今晚苏醒开始,云谏其实就对盛怀昭的身份存疑,尤其是刚刚目睹了“出轨”现场,他的疑虑便更深,但盛怀昭这一巴掌打下去巧妙地避开了问题。 云谏侧开眸,抿住了沾血的唇,盛怀昭抬眼,明舜连忙重新靠过来。 明舜不愧是后来最强奶妈,将气渡过去之后,云谏的血便止住了。 小和尚累得够呛,办完事儿迷迷糊糊地靠着断石就昏睡过去。 盛怀昭看着指尖,这里刚刚沾了云谏的血。 他这才想起,从醒来到现在自己还没有去读取云谏的剧情。 虽然盛怀昭的角色挂着什么“魔尊”、“宿敌”的名头,但在点流大男主云谏跟前,也只是个能叫得上号的反派炮灰罢了。 而且在魔域一战里领了盒饭后,他对云谏的未来一无所知。 现下沾了一手新鲜血液,正好能解锁未知剧情。 系统沉默片刻:……在你把魔核挖给男主之后,因为改了命,云谏原书的生平成了乱码,读取不出来了。 盛怀昭愣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不早说?早知我就把男主的生平读完再换灵核啊! 系统带着哭腔:当时,当时男主命悬一线,情况紧急,我也忘了。 其实不只是当时,盛怀昭跟云谏的初遇都是兵荒马乱。 盛怀昭都被系统气笑了,所以这破系统的存在到底有什么用? 夜风寂冷,盛怀昭飘散的意识聚拢时,云谏已经靠着他的肩头阖了眼。 盛怀昭侧目看他,只要红瞳敛闭,云谏就跟早上那个温柔乖巧的小哭包没有区别。 想到自己刚刚扇他那一巴掌,盛怀昭头疼不已,抬手摁眉心时袖口蹭到了云谏的鬓角。 不经意的动作碰醒了云谏,他直身坐正,眼睫微睁:“别碰我。” 盛怀昭:……天大的误会。 云谏大概是伤口缓了过来,有力气跟他继续冷战。 盛怀昭简析眼下的情况,无可奈何地把怀里的匕首拿出来:“刚刚只是因为情况紧急,我没有要顺那两个妖修的意思。” 少年的眼睫被夜风吹得轻颤,红褐色的眼眸凝着远方,即便虚弱也很冰冷。 “我一直在。” 盛怀昭微顿。 系统悄声:宿主,他是不是觉得你不相信他所以才那么生气啊? 剑修都是天生傲骨,那种恃才傲物,唯我独尊的狂妄是决不允许别人轻易挑衅的。 盛怀昭是他的“所有物”,云谏也没虚弱到让盛怀昭拼死一搏只求自保,所以刚才他的委曲求全,对云谏来说是变相的羞辱。 这座山头的风格外阴冷,盛怀昭能感觉到自己骨头缝都冷得发痛,他缓慢地抬起视线,跟前的少年脊椎挺直板正。 他好像已经习惯了,十年如一日都这样孤身一人地坐在无边的夜里,无论风霜雪雨。 盛怀昭观察好久,才从细微颤动的指尖上窥见了一丝他其实也痛苦的证据。 那颗窝藏在云谏胸口的魔核产生了感应,盛怀昭决定自己先递台阶,慢慢地将手覆落到他的脸颊上:“对不起,我下次不会叫别人小夫君了。” 靠在肩头的人僵硬了一下,但没有抗拒。 盛怀昭刚以为试探成功,就听见他冷道:“你身上血腥味很重。” 盛怀昭面无表情地松开了手,躺在地上准备入睡。 呿,大不了今晚冷死明天埋。 盛怀昭回头躺下,刚刚跟他置气的少年悄然抬起眼,深沉地凝着他。 盛怀昭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意识回笼时,能感受到湿热的水珠砸在脸上。 正午的太阳有点刺眼,盛怀昭刚眯了眯睫毛,一滴水就碎在眼尾。 “……下雨?” 他对上了一双湿漉漉的眼睛,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云谏的膝盖上,而少年正抱着他无声地哭丧。 “娘子,你,你醒了。”云谏软声软气抽噎道。 盛怀昭沉默了片刻,识海里的系统安静如鸡。 你好?不是说他恢复本来的性格了吗?不是说无情才是永久的吗? 这他妈不是小哭包是什么? 盛怀昭费力地抹去了碎在脸上的眼泪,害怕自己是做梦没醒,还拍了拍眉心。 “别,别。”小哭包立刻握住了他的手,可怜巴巴的,“你已经伤的够重了,不要再添新伤。” 盛怀昭抬头看着不远处一脸惊悚的小和尚,确定这不是梦。 明舜圆溜溜的眼角里溢满恐惧,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试探道:“那个,施主……” 随后,盛怀昭就发现身边的云谏更快地缩到自己身后。小哭包在身后搂住他的腰,嗓音都在抖:“娘子,他是谁?” 明舜僵在原地,难以言喻地消化着眼前的场面。 盛怀昭头疼得要紧,哄小孩似地安抚他两下,面向明舜:“小和尚,过来。” 明舜靠过来,茫然地用口型问:“他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盛怀昭轻轻拎起云谏的手腕,把他带到跟前,“你是医修,帮他看看吧。” 小哭包一脸不情愿地扒着他的肩膀。 盛怀昭放软声音哄他:“让和尚看一眼,我们待会还得回去呢。” 云谏摇头:“我没事。” “听话。” 盛怀昭有点命令的意思了,云谏委屈地坐到跟前,手由着他带向明舜。 明舜轻轻压上云谏的脉搏,这才发现少年体内的灵气都平稳了许多,一点没有昨天晚上那种狂躁紊乱的迹象。 “好多了,他有……修为,休养一段时间就能复原。”明舜不敢说他有邪气,只好挑了个比较礼貌的词语。 看完云谏,明舜又看了一眼盛怀昭的伤口。 “你的情况比较严重,需要药理加以辅助。”明舜摸摸脑门,有些苦恼,“如果想要痊愈,不仅喝药,还要药浴,以往我们寺是有药圃的,但……” 眼下狼藉之地一望无遗,他去哪找草药? “这,这个给你。”云谏递出一枚碧绿无暇,润泽通明的玉佩。 明舜看着他。 “我身上好像只有这个看起来值钱。”云谏又绕到了盛怀昭背后,“需要什么药材,劳烦小师傅了。” 说完,还把佩剑沿着盛怀昭推到了明舜跟前:“这里有我的灵气,它能带你回来。” 明舜为救命恩人跑个腿他还是乐意的,拿起剑就下山了。 盛怀昭刚以为能缓口气,小哭包却忽然将他横抱了起来,风骤然加速,云谏居然要回世外山。 “等,等下,小和尚……” “剑会带他来的。”云谏吸了吸鼻子,小声说,“那个地方瘴气太重,对你的伤不好。” 盛怀昭应了一声,靠在他怀里又开始犯困。 回到世外山,云谏把人放在床上,看着盛怀昭安然的睡颜眸色渐深。 他依稀记得自己昨晚是在这里陪床的,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荒郊野岭,还招惹了一个和尚? “娘子,为什么呢……”少年靠在床沿,撒娇般轻蹭盛怀昭的手,喃喃地问道。 傍晚,明舜才被剑带到世外山。 落地时,小和尚两腿打颤:“这是哪里,为什么,为什么带我过来?” 云谏取过他手里的药材,简单感识了一遍,有两味是他昨天在世外山上找到的,其他药材也无害。 “这里是世外山。”云谏小声道,像长辈不在家独自警惕外人的小孩,“是娘子养伤的地方。” 明舜了然,抬袖:“这是剩下的灵石。” 虽然在看到玉佩的时候,明舜就从成色的附着的灵气就猜测这块玉绝非俗物,但没想到能换得那么多灵石。 见云谏覆手接过,明舜这才真切地感受到他跟昨天晚上剑意肃杀的样子截然不同。 明舜又补充道:“那间药铺就在城郊,他们知道我是应急用,答应替我收着,日后随时可以去赎回。” 药铺的人知那玉佩贵重,只买药材绰绰有余,还找给了他一小袋灵石。 云谏接过钱袋收在腰间,指尖稍抬,旁边放着的剑又浮了起来。 他礼尚往来:“你要去哪跟它说便是,它能带你去。” 明舜顿了顿,揉着衣角:“……我,我想看看盛公子。” 云谏下意识蹙眉,满脸面对恶人时的警惕。 “我,我的意思是,你娘子的伤还需要药浴,”明舜连忙解释,“我是想看看伤,继续帮忙。” 眼前的人魂识不稳,并不是能照顾重病之人的对象,他多少留个心。 云谏好像慢慢接受了他的好心,看着他手上的草药,小声:“此处为世外山,多为修仙者渡劫用,灵气充沛,应该有山泉之类的。” “那我现在去找找。”明舜抱着一袋草药,临走前又犹豫了一会儿,“其实,你的伤也最好药浴。” 云谏没有应答,走到床边。 握起盛怀昭微冷的指尖,他沿着脸贴了贴,用体温轻暖着。 盛怀昭其实刚才就醒了,但他觉得刚才那个场景莫名挺修罗场的,所以选择装死。 ……云谏白天夜晚反差太大,他有点胃痉挛。 系统悄声:我觉得昨天晚上那个可能才是一晃而过的假象。 盛怀昭把系统说话全当放屁,兀自思索之际,手心稍重。 他垂眸,云谏又靠着他睡着了。 看着洞口逐渐落下的夕阳,盛怀昭悄无声息地坐了起来,将自己的腰带解开。 无论晚上到底是不是哭包,他先做一手准备肯定没问题。 把云谏的双手背在身后打了个死结,盛怀昭气喘吁吁,自己这体质真的比黛玉妹妹都还弱了。 天幕彻底黑了下来,明舜兴致勃勃地回来了,他找到一眼温泉,已经将药撒进去了。 明舜先把昏睡的云谏扛了过去,再回来搀盛怀昭。 “泡半个时辰。”明舜拍拍手,“我往泉水里注了灵气,能帮助伤口愈合。” 盛怀昭慢慢探入水中,水温正好,他缓缓坐进池子,轻撩过耳畔垂落的发丝,抬头小声说谢谢。 昨天晚上被他倚靠的感觉又回来了,小和尚脸颊微红,低头跑了。 他慢慢没进水里,感受着逐渐回暖的四肢,放松心态,然后默默观察着被明舜刻意放到对面的少年。 水面氤氲而起的烟雾缭绕,云谏的轮廓在渐渐暗沉下来的天际间越发神秘。 像是突如其来的预感,盛怀昭屏住呼吸。 对面,云谏眼睫轻微颤动。 第06章 缭绕的水雾带着潮湿和不真切感,轻纱般铺满了视野,两个人的轮廓匿在其间,徒增一种奇妙的距离感。 距离两三米,但盛怀昭已经感受到对面那个人睁开眼睛,正在看自己。 沉寂,森寒,绝对不是小哭包会有的冷静。 盛怀昭眼睫稍眯,想拨开薄雾与云谏对视时却发现他已经侧过了脸。 温热的泉水极大程度地缓解了伤口的疼痛,盛怀昭犹豫了片刻,扶着岸边缓缓迈动步伐。 潺潺涟漪从胸口荡开,浮在水面的红嫁衣像是源于盛怀昭的血,渗入了云谏的视野里。 他听到那句含着轻佻笑意的试探:“小夫君?” 抬起眼,他先看到一小阵水流顺着波纹撞到了盛怀昭的锁骨上,轻薄的红纱便搁浅在漂亮的锁骨间,许是因为清瘦,锁骨里兜了浅浅一湾水,映着泉面灵气的碎光。 云谏错开眼。 盛怀昭揣了坏主意,全然没在意他的眼神,只问:“你能动吗?” 云谏站得笔挺,修长挺拔的身形在水里也不见摇晃,跟盛怀昭的弱柳扶风截然不同。 他的黑眸转了回来,俨沉沉的:“你绑的?” 盛怀昭天真地点点头,抬指轻撩开跟前的衣摆,附在锁骨上的那点纱就被展落出来。 “嗯,用我的腰带。” 他捉到了云谏脸上一晃而过的不愉,紧接着就发现他转过了头。 盛怀昭舌尖轻压犬齿,忍住了得逞的笑意。 云谏一直抬着的头颅缓缓垂落些许,脸边的一缕湿发坠入水面,他似乎又尝试了一次,才开口:“解开。” “哦,好。”盛怀昭状似乖巧。 灵巧的指尖嵌入腰带中间,一挑一松,束带便落在了他的右手虎口之间,只不过盛怀昭解的不是绑在云谏手腕上的那条,而是系在他腰上的这条。 “你干什么。”云谏反应迅速,腰抵在了岩壁上才没让自己陷入狼狈,看盛怀昭的眼神瞬间沁出暗意。 盛怀昭歪着头:“不是你让我解的吗?” 他故意的。 昨天晚上被掐着脖子在鬼门关走一回的仇他还记着,冤有头债有主,他自然得找机会算回来。 尤其是当这位小冰山露出那种“我看你很不爽但又不得不承认你是我老婆”的表情时,他的感觉来了。 ——我可能是个S。 突然新增的自我认知让盛怀昭挺满意的,他慢慢靠在了云谏身边:“累了,让我靠下。” 他本身就使不上劲儿,光是站着就很辛苦了,要他靠着那凹凸不平的石壁泡半个小时温泉,估计泡完后背淤青一大片了。 所以,他来找个人肉靠垫。 随着陌生的触感贴近,云谏身体缓缓紧绷了起来,他是剑修,虽然年纪不大,但身体的每一处都锻炼得相当精壮,肌肉线条绵延优美,带着一种蓬勃的生气。 而盛怀昭跟他不一样,他只是凡人之躯,以前在盛宅里干的也是劈柴打水的粗活,在勉强不饿的状态下,他跟云谏比起来简直是羸弱。 云谏垂眼看着那只手臂,明明在脑海中具象化的是把他扯开的动作,却不由自主去看……他的腕骨,怎么那么小。 盛怀昭没有理会身后的人,缓慢地把自己胸口的血腥味洗干净之后,却发现因为久站他的双脚已经麻了。 失重感骤然袭来,他心道不妙,一只手却轻横在腰前,很轻地把他往后托了一下。 盛怀昭的后背贴到云谏的怀里,仿佛被拢进了一片温度稍高的阴影间。 看着扣在腰际节骨分明的手,盛怀昭撑着岩壁拉开距离:“你什么时候松开的?” 云谏把那条红色的腰带从水中挑起来,透着讽刺的漠然:“刚刚。” 看他寂冷的眼神,盛怀昭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感觉再洗慢一步又要惨遭掐脖子。 他收回腰带,一脸谨慎地扶着岩壁:“泡够了,我先上去。” 云谏没有回应,看似专注地凝着一处,余光却随着飘远而去的红衣。 盛怀昭还是很虚弱,双手攀着岩壁边慢走,也是一步一趔趄,好几下沉进了水面,呛了半口水后站着咳了两声。 咳起来也有气无力的,眼尾跟鼻尖一同氲着浅红。 等一切归静后,云谏缓缓睁开眼,池边只剩未尽的涟漪。 那个人说,是自己的妻。 但修剑之人一心问道,即便自己是个魔修,又如何动的情与欲…… 魔修? 云谏微怔,抬手看着自己手腕的勒痕,深红色的眼眸结出寒意。 盛怀昭一路强撑,直到转交遇到明舜才浑身泄力。 明舜吓了一跳:“你这不能自己走的,你应该叫我……” “没事,扶我回去。”盛怀昭气息微急。 要是叫明舜,就依那块冰山的性格,他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出来。 到了洞口,明舜轻声:“刚刚我在打坐的时候,想到了我以前看过的医书,云施主的情况应当是离魂症。” 盛怀昭也猜到了,云谏应该是换魔核后人格分裂了,目前只有哭包跟冰山两个人格,但无论怎么样男主都已经代替他成为魔尊了。 想到这里,盛怀昭深思稍深:“离魂症一事,我可否告知云谏?” 明舜摇头:“最好不要。” 患离魂症乃修士走火入魔的前兆,修真界曾有一位旷世大能,亦患有离魂症,而在知晓躯体不完全属于自己后,他想尽办法铲除体内的异魂,结果魂识受损疯癫百年后自缢身亡。 盛怀昭闻言,沉默片刻。 他还真信冰山能为了占据体魄把哭包扼杀了,而告诉哭包……万一他哭得更严重怎么办? 既然不能说,那就只能逃了。 盛怀昭又问:“小和尚,你师父应该有给你个什么信物,让你去找什么门派吧?” 按套路,这种被灭门的独苗苗都会揣几个门派的令牌或者信物的。 果不其然,明舜点点头:“我师父让我去找延风派的林掌门。” 盛怀昭支着笑脸:“带我一个呀。” 明舜没反应过来:“可,可你不是……” 盛怀昭悄悄地举起手挡在嘴边,像跟他说悄悄话:“我是他强抢过来的。” 明舜骇然:“真的?可是我看他对你……” 两个人的悄悄话还没说起来,门口的人影便卷着寒风进来。 盛怀昭跟明舜默契地眼观鼻鼻观心。 云谏进来前想到昨天晚上那声“小夫君”,脸色又沉三分,他视若无物地从明舜身旁走过,靠到盛怀昭身边。 盛怀昭正心虚,下意识找话:“你冷不冷?” 云谏无视他的提问,念诀烘干了自己身上的湿意。盛怀昭自讨没趣,转过身阖眼。 山洞在沉夜中重归寂静。 有药浴跟药草的加持,盛怀昭底子虽然依旧虚弱,但已经开始慢慢回复。 “他无大碍,我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正午的日光下,云谏坐在小木墩上,拨弄着一片草药小声道。 明舜还是不习惯他这白天黑夜的人格转换,警惕又小心的点头。 在他刚要回答时,盛怀昭开口:“我好饿啊,要不我们出去这附近的小乡小镇吃个饭怎么样?” 他可由不得明舜就这样离开。 云谏委屈地压了压唇角,小声:“我做的不好吃吗?” “我只是想吃饭了。”盛怀昭这倒没说假话,从换灵核以来,无论云谏给他找了多少吃食,他都处于隐隐约约的饥饿状态。 胃好像一直没有填饱,隔三差五就搜肠刮肚地叫着。 云谏已经辟谷了,小和尚摘俩野果也能混日子,但他不行。 明舜也点头:“你身上有伤,应当膳食均衡。” 见小哭包还犹豫,盛怀昭缓缓坐起来牵他的手:“真的,就出去看看吧?” 看看,才有机会跑啊。 小哭包向来是被他牵着走的,只能点点头。 盛怀昭的算盘打得很响,以明舜这种开天辟地独一个的圣父人设,绝对会帮自己跑路的。 他得创造机会。 被云谏抱在怀里时,识海的系统小声:宿主,云谏不是说了他会护你周全吗?你为什么非要离开他不可? 盛怀昭反问:为什么不跑,你是觉得晚上的冰山信我胡编乱造的谎吗? 云谏现在是被蒙在鼓里的。万一有一天他什么都想起来了,盛怀昭还不是该碎成九块就九块? 系统安静下来,身侧的明舜却有了声音:“停下!有人!” 云谏脚步微顿,随他回头,果然在脚下的山头看到一袭青袍。 白莲袖纹,翠绿剑穗,正是延风派的弟子。 明舜落地时,才发现他已经奄奄一息。 “施主,施主!”明舜轻拍他的脸,给他渡了一掌灵气,“你还好吗?” 青衣男子痛苦地睁开眼:“回,回宗门……” 明舜连忙把人架起来:“好,我正要去延风派,我带你一同。” 云谏在侧默默看着,显然是不打算伸出援手。 但垂在身侧的手却被轻轻握了一下,他低头,看到盛怀昭盈盈的目光:“他们好可怜,我们要不送他们一程吧?” 云谏垂下眼,轻轻地捏着他的指肚:“……可是娘子,延风派离这里还有两座山头。” “那就更要送了。”盛怀昭坚定道,“好人做到底,更何况他伤得还那么严重,我们更应施以援手。” 话音刚落,盛怀昭感觉自己掌心微痛,是被云谏的指尖轻压了一下。 擅长眼红的小哭包眼底又慢慢浮现一层薄雾。 他委屈开口:“但延风派是正道,而我是魔修。” 作者有话要说: 作为转学过来尖子班,不学无术插科打诨的学痞,小盛成功带坏了①冷漠的学神班长小云②乖巧听话的学习委员小明(?) 第07章 云谏说这句话的时候,每个字的尾音都压得恰到好处,眼下两道红痕与泫然欲泣的眼睛相呼应,像极了那些受尽欺凌忍辱负重的小可怜。 盛怀昭有被他这幅小表情骗到,十分体贴:“那你先回去,我陪他们去延风派?” 小云谏缓缓抿住了嘴唇,黑瞳水汪汪:“……你明知我不会答应。” 模样卑微又可爱,简直就是唯妻是从的耙耳朵。 一行人到傍晚才走到延风派的山脚下,象征身份的腰牌浮出翠绿色的光,往云雾缭绕的山间飞去。 负伤的修士略略颔首:“掌门看到腰牌一定会派人下来接我们的,稍等就好。” 盛怀昭很轻地侧了下身,云谏却紧紧搂住了他,仿佛怀里的人是个矜贵的瓷娃娃,不能被磕着碰着。 明舜被这种反差弄得有些茫然。 昨天晚上的云谏连发丝都透着冷酷无情,无论盛怀昭说什么他都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结果今天一觉睡醒就软得跟小糖糕一样…… 这等可怖的离魂症,也是他见过的头一遭。 延风派的主峰云雾缭绕,盛怀昭正等得有些不耐时,灵界内终于传来动静:“师弟!” 来的人呼声急切,看到被明舜搀扶的负伤修士时甚至带出了哭腔:“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腰牌上有千里传音,明舜的情况随着腰牌一同落在了延风派掌门的手里。 下山接应的修士朝明舜弓身:“多些仙友搭救,掌门已经知晓感慈寺的事情,正在主峰内等你们。” 修士刚向明舜致完谢,随后便感受到了一丝魔气,看到云谏的一瞬本能地抽剑对着他。 掌门让他下来接人,怎么还有个魔修? 云谏怯怕般抱着盛怀昭往后退了一步,明舜连忙护到跟前解释:“他,他们是我的救命恩人,此事说来话长,还由我亲自向林掌门解释!” 修士稍作犹豫,还是召唤出延风派的雕偶,化作载具将一行人送上主峰。 延风派建在灵脉之上,山间处处都有充沛的灵气,盛怀昭不过是吹了会儿风,就感觉积压在胸口上的闷痛消散疏散不少。 而就在盛怀昭心旷神怡的时候,云谏拢在他腰间的手却寸寸收紧。 云谏是魔修,灵气充沛的地方对他来说反而像污浊的泥泞,驱逐侵蚀着他护体的魔气,各种细枝末节都在诉说着他与此地的格格不入。 他有些躁动不安,只能将跟前的人抱得再紧一些,以便缓过眼下的不适。 盛怀昭察觉到云谏收紧了力度,缓缓抬起眼,轻道:“抱我很累?要不还是放下吧。” 云谏黑瞳雾沉沉的,弥散着委屈跟忍耐:“不累。” 延风派的主峰巍峨高耸,众人落地时那只雕偶便凝回小小的木具由修士收入袖中。几位青衣道修立在富丽堂皇的主殿,而林掌门在看到明舜时连忙从主位上走了下来,眼眶通红。 林掌门神伤:“感慈寺的事情我已听闻,你师父是我多年好友,我定会追查到底!小明舜,你就好好在延风派住下,你师父将你托付给我,我定不会负他!” 明舜在此刻崩了泪弦,嚎啕大哭,四周的几个老修士也纷纷掩面。 盛怀昭百般无聊地看着眼前的阵仗,随着夜风荡进大殿,他才意识到黄昏已落。 他看向云谏,跟前的少年不知从何时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地微垂着眼眸,像是安静地睡着了。 这人格切换得,还真是悄无声息。 明舜将感慈寺被邪修袭击一事与林掌门细说完毕,才说起自己被救的原由,提及“魔修”一词,林掌门抬眸看向背光而立的少年。 其实从这行人踏入大殿内的一瞬他就感受到了,这小子身上沾着一股邪魔之气,但又并没有象征滥杀无辜的血腥味。他先前猜测是不是某个散修走火入魔,但少年却一直沉默不语,显然不像那些被心魔支配疯疯癫癫的魔修。 林掌门安慰着小和尚,释放神识拢向云谏。 这种做法虽然略显无礼,但却是探查实力最显著的方法,只要云谏的修为比他低,他就能在须臾间悄无声息地把少年的底探干净。 而为了让自己更加自然,他和颜悦色:“这位小兄弟,既然是你救了明舜,那你可有什么东西……” 后半句话未落,凛冽纯净的剑意如破空而来的风,瞬间卷散林掌门的神识。 林掌门微顿,他可是蹑霞云中期的修士!整个延风派修为比他高的除了两个长老再无他人,这少年怎么会轻易勘破自己的神识! 难,难道说他不过小小年纪……修为已与他无异了吗? 林掌门骇然抬眼,对上了少年沉冷无澜的眸子,心下一惊。 大殿内一众修士修为都不及林掌门,自然感应不到发生了什么,只见刚刚还在说话的林掌门卡壳了半晌,才道:“既然都是明舜你的朋友,那就先在我宗休息,后山仙草灵药齐全,如有需要,开口便是。” 随后,便轻挥衣袖让其他弟子带人去休息。 盛怀昭跟云谏被安排到右峰一处空院落里,两人刚进房间,屋内的灵石便亮起了灯。 盛怀昭本能地意识到云谏的状况不对,按兵不动。 跟前的人把他放到床上,虽说是放,但动作一点也不轻,盛怀昭的骨头都磕疼了。 他揉着自己的后腰,有点没忍住:“你干什……” 铮。 佩剑抵在了红木拔步床上,凌冽的剑意顺着皮肤晕开寒意,盛怀昭从没想过自己也有被人用剑抵着脖子的时候。 他抬头,对上云谏沉冷的眸,森冷的红瞳下,眼尾的两道红更显绝情。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云谏俯身压下,逼问。 一觉醒来,他在正派宗门,还有个掌门虎视眈眈地测探他的修为……怎么想,都像是杀身之祸的前兆。 盛怀昭低咳着喘气,冷笑:“你不记得为什么会在这里,却那么着急逼供?” 云谏薄唇微抿,压剑逼向盛怀昭的颈:“我一个魔修,来正派宗门自投罗网?” 盛怀昭比他更狠厉,抬手抓住剑,鲜血瞬间溢出指尖:“我一个废人,逼你自投罗网?别忘了在你放下我之前,我才是无力反抗的那个。” 是铁了心不想好好交流。 云谏黑瞳如缓缓沉入暗红色的潮中,他略转剑柄,本命剑便剜下盛怀昭掌心一层肉。 “嘶——”痛处锥心,盛怀昭无法忍耐松开了指,手心血肉模糊。 “我巡过识海,虽然记忆缺失,但并未对你有任何残存的情感。”云谏的眼眸中杀意暗涌,“你说你是我的妻,我与你如何相识?我因何迷恋你?又为何现在伤你却感觉不到丝毫心痛?” 条理分明,咄咄逼人,盛怀昭不由在心里感慨,这薄情寡义的剑修果然不好骗。 确是,如果自己是爱他如命的“小娘子”,怎么会与他一同留宿在正派的宗门呢? 如果现在给不出合理的答案,盛怀昭将血祭他这柄剑。 “咳。”心脉搏动得过快,盛怀昭咳出的血一半落到他的唇角,一半溅上了云谏的半张脸。 床帐之间,弥漫着艳丽危险的血腥色。 盛怀昭甚至恍然地觉得,眼前这位就是十年之后将他一剑穿心的剑仙。 是你先对我动杀心的。 盛怀昭抬起受伤的手,不管被剜下的血肉,抓住了云谏道袍的前襟,里面的魔核感应到了原主的召唤,迅速搏动着,震乱了云谏的心率。 强烈的刺痛从胸口传来,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刹那间他连握剑的手都在颤抖。 “感觉不到……丝毫心痛?”盛怀昭微敛的眼眸匿藏着锐光,质问道,“你是在骗我,还是骗自己?” 云谏顿时魂识发颤,这人手上有伤,身体残缺,明明用尽力气也只不过是掐疼而已,但为何自己会那么痛……仿佛利器凿心,把他的血肉砸得细碎,连呼吸都痛苦不堪。 盛怀昭知道自己赌赢了,缓缓松开手,让他独自品尝被反噬的痛。 云谏连支撑的力气都没有,狼狈地倒在刚刚自己掌控在股掌间的少年手中。 血色仿佛瞬间从脸上抽离,因剧痛而落下的眼泪滴落在盛怀昭受伤的手心。 两个人的目光汇在一处,云谏对自己现下的脆弱表现出了难以置信,而盛怀昭却如抓到了那条能把他脖颈勒紧的绳索。 盛怀昭缓慢地抬起自己被他折磨受伤的手,掐着他的下巴缓缓用力。 他嗓音嘶哑,全然也不似掌控者,但却带着无法忤逆的命令—— “舔干净。” 第08章 ……舔? ……命令? 云谏眼瞳微缩,那黑瞳里囚禁的血红仿佛因愤怒而烧灼翻涌着,他明明应该暴起反抗,誓死不从……可眼下,他却仿佛被掠魂夺魄,受跟前的人言语蛊惑,不得不低头顺着盛怀昭的掌心,轻轻抿去了那咸涩的水迹。 而占据舌尖的,却是甜腻的血腥味。 温热的触感加深了刮肉的痛,盛怀昭眉宇间的暗雾散了些许。 他屈指,用指腹轻轻摩挲云谏的唇面,可惜地反问:“你要不是爱我至深,又为何做出这样的事情?” 云谏一双发红的眼瞳带着恨意,紧随他的脸庞。 爱他……至深? 即便挖空心思,云谏也找不到与“爱”相关的情绪,但若要拿出否认的证据,他也两手空空。 仿佛陷入了某种死局,没有退路也没有出路。 云谏的眼睫坠着湿意,如寒冰般严酷的目光垂下,一副美人落魄,隐忍屈辱的模样。 盛怀昭不由地伸手,沿着他眼下的红轻慢抚摸。 怎么说呢……冰山的眼泪,比小哭包有风情多了。 “如果你不信,最好还是趁早动手杀了我,”盛怀昭向来恶劣,俯身贴近云谏的耳垂,似说什么亲密话般贴着他的鬓角,“别心不甘情不愿的多了我这么个棘手的软肋。” 眨眼望去,像是爱意绵绵的妻子在同坏脾气夫君耳鬓厮磨。 话音刚落,云谏的眼像凝了层薄冰,危险冻结在那层霜寒里,晕染着无边的杀意。 前一刻云谏才低头,后一秒又说趁早动手……盛怀昭在嘲笑他? 叩叩,敲门声打断两个人的对峙。 盛怀昭推开跟前的人,整理好自己的衣裳。 云谏念诀清退浑身的血迹,颔首抿唇立在床头,虚弱不堪却强装镇定。 盛怀昭情况不比他好,自然无闲心分给他,只道:“进。” 来的人是延风派的弟子陈迁,他手上端着一面镜子,进来时却眉头紧蹙。 怎么会有如此重的血腥味? 他看着右手负伤的盛怀昭,微顿:“公子,你的手怎么了?” 陈迁下意识望向床边的魔修,却听见盛怀昭虚弱道:“无事,不小心弄伤的。” 明眼人都能听出这句“不小心”背后的包庇。 云谏别过视线。 陈迁却不敢多管,把镜子端起来:“这是观心镜,师父命我前来探看病情,以好让人备药。” 虽然在闻到血腥味的时候陈迁就猜测情况不乐观,但观心镜映出盛怀昭的脸时,他还是倒吸一口冷气:“怎会伤得如此之重?” 胸口有个窟窿,浑身多处未愈合的伤口,碎裂的灵核……还有明显是刚刚割伤的右手。 盛怀昭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能进ICU了,好奇反问:“这镜子能看到吗?” “能,修士只要映在镜中,身体状况便能一清二楚。”陈迁侧眸警惕地看着云谏,又问,“盛公子,你的灵核为什么碎了?” 云谏即便负伤,也能感受到跟前重重怀疑的目光。 盛怀昭挽唇:“修炼失手,被劈碎罢了。” 不是被那魔修害的? 陈迁以为戳到他人痛处,即刻抿唇:“抱歉。” “没事。”盛怀昭轻描淡写地揭过话题,“我的情况如何?” “心脉受损乃大事,公子你……”陈迁刚要细看,忽然发现观心镜蒙上了一层雾,他抬袖轻拭,却发现不是镜面受潮,是境内变得模糊不清。 盛怀昭偏头:“怎么了?” “或许是镜子年久。”他照了照自己,却又清晰无比一览无遗,再照盛怀昭又变得雾蒙蒙的,他只好记下刚刚观到的症状,随后没什么好气地看向云谏:“这位施主,你……” “不必。”云谏冷声拒绝。 陈迁犹豫了片刻,见他面色决然,便放弃回头:“我这便去命人准备丹药。” 临走之前,陈迁先用药粉将盛怀昭的手包扎好,随后飞回主峰,把观心镜交给林掌门。 “那魔修不愿照?” “他说并无受伤。” 林掌门手里托着观心镜,他先前在大殿内探测失败,这才想出用观心镜照云谏修为的法子,没想到这魔修如此警惕。 林掌门执镜潦草地扫了一眼盛怀昭的病况,随后便把镜子合在桌面。 陈迁:“掌门,方才观镜时,我曾发现那盛公子……” “灵核尽碎的废人一个,不用管。”林掌门抬手摸索扳指,“那魔修身怀剑骨,你命东峰的弟子做好准备。” “是。” 林掌门屏退了所有弟子,覆手凝出一盏残灯,残灯中间亮着的不是烛火,是一团邪气萦绕的雾霭。 林掌门的轮廓被邪气笼过,沾染了三分阴沉:“老友,你的小弟子可真了不得。” * 配置好的锻骨丹和愈合散是由明舜送过来的,他到的时候,盛怀昭刚好换上了延风派的衣服。 陈迁走前给他简单疗愈了外伤,皮肉的伤口已经结痂愈合,他便立刻换了身衣服。 那身喜服他是一刻也穿不下去了,换了之后就团吧团吧扔掉。 这是专供外人的常服,水青色外袍白色里衣,纯黑色的腰带收束腰身,盛怀昭刚换上那股病弱之气一下被收束了不少。 只可惜他不会束发,只能懒散地披着一头黑发靠在床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坐在对面榻上静坐的云谏。 明舜嗅到了空气中飘游的血腥味,快步凑到盛怀昭身边:“盛怀昭,你又受伤了?” “没事。”盛怀昭笑着坐了起来,抬手轻碰他怀里抱着的两个碧蓝药瓶,“这就是仙丹吗?” 明舜乖巧地点头,把带过来的药材放到桌上:“这都是望天峰上的灵草炼制,比凡间的药好用十倍,若是皮肉伤,内服外用几天就能好。” 盛怀昭点头,按照他的指示治疗伤口,随口问道:“哦,望天峰啊,那我们如今休憩的地方是哪座峰?” 小和尚有问必答:“箐池岭。” 盛怀昭把手包扎好,取来一支青玉紫毫,铺上纸:“能把大致位置画给我看看吗?” 话音刚落,明舜跟云谏的视线一同落在盛怀昭身上。 ……要不要那么敏锐。 明舜试探道:“你们要走吗?” 盛怀昭坦然:“嗯,迟早的事。” 明舜知道盛怀昭是被“抢”过来的,无时无刻想从哪个魔修身边逃走,但他认为当下延风派就是个能休息的好地方。可,可他们两个又是“夫妻”,正派宗门始终不可能长久容留一个魔修,云谏肯定是要走的,盛怀昭作为妻子…… 明舜想不明白,哆哆嗦嗦地把延风派几个峰的位置还有山脚的大门都给盛怀昭画了出来。 盛怀昭吹干了墨迹,笑吟吟地把地图收拢:“谢谢。” 明舜支支吾吾还想说什么,盛怀昭摸出一根发簪:“小和尚,你会束发吗?” 明·头顶光溜溜·舜:“唔……” 盛怀昭:“抱歉。” 明舜摇头:“我,我会。” 盛怀昭意外:“那就有劳你帮我把头发束起来,啊,剪短也行。” “这怎么可以!”明舜骇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应当好好珍惜,怎能随意裁剪?” “行行行,帮我束。”盛怀昭应了下来,转过身坐着,方便他挽发。 云谏坐在里侧,回过神来才发现刚温养好的胸口又漾出了一股灼烧之感。 跟先前的疼痛不一样,像是匿藏了很久的疼痛突然发作,他皱眉,阖眼静心重新凝神。 识海里沉默良久的系统小声:宿主,你怎么对小和尚就那么温柔,对男主就…… 盛怀昭:小和尚救了我一命,人又乖巧听话,我干嘛凶他? 就男主那样,第一个晚上掐他,刚刚又拿剑劈他,盛怀昭要温柔那不就是无脑舔狗? 系统:男主有,有点可怜。 盛怀昭:可怜可怜我吧,他有修为什么伤都能很快康复。我一个废人,这手都得养好几天。 他刚跟系统打完辩论,明舜退开了距离:“好了。” 盛怀昭也懒得照镜子,反正感觉挺结实,便轻拍明舜的肩膀。 盛怀昭:“时间不早,你先去休息吧。” 明舜回味过来,点点头:“那,那我先去休息了。” 人走后,屋内重归寂静。 盛怀昭摸出瓷瓶又吞了两颗丹药,随后便感觉到胸口处一如刚入宗门时,浮现出极淡的通明畅快之感。 他这颗尽碎的灵核还真是懂得苟延残喘,这点灵气都能让它自我疗愈。 缓了片刻,盛怀昭拿着瓷瓶跟地图慢慢走到云谏跟前。 距离只剩一步,那把剑又重新刺到足尖,显然是警告他不许靠近。 ……这冰山记仇得很。 “你刚刚分明想杀我,我一时绝望,奋力反抗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吧?”盛怀昭无奈道。 毕竟男主不知道是魔核作祟,理所应当地会把那阵绞痛当成□□所致的心疾。 从云谏的视角来看,盛怀昭除了让他低头舔泪,其实也不算越界……吧? 盛怀昭也不知如何在他这个人格面前装蒜,他对自己并不信任。 他把地图跟丹药放在桌面上,小声:“我气消了,你……你也消一下吧。这药我吃了,没毒,虽然对你的作用可能不大。” 云谏冷冷地睁开眼睫。 “你一心问道,心无外物。”盛怀昭缓缓抬头,似感慨,“许是正因如此,我与你这段缘在你心里微不足道,以致你在渡劫时将我与过往统统遗弃。” 盛怀昭说这句话的时候,情绪淡薄,乍听仿佛坦然接受了现实,心如死灰。 云谏寒瞳稍凝,看着他沉默。 “我其实知道,我是你追求大道上的阻碍。”盛怀昭垂眸露出无奈的笑意,“你一直都是这样,这也是我非你不可的原因。” 纵然先前与他再多争执,云谏也不免愣神。 这段缘在他心里微不足道? 他一直都是这样? “对不起,刚刚我气过头了,你消消气。”盛怀昭垂在身侧的手逐渐紧握,随后又缓缓松开,像是释然般,“我这几天也想明白了,或许我本来就留不住你。” 先前所有恶言相对,被他一句轻飘飘的道歉揭动。 云谏神识混乱,胸口仿佛呼应般余痛阵阵,他想说什么,却发现有种异生的痛从心口开始蔓延,如蔓生的藤,以一种扭曲的方式侵占四肢。 云谏眼眸一眯,更进一步确认这痛来势汹汹。 盛怀昭没有注意他的异端,只道:“我今后选择安心当一个凡人,也不会将你我之事说出去。此后你出了延风派,便是无欲无求的魔修,与任何人再无瓜葛。” 这一字一句……好似心如死灰,肝肠寸断。 云谏心绪难定,遏制体内疼痛时,看向盛怀昭的视线愈发恍惚。 “我说太多了。”盛怀昭摇了摇头,束好的乌发轻摇,“我出去吹吹风,你好好休息罢。” 语毕,他推开了门,抬手挡了挡迎面而来的风,黯然神伤地走了出去。 任谁看,都是失魂落魄,伤心欲绝。 云谏下意识要去追,可刚动身,一股剧烈的痛感突然从心脏深处蔓延,然后迫使他失去意识。 而在木门关上之后,盛怀昭露出一抹谎言得逞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 惹了就跑,不愧是你。 第09章 明舜站在箐池岭的山脚下,其实他不太明白盛怀昭与云谏到底有什么矛盾,但从刚刚剑拔弩张的气氛里,也察觉到两人的情况不对。 他在此地等候,就是怕这两人又出什么意外,但没想到盛怀昭居然先出来了。 “你身体还伤着呢,别走那么快。”明舜担忧道。 “没事,我服了丹药,补着呢。”盛怀昭瞥他一眼,一边挥手一边露出笑意,“我要下山,就此别过。” “啊?你一个人?”明舜愕然,回头看着亮灯的里屋,“可他……” “云谏正养伤呢。”盛怀昭加快脚步。 明舜六神无主:“可,可是他道行极高,他想追……” “他追不了的。”盛怀昭抬头,沉暗的夜空没有一丝光亮。 今晚居然是朔月,正好映了那句月黑风高夜。 原身作为反派,与延风派并无交集,在后来他作为魔尊横空出世时,延风派已经只是一个存在过的名字,早就被灭门了。 但在灭门以前,一个正道门派怎么会不在意一个修为高超的魔修呢? 盛怀昭现在把男主跟延风派搭上线,一能牵制男主,二说不定能引起其他门派注意,延缓甚至改变延风派被灭门的命运。 一举两得,就当他为这个世界的和平贡献一份力。 明舜看着盛怀昭步履匆匆,犹豫道:“将他一个人留在这里,真的好吗?” 盛怀昭微顿:“不然?” 明舜眼睫微垂,说不出来自己心中的想法如何,只是沉默。 盛怀昭被他误了时机,簌簌的风声吹过林间,他下意识拽着小和尚躲进山林。 天空中,延风派的子弟御剑而来,纷纷围住了云谏所留的别院,念诀布出了一张金色的网。 延风派果然来伏魔了。 盛怀昭怕他们意识到自己不在,扭头就往山下走。 明舜站在原地:“你要抛弃他。” “说得那么难听干嘛,”盛怀昭面无表情,“我只是自保。” “但他是魔修。”明舜蹙眉,“但是……” 盛怀昭反问:“但是什么?” 明舜垂下头:“他是魔修,但我并未见他杀人,而且他有失魂症……” 凛冽的夜风吹过脸,明舜帮盛怀昭束的发簪歪斜着垂落,那头乌黑长发没了约束,凌乱飘摇。 “你那么善良,怎么最后成佛了却还是佛心不纯被贬为凡人?”盛怀昭淡道,“明明那么胸怀宽广,仁爱天下。” 明舜不明白他突然在说什么,但从的语气里品出了极淡的讽刺,皱眉:“我未见他杀人,却见他为救你除妖,他白日对你也是真心实意……” 白日里,云谏当真是把盛怀昭捧在手心的。 “你只看到了他白天救我,可看到他夜晚伤我?”盛怀昭面无表情,“我只不过是想活命,想离开你们修仙者与魔道的纷争,我就成忘恩负义的恶人了?” 明舜抖了一下,他从未想过一向和和气气,喜欢笑的人居然也有如此冰冷的一面。 “你,你确实忘恩负义。” “你们修仙的超凡脱俗,万寿无疆,我一个朝生暮死的废人,想自保还有错了?”盛怀昭笑得有些无奈,“你知不知道,他说不定被你们正道关起来,才是顺应剧情发展的?” 如果说所谓天道一定要让云谏走上伟光正那条路,那么盛怀昭赖着不走才是最大的阻碍。 明舜沉默了片刻,似乎是确定了盛怀昭不会回头,扭头往上跑。 盛怀昭冷落一眼,顺着千级长阶往下走。 原书里,他作为魔尊杀戮无数,是个彻头彻尾的反派,生来就是平添动乱,然后死在主角追寻道义的剑下。 他把魔核换给主角,已经拯救了这个天下一次了,而眼下做的事情,只不过是符合了反派不与主角同道罢了,与伤天害理半分不沾……凭什么,他却因为明舜一个眼神,心底那么不痛快? 他甚至把灵丹跟地图放在桌上,为云谏留了后路。 回神时,盛怀昭才发现眼下只剩一级台阶,踏出去就离开延风派的灵阵,此间一切与他无关。 可分明只剩一步,他却听见箐池岭传来一声爆裂响动,撼天震地。 盛怀昭猛地回头,胸口忽然生出一种奇妙的痛感,他以为是撕裂的伤口,却发现是那颗碎裂的灵核在颤抖。 一如自己用魔核控制云谏,在云谏濒危的时候,他这颗碎掉的灵核也在发生反应。但反应的程度却很轻微,只要盛怀昭决心不回头,这点隐痛完全不会左右他。 “你,你确实忘恩负义。” 明舜的话却骤然在脑海里闪回,盛怀昭心口那丝一晃而过的挣扎被迅速捕捉到,随后一股极强的灵力便如无形的鞭子,瞬间禁锢缠绕他的四肢,将盛怀昭拉上了千百级台阶。 他被拽回了箐池岭! ……草。 他只不过是有一瞬间动摇了,只不过是有一瞬间担心了,怎么就突然被扯回主角跟前了! 系统低声道:宿主,这可能是换灵核的副作用。就像你能支配云谏体内的魔核一样,你产生了想回到云谏身边的念头,这灵核便发挥作用了。 盛怀昭想骂脏话。 一万个念头里精准抓出一个“想回去”的念头,这灵核是什么高级筛选器啊?还是主角真就命悬一线非死不可,他得过来赶上最后一面?! 但盛怀昭没想到,眼下的云谏真的处于另一种“异常”中。 他们刚刚休息过的地方已经是一片狼藉,四周的灵植被砍了个稀碎,前来围剿他的延风派子弟躺在地上,各个身上见红,丧失意识。 而那个多管闲事的小和尚明舜也倒在期间。 云谏站在一地的血泊中,白袍上的血洋洋洒洒像是山河图,乍眼一看真的像从哪来的大魔头现世。 云谏提着一柄剑,滴血的剑尖直指地上爬着的陈迁,步步紧逼堪堪要割破他的喉咙。 陈迁恐惧得面容扭曲:“不,不……我们只是听从掌门的意思来取你的剑骨,不要杀我,不要……” 但云谏却仿若未闻,依然握着剑要对他动手。 盛怀昭心头一惊,束缚他的灵气骤然散去,啪地一声狼狈地跌落在地。 突如其来的声响引起了云谏的注意,盛怀昭还没来得及屏息,那把剑已经刺入了他的颈侧。 也不知是云谏刺歪了还是他真的躲开了,地面上因剑崩裂的碎石块弹到盛怀昭命途多舛的脖子上,又是火辣辣的疼。 但凭着这剑的声音,盛怀昭才发现云谏拿的不是自己的剑,而是延风派弟子的玄铁剑。 他抬头,骇然地发现云谏的双眸居然是白的,一点瞳仁的影子都没有! 小哭包是黑瞳,小冰山是红瞳,这个白眼的是第三重人格吗? 盛怀昭看着他重新拔剑要刺下来,认命阖上了眼。 ……看吧,这就是多管闲事的下场。 而就在此时,朔夜殆尽,天际破晓。 玄铁剑哐当落地,云谏登时失去意识倒在了盛怀昭身上。 盛怀昭发出了劫后余生的闷哼,拦住了身上的人。 朝阳的光徐徐洒在灵山上,明舜恍惚地从昏厥中恢复意识,狼狈地站了起来。 明舜顶着一脸血,挨个查看地上倒着的修士,包括已经昏死过去的陈迁。直到最后一个看完,他才松了口气,摇摇摆摆地走向盛怀昭。 看清楚盛怀昭的脸,明舜颤巍巍地露出的笑容:“你……还是回来了。” 盛怀昭讨厌他这种“我就知道你放不下”的表情。 但凡他能选,他都头也不回地跑了。 “怎么回事。”盛怀昭沉声问道。 “他被延风派逼到绝境时好像失控了。” 明舜语毕,一只雕偶落在众人眼前。 盛怀昭暗道不妙,抬头时便看到林掌门飞扬而落的道袍。 看着来人阴沉的眼神,盛怀昭下意识把昏迷的云谏护到身后,推开了一旁想要上来搀扶的明舜。 明舜愕然地跌坐在地上,明显察觉到盛怀昭想把他从两人间剔除出去。 “明舜,你快过来,别靠近这两个人!我延风派好心收留,但他们却对我门弟子下如此毒手。”林掌门大怒道,“来人,把他们压到后山的暗牢!” “林掌门还真擅长舞文弄墨,颠倒黑白。”盛怀昭眸色沉冷,带着嘲弄,“半夜三更,我们未踏出箐池岭半步,却能被扣上‘以怨报德’的帽子。” 林掌门脸色稍变,反应过来时才察觉自己居然被一个灵核尽碎的废人镇住了。这是延风派,他的地盘,即便是明目张胆的歪曲事实,他也无所畏惧。 废人和重伤的魔修,能如何反抗?他嘲弄挥袖,身后便有修士上前把盛怀昭跟云谏押走。 “不,不是这样的!”明舜恍惚地站起来想追,却被修士拦了下来。 “明舜,让你受怕了。”林掌门挡住跟前,阴沉沉地制止他想说的话,“去好好休息吧。” 盛怀昭被关在了后山山脚的石牢里,听那个林掌门说这里是暗牢,是延风派海拔最低的地方,大片的树木遮蔽天空,光线晦暗,潮湿幽冷的洞窟里还有潺潺水声,呆久了甚至能感觉到刺骨的寒冷。 云谏昏迷不醒,盛怀昭也没有心情想探看他的情况,支着下巴在反省自己为什么没有在关键时刻迈出最后一步。 空荡荡的腹部传来饥饿感,他用手轻轻压住,正打算阖眸等饿感过去,却听到了急促细碎的呼吸声。 系统:宿主!你快去看看云谏! 盛怀昭不堪甚扰,扶着墙壁缓慢走到了云谏跟前。 先前那个一身血腥的少年虚弱不堪地昏迷着,惨白的嘴唇颤抖,声音破碎不堪:“……师父。” 是小哭包孱弱的腔调,盛怀昭这才想起来他们被抓的时候天际已经大亮。 盛怀昭缓身坐下,轻戳他的腮帮子:“你还有师父啊。” 洞窟寒冷,云谏体温要低不少,盛怀昭这么一戳,指尖仿佛真的陷入了一团冰冰凉凉的绵软里。 而云谏也似感受到了有温暖的东西靠近,本能地往盛怀昭的方向靠。 “娘子……” 渴求中带着说不清的依恋,仿佛他们真的是相爱许久的爱侣,此刻只能相依为命。 盛怀昭长叹一口气,缓缓俯身把人从地面抱了起来,轻搂在怀里,手顺着云谏的后背的脊骨轻轻抚摸着。他以前睡不好的时候,就希望有人能这样摸自己的后背。 识海的系统无声沉默,他发现盛怀昭对晚上的冰山有多冷,就对早上的小哭包有多纵容……要是换一下该多好。 云谏在逐渐回暖的过程中聚拢了稀松的意识,他浓郁的眼睫缓缓上抬,沉墨的眼瞳映出盛怀昭的脸。 跟前的人似乎倦怠到了极致,很轻地打着瞌睡,手却顺着他的后脊断断续续地轻抚。 身上各处的痛似乎减轻了不少,云谏只觉后背被盛怀昭触过的地方蔓延着热感。 这种感觉陌生又温暖,像是寒风里的一道光束,微弱细小,却足够他抵御严冬的寒风。 云谏眼眸轻颤,不由自主地往盛怀昭的怀里挪了半分。 第10章 在盛怀昭骨头都寒得发痛的时候,听到了牢前传来的动静,他把云谏的脑袋轻轻地从膝盖挪到地上,回头看着暗牢外。 “就是这里。”青袍修士蹙眉,“进去。” 明舜被推了一把,踉跄入牢,修士冷瞪了盛怀昭一眼,旋即离开。 “……你怎么回事?”脚步声彻底远去,盛怀昭右手搭在膝盖上,疲倦地问。 明舜怯怯道:“我担心你们……” “所以?” 盛怀昭当时把小哭包推开,就是为了让他有时间想办法救人,没想到他还自投罗网。 明舜纠结了片刻:“我本以为林掌门另有苦衷。” 明舜目睹一切,甚至知道盛怀昭一心想逃,丝毫不想将自己卷入这种纷争里,林掌门把人扣押下来,显然才是错的一方。 但小和尚的人设就是这样。 原书里,明舜在修行二十年后遇到了当初残忍杀害自己父母的山贼土匪,但看着跪在自己脚下求佛祖原谅的仇人,明舜双手合十低念了句阿弥陀佛,将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而在成佛后,他随民愿去赈灾时,却发现当初被自己度化的仇人拜入邪道,成了当地的食人恶魔。自己一晃而过的善念造就了更多的苦难,明舜那颗纤尘不染的佛心蒙上了灰翳,在折磨他上百年后,终于被打回凡尘,重新修炼。 盛怀昭抬手,轻弹了一下明舜光秃秃的脑瓜:“小圣父。” 明舜揉了揉自己的脑壳,又问:“你身体情况如何?” “没事。”盛怀昭叹气,指了指里侧,“你不如去看看他。” 明舜点点头,爬起来去探云谏的脉搏。 “……蛊?他体内居然有蛊?”明舜脸色骤变,顺着云谏的手查看,这才发现他的血脉里有东西隐动的迹象,明明之前几次探过云谏的心脉都没发现有异常! 盛怀昭听他颠七倒八的解释,慢慢明了:“你的意思是,昨天晚上他暴走是因为蛊毒发作?” “是。我未曾细学蛊毒巫术一脉,但他体内的蛊毒藏在心脉深处,应该种了很多年了。给他下蛊的人很厉害,凭我的修为解不了。”明舜蹙眉,“而且,蛊埋在心脉,作用不像是杀人夺命,更像是控制。” 这种蛊会定期发作,唯一的缓解方法只能是用丹药缓释,想要解蛊,只能找出种蛊之人。 盛怀昭的个人资料里可没提到这一点,他只知道十年后的男主天下无双,杀他就是一刀的事儿,看起来一点都不像身体里藏着什么小虫的样子。 男主怎么这样啊,跟他没有交集就天下第一,到他手上了就又人格分裂又怀蛊毒的。 神识的系统小声:……男主不会死于蛊毒吧? 盛怀昭:你说什么? 系统:你好不容易给他换了魔核保命,万一他死于蛊毒,世界依然要毁灭的…… 盛怀昭:“咳咳咳!” 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吓明舜一跳。 明舜连忙搀着他:“你怎么了?被伤到了吗?哪里不舒服?” 盛怀昭抬手掩面,哑声:“没事。” 也就是说,他还要当云谏的监护人,等他成长到不会轻易嗝屁的时候才能收手不管? 系统:……对,不然我们之前大费周章,就是无用功了。 盛怀昭有种被套住了的感觉。 早知如此,还不如让男主直接死了算了。 盛怀昭倦怠地摁了摁眉心:“你回到箐池岭,看到了什么?” “我……”明舜缓缓垂下头,“云谏即便被蛊毒控制,但他最后只是伤了延风派的弟子,并没有取人性命。而我昨天晚上赶回去的时候,清楚听到延风派的弟子们说,要杀人取骨。” 盛怀昭微顿,想起了自己被带回去时听到陈迁的那句话:“不,不……我们只是听从掌门的意思来取你的剑骨,不要杀我,不要……” 原书里延风派虽然只是一个小宗门,但确实是正派,可眼下他们非但不择手段,还要杀人取骨……盛怀昭更确信从男主被迫跟他换灵核开始,这本书的走向就开始跟他所知道的不太一样了。 而云谏……人格两个、剑骨、蛊虫。 不愧是爽文男主,体内的东西跟四次元口袋似的。 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朕不知道的.JPG 明舜犹豫许久,小声:“你现在,还打算抛弃他吗?” 抛弃这个词真不好听,但盛怀昭却无法反驳:“反正我不想继续这样的日子了。” 明舜:“可,可你们不是夫妻吗?” 盛怀昭失笑:“那我还叫你小夫君呢,你要不也认我为妻?” 小和尚的脸瞬间红了。 盛怀昭思绪在另一条路上,随口道:“你脸红什么?不会是真的对我动情了,想跟我私奔……” “你昨天说要走……是要跟他私奔?” 低哑森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两人具是一愣。 盛怀昭回头对上了云谏沉冷的双眼,笑容发僵。 你醒来的时间点永远卡得那么准时。 明舜到现在没弄懂盛怀昭跟云谏到底是不是夫妻,但被误会时,他下意识慌张:“不,不是,你误会了……” “是啊。”盛怀昭轻慢地打断,“我待会就去跟延风派的人说清楚,我们是无辜的,然后离开这个地方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云谏撑在地面上的指节泛白,他艰难地靠坐起来,在明舜过来想帮忙时狠狠挥开。 他咬牙切齿:“别碰我。” 明舜护着自己被打疼的手,刚想开口,身后传来懒洋洋的唤声:“小明舜,过来。” 云谏周遭的冷意似乎加重了,明舜怯怯地回头,挪到盛怀昭跟前:“怎,怎么了?” “没什么。”盛怀昭支起一条腿,手肘靠在膝盖上,轻拢着下巴笑眯眯道,“你生得俊俏,我看你养养眼睛。” 明舜:“……” 明舜焦虑地看着两个人僵持着,在两头都碰壁之前,窸窸窣窣地摸出了怀里的各种药瓶。 他是医修,从前就习惯在身上揣着些丹药仙草,来延风派第一件事便是问得了许可领了些药材。 高品阶的丹药是练不出来了,但一些通用的止血散还是能制出来。 盛怀昭便看着小和尚就地取材拿着石头磕磕砸砸,最后捧出满手碎草。 随后,明舜一脸希冀地捧着药看向他。 这是给云谏准备的药,而小和尚可没那个胆量现在去跟冰山搭话,只能把目光投向他。 盛怀昭打算置之不理,反正男主只要有口气吊着就死不了,他才不没皮没脸地过去找骂。 刚落下决定,暗牢里的某人就中断了静坐,剧烈地磕出一口鲜血。 明舜急了:“你,你快去给他看看。他现在尚处于蛊毒发作期,本来就需要大量丹药缓解病痛,身体可没平时那么结实。” 系统:是啊是啊,万一他突然撑不住挂了怎么办? 盛怀昭捏紧拳头,夺过明舜手中的药,缓步走向云谏。 明舜坐在一旁,无比希望盛怀昭能温柔些,缓和些,好让两人冰释前嫌。 而下一刻,他却看到盛怀昭冷淡道:“敷药了。” 果不其然,云谏迅速抬手拂开,无情地别过脸:“我说了,别碰我。” 语气比刚刚面对明舜是更冷。 眼前这个人态度轻浮,谎话连篇,可偏偏只要他跟明舜站在一起,自己就会无来由地动怒……虽然失去了记忆,但云谏也笃定自己从前不是这般阴晴不定。 一切,全都因为盛怀昭。 明舜紧张地把目光投回盛怀昭身上,只见那人轻转了一下被打疼的手腕,曲膝顶了一下云谏的胸口,把人严实地压在岩壁上后,不由分说地支开腿坐在了他的胯上。 远距离的对峙变成近距离的接触,云谏的双腿只要轻动一下,就能感觉压坐在身上的柔软。 云谏从没想到盛怀昭如此厚颜无耻,居然这样压制着他! 盛怀昭的双膝支在云谏的胯端两侧,凭着坐骑的姿势他比跟前的人高了半个脑袋,明明这个姿势过分僭越亲密,盛怀昭却垂着头看着云谏,颇有三分居高临下的意思。 “我比较没有耐心。”他的语气寒冷如冰,近距离的接触能让他敏锐地察觉云谏的所有动作,那只又要甩上来的右手,这下被盛怀昭狠狠地压踩在一旁。 明舜眼睁睁地看着盛怀昭趁云谏受痛,干脆地撕开了他前襟的外衣。 身上多处伤口被牵动,云谏一下失神发出了低浅的闷哼。 噫!小和尚这才惊觉自己在看什么,连忙扭过头,独自对着墙角颤颤巍巍地念清心经。 盛怀昭把草药涂抹到他胸口上,他都不记得这块肉是第几次撕裂了,总之每次看的时候都是血肉模糊的。 这伤太深,云谏呼吸不受控地急促三分,缓缓地抬起沉冷的眼瞳看着跟前的人。 无声的怒视,就连系统都深觉胆寒,不敢吱声。 盛怀昭却视若无睹,潦草地把他的伤口处理好了,才闲下来跟他讲道理。 “你到底在生什么气?”他问,“我们的关系,昨天晚上我已经跟你说清楚了,是你自己蛊毒发作在正道门派里大闹一场,我才是被你牵连的。” 云谏冷哂:“被牵连?你那么善于算计,若真是被牵连,不去向所谓的正道求情?毕竟你可以说是被我强抢而来的。” 云谏一瞬不瞬地凝着他,许是因为那双红瞳太过擅长掩藏情绪,距离明明那么近,盛怀昭却猜不出他现下的情绪。 ……好像没之前那么好忽悠了。 盛怀昭凝他片刻,嘲弄一笑:“呵,真是脱了喜服就翻脸不认人。” 面对墙角默默偷听的明舜顿了顿,他记得翻脸不认人的明明是盛怀昭啊,怎么这顶高帽反被扣到云谏头上了? 提及喜服,云谏脑海里闪回温泉共浴的画面,他迅速地敛下眼眸屏退杂念,沉哑的嗓音缓缓吐字:“既然如此……” 盛怀昭心头一紧。 这是他在过往经历中凝练出来的一种察觉危急的能力,在面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时本能会提前预警。 眼下这个,是未来冷酷无情的剑道之主,所向披靡的主角。 只要魔核彻底与云谏融合,少了那层似是而非的“夫妻”谎言阻碍决断,他要杀盛怀昭……不过是抬抬手的事罢了。 盛怀昭刚生退意,云谏一撕自己左手的衣袍,指尖点上伤口,凭空写下一份血书。 “你要自由,我给你。” 撕拽而落的衣袍飘到盛怀昭跟前,他看到上面三个血红的大字——和离书。 “立字为据,你我今后再无瓜葛。” 作者有话要说: 亲妈摇头。 你可别后悔。 第11章 霜雪白丝制成的衣料沾着浓稠的血腥味,砸落在盛怀昭的跟前,云谏笔迹瘦劲,血染的字节附着冰冷,一如他本人。 盛怀昭安静地把休书捡起来,淡然扫了云谏一眼,两人的眼眸皆是沉冷,尽如不见底的寒潭,没有丝毫情绪外泄。 置气无用,云谏漫然地轻阖眼眸,言行皆透出不再与他有任何交际的决心。 可分明是这么决定的,在彻底忽视盛怀昭时胸口却隐隐泛出炽痛,仿若心室中燎起大片焰火,顺着血脉烧心,沸腾着四肢的同时,闷痛难忍。 云谏垂眼静心,因剥离视觉,余下四感便清晰愈发清晰,暗牢里窸窣的响动尤为扰人。 不知是烧心感作祟还是杂音扰耳,云谏第一次主动从识海回神,睁开眼时看到的是暗牢前坐在一起的两个人, 盛怀昭仿佛浑身没了骨头,软乎乎地靠在明舜身上,每一处细节可谓严丝合缝,在云谏眼里仿佛两人就长在了一起。 胸口的闷痛加重,云谏不自觉将指尖压入手心。 先前才与他决裂,现下就跟其他人靠得那么近,可曾有半分人丨妻之相? 迟归的理智束缚内心,如初见消融的冰霜又陷入了新的寒意,云谏很快便与四周隔绝开,安静地沉入识海。 “盛怀昭!” 然刚静心,耳畔便传来明舜急切的呼声:“来人啊!救命啊!他,他坚持不了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却又是与盛怀昭有关。 云谏双眸紧闭,那人生死与我无关。 盛怀昭靠在明舜的肩膀上装病,虽然谎言的作用是引起延风派的注意,但他却下意识往里扫了一眼。 虽然没有期待云谏能有什么反应,但那人充耳不闻却又让盛怀昭心生不愉。 昨天分明是他抛弃的云谏,今日他反倒成下堂妻了,真他妈风水轮流转。 明舜嗓子都快哑的时候,暗牢外终于传来动静。 陈迁甩手挥袖,趾高气昂:“叫什么呢?” 盛怀昭半闭的眼眸略微一颤。 来的人居然是陈迁?昨天晚上他不还被云谏摁在地上打得哭爹喊娘么?延风派藏了什么灵丹妙药,能让他现下就来耀武扬威? 明舜磕巴道:“他,他发病了,求求你救救他!” 盛怀昭从身后掐了一把小和尚的后腰,什么发病,刚刚不还对好是伤口撕裂吗? 明舜打了个哆嗦,哭哭啼啼:“总之他情况很危急,求求你看看他!” 陈迁扫过两人,露出冷笑:“好,那让我亲自看看你的伤势。” 话音刚落,他便抬指点及盛怀昭的眉心。 灵力如迅猛闪电,劈入盛怀昭本就破残不堪的识海,蹿动的电流直通四肢,让他止不住咳嗽,喉头溢出血腥味。 明舜瞳孔微缩,迅速挥开陈迁的手:“他都病成这样了,你还探他的修为!” 这种下作的测探方式,林掌门曾经对云谏用过,只不过被云谏碾压,肮脏的目的没有达到。但陈迁跟盛怀昭的差距还是太大,他要知道一个废人的情况,易如反掌。 这种浑身上下被窥探遍是一种□□裸的羞辱,陈迁傲慢地抽回手,洋洋得意:“灵核尽碎,筋脉羸弱,果然情况紧急啊。” 明舜跪地搀着盛怀昭:“你没事吧?” 盛怀昭虚弱道:“……没事。” “明舜,林掌门与你师父乃莫逆之交,实在不忍心看你识人不清,与魔道之人交好。”陈迁摆出一副好言相劝的模样,“我此行是来劝你迷途知返,莫要让你九泉之下的师父寒了心。” 明舜素来正直,当听到陈迁用自己的师父威胁他时,当即就要站起来反抗,却被盛怀昭死死拽着袖子。 “我自是知道修佛之人慈悲为怀,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交好的。”陈迁确信两人构不成威胁,施施然,“日后你要仰仗延风派,该与我派弟子更亲近些。” 陈迁说完,意有所指地回望了一眼,明舜这才发现自己昨天救的那个小修士正在不远处等候。 陈迁抬眸:“只要你们与那魔修断交,掌门定不会为难你们。” 明舜心有不甘地垂下头,喑哑的嗓音应答,换来陈迁将他们从暗牢中放出。 陈迁朝小修士递了一眼,后者了然点头,迎上明舜与盛怀昭两人。 “箐池岭的事情我听说了,明舜小道友我们既为正派,就不该与魔修同行。”小修士领着两人,话里话外都在引导投靠他们延风派才是明智之举。 盛怀昭看着明舜想反驳又强行忍下来的表情就觉得好笑,越发有种自己在带坏好学生的感觉。 “你是不是生气了?”借着明舜搀扶自己的姿势,盛怀昭靠到他耳边轻声。 明舜低头看着自己足尖的路:“我不知道。” 他仿佛下定什么决心,朝跟前的人开口:“道友,昨夜在箐池岭,延风派的各位说要杀人取骨,是怎么回事?” 盛怀昭在心底默默叹了一口气。 小和尚果然还是没忍住,他的世界非黑即白,接受不了正道作恶,也难相信魔修从善,所以眼下有超出认知的抉择,他必要刨根问底。 盛怀昭其实也能理解,小和尚被他的师父保护得太好,没见过这世间的险恶,所以才那么一根筋。 跟前的修士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往前走数步,停在一处山崖前。 “掌门说,你们身受重伤,必须要及时医治。”修士回头,露出狰狞的笑容,“这便是我们延风派专门生养灵植的虚润山。” 明舜尚未反应过来,后背便被一股劲风刮打。 坠入山崖时,他错愕地回头,只见那修士阴冷一笑。 “延风派前任掌门拼死封印的戮山恶虎就镇压在虚润山里,若是能逃过恶虎之口,山里的灵植你们要多少有多少。” * 沉梦中迷雾重重,云谏从识海中脱离时,已是翌日破晓。 他捂着胸口咳出一口黑血,缓缓苏醒。 云谏只要阖眼,眼前便是一个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他梦见自己在雨中背着一袭红嫁衣奔跑,又梦见自己掐着重伤的盛怀昭。 云谏有些痛苦地轻支着额头,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漆暗阴冷的洞窟中。 他缓慢地伸手摸上墙壁,动身时才发现自己浑身都扯着疼,又莫名其妙地添了不少新伤。 “娘子……”他本能地低声唤道,脑海里却闪回种种破碎的片段。 在这阴冷的洞窟,他被盛怀昭抱在怀里轻抚后背。 云谏沉闷地摇了下脑袋,却发现自己的记忆断断续续的,构不清因果。 但盛怀昭不知所踪,他灵核尽碎没有修为,胸口负伤,断不是能在野外独自生活的。 云谏漆暗的瞳仁一片雾蒙蒙,慌张地私下搜寻着,却只见洞口处一段残破的衣袂。 云谏看着眼熟,抬指御风,便将那袖血书召回手间,他凭着昏暗的光源,看清了袖子上的血字,瞳孔骇然紧缩了一瞬。 和离书! 居然是和离书?! 谁写的? ……盛怀昭? 云谏的手抖了一瞬,双眸不可控制地染出一片红,他怔神看着飘落在地上的一截袖子。 他的娘子要与他和离?怎么会?到底发生了什么? “醒了?”铁栏挡着的石窟外,一道轻蔑的男音飘落。 林掌门循着气息下落时,看到的就是蹲在洞口,抓着袖子双眸空寂茫然的少年。 冷牢里潮湿的水汽如淡淡薄釉,眼下的云谏额发尽湿,惶惑不安的脸庞透着琉璃骨瓷般的脆弱感,与昨天那位浑身戾气,杀意凌冽的少年判若两人。 林掌门眉心紧拧,他在来大牢之前还服了三阶涨灵丹,就是预防这魔修鱼死网破与他恶战一场。 可这只身破延风派擒魔阵,修为至少是蹑霞云后期,且身怀剑骨的魔修,怎么像在一夜之间丧失了所有骨刺,任谁都能拿捏。 林掌门疑惑不定:“你伤我延风派六十弟子,可做好赴死的准备?” 云谏却恍若未闻,盈满水光的眸子缓缓上抬,轻颤着问:“我娘子呢?” “临死懂得哭爹喊娘了?”林掌门哂笑,“没关系,等你死后自由了,想去找谁就找谁。” 水光潋滟的眼简介沉入暗河,云谏的嗓音沙哑中隐现出另类的冷。 他凝了林掌门一眼,又问:“那小和尚呢?” “小和尚?你问与你同来的那两个?”林掌门下意识捕捉到这细微的转变,极为警惕地把剑抵在云谏的肩头。 这是什么感觉? 明明眼前这个人在哭哭啼啼的,但他却在方才的那一瞬感受到了不亚于昨天晚上的威胁。 杀了他,杀了他! 林掌门执剑的手再次收紧三分,明明他要动手的意图已经强烈至此,少年却浑然不觉,甚至如攀缠而上的游蛇般抵靠逼近。 脸侧流动的风仿佛有了硬度,刮过眼睑时掺杂了一瞬的杀意。 只是眨眼,少年已经靠到咫尺间,复声问:“他们在哪?” 这双黑瞳似能摄人心魄,林掌门当下被惊出了一身冷汗,连提剑的手也抖了起来。 剑刃割破了云谏的皮肤,鲜红的血液沁在剑刃上,林掌门恍惚片刻,方才的惊疑惶恐被血色压下。 刚刚他感受到了什么?越级修为的威压?骤现杀意的裹挟? ……从这个哭哭啼啼的毛头小子身上传来的? 怎么可能!他修为近两百年,居然被云谏一个眼神震慑住了? 像是为了在接连落败的对峙中找回面子,林掌门狠声:“既然你不做挣扎,那我便让你死个明白。他们现在已经跌入虚润山,成为守山白虎的盘中餐了。” 四周却在刹那安静下来,少年的嗓音清透森然,透出尘埃落定后的冷寂:“你杀了他们。” 林掌门握紧剑柄奋力一刺:“别急,你马上也要去团聚了!” 第12章 强烈的刺痛穿心而过,仿佛被利刃破开胸膛,呼吸在刹那稀薄三分。 盛怀昭恍惚地捂着自己的胸口,竟如在须臾间有濒死的错觉。 他站在原地恍惚了一会儿,问识海的系统这是怎么回事。 系统:我也不太清楚……但目前你与男主能相互感应到对方的灵核,你会突然难受,可能是男主出什么事了。 盛怀昭揉了揉自己的胸口,神情冷淡下来。 毕竟陈迁都来亲手处理他跟明舜了,延风派肯定要对云谏下手。 天光渐现,盛怀昭这才看清自己的四肢上被剐蹭了多少伤,果然从山崖上掉下来就不可能安然无恙。 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及近,灰头土脸的明舜拨开灌木出现在他的跟前。 见盛怀昭还活着,明舜如释重负般长松一口气,双腿发软跌坐在地上。 他似劫后余生般喃喃:“你没事就好。” 明舜再一次因为自己的草率与愚善而连累盛怀昭,但凡他对那个小修士多一分警惕,多一分怀疑,都不会这么轻易地被推入崖底。 盛怀昭扫他一眼,缓缓站起来轻拍衣袖上的土粒:“虽然佛修讲究一心向善,但也不能不懂变通吧。” 明舜微顿。 他向来以善行事,却直来直去,忘乎为人处世本就没有那么简单。以善待人没有错,但不该用善束缚自己,若忽略世间恶意,便会一步错步步错。 定善恶前,要先懂得判断是非。 盛怀昭:系统,他怎么一脸顿悟,我说了什么很有道理的话吗? 系统:……大概,没有吧? “我不是要对你的待人处事指指点点,我……”盛怀昭看着小和尚一脸如奉纶音的表情,本能觉得不妙,“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最好还是别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我知道了。”明舜郑重严肃地点头,又问:“那我现在很生气,我可以对那个修士动怒吗?” “……”看着明舜一脸惟命是听的模样,盛怀昭无奈回头,“这种事情你自己决定就好。不过我是那种比较睚眦必报的人,那个修士推我下山的时候,我就已经忍不住了。” 明舜顺着他的视线落下目光,整个人僵在原地。 那个把他们推下来的修士浑身是伤地躺在地上,俨然一副被当了肉垫的模样。 仇记隔夜的没意思,都得当下报。 盛怀昭面无表情:“你们修真界的人身体就是结实,垫得不错,我给五星好评。” 明舜的所有情绪都被眼前的震惊冲散了,甚至觉得这昏迷不醒的修士有些可怜。 盛怀昭不只是不怕云谏……他谁也不怕吧。 明舜虽然才决定以后不可再轻信他人,但还是忍不住去探了探那人的鼻息,确认他还活着才松了口气。 盛怀昭偏头:“不踹两脚解气吗?” 明舜抿唇,摇摇头:“生死由命。” 盛怀昭看向跟前灵植茂盛的山野:“摘草药去。” 明舜挑挑拣拣抱了一怀草药,闲暇下来才问出了心中所想:“你跟云谏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他先前还以为盛怀昭真的是“抢”来的,但云谏又将和离书扔他脸上,显然不像一厢情愿。而跌入虚润山之后,盛怀昭却让他去找能缓解蛊毒的药草,显然也是为了云谏准备的。 “我不能不管他。”盛怀昭长叹一口气,有一万个解释说不出口。 明舜恍然大悟:“你心里还是有他。”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翻翻找找将近一个时辰,虚润山忽然颤动,惨叫破天而来,是那个肉垫修士的声音! 盛怀昭下意识看向明舜,若换做是之前,小和尚估计就得不管不顾地冲去救人了,而现在他却只是僵在原地,像是克制着自己不去多管闲事。 修士一身带血冲了出来,双眸因为巨大的恐惧颤抖紧缩着,在看到两个人时不顾一切:“救命,救救我!” 话音刚落,一只通体雪白,暗纹缠身的白虎飞扑而来,巨石般的利爪沉重地压在修士身上,他来不及伸出手,便在下一刻被咬入虎口,鲜血四溢! 白虎猩红的舌头舔着利齿,粘稠的唾液混着血迹淌落,口涎横飞,它庞大的身躯仿佛一座山,横亘在两人眼前,肆意用血腥味渲染绝望。 明舜听师父说过,百年前曾有只恶虎祸世,恶虎已凝出妖丹,残暴非凡,寻常修士只要靠近便是它的盘中餐,恶虎在南屿一带祸害了不少闲散宗门,直到后来被延风派的前任掌门亲自捉拿。 但即便是修为已至昼夜明的前任掌门也只是把恶虎擒住,封印与延风派中,以自己的修为削弱恶虎的煞气,却在十年前彻底虚空,陨于雷劫中。 显然,这就是那头恶虎! 明舜拽着盛怀昭就往林间跑,身后的人却被拽得踉跄一步。 明舜只觉得自己呼吸都窒了片刻:“你跑不动吗?” 盛怀昭的脸上不见丝毫惊惶,甚至似有些迟钝,他半晌才用空余的右手轻抵自己的腹部:“……突然感觉,好饿啊。” 明舜震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人刚刚目睹的分明是白虎吃人,那般血腥恐怖的画面搅得他胃腹翻腾,盛怀昭却在这种时候感受到饿? 盛怀昭将小和尚的表情看在眼底,却并没有解释。 若说在世外山时,这种感觉还只是像普通的饥饿,但到方才那一瞬间,盛怀昭感受到了这种饥饿里潜藏的熟悉感。 并非口腹之欲,而是他腹中空虚,要将什么东西吞藏的“饿”。 而他眼下最想吃的……就是身后这只穷追不舍,凶猛残暴的白虎。 这种感觉,是他穿进这本书前独有的。 盛怀昭在识海里询问:系统,你之前说其他东西带不过来修真界的,对吗? 识海里突然传来了电视雪花般的沙沙声,系统中断片刻,随后才有回应:……好像不是。 ……好像不是? 盛怀昭回味着系统的反应时,白虎奋力飞扑而来,血盆大口就在身后! 盛怀昭反手一挣,在明舜错愕的目光下与他分开。 尖锐的虎啸震得山林都在颤抖,明舜脚下踉跄,在草丛间滚落三圈,忍着天翻地覆的眩晕感爬起来时,那只白虎已经远奔而去,只留下一地鲜红的血液。 “盛怀昭!”明舜奋力地爬起来去追,却一头栽入泥土里,右脚的剧痛让冷汗瞬间洇湿后背,明舜这才发现自己的小腿居然折了一道,是刚才滚落的时候摔折的。 “盛怀昭!盛怀昭!”明舜动弹不得,只能撕心裂肺地追喊。 都是他害的,都是他害的!要不是他错信他人,也不至于害盛怀昭陷入这等险境……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明舜抓着地上的碎石狼狈落泪,血腥味如从天而落的牢笼,将他死死地禁锢在内疚自责中。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时,跟前传来低哑的男音。 “别哭了。” 明舜缓缓回神,先看到两袭人影栽落在前。 是林掌门跟陈迁。 陈迁披头散发,浑身刀伤遍布,像是受了一遭凌迟,而趴在隔壁的林掌门也没好到哪里去,衣衫破碎如乞丐,跪爬的模样像是跪在明舜跟前。 林掌门吐掉嘴里的泥巴,颤声道:“他们就在这里,我带你过来了,不要,不要杀我……” 他怎么都没想到,云谏看起来弱不禁风,在暗牢里哭哭啼啼,修为却比他要高一个境界!自己非但被打得落花流水,还得亲眼看着他一边红着眼一边把延风派搅了个底朝天! 云谏压根不是寻常魔修,他简直是魔头现世! 云谏一身白袍染血,手中紧攥那袭残袖,慢慢地将视线转落到林掌门身上。 只是古井无澜的一瞥,却让林掌门噤声不敢再说话。 明舜茫然地掉着泪,慢慢才将这两人的出现与云谏连接起来。 他们是被云谏扔下来的? 尚未干涸的血将云谏哀戚的眸光染得有些冷艳,他垂着眼低声问:“那个掌门说我娘子跟你在一起,你看到他了吗?” 明舜这才意识到眼前是云谏白日里的人格,连连点头:“白虎,他被白虎抓走了,你快去救他……” 云谏颔首,回神启步前侧过眼看着明舜:“我一会儿回来,你别死了。” 虽然他不喜欢小和尚,但这人要是就这么死了,盛怀昭会不高兴的。 回头时,林掌门下意识地避开云谏的目光,瑟缩着沉默,全然没有在暗牢前的气焰。 云谏顺着空气中稀薄的血腥味,寻到了一处山谷中,虚润山灵植遍地,处处葳蕤芬芳,唯独此处草木枯竭,还有阵阵腐肉的腥臭,显然就是守山白虎的洞窟。 越靠近地面,云谏的胸口便钝痛不停,不好的猜想接连冒出脑海,他的剑刃在地面破开一道细长的痕迹。 吼—— 沉闷虎啸从谷底传来,云谏猝不及防被一道新生的灵力逼退,他持剑刺入地面,生生退了好几步才缓过神来。 只是嘶吼一声便有如此强烈的灵力,盛怀昭孤身一人要如何应对那只恶虎?云谏咬着牙,即便双腿因为过度疲惫而颤抖着,他也要往前更进一步。 云谏散开神识,竭力地搜寻着恶虎的踪迹,凝神片刻恍惚地睁开眼。 恶虎的气息消失了? 不对,刚刚分明还听到他的咆哮,怎么可能一瞬间连残存的邪气都消失了?那恶虎仿佛忽然被吞噬殆尽,云谏无处寻觅它的气息。 白虎没了,那盛怀昭呢? 云谏不由得一阵心慌,猛然抬头时却发现不远处有一袭身影缓缓靠近。 墨色的眼瞳映清楚盛怀昭的脸,云谏眼眶一红:“……娘子。” 第13章 盛怀昭刚从虎穴里出来,没想到正面遇上杀神,正小心翼翼在观察云谏是哪个人格。 云谏纵身而起,衣袂翻飞如蝶,面上委屈决堤:“娘子!” 为了拥住盛怀昭,他连剑都随手扔在身旁。 盛怀昭结实地被抱了个满怀,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松手。” 炙热的眼泪浸湿了肩头,盛怀昭缓了好半晌才意识到这是云谏的小哭包人格。 “你没事,你没事,呜……”小哭包心安下来就止不住情绪,被抛弃的惶然、盛怀昭生死未卜的恐惧,还有杂糅的愤怒焦躁一股脑地涌上心头。 怀里的这个人成了现下唯一的精神支柱,他都不敢想若盛怀昭要是真葬身虎口该怎么办。 “好了别哭了。”盛怀昭被他抱得实在难受,便安抚地反抱着他,顺带将两只箍在自己腰上的手压回去。 “你不是被白虎抓了吗?”云谏这才揉揉眼睛,糯声问道,“有哪里受伤吗?” “……啊。”盛怀昭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腹部,错开视线,“我说那白虎后悔了,半道把我放了,你信吗?” 云谏方才是清楚地探知恶虎的气息是凭空消失的,什么半道后悔定是假话。 感受着小哭包沉默的凝视,盛怀昭非常不自在地维持着脸上的冷静。 “我信。”而下一秒云谏却蹭到他怀里,“娘子说什么我都信。” 盛怀昭:“……”要是你晚上的人格也这么好骗该多好。 小哭包情绪终于稳定下来,盛怀昭刚想找个办法出这山谷,却发现小哭包一直在偷偷望着他。 “怎么了?”盛怀昭腹部有些难受,倚靠在一株枯木上,好整以暇地等他发作。 云谏扭捏片刻,缓缓将那袖血书拿了出来,颤声问:“娘子,这封和离书是你写的吗?你要休了我吗?” 盛怀昭:……我就知道。 “此,此事说来话长,我们先离开这里。” 云谏察觉盛怀昭的回避,默默地把袖子收入怀里,重新御剑:“好。” 虚润山上一片狼藉,盛怀昭绕了许久才找到明舜,小和尚像进泥巴里滚了一圈,浑身脏兮兮的。 云谏落地时看着地上的土坑,林掌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带着陈迁跑了。 “云谏,带他走。”盛怀昭轻声道。 云谏微顿,目光紧随着盛怀昭:“娘子不需要吗?” 盛怀昭莫名:“断腿的又不是我。” 跟前的冰皮团子当即又可怜兮兮的:“可我想抱你……” 明舜可不敢掺和两位的家事,摸出一根树枝自己坚强地站了起来:“我没事。” 自从目睹了林掌门的惨况后,他可完全不敢把白日的云谏当单纯的小哭包来看待,甚至隐约觉得他白天的人格要更可怕些。 盛怀昭懒得强人所难,担心延风派还会纠缠不休,先行离开。 但御剑离开延风派时他才明白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延风派的主峰都缭绕着黑烟,几座山峰看起来都相当不太平,林掌门怕是自顾不暇。 不会是天降正义掉陨石砸的吧?那可要谢天谢地了。 一个时辰后,云谏带着两人停落在一处叫梅衔域的地方,用之前玉佩置换的银钱租了一处客栈。 最近有不少外来的修士在此处歇脚,房源紧张,明舜独自一间房,盛怀昭只能与云谏一间房。 请了大夫,置办好药材,再卸下一身血腥味时,已然黄昏。 盛怀昭盘腿坐在床榻上,眸色凝重地盯着手心里的一枚玉齿。 这是虚润山那只守山恶虎被他吞噬后剩下来的东西。 这个异能是盛怀昭穿进这本书之前通过某种机缘巧合获得的,刚开始系统说以前的东西带不过来时,他还有点遗憾。 而当自己面对那只灵虎产生强烈的饥饿感时,他也觉得不可思议。 ……本以为我是个废人,但好像又不完全是。 “不管怎么说,以后勉勉强强能自保了。”盛怀昭漫不经心地把玉齿放入衣间,“系统,在白虎追我的时候,你好像断连了,是吗?” 识海的系统沉寂片刻,它没想到一晃而过的异样也被盛怀昭捕捉到了。 系统如实相告:嗯……自从你的“饥饿感”复苏时,我就隐隐约约开始跟你失去同步。或许是因为剧情变更过于巨大了,我的存在被这本书的天道影响了。 系统存在的意义,是让盛怀昭兢兢业业按照剧情走,在未来成为反派被主角一剑了结。 盛怀昭为求自保改命忤逆了天道,迟早要被问责。 “如果你跟我彻底失去同步会怎么样?”盛怀昭问。 系统:你会彻底与我断开连接,失去我的帮助。 “那挺好。”盛怀昭垂眼,“清净。” 系统:你三十六度的体温是怎么说出那么冰冷的话? 系统也不知道自己这种断断续续的情况还能维持多久,犹豫着要不要提醒宿主不要太违背剧情,但一想到最违背剧情的他们一开始就做了,现在无论做什么都是小巫见大巫,系统又陷入了沉默。 屏风之后探出了半个脑袋,盛怀昭回头就发现云谏小心翼翼地望着他。 ……是了,刚刚在山谷里他跟小哭包还没掰扯清楚那袖“和离书”的事情。 眼看着天快黑了,盛怀昭在“随随便便敷衍过去明天再说”和“现在马上就敷衍他”中选择了后者。 “云谏。”他率先开口,轻轻拍了拍身侧的床褥,“过来。” 小哭包很轻地应了声,小心翼翼地绕到他身侧,明明换了身白袍,但手上还拿着那截残破不堪的袖子。 云谏站在他的跟前,没有要坐下的意思,直愣愣地盯着他看。 “我没有要与你和离的意思,这不是我写的。”盛怀昭如实交代。 云谏微微动摇,但又轻咬着下嘴唇,仿佛不敢尽信。 盛怀昭无奈:“你不信就拿纸笔来,对对字迹。” 云谏眼神微亮,连忙为他铺开纸笔,盛怀昭只写了个和字又被他打断。 “我信你。”他只要和,不要离,“字迹不是同一人的。” 盛怀昭把笔一放,怕他又问是谁写的,先下手为强轻拉开了他的衣襟:“你的伤怎么样?” 云谏愣了一秒,下意识想挡住自己的胸口,却又因为是盛怀昭而忍住了动作。 盛怀昭的五指纤细银白,如冷月银辉洒在期间,触到皮肤上时凉冰冰的,让他新愈的地方绵延不断地痒。 “别……”云谏轻攥着他的指尖,眼尾发红,像是落了层半凝半化的枫糖。 盛怀昭这才发现小哭包的手心带着一股潮热,不过是刚覆上他的手,就已经有种熨烫感。 不对,他体温不对。 盛怀昭将整个掌心覆盖到云谏的胸口,小哭包欲迎还拒地哼唧一声,软绵绵地俯身将额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娘子。”他将手覆到盛怀昭的手背,像撒娇般轻哼,“你的手好凉。” 任由系统在大脑里疯了一般在喊:他好娇快抱抱他呜呜没人能拒绝撒娇哭包。 盛怀昭不为所动,甚至无情地把手抽了回来:“你在发烧,躺下。” 云谏委屈地贴到他跟前,小狗似地想往他怀里钻,又可怜巴巴地忍住了:“什么是发烧?” 盛怀昭站了起来,细长浓郁的睫毛敛着,三分命令:“你躺不躺?” 云谏似怕他生气,连忙回头躺在床上,皱巴巴的被褥稍显慌乱,但他还是听话地躺好。 “我出去一趟,待会回来发现你乱动我就罚你。” 云谏探出乱糟糟的脑袋,连忙就要坐起来:“你要去哪?” “给你拿药。”盛怀昭用指头戳他的脑袋,把他摁了回去,“说了不许动。” “多久回来?” “很快。” 盛怀昭刚出门,正好迎上店里的伙计,他犹豫了一会儿,摸出云谏放在他这里的钱袋让人跑一趟,随后折入隔壁明舜的屋子。 明舜的腿让大夫处理好了,屋子里堆了不少草药,有相当一部分是他们在虚润山上摘下来的。 “怎么了?”明舜见他过来,动身想下床。 盛怀昭不为难残疾人,止住了他的动作:“云谏发烧了,我来取点药。” 明舜这才想起来,让盛怀昭帮忙拿了几味草药,随后掏出一个瓷瓶:“先让他吃这颗,疏散退热,这几味药让店家煎煮,之后先拿给我。” 盛怀昭头疼地听完他大大小小的吩咐,出门后正好看见回来的伙计。 他接过伙计笑嘻嘻递来的冰糖葫芦,又把药材递给他:“煎好送到此处。” 盛怀昭出手阔绰,伙计乐得伺候:“好勒。” 交代清楚,盛怀昭推开门,看到的就是扒在床沿眼巴巴看着门外的云谏。 若他有耳朵尾巴,现在应该是蔫蔫地耷着,使劲诉说着他的不开心。 许是因为专心偷听,盛怀昭突然进门将云谏打了个措手不及,他慌乱地攥紧被窝里当无事发生。 看着那个乱糟糟的后脑勺,盛怀昭忽然感觉他有点像自己以前养的那只喜欢玩捉迷藏的猫猫。 作者有话要说: 快撸黏人小猫咪 第14章 盛怀昭回身很轻地把门关上,拎着手里的糖葫芦串和药瓶走到床沿,看着那只窝在被褥里的冰皮团子,不由地放柔嗓音:“没睡着就起来吃药。” 云谏在被子里缓了一会儿,似在揣测他的心情,最后才悄悄露出一双黑瞳:“你要罚我吗?” 盛怀昭发现自己对白天的云谏实在发不出任何脾气。 他向来如此,别人对他是好或坏,都是十倍奉还。 先前夜里的云谏动不动就刀剑相向,用怀疑四次三番伤害他,所以他才会坚定要远离云谏。 若冰山能像白日这般好说话,盛怀昭也没想这么折腾他。 盛怀昭靠到床边,将冰糖葫芦递到他跟前:“对不起。” 云谏看着糖葫芦,才发现盛怀昭低声道歉时没有看他的眼睛,他捏着被角的手缓缓松开,倾身贴靠到盛怀昭脸边,像是小宠物般蹭了他一下。 “娘子为何要道歉?” 盛怀昭菲薄的嘴唇微抿,在他纯然的目光下僵持片刻,心虚似地侧开眼:“……总之对不起。” 这是他第一次露出孩子气的别扭模样,云谏眼睫微睁,视线紧紧地随着他。 盛怀昭被他盯得不自在,皱眉把手里的糖葫芦塞给他:“看什么。” 云谏轻笑,低头吻他指肚沾着的余糖:“娘子好看。” 盛怀昭像触电般把手抽回来,整个人腾地站了起来:“以后直接叫名字,不许叫娘子。” 他的表情依旧是冷的,云谏低低地垂下眼:“喔。” 盛怀昭被云谏的表情弄得有些不自在,主角至少也是十六七岁的少年,早就过了吃冰糖葫芦的年纪,他这送的有些不合时宜。 他犹豫了一会儿,又说:“可以不吃,这药应该不苦。” 话音刚落云谏就咬了半颗裹糖的山楂,这是盛怀昭第一次见他吃东西,斯文得像是哪个门派的少爷,小口小口地像要把山楂的年份都品出来。 盛怀昭倚在墙边,衬着落日扫向窗外,他穿书有些时日了,这还是从盛府离开后第一次见那么热闹的街市。 听伙计说今日是上元节,小城镇处处洋溢着喜意,游鱼花卉的花灯悬在街头,洒金宣纸上的小人活跃在仿绫纸间,盛怀昭不知不觉看了很久。 等回神时,云谏已经吃完山楂串,靠坐在床上安静地看他。 盛怀昭与他对上视线,沉默着等云谏发话。 云谏小心翼翼:“……怀昭,你想看灯吗?” 这声怀昭把他鸡皮疙瘩都叫起来了,但还是比那句娘子要强一点点。 “不想。”盛怀昭关上窗,把外面的热闹隔绝开。 云谏微微垂首,声音极轻:“我见你分明是有些寂寞的。” 张灯结彩像是落不到盛怀昭的眼底,他只是静静地站着,却透着与此处格格不入的寡淡。 云谏懊恼,若自己没有忘却曾经,或许就能猜到盛怀昭是否想家。 被子突然被掀开,云谏愣了一秒,随后就看到盛怀昭靠坐在床沿,懒散地打了个呵欠:“我困了。” 云谏连忙往里让出位置,试探道:“怀昭你要跟我一起睡吗?” 盛怀昭狐疑:“你想睡地上?” 云谏摇头,看他躺下后悄悄靠近,抬手轻抚上自己的胸口:“怀昭,我这儿疼。” 胸口这个位置不同寻常,盛怀昭下意识问识海的系统。 系统:魔核作祟……可能你朝他靠近些,他会比较好受。 盛怀昭刚冒出个不详的念头,云谏便得寸进尺地把指尖探入他的掌心,轻扣他的指节。 “我们可以一起睡吗?” 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显然已经符合“一起”,但云谏这么反问,盛怀昭倒觉得他别有用心。 小哭包看着纯,心思却灵巧无比。 “就一会儿。”云谏把脸往被子里藏了半截,小心翼翼地商量,“我一会儿就醒。” 识海里掉线半天的系统:好可怜哟。 盛怀昭:“……睡睡睡。” 云谏体温高,被子里已经是暖的,盛怀昭靠下来的时候仿佛靠着个小火炉。 他是正躺,云谏侧身,他即便闭上眼都能感觉到脸侧那双直勾勾的视线。 “闭眼。”盛怀昭只想尽快休息回神。 距离天黑应该还有个把时辰,他得养精蓄锐,对付晚上那个要打要杀还要休妻的冰山。 可盛怀昭只记得云谏被折腾狠了,却忘记自己也足足两天没合眼,刚靠在床上不久他先失去意识。 察觉盛怀昭的气息平稳之后,装睡的云谏伺机而动,轻轻地搂住了他的腰,慢慢拥入怀中。 盛怀昭比想象中还要衬手一点,云谏抵着盛怀昭的发端,心满意足地阖上眼。 等意识朦胧地重新汇聚在一起时,已经彻底入夜。 盛怀昭侧了下身,这才发现自己的腰被人紧紧环着,四肢像被压缚在一堵墙间,动弹不得。 他思绪混乱,慢吞吞地伸手一撑,这才隔着材质极好的云锦摸到肌肉纹理。 盛怀昭瞬间惊醒,僵硬着抬头,发现云谏与自己的距离不过一指之间。 ……现在是夜晚,抱紧他这人是冷面冰山。 万幸是他还没睡醒。 盛怀昭缓缓地舒了一口气,绷紧浑身的肌肉,无声地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稳住了身子,他才小心翼翼地垂首看向身侧的人,云谏双眸仍是轻阖着,显然没有吵醒他。 很好,盛怀昭缓缓侧身,打算一鼓作气滚下床。 但腰胯刚动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不对劲,不知道是不是小哭包占便宜的时候太过肆意,他的手居然扣住了盛怀昭的腰带,他刚刚这么一拧系带已经松开了。 被迫宽衣解带了属于是。 盛怀昭倦怠地闭了下眼,小心翼翼地想把他的指节扣开,却在刚触上云谏的指尖时被他反手一挡。 云谏的手挪开了,盛怀昭的衣襟也松散落出一片。 身后的人缓身坐起,趁着透过窗户的稀薄月色,睁开了染血的瞳。 昨天晚上还在暗牢里与他对峙,因休书决裂的人,此刻衣冠不整,乌发凌乱地靠在床沿。 ……怎会如此。 盛怀昭在他的沉默里迅速地想着借口,在万千种情绪中猜出一个:“……你是不是想问,我们分明和离了,又为什么会睡在一起?” 云谏嗓音沉冷:“说。” “我先问你。”盛怀昭冷静下来,“你即便入睡,有人靠近你也是能察觉的,对吗?” 云谏的沉默是变相的回答。 盛怀昭有了把柄:“若你不愿意,我根本不能靠近你半步,对吗?” 云谏冷讽:“按你所说,是我亲手写的休书,又与你相拥共寝?” “相拥?你倒想得美。”盛怀昭抬手勾着自己的外袍,“看清楚了,是你擅自解我腰带!” 轻软的白缯从指缝抽过,快得狡黠。 “有些账我早就该跟你算了,”盛怀昭顺势把系带夺了回来,迅速地把衣袍重新整理好,“虽然我从前与你有婚约在身,但如今你已经休妻了,下次胆敢再对我动手动脚……” 盛怀昭哼了一声,一副这次就放过他的表情,趁着自己把人忽悠了扭头就想走。 然刚要下床,手腕却被微冷的指节扣住,随后身下一轻,天旋地转。 云谏将他押回床褥之间,镇着盛怀昭的手腕,慢声:“谎话连篇。” 贴近耳廓的判词,并着温热的呼吸将盛怀昭的鬓角染出烫意。 “……走开,靠那么近干什么,又想动手动脚是不是?”盛怀昭依旧嘴硬,在黑暗中瞪他。 云谏眼眸轻敛,没有轻易被他的挑衅煽动情绪。 在暗牢写下和离书后,他便沉入灵府重审这几日的记忆,进而发现他的“娘子”从病愈后,无时无刻不在与他针锋相对。 而他每次睁眼,都能在不同的地方醒来,且皆是夜晚。 世外山、延风派、客栈……一切都疑点重重,云谏不信单凭盛怀昭跟那个和尚能带着他四处奔波。 现下想来,那袖休书过于莽撞,他该是沉下心顺着盛怀昭的举动探查真相。 而今一觉睡醒这人又故作镇定地想跑,云谏断然不会就此放手。 盛怀昭本能觉得这冰山态度变了,换做以前肯定是要打要杀一副被人污了清白的模样,现在那么沉静到让他有些忐忑。 云谏嗓音冷沉:“你先说清楚,我们为何会在这里。” “这很重要吗?云公子能放开你前夫吗?不会是一觉醒来食髓知味开始后悔了吧?”他反唇相讥,“还是说在梦里回想起什么过往的亲密无间,又来找我倒霉了?” 盛怀昭使尽浑身解数在恶心他,就盼这人恼羞成怒甩开自己。 他是真不怕跟冷面冰山拼狠,但就烦这人阴沉沉的,像在谋算什么。 一直扣押自己手腕的指紧了又松,盛怀昭刚以为他终于忍不住要发作时,便听见云谏冷冷嗤笑。 “过往亲密无间?你倒是说说,我对你做过什么?” 这回轮到盛怀昭沉默了。 一直在待机看戏的系统没忍住鼓掌:冰山挨了那么多揍,终于算是在打嘴仗上反将一军了。 然系统没欣慰多久,盛怀昭一副豁出去的表情。 “你对我做过什么?呵,你他妈一夜七次你说呢?” 云谏:“……” 第15章 跟前的人僵住不动,盛怀昭一鼓作气,先挣开了他的手,旋即逼近:“很震惊?但不好意思你先前就是这样对我的。” 他惯会得寸进尺,别人退一步他进十步,精致漂亮的轮廓溶在月亮的余晖下,明艳得让人挪不开眸光。 云谏下意识在窄小的床帐间避开双眼,分明知道他在无理取闹,却无意识地容忍退让。 朦胧的碎光如散进视野的糖霜,沁在盛怀昭衣冠不整而斜露在前的锁骨间,松散的外衣兜拢在他的臂弯身后,清瘦的肩颈显露无疑。 像是被谁藏于楼阁深处的娇少爷,不知餍足地诱人缱绻。 想象力是致命的。 云谏很快克制住一瞬放肆的臆想,用沉声掩盖慌乱:“满口胡言。” “不信?”盛怀昭轻哂,纤细修长的指尖张开,压在他的胸前,“这是我第二次问你,我与你这般靠近时,你这里是不是如泡化的碎霜,连身上的疼都消散三分?” 微凉的掌心贴合在锁骨之上,隔着几层衣料,盛怀昭第一次清楚感受到云谏肌肉纹理的走向。 是恰到好处的健壮,与盛怀昭双眼所见的精瘦截然不同,记忆里鲜血模糊的地方而今已经完全愈合,沉沉跃动的心脏传来蓬勃的生命力。 盛怀昭先前的盛气凌人散了三分,似乎也在此刻意识到自己的言行亲密而逾矩。 他微怔,猝不及防地对上那双深沉的瞳。 胸腔的心跳与掌心下的搏动在此刻步入一致的节奏。 一时之间,屋内唯有窗外热闹的笑语。 “……哈,这不跳得挺快的。”盛怀昭先发制人,迫不及待地想占回主场,“你还不承认?” 眼前这故作冷傲矜持的冰山分明已经心绪不宁,偏偏还端出一副冷酷无私的表情审问他。 要不要脸。 少年冰冷的指尖骤然扣上他的手腕,那伶仃细弱的手腕瞬时被反扣在云谏手里。 云谏的体温比他要高,意识到这点,先前一夜七次等胡言乱语骤然撞入盛怀昭的脑海,他后悔得想吃掉自己的舌头。 可跟前的人只是无礼地将他拽落在床,迅速地拉起被褥挡在身前,一副泾渭分明的模样:“绝无可能。” “绝无可能?”盛怀昭却一手摁入了堆叠而起的被褥上,“那你挡什……” 话没说完,他就因为一手撑空滚落在地。 草……这床怎么那么小。 但摔落在地的疼倒让盛怀昭清醒过来了,他只是呈口舌之快,而非真的煽风点火……现在目的显然已经达到了。 “你不是好奇为什么会在这里吗?”盛怀昭连忙站起来,背影对他时只微侧过脸,“是我跟明舜拼了命把你从延风派救出来的,你爱信不信。” 说完,盛怀昭摔门而出。 刚刚差点铸成大错的手被紧握成全,他深呼吸好几回才稳定心神。 系统悄声:宿主,你好猛。 各种意义上都好猛。 盛怀昭不自在地轻咳一声,走到隔壁的房间。 但犹豫半晌,盛怀昭还是没推开门,小和尚这段时间都快成他跟云谏的保姆了,他没那么厚脸皮现在去打扰他休息。 一街的花灯犹如白昼,街上热闹非凡,来往的行人脸上都铺着笑意,长街尽头还有两座喜庆的花灯楼。 月是圆的,悬在夜穹中温柔地染着光,跟他从棺材里爬出来的那晚截然不同。 “公子要去赏灯吗?”店里的伙计经过,笑声道,“听说花灯楼那儿要舞龙灯了,若是感兴趣要趁早去占个前排,店里有乳糖圆子,给公子留一碗?” 盛怀昭颔首:“好。” 先出去游荡一圈让自己冷静下来,回来再去小和尚房间挤挤,是他最后的温柔。 独身走在人流中,盛怀昭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冰得有点疼,修真界的冬天也没暖到哪里去。 上一个元宵节是几岁过的他已经忘了,能跟团圆沾边的节日离他好像都挺远。 盛怀昭深思稍远,目色凝着远处的一点,没有注意到身侧投过来的种种目光。 梅衔域地理位置独到,是几大仙域交汇处,平日里便有不少修真子弟会路过此处,更有不少小门小派会出来过节凑热闹。 盛怀昭一袭素白长袍,清隽俊朗,不少音修被他夺了目光。 在他停下在一处小摊里望灯时,两个路过的女修没忍住上前:“公子莫非独身一人?” 盛怀昭正托着一盏兔子灯,侧眸低头。 他的青涩回应让女修善心大发,小声道:“公子出行最好还是带两个仆从,最近有个剥皮魔修在这南边这几个州域作祟,专挑貌美的青年下手。” 剥皮魔修? 兔子灯里摇曳的烛火掩饰眸底的暗光,盛怀昭露出笑颜:“多谢姑娘提醒,若不嫌弃,请收下这盏灯罢?” 女修低头,这才发现那兔子灯栩栩如生,一如眼前的青年般纯善可爱,顿时红了脸。 与女修告别后,盛怀昭脸上笑意骤散。 这主角还真是命途多舛,不过是想养一段时间伤都能遇上这种奇奇怪怪的反派。 系统:宿主,无论命途再舛,我们也该走我们的剧情线了。 “什么剧情线。” 见盛怀昭当真一无所知的表情,系统直冒冷汗:咱,咱不是书里的反派炮灰么?在被主角杀之前,你要努力创造自身的价值,成为天下人皆恐惧的新任魔尊。 “我魔核都挖出去了,还让我当魔尊?” 系统:……但这是你必须要做的任务呀。 按照原书的剧情,盛怀昭在觉醒至阴之体后逃过一死,回到盛府又被众人遗弃,奄奄一息下定决心与世界势不两立,然后开始卷。 闯入魔界收服上古魔兽,锻造武器,与人双修提升修为,还孕育后代建立自己的势力,然后取代当今魔尊,称霸半个修真界。 盛怀昭:“听起来很励志,但有什么用,我不还只是主角扬名四海的垫脚石?” 系统:嗯,毕竟这样才能拉满任务进度条,否则你会一直留在这本书里。 跟人格分裂的主角纠缠不休。 盛怀昭长叹一口气。 烦死了,这跟分明辞职了,但因为指标没完成而不得不返工的社畜有什么区别? 他烦闷地将脚下的石子踢入河中,望着灯影破碎的涟漪,他才忽然抬头。 系统察觉他的表情逐渐凝重,立刻跟声:怎么了?有什么异常吗?还是那个剥脸…… “不是。”盛怀昭蹙眉,“这里是哪里?” 系统沉默片刻。 所以宿主你瞎走那么久,也没记路? 此处远离灯楼,是热闹的边际,很像电视剧里有什么绑架暗杀会发生的地方,偏偏自己出来时连那客栈叫什么都不知道,连问路都无处下口。 盛怀昭顺着四周看了一圈,因迷路而烦躁的心绪在扫见不远处一袭白衣时略微镇定下来。 虽然距离隔得远,但那修长傲然的背影,透着强烈的熟悉感。 ……不会吧。 屏蔽了脑海里喋喋不休的系统,盛怀昭当没看见那袭身影般继续沿着河边走。 系统:宿主,梅衔域这里有结界,你走出去若遇到豺狼虎豹…… “那就吃饱饱。”盛怀昭答。 系统:……哦,都忘了你是一口吞掉恶虎的人。 盛怀昭当然不是为了“吃”才出来的,他要放线看看能不能把那个尾随自己许久的人体导航钓出来。 人迹罕至处,一层沉甸甸的阴气裹卷盛怀昭四肢,荒野的阴冷邪气没了压制,肆意纠缠而上。 盛怀昭本来就是招阴的体质,很容易招惹某些心怀不轨的妖魔鬼怪。 系统扫描一圈:是以腐肉为食的野狼,在山头盘踞久沾了点阴气,比一般野狼要更加凶狠。 这种狼若长期食人,便会凝出妖丹,成为狼妖。 阴风扫过树林,蛰伏许久的野狼从山野蹿出,张牙舞爪地扑向盛怀昭。 血光飞溅,与月色一同洒在崎岖的路上。 盛怀昭毫发无损,那头野狼却命陨剑下。 那袭白衣执剑落在一棵枯树上,席卷的风将他的衣摆轻扬,像是轻落在枝头收拢的蝶翼,云谏覆手甩下剑刃的狼血,收剑入鞘的动作干净漂亮。 月色落在云谏细长的睫毛上,像冬日的薄霜,透着遥不可及的孤高清冷。 作者有话要说: 概括一下: 白天是爱撒娇的小奶喵,走一步跟一步,围着脚边蹭蹭贴贴,最爱缠着你,要跟你玩毛毛球,要你喂他吃东西。 晚上是警惕心重的奶喵,动不动就哈人,暗中观察,表面不亲近实际上会偷偷跟着你,被你发现又猛地蹿回原处继续哈你。 第16章 云谏清冷的神情与眼下两道红痕交相辉映,旖旎中糅着叛逆,让人挪不开眼。 系统:哇—— 盛怀昭也罕见地没讽刺系统花痴,毕竟冰山这纤尘不染的风骨是挺惊艳的。 云谏潇洒地挽了个剑花,居高临下:“你知道我在跟着你。” 盛怀昭轻偏脑袋,反问:“现在的跟踪狂都那么嚣张了?” 云谏极轻地蹙了下眉,随着盛怀昭出来,只是为了探清这个人是否偷摸着要做什么。 他对自己毫无记忆地出现在各种地方一事存疑,更对盛怀昭所说的“曾经爱过”存疑,偏偏自己却一如他所说,靠近他会心安,远离他会心痛。 而先前……云谏握剑的手愈发用力,先前那头妖狼显然不够他抒发此时的燥郁难安。 严刑拷问无效,他对盛怀昭虽然无计可施,但已然决定不会让这个人随随便便地脱离自己能掌控的范围。 见云谏不说话,盛怀昭轻哼了一声:“支支吾吾的,别告诉我你跟了一路,只是因为想陪我看花灯。” 提起花灯,一路灯影繁华,云谏率先回想起的却是方才盛怀昭的那盏兔子灯。 只不过是在街上搭两句话,他便能随随便便地露出笑容,还赠人礼物。 云谏心生不愉,却见盛怀昭扭头一瞬褪尽笑意,方才的温柔羞怯似浮光掠影,一击即碎。 这人向来难以揣摩,时而像用情至深时而淡漠薄情,行事随心所欲。谁知道方才那盏兔子灯,是不是他察觉自己随性而刻意送出手,就是为了激怒自己的。 云谏嗓音更沉了两分,透着阴冷的讽刺:“自作多情。” 盛怀昭:“哦。” 说完扭头就往回走。 云谏的视线从他的背影缓慢落到地上那只气绝的野狼上,端凝片刻,一丝邪气从狼嘴里飘溢了出来。 云谏凭空一握,邪气骤然散碎,无影无踪。 转步离开时,他在方才的河边又看到了盛怀昭的影子。 那人抄着手,清丽的脸庞因冷而白皙三分,有风吹过时眼睫微敛,透出三分不真实的乖巧。 盛怀昭本来就打算让他领自己回去,忍下脾气开口:“先前是我自作多情,那现在我说,我想陪你看花灯,一起回去吗?” 系统在脑海里一刻不停地给他递台阶:是的,你只是因为忘记回去的路了!否则怎么可能等云谏呢!哼,劝主角不要给脸不要脸,速速过来带你回客栈! 盛怀昭的毛被捋顺了,表情刚缓和些,就见冰山面无表情地从跟前擦肩而过。 云谏:“异想天开。” 盛怀昭:“……” 虽然嘴上说是异想天开,盛怀昭默默跟在他的身后,却并未见云谏有厌恶反感的意思。 系统:他是不是知道你迷路了呀? 盛怀昭凝着那袭背影,不予回应。 兜绕几折四周的景色才渐渐熟悉起来,盛怀昭有些郁闷,自己这是走得多么随心所欲?任他一个人肯定是回不去的。 几个散修路过,无意闲谈:“你听说了没?离梅衔域最近的延风派被屠了。” “听说是新生的大魔干的,趁着延风派最得意的大弟子不在,将三座峰被捣了个天翻地覆。” “是,听闻那位江公子近日回归宗门,决意彻查此事,要让那大魔血债血偿……” 盛怀昭正故作无意地头疼,身侧一疼。 他低头,是个拿着冰糖葫芦的小孩摔倒在跟前,看着滚落在地的冰糖葫芦,哼哼唧唧地就要哭。 盛怀昭觉得自己就是被哭包碰瓷的命。 他微弯下腰,把小孩从地上拎起来:“摔疼了?” 小孩含着眼泪摇头,要哭不哭的,像盛怀昭毁了他多心爱的东西。 盛怀昭刚想赔给他,隔壁摊子的大娘就笑盈盈地提着灯笼:“公子,哄小孩儿的话,用这个。” 一盏桃子灯跟一串糖葫芦递了过来。 盛怀昭几乎都要怀疑这俩是不是一对儿在碰瓷。 可看着小孩眼巴巴地盯着糖葫芦,他又于心不忍,只好认栽:“多少钱。” 糖葫芦跟灯笼递到手里,小孩破涕为笑,甜甜地:“谢谢哥哥。” 盛怀昭叹气:“小心点,看着路。” 刚抬头,盛怀昭就对上灿烂灯影间云谏的眼。 大概是烛光暖煦,映得他一双暗红眼瞳少了独处时的高不可侵,沾染三分人间烟火气。 盛怀昭莫名觉得,他的眼神似乎没那么冷。 隔壁摊子的大娘瞧瞧两人,又窥见商机:“公子,那位是你弟弟吧?与你置气了?” 盛怀昭顿了片刻,觉得无从下口,便点了点头。 “兄弟之间哪有隔夜仇,来,你给他买个灯,好言哄两句。”大娘说着又给盛怀昭手里塞了个花灯笼,熟络且热切:“看你我有缘,我这灯笼只收你三文,平日这做工可要五文……” 盛怀昭还没来得及拒绝这无孔不入的推销,云谏已经走到他的身边。 冰山不愧是冰山,光往隔壁这么一杵就冰封千里,大娘只不过与他对视一眼,就迅速改口:“……若不合公子心意,就算了。” 盛怀昭莫名被逗乐了,接过那盏灯:“行,就这个吧。” 大娘笑嘻嘻地谢过两位。 盛怀昭心情好,自然也就不计较先前的过节,反倒起了点玩心:“送你,要吗?” 云谏瞥了眼数钱的大娘,漠然回头往前走了一段距离,这才讽道:“闲钱那么多大可把这条街包了,何须接二连三地买。” 盛怀昭被拐着弯骂了,迟疑半晌:“什么接二连三……你看到我先前买灯了?” 冰山面色沉冷,突如其来的计数题让盛怀昭有了个莫名的念头:“你说的是兔子灯?” 随后,云谏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 “卖灯的小女孩归家心切,我便买了,嫌那兔子灯坠手便转送给那位姑娘罢了。”盛怀昭不可思议,“你吃醋了?” 吃醋这两个字骤然撞入云谏的脑海,陌生得让他心头略微一惊。 这是那种话本里的酸书生才会做的事情,他一个修剑的魔修怎会有如此低劣的心思? 热闹从余光游过,他目不斜视:“你想太多。” 而话音刚落,那个红团团已经被塞进了他的手中,提灯的细竹尚有余温,云谏险些没抓稳。 回过神时,他已经牢牢攥住了这盏普通到不行的红灯笼。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就说嘛。 第17章 到客栈门前,在门口挂灯的伙计见到盛怀昭回来连忙笑着迎到他跟前:“公子你回来了,乳糖圆子还热着呢!” 云谏的视线从灯笼上移,扫了眼跟前的客栈。 盛怀昭还没来得及应就被云谏拽着上楼,他只能歉笑:“帮我装着,待会送上来。” 话音刚落,他就被云谏扯进房间内。 灯笼被放在桌面上,微弱的烛光被疾风掐灭,云谏的轮廓又重新陷入黑暗中。 “延风派被屠,你干的?” 盛怀昭瞬间就想起方才在街上的闲言碎语。 换做明舜,在云谏的厉声质问下估计就慌了,再逼两句就得老老实实坦白,可偏偏他问的是盛怀昭。 盛怀昭略微偏头,似乎是在认真纠错云谏言语里的错误形容:“只是烧了个主殿,不算屠吧?” 云谏嗓音再沉:“延风派林掌门的修为已至昼夜明,能让你一个凡人与和尚撒野?” 盛怀昭觉得他还挺体贴的,毕竟说的是凡人不是废人。 不过即便云谏再言辞肯定,态度笃然,他依旧是你没证据能奈我何:“但我就是做了,你怎么着?” 叩叩—— “客官,乳糖圆子到了。” 门外伙计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动作,盛怀昭听着声音顿了片刻,倏然明白云谏为何突然质问。 空穴来风。 窗外的月色落到两人轮廓上,方才的剑拔弩张骤然因外人介入而归于平静。 云谏布在客栈四周的神识网发生了细微的颤动,像是羽蝶落进蛛网,他讯速地感应到一股杀气霹雳而来。 盛怀昭走到门边,言行举止毫无破绽:“谢谢。” 伙计低着头,藏在灰色布帽下的眼睛迅速地扫了一圈房间内,弓身把木盘与瓷碗交递过来:“慢用。” 他双手扣着木盘两侧,盘底藏着的薄刃蓄势待发。 而下一刻,回敬他的却是盛怀昭结实的一脚。 盛着乳糖圆子的瓷碗翻飞落地,摔杯为号般引出一众从屋顶落下的修士! 可当青袍修士破门而入时,地上躺着的只有那个来送糖水的伙计:“他们……跑了!” 伙计挣扎着指向楼梯:“快追!” 一阵噼里啪啦翻箱倒柜的声音惊醒了明舜,冷风刮在脸上,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整个床板子居然在天上飞! “啊!”明舜下了一大跳,回首才发现盛怀昭就坐在床角,而云谏在侧御剑疾行。 “怎,怎么回事?”明舜稀里糊涂。 “我们被追杀了。”盛怀昭耐心解释,“你腿脚受伤不方便直接跑,我便让他捏了个风行诀让床板带你。” 怎么说呢,露天动车卧铺,还挺刺激的。 明舜瑟瑟发抖:“谁追杀我们?延风派?” 话音刚落,众人身侧突然落下一道剑光,随后一位黛紫衣袍修士停在了三人面前。 丝质的紫袍上横盘蛟龙,玄色腰带衬着瓷白内衫,将他修长俊朗的身形勾勒尽显,而最夺目的莫过于他手边那把耀着紫光的仙剑! 明舜一眼就认出来:“紫曜剑!这是元星宫那位谢道君!谢缙奕!” 盛怀昭立刻问系统:谁? 虽然人物剧情需要血液才能解锁,但简单的人设系统还是能给的:原书云谏出名以前,修真界的唯一天骄,谢缙奕。三十岁结丹,因天赋异禀越级至蹑霞云,如今二百一十三岁已至昼夜明初期三重,乃修真界昼夜明下第一人! 而这位天骄跟盛怀昭的作用一样,是与云谏立场相对的boss,两人交战时作者整整用了五万字去写其场面之恢弘。 盛怀昭:那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系统:……嘶,谢道君从小被冕安江氏收养,他为人重情重义,在决裂前江氏有求他必会出手相助。 盛怀昭:又跟江家什么关系? 系统:冕安江氏的长子江尘纤,是延风派的大弟子。 也就是说,他们捣了一个三流门派,而得罪了一流天才。 夜风微凛,谢缙奕淡漠地立在三人跟前,紫曜剑并未流泻出杀意:“停下,我不想伤人。” 他潦草地扫了一眼跟前的三人,瘸腿小和尚,碎灵核废人,唯一一个算得上威胁的是这个少年魔修……延风派是落魄至何种境地,竟被这三人烧了主殿? 盛怀昭余光扫向云谏,天生傲骨的男主果然不会就此屈服,他覆手执剑,即便是面对修为可能高于他的人也毫不畏惧。 “滚。” 以盛怀昭的理解,谢缙奕就像那种养成系爱豆,从小被人爱护到大,后辈尊敬他,前辈宠爱他,没有人会对他恶言相向,到哪儿都是众星捧月。 他在原剧情里踢铁板是因为云谏,人生中第一次被“滚”贴脸,也是云谏。 凛冽的剑光破风而去,剑刃交接时,盛怀昭跟明舜两个病患废人只能紧紧抱着木板,如一叶扁舟被刮远好几里。 “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盛怀昭费力地扒在床板上,体感仿佛坐了一趟过山车。 好想吐。 再抬头,云谏跟谢缙奕交战的地方剑光不断,圆月被阴云密布,天穹边甚至劈过几道闪电,梅衔域上分别支起了各种结界屏障,凡间的小宗散修一辈子都遇不到一个蹑霞云的修士,而今两个大神在上面打得惊天动地,这眼界可谓开得胆战心惊。 盛怀昭看着云谏与谢缙奕过招,心下微惊。 谢缙奕已经算是在温床上成长了,无论是天赋还是外界因素都注定了他的与众不同,而云谏……他作为男主,金手指到底开到了什么程度,能跟谢缙奕不相上下? 果然修真文里的男主都是挂比。 系统:……宿主。 盛怀昭:嗯? 系统:你有没有发现,你身边格外空旷? 盛怀昭猛地回头,这才发现先前待在身边的明舜居然不见了! “和尚?”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明舜被另一个紫袍修士提着衣领带上来。 修士身着同样的紫袍与玄色腰带,墨发束在白玉发冠间,面容清雅:“在下江尘纤,诚邀两位小友至冕安一聚,不知小友意下如何?” 明舜被他提着,活像只被捏着耳朵的小兔子:“下面还有好多人守着,我们好像跑不了了……” 见盛怀昭还想回头,江尘纤一道囚禁符打在床板上,随后两人便被灵气汇结的金笼所罩。 江尘纤挽唇:“别怕,我与延风派的人不同,他们敢小瞧你们,我不敢。” 只要谢缙奕在,云谏就抽不开身管他们两个。 风行诀被迫改道,云谏稍稍侧眸,对上的便是盛怀昭回望过来的眼。 咳—— 鲜血从嘴边溢出,紫曜剑的利刃刺穿了他的腹部。 “与我对剑还敢分心,”谢缙奕漠然挽了个剑花,少年的血将剑身洗得更加锋利,“百年来你是第一人。” 话音刚落,丝帛撕裂的声音传来,谢缙奕低头才发现自己腰间也是一片血红。 跟前的少年眼眸猩红,透着无边杀意。 “我说,滚。” 作者有话要说: 超凶.JPG 第18章 江尘纤烧了一张天阶的传送符,符箓变成幽紫色的阵法,只须臾便将三人传送至冕安仙城。 一队身穿云纹绿袍的护卫守在仙门,见江尘纤平安归来纷纷低头。 江尘纤拢下纷飞的紫袍,向为首的人吩咐道:“战敖,把小和尚抬进去,他腿有伤,注意些。” 战敖颔首,随后又看向躺在木板上的盛怀昭:“那他……” “带到乐雅宫,等我问话。” “是。” 两个护卫将床板一前一后抬起来,大概是没将盛怀昭当成客人,动作一点也不轻柔。 盛怀昭再想装睡也磕得脸疼,只好悄悄地睁开眼观察眼前的一切。 在原书里,冕安江氏是修真界最富裕的家族之一,三大仙坊背后的势力都与其息息相关。江氏的家徽便是紫蛟龙,凡衣着绣有紫蛟者,上天入地来去无阻,江家的富贵显赫可见一斑。 来冕安之前,盛怀昭对江家的“富”也仅有只言片语的概念设定,但直至被抬入这座天上仙城内,他才深刻地领悟到“最富裕的家族之一”有多富。 冕安并非遍地黄金那么土俗,毕竟修真界最珍贵的是灵脉,一条溪流若淌在灵脉之上,那在溪里生存的游鱼自出生起便带灵,已是修真界的家族宗门选址时,都会费尽心思与灵脉贴近。 而江氏,拥有一整座悬浮在灵脉之上的仙城。 