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喂大理寺少卿日常》作者:司马兰阑 文案 沈鱼穿了,带着系统穿成了一穷二白,除了厨艺一无是处的十六岁小姑娘。 为了养家糊口,沈鱼一合计,系上围裙,掂起锅勺,开了一家小食肆。 系统:若想回到现代,请积攒一百万顾客的满意值,用满意值还可兑换食材哦~ 为了早日攒够满意值,带着资产回现代,沈鱼开始没日没夜的搞起了事业。 椒盐羊排粉蒸肉,锅塌茄子豆腐羹。 牛乳金丝墨鱼粥,油爆河虾松皮扣。 常大哥吃了满意度+30.郑老板来了满意度+20,郝掌柜买了满意度+50。 沈鱼美滋滋地看着数值缓缓往上涨,直到有一天,系统忽然提醒她: 【大理寺少卿江砚白满意值+1000 】 沈鱼:嗯?! ———— 京城众人都知道,京城出了家有名的食肆,食肆主人是个年芳二八的小娘子,一手厨艺出神入化,连大理寺的官员下了值也总往那里跑 有人说传言非虚,因为大理寺中每日都能听见这样的对话: “江大人,今日去沈记食肆吃饭吗?” 江砚白:不去。 “江大人,去沈记聚餐吗?” 江砚白:下次吧。 “江大人,去沈记——哦,您不去。” 江砚白:... 人人都以为江大人不重口舌之欲,直到有一天,有人透过关了门的食肆门缝,看见这位江大人拉着人家小娘子的衣袖,皱着眉头问:“今日为什么不给我送饭?” 本文又名《我只想搞事业,工具人却想献身怎么破》 架空文勿考究,有私设,温馨向甜文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美食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鱼,江砚白 ┃ 配角:阿莓及一大堆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工具人要有自我修养 立意:自立自强,聪慧勇敢 总书评数:900 当前被收藏数:5601 营养液数:1178 文章积分:58,876,692 第1章 肉末茄子焖面与白菜馅饼 艳阳高照…… 艳阳高照,春光正好。 盛京城里街上熙熙攘攘,走街串巷的货郎叫卖声不止,很是热闹。 崇安坊街头有家挂着白幡,里间安静的可怕与外面的热闹相对。 沈鱼送走来吊唁的邻居,望着这二十来平的铺面叹了一口气。若非她是个现代穿来的,恐怕还不知该怎么活下去呢。 早上她还想着这个假期要好好玩一趟,结果就因为邻居失恋想不开自杀,点了个煤气罐她被莫名波及,睁开眼就到这儿了。 原主一家本也算个落魄大家,虽不似从前显贵,手里也算有余钱。只是沈父偏不信邪,没那个生意头脑还学人投资,赔的血本无归。本来沈母还能劝着些,但三年前她不幸染病,撒手人寰。 沈父更加肆无忌惮还酗起了酒,七天前失足落水一命归西,可怜沈鱼才二八的年纪就父母双亡。沈家家产被沈父败得差不多了,留给沈鱼的只有沈母这间陪嫁来的铺子和一些碎银。 【滴——您的美食系统已上线】 脑中突然响起电子音,沈鱼一阵头晕,这感觉好像被炸的时候。 【您好,因为您是意外死亡,只要完成任务,您就能重新返回现实世界,我是您的系统九九六号】 沈鱼听到还能回去激动不已,这古代没电没网真的很无趣啊,“那我的任务是什么?” 【通过您的劳动,获取顾客满意值,满意值可用来兑换食材和调料,攒够一百万满意值即可,还有一百万人民币奖励】 现代的她是个饭店的二厨,做梦都想有自己的饭店,可那么点死工资租房都够呛,更何况开店,想不到这桩意外倒是给她带来了希望,要是能带着巨额财富回去,就有本钱了。 【任务期限:三年】 沈鱼:“要是规定时间没完成呢?” 【永远留在这里】 沈鱼琢磨着这系统倒是挺人性化,没给出个离谱的期限,不管她能不能完成这个任务,也重活了一遭,左右她都不亏。 沈鱼闭眼冥想,识海中出现了一个进度条,看着那满意值进度条上明晃晃的零,沈鱼暗自给自己打气,她一定要带着资产回现代! 眼下这铺面虽然不大,后头还带了个院子里面有两间厢房,也算是有个容身之所。何况还是皇城根下的屋子,放现代就是二环内有房,情况也不算太差。 这铺子原来是卖布的,之后因为生意不好掌柜什么的都辞了。墙壁地砖还保存完好,稍修葺下应该能行,沈鱼盘算着开个食肆。 “小鱼儿,可吃晚食了?”门口进来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这是邻居钱氏,从前与沈母交好,情同姐妹,前头沈家还算富裕的时候沈母帮过她家里一个大忙,钱氏一家感恩,沈父死后一直是他们一家在帮衬着。 沈鱼笑脸相迎,“还没呢,钱姨您怎么过来了?” 钱氏手里拿了几根新摘的茄子和几个鸡蛋,“就知道你还没吃,刚摘的茄子,鸡蛋是自家养的鸡下的,还热乎着呢,你拿着吧。” 沈鱼办这场丧事可谓掏空了家底,买了棺材香烛基本就没余钱了,连丧宴都没摆,邻里也都知道情况,都只是来灵堂上两柱香便回了。沈鱼细想想还真是今儿的晚饭都没着落。 钱氏又道,“别说拒绝的话,我不爱听。”小妇人故意板起脸,傲娇起来还挺可爱。 沈鱼眉眼一弯,心头暖暖,也没推辞,“谢谢钱姨。” 钱氏是真真地心疼这个小姑娘,花一样的年纪就没了爹娘,以后可怎么活啊。她心里头有着盘算,姑娘家的早些嫁人才有出路,但沈父头七才过,此时也不宜说亲,沈鱼虽还要守孝,但也得替这姑娘留意着,成不了亲,先定下来总是好的。 两人又扯了几句闲话,钱氏晚间还要回去照看孙儿,聊了一会儿便走了,临走前说,“小鱼儿,若有什么难处,记得来寻我。钱姨帮不了你太多,救救急还是能的。” 沈鱼鼻头微酸,“我记着了。” 沈鱼将人送到家门口,回来还真有些饿了。 吃什么呢? 厨房里有些简单调料,食材却是只有几颗大白菜和一块不足五两的肉。米缸已经空了,面粉倒是还有。 她瞥见钱氏送来的茄子,那茄子歪七扭八,上面挂着些晶莹的水珠,古代种菜大多没有人工干预,茄子的卖相自然没有现代超市里的好,但胜在新鲜。沈鱼心念一动,就做个肉末茄子焖面吧! 幸好这个朝代没有什么守孝期间不准吃肉的规矩,不然真能让她这个肉食爱好者憋死。 沈鱼洗净了手,系上围裙,在瓷盆里倒出面粉来,倒得有些多了,她又抓了两把放回面粉袋子里。现在这情况,可不敢做多了。 揉面是件力气活,也是手艺活,用冷水还是热水,劲大还是劲小都有讲究。沈鱼从前特地研究过,发现这冷水揉出来的面更加筋道。 她揉的分量不多,不一会儿一个光滑白胖的面团就好了,其实揉的时间还是不够长,但她自己吃,就不讲究那么多了。 揉好的面拿擀面杖擀平,擀的时候双手用力均匀才能让面皮厚薄一致,这样切出来的面才会好看。面切好了,又切了些生姜大蒜先放一旁备用,接下来做的才是肉末茄子焖面的重头戏。 钱氏拿来的茄子很是新鲜,沈鱼将茄子切成均匀的长段,其实滚刀切也行,但她稍微有点强迫症,食材都要切的整整齐齐才好,想当初为了切出一样粗细的土豆丝,不知切了多少斤。 五两肉沈鱼舍不得全放,一刀切成了两半,其中一半放回原位,另一半细细剁成肉糜,此时加入一点料酒,酱油和盐,再接着剁一会儿,如此这肉糜会更入味。 沈鱼做完这些就想将东西下锅,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还没生火。 现代煤气用惯了,一时还有些不习惯,但想起那爆炸还心有余悸,沈鱼觉得这土灶甚好。 她从小在乡下长大,生火对她来说并不难,柴火是现成的,找了些易燃的草料塞进灶里,再往通风口一吹,火很快旺了起来。 慢慢等锅热了,便可放油了,油沸先放生姜大蒜,配料很快爆香,接着加入肉糜,用锅铲将腌制好的肉糜倒进去细细滑散至熟。 待到肉糜有了六分熟,倒入切成条的茄子快速翻炒,因这土灶不好控制火候,一直都是大火,沈鱼只能凭借感觉,她用铲子压了一下茄子,觉得柔软度差不多了,再加了一大勺酱油和适量盐,可惜的是没有豆瓣酱,不然能更香一点。 这时候茄子的香味就已经出来了,最后舀上两大瓢水,开始焖煮。热气腾腾升起,肉末混着茄子香直往沈鱼鼻子里钻,她忍不住咽了两口口水。 大火收汁了一些后,再放面条,用筷子搅散是必须的,否则粘连上就不好了,接着又盖上锅盖,焖至汤汁收尽。 根根分明的面条吸饱了汤汁,露出漂亮的褐色来,出锅时撒上一点葱花,绿的紫的混着,卖相也不差。 沈鱼这一顿饭做完,早已腹内空空,夹上一筷子送进嘴里,茄子绵软面条筋道,咸淡适中,味蕾得到极致的满足。 【顾客满意度+30】 沈鱼喜出望外:这自己吃也算啊。 【只要是您付出了劳动,都是可以算的。每人每次的满意度都会有不同】 天色渐晚,沈鱼躺在床上琢磨着开食肆的事情,需要银钱的地方实在太多,一时半会儿决计是不成的。既然不成那便徐徐图之,这铺子地段不错,虽不在闹市,却是官舍所在,在门前摆个摊卖些吃食也是个办法。 可卖什么呢? 沈鱼又陷入了新一轮思绪,这想着想着困意上来,便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沈鱼是被饿醒的,十六岁的身子正是需要营养的年纪,昨夜那一碗肉末茄子焖面属实有些不够。不过厨房了已经没什么吃的了,沈鱼将钱氏拿来的鸡蛋取了两个煮了吃,囫囵对付了顿早饭。 【满意值+2】 果然不被好好对待自己的舌头是没有资格得到高昂的满意值的。 崇安坊卖朝食的铺子不少,胡饼,馒头,馄饨,小面应有尽有,比起现世的早餐店也不遑多让。要从这些老店手中抢客源,她做的东西就必须有些新意。 沈鱼手上收拾着厨房的东西,脑中仍旧在思考做什么生意,低头望着空了的米缸,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有了,卖饭团。 饭团的配料简单,所需工具也不多,正好是她负担得起的。且糯米饭团现做现卖,成本也可控一些。想当初她可馋学校门口的糯米饭团了,每星期都会去买。 打定了主意,沈鱼说干就干,想着去找钱氏让她陪着去买檽米,她才来不熟悉物价怕被坑。 上门有求于人总不能空手去,沈鱼拿了剩下的面粉和白菜,打算做个白菜馅饼。 面粉照例揉成面团,与手擀面不同的是馅饼的面团需要醒发,加入了碱面儿。面团揉好后盖上透气的白布慢慢发酵。 趁面团发酵时,将洗净的白菜切碎炒熟,馅饼馅饼,最重要的就是馅料了。沈鱼调馅极有一手,即使是简单的白菜也有讲究,炒多少时候,需多少油,放多少盐,稍有不对,这白菜的鲜味便散不出来。 调好的白菜馅放一旁备用,沈鱼戳了戳盖着纱布的面团,还有些硬,时候不到。她搬了把凳子坐着歇了会儿,静静等着面团发酵好,等着的时候也不能走神,这个时代没个定时器,发酵的时间长了,做出来的饼皮就会发酸。 沈鱼只能隔一小会儿伸出白嫩手指去戳一戳,如此反复五次,白胖的面团表面被她戳出了五六个小坑,最后一次终于差不多了。沈鱼揭开纱布,将面团分成一个个小剂子,撒些面粉擀成薄薄的皮。 这包馅饼的法子与包子异曲同工,只不过不用捏出褶子,只需能收口,最后再揉搓几下压平。剩下的面粉不多,沈鱼只包了十个出来。 最后一道工序就是煎了,平底锅是没有的,只能拿炒菜锅煎。煎馅饼是十分费油的,沈鱼看见半瓶子晃荡的油壶,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了足量的油。 吃进肚子也不算浪费,更何况还有满意值,沈鱼想起早上两个鸡蛋才两点满意值还是有些懊悔,要是做成荷包蛋肯定能多涨点。有投资才有回报嘛! 第一个馅饼沈鱼因为不熟悉锅的缘故差点煎焦了,让她直呼心疼,第二个才算有了经验,她更小心了些慢慢翻动锅铲,等馅饼两面都煎出了好看的金黄色才算成了。 一连煎了十个,沈鱼额头微微冒了细汗,她随意用衣袖抹去,看着眼前十个金灿灿的白菜馅饼,大大的杏眼笑眯了缝。 白菜馅饼的油香太过勾人,早餐只吃了两个鸡蛋的沈鱼哪里忍得住,迫不及待地吃了一个。饼皮酥软,白菜咸香又带点菜叶本身的微甘。她包馅料时特地加了些汤汁进去,如此一口下去,白菜汤汁迸发出来,唇齿留香。 沈鱼吃了两个就没再吃了,满意值总共加了10个点,不多也算值得,毕竟不是荤菜。 她拿了个大陶碗,装上六个馅饼就去了钱氏家里。 钱氏家不远,沈鱼没走几步,看见她家院门虚掩着,便推了门进去,“钱姨,你在家吗?” 第2章 糯米饭团 沈鱼叩门只见院里出来一…… 沈鱼叩门只见院里出来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小童,垂髫小童见她来,向屋内大喊道,“阿奶,鱼儿姐姐来了。” 时下人成亲早,别看钱氏才不到四十,已是做祖母了,怀哥儿面团子脸可爱的很,沈鱼顺手撸了一把他的发顶,“怀哥儿真乖。” 怀哥儿笑嘻嘻的,拉了她的手往屋里去,眼神却没离开沈鱼另一只手的大陶碗,馅饼的香味直往他鼻子里钻。 “小鱼儿来了,快进来。”钱氏从里院出来招呼她进屋。 小孩子藏不住什么心思,沈鱼忍俊不禁,这娃儿口水都快下来了。沈鱼把陶碗递给了他,“拿着吃吧。” 怀哥儿却没立即伸手接,小眼睛看了一眼钱氏。 钱氏拉了沈鱼的手落座,“来钱姨家还带什么东西。” “白菜馅饼罢了,不费什么功夫。”沈鱼将陶碗搁在桌子上,开门见山,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其实是有事儿,要请钱姨帮忙......” 钱氏听完,却还有些顾虑,“这卖饭团子,能行吗?” 沈鱼面不改色扯谎,“自然不会如此简单,这是阿娘家乡那处的吃食,在那儿很是受欢迎呢。我知道您是担心我,但我一个孤女,只有这点厨艺拿得出手,也只能做做小生意了。” 钱氏一听这话当即顾虑全消,“既是你阿娘留给你的秘方,定有其奥妙之处。” 当年钱氏儿媳难产,眼看大人孩子都要不保,是沈母拿出了压箱底的老山参,给钱氏儿媳含了参片在嘴里,这才保住母子两人,是以钱氏对沈母有着超乎寻常的信任。 沈鱼适时将白菜馅饼递上,“钱姨尝尝我的手艺。”又给口水流了一地的怀哥儿塞了一个。 钱氏接过咬了一口,饼皮软糯筋道,也不知她这白菜馅是怎么调的,吃着便是与旁的不同。 再看一旁的怀哥儿,嘴里塞地满满,两边脸颊鼓起一口一个好吃,一个下肚,油花花的小胖手还欲往陶碗里伸。 钱氏一把捉住了正打算作乱的小胖手,“剩下的是给你爹娘的。” 怀哥儿望了一眼大陶碗,舔了下唇,默默低下了头,那小模样,委屈极了。 沈鱼忍俊不禁,又呼噜了一把他的圆脑袋。 晚些时候两人上街买菜,身后还跟着条小尾巴。 “要买米去西街罗家准没错,他家不论是大米小米糯米,同等价钱上杂谷都是最少的,买菜疏要赶早市,迟上一些,上好鲜嫩的就都被别人挑走了,豚肉要买刘大家的,刘大是个老实汉子,从不缺斤短两......”钱氏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沈鱼用心记着。 食材好办,摆摊的工具却不好办。 主要原因就是——太贵了!!林林总总竟要一两多的银子,都够寻常人家半年的嚼用了,只是做生意这些却不能省的,沈鱼一边心疼一边掏银子。 主要是一个带轮子的小车贵些,其他倒是还行。沈鱼还在木匠那里定做了一个用来装米饭的大木桶,和做饭团的小竹帘,还有些矮桌板凳。 器具做好还要些时间,沈鱼趁机出去做了个市场调研。 崇安坊很大,却并不很繁华,高门大户少见,多是低矮瓦舍,然治安是盛京城内最好的,皆因大理寺正处坊内。因着这,坊内不少房屋都被改成了官舍,武侯小官不胜数。 沈鱼沿着这街走了一圈,发现这条街上,竟没一家食肆,早点摊倒是不少,小吃摊也比其他地方少得多,只零碎有几个穿街巷的货郎,杂货铺子倒是有两家。 沈鱼也算个熟脸又刚没了爹,大家都同情她一个孤女,她生得好看,邻里也很愿意同她说话。 问了才知道,不是没人开,只是这地租金贵,开食肆的卖得便宜了还不够租金,卖得贵了,再走一条街拐过巷口就到了成宁坊,那是闹市所在,有家三层大酒楼,也不会选这儿,关门了几家后,便无人再开了。 崇安坊常年有武侯巡街,有些小摊贩也不敢往这儿摆,是以比起别的地方,显得有些冷清了。 沈鱼不免有些丧气,这里实在不是个好地段。但目前也没别的办法,酒香不怕巷子深,只要她东西做得好吃,总能卖出去。 沈鱼边想边回了家。 食材买回来,有些还是需要自己再加工,譬如饭团里必不可少的油条酥,她最是喜欢那脆脆的口感,当然直接用油条也可以。 黄瓜和胡萝卜这里都没有,用满意值去兑换有点不划算,沈鱼想了想还是算了,改用豆腐皮,火腿片培根什么的就用肉丝代替。鸭蛋她买了已经腌制上了,不过等咸鸭蛋好还要些时日。 配料不足就只有在酱汁上想点法子了,沈鱼从前爱吃糯米饭团其中一个原因就是里面的沙拉酱特别好吃,她狠了狠心,找系统兑换了一瓶沙拉酱,一下子花去了她30点满意值。 三日后,天还蒙蒙亮,沈鱼费了好大的劲将大木桶挪了出来,里头装了满满一桶糯米,面前小摊上摆着各色配料小菜。 因是头一天,沈鱼只蒸了五斤的量,头天夜里就将糯米浸泡上了,蒸米时又加了些香油进去。 大木桶盖子一掀开,升起腾腾热气,糯米自带的稻香味争先恐后地跑了出来,春风一吹,满街飘香。 沈鱼将昨日找大字先生写的棉布招牌挂好,托腮坐在摊子后面等客人上门。 崇安坊的朝食铺子陆续都开了门,一时间家家都有热气散出,街上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有三五成群早起上工的,有送小娃儿去学堂的,有背着包袱赶路的,更多的还是穿着统一制服的武侯和青衫小官,形形色色。 “小娘子,你这饭团怎么卖啊?” 这声音有些耳熟。 沈鱼抬眼一看,原来是钱氏带着怀哥儿来了,“钱姨您怎么来了?” 钱氏笑眯眯的,“你这摊子新开张,可不得给你来捧个场,来两个饭团。” “谢谢钱姨,您要荤的还是素的?” “一荤一素。素的小些就行,给这皮猴尝个鲜。”钱氏拍了一下怀哥儿的小脑袋。 沈鱼很快做好,待钱氏问价时却只收了一半的钱,钱氏立马就觉察出不对了。 “小鱼儿可别框我这婆子,你昨日同我说的定价可不是这样。”钱氏将剩下五文钱投进了瓦罐就带着孩子走了。 沈鱼无奈笑笑,她这新摆的摊子,好些人都是瞧热闹,未曾有人上前,有了钱氏的带头,本就有些意动的人上前询问。 “小娘子来个饭团。” “素的四文钱一个,荤的六文一个,郎君放心,一个管饱。” 问价的是个上主家做工的泥瓦匠,穿着短打布衣,他时常在这条街上买朝食,见新摆了个摊子,摊主不像旁人那般叫卖,安安静静的,只怕是年轻面嫩,不好吆喝。 汉子家中小女儿年岁与沈鱼差不多,一时有些恻隐,这四文钱是贵了些,肉包子也不过三文一个,但一个能饱,也算是划算。 “那给我来个素的。” 她素手纤纤,案板上铺着小竹帘,在上面铺开一张油纸,用木勺舀出适量糯米铺在油纸上,往里加入两种咸菜,生菜,油条酥,豆皮,再添上一层沙拉酱,料都放的足足的,最后再加上一层糯米,小手卷起小竹帘捏紧。 “好了,给您做了个大的,小心烫。” 那汉子将那个比他手还大一圈的饭团抓在手里,递上四文钱,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小娘子也忒实在。” 沈鱼微笑,“若吃的好了,明儿还来照顾我生意就是。” 汉子打开油纸咬了一口,第一口没咬到馅,但糯米醇香软弹,不粘牙,似乎还带了点油香,再咬一口,里头各种馅料混合,数种口感在嘴里交杂,白色的酱料有着奶味又有些微甜,令人回味无穷。 “小娘子,你这是什么酱啊,怎得这般美味?”那汉子一口接着一口,根本停不下来。 【满意值+30】 沈鱼有些惊诧,这没吃过食品添加剂的古人就是容易满足。 她当然不能明着说这是沙拉酱,毕竟这名字太奇怪了,想了想道,“白玉酱,家传的秘方呢!” 有认识那汉子的见他吃的如此香,也有些想买了,过去问那汉子,“常顺,这糯米饭团真这么好吃?” 常顺埋头吃着,得空才抬头,嘴角还沾了饭粒,“真的好吃,我你自个儿买个尝尝不就知道了!” 刘二得了准信,对沈鱼喊道,“小娘子给我也来一个。” “您要素的还是荤的?” “给我来个荤的,六文钱是吧。”刘二家中有点闲钱,不缺这两文。 沈鱼很快给他做了一个,刘二有些讶异于这饭团的个头,有些大了,他吃不下,但当咬了第一口下去,他觉得刚才有些多虑了,再来一个他都能吃下好嘛! 两个大汉在摊子前给沈鱼做起了无声宣传,很快摊子前就排起了长队,铜板投入瓦罐的声音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这白玉酱果然好吃,滋味绝了!” “里头的料足足的,真好吃。” “明儿还来,小娘子可千万多准备些荤的呀!素的也行吧,来一个。”沈鱼准备的肉馅不多,有人没买到,语气中掩不住的遗憾。 一桶糯米饭很快见底,过了早饭点人少了很多,沈鱼见卖得差不多了也打算收摊。 沈鱼看着识海中动起来的满意值,压抑不住要上扬的嘴角。 她正收拾着佐料台,却见街头远远来了两位年轻人。 引起沈鱼注意的是其中一人身上穿着的官袍,是绯色的。附近是官舍,有官府中人不奇怪,只是这绯袍高官倒是少见。毕竟能做到绯袍,不是圣上赐了府,便是世家勋贵子弟,哪能呆在崇安坊呢。 两人一前一后,青袍官员步履匆匆,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后面的人,似在催促绯袍官员,而绯袍那位仍是不紧不慢,从容不迫。不过距离太远沈鱼听不清他们谈话。 待两人行近些,沈鱼才看清他们的面容,那绯袍高官果然好相貌,眉骨圆润而饱满,鼻梁挺拔,一双桃花眼平静无波却更添几分沉稳,体态姿容皆为上乘。 青袍那位五官端正,生了张圆圆的娃娃脸,其实也算不错,但与绯袍一比,就相形见绌了。 青袍官员一脸愁容,眼底还有些青黑,重重叹了一声,“你这孤家寡人,哪知养个哥儿姐儿的苦,昨儿闹了一夜,我与夫人子时才安枕。” 绯袍闻言顿了顿,“嗯,确实不懂。” 青袍官员:“......” 沈鱼听着他们对话,看见那青袍官员被噎的表情十分好笑,没忍住笑了出声。 青袍官员听见笑声看过去,埋怨道,“砚白,你瞧瞧人家小娘子都在笑话咱们。” 江砚白瞥了一眼沈鱼,对黎辞舟道,“人家笑的是你。” 沈鱼忙起身行礼,“小女子无状,两位大人莫怪。” 黎辞舟摆摆手,“用不着行礼,这又不是在衙门里,小娘子这卖的是什么,给我来一个。” 他很是随和,沈鱼倒是有些不习惯了,“是糯米饭团,只有素的了。” “不挑,快些就行。砚白你要不要?”黎辞舟闻见这热腾腾的香气更觉腹内空空。 “我用过朝食了。”江砚白淡淡道。 沈鱼十指翻飞,有条不紊添料,这一套动作做下来十分行云流水,再加上这做吃食的是个小美人儿,更为赏心悦目了。 “大人趁热吃吧。” 黎辞舟正要付钱,左右袖口都掏了掏,手肘怼了下江砚白,“砚白,今日出门有些急了,借我几文。” 江砚白看他一眼,眼底有些无奈,却也还是拿出了钱袋。 “多少?” “四文。” 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出现在她的眼前,五指三长两短,细长而又秀美。沈鱼抬眼不经意间撞上江砚白的视线,他眼中似有一汪清泉,澄澈而明亮。 第3章 素菜团子 第一日的试运营取得的成…… 第一日的试运营取得的成效不错,沈鱼在灶前数起了瓦罐里的铜板,粗略一算除去成本赚了四十多文,也算合乎她的预期,钱包虽然不鼓,但进度条可前进了好些呢,满意值已经有了990+。 就在沈鱼查看识海几秒后,进度条又刷新了。 【满意值+25】 【恭喜宿主今日满意值破1000,请您再接再励哦!】 沈鱼笑意盈睫,仿佛看到一百万在向她招手,照这个速度,回去指日可待。 可第二天沈鱼就被打击了,她特地蒸了第一天双倍的分量,满意值却只是头一天的一半。 沈鱼问系统是怎么回事,系统也只有一句。 【每人每天的满意值不同】 但一连卖了几天,沈鱼也摸索出一些规律来了,新客涨地比老客多。之前从未吃过这东西的人,因着新鲜感所产生的满意值就会特别多,而老客对待食物已经有了认知,所以产生的满意值便大打折扣了。 只是这折扣打得也有些多,有些甚至只有一两点满意值了。 这模式让沈鱼联想到了后世某夕夕的砍价,太坑了! 古代讯息不便,饭馆立身大多靠的是老客。沈鱼长叹一声,这满意值与银子不可兼得啊! 但当下还是赚钱要紧。 卖了几日饭团,沈鱼手里总算有了些余钱,客源也稳定了,每日的满意值基本是一百左右,再高也没有了。她想着午间再做些小吃食点心,下午能卖,不为赚钱,就为了赚满意值。 花卷,馅饼,云片糕,麻团,豆糕,野菜团,各色小食点心被沈鱼做了出来,她每三天换个花样,因是为赚满意值,价钱定的并不算高,还规定了一人最多只能买两个。 不过到底是点心,这价钱就算不高也不是寻常吃个饱肚的食物可比的,原本沈鱼还担心卖不完,特地分量做的不多,但后来摊前排起的长龙彻底打消了她的顾虑。 虽说走过这条街便有更好的美食,但总有懒怠不爱出门的,且东西滋味也并不差,价钱又划算,来买的人自然就多了。 “要两个黄金五味团。” 其实就是素菜团子,豆腐,白菜,香菇,鸡蛋,萝卜混在一起,再裹上玉米面炸一炸,就算成了,这素菜团子名字不好听,沈鱼就起了个花名。 沈鱼闻言皱了皱眉,手上未动,瞧见熟悉的小厮打扮,看了眼蒸笼,只剩最后五个了,小厮身后还排了六七的人。 “小娘子,快些呀。”那小厮见沈鱼不动,出声催促道。 沈鱼顿了顿,还是开了口,指着摊前的木牌道,“这位郎君,可看清楚,我这牌子上可写了每位最多买两个,您刚刚——可是已经买了一回了。” 这小厮是个熟脸,基本她出摊这人就到,沈鱼早认出了他来。 不过今天他家主子也来了,在旁边的矮凳上坐了许久了,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是个十足的小胖墩,看那身白白胖胖的皮肉,就知道是好吃好喝养出来的。 那小主子一共带了三个小厮,连同他自己每人都来排了一回队,每人两个,一共八个都进了那小公子的肚子。 沈鱼之前一直忍了没说什么,毕竟他们也算守着规矩,但这二次排队,实在是坏了她的规矩。 那小厮闻言,装傻道,“小娘子莫不是记错了,我这是第一回 排。” 沈鱼微微一笑,“郎君手上的油渍,可是还没擦干呢。” 那小厮被揭穿一下子有些恼了,出口没好话,“你这小摊也敢定起规矩来了,咱们小爷可是御史家的公子,爱吃你这小摊的东西是抬举你,真把你这当百味楼了不成!识相的,速速卖与我!” 沈鱼最讨厌此等仗势欺人的恶奴,冷然道,“自是不敢和百味楼比,我这虽是小门小户,怎么卖还是做得了主的。” 沈鱼转身,“这位小爷既是御史家的公子,自然是最识礼的,是否该好好教导您这家仆。” 怎料那恶奴又开口道,“小爷,这妮子拐着弯骂咱们府上规矩不严呢!” 还真是惯会偷奸耍滑的,只一句,就将他个人失礼歪曲到了一府教养。 小胖墩自是护着自家人的,“我家仆人又没说错,你这小摊规矩也忒多。”黄金五味团一个才比弹丸略大,他吃了八个才尝了个半饱,正吃到畅快处可沈鱼却不卖了,难受地紧。 那恶奴平日里颇有些小聪明,说是那么多人排队,沈鱼定然不会发现,那人实是得了他的授意才坏了规矩,只是这会子是怎么都不能认的。 沈鱼挑了挑眉,知道这是碰上熊孩子了。 “你若是将剩下的团子都卖于我,本小爷就不追究你方才无礼了。” 还是个贪吃的熊孩子! 沈鱼微微福身给小胖墩见了个礼,“我摆的摊子,自是我来定规矩,小郎君若是嫌麻烦,尽可去别家买去。我这摆摊时日也不短了,若是为小郎君你坏了规矩,如何向这些排队的乡亲交代。” 沈鱼浅笑,“小郎君说我方才无礼,我是不敢认的。先咬人的可不是我!” 那恶奴会意了沈鱼在骂他,恼羞成怒,抬手便要打人,“你这小娘皮,别给脸不要脸!” 排队众人早已看不下去,有个高大汉子上前拦人。 “哟,这高门大户的,原是这般德行,总算是见识了!” “强买人家沈娘子的东西不成,还想打人。” 沈鱼嘴甜,又会来事,时不时送些小食个邻里,人缘很是不错,如今见她一个孤女被欺负,即便对方是高门大户,也有不少人开口帮腔。 “没买着东西就打人,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沈娘子说的有理,小郎君忍不了她这规矩,上别家买去呀!!” “就是!!” 小胖墩从未被这么多人指责过,到底还是个孩子,胀红了一张胖胖的脸,说不出话。 倒是那恶奴气焰嚣张,“你们这群刁民,御史家的公子也是你们能够说嘴的,都该抓去衙门打板子!!” 小胖墩被家仆的气焰怂恿,有了底气,站在门口矮凳上,叉着腰,指着一大帮人,“对,叫我爹把你们都抓走,打板子!” 沈鱼心头烦躁,熊孩子就是难搞! “何事吵闹?” 男人清冷的声调蓦得闯入这嘈杂,犹如凉风过境带走燥热,喧闹的人群霎得没了声音。 江砚白并未着官服,而是一身简单窄袖胡服骑装,藏青色尤衬其白皙肤色。崇安坊内不许御马,马儿乖顺地待在他身旁,他左手牵着缰绳,带着些风尘仆仆。 “是江少卿啊,快些为沈娘子做主吧,那个御史家的小郎君强买她的东西不成,还打人呢!” 江砚白去大理寺上衙,时常路过此地,识得他的人不少。 江砚白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站在矮凳上叉着腰的小胖墩,他正盛气凌人地对着个小娘子,只是那小娘子神色却并不慌张,反而还有些......无奈。 江砚白才去外头处理了桩案子,回来的路上却不想碰见这么一桩事。 “御史家的......”江砚白看那小胖墩身上还穿着禄荣书院的襕衫当即有了些猜测。 “你爹是赵育良?” 小胖墩猛然听见自己父亲的大名,“你是何人?竟敢直呼我父亲的名讳!” “大理寺少卿,江砚白。” 小胖墩闻言,嘴里嘟囔着,“大理寺少卿......怎么这么耳熟,江砚白,姓江......” “哦!你就是江明禹那个当大理寺少卿的小叔。”小胖墩一拍脑袋,想起来了。 小胖墩名叫赵丞,是御史赵育良最小的儿子,平时那是被捧在手心里的。读不进书,在禄荣书院有个对头,就是那常年榜首的江明禹。偏那小子鬼精得很,他几次给他下套都没得逞。 江砚白只看着他,淡淡道,“原来是阿禹的同窗,只是他这会儿还没下学,赵小郎君倒是有空。” 沈鱼做的吃食好,一般等不到禄荣书院下学就都卖完了,他又想吃口热乎的,才逃了最后的一堂课。 这猛地被人戳穿,还是自己死对头的小叔,赵丞臊得慌,立马没了方才的气焰,而且这人又认识他爹,要是这一状告上去,他这五脏庙可又要与那白粥为伴了。 赵丞赶紧从矮凳上下来,小帮手挠了挠头,支支吾吾道,“是..先生叫我...叫我...出来买些东西,这就...回去了。”说着便打算偷溜。 江砚白却没这么容易就让他走了,“等等。” 三大一小瞬间住了脚。 江砚白面色清冷,不怒自威,“赵小郎君,这强买吃食又是怎么回事?” 赵丞这时候小脑瓜转地飞快,一脚踹在那恶奴的膝上,“你这刁奴,还不快去给沈娘子道歉。” “是,是!”那恶奴早在江砚白亮明身份时就已吓得腿软,他家小爷对这位少卿大人不清楚,他们这些下人可是清楚的很。 别看这位江少卿斯斯文文,那审起犯人的手段可是辣手无情,再穷凶极恶的罪犯到他手里也得交代了。这大理寺的狱中,可是每人想走一遭的。 “沈娘子,是小人坏了规矩,是小人大言不惭,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吧。”恶奴上来就是三个响头,一旁正看戏的沈鱼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沈鱼没理那恶奴,只径直走到赵丞身前,路过江砚白时,给他行了个礼,江砚白微微点头回礼。 “赵小郎君,承蒙您看得上我做的粗食,只是这规矩却是不能坏的,您若真想吃,这样吧,改天我去您书院门口摆摊,这卖什么嘛——就您来做主。” 身后马儿等地有些暴躁了,微仰了仰头,江砚白轻抚马头,听见沈鱼的话,不由看了她一眼。 小娘子生得一张圆脸,眉若远山,一双秋水剪瞳,笑起来眼睛就成了两弯月牙儿。 “真的?”这事皆因沈鱼才起,赵丞心里难免有怨。 沈鱼这般撞上来,他存了几分难为的意思,摸着下巴道,“你今儿做的是黄金五味团,就再做个五色糕吧。这糕点不止要五色还要五味,有酸有甜。”他随口胡诌,料定沈鱼做不出。 沈鱼一口答应,“好。我若做出了,您以后来我这摊子需得守规矩。若做不出,我给小郎君免费送一月的吃食。” 赵丞瞧她答应这么干脆,心头打鼓,“你可不能框我。” 沈鱼唇角漾起笑,“绝不食言,七日后见。还有江少卿在此这做见证。” 那杏眸洌艳向江砚白看去,素来不大爱管闲事的江少卿有一瞬失神。 “多谢江少卿。” 待回神才发现,刚才竟不自觉颔了首。 赵小胖墩心满意足的走了。 江砚白也打算牵马告辞,却被沈鱼叫住。 “江少卿稍等。” 沈鱼到摊前包了三个黄金五味团,递给江砚白,“多谢少卿大人解围,没什么好礼,拿几个素菜团子当点心吧。” 今日要不是他,定要生出许多麻烦,该谢的。 “不......” 拒绝的话还未出口,沈鱼就把油纸包塞进他手里,小跑着回到摊前。 第4章 酸枣糕 泗水县的灭门案有些困难,…… 泗水县的灭门案有些困难,下面衙门处理不了,报到上京,因死者众多,大理寺卿特派了江砚白去处理。 忙活了几日,总算是结案了。江砚白率先回来整理案卷,向寺卿汇报。 “江大人回来了。”同屋的陆主簿与他打了声招呼,复又低头誊写案卷了。 江砚白点头回应,也忙碌了起来,这案子说起来复杂,左不过谋财害命,只是凶手是路过时偶然起意,作案后便离开了泗水县。又因其手段残忍,十余口人皆命丧他手。 下边人净往什么江洋大盗上去猜测,怎么也不会想到凶手只是个过路的农家汉子。 日已偏西,他午间为着赶路还没用午膳,大理寺食有定时,过了未时便不在有饭食。 这安静地坐下来誊写了会,江砚白还真有些饿了,可错过了饭点支使人去买又太过麻烦。 怀中早已冷却的素菜团子开始散发香味,江砚白将油纸包掏出,无奈笑了笑。 他右手执笔不停,左手胡乱摸了个团子吃着。于他而言,吃饭不过果腹,白面馒头还是鱼翅海参都是一样的味道。 两年前一次追捕案犯时,那案犯用毒如神,江砚白不小心着了道。 毒虽解了,但从此不辨五味。 但他掩饰得很好,知道他这病的人寥寥无几,连江母也被蒙在鼓里。 只是这素菜团子,为什么……是他的错觉吗? 他竟然尝出了一丝咸味,只有很淡的一点点,但他已经两年没尝出过味道了,所以即使是非常微弱也极其敏感。 丰敬的药终于起作用了吗? 江砚白思绪纷扰,有些急切地将剩下两个全吃了。旁边的陆主簿抬头看见的便是江砚白胡塞的场景。 少卿大人是饿了多久,泗水县不给饭吃吗? 没错,是有一丝咸味,两个吃完了剩下两个江砚白得出结论,不由得有些欣喜。 门外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有衙差来报,“永兴侯府世子田元武于家中被害。” —————— 【满意值+1000】 【满意值+1200】 【满意值+1500】 正收拾碗筷的沈鱼被震惊地差些拿不住碗,脑中还保存着一丝理智不能把碗摔了,两文钱一个呢! 沈鱼:“系统你bug了吗?” 【本系统是目前最先进的系统,出现bug的概率小于0,001%】 沈鱼:“那这是怎么回事?” 【从前有宿主吐槽过任务难度太大,系统经过估算降低了一点难度,会在这个世界投放道具,或是人或是物,您应该是遇到了可以快速提升满意值的人,恭喜宿主】 沈鱼:“没想到我也有人品爆表的一天。那这人是谁?” 【不好意思,系统无法给出答案,需要您自己去找寻】 沈鱼:……这不靠谱的系统。 【满意值-30】 【宿主,我们心意想通,请不要吐槽我哦!我有权扣除你的满意值】 沈鱼:“你……”不行!要忍住! 这“道具人”会是谁呢? 根据系统所说,这人定然是第一次吃她做的东西,否则应该早就被她发现了。满意值是过了未时增加的,早上的饭团留到这时候的人应该很少。 那嫌疑就只剩下了午间卖的素菜团子,而素菜团子又是限量的,刚才提示音响起了三声,说明他吃了三个,而符合这些条件的,一个人的容貌渐渐在沈鱼脑海中清晰呈现——大理寺少卿江砚白。 有了“嫌疑人”接下来只要验证,但也不能急于一时,毕竟人家是个官,不过江砚白每日上朝都会经过她的小摊,沈鱼只需要守株待兔,总会有机会的。 了却心头大事,沈鱼愉快地哼起了歌。 “啧,你这货郎,这枣子也忒酸了,不买,不买。” “哎,您再尝尝,才三文钱一斤呢。” 门口有位穿街的货郎,挑着两筐枣子叫卖。有位婶子尝了一个便立刻吐了出来,骂那货郎的枣子太酸。 沈鱼默默靠近,筐内个个都是青皮大枣带着些褐色斑点,颜色可人,果实饱满。 沈鱼抓了一把闻果香,货郎见她靠近,推销道,“都是自家种的大枣,小娘子尝尝。” 虽是在推销却带了点不好意思,沈鱼看出了点隐情,咬了一个在嘴里,“这时节摘枣子还早了些吧,等上两个月,那时的枣子才甜呢。” 真酸! 货郎叹了口气,“种了这么多年枣子,又怎会不知时节,只是我那小儿忽生疾病,没了办法,这才摘了未熟的枣儿来叫卖。” 沈鱼瞥见了货郎龟裂的手掌,不免生了些恻隐,“这两筐我都要了,您称个斤两吧。” 货郎闻言连忙摆手,“不行的,你个小娘子哪里吃得了这许多。” 有邻居也劝道,“沈小娘子别被蒙了,都是卖货的说辞罢了。” “我是拿来做吃食的,老丈尽管卖于我。”沈鱼俏生生道。 邻居见劝不住也不开口了,只在心中暗叹沈小娘子还是太年轻心肠软。 货郎听她如此说放下心来,便将大枣都卖给了沈鱼,拢共二十多斤,货郎抹了个零头,收了她六十文。 沈鱼自然不是胡乱发的善心,买了这些酸枣是想做酸枣糕了。枣子本身的酸味足,做出来的酸枣糕才更好吃。 快入夏了,天儿一天天变暖,吃些酸甜的点心最是消暑解腻。 沈鱼用满意值兑了几斤白糖,古代糖太贵了。沈鱼兑的东西多了之后便发现,系统的物价是按现代来算的,比如现代糖便宜,兑换也便宜,水果贵兑换也贵。 做酸枣糕需得舍得放糖,一斤酸枣需要一斤白糖,否则压不住果酸味那便不成了。 将酸枣洗净煮软,剥皮这道工序是最磨人的,沈鱼一双手都快破了皮也才剥了五六斤,手疼得厉害,这才作罢。 掏枣核是个细致功夫,沈鱼想了个妙招,找了节细竹管一捅就出来。待枣核于枣肉完全分离后,就是力气活了。 酸枣肉要用手抓成泥,由于酸枣肉粘性大,颇费力气,抓完枣泥后,沈鱼的手酸得不行。 白花花的砂糖倒入锅里,糖饴香混着枣香,这口水忍不住往下流。枣泥活着糖,待明显看不见糖了,将枣泥均匀的铺在簸箕上,铺枣泥前,还需要铺上一层纱布防止粘连。 接下来就是看天了,铺好的枣泥放在通风处,晾至半干,翻面铺上细砂糖,再晒至全干。 这几日天气不错,只三日便晒得差不多了。 沈鱼将做好的酸枣糕切成方方正正的片状,只婴儿手掌般大小,要卖二十文钱一斤。 因着这价实在高,下午的摊前少了许多熟客。也有尝过酸枣糕的,对那味道念念不忘。 沈鱼也没办法,两斤枣才出一斤枣泥,在加上白砂糖,成本在这里,价格是怎么也降不下去的,不过卖这东西就没了一人只能买两件的规矩。 第一天卖这酸枣糕生意实在是不好,备了三斤,才卖了一斤多,沈鱼捧着脸坐在摊前,百无聊赖。 不过她也不愁,这酸枣糕算是干货,放上几月都不是问题。 “沈小娘子,您这酸枣糕还有多少?”有个年轻婢子慌里慌张跑来,还喘着粗气。 这婢子福态是个团团脸,看着喜庆,身上穿的都是好料子,一见便知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小娘子莫急,快歇这喝口水,还剩一斤多呢。” 年轻婢子十四五岁的年纪,语气中带着天真,“太好了,烦请沈小娘子将剩余的都卖于我。” 哟!来了个大主顾。 沈鱼称了具体斤两,“只二十八文。” 那婢子却爽快地付了三十文,临走前还问,“您明日还卖吗?” 沈鱼微微笑道,“卖的,要卖上三天呢。” 那婢子得了准信,拎着油纸包一跑一跳地走了,双丫髻上的红绳一甩一甩。 沈鱼感慨小姑娘就是有活力,那般年岁,放现代还在上初中呢。 酸枣糕做成费了几日,又卖了一日,沈鱼要守的那只“兔子”却一直没出现。 这街上最不缺的就是碎嘴的媳妇大娘,沈鱼一打听才知道,永兴侯府世子遇害,死状凄惨。 “江少卿啊,忙得是脚不沾地,成日睡在衙门里。” “我有个侄儿在大理寺当差,听她娘说她儿子这几日就没睡过几天好觉,一个衙役都如此,更不用说少卿大人了。” “不过有江少卿在,这案子定然很快就能破的。” “是呀,江少卿可是神断!”年轻的小娘子们提及此还有些赧然。 沈鱼从她们的反应不难猜出,有不少年轻小娘子对江砚白芳心暗许。沈鱼顺便听了下八卦,才得知这江砚白年近二十却还未娶妻,身边也无半个妾室。 难怪这些大姑娘小媳妇动了心思,感情这是个黄金单身汉呀! 沈鱼可没这些旖旎心思,再过两日就到了她与赵丞的赌约日了。不过江砚白这么忙,应是没有时间去看了。 赵丞自以为出了个难题,可她系统在手,这五色糕属实难不倒她,后世有一种东西,叫做食用色素。 但不到万般无奈,沈鱼是不想用色素的。毕竟这能上色的食材还是很多的。 “小鱼儿在家吗?”几日不见的钱氏上门,她身后跟了个年轻汉子,汉子手里拿了个大包袱。 “钱姨,我在呢,蒋大哥也来了啊。” “妹子,你要的东西做好了,给你送来。”年轻汉子是钱氏的儿子,名叫蒋航,在城里一个瓦窑场上工。 在定下赌约的当日,沈鱼就想好了要做什么,拜托蒋航去做了些东西。 大包袱被打开摊在桌子上,里面是二十来个孩童手掌大小的小碗,说是碗,称之为钵更合适。白瓷小钵整齐摆在桌子上,远远望去漂亮得很。 钱氏不明所以,“小鱼儿,要这些小碗做什么呢?” 沈鱼神秘一笑,“做吃食。” 蒋航笑了,粗着声音道,“这么点大的能盛多少东西,便是我家怀哥儿也能吃上四五碗。” 钱氏这半个月见识了沈鱼的各式手艺,自不敢小瞧她,她也知道那日打赌的事情,想必这些“小碗”便是拿来做那五色糕了。 钱氏拍了一下儿子的脑袋,“小鱼儿自有她的打算,要你多嘴。” 蒋航突然被钱氏拍了一下觉得很是无辜,老实汉子露出个无奈的笑来,“娘,说好不拍脑袋的。” 沈鱼看着母子俩的互动,心头却有些酸涩,在现代她是个孤儿,到了古代也没逃过这命运。只是心中再怎么酸涩也不能再人前显露,沈鱼拿了些酸枣糕让钱氏带走。 “妹子,这些小碗你已付了钱,怎好再拿你的吃食。” “我将来可是要开食肆,是要了解不同人的口味的,钱姨和蒋大哥需得替我尝上一尝,我才知合不合大家的口味。” 钱氏推却了几下还是拗不过沈鱼。 夜幕降临,月上中天,微凉的夜风吹过钻进人的衣袍,一队武侯裹紧了衣服从崇安坊走过。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呀?” “大人都好几日没合眼了,不比你辛苦。” “要我说那长兴侯世子死了就是活该,还连累咱们在这吹冷风。” “案子破了就好了。噤声大人看过来了。” 江砚白带着人刚从长兴侯府回来,路过沈家食肆,后院里透了些烛光出来。 这么晚了,她还未睡吗? 他又想起了那个赌约。 第5章 五色钵仔糕与千层牛乳糕 禄荣书院…… 禄荣书院内,胡子花白的夫子一手执戒尺,一手捧书。 老夫子摇头晃脑,口中念念有词道,“虽有佳肴,弗食,不知其旨意也……” 小胖墩赵丞手支在桌子上,脑袋一点一点,眼皮和糊了糨糊似的睁不开,流着口水道,“佳肴……哪里有佳肴……” “赵丞!!你给我起来!”于夫子被气得胡子都快竖起来了,戒尺打在书桌上,声音清脆。 小胖墩猛地一起身,带倒了书桌,笔墨纸砚掉了一地。 于夫子的脸肉眼可见得变青。 小胖墩赶紧擦了擦嘴角的口水,低着头规规矩矩的站好。 “你这几日是怎么回事,每日都心不在焉,再如此,老夫就要请赵御史领回家去了。” 小胖墩急了,挤出两滴泪来,“别呀,夫子,我,我实在是腹中饥饿。” 小胖墩装可怜很有一手,在家中他这招屡试不爽。 于夫子本不十分严厉,况他也是有孙儿的人,他这一哭也软了心肠,“也算是事出有因,那你便将方才我教的《礼记》一则背上来,我就不追究了。” 赵丞的小胖脸,将五官都挤成了一团,“虽有佳肴……佳肴……” 坐在他前面的江明禹暗暗摇了摇头,他方才上课前还看见赵丞吃了两块糕点,他哪里是饿了,分明是吃的太饱! “你真是气煞我也,江明禹,你来背。” 突然被点名的小少年不情愿地站了起来,唉,又要被赵丞记恨了。于夫子这么干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也给江明禹也带来不少的困扰。 江明禹很顺畅地背完了课文,与赵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于夫子铁青的脸色总算缓解,有了笑模样,“很好,坐下吧。” 他又脸色不愉地对着赵丞道,“将这一则《礼记》抄写十遍,明日我要检查。” 赵丞不敢有意见,眼角挂这泪珠,方才是装哭,这回可是真的想哭,十遍呀…… 他忿忿地盯着江明禹,这个江明禹老是和他作对!说起来要不是自己想着那女摊主会做什么吃食,也不会走神睡着。 今日就是最后的期限了,那女摊主定是不敢来了,此事是江明禹的叔父作证,到时也一并丢面子,他就可以狠狠嘲笑江明禹了。思及此,小胖墩的心情渐渐好了起来。 下了学,赵丞便带着自己的小厮要去找沈鱼算账,但算账前需得好好嘲弄一番江明禹。 “江明禹,你站住!” 江明禹无奈转头,提了提肩上的布包,淡淡瞥一眼,“何事?” 赵丞更气了,这淡然的不屑一顾的眼神熟悉得很,他又想起了江砚白,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你总说你叔父如何如何厉害,照我看,他就是个识人不清的糊涂虫。”赵丞放大声音,得意洋洋道。 “你满嘴胡吣,我叔父是顶厉害的。”虽然不知道赵丞为什么突然对他叔父发难,但江明禹向来最是尊崇这个叔父,容不得别人说他半句不好。 赵丞胸有成竹,都这个时辰还未到,定是不来了,“我与那沈记娘子打赌,你叔父为证,如今那娘子不敢来了,他可不是识人不清吗?” 江明禹大概听懂了,“什么赌约?我叔父又怎么会作证?”他正想问得清楚些,门外却传来一阵喧闹。 “我要一个红的。” “我要那个黄色的!” “绿的,绿的!!摊主给我一个绿的。” 门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这些小少爷们见着这五颜六色的吃食便走不动道了,沈鱼有些手忙脚乱。 江明禹率先看见了沈鱼,指着门外道,“你说的沈娘子,可是那个?” 赵丞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沈鱼的清丽容颜,登时臊得慌。 这才刚放完狠话就被打了个大嘴巴,这沈娘子是天生来克他的吗! 赵丞不敢在江明禹面前托大,小胖手遮着脸逃也似的到了门口,他倒是要看看,这五色糕到底是怎样的!! 衣袖遮了脸,赵丞出门时差点被台阶拌了个趔趄,幸好身后的小厮及时扶住。 江明禹嘴角噙着笑,“小心脚下呀!” 沈鱼早就注意到了他们,那偷笑的小少年浓眉大眼,脸颊带了些婴儿肥,眉眼与江砚白有些相似,是个俊俏的小郎君,不难猜出他的身份。 赵丞带着怒气挤开人群,刚要质问沈鱼怎么来的这么晚,却被眼前的白瓷小钵中晶莹剔透又带着五色的糕点吸引了。 “这……这便是五色糕吗?”赵丞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糕点。 沈鱼笑起来,“对,这便是小郎君点的,您可还满意?” 做菜最是讲究一个色香味俱全,糕点也是一样,沈鱼这五色糕单单一样“色”便能唬人了,这么好看的东西,想必味道不会差。 赵丞目不转睛地盯着糕点,“那我得先尝尝。”说着便挑了个蓝色的,沈鱼拿起一根小竹签,在小钵周围刮上这么一圈,然后用竹签挑出来,递给小胖墩。 沈鱼一共做了五色,红粉绿黄蓝。红的与粉的都是用甜菜根做的,调色区别只在于用量的不同,绿的用了绿豆,黄色的则是红薯,至于这蓝色还真颇费了一番功夫,用的是蝶豆花,这玩意太难找了,沈鱼最后还是和系统兑的。 不过里头的底料却各有不同,红色有山楂,红枣和红豆,粉色是水蜜桃,绿色就是绿豆了,黄色的里面放了些碎果仁,蓝色的沈鱼实在是找不到蓝色食物,蓝莓找系统兑又太贵,沈鱼只好兑了点葡萄干。 赵丞自认吃过的美食也不算少,可从未吃到过这样的糕点,软糯而不粘牙,一口咬下去还有些韧性,几乎不用怎么嚼便吞下了肚。 还有这里面的底料,酸酸甜甜,他竟尝不出是什么果子,有点像杏脯,但颜色与个头却不对。 赵丞胃口大,五个颜色一下被他吃了便,沈鱼原本做的就不多,才二十来个,他这一下就去了五个,旁边有同窗不悦了。 “赵丞,你这胃口也太大了,哪能一下子吃五个!!” “对呀,都被你吃没了!” 赵丞突然被这么多人指责,一时间说不出什么话来,“我……我……” 沈鱼替他解围,“各位小郎君莫要生气,本就是我与赵小郎君做赌才做了这五色糕,若是没有他,如今你们都是吃不到这美味的。小郎君们若是想吃了,便去崇安坊的沈记食肆买。这糕点热的冷的都各有一番风味。” 沈鱼语气轻柔,端这一抹笑意娓娓道来,各位小郎君消了大半的火。 赵丞见她不计前嫌为自己解围,心头火气已经没了,却不肯就此认输,嘴硬道,“我说的这五色糕是一块糕点要五色,你这一个才一色,不算不算。” 沈鱼也不恼,早猜到他会有这么一说,变戏法似的又从下面端出一个白瓷盘来,瓷盘上有块糕点。 这擓糕点呈菱形,奇特的是有许多层,层层叠叠的,一层乳白色上盖着一层红色,复又是一层乳白,再上面是粉红色,五色只件夹杂着一层乳白。 “这可算?” 赵丞看见她手中端着的五色千层糕,牛乳的香气飘入鼻中,嘴里口水争先恐后往外涌。他伸手便要去拿,沈鱼一侧身他扑了个空。 沈鱼狡黠一笑,“若是不算可不能吃。” 赵丞的小心思被她拿捏的死死的,小胖墩哪里忍受得了美食的诱惑,“算算算!快给我!” 沈鱼故意拖着白瓷盘在他眼前晃,“那我们的赌约是谁赢了?” “你赢了,你赢了。” “赵小郎君可要说话算话,各位小郎君可替我做个见证。”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赵丞拍着胸脯保证。 沈鱼这才把五色千层牛乳糕递给他,旁人见状也想要买。沈鱼解释道,这东西做起来复杂,且不易保存,想吃只能去崇安坊的沈记食肆。 五色牛乳糕每层的味道都不同,酸的甜的混杂又裹着浓浓牛乳香,嫩滑如豆花,爽口若脆芹,赵丞恨不得吞了舌头,连白瓷盘都舔了干净,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摊子上剩余的钵仔糕也被抢购一空,少年们见卖完了也都家去了,只吩咐自己的小厮明日莫不要忘了去沈记买糕点。 江明禹没在门外等到小厮来接,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左右路程也不远,他便打算自己回去。 路过沈鱼的小吃摊,偷偷往她案上瞄了眼,已经没了。江明禹舔舔唇,又望了好几眼,还是走了。 “唉,江小郎君留步。”沈鱼开口挽留。 江明禹那点小动作又怎逃得过她的眼睛,到底还是个孩子,不会隐藏自己的心思。 “沈娘子如何知道我姓江?” “你不是也知道我姓沈吗?”沈鱼没有正面回答。 江明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赵丞只是说你们打了个赌,还请了我叔父作证。” 沈鱼弯起眉眼,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他。 小少年嫉恶如仇,“那赵丞就是个仗势欺人的主,幸好您遇见了我叔父,他可厉害了!”江明禹眼神语气止不住地透露出他对江砚白的崇拜,但小少年也觉得有些奇怪,他这叔父素来不大爱管别人的闲事的。 “是,还要多谢江少卿。你过来些——”沈鱼打开摊子下方的抽屉,里面赫然是五个不同颜色的五色糕和一块五色千层糕。 沈鱼将它们都装进食盒递给江明禹,江明禹连连摆手,“我没带那么多钱。”沈鱼这钵仔糕卖三文钱一个,另外那块品相也不俗定然更贵。 江明禹上学没带自己的小金库,囊中羞涩。 沈鱼不由分说将食盒塞他手里,“是给江少卿的谢礼,就说是沈记沈娘子给的,他会明白的。” 沈鱼故作高深,江明禹不明所以,只得点点头,随后美滋滋地笑了。 沈鱼推着摊子走前回头道,“那五个小钵和食盒记得给我送回来啊,或者到时我上门取也行。” 江明禹乖乖点头,示意知道了。 江砚白赶到的时候,只看见了自家傻乐的侄子提着个食盒。 “叔父!今日怎么是你来接我,阿彦呢,你近来不是很忙吗?”江明禹怪罪了千八遍小厮,没想到来的是江砚白。 江砚白面不改色道,“刚办完事回来,在路上碰见了阿彦,让他先回去了,我顺路能接你。” “叔父,沈记的老板娘给了我这个食盒,说是给你的谢礼。”江明禹炫耀似的展示食盒。 他又问道,“叔父是怎么愿意帮沈娘子作证的呀,您平日里素来不大爱管闲事呢!” 江砚白:…… 第6章 案情扑朔 春风吹过树叶一阵沙沙…… 春风吹过树叶一阵沙沙作响,叔侄俩难得一起回府,家中众人正等着他们吃夕食。 “砚白,你们俩怎么一同回来了?”葛涵双出来迎,招呼着卸下江明禹的书包。 周氏见孙儿手里还捧着个食盒,问道,“这是路上买吃的了,禹哥儿又闹你了?” 江明禹大呼冤枉,“才不是呢,这是沈——唔。”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江砚白捂了嘴。 “非是买的,我帮了人家一个忙,她赠与我的。”江砚白这话倒也不算说谎。 江砚白又问,“大哥还没回来?” 葛涵双回道,“这不是离秋闱还有几个月了,你大哥这次有几个弟子要下场,这几天日日都是天擦黑才回来。” 江父早逝,周氏生了两个孩子,大儿子未入仕,但文采名满天下,在朝中有些许威望,被人请上门做了先生,世人称一句江大家。 周氏叹了一口气道,“唉,两个儿子呀,见天得不着家,还不如生俩个棒槌。” 这当然是气话。 江砚白悄悄碰了一下江明禹,小家伙心领神会,马上跑到周氏身边,“祖母,这不是有我陪着你吗,还有我娘。” 周氏捧着他的脸揉搓了下,“哈哈,对,祖母的心肝肉,有你和你娘就够了,才没那闲工夫去想那两个不孝子。” 江明禹递上食盒,“祖母,吃个糕点,可好吃了。” 江砚白暗道,这小子倒是会借花献佛。 周氏原以为小孩子哄她高兴呢,揭开食盒盖子一瞧,“呦,这点心倒是漂亮。” 葛涵双也附和,“这圆的装在白瓷小碗里,红红绿绿,这块方的,每层的颜色竟各不相同,店家好巧的心思。” 江砚白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传说中的“五色糕”,果然没让他失望,沈鱼真的做出来了,还是两种。 想到那个有些小聪明的女子,江砚白不自觉勾唇,他生了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又喜欢板着脸,不笑时有些冷,此时却温柔和煦。 “这要怎么吃?”周氏犯了难,“用勺子吗?” 江明禹在沈鱼摊前看了很久,不学也会了,他拿来筷子,学着沈鱼的动作,在小钵边上刮上一圈,再拿筷子挑起,整个糕点便脱出来了。 “这法子也精巧。”葛涵双赞道。 她来了兴趣,尝了块红的,是山楂底料有些微酸,但酸甜适宜,味道不错,“这是谁家做的?” 江明禹望向身边的江砚白,江砚白道,“是后街的沈记食肆。” 崇安坊内官宦人家不多,江府算是例外,是前朝某个皇子的别苑,离大内有些远,但离大理寺却很近,倒是正和江砚白的意。 若是从后门走,江府到沈记用不了一刻钟。 葛涵双笑道,“我知道这个沈记,摊主是个小娘子是吧,你大哥很喜欢她家的饭团呢。” “有日祁白来不及吃朝食,便在那沈记买了一个饭团吃,这一吃啊,还喜欢上了,可惜他脾胃不大好,不能多食糯米。” 江砚白倒是不知道还有这典故。 为着还要吃夕食,一人吃一个也尽够了,江明禹举着钵仔糕献宝似的给江砚白,江砚白也不好弗他的兴,接过咬了一口。 他尝到了甜味。 自上次尝到咸味后已经过去了七天,这七天里他尝任何东西都有了些咸味。 为了证明是不是丰敬的药起了作用他还加多了服药的次数,但收效甚微,还是只能尝到一丝咸味。 而今天,他竟然尝到了甜味。 江砚白敛起心神,不让家人察觉出异样,细细品味咂摸了这块黄色的钵仔糕。 江砚白也有些怀疑,两次都是吃了沈鱼做的糕点才恢复味觉,莫不是她做的东西有疗效? 可细细想来又觉太过荒谬,他与家人甚至其他人吃的都是同样的食物,这里面的食材再简单不过又并非是药膳。 江砚白摇了摇头,将一切还是归功于丰敬的药。 —————— 【满意值+1200】 沈鱼静坐在床上,听见脑海中的提示音开心地蹦了起来。 她可以确定,江砚白就是那个“道具”人了。 送食盒给江明禹自然不是为了感谢江砚白那么简单,她在摊前守了好几日也没见到江砚白,难免有些着急了。 想到他还有个侄儿在禄荣书院,便去守那只“小兔子”了,“小兔子”果然比“大兔子”好守。 她今天早上特地没有卖饭团,而卖的钵仔糕数量又不多,她可以观察到基本都是吃了一口再走的。 这样就保证了接下来吃到她做的食物只有江府的人,如此,这个“道具”人可以完全确定了。 经过这进一个月的积攒,她的满意值已经来到了20000+,离一百万还差的很远,但有了江砚白,境况便又不同了。 沈鱼这厢破了案,江砚白的案子却没那么好破。 用完夕食后,江砚白遍去了书房,虽然回了家,公务还是要处理的。 本以为田元武的案子只是简单的毒杀,调查下来却发现不少隐情。 据永兴侯府的人交代,田元武是在与他的小妾云雨时,过兴而死。 永兴侯夫妻觉得死在女人肚皮上这事实在丢脸,没打算报案,只对外说个暴毙便是了。可永兴侯世子夫人彭氏偏不肯,她认为丈夫一向身强体健,定不会因行房而死。 彭氏瞒着众人偷偷报了案,这才闹大了,不过死因底下人瞒得死,鲜少有人知道。又因为这彭氏怀着孕,永兴侯夫妇也不忍苛责于她。 可经仵作勘验,这田元武并非死于马上风,而是被毒杀,这点其实见到尸体便很明显了,田元武死状扭曲,眼珠舌头全反转在外面,不同于一般死于马上风的人。 而且还有一桩事情也表明了,田元武根本就不可能正常行房。 他天生有缺,是个天阉。 莫说死于马上风了,便是他夫人肚子里的孩子还有他那个庶长子,恐怕都不是田元武的种。 田元武中的毒也非凡品,这毒使了之后死去的人尸体并不会发黑,且千金难求。 江砚白本以为是彭氏不守妇道,与人勾搭成奸谋害亲夫,但她主动报案又不像。 而她平时恪守妇道,勤俭持家,温柔贤淑,也实在没有她偷情的证据。 至于那个庶长子很好查,那妾室进府前是个戏子,早在外面有了相好的,后又攀上了风流的田元武,将孩子“赖”给了他,还在永兴侯府演了出摔跤早产的戏码。 这些江砚白还未告知永兴侯府,这富贵人家阴私,他是一点也不想沾惹,现在告知,定要凭白生出许多是非来。 不管彭氏在人前如何,她怀的一定不是田元武的骨肉,江砚白也不是非要查清这些腌臜事,只是一日不知这孩子生父,彭氏便有一日嫌疑,他不得不查。 江砚白提笔在宣纸上写下几个人名,都是与彭氏有关的男子,这些人还需要一一走访。 又过了好几日,夏天的气息越来越浓,随意动作便有了一身虚汗。 沈鱼与寻常一样卖完了糯米饭团,正在堂屋里擦洗桌椅。 堂屋里进来两个人,一位中年仆妇,还有一位是个熟人,便是那日买酸枣糕的年轻婢子。 年轻婢子名叫惠儿,后头又来过两次,沈鱼的那点存货都被她买空了。 惠儿很是熟稔,上来便道,“沈姐姐,这是耿嬷嬷。” 沈鱼道了声好,“耿嬷嬷来是何事?”这位一看就是能做主的,通身的深色锦缎,那脚上的鞋面还镶了两颗品相不错的豆大珍珠。 耿嬷嬷抬脚入这店时是有些嫌弃的,但见沈鱼相貌端正,衣着也干净才松开皱紧的眉。 耿嬷嬷笑道,“我家娘子有了身子,这孕中辛苦,吃不下东西,那日惠儿碰巧买了些沈娘子做的酸枣糕回去,我家娘子竟胃口大开,日日都离不了沈娘子的酸枣糕。” “家中人也做了些,可总做不出沈娘子的那个味,这不,这两日吃完了,我家娘子又想了。” 沈鱼端坐着静静聆听,明白了大概,“耿嬷嬷来这不是简单地为了买酸枣糕吧!” 耿嬷嬷笑眯眯的,“沈娘子果然玲珑心肠,我家娘子的意思,是想让沈娘子将这酸枣糕的方子卖与我们,教一教我们府上的厨子,至于价格嘛,好商量。” 沈鱼心中一喜,没想到这酸枣糕能有这福分,大户人家的夫人,自然不会吝啬。 她也谨慎,问了句,“敢问贵府是?” “隆义坊邱承议郎府。”耿嬷嬷正色道。 承议郎是个六品散官,也不算很高的门第,沈鱼放下心来,想着若是个皇亲国戚,就不上门教了,万一出什么事,沈鱼还是很惜命的。 耿嬷嬷又问,“不知沈娘子开多少价钱?” 沈鱼眯眼一笑,“那便三十两如何?” 三十两银子算是个公道价,耿嬷嬷是带了五十两银票的,他们邱家自然是不在乎着二十两的差价,只是见沈鱼出价公道,不免对她心生几分好感。 耿嬷嬷将银票递给她,沈鱼大大的杏眼笑成了两弯月牙,心情颇好,“什么时辰去教?” 惠儿挽了沈鱼的手臂,“马车就在门口,材料在后厨都已经预备上了,沈姐姐快随我家去吧。” 自来到古代,沈鱼还是第一次坐上马车,她也曾去打听过行情,一匹老马都要五六两银子,她是买不起的,想当初还感慨,这“车”不论在现代还是古代,都很贵。 马车缓缓地走着,崇安坊到隆义坊有些距离,惠儿家住在崇安坊,那日休假回家才买了沈鱼的酸枣糕。 沈鱼抽空在车上小憩了会,但睡得实在不怎么舒服,马车一颠一颠地并不十分安稳。 好不容易到了,沈鱼立马被带到后厨,惠儿留了下来照看,耿嬷嬷去回禀夫人。 第7章 松鼠桂鱼 这是邱府的大厨房,是位…… 这是邱府的大厨房,是位姓王的主厨在主事,王主厨倒八字眉,三角眼,膘肥体壮看着很不好相与。 沈鱼和他打了个招呼,王主厨淡淡应了声,拨了两个学徒和沈鱼学做酸枣糕。 两个学徒都是男的,这倒方便了待会儿做酸枣糕时费力气的活计。 开头步骤不学也会,将酸枣煮熟,剥皮去壳。邱府的条件可比沈鱼家中好的多,酸枣个大饱满,剥皮时还有布手套。 剥皮是件无聊事,惠儿也来帮忙,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起来。 “我家郎君是最疼娘子的,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她。” 惠儿低头,“外人总说我家郎君风流成性,整日里流连秦楼楚馆,其实才不是呢,那些都只是必要的应酬罢了,在家中可是只有我们娘子一个,是半个妾室也无。” 沈鱼只是笑笑,并不说什么。这邱裕的花名她在崇安坊也听说过些,原以为是个浪荡公子,如今听惠儿这么一说,倒是有些改观,流言害死人呀! “老太太也和善,不给我家娘子气受,我家娘子想吃这酸枣糕,老太太就让耿嬷嬷来买方子了。” 沈鱼发现惠儿对这府里的所有主子都有着很厚的滤镜,在她眼里都是大好人。 四人一块儿忙活,枣子很快被剥皮去核。待到处理枣泥这步,沈鱼就知道了邱府的厨子为什么做不出这个味了。 两个小学徒只是随意拿擀面杖捣了捣,便打算加糖。沈鱼忙阻止,告诉他们怎样做。 “枣泥要捏地软烂了,黏性没有那么强……” 王大厨本支着张躺椅在厨房外,听见这话才正色看沈鱼。 沈鱼做这酸枣糕其实也没别的秘方,只是往里加了一点桂花和蜂蜜,还都是和系统兑的。邱家自然不用担心这个问题,地窖里多得是桂花蜜。 王大厨慢慢喝完了最后一口茶,才悠悠地进到厨房里准备午食。 沈鱼在大锅前占了他的位置,见状移开位置,王大厨转身去了另一个灶前。 有前院的过来传话,说是有客到,叫多准备些吃食。 王大厨不愧是大厨,道声知道了便从容不迫地做了起来,炖鸡汤,焖猪肉,有条不紊。 沈鱼眼馋,默默偷看。在她看来王大厨粗中有细,方才一道芙蓉豆腐,火候掌握得极妙。 王大厨有二厨帮衬一口气做了,蓬蒿菜,素烧鹅,玉带虾仁,红煨猪肉等几道菜。 菜的做法与沈鱼后世所见大差不差,只是少了许多调料。 做好了菜送到前厅,二厨却叹了气,“这待客不是问题,老太太那儿却不好办呀。” 提起这事王大厨也是皱紧了眉头。 惠儿在一旁解惑,低声道,“老太太酷爱食鱼,底下人鲤鱼,鲫鱼和桂鱼都送来了不少,但鱼又多刺,不好处理。” 若仅因为鱼刺,尽可选无刺的鱼,方才提到的桂鱼便是,沈鱼觉得没这么简单。 惠儿悄悄瞥了眼王大厨,与沈鱼耳语道,“老太太是南方嫁来的,爱酸甜口,王大厨做的菜不合口味。” 沈鱼了然,从方才王大厨做的菜她就看出来了,他是个地道的北方厨子。 王大厨冷眼看过来,“用不着低声议论,我做的菜不合老太太口味又不是第一天了。” 惠儿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躲到沈鱼身后,眼珠一转,天真问道,“沈姐姐,你会不会做南方菜呀?” 沈鱼尴尬笑笑,但惠儿大眼睛目光炯炯,身体反应比脑子快,她点了点头。 王大厨肉眼可见的不悦了,二厨更是斜眼看她,“就你这么个小娘子,能做糕点便足矣,会做什么像样的菜?” 连着被两人小看,沈鱼也生了些气性出来,“师傅可不要小瞧人,南菜里,不论你听没听说过的,我都能做。” “你这小娘子口气倒大,年纪还不到二十吧,便敢说自己会天下南菜?当真是牛皮吹破了天。”二厨嗤笑道。 惠儿也扯扯沈鱼袖子,这二厨是管家外甥,不好得罪,她是一时兴起,让沈鱼丢脸不是她本意。 沈鱼前世是南方人,学的都是南方菜系,不过后世交通信息发达,也不拘什么南北方菜了。 “我便做上一道,请王师傅来评判,若是尚可,那么那只鹅便归我了。”沈鱼指着灶案上那只拔了毛的大鹅,她馋鹅肉许久了,只是太贵,一直没舍得买。 沈鱼又从怀里拿了十两银子的银票出来,“若是不成,那这十两银子,就归您了。” 二厨看见那十两银票眼睛都直了,他一个月月俸才不过五两,登时就想答应,不过还是存了思理智,过问了句王大厨,这大厨房一切都要经过他的同意。 王大厨眯着眼打量了下沈鱼,“和她赌。”一只鹅他还是做的了主的。 二厨喜不自胜,还给沈鱼定了题目,“只能做鱼。”南菜做鱼非常考验厨艺,他料定沈鱼不会,即使会也学艺不精。 惠儿为沈鱼说话,“你怎么能定题?” 沈鱼拉住了惠儿,轻轻摇头,“好,就做鱼。” “沈姐姐,对不起。”惠儿内心愧疚。 沈鱼摸摸她的头,笑了笑,“没事!” 沈鱼的酸枣糕也到了尾声,便系上围裙,王大厨给她让位。有桂鱼,老太太又喜欢酸甜口,几乎不用怎么思考,沈鱼就想好了做什么。 有一道极有名的苏菜,传世百年,名叫松鼠桂鱼。 沈鱼从鱼篓里抓了条桂鱼,熟练刮鳞杀鱼,又备了些玉米粒,豌豆和松子仁。 桂鱼洗净,切去鱼头,从中心切开但不切断鱼尾,除去鱼骨。鱼肉切花刀,沈鱼刀工娴熟,几息之间就切完了鱼,且刀刀不伤鱼皮。 王大厨一瞧沈鱼的架势便暗叫不好,他主厨多年,一个人厨艺如何,他看几眼就明了。 二厨看出来了她要做什么菜,嘲道,“松鼠桂鱼可没那么好做,可别松鼠变老鼠呀!” 沈鱼没理会他的阴阳怪气,继续做自己的事,磕了个鸡蛋只取蛋黄拌入切好的鱼肉,加入少许盐腌制,再放入淀粉中均匀裹上淀粉。 裹淀粉细致的一步,需边边角角都不能遗漏,否则下油锅炸时,鱼肉会失了水分。 接下来便是重头戏了,定型。 沈鱼先热油,这时没有温度计,试油温只用筷子,待筷子伸入,周围都冒起细密小泡时,油温才适宜,可以下锅炸了。 她提着鱼肉和鱼尾,弯成一个漂亮的弧度,慢慢放下油锅。这一步不能借助工具,只考验厨师的技巧和手稳不稳。 看着简单,胆大心细手稳缺一不可。 定型无需太长时间,沈鱼在心底读秒,约莫四十五秒便成了,定型后提着鱼尾复炸半分钟,如此便是完全定型了。 但这只是定型,鱼肉还没熟,还需再炸三分钟左右,且这时放入鱼头。 二厨看着沈鱼的操作,心底也越来越慌,安慰自己,沈鱼只是样子做的好看,不一定好吃。 沈鱼趁这会儿功夫,炒了个糖色,两勺白糖放入锅中,煮至微微冒泡,等上一会儿就有漂亮的糖色显现,在加入醋,调出糖醋酱,盛在小碗中备用。 这时鱼也炸好了,用爪篱捞出,锅中下少许油,将糖醋酱,方才的小料一起翻炒,加清水熬煮浓稠。 焦糖混着醋香呈现诱人的焦褐色,鱼肉香气更是让人垂涎欲滴。 做好的料汁往鱼上一浇,糖醋顺着炸好的缝隙流向桂鱼的每一个角落。 桂鱼也炸的尤其漂亮,状如松果,条理清晰,又有豌豆点缀,红绿相间,可谓色香味俱全。 大厨房里的人无一不被这道菜惊艳。二厨更是口水都快留下来了。 王大厨也有些佩服这个小娘子了,他刚才特地观察了,这小娘子炸鱼时鱼肉没有掉下来一点,可见其刀工非同一般。 王大厨面冷心热,对着二厨道,“你输了。” 二厨不服,“还没尝呢,说不定,说不定……味道不怎么样!”他说这话也没底气。 王大厨郑重道,“不必尝,我给她打包票。”那一手调酱的本事,没有五年,决计不成的,他此时倒是有些好奇,这娘子小小年纪,哪里学来这高深厨艺。 沈鱼猜到他会疑惑,微微一笑,“家传而已。”她随口一说,也不觉得王大厨会去查她身世。 王大厨用提篮给沈鱼装了那只鹅,又送了她几条鲫鱼,“这些也一并送娘子了。” 白得了提篮和鲫鱼,沈鱼自是欢喜。 她在邱府的工作完成了,惠儿送她出门,而那盘松鼠桂鱼自然是被送到了邱府老太太桌上。 据惠儿后来所说,老太太吃着吃着便哭了,忆起当年未嫁时,还赏赐了厨房好多东西。 沈鱼也不贪心,只得自己该得的。 惠儿送沈鱼出去,“沈姐姐真是厉害。” “只是凑巧。”沈鱼自谦。 邱府很大,穿过一个月亮门,在走完抄手游廊才算到了外院,出来时,沈鱼看见了几个穿着武侯衣服的官兵。 这邱府客人上门做客,怎还带着兵丁。 沈鱼不解,却也不敢多问,左右与她无关。 惠儿送沈鱼到府门口便回转了,沈鱼挎着鹅与她告别,一回头看见陌生的街道有些懵圈。 来时是坐着马车,根本没观察来路,沈鱼自穿来就只在崇安坊活动,没来过隆义坊,一出来其实是抓瞎的。 沈鱼非常不愿意承认,她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可要是回去找惠儿,会不会很丢人? “沈娘子?”有几分熟悉的声音传来。 沈鱼回眸看见了江砚白与黎辞舟,心头一喜。 救星来了! 第8章 鲫鱼汤面 邱钰与田元武生前交情不…… 邱钰与田元武生前交情不错。 田元武是教坊青楼的常客,邱钰便是其中一个酒友。 江砚白与黎辞舟来例行询问,只是想从田元武这些酒友口中得知些线索,邱钰是他们找的第三个人了。 可惜收效甚微,没多少对破案有用的。 黎辞舟恼着向江砚白吐苦水,“砚白啊砚白,这邱钰也不知道什么,查到什么时候才是头呀!” 江砚白没理会他,黎辞舟这人就是这样,话痨,嘴上抱怨不停,做事却不会马虎,但就因为他这张碎嘴,整个大理寺也就江砚白受得了他。 两人并行到了门前,江砚白忽止住了脚步,望向前方。 黎辞舟也看到了人,带着不确定的语气问,“沈娘子?” 沈鱼回头,粲然一笑,笑意盈盈揉了春水,就是腕上挎着的提篮有些不和谐的滑稽,里头的大鹅翘起脚蹼。 “江少卿,黎大人。”沈鱼欠身见礼。 黎辞舟自那日买了饭团后,便时常去光顾沈鱼的摊子,他那张娃娃脸极有标志性,一来二去,与沈鱼也是熟稔。 “沈娘子来邱府做甚?”黎辞舟奇怪,这挎着提篮,倒像是来买菜。 沈鱼低头看了眼篮子,解释道,“邱府请我来做些吃食,这是我的酬劳。” 黎辞舟自然而然以为错过了顿美味,“唉,早知今日午膳是沈娘子做的,我就不推辞了。” 沈鱼被他逗笑,“午膳并非我做的,我只是与他家老太太做了道菜,他家娘子有孕在身,喜欢我做的酸枣糕罢了。” 江砚白闻言神情微变。 “这么巧吗,邱钰的夫人也有孕?”黎辞舟大大咧咧道。 沈鱼没多想问道,“还有谁也有孕吗?”话一出口,她便想起了近来关于永兴侯世子的传闻。 江砚白虽竭力将事情压住,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越来越多风言风语说田元武死于马上风。 但世人大多都唾弃这个死在女人肚皮上的,可怜那大着肚子的永兴侯世子夫人。 江砚白抬手搭在黎辞舟肩上,“走了。” 黎辞舟也不好再说下去,只得向沈鱼告辞。 沈鱼怎么会这么轻易让这两个人肉导航走了,“两位大人往哪里去呀?” 黎辞舟回道,“回大理寺。” 沈鱼笑吟吟道,“正好顺路,能一道走吗?” 沈鱼本不想说出自己迷路的事实,可看到江砚白又改变了主意。 她不好意思道,“实则是我未来过隆义坊,这一时还真不知如何回去,还请两位大人发发善心。” 沈鱼声如银铃,这般柔柔一求,任谁都得软了心肠。 黎辞舟瞄了一眼江砚白,江砚白顿了顿,白玉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一起走吧。” 沈鱼其实没怎么近距离观察过江砚白,两次都有别的事情打岔。那身浅绯色官服尤衬其肤色,当真郎艳独绝,仙客皮囊。 就是这性子太冷了些,不好接近。 江砚白的满意值,没那么好赚呀! 黎辞舟比江砚白识趣多了,见沈鱼提这重物,还让身后的武侯帮她拿了。 沈鱼调侃道,“可算是知道黎大人是怎么娶到你家夫人的了。” 黎辞舟淡笑,“沈娘子这可猜错了,如今这样才是全赖我夫人的教导。” 黎辞舟待人和善,却很有分寸,“我家夫人很是爱吃你做的糕点呢,几乎每日都会打发小厮去买,就是沈娘子做得少了些。” 沈鱼淡然接受黎辞舟的夸赞,也没往心里去,一路上这位黎大人嘴巴不停,沈鱼渐渐有些招架不住。 偏旁边的江砚白像个没事人似的,似乎自动隔绝了声音。 道旁树木稀盛,偶有蝉虫声声作响,夏已悄悄到来。拂面的风带着温热水汽,暖洋洋的,远处的棉布招牌写着“沈记”二字,正随着暖风四向飘扬。 江砚白几人将人送到便要作别。 此时正值午休,沈鱼适时提出要请他们吃午膳,算是送她回来的谢礼。 黎辞舟自然满口答应,武侯们忙了一上午也有些疲累,江砚白不好拂了他们的意,也一并走入店中。 沈鱼上了茶水点心,请他们稍后,有个武侯小杨自告奋勇帮沈鱼烧灶,沈鱼也没推辞。 小杨往炉膛里塞着柴火,“沈娘子是打算做什么呀?” 沈鱼言笑晏晏,“做个鱼汤面。” 王大厨送的几条鲫鱼正好用上,鲫鱼熬鱼汤是最好的。 她手起刀落,刮鳞剖腹,将鱼处理得干干净净。随后挖了块猪油下锅化开,将鲫鱼下入锅中。 猪油煎起鱼肉,香味霎地迸发出来,鱼肉鲜香与猪肉香交杂,再香不过了。 小杨叹道,眼神不住地往锅里瞟,“这鱼煎起来也太香了吧,一会儿我们有口福了。” 沈鱼还让他烧了个炉子,里面煮了一锅开水,小杨问,“您煮开水做什么?” 沈鱼卖了个关子,“稍后你就知道了。” 做鱼汤吃得就是一个鲜,几乎不用加其他调料,几片生姜去腥,将鲫鱼用炒勺碾至碎末,翻炒些许时辰至微焦色,加入一锅滚烫滚烫的开水,再放入些料酒去腥。 只有开水才能激出这鱼的全部鲜味,等上两刻钟,鱼汤就变得奶白奶白,浓稠的不得了,香味登时四散。 堂前只有几个武侯零星的说话声,和黎辞舟不停的话语,不算十分热闹,这香气飘来,如同冷水入了热油锅,砰地溅起炸开了。 “好香啊!” “这是鱼肉香吗?怎得我家做鱼没有这个香味!” “沈娘子做的自然于家中不同,香煞人了!” 沈鱼用纱布过滤鱼汤,这样细碎的鱼肉渣子便都被过滤掉了,再加入适量盐,奶白鲜香的鱼汤就做好了。 面条是一早就备下的,沈鱼原本打算研究些新吃食,现在正好用上,她怕外面人不够吃,趁着炖煮鱼汤的功夫又做了些,反正有江砚白在,她都是不会亏的。 待鱼汤好了,面也差不多了。烫熟的面条,就这么径直丢入鱼汤中,鱼汤没过面条,让每一根面条都吸饱汤汁,碗中没有一丝杂色,一片奶白。 小杨口水都咽了几轮,还要忍着馋给外面人端去。 沈鱼拿着锅勺,擦了擦额头的汗,“给你留一碗最大的。” 小杨笑逐颜开,端着面出去,却登时愣住了。 堂前不知何时多了许多人,屋里桌椅不多,有些人只得站着。不用问,都是被这鱼汤的香味勾来的。 连着小杨在内一共四个武侯,沈鱼做了十几碗的量,想着拿去送些给邻里。 灶间有些热,沈鱼两颊染上了红晕,洗了条汗巾擦汗,随手搭在肩上出去,也被外头的人群惊呆了。 有个熟客道,“沈娘子做的什么,这么香?” 沈鱼回道,“普通的鱼汤面罢了。” 恰好这时有个武侯大吃一口面,高声道,“好鲜!” 其他吃了面的众人也纷纷赞叹,“简直鲜掉了舌头。” “我从不知鱼汤能这么鲜!” 此起彼伏的赞叹声更是勾地没吃到的人心痒难耐,都叫嚷着要鱼汤面吃。 沈鱼只能推辞,“这是特意做了请几位大人吃的,实在没有多的了。”没办法,她虽然有备几碗剩余,可这么多人,她卖给哪个都不好,只能推说没有。 没买到的人自然失望,只是武侯在此再大的怒火也只得压下。 “沈娘子何时再做这鱼汤面呢?定个时辰,我好来吃。”这是个不死心又机灵的。 “对呀,沈娘子说个时辰。” 沈鱼徐徐一摆手,示意大家安静,“再过几日,沈记食肆就开张了,到时食肆菜单上不会少了这道鱼汤面的。” 沈鱼给了准信,众人心里有了底也不再纠缠。 江砚白透过人群看她,沈鱼落落大方,从容不迫,好似什么事情到她手里都再简单不过。 上一次赵丞的事,他为她解决了当下的麻烦,但难免赵丞怀恨在心,而她却用自己的方法了结了以后的麻烦。 江砚白低头吃面,动作再随意不过,却在面入口中时一顿。 他尝到了“鲜”。 准确来说是咸味加上甜味,而且比上一次尝到的味道重一些。 这太奇怪了,第三次了,一次两次是巧合,第三次再说是巧合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江砚白心头滋生出了疑窦,虽觉得不可思议,可还是忍不住怀疑。 他慢条斯理地喝着鱼汤,做了一个决定。 黎辞舟大快朵颐,看见一旁面无表情喝汤的江砚白,低声感慨,“这汤真是人间美味,可惜砚白你……”当时江砚白中毒他就在一旁,也是他送人去丰敬拿了,是为数不多的知道江砚白失去味觉的人。 江砚白隐去眼底的喜色,黎辞舟这人藏不住话,还是先不告诉他为好。 沈鱼恰巧靠近,即使黎辞舟的声音很低,她还是听见了一些。 可惜,可惜什么? 江砚白圣眷正浓,前途无量,有什么好可惜的? 而且黎辞舟为什么要边喝汤边道可惜。 沈鱼压住了自己的好奇心,不再去想。 “沈娘子,当真没有了吗?我还想给我家夫人带去些呢。” 沈鱼眯眼一笑,悄悄道,“还是有的,黎大人若真想要送与夫人,晚间我用食盒装了送去府上,保管夫人喝上时还热腾腾的。” 