如此雄厚的财力与根基,难怪能培养出如今的天下第一谢缙奕。 被抬到乐雅宫时,盛怀昭再次感慨什么叫穷奢极欲。 光是乐雅宫就比他以前在古装剧里看过的什么仙宫宝殿要华丽百倍,上古灵木作梁,玄玉石为瓦,夜明珠跟不要钱似地缀了一室,将铺在地面的玉石耀得温润亮堂。 而大殿中间居然还骚包地雕着一朵红纹牡丹,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家富贵。 侍女已在殿中间铺了春蚕丝的软垫,盛怀昭被放上去时便感觉到期间蒸散着暖气,似是引导他体内灵气的运转,刚这么躺着他就感觉自己浑身的酸痛舒缓不少。 简直是修真界的按摩垫。 完了,好心动,想买回去。 察觉盛怀昭的脑回路越来越奇怪,系统悄声:宿主,你不担心云谏吗? 盛怀昭挑选最舒服的躺姿:我是能坐地飞升把整个冕安仙岛端了,还是能靠嘴皮子把江尘纤说服,让他心甘情愿放我们走? 系统:……就名正言顺地摆烂是吗? 乐雅宫外,脚步声由远及近,盛怀昭阖眸不动,专心装睡。 “尘纤,累你亲自下山捉拿,此三子覆我山门,罪孽滔天,如若我不能亲手处之,当愧对延风派历代仙长!” 说这话的人嗓音低哑,透着一层病气,盛怀昭缓缓辨清这是林掌门。 江尘纤换了一身衣裳,淡蓝色的外袍将气质修饰得温润如水,但俊朗的五官却没有因此染出半分柔和。 “我何时说,是为你们延风派下去抓的人?” 林掌门脸色微僵,换做是哪个门派的掌门被弟子如此抚了面子,定是要动怒斥责的,而他只是窘迫片刻,低声道:“延风派主峰被烧,六十弟子被那魔修所伤,我身为掌门,定要为他们讨出一份公道。” 江尘纤坐在玄麟椅上,端起茶杯轻慢地抿了一口茶:“百年大宗能出这等丑事,难道不是你这个掌门力不胜任,绠短绝泉?” 林掌门咬紧牙关:“尘纤,掌门之位是你师父传给我的,他仙陨之前将你托付给我……” 江尘纤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拿他仙陨的师父说事,眼神不满扫过,守在门口的战敖跨步入殿拦下林掌门。 “修缮延风派所需的仙器灵石我家公子已经备全,烦请林掌门随我来。”战敖亮出了袖中短剑,赶客之意毫不留情。 林掌门愤恨地扫了一眼躺在大殿里的人,怒而回头。 人走后,江尘纤轻慢地翘起二郎腿,在木案上轻支下巴:“所以,谁让他躺这里的?” 门口正有一侍女端着药进来,闻言抬头看向殿内。 好家伙华贵非凡的大殿因这毛毯一铺,生像哪个桥洞底下的乞丐窝。 “这这这,”她吓得一惊,木灵托盘都端不稳,“我连忙叫人撤……” “算了,就这样吧。”江尘纤略一蹙眉,“这是什么?” 婢女连忙:“这是上次夫人求来的药……” “从那个江湖术士手里?”江尘纤想起什么,面色不愉,“冕安的炼丹炼器大师那么多,轮不到等来由不明之人为我调药,端出去。” 婢女吓得跪倒在地,高举托盘:“但那术士说,行商之人以诚为本,少爷你既愿意与他交易,他定不会害你……” 婢女跪了半晌未听见回应,颤巍巍地抬起眼,见江尘纤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心头生寒。 “你是谁家的下人,怎么帮外人传话?” 这语气里潜藏的狠厉,非但吓到了小丫头,连盛怀昭都晃过一丝意外。 眼前这位富二代公子在原书可是儒雅温和的贵公子人设,是以风霜高洁,温润如玉出名的,完美得像是没有脾气。 而现在,人设是不是有点崩? 江尘纤不愉挥袖,婢女连连叩首,端着药离开。 处理好乱七八糟的事物,江尘纤终于将目光投向盛怀昭。 乐雅宫是他的地盘,他进来时便以灵识明目张胆地探查盛怀昭的状况,得出的结论是——体虚病弱,灵核尽毁,此人的修为甚至连刚刚那个端药的丫鬟都比不上。 可分明是如此废物无能,却是让守山恶虎消失的头号嫌犯。 江尘纤眉宇微蹙,一股灵压迅速朝他袭去。 盛怀昭被迫睁开眼睛,捂着闷痛的胸口爬起来时,对上了江尘纤轻慢的目光:“醒着,装什么睡呢。” 盛怀昭在心头冷笑,放下手,懒散地打了个呵欠:“也不完全醒着吧。” 这垫子太助眠了,他确实差点睡着。 江尘纤细细地观察着盛怀昭的表情,孤立无援的废人一个,落在他人地盘也未见丝毫怯弱,真不知死活。 他开门见山:“延风派浮虚山那只守山恶虎,是你除的还是那个魔修除的?” 盛怀昭依旧懒散,回以沉默。 “不说?”江尘纤轻抬指节,“那我只能搜魂了。此等术式残忍异常,即便是晰明境的修士被搜魂后也容易识海受损,你一个凡人,撑不住的。” 话里□□裸的威胁,盛怀昭轻缓抬眼:“名门正派,世家公子,就能对凡人用如此低劣的手段?” 他的回答比江尘纤想象中的还要轻狂。 “废人不是普通凡人。”江尘纤似来了兴趣,眼神愈深,“而且,也有像我这等善用酷刑喜欢拷问的世家公子。” 灵压逐渐增强,盛怀昭的胸口像是被密不透风的长布封缠,压迫感只增不减,让他的呼吸逐渐困难。 这就是修士跟普通路人的体质差异,江尘纤什么都不干就能把盛怀昭压制得抬不了头。 他面无表情地加重力道,再次审问:“说,还是不说?” 盛怀昭强忍痛苦将手轻抬向胸口,堪要将藏在此处的玉齿拿出来时,乐雅宫外传来一阵惊呼,随后瓦砾坍塌的巨响骤然传来! 江尘纤汇聚的灵气骤然散开,猛地从玉椅上站了起来。 “怎么回事?!” 门外守着的战敖被击入殿内,他咳出一口血:“是谢道君!他与一袭黑影缠斗,凛冽的剑意击碎了冕安城门,而,而今正朝乐雅宫来!” “什么?”江尘纤难以置信。 谢缙奕居然没有压制住那个小魔修? 他堂堂冕安仙城,四万护城守卫,居然守不住一座城门? 一袭人影贯穿乐雅宫的房顶,玉瓦坍落灵柱崩裂,富丽堂皇的仙殿在此刻竟显出三分脆弱不堪来,翻飞滚落的尘埃掀起一片狼藉,四下惊叫连连。 盛怀昭反应迅速,在听到声响时已经躲避至墙角,捂着口鼻压低气息。 尘埃飞扬的正殿内,云谏支着断剑,单膝跪落在地,大片鲜血洒在地面的红纹牡丹上,艳红的花蕊像成了他独舞的台楼,生出三分肃杀凌厉的华美。 那双血瞳巡视四周,然后缓慢地落在盛怀昭身上。 第19章 云谏偏头,眸中的锐光未褪,清隽姣好的容貌溅了鲜血与伤。 他俯身而落,轻握起盛怀昭的手臂,逐渐抓紧,盛怀昭者才意识到云谏也受了重伤。 云谏似是极力不想依赖他,又已经失了站起身的力气,“走。” 现下情况紧急,盛怀昭来不及顾忌冰山的自尊心,抬手紧紧地扶住他的腰趁乱逃开。 可步伐刚动,一道紫光霹雳而来,盛怀昭护住云谏往前一扑,束发的玉冠便被剑尖击碎,墨发凌空翻飞。 云谏尚未反应过来,便擦着柔软的发丝被摁入了盛怀昭的怀里。 紫曜剑铮然落在身后的玉柱之上! 系统:这就是身怀灵剑的好处啊,哪怕本人伤得都不能动了,还能御剑袭敌!要是咱也有一把与之相衬的灵剑就好了…… 盛怀昭:能不能别在这种时候暗示我去开金手指啊? 系统简直跟那个卖灯的大娘一样无孔不入。 他护住云谏,低声问道:“你还好吗,能站起来?” 话音落定,盛怀昭才发现刚才满眼戾气,寒冷如冰的云谏紧抿着嘴唇。 被剑意吹乱的发丝有一绺拂到了云谏的眼尾,似是掠过了他眼下的细红胎记,那块皮肤慢慢地又落出了三分红意。 ……好像很不甘心。 盛怀昭突然有些摸不准云谏这是什么情绪,因为打不过而不甘心,还是觉得被自己保护很羞耻? 巨响从身后传来,竟然是刚刚被紫曜剑击碎的灵柱又要坍塌!盛怀昭只能紧搂云谏与他向眼前的空地一扑。 草,这谢缙奕到底是来抓人的还是来拆家的! 危难之际,纷飞的落石似击中了某处隐秘的开关,两人身下竟然倾出了一道斜坡! 两人沿着斜坡滚落,强烈的疼痛与眩晕感让盛怀昭短暂地失去了意识,等他回神时,迟来的痛感侵蚀着盛怀昭的四肢百骸,他感觉自己的关节都被一个尖锐的长钉嵌入,然后无数把锤子在骨头上敲打。 盛怀昭忍不住痛。 他这伤口看怕是好不了了。 盛怀昭的情况云谏最清楚,他缓过来之后便迅速撑起,咬牙想从地上站起来。 可云谏只是半蹲着,双眼骤然眩晕,像是五感逐一闭塞失灵,有什么东西强行将他的魂识剥离躯壳…… 盛怀昭没发现云谏的异常,只以为他也是滚下楼梯摔疼了,挣扎着起身想看他的情况,但真正起身时,盛怀昭却忍不住抽了一口凉气。 他们从斜坡楼梯滚落,来到了一个类似暗室的地方。此地只有乐雅宫四分之一大,悬着夜明珠,亮如白昼。 而暗室最中间的地方伫立着一块寒冰,寒冰里冻着一颗手心大的黑色珠子,而四周立着七个翡玉桩子。 翡玉桩子像现代服装店里的那种无面人偶,人形半身,萃冷的色泽与那块冷冰有种呼应的冷感。 盛怀昭凝神靠近,更觉得头皮发麻。 七个翡玉桩子上都贴着一层薄薄的人皮,纹理与血丝清晰可见,与真人无异,而且每个头上都描眉画眼,勾勒出极为相似的女子轮廓! 盛怀昭下意识就想起在梅衔域时那两个过路女修说的话——“公子出行最好还是带两个仆从,最近有个剥皮魔修在这南边这几个州域作祟,专挑貌美的青年下手。” 江尘纤就是那个剥皮魔修? 系统:宿主,冰里封存的居然是魔域的镇明珠!只要以至阴之体的血唤醒镇明珠我们就能去魔域了! 镇明珠本生于魔域兽巢,被别有用心的魔修分成六颗连至人间,成了除无主深渊外,第二种进入魔域的手段。 系统的语气兴奋起来,他正愁着如何劝盛怀昭去魔域把收服上古魔兽,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 盛怀昭微微闭眼,自动屏蔽了脑海里只顾着兴奋完全失了理智的系统。 剥皮魔修,镇明珠,魔域,江尘纤一个正派角色怎么会与这些有关联? 这是原书就有的剧情?还是剧情出了差错? “……谁准你进来的?”愤怒而颤抖的男音从身后传来。 一只手以极强的力道掐上盛怀昭的侧颈,将他压在寒冰上。 盛怀昭瞬间就感觉到自己颈椎的骨头被掐得发痛,他白皙清瘦的脸庞因呼吸不畅而泛红,只是须臾他便连挣扎的力道都受限。 “我本来不想杀你的,”终年不灭的夜明珠下,江尘纤一双黑瞳因愤怒而扭曲。 这是他费尽心思遮拦隐藏的暗室,这一切都是不能见光的秘密,就因为这个人……就因为这两个人! 地狱无门偏自闯,那他只能……让这两个人死得痛快! 江尘纤杀意已决,却见跟前犹如蝼蚁被他捏在掌心的少年讽刺挽唇:“怎么……我把你那腐烂的内在从温文尔雅的公子皮里剖了出来,你……气急败坏了?” 江尘纤暴怒不已,逼近他的脸:“死到临头还要嘴硬?你不过一个废人,怎么敢的啊?” 盛怀昭看着他猩红的眼球,缓缓地扯起唇角:“既然都是废人……还有……什么不敢?” 江尘纤没有想过有人临死都那么嚣张,他扯起唇角渗出冷笑:“破罐子破摔不知死活?很好,很好。” 他再度用力,将盛怀昭撞在寒冰上,蛛网般的裂缝迅速地从他后脑勺铺开,鲜血顺着他的后颈落下。 “既然你皮相不错,等你死了我就将你冻在这块冰里,囚禁你的魂魄,让你永世不得超生,只能在这不见天日的暗室里与我的一切阴暗为伴!” 盛怀昭最后一口气已经被掐断了,他只能虚弱地掀动嘴皮子。 但江尘纤还是读懂了,他说的是:“去你妈的。” 一声虎啸从两人之间传来,江尘纤瞳孔骤缩,恶虎横空出现,利齿瞬间刺入他的腹部,将他整个人甩到身后! 未等他反应过来,凛冽的杀意骤现,他应接不暇的视线里又闪出一袭白衣。 云谏双眸紧闭,剑意却丝毫不减。 眼看着江尘纤的胸口就要被断剑刺穿,紫曜剑及时横挡在他的胸前,拦下了致命一击! 但白衣少年却并没有因他止步,而是飞身落到了盛怀昭身边。 盛怀昭艰难地抱着飞落到跟前的人,这才发现云谏意识尽失,是昏迷状态。 ……都这样了,还下意识要保护他么? “云谏,云谏。”他嘶哑的嗓音带着歉意,像是不得不扰他清梦,“先别睡了,借你的血一用。” 眼下要逃出冕安仙岛的唯一办法,只能是以血唤醒镇明珠,从眼下这个龙潭跃入另一个虎穴了。 虽然这不是个好选择,但总比在一个剥皮魔修跟前躺平等死要好。 昏迷的云谏似乎听到了他罕见的低哄,鲜血淋漓的指节轻颤。 随后,他便感觉被另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扣上手背,与他一同贴合在一块冰冷的墙上。 云谏飘散的意识回笼了一瞬,细长浓郁的眼睫极为困难地颤动一瞬,从模糊的视野里,他看到的是盛怀昭贴握在自己手背的右手。 两只手结是伤痕累累,血迹遍布,却比任何时候都要靠近。 云谏垂下眼,往盛怀昭的颈肩轻靠,闻到了衣襟间潜藏在血腥味之后的淡香。 ……这好像是盛怀昭第一次,在没有针锋相对的时候,对他温柔。 在他的意识散去前的最后一刻,寒冰消融,紧紧地握住了那颗珠子。 一股暗流涌动的旋涡骤然扩开,呼啸的风吞没两人。 赶来的谢缙奕御回紫曜剑,刚要动手才发现白虎骤然虚化,像是幻觉般从两人跟前消失,唯独江尘纤腹部的伤口还在汩汩冒血! 他迅速接住江尘纤,随后支开一道光障抵御追来的砂石。 “尘纤,没事吧?”谢缙奕哑声询问,“这守山恶虎蓄谋已久,似是刻意让我们放松警惕,再打一个措手不及。” 他先前不在此处,只能凭神识感应发生了什么,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这等妖物。 “……守山恶虎?”江尘纤攀着谢缙奕的肩膀站定,难以置信,“他们没有杀掉恶虎,而是把它收服了?” 谢缙奕也难下决断。 这恶虎当年为祸四方,不少晰明境的修士在他的利爪尖牙下都丢了性命,能将它收服全因延风派的前任掌门自我牺牲,以命结契,耗尽所有修为去削弱它的戾气才将其镇压。 可见要彻底除掉这恶虎是有多难。 而现在,它非但被放出来了,甚至隐约有煞气回拢的趋势! 谢缙奕重伤在身,本以为这场战斗已经结束了,下一瞬滔天的邪气如爆开的暗雾,瞬间将此地笼于一片黑暗之中。 “他们开启了魔域?怎么可能!”谢缙奕愕然回头,“镇明珠在此处?” 江尘纤魂识皆颤,眼底漾开了一重不知是惊愕还是惊喜的情绪。 “你到底在想什么!”谢缙奕从来没有对江尘纤用过这么重的语气,“这种东西是你能拿的?你到底在……” 但话音未落,跟前的人却回推一掌击在他的肩膀上。 “这是我惹出来的祸事,我解决。”江尘纤纵身一跃,“缙奕,你留在这里养伤,不要跟来!” 谢缙奕捂住胸口,看着室内一片狼藉,咬牙唤归紫曜剑。 江尘纤跃入魔域的前一刻,一道紫光随来。 他愕然回头,谢缙奕眸色笃定:“要去一起去!” * 冷雨落在脸上,云谏从混沌中睁开眼时,血腥味将他呛得眉头紧蹙。 他晃神一瞬,上抬的视线扫见一片染了血的皮肤,随后是盛怀昭惨白的睡颜。 云谏感应了下四肢,确信盛怀昭此时是护着他的后颈抱着他的腰,眼尾一涩。 娘子……怀昭在抱他! 可刚兴奋没多久,他又被疼痛唤回神志。 手臂有伤,胸腹有伤,佩剑已断……而盛怀昭细白的脖颈上更是一道骇人的掐痕! 云谏薄唇微抿,他此前就有过怀疑,自为何自己醒来时的记忆总对不上眼前发生的情况,似有另一道魂魄分去一半的意识,在他所不知道的时候占据了身躯。 可若真是如此,为什么盛怀昭从不与他提及此事? 云谏断了思路,将自己血迹干涸,沾满污脏的手在身上擦了擦,才轻轻地触及盛怀昭脖子的掐痕。 本来滑腻白皙的皮肤上,血红青紫的掐痕肆意凌虐,想来都知道他此前吃了什么苦。 若盛怀昭现在醒来,定会发现一向只会抽泣的小哭包凝出了另一种情绪。 是与平日的软弱黏人截然不同的阴沉,饱含占有欲。 这样的表情,是云谏在盛怀昭醒时绝不会露出来的。 云谏将他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将盛怀昭的脑袋挪到自己的腿上,半晌又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发现自己这里并不如他有肉。 云谏更难过了。 控制不了自己,保护不好爱人,自己连膝枕都比不上怀昭,他到底有什么用? 盛怀昭转醒时,看到的就是一双泫然欲泣的红眼,他轻轻将手撑在身后,喉结滑动时才发现自己的脖子疼得厉害。 云谏见他抬手抚颈,知道他为什么难受,眼眶发红:“很疼吗?” 盛怀昭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丝毫声音。 云谏明白,无措地摆摆手:“没,没关系,即便你不能说话,但我与你心有灵犀,你想要什么我一定能明白的。” 盛怀昭:……你是打算读心么? 盛怀昭坐直了身子,垂眸时在大脑里搜寻了一下系统,却发现识海悄然无声。 不出意外,他又与系统断开连接了。 云谏在帮他处理伤口,盛怀昭沉默着整理自己脑海里纷乱的信息。 在原书里,江尘纤非但是风光月霁的富家公子,也是未来唯一把云谏当潜力股投资的大金主,是点流大男主的传统金手指之一。 按照原剧情,云谏把魔尊盛怀昭一剑刺死之后,江氏直接将这位名震天下的剑修天才招安,要钱给钱,要武器给武器。 而江氏笼络男主的原因,是谢缙奕走火入魔,叛变冕安,为了防止曾经的天下第一背刺自家,江氏不得不与云谏建立联系。 可刚刚入魔域之前,他分明清楚地看到谢缙奕不惧恶虎,飞身救江尘纤。 怎么看也不像会决裂的。 系统总在这种关头掉链子,盛怀昭一阵头疼。 等自己手上的伤口包扎好,盛怀昭在地面上慢吞吞地写下“魔域”两个字,抬头看向云谏。 小哭包看明白了:“我们在魔域里。” 盛怀昭颔首,又写下“追杀”。 云谏思绪活络,下意识道:“延风派的人?” 话音刚落,一阵响彻山巅的嘶吼声传来,旋即地动山摇,像是有什么巨大的怪物在附近奔行! 盛怀昭警惕抬眸,小哭包已经迅速地护在他的跟前严阵以待。 既然是魔域,那么出现的……唯独只能是魔兽了。 果不其然,一只如山半巨大的古猿从远处出现,嘶吼着朝两人藏身的洞窟袭来! 云谏握上剑柄,灵气灌注时才想起剑断了一半。 少年眸色一凛,即便赤手空拳也要保护身后的人。 但未等来古猿的全貌,云谏先看到的是两道飞奔逃命的人影! 江尘纤紧紧搀扶着负伤的谢缙奕,但两人具是筋疲力尽。 谢缙奕甚至已经分不出灵力去握紫曜剑,只能将它作为保护身后的结界,抵挡着古猿的攻击。 紫曜剑悲鸣不断,每一次抵御攻击时,剑身都颤抖得像要断裂。 谢缙奕当了那么多年天之骄子,从未在任何人跟前低头,更别提像如今这般抱头鼠窜,他多想执剑与那只古猿拼死一搏,却又怕自己就这么死了,没人能保护江尘纤。 这里是魔域的兽巢中心,即便他一命相抵,杀了古猿,也有数之不尽的魔兽…… 谢缙奕含恨咬牙。 他一介剑修,居然懦弱到生出了求救的想法。 洞窟中,云谏眉间紧蹙。 古猿再靠近就会发现此处,盛怀昭太过虚弱不能再劳累奔波,他必须解决这只魔兽。 他需要武器。 “怀昭,等我一下。”他回头轻握了一下盛怀昭的手,仅在须臾间便破风而至。 谢缙奕昏沉的视野间突入了一道人影,他尚未反应过来,便见紫曜剑被握在他人手心。 随后,干净利落地挥剑一横,古猿一击毙命,如山般坍塌落地! 江尘纤狼狈跪地,虽谢缙奕一同抬头。 只见云谏轻巧地挽了个剑花,轻盈落地:“总觉得,我好像在哪见过这把剑……” 而在扫见谢缙奕的脸时,散碎的记忆涌入脑海,云谏黑瞳变沉:“……和你们。” 第20章 天际倏然传来沉闷的响动,血雾迅速蔓延在空中,一阵暴戾阴邪的气息传来,巨大的魔息洒向四方,方圆百里的生灵草木迅速腐化败烂。 江尘纤牙关一紧。 有上古魔兽在此地厮杀,胜仗的那只甚至因浴血升阶,修为已至万年,他们贸然行动,只会成为魔兽的意盘中餐。” 他看着云谏将紫曜剑刺入地面,视若无物地走入洞窟,终于下定决心。 “抱歉,可否让我们进去避一避。” 云谏步伐微顿,他脑海里记忆相当混乱,分不清这两人是敌是友,下意识回头望向盛怀昭。 他的娘子没有反应,云谏便颔首默许,快步回到洞窟内。 江尘纤搀着重伤的谢缙奕,带着一身鲜血狼狈地跪跌在洞口。 云谏反身护在盛怀昭跟前,寸步不让。 盛怀昭说不出话,只能抬手轻攥云谏的衣袖,但拉袖子是为了回应,却没想到云谏顺着袖子包住了他的手,仔细地将他的指节拢在手心。 盛怀昭:……说话你就好好说,别趁机占我便宜。 江尘纤看见两人,眼底闪过一瞬不愉,却又因为顾忌谢缙奕的伤不得不忍下了情绪。 他低头:“多谢。” “……原来以剥人皮为乐的世家公子,也懂得道谢。”盛怀昭没承他的情,反唇讽刺道。 云谏讶然,回头看着他:“你嗓子好了?” 盛怀昭摇摇头,他现在说话极为吃力,而且动不动就跟破锣一般破音走调,刚刚说句话都废他好大劲儿。 他并非有意挑事,只是为了逼江尘纤说真话。 自己是为了逃命才跟云谏逃到这里,若只是想他们两个死,江尘纤跟谢缙奕大可作壁上观,以他们的修为身法,自保不过是掐个诀的事。 但偏偏这两人跟进来了。 他很好奇为什么。 “……人皮?”谢缙奕微顿,这才从残破的记忆里想起进魔域以前看到的那个暗室。 当时事发突然,他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与云谏对抗和镇明珠上,一时没有观察四周的环境。 盛怀昭这么一提,他便想起了倒在地上的几个琉璃人偶。 据他所知,江尘纤的乐雅宫以前是没这种地方的。 结合最近南方几座城里有剥皮魔修的传闻……江尘纤近几日确实行踪不定,甚至数次拒绝与他一同出行。 谢缙奕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尘纤?” 江尘纤别开视线,低声辩解:“那不是我剥的。” “所以,那真是人皮?”谢缙奕面色一凛,怒意攀升,“江尘纤,你到底在做什么?” “不是我剥的!我只是从一个江湖术士手里买回来……我……”江尘纤愈说眼神愈落寞,“我只是怕忘记菀珠的模样。” “你怕忘记菀珠,就要以人皮描眉画眼,制成一个又一个菀珠供你想念吗?”谢缙奕沉声,“江尘纤,他们都说你生了心魔,我从来不认,可你眼下的所作所为,又与滋生心魔走火入魔的三流修士有何异?” 江尘纤垂着头,只是沉默。 盛怀昭却记住了一来一往间提到的名字——菀珠。 他记得原书里的江尘纤是没有道侣也没有心上人的,那么这个菀珠只能是沾亲带故的关系。 镇明珠、人皮、谢缙奕口中的“心魔”……云谏愈发觉得眼前的人危险。 江尘纤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拳:“我的妹妹叫江菀珠,当年我为捕杀魔兽入过一次魔域,她因顽皮乔装混入了队伍之中,后来在此地走失。” 作为修真界最有钱的家族,江氏自然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拜入顶级的仙门大宗,于是费尽心思为他求得了元星宫的拜师帖。 而元星宫遴选向来严苛,无天赋者不收,无耐力者不收,无勇无谋者不收,为了自动筛出符合条件之人,元星宫的淮御仙君立了一道门槛——凡想拜入元星宫者,需亲自斩杀一头百岁魔兽。 江氏求来拜师帖,也召集了八百修士随他进魔域,本以为能以数取胜,却没想天有不测,他们赶上了万年难遇的兽巢动乱,死伤过半,最后还是剑仙出手才将幸存者带回人间。 而江菀珠就在那场灾难中下落不明。 江家发了一个又一个悬赏令,就是为了求有勇之士结团入魔域救人,可眼看着一批又一批的修士有去无回,就连剑仙也因谢缙奕央求而入过魔域一次,皆是一无所获,江夫人的心也慢慢冷了。 这些年,他无时无刻不怨恨自己,恨自己当初一时心软,也更恨自己当时狂傲自大。 但冕安长生殿内那盏象征着江菀珠命数的灯没有灭,江尘纤坚信妹妹还活着,因而思念成疾。 买人皮、搜寻镇明珠、研习歪门邪道……江尘纤愈陷愈深。 “我知道,她就在兽巢之中。”江尘纤低声喃喃,像说给他自己听,“菀珠在等我,她一定在等我。” “八百修士都抵不过的上古魔兽,连我师父都不敢轻闯的兽巢,他们能做什么?”谢缙奕按住了江尘纤的肩膀,“尘纤,我知道你不肯放弃,但你要认清现实。” 虽然盛怀昭对江尘纤的遭遇表示同情,但他也认为谢缙奕的话言之有理。 在原身的剧情里,盛怀昭堕落成魔报仇以后,只身闯入魔域修炼,妄图成为魔界之主。 然而进了魔域,面对兽巢中的上古魔兽后,他才认清现实——这个地方生来属于混沌,不是任何人能支配的。 就连后来读作“收服坐骑”,实则写作“偷魔兽幼崽”的那一回,他也是趁着各派魔兽斗争才悄悄潜行进去。 彼时原身的修为已至渡劫,差一步成大魔,却也险些命丧上古魔兽之口。 只是为了找人便只身闯入兽巢,实在愚蠢至极。 话说明白,江尘纤也没了负担,平静地问道:“你们与延风派,有何过节?” 要提延风派这就好说了,盛怀昭抬起眼,心说你们那个倒霉宗门都是这个小哭包端的,他最有发言权了。 云谏犹豫片刻,如实回答:“我们不过是路遇延风派的受伤弟子,出于善心将人送回你的门派,结果林掌门动了歹心,我们只求自保。” 少年的语气与昨晚那位出招华丽狠绝的剑修不同,带着一股如孩童般的委屈。 即便他没有示弱的意思,也能让人感到一丝心软。 江尘纤从他的言语间明白了事情真相,是与林掌门所说的:“那三个狡诈恶徒恩将仇报,毁我宗门不止,还将浮虚山一扫而空”截然相反。 “原是如此。”江尘纤低头,从袖中摸出一瓶药:“这是天阶的愈疗丹,你们用吧,就当是赔礼。” 云谏眼前一亮,身上想接,却又想起自己未经过盛怀昭的同意,讪讪地抽回手。 谢缙奕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心底愈发疑惑。 自他踏上剑修这条路,就见过无数同道中人,或而傲雪凌霜,或而刚正不阿,即便道义不同,也都是断情绝念之人。 与云谏交战时他就能感觉到少年那纯粹无垢的剑心,一招一式都是超乎凡人的果断狠绝,显然不像是心中生有七情六欲之人能练出来的剑法。 可眼下,云谏对那位凡人少年的所有关怀,皆是情动的模样……这到底是是怎么一回事? 第21章 盛怀昭也没想到小哭包能唯他是从到这个地步,意识到自己又被误会了,就一阵头疼。 他点点头,云谏便抱着药到他跟前,体贴地将丹药喂在他的唇边。 “怀昭,你体虚,吃一颗。” 盛怀昭看他一副献宝的样子,微垂眼眸,从他手心拿起一颗。 云小狗摇着尾巴等他吃药,盛怀昭却手腕一抬,把丹药先喂到他嘴边。 “你也受了不少伤,吃一颗。” 突如其来的惊喜让云谏双眸亮晶晶地,他一瞬不瞬地盯着盛怀昭的脸,薄唇却十分配合地张开。 盛怀昭有点受不了他这幅得了甜头还卖乖的样子,指腹微动将丹药推进他洁白的齿间。 可小狗比他想象中要会得寸进尺,趁机轻咬了一下他的指头,在他没反应过来之前迅速地用舌尖划了一下指腹。 盛怀昭右手微麻,仿佛触电一般迅速压下,别开视线:“……要这样你就自己吃。” 云谏心满意足,听话地倒了一颗在手心,然后喂到盛怀昭的唇边:“我吃了,到怀昭你了。” 见他不回头,云谏还似哄小孩一般:“别怕,是甜的。” 盛怀昭觑他一眼,低头把丹药吞服入喉。 不是甜的,但也不苦。 ……云谏怎么就能说是甜的? 定是他的味蕾有问题。 洞窟外安静下来,四人纷纷打坐调理气息,天阶丹药的效果非常不错,就连盛怀昭都能感觉体内那颗碎裂的灵核似忽然发生作用。 暖气涌上心室,一股气流顺着他的血脉而动,不断地减轻身体各处的疼痛。 这便是修士们的自我疗愈了吧?那另外三个有修为的恢复得更好。 江尘纤调理好后,看着谢缙奕的背后,覆手为他输送灵气稳定心脉。 感受到他体内紊乱的灵气,江尘纤没忍住:“你本不必如此随我犯险。” 谢缙奕闭合的眼眸极轻地睁开,低声:“我是少爷的护卫,出生入死,在所不辞。” 江尘纤最讨厌剑修这点,认死理,一根筋。 可他偏偏又敬佩这点,毕竟正是因为如此可贵的顽固,修剑之人才会单凭一把剑就登峰造极。 “况且,在你决意要去抓搅乱延风派的魔修时,我已猜到会是这样。”谢缙奕轻叹,“毕竟在你心里,菀珠无人可比。” 江尘纤愧疚不已:“对不起。” 似是为了转移江尘纤的负面情绪,谢缙奕抬起目光,落向不远处的云谏。 少年天赋异禀,若此行能平安脱困,他必会向自己的师父引荐此人。 先前的误会解开,谢缙奕便也明白即便此人是“魔修”,但也并非为祸四方的作恶之人。 他犹豫片刻,仍觉得事有蹊跷。 “敢问公子,你们师承何方?” 正在阖眸小憩的盛怀昭微微睁眼。 云谏的师父,是谁? 在延风派的时候,浑浑噩噩的小哭包曾经在他腿上哭喊过,但那时他只顾脱身,并未思及其他。 而现下这个问题如雷贯耳。 若云谏有师父,他的师父是如何教导这么一个天才的,又是否知道他体内有蛊?而现在是死是活,身在何方? 如此重要的东西,他怎么就一直忽略了? 他抬起眼,想从云谏的轮廓上搜寻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我……”可眼前的少年却只是皱眉,似也寻不到答案,半晌才答,“四海为师。” 谢缙奕跟江尘纤诧异无比。 盛怀昭看着两人的表情,莫名又三分骄傲,便也随着添了把火:“他的天赋如此之高,凡间没几个散修有资格教他。” 闻言,谢缙奕情绪略有起伏:“我师承元星宫淮御仙君,他乃当界剑修第一人,爱才如命,你若想钻研剑法,元星宫是个好去处。” 作为大弟子,谢缙奕自然清楚淮御剑君对天才偏执到绝处,究其一生都在搜罗对剑有天赋之人。 他亦惜才,实在不想看云谏在邪道上误了天赋。 盛怀昭微垂眼睫,心说这谢缙奕是不是反贼他不知道,但一定是把好铁锹。 这种时候还不忘给他师门挖人,他要是淮御仙君,都得落泪了。 但去元星宫,倒真是一个好去处。 淮御仙君天下第一,若云谏能成为他的弟子,有元星宫的庇护,还怕突然暴毙? 盛怀昭刚想答应,身侧的人却倏然搂紧了他的手臂。 云谏半靠着他的肩膀,一双圆润黑亮的眸子仰视着他,嗓音近乎娇柔:“……怀昭,你不要听他胡说,我只是随便练练,并不是一心求问剑道的,你才是我心中最重要的。” 盛怀昭:…… 我怎么就听出了那种“你别误会,我跟他只是好朋友,对你才是真心”的茶味呢? 盛怀昭发冷的指尖被云谏温热的掌心包裹,小哭包漆瞳落着一层潮雾,欲语还休。 盛怀昭一看就知道他又要来事儿。 “怀昭,我真的只是随便练练,你比剑要重要得多。” 盛怀昭:“……” 他也真的没有想跟剑争宠的意思。 云谏的茶言茶语虽然声音不大,但修真之人哪个五官不灵敏聪慧,他即便压得再低,也能一清二楚落入外人耳边。 江尘纤错愕惊异,谢缙奕更是没忍住咳嗽出声。 虽然先前他们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但现下还是想说—— 昨天晚上那个一剑破冕安的剑修,私底下竟是这般……矫揉造作? 江尘纤的目光不自觉挪到盛怀昭身上,少年的毒舌他是领教过的,也猜想其绝不是什么温柔耐心之人,那魔修为何会对他撒娇? 而下一刻,他却见盛怀昭习以为常地抬手,像摸小宠般抚过云谏的下巴,揉揉后脑勺,然后捏了捏脸蛋。 盛怀昭笑容温柔:“茶味儿呛到我了,收敛点。” 云谏委屈地抿起嘴巴,哼哼唧唧地继续缠着他。 江尘纤、谢缙奕:“……”他们看不懂,他们大为震撼。 身后两人失常的表情被云谏的余光捕捉,确认两人暂时没有要打扰的意思,云谏这才放下心来。 可他方才回头,却见跟前的盛怀昭不冷不热地抬着眼,似将他那点小心机收尽眼底。 刚竖起耳朵摇晃尾巴的得意小云慢慢蔫了,自知犯错,低头靠在他的怀里。 变脸一套一套的。 要是让小冰山知道他另一个人格是这样,他会怒火攻心追杀小哭包,还是羞愤欲死拔剑自刎呢? 盛怀昭叹了口气,轻轻地抬手在云谏的后颈处捏了捏。 这下云谏的表情松缓下来,他便也缓了一口气。 是该休息一会儿了,养精蓄锐,争取平安开启金手指。 天阶愈疗丹有安神的作用,盛怀昭很快就犯起了困意。 混混沉沉之际,他感觉到一只手轻托了一下侧脸,随后脑袋便靠到一个结实的肩膀上。 “我守着,累了就休息一会儿。” 盛怀昭彻底睁不开眼,含糊地应了一声,便倒在了云谏的怀里。 这是他穿进这个世界以来,睡过最沉的一觉。 像是突然沉入了识海深处,整个人轻飘飘的。 “哥哥……” “哥哥……” 女孩的唤声像是串联散乱意识的针,盛怀昭猛地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处于一个悬空的状态。 像是游离飘散的灵魂,停驻在人世间的一角,以局外人的身份观察世界。 盛怀昭停在了一处破旧不堪的现代出租屋里,而刚刚一声声唤着“哥哥”的少女被另一个大她没几岁的少年护在怀中。 应该是兄妹两人,灰头土脸地缩在旧床底下,像是世界只剩下彼此,紧紧地拥着对方。 而客厅里,一群面目狰狞的男人带棍拿刀,将本就残旧的家具捣了个天翻地覆。 敲敲打打一无所获,为首的男人将烟蒂吐在地上,粗俗地骂了两句话。 随后跟在他身后的另一个男人,将一桶红色油漆泼到墙壁上,找了个拖把龙飞凤舞地写下四个大字:欠债还钱。 少年屏住呼吸,手轻轻地拍着小女孩的后背,似在安抚。 而就当脚步声稀稀拉拉地散去,他们以为逃过一劫时,一袭人影骤然而落。 如高空坠落的重物,一个男人砸落在床前,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床底。 咚—— 在看清男人相貌的前一刻,盛怀昭猛地从噩梦中惊醒。 第22章 梦境破碎后便成了不断龟裂的残片,犹如泡影消失,只剩下模糊不清的影子。 浓烈的腥气溢在鼻端,盛怀昭终于回想起入梦前自己所在的地方。 他迷糊地问道:“……云谏?” “没事,”抱着他疾跑的少年低声劝慰,“我们能逃出去的。” 盛怀昭顺着他的手臂微微回头,这才发现两个人身处一个幽暗的洞穴,明明四下无光,但眼前就是一片猩红的血色,洞穴内壁附着着黏连湿滑的液体。 “怎么了,这是哪里?”话音刚落,盛怀昭就发现岩壁凹陷的隐匿处涌出了各种黑色的,浑身布满濡湿细毛的蜘蛛! ……卧槽。 脑海里的噩梦消失得一干二净,盛怀昭瞬间吓清醒了。 “你睡着的时候,兽巢发生动乱,血月蛛发现了我们。”云谏的嗓音温沉。 虽然兽巢附近凶险不已,但血月蛛现身时的异动并不像是它在打架。 盛怀昭最怕的就是节肢动物,胃里登时翻江倒海,他强忍恶心:“这些就是血月蛛?” “不。”云谏掐了个焚诀,将眼前围堵过来的蜘蛛烧退,“这是血月蛛的幼虫,真正的血月蛛……已经将我们吞入腹中了。” 盛怀昭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云谏吸了吸鼻子:“怀昭,我们被吃了。” 云谏将怀中的人抱得极紧。 在血月蛛袭击那个山窟时,盛怀昭依旧没有转醒的迹象,甚至连呼吸都比寻常人入睡时要浅下三分。 云谏一时心悸,这才着了血月蛛的道,被他吞吃入腹。 他想好好看一看盛怀昭出了什么情况,却没想到这群孽畜纠缠不休。 盛怀昭僵在他的怀里,想要落地,却发现浑身犹如鬼压床了一般动弹不得。 追袭在身后,如成年狼犬般大的黑色蜘蛛扑袭而来,云谏下意识拔剑,才发现自己的佩剑早断开了。 关键时分,一道紫光凛冽的剑击穿岩壁飞刺而来,云谏眼疾手快握住剑柄,往后一挥一斩! 仙剑凛冽的剑意激荡十里,身后所有小蜘蛛在凛冽的剑意中化为齑粉,纷杂吵闹的洞窟里迅速安静下来。 云谏体贴地俯身,半跪的姿势让盛怀昭更好地靠在他怀里,紫曜剑刺入地面时迅速布开结界,将两人所处的地方净化保护起来。 江尘纤跟谢缙奕从刚刚击碎的岩壁中缓步走来,瞧见两人皆是平安,这才松了一口气。 谢缙奕望着地上那柄紫曜剑,心绪微漾。 仙剑向来认主,除主人以外极少任他人所用,更很难随便发挥剑中的所有灵气,但云谏挥动紫曜剑时却没有丝毫阻碍。 连自己伴剑百余年才摸到的那点剑意门道,云谏刚刚甩手便使了出来,且一招制敌。 江尘纤不习剑,自然也没注意到谢缙奕的情绪,只看向两人:“这妖物腹中过于崎岖,我们找了好久才听到响动。” 云谏轻声:“没有大碍,多谢。” “血月蛛乃上古魔兽,非但凶狠善战,而且腹有乾坤。”谢缙奕道,“此蛛诡谲之处在于它自诞生起,无论子孙多少代,都只有一副躯壳。” 无人知道血月蛛是从何时现世的,但此蛛生来通晓制阵法术,自行在体内结阵,它的后代生于体内,一胎八万,而这八万幼蛛汲取母蛛的魔气成长,在他的体内如练蛊一般厮杀搏斗,最后存活的那只则会受到母体献祭,继承母蛛的修为。 而它的蛛丝堪比天阶铸器石,每一只血月蛛自诞生后会自己为外壳套一层丝,在漫长的躯壳更迭中,它的内阵越发诡谲,躯壳愈加尖锐,在魔界可谓虎踞一方。 原书的魔尊在魔域呆的那几年,曾想过入血月蛛体内偷一只幼虫拎出来养着,但没进入血月蛛的地盘便被它的魔气镇住了,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而他们当下遇到的这只血月蛛正好进入暮年,它的体内正养着新一轮的蛊虫,等这八万幼虫厮杀干净后,它便会自我消陨,将修为传承下去。 浓烈的恶臭从岩壁上凸起的岩块渗出,腐蚀的剧毒雾气开始蔓延。 显然,这是血月蛛在消化自己吞噬入腹的“食物”,让他们更好地成为幼蛛分食的对象。 盛怀昭猝不及防呛了一口,瞬间感觉喉部像是被热刀刮过,毒迅速顺着口鼻往心肺蔓延。 一个没有自保能力的凡人,在魔兽的肚子里不过时一块随时被腐蚀吸收的肉! “怀昭!” 盛怀昭的意向很快就引起了云谏的注意,小哭包紧紧地扣着他的腰:“你没事吧?” 痛,蛛毒迅速地渗进神经里,盛怀昭只觉得眼前的人都落出了重影。 云谏薄唇一抿,在毒雾隔绝视线之间,抬起袖子轻托盛怀昭的额头。 灼痛之中,轻薄的吻落在盛怀昭的唇角,一口纯澈的灵气晕在舌尖,细微的痛从此处蔓延。 血腥味与灵气冲撞,盛怀昭只觉得自己舌尖发麻,在体内肆虐的毒像是经此转移。 恍惚回神,只觉得唇间湿润,余有淡淡的血腥味。 ……他被亲了? 盛怀昭抬头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云谏唇面上沾染的血迹……像是某种隐秘的罪证,宣告着两人刚刚的秘事。 滚烫感追袭而来,耳尖是,手心是,心脏也是。 就连持久不散的梦魇都在此时解除了禁制,盛怀昭攥住了云谏的领口。 他压抑着嗓音:“你满十八没你就亲我?!” 同样在吻中被小鹿撞得七荤八素的小哭包猛地一整,也不知盛怀昭为何这么问,但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腿骨。 “具、具体年龄一时难以计算,但道龄是满十八了。” 盛怀昭慢慢松开手,莫名其妙地,缓了一口气。 ……满,满十八了。 毒雾散去,江尘纤跟谢缙奕捂住口鼻,艰难地睁开眼:“都没事吧?” 云谏依旧维持着抱护盛怀昭的姿势,靠在墙壁边缘,沉默地垂着头。 而他怀里的人紧紧地靠在他的肩头,依旧动弹不得。 唯一与先前不一样的,是两人的耳尖皆浮现了不同程度的红。 谢缙奕不知道迷雾之中发生了什么,只道:“血月蛛开始消化了,我们必须尽快破阵,否则便会死在它的体内,成为幼蛛的盘中餐。” 但即便是这样说,自古以来血月蛛的记载本就少之又少,更没有能详述其体内阵法的古籍,他们现下即便要逃,也束手无策。 紫曜剑的结界被侵蚀,难以抵挡逐渐增多的腐蚀黏液,江尘纤沉声道:“走!” 云谏迟疑片刻,搂紧了盛怀昭的腰,像是提醒般清了清嗓子:“要走了。” 脸埋在他怀里的盛怀昭:“……” 四人狼狈奔命,以灵力屏开剧毒的雾气,同时还要应付倾巢而出的幼蛛,在几次碰壁闯入绝境,不得不打破墙壁继续逃亡时,谢缙奕的腰腹被一缕蛛丝勾住,迅速地拖入了蛛群之中! “缙奕!”江尘纤失声叫道,眼睁睁地看着谢缙奕消失不见。 江尘纤想扑去救人,却被云谏一手抓住了胳膊。 云谏吃力地拽了他一下,因怀中还抱着盛怀昭,险些跌倒。 他调整步伐,平稳呼吸:“跑,他有紫曜剑傍身,定能脱困。” 云谏其实已经到极限了,他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盛怀昭身上,而自己手腿间被雾气侵蚀,先前未愈合的伤口也开始腐烂。 若江尘纤再受伤,他没办法予以帮助。 盛怀昭看着自己依旧毫无反应的四肢,心下一横:“云谏,松开我。” 小哭包虽然满眼的不赞同,但还是顺着盛怀昭的意思,将他轻放在地。 他是凡人之躯,毒气在他落地的瞬间就侵蚀他的双足,痛感瞬间唤醒神经,虽然四肢有些顿慢,但好歹是能动了。 在蜘蛛群涌上来之际,盛怀昭从怀中摸出玉齿,刺进指肚以鲜血感召,恶虎腾空跃出! 这是江尘纤跟云谏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他将恶虎召出,只是指节般大小的玉齿瞬间就变成庞然大物,闯入蛛群中厮杀恶吼。 而盛怀昭抵不住席卷而来的毒雾,堪堪要跪落在地时,云谏迅速地搂住他的腰将人带到怀里。 少年结实的胸膛一瞬就让盛怀昭想起刚刚被他抱着渡气时的感觉…… 不对劲,他不太对劲。 盛怀昭压下脸热,那只是危急时刻的帮助,不是吻,不是吻! 云谏后撤时,一道紫光袭来,他眸色一凛,抬手轻抚盛怀昭的后脑勺。 少年的嗓音贴在耳边,像夸耀又像崇拜:“怀昭,你真的好厉害。” 云谏的嗓音骤然击溃盛怀昭的所有自欺欺人。 ……就是吻。 他就是被亲了。 现在还被摸头了! 明明他才是年长那个,怎么在这种时候能被小哭包摸头夸赞!而他的胸口为什么……跳得那么快。 云谏一手搂住盛怀昭,另一只手抬起猛地接住飞袭过来的紫曜剑,伴着恶虎横刀一斩! 嗡—— 巨大的嗡鸣远去,所有蛛虫碎散一地。 谢缙奕护着受伤的手,一步一瘸地朝三人走来,江尘纤连忙上去接应,这才发现谢缙奕双眼浑黑,显然是被毒熏的。 江尘纤心口一绞:“对不起……缙奕对不起……” 谢缙奕顺着他的声音轻握他的手臂:“无碍,只是走路麻烦些罢。” 见两人尚算平安,盛怀昭强忍双脚被毒侵蚀的痛,看多了他们两眼。 由此看来两人的感情真的不浅,在原书是因何决裂? 他可不信以现在谢缙奕的心性,能对江尘纤掏出紫曜剑来。 但盛怀昭刚看向谢缙奕,抱着他的云谏发出了一声闷哼,盛怀昭低头才发现云谏腹部的伤口正冒出血泡! 眼下两个能称之为保镖的人皆是遍体鳞伤,他们再不想办法脱离困境只可能是死路一条。 可这里千回百转,到底哪里才是…… 盛怀昭目光一顿,抬头看向上方。 濡湿腥臭的岩壁上,居然隐藏着一颗眼珠子。 是黑褐色的,像在泥潭里滚了一圈再被捞上来,然后嵌在了墙壁上,这也是刚刚释放毒气的源头。 盛怀昭轻拽了一下云谏的袖子。 云谏很快就察觉到了这处异端,他神识遍扫:“这里不足一里便有一只眼睛,数目庞大,一下算不清楚。” “眼睛?”谢缙奕微微偏头,可惜他现在看不到,“我曾听我师父说过,血月蛛为了照看幼蛛,它的所有蛛眼都生于体内。” “照看幼蛛?”盛怀昭眯了眯眼,幼蛛生来就是为了死斗,血月蛛巴不得它们早点斗出一个死剩种,又怎么会费尽心思用蛛眼照看幼蛛? 咔咔—— 逢时,一阵裂壳的声音传来,三人回头,洞窟深处居然爬出了一只小蜘蛛。 在闻到人的味道时,刚出生的幼蛛仿佛打了狂躁剂,支棱着八条腿就往跟前冲。 “有没有什么能隐藏气息的法子,片刻就好。”盛怀昭问。 “有。”江尘纤从怀里摸出了一支匿行旗,扎在地面便分出一个小阵,四人立与镇内能在一刻钟内完全屏蔽气息。 但此等阵法范围过小,不可移动,时间也短,较为鸡肋,大多修士都不愿用。 四人刚匿藏起来,幼蛛急躁地在原地打了两个转,却像无头苍蝇一般乱撞乱碰。 江尘纤略一眯眼。 幼蛛的视觉能力居然如此之差?那它们是如何在破壳之后,立刻找到其他幼蛛并且厮杀搏斗的? 随后,墙壁上的蛛眼似是答疑般,砰地一声挪动起来! 那漆黑的黑眼珠拼死往右侧看去,在原地的幼蛛仿佛收到讯令,不再原地打转,而是随着眼珠看着的方向迅速爬去。 是指路! “若我没猜错,蛛眼是为了给存活的幼蛛指路,让他们汇集到某一处进行厮杀。”盛怀昭低声道。 谢缙奕虽然看不见,但也被盛怀昭这细致入微的观察与大胆的猜想折服:“那你的意思是,我们也要跟过去?” “兴许,这是唯一破阵的方法。”盛怀昭道。 四人出阵,随着墙壁上的蛛眼前行,一路上见蛛杀蛛,果不其然走出了错综复杂的迷域,来到了这最后的斗角场。 所有洞口的最终出路都是这里,密密麻麻的一片蜘蛛似海翻涌,不知疲倦地争斗着,势要决出个你死我活。 活蛛虽多,但死尸残骸也遍布一地,加上那股毒气与腐臭,盛怀昭实在没忍住,胃部一抽犯起了恶心。 云谏覆手撕下一截袖子,轻缚在他的双眼之上,温声细语:“不怕。” 安抚好怀里的人,云谏才抬起眼眸:“谢公子,情况紧急,还望再借你紫曜剑一用。” “自是可以。”谢缙奕因看不见,只能将剑交于江尘纤,让他递给云谏,“但你要只身闯入蛛群中?” “是,若是等他们厮杀到底,恐怕我们早就变成了毒雾之中的一滩血水。” 继续坐以待毙,等待他们的只能是被消化。 接过剑,云谏像下定了极大的决心,不情不愿:“江公子,怀昭就交给你了。” 江尘纤接过盛怀昭,谢缙奕抬手将紫曜剑的剑鞘插在石壁之上,三人一跃而起,在一个相当安全的地方停下。 云谏一往无前,江尘纤发自真心:“如此天赋异禀之人,对你真当是忠心不二。” 血月蛛的幼蛛战力不强,唯一棘手的无非是数目太多。 但有白虎跟主角光环的加持,他相信云谏能应付得来。 被江尘纤拎得腰酸之际,他听见了一道道利刃斩断肢节的声音,幼蛛的惨叫此起彼伏,他已经想象到云谏的动作有多利落。 云谏骑着白虎落地,一柄紫曜剑出神入化,杀意与剑气凝到绝处,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这场剑舞惊心动魄,等云谏一间刺在地面,疲累得站不起来时,江尘纤才反应过来他杀完了。 上万幼蛛,被他一人赶尽杀绝。 他带着盛怀昭与谢缙奕落地,身侧的人犹豫在原地许久,还是没摘下布带,只是轻声:“云谏。” 随后,他便发现跟前那位少年咬牙站了起来,明明疲累不堪,却还是分神捏了个净衣诀,将身上的血腥味敛下去了才回应:“我在。” 云谏抬手轻接,牵着他的指端倚靠在盛怀昭的肩膀上,用脑袋贴蹭撒娇:“怀昭,我好累。” 作者有话要说: *出自唐代杜甫的《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 小狄有话说: 本周六V啦!虽然说这个可能仙女宝贝们会觉得很多余,但首订对我真的特别特别重要,有没有动力继续创造故事,讲一个怎么样的故事,都会受到影响的QAQ 真的,求求你们记得来呀!! 第23章 盛怀昭即便再恶心,也还是将眼前的系带解了下来,看着一地尸骸,他心底发毛,而身侧的手却被云谏轻抬了起来。 像是小狗般蹭着,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少年的唇面往他指尖轻触碰,就让盛怀昭想起那个吻。 以冷静自持的盛怀昭僵硬了一瞬,嗓音微低:“做……做得很好。” 云谏藏在盛怀昭的颈侧,在三人注意不到的地方悄悄勾起唇角。 “母体消亡,幼蛛现世,这个腹中阵法已开,我们能出去了!”江尘纤道。 一丝光源从顶端落下,云谏迅速地抬手将盛怀昭搂入怀中,脱离这个令人作呕的地方。 空气的污浊程度减轻,盛怀昭刚确认他们已经脱离了蜘蛛的母体,落地时便感觉云谏踉跄了一步。 盛怀昭立刻拽下眼罩:“云谏?怎么了?” 云谏轻缓地摇头,逞强般微扯唇角:“没事,我……” 盛怀昭却迅速地抬起云谏的腕骨,发现了色泽诡谲的经脉:“你中毒了。” “是血月蛛的毒。”谢缙奕迅速点住云谏的经脉,“毒气已经侵入心脉,你什么时候吸入的毒?” 吸入……盛怀昭下意识想起那个吻。 云谏不是医修,怎么可能在短短一个吻间就替他祛除好毒素? 他是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将毒吸入至他的体内。 盛怀昭心头一凉,护在云谏手臂上的指尖收紧,陌生的悔恨感如水滴落入平静的湖面,心湖涟漪微漾。 似察觉到他情绪的细微变动,云谏反手握住他的肢解,逐渐失焦的眼瞳顿慢地捕捉他的轮廓。 “……我没事,只是有些困。”云谏靠近,逐渐微弱的嗓音里落下一层欣喜,“你担心我了吗?” 可他即将要望清盛怀昭向来讳莫的眼瞳时,跟前的人却偏头避却。 盛怀昭嗓音微哑:“不要动了。” 云谏眼睫轻颤,也不觉遗憾,只是乖巧地应道:“好。” 盛怀昭抬起眼,这才发现四周暗得不见天日。 脑海里电流声断断续续,等他回过神时,终于听到了系统的声音。 系统:宿主,断连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有遇到什么危险吗?云谏的情况如何? 一叠声的问题让他烦闷不已,盛怀昭冷声说了句闭嘴,系统便安静如鸡。 他们从血月蛛的肚子里出来了,可眼下确实一片不知时日的昏暗,此地阴冷潮湿,还有一张张蛛网遍布,各种魔兽的尸骸遍地,愈看愈令人恶心……他们竟身处血月蛛的洞窟! 谢缙奕目不能视,却下意识回头去找江尘纤。 “这是兽巢……”江尘纤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他迅速地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只见灵气汇聚鼓动着明光。 “果然,果然!羁玉有反应!菀珠就在这里!”江尘纤双眸猩红,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似发狂般抬起玉佩辨析方向。 谢缙奕微顿,立刻释放神识,果然在巢穴深处感应到了活人的迹象。 焰诀的光照亮巢穴,四人破开层层蛛网,在阴湿森冷的地底深处,看到了盘根错节的尽头。 而根枝缠绕的墙壁上,生囚着一个少女! “菀珠……”江尘纤在看清她的样貌时,眼泪夺眶而出。 他心念苦等了三十年的妹妹,被着残暴凶狠的血月蛛囚禁在此处,因不见光明奄奄一息,她的头发全白了。 江尘纤疯了一般去抓眼前的根枝,却发现此树仿若刀枪不入,他奋力凿砍半天亦没有一丝颤动的声音。 盛怀昭扶着云谏,默声问识海的系统:这是怎么一回事? 此时的系统已经同步了他的记忆,短暂的资料调取后,嗓音略微兴奋:宿主,此地是魔域兽巢的中心,而缚着江菀珠的树叫“万物生”。 魔域辽阔无际,但大多土地荒芜贫瘠,能孕育魔兽只有两处地方,一是通天古木万物生所扎根的魔域南岭,二是虚无缥缈的缪砂城。 魔兽多聚集于南岭,此地便渐渐演化为而今凶险万分的兽巢。 但“万物生”相当狡猾,它以自己的灵气吸引魔兽在此扎根,也将凶残的魔兽作为保护它的铠甲。因为“万物生”是有血脉的古木,历经万年生长,将化形为兽。 就如他们刚刚碾死的那只血月蛛……再过凶狠,也不过是古木的看门蛛。 盛怀昭顺着系统的话往上看,果然在江菀珠所囚之上看到一颗巨蛋,纯黑色的蛋壳上凝结着雪花状的白色纹路,像是灵气在期间流淌,莹润生光。 系统:对于古树来说,它想化形最重要的是汲取更高阶的智慧,而魔兽需要长久的演变才能生智,而人不一样。 盛怀昭挑眉,古树想化形就得做数据分析,学习效仿人的思维……江菀珠就是它数据采样的对象。 江尘纤愤恨地用佩剑刺入树根之中,却是束手无策。 谢缙奕察觉到他气息不对,凭气息扣住了他的腰:“尘纤,你冷静一点,菀珠还活着,你别伤着她!” 江尘纤双目猩红,嗓音沙哑至极:“我找了菀珠那么多年,现下她就在我眼前,你还要我怎么冷静?” “这是兽巢中心!整个魔域最危险的地方!你有想过轻举妄动的后果吗!”谢缙奕沉声道,“尘纤,你的苦我都懂,冷静下来,好吗?” 云谏模糊的意识是在两人争吵中回笼的,他徐徐偏过头,看到的就是盛怀昭一脸凝重地望着树干。 “……怀昭。” 盛怀昭顿了片刻,很轻地应了一声:“嗯。” 云谏蹙着眉,浑身无力地靠在盛怀昭的肩膀上,虚弱道:“……别靠太近,这里……让我很不舒服。” 盛怀昭眼眸微眯,先前他就觉得此事蹊跷,一只步入暮年的血月蛛为何会离开巢穴去袭击他们,看到这棵树,他才想明白。 不是他们误打误撞找到江菀珠,而是这颗吃人古木,主动将他们找来的。 果不其然,在江尘纤停止动作不久,绞紧江菀珠的根枝缓缓松落,失去意识的少女骤然跌落。 “菀珠!”江尘纤大喜过望,飞扑着前去接人时,古木的枝干却骤然收拢,在下一个瞬间将他吞吃入内。 谢缙奕反应迅速,紧紧扣着江尘纤的手腕,却被古木一起吞并。 盛怀昭惊觉不妙,抱紧云谏后退时,却发现身后的出口早就被枝干封守隔断! 这棵树当真要吞噬他们! 即便是体内中毒,云谏还是很快地反应过来,将紫曜剑插入脚下,以灵剑的结界为阵,挡住了古木缠伸过来的枝干。 而在做完这一切,云谏彻底昏迷,倒在了盛怀昭的怀里。 盛怀昭紧抱着他守在剑前:“云谏!” 四下静谧,一丝光芒也无,唯有靠在身上的重量才让盛怀昭确信他还跟云谏在一起。 谢缙奕跟江家兄妹生死未卜,紫曜剑的结界也不知能撑多久,整个魔域静得仿佛只剩他们两人。 盛怀昭抱着云谏,莫名又想起刚穿入这本书的那个晚上,他跟云谏呆在一起,似乎就没有一天是真正安乐的。 真不愧是命定宿敌,仿佛是这天注定他们两个不可同行。 分神之际,盛怀昭忽然察觉身侧的人呼吸逐渐沉重,他抬手握住云谏的手腕,却发现他的体温高得吓人! 系统:……云谏这是毒发了。 舌尖微麻,盛怀昭抱紧云谏:怎么解。 系统翻了一遍设定,倏然沉默。 想到那只凶煞无比的庞然巨蛛,盛怀昭一颗心沉落谷底:快说。 系统:其,其实也没那么严重。血月蛛体内的毒,对普通修士虽然是致命的,但对魔修来说其实算,算大补。 毕竟大家都是魔,以毒攻毒嘛。 盛怀昭:那云谏为什么会这样? 系统:……额,就,就是这个以毒攻毒,虽然听起来挺简单,但也有一点副作用。 盛怀昭:再拐弯抹角你可以永久断连。 系统:宿主,您听说过春那啥药吗? 盛怀昭:…… 系统:……咱就是说,解毒方法跟那个差不多,只要解得顺畅,云谏修为还能提升不少。 怀里的人似乎已然被毒素支配,本能地贴靠向体温比他低不少的盛怀昭。 盛怀昭还想问,却发现识海的系统非常自觉,自己屏蔽下线了。 静谧的黑暗里,他的心跳一声比一声清晰,仿佛从胸口涌到了嗓子眼,而在将要跃出时,却又被云谏贴附而来,发烫的唇压了回去。 就那一点热源,却激荡起无边的颤抖。 盛怀昭却出奇地安静下来,黑暗中的双眼愈发讳莫如深。 滚烫的呼吸洒落在颈肩,云谏身上那点清冷的淡香缓缓地顺着那潮热渗了下去,连他也惹上了病态的热感。 吞咽的时候,舌头紧张地抵在齿间,舌尖漾开的阵阵刺痛再一次唤醒了那个吻。 若云谏在那个时候没有这么做,他早就死了。 盛怀昭的手轻落在云谏的腰上,似下定了某种决心,顺着往下。 而刚触及他腰间的系带,另一只滚烫的手心扣住了他的手腕。 随后,盛怀昭对上了一双瞳。 若现下有光,他定能看到瞳孔中深沉的血色。 云谏的嗓音沙哑,却森冷。 苏醒的是冰山,他问:“……你要对我做什么?” 第24章 静谧黑暗的空间里, 云谏沙哑微沉的嗓音像是零散碎落在耳廓上的霜,瞬间就让盛怀昭的手抖了一下。 ……即便是另一个人格也没有轻而易举地消化蛛毒。 盛怀昭没有挣开云谏的手,微冷的指尖扣入那丝滑柔软的系带间, 手腕稍转, 便将丝绸绕在掌心。 因为贴得很紧, 他们之间只剩那股被体温熨烫得潮热的空气。 没有光, 黑暗里只有模糊的身影纠缠着, 明明不是依偎,却又密不可分。 云谏很轻地闷哼了一声。 盛怀昭只觉得耳热,他清了下嗓子:“别乱动。” 他能感觉到云谏应该是想骂他的,但迫于正道主角极好的修养, 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与名词。 原书里的剑仙剑心无垢, 百万字剧情里投怀送抱的女配男配无数,云谏没有动过丝毫□□。 但他落到盛怀昭手里, 却比想象中的……要不那么冷清。 至少在他手里不冷清。 ……他可真是个实打实的坏种,一天到晚把主角往离经叛道的路上带。 深沉的暗色里,云谏发出了一声破碎压抑的闷哼。 呼吸紊乱,体温攀升, 分不清是浑身伤口撕扯引出的薄汗,还是勾兑晴欲蒸腾的热潮, 他只觉得有汗渗入了眼角。 所有思路被眼尾的涩感打乱, 云谏后腰稍稍僵挺,却被盛怀昭环抱压入怀里。 心跳声掺杂在一起,分不清是谁跳得更快。 他握着盛怀昭手腕的力道丝毫未减,控得腕骨发痛, 却也只是握着。 流转在心脉的真气逐渐紊乱, 云谏向来自持坚定的理智高墙缓缓龟裂。 “呵。”又轻又低的笑飘落, 却带着漠然到极点的挑衅,盛怀昭轻蹭了一下他的鬓角,嗓音低轻,“你是不是,不行啊?” 话音刚落,盛怀昭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他不经意间挑断了云谏那根克制紧绷的弦,而后名正言顺地成了掌控者。 此处如寒潭,盛怀昭清醒地看着云谏缓缓沉溺其中,似只要他愿意,云谏随时都能溺毙在掌心。 这哪有分毫端庄冷静,肃杀无情的剑仙模样。 但沦陷的人显然不会只有一个……盛怀昭却发现这感觉与他来说一样新奇,一样难以言喻。 “松手。”云谏的嗓音沙哑到极点,迟来的威慑妄图重新占据理智高地,像是将要殊死一搏。 化解两人一触即发紧绷的,是盛怀昭落在他眼尾红痕上的吻。 只是蜻蜓点水的安抚,云谏的意识便如被浓稠的枫糖融在一起,逐渐变得混沌,甜腻。 意外得让他心惊。 “……松不了。”盛怀昭低垂着眼睫,有些艰难地将他禁锢在自己怀里,柔声哄道,“你乖一点。” 盛怀昭极少哄他夜间这个人格,却第一次发现他比小哭包好应付。 一个吻就够了。 先前的陌生与略显拘谨逐渐退却,盛怀昭靠坐半天觉得手臂有些酸,下意识挺直了腰背,却没想到轻撞了一下云谏的肩膀。 “唔……”怀里晕乎乎的人似被这一撞碰回了些意识,刚想开口,便感觉另一只手轻软地落到他的后脑勺。 盛怀昭像是安抚某种动物,温柔地落在他的后颈上,然后很轻地揉了揉。 炸毛的小猫忽然停止了威胁恼怒的低呜,在又轻又慢,一下接着一下的安抚里,缓了情绪。 云谏很小就开始修行,风雨日夜伴在他身旁的唯有一柄剑,人世间的生死爱恨向来都如拂过衣襟的落花碎叶,不为他绽放也不为他停留。 而在遇到盛怀昭后,他先品尝了一捧辛辣炽痛的愤怒,现在又猝不及防地吞了一颗生涩包裹的糖浆。 他心里本深藏一柄剑,无人知晓,也无人敢探寻。 可偏偏是这一刻,黑暗蒙蔽双眼,触感无限放大时,那柄被他藏得极深的剑便在猝不及防间被一只修长莹润的手稳稳地握住。 剑锋破开了不见天日的心府。 云谏下意识偏头,发烫的脖颈贴在了盛怀昭的颈间。 凉。 像被月辉洗净的薄玉,贴靠上去,只有沁心的凉,刚好能缓解那欲来的火。 视野分不清到底是朦胧还是清晰,云谏只知道自己扣在盛怀昭手腕上的手丝毫未松……却也没使出多少力气。 他仿佛只是为自己找一个支点。 然后沉到寒潭里的最低端。 直到盛怀昭的手又轻轻地拍了一下后脑勺,碎散的意识才回笼,他感觉到自己外衣被轻攥了一下,仿佛在擦拭什么。 随后,那只手似缓解疲倦般轻转了一下,无声地抽开距离。 盛怀昭是真的累着了。 没想到他穿书这么多天,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疲累,会是因为这种事。 一切镇定下来,开始逐渐恢复原样。 灼烫思绪的火热褪去,恍惚的神识回拢,云谏感觉自己心底像有什么骤然坠落,露出一个空落落的洞口,有风呼啸而过。 明明自己是体温偏高的那一个,为什么盛怀昭抽身离开时他会觉得冷? “你……”盛怀昭开口才发现自己嗓音哑得厉害,低声清了一遍,故作镇定道,“你再调理一下,毒应该缓解祛除了。” 他确实生疏没有伎俩,但这也不是什么亲密关系之后的温情时刻,他难不成还得问“抱歉我没什么经验,有没有掐疼你?” 疯了吧。 系统在静谧中悄悄出声:宿主,完事了吗? 盛怀昭:……闭嘴。 系统讨了个倒霉,悄悄地瞥了一眼云谏的状态,毒基本是都解了,现在只要他静坐调息,马上就能将血月蛛的毒转化为经验值,然后升级。 听见识海里嘿嘿不断的小声,盛怀昭忍了又忍:你最好给你的傻乐一个合理的解释。 系统意识到他快要恼羞成怒,连忙肃清嗓音:没。 盛怀昭叹了口气,趁着这破系统没掉线,道:提取一下江尘纤的剧情线。 先前盛怀昭与江、谢两人接触时多少碰到他们的伤口,系统顺利解锁了人物剧情:原书里,江尘纤因思念妹妹走火入魔,后来为进入魔域与魔修结契,谢缙奕为了救他,将契约转移到自己身上,一代天骄就此陨落。 而那时候的江尘纤虽然清醒过来,但为时已晚,陪伴他的好兄弟因他面目全非,而他却要维护冕安江氏的门面,亲手与谢缙奕断绝关系。 深厚情谊一朝被判,谢缙奕被逐出师门,从万人敬仰的天之骄子堕落成众叛亲离无人谅解的魔修,后来数十年的折磨里,他对江氏一寸寸的怨转变为恨,又因为云谏的出现取代了他曾经天才的名号,执念疯魔后变成了后期大boss。 盛怀昭:现在我如果提前解救江菀珠,江尘纤的心魔便解除了,谢缙奕是不是就成不了boss了? 系统沉默半晌:宿主,你还要改剧情吗? 盛怀昭:我这难道不是为男主称霸天下扫清障碍? 他都能把剑仙摁头成魔尊了,还怕改个boss的剧情线? 更何况,如果必须按照原剧情走,这个世界早就崩得面目全非了,即便他不做什么,所谓的原剧情也不可能按部就班地出现。 所以,明明不用招惹的敌人,为何不在矛盾淡声以前就解决呢? 系统被他简单粗暴的做派震惊了,却又没办法反驳。 别人带过的宿主每个都是战战兢兢完成任务的,像盛怀昭这么棘手的……他真的没有应对经验。 盛怀昭看着眼前的黑暗,像是估摸算计般徐徐抬起视线。 如果没记错,这颗万物生的颗蛋就在那里。 盛怀昭垂在身侧的手轻抬,下一瞬指肚便剐蹭到紫曜剑的剑刃上,鲜血豁然而出。 太暗了,他居然没看到紫曜剑在这里。 “嘶……” 低轻的抽气声传来,盛怀昭还没自己摸到伤口,轻纱已经落在了受伤的地方。 云谏撕下一截衣袖,替他圈住了伤口。 寻常无奇的动作,在这个时候格外的暧昧不清。 盛怀昭有些意外,没想到冰山会主动靠近,但他向来是挺乐意别人伺候他的,毕竟免费当大爷这种事情怎么听怎么爽,尤其是在他确实累到不想动的时候。 云谏处理后伤口之后偷偷顺着他的掌骨轻压了一下,似乎是在辨析自己握着的是盛怀昭的左手还是右手。 盛怀昭觉得有点好笑,轻偏着脑袋:“别摸了,刚刚就是这只。” 话音刚落,跟前的人似碰了块烫手的火炭,迅速松开。 ……所以这位好奇宝宝刚刚是在干嘛呢。 有人比他还生涩尴尬,盛怀昭心情畅快了些,也不继续逗他:“你还是先休息吧。” 云谏微垂的眼睫轻颤,依旧冷酷地挪开了视线。 蛛毒蒸腾的所有归咎平静,先前的所有迷惘散去,云谏清晰地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先前所经历的事情在他的认识中荒唐又诡谲,可偏偏……却有一种难以言喻,难以启齿的欢愉。 明明,只是为了解毒。 像是石子入湖溅起的涟漪,云谏终于发现自己的心湖原来如此不平静。 是盛怀昭让他变成这样的。 那人的言行总是匪夷所思,有悖常伦,他……他总是敌不过。 为何如此。 此前,他是不信自己与盛怀昭是……夫妻的。 也本该是一直不信的。 可眼下视野昏暗,五感模糊,除了先前的余韵,他能尝到的便是空气中那丝浅淡的血腥味。 盛怀昭刚才割破了指节。 而他现在却觉得渴。 ……荒唐如斯! 为了收拢毫无目的四处发散的诡异渴望,云谏阖目运气,却只觉得四肢是前所未有的轻巧,他依稀记得自己修为向来增长不慢,可却没有像现在一样只是睡一觉便破镜升阶。 胸口的魔核仿佛相当适应此处,不知餍足地吸收着魔气,贪婪得让他觉得危险。 云谏沉入识海,静心,凝神。 可越想入定,深藏在魂魄里的东西愈发躁动。 深藏在灵魂缝隙里的破碎片段被翻找而出,他看到了自己在雨中奔逃,遍布渡劫时的雷雨,飞溅着生命垂危的血腥……他背上一袭红衣昏迷不醒。 是盛怀昭。 云谏在短短的片刻头痛欲裂,这是什么记忆? 咚,石子入湖。 记忆的场景碎散开,之后他看到的是在世外山的洞窟里,趴在床边眼带期盼的自己,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仍是盛怀昭。 ……延风派,魔域,血月蛛。 他看到了另一个完全不一样的自己,亲昵又爱恋地紧随着盛怀昭,仿若真正的爱侣。 云谏猛地睁开了眼,视野里依旧是没有边际的暗色。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每一次睁眼都只在夜里。 白天有另一个他,盛怀昭也叫他云谏。 他神识收拢,这才发现先前靠坐在不远处的人没了踪影。 云谏缓缓起身,握起了紫曜剑,附着魔气的仙剑像是极端抵御,迸发出抗拒的火光,他仿若未闻,依凭光源在黑暗中搜寻起来。 眼下所处的地方像是某种植物笼罩的底端,亦是根茎丛生煞气旋涡的中心,盛怀昭灵核尽碎,离开了紫曜剑的结界连保命都难…… 那丝残存的血腥味是最后的踪迹,云谏顺着他追寻而去,找到了那袭人影。 在古木上方,盛怀昭被枝干裹挟,动弹不得。 ……他不在结界内,是被这颗妖树捕获? 细长的手瞬间握上紫曜剑的柄端,但剑光尚未触及眼前人,盛怀昭跟前的古木骤然发生剧烈的颤抖。 盘根千年的古树仿佛在刹那被掏空侵尽,枝干迅速枯败剥落,唯剩一颗凝结着千年魔气的巨蛋悬浮在空中。 而这颗蛋徐徐缩小,只剩半个掌心般大时,落在了盛怀昭手心。 先前禁锢着他的枝干而今变得摇摇欲坠,反到是盛怀昭费劲地攀着。 他另一只手握住那颗蛋,骤了下眉:“就这么大一点?皮蛋瘦肉粥都不够熬的。”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紫曜剑闪烁的光,还有一脸阴沉的云谏。 盛怀昭:……系统,他什么时候出现的? 系统:在,在你偷蛋的时候。 也就是说目睹全程了。 盛怀昭那个脏字儿还没骂出口,万物生最后的枝干也腐化碎落,他猝不及防坠了下去。 预料之中的疼痛没有传来,他被带入了温热的怀中。 落地时,云谏迅速松开扣在他腰上的手侧身避开。 盛怀昭踉跄两步,差点在地上摔了个嘴啃泥。 他护着自己擦伤的手腕,浑身的痛处仿佛如梦初醒,争先恐后地敲着他的骨头关节。 “……疼。” 什么玩意儿……要接就接稳了,这时候松开手干什么。 云谏沉冷的眸色微漾。 古树坍塌时地动山摇,震耳发聋的山崩响动包围两人,但他却清晰地听到这句痛呼。 那只松开盛怀昭的手不自觉蜷缩起来,却被他收在身后。 盛怀昭还没爬起来,紫曜剑就抵在他的身后,距离控制得微妙,不会伤害他却又满是威胁性。 随之而来是冰山的质问:“你刚刚做了什么?” 系统倒抽了一口凉气,云谏夜间的人格总是这么剑拔弩张,不为盛怀昭掐把汗都不行。 盛怀昭回头看他半明半暗的轮廓,极轻地哂笑:“提起裤子就不认人了?” 这句话精准地掐住云谏了避之不及的弱点,他微顿,白净的脸上浮出一瞬的红。 执剑的手微颤,云谏强迫自己摒除□□,嗓音沉冷:“休要顾左右言其他。” “什么叫顾左右言其他?”盛怀昭飘移的视线缓缓落定,似很讶异,“还是你觉得刚才的事情无关紧要?” 云谏一双红瞳凝着他,只觉得眼前的人像狡黠的狐狸,轻而易举将他玩弄在鼓掌之中,可偏偏他现在才揭穿真面目。 “摔疼了,跑不动了。”盛怀昭的手轻撑在原地,好整以暇,“这里要塌了,你快走吧,别因无关紧要的我葬身此处。” 他是故意的。 以退为进,先从其智。 云谏分明知道他是这么做,却还是不由自主地伸手,将盛怀昭纤细脆弱的手腕攥紧。 肌肤贴近,那点残存在理智的余火又开始燃起,他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脆弱。 他的定力,他的剑心……在这个人跟前溃不成军。 太过亲密的动作会让他分神难自控,云谏心下一横,将人扛在了肩膀上。 盛怀昭险些被他如此随意的动作甩下去,眼疾手快抱住了云谏的侧颈,轻声埋怨:“……轻点,我伤着呢。” 云谏毫不动摇地掰开他的手,一点也不怜惜:“不准动。” 兽巢动静轰然,碎石如雨,云谏支着屏障,费劲地挥剑击碎跟前的路障。 但紫曜剑霹雳的剑光显然在挣扎反抗,像是感应到主人身处险境,固执地想要回到原地。 江尘纤和谢缙奕尚是杳无音讯。 云谏侧身避开岩石,下一瞬转攻为守将盛怀昭从肩上扣入怀里:“答案。” 盛怀昭在这瞬听到他剧烈跳动的心脏,回不过神:“什么答案?” 云谏威慑般握住反抗的紫曜剑:“入魔域之前,这把剑的主人分明在追杀我们。” 仙剑自古以来皆认主,若无主人的允许,是宁可自毁也不愿为他人所用,更遑论被魔修驾驭。 睡梦里那些残缺不全的碎片,白日的另一个“自己”,和眼下与记忆截然不同的处境……云谏都要一个答案。 盛怀昭凝他片刻,选择沉默,在识海里问系统:江尘纤他们还活着吗? 系统怯怯:宿主,先担心一下眼前的情况吧,万物生枯竭,兽巢塌陷,这相当于你把魔兽的老巢端了…… 系统话音刚落,脚下的岩土粉碎坍塌,阴冷的红月当空,盛怀昭终于看清这个为所有修士所敬而远之的魔域。 数不清的魑魅魍魉妖魔鬼怪盘踞飞旋在这片诡谲的土地之上,连月都是森然的血红。 云谏捏了个御风诀,避开了坍落的岩石,停浮在万丈高空之间。 兽巢尽毁,盛怀昭看到了失去意识急速陨落的江尘纤与谢缙奕。 谢缙奕尽心尽责,濒死也耗尽最后的灵力撑开屏障保护江家两兄妹。 “救他们,”盛怀昭攥住了云谏的手,“快。” 云谏眉心一簇,面临漫天魔兽的戾气被他冲散三分,冷道:“你我自身难保,还要救人?” 话出口,他才意识到盛怀昭好像总这样。 先前要救那个与他暧昧不清的和尚,现在又要向追命的敌人伸出援手。 他能关心其他人,但对自己却总是…… 盛怀昭看他片刻,抓着他胸前的衣领往前一靠,贴着他的唇角亲了一下:“听话。” 系统:…… 云谏:………… 执剑的手狠狠地颤了一瞬,随后连云谏自己都没想到,身体会比脑子快一步做出反应,回过神时已经御着紫曜剑俯冲向谢缙奕。 云谏的修为已不是入魔域前能比的,灵气激荡便震碎分落的石块,稳稳当当开阵接住三人。 他尚未从先前诡异的服从里回神,盛怀昭便嘉奖似地摸着他的后脑勺,轻描淡写:“做的不错。” 系统:宿主,你要是现在抬头,就能发现云谏恨不得把紫曜剑□□心口。 盛怀昭:……哦?真的吗? 盛怀昭其实也没有十成的把握云谏会听他的,只是本能地觉得这么做能支配冰山,便就做了。 ……没想到效果比他想象中还好。 难怪自己那么喜欢欺负夜间的冰山,某些事是相互的。 江尘纤被救之后,碎散的神识逐渐恢复,他尚未来得及向两人道谢,便陷入了巨大的恐惧之中…… 眼前的景象比血月蛛的体内要恐怖千百倍,血雾朦胧的魔域上空尽是魔兽,遮天蔽月。 擅闯魔域的后果,是与一整个兽巢为敌? 还有什么场景能比眼前更绝望,更穷途末路? 魂不守舍至极,江尘纤听到了盛怀昭轻飘飘的声音:“江公子,跟你做个交易如何?” 他的嗓音颤抖而茫然:“……什么?” “云谏手刃血月蛛找到你妹妹,生死攸关之际又舍命相救……” 盛怀昭也知道这个时候跟人谈条件相当卑鄙,但这个世界脱离剧情太过严重,变数太多,他实在需要一个稳定的靠山。 江尘纤当下反应过来,迅速接道:“救命之恩永生难忘,日后若有需要,江氏有求必应。” 云谏沉默敛眸,他知道盛怀昭不可能是无的放矢,他敢向人提要求,自然就有救人的把握。 但会是什么? 他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灵核尽碎的废人…… 不,或许不是。 妖树枯败,兽巢坍塌,归根结底都是盛怀昭动了万物生的根。 正如此刻,咆哮的魔兽噤声不动,腾空的暗蛟止步退远,他们不像引人扑杀的猎物,更像令人畏惧的仇敌。 魔域里的万千魔兽,对他们避而远之。 盛怀昭攥紧了手心里古树万物生的蛋,妖兽仰仗着古树而活,就像臣服于帝王的兵卒,有些怯怕与服从是本能。 ……也算狭天子以令诸侯吧。 他确实有办法,那便是在魔兽发现端倪之前必须尽快找到入域的镇魔珠,然后离开这里,这是唯一逃亡的机会。 盛怀昭迅速调转大脑,低头去寻来时的山洞时,新生的柔光从深渊低端晕染,似是在短短片刻陷入梦境,寒意与霜雪乘风而上。 先前噤若寒蝉的魔兽像是忽然被点燃了爆炸的燃线,迅速变得狂躁起来。 云谏执剑凝神,却发现盛怀昭下意识往他的怀里靠了些。 双眸紧闭的谢缙奕被熟悉的灵力唤醒,难以置信:“师父?” 话音刚落,冰莲凭空而绽,稳稳开在众人的脚下。 莲花之上,身披白羽仙裘,银发飘然若仙的淮御剑君遗世独立。 剑意凛冽的结界布开,蠢蠢欲动的魔兽被挡在界外,淮御剑君剑意刚现,冰封万里。 魔域的一切犹如戛然而止的噩梦,在冰莲聚拢之时消弭殆尽。 * 盛怀昭再睁眼的时候,看到的是通透华丽的琉璃瓦。 万丈深渊的胆寒,穷途末路的险境,仿若都成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梦。 识海里传来破碎的电流声,半晌系统才怯怯道:宿主,你还好吗。 盛怀昭浓郁修长的眼睫轻敛,血迹斑斑的衣服被换成金丝银线勾勒的仙袍,几个漂亮的医修姐姐轮流替他处理伤口,入目皆是华丽富贵的殿宇,不用想都知道他如今身在何处。 冕安仙岛,江尘纤的家。 盛怀昭问识海的系统:所以,能给我读一下档吗? 系统:能能能。是淮御剑君重开镇明珠,以千叶霜莲将你们救出,但他修为太高,释放剑阵时你们都承受不住,晕了过去。 盛怀昭也是这么猜的。 毕竟谢缙奕是淮御剑君的大弟子,江尘纤又是江氏唯一的子嗣,光凭这两个身份江氏跟元星宫就有非救不可的理由。 而云谏救出江菀珠的事情震惊了整个冕安,捣毁乐雅宫的两个贼人一夜之间成为江氏的救命恩人。 从阶下囚到座上宾,只隔着一趟魔域。 检查完他的伤口,貌美如仙的医修委婉道:“盛公子,凡人与修者比寿,不过渺渺一粟,你如今灵核尽废,若躯体再受重创,必然命不久长。” 盛怀昭笑盈盈地嗯了一声,转头就问系统:她怎么说得不像什么好话。 系统:……虽然确实不是好话,但也是为你着想。 灵核尽碎已经是致命打击了,他这些天接连受伤,体无完肤,若继续像谢缙奕或者云谏那样玩命,活着都是一件难事。 盛怀昭现在只是个寿命几十年的普通人。 “江公子吩咐了,此处容二位休息,若有需要用玉牌传音即可。”医修将牡丹玉牌递给他。 盛怀昭抬起眼时看到了门外的小和尚,明舜拄着玉拐,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盛怀昭谢过医修姐姐,支着下巴看向明舜:“过来吧。” 明舜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靠到床沿:“我还以为你们抛弃我了……” 一觉醒来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还听说盛怀昭与云谏去了魔域,明舜着实是难过了好久。 盛怀昭有些头疼,虽然他是有抛弃别人的前科,但……明舜这幅原来轮到自己被抛弃遗忘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可小和尚是真心实意为他与云谏担心的,盛怀昭说不出没心没肺的话来,只逗道:“你以为云谏回老家不带你啊?” 明舜语塞,像个负气般低下头,可偏偏他心性单纯,只会生闷气不说话。 “云谏虽然是魔修,但他父母也是人,我们是误入魔域的,没有不带你。”盛怀昭忍不住将云谏跟明舜作比较。 只是三言两语,明舜便得到开解,气也消了。 若是小哭包,这个时候就该得寸进尺地向他撒娇。 明舜吸吸鼻子:“你们怎会入魔域?那个地方凶险至极,就连剑君入境时也向江夫人说,他没有十全的把握将人带出来。” 盛怀昭长叹一口气:“说来话长。” “而且,”明舜蹙着眉,“云谏出来时,他的修为仿佛又精进不少,淮御剑君护了个魔修出来,还吓到元星宫不少修士。” ……提到修为,盛怀昭的心率又不平稳,他悄然别开目光,不自在道:“云谏情况如何?” “好像还没醒,听说伤得不轻。”明舜答道。 薄唇微抿,盛怀昭连犹豫都比之前几次要短,低声道:“我去看看他。” 盛怀昭刚落地,明舜跟道:“外面冷,披上这个。” 他接过大氅:“谢谢。” 冕安仙岛热闹非凡,显然在庆祝公子小姐平安归来。盛怀昭向来不喜欢热闹,快步走到云谏所在的偏殿,先在门前看到一缕谪仙般的银。 淮御剑君潇洒落拓,清冷如月,浑身都是凛然不可侵的如霜冷意。 那一双浅色的琥珀瞳在见到盛怀昭时,稍稍晕出笑意,嗓音平缓:“你便是舍命救菀珠的盛公子?” 盛怀昭轻笑:“我等贪生怕死之人可做不出这等善事,只是见冕安繁华富饶,有利可图罢了。” 剑君长眉微挑,略有意外地看着他:“倒是坦率。” 盛怀昭可不想在这位剑君面前立什么圣母人设,明码标价交换的事情,坦白些更便利。 难得一见的剑君就在跟前,盛怀昭即便无话可言也装装样子,只好:“江公子跟谢道君情况如何?” “无碍,在休息养伤。” “你们亦是缙奕的救命恩人。”剑君道,“元星宫有恩必报,你想要什么,也可向本尊提。” 天下能让元星宫欠人情的少之又少,剑君这一诺当属无价。 “救谢公子的倒不是我,”盛怀昭却只是轻描淡写地一笑,“等云谏醒来,我自会知会于他。” 淮御剑君一双冷瞳凝盛怀昭许久,至他生出一种被看破什么的错觉时,才淡声:“他的身份、天赋及身上的蛊毒,本尊皆有耳闻,元星宫素来惜才,若你与他愿意,今后你们可与尘纤一同拜入本尊门下。” 这回,轮到盛怀昭意外了。 要知道正邪不两立,凡是正道皆嫉恶如仇,对魔道中人不说深恶痛疾,绝大一部分都是不屑一顾的,更何况眼前这位说要收魔修为徒的,是当世第一的剑君。 甚至连他也沾了光,有机会跨入元星宫的大门? 该说是小哭包太争气,还是这主角光环实在强大? “那我先谢过剑君了。”盛怀昭略微颔首,轻提大氅跨入偏殿。 夜明珠莹润生光,轻纱帷幔间坐着一袭模糊的人影。 云谏盘腿而坐,垂眸凝着自己的掌心,似在沉思静心。 脱离了生死攸关的紧急后,昨夜的某些记忆便逐渐清晰,纠缠不休他一整夜。 交缠的气息,随心所欲的亲吻,还有…… 静心,不思。 盛怀昭探出一个脑袋,看了半天,悄悄靠了过来。 药膳晚宴都放在床边,丝毫未动。 “谁?”少年嗓音沉哑,带着沉冷的戾气,显然是已经认出他来。 盛怀昭轻挑起丝质华贵的纱帐,带着笑道:“怎么跟哪家千金小姐睡的地方一样。” 系统:宿主,你这样靠在人家床边,也像哪来的登徒子。 盛怀昭:闭嘴。 云谏红瞳深沉,一瞬不瞬地凝着跟前的人,仿佛盛怀昭再靠近些他就要炸毛了。 看来在魔域里给他的刺激不少。 “出去。”云谏隐怒道。 “我可是来关心你的,”盛怀昭端起桌面的药膳轻搅,“别那么冷漠。” 冕安给他们用的都是上好的药材食材,连碗都是灵石所制,自带保温功能。 “还挺香。”盛怀昭舀了一勺,轻吹。 云谏一瞬不瞬地盯着盛怀昭的动作,仿佛肉球里利爪已经勾出来的猫咪,只要他敢轻举妄动回应的就是一爪。 盛怀昭感觉温度差不多,尝了一口,体内无序的灵气凝结顺流,不单饱腹,还能微小地调养灵力。 盛怀昭好一段时间没吃过正常的食物,味道不错,他顺势就坐在桌子旁开吃。 他的寝殿也有备吃的,只不过他顾着过来,没有动。 系统:……宿主?你不是来喂食的吗? 盛怀昭:我把勺子递过去,你猜他会不会把碗打翻? 系统:…… 云谏警惕心十足,却发现跟前的人压根没有继续言语挑衅的意思,反而坐在桌前轻咬玉箸,似在纠结从哪下筷。 警惕与杀意渐渐卸去,他盯着盛怀昭的背影,思绪愈远。 一体两魂的事他已确认十之八九,但白日里的记忆到底残缺不全,他与盛怀昭“夫妻”一事真真假假,让他捉摸不透。 若他跟所爱之人结为夫妇,好不容易情根深种,渴望恩爱白头,却发现自己心爱之人分出两魂,当作如何? 云谏通过细碎的记忆与之前的对峙,确信盛怀昭所爱所在乎的是另一个他。 所以他是……其中阻碍。 云谏指节微紧,无意识扣入锦被:“江氏,为何会收留我们。” 盛怀昭淡然圆谎:“在你晕倒之后,我们误入魔域,后来……后来我解释清楚延风派的误会,他们自知理亏,后悔不已,但幸好淮御剑君及时出现救下我们,最后便在此处修养。” 又是这般简言概之的敷衍了事。 云谏轻垂眼睫,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到盛怀昭纤细瓷白的腕骨上。 他的脸色落到极点,就连系统都感觉他又在酝酿什么大招,刚想提醒盛怀昭小心点,却见他的宿主夹起一块奶糕。 “这小兔子还挺好吃的,尝尝看。”盛怀昭一手接着碎屑,轻巧地把小兔形状的奶糕递到云谏唇边。 冰山正分心,猝不及防被兔子堵住了唇面,向来沉冷深暗的红瞳晃过一丝罕见的愕然。 “发什么呆,吃呀。”盛怀昭又往里喂了些,“这个像酸奶兔,我以前还挺喜欢吃的。” 云谏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嘴,腮边像藏食的小松鼠般鼓起,丝丝甜甜的凉沁在舌尖。 ……是很好吃。 盛怀昭干脆把整个碟子端了过来,一条腿屈跪在床沿,又夹了只白白胖胖的小兔子:“多吃点,对你身体有好处。” 但有些事可乘之机只有一次,盛怀昭再把兔子递过去的时候,他迅速地别开脸,冷傲道:“拿开。” “你不是挺喜欢吃的吗?”盛怀昭皱皱眉,也不继续自讨没趣,自己把兔子吃掉。 看着他毫无芥蒂地用同一双筷子,云谏薄唇紧抿,半晌才低闷开口:“也不嫌脏。” “哦?”盛怀昭失笑出声,轻用筷子拨了下小兔的耳朵:“你脏还是我脏?” 云谏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双玉箸在喂他之前盛怀昭已经在用了。 没憋出答案,云谏执拗地不回视线,短促低沉地哼了声。 盛怀昭看着他耳尖诚实的红,差点有些憋不住笑。 他虽然早就知道逗小冰山挺有趣的,但没想到不动手不见血地逗更有意思。 他停止玩弄兔球球的耳朵,散漫道:“你真不吃?那我吃完了阿,别后悔。” “你说我会后悔,是因为白日里的我喜欢吃甜食?” 握着玉箸的指节微僵,盛怀昭笑意弥漫的眼瞳骤沉。 血色勾边的眼瞳在黑暗中与他视线交接,寂冷的风绕过夜明珠的光,像是在此刻失了冕安的温度,落在云谏的脸上沾了半分月色清辉的冷。 “你的一言一行,不是为现在的我,对吗?” 第25章 大氅堆叠在脚边, 装载小甜糕的盘子哐当落地,盛怀昭看着不得善终的兔团子,轻轻蹙眉。 “你不吃就不吃, 为什么要浪费。”盛怀昭俯身把小兔子轻拨回盘子里, 回头看着云谏, “你要跟它道歉。” 云谏眼睫低垂, 沉默不语。 “他坏得很。”盛怀昭似跟小糖糕说悄悄话, 揣着一副“咱不跟他一般计较”的表情佯装无事地站起来,把盘子放到桌面。 垂落的左手倏然被紧扣,盛怀昭猝不及防被拽到床沿,轻纱摇曳, 回神时他已经躺在华贵柔软的床间。 云谏淡然凝着他的眼睛, 言简意赅:“答案。” 这是云谏第二次说这两个字。 在魔域的时候就被盛怀昭含糊不清地混过去了,那时情况紧急, 危及生命,即便是潦草敷衍云谏也无法深究。 而现在不一样。 盛怀昭凝他片刻,很轻地勾出笑意,戏弄似地轻曲指节, 顺着他的手背划了一下。 “以前一张床都束手束脚,现在倒这么狂放, ”他笑起来时眼尾微翘, 像以眼惑人的狐狸,“不愧是亲密过的啊。” 跟前的人面色稍沉,眼神愈发浓稠。 盛怀昭深知小冰山禁不起这种挑衅,肆无忌惮地放嘴炮:“魔域的事你没忘吧, 还是你分明记着, 却不愿意给我好脸色?” 云谏素来没在嘴上占过上风, 一双红瞳只是敛着,分明是想以眼逼盛怀昭说实话,视线却不由自主落到他的唇上。 这张嘴虽然刻薄,却相当好看。 比樱浅的色泽,透着细弱的病气,云谏知晓唇薄,贴在眼睑能被那点温热洇湿…… 口哨捎着风轻撩过眼睫,云谏回神时,听到的是盛怀昭笑意轻佻:“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云谏阖目凝神,下意识压紧他的手腕:“你一定要这样吗?” “怎样?”盛怀昭像好奇般偏头,系得松散的长发随之晕落,有一缕缠落到云谏的指尖。 这人浑身上下,竟无一处不狡黠。 “还是你觉得就这样搪塞敷衍过去,我会无动于衷?”云谏伏低半身,贴近盛怀昭的脸:“你本不想我知道他的存在,而现在瞒不过去了,你就不怕……我杀了他?” 盛怀昭眼底的笑意终于散了三分。 先前的吊儿郎当再无踪影,见他首次有屈服的迹象,云谏却并无分毫愉悦之感。 他知眼前这人心有所属,同样也警惕着,可当盛怀昭真的为其他人而出现情绪变动时,他却仍旧没有体味到报复的快意。 他原来,意非如此。 但又意在何处? 盛怀昭顺着他的手腕侧身靠落,浓郁修长的眼睫落出一片阴影,随后屈膝稍抬,反身将云谏压在床帐之间:“你在威胁我?” 若云谏没说这话之前,盛怀昭确实有一瞬担心他会对小哭包的人格做什么。 但云谏说了,他反而不爽了。 不让他知道两个人格的存在,是担心他会对自己做什么事而影响这个世界的存亡。 但用另一个人格威胁盛怀昭,性质就不一样了。 盛怀昭挣脱了他的控制,虎口将要抵在他的喉间,却猝不及防压伤了指尖被紫曜剑破开的伤口。 血抹在云谏的唇角,为他的清冷肃穆徒添一抹旖旎的色泽。 “你要是敢……”盛怀昭话到一半,便清晰地看着云谏眼尾的两道红痕泛起红晕,像是被激起的涟漪,顺着眼尾蔓延他的侧脸。 ……诶? 刚刚憋着的戾气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盛怀昭力道稍松。 虽然不想承认,但冰山这个样子……跟魔域那晚有点像。 盛怀昭愣了一下,稍稍将手往锦被上半撑,战术后仰。 ……嗯? 他的手摸到了什么? 云谏迅速地别开脸侧过身,盛怀昭好险被他掀下去。 盛怀昭神情微凝,罕见的有一丝意外。 云谏刚刚不是还跟他耍狠么?怎么一下子就…… 还没等他想明白,用金丝绣着牡丹的锦被便被掀了起来,随后是云谏极羞愤欲死的警告:“什么都没有。” 盛怀昭当即:“明明就有。” 似乎是被他的理所当然与口无遮拦震惊到了,云谏眼尾的红延得更深,若浸了酒。 默默待机的系统很想让盛怀昭嘴下留情。 晚上的云谏向来冷得像块冰,这种一双眼通红,像被揪兔尾巴的样子……该说不说,相当可爱。 系统:宿主,你别把他逼急了。 盛怀昭看着故作冷静的人,愈发觉得他比想象中好拿捏。 刚刚不是还恶狠狠地在他跟前张牙舞爪么,怎么现在就跟打翻饭盆的小野猫一样,连逃都不知道往哪去? “你紧张什么?”盛怀昭坐姿闲散慵慢,“我早就说了呀,你喜欢我的时候一夜七次,你还不信。” 他又开始胡编乱造,云谏抓住锦被的指节微顿,恼羞成怒:“出去。” 跟前的人一动不动,显然没有被他毫无威慑力的话驱逐,云谏半曲着膝盖,只觉得唇边的血腥味像某种诱人上瘾的毒药。 将他的血液都催化得滚烫,纠缠不休,坐立难安。 盛怀昭自然是没有送上门当工具人的癖好,但也挺意外云谏这个反应。 之前对峙的时候分明动不动就拔剑出手,怎么现在改套路了? 盛怀昭眼睫微颤,看到落在云谏唇边的血迹。 难道是因为自己的血? 云谏垂眸静心,极力想遏制自己如今乱窜的欲与念,却没想到持续蛊惑心智的源头主动蹭了过来。 盛怀昭用受伤的手轻抬云谏的下巴:“别躲,让我看看。” 鲜血的味道就在眼前,云谏自持尚好的自制力骤然崩裂,回过神时,那截指尖已经落入齿间。 他清晰地听见跟前的人轻之又轻的一声:“……疼。” 只是一个字节,却仿佛叩开了某扇布满禁制的门。 先前落于下风的愠怒而今卷土重来,他用犬齿轻抵盛怀昭的指尖,似报复般舔舐着伤口。 见他没有松口的意思,盛怀昭故作隐痛,顺了一把野猫崽子的毛。 他或许知道云谏为什么会这样了。 原书中盛怀昭堕魔之后,曾因至阴之体招来不少妖魔邪祟,而且有大部分极尽渴望他的血液。 因为至阴之体还有一个不得了的地方——血液于魔修来说堪比上等的丹药。 正因如此他才获得九尾一族的青睐,能与此等精通双修之法的妖族结契。 但他先前以为魔核转移给云谏之后,这乱七八糟的设定也该消失了,而且之前流血的次数也不少,没见云谏这样。 系统:……会不会是因为你们发生了亲密关系。 盛怀昭:还能有这种被动技能? 你们修真界真会玩。 血液流逝的感觉异常鲜明,若先前盛怀昭只是装作吃痛让云谏不再炸毛,现在他的视线确实有点发暗了。 “行了。”盛怀昭用指肚轻压他的唇角,“再好吃的也不能一次吃完,合理发展,循环利用懂不懂?” 云谏轻垂的眼睫微颤,停滞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略显慌张地推开了他的手。 “……你无需如此。” 盛怀昭:“啊对对对 。” 你是主角,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轻捻指肚,慢吞吞地想站起来,却身形微晃。 云谏眼疾手快地捞住他的腰部,潜藏的愧疚终于露馅:“你……还好吗?” 盛怀昭也没想到自己这么不好,只不过是被咬了会儿,怎么跟低血糖似的。 “晕。”他闭上眼睛,眉头紧蹙。 即便话没说开,云谏也知道此事因何而起,他护着盛怀昭后腰的手不自觉收紧。 舌尖还漾着腥甜的余韵,他嗓子发紧:“我也没让你这样。” 盛怀昭轻摁着眉心,只觉得眩晕得厉害,闭上眼都能看到星光闪闪:“我都看不见了,你说话就不能轻些吗?” ……这有什么关联。 云谏将他带到床沿,用枕轻靠在他的腰后,犹豫片刻,下榻端了一碗莲子粥。 开口前,他轻压嗓音:“喝点。” 盛怀昭慢吞吞地睁开半只眼睛:“真聪明,知道现在毒死我是最好的时候。” 云谏就知道他不会轻易妥协,顺着勺子轻抿了一口,随后皱眉:“甜的。” 那只勺子很快重新舀了一勺莲子粥,递到唇前时,盛怀昭又轻飘飘:“现在又不嫌勺子脏了?” 系统:……宿主,您真的很斤斤计较。 盛怀昭:是的,我睚眦必报,小肚鸡肠,恶劣到绝无仅有。 瞧着云谏刚涌出一丝担心的脸色又要沉下去,盛怀昭才低头。 “……还真是好甜。” 云谏嘴唇抿成直线,见他丝毫没有自己端着的意思,便捏着瓷勺继续递过去:“再喝点。” 盛怀昭这回没有讥讽,老老实实喝了半碗,直到实在腻了才别开脑袋:“喝不下了。” 云谏将碗放回桌面。 幸好冕安地大物博奢靡富贵,刚刚缺失的血气被半碗莲子粥补回来了,盛怀昭叹了口气:“这样看来,我这虚不拉几的小身板可怎么当你的长期饭票。” 放点血就晕,现在还说有上好的灵植养着,要出了冕安他得怎么补? 云谏同样知道他灵气的稀薄,错开视线:“我又不是非要……咬你不可。” 盛怀昭轻笑了一下:“嗯,我的错。” 他罕见地退让一步,云谏沉暗的血瞳微凝,在他走之前又扣住了盛怀昭的手腕。 “你……就在这里休息吧。” 话音刚落,盛怀昭愣了片刻。 就咬了个指头,这态度转变那么大? 云谏情绪收拢,又恢复成难以捉摸的冷漠,像是先前被盛怀昭调戏出来的情绪值清零。 “一觉醒来,也能见到你想见的……” 砰。 寝殿外的门突然破开,明舜摔了个嘴啃泥,尴尬地趴在地上。 盛怀昭、云谏:…… 有了外人介入,刚才那股微妙的氛围骤散,云谏的手悄然松开了。 小和尚摸着通红的脑袋,下意识想找地缝钻,可找了半天除了地面上好的玉石啥也没看到,只能尴尬地错开视线:“那,那个,怀昭,江少主找你。” 他真不是为了偷听来的。 只不过在门口闲着无事,凑近了些,然后没站稳罢了。 没听到什么一夜多少次,也没听到就在这里休息什么的。 盛怀昭好整以暇地看他胡说八道,小和尚说谎的经历少之又少,结结巴巴眼神四转,显然是什么都听到了。 还真是委屈了,那么好一个孩子被迫听这些污言秽语,还要被迫撒谎。 盛怀昭俯身将地上的大氅捡起来,重新系好:“行,走吧。” 寝殿重归寂静,云谏看着重新关上的房门,先前飘浮不定的心忽然落下。 却并非安稳地落定,而是无止境地往下沉。 以前他亦是孤身一人,可却从未有过如此空落落的……回过神时,视线已经落到了桌面那只侧躺着的兔团子上。 兔团子有些化了,两只耳朵轻耷在脑袋上,可怜兮兮的。 * 盛怀昭随着明舜从偏殿走出,夜间偏冷,他胸口寒得有些疼。 明舜察觉到他的神情,迅速道:“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事。”盛怀昭轻轻摇头,放下了捂在胸口的手。 虽然是这么说,但明舜眼底的担忧依然化不开。 淮御剑君将人从魔域里带回来时,明舜第一反应就是去看盛怀昭,他没有修为,灵力也低弱,在魔域呆久了免不了被魔气侵蚀。 明舜站定在原地,再纠结还是开口:“怀昭,以后不要随意冒险了。” 盛怀昭随着他的声音回头,有风拂过,长廊光影摇曳,他的半分轮廓溶在夜中。 “你在担心我吗?” 明舜不解:“当,当然,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盛怀昭像抬着头,沉静得让明舜误以为自己说错什么,茫然地也跟着抬头。 他慢慢道:“救你的是云谏。” “也有你啊。”明舜这才发现今夜的夜空很漂亮,扬着脖子,“我把你们看做很重要的朋友。” 他说得坦然实诚,像是理所应当的小事。 “但云谏又说不定,他好像不太喜欢我……可不说这个,难道你觉得我是知恩不报的人吗?”明舜忽然反应过来,有些气鼓鼓的。 他终于回味过来盛怀昭话里的意思,像是置身事外的旁观者,不对任何人的感情回应抱有期待。 某种意义来说,好似薄情。 盛怀昭被他的迟钝逗笑了,摇摇头:“我发现你还挺好玩的。” 如果不是在这里相遇,说不定他还真的能和这个嘴笨的小孩当好朋友。 “我没有在玩。”明舜一本正经,“云谏的蛊,你的灵核,我都记得。” 盛怀昭顺从地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明舜觉得他在敷衍自己,却又没有证据,只好默默下定决心,他一定要找到让医治两人的方法。 “话说回来,江菀珠的情况如何?” 明舜面色凝重:“不太好,她自失踪那日起便落入妖树中心。我曾经在古籍中看过,魔物若想化形,除了长达数千年的修行外,开智必不可少。” 魔物的开智相当于修士越境渡劫,稍有差池非死即残,万物生汲取人智,就要把江菀珠的神识品尝吞噬。 听完,盛怀昭长叹一口气。 江菀珠当下的状况与植物人无意,能否醒来是个未知数。 “淮御剑君也没有办法吗?” “自然是有。”明舜道,“但那法子听起来很冒险,要再入魔域找到那颗妖树剖其根,炼化为药引服用。不过江小姐如今昏迷不醒,或许食用是行不通的,只能药浴……” 小和尚职业病犯了,开始兀自思索面对这种情况该怎么做,却没发现盛怀昭眸色渐沉。 淮御剑君是见过大场面的,定然在救他们当天就意识到盛怀昭私藏了魔域之物,若他要深究万物生与魔域,很快就会发现他做了什么。 明舜带着盛怀昭到江菀珠所在的邀月宫,先看到的是一排端着灵药的侍从婢女,兜绕几折才看到谢缙奕。 明舜悄悄凑到盛怀昭身边,低声:“第一次见面尚觉得他可怕,没想到他竟然是元星宫的弟子。” 盛怀昭略一偏头,心说小和尚居然还以貌取人。 系统:学坏了。 盛怀昭:哦,学谁? 系统:…… 你说呢? 谢缙奕似乎在这里等他,见人便变迎上前:“盛公子,身体还好?” 明舜记得他是连云谏都差点打不过的人,心底生惧,却强装镇定。 盛怀昭越发觉得明舜像只仓鼠,将人轻往后带,随后礼貌开声:“还好,有劳道君关心。” 谢缙奕也察觉到明舜对他的警惕,温声开口:“别担心,尘纤不会强人所难。” 盛怀昭颔首,抬步进去时身后的明舜被谢缙奕拦下。 小和尚微怔,谢缙奕只是温温一笑:“还请留步。” 盛怀昭偏头:“没事,在这儿等我吧。” 明舜视线轻瞥,乖巧点头。 寝殿内,盛怀昭刚踏入便能感应到空气中流转沁浸的灵力,方才在长廊时因寒冷而生的那一点点闷痛也消失不见。 江尘纤一身华裳,安静地守在床边,一动不动地握着江菀珠的手。 盛怀昭只是看了一眼,但记忆里却闪回过某种记忆片段,像是在很久以前他也经历过这样的画面。 但破碎的片段转瞬即逝,犹如在魔域里那场没头没尾的梦,只是钩锁般突然出现,吊起他的注意力后又隐匿消失。 盛怀昭眸色深沉,打散思绪强迫自己不再回想。 江尘纤回头的时候便见他脸色不太好,下意识道:“是不是还没休息好?抱歉,我听照看你的医修说你已无大碍,才……” “没事。”盛怀昭舒开眉宇,“怎么了?” “你应当见过淮御剑君了,”江尘纤道,“剑君对云谏很有兴趣,我承了你们的情,有幸拜入元星宫。” 盛怀昭在心底默默说我也一样。 “云谏虽然天赋异禀,身手了得,但他到底是魔修……更何况冕安乐雅宫损毁,镇魔珠现世一事惊动四洲八宗,更有不少修士亲眼见剑君救出他,你们日后无可避免地会被其他门派追查纠缠。” 江尘纤自责不已,镇魔珠出现在冕安这件事带来了不少负面影响,已经有江氏与魔界勾连的流言蜚语传出去了,若就这样让云谏跟盛怀昭离开,他担心别有用心的人会盯上他们。 并非他不信云谏,但魔修……到底心中有魔,盛怀昭又是个灵核尽碎难以自保的凡人,若外人有意引导,说不定会酿成大祸。 盛怀昭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就以云谏的主角光环来说,他肯定是一步步走向顶峰,成为焦点。 但先前他是正道,一心向剑,光明磊落,妖魔鬼怪自然是避之不及。可现在他是魔修……就以魔物通过同类相食提升修为的劣根来说,他定然会成为众矢之的。 “我们拜入元星宫,难道就不会有人排斥了?”盛怀昭笑着问道。 他的话里并无恶意,江尘纤却察觉到他潜藏的不信任。 当界第一的门派,收了个废人和魔修,传出去多丢面子?而他们又是与江尘纤一同拜入门下,让门内其他弟子听见,又会有多少闲言碎语? 自古转校生不好当。 “我知道。”江尘纤定声回答,“元星宫遴选严苛,但除拜师帖外,每十年一届的四洲大会前十名,都可自行挑选宗门。” 元星宫收他们会引出风言风语,那若是他们光明正大地挑选元星宫,便能堵住所有人的嘴。 系统:四洲大会相当于修真界的高考,考个状元你就扬名四海,哪个名校都给你打电话。 盛怀昭故作惊叹,随后又问:“听起来很诱惑,那你当初为何不去参加四洲大会?” “……缙奕是凭斩杀魔兽拜入师门的,我想走当初他走过的路,结果在魔域里出了意外,之后便再无心此事。” 盛怀昭了然,若是这样,去四洲大会确实是个好选择。 犹豫之际,邀月宫外一阵吵杂。 江尘纤脸色骤沉,转步绕出寝殿,盛怀昭随在他的身后,侧身抬眸,看到的就是披头散发的云谏。 他衣衫凌乱,目色急切,在看见盛怀昭时神情才稳定下来,随后便似委屈爆发:“怀昭……” 盛怀昭这才发现,邀月宫外黎明已至,天光初现。 小哭包来找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见不到老婆心急如焚。 第26章 明舜本来在殿内跟谢缙奕一起候着, 云谏来时带着一身凛冽的杀意,煞气汹汹地像随时就要跟人开战,而守在门前的谢缙奕首当其冲。 冕安的巡卫纷纷守在邀月宫门口, 却被谢缙奕下令不准伤害跟前的人。 明舜费劲拦住云谏, 拼了命地解释盛怀昭没有性命之忧, 却还是险些没拦住。 所幸盛怀昭出来了。 少年周身的所有戾气像是瞬间祛净, 谢缙奕看着他迅速安静下来。 “……怀昭。”云谏的声音听起来愈发可怜, “你怎么在这里。” 成为焦点的感觉一点也不好,盛怀昭抬手招了他一下:“怎么不好好休息?” 他只是想让小哭包过来,却没想到云谏像只小鼯鼠般一步扑入他的怀里:“你去哪里了,这里又是哪里……” 他往后踉跄两步, 险些跌倒, 这才想起来小哭包是没有任何与冕安仙岛有关的记忆的,一觉醒来看不见他自然是心急如焚。 掰开云谏的手稍松, 盛怀昭默默认命,随小鼯鼠黏在身边。 江尘纤虽然隐隐猜到两人的关系,但听到云谏的话时仍不自禁蹙了下眉。 若说在魔域里云谏的表现只让他觉得意外,那么现在的云谏便有点不合常理。 是他亲自将乐雅宫击溃的, 按理说应当是最清楚此地不过,而现在又为何会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他看向盛怀昭, 跟前的少年却没有回应, 只是安抚般轻摸云谏的后脑勺。 “我没事,别着急,衣服都乱了。” 盛怀昭耐着性子帮小哭包系好腰带,触及这段材质极佳的布料时才略不自在。 ……围绕“腰带”发生过的事情, 可真不少。 守在门外的护卫被江尘纤遣散, 他看了一眼谢缙奕, 大约猜到先前的情况。 江尘纤回头的时候,却发现贴在盛怀昭身后的少年一双黑瞳沉静,仿若伺机而动的猎食者,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谢缙奕下意识挡在江尘纤面前,隔绝这道不怀善意的目光。 江家少主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威胁,眼看气氛又紧绷下来,轻咳一声别开话题:“我先前提的事,怀……盛公子你……” “没事,随便叫吧。”盛怀昭也往后侧了侧肩,露出笑容,“他没什么安全感,给江少主添麻烦了。” “不必见外。”江尘纤看着云谏四肢包扎的伤口,蹙起眉,“冕安有灵泉,有助于疗伤洗髓,温养灵气,二位不妨现在去泡一泡。” 他刚说完,系统就跟道:宿主,冕安的灵泉可比世外山的功效还强,你正好体虚,赶紧去泡一会儿。 它在盛怀昭觉得胸口疼时就检查了一遍他的身体状况,确实如那个医修姐姐所说,情况并不乐观。 碎裂的灵核若要修复难于登天,但如果能让体魄强壮一点多少也能延年益寿。 “那便多谢江少主好意。”盛怀昭顺着道:“我打算今夜去冕安走走,不知可否方便?” “自然,”江尘纤道,“你们是冕安的贵客,不必拘谨,随意而行。” 江尘纤让战敖过来领人去灵泉,盛怀昭谢过跟前的人,朝明舜递了个眼神,三人便从邀月宫离开。 云谏随在他的身侧,偷偷摸摸往明舜的方向瞥了好几回,瞧见他跟盛怀昭并排站心里便不太舒服,不自觉加快步伐,贴靠到盛怀昭身侧。 又偷偷摸摸攥着盛怀昭的衣摆,想要借此彰显自己才是更加亲近的那一方。 这点自以为隐蔽的小动作尽数落在盛怀昭眼底,余光里映着他自以为聪明且沾沾自喜的小表情,便忍不住叹气。 云谏小心翼翼,像是怕自己拽紧了引起跟前人的注意,一心偷偷摸摸打算回到偏殿再放手时,盛怀昭微凉的掌心轻轻一拢。 云谏松开衣角,转而与盛怀昭牵手。 明舜跟在两人身后,晃神走慢了些,回过神再加紧脚步时,却看到两人交扣的指节。 他轻咳一声:“那个,我听说冕安也有药圃,之前就想去看看了,你们受伤需要温养,我就不跟过去了。” 战敖了然,递了一块引路灵牌给明舜。 盛怀昭长叹一口气,小明舜目睹一切,煞费苦心地让两人独处,放谁眼里都足够感天动地。 “这里便是灵泉,若有需要用玉牌传唤即可。”战敖侧身,灵泉的结界似感应到两人,开出一个口子。 进入结界,盛怀昭轻抬手腕,将两人交扣的手放到云谏跟前。 “还想牵到什么时候?” “你不见了,我担心,就想握久点。”云谏依依不舍地松开,又小声问,“你怎么能让他叫你怀昭。” 盛怀昭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他说的是江尘纤。 他倒是没什么所谓,叫名字总比一口一个盛公子要好点。 见他不回答,云谏又字音黏连:“怀昭。” “只是图个便利,”盛怀昭轻戳他的脸蛋,“不用那么在意。” 云谏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想生闷气,又不得不强迫自己不在意。 欲言又止好几回,到底是害怕盛怀昭会生气,干脆错开话题:“我们先前不是在魔域里吗,这里是哪里?” 盛怀昭其实有些头疼这种动不动就要变着法子跟云谏解释处境的时候,他整理了一下语言:“你昏迷不醒的时候,谢缙奕的师父淮御剑君开了魔域,将我们救出来了。” “淮御剑君?”云谏沉思半晌,“那个问鼎八荒,威慑四海的元星宫仙君?” “你对他有印象?” 云谏点头:“他很强。” 淮御剑君名扬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名讳太正常不过。 冕安的灵泉堪比五A度假区,白雾缥缈,灵气弥漫,光是站在此处便心旷神怡。 盛怀昭下意识回头:“你会难受吗?” 云谏是魔修,灵气充沛的地方大多令他不适。 小哭包却只是摇头:“没什么感觉。” 能温和到魔修都能接受,此处的灵泉确实适合盛怀昭这种病弱体虚的人泡一泡。 “你要是不适应,就在池边等会儿。”盛怀昭轻揉自己的肩膀,踏入水中。 自穿书以来,他基本就在受伤中度过每一天,几乎是没有伤口愈合的时候,而今好不容易闲下来,他自然不可能错过这个放松的机会。 他把外衣随意地解开放在池边,只着一件中衣踏入水中。 池底布满圆润平坦的灵石,平衡水温且舒缓疲倦。 盛怀昭头发系得随意,很快就被洇湿成一缕贴在侧脸。 系统:宿主,感觉如何? 盛怀昭:仿佛有一群提针拿线的小精灵在缝合我这个破布娃娃身上的伤口。 系统:…… 把自己形容成破布娃娃可还行。 灵泉的效果比想象中还好,盛怀昭很快就有点昏昏欲睡,半倚在池边。 不知趴了多久,潺潺的水声在耳边破开,盛怀昭雾湿的眼睫微睁,看到的就是俯身在池边的云谏。 小哭包将阻碍他视线的湿发轻顺到耳后,嗓音轻柔:“我也想泡。” 盛怀昭慢慢站直身子,打了个呵欠:“这么大个池子,你想去哪泡就去哪泡。” 跟前的人没有回话,他懒洋洋地抬起眼,看到的就是云谏委屈巴巴:“我想跟你一块儿。” 系统:宿主,我怎么发现你好像很喜欢诱小哭包说实话呢? 小哭包说也想泡,显然不会是真的单纯想下池子,他分明知道,却总要把人逗得一张脸通红。 盛怀昭这才后知后觉自己似乎有点习惯这样欺负人,象征性地反省一下,随后抬手:“拉我。” 云谏顺着手腕将他抱了起来,池水温热,白色的中衣贴合在盛怀昭的胸前,莹白的锁骨如隆冬的雪,透着一股脆弱的病气,只要稍碰上去就会晕开一片浅色的红。 盛怀昭没有支点,云谏只能伸手轻扣他的腰,慢慢将人扶上来。 但他的腰带松松垮垮的,云谏下意识怕拽开了他的衣服,改握为掌,却因布料太过丝滑,掌心一错顺着盛怀昭的椎骨托到后腰。 然后,他感觉到盛怀昭轻之又轻地颤了一下。 跟前人呼吸微屏,等膝盖曲撑在池边,不用倚靠云谏时才挣开他的手:“啧,往哪摸呢?” 小哭包血气上涌,整张脸红成了桃子,手足无措地坐在池边,像个小媳妇:“抱歉,抱歉。” 盛怀昭轻笑,慢条斯理地把衣领拢好:“要不捏个诀,把我衣服烘干?” 云谏听话地给他施了个净衣诀,盛怀昭便坐在池边:“你不是要泡吗?下去吧。” 他脸上的失望藏都藏不住,但盛怀昭却没纵容,轻拍他的脸蛋:“乖。” 盛怀昭坐在岸边,脚还泡在水里,云谏便似找到最后的支柱,像落水的小猫般把下巴靠在他的膝盖上,先斩后奏,再抬着一双纯澈的黑瞳看向跟前的人。 盛怀昭又听到系统被他的眼神萌得在颅内嗷嗷乱叫。 ……不过,是挺可爱的。 他忍了半晌,抬手揉了一把云谏的发顶:“好好泡,把伤养好。” 泉水潺潺,身后的丛间发出窸窣声响,一头白鹿缓缓走到两人之间。 它走到池边俯身,颈间的灵环光线微闪,崭新的两套衣服跟装满吃食的灵台浮在跟前。 ……这五A景区的服务生还挺高级。 灵鹿回首而去,盛怀昭看着那漂亮剔透的桃花酒壶,略感兴趣:系统,这是酒吗? 系统:醉仙亭,对修士来说是甜味儿饮料,对普通人来说修真界二锅头。 在泡温泉时浅酌一杯乃一大乐事,冕安招待客人准备得相当周到。 系统正暗搓搓地想怂恿盛怀昭喝一口,但他宿主的注意力却被腿上的云谏吸引过去。 小哭包那双漆黑的眼眸亮着光,轻轻地牵着盛怀昭的衣角:“兔子。” 灵台中央放着的一盘小糖糕,正是先前在偏殿吃过的那盘兔子。 盛怀昭顺着云谏的意思把兔子糖糕端到跟前:“想吃这个?” 云谏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盘子,像馋了的小猫,用侧脸轻蹭他的指节:“偏殿里本来有一只,但是脏了。” 他犹豫了好久,最后还是没有下口。 盛怀昭心说那只兔子还是你碰掉的。 就着被蹭的角度,盛怀昭顺着侧脸轻捏了一下云谏的耳垂:“那吃点东西?” 云谏轻抿嘴唇,期待地看着那只兔团子。 盘子落到他跟前,还有一个银勺,盛怀昭捏捏他的脸蛋:“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眼前人露出怅然若失的表情,可怜兮兮地自己捏着勺子,一小口一小口慢慢敲碎小兔子。 盛怀昭支着下巴观察着他,明明都是同一张脸,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为跟前人放软态度。 毕竟很难将眼前这么乖巧听话,惹人怜惜的小可怜跟晚上那个肆意妄为,薄情寡义的人联系在一起。 他问:“怎么突然手忙脚乱地跑到邀月宫找我?” “做噩梦了。”云谏想起先前惊慌失措的原因,情绪更低,“相当不好的梦。” “说给我听听,噩梦说出来就会消失了。”这话说出口,盛怀昭都有一瞬意外自己的熟稔,好像他经常以这种方式哄过谁。 “我梦见……我伤了你,在很多地方,世外山、延风派……”云谏轻摁了下眉心,“真实得不似梦,但却不是我所经历的。” 盛怀昭听着他一桩桩地数出来,瞬间明了这不是梦。 冰山察觉到白日有另一个自己,哭包同样也发觉不属于他陌生的记忆。只不过无论是谁,记忆都是残缺不全的片段,小哭包应当没有夜间那么敏锐,没意识到是另一重人格,只当成噩梦一场。 盛怀昭想了想,偏着头:“那你会对我那样吗?” “当然不会。”云谏急声道,“你是我的……娘子,我怎么可能那样对你?” 精致的玉瓷杯被捏在指尖,盛怀昭斟了半杯的醉仙亭:“是啊,我也相信你不会这样对我。” 云谏下巴靠在他的膝盖上,顺着他的指节轻轻扣住无名指。 在无人察觉的细节里,小哭包眼睫轻垂,落出暗色。 * 冕安大殿,江尘纤站在讯明镜前,面色凝重。 镜中,江宗主的脸色深沉:“魔域的事情,你娘都告诉我了,我就问你一句话,救出菀珠的修士,真的是魔修?” 乐雅宫被毁,魔域大开一事已经已经传遍四洲,都说江氏与魔修有关联。 可惜他现在身不在冕安,无法第一时间处理此事,只能托人去求元星宫求证此事真假,却没想到最后甚至惊动了淮御剑君。 心绪越来越沉时,他却听到江菀珠被救的消息,好坏参半,江宗主忧心不已。 谢缙奕俯身在前:“江宗主,此事是我的过错,我……” “缙奕,我问的不是你。”江宗主凛然断声,“他这小子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做了什么坏事就让你顶锅,你再这样下去,他永远不会反省。” 谢缙奕脸色微凝,沉默着没有回答。 “江尘纤,说话。” “是魔修。”江尘纤双拳紧握,“镇魔珠是我搜集回来的,人皮也是我买的。” “人皮?”江宗主怒不可遏:“你现在是铁了心不往正道上走了是吗?” “错在我,待母亲回来我定会彻查此事,领罪受罚。”江尘纤低头,“但一切尽与那个魔修无关,他是救出菀珠的恩人。” 江尘纤这十来年被心结束缚,无时无刻不后悔当初魔域里发生的事情,如今心结终于解除,他知道自己曾经做的时候要被问责,也从未想过推卸。 是他当初鬼迷心窍,听信那个魔修所言,说皮是从下葬死人脸上割下来的……一时道心不稳,铸成大错。 但他从未想过逃避。 云谏与盛怀昭确实是他们的恩人,既然答应报恩,那便言出必行。 江宗主冷声:“你娘已经在赶回去的路上了,你最好把事情完整地告诉她。你惹出来的所有祸,都得自己收拾残局。” 随后讯明镜骤暗,彻底断了联系。 江尘纤长松一口气,倦怠地站在原地,谢缙奕抬手搀着他:“怎么了?” “没事。”江尘纤摇头,时至今日才意识到自己从前的行为有多不顾后果,“你老实告诉我,外面都是怎么传的?” 谢缙奕唇抿成一条直线,在江尘纤视线的跟随下,低声:“都传江氏与魔界勾结,出入魔域畅通无阻,还包庇剥皮魔修。” 江家的名声有一半毁在了他的手上。 江尘纤的唇颤抖了一下,抬头看着他:“我真的错了吗?” 谢缙奕看着他茫然又自责的模样,抬手轻落在他的发顶:“先前是错了,但万事都能弥补,尚可回头。” 江尘纤双拳握紧:“缙奕,日后你管着我,若我再这样……” “缙奕管不到你的,不如入元星宫。” 谢缙奕微愣,回头便看到淮御剑君翩然而来。 两人微顿,纷纷低头:“君上。” “身体恢复得如何?”淮御剑君看向谢缙奕,“与一个道龄小你这么多的修士打成平手,回去当认真反省。” 谢缙奕当即点头:“是。” “尘纤,拜师帖一事,可曾想好?” 江尘纤沉默半晌:“魔兽并非我亲手所斩,而且以如今江氏的名声与我延风派弟子的身份,拜入元星宫容易招人口舌。” 他相信盛怀昭与云谏一定会选四洲大会这条路,他也想要履行承诺,至少给他们提供一个保障。 淮御剑君沉思片刻:“我听闻那位叫云谏的修士,在来冕安之前曾毁了延风派的主峰?” 江尘纤这才想起自己因何去寻他们三人,随之便把林掌门与守山恶虎的事情尽数告知。 淮御剑君轻扬道袍,转身落座:“叫那小佛修过来。” 明舜本来还在药圃兴致勃勃地研究各种琪花瑶草,看到一半便被战敖请到了主殿,心虚又茫然。 听说是淮御剑君召他是,便更加惴惴不安。 毕竟这位是当今的人界至尊,威名远扬的剑仙,平白无故找他一个和尚定是有事盘问。 踟蹰不前之际,明舜忽然想起盛怀昭在延风派的一言一行,似落定决心,脚步坦然地向大殿走去。 但他预测中庄严肃穆的盘问没有到来,淮御剑君见他第一句话便是:“本君已派元星宫的弟子去调查感慈寺之事,相信不久后便能查明真凶。” 提及感慈寺,明舜压抑隐藏的已久的悲戚涌上心头。 那晚事发突然,他躲在佛像里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血腥味已经遍布整座寺庙,他被救出后一心寄托于延风派,期望方丈的旧交能查清真相,却没想到差点死在恶虎之口。 这些天他本已绝望,打算将此事归藏在心里,等有能力查清真相时再翻出旧事,却没想到淮御剑君会助他。 小和尚屈膝一跪,重重地磕了个头:“多谢剑君。” “降妖除魔,当是正道修士该做的,你无需如此。”剑君端肃,“今日我请你来,是有事要问。” 前夜云谏身负重伤,昏迷不醒,而那个姓盛的小修士心府深沉,想知道延风派一事,明舜是最佳的选择。 江尘纤与谢缙奕也在殿内,听完明舜的复述,自然也明白延风派的不对劲。 尤其江尘纤。 他早年因魔域一事浑浑噩噩,像惩罚自己般拜入了延风派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宗门,为的就是让自己清楚他天赋有限。 但饶是如此,当年的延风派也是扶危济困、除暴安良,虽然名气不大,但也是美名。而自从掌门因白虎丧命,传位给姓林的之后,延风派愈发颓靡不阵,与其说像个修真门派,倒不如说是凡间纨绔子弟的收容所。 有人暗讽是江氏开的头,江尘纤不屑与这些人做口舌之争,便又回了冕安。 却没想到只是寥寥几年,延风派便堕落成这样。 他问:“你说,林掌门为取剑骨算计云谏?” “是,可惜当晚云谏蛊毒发作,寡不敌众。”明舜笃定点头:“后来为了杀人灭口,他们还把我跟怀昭推下山崖,企图让我们丧命虎口。” 只要是万年难遇的剑修天才,一般都是天生剑骨,林掌门心生邪念杀人取骨也是正常,但……蛊毒? “此蛊根深蒂固,来历已久,像是刚开始修行就被人种下的。”明舜只怪自己学识不精,“但他失去记忆,而且还有……” 话音至此,明舜骤然噤声。 离魂症一事牵连云谏性命,绝不可随意透露予他人听,他又犯错了。 谢缙奕跟江尘纤还没反应过来,淮御剑君却是站了起来:“他失去记忆,可是因患有离魂症?” 明舜脸色发白,却见谢缙奕低叹道:“原是如此。” 淮御剑君长眉紧蹙:“明舜,本君并无恶意,你说清楚些。” “也,也不一定,”明舜又开始磕巴,“他,他毕竟是魔修,兴许走火入魔了也……” 淮御剑君却识破他的慌张,凝神:“天赋异禀,剑修天才,离魂症。” 云谏而今的处境,与元星宫那位从昼夜明飞升弘真天的大能一模一样。 “缙奕,你当初说他虽为魔修,但却能驾驭紫曜剑,是真是假?” 谢缙奕点头:“是,甚至能比弟子还得心应手。” 看着淮御剑君眼底跃动的明光,谢缙奕便清楚他现下心情的转变。 他对那位弘真天大能略有耳闻,传言是当世唯一一位差点渡劫成一界之主的人,只可惜这位大能患有离魂症,渡劫失败后想尽办法铲除异己,最后死相奇惨。 此事年代久远,谢缙奕都曾以为这只是杜撰的传说,而从淮御剑君的反应看来,这是真的。 向来端庄自持的剑君神色微变,转而看向江尘纤:“他们今日可是要下冕安城?” 江尘纤连忙回神:“是。” “本君去看看他。” 江尘纤答应带云谏与盛怀昭绕一圈冕安,首先是想以冕安的最高规格厚待贵客,其次是真心想与两人交好。 自江菀珠出事后,他身边除了谢缙奕便再无他人,而今他们曾同生共死,在江尘纤的意识里已然与众不同。 淮御剑君开口要同行,江尘纤顿时就成了那种在家里操心弟弟妹妹的兄长,辞别剑君后火急火燎赶到两人休息的偏殿,想让盛怀昭与云谏做好心理准备,好好在剑君面前表现一番。 毕竟以后都是要入元星宫的,想要仰仗剑君的照拂多少得留个好印象。 战敖传音说两人一刻钟前才从灵泉出来,如今回到偏殿,江尘纤便急忙刹住脚步,转头去寻人。 但没想到他一推开门,看到的就是轻纱帷幔间纠缠在一起的两人。 ……对,纠缠。 盛怀昭身着一袭桃粉纱裙,浑身灼着薄薄的旖旎色泽,乌发凌乱地撑在床面。 而云谏则是满面通红地在他身下,手忙脚乱得像被活捉的幼猫。 “……谁呀?”盛怀昭的嗓音别样慵懒,拖得又慢又长,像是相当不满意有人误入此地。 两人皆是散发,坠落在床间勾连,密不可分,像是极其亲密之事被人中断,江尘纤下意识生出内疚与歉意来。 纱帐间本来满脸羞愤的云谏眸色瞬变,扬起床面锦被将人严密裹卷,随后护在自己身后:“江少主。” 江尘纤清了下嗓子:“我有要事与你们说,在外面等你们。” 随后回头,紧闭房门。 云谏神色稍沉,先前江尘纤眼里的那抹讶然挥之不去,一想到他看到盛怀昭的样子,心里便不由生出一阵阴郁。 但云谏还没来得及辨清情绪,袖子忽然被身后的人一扯。 他又被摁了回去,随后便看着盛怀昭愤懑地掀开锦被:“你裹我?” 云谏护着他的肩膀,生怕他一个不稳磕着碰着:“怀昭……” “你把我裹起来,藏在身后了!”盛怀昭脸颊嫣红,像是抹了上好的胭脂水粉,透着淡淡的慵懒娇横。 “不。”云谏委屈地摇摇头,“你,你穿得太少,我是怕你受冻。” “我热。”盛怀昭被他这么说,才想起自己先前在干什么。 一回来云谏就把他往被褥里赶,像是要炸春卷似地把他往里放,还说什么绝不可以让别人看到他这个样子。 他什么样子了,怎么就不能让别人看到了? 而且身上这衣服怎么越穿越不对劲,收腰束肩就算了,领子是居然还有软绵绵的花边,蹭在脖子上痒得不行…… 眼看着盛怀昭又要去拽跟前的领子,云谏眼疾手快握住他的手腕:“别,我帮你松开就好,不能,不能拽……” 盛怀昭被他的温声细语弄得有些泄气,哼了一声,撒开手让他来松。 相处这些日子,云谏向来只看过他冷静自持的模样,眼下他的反应新奇且特别,趁着整理衣领的时候,他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眼前的人。 识海的系统长长叹气。 盛怀昭能变成这样,还得从灵泉说起。 他全然没把系统说的那句修真界二锅头放在眼里,无所忌惮地喝了两杯酒。 一开始他还挺不屑一顾,说什么他以前酒量就很好,修真界的酒也不过如此等,结果还没等云谏把那盘兔子甜糕吃完,他就差点栽进池子里。 小哭包差点吓得当场哭丧。 然而这不是最要紧的,重头戏是盛怀昭发酒疯了,被云谏捞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反抗挣扎,没两个来回他就拽坏了材质纤细柔软的里衣。 那只灵鹿不知道受谁的指使,送过来的两套衣服一男一女……系统还以为小哭包会完成自我牺牲的壮举,穿一次女装,然而是它把小哭包想太纯洁了。 这就是盛怀昭为什么穿着桃粉纱裙的原因。 “我见不得人?”盛怀昭打了个酒嗝儿,眯着眼睛凑到云谏跟前。 醉仙亭是用灵植酿造,没有浓烈的酒气,只有清新香甜的味道。 云谏心虚地错开眼神,只觉得自己要被那点酒气蛊惑,稍不注意也要醉了。 “不,你,你当然能见人,是我……”云谏当时想的是赶紧让盛怀昭换好衣服,随后回到偏殿将人藏起来,却没想到这身纱裙能将他的身形修饰得如此惑人。 世人常说女子曼妙,云谏从前不觉,而今却发现自己移不开眼。 “你太好看了,我怕别人看了,对你心有歹念。”他眼下两道红痕向来惊艳,现在却在盛怀昭黯淡三分。 “歹念?”盛怀昭迷迷糊糊地重复这两个字,柔弱无骨般靠在云谏的肩膀上。 他突然不动,云谏以为他终于老实安分了,却没想到盛怀昭倏然又抬头:“我……想了想,对我歹念最重的……就是你了。” 云谏眼睫轻颤,喉结细微地动了下,却没有回答。 “敢做不敢认。”盛怀昭轻哼,又似觉得刚刚说得不够重,含糊接道,“有贼心,没贼胆。” 他攀着云谏肩膀的手徐徐垂落,划过前胸时却被云谏轻巧拢住。 掌心的温度比指节要烫一点,盛怀昭迟钝地挪下视线,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被握住了。 刚想挣扎,就被云谏轻扣指间,抬到唇前印了个又轻又浅的吻。 似灵蝶轻落在上面,只有痒在细细蔓延。 “……其实都有的。”云谏凝着他模糊不清的眼眸,慢慢地将额头与他相抵,“我只怕你不高兴。” 盛怀昭轻闭了下眼睛,也不知疼不疼,但下意识就认为云谏碰了他的脑袋。 “你惹我……不高兴……的事……还少吗?” 云谏茫然一瞬,低着头小心翼翼:“我都做了什么,惹你不高兴?” 盛怀昭像是不喜欢他凑过来的视线,往前用额头轻碰了他一下,将人推远。 云谏吃疼,指尖轻揉自己的眉心,心想着道歉总归没错,却发觉盛怀昭按了一下掌心。 “你的剑……弄伤我的手……”盛怀昭的嗓音有些闷,听起来似很不高兴,“你知不知道……很疼的。” 云谏眸色微漾。 他在灵泉的时候虽然与盛怀昭说自己做梦了,但却未将这个片段告诉他。 因为用剑伤心上人一事太过狠绝,即便是“梦”他也不想承认这是自己会做的。 盛怀昭却知道。 ……那些所谓的“梦境”,是否他也知道? 云谏尚未想出答案,指尖却被盛怀昭紧紧一攥。 他低头,身前的人已经闭上了眼睛,带着一点稚气的咬牙切齿:“……狗男人。” 趁盛怀昭安静下来,云谏轻托他的手背,顺着指节慢慢撑开。 虽然恢复得好,但他仍然能看到除了掌心纹路外淡淡的伤痕。 这是真的。 他真的曾经这样伤了怀昭。 指肚顺着伤痕轻轻摩挲,云谏的嗓音渐渐喑哑:“……对不起。” 他将人从跟前抱起,横七竖八的睡姿确实不能看,刚想把他挪到金丝枕上,一只手猝然勾住了他的脖子。 他与盛怀昭的距离猛地拉近,两瓣菲薄的唇就在眼前。 “你刚刚,把我藏起来了……”盛怀昭覆手一扬,被褥便如一张巨大的网,瞬间将两人兜拢在里面。 云谏下意识撑在他的两侧,怕碰着伤着他哪里,丝毫不敢懈怠。 盛怀昭微乎及微地哼了一声,尾音匿藏得意:“那我也……要把你藏起来。” 跟前的少年微顿,光线不明的被褥指尖,黑瞳微漾。 似乎是被这句话触到了内心某个隐秘的开关,他在刹那间便如缴械投降般垂下头。 云谏轻靠在盛怀昭的颈肩,无可奈何地舒出一口气:“……怀昭,这可让我怎么办。” 他只是酒后随口一言,却在须臾便令他心甘情愿。 所幸眼前这人已然与他有婚约在身,否则云谏到真的会生出那种将他匿藏起来的心理……折断所有朝向盛怀昭的目光,让他仅被自己所仰望。 作者有话要说: 你很危险哦 第27章 云谏乖巧地卧在盛怀昭身边, 掌心轻抵在他的腰际,从善如流地安抚着他入睡。 眼前人的酒疯将歇,却似畏寒, 像头毫无防备的小兽般轻拱入云谏的怀里。 发丝撩在云谏的锁骨上, 细细密密的痒, 悄然挑动紧绷的神经。 这比投怀送抱来的冲击力还要大, 云谏不自在地往后挪了一寸腰, 将自己骤升的秘密远离他。 可他谨小慎微地挪了好一阵,熟睡的盛怀昭不满地低呜一声,一手勾住他的腰又将人夺了回来。 云谏认命地闭上了眼,半晌, 紧抱着他。 帐间静谧, 有人安然入睡。 浑浑噩噩的梦如放映片般从大脑里播放完毕,盛怀昭睁开眼时, 只觉得脑袋有点沉,还有点魂未附体的飘飘然。 醉仙亭到底是修真界的名酒,醉时畅快,醒时也没有其他副作用。 他睁开朦胧的视线环视四周, 一下没认出来这里是哪个寝殿。 识海里的系统幽幽开口:这是云谏的床。 盛怀昭轻揉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灵泉的记忆还在, 只是有些模糊:……我是不是喝醉了。 系统:自信点, 咱不仅喝醉了,还发酒疯了。 “咳……” 这属实是意料之外,盛怀昭失声轻咳一阵,顺好嗓子:这个酒疯, 应该不是特别疯吧? 系统:那就要看你怎么定义了, 如果你觉得跟云谏在床上互殴不算疯的话, 那确实不疯。 盛怀昭:…… 他很少喝酒,且每次触碰酒精都很懂得适可而止,也是因为从小到大都没喝醉过。他至今没摸清楚自己的酒量在哪。 ……大意了。 指节落在身侧柔软的锦被上,似乎还有余温残存,显然不止他一个人躺在这里。 环视四周,盛怀昭刚想问云谏去了哪,纱帐外晃过一道人影。 云谏拿着一套衣服回来,见他睡醒便绕到床沿:“怎么样,有哪里难受或者不舒服吗?要喝水吗?” 现下仍是黄昏,小哭包的人格还在。 盛怀昭想开口,却发现自己嗓子哑的厉害,跟前的人反应迅速,立刻把水递到他的跟前。 “润润嗓子。” “……谢谢。”盛怀昭浅抿一口,看着云谏放在床边的那套衣服,“这是什么。” 云谏支支吾吾,他刚觉得奇怪,眼下就扫到锦被外露出的一角粉。 相当青春娇嫩的粉。 他伸腿在被子里蹬了一下,确信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之后,难以置信地掀开被子。 偌大的寝殿瞬间安静下来。 七零八落的纱裙堆叠在自己身前,胸口的领子甚至大开半边,他现在的状态活像个刚刚侍完寝的妃子。 盛怀昭迅速地拽起锦被将自己裹成个粽子,半晌只露出一个脑袋:“怎么回事!?” 他不会是喝醉酒爆衣了吧? 不可能吧以他这小身板儿?而且这又不是什么换装养成游戏,他怎么一觉醒来就穿一套那么少女心的衣服?他有做了什么不守男德的事情吗? 云谏看着他的反应略有错愕,像是安抚却又嘴笨:“你的外衣在灵泉时被撕坏了,当时没有其他选择……” 盛怀昭被他这句“没有其他选择”弄沉默了。 看着小哭包通红的耳廓,他还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穿成这样吗? “但,但我们是夫妻,”云谏低头看着跟前抱过来的新衣服,“怀昭你很介意吗?” 盛怀昭从来没想过,常被自己用来堵住冰山之口的“夫妻”一事,会有一天被小哭包拿来反治自己。 “不,不是介意。我先换个衣服,你出去一下。”他故作镇定,手却紧紧拽着裙摆。 不,他不承认。 绝不承认。 偏偏小哭包得寸进尺:“我们成婚那天,你也如此……生涩吗?” “……” 云谏倾身,一手支在盛怀昭的身边,吓得那团锦被粽子狠狠一抖。 “干,干什么?”盛怀昭抓住被子的手愈紧,警惕地看着他。 “我想帮你换,还想帮你挽发。”少年目光里的渴求浓郁,像是某种继续依偎在伴侣身边的动物,“可以吗?” 系统:宿主,认了吧。 他比你小,你玩不过他。 看着盛怀昭眼下逐渐泛红,像是酒意褪去的燥热复归,云谏低头亲了一下他的眉心。 “我开玩笑的。”他轻笑,依依不舍地抽开距离,“起床吧,江少主在等我们逛冕安。” “嗯。”盛怀昭低着头,回应的字节过短,听不出他此刻的情绪。 云谏转身出了门。 系统正揣测着他宿主现下的心情,却见刚刚还严防死守的粽子轰然坍塌,盛怀昭一头扎进了枕头上。 系统心惊,刚以为他怎么了,却见盛怀昭凌乱黑发见的耳廓通红。 它强忍笑意,噤声不再追问。 盛怀昭抬手轻锤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似在用实际行动摈弃某种杂念,再爬起来时脸色如常。 纱裙被仍落在地,他似负气般恶狠狠地穿上云谏送来的衣服。 但收腰时,才发现玉齿不安分般隐隐汩动着。 系统:宿主,怎么了? 盛怀昭覆手凝出玉齿,低声:没,就是得遛一下宠物了。 系统还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时候养的“宠物”,盛怀昭已经低头,把桃粉色纱裙的腰带拎了出来,随后将玉齿轻轻抛起。 这是系统第一次见盛怀昭在非战斗状态召唤白虎。 灵压骤起,凶煞恶虎骤现,细长尖锐的獠牙瞬间现出,但还没来得及逞凶,盛怀昭的掌心就落到他的头上。 “变小。”盛怀昭绕着丝带,没什么情绪地说道。 若现在有旁人在室内,定然能看到暴戾凶猛的白虎像是瞬间被摒除了煞气,随后原形消散,变成幼猫大小。 明明凶神恶煞,却不得不服从。 粉色的腰带落在白虎跟前,盛怀昭半蹲下身:“抬起爪子。” 小白虎凶狠地龇牙,却十分听话地把前脚抬起来。 盛怀昭用粉色腰带做了个简易牵引绳,提溜了它一下确定坚固性,便带着小白虎走到门外:“想多出来一会儿最好就听话点。” 小白虎狠厉至极:“喵。”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白虎像是被束缚已久,开到门开时兴奋地跃出门槛,结果因为腿太短不幸脸刹,虎头虎脑地在地上转了个圈。 守在门外的云谏凝着滚落到脚边的白团子,新奇的喜悦跃上眉间,他抱起毛茸茸的小白虎:“怀昭,这是那只守山恶虎吗?” 盛怀昭微顿,他本来还想着该怎么让云谏相信这是“宠物”,但小哭包比他想象中的要聪慧。 他知道盛怀昭收服了白虎,却从来没有过问原由。 刚刚被他亲过的眉心似又在发烫,盛怀昭不自在地错开视线:“……嗯,当宠物养,挺听话的,你喜欢吗?” 云谏纯澈的黑瞳迅速晕开笑意:“喜欢,谢谢怀昭。” 真诚的眼光盯得盛怀昭浑身不自在,他轻咳一声,把丝带放到云谏怀里:“那你牵着它。” 小哭包果然就是小孩心智,抱着新宠物不撒手,先前在寝殿里所有像被抛之脑后。 白虎本想出来透透风,没想到跨出门槛四肢便不能着地,气得肉爪乱踹云谏的手。 “……嘶。”云谏猝不及防,很轻地抽气。 盛怀昭回头就看着小白虎愤恨地松开了嘴,徒留云谏看着自己被咬出一个小口的指头。 鲜红的血珠冒出来,云谏委屈巴巴:“它咬我,它是不是不喜欢我?” 盛怀昭想说这白虎其实也不喜欢自己。 “没事,它脾气坏。”盛怀昭抬手轻点了一下小白虎的脑袋,嗓音低沉,“你再反抗试试?” 龇牙咧嘴的小白虎呼噜噜地一顿哼,随后老实地卧在云谏的怀里,跟前的人仍不愿善罢甘休,捏着指头委委屈屈地看着盛怀昭。 盛怀昭有些好笑:“我也没法给你打狂犬疫苗,你自己能止血吧?” 这个小口子跟之前受的伤比起来,这简直是蚊子叮的级别,但小哭包就是借机卖惨,盛怀昭无可奈何,低头轻吹了一下他的指肚:“好了,不疼了。” 云谏忍下唇角的笑意,小声道:“你真好。” 看着他一副撒娇宝宝的模样,盛怀昭本能有点不安。 总感觉是因为他喝醉了犯了什么事儿,云谏才从乖宝宝一步跨越成压迫力如此强大的恋爱脑。 可惜他完全想不起自己喝醉酒之后做了什么荒唐事,系统说床上互殴……不会是自己积怨已久,在喝醉之后爆发了,把小哭包打了一顿吧? 犹豫片刻,盛怀昭低声:“你,你有哪儿受伤了吗?” 云谏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你喝醉了没有打我。” “喔。”盛怀昭低头,顿时明白系统说的话毫不靠谱,与其在这里纠结半天自我尴尬,还不如直接点,“那我做了什么。” 云谏顿了片刻,脸颊浮出不自在的红,哑声道:“也,也没什么……” 没什么脸是不可能这样红的。 事情变得愈发可疑了起来,盛怀昭打住了这个问题:“走吧。” 云谏将他的表情悄然收入眼底,顺着他的意思转移话题:“待会同行的还有那位淮御剑君。” 盛怀昭眼睫轻颤,剑君这么有雅致也跟他们一起? 系统:估计是看中云谏了吧。 淮御剑君雄视天下,所遇见过骨骼惊奇的少年剑修多到能踏平元星宫的门槛,而这么多年只收了谢缙奕一个弟子,足以见得他的要求之高。 而今云谏出现了,非但差点揍赢他唯一的弟子,又是个魔修,还能只身闯入魔域屠了上古魔兽血月蛛,怎么可能不入他的眼。 盛怀昭将垂落的发丝绕到身后:那原书里云谏跟剑君的初遇是怎么样的? 系统:原书作者把这个情节用来打脸了,当时云谏遇到剑君时还没杀魔尊,几大宗门的长老都看不起一个师出无名的毛头小子,结果后来云谏提着你的头从魔域出来,啪啪打脸。 很好,他果然是前期最关键的炮灰配角,连杀青之后,人头都还有个给人甩嘴巴子的功能。 系统:后来剑君十分后悔,但当时谢缙奕已经跟江氏决裂,与云谏为敌,他为了救自己的弟子孤身闯魔域,走了另一条支线。 又是那套当初爱理不理,后来高攀不起的土俗套路。 系统:我是土狗我先说,我还挺喜欢这种套路的。 但现在淮御剑君已经深刻地明白云谏的独一无二,这脸应该也没法打了。 江尘纤跟谢缙奕早已在殿门前等他们。 盛怀昭侧身靠近云谏:“不是说剑君跟我们一起吗?” 话音刚落,一道凛然剑意从天而降,云谏反手护住盛怀昭,迎面而去。 照月剑稳重地停在两人跟前,一位黑发青衣少年踏着剑柄翩然而至。 “晚上好。”少年双眸如月,爽利地跟两人打招呼。 盛怀昭满头问号,跟前的云谏偏头低声:“这便是剑君。” 冕安虽然是仙岛,但寻常百姓也不少,一头白发仙风道骨地走在街上,不可能不引起轰动。 所以他化作少年,姗姗来迟。 淮御剑君好像……比想象中要亲民些。 盛怀昭回头,才发现江尘纤跟谢缙奕神色紧绷,相当僵硬。 反倒是黑发剑君先朝两人招手:“你们二人呆在那儿干什么,过来。” 盛怀昭:……系统,为什么他看起来那么活泼。 系统也不知道:毕、毕竟在装嫩。 剑君轻灵落地,灵剑入鞘,他笑着走向两人。 云谏却毫不给面子,侧身挡在盛怀昭跟前,丝毫不愿意让外人靠近盛怀昭。 淮御剑君了然,停步在两人跟前:“今晚冕安好热闹,大可放开了玩。” 谢缙奕跟江尘纤面面厮觑,皆是不敢搭这位师尊的话茬,像两个尽职尽责的守卫护在左右。 预想中的放松并无出现,气氛反而像是失衡般紧绷无比。 剑君倒是坦然自在,指节绕着佩剑的剑穗,一派少年样的天真烂漫:“要去放河灯吗?” 谢缙奕当即低头:“是,弟子这就去吩咐……” “缙奕。”淮御剑君剑穗轻甩,“我先前不是说了,把我当同伴就好了?若是这样我与你们的出游还有何意义?” 谢缙奕轻眨眼睛,略显无措。 自拜入元星宫以来,尊师重道四个字就悬在所有弟子头上,他虽然是淮御剑君唯一的弟子,但能见到君上的时候没比其他弟子多。 说实话,他也摸不透剑君的性情,更摸不清眼下的情况如何才算是逾矩失礼。 江尘纤抬手轻落在谢缙奕的腰上,安抚似地拍了拍:“既然是这样,便让我好好尽地主之谊,先去客满楼吧,那里可有冕安最出名的仙窑烧鸡。” 虽然冕安殿内的吃食也不少,但既然要出游,还是去品品人间烟火更适合。 淮御剑君轻笑,低头便看到云谏手里抱着的小白虎,他好奇俯身:“诶,这边是延风派那只守山恶虎吗?我听闻它素来以凶残蛮横为名,如此看来,驯化得不错。” 盛怀昭下意识地往云谏身后侧了一下,本能想忽略这个问题。 云谏察觉到他的回避,垂在身侧的手轻握住身后的人:“其实还有点凶。” 淮御剑君向云谏抬手:“我能抱它试试吗?” 云谏轻侧眼眸,感觉到身后的盛怀昭略一颔首,便将怀里的小白虎轻托而去。 然而淮御剑君刚伸出手,小白虎便迅速地炸毛,一口咬上他的指尖。 江尘纤都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东西吓得呆滞了,而谢缙奕更是迅速上前:“师、师,师……” “无碍。”淮御剑君安抚好心惊胆战的弟子,笑盈盈地轻甩指尖,“哎呀,它好像不是很喜欢我。” 盛怀昭:怎么办,他真的好像过年那种手欠的长辈亲戚,把小孩惹急了还哈哈大笑的那种。 系统:倒也不必如此精准。 云谏轻提着小白虎的后颈,犹豫半晌:“我也被他咬过。” “那这么看来是有个性,该是随了主子。” 话音刚落,盛怀昭便感觉剑君的视线随之扫到了自己身上。 剑君从一开始就知道收服这只小白虎的不是云谏。 ……这种被试探揣测的感觉不太舒服,盛怀昭故作不知,低头也跟着训两句小白虎:“脾气那么大啊,云谏你骂它。” 剑君却依旧不休:“所以它有名字么?还是就叫小白虎?” 这下不仅是云谏,连站在一旁的谢缙奕与江尘纤都意识到剑君是刻意向盛怀昭搭话。 系统:宿主,咱这么躲着好像有点明显,要不还是回他一句吧。 盛怀昭长叹一口气,愈发觉得剑君这架势很像一个人。 只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没名字,随便叫。” 淮御剑君笑着低头,俯身靠近小白虎,察觉自己的气息能将它逗得龇牙咧嘴,却乐此不疲地往前靠近。 小白虎被他气得张牙舞爪就要往前挠人。 小东西最后还是安顿在云谏的怀里,江尘纤带着人到客满楼,掌柜见来的人是江少主,顿时将人带去最华贵的厢房,把最好的菜品一一奉上。 “江少主来客满楼,简直是让咱这儿蓬荜生辉啊!”掌柜的亲自上来接待五人,来来回回好不热情。 掌柜视线落到青衣少年身上,贴心地给他递来两个靠垫:“来,小公子,你是够不着桌子的,来垫个坐垫。” 淮御剑君爽朗一笑:“谢谢掌柜的。” 盛怀昭默不作声,也不知掌柜得知真相,发现自己给剑君送屁垫之后会是什么心情。 因为有江氏的庇护,冕安城并无宵禁,这个点数街上仍是热闹非凡,而且这个位置风景相当好,远眺时正好能看到城边的湖。 江菀珠平安归来的事情传遍整座仙岛,听闻他们得知江小姐仍未苏醒,今夜还将自发放河灯为小姐祈福。 这个厢房都是贵客,菜品酒水上得迅速,盛怀昭只是偏头在窗外看了一会儿,回神时桌面已经满了。 江尘纤有些头疼:“我分明说了把我们当普通客人就好了。” 谢缙奕替他拉开椅子:“无碍,坐下吧。” 淮御剑君一手支在桌面,扫了两人一眼,视线悠然地停在云谏与盛怀昭跟前。 “听缙奕说,相较于拜师帖,二位更愿意参加四洲大会?” “是。”盛怀昭答道,“毕竟在魔域里我们猎杀上古魔兽一事都仰仗谢道君,若如此换得拜师帖,有失公允,不免落人口舌。” 这回答与江尘纤所说的一模一样,体贴周全滴水不漏。 “若本君说,我十分中意你们二人,不需拜师帖,四洲大会也不用取得好成绩,你们当作如何?” 谢缙奕长眉微蹙,抬眸看向跟前的人。 淮御剑君素来一言九鼎,他即便是玩笑的口吻,但能将这话说出口,便显然是当真动过这样的心。 换个人来,怕是得喜极而泣,当下叩谢道君的青睐。 而云谏却并不为其所动,眼神回落随着盛怀昭:“我修习功法,苦练剑道,只为了保护怀昭,并非诚心问道。” 此话一出,桌面安静下来。 云谏的回答多少有点不知好歹。 就好比一流名校自主招生,问你是如何规划时间,有什么学习方式,而收到回答却是:无所谓的,随便考考。 谁在旁边听牙根都得发痒。 淮御剑君却只是朗声笑应:“既是随便练练都有如此造诣,本君便更感兴趣了。四洲大会人才汇集,你们要小心行事,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盛怀昭顿了会儿,抬起眼:我想起剑君像谁了。 系统:谁? 盛怀昭:我读书时的班主任。 他当年还在读书的时候,也跟云谏一样,混混度日不学无术,偏偏成绩却好得离谱。 当时他是教师办公室的常客,那位班主任似铁了心要撬开盛怀昭的心扉,动不动就以一种“我不是想管束你,我只是对你很期待”的口吻对他说教。 多多少少,成了盛怀昭的阴影。 桌上气氛正好,云谏含笑看着身边的人,刚想借机撒娇,天际的最后一丝光影殆尽。 强烈的困倦袭来,小哭包只觉得神识碎散。 像是催他睡去,而又有什么即将苏醒。 第28章 一顿饭唯有谢缙奕跟江尘纤胆战心惊, 剑君的想法他们摸不透,只能见机行事。 江尘纤默默看着跟前的两人,愈发怀疑他们两个人的关系。 先前在魔域时他便察觉两人过分暧昧, 如今云谏的眼里更是只有盛怀昭一个人, 就连今日他来找这两人谈话, 都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才见到云谏。 他知道有不少魔修以双修入门, 与伴侣生死共存。 但……云谏与盛怀昭身上并无双修道侣该有的羁绊, 而且云谏还有离魂症。 若他眼下爱盛怀昭要死要活,那他的另一个人格呢? 江尘纤是愈发看不懂了。 强烈的倦怠感觉令云谏恍然难安,他下意识克制眼下的困倦,内心却越发惘然。 怀昭知道的, 自己入夜会变成另一个人。 “云谏?” 盛怀昭的声音轻落在耳际, 打断他渐渐阴沉的思绪,云谏恍若回神:“嗯?” “吃这个。”盛怀昭把眼前的甜汤轻推到云谏跟前, 夜幕降临,小哭包也该下线了。 但他无法确定这个切换过程是否一定要经过入睡,便只能用现在这种拙劣的技巧试探。 若是冰山,他便不会接这碗甜汤。 云谏眼睫轻敛, 与盛怀昭对视着,那双黑瞳酝酿出他从未见过的暗色, 却在警惕将起时轻轻弯起。 他说:“好。” “吃饱了, 去放河灯。”剑君放下玉箸,看着桌上四个都已经停下筷子的人,“走吧。” 先前小哭包还有些拘谨,怕盛怀昭介意外人的眼光, 只会偷偷揪他的衣领, 但现在却是紧紧包裹着他的手, 像是怕松开了就握不住一般。 他果然有异样。 云谏牵着的手微微一顿,他回头,便迎上了盛怀昭如晨星般漂亮的眼睛。 他听见自己胸膛里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 即便杂念新生,还是会在恍惚一瞬为之心动。 云谏眼尾稍扬,露出清浅温柔的笑容:“怎么了?” 盛怀昭垂下视线,看着两人紧握的手,很轻地用指腹摸索他的掌骨:“若你不想,便不去了?” 这个“不去”为的是什么,两人皆是清楚,却谁也没有说破。 “毕竟是为江少主的妹妹祈福,”云谏挽唇,藏在另一侧不让盛怀昭的看到的手细微地颤抖着,话却很体面,“还是去吧。” 系统观察很久:小哭包这到底是要不要下线啊,我看他挺精神的。 盛怀昭沉默着,由云谏牵着在人来人往中前行。 河边灯火辉煌,围在岸边的冕安城民和谐友善,看到江尘纤时纷纷低头行礼,江少主不摆架子,安然回礼。 四周喧嚣热闹,剑君带着两个弟子走走停停,显然乐在其中。 他取了一盏灯,在河岸碰到一个揪着裙子担惊受怕的小姑娘,剑君便倾身而至:“扶着我吧。” 小姑娘眼睛圆溜溜的,像两颗漂亮的黑葡萄:“谢谢大哥哥。” 剑君轻笑,由她抓着自己的袖子缓缓蹲下身,把漂亮的花灯放到水面。 “你为何而祈福呀?”他问。 “为江小姐,也为冕安。”小姑娘看着河灯飘远,退回安全的距离,双手合十,“听娘亲说我们这儿的天破了个大口子,剑君爷爷废了好大劲儿才补回去,不让妖怪抛出来。” 小姑娘嗓音有些颤抖:“希望剑君爷爷能把天补好,不要让爹爹娘亲担惊受怕。” 虽然清楚冕安因魔域大开一事滋生不少谣言,但江尘纤一行人毕竟离市井太远,到底是不清楚普通百姓有多惶恐不安。 连如此稚嫩的孩童都知道放灯祈福,江尘纤自责不已。 “没关系。”剑君轻轻给她送了朵桃花发簪,“剑君爷爷很厉害,一定能保护好冕安的。” “谢谢大哥哥!”小女孩糯声糯气地接过发簪,小圆脸上的忧愁瞬间散去,“只要心诚,愿望就一定会实现的,我希望江小姐早日苏醒。” 剑君轻笑,也将手里的灯放入水中,回头看着身后的人:“你们也来。” “怀昭。” 一盏漂亮的莲花河灯被捧到眼前,盛怀昭随之便听到云谏低浅的鼓动:“我们也去放灯吧。” “你去吧,我们放一个就好了。”盛怀昭轻轻松开他的手,站在原地。 失落轻覆在眼尾,云谏轻巧地点头回首,带着莲花灯到岸边。 夜间的河面像是倒映的天幕,那袭身影仿佛就在眼前陷入黑暗,盛怀昭不自觉收紧了手心。 ……他在担心什么,又想逃避什么。 云谏在河边站了一会儿,似在河灯内放小纸条,片刻才将灯放出去。 盛怀昭下定决心要将人待会偏殿,却见云谏起身时脚步一晃。 周边有人惊呼出声,他瞬间上前拽住云谏的手腕:“怎么了?很不舒服吗?” “没事。”云谏脸色渐白,薄唇抿紧,被握紧的手稍稍回挣。 盛怀昭察觉异端,迅速掰开他的指尖。 掌心血肉模糊。 为了强撑着不入睡,云谏竟然悄悄地把手心划破。 盛怀昭抬头,跟前的人却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仿佛又想勾出温软的笑容了事。 “你不必……” “怀昭。”云谏轻声打断他的话,“若我说,河灯上我许的愿与冕安江氏无关,只是单纯地希望我与你长相厮守,你会厌我自私吗?” 盛怀昭只觉得心脏像是凭空被攥住,细密的疼在此蔓延。 “不会。”他垂眸哑声,“我怎么会。” “若是这样,我……” “啊——” 话到一半,一身是伤的战敖从天而降。 飞扬的尘土激荡出惊慌,人群纷乱退让,谢缙奕下意识守在淮御剑君跟江尘纤跟前。 盛怀昭与云谏的对话无疾而终。 “怎么回事?”江尘纤眸色凛然,看着追赶而来的众护卫。 战敖捂着胸口,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慢吞吞地吐出一口血:“是,是引麓薛氏……” 江尘纤眸色一蹙,引麓薛氏素来与江氏不对盘,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冕安? 云谏下意识轻握住盛怀昭的手,嗓音喑哑倦怠,却依旧带着阴沉:“来者不善。” 盛怀昭也猜到了,毕竟没有哪家贵公子登门拜访能把人家的保安打倒在地的。 他回神侧眸,剑君仰头看着冕安的上空,神色稍沉。 “薛,薛公子他带了个人,昨日已欲击善恶衙府的鸣冤鼓,只不过被我们拦了下来……”战敖牙关紧咬,“但今天他们说必须见到少主。” 盛怀昭回味着战敖的话,问系统:江尘纤跟那个薛氏有什么过节吗? 系统:过节还挺大的,原书的设定有句话叫南江北薛,当年修真界被两大家族的势力所笼罩,财力也是旗鼓相当,但后来引麓薛氏祖上的音修大能仙陨后,薛氏便趋向下坡路,独留江氏一家独大。 江家与薛氏素来不对付,而江尘纤跟薛家那位趾高气昂的二少爷薛亭柏亦是死对头。 系统:就像高考,江尘纤跟薛亭柏都想考上元星宫,但江尘纤因为魔域一事止步不前,后面弃考了,而薛亭柏则是以高分过线,但却偏偏没有去元星宫报道,反而是在不久之后,拜入了名列第二的无愧宗。 盛怀昭:让我猜猜看,后面是不是薛氏开始造谣,说什么江尘纤想拜却拜不上去,自己却不屑于拜入元星宫? 系统:你真聪明。 二人皆算落榜,但薛家却借机生事,传出薛亭柏的剑心与元星宫的剑道相悖,让元星宫当日派下来的仙鹤接了个空。 盛怀昭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 他不觉得薛亭柏会是为了诋毁江尘纤就不入元星宫的人。只要是修剑,大概没人不想拜入剑仙门下吧? 事出反常必有妖,与其说薛亭柏是纠结什么剑心相悖,保不准是他不敢面对淮御剑君。 “薛,薛二公子还带了个人来,”战敖轻咳,“姓盛,怀着灭门惨案求薛公子替他做主。” 此言一出,就连居于局外的剑君都察觉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姓盛?”江尘纤蹙眉,随后便听见冕安善衙府响起了鼓声。 战敖颔首,余光扫向盛怀昭与云谏:“是,叫盛城,说是盛公子的兄长,说他……杀了人。” 盛怀昭神色微凛,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盛怀昭被盛府收养的原因,就是替那位盛家那位盛城少爷去送死,而因为他穿书后却没有按剧情走,反而是遇到了云谏,反杀那个□□折磨他的地魔,因此也更改了盛府十三口的剧情线。 原书的剧情,他们是被盛怀昭堕魔之后复仇杀死的,而今盛怀昭没找他们算账,那位死剩种反倒说盛怀昭与魔修苟合,杀了盛府一家十三口。 云谏眉宇稍凝,回头看着身侧的人。 他与盛怀昭的记忆里并无这一部分,为什么?是夜间的自己所经历的? 盛怀昭的注意力集中在眼前,没有察觉他一晃而过的表情变化。 江尘纤回头看着身后的人:“怀昭,这是怎么回事?” “呵呵。”盛怀昭嘲弄一笑,“那位盛公子可真是煞费苦心,散尽家财找上引麓薛氏上冕安沉冤昭雪。” 先不提盛老爷本就沦为邪修走狗一事,即便盛府再富裕,那也只是因为在穷乡僻壤的山里,那种小门小户也敢跋山涉水上来仙岛要人? 而且那个盛公子胆子比苍蝇都还小,当初知道自己被当成魔尊祭品,哭爹喊娘整整绝望了三日,却连跑的胆量都没有,他当真敢到修真门派闹事? 淮御剑君将视线抽了回来,回首在盛怀昭与云谏两人身前捏了个诀:“我施了屏障,能遮掩你们二人的气息,过去看看吧。” 庄严肃穆的善恶衙府外,獐头鼠目的盛公子被战敖拦在殿外,身侧几个修者剑拔弩张。 云谏牵着盛怀昭到时,执掌善恶衙府的女官在衙府前,神色不愉至极。 “盛公子,我家少爷近日正在养伤,既然你击了鸣冤鼓,那盛府的事我们便一定会管,但今夜是冕安为江小姐祈福之时,已设了入界禁制,你们若是为来冕安闹事,请回。”女官神色凛然,漠然道。 善恶衙府息人之诤,彰善罚恶,主掌此地一切事物,而鸣冤鼓一响,则证明所求之事十分严重,是要先写诉状书陈诉冤情的。 然而这位盛城公子仗着自己背后有引麓薛氏,肆意妄为不说还两手空空,上来就仅凭一张嘴叫惨,晦气至极。 盛城在女官的审视下心生怯意,瑟缩地往后退了半步,被一个黑袍男人摁住。 男人颜色阴沉,威胁道:“不准动。” 人前,身穿玄墨腾蛇袍的青年往前一步:“冕安这善恶衙府素来以伸张正义,洗清冤屈出名,怎到了现在,要将击鼓求助之人扫地出门?” 系统:玄墨腾蛇,这是引麓薛氏的族徽,这就是那个叽歪的事儿比薛亭柏了。 盛怀昭也猜到了,敢在这种地方无脑撒野的,估计也就薛亭柏了。 原书里在江氏招安云谏后,薛氏也曾用这种“伸张正义”的手段来冕安闹过事,只不过后来被云谏踩在脚下,灰头土脸地滚出冕安。 眼下找事的由头、对象都换了,但手段没换。 薛亭柏摇着手中的折扇,笑意如妖:“早就听说你们家江少爷与心术不正的江湖术士来往密切,这么巧前两天他住的乐雅宫又塌了,你们……当真没有包庇什么?” 此言一出,怀疑的是整个冕安。 女官面色愤然:“胡说八道!” 薛亭柏折扇轻敲,收在自己的掌心,笑嘻嘻地走到女官跟前:“大人,既然你如此愤怒,要不拿点证据,证明那只是流言蜚语,是有人恶意污蔑你们冕安清白,嗯?” 盛怀昭被他这个嗯拖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仿佛跳入油田游了个泳,油得浑身难受。 女官凛冽的双眸轻抬,渗出冷笑,灵气萦绕的铁鞭一甩而出,将薛亭柏震退好远。 黑袍人眼疾手快地抬手接住薛亭柏,他愕然站定,侧脸火辣辣地疼,这才发现自己被甩了一鞭子,正好甩在他的右侧脸,差点鞭到眼睛。 先前的轻浮变作屈辱,他愤懑地甩手想反击,紫曜剑铮然刺在跟前。 谢缙奕翩然而至。 “谢道君不愧是第一剑修,人未至,剑先来,佩服。”薛亭柏拱手作揖,端的却是阴阳怪气。 盛怀昭本来好整以暇地在看跟前的猴戏,却发现控制住盛城的那个黑袍男人双眼是死寂一般的漆暗森然,凝着他们这处仿佛鬣狗盯住了猎物。 ……怎么可能,剑君可是施下了屏障,普通人当是看不到他与云谏才是。 而这种近乎贪婪又绝望的眼神只出现了一瞬,在盛怀昭察觉时又迅速隐匿与那身不透风的黑袍之中。 “云谏。”盛怀昭下意识喊道身后人的名字。 “……嗯?”云谏轻靠到他的身侧,“怎么了?” “没事。”盛怀昭抿唇,忽略了刚才一晃而过的不安。 江尘纤朝女官颔首,回头淡然:“若薛公子执帖而来,当是冕安的宾上客。” “我可不敢当你们冕安的宾上客,”薛亭柏冷笑,“而今四洲八宗皆知你冕安收留了剥皮魔修,这位盛公子家中十三口更是遭此人所害,我今日前来只不过是代盛府与半个修真界要一个答案。” 又是剥皮魔修,又是十三条人命,薛亭柏一张嘴便给盛怀昭与云谏安了不少罪名。 偏偏那日谢缙奕与云谏打斗的动作却是不小,落了话柄让他借题发挥。 “既然薛公子信誓坦坦说江氏与魔修勾结,那你们的证据呢?”江尘纤反问。 “证据?”薛亭柏略一回头,看向身后的黑袍人。 黑袍人极轻地颔首,薛亭柏便胜券在握:“你的乐雅宫破了那么大个顶,当真觉得别人看不见?况且今日冕安附近的仙域苦受剥皮魔修困扰,我在调查的途中……拿到了这样东西。” 薛亭柏覆手一翻,是一根短小的指头,他覆手轻拨,指头里边传来了孩童哀戚的啼哭。 “不要杀我,你不要杀我……” “江少主说了,皮只要最好的,要怪你就怪他。” 随后是刺耳的惨叫,死亡的哀嚎。 江尘纤面色惨白。 怎会如此?那魔修卖他时,分明说了是死人堆里剥出来的皮…… 怎么是活人…… 居然是活人! 他害了人! 看着江尘纤面色惨白,盛怀昭心觉不妙。 难怪这个薛亭柏信誓坦坦上门找茬,原来是手里有东西。 先前他就觉得江尘纤能接触到魔修一事很有蹊跷,而今看来,这更像一个局。 有人知道江尘纤思念成疾,故意引诱他与剥皮魔修相遇。 薛亭柏暗藏得意:“不知江少主你可听说过问鬼寻魂术?此术法向来用于寻求已死之人的残魂沉冤昭雪,若有生前遗物也可凭此寻回,若江少主坦然敞亮,确信冕安与那剥皮魔修毫无关联,便让我试试?” “你什么意思?”江尘纤沉声道。 “没什么,就是好奇,我要是真的问鬼寻魂了,会不会在你们这灵气富饶,华美堂皇的冕安仙城里,找出一张人皮来?” 谣言虽然已被辟谣镇压,但多少成了仙岛的隐疾,若江尘纤拒绝搜寻,更容易招致猜忌,致使人心惶惶。 “或者说,你们冕安不是有个问罪台?凡是含冤受屈之人只要上去,便能将记忆毫无造假地原般呈现,江少主若觉得在仙岛问鬼寻魂有伤灵气,便让你救出来的那两位修士上台如何?” 众目睽睽,薛亭柏奸诈狡猾,只是两个选择便将江尘纤架在道德高地进退维谷。 若他答应,人皮与魔修一事暴露无遗,而若他不答应则会逆了民心,失了民意。 “江少主,如何啊?” 江尘纤双拳紧握:“乐雅宫……并非魔修所毁。” “不会吧……我那日分明听到说是与魔修打架……” “少主脸色好差,难道说真的有问题?” 看着城民情绪有变,薛亭柏咄咄逼人:“乐雅宫到底怎么毁的,上问罪台便一清二楚,江少主你这一句话是否太过片面?” 四下目光凛然,显然急需江尘纤给予答案。 “既然薛公子不信缙奕的话,那本君的话,可做证词?” 寒意如霜结落在地,生是凝成了一道冰阵,淮御剑君御阵而出,一头银发夺目生辉。 薛亭柏是万万没想过元星宫的剑君会在这里,即便再不情愿,也不得不低头跪地。 “缙奕前日与一位剑修切磋,动作是大了些,本君今日亲自前来致歉。”淮御剑君落下视线,盛城早就吓得哆嗦不已,双腿一曲跪倒在地。 他问:“这位公子,你有何冤屈?尽可告诉本君。” 盛城不过凡夫俗子,见到修士都当神来供奉,而今看到剑君,更是吓得肝胆欲裂,光是呼吸都困难,更何况说话。 他险些要趴下,却被身后的黑袍人紧紧按住了肩膀:“别动。” 薛亭柏见他魂不守舍着的模样,咬牙暗骂。 前几回的闹事虽是引起了其他宗门的注意,但今日淮御剑君一出现,所有疑虑流言皆将被冲散。 谁敢质疑当今第一剑君的话,谁又敢在他面前撒谎? 薛亭柏回头,与黑袍人对视一眼,后者衣袍微动。 随后,人群之外的云谏便瞬间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一阵炽痛! 仿若千百只噬心蚁在啃咬心脉,剧烈的疼痛瞬间蔓延,他本就强撑的意识骤散成雾。 盛怀昭眼疾手快将他抱在怀里:“云谏?!” 意识朦胧间,云谏的识海深处传来了一道低哑的男音。 “谏儿。” 沉闷,喑哑,带着说不清的熟悉。 “谏儿,怎么能连师父都忘了呢。”男声低道,带着阴郁的隐怒,“为师不是说过,不可靠近元星宫的人么?你怎么……不听呢?” 云谏睁开朦胧的眼,颤抖的视线越过人群,落到了盛城身后的黑袍人身上。 那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疾风卷起,露出了黑袍人藏在衣间的手。 不是正常人手,而是被侵蚀烧灼后附着鲜红血肉的白骨森然,上面覆盖拼凑着肤色各异的人皮,像是某种兽类的利爪。 而那只爪子,正向着云谏,勾手轻招了一下。 仿若某种召唤,一瞬能撼动魂魄。 体内的蛊虫瞬间发作,云谏屈膝跪落在地,跌入盛怀昭的怀里。 他嗓音颤抖,像是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之中,气若游丝:“怀昭,我疼。” 第29章 方才还晴空万里的仙岛上忽然凝出了一缕魔气, 随后便是重云叠嶂,山雨欲来。 空气中凝卷的煞气不断攀升,已经让寻常修士倍感压抑。 护城侍卫迅速疏散城民, 徒留不请自来的三人在原地。 “魔修?”薛亭柏双眼冒光, 得逞的兴奋驱散对剑君的敬怕, “剑君, 恐怕前日的切磋, 不仅是动作大了些罢。” 淮御剑君亦没想到是自己布下的结界内出了异常,他回头向谢缙奕递了个眼神,后者瞬间了然,回首迅速进入阵中。 薛亭柏刚想跟上一睹真相, 骤然而起的结界却如钟罩, 将跟前的诡变之地笼盖其中,不泄丝毫。 剑君的神识剑落在薛亭柏跟前, 一步不许眼前人靠近。 他的嗓音漠然孤冷:“兴许是先前救江小姐时镇压的魔兽躁动罢了,本君处理便是。无关人等,请回。” 只一句话,让薛亭柏脚下生寒。 剑君转步沉于结界之中, 只剩下江尘纤独守在前。 “薛亭柏,”江尘纤执剑而来, 面色凛然, “滚出去。” 薛亭柏看着他气势汹汹,牙根紧咬。 魔域魔兽的事情薛亭柏一概不知,他只是听黑袍人说江尘纤心有魔障,将要走火入魔, 从那个鬼地方走一遭定是神魂尽毁, 这才纡尊降贵跟这姓盛的废物来冕安“讨说法”。 可眼下看来, 江尘纤哪有半分入魔的迹象? 薛亭柏再不知好歹也不敢与剑君对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结界成型,冕安的侍卫迅速赶来把守。 恼然回头,却发现先前浑身颤抖如筛糠的盛城已然跌倒在地,似早已丧命。 那黑袍人果然是用了秘法控制着废物。 这等惨样让薛亭柏都心底一悸,他下意识回首寻罪魁祸首,却发现黑袍人早已了无踪影。 被利用的愤怒涌上心头,薛亭柏愤恨地踢了一脚盛城的尸骸。但无论他们目的如何,冕安仙岛都已经大乱,他眼下该做的就是置身事外,来日再与四洲八宗一同问责。 “你也就现在敢逞凶了,”薛亭柏放下狠话,“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你这破岛圈养魔兽魔修,七大宗门定会围剿你们这群伪君子,到时候元星宫都保不住你们!” 江尘纤双目猩红:“滚——” 将人赶出冕安之后,江尘纤目色担忧地看向结界内。 他修为太低,剑君让他留在此处,必是不想让他进去拖后腿。 垂在身侧的双手愤懑握起,他无不唾弃此刻自己的软弱……人心惶惶,灾厄不断,这便是他执掌的冕安。 “江少主!”明舜气喘吁吁地跑到跟前,飞砂走石将他绊倒在地,灰头土脸浑身狼狈。 江尘纤迅速将人扶起,迎上小和尚焦急担忧的目光:“魔修的气息又现,这是怎么回事,怀昭呢?云谏呢?” 江尘纤目色愧然:“在阵内,不清楚。” 明舜嗓音轻颤,回头看着阴霾遍布的夜穹,心底寂然。 谢缙奕与淮御剑君赶到阵内时,云谏与盛怀昭毫无踪影。 “魔气残存,有人来掳走他们。”谢缙奕紧握紫曜剑,下意识想布开神识去搜寻踪迹。 淮御剑君右手轻抬:“我布了结界,若未解禁,可入不可出。” “那是为何?”谢缙奕回到先前云谏与盛怀昭站的地方,空无一物,“这魔修居然如此强大,能在师父您的阵法中藏人?” 淮御剑君腰间的照月剑出鞘,剑意破风击碎眼前所有虚假的幻象。 被魔气扫荡的结界内一片狼藉。 身着黑袍的男人跪坐在阵芯,跟前放着一个血红的器皿,而他以断手为杵,在掌骨中研磨出肉碎,浇在了器皿上。 器皿注入血气后隐隐鼓动,吸食了足够的血肉后更严密地合成一团。 剑君面无表情,照月剑当空而落将黑袍人破开两半,而侧身倒下的躯体里迅速爬出了各种毒虫,很快只剩一个空壳。 饶是谢缙奕见过不少魔兽,也因眼前的景象所恶心。 “竟然是这种傀偶。”谢缙奕面露恶然,“他本体不在此处!” 傀偶术是器修所研究出来的一种差遣所用的工具,向来是用死物制成,却从未见过用毒虫炼制, 如木头瓷器之类的死物炼制简单,而且便于控制,但若是活物,不仅需要凝出外形,则还需要分魂去操控活物的一行一动,否则傀偶将不受控制。 这黑袍人却将分魂傀偶这样弃用,其修为定然不低。 剑君上前,用剑尖刺入这团如心脏般跳动的邪恶器皿,但上古神剑竟然也无法刺出分毫裂缝。 “他们在这里面。”谢缙奕看着分毫不动的神剑,牵出一个令他心魂颤抖的器物:“这是禁皿吗?” 剑君颔首。 禁皿是传言中的邪术之一,是魔修提升自身修为的大补之法。 练蛊者选择上万种毒虫提炼出噬心蛊,将蛊寄存在活体炉鼎中,再以灵药仙丹供养培育,至炉鼎达到最高修为后放入禁皿逼其渡劫破镜。 渡劫失败,则先前的所有前功尽弃,但若渡劫成功,也会迅速被这血红的器皿囚禁炼化,随着年月凝成神丹。 吞服之后,一夜之间便能从凡人跃及一界之主。 但神丹亦非所有人可服用,它的每一步都需要炼丹之人的血液滋养,到最后若是他人所服用,将会爆体而亡,是以那个黑袍魔修敢将此皿放置在此地,除他以外没人能吞服这颗丹药。 “但徒儿听说禁皿虽然了不得,但无论是毒虫、还是炉鼎的选择都相当严苛……” 想一夜得道哪有那么简单,蛊虫难找,活人炉鼎更难找,甚至连最后的禁皿都需要上古魔兽的颅骨所制,且期间极容易遭蛊虫反噬,一步踏错,万劫不复。 淮御剑君叹道:“如此,足以证明云谏万年难遇。” “师父,可有解救的方法?” 谢缙奕问得真切,几乎是将近央求。 若是以前,淮御剑君当很乐意看到自己的弟子为他人上心着急。 “禁皿乃上古邪术,无人使用过,亦无人破解。”淮御负剑而立,“为师尽力一试。” 谢缙奕神色紧绷。 连剑仙也只能尽力,云谏与盛怀昭……怕是凶多吉少。 禁皿内 云谏紧靠在盛怀昭怀里,蛊毒的剧烈疼痛让他浑身痉挛,清澈的眼泪似失控般接连而落,将盛怀昭的衣襟染湿大片。 理智在刹那间被人抽空,云谏的一身翎羽像是被利刃折断,只剩白日里最纯粹的软弱。 “疼……好疼……” 似受伤的小兽在黑暗中低呜,泣音破碎脆弱,仿若天地间独剩他一人承受痛苦,连细弱的哭声都像渗着血迹。 盛怀昭紧紧地抱着他,只觉得胸口被浸湿的地方也有什么跟着在隐隐作痛,他轻柔地抚摸云谏的发顶:“没关系忍一忍,我在这儿,我陪着你。” 识海的系统慌张不已:这这这,怎么冰山蛊毒发作是乱杀人,疯狂打架,而小哭包蛊毒发作只剩眼泪了。 盛怀昭只嫌系统聒噪,紧抱着怀里的人,慢慢替他揩去眼泪。 从前也没觉得云谏哭起来多让人心疼,眼下怎么连呼吸都随云谏的哭泣愈发艰难? 盛怀昭看着眼前云雾迷蒙的结界惴惴不安。 云谏的异动绝对不小,剑君或者谢缙奕应当是能发现的,可到现在还没有支援的动静……怕是出了险恶的意外。 “娘……”怀里的人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先前在发抖的手紧紧攥着盛怀昭的手腕,力道之大,竟连指印都深陷三分,“别走……别抛弃我……” 盛怀昭低抽了一口气,压下嗓音:“我是盛怀昭,云谏你冷静些。” 然他的安慰却不起作用,被痛苦囚困的人似沉静在某段痛苦至极的回忆里,行不受控。 “谏儿知错了……谏儿知错了……” 心里有伤。 盛怀昭先前的急躁难安渐渐沉定下来。 从一开始他就看出来了,云谏的小哭包人格对他有种病态的依赖,言听计从,忠贞不渝,分明知道他有所隐瞒也照单全收。 盛怀昭先前觉得是麻烦,他毕竟是要完成任务离开这本书的人,可如今回想起这个念头,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残忍。 要真那么坚定,当初就不应该留出机会被这株菟丝花缠上,导致现在愈发密不可分。 盛怀昭轻握着小哭包的手,云谏为了不让夜间的人格觉醒,居然在旁人无所察觉间把手心划得血肉模糊,深可见骨。 那么怕疼,又那么残忍。 他长叹一口气,像抱孩子般让云谏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安抚着噩梦里的人。 “我不走,不抛弃你。” 云谏低浅的声音远去,安静地趴在他的肩膀上,只是偶尔抽噎着,哭腔未褪。 “好伤心啊,真让人心疼。” 混杂不善笑意的男音从身后传来,盛怀昭迅速回头,看到的是一袭被风裹卷猎猎翻飞的黑袍。 盛怀昭下意识将云谏抱紧在怀里,警惕地看着跟前的人。 先前这袭黑袍躲在薛亭柏身后时他就意识到这人有些不对劲,但没想到他能在剑君的眼皮子底下出手。 “还真是情深意切啊,这样都紧抱着他。”男人将身上的黑袍轻拢,露出一张正气凛然的脸,而偏偏伸出黑袍的那双手却如被地狱里的恶鬼洗练,枯瘦狰狞。 贴附在上面的人皮斑驳脱落,露出被恶臭血肉粘附的森森白骨。 盛怀昭思绪瞬停:“……你才是在冕安附近为非作歹的剥皮魔修。” 男人将粘在手臂上的一截薄皮撕掉,扔在地上:“脑子倒是不错,“难怪……” 他言语稍顿,像是触及到某种隐秘的禁制,转而阴邪一笑:“能带着我的徒儿一躲再躲。” 这人是云谏的师父。 放在一开始,盛怀昭大概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能教出原书里绝世天才正道男主的,能是一个魔修。 盛怀昭与他对视,却越发觉得有另一双眼睛,透过了这魔修,在盯着自己。 当日云谏渡劫失败灵核尽碎,他也没见过此人的踪影,这样放任不管,怎么可能担得起“师父”之名? 系统迅速根据关键词搜寻:这魔修叫莫壬,器修大能,原来也是一方正派人物,但酌月宗灭门之后,他便就此销声匿迹,世间层传言他已经死了。 但事实自然不是如此,他是受天赋所限,修为到达极端无法突破,在日积月累的尝试与失败之后,他终于生出心魔,且受心魔指引堕入魔道,甚至盯上了男主。 但他在原书里只是作为回忆杀出现,作用是巩固男主的命途多舛,将他的人设丰富得更加饱满。 也就是说无论如何,莫壬都不是该存在于现世,且继续作祟的东西。 可现在,他却违背剧情出现了。 “把他交给我吧,他的噬心蛊已经是第二次发作。” 莫壬露出阴森狰狞的笑容,“此蛊根深心脉,若发作三次便会爆体而亡,即便你仰仗的剑君也救不了他。” 三次。 盛怀昭紧抱着怀里的人,心跳提速,面上却无丝毫改变:“对自己的弟子下如此狠手,你可真是鞠躬尽瘁,德高望重。” 莫壬轻慢一笑:“不然这样一个剑修天才,凭什么为我所用呢?” 见盛怀昭没有丝毫动摇的意思,莫壬那只枯瘦如爪的手从怀里轻慢地摸出一件法宝。 煞气萦绕的黑色古木圆盒,他甫一打开,一只百足长虫瞬间绕着他的指尖攀爬而行。 硕大狰狞,细长密集的长足瞬间就让盛怀昭心沉如冰窖。 “知道这是什么吗?”莫壬俯身,靠近盛怀昭跟前,“这便是你怀里的少年体内的蛊。” “让我想想……彼时云谏只有七岁,刚被他的生母所弃,飘摇无依地被我捡走,黏人得不行。”莫壬像是回忆到什么好笑的事情,“我说收他为徒,他便跪地朝我磕头,即便我掐着他的脖子将蛊刺入他的腹中,他也只是低低地哭,反抗都不会。” “你说,他多可怜。” 暴怒从阵痛的胸口蔓延,莫壬尚未反应过来,白虎凭空而现,从身后迅猛地将他拦腰咬断。 盛怀昭站起身,这才发现自己收在云谏腰际的手止不住在颤抖。 他指节轻落,那白虎便如完全挣脱了禁制,咆哮着撕碎跟前的畜生。 系统是第一次见盛怀昭发怒的样子,跟想象中的咆哮狰狞青筋满面截然不同,他的怒火是悄无声息地达到顶点,随之瞬间爆发,不会有一丝多余的拖延。 若非他手无缚鸡之力,倒真会令人胆寒。 莫壬的身躯被恶虎碾碎,它的口涎垂落瞬间将碎骨腐化大片,显然是没想给他留个全尸。 傀偶破碎之际,莫壬有一瞬的意外,他竟然没想到看起来羸弱无力的少年竟然藏着这一手。 “——我说了,小瞧他是会丢掉性命的。” 如命令般的天音落在莫壬耳畔,他瞬间沉下脸色:“是。” 他确实不该轻视“主人”给他的提示。 “……呵……呵。” 低沉的笑从身后传来,盛怀昭迅速回头,却发现空无一物。 “你难道以为,我会就这么简单地死去吧?”莫壬的声音盘旋而落,回荡在四周。 系统刚被吓得瑟瑟发抖,却本能察觉到一丝异样。 系统:宿主,莫壬刚刚靠近的时候,我好像……感受到了其他穿书者? 但不可能,一本书规定只有一个宿主,若多人穿入将会导致剧情崩塌,会在一切开始之前就被彻底格式化的。 盛怀昭已经是最大程度地在挑衅这本书的底线了,若还有其他宿主在书里,早就崩了。 盛怀昭微微眯眸,虽然系统说的话有些颠三倒四,但他却明白了:你的意思是,眼前这个叫“莫壬”的鬼家伙,可能不完全是原书里那个莫壬? 系统:只是存在这种可能,因为我现在检测,却又没有其他穿书者的活动迹象。 可目前来说,莫壬的一举一动都是符合原书里他迫害云谏的剧情线的…… 而且白虎刚刚将他咬碎了,若这“莫壬”也是宿主,那应当也会受到反噬,不会如此悠然从容地继续作恶。 或许只是多虑。 但愿只是多虑。 莫壬嘶哑的笑声二度传来:“我还要活着,取你们二人的性命!” “你是器修,不过是将我们困在某种器皿之间。”盛怀昭抱着云谏轻靠在白虎跟前,环视四周。 如今情况紧急,他来不及去分析莫壬存在的各种疑点,首要是护好怀里的云谏。 话音刚落,盛怀昭便听到迷雾四周传来窸窣的响动。 身后的白虎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像是遇到了相当棘手的敌人,獠牙尽显。 随后,雾中的魔物缓缓涌出。 白虎守在跟前,尚未开始反抗抵御,不知从何而来的巨蟒瞬间绞于它的四肢,让它瞬间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悲鸣溢出,盛怀昭当即将它收回手中,却发现莹润的玉齿蔓延出裂痕。 此地魔物跟白虎显然不是一个等级的,光是一条蛇就差点将它绞杀。 巨蟒蛇信轻吐,獠牙间漫出毒雾,在左右两侧凝聚成形,这居然还是三头巨蟒。 盛怀昭薄唇轻扬,神色阴戾。 他本想将眼前的巨蟒吞服御用,但却没想到魔兽的数目如此之多。 识海的系统又在嗷嗷大哭,盛怀昭却冷静无比:这里的魔物是从魔域而来? 系统点头:是,都是莫壬从魔域中挑选的精锐,个顶个能打。 盛怀昭收摄心神,覆手凝出了漆黑色的蛋。 如果自魔域而来,那就有解决的办法了。 万物生落地生根,在魔兽围剿过来之前迅速凝成苍天大树,蔓延横生的根枝瞬间将盛怀昭与云谏拢在其间。 此物与白虎不同,它是魔物中更高级的存在,狂躁进攻的魔兽在察觉到古木的神息时瞬间停下了躁动,望着参天古树止步不前。 一物降一物。 然而未等盛怀昭有一瞬喘息,万物生的枝干迅速将他的四肢绞缠,他和当初的江菀珠一样被束缚其中。 他忽视了四肢传来的痛,下意识去寻受伤的人。 云谏不知所踪。 “……你还敢召我?!”低哑的声音男女莫辨,竟是万物生稚嫩的灵识在说话。 它此前只汲取过江菀珠的灵智,嗓音自然也与她的声音有三分相似。 盛怀昭阴郁道:“我是你的主人,为何不敢?” 万物生嗓音一滞,无法反驳。 它甚至连自己为什么会被盛怀昭连根拔起,成为掌中之物都不知道。 盛怀昭一声令下:“吞噬地上的尸身。” 万物生即便拼命反抗,但却如受指令般落到地上将莫壬的尸身吸收吞噬。 这可古树除了能威慑魔兽,还有探知魂识的作用。 “他的魂魄可有异样?” “残魂一缕罢了!”万物生嫌恶地哕了一口,“还是饱含憎恶,厌弃的残魂。” ——也就是说,莫壬并非“宿主”,他与云谏一样,是书中的人物。 盛怀昭顾着分析思索,却没想到自己的命令钓起了万物生的胃口。 于万物生来说,世间一切情绪都是最好的食物,愤怒、欲望、仇恨…… 江菀珠的过往里只有江家对她的呵护与宠爱,几乎没有什么负面情绪,所需的七情六欲万物生无法品尝尽兴,所以这么些年一直没有诞生出完整的魂识。 但万物生凝着沉浸于哀戚里的云谏,却舔了舔嘴唇。 它有机会能补全所有未品尝过的爱恨嗔痴。 “不准动他。”盛怀昭眼睫拢出沉郁的阴影,像是墨色吞噬了所有明光,沉冷得让人心悸。 万物生转念一想,将枝节落在盛怀昭的额前。 “……你也一样。”万物生愈发兴奋,他这位“主人”识海里隐藏的情绪要更加浓烈。 “做个交易怎么样,我进入你们二人的识海,汲取我想要的之后,便救你们。” 盛怀昭侧脸避开它的触碰:“你凭什么与我谈条件?” “凭我们生死与共,相依为命。”万物生笑声清脆,汇集成一团灵光,落入盛怀昭的眉心。 异物入侵,盛怀昭双眸紧闭,承受着这等陌生又隐秘的触觉。 万物生的光团稳稳落定,赫然睁开眼想巡视自己新占领的地盘,而下一瞬……却跟另一团光面对面。 系统与万物生两团灵气面面厮觑。 系统:……Hi? 万物生得意的笑容瞬间凝滞,在瞬间气得发抖:你识海里居然还藏着其他东西! 第30章 于修者来说, 识海是凝神静气,育养真元的隐蔽之地,许多大能闭关修炼时便沉入其中, 静思问心。 于盛怀昭, 这里则是与系统相连的精神世界, 更是决然不容外人入侵的。 系统也没想到这个世界里居然有其他东西能在宿主的识海里遇见自己。 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在刚刚那一瞬间会出现某种类似被抓奸的感觉, 系统瞬间反驳:“你才是不请自来那个, 凶我干嘛?” 万物生素来认为自己的存在高于一切魔兽,先前被盛怀昭收服后发现他体内有一头白虎时,它已经相当不爽了,但白虎毕竟只是个畜生, 一辈子也不可能开智, 而它可是要进化成人的,便不与禽丨兽一般计较。 但发现亦有自我意识的系统时, 万物生不悦到了极点:“你不是只有我一个上古神木?你到底藏了多少人?你为何如此三心二意?” 系统似乎嫌它发作不够,嘴欠地添油加醋:“虽然你闯进来了,但他宠的只有我。” 万物生:“啊!!!” 盛怀昭:…… 他刚刚怎么没觉得万物生也是个活宝。 修者的识海一如他们的修为,修为精进高超的人识海雕栏玉砌, 碧瓦朱甍,而像江菀珠之类的凡人则是温馨可爱的乡野山庄, 苍郁青葱。 但他没想到, 盛怀昭的识海只是一片苍茫的白,辽阔无边,令人心渗的寂寥。 而更让它不爽的是,这等隐秘难侵的地方, 早已有了另一团灵气! 万物生盯着识海里的系统, 犹豫半分, 从自身的灵气中漫出树木的枝节,仿着人类的外观凝出腿脚与躯干。 木头娃娃插着腰,蛮横地看着系统:“你能化形吗?” 系统:“我不能,但他爱我。” 万物生:…… 盛怀昭:不爱,谢谢。 系统:“而且你就算化形也是木头,不像人更不好看。” 眼看它又要发作,盛怀昭警告轻咳,系统悄悄吐舌头不说话。 万物深呼吸几次,回归理智,想起自己进识海的理由,指尖生根落地。 然而尚未触及回忆,它却发现盛怀昭的识海有一重坚挺稳健的屏障,没有丝毫让外物入侵的破绽。 它结结实实撞在南墙之上。 盛怀昭的记忆事关这个世界观,是绝对不能被书里的任何人窥探的,所以先前他让万物生去吞噬莫壬,以摸清他没有系统保护的精神禁制。 木头娃娃气急败坏,一屁股坐在识海里生闷气。 早知道就去另一个人的识海里了,至少不用受这等怨气。 越想越委屈,它干脆在盛怀昭的识海里打滚:“你快点过去,我要去云谏的识海里,我不要留在你这里!” 盛怀昭跟系统都被他吵得脑仁疼。 在小东西撒野之际,盛怀昭询问系统:“他进识海能做什么?” 系统:“万物生所谓的汲取灵智实际上是回溯原身的记忆,将从前所经历过的事情唤醒再经历一遍,品尝人间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甚至可以参与其中。” 盛怀昭:“这样不就可以篡改记忆?” 万物生:“可以。但他醒来是否还记得被篡改的一切,取决于我。” 系统、盛怀昭:…… 忘记这小赖皮在识海能直接听到对话了。 但这是个好机会。 因为互换灵核,系统读取不了男主的记忆,而今有了万物生……盛怀昭能把遗失的剧情还有那位畜丨生师父与云谏的因果统统挖掘出来。 盛怀昭心绪落定:“回溯记忆会有什么副作用吗?” 万物生:“……没有什么副作用。” 盛怀昭:“那江菀珠为什么长睡不醒?” 系统瞅着木头娃娃心虚地别开眼,用光团身子往他跟前撞了一下:“问你话呢,眼神飘什么!” 万物生愤懑地瞪他一眼,木头眼珠子略微有些呆滞,却依旧嘴硬:“因人而异,江菀珠修为那么低,自然是有些副作用的,但他能一样吗?” 万物生喜形于色,又在盛怀昭的识海里,这木头娃娃在想什么他一眼就能看明白。 沉吟片刻,他问:“要如何进入他的识海?” 万物生:“靠近即可。” 缠绕盛怀昭双手的枝干褪去,他揉着自己被锢疼的手腕缓缓落地,走到仍在昏迷的云谏跟前。 少年双眸轻阖,细长浓郁的眼睫如夜蝶停落的羽翼,面如沉霜素雪,贴近时甚至能看到上面蜿蜒的血管。 他眼下的两道红痕,在苍白的脸上愈发病态的旖旎浓艳。 只是沉睡,他的两个人格像融合在一起,让盛怀昭拿不定主意该以什么表情面对他。 都是麻烦。 盛怀昭的手心刚贴附上云谏的侧脸,眼前人惨白的嘴唇便轻启颤动。 “……不要靠近我。” 虚弱至此却冷漠不减,是冰山的人格。 盛怀昭偏了下脑袋:“你怎么这么横,我关心你还要凶我。” 云谏微顿,分明知道盛怀昭是故作娇嗔,但还是忍不住抿紧了嘴唇:“是我,你很失望吧。” 盛怀昭反应了一会儿,这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小哭包。 盛怀昭猜过夜间的冰山对小哭包会排斥,厌恶,或者说想铲除那个软弱的人格,但从没想过他会认为自己的出现让人失望。 他悠然拖慢了嗓音,淡道:“你不是挺讨厌我的吗?为什么要那么在意我失望不失望?” 这是盛怀昭一直想问的,毕竟像一开始那样,动不动就对他发脾气、甩脸色、冷言冷语质问才是正常的冰山,他这段时间怎么变得那么矫情。 跟前的人沉默良久,才慢慢睁开眼,落着血色的眼瞳里映出盛怀昭的轮廓。 某种隐秘的情绪被藏在深处,瞳仁之上静如死水。 他喉间有血,磨得声音喑哑低沉:“相看两厌。” 盛怀昭淡然挑眉,还真敢说的。 系统在识海里啧啧摇头,万物生看得糊里糊涂。 万物生:“我分明记得之前他还抱着盛怀昭哭,现在为什么那么冷。” 系统:“这你就不懂了,典型的口是心非。” 万物生的认知模糊懵懂:“意思是他言说讨厌,实则喜欢?” 盛怀昭觉得自己有必要在识海里给两人搭个台子,让它们天天说相声。 系统意识到盛怀昭心情不对,轻碰了碰万物生,一光一木噤声不语。 盛怀昭放下轻触过云谏侧脸的手,如失落般低头:“你原认为我们相看两厌啊。” 云谏被枝干缠绕的指节轻扣,牵连掌心的伤口,隐隐作痛。 该是如此。 盛怀昭的所有温柔,分明都不是对他。 他重新阖上眼,克制自己不去观察眼前人的表情变动,然而新枝却紧握他的手,让他无法摒弃耳畔的声音。 盛怀昭嗓音轻慢,透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狡黠:“……但我看你,不觉得讨厌啊。” 所有的克制一击即碎。 云谏薄唇紧抿,心府的跳动明明比先前要快,却不愿承认般地扭头:“你口不应心。” 盛怀昭又懒散地笑了:“你在这里彰显你的四字成语库是吧?” 他皱眉,为什么总在危急关头这人皆如此轻浮玩闹? 云谏蹙眉想反驳,便听见低轻的笑意:“真难哄。” 哄字温柔,一瞬将那日在魔域里所有亲密的记忆翻涌浮现,种种回忆蒸得他脸颊发烫:“你到底……” 话音未落,刚刚触碰过脸颊的手重新落到脸上,随之而来是眉心轻柔的一吻。 轻如鹅羽拂过,却让他心魂具怔。 他……被亲了? * 万物生渡入云谏的识海里。 若说盛怀昭的识海是虚幻不实的一片荒原,那么云谏的识海则是风雨交加残破不堪的废墟。 万物生都忍不住:“明明修为不低,灵府却残缺如此……” “你不是说要回溯他的记忆吗?”盛怀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吓得万物生浑身一哆嗦。 “你,你怎么跟进来了?”它惊恐道。 盛怀昭也觉得疑惑:“我还想问你,我怎么在这里。” 他承认自己是动了邪心,作恶亲了云谏的眉心一下,结果再睁开眼就在这片废墟里。 先前还在怀疑是不是万物生耍了什么手段把他骗到这里来,但从万物生的反应来看,显然不是。 万物生思忖片刻:“或许是因为你跟我之间那等怪异紧密的联系。” 系统给了正确答案:宿主,你收服的白虎跟万物生都烙下你的刻印,自然与你关系紧密……而识海相当于脱离修真界的精神世界,万物生受刻印限制,便让你也跟着进来了。 盛怀昭了然:就像我遛狗被狗拽着到处跑,狗钻到水坑子里,但因为劲儿大且有牵引绳的存在,我也被拽下去了。 系统:……道理我都懂,但你为什么要把人家男主的识海比作水坑子。 盛怀昭:你怎么不说我把万物生比作狗呢? 万物生警惕地盯着盛怀昭,他从来想过有一天能看到凡人出入别人的识海。 这里可是修者最为隐私的地方,一生都不会容许外人窥探的,它作为上古灵木,千秋更迭万代演变才衍生出此种能力,而盛怀昭却只是亲了那人的额头一下…… 万物生面色凝重。 ……难不成,此人其实很强?先前一直都低估他了? 盛怀昭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小屁孩又在胡思乱想,抬头轻弹了一下它的脑门:“做你该做的。” 万物生是木头,不知道疼,叽歪两下确定盛怀昭是不会离开了,光团碎散,如缥缈的碎星渗入废墟之中。 人世间岁岁年年,风霜雪雨,转瞬筑起的高楼,顷刻腐败的朽木。 昼夜晦暗,引至天际破晓的,是一声婴儿啼哭。 随后盛怀昭的眼前便如电影拉开帷幕,气派恢弘的仙宗里,深阁琼楼间,有幼小稚嫩的生命诞生。 看着被簇拥在金丝襁褓间的幼儿,盛怀昭才意识到这是经年以前云谏刚降生的时候。 一如每个点流的贵派男主,他是高门贵宗的正妻所生,锦衣玉食,无忧无虑。 云谏的娘亲是个气质华美雍容,容貌迤逦的大家千金,更是先天剑骨,既为女子也在一众剑修里傲视群雄。 而他的父亲是器修,一派掌门,气宇非凡。 两人本是佳偶成双,有了云谏后更是团圆美满。 直到六岁那年,云谏的父亲请了同宗德高望重的师兄为云谏亲测根骨,但反复摸测,却只道他资历平平。 没有继承母亲的剑骨,也没有父亲炼器的天赋。 万人之上,手握大权的器修父亲看向一无所知的幼儿,眼底是浓稠的失望。 夜里,素来疼爱云谏的母亲将他抱紧在怀里,长久才叹出一口气。 她道没有天赋也好,至少不会被人惦记。 翌日,云谏的居所便落在仙宗最远处的小殿内,那是个阴霾密布,窄小闭塞,不见天日的牢笼。 有求必应,疼他入骨的母亲不再出现,年幼稚嫩的小孩彻夜哭湿玉枕,等不来接他回去的人。 云谏从小就是个柔软的哭包。 盛怀昭刚出神,记忆回溯的画面骤然落定在偏殿的后院里。 他轻踏在台阶上,脚下是实的,竟是站在了云谏的回忆间。 还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从局外人变成了局内人,系统的识海已经在催促:宿主,你快看万物生! 盛怀昭抬头,这才发现那个木头娃娃仿着他的模样,幻化出人形的外观与四肢,却因年岁不长,只有六七岁的样子。 看来先前幻成木头人偶系统说它丑一事,它牢牢地记了个仇 系统:……不得不说,个小学人精变得还真像,几秒钟里就好像你生了个孩子。 盛怀昭:我要告它侵丨犯我的肖像权。 系统:…… 然而未等盛怀昭把这小屁孩抓回来,万物生居然屁颠屁颠地跑到后院,蹲在了小云谏跟前:“你好呀,你在干什么?” 小云谏没想到会突然冒出个跟他一般大的小孩,手里的果盘在慌乱之时脱手落地,一双眼睛很快红成兔子。 万物生凑到他的跟前,轻嗅:“咸涩的眼泪,是恐惧。” 盛怀昭简直服了它这种简单粗暴的情绪品尝,没忍住从柱子后转步而出,敲了万物生的脑壳一下。 他强装镇定:“不好意思,打扰小少爷了,属下这就带他走。” 小云谏抬手揉了揉眼尾,眼睫轻眨:“你们不是下人吧。” 盛怀昭脚步微顿,冷冷地扫了一眼手里提着的万物生,小屁孩顶着他的幼儿版的脸心虚别开,沉默不语。 虽然知道此地由万物生主宰,如何与回忆里的人互动都不会影响云谏,但盛怀昭还是本能地不想干预他的过去。 总觉得,要是参与其中……会有什么事情悄悄变得麻烦。 但他的衣摆却被小云谏轻轻地拽住了,小孩糯声糯气:“你们要一起吃葡萄吗?” 瞧着他献宝似地把那冰盘里的葡萄呈上来,盛怀昭恻隐之心稍动,手里提溜的木头人一手一颗塞到嘴巴里,像只贪吃的小松鼠:“猴哇。” 盛怀昭真的想敲它。 可惜是自己的脸,不忍心下重手。 看着云谏殷切恳求的眼神,他最后还是松开了万物生的衣领,让两个小团子并排坐在一起,晒这回忆里的午后日光。 万物生像个从难民窟里爬出来的,接连不断地从云谏跟前拿葡萄,狼吞虎咽:“你是怎么认出我们不是这里的人呀?” 云谏将自己的吃食都递给他:“因为娘亲不来以后,这里没有人叫我小少爷。” 万物生腮帮子鼓鼓,圆溜溜的大眼睛转了一圈:“我知道,他们都叫你灾星,废……唔!” 话到一半,他的脸蛋就被人揪着,强制性地转了个边儿。 盛怀昭双眼含笑:“情商低,就不要说话。” 云谏在这个时候确实被叫过灾星跟废物。毕竟父母那么好的血脉,他没有继承分毫,这于修真界的家族来说象征不幸,乃受上天谴责的前兆。 其实盛怀昭也挺奇怪的,这群修仙的难道不是逆天而行,必要时候甚至与天作对?为何到了这种时候封建迷信倒是半分不少。 小云谏被他的凶吓到了,薄唇轻抿,紧张地看着他。 盛怀昭这才发现此时的少年,眼下居然没有那两道张扬的红。 那痕迹居然是后天所生?他还以为是先天胎记。 “抱歉,吓到你了?”盛怀昭捏着万物生的脸蛋,发觉他只幻了一层表面的皮,内里还是硬邦邦的木头,压根捏不动。 他拍拍万物生结实的脸:“犬子口无遮拦,小少爷不必介怀。” 云谏的脸突然红了,刚刚盯着盛怀昭的眼睛猛然错开,脸颊浮出红:“不、不用叫我小少爷。” 万物生眼巴巴地看着云谏的表情,舌尖抵住齿面。 是羞涩与怅然,还有一丝胆战心惊。 云谏本来该是受尽宠爱,位高权重的宗门小少爷,但被双亲冷落后,连一句小少爷都让他畏惧不前。 盛怀昭支着下巴嗯了一声,见隔壁的万物生又要张嘴,眼疾手快摘了颗葡萄塞他嘴里。 万物生:“啊唔唔。” 葡萄吃完,冰盘化开,小云谏坐在台阶上轻轻回头:“那你们是来杀我的?” 盛怀昭摇头。 万物生一个飞扑落到云谏跟前,眼巴巴地抱着他:“我是来与你做朋友的。” 小云谏僵了一瞬,手忙脚乱:“不不,与我靠太近,你们,你们会挨骂的……” 盛怀昭见他小心翼翼的样子,没忍住抬手轻戳他的脸蛋。 软乎乎的,果然是小哭包的触感。 云谏揉揉脸:“母亲……母亲闭关修炼了,没人会为我做主的。” 他道:“你是这里的主子,怕他们干什么啊,包子。” 系统悄声:宿主,你这就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云谏彼时只有六岁,父母不亲不爱,又有“灾星”的称号在身,身边的看守他的人全是仰仗他父亲的修士……母亲只要闭关远世,他怎么会获得好脸色。 盛怀昭思来想去,却也只能低叹一句剑修果然薄情寡欲。 能为了剑道,连自己儿子受苦都不闻不问,当真是铁石心肠。 云谏白日里小哭包的人格果然是从前记忆的缩影,因为幼时得不到足够的疼爱,所以一有人对他好,便紧黏着不放。 他轻摸云谏的发顶:“小可怜。” 万物生有样学样:“小可怜。” 盛怀昭顺手把他拎走:“边儿去。” 小云谏乖巧地看着两人拌嘴,至他们安静下来后,略显手忙脚乱地站起来:“你,你们还要吃什么吗,我可以去拿……” “你在害怕。” 万物生凑到他跟前,大眼睛仔细地观察他轻颤的睫毛,“你是担心我们会走吗?” 云谏这才反应过来跟前的人能看穿他的想法,慌张地躲到盛怀昭身后,半天才攥着跟前人的外袍,小小声:“嗯。” 这声嗯像一柄小小的木槌,落到盛怀昭的心尖,激荡一片波纹。 他竟有些心疼。 垂在身侧的手轻落到小云谏的指尖,他轻轻地握住那只手:“若我说我们暂时不走,你能收留我们一段时间吗?” 小云谏慢慢抬起头,眼底烁着光,话音轻颤:“可以。” 万物生品到了惊喜与欢欣,舌尖沿着唇面轻舔,他刚想追随而去继续品尝,却被盛怀昭拦住。 在小云谏面前温声细语,仿若贴心大哥哥的盛怀昭此时神色阴冷:“你再敢用九分像我的这张脸去做像痴汉一样的事情,我就把你当柴烧了。” 万物生瞬间乖巧:“嗯嗯。” 入夜,暮色四合。 盛怀昭是没想到自己能有一天跟六岁的云谏睡在一张床上。 这个偏殿小到连多一张床都没有,简直不像是大宗大派该有的地方。 而更令他头疼的,是万物生。 这玩意儿真的有上万年岁吗?为什么能躺在别人的床上,卷着被子打滚? 小云谏坐在床沿,一脸笑意地放任他在这里撒娇,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地盘被外人入侵。 盛怀昭居然从一个六岁的小孩脸上看到近乎慈爱的神情。 系统端详片刻,欣慰道:很好,他一定是个好爸爸。 盛怀昭:…… 毁灭吧,赶紧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一带(?)两宝了属于是。 第31章 盛怀昭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掉进熊孩子窝, 就这么折腾一阵,他已经疲倦不堪。 他身高腿长,躺在床的正中间, 里侧是从未睡过床, 一脸兴奋的万物生, 外侧则是拘谨听话, 乖巧至极的云谏。 这俩一个天一个地, 脾气性格截然相反。 系统:未尝不是一种左拥右抱。 盛怀昭已经没有心情翻白眼了,感受到万物生偷偷摸摸又在乱动,便屈指在他的木头脑壳上敲出一声脆响。 他警告道:“再动就把你种土里。” 万物生含恨捂住脑门,老实不动了。 随之一同紧绷的, 还有身侧蜷缩成小小一团的云谏。 “没说你。”盛怀昭无奈地回头轻揉小包子的发顶, “你可以随便动。” 话音刚落,他就察觉万物生抵着自己后背撞了一下, 在用实际行动反抗他的双标行为。 盛怀昭一点困意也无,但却又不能放任万物生在这作威作福,只能躺平充当楚河汉界。 “你靠着我些,别睡一半掉下去了。”他的手轻落到身侧, 小心地将云谏往怀里带了一下。 六岁的小团子哪里都软,勾手轻抱就搂在怀里, 软乎乎的脸包子靠在他的胸口。 小云谏从三岁起就是自己独寝, 这个年纪差不多已经忘记被人抱着睡的感觉,猝不及防被带入盛怀昭的怀里,心跳的声音响彻胸膛。 他分明不知道自己何来的安然与信赖,但却愿意任眼前这个人拿捏把控。 好像, 好像他们已经认识很久…… “我, 我……”他不自在地悄悄往后挪开距离, 磕巴道,“我自己可以。” 这种肌肤相贴的亲昵让小孩陌生到惶恐,像眼前的陪伴只是一场梦,他随时随地就要惊醒。 盛怀昭眼眸轻阖,低头抵着他的发顶,安抚地顺着他的后背轻拍:“知道了,乖一点。” 话是这么说,但却没有放开他,那点暖意顺着相触的地方蔓延,小云谏眼睫轻眨,似在颤抖。 他竟然真的被这个人抱着入睡。 “我习惯抱着点东西睡觉,这个身长刚好衬手,”盛怀昭轻声道,“就委屈你了。” 云谏贴在他的怀里,听着自己的心跳慢慢平静下来,刚才拘谨难安的手脚渐渐回暖,像是陷入了一团温玉当中。 他轻轻低头,嗅着跟前人衣间极淡的香味,似心安至极,慢慢阖眼。 自见到盛怀昭时,他的心绪就浮现出一种奇妙的熟悉与安慰感,像是自己本身就依赖于他。 ……又怎么可能会委屈。 里侧,昏昏欲睡的万物生砸吧砸吧嘴。他品到丝丝甜甜的感情,是爱慕与依恋。 夜深,盛怀昭睁开眼,将搭在自己腰间的手轻轻放回云谏身侧,确定小包子安然熟睡后,一手把睡得跟棵死树一样的万物生拎起来。 夜间的冷讽吹得熟睡的小树瑟瑟发抖,万物生缓缓睁开眼:“我怎么……在天上飞?” 盛怀昭抱着他的木头腰,步伐加快:“你是来探看回忆的,真把自己当云谏的朋友了?” 他本就只打算把云谏哄睡着了便离开,没想到这木头还真有模有样地跟云谏扮起家家酒来。 万物生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黏糊糊地朝盛怀昭伸出手:“那你抱我。” 盛怀昭皱眉,将它提起来迎风吹了一遍:“你是不是没睡醒?” “我发现你偷偷抱云谏了,总得公平一点吧?”万物生的四肢还原成木,菟丝花似地缠在盛怀昭身上,无赖道,“我也要抱抱。” 这是它从江菀珠的记忆里学到的,想要什么,粘着长辈拖长了音节说话就行。 然而它显然不知道盛怀昭铁面无私,且冷血无情。 盛怀昭摁着他的脑袋把人从跟前推落,反问:“把你做成木头风铃挂墙上怎么样?” 万物生骂骂咧咧地下去了。 先前与小云谏的交互只如插曲,万物生调运自己散布的灵力,将往昔岁月向前推进。 云谏翌日醒来没有哭闹,亦没有失落,只是有些空茫,像是尚在梦中未醒。 藏于记忆之外的盛怀昭垂下眼,心底难以控制地产生出一抹愧歉。 东升西落,日夜更迭,凝神的万物生再次睁开了眼睛。 盛怀昭便知道这又将到关键点了。 回忆里出现了莫壬的身影。 那夜正是云谏七岁生辰,小哭包手里拿着娘亲的剑穗,心心念念等着亲人与他庆生。但时将过半,他搂着披风守在冷月所照的台阶下,等来的是一个又一个的噩耗。 生母的灵剑染血而来,带着嗡动不休的悲鸣。 不详的预感迅速在幼童的心里蔓延,他颤巍巍地坐上灵剑,离开孤守一年的偏殿。 而之后,云谏看到的是血染的宗门,杀戮与浓烟交织绝望,遍布上空。 宗门的守卫狼狈逃窜,哀嚎遍天:“夫人走火入魔,杀夫证道了……” 不久,云谏便在灵剑的带引下看到一身血染红衣如魔似妖,亲手将父亲心脏剜出的母亲。 她早已不是记忆中婉柔温和的模样,双目被血泪染得彻红,连瞳仁都似晕化其间。 小云谏吓坏了,哭喊着想落地,灵剑却被设了封印,绝不让他靠近地面半步。 他的娘亲到底还是抛弃他了,以如此决绝恐怖的方式。 直到彻底脱离绝望与腥血,云谏落地时已经到了完全陌生的地方,他孤苦无依地看着眼前的剑。 这是刻入灵魂深处的噩梦。 厄难未止,温润顺从的灵剑突然凭空而起朝他刺来,云谏闪避不及,眼下被剑意灼出两道红痕。 他以为母亲彻底入魔,剑也失控,却在双眼炽痛间听到了母亲温柔如初的嗓音。 “谏儿,母亲无能,不能护你周全。两道剑意保你不堕魔道,不乱心智。日后即便不可踏入修界,你也要谨记我曾与你说的话。” “就算不名扬天下,也不能作恶多端。要做正直的人,好好活着。” “……对不起,莫怪母亲残忍。” 遗言太过残忍,七岁的孩童将要被眼尾的血和泪染瞎眼睛。 莫壬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他撩开漆黑的道袍,似怜爱般将伤心欲绝的孩童抱入怀中,轻声道:“谏儿,我是你父亲的师兄,受他遗言所托来接你。” 莫壬一双眼漆暗深沉,潜藏得逞笑意:“没关系了,以后我照顾你。” 至此,系统跟盛怀昭都看明白了。 当初给云谏盘下不祥之兆,说他没有任何天赋的人就是这位“师兄”。莫壬亲手导致了这场惨案,又在这个时候假扮唯一依仗骗取小哭包的信任。 恐怕此人从云谏诞生之日就清楚他是绝佳的活体鼎炉,所以设计让云谏一步步被推上无所依靠的悬崖顶端,又让他亲眼目睹父母惨状,断了依仗他人的念想,最后将人带入自己的洞府。 为此,他甚至不惜让一个宗门覆灭。 而夺走小云谏之后,莫壬先是以灵丹妙药温养,不教他修炼,亦不传授心法,只当炉鼎驯养。 猜想被证实,盛怀昭心脏愈发沉冷。 直到后来,消化好悲戚的云谏小心翼翼地问这位叔伯,他的母亲为何走火入魔。 莫壬瞬间收敛的笑意,那一瞬间的威压闷重如顽石。 “因为你母亲天赋不够,凡人妄想逆天而行,除了另辟蹊径,找些损阴德的邪方术法,便只有自甘堕落,成疯成魔。” 这分明是莫壬自己的困境,却被他污蔑于云谏母亲身上。 云谏不信,他的母亲对他并不严苛,亦有一颗正道之心,他再年幼也知道母亲不会踏上这条邪道。 莫壬听他的辩解,像是某种深藏的隐痛被狠狠刺破,他失控地掐住少年的脖颈:“你怀疑我——?” 云谏泪流不止。 莫壬双眸愈发阴鸷,期间浮涌的暗色不似个正常人。 直到云谏快断气,他才松开手。 莫壬负手而立:“既然你这么想知道你母亲为何会走火入魔,不如,你也修与她一样的剑道便知。” 他想让少年知难而退,想冷艳讽刺他压根没有修行的天赋。 偏偏云谏却是一边掉眼泪,一边用低弱细碎的嗓音道:“好。” 他竟不认命。 莫壬脸上的阴鸷浓稠如云,杀意暴增,却念着这是自己千辛万苦寻回来的鼎炉而强忍怒意。 云谏的存在,到底是为了到丹成之日为他所用,此时为这点已成定局的小事跟他置气,算什么? 到最后,莫壬终于想到个能令自己心生快意的法子。 他说:“既然你有如此道心,且不论你是否有天赋,终须一个引进门的人。” 莫壬驱散先前恐怖的乖戾,笑声道:“跪在我面前,磕头喊师父,我教你。” 若换成盛怀昭,他高低要跟面前的人决一死战,哪怕知道自己毫无胜算。 但云谏不是,他背负得太多,娘亲的遗言,宗门的惨剧,还有母亲走火入魔的真相……知道跟前的人或是深渊,他也别无选择。 他止住了眼泪,慢慢地跪在了莫壬跟前,沙哑地喊了一声师父。 莫壬憎恶他的不服输,却不能收回前言,一气之下,他便提早将蛊毒种入云谏的腹中,此举是为提防云谏当真修炼出什么水平,对他这个“师父”出手。 无处不歹毒。 看着少年痛苦不堪地伏在脚下抽出,莫壬傲慢至极:“想逆天而行当剑修,多少得付出点代价。” 此后,云谏的所有眼泪都在这一夜流空了。 莫壬逼出他体内的真气,用上好的仙丹为他凝出灵核,一心一意地锻造出符合自己心意的鼎炉。 偶有兴趣,见云谏主动配合,便给他仍两本剑谱。 蛊毒成型后,他确认自己将少年掌控在股掌之间,便不再日日看守。反正此蛊阴毒狠辣,只要云谏一日不死,都会受他所控。 云谏封心凝神,从前的所有软弱从他执剑的那一刻起便画上了休止符。 他的第一把剑,是当初为他双眼烙下剑意,母亲那把锈迹斑斑的遗物。 当执剑者魂飞魄散或者是堕落成魔时,仙剑都会自动腐朽,弃散灵力,以此防止为外人所用。 锈剑又钝又重,连莫壬看了都没有将它融化的心思,这样一把腐朽之物,对一个毫无天赋的废物来说简直是绝配,能练出个什么名堂来? 但他却不知道,引云谏入剑道的正是这柄灵气残存的锈剑,因为与母亲作伴多时,那残存的剑式招数悄然与他的剑骨共鸣,竟是无形导师。 十三岁,莫壬时隔四年出现在云谏跟前。 他要闭关渡劫,将一面芥子镜递给少年,里面是炼好的丹药器具,供他防身与炼体修法。 彼时的云谏寡言少语,神色内敛,再不见往日的软弱。 莫壬测他的修为,确信除了自己这些年的培育滋补,他自身的修为未有半分长进,这才彻底安下心来。 然而莫壬的气息彻底断绝的夜晚,云谏坐在冷月之下,封印匿藏的灵气将眼下痂狠旧疤般的陈伤洗去,凝练出夺目的红。 云谏人生的转折点,也就是点流男主标配的触底反弹剧情。 小云谏强大的灵识唤醒了母亲的剑,他触摸到藏在自己魂魄深处的剑骨锁。 剑锈褪去,灵剑还原成匙,解开了他魂魄里隐秘的封印。 剑意通体,少年一夜洗髓,破镜几重。 云谏目色森然,垂眼睥睨悬崖之下的种种狼藉。 他终于明白当初遗言里那句 “莫怪母亲残忍”是什么意思。 “原来如此……”盛怀昭低声叹道。 云谏并非生来一无所有,与之相反,他是个修行天才。 而他的母亲自怀他时就意识到了,毕竟她可是天生剑骨,胎儿如何发育怎能不知,但与此同时,已为人母的剑修大能早已意识到身边危机四伏。 有人虎视眈眈已久,等着这个孩子降生。 但那道阴邪之气匿藏太深,她无法将其连根拔起,只能取自己的剑骨为锁,保护住了唯一的血脉。 只可惜谨慎如此还是没有护住云谏周全,莫壬早已看透他得天独厚的体质,用尽一切外物为力,用至阴毒的方式将他塑造成自己跨入一界之主的垫脚石。 这是盛怀昭出现之前,云谏的所有记忆。 也是原书男主从前所经历的剧情线。 但从结局看来,云谏后来绝情绝欲,一心问道,想来是靠自己的能力破了莫壬的蛊毒。 这本该是最正常的剧情,莫壬到底是如何跳出本来与他无关的死局,如此搅动云谏的命运? 万物生站在山崖低端,深深吸入一口气。 “绵延不绝的恨,纯粹无垢的道心,还有……愈发远离常人情感的漠然。” 他彻底从不谙世事的小哭包,蜕变成杀伐决断,果敢狠绝的冰山。 两重人格,构成一个完整的云谏。 盛怀昭只觉得心口沉闷,云谏年少的欢喜寥若星辰,所经苦楚却是恒河沙数。 所谓的爽文,都是简化了痛苦,放大了所得所获罢了。 盛怀昭已经掌握自己想知道的东西,垂眸看着身前的木头娃娃:“该退出去了。” 万物生慢慢抬起头:“喜、怒、忧、惧、爱、憎……我都已经尝到了,唯剩一种,还欠缺火候。” 小孩的眼神让盛怀昭不安,他抬手扣入万物生的后领:“剩下的那一味叫欲,你豆丁这么大一点懂个屁,赶紧带我离开云谏的识海。” 这声命令彻底激起万物生的反骨,它恶狠狠地瞪了盛怀昭一眼,非但不听,还加速推进云谏的记忆。 少年以剑入道,旧剑里母亲日夜修炼留下的剑意成了唯一的导师,他在岁月的罅隙中打破灵气桎梏,聚天地之灵,秉剑心问道。 万物生越探,越觉不妙。 云谏修道这么多年,竟然没对任何人动过心。 盛怀昭面色凛然:“我说了他不会有的,该走了。” 万物生悻悻垂首,最后不甘心地探了一回,眼睛瞬间发亮:“你骗我,明明有。” “什么……”盛怀昭下意识回头,却发现云谏的记忆停落在那个小山村。 彼时一身红衣,长发凌乱的少年站在盛府门口。 冷清漠然的剑修少年执剑落地,那袭红衣便扑入怀中。 “神仙哥哥,我被地魔选中……” “就这一瞬。”万物生眼睛发亮,想是饥肠辘辘的小兽亟待吃食果腹,“他心动了。” 系统:……宿主,想必这一幕,你还记得吧。 盛怀昭当然记得,这是他刚穿书的那天跟云谏的初遇。 ……当时情况紧急,他没发现自己的言行多随性散漫,现在重看一遍他才意识到,自己是狠狠地把云谏调戏了一把。 万物生看着那袭红衣,又回头看着盛怀昭,一脸 “嗯~你俩果然有问题”的表情。 系统:宿主,他只是个孩子,你别恼羞成怒。 盛怀昭:…… 记忆中,盛怀昭与云谏不慎跌落,红裙翻飞盖落在脸。 万物生:哦豁~ 云谏身负重伤,背着盛怀昭在天雷中逃离至世外山。 万物生:哦豁…… 灵核互换,盛怀昭扑入云谏怀里喊他小夫君。 万物生:哦豁! 若说在这夜之前,云谏的□□如一张白纸无任何色彩渲染,那么盛怀昭的出现便在其间浓墨重彩地添了一笔。 他将剑心纯粹,世俗不染的天骄拉入了凡尘的情网里,迫使他怦然心悸,情窦初开。 盛怀昭一把摁住万物生的脑袋:“跟我出去。” 万物生支棱着自己的短腿反抗,却从盛怀昭身上又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怯涩。 只可惜他在盛怀昭识海的停留只有短短片刻,这点情感只像品味过的糕点剩下的余韵,偿不透彻。 万物生的认知有限,尚难辨出这是情感上的羞涩,还是所言所行被公开处刑的羞恼。 盛怀昭在意的自然不止这一点,再这样下去,后面还有少儿不宜的情节会让这颗小树看到。 万物生本来还想挣扎,但受限于盛怀昭,又已经品尝到新奇的欲念,便只好低头妥协,将布散在识海里的灵气收服回掌。 先前动荡不安的识海渐渐恢复平静。 盛怀昭刚算松下一口气,从幻境中缓步而出,却迎面碰上一道人影。 面色寂然的云谏立在自己的神识之中,染血的双瞳寂寥凌然。 万物生尚有些意犹未尽,却猝不及防被杀意拂面,吓得当即回头抱住盛怀昭的手。 江菀珠的记忆里缺少深刻入骨的恨、求而不得的执念、还有苦苦挣扎的不甘,这些都是万物生需要汲取的浓烈情感。 可眼下迎面而来的杀意,却让恐惧战胜了胆寒,万物生被吓得脑子发木:“他他他,他怎么在这里?” 盛怀昭沉声:“这是他的识海,进出不是他的自由?” 看来江菀珠是真的没给万物生带来任何阻碍,否则他在识海里看到正主为什么会吓成这样。 盛怀昭向来是不怕云谏的,而现在连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云谏什么时候入的识海,他知道自己与万物生做了什么,那些回忆……他又想起来了吗? 可这是冰山,一切情绪藏匿至深,他看不清。 云谏凝向跟前的人许久,冗长的对望让盛怀昭的心愈发沉落,不安隐隐冒头时,他才开口:“你怎么会在这里。” 冷如寒冬的视线又转落到万物生跟前:“它又是谁。” ……云谏不知道? 盛怀昭指尖轻落进掌心,沿着断掌的纹路轻压而过:“你不知道它是谁?” 云谏看着万物生的脸,神色愈发寂冷。 “……它是你的孩子?” 察觉到云谏杀意循循歇止,万物生胆子又大了起来,悄悄释放灵气捕捉云谏残存的情感。 有机会就偷吃。 偿到什么,万物生低声喃喃:“他吃醋了。” 盛怀昭大约是确信云谏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看向少年:“你知道古木万物生吗?” 云谏蹙眉:“汲灵智化形的妖树?” “是灵木!”万物生气哼哼,“我又没杀过人,谈何为妖。” 系统:倒挺会为自己挽尊。 “不论是灵是妖,为何侵入的我识海。”云谏目色沉沉,近乎质问。 万物生睁着跟盛怀昭九分相似的大眼睛,福至心灵,清嗓问:“云谏哥哥,你是不是对盛怀昭一见钟情呀?” 作者有话要说: 就你聪明。 第32章 初尝感情的小树口直心快, 压根不懂人与人之间相互爱恋是要经过冗长的推拉与蹉跎的,更不懂什么叫对症下药。它只是觉得好奇,在回忆中自己分明从云谏四散凝成的神识里品出了三分生涩的心动, 舔舐回味出这人是想亲近, 靠近盛怀昭的, 偏偏又被迅速的调动其他感情镇压匿藏。 明明愤怒、哀戚都是横冲直撞, 唯独这一味感情欲语还休, 浅尝辄止。还有一种说不清原由,道不明因果的欲盖弥彰。 万物生想弄明白,问得便直接。 但话音刚落,它却捕捉到跟前人一晃而过的愣怔惶然, 像是某种深藏的秘密被豁然挖出, 暴露在明光下。 万物生怯怯地眨眼,后知后觉自己像做错了事。 云谏这才将眼前这颗小树能通读人心一事摸清, 意识到该观察盛怀昭反应时,眼前的人已经淡然错开目光。 像是刚刚那四个灼烫人心的字于他来说不过是再寻常不过,无关痛痒的四字。 盛怀昭抬手轻落到万物生的头上,很轻地拍了拍:“不要乱说话, 他过说与我相看两厌。” 相看两厌。 是。 盛怀昭本就喜欢的是自己另一重神魂,自己不过是沾了同一个躯壳的光。更何况这话出自他口, 又有何可反驳。 云谏红瞳轻垂, 因万物生窥探而蔓延四散的种种情愫瞬间收拢,像是覆水尽收。 他道:“对你一见钟情的,不是我。” “我知道,它脑袋不好使, 你别放在心上。”盛怀昭弯眸轻笑, 捏着万物生的脸蛋, “一天天的口无遮拦,就该把你种在水沟子里,小树杈子。” 万物生气鼓鼓的,但也看懂了盛怀昭眼底的神色,揉揉自己的脸包子回头:“我说错话了,你别生气。” 这话是致歉,但它亦确实没品出云谏有什么情绪波动……应该说,在意识到自己能窥视感情时,眼前的人便下意识阻断了他四散的灵力。 吃不到了,万物生撇撇嘴。 灰烬遍布的识海里缓缓积出一层阴云,冷进骨缝里的风从脸侧刮过,云谏的声音在刹那似隔千里,他再声问:“你们为何在我的识海里。” “为你体内的蛊。”盛怀昭如实相告,“下蛊的人叫莫壬。你可有印象?” 云谏垂在身侧的指节缓缓蜷缩,面上却神色如常:“没有。” 盛怀昭的余光却捕捉到识海渐渐的异变,蹙眉:“此人害你双亲,祸你半生,你体内的蛊是他在你幼时所种……” 话音未完,盛怀昭瞳孔骤缩。 他口中的莫壬,从天际不详的阴云而落,带着诡异狰狞的笑停在云谏身后,如阴月般的勾命弯刀抵在怀里所抱的另一个人颈上。 云谏回头,在莫壬手中,看到了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 身形、衣着,甚至连眼下的红痕都分毫无差。 唯一不同的,是他手里的人双目紧闭泪痕驳杂,奄奄一息像是寿命将止。 “看到我,很惊讶?”莫壬缓缓露出狞笑,一双血肉模糊的手禁锢着小哭包,“还是看到你的另一重神魂很惊讶?” 盛怀昭按住万物生,压低嗓音:“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识海是极为私密隐蔽之地,决不允许外人侵入?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万物生也有些无措:“对。正常人的识海是绝不容外人轻易侵入的,你与我已经是异类……除非云谏被下了什么邪方秘术。” 邪方秘术……噬心蛊。 莫壬长年累月控蛊作祟,那蛊毒早已根生心脉,在禁皿布开时,莫壬趁虚而入破进识海,裹挟重伤了小哭包的人格, 难怪云谏修为如此高超,此地却破败不堪。 万物生小声:“而且,我先前侵入时就觉得不太对劲,他的识海其实与躯体是相隔的……像是有某种雾障阻隔,两者并不相连。” 于正常人来说,识海虽然隐蔽,但是与神魂紧密相连,就像盛怀昭随时能与系统说话交流。 而云谏…… 系统:可能是因为双重人格的原因。在他意识到小哭包的存在之前,识海与躯体是隔开的,白天小哭包使用躯体,而冰山沉入识海中,夜间则互换交替。 也是小哭包与冰山记忆不相通的主要原因。 云谏如临大敌,上方晦暗阴沉的天空中雷声阵阵,风雨欲来。 “怎么样,是想杀我,还是……杀他?”莫壬的喉间磨出刺耳难听的笑声,弯刀紧贴在小哭包的脸颊上,堪堪削出一块薄皮,“要不,就由为师将他送入永眠,摧毁他的存在,让你独占这片识海,和……” 森凉如鬼魅的视线垂落到盛怀昭上,带着深深的嘲弄。 云谏眸中色泽愈发暗沉,异心被戳穿说破的感觉犹如胸口最密闭的遮羞布被拽下,下一瞬,识海里便激荡出强烈的剑意,袭向莫壬。 莫壬先写避开,眼底晃过阴鸷。 他这好徒儿,不仅修为一日千里,还能生出七情六欲,甚至是堕落成魔,生出两重魂识。 看来之前……都是他小看云谏了。 “就连上古大能都因一体两魂暴毙陨落,我的好徒儿,能兵不血刃地看着自己的异魂死在眼前,你可是捡了天大的便宜。”莫壬似引诱般,“来,只要你再乖乖地叫我一句师父,我替你除掉这心腹重患!” “放开他。”盛怀昭沉声道,嗓音里深藏的是无边憎恶。 云谏侧眸,余光探见他凝重的神情,心魂微漾。 莫壬脸色瞬变,阴戾道:“你也敢命令我?” 然话音刚落,灵气聚剑,云谏逆风而上,只一瞬便将那只没有皮肤包裹的枯手斩断落地。 莫壬看着自己手臂上爆开的血雾,讶然难断:“你竟敢反抗为师?” 云谏手稳心狠,神识剑刺穿他的五脏六腑,反手一横绞出飞溅的血肉! 莫壬的手却覆到他细长的指骨上,带着污垢与腥血的手瞬间劈向他。 然还没达成目的,那只手便被劈成四散的血雾,云谏迅速拽住了另一个自己,覆手向盛怀昭推去。 盛怀昭眼疾手快,迅速接住小哭包,抬头时只迎上了云谏漠然的一眼。 他侧首回神,细长的眼睫轻垂微拢,随后似决心落定,重新追击莫壬逃窜的黑影。 ……他没有对小哭包动手,反而是救了他? “不要追!”盛怀昭抱着怀里的负伤的小哭包,想叫他回来,却发现那袭背影只是愈行愈远。 怀里的小哭包唇角溢出黑血,嗓音愈发憔悴无力:“……怀昭。” 胸腔中的灵核又开始剧烈地颤抖,疼痛无边。 濒死之际,灵核又发作了……盛怀昭抬手捂住心口,喉头腥味四散。 这是云谏的识海,他又没有丝毫灵力,能做什么? “关乎生死别离的悲戚,是苦的。”万物生缓缓蹲下身,他偏着头:“怀昭,你为谁难过?” “你能救他。”盛怀昭缓缓抬起头,看向跟前的小树,“……你有办法?” 万物生是魔域的一方主宰,而蛊虫算来也是魔物,它们之间或许存在什么隐秘的捕食关系。 万物生轻轻偏头,凝他半晌:“我有。” “救他。” 盛怀昭如今是万物生的主人,一声令下,即便是刀山火海,万物生也得去赴。 “但我若救他,便要为他献祭修为。”万物生小声道,“如此一来,我好不容易凝练出来的化形能力便退为虚无。” 它已经汲取过人智,假以时日便能化成人形。 让它付出万年修为去救一个毫无关系之人……代价太大。 更何况,他们之间的关联,不过只是主仆一场。 系统叹气:也是,魔域里的魔兽靠厮杀,吞噬比自己修为更低阶的魔兽提升修为,而万物生只能在数万年的年岁里吸收天地灵气提升修为,它离自己化形的目标只差一步,它怎么可能不犹豫。 况且盛怀昭把它从魔域里带出来了,若它现在要救下云谏,只会变成一颗毫无灵气的树种,无异于以命换命。 “但,但也不是没有权衡的法子……”万物生低声,“若你愿意每月以心头之血浇灌我的树种,我的修为还是能慢慢恢复的。” 可取修士的心头之血与他在魔域里的修为又有何区别?盛怀昭还只是凡人,剖心取血所带来的痛,他能承受多久? 万物生安静地凝着跟前的人,在等他做出选择。 “好。”盛怀昭说,“我答应你。” 万物生点头,轻轻爬到昏迷不醒的云谏胸口,枝干四散渗入地面。 成树以前,木头娃娃那双像极盛怀昭的眼深深看了他一眼。 “这是我第一次选择相信人,我等你履行承诺。” * 云谏提剑在追莫壬,破开层层阴云,避过雷鸣闪电,先前被他击碎的黑影终于重新凝集在眼前。 莫壬遭到重创,胸腹破开大洞,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却依旧嘲弄:“救出他的‘心上人’,于你有何意义?” “没有意义。”云谏垂落的发丝翻飞,眼底杀意凛然,“但我不需要意义。” “那你难道就不恨他吗?”莫壬沉森森道,“你娘的遗言当是让你做个正直的人吧?但你现在胸口育有魔核,浑身萦绕邪气,还能踏上正道吗?还是他跟你的亡母比起来,更加重要?” 攻心之术任何时候都能起作用,莫壬深知云谏的痛处,言语似针,密集地向隐痛刺入。 可眼前的少年却没有丝毫当初的软弱动摇,招招狠绝,步步紧逼。 “如果你以为现在的云谏还只是那个靠你用丹药蕴养的小子,你便大错特错。” 再次被剑砍过半个躯干时,耳畔忽然晃过低沉的男音,莫壬似终于回神,意识到眼前的人早已不是过往那个能任他拿捏的幼童……他变了。 那个软弱无依,只能认命给他当活体炉鼎的小子,居然有一天能走上弑师这条路! 耳畔又有人道:“速战速决,机会只有一次。” 莫壬按着胸口的伤停在识海裂缝前,嗓音喑哑道:“若你母亲知道,她会有多失望?” 话音刚落,裂缝中钻出无数蛊虫,像是魔域里兽群暴行,铺天盖地而来,将要吞噬跟前的人。 莫壬冷眼看着,他已经将另一个神魂伤至濒死,只要眼前的云谏也被蛊虫吞噬,噬心蛊便能炼化成丹。 莫壬见他眸色笃定,骨髓生寒,下意识想逃,却发现此地四周被更加浓烈的魔气萦绕。 而这等阴邪之气,源于云谏胸口……竟是那颗魔核散发出来的! 云谏自苏醒来,他对胸腔里这颗愈发强大的魔核向来不予以信任。 他所修之剑的一招一式皆与邪魔无半分关系,剑心甚笃,怎会修入魔道……这是之前他怀疑盛怀昭的原因。 但现在,他却释然了。 因为这颗魔核是盛怀昭在危难之际,为救他一命,唯一平等地给予他与另一重神魂的东西。 那人当真是为了救他。 “你要做什么?”莫壬看着他毫不犹豫的动作,彻底慌了,“你要焚烧……噬心蛊?” 涌入的蛊虫未落,便被凭空而起的黑焰所灼,惨叫遍天。 少年心意已决,莫壬愈发慌乱。 难道他真的要前功尽弃了吗? “云谏,云谏!”莫壬死不甘心:“噬心蛊这么多年被我喂你的灵丹妙药供养着,你的多半修为亦源自于它,早已密不可分了!你如今将它焚烧,等同于亲手毁掉自己所有修为!你,你很可能一无所有……” “无所谓。”浓烈的黑色焰火灼入眼底,云谏并未为他所言的分毫动摇。 黑焰灼烧魂魄,莫壬的惨叫划破天际。 他是真的没想到眼前人会狠绝至此,宁可连修为都不要了,也不让他如愿以偿。 可云谏分明在幼时就知道毫无天赋的人会饱受怎样的欺辱……他已经登过顶,当过天骄,还能忍受吗? 云谏将一切尽交于魔核,以实际行动告诉眼前的人,他能。 “我背后还有天道,你敌不过我……”分明只是分魂被灼烧,但莫壬却能感觉到自己的本体似乎也随着一同疼痛不堪。 这一刹那,他切切实实地感受到濒死带来的巨大恐惧。 “我要杀了你,我定要让你求生不得……” 然而火海遍天,他还未将狠话说完已化为灰烬,莫壬的残魂被焚,噬心蛊已破。 沁浸于血脉里的邪气在一瞬被连根拔起,血肉分离的痛苦苦不堪言,云谏染血白衣轻扬,在空中飘摇一瞬,坠落。 他阖目静候反噬。 可预想之中的所有痛苦并未到来,他的后背反到是被一丛苍郁的树枝托付。 参天巨树凭空而起,像是接连天地。 随后,识海竟然落下了一场雨。 雨水将莫壬残存的污浊清洗干净,水滴坠落与层叠的树叶间,滴落在云谏额心。 灵气沁凉,滋润,在他体内扎根数十年的蛊毒被这场雨所冲散,万物生纯粹的魔气蔓延,细细密密地沁入他的心脉,修复残破的识海。 废墟之间,蔓延出盎然生意。 云谏神魂入定,胸口的魔核首次如此契合地运转着,某种新生的,更加澎湃的力量从胸口涌出。 他微顿,焚烧了噬心蛊,修为却不退反增。 眼下竟是昼夜明修得圆满,将要破镜。 淮御剑君在结界内,刚要催动剑意再次击向禁皿,强大的魔气骤然袭来。 与先前那个黑袍人低劣混杂的魔气不同,要更加纯粹,强悍。 “缙奕,凝神。”他一声落下,覆手加固结界。 禁皿骤然崩现裂痕,谢缙奕即便下意识用紫曜剑护身,也被这强大的魔气击退几步。 白衣染血,却神情淡然的云谏抱着昏迷的盛怀昭缓步而出。 淮御剑君双眼轻敛,若在入禁皿之前,谢缙奕的修为尚且与云谏不相上下,而今……眼前的少年却已高他整整一个境界。 云谏不仅破了禁皿,甚至渡劫破镜,修为整整跃了一级! 结界解除,江尘纤捂着口鼻进来之时,便看到眼前这一幕。 他修为不及谢缙奕,只觉得此地魔气更加浓郁却辨不清原因为何,心头一紧:“云谏,怀昭他怎么了?” “没事。”云谏淡声道,视线扫过跟前的人,“只是过于疲倦,陷入昏睡。” “去偏殿,让医修给他看看。”淮御剑君凝着跟前破碎的禁皿,不动声色地将视线垂下,“此事我来处理。” 江尘纤自然是知道剑君的意思,连忙迎上来:“快,带怀昭去偏殿,我请衣袖给他看看。” 云谏收回视线,抱着怀里的人走向偏殿。 待两人的气息彻底远去,谢缙奕才忍不住:“师父,云谏他……” 照月剑将碎裂的禁皿挑起,淮御剑君轻叹:“……了不起。” 盛怀昭确实没有大碍,医修探过心脉,只说他是气血亏损,灵力薄弱,需要多多养护。 在识海里,莫壬出现时云谏反应很快,迅速将人逼退到识海的另一方,不让妖魔之气侵蚀到盛怀昭半分。 他是想保护眼前的人,可后来万物生的献祭实属意料之外。 有了万年古木的帮助,局面逆转,转危为安。 他甚至圆满破镜,晋升至妄虚境。 分明是该感激高兴……可云谏至此仍是想问,盛怀昭是为了谁才牺牲那棵古树。 小树化形都与他模样如此相似,想必他当是很喜爱。 盛怀昭为了另一重神魂,竟然能做到这一步吗? 江尘纤与谢缙奕在天将明的时候曾来探看过,彼时盛怀昭未醒,他们也不再多言。 云谏守在床边,视线落在他的轮廓上,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地顺着他的轮廓临摹。 相看两厌是假话,他长得这般好看,怎会厌倦。 垂放在锦被之外的指尖洁白,云谏犹豫片刻,悄然伸手,轻轻覆落到微冷的手背上。 慢慢地,像是偷食的小孩,指节的每一毫动作都要窥视着熟睡中人的表情。 拢在手里,紧握。 而盛怀昭就是在这个时候睡醒的,他猛地睁开眼,下意识道:“云谏!” 直到视线清晰,呼吸缓和,盛怀昭才察觉到自己的手刚刚好像被什么握着。 侧眸回首,日光落入偏殿,跟前的云谏像勾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盛怀昭心绪落定,下意识抬手抱住了跟前的人:“你没事。” 云谏刚刚匆忙抽回的手尚僵在身侧,猝不及防被跟前的人紧拥,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盛怀昭缓缓松开手,掌心贴覆到他的侧脸:“抱歉,吓到你了?” 若是平时,小哭包就该顺着黏到他怀里,哭哭啼啼地撒娇。 可跟前的少年顿慢片刻,这才反应过来:“没,没有。” “怎么了?”盛怀昭凑近,逆光看不清眼前人的瞳色,只抬手轻摸他的额头,“不会是在魔域里受什么伤,磕到脑子了吧?” 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小哭包被莫壬挟持的时候已经神志不清了。 云谏这才发现窗外天光大亮,已是白昼。 而他的神魂……并无转换。 思绪骤转,云谏忽然握住盛怀昭的手:“怀、怀昭,你醒了,你想吃那日的兔团子吗?” 盛怀昭微顿,被他这幅急冲冲的模样弄得有些茫然:“……不。” “那你要吃什么?喝水吗?还是……” “不用。”盛怀昭抬手,轻轻地落到他的发顶,“是不是我晕过去,又把你吓着了?” 他当初在世外山晕倒的时候,小哭包的神情也像这样焦急过,难道是自己太过“身娇体弱”,给他留下阴影了? “……可能。” 云谏尚不知白日里自己的人格是何样,话不敢太少,又不敢太多,视线更是闪闪躲躲,生怕被盛怀昭察觉端倪。 可……他为什么要扮作另一个自己。 见云谏摇头,盛怀昭还想说什么,偏殿的门被轻轻敲起。 跟前的人突然站了起来,身形如影,将他拢在期间。 “我出去看看。” 盛怀昭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今日的小哭包好像哪里不太对。 ……却又说不出来。 门外,明舜端着药,刚在默念需要忌口的吃食,跟前的门骤然打开。 云谏一双暗色红瞳极具压迫力,站在他跟前:“和尚,我问你,白日的我是什么样的。” 第33章 “忌辛辣, 忌寒凉,补血的丹药每日早上……诶?”明舜反应迟钝地瞪圆眼睛,像是不确定跟前的人刚刚说的什么, “白日的你?” 云谏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太过离奇, 眼底晃过后悔, 但说出去的话已然覆水难收。 神魂紊乱本当是件重要的事, 他应当彻查原由, 但盛怀昭抱他亲近他时却不由自主一时脑热,想出如此卑劣的行径。 装模作样地东施效颦……有何意义。 明舜看他片刻,将手里的托盘放入他的怀里:“……体贴黏人,半步离不开怀昭, 待外人谨慎小心, 独将他看在眼里。”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云谏心里有且只有盛怀昭一个人。 云谏的指节扣在端药的托盘上, 浮动的神情藏在眼底,颔首时鬓角的发垂落在前。 “还有,白天你的眼瞳是黑色的。”明舜露出笑容,“若你不想被他发现, 记得想个法子变一变。” 小和尚是不知道经过魔域与结界的事情,盛怀昭跟云谏之间发生了什么变化, 但他眼中所见, 这两人一路走来实属不易。 他只是个才疏学浅的和尚,半桶水的医修,在延风派时已经拖好几次后腿了,能帮上的忙亦不如冕安江氏来得多。 但明舜是真心想看这两人好。 眼前人知无不言, 诚恳真挚, 云谏轻声:“……多谢。” “但你日后要跟他说清楚。”明舜小声道, “可别指望我替你圆。” 云谏默然。 “那我便不进去了,知道怀昭并无大碍就行。” 云谏阖上门,眼睫再抬时,瞳色已然深化成暗沉的黑。 看着手里的木案,他二次三番重申,只是为了知道白日里盛怀昭是如何与他相处的。 ……当是不算欺瞒。 云谏端着药,走进寝殿:“怀昭。” 他尚有一丝微不可察的紧张,似是把握不准嗓音该有多少分温软,凭着自己对“爱慕”的浅显理解,放得轻柔。 “嗯。”盛怀昭的回应却是心不在焉。 他掌心托着万物生的本体,是那颗掌心大小的蛋,先前从古木中心将它摘落时,尚附着魔气,虽然是黑色但通体纯粹,宛如玉石。 而今只是死气沉沉的一颗实心果,光是这么捏着都嫌硌手。 真是奇怪,明明是植物,到最后幻化成型却是破壳而出,简直违背他上辈子的常识。 万物生到底是自魔域生长的,千万年来的所见所闻也只是魔兽的厮杀搏斗。 魔物一切尽靠本能引导,无关感情与理智。 小树杈子对任何事物的认知在是通过江菀珠与云谏……或许还有丝毫从自己这儿偷去的感情中摸索出来的。 或许提出心头血做交换时,它也没想过盛怀昭会答应。 “喝药了。”云谏将木案端到床边,轻端起一碗。 递去之前犹豫片刻,他轻轻拿起勺子,生疏地舀了碗边凉下来的药喂到那薄如春樱的唇边。 盛怀昭启唇,却在勺子将要涉入唇面时略一蹙眉:“怎么又是这个药。” 上等仙草熬制的药汁险些溅落,所幸云谏手稳。 他轻声问:“怎么了?” “这药很苦。”盛怀昭闻到这股味道就皱眉,“而且口感是滑滑的,喝的时候像什么东西溜进嗓子眼里。” 先前他就想吐槽了,可惜给他喂药的医修姐姐目光太过关怀,让人不好意思挑剔。 但在小哭包面前,便能随心所欲。 云谏细细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只觉盛怀昭像个厌食的稚气幼童,喜形于色。 他闷声道:“……不想喝这个。” 新鲜的表情,是以前从来没有展露过的。 或者说,夜里他们向来针锋相对,连心平气和的交流都不超过三句,盛怀昭更不可能将自己的喜怒随意展示出来。 云谏似尝了鲜,意犹未尽却又笨拙地将勺子喂到盛怀昭跟前:“对身体好,你喝完,我去给你端兔团子。” 小哭包今天怎么那么执着于兔团子。 但盛怀昭不是莫名其妙闹脾气的人,听他哄了,便捏住鼻子就着云谏端碗的手一口喝了大半。 ……滑溜溜的感觉让他恶心。 盛怀昭险些呛住,汤汁顺着唇角滑落,落到他清瘦的脖颈间,险些要浸染衣领。 云谏的视线随着那不受控的痕迹,下意识抬指替他揩去。 微凉的指肚触到细腻白皙的脖颈,温度要更高一些,像是材质极佳的绸缎,细软丝滑。 明明只是一道蜿蜒的细痕,却被他失手揩出大片水光。 “咳咳……”盛怀昭远离瓷碗,半眯着眼睛顺气,“你这是帮我擦,还是趁机占我便宜。” 话似引线,灼烧他沾了汤汁的指尖。 “没有巾帕,我不是故意的。” 盛怀昭终于确认小哭包今日格外不一样,他随手擦干唇下的水渍:“我发现你今天好像很不一样。” 云谏微僵,下意识扣紧了手里的瓷碗,垂眼错开视线:“因为你睡了很久,我很担心。” 撒一个谎,是要用数个谎言去圆的。 他怕说多错多,顺着借用盛怀昭刚睡醒时所说的话:“你总是这样虚弱,稍有差池便昏迷不醒。” 他的担心不是伪造,只要放软了声音,带着三分委屈,就能让人顷刻便提不起任何责怪的心思。 真心实意的关怀换来的是轻浮玩乐的戏弄,谁来都会不高兴。 “对不起呀。”盛怀昭的手撑在被面,轻轻地靠近,像小动物般将头轻靠到云谏的肩膀上,“我错了。” 瓷碗落在桌面,细听有些力道不稳的重。 酸涩感像钝刀,悬在心口,在心头最酸软处慢慢碾磨,这种痛远不如刀尖来的利落,又比毒药绵长。 盛怀昭从不在夜间这般温柔。 也不会向他认错。 倾靠的肩膀稍稍往后撤了一分,盛怀昭险些磕到脑袋。 身后的人又连忙靠近,刚刚那个只是轻靠的距离瞬间被拉近成抱。 盛怀昭本来想靠着小哭包最喜欢的亲昵蒙混过关,却没想到他好像真的生气了。 ……定是真的有情绪,所以才会像刚刚那样不让他靠近。 小哭包居然那么敏锐,瞬间就察觉到他靠靠贴贴就想敷衍了事的意图? “咳。”盛怀昭轻咳一声,故作轻松地为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找出台阶,“我发誓,今后我好好喝药,努力锻炼,争取有个强壮的体魄。” ……竟还为他人许诺。 云谏听到了瓷碗传来细微的碎裂声。 他到底为何要自讨苦吃? 见跟前的人愈发幽怨地凝着自己,盛怀昭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小哭包换套路了?以前都是一头扎进怀里花式撒娇,现在玩欲迎还拒这么高深的套路? 思忖片刻,盛怀昭怀疑自己招架不来,只伸出一根指头轻轻地戳他的虎口:“你不是说给我兔团子吗?我们还吃吗?” “……吃。”云谏控制力道,不让碎碗在这里一分为二,将余下的汤药放到桌面,“我去给你拿,记得把药都喝了。” “嗯嗯。” 把人送走,盛怀昭长舒一口气,盘核桃似地将万物生的蛋把玩在掌心。 不得不说,在识海里窥探过云谏的过往后,他即便回忆起来舌根都阵阵发苦。若像他一样,从小就没感受过多少温情,长大遇见离别也不过如此,可云谏是被他的娘亲宠过疼过的,眼睁睁看着母亲疯魔……难怪他日后会变成如此冷漠的冰山。 而莫壬到底是真死还是重伤,他为何会与引麓薛氏有所关联,上来找冕安的麻烦。 提及引麓薛氏,盛怀昭这才想起在云谏蛊毒发作之前,薛亭柏还上门找麻烦来着。 江尘纤把他解决了吗? 云谏端着兔团子回来的时候,盛怀昭已经如约将桌面上的汤药喝完,苦着一张脸坐在床上沉思。 “怀昭。”云谏已经将先前的情绪收整妥帖,言行下意识地贴合白日,“我喂你。” 他将兔团子的耳朵舀断一只,递到他的唇边,却听见盛怀昭低低地笑:“你好残忍。” 云谏抬起视线看他。 “你以前吃兔团子都是从尾巴吃起的,说耳朵可爱,不舍得分开。” 他从未想过白日的自己还会如此幼稚,连从何下口都那么讲究。 看他捏这个勺子一副进退维谷的模样,盛怀昭又笑了,抬手将落发顺到耳后,随后轻咬上银匙。 “这个怎么好像比之前的要甜?” 他靠得太紧,云谏下意识心跳加速:“……你说药苦,我多加了些糖。” “真贴心。”盛怀昭接过盘子,轻轻地用匙的被面拍拍兔团子的另一只耳朵,“我会好好吃完的。” 云谏只觉得他含笑的双眼比平日更加令人难以招架,避开目光后,捎上谈正事的沉静。 “听说引麓薛氏的人找上来了,将那日有魔修作祟的事情四处散布,如今七大宗门上来要人。” 薛亭柏由始至终没见过盛怀昭跟云谏,纵使他想逼迫冕安交人,只要江尘纤不允许,他们也不敢肆意入侵翻找。 但剥皮魔修一事是有亡魂作证的,薛亭柏犹如饥饿狡黠的鬣狗,一口将江尘纤咬得鲜血淋漓。 在核实这些日子的流言蜚语以前,他要求江尘纤亲自下山,与丧于剥皮刀的亡魂下跪,亲自赔礼道歉,甚至是将人超度往生。 “剥皮魔修分明另有其人,纵使江尘纤是在不知情的时候参与到肮脏的买卖中,他既是受骗方,亦是负罪者。” 但无论如何,薛亭柏要求的下跪、超度,着实是狠狠朝冕安江氏的脸上甩了一巴掌。 莫壬尸身无踪,他带着七大门派过来,明面上是为伸张正义,实际上则要屈打成招。 江尘纤是被自己的一时愚蠢与鬼迷心窍所害,但薛亭柏血口喷人,违背道义,此等不择手段的行为亦不会让亡魂真正释然。 盛怀昭犹豫片刻,问:“你可知道薛氏与江氏,到底有什么仇?” “听闻只是早些年在生意往来时略有摩擦,并无大仇。” 盛怀昭回首:“你信吗?” 云谏迎着他的眼瞳:“不信。” 若说是因为商业上的摩擦,限制阻碍了对方的发展,从而导致两家的后辈在拜入宗门的事情上有摩擦与碰撞,倒没什么。 但勾结魔修,处心积虑从盛怀昭身上下手,把盛府的事情翻出来颠倒黑白,他们东躲西藏,刚至梅衔域又有剥皮魔修一事……怎么看都像一张网。 而网的目标,是他与云谏。 莫壬在云谏十三岁那年便隐世隔绝,从回忆里看他那时候虽然已经心术不正,但还是像个正常人。 这些年他经历了什么才变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而薛氏又是怎么跟他扯上关系的? “那江尘纤如何处理?”盛怀昭问。 “江夫人明日便到冕安,有淮御剑君坐镇,七大宗门尚不会逼得太紧。” 盛怀昭的回应是一声尾音拖得极长的嗯,像是心不在焉,沉思着其他事情。 云谏闻到了床帐间细微的苦涩,混杂着他身上独有的清漪气息。 “出去走走吧,总是这样躺在床上不好。” “哦,”盛怀昭收回心神,也觉得自己线下想太多无济于事,“好。” 冕安四下戒备,城内也是人心惶惶,盛怀昭虽然答应要去走动走动,但也不再靠近城区。 盛怀昭刚走出门,迎面便碰上谢缙奕。 “谢道君。”他笑着打了个招呼。 云谏夜间的人格素来不喜谢缙奕,迎面碰上时不由自主地沉下脸色。 可惜盛怀昭站在身前,没有立刻发现这点表情的转变。 谢缙奕有所察觉,但他有命在身:“剑君请你们去一趟司问堂。” 冕安的司问堂就相当于现代法医检验取证的地方,平日里有专人管制,而今天剑君亲临,为的就是剥皮魔修一事。 盛怀昭本来还想要个口罩之类的,但靠近司问堂时才发现此地萦绕着一股淡香,是某种树木的花期盛放。 “这是什么味道,还挺好闻。”盛怀昭问,“能弄成香料或者小香包吗,我挂身上。” 云谏悄然看向他的侧脸,原来他喜欢香。 谢缙奕微顿,失笑:“是守尸树的香味。” “……打扰了。” 这名字不吉利,挂身上不好。 走到司问堂殿内,盛怀昭先看到的是拿一排翡玉柱子,人皮依旧贴合在面上,但之前描出来的眉目与眼已经被洗净。 每个柱子间都挂着琉璃玉简,上面刻写的是人面主人的信息。 而跟前第一个人皮柱子前,还有一截断指。 这是那日薛亭柏从莫壬手里拿出来的“证据”。 也就是那句“江少主说了,皮只要最好的,要怪你就怪他。”的出处。 司问堂的人在薛亭柏走后,将断指收了回来,找到了与之对应的人皮。 盛怀昭得到许可,轻翻柱子跟前的牌子。 男。 十六岁。 死于七月初三,辰时。 “这个七月初三,是去年的七月吗?”他问。 “是。”谢缙奕颔首,“去年七月,尘纤他尚一心破解镇魔珠开启之法,并无踏出冕安半步。” 盛怀昭蹙眉:“并无踏出冕安半步?” “是。”谢缙奕道,“那段时间乐雅宫的婢女半步不可入内,江宗主担心尘纤走火入魔,请我过去照看他。” 虽然说是照看,但谢缙奕同样被拒之门外,他便留了只琉璃鹞,在门外驻守,只要江尘纤出现意外,他便能第一时间赶来。 然而从四月到八月,他竟然是半步没有离开乐雅宫。 也就是说,这个人皮的主人死时,江尘纤尚未参与到这桩买卖中来。 那句“要怪你就怪他”是谎言。 “让死人说谎啊。”盛怀昭若有所思。 他与谢缙奕步入里殿,淮御剑君一身玄袍立在沉尸玄冰前,而冰上放置的则是死相凄惨无比的盛城。 盛怀昭刚靠近,就听见识海的系统反胃地yue了一声。 在原书里,盛城找了替死鬼下葬后,就吃喝玩乐自在无比,仗着自己那与邪魔勾搭的父亲为非作歹,祸害一方。 后来原主入魔回来报仇,他便磕头在地,说只要能饶他一命,什么事都能做。 原主好整以暇,把手里的剁骨刀递给盛城,笑眯眯地说只要他提着盛老爷的头回来,便饶他一命。 结果这个带孝子真的拎着他老子的头给原主下跪了。原主哈哈大笑,然后干脆利落地给了他一刀。 虽然大家都缺德,但上一辈子盛城好歹是死得痛快。 眼下他的尸骸……颅骨内有虫卵盘踞,躯干上的肉被一片片隔开,虚浮的皮下血肉蠕动,想也知道里面还藏着什么。 死的时候大概比原书惨太多。 而最为关键的是,盛城的骨架被掏空了,支撑着这具行尸走肉的……是腐烂的朽木。 “他的尸体设了障。”淮御剑君低声道,“此障术法并不高超,是寻常的一人障。” 一人障这种障法多是修士濒死前,要交代什么遗言或者是口谕给一个人,不能被外人所窥探窃听时用的术法。 此术法只能刻入言语,无法注灵,更不能伤人。 冕安上下独有一人与盛城有所关联,这边是淮御剑君请盛怀昭来的理由。 “但盛城只是个凡人,他不可能给自己设一人障。”云谏低声道,垂在身侧的手握住了盛怀昭的腕骨,“怀昭,不要去。” 淮御剑君微微侧首,迎上了云谏一双色泽深沉的黑瞳,一丝意外轻轻挑起。 “若此事事关冕安清白,本君要他不得不去,你当如何?” 云谏嗓音静淡:“那便恕晚辈无礼。” 言下之意,淮御剑君要是敢强迫盛怀昭去解开一人障,他会与眼前举世无双的剑仙刀剑相向,与整个冕安为敌。 谢缙奕微顿,下意识挡在云谏跟前:“师父莫怪,此事确有蹊跷,若是贸然行事……” 淮御剑君敛眸轻笑,转而看向被他护在身后的人,“倒是对你用情极深。” 盛怀昭:“……” 这个剑君,脾气真的很特别。 盛城身上的一人障确实如云谏所说,就是个局。 下障的人显然是认为江氏会为了自身的清白,让一个微不足道的凡人去解障,由此他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盛怀昭。 但若江氏重情义,此局便不攻自破。 “本君顶着天下第一的名头,要查清一件事情易如反掌,当是不会为难你们这些小辈。”淮御剑君含笑看着云谏,“更何况,本君十分相中你的天赋与才能,日后还想着要收你们为徒,敌意别那么大。” “召你们过来,实则是为这个。”他用灵气支配银针,穿入盛城的体内挑起一只黑色的百足虫,“此虫应当与云谏体内的蛊虫同宗同源,但练出的蛊却有所差别。” 云谏体内的蛊,是为了将他炼化为丹,用以控制心魂的,而盛城体内的,则是将死人转“生”,在短时间内复活作傀儡用。 “盛城跟那些□□一样,死了有些时日,而他能跟着薛亭柏来冕安,都是被蛊虫所支配。” 谢缙奕明白了剑君的话,面色恳切:“怀昭,在盛府发生的事,能说吗?” “没什么能说不能说的。”盛怀昭在大致看清盛城的死相之后,便体贴地转移视线,让识海里的系统缓一缓,“盛老爷与地魔勾结,以活人为祭残害生灵,我便是他捡回来给盛城替死的人。” 寥寥几句,盛怀昭生怕的苦难简言带过。 从司问堂出来的时候,天际已经步入黄昏。 云谏握着他的手,安静跟在身后,心绪飘远。 他从前想过盛怀昭的出身,却从不知他有这样一段寄人篱下受尽屈辱的经历。 胸膛处有什么蔓生出细密的痛。 “……我跟你说话呢。”脸颊忽然被轻戳,云谏垂首,看到的是盛怀昭贴靠到跟前。 那双如星影倒映的瞳里落着他的轮廓,刹那让云谏失神。 盛怀昭问:“你要跟我一起进去吗?” “嗯。”云谏本能道。 盛怀昭犹豫地瞥他一眼,随后道:“走吧。” 眼前人转步上台阶,云谏微顿,这才看到灵气萦绕的水泉。 此地是冕安的灵泉,盛怀昭问的一起进去,指的是共浴。 脚步发僵,浑身的血液似忽受火烤……白日里的他连共浴都与盛怀昭做过?那还做过其他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多着呢。 第34章 自从看到盛城的尸体后, 盛怀昭就觉得守尸树的味道变得有些奇怪,之前尚未死心想弄个香包的想法也烟消云散。 他既然已经答应了要给万物生滴心头血,那便不会食言。但心头血是要在灵核上方割的, 就他现在这身体不知道能给他造多少次, 目前首先得把身体养好。 江尘纤知晓他的情况, 这里的灵泉独对他们二人不设禁制, 可以自由出入。 盛怀昭将外衣放在岸边, 慢慢步入了池子里。 仙岛的黄昏从天际线烧出一片红,像是渲染的水墨,洋洋洒洒侵占着眼前的天空。 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心平气和地泡过澡了,云谏体内的余毒假以时日也会完全拔除, 盛怀昭终于算松了一口气。 清冽的泉水顺着盛怀昭的轮廓浮动, 细微的涟漪漾过他的眼角,像是在皮肤上涂了一层薄薄的釉, 水光潋滟的好看。 系统亦在他的识海里放松:接下来该想的,是云谏的两个神魂如何融合。 他细长的眼睫沾了水,抬起来时轻挂着半颗水珠,一半沁在了眼睛里, 将视线漾得雾蒙蒙。 两个神魂啊。 盛怀昭轻抬起头,看到的是端着东西前来的仙鹿。 上一次他就不自量力去碰了那壶醉仙亭, 莫名其妙着了道, 穿着一身女装发了好久疯。 思来想去,他竟然觉得白天的小哭包要狡猾太多。 以退为进,得寸进尺,表面上看起来人畜无害实则小心眼儿不少, 稍不留神就被他钻了空子。 系统低声一笑:难道你觉得晚上的冰山更好些? “……是更好对付一些。”盛怀昭道, 冰山看起来凶煞恶劣, 但实际上外强中干,一个吻才差不多就把人收拾妥帖了。 更何况……他抬起手,看着水流从指缝间淌过,掬在手心的水徐徐散去,唯有一层淡光落在期间,似握住了碎星。 那天就是这只手,将他掌握其间。 “怀昭。” 岸边传来极轻的低唤,盛怀昭抬头时便见云谏身着一件中衣。 天际将暗,那双黑瞳愈发深邃,像一柄刻刀徐徐在黑色瞳仁间勾出他的轮廓,凝望长久,要将魂魄也卷进去。 盛怀昭下意识挺直腰,也不知道怎么地,觉得心跳有些快。 ……许是在云谏的识海里窥探了国王,生出了更多容易动摇平日情绪的怜悯。 他刚想说什么,跟前的人已缓步入池。 品质极佳的丝绸浸水后便如柔顺的丝,贴合在肌肉纹理上,仙蚕丝与凡间的丝织品比起来,最显眼的优点便是不碍事。 轻若无物,丝毫不会带来粗粝的摩擦感,能让在灵泉疗愈的修者更加自在放松。 可到了眼下,这却成了最大的缺点。 薄纱清透,被水冲贴在身上仿佛隐了形,一览无遗。 盛怀昭不自在地阖上眼,默默往池底沉了一些。 ……先前与小哭包泡澡的时候,这纱好像没这么透吧? 情况也没这么尴尬。 可他越躲,身侧的人反而靠得越近。 小哭包不会是意识到自己即将要下线了,所以趁着最后的时间过来黏他了? “池子很大,你……”话没说完,盛怀昭便感觉自己的手腕被轻轻握住了。 云谏的指节被泉水浸泡得温热,落在腕骨上就像小小的锁,轻柔又严实地握住了他。 “怀昭。”跟前的人又极轻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盛怀昭只觉得快要了命了。 他稳住心神,确信自己只是被小孩儿依赖,语气放平:“怎么了?” “我……想靠着你。” “哦。”他别开视线,看着仙鹿默默将灵台布在池边,转移注意力。 不就是靠着,两个大男人碰碰肩膀怎么了? 以前上学的时候听说在北方读书的小孩儿都在大澡堂子里洗澡呢,要每个人都尴尬那澡堂子关门算了。 刚稳下心神,盛怀昭便感觉自己的脚踝被轻磕了一下。 “……你小心点,池底有石子。”他不免提醒。 “嗯。”云谏的足尖踏在刚刚浮动的石子面上,轻抵着他的脚踝,“我知道。” “你今天真的……挺奇怪的。”盛怀昭意识到自己的领地被人一步入侵,下意识地扯出笑容,“早上那阵惊怕还没缓过来吗?” 系统在识海里冒泡泡,忽然发现他的宿主原来在紧张的时候会不由自主话多。 啧,小哭包这都把人逼成什么样了。 无论接下来会怎么样,系统都觉得他应该维持自己良好的职业操守,悄声跟盛怀昭说了句晚安之后便断开了连接。 盛怀昭这下连在脑子里跟别人聊天分心的机会都没有了。 云谏极少如此贴近地看他,在夜间的所有独处时,他都一心提醒自己,眼前这人言行不一,需要提防。 花了那么多时间耗在对峙上,最后却伤痕累累。 他将轻握的手缓缓抬起,放到跟前,像是从他掌心的纹路里窥探过去的记忆般慢慢临摹。 “有点痒……你会看手相吗?”盛怀昭已经没话找话了。 云谏轻轻摇头,漆黑如瀑的长发落在水里,被润成一缕缕,有的勾在肩上,有的贴在侧脸。 蜿蜒而下,活色生香。 盛怀昭失神了两秒,脚下打滑。 “唔……”他呛了一口水,被跟前的人眼疾手快地捞了起来,温柔地顺着后背。 云谏扶着他的腰将他轻托出水面,关切道:“没事吧?” 盛怀昭不得不攀住他的肩膀,咳了好半天才将气顺过来,一双眼睛染上了绯色,连着眼下的皮肤也像涂抹胭脂。 他盯着云谏眼边的红痕,小声道:“你靠太近了,我这……没地方站。” 实在没有办法他才胡说的。 云谏缓缓地看着他,半晌才放轻嗓音,轻之又轻地嗯了一声。 “你若不喜欢,可以直说。” 盛怀昭只觉得自己刚刚从他的掌心里掰开一根手指,转眼又被他重新握住了。 若是针锋相对,他倒是能口无遮拦言语戏弄,但关系缓和时这种话他是万万招架不住的。 小哭包的童年那么可怜,他喜欢黏人,让他黏一会儿又怎样? 盛怀昭缓缓叹出一口气,缴械投降般:“算了,你就这么站着吧。” 池间缓缓恢复静谧,唯有潺潺水声回荡在两人跟前。 盛怀昭渐渐习惯了自己加速跳动的心脏,视线终于从池面缥缈的雾间回落。 云谏的胸口上有一道淡淡的疤。 这是换灵核所留下来的,当初他夜间的人格想要伤害自己时,里面属于他的魔核还会警告般限制云谏。 这样想来,他们针锋对决的时候仿佛已经过了很久。 云谏察觉到他的视线,俯身轻靠,将他的指尖带到此处。 “有时候还是会疼。”他轻声说,“尤其是,想你的时候。” 这里藏着盛怀昭的魔核,想他是自然会疼。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真相,落到耳边像是被温水雾湿成情话,让盛怀昭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跳又乱了。 镇守灵泉的那只鹿,是不是跑到心房里去了。 他招架不住,便下意识回首靠向灵台:“疼啊,疼就多吃点东西补一补。” 可惜他太过慌乱,本来想取兔团子,却猝不及防打翻了配在台边的醉仙亭。 仙酒洒了一桌,甚至顺着台面落到了池子里。 云谏轻轻接住他慌乱的手,将距离放开,走向灵台前。 “你身体还没好,我来吧。” 盛怀昭的身体当然没虚弱到打翻个酒瓶子都扶不起来,但眼下云谏给的台阶让他有了喘息的空间,他跟碰见人的海螺一般蜷缩回安全地带。 保持距离才是最安全的…… 可抬头时却又发现天际的光将殆尽,眼前的人说不定马上就换人格了,他又有一丝侥幸:“这里有兔团子,你不是说了一天想吃吗?” 云谏将糕点端了起来,站在岸边慢慢地往他的方向推了些:“嗯。” 这是要跟他分享的意思了,盛怀昭站在原地犹豫,见他先取了一只,没有要靠近喂自己的意思,这才放松下来。 云谏按照盛怀昭白日所说的,从尾巴吃起,但一口咬下去却觉得少了三分甜,多了一分涩。 他轻声:“兔团子好像做坏了,别吃。” 盛怀昭伸出去的手迅速又回到跟前:“好的。” 云谏又替他拿了其他吃食放到跟前。 有桂花糕,也有小块的肉丝饼。 盛怀昭趴在池边,小口地抿着一块糕点,刚觉得味道不错,再吃第二块时便闻到附着在上面的淡淡酒味。 刚刚那杯打翻的醉仙亭,居然有一部分落在了食物上。 上一次自己是喝了两杯就醉如烂泥,盛怀昭长了记性,这次哪怕是沾了一滴在糕点上都不碰。 他把桂花糕推远,刚想告诉云谏这一盘不能动时,就想到他刚刚说的那句“兔团子好像做坏了”…… 仙门福地,哪里还会有厨子做坏菜这等低等失误? 兔团子味道不对劲的唯一原因,是醉仙亭洒在上面了。 盛怀昭视线落下,却发现那只装了五只兔团子的碟上,只剩下两只了。 “……云谏?”他心道不妙,悄声叫眼前人的名字。 此时,落日殆尽。 他的轮廓沉入了夜色与云雾之间,一瞬只剩下个模糊的影子,看不清是醒是醉。 也探不明白人格切换了没有。 盛怀昭觉得自己突发奇想过来泡澡,真的是一大错误决策。 他犹豫了一会儿,慢慢地破开跟前的水流,试探着靠近:“云谏?” 跟前的人像是睡着了。 ……别紧张,云谏本身修为便不低,说不定醉仙亭对他来说跟寻常的甜汤没有区别。 没反应只是因为要切换人格,所以睡着了。事情不会往糟糕的方向发展的。 盛怀昭说服好自己,靠近想提醒他上岸时,手腕却被迅速扣住。 他微怔,随后便被摁在了池边,一双手腕被束缚,压在了跟前的灵台上。 动作很迅速,但云谏的另一只手却护着他的身后,缓过了磕在池边砂石的冲撞。 上好的天蚕丝交织在一起,月色尚未出现,没有光能嵌入两人之间。 盛怀昭感受到了他的心跳。 沉慢,有力,与他截然不同。 “怀昭。” 眼前的人在轻声叫他的名字。 一丝光影也无,他看不清眼前人的神情,也难以分辨瞳孔的颜色。 就连平时明明光听语调就能辨明身份的,而现在也失去了作用。 他的耳朵好像被这声轻幽的呢喃摩挲得不太灵巧了。 “……你喝醉了吗?”盛怀昭悄声问到,吞咽藏在喉间。 “不知道。”跟前的人缓缓覆手,抵在他的肩膀上,像是迷路的小孩在寻求安慰,“我不知道。” 若不是他将自己的手禁锢住了,兴许现在还能抱着他安慰一下。 “我刚刚打翻了那个酒瓶子,可能有酒撒到兔团子上了,”盛怀昭费劲地解释着,“你如果觉得晕,我们现在就上岸回去休息,好不好?” “不好。” 干脆利落的回答,让他不会说话了。 他第一次被云谏堵得哑口无言。 云谏慢慢地将额头往他的颈窝里靠得更紧,像是失落的小孩在闷声数落大人的不好:“你总看着他……不好。” 盛怀昭被他弄得简直头昏眼花:“我看着谁?” “……你记得他爱吃什么。”跟前的人慢慢将线索抛出。 “会好脾气地哄他。” “与他更加亲昵些。” “你晚上对我……总不是这样。” 一条条,像是石头砸在盛怀昭的脑袋上,眩晕之后他便逐渐清明。 他就说今天的小哭包为什么不对劲。 像是黏他又有些拘谨,与他亲近又束手束脚。 云谏的人格没有切换,非但没有切换,或许从醒来到现在……他都是夜间的冰山。 自己还被摆了一道? “你现在到底是谁?”盛怀昭下意识手腕用力,想挣开他的束缚。 如果真的是冰山在骗他,从什么时候开始,为什么要这么做? 可惜他挣不开。 颈窝处忽然传来细细密密的痒感,贴附游移的水被驱逐出薄薄的距离,被酒灼过的唇烙在上面。 烫。 像是烈酒洒在了伤口上,血液燃烧的烫。 烫得盛怀昭浑身都颤栗了一瞬。 “云谏!你喝醉了,清醒一点!”他有些慌了,“你分明很讨厌我的,说我自作多些,说相看两厌……” “那些都是假的。”他含糊地说道,慢慢磨出距离,像是在坦白自己深藏的,从不打算公之于众的秘密。 “唯有万物生说的是真的。” 一见钟情,是真的。 但盛怀昭现在脑子像被高温烫着,压根不能从万物生说过的那么多话里翻出哪句来辨别真假,只能放软语气:“好,我知道了,是我误会了你。” 无论如何,得先让这个醉鬼冷静下来。 “我错了,你先别亲了,我好好跟你道歉。” 然而跟前的人丝毫没有停顿的意思。 盛怀昭愈发觉得情况不对劲,他可以任云谏撒娇,可以听他宣泄不满,偶尔的亲昵也能接受。 但若是要强行做什么,他当是不愿意的。 大概是挣扎太过用力,云谏松开了指尖,盛怀昭的右手得以挣脱,但刚想推开时便察觉肩膀一疼。 淡淡的血腥味沁入了灵泉之间。 云谏咬伤了他的肩膀,像是渴望已久,顺着伤口将血液裹卷,只有齿间刺入的片刻捎带着凶蛮,余下都是温柔。 盛怀昭的手落到他的后脑勺,揪住了他的发尾:“很疼。” 云谏也倒不明白,为何自己对他的血液会产生出如此渴望。 他嗓音喑哑,沉闷着问道:“白日我对你这样,你也会推开吗?” “……”盛怀昭后知后觉。 “他们皆知白日的我对你无所遮掩,”云谏似心有不甘,“你也一味纵容着?” 他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在介怀什么,只是一想到自己方才的所言所行,换做是白日,盛怀昭会无底线纵容。 心口就像被陈年的醋泡染,又酸又涩。 那兔团子里有酒,侵蚀他的理智,消融他的自持。 有许多话含在喉间要问,又怕得到回答。 “白日的你……” 他凝着盛怀昭的唇,蛮横地贴靠了过去。 这是清醒时的第一个吻。 他不打算装了,借着另一个自己的幌子偷来的亲昵,比什么都苦涩。 水声潺潺,月上枝头。 银纱般的淡光飘落到池面,像是布落得隐秘的网,玉盘上的兔团子都拢在淡光间。 人影又暗至明,轻靠交织,密不可分。 垂落浸泡在泉水中的黑发勾缠,像是被急切的水流推得更紧,在涟涟水光中勾缠缭绕,牵出水线。 蒸腾的雾气洇湿呼吸,先前浸入泉中的酒像是被蒸了出来,盛怀昭也开始觉得自己有些晕乎乎的。 但他向来是占主导的那个,尤其是面对冰山时。 所有焦虑难安被刚刚贴附而上的薄唇点燃,那股匿藏在心头的不服输像是接连引线。他费劲地想去抓那材料极好的天蚕丝,却几次手滑,只能攀着眼前人的肩膀。 盛怀昭依凭记忆,回想起自己被咬出血的大致位置,顺着抓在了云谏同样的地方。 跟前的人很轻地抽气,情玉悄然破茧。 他听到了,有一丝跃跃欲试的得意:“既然你……那么纠结白日,那我便给你留些……白日我不会做的事情。” 抓痕蔓延至锁骨,那装盈着清透泉水的骨窝里落下细细的血痕,像是初雪中横生的樱。 违背时节的美,如梦似幻。 明明知道他是在报复,是在逞凶,云谏却顺着他的掌骨缓缓上移,将他往自己的肩至心,一寸寸带落。 “好。” 盛怀昭的另一只手慢慢顺着他的下颌顺延,落到颈部,收紧指尖。 他用指腹压住了云谏的喉结,并无过分用力,却感受着每一寸的滑动与颤抖。 “……敢骗我,”愤怒后知后觉,他垂首看着比自己站深一层的人,“反了你了。” 云谏很轻地嗯,继续带着他的手,往腰下带。 经历过一次的记忆在慢慢复生,经识海里的多次演习,渴望故伎重演。 “不准动。”挂在盛怀昭眼睫上的水珠垂落,他的指肚顺着喉结轻轻上移,抵在云谏的下颌。 压住了脉搏,是威胁。 “你想要,只能我来。”他湿润的发丝贴落在云谏的脸边,似顺着那道明艳的红痕蜿蜒出的花纹。 游蛇般狡黠。 “你只能臣服于我……而不准反抗。”盛怀昭凝着他的眼睛,贴得极近,水下的指尖收紧,“因为我很生气。” 想起自己之前的一味苦恼与惊慌失措,他眼底光色更深。 是自己低估了,云谏这两个人格,没一个是好对付的。 月光清晰起来,云谏白日里隐藏的瞳色退却,浅淡的血色渲染瞳仁,深不可测。 盛怀昭垂着眼,那日在魔域冰山隐忍避让,处处受限,而现在…… “才多少天,就换了个人似的。”笑音碎散在喉间,他低声质问,“还是都想起来了,发现骗不了自己?” 他手腕的力道骤变,跟前的人极轻的闷哼一声。换做是从前,大概又是好一阵言语相对,不相契合。 而现在,跟前的人只是默不作声地承受着。 盛怀昭舌尖抵在上颚,越想越觉得自己今天在他手里栽的跟头丢脸,不肯善罢甘休:“刚才一直说不好,那……” 话未说完,眼前的人又蛮横地靠了过来。 从前盛怀昭拿捏他的方法,被他尽数学会,反作用在他的身上。 一个吻就行。 盛怀昭一时气恼,水中的手刚要抬起,又被稳稳扣了回去。 水面被搅乱,光影破碎,云雾纷杂。 刚刚分离的发丝又重新勾缠在一起,不同先前生涩的摇曳交缠,而今是谁都不肯服输的镇压反抗。 最后是盛怀昭先落下风。 他是凡人,气息比不过修者,气喘吁吁地别过了脸。 手臂酸至麻木,跟前的人却倏然失力,沉入了他的怀里。 盛怀昭尚未将手往他身上擦拭,便见跟前的人晕晕乎乎地撑在身侧。 他眼睛微眯,预感不详。 果不其然,跟前的人似魂魄附体,慢慢地抬起一双雾气蒸腾的眸,嗓音沙哑黏连:“怀昭……?” 这次,盛怀昭确切地听出来了。 醒的是小哭包。 作者有话要说: 一边吃醋,一边占大便宜 第35章 刚睡醒浑浑噩噩的小哭包浑身颤抖了一下, 只觉得自己的身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敏感,蚕丝缀垂的腰下甚至有些陌生又隐蔽的酥麻感。 脑子里像有烟花燃尽,只剩下星火闪烁着熄灭。 他迷迷糊糊地垂下眼, 看着盛怀昭缓缓从水里浮上的手, 朦胧的茫然散去, 只剩下寂然。 ……怀昭手里的是什么? 盛怀昭当然没让他久望, 回头抓过云谏放在岸边的外袍擦拭指尖。 怎么那么粘稠。 他的视线凝着沉静的灵池, 深色徐徐浮沉。 白天一天将他耍得团团转,爽完就跑,还要留个烂摊子……冰山最好是不要再出现,否则他绝不会那么轻易放过这个人。 “怀昭。” 他刚将手撑在池面想起身离开, 身后的人一把搂住他的腰。 云谏带着哭腔, 紧紧地贴在他的后背:“你们做了什么,你们瞒着我做了什么……” 这醋吃不完了。 温热的眼泪顺着浸在刚要透干的中衣上, 盛怀昭险些被他抱沉进水里。 踉跄两步,确认自己挣不开了,只能长叹一口气:“松开。” 小哭包犹豫片刻,缓缓放开指节。 哭得像只小兔子似的, 丝毫没有刚刚咬伤他肩膀时的半分凶狠,盛怀昭支着下巴:“你什么时候醒的?” 云谏哭哭啼啼, 每一个字都压得委屈:“刚刚。” “记得白天的事情吗?” 他摇摇头, 哭得更厉害了:“白天我们还做了什么?” 小哭包的记忆停留在薛亭柏上门找茬,自己被那黑袍人瞪了一眼,之后便如陷入了一场巨大的梦魇,浑浑噩噩地。 黑暗之中, 像有无数面目可怖的长虫攀上他的四肢, 有的绞过他的手臂, 有的蚕食他的血肉,痛苦得让他奄奄一息。 他想挣扎着醒来,但浑身却如被铁链束缚,神识魂散,无论如何都醒不来。 然后,他看见识海里有一棵树,扎根土壤,蔓延天际。 等身上的枷锁松懈褪去,他才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再睁眼便在池子里,而怀昭的手…… 银辉淌落,如薄薄的一勺糖落在盛怀昭的轮廓上,他神情散漫慵懒,像是一尊可望不可即的雕塑,唇瓣是比平日更加旖旎的红,像是先前被散漫碾压吮摩过。 而那素白漂亮的锁骨间,还渗着点点血色……怎么看盛怀昭都是被强迫的那个。 云谏站在原地看着他半晌,像是想到了什么,低声啜泣:“对不起,等明日一早,我便去认罪。” 盛怀昭被他这莫名其妙的话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认什么罪?” “奸丨淫之罪。” 盛怀昭忽而一呛,剧烈地咳嗽起来,险些脚滑踩入水里。 云谏连忙将他从水中搀扶,但却又像害怕自己又会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将他扶好后又迅速别开,双手背在身后。 他克制着自己眼底的担忧,认罪般垂首:“小心。” “我也没有怪你。”盛怀昭缓缓叹气,“也不是你的错。” 云谏目光随着他,小心翼翼地确认他真的没有生气,倾身凑到他的身边:“那你们除了……除了……” 他磕巴半天,愣是说不出来刚刚自己睡醒时所看到的那一幕。 犹豫半晌,他只能可怜巴巴:“除了那个,还做了什么吗?” 盛怀昭不自在地别开眼,眼底藏下一晃而过的不自在:“没做什么,就用手碰了下,你过去点……硌到我了。” 云谏微顿,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小鸵鸟似地转身远离,将自己达半个身子埋回水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可怜吧唧地看着他。 盛怀昭轻摁着眉心,只觉得系统说得对,得早日将神魂相融一事提上日程,不然这俩作精白天晚上这么闹腾,谁都受不了。 上岸之后,天蚕丝遇风则净,盛怀昭重新穿上外套时衣服已经干得差不多了,他将一头如瀑的黑发挽起,看着水底飘游的小水母:“上来吧,走了。” * 薛亭柏回到引麓时,民间街巷正是照花节,家家户户将自己园中最好的花端在门口争奇斗艳。 引麓四季如春,此地居民亦是爱花如痴,每年的这个节日都要将家中珍护了一年的花放出来夺魁。 薛亭柏入城门时便闻到纷杂的花香,比往日还要浓郁,近乎有些呛人。 “少主你回来啦,快来看看我家的花,我这白荼蘼可是混仙种,祖上是在灵山上长的哩。”一个妇人迎面上来,拽着薛亭柏便往花前带。 路过的屠夫连忙摇头:“少主别看他家的,我家这白菊才漂亮……” 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薛亭柏扯唇笑了笑,阴郁一路的脸上露出敷衍:“都好看都好看,我有事要先回去,你们好好赏花。” 说完,便急匆匆地朝城心的主宅而去。 他心中有事,着急着回城爹娘商量,全然没有觉察城内的诡异之处。 百舌之声在他远去时骤然寂静,笑脸相迎的妇人像是被丝线固住的偶具,唯剩一双空洞的眼睛朝着薛亭柏背影的方向,微张的嘴唇里,蜈蚣在里蜷缩裹动。 而先前与她争论的屠夫亦是面如死尸,僵直不动,拳头般大的蜘蛛从他耳蜗爬出,停在肩头。 薛亭柏走过的一路上,城民皆是如此。像一群僵直在暗夜里的虫,唯有光照落在上时才会飞动,而光一散便原形毕露。 唯有花香愈发浓烈,如密闭的暗网,蔓延在引麓上空。 而他们心事重重的少主,对此毫无察觉。 薛亭柏回到城内便直奔主殿,他爹薛义正在后花园,指间托着牡丹枝叶细细抚摸着。 “爹,那黑袍人是个骗子,我带着薛城上冕安不久,他便消失了,连带着那个废物也死在地上。”薛亭柏从小便是被娇惯着长大的,引麓哪个私塾的学子不让他三分? 他向来习惯被吹捧着,把别人当工具使,但自从遇到江尘纤他便处处碰壁,甚至今日他能被一个低劣的魔修所利用。 薛义放下牡丹,缓缓回首:“那你该做的,都做好了吗?” 薛亭柏眼带阴鸷,愤懑道:“做好了,我早就给七大宗门递了秘信,其间附有载声镜,纵使最后江尘纤再诚心悔过,江氏与魔修有染一事已是板上钉钉。” 这些年来,江家扶持周边小城发展,建立以冕安为中心的商贸布局,更何况他们居于灵脉之上,得天独厚,只眨眼十余年,便将引麓甩在后头。 这天下,渐渐只知冕安,不知引麓,而薛亭柏平生最恨,就是有人抢他风头。 不过一想到江氏如今的处境,薛亭柏又得意地挽起唇。 当年他能在魔域里害江尘纤一次,现在就能害他第二次。 “不过姓江的也是真可怜,他那个妹妹分明只是毫无灵气的废物一个,于家族来说本就是累赘,当年死在魔域里尚算绝了江家的弱势。”薛亭柏冷冷一笑,“也就江尘纤那种头脑简单的人,能为念念不忘。” 在薛亭柏眼里,修者的寿命动辄成百上千年,凡人所谓血缘之情的羁绊早就被斩断殆尽了,江菀珠迟早都得死,不过是早晚的区别。 而江尘纤连这点看不透,那就注定他此生碌碌无为。 薛义颔首,回头看着自己的小儿子:“不错,你比你大哥能干多了。” 薛亭柏洋洋自得,但又想起什么:“爹,我觉得那个魔修实在诡异,当是不可信任之人,现在江氏的名声已坏,七大宗门也对其有所提防,不如我们……” “你懂什么,他背后……”薛义咬了咬牙,“可是有‘天道’所引。” 薛亭柏还没反应过来这什么“天道”,身后书房的门忽然打开。 一个眼裹暗色红布,长发凌乱难辨男女的人踏入视野,腰际一柄残剑,像是身陷地狱多年,浑身尽是苦难的痕迹,而双唇则是被粗粝的黑线缝住,渗人无比。 薛亭柏当下一惊,这才看到从门外缓步而来,形如鬼魅的黑袍人。 蜷缩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握紧,薛亭柏心虚地避开目光。他虽然感受不到此人的修为如何,但他身上总有一种死人的晦气。 在他身边待久了,会有一种身陷沼泽的阴冷寒凉。 暗色带有血腥味的袍子压过他的半张脸,让人看不出他此时的神情。 腰系残剑的剑士侧身,似是恭敬,让黑袍人缓步走来。 “薛城主。”他略一弓身。 薛义下巴轻抬,示意跟前的人站起来:“这次让江氏受挫,你实属一大功臣,之前答应你的事情我会一一兑现。” 薛亭柏微顿,愕然回首看着自己的父亲。 这魔修不是只来帮他们算计江氏的吗?怎么还与他做了交换? 黑袍人微微欠身,施施然轻拱手:“城主英明。” 薛亭柏脸色稍变,可薛义只是抬手一挥,便转步回到了藏书阁间。 跟前的人缓缓侧身,那双阴冷的眼睛像是尖锐的冰锥,透过了那层沾染腥血的沉重黑布,缓缓落到薛亭柏跟前。 “薛公子,请。” 薛亭柏一瞬只觉得毒蛇的獠牙抵在喉间,让他呼吸困难,仿佛只要现在敢反抗,眼前人要取他这条命,易如反掌。 但他向来不是甘心的人,到了南峰,他厉声:“你与我父亲做了什么交易?那日在冕安你又去了哪里?” 可他刚展露警惕,身后,盲眼无言的人便拔出剑抵在他的喉间,显然是在警告薛亭柏不可肆意妄为。 凛冽的剑意拂面,薛亭柏后脊一寒,不由自主地生出怯意。 嘶哑如风吹破锣的声音从黑袍间传来,莫壬放下兜帽,轻轻压住那柄残剑。 “薛二公子别怕,它不过一介药人,无自我意识。”那顺着那截伤痕累累的手臂,把残剑扔给薛亭柏,“你若认为它冒犯了你,捅它两刀也不是不行。” 薛亭柏感觉自己被嘲笑轻视,却又不肯就此承认,如彰显自己并未害怕般,它拔起剑便往药人的胸腹捅了进去。 噗嗤一声,像是刺入了某种面食点心……压根不像剑伤活人的手感。 看着薛亭柏掩饰不住的骇然,莫壬抬手化出讯明镜。 镜中所映的,正是江尘纤而今的处境。 他当真跪在一个凡人的坟前,华衣染土,狼狈不堪。 薛亭柏站在镜前,看着自己狠了那么久的人卑躬屈膝,不由觉得心底畅快:“看看他这废物样,可多亏了他那个好妹妹。” 莫壬阴沉的黑瞳缓缓侧过,看着薛亭柏厌恶嘲弄的神情,淡淡一笑。 “是啊,多亏他的好亲人。” * 江夫人在昨夜赶回冕安,了解过魔域一事的详情与剥皮魔修的因果后,长叹一口气。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是正道自古以来的规矩,虽然江尘纤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才行差踏错,但苦果已然铸成,六条人命到底是将冕安的石碑染上了血。 向亡魂下跪,赔礼道歉,超度往生。 于世家大宗来说是丢面,但于已逝的无辜人命来说,远不足以还罪。 江尘纤亲自下城,带着灵石找到逝者的家属,要多少给多少。 而现在,那位意气风发飘然若仙的贵族少爷,正跪在乱葬岗的坟包前,向其间葬着的骸骨下跪。 谢缙奕站在人群之外,眼底是惜痛之色,但却无半步靠近。 “夫人的责罚是否过重了?”身后跟随的侍卫低叹,“我刚刚一路走来,早就听说了,这坟包里的少年是个痴儿,天生有缺陷,小时候他家里人还嫌他吃得多是累赘,甚至把他推下河想淹死……结果少年命大没死,这家人的恶行被村人所知,排斥在外。” 另一人愕然:“真的?” “当真。少年的娘贪心无比,路过人家的地里看到哪根秧苗长得好都要去薅一把。听闻她早就想这小孩死了,去年传言有魔修作祟时,她还恶意把人赶出家不让进门。” “这样说来,那害死少年的岂不是……江家还赔了那么多钱,这还不如把钱……” “够了。”谢缙奕淡声打断,“死者为大,你们在这里嚼人舌根像什么样子。” 江尘纤错了便是错了,他要领罪认罚,无关死者是何种家境。 超度亡魂之事江家请了专门的修士布阵,江尘纤归来时,浑身已经泥泞不堪。 谢缙奕轻搀他的手臂:“可还好?” “疼。”江尘纤揉着膝盖,他从小矜贵,娇生惯养,虽然这些年也有修行锻体,但这六户人家往来隔着几个城域,他整整跪了两天,而今脚不难受是不可能的。 “种恶因得恶果,这是我的报应。”江尘纤站直了身子,“若我心悔改够诚,能给菀珠积福积德,便也值得。” 江尘纤知道,他此行不是为了给七大宗门一个交代,而是要让过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记住今日的所有羞耻与痛苦,有些事情,不能再犯。 “我不在的时候,娘她可有对怀昭和云谏如何?”江尘纤似想到什么,顿时又重打精神,“缙奕,赶紧回去。” 他们赶回冕安的时候,云谏跟盛怀昭正坐在主殿里,明舜在另一张小桌子前,三人跟前布满玉盘珍馐,江夫人笑盈盈地坐在最上方。 “吃呀,喜欢什么吃什么。”江夫人轻托着下巴,笑眼随着两人。 云谏紧紧地贴着盛怀昭,藏在两人衣间的手死死扣住他的指节,如临大敌。 “娘。”江尘纤气喘吁吁,跨入门槛时险些摔倒。 “慢点,别急。”江夫人轻瞥他一眼,“又不是不让你回来,急什么。” 江尘纤微顿,随后便被搀到对面的桌子上,他担忧地看着跟前的盛怀昭与云谏。 他娘对生人有个毛病…… “我记得你叫怀昭对吗,今年多大了?”江夫人给旁边的婢女递了个眼神,那人便小步走到盛怀昭跟前。 一块剔透的翡翠玉简放在盛怀昭跟前,上面浮现出一个少女的侧脸。 盛怀昭微顿,只觉得小哭包将他握得更紧,节骨都有些发疼。 “想来应该十七八岁,我这侄女跟你年纪相仿……” “娘。”江尘纤实在听不下去了,出声打断。 江夫人这才从盛怀昭姣好的脸庞里回神,触及云谏那森凉警惕的眼。 明明迎着那一身病气的少年时,他是那么纯然澄澈,像一抔清丽的水,纯粹而毫无杂质,可看向其他人时,却如深藏海底的千年冰,化不开的黯然与凌冷。 尤其是在自己提及盛怀昭时,那眼神便更带狠意,全然不像朋友之间被冒犯,倒像是他的东西被人抢走。 占有欲十足的警告。 江夫人很快明了,笑着让人把玉简收回去:“哎呀,原来是这样,可惜了。” 江尘纤叹气,紧张地看向对面两人,这便是他娘的坏毛病,只要看到生得貌美的青年才俊,总忍不住问人家是否有意。 侄女还好,偶尔有些远方偏门到八竿子都摸不着的亲戚,她也要帮忙问两句。 江夫人相当可惜,但并未灰心,她在眼神在云谏身上流经几转,落到明舜身上。 “那这位小道友呢?” 明舜吓得连忙双手合十,磕磕巴巴:“阿、阿弥陀佛。” 连忙念佛表明身份,以示自己已经绝了凡尘念想。 盛怀昭忍不住笑出声,回头时却发现小哭包一脸幽怨地看着他。 虽然没有言语,但眼里写满了:明明你是我的,为什么所有人都在肖想你。 目光太过灼热,盛怀昭垂眼轻端了清茶浅酌一口,慢慢地舒开桌下的五指,顺着云谏紧扣的指骨合拢。 小哭包好像开心些,又好像没有,盛怀昭把握不准,反正只感觉到他又往自己肩膀上黏了些。 江夫人请他们吃这顿晚饭,是为了感谢他们救出了江家兄妹。 起因是好的,可惜结果有些尴尬。 “今日你们就好好在冕安休息,只要我在,七大宗门的人不能从冕安带走你们一根头发丝。”临行前,江夫人深深看了三人一眼。 盛怀昭颔首答谢:“那我们便先走了。” 云谏安然地垂着眼,似不被外物所扰,疏离遥远。 江夫人本想与他搭一句话,却也下意识提醒自己,这是个魔修,并非她所能随意接近的。 就连江尘纤也有些担心云谏是不是生气了,揣度着什么时候该道歉。 然而只有盛怀昭知道,小哭包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的右手。 因为站起来不太方便,所以他才暂时先松开了,没想又把他的黏人开关打上去了。 明舜跟在二人身后,一双大眼睛试探地左右扫着,似在猜测眼下是哪个云谏。 从前的小哭包虽然也不亲人,但对外人还是软声软气的,一眼就能分辨出来。但现在,明舜却觉得他的两个人格越来越像…… 至少在他这种外人角度,一时之间分辨不出来沉默不语的究竟是谁。 “明舜。”盛怀昭忽然叫他的名字,小和尚像只受惊的兔子,心虚地抬起视线。 “早上你来送药的时候,他跟你说过话是吧?”盛怀昭慢声问道,有某种像是施以某种刑罚般压迫感。 明舜瞬间就觉得自己舌头好像不太好使:“嗯,嗯,是的……啊!” 光是这么回答就咬到舌头了,泪眼汪汪地站在原地。 盛怀昭轻笑:“我只是随口一问,你紧张什么呀?” 明舜却绝对明白他不是“随口”,怯怯地看了眼云谏,明舜下意识道:“我,我困了,得赶紧回去把舌头治好睡觉。” 说完低着头兔子似地跑了。 盛怀昭凭着他这幅反应,瞬间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没想到冰山在骗他。 毕竟以云谏晚上那种孤傲的性子,怎么可能猜到白日里自己的样子?肯定是有人通风报信。 还没想好办法怎么报复这两只小兔崽子,盛怀昭般感觉肩膀一重。 小哭包将额头抵在他的身前,嗓音放得极轻。 “怀昭,你要还是生气,可以罚我骂我……但你不要不理我,也不要看其他人,好不好?”他恳切地说。 盛怀昭叹气,抬手摸摸肩膀上小猫咪的脑袋:“我说了没生你的气。” 主要是生他的气,无异于自找麻烦,一整晚都得耗在“求原谅”上。 云谏闷闷地嗯了一声,又小声问:“那你是喜欢我,还是喜欢他?” “……” “日后两魂相择,选我还是选他?” “……” “他若亲你十遍,我能亲你二十遍吗?”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只亲二十遍吗? 第36章 盛怀昭不轻不重地笑了一声, 散漫的视线勾过云谏的轮廓,施施然地定在他的唇前。 “铺垫那么多,到最后想说的还是这个?”他淡声问道。 跟前的冰皮团子脸骤然一红, 视线飘忽片刻, 认错般悄然垂下:“……嗯。” 还有脸嗯, 看来这脸皮是越来越厚了。 盛怀昭站在原地, 一言不发地沉默着, 四周安静得让云谏难以冷静,他半晌才似退让松口般小声:“你若不愿意,十次也是可以的。” “这是次数的问题吗?”盛怀昭缓步走到他的跟前,眼前的人比他稍微高半个脑袋, 微微仰视时什么气势都没有了。 怀昭分明是在质问, 可这样仰着面迎上来时,云谏眼里只有那双唇了。 他亲过, 自然是知道那种温软的触感。 ……还很甜。 盛怀昭察觉他那毫无遮拦的视线,恶劣地挽唇轻笑,凑近他的跟前:“□□熏心。” 小哭包的脸骤然涨红,慢吞吞地看着跟前的人, 似愿意挨打认错般闷声应了一句。 而盛怀昭却轻凑到他脸颊边亲了一下,蜻蜓点水般的触碰, 在他没反应过来时距离已经回到原点。 云谏的眼睫微微颤抖, 一双沉色的黑瞳缓缓睁圆。 “十次也不许亲。”盛怀昭回了一句,转身往偏殿走。 云谏迟钝地抬手轻摸了一下自己的侧脸,只觉得先前被他亲过的地方像是隐隐在发烫,激得他心头波澜不断。 一次抵十次, 分明是亏本的买卖, 可他竟然觉得心甘情愿。 盛怀昭最后还是留在偏殿休息, 洗漱之后便懒洋洋地躺在床上,这段时间就没好好睡过觉,这具身体由他这样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垮。 他刚躺下,便看到小哭包束手束脚地站在床边,显然是想上又在等他的许可。 要放在他上学读书的时候,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小心机了,分明知道自己是拦不住的,却还装乖等他许可。 好像他不答应就真的不会靠近一样。 盛怀昭轻拍自己的身侧:“上来吧。” 云谏这才如解开枷锁的小狗,慢慢靠到他的身边,又可怜兮兮地问:“怀昭,我能抱你吗?” 他们是夫妻,按理说这些亲昵的举动当然是不用多问的,可知道自己还有另一重人格的存在后,云谏就拘谨了起来,一言一行皆要问过他的同意,否则就像自己做了坏事。 “你要再这样,那以后便都不用问了,不能。”他阖上眼,轻打了个呵欠,困倦地侧躺在枕边。 云谏呆呆地看他半晌,这才意识到是答应,连忙俯身凑到他的身后,抬手轻环住背对着自己的那截腰。 那双手沿着腰线轻轻落下,似半天没找好合适的位置,蹭得盛怀昭有些痒。 “抱个人还不会了?”他淡声。 “会,会的。”云谏搂紧了他,缓缓地将脸抵在他的后背上。 两人在灵泉泡完之后,身上有同样清淡的香味,萦绕在发丝之间,像是密不可分般交织在一起。 若换做以前,云谏大概心口是满的,毕竟自己只要抱住他便像拥有了完整的盛怀昭。 可现在他却不自信了,细数曾经所有经历过的事情,他才发现怀昭原来从未情深意切地对他说过一句:“我喜欢你。” 意识到这点,他像是猛地踏空踩落,陷入了某种强烈的不安感之中。 “怀昭,你先前说过,不会抛弃我的对吗?” 盛怀昭轻抬眼睫,这才想起这句话是云谏蛊毒发作时痛苦的央求。 当时他是答应了。 可那只是让小哭包安定下来的一时回应,现在意识清晰地问时,他竟然不能承认。 搁在腰际的手收紧三分,盛怀昭感受到他强烈的不安感。 “我知道你那时是哄我的。”云谏低声道,“你只是不愿让我那么疼。” 嗓音轻之又轻,像是在克制自己涌动的强烈情绪:“怀昭,你真好。” 盛怀昭的手扣到他的手腕上,细长的五指收拢,压在手腕上。 云谏一瞬便被他掀躺在床面,白纱轻扬,回过神时跟前的人已从他的身侧移至眼前。 “你怎么那么麻烦。”盛怀昭不耐地拧着眉,夜明珠的光勾在他发丝的边际,轮廓似陷在了床帐间不明亮的光中。 云谏的心如坠深海,无边的冷迅速蔓延绞缠,冷得让他发痛。 麻烦…… 而接下来的这句话,却让他还没来得及品味心碎,便怔在原地。 “我要是能抛弃你,早就把你扔路边不管了,还能给你那么多在我跟前作威作福的机会?” 盛怀昭居高临下,面色沉冷。 脸上分明说的是“不服来打一架”,但话却将云谏那颗隐隐作痛的心脏从水里捧了回来。 “我这么折腾自己,是为了显得我很闲没事干吗?” 小哭包眼底的水光盈动一瞬,迅速地抱住了他,字节尾音是失而复得的喜悦:“怀昭。” 我的怀昭。 盛怀昭任由他抱着,心里想的是他就知道跟前这人不是三言两语或者一个吻就能哄好的。 他轻声:“得寸进尺,你比谁都能耐。” 云谏当即:“比另一个我还能耐吗?” 盛怀昭:“……” 还伶牙俐齿了是吧? 那种踏空的惶然一扫而空,云谏顺着他扣押自己的手慢慢与他指节紧扣。 “那你,喜欢我还是他?” 盛怀昭没想到兜兜转转,问题还是回到这里。 这小麻烦问不清楚是不肯死心了。 “这个问题,我只回答一遍。”他俯身,一双眼看进云谏眼底,“你与他,本身就是一个人。” 在识海里他与万物生回溯了云谏的记忆,小哭包或者冰山,其实都是他不同时期面临环境时所展现的不同反应。 小时候受尽宠爱,自然是黏人可爱,受不得一丝委屈的冰雪团子。 长大后历尽磨难,谁又不会走向绝处变成沉默寡言的冰山? 盛怀昭虽然不想承认,但自从窥探过那段伤痕累累的回忆后,他便无法将两个人格彻底分割。 对冰山放狠话时,总会想起他小时候的痛苦而动摇,哄小哭包时……又会希望他拿回记忆能变得冷漠坚强。 “两个神魂都把我折腾得够呛,我不兴麻烦,你要是一辈子再这么下去……”他放慢了声音,似也有些迟疑,但到最后还是狠下心,“我便一个都不喜欢。” 云谏并非那些魔修走火入魔,生出一善一恶两个神魂,他是原本完整的人格分裂了。 神魂相融,并不是1+1等于2,+,重新回归完整。 盛怀昭也懒得费心跟他解释,只是捏着他软乎乎的脸,威胁般:“懂了吗?” 云谏反应迟钝地眨眨眼,这才摸到他刚刚话里的关键。 一辈子神魂分裂,他便一个都不喜欢。 那么意思是,现在是喜欢的?无论是哪一个,却都是喜欢的。 盛怀昭本来以为他终于消停,转身想踏实睡个好觉,身后的人却一把抱住了他。 “怀昭,我也喜欢你。” 这人到底什么脑回路? 盛怀昭闭上眼,压下自己的不自在,故作冷淡:“……哦。” 身后的人似要急切表明心意,跟道:“无论神魂是否相融,我都喜欢。” “……” 还是早点相融吧。 * 元星宫 九重天内,淮御剑君细长的指落在木案上,温魂茶的淡香缥缈,溶在空气中是让人心旷神怡的舒适。 传音玉简停在眼前,亟待开启。 这是彻查感慈寺一事的弟子送回来的,凭急切程度,淮御剑君便知事情有了真相。 “剑君,弟子在接到命令后已连夜赶往感慈寺,可赶到时当地并非断瓦残垣,而是被人夷为平地了。” 无论是旧日的庙宇或是佛祖的雕像,一切尽化为尘埃,被浑浊的魔气笼罩期间。 弟子走访多处,这才从离感慈寺最近的小山村里探得一丝有关的消息。 听说是有夜感慈寺大火,山里的方丈僧人来往救火忙碌了半夜,到最后还是没有保住。 山村里住着的人素来受感慈寺所关照,在得知火灾发生后,便自发带上山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怎知看到的是血流遍地。 原来感慈寺并非意外失火,而是被魔修盯上了。 村人战战兢兢,过了好些日子才敢再上去看,而那是山头便什么都不剩,仿佛整个感慈寺都不曾存在过。 而弟子回到山间,在魔气萦绕之地搜寻许久,最后才在山下的一颗枯木上发现残存的剑痕。 “弟子并不习剑,却也能从其中感受到杀气凛冽的剑意。但阅历疏浅,实在看不懂其间玄机,便将枯木与玉简同传予剑君。” 淮御剑君放下玉简,看着浮在眼前被禁制所缚的枯木,抬指一挥。 禁制破解,怨气重重的剑意侵染九重天的灵气,像一团污秽沾染白布。 淮御凝神片刻,抬指稍扬,邪气须臾便被祛净。 他抬指轻落到那段刻印上,长眉一蹙。 “……剑修?” 修剑之人,最需要的便是纯粹的剑心与锲而不舍锻体问道的坚持。 此言听起来简单,但要真正能做到是相当困难的。剑心不正的人即便修炼的时间再长,也只是拿着武器挥霍,决然使不出半分剑意,而真正能以剑问道者,凭的都是“宁可正而不足,不可邪而有余”①。 剑修向来宁折不弯,以魔入道者少之又少,并且入道之人很快会被不纯的剑心反噬,彻底疯魔无法执剑。 他勘破弘真天,晋为剑仙以来所遇到第一个与魔有关的剑修,唯有云谏。 这枯木所示的……是云谏与感慈寺的消失有关? 剑君覆手收紧,枯木化为齑粉,碎散而去。 “师父。”门外,谢缙奕缓步而来。 “冕安的事,你查清楚了吗?”剑君问道。 冕安一事绝不简单,认为那日的黑袍魔修恐怕早就有所设计,江尘纤根据淮御剑君的命令彻查了人皮的来源,发现原来那魔修早在去年就已与江家有所联系。 “当时尘纤闭门不出,外界皆传他得了心魔,不久后有人便向江夫人透露,有个器修精通丹药炼制,尤其是对心魔一类郁结已久的心病颇有疗效。” 虽然听起来荒唐,但江尘纤因妹妹陷入魔域,自我封闭多年,江夫人已经失去一个孩子,自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孩子也郁郁而终。 那器修诡计多端,掩藏身份化身成慈眉善目的长髯老者,与江夫人谈及此事时还潸然泪下,尽博信任。 那时谢缙奕尚在元星宫闭关,而江宗主又常年不在,由此让人钻了空子。 “那精通丹药炼制的器修便是那日的魔修。” 那人趁着江夫人爱子心切,与江尘纤产生交际,以买药为借口提供了人皮描画的邪法。 江尘纤当时终日郁郁,一心只有妹妹,三言两语便被他所支配。 “听闻那个器修曾多次劝尘纤喝一味汤药*,但当时尘纤认为疗心则是为弃忘菀珠,无论如何都不肯喝。器修便提供了一味香料,说能安神静心。而弟子调查了去年乐雅宫内所用过的香……其中有一味材料,都与那日从盛城体内取出的毒虫相似。” 江尘纤当时心智脆弱不假,但毕竟是名门正派的世家子弟,为了私念便做出买皮一事实在蹊跷。 所以,谢缙奕彻查几日,终于翻出三个月前香料的余渣得出答案。 那香料中有致幻的毒素,吸入之后便能搅乱人的行思,与江尘纤内心的执念一同作用,他看着那人皮玉柱,就仿若江菀珠真的在面前。 这也是他为何接二连三,身陷在泥泞里无法自拔的原因。 “后续可有大碍?” “许是没有。”谢缙奕答,后来从魔域出来,医修当时曾告诉他江尘纤中了轻微的毒,但那是他以为是在魔域时被血月蛛所伤,一时之间并无深想。 淮御低头沉思:“此人为达目的,所行之处皆会留下蛊毒的痕迹,顺着这条线查,应该是很快就能将他的真面目查出。” 谢缙奕蹙眉:“但,善用蛊毒的器修大能,真的有吗?” “有一位。当年死于酌月宗那位妄虚境的大能,莫壬。” * 小哭包陪盛怀昭一觉睡到天亮。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盛怀昭本来还想着先一步拽住冰山跟他算灵泉里的旧账,没想到睁开眼的云谏黏糊糊地抱着他,又是亲又是靠,软绵绵地叫:“怀昭,早上好。” 人格又没切回去。 盛怀昭还以为先前是因为小哭包受了蛊毒影响,所以才会昏睡半天不醒,让另一个人格钻了空子,没想到是他们两个都出了问题。 每一个人格所呆的时间都会比之前更长。 盛怀昭来不及深想,门外的战敖便敲响了门,江夫人请见。 云谏的剑断了,江夫人将冕安器室的大门开启,让他跟盛怀昭进去挑选一柄衬手的武器。 “刀枪棍棒应有尽有,看你们擅长使哪门武器,拿去便是。” 盛怀昭刚步入器室,系统里的识海幽幽转醒:宿主,你的本命法宝可不是从这里挑出来的。 在原书里魔尊的武器可是一把叫“焚心”的魔刀,取上古魔石熔炼锻造,还祭了上千条人命,以激发它的凶煞。 盛怀昭哦了一声,反问:就你觉得以我现在的体质,去找魔刀,还杀那么多人去激发它的凶煞,它发作时是不是第一个把我吞了? 系统:……也是哦。 就以宿主现在这个体质,别说杀人了,光是锻刀那一步可能就得先把自己祭了。 云谏随手挑了一柄剑,剑身细长通碧,轻巧衬手,他便没再看其他:“就这个吧。” 江夫人修行不高,只知道剑修对佩剑向来是多有挑剔的,她都做好把上百把宝剑都供云谏挑一遍的准备了:“这剑与寻常的剑比起来更为轻些,多是初学者或是女子所用,当真不用再换一把?” 云谏还记得江夫人昨天要给盛怀昭相亲的事情,神情淡然:“如此便可。” 江夫人见他反应冷淡,亦不敢多言,回头笑盈盈地看着盛怀昭:“怀昭你呢?可有称心的?” 盛怀昭想说没有,就凭他这身子骨,别说剑了,拿什么都坠手。 “或者这个如何?”江夫人翻出一个轻巧的袖箭,递给他,“这个用不着什么力气,也不用注灵,有危险时轻压这里,三根袖箭便能射丨出去。” 她灵气尚浅,天赋有限,难以修行至什么境界,便通常会在身上戴几个小暗器傍身。 虽然对修士来说,不注灵不附毒的暗器压根没有多大的威慑力,但紧要关头若是保命,说不定能帮上忙。 盛怀昭轻裹在手腕上,这暗器虽然不入流,但做工精致,附着在手腕上轻若无物,丝毫没有异物感。 “那便是这个吧,谢谢江夫人。” 从器室出来,江尘纤便在门口,脸色疲倦:“娘。” 江夫人脸色微变:“怎么累成这样子?七大宗门还在刁难你?” 江尘纤轻轻摇头,有淮御剑君在,七大宗门派遣来的人自然是不敢对他摆脸色,但也不知从何而来的消息,说他那日低头领罪是转移重点,江氏是否包庇魔修还没查清楚。 无论他如何解释剥皮魔修并不在冕安城里,却总有人要死不信,非要说不亲自进来看便不认。 他本来怀疑是薛亭柏在煽风点火,可那人却偏偏不在七大宗门之中。 眼看江尘纤又要跟几个言辞激进的门派弟子所吵起来,立场未定的其他宗门便连忙支开,说此事还得江夫人亲自出面。 “这群人究竟是为了真相,还是落井下石。”江夫人蹙眉。 所有人都知道江菀珠是江氏的心结,而今她女儿好不容易脱困,一连睡了几日都没有苏醒的迹象,她这个当娘的这么能离开半步? “算了,既然他们那么着急,我去便是。”江夫人看向江尘纤,“你将人照顾好。” 盛怀昭站在原地,眺向远处似在分神。 若所有异动都是为了云谏跟他,那留在冕安定会招致接连不断的麻烦。 江尘纤护得了他们一时,总归不能护一世。 “怀昭,在想什么呢?”身后的人轻轻靠近,嗓音低轻地叫他的名字,温柔至极。 盛怀昭抬起头,看着云谏半晌,忽然道:“我没记错的话,前段时间你破镜了是吗?” 云谏颔首:“是。” 见他答应,盛怀昭抬起手,轻戳了一下他腰间的剑柄:“拿能挥两段让我看看?” “要练剑吗?”江尘纤随声而问,“后山有练武场,那里设了守山阵,可全力舞剑。” “如若方便,那就打扰了。” 后山的练武场是以前谢缙奕与江尘纤常来的地方,当时两人皆在此处顿悟,江宗主为止大喜,便请人过来修缮加固,就是希望两人能在此地成才。 结果没想到那么多年过去了,江尘纤来这里的次数越来越少,而阵内谢缙奕留下的剑痕早已将他早年的印记所覆盖。 在失去江菀珠后,他曾似泄愤般来这里练过剑,但却发现自己的灵气连灌入剑中都已经费劲,更别说像以前那样留下剑痕。 天赋才能的差异,果然不是勤加锻炼就能弥补的。 盛怀昭站在观剑台上,朝云谏点头:“去吧,我在这里看着你。” 江尘纤陪在一旁,过往的思绪回神,落定在眼前。 而当云谏的剑意翻涌时,他停在扶栏上的手骤然扣紧。 虽然在血月蛛的体内就见识过云谏天赋非凡,但眼下层峦重叠的剑意如影,那把宝剑寻常平凡,但所裹卷的剑意竟然隔着阵都能让他心悸恍然。 他知此人剑式利落漂亮,却没想到稍动真格还能来带如此碾压的魄力……肃杀的剑意四散,江尘纤竟有一瞬心惊,怕这守山阵扛不住云谏这一剑。 他到底还是高估了守山阵,云谏只是握剑,尚未出招,脚下练武台边骤然碎裂,圆形的巨台随着地动山摇的轰声裂开两半。 云谏皱眉,收剑入鞘拢回剑意,俯身一拢,裂开的巨台缓缓回笼。 他击裂的守山阵,又轻而易举地被补了回去。 江尘纤满面愕然,却见这能一招劈开冕安后山的少年一跃至盛怀昭身边。 “剑好钝,割到手了,”云谏抬起右手,上面有淡淡的血口子,委屈至极,“怀昭,我好疼。” 作者有话要说: 外人面前能劈一座山,老婆面前棉花都弹不动。 - ①出自《增广贤文·上集》 *汤药在第十八章 提过一次 第37章 装得是真像。 盛怀昭淡淡一笑, 握着他的指尖轻轻吹了一下,像是极为心疼:“这么大一个口子啊,你来晚一步……都要愈合了。” 云谏心虚地错开视线, 分明知道自己小题大做, 但指头还赖在盛怀昭手里不肯抽回去。 摆明了就是要他哄, 不哄不罢休。 江尘纤还在隔壁, 盛怀昭倒不至于在这里拂了小哭包的脸面, 只轻轻压下:“既然都受伤了,那就早点回去养伤,别又累着。” 他的哄比想象中要敷衍,小哭包又不愿意了, 拽着他的衣袖像讨好般轻摇:“怀昭, 你要是想看,我还能继续。” “真的吗?你伤得那么重了, 不好吧?” 云谏被他一句话呛的无法反驳,抿着薄唇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江尘纤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忍俊不禁,他先前便觉得这两人的相处模式挺特别的。 “我见过许多恩爱道侣, 像你们这般……还是少数。” 都说剑修无情,以往谢缙奕身边也是桃花不断, 但那人榆木脑袋终年不开窍, 连婉拒的话语都说得硬邦邦,哪有现在云谏这般黏人可爱。 云谏追在盛怀昭身侧,小心翼翼地攥着他的手腕,似不太情愿应这句“少数”。 ……他不喜欢外人说自己与怀昭如何。 “既然是少数, 那便为特别。”盛怀昭慢声安抚着身侧的人, 由他握着自己, “每个人的性格都不一样,若要用一个标准去强求,这也太蛮横了。” 是顺着他的意思与立场,垂首不语的小哭包眼底闪过一缕笑意。 “所言极是。”江尘纤颔首,轻轻朝云谏轻声,“你待他很好。” 他是想示好,毕竟眼前的少年从初见起对他就是警惕十足,江尘纤现在只是想放好态度让云谏接纳他一点。 而跟前的人却不为所动,似是全然不觉他的好意,不冷不热,眼底只有盛怀昭。 回到偏殿,又到了盛怀昭每日喝药的时候。 云谏见他对着药碗犹豫不前,轻声细语地贴到身侧:“怀昭,我喂你?” 话是请求的,但手却不容拒绝地拿过他的勺子,舀起汤药递到唇边,一副盛怀昭不张嘴他就不松手的样子。 小哭包在这种事情上总是别有坚持。 这么比起来,冰山倒是显得相当僵硬,他当时怎么就没发现呢? 盛怀昭喝完药,刚觉得嘴里苦涩不散,云谏便捧了两颗纸包的糖到跟前。 “怀昭,这是枫糖花的果所制的,很甜,你尝尝。” 这是回来的路上他向江尘纤提的,就是担心盛怀昭不肯好好吃药。可他没怎么抗拒便喝了,云谏又觉得失去了献好的机会,只能主动呈上来。 很薄的纸包裹的圆粒儿,精巧可爱。 糖入口即化,但却不腻,清香的甜吞噬着舌面的苦,很快便没什么味道。 盛怀昭含着糖,从他掌心挑出另一颗,轻打开纸面递到他的跟前。 “味道不错,你也试试。” 他只是递着,本来在等人主动接去,没想到小哭包俯首就着他的高度,乖巧地舐去了糖粒儿。 “嗯,甜。” “……” 盛怀昭发现自己居然有点习惯他这种得寸进尺的亲昵,稳下表情后从怀里摸出了玉齿。 上面蜿蜒着一道细细的裂痕,是先前被莫壬所伤,但醒来到现在他都将心思全放在对付云谏的两个人格身上,还没来得及处理。 玉齿幻化成形,受伤的白虎只有小猫般大,恹恹地趴在跟前。 那天还是活蹦乱跳的,现在已经虚弱到站都不想站起来。 “它中毒了。”云谏轻声道。 白虎身上的毒素与从前的蛊毒极为相似,他又怎么会分辨不出来这是什么。 “是。”盛怀昭托着下巴,抬手轻支起小白虎的脑袋,“有没有什么法子?” “……有。”跟前的少年轻垂下眼,明明是一脸羞怯,但说出口的话却相当厚颜,“你亲我一下。” “……”盛怀昭定在原地片刻,忽然抬眸,“那我还是去找明舜。” “别。”云谏幽怨地抬起眼,慢慢把小老虎抱到怀里,“我来就好。” 自从知道夜间的自己与盛怀昭有诸多亲密之后,小哭包便无时无刻不想讨要甜头。 昨夜在灵泉里的触动终身难忘,他全然没想到还会有这般极尽亲密的事情存在,身体的余韵让他不由自主痴迷,而更加上瘾的……是池边怀昭的脸。 松散,迷离,白日里绝不会在他面前露出的柔弱跟艳丽。 他好喜欢。 越喜欢,便越妒忌。 可盛怀昭不让他这样嫉妒。 “喵嗷!” 小老虎刚碰到他的手,便如炸毛的野猫般挣扎起来,也不顾身上的疼,手脚并用地往外扒拉。 盛怀昭讶然地看着这小东西,显然是遇到了它极讨厌的人才会这样。 可惜它现在变小了,毫无威慑力,只能嗷嗷叫着给云谏甩那山竹似的小爪子,然后奋力地龇牙咧嘴。 云谏的手背上很快显出两道血痕,但却似不愿怠慢盛怀昭的请求,捏着小白虎的后颈为它注入魔气。 挣扎的小玩意儿很快就安静下来,趴在怀里不动。 “这几日还是放他在外面养伤会比较好。”云谏把小东西抱到盛怀昭跟前,小白虎看到主人,头也不回地跳进盛怀昭怀里,老老实实团成个小团子。 盛怀昭听到它很轻的呼噜噜声,像是十分不甘心地在骂骂咧咧。 “谢谢。”盛怀昭轻声道,顺着小老虎的后颈轻揉。 冕安的藏书阁很大,盛怀昭下午闲着没事干,便向江尘纤提了请求,得到的回应自然是许可,江少主甚至为他们二人解了不少禁制,出入自由。 小白虎躺在盛怀昭的袖口,寸步不离地跟在主人身边养伤。 “你先去找本书看吧,我一会儿就下来。”盛怀昭轻声说道。 云谏依依不舍地随着他的侧脸,显然是不愿意。 盛怀昭抬手摸了摸他的发顶:“乖。” 小哭包细心敏感,不让他跟着是怕他多想。 盛怀昭这两天从系统所给的剧情来看,原书里有个设定,无论是分神失败还是走火入魔,凡是有两个神魂的修士,到最后都会相互侵扰吞噬。 而这种异变的开端,便是人格出现的规律被打破。 ……也就是现在。 系统说冕安的藏书阁内有本编年史,曾记载过当年那位因被魂魄分裂而死的大能生平。 他想来翻翻看,找找是否有与云谏的相同之处。 分明这事是为了小哭包好,但让他知道定又少不了一顿叽叽歪歪,万一又抛出“你爱我还是他”诸如此类的死亡问题,盛怀昭可应付不了。 “甲排乙册,是这本。” 他细长的指尖将古卷轻移出来,刚想打开,便感受到古卷上有种强力的禁制。 盛怀昭微顿,淮御剑君残留在其间的一道剑意便凭空出现,落在跟前:“盛公子?” “剑君。”他颔首,心间低叹。 这古卷果然有问题,否则怎么会有淮御剑君的亲印。 淮御剑君神情漫然,笑意清浅:“你可是为了云小道友才翻阅此卷?” 盛怀昭平日素来对万事皆是漠不关心,何时都是一副懒倦散漫的模样,冕安这藏书阁偌大无比,能翻找到这里想来是费了不少心思。 为了什么一目了然。 盛怀昭思忖片刻,点头:“多有冒犯,我只是想查阅与分神有关一事。” “本君猜也是如此。” 古卷无风而动,残旧的卷张在盛怀昭跟前滑动,最后落定在中间。 “当年患有离魂症的,是元星宫的老前辈,按辈分算,本君当称他为师叔。” 不褪的黑墨从纸上悬浮而出,墨迹交映如山水画卷,竟然是从文字变成了能活动的画面。 大能生平展开在前。 此人出生的年月不详,是孤苦伶仃的弃婴,被人遗弃在灵脉,但所幸运气好,当时隐居在山中有灵识的瑞兽将其收养。 他自幼汲取天地精华,集万物之灵而成长,传言三岁便结丹,十岁入剑道,因从未与世人交际来往,道心纯洁无垢。 他本该一直生活在那片灵脉之中,直到后来有妖魔入侵,一夜之间将那片纯澈干净的世外桃源摧残毁灭,致生灵涂炭。 “那时元星宫的长老观星察觉异动,命弟子们下去探看除妖,这才将他带了回来。” 原来当时妖皇之子诞生,妖后因腹中胎儿所噬,气虚难产,妖皇才带着自己的手下闯入山间,为的是瑞兽体内的仙丹。 这一仗才让世人发现万中无一的天才。 但这本古卷成书较晚,编纂的人是在大能仙陨后才将其生平记入其中,所以除了最为重大的出生之外,古卷中所记载的也就是几场此人参与过的恢弘战役。 听闻他封印了上古魔尊,火烧万妖殿,并且将在人间横行作乱的大魔都驱逐进魔域里,还以魂为锁将其封印在无主深渊,彻底隔绝了魔域与凡间,造福后世百代。 卷中所记皆是他行过的大善,却一丝与他神魂分裂的前因都无。 只有只言片语提到当年在无主深渊已成后,这位大能曾经孤身前往过魔域一次,原由不明,而出来之后他便隐山闭关,再次出山时已经喜怒无常。 “后世推断,师叔神魂分裂的原因是与魔域的缪砂城有关。” 这个名字,盛怀昭在遇见万物生的时候听系统说过一次。 传言万物生所扎根的是踏入魔域便能瞧见的无边焦土,而缪砂城则是飘游不定,连真假存在都无从考据。 “缪砂城的来由深远,传言是开天辟地时便已存在,其年岁等同日月。” 在远古以前,善恶混沌,尚未是天清地浊的那段日子里,诞生了各种令后世口口相传,却闻所未闻的传说。 后来修者出现,勘破命数,才有人印证了部分的真假,而剩下的传说一般经口口相传面目全非,而另一半则是销声匿迹无处可寻。 唯有缪砂城,是所有人都没见过,但名声却丝毫未减的恶域。 “师叔出山不久,便生心魔,至渡劫飞升之日,当时元星宫的众位长老皆为他坐镇护法,到最后却还是亲眼见他在一道雷劫中化为灰烟。” 当时淮御剑君还只是凡间一修士,只知道有位大能疯了,天天以剑自残,第一大宗为了保住他的命,花了不少灵药灵石救他。 只可惜到最后还是不得善终。 世间并无融魂之法,就连当初无所不能的战神也死于魂魄分离,无论怎么听都像是死局。 而淮御剑君在遇到云谏的那一刻起,却十分强烈地想将他收为徒弟。 疑难杂症上有人潜心钻研,他亦想成为破局之人,勘探师叔仙陨的真正原因。 “但本君不建议你们孤身闯入魔域。”他道,“那个地方你们去过一次,自然是知道其间凶险无比,且缪砂城若真的只是杜撰传说,更是竹篮打水。” “多谢剑君指点迷津。”盛怀昭没有应他的这句劝告,淡然一笑,“疑惑已解,那这古卷我便放回原处了。” 淮御剑君略一颔首,亲印重结。 盛怀昭回神,目光扫过眼前各种编年史,心虚愈沉。 系统:宿主,据我所掌握的世界观来看,缪砂城是一定存在的。 淮御剑君修为再高,到底是书中的人物,只要不是长生不死,他能摸索到的只能是冰山一角。 而盛怀昭不同。 他有挂。 “既然这个地方存在,那位大能定然是去过,并且受到什么影响才导致他分出两魂。” 系统:可是这段是未知剧情,在原书里只是作为一个背景板的存在……我们当真要去吗? “不去,云谏的魂魄你帮他融?” 系统闭嘴不说话了。 盛怀昭抻了个懒腰,所有问题归根结底,还是得等他养好这幅残缺不全的身子。 行至大门前,他脚步稍顿,这才发现从他与淮御剑君的对话结束到走出来,云谏一点动静都没有。 先前还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现在又跑哪去了? 盛怀昭顺着灵木所制的书架往回走,终于在藏书阁后的木案前看到云谏。 小哭包站在光下,指尖翻阅着一本古籍,神情专注。 盛怀昭有一丝讶异,顺着低头悄悄靠近时,发现云谏手里拿着的是一本叫什么修之法十八讲。 有个字被云谏的指节挡住了,书名看不全。 “……怀昭!”云谏吓了一跳,迅速地将书放到身后。 盛怀昭有种他在看什么涩涩的小书被发现的错觉:“怎么了,偷偷学习还怕我骂你?” 云谏慌张地将手里的书放好,低着头:“你看完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他的反应有些奇怪,盛怀昭漫然地嗯了一声,然后趁他以为渡过一关,迅速抬手将那本古籍拿下来。 双修之法十八讲。 系统: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也算十八禁。 云谏手忙脚乱,又不敢从盛怀昭跟前把书抢回来。 盛怀昭随手翻了两页,能看到的都是什么修术最好开展的时间、体位,甚至还有什么心经功法…… 他一双眼沉沉地看着跟前的人:“你怎么回事?” 小哭包薄唇紧抿,视线垂在跟前,一副不愿意说实话的样子。 他做错了,但他不承认,也不打算改。 盛怀昭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不说是吧?” 轻翻一页,似看到了什么,缓缓挑眉。 “此术讲究天时地利,需入子时,修士沐浴后宽衣,取溶灵花之汁水,涂抹于道侣……” 还没读完,跟前的人已经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巴,眼下红痕所晕开如胭脂般的色泽已经漾到耳际。 因为动作过大,惊扰了盛怀昭抱着的白虎,小东西睡了一觉养足了点精神,又竖着毛对云谏龇牙咧嘴。 盛怀昭拍了一下它的脑袋,才恹恹地趴下不再耍狠。 “我,我没看这个。”云谏羞臊不已,不敢看跟前的人,便只能将视线落到他怀里,跟小白虎大眼瞪小眼。 而跟前的人却似得了调戏他的乐趣,看着掌心不愿移动,狡黠地顺着他的掌纹轻舔。 像火熏了血肉,云谏红着脸把手抽回身后,紧握成拳。 ……热感蔓延,连指根都似被灼伤。 盛怀昭很轻地笑了,不过就是个润滑的过程,这有什么好害羞的。 “你没看这个,看什么?”他又潦草地翻了一页,“还是说后面有什么更劲爆的,让你流连忘返?” 那红顺着耳廓又下延到脖颈,不显得气急败坏,到有三分纯然的可爱。 果然小哭包只喜欢亲昵,但提到真正的刀枪实干,还是怯步不前。 “不是……这书里第十七讲,是关于道侣结契的。”云谏似禁不住他的所有刁难,略显溃败,“他说能取骨为结,只要伴侣所带与身,便能无时无刻感应对方。” “取骨?”盛怀昭稍稍蹙眉,心说小黄书里还有这等残忍蛮横的私货? 翻到云谏所说的页面,果然看到了“取骨为结”四个字。 系统:要生取你们其中一方的骨头,然后将双方的发丝为系,凝结成形,这样便能道同心合,恩爱两不疑。 盛怀昭:这难道真的不是某些变态修士想玩什么囚禁跟踪play想出来的缺德法子吗? 表面上“道同心合”,实际上则是能随时随地感应对方的处境,相当能满足控制欲。 云谏见他凝眉,意识到这术法背后的沉重,连忙解释:“我没有想取你的骨,我想用我自己的。” 他轻轻抬手:“我是修士,身强体壮,取一截肋骨于我来说毫无大碍……而且这术法不仅仅是相互感应之用,还能以我的修为供养你。” 此骨离体并非就与他断开关系,只要以发为契,仍是相连的。 只要如NF此,他便能育养怀昭破碎的根骨,假以时日,说不定能重塑灵核。 系统:简称行走的大补药。 虽然听起来很俗套,而且诸多限制,但于现在的盛怀昭来说确实是顶好的选择。 云谏轻靠在前,低头轻抵了一下他的额头,话音温柔诚恳:“怀昭,我想取我的骨同你结契,可好?” 此前,他尚无这个念头,觉得只要怀昭在自己身边,怎么样都行。可是一想到江夫人以那样的目光看向怀昭,他就不免联想到其他人也这么看向怀昭。 翻来覆去,他仍是觉得需要找到能让外人一眼就看明他们关系的象征。 骨契自当是最佳。 盛怀昭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低声:“你确定对你没有任何副作用?” 小哭包攥住他的手,将细长的指尖慢慢地带到自己的腰腹上,隔着衣衫轻摁在肋骨间。“没有丝毫。” “那骨头放哪?”盛怀昭轻轻地抚摸着,少年的腰腹紧实有力,瞬间让他想到刚刚在小黄书里看过的一则体位。 ……怎么是他不正经了。 “骨可化形,戴在身上即可。”云谏的指肚压在他右手上,“指环,手镯,都可以。” 摩挲过右手无名指时,盛怀昭神情微怔,下意识握住了他的指尖。 “耳钉。”他忽然道,“耳钉吧。” 那被躲避的空落尚未在心头漾开,云谏眸色一喜:“你答应了?” “是是是。”盛怀昭不自在道,“但你得谨慎小心,不准伤到自己。” “好。”云谏连忙将书放回原处,像是迫不及待般把他带离此处,“现在就去。” 取骨的过程,云谏没有让盛怀昭看见,只把人留在寝殿,眸光发亮地说自己马上就回来。 系统低声:他好爱你。 盛怀昭抱着小白虎,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揉着,心绪飘远。 小老虎昏昏欲睡。 云谏很快回来,掌心放着一截瓷白的骨,期间系着两人的发丝。 他神情温柔:“怀昭,我替你戴。” 他轻挽过眼前人垂落的发丝,看着那微尖小巧的耳廓,忽然有些犹豫。 盛怀昭轻垂着眼,声音放轻:“我没有耳洞,你刺进去时轻些。” 白骨化形,小巧如碧玉,落到耳垂上时带来极轻的刺痛感。 鲜红的血液冒出,率先回味过来的却是云谏。 ……心上人的血落在他的骨间,只一瞬,烙得他胸腹滚烫。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二位正式结发。 第38章 盛怀昭下意识避让了指环, 却如作为交换般换出了另一个更加隐秘的秘密。 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耳垂是最敏感的地方。 骨钉刺进去的时候,痛感像是石子入湖, 一阵阵涟漪顺着血肉漾开, 他本以为自己能忍住, 却到底是失控抓住了云谏的手。 血液顺着下颌线滑落, 像是在白皙的颈间开了一束花, 云谏端凝着失神片刻,下意识吻了上去。 “唔……” 猝不及防的触碰,惊出了盛怀昭失神的低呜。 怀里睡得正好的小老虎突然被掀翻入锦被间,支棱着四条腿好半天没扭回来。 云谏像个不知轻重的毛头小子, 被他的反应激得血脉喷张, 某种深藏在内心深处的欲瘾被瞬间点燃,疯狂叫嚣着, 命令他朝跟前的人露出獠牙。 ……可这是怀昭啊。 像是被锐针扎到了神经,云谏慌张地从盛怀昭跟前起身,并且把散落的外衣提上,严实地遮住那截颈。 “对不起我并非那个意思, 刚刚只是见血流下去我怕弄脏你的衣物,我不是想强迫……”话越说越乱, 他的一张脸只剩下通红。 他无法解释自己刚刚一瞬横生的欲念, 比心魔还要猖狂,瞬间就将他吞噬其中。 险些又伤害到他最珍视的人。 “嗷……”小白虎愤懑地跳到云谏跟前,一口咬住他袖子的领口,像是护主般哼唧着往后拖拽。 云谏有些恼它霸占盛怀昭, 可想起自己刚才的冒犯, 又不由自主地垂下头。 是他做错了, 挨罚是应该的。 小白虎见他不反抗,得逞般拽着他的衣袖疯狂摇头。 盛怀昭缓缓地坐直了身子,指肚轻碰了一下自己的耳垂,骨钉已经凝成结,稳当地衔在耳垂处。 骨钉有灵气附着,很快便消痛止血,先前那点刺痛也消弭干净。 缓过来后,他才缓缓看向云谏,少年菲薄的唇上还沾染着淡淡的血迹,眨眼望去,与□□作对的样子很是旖旎娇俏,跟夜间一样。 “又偷偷占我便宜。”他慢声道,把在锦被里呜呜叫着的小老虎抱在怀里,云谏那点被撕咬□□得一团糟的袖扣缓缓垂落。 云谏追悔莫及:“我刚刚真的是鬼迷心窍,我也不知道……” “好了。”盛怀昭无奈叹气,“没有怪你,过来。” 云谏小心翼翼地抬起眼,他有些拿捏不准怀昭的心情。 他在灵泉睡醒的时候所作所为可不比现在好哪去,当时怀昭分明是很生气的,应当是很不喜欢这种带有强迫意味的…… “不是都结发了吗?你在扭捏什么。”盛怀昭抬手落到他的脸颊上,不清不重地捏了一把,像在体会手感,“还是说你后悔了?” “怎么可能后悔!”小哭包急声,“我高兴都还来不及,只是,只是……害怕你会不喜欢。” 盛怀昭反应了一下,这才意识到他介怀的是什么。 他并不意外。 毕竟冰山他之前便对自己的血液有些隐症,咬他都算轻了,小哭包就这么亲一口算不了什么。 况且是自己答应了让人这么做的,现在又生气多少有些不可理喻。 但一时之间想不到什么好哄云谏的话,盛怀昭盯他片刻,捏着那柔软的脸到跟前亲了一口:“那我也亲回去了,我们扯平了。” 在答应结发的时候,盛怀昭其实就明白自己悄然示弱了。 他竟意外地觉得那本小黄书里的法子还挺带劲,养伤是其次,能真正掌控他们之间的联系,这才是驱使他应允的主导原因。 他挺喜欢云谏的,无论哪个人格都是。 亲完,他又发现小哭包那双眼睛水汪汪地,分寸不离地凝着他:“……又不太想扯平了。” 盛怀昭:“……” 他可不会再继续纵容下去。 困意难掩,盛怀昭将自己颈肩的血污擦拭干净之后,收拾好便躺在床上。 不知是不是错觉,耳钉打上去之后他总觉得有些迷迷糊糊的困顿,脑子像是慢慢被纱雾所掩,思绪不清。 云谏回神时盛怀昭已经睡着了,毫无防备地侧倾着身子,面朝里。 而那只白虎则守在他身边,警惕地盯着他。 沉思片刻,他走到殿内的木案前,研磨执笔,写下了一封信。 待墨迹干透,他将信折收在袖口,放入了一个能察觉但不会掉落的地方轻掩着,随后回到床沿。 小白虎见他又要靠近,蓄势待发地耷落尾巴,却被云谏轻而易举地扇落到另一侧。 雪球似地滚了两转,它晕乎乎地摇着脑袋,再抬头时云谏已经躺在盛怀昭身侧,将人密不可分地拥在怀里,丝毫不给它介入的机会。 小白虎气哼哼,找了个地方自己睡去了。 夜色深沉,月盘渐隐。 沉冷的血瞳从黑夜里睁开,云谏再次醒来时,只觉得额前沉重,他蹙眉抬手,先摸到一个毛茸茸的尾巴。 小白虎又是一口咬到他的指节上,血珠迅速凝落,被它顺着舔舐而去。 一只是魔物,一位是魔修,于双方来说血液都是大补。 云谏面色沉冷地把这趁着他睡着,伺机报复睡在头上的小东西拎到一旁,侧身时才发现自己的手臂被轻压着。 他回头,看到了盛怀昭恬静的睡颜。 就在怀里,近乎依偎的安静,像一只小巧的兽伏在身边供他取暖。 云谏的记忆模糊片刻,回落到自己沉睡前的画面……那是在灵泉里,他们拥吻,贴近,做着凡间双修道侣都会做的事情。 ……可最后,那么关键的时刻,他却被人取而代之了。 窃喜、满足与意犹未尽之后,回苦的是浅淡的嫉妒与不知餍足。 自己承了另一重神魂的情,盛怀昭察觉他消失后,是不是又怒又气,而白天的自己是不是就此得了机会与他重新亲昵? 定然是将人哄好了,否则他们现在这么可能睡在一起。 云谏重新躺回枕头上,空闲的手不自觉地落到盛怀昭的侧脸,沿着他的下颌线轻轻抚摸。 若一开始他们之间没有那重猜忌与误会,是不是也能想现在这样亲密无间? 指腹摸索到那浅薄的唇上,微微顿住,轻轻压落。 很软,漂亮如樱。可只会对他冷言冷语,反唇相讥。 不由自主地将指节落到肩头,虽然灵泉的疗愈效果上佳,但自己留在上面的齿印还有很浅的痕迹。 云谏搂紧怀中的人,感受他平稳的呼吸洒落在自己的颈肩,冒出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明日清早,故技重施的胜率有几重。 但盛怀昭那么聪明,怎么可能被他骗第二次。 烦闷不已,他只能收紧手臂,将长夜珍惜地拢进怀里,如瘾君子般依赖这短暂的温存。 然而一切并不会如他所愿,晨曦如约而至,云谏很快就察觉到怀里的人清醒前的动作。 盛怀昭这一觉睡得很好,应该是陷入了深度睡眠,连梦的残影他都记不起来。 睁开眼前,他先摸到躺在不远处的小老虎,小家伙感受到他的抚摸,懒洋洋地翻出肚皮任他轻柔。 盛怀昭捏着他厚实的肉爪子,心里想的却是当时在延风派把它收下来果然没错。 能抗能打能做代步工具,到现在还能吸猫。 要不是腰间横亘的手太过沉重,盛怀昭感觉自己能躺在这里捏两个小时大猫爪爪。 他抻了个懒腰,闲散地把云谏的手挪过去,爬起身时睡得纷乱的长发落到手边。 啧,古代就这点不好,他一天梳头的时间能有差不多一个小时。 醒来坐了片刻,他的视线缓缓落到身侧。 云谏双眸闭合,面色毫无变动,一副还在沉梦中没有睡醒的样子。 识海的系统懒洋洋地打了个招呼:宿主早,让我们来猜猜今天睡醒的是小哭包还是冰山。 盛怀昭:冰山。 系统:猜那么快? 盛怀昭:因为只有冰山才会装睡,小哭包发现我醒了,眼睛都没睁开就会来抱着我。 系统:……有道理。 你可是越来越了解这两个人格了。 故作镇定的人反而露出了马脚,盛怀昭凝着他的脸,倒是有些好奇这个人会以什么表情面对自己。 那天晚上爽完就跑,估计流连忘返着呢,这人会不会追着甜头又冒险一次? 这么想着,盛怀昭便慢慢落下自己的手,撑在云谏的侧颈。 不得不说这位天资卓越,傲慢无双的点流男主,其实还有一个隐性的金手指。 ——演技。 小哭包装弱卖萌信手拈来,而此人装睡装无知轻车熟路。 分明是察觉到自己这样靠近了,却连眼睫毛都不带动一下的,可谓是相当老练。 要怎么整他呢? 盛怀昭凝着他的轮廓,发丝从肩头垂落,落到云谏侧颈间。 细细密密地,像是灵雀的羽毛搔在此处,痒得让他藏在锦被下的拳头微微紧握。 ……盛怀昭平日醒来,也是这般专注地看另一个他吗? 都是同一张脸,他可会有一瞬憎恶? 接连不断的疑问冒出,云谏自己都觉其心不静,刚要复演以往的剑招来平定心神时,唇前却微微一软。 嘴唇轻柔的触感碾落,带着浅浅香味的呼吸洒在侧脸。 盛怀昭吻了他一下。 然后未等他反应过来,便像没事人一样掀开被子起身,自顾自走下了床。 换衣服,挽发,然后推门而出。 等关门声传来,云谏才猛地睁开眼,像被吓到般坐直了身子。 指尖轻落到唇面,他难以置信地摸了一下。 ……盛怀昭亲他了,是发现了,还是没有? ……又是出于什么心情落下这一吻的? 他抬手轻压在跟前,胸口处蔓生的是他从未有过的受宠若惊与惊慌失措。 偏殿的门外,盛怀昭倚着门,一脸得意地擦了下唇角。 琢磨去吧,骗子。 把人收拾好了,盛怀昭去明舜的殿里找到小和尚,他这段时间跟元星宫的衣袖学到不少,如今正捧着一本民间偏方看得如痴如醉。 还挺学霸的。 “怀昭?”明舜在他一进门的时候就察觉到了,迅速放下书,“怎么来了?” “过来看看你。”盛怀昭含笑坐在他对面,指尖落到桌面的小杯上,“最近在冕安还习惯吧?” “习惯。这里有很多医术和佛本,我每日去药圃回来还能静心打坐,江少主也待我很宽和。” “既然是习惯的,那我就安心了。”盛怀昭看着他的表情微怔,也不打算继续迂回,“冕安是个好去处,我想你留在这里。” “……什么叫我留在这里,你跟云谏呢?”小和尚笑意骤散,定定地看着跟前的人,“你们不是还要参加四洲大会吗?” 这是他从江尘纤口中听闻的,说元星宫有意收他们为徒,而为避免落人口舌,他们要在四洲大会中拔得头筹。 为什么现在怀昭的意思却是,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四洲大会……不是很想去。”盛怀昭指肚沿着杯口轻转。 元星宫是给他们提供了一条捷径,考入了无论是魔修还是废人都将有容身之所。 但这样受牵连的人就太多了,江氏、谢缙奕、淮御剑君,其他门派即便敢怒不敢言,但保不准会在暗中多做什么。 人心复杂,世事难料,云谏越是锋芒毕露,便越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激进打团不如单带发育,等大爹成型,还怕有人联手找茬? 而最重要的是云谏回忆里的父母,虽然在痛苦不堪的过去里他大概明白这两人的死因,但那种说不明白的违和感一直萦绕着盛怀昭。 肯定是另有蹊跷,但云谏当时年纪太小,没发现罢了。 “我不能跟着你们一起去吗?”明舜跟声,“我现在比之前厉害了,我懂得用药,也……也能抗揍。” 盛怀昭没忍住失笑出声,他为什么要带明舜只是为了抗揍。 “接下来我打算回一趟魔域,那个地方不是抗揍就完事的。”盛怀昭凝着他,慢慢地叹了口气。“你其实也知道,这里更适合你。” 明舜哪怕在原书里也是驻守在佛门内,端正佛心,慈渡天下。他内心有所追求,盛怀昭也不想成为将人往歧路上领的罪魁祸首。 明舜定神望着他,半晌才缓缓垂下眼:“好吧。” 怀昭说得对,他不沾杀念,又优柔寡断,难免会成为拖后腿的累赘。 可他只是很在意盛怀昭…… 看着小和尚垂眼静思,落在喉间的话也没了由头,盛怀昭缓缓站起来转身想离开。 “我们是朋友吗?”身后的人急切地问道。 盛怀昭反问:“怎么就不是了呢。” 交代好事情,盛怀昭出来的时候,便在殿门外的树下看到那袭白衣。 初春入夏的时节,花枝开得正艳,和煦的阳光将花枝的影子落到云谏的衣间,像是将春色也泼到他的身上。 他定定地站在属下,一双不加掩饰的红瞳深邃沉静。 盛怀昭漫步靠近,像是意外:“今天不装了?” 红瞳微漾,云谏别开目光,沉默不语。 又不知道在闹什么脾气,盛怀昭欣欣然垂下目光,这才发现他怀里还有一只奋力挣扎的小东西。 白虎像是极其抗拒被他抱着,山竹般的肉球球露出利爪,一会儿挠他的手臂,一会儿啃他的指节。 见他察觉,云谏把手递过去,小白虎瞬间找到机会一跃落地,迅速地跑到盛怀昭脚边站着。 “……你来该不会只是为了把它带过来吧?” 云谏刚要开声,这才发现盛怀昭的右耳下方有一颗白色的骨钉。 如冬日霜雪般凛然,坠在那小巧的耳垂上,分明不是大的变化,却在一瞬让云谏看得更深远。 在盛怀昭离开寝殿后,他在袖中发现了一封信。 是另一重神魂留给他的,道明了骨钉的原由,甚至还留下了警告。 “若你敢再伤害怀昭,我定不放过你。” 云谏看完,面无表情地将信纸烧毁。 “你要走。” 盛怀昭正好俯身让趴在他腿边的白虎跳入怀里,没察觉他一晃而过的森凉,闲散道:“是,今天就走。” 身体养得差不多了,也跟明舜说清楚,如今七大门派还对江氏纠缠不休,倒不如自己早些走了清净。 反正江尘纤已为他们解除了出入禁制,大约也就猜到会不辞而别。 “去哪。”云谏眸光追随着眼前的人,话语半晌未完。 盛怀昭凝他片刻,抱着怀里的小白虎慢慢靠近,似在观摩他的表情:“我想去哪,与你有关?” 又是言语上的针锋相对。 云谏薄唇轻抿,似好半晌才找到话:“与我无关,但你要带上我。” “带上你?”盛怀昭偏头,像疑惑不解,“你轻薄我,趁人之危,带上你不是自讨苦吃?” 盛怀昭有一百种折腾眼前这人的方法,就等他继续傲着。 小哭包要哄,这冰山就得折腾。 云谏看着他的脸,半晌缓缓低头:“对不起。” 盛怀昭心头打得响亮的算盘骤然停了声音,刚刚算计的一切失了意义,他半信半疑:“你说什么?” “我向你道歉。”云谏低头,露出的是他平日从未见过的顺从,“你要去哪?” 冰山居然道歉了? 按正常剧情,他难道不是该装模作样地责怪一通,然后再跟他算旧账吗? 认错算什么? “……无主深渊。”盛怀昭小心警惕地回答,这人的反应只要不按自己预想的来,他便有些不安心。 他是越来越拿捏不准这个人格了。 云谏修为境界,神识网所涉的领域比原先更加辽阔宽广,盛怀昭说要走时,他便布开了一遍。 “从守山阵后方走。” 七大宗门如今对江氏起戒心,自然会派不少线眼守在冕安附近,毕竟若能捕捉到魔修的踪迹便能定罪了。 两人一虎到守山阵后方时,迎面遇上了谢缙奕。 道君持剑守候,似在此地等待已久。 “来了。”看见两人,谢缙奕挽唇露出礼貌的笑意。 这是他留守的一道剑意,并无攻击性,只是驻守在此静候吩咐。 自那日在江菀珠的寝殿中谈过之后,江尘纤其实就隐约察觉到盛怀昭没有久留的心思。 “二位于江氏有恩,日后若需要帮忙,随时找我。”他将一块玉牌递到两人跟前。 盛怀昭轻巧一笑:“谢谢。” 白虎化形,自觉地朝着跟前的主人矮下身,盛怀昭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云谏,轻车熟路地趴到白虎背上。 还是毛茸茸的小家伙好坐。 云谏握剑的手微僵,他先前还在想着这柄剑挑得不衬手,若是御剑时气息不稳当如何护住盛怀昭……却没想到压根没有机会。 无主深渊离冕安城很远,两人一虎奔波一天才行至半路,虽然说白虎后背比御剑要轻松,但维持一个姿势整天,盛怀昭也累得不行。 “扛不住了,我要休息。”他站起身,才发现自己髋骨酸僵得厉害。 云谏垂着眼,无声走到他跟前。 盛怀昭施施然扫了他一眼,很不给面子地忽略他。 “再走一会儿,此地临近魔域,夜间多不安全。” 这是自冕安出来,两个人交谈的第一句话。 盛怀昭本来也想走远点,但他身体支撑不住,白虎也累了。 它变回小猫,蔫蔫地趴在盛怀昭怀里,呼噜呼噜着要他揉爪子。 盛怀昭耐心十足地给小白虎做按摩,慢声问:“云大剑修,你也怕不安全啊?” 跟前的人面色微沉。 说完他便抱着小白虎步入了跟前的仙域,果然是临近魔域,此地清冷沉寂。 “客官住店的话要快些了。”路过的小客栈内,店小二扬声,“要是再晚些便不安全,我们这儿就关门了。” 盛怀昭故作茫然:“这里怎么了吗?” “唉,咱这儿靠近魔域,夜间容易有山精鬼怪出来作祟,他们可聪明了,能幻化成人形到处行骗。” 盛怀昭略一颔首,听闻还剩两间空房,回头看向云谏:“怎么说,你睡还是不睡?” 神情冷漠的少年淡扫他一眼,冷声:“两间。” “好嘞,客官楼上请。” 盛怀昭抱着白虎,心说冰山还挺能怄气,不过挑衅他一句就要分房睡。 而刚上楼,身后的人便拦在他跟前。 呼呼大睡的白虎被提住后颈,转手落到一间空房里,盛怀昭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云谏拽入同一件房。 ……原来多的那间,是给白虎的。 作者有话要说: 《分房睡》 第39章 小白虎还没反应过来, 就已经被云谏拎到枕头上,这人故作温柔,手上却还用被子层层叠叠地围了个圈, 让它敞着肚皮不能轻易翻过来。 它迷茫地爬起来打了个转, 四只小短腿焦急地从床沿蹬蹭着费了好大劲才从床边爬落, 可刚刚抱着它的人已经不见踪影, 它只能跳到地上时顺着残存的气味, 哼唧着去挠跟前的门。 而门外回应他的,只是云谏沉冷的嗓音:“就在这边待着。” 小白虎愣了一秒,随后更加愤恨地开始刨门,门后却再无动静。 它气愤地一口咬在门边, 却磕得两颗尖牙酸疼无比, 只好悻悻地跳回床上,发泄般咬着被褥的一角撕扯摇晃, 最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趴在床上。 盛怀昭听着隔壁房间的动静渐渐安静下来,徐徐抬起眼睫:“我怎么不知道你跟它结怨那么深呢?” 屋内并未燃灯,两人的脸都有大半拢在暗中,盛怀昭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能通过回应来判断他的喜怒。 “安全起见。” 冷淡至极的四个字,却让盛怀昭听出了那么点冠冕堂皇的意味。 “什么意思, 它跟我睡一块就不安全了?”盛怀昭挑起眉, 要笑不笑,“你可别说是小老虎总半夜咬你,让你不安全吧?” 小老虎的占有欲丝毫不必云谏少,确实总半夜偷偷咬他。 “干嘛不说话?心虚?”盛怀昭却得寸进尺, 像是挑衅般施施然地将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 “还是说那只是借口, 你是想……” “不是借口。”云谏抿着唇,下意识错开与他相接的眸,“此地邪气甚重,近妖兽之巢,白虎身为魔兽,容易招致不详。” “嗯嗯。”盛怀昭煞有其事地点头,“魔兽招致不详,你魔修就不会,你跟我贴贴靠靠还能招来福瑞,出入平安。” 跟前的人静默良久,才轻着嗓音:“你不信我。” 一时之间好生委屈,像是真的被人误会了。 盛怀昭顿慢片刻,无端又有些后悔:“……那你说,小白虎为什么要放隔间,就算你不想单独睡,他也不碍事。” “客栈门口的石台上,有狐狸的脚印。”云谏道,“狐妖一族通晓人心,诡谲善变,能识万物心智欲念以蛊其心智,且喜挑独行者下手。” “喔。”盛怀昭反应过来,随后轻凑到云谏跟前:“你好坏,你把它当饵。” 盛怀昭凑得极为亲近,清浅的呼吸落在云谏的侧颈上,潮湿如雾,濛濛的一片。 他有些热,后退半步放远距离:“此物狡黠,未必会上钩,只是做一手防备。” 盛怀昭见他是认真的,顿时没了玩心,转头坐到床沿:“那它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我看着,不会。” 不得不说,冰山每次说这种话时还真挺让人有安全感的。 盛怀昭这几天沾床就困,听着云谏的声音,慢吞吞地阖上眼:“你可说话算话,小猫咪毛皮厚实,我还打算让他冬日来给我暖被窝呢。” 他困意翻涌时说话般有些含糊,黏连的字节像是在悄悄撒娇,让人听着心口发软。 云谏坐在身边,慢慢地将距离缩短,潜心在夜里静候。 盛怀昭还跟人说着话呢,不知不觉就沉睡过去,垂在床沿的手像没了支力,徐徐滑落。 将要磕到床沿的木板时,云谏伸出手,将他稳稳握在掌心。 明明白日里那么小心谨慎,可到了夜间却毫不设防。盛怀昭总是睡着时才会露出那一丝令人着迷的柔软。 那截指尖露在被外,沁凉如霜,云谏细细地护在手心,以指腹慢慢摸索,像是在呵护什么珍宝。 夜华如水,云谏沉静在眼前短暂的温柔乡中。 窗前缓缓挪开了细细的痕迹,如纱雾般的月光淌了进来。 奇幻的异香在不知不觉中蔓延至室内,甜腻的味道交织出一片网,将两人拢在其中。 “云谏。” 低轻的嗓音轻唤他的名字,云谏徐徐睁开眼,这才发现盛怀昭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了。 长发与外衫睡得凌乱,他睡眼朦胧地坐在床沿,呆愣地看着自己垂在一侧被他紧握的手。 直白的视线,让云谏后知后觉自己偷偷摸摸的行径被发现,如被灼伤般迅速抽开手:“……我怕你受凉。” 蹩脚到不行的借口,换成平时会被眼前的人迅速拆穿。 云谏刚有些后悔,那只被放下的手上抬,轻轻回握了他。 本来有些凉,但因为入睡时被云谏长久紧握已经渐渐回暖,落在他手心时还稍稍晕出一丝潮热。 “那你为什么松开了?”盛怀昭的指节顺着掌骨轻抚,按压着他的掌纹,“不就又冷了吗?” 带着一点娇娇的责问与幽怨,是云谏从来没听过的语调,掌心的热感贴合,他迅速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变速。 盛怀昭凝着他们交扣的手,半晌又觉得这个姿势不舒服,于是干脆地往里让了些:“过来。” 云谏怔然看着他空出来的身侧,一时之间没明白这个“过来”指的是什么。 “牵着手你还要坐着,那我睡起来多难受。”盛怀昭慢慢地靠在枕头上,许是夜色作祟,轻垂的眼尾似附着了一丝甜腻的糖霜,酿得人心尖甜腻,“上来。” 这是第一次这般没有恶意,主动地邀他到身边去。 见跟前的人不为所动,盛怀昭缓缓压下唇角:“不来算了。” 随后,他便转身要松开交扣的指尖,而刚有动作,身前的人却扣住他将要抽离的指节,没有言语,只是静静地抓着。 云谏到底是不舍得。 枕间的人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双眸被水光漾得别样温柔,与他对视时像是心间有什么被缓缓束缚。 “干什么呀,又不松手又不上来。”盛怀昭目色微怨。 云谏不为所动,只是紧握着那只手:“……你从不这样。” “我知道,我以前待你不好,”盛怀昭语调微转,忽然像只黏人的猫,弓身轻侧到跟前。 温软瓷白的侧脸紧紧地贴在他的指尖上,唇偏下移,几乎是堪堪将要轻含住他静止的指节。 “我以后会待你好的。”他贴到云谏的颈侧,像情根深种的爱人般在耳畔温声细语。 寻常总孤傲清高的猫,在这时忽然用尾巴勾你,敞开肚皮任你抚摸,温柔得难以置信。 换谁都会一头再下去沉沦。 贴靠片刻,又似嫌眼前的人不够主动,盛怀昭缓缓撑起身,坠在身侧的外衣落下,只是稍一前倾便突入云谏的亲密距离。 媚眼如丝,气息如兰,跟前的人像骨头都软了一般缓缓侧倾在他的怀里:“以前的事情你别记着了,我们翻篇好吗?” 