黎辞舟一拱手,“那就多谢沈娘子啦,哦不,马上要称沈掌柜了!” 他又从怀里摸了钱袋打算付钱,沈鱼也不和他客气,摊开手掌,“呈惠十文钱。” 黎辞舟爽快地付了钱。 说起食盒,沈鱼突然对一旁的江砚白道,“江少卿打算什么时候将食盒还给我。” 江砚白一愣,“还未送还沈娘子吗?” 黎辞舟凑热闹,眼底含了些调笑的意味,“砚白,你什么时候拿了沈娘子食盒?” 第9章 昆仑女人(捉虫) 那日江明禹吃完…… 那日江明禹吃完了点心就将食盒放在了一旁,只对自己母亲提了句,把食盒给江砚白送去。 这是送给江砚白的东西,江明禹自然认为江砚白会把食盒送回。 但葛涵双管着府里的大小事务,一忙起来,就给忘了。 而江砚白以为江明禹把食盒已经送回去了,便没有再留心。 没想到两人这么相互误会,竟是谁也没有把食盒送回来,白白耽搁了这么久。 江砚白很快想明白了其中关窍,对沈鱼抱歉道,“明日一定送来。” 沈鱼抬眼,“江少卿不必如此客气,我与江小郎君说了,若是府中不便上门拿也行的,许是他忘了。” “嗯,他确实忘了。”江砚白不着痕迹将锅全推给了自家侄子。 黎辞舟悠闲喝着鱼汤,难得清净,笑看这两人互动,这可比查案有意思。 只是两人很快就不说话了,黎辞舟没了乐趣,没话找话道,“唉,午间还得接着查案,可没沈娘子这鱼汤喝喽!” 沈鱼对这个案子也是存了几分好奇的,“永兴侯府的案子很棘手吗?” 黎辞舟抓住机会与她诉苦,“何止是棘手呀,简直没有丝毫头绪,这些天我与砚白腿都快跑断了,还是没什么线索。” 沈鱼向他打听,“坊间有传闻,道永兴侯世子是死在他小妾房里的。”她话说得隐秘,对面两人都是人精自然听懂了的。 江砚白轻咳了两声,“坊间传闻,不可尽信。” 沈鱼立马回了个了然的眼神。 黎辞舟更是直接道,“田元武断不可能死于传言所说。” 用词是“不可能”,而不是“不是”,沈鱼便有些不解了,没多想问道,“为何不可能,难不成他是个太监。” 黎辞舟闻言一口鱼汤喷出,江砚白还算淡定,只是有些抓不稳调羹。 两人实在没想到,沈鱼如此语出惊人。 不过倒是很接近事情的真相了。 沈鱼一时忘了这是古代,歉意笑笑,“不好意思,是我胡吣了。” “想来也不可能,那永兴侯世子还有个庶长子呢。” 黎辞舟正想岔开话题,江砚白却忽然开口,抬眸望着沈鱼,“若真如沈娘子所说呢?” 沈鱼眼睛慢慢睁大,觉得这句话信息量好大。 江砚白这么说,定是有些真凭实据,只是不好明说。 她这几天也听了不少传闻,说什么田元武是个十足十的纨绔,窑姐儿戏子相好众多,娶了妻后也不曾收敛反而变本加厉,永兴侯世子夫人入府五年未曾有身孕,是急坏了永兴侯老夫人。 永兴侯夫妇就这么一个独子,全指望着他传宗接代。本来这种勋爵世家,即使是纳妾也不会选戏子,要不是为着那戏子肚子里那块肉,是怎么也不会让人进府的。 五年过去,永兴侯世子夫人彭氏总算有了好消息,本以为苦尽甘来,丈夫却一朝殒命,当真命苦。 彭氏是当朝太学博士的女儿,彭大人家风甚严,其女可能不守妇道吗? 沈鱼想不通,莫非也是传言所误? “两位大人可曾见过世子夫人?她性情如何?” 江砚白与黎辞舟同时都想到了那个秀美的女子,当时她掩面而泣肝肠寸断,却因着腹中的孩子强打起精神,掷地有声地说要找出杀害她丈夫的凶手。 “世子夫人是个大家闺秀。” 若不是后来的证据确凿,江砚白也不愿意怀疑她。 沈鱼沉思,如果那田元武真是个太监,永兴侯夫妇显然是不知情的,不然也不会让那妾室进门,那彭氏清楚吗?若知情,那她怎么敢有孕?或者说,田元武知道彭氏怀的不是他的孩子。 对了,田元武知道! 沈鱼忽然想通了,田元武想借种。 这样一来,彭氏的嫌疑更大了。可若彭氏对田元武的身体状况不知情呢,那样事情就更奇怪了,但是,有这个可能吗? 有可能的,这时候的大家闺秀对男女之事都了解甚少,若是田元武这般的风月老手使上一些手段,极容易糊弄过去。 不过这些都是猜测,沈鱼毕竟没见过人,摇着头说了句,“太过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也不是什么都懂。” 黎辞舟没听懂,“什么?” 沈鱼笑笑,“没什么,有些感慨罢了。” 江砚白却说,“沈娘子说的对。” 他拍了下黎辞舟的手腕,“走了。” 黎辞舟苦笑,知道案子还得继续办。 几人吃饱喝足纷纷向沈鱼告辞,沈鱼笑着与他们道别,开始收拾碗筷。 午间的太阳有些灼热,晒得人睁不开眼。 沈鱼借了个斗笠出了门,手里有了三十两启动资金,又放了话出去,这食肆自然要开起来了。 她边走边问来到了西街的胡市,这是盛京最繁茂的市场了,里头的东西也贵得很。 沈鱼一路过去,有不少商人推荐着自己的货物,香料,毛皮,牲畜鳞次栉比,有几个还是眼窝深邃的黄胡子。 大齐幅员辽阔,往北有苦寒之地,名曰昆仑,有行脚商人曾到过那里,说那里的人,颧骨高突,额面宽阔,肤色黝黑,发似火烧,似茅草,壮如山,力如牛,着兽皮,不言人语。 后来有博学者解惑,大家才知道只是人种不同,那些也是人,那里的物资富饶远不如大齐,只是盛产皮革香料。 几十年前,先帝遣使节北上,自此两个国家互通有无。只是几年前,有奸猾商人不知怎得想到了买卖人口,昆仑人未开智,却力大如牛,用来当个劳力抵得上四五个人。 很快昆仑人成了市场上的热销,不过由于价格昂贵,在贵族中最是盛行,后来商人们还给这些人取了个名字——昆仑奴。 更有世家纨绔把豢养昆仑奴作为世家豪门的象征,不少有头有脸的人家里都养着不少昆仑奴。 以至于上行下效,时下豢养昆仑奴成了一种风气,有钱的富商常买许多回去充门面。 沈鱼此行是想淘换些时兴小玩意,到时候好摆在店里也算喜庆。 这逛完一圈手里多了几样东西,回程时便遇见了正被贩卖的昆仑奴。 这些昆仑奴一字排开跪在地上,前面一根麻绳与大街隔开,昆仑奴的手上脚上都带着铁镣铐。 一个管事模样的拿着条马鞭,正搓着手与人交易,“这样吧,您给三十两,这两个连同旁边那个女的我一并给你。” 买人的瞧了眼那个女昆仑奴,“算了吧,那么瘦弱,带回去没什么用,还不够饭钱呢,说好二十五两就是二十五两。”说完他带着人就走了。 管事的没赚到心仪的价,火都朝着那个女昆仑奴发去,甩起手上马鞭,“你个赔钱货,都不知道那堆人把你弄来干什么!” 鞭子一下一下落在那个女人身上,皮开肉绽,那女人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那管事也只是泄气,知道打坏了就更卖不上价了,也就歇了。 沈鱼看得直皱眉,这是第一次直面古代的残忍。 她悄悄朝那个女人走近,低声说了句什么。 然后沈鱼在这帮昆仑奴面前走动,管事果然上前来问,“小娘子看看货。” “嗯,我随意看看。”沈鱼背着手走了几圈。 她语气不好,半是嫌弃地说,“这些怎么都这个模样,不好,不好。” 管事的陪笑道,“昆仑奴嘛,力气大能看家就行,要好看的相貌做什么。” 沈鱼撇撇嘴,不悦道,“不,我家下人没有一个不好看的,唉,那就……她吧,长得还算顺眼。” 沈鱼随手一指,选中了那个女昆仑奴。 管事的一笑,正好把这麻烦脱手,看沈鱼面嫩,以为是哪家跑出来的千金小姐,“这样吧,她是个女的,价低些,十两带走。” 沈鱼可没那么好糊弄,“欸,这位管事,刚才我看您只卖五两,怎么到我这翻倍了!” 管事解释,“那是人家买了两个,自然便宜些。” 沈鱼双手叉腰,做出个娇惯样,“我不管,你给我便宜些。” 管家也不想得罪这娇小姐,装作很为难的样子,“那就七两吧,小娘子,不能再少了。” 沈鱼才笑了,“这才对嘛!” 她从怀里掏出银子,眼看正要交给那管事时,变故突生。 那女昆仑奴忽然直直向后倒了下去。 沈鱼立即高声道,“呀,怎么晕了,别是不好了吧,我不买了,不买了。”说着便要离开。 管事连忙把人拉住,这可不能赔手里呀,咬了咬牙道,“小娘子别走呀,她就是晒晕了,不妨事的,五两,不!四两,四两卖给你。” 沈鱼低头摸摸下巴,“当真只是晒晕的?” 管事笑得灿烂,说谎面不改色,“真的,真的,在这做了许多年生意了,能诓您不成。” “那好吧。”沈鱼答应了。 那管事契书签得飞快,解开了那女人身上禁锢,生怕沈鱼反悔,把银子往怀里一揣,契书塞给沈鱼。 沈鱼慢悠悠走到那个女人旁边,露出一个笑来。 她声音温柔,“我把你买下了,跟我走吧。” 那女昆仑奴睁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也有了笑意。 沈鱼扶她缓缓起身,她方才也只是赌一赌,幸好这昆仑女人听得懂大齐话。 那会儿沈鱼只说了一句,“待会儿我掏银子的时候,马上装晕,我带你走。” 沈鱼托着她的腰,“你还得装一会,被那管事的发觉我们在耍他就不好了。” 昆仑女人点点头,做出副虚弱模样。待走远了些,确定那管事的看不到后,沈鱼才将人放开。 “你叫什么名字呀?” 昆仑女人听得懂汉话确不会说。只拿手比划着,沈鱼看不懂放弃交流。 沈鱼怀里时常放着些糕点,递了些给她。女人放入口中,笑意渐渐弥漫,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沈鱼,似乎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我给你重新起一个吧,叫阿莓怎么样,草莓的莓。”沈鱼是个起名废,想到自己最喜欢吃草莓就随口起了。 阿莓点头如捣蒜,虽然不知道草莓是什么东西,但跟着沈鱼是没错的。 买了阿莓回来后,砍柴挑水都被她承包了,沈鱼也试着教她说了些简单的话。 阿莓很聪明,很快就会了些简单的语句。她看着比那些男子瘦一些,大概是种族天赋,她力气很大。 沈鱼做着费力的事情,她都不费吹灰之力,沈鱼觉得自己是捡了个宝。 第10章 铁锅炖大鹅 小食肆开张 江砚白问起那只食盒,葛涵双一拍脑袋才想起来,赶紧把东西交给了他。 这只食盒样式简单,上面没什么花纹,只右下角刻着个娟秀的沈字。 葛涵双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你对只普通的食盒那么在意做什么?” 江砚白提着食盒,“人家的东西总不好不还。” 葛涵双还是觉得没那么简单,叫来了儿子。 “知道是谁送吃食给你叔父的吗?” 江明禹老实回答,“知道呀,是沈娘子送的。” “是个什么年岁的娘子?”葛涵双有些激动,这么些年,江砚白身边总算出现个女子了。 江明禹笑道,“应该比娘小几岁,沈娘子可温柔了。”葛涵双总逼着他练字,小少年内心觉得那笑起来好看的沈娘子温柔多了。 葛涵双抬手轻点了下他的小脑袋,“详细说说怎么回事。” 自家小叔的婚事可是周氏的头等心病,过完年江砚白就二十二了,如他一般年岁的郎君,哪个不是儿女绕膝,偏他是个例外,连个夫人也没有。 周氏一年到头总要念上几回,葛涵双作为长嫂,对江砚白的亲事总要上心,这些年也给江砚白介绍了不少闺秀,可他倒好,十次有九次人没影了。 每回都说查案去了,他既这么说了,周氏和葛涵双也不好苛责他,毕竟哪能拦着江少卿为民除害嘛! 周氏也不愿强求于他,只一年里提上几次,江砚白自有应对之法,说是家中小辈已经有了江明禹,不用担心无后。 周氏又明里暗里说想抱孙儿了,江砚白说让葛涵双再生一个,婆媳俩简直要被他气死,偏他歪理众多,说不过他。 葛涵双得知了事情始末,笑意盈盈,等不及就往周氏院子里去了,可得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婆母。 江砚白自然不知道自家侄子已经把自己卖了,还在思索田元武的案子。 沈鱼的话提醒了他,田元武想借种这点是毋庸置疑的,他先前陷入了个误区,认为田元武不可能主动给自己戴帽子,是彭氏有孕,他只能顺势认下,却忽略了这事极有可能是两人合谋,或者彭氏还有不知情的可能。 田元武那边的人,还要再好好调查一下。 第二天一早,江砚白就让人把食盒送了回去,里头还有几十个银钱。 沈鱼一数,恰好是那几碗鱼汤面的钱。 阿莓凑上前来,笑嘻嘻道,“银钱。” 沈鱼被逗笑,“对,银钱。”她教阿莓说话已经有了些成果,阿莓能简单的说些词句了。 沈鱼也这两日也不打算摆摊了,先把店铺收拾出来。她去木匠那定制了些桌椅板凳,碗筷也需要添置。又买了一口大铁锅,打算在门前新起一个灶台。 小店墙壁没什么破损,沈鱼就不重新粉刷了,不然还得晾几天才能用。堂前用竹帘隔了两桌之地,算是雅间。 沈鱼现在已经有了接近25000+的积分,就没省着花了。 上门的工人沈鱼每日三餐招待好了,收工那天这些工人肉眼可见得圆润了不少,有些人还意犹未尽,直说着让沈鱼以后有活尽管找他们。 这几日别的倒是没什么,只那铁锅炖的大鹅,鲜美异常。 沈鱼同往常一样出门回来,身后的阿莓扛了个大铁锅。本来铁匠铺的人打算帮沈鱼送回来,但又新来了生意走不开。 阿莓扛起锅就走,如履平地,沈鱼惊讶之余又提高了她力气的上限。 从邱府拿来的那只鹅再不吃就要坏了,沈鱼想着两人也吃不完,正好给师傅们加个餐。 那只鹅足有八斤重,这样的大鹅用大铁锅炖起来才爽快。 沈鱼处理好大鹅,先用冰糖炒了个糖色,加入一些蜂蜜,用刷子将炒好的糖色均匀刷在大鹅身上。 腌制半个时辰同时风干,让糖色附着,大鹅被染成蜜色,泛着油光。 再下油锅炸了,锅里啪啦作响,炸至鹅皮表面微硬。阿莓时不时探头沈鱼把她推开,“小心油溅起来烫伤你。” 炒制香料是决定味道的关键,加入香叶,八角,大蒜,生姜,洋葱,冰糖,酱油等下锅炒香,沈鱼去胡市时还发现有胡椒在卖,但与后世一样,贵得吓人。 炒好香料,就加水与料酒,然后把大鹅放入,便不用管了,只管看着炉子,莫让它灭了就行。 这样炖煮上一个时辰,便可出锅了。 汤汁被收尽,上面漂着闪亮亮的油花,因是整只炖的,大鹅还是完整的状态,鹅形漂亮,满堂皆香。 沈鱼给口水流了一地的阿莓撕了只鹅腿,剩下的剁开了给师傅们送去,闻到这么香的味道,师傅们哪还有心思继续干活,纷纷停了下来,吃饱喝足再说。 经过一个时辰的炖煮,大鹅早已经软糯脱骨,油脂全被炖出了鹅身,入口一点也不油腻,只有满嘴的肉香。焦褐酥脆的鹅皮包裹着鲜爽多汁的鹅肉,一口下去,汤汁迸发入喉,竟舍不得吞了! 几个人分一整只大鹅,连汤汁都没留下。 这些泥瓦匠收工时,仍对那大鹅的味道念念不忘。 沈鱼挑了个良辰吉日,又让阿莓去买了两挂鞭炮,用竹竿挑了挂在外面热热闹闹地放了,这便算是开张了。 因着前几日鱼汤面的事,不少人翘首以盼等着沈鱼开门呢。 阿莓到底不够机灵,沈鱼又招了个跑堂的,名叫崔四,很是有眼力见。 那日来应征,唯有他对阿莓的存在没有表现出异样,积极推销自己,“掌柜的,您叫我四儿就行了。” 这条街上不少人都认得他,知道家里有个生病的老娘,是个孝子,也向沈鱼说了几句好话,沈鱼才留下了崔四。 开张这天,崔四正准备扯开了嗓子招揽,沈鱼却说不用。 崔四不解,“掌柜,您别看里头坐地差不多了,盛京除了像百味楼这般的大酒楼,小食肆门口都是有人揽客的。” 沈鱼还是摇了摇头,笑起来道,“你且等一会。” 随后便看见阿莓从后厨拎了个大桶出来,桶上盖着盖子,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阿莓把木桶里的东西倒入门口的锅里,崔四瞧着那黑乎乎的东西,不知沈鱼卖的什么关子。 等炉子热起来,卤水的香味开始显现,沈鱼往里加了些鸡蛋,鸡货,鸭货和豆腐干。 阿莓时不时地掀开锅盖,香味一阵一阵的勾人,再加上这灶台又在外面,过路的行客哪受得了这个香味,拐了道也得朝这儿来。 坐在里面的闻到了香味,也会问上一句外面煮的什么,这么香。这时崔四就上前,说是些卤味。 卤鸡蛋,卤豆干算不上贵,客人问了价,多数会添上一个,如此便又多了一笔进项。 崔四收钱收得手软,直呼,“掌柜妙计。” 待过了吃饭的时辰,店里才冷清了许多。 钱氏带着孙子儿媳来捧场了,沈鱼去迎。 钱氏夸赞道,“小鱼儿这食肆可不得了了,钱姨是挤都挤不挤不进来呢。”她客满时来过一回,确实是没地方下脚。 沈鱼谦虚,“钱姨您永远是我第一个客人。”准备的菜都卖完了,沈鱼只得端了些卤味上来。 钱氏儿媳尝了个卤鸡蛋,“沈妹妹这鸡蛋果然好滋味,竟还有些肉香。” 怀哥儿抱着个鸡腿啃得正香,他正在换牙期,缺了两颗门牙显得很是喜感。 钱氏瞥了一眼旁边的阿莓,“小鱼儿怎么也用上昆仑奴了?” 沈鱼将那日见闻说了说,钱氏与钱氏儿媳听了都有些不落忍,她们不是贵族,没使唤过奴仆,自然见不得这种不把人当人的行为, 阿莓知道她们在说她,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来,看上去憨憨的。 钱氏见她离远了些去擦洗桌椅了,低声对沈鱼道,“小鱼儿记得做菜时,还是要避着她些的。”钱氏儿媳也附和。 沈鱼了解钱氏的担忧,时下人有句老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是钱氏根深蒂固的老思想,沈鱼也懒得去解释,只点点头。 送走了钱氏一家,沈鱼总算有时间算算账了,她不关心赚了多少银钱,只想知道有多少满意值。 因为提示音太烦,沈鱼开了静音模式,没有再实时查看。 装修店铺花了不少银钱,就没多少能买食材了,今天用的大多数都是和系统用满意值兑的,一下子花去5000多,着实有些肉疼。 【满意值总数30000+】 加了5000多! 这开食肆就是比摆摊赚的多,沈鱼眉开眼笑,但也知道不能得意忘形,毕竟这是第一天,以后应该没这么多满意值,也没这么多客人了。 不过她不急,眼光要放长远,小食肆开起来了,有了稳定的收入和满意值的来源。她就可以专心想办法“投喂”江砚白了,毕竟他才是决定了她能不能完成任务的关键。 正如沈鱼所料,晚间的客人便少了许多,崔四还有些不开心,想要出去招揽人。 沈鱼把他拦住,“这个时辰了,你这么吵闹,小心被武侯抓走说你扰民。”崇安坊是居民区,大多人都正回家歇息,这么叫嚷难免会惹人厌烦。 再好吃的东西,心底有了芥蒂,味道也会不一样。这也是沈鱼一开始不让崔四叫的原因。 崔四只能作罢。 沈鱼莞尔一笑,“怎么你倒是比我这个掌柜还着急?不管怎么样,缺不了你的工钱。” 阿莓在一旁道,“工钱,买大包吃。”她如今学说话还像个孩子,时常重复沈鱼的话。 “哈哈。”沈鱼被逗笑。 沈鱼也给阿莓开了工钱,她只知道工钱能买许多好吃的,是好东西。 昨天沈鱼做了回猪肉大葱包子,阿莓一气吃了五个,而包子也荣登为她最爱的食物榜首,今天早上还一直念叨着。 日暮时分,沈鱼关了门,清点了邻里送来的贺礼,江砚白与黎辞舟都托人送来了开张礼,只是人却没到,应该是真的很忙。 黎辞舟送的是两盆盛开的芙蓉,沈鱼猜测是他夫人准备的。江砚白的则是一只憨态可掬的猫儿铜摆件,猫儿的一个爪抓着一枚钱币。 沈鱼瞧着有趣,古代版招财猫吗? 第11章 端午水晶粽(捉虫) 早间不大有客…… 早间不大有客,崔四在门前打盹,沈鱼也就随他去了。 沈鱼将黎辞舟送的两盆芙蓉摆在门口,也算添了几分喜色。 “这芙蓉花摆在这儿甚是相宜。”女子柔柔的声音传来。 沈鱼回头,只见两位清丽娘子各带了个小丫鬟,正往这来。 两位娇客都梳了妇人头,一位着妃色对襟,另一位穿了件湘色芙蓉花的齐胸襦裙,看衣料,是富贵人家出来的。 沈鱼迎着两人往里,“两位娘子请。” 但这两位沈鱼怎么看,都不像来吃饭的。尤其是那位着妃色对襟的,那双眼睛就没移开过沈鱼,把她从头打量到脚,来回好几遍。 即使被沈鱼察觉,也丝毫不收敛自己。 若非对方是个漂亮的娘子,沈鱼定是要生气的。 蒋氏拉了下葛涵双的袖子,示意她低调些,葛涵双看人的眼神才没有方才那么热切。 蒋氏莞尔道,“沈掌柜不识得我,你曾给我送过鱼汤面。” 沈鱼这才知道眼前这位是黎辞舟的夫人,“从前黎大人总是念叨自家夫人,如今可算是见到了,真真是个美人呀。” 蒋氏笑了,“他满嘴胡吣,沈掌柜不必听他言语。” 然后又为沈鱼介绍,“这是葛姐姐,是江少卿的嫂嫂。” 沈鱼向葛涵双见礼,“葛夫人。” 葛涵双扶了沈鱼的手,笑咪咪道,“沈妹妹不必如此客气,我比你虚长几岁,唤我声姐姐便好。” 沈鱼想着这江砚白的嫂嫂倒是与他不同,自来熟得很。 两人落座点了些糕饼,沈鱼与她们闲聊。 葛涵双自然不是为了吃才来,自那日知道了有沈鱼这么个人,和周氏一商量,周氏便坐不住了。 还是葛涵双存着些理智,安抚周氏,“砚白可能都还未向人家挑明,您这急匆匆过去,人家小娘子被吓到就不好了。” 周氏觉得有理这才作罢,让葛涵双先来相看相看。正巧蒋氏也要来沈记,两人便一道了。 葛涵双见了人,自是哪里都满意,沈鱼样貌不俗,举手投足都落落大方,虽是商人,却没半点子铜臭气味。 江家不拘家世,况且江砚白到了这个年纪,周氏早就没什么标准了。 蒋氏主要是来感谢沈鱼的,“那日的鱼汤面可是帮了我大忙。” 她三个月前刚生了个哥儿,黎辞舟是寒门子弟,还只是个七品官,在盛京勋贵遍地这地方,自是不够看的。 如今还带着一家子住在官舍,生了孩子蒋氏是从未想过要请乳母的,也怕孩子与自己不亲。 只是蒋氏体弱,生产时便吃了很大的苦头,产后不调,竟是没有奶水。通草汤猪蹄汤不知喝了多少,也没什么效果。 那日沈鱼送了鱼汤面来,鲫鱼汤味美鲜香,蒋氏难得胃口不错全吃完了。当天夜里觉得胸口涨得慌,点灯起来一看,竟是来奶了。 沈鱼不知一碗鱼汤面还有这么个意外收获,不敢邀功,“兴许是你喝的药起作用的。” 蒋氏却摆摆手,固执地认为是鱼汤面的功劳。 几人相谈甚欢,可聊着聊着,沈鱼便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了。 “沈妹妹平时喜欢哪家的胭脂呀?” “吃食是喜欢甜的还是咸的,可有什么忌口?” “平日里常穿素色还是艳丽些的颜色呀?” 这位葛姐姐,怎么像是在打听她的喜好? 没来得及等她细想,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 崔四被吵醒,赶紧跑出去看看发生了何事。不一会儿就回来了,他喝了口水,“永兴侯世子三七,外面在烧三七,撒开路钱呢。” 这是习俗,人死后三七要请人做法,燃着香绕城一周,是为烧三七。再撒些纸钱给阎王小鬼开路,这样往生之路上便顺畅些。 说起这事,蒋氏与葛涵双都忍不住可怜彭氏。她们到底是官眷,与彭氏有些接触。 烧三七的队伍遥遥的过来了,中间捧着牌位的便是彭氏了。 沈鱼一眼就看到了彭氏,一双狐狸眼眼眶红红,面上没什么血色,一身孝服,素雅秀丽,眼角那颗泪痣为她平添几分娇弱媚态,更显娇怜。 蒋氏叹了口气道,“她也是可怜,自己还有着身孕呢。”她初为人母,更共情些。 葛涵双却道,“她就是个傻姑娘,当初非要嫁给田元武,谁劝都不听。”葛涵双在闺阁中与彭氏不算陌生。 “田元武在外面花天酒地,对着她却是瞒得死紧,也就她傻,信了田元武的甜言蜜语。” 葛涵双话虽不中听,语气却也惋惜。 沈鱼望着门外,“各人有各人的命数。” 被这件事一打岔,几人也没了闲聊的心思,蒋氏家里孩子离不得人,葛涵双赶着回去和周氏交代,都没留多久。 过几日就是五月初五了,端午这样的时节,沈鱼自然要准备起来。 后世总对甜粽咸粽争论不休,还常引发南北大战,争得面红耳赤,也是谁也说服不了谁,沈鱼作为南方人,是坚实的咸粽拥护者。 但照顾盛京人的口味,甜粽也是必不可少的。 豆沙的,莲蓉的,碱水的,蜜枣的,火腿的,咸蛋黄鲜肉的,五花八门的粽子。 沈鱼打算卖个礼盒装,四个甜的,四个咸的为一组,装在定制的镂空木盒里,八个口味各不相同也省得挑了。 包装好看,价也相对提上去了,也就不心疼定制礼盒的钱了。 沈鱼包粽子,阿莓也想帮忙,可她手笨,怎么都包不成形粽叶倒是弄坏了好几张,还是放弃,灰溜溜去烧火了。 沈鱼也没做太多糯米粽,这时节家家户户都会包粽子,出来买的人并不多,卖不上价,她就是占了些后世的便宜,做的种类多罢了。 她想卖的,是西米做的水晶粽子。 从口感上来说西米粽没什么特别的,甚至还不如普通的粽子,但这水晶粽子,就是卖个好看。 水晶粽子大多用紫薯,绿豆或者颜色鲜亮的水果做馅,晶莹剔透的粽子包裹着紫色,绿色的馅来,惑着人想要切开一探究竟。 一排排水晶似的尖角小粽,能一眼看清里面悬浮的馅料,显得更可口了。 小孩子和年轻的小娘子那经受得了这种可爱粽子的诱惑,见着了都挪不动腿。就算是郎君,为着家里的夫人小姐,也得装上一盒带回去。 “沈娘子好巧思,五色糕后还有五色粽,给我来上一盒。” 沈鱼帮忙装盒,“不过是运气好,在胡市买到了种新米。”西米自然是和系统兑换的,这里是没有的,但大齐富饶,盛京里的人对新鲜事物的接受还是很快的。 沈鱼只管把一切都往胡市推,至于别人能不能找到,就不关她的事了。 水晶粽子卖得脱销,沈鱼连夜又做了一批。 崔四现在已经成为沈鱼的头号粉丝了,对自家掌柜佩服的是五体投地。 “掌柜,明日浦江那边有赛龙舟,要不要去逛逛。” 端午的客人也少了许多,闭店一日也不是什么大事。沈鱼还没见过古代的赛龙舟呢,自然是想去的。 “行,大家都放个假,一起去看赛龙舟。” 阿莓不懂,笑得却欢,“赛龙舟。” 街上节日的意味渐浓,卖五色绳的货郎多了不少,沈鱼应了个景给自己和阿莓各买了一条,不过原本的绳结她不喜欢,自己解了编了个如意结。 阿莓得了新东西跑去崔四面前炫耀,崔四故意不接茬,到头来生气的还是她自己。 沈鱼笑着看他们闹,也觉得有趣。 有人欢喜也有人愁。 惠儿端午也放了假,回崇安坊来与家人过节,手里拿了府里发的节礼神情却恹恹的。 沈鱼在街上看见了她,招呼她来吃粽子,惠儿没精打采的。 “这是怎么了?”看出她有心事,沈鱼问道。 惠儿叹了一口气,“唉,沈姐姐,我是替我家娘子不值,郎君他……他在外头有人了。” 沈鱼闻言有些讶异,这几天前不还在夸邱钰,今天就变了。 “自娘子有孕后,郎君就没再去风月之地了,我还当他是知道这样会让娘子多想,谁知道却偷偷安置了个外室。” 沈鱼低声宽慰,这惠儿就是粉丝塌房了。一时受不了打击,接着就开始愤怒。 “我家娘子真是快把眼睛都哭瞎了呀,要不是顾忌这肚子里的孩子,怕是要闹和离。娘子前日还说,肚子里的孩子在动了,可……” 本朝民风开放,和离再嫁不算什么新鲜事。 惠儿接着说,“那狐媚子也真是好颜色,长了一双狐狸眼不说,眼角下还生了颗勾人的痣,一脸的狐媚像,我家娘子找去的时候,还柔柔地给她见礼呢。” 沈鱼没见过人,眼前却不由自主浮现了一个人的模样,这也太巧合了吧。 惠儿脱粉回踩得很彻底,“娘子气坏了,还不小心扭伤了脚,郎君却说她没有容人的量,这……这叫什么话呀!” 沈鱼给惠儿顺着气,一起痛斥邱钰,“男人惯会为自己找借口,就算管不住身子。” 邱钰算个不怎么光明磊落的渣男了,在家装得夫妻恩爱,却在外头偷吃,但他名声也不好,这是图什么呢? 不愧是田元武的酒友,蛇鼠一窝,都不是好东西。 惠儿痛骂了一通后,心情好了不少,沈鱼送了她几个水晶粽子吃,有了美食的安慰就更好了。 惠儿起身要走,身上却不小心掉下一个小盒子来。 “稍等,东西掉了。”沈鱼替她捡起来,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 惠儿道谢,“呀,娘子的膏药差些落下了,谢谢沈姐姐。” “等等,你说这膏药,是你家娘子的?” 惠儿一歪头,“是呀,娘子扭伤用的。” 不,这不对,沈鱼在里头闻见了一股非常浓重的麝香味,甚至没有丝毫遮掩。 沈鱼又问,“这是谁开的药,她知道你家娘子有孕吗?” 惠儿奇怪,“当然知道呀,府医开的药,我家娘子的喜脉就是他整治的呀。沈姐姐,你问这做什么?” 沈鱼愣了愣,还是提醒了一句,“哦,就是孕妇用药是有些禁忌的,怕开药的大夫不清楚。” “这是不用担心的,我家娘子用了三日并无不适,况府医在府里已经数年了,医术自然是顶好的。” 就是这才奇怪呀,府医既然知道余氏有孕了,又怎么会开含有这么重的麝香的药,麝香是活血化瘀的好药,可孕妇对此是大忌。 沈鱼想了许久,想到惠儿走了也没想通,即使是外敷,经验老道了大夫给孕妇用药还是会避开麝香,而且余氏也无不适之处,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还有惠儿提到的余氏说肚子里的孩子在动,可余氏怀孕还只有三个多月,照理说不应该感受到胎动的。 一个又一个的谜团,让沈鱼辗转难免,子时才歇下。 第12章 薜荔冰粉 浦江码头热闹,人头攒动…… 浦江码头热闹,人头攒动,摆摊子的人自然闻风而动。 崔四推着摊子,直呼受骗,“掌柜不是说好放个假嘛,怎么换了个地方卖吃食。” 沈鱼也不是故意的,昨夜里睡不着,干脆就起来做了些冰粉,此时天热吃,是正好的。 冰爽嫩滑的冰粉,配上芋圆,红豆,牛乳冻,花生碎,最后再来上一勺红糖,那滋味能吃下满满一大碗。 眼下赛龙舟还没有开始,江边堤岸已经围满了人,还有官兵在维持秩序。 赛龙舟是民间富商组织的,找了官府背书,参加的都是当地又名的商铺,布行的衣锦阁,珠宝店的金雀斋,餐饮的百味楼,药坊的春安堂等。 沈鱼催促着崔四快找一个好位置,沈鱼生怕慢了冰粉就卖不完了,毕竟这东西放不久。 崔四紧赶慢赶,总算占到了好位置,在片树荫下头,如此便不担心晒着了,且这里地势高,也能瞧得见江上风景。 冰粉是新鲜玩意,卖相又好,小娘子走到江边渴了累了,来上一碗,不说疲累尽消,胸口燥热能去不少。 也有不少文人雅客路过,时下人喜欢作诗,行也作诗,坐也作诗,这江畔自是不能放过。 崔四听见了,在一旁评头论足,“那位相公相貌不错,可诗句也太拿不出手了些。” 沈鱼笑着摇摇头,“你可低声些,叫人家听见了,来打你,我可不认你是我家伙计。” “打你,不认。”阿莓活像个捧哏。 这两人一个嘴皮子不停,一个是个闷葫芦,不知为何就是爱掐。 又有人来买冰粉,沈鱼低头一看,是个熟人,“小郎君怎么一个人,莫要走丢了。” 江明禹手遥遥一指,“丢不了,随我叔父一起来的。”江明禹又和她道歉,说是上次的食盒没有及时给她送回去,实是他的过错。 沈鱼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江砚白一身天青色直缀,腰间系了枚暖玉,一副世家公子的模样。他身旁有个和他年岁差不多的男子,是个生面孔,眉宇俊秀,有些书卷气。 沈鱼递给江明禹前,又给他添了一勺,懂事的小孩就是招人喜欢。 沈鱼眉眼弯起,明明人就在不远的大理寺上衙,却总见不到人,今日总算是出现了。 江砚白由远及近,见到沈鱼,眼神不自主的落到她手里的冰粉上。 他已经停了药许久,味觉的恢复是否真的与沈鱼做的食物有关,就看这碗晶莹剔透的东西了。 “江少卿可要来一碗?” 江砚白点了点头。 旁边丰敬看了他一眼,“莫不是这就是你曾提过的沈娘子?”江砚白上次说怀疑沈鱼做的吃食能让他恢复味觉,丰敬觉得他不仅味觉坏了,还坏了脑子。 如今见到沈鱼,丰敬想着不是江砚白恢复了味觉,怕是他心里甜如蜜吧。 “这位郎君是?”沈鱼把加了料的冰粉递给他,也多加了一勺。 江砚白接过,“一个大夫。” 丰敬不乐意了,把他挤到一边,“在下丰敬,是春安堂的大夫。” 沈鱼弯了弯美目,“这赛龙舟,也有你家的队伍吧。” “正是,沈娘子卖的什么,也给我来上一碗。”丰敬本不愿来人多的地方,可作为少东家不来不合适。 沈鱼也给他做了一碗,丰敬端了在手里,端详甚久才入口,“沈娘子这可是用薜荔籽做的?” 沈鱼挑了挑眉,“正是,丰郎君好眼力。” 丰敬哈哈一笑,“薜荔根茎可入药,我不过是闻着味道有些像罢了,从不知它还能做吃食。” 沈鱼心情不错,“在大夫眼里是药,在厨子眼里便是食材了呀。” 丰敬端着碗,低声对江砚白耳语,“你看上的这位沈娘子,当真是个妙人。” 江砚白眼刀飞过来,丰敬低头吃冰粉不看他。 方才冰粉入口,江砚白几乎可以确定,沈鱼做的东西,真的能帮他恢复味觉。 他尝到了更重的味道。 今日的沈鱼依旧是短打薄衫,没梳什么发髻,只用布巾束起秀发绑成一根马尾,发丝垂落在耳畔。她笑吟吟地,杏眸弯起,色色可人。 江砚白望着沈鱼出神,落到旁人眼里,便品出些其他的来了。 丰敬轻咳两声,砚白这盯人也太不加掩饰了。 小孩子精力旺盛,江明禹吃完了冰粉便闲不住了,江砚白明显是个不会带孩子的。 冰粉也卖得差不多了,沈鱼就叫了阿莓和崔四陪江明禹去堤上逛了。 江砚白乐得自在,嘱咐了句小心些。 “江少卿今日怎么有空?”沈鱼天天在沈记门口也没守到这只兔子,出了门倒是自己寻过来了。 江砚白慢条斯理地吃着,“案子破了。” “破了?那永兴侯世子到底怎么死的?”沈鱼一脸好奇。 案子破了便不再是秘密,告诉她也无妨。 江砚白缓缓道,“中毒而死。” “什么毒?”沈鱼刨根问底。 若对面是个男子,江砚白就说了,只是这毒,实在不好对着个小娘子说。 不过想到那日沈鱼的语出惊人,江砚白还是开口道,“治疗隐疾的药,对于常人来说是补药,可对于田元武确是封喉的毒药。” 依旧是隐晦的说法,结合上次的线索,沈鱼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找毒药这差事,江砚白是交给丰敬去做的,不过因为他之前没有告诉丰敬那田元武是个天阉,丰敬为此走了不少弯路。 丰敬还埋怨他,“怎么不早说?” 江砚白不懂医术,哪里知道这有些补药对田元武这样的人会是毒药。 后来又细查了查,才知道这“补药”乃是田元武自己买的。 田元武天生有残,但他总认为那是种病,能治好的,听人说青虚观有种神药,能令人持久不衰。 他便花了重金求得了那药,那日在进他那小妾门的时候,吃下了药,才最终导致了身亡。 事情真相,如此戏剧,毒药是自己吃下的,当真好笑。 但那药到底是从别人手里买的,江砚白带人抓了买药的老道,按贩卖毒药给他定了罪。 盛京城中用过那药的人不少,江砚白没法堵全部人的嘴,想必不久之后,田元武的身体状况就瞒不住了。 沈鱼听完,多问了一句,“那彭氏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她倒不是八卦,只是想确定她的猜测,而且这个结果对另一件事也很重要。 江砚白没有瞒她,“这个人你认识。” “邱钰?” 江砚白淡笑,微微颔首。 这事就更不难查了,彭氏怀孕三月多,而三个多月前,田元武约邱钰入府喝酒。邱钰这人是个软脚虾,江砚白还没用什么手段,他就全招了。 说是田元武灌醉了他,又将他带到了彭氏房间,而此时的彭氏已经被田元武下了药,他浑浑噩噩才犯下了错,一股脑将错都推到了田元武的身上。 而他走时彭氏还没有醒,她并不知道那日在房里的不是她的郎君。 沈鱼嗤笑,真正醉了的人是干不了那事的,而且那酷似彭氏的外室可没有人逼他收。 沈鱼最看不惯这种人,“总有人为自己犯下的错粉饰太平,倒不如真小人来的坦荡。” 江砚白闻言心头一震,“沈娘子总是这样通透。” 田元武酒肉朋友众多,怎么偏挑上了邱钰呢?不止因为他官小好拿捏,还有每次见到彭氏时那迷离的眼神。 田元武就是抓住了邱钰这个心理,有把握他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邱钰运气不错,彭氏一朝有孕。 可人是会变的,田元武想隐藏自己天阉的事实,证明自己是个正常男人,否则不会认下小妾的野种。但他看着妻子怀着别人的孩子,脸上还洋溢着幸福的笑,他又开始不甘了。 毕竟他对彭氏还是有几分真心的,不然当初也不会甜言蜜语哄了来,他心里渐渐愤怒,想要成为一个正常男人的意愿到达顶峰。 他四处托人打探,才终于知道青虚观有这么一种神药,服下后,连八十岁的老翁也能夜御数女。 田元武迫不及待的把药找回来,殊不知却是把自己送进了鬼门关。 沈鱼还有一件事情不明,正好丰敬这个大夫在这里,她问,“丰郎君,若是妇人有孕,扭伤了脚,一般大夫可会开含有麝香的药?” 丰敬轻轻摇头,“不会,麝香是化瘀的好药,对孕妇却是大忌,即使是外敷,也会避开麝香。” 丰敬说的肯定,沈鱼又问,“那有孕三月有余的妇人,可会感到胎动?” 丰敬还是摇头,“虽说个人体质不同,可三月有余的孩子还未长成,至少也要四个月。” 沈鱼还未问完,“那可有药物,能使人假孕并感受到胎动呢?” 丰敬正色看她,“自是有的,但这些药逆天而行,对服药者的身体损害极大,怎么有谁在用这药吗?” 江砚白好像猜到了什么,“你在怀疑什么?” 沈鱼眉头微皱,“我也不大确定。” “说说看。”江砚白语气温润,带着安心的感觉。 毕竟关系到人命,沈鱼还是说了,“我猜测邱钰的夫人余氏可能是假孕,而且她自己并不知情。” 沈鱼又说了从惠儿那里知道的佐证。 江砚白脸色不虞,拉着丰敬就要走,“还请沈娘子将阿禹送回。” “砰”地一声,那厢热闹的赛龙舟开锣,江畔无数的人呐喊,热火朝天,一片节日的喜气,却有两人悄然离开现场,往隆义坊而去。 事实证明沈鱼的猜测没错,丰敬给余氏诊脉,发现她的脉象极乱,所谓胎动其实是肚中胀气。 假孕药已经使得她腹中有了积水,若不尽快排出恐怕有性命之忧。 江砚白审了府医,府医很快交代,一切都是邱钰的指使。 江砚白立即抓捕邱钰,他此举已于投毒无异。 原来邱钰早就猜到了田元武的秘密,但毕竟不是田元武的亲生骨肉,他怕田元武不会真心对待孩子。 便想出了让余氏假孕这条毒计,届时他会让余氏与彭氏一同出游,想办法让俩人早产,再抱来一个孩子佯装是彭氏所生,而自己的孩子自然就接回了他的身边。 邱钰在大理寺洋洋得意地说着自己的计策,丝毫不觉得又什么不对。 江砚白质问他,“你从未想过这会对你夫人造成什么样的伤害吗?”丰敬说过,若是用药时间长了,余氏必死无疑。 邱钰无所谓的说,“女人嘛,再娶就是了,反正我哄两声,便都乖乖的了。” 歹毒至此,当真枉为人。 江砚白不想再听他说话,将人收押。 两个各怀鬼胎的男人,害了两个无辜的女人。 余氏知晓真相,当即昏死过去,醒来后,眼中没了神采,孩子是假的,心爱的丈夫要杀她。余氏回了娘家,向邱钰提了和离。 余家人对邱钰没留半分情面,要追究到底,邱钰的仕途算是到头了。 比起余氏,彭氏也没好到哪里去,怀着别人的孩子,婆家是没法子待了。可是她又做错了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何其无辜。 满心欢喜以为怀了丈夫的孩子,她吃了那么多的苦药,就为了怀上一个孩子,可到头来,根源竟在丈夫的身上。 丈夫还亲自将她送给了别的男人,从前的温柔细语,如今想来都成了讽刺。 不抛弃你的,永远是亲人。 彭老爷彭夫人亲自接了她回家,彭氏看着眼前老迈的父母,跪地掩面,泣不成声。 第13章 小米蒸排骨 时日久了,门前炖者卤…… 时日久了,门前炖者卤味也引不来新客了。崔四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沈鱼却并不着急,如今店小,再多客人的容纳不下了,这样正好。 不过确实该研究些新菜式了,蒸菜香照样能吸引人。 沈鱼让阿莓去买了半扇猪排骨来,时下人更喜欢吃羊肉,猪排骨并不很贵,真是有眼不识好肉。 有阿莓在,处理猪排骨一点也不费劲。 沈鱼做菜是有些强迫症的,猪排骨也一样,每段都要剁成食指长短。 这可为难坏了阿莓,剁了两根才找到了感觉,之后下手就有准了。 沈鱼端着那些被砍的长一截短一截的排骨,“这些就归你和崔四了,品相差是差了些,做好了不影响味道。” 阿莓瞬间觉得剁排骨是件美差了,再来一扇,她还能剁! 沈鱼对自己人向来大方,崔四得知掌柜要做新菜,特意磨蹭到了晚间留下来吃夕食。 平常都是沈鱼准备了菜,他带回去和他娘一起吃,今天他想吃个热乎的。 后世排骨的做法可谓五花八门,炸排骨,蒸排骨,炖排骨,而且百搭,怎么做都好吃。 像沈鱼这般有厨艺天赋的人,从来想不到那些黑暗料理都是哪里来的。她时常困惑,按照步骤做菜,最多也就是味道没那么好,哪能不好变成乌漆嘛黑呢? 既然是要做蒸菜,选择就只剩下了蒸排骨。 蒸排骨做法也有许多,沈鱼就选了个简单的小米蒸排骨。 沈鱼做菜时并不避着人,崔四懂些规矩,没有进厨房,而阿莓是根本看不懂,她只知道沈鱼总是把这个黑的,那个黄的,倒在一起,做出来的东西就可好吃了。 做小米蒸排骨时,排骨需得在生肉的时候腌了,香味进去了,这上锅一蒸就全跑出来了。 腌肉的酱料自是好吃的关键,沈鱼下了蒜末,姜末,豆豉,豆瓣酱,酱油炒香,放了豆瓣酱便不必在放盐了,咸味已经足够。 沈鱼也尝试着自己做豆瓣酱,但时间还不够,做出来的不能用,还是和系统兑来的快捷。 这酱料一炒,就是爆香,崔四以为好了,一股脑冲进了厨房,差点没和阿莓撞上。 却见沈鱼捧着一碗酱上头漂着红油,排骨还是生的。崔四吸了吸鼻子,正打算退出去。 沈鱼却道不必,她没什么需要遮掩的。 见沈鱼如此说,崔四顺势搬了个小杌子在一旁坐着,“不用旁的就这碗酱,我都能吃三碗饭。” 沈鱼舒展眉眼笑了,手上活计不停,排骨被均匀的染上鲜酱色,要先腌上一个时辰。 阿莓忙着烧火,崔四也不好干坐着,但又没别的活干,只能和她抢活,眼见两人又要掐起来。 沈鱼连忙喊了崔四过来,让他把买来的小米碾碎。 小米是一早就浸泡下的,沈鱼让他不要用力,轻轻碾几下就行。 腌制好了的排骨,裹上金黄的小米,整齐的金黄块摆在盘上,就已经很诱人了。 接下来只需上锅蒸熟,便成了。 沈鱼早买了两个大蒸笼,本来是给阿莓蒸包子的。 蒸笼冒着热气,崔四与阿莓便围着灶台转,米香混着肉香,沁人心脾,直把人的馋虫往外勾。 崔四眼睛盯着蒸笼,“这要是搬门口那个灶台上,还不得勾着一大片人。” 蒸肉是个耐心活,这类大菜,在饭馆里都得是先做个半成品,客人来了即时蒸上。若在后世,玩上两个小时游戏也就过去了,如今只能干等着,确实有些难捱。 崔四和阿莓却不这么觉得,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蒸笼也不嫌累,每稍过些许时辰便来问一声好了没有,颇像两个等着投喂的娃儿。 等到终于好了,那蒸笼一掀开,热气腾得一下冒出了,整个院子都笼罩着排骨香。 小米蒸了不变色,反而更亮了,金黄色的小块摆在雪白的盘子里,还滋滋冒着热气。 待沈鱼点了头,两人才争先恐后地夹了一筷子。 沈鱼的小心烫还没说出口,两人就已经张开了嘴,嘶哈着吐热气了。 上锅蒸了后,那排骨里的汁水被全素逼了出来,但因裹着小米再出不来了,又反浸入了肉中,汁水甚多。 炖了一个时辰,排骨软糯脱骨,不需费什么劲便咬了下来,肉蒸得软烂,老少皆怡。 两人没多久就吃完了一盘。 崔四回去时天色已暮,沈鱼送他出门,给了个灯笼又塞给他一个食盒。 崔四眼眶发热,从前哪里能想到能找到这么好一个活计,有这么好的掌柜呢。 沈鱼纳闷,这送个人还送哭了是什么说法? 其实崔四年纪也才十八,放现代也就一个上大学的年纪,沈鱼一直把他当弟弟看。 “掌柜快别送了,夜风吹着凉。”他心头感动,又觉得在人前哭了丢人,慌不择言。 一阵暖风吹过,沈鱼也不戳穿他,笑着与他道别。 日暮四合,月朗星稀,今日是十五,月亮圆滚滚地挂在天边,洒下无边月华。 “沈娘子。”这声音清澈如山泉。 沈鱼手扶着门框,江砚白乘着月色而来,修长的手指握着灯笼把,显得这破旧的灯笼都有些矜贵。 沈鱼笑起来,随意打了声招呼,“江少卿这么晚呀,用了夕食没有?” 沈鱼发誓,她真的是随口一问,没有别的意思。 江砚白摇摇头,“还未曾,不知沈娘子的食肆可关门了?” 沈鱼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没有。”这么晚了,除了青楼酒肆怕是没有食肆开到这个时辰的。 但对着江砚白,别说她还没睡,就是睡着了也得从床上爬起来给他做饭。 阿莓收拾完了碗筷,疑惑地看着进来的江砚白,正要说已经打烊了,却瞥见沈鱼让她退下的手势。 “江少卿想要吃些什么?” 江砚白知道进来已经是沈鱼例外,不想再麻烦她,“不拘什么,随意做些吧。” “江少卿稍坐。” 本就多蒸了些排骨,热上一热便算一道菜,虽然口感没刚做出来时好吃,也算可口。 灶上熬着小米粥,还没熄火,差不多已经好了。沈鱼热了锅,打了两个鸡蛋,又烫了些小白菜倒些醋与热油一拌,炒鸡蛋和醋溜白菜就成了。 沈鱼又盛了碗小米粥,三菜一粥给江砚白送去。 “有些晚了,江少卿凑合吃些吧。” 江砚白淡笑,这可不算凑合。 醋溜白菜很入味,沈鱼放了足量的醋,江砚白舌尖微酸,笑意更浓。 【满意值+2000】 虽说江砚白的满意值向来都高,这次还是高出了新高度。 沈鱼后悔方才没有多做些。 “这小米粥熬的极好,水米融洽,软滑香腻。见米不见水,见水不见米,都非粥也。”江砚白端着碗,调羹在粥中搅动。① 沈鱼微微睁大双眼,“想不到江少卿对吃还有些研究。” 江砚白眼里闪过一丝苦涩,想当初他未中毒时,也算半个老饕,说得出坊内哪个酒肆最好,哪家酒楼的招牌菜名副其实。 只是失了味觉后,吃什么都是一样,便不计较了。 他夸沈鱼也非是恭维,越简单的菜越能显示出厨子的功底来,仅这一门熬粥的手艺,沈鱼便可开个粥铺了。 沈鱼却嫌小米粥不够味,“到底简单了些。” 见识过后世各种各样粥的沈鱼,自然不觉得这有什么。 她有次去旅游,吃过一回当地的海鲜粥,虾仁、鱿鱼、海参、蟹脚都在一碗粥里,米粒吸足了各类海鲜的精华,那一入口舌头都要鲜掉,才叫一个香! 小米粥解腻最好,单吃还是差了些,都不如皮蛋瘦肉粥。 江砚白夹了一块蒸排骨,排骨软糯,撕咬下来并不费劲,就是外边的小米有些软了,大概因为不是第一次蒸的缘故,即便口感差了些,味道也是极好。 “这道菜从前未见过,是新菜?”江砚白用餐很是赏心悦目,慢条斯理,仪态端方。 沈鱼点头,“是呢,明日才上菜牌,江少卿可吃了个新鲜。” “这道菜叫什么?” 问及此,沈鱼还真没想好,老实说了俗名,“小米炖排骨。” 时下人用餐不仅要吃得好,还要吃得雅,像百味楼这般的大酒楼,菜名便都是些清风送爽,月中丹桂,就连红烧鸭屁股都起了个朝天阙这样的文雅名字。 沈鱼这肚里实在没几分墨水,干脆求助江砚白,“不若江少卿赐个名,这顿饭就不收您钱了。” 沈鱼打着如意算盘,江砚白吃饱了,心情不错,“我听闻江南那边有道碎金饭,色似炸金,这排骨也有异曲同工之妙,不如借个名头,碎金排骨如何?” 沈鱼一拍手,“妙哉妙哉。”这有文化的人,起名就是不一样呀。 江砚白用完饭并未离开,说出了此行之来意。他既知沈鱼做的菜能治好他的病,哪有不吃之理。 “沈娘子,我想定些饭食,却有些要求。” “江少卿请说?” 江砚白娓娓道来,“可否每日我上衙时,替我备上一个食盒,菜色沈娘子随意便好,为期一月,这是定银。” 江砚白拿出一个银锭子来,足有十两重。 沈鱼喜出望外,“江少卿可是吃不惯大理寺堂食?” 这是主动送上门来啊! “嗯……”他这理由不能为外人道,只能让那大理寺庖厨委屈些了。 “那为何不午休时辰来?或者午间我让崔四送去也行,就不必劳烦江少卿亲自拿了。” 江砚白拒绝了,“不妥,不麻烦的。” 如今大齐国富民强,可难免还是有人吃不饱饭,圣上仁德,下令开源节流,官员们连吃上一顿饭有几个菜都规定了。 他身为大理寺少卿,更当以身作则,不好让人知道每日从食肆定了饭食,这样确有些奢靡了,可江砚白又不能明说是为了治病。 沈鱼不再追问,反正都是江砚白吃的,问那么清楚做什么,万一没了这桩生意,那就得不偿失了。 第14章 麻烦上门 沈鱼开了食肆后便不再卖…… 沈鱼开了食肆后便不再卖糯米饭团了,从前是小摊自然只能起早,有了遮蔽处卖饭食,便午间开门了,早上也能睡个好觉。 江砚白这么一来,沈鱼懒觉就没了,不过为着满意值,早点起算什么,且古时晚间娱乐少,早些睡也就是了。 江砚白提着食盒进了大理寺,迎面碰见个同僚。 “江少卿又从家里带午食啊?” 江砚白不着痕迹扯开话题,“宋评事,昨日那犯人口供还在你那吗?” 宋评事被引开注意,“在的,少卿有用……” 早上准备好的吃食,放到午间肯定是冷了的,若从家里带了饭食午间交给大理寺的庖厨热上一热也就好了。 所以沈鱼准备的大多都是半成品,热一热才可以吃。 今日是白切鸡,油焖茄子和盐卤豆花,白切鸡还配了蘸料,用了个小瓷瓶封了口装在食盒里。 蒸好的白切鸡鲜嫩多汁,且是刚刚熟透的那种状态,连着鸡骨头那里仔细看还能看见红血丝。 当年初尝这菜时,江砚白还以为没有熟透,掌柜来了才解释,就是要这样的状态才好,鸡肉嫩如豆腐,又有肉的韧劲。 那掌柜还说,白切鸡是最完全保留了鸡肉原汁原味的做法,除了火候重点便在这选鸡上,定要养成日子在一百天左右的阉鸡,这种鸡的肉质不老且鲜香十足。 时隔多年,再次吃到这鸡,江砚白颇有些感慨。 黎辞舟又端着碗来蹭饭了。 旁人都当他这菜是自家庖厨做的,也唯有黎辞舟知道真相。沈鱼给他送饭已有一月有余,黎辞舟自有一日发现了,便大大咧咧端着碗来了。 “今日这菜色不错,但我还是更喜欢昨天的糖醋排骨,改日定要去沈记点上一道,沈掌柜如今的手艺可是越来越好了。”黎辞舟咂摸着筷子。 江砚白朗声道,“打秋风的就不必这么多话了。” 黎辞舟脸皮厚得很,习惯了江砚白的语言攻击,“谁让你这里能吃到时新菜色呢。” 黎辞舟来蹭了两日饭后便发现了此规律,沈鱼已送了一月的菜,每日两三道菜,红煨猪肉,地三鲜,凉拌莴苣丝,蒜蓉粉丝虾,排骨山淮汤,黄芽菜炒鸡……几乎是没重样的,而往往过后不久,这些菜都会出现在沈记的菜牌上。 自那碗鱼汤面之后,黎辞舟便成了个“沈吹”,总在大理寺中夸赞沈记的菜,倒是为沈鱼招徕了不少客户。 黎辞舟吃了口盐卤豆花,满口豆香在嘴中蔓延,“砚白啊砚白,菜品美味倒是其次的,这用的心思可不是一星半点儿呀,沈掌柜赚你这十两银子,可是不容易呀?” 其实哪用得着他提醒,聪慧如江砚白,自然察觉了这不同寻常的心思,男女之事不像破案自有章程。 实话说江砚白确实不知该如何处理,只能使出个拖字决,又多给了个十两银钱。 沈鱼可不知道闹出了这么大误会,每日都有三千多满意值进账,是以看江砚白的眼神越发像看个聚宝盆。 沈鱼正忙着盘店铺。沈记“碎金排骨”已初有了些名声,慕名而来的也越来越多,自家那个店面实在有些不够用。 正巧隔壁卖胡饼的许老丈夫妇要卖屋子,许家儿子在外经商,前些日子来信,说是给二老新添了个孙儿。两老夫妻一合计,开了大半辈子店,劳碌了一辈子,也是时候颐养天年了。 就应了儿子的请求,将他们接去江临,也过过含饴弄孙的日子。 沈鱼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可连着地皮加店铺,没有五六百两是下不来的。沈鱼有些犯难,她手上实在没有这么多现银,筹措了许久也只得了二百两。 这里虽不是开商铺的旺地,但地皮也是很抢手的,许家人三日后就要走了,沈鱼实在不想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沈鱼做了些糕点,敲开了许家的门。 许老丈是个很和善的人,“沈小娘子来了。” 沈鱼语气亲昵,“许伯,我今日来,是为了铺子。” 许老丈也不难猜出她的来意,开门见山地问,“不知沈小娘子打算出多少银钱呢?” 沈鱼是带着诚意来的,也老实说了,“许伯,您也知道,我这食肆才开了不久,铺子加地皮我是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银钱的……” 沈鱼接下来的话还没出口,就被许老丈打断,“忘了与沈小娘子说,我这地皮已经卖了。” 这事沈鱼倒真是不知,卖屋的中人没有与她说,“卖地皮的人没有买铺子吗?” 一般买了地皮便不会差买铺子的几个钱了,毕竟值钱的是地皮,这光要地皮不要铺子的也算少数。 她运道这么好吗? 许老丈解释道,“那位买主说是一时拿不出这么多现银,让我容他几日。但买主也说了,若是有旁人来买,便算他与这铺子无缘。” 沈鱼忙与许老丈商议铺子的价格,最后以八十两的价钱买下了铺子。 两厢过了文契,这便算是定下了。 沈鱼心情颇好,哼起了小调,回了沈记,崔四见掌柜满脸笑意,便知这事成了。 于是歇业两天,装修铺子,两家铺子本就紧挨,只需打破了墙开出个门来,便算通了。许家的铺子是做胡饼的,墙体经年累月的烟熏火燎有些黑了,沈鱼便找来了匠人重新粉刷了。 其他便没怎么大动,沈鱼撤了原先的竹帘,加在了两边连通的门上,许家的铺子位置比她这间更好,沈鱼就把打算把那边改成雅间。 她这食肆从前定位的是中端消费,沈鱼觉得是时候把档次往上提一提了,变成中高端消费。 这儿离大理寺近,时不时有些穿着官服的来吃饭,有官员自然少不了武侯,只是武侯们成群结队的来了,看见自己的顶头上司在里面,这吃饭的心思顿时少了些,这一隔开了,便少了很多麻烦。 但这麻烦,不是想避就能避开的。 有食自然不能少了酒,俗话说这大块吃肉,大口喝酒才是人间乐事。 只是有人灌多了黄汤,手脚就不听使唤了。 靠边这桌坐了个大胡子,点了一桌的好菜,吃饱喝足腆着肚子,站起来时摇摇晃晃打着摆子。 崔四把人扶稳,“客官呈惠二钱银子。” 大胡子迷迷糊糊地去摸钱袋,把钱袋里的铜板全倒在了桌上,响起一阵“叮叮当当”的铜钱碰撞声。 崔四不用看都知道不够,“客官这些可不够呀?” 那大胡子许是喝多了,脑袋有些不清醒,“你这小二莫要诓我,已给了你十几两银子了,让开。” 大胡子推搡了下崔四,用了些力气,他身形魁梧,崔四那小身板那经得住他这么一推,崔四被推了个趔趄,登时就沉下了脸,“呵,来沈记吃白饭了,阿莓!” 阿莓立刻站在了门前拦着大胡子的去路,两个人平时喜欢互掐,但到了一致对外的时候还是很团结的。 阿莓张开双臂,做出阻拦的架势,“给钱。” 大胡子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想推开阿莓,“哪里来的下贱昆仑奴,还敢拦着大爷的路!” 这么大的动静,沈鱼也从后厨出来了,刚巧听见大胡子骂的那句话,吃白食她不生气,可骂阿莓就不行了。 用得起昆仑奴是富贵的象征,但昆仑奴本身却是被歧视的,矛盾又可笑,沈鱼不喜欢这样。 沈鱼放言,“把人给我拦住了,不给钱就送官府,反正大理寺近得很。” 大胡子喝多了酒,反应有些慢,听懂了后嚣张地说,“本大爷有的是钱,把你这小店盘下来都不是问题!” 崔四冷笑,“那您倒是给呀。” 大胡子又摸了摸身上,没摸出什么来,有些愣了,嘴里还喃喃道,“我的银子呢?” 崔四插着腰,神气又有些使坏,“呦,别是被偷儿偷了吧。” 众人闻言,一阵嗤笑声响起。 一队巡街的武侯远远过来了,沈鱼看见个熟人,“小杨,这里来了个吃霸王餐的,快些将人带走。” 小杨穿着士兵服,腰间挎着官刀,“哪儿呢?” 崔四指向那个大胡子,“就是那人。” 小杨走到大胡子身边,摆开架势,语气严厉,“是你要吃霸王餐啊?” 看见小杨的武侯衣服,大胡子清醒了些,拱着手道,“官爷莫要听人胡说,小人……小人只是没带够银子。” 变脸之快速让人咋舌。 有人撑腰,崔四继续输出,“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呀,大爷!” 大胡子气得牙根痒痒偏又拿他没办法,掏了掏袖口,摸出一个小小的金镯子来,“这个可抵饭钱吧。” 小杨拿过递给了沈鱼,“沈掌柜,您看这个可以吗?” 小金镯圈口很小,应该是孩子戴的,内侧还刻了个繁体小字,沈鱼不认得,且色泽鲜亮,看样子是真金。 沈鱼掂量了一下足有二三十克重,足够了,还多的很。 “可以。” 大胡子又道,“就先押在掌柜这儿,我明日拿银子来赎。”说完大胡子便想走。 “等等。”沈鱼出声阻拦。 “你方才辱骂我家阿莓,还未道歉?” 大胡子看了一眼阿莓,脸色有些不悦,“这不太妥吧。” “若是不愿……镯子拿走。”沈鱼手一伸,又对小杨说,“小杨,你把人带走。” 小杨很捧场,上来就要拿人,“得嘞。” 大胡子见状不妙,好汉不吃眼前亏,只得乖乖道了歉。 阿莓被道了歉,有些怔怔的,虽被沈鱼买下了,吃饱穿暖,可总觉得自己是低人一等的。 所以客人的冷眼,歧视她向来没当回事,可沈鱼却那么在意,只有在这时候,她才觉得,自己是和大家一样的人。 阿莓笑了,露出一排大白牙,“谢谢你,小鱼。” 她不喜欢管沈鱼叫掌柜,总觉得太生疏,沈鱼就让她喊名字了。 沈鱼当初是这么说的,“我的朋友都叫我小鱼,你也这么叫好了。” 她们是朋友,她们是平等的。 第15章 七宝豆腐羹和脆皮豆花 客人渐多,…… 客人渐多,沈鱼一人也有些忙不过来,阿莓剁排骨还行,于做菜却是没一点儿天赋,崔四也一样,是个管吃不管做的主。 还是要招个帮厨,沈鱼便托人写了张告示贴在门上,自己一个个慢慢相看。 一上午面见了五六个人,沈鱼都不是很满意。 最后崔四推荐了个人,是他的表姑母邓氏。 邓氏四十多岁的年纪,前年死了丈夫孀居在家,带着个儿子。儿子是个秀才,今年打算下场,母子俩虽不富裕也过的去,但邓氏不想就这么做吃山空,才想着出来找个活计干。 只是沈鱼还是不大满意,刀工尚可,但拿炒勺就不太行了,火候掌握不好,但比起其他几个人,已经强上一些了。 崔四见沈鱼有些为难,“掌柜若是没瞧上,我去回绝了就是。” 沈鱼也不是顾忌这他的面子,确实是她的要求有些高了,能达到她要求的人,当个小地方私厨不成问题,哪能出来当帮厨吧。 沈鱼留了个话口,让邓氏先来试上一试,邓氏自然千恩万谢。 连日的晴天,总算下了一场大雨,驱散了这夏日的暑热,突如其来的雨,使得食肆成了避雨的好地方。 有些忘了带伞的见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索性进到食肆点上一壶小酒,一碟花生米吃着,好不惬意。 江祁白便是这个时候进来的,此时不是饭点,躲雨的多没几人吃饭。 小摊子几个月就变成了大食肆,倒让他有些不敢认了,他还想着那糯米饭团的味道,小二却说早就不卖了。 江祁白颇有些士别三日的感慨。 沈鱼打帘出来,听见有人在问糯米饭团,“想必是老客,却已经不卖了,今日有道新菜,郎君可要试试。” 江祁白一身雪青色襕衫下摆被雨水打湿,头上只用一根玉簪束发,气质斐然,许是书读得多了,有些扑面而来的书卷气。 沈鱼手里拿着个空白的菜牌,提笔写下,“七宝豆腐羹”和“脆皮豆腐”,字体只能算齐整,并没有什么风骨,在江祁白眼里还比不上自家儿子。 沈鱼自然不知道自己练了几个月的毛笔字,被人嫌弃了,也是嫌经常请人写太麻烦了,就干脆自己练字了。 江祁白确有些饿了,各要了一份,沈鱼应了声进了厨房。 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就出来了,她端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海碗,一个白瓷盘,一个调羹和一个小碗。 “郎君请用,脆皮豆花得趁热吃。” 沈鱼前些日子学着做豆腐,点卤着实需要些功夫,她没掌握好做了一大锅豆花出来。好不容易学会,正在兴头上,豆腐又放不久。 干脆腌制了些臭豆腐,剩下的全变着花样做豆腐菜,江砚白吃的盐卤豆腐就是这么来的。 海碗里自然是豆腐羹,上头漂着些蛋花和绿色的葱花,淡淡的黄与白混着些葱绿提亮正相宜。 白瓷盘里是脆皮豆花,四四方方的小块垒成塔尖,模样倒是精巧。 江祁白夹起一个脆皮豆花,送入口中,豆花的外边被炸酥了,夹起时便觉娇嫩,一入口更是如此,里头是软嫩的豆花,咬上一口,含了满满一方块的汤汁便溢出来,唇齿留香。 外头浇了酱汁吃着有鱼鲜味,且咸淡正好,江祁白一口气吃了五六个也不觉得咸。 小三角瞬间没了个尖,他才发觉吃了半盘,情不自禁道,“这豆花怎得这般嫩。” 便是当世大家,江祁白也找不到任何一本书中,有形容这滋味的话语。 他再用调羹舀起那豆腐羹,不敢再小瞧,在口中微含了会儿,细细品味,“香蕈丁,虾仁丁,木耳丁,笋丁,猪肉丁还有鸡蛋。”豆腐羹勾了芡,所有的食材浑然若一体。 “掌柜,这七宝最后一宝是什么呀?”江大家实在是没吃出来。 沈鱼一歪头,有些俏皮地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江大家低头一看,笑了,“妙哉!是豆腐。” 沈鱼默默点头,那豆腐可是她下了大功夫做出来的,怎能不算一宝? 窗外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吃顿饭的功夫,龙王已是收了神通,雨过天晴。 江祁白倒想好好感谢这场雨,不然也吃不到如此美味。 他吃得尽兴,两样又各点了两份,准备给母亲和夫人带去。 沈鱼提醒道,“脆皮豆花冷了就没滋味了,还是来店里吃的好。” 江祁白却说无妨,他家就在坊内江府。 沈鱼这才反应过来,“您便是江少卿的大哥,那位名满天下的大儒江大家?” 江祁白并未蓄须,三十多岁的人看不出年纪,再加上出色的眉眼,更显年轻了。 江家人都生了副好相貌。 秋闱在即,江祁白担心着那几个要下场的孩子,快半月没有回家了,老母娇妻定要念叨,带些好东西也好堵一堵她们的嘴。 江祁白提着食盒送到母亲院里,正巧忙得不见人影的江砚白休沐在家。 江砚白见到大哥回来,像是找到了救星,就找了个借口站起来,“儿还有事,先退下了。” 周氏有了新的念叨对象也就不管他了,挥挥手放他走了。 江砚白给了大哥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同时也瞥见了他手里的食盒,右下角那个沈字极其眼熟,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江祁白无声抗议,这个奸猾的弟弟!! 幸好有沈鱼的豆腐羹和脆皮豆花,“娘,儿给你带了点吃食,凉了就不好吃了,您吃完了再训人可好?” 周氏开口骂他不孝的心思微淡了些,臭小子还知道给老娘带吃食,心里有些熨帖的。 等周氏一尝,心思都被美食勾走了,对江祁白的念叨还真少了许多。 江祁白离开周氏的院子时还默默感谢沈鱼,不然今日的耳朵可要遭大罪了! 葛涵双那里的一份他让婢子先送了去,江祁白陪完周氏回房,桌上还摆着那两道菜,葛涵双盈盈坐在一旁。 江祁白走到她身后,双手搭在她的肩上将人揽入怀,“都说了不必等我,是婢子没将话说清楚吗?” 葛涵双抓住他的手,“你难得回来,自然要等的。” 江祁白心中愧疚,“确是我的不对,等此次秋闱过了,我好好陪陪你和阿禹。” 葛涵双眉眼含笑,“你呀,心里还记得我们娘俩就好。” 江祁白撩袍坐下来,“自然是日日都挂心的,不然也不会吃到点好吃的,便巴巴地给你送来。” 听他这么说,葛涵双心里也是高兴的,吃了几筷子,便与他聊起江砚白的八卦来。 葛涵双卖了个关子,“你这吃食是沈记来的吧?” “是呀,那小娘子字写的不大好,做吃食却有一手。”江祁白夸人还不忘损一句沈鱼的字。 葛涵双笑了出声,“人家一个开食肆的小娘子,又不做学问,写一笔好字做什么,有好手艺才是正理。” “是是是,夫人说得对。”江祁白十分了解自家夫人,不会无故夸奖人,“怎么,夫人要请那沈娘子过府做席面吗?” 葛涵双没好气地看他一眼,“你就没发现砚白近日有些不同吗?” 江祁白奇怪,“砚白能有什么不同,不对,不是在说沈娘子吗?怎么扯上砚白了?” 江祁白的耳朵到底还是遭了殃,葛涵双恨铁不成钢,葱白的手指轻拧了下他的耳朵,“你呀你,身为大哥,一点儿都不关心胞弟!” “算了算了,你这不着家的能知道什么。” 江祁白糊里糊涂,没抓住重点,自家夫人的脑回路,有时候确实比那晦涩的诗文难懂。 葛涵双神神秘秘道,“砚白对沈娘子很不一般。” 江祁白才听明白,也来了兴趣,“你是说砚白对沈娘子有意?” 葛涵双点了点头,“有回阿禹同我说,咱们家这江少卿呀主动管起人家小娘子的闲事了,我就觉得不同寻常了,去看了看,沈娘子确实是个伶俐人。” “只是这一个月却没什么动静,直到前几日,砚白突然跑到娘那里去,说要五百两银子想去置办些产业。” 江砚白还未成家,每月的俸禄都会交个大半到周氏那里,他需要了再去拿。 “砚白名下的铺子如今都还是我在打理,他那个人,哪会想置产业,我就留了个心,果然,派出去的人说,他是把沈记旁边的地皮买了下来,却独独落了铺子,你说说,这不是为了沈娘子,是为了谁?” 江祁白一点即通,“花了这些心思,也难为他了。” 葛涵双叹了口气,又发起愁来,“是呀,可他做这些,也不予人家沈娘子知道,就这么个榆木性子,也不知何时才能娶到新妇。” 满盛京说江砚白是个榆木的人,也就葛涵双这个大嫂敢了。 江祁白说了句,“娶新妇这事,又急不来的。” 只一句,葛涵双又不悦了,“你们江家人都是一样的榆木。” 江祁白:“……”这怎么还搞连带责任。 葛涵双是江祁白座师的女儿,两人也算是青梅竹马。葛涵双从小便仰慕他,可那时候的江祁白就是个书呆子。 心里明明已经有了葛涵双,却迟迟不说出口,等到葛涵双十七了,座师说要替女儿找门好亲事了,他才终于憋不住向她提亲。 葛涵双就没见过这么能忍的,忍到她及笄两年后,若不是心里早装了他,一直等他,就该让他后悔去! 江砚白可千万别学他大哥,学学黎辞舟才对,几个月就把新妇娶进了门,也不知他们多年好友,江砚白有学到几分。 第16章 七夕斗巧(一) 入了七月,天热得…… 入了七月,天热得就越发不加掩饰了,门前的老槐树使了劲地舒展叶子,也只得到一些树荫。 七月七,当乞巧。沈鱼还不懂事时,有位大姐姐认真的说,七月七晚上在葡萄架下,可以看见牛郎织女相会,她天真的去了,熬到夜里睡着了,还是被人抱回来的。 传统习俗中乞巧形式也有许多种,如喜蛛应巧,穿针乞巧,头针应巧,蓝夜斗巧,吃食也有巧果,五子,江米条等。 不过后世已经将七夕演变成了情人节,红玫瑰才是王道,巧果却不多见了,是以沈鱼对此不大了解。 巧果不会做,花糕却是会的。 沈鱼提前去木匠哪里定制了许多花样子的模具,牡丹,芙蓉,桃花,樱花,各式花朵应有尽有。 七月也是吃桂花的好时节,沈鱼两厢结合,做了个各色花样子的桂花糕。 只见沈鱼将粘米粉糯米粉,白糖水,猪油混合,接着把它抓成沙子状态,再倒入石臼中,研磨成细细的粉末。 粉末倒入模具内,表面抹平,撒上桂花碎便可上蒸锅蒸了。 邓氏在旁边看得稀奇,这道点心不难,沈鱼便叫了她一同学一学。 “掌柜会的真多,从前的桂花糕,没这般做法的。” 这恭维过了头,沈鱼可不敢邀功,随口道,“哪里是没有,只是人家都捂着方子,不让外人知道罢了。” 邓氏才反应过来自己占了大便宜,话都说不清了,“这……这……您把方子告诉我,合适吗?” 这年头教授厨艺多数都是拜师磕头,有了师徒名分,才教徒弟秘方。邓氏白得了秘方,自然是惶恐的。 “邓嫂子不必如此,要是不合适,我也不会把您叫来。” 趁着蒸桂花糕的时辰,沈鱼揉起蜜桃糕的面团了,蜜桃到此时已经不应时节了,也就大户人家的冰窖里还有些剩的。 不过沈鱼有系统,那都不算事。 蜜桃糕其实就是粉色含了桃子馅的糯米糍,蜜桃酱是三天前就糖渍了的,如今正好拿出来用。 糯米糍的皮子好做,就是揉面废功夫,要揉出手套膜来,邓氏自告奋勇,沈鱼也就让她上手了。看着简单,上手才知道这里面有门道,邓氏先前不得要领,白费了许多力气,经过沈鱼指点,才渐渐找到了门路。 煮了桃子皮上色,面团变成了粉嫩嫩的,揉出来的糯米糍也是胖胖的,沈鱼用牙签在中间压上一条印子,就成了个粉胖浑圆的蜜桃屁屁。 邓氏噗呲一笑,“模样还怪有趣的。” 两人一起上手,不一会儿案上就摆满了各样花糕和糯米糍。 今日出门的小娘子格外多,三俩成群的,看见这模样可人的花糕和糯米糍,忍不住驻足。 邓氏嫁过一回,早没了那些少女心思,沈鱼可还年轻的很,“掌柜可要去百味楼前斗巧?您这手艺定能夺魁。” 百味楼斗巧已经办了许多年了,所谓斗巧,便是让小娘子用雕刻刀把菱藕雕刻成各色样式,或花鸟,或鱼虫,总之想刻什么刻什么。 菱藕娇嫩易碎,在菱藕上雕刻更是细致功夫,比的就是一个手巧。 百味楼会在门前摆擂台,届时自觉手巧的小娘子可自行报名,经过评定选出魁首,会得到百味楼出资的头等彩头,其余小娘子也送上些精美巧果。 有热闹沈鱼是想凑的,但斗巧还是算了吧,“做糕点与雕刻可不同,我还是不去献丑了。” 在菱藕上雕刻她还真没试过,用萝卜雕花她倒是会。 “这刻好的东西,便用来送给相好的小郎君……”邓氏还在说着。 沈鱼却已经歪了重点,“菱藕刻的,能存几日呀?还是煮熟吃了好。” 邓氏笑骂她不解风情。 沈鱼吐了吐舌头,没办法嘛,她一向是务实主义者,菱藕不吃拿来雕刻,实在是浪费! 花糕很受孩子和小娘子的喜欢,天还没擦黑,糕点就卖完了。 阿莓没见过斗巧,央着沈鱼带她去看看,是以夕食都吃得飞快。 崔四总要刺上几句,“你可看看就好,别上去吧人家案台子戳坏了。”又惹得阿莓一顿打。 到了晚间,夕阳洒下余晖,将天边的云霞都染成了亮灿灿的金红色。 阿莓兴致勃勃,沈鱼没怎么逛过古代夜市,也好奇着。 百味楼所在的那条街,已是人潮涌动,小娘子们穿红着绿,卯足了劲打扮自己,平日里不舍得穿的衣裳,心爱的花簪全拿了出来,要斗巧,可不能先输了架势。 卖糖葫芦的,卖小糖人,糖画的小贩,人多的地方总少不了他们的身影。 沈鱼买了两个糖葫芦,给了阿莓一个。沈鱼咬了一口,糖衣不脆,山楂不新鲜,应该是隔夜的,瞥见旁边的阿莓也是皱了皱眉,这些天来都把她舌头养刁了,吃的出好歹来了。 但到底是用钱买的,阿莓还是全吃完了。沈鱼吃了两个就有些腻了,便吃不下;剩余的塞给了阿莓。 百味楼门前有一大片空地,此时已摆开了架势,用五色彩绳隔了出来,空地里头摆了十几张案台,每个案台上有一盏宫灯和雕刻工具。 斗巧需得等到没了天光,仅靠着案台上宫灯的照亮,更考验眼力,若是菱藕被雕刻坏了,便要下场换她人上来。 所以这每年的魁首,都是有着手上真本事的,耐心,眼力和技巧,缺一不可。 斗巧是万民同乐,有寻常人家的女子当然也不乏高官贵女,去年的“巧魁”便是工部侍郎之女杜引香。 观斗巧的最佳地点,当然是百味楼的二楼,这便是百味楼承办着斗巧大赛的原因了,今日二楼的位置可不便宜。 出来玩自然要尽兴,但沈鱼问了一嘴二楼的位置后,想想还是算了,连最差的位置都要十两,买不起,买不起。 最后在一楼找了个不错的角度才坐定,一楼大多是待会儿要下场的小娘子在休息或做准备。 有位着桃花石榴裙的少女饮了口茶,“听闻杜家那位今年不来,那董六你可有机会了,可要恭喜了。” 这话怎么听都不是真心祝愿,董六娘子脸色不愉,“便是她来了,今年的魁首也是我的。” 去年若非最后时分吹来一阵风,她被风沙迷了眼睛,刻坏了马儿的一条腿,魁首又怎会落到杜引香头上。 桃花石榴裙少女显然不怀好意,“是吗?我听说上月董府到处再买菱藕,想必是供董六你练手用的,花了这许多银钱,该是拿个魁首回去的。” 菱藕长在水里,盛产于江南水乡,盛京也唯有百味楼这般的大酒楼能再这个时节弄来几斤。 为着斗巧练上许久不稀奇,旁人用的大多是萝卜或者泥胚,拿菱藕来练便是有些作弊的意味了。 董六被戳中软肋,脸上有些发热,羞恼起来,“你……” 旁边一个拿着象牙柄团扇的少女打起圆场来,对石榴裙少女说,“哎呀,用菱藕练,也是人董家愿意,轮得到你在这里说嘴。” 团扇少女对着董六道歉,弯眉笑道,“十四娘还小,不懂事,董妹妹可千万莫于她计较。” 董六心中仍是有些不快,可那又能怎样,人家都道歉了,再计较倒是显得她没肚量了。 沈鱼点了壶清茶喝着,看这些大家小姐“唱戏”,可比斗巧有意思。 沈鱼的位置离门口有些远,有个花盆挡住了她的视线,不知有谁进来了,一楼的这些贵女们忽然都正襟危坐起来。 江砚白信步而来,远天蓝色长袍披身,身姿绰约,低眉垂眼间流露出些无意的风流来。 他无端进来,惹得闺秀一阵热切,压低了声音细语。 “是江少卿!” “当真是他,他怎会来,不知是来看谁?” 悉悉索索间,又一人进来了,来人是位女子,穿了身丁香色襦裙,这人的到来又掀起一阵讨论。 尤其是董六,脸色已经开始发青。 “杜引香!不是说不来吗?” “谁知道呢,人家想来,也拦不住呀。”这话还是那十四娘说的,她此刻笑意盈盈,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董六却没空与她计较,扶了扶鬓边的钗环,朝着江砚白去了。 沈鱼侧了侧身子,预备看戏,其实她也很好奇,这江砚白这般年纪,怎么还未娶妻? 董六柔柔过去见礼,“见过江少卿。” 江砚白显然没认出人来,眼中带着有些疑惑,还是董六身旁的婢子开口,“我家娘子姓董。” 江砚白微微颔首。 董六也不气馁,声音软得能掐出水,模样好不委屈,“今日来斗巧的甚多,杜娘子也来了,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拿到魁首。” 江砚白瞥了她一眼,“技不如人,自当认输。” 董六显然没想到他这么不解风情,满肚准备好的话哽在了喉头。 沈鱼看了全程,差点喷茶,她好像知道江砚白为什么还是单身了。 董六也未纠缠江砚白多久,因为斗巧正式开始了。 百味楼掌柜在门口敲了锣,“斗巧大赛正式开始!夺得魁首的娘子百味楼会送出珍宝阁的红宝石金簪一支。”珍宝阁是盛京最大的首饰铺子。 掌柜手里拿着簪盒,红宝石在月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不为别的,就为这支金簪,也得卯足了劲斗。 娘子小姐们便鱼贯入了场,雕刻的时间是一炷香,上场的场次是抽签决定的,很公平。 董六一马当先,回首看了看周围,却不见杜引香身影。 杜引香在百味楼未出来,她前些日子伤了手,本就没打算上场,只是来看看罢了。 百味楼一楼霎时间空旷许多,没了人群的遮挡,江砚白很容易就看见了正在喝茶的沈鱼。 沈鱼也朝他看过来,两人视线相撞,沈鱼大大方方打招呼,江砚白却有些不可名状的紧张。 今日是七夕…… 母亲莫名其妙的要吃百味楼的巧果,然后他就被赶出来买了。江砚白哪能不知道周氏的心思,醉翁之意不在酒。 百味楼今日斗巧,聚集了不少贵女,要是能碰上一个把菱藕送他的,可算是合了周氏的意。 他索性在这儿多待会儿,也省的回去听念叨。 沈鱼站在那儿没有下场的意思,江砚白说不上庆幸还是失望,心里透着股别扭。 一炷香的时间不长也不短,很快比完三组,其中不乏刻断了,出错了,或是时间到了没完成的,三组过去,摆成品的案台上才十余个能看的。 比完了三组,第四组时便不太有人了,案台上没怎么坐满,掌柜高声喊着,“还有没有想参赛的娘子,快上台去呀,魁首可是能得珍宝阁的金钗呢。” 掌柜又喊了两便,才总算有个穿了布裙的小娘子上去了,敲锣开始。 “没意思。”阿莓捧着脸说了句,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困了。 沈鱼揉了把她的脸,“都是寻常人,看个热闹罢了。”若是雕刻大师比赛,那才好看呢。 “沈娘子以为,谁会夺魁?”江砚白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沈鱼凝望着那边案台,不出意外的话,这组便是最后一组了,魁首也将决出,“董六娘的骏马不错。” 董六娘确有几分手艺,菱藕雕了只飞驰骏马,骏马扬蹄欲奔,算是完成度很高的了。 “但,我觉得她会胜出。”沈鱼遥遥一指,指向的正是那位最后上来的布裙姑娘。 第17章 七夕斗巧(二) 那布裙姑娘手握刻…… 那布裙姑娘手握刻刀,下刀速度飞快,约莫只过去了半炷香,她便快做完了。 江砚白也看出了些端倪,那女子手上有些细小的伤痕,食指有硬茧,正是常年累月拿雕刻刀所致。 江砚白微笑,“术业有专攻。” 沈鱼也点点头,专业的就是不能比,董六的美梦怕是要落空。 几息后,布裙少女的作品就完成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小雀儿,连背上羽毛都清晰可见纹路,只是可惜雀儿的一只翅膀却断了。 想来少女是刻惯了木头,不熟悉菱藕的状态,有一刀没掌握好力道,刻断了翅膀,索性做成断翅,这及时的补救,也算是神来之笔吧。 百味楼请来评审各位娘子作品的共有两位,一位是百味楼主厨唐师傅,一位是书画大儒楚相公。 楚相公原是两朝元老,历经多年宦海浮沉,年轻时就颇有才名,几年前致仕醉心书画,自号醉端,世称一生醉端先生。 显然,这魁首之争,便是飞驰骏马与断翅小雀之争了。 唐师傅喜欢骏马,“飞驰之势极好,且品态完整。” 楚相公更喜欢小雀,“毛羽细致,神形兼备。” 两人一时相争不下,掌柜也没了办法,金钗只有一支,不能有两个魁首呀。 唐师傅与楚相公又争论许久,掌柜急得直冒汗,赶紧进屋来坐坐,一眼就看见了江砚白。 像是看到了救星,掌柜向江砚白作揖道,“还请江少卿救我一救,当个审评。” 其实从前也是有三位审评的,只是今年还有一位老相公上了年纪,所以不来了,百味楼一时也没寻到合适的人,这才发生了尴尬场面。江砚白当年可是新科状元,如今又是大理寺少卿,身份正合适。 掌柜这请求说的大声,不少人都看了过来,江砚白也不好推辞,便应下了。 江砚白走到案台前,在两个成品前各端详了些许时辰。众人的心也被这么提着,都在等着他定夺。 同时更忐忑的当然是董六和那个布裙少女了,董六攥紧了绣帕,既激动又开心,她自觉技艺高超,魁首已是囊中之物,那只断了翅的小雀凭什么与她相比。 相比之下小雀的主人,尹小婉心情要平静许多,本也只是想试一试,得到了魁首自然好,若是没有,再想别的办法就是。 江砚白来回踱步许久,阿莓的瞌睡都被他赶走了些,站起来眺望,“小鱼,他会选谁呀。” 沈鱼摇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江砚白的心思,不好猜呀! 那厢江砚白终于做了决定,朗声道,“我选小雀。” 掌柜立即宣布,拉了旁边的尹小婉,“今年的魁首是这位娘子,小娘子姓什么?” “我姓尹。”尹小婉舒展了笑容。 “巧魁是尹娘子。”掌柜把象征魁首的金钗交给了她。 尹小婉抱着簪盒,喜极而泣,大哥的伤有希望了! 唐师傅早在江砚白开口后就沉下了脸,气呼呼地回屋了。老楚相公笑眯眯地捋着胡子,走过来道,“砚白还是有眼光的。” 江砚白行了个叉手礼,“楚相公。” “老夫还有事,先走了。”老楚相公上了年纪,坐了许久也有些累了,回家休息去了。 品评完了的菱藕由各家小娘子自行拿回,董六去拿回自己的菱藕时,眼中含泪,幽怨地看了眼江砚白,没想到在他心里,自己竟然没有半分地位!