云谏的手轻落到他的侧脸,指肚宛如依恋般徐徐顺着眼尾轻抚,左后落到耳垂边:“……你当真愿意?” “嗯,你想我怎么样都行。” ……温柔体贴,宛如镜花水月。 然而这真的是一场镜花水月。 幽暗的鬼火骤然浮现,像是晃眼而过的烟花,灼出一道明光。 光影熄落间一位黑衣少年立在门边,而盛怀昭正被他一手固在门边。 窗外的冷风沁进房间,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浅香,盛怀昭动弹不得地看着云谏怀里抱着一只狐狸。 常见的赤狐,摇着粗实的大尾巴,哼唧地在云谏怀里叫着。 ……调戏云谏的压根不是自己,而是一只会使用幻术的狐狸。 “你看,男人都不靠谱。”黑衣少年轻声说,“三言两语他就被狐狸精迷惑了,连是不是你都分不出来。” 盛怀昭沉默不语。 少年:“让这种男人保护你可没前途了,从了我吧,嗯?” 盛怀昭对他的挑逗不为所动,只在识海里揪系统。 系统:咳,或许你还记得,在原书里你的经历? 闯入魔界收服魔兽,与人双修提升修为,孕育后代建立势力…… 盛怀昭沉默片刻,这才意识到系统对他说了什么:哈? 系统小心翼翼:现在劫持着你的黑衣少年……就是你在书里的原配。 在原剧情里,盛怀昭堕入魔道后被世人所厌弃,又被妖邪觊觎,他凭着至阴之体吞噬收纳天地邪气时,又因为不得章法几次差点丧命。 生死一线之际,原主求生的至阴之体招来不少阴祟,同时也招来了体质特殊的妖族——深谙双修之道的狐妖。 原主的心是沉在报复社会里无法自拔的,所以当狐妖向他伸出双修的橄榄枝时,即便没有丝毫情爱之心,他为了让自己变得更强,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更何况魔界的双修从来不讲情爱喜欢,他们只求双方有利可图,精悍强壮。 这也是后来盛怀昭一日千里,能将魔尊取而代之的原因。 ……而在他即将破镜前,狐妖亦修得圆满凝出七尾,更为新任魔尊诞下子嗣。 不过从结局来看,盛怀昭被云谏一剑穿心,狐妖也被其他修士炼化抹杀,而魔子继承遗愿,却还没来得及复仇就被囚禁于镇魔渊中,与他父母的骸骨日夜相伴。 可谓轰轰烈烈死全家。 但因为从穿书第一天,这个世界的剧情就被盛怀昭弄得一团乱,他早就将原设定抛诸脑后……没想到跟云谏掰扯的假婚事还没个结果,原书的“真对象”上线了。 不过眼下时机不对,情况不对,就连魔核他都换给云谏了,就连至阴之体好像也没发生什么作用,这狐妖即便是遇见了他,也未必会跟原剧情一样,执迷与他双修的。 狐族痴迷于练术修魔,寻常凡人只不过是他们吸取精气的篓子,他这种灵核尽碎的废人暗里说应当是入不了他们的眼。 盛怀昭本来是这么想的,直到黑衣少年顺着他的侧脸,摸到他戴在耳垂上的骨钉时才意识到不对劲。 细长骨刺所制的利刃抵在盛怀昭脖颈的动脉间,少年难以置信:“你跟他结发双修了?” 盛怀昭还没回答,他便又凑到跟前,仔细地嗅了一遍:“不对,你是还是个雏丨儿,双什么修。” 盛怀昭:“……” 见他沉默不语,黑衣少年手握的骨刀微颤,难以置信地看向云谏:“……不会是他不行吧?” 盛怀昭:“。” 黑衣少年满目难以置信,走到云谏身侧细细观察片刻:“身材不错,修为也不低,也是这么个年纪。” 怎么数都不像不行的人啊? 然而他的疑问没得到解决,凛冽的杀意破风而来。 云谏出手狠绝,少年的侧脸迅速出现一道血痕。 “啾——” 狐狸痛苦的悲鸣从身后传来,少年回头,只见自己派去引诱云谏的狐狸崽一瘸一拐地跑到身后。 剑意落地,云谏眸色清明:“你是谁。” 黑衣少年愕然地盯着眼前的人,他居然破除幻境出来了? 刚刚看他分明是十分沉浸其中,被蛊得晕头转向的,这是怎么回事? 僵持着沉默片刻,他握着骨刺迅速回击,然而还没触及云谏的衣袖,手便被轻压控制往返一折,骨刺迅速掉落在地。 这黑衣少年应当也是个好身手,但在云谏跟前就如张牙舞爪的小狐狸,压根看不过眼。 识海的系统悄然叹气:毕竟修为只在蹑霞云,怎么能跟妄虚境的云谏比。宿主,采访一下,看见你老公打你老婆是什么心情。 盛怀昭:……谁他妈是我老婆。 系统:那就承认云谏是你老公咯? 盛怀昭:…… 系统:磕到了,谢谢。 在云谏的威压下,黑衣少年松了盛怀昭的禁制,他从门边落下时险些跪倒在地,被云谏迅速拢入怀里。 “受伤了吗?”他细心地顺着手腕探看,确认没有受伤才轻轻放下。 盛怀昭揉着自己被他触碰过的手腕,缓缓看向他:“我没事。” 刚刚他都以为云谏要陷进去了……这人什么时候发现那“盛怀昭”是假的? “你是狐妖一族?”云谏将人护在身后,细长的剑抵向黑衣少年颈肩,杀意骤起。 凛冽的剑意瞬间就让赤狐瑟瑟发抖,怕极了般贴在自己的主子身侧,连再抬头看云谏一眼都不敢。 “是。”少年确信自己打不过,便扬出笑容,“我本只是想求些财物,没想到道友修为如此了得,我这小宠顽皮了些,见道友生得芝兰玉树仙风道骨便一时动了玩心,多有得罪。” 说完便若无其事地想跑。 铮—— 剑顺着后脊刺过他的衣袖,稳稳将少年钉在窗沿。 赤狐见情况不对,一溜烟地从窗口跃出,头也不回地将主子抛弃在狼窝里。 个没出气的! 黑衣少年暗骂一句,随后强撑着笑了回头:“道友,道友,行走江湖多有不便,今日也算不打不相识,我叫虞瞳,交个朋友怎么样?” 狐妖一族天生好看,一颦一簇蛊惑人心,只要他们想,凭着一身魅术勾勾手指便能让凡人臣服与脚下。 虞瞳轻敛眼睫,露出可人温软的笑容,掩饰狼狈:“虽然我也不是什么出名的大妖,但在这片山头混得还是不错的,你们如果在附近遇到什么麻烦,报我的名字即可……放我一马?” 小心翼翼的商量,带着三分讨好。 可跟前的剑修一身月白道袍比夜色还冷,剑刃藏匿的杀意袭山卷海,人间七情在他面上从不存在。 ……娘总说不能招惹剑修,因为这种人无情绝念,哪怕装得再可怜去求他也不会有所动摇。 虞瞳自视甚高,不以为然,今天当真栽了个大跟头。 这冷面冰山是真的要抹他脖子! “云谏。”盛怀昭忽然上前,轻挽过他握剑的右手,“也没受伤,不至于取他性命。” 虞瞳紧紧盯着跟前的人,犹如握上救命稻草,顺着话拼命点头:“你看,跟你玩闹的小狐狸都受伤跑了,我啥也没干……好哥哥,放了我?” “若放了他,还会有其他修士遇险。”云谏眸色凛然,显然不打算退让。 “不会的不会的,我出山头一遭就遇见两位壮士猛汉,平生能碰的南墙都碰上了,我当知会改,绝不头铁。” 滑跪的姿势相当标准,没有丝毫犹豫。 盛怀昭只觉得额间跳动了一下。 还真是能屈能伸啊。 云谏并无动摇,只是垂首看着身侧的人,如惟命是从。 虞瞳精明,瞬间就明白自己应该讨好的是谁,连忙看向盛怀昭:“小公子,先前多有冒犯,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等我回去了便天天烧香拜佛,为你们日夜祈福,祝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话说道点上了,云谏先前冷淡的神色缓和了些,但仍是不为所动。 盛怀昭沉思片刻,问:“你先前说在这片山头混得不错,是真是假?” “真,当然真。”虞瞳连忙应道,“这附近的山精鬼怪都听我的,只要一句话,它们便再也不来这儿作祟。” “也就是说你很了解这里?” “当然。” “把他捆着放隔壁吧,明天一早让他带路。” 云谏颔首:“好。” 虞瞳愣了一秒,随后便看着云谏面无表情地幻出缚妖索捆在自己身后,一张脸气得都青了。 在被拎到隔壁之前,盛怀昭含着笑:“怎么,不愿意?” 虞瞳牙都快咬碎了,但最后却还是挤出一个笑容:“愿意,多谢二位饶我一命。” 云谏将人拎到隔壁,小白虎刚听到响动迅速下楼,还没来得及蹿出房门找到主人,云谏便把它后颈重新提起。 盛怀昭站在门边,看着云谏将两只小倒霉一同扔到床上。 一狐一虎,大眼瞪小眼。 云谏在房内布开结界,妖气不能侵入也不得外泄。 关上房门,他回头时便迎上盛怀昭好整以暇的目光。 先前那小狐狸布开的幻境骤然在脑海里闪回,云谏沉默无声地垂下视线,转步要回另一个房间。 “跑什么,不就是被感情诈骗了吗,心虚什么。”盛怀昭随在他的身后,散漫道。 云谏脚步微顿。 若换做以前,只问剑心别无它物时,他又怎么可能被这种低劣的术法蒙骗。 即便最后戳穿了这个骗局,但他到底是上当了一瞬。 ……可除了自己心思不纯,他还能责怪谁? 他回到桌前,沉心敛神,似要责罚自己般静心思过。 盛怀昭站在门边,在心底慢慢骂了句迟钝,要冰山有小哭包半分敏感,早就顺着过来跟他解释了。 云谏双手将要结印,却兀地一沉。 他轻睁开眼,看到的是费劲往他腿上坐的盛怀昭。 眼底晃过一瞬愕然,眼前人把手轻搭在肩膀上,嘴里还嘀咕着:“那狐狸怎么坐来着,怎么感觉靠不上……” 像是下意识般,云谏放松双手,略微后仰,让盛怀昭终于找对姿势靠在怀里。 “你……” “骨钉。”盛怀昭单刀直入,破开话题。 没有那只赤狐扮演出来的勾魂摄魄,却让云谏无法自控地紧张起来。 先是呼吸,随后是心跳,渐渐地连手心好像也在发烫。 “我记得这个契约在半月内是随时都能解除的,”盛怀昭看着他的眼睛,不容许这人再回避掩藏,“你若觉得委屈受限了,随时可以解开。” 云谏回望这道直白的视线,似察觉那层窗纸之后的东西似即将破开。 “但这是你……与他的契。” “你便是他。” 回应笃定,言之凿凿。 “你只不过是忘记了很多事情,所以才会觉得他与你截然不同。”盛怀昭说,“我有一块饼,它是属于我的,并不是说它碎成了两半,我就要舍弃其中之一。” 他的手顺着云谏的下颌线轻抬,落下一个吻。 轻薄,甜淡,还有一丝丝涩染。 盛怀昭垂着眼睫,见他好半晌没有反应,抬手轻抚了一把他的后颈。 “早上也知道是你在装睡才亲的,谁知道你那么迟钝。”他的嗓音徐徐染上了一重低闷,侧过视野像是抱怨,“分明都定情了,晚上还能被狐狸精蛊惑……一点也不专情。” 云谏略一低头,抬手抚上盛怀昭的耳垂。 轻触耳钉时,自己的胸腹便如感应般漾开痛感。 他心尖微动,俯身回吻眼前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 谁敢抢怀昭的饼(?) *原书设定在第15章 提过,但那是原主的剧情线,与怀昭没关系。 虞瞳不是来拆散这个家的,他是来加入这个家的(不是 第40章 盛怀昭是浅尝辄止, 而云谏是意犹未尽。 直到最后他用手抵在云谏的肩膀上搡了一下,不知餍足的人才缓缓松开扣在盛怀昭后腰上的手。 因为先前此人不为所动,盛怀昭将指节没入他的发丝, 云谏的长发被弄得有些零散, 乍眼看去像被人轻薄扰乱。 云谏垂着眼, 手落在盛怀昭的腰上将他往自己带远些许, 避开某处。 “……我知道那不是你。”云谏眼睫轻垂, 嗓音落得极轻,“也没有将他当做你。” 盛怀昭从不对他如此温柔缱绻,所以他知道……那个人不是他。 这话有点绕,盛怀昭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这是“我没有不专情”的解释。 “那骨钉呢?”他微微后仰着身子, 手肘撑在桌面上, 轻挑着眉看向眼前的人,“还要取下来吗?” 云谏轻薄的嘴唇微抿, 似乎是在犹豫,才慢慢道:“……不取。” 血肉为神魂所共有,无论是谁与怀昭立下契约,他们都密不可分, 云谏唯一后悔的,是这件事非他亲手所做。 眼前人的情绪好像被自己安慰好了, 盛怀昭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累了, 想睡。” 说完便躺进了床里,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云谏顺着他昏昏欲睡的眸光看去,倾身落在身侧,还没开口, 跟前的人便说:“你要是再磨磨蹭蹭就坐着睡吧。” 言下之意, 他在等着自己靠过去。 不是那只狐狸精媚态丛生的勾引诱惑, 却直白得让他更加习惯,云谏轻垂眼睫,俯身靠近。 床沿微塌,热源从身后传来,盛怀昭极轻地哼了一声,徐徐闭上眼。 夜深,听着他沉稳均匀的呼吸,云谏落在他身侧的手才慢慢上移,顺着盛怀昭腰肢轻落,小心翼翼地将人搂入怀中。 有些话盛怀昭虽然同他说明白了,但云谏却无法辨析其间的真假……虽然他藏得很严密紧实,但云谏依然能感受到,盛怀昭还是在担心另一个自己。 骨钉安静地没在发丝指尖,云谏分明决定不想了,可却又无法控制地生出另一种情绪。 ……另一种连抱紧盛怀昭都无法缓解的情绪。 翌日清早,盛怀昭是被像心电感应般的焦躁吵醒的。 这种不安的感觉源于自己的心口,那小白虎离了主人就愤愤不安,叫着叫着就把盛怀昭吵醒了 他懒洋洋地爬起来,云谏还没醒,一头长发因两人睡时距离过近而错综交杂,缠在一起时别样暧昧。 盛怀昭抬手落在他的轮廓上,顺着脸侧徐徐抚摸,唇边生出浅淡的笑意。 若时间充足,其实他还是挺乐意逗一逗云谏的,只可惜小白虎叫得太厉害,他不得不起身去看看隔壁怎么回事。 轻推开门,窝在床沿的小白虎见到他时耳朵都竖起来了,细长的尾巴示好地扬起,迅速地在床边左右横跳,相当兴奋。 “你有完没完了!昨天晚上逮着我折腾了一宿,现在又……”虞瞳骂骂咧咧地从被褥里探出个脑袋,随后便看到门口的盛怀昭。 睡意顿时消退大半,他紧张地盯着跟前的人:“你来了?” 盛怀昭不冷不淡地应了一声,慢慢走到桌前拉开椅子,观察这位“原配”。 在原书里虞瞳是个耽于玩乐,胸无大志的狐妖,在遇到深陷泥泞的主角时,他的修为已经有六尾。 以双修为道,原身除了平日外出杀伐屠戮,回来便是与他寻欢作乐,两人齐齐提升,还有过一段“醉生梦死”的荒诞日子,可谓典型的反派夫夫。 当然作者没费多少笔触去描写,毕竟这只是反派一家子罢了,到最后都是齐齐要下线的,简单概括出他们的荒淫无度,让主角有充足的理由肃清他们一家便是。 小白虎看见自己的主人回来,兴高采烈地跑到他的脚边,用长尾巴贴着脚肚轻绕勾缠。 盛怀昭拿它没办法,俯身将小东西抱入怀里,坐在桌前看着一脸警惕的虞瞳。 他们不相熟,也没有什么话题可谈,盛怀昭思忖片刻,问:“你现在修炼出几条尾巴了?” 虞瞳的眸光骤然锐利了起来,警惕地盯着跟前的人。 普通狐妖若想踏入修行,必须付出相当惨痛的代价,毕竟有修为的狐狸对于某些心术不正的修士来说就是上好的炼丹药材。 而在生出五尾,能有自保能力之前,他们是绝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的。 从昨晚到现在,他当是一次都没在这人面前露出原型,他怎么一上来就问这种问题? “……什么尾巴,狐狸不就一条尾巴吗?”虞瞳故作疑惑地打哈哈。 他这会儿才有三条尾巴,没想到那么倒霉栽进这两人手里。 生至九尾便修为圆满可以得道,等他成狐仙之后,一定不会放过这俩穷凶极恶,蛮横无比的魔修。 见他不愿答,盛怀昭也懒得追问。 昨天在云谏手下两招都撑不过,大概也就两三条的修为,不足为惧。 “你在此地生活多年,当是知道无主深渊在哪。” “无主深渊?”虞瞳眸光骤缩,一瞬锐利了起来,“你们要进魔域?” 他神情的变化太过显眼,盛怀昭轻支着下巴:“怎么,你很惊讶?” 虞瞳嘴唇微抿,警惕地看着跟前的人。 他祖上本是生活在此处的赤狐一族,常年隐居山中与世无争,几位修至七尾的大能从不随意过问人间事。 怎知后来有个剑修,蛮横残暴地将一众妖邪逼入山谷,不但破坏了狐族固守百年的灵阵,更在无主深渊的底端破开了魔域之门。 他们一族无端遭遇横祸,随那群魔修一同被封印在荒芜寂寥的魔域。 失去了灵脉润养,狐族的修行本就困难,更何况还有那么多妖魔鬼怪与他们困于同一个地方,他们一身纯粹干净的灵气仿佛就成了美味至极的佳肴。 这些年,族人死的死残的残,他这辈的狐狸甚至没几个能活到成年,更别说修行…… 幸好当年有个姓江的擅闯魔域,才让他有机会从里面逃出来。只可惜灵脉已毁,他这么多年只能停滞在三条尾巴,久久难以破镜。 “你们要去那里干什么?”他沉声问道。 盛怀昭细细地凝着他的表情,便猜到虞瞳定与魔域有一段十分不愉快的记忆。 “不干什么,旅游。”他随意答道。 “喜欢刺激?”虞瞳小声嘀咕,“你不如让那个剑修一件抹了你的脖子,成孤魂野鬼去阴曹地府旅游。” 小狐狸还挺牙尖嘴利。 他清浅地笑了下:“你不是一直想走么?告诉我在哪,我就放过你。” “你放我?”虞瞳狠狠地呸了一口,“你要是那么善良,昨天我求你的时候你就该心动了,至于现在跟我谈条件?” 这人分明想让那个剑修逼自己引路,现在装模作样扮什么好人! 盛怀昭还没应答,身后的门缓缓打开,眸色极冷的云谏视线迅速扫过眼前,落到盛怀昭身上。 “醒了?”盛怀昭回头看了一眼,心里想的却是哭包还没切换过来。 云谏也说不出自己先前那种焦虑,只是一睁眼发现盛怀昭不见时,胸口像是有什么猛地坠落,直到找到人才堪堪碰到底。 虞瞳眉头紧蹙,下意识看向的是盛怀昭耳垂上的骨钉……难怪这对道侣会以这么张扬的方式结契,就冲那剑修如此偏执的态度,没把人关起来就不错了。 云谏很轻地应了一声盛怀昭,视线顺着他的脸侧,随后落下沉暗的目光与虞瞳相接,还在心底悄悄说话的小狐狸猛地闭嘴。 ……这洞察力,他就看了那么一会儿! 盛怀昭感受到空气中那视线相接时擦出来的电光,悄然叹气,抬手拍了拍小白虎的脑袋,是以它继续看着小狐狸。 小白虎不情不愿地轻咬了一下他的指节,缓缓落回桌面。 两人离开,虞瞳瞧着阵法重新加固的缝隙,迅速地拽下了自己腰际的一枚暗玉。 他在自己的指节上划出一道小口子,血沁在玉佩上,徐徐发出光芒。 “狸崽儿,去找那个狼妖……就说我愿意从他了,让他来救我!” 话音刚落,玉佩便被从腰间猛地一拽。 虞瞳迅速低头,那只看守了自己一整晚的小白虎跳到跟前,锋利的犬齿猛地咬碎那截玉,随后吞吃入腹。 “吼。” 猛虎般的咆哮从跟前传来,吓得他心头一悸。 逃跑的意图被识破,虞瞳咬咬牙,不敢再在白虎面前耍小动作。 但先前的话已经通过玉佩传出去了,只希望狸崽儿能快点找到那只狼妖。那两个不知死活的是要去魔域的,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随他们同行,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盛怀昭与云谏回房时,便被身后他的视线盯得有些心虚。 “你还要去无主深渊吗?”身后的人启声问道。 盛怀昭下意识想回避融魂这个话题,毕竟他现在还是拿捏不准云谏两个人格到底相处得如何,昨天晚上他才与冰山说明白……要是今天就提这件事,难免显得他的话过于有目的性。 云谏在沉默中细致入微地将盛怀昭的表情变动收于眼底,黯色悄然落入血红沾染的瞳仁,他讲后半截话遣散于喉间。 “得去看看。”盛怀昭低声回答,下意识回望跟前的人。 云谏却只是不动声色地避开:“嗯。” 既然他不愿说,那不说便是,反正另一个人格换过来了,怀昭便会解释。 云谏下意识地握住了剑柄,待手心传来钝痛时,他才发现自己居然如此用力。 悄然将情绪收好,他重新抬起视线。 收拾洗漱好,盛怀昭确定自己的双手双脚经过一夜的休息缓过来,这才下客栈准备吃东西。 无主深渊附近的城冷淡荒芜,客栈能提供的吃食也只是普通至极的白面馒头。 “若二位是路过的修者,那便可以回头了。”店小二甩着身上的一块抹布,“咱这儿已经是开到尽头的客栈,往南再无凡人敢入。” “是因为靠近无主深渊吗?”盛怀昭问。 “倒也不是,毕竟无主深渊的封印牢固,自出意外后一直由元星宫把守,听闻附近哪怕有魔修想闯进去,也没有什么后文。”店小二叹气,“只是这两年不知从哪跑来一只狼妖,住进了空山里,早前有修士下来除魔又寻不到踪迹,可接连有人消失。” 久而久之,该怕的不该怕的都迁走了,此地便再无人烟。 盛怀昭谢过他的一番好意,抬头便看到云谏拎着虞瞳从楼上下来。 店小二呆滞一瞬:“客官,你们昨日上去不是只有两个人吗?” 大变活人啊这是。 盛怀昭浅浅一笑,给他扔了块儿灵石:“多有打扰。” 一颗灵石能抵得上在这儿开一年客栈,他便乐呵呵地收了,再不过问。 缚妖索被云谏收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追踪结,虞瞳手脚不受限,但跑不出他神识所笼罩的范围。 虞瞳对着两人故作乖巧,看着桌面上的白馒头,饥肠辘辘地伸出手。 一只肉团团的爪子忽然搭在馒头上,小白虎傲慢地瞥他一眼。 ……狐落平阳,被个猫崽子大的老虎欺。 虞瞳忍了又忍,挤出笑意:“您吃。” 白虎吃馒头,噎不死你。 一顿早饭结束,三人便启程往无主深渊赶去,冰山向来沉默,盛怀昭只坐在白虎的背上,悄悄偷看云谏的背影。 ……什么时候提融魂的事情才合适呢? 白虎只听主人的,也只心甘情愿让盛怀昭趴在自己身上,而虞瞳在它背上是万万不能的,虽然盛怀昭之前劝了它好久才让这狡猾的小狐狸上来之路,可虞瞳稍有什么小动作都会讨来恶狠狠的一顿吼。 小狐狸紧紧拽着白虎身上的毛,后背挺得笔直,一双眼睛含着屈辱,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该死,等我跑了,立刻招兵买马回来报复你俩! 行过半日,盛怀昭明显地看见断崖上空诡秘层峦的云层。 此地像是被一块无形的屏障割裂,屏障外晴空万里,碧蓝如海,而屏障内魔气重重,鬼影幢幢。 “你们当真要进去?”看到此地,久违的噩梦忽然回想在脑海里,虞瞳紧张了起来,“这结界可是有进无出,无论你是凡人还是妖怪,修者修为高低,没有元星宫的许可,进去了便出不来。” 毕竟是为了封印悬崖底下魔域的入口,未免有一日魔域大开,邪祟遍出残害苍生,元星宫可是结了门派内最严密的阵在此处。 云谏回首,正逆着光,神色难辨:“怀昭。” “……必须进去。”盛怀昭轻扣拍了拍白虎的脖子,“走吧。” “诶诶诶,等等。”虞瞳彻底慌了,这俩是真朝黄泉路上走的。 可你们赶着去当苦命鸳鸯,可别带上我一个无辜的路人啊,我只是想劫财劫色我有什么错呢? “两位壮士,两位英雄,你们想下去降妖除魔造福苍生,小人佩服至极,无比崇拜。我想回家为你们二位立个碑,将你们的善行广告天下,流芳百世,如何?” 言下之意,求他们放他一命。 盛怀昭施施然回头,带着笑意轻飘飘地凝着跟前狡猾的狐狸精:“怕什么,未必就会死呢。” 虞瞳心头一紧,只觉得血都要被气出来了。 这灵核尽碎的废物哪来的勇气说“未必会死”啊? 然后面拖延的话术尚未出口,天际骤然蔓延起暗色,像是浪潮打在天上,迅速地阴沉下来。 虞瞳一喜,狸崽儿可算赶来了。 然而没等他这笑容蔓延出来,那道暗色的狼越来越近,且煞气似乎跟结界内无异。 ……不是,那只狼妖不过几百年的修行,能有这等遮天蔽日的能力? 阴煞毕竟,盛怀昭与云谏亦发现身后的端倪,两人刚回首,巨若鲲鹏的黑蛟举翼与天地间,带着浓烈的煞气与血腥气息落地,瞬息间便发现站在魔域结界外的三人。 白虎迅速露出獠牙,凶狠地朝向眼前的庞然巨物。 虞瞳看清半空中的景象,浑身汗毛力气,险些被吓回原型——他的狸崽儿浑身血污地挂在魔兽齿间,显然已经没了气息。 “这便是向狼妖求救的狐妖?”黑蛟头上,一位身穿华贵黑袍的红发男人缓步而出,唇角沾着邪笑,“果然皮囊不错。” 话音刚落,黑蛟的利爪迅速朝三人袭来。 云谏提剑而上,灵气所支的光障隔绝险境,将盛怀昭稳稳地护在跟前。 以灵铸剑,坚如铠甲的利爪与之交锋,发出刺耳的声响,震得虞瞳耳尖刺痛。 “这是魔尊的坐骑,上古恶蛟……听闻修为逾千年,而且这么多年一直被魔尊养育,不是你们这些凡人能随随便便打倒的……”认清来者,虞瞳彻底绝望了。 他本身只是想利用那只垂涎他美色已久的狼妖,可这其间怎么会出了差错,反而把隐世已久的魔尊钓出来了……而且他的狸崽儿还命丧当场。 盛怀昭看着天际越来越多的妖魔追随而来,眉心微蹙。 在原剧情里,原主先遇到了虞瞳,与他双修飞速提升后才遇到魔尊,而当时魔尊因挑衅元星宫,被淮御剑君一剑穿腹,身负重伤躲在南翼海下养伤,原主是趁其病要其命,设计引开了守卫的一众手下才吞噬了魔尊的修为,取而代之成为新任魔尊的。 这个时间节点完全对不上,魔尊现在本来应该是在南翼海里闭关养伤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追袭而来的妖精鬼怪骤然袭来,白虎震天一吼,打头阵的兵卒瞬间化为齑粉。 刀光剑影,鲜血如雨。 “……数量太多了,杀不完的。”虞瞳的嗓音里尽是绝望。 即便盛怀昭身边的剑修修为了得,但他的剑实毕竟只是把没有剑灵的普通宝剑,再贵重也抗不过恶蛟的利齿。 云谏注灵入剑身,覆手回击时分明能感觉刺进了恶蛟的鳞间,可往内一寸,剑刃迅速颤抖,注入的灵气像是一瞬反噬,粘稠的血液从指缝渗出,染红了剑柄。 寻常的剑强行注灵是承受不住的,必须得是紫曜剑那般的仙剑才能御灵为刃,激发出更彻底的剑意。 他当初随便挑剑时便猜过会有这等场面,冕安的宝剑锻造精致,用材贵重,但到底只是堆砌出来的华贵,无论哪一把上阵时都是这样。 “哦?还挺能打。”魔尊居高临下地看着跟前的白衣少年,只觉得萦绕在他身上的魔气一重一重不断暴涨,已然超过了他之前所推断的修为。 ……他的修为,居然能跟自己不相上下? 不能恋战。 杀意已决,一道霹雳雷声从天而降。 盛怀昭最后所看到的,是宝剑铮然蔓出裂痕,恶蛟锐齿初现,腥血纷飞时暗雷劈落—— 云谏跟恶蛟竟然同时被推进了无主深渊的结界之中! “云……”盛怀昭尚未来得及俯身,一道银鞭便勾住了他的腰腹。 鞭上有倒勾,迅速刺入他腹部的血肉里,随后有毒注入。盛怀昭只觉得心脏像被什么骤然束紧,瞬息间便失去意识。 重新睁开眼时,大红的纱帐,摇曳的烛光,还有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传入耳际。 盛怀昭艰难地爬起来,只觉得腰腹刺痛……而低头,却看见了熟悉的红。 又是嫁衣。 他愣怔片刻,险些以为自己是回到了刚穿书的那天,一切又从头开始。 系统:宿主,放心,没有读档。 盛怀昭回头,看到的是一双眼睛通红的虞瞳,他的衣着亦跟自己一样是喜庆而刺眼的红。 狐妖一族精通双修之术,是为大补,魔尊抓他情有可原……但自己呢? 他凭什么被抓? “你醒了。”虞瞳嗓音沙哑,双眼失神,“我们被魔尊所掳,他可能是图你长得好看,要把你收为侧室。” 盛怀昭:“……?” 虞瞳漠然地翻出手,从掌心凝出一把骨刀:“听闻这位魔尊喜怒无常,残暴不堪,他所‘娶’的妾室一夜享乐后,都会被他吞噬入腹。” “我不想受这种苦,咱干脆点,你杀了我,然后自缢吧。” 第41章 盛怀昭凝着跟前锋利的骨刺微顿, 虞瞳的极端让他眉心微微跳动了一瞬。 “你还犹豫什么?”跟前的人将骨刺缓缓扣紧,慢慢地将视线收拢,露出一丝了然, “你怕死啊。” 虞瞳冷冷地呵了一声, 随后将骨刺的尖端对准自己的腹部:“那就不麻烦你……” 眼看着小狐狸就要动手, 盛怀昭迅速地将大红的枕头砸到他手里, 枕里有碎骨, 大概是有助于魔修入眠之类的,砸在他的手腕上发出一声脆响。 “嘶……”虞瞳愣了一秒,回神一把抓住了盛怀昭的领子,“你在干嘛?” 是眼前这人不放他, 将他带到无主深渊前逼迫他下水的, 狸崽儿都已经为此付出一条性命了,现在他不求生, 寻死都不行? “你就这样认了?”盛怀昭的手缓缓落到虞瞳的手腕上,徐徐将它压到跟前,“这魔修夺了你的伙伴一条命,还这样羞辱你, 你就认了?” 明明跟前人说的话没有逻辑,狂妄无比, 但虞瞳却莫名被他的眼神慑住。 “你没想明白?”他颤声道, “这是魔尊,魔界万人之上,居于最高位的统治者,落到他的地盘只有受他折磨的份儿!” 是, 盛怀昭身边确实有个了不得的护卫, 想擒住他这只狐狸轻而易举, 但在无主深渊前他分明看到云谏被那只黑蛟吞噬无影,难道现在还坚信这个人会找回来吗? 骨刺被折落在手,盛怀昭轻叹一口气:“反正横竖都是要死的,那为什么不搏一把同归于尽呢?” 虞瞳脚下一软,缓身跌坐在跟前。 ……搏同归于尽?他们除了给魔尊造成点无伤大雅的挠痕然后惨死外,还能怎么搏? 盛怀昭没有回应跟前人茫然到绝望的眼神,他抬手轻抚落到自己手臂。林夫人给他准备的袖箭还在这里。 这等暗器虽然杀伤力不大,但隐秘性很好,待在手腕上会自动化出跟肤色一般的表皮,加之没有灵气,修为高的人反而探查不到。 不过他也没打算靠袖箭就把魔尊怎么样就是了。 耳垂上的骨钉目前还没有反应,至少能推断云谏没有危及性命,他一定会找过来的,而自己要做的只是坚持下去。 不想死而已,他为此付出的代价多的是。 “恭迎尊上。”窗外某种鸟类尖锐的鸣声忽然传来,随后盛怀昭便听到了如多米诺骨牌般渐次跪倒的声音。 阴风破开门,卷灭了主殿骷髅上摇曳的火光,一道入鬼魅般的身影左拥右抱而来,女人的娇笑莫名被拉扯得像哭嚎,听进心里像是白骨刮抓着心脏。 他回神,虞瞳已经吓得连骨刺都拿不稳了,瑟缩地躲在床角发抖。 盛怀昭缓缓伏下身子,回归了自己刚睡醒的状态,徐徐闭上眼。 浓烈的煞气落到跟前,随之而来的还有女人又娇又阴沉的埋怨声:“尊上,听说您又收了两只小妖精当妾室?那你到时候会不会又忘记奴家啊?” 说话的是只蜘蛛精,六根细长的胳膊像是没有骨头,软丝一般搭落在魔尊的身上。 她正得宠,是整个魔域里唯一能让魔尊放低耐心哄着的人,自然便容易越过某些分寸,恃宠而骄。 男人的嗓音清润低沉,其实当是好听的,可就是莫名杂带了三分阴邪,温声细语也让人浑身不适。 “怎么会忘了你呢,这些日子我最宠的不是你了?” 蜘蛛精娇笑一阵,黑暗里她黏在魔尊身上模糊的影子暧昧难分:“听闻尊上抓了两个小宝贝,一只是精通双修之法,能祝您修为一跃千里的狐狸,而另一只则是灵核稀薄,修为近乎没有的废人?” 大殿的门在话音刚落时重重地关上,蜘蛛精刚被吓到,随后就看到幽幽的火光逐盏亮起,大殿中央的骷髅里冒出烈焰,光从黑黢黢的眼圈里冒出来,像是吊死鬼的头颅突然回魂。 蜘蛛精下意识后脊发凉,攀附在魔尊身上的力道也撤了三分。 而跟前英俊得近乎妖邪的男人缓缓一笑,长指抬起她的下巴:“是,他们都没你好看。” 蜘蛛精被夸赞红了脸,娇娇地笑了,又重新黏回去:“奴家也好久没有吃东西了,这身修为固在此处久久没有动静,闻见人血的味道,馋。” 低浅的笑音传入耳际,蜘蛛精听得心驰神往,刚以为自己好生伺候了魔尊一个多月,成了他身边活得最久的人,腹部便传来一阵撕裂的痛。 她低头,往日握着她的手与之交缠的指节如利刃,狠狠地将她的腹部掏出一个血窟窿。 蜘蛛精还没来得及呼痛,便瞧见自己的血肉内脏被缓缓掏出,蛛丝附着的鲜血将那只手染得鲜红。 “问本尊要人。”魔尊的眸光寂冷无比,那丝居高临下的厌恶和嘲弄不加掩饰,“你算什么东西。” 蜘蛛精反应过来,攀在他身上的六条腿迅速撑起化为利刃,可还没触到魔尊的颈烈火便从她的腹部暴起。 “啊——” 尖锐的惨叫后,只剩下一个冒着火的血红骷髅,魔尊将她放在手里端详片刻,满意地笑:“不亏是养了一个多月的灯台,就是比一般的好看。” 随后,蜘蛛精的颅骨便落到偏殿一侧,跟满室的骷髅一样,成为烛台之一。 虞瞳已经彻底放弃了生念,他此时甚至连自缢都做不到。 蜘蛛精的死法太过可怖,让他大脑空白一片,忘记反应。 直到那位魔尊俯身坐在他的身侧,沾血的指节轻抚上他的脸,跟哄蜘蛛精时的温柔一样:“怎么,吓到你了?” 虞瞳只觉得冰凉,双目颤抖地看着他不敢说话。 魔尊似乎生了怜惜,沿着他桃花一般的眼睛轻轻抚摸:“瞧你吓得,放心,你若听话,冲你的本事还有这张脸,也不会落得当烛台的结局。” 虞瞳恍惚回神,这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狐族精通双修,这魔尊抓他本就不是为了吃,而是为了将他当提升修为的禁脔! ……可这样屈辱地活着,跟死有什么区别? 见他死寂一片的脸上好半天不能回神,魔尊似失了点兴趣,放开了他转而看向自己拎回来的另一个。 他并没有一天吃两个的兴趣,只不过在抓小狐狸的时候,往那人身上落了一眼。 确实是没什么修为,生吃都嫌硌牙,但此人身上灵气与魔气驳杂,矛盾得让他难以忽视。 正派就该灵气四溢,而邪修则满身脏污,可在他身上,魔气与灵气交融平衡,虽都不浓烈,但却诡异地处于平衡状态。 正巧,又长得不错,便被他掳过来当饭前小菜。 而盛怀昭在他的手伸过来之前,自己坐直了身子,神色淡然地看着他凝在半空的手。 魔尊微怔,眯眸看着跟前的人:“你不怕我?” 虞瞳颤巍巍地看着跟前的人,下意识觉得盛怀昭触怒了魔尊。 只要他回答,无论是与不是,肯定都要逃不过这一劫。 骷髅烟火摇曳,落在盛怀昭的轮廓上有三分晦暗不清。 魔尊视线微侧,他顺着落到盛怀昭的耳垂上:“结发骨钉?你们两个身上有契?” 狐妖虽然是双修的顶级体质,但若已与他人结契,那么威力将大大减弱。 魔尊一时怒火攻心,细长的指掐住盛怀昭的脖子将他从床上拎起来:“你是哪来的东西,也配跟我抢人?” 魔修果然喜怒无常,虞瞳惊骇地坐在原地看着盛怀昭逐渐涨红的脸色。 “这是个误会,我没有跟他结契!”挣扎了许久,虞瞳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他的骨钉不是我的……” 魔尊指节微松,盛怀昭跌落在床,极不顺畅的呼吸渐渐平缓,血色褪去。 虞瞳并不是为了保护盛怀昭才澄清的,毕竟对于魔尊来说,他的体质才是重中之重,如果被误会结契,盛怀昭死了之后便马上就轮到他。 魔尊没有多看一眼跟前将近被他掐死的人,而是散漫地回神,笑意阴恻恻的:“既然是这样,那我就先动你。” 那道贪婪且恶意附着的目光让人心颤,虞瞳本能握紧骨刺,像是拼尽一切般朝他的胸口袭去。 可还没触及那袭黑衣,手腕便猛地被人握住。 骨头碎裂的声音骤然挑痛神经,虞瞳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拿着骨刺的手便爆开血雾,断裂的腕骨刺出皮肉,痛彻心扉。 骨刺骤然从手腕脱离,不知道坠入何处。 “看你夹着尾巴瑟缩在床里,还以为不用动手呢。”魔尊施施然一笑,把他被捏断的手缓缓搁到头顶上方。 鲜血将嫁衣染得更加灼目,他的痛苦徒增旖旎。 那只手骤然幻成枯枝般的利爪,攀附绞缠到虞瞳的腿上:“既然你不听话,那也就别怪我对你好不温柔。” 魔尊精致的人皮缓缓裂开,三目红瞳的鬼面弃了皮肉的掩饰,露出狰狞的原貌。 那细长如鞭的舌头像是搅人脖颈的绫段,缠在虞瞳脖子间阻断他的呼吸:“受死……” 噗嗤—— 那舌头微颤,黑色的粘稠血液从魔尊的颅顶流落,沾染腥血的红瞳骤然颤抖着,蔓延的怒火裹袭阴煞,骤然吹灭了满堂的骨火。 盛怀昭奋力地把骨刺从魔尊暴露出来的后脑勺□□,然后又发狠地重新刺进去。 “你找死!”暴怒的魔尊瞬间挥开虞瞳,气息奄奄的狐狸滚落在地,好半晌才缓过神来看向那张“喜床”。 盛怀昭手无寸铁的凡人一个,居然两次袭中魔尊! 这有什么用?他的骨刺只是一个自保的小物件,对于有修为的人来说只不过是眨眼就能好的伤口,而像魔尊这种修为,他压根不为骨刺所惧…… 大殿的门被迅速打开,预感到尊上有危迅速支援过来的妖魔就在门外:“尊上!” 利刃尖刺迅速抵在虞瞳身上,只要他露出一丝想逃的想法,他的身体便会被刺成筛子。 这是魔君的地盘,无论他们如何负隅顽抗,到最后不过也只是带来些不痛不痒的伤口……虞瞳凄厉地想,早知道就自缢了,此地根本没有一线生机可抓。 但生机刚要寂灭,他却闻到了空气中一丝血腥味。 虞瞳眸光微微顿,视线顺着骨刺上移,这才发现盛怀昭的手上也是鲜血淋漓。 他一手捂着心口,另一只手执着骨刺,魔尊是成功引怒了,但他的气息却愈发微弱。 “怎么,想跟我同归于尽?”原形毕露的魔尊宛如修罗,凶煞的青脸上支着两颗尖锐的獠牙,“可惜奄奄一息的只有你,而我即将把你的残命撕碎!” 换做其他人,哪怕是虞瞳,早就被吓得魂不附体,僵直不能动了。 可魔尊即便是愤怒如厮,跟前的人神色依旧是冷清淡然,像是丝毫没有看到面前恐怖至极的景象。 魔尊暴怒不已,枯枝般的手迅速成网,铺天盖地而来显然是要将盛怀昭握碎生吞。 盛怀昭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即将被吞吃入腹。 “魔尊大人杀得好!”盘旋在殿内的鸟妖欢快地叫着,似乎在庆祝他们的尊上办了一件如何值得炫耀的事情。 而魔殿上下也像得了好消息,无不为此喝彩欢呼,祝贺他们的魔尊修为更上一层。 但喧闹渐止,殿内无脑狂欢的妖魔忽然意识到事情的不对。 若魔尊彻底吞噬晋升,那他便会予以回应,高兴了甚至赏两根骨头下来跟他们分食沾沾光。 可自从将那个废人收拢之后,魔尊便在红纱缥缈的帐间不为所动。 鸟妖也意识到情况不对,收拢翅膀缓缓落到大殿的台阶前:“……尊上?” 回应他的,却是大地撼动的声响。 魔殿位于南翼海所围绕的孤山之中,被海环绕与外界隔绝,而这些年来因为有魔尊的支撑,向来是没发生过任何异况。 而今地动山摇,这响动甚至波及了隔壁的南翼海,是极为不详的征兆! “不好!”鸟妖大叫,“山倾海袭,尊上您要及时修补……” 话音未落,大殿内突然裂出了一条深谷,从南到北迅速破开土层,外延而去! 而突生的大树落地生根,迅速顶破了魔殿上方,阴冷的月色骤然洒进常年不见天日的谷底,此树竟然是瞬息之间便生万里! 虞瞳还没意识到眼前的异变因何而来,细长的袖箭骤然刺中身后那个压制看守他的妖怪眉心! “啊!”妖怪惨叫一声,黑血刚迷了眼,他再回神时虞瞳已经毫无踪影! 魔殿倾塌,山崩地裂。 盛怀昭拽着虞瞳的手,顺着古树蔓生的根疾行。 “你……你没死?!”惊吓接连不断,虞瞳已经摆不出什么表情,愣怔地看着跟前的人。 盛怀昭牙关紧咬,他虽然没死,但胸口的血却止不住。 袖箭的第一发,是对着他的胸口的。 他要唤醒万物生,必须取心头血,而手头的工具除了虞瞳的骨刺便是自己手上的暗器。 那骨刺上有妖气,他怕万物生不肯接受,只能铤而走险。 所幸只是力道没控制好,方向并无偏移,所以眼下才一时之间止不住血。 万物生是魔域的主宰,能吞噬附近的魔气,短时间内压制魔尊应该不成问题…… “咳。”盛怀昭膝盖一曲,眼前的视野模糊一瞬,他侧倾在前险些跌倒。 虞瞳反应迅速,将人扶住之后才发现他前襟一大片都是血。 “……我带你跑,我带你。”他终于从先前的慌乱中回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可盛怀昭的伤在胸口,若是背着跑难免会撕扯伤口。 “情况紧急,你就先将就。”他从自己袖中摸出一颗化形丹,迅速喂到盛怀昭口中,迫使他仰头吞咽下去。 盛怀昭喉头微涩,险些喘不过气来。 丹是苦的,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腥涩,像是某种动物的内脏搓成。 还没来得及问这是什么奇怪的东西,他便察觉自己身体一轻。 像是四肢被迫缩短变小,骨骼被无形的手揉捏压制,回过神时,自己的两只手居然变成了毛茸茸的前爪。 虞瞳抱紧这只白色的小狐狸,顺着万物生的根拔腿就跑。 这是他自己炼化的丹药,本来是打算捉弄其他修士,让他们变成宠物然后玩弄的,没想到这个时候起了作用。 但变小之后果然轻便不少,他抱着小狐狸拔腿狂奔一点都不受阻碍。 万物生的根横穿整座孤山,他们从魔殿所处的最南端逃至最北端。 路上的风吹散纠缠不休的浊气,虞瞳满心激动,他们即将逃离这个可怖的人间炼狱! 仅剩不过百米,万物生的根却停止了蔓延,随后像是缺水般迅速干枯萎缩。 此前它为净化云谏的识海献祭了太多修为,如今盛怀昭只不过是凭几滴心头血暂时唤醒了它。 醒时它是魔域住在,甚至连魔尊都能禁锢在自己的树根内部剥削魔气索取修为,但一当盛怀昭的血液被吞噬殆尽,它便重新陷入沉睡,变回一颗毫无威慑力的种子。 孤山被横生的根从内部瓦解,一旦万物生变回种子,那碎裂的山石便没了支撑,迅速崩塌滚落。 虞瞳拼死往前奔袭而去,才在碎石堵住出口以前从山间逃脱。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版庆幸激动,劫后余生的感觉原来这么爽! 只要能逃过魔尊的追杀,以后他一定找个好对象潜心修炼,再也不下人间肆意作祟,招惹这群邪魔了…… 本来打算是如此。 可虞瞳刚想御风而行时,却发现阴冷的夜风不知什么时候转了风向,不受控制。 月色被遮蔽天地的魔气吞噬,先前被万物生压制的魔修握着自己的骨鞭,狰狞至极地立在山头。 南翼海中,黑蛟咆哮出水,庞然大物盘曲在孤山之上,无尽的绝望一如没有边际的暗色,将他们包裹其中。 “……想逃?” 阴云与瘴气如崩落的山雪,与魔尊的声音一同覆盖整个孤山。 “除了死,你们今天没有其他结局!” 黑蛟嘶吼着从天空飞落,那獠牙与血盆大口直追两人。 虞瞳抱紧怀里的小狐狸,认命地闭上眼。 预料之中的痛苦并未到来,甚至因为巨大的惶恐,他竟然觉得咆哮的海浪和四周绝望的声响逐渐远去。 再睁开眼时,他发现天际不知何时破开了一个口子,像是深不见底的旋涡,恶蛟迅速被吸入其间,随后便想是瞬灭了一般再无半丝声响。 魔尊面色骇然,迅速抽身远去,看着孤山与魔殿被裂口吞噬:“此地怎会开启……镇魔珠?” 是谁用镇魔珠打开了魔域,又是如何搜寻到此物的! 他恨不得千刀万剐的狐狸就在眼前被吸入其中,但一想到那等荒芜险恶之地,魔尊只能凝神离开,不敢有片刻迟疑。 那等险象环生的地方,一个狐狸跟一个废人进去等同命送虎口,他即便不追这两人也活不了。 只恨魔殿被毁,他还要找另一个山头躲避外界那群正道修士。 虞瞳紧抱着怀里的狐狸,顺着裂风被卷入魔域,其间不知道磕到哪里,视野一黑。 等重新瞥见光时,他已经在魔域之中。 血雾弥漫的山野,魔气重重的异域,他时隔多年又回到这个最厌恶恐惧的地方。 虞瞳浑身都疼,艰难地站起来时,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那条黑蛟已经气绝,被不知道谁从头到尾劈成两半,盘落在此地堆成两座尸山。 他恍惚地后撤一步,一柄剑冷冷地落在颈肩。 “怎么只有你一个。”云谏的嗓音沉冷之际,犹如隆冬的冰凌,“怀昭呢?” 虞瞳猛地回神,顾不上剑破开皮肉,这才确定云谏当真安然无恙地在身后…… 镇魔珠是他开的,他真的来救盛怀昭了! 云谏凝着他的讶然错愕,指节轻压刀柄,将刃端往他颈肩的动脉逼近。 “我的怀昭呢?” “他还活着!”虞瞳终于感觉到痛,连忙低头,“就在我的怀里……” 两手空空,一无所有。 虞瞳双眸骤缩,瞳孔地震。 他那么大一只白狐狸呢?! 第42章 先前进魔域的时候虞瞳还紧紧抱着盛怀昭, 就是害怕它体型变小了一个不注意被卷到什么地方,可没想到他最后还是弄丢了…… 眼前这个剑修看起来应该是十分重视那人的,如果自己真的将人弄成狐狸还搞不见了, 他会不会一怒之下杀了自己? 云谏眸色愈发沉冷, 凝着跟前言行越发心虚不定的少年, 暗色渗人:“他在哪。” 神魂交替之际, 他便已在此处, 而跟前除了那只此前妄图戏弄他的狐狸外,再无他人。 云谏对他们之前经历了什么毫无记忆,但眼下的情况,分明是盛怀昭又陷入险境。 直白且不留情面的责问, 让虞瞳一瞬陷入了巨大的羞愧当中。 虽然虞瞳平日里也不是什么善良正直的妖修, 但知恩图报他还是懂的,盛怀昭如此拼尽全力将他从魔窟里救出来, 而自己却照顾个人都做不到……难怪云谏会生气。 恐惧让心跳加速,虞瞳清晰地感受到抵在自己颈肩的剑意杀意越叠越重。 若他拒之不答,跟前的人会就此了结这条性命。 反正在客栈初见时,他便已动了杀心。 “我能把他找回来!”虞瞳急切道, “他就在附近,你与其纠结着如何杀我, 不如去寻他的踪迹!” 与其因为一个错误僵持着, 不如将时间重新放到寻人上。 杀了他除了一时快意,没有任何价值。 “若他有恙……”云谏冷冷地将剑抵在他的脖颈上,脉搏的跳动顺着剑柄传到虎口,杀念攀至巅峰, 徐徐回落。 “我要你命偿。” 剑刃从最危险的地方回落, 虞瞳一颗跃至嗓间的心沉沉回落, 他深呼吸一口气,闷头转向跟前危机四伏的地方开始寻找。 若说魔尊狂妄嚣张是因为他是万魔之主,蛮横多年,傲慢已成常态。但刚刚那人冷淡决然的五个字,却让虞瞳感受到了更加迫近死亡的威胁…… 吓得他连盛怀昭变成狐狸一事都不敢说。 虞瞳恨得直抓头发,所以当初他为什么会鬼迷心窍,去找这两个人的麻烦! 这里已经不是无主深渊附近,狐妖无处可逃,云谏收剑入鞘,神色漠然地将神识在异域布开。 此地经年被血雾所笼罩,瘴气与杀戮交叠,这片由蛮横主宰的领土连空气都污浊至极。怀昭绝不能在此地久留,侵蚀心脉的瘴气会让他好不容易温养起来的身子瞬间垮掉。 自修为破镜后,他神识开展的领域便比以往更要细致入微,宽广辽远,如果他在此地内,被找到只是时间问题。 如天目般极扫而过,触及一片血海时,却被魔气拦下。 执剑的手徐徐收紧,云谏眸色骤戾。 寻找怀昭一事已经迫在眉睫,怎么还有不识好歹的东西要来妨碍他? 血海翻涌,横亘如山般的魔兽破水而出,一瞬便将血红的日光遮蔽在后,像是将白天黑夜一分为二。 匿藏在血海之下的魔兽缓缓浮出,如碎石般的尖牙中是各种魔兽的尸骸,它不知餍足地嚼碎吞咽,然后冲岸上持剑的人狠狠露出凶意。 如此剧烈的响动蔓延整个陆地,就连在南端搜寻的虞瞳都被跟前可怖的景象吓了一跳! 这俩人到底是什么煞星?为什么走到哪都能招惹到这种不得了的东西! 他脚步逐渐难动,正犹豫着是否应该回去帮忙,微弱的求救声忽然传入耳畔。 “啾……” “啾……” 是狐狸的声音? 虞瞳因受惊而僵直的四肢终于回暖,他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疾步而去,终于在那条黑蛟的尸首旁听到了清晰的第三声。 “啾。” 不是盛怀昭,是狸崽儿! 狸崽儿还没死?! 剧烈的情绪在胸膛里横冲直撞,虞瞳一时之间分不清这是狂喜还是愧歉,连在魔殿内对黑蛟残存的恐惧都消失不见,他踉跄着朝那腥味扑鼻的地方奔去。 “狸崽儿!你在哪,我来救你了,你……”话音落定,他便看到了奄奄一息匍匐着前进的小赤狐。 往日那只狡猾灵动,却依赖他万分的小家伙拖着一条长长的血迹,像是最后挣扎般从黑蛟的口中爬出。 它半身血肉模糊,想也能猜到它经受何等痛苦。 虞瞳跪倒在地,颤抖着将它抱起来,即便身上沾满了血污也没有丝毫迟疑。 “狸崽儿,你还活着,太好了你还活着……”他哽咽着把小家伙抱紧怀里,拼了命地想用自己的体温将它发凉的身子暖回来。 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能养着,即便找遍天涯海角,他也要让狸崽儿恢复如初。 好不容易获救的狸崽儿扬起小脑袋看着他,一双阴翳笼罩的眼睛缓缓变沉。 虞瞳沉浸在失而复得的惊喜之中,没有发现这点诡异的变化。 “啾。” 沙哑低微的叫声轻轻传来。 你为什么不救我。 虞瞳抱紧他的手僵在原地,听出了这句濒死的责问。 你为什么要眼睁睁地看着我死在黑蛟的口中,你为什么不救我。 “不是的……狸崽儿不是的,”虞瞳脸色惨白,像是一瞬被这句话捅穿了心口,“我没有不救你,我那时候被抓住了……” 他甚至都没反应过来,那只黑蛟就已经将狸崽儿吞吃入腹。 后来被抓时,虞瞳也是绝望到想死的。 鲜血落在了狸崽儿的皮毛上,一瞬将往日憨态可掬的小狐狸染得狰狞且面目全非。 它像是回光返照般忽然又了力气,尖牙带着血迹,撕扯咬合在虞瞳的手臂上,痛可锥心。 虞瞳吃痛,却没有松开他,只是脸色骇然:“狸崽儿,你怎么了?你还受伤,别……” 狸崽儿虽然心思活络,诡计多端,偶尔也会像那天晚上一样暂时抛弃虞瞳自己躲起来,但他们共同生活了那么久,早就建立起了密不可分的信赖。 小狐狸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发狂。 利齿破开虞瞳的血肉,一寸比一寸怨毒。 就是因为你的无能,所以你救不了我。 看着惨死的我,难道你就不会想到同样是惨死在魔兽口中的族人吗? 狠毒的质问从内心深处传来,一声交替一声,瞬间顺着手上的痛蔓延全身。 虞瞳像是被抽走了半缕魂魄,眼睁睁地看着狸崽儿将自己的手臂啃得鲜血淋漓,露出深处的白骨。 ——你永远都是这样,只能看着自己至亲至爱的人死在眼前,而无能为力! “咳!” 鲜血从喉间溢出,虞瞳的双眼失去神采,侧身晕倒在黑蛟的尸体之前。 而在他怀里啃食手臂的小狐狸也僵直一瞬,随后徐徐虚化消失。 先前的所有可怜,垂危和濒死时的狂躁,都是幻想。 狸崽儿竟是不复存在。 血雾之中,一只手掌般大的黑色蝴蝶缓缓落在虞瞳的眉心,纯黑色不详的蝶翼缓缓收拢,细长的口器轻触,色泽纯粹的魂魄被吸食而出。 虞瞳先前尚有生意的双瞳骤然变暗。 吮吸结束,它轻扇黑色的翅膀,一道凛风从眼前而出,血色的霜花附着在虞瞳的眉心。 顷刻之间,他的躯体便结出寒霜,徐徐凝结成一块冰。 飘游的霜雪,飞向血海。 而先前展开恶战的海边,云谏收剑入鞘,阻挡他神识所去的魔兽已经被他一刀两断。 这魔兽虽然体型庞大,但行动迟缓,只要找到它腮口的软处便能一击即中。 云谏回过神来,想将先前未布满的神识重新展开,一片由血雾凝华而成的霜花落到眼前,这片诡谲之地瞬息被死寂笼罩,景象恍如日夜流逝,顷刻已是沧海桑田。 若之前是春夏交际的沉闷荒芜,现在已成凛寒入骨的隆冬。 季节毫无预兆地更替变幻。 ……此地,绝非魔域。 握剑的手徐徐收紧,云谏极尽神识想将此地笼罩,而刚才那只狐妖的气息却如凭空蒸发。 他眉心微蹙,虞瞳遇难了? 疑问来不及解答,两重新的气息却一步步靠近。 疾风刮过,血制的冰刃在云谏眼下的红痕中破开一丝鲜血,腥味蒙过眼睫,那双血色浸染的瞳中清晰地看到一道人影模糊地从风雪中走来。 “怀昭,没事了,我马上带你找个地方修养。” 一模一样的脸庞从风雪中缓步而行,而他的怀里抱着的,是身负重伤的盛怀昭。 云谏登时如被冰锥刺入脊骨,浑身动弹不得。 他的另一重神魂,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处,而且还抱着盛怀昭? “谁在那?”小哭包眸色凛然,恶狠狠地冲着云谏的方向问道。 分裂的神魂不该在识海以外的地方相见,更不可能两魂都拥有实体。 可那人怀里的分明就是怀昭无疑…… 极端的荒谬让云谏下意识隐藏气息,他侧身避在一块被霜雪覆盖的岩石之后,屏息凝神。 小哭包很快便发现刚刚的异常消失了。 “……怎么了?”盛怀昭虚弱地问,手还覆在胸口上,因过度的疼痛而颤抖着。 “没事。”此时不适宜久留,小哭包登时将注意力全放在他的身上,加紧了寻找躲避风雪的地方。 云谏立在岩壁之后,看着雪中那逐渐远去的背影有些恍然。 怀昭怎么伤成那样了,又为什么会被自己的另一重神识所救? 此地诡谲荒诞,但这两人的出现却让他动摇难定。 覆在手背上的霜被云谏挣落,他顺着雪地里的脚印跟上两人。 盛怀昭他们躲在了一处山洞之前,小哭包将自己的外衣铺落在地,温柔地将他放在上面。 燃火,疗伤,包扎,他做得娴熟又认真。 云谏立在洞外,侵扰不休的冬风与雪将他的四肢冻得发僵,而他却似纯然不觉。 “怀昭……为什么每次我不在,你都会受这么重的伤。”温暖的篝火旁,小哭包抓着盛怀昭的手,泫然欲泣地凝着他惨白的脸。 他渡了灵气,能缓解伤口的疼痛,加速胸口伤痕的愈合,但眼底的担忧与哀戚却没有因为伤势的好转而减少上半分。 云谏执剑站在不远处,眼底的关心像是束缚双足的绳索,嵌入皮肉将他绞得生疼,却又半步不让前行。 “因为你们不一样。”盛怀昭缓慢地勾出笑容,将掌心贴在他的侧脸,“只有你才不会让我置于险境。” 话音不重,甚至因为受伤而低哑,却一字不漏地传入云谏的耳边。 确实如此。 盛怀昭在他身边的时候,总是伤痕累累,像是被绝境逼得喘不过气。 而在另一重神魂身边,却常是安然。 “他从不心疼你。”小哭包的眼泪洇湿了盛怀昭的指节,像是个不停诉苦的孩子,“如今在这么危险的地方,他也能将你弃之不顾,若不是身魂同体,我恨不得杀了他。” “不要。”盛怀昭缓缓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你对他动手,也会受伤的,我很心疼。” 冷风呼啸,先前弥漫的血色已经被惨淡的白所覆盖,雪花漂泊无倚。 洞口之外,云谏薄唇紧抿,指节微颤,腰际剑柄上的纹路紧贴手心,竟然是因为力道过重而又三分痛感。 盛怀昭很心疼另一个自己。 “可是怀昭,我做不到跟他平分你。”小哭包似下定决心,攥着心上人的手沉声道,“分魂与滋生心魔无异,只要我沉入识海,将他抹杀,我便能彻底告别这种交替身躯的日子。” “这样做会伤害到你吗?” 小哭包安抚一笑:“会对修为有些影响,但假以时日运气疗伤就能恢复。” 盛怀昭看着眼前的人,眼里露出一丝笑意:“真的?” 他在求证真假。 指节僵得发痛,云谏回过神时,自己指尖的手已经凝出一重霜。 是什么时候被这入骨的冷钻了缝隙,他没有知觉,因为心脏处的痛比这严冬来的更加直接,顿时已是千疮百孔。 ……盛怀昭其实是希望他死的。 来魔域是为了找到让两重神魂相融的方法,而为了让神魂融合后能更加统一,盛怀昭才会如此费尽心思哄骗他。 又是缠绵悱恻的亲吻,又是依恋热切的拥抱。 但若找不到神魂相融的办法呢? 让另一重神魂杀掉自己,对吗? 云谏第一次感受到何为锥心的痛。 哪怕之前命悬一线,哪怕在延风派蛊毒发作,纵观他生涯的所有拼尽全力的死战,都没有这一瞬来得更让他痛苦。 ……此前自己分明给过那个人选择的机会,他是愿意退让避讳的,为什么到最后还是这般隐瞒与欺骗。 “我饿了。” 洞窟内,轻软的声音如同撒娇,盛怀昭依偎在小哭包的怀里娇柔道。 “好,我去给你找吃的。” “把外衣披上,外面太冷了。”他缓缓地将自己身下垫着的外袍递给他,“穿好。” 小哭包略一犹豫:“可是你……” “没事,篝火很暖。”盛怀昭朝他露出笑容,“早些回来。” “好。”小哭包俯身亲了他一下,执剑踏入风雪之中。 云谏藏匿气息,趁着风雪在前隐藏在另一侧。 另一重神魂许是心念着不能让盛怀昭受饿受冷,疾步远去,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 云谏独受在门口,仰头时只见没有尽头的白。 此地,原是这么冷。 剑刃出鞘,结界骤然布落在洞窟之外,这是个死阵。 若他不身死,没有外人能入内半步。 剑落在雪地上,化出细长的剑痕,云谏步入洞穴内,温暖敞亮的篝火化去他一身寒冷。 在另一重神魂离开之后,盛怀昭靠着岩壁睡着了。 许是胸口的伤痛过深,他先前的警惕都失去戒备,只露出了无害的睡颜。 这样一个人,费尽心思隐瞒欺骗,却由始至终没有接受他。 “云谏……” 沉梦中的人无意识呢喃着他的名字,无助又破碎的声音,光是听着就让人心口揪痛。 可你梦中所思所想的人,到底是哪一个云谏。 他俯下身,回暖的指尖顺着盛怀昭的侧脸轻落,先前的冷意贴到那层如绸般柔软的皮肤上,一下惊醒了梦里的人。 “你回来了?”盛怀昭揉着惺忪的睡眼,有片刻迷糊,“外面是不是很冷,你的指尖都凉成这样了。” 看着他下意识将自己的手拢到怀里,云谏轻垂的眼睫落下一丝笑意。 “是啊,很冷。” “我给你暖暖。”盛怀昭缓缓坐直,顺着他的方向靠近,贴在身侧时确确实实地将他发丝的寒祛净。 “我好饿,你有找到什么吃的吗?”他问。 云谏略一低头,包扎在盛怀昭胸口的白布如开出了血色的花,凄厉脆弱,烙进眼底。 “抱歉,没有。” 他似乎是失望了,细长的眼睫微微垂落,拢出一小片阴影。 “我有药,你若难受,先吃一颗。”云谏从自己的领间摸出一瓶药,但放到盛怀昭跟前时,才想起这是另一重神魂在冕安时所求的,随身携带,以防意外。 他总是沾着另一个自己的光,才能分得盛怀昭的一丝视线。 他们本该才是天造地设。 “你……”跟前的人看着他递来的药瓶,却微微一顿。 云谏看着那缓缓收回去的手,还有肩头抽远的距离,神情稍变。 盛怀昭敛下了话里的轻柔,神色漠然:“你不是他。” 他认出来了。 “他要是有药在身,第一时间就会给我,而不是到现在。”盛怀昭目色警惕,疏远地看着眼前的人,“你什么时候醒来的?” 这一次我没有强占这具躯体。 而是就在身旁,目睹一切。 “是我,就不行吗?”他问。 血色勾边的瞳孔落上一层缥缈的笑意,却不达眼底,像只是在放一个无关紧要的试问,然后探看跟前人的反应。 盛怀昭避开视线,沉默不语。 “你之前不是说,我与他,你都要吗?” 云谏视线缓缓落下,捕捉到了盛怀昭垂在身侧的手,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惨白的指尖缓缓蜷起,像是因为谎言而心虚。 两人的视线自他察觉之后,再无相接。 “那是缓兵之计。”盛怀昭淡声回答,“只是为了让你放松警惕。” “费尽心思骗我,在找不到融魂之术,这种最差的情况下,再让他除掉我。”云谏凝着他,嗓音静淡,像是局外人在评断一件毫无关联的事情,“对吗?” 重重伪装被捅破撕裂,盛怀昭再抬起的眼神露出了一丝阴恨。 “知道这些,对你来说有意义吗?” 曾经或许是没有意义的。 云谏将药瓶重新拿起,指肚沿着瓶口摸索:“我只问你,对与不对。” “我不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偷听我与他的对话的,”盛怀昭的嗓音像被洞外的雪堆得寒凉,再无伪装时便如冷刀刺耳,“与我结骨契的是他,重重羁绊围绕的也是他,你以为你算什么,能横插一脚?” 自古以来真相多是刺耳的,但云谏却没想到从盛怀昭口中说出来还会有如此威力。 明明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你难道没想过,为什么我与其他人总能笑颜相对,唯独对你不能?”盛怀昭清浅挽唇,却凉薄如斯,“因为我由始至终,都那么憎恶你。” 雪势更大了。 云谏感受到结界外的响动。 另一重神魂回来了,并且发现盛怀昭身处险境。 阵法被几次突破,虽然阵内没有受到影响,但他能感受到那种杀意。 “若是这样,”云谏缓缓站了起身,垂下眼时红瞳覆上了一层霾般的笑,“我若不成全,是不是便能让你恨上一生?” “云谏。”盛怀昭拽住了他的袖子,一双眼笃定,“不要用这种幼稚的想法。” 篝火里有木块烧尽,焰火逐渐暗了下来,将两人的轮廓都拢在了黑暗里。 他抬起佩剑,想用剑鞘抵开盛怀昭的手。 “并不是若我眼里无你,恨也值得。”盛怀昭一字一句,愈发清晰,“你还不值得我这样去记恨一生。” “这样。”云谏淡然一笑,俯身毕竟时两人的呼吸像是交错勾缠。 这样的距离在他们之间是对峙,但若换做另一重神魂,大概就是亲昵辗转。 云谏的嗓音透着寒意,眼中却沾着笑:“那你希望死的是我,对吗?” 第43章 “在缪砂城内心魔所幻出的是另一重神魂而非心魔的人……这是孤第二次见了。” 冰封千里的宫殿内, 一身雍容华贵的女人轻支着下颚,兴致盎然地看着跟前冰凌镜中的景象。 她似霜雪的化身,浑身上下除素白以外再无他色, 就连瞳孔亦如雪霾所覆, 是无神的灰。 墨蝶迎着寒霜顺风而落, 在停靠至霄姬指尖时消融成一缕黑雾, 装载魂魄的冰壶悄然浮现。 “素色啊, ”霄姬似有些可惜地看着壶中模糊的狐狸影,“我看他灵气清明,本以为还是个有骨气的小家伙呢。” 如命令般覆手轻抬,弥散的黑影回拢成型, 带着冰壶从跟前消失。 作为缪砂城的主人, 外人的一举一动,她尽在掌握。 先前的魂魄略有失望, 可惜她兴味未减,视线施施然落在跟前的冰凌镜……还有这只素白的狐狸身上。 “怎么会有人分明跟道侣结了骨契,但却没有丝毫被爱的自信?”她噙着笑意,傲慢地问道。 是啊。 盛怀昭愤恨地耷了一下狐狸耳朵。 我也想问。 怎么会有人一而再, 再而三地被幻境欺骗。 真是多亏了虞瞳天才般的想法,将他变成这么小巧轻便的狐狸, 他才能毫无还手之力地被人提着后颈肉到这里。 系统:咳, 至少他的天才想法证明了这缪砂城的城主霄姬还挺喜欢小动物的。 盛怀昭:…… 此地严寒,冻得他不停左脚踩右脚才能让身子热起来,偏偏动太多下还会撕扯到怀里的伤口,得缓一缓再踏脚。 镜中的幻象他看得断断续续, 但也从霄姬的话里猜到了他们的处境。 此处不仅是魔域, 还是缪砂城。 而误入此地之人首先将会陷入霄姬所布的结界之中, 此结界内的一切皆随入阵者的心魔所变。 简言之,怕什么来什么。 虞瞳对狸崽儿的死耿耿于怀,所以狸崽儿“死不瞑目”。 冰山到底没放下心结,所以他看到了“小哭包”和“盛怀昭”。 霄姬血色的蔻丹落在白狐柔软细长的绒毛间,轻缓地将他从地上拎到自己的怀里,“他如此惶惑不安,你功不可没啊。” 盛怀昭反感地抬起眼,对上霄姬沉暗的视线,他虽然不能说话,但瞪人还是能做到的。 ……什么叫他功不可没。 严冷如冰的指节缓缓抬起他的下巴,霄姬细白浓郁的眼睫微敛,带着一丝不愉:“你在瞪我?” 系统刚想劝他的宿主不要以狐狸的外表做无畏的挣扎,就发现盛怀昭圆圆的狐狸眼睛瞪得更大了。 他的宿主在某种程度上真的很叛逆,而且不服输。 “我说错你了?”霄姬点着他的眉心,很快便结出一片霜花在上,冻得盛怀昭一哆嗦。 心魔布阵,她几乎彻底检索翻找了一遍云谏心底的暗处,虽然藏得很深,但还是能发现他的不安所在。 云谏没有十足的信心自己是被爱的,而且下意识认为自己会是不被选择的那一个。 “你好像是被他逼得不行了,才施舍般挤出那么一点喜欢,浇在他贫瘠干涸的土壤上。”霄姬轻慢道,“你可真够薄情的。” 盛怀昭:……她说谁的感情是施舍? 系统:……如果我没猜错,应该不是说我。 跟前的狐狸有片刻的愣神,随后似反应过来般将细白的尖牙徐徐露出,带着一丝狠厉。 霄姬轻笑:“还是你自己过于胆小,抛弃了爱人的胆量,才如此谨小慎微,小心翼翼?” 像是戳到痛处,霄姬发现先前还警惕无比的小狐狸在一瞬垂下了眼睫。 转瞬即逝,敛得极快,若非她善于洞察人心,兴许就要错过这极其轻微的情绪变动。 从先前的反应来看,这只小狐狸当是挺重视那个剑修,只可惜他心里有旧疾未愈,所以表达起来小心翼翼。 这是无意识的自我防护,对他来说是最安全的选择,可对那个摇曳不定,自我怀疑的剑修来说,却是最伤人的半吊子温柔。 “你的魂魄好像也很有趣。”霄姬眸中闪过一丝贪婪,她本来是看着狐狸的毛色正合心意,打算将他养在身边两天,等腻了再收服的。 而现在,她却改变了心思。 寒冰凭空凝出,盛怀昭尚未来得及反驳,霜雪已落。 他眸色渐沉:系统。 系统:我在,已经紧急屏蔽了,她看不到…… 像是骤然沉入水中,识海里的声音远去,盛怀昭听不到系统后半句说的是什么,只有一阵强烈的溺水感涌入心肺。 早就被他遗弃的梦魇一瞬清晰,他被狠狠地扯回那段被抛弃的记忆里。 - “……狗杂碎,偷老子的钱?” 粗俗的恶骂在耳际回响,带着腥味儿的水漫过鼻腔,盛怀昭睁开眼,看到的是陈旧的鱼缸。 里面搅动着浑浊的水,他的轮廓倒映在其中,破碎不堪。 有人狠狠地从身后踹了他一脚,他的腹部撞在浴缸的边缘,胃部翻涌。 “呕咳……”他艰难地撑着浴缸旁边,却发现一手的血。 被删档遗弃的某段记忆回补清晰,这是他不愿提及的十一岁。 “爸爸,你别打哥哥了……”小女孩凄厉的哭声从门边传来,带着祈求,死死地抱着男人的脚。 盛怀昭跌坐在地上,映入眼帘的是跌坐在门口,吓得站不起来的妹妹。 面目丑陋的中年男人如一道隔绝二人位置的鸿沟,绝望地站在浴室中间,他俯下身,浓烈的汗臭交杂着酒气。 锐利的猫叫声在耳畔传来,盛怀昭回头,捡回来的那只黑猫像个小小的骑士,哈着气冲着盛东烽。 盛东烽被他叫得烦躁,抬手就想往那猫的脖子上掐。 盛怀昭感受过那力道,以猫的承受能力,脖子立刻就会断掉。 他憋住一口气,死死地抱着男人的手。 黑猫被盛东烽踹了一脚,狠狠地在他腿上抓了一道,迅速跳出窗外跑了。 “草,一窝不听训的畜生!”猫跑了,盛东烽也没心思去抓,只把自己受的伤都算在眼前少年身上。 那只在揍亲生孩子时格外有力的手抓着盛怀昭的领口:“老子藏在床缝里的钱呢?” 盛怀昭额前的碎发濡湿,凝成一缕缕扎着眼睛,他混沌且寂然地看着跟前的男人。 盛东烽的灵魂像是与身体抽离的,面目可憎的面容下是被掏空侵蚀的白骨。 盛怀昭没有回答。 “妈的,给你吃给你住,到头来还在老子眼皮子底下偷东西,我他妈今天淹死你……” “盛东烽,□□妈还钱啊!” 楼下忽然传来男人粗粝的叫声,盛东烽面色微变,随后一把拽着盛怀昭的衣服,像抛物一样将他扔到浴室门口。 “老子回来再给你算账,你们两个拖着他们!” 随后浴室的门重重关上,落了锁。 他们家是二楼,浴室有个通风用的窗户,以盛东烽的身体勉强能钻出去。 他躲债时经常从那里跳出去。 “哥哥,哥哥……”女孩低弱的哭声从耳畔传来,嗓子都哑了,透着一阵虚弱无力。 刚刚的冲击太重,盛怀昭有些缓不过来,浑浑噩噩地趴在地上,看着水珠一滴一滴地从额发洇湿落地。 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铁棍的男人蹲在兄妹跟前。 “那个人渣又打你们了?”他带着一种无奈的可怜问道。 这附近的人都知道姓盛的兄妹命苦,妈跑了,爹是个赌徒精神病,顿顿吃不饱就算了,偶尔还要挨这么一顿揍。 看着少年死气沉沉的眼睛,男人长叹一口气,他摸出个烟盒,在盖子上写了一串数字。 “你爸惹上大事了,他最近多半在搞钱想跑,你们两个……我猜也不会带了。”许是因为这么多年他跟盛东烽的纠葛,他早就看穿那个人的畜生行径,也挺怜惜这俩兄妹。 赌徒的小子即便混出社会也是个根儿不净的扒手,他之前还以为盛怀昭也会走上他爹那条老路,然后死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小巷子里。 没想到这小子还挺出息,学习成绩不错,还能自己把妹妹拉扯那么大。 只可惜也到这里了。 他看向女孩,还是感慨这兄妹倒是继承了他们母亲的漂亮,抬手刚想去摸摸她,却发现她像怕极了似地躲在盛怀昭身后。 男人哂笑一声,把烟盒盖子扔到盛怀昭跟前:“有你爸的消息就打这个电话,报点准确的话……你这辈子就解脱了。” 解脱的含义,不言而喻。 男人转身离去,红油依旧洒在了他家门口。 妹妹哭累了,像无助的小猫一般趴在盛怀昭的身边,蜷缩着身子,不再哭闹。 盛怀昭浑浑噩噩地躺在地上片刻,等气顺过来了,才缓缓爬起来。 “怀安。”他低哑地叫着小女孩的名字,手落到她的额头时才想起她正发着烧。 他第一次偷盛东烽的钱,是为了给妹妹看病。 忍着身上数不清的痛,他把妹妹被到了附近的卫生所,三十八度,得挂水。 帮妹妹看病的医生瞧着他脸上还有血,心疼地说要帮他也处理伤口。 盛怀昭拒绝了。 因为钱不够。 盛东烽藏得跟个宝贝似的钱,只有一百三十块。 他为了一百三十块能把儿子往死里揍。 给妹妹看病花了大头,剩下的是家里的米,还有前段时间妹妹班上催交书本费。 其实是不够的,盛怀昭还得去其他地方找补。 虽然知道卫生所的医生出于好意,但他不想人家帮了忙,自己却还要小肚鸡肠地有钱不给。 那段日子好苦,小女孩不懂柴米油盐是要数着量用的,每天醒来都在问他:“妈妈什么时候来接我们。” 盛怀昭只能笑着跟她说很快。 而更快的是盛东烽。 盛怀昭艰难扛到十一岁,正是小升初的关键时候,盛东烽在学校午休的时候闯进他的班级,将他的书桌书包翻了个底朝天。 还是为了钱。 盛怀昭那时候不在场,回来的时候是善恶尚未分明的“同学”对着他嘻嘻哈哈。 ——你爸来找你,然后被保安赶走了。 他一时竟不知道自己是羞耻盛东烽被赶走,还是盛东烽跟他有血缘上的关系。 盛东烽消失了大半个月,而在某天大家都以为他外出躲债,要避个三五年的时候,他从浴室的窗户里爬回来了。 他警告两兄妹,谁也不准说他在这里。 盛怀昭很冷淡地应了声哦,然后悄悄去公用电话亭,把那个随身携带的烟盒盖拿了出来。 电话结束之后,他若无其事地回到家,按照指示跟妹妹躲在床底下。 然后他听到了纷乱的脚步声,吼骂声,以及最后……重物坠落,救护车赶来的声音。 他其实没有直接地看到盛东烽是怎么死的,所有人都说那家伙罪有应得。 盛怀昭也知道是罪有应得。 那只他很喜欢的猫再也没有回过家,妹妹在出事后被母亲接走了,那个女人很是憔悴拮据,问他要不要一起时露出了很不情愿的笑容。 盛怀昭最后独自留在了那栋房子里。 每夜梦回,那明明没有亲眼见过的恐怖场景却一次又一次地清晰。 直到最后,他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然后听到了冰冷的机械声:“恭喜宿主2355,您因意外身故,如果想回到现实世界则必须完成任务……” 很多人对自己的从前都留有依恋,在一遍又一遍根据指示做任务之后告别了“系统”。 盛怀昭从十一岁到十八岁,都在这虚拟的世界中度过,他扮演过各种各样的人生,却唯独在圆满的当天不愿回到自己的人生。 “最终奖励啊,”他沉思了许久,露出笑容,“那就帮我删掉一些记忆吧。” 删除记忆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减轻情感上的痛苦。 但盛怀昭也没想过会因此削弱了他某种表达能力。 霄姬说他是过于胆小,倒不如说是陌生与抗拒。 他接受过的好意微之又微,自己唯一重视记得的猫和妹妹。 一个再没回去,一个被接走。 盛怀昭对感情的认知存在偏差,所以他无法很好地把控什么才是“合适的回应”。 但他从来没有如此强烈地“被需要”过。 云谏是第一个。 他其实是喜欢那个人的,但是云谏不信,该怎么办呢。 他又要失去什么了吗? - “宿主——” 系统声嘶力竭的呼喊唤回神志,盛怀昭猛地从梦魇中睁开眼睛。 身在识海,系统的光团像小毛球似地往他身上蹭着:“你可算醒来了,刚刚你的生命值垂直下落,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盛怀昭轻柔眉心,深呼吸了一口气:“让你担心了。” 系统吸吸鼻子:“霄姬作为书里的人物,是不能触及你的记忆的,我开启了绝对的屏蔽,你在她眼前的状态只是昏迷了。” “哦,行。”盛怀昭想了想,“我生命值跌到多少了?” “……45%。” “我再割一次心头血能落到多少?” 系统微怔:“宿主,你还要胡来吗?” “怎么能叫胡来。”盛怀昭摸出万物生的种子,“我这不是着急要去给那个摇摆不定的混蛋一个答案么。” 系统仍是不放心。 虽然霄姬并没有掌握盛怀昭的记忆,也没有让他经受跟云谏一样的心魔考验,但霄姬毕竟是缪砂城的主人,盛怀昭肯定会被影响的。 他担心这种时候的决策,会是盛怀昭强装镇定的错误之举。 “宿主,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想办法好吗?”系统温声劝道。 万物生的种子落在手心时发出极轻的回响,盛怀昭吹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光团。 系统:……? 盛怀昭:“不要,略。” 系统:??? 尚未反应过来,系统便听到生命值猛降的声音,吓得它立刻打开数据。 居然从45%跌到了15%! 之前在魔域剖心头血也只降了15%,盛怀昭这次除了放血还…… 系统:宿主,你也太莽了! 盛怀昭睁开眼,捂着自己剧痛的胸腹。 ……嘶,比他想象中要疼一点。 霄姬第一次触不到旁人的记忆,为了摸清盛怀昭到底是怎么回事,甚至自己用灵气将他化回原型。 跟前人猝不及防醒来,霄姬还没反应过来,便感觉一个濡湿且结实的东西被塞进手里。 “变回人真是方便多了,谢谢你。”盛怀昭转身落地,捂着自己鲜血汩汩的伤口飞身一步。 冰凌镜面如石子入湖,盛怀昭入镜时牵起阵阵涟漪。 “这是什么东西……”霄姬从未遇见过如此轻狂自我的人,怒意刚起,手中的树种生根落地。 轰—— 万年冰封,萧条寂冷的雪原里,长出了一颗生机勃勃的苍天大树。 盛怀昭闯入霄姬为云谏布开的心魔之阵时,刚落地便感受到剧烈的震动。 系统:这是因为此阵只为一魂所用,你强行突入其中便破坏了阵的平衡,所以这里才会有异动……这不是重点,宿主你得马上止血,你这跟云谏不一样,你都没有灵气护体…… 盛怀昭心想还挺刺激,没有回应系统喋喋不休的嚷嚷。 震动引发了雪原崩塌,盛怀昭强忍胸口的剧痛,视线落到不远处的山洞里。 他憋着气想一鼓作气跑到山洞前,却没想到先前在洞口外给云谏添麻烦的“小哭包”正一脸阴郁地看着自己。 心魔阵中的所有人与物都只为云谏所服务,一旦察觉到侵入者则会被他们迅速抹杀。 白虎被遗留在魔尊的地盘,而万物生也已经用了,眼下盛怀昭手无寸铁。 ……他要被云谏的“心魔”所除了? 不,不对。 他不会有心魔,云谏也不会有。 盛怀昭抬手落到耳垂,将骨钉狠狠刺入指肚,鲜血瞬间落在其间。 ……被骗了那么久,你也该发现不对劲了吧? “云谏!” 由远及近,像是森林的钟鸣,撞入识海间清明一片。 云谏的神识骤然回笼,突然的冰雪,虞瞳的消失,还有他在寻找盛怀昭……一切被寒冷掩盖的意图一瞬清晰。 跟前的“盛怀昭”双眼含恨,云谏却能与他直视,且再也没有感觉到之前那种痛彻心扉。 先前的狐狸装作盛怀昭,是因为太过贴近他的妄想而被戳穿,而眼前他入局,则是因为太过贴近他所抗拒抵触的猜想。 一而再。 不可再而三。 “你要做什么。”跟前的“盛怀昭”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脸色相当难看,却没有让云谏轻易离开,“你要去杀另一重神魂了?” 云谏一言不发地挣开他的手,离去的背影果断坚决。 他在风雪之中,看到了那身染血白衣。 纵使狼狈如斯也是傲然天成,意气风发。 盛怀昭怎么会柔弱无力地躺在怀里让人为他奔走劳累呢,他只会悠然自得地躺着,颐指气使地让人侍执巾节。 “云谏!” 剑光一闪。 气势汹汹的“小哭包”消散成影,魔阵中的一切恢复原貌,云谏衣袂轻扬,落地时稳稳接住了盛怀昭。 “听到了。”执剑的人面色淡然,是风雪不染的孤清淡然。 盛怀昭的血落到他的手心,竟然是与刚刚山洞里憔悴不已的“盛怀昭”十分相似。 云谏凝眉看着眼前的人,尚未开口,盛怀昭便搂着他的脖子往下一压。 吻是略带腥甜的味道。 云谏怔神,此前被阴翳所拢的双瞳清明,掺着错愕。 “你受伤……” “我喜欢你。”盛怀昭轻咳,嗓子被血呛得有点哑,“融魂也喜欢你,不融魂也喜欢你,在我眼里由始至终你们都是一个人,再让我发现你被这些错漏百出的幻境所骗……” “没有第三次了。”云谏眼睫轻垂,舌尖上腥甜的味道徐徐漾开。 盛怀昭长叹一口气,顺着他的后颈用指节绕了一根发丝。 云谏微怔,随后便看见盛怀昭缠着他的黑发,与他自己的鬓发相结,随后缠在一截染血的碎骨上。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盛怀昭抬起手,将碎骨压在云谏左耳的耳垂上:“这是我与你的契,我已经很疼了,别让我再疼了。” “折腾那么久,不就是想听这个么。”他轻轻垂下手,带着一丝不服输的闷声:“虽然你真的很麻烦,但我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摘自《留别妻》 - 冰山就是—— 怀昭出门,收到短信:你回家还爱我吗? 怀昭睡觉,收到短信:你睡醒还爱我吗? 估计到了那啥的晚上,怀昭也会被摁在枕头上:*完还会爱我吗? 怀昭:烦了,不想爱了。 - 收到好多营养液!!开心!!我会更加努力的(看我今天提早更新了咩~~) 第44章 说一遍不肯相信, 那就说第二遍第三遍……无数遍。 鲜血坠落的腥味传至鼻尖,缓慢地刺激着嗅觉,云谏下意识抬起直接去轻触尚在隐隐作痛的地方。 盛怀昭的骨头, 落在了这上面。 是他亲自结的契, 在这种时候, 跟这个神魂。 不可思议的喜悦尚未来得及翻涌, 云谏先看到的是他血染的前襟。 “你……你怎么从这里折骨!”他迅速落掌, 轻柔又温和地帮盛怀昭愈合伤口。 血肉模糊的刀刻之痕,像是一个伤口被二次三番折腾,光是瞧着都觉得疼。 “还好。”盛怀昭的嗓音放得低轻,像是阵痛后知后觉, 他强装镇定, “再疼的伤也受过,这点不算什么。” 他本意是安慰, 却无端触到云谏某些不愿提及的回忆,他面色稍变:“我错了。” “……是是是,你又错了。”盛怀昭感觉自己的伤口缓和一些,灵气育养减轻了痛苦, 但恢复如初还是需要时间。 “我们还在阵法之中,赶紧离开。” 也不知道这次万物生能拖延多久, 得早日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 盛怀昭本以为缪砂城会像万物生一般被困与魔域之内, 得跋山涉水才能找到,却没想它一直悬浮在无主深渊的结界外。 彻底入境后,系统解锁了与缪砂城有关的设定:在上古大能封印魔域之前,那片神秘莫测的土地本身就是缪砂城。 是外人蛮横地将这片领域一分为二, 并且将魔兽驱逐入内, 霄姬迫不得已只能将结界从偌大的仙域收缩至此, 让缪砂城成为缥缈难遇的存在。 而常年居于严冬中的城主霄姬善蛊惑人心之法,精通多种魂术,缪砂城被一分为二。所居之地遭到破坏,她献祭半生修为将诅咒落在元星宫那位大能的识海内。 是她亲手将那人的魂魄撕扯成两半,害他终其一生不能得道。 这些年下来她的修为或多或少恢复了些许,便试图通过无主深渊回到魔域之中。 云谏与盛怀昭的出现是无意为之,却正巧碰上了霄姬隐入无主深渊的时候。 无心插柳,误打误撞。 盛怀昭入冰凌镜时将阵法搅碎破坏,如今逆着风雪的方向有一丝不一样的味道。 云谏将外衣披在他身上,看见他身前红色的嫁衣时略微愣怔片刻。 “又不是没见过我穿这个。”盛怀昭不自在地别过眼,低声催促道,“赶紧走。” 最早碰到云谏的时候盛怀昭也穿着嫁衣,当时他还能毫无芥蒂,不管穿的是裤子还是裙子都能大摇大摆地晃悠,但现在虽然还在嘴硬,但盛怀昭走路时已经规矩许多。 像是在喜欢的人面前一下意识到了什么,开始约束自己的言行举止。 云谏抱着他从冰凌镜中落地,眼前霜雪所筑的宫殿已经被肆意生长的古木所破坏,霜瓦碎散一地。 堂皇富丽的霜雪碎散时,竟然是这般凄厉。 盛怀昭本能地感觉到不安,将要催促云谏离开时,一枚霜针似追魂夺魄般破风而来。 云谏下意识举剑去避,霜针却如幻像般骤然在跟前消失。 恍然一瞬,穿过了剑刃刺入眉心。 少年身形稍移,只觉得眉心一片寒意。 事情发生之快,盛怀昭还没意识到有何异样,已被云谏拢护在身后。 疾风裹卷,冰刺如雨,那柄平凡至极的宝剑发出悲鸣,即便灌灵入内也空耗损尽。 霄姬的雪城之内并无其他妖奴魔仆,围追二人的确实缓缓站立而起的冰雪小人。 巴掌大,本该是憨态可掬的雪人团在身前,成型的瞬间,几率色泽不一的魂魄附体。 邪气暴涨,雪人竟也成了可夺人性命的杀器。 云谏身后护着盛怀昭,出招受限,而雪魔身处极寒之境,此地是越是寒冷,它们的动作越发迅速简练。 这一路来,二人所遇到最为棘手的敌人便是魔尊,但当时他一心只为抓虞瞳双修,且有无主深渊的结界分割,云谏是没有与他正面交锋。 所遇之敌中霄姬是最为棘手的。 “年纪轻轻便已是妄虚境的修士啊,”霄姬轻巧一笑,转瞬恨然,“不错。” 纤纤细指覆手而抬,一盏麒麟冰壶徐徐出现。 “就是不知道跟弘真天的半神打起来,谁能赢呢?” 盛怀昭心头一紧,不祥的预感缓缓展出。 弘真天的半神? 放眼整个修真界,勘破妄虚境的人寥寥无几,传言要入弘真天更是需要成千上百年的修行……如今唯一一位活着的半神,便是人称剑仙的淮御剑君。 霄姬以魂魄为奴,冰雪塑身使兵卒无知无觉,奋战至死。 这本该是好对付的……但若附以半神之魂,那便难说。 引魂渡魄,刮眼的风雪从眼前燎过,冷到极点时却让人有种幻境般的灼热感。 冰塑的脸缓缓清晰,盛怀昭瞳孔骤缩。 这居然是元星宫那位神魂分裂不得善终的大能! “云……”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跟前的人已经执剑抗衡。 蹑霞云以下的修士,若是决意拼死,舍命一搏,哪怕跨境也有机会与对方同归于尽,只要胆敢豁出性命,但妄虚境与弘真天两个境界的距离并不是说不要命就能跨越的,纵观偌大修真界,曾触及弘真天的修士寥寥几人,皆是一人可抵千军万马。 只要有一瞬的轻敌就会被彻底碾压。 盛怀昭攀在云谏的肩头,第一次感觉到少年肩头的颤栗,并非濒临生死的恐惧,而是面对劲敌时迎难而上的渴望。 盛怀昭微顿,这才想起云谏骨子里还是个好战的剑修,越强劲的敌人越能激起隐藏在血骨里的血腥。 剑意出窍,耳畔的疾风像是一瞬被巨大的咆哮撕出裂口,过耳的呼啸中隐藏着悲鸣,刺进人心的哀恸。 云谏御动神识封住盛怀昭的听觉与视觉,凝神将他仔细护在身后。 ……元星宫那位大能,修的竟然是悲苦之剑。 一如音修细分各重情感,剑修也有七情六欲分门别类的剑派,若由喜怒而生,这是极情之剑,因契合剑修以战证道的狂妄与恣意,是最为普遍的修行方式。 而少数情感与思,忧等相关则是剑道更柔,多为绵绵情意剑。 悲苦之剑入道极难,多为万念俱寂者向死而生时悟出的剑意,决比寻常的剑派要更为沉重深厚。 即便是云谏当初也是极情入道。 剑意凌厉,风过有痕。 盛怀昭紧靠在云谏的背上,能清晰地感觉到这十招下来,云谏竟然是处处居于下风。 可跟前这仅是弘真天修士所遗留的一道残魂。 似是心有灵犀,盛怀昭在迫切地寻找思路时,在冰雪大殿内野蛮生长的万物生也扎根更深,卷席着贪婪的欲念愈发枝繁叶茂。 盛怀昭凝着万物生的枝干,眼眸微眯。 在魔域之外,万物生只能依凭他的血液而存,但如果是魔域内……哪怕是冻土层叠的缪砂城,这也是万物生汲取灵气的最佳土壤。 万物生在挣扎着想帮他们。 “云谏,再给拖点时间,我马上……” 血色飞溅。 一滴滚烫灼热的血迹淬入眼瞳,盛怀昭被腥血慑住心神。 悲苦之剑横生万影,竟是布开剑阵将他们笼于其中。 阵法急速收拢,万般剑影压迫逼来。 盛怀昭灵气低弱,尚未察觉那逼至绝境的剑意,云谏已经一手扣着他的腰将他护在跟前。 汇聚天地灵气的光障碎裂之后,唯剩他的躯体严密地护在跟前。 残剑化实,穿入四肢与百骸,温热的血滴是冰原中唯剩的最后余热。 冰雪为体的剑影落至远处,似是任务已达,那缕魂魄抽离归位。 苍茫雪原,唯剩两人。 “怀昭……”云谏的嗓音沙哑至极,即便他的压抑再强烈,沉沉死意也难以掩藏。 盛怀昭指节冰凉,先前的所有算计与谋划在此刻粉碎,寒冰像冻住了他的喉咙,明明该是回应,却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血从额前落下,染透了他眼尾的红痕,滴在盛怀昭的脸侧。 云谏清晰地看到莹润的泪珠从他的眼眶里落下,和自己的血融在一起。 眼前的人,大约也是没猜到自己已经哭了。 尘封在心头的所有枷锁统统击碎,他从未有如此一刻像现在这般欢喜。 眼前这个人真的喜欢他,喜欢到为他落泪,为他心痛。 撑在盛怀昭脸侧的双手失了力道,他屈膝俯身,痛到极处已然有些麻木。 即便如此,云谏却笑了。 盛怀昭从来没见过他夜间的人格像现在这样露出笑意,漂亮的眼尾上扬,薄唇轻抿,比任何时候要灼目浓烈。 “你说喜欢我,我很高兴。” 可像是开到极致的昙花,盛放最耀眼夺目之时,便是败落的开端。 血瞳染过的眼瞳逐渐黯淡,他的眼瞳渐渐失真。 “我其实对你……”血上喉头,将声音磨得嘶哑,“一见钟情。” 嗡—— “当真感人。”霄姬的声音像是飘摇的雪,遍布殿中,却如细密的网死死将两人拢住,“只可惜,缪砂城内,我为主宰。” 先前刺入眉心的霜针此时已穿连他的两重神魂。 盛怀昭大脑一片空白,只死死地抱着跟前的少年:“万物生……万物生!” 树影婆娑,似是回应般剧烈颤动起来,但尚未撼动严冬半分,已经被风雪所覆。 飘游的寒意瞬间固在枝头,冰斧从天而降,树干被削砍大半。 万物生再无反应。 “一个凡人能将万物生掌控如此,确实了得。”霄姬阴狠一笑,踏雪前来,却没有留下分毫印记。 “但我曾是此域之主,你以为它能伤我半分?” 她抬手凭空一扯,盛怀昭便眼睁睁地看着云谏的魂魄被扯出体外。 云谏便如偶戏断线,浑身失力落在他的肩头,呼吸也无。 冰冷的身躯,落了满怀,分明是相拥,魂识却别离。 “想融魂?”霄姬眸色阴狠,细长的霜针刺穿云谏的两重神魂,叮地一声将他拽入冰壶之中,“绝无可能。” 魂魄离体,躯壳空虚,盛怀昭随着云谏一起落在了寒冷刺骨的冰面上,他伸手去抓少年的肩膀,可他的侧脸已经落出一层碎霜。 “……死了?”盛怀昭几乎是无意识地吐出这两个字。 霄姬一挥衣袂,阴煞决绝地落下判词:“死了。” 此地终年严寒,瞬息之间若有什么变化,她都能通过细微变动的霜雪探知清楚。 眼下这一身红衣,妄图逆反的少年沉寂如冷潭,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具不会再苏醒的躯体。 眼泪如串,盛怀昭却是无知无觉,好似落泪的并非是他。 两人体温失衡,霜雪便如蔓生的藤蔓,先顺着云谏的脖颈蔓延,盛怀昭看着冰封住了少年的眉眼。 “不可能。”他道,指节顺着冰凌往外推移拨开,“不可能。” 冰凌尖锐,盛怀昭拨弄的力道过大,一瞬将指肚划开血口。 鲜红的血落在云谏眼尾,本来应该将那色泽衬得更深,可上面有霜所挡,盛怀昭的血凝在其间,像是无论如何都渗不下去。 霄姬本想再讥讽两句,可瞬间的杀意折转,锐利如刀的凶煞奇袭而来。 这个灵核尽碎的废人……在这种时候都还敢对她动手? 而且如此迅速?! 霄姬挥手一挡,从地面突刺出来的冰柱刺穿盛怀昭的手腕。 沉重的冷砸在肩头,渗进胸怀,盛怀昭喉头发腥,双目猩红地看着跟前的女人。 他鼓足勇气,打破心疾,人生第一次如此横冲直撞地奔赴及一个人身边。 尚未来得及庆幸与喜悦,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落在跟前? 云谏已被冰封,盛怀昭最后的一点力气也被冰刺所毁,寒冷似将空气都冷得稀薄,他咳出来的血竟然也成了碎冰。 霄姬面露鄙恨……此人竟是这般也尚未绝望。 她敢轻而易举取出云谏的魂魄,却不能将同样的事情在盛怀昭身上做一遍。 此人魂魄甚诡,连她此等精通魂术之人也触及不到他的过往,若是贸然取出将有大难。 她自有识以来,还从未面临过如此棘手之人。 不可让他死,但须让他生不如死。 盛怀昭心肺巨痛,一时失神便让她钻了缝隙,冰制的锁链绞上他的四肢,随后他便狠狠地撞在万物生的树干上。 “你招来的祸害,便与它一同禁于此处。”说完,她轻挥衣袖,带着封存云谏的尸首转步离去。 盛怀昭勉强地呼吸着,眼前的景象已经越发模糊,指节蜷缩难动,却被冰链死死紧固。 系统盯着所有数值,缓缓松下一口气:宿主…… 盛怀昭阖上眼:知道。 系统到嘴边的话缓缓吞了回去,悄悄地观察着盛怀昭的表情。 它想说什么盛怀昭都清楚,云谏没有死,只是魂魄离体。 这本书的核心是围绕他所构建的,霄姬对他动手,就如自己当初挖他灵核是一个结果。 云谏死了,世界坍塌,一切都化为数据流。 而现在一切安好,这就证明霄姬其实并没有下杀手。 他不应该急,一着急便容易错失理智,沉静下来的思路统统扰乱。 可是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一天眼睁睁地看着心上人倒在身前,而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这跟当年,他为了藏那点破钱,看着那个人渣恐吓妹妹有什么区别。 系统从未见过盛怀昭现在这幅模样,倒不如说此前的任何时候,他都是游刃有余,从容不迫。 天塌下来只要不妨碍他,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这次是唯一的例外。 霄姬的心魔之阵究竟有没有动摇他宿主的神魂,系统此刻竟然有些拿捏不准。 “系统。”盛怀昭呼出一口寒气,看着白雾碎散空中,“我那颗碎掉的灵核,还能用吗?” 系统后知后觉:宿主,你要堕魔了? “我管他是正道还是邪道……”盛怀昭目色阴狠,“能用就行。” 系统恍惚了一瞬,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之前在冕安疗愈的时候,盛怀昭的灵核其实隐约就有重塑的迹象,但灵核重塑需要的条件极为严苛,不仅是躯干要更加结实坚韧,甚至会与云谏有所牵连。 毕竟这是他的灵核,只要尚有一刻还未身死,云谏始终能感应到它的变化。 盛怀昭一直没有动这碎裂的灵核,一是因为互换灵核一事牵连当初“结婚”的谎言,盛怀昭与云谏相处甚好,假戏真做也未尝不可,没必要去折腾那么多麻烦。 二是他担心灵核恢复多有变数,毕竟他们的设定是“命定宿敌”,在书中便是你死我活的存在,盛怀昭能伴随云谏登峰造极,便也算定了自己只要构不成阻碍威胁就不会触发“宿敌”的设定。 但果然设想总是周全的,现实却分毫不退让。 一切都在逼盛怀昭做出抉择。 垂眼沉思之际,一片碎霜落到眼前。 盛怀昭缓缓抬起眼,步至身前的,正是先前将云谏重伤的人。 ……元星宫那位只差半步便成一界之主的剑修大能。 盛怀昭警惕地落下视线,霄姬收了术法,并未凝出冰雪为他塑造身躯,所以眼前落下的只有一缕虚之又虚的残影。 先前情况危急,有些琐碎的线索他一时忽略,此刻看到这人时骤然清晰。 淮御剑君说他的师叔在一道雷劫中化为灰烟,那理应是尸骨无存,魂飞魄散。 但他又为何会出现在霄姬的手上? 系统顺着盛怀昭的思维绕了一圈,顿时也迷惑了起来:对啊,这位大能应该是死了很多年了,像元星宫这般天下无双的宗门都未能搜寻与他相关的一丝一缕,他如今却在霄姬手里,确实很蹊跷。 毕竟是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位堪堪成神的人物,想必他当时仙陨,元星宫亦做了不少招魂复生的法子。 正派大宗都招不回来的人,现在却被霄姬一介魔修当打手用,是不是过于讽刺了一些。 盛怀昭却冷淡地渗出一丝讽笑:“……兴许,雷劫中那道灰烟,象征的不是灰飞烟灭,而是被人囚困拘缚。” 系统:……他怎么还能来见你,霄姬分明是将他收回那个麒麟冰壶里了。 “你想逃。”残影低道。 盛怀昭眉心稍蹙,连魂魄都算不上的残影,居然还有意识。 少年沉默不语,残影晃悠至前,像是落在他的跟前:“我可以帮你逃。” “帮我?”盛怀昭不冷不热,“你若是想帮我,先前便不会将云谏伤成那样。” “我的神魂被侵魂钉所噬,无法自控。”残影低声道,“伤害你们,并非我的本意。” 似是知晓言语太过稀薄,没有说服力,残影低声补充:“我的本命剑埋在凛冬寒泉之中,我将其交付于你……” 盛怀昭漠声打断:“我与你冤仇更重,就算你现在把那一身修为传给我,我亦不会在你坟前上香磕头,你这样做有什么必要。” 哪怕他的残魂不受控制,那也是伤了云谏,一把本命剑就轻飘飘地想让他原谅? 还真好大的脸面。 “霄姬……救救她。”残影的声音似是被陈年的哀恸所蚀,和着愧疚与亏欠,“她本不是如此。” 盛怀昭略一眯眸。 “早年间,我负了她,深情与爱恨皆成心疾,我的魂魄四分五裂,她亦从未脱离心魔所扰。”残影抬指,剑意如水漾开,波澜轻摇。 盛怀昭的大脑里出现了从未见过的画面。 苍茫天地,皑皑白雪。 深海之下的千年寒冰,有一把剑沉在最深处。 “我救不了她,亦无法救她,困居于此多年,只为等有命盘中人出现。” 盛怀昭猛地转过头,极端憎恶他这种不问可否便擅自交付后事的行为。 “若我不救呢。”他恨道。 “你若还念着那个魔修少年,便不可不救。”残影的声音愈发微弱,像是即将消散,“你想让他割裂的神魂重新相融,只有霄姬能做到。你需救她,才能救那个少年。” “好。”盛怀昭狞然抬眼,“既然你如此锲而不舍,等她将云谏神魂相融,我便送她去见你。” 第45章 残影像是深深地凝了盛怀昭一眼, 眸中景色万千,到最后却只是沉默。 “若你能做到。” 最后一句话落下之后,残影便如被石块击碎的湖面, 消散而去再无踪影。 盛怀昭极冷地哼笑一声, 束缚双手的冰凌似受到眸中隐秘的力气震动, 碎散成片。 而刚刚残影注入在脑海内的景象化为一阵游动的灵气, 充盈四肢, 修补心脉。 ……他竟是以自己最后的灵气替盛怀昭疗伤。 许是有求于人,所以才如此周全。 寒冷驱散,先前因情绪过激而起伏不断的大脑也跟着冷静下来。 他回想起嵌在残影话中的关键词——命盘中人。 上古大能“仙陨”的日子比淮御剑君得道的日子都还长,他从何而来的命盘, 又为何笃定那个人就是自己? 盛怀昭跪跌在地上喘了好一会儿, 直至体内的寒冷被驱逐赶紧,心脉气息顺畅流通他才缓缓站起来。 残影所说的本命剑, 就在霜雪城之外。 若盛怀昭抛弃一切只想独活,逃出去还是简单的,毕竟霄姬虽然主宰缪砂城,万物生的能力于她来说亦不足为惧, 但她却不知道万物生取的是盛怀昭的心头血所养。 只论气息,他们别无差异。 缪砂城以流动的气息辨别是否有外人入境, 而万物生汲取魔域土壤生存蔓延, 繁叶新生,若要有意替代,真鱼目混珠过去。 霄姬是被自己的霜雪城所骗。 盛怀昭身上披着的是云谏的外袍,无暇的白在霜雪中掩藏了那点明艳的红, 他顺着残影所引避开所有守城的冰卒。 离那座雪宫越远, 寒意便越发凛冽, 他紧紧地拢着身上的外袍,像是渴望从残存的气息中获取一丝如云谏所拥护的温暖。 系统:到了,这里便是缪砂城的城心,不渡潭。 盛怀昭微微眯眸,眼中晃过一丝不解。 上古大能的剑沉于此,是意味着谁不渡?什么不渡? 靠近谭边,入骨的寒意便愈发明显,盛怀昭呼出的气都是深沉的白雾。 此地寒冷如此,而潭面却没有丝毫薄冰,足以见得它里面另有玄机。 系统有些犹豫:宿主,真跳啊? 原书中上古大能只是作为背景板,无人关心他的生死由来,亦从未提及过这片陌生的领域。但现在盛怀昭突入这段剧情,就好比踏入未知区域,潭下无论藏着的是本命剑,还是其他魔兽怪物,无人知晓。 盛怀昭轻搓了一下双手,掌心贴合,稀薄的暖意汇聚。 “他能低头求我一个毫无修为的废物,自然不至于是谎言。”盛怀昭脱下身上的外套,慢慢地将它交叠于怀中,紧紧抱着。 换做以前,他可能什么都不说就跳下去了,哪有像现在这样……犹豫不前,恋恋不舍。 我本没有软肋,是你云谏横生于我心头,迫使我在阴郁诡谲的世界中顿足。 你敢这么做,就得负起责任。 轻轻松松一死了之,哪有那么轻松的事。 留有余温的外套被藏在雪堆之中,盛怀昭眸色微沉,屏息落入寒潭之中。 好冷! 像是漫天的碎冰从头淋下,四支僵劲难动,恍惚间便有捆石陈潭暴毙冷冰的错觉。 玄冰落于肩头,漫长而痛苦的严冬降临于他的每一寸皮肤,血肉似乎都因寒冷而变得脆弱冰冷,所有感觉渐渐剥离。 躯体上的痛渐渐变得微之又微,盛怀昭只觉自己胸口又什么东西在逐渐鼓胀疗愈。 ……灵核。 入潭越深,胸口的异动便越清晰,先前毫无知觉的四肢像是濒临了某个值域后骤然回落,余温泛起。 盛怀昭听说冻死的人在死前会觉得热,是因为下丘脑体温调节中枢失衡,这是人体自我的误导,不祥之兆。 他屏住呼吸,奋力回首扎向水底,冗长的黑暗尽头,终于窥见一丝明光。 ……是剑。 一把插在寒冰棺椁上的锈剑。 那道残影没有骗他。 当虎口握住剑柄,手有知觉时,盛怀昭才确定自己并非濒死的回光返照,而是真的不觉得冷。 沉寂多年的锈剑似被忽然招来,在森冷的水底徐徐漾开光亮,盛怀昭被光圈包裹其中,重力回落,不再飘游。 他屈膝跪跌在冰棺之上,大口地喘息着,呼出的气息似缓缓渗落到冰棺之上,将那被冰雪模糊的棺面徐徐融开清晰。 虽然他已经知道水下的一切都不符合常理,但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去想其中缘由。 沉尸深潭,以剑为碑,众人敬仰的上古大能居然在霄姬的手上,死得如此落魄寂寥。 换做其他修士过来定要感慨万分,但盛怀昭却没有丝毫动摇。这毕竟只是别人的爱恨纠葛,于他有什么关系? 察觉到外力要将剑从冰棺中抽出,锈剑铮然欲将抵抗,却被凝聚在盛怀昭掌心的灵气所安抚。 剑魂合一,残剑轻巧出棺,迅速随着盛怀昭的指尖化形,形变神聚,化为利于它手的武器。 剑灵嗡动,骤然在盛怀昭眼前闪出温和煦暖的光。 残影的声音二次回响在耳畔:“取名,召它。” 盛怀昭沉默不懂。 系统:宿主,这大能是要将本命剑传给你啊,它舍弃了旧形破茧重生,你要给它取了名,这以后就是你的本命剑了! 盛怀昭蹙眉:一般天降老前辈指引,随随便便捡神武这种爽文剧情,不都是男主才有的光环吗?怎么落到我的头上了? 系统沉默半晌:原著中云谏获得本命剑是在与谢缙奕一战之后,他的佩剑被走火入魔的谢道君所折,而淮御剑君后来为了给叛出宗门的弟子收拾手尾,便去冕安探访受了伤的云谏。 他将名震四方的少年带上天界的锻刀泉,说上古大能有一把本命剑封印在泉眼中心,若他能破开封印,剑便能重新认主。 修真界内,只要是剑修都像一睹那位传说的本命剑,可惜谁都没有那个本事跟缘分进入锻刀泉。 唯有云谏不负众望,沉入泉中三天,名剑易主。 这是原书的重点剧情之一,但云谏入锻刀泉后经历了什么,吃了多少苦头,则是系统所无法读取的数据。 系统:云谏当时将剑取名——违命。 寓意违抗宿命,不为世间万物所拘,只为剑心,洒脱肆意。 当时剑名一出,七大宗门皆敬少年的傲慢心性,同时也深刻地意识到,修真界的天许要因他而变。 系统搓搓手:宿主,你要不按照原著,取个差不多的? 虽然现在剧情有变,谢缙奕没有堕魔,淮御剑君没有将云谏领入锻刀泉,但名剑由上古大能所传的核心剧情还是没有改变的。 现在盛怀昭跟云谏皆是一条心,若日后他的宿主掌握不了神器的窍门,又将它扔给云谏,原剧情就衔接上了。 盛怀昭皱着眉,显然是没想到拿把剑还有那么多麻烦事。 他连当初那只捡回家的黑猫都随口叫“咪咪”,现在不仅要给一把剑取名字,还搞得那么隆重。 施施然想了一会儿,淡声:“一柄。” 系统:。 怎么不叫二筒呢。 灵剑在眼前消寂片刻,似乎对自己的新名字难以置信,迟迟没有动作。 盛怀昭:“没听见吗?你的新名字是一柄。” 他的再声确定象征着没有转圜的余地,剑鞘上金光耀眼,灼下盛怀昭所未见过的古字。 系统转化辨析,上面刻的正是一柄。 它的宿主终于按照剧情走,获得自己的武器了,虽然这路上还有一半是剧情杀在推动……但它怎么现在有种终于从lv1升到lv2的感觉。 盛怀昭刚想伸手握住剑柄,就听见识海里的系统在低声啜泣。 无端有些头疼,他先前只是想自保,又不是真的要当废物,至于么。 而在他的指节触上剑鞘的一瞬,激荡的灵力从寒潭中心漾起,如烈阳破开阴云后的万丈晴空,盛怀昭的手足似乎比先前轻了不少。 “谁——” 霄姬阴狠的质问声自四周裹卷而来,盛怀昭持剑踏在冰棺上,目色警惕地环视四周。 一望无垠的深潭之底,没有外物落水的异动。 这是霄姬布下的阵法,他动了冰棺上的剑,霄姬自然不会毫无察觉。 一双阴冷的视线烙在身后,盛怀昭顿时明白自己如今是笼中之兽,若没有离开不渡潭,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落入霄姬眼中。 “谁让你来这里的。”女人的声音显然没有先前的从容傲慢,更多是潜藏在隐怒之下的阴鸷。 盛怀昭踏在棺材板上,许是因为察觉到与灵剑相触后身体的变化,他的声音都少了三分虚浮:“来替你给故人上香。” 回答过于狂妄,霄姬一瞬愤怒不已:“滚出去。” 盛怀昭抓到了她藏在字音末尾的颤抖与微之又微的惶恐,倒是从容起来:“是么?可我看着冰棺躺着的人分明在哭诉……他说躺在这暗无天日冰冷入骨的地方很冷,盼着有人下来陪他。” “放肆!” 霄姬怒声打断,嗓音里一晃而过的是罕见的慌乱与惊恐,像是盛怀昭牵线的话触到她某个深藏的隐痛,将她的心口绞得鲜血淋漓:“放肆!” 看来这冰棺里的人,对她来说意义非凡。 可既然是非同寻常,又为什么如此潦草地沉在这里,还用残剑刺在上头…… 一柄的剑刃刺入棺椁之中,盛怀昭有过开棺的经验,很快便撬松了其间一角。 “你要干什么?”霄姬的话音刚落,万千冰针如箭,从水面袭来。 盛怀昭抬手一挡,一柄的结界骤然布开。 他与冰棺被光障护在其间,击落的冰针碎裂散开,化为齑粉溶于水中。 “霄姬。” 嘶哑的男音自水中来,盛怀昭睁开眼,便见浑身染血,伤痕累累的男人站在结界之外。 ……那位大能。 霄姬似在刹那被人掐住了脖子,无边的恨意被咬碎在齿间,她紧紧盯着跟前的人:“……薛崇礼,你终于敢来见我了?” 盛怀昭半跪在冰棺之上,表面上警惕地看着眼前的两人,握剑的右手默不作声地将剑身往冰棺深处悄然推进。 他修为太低了,能入寒潭全凭大能……也就是薛崇礼的庇护。 但他只是一缕未散的残魂,而且跟霄姬定然有一段不为人知的爱恨情仇,若霄姬最后当真不顾情面,动了杀意,他决然抗不过三招。 他得找方法自保。 可还没等他撬开冰棺,四周的潭水骤然凝结成冰,像实体的牢笼追猎而来,要将他拢入其中。 “霄姬,你的冰笼是抓不到我的。”薛崇礼淡声道,“你分明知道,我早已身死。”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没有附着什么浓烈的情感,只是淡然平静地叙述一件事实,而落到霄姬耳际却是如尖刀划过。 “所以呢?你想表达什么?”霄姬阴狠的笑意渗出讥讽,“你想说我不自量力,分明知道你早已不是尘世中人,还可笑地将你的残魂撕成千丝万缕,禁锢在缪砂城的每一处?” 薛崇礼尚未回答,便有听见霄姬近乎疯魔的笑声:“薛崇礼啊薛崇礼,你还是自傲得可笑。你难道还以为我将你固守此地,是出于什么旧情旧念?” 修真界上下无人可知的秘闻,被霄姬以最憎恶的语气提及:“你算是什么东西,值得我千年来念念不忘?” 霄姬原先是一抹根生于缪砂城的游灵,缪砂城所在之日,便是她诞生之时。只不过她历经了漫长的年岁方得开智,万年化形。 她本为灵物,若渡命定劫难,便能平稳飞升,成为俯瞰天地的神女。 只可惜,她败在命定的劫难前。 彼时霄姬化形千年,为渡劫离开缪砂城,去往人间见证一切生死离别,纵观人生百味。 她本以为自己悟透爱恨嗔痴,却在准备回缪砂城的前日在荒山之中捡到一个弃婴。 婴儿枯瘦如柴,气息微弱,连哭声都断断续续将近气绝,而不远处闻味儿而来的,是以血肉为食,毫无怜悯之心的野狼。 霄姬动了恻隐之心,落地将孩童捡起。 幼童在她的怀里止了啼哭,睁着一双纯粹漂亮的眼睛瞧着她,饥肠辘辘地伸出双手渴求,在她毫无回应之后又响亮地哭了起来。 分明在之前已经哭哑了,可一有人付出三分关心,便有显得生机勃勃。 彼时未切身尝过凡妇育子,未领悟养育恩情的霄姬心生动摇,放缓了回缪砂城的时间,在荒山之中定居下来。 凡夫俗子究其一生不过几十载,与她这种万年弹指一挥的神灵来说不过沧海一粟。 她一开始只叫弃婴为“哇哇”,因为他总是动不动就哇哇大哭,哭起来没完没了。 后来某日下山,路边支着小摊的算子说他碰到了灵,霄姬一时心慌,以为是自己的真身被凡人所勘破,后来才知道这算子是个瞽者,但眼盲心明。 他结果霄姬怀里的“哇哇”,说他便是灵。 “此子命格非凡,将来必有所成。”算子掐指念叨半刻,却皱眉看向霄姬,“但与你相冲。” 霄姬是神灵所化,乃最接近天的存在,什么命理测算祸福凶吉她都不信,算子后半句话说完她便将哇哇抱了回去。 反正这小孩也只是助她修行,如何命格非凡也是他的路,自己只要将他养大便是。 区区一个凡人还能伤害她的神体不成? 霄姬不以为然,还亲自去翻阅古籍,挑选姓氏,为哇哇取名薛崇礼。 礼,履也。 其意为击鼓献玉,敬奉神灵。 霄姬便是哇哇的神灵,而崇礼则是让哇哇对她更加崇敬尊重。 既然算子说他命格非凡,霄姬便以己之力润泽荒山,培养灵脉,让天地精华为他所成,日后若真成了万人之上之人,也算为她脸面增光。 他们的关系本该如此。 可霄姬独身一人太久了,在化形以前的万年时光,她饱受孤独所扰,几次将在沉冷的风霜间折骨,但岁岁年年,她终究是挺了过来,并且将寂寞孤单习以为常,藏在了自己的血肉骨缝之中。 但随着时光推移,哇哇从牙牙学语的幼儿到天真烂漫的少年,他不再是荒郊野岭与她默然相逢的孤儿,而是温暖她十余载的暖日。 缪砂城里从未出现过的太阳,被她从人间捡了回来。 霄姬从“养他一生”中逐渐转为“希望他一直活下去”。 她可以在山间永远与少年当寻常不过的姐弟,只要崇礼不从她生命间离去。 直到后来某日,她收拾了从城中私塾回来的少年的背包。 里面有一封信,写着: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 换好衣服出来的少年看着她手里的一纸诗词,羞然红透了脸。 此为长相思。 她的崇礼,竟然在无知无觉间对她产生了依恋,浓烈情盛,不比她对暖日的渴求所少半分。 霄姬活至万余岁,第一次产生了如此慌乱之感。 她起初只是想要一轮太阳,并非要堕入人间情爱当中去,她最后到底还是想当天上的神女。 为了断绝崇礼横生的情愫,她亲手将人引入剑道,他一日不修剑,她便一日不出现。 霄姬闭关打坐,将外界万物阻隔关外,除了薛崇礼破镜之日,否则不会有任何事情能打扰到她修行。 剑道之人需断情绝念,薛崇礼想见她,就必须忍受着爱意分割之痛,可一心沉入剑中,却又只是为了早日见她。 为了断念而练剑,练剑只为见她,这是个自我拉扯的死局,薛崇礼义无反顾越陷越深。 霄姬避讳躲让的几十载,没人知道他如何折磨自己,悟出了悲苦之剑。 然而两人还没见面,妖皇之子诞生,有人觊觎霄姬一手造就的灵脉。 薛崇礼拼死一战,被妖皇击溃,元星宫援助及时,将人带走,而霄姬对此一无所知。 等后来她神归混沌十余载,终是越陷越深,她后悔害怕,心底越发惶恐,而再出山之日薛崇礼已经如她所愿,成为了万人敬仰称赞,无欲无求的剑君。 “薛崇礼,我将你四分五裂的魂魄打入缪砂城内,是为了让你知道,忤逆我的下场。”霄姬阴狠道。 爱恨此消彼长,霄姬失去薛崇礼后,杂念横生使她破不开天命,错失的过往令他们难续前缘,她一无所得,狼狈地回到缪砂城后,薛崇礼却一剑将她的归属一分为二,让世间诸多妖邪侵入另一端。 此前的所有恩养,情愫一刀两断,霄姬对他只有深入骨髓的恨。 所以她哪怕祭出自己半生修为,也要让薛崇礼不得好死。 我是捡你养你,护你宠你,甚至为了你的生长开拓出一片灵脉的人,纵使我早年参悟不透自己的内心,将你逼上绝处……你所失的不过是情爱欲念而已。 为何要狠毒至此,连生我育我之地都要一分为二,还让它成为世人所唾弃畏惧的魔域。 越思越恨,漫天的冰刀朝薛崇礼的魂魄追袭而去,霄姬恨不得他就此碎成细沙,此生不复相见。 即便有光屏护在跟前,盛怀昭也觉得霄姬动了杀心。 缪砂城的主人想让一个残魂消失不要太简单,但冰刃将要落到薛崇礼身上时,却滞在空中没有前进半分。 “薛崇礼——”霄姬暴怒,“你费尽心思遮掩躲藏了那么多年,现在要为了一个伤我的外人出现……你想保护他不受伤害?我偏不如你的意!我就要让你眼睁睁地看着他死!” 冰刃迅速掉头,冲着结界之中的盛怀昭所去,一重又一重,被光障阻挡拦截之后便化为更加尖锐的玄冰击去。 她疯了。 盛怀昭知道这种局面是薛崇礼都无法挽救的,手腕一横,刺入冰棺的剑狠狠地撬开了尘封的棺材盖。 在剑鞘的结界碎开之前,盛怀昭掀开了这陈年的冰墓。 而冰棺之中,确是一无所有,只有一个极简的冰牌,上面写着——爱子,念礼之墓。 看清这四个字时,盛怀昭却只觉眉心一痛。 像是某种丢失的东西骤然回流入脑海之中。 ……他看到了漫天血雨下,薛崇礼抱着一个婴儿从缪砂城离开的画面。 作者有话要说: *摘自《长相思·长相思》晏几道 第46章 盛怀昭落在了冰棺之中, 先前薛崇礼注入他识海的灵气汇聚,为他展开了另一幅平生卷。 这与霄姬记忆中怨念滔天的恨不一样,薛崇礼的一生里, 几乎都是霄姬的笑颜。 妖族抢夺灵脉一战里, 他负伤倒下, 濒死之际终于看到了魂牵梦绕的人, 他至今还记得霄姬双眼通红, 以灵魄为他续命,哭着求他不要死的模样。 分魂的不是薛崇礼,而是霄姬。 她为了那段迟悟的感情,以勘破天命的神女灵魄为代价, 分出自己的一魄去救他一个凡人。 可神女的魂魄缺一不可, 她本是得天独厚的天之骄女,分魂能救人, 亦必害己。 他得以续命,还分了灵力,而霄姬却因此陷入命劫,被心魔所噬。 可当时薛崇礼不知道霄姬救他花了那么大的代价, 他只以为二人心意相通,终于可以长相厮守。 他抚着心上人的脸庞, 问她能否结契, 日后以夫妻相守相依。 霄姬说好。 