决绝地离开了。 江砚白觉得莫名其妙。 沈鱼将此情此景尽收眼底,忍俊不禁,这不解风情的江少卿,惹得董娘子可是芳心尽碎呀! 江砚白不明所以,沈鱼怎么笑得那么奇怪,“嗯?” 江砚白没有半分意会的神情,更是逗笑了沈鱼,她笑得更欢了。 百味楼小二来叫江砚白,说是方才要的巧果做好了,让他去拿。 案台上的菱藕都被尽数拿走了,唯有那只小雀,还孤零零地留在那,沈鱼凑近看了看,雀眼中竟透着一丝伤悲,雀儿的头微微偏转,似在惋惜断了的翅羽。 这般巧思,这个魁首不虚。只是那位尹娘子宣布了结果后就抱着簪盒跑了,像是有急事。 阿莓也慌慌张张跑过来,拉着沈鱼的衣袖,“小鱼……” 沈鱼回眸,阿莓指了指下面。 沈鱼一低头,有个四五岁左右的小女娃,正抱着阿莓的腿。 “呀,你这腿上长女娃儿啦!” “小鱼,快别笑了,帮帮忙。”阿莓也不知道这小女娃是哪里来的,刚才走出来的时候就感觉腿上有一股阻力,低头一看就看见了这个小家伙。 小女娃细皮嫩肉的,她又不能直接把她拉开,伤了她就不好了。 沈鱼蹲下身与她交流,“小妹妹,你怎么一个人呀,你家大人呢?”这开场白莫名有些像怪阿姨。 小女娃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拉拉阿莓的手,“找娘,我要娘。” 阿莓苦着脸,“我不知道你娘在哪里呀?” 既然是在百味楼门口碰见的,沈鱼猜想大概是百味楼的某位客人的孩子。但百味楼是个三层大酒楼,客人上下得有几百个人,属实不好找呀。 有困难就要找警察叔叔嘛,沈鱼让阿莓牵着孩子的手跟在她身后,江砚白提着装了巧果的油纸包出来。 沈鱼含了盈盈笑意,“江少卿留步,有个东西要交给你。” 还是来了吗?他是接受还是不接受? 江砚白心乱如麻,若是婉拒她会不会伤心呢,若是接下了,他是不是该找人去提亲呢? 江砚白脑中车水马龙,想了很多,沈鱼越近,胸膛里的那颗心也跳地越来越快。 沈鱼款款而来,眼中似有满天星辰,在江砚白面前站定,往右侧了侧身,露出身后的小女娃来。 “这个小女娃好像走丢了,江少卿帮忙找找她家人吧?” 江砚白:“……”嗯?不是要给巧果吗? “江少卿,江少卿?”见他没反应,沈鱼伸出手摇了摇。 江砚白长舒一口气,内心渐渐平静,“听见了,帮她找家人。” 小女娃仍是抓着阿莓的手,喊着,“找娘,去找娘。” 江砚白撩袍蹲下,视线与女童齐平,女童头上挽了个双丫髻,用嵌了珍珠的发带绑了,颈上挂着个赤金项圈,身上的衣料也是不俗。 江砚白伸手摸了摸她的袖口,“你娘在哪儿呀?” 女童拉着阿莓,“里面,在里面。”说的就是百味楼。 江砚白站起来,看了一眼阿莓,心里大约有了底。 “带着她进来。” 江砚白找到掌柜,掌柜也不识得这是谁家小姐,江砚白叫来小二,“你可记得今日谁家带了昆仑奴来?” 小二记性不错,“那有好些呢,二楼的有……” “二楼的不必说了,说三楼的,商贾人家也不必说了。” 小二思索了会儿,“三楼有费廷尉,李中书还有晟郡王也带了……” 江砚白打断道,“晟郡王?是娶了珍宝阁东家的晟郡王吗?” “正是,正是。”小二连连点头。 江砚白正色道,“你去晟郡王包间里告知一下,他家小姐在这儿。” 小二看了眼女娃,撒开腿就往三楼跑。 三楼晟郡王包间已是乱了套了,就是让奶娘带去解了个手,怎么就丢了呢? 奶娘跪在地上,泣不成声,“是奴婢的错,没看住小姐。” 晟郡王责骂下人看管不利,疾言厉色。 曹氏手上涂着鲜红的蔻丹,衣衫华贵,此时却顾不得庄重,发髻都有些散乱,“现在不是问罪的时候,赶紧找二娘要紧,若是被人拐走了……” “赶紧去找,让百味楼里的人帮着找……” 晟郡王正在发号施令,小二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憋着一口气说完了江砚白交代的话。 晟郡王夫妇赶紧下楼,看见在楼下正与阿莓玩乐的女儿。 曹氏跑过来抱住孩子,上下仔细检查了一番,小女娃笑嘻嘻地喊娘,“娘怎么这么久才过来?” 曹氏将孩子搂得很紧,又查看了一遍,“好孩子,没事了,娘这不是来了吗?” 晟郡王对江砚白道谢,“多谢江少卿。” 江砚白侧身,没有受这个礼,“不必谢我,是这位沈娘子找到了令嫒。” 曹氏早注意到了沈鱼,抱着孩子欠身,“多谢沈娘子。” 沈鱼可不敢受郡王妃的礼,忙还礼,“不敢不敢。” 阿莓已经是哈欠连天,沈鱼打算打道回府了,便向晟郡王夫妇告了辞。 江砚白同路,便相携而行。 沈鱼刚目睹了场江少卿破案,自然好奇,“江少卿是怎么知道那女娃是晟郡王家的?” 江砚白认真与她解释,“她一直拉着阿莓,对其他人却有些戒备,说明她家中定有些昆仑奴,昆仑奴长相大多相似,孩子年纪小记不住脸,却记得特征。” “那官宦人家呢?” 江砚白猛然停了脚步,看她一眼,继续道,“本朝商人不得着丝绸。” 沈鱼:“……”她忘了古代还有这规定,她现在在江砚白眼里肯定是个法盲。 “那孩子穿的是云华锦,千金难求,今年也圣上只得了十匹,赐给了各宫娘娘和几个王爷。晟郡王虽是郡王,却不在圣上赏赐的人之中。” “那是因为郡王妃?” 江砚白点点头,沈鱼总算扳回一城,显得不那么傻。珍宝阁每日进账如流水,买匹云华锦自然不成问题。 “郡王妃是珍宝阁东家,当初这桩婚事,还是盛京城中的美谈呢。” 这事沈鱼倒是知道点,全因为崔四那张闲不住的嘴,一得空就说起这京中贵人的八卦来。 当年曹氏以女子之身建立了珍宝阁这个京城首屈一指的首饰铺,还是很令人佩服的,她的婚事,自然也备受瞩目。 曹氏追求者众多,不乏些勋贵子弟,还有人聘礼都抬上门了,却被丢了出来。 那人便不爽了,大骂曹氏太过强势,将来定要熬成老姑娘,是个嫁不出去的。没想到第二天晟郡王的花轿就上了门,替曹氏撑了腰。 沈鱼还有个疑问,“可郡王妃即使是疼爱小女儿,今日的反应也有些过度了吧。” 江砚白又停下了脚步,抬起了头,天上只弯弯地挂了个峨眉月,月光有些淡,前方的青石板有些看不清。 他遥望前方,眼中愁绪渐浓,“至今日,京中已然失踪了三个女童了。” 第18章 虎皮鸡爪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没……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没有一点消息传出?”沈鱼诧异,这算很严重的事了。 江砚白眼中有些晦暗不明,“寺卿大人下的令。淑妃即将出宫省亲,这时候不能…有问题。”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极慢,似乎隐隐含了怒气。 沈鱼了然,顿了顿道,“谁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大理寺内部也有派系,沈鱼只是闲聊时听黎辞舟与小杨提过一嘴,现今的这位寺卿大人,在政见上与江砚白颇有些不同。 “京中不平,百姓受灾,实是我的过错。郡王妃估计是听到了些许风声。”江砚白很自责,最早失踪的女童据今已有十日,却找不到一点线索,而且失踪了这么久,女童的情况,凶多吉少。 沈鱼所见的江砚白,从来都是丰神俊朗,云淡风轻,而今日她却从他的神情中察觉到了一丝脆弱。 沈鱼抿了抿唇,“江少卿,今日我买到了两串特别难吃的糖葫芦。” 这话题转变的有些太生硬了些,江砚白抬眼看她。 沈鱼眨了眨眼,“可就算是不好吃,也舍不得丢,花了三文钱买的呢。江少卿你若是买了个难吃的糖葫芦,会扔了吗?” 江砚白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唇角漾起笑,“不会。” 世上诸事,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身在其位,为百姓做事才是他的目的,就如买到了不好吃的糖葫芦,已经在手里了,不好吃也得继续吃,不然就太浪费了,不是吗? 沈记到了,沈鱼笑着回头,柔声道,“江少卿,我到了,天色已晚,早些休息吧。” 江砚白目送着她进门,直至听到了插上门栓的响动才离开。 月上中天,有一两颗星子在天边闪烁,写着沈记二字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晃着。 翌日一早,江砚白照常上衙,小杨面色不好的从外面进来。 江砚白皱眉,“又有女童失踪了?” 小杨摇了摇头,“不是,隆义坊的武侯来报,发现了一具尸体,是个成年男人。” “带路。” 隆义坊缁衣巷内,十几个武侯围在巷前的那个水沟内,外头簇拥着一圈百姓瞧热闹。 “怎么回事呀,这个阵势?” “说是死了人!” “阿弥陀佛,别是来了江洋大盗吧。” 缁衣巷的百姓有些心慌,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江砚白命人将人群驱散,泥地上数不清的脚印早已经破坏了现场。 尸体从水沟里捞出来,因着被水泡过,身体胀大了几倍,已辨不出本来面目,还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来。 仵作到了现场开始验尸,江砚白问旁边的武侯,“是谁报的案?” 武侯堆里站了个瘦小的男人,此时已软了腿肚子,双腿都在打颤,“是……是小人报的案。” 男人路过这,有些尿意,便打算解个手,谁知刚解开裤带往下一瞧就看见张面目全非的脸,那人似乎是死不瞑目,瞪大了双眼。他当时就被吓得七魄丢了六魄,跌跌撞撞跑去报案了。 江砚白又问了几句,男人老实答了,没什么其他的疑点,江砚白便让他先走了。 仵作也差不多勘验完毕,江砚白蹲在尸体旁边,“怎么样了?” 仵作回禀道,“死于刀伤,他身上总共有五处伤口,除了额头上的撞伤,其余都是刀伤。” 仵作掀开了死者的衣服,指了几个地方,“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这几处的伤是皮肉伤都不致命,要了他性命的,是背后的这一刀,深可见骨,从后心口进去,一刀毙命。” “从尸体的腐烂程度来看,至少死了有五天了,泡了水,时间可能不是很准确。” 小杨提着刀跑来,“大人,这几日附近没有报失踪的。” 小杨瞥了眼尸体,又仔细看了一眼,尸体面容难辨,长了满脸的大胡子,“这人,怎么有些眼熟?” 江砚白脸上一凛,“你认识?” 小杨左右看看,“说不准,五官都变形了,身高差不多,像是那日在沈记闹事的那个大胡子。”他又叫来那日与他一同巡街的武侯,几人看了后,都觉得八成就是那个人。 事情还有关沈鱼,江砚白问他,“在沈记闹事是怎么回事?” 小杨就把那日的事,简略说了说,“那大胡子还给了个小金镯予沈娘子做抵押,若是死在五日前,可能来没来得及去赎。” 江砚白让他顺着这条线索去查,沈记闹事那日说不定有人认识这个大胡子。 江砚白让人带尸体回大理寺,小杨很快便传回了消息,那日闹事的大胡子姓刘,因是家中独子,大家都叫他一声刘大。 父母是早就没了的,又未娶亲,是以家中只有他一人。他无家无业,在缁衣巷赁了个房子住着,缺了钱便去码头卖力气,大多时辰是呆在赌坊,是个有名的赌鬼。 小杨又去了趟刘大家里,锅里煮了粥已经馊了,看样子已经好几天没人住了,又找了与刘大认识的人来认尸。 面容虽认不清了,衣服靴子却还是认识的,来人说,“这靴子是他新买的,还向我炫耀了好久。” 这便算是确定了死者,江砚白亲自去了趟沈记。 沈鱼正在啃鸡爪。 白切鸡卖的不错,剩了许多鸡头鸡爪,鸡头实在是没什么人吃,鸡爪可是大有文章可做。 沈鱼就把它都做成了虎皮鸡爪。若在配上陈年的花雕,一口花雕酒,一口鸡爪,那日子真是神仙也不换。 鸡爪炖的软烂,不需上嘴啃,只轻轻一抿,便都皮骨分离,轻易得就脱了骨,是以吃的时候,也不必担心不雅。 沈鱼最爱吃鸡爪上的筋了,又韧又有嚼劲。 江砚白进门时,她面前已堆了一堆的骨头,嘴里也没闲着。 “江少卿这个时辰怎么会来?”沈鱼连忙在围裙上擦干净手。 江砚白不想引起恐慌,何况这里是饭馆,更不适合大庭广众说这事,示意沈鱼到后面说话。 邓氏满脸笑意,催促着沈鱼,“掌柜快去呀。”并拉住了想要一起进去的阿莓。 江砚白神色凝重,“我来找你,是为了一桩案子。” 沈鱼疑惑,坐下来给他倒了杯水,“什么案子?” “几日前闹事的那个大胡子还记得吗?” “记得。怎么了?” 江砚白面色清冷,“他死了,约莫是在五日前。” 沈鱼倒吸一口凉气,“这……怎么会这样,难怪他没有来赎那小金镯,我还以为是他忘了呢。” 江砚白看了一眼沈鱼,“那小金镯还在吗,能给我看看吗?” “当然。”沈鱼转身去算账的柜台前,回来时手里拿了个帕子,帕子里面包裹的就是小金镯。 沈鱼连帕子一起递给他,江砚白隔着帕子捏起小金镯,屋内光线不好,他略往外走了几步,仔细看了看这金镯。 金镯很小巧,还没江砚白的掌心大,材质是赤金的,上面只简单刻了几朵梅花,内侧刻了个篆体的“薛”字。 江砚白盯着那小字看了许久,才缓缓道,“沈娘子,这小金镯我恐怕需要拿走。” 沈鱼察觉出一丝不同寻常来,“怎么,这小金镯有什么不对吗?” 江砚白把小金镯拿起,“这个镯子的尺寸和花纹,应该是四五岁的女童所带,镯子内侧刻了个‘薛’字,报案失踪的女童中,正好有一户人家姓薛。” “你是说……”太过讶异,沈鱼启唇,“那大胡子就是绑走了那些女童的人。” 江砚白将镯子用帕子包好,塞进了袖口,“现在还不能确定,但他应当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沈鱼回忆了下,“细想想那大胡子确实有许多不对劲的地方,一个大男人却随身带着小女娃的东西,且他明明没有钱,却还叫嚣这说要买下我的铺子。” 江砚白不能耽搁太久,拿到了东西,也差不多该走了,沈鱼送他出门,回转时总觉得忘了些什么,想不起来便不想了。 江砚白才走不久,江祁白便来了。 沈鱼见状笑了,今日是怎么了,江家人一个两个都往她这儿来。 江祁白是想设宴请客,他有一个忘年交,祖籍是江南的,上回同他说了沈鱼这里的豆腐羹,老友想起家乡来了,江祁白便请他来沈记亲自尝上一尝。 沈鱼给他们安排了个雅间,江祁白照例点了两道豆腐,但宴客不能只有两道豆腐,沈鱼建议道,“既是祖籍江南,不若再点上一道松鼠桂鱼和碎金排骨?” “甚好,再上些好酒,我这位老客好酒。”江祁白定了明日晚间时分。 到了第二日,江祁白如约而至,身边还有个老丈,沈鱼打眼一瞧,正是那日斗巧的评审——老楚相公。 老楚相公以画会友,几年前结识了志趣相投的江祁白,遂引为挚友。 江祁白对沈记如此推崇,老楚相公还以为是什么新开的酒楼,结果只是家其貌不扬的小食肆,心里存了几分好奇。 待菜一上齐,老楚相公还未尝便夸赞,“不尝味道,便是看这品相,确有些江南风味。” 北菜大多粗犷,不如南菜细致,沈鱼这几道菜都带着南方的精巧。 老楚相公夹起一块排骨送入口中,只在口中转了个来回,肉便脱了骨,吐出一根光洁的骨头来。 “骨肉软烂,口颊生香,不错不错。”再尝那七宝豆腐羹,更是久久举着调羹,眼中竟有几分泪意。 老楚相公长叹一声,“老夫多少年都未尝到这江南风味了呀!”老楚相公为官数十载,忆起当年自己还是个年轻的南方举子,一路考了府试再到会试,终得见天颜入了殿试。 做了官却背井离乡,如今在盛京牵挂多了更是回不去了,他多想再回乡看一眼,看看那“斜晖脉脉水悠悠”的江南水乡。 老楚相公一时愁绪涌上心头,抬手拭了拭眼角的泪,“失态,失态,祁白勿怪。” 江祁白拱手道,“让相公如此伤心,还是祁白的不是。” “哪能怪罪你,老夫还要谢谢你呢。”老楚相公喝了口酒,“不知这家的庖厨是哪里的江南厨子?” 江祁白猜到他所图,“楚相公快别想了,庖厨便是这家掌柜,到不了你楚家的厨房!” 老楚相公大呼可惜,日后只能打发仆人多多往崇安坊跑了。 酒过三巡,江祁白拉住了老楚相公正要举杯的手,“我可答应过您夫人,不让您醉醺醺的回去。” 老楚相公低头看了眼酒杯,耍滑道,“最后一杯。”一饮而尽,他的酒虫才被勾引起来,怎么肯停。 江祁白又拦了两回,“您不是要给我看画吗?” “对,对,差些把正事忘了。”老楚相公让身后老仆进来。 老仆手里拿了个卷轴,正是老楚相公前几日刚做的画。老仆高举双手,卷轴打开,入目可见的是鲜艳的红与浓重的黑。 山水人家是老楚相公画惯了的,难得的是这成片的枫树,红得洌艳,红得醉人,加上那浓墨,黑与红之间,厚重的秋意便被轻易的渲染了出来。 “好一副红枫图呀!这红色,怎得这般好看?” 第19章 又见王大厨 “这红色,怎得这般好…… “这红色,怎得这般好看?” 老楚相公笑眯眯道,“我家孩子新给我寻来的朱砂,颜色正好,我便用了。” 江祁白细细品味这画,再次惊叹于老楚相公的画技。 “这画,能送我吗?”江祁白实在是喜欢的紧。 老楚相公捋着胡须,“祁白难得开口,便送与你了。” 江祁白得了好画高兴,一时便没注意老楚相公。 老楚相公趁此机会偷喝了好几杯,又一杯正要入口,江祁白看过来了。 老楚相公心虚放下酒杯,指着竹帘外的人问,“祁白你瞧那人吃的什么?” 江祁白无奈转头,外面那人抱了坛酒,面前摆了一碟子东西,吃得正香,“大抵是沈记的新吃食吧,您想要我给您也点上一碟吧。” 江祁白唤来崔四,“那位客人吃的什么,也给我们来上一碟。” 崔四道,“那是我们掌柜新做的虎皮鸡爪,下酒最是好,是论斤卖的,三十文一斤,您要多少?” “只是鸡爪子要三十文一斤?”江祁白被这价格惊到。 鸡爪子是粗鄙之物,平素酒楼里都是倒进泔水桶的,到了这儿却卖出鸡肉价了。 “那就先来上半斤。”不过老楚相公想吃,破费些也无妨。 虎皮鸡爪,物如其名,鸡爪色如玛瑙,状若虎皮。 老楚相公本是想岔开江祁白的注意,这鸡爪一端上来,他便有些后悔了,此种难食之物,他又上了年纪,牙口早不如从前。 但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将夹起一只,颇有些壮士一去兮的决绝。但入了口后,却并未出现想象中的坚硬。 反而如那排骨一般,这鸡爪炖的有过之而无不及,老楚相公笑了,“大善。” 江祁白见状也尝了一个,怪不得外面那人只抱着一坛水酒也自得其乐,如此美味,人间乐事。 老楚相公对着江祁白道,“有此味美之物,当浮一大白。”说着便拿起酒杯痛饮。 江祁白到底没拦住。 老楚相公顾忌着老妻,只喝了个七分醉,江祁白将人送回去的时候他还是有些清醒的。 楚老夫人扶着丈夫,江祁白连连告罪,楚老夫人却笑道,“早知你劝不住这个老货,不怪罪你。”语毕便揪着楚老相公的耳朵进去了。 江祁白看着莫名觉得自己的耳朵也疼了。 ———— “请问,这里在招帮厨吗?”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人探头探脑地问身上背了个羊皮箱子。 告示贴了许多天,总算又有人上门了。 崔四连忙迎人进来,“是呢,不过需得经过我家掌柜考验。你随我来吧。” 青年人却摇了摇手,“不是我,是我师傅想做帮厨。”他让开身子,崔四才看到门口站了个中年男人,膀大腰圆,看着就像个大厨。 崔四进去叫沈鱼,“这回这个定能和您心意。” 沈鱼脱下围裙,朝他笑道,“这么有自信?”面试了许多人,她早已不抱什么希望了,再说邓氏做的还不错。 “王大厨!” 门口站的人着实是吓了沈鱼一跳,正是那日她去邱府做酸枣糕的王大厨。 这……确实是符合她的心意,甚至都不用测试。 王大厨却不意外遇见沈鱼,“沈娘子,许久不见了。” 沈鱼让崔四倒茶来,两人坐下叙话。“您怎么会想到我这儿来做个帮厨?” 王大厨长谓一声,“世事难料呀。” 原来当初邱钰被下牢,余氏又与邱钰和离了,邱府算是倒了,邱府这一大家子人也是该遣散遣散,该发卖发卖。 王大厨只是邱府的厨子并未卖身为奴,也便带着徒弟从邱府出来了。打算去坊里酒楼某个差事,他厨艺不错,小酒楼请不起他,大酒楼有自己的主厨,他也只能当个二厨。 王大厨倒是不在乎这些,他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了,前半生在邱府也算是存够了后半生的银子,只是徒儿还需要磨练,他自已又没精力开一家店,想着在干几年,等徒弟能独挡一面了,他便颐养天年去。 于是便去百味楼做了个二厨,只是厨艺太好,有时不一定是好事。唐师傅与他一样都是精通北菜的厨子,唐师傅会的他基本都会。 王大厨也知道人在屋檐需低头,但又不能故意把饭菜做难吃,因此凭白得了唐师傅许多怨恨。原本的二厨成了三厨,心中自然忿忿不平,这两人一拍即合,明里暗里给王大厨使绊子,更过分居然污蔑王大厨的徒儿偷厨房里的东西。 百味楼掌柜打圆场说不计较,可凭白得了污蔑王大厨怎能咽下这口气,便说要报官。 唐师傅和那二厨自然不可能让他报官,百味楼掌柜也不想把事情闹大,直说算了算了。 可这便是默认王大厨的徒儿偷了东西,王大厨对掌柜彻底失望,当即脱了围裙,离开了百味楼。 徒儿心生愧疚,想着要不是自己,哪能连累师傅。 王大厨宽厚笑道,“旁人有心要害你,便有无数的缘由,躲不过的。” 满京的酒楼,莫不是做北菜的,他去哪里都一样呀。于是他想起了沈鱼,他听惠儿那丫头说过,沈鱼在崇安坊开了个小食肆。 其实他也没抱多大期望,却没想到惠儿口中的小食肆与他所想中的完全不同。 恰好门前有招帮厨的告示,王大厨便让徒弟常二来问问。 沈鱼听完也是一阵唏嘘,只是有些为难,“可是我也请不起您呀。”王大厨这般的厨子,月银至少十两起步,她这里庙小。 王大厨挥了挥手,“沈小娘子不必烦扰,我既来了,就不是奔着银钱来的,一月五两也就是了,至于我徒儿,他的工钱由我这里出,不过还要劳沈小娘子替我们找个住的地方,不必太好,两个寡汉子,住哪里都是一样的。” 王大厨年轻时也娶过妻,只是一连两个都生病去了,算命的说他命里无妻无子,他也就算了。收了个徒儿,百年后由他摔盆扶棺,也算个依靠。 五两!那可真是占了大便宜,沈鱼嘴角都快咧到后脑勺了,立即签了契。至于住的地方那好办,许家老夫妇卖与她铺子的时候,连同后头那两间屋子都一并给了她,只需稍作收拾,便可搬进去了。 邓氏也为沈鱼高兴能找到个好帮厨,沈掌柜是个好人。只是她也知道,王大厨的到来,就意味着她要走了。 这天傍晚,邓氏收拾完了桌子便向沈鱼告辞。 沈鱼不解,“邓嫂子为何要走?” 邓氏也疑惑,“您不是找到帮厨了吗?” 沈鱼才反应过来,她还未曾与邓氏签契,拿了纸笔来,“我倒忘了。邓嫂子,你不用走的。” 虎皮鸡爪推出后,沈鱼的食肆更热闹了些,只是还是有人嫌吐鸡骨头太麻烦的。沈鱼便又做了无骨的,找到了诀窍剔鸡爪的骨头也不难,无骨鸡爪很是畅销。 只是沈鱼是抽不出空来剔骨的,阿莓又笨手笨脚,是以剔骨都是邓氏在做,她雇了王大厨来总不能让人家剔鸡骨头吧,常二倒是能做,但也要有人带着。 邓氏可是能帮她不少忙呢,且食肆盈利也上来了,再雇个邓氏不算什么。 得知沈鱼心思,邓氏眼中饱含热泪,“掌柜,你是我遇见最善心的人。” 邓氏拉了沈鱼的手,真挚说道,“您定能嫁个如意郎君的。” 沈鱼嘴角含笑,古人都把女子嫁人看得顶重要,她却不以为意,嫁人还是赚银钱香。 邓氏心头热切,晚间回了家,还在想着感谢沈鱼,在床上辗转难眠,索性点了灯起来,从嫁妆箱子里,拿出块压箱底的料子来。 裁了布,打算给沈鱼做件夏衫,沈鱼平日里的衣服都太素了,小姑娘家家的就该穿得喜庆点才好。 陆峰点灯夜读,出门解手时看见娘的屋子还亮着灯,便敲了敲门,待邓氏应了才推门进去。 邓氏一手拿着布料,另一只手拿着针在头发上划拉两下,炕桌上点着油灯。 “娘,这么晚了,明日再做吧。”陆峰还以为他娘是在给他做衣裳,可一瞧那颜色,也不对呀,难道他娘还接了与人做衣服的活吗? “娘睡不着,等会累了,自然就歇了。你回去温书吧。”邓氏没抬头一针一线地缝着。 陆峰低头,心里一阵难过,暗暗握紧了拳头,他一定要考上功名,不为光宗耀祖,只为让他娘少辛苦一些。 “娘,那我回房了。”陆峰提着灯笼出去。 邓氏不忘叮嘱,“也别太晚,好好休息。” 陆峰回了房,看了会儿书又放下,拿出一本《三字经》来。又从枕头底下拿了空白书页来,提笔细细抄写了起来。 穷苦人家读不起书的,多会从书肆接些抄书的活,只是他娘不愿让这些事情打扰了他,不许他做,他心疼母亲,便偷偷拿了些回来抄。 他已抄好两本了,过几日就可以拿去书肆换钱,两本可有二十文呢,陆峰美滋滋地想着,复低头抄写。 夏衫简单,邓氏熬了两个大夜就做完了,献宝似的给沈鱼送去。 布料不算太好,款式也有些陈旧,只是袖口的桃花鲜艳夺目,沈鱼捧着衣服,一阵眼热,她感受到了从前不曾有过的——家的温暖。 阿莓看见新衣服,拉着邓氏撒娇,“我也要。” 邓氏拍拍她的手,笑应道,“好好好。” 阿莓这一喊,沈鱼想着也确实该置办些新衣服了,她不是个喜欢把时间花在穿衣打扮上的人,如今养了阿莓像养了个孩子,穿衣风格也是能简则简,倒是忘了人家也是个姑娘,也喜欢漂亮。 “哪好意思再麻烦邓嫂子,下午我带你买衣服去,邓嫂子也去一块挑挑。” 沈鱼突然想到,作为老板,她还没给员工安排工作服,实在是失职,整齐的店铺形象,也是客人们选择食肆的一点呀。 沈鱼还没来得及出门,有人却找上门来了。 第20章 来了桩大生意 酒肆卖酒,自然要有…… 酒肆卖酒,自然要有下酒的菜。 思闲酒肆有自己的酒坊,自己酿酒卖酒,在盛京靠着自家祖传的倾雪酿在各坊内开了几家酒肆。 思闲酒肆的酒种类繁多,也齐全,是以多数小食肆都会从它这里买酒放到自己铺子里面去卖,沈记也不例外。 酒肆向来不禁止客人从外头带食,毕竟主要卖的是酒,下酒菜只是搭着。 只是有一日,酒肆里一个熟客,拿了个油纸包进来,神神秘秘地打开,对与他喝酒的友人道,“尝了这个,才知道什么叫做下酒菜。” 友人看着鸡爪子,一脸鄙夷,“鸡爪子能好吃?” 那客人淡淡一笑,一副早料到的神情,“就知你会这么说,尝一尝,不就知道了?” 友人经不住朋友的再三请求,还是吃了一口,只一口,便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这——真是鸡爪子?” 鸡爪难食是大家都知道的,可这个不同,轻轻一抿便脱了骨。 “还有无骨的呢,只是每日有定量,我只买到这些。” 友人一口鸡爪,一杯酒,平日里只能喝五两的,今日竟然喝了八两,还浑然不觉得醉,吃完了鸡爪,还念念不忘,“怎么就没了呢?” 酒肆多卖了酒自然是高兴的,但还是更好奇那油纸包里的东西了。 自那个客人之后,来酒肆喝酒的十人里有八人都带了这么个油纸包,酒肆卖的下酒菜少了不少,酒却多卖了许多。 掌柜也尝了尝,确实不错。 掌柜一盘算流水,近日多赚了几十两,心里高兴,派人去打听那油纸包里是什么东西,在哪里买的。 派去的人回禀道,“是崇安坊沈记的虎皮鸡爪,咱们坊里没有。” 精明的掌柜马上就嗅到了商机,将此事禀报了少东家。 沈记只在崇安坊卖,而思闲酒肆却是遍布盛京,若是这虎皮鸡爪能放到思闲酒肆里来卖,那所得利益可不得了呀。 少东家听了掌柜的建议,也觉得大有可为。 于是便找上了门来,沈鱼也没想到,卖个虎皮鸡爪,还卖出大生意来了。 只是沈鱼却不打算卖这虎皮鸡爪的方子,当初卖酸枣糕是不得已,如今这虎皮鸡爪,若也是一锤子买卖,那就不划算了。 思闲酒肆的少东家没想到沈记的掌柜,竟是个年轻貌美的小娘子,虽是女流,他却也不敢小觑,珍宝阁的掌柜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沈掌柜不打算卖方子?”少东家也能理解,这直接卖确实比卖方子挣得更多。 沈鱼摸了摸下巴,“但虎皮鸡爪,我可以卖给你。” “怎么卖?” 沈鱼笑起来,“思闲酒肆每一家分店,有骨的十斤,无骨的五斤,至于这价钱嘛,有骨的二十文一斤,无骨的四十文一斤,如何?” 沈鱼做生意爽快,思闲少东家也豪气,“太少了,有骨的十五斤,无骨的十斤。” 大酒肆果然财大气粗。 两厢当即便敲定了此事,思闲酒肆共有五家分店,总共便是一百多斤。 “有骨的好办,无骨的却还得等上几天。”沈鱼人手不够,就算现在招人,等训练成熟手也需得好几天。 思闲少东家答应了,且付了一半的定银。 骤然乍富,沈鱼还有些不敢相信,恍如梦中。 有了这些钱,她的分店就更近一步了。沈鱼想过了,做成大酒楼需要的不仅是财力物力,还需要背后有靠山,不然就是待宰的肥硕羔羊,还是现在好,有稳定的客源有又不和大酒楼抢生意。 她的目的是赚满意值,吃到东西的人越多越好,这就得依赖开分店了。 烈日灼灼,太阳热烈得似个大火球,知了更是肆无忌惮地歌唱。 安顺街的大桥下,有一中年妇人抱了一木盆的脏衣服,小心地踩着石头在堤岸上洗起了衣服,棒槌一下下敲打着衣衫,翻了个面又继续敲打。 妇人蹲得有些久了腿麻,站起来松了松筋骨,揉腰时瞥见桥墩下面有个麻袋。 妇人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麻袋鼓鼓囊囊的,她想着莫不是谁将银钱藏在了这儿。 妇人面露喜色,忙打开麻袋一瞧,一股子腥臭的气味从里面涌出,她还以为是谁家丢了条死狗在这儿,仔细一看。 哪里是死狗,分明是个女娃娃! 还是断了气的,妇人大惊失色,大喊起来。 江砚白把盛京舆图铺在桌案上,将几个失踪女童的家都圈了出来。 失踪女童的家都在聚义坊中,表面上看似乎并没有什么联系,但将这几家放在平面上,线索就显示了出来。 三家人的直线距离,不超过五里。 江砚白把这三个地方连起来,得到了一个三角,凶手的位置,会不会就在这三角之中呢? 江砚白低头沉思,小杨这时候进来了。 江砚白看他神情就知道不是什么好消息,“说吧,又出什么事情了?” “第一位失踪的女童出现了,但……已经遇害了。” 江砚白心里一沉,小杨带来的坏消息不止一个,“方才又有对夫妇来报案,说是他们十岁大的女儿昨日失踪了。” 江砚白闭了闭眼,“将报案人请进来吧。” 赵氏夫妇只得这一个独女,平时是当眼珠子看着的,孩子上一刻还在院子里玩,下一刻就不见了。 夫妇俩本以为是孩子贪玩,去邻居家了,也没怎么在意,只是等呀等,等到要吃夕食的时候还不见人。 赵家夫妇就开始着急了,问遍了邻里,却没一个人见过赵可儿。 昨日托亲戚朋友找遍了坊内,还是没有人影,夫妇俩才来报官。 江砚白安抚了赵家夫妇,仔细问了孩子失踪时的情况,记录下案情便让他们回去了。 江砚白要招呼赵家夫妇,吩咐黎辞舟去勘察女童尸体的现场。 送赵家夫妇出门的时候,黎辞舟带着女童的尸体也回来了。 黎辞舟面色凝重,破口大骂道,“这凶手真是个畜牲,孩子是被放干了血死的。” 女童的脖颈处,双手双脚上,都被开了个口子,尸体的面色不同于常人,更加惨白些。经仵作检验,她身上没有别的伤口,身体里一半的血液都被放干了。 女童的四肢处有被麻绳捆绑过的痕迹,伤口都是生前伤,所以,女童是看着自己的血从身体里流出来,一点点死亡的。 “这手法,太残忍了。”仵作忍不住感叹,他平生所见穷凶极恶之人不少,可这般残忍手段对待一个孩子的,实在不多。 江砚白愤然地攥紧拳头,转身出了停尸间,往齐寺卿的屋里走去。 “寺卿大人,这事不能再瞒了。该让百姓有些警惕。”他身为公门中人,实在不该说出这样的话。 保护百姓安全是他们的职责,如今却要他们自己加以防范,实在愧对于这身官服,尤其现在,要因为一个淑妃省亲,而粉饰太平,拼命压低这些事的影响。 齐寺卿捧着一本卷宗,闻言看向一脸怒容了江砚白,“砚白呀,淑妃省亲就在明天了,不差这么几天的。” 江砚白咬牙正视齐寺卿,目光如电,厉如鹰隼,“薛家女童被人放干了血!您还打算瞒着吗?” “你知道现在宣布,会有什么后果吗?你江少卿的名声,大理寺的声誉,还要不要了?”齐寺卿知道江砚白是铁了心想说,便换了种方式。 江砚白云淡风轻,“知道。但那又如何?”失踪了那么多孩子,公门中人没有抓到凶手还隐瞒了这么久,这事情若是让寻常百姓知道了,会掀起怎样发舆论,谁也不知道。 但后果却是可预见的,整个大理寺恐怕都会被唾弃。 “您当初就不该做这个决定。”江砚白当时强烈反对,齐寺卿却一意孤行。 齐寺卿也知道及时止损才是最好的,只是他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当时不过只是两个女童失踪,谁知道事态根本不受他控制,他也是骑虎难下呀。 淑妃省亲若出了问题,得罪的可是圣上。 “砚白,再等两天,就两天。”齐寺卿退了一步,他了解江砚白的脾气,知道今天不给他一个交代,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一天也不行!”江砚白向前走了一步,厉声道。 “你!”齐寺卿被气得发抖气血上涌,一时间胸口有些闷。 江砚白直直地盯着他,忽然收敛了所有气势,缓缓道,“您曾经是我最敬佩的人。” “建安三年,您为了替一位老者夺回他被霸占的农田,不惜得罪旬安伯,当年您还仅是个寺正。” “建安七年,科举舞弊案,即使当时的犯案人员中有您多年的好友,您仍旧大公无私。还有菜市口案,戚家灭门案……” “别说了,江砚白,你住口!”江砚白一字一句全是锥心之言,从前的齐寺卿的确如此,但若他一直如此,今日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就不是他了。 江砚白言语真挚,推心置腹,用惋惜的眼神看着齐寺卿,“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您就变了,变得我有些不认识了。” 齐寺卿久久未言语,屋内一时寂静无声。 良久后,齐寺卿哑着嗓子,“你去吧!” 江砚白会意,弯腰拱手道,“是。” 齐寺卿望着远远而去的身影,其实江砚白有几分像年轻时的他,聪明也有一颗为民请命的心,不对,江砚白还要更出色些。只是自己的那颗赤子之心,早已在多年的宦海浮沉中渐渐消失了,希望他能够永远保持初心吧。 他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有人愿意去做,挺好的。 女童失踪案件的消息,如瘟疫般迅速蔓延全城,各坊里人人自危,尤其是家中有女娃的,更是寸步不离的跟着或是关在屋里,一步也不许出去。 失踪的女童另外两个都是八岁年纪,薛家的那个是最小的,赵家那个最大,看来凶手在有意将目标孩子的年龄变大。 若是为了血,十岁的孩子却时比四岁的壮硕些,身体里的血也更多,只是为什么偏偏是女童呢? “少卿大人,夜已深了,回家休息吧。”同屋的陆主簿实在熬不住了,江砚白查案起来不要命,他年纪比他大些,早受不住了。 江砚白看向窗外,打更锣响起十声,已经酉时了。 “回去吧。”不说还好,一提起时辰,确实有些困倦了。 江砚白提灯走在街上,手里还拿着个食盒,他总是早上上衙时拿走食盒,晚间下衙路过时再给她放回去。 今日这么晚了,她应该已经闭店了。 江砚白途经沈记,手中的灯笼忽然被一阵斜风吹灭,沈记檐下的灯笼照亮了前面的青石板。 食肆没有关门,屋里点着灯,似在等待晚归的家人。 沈鱼端坐在算账的柜台前,手里拿着毛笔,正提笔在宣纸上一笔一画的练字,神色苦恼。 她做了个萝卜丝饼,想添到菜牌上去,可是谁能告诉她,为什么萝卜(蘿蔔)这两个字的繁体字那么难,她写得笔画都要打架了,在宣纸上写了几遍后还是不满意。 太难了,沈鱼泄气地用手托住脸,神情恹恹。 江砚白进来时放低了脚步,她似乎很苦恼,难得露出写这个年纪该有的鲜活神情,鼓着腮帮子紧抿唇瓣。 沈鱼垂头丧气,蓦然发现眼前的视角中多了一双长靴,黑色锦纹,是官靴。 她抬眼,眼睛倏得亮起来,笑意弥漫,“江少卿来了。” 江砚白走近低语,“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关门?” 沈鱼扬起脸,“等你呀!” “等我?” 江砚白心底涌上一股暖流,蔓延到四肢百骸,夏日的炙燥都抵不过这一句夜幕低语来得令人发热。 第21章 虾肉云吞 “你不必等我的……我说…… “你不必等我的……我说过若是晚了,食盒我会明日送来的。”江砚白努力找理由。 沈鱼放下笔走出来,“我又不是为了食盒。江少卿还没吃夕食吧?” 江砚白摇了摇头,她如此直白,倒让江砚白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第一次有些手足无措,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灶间的火一直未熄,沈鱼添了两把柴,火便旺起来了。 水很快便滚沸了,沈鱼掀开一旁的竹篾,下头摆了满满一盘的云吞,沈鱼估计了一下江砚白的饭量,抓了两把下锅。 加凉水滚上两遍,待云吞都浮了起来且皮子都变成了半透明,便可捞起来了。 倒入一旁泡好的紫菜汤底里,再加些酱油和盐调味,端出去时最后撒上些葱花和芫荽碎。 为这紫菜她可是跑了不少地方,后来还是思闲酒肆的少东家帮忙才在个出海的船队中找到一点。 沈鱼出了厨房,见江砚白仍愣愣地站在原地,手里拿着食盒,“江少卿怎还站着,快些坐。” 江砚白才放下食盒,回过神来,“怎么这么快?” 沈鱼笑起来,“云吞是早就包好的,下锅一滚就成了。” “沈娘子不必如此费心。”江砚白垂下睫羽,莫名感到羞愧,生出几分心虚来,沈鱼的绵绵情意如此纯粹而又热切,他却只是为了自己的病,是存了几分利用的。 江砚白心不在焉,舀起一个云吞就往嘴里送,猝不及防被烫了唇畔,“嘶……” “江少卿小心烫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沈鱼提醒道。 豆腐,什么豆腐?他没想吃豆腐。 江砚白使劲甩了下头,将奇怪的想法赶出脑中,云吞晾凉入口,是鲜肉与虾子的馅。 肉馅调得极好,筋道又不柴,留的肥油恰到好处,将鲜味激了出来,却又不腻。虾子带着独特的河鲜味,鲜嫩顺柔。 江砚白无意识地吃了一个又一个,一大碗云吞,竟然一个也没剩下。 沈鱼见状微微笑了,“看来真的是午食也未好好吃。” 又被沈鱼说中,江砚白忽有种都被她看透的窘迫。 沈鱼哪里用猜,一看今天的满意值就知道了,江砚白的满意值已经好几日都不正常了,有时没有,有时只有一半,联想到近日的案子,沈鱼猜测是江砚白没有好好吃饭。 的确如沈鱼所料,连日的奔波,江砚白有时确实顾不上吃午食,这两日大多便宜了黎辞舟。 沈鱼柔声道,“即便是为了查案,也该爱惜自己的身体。”这话是真心的,并不全为了满意值,人民公仆也该养好身体,才能为民请命不是吗? 可在江砚白听来,却有些暧昧了,他有些耳热,默默转移话题道,“你在写什么?” 提到这个沈鱼就一阵不爽,看来她真的对毛笔字没有天赋,写了许久,萝卜两字还像个鬼画符。 沈鱼不高兴地撅起嘴,拿起那张被“画符”的宣纸,“可不许笑话我,这两个字,练了许久也不好。” 江砚白侧头,带着笑意,待看见那张宣纸上的字后,凑近看了看,依稀辨认出来是“萝卜”二字,没忍住,笑了出来,“你这字……” 沈鱼的小圆脸上写着不满,难得流露出些小女儿情态,娇嗔道,“别笑话了。” 江砚白许久没有开怀大笑了,笑够了,也知道分寸,真惹她生气就不好了。 他去柜台上拿了笔和砚过来,修长如玉的手指捏住笔杆,神情认真地写着字。 江砚白写字的姿态很好看,手腕稳如泰山,自然控笔有力,每一笔都在该在的位置上,写出来的字也是温润端方,果然字如其人。 沈鱼笑着夸赞,“写得真好。” 知道她是随口一句恭维,江砚白偏要问一句,“哪里好?” 沈鱼思索了下,也夸不出什么有深意的词,两手举起宣纸,走了一圈,“嗯……是萝卜了,不像我的是爬虫。” 江砚白再次展颜,笑得温柔,“沈娘子确实该练练字了。” “前些日子那么忙,哪有空练字呀。”最近王大厨来了,沈鱼才从厨房中解放一会儿,“江少卿帮我把这个菜牌子写了吧。” “好。”江砚白应声,沈鱼拿来空白菜牌,提笔就要往上写。只是这墨还未沾到菜牌上,沈鱼又出声喝止。 “等等。你这一写,若挂上了墙,岂不是将其他的菜牌子都衬成了爬虫,不妥不妥。”他的字写得太好,一看就和别的画风不一样。 江砚白抬眸望向墙上的菜牌,对比了下字迹,点点头认可沈鱼的话。 “还是我自己来吧。”沈鱼复拿起笔,在江砚白写的拿两个字旁边,一笔一画写了起来。 这次稍微能看了,虽还是有些歪斜,起码笔画不打架了。 沈鱼重拾了点写毛笔字的信心,扬起笑脸,“如何?” 她一副“求夸奖”的姿态,有些让江砚白想起当初教自家侄儿的时候,写字进步了一点点,便是这副姿态。 江砚白郑重地点了两下头,“有进步。” 沈鱼还想写第二遍。 “姿势不对,脑袋不要歪,”江砚白不知何时到了她身后,随后沈鱼觉得自己的脑袋被移动了下。 “手臂太低了,要到这个高度,你手腕是有力的,只是控笔练得太少,所以写出来的字有些飘。”江砚白隔着衣袖,抬高了一些沈鱼的手腕,两人身距不足一尺,沈鱼醉心书法没注意到。 有了江砚白的正确指导,沈鱼这次写得又端正了几分,她转过头,眨了眨杏眼,眼中带着欢喜,“多谢你了。” 沈鱼忽然转头,发丝缠绕上他的袖口,江砚白几乎可以感受到她呼出的热气,数得清楚她浓密而修长的睫毛,只是一瞬,她又转了回去,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对。 江砚白猛地退后一步,食肆里静谧无声,只有外面树上的蝉鸣,只是除了蝉鸣,为何他还听到了另一种声音。 一种从他胸膛中传出来的声音。 耳朵又开始发热了,即便此时他看不见状况,也可以想象是怎样的颜色。 他方才,也太孟浪了些。 一连练了三遍,沈鱼才勉强满意,吹干墨迹,回头看江砚白,发觉他一副沉思的模样,她还以为他是为了案子在烦扰。 沈鱼便想宽慰一下他,“江少卿,白日里食肆内来了对姓赵的夫妇。” 不得不说沈鱼是破坏气氛的好手,只一句,便让江砚白没了旖旎心思。 “是因为他们才把消息放出来的吧。”平日里她这食肆还是有许多小女娃的身影的,自今日午后起,便一个也没见到了。 大家对大理寺隐瞒这么久自然有怨气,连带着对江砚白也颇有微词。 沈鱼收拾起碗筷来,“不必在意旁人的话,他们只是一时情急而已。” 江砚白垂眸,“我若是在意这些,早没了心思破案了。” “案子如何了,有眉目了吗?” 江砚白拣了有用的说,“凶手很奇怪,一般人拐卖女童,都有目的,或为钱财卖去青楼勾栏,或为爱好喜妙龄女童,只是这些女童的年龄都会有个具体区间,不像此案,有四岁的,也有十岁的。凶手要几个年龄各异的孩子,做什么呢?” 沈鱼手撑着下巴,“确实,拐卖人的多会选男童或者是十一二岁的少女。恐怕失踪的远不止这四个孩子。” “怎么说?” 沈鱼与他说起了白日里的一桩事,赵家夫妇在食肆坐定后便说起了自家女儿失踪的事,旁边有人听见,说道不过是一个女娃儿,丢了就丢了,家里还少张吃饭的嘴呢。 沈鱼留心听了两句,那人还说,他有个表侄女,失踪好几日了,家里人也不着急,死在外面便是她的命,谁让她乱跑呢。 沈鱼叹道,“女子活在这世道本就艰难。” 江砚白拧眉,沈鱼说的,是残忍的事实,穷苦人家若是生不到男孩就一直生,而先前的女娃总是得不到重视,更甚者还有将生下来的女婴直接扔了。 他确实遗漏了还有隐瞒不报的可能。 沈鱼接着道,“还有一点也很奇怪,这些孩子基本都是在家玩乐时被掳走的,这四家人,加上邻里,竟无一人看到过类似凶手的人。比如赵家的,他家的孩子都十岁了,会安安静静和一个陌生人走吗?” “这点我也曾想过,熟人作案的可能很大,只是我调查了这几家的人际,除了都住在聚义坊,并无其他联系,还有赵家,他们是隆义坊的,更扯不上什么关系了。所以我推测,凶手很面善。” 孩子总是对于外表没什么攻击的人没有戒心,却不知人心隔肚皮。 “说不定还长相俊俏。”沈鱼看向江砚白,一脸正色说道,“若如江少卿这般,我恐怕也是会跟着走的。” 她很认真地在分析案情,江砚白闻言偏了偏头,不再正眼看她。 “大胡子的案子怎么样了?” 江砚白整理了一下衣袖,“那个镯子确实是薛家女童的,我们搜查了刘大的屋子,找到了几件衣料不菲的新衣裳和好酒,赌坊的人也说,他那两日出手阔绰,一连输了几十两银子都不心疼。” “他哪来这么多钱?” 江砚白继续说,“当的。” 想到镯子,江砚白立刻联想到了当铺,能最快把值钱东西换成银子的地方,也就是当铺了。 小杨跑遍了隆义坊的当铺,果然有一家掌柜见过刘大。 当铺掌柜道他拿来的都是些小孩的东西,有银锁,还有白玉项圈什么的,都是成色不错的东西。 “那刘大岂不是有很大的嫌疑吗?” 江砚白深深看她一眼,“你方才还说凶手很俊俏呢。” “这……”确实很矛盾,沈鱼迷糊了,果然这种动脑子的事情不适合她。 夜色已深,他也该走了。 江砚白的灯笼熄了,沈鱼点起火折,替他重新点亮。 她低头点灯的样子映入他的眼帘,江砚白忽然看向屋檐,“从前倒是没有注意过,沈记的檐灯,晚间不灭。” 沈鱼把灯笼递给他,展颜一笑,“每日黄昏便新换了蜡烛,晚归的,行夜路的总有人不太方便,我也帮不了太多,只是照亮沈记前面这几尺青方。” 在江砚白的眼里,沈鱼不怎么善言,却总是于润物细无声中考虑到方方面面。他时常在想,沈鱼到底经历过何事,才让这么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行事如此周全。 沈鱼目送他出门,随后起身打算关了食肆的门。 江砚白快到走到门口了,却又折返回来,“那张宣纸沈娘子可否给我?” 沈鱼将宣纸折了两折,递给他,还以为是他不想让自己的墨宝流落在外,“要这宣纸做什么?” 江砚白垂眸,唇边扬起一抹淡笑,“镇宅。” 沈鱼闻言又羞又恼,一把将门前的江砚白推了出去,双手关上木门,江砚白望过来,她温柔缱绻的一笑带着些狡黠,眸间似有星辰。 “想不到江少卿如此狭促!”赧然的话语从门后传来。 江砚白还在门口,月光斜斜地洒在他颀长的身影上,将地面的人影拉得很长。 屋前的檐灯好像在摇晃,可是明明没有风。 那是怎么回事呢? 非风动,非灯动,是他心动。 第22章 有人犯蠢 明日就是与思闲酒肆少东…… 明日就是与思闲酒肆少东家交货的日子,两种鸡爪已准备好了。 这几日可是忙坏了邓氏,沈鱼又雇了几个人剔骨,全交由邓氏统领。 邓氏没当过官,有些诚惶诚恐,“掌柜,我可管不了那么多人呀!” 沈鱼给她打气,“只是几个人而已,哪里就管不过来,没事,真不行了还有我给你兜着。” 有了沈鱼这句话,邓氏就放手去做了,她已剔了半个月的骨头,深知其技巧,知道怎样才能使鸡爪更完整,怎样才最快速。 “这个不行,筋都被除了,食客还吃什么?” “姿势不对,你这样容易伤到自己。” “这,这都断了,不行不行。” 邓氏背着手巡视这一圈人,偶尔出声指点一两句,也严格把控剔好骨的鸡爪质量。 新人上手总有些损耗,邓氏看着那些烂了的鸡爪心疼不已,活像是剜了她的肉。 沈鱼却十分看得开,“又不是浪费了,只是不能拿出去卖了而已,自家还是能吃的。”这些碎了的沈鱼也会一并做了,送给邻里或是让崔四邓氏带回家去。 是以陆峰好几日的夕食都有鸡爪,吃得让他怀疑他娘是不是把全天下的鸡都抓来砍了爪子。 中间还发生了一点小插曲。 沈记虎皮鸡爪卖的好,自然需要源源不断的生鸡爪供应,有人就眼红了,非得给沈记使点绊子。 那日崔四和阿莓去收鸡爪,养鸡场的人坐地起价,原本三文钱一斤的价钱,直接翻了一倍。 可沈鱼只给了他们原来的钱,崔四与养鸡场的人争得面红耳赤,那些人就是不松口,只得先回来报了沈鱼。 沈鱼闻言一笑,耍心眼子耍到她头上来了,她拍了拍两人的肩,“放心,我与你们一同去。” 邓氏却有些害怕,“要不我回家把峰儿叫来,掌柜您一个小娘子去实在太危险了。” 沈鱼摇摇头,“他们想要的是钱,不会伤我。”这群人摆明了眼红她沈记的利润,虽然六文钱她也有得赚,可本来这鸡爪就是养鸡场滞销之物。 她可是算得上半个恩人,把养鸡场苦恼的鸡爪都买了,这帮人不仅不感恩,还敢狮子大开口,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养鸡场的人料到沈鱼会来,那领头人马六洋洋得意道,“沈掌柜,不是我不卖与你,只是近日这鸡实在不好养,前几日还发了鸡瘟,死了好些,这鸡爪的价嘛……自然也得提一提。” 沈鱼睨了他一眼,嘴角含笑,“你当真要提价,我与你爹可是有约在先的。” “契约重签一份不就行了。” 沈鱼冷冷一笑,双手抱臂,“那你的意思便是要毁约?” 马六表面堆笑,笃定沈鱼会妥协,“只是重新签一份而已。” 沈鱼拿出契约,朗声道,“今日可是你要毁约,在场人皆是见证,至于重签,我等你爹来和我谈,你还不够资格。” 马六没料到沈鱼如此倨傲,火气上涌,“你不过就是个小食肆的老板,我知道你得了思闲酒肆的单子,全盛京只有我家养鸡场有这么大量的鸡爪,你到时候交不出东西,等着思闲酒肆的人找你算账吧!” 马六也不是全然没有底气。 沈鱼微笑,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 沈鱼转身就走,丝毫不惧怕马六的威胁,末了还留了一句,“你涨价这事儿,你爹不知道吧?” 沈鱼临走时候的微笑,让马六有些发毛。 崔四担心道,“掌柜您这么对他,岂不是更拿不到鸡爪了吗?” 沈鱼胸有成竹,“等马老板回来,他就会乖乖把东西送上门来。” 马老板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会有个这么蠢的儿子。 马六既然想到用思闲酒肆来制约她,怎么就想不明白,她与思闲酒肆如今已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她交不出货对思闲酒肆没有什么好处,反而虎皮鸡爪能给他们带去巨额财富。 马六提了鸡爪的价钱,表面上只是欺负了沈鱼,压低了沈鱼的利益,但只要她不松口,思闲酒肆的利益也会一并损失。马六这一招,其实是得罪了她与思闲酒肆。 不出三天,马老板从外地回来了,得知儿子做了这样的蠢事,叫苦不迭,“我这么精明个人,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货出来。” 马六那么大个人,被他爹脱了裤子按在地上打了一顿。 马老板很识时务,领着一瘸一拐的儿子上门给沈鱼负荆请罪,还把鸡爪的价又往下降了一文。 沈鱼见马老板这么有诚意,便也没怎么为难,答应了马老板的条件。 马六这次,可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事成了沈记众人茶余饭后的笑谈。 连忙了几日,终于有时间出来街上逛逛,沈鱼答应了要给阿莓买夏衫一拖二拖拖到了今日。 成衣铺子内,现有的都是适合大齐女子身量的衣服,阿莓能穿的,还真没有。 没有便需要定做,沈鱼让阿莓进里间去量体,自己和邓氏则在门外等着。 邓氏拿了匹胭脂红的料子,在沈鱼身上比了比,“掌柜也该给自己做上两身,我看这匹料子就极好。” 沈鱼无奈笑笑,这颜色太艳她可驾驭不住,邓氏先前给的那件是妃色的,那个颜色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邓嫂子您就别操心我了,我有衣服。” 到成衣铺来,一为给阿莓买衣服,二则是为了订制工作服。沈鱼自己画了个简易图纸,其实就是简单的短打衣服加一件全身无袖围裙。 唯一有些不同的就是衣裳的胸口处,有崇安坊沈记这几个字。 沈鱼选了些便宜的藏青色棉布,工作服还得耐脏些好。 沈鱼共定做了十套,一人两件也好有个换洗,与成衣铺老板商定了几日后来取衣服,回头喊邓氏,“邓嫂子我们走了。” 邓氏却愣愣地盯着一个方向,没有动作,沈鱼又喊了两遍,邓氏才回神,“掌柜你叫我?” “怎么,见着熟人了吗?” 邓氏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下一刻皱起了眉,“没事,兴许是我看错了,这个时候,他怎么会在这儿呢?” 沈鱼觉得没那么简单,追问道,“有事您就说,对我您还瞒着吗?” 邓氏舒展了眉头,缓缓道,“不是想瞒着您,也不是什么大事。方才好像看见峰儿了,只是这个时候他该在家中温书才是。” 沈鱼看出邓氏还是有些怀疑的,“是不是的,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他往哪儿去了?” 邓氏指了个方向,沈鱼挽了她的手臂,叫阿莓跟上。 陆峰今日抄完了第三本,来到了书肆。 书肆掌柜见他来了,和蔼笑道,“陆郎君来了呀,这回有几本呀。”抄书的几人中,属陆峰的字最端正整齐,他抄的也卖得最好,是以掌柜很喜欢收他的书。 书肆掌柜收了那三本《三字经》,从柜台里数了几十个铜钱给他,还多放了两个。 书肆掌柜又拿了些纸给他,陆峰却推辞了,“不抄了?” 陆峰笑笑,“不抄了。”他娘这几天都乐呵呵的,说自己当了个小官,掌柜还给她涨了工钱,而且秋闱在即,他也确实没有时间了。 “陆峰?” 有声音在身后响起,陆峰回头,认出这人是他曾经的同窗万项明。 “万兄,你来买书?” 万项明一身青黑色棉布直缀,手中提了个包裹。陆峰还没考上秀才时,曾与万项明同在一个举人那里学习。 只是后来万项明不知为何退了学,而他也因为父亲去世,负担不起高昂的束修也走了。 两人自此再没见过面,久别重逢还是旧友,自然要寒暄一番。 “陆兄,许久不见了。”万项明抱着包裹放到柜台上。 显然书肆掌柜与他也是熟识,“万郎君,你可好些日子没来了。” 书肆掌柜打开包裹,里面有两幅画,和十几个陶瓷小罐。书肆掌柜打开画看了看,一幅是牡丹图,牡丹火红娇艳,一副是观音像,观音坐莲,额间一抹朱砂鲜红欲滴。 万项明画得一手好丹青,书画不分家,书肆卖书自然也卖画。 陆峰大约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了,他如今要卖画为生了吗? 陆峰忆起当年,他记得万项明家有些家私,不至如此呀。 书肆掌柜看完画,清点了一旁的小罐,便拿了钱给万项明,“这画倒是其次,这几日你的颜料卖的极好,记得多做些送来。” 万项明收了钱放进钱袋,“颜料不易做,掌柜不必着急。” 陆峰好奇他这几年的境遇,“万兄怎么在做颜料?” 万项明淡笑,“我家本来就是做颜料的。” 两人一时间有许多话要聊,在书肆门口站了许久。 万项明家中本就是做颜料的。时下颜料分水彩与矿物,水彩多从花汁中取色,而矿物便是凭借其本来的颜色打磨出来。 譬如杜鹃为橙红,芙蓉为檀红,青金为品蓝,绿松为石青。因矿物难得,是以矿物颜料价也更昂贵。 万项明的父亲在几年前因为采一绿松矿而失足落入山崖,万家一下断了经济来源。万母狠心丢下一儿一女,自己改嫁给了个外地富商为填房离开了盛京,只每个月寄来些银子。 万项明不愿用母亲的银子,都存了起来打算以后给小妹当嫁妆。 陆峰听完他的遭遇,一阵唏嘘,“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呀。” 想当初他父亲去世,他便觉得自己的天都塌了,觉得那时的自己是世上再可怜不过的人。凭着母亲的陪伴,他才能撑下去。 如今与万项明一比,自己还是幸运的,至少还有母亲对他不离不弃。 “陆峰!” 怎么好像听见了他娘的声音? 陆峰还以为自己幻听了,转身一看就看见怒气冲冲的邓氏。 邓氏双手叉腰,“你来书肆做什么?” 陆峰脱口便想说来买书,却听邓氏又道,“可千万别说来买书,你娘虽然不识字,可你买了哪些书,我还是知道的。” 陆峰没了办法,只能低下头交代了全部。 邓氏又是心疼又是欣慰,打也不好打,“你这小子,随我回家!”又向沈鱼告了假,说是要回家教训儿子。 阿莓看邓氏生气的样子,担心道,“邓嫂子不会把人打坏了吧?” 沈鱼笑着摇头,“不会的。”邓氏慈母心肠,哪里舍得,最多也是不痛不痒地骂两句。 万项明看着走远的陆峰母子,眼中有着浓浓的羡慕。 那般直白而热烈的母爱,他恐怕这辈子都感受不到了。 回家的路上他买了小妹爱吃的糖糕,想着小妹等会儿就会露出的开心笑颜,也笑了。 穿过小巷,复行十数步,这便到家了,有相熟的邻里搬了小杌子坐在门前,见万项明回来与他打招呼。 “小万回来了呀。这几日记得看紧你小妹,外头拐子多得很嘞。” 万项明点点头,谢过邻居的好意提醒。 “小妹,哥哥给你带你最喜欢吃的糖糕回来了。” 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回应。 万小妹失踪了。 第23章 蛋黄酥和小梅干菜饼 万小妹失踪了…… 万小妹失踪了。 万项明心急如焚去了官府报官。薛家女童的死已经传了开来,他十分害怕万小妹会成为下一个。 江砚白此时也头疼不已,他想到过有人瞒报,却不曾想有这么多,那日沈鱼说起那件事后,他便下了命令又查访了一遍,并让百姓不得有隐瞒。 七个,足足有七个遗漏的,甚至比报案的还多。 这七个女童年纪除了两个刚满五岁的,其他基本都有十岁左右,而且不止在聚义坊了其他坊中也有不少。 尤其是京郊的小村子里,其中有五个都是那里丢的。而未报案人家里,境况都出奇相似,家中都有两个以上的女孩或是有男孩,所以丢了一个,根本就不在意。 庞家村里正匆匆去村口,方才有个兵丁来报,说是大理寺少卿江大人就要到村口了。 里正还在吃午食往嘴里塞了两口,便来村口迎人了。 江砚白不想劳师动众,带了个小杨也没穿官服,只让人去通知了里正。 隔着老远,里正老庞就喊着大老爷过来了。 江砚白瞧了瞧老庞,“我未穿官服,也还没表明身份,你怎知就是大老爷?” 老庞做了这么多年的里正,眼力还是有的,“庞家村人我没有不认识的,两位是生面孔,大人又生的这么好看,错不了。” 农家汉子不会说什么漂亮话,只会朴实夸赞。若是沈鱼在此,该会给老庞竖个大拇指,夸一句有眼光。 庞家村是丢孩子最多的村子,足有四个,江砚白打算一一走访这些丢了孩子的人家。 “大人用过午食了吗?这些人家里都有些远,若是没有,去小老儿家里用些。”老庞好心地提建议。 江砚白摆摆手,“不必了,里正带路吧。”知道他要查案顾不上吃饭,沈鱼这几日把饭菜换成了便于携带的糕点。 今日做是梅干菜酥饼和蛋黄酥。 后者连他也没听过名字,沈鱼总会做些不曾见过的吃食出来,慢慢地也就不惊讶了。 江砚白是填饱了肚子来的,老庞可不是,他年岁大了,饿不得,午间只吃了两口,腹中实在饥饿,再加上这烈日一晒,整个人就有些晕乎乎的了。 “大人,最后一家住得有些远,还得再走走。”老庞抬起袖子擦了擦额面上的汗水,面色发白。 江砚白察觉到了老庞的不对劲,在他摇摇晃晃倒地前扶住了人,带到了树荫下。 江砚白心怀歉意,“急着查案,却忘了里正可能还未用午食,实是我的不对。” 小杨用水囊给老庞喂了些水,老庞恢复了些气力,“可不敢这么说,是老头子年纪大了,不中用了。” 江砚白从袖中取出个油纸包来,“里头有些糕点,里正用些吧。”沈鱼向来是多做了些的,江砚白便把没吃完的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两个蛋黄酥三个梅干菜酥饼,梅干菜酥饼做成了丸子大小,正好能一口一个。 酥饼松脆,一口下去在嘴里碎开,满口酥香,又因着这酥饼大小,不至于掉得满地碎渣,实是一点又没浪费。梅干菜鲜咸又带着点回甘,嚼了嚼还品出些猪油香来。 老庞又去尝另一种,却是全然不同的感觉。 这个也是酥皮口感却大相径庭,软绵酥脆,咬进里层还有两种味道,红豆沙柔软细密却不死甜,最里头的馅料却是咸的。 这种馅料他从来没有吃过,口感微微粉,有些沙沙的,咸味正好,没有太过盖住豆沙的甜,反而相辅相成,当真妙不可言。 老庞饿极了,没忍住全都吃了,望着面前空了的油纸包,老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实在对不住,把大人的点心都吃完了。” 江砚白笑了笑,“无妨,糕点本就是给人吃的。里正可好些了?” 小杨又给他喂了些水,老庞尝了这般美味,只觉得浑身的气力都恢复了。 “好了好了,大人家庖厨做的东西就是好吃。” 小杨把水囊挂在腰间,露了个笑脸,“这可不是大人家庖厨做的。”小杨算是江砚白的亲信,那日黎辞舟没搂住,不小心说漏了嘴。 老庞不明所以,“那是哪家点心铺子买的?”里正想到家中的小孙儿,这般美食也该让他尝尝。 小杨瞥了一眼江砚白,见他没什么反应,大方道,“崇安坊的沈记食肆。” 老庞点点头算是记下了。 又走了许久,第四家总算到了。 老庞上前叫门,拍打着院前木门,“庞文,庞文,开门!” 隔壁邻居听见动静,也被吸引了注意,矮土墙上探出个小脑袋。 江砚白目光一定,看见了个大约七/八岁的男童。 小脑袋没在墙上待多久,就被一只大手薅了下去,传来一阵骂声,“还这么皮!都多大了,摔着可有你哭的!” 随后便是“啪啪”两下,皮肉被打的声音,男童的哭声也随之响起。 这厢庞文家的木门总算打开了,来开门的是个清丽女人,眉眼很秀气,眼睛红红似乎是刚哭过,看年岁应该是这家媳妇。 老庞笑着给江砚白介绍,“这是庞文的媳妇,杏花。” 又转头对杏花说,“杏花,还不见过大人。” 名叫杏花的女人听见老庞的称呼,瞬间就跪下了,江砚白都来不及扶。 “快起来,不必行礼。” 杏花眼眶中涌出眼泪,却没有起来,扯着江砚白衣袍下摆,“大人,救救我们大丫吧!” 杏花呜呜地哭起来,“我们大丫最懂事了,平日里割猪草照顾弟弟,天杀的拐子,害了我的大丫!” 老庞劝道,“大人这不是来了吗,快别哭了,与大人说说大丫是怎么没的。” 庞文下地去了还没回来,家里就杏花和她婆母在。 杏花把伍氏也叫了出来,伍氏抱着小孙子一脸不耐烦,骂骂咧咧道,“就一个赔钱货丢了,这么多人,一拨一拨的来,烦真是烦死了!” 江砚白冷着脸,小杨脸色也不好看。 老庞斥了声,“大人面前,不得无礼。” 伍氏这才看见屋内多了两个面生的人,小杨腰间挎着刀,面色不虞,伍氏后知后觉地开始害怕,往杏花身后躲了躲。 小杨对着这种把孙女的命不当回事的老婆子也没好气,声音大了些,“问什么答什么,知道吗?” 婆媳俩点头如捣蒜。 杏花说的比较详细,庞大丫走失那日穿的什么衣服,头上戴着根红头绳这些细节都能说出不少来。 伍氏就不行了,连庞大丫具体失踪的时辰都不清楚,中间她怀里的小孙儿醒了,便一心顾着哄孩子,对江砚白的问题也是越来越敷衍。 江砚白索性也不问她了,继续问起杏花细节来。 “大丫十岁了,警惕性很强的,不会和陌生人走的。”杏花说得肯定。 老庞也说,“大丫这孩子挺机灵的,而且那几日也没来什么生面孔。” 江砚白默默将这些记到心底,就在他快结束问话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是庞文回家来了,杏花站起来去接他肩上的锄头,“怎么这么晚回来?” 庞文擦了擦额头的汗,“还是不死心,去附近的山上找了找。” 庞文巡视一圈,温柔地问妻子道,“家里有客人啊?” “是来帮忙找大丫的大人。” 庞文连忙行礼,“多谢各位大老爷了。” 江砚白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当时为什么不报官?”他见庞文对他妻子温柔,直到今日也没放弃找女儿,所以这一点便很奇怪了。 夫妻俩对视一眼,同时看向伍氏。 伍氏眼神躲闪,心虚地侧过身子,“看我做什么。” 最后庞文开了口,“大丫丢了的那日我娘突然晕倒了,我忙着找大夫,杏花照顾我娘,一时就没顾得上。后来我娘又说,定是大丫贪玩跑了出去,叫我们不必那么快报官,说不定人就自己回来了……” 老庞听完了始末,忍不住骂了句,“糊涂!你弟弟庞武呢,怎么他老娘生病了,就你和杏花忙活?” 老庞在庞家村有些威严,他这么一吼,庞文低下了头,小声说道,“我们已经分了家的。” “分了家那也是他老娘!” 老庞一路走来积攒了不少怒气,前三家也都一样,认为没什么大事,就是不报官,孩子丢了却一点也不关心。 虽然自古都是偏心男娃娃的,可也不能不把女娃娃的命不当命呀! 伍氏缩在墙根,江砚白目光如炬,“你嫌弃大丫是个女娃,但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也是个女人呢?若是你十岁的时候就丢了,你爹娘也不闻不问,你以为今天还能好好地坐在这儿吗?” 伍氏被他这番话说的无地自容,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埋怨道,这个赔钱货丢了还能惹出这么大/麻烦,真是个祸害! 小杨也被气得不轻,不想再看那老货一眼,只对杏花和庞文交代,“有什么情况记得告诉里正。” 出了庞文家的门,路过一旁,江砚白叫小杨去敲开了邻居的门。 是个中年妇人开的门,身后还跟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 妇人知道老庞身边的人都来头不小,是大官,战战兢兢道,“大老爷有事吗?” 江砚白淡淡道,“没什么大事,只是你教育孩子的方式得稍微改改,别再一言不合就动手了。” 妇人连连应声,“是,马上改,都改了。” 妇人瞥了眼庞文家的院子,没压住自己的好奇心,问老庞,“里正啊,这庞大丫丢了这么些天了,有消息了吗?” 老庞长叹一声,摇摇头,“还没呢。” “大丫姐姐才不是丢了呢,她去给大户人家做丫鬟了。” 江砚白倏地回身,看向小男孩,“你说什么?” 第24章 不是失踪 “你说什么?”江砚…… “你说什么?” 江砚白突然严肃的神情,让小孩有些害怕地往他娘身后躲了躲。 妇人见状又想抬手打人,又想起方才的承诺来,抬起手又放下,“大老爷莫怪,小孩子胡说八道呢。” 胡说吗?那可不一定。 江砚白面色柔和了些,往袖口里掏了掏,掌心多了几个果糖,向小孩招招手,“过来,大哥哥问你些话,答对了给你糖吃。” 哄小孩江砚白还是会一些的,毕竟自家侄子小时候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主。 他手里的果糖是沈鱼做的高粱饴,让他带回去给江明禹的。 小男孩见了糖,什么也不怕了,从妇人身后钻出来,一溜烟跑到江砚白面前。 “你为什么说,庞大丫去大户人家当丫鬟了?” 小男孩挺起胸膛,“大丫姐姐亲口同我说的,那天我们在一块玩,她说她二叔要介绍她去大户人家里当丫鬟,她可高兴了,一个月能有一两银子的月钱呢。” 江砚白递给他一颗糖,“大丫还说了什么?” 小男孩拿着糖,伸手挠了挠后脑勺,仔细想了想,“哦,大丫姐姐还说了,等她挣了钱,就给我买糖葫芦吃。” 江砚白又问了些其他的,小男孩显然知道的有限,再没说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一个孩子还不知道一两银子有多大的购买力,若是说谎也不会撒这样的谎。如此,从他的话分析,可信度很高。庞大丫口中的二叔就是关键了。 江砚白问老庞,“庞武住在哪?” 老庞指了个方向,“就在那边,不远,走过那榕树就是。” “走,去找庞武。” 一行三人又向庞武家走。 “大人真信了那娃儿的话,小孩子家家的,万一胡说呢?”老庞有些疑虑。 江砚白沉吟,“是真是假,一问便知。” 说话间,庞武家便到了,屋舍要比庞文家小一些。 照例是老庞去叫门,庞武夫妇都在家。 庞武虽名叫武,却不如庞文魁梧,精瘦的模样活像个猴。庞武的妻子也没杏花标致,眉毛上挑,法令纹极深。 一进了院门,院子里墙边堆了些青石砖和泥沙,小院收拾的一点儿也不齐整,墙根下生了不少杂草,看上去乱糟糟的。 庞武夫妇见老庞来了,弯着身子把人请进门,“里正来了,快请坐。” 两人掇出几张凳子来,小杨看了一眼上面还有没擦干净的菜汤,一脸嫌弃地站着了,江砚白也没坐下。 “叔您许久不上门了,来吃个李子。”庞武热切地套着近乎,小碗里装了四个李子。 老庞挥开他的手,哪里是许久不上门,是根本没上过门。庞武是他们庞家村出了名的懒汉,无奈伍氏偏疼小儿子,使劲捞大儿子家的油水补贴小儿子。 两兄弟分家的时候,若不是他这个里正出面,恐怕如今庞文家的屋子还要被庞武分去几间。 “别忙活了,城里来了大老爷,有事要问你们。” 庞武听见这话笑意僵在脸上,说话都有些不利索,“大……大老爷。” 庞武媳妇站到了庞武身后,夫妇俩紧贴了些。 江砚白漫不经心道,“你们知道庞大丫失踪的事情吧。” 庞武和媳妇对视一眼,身体微微有些战栗,“知……知道。” 江砚白走近几步站定目光灼灼地盯着二人,猛然提高了嗓音,厉声道,“你们做了什么,自己交代!” 又给小杨使了个眼色,小杨会意,拔/出腰间的刀来,刀擦过刀鞘的声音金属声音刺耳。 庞武夫妇俩抖如糠筛,双腿一软,竟是站也站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老爷饶命啊,饶命!!” 庞武媳妇推开庞武,指着他的鼻子道,“事情都是庞武做的,与我没有干系,大老爷明察!”接着又是砰砰磕了几个响头。 庞武眉毛倒竖,嘴一撇,“好哇!你个臭婆娘,事到临头想撇清关系,没那么容易!” 说着双手就向她掐去,小杨动作慢了几分,庞武已然掐住了他媳妇的脖颈,庞武媳妇一时喘不上来气,只觉得胸膛都快爆炸了,憋红了脸。 小杨才上前提着刀柄在庞武胳膊上重重一击,庞武吃痛松开了手,再想动手,一把明晃晃的刀架在了他脖子上,立马不敢再有动作,一个劲地求饶。 庞武媳妇捂着脖子喘着粗气,发丝凌乱,活像个母夜叉,指着庞武道,“你……你要杀人!” 随即哭喊起来,吵得人耳朵疼。 小杨没什么耐心,实在忍不下去了,吼道,“闭嘴。” 庞武媳妇连忙闭上了嘴,低下了头。 江砚白一进门便知庞武有猫腻,家中其他地方都破旧不堪,却有钱置办泥沙和青石砖,两人一见他就把心虚写在了脸上,对付这样的人,都无需用什么审讯手段,略吓一吓就什么都招了。 庞武夫妇争先恐后地交代,生怕说晚了就让对方得了先机。 两人絮絮叨叨地说着,时不时夹杂着几句对骂,总算是把事情交代清楚了。 庞大丫哪里是自己走失的,根本就是被他俩给卖了! 那日庞武媳妇回娘家,无意中得知了有大户人家在买丫鬟,要十岁左右的年纪,价钱足有五两呢! 庞武媳妇回来与庞武一说,两人都有些意动,只是俩人没孩子,便把主意打到了庞大丫的身上。 “我哥和嫂子平时可疼那丫头了,直说他俩肯定不会同意的。” “所以你就偷偷把孩子卖了,你还是人吗!”老庞气愤不已,庞武就是庞家村的祸害。 庞大丫十岁了,要想通过直接掳人的法子把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弄走,基本是不可能的。庞大丫这丫头颇有几分机灵,庞武找了好些借口都没有将人骗出来。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庞武的聪明劲全用在了歪门邪道上,他告诉了庞大丫有人找丫鬟的事情,但并未说是卖身一去不回那种,只说是去大户人家做活,每月还是可以回来几趟的。 庞武说一半瞒一半,又嘱咐不可将事情告诉庞文夫妇,万一主家没看上她,岂不是让父母白高兴一场。 庞大丫也觉得有理,便与庞武约定了时辰明日午时在后山上见。庞大丫懂事,想要替爹娘减轻些担子,也想着要是自己能赚钱,奶奶是不是就能对她好一些。 单纯的庞大丫哪知道她二叔是存了把她卖掉的心思。 庞武又伙同伍氏,要她届时装病,他再故意不出现,让庞文夫妇不能及时去报官,拖上几天。伍氏从来都不在意庞大丫这个孙女,见能卖了这个赔钱货又能得一大笔银子,自是喜不自胜,答应了。 “到了后山,我就用买家给的迷药将人迷倒了,在大丫身上套了个麻袋就把人给买家送去了。” “买家给了你迷药?”江砚白抿唇,“东西还在吗?” 庞武点头如捣蒜,“在的在的。”买家给的分量多,他没全用完,知道这东西也不那么容易得,准备等风声过了,拿去换些银子。 庞武从炕上装被子的柜子里,摸出个小纸包来,恭恭敬敬地递给了江砚白。 “大老爷,我都招了,是不是能不抓我了。毕竟我也不是想害那丫头,是让她享福去了。” 江砚白收起纸包,脸上一凛,“大户人家买丫鬟婢子,多会去牙行或是集市,哪有特地来乡下收的,况且买家还准备了迷药,你当真觉得给庞大丫找了个好去处?” 庞武心头打鼓,的确在买家拿出迷药时,他有过怀疑,只是被银钱的诱惑给压了下去。 “只卖了一个庞大丫吗?”江砚白目光如炬。 庞武心里咯噔一下,这大老爷怎么什么都知道,又出了一身汗。庞武卖了庞大丫后,见五两银子来得那么容易,心头又生了歹念,想把别人家的孩子也卖了。 他专挑那些家中有好几个孙女的,笃定他们不会在意,就算是报官了也查不到他这儿来。 其他三个,竟都是他卖的! 老庞恨不得一棍子打死这祸害,“造孽啊,造孽!” 江砚白又转头问庞武媳妇,“你娘家在哪?” “奴娘家是秦家村的。” 小杨往江砚白的方向走了一步,低声道,“大人,哪儿不正好是剩下几个孩子……?” 江砚白抬手,示意他不必说了。巧合多了,就不是巧合了。 江砚白看向庞武,庞武心虚,忙高声喊,“秦家村的可和我没关系啊!” “庞武,那买家长得什么模样,你可还记得?” 庞武跪着向江砚白的方向移动,“记得的,那两人一高一矮,矮子短粗眉,塌鼻头下巴上长了颗黑痣,高的很瘦与我差不多吧,长了满脸麻子。” 江砚白吩咐小杨将他带回去,让大理寺的人根据他的描述画出画像来。 庞武媳妇和伍氏是共犯也是一并带走,拐卖人口可是重罪,这几人至少要在牢里关上几年。 其他丢了孩子的人得知了真相,怒火中烧,拿了烂叶子,臭鸡蛋就往庞武夫妇身上砸。尤其庞文夫妇更是又急又气,觉得丢人又心寒。 “咱们庞家村怎么出了这种祸害!” “真是黑心肝的,都是孩子,他们竟然敢偷着卖了。” “呸,这几个腌臜货!” 大理寺的画师很专业,照庞武的描述画了画像,拿给庞武辨认,庞武连连点头说,就是这两个人。 江砚白立即命人画影图形,全城通缉。 客栈食肆是人来人往之地,是以每个店里都贴了一份。 崔四拿着画像,“啧啧,这两人看上去也不像大奸大恶之人呀,没想到做这种拐卖人口的事。” 阿莓怼他,“坏人当然不会把坏写在脸上呀。” 崔四凑近画像,仔细看了看,“怎么越看越觉得有些眼熟?” 阿莓笑起来,“别是想银钱想疯了!” 通缉令上写着,有提供线索者,奖励十两银子。 “食肆里每日人来人往这么多人,说不定我真见过呢!” 邓氏想到那凶手可能在食肆里出现过,后背发凉,“快别说了,怪瘆人的。” “邓嫂子别理他,就是馋那十两银钱。” “唉,你这人……” 眼见两人又要吵起来,沈鱼两手各在他们脑袋上轻拍了下,“别闹了。” 又对崔四说,“云阳伯府的菜和糕点好了,你和常二速去速回。” “我一个人去足够了。” 常二与崔四同岁,却比他稳重许多,有他陪着沈鱼也放心些。 沈鱼给了崔四一个脑瓜崩,“你这人呀,就是性子太挑脱,快去吧。” 云阳伯府别苑今日要宴客,在食肆定了不少东西,因酒宴在别苑,食材不好准备,沈鱼便做好了让人送去。 沈鱼给他们雇了辆驴车,把饭菜酒水搁在上面,嘱咐他俩,“可看好了,别半道让人偷了。” 饭菜用数个食盒装好,酒水用了个大木桶装着,沈鱼怕饭菜失了温度,又在上面盖了一层帆布。 崔四笑道,“怎么我们还防不住偷儿吗,掌柜也太小瞧我们了。” 常二老实,点了点头,“掌柜放心,我会好好看住的。” 第25章 巧遇疑犯 云阳伯府的别苑在郊外,…… 云阳伯府的别苑在郊外,有些路程,崔四他们到了的时候天色刚刚暗下来。 驴车在后院停下,有个管事模样的人立即上前,神态着急,看样子已等了许久。 “怎么才来,宴席都快开始了!”语气中颇有责怪之意。 崔嘶赔笑道,“郊外路难行,实在是怕洒了饭菜酒水,请贵人见谅。” 管事的吩咐小厮将东西拿进去,崔四常二也一起帮忙。 入了别苑,亭台楼阁,九曲回廊,廊腰缦回,其堂皇富丽让崔四咋舌。 路过花园,园中的名贵花木琳琅满目,酒宴未启,客人已玩作一团,吟诗投壶,或雅或俗,气氛正酣。 到了正厅,崔四不敢再乱看,只低着头将饭菜送了进去。 食盒与木桶是要带回的,桶中的酒倒在别苑的酒缸里,崔四与常二抬着空木桶放到车上。 “这酒香真是闻一口都醉了呀!”崔四感叹道。 常二将帆布铺好,“怎么,你也想来一口?” 两人坐在驴车上,等着管事的来给剩下的一半银钱,崔四摸了摸下巴,“我可喝不起这好酒。” 崔四倏觉腹内一疼,手捂着肚子,面露难色。 “怎么了,闹肚子了?”常二莫名有些幸灾乐祸,他人老实嘴也笨,时常被崔四占去不少口头便宜,看他出丑,忍俊不禁。 “你快别笑了!”腹中翻江倒海,定是午间那个蛋黄酥闹的,掌柜说坏了让他拿去丢了,他没舍得,自己吃了。 崔四正想找个地方解决一下,管事的提着个钱袋出来,崔四上前谄媚道,“这人有三急,劳烦老爷指条路,让小人去出个恭。” 又双手抱拳作了个揖,“多谢大老爷了!” 管事的被这两声老爷喊得十分熨帖,心情大好,给崔四带了回路。 崔四把钱袋甩给了常二,捂住肚子进去了,常二抬头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低头认真地数起了银钱来。 崔四解决完个人问题,只觉得浑身舒畅,提着裤腰带就往外走。 对面摇摇晃晃走过来一个人,夜色做掩,两人都没注意面前有个人,结结实实地撞上了。 “哎呦,谁呀,没长眼睛吗?”那人身上有酒气,显然有些喝多了。 别苑里都是贵客,崔四不清楚眼前人身份,只好赔罪,“大爷别生气,小人没注意,实在是不好意思。” 月色朦胧,那人被撞到在地,崔四走近,这才看清这人穿了身小厮衣服,根本不是贵人。 崔四顿时懒得理他,那人却不肯放过他,嘴里叫嚷道,“过来,把本大爷扶进茅厕。” 方才那下撞得有些厉害,那人揉了揉屁股,撑着身子一下没起来。 崔四暗叹了声,不想节外生枝,还是过去搭了那人的肩。他没好气地转头看人,心头蓦地一跳,眨了眨眼再定睛一看。 这人,这人不就是那个十两银钱吗? 借着月光,崔四端详了那人的样貌,与通缉令上有八分像,短粗眉,塌鼻头,大黑痣,且通缉令上有提到那两人一个身材矮小,一个体格高瘦。 面前这人堪堪到他的肩头,不正符合? 崔四将人扶进茅厕,匆忙跑出门外,对着常二道,“快走!” 