喜烛红纱,鸾凤和鸣,薛崇礼以为自己亲手抓住了长相厮守的未来,却不知道这只是痛苦的开端。 婚后半月, 霄姬入魔了。 她如被魇着一般开始修道, 闭门不出, 甚至毁了薛崇礼重新搭建的灵脉。 他并非为妖皇所伤,而是差点死于心上人的剑下。 元星宫姗姗来迟,只见一位灵气逼人的少年昏倒在山间,结合之前的妖界躁动,便下定论。 薛崇礼与霄姬失联,他只能拼了命地修炼,提升自己的修为才能见她一面。 但悲苦之剑若沾情欲,修炼一次便是满身伤痕,他不知道凭自己的牵挂受了多少万剑分心之痛,又有多少次陷入濒死痛苦的深夜里想不了了之。 直到后来,悯众生之苦,渡众生之劫的大道悬心,他慰藉悲苦剑才有出处。 薛崇礼以惩奸除恶,除魔卫道为幌子,遮掩了自己的私心,妄图在横生的妖魔中找到自己日思夜想的影子。 薛崇礼本就不是高风亮节的人,也没有任何高情远致,他只想找到霄姬。 妖魔横行人间,他持着一柄杀意之剑,将它们逼上一处邪魔之地。 此地名为缪砂城,集天地之灵,同样也育万恶之首。 薛崇礼那时已濒临极限,想着若是再找不出霄姬,便以身为界,将这片灵地与妖邪囚禁于此。 但他没想到,自己真的在冰天雪地里找到了霄姬。 然沧海桑田,时过境迁,心上人却一身杀伐之气,丝毫没有当初耀眼夺目的灵动。 薛崇礼后知后觉,自己成了霄姬心中的魔障。 他拼尽全力将缪砂城一分为二,一半限制为祸人间的妖邪,一半留予他与霄姬,可惜霄姬不愿见他,甚至恨他将自己的灵地毁去大半,亲手将薛崇礼逼出缪砂城。 所有人都颂赞他舍己为人,兵行险招也要换人间太平。 元星宫的剑仙狼狈而回,无数医修为他看诊,皆说他体内有两魂,是离魂症所害。 唯有薛崇礼知道,这其中一魂,其实是霄姬的魂魄。 薛崇礼不再问道,修整之后重回缪砂城,甘愿屈膝为奴,只求留在霄姬身边。 霄姬入魔后,他们过了一段相当荒唐的时日,直到某日深夜,霄姬为数不多地清醒过来,揽着浑身是伤的薛崇礼失声恸哭。 她说她被困住了,在不见天日的密室之中,听不见看不见。 薛崇礼抱着她,本想答应与她就此厮守,弃凡尘不顾,而霄姬却育有子嗣。 霄姬受分魂所扰,喜怒不定,孩子只会徒增她的负担。 薛崇礼翻阅无数古籍,终于找到方法……取父之灵核为胚,将幼灵移居于此。 他亲手将霄姬与他的孩子移到自己的灵核间,本想体外育养,让霄姬更好地稳下心神,却没想到离魂症加重。 霄姬恶的神魂要吞噬将尽的善魂。 异动影响着整个缪砂城,就连先前偃旗息鼓的言灵诅咒亦重新作用。 薛崇礼在被赶出异变不停的魔域时,拼尽全力带走了将将成型的幼童。 他回到了自己生长的灵脉,施下结界将孩子放在其中,而回元星宫后以身召雷劫,自戕魂魄,把当初霄姬为他续命的那一缕归还于她。 薛崇礼一身被情爱所缚,还魂之际,他终于悔恨自己当初为何要将神女拖入凡尘。 若他没有生出一丝卑劣的渴求,他们二人都不会走到这一步。 于是,他抹去了霄姬识海里与他恩爱的记忆,只希望她魂魄重塑后能重新破镜,去她该去的地方。 可人间情爱并不纯粹,不是一种感情被抹净了便会恢复如初,而是两种感情相互制衡。 霄姬忘不了他,情爱不见便剩恨意作祟,她报复般将用魂术将薛崇礼的残魂重新汇聚,落下言灵诅咒。 ——她要与他生死不复相见。 薛崇礼想霄姬遗忘,断念,却又将她推上了只剩仇恨的深渊。她记忆残缺,认为自己被愚弄抛弃,还亲眼看着薛崇礼带着孩子离去,便发了疯似地想要一个说法,极近魂术将他的残魂封印此地。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爱恨难分。 言灵诅咒让阴阳相隔的两人不再相遇,所有误会便随这个令她又爱又恨的冰棺封印于此。 她越疯越久,时日一长,记忆便混乱不清。 恨也落定,便只剩怨了。 她怨极了薛崇礼不再出现。 系统在识海里猛吸鼻子,半天才颤颤巍巍:宿主…… 盛怀昭:打住。别告诉我薛崇礼藏着的那个小孩念礼,就是原主。 系统:你……猜对了…… 薛崇礼死后百年,幼童育养成形,可他没有父亲那么好运被神女捡到,而是被盛家拎了回去当替死鬼。 原主的至阴之体,还有那一夜成型的魔核,都是遗传父母的灵力。 云谏即将踏入半神领域成为修真界第二人的天才,原主是世人所仰与世人所厌的剑仙与魔女之子。 难怪他俩是命定的宿敌,这种设定不敌对都浪费了。 可在原书中,魔尊并未真正知晓自己的父母是谁,平平无奇一个反派,顶着“宿敌”的名头当了好久背景板,然后成为云谏成神之路的垫脚石。 而现在,盛怀昭穿进来了,触发原主从未经历过的剧情。 ……先前薛崇礼说的命盘中人,原来不是指他继承二人血脉的肉身,而是自己这个来自异世的魂魄。 因为魂魄交替,盛怀昭踏上原主从不可能走的路,撬开了冰棺里的秘密。 薛崇礼的残魂落到霄姬跟前,怜爱愧歉地捧着她的脸:“是我的错,我不该一意孤行,擅自剥夺你的爱意。” 碎散如星海的光落到霄姬额前,他留在世间的最后一缕气息消散殆尽,一切归还于霄姬识海。 爱也好,恨也罢,你是天上的神女,本该尝便一切人间滋味。 你当初以灵魄为我续命,我如今便以命为你融魂。 旧忆奔流入海,像是穿堂的风将识错综复杂的情绪吹拂澄净。 光影散离前,男人的怀抱落在她的肩头,轻轻搂着:“霄姬,世人说情劫难渡……但我此生从不后悔为你付出,我生来为你,逝亦为你,便是圆满。” “你快些醒来,不要让念礼再受劫难。” 漫天的寒冰在刹那化回冷水,灌入深潭之底,一柄的剑鞘重新支起屏障,将盛怀昭与冰棺护在里面。 水下空寂无声,漫长得让人不知时日。 盛怀昭精疲力竭,只觉得自己浑浑噩噩像醒了又睡好几遭。 直到最后磕到冰棺的一角才因痛清醒,他盘腿坐在棺材板上,浑身提不上力气,只能怔怔地看着远处早已从癫狂化为平静的霄姬。 一缕泡影在水中飘游,渺渺上升破开水面。 跟前的女人缓慢而又沉重地,抬起眼,凝向他。 那双如被雪雾模糊的灰瞳渐渐清晰,血色的泪水滑过眼眶。 她踉跄而来,跪倒在盛怀昭跟前,冰冷的指尖落到他的侧脸。 “……终于看清楚了。”她沙哑道,“原来你长得这么像他。” 这便是她心心念念了几十载,却又擅自安葬避之不谈的宝贝。 血滴落在盛怀昭的胸口,明明自人体而出,当是温暖,盛怀昭却觉得比他入寒潭时所浸的水还要冷。 她哭得好绝望啊。 握剑的右手徐徐松开,他有半分生涩,半分怅然,到最后只是轻轻落在霄姬背上,拍了拍她颤动的肩膀。 无声的安抚,是不善言辞的最佳表达。 霄姬那颗被永霜封冻的心像是在这轻轻的两下中彻底被粉碎,她紧紧抱着盛怀昭,嗓音哀恸至极。 “对不起……对不起……” 盛怀昭仰着头,被人这样紧拥的感觉陌生得令他手足无措。 好似在很久以前,他也幻想过这样的场景。 自己的父亲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不说多了不得,但至少要撑起一个家。 但在成长的过程中,他早就知道这个期望至死都达不到。 而后来,盛怀昭幻想母亲紧紧地抱着自己,跟他说对不起,当初不应该只选择妹妹,而把他留在那个地狱般的地方。 结果离开那个世界前的最后一秒,他在看那人生走马灯一样的东西时,才发现自己竟然连母亲的样子都有些模糊了。 记忆的尽头,只记得一只猫,一个爱哭却黏人的妹妹。 而此时此刻,霄姬逐渐温暖的怀抱,收集的双手,还有耳边声声不断的道歉……像是迟来的膏药,缓缓地填补着他试图丢弃的遗憾。 “念礼,我的念礼……”霄姬紧紧抱着他,“娘错了,你不要怪我,不要恨我……” 啊,也不知道谁才是孩子了。 盛怀昭轻轻拍她的肩膀,坐直身子替她揩去眼泪:“不哭了,好不好。” 霄姬缓了很久,似乎才接受薛崇礼彻底身死,还有自己离魂症间所犯的所有恶行。 她情绪缓和,坐在盛怀昭跟前,即便少年有些不适应地抽开距离,但她还是紧紧攥着盛怀昭的手。 毕竟眼前的人,是她如今唯一的依恋。 “我如此伤害你的挚爱,你当真不恼不恨?” 盛怀昭:……你们都那么曲折离奇纠葛了几千年了,我还怎么恨。 “他要是没死……”盛怀昭有些别扭,毕竟自己先前对薛崇礼狠话都放尽了,“可能就没那么恨吧。” “他没死。”霄姬道,“我一心钻研魂术,并非为了伤人,只是记忆缺失,神识紊乱时妄图自救的举措。” 她当时精神状况太差,抽魂只是想研究完整的魂魄与她的魂魄有什么不同,但日子越久,收集魂魄越多,反而遗忘初心。 这种掺杂了“母爱”的目光太灼烈,盛怀昭这种经年没人爱的孩子承受不来,尴尬地回避着:“他有离魂症,要如何相融?” “先前他入缪砂城时我所观摩过他的魂魄,一分为二并非心魔所致,是受外力影响,如剖心取灵等事,可有做过?” 盛怀昭点头:“有。” “那便是了。”霄姬的指肚沿着盛怀昭细长的指节轻压,只觉得少年的指尖纤细漂亮,“剖心取灵是需要充足的准备,灵核与魂魄息息相关,若擅自取出便容易受到影响,轻者容易魂识混乱,重者则易分魂。” 盛怀昭错开视线,他一早就知道这是自己的错。 “但若两魂不相互排斥,便能以织魂术重塑其魄。”霄姬沉思片刻,“他的两重神魂相处得可算融洽。” 盛怀昭思忖片刻:“算吧。” 系统:你想想他们两个争风吃醋的时候。 系统:真的算吗,我的好宿主。 盛怀昭:…… 霄姬看清他的迟疑,淡然一笑:“不急,有我在他的魂魄便不会相蚀,你大可等他醒来亲自一问。” 话音刚落,她便见少年的眼瞳亮了起来,像是某种期待得到了满足。 霄姬忍不住笑,却心头发涩。 这些年的流离失所,多少会在她的念礼心头落下阴霾,而自己成疯成魔时还伤及他唯一的支柱…… 内疚在胸口翻涌,霄姬抱着盛怀昭从寒潭而出,亲自牵着他的手将他带入宫殿。 他们在不渡潭之下居然是过了整整两日,霜雪城已然入夜,万物生葱郁的枝叶似在竭力生长,将要触及月影。 而在盛怀昭离开寒潭,气息重现时,它像终于宽心,急速生长的枝干缓停下来。 霄姬看着那绞缠上霜雪城的缭绕枝影,感慨:“它是真的很担心你。” 若盛怀昭出事,这古树估计要绞毁这偌大的宫殿。 盛怀昭嗯了一声,俯身以掌落到万物生的根部:“回来。” 正准备兴风作浪的万物生:? 盛怀昭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解释自己下了一趟水发现了血缘关系这种事情,只能淡声重复:“回来。” 庞然巨树确定他这话没说错,缓缓地缩小,变成了一株小树杈子跟在盛怀昭身后。 霄姬微顿,她见过不少人养灵宠,小动物亦步亦趋跟着也是常事,但第一次见树桩子跟在人身后的。 而且这地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冷冰,它这扎根于冻土之中,跟起来多艰难。 盛怀昭本来想让它变回树种,而霄姬却抬指一落,万物生脚下的冻土层松软下来,像是春季回暖般任它如何挪动。 小树杈子自在得直晃悠。 而晃到一半它才意识到不对劲,为什么先前还要夺人性命的霄姬此刻却挽着盛怀昭的手? 不过是消失了两天,又发生了什么? 但盛怀昭还没来得及解释,霄姬便牵着他回到霜雪殿中,她只是略一覆手,先前被万物生折腾的地方尽数回归原样。 盛怀昭本想说自己不需要休息,但霄姬显然猜出他心中所想,带着人便往冰阁而去。 云谏的躯体覆落在此处,她将冰棺御出,抬掌凝出冰壶。 刺入云谏识海里的冰针被取出,魂魄归位,结在面上的霜徐徐褪去。 “去偏殿休息吧,等暖和之后他便会醒来。”霄姬恋恋不舍地松开盛怀昭的手,“有事找我。” 盛怀昭对她忽然的柔和有些无措,只是僵硬地点点头。 霄姬看着他的背影,还有那颗歪歪扭扭跟着走的小树杈子,垂眸轻笑。 等盛怀昭走后,她重新凝出麒麟冰壶,似是动用偌大的决心才将其打开。 一如所想,里面空空如也。 薛崇礼当真离她而去,不再归来了。 偏殿内,盛怀昭趴在床沿,看着踏上安然沉睡的少年。 自换了灵核以来,他好像才是时常困顿入睡的哪一个,从来没见过云谏睡这么长时间。 少年的发丝上还有冰凌,盛怀昭抬指轻轻摘落,极尽耐心等他梦醒。 奋力折腾了两夜的小树杈子好似也倦怠了,柔柔地倚在盛怀昭身边,化作一颗供他倚靠的树苗苗。 细长的眼睫悄悄拢下,盛怀昭就着趴在床沿的姿势陷入浅眠。 被抛弃遗忘的记忆一旦被唤醒,便成了纠缠不休的梦魇,只要他阖眼便历历在目。 那些挣扎痛苦的过往像是枷锁,扣在他的脚踝上,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盛怀昭自认并不迷茫恐惧,但他却说不清为何自己会有那种深陷泥泞,连挣扎都没有力气的无力感。 像是沉落海底,又如高空失重。 云谏醒来时,看到的便是一颗剔透的泪珠从浅眠中的盛怀昭眼尾滑落。 他连哭时都是静淡漠然的,没有分毫被痛苦所桎梏的憔悴。 可就是让人心尖也跟着颤疼。 他缓缓俯身,想将人从地上抱起来,可触及他的后腰时却摸到一丛树叶。 云谏动作稍停,才发现万物生不知何时为他所拢上一层叶衣,是怕盛怀昭着凉。 他轻敲了敲小树杈子的枝干,木头歪歪斜斜一阵,松开了盛怀昭。 云谏将人抱在床上,随后迅速地落下窗帘。 企图跟着钻上床却被挡在床下的万物生:? 枝叶往里伸了些,便触到结实的屏障,它悻悻地横生出枝干,报复似地将床拢了起来。 一个不让抱,那就两个一起抱! 云谏没有搭理万物生幼稚的报复,轻轻将盛怀昭拢在怀里,替他绕过垂落在眼睫前的发丝。 盛怀昭的睡颜总是毫无防备,与他平日的沉稳冷静截然不同,像是漂浮无倚的落花,任水承载远流。 像是极易碎落的琉璃,稍有不慎他就会被吞没撞碎,化为泡影。 云谏低头吻过他的眼睫,咸涩的苦晕在舌尖。 云谏不喜欢这味道,顺着盛怀昭的鼻尖落下吻,腮边,面颊,直到贴近唇角,才小心翼翼,又十分庄重。 将将吻落,一只手捂在他的唇上。 “……刚刚就想问,你要亲多久。”盛怀昭嗓音沙哑地从他怀里醒来,潮湿的眼睫上还有泪,他抬手轻揩了一瞬。 回头时便迎上小哭包幽怨的眼神。 “都还没亲多久。”跟前的人视线顺着落到他的唇上,暗示意味十足,“最重要的地方也还没亲到。” 盛怀昭挑眉,顺着将下巴搁到他的肩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谁让你慢吞吞的。” 这里亲一下,那里亲一下,机会就是这么溜走的。 小哭包极不情愿地哼了一声,双手收紧搂着盛怀昭的腰:“这段时间又跟他发生了什么。” 审问一般的语气,透着丝丝被冷落的委屈。 盛怀昭想起冰山的心结,侧身躺在他的怀里,慢慢地勾出了他垂落的发丝。 同一张脸,甚至在某些情迷意乱时显露出的表情都是一模一样,他完全不觉得云谏的两重神魂是分裂的。 “你很讨厌他?” “……大约是,”小哭包闷了一会儿,才不情不愿,“不讨厌的。” 只是很嫉妒,嫉妒自己的怀昭被分了一半。 “但我终归便是他,我能感觉得到。”云谏轻叹,“只是有些时候,总会担心他的情感要比我更强烈,所以会不安。” 他担心自己的爱会被比下去,而显得黯淡无光,不值一提。 盛怀昭从未想过答案会是如此。 小哭包全然没有幻境中冰山假象的敌意,反而是相当坦然。 心尖似被无形的手轻轻捧住,暖意蒸腾,让盛怀昭第一次有些受宠若惊的茫然。 他竟也是被如此爱着。 第47章 云谏安静地在原地抱着盛怀昭, 只觉得今天的宝贝分外安静,静得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怀昭?”小哭包小心翼翼地叫他的名字,受顺着他的后腰轻抚, “睡着了吗?” “没呢。”盛怀昭的嗓音微沉, 带着一丝低浅的闷哑。 小哭包愣了一秒, 难以置信:“你哭了吗?” 他听得不太清晰, 只觉得比往常要沙哑, 像是小沙粒落到耳廓时很轻的敲击声。 盛怀昭最讨厌小哭包的直白,抬手揪住他衣领的前襟,一把往他的怀里埋。 云谏忽然感觉身前的外衣徐徐宽落,盛怀昭温热的脸便落到怀里。 “……怀昭?”他有一瞬错愕, 双手松开了心上人的腰, 护着左右怕他摔着。 盛怀昭埋了一会儿,难以置信地抬头:“你什么时候练的?” 好大, 不对,好软,也不对,好结实的胸肌。 云谏缓缓抬手捂住胸口, 垂下的眼尾浮现出浅淡的红,有一丝不自在:“好像一直都有。” “哈?”盛怀昭脑子一热, 什么都忘了, 一把拽住他的衣襟。 云谏被他推靠到床沿,无助孤苦地放开手,一副任人□□随意践踏的模样。 纱帐之间,两人长发纷乱散落, 像是交织的网般连绵不断。 直到不小心触到云谏的伤口, 惊得他低咳一声, 盛怀昭才如梦初醒,从莫名其妙的好胜心里回神。 “抱歉,我弄疼你了?” “没,”云谏摇头,慢慢地撑起身子,指尖顺着盛怀昭落在一侧的手缓缓扣住指尖,“我还……挺喜欢的。” 盛怀昭:“……” 床帐外有窸窸窣窣的动静,盛怀昭反应极快,他借着响动转移话题:“什么东西在外面。” 拉开窗帘就看着一颗把他们严严实实包围的树干,还有一个探头探脑妄图伸进来的树枝。 回到熟悉的土壤之后,小树杈子是越来越放肆了。 盛怀昭刚还想训它两句,床帐便被云谏一瞬拢下。 “这是我的时间,”小哭包一把将人搂进怀里,即便衣襟半开也抱紧着他,“已经不多了,不能分给其他人。” “我,我也……”盛怀昭像只被他抱着的小虾米,弓着屈膝,后背贴在自己刚刚埋过的地方,心跳声从背后传来。 小哭包从来没有在他面前站展露过任何强势或者占有欲的一面,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之前从未燃过的火像落在了引线上,盛怀昭本能觉得有些不妙。 “……你只对他。”小哭包负气般往他肩头轻靠,“从没对我那样。” “这是得讲究轮次的事儿吗,”盛怀昭有些哭笑不得,“这不是得看氛围么。” “我跟你之间氛围不好吗?”小哭包像生气了,露出小小的尖牙往他肩头落下齿印,但很快又因为舍不得而撤了力气。 像黏人的小猫咪,一举一动都只是为了吸引注意力。 盛怀昭只觉得后颈那块被呼吸浸染的皮肤有些热,细细密密的痒顺着脊柱往下蔓延。 还真是一点也不肯认输,刚说完氛围不对他就亲自调节了。 那只惯用于握剑节骨分明的手落在侧腰的薄纱间,没什么规矩但却很有野心地施力。 盛怀昭的手落到他的手臂上,虽然是少年的手,但凸显的清晰血管线条朝气蓬勃。 被掌控的感觉他不喜欢,盛怀昭偏不顺着小哭包的意,懒洋洋地侧趴落下,挪到枕头上:“不行,我困了。” 怀里只有很淡的香残留,指尖去勾留时却没有挽回分毫。 云谏薄薄的眼皮微垂,漆黑的眼瞳蒙上一层极淡的不高兴:“刚刚分明还没困的。” 盛怀昭半眯眼睛,像只慵懒的猫咪,端的便是恃宠而骄。 “但现在累了,还很困,闭上眼睛就要睡着了。” 小哭包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似挣扎了好一会儿,欲言又止几回还是低下头。 “那我给你按按腿。”像是任劳任怨的乖乖好男友,拢好外衣端正坐姿,轻轻将云谏的腿抬到跟前。 灵力注入,他指尖稍顿片刻。 怀昭体内的灵气不再是之前那样紊乱混杂,横冲直撞了,而是归正有序地流动着,虽然很微弱,但于凡人来说已经是相当不得了的修为了。 云谏轻帮他揉着后腿,好奇:“怀昭,你的灵核……” “喔,大概恢复了吧。”盛怀昭打了个呵欠,落到眼眶前的泪水轻沾眼睫。 有一个半神境界的剑仙当父亲,还继承了本命剑,他的灵核还碎着就显得太废物了吧。 “不过我的修为短时间内肯定是提升不到什么大境界的,”盛怀昭腿间微曲,一下带住云谏的手臂,“要保护我哦。” 他大概只是困顿时随心所欲的动作,可却忽然掀翻云谏先前强迫静下来的心如止水。 “……不是一直在保护你。” “是啊。”盛怀昭慢慢地拢下眼睫,像是昏昏欲睡,“真好呢,有人保护我。” 云谏的手撑在柔软的被褥间,丝滑的被褥缓缓在他指节边缘陷出痕迹。 不知天高地厚的羔羊尚未察觉危险靠近,还在悠然自得的睡意边界徜徉。 “你按得挺好的,继续啊。”他抬起另一条腿,却倏然发现自己抵在了不太正常的地方。 先前的睡意骤散,像是骤然沉入水中般瞬间清醒过来。 眼前那只乖甜的小猫咪,不知什么时候露出了近似贪婪的狼意。 盛怀昭被他的眼神惊了一秒,漂亮的眼睛睁得比往日要大些。 小哭包发现自己意外地很满意他这幅表情,不再是一如既往地将他当做可爱的小宠或者是需要照顾的晚辈。 ……而是真正地,意识到他是个男人。 微冷的指尖像是轻柔无重的枷锁,落在盛怀昭的踝骨上,慢慢地带着他移动。 “怀昭。” 盛怀昭舌尖轻抵齿间,小哭包可比他想象中要懂太多了。 丝丝缕缕的笑意顺着他色如琥珀的眼眸露出,他顺着云谏的手落下力道,从之前若即若离的浅尝辄止到直接踩落。 很轻很沉的嗓音意外地从他唇间渗出,小哭包尝到了痛处,像是吃到教训的小孩般松开手。 盛怀昭轻笑出声,慢慢地坐直身子,妖般凑近云谏的身侧:“还挺野啊,哪学的玩法?” 近身时才发现小哭包耳朵已经通红了,先前的镇定自若原来都是假象。 他的气息靠近,云谏更有些招架不住,节节败退般闭上眼:“……之前看的书。” “什么?”盛怀昭在记忆里挑挑拣拣,这才想起那天在冕安的藏书阁。 那本双修之法十八讲啊。 “嗯?你那时候不是只看取骨为结吗?”盛怀昭往前小小扑了一步,小哭包毫无招架之力地侧躺下神。 那小蒲扇似的眼睫轻颤,胭脂色顺着眼尾的红蔓延下颈,他视线闪躲几回:“……不止看了那个。” 盛怀昭被他可爱到了,越发想继续欺负他。 识海里的系统正在翘首以盼,忽然听到冷冷的声音。 盛怀昭:系统。 系统:? 盛怀昭:滚下线。 系统:。 把碍事的人赶走,盛怀昭拍拍云谏的肩膀,趁小哭包回头时极其幼稚地伸出指节戳他软软的脸蛋。 “怎么了?”小哭包疑惑不解。 盛怀昭将足尖往前探了一步,低头俯到耳边。 “我觉得现在,气氛挺好的。” 小哭包反应了片刻,眼底慢慢浮出一层光。 盛怀昭发现自己好喜欢他这个样子。 床帐间有响动,小树杈子偃旗息鼓的好奇心重新冒出枝头,刚要往里蔓延时却发现先前的屏障突然加固了几重。 随后它便连动静都听不到了。 一夜寂然。 直到第二天烈日当头,小树杈子才被轻轻敲醒。 它缓缓蔓开枝干,盛怀昭揉着肩膀从床间落地,刚要起身尾指便被轻轻勾住。 小哭包顺着黏上来,睡衣惺忪:“去哪?” “洗漱,然后找点吃的。”盛怀昭抬手摸了一把不知餍足的猫咪,“被你折腾得饿死了。” 追责迟来,像是牵连起什么令人羞臊的回忆,小哭包咻地一下把自己的手藏回被子里。 盛怀昭扫他一眼,有些无奈。 昨天晚上倒没见他那么羞。 盛怀昭洗漱之后,便看到一个玉雪可爱的冰团子在殿外探头探脑。 之前为敌时这些冰凌是最强劲的敌人,他无论如何都没想过还会有这么憨态可掬的时候。 冰团子朝他招招手,随后递出一片玉简。 霄姬传音在其间,问他跟云谏睡醒没有,邀他们去吃早点。 盛怀昭刚想应好,这才想起自己还没跟云谏说过他和霄姬的关系……而且,小哭包应该是没有在霜雪城的记忆的。 “我等过去。”他把玉简放回在雪团子身上,拍拍他的脑袋,转步回到床沿。 云谏已经过了先前的羞意,抱着被子在床上发呆,盛怀昭刚到身边他就转了过来。 “怀昭。” “嗯。”盛怀昭俯身,帮他把睡乱的长发捋到后脑勺。 “是不是要融魂了?” 盛怀昭顿了片刻,轻轻点头:“是。” 云谏慢慢侧脸,在他的手心蹭了一下:“那样也好,我便能拥有一个完整的你。” 手心蔓延出细细密密的疼,并非什么外伤的痛感,只是因心间所触。 掌心贴落在云谏的侧脸,指肚沿着他的眼睫轻压:“云谏,我要跟你说一件事。” 小哭包收正了神情,听的姿态很专注:“你说。” “我们此处在缪砂城。”盛怀昭将此前的经历经历说得委婉,也掩去了期间生死一线的关键。 云谏眸色渐深,虽然很震惊,但很快便接受了他与薛崇礼和霄姬的关系。 等盛怀昭说完,他似感慨般长叹一口气,随后才问:“薛前辈已经仙陨了?” “嗯。”盛怀昭点头。 薛崇礼为霄姬融好分魂之症后便身死魂销,再无复生可能。 盛怀昭本身就并非这个世界的人,接手的是人生而非情感,虽然难免会有些可惜,但却没有过重的悲痛。 也不一定他就没有,或许原主也很浅薄,毕竟从出生开始他便未见过“父母”一面。 他还陷在剧情里沉思,跟前慢半拍的小哭包突然睁大了眼睛。 “霄姬说要与我们一同进食?那岂不是怀昭你的娘亲要见我?” 盛怀昭:“是,你不愿?” 云谏迅速从床上站了起来,一手要挽发另一手又去找外衣,罕见地手忙脚乱。 系统施施然:毕竟是见丈母娘,肯定是要郑重些的。 盛怀昭:啊。 系统心说宿主也够迟钝的,现在从反应过来。 但这也不怪他,毕竟对于霄姬来说,他显然是更将云谏当做亲人。 系统:可丈母娘跟女婿这重关系到底是在的,换谁都得紧张。 盛怀昭:怎么就是女婿?儿媳不行? 系统:你跟我说有啥用,你看云谏听不听你的。 盛怀昭:…… 他有些后悔自己跟系统讨论这个问题。 小哭包好生收拾了一顿,盛怀昭都跟小树杈子玩了好一阵猜树叶,他才收拾好。 “怀昭,我这样合适吗?” 盛怀昭托着下巴看他一眼,跟平日没有什么差异,但能看得出来是用心收拾的。 他招招手,云谏便听话地俯身。 盛怀昭把小树杈子刚刚奖励给他的一朵白花放在云谏耳边:“这样更好看。” 云谏意识到自己被戏弄了,憋下一口气望他,是不情愿的,却没有伸手去摘下来。 他不动,盛怀昭也不动,只是含笑凝着他。 最后是小树杈子不高兴了,伸着枝干往云谏腿上猛拍,要他把花还给它,云谏才将耳边的小白花放回它的枝头。 盛怀昭不冷不淡:“冰天雪地开什么花,真够招摇的。” 小树杈子对着他又是一顿狂拍。 两人一树启程跟着冰团子到霄姬的殿中,霜雪之主布了一桌玉盘珍馐,显然是在等他们来。 “礼儿来了。”霄姬扬出笑容,迫不及待地走到盛怀昭跟前,却又似意识到什么,往后退出半步。 他们如今才是刚刚相认,太过亲切无论如何都会让人不适。 盛怀昭也随她喜欢,低头温声:“……娘。” 咬字掺着三分迟疑跟犹豫,但最后还是出口了,霄姬眼间一涩,到底是没忍住上前抱住了他。 “嗯,娘在这儿。” 小树杈子绕着冰雪大殿转了一圈,忽然停在了冰椅之前。 盛怀昭抬头才发现虞瞳面色僵硬地坐在桌子上,动都不敢动。 霄姬知道他是念礼的朋友,便将他的魂魄一同放归原身,而为了弥补自己的错误,她还让虞瞳提前醒来坐在这里,当做惊喜。 对盛怀昭来说确实是好事,但对虞瞳来说就是莫名其妙的噩梦。 他先前被心魔狠狠地折腾了一回,醒来又看到宛若天神的女人在自己跟前,还盛情难却地邀他吃饭。 所幸盛怀昭来了,他才能自在些。 “你叫云谏是吗?”霄姬放开怀昭,视线才落到身后一直紧绷端着的少年身上。 云谏还没来得及开口,霄姬便轻巧一笑:“你随怀昭一同喊娘就好。” 轻描淡写地就将小哭包担心已久的事情揭过。 盛怀昭看着云谏那半天憋不出来的表情,轻笑着到身边牵住他的手。 “他不习惯,娘就别为难他了。” 亲儿子这一声声喊进心底,霄姬自然是不会计较这些事,连忙让人落座。 她已得道早就辟谷,但盛怀昭的身体情况还需要温养一段时日,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亲手下厨。 可缪砂城苍茫辽阔,除了魔兽却是没有什么寻常的食材,她只能挑些具有灵气是为大补的灵鱼跟灵植端上餐桌。 “吃吧,别拘束。”她笑道。 云谏跟虞瞳谁都没有动筷,盛怀昭在心底默默叹气,自己拿起筷子,先给小哭包夹菜,才轻踢了一脚虞瞳。 这顿饭才被他推动着开吃。 食不言,但霄姬能看着盛怀昭在眼前已经相当满足。 虞瞳如坐针毡,好不容易挨到这顿饭结束,等霄姬跟盛怀昭单独离开后,他才看向云谏。 “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一连串的问题还没说完,他便感觉云谏不冷不淡地扫了他一眼。 显然是没有性质回话,甚至是不想搭理他。 虞瞳吸了吸鼻子,想起自己入魔域后弄丢了盛怀昭的事,后知后觉云谏生他的气也是理所当然。 ……弄丢盛怀昭? 对了,盛怀昭那时候不是只狐狸来着吗? 他抬起视线,盛怀昭正好随着霄姬出来。 “若他两重神魂都答应,这个是要提前服用的。”她谨慎地再次叮嘱。 盛怀昭握着冰瓷瓶颔首:“谢谢娘亲。” 霄姬依依不舍:“今晚还来用膳吗?” “好。” 应下约定后,盛怀昭便跟云谏要走,虞瞳这才两步并作一步靠到他身边。 “盛怀昭。”虞瞳想抓他的手腕,但被人瞪了一眼,伸出去的手又强制性地压了回去。 “你随便找个地方住吧,这里都是空房。”盛怀昭以为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哦,好。”虞瞳点点头,又重新看向他,“不对,我不止要跟你说这个。” “还有什么事?” 虞瞳悄悄地瞥了一眼云谏,犹豫半会儿:“借一步说话。” 小哭包显然是听到了,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默默地盯着两人。 “好了,我马上就回来。”盛怀昭把冰瓷瓶放到云谏手里,“在这里等我。” 说完,他低头看了眼万物生,小树点点头,盘绕在云谏脚边。 两人退开距离,确认云谏听不到了之后,虞瞳小声说:“我不是把你变成狐狸了吗?你怎么变成人的?” 盛怀昭回忆了一会儿:“霄……我娘变的。” 虞瞳皱着眉,指节压到他的脉搏上测探一会儿,摇头:“我的化形丹算是一种毒药,普通的异形术是无法祛除的。” 提起这点,盛怀昭才想跟他算账。 这狐狸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他的擅自行动,才害他刚进魔域不久就被人提着后颈肉拎回去? “别,别生气。”虞瞳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连忙献宝似地从怀中摸出另一颗丹药,“这是化形丹的解毒剂,你服用后三天毒素便会祛除干净。” 修真界这些丹药或多或少都带点毒性,这点盛怀昭还是知道的。 就以小狐狸这胆子肯定不存在陷害他的意思,盛怀昭打开药瓶,绿豆那么大一颗解毒丹。 小狐狸这么偷偷摸摸,显然是没将害自己变成狐狸的事情告诉云谏。 为了减轻他的心理压力跟负罪感,盛怀昭当着面把解毒丹服用。 虞瞳长舒一口气。 “行了,晚上准时过来吃饭。” 小狐狸一蹦三跳地走了,他慢慢回头,又要费心去安抚另一只浸入醋坛的小哭包。 “你跟他偷偷说什么呢。”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问两句罢了。”盛怀昭牵着云谏的手,带着人回偏殿,“反正他都走了,你就别计较了。” 剩下的时间又能独处,云谏的脸色这才放缓些,跟上盛怀昭的脚步。 万物生磕磕绊绊地跟在两人身后,冰原里自由移动的小树桩与两人的背影衬起来,竟然异常和谐。 回到偏殿后,盛怀昭便在院落里晒了会儿太阳,顺势研究薛崇礼留下的本命剑。 “云谏,你试试这把剑。”他半天摸不出个所以然,便将剑递给专业的剑修。 云谏刚握上剑柄便感受到剑内非凡的灵气,神器果然与凡间的俗物天差地别。 盛怀昭虽然没感受到剑中奥妙,但云谏刚刚一瞬整个人的气势都截然不同了,足以见得这把剑多了不得。 招式行云流水,似随手那么一挥,空中的气流都顺应而动,灵气激荡剑意,让人心旷神怡。 盛怀昭闲散地靠在椅子上,这阵舒适的坦然渐渐让他摸出了不太自在的感觉。 胸口像有什么郁结的气迅速散开,他尾椎稍疼,往后一揪居然摸出了一条毛茸茸的尾巴。 白色的,狐狸尾巴。 他呆了片刻,才意识到是虞瞳的那颗“解毒丹”的副作用。 毒素逼出体外了,以兽耳跟兽尾的方式。 盛怀昭下意识想躲起来不让小哭包看到,生怕他又冒出什么歪斜的想法。 可视线落到日光下的人时,他才发现云谏不知什么时候切换了人格,那双血色勾勒的瞳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你总醒来得那么及时。 第48章 盛怀昭下意识把狐狸尾巴往身后藏, 回避着云谏的视线,故作镇定。 冰山跟哭包两个人格切换的时间他是越来越把握不住了,才导致一点小事便让他惊惶不断。 云谏站定在原地, 凝着四周许久, 将记忆与先前续上, 才缓缓抬起眼。 他尚未来得及看清盛怀昭的惊慌失措, 只一步至他的身边, 将人往怀里拢住。 嗓音压抑,每一个字节都颤抖着:“怀昭。” 记忆是断在自己濒死之时盛怀昭恍然落泪时,那颗眼泪砸进他的心间,云谏对自己没有保护好他一事后悔至极。 盛怀昭感受到他的情绪, 连藏尾巴的事儿都被弃到一边。 “没事了, 我跟你都没事。”他轻拍云谏的后背,“你看, 这不就好好的吗?” 守在一旁的万物生也察觉到云谏情绪的波动,抬起自己的一根枝干轻轻拍在云谏身后以示安抚。 云谏抱他很久,像等所有情绪落定,他才缓缓松开手:“嗯。” 盛怀昭抬手在他后脑勺上轻轻的拍了一下:“这样不勒吗?” 冰山后知后觉, 缓缓松开指尖,撤开距离是才发现自己的脸侧被什么毛茸茸的拂过脸。 他侧眸, 对上那双白如雪的狐耳时怔住了。 先前背后都是苍茫白雪, 他一眼往来错将这双耳朵与雪景相融,如今猝不及防瞧见只觉得心口像被一团毛绒绒撞了一下。 不……怀昭他是人。 云谏往后退了两步,潜意识告诉他应该拔剑质问眼前是否又是幻想,可看着盛怀昭的脸他又难以决断。 难怪会一直被环境所欺, 只要看到盛怀昭的脸他便狠不下心。 盛怀昭疑惑地看着他的情绪几经转变, 无意识耷拉了一下耳朵时才发现不对劲。 他抬手一把揪住两个毛团团:“……怎么这东西也出来了。” 云谏看着他愤恨苦恼的表情, 将信将疑:“怀昭?” “是我。”盛怀昭也猜到云谏这是幻境后遗症,与其折腾耳朵不如跟他好好解释,“之前在魔殿的时候,我受伤了,虞瞳扛不动我,所以将我变成狐狸了。” 就虞瞳那半桶水的炼丹技术,解毒丹的毒性比化形丹还重,这半吊子水平也不知道上辈子是怎么入魔尊的眼。 盛怀昭说得尽可能贴合云谏的记忆,虽然没有直接解释,但已经能让云谏知道他在解释眼前的一切并非幻境。 见自己解释了半天跟前的人还是无所动摇,盛怀昭缓缓蹙眉,凝神开始思考该用什么方式让他相信自己。 可是献好谄媚的狐狸用过了,绝情冷酷的又是他心魔,思来想去竟然没有更加合适自己的选择去证明这就是现实。 “怀昭。”云谏微微俯身,一张清绝的脸凑到他的跟前,低声叫着他的名字。 盛怀昭微微眨了眨眼睛,缓缓抬起手往他耳垂轻捏了一下。 那枚象征着某种隐秘羁绊的骨钉被极轻地触碰,两人视线相接。 柔声细语地哄人这种事情他自从死了之后都没再做过,现在难免有些生疏,憋了半天便只能这样:“总之,就这个意思。” 我不是假的,且与你心意相通。 云谏极轻地笑了下,细长的指节捕捉到盛怀昭的手,顺着指缝扣住。 随后俯首,亲吻。 盛怀昭愣怔片刻,后知后觉自己的唇被试探性地舔了一下。 他睁开眼,却对上云谏低垂的视线。 是与小哭包逆来顺受截然不同的深沉黯然,知足的余韵后,还有丝丝缕缕的占有。 盛怀昭眼眸微凛,他最看不得别人对他有“占有欲”这种东西。 他早就察觉到了,自己相较于被占有,更喜欢主动掌控。 云谏像是悄然在试探他的某种底线,无意识在挑衅着。 回吻更深,两人将之前的所有浅尝辄止翻篇,侵占反攻交织不断。 万物生盯了半天,直到被云谏抬手,用一柄砸了一下脑壳才不情不愿地背过身去。 直到最后,兵败归降的却是盛怀昭。 他喘着气,将唇边的水迹擦干净:“……你们修仙的气息都长,这次不算。” 云谏显然不知道他在较什么劲儿,只是红着脸回味刚刚的一切,很轻地顺着他的话点头:“你说的都对。” 盛怀昭:…… 又被挑衅到,谢谢。 被搁在一旁的一柄也似受到冷落,剑身绕出金光,似在催促盛怀昭。 “这柄剑,先前我握它的时候便察觉到了。”云谏将它放到盛怀昭手里,“剑中有很强的剑灵,但不为外人所召,你试试将它拔出来。” “诶。”盛怀昭倦怠地拖长了音节,“怎么那么麻烦。” 系统幽幽道:宿主,你先前的上进心呢? 这种剑灵指点,火速飞升的金手指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现在落到盛怀昭头上他却嫌麻烦可还行。 盛怀昭沉思半晌:之前是想救云谏,现在人活了,将来还是要成天下第一,我就不能躺平? 系统:躺平承欢倒是可以。 盛怀昭:…… 如果系统有实体,盛怀昭受一柄指点之后第一个劈的就是它。 长叹一口气,盛怀昭握住剑柄将它缓慢带离出鞘。 渺渺精魂从剑身而出,长髯白发的剑灵老者徐徐凝出虚影。 “……你便是薛崇礼的后人?”剑灵居高临下地瞥了盛怀昭一眼。 先前在不渡潭时,它尚沉在封印之中未全苏醒,仅凭自身的结界保护着这个小孩儿。 它隐约察觉到剑被交付继承,还被取了个叫“一柄”俗之又俗的名字。 “果然是俗人起俗……” 话到一半,盛怀昭冷脸把剑插了回去。 他抬头看向云谏:“你刚刚是不是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了?” 云谏:“……是剑灵。” 盛怀昭皱起眉,不情不愿地慢慢把剑重新拔出来。 果不其然,先前端着清高的剑灵一下没忍住,老头吹胡子瞪眼:“反了你个黄毛小子了!连本座的话都不听完,还那么粗暴地收剑,你是不是……” 盛怀昭握着剑柄又要将它塞进去,剑灵气得嗓音都发抖:“你,你再这样我就不出来了!” 这柄剑自诞生以来,经过三人之手,前二位都是将它当祖宗供奉着,日夜为剑焚香淬灵它才抽出一丝时间出来指点一二。 前两位不负众望得道,只可惜皆是命途多舛,未至飞升便身陨神散。 他好不容易等到了天赋异禀的薛崇礼,可惜那人空有一身天资,心魂却不坚定,它费尽心思教授剑道,到头来那人只想着一个女人。 后来感受到血缘相继,剑灵心想纵使这小孩儿天资不如薛崇礼,但若真心好学,他也不会厚此薄彼。 可没想到盛怀昭非但修为低浅,剑心不坚,还如此,如此无礼! 他都不如去指导隔壁那个魔修小子呢! 至少那人剑心算上乘! 为了让盛怀昭明白自己的可遇不可求,剑灵老头愤懑地扭过头看着云谏,一脸“只要你劝他两句,我日后也能为你所用”的表情。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自己所认为剑心稍为纯粹的少年只是专注地看着盛怀昭,神情还有三分宠溺:“若觉得吵就收回去吧,我带你练。” 盛怀昭:“也行。” 啪。 收剑入鞘。 剑灵:…… 系统:…… 夫妻同心,气死剑灵。 盛怀昭把一柄抛到万物生枝干上,小树很快明白他的意思,绕出枝干将一柄拢在其间。 他确实对练剑没什么兴趣,剑修最注重锻体,他以前在学校跑个一千米都浑身犯懒,锻体对他来说过于可望不可即。 日后若能找到轻便快捷的修行之道再把剑拿出来练也不迟。 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云谏扶成天下第一。 盛怀昭还在分神,云谏的手忽然落到他的脑袋上,目的清晰地将他的耳朵盖住。 像是生怕有人瞧见他这副模样。 “回去吧。” 盛怀昭被他捏得耳尖有些发痒,轻轻侧了下脑袋:“这里除了我们没其他人。” 跟前的人似乎挣扎了一会儿,才小声:“……不行。” 早上束好的头发都快被云谏压乱了,他挣扎了一会儿,闷闷地侧开眼。 “那我还有尾巴呢,你要不也给藏起来?” 云谏微顿,看着盛怀昭侧身将那条如雪色般丝滑柔软的尾巴露在跟前,瞳孔微颤。 ……竟然还有尾巴。 盛怀昭只当过一次狐狸,压根不知道耳朵跟尾巴怎么控制,但瞧见云谏的表情时不由自主地有一丝得意。 而就因为这一丝得意,尾巴似受到感召,自在张扬地摇了两下。 随后,云谏便解开了身上的外套,像是将他打包收拾一般严密地拢在衣袍之内。 “?”盛怀昭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他拦腰抱起。 “我知道了,”外衣被拢得严实,他只有半只眼睛露在外面,“我收起来,我自己走。” “不行。”云谏再生重复,不容拒绝地将人往殿内抱去。 万物生映着日光尚有些依依不舍,云谏便回首:“晚些再回来。” 小树苗求之不得,新结出来的枝叶无风自动,像是给二人招手。 盛怀昭被折腾了一路,等回过神时已经被放到锦被堆叠的床褥间。 云谏的外衣落在床间铺开,像是布展的画卷,将有什么墨色染在其间。 盛怀昭还没来得及说话,吻又落了下来。 相较于小哭包的欲言又止和被动等待,他另一个人格却很擅长主动出击。 但这次的吻跟先前不一样,盛怀昭刚打算把自己丢失的地盘找回来,云谏却先一步退开。 脸颊泛红,气息虚急,连那双红瞳都显得格外水润温柔。 ……盛怀昭读懂了这真心实意捏造出来的示弱。 为了让自己高兴些,冰山在假装被他驯服。 盛怀昭缓缓抬手捏住他的脸,带着一丝隐笑:“你的演技不好。” “好的。”云谏低头,像是反驳般轻咬住他的指节,却又很快松开,“你被骗过。” “……”盛怀昭迅速就想起在冕安那天,他哼笑一声轻压自己指节上的齿印,“你还有脸提那一次?” 云谏轻眨了下眼,细长的睫毛垂落在眼前,低头靠在盛怀昭肩上。 气息落到锁骨,痒意迅速蔓延。 盛怀昭意识到不对劲了……那天的事情按正常来说不是冰山会提的。 他提了,只能是另有所图。 识海里的系统非常自觉地屏蔽了,但盛怀昭却有些头疼。 昨天晚上才被小哭包折腾到大半夜,他还以为今天至少能缓一天。 “他比我先醒的,对么?”云谏的嗓音极近地落到耳边,分明是另含他意的质问,却像说悄悄话。 声音太近了,像是每一根神经都被轻轻地吻过。 盛怀昭又觉得自己心尖在颤动。 “……嗯。” 明明没有碰到,脸侧已经开始痒了。 盛怀昭挣扎好一会儿,决心还是躺平……毕竟这碗水得端平。 可等了好半晌,跟前的人都没回应,他才慢慢侧过脸。 云谏的手臂撑在脸侧,因为那双狐狸耳朵过大,盛怀昭回头时尖端那点绒绒的毛会擦过他的手腕。 “怎么了?” 盛怀昭话音刚落,便察觉他像被折腾到了一般揉住了耳朵。 这种触觉比原来要更加陌生,盛怀昭受惊般往下躲了些许,然后便迎上了沉暗的红瞳。 云谏的喉结轻轻滑动着,像是半天才寻出准确的命令词:“……不许躲。” 却是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被轻握在手心里的狐狸耳朵轻动了一下,小小地象征了下叛逆。 随后跟前的人便哼了一声:“不听。” 云谏眯眸,另一只空闲的手落下,准确地抓住那只狐狸尾巴。 盛怀昭觉得很不对劲。 这多出来的玩意儿总让他有种难以控制的陌生感,像自己习惯掩藏的情绪会被这耳朵跟尾巴偷偷出卖。 而且冰山十有八九还发现了这一点,端着质问实际上是在观察他的情绪。 他妄图通过耳朵跟尾巴读懂他此时是在想什么。 是要还是不要。 手心压制的尾巴忽然从微微僵硬变得悠然从容,云谏眼睫微眯,重新看向跟前的人。 盛怀昭双眼微弯,睫毛交织眼尾上挑,竟有一刻当真像摄心掠魂的狐狸。 “不是说开了吗?”他轻轻偏头,耳尖沿着云谏的掌纹划过一道,“你想探知什么,直接问啊,为什么要靠观察呢。” 冰山像比之前要更加主动勇敢,但关键时候还是小心翼翼犹豫不前。 ……两个人格都“麻烦”得要命。 盛怀昭覆手轻撑在身后,贴近云谏:“还是说,你真的觉得光靠看就能看明白我在想什么?” 光是气息就将他先前的谋算搅得一团乱麻,云谏彻底认输:“看不明白。” 盛怀昭将他拽到跟前:“那还看什么……” …… 黄昏将落,盛怀昭倦怠地趴在枕头上,云谏垂眼温柔地帮他揉着肩膀。 同一件事一天里折腾两回,手是真的很酸。 狐狸尾巴懒洋洋地搭在一旁,因为被清洗过而没有之前蓬松,但毛倒是顺了不少。 “还有哪里?”云谏放下他的手,低声问道。 “没了。”盛怀昭翻了个身,一把拽起被子将自己裹在里面,显然是不想交流。 云谏坐在一旁,刚想说什么,万物生的树枝便伸了进来。 它晒饱了太阳,带着一柄慢吞吞地回来了。 缪砂城的魔气要比魔域更加纯粹浓郁,万物生基本上已经能维持小树的形状自由出入。 如果万物生一直在此地,日后便不需盛怀昭的心头血所养,只需时间便能缓缓长成原样。 听到树叶的簌簌声,盛怀昭慢吞吞地掀开被子一角,看着树苗在跟前晃动。 还挺奇特的,分明没有五官,但他却能感受到万物生现在应该挺高兴。 见盛怀昭搭理自己,万物生轻抖了一下树叶,碎雪徐徐飘落。 霄姬的冰团又来邀他们去用晚膳了,托万物生传话。 盛怀昭慢吞吞地坐了起身,将早上霄姬给他的冰瓷瓶拿出来。 “云谏。” 被他冷落好一会儿的人低头:“嗯。” 云谏的两个人格都知道盛怀昭与霄姬的血缘关系,亦知道霄姬精通魂术。 盛怀昭把瓶中的药倒在掌心,犹豫片刻:“若你愿意融魂,服药。” 他们这次入魔域就是为此事而来,如今只差一步之遥,决定权全在他的手里。 盛怀昭其实还想说什么,但翻来覆去这两个人格都是同一个人,而且融魂之后记忆也会想通,有些话到嘴边又失去了说出口的意义。 云谏凝着他手心许久,指节轻抬:“怀昭。” 盛怀昭看着他,眼示疑惑。 “魂魄相融后,我便是我,”他将药吞服入腹,眼含珍重,“我们成亲,可好?” ……这算是求婚吗? 盛怀昭下意识摸了一下耳垂。 人家交换戒指,他们交换骨头,成个亲好像也是理所当然。 “……你要不后悔,那就成吧。” 云谏握着他的手,在掌心很轻地吻了一下,笑意绵延:“又怎么会后悔。” 盛怀昭被他盯得心底发痒,一双耳朵也悄无声息地往后顺成飞机耳,但表面上仍是冷静自持。 云谏默不作声地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刚觉得可爱,他又一把掀起被子把自己盖住。 “下去换衣服,待会吃饭。” “好。” 入夜要去用晚膳时,盛怀昭还偷偷观察了冰山一会儿,相较于早上小哭包的惊慌失措,这个人格倒是沉稳许多。 盛怀昭其实代入了一下,想过要是云谏的双亲未亡,他以这种身份去吃饭自己会怎么样。 他认为自己的紧张未必会比小哭包要少……毕竟他好端端地将一个洁清自矢,纤尘不染的天下第一拐到死胡同里了,还时不时对人上下其手。 这么想还是自己更不当人些。 来接人的冰团子守在门外,见两人出来便尽职尽责地带路。 虞瞳早就站在早上的大殿前,只是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该进还是该出,只能扛着冷风在院子里等盛怀昭跟云谏。 两人出现时,虞瞳的眼落在盛怀昭那双狐耳朵还有与云谏紧牵的手上,一时心虚。 云谏果然还是发现了自己对盛怀昭做的好事,待会见到他的时候……会不会拔剑给他一刀子? “傻站在这里干嘛?”盛怀昭靠近时淡声问道。 彼时虞瞳差点都要挖个雪坑把自己埋了,听见他的声音一下站直:“没,看看风景。” 盛怀昭冷扫他一眼:“所以,能给个解释?” 一派受害消费者质问三无缺德炼丹师的口吻。 虞瞳不自在地抓了下侧脸,看着他的耳朵:“这,这就是毒素排除体外的征兆。别担心,最多维持一到两天,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的。” 说完他连忙瞥了一眼云谏,只见身后的人微微眯了下眼,一丝微乎其微的不满迅速闪过。 这回轮到虞瞳迷惑了。 没什么影响还不满吗? 盛怀昭同样察觉到云谏的情绪变动,却当看不见。 他有反应,只是因为那句“最多维持一到两天”罢了。 有些人对他的尾巴跟耳朵喜欢得很。 霄姬在殿内等着,晚膳是与午间截然不同的丰盛。 盛怀昭跟云谏到时,她盯着那双耳朵愣了片刻,随后很快收拾好情绪:“快过来吧。” 看到这双耳朵,她便想起盛怀昭刚入缪砂城时还是只受伤的小狐狸,而她却没有丝毫怜悯,不顾他的伤势还让他眼睁睁看着云谏被心魔所伤。 盛怀昭很快便察觉霄姬情绪的变动,他轻松开云谏的手,主动迎到霄姬跟前。 “云谏已经服在逃小香猪用丹药了。” 霄姬回神,笑意清浅:“那今夜便能融魂。” “此事多有麻烦,娘亲您……” “本就是我该做的。”霄姬抬手轻落在盛怀昭的侧脸,眉眼温柔,“安心交予我,我定会还你一个完整的魂魄。” 盛怀昭很轻地嗯了一声,犹豫片刻,还是问道:“魂魄相融后,记忆亦会相通吗?” “自然是会的。”霄姬道,“据我所知,因灵核剖出所致的离魂症还会导致记忆部分缺失,融魂之后这点也会自然疗愈。” 盛怀昭站在原地。 ……缺失的记忆也会回归? 那自己骗云谏是夫妻的事情,不就不攻自破? 第49章 融魂修补之术最需安静, 霄姬将云谏带入霜雪城的冕晶宫中施展疗愈。 冕晶宫位于霜雪城最南的雪山之巅,极近苍穹,为缪砂城中任何声响所不能及。 盛怀昭坐在雪花纷飞的院子里, 第一次觉得这里原来是那么冷。 云谏身边的温度好像总是比寻常要高那么点儿, 所以在他身边很难察觉气温的高低。 万物生似察觉到他的想法, 乖巧地依偎在他的膝边, 努力把叶子长得茂密些然后替盛怀昭遮风。 虞瞳吃饱饭后晃悠了许久, 最后还是没忍住凑到盛怀昭身边,跟他并排坐在庭院的石阶上:“你很担心他吗?” 盛怀昭托着下巴,目光似凝得很远:“或许。” “什么叫或许。”虞瞳的视线随着飘落的雪花定在盛怀昭的侧脸上。 作为善于双修的狐狸,他自打出生起所见过的族人都是个顶个的漂亮, 毕竟蛊惑人心最为重要的条件便是皮相。 虞瞳之前也认为自己是生平所遇见过的人里最漂亮的, 直到遇见盛怀昭跟云谏。 前者乍看并不出众,但他的眉眼是经得起久凝的, 或如这冷冬里结得精致巧妙的霜花,也像春日里漠然高居的细蕊。 初见不觉,久望则有一丝惑人心智的妖性在。 而云谏就不用说了,冷清如玉, 高不可攀。 虞瞳在当初第一面时全然没想过他们居然会是这种关系,而云谏还那么离不开盛怀昭。 “若是担心便直说担心, 你与他又非尚未定情, 这么犹豫难断算什么?” 盛怀昭施施然瞥他一眼,托着下巴:“你要指点一二?” 虞瞳被他一句话噎住了,瞪圆眼睛半天:“那我这不是关心你们嘛。” “有什么好关心的,非亲非故。” 虞瞳很想反驳, 但扒拉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只好抄着手:“是啊, 非亲非故,我管你干嘛。” 虽然接触的时间不长,但盛怀昭并没有掩藏自己真实性情的意思。 他就是个喜怒皆置于面上,睚眦必报从不隐忍的性格。 但喜欢就是喜欢,担心就是担心,这又不是什么值得笑话的事情,说出来会少块肉吗? “……也不知道谁给教得那么小心翼翼。”他小声嘀咕。 小狐狸是出于好心,盛怀昭看他片刻,轻笑:“其实是担心的,但不是怕他出事。” 若这天底下还有霄姬融不好的魂,那云谏的离魂症大概就无人可医治了。 盛怀昭是担心云谏想起那个谎话。 当初一时情急信口胡说的事情,还费尽心思花了那么长的时间去圆……云谏若是醒来,大概会怨他吧。 毕竟他们这段感情所建立的基础,就是小哭包对他的信任。 “如果有个人骗你,说他是你老婆,还瞒了挺长一段时间……” 未等盛怀昭说完,虞瞳脸色大变:“什么?原来他对你的情根深种是你骗回来的?” “……”盛怀昭顿了片刻,虽然这话不好听,“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虞瞳眼睛徐徐睁圆,一把拍住盛怀昭的肩膀:“可以啊你,云谏看起来那么警惕戒备,你是怎么做到的?” 狐妖自诞生起,他们的生存法则就是靠双修,是故需要极其优越的外貌与善于蛊惑人心的手段。 一辈子能攀上一个像云谏这样的剑修大能都足够他们吹嘘很长一段时间,虞瞳当真敬佩盛怀昭。 盛怀昭不冷不淡地笑了下,心说碰上失忆的你上你也行。 虞瞳却顺着他的话推断:“所以你现在是担心,他融魂之后会想起什么不该想的,是吗?” 盛怀昭点头。 “这有什么好怕的,他能被你骗一次,自然能被你骗第二次。”虞瞳理所当然,“更何况无论骗与不骗,你都想跟他好吧?” 盛怀昭挑眉,抬手支着自己的脸:“真不愧是狐狸精啊,一点道德都不讲。” 虞瞳眨眨眼睛:“我是妖精,道德是你们人类该讲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虽然他歪门邪道一套一套的,但这么聊过之后,盛怀昭确实感觉自己过于拘谨了。 当初欺骗云谏确实是错了,但这不意味着他是带着恶意去说这种话的。 如果好好跟他解释这个误会,一切尚来得及挽回。 就是不知道融魂后的云谏会变成什么样罢了。 “别想那么多了,”虞瞳犹豫半晌,才吐出一句似人说的话来,“我觉得你们之间的羁绊,能帮你们跨过这点小事的。” “我看人眼光很准的,你看当初我一眼就相中了你,结果你不就超出我的想象了?”虞瞳盯着他的脸说道。 他当初在那个小客栈里,第一眼看盛怀昭的感觉就很奇妙,仿佛他们早就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过一面,而且关系匪浅。 盛怀昭但笑不语。 虞瞳对原主有熟悉感太正常不过了,毕竟是上辈子日夜交缠的对象,一点感觉都没有才显得怪异。 万物生竖着耳朵在一旁听着,似乎也想介入两人的对话,摇动自己的枝叶好半天,被虞瞳揪着叶子玩了起来。 打打闹闹好半夜,凛冬的寒意退散,盛怀昭的睡意刚刚翻涌,冷风负面。 霄姬从雪中缓步而来。 他下意识站好,虞瞳跟万物生也没再闹腾,毕恭毕敬地低头:“夫人。” “早些回去休息。”霄姬朝虞瞳落下一句话,后者便立刻明了,朝盛怀昭道了个别便转身离去。 “娘亲。”盛怀昭看着霄姬,欲言又止。 “魂魄相融,已无大碍。”霄姬轻握着盛怀昭的手,却发现他的手背很冷,“等很久了吧?” 她见过魂魄无数,患有离魂症者也不少,大多神识皆为争斗不休,像云谏这般安然相融的倒是第一个。 过程比她想象中还要顺利。 “辛苦您了。”盛怀昭轻轻回握她的手。 “我替他织魂的过程中,多少探得了他从前的记忆。”霄姬面色微沉,“有一段涉及过往,我稍微看了一眼,有个人你得留意。” 盛怀昭眼睫稍抬,映出冷月:“是莫壬?” “对。”霄姬抿唇,犹豫半分,“我曾与莫壬有过两面之缘,第一次见,他尚是酌月宗的器修大能,为世人所追捧爱戴。” 那时候莫壬正意气风发,随随便便炼出个什么物件都要被人争相仿制,一时风光之极,前途无限。 “酌月宗百年前也曾是一方大宗,只不过后来渐渐隐匿于世,加上宗主夫人走火入魔一手造就了灭门惨案,后来便再无人提及。” 盛怀昭神情微敛:“酌月宗的宗主与宗主夫人,是云谏的父母。” “若是如此,当年酌月宗一事你们有必要去调查一番。”霄姬抬手轻触下巴,似是沉思,“后来我再见到莫壬时,他已入魔。” 彼时莫壬已从器修的道上歪斜至魔道,搜罗天下各种阴鸷的御魂术,上至心法,下至蛊术,他皆沾染修习。 莫壬修习各类禁术多是为了云谏,毕竟那时候他已知道酌月宗里有个天生剑骨的孩童降生。 盛怀昭回到殿中时,先前的忧虑跟紧张已经被莫壬的事情分散大半,绕进房内猝不及防看见云谏时,他还愣了半步。 少年安静地躺在床帐之间,神情淡然无悲无喜,一如当初盛怀昭在盛府的初见。 犹豫片刻,盛怀昭轻轻拍了一下身侧的万物生,小树茫然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过去,把床拦起来,”盛怀昭嘴唇微抿,小声道,“要是他待会醒来要对我动手,别让他出来。” 小树茫然地歪了下脑袋,但见盛怀昭神情严肃,便只好遵命落到床边。 做好万全的准备,盛怀昭小心翼翼地靠到床边,缓缓蹲下身趴在床沿盯云谏的脸。 不用再猜他睡醒后会是哭包还是冰山的感觉还挺不习惯的,但这两种人格融合之后又会是什么样,盛怀昭也猜不出来。 万物生见他守得无聊,伸出小小的枝干拢在他的跟前,慢慢地用树叶圈出一朵花。 盛怀昭轻抚枝头,正想跟小树杈子说什么,垂在床沿的指节轻动了一瞬。 他本能反应侧身躲到床沿之侧,由万物生候在自己先前的位置,侧耳静听床间的响动。 云谏醒来的时候恍惚了一瞬,记忆驳杂,识海尚未落定。 床边有细小的枝干沿着被褥的纹路悄悄蔓延,他垂下眼,看着已经探到身侧的枝节,轻轻一掐。 小树顿时吃疼,迅速地藏回床沿。 暗色染深的瞳逡巡过眼前,唯有光落在眼底时才能窥见那一丝暗色的红。 “你的主人呢?”他开口,声音比往日还要喑哑。 万物生似察觉到他与平时的不同,瑟缩着往下藏起了枝叶。 云谏眼眸轻敛,神识刚散便察觉到躲在床侧的人影。 “……出来。” 若换做平日,这种略带命令的口吻是绝对唤不动盛怀昭的,应该说就没人能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 但偏偏云谏醒了之后,盛怀昭便觉得自己的脚好似不怎么听话。 深呼吸一口气,他转步侧身,走到床前:“你醒了。” 视线相接的瞬间,他虽然说不出来云谏哪里不一样了,但就像是本能的感知,他一瞬便知道眼前的人不是小哭包,也不是冰山。 就是完完整整的,云谏。 少年细长的黑发落在肩头,那丝寂冷从眼尾落出,像是消融的冰雪,顺着瓷白的轮廓往下淌。 他只是无声地沉默着,却比多重的质问要更令盛怀昭如坐针毡。 云谏想起来了。 他们的初遇,荒谬的骗局,还有从一开始就被他发现的,各种难以言喻的违和。 盛怀昭垂下眼,声音落得很轻:“对不起。” 像是一瞬回到他跟冰山对峙的时候,所有话语到了嘴边无处宣泄,唯有沉默蔓延。 云谏侧过脸,眼下红痕灼目:“为什么而道歉。” 盛怀昭的心一瞬接一瞬地沉了下去。 好像是他将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若换做自己,一片真心付出之后才发现是个卑劣的骗局,他不仅会生气,或许连杀了人的心都有。 云谏这一路的挫折劫难都是他带过来的,他是命定宿敌,也是灾星。 “为我当初说谎而道歉。” 盛怀昭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松开,他没有办法与云谏割裂的两个人格澄清,因为他知晓自己会仗着他们的偏爱而将过错草草了之。 所以他等云谏想起一切后才坦白。 最痛不过失恋一场。 更何况,他没有打算只将心血时间耗费在纠错上而什么都不做。 云谏生气了,将他追回来,认错,道歉,重新哄到他解开心结为止便是…… 思绪骤断,盛怀昭看着自己被握住的腕骨愣了一秒,随后便被云谏拽入怀中。 有些意料之外,他踉跄两步跌坐在云谏身前,膝盖埋在锦被之间。 “然后呢?”云谏喑哑的嗓音落在耳廓,“道歉完就当做无事发生,一笔勾销?” “……不是。”盛怀昭第一次发现自己掌握不透他的情绪,像是挤牙膏般一问一答,“我不是这个意思。” 云谏沉默着抱了他好一会儿,手才徐徐从他腰际松开。 “我都想起来了。” 盛怀昭不由自主挺直后背,像是自动自觉地准备听罚。 “盛家十三口被地魔所杀,你不得不与我一同陷入苦战。”云谏的手轻抬,落到他的侧脸上,顺着下颌线轻轻抚摸,“我灵核尽碎,你为了救我不得不剖心挖核。” 盛怀昭微顿,错开视线。 并不只是为了救你。 还为了不被绞成数据流。 “你担心我醒后发现自己堕入魔道,动了杀念,所以撒谎。”云谏指尖用力,盛怀昭便抬起眼与他对视。 深沉的黑瞳里,漾着水意氤氲的温柔:“你当时别无选择。” “……虽然是你说的这样。”盛怀昭生平第一次品尝到什么叫愧疚难安,“但我也是为了我自己。” 云谏微微俯身,低头轻贴着盛怀昭的额头,不同的体温就此交融,像是一瞬分享对方的所思所想。 “所以我当初才……分明是一见钟情,却又不敢言说。” 盛怀昭愣了一下,神情有一丝呆滞。 这算是……表白吗? 云谏轻轻抱着他,将下巴抵在他的肩头,嗓音很轻:“两重神魂反复不断,折磨你许久了。” 结合两段记忆,他能看得出当时盛怀昭亦是身负重伤。 自己是潜在的威胁,一次又一次地让他陷入险境。 “难怪你总说我是麻烦。” 云谏埋入怀中,盛怀昭像是重心倾塌,茫然地落在了床上。 ……先前他还以为云谏本身的性格更冷更沉稳,可如今这样撒娇温顺,又让他难以捉摸。 原书的天下第一,原来是这么可爱的性格吗? 盛怀昭覆手撑在身后,支着腰刚要起来,迎面碰上云谏。 少年反应迅速,微侧过脸,自然而然地与他接了个吻。 盛怀昭僵了一秒,迅速躺了回去。 ……这什么? ……还能被这样占便宜? 云谏意犹未尽地轻舔唇角,俯身撑在他的左右,像是无形的网落在跟前,一瞬将他罩住。 “怀昭。” 叫得太过黏连,有小哭包的依恋,冰山的隐忍,还参杂了前所未遇的陌生。 系统:宿主,作为反击你可以用三分深情三分冷漠四分讳莫如深的眼神瞪他。 盛怀昭:…… 云谏俯下身,将落在他眼边的一缕发轻轻挑开,带着笑意:“先前我说,魂魄相融后便成亲,还算话吗?” 他的视线灼热直接,烫得盛怀昭不敢直视。 “你不生气吗?”他微侧过脑袋,这才发现万物生竖的高高的两只小树杈在偷听。 那点羞耻还有愧怯像是细小的蚕蛹,破茧而出,布满他从未退缩过的内心。 “我骗了你的事。” 云谏慢慢地嗯了一声,尾音悠长,让人难以捉摸他是肯定还是否定。 “但若将谎言坐实了,那便不是谎言了。” 盛怀昭微怔,迎上他满含笑意的眼时尾睫轻颤。 云谏慢慢地将他的手扣入指节,沿着指尖亲吻,声音沾着细细的委屈:“还是说,骨钉也换了,同生共死这么多回了,你到现在却后悔了,并不愿与我长相厮守?” 被他吻过的地方在逐点发烫,盛怀昭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第一次从主动进攻被逼退为被动防守。 那两重人格分明是再不会出现,却一举一动处处带着先前影子。 软硬皆施,精准掐住他的弱点。 盛怀昭像是被逼到绝处,那点晚霞般的红落在脸侧,顺着耳根往脖颈蔓延。 他这一辈子从未许过什么郑重的承诺,这是第一次。 “……愿意的。” 声如蚊呐,却精确无误地落到云谏的耳廓。 “怀昭。”云谏低头靠近他的侧脸,吻他发烫的耳垂,声音似小小的棉絮落在最酸软处,轻轻拨弄。 “融魂的刹那,我想起了很多事。” 腥风血雨,危在旦夕的初见,猜忌怀疑,互相伤害的别离,像是碎星一样遍布在残缺的记忆中。 可当他深入去想时,却只记得盛怀昭的眉眼与笑意,温柔缱绻的吻,落入怀中的温暖,还有不顾一切奔向他的坚决。 有过那么一瞬,他曾怀疑过这段温情的开始到底是不是谎言,可追究深探之后,爱意弥漫,悔恨消弭,他醒来只想看到心上人的脸。 “但到最后,却还是想见你。”云谏的指落到他的唇下,指肚轻轻摩挲按压,“我想亲你,可以吗?” 盛怀昭只觉得那股热顺着脸都落到他的心口了,烧得他的心跳都比平常要快。 若是简单粗暴的吻,他还能以惯用的不服输反抗回去,可这么正儿八经地问…… 他搡了一把跟前人的肩膀,侧脸回避:“……你非要问吗。” “你说过,我看不穿你的所思所想,”云谏顺着将他的手拢入掌心,一根一根地轻轻按压,“所以,我便只能问了。” 比之前任何一个人格都要难缠十倍。 盛怀昭羞耻到了顶端,便化为愤懑,睁圆了眼睛瞪他,却迎上了笑意。 “可我还是觉得我好可怜。” “什……” “被骗了那么久。”云谏缓缓垂下眼,带着一丝狡黠的可怜,“我当真以为你与我只局限于这一步,只是因为你害羞。” “原来是因为你一早就知道这是假的。” 盛怀昭那点燥郁半夜,一直找不到出口的火噌地一下就被点燃了,他抬手一把勾住云谏的脖颈。 “什么叫因为害羞?都是男人我害羞什么?” 云谏乖巧地任他折腾,垂着眼将他因为动了情绪活色生香的脸落尽眼底。 故作委屈背后是渐次得逞的笑意。 “你若不是害羞,为什么不让我碰你?”他缓缓俯下身,让跟前的人更好地将手搭在肩头,“每一次都找各种理由躲避过去……看着好似很胆小。” 盛怀昭活着加上死了这些年,评价他的形容词数之不尽,唯独没有胆小二字。 “我算明白了,你在挑衅我。”盛怀昭压下莫名攀涨的胜负欲,反扣云谏欲行不轨的手腕,“你以为三言两语就能让我落入圈套?” “可我现在想起来了,也知道你不是害羞。”云谏却是顺着他的话,将台阶铺好,“你或许只是害怕。” 盛怀昭屈膝往前顶了一瞬,被云谏从容覆掌压下,虽然奇袭失效,但他还是成功地从下换上。 “我之前没有……是因为你的魂魄不相融。” 光用手一碗水端平对他身体的负担还不重……但若更进一步,盛怀昭确实有担心过自己会不会…… 可现在他明白,担心都是无用的。 这人无论哪个人格,什么时候,脑子里想的事情都一样。 只不过是敢与不敢罢了。 盛怀昭的手撑在云谏跟前,似是想用这点“狠”找回场子。 云谏眼瞳轻敛,藏在深处的那丝暗红浮现,他的右手顺着盛怀昭的手背轻轻抚过,随后当着他的视线,缓缓握住了他的手腕。 吻落在色泽浅淡的血管上,慢慢地沿着尺骨吻落,随后停在他的手臂上。 “怀昭,我其实很不安。”他垂下眼,嗓音很轻,“先前都是激你的,怕的是我。” “我怕魂魄相融后,你便不再担心我。” 第50章 盛怀昭在岁月冗长的薄待里, 早就习惯了随遇而安,毕竟所谓的害怕与否对他来说没有意义,很多事情并非是他害怕就不会发生的。 但云谏将“害怕”赋予了新的意义。 一直在隐痛不断的掌心微蜷, 像是某种不敢前行的欲言又止, 被他小心翼翼地藏着, 本能躲在心头最隐蔽的地方。 而云谏却猝不及防, 抓住了他的手腕。 拳头被指节舒开, 慢慢沿着手心撑起,相贴紧扣。 他没有再说一句话,却一言不发地将盛怀昭的情绪安抚得很好。 云谏什么都知道。 盛怀昭缓缓地低下头,轻抵在他的肩头, 像是终于跟挣扎不休的一切和解松口。 “……云谏。” 跟前的人慢慢地将指尖探入他的衣间, 沿着清瘦的背脊缓缓抚摸,掌心分寸不落。 盛怀昭尚未消失的狐狸尾巴紧绷着竖起, 似乎是在艰难承受着这种难以言喻的痒。 “嗯。” “我也……很麻烦,”盛怀昭伏在他的胸口,紧紧地攥着他外衣的一角,“特别麻烦。” 毛绒绒的耳尖顺着云谏的胸口轻撩, 酥酥麻麻的。 “再麻烦我也喜欢。”云谏抬手轻轻地覆在他的后脑勺,像是安抚受惊的小动物般轻揉, 声音贴到耳侧, 像说悄悄话般,“怀昭,嫁给我。” 万物生听到这里,无端漾起一阵愤懑, 像是后知后觉属于小树苗的东西被人一把抢走, 伸出枝干就要往里抢。 可惜抵挡它在外的光屏又一次立起, 它干着急半天,一点动静都没有。 小树杈子气得又要将两个人裹卷成球,结果云谏非但不理睬他的挑衅,还顺手将结界严密布落! 盛怀昭看着床帘坠落,这才确信有些事情将要发生。 回吻温热柔软,愈发热烈的呼吸洒落到每一处。 明明是同样的动作,但盛怀昭却深刻地领悟到截然不同的感情。 云谏所有的小心翼翼都藏在其间。 盛怀昭先前紧紧封锁的心房像是被温水化开了,无端蒸腾的水汽模糊了理智。 想一如既往回归主导的位置,却发觉自己的手被轻轻压住贴合,十指紧扣。 “你在……” 极近的距离,像是睫毛相触都能感应得到。 盛怀昭迷迷糊糊地听到跟前人柔软到极处的声音。 “……你在说什么呢?” 盛怀昭难以用声音回应,他知道自己现下只要说话,肯定会与平日的自己截然不同。 他不想让跟前的人听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窗外有霜雪垂落。 素白的雪轻压枝头,落到实处。 云谏垂眸,带着很轻的笑意,慢慢地安抚般吻着他的眉心。 “怀昭,我们的头发缠到一起了。”他低声笑道,抬起直接将落在两人之间的黑丝轻轻抬起。 一缕缕一丝丝,纠缠不休,难舍难分。 盛怀昭脑子越发潮热,不想开口,不敢对视,只能错开视线,将白皙的颈藏于垂落的发丝之间。 他以为如此便能回绝躲避,可却不知身前的人只是虔诚又怜惜地,将掩埋在初霜之上的细丝剥开。 吻如窗外半夜的碎雪,接连不断。 有结界所挡,听不见看不见。 万物生气愤地横在床下,眼睁睁地等到第二天天明。 晨光一亮,万物生松散半夜的枝干便慢慢舒张布开,似迫不及待想得到回应般,它徐徐展开枝干去摇身后的床,随后是盛怀昭懒洋洋的:“别摇了。” 能听到声音了? 万物生连忙堆叠而起,顺着床沿而上,往里挑时才发现屏障压根没解除。 盛怀昭听着小树略显气急败坏的动静,散漫地瞥了一眼身后的人。 云谏随意地披着一件外套,往日束得极为规整的墨发垂落至腿间,不合身的外袍潦草披在肩头,往下是齿印与抓痕。 他面相素来清冷薄情,像是断绝人世情爱,可偏偏眼下红痕昳丽,交织相错反差如妖。 见盛怀昭的视线顺着颈部下移,随后似想起什么般不自然地转回视线,云谏便失声轻笑。 盛怀昭躺在床间,被子掩住了半面,恶狠狠地瞪他一眼。 所幸尾巴在逃小香猪跟耳朵已经随着余毒清除彻底消失了,否则他怀疑这个人见自己睡醒又要克制不住。 云谏低头,亲他的眼睫:“我做什么不得了的坏事了吗?惹你这么不高兴。” ……你还有脸问。 融魂之后,小哭包的唯唯诺诺跟冰山的犹豫不前全丢了,就冲昨天晚上他的游刃有余,盛怀昭都怀疑是不是融魂出现了什么意外。 比如把什么急色鬼的一缕缝进了他的魂魄里。 云谏的掌心顺着锦被落到他的腰际,盛怀昭这里有痒痒肉,下意识颤抖躲了一瞬:“你又想干什么?” “我怕你还说酸痛,再给你揉揉。” “……” 盛怀昭昨天晚上实在受不了,将他推开的借口就是腰都抬不起来了。 这不是假话,当时盛怀昭是真的感觉要再不离开这个人自己就得在床上躺十天了。 理由不是什么腰腿酸痛,是肾虚。 云谏见他是真的难受得紧不情不愿地亲他半晌,说是安抚,实则又悄悄地将那本“双修之法十八讲”里学会的拿出手来。 ……盛怀昭只庆幸那颗灵核复原了,自己如今算半个修士。 否则就以云谏这种没完没了的性格,“宿敌”死的方式可能就不是被他一剑刺死在天地间,而是魂归牡丹花下。 这人好不容易餍足了,才知道补救,御用灵力替他按揉缓和。 盛怀昭体内的灵气复苏以后便流淌全身,自我修补般疗愈运作着。 现在肯定是不疼了,云谏作为修士肯定比谁都清楚。而现在又拿出什么帮他揉腰的借口,肯定又动了坏心思。 盛怀昭憋着劲儿将床单压好,丝毫不给他机会。 云谏前进不行,只好缓缓将手抽回去,乖顺可怜地俯下身靠在他的肩头:“其实想抱你。” “哦。”盛怀昭慢慢地将眼睫抬起,“不准。” 换做以前,无论是哭包还是冰山估计都只能委委屈屈地把手收回去。 而现在,哀怨的目光落不到实处,云谏便抬手拢住了盛怀昭的腰,将人带到跟前:“那就抱被子了。” 卷着被子被一块搂过去的盛怀昭:…… 你们剑修真的诡计多端。 无言被抱好一会儿,盛怀昭缓缓起身,锦被从跟前垂落,他这才看清自己身上的痕迹。 他下意识想摸件外套去挡,可想到什么,又侧过身。 果不其然,昨天晚上不知进退的狼崽子正睁大眼睛一瞬不瞬地偷看。 “看你干的好事。”盛怀昭随手指着手臂上的一道齿印冷哼。 清凌凌的眼瞳透着一丝光,分明晃过得意,却被他佯装的悔悟掩盖。 “我错了。” 盛怀昭心说你错个屁。 连道歉都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 但坐直身子后,盛怀昭却意外发现自己体内的灵力似乎比先前充沛了些许。 行吧,那本双修十八讲到底不是骗人的。 但若灵气充沛,那就证明有些无伤大雅的伤口他能自行愈合。 想到这里,盛怀昭便回头跟云谏对视了一眼。 装乖的小狼无辜地眨眨眼:“怀昭?” 盛怀昭覆手落在自己的胸前,调动灵气,随后掌心微落。 云谏便看着自己昨夜像分化地盘般落下的痕迹迅速消失,那白如霜雪的皮肤上重归无暇。 看着小狼洋洋得意的尾巴瞬间耷落下去,盛怀昭如恶意得逞。 “睡饱了,起床。” * 有了前几回吃饭的经历,虞瞳现在已经不如当初那般拘谨,一大早便守在院子里等盛怀昭跟云谏过来。 回望以前的记忆,能平安地跟亲人吃一顿饭是他少之又少的温馨时刻。 他在逃出魔域之前唯一的心愿,便是去一个无灾无难的地方,每天跟那只小狐狸一起吃好吃的,管他世事如何变更,他们都吃饱喝足。 可现在狸崽儿死了,他的祈愿落空,唯有跟盛怀昭和云谏待在一起时才能安稳半分。 虽然……虽然偶尔能感受到云谏的眼刀子,但于他来说已经是最好的安抚。 不过是生离死别。 区区生离死别。 虞瞳愈想愈深时,盛怀昭猝不及防出现在他身后,一拍他的肩膀:“你干嘛呢?” 小狐狸被他吓得浑身炸毛,惊慌失措:“你走路怎么没声音?” “是吗?”盛怀昭意外道,回望来时雪路,才发现自己还是有留下脚印的。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修为提升的象征,凡人难以调理自身,所行的步伐都会留下各种痕迹,而修士则不同。 修士炼体洗髓,本能隐匿气息,风过无痕,云谏昨夜与他顺着双修之法修行,或多或少在无意识中助他破镜。 虞瞳眯着眼睛轻嗅了一下,登时一副了然地样子看向盛怀昭。 云谏就站在不远处,他不敢大声说,只能拽了跟前的人一把:“可以啊,找回记忆后对他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人睡了。” 盛怀昭:“……” 虞瞳:“先前抓心,如今抓身,他是不是再生气也离不开你?” 系统:我认为先被抓心,再被抓身的更像是宿主你。 虞瞳又回头看了一眼,往日高不可攀的少年颈侧居然隐隐约约还有各种暧昧的痕迹,他回头仔细观察盛怀昭,却发现身前的人素白如雪,一点印记也无。 小狐狸精难以置信:“你可真是把人折腾得太狠了。” 盛怀昭:“…………” 竟一时不知如何解释。 虞瞳还想说什么,素来对他没有好脸色的少年剑修已经行至二人身侧,他便很懂事地抽回手,跟盛怀昭拉开距离。 他是不能明显察觉到两个人格相融之后云谏有什么不一样,毕竟他由始至终都没有给过自己好脸色。 冰团子出来迎接三人,盛怀昭便知道霄姬已经在内等候。 今日她换了一身水色衣裳,相比往日的庄严冷傲,更显得温柔些。 盛怀昭还没开口,身后的云谏便敬重道:“夫人。” 霄姬浅笑,前来迎着两人:“喊什么夫人,你随怀昭一同喊娘。” 昨日在融魂之时,云谏在入定以前曾向霄姬求过亲。 他与怀昭生死与共,此生不可分离,哪怕魂识相融也定不后悔。 霄姬当时并没有答应,毕竟她这些年从未照顾过自己的念礼分毫,刚将孩子认回来便擅自主张,这是多不尊重孩子的个人意愿。 更何况她知道云谏的话并非是为了征求她的同意,而是将此事告知于她。 如今看来,两人和谐恩爱,当是两情相悦。 虽然跟霄姬不亲,但这种带着男朋友见家长的心情到底是让盛怀昭有些一言难尽。 云谏轻握了一下他的指尖,将盛怀昭渐散的思绪回笼,极轻地喊了一声:“娘。” 盛怀昭眼睫轻颤,跟了一句。 明明是轻之又轻地一个字,却让霄姬眼眶微湿。 “你们……日子挑好了吗?若有心仪的日期,我便将这素白一片的霜雪城装点一番……我远离凡尘太久,凡间结亲可是要挂红灯笼?” 盛怀昭微顿:“不,不用如此麻烦。” 他向来觉得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双方父母知道便好,没必要大费周章搞这些仪式。 霄姬迟疑了一瞬,察觉到云谏眼睫轻敛,可惜他情绪收拢太快。 少年侧过眸,神情淡然:“嗯,都听怀昭的。” 盛怀昭并没有在霜雪城久留的意思,他还有剧情任务要推进,还要调查莫壬与酌月宗的往事,眼下心结未开,不是能放松下来的好时候。 饭后,盛怀昭让虞瞳跟云谏在殿外等着。 “娘亲,此行来缪砂城的初衷,是为了让云谏融魂。”盛怀昭坦然道,“此事已了,我们也当回去了。” 霄姬的神色黯然下来,随后却缓缓牵出笑意:“我猜也是。” 犹豫片刻,她取出一枚玉佩,交予盛怀昭手心。 “此为天寒玉,可传言通讯,其间落有我的灵气,为难时刻能护你性命。”霄姬将玉放入他的掌心,随后紧紧握住他的手,“自我魂识有损后,便已将灵力与缪砂城所融,而今不可离开此城半步。” 当时缪砂城被一分为二,她不得不以身护城,这也是日后薛崇礼为何无法将她带走的原因。 “凡世动荡,不论正邪,娘希望你能好好活着。”霄姬紧握他的手,明明心中有万般言语想要交代,可看着少年沉静的眼瞳时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有她没她,盛怀昭这些年不都活过来了,现在才央求他好好活着,多少有些迟。 她不称职,这点无法改变。 可跟前的少年却是慢慢地抬起手,将她的指节捧在手心,郑重又认真:“我会的,您不用担心。” 他从未有多一句埋怨,却也没有直接安抚,而是从每一个细节中展示他是在认真聆听着。 霄姬曾以为他是情感淡薄,无论是之前对云谏的爱而却步,还是后来对自己进退有度的问候。 可后来她才发现,这个孩子并非薄情,而是不知道如何表达。 他没有办法直率坦白地说自己多喜欢一个人,但却在危难关头甘愿与云谏赴死。 相认之后也并没有过多的言语苛责或是诉说往日的苦难,但在分离之际他却认真地答应为自己而活。 她的念礼分明比旁人都要细腻。 霄姬抬手,将他紧拥在怀里:“好孩子,若你觉得苦了累了,随时回家。” 盛怀昭淡淡地垂下眼,默默在心头跟着念了一遍。 回家。 他也有家了。 走之前,霄姬给他放了一个瓷瓶。 “这是回魂丹,我从你那位狐狸小友的神魂中窥见他曾与自己唯一的亲人分离,那是只小狐狸吧?若你们能找回它的尸身,尚能挽救。”霄姬轻道。 自记忆回潮,她便见不得任何生离死别。 解开虞瞳的一桩心结,也算是她当初用心魔伤害他的一点补偿。 盛怀昭看着瓷瓶上的纹路,心绪稍转:“那若是长睡不醒,神魂离散的凡人服用会如何?” “神魂离散的凡人?若是因外力所致,服用回魂丹后有几率醒来,但此丹略有毒性,要看那人的身体是否能承受。” 盛怀昭握紧瓷瓶,走之前回身抱了一下霄姬。 “谢谢娘亲,”他还是将自己打算深藏的话说出口,“日后我会常回来探您的。” 霄姬指尖微颤:“乖孩子。” 在霜雪城修整两日,等云谏的神魂稳定之后,三人便离开了冰天雪地的异界。 走之前,虞瞳还有些依依不舍。 “你喜欢冬天?”盛怀昭站在镇魔珠的结界前问道。 “不是。”虞瞳摇摇头。 他喜欢的不是冬天,而是整个缪砂城的平静……还有荒无人烟。 那么大座城里,只有四个人一棵树,即便盛怀昭再不在意,他也能每日跟他们一起去吃饭,一起说说话。 虞瞳可以单方面地将他们当做朋友。 但踏出镇魔珠的结界,等待他的便是动荡不安的日子,还有每一个没有狸崽儿陪伴的夜里。 云谏如落薄霜的眼扫过虞瞳的背影,大致也猜到这只狐狸因何不敢前进。 “那你犹豫什么?”盛怀昭手里还在把玩变回树种的万物生,“赶紧回去,还要找魔尊报仇不是么?” “找……”虞瞳一时之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见了什么,“找谁报仇?” “魔尊啊。”盛怀昭不以为然,“我的白虎还在他手上呢,更何况他还让我受了那么大的屈辱,你觉得我会轻易放过他?” 不铲除现在这个魔尊,难保之后会不会又出现什么原作里没有的剧情杀。 与其等麻烦找上门,不如去解决麻烦。 虞瞳呆呆地看着盛怀昭。 在每个血海深仇的梦里,他都有想过将那个可怕的魔尊千刀万剐,恨不得将他尸骨碾碎在脚底下。 但这些事情也只有在梦里敢做,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弱小无能。 可当初与他一同经受苦难,险些丧命的盛怀昭,确是如此坚决。 “你怕了?”盛怀昭想了想,以小狐狸这个胆儿确实不好说,“那你还是留在这里吧,我跟云谏……” “要去。”虞瞳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我要去。” 只会缅怀前几日的岁月静好,那就注定他一辈子平庸无为,连至亲的仇都不敢报,他就这样骗自己又有什么意思。 虞瞳还想说什么,衣领忽然被人提住往后一拉。 小狐狸踉跄着退开两步,对上云谏沉静的视线。 ……一不小心逾矩了呢。 盛怀昭极浅地笑了一声,随后跨入结界:“走吧。” 镇魔珠受霄姬所控,得知他们要去救狸崽儿,便在人间寻及魔尊的气息,结界的落点停靠在离那股浓烈煞气最近的山头。 日光所照,此地远离无主深渊,人声往来,尚算热闹。 “这是瑶城啊。”虞瞳一眼便认出此地,“此地为乐音之城,是长望门的属地。” 他想了一会儿,抬手在眼前化出斗笠,严实地将自己的脸遮挡在其间。 盛怀昭扫他一眼:“你见不得人?” 系统:不是见不得人,在原书里,小狐狸在遇到你之前,可谓半个采花大盗。 狐妖一族想要提升修为只能双修,在找到可以依仗的靠山之前,便只能找点修士充充饥。 但以虞瞳这三脚猫功夫跟欺软怕硬的性格,遇上修为不低的修士,他大多也只能占点小便宜,无法真正采到。 系统:而瑶城的少主……咳,曾经险些被小狐狸采过。 果不其然,系统刚说完,盛怀昭便见守城的侍卫拿着一枚玉简,极为严苛地审视每一个出入瑶城的修士。 “……你怎么到处惹麻烦。”盛怀昭无奈道。 虞瞳轻摸鼻尖,心虚道:“成为大妖之前总得有这么一段不可言说的过往。” 盛怀昭还想训他两句,但跟前也落了一顶坠纱的斗笠,他回过神对上云谏的双眼,狐疑地偏了一下头。 他又没去乱采别人的花,为何也要遮掩? 云谏不偏不倚迎上他的视线,将他压偏的一缕发丝轻顺到脸侧。 “你长得好看,不想让外人看。” 盛怀昭:“……” 你们剑修,好矫情。 第51章 虽然嫌弃是真, 但盛怀昭到底是拗不过某位占有欲极强的剑修,老老实实地将斗笠盖在脸上。 很薄的一层黑纱,视野被拢得有些模糊, 盛怀昭眯着眼睛往前看了半晌, 慢慢地拽住云谏的指尖。 身侧的人微微一僵, 垂下视线看着勾连自己的指节。 “看不见。”盛怀昭的语气没有半点心虚, “我可不经摔。” 云谏唇角勾出极淡的笑意, 顺着指尖将他的整只手拢入掌心,紧紧牵着:“好。” 身后满心怨念的小狐狸:“要不也牵牵我?我也看不见。” 盛怀昭:“看不见埋了吧。” 虞瞳:“……” 入城时,虞瞳敛了气息,使用术法遮掩了真容, 守城卫的修为大多在思源期, 他的术法对云谏来说不够看,但敷衍这群人还是绰绰有余。 入城时, 守卫举着玉简,凶神恶煞地拦住三人。 “诶,”守卫面色凛冷,“把东西摘了。” 光天化日遮遮掩掩, 必是有问题。 盛怀昭也懒得与他纠缠,掀开薄纱与他玉简一对, 确认并非同一人后便放行。 而轮到虞瞳时, 守卫掀开斗笠却心神一怔:“你……” 盛怀昭刚要回头看他在磨叽什么,随后便跟一位容貌清丽气质清纯的小姑娘对上视线。 虞瞳娇俏地眨巴眼睛:“我与前面的人是一路的,守卫哥哥,你要盘查什么吗?” 语调拿捏得正正好, 全然就似哪家娇生惯养的小机灵, 一叠声的哥哥叫得那个守卫连拿玉简的动作都有三分迟疑。 “进, 进去。” “谢谢哥哥。”虞瞳高兴地挥挥手,小步跑到盛怀昭身后。 三人刚行半步,便听见身后的守卫略带酸涩:“现在的剑修可真好混,随便出门都是跟着两个好看的老婆。” “那可不,你以为现在还靠禁欲苦修啊?有点钱的早就买灵剑买丹药,妻妾成群逍遥快活了。” 素来冷峻沉默的云谏长眉微蹙,一瞬的不愉被身侧的人捕捉到。 盛怀昭偏头凑到云谏跟前,轻掀薄纱:“听到没,人家酸你。” “酸错人了。”冷漠的少年微微偏头,嗓音冷淡,“此生唯一爱妻,妻妾成群与我无关。” 本来想出言调戏的人反被调戏,盛怀昭愣在原地,身后的小狐狸酸溜溜地凑到他的跟前:“哟哟哟,听到没,娶我为妾委屈死他了。” 盛怀昭:“……” 瑶城繁荣,以享乐出名,乃修真界不可多得的安宁之地。 但盛怀昭纵观全书,深知安乐繁盛只是表象,瑶城内多设有聚金坊与消愁楼……也就是赌坊跟青楼,能来此地的也是各大门派仙域里非富即贵,有权有势的人,是以此地表面上是长望门的属地,但实际上不少仙修大能都有一份股份。 否则在乱世之中,怎么可能还会有靡靡之城屹立多年不受牵连,所谓的安乐幸福不过是多路利益牵连下的表面繁荣,实际水深似海。 镇魔珠能带他们来此地,当是追随着魔尊的气息而来。 那个大魔头的据点被捣毁之后,为了隐藏气息居然躲到这里来了。 “我在此地有个小小的情报网。”虞瞳忽然开声道。 盛怀昭与云谏回头,虞瞳化为女子之后,一双桃花眼比先前大了三分,水汪汪地看着很是诱人:“在消愁楼那儿。” “不许。” “不准去。” 盛怀昭与云谏异口同声。 话音刚落,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回过头。 虞瞳一脸嫌弃:“知道你们新婚恩爱得要紧,过去探听个情报而已,又不是让你们进去掉块肉。” 还都回绝得那么快,啧。 但没等盛怀昭开口,云谏已经先一步侧身到他跟前:“你如今是女装,当然进不得那等地方。” 根据小狐狸的意思,要进去探点消息必须装成客人。 无论是单纯地听歌赏曲还是真的与其中女子有何交流,他都不愿盛怀昭沾上半分脂粉气。 虞瞳拖长尾音诶了一声:“但我之前以原貌在瑶城呆过,那里的人十有八九认得出我。” 系统:小狐狸这倒没说假话,当初他跟瑶城少主的初遇便在那里。 虽然没有闹出什么风浪,但单凭他跟瑶城少主共同出入一个地方,就足够让人记住他的模样。 “倒也不是没有办法。”盛怀昭眼睫微扬,视线在虞瞳跟前扫了一圈。 虞瞳:“……你不对劲。” “你的情报网,指的是消愁楼里有你认识的人对吧?” “嗯。”虞瞳点头,“也是一只狐狸。” 狐妖一族除双修之外,能提升修为的便是吸取精气,有虞瞳心高气傲只往高处看的小狐狸,也有乐得清闲等着菜肴上门的狐狸。 消愁楼里的那只便是后者。 “那把你送进去跟他见上一面就好了?” 虞瞳大约猜到他在想什么:“……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还是希望别引人注意。” “找个后厨之类的,打晕,把你送进去就好了。”盛怀昭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放心,我们随时在外面接应你。” 虞瞳:“……” 敲定计划,黄昏将至时,三人来到消愁楼后。 笙歌渐起,不少身着华衣的公子来往其间,只在门边都能闻到那细软的淡香还有悠扬的歌喉。 消愁楼有个后门,三人刚到时便在窄巷的入口听到极低的啜泣声。 “芸娘,你们不是缺人吗?看着丫头怎么样?”虚弱的女人低声道,“她……她是瘦弱了些,但脸还是不错的,而且听话能干,劈柴烧火都不在话下。” 站在她身后的是个身着灰衣的小姑娘,一看便知其家境清苦,只知道唯唯诺诺地哭,连眼都不敢抬。 被叫芸娘的女人轻托耳坠,不耐地看着跟前的两人:“又是你啊,走走走,病秧子,咱们家主子说了,不收你的人,免得过了病气到咱家,不知道又祸害多少人。” 听闻拒绝,女人的神情顿时紧张起来,抓紧芸娘的袖子就要下跪:“她没染病,我……我这是灵气折损,并非……” 芸娘厌恶地抽回袖子,提着嗓音:“来人呐。” 随后几个身着棕衣五大三粗的男人便挡在门口。 “我管你是什么问题,总之不要就是不要,事不过三,若下次再让我看到你出现在这附近,腿给你掰断。”芸娘尖声道。 随后,两人被逼退而出,男人没有丝毫怜悯之心,见两人走得慢了还要推搡一把。 灰衣小姑娘一个不稳踉跄落地,被虞瞳抬手扶了一下。 小姑娘抬起泪眼涟涟的眼,错愕地看着横在身前金丝所绕的衣袖。 盛怀昭微微挑眉,便见虞瞳将人扶好,随后步子婀娜地走到男人跟前:“有事吗你们,对个弱起小姑娘还那么粗俗无礼,没教养。” 男人横瞪他一眼:“你说什么?” 芸娘站在后门,瞧见那顶斗笠时眼睛微眯。 虞瞳顺着她的视线摘下,露出明艳清丽的脸庞:“没说什么,听闻你们消愁楼缺人,过来瞅瞅。” 芸娘瞧见他这脸跟着身段,先前的不屑傲慢顿时敛下:“哟,你要来?” 盛怀昭本意是来个偷梁换柱,将虞瞳塞进去算完事,没想到这小狐狸就着眼前的情况,轻而易举地将自己卖了进去。 所得五百灵石,盛怀昭端着债主的姿态收了,待虞瞳彻底入内之后,他们在巷口看到了刚刚的两个女人。 灰衣小姑娘孤苦无助地趴在女人肩头,虽然哭得安静,但却也是伤心至极。 一身病气的女人摇摇头:“再哭也没用,我们还是回去吧。” 盛怀昭思忖片刻,走到二人跟前:“两位,方便问个问题吗?” 见两人仍是警惕,盛怀昭笑着将虞瞳亲自换来的五百灵石放到女人跟前:“我没有恶意,只是有点事想问问。” 眼下她们已经走到卖女求财的地步了,后退一步便是横尸街头,女人攥着钱袋:“好。” 附近有客栈,四人在二楼落座,挑的地方僻静隐蔽。 “你们……有什么要问的。”女人紧张地看着他跟云谏。 盛怀昭的指尖沿着杯口轻转,带着笑意:“你先前说灵气折损,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本是善城的一户人家,世代种植灵植为生,三年前我的丈夫与引麓薛氏多有交集……” 引麓在三年前灵脉衰竭,本土所种的灵植接连萎靡衰退,日后竟连土层也失去了灵气。薛氏本就以灵植发家,灵脉衰竭无异于灭顶之灾。 薛义几经周折,终于从各地找到同样是种植灵植的小门小派,将灵气低弱的蔬果鱼目混珠,艰难地维持着引麓运转。 连眼前这户人家都曾因为与薛氏交易曾经富贵过一段日子。 直到半年前,她的丈夫将灵植送到引麓却吃了闭门羹。薛氏不但出尔反尔,白吞了半年的灵植,甚至将她的丈夫羞辱了一顿。 “那薛义说引麓灵气充沛得很,我们这些普通灵植压根入不了他的眼,这两年的往来都是无稽之谈……说我们是想攀附薛氏的名气才污蔑他们。” 盛怀昭托着下巴,大概明白是什么意思。 薛氏以高价买灵气果蔬为生,但生产地贫瘠后便跟廉价供应商展开合作,无良地卖水货。 “后来没多久,便有一群来历不明的人毁了善成的灵脉。那群人虽然身份不详,但十有八九就是薛氏派来的。我丈夫气不过,便变卖家产,说一定要讨要个说法。”说到这里女人开始流泪,“怎知一去三月,我再收到他的消息时,便得知他并非去引麓,而是来了瑶城。” 薛氏玩了一手釜底抽薪,着实令人憎恶厌恨,她的丈夫去讨要说法再正常不过。 可家财散尽后居然来了瑶城……还辛苦妻女长途跋涉过来找人,落到贩卖骨肉的下场,未免太过奇怪。 盛怀昭在沉思她的话,云谏低声问:“那你来到瑶城后,可见到你的丈夫?” “见到。”女人缓缓抬起眼,“他被碎尸万段,弃尸与瑶城的葬泉之下。” 系统:瑶城的葬泉就相当于天然的火化场,虽然叫泉,但泉水之下淌的是岩浆。 那便是在瑶城娱乐至死的人最后的归途。 “我翻查过我丈夫身前的行踪,所有人都说他日日流连消愁楼与聚金坊,但我不信……” 女人回头,将背在身后的麻布行囊放到桌面。 灰衣小姑娘顿时吓得埋首在母亲怀里,不敢回首半分。 行囊打开后,盛怀昭便明白小姑娘不敢回头的原因。 森森白骨之间,黑色的百足虫蚕住在里,察觉有人惊扰还竖起浑身的刺。 盛怀昭下意识往后退,云谏抬手护在跟前,凌冽的剑意横亘其间,百足虫不得靠近半分。 女人默默把包裹收回:“此虫蛀于骨间,我用了各种方法都无法将它祛除,我若想将丈夫落叶归根只能将它背在身上。” 她本身就是个凡人,体内的灵气也是靠自家的灵植养出来的,时日一久,她便被丈夫的骸骨所蚀,越发体弱。 不足半月,她便已经被折磨至此,连离开这座城市都难。 “逝者已逝,”盛怀昭皱着眉,“他这尸骸一看就是受了诅咒,你若强行要将他带回去,难保会一同死在路上。” “回不去了……”女人摇头,缓缓伸出自己的手。 盛怀昭这才发现她手臂上的血脉尽黑,细看也有什么在缓慢蠕动。 “已是走投无路了。” 难怪那个芸娘说会过了“病气”到消愁楼,或许早已看穿这妇人命不久矣。 “但哪有活不下去了就把女儿往地狱推的道理。”盛怀昭长叹一口气,从身上摸了个瓷瓶,“若你们还想求生,这骸骨从哪挖的埋回哪儿去,然后……去冕安吧。” 盛怀昭也没有什么把握,但这百足虫跟云谏当初的蛊毒确实有些像,而明舜潜心研究许久,若现在将人送过去,或许还有转圜之地。 他将先前谢缙奕给他的玉牌放到桌前:“有这个,冕安不会有人拦你的,但在入城之前最好将你的情况如实交代。” 女人自然是知道冕安仙城,一双眼溢出泪水:“恩……恩人!” 盛怀昭面无表情:“我并非什么恩人,也不是见你可怜。” 这虫如今已成莫壬的印记,能在此处出现,就代表着莫壬还在隐隐策划着什么。 这双母女的丈夫不是第一个受害者,肯定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从酒楼出来,告别母女二人后,盛怀昭才发现瑶城天色已暗。 冷风拂面,夹杂细雨。 云谏不知从何撑了一把伞落到他的跟前,仔细将人护着:“怀昭,下雨了,先找个地方歇息吧。” “嗯。”盛怀昭眸色微冷。 若按照原书的剧情,自己是要将如今的魔尊杀了,取而代之,成为日后云谏一步登天的垫脚石。 可现在剧情被歪曲成这样了,若自己不杀魔尊,而是让云谏杀了他,也未必见得会走上像原剧情一样的路。 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盛怀昭比任何人都清楚。 剧情脱轨尚能挽回,怕只怕这本书少了他一个“未来魔尊”,会出现更多棘手的敌人取而代之。 就比如莫壬。 在原书里他压根没有那么多剧情。 “怀昭。”温热的掌心倏然落到肩头,盛怀昭像是猛地从纷杂的思绪中回神,仰头看着身侧的人。 他们正在客栈的一间大房里,瑶城不愧是修真界的销金窟,连客栈都比寻常地方要高档。 床是上好的灵木,锦被枕头由金丝雪蚕所制,室内还熏着淡淡花香,非但如此,里间还有个小灵泉。 “……五星级酒店都没这么豪华。”盛怀昭看了一圈,感慨如下。 云谏不以为然,将他垂在耳侧被风雨所沾的发挽到耳后:“这一路上也累了,刚刚还淋了雨,去洗洗。” “哦,好。”盛怀昭轻揉自己的眉心,也确实觉得此行思虑太多。 解开衣服时他将万物生跟一柄放到云谏手里,想起什么似地戳戳剑鞘。 “这老……剑灵自从上次被我们收回去之后,好像一直没什么动静了。” 云谏替他收好,神色淡然:“许是在闭关。” “睡懒觉也说不定,”盛怀昭轻笑,“毕竟年纪也那么大了。” 一柄:…… 将外衣放下,盛怀昭步入小灵泉,才发现这里居然是露天的。 大概是为了让每个客人宾至如归,享受能与价格相匹配的服务,这露天小灵泉上还支着屏障。 也就是说能够一边泡温泉一边看雨景。 盛怀昭觉得这比五星级酒店牛逼多了。 温水满过皮肤,他浅声发出满足的喟叹,可越是想放松,越情不自禁地想起今日所见。 他本来只是想找魔尊算个旧账,谁知中途又横插一个莫壬,偏偏这两者还那么诡异地都在瑶城露出马脚…… 愿只愿虞瞳早日在消愁楼里探得情报。 若魔尊也跟莫壬有什么牵连,那可麻烦之极。 盛怀昭宽衣入浴,瑶城的灵泉虽比不上冕安,但灵气跟水质也是上乘,落入水中便能感觉心脉的灵力涌动。 他垂眸打坐,尝试运转体内的真气,可静坐好一会儿却还是不得要领。 ……或许我可能空有一身金手指,但没啥修真的天赋? 这个念头甫一冒出来,盛怀昭便听到了泉水破开的声音。 他回头,墨发散落的少年俯身而来,轻轻将下巴抵在他的肩上。 “……云谏?”盛怀昭愣了一秒,只觉得脸侧被他的呼吸沾得很痒。 “嗯。”少年细长的手落到他的腰间,轻轻搂紧。 水意蒸腾,潮雾缓缓覆落眼前,先前还清晰的视野忽然被模糊,盛怀昭只觉得后腰有些痒。 “过去点。”他抬手轻轻落到他的额前,像是教训般弹了一下。 身后的人缓缓睁开眼,用小哭包惯有的委屈凝他,嗓音微哑:“冷。” 睁眼说瞎话。 这水温虽然不高,但绝不至于到冷的地步,他显然又是胡编乱造的借口。 拗不过身边的人,盛怀昭憋了一会儿:“我警告你啊,不准胡来。” 泉水面上徐徐有花瓣飘来,云谏似被漂浮的红夺去了吸引力,慢慢地退开距离。 身后的重感卸了下来,盛怀昭却又莫名有一丝不爽。 说不粘就不粘了啊。 但先前的警告分明是自己说出口的,眼下又出尔反尔实在像笑话,盛怀昭顺着池边慢慢靠过去,漾开层层涟漪以示不愉。 若换做是小哭包,这个时候大概就屁颠屁颠过来贴贴了。 ……冰山可能也会,但那人迟钝,还会闷着气在原地瞪他。 但无论是哪个人格肯定都不会真的不“胡来”就是了。 盛怀昭背过身等了好一会儿,确信身后的人没有动静,忽然有些生气地回头。 “你不是说冷……” 话到一半,花瓣覆盖的吻落到唇间,软软的。 触感像是玫瑰,但味道却又比这种花要更加清新,碾过的花瓣间还有一点点蜜似的甜。 盛怀昭睁圆了眼睛,这才看见云谏轻抿着一瓣红蕊蹭到他的跟前。 他向来白皙得冷清,蒸腾而起的水雾像氤氲在四周的月晕,刹那的如梦似幻。 如天上的月亮衔花而来,落吻至他的唇畔。 云谏只在瞬间,成了他心头的白月光与朱砂痣。 少年轻咬花瓣,眼尾因笑意上扬,水雾凝落成剔透的水珠,摇摇欲坠。 他凑到盛怀昭跟前,俯身将他锢与双臂之间,嗓音低清:“好甜。” “……”盛怀昭闪躲不及,只能避开视线。 是甜的。 云谏慢慢低头,在他的额前轻蹭,小声说:“忽然想起我们第一次泡温泉的时候。” 两次在冕安酒后的经历骤然回闪在脑海里,盛怀昭慌乱而不自知,却下意识想占回风头:“我刚刚说不准胡来的,你想说什么?” 跟前的人却轻轻眨眼,细长的眼睫微拢,悬在眼尾的水珠终于落下。 滴在盛怀昭颈窝那颗浅色的小痣之上。 “我说的是世外山,你将我捆在泉水里的那一次。” 笑意很轻,含义不言而喻:“怀昭,你又在想什么胡来的事呢?” 第52章 轻声细语的问责追得很紧, 盛怀昭不由自足错开视线:“……不记得了,想不起来了。” 当初云谏两重神魂并未相融时,他做的坏事一点都不少, 翻起旧账比谁都理亏。 跟前的人很似遗憾地拖长了尾音, 慢慢俯身将他的双腕顺在身后, 轻轻地扣着那截细瘦的骨架。 他慢慢地将唇边的花瓣落到盛怀昭的肩头, 仔仔细细地盖落在那颗小痣上, 轻缓地抬起眼:“那我得想个办法,让你想起来呢。” 盛怀昭:“……” 花瓣轻轻摩挲,痒意随之蔓延,他本能闪躲, 悄悄往水下沉了三分。 清冽的温泉水漾开氤氲视野的涟漪, 像是闪躲不及的怯怕回避,有某种惊慌失措溶于其中。 留有齿痕的花瓣却就着漪水波纹悄然渗落, 顺从地将澈然的水舀入怀中,轻轻掂着,托着,误入其间无路可退的水珠只能顺着花瓣的纹路迂回来往, 像是某种别开生面的桎梏。 不只是心慌意乱还是一时半会的失力软弱,盛怀昭脚底打滑, 当着云谏的面呛了一口水。 跟前的人眼疾手快, 迅速以掌心抵住他的后腰,慢慢将人从短暂的危险中托起。 花瓣在片刻的动荡中飘游入怀,安静地贴落到盛怀昭锁骨之下,零星的一点红像是化在初雪间的半勺枫糖, 徒添可口。 有人悄无声息地颤了下喉结。 “小心。” 水和空气成为近距离的介质, 盛怀昭有种听到他说话时胸腔颤动的错觉。 “剑修, 天才,”他顿了顿,指节轻掐云谏的手臂,“神仙哥哥,你有没有觉得你好像有什么崩坏了?” 云谏垂落的一缕发沁进水里,很快便拢成一绺,像是水墨画间飘逸优游的落笔:“什么?” “人设!”盛怀昭瞪他一眼,抬手轻挥,“崩得稀碎。” 跟前的人顺着他的话稍稍揣测了这个词的含义,浅笑着低头:“崩了会有什么后果吗?” 盛怀昭先前还中气十足的嗓音骤然减弱,他倒没想过云谏会这么问。 无法解释的事情便不会落出有信服力的回答,可话说成这样了,似乎不找个有威慑力的答案,他就会得寸进尺。 这人总在危险边缘跃跃欲试。 水汽蒸腾,将耳垂都燎得发热,盛怀昭重新抬起眼,神色认真:“会被我讨厌。” “那你讨厌我了吗?” “……快了。” 云谏慢慢地抽回距离,似是耐心观察了他一会儿,随后放轻嗓音:“好像还没有。” 盛怀昭:“……” 没被讨厌是什么光荣的事情吗? 沾了水的大猫猫充分展示了什么叫恃宠而骄,分寸不离地搭在盛怀昭身上不肯挪动,直到精疲力竭。 浴后,盛怀昭是被他用锦被卷着抱回去的,美名其曰身娇体弱不能受冻。 气得盛怀昭把他的枕头藏起来不让他靠。 看着还捏着枕头在撒气的人,云谏饶有耐心地哄着,手轻落到锦被中段。 “好了,我知道错了,下次不会这样了。”他低头,捻起一缕盛怀昭的发丝到指尖轻绕,“你原谅我吧。” “嗯嗯,知道错了,下次再犯,犯了再装傻。”盛怀昭抬起一根指头把自己的发丝再勾回来,“先前伏低做小装乖卖萌可真是辛苦你了。” 分明是骂他,可云谏却笑意难断。 见言语道歉确实无用,他干脆蹭到盛怀昭腰际,将锦被塌下的曲线作枕:“那我只能这样了。” 盛怀昭:“……” 上好丝绒包裹的枕头从锦被间推了出来,抵在他的跟前。 “走开。” 云谏轻笑着将它归位,随后便看到静置在枕边拳头大小的万物生。 从缪砂城出来之后,它便一直维持着这个大小,没有动静也没有生机。 “怀昭,你还需要以心头血养它多久?” 盛怀昭本来还以为他要折腾什么,没想到这个问题那么正经,慢慢侧过身:“直到它能化形吧。” 毕竟当初收服它时,这颗灵树也就差那么一步了,这一路上折腾了那么久,他也该还点什么。 云谏眸色微微落下一层冷意,像是不愉这段未知终止的付出。 “为何要用你的心头血?” “许是因为它与我有关联。” 话音刚落,盛怀昭便察觉云谏侧眸凝向了自己,眼神里多了三分沉淀着旧伤的深意。 这幅表情与其他相比更显陌生,盛怀昭语气稍稍谨慎:“怎么了?” “它怎会只与你有关联。”云谏的指节沿着树种上的纹路轻抚,像是将期间流转的灵气调御勾兑了一遍,“它所品味过的喜怒哀乐,难道不是从我这里分出一半?” 盛怀昭撑在床间的手臂有些麻,再三悄然确认,才明白云谏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先前玩闹的情绪收拢,他缓缓坐直了身子,锦被披在单薄的中衣上,盛怀昭轻垂眼睫:“你记得多少。” “你们也没怎么露面,”云谏轻笑,抬手又绕过他眼前的一缕发,应得轻松,“所以都记得。” 为他解开蛊毒,将万物生种于识海的经历,他在融魂之后也逐一清晰。 只不过并不是在当下立刻就回想起来的,而是这几日断断续续的午夜梦回,半真半假的记忆才在识海落定。 盛怀昭柔软的发尾被他缠在指节绕了个卷儿,徐徐松开时像小小的波浪。 “让你看到那么不堪的过去,很难受吧。”云谏轻声道,“抱歉。” 手心的钝痛复发,顺着血液流动绞入心底。 盛怀昭也不知道他此时此刻在想什么,又是以何种心情说出这句道歉。 那些苦难并非他能选择的,也不是他愿意承受的,那是无法改变的过去,既定的事实。 非他所主导,可又为何要他道歉? 似乎是察觉到气氛太过沉重,云谏垂着眼想转移话题,可跟前的人却倾身扑入他的怀中。 满满当当,像是一抔洒落的日光。 盛怀昭将额头抵在他的肩膀,紧紧抱着他:“你只能不顺我的心时才对我说道歉。” 带着一丝命令般的执拗,还有稍显蛮横的稚气。 “你的过去不是该背负的,你要是不能释怀就等我去稀释,你要是放不下就分一半给我拎着。”怀里的人似是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词,便轻磕了一下他的锁骨。 嘶。 比他想象中要疼。 盛怀昭眯着眼睛悄悄揉了一下眉心:“总之,我并没有因为过去而觉得你好可怜,而产生我要对你很好的想法。” “我对你的感情,一切,都出于两厢情愿,都是我自己高兴。”盛怀昭抬手胡乱地往他后颈摸了一把,像是粗蛮地揉小猫咪的后颈,“总之就是这样。” 他抬头时,云谏一头黑发被揉得蓬乱松散,想是刚洗完澡被他胡乱吹干的猫咪,有一点炸毛的趋势。 盛怀昭一下忍不住,唇角稍扬。 云谏捕捉到了他细微的表情变动,俯首贴到跟前:“笑什么?” “高兴就笑了。”盛怀昭与他对视,眼底是坦然无惧,“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嗯。”云谏的视线缓缓拢落到他的唇上,似在勾勒那色泽极淡的唇线,悄然抿了一下嘴唇。 盛怀昭看穿他的所思所想,趁着他要低头时一把拽起被子,舒舒服服躺了回去。 落了个空的云谏:…… 他抬手慢慢地将散落的发拢到耳后,看着盛怀昭趴在枕边推着万物生的树种在玩,低声:“你像只猫。” 盛怀昭:? “你才像猫。” 不做无异议的辩解,云谏抬手拦住了那颗树种。 “你身体虚弱,以后浇灌心头血一事,交给我吧。” 昏昏沉沉的万物生听到这句话,赞同地扬了下细小的枝头。 其实无论是云谏还是盛怀昭都与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若真要仔细挑选,身为魔修的云谏更合适。 但之前少年神魂不融,心智不稳定,贸然剖取心头血不可行,而且云谏亦没什么非灌溉它不可的理由,所以万物生才只向盛怀昭提过这件事。 如今若是云谏愿意,这当然是最好不过。 看着小树苗雀跃着赞同,盛怀昭思忖片刻:“你当真愿意?每月在心头割一刀还是挺疼的。” 云谏将树种握在手心:“正是因为疼,才要我来。” 冷不丁又被揉到了心间最痒处,盛怀昭闷闷地收回手,盯了云谏一眼。 “怎么了?”云谏轻轻偏头。 打直球职业选手对自己的基操没有觉得任何不对。 盛怀昭慢慢敛下眼,以懒倦的呵欠敷衍过去。 云谏替他掖好被子,慢慢躺落到身侧,轻声问:“怀昭,若是如此,万物生继承你我心头之血,算是子嗣后代吗?” “你可真会捡便宜。”盛怀昭懒洋洋道,“滴两滴血就让古灵树给你当儿子。” 身后的人安静下来,他才意识到刚刚那句话好像又过头了,神魂相融后脸皮变厚了,玻璃心也更脆了。 盛怀昭悄然叹气,回头当着云谏的面,轻轻敲了下万物生的种子。 “你最好结个猫猫果,给这个黏人猫猫当儿子,”盛怀昭像训话般又补了句,“听到没。” 万物生狠狠地晃了晃。 听个屁。 你俩岁数加起来没我零头大。 心里横得很,但万物生却不敢说出半个字。 熄灯,入夜,云谏搂他半晌:“怀昭喜欢什么猫?” “三花,最好还是公的。” “为什么?” “因为是天阉,能省麻烦。” “……” 万物生:? 恶毒夫夫,你们有事? * “你说你,长得那么好看找个人家嫁了不好?非要来咱们消愁楼卖身。”芸娘轻托耳坠,顺着镜中的人相与虞瞳对视。 虞瞳正在对镜描眉,闻言慢慢地放下青雀头黛,露出自得的笑容:“我是为段姐姐来的,天下哪出乐坊能不知道他的名字。” “段清?”芸娘略一蹙眉,抬起疑惑的视线凝着跟前的人。 虞瞳察觉到她细微的神情变化,慢慢回头。 “难怪能让你记得,都是有野心的人。”芸娘顿时失了好脸色,冷淡道,“你现在想见他是见不着了,毕竟人家现在是瑶城少主的御用歌姬,各方修士想见一面那可谓千金难求。” 虞瞳缓缓回神:“是吗?” “是呢,谁不知道两年前有个贼人曾来我们消愁楼闹事,险些还把少主弄伤了。为了捉拿那贼人,少主亲自出城抓捕,却听说在路上被那人伤了眼睛跟脚。” 虞瞳眸子微眯,这是什么事情,他为什么不知道? 当初他将那位高高在上的少主拉入凡尘后,确实狠狠地把人得罪了,但他从来都秉承着取得所需不必误伤他人的信念……跟那位少主至少也算好散的,他怎么会突然伤了眼睛跟双腿? “是那个贼人所伤吗?” “不然还能是谁?”芸娘叹气,“那可是咱们瑶城的少主啊,他的修为都将至昼夜明了,难道是随随便便哪个路人都能伤到他?” “……那贼人也未见得就比昼夜明的修士要厉害。” 芸娘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缓缓回神:“你帮谁说话呢?” “那自然是少主。”虞瞳心虚地轻摸了一把侧脸,“这,少主伤了腿,跟段清姑娘成为御用歌姬有何关联?” “这关联可就大咯。”芸娘摇头,“少爷回来一心惦记着那个贼人,甚至连续几日来消愁楼守着,后来段清忧心他身体出事,自己端着吃食送上门。” 那时整个消愁楼都劝她不要,毕竟这位可是少主,什么国色天香没见过,她们这种勾栏中人岂是一点谄媚讨好就能落入他眼中的? 可后来当段清拎着玉佩出来命令所有人,他成为少主一人的专属歌姬时,大家才恍然大悟。 这可是段清啊,还有消愁楼的头牌拿不下的人? “有点手段的人就是不一样,非但夺得世家公子的欢心,还从咱这儿搬出去了。” “搬……”虞瞳后知后觉,垂在身侧的拳头紧握,“搬出去了?” 那他这一趟把自己卖了,岂不是……白费力气? “那可不,长望门亲自派人下来接的。”芸娘语气里是藏不住的艳羡,“那场景你都不值多轰动。” 见虞瞳逐渐露出三分怅然,芸娘一把拍了他的肩膀:“别想了别想了,你这脸可不必段清差,把曲艺跟身段再练练,保不准哪天少主再来楼里也把你瞧上了。” 虞瞳想的自然不是这个。 段清被人接出去了,那他的情报网便断了线索,如此一来若想要再打听魔尊的消息便不太容易。 芸娘转身出门,莺莺燕燕的笑声盘踞门外,来接他的姐姐马上就要过来了。 虞瞳抬手将身上轻薄的纱裙扔下,换了一袭漆黑的夜行衣,手落到窗户边缘。 所幸一回生二回熟,再跑一次也不是不行。 但虞瞳没想到的是,自己从窗沿飞身而出后,凭空撞上了一层视野所看不到的结界。 脑门重重地磕了上去,红印顺着额心蔓延到鼻尖,所幸他反应够快,悄无声息地落到瓦砾之间。 ……消愁楼居然还设了结界? 不允许有人飞檐走壁? 意识到这点,虞瞳回首时才发现楼下已经汇聚了好几个打手,显然都是被结界所惊动,出来抓人的。 糟了。 他怎么会那么天真,认为有了上一次的经历,消愁楼不会有所防备啊? 虞瞳惊慌失措地原路返回,从窗口落下时极快地将薄裙重新换上。 而此时房门被一手推开,来接他的姐姐一把将人带到身后,顺着他大开的窗口往外探看:“你就是新来的?有看到什么怪人吗?” “没。”