他心如擂鼓,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怎么了,那么着急?”常二看他急轰轰地,面露疑色。 崔四心头雀跃,挑了挑眉道,“有好事!发财啦!” 他神神叨叨,常二还当他犯了癔症,也没多问,驾着车回程。 崔四开心地抽着小皮鞭想要快些回去,可怜了那头老驴喘着粗气总算在申时时分回到了沈记。 一落地崔四便一溜烟的跑进门,独留常二在门口卸车。 “掌柜,掌柜!我看见他了!” 沈鱼莫名其妙被崔四扯住了胳膊,“你看见谁了?” 崔四将她带到了贴着画像的墙面前,指着其中一人道,“就是他。” 沈鱼一激动,反手拽住了他的胳膊,“当真?” “当真!我看得真真的!那人身材矮小,下巴上,就和这画像上一模一样的位置长了个黑痣。” “你在哪见到的?”沈鱼冷静了下来。 “云阳伯府的别苑里。他穿着小厮衣服,应该是别苑里的下人。” 沈鱼微微偏头,拧起了秀眉,“云阳伯家的下人?”这事情可大了,她不敢耽搁,忙让崔四去通知江砚白。 “哎呦!怎么空木桶也那么重呀?”常二本想把木桶抱起来,没想到使了五成的力气没抱起来,还差些闪了腰。 木桶盖子忽地动了下,常二差点没吓死,一脚踹在木桶上。 木桶倒在车上,盖子也掉了下来,里面竟然爬出个人来! “鬼啊!”常二吓得魂不附体,一路叫喊着跑进了店里,还踢翻了门前矮凳,右脚绊了下门槛,一不留神摔倒在地。 这么大的动静吸引了沈鱼和阿莓,沈鱼扶起跌坐在地的常二,“发生什么事情了,哪里有鬼?” 常二瞪大眼睛,哆哆嗦嗦地指向驴车,“在……在桶里。” 车上黑漆漆的,阿莓拦住了想上前的沈鱼,沈鱼摇摇头,推开了她的手,酒桶里能有什么鬼,酒鬼吗?倒像是有人装神弄鬼。 车上确实有团黑影,黑影缩成一团,似乎在发抖,沈鱼靠近了些,终于看清了。 不是鬼,是个身量未足的女孩。 只是女孩披头散发,衣衫凌乱,有些看不清本来面目,确实容易被误会。 沈鱼矮下身子温柔地问,“小妹妹,你是谁呀,怎么会在木桶里?” 女孩瑟瑟发抖,露出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她,身体晃了晃,朝后倒去。 沈鱼伸手护住女孩的脑袋,防止磕在车辕上,让阿莓把女孩抱了进去。 邓氏简单地给女孩擦洗了下,替她理了理头发,掩埋在长发下的小脸皮肤白皙,眉目灵秀,是个小美人呢。 “这女娃长得真好看!”邓氏笑着夸赞道。 沈鱼端了一碗解酒汤,“她在酒桶里待了太久,被酒气熏晕了,把这给她灌下去就好了。” 沈鱼左右打量了女孩,她身上穿的衣服价值不菲,皮肤很嫩像个娇小姐,可看手却又不像了。她手上长了些硬茧,一见便知是干过活的一双手。 颈部和手臂上有些红痕,不知是怎么伤的。 醒酒汤一灌下去,女孩不久便悠悠转醒,睁着眼睛,茫然地看向陌生的四周。 沈鱼递给她一块绿豆糕,“饿了吧,快吃些吧。” 绿豆糕还热乎着,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女孩饿了一夜,肚子早就在唱空城计了,望向沈鱼,怯怯地伸出小手,拿过绿豆糕就往嘴里塞。 她吃得太急还噎到了,邓氏端了温开水过来,“慢些吃,还有的是呢。” 女孩吃着吃着,豆大的泪珠从眼眶里滚落,滴在她的手上,“谢谢,谢谢你们。” 沈鱼在一旁观察,神智清醒,识趣知礼,只是不知为何会沦落到这般境地。 女孩吃了三块就没在吃了,瞪着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沈鱼,“姐姐,你能送我回家吗?” 沈鱼坦然道,“当然啊,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是谁,又是怎么到木桶里去的。” 女孩怯怯地,“我叫庞大丫,是京郊庞家村的……” 只一句话,沈鱼就明白了这女孩身份,正是那些失踪的女孩之一。天可怜见,她还活着。 江砚白甫一进门,就听见了这句话,眼中眸光一闪。 庞大丫看见江砚白便抿紧了嘴不说话了,往沈鱼身边挪了挪,只露出一双眼,像只受惊的小鹿。 沈鱼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别怕,这位哥哥可是大官呢,能把坏人全部都抓起来。真的,他很厉害的!” 沈鱼的目光温柔而又强大,令庞大丫很安心,她放松下来,整个人不再紧绷。 江砚白察觉到庞大丫的抗拒,站在远处没有再进一步。 庞大丫缓缓地说着她被拐走后的经历,时不时还啜泣着,“我二叔说是去当伺候人的丫鬟,根本不是这样的!” “那两个人不让我们回家,起初还对我们挺好的,给好吃好喝的,可过了七八天,我们就吃不饱了,每日只给一点点吃的,还逼我们练舞。” 庞大丫说的“我们”便是指一起被拐去的女孩。 江砚白问,“那些女孩子,你都认识吗?” 庞大丫摇摇头,“有几个是我们村的,我认识,其他的就不认识了。” “他们逼我们练舞,可是我不会呀,练舞好疼啊!我就想跑了,可是有那两个很凶的人看着我们,有一次我逃跑,咬了那个矮个的人一口,但被抓回来了,我们哪里也去不了。” 江砚白拿了那两张通缉令给她看,岂料庞大丫一看就缩在了床角,“就是他们。” 沈鱼把她揽在怀里,轻声哄着,“不怕了啊,这里没有坏人。” 庞大丫渐渐平静,“他们说我们练好了舞,伺候好了贵人,以后荣华富贵享受不尽,可我不想要什么荣华富贵,我只想回家!我想我爹娘了,想弟弟了!” 庞大丫泣不成声,邓氏也红了眼眶,替她擦着泪。 “有些姐妹中途被带走了,然后再也没有回来,我不知道她去哪儿了,她是不是还……还活着。被带出去的人,没有一个回来的。我好害怕啊!我想着我一定不能被带走,一定要逃出去!” 今日她与三个姐妹被打扮好了送去别苑,她知道要去见那两人口中的贵人了,她的机会来了。 “到了那里,有一些衣衫华贵的男子,他们上来就脱我们的衣服,有几个姐妹拼命反抗,被他们打了巴掌。我吓呆了,什么反应都没有。那个抓着我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放开了我,拿了一条丝绸勒住我的脖子……” 庞大丫的眼里满是惊恐,“我当时觉得我就要死了,我好想回家啊!好想我娘!想着想着就顺势晕了过去,装晕后,便没有人来碰我了……” 沈鱼泪眼朦胧,忍不住打断了她,“别说了!别说了!”才满十岁的女孩子啊!为什么要遭受这些啊! 她太心疼了! 之后便是庞大丫趁着人不注意便跑了出来,她知道凭她自己回不了家的,碰巧常二带着驴车在门口等人,她就轻轻爬了上去,常二那时候在专心数银子,也没注意到她。 江砚白攥紧了拳,这夜,大理寺灯火通明。 江砚白带着一小队人骑马先行,又有数十个武侯尾随在后。 第26章 暗夜拿人 别苑内,宴席正酣,觥筹…… 别苑内,宴席正酣,觥筹交错,夜色浓深,似乎所有的黑暗肮脏都被掩盖。 毒蛇优雅地吐着蛇信,幽幽地从洞中探出头来。洞口有只受惊的小兔,紧紧地贴着墙,小兔红红的眼,惹人怜惜,毒蛇却不会有怜悯之心,一口咬向小兔的脖颈。 丝竹的呕哑嘲哳更加响亮,宴席内的人却浑然不觉,正处人间极乐。 门外有两个小厮,此时却是站立不安。 “矮子,你确定少了一个?” 矮子惴惴不安地来回踱步,刚才的酒都被吓醒了,“确定,那丫头有回想逃跑,咬了我胳膊一口,我记着呢!而且我们带了五个来,你瞧瞧上面还剩几个?” 麻子知道要是真丢了人,事情就大了,心底还是存着几分侥幸,“说不定被贵人带去了内室,我们去外面找找,她一个小娘子,跑不了多远。” 别苑四周都是小路,天黑了就更难走了,这小丫头除非能飞天遁地,不然跑不了多远。 矮子细想了想,才放下心,与麻子一起去外头树林子里搜寻了。 他们不敢声张,若让主子知道,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就不一定了。 矮子耳朵不错,静谧的树林除了树叶的“沙沙”响声外,还听到了些别的东西,“麻子,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麻子侧耳倾听,“没有啊,你听见什么了?” 矮子不知为何有些心慌,趴在地上细细听着,“有马蹄声,还……还有脚步声。” “兴许是过路的马队吧。”麻子并没有在意。 矮子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谁家马队这么晚还赶路?” 马蹄声渐渐逼近,矮子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不对,不对……这是……” 矮子惊恐间,江砚白御风而至。 绯红官袍在火光的照射下红得耀眼,别苑门紧闭,传出丝竹之声夹杂着男男女女的欢笑声。 带头武侯一脚踹开院门,各家丁小厮都还不知发生了何事,一群人便冲了进来。 贺栾迷迷瞪瞪地睁开眼,也没把身边的小姑娘推开,“谁啊,扰本世子的雅兴?” 眼前的景象令人不忍直视,胡姬舞姬衣衫凌乱也就算了。主位上的几个姑娘容貌幼态,身量未成,画着与年龄不符的娇媚妆容,竟也衣不蔽体。 在场的武侯皆怒不可遏,他们家中也有妻子女儿,难免共情。有些脱了外衫给小姑娘们披上,就等着江砚白一声令下,把这群败类给绳之以法。 江砚白目光中似有寒冰,“帮云阳伯世子清醒一下。” “好。”小杨早做好了准备,提了一桶冷水,对着贺栾的脑袋倒了下去。 井水寒凉,夏日衣衫又薄,夜风一吹,贺栾冻了个哆嗦,理智回笼,也认出了眼前人,“江砚白!你敢如此对我!” 其他众人在听到江砚白的名字后,再醉的脑袋也清明了几分,纷纷捂着脸坐在座位上,他们有些人的父亲也是在朝高官,被江砚白抓到心慌不已。 江砚白懒得与贺栾多说话,只留给他一个背影,一声令下,“在场之人,全部带回。” 武侯们整齐喝道,“是!”故意下手没有轻重,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人哪扛得住这般对待,顷刻间咿咿呀呀地痛呼出声。 贺栾双手被反剪,面色凶狠,“江砚白,你区区一个大理寺少卿,无权绑我!” 江砚白抬起眼,声音掷地有声,“大理寺从来只抓犯人。” “本官的权,乃圣上亲赐,世子若有冤,尽管去圣上面前喊!” 贺栾啐了一声,嚣张道,“江砚白,你拿圣上来压我?等着吧,我等着你求我出来那一天。” 他跋扈惯了,从前也闯了不少祸,这次不过是玩了几个女童,反正他父亲和姑母都会为他摆平的,江砚白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少卿,能拿他怎么样? 贺栾被拉走,江砚白看着他的背影,深深地皱起了眉。 云阳伯虽然只是伯爵,却是当今贵妃的亲弟弟,云阳伯世子便是贵妃嫡亲的外甥。 那堆人里也有不少熟面孔,一个女童失踪案,却牵扯出这么多事情来,此案在朝堂上怕是会闹出不少的风波来。 “大人,抓着两个想逃跑的!”小杨一手提了一个,扔在江砚白脚下。 矮子与麻子瑟缩着身子,大声喊道,“大人饶命啊,大人!”官府已经查到这儿了,他们做的事瞒不住,小命要不保了。 麻子越想越害怕,还没等江砚白开口呢,忽然感觉□□一湿,已然是尿了裤子。 江砚白夜审二贼,矮子与麻子不过是两个仗势欺人的恶仆,此时知道自己的靠山要倒了,竹筒倒豆子般交代得干干净净。 贺栾喜幼女,尤其是喜欢皮肤白皙身体柔软的,每半个月就要摆这么一场宴席,每次需要五六个女童。 可符合要求的女童哪里那么好找,乡下的女童大多皮糙肉厚,白嫩的又养在深闺。 两人便想了个法子,把乡下女童买来,在自己的院子里养上一段时日,将人养得白嫩了,又请来舞蹈师傅教她们跳舞。可是即便这样,也还是满足不了贺栾的需求,于是他们就只能或拐,或掳。 江砚白端坐在高堂上,厉声问道,“每次是什么意思?” 矮子低着头不敢往上看,讲话有些吞吞吐吐,“因为每次……每次宴席之后,那些……女娃,没几个能……能活下来的。” 贺栾残暴,最爱凌虐女童时她们的哭喊,各种手段层出不穷,任何能折磨人的法子他都使,女童们叫得越凄惨,他越开心。小小的女童怎么忍受得了他这般折磨,有些不堪受辱自尽了的,或是直接被折磨致死。死了后,拉到乱葬岗上,或是再山上随意找个地方一埋。 可怜这些刚刚长成的女童,如此便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你们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吗?助纣为虐,此举与杀人无异。” 两人都面如死灰,麻子又磕了两个响头,“大人,我们都交代了,能不能从轻……” 他话音未落,江砚白眼刀飞来,“真的都交代完了吗?” 平淡的语句却如惊雷在两人耳边炸开,两人不约而同想起那件事,对视一眼。 “刘大是你们杀的吧。” 江砚白的声音如同鬼魅般钻进两人耳朵里,刘大这个名字他们没听过,但他们的确还杀过一个人——一个大胡子。 “兴许你们不认识他,他长了满脸的大胡子,因为捡到了你们遗落的东西,你们去讨要他不肯归还,于是就将他杀了,对吗?” 两人眼中震惊之色愈显,怯懦地偷偷看向案台上的江砚白,他……他是怎么知道的? “还不交代!”江砚白惊堂木一拍,两人身体随之一颤。 说起了他们掳人当时出现的一个意外,掳来的小女孩中也有些家境不错的,他们便撸了她们身上的东西打算拿去当铺换点银子。 那日麻子去当铺的路上,碰见一个小女孩独自街上玩,便动了心思,用随身携带的迷药将人带走了。 只是抱孩子的时候不小心将怀里的小包裹掉了出来,等发觉东西不见了再去寻,已经找不到了。 后来两人去沈记吃饭,也是巧了,遇见了在那闹事的刘大,刘大拿出那小金镯的时候,两人一眼就认出那是包裹里的东西。 两人自然气不过想去找刘大要回银子,哪知刘大嘿嘿一笑,说那日看见了麻子掳走人,若是不想要他报官便要给他些封口费。 刘大是个赌鬼,他出来的话基本没什么可信度,万一他收了钱却报了官,或是贪心不足,不断对他们索取银钱,那便是后患无穷了。 见两人犹豫,刘大当即便嚷嚷着要去大理寺,矮子一时情急,掏出身上的小刀,刺了刘大一刀,矮子慌慌张张又是第一次杀人,一连刺了好几刀刘大才终于没了气息。 事后两人也曾害怕,还去打听过案情后续,只是一直没什么动静,才安了心,认为事情已经过去了。 贺栾就没那两个人那么配合了,即使到了大理寺,仍旧那副纨绔子弟的做派。 “贺栾,你残害幼女,罔顾人伦,桩桩件件都罪大恶极!” 进了大理寺后,贺栾便冷静了下来,面对江砚白的指控,他满不在乎,脸上带着轻蔑的微笑,“江少卿,你这话可是冤枉我了,那些都是我云阳伯府签了死契的丫鬟,皆有卖身契为证,便是打杀了,也是我的权力,何来诱拐之说呀?” 江砚白如玉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女童们写下卖身契时皆不是自愿,所以你手里的卖身契无效。” 贺栾身子虚虚往前一倾,低头冷笑,如阴冷的蛇吐着蛇信,“那我可更冤枉了,我可是给了银子让手下人去牙行买的人,这卖身契怎么就成假的了。我这也是被底下人欺瞒了呀,江少卿该为我做主才是呀!” 贺栾巧言令色,神色从容,面不改色地推脱着自己的罪责。 而最令人气愤的是,从目前的证词来看,拐卖孩子是矮子和麻子自作主张,江砚白没有实证证明贺栾明确知道那些女童都是来历不明。 按贺栾的说法,再加上他的身份,只能治他的御下不严之罪,顶多关上十天半个月,再罚个几百两银子。 齐寺卿夤夜赶来,让江砚白放人。 江砚白不卑不亢,“贺栾确实杀了人,我有权羁押他。” 齐寺卿苦恼不已,这人怎么就不懂变通呢,“你明知道定不了他的罪,何苦呢?我知道你不惧贺家,可为了这么个人丢了官值得吗?” 贺栾脱罪的可能性很大,江砚白此举已然是得罪了贺家,云阳伯虽然只是个虚爵,但贺家在朝中关系盘根错节,何况贺家宫里还有个贵妃呢! 齐寺卿不愿见到江砚白折损在这种小人手上,为了这么个人毁了自己的仕途不值当。 江砚白手指摩挲着袖口,“我封锁了消息,贺家至少要到明日才能知道消息,再等等,等过了今夜。” “你拖这一夜能改变什么?” 能改变什么,他也不知道,只是想尽自己所能。 这夜,尤其漫长。 东方欲晓,江砚白伫立在宫门口。 第27章 釜底抽薪(捉虫) 这夜沈鱼也没有…… 这夜沈鱼也没有睡好, 陪着庞大丫睡到了晨光熹微时分,女孩在她怀里睡得很香甜。 沈鱼揉了揉酸涩的胳膊,开了窗, 月亮只有细细的一弯斜月,八月到了。 大理寺的灯火连明彻夜, 想来江砚白今夜必定也是睡不好的。 沈鱼凝视着庞大丫的睡颜,不知怎得生出许多担心来,这恐怕是连日来这孩子睡的第一个好觉。 但惹了云阳伯府,真的能就此相安无事了吗,贺栾真的能顺利的被判吗? 五两不能买一个女孩的性命, 那五十两,五百两甚至五千两,情况是否又会不同。如果只花点银钱就能让儿子出来,想来贺家定会非常愿意出这笔钱。 而无论贺栾判与不判,贺家都不会放过这件事情的幸存者,庞家一届平民若想与贺家抗衡犹如蚍蜉撼树。 一时间, 沈鱼愁绪万千。 宫门口, 太阳渐渐拨开厚厚的云层爬上屋檐,照射出霞光来。 黎辞舟官服都有些不整,趿拉着鞋子跑到江砚白身边, “有你这个朋友我大概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江砚白见他赶来, 神情不再似之前紧绷,“成了?” 黎辞舟从怀里掏出一大叠纸来,塞到江砚白手上, “我一上门人家就把东西给我了,像是早有准备。” “多谢了,改日请你去沈记吃一顿好的。”他大半夜跑来跑去也确实辛苦。 黎辞舟喜笑颜开, 拍了下他的肩,“说定了,可要让沈掌柜做些时新的。” 寅时正,宫门下钥。 江砚白伸手拂去衣衫上的晨露,迎着朝阳进了宫门。 永嘉帝天不亮就被侍从叫醒,说是大理寺少卿在外求见。 永嘉帝瞧了瞧天光,甚是奇怪,“有什么事不能等到上朝再说,非得这个时辰?”嘴上虽然抱怨但还是命人更衣,江砚白向来稳重,他如此着急,怕是真的有大事吧。 江砚白被内侍引领这进宫来到殿内。 永嘉帝带着些惺忪,语气淡淡,“江卿何事?”江砚白算是年轻一辈中他最喜欢的一个臣子了,有才干,政事上也颇有见识,最重要的是他不涉党争。 永嘉帝还未立储,大皇子早逝,成年的皇子也只有二皇子和三皇子有争夺储位的机会,二皇子乃贺贵妃所出,三皇子是嫡子。储位常年悬而未决,朝中之人自然而然地分为了二皇子党和三皇子党,还有就是江砚白这般的保皇党。 江砚白拱手行了个大礼,“微臣要状告云阳伯抢占农田,欺压百姓,收受贿赂,卖官鬻爵。” 永嘉帝闻言,瞌睡全跑完了,正了正身子,虽震惊面上却不显,“江卿说话可要有证据,云阳伯不过一个虚爵。” “臣说话,自然是有证据,云阳伯府的确没有实权,但有些人可不是。”江砚白将袖中证据呈上递给一旁的大太监。 大太监黄有信接过交给永嘉帝,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写明白了,云阳伯是如何侵占了百姓的农田,又是如何勾结朝廷官员卖官的。 永嘉帝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了,怒火中烧,手掌重重地往案上一击,纸页簌簌散落了一地,“好啊,云阳伯,吏部的,礼部的,这些人好大的狗胆。” 永嘉帝冷笑一声,“甚至连朕亲笔点的探花,都是人家安排好的!黄有信,给朕好好的查查这宫内,朕亲笔定的殿试题,怎么就走漏了消息?” “诺。”黄有信还在忙着把地上的纸捡起来,闻言连忙下跪,他向来是最会揣测圣意的,圣上这回当真的动了怒。 江砚白低眉垂首,再次启唇,“臣还有本要奏。” “还有何事?” “云阳伯世子贺栾亵玩女童,罔顾人命。”江砚白递上奏章,“近日盛京的女童失踪案,皆由他起。” 女童失踪案闹得沸沸扬扬,淑妃都吓得把省亲的日子推迟了,永嘉帝自然也有所耳闻。 只是两件事情先后来,永嘉帝拿着奏折,抬眼瞥了一眼江砚白,待看完奏章里所写案词陈情,心中有了些计较。 永嘉帝将奏折往案上一扔,“贺栾既然如此不把人命放在眼里,那他的命也别要了吧。” 永嘉帝此话一出,江砚白心中的大石总算落地,“是。” 宫门前擂鼓响起四声,卯时正。 永嘉帝淡淡一笑,“走吧,也该上朝了。” 百官在朝,见江砚白随着永嘉帝从宫内而出,都颇为不解,除了一个人。 三皇子隐下唇边笑意,今日必让他那个二皇兄吃一点苦头,也不枉他收集了那么久的证据。 熟悉永嘉帝的老臣早看出了皇帝今天心情不佳,即便有本要奏的,想了想并不紧急就不去触皇帝的眉头了。 永嘉帝坐在龙椅上,往下环视了一圈,“怎么,众爱卿无本要奏吗?” 见底下的人没有动静,永嘉帝开始发难了,“既然无事,朕便与众爱卿闲话几句。前几日朕读《中庸》,读到‘天命谓之性,率性谓之道,修道谓之教’一句时颇有感悟。鲁修,你说说此话何解?” 站在最末的一个青袍小官突然被点名,鲁修持板笏从队列里出来,额上不停冒汗,“此句中天命……天命指的就是上天之命……” 众官员本不解永嘉帝哪来的兴致考校他们文学,但此时鲁修吞吞吐吐的回答让他们察觉出了些许不寻常来。 永嘉帝俯视众人,看得清清楚楚,他这话一出,不止鲁修,六部中有些人也心底不安了起来,面色巨变。 因为永嘉帝问的,正是当年殿试其中的一题,谁都可以答不出来,鲁修这个当年的探花郎却不行,尤其还说得这么一塌糊涂。 永嘉帝提高了些音量,语气不怒自危,“有些人,是真当朕糊涂了不成!” 底下霎时跪倒一片,鲁修更是软了身子,瘫倒在地,完了,什么都完了! 二皇子伏在地上,惶恐不安,父皇什么都知道了!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惹得百姓局促终日的女童失踪案还未落下帷幕,又一桩大案在盛京掀起波澜——永嘉十四年,科场舞弊案。 永嘉帝命齐寺卿为主审,江砚白为辅,命其彻查此案,凡是与此案有关之人,全部一撸到底。 可笑云阳伯连宫门都没进去,就被衙差提溜到了牢里。贺贵妃也差不多,准备好的梨花带雨没了人欣赏,反被禁足。 舞弊案牵连甚广,涉及十几个官员,连抄家都抄了半个月。 贺栾的判决在此刻显得有些微不足道,判了个凌迟便关着了。 贺栾还在做着出去便能逍遥了的美梦,判决书下来那日,贺栾难以置信,疯魔了般的大喊大叫,“不可能,我爹会来救我的,我姑母会来救我的!这不可能!” 看守的衙差啐了他一句,“还当你是云阳伯府高高在上的世子呢,云阳伯和贺贵妃自身都难保了,你还是乖乖等死吧。”随手给他换了个牢房。 贺栾所犯几乎是犯了众怒,这么个公子哥与其他重刑犯关在一起,自然讨不到好,牢头见了也只当没看见。 庞家阖家到了沈记感谢沈鱼,还想送匾额给江砚白,不过被江砚白婉拒了。 毗邻中秋,沈鱼做了好些月饼。 经典的广式月饼自然不能少,偏现代的有咸蛋黄的,麻薯的,传统的有豆沙的,莲蓉的,芝麻的,还有时常被嫌弃的五仁的。 沈鱼还做了一道苏式的鲜肉月饼。 便是见多识广的王大厨也没听说过,“从前中秋月饼只有甜口,掌柜如今不仅做了咸口,竟还要往里面放肉吗?” 王大厨想像了一下软糯的饼皮加上肥腻的鲜肉,这怎么能好吃呢? 沈鱼低眉浅笑,娓娓道,“这鲜肉月饼的饼皮自然与旁的不同。” 鲜肉月饼用的是酥皮。 酥皮月饼也算是江浙特色了,也有甜有咸。 对于月饼,沈鱼从小就是咸党,小时候月饼种类不丰富,大多都是甜的,让她不得不放弃了普通的广式月饼,从小陪伴她的就是酥皮的鲜肉月饼了,后来出了蛋黄月饼才回到广式月饼的怀抱。 酥皮的制作方法简单,便是把水油皮和油皮混合,用擀面杖将面团擀平整,也不必太薄,卷起后分成一个个分量均匀的小剂子。 王大厨在一旁看着,这酥皮制作法与那日的梅干菜饼有异曲同工之妙。 调馅料没没什么特别的,与寻常猪肉包是一样的,只是少了小葱。 阿莓作为猪肉大包子的忠实爱好者,戏称鲜肉月饼为酥皮大肉包。 沈鱼擦了擦汗,笑道,“倒也没错。” 其实都是用过的法子,整合整合就成了新的。 之前做梅干菜饼时沈鱼就在后院做了个简易的面包窑,烘烤东西也更加方便。 刚出炉的鲜肉月饼是最好吃的,里头鲜肉还流着汁水,酥皮也还没硬,热腾腾的滋味一绝。 阿莓与崔四烤的时候就蹲在面包窑面前了,柴火添地比谁都勤快。 沈鱼看着这俩没出息的,笑骂道,“你们能不能学学王师傅,没点定力。” 王大厨突然被点名,正在灌茶的手一顿,“啊?”香气实在诱人,口中涎水不受控制,只能不住地喝茶。 常二难得拆台,“师傅,少饮些茶吧,待会儿吃不下月饼了。” 王大厨睨他一眼,“臭小子,改编排你师傅了?”抄起擀面杖便作势要打。 沈鱼无奈,插着腰宜嗔宜喜,“一个两个的都不对付,是想拆了我这食肆吗?” 众人笑作一团,等月饼出炉了,人手一个,有人猴急,急匆匆咬上一口,但即便被烫了舌头,也是舍不得吐出来的。 当然也给江砚白送去了一碟子。 中秋佳节,有人阖家团圆,有人顾影自怜,有人言笑晏晏,有人愁眉不展。 江府难得一家老小欢聚一堂,两个大忙人总算有了空闲,陪家人吃一顿中秋夜宴。 江祁白咬了一口沈鱼送来的鲜肉月饼,“这月饼真好吃。” 葛涵双含笑,故意问江砚白,“砚白怎得想到买月饼了,平素你都不搭理这些庶务的。” 每年中秋买什么月饼,定什么菜单,那样不是她操的心? 江砚白顶着周氏与葛涵双求知欲旺盛的目光,面不改色道,“想起便买了。” 婆媳俩对视一眼,显然是不信的。 江砚白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没有再动。 江祁白见身旁的弟弟似乎并未展颜,怼了怼他的胳膊,“案子不都破了,怎么还是有些不悦?” 齐寺卿已催了几回让他将案子归档,只是江砚白还在想录案中有几处对不上的地方。 第28章 薄脆夹心饼干和猪肉脯(二更) 书…… 书房内, 江砚白看完了信,修长的手指夹着信件放在了蜡烛上,点燃后丢弃在铜盆里, 火舌吞噬着信纸,渐渐成灰。 永嘉帝说的不错, 三皇子还是太急躁了些。 贺家卖官的证据,早在多日前三皇子就已经拿到了,只是由谁出面捅破这层窗户纸,人选一直未定,分量不够的人永嘉帝不会信, 但不论谁说了这件事,这人一定会被永嘉帝所厌弃。 这件事会让二皇子失去贺家,但三皇子也不愿折损一名大将。一换一的法子,岂不是白瞎了辛苦搜寻的证据。 江砚白的出现正好解了三皇子的燃眉之急,他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既是永嘉帝宠臣又是坚定的保皇党。 三皇子一直派人盯着贺栾, 知道大理寺的人抓了贺栾后, 他便等着江砚白上门了。 其实三皇子也不确定江砚白会不会来,他也在赌,他赌对了, 贺家成功的被扳倒了, 二皇子吃了大亏,暂时没有与他抗衡的能力了。 写信便是为了感谢江砚白,可信中招揽之心昭然若揭。 可不代表江砚白做了件有利于三皇子的事情, 便是他那边的人了。这件事其实他们是互惠互利的,三皇子似乎想不通这一点。 他没有亲自上门,而是遣了黎辞舟去, 便是不想与三皇子有过多的牵扯。 江砚白当了这么多年的臣子,永嘉帝的心思不说十分,六七分还是猜得到的。 储君之位永嘉帝从来都属意的是中宫嫡子,二皇子不过是用来磨砺三皇子的一把刀罢了。 永嘉帝曾说过,为君之道,要懂得权衡。现在的场面不过是他刻意为之,帝王心术远比想象中深沉。 真当永嘉帝不知道江砚白的证据是怎么来的吗?不过贺家太过分,永嘉帝也有了动手的念头,不去深究罢了。 江砚白不愿牵扯进这些事情里面,三皇子若是足够聪明,便不会再来打扰他。 中秋一过,便是秋闱了。 今年的秋闱比往年的迟上许多,皆因那三年前的那起科举舞弊案,当年的主考官基本抓了个干净,是以今年的搜查比往年更严格。 从前考题都是由各主考官商量着来,今年不同了,出题的和主考的分成了两拨人,且为了严格防止泄题,那些出题的老大人们进了宫门便再也没有出来。 九天七夜的时间,与考生们一样,什么时候考完了,什么时候出来。宫内美酒佳肴,除了限制行动,倒也没什么不好。 永嘉帝觉得江砚白出得这个主意甚好,都在他眼皮子底下呆着,看谁还敢泄题。 皇帝随手赏了些东西给江砚白,江砚白一点不落全送到了沈记。 毕竟这法子可不是他想的,不敢居功。 沈鱼面对着这些御赐的金银玉器,勉强露出个笑来。 皇帝也忒不实在了,赏点银子就行了,这摆件也不能换钱呀! 这科考与后世的高考类似,她也不过是借了后人的光。尤记得她高二那年班主任就被拉去出了高考卷,那可真是满满当当的失踪了两个月。 她高考那个时段,某个出数学试卷的老师那可是声名远播,仅凭借一己之力让一个省的学生对他的名字产生了畏惧,每年在高考前夕,都要想方设法的打听一下,某数学老师在不在学校啊,若是在,那相安无事,但若是不再,这批高考学子便心惊胆战了。 陆峰是要下场的,临近日子,他却越来越平静,倒是邓氏,忙前忙后,一会儿准备吃食,一会儿收拾衣衫,嘴里还念念有词,“这个不好,太软了,这个也不好,太硬了……” 邓氏的过度担心也影响到了工作,时不时的一惊一乍让沈鱼不得不找她谈谈了。 邓氏也很不好意思,只是丈夫去世只能指望儿子了。沈鱼让她回去歇息几日,过了日子再来。 “掌柜,你可不能赶我走啊!”邓氏的神情紧绷,思绪已经飘到了陆峰没考上,自暴自弃,她被沈鱼扫地出门,流落街头。 沈鱼莫名气笑,“谁赶你走了,给你放假还不乐意。”看见邓氏的模样,她可算是懂了那些高考陪考家长的心情。 沈鱼给她准备了个食盒,里面都是她给陆峰做的吃的,便于携带又不容易坏的。秋闱有九天七夜,考生们都要呆在那个几平方的地方,吃喝都自理,往年也有没到日子就被抬出来的,或是到了日子考完了大病一场。 所以这准备的吃食,也至关重要。 邓氏打开食盒一看,是掌柜这几天都在做的那种小点心,那圆圆的好几层的,像糕点又不是糕点,还有那肉干,怎么看着就那么让人有食欲,不似寻常。 食盒里面沈鱼放了饼干和猪肉脯,自从做了那个面包窑,她就时刻惦记着烤点什么,饼干便是她这两天折腾出来的。饼干她做了好几种,有夹心的和薄脆的,甜口的咸口的都各做了几种。 还有猪肉脯,被沈鱼这个强迫症切成了小方片,小小一片,色泽诱人,咸香味美,有嚼劲又顶饿,实在是出门必备小零食。 沈鱼让邓氏尝了块夹心饼干,是梅子味的,红艳艳的梅子做成了果酱,两层夹着的饼干看似平平无奇,却有浓浓的牛乳香。闻着甜腻,入口却不如想想中的甜,梅子的微酸成了最好的调味,一连吃上几个也不觉得腻。 邓氏再吃猪肉脯,满口甜香被鲜咸所替代,细细品味还能感受到肉的纹理,尝到味道后没立刻吞,反复嚼了待嘴里咂摸不到味道了才舍得咽下。 “这饼干和猪肉脯真好吃,多谢掌柜了。”邓氏对沈鱼有着出奇的信任,手里拿着食盒觉得陆峰这次定能考上了。 沈鱼笑意盈盈,“不必言谢,都是小事。” 邓氏问她,“这东西,掌柜为何不拿来卖呢?” 沈鱼做这个只为缓解自己的口腹之欲,倒是没想过卖,“能好卖吗?”饼干做起来麻烦,要是拿去卖定价不会低。 “盛京那么多考生,当然好卖!” 沈鱼本只打算当日里卖个状元花糕的,邓氏这么一说,似乎饼干和猪肉脯也不错。 猪肉脯她倒是不怕,毕竟是肉食。饼干外表不似猪肉脯那么有吸引力,还要想些别的法子。 本来她想在饼干上刻上高中二字,可带进考场的东西不能有字,若是给别人带来麻烦就不好了。 沈鱼只得想别的法子,想了许久,终于想到了用图案代替文字,高中前三甲之人都会头双翅乌纱帽。 前三甲帽插宫花,打马游街可是盛京三年一度的盛事呢,无数的香囊帕子往俊俏郎君身上扔。 沈鱼画了个卡通简笔的官帽,找人刻了个阳雕印章,在烤饼干前印上图案,如此,一个状元官帽就到了饼干上,好看又喜庆。 秋闱前几日,沈鱼便在店门口立了牌子,卖备考礼盒,一份薄脆饼干,一份夹心饼干,一份猪肉脯。饼干都是半斤一份,猪肉脯三两。 一份备考礼盒要半两银子,也确实不便宜。 摆了两天卖出去的却没预想的多,邓氏有些着急,怪自己给掌柜出了馊主意。 沈鱼却不恼,“哪有事事都能顺心的呢?”索性饼干和猪肉脯都是耐放的东西,在店里当作添头,十天半个月下来,总能卖完的。 但事情在江祁白的到来后,迎来了转机。他教的那几个学生都是要下场的,他该教的都已经教了,剩下了就看孩子们自己发挥了,难得有几日清闲。 只是这清闲也是表面,心里头始终是放不下的,在家里到处转悠,家里转完了上街转,闲转着就到了沈记。 看见沈记在卖备考礼盒,来了兴趣,买了一个回家。 饼干上印的官帽小图很讨巧,江明禹见了也喜欢。薄脆饼干薄如铜钱,并不很硬,咸滋滋的,有股莫名的烟火气,带着芝麻的清香,咬起来嘎嘣脆,不负薄脆之名字。 夹心饼干上的饼干比薄脆的软一些,也很松脆,果酱酸酸甜甜,梅子的香味沁人心脾,清爽微甘。 江祁白喜欢薄脆,江明禹却更爱夹心。当然父子俩都喜欢的就是猪肉脯了,小小方片,滋味无穷。 父子俩你一片我一口,食盒中的东西很快被消灭了大半。俩人吃了个肚儿圆吃不下夕食,气得葛涵双直拧江祁白的耳朵,说他身为父亲不言传身教还带着儿子吃零嘴,真是胡闹! 次日,江祁白便去沈记买了六个备考礼盒,他一共有五个学生这次要下场。至于剩下的那个做什么用的嘛——哄媳妇用的。 江祁白来光顾后,相当于给沈鱼打了波无形的广告,备考礼盒肉眼可见地好卖了很多。 沈鱼感慨,这名人效应,不论何时都很好用啊! 江祁白买了东西后并未直接交给他的学生,而是在乡试当日在考场门前给的他们。 不为什么,就怕有人馋嘴,还没进考场呢,就把东西都吃完了。 江祁白的担心,显然是很有道理的。沈记门前,排起了长龙。 两个穿着襕衫的郎君聊着天,“周兄,你昨日不是买了一个吗,怎么今日又来?” “别提了,那猪肉脯实在香,我晚间温书这一片一片的也没在意,不知不觉就见了底。只好再来买些了。贤弟来此为何呀?” “哎呀,与周兄差不多。昨日没看住我家那小弟,竟把那夹心饼干偷吃了个精光,也只好再来了。” 两人相视一笑,接着排队。 沈鱼赚了个满盆,卖到后来,猪肉脯实在供应不上了,饼干只得现烤了。 为了抑制大家的热情,沈鱼只得规定家中有科考学子的才能买,一人只能买一个。这可让那些来晚了的人叫苦不迭,怎么没有早些发现这神仙礼盒! 秋闱当日,考院门前有的与家人依依不舍,有的信心满满进了院门。 江砚白作为巡查官,在考场门前看学子入场。搜身的人准备就绪,往年学子们带的糕点都是要掰开了,检查里头有没有夹带的纸条。 今年却奇了,一连几个,都带的是一种很薄的糕点和肉干,一眼便可看清,不用上手检查。那薄饼上的官帽小图,也是一式一样,应该是同一家点心铺子买的。 搜查的人与旁边人闲话,“也不知是哪家糕点铺子做的,那饼闻着甚是香甜,我都有些馋了。” “那肉干看着也不错,等会找人问问,去买些尝尝。” 江砚白笑而不语,她这生意做的,范围真是越来越广了,不知怎得莫名生出些自豪来。 第29章 红豆芋圆水麻薯(三更) 天公不知…… 天公不知犯了什么怒, 乡试这几日连下了四五天的雨,被抬出来的学子也比以往的多。 考场解封那日,邓氏早早地就去门口等着, 前面几个学子出来时身子都晃晃悠悠,一到家人面前就倒下了。 邓氏看在眼里, 急在心里,生怕陆峰也一样。 陆峰的位置有些靠后,是最后几个出来的。他提着书盒,除了面色略微有些不好外,其他没什么异常。 “娘。”陆峰眉目舒展笑了笑。 邓氏左右瞧了瞧, 又探了探他的额头,“峰儿,可还安好?” 陆峰摇了摇头,“娘,我还好的。还多亏了沈掌柜的吃食,我那隔间有些漏雨带的米被雨水泡了, 最后几日若不是这饼干, 恐怕还真没力气答题了。” 邓氏一阵庆幸,心想掌柜真是我们家的吉福星。感谢自然不能光靠嘴说,离放榜还有几日, 邓氏拉着陆峰给沈鱼当了好几日账房。 店里的账都是沈鱼一个人在盘算, 有时人多了,沈鱼盘账就得到深夜,陆峰虽不是熟手, 但人很聪明,沈鱼教了他阿拉伯数字,他几下便懂了。 如此几日, 又有沈鱼不间断的美食投喂,陆峰在考场里瘦下去的肉,两三日功夫都长了回来,那下巴也圆了几分。 陆峰心中喟叹,怪不得他娘成日里的不着家,气色也好了起来,有沈掌柜的神仙手艺,他也不愿走了!若不是走了科考的道,留下了当个帐房先生也是不错的。但这都只能想想,乡试之后便是会试,科考之路,任重而道远啊…… 连日的雨并未带来多少清凉,反而愈发闷热。 天热了,自然得吃点冰的,凉快凉快啦。 其实一入夏,沈鱼就开始怀念现代的冰激凌,冰棍,冰可乐,冰奶茶了。 古代也有冷淘,类似后来的冷面。只是冰在这里是稀罕物,大酒楼饭庄也许有自己的冰窖,沈鱼是弄不来那么多的冰。 系统也学会趁火打劫了,自从有一次系统说要去升个级更新一下,它兑换东西的满意值越来越贵了。 沈鱼不服,系统只有一句兑换是根据宿主的满意值来的。这个任务其实还有许多的隐藏规则。 沈鱼如今的满意值已经来到了二十多万,这当然归功于对江砚白日以继夜的投喂。但就是因为满意值的上涨过于快速,系统也会相应的提升难度,比如兑换一根胡萝卜,在她满意值满十万时,只需要5个满意值,满意值到二十万的时候就需要10个满意值去兑换了。 沈鱼:生气,但不能骂,会扣满意值。 所以卖冰饮或冰食,便一直被搁置了。不过做少许自己吃,解解馋是行的。 一大早沈鱼就在厨房里忙活了,牛乳,红豆,木薯粉,红薯,紫薯,白糖,摆了一灶台。 新鲜的牛乳加入木薯粉和白糖,倒入锅中搅拌。小火微微地熬,将牛乳中打半的水分熬出,搅拌到粘稠的状态,放入冰块中冷着。 这软糯顺滑的水麻薯,是沈鱼最爱的甜品之一。剩下的红薯与紫薯,当然是用来做芋圆的,做芋圆不费什么功夫,只要将木薯粉和红薯按比例揉成面团,面团揉成长条,再切成一个个的小粒,放入沸水中一滚便成了。 红豆是早就用蜂蜜蜜渍了的,端出一碗温开水,放上些许红糖,加入冰镇过的水麻薯,配上一勺蜜渍红豆与芋圆,最后来上几块碎冰。 炎热的日子里来上这么一碗红豆芋圆水麻薯,不得不道一句畅快。 崔四吃了两碗还想再吃,被沈鱼给拦住了,“不是不让你吃,只是贪凉小心坏了肚子。” 崔四满不在乎地说,“我闹肚子还立了功呢!” 还是邓氏拿出了表姑母的架势,“你不听掌柜的话,小心我告诉表嫂子去。” 崔四最怕他娘生气,连声求饶,端着空碗恋恋不舍。 “沈娘子!” 清脆的童声响起,江明禹带着个小厮从门口进来了。 沈鱼一喜,这小家伙这几日倒是经常遇见,“江小郎君又来买猪肉脯吗?不巧了,今日没了。” 江明禹自那日吃了猪肉脯后,每日下学都会来买上一点。 江明禹正正经经给她行了个礼,有些小大人的样子了,只是眼神出卖了他。 阿莓为了气崔四,故意一小口一小口地再他面前吃,崔四跑到哪儿,她端着碗到哪儿。 小家伙老远就看见了阿莓手里的东西,眼神也随着阿莓走。 沈鱼见状笑意弥漫,顺手就做了一碗,端到江明禹面前,“别看人家的啦,这个送你吃的。” “要给银钱的。”江明禹伸手去掏荷包,从里面摸出几文钱来。 沈鱼单手撑在下巴上,逗他,“这可贵呢,要十文,你荷包里够吗?”这小家伙每日买了猪肉脯都是藏在衣袖里,显然是背着家长偷偷买零食吃,猪肉脯不便宜,几日下来,也不知这小家伙的荷包撑不撑得住。 江明禹认真点了点头,“够的,娘刚给了零花。”确实这几日买零嘴花了不少,小金库也快见了低。但就像小时候你总以为你干的事情父母都不知道,其实父母只是不想拆穿你。 身为人母的葛涵双察觉到了儿子这几日的不对劲,又在他每日看的书上闻到了点猪肉香,便了然于胸了。 她把儿子叫了来,并未责怪她,而是交给了他一个任务。打探沈鱼和江砚白的感情进展。 江砚白每日从沈记订餐的事自然也瞒不过葛涵双,只是他连着吃了快两个月好似也没什么进展。 葛涵双有点着急了,这莫不是真要步江祁白的后尘了,这可万万不能呀!于是派了江明禹这个小小斥候来打听消息,还给了他一大笔零花钱。 葛涵双是这么和儿子说的,“阿禹,你想想,若是沈娘子成了你婶婶,那你岂不是日日都有好吃的了。” 江明禹一听就眼睛发亮了,觉得他娘说的甚有道理。 水麻薯奶香浓郁,芋圆糯软弹牙,红豆绵软香甜,再加上这碎冰,冷意淌过喉间,驱散暑热,凉意窜入心底,浑身舒爽。 小家伙忙着埋头吃,也没忘了正事,瞥了一眼沈鱼,斟酌着怎么开口,半日只憋出一句,“我小叔近日里来过吗?” 沈鱼心头微恙,“江少卿不常来。”这说的是实话,沈鱼也奇怪,明明破了案,江砚白还是忙得不见人影。 江明禹咬了一颗芋圆,鼓着腮帮子说,“小叔是忙了点,不过都是为了抓坏人。我爹成日里也见不着人,沈姨你开了这么大的食肆,应该更忙吧?” 沈鱼对这小家伙突然改称呼倒是没什么不适应,虽然这具身体才十六岁,但灵魂可是二十八了,这一声姨也担得起,只是觉得江明禹情商堪忧,以后怕是不好找媳妇。 江明禹想的是沈鱼以后是要做婶婶的,一直叫沈娘子太生分,叫姐姐就差辈儿了,就自动升级为姨了。 沈鱼笑了笑,“我不忙,还有空同你闲话呢。你爹很忙吗?” 江明禹叹了口气,小小人儿显出些不符合年龄的深沉来,“我爹要教他的学生,他的学生将来都是要做大官的,他做的是大事,忙一点也是应该的。” 嘴上这么说,心里显然不是这么想的,小家伙神情恹恹,不复方才那么开心,全然没有发现话题已经被沈鱼转移。 “你爹那么厉害,怎么不教你呢?”这件事困扰沈鱼很久了。 江明禹放下调羹,“我爹说了,古人言‘父不教子’,我是他亲生的,有时总会对我下不了狠手。” 这话倒是没错。但不论古代还是现代,还是避免不了丧偶式教育呀!其实父亲这一角色,在童年可是相当重要的。 沈鱼弯了弯嘴角,拂了下他的发顶,“你爹定然也是想陪你的,只是迫于无奈,小郎君不要怨他。” “不怨的,爹很疼我的。”江明禹摇摇头,又露出一个笑来,“还会给我买猪肉脯吃。” 沈鱼失笑,这小家伙,两片猪肉脯就能把他拐走了吧。 江明禹被这么一打岔,完全忘了葛涵双交代的事情,开始和她聊起江祁白了。 “我爹这两日总算有空陪我了。” “他有一副喜欢的画,好像是坏了,他那么大个人了,好伤心呢!” 江明禹离开时沈鱼又塞了几包糕点给他,小家伙走出了店们,回头看了眼沈鱼,挠挠小脑瓜,总觉得好像忘了点什么,只是看见鼓鼓囊囊的怀里,露出大白牙,笑了。 葛涵双看见揣着点心回来傻乐的儿子便觉不妙,一问,儿子和人讨论了半天“父亲”,顿感无语。 她一拍脑门,自己真是病急乱投医,儿子虽然早慧,但只是个小孩,派他去能打听个什么出来。 末了江明禹还扯着葛涵双的袖子,“娘,我喜欢沈姨,想让她做我婶婶。” 姨都叫上了,可喜欢有什么用,她也喜欢,想让沈鱼当弟媳妇呢,奈何弟弟不争气啊! 葛涵双转了转眼珠,不行,得请娘出马了! 被念叨的江砚白平白无故打了好几个喷嚏。 江祁白关心地问,“这几日下雨,会不会着凉了?” “我没事,怎么不抱着你那宝贝画哭了?”江砚白挑眉反问他。 还有闲情调侃他,确实没事,江祁白撇了撇嘴,“别戳你哥肺管子了。” 江祁白上次得了幅老楚相公的好画,一直喊江砚白赏画,只是江砚白忙于案情,没时间。 今日好不容易得了空,江祁白兴冲冲地展开画一看,原本鲜红的朱砂不知为何成了深赭色,没了火红,这副画便失了精神,看上去阴沉沉的,有些可怖了。 江祁白只能把颜料变色归结于连日的阴雨,他展开画卷,“你瞧,成这副模样了,怎么还有股味道,纸潮了吗?” 兄弟俩抬袖掩面,江砚白却觉得这股味道有些熟悉,他凑近画卷闻了闻,随即皱起眉。 铁锈的味道,或者说是,血迹干涸的味道。 第30章 干煸肥肠 陆峰这个临时账房没几日…… 陆峰这个临时账房没几日好做了, 会试可不能马虎,还得继续苦读。 沈鱼为表欢送,特意做了几道新菜。 猪肉是早上屠户家现杀的, 新鲜的很。这时的猪还未像后世一般喂养饲料,都是吃剩饭剩菜长大的, 炖出来的猪肉特别香。 沈鱼让阿莓去拎了只猪肘子回来,屠户还送了些猪下水。阿莓嫌弃那堆臭烘烘的东西,沈鱼眼带笑意,说她有眼不识好货。 红烧大肠,干煸肥肠, 想想就让人流口水。 王大厨摆了个摇椅在一旁看沈鱼处理猪下水,“小鱼儿,鸡爪你能腌了,但这下水难道你也要做成下酒菜?” 他嫌弃的撇了撇嘴,“反正我是不会吃的。” 猪下水与鸡爪一样,都属于粗鄙之物, 寻常吃的起肉的人家是决计不会买的, 难处理,吃起来还有难闻的味道。 沈鱼笑了笑,“行, 我们剩下人吃。” 猪大肠吃的就是它那独特的口感, 那韧性和嚼劲儿,是任何肉食也比拟不了的,不过这东西喜欢的人喜欢的紧, 不喜欢的人是一口也不肯尝的。 这猪下水清理干净才是最难的,能去除异味,便是成功了一半。处理猪下水得舍得用盐, 洗去表面污垢后用粗盐将它上下搓洗两遍,这样洗出来的大肠就很干净了,而且没有一点异味。 干煸大肠必不可少的一道调味料就是辣椒了,可惜大齐这个时候还没有辣椒,沈鱼打算着多跑几趟胡市,再去找找,她也不能经常胡诌说胡市有现在人没见过的东西卖,说多了穿帮的可能性就大了。 现在还是先和系统兑一点吧,反正沈记里的人不会怀疑她的。 一小把干辣椒用去了她50个满意值,不得不骂一句奸商,她要卖一斤虎皮鸡爪才能赚回来呢。 肥肠去油脂,切小段,用中火煸炒至酥脆,再下干辣椒,花椒,白糖和酱油,爆炒收汁装盘,最后撒上一把碎芝麻。 做好的干煸肥肠油光可鉴人,干辣椒的点缀恰到好处,芝麻浸了油香有爆发出更浓的香味。 沈记众人都未吃过辣食,此时的菜因为调味料只有花椒,最多只有麻的味道,这辣大家都是头一回碰见。 阿莓迫不及待夹了一筷子,入嘴后却不住地伸着舌头,含糊不清说道,“呀,舌头要鲜掉了!” 阿莓拉了沈鱼的手,有些想哭,“小鱼,怎么办呀?”她生怕真掉了舌头,以后沈鱼做的美味岂不是都尝不到了。 沈鱼忍不住哈哈大笑,存了点坏心,“呀!真要掉了舌头,可不得找个大夫来?”辣准确来说是一种痛觉,阿莓不懂,只觉得舌头疼。 还是王大厨淡定,“掌柜莫拿她打趣了,她都要吓坏了。” 沈鱼才笑着同阿莓解释,阿莓才明白原来这种舌头刺痛的感觉叫做辣。 沈鱼用的干辣椒不是非常辣的那种,一点点辣正好能被众人所接受。 王大厨伸了好几次筷子,干煸的做法给肥肠带了微微的焦褐感,咬下一口,外皮微硬,有着特殊的猪油香,而且这口感从未吃过,堪称一绝。 沈鱼频频往王大厨那看,王大厨也有些不好一声,再想伸筷子时克制住了。 沈鱼眉开眼笑,夹了一块干煸肥肠到他碗里,“吃吧,没人笑话您。” 王大厨不好意思笑了笑,迅速地吃掉了那块肥肠。 沈鱼笑着摇头,所谓真香,大抵就是王大厨这般了吧! 众人争抢着,都忘了这盘菜原先是臭烘烘的猪下水了。 宴席后,陆峰更加舍不得走了,他也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啊,暗骂自己两声没出息。 只是再舍不得都还是要走的。 陆峰正式向沈鱼告辞,“掌柜,到昨日的账我都理清了,账本就放在柜上。” 陆峰还想说什么,有些欲言又止,沈鱼见状直接问了,“有事便说?” 陆峰抿了抿唇,还是开了口,“掌柜,食肆可还缺账房先生?” 沈鱼翻看着账本,调侃道,“怎么,舍不得走了?” 陆峰连忙解释,“不不不,是这样……” 陆峰诉说起前几日遇到的一件事,他去书肆买书,再次遇见了万项明。 与之前那次不同,书肆老板对待万项明的态度来了个大转变,老板将万项明带来的画都掷在地上,恶狠狠道,“画的什么破画,之前的那几幅全坏了,买家都找上门了,害我损失了不少银钱。还有你的破颜料,都拿走!” 连同万项明带来的颜料也都砸再他身上,颜料罐是小瓷瓶,砸在地上溅了满地的红红绿绿,沾染到万项明的衣服上,额发上。 陆峰不知事情的前因后果,只是觉得书肆老板确实有些过分,便上前与他理论了几句,却被万项明拉走了。 万项明满身颜料粉,望着脚尖沾染上的朱砂,苦笑了声,“算了吧,是我有错在先,陆兄好意我心领了。” 他落寞的背影让陆峰有些难受,想帮一帮他。 “如今他断了这颜料生意,日子定然很不好过。他父亲去世,母亲改嫁,且他小妹还在上次的失踪案中去世了。”陆峰语气中全是惋惜之意,“掌柜,万兄人很聪明的,学问也好,还擅丹青呢!” 沈鱼垂眸沉思,万项明她不认识,万小妹倒是有些印象,贺栾被处决前官府公布了受害者名单,其中就有万小妹。 沈鱼开口道,“若真是如此,请他来倒也可行。”沈鱼不是圣母,只是能帮的地方就帮一把,万项明确实可怜。 沈鱼抬头看陆峰,“你替他开这个口,他恐怕是不知道的吧。” 陆峰颔首,“我还未与他商量。” 沈鱼语重心长,“好心帮人是好事,但也要先问问人家愿不愿意。” 陆峰不好意思道,“确实是我考虑不周,待我改日问问他。” “也别改日了,你知道他家在哪儿吗?”沈鱼不想这事耽误了陆峰的学习,快些解决才好。 陆峰点点头,“知道的。” “这个时候食肆里不忙,我与你走一趟吧,顺便考校一下他是否有你说的那么好。” 沈鱼这话一出,陆峰知道,万项明留下的可能性很大了。他心头喜悦,盘算着待会儿要怎样介绍万项明,才能让掌柜对他印象更好。 隆义坊内,小石桥上,沈鱼遇见了大忙人江砚白。 他带着小杨,下了桥,转头看见了提着裙摆拾阶而上的沈鱼。 早间刚下过一场雨,天气有些阴沉沉的,水汽还未消散,似笼了一层薄雾,石桥坑洼处有些积水,沈鱼走的很小心。 江砚白忍不住打量沈鱼身边的陆峰来,他记起好像是沈记临时的账房,邓氏的儿子。 秋闱已放了榜,陆峰中了第六名,是个不错的名次了,是以江砚白对他也有些印象。 中了乡试的人,不在家温书准备春闱,还有闲与人同游吗?现在的学子,真是不如当初他当年勤勉。 小杨见少卿大人脸色忽然就不好了,顺着他视线望去,“大人,你比那人俊俏多了。” 江砚白睨他一眼,“多嘴。” 小杨闭紧了嘴,觉得空气中弥漫着股酸味。 “江少卿!”沈鱼行至石桥高处,一眼就认出了槐树身旁的身影,长身玉立,风度翩翩。 沈鱼扬起笑脸,眼似水波横,如一只灵活的小兔般跑跳着来到他的面前。 江砚白心神一荡,心中有什么不快,都被抚平了。 “江少卿来这儿做什么,又有案子了吗?”沈鱼左顾右盼,他还带着小杨,定不是出来偷闲的。 沈鱼忆起方才经过的那座小石桥,不正是发现薛家女童尸体的地方吗? 江砚白眼底尽是温柔,“无事发生,你不必担心。” 江砚白瞟了一眼陆峰,又问,“沈娘子与人同游,今日食肆不忙吗?” 沈鱼随口解释,“哪有闲游玩,只是陆郎君要走了,我得另找一个账房,陆郎君荐了他从前的同窗,我来见见人。” 江砚白闻言挑了挑眉,陆峰要走了?很好,学子就该在家温书才是。 两人并肩而行,绕过大槐树,槐树叶上雨滴还未蒸发,有风来,吹下点点雨水,江砚白抬袖虚空一扫,雨滴转了向,朝身后人面门而去。 陆峰抬眼望天,“又下雨了?” 小杨偷笑,搭了陆峰的肩,“没有没有,槐树叶上的雨滴罢了。” 离了槐树,万项明家就不远了,江砚白见沈鱼两人还未与他们分道,问了句,“陆郎君的同窗,莫不是万项明?” 沈鱼眨了眨杏眼,反问道,“江少卿难道也是来寻万郎君?” 还真是巧了。 江砚白微皱了下眉,“是,他妹妹的事,还有些需要问问。” “万小妹不是被贺栾害死了吗,难不成还有隐情?”沈鱼敏锐,察觉到了不对劲。 江砚白沉默不语。万小妹的死,的确还有古怪。 应该说,所有五岁以下女童的死,都不对劲。 据矮子与麻子交代,被折磨死后的女童都是被扔到了乱葬岗。大理寺的人既然知道了,便要去找寻尸体,虽说途中有诸多困难,还是不辞辛劳地将乱葬岗翻了一遍。 找到了十数具尸体,有些时日久远的实在是对不上了,但最近失踪的女童却也有对不上的,主要是年龄小的那几个。 江砚白再次审问矮子与麻子,细问下才知,原来这两人虽狼心狗肺却还是存了点良知的,太小的女童他们不拐。 当日只想诱拐与薛家女童一同玩乐的那个小女孩,薛家女童仅是被迷晕了放在一旁,两人贪财拿走了她的小金镯,却并没有带走他。 两人对薛家女童身死之事也全然不知情,剩下的两个五岁女童,也不是他们拐的。 因此,江砚白才久久不肯写结案陈词,因为此案还有第二个隐藏的凶手。 第31章 全蟹宴 院内走出一个白衣男子,面…… 院内走出一个白衣男子, 面上几乎没有什么血色,正是万项明,他嘴角含笑, 对江砚白的到来没有丝毫意外,在看见陆峰时却有些微诧。 万项明邀他们进来, 对陆峰缓缓道,“陆兄不该和江少卿一起来的。” 陆峰转头看了一眼江砚白,不解道,“为何?” 万项明淡淡一笑,将他们往屋内引。 沈鱼一进来就觉得浑身都有些不舒服, 万家的院子不舒服,万家的空气不舒服,甚至连万项明这个人也十分的不舒服。他皮肤很白,不是寻常的冷白,而是一种失了血色般的白。 陆峰口中的万项明应当是个文弱书生模样,但她怎么越看月觉得这人阴测测的, 脸上虽带了笑, 但那笑意不达眼底,莫名生出些冷意来。 沈鱼抬步进屋,身后的江砚白不着痕迹加快脚步, 走在了前面。 屋内, 入目便是一幅巨大的画,足有三丈长,画上罗刹恶鬼栩栩如生, 烈焰焚鬼,血池炼鬼,寒冰冻鬼, 雷电劈鬼,俨然一副地狱众生像。 画纸右侧还有一大片空白,这画作还未成。 画上用的最多的就是朱砂颜料,修罗眼中沁血,目光深然,伸出利爪将一个小儿吞食入腹,嘴角渗出丝丝血迹,唇畔的朱砂似在流动。 众人见此画心头震惊,陆峰惊讶于万项明的画技,小杨默默将手移到了刀柄处。 沈鱼第一反应便是这人不正常。 “江少卿觉得这幅画如何?”万项明面色柔和,微笑着问。 江砚白往画的方向走了走,似乎真的细细品鉴起来,“画艺精湛……” 他语气陡然一转,“但,杀孽太重。” 万项明低低地笑了起来,手指轻轻抚过画纸空白处,“是啊,杀孽太重,可惜朱砂用完了,不然就能完成了。” 他低头喃喃道,“完不成了,完不成了……江少卿为何要来得这么快呢?” “还要放任你再杀一个人吗?” 江砚白这句话,犹如平地惊雷。 陆峰瞪大了眼,“怎么可能,万兄怎么可能杀人呢!江少卿是不是弄错了。” 小杨揽了陆峰的肩,“别问了,先出去吧。”陆峰被他拉出了屋子。 沈鱼知道自己的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是哪里来的了,万项明这个人心理应该有些问题,陆峰说过他父亲去世,母亲改嫁,小妹又没了,连续失去至亲的人,很容易精神方面出问题。 万项明似在自言自语,“我也不想杀她们的,只是她们一点儿也不听话,我给她们糖糕吃,她们还哭闹着要回家,小妹可乖了,我给小妹糖糕,她就很开心……没办法,我只能让她们安静了。” 他欣赏起了画,“你看,这朱砂,多漂亮啊!红得真美!” 沈鱼暗叹,真是个疯子! 突然,万项明浑身一阵痉挛,口中喷出鲜血,恰好喷在了画纸的空白处。 江砚白瞬间捂住了沈鱼双眼,搂了她的腰出了屋子。 沈鱼猛然看见有人活生生死在了自己面前,有点反胃。 江砚白柔声问,“没事吧?” 沈鱼捂着胸口,略微平复了一下心情,“没事。” “你和陆峰先回去吧,顺便去大理寺叫些人来。万项明的事,我到时候向你解释。”江砚白虚扶着沈鱼,有些自责,就不该让她进去的。 沈鱼扯了他的衣袖,认真道,“我真的没事。” 江砚白望着沈鱼一脸的倔强,缓缓点了点头。 陆峰还在追问,他一出来屋内就好似没了动静,“掌柜,江少卿,到底怎么了?” 沈鱼拉着一头雾水的陆峰离开了万家,“问那么多做什么,你娘还在家等你呢,先回去。” 小杨搜寻了万家屋子,在侧屋发现了三个女童的尸体,其中一个就是万小妹。 万小妹的尸体很奇怪,照理说她应该死了有一段时间了,但她的尸身却没有一丝腐烂。 沈鱼将话带到,大理寺的人很快赶来,经仵作检验另外两个女童和薛家女童一样,都是被放干了血而死的。 万小妹则是后脑磕在了硬物处,没有得到及时救治失学而死。因为万小妹的伤口还很完整,江砚白不费什么力便找到了凶器,院子里的一块突出的小尖石。 尖石上的血迹还有残余,两厢对比基本可以确定万小妹的死与万项明无关,看来他还没有丧心病狂到杀了自己的亲妹妹。 也许是贪玩时的不当心,一个脚滑后脑磕在了尖石上,万项明没有及时回来,导致万小妹错过了救治时间,一命呜呼。 至于万小妹尸身不腐,是因为万项明在她死后给她灌下了水银。亡者安息,都讲究入土为安,他这么做,也是执念很深了。 江砚白在偏房中还发现了些粉末,放入血中,能使其不变色。 万项明是服毒自尽的,从毒发的时辰来看,他应该是在他们进门时服了药,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仵作验尸时在他手臂上找到了许多伤痕,有些才刚刚愈合,那幅画画到后来,他竟用的都是自己的血,难怪脸色如此差。 江砚白向万家的老邻居了解了些情况,得知童年时他的父亲因要在外采矿,总是不在家。母亲在生他时难产,导致一直对他不冷不热,万项明小时候顽皮了些便是一顿毒打。 童年双亲感情的缺失导致了他的心理产生扭曲,万小妹的死是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以至于万项明开始寻找替身,可年龄相似的女童终究不是万小妹。他彻底疯魔,以血制朱砂,入画,如此她们就不会离开他了。 可万小妹多日不出现,难免会引起人怀疑,又恰好出了女童失踪案,他便顺势报案,其实这完全是两个案子,只是受害者都是女童罢了。 案子终于结束,然而谁也高兴不起来。 这日下衙,江砚白去了趟春安堂。 丰敬在堂前不紧不慢地捣着药粉,见有人来,抬了抬眼,“江少卿,稀客啊!” 江砚白来这儿,并不是个好兆头。他除了为自己的病,其余时候是不会来药房找丰敬的。 而江砚白的病在沈鱼的食物治疗下,已经渐渐好转,他来这儿必定是为了别的事。 江砚白隔着两丈丢给丰敬两包药粉,“看看。” 丰敬未抬眼伸手稳稳接住。 “小心些,有一包是迷药。” 丰敬拆开了纸包,瞥了他一眼,“药我比你懂。” 丰敬倒了一些药粉在空的捣药臼里,用药杵碾了碾,脸上放松的神情逐渐紧绷,“东西哪来的?” 江砚白倚着门框,神情慵懒,“案犯那搜来的。是他吗?” 丰敬冷哼了一声,“这种制药手法,除了他,没有别人了。” 丰敬又露出一个笑来,“你的老朋友回来了。” 江砚白转身沐着满身月光,负手而立,“你说错了,不是朋友,是逃犯。” 沈鱼低落了很多天才重整击鼓,一下子冲击太大得吃点好的安慰下自己。 正所谓秋风起,蟹脚痒,九月是吃蟹的好季节。 思闲酒肆的岑少东家给沈鱼送来了一筐河蟹,几只海蟹。岑家与远洋船行是世交,每每出海岑家都会托船行带些海货回来,给自家酒肆添几道海鲜餐。 但盛京处内陆,临海不多,会做海鲜餐的庖厨自然也不多,每年都是几种老式样,岑闲都快吃腻了。 沈鱼的虎皮鸡爪在酒肆里很是畅销,于是岑闲就想到了沈鱼,近来沈记的新菜色他也有了解,几乎没有不好吃的,想去沈记碰碰运气。 岑闲便连人带蟹上了门。 沈鱼见着竹篓里张牙舞爪的大螃蟹,眼睛都在发光,“岑郎君这是考校我厨艺来了?” 沈鱼吩咐阿莓将东西搬进去,阿莓从未见过这些硬壳生物,“小鱼,这东西也能吃吗?” 沈鱼笑道,“不仅能吃,还美味得很。” 岑闲接话,双手行了个叉手礼,“沈掌柜收得怎么爽快,在下就等着吃全蟹宴了。” 沈鱼欠了欠身,还礼,“为着岑郎君这么贵重的饭资,也得好好做。” 岑闲说了,让他吃的好了,这一大筐蟹便是饭资,要知道这螃蟹的市价也不便宜,这一筐蟹要好几十两银子呢,富二代就是豪横! 岑闲送来的蟹母蟹居多,每个都个大饱满。阿莓看着新奇,伸手想试试蟹爪的威力,真有些不知者无畏的意味,结果便是被钳了一个大口子,血珠子滋滋往外冒。 邓氏边给她包扎边骂道,“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似的,蟹钳子也敢随便碰的吗?” 阿莓眼含泪珠,小声喃喃,“我不知道嘛,那个草绳子松了……” 绑蟹的草绳断了些,有些正精力旺盛地往竹篓口爬。沈鱼端着竹篓,“阿莓别怕,我将它大卸八块,替你报仇!” 吃蟹也有讲究,《红楼梦》中便有关于蟹宴的描写,而且不止一处,后人说曹公定然十分爱蟹。吃蟹也是当时世家贵族的象征,还有蟹八件的使用。 岑闲应该不讲究这些吧,不然还得分桌吃,沈鱼可受不了这些规矩。 拆螃蟹取蟹黄,剥蟹壳挖蟹肉,沈鱼忙得不亦乐乎。除了王大厨能帮上一点忙以外,其他人都是只闻其名不知其味的。 阿莓捧着脸看,疑惑这可恶的家伙到了沈鱼手里怎么就那么听话。 “从前邱府倒是也买过螃蟹,只是都是清蒸,掌柜这清蒸有何不同吗?”王大厨揉着面粉团。 沈鱼把姜切成米粒大小,坦然道,“没有。” 河蟹清蒸是最好的,保留了蟹黄与蟹肉的原汁原味,而要好吃,重要的是蟹醋而非蟹本身,好吃的蟹醋能让人胃口大开。 蟹本性寒,蟹醋能中和蟹的寒性,是配蟹的不二之选。 王大厨把面团盖上白布醒发,“那揉面做甚,蟹肉腥味重,做成面条怕是不好。” 沈鱼又摇摇头,嘴角漾着笑,“不做面条,做包子。” “包子?” 沈鱼说的包子,当然不是普通的包子,而是蟹粉小笼包。 把这些蟹黄拌进肉里,辅以姜汁调和,既中和寒性又增添风味。 面皮擀薄,包上调好的馅,捏出一个个漂亮的褶子,最要紧的是面尖在沾上一点蟹黄,颜好味美。 海蟹被剥壳切开,饱满的蟹肉蘸上蛋液再入生粉中滚一圈,热油下锅,炸制定型,复又加上各种料下锅爆炒。 猛烈的香味爆发出来,崔四实在扛不住了,蹿上街冷静一下,店里太香了,他怕犯错误。 螃蟹得活着时下锅滋味才美,所以沈鱼撒开了手做。 沈鱼一共做了五道菜,蟹粉小笼,避风塘蟹,芙蓉蟹肉,蟹黄豆腐,清蒸河蟹,还有一道饭后小食蟹粉酥。 岑闲入席时啧啧称奇,“沈掌柜大才!”这样的人才,开一个小食肆实在是浪费,就这手艺,堪比宫中御厨了。 蟹黄被沈鱼玩出了花,他从不知道还能用来做包子,炖豆腐,这些简单的食材加上蟹黄后,鲜味呈几何倍数的增长,鲜煞人也! 岑闲是酒肆少东,有宴必有酒,咬一口蟹粉小笼,在来一口烈酒,爽哉! 沈鱼是不在吃蟹的时候喝酒的,不为别的,她怕痛风。幸好王大厨是能喝的,陪着岑闲推杯换盏直到月上中天。 江砚白也得了一筐蟹,身为大理寺少卿,自当有些门人供奉,江砚白有些收了有些没收,这一筐蟹本不该收。 只是略微思忖,他还是收了,让仆人给送蟹之人足量银钱。 阿彦搬着蟹来到沈记时,崔四随口道,“谁又送来了蟹?” “又?”阿彦疑惑。 崔四解释了下,阿彦回府与江砚白一说,江砚白看着眼前蒸好的肥蟹,不大有胃口。 第32章 土豆与干辣椒 全蟹宴已过去了几日…… 全蟹宴已过去了几日, 崔四仍旧念念不忘,一群人中属他吃得最多。 阿莓不得吃蟹要领,还伤了舌头, 这两日都不能好好吃饭了,向沈鱼诉苦, “那劳什子硬壳的味道是很好,吃起来也太麻烦了些。” 崔四挺着身路过,“自己愚笨不要怪螃蟹。” 阿莓眼风一扫,“我看你像只螃蟹,讨打!” 吵吵嚷嚷, 沈鱼懒得理他们,坐在门前欣赏人间烟火。 年轻妇人牵着小童,背上还背了一个;行路人至茶棚,点上一碗咸茶;红胡子胡人摆了个摊,围了一大圈人,把他当个西洋画看, 就是没人买东西。 崔四龇牙咧嘴地出来, “阿莓下手越来越狠了!” 沈鱼瞥了他一眼,胳膊腿还是完整的,“谁让你总是惹她, 活该!” “闲不住嘛!” 沈鱼望向街上, 又路过两个胡子卷曲的金发胡人,“怎么近日盛京多了这么多胡人?” 崔四坐下来,看向沈鱼, “一年一度的互市节马上就要开始了,怎么您不知道吗?” “何谓互市节?”这还真是沈鱼的知识盲区。 崔四给她解释,大齐自与北方游牧国家互通有无后, 胡市商人为了多赚钱,便想法子与大齐官员商议,搞了这么个互市节出来。 昆仑来此一趟并不便利,有个统一的时间也好让有好货的胡人不至于白跑一趟。 互市节当日盛京的胡人会更多,香料,皮货,宝石,美酒,甚至马匹,各种各样没在大齐出现过的东西都有。 是以还滋生出一帮以此为生的“淘宝人”,“淘宝人”以低价买到那些还未被及时发现的宝物,待胡人走了,再拿出来卖,这一进一出所获银钱不菲。所谓一年开一次张,一开张吃一年便是如此了,与后市古董店差不多。 “晚间是最热闹的。” 互市节既为互市,大齐的商人也是少不了的,丝绸茶叶,木雕竹编。每年这群胡人走的时候都要拉上几大车的东西。 手艺人卯足了劲崭露头角,胡人买东西给的价格都略高,而且若是自己的东西被买走,那便是名扬外邦了呀。 这般热闹,沈鱼自然是要去凑的。她也想发现些宝贝,当个淘宝人,万一运气好,她这分店不就能开起来了。 互市节在九月中旬,要连开三日,此时的天气不冷也不是很热,大家都很愿意上街。 胡市空前的盛景,满目望去皆是金发高鼻梁的异族人。沈鱼是暮时时分去的。 她独自一人,跟屁虫阿莓破天荒没跟着她。其实每次来胡市,阿莓都不会跟来,兴许是跨不过那道槛,抑或是不想见到被贩卖的同族。 人多的地方,乱子就多,这不,偷儿也出来寻摸肥羊了。只是这偷儿运气似乎不大好,还未触碰到沈鱼的钱袋,手腕便被人抓住了。 “哎呦,疼……”偷儿声声喊着疼。 江砚白五指把住了他的脉门,眼神犀利,“光天化日,偷人钱财。” 偷儿知道遇上个硬茬,卖起可怜来,“这位郎君,小人实在是有苦处呀……”说的话无非也是上有老下有小,老娘还生了重病。 沈鱼听着无语极了,能不能换套新说辞? 任凭那偷儿说破天来,江砚白还是将人交给了巡街的武侯。 沈鱼拱手向他道谢,“多谢江少卿。从前到不知江少卿会武?”看他方才擒人的手法,需懂些内家功夫才能将人制住,沈鱼又回忆起上次在万家,江砚白带这她瞬间就移到了屋外,只不过当时她太紧张没有注意。 江砚白随口道,“微末的防身功夫罢了。” 两人走到个茶棚坐下,江砚白又问,“沈娘子逛了许久,可有寻摸到宝贝?” 沈鱼捶了捶微酸的腿,“还未曾,这淘宝人也不是那么好做呀!” 江砚白让小二上了两碗清茶,将其中一碗往沈鱼处推了推,“润润嗓子。” 茶摊多是给行脚路人备的,碗中只有些许茶叶末子,放上些许咸盐,最是解渴。 沈鱼咕咚咕咚地都喝了,用袖口擦了擦唇边茶渍,眉眼一弯,露出个满意的笑来。 “江少卿也来寻宝吗?” 江砚白端起茶碗那,浅浅啜了一口,柔声道,“来寻你。” 江砚白还欠黎辞舟一顿饭,难得公务处理完了早些下了衙,去沈记想找沈鱼商量下,却没见到人,问了崔四才知她是来了胡市。 “江少卿寻我何事?”沈鱼仔细回想,每日的饭菜都送了,自己也都遵纪守法没犯事呀! 江砚白拢了拢袖口,“我欠人一顿饭,想在沈记宴客。他口味刁钻,想吃些从前不曾见过的,听说前几日沈娘子做了个全蟹宴,不知在下有没有这个口福?” 他语气寻常,但沈鱼为什么感觉有些阴阳怪气呢,“螃蟹不都做好给你送去了吗?” 是啊,他是一个人吃的螃蟹,没有美酒,更没有…… 江砚白盯着她,“沈娘子是不愿做吗?” 沈鱼挑眉一笑,“也不是,只是江少卿要宴请之人是黎大人吧?他吃过了,便不算不曾见过的了。” “他与你说过了?” 沈鱼点头,黎辞舟这人呀,话痨属性明显,有些事就是在肚里藏不住,前日去沈记吃饭,拉着沈鱼便道江砚白还欠他一顿饭,界时要沈鱼好好准备。 江砚白低头沉吟,“看来还是公务不够多。”大理寺的档案录似乎需要整理了…… 沈鱼可不知道无意中给黎辞舟拉了一拨仇恨。胡市中人熙熙攘攘,穿着各异之人在不同的摊位上驻足,这当中沈鱼注意到了一个胡人摊位前几乎没有什么人。 那胡人不似旁边的,只拉了一辆板车,板车上有许多麻布袋子,有人来问他便展开麻布袋子让人看里头的东西,大多数人看了一眼便摇头走开了。 又有人走过,那胡人展开麻布袋,来人略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胡人满脸失望,收起麻袋时里头的东西不甚滚落出来了一个。 沈鱼眼尖,大致看到了是一个有些圆滚的物体,土黄色。她眼睛亮了亮,倏地站起来想那胡人跑去。 沈鱼兴冲冲地跑过去,等那胡人展开麻布袋,果然,是土豆! 她伸手去拿,胡人也不拦她,土豆上还带着些泥,沈鱼的眼里掩不住兴奋,“这个怎么卖?” 胡人的大齐官话不太好,“三文钱一斤。” 沈鱼没听懂,不知怎么想的带着羊肉串味地问了一句,“多少钱?” 那胡人愣了愣,似乎诧异于沈鱼的奇怪语调,伸出三根手指来。 “沈娘子这语调,是哪国话?”江砚白一脸疑惑问她。 又丢人了! 沈鱼尴尬笑笑,“随口说的,江少卿别介意。” 沈鱼接着问那胡人,“这样的东西,你有多少我全要了。” 那胡人指了指板车,又指了指其中一袋,打了个手势。沈鱼一脸懵,早知道这样该和阿莓多学几句胡语的。 江砚白上前一步,又问了那胡人一遍,开口却是胡语。 沈鱼眼睛亮起来,“你会胡语?” 江砚白微笑,“家父与鸿胪寺卿从前是好友,学过一些。” 不愧是状元郎,学霸就是十项全能,会武功,会外语。有了江砚白这个翻译官,总算知道那胡人在说些什么了。 “他说除了那一袋,其他全部是这东西,你要是想买全部,可以便宜。” 沈鱼指着那一袋东西,“那里面是什么,我能看看吗?” 那胡人只是不会说官话,听懂还是没问题的,闻言点了点头,又叽里咕噜地对江砚白说了几句胡语。 “他说袋子里的东西不多,可以看看。” 最后一个麻袋里的东西更令沈鱼欣喜,一袋子红红的干辣椒,辣椒被晒干了还是有着浓重的呛人的味道。 “咳,咳……” 沈鱼笑弯了眉眼,若非场合不合适,沈鱼定要拉着那胡人的手,说上一句,感谢你对大齐美食的贡献! 这胡人不懂辣椒的存放,只知道干货比鲜货能储存的更久,虽晒干了但没有干透,来大齐的路上坏了好多,如今也只剩这一袋子。 沈鱼才不介意多少,买到就是赚到,脑中已经想象到了辣子鸡丁,辣椒酢,红油辣椒,辣椒酱…… 胡人非常高兴有人能接手这棘手货,他见沈鱼是个识货的便与她多聊了几句。 胡人名叫扎西,家乡遍地都是种辣椒的,今年丰收反而在当地滞销,这才想拿到大齐来卖。本来打算卖新鲜辣椒,可新鲜的没几日就会变质,干辣椒虽然卖相差了点,也别有一番风味。 扎西还道,他家乡不止这么一种辣椒,沈鱼听他的描述大约可以猜到是灯笼椒。她也好想念青红灯笼椒啊!可这东西从外邦运来明显不现实。 还得靠种子,沈鱼认真琢磨起了种辣椒的可行性,大齐的气候也不知能不能种得活,可惜她没学过农桑,不然在这物资匮乏的地方,多几样新鲜食材财源还不滚滚来? 土豆是好养活的,干放着都能发出芽来,这么多土豆,这个冬天是不用愁了,土豆炖排骨,酸辣土豆丝,干煸土豆片,薯片薯条,能做的东西可多呢! 胡人交易大多是不收银票的,他们拿了钱就又去买大齐的东西了,所以喜欢现银。沈鱼没带那么多现银,便借了笔墨写了个条子让人去沈记取。 江砚白在一旁瞧着,拿笔姿势稳当了点,只是字还是不那么尽如人意,但也有好处——不易模仿。 沈鱼也是凭着这一点才敢写字条,她这一笔字十分有独特性,崔四一看就知道。 扎西服务很到位,让仆从把板车推到了沈记。 扎西往沈记去,沈鱼并不同行,难得热闹,自然要游尽兴才是。 江砚白一直在她身旁,沈鱼突然想到一个绝妙的点子,“江少卿,此次宴请黎大人,我保证让他痛哭流涕。” 黎辞舟没架子,与沈鱼也算好友,她便起了点作怪的心思,想来他也不会介意。 江砚白挑了挑眉,“嗯?” 看黎辞舟痛哭流涕吗?听起来好像不错。 第33章 江少卿的桃花 夜幕降临升起繁星点…… 夜幕降临升起繁星点点, 摊位鳞次栉比都在摊前挂起了一盏灯笼,逐一亮起,倒是别有一番意境。 胡人的稀奇玩意儿看完了, 大齐的精巧之物也不能错过。 竹编,木雕都是司空见惯了, 更令人啧啧称奇的是有手艺人拿狗尾巴草杆编制小玩意,或蟋蟀,或螳螂,或虾米…… 那编草杆的手艺人还现场演示,只见几根狗尾巴草杆在他手中穿来穿去, 也不止怎得就变成了一只憨态可掬的小兔。 编好了递给面前伸长了脖子等着的小童,编制时特地留出一截狗尾巴草杆,在尾处弯一个小圈套在小童手指上,小童父母也爽快掏银子。 沈鱼想起从前,中学时期她有个男同学会用弹性绳编制各种动物,他也没系统学过, 只凭借着想象力, 不过都被班主任没收,也不知那同学后来有没有去要回来。 那手艺人与她那同学年岁相当,看来这个年纪, 正是想象力爆棚的时候呀。年轻的手艺人面前还摆着许多木雕, 个个小巧别致。 年轻人上来招呼,“小娘子随意看看。” 沈鱼对草编感兴趣却不打算买,草编多用鲜草杆, 过了几月便失了水枯黄松散,也算消耗品,沈鱼还打算存钱开分店呢, 自不会花钱买这个,木雕倒是可以考虑。 时下人雕刻都图个意境与吉利,是以最多的题材便是观音坐莲,马踏飞燕,或是福禄寿三星,再有就是花鸟鱼虫,也看个有趣儿。 这摊子却不同,摆了些猪狗猴羊,每一个的神态都抓住了精髓,尤其是那小猴,抓耳挠腮活灵活现。 “这是女子刻的。”江砚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脸上带了个猫脸面具,淡淡说了一句。 沈鱼看着他的面具,啼笑皆非,江砚白消失这么久,原来是去买面具了,她往他身后望了望,“那小娘子,没再追来?” 长得太招人也是件烦恼事。 大齐民风开放,男女大防不是那么严谨,女子若有胆大的当街抛香囊或是拔下一只发簪掷过去也是有的。一如今日,有相好的娘子郎君一同上街玩乐也是不少的。 但江砚白还是顾忌着沈鱼的清誉没有与她走得太近,隔了三两步的距离,是以外人看来也不觉得他们是同行。 江砚白便遇上了一个胆大的小娘子,只见临空飞来一只钱袋落在脚下。江砚白本还以为是哪位遗失的,拾了起来打算找寻失主。 却不想人群中钻出来一位胡服窄袖的小娘子,她挽了个男子发髻,头上只有一根束发簪,傅粉口脂却是一样未落,虽做男子打扮,但很容易能看出是个女子。这也是时下盛京流行,高门贵女也不乏这样装扮的。 胡服小娘子好生大胆,上前行了个抱拳礼,开口一把细嗓,“郎君气宇不凡,不知可否结交一二?” 江砚白面不改色,显然对待这种情况十分有经验,“这位郎君,请收好你的钱袋。” 胡服小娘子却不肯接,甜甜一笑,“区区碎银,就当请郎君喝杯薄酒了。” “萍水相逢,不敢受礼。”江砚白执意要还给她。若是一般脸皮薄一点的小娘子,人家拒绝意味这么明显,也就不强求了。 可这位小娘子显然不是一般人,将江砚白伸出来的手往他那边推了推,顺便在他手背上用指甲轻轻剐蹭,明晃晃地吃了把豆腐。 江砚白桃花眼垂了下来,有些冷峻,往后退了一步,缩回手,木着脸,“这位郎君,这些银子当真赠与我?” “自然当真。”胡服小娘子一喜,心道定是方才的动作起了作用,让他改变了主意。 江砚白掂了掂钱袋,里头碎银不少,随即抓了一把出来撒向四周。 凭白天上掉了钱,哪有不捡的道理? 胡服小娘子被人群拦住,口中还大喊着,“郎君莫走!” 混乱中,江砚白抽身而去,顺便拉走了看戏看得正欢的沈鱼。 江砚白拿衣袖擦了擦手背,“沈娘子当真一点情面不讲。”江砚白也说不上来这是种什么感觉,被胡服女子调戏,远没有沈鱼无动于衷来得让他情绪波动。 不是每日都花那么多心思为他做吃食吗?怎得一点反应都没有还一脸笑意。 沈鱼摊摊手,觉得是不是自己笑得有些过分了,敛了笑意,“江少卿的桃花劫,我能帮得上什么呢?” 自然是帮得上的,这香囊砸人也有规矩,若是砸中了有主的郎君,只需同游的小娘子往那儿一站,即便对面小娘子再不甘愿,也得将香囊发簪收回去。 见沈鱼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江砚白一拂袖,走了。 徒留沈鱼在秋风中凌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生气了?”但这有气也不该对她发呀! 若是邓氏在这里,定要给她两个爆栗,再骂两句不解风情。 沈鱼心大,只当江砚白被个小娘子调戏了心情不好,她大人有大量,不与他计较,复又逛起来,良久才又在这摊子前相遇。 江砚白独自生了半天闷气,却也不知到底在气什么,回想沈鱼的种种表现,她好似对有些风俗民情都不是很了解,兴许是不知道这规矩。 且他也未对沈鱼有什么回应,人家小娘子又有什么立场,怎么好跳出来替他解围。 想通了这些后,江砚白更觉得自己这气来得有些莫名奇妙,该去和她道歉才是。 猫脸面具做的不错,斑纹画得极妙,白线随意画了几道猫须,还是只橘猫,所谓十橘九胖,沈鱼想象了一下江砚白成了只胖胖的橘猫,又笑了。 年轻人听见江砚白的话,“这位郎君好眼力,这些都是舍妹所做,只是不知从何见得?” 江砚白拿起一只小羊,指着羊腿处道,“且看此处,本一刀便可完成,却用了两刀,想来是雕刻者手劲不够才分成两刀。” 他又道,“那只水牛是你做的,这处与水牛后腿的刀法异曲同工,而你只用了一刀。” 年轻人拍手称好,站了起来,“见微知著,在下佩服。” 沈鱼此时才发现这年轻人的脚好像受了伤,右腿一直不敢使劲,难怪刚才一直坐着。 江砚白转头欠身,“沈娘子,方才是我失礼了。” 沈鱼摆摆手,示意没事。 “挑了许久,可看中什么了?” 沈鱼还未启唇,耳边传来个娇俏声。 “哥哥,这胡麻饼香得很,快趁热吃。”唤“哥哥”小娘子手中还拿了串糖葫芦,插在摊子木板的夹缝中,拣了块空白木头坐下来雕起木头来了。 沈鱼瞧着这小娘子有些眼熟,看脸没想起来,但目光触及她手中的雕刻刀时,想起来了,“是你,那个巧魁!” 尹小婉抬眼看她,一脸惊恐道,“这位娘子快别提这事儿了!” 沈鱼蹙眉,不解道,“怎么,这不是好事吗?” 旁边的尹小北解释,“都是为了给我治病,小婉才去参加那个斗巧,得罪了贵人。” 尹小北与尹小婉是一对双生兄妹,兄妹俩当年逃荒来的盛京,父母都在路上没了,他们运气好,被一个雕木头的匠人救下了。 本来凭着手艺说不上大富大贵,三餐温饱倒也不愁,怎料天有不测风云,尹小北上山伐木时不小心摔断了腿。 治腿是个拖不得的病,错过了好时候便会落下病根。可家中余钱根本支撑不住尹小北的医药费,七夕那日尹小婉心情烦闷,行至百味楼旁听见巧魁的奖品是珍宝阁的金簪,一时意动便上了场。 得了金簪本是好事,尹小北的医药费不愁了,问题出在那巧魁名头上。 “巧魁之名于高门贵女是殊荣,于我们寻常人却是实实在在的拖累。” 江砚白问了句,“怎会如此?” 当日董六娘被江砚白婉拒又失了巧魁,被盛京贵女们狠狠地嘲笑了一番。 董六娘气不过,着人调查尹小婉的背景,结果只是个木工坊的雕刻木头的,让她大失所望,觉得输给这般低贱的人是莫大的屈辱。 于是时不时找些人去木工坊里捣乱,用的都是不入流的法子,尹氏兄妹也曾报过官,官府中人来了,把人抓走关上十几天,这帮人又来了,如此循环往复,官府人也恼了。 “店里没了生意,只得出来摆摊,但每每在一个摊位呆上三天以上,那帮人就又来了。我们吃些苦倒没什么关系,这是师父的木工坊就这么关了,实在是觉得愧对师父。” 尹小北长叹一声,“民不与官斗,我们又有什么法子呢。” 董六娘此举当真下作,沈鱼瞥了眼戴着橘猫面具的江砚白,看来江少卿这桃花,质量也不是那么高嘛。 江砚白暗自记下,解决董六娘这问题与贺栾的道理是一样的,董氏不算世家,其实在盛京并无根基。是以盛京有些底蕴的人家,都不屑与董家结交。 董家数代也没什么大作为,董父算是其中一个异类吧,做到了国子司业,只是这教女方面,似乎不大行啊。 沈鱼给尹氏兄妹留了个地址,说是有笔生意要找他们谈。 “我们兄妹这手艺,哪能做什么大生意?”尹小北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们雕工只能说是一般,连大师的门槛都没摸到。 沈鱼卖了个关子,“总之还是做你们的老本行。”沈鱼一直在想这个念头的可行性,但那时候的她还没有足够财力支撑去实践她的想法,恰好尹氏兄妹出现,她跃跃欲试。 沈鱼给尹小婉画了个图样,俩人神神秘秘,时不时耳语几句,尹小婉时而蹙眉时而展颜。 尹小婉显然对沈鱼的图纸很感兴趣,眼睛都亮了起来,这要是真的做成了,她与哥哥就不必摆摊了。 尹小北也参与了进去,三人聊得欢,便顾不上摊子了。 有客来,见江砚白站在摊子旁,拿起一只竹编螳螂问,“店家,这个怎么卖?” 江砚白愣了愣,那客人又问了一遍,他才开口道,“竹编五文钱一个,木雕十文。”方才尹小北卖的就是这个价格,他记性不错,都记了下来。 客人付了钱,挑了一个螳螂和木雕小兔,走出几步,与身边友人闲话,“这个戴着猫脸面具的店家,好像有些呆愣。” 友人点点头,“确实不大会做生意的模样。” 被误认为摊主的江少卿:“……” 那日的图纸上到底画了什么,江砚白是不知道的,他追问一句,沈鱼神秘一笑,“卖的就是那份未知的诱惑。” 第34章 盲盒了解一下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了……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了, 沈记推出了几种套餐,却不是新菜,只是老菜组合在一起, 荤素搭配,或一荤一素, 或一荤两素再配上一碗白米饭或是小食。 套餐并不是重点,重要的是买套餐后送的东西。每点上一个套餐,便送一个竹编小盒,小盒里是个木雕。 “也不知做那木雕的木匠哪里来的巧思,那木雕小老虎, 圆滚滚的,头上一个。'王。'字也胖乎乎,神态抓得极准。我家小儿见着他同窗有了一个,便也眼馋,央着我去沈记买食吃。” 陆主簿年过而立,家中有一儿一女, 对待孩子说不上宠, 但儿女有什么要求一般也会满足。 “可那木雕一定要买套餐才有,一套木雕有十二个,且每次拿到的竹编小盒开出来的还有可能重复, 这花销, 实在是不得了啊!”陆主簿就那么点俸禄银子,实在不能全拿去买了吃食,可小儿哭闹, 老母又宠,他成了夹板肉,实在苦恼才和江砚白抱怨了几句。 江砚白眼带笑意, 宽慰了陆主簿两句,想起沈鱼说过的话,竹编小盒装着木雕,看不见里头的东西,那些小木雕各个好看,人人都想集齐一套。看不见又不能指定赠品,这生意便源源不断了,果然卖的是那份未知。 木雕一套十二个,代表了十二生肖,因龙这题材寻常不能做,沈鱼便换成了鹿。鹿是祥瑞还有与龙相似的角,再合适不过了。她还教尹氏兄妹画了萌版的动物,木雕上了彩漆,更惹人喜爱,尤其是小孩子与小娘子。 竹编小盒里还附带一张纸条,纸条上画了这套木雕的全部款式,只有鹿仅是个轮廓。 每个木雕开出来的概率也都不一样,鸡与狗是最寻常的,而鹿算是隐藏款,两百个当中才有一两个。 木雕也不是全然是摆件,还有略小版的,中间穿了红绳,便能当个挂饰挂在腰间或是小孩脖颈上。 沈鱼怕出现浪费食物的情况,特意将套餐的菜量减少,价钱也降了一些,外带最多只允许带三份,小孩只能买一份。 这古代没有电视剧,出不了角色周边,所幸民间传说话本和戏曲还有一定的影响力。 梁山伯与祝英台,沉香救母这些经典唱本永不过时,沈鱼便又做了以经典戏剧为主题的两套木雕。 禄荣书院内,赵小胖墩凭借着腰间挂的十个不同的小木雕,最稀有的一个被他挂在了脖子上,成功成了书院里最受欢迎的孩子。 “你有小猴诶,我买了五次都没抽到。”一个同窗羡慕地说,伸手想摸摸。 赵丞一下就拍开他的手,“只许看,不许摸。”他挺着胖胖的肚子,双手叉腰,神气极了。 赵丞故意走到江明禹面前晃来晃去。当日他输了与沈鱼的赌约,丢了好大的脸,对沈鱼是心悦诚服,和江明禹却是依旧不对付。 赵小胖墩时常在沈记买吃食,但江明禹总能早他一步先买到,他便又不爽了。 这次的十二生肖小木雕,除了最难抽到的鹿他没有,其他都有了,这可是他向他娘预支了下个月的零花钱买了几十份套餐才买到的,这个月他家下人的伙食全变成了沈记的饭菜。 赵丞胸前的小猴随着他走动一摆一摆,正看书的江明禹终于忍不住恼了,“你烦不烦?” 其实赵丞一过来时,江明禹的心思就不在书本上了,那倒挂金钩的小猴,他也想要…… 赵丞见江明禹被他惹恼,伸手做了个鬼脸,“烦你就烦你!你没有吧,嘻嘻,我有!”好不容易有方面能够胜过江明禹的,赵小胖墩怎么能放过这个机会,也该轮到江明禹羡慕一回。 江明禹虽然心中很想要,但仍倔强地转了头,看起书来,看不到便不想了,他不想要,不想要,默念几遍给自己洗脑。 “这只小兔也好看,真可爱,我也有一只,只是长得不太一样。” “我还是喜欢小猴,这尾巴刻得多好呀!” “我也是,脸上毛茸茸,眼睛好大。” 耳边不断有同窗讨论的声音传来,江明禹根本没有办法安心看书。 这赵丞,真的太讨厌了! 夫子的到来才结束了对江明禹的折磨,小少年们纷纷收起自己的东西藏到课桌里面去,装模作样正经地抽出书本来看。 江明禹回家的时候耷拉着脑袋,神情有些恹恹。 葛涵双记得今天是夫子考校功课的日子,“怎么了,被夫子训了?” 江明禹嘟着嘴,“没有,夫子还夸我了。” “那怎么不开心?” 江明禹不好意思说是因为小木雕的事情,没和葛涵双多聊独自跑回卧房里去了。 葛涵双叫来阿彦,平时江明禹下学都是他去接的,对书院里发生的事情也知晓得最多。 葛涵双一问,阿彦就知道是为什么了,“小郎君是为了沈记的那小木雕,那位与小郎君不大对付的赵小郎君得了只稀有的小猴……” 小木雕这事情她也知道,葛涵双也买了套餐,她喜欢那套梁祝的,买了两次都没抽到祝英台。 既是小孩闲暇间的争强斗胜,她也不好参与太多,只是还要提点几句。 卧房里,江明禹把自己所有的零花钱都倒在床铺上,小手一个一个数着铜板,“二十九,三十……” 江明禹小脸上满是落寞,只有三十文,最多只能买两次,他零花钱没有赵丞多,两次机会定然是抽不到小猴的。 江明禹第一次觉得委屈,鼻头有些微酸。 葛涵双进来时,小少年正拿着帕子擦眼泪呢,见她进来,连忙抬起袖子挡住红红的眼,带着浓重的鼻音喊了声,“娘。” 葛涵双也有些诧异,自江明禹六岁后,便很少见他哭了,总是像个小大人般,喜欢说上一句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葛涵双笑起来,“阿禹哭了,就因为一只木雕小猴?”不愧是亲妈,孩子哭了,她却品出两分可爱来。 “娘,是阿禹错了。”他样样都比赵丞强,即使从前没有与赵丞相比较的想法,在赵丞三番两次找麻烦后也生出了好胜心来,想着定要压过赵丞一头,但这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江明禹从小就对自己的要求高,以江砚白为榜样,可他却连赵丞的挑衅都忍不了。思及此,他原本止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葛涵双在床边坐下,抚了抚他的发顶,“阿禹既然知错,说明还是想悔改的。” “你如今还小,有些好胜心很正常,只是不该用在这些地方。且人各有所长,不代表你此事不如人便处处不如人了。”葛涵双语重心长。 江明禹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娘,我知道了。” 葛涵双替他擦干眼泪,“阿禹向来都是最懂事的。” 安抚完了儿子,葛涵双转身欲走,江明禹拽住了她的衣袖,眨着大眼睛,“可我还是想要小猴。”不是攀比,那小猴真的好看,他好喜欢! 葛涵双:“……”她还想要祝英台呢! 竹编小盒为沈记带来了不错的收益,不管到哪儿,总有人为这份未知买单。 其实赌博也是这种心理,因为不知下一次结果如何,或者明知赢的概率很小还是抱着下一次能翻本的心态。 沈鱼要的就是这种心态,现代的盲盒商家也是同样想法,这一次买不到或许下一次就能买到了呢。 沈鱼觉得自己越来越有朝奸商发展的潜质了。 木雕做成什么样都是尹氏兄妹在拿主意,她只是偶尔给些思路和建议,每个木雕底部尹氏兄妹都会刻上延吉二字,这是他们木工坊的名字。 延吉木工坊也由此名声大燥,等董六娘知道这延吉木工坊便是尹氏兄妹所经营时,再想使坏却是来不及了,且她父亲不知怎么得知了此事,将她狠狠骂了一顿。 有了名声,找上门的生意自然也多了起来。有些酒肆酒楼眼红沈记的利益,想买延吉的竹编小盒。 尹氏兄妹说什么也不卖,沈鱼在他们落难时雪中送炭,他们又怎会落井下石背后伤人。 唯独珍宝阁找上门来时,尹氏兄妹犹豫了。那来买东西的掌柜说的话有几分道理,他们不答应是怕损害了沈鱼的利益。但珍宝阁买的木雕是要用上好的木头所做,且单独出售,如果可以也想买图纸去做玉雕。 如此一来这面对的客户群体便完全与沈记的不同了,也不必担心竞争。 尹氏兄妹想了想珍宝阁掌柜的话确实有理,但也没有一口答应,只是说要考虑几天。 尹小北不良于行,便让尹小婉带着新刻出来的一批小盒去沈记找沈鱼商量一下。 沈鱼听尹小婉说明事情原委,高声道,“还考虑什么呀,接呀!” “沈娘子答应了?”尹小婉抬眼。 沈鱼浅笑,“本就是你们做的东西,我只是提了些建议。”设计好看才会受欢迎,她仅仅开阔了一下他们的思路而已。 “其他店你们也不必全部拒了,挑个合适的价格,接了吧。” 沈鱼到底是开食肆的,送竹编小盒并不是长久之计,延吉木工坊以后如何,还要看尹氏兄妹自己。 尹小婉得了准信喜不自胜,赶紧回家给哥哥报喜。出门时有些急,撞到了正要进门的江明禹。 “小郎君没事吧!” “没事,没事。”江明禹掸掸衣衫上的灰尘,径直向崔四跑去。 虽然只有两次机会,但还是忍不住想来试试。 “来两份十五文的套餐!” “小郎君只能买一份哦!” “噢,那就一份吧。” 沈鱼还没回后厨,看见了江明禹,一听这话便知道是冲着小木雕来的,他一个小少年哪里吃的了两份。 沈鱼制止了崔四,牵了江明禹的手到一旁,“是为了小木雕来的?” 被沈鱼抓包,江明禹脸上有些发红,低下了头,“我只是想试试。” “没不许你买,只是要记得,不许浪费粮食,也要懂得收敛。”这个年纪的小孩正是不怎么懂得控制自己欲望的时候,沈鱼觉得自己真是操碎了心。 江明禹笑起来,应声道,“嗯。” 江明禹拿到了竹编小盒,便火急火燎地拆开了,是一头有着大眼睛的小鹿。 “呀,小郎君运气真好,这还是多日来第二次有人开出小鹿来。” 江明禹却并没有想象中高兴,“我想要小猴。” 旁边有人听见了,立即道,“小郎君,我这里有小猴,我与你换。”那人忙解下腰间小猴,江明禹爽快地与他交换。 也有小猴的人直呼可惜,没抓住机会让人抢占了先机。 江明禹揣着小猴,笑眯眯地回了家。 尹小婉回去便接下了珍宝阁的这一单,因为珍宝阁的介入,又有另一批人陷入这盲盒的诱惑。 第35章 遭人调戏 一驾价值不菲的马车上,…… 一驾价值不菲的马车上, 端敬县主撩开车帘,居高临下地问车外的婢子,“买来了吗?” “只得三个, 再多店主人便不卖了。”外头的婢子,一手提了个食盒, 另一只手拿着三个竹编小盒。 端敬县主迫不及待地打开三个小盒,脸上带着期待,只是不幸,小盒里并没有她想要的,两只鸡挂件和一头小牛。 “怎么还是没有?” 端敬县主是怡亲王爱女, 怡亲王镇守西北多年,此次陪着父王进京述职才有幸在这盛京游玩一番。 互市节上惊鸿一瞥,却再也找不到那个俊俏郎君,托人去打探消息也没下文了。 来到盛京,发现流行的东西与西北实在大相径庭,她与贵女们聊天都聊不到一块。她能察觉到, 若不是顾忌着她的身份, 那些人是不愿主动与她说话的。 近日她发现许多贵女们腰间都多了个挂件,普通的红绳串了一个玉雕,十二生肖见多了, 这般有趣的却不常见。 珍宝阁经过重新包装, 将竹编小盒变成了有精致花纹的铜盒,木雕升级成了玉雕,成功受到贵女们的追捧。 端敬便先去了珍宝阁, 但铜盒限量连之后三天的份额都被订完了,细打听下才知,崇安坊有家食肆也有这东西, 但仅是木雕。 她想着木雕也行吧,总比没有好,便又来了沈记,于是便有了开头那一幕。 “定是你手气不好,本县主亲自去一趟!” 端敬不信邪,想着自己怎么也算是皇亲国戚,运道自然应该比常人好一些。 与互市节那日一样,她仍是一副男子打扮,只不过换了件宝蓝色的胡服,手中装模做样的拿了一柄折扇。 排队的人大多都是冲着小木雕来的,外带较多,堂食的却不大有。 端敬县主挑了个雅间便坐下了,随意点了个一荤一素一小食的套餐,本以为这要靠小木雕来招徕客人的食肆菜色定然不怎么样,怎料这菜盘子一端上来,她便移不开眼了。 色泽金黄的排骨整齐的码在白瓷盘里,凉拌苣丝嫩绿可人,还有这蛋黄酥小巧一个,散发着勾人的甜香。 端敬县主胃口大开,把东西吃得干干净净,险些忘了自己来是为了那小木雕。 结账时崔四端着托盘上面放了个竹编盒子,有了美食的慰藉,抽到鹿的念头也没方才那么强烈了。 她拆开盒子一看,仍旧不是鹿,但也扬起笑脸,是只小猴呢!端敬生肖属猴,正好。 崔四脑袋灵活,吉祥话张嘴就来,“这位娘子运道真好,这小猴可难得呢!娘子定能事事顺意。” 端敬左右看着小猴,越看越欢喜,在托盘上扔了几颗碎银子,“赏你的。” 崔四凭白得了一大笔赏银,开心地合不拢嘴,“谢娘子赏!” 端敬县主虽得了小猴,却还是想要鹿,对崔四道,“可否请你们掌柜一见?” 崔四应声,“小娘子稍等。”转身去厨房寻沈鱼了。 崔四看出端敬身份不俗,提醒沈鱼道,“那位小娘子是位贵女,应是为了那小木雕。” 每日上门的贵客也不少,为了那小木雕找她这个掌柜的就更多了,她早已应对自如。沈鱼摘了围裙,崔四替她引见。 “我道这小食怎么那般精巧,原来掌柜是个小美人。”沈鱼长得太合端敬眼缘,她有个妹妹,也是圆脸,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儿。 沈鱼福了福身,“娘子谬赞了。” 沈鱼目光触及端敬容貌,心里纳罕道,这不是那日江少卿的那朵桃花吗? 那日夜色浓,只有了个大概印象,如今凑近了瞧,这小娘子浓眉大眼,唇若丹朱,是副极艳丽的长相,浓艳美人。 端敬夸完人后才切入正题,“掌柜,我知这鹿是不单卖的,只是我实在想要,能不能单卖我一个,我可以出高价。” 沈鱼一如应付从前的贵客们一般应付她,委屈道,“不是不肯卖与娘子,出来做生意,最重要的便是信,这规矩定下便不好改了,娘子想要鹿我若给了,那另一个小娘子也提出同样要求,我又当如何呢,且这木雕买来时,我也并不清楚里头是什么,开出来什么,全凭运气。” 这说的是实话,沈鱼只制定了数量,其他都是尹氏兄妹在处理,每日去拿的也都是竹编盒子,她是不知道拿来的东西都是什么的。 端敬叹了一口气,见沈鱼为难的样子就有些不忍了,她小妹也常有这样神情,每每这般她总要哄一哄的,说话时语气不免轻柔了许多,“是我让掌柜为难了,确实不好坏了规矩,如此便不强求了。” 沈鱼没想到这位贵女那么通情达理,与之前那些全然不同,美人蹙眉,她心软了,让崔四又去拿了一个竹编盒子。 沈鱼捧到端敬面前,“指定的没有,再赠一个给娘子倒是无妨,只是里头是什么便不能确定了。” 端敬笑着接过,没忍住伸手勾了一下沈鱼的下颌,“掌柜真好,我喜欢你!” 前世今生,沈鱼怔住了被这么直白的表白还是第一次,还是个女子,这感觉,怎么说呢,很微妙。 前些日子才看见这小娘子调戏郎君,现在她却成了当事人,看来这小娘子调戏人是她的日常。 端敬穿着男装,动作轻佻却不下流,不仔细看,还真以为是个富家浪荡子在调戏小娘子呢! 端敬笑着拆开小盒,语气带着惊喜,“真的是鹿!” 沈鱼一愣,诶?这两次手气爆棚,怎么随手送出去的都是鹿? 端敬激动之余回身抱住了沈鱼,“多谢小美人了!” 猛然被抱住,还没等沈鱼反应过来,大美人转瞬便笑嘻嘻的出门了,丝毫不管方才被撩的人心情如何。 沈鱼感叹,这小娘子辛亏是个女儿身,不然定要惹下一堆风流债。 “呀,那娘子的折扇落下了。”崔四收拾桌子,在胡床上发现了一把洒金折扇。 扇骨所用木料名贵,沈鱼拿起折扇,料想那小娘子还未走远,“我送去吧,你照看店里。” 沈鱼匆匆出门寻人,拐过街头,就在大理寺门前见到了被端敬围堵的江砚白。气氛有些不对劲,看了眼手中的折扇,还是决定先观察下,便悄悄隐匿了身形。 江砚白十分后悔,幽怨地瞪了身后小杨一眼,早不叫他晚不叫他,偏偏这小娘子路过时叫他出来。 小杨很冤枉,百姓的报案时间又不是他能算得准的,见江砚白情绪不对,有眼力见地跑远了。 “原来是个当官的,还是位绯袍高官,难怪打听不出来你的身份。”端敬县主笑意盈盈,“大理寺……你这个年纪,是大理寺少卿吗?” “下官大理寺少卿江砚白,见过端敬县主。” 端敬一歪头,“你怎知我身份?” 端敬的身份并不难猜,这几日有些西北来的人在城中大张旗鼓地找一个互市节上出现的俊俏男子,江砚白早就收到了消息,又知怡亲王有一女,行事颇为豪迈,她的身份便不难猜了,而见到端敬本人,更好判断了。 “县主腰间的,是怡亲王府的令牌。” 端敬县主垂头瞥了一眼令牌,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不愧是本县主看上的人,聪明!” 江砚白低眉,“不敢当。” “本想让你与我回西北的,只是你定然舍不得你这官位,如此只能我嫁来盛京了。” 沈鱼发誓不是故意听人墙角的,这小娘子果真剽悍,婚姻大事一点儿也不害臊,虽说四下无人,但能这么坦然也是不多见呀!连人家愿不愿意娶也不问,确实有县主的霸道风范。 江砚白依旧低着头,缓缓启唇,“下官不愿!” 端敬县主沉下了脸,“是我容貌入不了你眼,还是你已有家室或是定了亲?” “县主天姿国色,下官也并无家室,也未定亲。” “那是为何?” 江砚白顿了顿,正斟酌词句想着如何搪塞,忽瞥见墙角露出一双熟悉的绣花鞋,他唇角微微扬起。 “为了心上之人。” 端敬继续追问道,“你有心上人?是哪门哪户的娘子,容貌有我好看吗?” 江砚白慢慢抬头,“她不是高官贵女,是个普通商户女,旁人看来容貌许是不及县主,但在下官心中胜县主万分。” “商户女?” “是,只是开了间小食肆。” 吃瓜的沈鱼越听越不对,当真不是她自恋啊,只是江砚白这形容,怎么越听越像她呢? 江砚白又道,“县主身上这木雕便是她食肆中所赠的。” 端敬反应过来,“你心上人是那小美人掌柜!” 沈鱼吓得连扇子都差点没拿稳,不应该啊,江砚白怎么会看上她呢,是为了应付那县主的说辞吧! 端敬县主不开心地嘟起嘴,难得有这么两个符合她眼缘的人,没想到这两个人竟然是一对!想想那小美人掌柜确实招人喜欢,江砚白动心也不足为奇。 端敬县主长叹一口气,又上下打量了一下江砚白,凑近看,似乎不如昨日见到的少年将军英气,“既如此,那本县主便不强求了。” “多谢县主成全。”江砚白又行一礼,暗自松了口气,还好这端敬县主只是心血来潮。 等到看不见端敬县主的马车了,江砚白站在墙角不远处,朗声道,“还不出来,准备藏多久?” 沈鱼心头微震,缓缓地从墙角后挪了出来,堆出一个笑来,“江少卿,好巧啊!” “你有没有看见一个穿着胡服的姑娘啊,她的扇子落在我店里了。”沈鱼装作刚来的样子,试图蒙混过关。 江砚白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不言不语。 他目光灼灼,沈鱼被看得心虚,低下了头,嘟囔道,“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江砚白却对着她就是一鞠,“方才情急,实在有损沈娘子清誉,还望沈娘子海涵。” 沈鱼轻呼一口气,果然是借口,手中折扇一敲一敲,“无妨无妨。” “县主的折扇,我可让人送去怡亲王下榻处。” 沈鱼将折扇交给了他,“如此便多谢江少卿了,店中还有事,先走了。”一天被表白两次,虽然一次是个女的,一次是假的,沈鱼的小心脏着实受到了一些惊吓,需要好好平复心情。 江砚白眺望沈鱼远去的背影,将手中折扇慢慢攥紧,眼中讳莫如深。 第36章 辣椒宴与土豆鸡爪煲(捉虫) 宫内…… 宫内, 永嘉帝面前摆了七个铜盒,已经打开五个了,龙案上摆着一连串鸡牛狗猪蛇。 “第六个就重复了, 剩下一个还有可能是鹿吗?”永嘉帝有些失望地把最新打开的一个玉雕小狗扔在案上。 前些日子老太傅来告状,说是小皇子们都不专心念书了, 永嘉帝细查之下才知道是因为这铜盒玉雕。 永嘉帝正无聊,觉得这铜盒的玩法还有些意思,便让黄有信买了几个。 他乃真龙天子,难道运气还不如平民百姓吗? 只是眼前这境况,显然他这个真龙天子的名头在铜盒面前, 似乎不大管用。 永嘉帝的手伸向最后一个铜盒,不抱希望地打开,一只大眼梅花鹿出现在眼前,总算是露了点笑模样。 “朕的运气还是不错的嘛!”永嘉帝拿着小鹿与旁边的黄有信说话。 黄有信堆笑,“陛下真龙天子,自然有好运。” 永嘉帝只顾着欣赏小鹿, 一旁的黄有信默默擦干了头上的冷汗, 呼,这项上人头总算是保住了,也不枉他跑了这么多地方高价买来的小鹿。 竹编小盒的风潮一过, 沈鱼总算把黎辞舟的辣椒全宴安排上了。 只有干辣椒还是不够发挥, 沈鱼浑水摸鱼找系统兑了点新鲜辣椒,做了一桌子辣菜。 天气渐转凉,吃点辣食暖暖身子也是不错的。 当晚黎辞舟与江砚白裹着秋凤而来, 进了食肆扑面而来一股暖流。 两人身上都披了件斗篷,进了店却是穿不住了,崔四上前帮着二人收起。 黎辞舟看着眼前红艳艳的一桌子菜, 辛辣之味难掩却有一股奇香,“砚白这是摆了桌鸿门宴?” 麻辣水煮羊肉,辣子鸡丁,麻婆豆腐,酸辣土豆丝,剁椒鱼头,毛血旺。沈鱼会的辣菜其实不多,但辣哭黎辞舟还是绰绰有余的。 江砚白对这么一桌辣菜还是有心里准备的,沈鱼悄悄与他通了气,哪些是色厉内荏的,哪些是真材实料的。 黎辞舟举着筷子犯了难,一时不知道该先吃哪个,求助江砚白,“客随主便,砚白你先请。” “你我兄弟,何必客气。”江砚白一双桃花眼含笑。 黎辞舟又怎会品不出好友此时没安好心,这使坏的神情他早见过不知多少回了,只是这菜实在是香呀,明知是个大坑,还不得不跳,真是太让人憋屈了! 黎辞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挑了一道看起来比较安全的麻辣羊肉,表面上只有零星的那些红椒,想来应该无事。 江砚白不愧是损友,眼见黎辞舟朝着那最真材实料的一道菜去,仍面不改色。 “啊!好麻好辣!” 沈鱼之前给他科普过这感觉叫做辣,黎辞舟只觉得一道火气从他的喉头直抵胃,凡是羊肉所经之地皆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初时仅是微麻,时间越久感觉越剧烈,但就是这麻辣将羊肉的膻味很好地掩盖,带出它原本的鲜味来。羊肉切得极薄,鲜嫩如稚鸡。 黎辞舟猛灌了两口沈鱼事先准备好的水,吸着气道,“好爽快!” 即便被辣得面红耳赤,还是忍不住想来第二口,这便是辣菜的魅力,方才味蕾的极致享受令人欲罢不能。 黎辞舟索性豁出去了,挨个尝了一遍,发觉其他的都没有麻辣水煮羊肉辣,忍不住唤来沈鱼,请教道,“沈掌柜曾说这辣味是这辣椒带来的,为何这羊肉不见多少辣椒却这么辣,而那鱼头铺满了辣椒却及不上呢。” 沈鱼先是感慨了一下他的坏运气,开局就是地狱难度,才解释道,“这羊肉乃是事先用花椒与辣椒腌制了半天的,辣味都渗进了肉里,表面不见辣却是最辣。” 当然最直接的原因还是因为沈鱼做麻辣羊肉时放了两个小米椒,与他解释辣椒品种辣味便不同那是万万不能的。 江砚白慢条斯理地吃着麻婆豆腐和酸辣土豆丝,仍淡定从容,清雅端正。黎辞舟却是满头大汗,恨不得脱了外衫。两厢对比,更显君子如画。 沈鱼突然有些后悔,她不该早告诉江砚白的,不然此时便能欣赏到这清贵冷矜的大理寺少卿被辣哭是何种模样了。 黎辞舟因这一桌辣宴,形象全无,笑着骂一句,“沈掌柜以后可千万别再做砚白的帮凶。” 背锅的江砚白给他夹了一筷子的麻辣羊肉,“凡事不可只观表面。” 黎辞舟被辣得有些迷瞪,“啊?你说这道羊肉吗?” 毕竟平日里沈鱼都以和善柔美的形象出现在他面前,又怎会想到她有这般狭促的心思呢。 江砚白浅笑不语。 黎辞舟这一顿下来终是涕泪横流,形象全毁。待回了家还与妻子大吐苦水,说是江砚白的宴以后他是再也不敢赴了。 连日的晴朗天气,天公抽空下了几场雨,给花儿草儿带去点点滋润。 “掌柜,可不好了,你从胡人那买来的,叫做土豆的东西,有好些都发了芽了!”常二难得火急火燎,掌柜让他看管好这土豆,他却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沈鱼安慰他,“不怪你,近来天气湿润,有了水汽,便发芽了,也是我思虑不周。”她只记着土豆能存放很久,却忘了扎西将它们从外邦运回来时,已经在路上耽搁很久了。 发了芽的土豆有毒,是万万不能吃的,不能吃那便只能种了。 沈鱼忙让崔四去找佃户,商量赁农田的事,辣椒种不了,土豆她还是能试试的。 常二却拦住了崔四的脚步,开口道,“掌柜若要赁田地,便不用急着去找佃户了,师父有几亩养老的田地傍身,从前都是赁出去的,只是不是上好的水田,想来应当还有些未赁的。” 买田地养老算是古代一种标准的做法了,沈鱼到不知自己身边还藏了这么个大地主。 沈鱼便去问了王大厨,只见王大厨不知从何处翻出一大堆田契来,一张一张翻找,“这十亩赁出去了……这个好像……” 翻找期间,王大厨还抬头对沈鱼道,“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使,还请掌柜稍等会儿。” “您慢慢来,我不急。” 沈鱼忍住惊讶,她没看错的话,那一沓子田契有两张是二十亩的。她原以为常二说的几亩是指不超过十,可这起码五十亩了吧。 看王大厨的眼神也越发崇敬起来,这便是发现员工比老板有钱时的心情吗? 不仅让她想起从前听到的一个新闻来,说是有个在公司干了几年的保洁阿姨在公司濒临破产时,把公司买下了,不为别的,存粹是喜欢公司的氛围。 沈鱼琢磨着是不是也改抱抱王大厨这只金大腿,万一哪天食肆开不下去了,王大厨是不是也能学那个保洁阿姨把她这食肆买了。毕竟有时候向金钱低头,还是很香的。 良久,王大厨终于从一堆田契中找到一张,笑着递给沈鱼,“这里还有两亩未赁出去,掌柜拿去用吧。” 话里的意思竟是不打算收租金,沈鱼顿时不好意思了,“这怎么行?” 王大厨将田契塞给她,“可不是白给沈娘子的,得用那麻辣羊肉的调味来换。” “好。” 其实沈鱼做菜基本不避人,但王大厨有自己身为厨子的职业操守,除非沈鱼主动教他,一般会刻意避开做菜的关键环节。这笔买卖十分划算,王大厨对麻辣羊肉料汁秘方也肖想许久了,沈鱼顺势接受了王大厨的好意。 沈鱼从前在花盆里种过土豆,基本是开头浇了几次水,施上足够的肥后便不去管它了,三个月后便有成熟的土豆可挖了。 发芽的土豆不少,沈鱼让众人都帮着挑拣出来,有些略微发青的也挑出来,那都是发芽的前兆。 大些的土豆块便切开,每块上留一个芽眼,切口处涂上草木灰。 邓氏切着土豆,夸了一句,“掌柜懂得真多,胡人的玩意也能种。” “小鱼,聪明。”阿莓虽来自昆仑,但对种植却是一点也不懂的。 种植土豆的底肥是否充足是土豆能否成熟的关键,而最好的肥料便是农家肥,鸡粪,猪粪等,这些肥料恰巧是这时候最不缺的。 沈鱼雇佣了些农户,将土豆种了下去,秋季不是个适宜播种土豆的季节,其实也没报多大希望,她毕竟是个门外汉,而现代花盆里能种活多半也得益于土豆的选种,反正是实验,种活了赚到,没收成也不亏。 秉着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道理,沈鱼又买了几个大花盆,盆栽了一些。 土豆一旦开始发芽,说明剩下的土豆也撑不了多久了,仅凭借酸辣土豆丝和醋溜土豆片是不行了,得尽快消灭了才是。 经过了几个月,如今大家对鸡爪的接受度已经很高了,沈鱼便将两厢组合了一下,做了个鸡爪煲。 沈记众人自然成了这第一批试吃的人。以土豆为底,中间是炖了许久的鸡爪,面上摆几只鲜虾,啧啧,这美食诱惑,哪能忍得住! 鸡爪煲内的鸡爪与虎皮鸡爪又是不同风味,不变的是依旧软烂,土豆软糯吸尽了鸡爪和虾肉的鲜味。 王大厨难得没节制住,吃撑了。 土豆本易积食,王大厨就着汤汁又吃了两碗饭,不难受才怪了。 沈鱼没法子只得去煮了些消食汤,这也给了她一个提醒,卖鸡爪煲的时候要少给些饭了。 鸡爪煲这菜需得用大家伙装,分量少了显不出它的好来。沈鱼便去定了些不同规格的砂锅来,砂锅两边有双耳端上桌食也不会烫手了。 虎皮鸡爪的人气尚有余威,鸡爪煲一经推出便有不少老客想试试。 秋风冷瑟,热腾腾的吃食能暖身,鸡爪煲端上来时还咕嘟咕嘟冒着泡,热气上来,暖身暖心。 崔四招呼着客人,“您是独自一人,点个小分量的尽够了。” “客官不是不给您添饭,实在是这土豆易积食,要不先来碗消食汤?” “您一家三口啊,点个大的鸡爪煲正好,小郎君也能食……” 崔四一张嘴就没个歇息的时候,忙得不亦乐乎。 沈鱼笑着调侃他,“你这劲头,像是银钱都进了你的兜。” 崔四扬着笑脸,“银钱都进了掌柜的兜里才好。”崔四对自己认知十分清楚,他没什么大出息,浑身上下唯一出色的就是这张嘴了。 沈鱼的生意越红火,他以后的可能性便越多。若是哪一日沈记成了如百味楼一般的大酒楼,那他崔四怎么也能混个杂役领班当当,那才叫威风呢! 沈鱼与崔四闲话两句还未毕,便又有客来。崔四起身去迎,叫住了欲回厨房的沈鱼,这位将要进来的娘子,定然是寻掌柜的。 第37章 寿宴 葛涵双带着婢子时隔几月再登…… 葛涵双带着婢子时隔几月再登沈记的门, 没办法,家中有个不争气的小叔,她这做长嫂的, 只能尽力一帮了。 食肆人来人往,相较当日刚开张时, 已不可同日而语。 “沈妹妹可有闲?” 沈鱼勾唇浅笑,“葛姐姐相问,怎敢言没有。” 沈鱼引她进了内堂,外头太嘈杂,葛涵双明显有事找她, 还是里头清净些。 葛涵双道明来意,“我此番来,是想请沈妹妹为我婆母做一桌寿宴。” 周氏的生辰就要到了,因不是整寿,江府也不欲大办,只做上一桌寿宴, 自家人聚聚也就是了。 沈鱼做的菜都很符合周氏的胃口, 当然还有另一层原因。 那日周氏又与江砚白说起了他的亲事,着重强调了她挑媳妇不注重家世,不着痕迹地提起沈鱼, “后街的沈娘子便不错, 一介孤女也将食肆办得红红火火的,做的几道吃食都挺好的。” 江砚白饮茶的手一顿,淡淡道, “沈娘子还在孝中。” “在孝中有什么打紧,先定亲不就是了?” 江砚白放下茶盏,站了起来, “儿还有公务,不陪娘闲话了。” 又来这招,每次提起亲事就是这招! 不过周氏还是开心的,这事有门儿,平日里说起其他贵女,江砚白都是将话题扯开,哪会顺着她的话接上一句,这混小子,对沈娘子终究还是不同的。 正巧她生辰临近,便让葛涵双上门,也给家里的那个混小子制造点机会。 沈鱼听罢,觉得这是桩好买卖,尤其是葛涵双出手大方,让沈鱼狠狠体会了一把官宦人家一掷千金的豪气。 虽不是真的千金,这一桌寿宴的钱,她也得赚半个月呢! 接!必须得接! 沈鱼打听了下周氏的口味,得知老太太喜欢甜食,但总归有些千秋,吃不得太多甜的,家牲中最爱羊肉。 “食肆中时新的麻辣羊肉却不妥,那辣味连祁白都受不住。”江祁白也是沈记的忠实客户,每每出了新菜总会遣人去买些,那日吃了麻辣羊肉,不知怎得诗兴大发。 说到这葛涵双便要念叨两句江祁白,“写了十数首诗,说是要好好咏颂这神奇之物。” “原来那诗文是江大家写的,难怪文采不俗。”沈鱼也是听食客曾吟诵,当时还诧异,这辣椒也附庸风雅了一回。 沈鱼思忖了下,“老夫人既食不得辣,那便做成椒盐的吧。” “甚好。”葛涵双附和。 葛涵双与沈鱼商议了许久,基本定下了寿宴当日的食单,其余有些不能确定的,葛涵双也说寿辰前日必能定下。 请沈鱼来操持周氏寿宴这事,江砚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沈妹妹写了个食单,您来挑挑。”葛涵双从袖中抽出张单子来递给周氏。 周氏接过,每道菜后面都贴心地写上了口味与建议。沈鱼的一笔字经过刻意的练习总算是有些筋骨了。 “沈娘子心思细腻。”凭借着这一份食单,周氏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娘子又多了几分好感。 葛涵双笑道,“是呀,阿禹听说了要请沈妹妹做宴,一气点了好些菜,个个都想吃。” 食单上有不少是依着江明禹定的,江祁白也点了一道脆皮豆腐。 江砚白来给周氏请安,“母亲与嫂嫂在聊什么?” 周氏向他展示手中食单,“商议寿宴之事。” 江砚白在雕花木椅上落座,一旁婢子端上热茶,“家中庖厨做的不符母亲口味吗,还要从外面订食?” “每年都是那些菜色,母亲也想换个口味。”周氏含笑,忽然问他,“砚白可要看看?” 江砚白向来不管庶务,周氏这一问,他品出些不寻常来,“好。” 身后仆妇将食单递给江砚白,江砚白一看这字便认出来了,那张被他要来镇宅的宣纸还在他还收着呢,这食单是的字已初具风骨。 都说字如其人,但沈鱼这字与她的人却是截然不同,沈鱼做事总算井然有序,这字却透着股杂乱。 江砚白暗暗一笑,将食单还给周氏,“儿觉甚好。” 他又对葛涵双道,“寿宴之事,还请嫂嫂多费心。” 葛涵双笑着颔首,“那是自然。” 江砚白走后,婆媳俩的脑袋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似在讨论什么机密要事。 “你说砚白看出来没有?” “没什么特殊反应,没看出来吧?” “这小子从小便是这样,有什么事情全藏在心里,若不是他自己想予人知道,外人是决计察觉不到他的心思的。” 周氏每每思及此,都想感慨,她与先夫都是藏不住事之人,怎么到了江砚白这儿却不同了,若非这小子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真要怀疑是哪里抱来的了。 周氏做了最后的决定,便让仆妇将修改好的食单给沈鱼送去。 离寿宴还有五日,周氏并未挑拣什么山珍海味,普通的家常更多些,但压席的大菜还是点了些的,桂枣人参焖鸡,蒜蓉大虾,清蒸八宝鱼,芙蓉干贝,脆皮猪肘。 沈鱼列了食材清单,让江府的人去准备,寿宴当日一大早便上了门。 葛涵双的婢子在门前等候许久,沈鱼原先还以为是带自己去厨房的,不料那婢子道,“沈娘子,老夫人有请。” 虽不知这老夫人为何心血来潮想见她这个厨子,但出于礼貌总要去见见的。 沈鱼淡然一笑,“还请小娘子带路。” 婢子头前引路,沈鱼倒有空欣赏起这江府风光来,长廊缦回,雕花栏杆围着,绕过前庭才算是到了后宅。 院中栽了几株腊梅,只是还不到时节,光秃秃的掉完了叶子。梅花高洁,确实是江府的风范。 “沈娘子,到了。”婢子替她开门,沈鱼微颔首感谢。 沈鱼见葛涵双也在稍松了口气,又瞧见坐在正堂的周氏,行了个万福礼。 因是上门做饭,沈鱼只着了件黛绿暗纹窄袖服,利落有余而温婉不足,偏生一张圆脸,反倒显出几分可爱来。 周氏翘首以盼,如今见到真人,自要细细打量一番,“沈娘子厨艺不俗,还是个美人呢!” “担不起老夫人这般夸赞。”沈鱼抬眼一笑。 周氏让她坐下,笑眯眯道,“平日里总不是很吃得下荤腥,沈记的几道肉菜颇合我胃口。” “老夫人爱吃,是小店的荣幸。”沈鱼低眉垂首。 葛涵双笑着凑一句,“沈记的吃食,阿禹喜欢的紧呢!” “江小郎君是常来,小儿多是爱吃零嘴的。” 周氏很和蔼,不似沈鱼想象中的规矩森严的官家太太。 两人相谈甚欢,葛涵双时不时插一句,气氛倒也和谐。只是这话题不自觉便从吃食歪到了沈鱼自身上。 沈鱼一一都答了,想起葛涵双初次见她时也这般问了一遭,莫不是这江家婆媳都有打听人户口的爱好?不过与不熟悉的长辈聊天也总绕不开这些话题,沈鱼没放在心上。 期间葛涵双还向沈鱼讨教猪肉脯的做法,沈鱼也详细说了。 “选猪里脊肉最好,肉切碎但不要过了,成泥便失了筋道。” “肉脯太硬是因为水淀粉加少了,或是烤的时间过长,水分都失去了……” 葛涵双唤仆妇记下,学会了猪肉脯,江明禹那只小馋猫也不必常常掏空自己的小金库去买了。 不知不觉便聊了半个时辰,葛涵双适时打断,让婢子带着沈鱼去江府厨房。 沈鱼离开后,葛涵双不免嗔怪周氏几句,“娘,您方才也太明显了,哪有上来就问人家小娘子属相的。” 周氏面带微笑,“我有分寸,她也没什么异样呀。” “那是沈娘子不好拂了您的面子……” 江家的厨房很大,远远望去还当是间厢房,比之前邱府的厨房要大上一半。 大厨房里自然是有主厨的,那主厨见沈鱼来,没有半分不愉,笑着上来见礼。 江府主厨道,“大奶奶吩咐过了,今儿您才是主厨,我给您当二厨。”葛涵双早和厨房通了气,敲打了底下人,莫要因为沈鱼是个小娘子便看轻了她,让他们对人一定要尊重。 葛涵双发话,江府厨房众人哪敢不听,对着沈鱼自然和颜悦色毕恭毕敬。 食材早已准备妥当,江家主厨走过来道,“那干贝已经提前泡上了,沈娘子要用直接取便是了。” 和专业的合作就是省心,沈鱼谢过,就撸起袖子开干了。每个炉子都烧起了火,炖鸡,炖肘子,阵阵香味从厨房里飘散。 有些菜费时,像芙蓉干贝,看着简单却需要鸡汤为底,不然这干贝的鲜味便大打折扣。 沈鱼午食只匆匆在厨房吃了些,从早间忙到黄昏,才堪堪做完了全部的菜。 江砚白来到厨房时,沈鱼正端了个小碗,从一个锅里舀出了些汤,低头尝了尝味道,满意的笑起来。 沈鱼袖口挽起,露出一节白皙的藕臂,手腕上系了一条五色彩绳,彩绳上是个如意扣的模样,看材质像是端午时节卖的,中间的结应该被她改编了,普通的东西到了她手中,总能显出些不同来。 还是一个仆妇率先发现了江砚白,“郎君在这作甚?” 俗话说“君子远庖厨”,江砚白自是从未踏入过厨房,江家主厨听见动静急忙来迎,“郎君可是有什么吩咐?” 江家主厨心道,他没做错什么吧,怎么郎君亲自来了? 江砚白提了个食盒,径直走向沈鱼,“门口遇见阿莓,她说把这个交给你。” 沈鱼接过,打开一角查看了下,“我还当她忘了,阿莓胆子大了,竟然使唤江少卿。” “不过凑巧。”江砚白瞧她动作,似乎并不愿这食盒里的东西展露人前,嘴角微微勾起,问了一句,“又是秘密?” 沈鱼偏头一笑,眉眼弯弯,“嗯!” 江砚白送完食盒就走了,江家厨房里的人自觉将方才的事情忘掉,身为一个聪明的仆人,就要在适当的时候装傻! 第38章 好大一个寿桃 江家人欢聚一堂,主…… 江家人欢聚一堂, 主位上坐了周氏,周氏身边的位置空着,那是留给早逝的江老爷的。 小辈门各自送上自己准备的寿礼。江祁白送了幅松鹤延年的画, 葛涵双的是一扇桌屏,上面绣了观音小像, 江砚白呈上一串紫檀佛珠,江明禹还小,站在凳子上念了首祝寿诗。 周氏笑容满面,拊掌道,“好好好!”十分给小孙儿面子。 宴席过半, 月上中天,沈鱼瞧着时辰差不多了,端上寿桃蛋糕。那寿桃比人首还大,沈鱼端上来时脑袋被寿桃遮了个严实。 江砚白抿唇浅笑,原来那食盒里是个大寿桃,只是不知这大寿桃与其他的相比又有何特别之处。 周氏惊诧, “这么大个寿桃!” 江明禹鼓起掌来, “好大!肯定很好吃!”在他的世界里,只要是沈鱼做的东西,那就是好吃的。 大寿桃被放在圆桌正中央, 沈鱼笑着送上一句祝寿词, “恭祝老夫人春秋不老,寿比南山。” 周氏牵了沈鱼的手,笑得更欢, “好孩子!”若是这称呼能改一改就更好了。 葛涵双仔细看了看这寿桃,“这寿桃似乎并非面粉所做。” 沈鱼接过话介绍,“是用面粉和鸡蛋做的, 只是用了不同的手法,外层的东西是牛乳做的。” 沈鱼又递上一把小巧的匕首,“还请老夫人切开。” “还要切开?” 沈鱼点点头,指着道,“内里还有乾坤。” 江明禹好奇,出声催促,“祖母快些切呀。” 寿桃很大,正中用樱桃酱写了一个寿字,阿莓送来的就是蛋糕胚,外面抹上鲜奶油,调好颜色做成寿桃模样,上面还插了一对木雕的寿公寿婆。 木雕是沈鱼亲自画了图纸让尹氏兄妹做的,这时候的人大抵接受不了在蛋糕上插蜡烛,插上一对寿公寿婆也算添喜。 奶油要现打发的才好吃,沈鱼便没有提前备,只预备了未打发的,江府下人多,打发奶油这种苦差事有的是人干,她就偷个懒。 周氏在众人的期待的目光下切开了寿桃,寿桃太大,周氏一切不到底,江砚白上手帮了一把。 完整的寿桃被切下一块,里头的模样露出了更诱人了。淡黄色的蛋糕片之间夹了不同种类的果酱,梅子酱,蜜橘酱……颜色各异远远望去若彩虹叠嶂,当真是漂亮极了! 周氏率先切了一块给张大了嘴等候的小孙儿,江明禹乐颠颠的,迫不及待捧着碗就咬上一口。 他脸埋到碗里,颊边腮上甚至鼻尖都沾染上了奶油,活像只小花猫,还喃喃道,“好吃,真好吃!”孩子的天真之举,引得众人皆开怀大笑。 江祁白也叹道,“有蛋香而无蛋腥,入口松软,不错,不错!此物名为蛋糕?” 沈鱼笑着应声是,“江大家莫不是又诗兴大发,要来一首咏蛋糕?” 江祁白本来没这个想法,沈鱼一提起,脑中灵光一闪有了些诗意,当即便朗诵了出来。 众人皆道了声好,江祁白高声呼着要纸笔,这灵感转瞬即逝,得记录下来才是。 沈鱼见状,不禁想起大诗人李太白来,传说他作诗总前要喝上些酒,趁着酒兴写下千古名句。江祁白作诗却靠的是辣椒,蛋糕,若是在史书中记上一笔,不知要惹出多少猜想来。 江砚白替周氏给大家分蛋糕,切了一块最大的给沈鱼,沈鱼咋舌,推却道,“多谢江少卿美意,太多了,实在吃不了。” 江砚白浅笑,将盘子往她那边推了推,“今日寿宴,沈娘子是头功,该吃块最大的。” 他说得有理,周氏也附和,寿星都开口了,沈鱼哪有不应之理。 江明禹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蛋糕前,拿起寿公寿婆两个小木雕装饰,问周氏,“祖母,这两个木雕我能拿走吗?”小家伙就是喜欢这些可爱玩意。 周氏本欲答应,眼神扫过江砚白与沈鱼,转念道,“这东西祖母还有用处,阿禹要些别的吧。” 江明禹很乖,一听周氏还有别的用途就把东西放下了,转头又让江砚白给他切了一块蛋糕。 可蛋糕这么大,他们几人哪里吃得完呢? 周氏兴致甚好,对身后的婢子仆妇道,“也别都站着了,都来吃上一块。” 仆妇婢子道了声谢,便捧着剩下的蛋糕下去分食了。 沈鱼临要走之际,周氏避开众人只带了个仆妇唤她去身旁,将袖中的东西递给了她,“老身虽非高寿,这福气还是有几分的,还请沈娘子不要嫌弃。” 寿星赠物,又有赐福一说,做寿的老人会送些小物给家中小辈,这小物便是带着寿星的福气,保佑收礼的小辈,能活到老人的寿数。 周氏送沈鱼的就是寿桃蛋糕上的那个寿婆小木雕,寿婆发髻花白,用红绳绑了两只小辫垂在身前,两边脸颊鼓起一团福气,手上还拄着根红木拐杖。 “这……” 见沈鱼欲推辞,周氏正色道,“长者赐,不敢辞,沈娘子收下吧。” 周氏一片赤诚,沈鱼又怎能拂了她一番好意,笑着接过又行了个万福,“多谢老夫人。” 周氏让身旁仆妇送沈鱼出门,私心里想让小儿子送,但此举到底于人家小娘子名声有碍,还是仆妇妥当。 沈鱼回了厨房一趟,拿走了阿莓带来的食盒。 出门前,葛涵双让贴身女婢给沈鱼送了这次寿宴的银钱,两个十两重的银锭子和两颗金花生,沈鱼惊诧,忙问女婢是不是给错了。 女婢微微一笑道,“余下是老夫人与大奶奶给的赏。” 沈鱼含笑感叹,这执掌中馈之人出手就是阔绰,别看才两粒价钱可不比另两个大银元宝便宜。 沈鱼提着食盒回了沈记,食盒里是剩下的蛋糕胚。烤蛋糕自然不可能一下子烤成个桃子形状,都是方形的蛋糕胚一层层叠起来,再切成寿桃样。 余下的蛋糕胚她也没有都浪费,分了一些给江家厨房的仆从,还有家里那两个馋猫的份。 沈鱼记得她小时候孤儿院里很拮据,一年到头吃不了几次零食,蛋糕更是令人向往而不可触及的。院长婆婆便会买回一些做蛋糕胚的剩下的边角料,一样的松软香甜,是记忆中最美好的味道。 可是这蛋糕胚的边角料也不是日日有的,得要 有人订了蛋糕才有,于是那时孤儿院的孩子们便盼着每日都有人过生日,那样便每日都有蛋糕吃了。 阿莓大口吃着蛋糕胚,对沈鱼描述的寿桃蛋糕心向往之,“小鱼该带我去的。”这丫头对没吃到奶油忿忿不平。 沈鱼嘴角漾着笑,脱口安慰她道,“下次阿莓生辰,我做个予你如何?” 提起生辰,阿莓脸上笼起一层落寞,眼睛渐渐失神,“我记不得自己生辰了。” 阿莓家中兄弟姐妹有许多,她恰好是中间出生的,爹不疼娘不爱,每年的生辰从来没有人给她庆祝,时日久了,她自己便也不记得了。 沈鱼没想到勾起了阿莓的伤心事,伸手轻抚她的发顶,“记不得了便不想了,只要快乐舒心,余下的每一日都是生辰。” 阿莓扬起头,“小鱼每日都给我做蛋糕吗?” 沈鱼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不带你这么贪心的!” “那还是重新定个日子吧,就四月十六吧。” 沈鱼微笑,提醒她一句,“四月十六可还有大半年呢,你确定要等?” 阿莓点点头。 沈鱼蓦地想起,四月十六,是她从胡市把阿莓带回来的日子。 江府内,江明禹玩闹了一夜,小脑袋一点一点,眼皮已是闭上了,江祁白夫妇带着儿子先行走了,便只剩下江砚白陪周氏说话。 “吃了沈娘子做的寿宴,才知道往年的竟都是白过了,沈娘子真是玲珑心肠,你说她一个二八年华的小娘子,哪来的这许多巧思?” 江砚白猜测道,“许是家传。” 周氏时刻注意着小儿子神色,与平常并无二致。先前主动去了趟厨房又给沈鱼送蛋糕,她还以为儿子开窍了,但沈鱼离去时,江砚白连个眼神也未给。 周氏实在看不出什么,只好放弃,拿出了另一个小木雕,“收好。” 寿公木雕与寿婆的十分相似,十分标志性的额头,花白胡子配上红衣拄拐。木雕上的奶油虽被洗去,仍残留一股淡淡的甜香。 江砚白拇指摩挲着寿星公的脸,随意问道,“另一个呢?” “问那么多作甚,自然是要送人的。”周氏故意不说,就是想让江砚白追问。 怎料江砚白不接茬,谢过周氏便说累了要回去休息。 江砚白离去后,周氏笑骂,“这臭小子,就不能让他娘顺心一回吗?” 一旁仆妇见状笑道,“郎君从小如此,文文静静便能让您跳脚,您哪回顺遂了?” “就是这么个怪脾气,让人摸不透,活该人家小娘子没看上他!”念叨归念叨,儿子是亲生的,做母亲的见不得他一辈子是个寡汉子,只盼着哪日沈鱼软了心肠收了他,也让她能享福做个闲事不管的阿家。 想起沈鱼,周氏觉得这两人倒确实有些像,都是少年老成,沈鱼的年纪就该是父母正宠的时候,小娘子遭遇巨变,还能在短短几日内收起伤心出门摆摊,到如今已经是远近闻名的食肆了。 周氏想着,她若是沈鱼这个年纪时失了双亲,定然做不到沈鱼如今这样,想到这儿,又对这小娘子添了几分佩服。忽然自我怀疑起来,这么个好姑娘,配自家那混小子会不会吃亏了些? 江砚白回了自己的院子,却并未进卧房,而是转身去了书房。 博古架上摆着几个碧玉花樽,江砚白打开下方的抽屉,将寿星公小木雕摆了进去。抽屉里还有别的东西——一方手帕和一张开始泛黄的宣纸。 第39章 采花大盗 鸡爪煲的热销,让沈鱼囤…… 鸡爪煲的热销, 让沈鱼囤的土豆迅速消耗。 沈鱼还挑了些小的埋在炉灰里,灭了火光的炉膛还火热,埋几个小土豆进去, 用炉灰的余温将土豆焖熟。 从炉灰里扒拉出来的小土豆,剥皮吃着有股独特的烟火气, 蘸上鲜酱油也是道美食呢! 库房里的土豆快没了,阿莓就惦记起花盆里的土豆苗了,离种下已过了半月,土豆苗长得有些繁茂了。 阿莓就像个操心的老母亲,天天盯着, 围着花盆转几圈,口中还喃喃道,“小苗儿快快长。”像是在进行某种神秘的仪式。 沈鱼见她都有点快魔怔了,想让她歇歇,给她讲起故事来。说从前有人种下一棵树,每天浇水施肥, 种下后日日去瞧, 可那树就是不长,那人心灰意冷,只觉得种不活了, 便不去管它。直到某几月后再经过, 却看见了树抽出了新芽。 沈鱼本想着宽慰她,没想到阿莓陷入了另一种极端,那日沈鱼喊她看苗, 阿莓捂住眼睛,“不能看,看了就不长了!” 沈鱼:“……”索性将花盆都搬到她看不见的地方。 崔四听说了这事笑得肚子疼, 对阿莓道,“你以为你这双眼睛是什么?看了就不长了,哈哈……” 阿莓举手又要打人,好在外间有人叫小二才解了崔四的围。 几个穿着士子衣袍的年轻后生进了店,唤小二点菜。 其中一人不满道,“十七郎,这便是你口中那家有美味的食肆?莫不是不愿出银钱,搪塞我们两个吧。” 被称作十七郎的这位显然是今天做东,“食肆虽小,美味却不少,任兄莫要只看表象。” “是吗?”那位姓任的士子仍一脸不屑。 十七郎又道,“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坐在对面那位许久不开口的士子,淡淡道,“我听闻思闲酒肆的虎皮鸡爪便是源于这沈记。” 他一开口,那位姓任的士子明显收敛了些,“程兄既如此说了,那必然是不错的。” 崔四候在一旁许久,听着那任姓士子的话,白眼都快翻到天上了,三人乍看是差不多的打扮,但细看便能瞧出许多不同来。 姓任的士子白袍浆洗得都有些泛黄了,头上只戴了个老银素冠,而那位最后开口的士子,衣袍上绣有暗纹,发间是一根玉质温润的束发簪,显然身份比另外两位要高上不少。 崔四对这趋势逢迎的人没一点好感,简直是玷污了读书人的清誉。 几人随意点了些招牌菜,鸡爪煲当然是不能少的,又要了些酒。 菜上齐后,任文林和李十七也是等程梓明动了筷后,才吃了起来。 酒过三巡,任文林举杯道,“程兄得了秋闱榜首,我还未向你道贺,今日借着十七郎这顿酒,恭祝程兄前程似锦。” 程梓明淡淡一笑,举杯谢过。 崔四在一旁听了个一清二楚,不免对这姓任的有些鄙夷,秋闱都过去几月了,才向人道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那位程郎君当真好脾气,若是他对着这种人,才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呢! 果然,道贺过后,崔四听他们闲扯,那任文林不知怎的就把话题引到了其他地方。 任文林皱着眉,十分可惜道,“可惜我当时未带足够的银钱,不然定把那字帖买下。” 程梓明夹了一只鲜虾,开口道,“若是真为临川先生真迹,错过岂不太可惜,任兄可还能找到那个卖字帖的商人?” 任文林见程梓明搭话,接着道,“那商人曾言近几日都会在留芳阁留宿,今日去寻,想来还是来得及的。” “留芳阁?那不是烟花之地吗?世家子怎好轻易涉足。”李十七不确定地问了一句,他年纪小家中还未娶妻,对风月之事只是略有耳闻。 任文林浅笑,摆摆手道,“十七郎此言差矣,我等为寻字帖而去,又不是为了寻欢作乐。自身正,何畏人言!” “说得好!”程梓明酷爱临川先生的字,家中他的字帖著书众多,多年来四处收集临川先生的作品,听闻有临川字帖出现,早已按捺不住。 李十七见二人达成一致,也不好拂了兄弟的兴致,“那便同去留芳阁走一趟吧。” 三人饮乐作罢,便出了沈记往城东而去,城东是些勾栏瓦舍聚集地。 崔四收拾着桌上的残羹冷炙,忍不住道,“还当是清贵世子,却原来也是留恋风尘之人。” 沈鱼从后头出来,正好听见他自言自语,“一个人念叨什么呢?” 崔四一副八卦神色,悄悄对沈鱼道,“方才的几位客人啊,往留芳阁寻欢去了。听闻那留芳阁新来了个花魁娘子呢!” 沈鱼在他脑袋上敲了一把,“正事不做打听起人家阴私来,留芳阁来了个花魁娘子你倒清楚,早上收拾了几桌你记得吗?” 崔四难得露出个憨笑来,捂着吃痛的脑袋,“这个,这个……” “好好跑你的堂吧!” 门外又传来动静,崔四迅速开溜,替客人将竹帘打起,进来两个武侯。 其中一个正是小杨,小杨巡街后便常来沈记坐坐。崔四看见他都不用上前点菜,便知道他要什么了。 “一碗鲫鱼汤面。” 小杨愁容满面,连对着最爱的鲫鱼汤面也不大有胃口。 旁边那武侯见他仍皱着眉,劝了一句,“你也不必如此愁,那地方可是许多人都想去的销金窟呢1” 小杨没好气地看了一眼同伴,“风凉话谁不会说,要不,我与你换换?” 那武侯连忙摆手,“不了,不了,家有悍妻。” 小杨扒拉两口汤面,复又放下筷子,长长叹了口气。看见沈鱼在柜台前看账本子,走到柜台前,认真提醒她,“沈掌柜近日尽量少出门。” 沈鱼疑惑,轻声问,“又有案子?” 小杨点点头,与她说起近日发生的一件大案。自一个月前,便不断有妙龄女子遭到采花贼的迫害,那采花贼之前只在江临作案,近日流窜到了盛京,盛京已有五名女子受害。 因采花贼作案后,会留下一室花蜜香,经久不散,是以官府中人又称他为采花蜂。 沈鱼秀眉拧起,“怎得没有风声传出?” 小杨抿了抿唇,继续说道,“因为这盛京的受害者中,有几个是烟花女子,先前未有人报案,直到有两个清白姑娘遇害,才知这采花蜂来了盛京。” 沈鱼乍一听闻也有些心慌,听起来这人似乎武功还不错,但食肆就在大理寺旁,又安下了心,想来那个采花蜂也不会如此大胆,来官府眼皮子底下作案吧。 沈鱼宽慰小杨,“有江少卿在,定能将此人绳之以法。” 小杨却不大有信心,倒不是不相信江砚白,这采花蜂其实五年前便在江湖上出现过,后来不知怎得消失不见。当时江临的知府搜查许久,仍是没有抓到人,且至今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便是采花蜂站在眼前,他们也认不出来,遑论抓人呢。 如今只能是抓紧调查外来客,据江砚白推断,采花蜂初次作案是在江临,五年后卷土重来也率先在江临,祖籍江临的可能性很大。且采花蜂侮辱的女子,多为艳丽长相,且喜浓妆。 花楼里的小娘子多爱浓妆,因着这条线索,江砚白便让一部分人去城东乔装打探,小杨就是手气不好抽到了去城东的那批。 倒也不是嫌弃那地脏污,只是他有一个毛病,若是女子身上涂了太多的香粉,他一闻,便会不住地打喷嚏,一点儿都忍不住。 沈鱼听他形容,多半是有些粉尘过敏,建议他届时蒙上脸,闻不到便没事了。小杨平日穿着公门装束不好遮脸,如今要乔装,这点反而无碍。 听罢案子详情,沈鱼更不担心了,她这副长相与艳丽根本沾不上一点边,那采花蜂来的可能性便更小了。只是不免惋惜起那些被糟蹋了的姑娘来,这种事情放在接受度大的现代都会被指指点点,更何况这视清白为性命的古代。 小杨与同伴还未吃完东西,外边又匆匆跑进来一个武侯,“快别吃了,柳家那小娘子不见了,她家里人来报案,说是清晨时分便再也没见着人。” “莫不是寻了短见吧!” 小杨抓起放在桌子上的官刀,拔腿便走,没来得及付银子。 崔四没好意思拦,看向沈鱼,沈鱼便当两人没来过,催促崔四,“愣着做什么,招呼客人去。” 杏子林内,秋风萧瑟,武侯们地毯式搜索。 小杨搜寻一圈回来,向江砚白禀报,叹道,“大人,还是没有。” “继续找。”江砚白低头沉吟,最后有人见到柳香便是在这杏子林,那提供线索者还道柳香手中拿了一条麻绳。 柳香就是被糟蹋的两个清白姑娘其中的一个。发生这种事情,有轻生的念头太正常了。家中人一个没看住,就让她遛了出来,距离最后见到柳香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 柳香生还的机会,实在是微乎其微…… 杏子林里脚步杂乱,根据脚印来寻人基本不大可能,所以只能用最笨的办法。 天色越来越暗,寻人的困难变大。柳香的家人等得焦急,尤其是柳香的母亲,眼泪已不知流了多少,还一遍遍自责是她没将人看好。 “香儿昨日难得地吃了夕食,我还以为她是慢慢想通了,不曾想竟是存了死志,我就这么一个女儿,若是她死了,我可怎么活呀……”柳母双手合十,跪在杏子林的泥地上,求四方神佛保佑。 也许是上天真的听到了她的祷告,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太阳洒下最后一丝余晖时,柳香找到了! 而且,人还活着。 林中某处,柳香躺在地上,昏迷不醒,身上簌簌地落了许多杏叶。 柳府管家之子曹宇杰背起一息尚存的柳香,神色担忧,江砚白让他带着人赶紧去找大夫。 江砚白察看柳香上吊现场,断裂的杏树枝干,泥地上一道痕迹。麻绳的确挂上了树枝,只是她选的这根树枝不足以承受她这个人的重量,在柳香快要窒息时,杏树枝干断裂。 而恰巧柳香脚下的那块地有些湿滑,她掉下来时脚下一滑,后脑磕在了断裂的杏树枝上,昏迷过去。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保住了性命。 柳香得到救治,不久便清醒了过来,脖子上的红痕触目惊心,大夫说她伤了喉咙,几日不能讲话。 醒来的柳香异常愤怒,又想撞墙,被拦下来后只是一个劲地哭。 曹宇杰不住地劝着,眼中带着疼惜,但柳香仍不为所动。 第40章 鸡蛋牛乳醪糟(一更) 江砚白命人…… 江砚白命人看好柳香, 因为柳香是唯一一个见过采花蜂真面目的人。 采花蜂下手多用迷药,柳香因为那几日偶感风寒,并未吸入足量的迷药, 提前醒了过来。不过据柳香所说,采花蜂当时蒙着脸, 她只看见了一双眼睛。即便是这样,柳香也算是唯一的突破口。 回忆当时的细节,对于她来说太过残忍,但为了尽早破案,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问。 本来应该是江砚白来问讯, 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留芳阁出了人命案子,他分身乏术。 这桩事情便落到了黎辞舟头上,可对着个娇滴滴只会哭的小娘子,黎辞舟真是没有一点办法。 想着找个小娘子来安慰下柳香或许会好一些,只是大理寺没有女官, 自家夫人也是个娇弱的, 别两个哭包凑在一起,那可真是灾难了。 黎辞舟思来想去,沈鱼正合适, 沈掌柜虽然看着娇小柔弱, 但就凭她将沈记变成如今这般,骨子里也定是个坚韧之人。 黎辞舟便厚着脸皮来求沈鱼帮忙,帮忙规劝柳香配合查案。黎辞舟难得开口求她, 又是为了个受害的无辜女子,沈鱼想了想便答应了。 她也实在见不得一个女孩子这么糟蹋自己。错的明明是那个采花蜂,为何她要寻死觅活, 不该是这样。 想着柳香伤了喉咙,沈鱼做了碗鸡蛋牛乳醪糟。 新鲜的牛乳煮开,沸腾时加入鸡蛋液,最后放纯天然的醪糟,醪糟的酒味会将鸡蛋的腥味遮掩,还可以加些红枣与黑芝麻,最是滋补养颜。 黎辞舟带着沈鱼去了柳家,柳父将两人引入房中,柳母捧着药碗,在床前温声劝道,“好香儿,喝些药吧。”曹宇杰也在一旁温声劝着。 柳香脖颈出一圈青紫看着十分骇人,她红着一双美目,发丝有些散乱,嘴唇干裂,脸色也有些发白,但即便这般,依旧难掩姿色。 柳母见有人来,放下药碗叹了口气,来到柳父身边,“还是不肯喝。” 柳父有些着急了,“不喝药怎么行,实在不行给她灌进去。” 曹宇杰觉得不妥,“不行,小姐伤了喉咙,不好硬来。” 黎辞舟近日往柳家跑了好几趟,生生看着柳父柳母发间生出了许多白发,开口宽慰道,“两位别急,柳娘子会有想明白的一天的。” 黎辞舟给了身后的沈鱼一个眼神,沈鱼会意,提着食盒进门。来之前黎辞舟已经和沈鱼交代了柳家的一些情况,柳母因为当年生柳香时伤了身子,随后再难有孕。 而柳父与柳母感情深厚,柳父不愿纳妾也不想从族中过继小儿,只待柳香成人,便为她招个上门女婿,以此延续柳家香火,却不想出了这么一遭事。 对于柳香的举动,沈鱼是气愤的,气愤她为何如此轻贱自己的性命,气愤她令老父老母伤心。但同时也很理解柳香,这般的大环境,或许死了才是她最好的解脱。 柳母与曹宇杰出了房门,将卧房留给沈鱼,沈鱼进门时柳香连个眼神也未给,她坐在床上,两眼无神地盯着前方。 沈鱼径自将食盒放下,拿出里面的鸡蛋牛乳醪糟来,淡淡道,“柳娘子如今这般模样,伤心的是谁?” 柳香没有任何反应,沈鱼继续道,“柳娘子觉得活着无趣,那死了又有什么不同,徒留为你肝肠寸断的老父老母,身为人女,你认为让他们为你操心,这是应该的吗?” 柳香终于有了些反应,眼睛里渗出些泪来,可怜巴巴地望着沈鱼。 沈鱼端着碗走近,“遭受了这般事,你从来都没错,错的是那采花贼,该死的也是他,你难道不想将恶人绳之以法吗?” 沈鱼将她额间乱发抚平,声音坚定而有力量,“世道难容失节女子,是这世道不公,并非你的错。你父母只有你一女,你若死了,谁来孝敬他们,能保证过继来的孩子对你父母好吗?” 沈鱼接连质问,柳香泪流满面。 “所以,更应该好好活才是,旁人嘴碎那有什么要紧,日子是你自己过的。旁人说几句又不会损了你的利,偏生要那些人看看,你是怎么把日子过好的!留着这条命,看恶人伏法,看说风凉话之人过得都不如你!” 柳香攥紧了床间锦被,她说不出话,只盯着沈鱼,眼神似在询问,她当真能做到吗? 沈鱼将碗放在一旁,握紧了她的手,“只要有心,便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以我自己为例,你高堂尚在,我却已父母双亡,旁人道我一介孤女合该孝期一过,早早嫁人才是。可我不认命,想试试别的活法。崇安坊的沈记,柳娘子可曾耳闻?” 柳香颔首,沈鱼接着道,“我便姓沈。”言外之意已经很明显了。 柳香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随即露出一个久违的笑来。她看着眼前这个与她年岁差不多,失了双亲,却仍积极活着的女子,忽地从心底生出一丝敬佩来,她自己好似也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沈鱼看见柳香眼里重燃的希望,知道自己成功了。 “喝些温的润润嗓子。”沈鱼拿着调羹为喂了柳香一口。 奶香,蛋香混着酒香,淡淡的甜味沁入了心底。有美食慰藉,柳香更不想死了。 柳香小口地吃着东西,沈鱼欣慰,能吃主动吃东西,看来确实是有了求生意志。 待柳香吃完,沈鱼起身出了房门,黎辞舟往里探了一眼,“成了?” 沈鱼只拿出空了的碗,“你瞧。” 黎辞舟笑起来,赞道,“沈掌柜果然厉害!” “但她情绪还不是特别稳定,黎大人容她休息会儿吧。” 柳府众人也都对沈鱼表示感谢,柳香终于肯吃东西了。 曹宇杰送沈鱼出门,再次感谢了一番,“多谢沈娘子相助。” 观他神色,沈鱼不难看出,这曹宇杰多半是对柳香有情。知晓内情还对柳香如此重视,可见其情深似海。沈鱼笑叹,有此良人在侧,做什么去寻死呢,幸好被她劝回来了。 回到沈记,崔四便拉着她说起留芳阁那庄命案,这件事情闹得很大,死者是安顺侯的大公子,还是今年秋闱魁首。本朝不许官员狎妓,程梓明虽非正式官员,但前途无量,如今却死在一个妓子的床上,实在令人大跌眼镜。 “当时我就猜到,什么买字帖都是借口,寻欢还找诸般理由,啧啧,这些读书人啊……” 崔四一棍子打翻了一船人,邓氏便不快了,“读书人怎么了?” 崔四知道说错话了,这把陆峰也骂进去了,“姑母恕罪,我说的是那些世家子。” 沈鱼睨了他一眼,“凡事都有例外,以后这般言语,慎言。” 崔四立即抿紧了嘴,做封口状。 城东留芳阁内,喧闹的花楼此刻极为寂静,虽未在门上贴起封条,但有寻欢客见武侯在门外值守,便是有再大的色心,也是调头回转,反正这城东青楼,也不止留芳阁一家。 鸨母化着精致的妆,头戴一朵玫红牡丹,怨恨地看着地上的尸体,这人死哪里不好,偏死在了她这留芳阁,这一天得少赚多少银钱啊! “大人,能不能将这尸体带走,你们带回去慢慢查……” 鸨母带着娇笑凑上前,小杨握着官刀横在身前,喝道,“退后。”这鸨母身上的脂粉味太重了,小杨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见小杨如此严肃,鸨母也不敢再造次,只盼着官府能尽快查清此案,她也能赚银子,那新来的花魁可是她花了大价钱从江临挖来的,可不能就这么废了。 程梓明是死在花魁夏艳娘的床上的,死因为颈骨断裂,脖颈上有明显手印,是被人扼死的。 据夏艳娘交代,当夜她与程梓明饮酒后同寝,不想一早醒来,身边温柔郎君却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夏艳娘当即惊叫出声,随后便有人去官府报案。事发之时,只有夏艳娘与程梓明在屋内,江砚白查看了屋子,窗户与门栓都未有被破坏的痕迹,嫌疑最大的其实是夏艳娘。 但夏艳娘弱质纤纤,又不会武功,江砚白也将夏艳娘掌印与程梓明尸体对比,掌印并非一个人的,是以排除夏艳娘作案嫌疑,只是问询还是要的。 夏艳娘人如其名,容貌艳丽,那眼角眉梢都带着魅色,的确担得起花魁之名。她受了惊吓,有些病容,站也站不住,由鸨母与女婢扶着到了江砚白面前。 女婢名叫阿芸,十分担心夏艳娘身体,“还请大人快些问,我家娘子需要休息。” 江砚白理解她的担心,言明会尽快,“程郎君死时,夏娘子就在身侧,一点儿动静也不曾听到吗?” 夏艳娘玉手扶额,闭了闭眼,“妾身饮多了酒,实在不曾听见什么动静。” 想要悄无声息地掐死一个人并不容易,此人定有着极强的腕力。凶手只杀程梓明,究竟是因为凶手恩怨分明,还是夏艳娘与其是同谋? “夏娘子可还记得,当日是谁与程郎君一同来的留芳阁?” 程梓明是世家子,又颇有才名,江砚白虽不曾与他深交,却也听闻他端方雅正,洁身自好,怎会轻易涉足烟花之地。 “程郎君是与任郎君一起来的,还有个不认识的,我听任郎君唤他十七郎。” 江砚白略一思忖,“夏娘子之意,是这位任郎君常来留芳阁吗?” 夏艳娘点头称是,阿芸补充,“任郎君与我们留芳阁的冬菱娘子是熟识,昨夜也是冬菱作陪,我们娘子是后来才去的。” “那夏娘子可知他们在席上谈论了什么?” 夏艳娘微微摇头,“我见到三位郎君时,他们正打算回府。昨夜郎君们并未唤我,只是我途径他们屋前,恰闻程郎君正吟诗,一时钦慕于他的才华,主动上前攀谈,是以妾身并不知道三位郎君所论之事。” 夏艳娘温软细语,柔弱似水,任谁见了都要怜惜几分,可惜这一脸娇媚姿态无人欣赏。 江砚白让艳娘先稍作休息,着人去唤来冬菱,冬菱姗姗来迟,她也是个美人,与艳娘不一样的美,若艳娘之美譬如芍药,那冬菱之美便是晚莲。 冬菱盈盈朝江砚白一拜,声如黄莺,“见过大人。” 第41章 糖炒栗子(二更) 江砚白不多废话…… 江砚白不多废话, 直入正题,问起冬菱当日三人席间谈论之事。 冬菱却道,当日席间并非三人而是四人。除了任程李三人, 还有一位徽州商人,这商人已于昨夜离开留芳阁, 动身回转徽州了。 冬菱简单交代,三言两语便道明了当日三人的来意,为一则临川先生的字帖,而那徽州商人便是字帖的拥有者,那商人因生意上出了些问题, 便想将字帖变卖。这桩生意最后是成了的,所以程梓明喜上眉梢多饮了几杯酒,兴起作诗,这才有了之后艳娘主动寻上门这事。 冬菱还刺了夏艳娘一句,“艳娘平日里甚为高傲,碰上程郎君这种真正身份高贵的世家子, 与我们也并无什么不同。” 同为青楼女子, 冬菱样貌不俗,想来并不服气夏艳娘花魁之名。但仅仅一番交谈,程梓明便与夏艳娘同寝, 足已见夏艳娘的确有惑人的本事。江砚白忽略她拈酸吃醋的话。 程梓明酷爱临川先生字帖, 若是他为此而来便不奇怪了。江砚白凝神思索,问道,“程梓明是如何得知那徽州商人有临川先生字帖的?” 冬菱并不确定, 老实道,“妾身不知,那徽州商人于留芳阁内住了半月, 任郎君来时他们二人时常攀谈,想来是任郎君做了个中人。” 有冬菱之证词,江砚白命人去传唤任文林,且让人在盛京打探那位徽州商人的下落。那商人昨夜才离开,现在去追,想必还来得及。 小杨去寻任文林时,他人并不在家,经左右邻居提醒,小杨最后在赌坊找到了输急眼的任文林。 任文林双眼赤红,腰带松松垮垮地系着,又从袖中掏出最后的十两银子,眼神紧盯着骰盅,哪里还有半分读书人的样子。 显然他运气不太好,“豹子,庄家通杀!”荷官打开骰盅,任文林后悔地拍了一下赌桌,摸摸浑身上下,没银子了,又输完了。 任文林垂头丧气地转身,一抬眼看见双手抱臂等着他的小杨。小杨轻蔑地瞥他一眼。“任郎君,和我走一趟吧。” 任文林眼珠一转,心慌不已,心想,莫不是那件事被发现了?他拔腿便跑,小杨追出数十米在街头将他擒获。 “嘿,跑什么呀,干了亏心事?”小杨把任文林双手反剪,押他回了大理寺。 任文林见公差转身便逃跑已是不打自招。江砚白都无需费口舌,他自己便竹筒倒豆子般交代了个明白。 任文林虽然好色嗜赌,却在书法上有些造诣。一日在留芳阁认识了那徽州商人,交谈间知晓对方在为生意周转不灵而苦恼,不得不卖了家中珍藏字帖。 徽州商人不愿卖真字帖,任文林也恰因赌博囊中羞涩。而任文林又知道程梓明对临川先生字帖爱不释手,两人一拍即合,定下了一条计策。由任文林率先仿制一副假字帖,再将程梓明引来,届时任文林以银钱不足为由劝说程梓明买下。 验货时用真字帖,再灌上程梓明两杯酒,待其神志不清时,再将字帖来个偷龙转凤,所得银两他便与徽州商人二一添作五。 任文林大声哭闹,说自己不该财迷心窍,“在下一时贪图钱财,还请江大人饶命!”想来定是程梓明回府后发现了不对劲,这官府才着人来捉他。 江砚白不耐烦打断他,“行了,没问你这个,程梓明昨夜死在了留芳阁。” “啊?程兄……死了?”任文林昨夜拿到了钱后便在赌坊彻夜赌钱,竟是连程梓明的死讯都不知,他满脸不可置信,还问起程梓明的死因。 江砚白见他神情不似作伪,且赌坊确有人证证实他确实整夜都在赌坊,便又问起那徽州商人来。 任文林仔细描述了徽州商人的样貌,与留芳阁众人所说并无出入。江砚白又询问了任文林是怎样与徽州商人相识,又是何日定下计策。 涉及命案,任文林事无巨细都答了,走出大理寺时,已是衣衫尽湿。 任文林这边的线索就算是断了,但江砚白一番分析之后,觉得那徽州商人有些奇怪。 其一,为何卖字帖会在留芳阁寻买家,一般来说去书肆更合理些吧。其二,那徽州商人走的也太急了些,也不必一卖出假字帖便走吧,真的是担心被程梓明发现吗?程梓明之父乃是安顺侯,他一届商贾,既是要做生意,又能逃去哪里。 徽州商人之事暂且先将人寻到再议,当务之急是调查程梓明生平,凶手目标明确,怕是与程梓明不是有新仇便是有旧怨。 暮时时分,黎辞舟从柳家回衙,柳香已经尽力回想,提供了一些重要线索。黎辞舟回来时,手中还拿着一包糖炒栗子。 江砚白正要出门,两人在大理寺门前遇上,黎辞舟问,“这是准备去安顺侯府?” “嗯。” “又没顾得上吃夕食吧?”黎辞舟把糖炒栗子递给他,“拿着,沈掌柜给的。” 油纸袋子被塞了过来,里头的栗子还热乎着,冰冷的手渐渐回温。江砚白眼底浮上笑意,香甜的糖炒栗子不及他心中甜蜜。 沈鱼知道他们一查起案子来便顾不上吃饭,特意让崔四在门口等着,不论是江砚白或是黎辞舟经过都送上一袋子。 油纸袋子中的栗子每个都个大饱满,火候恰到好处,是以不怎么费力便可以完整地剥出一个栗子肉。 小杨眼馋,摸了摸有些饥饿的肚子,试探性地开口道,“大人,我也饿了。”语气还有些委屈。 江砚白犹豫了下,想着小杨也确实辛苦,伸手抓了一小把,拿出来时指尖又漏出两颗,放在小杨掌心。 小杨展开笑脸,刚打算吃时,旁边武侯见状不乐意了,开着玩笑喊,“大人不公,我们也要。” 江砚白低头看了一眼油纸袋子里剩下的糖炒栗子,一人三颗还不够分的,随即收回了小杨手中的栗子,“晚间收工,我请你们吃夜宵,糖炒栗子便算了吧。” 小杨看着空了的掌心,哭笑不得。 安顺侯府已经挂起白幡,程梓明的尸体已经被认领回家,此时正停灵正厅。 安顺侯除程梓明外还有一子一女,程梓明与程三郎一母同胞,女儿则是妾室所生。 安顺侯初经丧子之痛,一夜间憔悴不少,儿子死在那种地方,他并不是很想见官府中人,只得强打起精神应对江砚白,只是他关心程梓明的读书成就而对儿子的人际交往半点不清楚。 江砚白问不出什么,安顺侯也嚷着头疼,由妾室扶回了房,反倒把安顺侯夫人冷落在一旁。 小杨凑近江砚白,低声道,“这安顺侯夫人,好似不大受宠啊。”儿子死了都没得到半分怜惜,这安顺侯还真的是色令智昏。 江砚白轻声回了一句,“我们是来查案的,旁人的家私不需要知晓太多。” 弟弟程三郎对程梓明的交友状况十分了解,任文林与程梓明是今年秋闱才相识,两人才学上颇有共通之处,而李十七则是从小相识。 程三郎道他大哥性情温和,宽厚豁达,从不与人结怨,若是哪个朋友受难,也会帮上一把,实在是想不出有什么仇人。 “大哥怎么就如此糊涂,一个清贵士子,往烟花之地跑。”程三郎言语间似乎对程梓明去留芳阁之事颇为不耻。 但凡杀人,总要有些缘由,不是仇杀,莫非是情杀?江砚白又问起程梓明的感情状况,但可惜的是程梓明自幼与人订亲,与未婚妻感情也很好,程梓明若未死,过了年便要将人娶进门了。 不过这些都是明面上的线索,程梓明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还需细查,有时表面君子的人,暗地里兴许藏着蛇蝎心肠,邱钰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江少卿,请您一定要查出真凶,让我大哥泉下有知也好安心去了。”程三郎言辞恳切,眼眶泛红,任谁见了都会觉得他与程梓明兄弟情深。 江砚白神色淡淡,并未因为程三郎这番话而动容,查案之人当心无旁骛,不在情感上偏颇。 安顺侯夫人兴许是因为安顺侯方才随妾室离去,脸色一直很不好看,对待江砚白的问题还是压着火气答了,直到那位程二娘出现。 程二娘穿了一身淡粉色衣裙,发间一支金灿灿的牡丹步摇,来找安顺侯夫人商议事情。 安顺侯夫人看见她的打扮便怒从心底起,也不顾忌江砚白在场,拍桌而起,“你大哥昨日才去世,你穿红着绿给谁看,给我滚回你的院子,把这身衣服换了!” 没想到安顺侯夫人的暴怒丝毫没有影响到程二娘,她抬起下巴,神情倨傲,“母亲,大哥曾说我穿这身衣裙好看,我这么打扮也是为了让大哥走得安心啊!”她虽是在与安顺侯夫人讲话,但眼神却不住地往江砚白那里瞟。 “我今日不想见到红的,你给我回去换了!”安顺侯夫人厉声道。当她不知道这小蹄子安的什么心思,江砚白这个年纪便是绯袍高官,前途无量,这小蹄子勾引人的手段,和她亲娘一模一样,真是两个祸害! 程二娘紧咬银牙,在江砚白面前也不好太过忤逆主母,给他留下个不懂规矩印象便不好了,只得行了个告退的礼,临走前还递了个欲语还羞的眼神给江砚白。 江砚白低头饮茶全然没看见,反而小杨见状暗自憋笑,这个程二娘打谁的注意不好,偏看上了他们大人,也不知该说她眼光好,还是不好。 这一插曲后,江砚白也不想问了,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从安顺侯府之人口中也问不出来什么。 “都说这安顺侯宠妾灭妻,不想这侯府夫人竟让一个庶女如此嚣张。”小杨撇嘴道。 另一个武侯道,“这事我倒是知道点,安顺侯夫人母家不丰,而那妾室有个兄弟在军中,好似是个校尉。” 小杨还是觉得有些离谱,一个主母竟然制不住一个庶女,且当着外人的面都敢这样,那外人见不着的时候,还不翻了天了。 “就算是这样,安顺侯也不怕圣上怪罪吗?” “表面的功夫做得极好,任谁也挑不出错处。至于内里,谁知道呢?” 两人闲话一路,江砚白专心致志地剥了一路的糖炒栗子。 第42章 扬州炒饭 黎辞舟难得没早些回家陪…… 黎辞舟难得没早些回家陪老婆孩子, 加了个班,将柳香的话整理了一番。 江砚白回来两人一起讨论,黎辞舟拿着证词道, “线索还是太模糊。” 柳香说那日迷糊之间,似乎摸到凶手腹部有道凸起的伤痕, 大致凭感觉猜测了采花蜂的体型,其余再多便不知道了。 江砚白不以为意,“从前比这线索更少的案子又不是没有?”这个案子的难点就在于采花蜂是江湖人,不知其来历,做事没有章法, 若他不再犯案,要抓人的确难如登天。 “派去江临的人还要两日才能回来,也不知能不能查到线索。”黎辞舟一阵发愁,轻摇了摇头。 江砚白仔细将柳香的证词看完,看了一眼在踱步的黎辞舟,“天色不早, 你回去吧, 回去晚了,小心又被念叨,到时候可别拉我吐苦水。” 这是嫌他碍眼了?不带这么用完就丢的! 见他拿着柳香证词, 黎辞舟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故意问道,“你可知这证词是谁问来的?” 江砚白未抬眼,眼神还是盯着手中纸张, “不是你?” 黎辞舟摸了摸下巴,双手抱臂道,“后来是我问的, 但这之前嘛——”他故意拖长了声线,缓缓道,“还要靠沈掌柜啊!” 江砚白顿了顿,指尖微微用了些力,摩挲着宣纸,仍未抬眼,淡笑道,“你劝不住柳香,所以请了沈娘子去?” 和太聪明的人做朋友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黎辞舟甚至觉得江砚白嘴角的笑是嘲笑,嘲笑自己废物。 “她说什么了?” 柳家的门隔音算不得太好,沈鱼在屋里与柳香说的话,黎辞舟一字不落都听见了。但江砚白既然问了,他就偏不说。 黎辞舟等着江砚白的追问,可人家云淡风轻地喝起了茶,压根没有要追问的意思。黎辞舟一肚子话憋在肚子里实在难受,还是自顾自地说了。 话痨之所以叫话痨,就是因为憋不住话。江砚白四两拨千斤,黎辞舟败北。 沈鱼之言由黎辞舟转述,江砚白静静聆听,似乎能想象到她说此话时的神情,应是泰然自若,熠熠生辉。 黎辞舟说完,正等江砚白抒发些感想,却见他收拾起了东西来,准备要走。 “你要回家?”有案子江少卿却不连明彻夜,难得遇上一回。 江砚白解释道,“答应了那帮小子请他们夜宵,不好太晚。” 黎辞舟恍然大悟,笑了起来,请人吃饭要去哪?还不是沈记!都是借口,借口! 夜已漆黑,连崔四都向沈鱼告辞回家去了。沈记只余阿莓与常二收拾着桌椅。 每日晚间,沈鱼都会让他们把桌椅用干抹布擦一遍,若是有些沾上了油渍,则要用沾了皂角的湿布擦,力求做到每一个角落都整洁。 正是这个时候,一堆穿着制服的武侯涌了进来,为首之人正是小杨,江砚白慢悠悠跟在他们身后。 众人都带着疲色,食肆已经是打烊了的,只是这般情景,沈鱼又怎么忍心将人赶出去呢。 “众位吃些什么?”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江砚白,沈鱼也一同向江砚白望去,看来今日是江少卿犒劳这帮手下。 江砚白怡然自得,也想不出点些什么,只好道,“沈娘子看着做吧。” 沈鱼微笑,“各位稍后。”熟悉的命题,上次沈鱼做了鲫鱼汤面,众人也都等着看这回沈掌柜能做个什么。 这么多人做菜太费时了,沈鱼让阿莓端来白日里的剩饭,打算给他们做个炒饭。 而且是正宗的扬州炒饭,也是江砚白之前提起的碎金饭。可别小瞧了这一碗炒饭,若在现世的大饭店,卖上六十六一碗不在话下。 有外来游客曾直呼离谱,六十六一碗的天价炒饭谁会去吃。扬州炒饭遍地都是,谁会当这个冤大头。当地人道外头的那些都不正宗,如尝到过正宗的碎金饭,定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有人不信邪,被激着买了一碗,等炒饭一端上来,这人就傻了! 金黄的蛋丝均匀的包裹着米粒,饭粒颗颗分明,中间夹杂着嫩绿的豌豆和一些鲜虾仁,没有酱油调色,没有火腿丁配菜,看上去清淡无比,入口却是爆香,米粒透亮晶莹而有嚼劲,蛋丝嫩滑筷夹而不断。 这样的扬州炒饭,六十六一碗,一个字——值! 沈鱼做的不算十分完美,因为这做上好的扬州炒饭得用籼米,籼米含水量比粳米少一些,细长扁平样貌好,且最好还是隔夜的。许多人只知道要用隔夜的米饭,却从来未深究其原因,反正从小妈妈就是这么教的,照做就是。 隔夜是为了让米饭脱水,这样在炒饭时,米饭便不会黏糊糊地粘在一起,自然便粒粒分明了。 做出金黄又细如牛毛的蛋丝是个手艺活,沈鱼从前常做,这一点不在话下。沈鱼热锅下油,一手拿着笊篱一手倒蛋液,倒完蛋液后飞快地搅拌,蛋丝渐渐成型,几息之间便要捞上来,不然就老了。 阿莓在一旁看得愣住了,沈鱼变戏法似的做成了蛋丝,她从不知道鸡蛋还可以变成这样,“小鱼好厉害。”饶是吃过了夕食,她此间也不免有些饿了。 冬豆是早上刚从集市买的,新鲜的很,用开水烫熟便可。沈鱼找系统兑了几个冬菇,将冬菇与鲜虾小火慢炖,冬菇切成小丁,混入炒饭中。 午间还剩了些鸡汤,沈鱼取了一些混着冬菇鲜虾汤一起倒入了炒饭,米粒失水的状态下吸收了鲜浓的汤汁,时间太仓促,只能简化一下了。小葱与冬豆最后放入,不需太久,大火随意翻炒十几秒,便可出锅了。 虽不是籼米,但对于这些没有吃过扬州炒饭的武侯,沈鱼做的这一碗炒饭,足以令人惊叹。 “娘嘞!这炒饭怎得那么香!” “我怎么尝到了鸡肉味?” 武侯们大快朵颐,对着这份炒饭翻来覆去地看,也就是蛋丝的形状好看了些,其他与寻常炒饭并无不同啊,但味道怎么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呢? “香,真香,这冬豆都格外好吃些。” 带着诸多不解,又往嘴里塞了两大口。沈鱼说炒饭管够,反正是江少卿请客,众人便松开了腰带大吃起来。 阿莓偷偷盛了一碗,躲在灶台后吃了。沈鱼每日都好吃好喝喂她,连日来胖了不少,幸好每日的运动量足够,但她还是嘱咐阿莓不可贪吃,太胖便会影响身体健康。可是这炒饭,实在太香,她忍不住,像极了瞒着家长偷吃的孩子。 沈鱼这个家长也只好做个糊涂家翁,装没看见。 众人吃罢,沈鱼又送上消食汤,消食汤是用山楂,山药,雪梨加了红枣冰糖煮出来的,酸酸甜甜,解渴健脾。 众武侯汤足饭饱,三三两两结伴离开。小杨吃完了不算还要外带一碗,拎着食盒与沈鱼道别,“沈掌柜,这食盒明日送还啊……”临走前不忘付了白日里那碗鲫鱼汤面的钱。 沈鱼笑而不语,领导请客,便逮着使劲薅羊毛吗? “下属无状,望沈娘子不要见怪。”江砚白温言浅笑。 沈鱼坐下来,笑道,“江少卿又不会少我银钱,怕什么?” 江砚白吃东西向来赏心悦目,带着点文人的斯文,兼有武人的潇洒。他放下竹筷,从钱袋中挑出了一锭五两重的银子。 “这……太多了。”虽然炒饭确实好吃,她也不能黑心至此呀。 江砚白偏头望她,眸带笑意,“还有谢礼。多谢沈娘子出言相劝。” “不过举手之劳。”沈鱼笑眯眯地将银子收入袖中,虽说帮朋友的忙提钱太过见外,她掂了掂袖里沉甸甸的银块,觉得有时见外一些也是不错的。 怎料江砚白下一句话,让沈鱼的笑瞬间僵在脸上,他道,“沈娘子言语间似对这世道有怨?” 沈鱼心头倏地一跳,细细回想白日有没有说什么出格的话,江砚白这个身份说出此话,在沈鱼听来,就相当于,你对国家大环境不满意? 这个时代的女子被压迫习惯了,就算明知对女人不公,仍觉得是应该,毕竟千百年来女子都是如此过来的。但让沈鱼昧着良心否认,她做不到。 沈鱼眼中若有所思,“世道本就对女子不公。譬如当个厨子,两个厨艺相当的厨子去做工,男子月银有五两,女子最多只有男子的一半。再譬如,女子状告丈夫需得判两年□□,而反过来却不用。” 江砚白神色渐渐凝重,嗓音低沉,“沈娘子言之有理。”沈鱼的话让他思索起了这个一直被他下意识忽略的问题,办案多年,有些律法于女子不公他又怎会不知。 曾有个案子,妻子常年遭受丈夫的家暴,终有一日忍无可忍,在一日丈夫熟睡后,愤而杀人。那女子的确可怜,当堂审问时掀开衣袖伤痕累累。依大齐律,妻杀丈夫需从重判罚,女子本应凌迟,江砚白心有不忍,还是判的斩立决。 让她走的痛快些,就是这样的一个判决,却被言官参了一本,说他不该对此罪大恶极之女子心有怜悯。幸好永嘉帝英名,未降罪于他,但还是敲打了几句,要他往后不要再如此。他也曾试图改变,但终究是徒劳。 沈鱼嘟起嘴,见江砚白没有要追究的意思,放松了下来,“江少卿不认为我离经叛道吗?” 江砚白低头浅笑,“沈娘子向来,语出惊人。” 沈鱼眯着眼回忆,不确定地道,“也……没有吧。”也就上次对田元武的猜测精准了些。 沈鱼看了他一眼,难道在江砚白心里,她的形象一直不怎么正面吗?她自觉淑女还是装的不错的,遇上不讲理的也温和处理。 江砚白淡笑不语,沈鱼抓心挠肝,待人走了,她才反应过来,为什么要在意江砚白的看法,简直徒增烦恼。早些睡觉才是真理,明日还要早起做吃食呢,被子当头一盖,沉沉睡去。 第43章 第二个死者 一连查了几天,让江砚…… 一连查了几天, 让江砚白意外的是,程梓明表里如一,的的确确是个君子, 在家孝顺父母,善待弟妹, 在外广交好友,慷慨解囊。 这样一个好人,被无故害死,程梓明的朋友得知后无不对他扼腕叹息,就算得知程梓明最后是死在青楼, 他们也多为程梓明开脱。 “程兄太过心善,那任文林就是个心术不正之人,程兄是被他坑害了呀!”他们大多责怪任文林不该带程梓明去留芳阁,而丝毫不怀疑程梓明去留芳阁不为寻欢作乐而是因为字帖。 得知程梓明是死于一个妓子床上之时,都纷纷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调查安顺侯府这些日子,还有一点让江砚白觉得十分奇怪。程梓明年过十八, 照例来说安顺侯应该向朝廷请封世子, 难道安顺侯并不打算让程梓明袭爵吗?但这也不合常理,程梓明乃安顺侯嫡长子,又极为出色, 安顺侯没道理不愿。 江砚白思考之际, 小杨进来禀报,说是那名徽州商人找到了,不幸的是, 人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那徽州商人死在城内的一家客栈,客栈偏远是以找人费了些功夫。小二上去添水的时候,才发现这人已经遇害。 江砚白查看那徽州商人尸体, 他是被人当胸插入了匕首而亡的。徽州商人死不瞑目,似是不可置信来人会杀他。 房间内并无匕首下落,想来是凶手行凶后便带走了。仵作正在验尸,见死者右手紧握,掰开来一看,死者掌心竟攥了一颗红宝石。 仵作用镊子夹起放在托盘上,江砚白凑近观察,“鸽血红,品质上乘,个头不算大,却也价值不菲。”红宝石边上有四个划痕,应是镶嵌留下的痕迹。 应当是凶手杀人时,死者想抓住什么,最终只抓下了这枚红宝石。想来这宝石不是匕首上的,便是凶手衣饰上的。 根据伤口来看,匕首是斜向下插入死者胸口的,说明凶手比死者高上一些。死者的银钱都在,而那传说中的临川先生字帖却不翼而飞。若说凶手是为了钱财,不该现成的金银不拿,且从凶手留下的红宝石来看,也必定不是个缺钱之人。 验尸还在继续,仵作举起死者的手,想查看他手臂内侧是否有伤痕,江砚白的目光一滞,停在死者的手上。 这人……不是商人…… 江砚白又观他足底,果然足形走样,有厚厚一层老茧。 江砚白唤小杨拿来死者的身份文牒,他看了两眼,“假的。” “啊?我刚从他的包袱里拿出来的,绝对没有人调换。”小杨笃定说道。 江砚白合上文牒,“不是被人偷换,而是本身就是假的。” 小杨反应过来,“这人,不是徽州商人?” 江砚白点头,“凡经过往,皆留痕迹。衣衫能换,各人体态却不能改。他掌心有硬茧,足底有厚茧。足以证明他常劳作,富庶商人出行有软轿或车马,若他真是个商人其手脚定不是如今的模样。” “还有,”江砚白环视了一圈这个房间,“你不觉得这个屋子,小了点吗?”凡是富商,出门在外总是想住得好些,而这位死者身怀巨款,却只挑了这么个小屋子。 “那若是人到中年,一遭暴富呢?” 江砚白淡淡一笑,“那便与他身份文牒所述的世代行商对不上了。” 小杨打开文牒一看,真的对不上。 “地字一号房的客人是七日前到我们这儿的,他昨日吩咐我今日午间要沐浴,让我送些热水上去,谁成想他被人当胸刺了一刀……”小二捂着胸口诉说着,一副被吓坏的模样。 七日前便是他离开留芳阁的时候,死者并未出城而是来了这个客栈。 “那客人有些抠搜,每日房钱都要小人去催,他也不出门,时常抱着包袱,连下楼吃饭都抱着。” “他来这做什么?” “那就不知道了,但那客人每日午食便会下楼,五日来都是如此。” 江砚白又问一句,“他常坐的那张桌子在哪?” 小二随手一指,江砚白过去坐下,一坐下便明白了死者的意图。这张桌子靠近门口,最适宜观察门口来人,“他在等人。” 小杨坐在对面,“等谁?” 江砚白抬了抬下巴,“凶手。” 没想到一个临川先生的字帖能牵扯出这么多事情来。 目前看来,是有个幕后之人让人假扮徽州商人,再由徽州商人引任文林入局。 这就又回到了原来的问题,程梓明从不与人结怨,究竟是谁对他有如此恨意,设了这么个局害他。此局要成功的关键,除了任文林的上钩,还要有夏艳娘恰到好处的出现。 所以江砚白决定,二审夏艳娘。 ———— 崔四端着托盘与阿莓互相推诿,“你去。” “我不去,你去!” 两人推搡着,谁也不愿去前面那个雅间上菜,那位娇客,实在是太烦人了些。 沈鱼看不下去,接过托盘,“行了,我去吧。” 两人对视一眼,将托盘给了沈鱼,崔四提醒一句,“掌柜,小心啊!” 雅间里的客人,才坐下不久就已经挑了三四回毛病,一会儿嫌弃这胡凳上没铺软垫,一会儿又嫌水凉了让人赶紧添茶。 这客人不是别人,正是带着婢子的程二娘,昨日安顺侯府一见,便对江砚白心向往之,再难忘怀,想着来大理寺旁兴许能偶遇上一回。 沈鱼端菜进来,还没将盘子放在桌上,那女婢便嚷上了,“诶,这炒饭里怎么有虾米,我家娘子吃不得虾米,你们这小店是不想要了吗?” 沈鱼连忙道歉,“是本店疏忽,不知小娘子忌口,马上重做一盘。” 她端着炒饭转身欲走,却被人唤住,“等等。” 程二娘缓缓转过头来,冷笑一声,这区区食肆厨娘,竟生得如此花容月貌,荆钗布裙难掩姿色,让她有些不爽了。 “小娘子还有什么吩咐?”沈鱼觉察到这是个难缠的主。 程二娘闲适玩着自己的指甲,“换一碗未免浪费,不如小娘子吃了吧,这炒饭精贵,小娘子虽在此做工,想来也没吃过吧,这碗便赏你了。” 话里话外的羞辱意味都太明显,沈鱼面带微笑,“谢小娘子赏。” 阿莓就在外边,怒气上涌,脱口便要骂人,崔四及时拉住了人,轻轻摇了摇头。 程二娘指着雅间一处角落,“便在那里吃吧。” 沈鱼也不知是哪里做错了,惹得这小姐发难,只当自己倒霉,“这等精贵饭食一时竟不舍得吃了,还望小娘子能准许奴带回去给家中之人,若能如此奴与家人,定感激不尽。” 末了还加了一句,“谢小娘子赏!” 这番话低声下气,极大的满足了程二娘身为贵女的虚荣心,长得美又如何,还不是得敬着她,心气顺了,有些细节就不计较了,重要的是这炒饭是她“赏”的。 程二娘摆摆手让沈鱼退下,沈鱼转身出了雅间。 连向来好脾气的邓氏都有些不悦,“掌柜何苦受这气?那小娘子也忒傲气了些。” 阿莓与崔四不好意思地向沈鱼道歉,若是他们进去,沈鱼便不会受此侮辱了。 “行了,开食肆,有三教九流也有高官贵女,受些气又怎么了,我又没有缺胳膊断腿,一个个地都哭丧着脸做甚。”沈鱼不觉得受了十分严重的侮辱,就这为难程度,连入门级都算不上。 “谁让你受气了?”大门外传来一声询问,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沈鱼见到来人,眼睛亮了亮,将口中“县主”二字咽了下去,毕竟她可不能自暴其短,她现在应当是不知县主的真实身份的。 端敬县主总算换了裙装,额上点了一朵梅花花钿,更显得明艳动人,手中仍拿着那把洒金折扇,不为扇风,只为装个潇洒态度。 端敬县主带着女婢,身后跟了四个彪形大汉,整齐的装束,挺拔的身姿,一看便知其武力不低。 端敬走近,又问了一遍,“谁让小美人受气了?”她观沈鱼神色,的确不如上次欢喜,那为难之人也太不怜香惜玉,对着这等娇憨的小美人,也能狠的下心。 崔四便替沈鱼说了,这一状告得绘声绘色,沈鱼都有些佩服崔四的语言组织能力了。 端敬听罢前因后果,朝雅间望了一眼,“我倒要看看是谁家的贵女,好大的架子!”有转头给了沈鱼一个眼神,似在说,等着我给你出头! 沈鱼觉得端敬最后的那个眼神帅爆了,这种有人撑腰的感觉,好爽! 侍卫替端敬县主打帘,程二娘正咬下一块排骨,端敬就进来了。 端敬不识得程二娘,程二娘却认识端敬。安顺侯府没有嫡女,而程二娘生母又受宠,安顺侯夫人即便再不愿,有时也得带着程二娘出门赴宴。 程二娘在宴席上见过端敬,但她不出挑,一大堆贵女往那儿一站,程二娘瞬间泯然众人。 程二娘起身行大礼,“见过端敬县主。”虽不知端敬为何来这儿,但程二娘知道这位县主性子并不那么好相与。 认识她?那就好办了,免得还要亮明身份,显得她有些仗势欺人了。端敬走过去坐在主位,随意问道,“你是?” “奴是安顺侯府的程二娘。” 端敬单手托腮,回忆了半天没想起来,还是装作熟络道,“我们在这遇上也算有缘,来坐下一起吃吧。” 竟是反客为主,全然忘了这雅间是程二娘先在的,程二娘面露尴尬,敢怒不敢言。 不一会儿,崔四端上一碗没有放虾米的炒饭。程二娘刚想吃,就被端敬一把拖了过去,端敬吃了两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呀,忘了本县主近日上火,吃不得这燥热之物。这倒了又实在太可惜。” 端敬的女婢道,“圣上曾说一汤一饭当思来之不易,确实不好浪费的。” 主仆俩一唱一和,程二娘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那这盘炒饭,本县主便赏了二娘吧。”这个赏字还加了重音,炒饭又重新到了程二娘眼前,看着着一碗色香味俱全的炒饭,程二娘久久没有动筷。 “怎么,二娘是嫌弃本县主?”端敬脸色有些沉了下来。 程二娘忙道不敢,带着屈辱吃完了这碗炒饭,便急匆匆告退了。端敬见她落荒而逃,还不忘加上一句,“记得结账。” 沈鱼隔着竹帘看了个清楚,端敬县主作弄起人来,还真是厉害,对付程二娘这种人就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程二娘也不是傻子,自然猜地出这端敬县主是为那小娘子撑腰,虽不知县主为何认识一个食肆的厨娘,但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程二娘猜测是沈记背后可能有什么大人物,打定主意今后还是离沈记远一些吧。 第44章 芋泥肉松小贝 永嘉帝与荣亲王兄弟…… 永嘉帝与荣亲王兄弟许久未见, 特许他在盛京多留几个月,留下来过了新年再走,端敬自然要陪着父王。 但采花贼这事一出, 端敬便被勒令不许出门,她的长相恰好是采花蜂喜欢的那一类, 荣亲王实在担心女儿遭毒手。 端敬被关了几天,她是个活泼发性子实在受不了,好说歹说才劝荣亲王松口,出门可以,必须要带着这几个侍卫。 可带着这四座铁塔般的侍卫, 去哪儿都不方便,就来了沈记,吃点美食排解排解。 “父王就是担心过度,哪有采花贼大白天掳人的,便是来了,本县主也要将他打个半死。”端敬拳脚不错, 且颇有侠义之心。 她拿扇子抵着下巴, 百无聊赖,“小美人,有没有好吃的呀, 如上次的蛋黄酥一般的。” “你来得巧, 还真有,不过还在实验阶段。”沈鱼最近在琢磨甜品,各式小面包蛋糕什么的, 但这面包窑的火候实在不好掌握,她也是尝试了多次才做出一些成功的来。 端敬一听眼睛就亮了,催促着沈鱼不要藏私, 她要当第一个试吃的。沈鱼让阿莓把东西拿上来,端敬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糕点。 形如饺子但比饺子要大上一些,外头均匀地裹着肉松,她伸手去拿,劈里啪啦掉下来许多肉丝末,看得端敬直心疼。 这糕点拿在手中的感觉也与寻常的不同,异常绵软,端敬用另一只手接着,送入口中,一如想象中的松软,像棉花般轻盈,外边的肉松是咸的,里头的内馅却是甜的,双层口感,滋味无穷。 端敬一个吃罢又吃了一个,“太好吃了,这糕点叫什么?” “芋泥肉松小贝。”沈鱼笑道。肉松做法不难,芋泥也只要将芋头捣烂,只是少了海苔碎缺了些风味。沈鱼简单和端敬描述了下做法,端敬听得云里雾里。 端敬觉得,在沈记当伙计实在是份好差事,每日都能吃到这般美味,不给工钱都行! “肉松也可单独吃,或是洒些再米饭上,连不爱吃饭的小儿都能多吃上两口。” 一听这个,端敬就央着沈鱼想买肉松,“掌柜就给我做一罐吧~” 美人撒娇,沈鱼难以抵挡魅力,笑着答应。端敬又塞了几个银稞子给她,她到了门口的马车上,还拉着沈鱼的手,“小美人下次若还有好吃的,一定要寻我做试吃官!” 沈鱼浅笑着转身,遥遥望见长街另一头,过来了一顶花哨的软轿。不似寻常人家出行,且软轿边上还跟了一个小杨。 他那一身武侯衣服,与旁边的抬轿队伍相比,有些格格不入了。 崔四见多识广,一眼便认出,“这是花魁娘子的轿子呢!” 沈鱼还没见过花魁呢,俗话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也想看看这花魁比之后世的美人谁会略胜一筹? 软轿在大理寺门口停下,阿芸打起轿帘,夏艳娘缓缓下轿,停下的地方地面有些许不平,夏艳娘踩了裙角,幸而身后阿芸长臂一捞,夏艳娘堪堪稳住身形,那一身娇柔姿态,柔弱无骨,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沈鱼见过许多美人,仍为夏艳娘之美所惊叹,夏艳娘最绝的便是长了一张艳丽的脸,却透着小白花的气质,魅人于无形。 这次问话,不同于在留芳阁的温言细语,到了肃穆的公堂之上,夏艳娘没来由地有些心慌,几乎是将整个身子的力量都压在了阿芸的身上。 江砚白目光如炬,堂前质问夏艳娘,“夏娘子当日当真仅是因为倾慕程郎君才学而上前攀谈吗?” 夏艳娘眼神躲闪,身子微微颤抖,不再镇定,江砚白如此问,难道知道了些什么? 江砚白又道出,当日离去的徽州商人已经身亡,“夏艳娘,你若再隐瞒,凶手的下一个目标,就该是你。” 夏艳娘心头一震,被吓住了,眼泪随即落下,终究道出了她与那徽州商人乃是合谋设局。 “当日他来寻我,让我魅惑席上那位姓程的郎君,那商人道,只要我有本事让程郎君在我的房里留上一夜,他便给我一百两银钱。妾身便动了心思,答应了。” 阿芸递上帕子替夏艳娘拭干泪,脸上还有了些怒气,“谁知那商人说话不算话,当夜没给银钱就离开了留芳阁。我想着程郎君好歹也是个世家公子,便灌醉了他,第二日想找他要些赏钱。却万万料想不到,程郎君他……唉……” 事情到这里应该已经大致明了了,江砚白追问一句,“你没问那商人,为何要你魅惑程梓明吗?” 夏艳娘淡淡勾唇,“客人的事情,我们从不多问。且他给的银钱多,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没道理往外推。” 夏艳娘的话的确合乎情理,但这凶手行事却有违常理,若真想取程梓明性命,直接请个杀手不是更简单,何苦大费周章,又是临川先生字帖又是请花魁惑人。 凶手为何要做如此画蛇添足的事情呢,一个局,知道的人越多,破绽也会越多。 程梓明已死,那他们的计划应该是成功了的,凶手没道理杀那个假徽州商人。假徽州商人的死,不像预谋,更像临时起意,不然也不会留下那颗红宝石了。 莫非是凶手的计划出了什么意外?越往深处调查,谜团解开一个又浮现更多的谜团。 假徽州商人的路引与身份文牒都做的十分精致,应当是凶手为他准备的。凶手身份成迷,只能判断出他久居盛京且身份不低,江砚白决定先从这假徽州商人的真实身份入手。 而在盛京能做出这般以假乱真的东西,只有一处——异人街。 异人街顾名思义,在那里卖东西的人,皆手艺精湛且有自己的独家本事,只是行事有些奇怪。异人街有个匠人人称巧手吴,巧手吴制假的手艺堪称一绝。 只要他见过的东西,几乎都能做出一模一样的来。江砚白带着小杨,预备去拜访这位手艺人。 异人街风景与别处不同,不是一排的平屋,皆是一座座单独成户的小房子。外头瞧着平平无奇,但每一间小房子里头都别有洞天。 巧手吴点了一杆旱烟,躺在摇椅上双腿高高架起,吞云吐雾之间哼着小调,好不快活。正摇着摇椅间,他口中小调忽然停了,耳朵动了动,他眼神微眯,有人来了。 江砚白许久不曾踏入这里了,见到巧手吴好似与老友叙旧,“前辈,许久不见了。” 巧手吴却皱了皱眉,见到这小子,算不得什么好事,每次来都是因为案子,他一来,就代表又有人死了,活像个报丧的。 “江少卿难得来一趟啊,喝杯茶吧。”巧手吴身形未动,却有一茶盏临空飞出,直指江砚白面门。 江砚白衣袖一甩,稳稳接住,在一旁竹椅上坐下,饮下一口,“多谢。” “这次,又是什么事啊?” 小杨递上从假徽州商人那处搜来的身份文牒与路引,巧手吴略瞟了一眼,缓缓道,“好像是有些眼熟。” 这便是承认了是出自他手,做假身份文牒自然是犯法的,但只要他不承认是他做的,江砚白便没有证据捉拿他。所以他不会明着承认,只通过一些暗示让江砚白明白。 江砚白端这茶盏,轻轻撇去上层浮沫,漫不经心问道,“买家是谁?” 巧手吴轻摇起摇椅,“江少卿,这不符合江湖规矩。” “前辈身不在江湖,心仍属江湖吗?”来异人街定居的大多都是被朝廷招安的,有些人能力大,仇家也多,不愿四处躲避仇家,便来到这异人街,受朝廷保护,所以官府要是有什么事,这异人街里的人也必须提供帮助。 巧手吴淡笑道,“年纪大了,记不太清。” 江砚白低头浅笑,从怀中扔了个油纸包出来,油纸包不偏不倚落在巧手吴手边。 油纸包里散发出香甜气味,巧手吴不自觉咽了下口水,打开一瞧,是一个有些许变形的糕点。他左右看了一会儿才吃下肚中,吃完了连油纸包中剩下的肉松碎末都没放过。 这巧手吴善金工,木艺,甚至连针凿也略通一二,偏生于厨艺一窍不通,但有是个老饕。那芋泥肉松小贝沈鱼早上才给他送了两个,便宜这老头了。 一个芋泥肉松小贝下肚,巧手吴拍了拍脑袋,“我想起来了,是个蒙着脸的年轻后生,腰间还挂了一把匕首,那匕首真是漂亮啊,把手是纯银打造,上面镶了好几颗红蓝宝石,上面的图腾不似中原之物。” 问明情况,江砚白便欲离去,巧手吴不忘问一句,“方才那糕点,哪里来的?” 江砚白嘴角噙了一抹笑,留下一句,“崇安坊沈记。” 巧手吴心情不错,又送了江砚白一个消息,“那人不仅要了这两样,还有样别的东西。” “多谢前辈。” 江砚白在听巧手吴描述时,便觉得这匕首他好似在哪里见过。用料如此奢华,除皇家贡品外不作第二猜想。 江砚白回去翻阅了历年来外邦进献的宝物,果然让他找到了一样符合描述的东西,波斯曾于三年前,进贡一把乌金匕首。匕首通身由乌金打造,刀柄纯银所制,上嵌一枚红宝石与五枚蓝宝石,且有波斯皇室图腾。 而匕首的去向,这案卷记载的也很清楚,春三月,帝于围场捕猎,众臣随之,安顺侯猎得一麋鹿,帝大喜,解腰间乌金匕首,赐之。 安顺侯府,程梓明需停灵七日,过了今日,明天就要下葬了。 安顺侯夫人面有倦色,由程三郎扶着,给大儿子烧了一炷香,“大郎,安心去吧。” 白发人送黑发人,是父母最不愿见到的事了,幸好她还有的小儿子,不然真不知改如何活下去。 程三郎扶母亲回房,明日由他扶灵,安顺侯夫人多交代了几句,程三郎都淡淡应着。 安顺侯夫人捏了捏眉心,忽问道,“三郎,今日怎么没有带上侯爷赠你的乌金匕首?” 程三郎往腰后一摸,歉声道,“近来事多,儿忘了。” 安顺侯夫人提点他,“如今你大哥去了,你更应该好好讨你父亲欢心才是,日日带着才彰显你的孝心。” “儿记住了。”程三郎拱手退下,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他正欲回房时,忽闻阍人来报,江砚白又来了,跨出安顺侯夫人院门的脚,收了回来。 第45章 不是真凶? 安顺侯以为是案子有了…… 安顺侯以为是案子有了进展, 忙问道是否已经找到了凶手。江砚白却不慌不忙,还与他闲扯,“听闻三年前圣上赐予侯爷一把波斯的乌金匕首, 不知现在何处?” 安顺侯哑着嗓子道,“我家三郎甚是喜爱, 一年前他生辰日我赠予了三郎。” 江砚白若有所思,抬眸道,“不知下官可否一观?” 安顺侯没了耐心,深觉江砚白这个大理寺少卿从前的声望都是谣言,“江少卿, 大郎的案子究竟如何了,什么都还没查清楚,你却在这谈起乌金匕首来了。” 江砚白神色如常,抬手让安顺侯莫急,气定神闲道,“见了这乌金匕首, 我便知道这凶手是谁了。” 安顺侯将信将疑, “这……真的?”他全然想不到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只是江砚白既如此说了,给他看看那也无妨。 安顺侯正了正衣襟, 冷声道, “那便看吧,可若江少卿看完了还不知道凶手是谁,老夫定要告上御前, 定你一个玩忽职守之罪!” 江砚白微微颔首,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 “来人,让三郎带着乌金匕首来这儿一趟!”安顺侯吩咐一声, 仆人下去传话,但程三郎却久久未现身。 安顺侯在等待中渐渐焦急,心中有些打鼓,看一眼江砚白,他淡定自若地喝着茶,连姿势都未变。不免生出诸多猜测来,江砚白既言看见匕首就可知真凶,莫非大郎之死与三郎有关? 想到此处,安顺侯大惊失色,不会的,三郎与大郎向来兄弟情深,怎么可能…… “见过父亲,江少卿。”程三郎姗姗来迟,腰间系着孝带,后腰处别着一把匕首,“与母亲多说了一会儿话,久等了。” 程三郎拱手行礼,将匕首拿在手里,“不知父亲让我将乌金匕首带来作甚?” 安顺侯看了眼江砚白,“江少卿想一观,三郎拿给他吧。” 程三郎双手呈上乌金匕首,江砚白浅笑谢过,修长手指握着刀柄,便是因着他的手,这匕首的华丽都被压下去几分,显得矜贵清冷。 江砚白仔细察看,不放过一丝细节,余光还不忘观察程三郎的神情。 程三郎表面并无不寻常,只是微微颤抖的手指,出卖了他此时心情。 江砚白抽出匕首,脸上寒光一闪,“好一把乌金匕首。” 安顺侯心烦意乱,只想让江砚白快些道明凶手,“江少卿已看过,可以说了吧?” 江砚白微微一笑,“侯爷莫急,还未看完。”收刀入鞘,慢慢抚摸起刀柄来,五枚蓝宝石与一枚红宝石都在,只是这枚红宝石颜色太过透亮了一些。 江砚白心中有了计较,“侯爷,真凶已明。” “谁?” 江砚白举起手中匕首,“便是这匕首主人。” 安顺侯暴怒,“江砚白,你大胆!找不到凶手,便胡乱指证我家三郎吗?” 程三郎也一脸被冤的神情,“江少卿莫要血口喷人!” “下官既敢指证,自有真凭实据。”江砚白神色坦荡。 安顺侯问,“证据在哪?” 江砚白将匕首放在一旁的案几上,“这把乌金匕首就是证据。”说着抽出小杨腰间官刀,朝匕首手柄上镶嵌宝石处,轻轻一劈。 江砚白动作太快,没有人来得及阻止,安顺侯当即更气,“江砚白你做什么!” 江砚白不慌不忙,“请侯爷移步来看。” 安顺侯虽气愤,但碍于江砚白官职不好发作,走上前一看,那被一圈蓝宝石包围的最中间的那枚红宝石竟四分五裂——碎了,而边上的几枚蓝宝石只有一些轻微划痕。 安顺侯瞪大了双眼,“这……这是怎么回事?” 江砚白收起官刀,慢慢解释道,“因为那枚根本就不是红宝石,而是红色琉璃珠。琉璃易碎,而宝石性坚,真正的红宝石,凶手昨日行凶时,被死者抓在了手里,如今正在大理寺的证物袋里。” “我说得对吗,程三郎君?”江砚白嘴角含笑,说出的话却让在场之人心头一震。 安顺侯不可置信的看向小儿子,“三郎,你……”又想了下江砚白的话,突觉不对,程梓明是七日前死的,江砚白为何说昨日呢? 程三郎站在原地,低着头双手握拳,不言不语,良久,才抬起头来,双目发红,“人,是我杀的。” “带走!” 程三郎被带走,安顺侯府上下皆惊,尤其安顺侯夫妇,才没了大儿子,连小儿子也要离他们而去吗? 大理寺堂前,程三郎跪下回话,道出了他以设局害人之事。他随意找了个人,让此人假扮徽州商人,在留芳阁等待任文林。 程三郎知晓任文林是个嗜赌的伪君子,以此局为饵,定能让其上钩,但他知道以任文林那点微末伎俩是骗不过他大哥的,他大哥向来谨慎,所以这徽州商人的身份也需天衣无缝,便在巧手吴处买了假字帖,身份文牒与路引。 夏艳娘的诱惑勾引,也是他定下的计策,只是不料那假徽州商人贪心不足,不仅把原本要给夏艳娘的银钱私吞,还想将“真”字帖据为己有。 “为何要杀害程梓明,他可是你的大哥。” 没想到程三郎忽然大吼道,“我没有想杀大哥,大哥不是我杀的!” 他吼完接着低头喃喃自语,“大哥从小就样样出色,我学问比不上他,交友也比不上他,父亲的关爱全都落在他的身上。虽然母亲偏爱于我,可出了门,大家提起我程三郎都不认识,而说起是程梓明的弟弟,便有不少人与我结交。” “我不想一直生活在大哥的盛名之下,于是我便想着,若是大哥名声尽毁,安顺侯府便只能依仗于我。我让花魁诱人,真的只是想毁坏大哥的名声而已,我不想要他的性命,他毕竟,是我的大哥啊!” 程三郎这番话说得涕泪横流,言语间颇有愧疚之意,“若早知会让大哥送命,我万万不会如此。” 江砚白厉声道,“毁人声名,无异于毁人前程,难道你认为毁了程梓明前程不是罪过吗?” 程梓明死讯传来之时,程三郎也不可置信,伤心与哭泣都是真的,他还以为是那假商人自作主张将人杀害。他杀那假商人,是为了替他大哥报仇。 “既有猜测,不通知官府,却私下行事,你眼里可还有法纪?不过是怕到了公堂之上,你设局害人之事便无所遁形了,” 程三郎哑口无言。 骨肉兄弟,却因一己之私,不惜定下毒计。程梓明之死还不好下定论,但程三郎已承认了假徽州商人确是他所杀,江砚白依律将他收押。 陆主簿在记录案卷,见程三郎还不认罪,脱口道,“程三郎怎么还如此嘴硬,杀了一人已是死罪,何不痛痛快快承认了!” “是啊,已经是死罪,还不承认。”那便是另有隐情了,江砚白低头沉思,程三郎的话解开了他很多疑惑,之前的不解都有了解释。 他不想要程梓明的命,所以大费周章,假字帖,夏艳娘,都是为了毁程梓明的名声,他的目的与所为也都相符。还有最关键的一点,程三郎的掌印与程梓明尸体上的对不上,假商人的也不对。 从程三郎卖假字帖都是亲历亲为来看,程三郎有帮手的可能性并不大,若是他要杀人,定不会假手于人。 难道还有第二拨人?线索似乎又断了。 江砚白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从头梳理一遍脉络。 黎辞舟手里提了包点心进来,劝道,“你也该歇歇,身子又不是铁打的。”连日辗转奔波,江砚白都没什么时间回府,几乎都是在后院对付一晚,天不亮就又起来看案卷。 “先吃些东西吧。”黎辞舟将手中点心扔给他。 江砚白未抬眼,打开了油纸包,拿出个松饼咬了一口,“不是沈记的?” 黎辞舟撇撇嘴,“沈掌柜又不是单给你一人做饭,哪能回回都有,是我特意去云糕坊买的。”说完猛然反应过来,脸上带着惊喜,“你能尝出味道了?” 江砚白味觉已经恢复的七七八八,一直忘了告诉这个嘴碎的好友,只好点点头,扯谎道,“丰敬的药起了些效。” 黎辞舟真心为他高兴,“看来他也不是全然没用。”黎辞舟与丰敬向来不大对付,丰敬喜静,但有黎辞舟的地方,多半都安静不了。 云糕坊的糕点在盛京也算数一数二了,但他只觉这松饼又冷又硬还太甜。江砚白轻笑着摇头,看来真是被她养刁了口味。 沈鱼大半夜的也没睡,在和面包窑做斗争。如今她已经能熟练的考出海绵蛋糕了,但做出松软的面包总算差了那么一点。 要不就是没发酵到位,面包没鼓起来,要不就是烤过了,拿出来都成了黑乎乎的焦炭。这些失败品,最终都进了阿莓和常二的肚子。 一个两个还好,十几二十个谁也受不了。最后阿莓与常二见了她就绕道走,沈鱼想把魔爪伸向了邓氏与王大厨,又怕他们年纪大了吃出些什么毛病就不好了。 沈鱼做梦也没想到,她一个厨艺小能手,有朝一日也会加入黑暗料理的大军。 但有天赋和手残党还是有隔了条鸿沟的,经过十几次的失败,沈鱼终于做出了成功的面包,甜口就夹些红豆,咸口就加些肉松。 只是不知为何,同样的炉温和时间,烤出来的面包有时候还是会失败,这让沈鱼想到,可能不是她自己的问题,而是面包窑出了问题。 专业的问题自然得让专业的人来解决,沈鱼去请来钱氏的儿子蒋航,这个面包窑就是他帮着搭的。 蒋航到了后院,简单检查了下便发现了问题所在,窑膛有处裂了个口子,漏风了。有时炉灰堆得高堵住了,有时没堵住,窑里的温度就上不去。 沈鱼可算是找到了罪魁,都是因为面包窑坏了,才不是她厨艺不行! 蒋航挖来黄土将窑补好,补好时天色已暗了下来,沈鱼留他吃夕食。蒋航笑着推却,“家中还有人等。” 沈鱼却道,“那有什么要紧,叫上钱姨他们一起过来,人多热闹,正好后厨得了几条新鲜的清江鱼,咱们做烤鱼吃!” 沈鱼没给蒋航拒绝的机会,便让崔四去喊钱氏了。 第46章 炭火烤鱼 柳香大病初愈,大夫让她…… 柳香大病初愈, 大夫让她多走动走动,她也想出门散散心。只是让她出门时多带些护卫,又有曹宇杰陪着, 柳父柳母才稍微放心一些。 柳香头一个想去的地方便是沈记,她想去看看沈鱼, 顺便亲口对她说声谢谢。 在屋子里闷了太久,一出门就觉得天青地阔,世间美好之事无数,从前生出想死的念头真是不应该。 天气越发冷了,沈记门口的竹帘换成了毛毡布帘, 从外头瞧,看不见里面在做什么。 女婢打帘入门,崔四正要起身迎,却被来人惊艳,一时间愣在当场。 柳香一袭水碧色花鸟长裙曳地,外罩一件银灰色斗篷, 斗篷用兔毛滚了边, 眉若远黛,面如傅粉,唇似樱桃, 丝毫不逊色那日的花魁夏艳娘。 里间突然传来阿莓的一声吼, “崔四,来搭把手!”崔四才蓦然回神,看见邓氏已经上前招呼了。 阿莓喊了两声都没见着人, 手里端着烤鱼出来,有些不悦道,“崔四你失了魂吗?”她定睛一看, 看见柳香,不自觉屏住了气,好好看的小娘子啊! 食肆里人很多,钱氏一家还有几个客人,见众人都望着她,眼神中有的只是单纯的欣赏与惊艳,面上微微发红,低下了头。 曹宇杰上前一步拦住了众人视线,“敢问沈娘子在吗?” 阿莓连声道,“在的,在的。” 沈鱼在后厨烤鱼,听到阿莓的呼唤手上的面粉都没擦干净就出来了,“什么事啊?” “沈娘子!”一声轻唤,声音温柔似水。 沈鱼循声望去,看见了艳丽动人的柳香,惊喜道,“柳娘子!柳娘子来得正好,一起坐下吃烤鱼吧。我里面还煮着东西,柳娘子先坐。”说完便又进了厨房。 加了柳香几人,一张桌子就不够了,便把两张桌子拼在一起。 一大桌子人有老有少,柳香衣着打扮都不俗,众人都猜测着是沈鱼认识的哪路贵女,唯有怀哥儿没有顾忌。 这小孩儿向来胆大嘴甜,对着他娘朗声道,“这位姐姐真好看,像天上的仙子!” 众人被逗笑,有怀哥儿活跃气氛,众女眷便和柳香攀谈起来,钱氏笑眯眯开口,“柳娘子是小鱼儿朋友?” 柳香思索了下,猜到这“小鱼儿”应该是沈鱼闺名,“沈娘子是我的恩人,此来是为道谢。” 钱氏好奇,问一句,“恩人?” 柳香浅笑回答,“前几日有些想不开,幸得沈娘子开解。” 邓氏大概猜到了这位娘子的身份,心中暗叹可惜,“世事无常,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这话题不免有些沉重,曹宇杰怕又勾起柳香伤心事连忙转移话题,“这是什么烤鱼,怎得这般香?” 介绍菜色崔四最拿手,也习惯性吹嘘沈鱼,沈鱼每次听崔四口中的自己,都觉得和她本人不是一个人,竖起大拇指,“我们掌柜呀,当代厨神!” “又在胡吣了不是,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沈鱼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又一条烤鱼被端出来,崔四赶紧去接,咧嘴笑道,“吃了这烤鱼,他们就知道我崔四是不是胡吣了。” 扑面而来的蒜香,烤鱼诱人的色泽让人忍不住吞咽口水。沈鱼总共做了三种口味,蒜香,豆豉和微辣的。 以豆芽和土豆为配菜,出锅时撒上一大把葱碎和芫荽。清江鱼肉质紧实,鱼刺并不多,裹了淀粉炸过的鱼皮更加酥脆,里头的鱼肉依旧鲜嫩,蘸上汤汁来上一口,鱼肉的鲜香在口中弥漫,带着些烟火气。 烤鱼自然要边烤边吃才香,沈鱼拿暖手炉充当了个简易的酒精炉,里面放上无烟炭,砂锅里的鱼汤咕嘟咕嘟滚起来,再加入些小菜,氛围便烘托起来了。 曹宇杰细心为柳香剔去鱼刺,怀哥儿看见了,天真问道,“姐姐这么大的人了,还不会吐刺吗?怀哥儿都会了。” 柳香闻言神色有些不自然,反观曹宇杰一个大男人涨红了脸。 钱氏轻拍了下小孙儿的脑袋,“多嘴。”又对柳香道歉,“童言无忌,冒犯柳娘子了。” 柳香不觉被冒犯,含笑道,“无事,怀哥儿很可爱。” 沈鱼解了围裙,随意擦了擦额头的汗,在柳香身边坐下,“身上有些油烟,柳娘子不介意吧?” “怎会?”柳香低语一声,她很喜欢众人围坐在一起吃饭的感觉,她家中没有兄弟姐妹,没有体会过这种欢乐。 沈鱼见她神采奕奕,眉宇间也无愁色,应是真的想清楚了,笑着让她多吃些。 柳香胃口不大,碰上这烤鱼难得多吃了些,初时还觉不好意思,抬眼一看,众人你一筷我一筷正吃得不亦乐乎,根本无人注意到她。 怀哥儿还小吃不得辣,或许是吃不到才是最好的心理作祟,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爹碗里的微辣口味烤鱼。 蒋航故意作怪,夹了口含有辣椒籽的给他,怀哥儿吐着舌头直喊要水,蒋航妻子笑着捶了他两拳,“哪有你这么当爹的!” 有食客被香味吸引,便嚷着也让沈鱼做一份,沈鱼推说,“还没上菜牌子呢,都是自家人试菜。” 那食客不依,馋虫上来哪里还忍得了,“沈掌柜若不做,我便端着碗上你们那桌吃了!” 还是个倔脾气,沈鱼没办法只好放下筷子,去给那食客去做了一份。待做完归来,砂锅里哪里还有鱼在,只零星地飘着几根豆芽菜。 沈鱼双手叉腰,“好啊,一点儿也没给我留!平日里都白待你们好了。”柳香与钱氏一家是客人,王大厨和邓氏是长辈都不好朝着他们发火,剩下三人便遭了殃。 阿莓见沈鱼真要生气,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了一碗鱼肉,都是剔完了刺的,“小鱼别骂了,都是崔四的主意。”卖人卖得没有一丝犹豫,毕竟死道友不死贫道嘛! 沈鱼就知道是有人捉弄,眼神阴恻恻地转向了崔四。 崔四大骇,“阿莓,叛徒!”脚下动作飞快,三十六计走为上。 笑闹过后,钱氏一家告辞,其他人四散去做自己的事,独留柳香与沈鱼说话,曹宇杰一直都在身后静静地陪着。 交谈之间,柳香得知沈鱼竟比她还小上一岁,心中不免更加敬佩,称呼也换成了沈妹妹。 柳香临窗而坐,门外有武侯经过,柳香瞥见长叹一声,“也不知何时能捉到那个采花贼。” “天网恢恢,会有因果报应的。” 江砚白已经好几日未来取食盒了,一般这样的情况,就代表江砚白要外出公干或者是直接留宿在了大理寺,江砚白都会让小杨来提前告知一声。 几日没来,就代表他在大理寺住了几日。沈鱼不免担忧,这次的案子是真的很棘手吧,不仅有采花蜂案,还有安顺侯府的命案,江砚白是否又没好好吃饭。 思及此,沈鱼装了几个白日里烤的肉松面包让崔四送过去,但只嘱咐他交给小杨。 在松软的肉松面包面前,小杨流露出了垂涎的神情,崔四指着几个纸包道,“这个是给你的跑路费,这个是黎大人的,最大的那个是给江少卿的。” 跑跑腿便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小杨拍着胸脯,笑道,“这活计以后尽可找我。” 小杨将东西送进门时,有人正在回话。派去江临的人终于回转,经过多日查探,终寻得采花蜂一些蛛丝马迹。 五年前采花蜂作案还不似如今滴水不漏,受害的姑娘里面便有好几个见过他真容的,但可惜的是当年的画像因存放案卷地方的一场意外,已经找不到了。 小谢只好遍寻当年的受害者,但五年过去,对采花蜂的印象早已模糊不堪,都只记得个大概。公差尽力了,却只得到一张不怎么准确的画像。 “那采花蜂还精通改换容貌之术,如今要找人更是难如登天!”因为这个原因,当年才逃脱了官府的追捕。 小谢轻叹了声,“当年的受害之人自杀死了大半,还有些更因此堕入风尘家破人亡,剩下的多半也过得不好。这采花蜂当真害人不浅!” 有线索总比没有好,江砚白看着这副拼凑出来的画像,莫名觉得有些眼熟,但若让他具体说是哪里眼熟,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采花蜂善易容,莫非曾在无意中见过该换容貌后的他?江砚白细思极恐。 因小谢去江临前还未发生程梓明的命案,小杨向他诉了好大一番苦,“这命案闹的,好几日没睡过安稳觉了。” 小谢听罢案情,对小杨提到的花魁夏艳娘感慨了一句,“想那夏艳娘当初也是良家女子,如今还卷入命案,当真命苦。” 江砚白却从这一句话中抓住了重点,“夏艳娘亦是当年的受害者?” 小谢答道,“对呀。”他回话后恍然,“怎么把她漏了,她说不定还记得那采花蜂模样。” 小谢当即便要去留芳阁,江砚白让他稍等,表示要一同前去。 “问话这等小事,便不劳烦大人了。” “不仅仅是问话……”江砚白重新整理了案情脉络后,觉得留芳阁这个地方一直被他所忽略。 得知有人设局后,他便总想着是外人杀人,但若是留芳阁内部有人动手呢? 可惜他想通太晚,这么多日过去,那凶手还留在留芳阁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江砚白让留芳阁所有男子都印下手印,逐一对比,并没有与凶手相同的,又问那鸨母可有临时做工或者近日辞退的。 鸨母丢给江砚白一堆契,凡是在她这儿做工的,都要先签契,青楼多为人所不耻,是以有些工人不愿给青楼做活。开青楼的人就想了个法子,事先扮作良家签契,待契约生效就算对面知道是去青楼做活也不好推辞了。 江砚白圈出几个人名,命人去取得这些人的手印,但很可惜,依旧没有。江砚白低头沉思,难道他又想错了吗? 小谢的问话也进行的不是恨顺利,夏艳娘与其他受害者一样,已记不清采花蜂模样。 小谢展开画像,“请夏娘子再想想,看这幅画像是否有能改进之处。” 夏艳娘勾起一抹嘲讽的笑,瞥了眼画像,“官爷,我是真记不清了。” 第47章 惊天秘密 这一趟留芳阁之行,皆无…… 这一趟留芳阁之行, 皆无功而返。 小谢问话夏艳娘时,小杨就在一旁,他叹一声, “之前也不觉得呀,这夏艳娘对官府似乎有怨。” 小谢接话道, “也不怪她如此,当年的案子到现在还没抓到人,她与幼弟失散自己又堕入风尘,言语中对官家有些不满也是正常的。”小谢此去江临,将受害女子的身世皆查清, 得知夏艳娘被侮辱后,她双亲皆一病不起,甘愿自身卖入青楼换取医药费。 卖身换来的银子最终也没救下爹娘,反而让两位老人一命呜呼,幼弟只得寄养再伯父家,但所托非人, 她伯父一家竟趁机将她幼弟给卖了, 从此夏艳娘便踏上了寻找幼弟之路。 夏艳娘此来盛京,想必也是因此事。 江砚白听罢也不经唏嘘,“确是个苦命女子。” 树影重重, 夜风寒冷刺骨, 连日的低温,彰显着冬天的到来。 几人回大理寺途径沈记,街上只有沈记门前檐灯亮着。小杨故意放慢了脚步, 朝江砚白道,“大人不进去看看?” 江砚白睨了他一眼,“嫌差事不够多?” 小谢不知他们俩在打什么哑谜, 开口道,“我还未吃夕食呢,进去找些吃的。” 江砚白作为一个善解人意的上司,怎么会让下属饿肚子呢,顺势道,“你连日奔波也幸苦,敞开吃些吧,我来付账。” 小谢自然喜不自胜,“多谢大人。” 小杨在江砚白身后挤眉弄眼,这借口找的! 这么晚了,又是大理寺的人,沈鱼笑道,“我这都快成了你们大理寺堂食了。”见江砚白也在,沈鱼想着,难道面包没吃饱? 小谢赞道,“大理寺堂食可没沈掌柜做的好吃!” “这话可千万别让你们大理寺庖厨听见。” 沈鱼从柜台走出来,没注意脚下有条长凳拦路,瞬间失去重心,身边阿莓赶紧去扶。但沈鱼倒下速度太快,阿莓虽然揽到了沈鱼身子,却被带着一起往地上摔,眼见俩人都要摔倒,一双有力的大手稳稳托住了她。 “小心!” 沈鱼惊魂未定,微喘后定神,“多谢江少卿。” 阿莓拍拍灰从地上爬起,上下检查沈鱼,“没摔着吧。” “我无事,倒是你膝盖没事吧?” 阿莓笑起来,原地蹦了下,“我皮糙肉厚,耐摔。” 见她活动自如,快入冬了穿得也厚实,应当是没什么事的,才安下了心。 沈鱼低头轻语,“好奇怪啊……”不一会儿,抬眸问道,“江少卿,方才若是你来扶我,是否还会摔倒?” 突然问上这么一句,江砚白思维发散,这是怪我不在她身边? “不会,若我在你身旁,定护你周全。” 此话一出,沈鱼没什么反应,仍然低头沉思,身后小杨和小谢都露出个了然的笑。 江砚白握拳放在唇边,不自在地咳嗽了两声,“咳,咳。” 沈鱼喃喃自语道,“阿莓已经算是女子中力气较大的了,但还是扶不住我,那婢子的力气好大啊……” “哪个婢子?”江砚白对“力气大”这三个字异常敏感,杀死程梓明的人,力气一定很大。 沈鱼随意道,“就是花魁身边的那个女婢啊,那次夏艳娘去大理寺,我去瞧热闹,看见她险些摔倒,她身边的女婢一下子就把她捞起来了,我以为阿莓也能拉的住我……” 此话让江砚白灵光一闪,茅塞顿开,他知道一直以来忽略的是什么了——女子,杀人者还有可能是力气大的女子。 程梓明被掐断颈骨,他便下意识以为是个身强力壮的男子干的,想通关窍后,就立即让小杨带兵围了留芳阁。 “留芳阁许进不许出,若有人想走,带回大理寺。”之前的那次收集手印,应当已经打草惊蛇,却也同样是敲山震虎,那凶手若还在留芳阁,此时该坐不住了。 江砚白又转身对小谢说,“把夏艳娘的身世,再仔细说说,尤其关于她幼弟的事情。” 小谢不愧是一个合格的衙差,夏艳娘身世的细枝末节都不曾放过,“她幼弟据说是被卖去了一个戏班,九岁的孩子学戏有些迟了,但他生得好,扮上后漂亮的不得了,班主才松口收下了他。” 江砚白垂眸,当年九岁的孩子,现在应该是十四了…… 一刻钟后,小杨押解着两名女子回来了,赫然是夏艳娘与她的婢女阿芸,阿芸手里还抱着一个包袱。 夏艳娘钗环散乱,不似前两次艳丽得体。 小杨向江砚白禀报,“那女婢想跑,夏艳娘见我们把人带走,也要跟来。” 江砚白走到阿芸跟前,“为何要走?”他的眼神在她身上逡巡,她脖颈间系了一条丝巾,之前怎么就没发现,她有一双别于寻常女子的大手呢? 阿芸低着头不回话,夏艳娘护犊子似的挡在阿芸身前,“阿芸家里来信说父亲重病,才想着收拾东西回去,倒是江少卿无故围了留芳阁又将我们带来大理寺,您办案向来如此独揽权威吗?” 面对夏艳娘的咄咄逼人,江砚白只问一句,勾唇道,“既是家中来信,信呢?” “信……”夏艳娘顿了顿,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江少卿并无查看私人信件之权。” 江砚白浅浅一笑,“夏娘子倒是懂些律法,但我并非想看信,今日只要你们将这封家信拿出来,我便放你们走。” 夏艳娘眉头紧锁,颤了颤身,泪水在眼眶聚集,气愤不已却无可奈何,她确实拿不出来这封家信,本就是情急编出来的说辞而已,江砚白……他看得太透。 小杨端来纸墨,站在阿芸身前,“小娘子请按个手印。” 砚台里的墨汁在流动,阿芸却觉浑身血液凝固,闭上了眼睛,认命般抬起手来。 夏艳娘突然扑过来抓住了阿芸的手,泪水涟涟,“不,不要。” 阿芸温柔地看着她,轻轻拂开了她的手,“阿姐,我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一直不走,只是为了多陪你几日,阿姐,你不要哭……” 夏艳娘再憋不住,抽泣之声渐大,与阿芸抱在一处,放声大哭起来。 阿芸轻拍着姐姐的背,安抚着她,望向不远处的江砚白,苦笑着说,“江少卿不必比对了,我投案,确实是我杀了程梓明。” 阿芸不再伪装,扯掉了脖颈上的丝巾,声音也从细尖的女子音变成了清朗的青年音。 江砚白闭了闭眼,“你是夏云?” 阿芸点头,“是。” “何时与你阿姐重逢的?” “一年前,戏班兜兜转转又回到江临,而阿姐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寻找我的机会,这些年来找寻了无数戏班,终是老天有眼,让我们姐弟得以相聚。” 夏云不愿再离开姐姐,而夏艳娘难脱困于风尘。以男子之身留在青楼有些困难,他便乔装改扮一番在夏艳娘身边当个婢子。他容貌昳丽,年纪不算大,又于戏班习得伪声之法,是以这一年以来也无人怀疑他的女子身份。 江砚白继续问,“为什么要杀程梓明?” “因为他该死!”夏云此话饱含怒气。 他怀中的夏艳娘抬起头,泪痕犹在,声音凄厉地道出了一个惊天秘密。 “程梓明就是你们遍寻不见的采花蜂!” 第48章 三审花魁 “不可能。”江砚白立刻…… “不可能。”江砚白立刻否定了夏艳娘的话。 夏艳娘冷哼一声, 大声道,“我不会认错人!五年来,我从未忘记过那张脸, 他日日折磨着我,他让我双亲离世, 幼弟分离!他的眉眼早已刻在了我记忆深处,我绝不会认错人!” 想当初夏艳娘只是好心给了门外的少年一碗水,却怎么也想不到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能对她做出这种事。这五年,她没有一刻不在后悔,若是当初没有开门该有多好, 她有相敬的双亲,有可爱的幼弟,又怎会落到如今的下场! 那日本是为着那一百两银子去的,没想到她的目标就是害了她一辈子的仇人,夏艳娘如何能放过。当晚使出浑身解数让程梓明留宿,本想拔下簪子刺死他, 却被夏云阻止, 说是这样太过明显。 夏云在戏班从小干体力活,双手很有力气,且他又有阿芸的女子身份为遮掩, 想来极少人会怀疑他。于是趁程梓明熟睡之际, 扼死了他。 江砚白提出一种可能,“那采花蜂擅长易容,许是他当年……”话说到一半他便自己察觉了漏洞, 五年前的采花蜂怎么会如此精准的易容成远在盛京的程梓明的模样呢? 但采花蜂与程梓明确非一人。柳香曾言,采花蜂腹部有道凸起的疤痕,而他见过程梓明尸体, 程梓明腹部平坦光滑并无半分伤痕。 且程梓明从出生起便未曾离开过盛京也不会轻功,更遑论在江临作案了。 但夏艳娘言之凿凿,也唯有采花蜂才能让她下此毒手,夏云既已认罪,他们也没有必要编上这么一段。 江砚白正思考之际,有武侯闯入堂前,“大人,采花蜂现身荣亲王府!” 江砚白忙问,“县主可安好?” 武侯禀报道,“荣王府戒备森严,那采花蜂并未得手。” 得知无人出事,江砚白放下心来,继续审问夏艳娘姐弟。 夏艳娘也听到了武侯的话,目眦尽裂,指着江砚白道,“假的,你们骗人,采花蜂已经死了,已经死了!这不可能!”夏艳娘神情有些癫狂,让弟弟双手染血却杀错了人,这让她如何接受? 夏云也不似方才淡然,“江少卿,这怎么可能?” “你们认为荣王府与本官在做戏吗?还是本官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江砚白甩下两声反问。 夏艳娘只觉心头被重重一击,浑身瘫软,再无支撑她站立的气力,受刺激过度竟直接晕了过去。 “阿姐!” 此情此景,江砚白也不忍心再审下去了,命人给夏艳娘请个大夫,特许他们姐弟同住一间牢房。 真凶已明,江砚白自然要遣人去告知安顺侯府,他夤夜去了一趟安顺侯府。 若夏艳娘不曾说谎,那便代表采花蜂与程梓明长了极为相似的一张脸。虽说物有相同,人有相似,但两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长得一样的可能性还是太小。 而能为他解惑的,只有一个人——安顺侯夫人。 安顺侯夫人自程三郎被带走那一日起,便一病不起,缠绵病榻。大郎被杀,三郎被关,且三郎还涉嫌谋害大郎,作为一个母亲实在是难以承受这样的打击。 妇人卧房本外男不便进入,但安顺侯夫人实在是病得起不来,江砚白只得叨扰,一进门就闻到了浓重的药味。而安顺侯夫人眼中无神,眼下一片乌青,比第一次江砚白初次见她时,更加憔悴。 江砚白也不想她再受打击,但有些事不得不问,只得狠下心肠,他让安顺侯夫人屏退左右,房中只余他们二人。 “敢问夫人,当年您诞下程大郎时,只有一个孩子吗?” 安顺侯夫人浑浊的眼闪过一丝激动,只一瞬,便又暗淡下去,“江少卿都知道了?” 江砚白顺势点头。 安顺侯夫人自嘲一笑,两个儿子的事情已经让她对尘世不再留恋,连命都不想要了,其他事情又还有什么可隐瞒的,她斜倚在床边,缓缓道出一桩侯府秘辛。 十九年前,安顺侯夫人与宠姬几乎同时怀孕,而安顺侯却只对宠姬的孩子十分关切。她一气之下便回了江临的娘家,又怕宠姬暗害她腹中孩儿,索性在娘家将孩子生下再回府。 不幸的是,就在她诞下儿子三日后,儿子突发疾病夭折了。安顺侯夫人悲痛之余又担忧起自身处境来,那宠姬若是生下一个男孩,岂不成了安顺侯的庶长子,以侯爷对那宠姬的宠爱,袭爵也不是不可能,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于是联合家人,寻找刚出生的男婴,想来一招狸猫换太子。 程梓明是个好孩子,从小乖巧懂事,安顺侯夫人养了这么些年也将他当作了亲身孩儿,直到再次怀孕生下程三郎。 她的心便不由自主的开始偏颇,安顺侯早有立世子的想法,但都被安顺侯夫人以孩子还未取得功名为由拦了下来。 “您当年从农妇那报来的孩子,是双生子?” 安顺侯夫人闭了闭眼,“是。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约莫程梓明十岁时,江临的家人来信,说是在江临看见了年幼的程梓明,细查之下才知,原来当年抱养孩子的那家人生下的是双生子。 不过好在江临与盛京相距甚远,安顺侯夫人为保险起见回家省亲时从来都不带上程梓明。 但只要做了亏心事,就有被发现的风险。当年的宠姬能成为安顺侯的心肝肉自然有些手段,还有观察入微的本事。这个宠姬就是程二娘的母亲,她发现了这个秘密。 安顺侯吃不得河鲜,连同他生下的程二娘与程三郎都是如此,偏程梓明毫无顾忌。那宠姬就留了个心眼,偷偷取了父子俩的血滴血验亲,血果然不相容。 但宠姬并未将此事告诉安顺侯,一来即便暴露此事,安顺侯为了家族颜面也不会将安顺侯夫人休弃,二来她自己并没有儿子,而安顺侯夫人还有个侯爷亲生的程三郎。 揭穿此事于她并无实际的好处,反而她捏着安顺侯夫人的这个把柄,可以让女儿嫁得好一些,届时她也跟着享福。 是以安顺侯夫人她们对母女二人多有忍让,造成了如今外人看来不伦不类的情境。 案情终于明了,想来那采花蜂便是双生兄弟中的另一个。夏云对程梓明实为错杀,程梓明代替了他从未谋面的双生兄弟去死。 双生兄弟,一个为世家子弟,一个为采花贼盗,一个端正清雅,一个好色奸邪,真可谓命运弄人。 这个真相,对夏氏姐弟太过残忍,但程梓明又何其无辜,其情可悯,其罪难恕。 第49章 肉松罐头 采花蜂在荣亲王府现身的…… 采花蜂在荣亲王府现身的事情让沈鱼吓了一跳, 幸好传来端敬县主安然无恙的消息。她答应给端敬的肉松做好了,想借着送肉松去看望端敬,恰逢柳香也在, 沈鱼便邀她一同前去。 柳香有些忐忑,“我与县主并不熟识, 贸然前去是否不妥?” 沈鱼嫣然一笑,“才不会,她见着你这般的大美人,高兴还来不及呢!” 柳香兴奋之余也纳罕,这话听上去像说的是个风流郡王, 而不是娇滴滴的县主。 荣亲王府大气巍峨,因着采花蜂一事,府外陈列了不少府兵,进去也没那么容易。 沈鱼递上端敬先前给她的洒金折扇,阍人脸上的轻蔑才收起,谄媚放了人进去, 但将曹宇杰拦住了, 说是荣王府不准陌生男子进入。 曹宇杰轻声道,“小姐随沈娘子进去吧,我在马车上等你们。” 县主的贴身女婢等在院门前迎人, 笑着对沈鱼说, “沈娘子来得正好。县主正念叨您呢!” “她哪里是念叨我,是想这个呢。”沈鱼摇了摇怀中瓷坛。 端敬一身红衣劲装,在院里将手中长鞭舞得烈烈生风, 墙角的那棵老树遭了好大的殃,枝干树叶被连续打落。 她口中还念念有词,“该死的采花贼!”一鞭下去, 又揭下一块树皮来,她打得尽兴,忽听耳边传来清脆的拊掌声。 端敬转身一瞧,沈鱼就在身后,笑着奔过来,“小鱼儿你来看我啦,这几日我都快无趣死了,都怪那该死的采花贼!” 她又看见了柳香,眼睛倏地亮起来,“哪里来的大美人?”还是改不了挑人下巴的坏毛病,极其顺手就碰上了。 柳香哪曾被如此调戏过,不免羞红了脸,总算是想明白了沈鱼出门前那句话是何意,这县主行事确实不羁。 沈鱼故意道,“见着了大美人,眼中便没有我了,真是只闻新人笑,但见旧人哭啊。” 端敬哄人张口就来,揽了沈鱼的腰,“小鱼儿不开心,便是我的过错,该打,该打!” 柳香轻笑出声,这端敬县主还真是个妙人,常人遇上了采花贼皆胆战心惊,她倒是没什么影响。 “好了,不闹了!”沈鱼默默把端敬的手扒拉下来。 沈鱼见端敬心情开朗,无半分不适,也就放下心来,问起了当日情境。 端敬愠怒道,“那贼子想欲往我房中散迷香,我素来对香料敏感,察觉房中气息不对便屏气凝神,从后窗翻出大声呼救。” 巡防的府兵听见了响动便立即戒严,将荣亲王府围得水泄不通,府兵们也确实见到一黑衣身影,只是后来不知怎么就不见了。 这些情况都已经告知了江砚白,江砚白猜测是那采花蜂趁府兵追逐之际改换装束,混入了荣亲王府的卫队中,抑或是打扮成了下人。 荣亲王闻言不敢有丝毫懈怠,将端敬县主贴身的侍卫都寻来验明了正身,府里的生面孔也都不再让他们靠近端敬的院子。 “可惜差一点就能抓到人了,要是我出马就往那人脖颈后重重一劈……”荣亲王深谙女儿的性子,在采花蜂出现那一刻就把她给按住了,她那花架子武功,上去只能添乱。 “劈的地方有什么讲究吗?”柳香很捧场地问。 端敬见她感兴趣,给她科普起武功和穴位来。 沈鱼觉得端敬县主对自己的武功还是有个清楚的认知的,不然便不会第一时间翻窗逃走,而是应该冲上前去与人大战。 聊了许久天色渐晚,端敬即便再不舍也得让人回家,却还是抱着一丝希望撒娇道,“小鱼儿留下了陪我嘛。” 沈鱼抿嘴,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她,“不行,明日食肆还要开门。” 出了荣王府大门,曹宇杰坐在马车外边,双手环抱着自己,眼皮耷拉,似是正在浅眠。 柳香轻哼一句,“这个呆子,也不知道进马车里等,这等寒风也由得它吹着,非得病了不可。”语气虽有责怪之意,却含着浓浓的关心。 柳香上前轻拍叫醒了他,软言软语责骂了曹宇杰几句。曹宇杰含笑听着骂声,将柳香扶上了马车。 沈鱼眼神在这两人之间流转,好像闻见了爱情的酸臭味。像她这样的单身人士,上马车是不配有人扶的。 马车内,柳香又往外面丢了个暖手袋,还装作是不小心踢出去的,“沾了外边的尘土就不必拿进来了。” 沈鱼眉眼带笑,“你还挺傲娇!” 这词柳香没听过,好奇问道,“何为傲娇?” 沈鱼笑着解释,“明明关心他,出口的话却是责骂,这种行为就是傲娇。” 柳香小心思被戳破,嘴硬道,“才没有。” “嘴硬也是傲娇的一种体现。” 柳香更加赧然,“沈妹妹快别笑了。”她脸上笑容渐渐消失,车帘晃动,从缝隙中依稀能窥见外面风光,“我已非清白之身,配不上曹哥哥。” 沈鱼深吸一口气,合着那日只骂回了她的命,思想还没转过来,她急道,“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万事皆不可自轻自贱,你若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以后如何自立?” 柳父柳母放权给她,想着让她多打理些家中生意,就没时间胡思乱想。柳香从前只看过账簿,一下子接手难免有些手忙脚乱,幸得曹宇杰在旁协助。柳香发现,这个一直在她身边的哥哥,在商场上竟是如此优秀,蓦地生出些自卑来。 她空有一张脸,娇弱又不聪慧,更是失去了清白。柳香知道曹宇杰对她有意,可如今的她真的配不上他。 见柳香垂首久久不说话,沈鱼叹道,“若是错失了良人,后悔的还是你自己。”柳香根深蒂固的思想一时还很难转变,感情之事,外人帮不了忙,为今之计,只有等她慢慢想通。希望曹宇杰的真情,能早日感动柳香吧。 于此同时,江砚白命小杨换上侍卫衣服,潜藏在荣亲王府暗中查探。 据采花峰以往的作案习惯来分析,他对自己盯上的猎物势在必得,曾经也有个小娘子一遭未曾让他得手,那小娘子一家甚至连夜搬离了住处,但仍旧遇害。 是以采花蜂二次对端敬县主下手的可能性很大,现在荣王府的戒备如此森严,若以采花蜂的思维来判断下一步该如何接近端敬县主,最好的办法就是伪装成一个下人隐藏在荣王府某个不起眼的角落。 王府人口众多院子又大,查探起来并不容易,满府上下走一遭,真是腿也要断了。 小杨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侍卫休息的地方,倒头便想睡。旁边兄弟拍拍他的肩,“兄弟,打个盹儿可以,别睡死了,待会儿轮到我们这一队去巡查了。” 小杨眼皮已经闭上了,嘟嘟哝哝道,“知道了,你待会儿知会我一声。”随即愉快地打起了鼾。 听见鼾声房里众人都笑了,侍卫长道,“最近兄弟们确实幸苦。” 有人痛斥起来,“那采花蜂是真该死!等老子逮到了他,定要打得他亲娘都认不出来。” “就是,害得兄弟们连个安稳觉都没得睡。” 采花蜂引起群雄激愤,抓不到人,也唯有骂两句出出气了。小杨到底没有睡多久,就被身边的兄弟一巴掌拍醒。 小杨迷迷瞪瞪起来,边整理衣着边往外走,换班的侍卫正进来,小杨与他们错身而过,没来由地打了两个喷嚏。 “阿嚏,阿嚏。”小杨摸摸鼻子,难道近日来太劳累,着凉了? ———— 凡杀人重罪者,若对所判不服,皆可申诉重审。 程三郎在得知他大哥的身世与案情真相后,竟然翻供。 全盘推翻之前所承认的情急之下杀了那假商人,反而说是假商人勒索于他,见他不从抢了他腰间匕首想威胁于他。他奋起反抗,两人推搡之间,匕首无意中刺入了假商人的身体,不是谋杀,而是误杀。 “屋内并无你们二人打斗痕迹。” 程三郎不慌不忙,“那是因为我临走之时清理了。” 办案论罪要讲究证据,当时屋内只有程三郎与假商人两人,并无旁人知道屋中发生了什么。可纵然江砚白不信程三郎翻供所言,也没有证据证明他是故意杀人。 且早间齐寺卿给他送来一份东西,是有着御批的世子请封奏者。安顺侯为救亲儿,向永嘉帝递了请封世子的折子,而永嘉帝许是不忍安顺侯一脉就此绝嗣,准了安顺侯所奏。 程三郎便是身有爵位了,依照大齐律,勋贵犯罪,可罪减一等,且误杀比谋杀罪责轻。这样一来,程三郎的命就算保住了,改判流放三千里。 程三郎被带下去前,自嘲地问了一句江砚白,“江少卿是否觉得我是苟延残喘?” 江砚白低语一句,“人都有求生的本能。” 程三郎忽地笑起来,继而愈笑愈大声,“我还活着,可他已经死了,终有一日,我会回到盛京,而他,会随着时间而消逝,世人终究记得的,还是我程三郎。哈哈,到底还是我赢了。” 他笑得疯魔,似有癫狂之态。 江砚白看着远去的程三郎,轻摇了摇头。执念太深之人,走不远的。 小谢见他摇头,凑上前问,“大人觉得他说得不对吗?” 江砚白凝望远方,若有所思,“读过《临川先生文集》吗?” 小谢挠了挠后脑,笑嘻嘻道,“没有,大人知道我不爱读书的。” 江砚白轻笑,“会有人读过的。” 程梓明倾其一生都在收集临川先生的作品,并将其编写成册,每一篇文章后面他都写上了自己的评价和注解。 程梓明已将此文集刊印成册,此文集之珍贵足以传世,而每一本文集上都有着他的名字。 有些人的名字,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被人淡忘,反而会在岁月的洗礼中历久弥新。 第50章 采花蜂现  秋雨很冷,尤其是临冬的秋…… 秋雨很冷, 尤其是临冬的秋雨。即便是细丝般的雨滴打在身上,也是彻骨的寒。 街上行人寥寥,撑着伞的人裹紧了自己, 迎着冷风想要快些回家。 “这样的天气,小姐何必亲自来, 我一人来便是了。”曹宇杰语气有些责怪,但他深知柳香的性子,柳香想出来,他是拦不住的。 柳香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下马车,“如今我接手了这些事物, 总不好让你一人操劳。就淋些细雨而已,哪里就那么娇弱。” 他们二人是出来查账的,快到一季底了,柳家城中的铺子各自送上了账簿。曹宇杰一眼便看出有几家铺子的账面不对劲,就想去这些铺子看一看。柳香知道了后,非要跟着, 曹宇杰向来承受不住她的撒娇, 柳香声音一软他就狠不下心了。 柳香家里是做瓷器生意的,要查的这个铺子算是柳府最大的一个瓷器铺子了, 那掌柜见柳香来, 惶恐着上前来迎, “大小姐怎么有空来,也不打发人提前告知一声。” 要得就是出其不意。柳香淡笑道,“我何时来, 还要经过关掌柜的许可吗?” 关掌柜俯着身子,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小人不是这个意思, 大小姐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柳香倨傲地看他一眼,正色道,“去把这一季的账本子拿来。” 关掌柜摸了一下鼻子,“账本,账本不是已经送府里去了吗?您还没送回来呢。” 女婢扶着柳香坐下,柳香脸上一凛,提高了些声调,“我自然知道你送了账本到府上,我要看的是你店里这一份。” “怎么,关掌柜不会和我说,没有吧?”柳家的账册向来要求一式两份,一份丢了另一份也好补上。 关掌柜如临大敌,脸色不好看了起来,柳香这架势不看到账本不会回去,只是看了这账本,他这个掌柜也算做到头了。 关掌柜下去取账本,柳香直挺挺的脊背松了松,挑了挑眉,笑着回头问曹宇杰,“曹哥哥,我演得怎么样?” 曹宇杰爽朗一笑,“嗯,像个当家作主的大小姐了。” 柳香是个绵软性子,柳父柳母又宠她,总觉得她还小,将来在学这些商场上的事情也来得及,直到出了意外,柳香被迫成长。 曹宇杰望着她的背影出了神,他知她心头仍有芥蒂,但他愿意等,只要能陪伴在她身旁,能看到她的侧颜,其他的可以不奢求。 关掌柜一份账本里的漏洞都做的怎么明显,曹宇杰笃定他没有时间做第二本,所以这一本应该是真的。 关掌柜哆哆嗦嗦递上账本,柳香粗粗翻看了几页,便看出与那一本中有许多的不同,账面上竟然少了数百两银子。 柳香板起小脸,素手往桌上一拍,“关掌柜,你好大的胆子!” 关掌柜扑通一声跪下,老泪纵横,“大小姐饶命啊!”接着开始道出亏空原因。 关掌柜在柳家多年任劳任怨,偏生有个不争气的儿子,儿子沉迷赌博,输光了钱,竟还学人去借印子钱。催债的上门来要,他也不能看着人家要了他儿子的一条腿啊,便挪用了铺子里的银钱,本想一点点还上,终究还是被发现。 柳香生气的神态,在曹宇杰看来不仅不可怕,还十分可爱。 柳香念及关掌柜多年辛劳,没有将他扭送官府,只卸了他掌柜的职位,命他把银子还上。 出门时,柳香问曹宇杰,“曹哥哥觉得我此举,是否有失偏颇?” “小姐是铺子的东家,您有权决定怎样处理关掌柜。”他不直言对错,只说她有决定的权力。 柳香笑起来,她总要成长起来,学着自己做决定,曹哥哥与父亲母亲帮不了她一辈子。她也想如沈鱼一般,撑起一方天地。 曹宇杰替她打伞,柳香轻移莲步,甜甜的笑着走在他的身旁。 门前有一侍卫奔袭而过,脚步重踏,所经之地溅起一地泥水。 “小姐小心!”曹宇杰一个旋身挡在柳香身前,为她挡去大半泥水,仍有星星点点挂在柳香裙角。 曹宇杰高大的身影遮蔽了她,柳香抬眼看见他的下颌,笑得更甜。 女婢检查着柳香衣裙,可惜道,“湿了好大一片。”女婢转脸向还未走远的侍卫怒吼道,“走路也不知道避着些人!没长眼吗?” 侍卫一列十人,有一人猛地转过头,狠狠朝女婢的方向瞪了一眼。 柳香正好抬眸,与那侍卫对上视线,心头猛然一跳,一股陌生的恐惧从心底滋生。 一直到坐上马车,柳香捂着胸口,仍惴惴不安,脑中不住地闪现那个侍卫的阴鸷眼神,她越努力想忘却,印象却更深刻,心慌的感觉也越明显。 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她在哪里见过?脑海中浮现各色人眼,画面倏地定格。 “停车。”柳香哑着嗓子喊出这一句。 曹宇杰欻地掀帘进来,“小姐,怎么了?”柳香整个人都不太对劲,身子一直在微微颤抖。 “去荣亲王府。” “为何——” “去荣亲王府,快!”柳香攥紧胸口使劲全身力气喊着。 曹宇杰不敢耽搁,立即调转马头,往荣亲王府而去。 那侍卫的装束是荣亲王府的,那人就藏在荣亲王府,端敬有危险! 雨下得愈发大了,天阴沉沉地压下来。 马车一停,柳香顾不得风雨就往王府前跑,“我要见县主。” 王府阍人不止一个,这次这个没见过柳香,她又无信物在身,阍人说什么也不让她进去。 柳香急得直跺脚,曹宇杰举着伞,衣衫尽湿,“有何事非得现在找县主?” “很重要的事。”柳香不敢直说,她怕打草惊蛇。 曹宇杰劝她先回去,“我们进不去,不然先去找沈娘子?” 一来一回太耽搁时间,柳香思索过后,让女婢先去找人,但找的不是沈鱼,而是江砚白。 柳香回到马车前等,时刻盯着府门口,曹宇杰将马车牵到能避雨的地方,又问了柳香一句,“到底发生何事?” “是他,曹哥哥!我看见他了!就在——啊——”一个身影,如鬼魅般;来到了他们马车身边,赫然是柳香先前看见的那个侍卫。 柳香看见了他,他自然也看见了柳香。 雨势渐大,雨滴砸在青石板上的声音也渐响,加之王府门前不允许停车,他们的马车离得有些远。 曹宇杰忙于追赶被掳走的柳香,一时间忘了呼救。 柳香被采花蜂扛在肩上,拼命挣扎,但她力气太小,犹如蚍蜉撼树,根本对他造成不了困扰。 她拍打着采花蜂的背,突然想起前几日端敬对她说起的穴位来,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用尽全身力气,朝他脖颈重重一劈。 柳香运气不错,采花蜂眼前出现了一阵眩晕,制住她的手也松开了,柳香趁机从他身上挣脱,提着裙子拼命往身后跑去。 那一击的效果只有一瞬,采花蜂很快清醒过来,他脚步轻点便到了柳香身边,“小娘子最好乖一点,不然我可不会因为我们有一夕情缘,而怜香惜玉。”他阴郁的眼神死盯着她。 “曹哥哥!” 曹宇杰终于赶到,但他一介书生并不会武,只能凭蛮力向采花蜂撞去。采花蜂被他毫无技巧性的一击打了一个趔趄,柳香被曹宇杰拉开一段距离。 曹宇杰死死抱住采花蜂的腰,“小姐,快走!”他撑不了多久。 “快走!” 采花蜂肘击了两下曹宇杰的背部,十分用力,曹宇杰忍着剧痛没有松手。 “该死,放开!”这人完全不要命的阻拦。 柳香努力让自己不要回头,分不清脸上是泪水还是雨水,她跑得好累,但她不能停,曹哥哥还等着她找人回去救他,她不能停! 柳香一股脑的往前冲,直直地撞进了一个人的怀中。 是小杨! 小杨望见这般狼狈的柳香,疑惑道,“柳娘子,你怎么了?”他查探多日,发现有一个侍卫有些奇怪,自己一靠近他就会制止不住地打喷嚏。他想起自己进采花蜂作案后的屋子时,也会被那满室的花蜜香薰得犯病。他发现那个可疑的侍卫不在房中,便出来找寻。 “小杨,快,救曹哥哥,采花蜂,采花蜂……”柳香指着身后,她太累了,已经说不清完整的句子,话音未落便晕了过去。 小杨大致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放出怀中信号弹,将柳香置于原地,便往柳香所指之处而去。 曹宇杰被打得口吐鲜血,双臂终于失去了力气,采花蜂一脚将他踹到一边,“该死!” 他正要提步往前走,曹宇杰又爬了上来抓住了他的脚踝,又涌出一大口鲜血,他青筋暴起,“不能……伤害……小姐……” 采花蜂彻底被激怒,掏出一把匕首向抓着他脚踝的那只手刺去,他向来只采花,不伤人性命,这人着实把他惹怒了,柳香已经逃脱,他更需尽快脱身才是。 所以下手毫不留情,曹宇杰的血,染红了他身下的青石板,连雨水也不能将它冲刷干净。 就在曹宇杰失去意识之际,小杨赶到拔刀与那采花贼缠斗起来。 曹宇杰朦胧间听见刀剑之声,嘴角含笑陷入昏迷。她得救了。 采花蜂轻功卓绝武功却并不十分精妙,几回合下来不敌小杨,趁人不备撒下一把迷药。小杨一时不察,吸入了迷药,雨滴阻挡了迷药的一部分效力,小杨用刀抵着地,摇摇欲坠。 采花蜂嚣张道,“大爷我就不陪你们玩了。”他提气欲走,倏地一颗石子破空而来,正中他的小腿。 “啊!”采花蜂抱着腿痛乎出声。 江砚白御马而至,抽出鞍上长剑,腾空而起,左手捏了一个剑诀,挥剑劈开雨幕欺身而上,身形皎若游龙,剑光飒沓。 采花蜂还欲故技重施,伸手撒出一把药粉,江砚白不闪不避,他早知这人最善使这种下作手段,提前服下了丰敬给的清心丹。 一旁的曹宇杰血流如注,撑不了多久了,江砚白必须速战速决。 只见一阵剑光闪过,采花蜂的手筋脚筋具被挑断,他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江砚白剑尖直指,身形却忽然一晃,怎么会?他明明服过药了。 采花蜂大笑起来,“江少卿,百花散的滋味如何?” 清心丹还是发挥了些效用的,江砚白用内力将药力压制,“不如何。”手起剑落,断了采花蜂的孽根。 “啊!!”一声惨叫响彻云霄。采花蜂面白如纸,颤着牙根道,“江砚白,你滥用私刑……” 江砚白居高临下睥睨着他,雨水冲刷着剑身,雨滴从他的发梢滑落,一字一句缓缓道,“罪犯拒捕,刀剑无眼,本官,一、时、误、伤。” 援兵随后便到,江砚白就近将曹宇杰送到荣亲王府,小杨中的是普通迷药,睡一觉便没事了。端敬请了太医为曹医治,安顿好一切后,江砚白匆匆赶往了春安堂。 第51章 各自的结局(一更) 江砚白冒雨而…… 江砚白冒雨而来身上衣衫尽湿, 冰冷的雨水打在他的肌肤上,他却不觉有丝毫凉意。 他的身子,烫得可怕。 江砚白进春安堂时尚可保持清醒, 甫一进门屋内热气一烘,浑身血液似在沸腾。 丰敬一眼便瞧出了不对, 捏住他的脉门,“服过清心丹了,没用?” 丰敬一边问一边以金针封住江砚白的穴位,又给他喂了两颗丹药。 身体内的燥热终于被压下去一些,但腹中仍似有一团火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的神智也被这团火吞噬殆尽。 丰敬吩咐身边药童,“胡桃,去准备浴桶,记得,要凉水。”百花散的药性已经被他解了大半,还有些剩余药力仍在江砚白体内散发不出, 江砚白内力深厚, 余下的对他构不成威胁。 江砚白泡在冰冷的凉水中,将气息运转一个周天,一桶凉水生生变温。 丰敬估摸着时间进去, 手上端了个药碗, 江砚白已收吐纳息,呼吸平稳,丰敬又把了次脉, “有惊无险,你这也拖太长时间了,敢不敢再迟些来啊?” 江砚白甩了他一个白眼, “要不是你的清心丹没用,我用得着来这一趟?” “就不该救你,”丰敬勾唇笑了笑,将药碗递上,“喝了。” 江砚白不疑有他一饮而下,喝完捧着空碗,“甜的?红糖姜汤?” 丰敬含笑着道,“药力解了你就没事了,自然不需要再喝别的药,怕你着凉,特意去沈记买的姜汤。” 买个姜汤还去沈记,丰敬又不是自家煮不了,且春安堂与沈记相距甚远。他这是存心调侃。 “你吃饱了撑的?” 江砚白从浴桶里出来,中衣湿哒哒地滴着水,丰敬没理会他的嘲讽,反而欣赏起了眼前风光,宽肩窄腰,容貌不俗,应该是时下小娘子喜欢的模样吧? 江砚白拿起干净的里衣,见丰敬还不出去,反问道,“你待在这儿,是要给我换衣?” 丰敬也只敢捋个虎须,真惹毛了江砚白他一脚踹过来就不好了,走到了屏风外面,“江少卿今日的火气格外大呢。” 里头幽幽地飘来一句,“丰大夫今日也特别欠打。” 丰敬扑哧笑出声,退开几步,仗着隔得远,朗声道,“江少卿失去意识之际,口中可是还念着某人的名字。到底是清心丹无用,还是你心不静呢?” 一道劲风袭来,木制屏风直直向后倒去,“砰”的一声,屏风有了裂痕,动静之大让院中的药童都忍不住进来查看。 胡桃看着对峙在屋子两边的二人,怯怯地问,“郎君可有事?” 丰敬说了声无事,摆摆手让他退下,向前两步,朝江砚白道,“你真要拆了我这春安堂不成?” 江砚白瞥了一眼开裂的屏风,“赔你个新的。” 丰敬双手抱臂,不再开玩笑,正色道,“你中的春/药纯度很高,所以清心丹压不住,这般的制药技艺,应该是那个人。” “我猜也是。”江砚白已整理好了衣衫,冷笑一声,“与采花贼为伍,他也真是愈发下作了。” 只是正经不过一句,丰敬便又作死,“你真的不想知道,昏迷时喊了谁的名字吗?” 江砚白眼中寒光一闪,丢下两个字,“无聊。”说完便径直出了春安堂。 丰敬喊人将屏风扶起,他这个好友啊,就是嘴硬,哪里是不想知道,分明是心中清楚。 