虞瞳一手背在身后,还在整理衣裙。 “这里不安全了,你赶紧随我下楼,待会有人会上来搜寻盘查。” 下去那便更无路可逃,虞瞳抬手挣开女人的牵引:“啊,我……我肚子疼,你,你先下去,我待会……” “肚子疼?”女人蹙眉,看他片刻,“我先前来时没见你有什么不对啊。” “突发的。”虞瞳也发现自己的借口有多拙劣,回头就想跑时被人摁住了肩膀。 “先前我就觉得奇怪,他们都说在楼下看到贼人,你的窗子又大开着。”女人按住虞瞳的肩膀,“就是你吧?” 虞瞳意识到瞒不过去,反手一掌想要推开,怎知女人反扣他的手腕借力打力,一瞬将他压制在前。 “果然是你。”女人冷笑一声,覆掌凝出缚妖索,迅速将虞瞳捆到跟前,“难怪被少主惦记了两年,确实有些姿色。” 虞瞳尚未反应过来自己是如何成为瓮中之鳖的,女人抬手便将他从窗户带出。 “人我已经抓到了,现在便去向少主复命,辛苦。” 匆忙赶回来的芸娘看着虞瞳错愕的神情,连忙道:“这,这人是我卖回来的,陈姑娘记得替我说两句好话!” 大闹一场时已经天际将明,虞瞳挣扎着:“你谁啊?为什么突然带我走?我又犯什么事儿了?你们瑶城都这么蛮横无理,不讲法度的吗?” “对采花贼就该如此蛮横无理。”陈姑娘嫌弃地看他一眼,“要不是少主下令得抓活的,我早就将你嘴巴缝上了。” 她为了这个人在消愁楼苦守三年,终于等到这一天。 “什么采花贼,我可不是……” 话没说完,缚妖索瞬间收紧,疼得虞瞳耳朵跟尾巴被迫现行。 “还说不是,狐狸精。” 虞瞳彻底没办法,背着手将盛怀昭递给他的一块小玉石摸出来,紧紧攥在手心:“就算我是狐妖,但我也没做什么坏事,我去消愁楼卖身还钱还不行了?” 陈姑娘懒得同他再狡辩,少主说了,那狐妖伶牙俐齿诡计多端,万不得与他辩驳有什么口舌纷争。 虞瞳见她不理会自己,只能再狠狠地摇晃着玉石。 盛怀昭说危难之际只要动它便能呼救,以云谏那个修为,过来救他一回不是什么难事吧? 他没对瑶城的少主做什么恶事,自然也不想将他瞎眼瘸腿的锅背上,拼了命地晃手。 陈姑娘眼眸微眯,一阵凛冽的风不合时宜地吹来,挡住前进的路。 她神色微凛:“何人?” 剑影落定,白衣少年衣袂翻飞,像是被风乘送而来的蝶:“放人。” 看清来的人是谁,虞瞳眼睛一亮:“快救我,这瑶城人不讲道理,要屈打成招了!” 虞瞳吐起远去来源源不断,吵得陈姑娘跟云谏都有些不耐。 剑柄突然抵到他的腹间,小狐狸干咳一声住了嘴。 陈姑娘如临大敌:“公子,此人被瑶城通缉已久,虽不知你与他有何交情,但还是交于我们处理。” 同为剑修,此人的剑道她一时之间探听不透,想来必是高她好几重修为,贸然行事吃亏的肯定是她。 云谏面色淡然,抬手覆落腰际的剑柄指尖,慢声吐出二字:“放人。” 并非从容协商,而是命令。 剑修间的越级碾压总是了无生息就完成的,陈姑娘连自己是什么时候从命放开虞瞳的都没反应过来,小狐狸已经被云谏拎到身后。 云谏并没有刻意收敛剑意,虞瞳所受到的威压更胜几重,他气喘吁吁地被拎在手心:“……怎么就你一个人,盛怀昭呢?” “万物生守着。”云谏敛下神色冷清的瞳,“总不能让他跟我一起,天天收拾你的烂摊子。” 虞瞳:…… 很想反驳,无从下口。 身后的女人还想追去,剑意裹卷疾风,她不得不抬手抵挡。 而回神时,气息与行踪皆尽,她茫然站在原地,不知人去向如何。 云谏将虞瞳牵回客栈时,眉心稍蹙。 他走之前盛怀昭还懒洋洋地没有睡醒,为了让他好好歇息,云谏便落了结界。 而现在的结界外,有多重修士的气息。 客栈一楼未有异端,云谏疾步上楼,看到了守在殿前的身影。 贴靠在长廊边,一身桃粉的少年侧身:“……小瞳?” 虞瞳抬眸,便跟段清接上视线,随后缓缓落下,便看到门口坐着的那位一袭水蓝广袖道袍,以白巾蒙眼的少年。 少年目不能视,却精准地侧向他。 “好久不见。” 第53章 虞瞳下意识往云谏身后躲, 可眼前的人显然不想当他的避风港,拽着缚妖索就将他提了出去。 段清显然被云谏这幅公事公办的样子吓到了,先前准备好的话在喉咙里转了个圈, 才小心翼翼:“云公子?” 云谏慢慢抬起眼, 神色凛冷:“你们是谁?” 蓝衣少年轻笑, 轻而易举辨出段清所在的方向, 抬起手轻挡:“云道友好, 在下瑶城长望门弟子,萧落。” 段清没想到他的自我介绍是这种方式,侧身站在他隔壁小小声地补充:“也是瑶城少主。” 萧落无奈地笑了一下,段清不知道眼前人的来路, 说话当是没大没小了点, 但他可是一清二楚。 “无碍,来者是客。”萧落颔首轻笑, “我此番前来,是为了你身后的那只小狐妖。” 虞瞳闻言大惊失色:“诶,萧少主,虽然我跟你确确实实有过那么一面之缘, 但你仔细回想一下,我们……什么都没干吧?” 他说得委婉, 不仅仅是自证清白撇清关系, 更是要强调他们之间只是陌路人。 虞瞳当时闲着没事儿听说瑶城多享乐,确实也动了跟段清一样不劳而获的心思,可他刚来瑶城还什么都没做呢,就在消愁楼莫名其妙地遇到了萧落。 而且令虞瞳倍感冤枉的, 是天下人都说瑶城人挥金无度, 锦衣玉食, 想来肯定是一个比一个衣着显赫。 所以他挑了穿得最低调朴素的人下手,结果把人骗到房间里才从萧落身上摸出了少主令。 小狐狸当场实话,纵使之前有绮念也被那少主令吓萎了。 ……但谁让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眼神迷离的萧少主太过迷人,虞瞳胆小却又好色,一时没忍住跟人亲密了一回。 就只是字面意义上的亲,额,和摸。 什么都没发生,结束之后他还非常非常诚恳地帮人收拾干净穿好衣服再走的。 当时他还感慨自己懦弱来着,送到嘴边的肉就因为怕而不敢吃。 要知道吃没吃都会被人找上门,他就……他就不犹豫了。 萧落所不能见的眼轻轻地颤了一下,不知是因为他的所言还是那显而易见的抗拒。 “但无论如何,我此行都是为来找你。”萧落淡声道,随后向段清侧首。 身后的人得到命令,随之轻轻颔首,将一枚冰石伸出来:“小瞳,这是跟着你的那只小狐狸吧?” 冰石之内,被冷霜封冻的小狐狸面色安详地永眠在里,看得虞瞳心神微漾。 “狸崽儿?它怎么在……” 见他要扑上来,段清眼疾手快将冰石收拢在手。 萧落辨出他声音里的情绪,淡声解释:“南翼海于半月前发生异动,众多门派赶到时才发现隐匿在孤山中的魔殿尽毁,长望门的弟子搜寻三日,才在其中找到这具尸体。” 纵使小狐狸尸身已凉,但萧落还是从残存的气息中辨出了虞瞳的妖气,可后续无论如何寻找却再也没有找到狐狸的下落。 当时他便坚信虞瞳没有死。 回来之后他便一直在犹豫,是否要将狸崽儿的事情公布出去,若虞瞳未死,至少会念着来收尸而见他一面。 可没想到还在犹豫之际,他便亲自找上门来。 听完解释,虞瞳圆润的眼睛东瞧瞧西看看,最后试探道:“你不是要杀我的?” “……不是。” 他又跟着问:“你只是为了把狸崽儿还我?” “还有查清南翼海异动真相。”萧落道。 谁都知道当世魔尊狡黠非常,狡兔尚有三窟,他当是出了名的行踪难寻。 前段时间更有人传言,又有一个不得了的魔修现世,屠了一个叫延风派的宗门,还在冕安闹事。 虽然后来此事被元星宫一手垄断,后续消息无人可知,但只要置身修真界,所有人都会担心若真的有个不得了的魔修,万一被魔尊笼络,此事更为棘手。 可群仙会上冕安江氏不出席,元星宫一如既往问而不答,唯有引麓薛氏信誓坦坦地说冕安与魔修勾结,与魔尊有染,整个修真界人人自危。 前些日子薛氏还递来盟帖,说要邀请瑶城为惩奸除恶匡扶正义出一份力,逼问冕安得出剥皮魔修一事的真像,结果帖子送来的第二天,南翼海便有异动。 世人所寻不见踪影的魔殿倾塌,妖修魔修死伤无数。 此事一出,与其蹚薛江两家的浑水,更多人将目光转移至何人毁的魔殿与魔尊的下落上。 而狸崽儿的尸体则是萧落笃行虞瞳与那件事有关联的最佳证据。 自消愁楼传来消息说找到贼人闯入,萧落便命人查了进三日入城的所有修士,并且逐一排查,最后才出现在此处。 他自知此事无礼,所以只带着段清守在门口,等人醒,或等人回。 虞瞳轻垂着眼,知晓因果后偷偷地看了一眼云谏。 南翼海的事情都是出自他跟盛怀昭的手,自己只是个侥幸被救下来的人,无论是要揽功还是澄清都轮不到他开口。 段清侧身靠在萧落的身后,顺着他的方向仔细打量虞瞳。 自从他被安排为萧落的御用歌姬后,基本是最靠近这位高高在上的少主的人了,而这些日子以来,萧落的眼睛跟腿看过无数医修,耗过数之不尽的灵丹妙药,终不见好转。 他本以为萧落找到虞瞳,是为了清算这笔旧账,可眼下看来……并非如此。 少主非但没有要同他计较的意思,居然有将狸崽儿的尸体归还的意思,怎么看都不太对劲。 而且……虞瞳还真是好本事,之前能招惹一个瑶城少主,现在又跟一个看着就不简单的剑修混在一起。 段家微微眯眸,以狐族惯有的灵敏嗅觉捕捉空气中流动的灵气,猜不透云谏的修为,但却明白他绝对在萧落之上。 且,道身不净。 见虞瞳沉默着不开口,段清刚想说话,长廊里侧的门骤然打开。 盛怀昭睡眼惺忪地打着呵欠,一头落发略微凌乱,含糊朦胧:“一大早上,人去哪……啊,在这。” 他刚想问云谏跑哪儿去了,走出来才发现虞瞳回来了,还有两个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那点睡意散去,他偏着头:“你们在这儿……组牌局?” 四个人齐齐整整,正好是一桌麻将。 云谏瞧着他的衣衫跟□□的足尖,蹙眉将外衣从身上剥落,转步披到他的肩头:“怎么就这样出来了?” 段清眼睫轻敛,从二人身上嗅到了同样的味道。 也就是说,这两位才是道侣,而虞瞳跟他们没有关系。 盛怀昭抬手轻拢着云谏披过来的外套,懒洋洋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像是浑身都使不上劲。 云谏先前漠然冷淡的表情缓缓柔和,抬手轻搭在他的肩头:“怎么了?” “腰酸。”盛怀昭闷声道,随后才顺着他的肩膀跟身后的虞瞳打招呼,“哟,这裙子挺漂亮的。” 虞瞳现在还维持着在消愁楼里花姑娘的样子,闻言轻拽了下裙摆:“你们先别腻歪了,看不到有人在吗?” 人家瑶城的少主一大早上就在门口等你睡醒,你倒好,醒来先往道侣怀里钻。 盛怀昭打了个呵欠,听着云谏晨间的低声解释,大概了解情况。 “那就别在外面站着了,进来吧。”说着还瞥了虞瞳一眼,“去倒茶。” 虞瞳觉得他有一瞬在把自己当仆从使唤。 云谏不让盛怀昭就这么随性懒散地出现在外人跟前,非要他重新换好衣服再出来,偌大的头房内只有三人坐着。 虞瞳端着茶壶还有点犹豫,段清轻叹一口气,朝他伸手:“我来就好。” “哦,行。”虞瞳毫不犹豫地将东西递给他,毕竟他也不想上赶着伺候别人。 盛怀昭被云谏拦着,除非穿得严严密密,半步不能踏出厅外。 “行了,”盛怀昭无奈地看他一眼,“那少主不是眼睛有疾么,我穿什么他哪里看得出来。” “修士以气辨人,能根据不同人体内的修为大致推测模样,”云谏轻垂着眼,“不好好穿着不行。” “是是是。”盛怀昭懒得跟他辩论,“反正我现在穿好了,能让我出去吗?” 云谏低头凝着他,那神情像极了老父亲不想让闺阁中的千金外出见人。 系统:人格融合之后他的占有欲倒是成倍翻涨哈。 盛怀昭无奈将人敷衍过去,出来时便见那个一身粉群的“姑娘”正在帮萧落递水。 “萧少主。”盛怀昭落座桌子的另一端,“南翼海一事确实与我和虞瞳有关,但我们那时只为保命,魔尊大约只是受伤,但没有性命之忧。” 他开门见山,直入主题,萧落便也不迂回:“你们凭何逃脱?据我门弟子所说,山上并无剑影刀刻之痕,更像是崩落坍塌所致。” 像云谏这种修为了得的剑修,一旦出手必然会在山石之上留下痕迹,哪怕他并无动用佩剑,但残存的剑意也足够辨认身份。 但南翼海中没有丝毫剑修所留的气息。 “此事说来话长,我们现在也在追寻魔尊的下落。” 他们去无主深渊的目的还有后来进入缪砂城的结果都是不能与外人言说的,毕竟哪个正派都不会对擅闯魔域的人留有信任。 盛怀昭掐头去尾,将自己跟虞瞳如何从魔殿内逃出去的过程模糊了重点。 “我修为也不高,只能用用修剑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暗器,还是虞瞳舍命相护才勉强逃过一劫。” 段清抿唇,纵然他是局外人,也听出了盛怀昭回答里的三分不切实际。 一个修为不高的凡人跟修为不高的狐狸便能将魔殿捣毁?这未免也太过荒唐。 此人绝非想与少主诚心交谈,段清刚要低头提示跟前的人,却迎上盛怀昭笑意浅淡的眸光。 分明知道他修为不低,分明知道他事有所掩,可迎上那双眼睛时段清还是本能地心头一悸,先前的所有不愉惊惶散去。 ……这压迫感,居然比那个剑修还高。 “原是如此。”萧落静淡道,并未露出与段清相同的不信任,“这样看来,三位也是有心为剿灭魔尊出一份力的正道修士,既然如此我更应该尽地主之谊。” 话音刚落,盛怀昭便察觉身后的虞瞳悄悄地踢了一下他的足尖。 小狐狸跟城主恩怨难断,去萧落的地盘住便相当于自投罗网,他自然是不安的。 然而他抗拒的情绪还没完全宣泄,云谏凛然地垂下眼睫扫了过去,他便规规矩矩地站直不动。 盛怀昭轻笑着回头扫了小狐狸一眼,似是宽慰,显然是明白他的反应。 虞瞳刚要松一口气,随后便听见盛怀昭说:“当然没问题,给萧少主添麻烦了。” 不得不说萧少主办事相当周全,不但请了专用的马车来接三人,还在路上准备了蔬果点心,显然是以邀请贵客的规格相迎。 五人分了两辆马车,虞瞳像个受气包一样抱着自己的膝盖,气鼓鼓地看着盛怀昭:“你跟云谏,一个魔道剑修,一个缪砂城城主之子,也敢应那句正道修士啊?” 日光正盛,云谏轻轻抬手替他当去一般灼阳,只余清风拂面。 盛怀昭靠在窗外,感受着丝丝凉风:“有什么不敢应?他都敢这么叫了。” 萧落的修为虽然跟江尘纤相当,但人家毕竟是瑶城的少主,能管理这么大一座城,不可能是善恶不分的人。 更何况盛怀昭那敷衍潦草的逃生借口连那个段清都不行,萧落又怎么可能被敷衍过去。 但饶是如此,萧少主还是愿意厚待他们三位“贵客”,他不是另有计谋便是真正的坦荡诚恳。 更何况狸崽儿还在他手上,虞瞳再不情愿他也逃不了多久。 盛怀昭随手从马车的果盘上摘了一颗葡萄,捻着细枝轻轻把玩:“你们狐狸精可真薄情,好歹是欺负过人家,现在他瞎了瘸了你也全当看不见。” 虞瞳皱眉:“又不是我害的,我看见了也没办法。” 虽然很可惜,那么英俊完美的天骄被人祸害成这样,但怨只怨他命途多舛,虞瞳不过是某日的过客一位,若就这样便要负起责任,他才要叫冤。 “怀昭。” 帘子轻落,云谏的手落到桌面,越过泛着凉意的果盘落到盛怀昭支着的手臂上。 像是无时无刻都要肌肤相亲,他轻贴着手臂:“你猜到了?” 盛怀昭刚想将葡萄放进唇边,视线顺着落下,送礼物般将葡萄放进他的手心:“嗯。” 云谏没有接,只是看着那颗剔透小巧的青果:“但气息掩藏得很好。” 盛怀昭知道他的意思,无奈轻叹一口气,顺着递到他的唇边。 随后虞瞳便一脸茫然地看着不食人间烟火的冷清剑修,微启那薄得寡情的唇将葡萄咬下。 “你们,借着调情打什么哑谜呢?”他一头雾水,“能不能说点普通狐狸能听懂的话?” 浸着碎冰的果盘被挪到盛怀昭跟前,他慢条斯理地将葡萄摘落,继续投喂:“你还记得昨天在消愁楼外见到的那双母女吗?” 虞瞳点头,虽然知道他是在解释,可看着这两人习以为常的亲昵,就是有些恼火。 “那妇人的丈夫死在瑶城,尸骨被百足虫所蚕食,而她因为放不下丈夫所以带着骸骨到处跑,因此也染上了邪气。” 在冕安的时候,他便在司问堂里看着淮御剑君从盛城的尸体里挑出一只一模一样的百足虫。 当时剑君断定,此虫与云谏体内的蛊虫同宗同源,如果他没记错,那尸骨里的虫也跟盛城尸首里的虫是一样的。 都是莫壬所下。 那时他近距离观察了妇人的面向与气息,能看出浮在五官上那层极淡的死意与瘴气。 将冕安的玉牌给她,一是让她们能有地求救,二则是给冕安通个信,那善用蛊术的“剥皮魔修”还没死。 毕竟此时事关江氏的清誉,盛怀昭相信只要小和尚看到妇人,便会将他们所见所闻通传给淮御剑君。 “而在萧落身上,即便他用了很多仙药仙丹去压制缓阻,但那股瘴气到底掩饰不了。” 萧落的双眼跟双腿,十有八九也是那百足虫所害。 但早上在交谈之时,萧少主的一言一行都没有提及这件事,显然是在回避什么。 他不追问自己如何逃离魔殿,盛怀昭便也没有对他是否被种蛊刨根问底。 萧落聪明地让他们留住城内,是为了探知底细,而盛怀昭答应住下,也是为了搜寻答案。 虞瞳眼睛微眯,露出嫌恶的神情:“这是多了不得的邪修,虫子不仅扔在了冕安,连瑶城都有。” “根据那对母女的说法,蛊虫侵入瑶城的时间最迟都在两年前了。”盛怀昭不由分心。 莫壬的野心很大,他以云谏为活体鼎炉,十有八九是觊觎他的剑骨,天赋,而蛊虫如网般洒落,代表着他对整个修真界的虎视眈眈。 如果现在魔尊出现在此地,又与莫壬息息相关……有没有一种可能,因为他穿书后强行更改了剧情线,未来当云谏垫脚石的魔尊被迫换人,而莫壬则顶替了原主“盛怀昭”的位置? 但无论如何,将莫壬彻底铲除扼杀肯定是没错的,这魔头一手造就了那么多苦难,死不足惜。 盛怀昭思绪越深,无意识间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云谏探知他的情绪,待葡萄落入腹中,他才轻咬了一下跟前不动的指节。 跟前人因痛回神,怔怔地看着他。 留有齿印的指节被轻拢入掌心,云谏顺着指尖往上落吻:“没关系,还有我。”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莫名让盛怀昭从先前无意识的紧绷里放松下来。 是啊,这位可是未来将整个修真界握在手里的天下第一,被剧情捧上王位的男人。 有他当大腿自己还怕什么? 盛怀昭将刚刚被咬疼的指尖在他手心里轻戳。 察觉到虞瞳那充满怨念的视线,云谏才含着轻笑收敛下来,而盛怀昭的手却一直点在掌心。 直到最后脱离之前,云谏才反应过来他之前在手里写字。 写的是知道了。 和喜欢你。 刚刚被触碰过的地方痒痒的,掌骨好似也有了知觉。 他缓缓抬起眼,跟前的人轻支着下巴,仿若无事发生般看着虞瞳:“你还挺适合穿裙子的,以后都这样穿吧。” 虞瞳轻轻晃了下脑袋,一头的发簪坠饰轻晃:“是吗?可好麻烦,这勾着头发半天解不开。” 盛怀昭微微偏头:“我就随便说说。” 小狐狸:“……” 亏他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到了长望门,从马车上下来时虞瞳还有些犹豫不前:“我们真的要进去吗?万一里面有陷阱怎么办?” 盛怀昭抬手轻揉他的脑袋,罕见地露出一丝慈爱:“整个瑶城都是他家的,他在哪布陷阱不好要在自家布?” 虞瞳还想犹豫,盛怀昭覆手将一柄放在他的怀里:“害怕就把这个带在身边。” 一柄的剑灵虽然在闹脾气,但好歹是把灵剑,即便不会用也能仗着有结界撑个一时半会儿。 云谏垂眼扫落,淡然地抬步跟上盛怀昭。 虞瞳抱着剑在原地犹豫好一会儿,这才认命般跟了上去。 萧落因为看不见且腿脚不便而来得慢,到长望门的结界前,三人已经在等他。 段清跟在身后,欲言又止。 “到这里便可。”萧落抬手,阻下了他,“长望门内灵气缭绕,我能自己走。” 虞瞳这才看清他的双腿上架着灵木所构的支架。 萧落虽然身体有恙,但还是怀有一城少主的傲气,纵使双腿难用也不肯依赖轮椅前行。 段清抿唇,顺着他的命令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等那花蝴蝶一样的背影完全消失,盛怀昭才抬腿踢了踢虞瞳的后脚跟:“愣着干嘛,去帮帮他啊。” 虞瞳气得想说你干嘛不去,回头就被云谏威胁了一眼。 后脊冒寒气,他抱过一柄硬着头皮走到萧落跟前。 小狐狸艰难地挤出那句话:“……需要帮忙吗?” 连跟随他那么久的段清都被遣送回去了,想必萧落肯定是一身傲骨不肯折,当然是不愿意让人帮忙的。 他就这么随口一问。 “好,有劳。” 第54章 “那你走得慢些, 我……”话到一半,虞瞳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听到的是“好,有劳”而不是“谢谢, 不必。” 萧落, 你的一身傲骨呢? 稀里糊涂被人当拐杖用, 虞瞳一脸不愉, 走的时候都快了两步。 眼看着萧落要被他带偏, 云谏顺手扶了一下,向来体弱的萧少主愧歉一笑:“抱歉。” 虞瞳感受到云谏无声的压迫,闷声嘀咕:“我又没有伺候别人的经验……要真那么嫌弃,干嘛还不让段清扶着。” 萧落垂在身侧的手稍稍蜷紧, 面上却没有丝毫表露:“长望门有规矩, 外人不可随意入内。” “他是外人?”虞瞳皱眉,有些听不懂这话里的逻辑, “那我是啥?云谏跟盛怀昭又是啥。” “……是客人。” 萧落垂下眼睫,轻搭在虞瞳的肩膀上任由他略显随意地搀扶着。 长望门内弟子来往,见萧落带着外人进来不免纷纷侧目,甚至还有弟子前来打招呼。 一位长相清丽的小师妹靠近, 看到一身脂粉味的虞瞳时僵了三分:“萧师兄,这几位是?” “我的客人。”萧落侧眸轻笑, “怎么在这, 没去上课?” “白长老病还没好,又休课了。”小师妹显然是知道萧落看不见,并没有掩藏对虞瞳的敌意,“师兄, 你以前说我有不懂的便能问你, 长老他前几日颂的心法我有几处悟不透……” 盛怀昭站在云谏身后, 观察着小师妹的表情靠近云谏。 不合时宜地提出邀请,这妹妹的心思太简单了。 云谏观察到他细微的表情变动,倾身靠近:“怎么了?” 盛怀昭施施然抬起眼,看着身后故作无辜的人。 云谏十有八九也看出来了,却故作一脸茫然,看着就让人来气。 “贴那么近干什么,让开。”盛怀昭抬手拍拍肩膀,往前小迈半步。 云谏沉色的瞳里敛过一丝笑意,却相当熟练地往他跟前迈进一步:“不知道,总觉得你身边凉一点。” 盛怀昭轻压唇角,面无表情地看着跟前的人。 虞瞳显然不在乎哪个长老没上课,小师妹有什么功课不会,他现在只想赶紧把人放开,腾出空位让他们好好叙旧。 “卫师兄他们有空。”萧落淡然一笑,“我还有客人,先行一步。” 小师妹欲言又止,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萧落带着人活到他的山中。 盛怀昭到大殿内时不由感慨,这萧落果然是富家子弟里的一朵奇葩,分明是最贪图享乐的瑶城少主,可他居住的地方却能用简陋二字去形容。 规整窄小的院落,朴实古旧的木屋,入内除了温养心神的淡香外跟普通人家并无区别。 虞瞳蹙着眉将他扶到木案前,到底还是没忍住:“小心。” 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关切,他却察觉萧落俯身时微微僵了一下,似乎是意料之外。 “好。” 见他坐稳了,虞瞳这才轻抖衣裙,转步走到盛怀昭身侧,面带幽怨地看着他。 盛怀昭忍住笑意,抬手在他脑顶上摸了摸:“很好,很听话。” 虞瞳翻了个白眼。 萧落抬手,浮散在空中的灵力牵引成线,一个木箱缓缓落在眼前,他因病细弱的手缓缓打开,尘封狸崽儿尸身的冰石现于眼前。 虞瞳眼睫轻颤,所有情绪消失不见,怔怔地看着跟前的木盒子。 多日的结症和梦魇就在眼前。 “狸崽儿……”他嗓音是克制不住的颤抖,尾音坠着哭腔,我见犹怜。 萧落本是想叫他不要哭,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只能抬指化开冰石。 碎冰从狸崽儿的尸体剥落,没有留下半分水迹,虞瞳将冰冷的小狐狸抱在怀里,泣不成声。 盛怀昭虽然跟这只小狐狸没有什么交集,最大的印象不过也是它不自量力去骗了一回冰山,结果被云谏打得落荒而逃。 萧落的神识聚拢在眼前,大致勾勒出虞瞳如今的苦相,放轻嗓音:“逝者已矣……” 虞瞳似被他的声音从噩梦中唤醒,抱着狸崽儿连忙回头:“怀昭,你有办法救他的,对吗?” 虽然出缪砂城之前,盛怀昭跟他说的是找魔尊报仇,但狸崽儿就是莫名愿意觉得他不但只是为了寻仇。 盛怀昭眼睫轻垂,似是而非地笑了下:“有。” 他将霄姬给他的回魂丹拿出来,取出一颗放在掌心。 他本想将丹药围在小狐狸的唇间,可看着虞瞳怀里早已气绝僵硬的小狐狸时,心底莫名慌了一瞬。 像无预兆的骤然踏空,陷入一场莫名的惊慌失措当中。 但虞瞳焦急复活跟前的小东西,没有发现盛怀昭这片刻的情绪变动,只见那握着丹药的手落到了自己跟前。 “你喂给它。” “好,好。”虞瞳摸了一把眼泪,连忙回头小心翼翼地将药放进小狐狸的唇间,似是担心它咽不下去,还顺着毛茸茸的脖颈轻抚了两下。 萧落垂眼捕捉着眼前的气息变化,他少时虽然知道有起死回生的术法和丹药,但却也知道此方术极为艰难。 连当世唯一的剑仙淮御剑君都未悟明起死回生之术,人间更无人能炼制出这等丹药。 明明事实如此,他却察觉到在虞瞳怀里的小狐狸,一点一点透出生机,一丝一丝恢复暖意。 狸崽儿浑浑噩噩地从沉梦中醒来,像是尽力了一场难以言喻的痛苦,僵直的四肢缓缓蜷缩,舒张,极其微弱地“啾”了一声。 虞瞳阴翳遍布的眼瞳缓缓透出亮光,分明是在自己的怀里复苏的,可他却难以置信:“狸崽儿?你活过来了?狸崽儿?” 小狐狸冷得直哆嗦,一边往他臂弯里钻,一边断断续续地回应着他的轻唤。 眼泪从绝望转为喜极而泣,虞瞳连忙将自己身上的轻纱拢到它的身上,迫不及待甚至想将自己的体温分他一半。 “乖,乖。”他紧紧抱着,“马上就暖起来了,没事。” 他回头,才发现萧落虽然看不见,但脸色亦是难以置信。 “它活过来了?” 虞瞳现在心情正好,看他也没了之前的警惕和不安:“嗯。” “能让我抱抱吗?”萧落轻声道,随后又似察觉自己的请求有些无礼,“我只是……只是想摸摸他。” 虞瞳明白这种心情,当着面起死回生,若不能亲眼看见,至少也想摸摸。 他把狸崽儿放到萧落跟前,刚刚复苏还未彻底习惯的小狐狸本能有些恐惧和不安,可当萧落的手轻落到它的额间时,小狐狸便缓缓松懈下来。 虞瞳后知后觉,狸崽儿分明跟他一样与萧落只有一面之缘,可这相处得却丝毫不像关系陌生的样子。 萧落轻轻触到它温热濡湿的鼻尖,还有因呼吸而颤动的胡须,出乎意料地笑了下:“真的复苏了。” 浓密如蝶翼般的眼睫轻扬,带出笑意,虞瞳看愣了三分。 当初的记忆已经模糊了,可他还记得萧落确实有一双璀璨如星的漂亮眼睛。 许是当初勾缠的记忆重现,他再也无法对跟前的人冷言冷语:“……你,你的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落轻揉小狐狸后颈的指节稍顿:“当时你离开瑶城不久,有个带着药人的黑袍男子曾经出入过此地,我当时误以为他与你有关系。” 瑶城少主被轻薄的事情若传出去,丢的可是长望门的面子,萧落暗中带人围住那名黑袍男子。 然而他没想到,作为护卫保护那黑袍男子的药人竟然剑术了得,轻而易举便将长望门的子弟抹了脖子。 萧落当时想要拼死一战,而那人却只是将他生擒。 “长望门的傀儡少主啊?”黑袍男子轻蔑一笑,带着一丝轻之又轻的怜悯,“纵使你再有意向复兴你们宗门,但也摆脱不了瑶城沦为他人玩物的命运。” 萧落气绝之前抬剑刺中那人的胸腹,却发现他只是一具空壳,并无内里。 “那黑袍人的体内蛊虫无数,我原想与他同归于尽,却没想到着了他的道。”萧落抬手沿着眉宇轻抚,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那虫钻入我的双眼,咬断了腿筋,我的修为也随之折损减落。” 瑶城少主危在旦夕的消息在一年多以前已经传遍整个修真界,唯有存活在与世隔绝的无主深渊外的虞瞳不知道。 他当时正逍遥自在,为自己生平第一个采到的修士而沾沾自喜,全然不知自己给萧落带来近乎毁灭的厄运。 虞瞳脸色渐白,指尖缓缓蜷缩:“对不起。” “与你关系也不大。”萧落抬手,将尚未清醒,还要浅浅入睡的狸崽儿归还给他,“那黑袍人当时出入瑶城,肯定是对这里起了异心,而我误打误撞找上门,虽然是受了点伤,但也算提早发现了他的计谋。” 萧落重伤之际,不忘禀告长望门的宗主有魔修入城,长望门当即严防死守,确实挖出了不少埋藏在城内的邪阵与术。 “要怪只怪我修为不高,若我当时能打得过那个药人,或许便不会让那个魔修有机会逍遥法外。” 盛怀昭轻支着下巴,这萧少主还真是有担当。 事情是因虞瞳而起,但他非但没有责怪小狐狸的意思,还讲一切背负在自己身上。 不过虞瞳是否跟他有一段,原书里身为魔尊的盛怀昭还当真没有怎么过问。 毕竟他找狐妖双修也只是为了提升修为,并非真的用心动情,自然不会管虞瞳在遇到他之前又跟多少人有过关系。 系统:宿主,虽然你可能忽视了,但我还是想说,原书里你被云谏所杀,身陨之后,虞瞳不是被抓去炼化了吗? 系统:抓他的就是瑶城少主,彼时修为已达昼夜明后期的萧落。 在原书里萧落虽然不是什么重要配角,但他日后的修为也是长望门里数一数二的大能,只是前期因为开窍晚而有点憋屈。而他开窍的时间点,也恰巧是在魔尊盛怀昭身陨之后。 盛怀昭:……也就是说,虞瞳在死老公之后被“炼化”,不一定是真死了?有可能是被萧落拎回去囚禁play了? 系统:……咳,他们都是无关重要的配角,自然只是一笔带过。 言下之意,是生是死,是孽缘再续还是报仇雪恨,无人可知。 反正萧落后来也是个仙风道骨的人物,且没有影响云谏的主线。 然而现在一切都变了,且又是因为莫壬。 “萧少主,你可还记得当日那个魔修相貌如何?” 萧落微微蹙眉,回忆自己双眼失明前的最后画面:“他当时带着阎罗面具,被我刺中一剑后第一反应也是掩饰,并未看清。” 盛怀昭略一蹙眉,只觉得这个点有些莫名。 第一次见莫壬时,他还是躲在薛亭柏身后,指使盛城去污蔑他的路人,而当时莫壬并无佩戴什么面具,而且浑身溃烂,一双手都是靠剥下的人皮所包裹着。 “那他的双手或者其他部分呢?”盛怀昭低声问,“会有血肉溃烂的迹象吗?” 萧落没想到盛怀昭会问得如此细致,而偏偏他却记得很清楚。 “没有。” 当时黑袍人伸手掐住他的脖子,那只手细长冷凌,很有炼丹师常年采药洗髓后所遗留的冷感。 盛怀昭将他的描述记在脑海。 如此说来,莫壬在两年前至少还不是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而且他还十分在意自己做坏事时是否会被人认出来。 而到现在,他浑身溃烂不单止,而且已经无所谓别人是否看到他的真实相貌。 盛怀昭不确定自己探知一个反派的经历是否有用,毕竟谁也说不准莫壬躯壳溃烂会不会是因为他常年练蛊使毒所导致。 要真是报应才好。 天色已晚,萧落将他们安排在长望门最富饶华丽的主峰,其豪华程度显然不比昨日的客栈要少半分。 严于律己宽于待人,萧少主这待客之道当真让人佩服。 虞瞳心挂狸崽儿,跟萧落致谢后便独自回房,寸步不离那只小狐狸。 盛怀昭欲想宽衣时,云谏的手穿过腰际,轻轻将他拢入怀里。 “怀昭。” “嗯?”盛怀昭放慢了解开腰封的动作,轻轻侧首,“又想到什么黏人的歪主意了?” 虽然嗓音放得温柔无奈,但那点嘲意却丝毫不少。 云谏很轻地笑了下,顺着在他耳垂下的颈线轻吻:“现在我黏腻,还需要想主意吗?” ……确实,只要脸皮够厚,什么都不需要。 盛怀昭颈间泛痒,侧过脸躲了一下:“不需要,那你要做什么?” 云谏轻垂视线,看着盛怀昭搁落早腰际的手,缓缓覆盖拢过:“今天下午,你拿回魂丹给狸崽儿的时候,害怕了?” 盛怀昭微顿。 他没有想到自己一晃而过的情绪变动会被云谏察觉。 毕竟连离他最近的虞瞳都将注意力全放在小狐狸的死而复生上,云谏当时还在他身后,又是从何发现的? “怎么了?”云谏轻轻地扣住他的指尖,慢慢将人带到床沿,拥着盛怀昭坐下。 他轻靠在肩头,温热的呼吸洒落,轻轻拂过耳垂。 “怀昭,你不理我。” 盛怀昭受不了他这种猫叫似的撒娇,不高兴极了似地揉了一把耳垂:“行了,知道了,我跟你说。” 在云谏恢复记忆后,他试想过很多次要不要将自己的事情告诉他,但换做寻常人真的很难接受。 “有些事情我不知道从何说起,我也不确定你会不会相信。”盛怀昭垂下眼,将自己被拢在掌心内的指尖缓缓舒开,轻扣云谏的掌骨。 “或许现在说还是有点早了,”他轻轻阖上眼,露出一丝下定决心般的决然,“我在看到那只狐狸的时候,想到了一个人的死。” 那个他虽然没有亲眼目睹,却夜夜成为梦魇的人。 云谏安静地听着,半晌才道:“是你的亲人?” “……大概,是吧。”盛怀昭仰躺在他的身上,“但我不认。” “耿耿于怀吗?” “耿耿于怀吧。” 那件事情,或许这一辈子都是记忆里无法磨灭的阴影跟黑暗。 盛怀昭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从其间脱身。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落不到实处的缥缈,莫名让云谏觉得有一瞬抓空的错觉。 明明盛怀昭就在眼前,可他却觉得好像远在天边。 若在这一瞬抓不住,之后便会狠狠扑空。 盛怀昭也像被那段不想提及的过去勾连,忽然道:“云谏,如果你当初没有碰见我,会不会就没有那么多苦难跟折磨了呢。” “你是觉得,我们做错了什么?”可跟前的人却一把扣住了他的腰,“怀昭。” “若没有遇见你,时至今日我仍是孤身一人。”云谏紧紧扣着,似乎相当不喜欢他刚刚说的那句话,“很多痛苦的过去是无法改变的,于我而言你是救赎。” 在过去那段不见天日的日子里,他收敛心形,逼迫自己从渴求软弱成长起来,是清醒地看着自己走向极端。 若没遇到盛怀昭,云谏说不准自己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没有感情杀伐果断的剑修?被旧伤所缠郁结自我的废物? 从前所谓剑心纯粹的日子里,云谏并不认为自己是目光坚定的,倒不如说他正是因为漂泊无倚才选择走上断情绝爱的路。 “我的陈伤由你抚平,所有动摇和迷茫都因你而驱散。”云谏缓缓松开他的手,将人侧过身与他对视,“我更喜欢现在的自己。” 不再是对人间冷暖畏缩不前,也不会因前路黑暗而进退难安。 视线是赤诚的,清丽的双瞳之中,盛怀昭能看见自己的轮廓。 盛怀昭抬起手,顺着云谏的轮廓轻抚。 先前的症结好像已经解开,少年眼眸微弯,笑意将要落下时却听见他说:“……那如果说有一天,你发现,我的魂魄并非属于这具躯体呢?” 盛怀昭发现云谏的眼睫有一刹那的凝滞。 他的话好像太过跳脱,猝不及防吓了他一跳。 盛怀昭很轻地挽起唇角:“我就随便说说,你别放在心上。” 说完,还安抚地落下吻,沿着他的唇线微微辗转。 “时间不早了,好好休息吧。” 他刚转身要掀开被子,身后的人却倏然抱住了他:“怀昭。” “嗯?”盛怀昭慢慢回头,“怎么了?” “不要离开我。”云谏眉头紧蹙,字末的尾音忽然沾上了轻之又轻的颤抖。 “我没有说要离开你啊。”盛怀昭拍拍他的肩膀,在他眉心轻揉了一下,“我就那么随口一说。” 他有很多次随口一说。 但都不是这样的神情。 云谏知道他刚刚是趁着轻飘飘的试探,将某种深沉的情绪抛落到眼前,而在他将要抓住时又迅速地收了回去。 “我没有什么安全感。”他紧紧扣着盛怀昭的腰,埋首在他散落的黑发之前,情绪落定之后嗓音便沉得发哑,“从小到大都是。” 正因为如此,他已经无数次尝过别离的痛。 若怀昭有一天也是如此……他或许会做出连自己都想不到的事情。 云谏的情绪变动得厉害,是小哭包或者冰山都从未出现过的消极低沉,盛怀昭已经开始后悔自己多言的那么一句。 有问题解决就好了,为什么总是要去思考那些没有到来,也不一定会到来的事情呢? “好,我错了。”他握着云谏的手,道歉郑重,“对不起,我不应该胡说八道,刚刚只是想到一些旧事,所以突然胡言乱语,你别放在心上。” 结果越道歉,云谏越别扭。 不知不觉就被他压在了床褥之间,像只黏人的大猫猫一头栽进怀里。 盛怀昭见他没什么反应,抬手拆了他的发冠,将一头顺滑黑发在掌心揉过。 云谏闷不吭声地抬起手轻拍了一下他的腕骨,示意讨厌。 猫猫黏人还不给撸了。 盛怀昭放下他的头发,却顺着发丝落到耳廓,轻轻捻过那柔软的耳垂。 这儿是他最近新发现的敏感点。 猫猫搔到痒处,迅速地放松了神经。 盛怀昭含着轻笑:“既然睡不着,要不就做点其他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自讨苦 吃 第55章 被打发回去后, 段清在殿中犹豫辗转几回,还是无法就这么入睡。 当初萧落出事,长望门彻查消愁楼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或许来了。 这几年生活在那个灵气纷杂的地方, 残次不齐的修士让他越来越无法满足, 所以当有人盘查虞瞳的事情时, 他毫不犹豫便供出一切。 他确实得到了离开消愁楼的机会, 但接近萧落的妄想却是一步步踏空。 本来他以为, 少主身有隐疾,哪怕先前眼光再高在婚事上也只能屈就俯首,而自己若这个时候奉献些真情实意,当是有机会也成为少主夫人。 但结果相处下来段清才摸明白, 无论身体是否有疾, 无论自己是男或女,萧落压根都没有双修的意思。 应该是说, 他这两年来眼里只有虞瞳。 同样是狐狸,段清甚至弄不明白送上门的跟拒之千里的有何区别。 犹豫再三,段清推开门打算再去长望门见萧落一面,可刚踏出门口半步, 一阵阴冷的风骤然袭来。 像是无形的手突然扼住他的喉咙,段清视线一糊, 血腥味骤然涌上喉头。 身后的人声如鬼魅, 悄无声息地贴近脸侧:“你就是白日跟着萧落的那只狐狸?” 段清气息受阻,一张脸慢慢涨紫,濒死的恐惧迅速蔓延上心头。 就在他以为自己就到这里时,身后的人却缓缓松开, 像是开玩笑般贴近他的脸:“别怕, 你长得那么好看, 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呢。” 段清眼瞳缓缓睁大,这才发现贴到跟前来的人居然是魔尊! 这比先前的死亡还让他畏惧,段清怔怔然看着他,发不出丝毫声音。 魔尊顺着他白皙的脖颈轻轻抚摸,带着指端沾染□□,顺着抚摸:“小狐狸,你很嫉妒吗?你心心念念的少主看不上你,却牵挂着另一只狐狸。” 段清浑身发颤,不知道魔尊意义为何。 身后的人缓缓掐住他的腰:“虽然你确实比不上那只狐狸……但资质亦算上乘。” 无人察觉的阴暗里,魔尊的瞳色阴冷。 南翼海魔殿倾塌一事让他骤失归所,先前跟上古山□□锋时的伤口又在恶化,他本来是想抓只狐狸将近几日的修为补回来,却没想到招惹了那样大的麻烦。 这些天他四处寻觅替代品,而找到的狐妖不是资质低劣,就是灵性不纯,除了虞瞳以外,天底下能助他养伤的竟只有这一只。 但前几日他处处紧随长望门那个小少主,而魔尊亦在运气养伤,今日正好被他钻了个空子。 段清反复思考着魔尊的话,权衡三番:“您……您的意思是,与我双修?” 魔尊微微垂下眼,抬指掐住他的下巴:“你有异议?” 虽然他如今灵气折损,但修为比起那个眼瞎腿瘸的废物还是高上不少,若这只狐狸因此犹豫,那就别怪他心狠手辣。 段清缓缓握拳,虽然此时此刻难免因为虞瞳心有不甘,但他本身就是为了增进修为而攀附上萧落的,先前他难以入眠也只是觉得要错失一位修行的对象罢了。 但如今若有更好的出路,何必要继续为难自己? “好。”段清回头,下定决心,“我跟尊上走。” 魔尊缓缓勾起唇角,妖冶的双瞳印出他的轮廓:“识时务者为俊杰。” 段清自知这一步踏出之后,他所面临的世界便与先前截然不同,他不再需要应付那些灵气低弱无能的修士,也不用为了见萧落而瞻前顾后。 可他万万没想到魔尊所带来的的痛苦全然不比独自修行时要少。 双修之时交织的灵气固然比先前要多,但带来的代价跟痛苦也不少,他只觉得自己像捧了一碗滚烫的岩浆,入喉时灼得他血骨发烫。 但当痛苦之后,段清却明显地感觉到自己久久陷入瓶颈的修为终于有了撼动的意思! 将至天明时,他才从缓缓透入魔殿内的光中看到自己身处洞窟的模样。 床榻上布落的是各式妖怪的皮,摸上去时还有余温,无端令人惊悚。 人骨制成的灯遍布满室,光似是灼烧灵魂而出,其间有一盏最为明亮,段清莫名像被吸引住了,缓缓靠近时才发现那个头颅居然还连着发丝…… 细长尖锐的蜘蛛腿横叠成架子,女人的颅骨在正中央,血红带着怨念的火一刻不停地燃烧着,进入是只蜘蛛精。 段清骤然被吓得冒出一层冷汗,别开视线,只觉得这怨气分外骇人。 他行走在阴暗的洞穴中,深长的黑暗中听见自己的脚步回响在耳边。 终于,他在眼前看到一处暗室。 段清强忍身上的各处隐痛,悄悄贴附而去,听到的是魔尊散漫的嗓音。 “擅长双修之法的狐妖我已经找到了,品质上乘,确实精通双修之法。”魔尊半支着脸,胸口敞开的衣衫间却露出大片鲜血淋漓。 他抬起手,随性般往自己的后脑勺一抹,而挪到跟前时又是挥之不绝的鲜血。 这两处伤口,都是当初他抓回来的那个灵气低弱的凡人所伤。 他用骨刺刺穿了后脑勺,在挣扎之际又划破了他的腹部。 按魔尊的修为来说,即便他伤得再深,假以时日就能愈合恢复。 可不知为什么,那日负伤逃脱后,他的这两处伤口皆被无法磨灭的黑焰所烧,皮肉一寸跟着一寸溃烂,就连他忍痛剖挖出那点沾着焰火的皮肤也无法根治,只能看着自己的躯体一点一点溃烂。 像是被什么蚕食着。 段清听得不够清楚,悄悄探出视线,只见魔尊跟前原来还站着另一个人。 一身黑袍,形如鬼魅,连气息都带着腐蚀般的恶臭。 黑袍人缓缓伸出手,竟然是与魔尊腹部的伤口如出一辙的溃烂,他道:“这是至阴之体所致,此等天生阴邪之体便是靠掠夺修行,被其蚕食者即便逃脱,也改变不了被焚烧至死的宿命。” 魔尊缓缓蹙眉:“至阴之体?你当真以为我没听过这等万年难遇的阴邪体质?” 至阴之体朝夕便能夺取天地邪气,一念即可成魔,若真有这样的人存在,现在怎么会有他这个魔尊的一席之地? 更何况他抓人的时候就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那个人就是灵核尽碎的废物。 面对他的嘲弄和讽刺,黑衣人缓缓抽回手:“尊上您无法愈合的伤便是最佳证据。” 魔尊沾着血迹的拳头紧握。 “纵使不想承认,但那人就是。”黑袍人看着自己的双手,眸色渐暗,“就连我当初也一时不慎,被至阴之体所噬。” 魔尊阴冷的视线抬上,才发现这人不仅是双手,就连身上都是这幅鬼样子。 见他神情暗沉,黑袍人缓缓递出一个瓷瓶:“这便是我翻阅无数古籍找寻出来的唯一遏制方法。需要辅以狐族的双修之力,与其结契之后再将其吞服,便能将尊上您的痛苦……转移出去。” 最后四个字落到耳侧,震得段清心神具痛。 这魔尊找他不仅仅只是为了提升修为,而是转移痛苦! 段清恍惚了一步,却很快清醒过来。 这里是魔尊的地盘,若魔尊知道这种事情被他窃听到了,保不准会提前将他…… 他收敛心神强装镇定,悄然从暗室之前偷偷离开,回到大殿内看到那个血红的骷髅头时才觉得分外讽刺。 他之前就猜过这些人头从何而来,为何会陈列在此处,现在…… 原来这些是每一个伴在魔尊身侧的“归宿”。 段清恍惚地站在灯台之前,红色蜘蛛的发丝随风而动,慢慢勾缠到他的指节上。 他回过神时每一根指尖都已经被发丝深深嵌入肉间,微微一动时血液顺着发丝落下。 “看清楚了吗?” “我们的下场。” “你改变不了。”阴沉的女声缓缓回荡在耳畔,像是绞缠于灵魂深处的质问。 段清缓缓垂首,看到的是不知从何而来坠落的蜘蛛攀附满手,细细密密地结了许多黏腻又勾连不断的网。 * 盛怀昭猛地从梦中醒来,坐直身子时才发现自己额间出了虚汗。 他恍惚回神,看到的是眼带关切,忧心忡忡的云谏。 “怀昭,怎么了?”云谏抬手将他脸侧落下的汗珠揩去,声音放得极轻,像是生怕惊着刚刚从梦魇中醒来的人。 盛怀昭闭上眼睛,缓缓调整着急促的呼吸。 他梦到了原主的记忆。 正是盛怀昭被地魔囚禁羞辱后,他好不容易觉醒特殊体质回到盛府,却被扫地出门,众人驱逐的时候。 梦中意识模糊得厉害,他像个被塞进那具躯体的游灵,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众人厌弃后流离失所的凄苦模样。 但若是盛怀昭本身的心性,独身一人于他来说才是真正的放松,被一群不辨善恶的人驱逐压根不算什么。 可原主就是这样,不断渴求着有人救助他,朝他伸出援手,又妄想一步登天,贪婪地吸食着天地邪气,最后被无边无际的欲望所裹挟,浑浑噩噩地连自己的本心与魂识都守不住。 他一边修邪道一边变得疯癫难定,时而觉得全天下人都要害他,时而又渴望有人能陪伴。 想是被封进了一个密闭的巷子里,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出来的幽闭压抑感,才是盛怀昭的噩梦来源。 他轻揉了一下眉心,在识海里问系统。 断断续续的电流过后,系统才应道:宿主,你被噩梦困扰,或许是跟灵核的恢复有关。 在最开始互换灵核时,盛怀昭跟云谏相当于互相压制了对方。 断情绝念的剑修被扭曲了正道,所以开始沾染七情六欲。 而本该堕落至泥泞深处,无法自控却又渴望力量的邪修被灵核跟残躯制衡,时至今日盛怀昭也没有半分堕魔的迹象。 系统:灵核碎了就代表你的金手指没法正常发挥,所以你打不过现任魔尊,但被薛崇礼用神魂疗愈之后,灵核复原了,所以有些东西也可能跟着复原了。 盛怀昭:比如。 系统:比如当初的至阴之体。 至阴之体。 盛怀昭想起来了,这是他当初跟云谏对付那个地魔时的最后底牌,他为了保命,第一个吸收掠夺的就是那地魔的邪气。 可后来生剖魔核,又被云谏碎裂的灵核填充,盛怀昭还以为这金手指被自己这一通乱搞直接失灵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 他这一觉醒来,好饿。 这种饥饿感,是当初吞噬守山白虎还有万物生时所感受过的。 系统:万物生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应该是最顶级的魔兽了……我本来还以为你吞了它之后得饱个十年八年的。 但到现在半年都没到,盛怀昭隐约又有这种感觉,似乎不太妙。 “没事。”感受到跟前的人将自己的手握紧,盛怀昭这才勾出笑容,“可能是魇着了,没缓过神来。” 云谏倾身在他额前落下浅吻:“那你梦见了什么?将噩梦说出来,它就会消失了。” 盛怀昭顿了一秒,这才发现刚刚云谏说的那句话相当熟悉。 当初他好像也这样哄过小哭包。 云谏将他垂落的发丝撩到耳后,眼带笑意:“当初我神魂的记忆凌乱时,便也以为是噩梦。” 他温声安慰的样子让盛怀昭相当心安,可是……那梦里的事情说出来是不合规矩的,他无法将自己跟云谏不属于一个维度的事情全盘托出。 盛怀昭倾身扑到云谏的怀里,将他的手搭在腰上:“睡醒很不好受,快来安慰我。” 云谏从善如流,轻轻压着他的额发,慢慢地贴下吻:“我今日便去找萧少主要安神香,在晚上入睡前给你点上,然后守在床边。” 盛怀昭轻磕了一下他的锁骨:“那你不睡觉吗?” “修行打坐即可,”云谏将他的手握到唇边轻轻一吻,“你重要些。” 惊扰一夜纷杂繁复的梦像是被这句话安抚下来,盛怀昭像是忽然离不开他,慢慢地将腿搭在他的膝盖上,随后曲身一扑,树熊似地抱住了他。 云谏还从没被盛怀昭以这么……幼稚的方式抱住,轻托着他的后腰,顺着轻柔:“这里还酸吗?” “酸。”盛怀昭懒音托长,煞有其事,“继续揉揉。” “得练练了。”云谏低头,在他耳廓轻声说,“否则总是这样,施展不开。” 他有意挑衅,便垂眼盯着盛怀昭的耳尖,察觉那小巧白皙的耳垂缓缓浮现红意,轻轻一笑。 盛怀昭趴了会儿,慢慢地躺了回去,刚想说话时敲门声传来。 “是虞瞳。”云谏轻垂眼睫,“我让他进来?” “让他等着吧,我换身衣服。”盛怀昭起身时才轻轻捻起外套,“看看被你糟蹋成什么样了。” 云谏眼睫轻垂,一副任他训话的乖宝宝模样。 “少装乖。”盛怀昭瞥他一眼,抬手将新的外套重新换上。 虞瞳在门外抱着狸崽儿,失而复得的喜悦至今尚未退却,他连一刻都不想放下狸崽儿。 直到盛怀昭出来的时候,他还维持着那副高兴的傻笑:“怀昭,你看它好精神哦。” 盛怀昭刚出门面迎面看见那只胖乎乎的小狐狸。 他缓缓挑眉:“找我就为了显摆它?” “那自然不是。”虞瞳抱着小狐狸,“是萧落过来找我,说有事要跟你们商量。” 这萧少主还真是一刻不停地找机会跟小狐狸见面,连这点小事都得麻烦地绕个弯。 “那就走吧。”盛怀昭刚要走,云谏缓步跟上,将一柄放在他的手心。 “怀昭,带上吧。” 盛怀昭愣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还有一把遗产没拿。 不过这剑灵生闷气的时间也太长了吧,这几日都没见它活动两句。 盛怀昭抬手刚要接过,一柄倏然剧烈地颤动了起来,两秒前他还说安静的剑灵缓缓出现。 “小子。”老头一改以往傲慢自得的样子,蹙眉凝视着他,“你体内的灵气不对劲,你可知道?” 先前它确实打算好好闭关修炼的,反正薛崇礼这儿子恃宠而骄,又懒散随性,它还打算等哪天真的大难临头时,让这小子好好在自己跟前哭一哭求一求,才冰释前嫌。 可现在不对劲了。 一柄剑中还有薛崇礼残存的灵气,能与盛怀昭体内修复灵核的灵气相呼应。 它能感觉到随着灵核恢复,某种极为强大的力量也在渐渐复苏。 倒不如说,原来碎裂的灵核更像一个封印,将某种不得了的东西压制在盛怀昭身为凡人的躯体里。 云谏凝着剑灵,眸中的暗色渐渐晕开:“前辈,这是什么意思?” 这小子修为不低,剑意纯粹,这声前辈还是将剑灵叫得极为舒畅服帖,它便施舍般摆出好脸色:“字面意思,我从未见过有人的灵气如此紊乱。” 像是沉睡已久的野兽即将出笼,可偏偏从这人的表情来看,他丝毫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小子,你若就打算如此不闻不问,日后说不定会出大事。”剑灵没有半分玩笑,“或许有一天,你会被体内的灵气所吞噬也不一定。” 盛怀昭轻轻握着一柄的剑鞘,慢慢将剑身拔丨出。 日光之下,剑身映照的光灼目至极。 当剑灵以为他终于有那么点危机感,打算指点一下让他如何压制体内乱窜的灵气时,盛怀昭又把剑啪地合上了。 “胡说八道。”他哼了一声,随后回头对上虞瞳小心翼翼的眼神,“看什么,我这不活蹦乱跳的,剑灵他老人家年纪那么大了,总容易看走眼。” 虞瞳半知半解,随着他的回答哦了一声,轻抓着发顶。 从先前的情况来看,他还以为挺严肃的,没想到是看走眼啊…… 敷衍好小狐狸,盛怀昭回头时看到的是云谏沉暗的双眸。 只是一个视线的对接,盛怀昭便知道云谏压根没有被自己敷衍过去。 剑灵所说的“灵气紊乱”,盛怀昭其实已经猜到是什么了。 他在跟系统绑定,穿进不同的世界扮演不用的角色之后,会获得各种各样的积分。 有的穿书者只为了复活自己,所以会将积分攒满,换取与系统解绑。 而盛怀昭此前对过去没有丝毫依恋,甚至想要将那段灰霾般的记忆割舍,所以他用自己一路下来的积分,换了个不得了的东西。 这玩意儿算是一种异能,名为——烙印。 其实就是把想收服的东西“吃”了,然后把东西打算属于他的刻印,之后便可召唤使用。 但这项异能的副作用也很大,在不使用时会有强烈的饥饿感,而使用过度又会消耗生命值,且在每本书里收服的东西,在脱离书的世界之后便会清零。 跟“重生”,现实的“美貌”,“财富”等等比起来,它太过微不足道。 但在穿进这本书之前,盛怀昭因为在上一本书过度使用,差点陷入反派早亡的危机,而被系统禁用了这个异能。 所以在刚穿书的时候他都没发现这玩意儿能用。 后来在收服白虎的时候,他发现饥饿感复苏,还以为是系统解禁了。 如今看来事情是沿着更棘手的方向发展。 “虽然我跟虞瞳说的是敷衍,”盛怀昭放慢脚步回到云谏身侧,轻轻牵起他的手,“但我跟你保证,这个没有你想象中那么严重。” 他说得诚恳,若换做是小哭包或者冰山,大概就被他敷衍过去了。 可云谏却只是轻轻握住他的指尖:“怀昭,有时候我总觉得,你行事过于……无畏。” 一开始是淡薄生死,所以无论怎么样伤害自己他也毫不在乎。 后来互诉心意,他似乎有了一点“不可以再随便受伤”,“要强大起来”的意识,但也只是为了不让自己担心。 他好像到现在都没真正地位为自己考虑过。 “怀昭,我希望有朝一日你在做任何选择的时候,会为自己而顾忌。”云谏紧紧握着他的手,嗓音低轻,“你知道有人害怕你受伤,担心你的去向,所以才保护自己……会让我觉得很惶恐。” “你不应该为我而生。”云谏紧紧握着他,“你应该为你而生。” 第56章 盛怀昭愣了一秒, 回神时迅速地轻扣住了他的指节,少年像还沉静在先前的伤怀中,掌心热源的交换让他猝不及防。 “为你活不好吗?”盛怀昭微微偏头, 将他的手心挪到跟前, “我从小到大, 对任何事情都没有特殊的执念, 唯独你。” 云谏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 不再是从前人生中淡淡交集的过客, 而是实实在在闯入了他的生命中。 往日所有不知去处的念头都因为他而有了目标,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云谏没有想到盛怀昭的回答远超出他的预料,顿慢片刻:“……怀昭。” “我知道你的意思,”盛怀昭这才发现自己攥着云谏的力道格外强烈, 缓缓地放松下来, “但在遇见你之前,我真的没有什么值得挂念的。” 有的时候盛怀昭甚至觉得自己像一朵飘散的蒲公英, 乘风而去,随着命运落定就是终局。 “你已经是我的答案了。”盛怀昭轻声道。 云谏眼眸微蹙,仔细凝着他的轮廓,将要开口时听到虞瞳的催促声。 “走吧。”盛怀昭轻松开他的指节, 扬步走在跟前。 萧落在殿中等候已久,察觉三人的气息步入结界之内他才缓缓松下紧握的指尖。 虞瞳等盛怀昭先进屋, 自己看着顶上的太阳犹豫了一会儿, 才抱着狸崽儿入内。 萧落明明看不见,但却还是精准无误地侧首面对他。 这种过于敏感的直觉让虞瞳有些心悸,下意识想回避。 “段清失踪了。” 而他还没来得及躲开,萧落便启声淡道。 起因是长望门的占星镜出现了异动, 因城内有邪魔作祟, 所以宗门彻夜派人追随气息搜查, 最后是在段清的门前找到邪魔消散的源头。 瑶城内多有妖修此事已经见怪不怪,只要他们不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一般不会引起别人注意的,是以段清这几年一直没被人在意。 但与沾染血腥味的邪魔之气勾连,那便不是什么好事。 虞瞳虽然跟段清交集不多,但也知道对方是少有的同族,再不喜欢也不免忧心:“他为什么失踪了?” 萧落听出了他潜藏的忧虑,不由放低嗓音:“据弟子探查,应当是被魔尊掳走。还在查,我们会尽可能将人找回来。” 盛怀昭眼睫微垂,心说魔尊果然在这里。 可是瑶城内有长望门,若魔尊想做些什么应当一早就被发现了。 “魔尊恐怕早就藏身于瑶城,”萧落置在桌面的手缓缓收紧,嗓音隐忍,“最坏的情况,或许瑶城里还潜伏着接应的内奸。” 盛怀昭缓缓抬头,跟身后的云谏对上视线。 “魔尊肯如此潜伏,定是另有目的。”盛怀昭回头看向虞瞳,想起当时在南翼海的情景。 当时的魔尊亲口说过,抓小狐狸就是为了双修。 可现在的魔尊可跟当时身陷魔道无法自救的原主不同。原主是不知道如何控制至阴之体,每夜的修行皆痛苦不堪,所以才要借助双修之法。 而魔尊成名百年,修为也到了一定的境界,他完全可以靠掠夺强取,甚至是找修为更加精进的对象双修。 无论是虞瞳还是段清,他们虽然都是狐族,但修为皆不高,不是最佳选择。 萧落认真地将盛怀昭的话听完,蹙着眉:“也就是说,魔尊做这么多,只是因为要一只狐妖?” 虞瞳打了个寒颤,那魔尊竟然如此恐怖? “许是为了疗伤。”盛怀昭道。 毕竟在原书里,魔尊就在二十多年前擅闯结界被淮御剑君教训过一次,半神的剑意可不是他当时能承受得了的,所以那一仗之后魔尊隐世许久。 但当初魔尊掠夺虞瞳时显然伤势好了十之八九,抓小狐狸纯粹可能是为了试试双修之法,而这次抓退而求其次抓段清,则是别无选择。 虞瞳惴惴不安,轻抱着怀里的小狐狸:“那这么说,段清还有救吗?” “魔尊能在长望门的眼皮子底下把人抓走而不是杀死,那就证明段清对他来说应该还有用处,至少短之间内不会对他动手.”盛怀昭抬眸看向眼前的人,”萧少主,得看你了.” “我们会尽快找出他的下落的。”萧落沉声道,“但你们放心,我不会让你们出什么意外的。” 盛怀昭支着下巴,看着眼前瓷杯里色泽浅淡的茶水,沉默不语。 “魔尊入瑶城多日,但至今未被人发现,或许是设了阵。”素来寡言的云谏低声道。 萧落这才从他的嗓音里察觉少年的与众不同。 云谏素来内敛,留给人的初印象只如一把未开封的利刃,加之伴在盛怀昭身边,多少敛下了那点煞气。 可他一开口,萧落便察觉到他四周细微的灵气变化,规律有序的调理纹路,绝非普通人所有用的掌控力。 “若萧少主不介意,可否让我一试?” 萧落垂首:“如何?” 盛怀昭随之便明白,云谏是释放了自己的神识网,清冽纯粹的灵气如丝若缕,迅速从此处四通八达般开始蔓延。 不仅是萧落跟虞瞳,连盛怀昭都有些错愕。 修为越低的人,神识网范围小而且动静大,寻常修士轻易就能感知到那种被“窥探“的感觉,而且极难自控,稍有不慎便会灵力失控误伤他人。 但云谏却截然不同,广阔而自如,且若并非他有意让三人察觉,盛怀昭或许到离开瑶城都不会发现自己在云谏的掌心中。 而他看向萧落跟虞瞳,两个有修为的人脸上都露出一丝不自然的神色,唯有自己好似轻若无物。 “我之前一直在你身上布着神丝。”见他疑惑,云谏主动坦白,“是怕你遇见什么事,我好及时护着你。” 高情商发言:及时护着你。 低情商发言:监视play。 盛怀昭很轻地笑了下,没有戳穿。 虽然对云谏来说,布开神识网只是一件小事,但若在冕安或者瑶城这等地方随意展开,是会招致门派所警惕,所以在取得萧落同意之前,他都没有冒犯他人的领土。 这是修真界约定俗成的规矩。 凝神良久,云谏缓缓睁开眼:“萧少主,瑶城被设了障。” “障?”萧落蹙眉,“比阵还要高一阶的障?” 在这本书的设定里,什么守山阵法,传送阵法是初阶,修士只要研习术法便能随时随地设阵,但障则要求更高。 就像盛城死后被设的一人障,虽小但却更为高深。 云谏布开神识,就相当于在瑶城上空开了天眼,极近视野将整个仙城观测了一遍,而在瑶城灵脉下方…… “黑色的障雾掩饰浓密,术法高深,不可随意勘破。” 萧落脸色一变:“瑶城灵脉下方唯有一处,葬泉。” 葬泉,瑶城的天然火化场。 也是他们来此地的第一日遇到的那双母女,她们所抱着的尸骸所归的地方。 “不可能,葬泉乃聚邪之地,长望门可是派了三位德高望重的长老轮番看守,但凡有灵气波动都会及时查看的。” 萧落忽然扶着桌子想站起来,只可惜腿脚不便,他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盛怀昭眼疾手快地将人扶着,却被他紧紧握住手臂:“不可能,我前几日还亲自与我宗门长老前去探看,并无异常。” 瑶城在数百年前出现过死尸还魂之灾,就是因为葬泉出现了异变,而那场灾难过后,长望门对葬泉便下了严密的结界,连封阵都是里三层外三层。 而要处理的尸体或者是妖邪都是通过特殊的阵法传送过去的。 “但曾经有外人的尸身被传送到葬泉后,又被人挖了回去。”云谏淡声道。 他并不想跟萧落辨别什么,只是陈述事实。 那双母女抱着的骸骨,的的确确是从葬泉领回来的,并且还带了蛊。 先前见萧落时没有与他言说此事,一是因为此事过大,他们三个身份不明的外人若贸然行动,极有可能被人赶出瑶城。 二是不清楚萧落身为少主是否也有所察觉,但现在来看,他当真与傀儡无异。 云谏将手徐徐落在萧落的手腕上,把他跟盛怀昭分开。 “信与不信,随你。” 自家这位对着外人可不是有耐心说好话的,盛怀昭看着气氛肉眼可见地僵硬下来,无奈叹气。 “萧少主,你前一刻还说瑶城可能出了接应魔尊的奸细,而现在我们说葬泉出了意外你又一口否定,是不是有些自相矛盾呢?” 盛怀昭挑挑拣拣,发现自己也没说得多婉转,只好安静地等他回应。 被背刺虽然是个难以接受的事情,但目前来看,萧落并没有不接受的选项。 萧落尚在错愕之际,门外忽然传来纷沓的脚步声。 穿着长望门云岱道袍的弟子慌张而来:“少主,元星宫的谢道君来瑶城了!人已经在宗门大殿里了,连宗主跟长老都已经亲自出来迎接……“ 萧落当即一扣桌子:“我知道了。” 修真界中谁人不以元星宫为首?但这仙门大宗自古以难以攀附出名,像瑶城这种鱼龙混杂,纸醉金迷之地在近百年间都未与他们有明面上的来往。 但如今那位最年轻的道君忽然造访,难道是瑶城出了什么事? 思及先前盛怀昭所说的话,萧落神色愈发凝重。 “谢道君乃绝不可怠慢的贵客。”萧落几番犹豫,“还劳烦三位与我一同前去。” 虞瞳慢慢垮了脸色,他可知道长望门那几位迂腐的长老和严肃的宗主,更何况是迎接当今天之骄子……一定又少不了各种繁复礼仪客套。 更何况他还是只上不了台面的狐妖,来萧落的山头已经让他很“受宠若惊“了,要是去长望门的大殿他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抬得起头。 他是万万不想前去的,断定以盛怀昭的懒骨头他也未必想动。 可那懒骨头却只是闲散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行,走吧。” 虞瞳一脸茫然,直到真的被拖至长望门富丽堂皇的大殿前才反应过来,一把拽住了盛怀昭的手腕。 “盛怀昭,你疯了吗?这是长望门的大殿,人家议事的地方!“小狐狸都快炸毛了,“你想起来没,我们刚入长望门时,他们家的弟子个个看我们跟看猴戏似的。” 当时他就特别不爽了,自己分明是客人,但为什么还要被这群只会读死书,循规蹈矩走别人旧路的书呆子这样看待。 可他是没想到自己只是睡了一觉还能蹬鼻子上脸往人家宗门大殿跑。 但盛怀昭还没开口,云谏已经站到隔壁:“放开。” 虞瞳悻悻地抽回手,仍不甘心地看向盛怀昭:“这是人家的事儿,我们还是别掺和了吧?” 而且但凡为妖,就不可能不害怕那位威震四海谢道君。 他师父淮御剑君已经是妖界人见人怕的存在了,这姓谢的听说还是个骁勇好战的,虞瞳现在胆儿都发颤。 盛怀昭很像笑他这幅没出息的样子,但到最后还是敛下唇角,随萧落一同踏进殿内。 几个白眉长髯的老者已经坐在殿内,云岱道袍一丝不苟,明明是前辈,但此时放出敬重的却是他们。 萧宗主看着亲生儿子姗姗来迟,眼底难掩失落,却很快敛了过去:“落儿,日后若是急召,还是坐上轮车吧。” 盛怀昭一时没反应过来,幸好系统搜索及时:轮车,相当于轮椅。 随后,他便见后脊挺得笔直的萧落微微一僵,低声应:“好。” 看着儿子入座,萧宗主才发现门外的云谏,他略一蹙眉。 虽然昨日就有人跟他回报说萧落带着人进来了,他这个儿子办事向来有自己的注意,不会惹出什么打错,萧宗主便也随他去了。 可把外人带来大殿是什么道理? 坐在靠近门边的老者显然也是这么想的,轻捻胡须长眉挑出一丝极淡的鄙夷:“你们又是谁?若是无关人等便去哪个山头候着,这里也是你们能来的地方?” 萧落循声:“黄长老,他们不是外人,是我……“ “落儿,你也太任性了。”黄长老厉声打断,“先前就听说你出入消愁楼,最近可是懈怠下来了?” 黄长老显然是善于熟络苛责后辈,下一句就是:“你可知道今日来的是什么贵客?” 这老头子不听解释还动不动就出口压人,是盛怀昭最讨厌那种性格。 虞瞳一脸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你看,我就说了会被赶吧……“ “云谏,怀昭。”殿内,一身白月袍持着紫曜剑的道君回首,笑意熟稔,“你们果然在这里。” 话音刚落,不仅是虞瞳,整个大殿都安静了下来。 而先前那位黄长老更是瞪圆了眼睛,像是生怕自己听错了。 谢道君对门外那两位……居然亲自相迎,还笑得那么熟稔?! 云谏轻轻颔首,而盛怀昭却抬手相当轻浮玩乐:“好久不见。” 谢缙奕淡然回神,并非想观察眼前人的反应,但言语却明显地化成了巴掌。 “今日我来瑶城便是为他们而来,当是不算不管人等。” 萧宗主都有些错愕,半晌才回神:“原,原是如此,来人!三位快快请入殿内。” 盛怀昭也没有什么显摆的心情,只是轻拍了一下身后的小狐狸,坦然走到了大殿之中,正好坐在了那位黄长老对面。 那老头气得面色涨红,连胡子须须都因为隐忍而颤抖。 盛怀昭偷偷拽了一下云谏的衣袖:“看,他气急败坏。” 云谏慢慢地将他的手包进袖子里:“嗯。” 萧宗主先前只是对三人疑惑,而今因为谢缙奕,看盛怀昭的眼神都带了三分不可思议。 收整好表情之后,他才道:“不知谢道君此行前来,所为何事?” 谢缙奕侧首看向盛怀昭:“前几日有一双母女来冕安求助,她们说丈夫被人下了蛊,死在瑶城之中。恰好冕安内有见过此类蛊虫的医修,及时保住了母女二人的性命。” 谢道君不亏是淮御剑君最得意的弟子,三言两语就能将事情概括出来,并且还给盛怀昭清晰的答案。 那两母女估计是没什么事了。 “而那位丈夫的尸骨里,有一种蛊虫,”谢缙奕神色微敛,严肃下来,“此虫生于疆蜮,乃毒虫之首,传闻一虫难得,但若能被人为饲养,则每一节断肢都能培养成新的蛊虫。” ……碎尸万段虫啊。 盛怀昭已经想象出来莫壬得到了这玩意儿之后,如何小心翼翼地将它分尸饲养的样子。 萧宗主露出了与萧落一样的错愕:“你是说,疆蜮的虫出现在我们瑶城?不可能,哪怕数百年前那场死尸还魂之灾发生了,我门亦彻底洗清葬泉。” “此虫生命力极为顽强,能熔炼它的唯有佛陀真火。”谢缙奕道,“这还是师父多日研究所得的唯一解决办法。” 佛陀真火比葬泉内的岩浆还要纯粹炙热,乃用于焚烧罪大恶极之人的魂魄,被列入极刑之内。 而且此火只在元星宫的天外天上燃,凡人更是触之不及。 也就是说被蛊虫侵蚀的人,除了去元星宫,压根没有活路。 大殿内几个长老神色皆变,议论纷纷。 萧宗主脸色恍然,显然是不能接受自己的属地出现了这种大事:“若是如此,我定当彻查。” 但黄长老显然不信:“谢道君,虽然你年纪轻轻修为至此已很是了得,但我今日可听说,收养你的江氏可是与魔修牵扯不清。” 几个立场不定的长老又似被这句话唤回了神志。 是啊,江氏素来在乎名声,但凡有人污言半句都要派人澄清的,之前那么大一件事,甚至听说城内宫殿都塌了,也没见他们有何回应。 元星宫也有包庇之嫌,冕安不过是仗着家大业大没人敢对峙罢了。 现在他们又凭什么为谢缙奕的片面之词而慌了阵脚? 随后便有人跟声:“对啊,你说的是一双母女去冕安求救,万一那虫是他们在冕安染上的呢?” “万一那双母女撒谎了呢?” 盛怀昭百无聊赖地抬手支着下巴,在桌子底下轻轻用指尖划云谏的掌心。 身侧的人垂下眼,分明是痒了但却没有闪避,只是凝着他。 “我最烦这种场面了。”盛怀昭悄声说,“一群老东西,顽固不灵,人家好心好意上来提醒他们,却要被倒打一耙。” 云谏颔首:“确实迂腐。” 虞瞳虽然不知道他们在吵什么,但听着两人的悄悄话,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云谏这样一个高风亮节之人……怎,怎么也随着盛怀昭说三道四。 “不,城内确实有异变。”一直沉默的萧落突然开口,大殿内骤然静得针落可闻。 黄长老蹙眉:“落儿,你自从受伤以来,极少踏出长望门,即便有……找的是谁你比谁都清楚。如今你突然说瑶城有异变,从何而来的依据?” 找的是谁……是段清啊。 那个消愁楼的歌姬。 盛怀昭觉得这老头心里可能恨极了萧落,在外人面前,都能这么不给萧宗主面子。 “长老。”萧宗主嗓音微戾,“落儿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他只是养伤罢了,为何不能观测瑶城可否有异变?” 黄长老看着眼前的一双父子冷哼了一声:“我自坐上这个长老的位子起,就看守着葬泉,其间任何变动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如今一个黄毛小子突然跑上我宗,开口便是瑶城有蛊,你说我是信我自己,还是信他?” 萧宗主牙关紧咬。 黄长老说得没错,他甚至是看着自己从上一任掌门手中接替位置的,资历在此,他也无法反驳。 可谢缙奕跟萧落都这么说……让他完全不行,又怎么可能? “元星宫此次派我前来,也只是吩咐如实相告,并且带回云谏与怀昭。”谢缙奕神色淡然,丝毫没有被黄长老所影响的意思,“此事是真是假,皆由萧宗主您定夺。” 回身之前,谢缙奕将视线落到角落的萧落身上:“而且据我所观,萧少主和……这位黄长老,应当也是中蛊了,望保重身体。” 第57章 话音刚落, 萧落跟黄长老的脸色皆有不同程度的变化,后者更是勃然大怒:“谢道君,我敬你是元星宫的人, 而你却对长望门出言不逊, 还如此……” “黄长老。”萧落缓缓开声, 打断了眼前人的愤怒, “谢道君并没有说错, 瑶城确实出事了。” “落儿,你怎么也……” “与其在这里纠结真伪,做无用的口舌之争,不如去调查真相。”萧落沉声道, “瑶城近几年是没有出什么大事不假, 但难道我们一定要等到事情发生了才去后悔吗?” 若是真的,如今尚可挽救, 若是假的,有备无患又何妨? 黄长老愤然看向萧宗主,而后者虽然没有明显的表示,但显然已经对他的言语有所不满。 老头子一挥衣袖, 冷哼一声转步而出。 殿内的气氛落到冰点,一发不可收拾。 虞瞳站在盛怀昭身后, 虽然他完全不想参入到这种纠纷当中去, 可看到萧落沉默地坐在远处,心头还是不由有些难受。 表面上是万人敬仰的一城少主,实际上他跟萧宗主的权利不过如此,一个上了年纪的老顽固都不肯给二人一丝情面。 他是不信冕安的前辈或是元星宫的长老会这样对江氏的少主。 黄长老离场之后, 谢缙奕显然也没有想久留的意思, 转步迎向盛怀昭与云谏。 “谢道君。”而站在大殿上的萧宗主却往前一步, 神情紧张,“你先前说落儿身染蛊毒一事,可否细说?” 他虽然是个没有实权,近乎无能的父亲,但在这种时候还是相当上心自己孩子的事情。 谢缙奕淡然回扫一眼,显然是对长望门并没有什么善意:“我不过是奉命过来传个话罢了,不懂医治之术,萧宗主与其在这里问我,不如找几个精通蛊术的医修帮萧少主看看。” 他此行前来只为眼前二人,他人宗门之事绝无插手之意,更不想对先前质疑自己的人提供援助。 萧宗主还想说什么,却见坐在木案前神色散漫的少年冲着谢缙奕清浅一笑:“江少主身体可还好?” 谢缙奕微微颔首:“先前不告而别,他很担心你们。” “我们也还好,活蹦乱跳的。”盛怀昭支着下巴,闲散回头时正好和云谏对上视线。 谢缙奕自然也是注意到云谏与之前不一样,虽然在盛怀昭身边的云谏总会露出意想不到的表情,可这时的少年灵气纯粹,剑意更深,显然在分别这几日里修为又精进了不少。 “这是我来之前,明瞬交代我的。”谢缙奕抽回视线,俯身将怀里的一块玉简递给盛怀昭。 明瞬规整乖巧的字迹,写的是针对蛊虫的初步治疗之法。 在那双母女到冕安的时候,明瞬就已经意识到云谏他们又遇上事情了,在江家的帮助下他很快就找到了应对的良方,虽然根除还是有相当的难度,但至少能抑制人体内的蛊虫作祟。 萧宗主清楚自己失了待客之道,郑重致过歉意后回首看向萧落。 “萧宗主,谢道君性子冷,说话就是这样,你别放在心上。”临行前,盛怀昭将玉简递给身后的虞瞳,“我们虽然不懂医术,但治疗此蛊毒之法还是有的。” 小狐狸突然被予以重任,尴尬地回望好一会儿,这才端着玉简在心里骂骂咧咧地走到萧宗主跟前。 谢缙奕负手而立,显然没有对盛怀昭的选择做出任何满与不满的表情来。 “这……”萧宗主神情愕然,显然是没想到谢道君拒之不答的事情会由盛怀昭回应,“这怎么……” “没什么怎么不怎么的,”盛怀昭随性道,“反正你们现在也没有真的相信我们所说的话,这玉简上记载的术方我也没实施过,用于不用取决权都在你。” “只不过,”临走之前,他还是回头,露出得体礼貌的笑容,“我不希望那位黄长老知道其间的任何一个字。” 那老头子不信他,还要反咬一口谢缙奕跟冕安,盛怀昭可不至于那么圣母心,这时候还给那姓黄的送药。 给萧落,纯粹是欣赏这位萧少主的亲民体贴和隐忍耐心。 萧宗主紧紧握着玉简,愈发觉得眼前的少年远不如自己所想那版轻佻无用。 他随身带着位修为莫测的剑修,自己的儿子替他说话,连元星宫跟冕安都要让他三分……若他还跟黄长老一样目中无人,那是相当愚蠢了。 “无论如何,”萧宗主抱拳,“多谢四位。” 回到山头时,盛怀昭才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刚刚真的像开班会。 系统:……你们哪个学校的,什么班会那么严肃。 谢缙奕随着三人到他们在瑶城休息的地方时微微蹙眉:“冕安的环境也不比这里差。” 言下之意是问他们为什么不跟他回去。 虞瞳抱着狸崽儿一副局外人的表情,视线好奇地在三人身上流转。 他至今还没从谢缙奕居然对盛怀昭那么有耐心一事中回神。 “你是冕安的宣传大使吗?”盛怀昭闲散道,“就住几天也得抢生意?” 谢缙奕不太懂他说的是什么,只道:“瑶城近日星盘不稳,是有噩兆要生,此地不安全。” 淮御剑君也吩咐了,若是可能,最好将二人带回冕安。 云谏不动声色地蹙了下眉,虽然能推断瑶城之灾与蛊虫和魔尊脱不开干系,但他本能却觉得……还有更加不详的事情被这两回事掩盖了。 “我也在想这件事,”盛怀昭道,“可是我还有东西落在魔尊手里,得拿回来。” 那只小白虎毕竟陪了他那么久,要是就这样把小东西送了,未免太可惜。 “谢道君,”云谏开口,“自我们离开后,可曾调查过引麓薛氏?” “当然是有的。”谢缙奕答,“薛亭柏自联合几大宗门围攻冕安无果之后,便与他兄父一同去了南洲,说是南洲有妖魔作祟,他们亲自去消灾除恶。” 太奇怪了,就以薛氏釜底抽薪的作为,他们压根不会管寻常百姓的生死,更何况南洲跟引麓相距甚远,光是御剑飞行也要将近一天。 他们父子长途跋涉下去为人消灾?听起来太可笑了。 “那引麓呢?”盛怀昭却问,“当地可有出现什么怪异之事?” 谢缙奕摇头:“探子回报说并无什么动静,尘纤便命人着重跟查南洲一路了。” 盛怀昭:“薛亭柏跟善用蛊毒的魔修有所勾结,还搞出这么大的阵仗,他父亲十有八九知晓。” 云谏:“而那双母女身上也被蛊虫侵蚀,源自瑶城,证明魔修也与瑶城有所交集。” 谢缙奕眼眸微眯,显然也是深知这张笼罩半个修真界的大网相当不妙。 “引麓那边若有异变,十有八九已经发生了,薛氏父子三人出行……甚至可能是变相的出逃,”盛怀昭道,“由此可见,瑶城很可能是那魔修的下一个目的点,若就此离开,很快又会沦陷的。” 莫壬的所作所为,就是□□裸地告诉盛怀昭,他对云谏还没死心。 他对这修真界还没死心。 可是为什么,这人如此擅用傀儡蛊术,真身究竟在何处? 回过神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盛怀昭松开了摸索杯口的手,抬眼时才发现谢缙奕跟虞瞳都不在了。 “他们去休息了。”身后的人缓缓拥住他的后腰,“怀昭,你一下午没理我。” 盛怀昭无奈皱眉,笑着轻轻圈起他的手腕:“我这不是想事情么,而且哪有一下午。” 最多两三个小时。 但云谏显然是不满意他如此潦草的安慰,顺着松开了他的袖口,指尖沿着他的手臂轻抚。 “很痒。”盛怀昭发现他是越来越爱往奇奇怪怪的地方上蹭,回首环住他的颈肩,贴了个吻到唇边,“别那么幼稚。” 云谏垂下眼,明明怀里的人一直是笑颜,可他却抑制不住心底那层漫生的心慌。 他从前也有过这样的时候,那时是母亲闭关。 虽然每日都能听到母亲身边的婢女跟他回报消息,可自己却总觉得不安心。 而后来的结果便是……母亲入魔,屠了宗门。 “怀昭。”云谏将他紧紧抱在怀里,纵使落入床帐之间也没有平日的亲昵,“我想求你一件事。” 盛怀昭解他腰封的手略微一顿,这才意识到往日转移他注意力的法子居然在今天失效了。 “你说。”他慢慢坐直身子,摆出认真的模样。 云谏轻置起他的之间,虔诚地落在唇边一问:“等离开瑶城,我们将婚事补上,可好?” 之前在缪砂城时他便仔细思想过这件事,毕竟当时是定情求亲,又恰逢融魂,可怀昭当时显然心不在此,他便也不觉得有什么。 反正日后都是要厮守的,细水长流才是真。 可在瑶城的这几日,他却越发觉得自己需要这么一个仪式。 云谏极度缺乏安全感,自幼便是如此,所以越是这种时候,他越发急切地需要一个仪式去慰藉自己。 否则,他会想不到自己会因为得不到盛怀昭而做出什么事来。 第58章 盛怀昭轻揉抵在自己肩上的脑袋, 犹豫了片刻:“不好。” 跟前的人环在他腰上的手几乎是瞬间缩紧,力道一点一点加重,像是将要失控, 可即将到达顶端时却又缓缓松懈失力。 云谏将额头靠在他的肩上, 只能短暂地用属于他的味道安抚自己:“……为什么。” “因为这听起来很像Flag, ”盛怀昭抬手顺着他的后颈轻轻抚摸, 像捏某种小动物, “类似于我打完这仗就回来跟你成亲的感觉。” 云谏眉头微蹙,疑惑地抬起眼看着他。 盛怀昭看着他眼尾残余的惶惑不安,怜惜地抬起手轻抚着:“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那么惶恐,但我会一直在的。” 他从前不认为自己是有归所的那个, 但从跟云谏在一起之后, 他已经将这个人的身边默认为自己的归宿。 盛怀昭想了想,将云谏推到床边, 拢在床里侧的轻纱倏然隔开两人的距离,视线变得朦胧。 “我也不知道新娘子的盖头是什么样的,或许这个将就一下?”他的笑容落在轻纱之外,变得柔软却模糊, “或许用这个暂时顶替一下?” 明明只是这样隔开,但他的轮廓却像跟云谏置在梦深处的幻想一样。 盛怀昭缓缓做好, 偏了下脑袋:“来吧, 把它撩开,就当掀盖头。” 隔着床纱,盛怀昭看不清云谏的眼底晃过模糊的爱意,还有稍纵即逝的遗憾。 可他却还是将格挡两人最后的垂帘撩开, 俯身凑近, 吻上了眼前人。 比以往要更加热烈, 盛怀昭终于明白到他的不安。 发丝凌乱地躺落在床间时,他抬手撑了一下身后:“等等。” 云谏气息微急,颇有种箭在弦上的既视感。 盛怀昭没忍住轻笑,落在他身后的指尖还使坏地往他后脊轻抚,感受着他背脊的肌肉缓缓紧绷。 云谏垂着眼将他作坏的手腕缓缓抓住,哑声道:“怀昭,别这样。” 盛怀昭便顺着他的力道将自己的手放到头顶,漫然扬起眼尾:“但我们还没喝合卺酒。” 跟前的人顿了一下,显然是将这一步忘了。 盛怀昭乐得逗他:“还是说你不想喝?” “喝。”云谏立刻应道,随后才羞恼地垂下眼睫,嗓音放轻,“当然是要喝的。” 他起身去桌面取了两个杯子,一只递到盛怀昭跟前,手轻绕过他的臂弯。 水泽润过唇瓣,杯最后落到床下,浅淡的酒香溢满床间。 沉浸入夜,盛怀昭又做了噩梦。 是续上了之前原主经历的梦境,他好像又沉入了一个不见天日的密闭空间里,任由他无论如何搜寻出路都无从下手。 脚下平实的地面忽然如浪般起伏不断,他回过神时已经发现自己的双脚深陷其间,不知从何而来的枷锁瞬间束缚他的双手双脚,似要将他往泥泞中带。 然后他看到另一条与原剧情截然不同的路。 有个被风裹卷得猎猎的人影站在眼前,他的外袍明明比跟前的景象要更加阴沉深邃,却成了唯一能够仰望的存在。 盛怀昭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像被一双手扼住,发不出丝毫声音。 莫壬。 像极了莫壬。 而最为诡异的是,他却朝自己缓缓伸出了手。 像是知道他陷于绝望,企图当打救他的救世主。 盛怀昭抬手猛地挥开聚拢在眼前的暗雾,恶狠狠瞪着眼前人时,却发现他像被自己骤然挥开。 莫壬的黑袍……倒不如说他整个人像沉在了地上的黑色泥潭里,消散离去。 然后,盛怀昭看到了躲在那黑袍身后的另一双眼睛。 “怀昭。” 分明该是陌生的男音,却透着一阵让他心悸的熟悉。 仿佛是从他的识海里传出来的,他早已听过千百遍却不再记得的声音。 男音带着阴邪的缱绻,犹如梦魇:“怀昭。” 盛怀昭猛地睁开了眼睛,冷汗从他的眼睫垂落,他失神地凝着眼前的床纱锦被。 心跳很快,但他浑身都动不了,连嗓子都发不出声音。 久违地魇着了,而且迟迟不醒。 盛怀昭尝试挣扎了一下,无果便垂下眼,打算等自己的躯体慢慢苏醒。 刚刚那场梦,分明没有可怖的场景,却比上一次还要骇人。 ……有人透过莫壬在凝他。 若这是真的,足以证明为何在原书里没有多少戏份的莫壬会不断作恶,甚至有种纵观全局,将他的一言一行掌握其间的感觉。 但那人是谁? 想到这里,盛怀昭便觉得头疼欲裂,像是识海深处的禁制被突然触动,连他自己都被反噬。 识海。 他睁开眼:系统? 识海里一片寂静,没有丝毫回应。 之前也有系统失联的时候,但后来系统却是稳定存于他的脑海,盛怀昭便只以为是因为自己违背了原书剧情受到的惩罚,系统给他的解释也足够合理。 但现在看来,原因压根不止这一个。 “怀昭。”身后的人低声叫他的名字,似乎是在试探他醒了还是没有。 盛怀昭被他的轻唤打断了思路,像是中断的梦,一下就续不上。 朦朦胧胧之际,刚刚的景象在眼前又乱作一团,温热的灵力落进眉心,他此时才真正睁开眼。 “怀昭。”云谏蹙眉站在他之前,“醒了吗?” 盛怀昭没想到这梦魇的余韵那么聊得,咳嗽了一下:“嗯。” 云谏抱着他,轻拨开被寒湿的落发,安抚地吻他:“我已经点上安神香了。” “谢谢,”盛怀昭牵强地挽唇笑了下,“可能我真的需要。” “梦见什么,与我说说吧。”云谏柔声道,温顺得近乎恳求。 他是真的担心。 可那个梦连盛怀昭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或许是这几日思虑太多了,”盛怀昭抿唇,“我梦见莫壬了。” 云谏紧绷的唇角缓缓松落些许:“他要伤你,除非我死。” 盛怀昭施施然轻笑,轻咳两下:“我想喝水。” “我给你倒。”云谏掀开帘子下床的时候,才发现昨天用的杯子碎在了床沿。 他皱了皱眉,床侧的人又声:“还想吃东西。” “好,都给你拿,先去洗漱。” “嗯。”盛怀昭看着云谏换衣梳整,赖了会儿床才道,“快点回来哦。” 听到他的温升应好和推门而出,盛怀昭才起身下床。 床边的碎瓷片已经被云谏处理干净,盛怀昭全然无觉,赤脚走到殿内找到灵剑一柄。 系统还没连接上,现在他唯一能问的就只有剑灵老头。 盛怀昭双手合十,诚恳道:“剑灵老人家,您在吗?” 老头冷哼一声,抄着手纡尊降贵般出现:“怎么,有事?” 少年衣衫不整,但却笑容灿烂:“为您之前所说的灵气紊乱。” 老头瞥他一眼,心说你原来是惜命的啊,先前分明看着那么嚣张。 “我探过你的体内,你的修行之法与本修真界截然不同。”老头道,“你的灵气乱,不像凡间修士走火入魔,也不像得道破镜,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很乱。” 各种灵气交杂在一起,甚至还有一种他所未见过,源源不断的贪婪。 “你这种情况,很像凡人被夺舍后,自体的修为与躯体冲撞所致,但又不尽相同……” 盛怀昭的指节悄无声息地扣入掌心。 剑灵猜得不错,他就是夺了原主的舍才来到这个世界,但他想不明白的唯一原因……剑灵老头寿命至此,可能从来没想过除了这是世界之外,还有更高维度的人存在。 所以他才会说自己的灵气乱。 而那不绝的“贪婪”,则是盛怀昭的异能。 “你这样下去,迟早会等到自体相斥的那天,你会死于非命。”剑灵叹气,“毕竟这是别人的躯体,不是你的。” 说出这话时,剑灵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也是我近几日才发现的,而薛崇礼给你修复灵核时应该就发现了。” 但那人并无言说,想来儿子的魂魄去了哪里于他来说,比不上让霄姬在世间有个寄托来的重要。 盛怀昭猜到了,毕竟当初薛崇礼说他是“命盘中人”。 难怪这些日子噩梦不断,原来是死亡预警啊。 “那要如何才能活下去?”盛怀昭问道。 剑灵微顿,盛怀昭的这句请问相当真挚,是真的有要活下去的意思。 “……你可知自古夺舍的人,皆没有好下场么?”剑灵道。 夺舍大多是因为残愿未了,这些人在完成执念前都只能苦心积虑蜗居在一个不适合他的躯壳当中,而当心愿了解后大多从何处来,归何处去。 盛怀昭看着剑灵老头小心翼翼的模样,慢慢拖长了尾音:“哦,这样啊。” 剑灵还行说什么,却见他握住了剑柄:“原来如此,谢谢老人家答疑解惑。” 说完,啪地一声又将剑合了回去。 剑灵:……你下次再这样我真的不出来了。 将剑归于原位,盛怀昭站起来时,忽然嗅到风中参杂的一缕邪气。 他迅速蹙眉,回头时门外已经落了一道人影。 被腰斩的段清带着一脸绝望,血染的双手抓着门槛:“……救、救我。” 第59章 糜烂的血肉在身后延出一道血河, 盛怀昭蹙眉后退半步,凝着跟前求救的人。 段清看着他警惕的神情,双眸晃过一瞬的恨意, 但很快掩藏下来。 他扒着门槛将要往前时, 一柄剑落到眼前, 痛觉尚未来得及将感觉传至手腕, 那只手就已经落在地上。 云谏横在他的眼前, 居高临下:“滚出去。” 段清下唇咬出一道血印,他含恨看着眼前的人:“为什么……虞瞳他不也是狡猾至极的狐妖,凭什么你们救他不救我!” 他的每一个字咬得都像即将剜入心脏的利刃,发了疯般谴责眼前的人, 可云谏的回应却是没有丝毫动摇。 他像个没有情感的护卫, 风霜雨雪,只为身后的人格挡一切。 盛怀昭本能察觉到不妙, 回头重新握起灵剑。 云谏的剑尖从他的手腕挪移,悬到段清的心口之上:“说。” 他自然是不信段清是过来求救的,不说他被腰斩,哪怕之前他行动自如时都不能随意出入长望门, 而今他凭什么以一副残躯冲破重重障碍,出现在怀昭面前? 段清见他有松口的意思, 缓缓抬手握住他的剑刃, 像是依附归寻般缓缓站起:“我被魔尊掳走之后,被迫跟他双休,他掏空了我的灵气修为之后,边跟我说……” 像是情绪稳定下来, 段清强忍疼痛, 死死抓着剑刃:“他说, 要我想活,那就必须……听从天道的安排!” 话音刚落,一条盘曲的百足虫忽然从他的眼眶里迅速钻出来,显然是要袭击云谏! 被种过蛊的人要比凡人更容易被蛊虫二次侵害,云谏抬手一挡,手里的剑却骤然被毒气侵蚀腐化,裂痕迅速地沿着剑神蔓延而上! 盛怀昭极快地将一柄抵在残剑之上,灵气光障骤然涌现,那只阴邪狡猾的百足虫似被灼伤般蜷落在结节之外。 云谏迅速将盛怀昭护在身后:“小心。” “我没事,不要紧。”盛怀昭看着地上那只还没死却忽然安静下来的蛊虫,缓缓咬住齿关。 段清已经气绝,睁着一双空洞洞的眼睛趴在两人的门外,死相奇惨。 两人还没想好该如此处理这只蛊虫,脚步声纷至沓来。 一位身穿水色道袍的弟子疾步落到段清跟前,迅速将尸身保护撤离,回头时相当愤怒地看了一眼房子里的两人。 黄长老立在长望门的弟子之前,眉眼愤然:“居然敢在长望门内作祟,来人!把他们押下!” 突如其来的问罪谴难,云谏将一柄横在眼前:“谁敢。” 凌冽的剑压威慑所有人,长望门的弟子拿着剑却不敢轻易上前。而刚刚那个领走段清的弟子回头,面色凝重地走到黄长老跟前:“段公子已死……如他所说,身被百足虫蚕食,且身上多处剑伤。” 身上……多处剑伤? 盛怀昭瞳色瞬间暗了下来,视野顺落到人群之后想看段清的尸体时,一身紫衣的谢缙奕姗姗来迟。 绕过谢缙奕,他才发现连虞瞳都被长望门的人控制住了,正压在身后,直面段清的尸体。 小狐狸吓得面色惨白,却无论如何也挣扎不断长望门的缚妖索,只能站在原地无措地看向盛怀昭。 见谢缙奕目不斜视地迈过人群走向云谏跟盛怀昭,黄长老冷哼一声:“谢道君,这个时候了你还要偏袒这两个魔修吗?” 谢缙奕的回应是扣住了腰际的紫曜剑,光是剑柄的紫光微现,黄长老便抿下唇不敢出言挑衅。 这虽然是长望门的地盘,但他们却不敢对谢道君说三道四。 “怎么回事?”盛怀昭压低嗓音,面色凝重。 “死掉的那个狐妖,今早跪在长望门的结节外,苦求见萧宗主一面。”谢缙奕说,“他说知道瑶城的种种异象都是因何而起,而他正被人追杀。” 萧落是知道段清被魔尊掳走的,他既然逃了回来求救,自然是不会无动于衷。 但段清到了大殿之后,却只字没提魔尊的任何事情,而是一口咬定……他是被云谏所伤。 “他说你身上也携带此等蛊毒的痕迹,可却没有丝毫被影响,而且修为还诡异地不断增进……”谢缙奕嗓音越低,“言下之意,蛊虫与你关系更大,甚至是你用蛊虫威胁萧少主。” 此话当属无稽,可这段清却说他就是人证,萧落的蛊虫因虞瞳而起,虞瞳又与云谏、盛怀昭寸步不离。 如今半个修真界都知道,冕安与一个神秘魔修有染,而当初薛亭柏带着盛府的人上门讨要说法也无疾而终。 这个紧要关头,谢缙奕又因百足虫一事亲临瑶城。 “我们瑶城的动乱,就是你!”黄长老愤然指向云谏,“你们联合了冕安,仗着元星宫有权有势,四处作恶!还用如此阴邪的百足虫祸害我们!” “昨日我说那双母女来冕安求救,黄长老你说我是片面之词,”谢缙奕嗓音冷得骇人,“而今你却三言两语,将罪名扣得如此严实?到底是谁仗着在此地有权有势,含血喷人?” “含血喷人?”黄长老冷声一笑,“这狐妖身上剑痕累累,他是如何被人折磨致死的,谢道君你亲自查看便知!” 黄长老当着长望门如此多的弟子之面说出这样的话,谢缙奕要是不去查看反而显得心虚。 谢缙奕略微回头,云谏只道:“只伤了他的手腕,绝非致命伤。” 得到答案,他便缓步走下,紫曜剑轻佻段清的尸身。 这老头言之凿凿,盛怀昭垂下眼,却发现先前意图猛攻的百足虫此时仿佛蔫了一般蜷缩在云谏跟前,没有丝毫进攻的意思…… 像极了听命于他。 抬眸之时正好对上黄长老的视线,那人冷声一笑:“谢道君,你在剑术上造诣如此高深,当是能看出来这一道道剑伤走向如何,出自谁人之手?” 站在段清尸体之前的虞瞳一脸着急,他自然是知道段清绝非被云谏劫持,他一定是死于魔尊之手,只不过现在他的死因被姓黄的嫁祸给云谏罢了…… “谢道君,你快说啊,”虞瞳急声道,“这剑伤并非出自云谏之手,段清是被其他人杀害的,对吗?” 他如此期盼,可眼前的谢缙奕脸色却越发深沉。 手腕的剑伤跟段清身上多处伤口,尤其是横断的腰身作过对比……走向居然是一模一样。 谢缙奕作为剑修,自然是知道剑客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千锤百炼才会攀上极致的,而剑招当中的决然与精准,因为无数次的练习会落成有迹可循的痕迹。 用剑的力道,使剑所携带的灵气,还有老练的剑向……段清身上的伤,竟然真的是跟云谏的剑招如出一辙。 见他沉默,虞瞳亦后知后觉,缓缓失了力气跌坐在地上:“……怎么可能。” 这明明就是屈打成招的移祸于人,可偏偏却有铁证在前? “谢道君,”黄长老站在人群之前,“若你还要说这二人是清白的,段清身上多处致命剑伤如何解释,那只趴在云谏脚前,如此温顺的蛊虫如何解释?” “还是说,冕安与魔修勾结一事终于败露了,你要恼羞成怒,杀了我们长望门三千弟子以灭口?” “萧宗主呢?”盛怀昭淡声开腔。 可他只是简单地问了句话,长望门所有弟子脸上皆露出厌恶愤然,像是他触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痛处。 虞瞳也跟着抬头:“对啊,萧落呢?这瑶城还没改姓黄吧,凭什么是你过来耀武扬威?” 话音刚落,短刀便顺着黄长老的手从天而落,堪堪要横断虞瞳的脖颈。 所幸谢缙奕反应够快,及时挡住了这致命一击。 虞瞳彻底吓得说不出话来,只能跪坐在谢缙奕身后,看着那把刀重新归入黄长老身后。 老东西双眼被阴鸷笼罩,透出一丝狠毒:“你们还有脸提?萧宗主心性不定,听信你们几个妖魔的谗言,那药方喂了下去之后,落儿便倒地不起,气息将绝!” 萧宗主没有出现在此,就是因为要守在萧落身边,将人从鬼门关里抢回来。 “来人,把他们给我拿下!” 话音刚落,紫曜剑翻腾的剑意结出阵来,听命而上的弟子被震落在地。 谢缙奕带着虞瞳提剑走到云谏跟盛怀昭跟前:“如今看来,不走不行了。” 云谏慢慢握紧了盛怀昭的指尖,眼底情绪难辨。 长望门愚蠢至此,再无任何久留的必要。 盛怀昭回头看了一眼愤恨不甘的人群,长叹一口气。 难怪百年前能称霸一方的宗门会沦落至此,能让这么一个独断专横的人掌权,不毁灭才是祸害。 黄长老眼看着他们要走,怒喝:“谢缙奕,你要是现在将这二人带走,这就证明你们元星宫也与魔修脱不了关系,这可是给你师父淮御剑君的脸上抹黑!” 谢缙奕侧身回头,冷扫了眼前围聚的所有人,冷冷一笑。 “无碍,下次我再来瑶城之日,便是元星宫踏平长望门之时。” 第60章 谢缙奕的那句狠话极具威慑力, 四人从结界内离开之后,长望门的弟子不由面面厮觑。 “谢道君那句话是真的吗?” “我们就此要跟元星宫结仇?” “这,这可怎么办啊, 光是淮御剑君一人我们就……” “身为长望门的弟子, 怎可肆意妄言, 长他人锐气?”黄长老冷哼一声, 恶狠狠地看向身后几个惊慌失措的弟子。 几个弟子当即噤若寒蝉不敢再出声。 “我们瑶城如今动乱不断, 十有八九与那几个人脱不开关系,”黄长老冷声,“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起反抗,在这里哀天怨地的像什么样子!” 蓝衣弟子淡扫了一眼被训话的几个后辈, 迎向黄长老:“那百足虫与狐妖的尸体如何处理?” 黄长老眼眸微眯:“都送去葬泉, 被炼化便是。” 交代完一切,他纵身而起, 飞向宗主大殿。 医修往来不断,萧宗主守在殿外,神色凛然地看着从半空而落的人。 “落儿情况如何?”黄长老双手背在身后,声音分外漠然。 萧宗主布满红血丝的双眼转回, 嗓音沙哑:“用不着你关心。” “哼。”黄长老冷冷一笑,语调里斟了三分嘲弄, “所以, 一开始就听我的,把那两个少年抓起来,不就没那么多事了。” 萧宗主拳头紧握:“所以,你就勾结魔修, 要将瑶城弄得生灵涂炭?!” “魔修?”黄长老脸色瞬暗, 邪气攀附沾满黑瞳, 他回过头,“萧常立,你敢对天道不敬?” “天道?”萧宗主双手握拳,狠狠往前迈近一步,逼向黄长老,“你管那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以我儿性命要挟整个长望门……甚至是炼化蛊虫,以药人屠戮凡人的魔修,叫天道?” 黄长老缓缓押下他颤抖的手,邪气裹杂的内力击向萧宗主的胸口。 跟前的人瞬间吐出一口鲜血,狼狈地跪跌在脚下。 “莫道君自然不是天道,”黄长老缓缓抽回手,“他只不过是替天道行事罢了,尔等无能废物的凡人又怎能对他出言不逊。” 萧宗主缓缓抬起眼,这才发现黄长老背在身后的右手表皮亦有什么东西蠕动挣扎的痕迹,他含恨咬牙。 他自坐上宗主之位,便知道自己没有管好这偌大宗门的能力,这些年也只能循规蹈矩按照前人的旧路,只盼萧落早日长大成人,接手自己的位置。 萧常立以为他这一生,只要什么都不做,便不会出现致命的错误,可没想到千防万防,没防住自己人。 黄长老早就背叛了瑶城,听信那所谓“天道”的谗言,将蛊虫悄无声息地散入整座瑶城,更害死了不知多少无辜之人。 “所以,你当初为何要执迷不悟呢?”黄长老道,“我当初取落儿一双眼一双腿,要的就是你知难而退,交出掌门印,可你分明如此无能,却偏偏顽固不化。” 非要他将萧落推到悬崖边,这人才肯低头。 萧宗主紧紧握拳,地上的碎石细沙被他抓在掌心,尖锐的细石很快嵌入皮肉之中。 一滴冰冷的雨落在身侧,他缓缓抬头,却发现长望门顶上的天不知何时乌云密布。 一团黑雾乘着阴风而来,凛冽的风息如刀,寸寸割过血肉。 漆黑的衣袍从天而落,紧随其后的,是被暗色红布裹卷双眼的药人和……当今魔尊。 见人来,黄长老俯身跪地:“恭迎莫道君。” 一双如被岩浆灼烧,腐烂狰狞的手缓缓抬起,将黑色的兜帽拢下,男人的面容暴露在阴风之中。 萧宗主怔神片刻,眼底漾开极深的骇然:“莫、莫壬?” 怎么可能?怎么会是他? 他不是早就跟酌月宗一起覆灭消亡,不在人世了吗? 可现在他为何会出现在眼前,甚至跟魔尊一同? 莫壬浅淡挽唇,没有搭理向他行礼的黄长老,反而笑着俯身看向萧宗主:“有劳萧宗主日理万机,却还记得我。” 他只是这么笑着,萧掌门却觉得犹如毒蛇缠上了脖颈,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莫壬端详他的眼神片刻,见他眼底只剩恐惧,忽然失了兴趣。 “药人。” 身后的瞽目剑客瞬间出剑,一如处决段清般迅速落刃。 萧宗主还没来得及品尝痛苦,便已经气绝。 飞溅的血液染上黄长老的衣袖,他低着头,心中却无比骇然。 他将段清放进长望门时,可丝毫没想到那人死时的景象会是如此凄惨,而今他让莫壬上瑶城大殿,也没想到他会毫不犹豫将人处理。 魔尊露出嘲弄的笑:“都说魔道才是世间万恶,但我看你们天界的修士也未必就比我们良善多少。” 莫壬笑着将萧宗主的头颅扔到黄长老跟前:“带去南洲,与薛亭柏会和,七大宗门已经在那里等候。” “告诉他们萧宗主乃剑修云谏所杀,如今被冕安包庇,你们七大宗门当应——肃清妖邪,以应天道。” * 冕安成外处处皆布落各大宗门的线眼与阵法,谢缙奕是开了元星宫独有的传送阵回去的,落地时便见守在城内焦急等候的江尘纤和明舜。 “回来了!”江尘纤快一步迎上三人,视线先扫过谢缙奕,确认他安然无恙才回头。 盛怀昭跟云谏在阵法之中,虞瞳唯唯诺诺地缀在最尾,不知道此地是何处。 “怀昭!”江尘纤一步上前,紧拥跟前的少年。 虞瞳这才认出来眼前这位是冕安的江少主,见他如此热切挂念地迎上来,下意识回头看向云谏。 后者情绪初露不满,分明恨不得当场分开二人,可却硬生生忍了下来。 江尘纤也很快意识到自己失礼,迅速松开手后退,目光第一时间看向云谏:“我就是这段时间太担心你们了……都还好吧?” “还好,没什么……”盛怀昭没说完,明舜又扑了过来。 小和尚带了三分哭腔:“你们真的没事,我之前听说南翼海的事情吓了好几天!” 小和尚跟之前比结实了不少,大概有在冕安好好养身子。 虞瞳又惊了一遍,心底刚说盛怀昭还真是受欢迎,云谏就面不改色底将小和尚从跟前拉开。 他面色凛然地站在两人之间:“平安无事,有劳挂心。” 小和尚吸了吸鼻子,盯着云谏半天。 就在虞瞳以为他俩要为争盛怀昭打一架时,小和尚却忽然张开手,也往云谏肩头抱了一下:“你们没事就好。” 盛怀昭随后便发现云谏的表情从先前的冷漠逐渐变得僵硬,随后十分嫌弃地按着小和尚的肩膀,将他推开。 “好了,进屋子再叙旧,淮御剑君等着你们呢。”江夫人站在不远处轻声道。 盛怀昭进殿之前,看向小和尚:“明舜,那一双母女呢?” 明舜如实回答:“在冕安住着,病情有所好转,假以时日蛊毒便可痊愈。” 虞瞳眨眨眼:“也就是说先前谢……道君给萧宗主的方子没问题?” 盛怀昭点头。 小和尚不会撒谎,他能这样说了,就证明他开的药方是绝对没问题的,也不可能害得萧落生命垂危。 “对了。”盛怀昭从衣间,将回魂丹拿出来放到明舜手里,“这个,回魂丹,或许对江菀珠有些用。” 江尘纤瞬间回头,看着他手里的冰瓷瓶,眼底忽然涌现眼泪:“怀昭……你们先前不是去了一趟无主深渊,为何,为何还惦记着我们?” 这是他从淮御剑君的口中推断出来的,毕竟盛怀昭在查阅古籍不久便不告而别,想来是因为前路多险阻,不想让他们也参与其中。 江尘纤先前只觉得这两人能平安回来便是万事大吉,没想到他居然还为菀珠找到了药方…… 盛怀昭笑了下,将要放到明舜手里:“你去研究一下,看看能不能起作用。” 先前他就得知,若想江菀珠苏醒,就必须去魔域找万物生,可那棵树早就被他连根拔起,江氏早已失去唤回菀珠的法子。 他不能讲小树杈子交出去,便只能用其他置换。 连江夫人都为之动容,掩面轻泣:“你这孩子,我们江家欠你的实在太多……” “我也不保证一定能让她苏醒,不必如此言重。”盛怀昭想起瑶城的事,心底不由叹气。 七大宗门必定会对他跟云谏出手,届时还得靠江家出力,实际上只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淮御剑君等候已久,见云谏来时不由站了起来,可往前靠近才发现少年与之前的不同。 他的境界又精进了。 而与之前不一样的,还有盛怀昭。 从禁皿而出,破解噬心蛊时,盛怀昭一身病结体质甚至虚过其他凡人,而现在他体内却有一颗完整的灵核,灵气也与之前大不相同。 就连淮御也不由得感慨眼前所见之奇幻。 但现在不是光顾着感叹后生可畏的时候。 “云谏,我有一事要问你。”淮御剑君覆手凝出一截枯木,递到云谏跟前,“这时感慈寺内古木的残枝,其间留有一道残存的剑痕。” 谢缙奕眸色瞬变,猜到他的师父要问的是什么。 “此剑痕与你别无二致,你如何解释?” 第61章 淮御剑君当是不愿意用那样逼问的口吻质问眼前的少年, 随后换了说法:“或者说,你可曾有何线索,有人偷偷仿过你的剑法?” 若非经过长达上百年的反复练习, 极难将剑意仿得如此精炼, 更何况云谏这才出世多少年, 在上冕安被污蔑“剥皮魔修”之前, 更不可能有人知道他是何方神圣。 盛怀昭往前一步站在枯木之前, 由江尘纤指引观察上面的剑意。 感慈寺正是小和尚明舜的寺庙,盛怀昭笃信自己与云谏救出小和尚的时候是他们第一次到那个地方,冰山也不是会乱使剑的性格,这木上的痕迹绝非他所留。 但若这落在七大宗门的手里, 难免不会成为挑拨离间的利器。 “绝不是云谏所致。”明舜一步上前, 拦在云谏与淮御剑君之前,“我虽然被师父及时藏在佛像之中, 但我能感受到与感慈寺作祟的人煞气重重,当时怀昭与云谏皆身受重伤,气息都不一样。” 感慈寺的事情虽然是他的心结,但他还没到为了真相是非不辨的地步。 辨善恶前, 先要分清是非对错。 “但他们需要的不是真相。”云谏淡声道。 谢缙奕眉宇紧蹙:“是,无论如何, 冕安与七大宗门少不了眼下一战。” 盛怀昭感受着自己被他紧握的指尖, 心窍稍转:“若……不是有人仿云谏呢?” 他的嗓音落得极轻,唯有淮御剑君一人探听到那微之又微的猜测。 “你们是清白的,元星宫当不会让你们蒙受屈辱。”淮御剑君低声道,“元星宫已在冕安城外落阵, 近日要多加小心。” 离开之前, 盛怀昭轻轻松开了云谏的手:“我有话想问剑君, 你在门外等着。” 云谏蹙眉,侧身握紧他的手心:“我不可以听吗?” “云谏。”盛怀昭只是看了他一眼,沉色的眼瞳内漾开清浅的笑,“听我的。” 握住掌心的手,到底还是缓缓松开。 盛怀昭抬起他的指节,像以前被他安抚一般轻轻落下淡吻:“我很快就回来。” 手心被他吻过的地方在隐隐发烫,可看着盛怀昭的背影,云谏却只有无法控制的心慌。 明明已经做了那么多事情了,可那股不安的感觉却从未减少,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增加。 ……他心不安。 盛怀昭折回殿内的事情,淮御剑君已经猜到了,他屏退了殿内的所有人,安静等候着。 “剑君。”盛怀昭轻声道,“您可知有何办法……能重塑肉身?” 淮御剑君微微蹙眉:“怀昭?” “我不是要自寻短见,”盛怀昭露出笑容,“只是以防万一。” 如果能自主选择,他当然是不会离开云谏,无论如何都不会,但最近的一系列异象还有蠢蠢欲动的七大宗门,让他难免会多想三分。 “凡间重塑肉身的方法大多有极强的反噬作用,一为夺舍,二为塑造傀偶,皆是阴邪之法。”淮御剑君面色渐沉,“而且无论是夺来的躯体还是炼化的傀偶,都需要定时更换,否则死身难以容下活魂。” “那除了这两种呢?” “一跃成神,步入一界之主的境界,自当飞升得道,可彻底洗髓以塑仙身。” 盛怀昭眉宇微沉,可识海的系统早已断连。 “你如今的修为,虽然比之前要好,但到底只是思缘后期,与一界之主,所差甚远。”淮御剑君话中委婉。 简言之这比身无分文的盛怀昭在街上捡到一张没有主人,且中了三个亿的彩票还要困难。 一步登天。 “无需多想,元星宫与冕安都在你们这边。”淮御剑君缓步走到他的跟前,抬手在他发件轻揉,“你跟云谏,我皆要收下为徒,还等着你们在四洲大会上大放异彩。” 盛怀昭微愣,下意识想避开他的接触,可却凝在原地。 这是好意。 淮御剑君缓缓将手抽回,笑意遣散后落下一丝肃然:“对了,近日你说,不是有人仿云谏?” 盛怀昭的指尖缓缓没入掌心,此事他尚未有勇气落下定论,如今却先告诉云谏以外的其他人,是对他绝对的不尊重。 “或许只是猜测。”盛怀昭笑了下,“多谢剑君答疑解惑,我先走了。” 凝着少年离开的背影,淮御长叹一口气。 * 日出东方,晕染天际的却非霞光。 七大宗门集聚冕安城外,各大门派的精英弟子气势凌冽,提着本命法宝汹汹而来,半边天被各式灵气染成黑压压的一片。 为首的正是引麓薛亭柏,还有瑶城黄长老。 “江宗主,老夫昨日是亲眼看着谢道君将那两位魔修带到冕安。”黄长老厉声呵斥,“先前剥皮魔修,与如今包庇一事,可要给个说法?” “瑶城的萧宗主死于魔修剑下,”薛亭柏抬手一扬,鲜血淋漓的人头像是决裂的旗帜,几大宗门的弟子皆是骇然。 为首穿着青龙道袍的禅镰宗弟子怒不可遏:“先前说我们捕风捉影,迟迟不肯澄清,如今证据确凿,你们冕安若还不给个答复,休要怪我们七门无礼!” 此言一出,众仙门像是被点燃了怒火,随声附和起来。 天宿长宫的何天师收着卦:“这冕安仗着元星宫撑腰,横行修真界多年,若长久的权利带来的是如此无妄之灾,谁又能保证我们不会是下一个萧宗主?” 身后的人愈发群情激昂,黄长老悄然勾唇。 所谓修真界,看似人人追逐大道,克己守礼,但只要被煽动,拿出点“确凿”的证据,他们却一个比一个更加憎恶高位者。 若要说自负古板,陈旧迂腐,修真界那几位名望悠远的长老,都是一般黑。 声势浩大,连冕安城内的居民都已经吓得纷纷求宗主出山。 “来了!”青龙道袍拿起双刀,牙关紧咬,“呵,居然还有淮御剑君相护。” 虽然说修真界元星宫一家独大,但若其他七大宗门联合起来,足以与之抗衡,更何况冕安还有那么多无辜百姓,冕安想要的仍是讲和。 谢缙奕与云谏在城内待命,虽然元星宫设了结界,但安全起见,没淮御剑君的命令,谁也不能踏入半步。 七大宗门以三界众生为旗号,要求他们交出两个“魔修”,否则就将元星宫判入敌阵,要联合剿灭。 淮御剑君与谢缙奕虽然先后与他解释过云谏跟盛怀昭的身份,但江宗主到底坚守正派,且也甚至冕安的灾难多半因这两人而起,由始至终没与他们见过面。 明舜彻夜研究了回魂丹之功效,南风独家江夫人得知自己女儿有醒来的可能,守在女儿的殿内半步不移。 虞瞳坐在殿内,只觉得眼前的景象寂静得让他心底发慌。 因有结界固守,所以外面七大宗门跟元星宫的谈判进度到什么地步,他们都探听不得,唯有元星宫的弟子折返出入,才能递来传音玉简告知一二。 谢缙奕看完刚传来的玉简,指尖紧扣:“谈崩了。” 玉简化成影,盛怀昭抬头便见结界外传来的景象。 那青龙道袍的双刀弟子,脚下正踏着奄奄一息的白虎:“这时延风派曾经的守山灵虎,是前宗主以命封印,可它却被那魔修解放,重新现世危害四方!所幸薛家及时赶往南洲,才将当地百姓救于水火!” 盛怀昭心思渐沉,他被魔尊掳走的小白虎,居然落到了薛亭柏手里。 而结界之外,江宗主看着萧常立的人头,奄奄一息的恶虎,思及身后动荡不安的哀求哭泣,久睡未醒的女儿和牵肠挂肚的夫人,尽然有一瞬的动摇。 他当真要拿冕安上下几万条人命,去护那两个善恶未明的魔修? “他动摇了。”黄长老站在人群之间,朝薛亭柏递去眼神。 薛亭柏瞬间了然,召疾风起时悄然将一柄□□带着霹雳电光出手,瞬间刺向地上的白虎。 白虎因剧烈的疼痛怒吼一声,下意识咆哮奋起,扑向冕安。 江宗主眼疾手快,结印开阵挡住了恶虎凶猛一击,逼退的□□沾着血从动荡不清的结界中飞扑而来,黄长老逢时击出一道隐秘的掌风,正好让那禅镰宗的弟子肩部中伤! “姓江的,你敢伤我爱徒!我禅镰宗与你势不两立!” 嘶吼落定,兵刃相向。 照月剑光影一横,半神剑君的杀意迅速在落下一道深堑,像是割裂苍穹,将修真界一分为二。 七大宗门顿时一渗,先前蓄势待发的锐气骤然被折损七成。 “淮御!你是不是要助纣为虐?” “你是一人能抵万人,但若我们七大宗门的高手联合,未必就没有一战之力!” “淮御剑君,让路!” 照月映日,淮御剑君立与云巅之上,神色漠然:“废话少说,动手。” 话音刚落,天边忽然落下一道惊雷,煞气迅速从雷电消弭处开始蔓延,随后一抹带着死气与浓烈煞气裹卷而来。 暗色红布裹卷双眼,那人影如挥落的黑血一滩,抽剑而来。 