在意乱情迷间,脑中浮现的,也唯有她的笑颜,两眼弯弯似一双月牙。 云收雨霁,乌云缓缓而散,太阳冒了头,阳光穿过水汽在空中架了座彩虹桥。 江砚白下手及有分寸,采花蜂的伤都不致命。采花蜂醒来后便知自己没有了那东西,手筋脚筋具被挑断,他动弹不得。除了五年前那一次,再也没有受过这么严重的外伤了。 监牢外牢门被打开,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江砚白只想问他一句,“给你百花散的人,在哪?”此时的采花蜂已经揭下了假面具,与程梓明一般无二,五官虽然一样,周身气质却迥然不同。 他这样的人,便是知道他有个同胞兄弟因他而死,也不会有丝毫怜悯心吧。 采花蜂蔑他一眼,将头转到了另一边,竟是不打算交代的意思。 江砚白也不恼,淡淡道,“大夫说你体内有多种毒素,即便我不杀你,你也活不了几月了。” 采花蜂闭了闭眼,依旧没有说话。 江砚白知道问不出什么来了,留下一句,“让毒公子聂星救人,是有代价的。” 采花蜂的奸/淫良家女子的行为,亦为江湖中人所不耻,江湖中多有侠义之辈,一次他泄露了行藏,被人追杀,长刀穿过他的腹部,留下了一道磨灭不去的伤疤。 伤他之人以为他必死无疑,但他命大,被人所救,便是江砚白口中的毒公子聂星,此人用毒如神,医术也不错,将还有一口气的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但他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聂星需要人试他新炼制的毒药,运气好的,等聂星研制出解药忍过剧毒的折磨,就无事了。运气不好的,死了,残了,比比皆是。 他还算幸运,在那个炼狱般的地方呆了五年,聂星知晓他没有多少时日可活。采花蜂好色,必会想着及时行乐,聂星放他离开,只有一个要求,便是他最后的作案地点,一定要在盛京。 采花蜂之前不解聂星的用意,江砚白此来,倒是解了他的惑。也不知这两人之间有什么纠葛,他应该是活不到知道的那一天了。 牢里还关着夏氏姐弟,江砚白顺便去看了他们一趟,也带他们亲眼见了真正的采花蜂。 看着活生生的另一个“程梓明”再出现在眼前,姐弟俩震惊之余又深深后悔,他们真的,错杀了一个好人。 夏艳娘悲痛不已,跪在江砚白面前忏悔道,“江少卿,是我错了,我对不起程郎君,就让我来偿命,求您放过我弟弟。”她贱命一条,死不足惜,但弟弟不能有事。 江砚白眼底浮现不忍,只是法不容情,“你疼爱你的幼弟,被冤杀的程梓明也有心疼他的父母。” 夏云看得透,采花蜂既已经伏法,他便是死了也无憾,杀人那天他就没想活了。他抱着姐姐,轻轻擦去她的眼泪,“阿姐,不要哭,仇人马上就要死了,我们报仇了。” 夏艳娘泪水决堤,“云弟,是阿姐害了你。”因动手杀人的是夏云,夏云执意一肩扛下所有罪责。 夏艳娘因为证据不足而被释放,留芳阁的鸨母将人接了回去。夏云行刑的那一日,夏艳娘身着白衣,从留芳阁的顶楼一跃而下,红颜殒命,血染白衣。 ———— 荣王府,柳香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受伤,醒来后就执着寻找曹宇杰,“曹哥哥呢,他人在哪?” 柳父柳母皆一脸愁色,柳香知道他肯定出事了,不然他定会在床前守着等她醒来。 采花蜂下手太重,即便太医倾尽全力救治,也只能保住他的性命,断了的左手筋脉是接不回来了。 曹宇杰还未醒,柳香扑到他床前痛苦,“曹哥哥,是我没用……” “你快睁开眼睛看看我……” “等你醒来,我们便成亲。”柳香握着曹宇杰的手,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床上的人双眼紧闭,没有一丝反应。 接连几日,柳香衣不解带照顾曹宇杰,因曹宇杰不便挪动,就一直住在荣王府中。 端敬也不免为这样的真情所动容,抹了把眼泪道,“呜呜,我也想要这样的爱情。” 身边女婢毫不留情拆台,“您先找准一个对象吧。”今日少卿,明日将军的,见着好看的就往上扑。 端敬鼓着腮帮,“还不准我畅想了?” 三天后,曹宇杰在柳香的精心照顾下,终于转醒。 曹宇杰嘴唇干裂,只觉渴得厉害,声声唤着水。柳香忙不迭地给他喂水,曹宇杰费力张开双眼,看见喂水之人是柳香,一激动直接坐了起来,“小姐,不可。” 在他的意识里他是个下人,怎么能让小姐伺候他呢! 曹宇杰起来地太急,牵动了伤口,“嘶——” 柳香关心他的伤势,放下茶杯,抚上他左臂处的伤口,“小心些,别乱动。” 曹宇杰想将左臂从她手下抽走,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他猛然意识到,他的手好像……废了。 曹宇杰往后缩了缩,柳香察觉他的抗拒,满眼疼惜地握着他的左手,咬了一下嘴唇,“曹哥哥,不要紧的,太医说只要勤加锻炼,手便会恢复如初的。”这话自然是安慰。 曹宇杰知道她在宽自己的心,柳香每一次撒谎都会不自觉地咬上一下嘴唇,他露出个笑,伸出右手抚上她的发顶,温声道,“我知道了。”只要她无事,即便是废了一只手也是值得的。 柳香笑起来,想给他喂水喂药,曹宇杰却不肯,“小姐,我是下人。” 柳香一跺脚,皱着眉道,“谁把你当下人了,我还想着嫁你呢!”说完便觉失言,小脸微粉。 曹宇杰大惊失色,“这万万不可,我怎配得上小姐。” 柳香将手里的药碗往旁边桌上一掼,摆起架势道,“你这意思,是不愿娶我?” 曹宇杰低着头,手攥紧了被子,颤声道,“我……不配。”不是不愿,而是不配。他成了个残废,怎能与她相配? “好啊好!”柳香气急,原地转了两个圈,“左右我也寻不到什么良人了,我剔了头发做姑子去。”她在房里寻了把剪刀,长发拢到身前,作势要剪。 曹宇杰欲起身阻止,只是身体太虚弱,还没起来被咳得不行,“小姐不要,咳,咳……” 听见他咳嗽,柳香扔下剪子将他按回床上,气汹汹道,“给我好好躺着!” 曹宇杰委屈望她一眼,“小姐……” 柳香心一横,闭上眼睛在他唇上印下一吻,蜻蜓点水一触即离,她飞快低下脑袋,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紧张道,“如此我们便有肌肤之亲了,你不能负我。” 她头一次做这么出格的事,指甲都嵌入了掌心。 曹宇杰感受到唇上软意时,脑中如烟花一般炸开,什么动作都不敢有了。良久才意识道柳香做了什么,也红了脸,最后挣扎道,“我左手已废,小姐真的不嫌弃吗?” 柳香正视着他双眼,缓缓道,“我已非清白之身,你可嫌弃?” “怎会?” “那还如此多的废话!” 两人相视一笑,眼中都饱含深情,柳香转身再去拿药碗,抬眼却见沈鱼和江砚白立在门外。 也不知两人来了多久,听到了多少,柳香羞赧极了,将脸埋在了曹宇杰怀中。 沈鱼做了排骨山淮汤来看望曹宇杰,与江砚白是在王府门前碰上的。 却不想一同撞见这对鸳鸯互诉衷肠,真真是吃了一嘴的狗粮。 沈鱼提着食盒进门,忽然林妹妹上身似的,狭促的来了一句,“我倒是来得不巧了?” 第52章 排骨山淮汤(二更) 沈鱼没好意思…… 沈鱼没好意思打扰那对小鸳鸯, 送了汤之后没待太久。 江砚白则被端敬县主拉去说了会儿话。 许是受了曹柳二人的刺激,端敬比对了那位少将军与江砚白后,还是觉得江砚白略胜一筹, 她大方问道,“你心意还是不改吗?” 沈鱼未关房门, 他与县主站的地方可以清楚地看见屋内情境。江砚白望了屋里一眼,沈鱼一身天青色锦缎玉兰花纹裙,发间插了根相衬的玉兰花簪,正凑近柳香耳语了一句,不知说了什么, 惹得柳香作势打她,她笑眯眯地去挡。 “下官……”江砚白不自觉勾唇,话未说完,就被端敬打断。 “行了,不用说了,我懂了。”端敬叹了口气, 方才江砚白眼底那片溺人的温柔, 便是最好的答案。端敬自嘲一句,真是昏了头了,问谁也比问江砚白好, 自讨苦吃。 江砚白不明所以, 只当端敬县主又心血来潮。 沈鱼提着食盒出来,端敬已经走远,她来到长廊这头, 抬脸问,“县主找江少卿有事?” “沈娘子想知道?”江砚白语调上扬。 他笑得奇怪,沈鱼瞪圆了眼忙摇头, “不想。” 江砚白逗她,“沈娘子若真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沈鱼移步快走,潜意识觉得不是件好事,还是不知道的好。 江砚白笑起来,跟上她的脚步,“沈娘子走路回去?” “是啊。”沈鱼见他跟着自己,疑惑道,“江少卿不进去吗?” 江砚白摸了摸鼻子,“本就是来看望曹郎君的,他既无事,便不打扰了。” 风刮过长廊,沈鱼瑟缩了下,拢了拢外袍。 “外头风大,不如搭我的车回去。”江砚白捏了捏掌心,开口相邀。 沈鱼一口答应,“好呀!多谢江少卿。”有免费的顺风车坐,何乐而不为。 她答应的爽快,江砚白有些暗喜,是否那日的抗拒只是错觉,她对自己还是有意的呢? 阿彦牵来马车,摆好脚踏,欲伸手扶着沈鱼上去,冷不丁瞥见了自家郎君不怎么好看的脸色,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 沈鱼抱着食盒,三两步就上去了,压根没瞧见阿彦的动作。 车内铺了软垫,坐着很舒服,车厢温暖还薰了香,沈鱼感慨了下有钱人的奢华,暗自打气,以后也要买一辆属于自己的“豪车”。 正畅想着,江砚白递给她一个暖手炉,小巧精致,刚好能包在手里,“暖暖手。” 沈鱼笑着接过,又道了声谢。她穿得不算厚实,手被冷风吹得发红。暖炉外包裹着一层锦缎,不烫手,温热正好。 “沈娘子为何不买辆马车?”食肆也开了许久,她手里买马车的钱应该是有的。 沈记离荣王府有些路程,沈鱼虽然挣钱不少,但都为了存钱开分店没怎么动过。像马车这样的大件她还没有狠下心买,平时出行靠的都是腿。 沈鱼抿抿嘴,“不常出远门,我还要存钱开分店呢。” “分店?沈娘子想开在哪儿?。”江砚白问了一句。 沈鱼眼睛亮起来,坦然道,“当然是金鸣坊。”金鸣坊是盛京最繁华的坊市,珍宝阁,百味楼都在那里,来盛京的外来客中有这么一句话,“宁不去皇城门,不可不游金鸣。” 江砚白侧头看她,“沈娘子似乎胸有成竹?” 沈鱼粲然一笑,“江少卿方才说的可是想,这念想与现实之间,自然是有差距的。我现在存的钱,也就能在金鸣坊买个马厩吧。” 沈鱼耸耸肩,说完又添一句,“还是个空马厩。”沈鱼自损起来也是毫不留情。 江砚白轻笑出声,又道,“为何不寻人合资?凭沈记如今的红火,不难。” 江砚白说的沈鱼也不是没有想过,如今的沈记是她的一言堂,但若寻了人,有些事情做不了主,随之而来的麻烦也会变多。要找一个全身心信任她,肯将一大笔钱财交给她的人,不好找。 “合适之人难寻。”沈鱼叹一声。 江砚白抬起头,目光灼灼,暗示道,“有时踏破铁鞋徒劳,合适之人兴许就在身旁。” “你说柳香吗?” 江砚白握拳轻咳了一声,“是……” “她正与曹郎君蜜里调油,我哪好去打扰。且等一等吧。”沈鱼说完觉得这马车里有些闷,挑了窗帘想透透气。 寒风钻进来,刮在人的脸上,沈鱼面似被刀削,却笑着,声音带着惊喜,“下雪了!” 车窗外,雪花打着旋儿落下,风一吹改了道,飘向更远的地方。沈鱼伸手去接,雪花落在掌心,只一瞬便融化成水。 沈鱼乐此不疲,笑弯了眼。她前世是南方人,甚少能见到雪,记忆中下大雪是很小的年纪了,长大后便再没有见过积雪了。她总是羡慕北方的朋友能打雪仗,堆雪人。 江砚白往外望一眼,“十月了,是该下雪了。”今年的雪也格外早了些,昨日才过了立冬。 沈鱼很兴奋,方被暖手炉捂热的手,为了玩雪又变成了红彤彤。她浑然不觉,用衣袖接了些雪,凑近让他瞧,“雪花真的是六边形的诶,好漂亮。难怪有人说,雪花是个冷美人。” 每一片都不一样,可惜存在的时间太短,美丽转瞬即逝。 江砚白挑眉看她,沈鱼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笑得明媚,“是很美。” 冷美人不及眼前人。 江砚白挪开眼,缓缓道,“沈娘子喜欢看雪?” 沈鱼笑着道,“当然喜欢,银装素裹,天地都成了一色。”沈鱼从未亲眼见过书中描写的雪景,只透过屏幕看见过,但再真实的场景,都敌不过亲眼见过的震撼。 沈鱼那时总是想着,等有了钱,一定要去东北看一次雪,在冰天雪地里吃一次雪糕。她眼中透露出了些许向往。 江砚白看着她,忽然觉得眼前人鲜活了不少,沈鱼从来处事沉稳,难得有些小女儿情态。 路边有垂髫的小儿牵了条小黄狗,雪落在它的身上不见了,小黄狗汪汪地叫着,小儿咯咯地笑着。 沈鱼忽然想起一首著名的打油诗,念了出来,“江上一笼统,井上一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江砚白一听便知咏的是雪,笑道,“这诗倒有趣,你做的?” 沈鱼可不敢揽功,“是位卖油的张翁所作。”唐朝的这位张打油名气可不小啊,打油诗一词就是由他而来。 “这雪能积起来吗?”沈鱼有些期待的问,她已经开始幻想打雪仗的场景了,她一定要亲手堆个雪人。 江砚白作为一个在盛京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人,天公的脾性也摸透了些,“应当不会。” “哦。”沈鱼的幻想破灭,撅起嘴有些不太高兴。 江砚白浅笑。 马车一直平稳地走着,车厢蓦地一抖,沈鱼因玩雪坐姿本就不正,身形一晃,直直撞进了江砚白怀里。 两人四目相对,谁都没有作声。 车厢又是一抖,沈鱼又向后仰去,眼见后脑要撞上车厢壁,江砚白伸手一挡。 车外阿彦不好意思地禀报,“郎君,方才路面有两块大石,您可有事?” 沈鱼已经从江砚白的怀里出来,坐直了身子。 江砚白朝外面道,“无事。” 他理了理被踩脏的衣袍下摆,“盛京的路面,确实该清理了。” 沈鱼没把这点身体接触放在心上,关心起了他的手,“手可曾受伤?” 江砚白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手,左右看了看,“没事。” 刚才那一下撞得不轻,沈鱼凑近看,果然看到了些红肿,她下意识拉了他的手,“红了一大片,怎么说没事。” 他的大手被她的小手抓着,她的小手很冷,他的大手很烫。 江砚白霎地抽回手,藏在身后,手背火辣辣的,“真的没事。” 沈鱼才不信,“江少卿的手若出了什么事,倘使不能写字,便是我的罪过了。” 江砚白为证明真的没事,伸出手五指成爪,又握成拳,“可安心了?” 突然来上这么一个手部康复动作,沈鱼有些想笑,点了点头,能做这个动作,证明确实没伤到筋骨。 江砚白将手收在长袖中,手背仍旧在发烫,连带着面上也浮了些燥意,没来由得有些恼。 沈鱼怕又出现方才的意外,不敢再松垮地坐着了,坐正了姿势,背靠车壁,但正襟危坐实在太累,没一会儿她便有些腰酸。 幸好沈记已在不远处,在街口的岔道,阿彦停下了马车,问里面的人,“郎君,是让沈娘子在这里下,还是沈记门前停?” 从街口到江府有两条路,一条经过沈记但至江府门前那一段路太窄,马车进不去,另一条不经过沈记,路较宽。 “去沈记。”江砚白道。 “等等。”沈鱼开口,“已是麻烦江少卿了,怎好再让你们绕路。”沈鱼作势便要下车。 江砚白拦了拦她,拿出一旁箱笼里的鸦青色暗纹大氅,“下去可以,披上。” “不必……” “阿彦,去沈记。” 阿彦应声,“好嘞!” “停!”沈鱼算是看出来了,就是让她二选一,“把大氅给我吧。” 她披上大氅,暗道,从前怎么没发现江砚白还有些霸道属性。 鸦青色与她今日这一身天青色极为相衬,领口处一圈雪白绒毛给她添了几分娇俏。 阿彦摆好车凳,沈鱼下来,遥遥望见阿莓从食肆中奔出来迎她。 “小鱼,冷不冷?”阿莓替她拂去身上雪花。 沈鱼呼了口白气出来,“不冷。”她像是想到什么,又转身对江砚白道,“江少卿可否稍等一会儿。” 江砚白挑着车帘,点了点头。 沈鱼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拉着阿莓飞快地往食肆里奔。大氅太长,不符合沈鱼的身量,尾部拖在地上浸染了一大片水渍。 阿彦看得直呼心疼,“那可是上好的料子。”但郎君都没说什么,他也不好多嘴。 没等多久,沈鱼抱着食盒,疾步快走又回来了,“给。” 食盒未掀盖,香气却飘了出来,江砚白眼带笑意,“排骨山淮汤?” 沈鱼笑着点头,“山淮滋补,喝点烫的暖身。” 她站在车下,笑吟吟地递上食盒。 雪花飘,美人娇。 鼻尖萦绕着排骨山淮汤的香气,江砚白脑中闪过柳香扑过去吻人的举动。一个小娘子有如此勇气,他好像还不如她了。 江砚白心念一动,拿走食盒后说了句,“端敬县主寻我,问了我一个问题。” 沈鱼偏头疑惑,不知为何他现在突然提起。 江砚白嘴角漾着笑,“县主问我,心意是否还一如往昔。” “我答,是。” 第53章 黄焖鸡 一如江砚白所说,这场雪没…… 一如江砚白所说, 这场雪没有下多久,地上并无积雪。 沈鱼难得在屋里躲懒,床上铺着鸦青色大氅, 沈鱼拿了块干净棉布正在把下摆擦干。 早知就让他绕路了,弄脏了这么名贵的料子, 也不知要赔多少钱。 沈鱼擦拭的动作渐慢,脑中回荡着江砚白临走前的那句话。 “我答,是。” 是什么是!本不就是搪塞的话吗?做什么那么郑重的与她说一遍,她都说不想知道了,他偏要说。 沈鱼下手不免又重了两分, 手中的大氅皱巴巴的。他的话语意不算明朗,沈鱼又不好直接问他,万一是她自作多情,丢脸倒是其次,每日的满意值没了可是大事。她还要回家呢。 沈鱼叹了声,这恼人的江砚白! 邓氏进来给她送些热水, 终于将大氅从她手中解救, “呀,这可是上好的料子,掌柜轻着些。” 沈鱼烦躁着, 索性都丢给邓氏, “邓嫂子您替我擦吧。”出了屋子透透气,刚下过雪,外面冷得厉害。 冷风拂面, 燥意淡去不少。 鸡舍里的鸡不知怎么跑了出来,叽叽喳喳地烦人得很。鸡舍是常二搭的,兴许是骨子里的种菜基因作祟, 他时不时便在院子里种些小葱、韭菜、蒜苗什么的。又抱来十只小鸡仔,中途死了两只,只剩下八只了。 原本光秃秃的小院被常二种的满满当当,小鸡大了之后又搭了个鸡舍。鸡舍不知怎么破了个口,八只鸡都跑出来作乱。 沈鱼刚压下去心中的燥意又被翻了上来,这恼人的鸡! 她上前两步,手疾眼快一手拎起一只,对付不了江砚白,她还搞不定这些鸡吗? 烧水,拔毛,下锅。 鸡肉切成小块,下锅焖煮,锅中汩汩的香味传来,沈鱼才觉心情舒畅。 焖前加桂皮,花椒,八角,香叶,几勺酱油,适量甜面酱与豆瓣酱。只煮鸡汤太平淡了,沈鱼做了个黄焖鸡。 在现代黄焖鸡算是一道随处可见的菜了,还能单独凭借这一道菜开个小店。沈鱼尝过很多地方的黄焖鸡,有些不是鸡肉太老就是配菜太多,焖的时间不够,汤汁的鲜味便出不来,也不可加太多水,否则鲜味就不浓郁了。 去外面吃,配菜最多就是青红椒,金针菇,豆腐干,土豆,香菇,小油菜等每一家店都有自己的喜好。沈鱼配菜最爱金针菇与土豆,可惜这里不能拿金针菇出来,只好用普通香菇替代。 之前盆中种的土豆已经可以挖出来了,地里的那些也能丰收了。沈鱼去瞧过了,长势并不喜人,挖出来的都是小石块大小,做不了几盘菜。 但原本也没抱太大的希望,就这点收成还是因为土豆好种,也谈不上失望。沈鱼不打算吃这些,存起来等来年开春再种下去,如此才能有源源不断的土豆。 盆里的倒是长得很大,沈鱼去挖的时候阿莓像是被抢了孩子的娘。沈鱼问她,“你种它是为了吃吧?” 阿莓点点头。 “那就让它为你的肚子尽点孝吧。” 土豆切片要最后放,炖久易散,淀粉味能融入汤里就正好了。喷香的白米饭上浇上一勺汤汁,再咬上一口鲜嫩的鸡肉,顿觉米饭都香了不少。阿莓扒拉了两口,香! 常二回院子只见到一地鸡毛,崔四捧着碗招呼着他吃饭。他辛苦养了几月的鸡成了盘中餐,于是含泪吃了两大碗。 常二吃完后还是伤心,“都怪为父没有保护好你们。” 沈鱼无语瞥他一眼,这是传染了崔四的戏精体质吗? 王大厨拿筷子敲了下徒弟的脑袋,喝了一口汤,“做什么怪。” 王大厨一发话,常二不敢再讲话了,只委屈地撇撇嘴,化悲愤为食欲,又盛了一碗饭。 沈鱼到底还是不好意思,毕竟是她未经同意杀了鸡在先,答应再给常二买几只小鸡雏,常二这才转悲为喜,夸了句,“掌柜真好。” ———— 江府,晚间吃夕食,江砚白只用了一点便不再动筷。 周氏见状问道,“可是菜色不合胃口?” 桌上羊肉萝卜汤,素三丝,锅塌豆腐,小炙鸡等,菜色丰盛。江砚白温声道,“只是不太饿。” 那碗排骨山淮汤分量有些多,此时实在是吃不下。 葛涵双掩唇浅笑,“娘不必担心砚白,他哪是个会饿着自己的人。”阿彦是个好斥候,沈鱼送汤,江砚白赠衣都事无巨细的告诉了葛涵双。 周氏一想也是,又见葛涵双朝她使了个眼色,顿时会意,笑着道,“吃不下便算了。” 饭毕,江砚白难得空闲,江祁白却不在家,父亲不在,江明禹就拉走了小叔,说是读书时有些不解让他解惑。 没了两个打岔的,周氏与葛涵双分析起了阿彦今日的见闻。 “砚白总算有些动作了。”周氏叹一句,欣慰的笑,终于有了些举动讨小娘子欢心,她也能安心了。 葛涵双在想江砚白最后的几句话,“这事与端敬县主又有什么关系,不会她看上砚白了吧?” 周氏却不担心,“砚白若不喜欢,便是县主也奈何不了他,不必担心。” “我是怕县主为难沈妹妹。”听闻这端敬县主脾气不好,有些霸道,沈鱼温温柔柔的性子,恐是要吃亏。 周氏轻摇了摇头,“我瞧沈娘子倒不是个吃亏的性子,你也不必担心,若是砚白真惹了祸事,他会处理好的。” 儿子终于有明显的举动了,周氏反而不着急还转了念想。总归沈鱼还有两年的孝期,且让他追着吧,让江砚白也受些磋磨。 江砚白年少登科,一路青云,正经的苦头确实没怎么吃过。周氏想想那些念被气到的日子,更想看江砚白受挫的模样了。 书房里,江明禹请教完毕后,专心做起了先生布置的功课,还不许江砚白走,说是写完了要交予他查阅。 江砚白百无聊赖,随手从他书架上拿了一本书翻看,山淮,含皂甙、黏液质,有益于肺气虚弱,滋补肺阴…… 难免想起雪地里她错愕的眼神。 江砚白合上书看了一眼封皮,《帝医药经》,他暗笑一声,“你书房里怎么还有这个?” 他举着书,江明禹抬头看了一眼,“爹爹说读书明理,不拘什么书最好都看一些,不必深究,粗浅读一遍,心中有个大概就行。” 江砚白瞄了一眼书架,《农桑时节》《言工开物》真是各式各样的什么都有。他若有了孩子,定不会让他在这个年纪就看这些。 江砚白又翻开方才那一页,左右翻了翻,写的都是药材。他浅笑着扶额,认命地看了起来。 给江明禹检查完了功课,披着夜色,江砚白出了门,不知不觉就到了沈记。 常二抱着新买的小鸡雏乐呵着,有一只不听话的非要钻出他的臂弯,迈着小短腿往外跑去,却被一双锦靴拦住了路。 “江少卿注意脚下!”常二喊着奔过来,将小鸡雏抓在了掌心,指着它道,“跟着我还有几月可活,非要跑便是死路一条!” 沈鱼让常二赶紧拿进去,“行了,收了你这些鸡子鸡孙吧。” 她看见了门前的江砚白,想和往常一般问一句江少卿吃什么,却总觉得有些别扭。 只是别扭归别扭,问还是要问的。 “江少卿吃些什么?” 江砚白愣了愣,原本并不打算吃东西的他,开口道,“来些糕点。”吃不完也能带回去。 沈鱼请他稍坐,先上了盏茶,端了一碟子花糕和一个肉松小贝出来。沈鱼猜想他应是吃过夕食了,便没有放足够的分量。 “怎么只有这点?”江砚白没多想便问。 沈鱼缓缓道,“这是半份,有时客人想吃多种糕,一份吃不完就浪费了,所以准备了半份的。江少卿若吃得下,这就去换一份的来。” 她作势便要走,江砚白开口拦道,“不必了,半份很好。” 在不饿的人面前,即便摆满了珍馐也是徒劳,江砚白吃了两块糕后,实在吃不下了。 沈鱼拿着大氅出来,“下摆有些脏污,只是这般名贵的料子,实在不敢擅自清洗。” “无妨。再贵重的衣料,都是用来蔽体的。”江砚白听出她话中有话。 沈鱼坐下来,慢慢道,“蔽体是不错。但要合时宜,冬日里不能穿汗衫,夏日也不能着夹袄。穿着长袖衫袍非要下地干活不是自找苦吃吗?” 沈鱼自觉这话已经说的很明显,不能明说,她也暗示。她与江砚白,便如粗布与锦衣,总归是不相称的。 她实在不想这纯洁的老板与食客之间再徒生出些纠葛,利用江砚白涨满意值这事已经让她总挂着愧疚,想着变换花样让他多吃些好的来弥补这不纯的目的。 江砚白淡笑,却不直接回答,拿起碟子上的肉松小贝,“人人都道这咸甜二味不能相和,沈娘子这道糕点却很不错。” 巧言令色! 和一个言官耍嘴皮子,实在不是个明智之选。沈鱼这会子确定,这江砚白确实对她有点意思。还想就着衣料着一点再掰扯下,江砚白却不给她再开口的机会。 “劳沈娘子将剩余的包起来。”江砚白喝一口茶,别开视线。 客人有要求,沈鱼照办,只是等她包完,转眼再去找人时,哪里还有人影。 崔四凑过来道,“江少卿吩咐,将这些糕点明日放进他的食盒里。” 沈鱼空叹一声,看见还在原地的大氅。啧,这朵桃花,不太好摘啊。 第二日,江砚白去取食盒的时候,食盒底部多了个油纸包,旁边多了件大氅。 第54章 鱼肉馄饨 柳香与曹宇杰确定了婚期…… 柳香与曹宇杰确定了婚期, 打算在年后正月里挑个好日子就成婚。 柳香打算请沈鱼来操办喜宴。 沈鱼本欲答应,又想起自己还带着孝,“我身上有孝, 恐怕不吉利。” 柳香道,“这有什么不吉利, 我爹娘都同意的,你说是吧,曹哥哥?” 她看向曹宇杰,曹宇杰温柔望着她道,“都听你的。” 沈鱼捂住了牙, 好酸!这两人哪里是来请她做宴的,分明是来秀恩爱的。 沈鱼一脚踹翻狗盆,“这儿还有人呢,两位注意些影响。”蓦地想起那日与江砚白一起撞到他们二人互诉衷肠,江砚白当时面不改色,也不知他内心会怎么想呢? 沈鱼摇摇脑袋, 怎么又想起了他。自从察觉江砚白对自己有意后, 做什么事都总不自觉联想到他。这样不好,要改掉! 正好这准夫妻二人都在,沈鱼将自己想开分店的事情说了。 柳香很感兴趣, 当即就打算拍板和沈鱼一起干。 “柳姐姐还是再想想, 我不一定有把握的。”对着柳香,她不想画大饼,柳香对她是全身心的信任, 所以其中利害都讲得十分清楚。 柳香笑着道,“我对沈妹妹有信心。”偏头问曹宇杰,“是吧, 曹哥哥?” 他又温温柔柔一句,“你说得对。” 要不是这两人是自己的金主,沈鱼很想操起扫把赶人,忒腻歪了,热恋中的小情侣都是这样的吗?古人不是含蓄且情深吗? “赔了也不要紧,我拿自己的私房银子入股,不会影响家中的生意。”柳香这么多年还是有自己的小金库的,拿个千八百两银子出来不成问题。 好吧,有钱任性。 沈鱼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一大笔投资,感觉一大波满意值正在向她招手。 既然是合资,店名用沈记便不大合适。柳香也是个不爱读书的,两个肚里没墨水的人凑一块自然是讨论不出什么好名字的。 “不如我们的名字结合一下,就叫鱼香馆!”柳香为自己的聪明点赞。 沈鱼:“……加点肉丝,能炒菜了。” “我觉得香儿的提议不错。”曹宇杰附和。 沈鱼丢给他一个白眼,“她现在就算起个叫张三馆,你都会喊妙吧。”一定是十八层恋爱滤镜糊住了他的脑子。 争论半天,还是没有争论出一个结果。 最后决定,暂时还是叫沈记,金鸣坊若是有老客,也好寻一点。 有了资金接下来就是选址,相看合适的铺子。地段就选在金鸣坊,不管在哪里开店,背调一定要做好,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金鸣坊与崇安坊不同,低檐平屋的食肆很少,高档大气的双层酒楼有些,还有几间大规模的酒肆。在这种热闹的地方开店,自然也得入乡随俗。 沈鱼打算来个和崇安坊不同模式的经营,她挑选许久,选定大致的地方,拉着柳香就出来寻摸合适的了。 中人一连带她们看了两个地方,沈鱼都不是很满意,两人也累了,找了个馄饨摊歇歇脚。 柳香的女婢替她捶腿,“我从来不知找铺子是件这么辛苦的事情。” 沈鱼饮了一口粗茶,含笑道,“今天你的曹哥哥怎么不跟来啊?”她都做好被腻歪一路的准备了,曹宇杰居然没有出现。 提起心上人,柳香眼带笑意,“我不让他来的,有些事情,总该我自己学着去办。” 热乎乎的馄饨上来,摊主是对和蔼的老夫妻,“小娘子小心烫。” 沈鱼道了声谢,舀起一个,吹凉了才敢往嘴里送,“竟是鱼肉的!好吃。” 这鱼泥打得细腻,盐口调得极好,鱼鲜很足,却没有半点腥味。 鱼肉嫩滑,汤汁溢香。 沈鱼还尝出了别的味道,她这个厨师有些坐不住了,有些想讨教方子。 柳香见她夸好吃,也尝了一个,“确实不错。” 馄饨摊里,老婆婆在后面手不停包着馄饨,一手馄饨皮,一手小勺,小勺挖起一点鱼肉泥,另一只手飞快将馄饨皮折起。熟能生巧,老婆婆的速度很快,几息之间就有十来个摆在案板上。 老丈负责下馄饨,馄饨丢进沸腾的热水里,滚上三遍捞出来。边上备了一个碗,碗里加一勺酱油,一勺盐,几颗虾皮,一把葱花和芫荽,煮好的馄饨盛出来混着热汤浇在碗里,一碗鱼肉馄饨就好了。 老丈给旁边一桌送馄饨时,肩上汗巾落下,掉在沈鱼脚边,沈鱼帮他拾起。 老丈笑道,“多谢小娘子。” 沈鱼忍不住问了一句,“您调馅料时,是否混了干贝水?” 老丈饶有兴致地看了沈鱼一眼,“小娘子年纪轻轻,已是个老饕了。” 沈鱼微微笑,“算不上老饕,是个有点微末厨艺的厨子。” “才不是微末厨艺呢!”柳香自吃了两次沈鱼做的菜,也成了个“沈吹”。 老丈笑笑,“能吃出我这馄饨馅混了干贝水,老朽可不信小娘子的自谦。” 老丈给沈鱼添了碗茶,长年累月的操劳让他的手有些皲裂,“其实我这馅料还有一味配方,小娘子可吃得出来?”老丈对这个小美人大厨很感兴趣,坐下来多聊了几句。 “老丈这是考我?”沈鱼浅笑。 “是。” 沈鱼又尝了一个,闭上眼睛,在嘴里慢慢回味,“还有……猪油?” 猪油能增鲜,放多了又会太腻也会压过鱼肉的鲜喧宾夺主,这馄饨却没有。 “小娘子厨艺果然不俗。”老丈夸赞,还与沈鱼细细探讨了捶打鱼泥的技巧。 “不可用刀,切碎了鱼肉的筋理,铁槌太重,木槌最好……” 沈鱼接道,“鱼泥松散,到底没了嚼头,不若加些鸡蛋,搅打上劲,鱼肉更筋道。” 老丈笑起来,拊掌道,“妙啊!”蛋液可增加浓稠度,使鱼肉不散,有添了鸡蛋的风味,可谓一举两得。 沈鱼说的,其实是后世各色鱼丸的做法,鱼丸里还会加上淀粉,不过馄饨馅小,就不必用淀粉来定型了。 “老丈与我说了这鱼肉馄饨的秘方,就不怕我抄了去卖银钱?”沈鱼含笑。 老丈呵呵一笑,“小娘子又在说笑,鱼算不得精贵物,老爷们都不爱吃这个,现下入了冬,鱼更少了。这处理馅料又费工夫,定价高了旁人不来。也只有我和老婆子愿意赚这辛苦钱。”老丈自问识人有几分眼力,沈鱼眼中澄澈,身边跟的这位小娘子穿着不俗,哪会与他们这等小人物来抢口粮。 “哎呦!”一块半新不旧的抹布飞来,不偏不倚落在老丈头上。 在食摊后的老婆婆走上前来,叉腰道,“还不快去做馄饨,闲聊什么!” 转头对上沈鱼和柳香又是笑眯眯的,“两位小娘子别见怪,这老头子就是话多。” 老丈小声念叨着让老婆婆给他留些颜面,脚步还是走着,回去做馄饨了。 沈鱼看着老夫妻俩的小互动,眼中不自觉带了些羡艳,悄悄弯了嘴角。 老婆婆却没离开,“两位小娘子是来找铺子的?” 柳香嘴快接话,“您怎么知道?” 老婆婆笑道,“方才看见跟着你们那人,是我们这里眼熟的中人。他有一个毛病,给人推荐的铺子,喜欢挑最贵的。两位小娘子留心些。”沈鱼与柳香生得好,老婆婆也乐得提个醒。 沈鱼道谢,怪道那人推荐的都超出了她的预算,原来是找错了人。 柳香也气呼呼的,不好意思地对沈鱼道歉,中人是她找的,“害你白跑了一趟。” 沈鱼喝了口汤,淡笑一声,“不是什么大事。”找合适的铺子本就不是一天两天,也不必急于一时。 沈鱼慢悠悠道,“这相铺子就如相人,看对眼的不多,你不也找了十七年吗?”沈鱼意有所指,柳香羞红了脸。 但她也不甘示弱,反唇道,“沈妹妹又要花几年呢?” 沈鱼怔了怔,抬眼想回话,却看见了街边正被拉进酒肆的江砚白。 怪了,怎么哪儿都能见着他。 沈鱼低下头,催促柳香,“吃完快些走。” 柳香不明所以,转头看了眼,没发现什么,只当是沈鱼冷了,想快些进屋里,抓紧吃完了馄饨。 消失许久的中人不知又从哪里冒了出来,这中人姓宣,倒三角脸,留了两撇小胡子,一双眼滴溜溜地转着,透着几分狡黠与世故。 “两位小娘子,我手里还有两间合适的铺子,咱们再去看看?” 柳香愠怒,多年的教养让她说不出什么难听话来,“宣中人,请让个道。” 宣中人不知为何一碗馄饨就让柳香变了态度,赔着笑道,“柳娘子真不再看看了,我手里的都是这一带最好的铺子,若换了旁人,您更寻不到心仪的。” 他这话不假,宣中人虽爱贪小便宜,能力还是有的。 宣中人这执着劲,倒让沈鱼想起被租房阿姨支配们的恐惧。那年刚工作要找租房,许多小区都有分了好几套屋子要出租的阿姨。若是有人问起租房,就跟耗子入了猫窝一般,一堆全围上来,动弹不得。 去哪儿都跟着你,直到你愿意与她们去看房。 采取的都是牛皮糖战术,大妈们用的战术,从古到今都好使。 柳香已因为他在沈鱼面前丢了丑,自然不愿再用此人,刚想放话让人离开,沈鱼插话道,“宣中人可别看我吗年轻面嫩,就糊弄啊。您说的话是真是假,这金鸣坊这么多人,略打听打听什么都是瞒不住的。” 沈鱼含笑看他,目光如利刃。 宣中人也是个人精知道自己的把戏被看穿了,到底脸皮厚,没有一丝尴尬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这儿还真有一间顶合适的。” 沈鱼拉了拉柳香衣袖,柳香板着脸,冷声道,“带路,别再耍花招。” “不敢不敢。” 宣中人带两人来到了一座双层小楼前,门外有些破败,门框上蛛丝和灰尘不少。 宣中人推门进去,“两位娘子小心,灰有些大。” 沈鱼往街上看了一眼,人群来来往往,诧异不解这闹市为何有这么一间破败的小楼,看上去已经多年未有人租了。 进去里面,大堂敞亮,左右各有楼梯可以上二楼。楼梯口摆了两架木质屏风,二楼也不小,摆上十来桌绰绰有余。 沈鱼打开二楼木窗,往外眺望,了解了旁边的格局,心底有了主意。 宣中人嘴巴不停介绍,“这里坐北朝南,采光极好。旁边是间成衣铺子,姑娘小姐们挑累了衣服,来您这坐上一坐……” 柳香悄悄问沈鱼,“如何?”沈鱼微微点头。 但沈鱼还有一事不解,她问,“这么好的地段,怎么可能许久没人租?” 宣中人嘿嘿一笑,“知道瞒不过您,小人与您说实话,这家店啊,不太吉利。” 第55章 奶枣 “怎么个不吉利?”…… “怎么个不吉利?” 宣中人缓缓道来, “这店原先是一个大官家的,后来被抄家灭族,由官府变卖了。可买了这店的人啊, 不是家中不断有人出事,就是经营不善家财散尽。旁人都道, 是这店里有不吉利的东西。是以近两年没人敢租。” 柳香听完有些害怕,凑近沈鱼,“要不算了,换一间?” 沈鱼有些犹豫,因为宣中人给出的价钱, 真的很让人心动,前东家也想脱手这店,所以价钱几乎是到了个底线。 见沈鱼犹豫,宣中人咬了咬牙,“您若真想要,可以再降五十两。” “要了!” 不怨沈鱼冲动, 实在是银子的诱惑力太大。沈鱼不信鬼神, 虽自己算是借尸还魂,但系统的存在,总让她觉得是有更高维的生物在主导着这个世界。 而这些高维生物, 便被不知情的人, 称作为“鬼神”。 从目前来看,只要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或是毁天灭地的大事, 这些高维生物是不会干涉人间事的。 有人装神弄鬼的可能性,远远比鬼神的可能性大。既然是人在作祟,就没什么好怕的。 柳香仍心有余悸, “非要这儿吗?” 沈鱼让她到窗前去看看,“成衣铺子,珠宝门店,酒楼钱庄,最重要的是那儿。” 沈鱼素手指向一个地方,柳香回道,“学堂?” “是,那片学堂众多,而这条街,则是去学堂的必经之路。” 女人和小孩的钱,最好赚了。 沈鱼打算做一做这女人和小孩的生意,二楼主推各色甜品小食。除了现有的蛋黄酥,肉松小贝,红豆面包等,再加云朵蛋糕,千层蛋糕,厚蛋烧,蛋黄布丁,姜撞奶,双皮奶以及中式的传统点心,荷花酥,眉豆糕,条头糕,杏仁酥酪,炸酥球和各色果脯等。 沈鱼说出这些甜品时,柳香就忍不住想象有多好吃了,彻底被说服,不再阻拦。 租下铺子,接下来就是修葺与开业了。柳香年后成亲怕忙不过来,两人便决定在加紧整修,希望能赶在年前开业。 小楼墙体老旧,需要全部重新粉刷一遍,原先的格局倒是不用大改,省去砌墙这一工序。软装要下功夫,因二楼大多要招待女客与小孩,便需要装得柔软而温馨一些。 柳香也是出入过不少招待女客的高档之地,主动揽了这活计去。沈鱼乐得轻松,可以专心研究新的甜品。 找工人这事也完全不用担心,上一次沈记修葺的工人得了甜头,回去在工人堆里炫耀了好久。这次大家一听又是沈记的活,都闻风而动抢着要干,美食的诱惑鲜有人能抵挡。 金鸣坊沈记的厨房是最先整修出来的,沈鱼暂时将崇安坊的事物交给王大厨与常二,到了新店里适应一下新厨房。 新店开业,人手自然就不足,需要再招些新工。柳香拨了两个懂厨艺的婢女来帮沈鱼的忙,一个叫阿蓉另一个叫阿芝,阿蓉稳重,阿芝活泼。至于其他的杂役跑堂,就等全部修整完再做打算。 金鸣坊这边的厨房,比崇安坊那里要大上一倍,且都是按照现代酒店厨房来整修的,沈鱼很满意这个新厨房,直到她站在这个新厨房,才有终于成为了主厨的感觉。 沈鱼特意辟了一块地方出来单独做甜品,撸起袖子就开干。阿蓉与阿芝只是简单懂些厨艺,并不具备单独掌勺的能力,沈鱼便让她俩先打下手。 两人动作麻利,很快就将一大盆红枣的枣核都去除了。 阿蓉赞道,“掌柜,您是怎样想到用麦草杆来去枣核的,果真又快又完整。” 沈鱼笑起来,“遇事多思,学会利用工具。”这里没有吸管,沈鱼便想起了小时候吸管还不普及时,用来代替吸管的麦芽杆。 沈鱼要做的甜品小零食是奶枣,奶枣做法简单原材料也简单,冬日里新鲜水果少,在这物资匮乏的古代更少。沈鱼之前想了很多种甜品,无一例外有些东西都不是现下立刻能拿出来的。 奶枣算是要求比较低的了,做奶枣用干红枣就行。奶枣自古就有,满汉全席乾果四品中便有奶白枣宝,一颗颗枣子被雪白包裹搓成圆球,奶白圆滚。 但奶白枣宝的传统食谱已不可考,是以现在做的奶枣已经是经过后世不断改良的方子了,形状也不追求圆滚,保留了红枣的椭圆形。 材料也变成了更加现代的,棉花糖,奶粉等,棉花糖好做,奶粉技术难度太大,沈鱼选择直接和系统兑换。反正奶粉长相与普通糖粉差不多,就说是新式糖粉也不会有人怀疑。 去核的奶枣直接炒会因为中空变形,还需要往里塞些干果,杏仁或者开心果,这个时候的开心果还不叫做开心果,有个非常洋气的名字——阿月浑子。 这阿月浑子产量不高,只在贵族的干果盆中出现,所以这一颗小小的奶枣也不便宜。 用糯米粉做出棉花糖的蓬松,再下入处理好的红枣,待棉花糖包裹了红枣,从锅中取出,用无情铁手将一颗颗奶枣分开并揉搓使棉花糖均匀附着在红枣上面,最后放入奶粉里滚一圈。 阿蓉与阿芝都想帮忙,但两人手上硬茧不多,都被奶枣烫得直呼疼。 沈鱼说道,“还烫就等凉了。”劝着她们,沈鱼若无其事的拿起个滚烫的奶枣揉搓。 阿芝惊道,“真的不烫吗,掌柜?” 沈鱼笑笑没回答,烫怎么可能不烫,只是她手上的硬茧都长对了地方,再加上一些技巧,自然就不是很烫了。 沈鱼总共做了两种口味的,原味与抹茶的。这个抹茶不同于现世的抹茶,是她自己用茶叶磨的,磨好的茶粉用水泡两遍,茶叶原本的苦味就会淡去不少,再将茶粉加入奶枣中。茶叶剩余的苦味被枣甜盖过,奶枣也有了茶香。 经过炒制的干红枣口感更加软糯,甜味更足。阿蓉与阿芝这两个第一次尝沈鱼做的东西,完全被震慑住了。 阿蓉道:“这还是我们刚才处理的干枣吗?” 阿芝道:“若非我看着做出来的,定不会相信的。”阿芝又往嘴里塞了两个,两颊被撑起。 平时吃干枣,吃上几个难免会有涩味,这个奶枣却没有,奶味很好地遮掩了涩味。 “我更喜欢这个绿色茶味的。”阿蓉评价道,“白色的好吃是好吃,但吃上四五个便会腻了,不如这个茶味的,入口略有清苦,还有茶香。” 阿芝吃得太急,一下子噎住了,沈鱼赶紧递上一碗茶,“慢些吃,你这贪吃劲,像极了阿莓。”阿莓还留在原来的沈记帮忙,偶尔会过来,阿芝与她一见如故。 沈鱼本还奇怪这两人莫名其妙的友谊,现在清楚了,骨子里都是吃货的基因。 “掌柜莫要再取笑我了。” 沈鱼留出给自家人尝的,将其余做好的奶枣都装起来,奶枣可以保存很久,冬日干燥也要注意密封。 门口传来了些响动。沈鱼让阿蓉去看看是否是蒋航来了,这里的后院也要造一个面包窑,这活计仍然由蒋航干,估摸着时辰,他也该到了。 “这位郎君,我们店还未开业,还请郎君去别处吧。”阿蓉笑吟吟地说道。 “我来寻人。” “郎君找谁?”阿蓉的肩膀上一重,沈鱼不知何时立在她身后。 沈鱼看了一眼眼前身披鸦青色大氅之人,对阿蓉道,“寻我的,你先进去吧。”阿芝好奇探头出来查看,被阿蓉一把摁了回去。 江砚白抿唇,“沈娘子生意兴隆。” “还未开张,江少卿恭喜得早了些。” 大堂还未打扫,工人方才动工过,桌椅上都积了一层薄灰。沈鱼清扫干净,才邀江砚白入座。 “江少卿请。”面对这朵摘不掉的桃花,她既开门迎客,总不能将人赶出去,所以沈鱼决定采用装糊涂战略,左右江砚白也没有明说,她便装听不懂。 “江少卿寻我何事?”沈鱼给他沏了一碗热茶。 江砚白环视了一周店内风光,缓缓道,“沈娘子可知关于这个小楼的传闻?” 沈鱼潇洒一笑,“我不信鬼神。” 江砚白笑起来,一双桃花眼里含着一丝欣赏,“是我多虑了,忘了沈娘子向来与寻常女子不同。这小圆楼确是有人装神弄鬼。” “小圆楼,是这里曾经的名字吗?” “是。” 江砚白浅抿一口茶,娓娓道来,“想必沈娘子已经知道,这里曾是一位高官的产业,那高官有一子,极爱听戏。高官便将这小圆楼改作了一座戏圆赠与其子。” 江砚白凝望着大堂,似陷入了回忆,“后高官获罪,其子侥幸不死,且于江湖之中习得一些武艺。因小圆楼是其父所赠,他幼时常在此听戏,他不舍小圆楼被他人所占据,是以不断加害拥有小圆楼之人。” 沈鱼听罢,只觉得好没道理,“滥杀无辜,此子如此作恶,证明那高官管教无方,抄家也是应当。” 她又问,“那作恶之人呢,后来如何判的?”沈鱼觉得江砚白既然对此事如此了解,一定是抓到了罪魁祸首的。 江砚白抬眼道,“逃了。” “逃了!!那我岂不是有危险?”沈鱼面上露出些惊骇之色。 江砚白轻笑,“我以为沈娘子不会害怕。” “关乎小命,当然害怕。”沈鱼无语,他怎么还笑得出来。不对,沈鱼反应过来,狐疑道,“江少卿不会是专程编了个故事来吓我吧?” “我看起来很闲吗?” “嗯。” “……” 和平时比起来,今日的江少卿确实显得有些闲适。 江砚白朗声道,“信与不信,沈娘子自行定夺。”江砚白低头饮茶,在沈鱼看不见的地方勾起了唇角,她太敏锐,一下子就意识到了不对。其实方才他说的话半真半假,前半部分都是真的,后来租赁的人相继出事真的都是巧合。 第一个买家本就患有羊癫疯,那日羊癫疯发作失足落水。第二个租客有个老父年逾八十,也是到了寿终正寝的年纪,却被传成意外。第三个租客不安分与人通奸,偷偷转移家中财产。 桩桩件件大理寺都查的很清楚,确实是巧合。 沈鱼单手托腮盯着他,“江少卿提起那位高官之子时,眼中似有怜悯,莫非江少卿与他是旧识?” 江砚白转头看她,两人目光相撞,“沈娘子竟能看出我眼中的怜悯,当真对我观察入微啊。” 谁要了解你!! 气氛陡然变暧昧。 沈鱼挪开眼,起身走进了厨房,甩下一句,“江少卿果真很闲。” 未几,沈鱼拿了一包奶枣出来,“这是给老夫人,葛姐姐还有阿禹的。”沈鱼这是打算赶人了。 “只给他们?” 回答他的只有沈鱼的背影。 第56章 纸杯蛋糕 又下雪了,护城河已经结…… 又下雪了, 护城河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雪铺在上面,犹如一张羽绒毛毯。天空中飘着雪花, 纷纷扬扬,一团一团地掉下来。屋檐上也积了起来, 瓦片太陡,时不时滑落下来一些。 沈鱼乐疯了。 套着邓氏给她做的厚手套,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就往雪地里奔。搓了一个小球,慢慢在地上滚,不一会儿雪球就越滚越大, 雪人脑袋初具雏形。 阿莓是昆仑人,也没玩过雪。沈记里一堆人就和看戏似的,看着这两人闹。 崔四那张嘴又闲不住了,“阿莓,你做的那个也太丑了,能不能和掌柜学学。” 沈鱼与阿莓堆的雪人一左一右如同两尊门神似的在店铺两边。一个脑袋圆滚滚, 安了碳做的眼睛, 鼻子插了根白萝卜。另一个多边形脑袋,眼睛鼻子歪歪扭扭,要仔细辨认才能认出这是个雪人。 阿莓朝崔四做了个鬼脸, 捡起一根树枝, 在雪人身上写了两个字,捂着嘴偷笑。 崔四定睛一看,那两个字赫然是“崔四”, “阿莓——”两人又开始每日的追逐,不过今天多了样道具,雪球。 沈鱼有样学样, 悄悄在雪人背后写了三个字,然后,一脚踹上去。 爽! 谁让他吓人来着? 江少卿不知自己被做了成个雪人出气,他正在大理寺的档录室内。 档录室内时常有人打扫,但打扫得并不细致,卷宗上蒙了一层薄灰。 江砚白拂去封皮上灰尘,找到自己想要的几本,全部拿了出来。他手里捧着案卷,迎面碰见了黎辞舟,下意识用衣袖遮掩住。 黎辞舟只匆匆一眼,就瞥见了案卷上的红签,他脸色一沉,“你还要碰这个案子吗?”大理寺的案件,都会在封档时做上标签,白蓝绿橙红,来代表这个案子的重要程度。这个案卷上是红签,就表示此案是件轰动盛京甚至举国上下的大案。 “永嘉七年,康台大雨接连半月,康台大坝因此不堪重负塌了,圣上拨款一十八万两白银重筑康台大坝,康台毗邻盛京,若康台有事,盛京亦不能免祸。是以圣上派工部尚书聂堂亲自监督。可大坝刚刚建成,天降暴雨,只是三天,仅仅三天就让这新筑起的比从前更坚固的大坝轰然倒塌!” 所有人都为之不解,后有人于大坝倒塌处捞起无数稻草,才知那新修筑的大坝,竟是中空! 朝野为之震惊,永嘉帝震怒,着瑞王并大理寺与刑部彻查此事,结果是一十八万白银有一半竟不翼而飞。工部尚书聂堂作为督察官,此事难逃罪责,家中子弟十岁以上男丁皆被处死,女眷没为官妓。 瑞王当年查抄了一大批官员,所有与筑堤坝有关的人,几乎都在大理寺的监牢里走了一圈。 “当年工部,吏部,刑部,大理寺都因为这个案子伤筋动骨!两年前文寺卿重翻此案,可结果是什么,是文寺卿身死,你中剧毒!你还要碰这个案子!”就是为了这个案子,江砚白九死一生,他尤记江砚白当年口吐鲜血的模样。 江砚白抬眸望向远方,淡淡愁绪在他眼波中流转,“痛失恩师,剧毒噬心,怎会忘?” “那你还碰!”黎辞舟抬手向他怀中案卷打去,书册掉落在地,书册的封皮上写着,永嘉七年。 面对黎辞舟的暴怒,江砚白早有预料,他蹲下身慢慢将案卷拾起,一本一本按顺序整理好,“正是两年前没有查清楚,所以还需再查。老师是怎么死的,不查清楚,我枉为人徒。” “文寺卿的案子已经结案了,他死于意外。” 江砚白站起来,“你我都清楚,他不是暴毙。” 黎辞舟攥了攥拳,抓住了他的手腕,“非查不可吗?”文寺卿在世时对他也多有教导,但他的死,真的不能深究。 江砚白长舒一口气,冬寒穿过窗缝,钻进他的脖颈,“聂星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是什么意思,他不是……死了吗?”冷不丁听他提起这个名字,黎辞舟瞪大了双眼。 “你只是看见他落入悬崖找到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却并不能确认就是他的尸体。我伤好后去崖边察看过,崖边有藤蔓缠绕,崖底有潭水。” “他没死!”黎辞舟倒吸一口凉气,“你什么时候意识到他回来了?” 江砚白垂下眼睑,“女童失踪案,是他给的迷药,采花蜂用的药,也是他所制。” 黎辞舟闻言,重重给了他一拳,“江砚白,你还当我是兄弟吗?”那么早便知聂星回来了,却还瞒着他! 江砚白闷哼一声,勾唇浅笑,“自然。” 黎辞舟愠怒,“他还想做什么,你们江家欠他聂家的,你两年前就已经还清了。他现在是什么意思,逼你重查此案?” 江砚白摇摇头,“也许是吧。” “他那么有本事,让他自己查去,来逼你算什么大丈夫。”黎辞舟顿了顿,又说,“他确实也算不上大丈夫。” 江砚白拍拍他的肩,“行了,我有分寸。你别大声嚷嚷就是了。那个案子我不碰,只是调查老师的死因。” 黎辞给了他一个眼刀,这两件事有什么区别吗?说来说去,还是要查。 江砚白温言道,“你家中有妻有子,不必参与此事。” “说的什么狗屁话!”黎辞舟难得说句不雅的话,“我是怕死的人吗?还有,你也不似从前心中无牵无挂啊。” 黎辞舟意有所指,江砚白苦笑,“她租下了小圆楼。” “沈记要在金鸣坊开张的店是小圆楼?这……还真是巧了。”黎辞舟不得不感慨一句真是孽缘,他瞄了一眼江砚白,“你不会是怕沈掌柜……” 江砚白一抬手,“我重查此案,与她无关。”聂星制的药屡次出现,从目前发生的事情来看,他比两年前更加疯狂,已经毫无怜悯之心了,他不主动杀人,却为杀人者提供便利。若他再无行动,殊不知聂星还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来。 聂星是在拿全城的性命与他赌,赌他会妥协从而重新调查当年的案子。不得不说,聂星成功了,江砚白不能置百姓的命于不顾。 黎辞舟问,“为什么非得是你?” 江砚白翻起卷宗,“在朝中,他也只信我了吧。” 黎辞舟冷哼一声,“真是讽刺。”被一个罪犯信任,是好事吗? ———— 沈鱼在做纸杯蛋糕。 纸杯蛋糕算得上是她童年的另一最爱,上层是香甜的奶油,下面的绵软的蛋糕底,最重要的是便于携带。 小时候谁若买了纸杯蛋糕,不拿上它在别的小朋友面前晃上两圈那是不可能的。待吸引了众小孩的目光,再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下,小口小口吃掉,拉足了仇恨。 这里没有纸杯,沈鱼找铁匠打了几个铁质杯底,四方油纸折成马芬杯的形状,放进铁质杯底里使蛋糕液倒入时纸杯不散。 铁质的杯底导热快,烤制的时间也好缩短些。其实铝质的最好,但沈鱼打听了一下铝价,还是算了。 热腾腾的纸杯蛋糕出炉再挤上一层鲜奶油,洒些干果碎。可惜她不会用奶油做花,沈鱼不是专业甜品师傅,这个有些难度系数。 要是再来一朵粉色小花,那才是真正的爷童回呢! 阿蓉拿了个小勺擓了一勺上层奶油,瞪直了眼,惊喜道,“如此味美,便是断了手也值啊!” 阿芝揉着自己酸疼的手腕,有些不信邪地拿起一个撕开油纸咬了下去,只一口,就让她满身的疲累尽消,只余舌尖的一点甜。 阿蓉久久不说话,沈鱼还以为制作失败,忙问,“怎么了?” 阿芝吸了吸鼻子,口中还有蛋糕没咽下去,含混不清道,“太好吃了!” 眼睫中竟有丝丝泪意,沈鱼被惊诧,“你也太夸张了吧。”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好吃到哭? 阿芝拉着沈鱼的手,“掌柜,以后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绝对不抱怨了。” 沈鱼畅然一笑,“好。”阿芝这丫头从刚才让她打发蛋白时便一直耷拉着脸,不开心都写在了脸上。沈鱼还挺喜欢这丫头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单纯,直率。 金鸣坊沈记的修葺快到了尾声,这招工的事情也需要提上日程,要是招到的工人都如阿芝这般性子,倒也不错。开店最忌讳的就是内鬼,直率之人远比心思深沉之人要好得多。 招工的告示已经贴了出去,柳香忙着绣嫁衣,所以这事还是得沈鱼来。沈鱼拖来邓氏帮着一起掌眼。 邓氏有些怯怯,“掌柜,挑人我不在行。” 沈鱼一把将人揽住,竖了个大拇指,“您可是当过这个的人,不必妄自菲薄。” 邓氏被她一鼓励,有了些信心,拿出了当时指点人做无骨鸡爪的架势。 一日下来,沈鱼看中两个手脚麻利的杂役,邓氏挑了个名叫雯儿的小丫头。 二楼要招待女客,所以也需要些容貌姣好的女侍,来应聘的几位沈鱼都不是很满意,邓氏却想留下雯儿。 沈鱼很理解这是为什么,因为这丫头长得确实好看。 雯儿的脸,放在后世便是大家说的顶级小白花的颜,她一皱眉就让人忍不住怜惜。 雯儿一开口也软软糯糯,“掌柜请您留下我吧,我都能学的。” 连阿芝也被蛊惑,“掌柜,雯儿的礼仪不算差,有我与阿蓉在,用不了几日就能教好。” 沈鱼其实是个隐藏的外貌协会,雯儿礼仪虽差了些,不过凭着那张脸,她还是点了头,毕竟看着美人进食,食欲都能好上几分呢! 沈鱼故意板起脸,“三日后我考校你的礼仪,若不好,你还是要回家的。” “谢谢掌柜!”雯儿笑起来,跪下给她磕了个头。 沈鱼被吓一跳,连忙去扶人,“可受不起你这大礼。” 邓氏笑着将人扶起,“我们掌柜最和善了,不拘这些礼。” 阿蓉与阿芝都是柳家出来的,教导礼仪自然不成问题。雯儿也勤恳,学了几天,像模像样了。 沈鱼三日后来检验成果,端茶敬水三平一低。雯儿端着茶盘,曲着腿,敛声屏气。沈鱼端起茶杯,雯儿不敢偷瞄,手心紧张地发了汗。 沈鱼浅啜一口茶,“行了,邓嫂子帮她量个尺寸吧。”虽然还是因为紧张有些手抖,但已很不错了。 雯儿不明所以,邓氏笑着上前道,“还不快谢谢掌柜,她这是同意了。”沈记新来的员工沈鱼都会发两套员工服,与崇安坊的款式是一样的,区别只在胸口绣的文字。 雯儿连声道谢,眼含热泪,被邓氏带了下去。 阿蓉与阿芝和沈鱼说起雯儿透露出来的身世,“她是家中幼女,上头有两个哥哥,眼见两个哥哥都到了娶亲的年纪,但家中积蓄只够给一人娶亲的,她父母便动了心思让雯儿嫁人。” “她才十四啊!”沈鱼有些忿忿,这父母真不是东西,养女儿就是为了卖吗? “是啊,说好听些是嫁人,其实就是给年纪大的当小妾。”阿蓉叹了声,“雯儿好说歹说,她保证能挣足她哥哥的聘礼钱,才让她父母放她出来做工。” 原本清香的茶喝在嘴里瞬间没了味道,沈鱼有些被恶心到,让女儿给儿子挣聘礼钱,亏得那对父母想得出来! “雯儿既成了我沈记的人,我便会护着她。” 第57章 有小偷? 糕点被偷,雯儿被怀疑…… 盛京的冬日难得下雨, 雨拍在门前的屋铃上,响起阵阵铃声。雨水顺着瓦片流下,砸在地上溅起水花。 沈鱼裹紧了自己, 这个季节,下雨比下雪还冷, 湿冷是入骨的。她天生是个手脚捂不热的,换了副身子还是一样,从前冬天都靠着热水袋和电热毯续命。 幸好秋日里便让人盘了炕,火炕暖洋洋的,沈鱼贪恋被窝的温暖不想动。反正自己是老板, 就当自己给自己放个假。 可有人偏不让她睡这个懒觉。阿芝风风火火地跑来,把炕上的沈鱼摇醒。 沈鱼发丝散乱,一头青丝如瀑,十分不愿意地睁开眼睛,带着点起床气盯着阿芝,“你最好真的有重要的事情。” 阿芝道, “掌柜, 我们店里遭贼啦!” 沈鱼瞬间清醒,一个激灵从炕上弹起,“什么?” “是真的!”阿芝比划着, “你每日做完了东西, 我与阿蓉都会清点一遍,晨时去厨房时再清点一遍。今早数糕点时,每样都少了一点。” 沈鱼起身穿衣, 遭偷窃这事儿她还真没想过,大概是日子太安逸都忘了会发生这种事。金鸣坊里刚刚修葺完,桌椅板凳都没多少, 想着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沈鱼只在前门后院各加了一把锁,厨房平时是只锁门,外面也没人值守。 没想到会有人偷糕点,每样都只偷了两三块,显然是为了不让人发现。这些糕点都是给装修的师傅们的小礼物,少了一些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沈鱼在意的是,别是内部有人手脚不干净就好。 放糕点的小柜子并未上锁,厨房门上的锁也没有被撬动的痕迹。想来这小贼是走了窗户,沈鱼来到厨房外窗户下,视线停留在窗台。 窗台上太干净了。 因为院里在搭面包窑的缘故,沈鱼怕有脏东西进来,这扇窗到现在没开过。照理来说,这外面窗台一侧,应该有泥灰才是。 雨是昨夜开始下的,应当是这小贼脚上沾染了湿泥,踩在这窗台上留下了脚印,离去时将脚印擦干净的同时也擦去了窗台原本的脏污。 阿芝看沈鱼盯着窗台许久,方想问是否看出了些端倪,就被阿蓉捂住了嘴。 阿蓉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压低了声音说,“别打断掌柜思考。” 阿芝眨了眨眼,点点头,轻声道,“掌柜还会破案?” 阿蓉摸着下巴,不确定地说,“应该……会吧。” 沈鱼顺着墙根走,既然有脚印,定不止一个,这小贼虽细心,但晚间昏暗,难免会有疏漏。 “找到了!”沈鱼语气中带着喜色,在青白围墙的转角,有个较完整的小巧脚印。这脚印不大,脚后跟有些缺失,沈鱼伸脚比对了一下,比她的脚要小上一截。 阿蓉与阿芝围过来,也伸脚比了比,阿蓉抬头说道,“这贼的脚好小啊!” 阿芝撑开了手,“和我的手差不多大。” 发现了一个脚印,沈鱼顺着痕迹又发现了更多。这一片地方上头有瓦,遮了些风雪,脚印没有被雨水冲刷。 后院长了棵老槐树,树干有两人合抱那么粗,应已有百年的历史了。沈鱼一路寻到了老槐树下,树下的杂草中有个不和谐的颜色。 沈鱼捡起来一看,是个胡桃红绳。胡桃辟邪,老人为了给小孩祈福,多会给孩子戴上这么一个,这个样式常见,不算什么稀罕物。 阿芝心直口快,看着沈鱼手里的胡桃挂坠,脱口道,“这个手绳我见过,是雯儿的。” 阿蓉拿过手绳,仔细查看上面的小胡桃,翻转过来一看,底部刻了个“雯”字。 沈鱼看了她们一眼,“手绳是她的也证明不了什么,说不定只是不慎遗失。”阿蓉,阿芝还有雯儿都是住在这新店的后院,再往前走确实是雯儿住的地方,且这个角落一般不会有人来。 难道真是雯儿所为?这个念头只出现了一瞬,沈鱼就否定了。她与雯儿相处时日虽不多,一个人的秉性是不会轻易更改的,昨日不过是随手给了她一个纸杯蛋糕,那丫头激动地和什么似的。 而且沈鱼素来不会短了手底下人的吃的,雯儿何必冒这个显做出偷糕点这种腌臜事。 沈鱼思忖道,“去把雯儿叫来。” 阿蓉和阿芝也不愿意相信是雯儿干的,只是她的东西出现在案发现场,她们难免会有些多想,去叫人时脸色也不那么好看。 雯儿被带到大堂,沈鱼开门见山,直接就将手绳拿出来,“这是你的吧。” 胡桃手绳失而复得,雯儿甜美的脸上带了些笑,“掌柜在哪儿找到的,我丢了好些天呢!”她伸手去拿胡桃手绳,就要往手腕上戴。 沈鱼淡淡道,“你可知这手绳是在哪儿找到的?”她盯着雯儿的脸,想从她的表情中找到一点破绽。 雯儿天真道,“应该是在院子里吧,这些天我不曾出去过。” 雯儿回答自如,沈鱼的疑心消去一点,若说这小丫头是装的,那她的演技也太好了一些。 沈鱼给阿蓉使了个眼色,阿蓉会意,上前一步道,“雯儿,你可要说实话,店里遭贼了你是知道的,这胡桃手绳就是在那贼逃跑的路上所发现的。” 雯儿讶异地抬头,手腕上的红绳有些烫手,慌忙下跪道,“这……掌柜……我没偷,不是我……我只是丢了手绳,我……”她拼命摇着手,语气中带了一丝哭腔。 沈鱼只想吓她一下,没想到这小丫头那么不禁吓,心软了些,“没说是你,快起来回话。” 沈鱼去扶她,雯儿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不愿起来,拽着沈鱼的衣衫下摆,抽泣道,“掌柜,我……我没偷……东西。”雯儿一哭还停不下来,小丫头哭得梨花带雨,双眼微红,活像只受惊的小兔。 沈鱼苦笑,这胆子也太小了,没办法,自己吓哭的,还得自己哄。 “掌柜若实在不信我,雯儿愿意卖身为奴!”雯儿扬起脸,眼神中带着坚毅。虽在沈记只待了几天,但在这儿让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温暖,每个人都对她很好。她不必天不亮就起来洗衣服,不必吃别人的残羹冷炙,不必穿别人换下来的打了补丁的衣服。 “这话可不能说。”沈鱼与她们签的都是做工的契,她们的身份都是良民,若是卖身为奴,便是入了奴籍。 沈鱼抽出袖间手帕替她擦去眼泪,温言软语地哄着,“就是让你说说东西是怎么掉的,没说是你偷的。你去老槐树下做什么?” 阿蓉也轻声道,“雯儿,我方才不是那个意思……” 雯儿往沈鱼的怀里靠了靠,心情略微平复了些,缓缓道,“老槐树那边有个狗洞,时常有些流浪猫从那里进来,那日我被猫叫声引去喂了它们一些吃的。不过我没拿店里的东西,都是从我自己的口粮省下来的。” 沈鱼不住在这里,问阿蓉与阿芝,“这里时常有猫?” 阿蓉想了想道,“确实曾听见过猫叫。” “我见过!从老槐树上蹭的就跳上屋檐了。我那时还纳罕围墙那么高,它是怎么上去的,原来是有个狗洞。”阿芝抢话道。 雯儿起身带路,“那狗洞不大,杂草又生得比较高,不怪两位姐姐没发现。” 几人来到老槐树下,雯儿踩着杂草拨开,洞口才显露出来。沈鱼跟上去查看,其实这个洞口不小了,若是身量未足的孩子应该是能钻进来的。 沈鱼还发现这洞口的草其实是虚掩着的,根部已经尽断了,也有被踩踏的痕迹。沈鱼绕到外墙,狗洞的外面一侧被清理的痕迹更加明显。 而且她在外墙上发现了一个小手印。沈鱼勾唇,还真是个“小”贼。 阿蓉摸着墙上的手印,“掌柜,要报官吗?” “不必,我们自己抓一抓这个小贼。”沈鱼半眯着眼,一个念头悄悄在脑中成型。偷东西有一就有二,只要那小贼还敢来,沈鱼就有信心将人抓住。 当晚,沈鱼将狗洞恢复了原样,做了许多糕点,都铺在簸箕上,就大剌剌的摆在厨房里,厨房门未锁。 糕点的甜香让阿芝不停咽口水,“掌柜,你这诱饵可太下本了。” 沈鱼微笑,自然要舍得下本,不然怎么抓贼呢? 确定了偷儿是个小孩子后,沈鱼便放下心来了,也不知是谁家的熊孩子,等逮到了人,定要好好替他们父母教训一下。 是夜,月朗星稀,夜凉如水。 老槐树下的狗洞传来了些许响动,还伴着几声猫叫。 “哎呦。小石头,你踢着我了。”一个童音道。 另一个童音响起,“嘘……你小声些,那边住了个漂亮姐姐的,小心吵醒了人。” 虎子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没事的,都这么晚了,大家都睡了。” 小石头熟门熟路在前面带路,“跟我来。” 还未靠近厨房,虎子就闻到了那股子甜香,“这也太香了吧!”虎子口中开始分泌涎水。 小石头摸到了厨房的门,轻轻推开,借着月光,看见了簸箕上的许多糕点,舔了舔嘴唇,香味不住地往鼻子里钻。他夕食本就没吃饱,肚子咕噜一声,在这空旷的院子中显得格外响亮。 小石头闭上眼睛不看,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又认认真真数了一遍,是十个,没有少。他将铜板放入了簸箕中,“虎子,我们走吧。” 转头一看,小伙伴的嘴里塞了两个糕点,小石头慌起来,“你在做什么!我们昨天偷的糕点,已经让梁哥哥很生气了,你还吃!” 糕点碎末掉了点在衣服上,虎子都捡起来吃了,面对小石头是指责,他委委屈屈伸出一根手指道,“我饿了嘛……就再吃一块。”太香了,完全忍不住。 小石头揉了揉饿的不舒服的胃,“那也不行!快走!” 虎子偷偷藏了两块在身上,小石头拉着小伙伴的手欲走,却见外面突然亮了起来。两个小孩登时愣在了原地。 第58章 春安堂 有病治病,没病强身…… 火把的亮光将厨房里照得亮堂堂的, 两个小孩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跑。 “风紧,扯呼!”小石头喊了声。 小孩身形小,灵活地从沈鱼与阿芝的包围圈里钻了出去, 往狗洞处跑,沈鱼抱臂看着他们落荒而逃, 心里一点也不急。 不一会儿,阿莓一手拎着一个回来了。阿蓉手里也抱了一个。 阿莓拎着两个孩子的衣领子,两个小孩不停地挣扎,小胳膊小腿在半空中蹬着。 “放我下来!”虎子喊叫着。 阿莓厉声道,“老实点。” 大堂点起油灯, 两个小孩终于被放下来。阿蓉怀里的孩子惊恐地望着周边,又往她怀里缩了缩。 “怎么还有个这么小的女娃?”女娃五六岁的样子,苹果脸被冻得通红,身上的衣服竟然还是单衣,沈鱼见状不忍,让人点起炭盆火炉, 拿来棉衣。 阿蓉把孩子交给沈鱼, “这女娃在门口放风,我去看时她都快冻僵了,才把人抱来。” 女娃安安静静, 没有说一句话, 只转着两颗黑葡萄似的大眼睛。 几人都围着女娃转,忽略了抓来的俩小子。 虎子虽害怕,还是壮着胆子道, “你们放开宝妹,东西是我偷的,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有什么事, 都冲着我来!” 沈鱼让阿蓉带宝妹下去洗个热水澡,笑着看向虎子,“你这小子,还知道一人做事一人当。” 被沈鱼看得心虚,虎子低下头,“男子汉大丈夫,做错了就得承担后果,我……我不怕。”虎子听过些说书的,俨然把沈鱼把宝妹带走的行为当成了扣押人质。 小石头用一双乖巧的狗狗眼看着她,语气哀求,“姐姐,偷东西确实是我们错了,我们不会抵赖,只是宝妹还小,她什么都不知道的,欠您的钱我们会还的,请不要把我们送官,好吗?” 其实在看到他们的模样时,沈鱼已经歇了教训他们的心思。原因无他,这两个孩子,穿得太单薄了,冰天雪地的天气,还穿着夏天的单薄料子,衣衫打了不少补丁,衣袖浆洗得发白。 还有那率先开口的孩子,他的左边袖口,竟是空的!再看另一个,清秀的小脸上有一大片青黑的胎记。 簸箕中的铜板被沈鱼拿在手里,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在屋中回荡,“说说吧,怎么又想着来还钱?” 小石头心头一喜,“姐姐,你不报官了吗?” 沈鱼轻咳一声,“那要看你们的说辞能不能说服我。” 小石头跪下给沈鱼磕了个头,顺便拽着虎子一起跪下,“谢谢姐姐。” 沈鱼浅笑,这小子,倒是奸猾!她还没说原谅他们呢。 “这地方以前没租出去的时候,我们下山时会来这里住一夜。没想到这次下山有人住了,昨日偷溜进来,实在是太饿了,闻到厨房里的香味,就没忍住偷吃了几块。除了糕点,我们其他的什么都没动!” 沈鱼看他,“都是你们三个吃的?” 小石头道,“不,不是。我们俩只一人吃了五块,宝妹胃口小吃了三块。剩下的带了些回去,分给大家了。” 沈鱼摩挲着下巴,她总共做了十来种糕点,每样拿两三块也有二三十块,这小子还算实诚! 沈鱼问道,“你们总共有多少人?” “十来个。” “平时都在哪里乞讨?” 小石头抿抿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们……不是乞丐。” 虎子也挺着胸膛,“我们才不是乞丐!我们很能干的,只是他们都嫌我没了一只手,嫌小石头长得不好看,没人要我们干活。”说到后面,语气有几分落寞。 “我们是象山上文丘观里的孩子,半个月下山来采买一次。只是观中人多,银钱少,冬日里野菜难寻,观里还有比宝妹更小的孩子,我们饿些倒是没什么,但他们饿不得。” 阿芝凑近沈鱼,与她耳语道,“象山就在城外,山上的确有个文丘观。二十年前求子最灵验,近年来香火并不丰。” “既偷了糕点,怎么又想着来还钱?”沈鱼命阿莓将炭盆拿得离他们近一些。 小石头搓搓手,“昨日拿了糕点回去,梁哥哥就发觉了不对,他给的银钱不可能让我们买那么多糕点的。梁哥哥捉了我与虎子去拷问,我俩才说出实情。他当即大怒,给了我们十个铜板,让我们连夜下山来还钱。” 沈鱼心中有了些计较,问那两个小子,“你们说的都只是一面之词罢了,可有人证?”这孩子言辞恳切,但也不能轻信了他。 小石头绞尽脑汁想了想,“春安堂的大夫可以证明我们说的是真的!他时常给梁哥哥和观里的孩子送药,我们今天下山也是想带宝妹看病。” “对,丰哥哥认识我们!”俩小孩似乎是找到了救星般,高兴起来。 春安堂?丰敬的药铺,还真是巧了。 既然他们说出了丰敬的名字,沈鱼便让他们在这儿待一晚,明天一早再去找丰敬求证。 沈鱼将他们带到后院的房间里,烧了洗澡水,拿了干净冬衣让他们换上,棉衣是大人的尺寸,穿在他们身上太大,看上去有些滑稽,走起路来有些别扭。 沈鱼又给他们送了两碗热汤面,小石头盯着汤面,大大的狗狗眼看过来,小声问,“我们能吃吗?” 虎子口水已经流到了碗里,眼巴巴地看着沈鱼。 沈鱼揉揉他们的小脑瓜,笑着道,“吃吧。明日去春安堂,你们若敢骗人,我都要讨回来的。” “不骗人,不骗人。”虎子率先开动。 “谢谢姐姐。”小石头道谢了才拿起筷子。 一碗面吃完,俩小子都抱着肚子半躺着,虎子连声道,“好吃,好吃。” 沈鱼收拾了面碗,临走前给了俩小子一人一个暴栗,“不许想着跑啊,宝妹还在我手里。” “不跑!” “绝对不跑!” 这里有干净暖和的棉衣还有热腾腾的汤面和美人姐姐,傻子才想着跑呢! 俩小子露出个憨憨的笑。 沈鱼温柔笑笑,这俩小子,这么点恩惠就被收买了,到底还是七八岁的小孩子。 照顾完两个大的,沈鱼又去看那个小的。阿蓉已经给宝妹换完了衣服喂饱了饭,宝妹正甜甜地睡着。 小女娃擦干净脸粉雕玉琢,面团子似的脸蛋可爱极了。 沈鱼没忍住拿手指戳了戳她的小脸,真软乎! 阿蓉拍开沈鱼的手,低声道,“刚哄睡的,掌柜别给戳醒了。” 沈鱼悻悻地缩回手指,无声做口型道,“知道了。” 两人出了房门才敢大声说话,阿蓉皱眉道,“这女娃好像听不见,我做什么她都是要看见了才有反应。” 难怪那么安静,原来是个聋哑的孩子。沈鱼心头微酸,方才给虎子换衣服时,她看过他的左臂了,很明显是先天未长好的,不是受伤所致。这些孩子多少都有些残缺,莫非是被人遗弃? 耳边传来那个房间俩小子嬉笑打闹的动静,沈鱼隔着门高声道,“还不睡我就把你们丢出去!” 屋里立刻安静,一丝响动都不曾有。沈鱼勾唇浅笑,这俩个精力旺盛的男娃啊! 他们说观里有十几个孩子,那些师太们管得过来吗?才两个,沈鱼便觉得有些心累了,这个年纪的孩子,一个赛一个有主意。 翌日,阿蓉抱着宝妹,沈鱼一手牵一个去了春安堂。 “沈姐姐,就在前面了!”虎子放开她的手,蹦蹦跳跳进了医药铺。 虎子跑进门与胡桃撞了个满怀,“哎呦,虎子,你慢些。”这小子半月来一次,也算个熟脸。 胡桃朝他身后看去,“梁郎君呢,没来?” “梁哥哥的咳嗽又严重了,阿嬷不让他出来。我和小石头带着宝妹来的!”言语中还有几分得意。 胡桃被骇了一跳,“就你们俩屁大点小子也敢带着宝妹下山,胆子也太大了!宝妹呢?” 胡桃话音刚落,医药铺的门帘被打起,一个身穿藕荷色苏绣锦袍,领口处出奶白色绒毛的小娘子进来,貌美肤白,气度不凡。 胡桃微愣,“小娘子是看病还是抓药?” “胡桃哥哥,我们是来找丰哥哥的!”小石头忽然出现在眼前。 胡桃这才看到被小娘子牵着的小石头,小娘子身后还有个女郎怀里抱着宝妹。 胡桃眼睛亮起来,“小人这就去叫少东家。” 丰敬在后院整理草药,昨日一场雨,有些草药淋湿了不少,泡了水,散了药性就不好了。 胡桃跑进来,“少东家,小石头他们带着宝妹来看病了,还有个漂亮娘子跟着。” 丰敬清清嗓子,“他们也是该来复诊了。”他将手中的草药交给胡桃,净了手才往前厅走。 丰敬看见堂前的沈鱼,又见小石头牵了她的手,有些讶色,笑道,“原来胡桃口中的漂亮娘子是沈掌柜。” 面对他的调侃,沈鱼笑笑,“我以为丰郎君只是医术好?”嘴上功夫也很不错。 丰敬爽朗一笑,江砚白看上的人,连这嘴上不吃亏的性子都有些像。 寒暄过后,进入正题。宝妹看见熟人,苹果脸笑起来,显得两边脸颊更鼓,伸出手想让丰敬抱。 阿蓉把孩子交给他,宝妹乖乖地在他怀里坐着,丰敬查看了她的两只耳朵,又给她把了脉。 沈鱼寻了个地方坐下,问道,“宝妹的耳朵,是怎么聋的?”丰敬还在治疗,就说明不是先天的,还有救。 丰敬缓缓道,“约莫一年前,她大晚上发热没有及时治疗,耽误了,从此以后两只耳朵就渐渐听不见了。我尽力在治。” 丰敬伸出手掌在宝妹的双儿边拍了下,很可惜并没有反应,他神色变了变,问小石头,“宝妹的药,都有在吃吗?” 小石头犹豫地点点头,“有吃的。” “说实话,梁间就是这么教你们的吗?”丰敬一眼看穿小石头的谎话。 小石头一哆嗦,“是实话,宝妹有好好吃药的,没吃药的是梁哥哥。” “怎么回事,我不是给了你们足够的药吗?” 小石头道,“每次都是梁哥哥自己拿的药,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够吃。” 丰敬叫来胡桃问个清楚,他时常不在医药铺里,文丘观的药一直都是胡桃在负责。 胡桃一脸无辜,“梁郎君与我说,您说他的病好的差不多了,可以减小药量。” “这个梁间,不要命了是吧!” 沈鱼在一旁一字不落听了个分明,这是一出欺上瞒下的故事。从这些小孩的话语中不难知晓他们必定是没有能力付得起药费的,想来是丰敬心慈,赠医赠药。那位梁郎君又不好意思,擅自减少了药量。 大夫最讨厌的就是不听医嘱的病人,眼下梁间不在,丰敬只得忍着怒气,“回去告诉梁间,再不好好吃药,就别来我这春安堂了。就他这样,一个月能好的病,他半年也好不了!” 丰敬抓完了药,这才想起来问沈鱼,“沈掌柜怎么和这帮小子在一起?” 沈鱼便与他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丰敬脸色一沉,弹了一下俩小子的脑袋,“胆子越发大了,敢偷东西了。” 俩小孩吃痛揉着小脑门。 丰敬又对沈鱼道,“沈掌柜他们欠了你多少银钱?我来付吧。” 沈鱼笑着拒绝了,“不必,几个糕点而已,我挺喜欢这几个孩子的,就当送他们吃了。”她话峰一转,又问,“文丘观又不是善堂,怎么会有那么多孩子?” “与善堂也差不离了。” 丰敬叹一声,与沈鱼说起了文丘观的事情。 这件事情可以追溯到四十年前,那年雪夜,文丘观主北湘居士在雪地里捡到一个男婴,男婴身边有一张纸条,写明了男婴的身世。是一对私奔出逃的年轻男女所生,可私奔太苦两人最终分道扬镳,留下这么个孩子谁也不想要。 想着出家人有好生之德,就把孩子丢在了文丘观门前。北湘居士捡到这个孩子也是于心不忍,便将其养在了观里。 那时的文丘观香火还算旺盛,养个孩子还不成问题。男孩一天天健康长大,有富商在进香时看见心喜不已,随即收养。 “这不是一件皆大欢喜的好事吗?” 丰敬微笑,“故事还没讲完,沈掌柜莫急。” 北湘居士的善名很快远播,文丘观也因此香火更加旺盛,不少人都将那里当成了求子圣地。直到第二年雪夜,北湘居士又在道观门口发现了一个孩子,这次是个有先天疾病的。 随后,观中的孩子越来越多,男娃多是身有残缺,女娃相对好一些但数量远超男娃。丢弃一个男婴或许需要千百个理由,而丢弃一个女婴,很多时候不需要理由。 这些孩子有长大成人的,也有中途去世的,长大成人的下山后若过得好了,也会给观里送些银钱。但身有残缺之人独自活着已经很不易,是以这些年文丘观都过得紧巴巴的。 “我祖父与北湘居士是旧识,时常会接济他们。观里孩子的病,也都是我们在照看。” 沈鱼双手合十,“丰郎君大善。” 丰敬一摆手,笑起来,“沈掌柜可别拜我,治病救人乃医家本分,北湘居士才是善人。”这些孩子与她无亲无故,即便节衣缩食,也不忍放弃一个。 沈鱼眯眼笑,“如今能尽到本分的人也不多了。” 两人正说着话,医药铺的门帘又被挑起,外面的冷风透着缝吹,沈鱼正对风口,瑟缩了下身子。 看到来人,丰敬瞄了一眼沈鱼,笑道,“江少卿来了。” 仍是那件熟悉的鸦青色大氅,进到店内,他解了大氅拿在手上,露出下面的好身材来,一条暗纹腰带将劲腰束起,垂下一块系着豆绿宫绦的玉坠子,宽肩窄腰,身姿挺拔。 江砚白是来复诊的,他的舌头虽在好转,但每月一次的复诊还是要来的,虽然他不是很愿意被丰敬念叨。 见到沈鱼在医馆,他眼底浮起一抹担忧,快走两步,柔声问,“身子不舒服吗?” 沈鱼摇头,“没有,捡了个女娃带她来看病。” 江砚白瞥见在阿蓉怀里熟睡的宝妹,“沈娘子还真是招孩子喜欢,又捡了一个。” 沈鱼记忆翻涌起来,想起七夕那日,也是捡了个孩子。 “这回还要交给我吗?”江砚白注意到了沈鱼身边还有两个孩子,“看来是不用了。” 他自问自答,沈鱼莫名有些不爽,她面对江砚白的调笑,从来都没有招架之力,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反问道,“江少卿有病?” “……” “没病怎么来医馆?” “……”江砚白确实有病,但这病又不能未外人道,想起这病与面前人还有些联系,江砚白摸了摸鼻子。 丰敬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行了行了,都看看吧,有病治病,没病强身。”沈鱼昨夜忙着抓贼,眼底也有些青黑。 丰敬一人一只手把起脉来,对江砚白道,“你没什么大事,记得按时吃饭就好,胃再疼起来我可不管了。” 身在公门,江砚白多少有点职业病,只是现在还年轻,能熬,便没有太放在心上。 丰敬按着沈鱼的脉,久久没有放开,沈鱼被他搞得有点心慌,忙问,“丰大夫,我难道真有什么大病?” 方才嘲笑江砚白的心思已经没了,沈鱼紧盯着丰敬的表情,俗话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中医没表情。 江砚白面色凝重,怕沈鱼身子真的有问题,忍不住催促道,“快点,把个脉这么磨蹭。” 丰敬给了他一个眼刀,挑眉一笑,就要慢些,难得看到某人着急的表情。 “沈掌柜不必紧张,你只是有些体虚,请问你是否常手脚发凉,背有冷汗?” “对,对。”沈鱼不得不夸一句,中医的博大精深,只这么一按就什么都知道了,“我从小便如此。” 丰敬提笔开药方,“手脚发寒,脾肾阴虚,气血不足。开上一副固本培元的方子回去喝上一喝,时日久了,能养回来的。” 江砚白闻言安下心来。 沈鱼却苦着一张脸,“要喝药,苦不苦啊?” 丰敬将开好的药方递给她,淡淡一笑,“良药苦口。” 沈鱼千百个不愿意都写在了脸上,中药的苦味,她实在是受不了。在从前她也为手脚发寒这个毛病喝过不少中药,但喝了许久都不曾改善,反而对中药从此有了阴影。太难喝了! 沈鱼婉拒,“不必了,我觉得自己身子挺好的。”苦可以忍,但喝了没效果不就白吃苦了吗?沈鱼有过前车之鉴,对丰敬开的药方并不是很有信心。 她带着阿蓉与三个孩子飞快地逃离了春安堂。 