剑刃交锋的一瞬,淮御眉头紧蹙。 这竟是与云谏一模一样的剑式! 第62章 天下第一的淮御剑君竟然与一个来路不明的剑修打得有来有回, 这话若是之前说出口,恐怕整个修真界都会当笑话来看。 可当这幅场景当真出现在眼前时,众人除了震撼, 无以复加。 层云密布不见天日, 唯有落雷不断, 像无端天谴, 昭示着仙界剑君所遇劲敌。 霹雳剑意横断苍穹, 威压之下仿若周天星辰都被劈出裂痕,淅沥沥的雨声渐次而落,立在山巅的众人先前以为是暴雨将至,却没想到有人惊恐地喊了一声:“血!” 血煞之气缓缓笼罩, 天柱倾塌, 山海皆倾。 在元星宫外布守聚灵阵的弟子望着眼前的景象,目眦尽裂:“……天, 天裂了!” 极强的威压骤然落凡,七大宗门的弟子不少被漫天的剑意逼得抬不起头。 “……那人一身魔气,是魔吧?”层云之下,终于有人窥见一丝天貌, 惴惴不安道。 “你胡说什么?”何天师冷声打断,强装镇定地反驳, “魔界的人怎么可能这时候……这不就说得像勾结魔修的是我们了吗!” “可, 可那是淮御剑君啊!”另一弟子说,“周天裂变,魔界来势汹汹……现,现在我们当是去帮忙吧?” 人心动摇之际, 黄长老一抬衣袖:“你能看到魔界倾巢而出围剿淮御剑君, 为什么就不能想到, 或许这是元星宫引起众怒,三界难平?” 此言一出,七大宗门,上千位得道修士愕然。 薛亭柏冷声一哼:“是啊,万一是元星宫跟冕安与虎谋皮,却遭到反噬呢?” 将过错推给别人,总比自己认错要轻松,当即有人跟声:“说得对,这修真界苦魔道与元星宫久矣!我们何不坐山观虎斗,等两败俱伤之际将他们一网打尽!” 周天星辰扭转崩裂,冕安的灵脉动荡溃败。 虞瞳感受到脚下山崩般的颤动,连忙凑到盛怀昭身侧:“怎,怎么了?我们不会是被三界围攻,要被肃清吧?” 盛怀昭抬手轻落到他的手腕:“别怕。” 这句话说来也就安慰一下小狐狸,毕竟他先前所说已然将事实概括出来。 他们就是被围攻清剿了。 “师父……居然落了下风?”谢缙奕难以置信,覆手凝出观天镜,看到的却是苦战不休的元星宫众人。 天上有人牵制住了淮御剑君? 系统仍是毫无动静,盛怀昭即便当下想进一步看清天上是什么情况也无法。 而且因周天裂变,处于灵脉之上的冕安仙岛正因灵气的溃散而逐渐崩裂,固守百年的宗门大阵也缓缓出现了裂痕。 “我竟然没想到,有朝一日冕安能被人以如此阴狠行径讨伐!”江尘纤脸色愈发沉冷,似是终于下定决心,抬手招来一名弟子,“去将夫人跟菀珠离开冕安,我……” 紫曜剑倏然抬到跟前,拦住了江尘纤后半截话,谢缙奕嗓音极低:“有我,你带怀昭他们一同离开。” 江尘纤微怔,愠怒道:“我才是冕安的少主!现在在外应敌的是我爹,冕安偌大一座仙岛……” “江尘纤。”谢缙奕按住他的肩膀,“此去无论胜败,日后元星宫当是与三界为敌,你还有一座城要护,不可失了民心。” 盛怀昭垂下眼,如今所谓的“三界”才是被人三言两语挑拨教唆的乌合之众,元星宫与三界为敌,冕安就能置身事外了吗? 可凡人与修士尚隔着天堑,他们能触及到的所谓真相早已被七大宗门搅得浑浊一片,一生短暂,只求今朝的人哪里想要什么答案,要的只是太平。 若七大宗门能给予他们需要的“太平”,能平顶天下动乱,能救他们于水火,那黑的便是白的。 云谏将盛怀昭的表情尽收眼底,沉色的眼瞳中晕开深意,他抬起剑:“江少主。” 盛怀昭思绪稍断,缓缓抬起视线。 云谏淡声道:“怀昭就交给你了。” “云谏。”他回过神时,另一只手已经贴落到云谏的手背上。 他要将自己交给江尘纤,言下之意便是要与谢缙奕一同出战。 云谏顺着他的指节轻压,盛怀昭感受到一阵淡淡的灵气充盈入血脉里,像是另一种交错的缠绵。 “云谏……”盛怀昭握着他的手,刚想说你要是打不过就一心一意保命,可转念又意识到这可是男主啊。 在原书里他可是兼济天下,心怀道义的最高剑仙,一剑诛邪,定天下太平的男主。 越是这种时候,他才越不可能临阵脱逃。 不合时宜地,盛怀昭却想到那句话——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 他清浅地笑了一下,心骂这是什么中二病突发症状。 别在腰际的一柄被落到手心:“结印。” 他话音落定,一柄便归顺于云谏的手中,剑灵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易主。 谢缙奕凝着那柄剑,即便没有出鞘,也能感受到其间附着的强烈灵气,这把剑甚至远优于紫曜剑。 而盛怀昭却将剑赠与云谏。 冕安的聚灵阵彻底崩裂,盛怀昭踏上了元星宫弟子布开的传送阵:“云谏。” 立于跟前的少年仰头望他,沾着一丝笑意:“等我。” 阵法闭合,待心上人远去,云谏敛下所有柔和,独属于剑修的凛然杀气生于足下,连谢缙奕都有一丝骇然。 “谢道君。”一柄出鞘,剑阵被云谏踏在之间,少年淡声开口,“城外就交于你,我上去助剑君一臂之力。” “好。”谢缙奕握紧剑柄,背离少年转身而去。 九重天上,铺天盖地的煞气蔓延,淮御剑君一身白袍翻飞,银丝染血,约束百年的桀骜尽显。 他本身就是极为好战的剑修,成为半神之前,素来以剑证道打遍天下。 照月剑逼退剑身上的污秽,日月同光的灼灼剑意直至地上再起不能的魔。 “你到底是谁?” 这句话问出口,淮御剑君且觉得徒劳无功,因为在剑意对峙时他就已经感受到了,这是一具死尸。 它没有意识,不知晓疼痛,凭着一身高超的剑意和不知从何而来,源源不绝的魔气,一直与他缠斗。 照月剑横挑起“死尸”的手,腕骨绞碎时,腥臭浓稠的血液流出。 淮御刚想予以致命一击,却发现分明是已死的人,被布条束缚的眼眶却渐渐濡湿。 “……杀……了我。”喑哑低沉,但仍能辨清是女音。 照月剑错开心脉,淮御蹙眉。 这“死尸”竟然在此刻恢复神智,且叫自己杀了它? “淮御。”可他分神之际,一道毫无影踪的气息骤然落到身边,随后便是从胸口蔓延的剧痛! 魔尊贴附在他的肩膀上,像是世间最为邪恶的孽障:“这些年,我想你想得……好苦。” 被他握在手心的百足虫骤然钻入血肉之中,只是刹那,淮御便感觉到那阴毒的魔气瞬间布开! 照月颤抖着,淮御都还没反应过来疼痛,本能已做出反应。 魔尊一挥衣袂远退而去,停在了立于远处,似旁观者俯瞰全局的黑袍人莫壬身侧。 “你这阵法果然高明,如此破开了剑君的灵识,他都全然无觉,”魔尊洋洋得意,“这虫,可没我想象中难种嘛。” 刚刚被刺入淮御剑君胸口的蛊虫叫诛神。言下之意,天界之神都能因其丧命,莫说淮御一个半神。 照月挥落,淮御能感觉到体内的灵气顺着筋脉逆流,一口鲜血咳出唇角,连视线都模糊了三分! “痛苦吗?”魔尊阴狠地笑道。 莫壬说那是专门为剑君育养的蛊虫,取天地之阴煞,遵天道之禁咒。 淮御剑君尝试以内力逼出蛊虫,却发现自己的内力对蛊虫来说无动于衷! ……又是上古禁术?!为何以前的一方器修大能,掌握了如此之多的禁术! 他支剑抬起眼,半神境界开拓于他的瞳孔之间,破魔阵在其间落定。 淮御在此刻终于看清楚,莫壬身后还藏着一道光。 “没有用的,”莫壬淡然,“都说了是天道要你死。” 魔尊抬起手,眼看着当下就能将自己的心腹大患从这世间除掉,一道崭新的剑意破风而来! 当胸穿过,直碎魔核,他愕然回头的刹那,看到的是先前镇魔珠结界内,犹如修罗般的少年。 “来了。”莫壬的黑袍被吹得猎猎,他看着眼前灵气暴涨的云谏,双目越发猩红。 以前那个任他揉捏在掌心肆意玩弄的小哭包,竟然也能成长为一方举世无双的人物。 一柄的剑意翻山卷海,横的是少年人肆意桀骜的杀意,却裹卷着比淮御还要纯粹的恨。 莫壬猜到他如今修为了得,却没想到云谏比他想象中还要让人颤栗。 如今的魔尊可是受了他“主人”灌输的灵气,就连修为也比巅峰时还要高两个境界,而云谏却只是一剑…… “啊——” 惨叫忽然从身后传来,莫壬回头,看到的却是魔尊胸口的魔核被彻底粉碎,化为暗气流泻汇聚于云谏掌心,他抬手一握,先前还在淮御身前洋洋得意的魔就此消散。 一击毙命。 “别慌。”魂识深处的声音缓缓响起,像是扼住了莫壬的后颈,强迫他镇定下来。 “你还有诛神。” 对…… 对! 他还有诛神! 是他的主人,是天道……勘破了整个世界,从命理玄机中育养出来,独一无二的绝世蛊虫! 淮御都因此被毁半神之躯,云谏一个剑修……云谏一个,连淮御都比不上的剑修,又如何能抵抗? 莫壬沉下心神,在避开着刀刀致命的剑意后,御动傀偶之术,将先前那个药人重新支配。 可指尖掌控的魂丝刚起,一柄的剑刃从身后劈落将他拦腰斩断! 腥血从口中咳出,莫壬难以置信地回头,却发现自己的半身落入了云谏手里,顿时犹如枯竭衰败的残枝,化为齑粉消散不见! 淮御被照月剑护在阵中,虽然动弹不得,但却能看清外界的情况。 云谏的修为正以飞速晋升……与其说是晋升,不如说是堕落。 以前他探测少年修为时,虽然知道他体内育有魔核,但到底受正道剑意所限,那魔核一直是被约束着,没有发挥最大作用。 而现在,少年为了提升修为毫无顾忌地御用魔核……他踏上了一条不可回头的死路。 云谏将被所有人误解,不被正道所容,永远再与天地剑心相别。 他杀了魔尊,却成了新的……魔界之主。 铮—— 眼看着就要凿穿莫壬的心室,一柄的剑尖却倏然刺在剑身之上。 药人挺身而出,挡在莫壬之前。 云谏杀红了眼,一手掐在药人的脖颈之上。 “云谏!”莫壬像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死死握着手里的蛊虫。 “云谏,你难道就不好奇,感慈寺是谁毁的,段清又被谁所杀?”他将最后的底牌公之于众,“那一道道与你毫无二致的剑意,是谁留下的?” 他的话争取到了喘息的时间,云谏这才发现掌心里掐着的药人正在哽咽。 “……杀……了我。”女音的祈求比先前在淮御之前还要清晰。 那濒临巅峰的杀意骤然下坠,纷乱冗杂的过往清晰落定。 他听过这声音。 药人双目前的缎带随风飘落,一双带着绝望与死寂的眼出现在少年跟前。 少年视野破碎。 “你忘了吗,你娘当初屠了酌月宗满门,却仍叮嘱你不要误入魔道……”莫壬抬手化刃,将诛神刺进云谏的胸口,“你要是忘了,就再看看她的眼睛……” “她现在就在你怀里,云谏。那个杀了你父亲一族,屠灭感慈寺,又将瑶城搅得天翻地覆的魔修,是你娘!” 淮御捂着胸口,只觉得耳畔的风声都消弭散尽。 那是云谏的娘亲,酌月宗那位堕落成魔,杀父证道的宗主夫人。 难怪剑意如此相似,原来是一脉相承。 难怪先前,她会哭求自己杀了她。 “云谏,别听信他,你……”淮御竭力想唤回少年的心智,却发现云谏胸口的衣襟已经彻底被鲜血染红。 晚了。 淮御缓缓抬头,看着天下乱象,抬手握向灵核想要以身殉道,与莫壬和他身后的“天道”同归于尽时,天际输入落下一道暗雷。 轰然而落的暗雷剥离所有人的视线,九重天上,却如黄泉炼狱。 莫壬看着少年将腐化枯败的药人抱在怀里,泪水顺着眼眶无声坠落。 “我的娘亲。”少年嗓音平静,带着令人心魂具寂的沉冷,“早就在当年酌月宗,就死了。” 药人的尸身陨灭于雷中,莫壬下意识潜入识海,无助地看向他的“主人”:“他,他怎么没被诛神……” “天道”只是淡漠一笑:因为,这是你的命数。 莫壬听不明白,只是声嘶力竭地求助,却发现那停驻于自己魂识之中的光弃之脱离,从识海消散。 ——下一刻,灰飞烟灭。 淮御恍然,只见元星宫天外天的佛陀真火不知何时引入此地将他包围,灼热火光烧退他体内的蛊毒。 虽然痛苦,但他却能感觉到诛神正被逼出体外。 是谁帮他引渡真火? 淮御愣神片刻,又听到了一重暗雷! 比之前他与魔修对阵时还要惊天动地,三界为之悲鸣,万物臣服叩拜。 是云谏。 一重,两重……二十三重,二十四……九十八,九十九重! 天道九十九重暗雷落定,一界魔君重铸灵体。 他彻底放弃了自己这些年来修习的剑道,而是将盛怀昭换予他的魔核为己所用。 “云谏?”淮御感受到了少年的异样,下意识想唤他的名字。 然而话音刚落,少年的身影倾身落凡,淮御为真火困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落地。 谢缙奕守在元星宫之前,本在跟七大宗门交战,可天际那九十九道震乱三界的暗雷足以让三界为之屏息。 七大宗门内,有弟子已经因恐惧而站不住脚:“怎么回事?这,这上门不是剑君跟魔修在对战吗?为何有渡劫之兆?” “不祥之兆,大魔现世!”何天师的命盘碎落一地,陷入了病态的疯癫状,“三界,三界要毁……” 后半句未出口,一柄划过他的脖颈。 鲜血落地,何天师的尸体被云谏踩在脚下。 谢缙奕还没反应过来,薛亭柏,黄长老……先前所有出言不逊,以正道为旗欲意屠灭冕安的正派,统统被云谏刃于剑下。 那群以三界为名的乌合之众,反应过来时只能看着别人的鲜血洒落在自己身上,然后惊惶无措地惨叫! “云谏!”谢缙奕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大开杀戒,上前想拦。 云谏一挥一柄上的残血,煞气落成阻碍,逼退眼前人。 谢缙奕抬眼,才发现云谏眼下两道红痕已然成火,将往日清澈纯然的眼瞳灼得凛冽骇人。 “魔,他是魔……”被云谏压制的抬不起手的弟子哀戚嚎叫,“救我,我不想死于魔修手下!” “先前那个与淮御剑君缠斗的魔修,是你?” “他的修为比魔尊还高!定是他埋伏于此,想害整个修真界!” 指责,谩骂,惶恐……一柄太落,一剑封喉。 云谏敛眸扫了谢缙奕一眼,无声抬步,向盛怀昭他们匿藏的方向而去。 谢缙奕回身想追,苟活残存的修士忽然涌上来。 “道君,你可要替我们做主啊!” “是我们误会了,原来你们才是除魔卫道的正派!” “我宗长老被那魔修所害,还请道君为我宗……” 紫曜剑灵气激荡,众人飞身而落,看到的是谢缙奕面色难辨。 “滚。” 剑刃横扫,像是一挥划清界限,他转身追去。 第63章 无端的心慌涌在心头, 云谏寻着元星宫阵法的踪迹落在灵山之上,而看到的却是崩落的不周山。 元星宫弟子的阵法之旗歪斜在地,显然是在这之前与谁殊死一搏。 一柄凌冽的剑风破开层云与蔓延的山火, 云谏落地时, 看到的是枝叶半残的万物生, 还有被保护其间的江夫人等。 江夫人抱着女儿躲在明舜支开的光障之后, 狐妖虞瞳和江尘纤晕倒在地, 奄奄一息,其他几个弟子伤的伤死的死……唯独不见盛怀昭的身影。 砂石踏碎的声音落于耳畔,明舜抬起头,看到云谏的时候眼眶忽然溢红。 “云谏……” 少年一身煞气不散, 少了往日在心上人身边的柔和, 沉声道:“怀昭呢?” 他去哪了。 万物生为何将近枯死。 你又因何落泪。 答案分明是清晰的,可少年的神识像被布了障, 无论如何都难辨眼前的真相。 明舜的眼泪垂落,他似终于崩溃,连最后一点灵气都聚不起来:“他死了……” 一柄落在地面,嵌入泥土之中, 少年染血的衣袍垂落在地:“谁死了。” 像是风沙入喉,将本澈然清净的少年音生生磨出血来, 平静得近乎死寂, 让人胆战心惊。 “谁死了。” 明舜从未有一瞬如此恐慌,哪怕当初被师父放进佛像里也没有一刻比现在恐惧。 像是心脏往冰湖中沉落,跳动一次,深入一尺。 他不敢不答, 又发不出声音。 云谏看着他颤抖青白的嘴唇, 无端看出了那个名字。 “怀昭死了。” 手下意识掐在明舜的喉间, 小和尚瞬间意识濒临昏厥的边缘。 “云谏!云谏!”江夫人抱着女儿,声泪俱下,“你冷静下来!” 可这一刻少年却似被阻隔在世界之外,并非悲戚哀伤,将他包裹的是惶恐,无措,还有对眼前一切的不信任。 他是如今最可怕的那一个,也成了最可怜的那一个。 万物生残存的枝干在明舜气绝之前绞住了云谏的手,生生将他扯入自己的木心之中。 木不能言,细长的枝干漫入云谏的识海,所幸有过一次入内的经历,万物生用尽最后的力气突破了他的灵识屏障。 不周山上最后的景象通过万物生传到了他的双眼之前。 传送阵刚脱离冕安,尚未完成时,一道天雷骤落,毁了阵心,众人不得不停落在不周山巅。 盛怀昭意识到情况有变,但虞瞳却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怀昭,那是你的白虎吗?” 众人回头,才发现奄奄一息的白虎正落在雷陨中心,求助般往他们的方向伸爪。 虞瞳因狸崽儿失而复得,所以也理所当然地认为盛怀昭很是挂念那只小东西,尤其是看着它浑身是伤奄奄一息,更是本能地想上去救它。 但盛怀昭却拽住了他,白虎先前还在冕安被薛亭柏利用,此时出现在此处显然不合理。 他的动作显然也让虞瞳意识到这一点,像一盆冰水淋头,惊得他浑身发寒。 江尘纤护住自己的母亲与昏迷不醒的妹妹,布开神识。 虽然他的神识网不及谢缙奕或云谏那版宽广细致,但多少也能探清当下情况。 “除了眼前这头白虎,并无其他气息。” 就连元星宫的几个弟子也纷纷确定没有任何人或者魔跟随而来。 盛怀昭素来谨慎,明舜自告奋勇:“我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小和尚是医修,他此行前去再合适不过,盛怀昭犹豫片刻,还是开口:“我跟你一起。” 此雷是冲他而来,若明舜过去白丢了性命,他连小和尚的死因都难探察清楚。 但所有人都没想到,盛怀昭步入落雷之中时一道阵法从天而落,明舜几乎是瞬间被摒退击飞而出。 随后,天象异变,横亘在冕安上空的天裂似重新现世,江尘纤支起的阵法瞬间被无形的威压碾碎。 这种景象,他只在幼时翻古籍时才见过,叫天道现世。 传言只在罪大恶极,能倾覆三界之人现世时才会出现,是以六合八荒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① 他此前曾经想过,是否晋升为一界之主就能左右天道,但整个修真界都没有这样的前辈存在,江尘纤也没想过自己能活着目睹这一景象。 但如今,却就发生在眼前。 天道现世,不周山内无一活物能逃……事实本该是这样。 可等他们回过神时,万物生已经染着鲜血而落,苍天古木遮蔽于顶,替他们抗下了足以夺命的灵气。 但万物生即便是汲取天地之灵所长,也扛不住天道的谴责,很快便崩落溃散。 江尘纤等人为保命,只能向古木输送灵气,以助他撑过此劫。 万物消弭寂静之时,输送灵力的修士皆心脉受损吐血昏迷,剩下如云谏所见的几人亦是浑浑噩噩。 唯独盛怀昭不见踪影。 不是不见踪影,而是气息断绝,行踪无遗,像是突然间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了。 万物生完成最后的人物,枝干萎缩枯落,重新化为一刻干扁的树种落在了云谏的掌心。 天彻底阴下来,冷雨滴落在云谏的眼睫,顺着眼下的红痕淌落。 刺骨的冰冷,扑灭了所有是非与终局,只剩心如死灰。 明舜由江夫人扶起,他看到了天际迎来的谢缙奕与元星宫的众人,恍惚了一瞬,回头时看向阵心。 那个向来以冰冷示人,却总会在怀昭身侧露出柔软到不可思议的少年消失了。 * 盛怀昭醒来的时候,躺在的是极为坚硬的木板床上。 他恍惚了一瞬,像是被一场噩梦魇住了,睡睡醒醒真真假假……绞得脑子剧痛无比。 手撑在身后缓缓坐起来,他茫然看了一圈四周。 毫无人气,死气沉沉的老屋,是他生前…… 生前? 盛怀昭眨了下眼,他什么时候死过吗? 掀开被子,他落地时看到的是齐齐整整放在床边的拖鞋,还有自己凌乱的睡衣。 盛怀昭狐疑地偏了一下头,整个人像是完全没有从梦境中清醒过来,眼前的一切都有一种……不真实感。 想要回想什么,却什么都记不起来。 他机械地起身,走到浴室里,重复着熟练又分外陌生的动作,洗漱之后回头,才看到那个老旧的浴缸。 正午明亮的光从窄小的窗户落进来,照在里面,像是又回到了里面放满水的那天。 ……他被盛东烽差点淹死在里面的那天。 啊,想起来了。 他爸三天前被追债的逼跳楼了,死在这栋楼外的巷子里,妹妹昨天晚上被接走了。 盛怀昭看着眼前裂纹斑驳的镜子,他现在除了自己,一无所有。 作者有话要说: ①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摘自《道德经》 因为接近收尾!前面会开始慢慢改文!一般都是捉虫修语病,然后有剧情或者伏笔改动会在章节标题后面标注(修),会有一丢丢剧情改动,宝贝们可复看也可不复看!最后的大情节点快写完啦!之后就是小盛追老公啦~~~ 第64章 盛怀昭说不清楚自己这时什么状态, 明明就睁着眼,却好像没醒。 不是什么恍惚在梦中,而是一个很混沌的状态, 像是这个世界与他之间隔了一层膜, 而包裹着他的这层膜里充斥着各种浑浊的液体。 生理上没什么反应, 心理却像被闷得透不过气来。 盛怀昭低头用凉水冲过后脑勺, 冰冷蔓延过头皮, 顺着发丝落到眼前,又随着视线坠入排水口的漩涡里。 他关掉水龙头,有风从锈迹斑斑的窗户吹进来,拂过后脑勺。 冷冰冰的。 什么都是。 盛怀昭没擦干头发, 带着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原因的麻木走到床边, 呆滞了一会儿才缓缓抬手。 胸口好疼,像被人用了冰锥凿开了一个大口子, 呼呼地有风穿过。 可他为什么会这么疼? 因为盛东烽死?因为妈妈带走妹妹而留下他?还是因为……不知从何而来的枉然? 说不清楚,盛怀昭缓缓垂下头,看着自己握在身前的手,又慢慢松开。 掌心里一点血色都没有, 像是被冷着了,捏紧拳头时他又觉得自己之前应该握住了什么。 只不过现在散开了。 他握住什么呢?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 先前已经习惯了的安静和孤独尾追而来, 扭曲了他视觉和听觉, 所谓的“现实”落到眼前更像一个密闭的盒子。 足足饿了一天一夜,盛怀昭才在第二天早上四点披着晦暗的晨光出去觅食。这个时候是最尴尬的,各种店铺亮彻一夜的灯才熄了,天又灰蒙蒙地还没亮, 走在路上都有种不踏实的软弱感。 盛怀昭不记得以前的自己是不是这种状态, 他像一个游离在眼前世界的孤魂, 每一步都踏在格格不入四个字上。 他站在一家便利店门口,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时候,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盛怀昭回头,看到的是白衬衫和西裤,但那人的脸像被灰霾的天遮了一半,由远及近五官搅和成一团。 “班主任。” 突然地,一瞬间的声音从脑海里闪回,随之盛怀昭才发现这人的眼睛鼻子清晰起来。 “怀昭,你家的事情我听说了,虽然这几天你没来学校……” 他张着嘴,还在说话,盛怀昭却不由自主地分了神,他还活着,还在读书,还在算计着一个人的柴米油盐……好像这才是正轨。 人生的正轨。 他到最后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含混过去,总之班主任转身走之前,他恍惚地看到了一丝银发。 盛怀昭眯了眯眼,心说是天光吧。 看不清。 接下来几天,他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推着走,睡醒,吃,上学,回家。 机械麻木地重复着,他分明在思考,却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机械地行动着,而四周的人却也不觉得他怪异……仿佛他的异常根本没有落在眼里。 直到一天清晨,盛怀昭在洗漱的时候,猫叫声从窗外传来。 咪咪回来了? 咪咪没回来。 咪咪被盛东烽吓跑了。 黑白相间的猫从窗口跃落,四只肉球轻盈地落地,随后蹭到盛怀昭脚边慢慢地爬了起来,用前爪勾了一下他的裤腿。 尖锐的爪子恰到好处地刺入裤子的布料,却只是留下浅浅的划痕,不见血,却足够划破面前所有言语难说的违和感。 咪咪不是只黑猫么? 盛怀昭伸去触摸小猫耳朵的手猛地一僵,随后眩晕和呕吐感迅速上脑,他死死扣住洗手台的边缘吐了起来。 指尖的白,血丝的红,还有各种匿藏在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环境里的阴暗。 盛怀昭缓了好一会,重新睁开眼时被灰翳遮蔽的眼睛清晰起来,他这才看清楚镜子里的自己……原来也是模糊的。 不是镜面不净,而是里面倒映着的“东西”本身,跟那天他所看见的班主任一样。 他安静地将目光挪回来,俯身低头将这只……奶牛猫,勉强算得上奶牛吧,抱在怀里。 盛怀昭最擅长的就是镇定,毫无异样地抱着猫从浴室出来,像是正常出门般走向客厅,然后在下一瞬间猛地抬脚,踹开了眼前破旧的铁门。 砰—— 有什么东西被砸变形了,但盛怀昭没有回头,而是迅速地翻过楼梯扶手冲了下去。 他铆足了劲儿在跑,舌根到喉咙像被刀片狠狠地挂了一遍,咽下去都是血腥味。 盛怀昭冲到了马路上,在一辆车疾行而来的瞬间与之相望,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世界”以他为核心,扭曲,崩裂。 然后一切消失,只剩下他和奶牛……准确点,是他和小白虎。 “你疯了?” 那道跟“班主任”一模一样的声音从面前的黑暗传来,比先前“现实”里那种刻意的熟悉要让盛怀昭反胃。 他依稀记得,自己被拽入这个莫名其妙的“现实”之前,在不周山巅听到的,江尘纤说的什么“天道”,也是这个嗓音。 ——他的前系统。 死寂浮沉,好半晌才回应:“你什么时候发现是我?” 盛怀昭在穿入这本书之前,因过度使用烙印,他跟前系统都受到了惩罚。 接触绑定,更换宿主。 不过如今看来,个中出现了差错,比如前系统没有彻底与他解绑,还绞进了这个世界给自己扯了个“天道”的身份。 以“天道”、“天命”为幌子,指使着书里早就该吃便当的反派莫壬扭曲剧情。 盛怀昭抬手摸了摸怀里龇牙咧嘴,冲着黑暗逞凶的小白虎。 “我们为什么遭到惩罚,解除绑定来着?”盛怀昭说完,却又笑了,“啊,我想起来了。是因为你严重违规,对宿主产生感情,是吗?” 小白虎凶得更加厉害,浑身的毛都竖起来。 明明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但盛怀昭却精准地感觉到跟前这个“前系统”迈入了燥郁的边界。 在遇到盛怀昭这个宿主之前,它带过送走的宿主也有不少,但大多都对着人间尚存有一丝念想,有的是偏执,有的是渴望。 总之送走的,没送走的,半途崩溃消失成数据流的,都对它没有任何影响。 直到遇见盛怀昭。 它认为盛怀昭跟自己有共同点,在不见尽头的日子里,踏着绝望一步一步不知疲乏地走着。 像沉在泥潭里,不上不下地淹着,口鼻皆被掩盖,却唯剩一双眼睛在对峙着天光。 这位宿主甚至抛弃了自己的所有依恋和痛苦,干净利落地不再回首。 前系统一度认为盛怀昭是最完美的宿主,且在相互陪伴的时光里,动了不曾有过的感情。 它严重违规,但死不悔改。 “你讨厌被约束。”前系统低声道,“我知道。” “所以,你就换了种方式?”盛怀昭很浅地笑了下,听不出情绪,像只是觉得好笑就笑了。 换了种方式,扭曲剧情颠倒人设,让盛怀昭的“任务”超出判定完成与否的值域,然后在这么个无人知晓的地方,亲自为他捏造一个“现实”。 可是直到这一刻,它才意识到,盛怀昭已经不一样了。 他与人有了羁绊,更深层说,是有了执念。这些是前系统曾经最看不起的东西,却在它所捏造的“现实”里成为最锐利的武器。 只是短暂几天,将它付出的所有心血划得七零八落。 这就是盛怀昭。 “所以,我现在的系统呢?” “被我屏蔽在外。” “我呢?” 前系统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书里的“原主”。 “回归原本的结局,尘归尘,土归土。” 盛怀昭大概也猜到了,但摸着手里的小白虎时却有另一个念头。 前系统剖析着他的安静,先前满盘皆输的挫败和慌张渐渐落定,它凝着盛怀昭。 “你的意思是,现在我在这里求生或寻死都是没有门道的,我只能听命于你,受你禁制,一辈子当你的阶下囚?”盛怀昭问得散漫,莫名让它听出三分从容。 它没回答,盛怀昭却笑了一下:“你当初对我起了异心,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没有报复你?” 前系统微怔,下一秒,盛怀昭便抬手。 “因为你先前是系统,与书的世界并不统一,但现在……” 盛怀昭的每一个字,都在向它揭示着最阴森密闭的恐惧。 “你为了篡改剧情,自降为‘天道’,已经是这本书里的一部分。”盛怀昭缓缓敛眸,“沦为猎物的,是你呀。” 盛怀昭在抱着小白虎的时候就确定了,自己没有脱离那个世界,而后他再尝试着感应了一下,云谏的灵核也在。 饥肠辘辘的觉醒,猎物与猎手的转变,只在一瞬。 前系统算到绝处,掏空心思,也想不到自己抛弃了最有利的身份,招惹来的是杀身之祸。 它成了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哪怕是修真界的顶峰,无修士可逆的天道,盛怀昭的烙印也能对他起效。 瞬息之间,它还未看清盛怀昭的表情,就被收纳于腹中。 天道之力充盈胸口那颗本属于天才的灵核,一层又一层,境界接连突破。 得道成神者,化虚为实,仙身得塑。 做了场噩梦,了结烂尾的过往,得到一次重生的机会……算来,不亏。 阴霾散去,天光乍现。 如蛆附骨的噩梦被吞噬殆尽,盛怀昭睡了安稳的一觉,醒来时他落在了不知名的山头,而白虎匍匐在身后,乖巧温顺地当着坐垫,又给他提供暖意。 新的躯体比以前那千疮百孔的“原主”要结实得多,而且完完全全属于盛怀昭,任他活蹦乱跳都不会有任何不适。 舒服。 盛怀昭慢慢吞吞地伸了个懒腰,揉了一把白虎的脑袋:“辛苦你了。” 大猫眯着眼睛懒洋洋地呼噜着,也跟着起身抻抻前足后腿。 山间有个湖,盛怀昭趁着日光正好低头往湖水里探了一眼。 虽然说自己经历了身死,飞升,复活三个阶段,但样子却没有丝毫变化。 先前光怪陆离的噩梦被他抛诸脑后,他现在唯剩一个念头——见云谏。 “回去找我的意中人了。”盛怀昭骑上白虎,下意识想寻回到冕安的路,而眼前却一瞬浮现出整个修真界的全貌。 喔!这便是云谏他们之前用过的“神识”,简直是高级GPS导航。 靠近人间时,盛怀昭还是下意识藏匿气息,毕竟自己一夜之间飞升,说给谁听都会觉得不可思议,他现在只想见云谏,可绝对不希望被其他门派围堵研究。 有修为就是方便,盛怀昭抱着跟前的毛茸茸,白虎便咆哮着动身,朝冕安的方向飞去。 仙岛灵脉有损,盛怀昭落地时便能察觉到此山之后稀薄的灵气,但他还没来得及用神识去勘察冕安出了什么事,熙熙攘攘的人群将他涌到边界。 他随着人群抬头,只见人群之上的莲花台间,谢缙奕无比端庄肃然。 “谢道君真的出山了!也就是说命盘上那位剑仙终于降世了!” “什么命盘?难道道君出山不是为了修复灵脉吗?” “这事儿你不知道?三年前七大宗门围剿咱冕安,结果后来才发现这是个天大的误会,元星宫那位淮御剑君还被新生的魔尊重伤了!” “我知道我知道,那新魔尊听说道行高达上万年,八大宗门无人能与之抗衡!而且刚现世就疯了,不但屠了引麓,还将瑶城也杀了个底朝天!” “对,当年就是为了商讨如何对付这新魔尊,才有人找到镇世命盘,算出了三年后的近日,将有一位命定诛邪的剑仙诞生!” “谢道君这原来是迎接剑仙去了,这可太好了,天下终于要太平了!” 盛怀昭听完一耳朵,沉默片刻,拍了拍跟前一个劲顾着高兴的人:“公子,劳烦问一下……七大宗门围剿冕安,是多久以前的事?” 那人发现比自己见识更浅薄的对象,乐得跟盛怀昭解释:“三年前,如今算来还多出了几日。” 盛怀昭指节微顿,随后又问:“你说那新生魔尊,长何样?” 另一人跟声:“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见着了不就得丢了性命?但我听说,那魔尊长相奇妖,眼下两道红痕,艳得很。” 盛怀昭后脊生寒:“……那他为何发疯?” “嚯,这个中缘由可多了去了,传言是他的灵剑反噬,也有人说是他魔核不稳,但最为广泛流传的,是他患有心疾。” “这魔尊当年被心上人抛弃,将整个修真界翻了个底朝天,彻底成了失心疯。” “对对,我也听说了,魔道那边还放话,若说找到那负心人,定要斩首示众,不留全尸。” 莫名成为负心人的盛怀昭:“……” 诶? 第65章 从不周山巅离开, 到打破凡尘桎梏,得道飞升……盛怀昭虽然说不出来具体用了多少天,但定然不超过一周。 他还想着要怎么收拾先前的残局, 如何找引麓和瑶城算账, 结果一觉醒来三年后? 系统:毕竟飞升后躯壳重塑时还是有花费一定时间的, 三年已经算快了。 “吓我一跳!”盛怀昭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开口了, 抬眸时才发现刚刚那几个在面前滔滔不绝的人皆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盛怀昭轻咳一声, 故作镇定地回头。 四周的人纷纷交换狐疑的视线,非常礼貌又得体地把盛怀昭当成神经病,不打算刺激他。 盛怀昭攥紧拳头,忍下先前的尴尬: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系统:之前就被屏蔽了, 我一直在尝试重连, 刚连回来就发现宿主你飞升了。 系统的嗓音有三分激动,显然有种“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盛怀昭本来想让系统给他读一下剧情, 结果这掉线的家伙比他还茫然,连云谏成为魔尊都不知道。 所以他到底有什么用。 系统:我还是有用的,宿主你现在身为一界之主,整个修真界最牛逼的人物, 是不是连御剑飞行都使不明白? 盛怀昭:…… 系统:作用不就来了嘛。 虽然盛怀昭也想试试各种招,但他连剑都过继给云谏了, 到底还是得麻烦小白虎。 谢缙奕去的方向他还记得, 反正他们一行人也是为了找剑仙,自己找上门更便捷。 系统:宿主,若你想找他,可以展开剑仙领域。 盛怀昭:那是什么? 系统接入了修真界的设定, 文字落在眼底化成本能, 盛怀昭只觉得绕在指尖的风像瞬间改了方向, 他抬手一拂,层云瞬间被这道掌风迅速分出两半,清风席卷,秒至万里。 元星宫的弟子瞬间感受到一道疾风从身后循来,可还没来得及拔剑,便见冰莲台瞬间蔓延出数百裂纹。 谢缙奕皱眉,紫曜剑迅速出鞘落位,冰莲花瓣散去时,元星宫的弟子也被隔绝在外。 是阵?是幻术? 谢缙奕合眼想将神识布开,而扑面而来的灵压却迅速将他锢在此地,竟是不能动弹丝毫! 是领域……谢缙奕知道,当达弘真天后期将要飞升之际,修士的神识是会更上一级,开辟出独属于个人的异界领域,以强悍的灵压屏蔽外物或是将人放逐至此。 淮御剑君在三年前曾经有幸勉强开过一次,然而极为耗费神智,光是开了半个元星宫那么大就已让他筋疲力尽。 谢缙奕握紧了紫曜剑,下意识觉得来者不善。 能如此轻而易举开拓领域的,恐怕世间只有一人——镇世命盘中,那位注定是魔尊宿敌的剑仙。 但既为剑仙,当是正道中人,谢缙奕有想过自己会被拒之不见,却没想到这位前辈竟然会单独找他。 是因为感觉被冒犯?还是觉得他区区一个剑君不够格? “谢道君!” 呼声由远及近,带着一丝动摇心魂的熟悉,谢缙奕下意识分了神。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幻觉,听到盛怀昭的声音? 然而谢缙奕分明是将声音归为幻觉,但下一个动作却是回首转身,像是本能引导般抬起目光,终于在天际的尽头看见那追袭而来的白虎。 ……白虎! 那只曾经囚困于延风派,后来被云谏与盛怀昭收付,又被薛亭柏利用,最后跟盛怀昭一同消失的白虎! “……怀昭?”谢缙奕顿了片刻,看清坐在白虎之上的少年。 与三年前一模一样,发冠、服饰、脸……他没有死,没有消失,而是就在眼前。 白虎及时刹在眼前,盛怀昭奖励似地摸摸它的脑袋,然后倾身趴在上面:“好久不见,谢道君。” 谢缙奕一身剑气随着他的呼吸,涌起又落定,最后一步走到盛怀昭眼前:“盛怀昭。” 盛怀昭大概能理解,自己在路上平白遇见死了三年的朋友,他也会吓得魂飞魄散。 于是连忙开口想解释:“谢道君,这件事虽然说来话长,但我……” 而下一刻,盛怀昭却被他抬手拽住了手腕。 “快。” “嗯?” 谢缙奕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似生怕他又会在眼前消失:“快回去,他找你找得好辛苦。” 即便不说名字,盛怀昭也知道这个“他”是谁。 下意识地,一种名为内疚的感情迅猛汹涌地破茧而出,突开他速来坚硬沉冷的心土,以不可阻挡之势蔓延生长。 三年,云谏直到现在还在找他。 “谢道君,你先冷静。”盛怀昭下意识往回一牵,谢缙奕却猛地一个踉跄,差点被甩飞出去。 迎上他愕然震惊的目光时,盛怀昭才想起来自己如今高低是个剑仙。 从前他可望不可即的谢道君,如今只要甩甩手腕就会悄无声息地死在自己的剑仙领域里。 “不好意思,手劲儿大了点。”盛怀昭松开手,也不知道该怎么表示内疚,“你还好吗?” 谢缙奕在刚刚那一拽中,像离体的魂魄猛地归位,反应过来时才道:“命盘里的剑仙……当真是你。” 当初盛怀昭消失之际,云谏一夜疯魔,后来淮御为了稳住他的心神,元星宫的弟子跑遍整个修真界,挖地三尺才把当初薛崇礼老前辈用过的镇世命盘找出来。 “若他的魂魄在人世间寻不到,就问天道问鬼道,直到抓到那一丝一毫的痕迹为止。” 淮御剑君本来秉承着这样的好意。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镇世命盘中算出来的,却是诛邪剑仙的诞生。 盛怀昭依然杳无音讯,却算出了云谏的“死期”,他本想平息动乱……结果是火上浇油。 听完谢缙奕对剑仙一事的概括,盛怀昭轻叹一口气,小声道:“然后云谏……他做了什么?” “他先去屠了引麓。” 准确来说,是引麓出事了,在三年前七大宗门围剿一战过后,淮御剑君负伤闭关,命他们要将佛陀真火引渡入凡,将莫壬所有遗留的蛊虫烧尽。 而他们去冕安的时候,那座仙岛上的城民几乎已成活尸,而真火未及,全被云谏送去阴曹地府了。 那蛊虫也一只不留。 “瑶城上下也被他肃清了。” 跟引麓比起来,瑶城算好,但也只是半死不活,云谏刀快,也给处理干净了。 盛怀昭蹙着眉,这样看来云谏做的是好事啊,为何却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魔尊? “因为他杀了好几个七大宗门的长老,后来那些门派的弟子去寻仇,皆有去无回。”谢缙奕叹道,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云谏在瑶城时,理智已经绷到了极限,只有一根细若蚕丝的神经连着,可那群是非不分还妄图调试的宗门硬是要去送死。 若非元星宫的人及时赶到……如今修真界恐怕只剩元星宫一个门派了。 他除了魔,也杀了人,冕安想为他正清白,可云谏却进了山里不再出现。 “山里?”盛怀昭偏头,刚想问时,答案已经浮现。 “听明舜说,那是他曾经与你在年少重伤时修养过的地方。”谢缙奕道,“进去之后,设了结界,再无外人可入内。” 云谏说,他不信天道,若真有什么诛邪剑仙降世,他奉陪。 前提是那剑仙能活着走到他的面前。 可谁也没想到,遵天命现世的,会是盛怀昭。 “这个啊,”盛怀昭也觉得解释起来颇为麻烦,“我也没想到。” “无论如何,你还是去见他吧。”谢缙奕却暗自松下一口气,他先前还想过,若这剑仙非要杀云谏不可,是否又是一场近乎灾难的恶战。 所幸是盛怀昭。 眼前人劝得情深意切,可盛怀昭听在耳朵里,却犹豫踟蹰了起来。 “他,他疯得很厉害吗?” “不知,一年前他封山之后,我便再也没见过他了。” 云谏越是这样,盛怀昭越不敢迈出那一步。听谢缙奕的说法,勾连三年前他与云谏的种种过往……盛怀昭不害怕都不行。 在自己无所畏惧的时候,云谏说过多少次“活下去”和“不要离开”,虽然眼前的局面全然不是盛怀昭自己想要的,但他从前的态度和后来的结局对比起来,多少有点……明知故犯。 云谏已经用实际行动告诉过他,要是他随意消失,可能会有无法估量的后果。 盛怀昭安静下来,领域里浑然天成的剑意还有威压瞬间落到谢缙奕肩头,且随着他情绪的低沉驻点增压,谢道君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承受能力已达极限。 而下一秒,盛怀昭整个人泄气地趴在白虎身上,随着他情绪的变动,威逼而来的剑意骤散。 盛怀昭垂着眼,情绪低落:“怎么办……我这弥天大祸闯的,也太不计后果了。” “云谏他……他当是还记着你的。”谢缙奕一心修道,可不懂如何言语安慰才算温柔,只能陈述事实。 可越是这样,盛怀昭才越心慌。 云谏生气了,恨他,怨他,都好,负面情绪可以哄,但偏偏要是还记挂着,喜欢着……那心上人的离世对他来说,才是最致命的。 绝望的爱比任何伤都要痛,盛怀昭害怕自己以这样的身份出现,会给云谏造成二次伤害。 若盛怀昭受到云谏离世的消息,他要以什么支撑三年,又要以什么情绪在三年后面对成为天底下都知道要夺他命的“宿敌”爱人? 眼下这都不是近乡情怯了。 是引线到头快要炸裂。 “若你实在没收拾好心情,先回冕安如何?”谢缙奕道。 毕竟盛怀昭也别世三年,会心慌意乱也是当然,回到熟悉的环境他或许能更冷静些。 重修旧好也需要技巧,而不是只顾着见面就一猛子扎回去。 盛怀昭也觉得以目前的情况来说,还是多收集一下云谏的信息,掌握他的状态,再挑个又快又合适的时候出现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按着系统指引收了领域,刚想先跟谢缙奕回冕安,结果踏出领域的第一步,看到的就是漫天阴云下,神情阴冷的少年。 云谏一身煞气,如从鬼蜮走出的修罗,人间的七情六欲断绝无影。 这些年,云谏速来以杀戮为鸩毒,抑制着心口无处发泄的哀恸与绝望。 与其毫无目的,不知尽头地活着,不如择个好日子去见故人。 云谏是这么想的,所以他亲自去迎命盘钦定的那位,要索他性命的剑仙。 “……谢道君,我的‘宿敌’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盛:逃跑虽然可耻但…… 小云:不准。 (拎回家,关起来) 第66章 云谏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在这个时候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脸, 盛怀昭半张脸藏在谢缙奕身后,漆黑的眼瞳中闪过一丝惘然,随后在与他视线相接的短短片刻里, 迅速化成惊恐。 盛怀昭僵在原地, 无端的局促和纷乱的情绪错杂不堪, 他都想象不出来自己现在是以什么表情面对云谏的。 最先反应过来的, 是听到元星宫众弟子哀嚎的谢缙奕。在他的印象里, 云谏本就极少表露自己的情绪,而成为众人皆怕的魔尊之后,更是将行思藏得深入,而在如今面对盛怀昭时, 那剧烈动荡的情绪是连外人都察觉到了。 谢缙奕本能地觉得盛怀昭有危险, 下意识侧身挡住了身后的人,却殊不知这才是彻底燃上了云谏的引线。 躲, 即心虚,他与元星宫交情虽然不深,但绝无半点矛盾,谢缙奕将那人藏在身后……显然是心中有鬼。 “是谁。”云谏的声音沉冷无比, 带着令人胆寒的阴戾。 云谏的指尖在发抖。 意料之外的相遇过后,那仿佛被人紧攥胸口的疼徐徐蔓延, 先前的所有思虑担忧像一瞬间被风刮到脑后, 盛怀昭只知道自己现在非常,非常地想抱住云谏。 对不起,我在这里,我没有死, 只是被个混蛋短暂地带走了, 那里时间流逝跟修真界不一样, 我没有想过会消失那么久的。 我很想你。 这些话明明完整地在大脑里,可看着眼前的人却又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像是嗓子被上了一把锁,他手忙脚乱找不到钥匙。 “云谏,”谢缙奕先打破僵局,“你先冷静,他……” 可话只到这里,下一瞬间灵剑一柄的剑意裹卷杀气迎面冲来!谢缙奕唯一一次跟云谏对招还是三年前的初遇,而今少年的剑意修为不知道翻账了多少倍,绝不是他能抵挡的。 更何况,云谏这次是动真格,带上杀意的。 风声砸在紫曜剑刃上,听得谢缙奕心惊胆战,他极力布开修为,在保护自己的同时尽可能地将元星宫的弟子也护在身后。 疾风殆尽,谢缙奕护在身前的双手已经全是鲜血淋漓的伤口,他迅速抬头回望四周,无论是云谏还是盛怀昭皆没有了踪影。 盛怀昭知道自己能挡得住云谏的剑风,但他还是敞开胸怀感受了一遍夹杂在囚困在风中的三年绝望。 这于他来说更像是某种赎罪方式,可风还没落到脸上,自己的手却先被抓住。 缚妖索绕着脖颈缠了两圈,随后似游蛇般蜿蜒入身前,紧紧交缠,反扣他的手。 随后只在须臾之间,盛怀昭被带回了世外山,他跟云谏这段纠葛开始的起点。 分明是跟记忆里分毫不差的地方,可如今却被层云密布,像是割裂于世界度处于另一个维度的城池,盛怀昭甚至看到守在山外的妖魔。 “魔尊回来了!” 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声音渐次响起,不像南翼海那妖鸟般尖锐,倒是很喜庆…… 盛怀昭低头的时候,才发现守在结界之外的原是一群狐狸,有的化形有的还没有,见着人回来便高声呼喊。 只可惜他们尊敬侍奉的魔尊陛下非但没有落下一眼,甚至连结界都没有打开,仍是将他们拒之门外。 守山的妖怪早就习惯了云谏的冷落,毕恭毕敬地恭迎他归来,却没想到他身后还带了人。 “怎么回事,魔尊不是说但凡入世外山者杀无赦吗?我没看错吧?” “应,应该是没有。”另一只狐狸揉揉眼睛,“天哪,难道说孤苦那么久的魔尊陛下终于,终于放下逝者了吗?” “你他娘不想活了?”身侧的人连忙无主他的嘴巴,“二当家说过千万不能提那个人!这三年魔尊大人是怎么过的你不知道?那是魔尊一辈子的心伤……” 小妖怪叽叽喳喳的议论声远去,盛怀昭听得不真切,但大约能猜到内容。 云谏选择回到世外山,是因为这里是他们初遇的地方。这里有各种各样的回忆,尽管只是短短停留过,但对于像盛怀昭这样一个连生死都从这个世界上抹除的人来说,这是唯一惦念的途径。 云谏三年里独占着一份回不去的回忆,该有多痛? 当初他们两个精疲力竭浑身是伤蜗居的小山东,如今已经被扩成一个有模有样的半山大殿,云谏只是将当初他们休息过的地方改成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家”,并没有再迁移改动世外山的其他部分。 被天雷劈过的平原,他们共浴过的小泉……都还在。 分明是被抓回去的路上,但只是这么辽阔一眼,盛怀昭连怎么重新规划都想好了。 他有新家了,不再是那个破旧空荡,一点人气也无的老宅,而是真正能被称为是家,有爱护他的人一起居住的地方。 ……虽然现在这个“爱护他”的人好像有点疯。 落到殿内,缚妖索被云谏松开,堪堪落成一条废绳垂在脚边。虽然以盛怀昭现在的修为,想要挣脱这玩意儿就是一抬手的事情,可他还是将决定权交给云谏。 他要是不高兴,就这么绑着,反正他哪里都不去。 云谏落定在殿内,没有转身,盛怀昭只能看到他冷峻颀长的背影……还有身侧,紧握成拳也微微缠斗的手。 “云……” “谁派你来的?” 两人同时开口,而被打断的却是盛怀昭。 云谏的嗓音是他从来都没听过的冷,每一个字的尾音都咬得阴沉:“元星宫还是冕安?” 盛怀昭下意识辩解:“是我啊,我……” 可还没说完,眼前人倾身而落,细长的指节掐住他的侧脸,顺着视线一转:“你还想骗谁?” 他的力道虽然蛮横,却恰到好处,只是强制地错开两人目光相接,却并没有弄伤盛怀昭。 对着这张脸,他连怒火都会好好地忍住。 “你不是他。”沉闷,沙哑的定论,在否定这件事的同时,却又亲自将刀口对准自己的心窝。 盛怀昭顿了一瞬,刚想问他从何而来的笃定,系统悄声:宿主,你耳垂的骨钉不在了。 所有话消失在喉间。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以云谏这种非黑即白的性子,能那么笃定说自己不是“盛怀昭”,却又难以割舍地将他带回来。 因为本能告诉云谏,眼前的他就是日思夜想的人,而耳垂上什么都没有,又是赤丨裸裸的残酷现实。 盛怀昭如今是剑仙,仙身重塑,他们过往的印记当是不复存在。 云谏看着跟前的人错愕的模样,心底的感情翻涌得再热切剧烈,到最后也只成一团死寂的冷灰。 这张午夜梦回的脸,到底还是梦。 骨钉结发,生生世世,若有一方死去,曾经的契约便断。 死人的骨头一夜败落成灰,无法挽回,生者则物归原主。 云谏当初折予盛怀昭的那节骨头,早就在三年前回到了他的体内,而怀昭给他的,却像他那个人一样,烟消云散。 他的腹间没有任何伤口,骨头也明明是复原生长,却总在隐隐作痛。 这里,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怀昭死了。 盛怀昭抛弃了结发之契,抛弃了厮守终生的诺言,死了。 云谏慢慢闭上眼,似是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三年里他临摹回忆了无数遍的人就在眼前……却是假的。 都是假的。 “云谏,你听我说,”盛怀昭站了起来,上前想触碰他时,一股极强的煞气迎面而来。 可他却像丝毫不绝,覆手突破了拒之千里的魔气,轻轻地拽住了云谏的衣袖。 “我没有骗你,我回来了。”盛怀昭慢慢地揉过那团衣料,落在他的手背上,“你看,我有体温,是暖的。” 盛怀昭有些急切,一时之间除了那个能象征结发与定情的骨钉,他竟然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证明的方式。 “我们……我们初遇,在盛府,我叫你神仙哥哥。”盛怀昭下意识攥紧他的手,“后来我骗你,说你是我的小夫君,到了延风派你还被我气得写和离书……” 说到这里,盛怀昭才发现自己想起来的尽是坏事,当真是不提也罢。 可他在羞恼烦闷时,却没发现云谏的眼神一点一点突破冰凌,慢慢化开温度。 这些事,是他们两个曾经做过的。 若是外人有意假装扮演,决然不可能知道。 天界所有人都知道如今喜怒不定,疯癫无常的魔尊有一个难以忘怀的心上人,却没有人知道他的心上人留给他挂念那么久的,只是一个谎言。 一个让他甘之若饴,一头沉进去不复醒来的谎言。 钝痛从手心往灵核深处蔓延,因时日悠久渐渐忘却的疼却隐隐有了苗头。 云谏看着他,好久才舍得挪开目光,大步走向殿内。 盛怀昭下意识觉得他是要离自己而去,将他这一整个活的“谎话”趋之门外,连忙跟上:“云谏……” 一柄哐当落地,砸在脚边。 盛怀昭缓缓抬眸,殿内光色阴沉,云谏的五官像沉在暗中,再不见当年璀璨如星的少年眼眸。 啊……他现在是三界皆畏的魔尊,而自己是顺应命盘而生的宿敌。 盛怀昭看着这如划清界限般荒谬的现实,舌尖都在发苦。 他缓缓俯身,将一柄捡起来,握着剑柄慢慢将它从剑鞘中抽出。 利刃出鞘,殿内的光像瞬间被其相融攫取,一瞬黯然。 云谏的眼瞳颤抖,看着剑刃上抬,落在盛怀昭颈间。 “……若你是担心我将奉天道来杀你,那现在可以安心了。”盛怀昭垂下眼,嗓音只剩三分落寞,“魔尊殿下万安,我现在就自刎,不劳您……” 铮—— 剑鞘击落在刃端,将那堪堪落在脖颈上的利刃击落。 盛怀昭眼睫轻缠,下一秒便被云谏拥入怀中。 君临天下,万人之上的魔尊陛下浑身颤抖着,用尽自己的双手将眼前人抱入怀里,可却无论如何都有种抱不圆满的错觉。 盛怀昭听到他无声的呢喃。 怀昭,你回来了。 既是失魂落魄,又是大喜过望。 他终于相信了。 在当初盛怀昭将“一柄”交托给云谏之后,剑灵受杀伐滋养,得以进阶,而它在闭关之前曾与云谏说过,剑已经落上封印,除非历届主人,无人可将其拔丨出。 灵剑忠心,绝不允许外人肆意触碰,连淮御剑君靠近都会有极其强烈的排斥反应。 可如今落在眼前人手中,却无丝毫响动,温顺之际。 怀昭真的回来了。 三年来此消彼长的痛苦和绝望像在刹那消弭远去,一千多个日夜里刻骨铭心的伤口终于开始愈合,云谏居然也有发不出声音的这天。 盛怀昭心疼得厉害,任他抱着,抚摸,在云谏因他过分安静而恍惚时,慢慢抬头捧住了他的脸。 吻落在他的眉心,眼位,鼻尖,最后一点一点地吻过他的唇角,气息交缠。 分明只是用以安抚,他小心翼翼地用舌尖分去云谏的半分苦涩,亲昵又柔软地贴附引诱,穷尽耐心,终于将沉浸在悲苦里的人慢慢唤醒。 随后,是近乎汹涌的反噬,攻城掠池,步步紧逼。 他们是什么原因跌落在地的,盛怀昭无暇去回忆,光是招架眼前的人就已经让他不得不动用全部注意力。 指尖交缠,衣袂飘落,连室内的火光都要颇有气氛地调节掌控。 云谏最后起来的时候,扔开了一柄,往日那咋咋呼呼的剑灵此刻非常懂得看眼色,自己上了个封印之后便溜了。 盛怀昭后背磕了一下地面,但却忍住了呼痛的冲动,只是从层叠凌乱的衣袖间抬起手,慢慢揉住了云谏发丝凌乱的后颈。 像安抚某种小动物,轻之又轻地捏了捏:“不怕,我在,我再也不走了。” 非常郑重温柔的承诺,跟以往的只是用作安抚的话语全然不同,盛怀昭虽然仍是生涩,但却还是顺从地打开了自己。 他被云谏紧紧拥住了,心跳声交错在耳畔,一时恍惚便分不清到底是谁跳的更快。 日光下落,盛怀昭合上眼的前一瞬却发现眼前的人忽然安静了下来。 他眨了眨眼,随后听到了轻之又轻的一声泣音。 ……啊,云谏哭了。 第67章 盛怀昭没想到自己跟云谏的久别重逢会是这样, 他正被抵到一个不上不下的状态,然后跟前的人伏在身前就低低地哭了起来。 “……这种状态下你也能哭的吗?”盛怀昭微微喘了口气,下意识正过了身子, 慢慢让自己处于一个更加舒适的姿势。 三界畏惧的魔尊殿下如今就在他的怀里, 眼睫湿漉漉的, 眼尾的皮肤衬着两道红痕, 旖旎生光。 像被人欺负狠了, 可明明他才是放肆作恶的那一个。 盛怀昭抬起手用指腹揩去他的眼泪,慢慢地将指尖停落到云谏的颈侧:“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云谏眼睫垂着,只是一言不发, 可眼泪却像脱离了他的控制, 一颗又一颗落在盛怀昭的胸口,砸在良心上。 盛怀昭把人狠狠惹哭了。 他漫长地叹了一口气, 攥着云谏的手心,将他摁在自己的胸口。 “心跳,我是活的。”说完,他又落下手腕, 当着云谏的面分出一节骨头。 不愧是剑仙的身体,这么折腾也不见疼。 带着纯澈灵气的白骨被盛怀昭轻落到云谏的耳垂上, 慢慢缠过一缕发丝, 与盛怀昭的交织在一起。 盛怀昭慢慢撑起身子,顺着他的眉尾轻吻,勾绕二人发丝的指节慢慢垂落。 极轻的痛感和嘴唇柔软的触感相互交错,云谏听到盛怀昭带着笑意的嗓音:“魔尊殿下, 我心悦你, 你可愿意再与我结发?” 封冻三年的心脏从未跳动得如此鲜活, 这句话触得太深,连脊骨都随之软了一瞬。 盛怀昭感受到他不动声色地又*了三分,刚以为是自己终于把沉默无声的哭包哄回来了,云谏却偏头错开了视线。 “……不要。” 绕过发丝的指节微顿,盛怀昭脸上的笑意缓缓散去。 云谏说不要。 ……他被拒绝了。 “你只会用甜言蜜语哄我,给虚无缥缈的承诺,”云谏掐着他的腰,力度一点一点加重,“实则连一桩完整的婚事都未给过我。” 盛怀昭眼瞳微缠,这才后知后觉……之前在缪砂城,云谏就提过成亲一事,后来在瑶城的时候他也提过想补上婚事。 是盛怀昭一而再再而三地不放在心上,逐点铸成大错。 云谏的安全感,是他亲手剥离的。 曾经是他为这捧真心裹上甜言蜜语的网,如今当自己诉请时自当会不被接受。 他自讨苦吃。 盛怀昭攥紧了那节新断下来的骨头,刚想说话,跟前的人忽然从怀里摸出了两串骨链。 白骨铸成,上面刻满了鲜红的铭文,盛怀昭撑起身想看却被云谏摁住肩膀压在了地上。 指尖顺着他小腿往后轻抚,冰冷的骨链扣在霜雪般清冷的脚踝上,像隐秘的烙印。 盛怀昭尚未反应过来,云谏已经裁断了他的发丝,将他束在掌心的骨节之间,然后重新戴在自己的耳垂上。 ……不是说不要吗? 契约落定,盛怀昭看着那白色的骨钉在刺入血肉的刹那被云谏的血色染红。 变色了? 系统:定情的骨契被他升为命缘劫……也就是说,这不再是他名花有主的象征,而是你成了他这一辈子的劫,你生他生,你死他死。 盛怀昭心口一震,那血色像是滴入眼眶里的火,灼得他眼眶发烫。 同生共死的诅咒,命定的情劫。 云谏凝着眼前的人,他知道怀昭虽然从不承认,但实际上却丝毫不愿受任何束缚,他行于天地间,万事万物自我为先,决然不可能让他将如此幼稚又狠毒的咒施在两个人的命上的。 可他就是这么做,仿佛是想通过彻底激怒眼前的人,要看到他的错愕和震惊才能平复心底病态的惶恐。 他已经不再想要那种若即若离的温柔了。 “你从前说为我而活,都是假话。”云谏垂下了湿漉漉的眼睫,眼底是道不清的苦楚,可说这话时却勾着笑,带着三分破釜沉舟的怆然,“那如今我便为你而活,言出必行。” 云谏清楚,自己已经承受不了盛怀昭再次离开,若有一天他再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那自己也一并而去好了。 两个人共死总比一缕残魂活着吊唁要洒脱。 可事实却出乎云谏的意料。 盛怀昭没有生气,连怨都没有,那层莹润的泪光猝不及防地蓄了起来,在他反应过来时已经覆在眼瞳上凝成薄薄一层,随后又因他惊慌失措的掩藏而飘摇破碎。 那一泊小小的泪泉,竟然脱出了眼眶,坠落在指间。 云谏从未见他如此哭过。 盛怀昭想躲,却被云谏按住了手腕,那人像对他的哭相入了迷,先前的情绪悬停不动,一寸不移地盯着他。 ……盛怀昭从小到大,都觉得自己哭起来的样子特别难看,所以会下意识避开这种丑态百出的情绪。 可迎着云谏时,他却放弃挣扎了。 先前的哀怨,狠绝,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惩罚……每一个字落到盛怀昭心里,都像是在淋漓鲜血上布上细针,绵绵密密。 他怎么可能不疼。 “对不起。”他抬手勾住眼前人的肩膀,轻轻抽泣,但声音仍是稳的,“我都听你的,我为你而活也行,你为我而生也罢,你想怎么罚都可以。” 办婚宴,关小黑屋,还是烙下如影随形的刻印……无所谓了,反正他只剩下云谏,也只要云谏。 先前的主导被动如今颠倒,盛怀昭紧紧抱着眼前的人,含着细哑的低泣,飘落的黑发交织相缠,难舍难分。 踝骨上鲜红的刻印落入黑暗,又受碎光照拂,浮浮沉沉,贴落在那清瘦的踝骨上,敲击着毫无规律的节奏。 记忆中分明有过无数次亲昵,可久别重逢的第一次却毫无章法,算起来谁也不比谁老成,只顾着反抗又镇压。 盛怀昭情绪藏得很快,先前失控时将人推到,而后已经在惩罚中碎散难聚。 云谏却不一样,他的手扣紧盛怀昭的脚踝,扣得越紧,落泪越狠。 滚烫的眼泪顺着脊骨滑落,淌过腰窝,像是蜿蜒的河。 盛怀昭每次觉得要过火了,抬手去推搡时就触到已经冷下来的泪,骨头便疼得像被寒冰冻了一般,所有话又只能重新咽下去。 神识将断的刹那,盛怀昭有一瞬庆幸自己如今重塑的是仙躯。 否则就以从前那破败病弱的身子,绝对承受不来。 云谏是铆足了劲想将憋了三年的眼泪流干。 * 恍惚回神的时候,盛怀昭闻到了清幽的安神香。 这场梦睡得够沉,他睁开眼的时候都有些艰难,浑身像是被无形的枷锁扣紧,好半天才能缓缓动弹。 ……救命,他不会大灾大难抗过来了,反而因为云谏不节制丧命了吧? “啾~” 清脆的叫声从床沿传来,盛怀昭慢慢侧眸,看到趴在床边的小狐狸。 狸崽儿? 小狐狸见他醒来,高兴地摇摇尾巴,用凉凉的鼻尖轻触他的手。 盛怀昭这才得以动弹,慢慢地做起来,绵延难语的感觉像是顺着筋脉沁进了血里,浑身都不舒服,却又没有哪里能说是酸痛……总之这种感觉就很奇怪。 狸崽儿给他推了一套新的衣服,盛怀昭别扭地换上了,这才想起来该问罪魁祸首去哪。 落床时赤足踩在绒暖的毛毯上,盛怀昭这才看清自己脚踝上那两串跟镣铐似的骨链……感觉竟然不坏。 他谈不上喜欢还是抗拒,但云谏应该是很钟意……毕竟昨天后半段他就在这节骨头上吻了至少百八十次。 盛怀昭抬手将一头长发轻拢起,刚烦又要束发,门外忽然传来了其他人的声音。 “我们该怎么叫啊?魔尊夫人还是……君主?” “可不是说这里囚的是剑仙吗?咱们魔尊不会疯够了就把宿敌押回来欺辱吧……我们这么叫他会不会被人恼羞成怒一剑削了脑袋?” “肯,肯定不会,你看狸三当家都进去了……二当家还说少主也很喜欢君主呢!” “这样说来剑仙是我们少主的继父,天呐……” 若前面那两句盛怀昭还能觉得有些可笑,后面那两句他就笑不出来了。 先不谈什么胡七八糟的二当家三当家,少主? 继父? 云谏昨天晚上表现得非他不可,上下八百辈子都要跟他绑定……而在跟自己分离的三年,偷偷有了个“少主”? 呵。 他被折磨了成宿,第二天一觉睡醒没看到他人,还要给他的“少主”当便宜爹? 狸崽儿本来正忙着将发冠呈上来让盛怀昭戴上,可眼前的人面色忽然从晴转阴,而下一秒搁在一旁的灵剑一柄就被他握在手中。 剑仙御动灵剑,那瞬间的灵气和杀意瞬间飞越几个阶级,连门外还没靠近的人都被激荡远去的剑气震得瘫软在地。 几只负责来接人的狐狸还没意识到发丝什么,主殿的门被猛地踹开,灵剑抵在喉间。 “你们的魔尊殿下,还有那位‘少主’,在哪?” 云谏对他发火,生气,囚困惩罚,什么都可以,但如果是隐瞒欺骗…… “怎么了?”昨日在耳畔呢喃亲近的嗓音忽然从身后响起,平静又静淡,跟盛怀昭的阴沉隐怒截然不同。 一柄剑刃瞬转,凌冽的杀意随刃飞去,剑劈山海。 盛怀昭执剑回头,双目猩红。 “你瞒着我……” 话音未完,他便看清云谏手里抱着个三岁大的小孩。 玉雪团子手短脚短,一双莹润的眼睛透着茫然,直愣愣地看着盛怀昭。 漫天的愤怒和惊恐仿佛被那双眼睛冻结,盛怀昭的手腕猛地被一柄磕了一下。 ……这小屁孩为什么跟他长得那么像? 第68章 是妖皆擅易容之术, 更何况无论是盛怀昭还是云谏,他们二人皆不具备生育孩子的能力。 尤其云谏,他在那种事上向来是欺负盛怀昭的, 要真能生也轮不到他。 一柄的剑尖直冲云谏眉心, 若是得不到满意的答案, 盛怀昭当真会对他出手:“魔尊殿下, 解释?” 场面寂静了片刻, 几个小狐狸大气不敢出。 没有人敢这样威胁魔尊,这人哪来的胆儿! 但更加出乎意料的,是云谏非但没有动怒,连剑都没打下来。 “你爹爹, 喜欢我的时候就叫我小夫君……”云谏慢慢垂下眼, 轻拢了一下怀里三岁多的小孩儿,语调很淡, 沾着三分低落,“久别重逢,感情生分了,就叫我魔尊大人。” 盛怀昭:“……” 他都要被云谏这幅恶人先告状的样子气笑了, 剑刃垂落强迫自己放缓情绪:“云谏。” 而云谏怀里的小孩儿似乎也有了反应,连挣带推地开始晃悠想落地。 后者眼神落下, 四周几个小狐狸耷下眼睛迅速地收回自己的一脸好奇, 接连撤离。 盛怀昭眯了眯眼睛,好整以暇地等着云谏给他答案。 云谏俯身将小孩放在地上,小家伙短腿短手迅速晃悠了起来,一把抱到盛怀昭跟前, 黏糊糊:“怀昭!” 盛怀昭愣了片刻, 这才后知后觉:“……万物生?” 当初万物生只在云谏的识海里化成了片刻的人形, 后来都是以小树苗的样子出现,而且据盛怀昭所知万物生化形也要一定年月,所以他压根没意识到这短短三年小树苗就能变成人了。 小家伙虽然现在跟他的样子还是有七分相似,但到底还剩下三分陌生,盛怀昭捧着他肉乎乎的小脸看了很久。 “还有三分像我。”云谏出声的时候,已经随着他一起蹲在了万物生身侧。 他轻轻捏起小家伙软乎乎的手:“在你离开的这三年,他因受天雷所伤灵气难聚,我为了让他活下来,日夜以心头血蓄养。” 万物生从前是由盛怀昭浇灌的,可惜他那时候身体孱弱,次数不多,云谏接手之后小家伙成长的速度日益加快,不出半年就已经能化成人形。 他说得轻而易举,却从未告诉盛怀昭,在那半年日日滴血的深夜里,云谏都靠这样的手段才能驱逐痛彻心扉的绝望。 系统:这么看,万物生其实算继承了你跟云谏的血脉诶,四舍五入是你们两个的后代? 盛怀昭:…… 继父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万物生一双漆黑的眼睛水汪汪的,分寸不离地盯着他,像生怕眼前的人就要消失一般。 “他化形之后,曾经的部分记忆一同洗髓而去,所以他现在当真是幼儿心智。”云谏抬手轻轻落在万物生的发顶,“但他跟我一样,总是记得你。” 哪怕破茧重生,得偿所愿,小树杈子心里记得的仍是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 所以他在化形时,才会留有七分影子。 一柄缓缓落地,云谏很体贴地用剑鞘将他收了回去,没让堂堂剑灵看着仙剑又没入土里。 小团子声音娇娇糯糯的,透着由衷的欢喜:“怀昭!” 看着豆丁那么大一点,但扑到身上时却丝毫不轻,盛怀昭往后退了半步,俯身将他抱起来慢慢看着。 他和云谏……的血脉。 这个认知无论再回味几遍,都还是很难接受啊。 云谏站在跟前,慢慢地观察着盛怀昭的表情,将那种“初为人父的茫然”和“不知未来如何是好的忧虑”收尽眼底,凝得越久,越只想抱一抱他。 虽然怀昭已经将分隔这三年的所有经历告诉他,但云谏还是下意识地觉得盛怀昭的话有所侧重。 他信飞升蹉跎时日,混沌日月,但怀昭……从初见的第一面起,他就知道怀昭不简单。 正是这种不简单,让他由心底感到不安。 即便昨天晚上在他的各种压迫下,盛怀昭说了无数遍不会离开,用了各种方式表达自己的真心实意……甚至连从前一向不允许的,都让他这么做了。 云谏也才获得了短暂的心安,终于从三年的阴霾里迈出了一步。 但也仅是一步。 “……云谏。” 掺着三分求助的呼声从跟前传来,云谏迅速回神:“嗯。” 万物生已经爬到盛怀昭身上了,小短手紧紧地勒着他的脖子,脚还踏在他的手心。 云谏顿了片刻,连忙将万物生从他身上摘了下来,一时竟不知是责罚小孩儿的无力还是盛怀昭的手忙脚乱。 可万物生先声夺人,离了盛怀昭就开始哼唧,分明会说话了也坚持装可怜地低声呜呜,用小鹿般的眼睛看着盛怀昭。 盛怀昭坐在地上,腿稍稍盘着的时候才察觉不适,又慢慢讲膝盖支起来:“你跟你……云谏一个样,就会装。” “你跟你爹”到底还是说不出口。 他瞪了云谏一眼,这人居然跟等着他似的,也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啊,哪来的两只被雨淋湿的小狗。 盛怀昭心跳不自觉漏了一拍,他侧过脸握拳轻咳,想以目光相错的方式掩饰刹那的动摇。 “给他起个名字吧。”云谏将他放在地上,却没有松手,“我不叫他,虞瞳起了个头叫少主,久而久之所有人都叫少主了,再久一点儿他估计就觉得自己叫云少主或者盛少主了。” 盛怀昭轻绕着万物生细软修长的发丝,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来:“他可是魔域一方霸主,取天地精华应运而生的神木呢,我们不过是输了点血就给人起名字,合适吗?” 虽然说的是“输了点血”,但盛怀昭心里清楚,云谏滴给小树苗的血可抵得过他独自在魔域里生长的那千万年。 “生生!”小树却一头埋在了盛怀昭怀里,叠声道:“生,生。” “万物生那个生?”盛怀昭挑眉。 小树摇摇头,憋了一口气:“盛,生。” “跟我姓啊?”盛怀昭抬起眼睫看向云谏,“可养你的不是他吗?” 小树抿了抿唇,贴紧盛怀昭后才缓缓回头扫了云谏一眼,不情不愿。 “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云谏温笑着将手落到小树脑袋上。 盛怀昭刚想感慨这可能就是所谓父子情深,而下一秒他就察觉到了小树跟云谏隐隐斗着灵气。 一个想把小东西往后拎回去,一个赖在他的怀里不肯走。 “……” 呵,父子情深。 最后名字顶的是盛笙,虞瞳听闻要叫盛生打死都不乐意,说听起来一点内涵都没有,折腾来去给换了个字。 盛怀昭跟云谏是无所谓,反正是小树自己顶在头上,他乐意就行。 “不过话说回来,虞瞳当初不是挺抗拒瑶城的吗?怎么现在倒住在那了?”盛怀昭坐在浴池中,看着跟前漂游的花瓣,眼睫上都落了水珠。 万物生想他想得要紧,今天一见面就缠着他玩了一早上,入夜才显出点三岁孩童的意思,困困顿顿睁不开眼,让早已成为“三当家”的狸崽儿给带回去了。 云谏缓缓靠了过来,指节轻托起他的手腕,顺着腕骨轻轻按压。 “当年我在瑶城开了杀戒,也是他拦着才留下长望门的。”云谏的指节一点一点顺着他的手臂按压。 骨骼皮肤与三年前别无二致,但剑仙与凡人的躯体却丝毫不同,从前细瘦且带着一种病态的脆弱感,仿佛稍微用点力就会碎落一地,而现在虽然外观没变,但里面充盈的灵气和生命力却完全不一样。 盛怀昭觉得舒服,便任他按着,心说不愧是原主里的隐藏CP,虞瞳果然对萧落有那么点意思。 哪怕只是内疚或者是其他……但以萧落的性格,还有那等从不挑明却深沉无比的执著,虞瞳沦陷只能是迟早的问题。 “对了,萧落的身体怎么样?” “恢复了,一年前才重见光明。” 明舜潜心研究蛊毒两年,终于从佛陀真火里淬出解药,加以其他仙丹灵药辅佐,萧落的腿跟眼睛都在好起来。 而这几天正好是复又修养的时候,若非萧落身边需要有人打坐,虞二当家估计也要赶回来见盛怀昭一面。 当然,能不能见成还得看云谏。 “这我倒没怎么担心过,毕竟狐族是双修的最佳体质,只要萧落不是不行,大概……”说到这里,盛怀昭轻阖的眼睫缓缓睁开。 刚刚还在身侧的人已经停在了眼前,温热的水泉涟漪涌动,蒸腾而上的水汽洇湿了呼吸,连眼神都变得连绵纠缠了起来。 盛怀昭慢慢偏了下头,被水沾湿的发贴落在侧脸,他挑了挑眉:“……魔尊殿下,摸哪儿呢?” 许是今夜月光皎洁,盛怀昭忽然看进了他的眼底,那深色的眼瞳里像荡着一抹红,酿着说不清的情谷欠。 跟前的人俯首往他的怀里靠了下,小声道:“怀昭,你还记得这里吗?” ……怎么能不记得呢。 “我们受伤了,两个心口都开了大窟窿。”盛怀昭缓缓抬手,刚刚平静下来的涟漪又被他掀起新的动荡。 水光莹润的指节落在了云谏的胸口上,他轻轻贴着,体会到掌心之下的跳动。 他们两颗互换的灵核,早已从当初的虚弱破碎,变成如今的生机勃发。 一颗是剑仙,一颗是魔尊,到头来谁也没缺席。 “那时候你多凶啊,跟我呆一块都恨不得用眼神把我掐死。”盛怀昭笑着说。 “那是因为……喜欢。”云谏微微侧首,吻上他的唇,“当时太惊慌失措,不知如何表达喜爱,同一种情绪便走向两种极端。” 他不懂得平衡一见钟情的力量,于是一半成了小哭包的寸步不离,还有一半成了冰山的拒之千里。 “那你说实话?”盛怀昭微微曲了下腿,本意是想挑逗,但却将自己的呼吸以外弄得更加急促。 ……三年不见,云谏倒是无师自通了不少东西啊。 跟前的人很轻地嗯了一声,又问:“什么实话。” “就我们第一次泡在池子里的时候,我不是把你捆着了吗?”盛怀昭眯了下眼睛,下意识想往后仰,却按住了云谏的肩膀,“轻点。” “好。”云谏亲了亲他的脖颈,“你继续说。” “……我把你捆着的时候,你想的是什么?” 云谏迟疑了三秒,慢慢偏过了视线,盛怀昭自然是不会放过他这种表情的变动,抬手轻挑着他的下巴,把人的脸转回自己跟前。 质问之前喘了口气,却因为这小小的岔子多了三分难以言喻的沙哑:“说话。” 云谏眼睫轻缠,垂眼吻住了他的唇,似乎是铁了心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一池清水被他搅和得蒸起更加潮湿的雾。 到最后盛怀昭喘得有点站不稳,他才伸手搂着腰将人带回怀里。 “当时是生气的,后来你沿着岩壁往上走的时候,沉了一步,”云谏嗓音放得越发喑哑,“当时眼神清明,看到了红衣下晃过的腿。” 那天的记忆多少其实已经模糊了,但云谏这么忽然提起来,盛怀昭好像也想起了某些细节。 “先看到的腿,然后是腰……后来看见你浮出水面,咳得眼尾发红。”云谏吻了吻他的耳垂,“然后就满脑子都是那副光景了。” 也就是说,当时对他一副凶神恶煞,巴不得将他扒皮拆骨的冰山,其实满脑子都是…… 盛怀昭扣住他的手,喘气的瞬间挑衅地笑了下:“原来是这样,那你可装得够辛苦啊。” 亏他还当时还觉得自己把人戏弄了好过瘾,没想到这家伙自己在泉水里更过瘾。 云谏迎着他的笑,不自在地回头,视线游移片刻有,又回头撩开了他后颈上散落的发。 发丝挪动的时候带出细密的痒,盛怀昭这个时候本身就承受不了任何陌生的触感,囫囵地发出一声轻呜,微微仰头时露出了漂亮的线条,刚沾上三分月光又重新垂落。 他的眼尾又红了,跟当初一模一样。 云谏喜欢得不行,低头在他的肩头缓缓落下齿印。 血珠从肩头滑落,沁进水里,像开在涟漪里的花。 又疼又痒,盛怀昭气得想抬手揍他,可拳头落下时又是软绵绵的。 “行了,你属狗的吗……” “怀昭。”云谏亲了亲伤口,用早上万物生求抱抱的语气贴近他的耳边,“既然你问了我一个问题,我想讨回来一个问题,可以吗?” 盛怀昭如今脑子里只有绵密的烟花不断炸开,连眼前的景色都有些恍惚,只能混沌地点点头。 “你还记得,当初你叫我什么吗?” 浮浮沉沉的意识骤然清明,盛怀昭喉结微微滑动了一瞬,却下意识保持沉默。 云谏的唇抵在他的脉搏上,像是变相的要挟,以暧昧为刃:“我想听。” 这三个字,一个比一个更具有诱惑力。 盛怀昭也不知是怕那近在咫尺的虎牙,还是真的被这泉水泡得松软。 半推半就,欲拒还迎。 “……小夫君。” 第69章 虞瞳说了好几次要见盛怀昭, 都被云谏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小狐狸气得咬牙切齿,转头就把气撒在萧落身上。萧少主大病初愈, 哪里经得起他的作, 传音玉简便跨越千山落到了盛怀昭手里。 盛怀昭收到瑶城的玉简时正躺在床上, 指尖一绕便将玉简轻砸到云谏怀里。 “所以, 魔尊大人您打算囚我到什么时候?”他支着下巴, 看着坐在床尾,垂着眼睫安然帮他脚踝上药的云谏。 盛怀昭实在是不明白,分明已经有了骨链,但云谏的占有欲像是根植在骨髓深处, 在他睡着的时候居然换成了锁链。 然后他莫名就以另一种形式“下不了床”。 每当盛怀昭示意反抗, 就会被云谏镇压下来,或以吻, 或以其他,反正混混沌沌几天几夜就过去了,等他睡醒又没了挣闹的劲儿。 所幸盛怀昭现在是剑仙,早已辟谷, 要不然他真的要被云谏折腾个没完。 算了算时间,也有半个月了, 盛怀昭知道他缺乏安全感, 却没想到自己的容忍会一步步成为纵容。 云谏是丝毫没打算给他松开这锁链。 瑶城的玉简是契机,他要好好跟云谏谈谈。 “我没有囚你。”云谏垂着眼,慢慢讲沁凉的药膏涂抹到冷冰一般的踝骨上,沿着那道血红色的痕迹摸索时, 无法遏制地漾出深邃的眸光。 “这个没有, 说得还真是爽快啊。”盛怀昭不轻不重地笑了一下, 慢慢抬起腿,后脚跟抵在了云谏的腿上,堪堪贴近。 云谏抬起眼,看着他笑意懒散的唇边,轻声:“在上药,别动。” 其实盛怀昭腿压根也不疼,他毕竟如今是仙身,一点摩擦伤痕一眨眼就能痊愈,但他让痕迹留下的原因,起初是为了激得云谏心疼。 结果没想到戳中了他某个不为人知的叉癖。 虽然没有直接承认过,但两人大约都是心知肚明的。 云谏很喜欢盛怀昭身上各种各样的“痕迹”。 “怀昭。” 他的名字在这几日反复出现于云谏的唇边,每一声的语调都饱含沙哑的情感。 云谏轻抬着他的脚跟,银白森冷的锁链被他的指节轻轻抵着,随后浅浅的吻落到红痕印落的地方。 纵使盛怀昭这半月已经跟他日夜亲密无间,但猝不及防看到这样的画面还是会耳根烧热。 ……干嘛把流氓耍得那么虔诚。 他下意识抽回脚,那沉沉的锁链跟骨链一同垂下,被衣摆遮挡。 “……我没有讨厌的意思,但总要出去见人吧?”盛怀昭坐直了身子,慢慢地张开手搂住了云谏的腰,然后跟失力一般扑进他的怀里。 云谏仔细地将人抱好,指尖绕过他漆黑如瀑的发,看到了通红的耳垂。 “想见谁?” “江尘纤、明舜、江菀珠也醒了吧?我都还没见她呢……霄姬也得见一面吧,还有元星宫……” “他们都知道你回来了。”云谏收紧了手臂。 盛怀昭侧过身,卧躺在他的怀里:“知道了也得见一面,都隔了那么久,多少也得报声平安。” 云谏沉默下来,正当盛怀昭以为他又要开始迂回战术时,却听见低低的一声:“好。” “你答应了?”盛怀昭眨眨眼,支起身仰头跟他对视。 寝殿四周都布满夜明珠,亮得能照清楚盛怀昭眼底翻涌的欣喜。 云谏慢慢抬起手,将落在他唇边的发丝轻绕到耳后,然后顺着侧脸抬起他的下巴。 虔诚的触碰先落到眼睫,贴附过颤动的睫毛后又降至腮边,盛怀昭被他这小动物般以蹭亲人的动作弄得有些想笑,刚要出声又被拦住了。 自然而然的亲吻,早就没了当初生怕逾越界限的生涩和畏惧,他们之间的早就多了比坦诚更加直白的感情。 盛怀昭永远是率先败下阵来的那一个,他抬起手顺在云谏耳后,轻轻捏着他的耳垂。 “……云谏,不及。” 云谏却像莽撞落地的某种动物,双手往前微微用力往前一倾。 盛怀昭便睡进了层叠的被褥之间,身前还要被大型树熊盖着。 “怀昭,对不起。”云谏的下巴抵在他肩膀最怕痒的地方,小声说话时呼吸落在上面,酥酥痒痒的。 盛怀昭尝试躲了一下,没躲开,忍住了将他推开的冲动:“现在道歉也太迟了。” “我知道。”云谏慢慢地低头,偏头贴着他的侧脸,像是非要如此近距离的接触才能缓解心中的不安,“每一天醒来,我都想解开对你的禁制,但是……” 盛怀昭听清楚了但是这两个字浸染的落寞,像是无法追溯的三年又在眼前揭开,云谏又成为被束缚在黑暗中的孤魂。 “闭上眼,我总会梦到你消失的时候。骨钉回到我的体内,一柄彻底与你断了联系,万物生日渐枯败……” 云谏彼时也受了伤,可他没有丝毫心思担心自己的情况,没日没夜翻遍整个修真界,清醒地看着伤势恶化,等疲乏到无法自控陷入沉梦时,他才能在往昔的回忆里窥见盛怀昭的半缕身影。 可未等梦境疗愈,他又匆匆泣血醒来,睁开眼后除了满目的绝望,什么都不剩。 “我甚至不知道如何像你那般唤醒万物生。”云谏垂着眼睫,不知是光影折变还是盛怀昭慌神,那细长的眼睫上居然有三分湿漉漉的意思。 ……又哭了? “古树生长的条件极为严苛,心头血少半分不能,所育之壤寒半分不可。” 动辄败落枯萎,连娇生惯养在它面前都像个褒义词。 盛怀昭当初直接将万物生吞入腹中,这树苗如何存活全交由系统负责,哪里知道古树原来如此难养。 云谏只是简单交代一句,他却仿佛看到了战无不胜的魔尊殿下为了一棵树焦头烂额的样子。 说来,盛怀昭消失之后,万物生大概就是云谏唯一的寄托了。 毕竟当初是他跟小树杈子一起闯入云谏的识海,那么多回同生共死,云谏应当也猜到他们背后有另一重难以解释的羁绊。 “对不起啊。”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落在盛怀昭心口最酸软的地方,戳一下疼一阵,可偏偏眼下自己除了抱紧,再无他法。 他不能补回那缺失的三年中的任何一天,只能凭着眼下的亲昵抱紧云谏。 “我真的不会再这么做了。”盛怀昭抬起指节,顺着云谏眼尾的红痕上抬,落到了他的睫毛上,慢慢地拨弄了一下。 真的湿了。 云谏似乎意识到他察觉自己的情绪,慢慢将脸藏到他的锁骨间:“没关系……反正无论你走多久,我都会在原地等你。” “……”盛怀昭沉默片刻,倏然抬手往云谏的肩膀上推了一下,“瞧不起谁呢?什么叫无论我走多久?” 云谏微微挑眉,下意识将眼底的其他情绪掩藏,只剩伤心和低落愈发浓烈。 他的沉默,是最好的挑衅。 盛怀昭冷哼一声,之后便抬腿一夸,落坐到云谏怀里,双手撑在身侧朝向他:“来吧。” 刚刚就快忧愁得要去葬花的人明显地闪过一瞬错愕,抬起眼看着盛怀昭:“嗯?” “我们两个总得耗一个在这儿,另一个估计才能安心。”盛怀昭话音刚落,随后拽住了云谏的腰封,“别磨磨蹭蹭的,c宵苦短,废话少说。” 虽然最终目的还是这个,但云谏没想过自己会那么轻易地达到,下意识轻握住了盛怀昭的手:“可你不是……” “不疼了,不酸了,一想你就哪儿都倍儿棒。”盛怀昭低头,沿着他的唇角亲了亲,“来吧,把三年的份全部补上。” 话是这么说,结果浑浑噩噩了好长一段时间后,盛怀昭一觉睡醒发现自己脚腕上的锁链还是没解开,这才明白自己是中计了。 什么示弱,翻旧账都是装可怜的手段!堂堂魔尊殿下压根没打算说话算话。 盛怀昭气得直接卷在被子里不说话,任云谏怎么来哄都不搭理。 诡计多端的魔尊殿下第一次束手无策,无论自己怎么哄盛怀昭都只给他一个后脑勺。 ……除了上药的时候,剑仙哥哥会冷若冰山地说:“走开。” 盛怀昭是真气着了,连上药都是自己亲自动手,虽然最后搞得乱七八糟的还要云谏来收拾。 “怀昭。”入夜,云谏坐在床边,手里端着一盘兔团子,“别气了好不好?” 盛怀昭靠躺在床沿,手里翻着一本修真界的话本,显然像没听到。 云谏犹豫了片刻,将兔团子放到桌面上出了门,盛怀昭听见脚步声才缓缓抬起眼跟了一会儿,确定他又回来时扭过头继续端着。 苦守几天都没得到机会的万物生突然召至主殿,还没明白发生什么事,就被云谏放到床沿。 “怀昭,你不是想看他吗?”他摸了摸小团子的发顶,将他抱到床沿,“我把他带来了。” 盛怀昭头也没回,抬手将被褥掀起来,云谏都还没明白,盛笙已经麻溜地爬到盛怀昭怀里,黏糊糊地:“怀昭!” 小团子乖巧可爱,盛怀昭抬手轻揉他的后颈,亲了亲他的额头。 盛笙高兴得不行,搂着他柔声柔气:“你在看什么呀?” “话本。”盛怀昭翻了一页比较正常的插图,“看。” 虽然被冷落了,但云谏仍是随之抬起目光,看到的插图里是一个漂亮的妇人抱着小孩子。 “这是什么?”盛笙不懂,歪着头问。 盛怀昭含笑:“腹黑魔尊:娇俏神女带球跑,懂?” 盛笙:…… 云谏:…… 系统:宿主,虽然说这本确实离谱,但万物生毕竟还那么小,让他看这个不好吧? 盛怀昭:他也看不懂,我这是让云谏看的。 果不其然,盛怀昭刚想翻页,云谏已经将话本从他手里抽开:“怀昭,如今你内力不稳,还是多看点心法剑术为好。” 眼前的人没有回答,把枕头放好,小团子非常自觉地爬到他的怀里,露出一双大眼睛看着他身后的云谏。 盛怀昭抬起指尖轻轻按了按小团子的眉心:“我困了,要跟我一起睡觉吗?” 小团子点点头,眯着眼睛盯了一眼云谏,然后扎进他的怀里。 夜明珠摇曳了一瞬,随着灵气的流转而慢慢变暗,床边的人站立许久,见他们真的是要休息的样子,慢慢叹了一口气。 盛怀昭这些日子是好话说尽,身也献净了,但某位答应了“好”的人偏偏无动于衷。 以牙还牙,锱铢必较,这软他目前是不会再服了。 小团子年纪小,虽然说要睡觉,但实际上兴高采烈,一会儿让他唱歌,一会儿要听带球跑的故事。 盛怀昭随心所欲地跟小团子在聊天,一会儿说说元星宫的大能,一会儿聊聊魔域里的走兽。 当小树杈子的声音刚带上细微的困意时,云谏忽然伸手将他抱了起来:“我带他去休息。” 然而盛笙自然是不愿意离开盛怀昭的,虽然迷迷糊糊的但还是拽着他的袖子。 盛怀昭缓缓坐了起来,手还托着小团子的腰:“把他还我。” 云谏不为所动:“他累了。” “我这不正要陪他休息?” “怀昭。” 云谏总是这样,不知道如何反驳的时候只能叫他的名字,每一次都一个语音语调,但其间的哀怨转折却都能折腾出新意。 小团子听明白了,慢慢地垂下了手,跟盛怀昭挥了挥:“怀昭,我要去睡觉了。” 这小屁孩不愧是云谏亲手带出来的,一个眼神就乖乖站到那边儿去,盛怀昭忍下这口气,放手之前心窍一转,俯身亲了亲盛笙的额头。 “晚安。” 小团子连忙也亲了亲他的脸颊:“晚安。” 看着云谏将人抱走,盛怀昭刚想摸话本才发现云谏一同带走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云谏将小团子送回他所住的澄阳峰之后,指尖落在他的眉心。 小团子睁大了眼睛,刚要为云谏这突如其来的亲昵所以外,就发现他的指肚压在了刚刚被盛怀昭亲过的地方。 然后擦了擦。 盛笙:“……你在干什么。” 云谏:“把吻收回来。” 盛笙:…… 云谏折回的路上,翻了一眼盛怀昭刚刚在看的话本,他足不出户,想要什么吃什么都让狸崽儿去处理,这堆书也是那小狐狸搬回来的。 从名字到插画都透着一种让人不安的感觉。 云谏随手翻了两页,果不其然看到了一句话—— “她已经受不了魔尊的禁锢,她要带着未出生的孩儿离开那个男人。” 光是这一句,云谏便燃了一道火光将其烧尽。 暮色将至,夕阳的余晖照落,少年魔尊的眸光一寸一寸深了下来。 眼下的红痕渐渐加深,像是鲜血溢出,骤然将那双眼眸染得赤红。某种潜藏于心脉之中的煞气不断攀升叫嚣,催动着各种残暴的念头。 回过神时,手心已经溢满了血迹,森森白骨露在血肉间。 腰间的一柄察觉到他剧烈动荡的情绪,几重禁制缓缓亮起:“云谏,冷静。” “……我知道。”嗓音沉冷入骨,冰刺丛生。 一柄颤抖着恢复安静,不敢再言。 三年里,每次云谏失控的预兆都是如此。只不过盛怀昭回来一事让他终于分了心,这段时间才算安稳下来。 腥血退散,云谏御动所有灵力将作祟的煞气压下,所有凶恶的念头落定之后,只剩一个想法——怀昭不能离开,一分一秒都不能。 推门而入时,云谏悄无声息地加固了殿内的阵法,将要走到床沿时,看到垂在床边的一双足。 带着镣链,踏着红痕。 云谏眸色渐深,刚刚愈合的掌心又被指尖刺入,他以痛牵引着理智,缓步走到跟前:“怀昭。” 盛怀昭慢慢抬起眼,对上他那双掩饰得极好的双眸,慢慢抬起手。 他想说什么?是继续争论松开他的事情,还是要跟他置其他气? 云谏在刹那闪回过无数应对的方法,却从来没想过盛怀昭说的是:“抱我。” 声音落在耳际,像翎羽飘然落地,轻飘飘的拂过心间。 所有的怨念和病态的隐痛像在瞬间被抚平。 他发愣的时候,盛怀昭像是嫌弃他的迟钝,自己倾身一扑落到云谏的怀里,稳稳当当地抱了个满怀。 云谏冷了一秒,坐在地上,将自己被刺伤的手心迅速复原,随后落在了盛怀昭的腰上:“怎么突然?” “突然?”盛怀昭偏头,耐心着问,“突然什么?” “突然……抱我。”云谏垂下眼,后半句想问的是“你不是在生气么”,可思来想去又觉得不合时宜。 怀昭看起来心情好像不错。 “突然吗?”盛怀昭觉得他这话说得好奇怪,“我喜欢你,想抱你,要先打申请?” 突如其来的一句喜欢像是平地炸起的一声惊雷,云谏瞳孔微颤,随后迅速抬起手抱住了盛怀昭。 “不需要。”他将脸埋在盛怀昭的肩膀上,“什么时候都可以。” 盛怀昭很轻地笑了下,像摸万物生一样摸着他的后脑勺:“抱太紧了,疼。” 云谏如梦初醒,连忙将人放到纱帐间,如捧珍宝般小心翼翼。 盛怀昭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忽然想笑,他先前确实是有些生气的,但也只是气云谏出尔反尔。 可冷静下来,云谏会这么做的理由只有一个……跟当初他在霄姬所布的心魔幻局一样,病根都是他盛怀昭。 安全感不是天生的,也不是后天学会的,而是别的东西,环境,人给予的。 他们的关系,缺乏盛怀昭有力的回应。 云谏想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盛怀昭是他的,离不开,但让他安心的办法,实则是盛怀昭自己清楚他们的关系,而不选择离开。 他无法强求一个人的内心如何落下想法,便只能动用外力去巩固自己所建立的壁垒。 盛怀昭想明白之后,便只剩下心疼了。 他抬手顺着云谏的眉心抚了抚,像先前哄万物生一般落下一个吻:“怎么办,你对我那么过分,我却还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云谏落在他腰上的手一点一点紧握成拳,像是终于攥住了先前一直捉摸不定的东西。 怀昭亲口说,越来越喜欢自己了。 即便自己如此对他。 他不会像话本里那样,心生怨恨,费尽心思地离开。 盛怀昭看着他出神的模样,抬手轻点了点他的下巴:“回应呢?” 游魂归体,云谏垂下眼,亲了亲眼前人的唇瓣:“喜欢,爱。” “怀昭,我爱你。” 虽然是有目的性地想帮云谏找回安全感,但盛怀昭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个时候猝不及防地听到这句话。 ……不是这样的,不该是由云谏就说的。 下一瞬,双手便交叠压在云谏的唇边,盛怀昭瞪着他:“刚刚说的不算。” 云谏尚未来得及蹙眉,便听见盛怀昭说:“这是我现在要说的,你不许抢,我爱你。” “我……” “多少遍都行,我爱你。”盛怀昭不让他介入半句话,固执又幼稚地跟声,“我不管刚刚说的就是不算,是我先说的,我说的还比你多,我爱你。” 接二连三,如有实质般落在云谏的额前,夜明珠高悬于顶,怀昭的脸正好逆光,但却偏偏与他对视着。 眼前的人仿佛成了比光还要耀眼的存在,就在他怀里,那儿也不去。 “听到了吗?”盛怀昭低头,用额前碰了他一下,“我,爱,你。” “听到了。”云谏抬手压住他的手腕,在掌心落下温柔的吻。 盛怀昭这才松开,下意识觉得刚刚被他贴过的地方在发烫,想要握拳,却被云谏撑开了指节扣住。 “我都听到了,你说爱我。”云谏盈着笑,碎散的光影落在他的轮廓上,从未有如此一刻让盛怀昭心跳加速。 “怀昭。” “……在。”盛怀昭后知后觉有些羞恼,偏偏先前的告白像放狠话一样说出口了,便没有理由再避。 “明天睡醒还爱我吗?” “爱。” “一个月后呢?” “爱。” “十年……” “别问了,没有期限,只要你活着,我也活着,两颗心还在跳的时候,”盛怀昭低头,咬了一下他的嘴唇,“我都会爱你,一直,永远。”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没来得及更新……我错了……今天六千字全补上……对不起!!! 第70章 终章 或许是盛怀昭的见缝插针战术起了效果, 在连续表白三天之后,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腿上的镣链被解开了。 他坐在床上,难以置信地抬了抬脚, 上面的重量消失后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有些不习惯。 云谏带着亲手做好的早点回来时, 看到的就是他盯着脚踝发呆。 “怎么了?”他将温好的莲子羹捧在手心, 坐在床沿轻舀着要喂他。 盛怀昭润了润嘴唇, 抿过甜甜的糖水:“没什么, 忽然有些不太习惯,你要不还是把我锁上吧?” 云谏当即应声:“真的?” “假的。”盛怀昭磕了一下勺子,施施然瞥他一眼,“想得美。” 云谏垂下眼睫轻敛笑意, 低头蹭了一下他的额前:“我答应了你的。” 虽然这个决定在一定程度上很艰难, 但怀昭给了他勇气。 吃饱喝足,盛怀昭第一个要去的地方就是缪砂城。霄姬好歹是他的母亲, 三年前意外身故之后,她对自己的想念仅次于云谏。 在准备出门时,盛怀昭刚换上外衣,云谏倏然从身后搂住了他的腰。 “怀昭。”他的额头抵在后脊, 嗓音闷闷的。 “怎么了?”盛怀昭回头,手落在后颈上轻轻揉着。 云谏贴在他的胸口沉默半晌, 嗓音落得又轻又浅:“……你的娘亲, 或许在生我的气。” 盛怀昭想了想:“换做是谁都会生气的吧?” 毕竟自己的孩子“死而复生”,而云谏非但没有及时让人见上一面,甚至还关了这么长时间。 虽然盛怀昭清楚云谏是以这种方式来证明他还活着,但放到霄姬面前这套说辞就不一定管用。 “也就是现在她打不过你, 不然还能让你玩那么久的小黑屋play?魔尊殿下。”盛怀昭抬起他的下巴亲了亲。 云谏很轻地应了一声, 慢慢将他的指节拢入手心, 小声道:“所以,她万一责罚我,你一定要替我说话。” 盛怀昭哼了一声,指尖点在他的眉心,顺着眼型轻轻落下:“看你表现。” 虽然从复活以来,云谏是魔尊这个概念就一直落在盛怀昭的脑海,但毕竟只是个概念,可当他说要去见霄姬,云谏反手就给他拿出三颗镇魔珠时,他忽然就意识到这位现在确实是上天下地无所不能。 盛怀昭替小树苗换了一身衣裳,抱在怀里的时候不由蹙眉。 “怎么了?”云谏贴着他的侧脸,低声问。 “要怎么跟我娘介绍这小子。”盛怀昭捧着万物生肉嘟嘟的脸颊,一时有些拿捏不定。 毕竟当初在缪砂城时,这小子还只是一棵小树,如今他好歹也是个团子,总不能还让霄姬把人种霜冻的土壤里。 云谏思忖片刻:“他跟你姓,有你的血脉,还那么黏你,你说他是什么?” 盛怀昭面不改色:“是你儿子。” 云谏:“我捡回来的。” 盛笙立刻捂着耳朵:“小树苗可听不得这种话。” 最后还是决定说是弟弟,毕竟霄姬也是一方大魔,总不至于看不出盛笙的由来。 盛怀昭本来情绪还算稳定,但看到一脸严肃的云谏和小树苗时,也不由有些紧张。 云谏提前打过招呼,霄姬时刻注意结界,感受到有人入境便出关迎接。 她先前还有些恍惚,毕竟三年前盛怀昭人间蒸发的时候她也尝试过去感应血脉的存在,但很遗憾……消失就是消失了。 第二次出入缪砂城,盛怀昭落地时之感觉漫天的冰雪都自觉摈离他的血肉,寒意半分不侵。 霄姬看到他时眼眶发红,上前仔细端着他的脸,反复确认他还活着这才如释重负。 盛怀昭又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对一个人是这样重要,即便他已经委婉告诉霄姬,曾经的躯体跟如今的自己不算同一个人。 “那又怎么样,你对我来说一样是我的孩子。”霄姬握着他的手,似乎像用掌心的温度暖过那截指尖,但盛怀昭的手本身就是暖的。 他看着自己的指尖,一时之间有些茫然。 毕竟他对所谓母爱的印象少之又少。 万物生特别怕冷,一天到晚就想黏着盛怀昭,但这次回缪砂城是为了跟霄姬团聚,魔尊殿下只能回归带娃的本职。 “乖乖听话。”盛怀昭走之前揉了揉盛笙的脑袋,“我晚上就回来。” “怀昭。”云谏快一步开口,抢先于小树苗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 盛怀昭看着一大一小两人,忽然发现万物生虽然是仿着自己的五官轮廓,但很多表情却跟云谏如出一辙。 系统:承认吧,他就是你俩的儿子。 盛怀昭:…… “我去拜完就回来。”盛怀昭长叹一口气,霄姬是想与他去寒潭见薛崇礼。 寒潭太冷,不利于小树苗的生长,盛怀昭便以此为借口让云谏也留下来。 盛怀昭的手落到云谏耳垂上,沿着新落下的骨钉轻抚了两下:“我会尽快回来的。” 虽然说要见薛崇礼,但毕竟人已经魂飞魄散,霄姬也没有带什么东西,两人只是沉入寒潭见一眼冷冰之下的石碑。 盛怀昭看着三年前一切“真相大白”的地方,这才实实在在地感受到原来真的过了那么久。 当初孤苦无依的冰棺如今沉落在底面,不像被无尽的寒冷囚禁,而像安然沉睡。 霄姬抚着冰棺,垂眼安静了许久,之后回身抱住了盛怀昭。 分明在寒冰之下,但在相拥的那一瞬间盛怀昭确信自己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像被一双宽厚的臂膀轻轻搂住。 “该让云谏也来见见他。”霄姬想到了什么,忽然道,“云谏有带你去见他的母亲吗?” “他的母亲?”盛怀昭愣了片刻,“酌月宗的宗主夫人?” 他对云谏母亲的印象,只有“杀夫证道”和“走火入魔”。 “这是我听回来的,传言当初周天裂变,将元星宫那位淮御剑君重伤的人,便是云谏的母亲。”霄姬蹙眉,“听说她被炼成了药人,与行尸走肉无异,但毕竟是云谏的母亲……” 盛怀昭这才后知后觉,七大宗门围剿冕安的事情,云谏没有与他提过丝毫。 “云谏是个心志坚定的修士,当初在心魔之阵里他也只是动摇,而并无被魔障吞噬……但三年前他一夜堕魔,除了失去你,或许与他母亲也有关。”霄姬道,“如今他虽然也是一方大能,但心魂却落下症结,你要留心。” 盛怀昭郑重地点了点头,想到什么,忽然道:“娘亲,你可会制作融魂之器?” 论制作封锁魂魄的器皿,霄姬称第二,整个修真界没人敢称第一。 “有,怎么了?” “我这里……有一缕残魂,它一日在我身上,云谏便一日不会安心。”盛怀昭抬手轻按着自己的腹部,露出笑容,“我想把它锁在器皿之中,交于云谏。” 那缕残魂,也就是当初被他吞噬封印的所谓“天道”。 那个被困在这个世界里的前系统。 霄姬的手随着盛怀昭的指引,触摸到那强大的光点之上,不由为之一震:“……这便是你飞升的理由?” 盛怀昭点点头:“能制出器皿封印它吗?” “能是能,但它毕竟与你不可分割,若你将其封印,你的修为也会折损大半。” “我不在乎。”盛怀昭轻笑,“毕竟我的小夫君可是三界畏之的魔尊殿下。” 霄姬凝他许久,忽然笑了下:“当初你还犹豫不前,如今已经无所畏惧了。” 在这份感情中,不可能只有一方获利,云谏被爱的契机是怀昭变得更加勇敢,怀昭敢坦然面对是因为云谏对他用情至深。 “你想为他制作什么样的魂器?” 盛怀昭很轻地笑了下:“指环,一对指环。” 霄姬答应了之后,盛怀昭便与她学习器皿的炼制,越小的魂器要求灵力的精度越高,盛怀昭在器室足足呆了七天七夜。 要不是云谏跟盛笙守得要紧,他觉得自己能打磨得更精细些。 但霄姬是受不了了,怀昭进器室一天,这一双父子能问她上百次人什么时候出来,偏偏怀昭又想留个惊喜,她光是敷衍都费了不少口舌。 器皿制成后还要沉入寒潭受封魂烙印,霄姬让人先回去,等器皿结印她便传送出去。 随后,盛怀昭便告别了缪砂城,回了冕安一趟。 江尘纤终于等到了他来,看到人就立刻布了酒席想要招待他,但盛怀昭最讨厌麻烦事,到最后只定成了旧友小聚。 “菀珠,这便是当初从魔域救你一命的盛公子。” 江尘纤将痊愈的妹妹带到盛怀昭跟前,江菀珠经过三年的调养已经与常人无异,只是身体病弱了些。 但跟沉睡不醒比起来,眼下这个结果已经是最皆大欢喜。 “盛公子。”江菀珠听话地朝他行礼,被盛怀昭拦住了。 “我当初也没跟你哥拱手作揖,不必了。”盛怀昭看着江菀珠,像是透过她的轮廓看到了怀安。 若他没死,妹妹也有这么大了。 江菀珠到底是个灵气低弱的修士,本能畏惧魔修,而煞气也会影响她的身体,云谏便抱着盛笙保持距离。 小姑娘明明没有在魔域里的记忆,可看到盛笙时却下意识会还怕。 盛笙这坏小树苗,越见人怕他就越要靠近,后来还是被盛怀昭训了一顿才老实。 明舜是在傍晚才赶回来的,一年前他开始重新修缮感慈寺,当初师父做的事情他便传承下来,在悬壶济世这条道路上坚定不移。 小和尚比三年前整整拔高了一个脑袋,见到盛怀昭时便要扑上来,但却被云谏拦住了。 盛怀昭仔细观察,明舜对云谏似乎没有丝毫变化,但魔尊大人却下意识地有些回避他的示好。 毕竟当初对感慈寺痛下杀手的,是被炼成药人的酌月宗夫人,即便明舜知道那是身不由己,云谏或许也不能跨过心里那一关。 一心问道,专攻剑术的母亲被迫沾上鲜血与人命,这换谁或许都是一个坎。 “怀昭!”跟明舜叙完旧,盛怀昭便听到嘹亮的一声呼唤。 他回头,看到的正是跟萧落并行而来的小狐狸虞瞳。 自被囚禁以来,因为有狸崽儿的传信,盛怀昭其实跟虞瞳联系最为密切,但小狐狸见到他还是相当热切。 当然,也有可能是被萧少主抓去双修修烦了。 虞瞳一出现,盛怀昭便察觉他突飞猛进的修为,草草翻过原书里的设定他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该走的剧情,萧落是一段都没放过。 “太好了,可算见面了,今夜我就要在冕安喝个畅快!不醉不归!”虞瞳那身兴奋劲儿像散不去,一个劲地攒局,连萧落都管不住他。 云谏本以为怀昭不会答应这等幼稚的事,没想到虞瞳提完,盛怀昭便让江尘纤准备醉仙亭。 “怀昭。”云谏不赞同地粗着眉,“你还记得当初喝过醉仙亭后是什么样么?” 光是这么一句话就让盛怀昭僵住了。 他怎么会不记得……自己喝完之后发了好一场酒疯,还被云谏趁人之危换了一回女装。 “但我现在是剑仙啊。”盛怀昭胜券在握,“我一定不会醉得那么难看的。” 云谏迎着他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便什么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 算了……毕竟也被困了那么多天,许是该放松一下。 谢缙奕听闻他们要办晚宴,特意从元星宫里提了一壶仙酿回来,听闻比醉仙亭还要香。盛怀昭本身不是个酒鬼,却不知是被气氛推动还是如何,竟也有些期待。 这一期待,云谏便又陪着盛怀昭在冕安留了三天。 飞升之后酒量果然跟之前不一样,云谏本来还期待盛怀昭醉一回,却发现他丝毫没有变化,甚至连本来可乘之机都被虞瞳搅和了。 魔尊大人相当不满,已经开始盘算回去之后如何收拾这位自封的“二当家”。 算起来他们离开世外山已经有小半个月,这里毕竟不是自己的底盘,纵使盛怀昭再尽兴,云谏也高兴不起来。 翌日睡醒,盛怀昭便发现小团子可怜兮兮地趴在他的身边,两只小短手抱紧他的手臂:“怀昭,该回去了。” 盛怀昭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捏着盛笙的脸包子:“说吧,是不是他让你来的。” 小树杈子撒谎的利索程度跟小和尚有的拼,一个比一个磕巴,盛怀昭看着他胡乱飘的眼神就知道他是受了谁的指引。 答应了小包子后,他在后花园找到了练剑回来的云谏。 跟三年前比起来,魔尊大人的演技倒是出神入化,他都已经摆好姿态站在门边,云谏硬能端着那虚伪的茫然。 “怎么了?” “在冕安憋坏了?”盛怀昭挑眉,手落在他腰间的一柄上,顺着剑柄轻轻抽出剑,“一早上就去练剑发泄?” 云谏眼睫微垂,半晌才缓缓移开视线,却没有否认。 “如果你不限制我的出入,我也不至于这么报复性地跟他们聚一聚啊。”盛怀昭的指尖顺着剑柄游走,落到云谏的腰际,下一秒就勾住了他的束腰。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消失,云谏下意识搂住了他的腰,但却冠冕堂皇:“盛笙呢?” “他在明舜那边,早就支开未成年了。”盛怀昭慢慢扬起脸,要亲不亲地贴向他的唇,“你不是就等着这个么?” 云谏主动垂首,吻过他的唇:“嗯。” 将练剑残余的那点精气发泄干净,他替盛怀昭重新挽发。 “你收拾快点,待会儿小团子就回来了。”盛怀昭支着下巴,懒散地指使着魔尊殿下。 他的腿有多酸,就有多颐指气使,云谏心甘情愿地替他梳理落发。 “回去再练练。” “……练个屁。”盛怀昭咬了下牙,“我就不该听你的。” 云谏很轻地笑了下,低头贴在他的后颈吻了下:“怀昭,我爱你。” 盛怀昭:“……” 可恶。 确定要回去之前,盛怀昭私底下跟虞瞳见了一面,还不让云谏跟着,就连偷偷探听情报的小团子都被盛怀昭赶走了。 云谏不喜欢这种被隐瞒的感觉,但却也知道怀昭如今是心甘情愿为他戴上枷锁,自己不该收得太紧。 明知如此,他却还是不满足。 云谏想要无时无刻,想要形影不离。 “你要的都在里面了。”虞瞳将一枚小小的纳戒递给他,“我监工的,绝对是你要的那种。” 盛怀昭掂了掂这枚轻飘飘的储物戒,轻笑:“谢谢。” “没关系,不过我是没想到你回来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准备这个。”虞瞳说,“剩下的狸崽儿也已经搞定了,我真的不能去看吗?” “不能。”盛怀昭非常果决,“这是我为他准备的,闲杂人等……等他答应了再说。” 虞瞳不高兴地哼了哼。 盛怀昭拿好东西离开冕安,云谏跟盛笙已经在城门等他。 “回去之前,我有个地方想去。”盛怀昭轻扣住云谏的指尖,“就我跟你。” 盛笙懵懂地抬起眼,还没来得及说话,云谏就将他交给虞瞳。 小团子哇哇直叫,但虞瞳偷偷在耳边说了一句话之后就安静下来。 “他就交给你了。”盛怀昭冲他笑了下,“谢谢。” 虞瞳头也不回地带着小团子回世外山。 “你要去哪?”云谏的注意力都落在盛怀昭与他十指交扣的右手上,后知后觉传送阵将他们带到哪里。 ——酌月宗。 果然跟盛怀昭猜的一样,云谏在三年间回来过,已经抹为平地的酌月宗上有灵气蔽藏的陵墓。 “怀昭。”落地时,云谏拽住了盛怀昭的手,“不要。” “云谏。”盛怀昭轻握住他的手,放到唇前慢慢吻过,“有些事情不是回避就能解决的,你想瞒着我,那这个疙瘩就永远解不开。” 云谏眸色黯然,下意识错开:“……我并没有想瞒着你。” 只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连他都接受不了的事实,怀昭又能如何。 “夫人是一位合格的母亲,她为你已经付出了能付出的所有。”盛怀昭握紧他的手,“错的是莫壬,他才是幕后主使,是他一手毁掉了你母亲的所有。” 盛怀昭缓缓抬起手,环住了他的腰:“你的母亲跟你一样是受害者,她踏上剑道,从来不是为了伤人性命。” 提及此事,云谏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像被抽离,可怀昭的拥抱却又让体温渐渐回暖。 隐蔽在心口深处的旧伤豁然裂开口子,血流汩汩涌出,云谏抱紧了怀里的人。 “……那日我认出娘亲,她很痛苦。”他每一个字都咬得极为沉重,似乎是想将情绪藏匿,却难以控制,“她求我杀了她。” 即便那时候母亲已经没有意识,不知道自己央求的正是血脉相连的孩子。 盛怀昭紧紧抱着他,逐点安抚他的颤动。 莫壬这一招当真是狠绝,当下云谏或许能做出迅速的反应,替夫人解决痛苦,但那样就证明云谏余生都会留有这道阴影。 即便明知那只是残念,却已足够了。 盛怀昭侧过脸吻住了云谏的唇,微涩的水珠淌过舌尖,他没有睁眼,只是安静地吻着。 云谏现在需要的不是开解,而是切切实实意识到有人陪伴。 “怀昭。”吻别之后,云谏抵在他的肩头,“我只剩你了,不要离开我。” “那我有没有说过,”盛怀昭抱着他,睁开眼是一望无际的苍穹碧空,“我也只剩你了。” 三千世界,只有一个我,只有一个你。 我们只剩彼此了。 云谏微怔,还没反应过来,盛怀昭忽然松开了手。 “选在这里,不仅仅是为了跟你承诺,还有你的父母。” 像是握紧的东西忽然落空,云谏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跟前的人拿出锦盒。 他僵在原地,错愕地看着盛怀昭。 霄姬已经将能收纳天道的对戒烙好结界,盛怀昭当着他的面将“天道”锁在里面。 “它是开始,也是结局。”盛怀昭将戒指戴进云谏的无名指上,剩下的一枚递到他的跟前,“轮到你帮我戴上了。” 云谏当初以骨为契,赠予他一个一生一世的诺言。 那盛怀昭就应该还一个,以他的方式。 云谏看着那双交扣的结界指环,第一次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怀昭当真不会走了。 他当着山川日月的当下,当着酌月宗的往昔,向他许诺。 “永生永世,恩爱两不疑。” 云谏吻落他的唇:“永生永世。” 吻离之后,盛怀昭垂着眼,云谏这才看清楚他的脸颊上还有浅淡的红。 “怎么了?” “其、其实准备的不止这个。”盛怀昭咳嗽了一下,在地上布开传送阵,“在世外山还有。” 阵光晃眼,瞬息之间他们便归至千里外的世外山。 云谏这才发现当初那清冷幽静的山林,如今布满了喜庆的红绸。 一大功臣狸崽儿昂首挺胸,带着已经被打扮成花童的万物生守在结界前。 云谏回头的时候,心魂像一瞬被人攥紧,呼吸都顿慢三分。 盛怀昭身上穿着的是与初见时一模一样的红裙,唯一的区别是他还带着凤冠霞帔,盖头落在眼前。 “这是我第三次穿嫁衣……也是最后一次。”隔着红绸,盛怀昭深呼吸之后,嗓音很轻,“云谏,我还欠你一场婚礼。” 纳戒落到云谏身上,是另一身喜服。 盛笙蹦蹦跳跳地将牵巾递到两人手心,高兴地捧着那颗硕大的同心结。 除了天地山河,日月星辰,他是这场姻缘的唯一见证。 红绸落在两人手边,盛怀昭与云谏十指紧扣。 “礼成——”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啊啊啊啊! 宝们想看番外还是新书呀?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