沈鱼落荒而逃,丰敬笑意难忍,这么怕苦的也是少见,似是自言自语道,“她不调理好身子,冬日里还要吃苦头。” 等着身边人开口,不出意外地他听到一句,“照药方开药。” 丰敬装作听不懂,“今日我可没给你开药方。” 江砚白拿起桌上的那张墨迹未干的纸,横在他眼前,“照这个开。” “这是女子滋补用的,江少卿喝了没用。” 江砚白终于不耐烦,“你什么时候与黎辞舟一样了,废话如此多?” 丰敬很能把握分寸,见他真要恼了,朝着药柜那边道,“胡桃,给江少卿抓药!” 胡桃接过药方,他是药童自然看得懂这是一副给女子的药方,不确定地问,“少东家,这药方没拿错?” 丰敬笑出声来,“没错,快去抓药。” 胡桃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江砚白,大为不解地去抓药了。 胡桃抓好了药递给江砚白,末了还加了一句,“江少卿注意身体。” 如果胡桃的眼神没有带着一丝悲悯,江砚白会很乐意接受这句关心。 江砚白提着药包,到底还是解释了一句,“不是我喝。” 药包是带了回来,但怎么送,还是个难题。直接给她,她定不会接受。 屡破奇案的江少卿,对着几包药,犯起了难。 第59章 冬至日上山 另类的送药方法 江少…… 北风呼啸, 吹落了满地的树叶,冬日的夜暗得格外早一些,天上又飘下了片片雪花, 这个冬天依旧很冷。 晚间江府人围坐一起吃罢夕食,江祁白回房教导儿子功课。又留了江砚白一人面对周氏与葛涵双。 葛涵双捧着手炉问江砚白, “门房说你拿了几副药回来,可是身子不舒服?” 周氏也道,“是公务太过繁忙吗?” 江砚白没想好借口,把锅甩给丰敬,“我没病。丰敬他开错药了, 明日我就还他。” 这话漏洞百出,既然没病为何开药,既然开错了药又为何拿来,既然意识到拿错了,又为何不立刻还。毕竟江砚白回来时,天色并不晚。 葛涵双也从他的回答品出了不寻常来, 眼珠一转, “正好我明日要去春安堂拿娘常吃的补药,你把拿错的药给我吧,省得你再跑一趟。” 江砚白顿了顿, 才道, “不必了,拿错的药是滋补的药,不若给嫂嫂喝了吧。”左右都是对女子身体好的, 给了嫂嫂应该没事吧? 周氏有些不悦了,“怎么孝敬你嫂嫂,我没有?” 江砚白继续找补, “我看那位与我拿错药的娘子年纪不大,怕不适宜娘的身子。” 越说漏洞越多,江砚白采用屡试不爽的招数,跑路。留下一句,儿还有公务就走了。 周氏狐疑,“他怎么知道是和个年轻娘子拿错了药?” 葛涵双笑起来,“我觉着这事与沈妹妹有些关系。” “是吗?” “娘要不要和我赌一把?”葛涵双笑得狡黠。 周氏思索了下,试探着问道,“赌什么?” “若是我赢了,今年的除尘日,我的活都让祁白干,反之我输娘十两银子。”除尘是新年前必须做的一件事,主人也需亲历亲为来年才能有个好兆头。 怎样她都不吃亏,周氏一拍大腿,“赌了!” 葛涵双转身就去打探消息了,今日赶车的还是阿彦,但他并不清楚春安堂里发生了什么事。 “我瞧见沈娘子带着人出来。”阿彦回忆着。 葛涵双笑吟吟让他退下,有这一句话就够了,果然与沈鱼有关! 阿彦出去没多一会儿,江砚白拿着药包过来了,放在桌上就准备走。 话已出口,药总得送,江砚白回身之际,还想着要去找丰敬再开两副。 葛涵双叫住了他,她抿一口香茗,抬眼道,“滋补的药我这里不缺。前几日路过沈记,瞧见沈妹妹身子单薄得很,就想着给她送一些。砚白若不介意,我便借花献佛了。” 江砚白苦笑,沈鱼这几日都在金鸣坊,葛涵双怎么可能遇见,可明知她这话在扯谎,也不能揭穿,他微笑道,“嫂嫂随意。”总归能送到她手里,什么方式不重要。 葛涵双心中一喜,哈哈!除尘日的活不用干了! 葛涵双亲自送上门的补药,沈鱼盛情难却。 “这,葛姐姐还是拿回去吧。”沈鱼实在不想没病喝药。 葛涵双却道,“欸,此药可是我花了大价钱求来的,沈妹妹身子这么单薄,喝上两副正好。你若是不收,便是不给我面子。” 葛涵双把药往那一放就走了。沈鱼无奈,他们江家人都这样吗?遇上事情,走为上策。 沈鱼总觉得这事和江砚白脱不了干系。 药既送来了,也不能让它放着发霉啊,沈鱼倒是想给阿莓喝,可阿莓面色红润力大如牛,她怕给把其他人喝出个好歹来,最后苦药还是进了自己的肚子。 反正也没有多少,沈鱼想着喝完了也就没了,不成想葛涵双隔几日便送来一些,源源不断,之后的药都是阿彦送来。沈鱼让阿彦不要再送,阿彦只道,“这事我说了不算,您找我们家大奶奶去。” 新店快要开张,沈鱼实在事忙,没有闲下来的时间去江府找葛涵双,就只好拖着了。 转眼已至冬至,头前下了两天的雪,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路上积雪也甚多。阿蓉,阿芝带着两个杂役在门口扫雪。 这几日大家都辛苦了,雪天也没什么客人,沈鱼索性关门了几天,给大家放个假。 阿莓架着雇来的马车,帮着沈鱼把一大堆东西往上搬。 阿蓉拿着扫把,有些担忧道,“路上积雪多,山路更是难行,掌柜还是等积雪化了再去吧。” 沈鱼收拾着东西,“答应过的,不能反悔。”又问邓氏定做的十几套棉衣送来了没有。 邓氏清点好了要放上马车的东西,“早间就到了,我给您拿去。” 沈鱼与两个小家伙约定好了,冬至那日去文丘观看他们。文丘观的事情她生了些恻隐之心,倒不是圣母心泛滥,她知道她帮不了所有人,但在力所能及的地方,她想尽力而为。 “都按您交代的,做大了许多。棉花塞得足足的。”邓氏捏捏新棉服的袖口,笑道。 沈鱼简单查看了下,“没问题就放上去吧。” 阿莓拎着木桶,木桶太重让她东倒西歪站不稳,崔四手疾眼快搭了一把手,“哎呦,姑奶奶,拿不动就少拿些。这可是掌柜天不亮就起来剁的饺子馅,洒了可了不得。” “雪地太滑而已!”阿莓嘴硬。 “就是逞强!” 这俩人又开始了,众人都已经习惯。沈鱼适时打断,“再吵下去,都快晌午了。” “沈姐姐!”一道突兀的童音忽然钻进她的耳朵。 小小身影蓦地出现,迎着寒风。 沈鱼定睛一看,原来是虎子。 沈鱼走进些替他挡风,往他身后望了望,“你怎么来了,一个人?” “怕你不认识路,我来接你!”虎子笑得欢。 “嗯?偷跑出来的吧?”沈鱼一秒拆穿他拙劣的谎言。 虎子用那只唯一的手扯住了她的衣袖,“我在山上掰着指头等冬至日,每天都要去问梁哥哥冬至是不是快到了。昨夜梁哥哥说明日就是冬至,我一夜没睡好。从前梁哥哥也遇到过送我们东西的好人,只是那些人说定了日子,十有八/九都没有出现。” “梁哥哥说,贵人事多,恐怕是忘了,等他们想起来,便会来了。我……我怕……怕你忘了,就等不及下山来了。” 虎子的话说到最后,声如细蚊。 沈鱼拍拍他的小脑瓜,蹲下来与他平视,“姐姐既答应了,便不会食言。”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想来从前爽约之事发生太多,这些小家伙已经学会了隐藏好自己失望的情绪。 虎子眼中迸发出喜悦,“我就知道沈姐姐不会骗人!”这次是梁哥哥错了,沈姐姐没有忘记! 懂事的孩子,从来都是最让人心疼的。 沈鱼抬手点了一下他的小鼻子,“以后不许偷跑出来,观里人会担心的。” 小小的身躯扑进她的怀里,热乎乎的像个小火炉,暖了她的手也暖了心。 雇来的马车并不大,塞满了要带到山上去的东西后,已经没有多余的地方再坐几个人了。 沈鱼只点了阿莓跟去,阿莓会驾车也会骑马是最合适的。 沈鱼抱着虎子上马车,在门口与众人道别,阿蓉还往她手里塞了点东西。 掌心里是几根崭新的红头绳。 想起送走宝妹那日她头上扎的两个小啾啾,沈鱼笑起来。 上山的路很难走,尤其还下了雪,路上更加泥泞湿滑。马车只能走大路,绕上去要不少时辰。 虎子一路都很兴奋,都不愿意坐下,站着掀开小窗帘,一直观察着外面的情况,“已走了一半路程了,快到了快到了。” 沈鱼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半个时辰前,在山脚下你也是这么说的,你消停点吧。” 虎子坐下没多久,又站起来,就和屁股底下有火盆似的,“过了那棵桑树,马上就能看见文丘观了。” 沈鱼只把他的话当耳旁风,这小子理解的马上与她所理解的不太一样。 虎子的兴奋劲一点没下来,还在车上蹦了蹦。 沈鱼把小孩锁在怀里,“这马车老旧,可经不住你这么蹦跶。” 虎子这才安静,乖乖坐着。 只是沈鱼话音刚落,就听见一丝不应该出现的动静,有点像木头断裂的声音。 沈鱼心头咯噔一下,不会这么倒霉吧! 老旧的马车应她所想,猛然往左侧倾斜,木桶受到颠簸一时不稳,车上空间本就不富裕,木桶砸落在沈鱼的脚踝上。木桶盖得严实,里面的东西还好没洒。 沈鱼将虎子牢牢护在身下,闷哼一声。 “沈姐姐!”虎子惊呼。 脚踝一阵钻心的疼痛,沈鱼霎时出了一身冷汗。 阿莓急哄哄挑帘,“小鱼,没事吧?” 沈鱼捂着脚踝,稍稍碰了一下,嘶——好痛!砸得不轻,肯定要红肿了。 “小鱼,对不起,我……”阿莓责怪自己的赶车失误,内疚浮上心头。 沈鱼忍着疼安慰她,“我没事,你快看看怎么回事?”最后木料断裂的声音很明显,但愿这马车还能走。 阿莓转身去外面查看了,沈鱼冷静的表情终于绷不住,龇牙咧嘴的,她天生痛觉神经比较敏感,同样的疼痛她感受的是旁人的两倍。沈鱼不由得在心底吐槽,换了副身子从前的毛病还是一样没落。 虎子眼泪欻地就流了下来,想碰沈鱼的伤口又怕她疼,小手伸出去又缩回来,“沈姐姐,对不起,要不是我胡闹……” 沈鱼勉强挤出个笑来,“不怨你,是这马车实在老旧。” 虎子小金豆还是一颗一颗的掉,自责极了。 沈鱼拿出帕子给他擦脸,温言道,“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 “梁哥哥说了,男子汉大丈夫是要保护女子的,我不仅没有保护好沈姐姐,还让沈姐姐受了伤。”似乎是觉得让沈鱼擦眼泪很丢人,虎子转了头胡乱用衣袖擦了一通。 马车外阿莓的声音传来,她拿着根断裂的木头,“小鱼,车辕断了,走不了。” 断裂的端口很明显有虫蛀,阿莓气道,“那赁马车的诓我!还说只是看着老旧,用的都是上好的木头!” “行了,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沈鱼看了看天光,还好现在是白天,也没有风雪。 沈鱼问虎子,“这里离文丘观还有多远?” “应该还有一半的路程。” 沈鱼心道,听虎子的描述,文丘观内健壮的成年男子并不多,上去求救也不现实。 沈鱼当机立断,“阿莓,你骑着马去城里找帮手,我与虎子在这里等你。” “小鱼你一个人待在这儿,又受了伤,我不放心。” “只是皮外伤,这匹老马承受不住我们三个人,你一人回去,还能快些。虎子很熟悉这里的地形,有他陪我,你不必担心,若再耽搁下去,等天色暗了,就更不好了。”沈鱼语重心长。 沈鱼说得的确是现下最优解,阿莓虽放不下心,也只能去解缰绳。 阿莓翻身上马,交待了虎子一句,“保护好小鱼。”随即扬鞭而去, “阿莓姐姐放心!”虎子挺着胸膛,他紧握着拳,目光锐利,像只小豹子似的站在沈鱼身前。 等待的时光总是有些漫长的,沈鱼感受到脚踝的阵阵发热,稍一移动就是一阵剧痛。她轻轻脱下鞋袜,拉起一些裤腿,白皙的脚踝露出来,上面的红肿已经显现,肿了一大片。 肌肤触到冷风,沈鱼寒从心底起,脚上的热痛少了些。虎子看见她脚上的红肿,又道起歉来,“对不起。” 虎子为了给沈鱼多让一点地方,又往后挪了挪,沈鱼一把将人拉回来,“在往后退就掉下去了,想去外头吹冷风吗?” 山风呼啸,冬寒入骨。还好有个车厢能挡风,虎子怕她无聊,和沈鱼说起了观里的事情。 “梁哥哥可厉害了,他是观里学识最渊博的人,什么都知道。” “小蕊姐是我们当中长得最好看的一个,不过阿嬷说,宝妹以后应该比小蕊姐好看。” “阿嬷年纪大了,带不动孩子了,去年她还能抱着宝妹玩呢。从夏天开始,阿嬷就一直躺在床上。梁哥哥说,阿嬷可能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但我不想阿嬷走……” 虎子口中的阿嬷便是北湘居士,北湘居士既然与丰敬祖父是一辈的,想必已逾古稀,在古代,这个年纪已算是很大的了。 沈鱼宽慰他道,“阿嬷也想休息的,带你们这群孩子太累了。” “我们都很乖的,阿嬷睡觉从来不去吵她,只是她有时候一睡就是一整天。”虎子垂下头缩在车厢一角。 话题陡然有些沉重,又一阵凛冽的山风刮过,车帘被扬起一角,沈鱼的双手愈发冷了,她朝着虎子伸手,笑道,“过来,给姐姐暖暖手。” 虎子乖乖窝在她的怀里,将沈鱼的双手放在了小肚子上,尽责的当好一个暖手炉。 山空寂静,冬日里连鸟叫声都消失了,唯有树梢上的雪被吹落砸在地上的声音。 远处隐约有些动静,声音渐渐变大,达达的马蹄声清晰可辨。 阿莓这么快就回来了? 沈鱼让虎子挑开车帘,那身影已在不远处,却不是阿莓。 来人玄衣墨发,白马银鞍。 他身上不是那件眼熟的鸦青色大氅,换了件雪白的银狐裘,连束发都只是一顶简单的银冠,通身只有黑白两色,却显无边风华。 沈鱼从未见过江砚白穿玄色,他总是一身淡雅的颜色,很符合公子如玉的气质。这身玄色,沈鱼无端地感受到一股逼人的气势,透着些危险。 江砚白翻身下马,脚尖轻点便到了她身边,马儿很乖地跟在身后走过来。 他乘着风雪而来,桃花眼中的担忧快溢出。 “伤在哪里?” 江砚白看她。 对上灼灼目光,沈鱼没说话,缩了缩脚,忽地想起还未穿鞋袜。 江砚白顺着她的动作看见了一只极力掩藏的白嫩小脚,有着不正常的红肿。 他下意识挪开眼,“脚受伤了?” 沈鱼忙用裙边盖住小脚,“是,不严重没伤到骨头。”她的脚还能灵活转动,说明只是皮肉伤。 江砚白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来,“这是消肿的药。”他侧着身子递上,目不斜视,端正而又守礼。 他站在原地伸直手臂,沈鱼坐着,够不到。 沈鱼拍拍虎子的肩,示意让他去拿。虎子从她怀里出来去拿药。 江砚白放下车帘,“好了唤我,我就在外面。”他长呼出一口白气,努力忘记方才那只白皙小巧的脚。这呼啸的北风,怎么一点儿都不冷呢? 江砚白给的药自然是好药,打开瓶子便有股适人的香气,沈鱼不敢耽搁,迅速抹完了药,穿好鞋袜。 沈鱼整理完毕,将药还给他,“多谢江少卿的药。” 江砚白看了一眼药瓶,却没接,“你收着,还会用到的。” 沈鱼也没扭捏,收下了,抬眼问他,“江少卿怎么会来此,阿莓呢?” “她在街市上纵马,被巡逻的人抓了。” “……她没事吧!” 江砚白淡淡道,“无妨,我问明原因让她回去了,她带着人应该还要些时辰才到。” 沈鱼其实很想问一句,那你怎么来那么快呢,这句话在喉间转了转终究还是没问出口。 江砚白见她欲言又止,盯着她,心中暗暗一叹,问啊,为什么不问呢? 两人无言对视良久,暗流涌动。 虎子瞪着大眼睛蹲在一旁,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捧着小脸不知这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谜。 “阿嚏——”虎子鼻子痒打了个喷嚏。 两方对峙终于结束,沈鱼柔声问,“冷了?”虎子摇摇头。 江砚白狐裘下的手紧了紧,温声道,“沈娘子是预备回去还是上山?” 沈鱼看了虎子一眼,虎子的小脸上也写满了纠结,观里的人都在等,可沈姐姐受伤了…… 没有希望便不会失望,沈鱼不愿孩子们眼中的希冀再次减少。她定了定神,回道,“上山。” 虎子笑起来,露出了两颗尖尖的虎牙。 “阿莓还要多久?” “应当不会很快。” 这倒是麻烦了,她带了肉馅和面粉打算上山包饺子的,若是阿莓不能尽快到,冬至白日短,下山时恐怕要天黑。 江砚白猜到沈鱼心中所想,“我们可以先走,阿莓看到车里没人,能猜到是我把你带走了。” 沈鱼道,“可以是可以,但我走不了。”若是没受伤,爬山也没什么。 “那……” “哥哥不能背沈姐姐吗?”虎子还小时,上山下山走不了全程,都是梁间背的。虎子觉得自己想到了个绝妙的解决办法。 “背?” 第60章 文丘观前 是心动啊 山路的枯枝被马蹄踩踏, 在雪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马蹄印。 背上驼了两个人和一些东西,这一匹神驹没有想到自己有被当成搬货的马的一日,哼哼唧唧有些不高兴。 有主人在下面牵着缰绳, 它才耐着性子没有发脾气。 沈鱼身上披着雪白狐裘怀中抱着虎子,靴子踩在积雪上的声音入耳。 他牵着马, 她在马上看他。 江砚白身姿挺拔,看着他的颀长身影,没了雪白狐裘,披散的黑发与玄色的衣衫融为一体,沈鱼没来由的感到安心, 唇角不自觉地微微勾起。 “嘶——”她分了神,脚踝不小心撞上马背,轻呼出声。 江砚白停了脚步偏头看她,“小心些。” “哦。”沈鱼低低地应了一声。 许是嫌弃太过静谧,江砚白挑眉浅笑,“从来不知沈娘子这般娇气。” 这是在说她太怕疼? 沈鱼不乐意地撅起嘴, 怼了回去, “大齐律可有规定不许怕疼?” 江砚白一顿,含笑道,“那倒没有。” 沈鱼得意起来, “所以啊, 江少卿可管不了我这娇气病!” 江砚白瞄了一眼她的神情,转过头,在沈鱼看不见的地方, 低眉浅笑,轻轻道,“娇气些好。” 走了许久, 他的脚步不似之前轻快,呼吸也沉重起来。 沈鱼犹豫再三开口,“不如休息下?” 江砚白回头,眸中笑意难掩,“不必心疼我,这点路还不算什么。” 谁心疼他!真是脸大如盆! 明明是个守礼的端方君子,怎么总透着些无赖呢? 沈鱼想不通,眼神带着探究似要把江砚白的背影盯出一个洞来。 这副神情落在虎子眼里,觉得沈鱼是有些生气了。他挠挠小脑瓜,不懂这些大人为什么情绪如此变化无常。 天上又开始下起小雪,雪花落在江砚白的发间,肩头,只一瞬又消失不见。 沈鱼想将狐裘还给他,方才上马时他为她披上时,她便不大乐意,只是顾忌着虎子才答应。 “下雪了,江少卿把狐裘披上吧。”沈鱼温言道。 江砚白并未回头,“还是沈娘子穿着吧,我没你那么娇气。” 你不娇气,你全家都不娇气!冻死你算了!沈鱼心中腹诽,将身前的虎子抱得更紧了些。 “前面就是了!”虎子忽然兴奋地叫了起来。 沈鱼抬眼望去,一座古朴的道观出现在眼前,走了许久,总算是看见目的地了,说明也不远了。 沈鱼低头道,“你这小子之前还说拐过桑树马上就能看见了,你一句马上我们走了快一炷香的时间?” “这……就是马上到了呀……” 江砚白插一句,拽了拽手中缰绳,“确实是马上。”除了他是在路上。他回头又道,“目光所及,不代表近了。” 沈鱼对上他的目光,“江少卿是走累了?还是休息一下吧。”她没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江砚白若有所思,拒绝了,“这雪下起来不一定何时停,还是快些吧。”他反而提高了速度,马儿长嘶一声,继续往前行。 行至观前,依稀能听见院中的欢闹声,门前还探出几个小脑袋。 虎子遥遥招手,“小石头,小蕊姐,阿月……我带着沈姐姐回来了!” 一堆小萝卜头从里头冲出来,身后跟了个师太,“你们慢些跑,小心摔跤。” 那师太年纪也有些大了,发间有不少白发,看上去很是和蔼,朝马上的沈鱼一鞠,“小娘子大善。” 沈鱼前倾回礼,“师太多礼了。我给孩子们带了些东西。” 江砚白将马背上的食物与棉衣取下,孩子们手忙脚乱来接,一人抱了一样东西,欢欢喜喜地笑着。 虎子扑腾着想要下来,沈鱼垂首与他耳语了几句。虎子不明所以,还是点点头。 江砚白把虎子抱下来,笑道,“去吧。” 马背上登时轻了许多,白马动了动似乎想伸个懒腰。沈鱼被迫抱住了马脖子。 方才上马时还能单脚借力自己爬上去,但下马不论如何都会用上两只脚。 江砚白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好整以暇地看她,也不动作。 虎子不知和小伙伴说了什么,孩子们拉着师太进了观里,只留下江砚白与沈鱼二人。 沈鱼这才开口,“劳烦江少卿扶我一把。” 江砚白转过身来,他本就生得极好,一双桃花眼洌艳含情,雪花落在他的长睫上,更显清冷。行了许久的路,他额上有些薄汗,额前的碎发沾在上面,又被寒风撩起,带着湿意。 到处都是白茫茫的,只余眼前的一抹玄色。 雪花飘扬间,他看过来,瞳孔中盛着她的倒影,浅笑着向她伸出双臂,她听见他说。 “来。” 江砚白不知道,他这模样太过温柔,也太过勾人。 她的心脏,不受控地狠狠跳动了一下。 他的大手撑在她的腋下,隔着厚厚的狐裘,沈鱼也能感受到温度,她单脚落地,还未等站稳,后背似有一股大力撞了她一下,猝不及防地扑进了江砚白的怀里。 “乖,别闹。” 第61章 一起包饺子 终于上山啦 他的声音太过温柔, 沈鱼一阵耳热。 沈鱼抬起头,江砚白的视线越过了她的头顶看向她的身后。 方才作怪的大力正是身后的马儿,江砚白那句话也是对着它说的。 沈鱼深吸一口气, 压下情绪。 观里有个女孩跑出来,在沈鱼面前站定, “沈姐姐,虎子说你受伤了,我来扶你。” 小蕊身量到她的肩头,沈鱼迅速将手臂搭在她的身上,催促道, “快走。” 她走得慌忙,没有看见身后的人耳根红得快要滴血。 小蕊将沈鱼带到后院,先前出来的那位师太又迎上来,“沈娘子快些坐下,不知伤得可严重?观中还有些伤药。” “不必,我已敷过药了, 不打紧。”沈鱼婉拒, 又问,“厨房在哪,冬至日该吃些热饺子才是。” “哪好劳烦沈娘子动手, 我们自己来就是了。”静思师太道。 沈鱼笑道, “馅是已经做好的,和个面不费功夫。”沈鱼瞧过了,这观中只有几位道姑和道长, 年纪都已经不小了。 她脚虽受了伤,坐着和个面还是小菜一碟的。 沈鱼都这么说了,静思师太也只好带着她去了厨房。去厨房会路过后院, 后院里种了许多菜,雪一打下来冻坏了不少。 一如她想象中的,文丘观的厨房老旧且小,米面都已经见底。 “这个冬日,观里预备怎么过呢?”沈鱼忍不住问,外头孩子的笑闹声传来,她的眼中不自觉带了些怜悯。 静思师太笑笑,“每年冬日都是这么捱过去的,实在不行的时候,沈娘子这样的好心人就出现了,” 静思师太说得轻松,沈鱼一阵悲切。 江砚白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院子里,一堆孩子围着他玩。 静思师太给她拿来一张椅子,沈鱼坐着开始揉面团,她所在的位置正对着窗,抬眼就能看见外面的光景。 外头雪仗搭得太过激烈,有个雪球砸到了窗台边。沈鱼抿抿嘴,隔着窗户喊,“小石头,虎子,小蕊,都给我进来,一起包饺子!” 她的面已经揉好,包饺子的面团不需要发酵。沈鱼将面团分成一个个小剂子,搓圆压平擀好。 孩子们听话地洗干净了手进来,“我们不会包饺子。” “不会就学,很简单的,姐姐教你们。”沈鱼拿了一张擀好的饺子皮,放入馅料在饺子皮边缘沾了些水,手这么一捏,就成了。 “变戏法似的。” “姐姐好厉害!” 孩子们不吝啬地夸赞,纷纷尝试着自己上手。 静思师太手巧,包起来的速度也很快,她嘱咐着孩子们,“切不可拿此玩乐,这白面精贵着呢。” 孩子们都是饿过肚子的,知道食物有多宝贵,都小心翼翼地对待手中的饺子皮。 江砚白隔着窗与她说话,“沈娘子果然巧手。”她手指翻飞,一下子擀五六张皮,小孩子们包得没有她擀得快。 沈鱼未抬眼,专注她手上动作,“江少卿也想试试?” “我……” 江砚白话没出口就被打断,院里进来一个年轻人,“怎么这么热闹?咳咳……” 来人声音不怎么有力还伴着咳嗽声。 “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在屋里躺着吗?”静思师太责备着。 孩子们齐齐叫了声梁哥哥。 梁间身子孱弱,先天不足有肺病,脸色因病不是很好看,穿着一身道袍,却书卷气十足,有些清隽儒生的样子。 梁间轻咳了声,“成日里闷在屋子里,更加不舒服了。你们这是在包饺子?” 他这才发现被孩子围在中间的沈鱼,笑了起来,“想必这位就是沈娘子,多谢沈娘子愿意来此。” 沈鱼回了个笑,这位梁郎君不笑时有些死气沉沉,笑起来整张脸都鲜活了起来,还挺好看的,无意识多看了几眼。 江砚白走进来,站在沈鱼身边。 梁间观此人气宇不凡,行了个叉手礼,“请问阁下是?” “江砚白。”他拱手回礼。 梁间闻言却是心头一凛,睁大了双眼,“大理寺少卿,江砚白?” 江砚白勾唇浅笑,“梁郎君识得我?” 梁间眼中带了些笑意,激动起来,“当然!江少卿屡破奇案,还是永嘉十三年的新科状元,您当年的锦绣文章至今还有人拜读。您,您来这里做什么?” 江砚白看了一眼沈鱼,想起关于文丘观的传言来,淡淡笑道,“来求子。” 这谎撒的一点儿也不心虚,沈鱼心中腹诽。 那厢梁间还在恭喜,“那就祝江少卿早得麟儿。” 沈鱼默默地翻了一个白眼,媳妇都没影呢,还麟儿。 江砚白眼波流转间尽是笑意,“梁郎君误会了,我是替家中兄嫂求的。” “啊?”梁间脑子也转得快,“那就祝令兄早日弄璋。” “他们想要个女儿。” 梁间脸上的笑都快僵了:“……” 沈鱼悄悄弯了唇,江少卿这不定时触发的毒舌属性啊! 也没让梁间尴尬太久,江砚白收起了毒舌,两人开始谈论些时事策论来。 两人谈论的东西,沈鱼是不懂的,那梁郎君很是激动的样子,神色活泛病气都去了不少,说到尽兴时手舞足蹈,江砚白仍是一贯的淡然神色,垂耳倾听。 大抵是久病的缘故,梁间的身板有些瘦弱,说话间带着轻咳。两人站在一处,倒显得江砚白有些魁梧了。 沈鱼倏地想起观门前的那一幕,往他的胸膛瞄了一眼,挺硬的,还是有些料的…… 江砚白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看过来。 沈鱼转身浅笑,轻摇头,自己是被美色蛊惑了吗?还是怪当时的气氛实在太好。 外边的雪越发大了,沈鱼有些担忧道,“这么大的雪,阿莓还能上山来吗?” 静思师太笑眯眯说了一句,“沈娘子不必担心,观中空房还是有几间的,休息一晚明日再下山也不迟啊。” 沈鱼倒不是担心这个,阿莓是个死脑筋,即使知道江砚白来找自己了,但见不到人她是不会安心的。沈鱼现在就怕她执意冒着风雪还要来,万一出事就不好了。 沈鱼猜得一点没错,阿莓带着人到了半山腰,破马车还在原地。 沈鱼他们只带走了食物和棉衣,还有些日用品在里面。阿莓将东西搬上江府的马车,不见沈鱼,心更焦了。 此时的风雪已经很大了,实在不宜快速赶车。 阿彦宽慰她道,“有我家郎君在,沈掌柜不会有事的。” “是啊,阿莓你放宽些心。”邓氏也跟着劝。 江砚白放了阿莓后,便让她拿着自己的信物去江府借马车。一起跟来的还有阿彦和邓氏。阿彦是个上好的车把式,邓氏会照顾人。 阿莓微皱了眉,望了望这肆虐的风雪,“见不到小鱼,我不安心。” “又不是不让你见,只是慢一些而已,你这着急忙慌的,万一我们在路上出了什么事,反而要掌柜来担忧我们。” 邓氏话说得有理,阿莓冷静下来,祈求这风雪能快些过去。 阿彦赶着车,又说了一句,“我家阿郎会护好沈掌柜的。” “你家郎君那么文弱,能照顾好小鱼吗?” 文弱?阿彦产生疑问,不知自家郎君为何会给阿莓留下这么个印象。 他家郎君挥起剑来,可厉害着呢! 厨房里不断有热气升腾起来,暖烘烘的,与院外严寒形成对比。 热水咕噜噜冒着泡,一大盆形状各异的饺子下锅煮。 “行了,你们等着吃吧。”沈鱼笑道,这堆孩子七手八脚地包的还不如沈鱼一个人快。包出来的形状也掺不忍睹,反正是进他们自己的肚子的,谁也不嫌弃谁。 沈鱼总共准备了三种馅料,猪肉大葱,白菜豆腐和酸菜猪肉的。酸菜是她自己腌的,她腌的酸菜不放水不放盐,只洗干净白菜过一遍开水烫,放进酸菜坛子里压紧实,然后密封,放在井水里,等上三十天就成了。 这制酸菜的方子还是和一个东北同学的妈妈学的,同学妈妈听她说了南方的酸菜都是要放盐腌制时大为不解,她认为放盐的酸菜统统不正宗。 沈鱼给她解释南北差异,一般南方的酸菜用的是芥菜来做,芥菜本味重所以需盐来调和,而北方的酸菜是白菜做的,白菜本味淡寡再加盐会夺了酸味。 “沈姐姐,我还要一碗。”虎子捧着空碗,连碗里的饺子汤都喝的干干净净。 沈鱼微笑着又给他盛,虎子指着锅里的几个模样好看的饺子,“我要这几个。” “你这小鬼头,小小年纪就是个外貌协会了。”好看的都是沈鱼和师太包的。 虎子扬起小脸,“什么叫外貌协会?” 江砚白也看过来。 “额……就是喜欢长得好看的。”沈鱼简单解释。 虎子盯着碗里的饺子,点点头道,“我就是外貌协会。” 虎子一本正经,沈鱼忍俊不禁。 江砚白摩挲着下巴,他怎么觉得,这个词用在人身上更合适些。 梁间给江砚白端去一碗饺子,“江少卿吃些,暖暖身子。” 江砚白抬手欲接,就在手指刚刚触碰到碗边时。 沈鱼搅了搅锅里的饺子,“没干活的人怎么好意思吃呢?”她还在记恨方才江砚白说她娇气,故意刺他一句。 沈鱼大声道,“小家伙们,你们说是不是呀?” “是。”众小孩都是出了力的,觉得这碗饺子比以往的都要香些。 屋内只有江砚白没有动手,连晚来的梁间也撸起袖子包了两只。 沈鱼挑眉浅笑,对上江砚白的目光也是丝毫不惧。 梁间举着碗一动不敢动,看看沈鱼又看看江砚白,摸不准这两人是什么关系。江少卿既送了沈掌柜来此,想来两人应该是关系不错的朋友,为什么他感觉这个气氛有些不对劲呢? 第62章 酸菜饺子 北湘居士解惑 下一案开启…… 梁间正思考之时, 忽觉手上一轻。 江砚白拿走了碗,走到沈鱼面前,他敛去眸中神色, 含笑问,“这饺子沈娘子可是已经赠与了文丘观?” “是。” 江砚白问完便到了静思师太身前, 行了一礼,“出家人慈悲为怀,在下腹中饥饿,还请师太赐我一餐饱饭。” 静思师太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不敢受大人的礼, 哪当得起赐这个字,大人尽管吃就是了。” 江砚白还是没动,状似无意地看了眼沈鱼。 静思师太转脸对沈鱼道,“沈娘子这……” 沈鱼连忙打断静思师太的话,“师太无需问我,您决定就好。”本来也没想让他饿着, 他请师太来开口, 倒显得她不近人情了。 江砚白正对着她坐下,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饺子汤。 这人就是故意的!沈鱼眼珠转了转有了主意。 江砚白吃东西很端正,速度不急不缓, 少顷便吃完了一碗。却见小蕊端了个大海碗来, 甜甜一笑,“哥哥,吃。” 那满满一碗足有二三十个, 江砚白方才吃了半饱,确实是吃不下的。 小石头与虎子也跑过来,睁着天真的大眼睛望着他, “哥哥,要吃完哦,浪费粮食不好。” 面对这堆孩子的灼灼目光,江砚白不得不再次拿起了筷子,吃在嘴里的饺子没了刚才的可口。 沈鱼偷笑,吃个畅快吧! “你们吃完了,出门玩乐去吧。”江砚白腹中实在觉得撑了。 孩子们一点儿也不急,十分善解人意的都要等他吃完了再一同去玩。 静思师太带着梁间去给北湘居士送饺子了,江砚白此时真是求救无门、 沈鱼背对着他捂嘴笑,难得见一回江少卿吃瘪的样子。 最后还是静思师太过来解救了受酷刑的江砚白。 “两位,师父有请。”静思师太道,“师父想当面谢谢你们。” “言谢谈不上,我也想见一见居士。”沈鱼温言道,北湘居士之功德,称得上一声元君了。 江砚白终于有理由放下筷子,十分爽快地跟着静思师太走了。 道观的房间都打扫得很干净,正入门是一个大的八卦图案,当中摆了个香炉,不远处便是床。 北湘居士坐在床上盖着薄被,身后塞了个枕靠,梁间正在给北湘居士喂饺子,“阿嬷,沈娘子与江少卿来了。” 北湘居士缓缓转过头,眼中却没有想象中的浑浊,煞是清明,她的头发已全白,看向梁间身后,脸上满是岁月的痕迹,像经过时间沉淀后的山川,带着慈爱。 “见过居士。”两人一起行礼。 北湘居士笑着让他们坐下,招呼沈鱼去床边坐,“来来,小娘子坐这儿来。见了你们这些花一样的小娘子啊,我的心情都要好多了。” 看出沈鱼行动不便,北湘居士问,“可是伤了脚?” “不妨事,上过药了。”沈鱼温言道。 沈鱼被北湘居士拉住了手,北湘居士的手有些粗糙,痒痒的,她道,“好好的一个小娘子,怎么手这么凉?” 她责怪地看了一眼江砚白,“你这做夫君的,也不知道备个手炉?”两人一道前来,北湘居士自然而然把他们当成了上山求子的小夫妻。 沈鱼尴尬一笑,江砚白低头浅笑。 梁间慌忙轻声纠正,“阿嬷,沈娘子还未梳发。他们只是朋友。” 北湘居士有些老花,仔细看了一眼,果真还是少女发髻,歉声道,“老身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沈娘子莫怪。” “阿嬷,这饺子得趁热吃。咳咳……”梁间又咳嗽了两声。 北湘居士道,“你也快些回去歇着吧,养好身子,才能科考。” 梁间端起碗,舀了一个饺子吹凉了送入她的口中,“阿嬷吃完了我再回去。” 北湘居士笑起来,“这酸菜真好吃,沈娘子巧手。” “微末伎俩罢了,居士爱吃就行。”沈鱼淡笑。 北湘居士看着沈鱼笑道,“我自少时便喜食酸,曾于永凉的凤仙居吃过一回酸菜豆腐鱼头汤,滋味甚美。后回了盛京再没有尝过那般滋味的酸菜了。如今借了沈娘子的手,又吃到了一回。” 沈鱼不知还有这么个典故,算是歪打正着。两人一来一去,从酸菜聊到了各地菜色。 江砚白安静做了个听众,难得见沈鱼如此乖巧安顺。 原来这北湘居士未出家时便是个爱吃的,云游时到过不少地界吃过的美食也不少。后来在这文丘观安居,收养了这些孩子才停下了脚步。 北湘居士说起当年行过的路,吃过的斋,眼里有光。沈鱼还从中听出了些许遗憾,她正欲宽慰之际,北湘居士话锋一转,“人老了,就爱热闹,这堆孩子虽然吵闹,也可爱地紧。” 她嘴角含着笑,提起孩子满脸尽是温情。 沈鱼将安慰的话语咽下,为了这些无亲缘的孩子,奉献了自己的一生,这等境界之人,用俗世者的想法去揣度,实是不该。 北湘居士从床头拿出一个小匣子,里头是些木头做的小桃符,背面是篆体的文丘二字。她拿了两枚交给沈鱼和江砚白。 “老身无甚好送,只赠两枚桃符予郎君娘子,愿天尊保佑你们二人,驱邪避灾,平安顺遂。无量寿佛。”北湘居士行了个道家礼。 “多谢居士。”两人道谢。 沈鱼觉得北湘居士约莫真有那么点道行,她问,“小娘子是否有愁事?” 沈鱼讶然,自己好像也没唉声叹气吧。她的确为了江砚白的事情有些犯愁。 沈鱼从前的二十多年人生里,若说年少时的悸动也是有过,只是随着青葱岁月逝去,上学工作各奔东西也就渐渐淡了。 上大学时别人考证,她学厨艺,成日里与油烟为伴,身边男性除了师父就是师兄,要说这正经的谈一次恋爱,是没有的。 是以面对江砚白的暗示,她不知该如何招架,第一反应是逃避然后才是拒绝,可是若拒绝不了,下一步便不知该如何了。 唉,这遇上的时间不对呀…… 北湘居士笑笑,“万事遵从本心,小娘子不必太过愁,徒增烦恼罢了。” 沈鱼微笑颔首。 江砚白闻言眉心微蹙。 北湘居士吃完了一整碗酸菜饺子有些乏累,他们不想再打扰她安眠便退了出去。 梁间邀江砚白去他房中接着谈论,江砚白盛情难却。 沈鱼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让小蕊带她去空房里歇一歇。不料空房还是在梁间房间的隔壁,两人的谈话声清晰可闻。 梁间房中的藏书并不似虎子描述中的多,两层的书架堪堪放满,书册有被常年翻阅的痕迹,书封清爽看得出来主人很爱惜。 江砚白随手拿了一册翻阅,书上有梁间密密麻麻的批注与见解,他看着书页上的梁间批三字问道,“梁郎君本就姓梁吗?” 梁间给他倒了杯茶,“不是,阿嬷当年在梁柱边捡到我,便以此为姓。” “是这样……”江砚白翻了几页,“这些书,虽不多却也要不少银钱,梁郎君也会下山化斋吗?” “观中清苦,实在撑不下去时,也会走方上门,高门朱户也曾去过。”他叹一声,“贵人手里漏些下来,便能让我与这帮孩子过一个暖冬了。咳咳……” 江砚白看他一眼,“不知可有到过工部侍郎杜府?” 梁间的身子明显一僵,“这……门户众多,实是有些记不清了。江少卿为何有此一问?” 江砚白拿着方才北湘居士给的桃符在手中把玩,“杜侍郎于昨夜失踪了。我问府中人近日可有生人上门,阍人道只有个走方道士经过,还留下一个桃符。符上有文丘二字。”江砚白又于袖中取出另一枚桃符。 两枚桃符大小差不多,只是后面拿出来的那一枚木纹有些陈旧。 梁间大骇,“什么?杜侍郎失踪了,这是怎么回事?是走失还是绑架?” “尚不清楚,梁郎君识得杜侍郎?” “不,不识得,只是乍然听闻有朝廷命官失踪,有些惊骇。”梁间低下头,握了握拳。 江砚白听了,没什么表情,捏这那枚老旧的桃符一角,“杜侍郎在道士上门的第二日便不见了,梁郎君请仔细想想,是否去过杜府,还是你们这文丘观中还有与你年纪相仿的年轻道士。” 梁间虽做道士打扮,却不是个真道士,科考之人需是俗家籍,北湘居士向来不会干涉他们的想法,成人后是想留在观中还是下山都由他们自己决定。 梁间眼神被那旧桃符吸引,“观中并无与我年纪相仿之人。去化斋时好似到过杜府,他家主人很大方,给了一两银子。至于时不时杜侍郎家,在下真的不清楚。” “梁郎君为何要送个旧桃符呢?”江砚白看向他。 梁间道,“每一位布施的善人,文丘院都会赠予一个桃符。至于这个嘛……应当是拿错了。江少卿可否将它还给我,换一个新的给您。” 江砚白收起桃符,“此物是本案物证,不能给你。” “物证,这是为何?” 江砚白站起来,负手立在门前,“杜侍郎失踪那晚最后出现的地方是书房,而这枚桃符就在书房的桌案上。” “杜侍郎是在府中失踪的,怎会如此?”梁间皱起眉头。 江砚白一顿,“具体情形,不便告知。”说罢便出了门。 “那……”梁间还想问什么,却欲言又止。 寒风肆虐,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架势,又一阵强风袭来,吹开了屋门。 小蕊费力地去关门,嘴里还念叨着,“这木门是越来越不好使了。”抬眼见江砚白伫立在门前,“大哥哥,你站在这儿做什么,快进来坐。” 屋子里到底还是暖一些,沈鱼用茶碗暖着手,轻描淡写道,“江少卿来此,是为查案?” 江砚白矮着身进来,不答反问,“沈娘子以为呢?” 沈鱼烦死了现在的暧昧不明,她从来是个爽快性子,但又因为满意值的事情对他存了几分愧疚之心。江砚白若直接了断挑明,她也可以果断拒绝。但这人似乎窥破了她内心的想法,就是不明说,这就是古人喜欢的含蓄美吗? 一点儿也不好。 “小鱼——”外头传来一声高呼。 第63章 教训纨绔 收拢小帮手 街上遇纨绔 阿莓冒着风雪终于赶到, 亲眼见到了沈鱼无事这才安心, 她十分真诚地向江砚白道谢,“您看着文弱, 办事比崔四要靠谱多了。” 江砚白淡笑着点头。 沈鱼拉了阿莓的衣袖让她少说几句,想来江砚白从来没有想到过, 在别人口中,自己会与一个食肆伙计对比。 幸好还有个懂分寸的邓氏,“幸苦江少卿。” 冬至日的天暗得很快,沈鱼让大家在这观中住上一晚明日再回去。 观中突然多了这么多人,静思师太不好意思地来道歉, “观中只剩两间空房,还请贵客们挤一挤,且被褥也有些不够。” 沈鱼她们都是女的,这屋子的炕还挺宽,睡的地方倒不是问题,“无妨, 我们三人可睡一间。至于被褥……” 阿彦跳出来说, “马车上还有几床锦被,我去取来。” 静思师太笑起来,“如此甚好。” 江砚白跟着阿彦去取被子, 不明所以, “我怎么不记得车上有锦被?” 阿彦抱着被子回禀道,“前两日大奶奶吩咐人新做的,还没来得及拿下车, 阿莓姑娘便来借马车了。” “你怎么也跟着来了,我让你借车,可没让你借人。”江砚白掀起眼皮。 阿彦眼珠一转, 回话道,“阿莓姑娘上门借车时碰上大奶奶进府,她见阿莓姑娘驾车不是很熟练,怕有危险,央着我同她一道来的。” 江砚白微笑,哪里是怕出危险,分明是派了个斥候来!他这个大嫂啊,是江家内宅的事务太清闲了吗? 阿彦自知瞒不过自家郎君,但都是主子,他能怎么办?还望郎君不要生气才好,这冰天雪地的,他可不想变成雪人。 他抬眼弱弱地问,“郎君,我今晚住哪?” 江砚白偏过头去,“马车。” 阿彦看了眼马车,行吧!总比没地方睡要好。后来也许还是怕阿彦冻死,梁间请他一道挤挤。 第二日清晨,风雪终于停了,冬日久违的太阳挂在了天边。 静思师太带着孩子们在观门前送别沈鱼一行人,小家伙们都抱着沈鱼依依惜别。 虎子眼眶含着泪拼命不让它掉下来,一脸倔强,“沈姐姐回去记得好好养伤。” 小石头给了沈鱼一个拥抱,“以后我们下山,还能去住那儿吗?” 沈鱼捏捏他的小鼻子,“当然可以,但记得不要再钻狗洞了,从正门大大方方进来,姐姐给你们准备好热水热食。” 小蕊抿着嘴,红了眼眶,“沈姐姐路上小心。” 沈鱼抱了抱这个给自己当了半天拐杖的小女孩,摸着她的头顶,微笑道,“马上会再见面的。” 阿莓在身后催了,沈鱼与孩子们一一道别。 下山时,江砚白仍旧骑马,其余人坐在马车上。他并未快马扬鞭,而是跟随着马车的速度缓缓而行。 阿莓一路疾行都还未欣赏着象山上的风景,掀帘欣赏着。沈鱼朝外瞟了一眼,雪白狐裘映入眼帘。 “阿莓,我冷了。” 阿莓乖乖将车窗帘放下,做到沈鱼身边替她暖手,“我给你搓搓。” 邓氏替沈鱼捏了捏腿,“活络血脉这伤才能好得快。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掌柜回去可得好好歇着。” “金鸣坊的分店快开张了,我哪有空歇息?人手还没招到呢。”沈鱼与柳香约定想赶在腊八那日开张,顺便蹭个节日点卖个腊八粥。 邓氏一笑,手上放轻了动作,“掌柜不是已经招了许多个小帮手了吗?” 沈鱼眉眼弯弯,唇边笑意柔和,“你猜到了?” “您一大早便去找了静思师太,你们二人聊完后静思师太脸上的笑意掩都掩不住,还有您临走前的那句话,我猜不到也难啊。” 授人与鱼不如授人与渔,她帮不了那帮孩子太多,请几个已长成的到她店里去帮忙还是可以的。相信那帮孩子知道这个消息时,也会很乐意。 阿莓懵懵地抬头,“猜到什么?” 沈鱼转头挑眉道,“邓嫂子您瞧,这不是还有一个猜不到的吗?” 邓氏用不争气地眼神看了一眼阿莓,伸出一根手指,“她呀,脑袋里脑筋的数量,是这个。” 沈鱼与邓氏相视一笑。 “你们在说我坏话?” “没有,在夸你聪明。” 阿莓:“……”我怎么这么不信呢! 里头的欢声笑语传到了外头,那慢慢骑着马之人唇角上扬。 阿彦不愧是个上好的车把式,马车平平稳稳地到了山下。沈鱼还有些事要去新店里处理,所以让阿彦将人先送去金鸣坊。 听见了人群的喧闹声,货郎的叫卖声才觉着真的回到了城内。 “驾——”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入耳。 不远处一列马队正疾驰而来,冬日里路上行人并不多,但即便路面开阔,他们还是横冲直撞,一路而来险些伤到好些百姓。 马队为首之人还转头去和后面人说话,骏马脚步不停,直直撞向了路旁的一个馄饨摊。 摊主老婆婆一声惨叫,“老头子!” 骏马撞翻了馄饨摊上的铁锅,铁锅中都是滚水,花白头发的老丈闪避不急,被滚水浇了一身。 即便隔了棉衣,热水还是烫破了老丈的皮肉,老丈登时疼地昏死过去,只余他的老妻哭天抢地。 老婆婆哭声凄厉,但年老体弱实在扶不起老丈,只能伏在他身边痛哭。 肇事之人锦衣华服,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轻蔑地看了一眼那对老夫妻,扯起缰绳欲走,竟是不打算解决这意外。 有仗义之人忍不住拦路道,“你是谁家的郎君,撞了人也不知赔礼道歉。”那人见马上之人衣着不俗,质问的语气还算平和。 窦庚冷哼一声,轻扯了下嘴角,“我还未怪罪他们伤了我的马儿,还让我赔礼?” 分明是颠倒黑白!大家都看见了明明是这人自己撞上了老夫妻的摊子,但这人如此嚣张无状显然有恃无恐。 窦庚身后的狗腿子开口,“窦太尉府上的马,可是价值千金呐,还不快谢过我家郎君不追究之恩!” “是啊!谢恩才对!” “谢恩!” 马队中人起哄,窦庚双手交叠含笑看着那对老夫妻,竟是要等着他们过来谢恩了。 众人皆敢怒不敢言,这人是窦太尉的公子,他们升斗小民,哪敢开罪啊!看向老夫妻的眼神更加怜悯了。 痛哭的老婆婆缓缓抬头,双眼含泪,厉声道,“还有天理吗!” 窦庚见那老婆婆只一味的哭,好没意思,没了等待的性子,扬鞭欲走,忽听一声暴喝。 “当街纵马,何人给你的胆子!” 窦庚表情不屑,又是哪个不长眼的跳出来做英雄,目光所及处,一人玄衣狐裘牵着马踱步过来。 “你是谁,也敢管我们窦郎君的事?”身后仆人嚣张问道。 江砚白低吟,目光森然,“姓窦?窦太尉家的。” 窦庚笑起来,“还算你有些见识,快快让开,别挡了小爷的路。” 老妇凄厉的哭声还不曾断,江砚白怒从心底起,手执马鞭便向窦庚打去。 窦庚猝不及防被一击,伸手想挡,一歪身子从马背上掉了下来。 窦庚重重摔倒在地,“哎呦。” 一旁马车上的阿彦与阿莓一齐轻呼了声,“漂亮!” 阿莓还拊掌道,“江少卿一点儿也不文弱。” “阿彦。”江砚白唤阿彦上前,让他把这对老夫妇送到医馆。 沈鱼一眼就认出了这便是那日做鱼肉馄饨的老夫妻,“阿莓,你也去帮忙。” 邓氏搀扶着沈鱼下了车,沈鱼对阿彦道,“快去医馆吧,店里离这儿不远了,我没事的。” 老婆婆不住地感谢着他们,着急忙慌的情景下也没认出沈鱼,“多谢各位娘子郎君了。” 阿彦驾车离去,江砚白那厢还未结束。 窦庚不可置信有人竟敢打他,还是用马鞭将他从马上打下来,仆人皆大惊失色赶紧将主子扶起来。 窦庚这一下摔得不轻,五脏六腑都在疼,落地时掌心撑了下地,手掌嵌进去不少小石子。 窦庚眸如鹰隼,发出摄人寒光,“你是谁,竟敢打我!是吃了豹子胆了吗?” “你这厮好大狗胆!” “窦郎君出事,是你担待得起的吗?” “哪里来的不长眼的东西!” 随从们叫嚣着、 江砚白长身玉立,从腰间解下一个令牌,“大理寺少卿,江砚白,还请窦郎君和我走一趟,当街纵马,已违大齐律。” 窦庚疼地龇牙咧嘴,无心去看那令牌,“小小的一个大理寺少卿,也敢打小爷,给我上!教训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随从们见江砚白亮明身份,略微收敛了些,有一人靠近窦庚的耳边道,“郎君,这人不好惹呀!” 窦庚浑身正疼,说什么也要报了着打下马的屈辱,哪里听得进去劝告,“废话如此多!是小爷使唤不动你了吗?” 随从面露难色,平时欺负下平民百姓就算了,这可是个有实权的官啊,而且现在光天化日,他们哪敢动手。 江砚白冷哼一声,“看来窦郎君是不愿和我走?” 窦庚嗤笑道,“小爷就是不走,你待如何?” “既然如此……便休怪本官无礼了!”江砚白突然提高声调,馄饨摊上有根细麻绳,他随手拿起,马鞭一甩,缠上了窦庚的胳膊,再重重一拉,电光火石间窦庚人已到面前。 窦庚还未反应过来,双手就被反剪捆上了,“江砚白,你做什么?” “窦郎君不肯配合,官府中人也有权使用些手段。”江砚白有条不紊地打了个死结,将人一提扔上了白马。 窦庚腹部又撞上马鞍,一阵剧痛,疼得话都说不完整,“江……你……” 随从们也不敢上前,都瑟缩在一旁,战战兢兢开口道,“大人,您将郎君带走,我们回去不好交代啊。” 江砚白一拂袖,面如冠玉的脸冷硬起来,朗声道,“窦太尉若想寻子,让他到我大理寺要人!” 街上众人皆叫了声好,终于有人可以收拾这些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了。 沈鱼却开心不起来,心中无限悲凉,权势能压人,倘若今天那对老夫妇没有遇上江砚白有会是何下场,若江砚白只是一个普通人,对着这等恶人是否也只能轻轻放过。 遇上权贵,平常人就只能自认倒霉忍气吐生,大家都习以为常。但这不应该啊! 沈鱼作为一个接受过二十一世纪人人平等教育的现代人,对此等事情厌恶,却也无可奈何。她改变不了这皇权社会,所以只能选择逃离。 她不属于这里,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江砚白牵马而去的背景渐行渐远,沈鱼深深地望了一眼。 第64章 开张前夕 小伙计到岗 窦太尉上门 因着沈鱼的脚伤, 沈记众人把她当个国宝似的什么都不让她干,还怕她不听话,找了雯儿来看着她。 沈鱼才想站起去拿一旁的书册子, 雯儿蹬蹬蹬跑过来把她摁回椅子上,“掌柜您歇着, 要拿什么我来就好。” 沈鱼无奈一笑,坐了回去,“我只是伤了脚,又不是废了,这些日子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 “邓嫂子让我看着您的, 做不好她要罚我。” 沈鱼挑眉,“小丫头是不是忘了,我才是掌柜,听她的作甚。” 雯儿一脸纠结。 “所以你得听我的,快去将外头新送来的桌子擦了。” 打发走雯儿,沈鱼正要偷偷溜去厨房, 被在厨房门口的邓氏逮了个正着。 邓氏挎住她的手腕, “掌柜怎么又来这儿了?雯儿呢?” 沈鱼呵呵一笑,挂着些心虚,“邓嫂子你就别让我在屋子里待着了, 我闲不住的。” 忙碌惯了一下子闲适下来还真是不适应, 况且这伤又不碍着什么事,沈鱼便想活动活动筋骨。 邓氏虽然名义上喊她掌柜,但沈鱼是把她当长辈看的, 邓氏也是真的关心自己。是以面对这过度关心,沈鱼还真不好推辞。 邓氏闭了闭眼,扶着她, “我是奈何不了你啦!进去吧。” 沈鱼笑得像个做坏事得逞的孩子。 冬至一过,腊八就不远了。沈鱼得多备些新品才有底气开张,还有最关键的腊八粥。 其实腊八此时还算不上一个节日,这里的人也没有喝腊八粥的习惯。 当沈鱼提出要做腊八粥之时,沈记众人皆纳罕。还是王大厨见多识广,“掌柜说的,可是佛寺分的药食?” 邓氏恍然,“腊月初八这日,确实会有佛寺施粥。” 沈鱼这才想起这腊八确实起源于佛教,传说这释迦摩尼悟道那日便是腊月初八,为不忘佛祖成佛前所受苦难,便以杂拌粥为纪念。① 不论这时有没有这习俗,有好吃的大家总不会拒绝。 腊八粥后世更愿意称它为八宝粥,不过究竟是哪八宝却没有一个定论,有时做起来也不止八宝,手边有什么就放什么。 这就又涉及南北之争了,腊八粥也有甜有咸。甜的多以小米,赤豆,红枣,莲子,薏米,松子,核桃等煮成:咸的则以各色时令蔬果加入大米慢炖做成的菜粥,也有人说咸的是不正宗的腊八粥。 左右总要吵上一吵,但南北差异乃是地理原因,有人爱甜,有人爱咸不过个人口味不同,何必非争论出个结果来呢! 沈鱼虽然一向是个咸党,但在腊八粥这里她还是更爱喝甜的。记得大学时腊八那日,学校也会应时节在食堂免费发放腊八粥,从来只做黑暗料理的食堂做出来的腊八粥却不差,也很舍得放料,去晚了还抢不到呢。 沈鱼做的腊八粥是参照后世八宝粥的样式来的,桂圆,薏米,粟米,栗子等。沈鱼小时候吃八宝粥总是奇怪为什么一罐里只有一个莲子,后来有幸在网上看见车间的制作过程才懂,商家永远不会亏。 她总想着日后自己做八宝粥一定要放上一把的莲子吃个畅快。不过在这儿是实现不了的,冬令时节拿出莲子来,她可不想被当妖怪看。 腊八粥的煮法也很讲究,它与旁的粥不同,因为里头的东西种类多,各种材料的耐煮度不一样,哪一种先放哪一种后放都是有讲究的,别薏米还没熟,红枣已经烂在锅里了。小小一锅腊八粥,里面也全是门道。 阿莓眼见一样样好东西被投入锅里,变成一锅看不出模样的粥。虽对沈鱼有着别样的信任,也还是忍不住问,“这能好吃吗?” 沈鱼不可置否,“你待会儿别喝撑就行。” 腊八粥出锅时,一身道袍的梁间带着孩子们下山来了。 小石头和虎子熟门熟路地跑到厨房,“沈姐姐!” 沈鱼算算日子,他们也该到了,沈鱼与静思师太说好是开张七日前将孩子们送来。因为她还需要几日调教一下这些孩子,总共来了四个,小石头,虎子,阿月和小蕊,剩下的年纪有些小,静思师太不让他们来,也省得给沈鱼添麻烦。 梁间送到了人便要走,沈鱼留他,“来的正是时候,喝完腊八粥再走吧。” “何谓腊八粥?”梁间问。 雯儿那日听了一耳朵典故,分享欲旺盛细细与梁间解释。 梁间听完后淡笑,“原是这般。” 雯儿做起了大姐姐让孩子们先去洗手,洗完手后乖巧地坐在凳子上等着喝粥。 阿蓉给他们盛粥,看着那堆孩子与阿芝道,“掌柜这是又给我们接了些活啊。” 阿芝只管喝粥,“好喝,好喝!”有这么香的粥,教四个小孩子算什么,十个都能教。 阿蓉笑着摇头,吃货就是没有底线! 寒冷的天气让粥一进碗里表面便迅速结起一层粥皮,未煮碎的干果飘在上面有些别样的好看。 阿莓见着后不嫌弃了,吃到嘴里更是无话可说。不同于别的粥追求软烂,腊八粥里果品多,口感也自有所不同,软烂吞食的有,需要嚼一嚼的也有。 四个孩子咂摸着嘴,笑意盎然。 喝着粥,围坐在一起,沈鱼问阿莓那日的那对老夫妇的情况。 阿莓是跟着去了趟医馆的,她叹了声,“很不好,大夫说可能熬不过这个冬日了。” “怎会如此严重?”邓氏惊讶。 阿莓缓缓道,“那可是滚烫的热水啊,邓嫂子你是没瞧见大夫将那老丈的腿上的衣服褪下来的模样,皮肉与布料都粘连在了一起……” 阿莓说得可怖,邓氏听得直皱眉。 沈鱼能想象得到当时的场景,她有被油烫伤过的经历,至今还有个疤在她手臂上。烫伤是最难捱的一种伤,那种疼丝丝入里,又持续不断。 治伤必须要揭下布料,但揭开布料就是揭下一层皮来,这个时代的医疗环境又不好,那么大的伤口,老丈年纪又大,恢复能力与免疫力都很差,想要度过这个冬日,怕是难了。 沈鱼长叹一声,从怀里掏出了些银子,“阿莓,等会儿去买些东西,给那老婆婆送去。他们在哪家医馆?” “就是丰郎君的春安堂。” 梁间闻言道,“在下正好要去春安堂,沈娘子若信得过我,便不用劳烦阿莓姑娘跑一趟了。” “你去复诊?”沈鱼想起这位也是丰敬的病人。 梁间道,“是呀,再不去,丰兄怕是从此以后就不许我进春安堂的门了。” “有什么信不过的,”沈鱼将银子交给了他,嘱咐他要买的东西,“劳烦梁郎君了。” “不会。”梁间喝完了粥便走了。 四个孩子就这么留了下来,沈鱼给他们安排住处,两个女娃就和雯儿一块儿住,男娃让崔四来管。 崇安坊沈记已经步入正轨,每月的盈利也基本定了,不需多费心思。沈鱼招了个小伙计去崇安坊接替崔四的工作,把人调来了金鸣坊。 崔四到了这儿,看见两个小子,笑呵呵道,“我崔四也是手底下有人的人了,哈哈!”他插着腰笑得没正行,小石头和虎子看着他心生怀疑,这个领头的靠谱吗? 沈鱼走过来打断,“你正经点,不然这俩小子就不给你带了。” “掌柜,别呀!我一定认真教!” 有了这几个孩子,外面的人手倒是解决了,只是厨房里的事情还需要人,阿蓉和阿芝悟性虽好,手上功夫到底还时日不够。如今又加了甜品这类东西,若是客少之时还能忙得过来。客人多了终究会有些手忙脚乱,还是要招个厨子。 撒手掌柜柳香将找厨子的事情揽了过来,说好一起开店的,但婚期将近柳香忙着绣嫁衣,几乎都是沈鱼在操心。 柳香放言道,“找不着我就把自家厨子给你送去!” 曹宇杰宠溺笑道,“你这开个店,是要把家里都搬空不成?” 沈鱼也笑,“不忙不忙,还不知生意会如何呢。”万一招了一大堆人,客人却没几个,岂不是丢了大丑。 忙碌着新店的事,沈鱼将其余的事情都拋在了脑后,整日里把自己关在厨房准备新的甜品。 不同于沈鱼的囿于一方,江砚白这个冬日还得在外奔波。 杜侍郎的失踪案还未告破,到现在仍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他还得腾出空来应对窦太尉。 窦太尉不似之前的安顺侯云阳伯之流,这是个真正有实权的。 齐寺卿被江砚白把窦庚绑回来之事搞得焦头烂额,“你怎么就敢把窦庚绑了呢?” “他当街纵马行凶,欺压百姓,理当该绑。” 齐寺卿背着手,下巴上的胡子都在抖,“关上三日教训教训也就是了,这都十几日了,窦太尉那里我可是拦不住。” 江砚白丝毫不惧,“那位受伤的老丈如今还在生死线徘徊,大人却让我放人?窦太尉那里我自会给他一个说法,您不必担心!” 齐寺卿劝告几声见他不听也只得作罢,江砚白嫉恶如仇的性子是好,但过刚易折,窦太尉岂是那么好对付的人。 齐寺卿刚刚回屋,便有人来报,窦太尉已经到了大理寺外。 齐寺卿心中烦躁,“告诉窦太尉,他儿子的案子由江少卿全权负责。” 禀报的人又道,“江少卿方才出门了。” “那就请窦太尉等着!” 窦唯庸被请进了大理寺,却被告知江砚白不在请他稍坐片刻。 毕竟是自己儿子闯了祸,窦唯庸也半点不耐,喝着茶等。 他为官数十载,自问不愧于君不愧于民,偏生有个不争气的儿子。这孩子小时候生了两场大病差点去世,好不容易挺过来,他的母亲便极尽宠溺这个孙儿,将人给宠废了。 本也不指望窦庚有多大出息,他爱玩乐便完,只要平安过完这一生也就是了。但就这么普通的要求,窦庚都做不到,三天两头惹事。 窦唯庸听说这次是因为当街纵马被抓进了大理寺,不仅不生气还有几分庆幸,正好借大理寺的手让自己的混蛋小子吃些苦头,说不准回家后还能安分一点。 窦唯庸坐得住但他的老母亲可是急坏了,催着他去把窦庚接回来,甚至还闹上了绝食骂他不孝。窦唯庸迫于老母亲的威逼,才来了大理寺。 他等了许久都不见江砚白回来,杯中的茶也是添了一遍又一遍,“你们江少卿何时回来。” 武侯道,“那说不准,查起案来哪有定时。” “那可知他去了哪里?”窦唯庸放下茶盏,打算去寻人,他母亲一定要今日就见到孙儿,不然就不吃饭。 “这个大人可没说,兴许是去了春安堂。” 窦唯庸也不管人在不在那,先去碰碰运气总比在这干等要好。 春安堂,丰敬给昏迷的老丈灌下一碗苦药。 老丈紧闭着双眼,药汁顺着他的下颌留下,一碗药只喝了半碗。 丰敬皱眉,情况越来越差了,这样下去,别说冬日,连五天都撑不过去。 身旁的老婆婆问,“大夫,我家老头子什么时候能醒啊?” 对着老婆婆的灼灼目光,丰敬没有忍心说实话,“再等等吧。” “多谢大夫,您快去忙别的事吧。我儿子儿媳一会儿就来了。” 丰敬转身出了门,碰见在门口站了许久的梁间,“送完了东西还不上屋里坐着,是嫌冷风吹得还不够吗?” 梁间直接问,“那位老丈是不是……不大好……” 丰敬看他一眼,“先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吧。” 丰敬推着梁间去了前厅,正把脉之际,江砚白来了。 丰敬手还搭在梁间的脉搏上,对江砚白道,“老丈就在后堂,你自己去看吧。” 江砚白点点头,进后头前凝望了梁间一眼。 梁间没有回头,左手握成了拳。 丰敬奇怪道,“你脉搏怎么变得如此快?” 第65章 失踪案继续 知晓手法 送开张礼…… 江砚白只是来看一眼李老丈, 并未逗留太久便出来了。 丰敬正教训着梁间,“你现在这身体状况,就是不好好服药的下场!”丰敬边骂边开起了新药方。 梁间一直低着头任他骂着, 不时咳嗽两声。 江砚白走过去,“梁郎君该保重身体才是。” 梁间见他过来起身行了个礼。“在下的身子十年如一日都是如此, 习惯了。” 丰敬写好新的药方交给胡桃抓药,“你这是嫌我医术不精?” “不敢不敢,我这副身子多亏了丰兄才能撑到如今,哪敢嫌弃。”梁间忙道。 江砚白也只忙里偷闲来一趟春安堂,不欲多留。 梁间却在他快要出门时叫住了他, “江少卿,等等。” “梁郎君还有事?” 梁间笑笑,“也没有旁的事,只是想问问江少卿上回提到的杜侍郎失踪的事情如何了?” 江砚白垂下眼睑,眼神带着探究,“梁郎君好似对这件事很感兴趣?” “只是好奇而已。”梁间回道。 江砚白瞥他一眼, 说了一句, “杜侍郎还未找到。” “这……可有凶嫌疑犯?” “没有。” 此案尤为诡异的一点便是,一个大活人平白无故在自家的书房消失。但凡绑架总会留下字条和要求,可等了几天也没等到想象中的绑匪, 所以这杜侍郎失踪就更耐人寻味了。 事关案情, 江砚白不能透露太多,他还要再走一趟杜府,是以窦太尉来寻他之时扑了个空。 丰敬顺便请窦太尉看了眼被他儿子所害的那对老夫妇。窦太尉见过之后便愁容满面同时也怒不可遏, “逆子,这个逆子!” 看过那对老夫妇的惨状,他是没脸去找江砚白要人了, 随后回了家。 面对老母亲的指责,窦太尉平生第一次对着她发了怒,“他都将人害成那样了,吃点苦头算得了什么!” 窦老夫人难得见儿子生气,被吓住了,登时不敢再闹了。 ———— 杜府,江砚白打算再看看杜侍郎消失的那个书房。 江砚白推开了书房的门,因这里是案发现场,已被官府封锁。 杜府的管家,仆妇们甚至杜侍郎的女儿杜引香都说最后见到杜侍郎的地方是书房。 杜侍郎失踪那夜酉时下人进去送茶,屋内有烛光却不见人影,书房里的门被从里面锁上。下人叫了几声不见姥爷回话,担心是出了什么事情,前去禀告夫人小姐。 夫人命人破门,却见房内空无一人,当即大惊失色。随后翻遍了全府上下也未找到杜侍郎,担忧着杜侍郎的安危,杜引香陪着母亲去大理寺报了案。 断裂的门栓还在远处,地上还有些碎木屑。江砚白当日就已经查看过了,确是暴力破门所致。 此间书房除了这个门能进人之外还有四扇窗户,头顶上虽有一个气窗却并不能容一个人的身形通过。杜家的下人打扫得很勤快,难以从窗户的尘垢来判断窗户处是否有人进出。 江砚白在书桌前的太师椅坐下,这是杜侍郎常坐的位置。书桌上右边放着笔墨砚台,左边是一些书籍与一盏煤油灯,前面还摆着个烛台。 江砚白从袖中取出那枚桃符放回了原处,压在一本书籍的下面。文丘观一行试探出了些许线索,只是未曾发现与杜侍郎失踪的案件有关系。 书房内并未发现第二人出现的痕迹,如果杜侍郎真的是被掳走,又岂会这样悄无声息,当今世上会有这样的高手吗? 江砚白闭上眼睛,想象着若他是凶手,会怎样将杜侍郎带出书房再带出府门。 门被栓住了定不能走,天窗太小也出不去,能出去的地方唯有四扇窗户,但带着个大活人翻窗户且不被守卫所察觉,江砚白自问凭他的武功也很难做到。 而且作案之人必定十分了解杜府,才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带走杜侍郎。 “江少卿,您在里面吗?” 杜引香的声音。 江砚白睁眼,“小杨,让杜娘子进来吧。” 杜引香未带女婢,独自一人进来。 江白起身问,“杜娘子来此有事?” 杜引香蹙起眉头,欲言又止,“有件事,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告诉江少卿。” “与令尊失踪有关?” “有没有关联我也不清楚,只是觉得有些古怪。”杜引香这几日都没有休息好,脸色有些憔悴。 江砚白让她坐下说,杜引香缓缓道来,“我父亲失踪前曾见过一个年轻道士。” “这事管家与我说过了,那是文丘观的道士。” 杜引香接着道,“父亲还与那道士单独说了会儿话,他们说完话后,他便有些不大对了。虽然他极力掩饰,但我还是察觉到了。” “哦?”江砚白其实猜到了桃符应该另有隐情,只是不知除了梁间该去问谁。 “父亲还亲自送那道士出了门外,这在从前,是万万不可能的。还有……那道士好像给了父亲一样信物,至于是什么我并不清楚。”杜引香回忆着,时不时思考一下。 江砚白眯起眼,“杜娘子在怀疑什么?” 杜引香手绞着帕子,不确定道,“我怀疑,那个道士以前就认识我父亲。可我从未见过父亲与道门之人有往来啊?失踪那日父亲进书房前也是愁容满面。” 江砚白问,“还有其他的吗?” “其余便没有了。”杜引香寻父心切,自己知道什么都尽数告诉了江砚白。 “本官定会全力找寻杜侍郎。” 杜引香行了一礼,又道,“我与母亲想为父亲祈福,不知可否能拿走书房里的两本佛经?”书房被封,官府说书房里的东西都是证物不许他们乱动。 “自然可以。” 杜引香走到书桌前,从后面的书架上拿了两本佛经,回首时往书桌上瞥了一眼,“怎么还有盏煤油灯?” 江砚白抬眼看她,“这煤油灯有何不妥吗?” 杜引香摇头,“没什么不妥,只是父亲节俭,点了蜡烛便不会再点煤油灯,可能是那日天色太暗吧。”语毕,杜引香就出了门。 若无特殊情况,人是不会随意改变自己的习惯的。 江砚白记得杜侍郎失踪那晚是个好天气,月朗星稀,连风也很小。 书房里的陈设还是那日的模样,连灰尘都没有打扫。煤油灯与烛台的方位都没动。 结合杜引香的话,江砚白突然有了一个猜测。 他看了眼煤油灯,又在烛台附近的地面仔细找了找,虽然不大明显,他还是发现了些。 江砚白捻起地上的一抹灰烬,笑了。 煤油灯里少了样东西,而地上却多了点东西。 他知道杜侍郎是怎么失踪的了。 江砚白站起来,但现在的情况,显然这与布下疑阵之人预期不符,杜侍郎究竟去了哪里? 江砚白回了大理寺。 “窦太尉来过,他人呢?” “去春安堂寻您去了,大人没有遇见吗?” 江砚白道,“没有,许是错过了,你下去吧。” 窦唯庸能捱这么多天才来见他,已算是很不错的了。江砚白与他算不上熟悉,却也听过他从前的事迹,是个为民请命的好官,也是家门不幸摊上这么个儿子。 黎辞舟拿着两本卷宗进来,往陆主簿的位置上瞧了眼,“陆主簿不在吧?” 江砚白笑起来,“不在,你怎么送个案卷,还和做贼似的。” “当然要小心!不是说好偷偷查吗?”黎辞舟确定四下无人才敢将东西交给他。 江砚白接过来,“你这书封上又没写东西,反倒是你的举动啊,欲盖弥彰惹人怀疑。” “这不是心虚嘛。”黎辞舟老实道,又问起杜侍郎的事情,“失踪案怎么样了,全城搜寻了这么久,还是没头绪?” “没有。” “你说也是巧啊,你去找过杜侍郎没几日后,他人就失踪了,不会和当年的案子真有点关系吧?但你也没问出点什么东西呀。” 杜侍郎是筑河堤案的参与者,当年他还不是工部侍郎,只是工部的一个水部郎中。可以说是几个亲历者里唯一未被牵连到还不升反降的人了,这样的人,江砚白定是要上门问一问的。 只是杜侍郎没有说出什么隐情来,说得都是些明面上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而且也不像黎辞舟所说过了几日杜侍郎便不见了,隔了半个月还是有的,是以他不认为杜侍郎失踪与河堤案有关。 江砚白手上动作一顿,如果让聂星那个疯子知道的话,掳走杜侍郎也不是没可能…… 假使是聂星干的,杜侍郎性命倒是无虞,但皮肉之苦是免不了的。 一时之间,江砚白也说不清是希望是聂星干的,还是不是。 “砚白,砚白,你想什么呢?” 黎辞舟的呼唤又将他的思绪收拢回来,“你说什么?” 黎辞舟在江砚白出神之际已经从公事聊到了私事,“我问沈掌柜过几日就要开分店了,你准备送什么开张礼?” 江砚白才回神,黎辞舟这么一问,他才想起来还有这事。 “你不会忘了吧?” “……” 黎辞舟啧啧两声,“真是一点也不上心。” 江砚白看他一眼,“你倒是上心。接着回去找案卷吧。” 黎辞舟微笑,“我自有夫人替我上心。” 江砚白:“……”这是变相炫耀吗? 晚间回府,葛涵双也问起了此事。 “你预备了什么,到时候一并送过去。” 江砚白对着嫂嫂自然不能露怯,见葛涵双抱着手炉,想起了沈鱼那冰冷的手脚,“嫂嫂替我预备几个手炉吧,我记得库里还有个紫铜南瓜手炉,上头刻了喜上眉梢,拿去做开张礼正好。” 葛涵双笑了,江砚白还是比自家丈夫强一点的。 第66章 焦糖布丁烧 布置雅间 发现地窖…… 开张前三日, 沈鱼莫名的有些紧张,也许是因为花的是别人的银子,还是有些忐忑。 天空乌压压的, 雨水如珠帘般的往下直坠,明明是午间时分, 却像日暮四合时阴沉。 天公在释放它的心情,沈鱼本来就烦躁的心情也愈发沉重。 索性一头扎进厨房,别人吃到甜的心情会好,她是做甜品心情会变好。 正好金鸣坊后院的面包窑也竣工了,沈鱼打算着烤点东西试试新窑。 之前幸存于沈鱼手下的常二养的那几只鸡开始生鸡蛋了, 几乎每日都能捡个六七个。 几日下来攒一盆子的鸡蛋,沈鱼拿着鸡蛋,有了主意。 阿蓉与阿芝一看沈鱼在把蛋黄和蛋清分开就觉得手疼,上次搅蛋液的手酸还历历在目,这手腕啊,又得酸上好几日。 店中只有雯儿和新来的几个孩子还没有领教过这搅拌蛋清的威力, 兴冲冲地想要帮沈鱼的忙。 小石头虎子蹲在灶台边, 两人手里各捧了个大碗另一只手拿着竹筅飞快地搅拌着。 “这样要到何时啊?” “不知道,沈姐姐说早着呢。” “你别停啊,停了就不好了!” 小石头和虎子齐齐叹了口气, 这做吃的, 真难! 沈鱼拿了个小锅正在熬糖浆,小锅的尺寸比一般的小上很多,是沈鱼特意找铁匠做的, 做甜品不似传统做菜,需要些小巧精致的家伙事。 她见两个小家伙垂头丧气,笑道, “小小男子汉,竟连这点力气都没有吗?”沈鱼最知道怎么治这两个小家伙了。 果然,他们听到这话后,立即挺直腰杆,甩开膀子手上动作快起来,碗里的蛋清渐渐变成奶白小泡。 “打发成这样就行了,你们放下吧。”沈鱼终于点头,虎子与小石头如释重负揉着手腕跑出了厨房,还是和崔哥哥学点跑堂的本事吧,这厨房里的活太难了。 沈鱼望着俩小孩落荒而逃的背影笑了,这用的还是竹筅若是筷子这俩小子恐怕更要受折磨。 煮好的糖浆被她装在一个个小碗里,小碗底部铺上了一层晶莹褐色的糖浆,再倒入调好的布丁液至小碗的一半高处,最后便是方才俩小孩打发的蛋糕液了,用油纸做的临时裱花袋绕着圈挤进碗里,然后刮平表面。 做完相同的二十几个小碗,沈鱼将它们分批次送进了面包窑,一刻钟后,香喷喷的焦糖布丁烧就出炉了。 上层是绵软的戚风蛋糕的口感,中间是软嫩丝滑的布丁,最下层是微硬的糖浆,三重口感,甜而不腻。 “好吃,真好吃!” “甜甜的。” 布丁烧的美味,让方才还视厨房为洪水猛兽的两个小孩立马倒戈。沈鱼念他们实在辛苦,特许他们能吃两个。 小石头叫起来,“沈姐姐最好了!” 虎子,“我还能再干!” 阿蓉与阿芝对视了眼,在手酸与多吃一个布丁烧面前,好像还是后者更有诱惑力啊! 柳香近几天日日都来,嫁衣终于绣好,这甩手掌柜当了几个月也有几分愧疚,又揽了开张的锣鼓队的事情去。 沈鱼其实并不打算请锣鼓队,原因无他,太贵。 柳香却说一定要,热热闹闹才有气势,才能提升食肆的格调。开张时一下子把档次拔高,这样那些夫人贵女也会更愿意来。 她说得头头是道,沈鱼觉得也有些道理,有些银子还是省不得的。 二楼招待女客的雅间也布置完毕,柳香心情颇好地让沈鱼去瞧瞧她的杰作。 门前有屏风遮挡,绕过屏风是两层堆叠的纱幔,撩起纱幔才能窥见全部的内室风光。讲究的胡床胡桌,雕花木纹的小桌屏,上面的山水画清雅闲逸。 胡床临窗,窗上也装了层纱幔,楼上的人能看见楼下风光,外面的人却看不清楼上,这对那些未出阁的小娘子实在是个妙招。胡凳上铺着精致淡雅花纹的垫子,墙上附庸风雅的挂了几幅书画。 柳香拿小勺子?着布丁烧,小口小口的吃着,“如何?” 沈鱼挺满意的,她手抵着下巴环视了一圈,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柳香招呼她绕到胡床后,神秘兮兮地道,“这里还内有乾坤哦。” 沈鱼仔细看了一眼,这胡床底下有个夹层,顺着把手一拉,是个抽屉,里面放了几本书,当然不是四书五经类的,而是时下最流行的话本子。 “买到这些画本子可不容易,”柳香凑近沈鱼耳边,“里头还有我的珍藏呢!” “就这个?”沈鱼眉眼弯起,念了一本的名字,“《郎知我心》?”沈鱼随意翻了翻,又是一个富家千金爱上穷小子的故事。不过也不怪柳香,她这个年纪放在现代正是会沉迷这些小说的时候。 沈鱼放下书,又从门口开始走了一遍到里面,还是觉得差点什么东西。 柳香慵懒地靠在胡床上,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吃东西。沈鱼新定做的这套小勺子小碗很有点意思,吃东西时也能保持优雅。且甜品没有菜品的油腻味道,吃完后小姐夫人们若再想下楼逛逛,也不必担心身上沾染了异味。 沈鱼在房间里转了两圈,最终在柳香身前站定,拿了旁边的一个枕靠,“这个枕靠,还有其他的样式吗?” 柳香抬眼道,“枕靠不都是这些样式,其他的,绣庄里也没有啊。” 沈鱼摸了摸下巴,低头沉思。 现在的雅间,淡雅有余温馨缺不足,若是仅仅招待女客应够用了,只是还有孩子…… 沈鱼的目光又落到枕靠上,改变样式……她脑中灵光一闪,勾起唇角。 “你有什么想法?”柳香问。 沈鱼给她留下两个字,便着急忙慌地往绣庄去了,还有三天,若是简单的式样,应该还来得及制作。 柳香边吃边想,还是不懂沈鱼最后说的两个字是什么意思,邓氏上来打扫,柳香问她,“邓嫂子,你知道什么叫做卡通吗?” “卡通?没听说过。” 沈鱼到了绣庄,当场画了几张卡通图纸,让他们照着这个做几个大型玩偶出来。 绣庄掌柜闻所未闻,拿着图纸,不解问道,“这做应该能做,但是这是用来做什么的呢?而且照小娘子你说的尺寸,可要往里塞不少棉花,这些棉花足以做好几件冬衣了。” 沈鱼淡淡一笑,“您照做就行。”沈鱼画的图纸是简单的熊猫头,兔子头,小熊头之类的。 绣庄掌柜没做过这个,不敢托大,先让一个绣娘做个小型的试试。沈鱼给的图纸,无需绣花,对这些绣娘来说就只是碎布的拼接,找到窍门,其实并不费时间。 绣娘很快便做好了一个巴掌大的熊猫头,只一层布套时还瞧不出它的可爱,一塞上棉花,这个小熊猫头就和活了似的,圆滚滚胖乎乎,两只黑色的熊猫耳立着,可人极了。 绣娘是个年近四十的中年女子,见自己用几块碎布便做成了个这么可爱的东西,也有些不可置信,“这个小玩意,我家小孙儿定会喜欢。” “那就麻烦您再按我给您的尺寸做吧,这个尺寸的也要十个。”沈鱼捏着充满棉花的小熊猫头,想着送给店里的那几个孩子。她相信,卡通图案的抱枕一定会非常受孩子们的欢迎。 “两日时间,做五六个出来应该可以吧?” 绣娘应道,“可以的,多几个人一块儿赶工就行。” 沈鱼得了准信,与绣庄掌柜敲定了交货的日子与价钱,欢欢喜喜地回了沈记。 柳香还未走,追问她卡通是什么意思。 沈鱼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举起手中的那个小熊猫头道,“这个样子,便是卡通了。” 柳香没有见过熊猫,却仍旧被这黑白两色的小东西吸引,一把拿了过来,“这是什么呀,好可爱。” “巴蜀之地的一种瑞兽,简化一下就是这样了。” “我定做了一些大的,塞满棉花可以当枕靠用。” 柳香眉开眼笑,“沈妹妹,跟着你干我绝对能挣钱!”就冲这个玩偶,她就有消费的冲动了。 沈鱼微微一笑,“那就祝柳掌柜生意兴隆,财源广进喽!” “沈掌柜同喜!” 沈鱼与柳香正畅想着未来赚大钱时,一个童音将两人拉回现实。 “沈姐姐,柳姐姐,我们发现了个地方!” 虎子与小石头一脸惊喜地跑过来,两人一路小跑,有些气喘吁吁,“我们在后院的地上发现了个门!” 沈鱼被两人一左一右拉着往后院去,“在哪儿啊?” “就在那个大水缸后面。” 后院四角,一角是大槐树,一角是厨房,一角是大家住的地方,还有一角就是那个大水缸了。 沈鱼也很奇怪为什么要在离厨房那么远的地方放一个大水缸,那时候中人解释说是什么风水原因,她也没怎么听懂。 不过那大水缸太重,沈鱼也便一直懒得动它,水缸里是一直没有水的,只是下雨积了一些。 “看,就在这儿。”虎子跑到水缸后面,用脚指了指方位。 沈鱼看见地上有块木板,边沿的青苔都被雨水冲刷干净。这块木板并不大,被这个水缸挡了个严实,而且嵌进地里,木板上又长满了青苔与旁边草坪融为一体。 木板两角各有个不起眼的把手,应该能打开。 柳香走近看了眼,“应该是个地窖,我家里就有存酒的地窖,与这个有些像。” 阿蓉与阿芝也围过来,“大概是从前贮藏粮食的。” “地窖?”买屋时那个中人并没有告知她这里有个地窖啊? 不过白得了个地窖,也不是坏事。 沈鱼问两个小孩子,“你们怎么发现的?” 两个小孩子尴尬一笑,交代了自己方才发现了个蚂蚁洞,想用水淹来着,水流顺流而下,到了这附近却突然往下渗,两人这才发现嵌在地上的这块木头。 这俩皮猴!看来光靠崔四一个人教不太行啊。 “去拿个火把来。” 阿蓉很快去厨房点了个火把,沈鱼让阿芝与她一起打开一下这块木板,多年未打开的木板,应该有些沉重才是。 柳香有些害怕,“还是先别打开吧,谁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怪吓人的。” 沈鱼笑道,“你若害怕,便躲远些。”柳香迅速退到了较远的地方,眺望着她们。 “来,阿芝,我们抬起来。” 阿芝不好意思笑笑,“掌柜,我也有些怕。”她不自觉松开了手。 沈鱼却已经在使劲,出乎意料的,地窖被她轻易地打开了。 沈鱼皱眉,这,不应该啊? 外头的光照进去,露出一个向下的木梯来,俩小子初生牛犊不怕虎,探头看着,可惜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沈鱼将两人拉远,闷了许久的地窖,里面都不知有什么有毒气体,这俩孩子还真不怕死。 沈鱼没打算立刻下去,稍等散散里头的气味再说。她让阿芝去寻根木头来抵住这木板。 就在架好木棍之际,从地底下,传来一个清脆的响声。 木板边上众人皆面面相觑,从大家惊恐的表情来看,应该是都听见了那个声音。 第67章 地窖中有人 少卿大人到 两人下地窖…… 小石头和虎子终于感到害怕, 两人不自觉靠在一起,语气也有些颤抖,虎子哆哆嗦嗦问, “沈姐姐,这下面……不会……有什么……” 俩小孩从前夜里哭闹时, 静思师太也拿鬼神吓唬过他们,黑漆漆的地方,最易滋生鬼怪。 除了那个清脆的响声后,下头再无别的声音传来。有丝丝冷风从木板门中透出来,吹在人身上, 不禁让人汗毛直立。 沈鱼打断他的话,“别自己吓自己,青天白日的,” 沈鱼举着火把在地窖口照了照,土墙被火光照亮,沈鱼将火把往里伸了伸, 还在燃烧, 说明里头的氧气还是充足的。 “唉,你们……”她回头想找个人陪她下去,转身时身旁已空无一人。 方才还在她身边的几人, 此时都已躲在了廊下。阿蓉劝着, “掌柜,要不还是等崔四与阿莓回来?” 崔四和阿莓被沈鱼去外面拿货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等他们回来, 这天都要暗了。” 雨虽停了,乌云还是没散开,太阳被厚厚的云层隔开。 沈鱼又往里看了眼, 她倒是不太害怕,小时候孤儿院后门临山,山上有个防空洞,据说是当年抗日的时候留下来的。当时孤儿院的大孩子带着他们一帮小孩,常去里面玩。 她不仅不害怕,还有些“探宝”的兴奋。 “那我一个人下去。”她弯下腰正想往里走。 柳香突然冲出来扯住她的衣袖,“别,还是等等吧。”阿蓉与阿芝也一人一边架住了她的手臂,把沈鱼带回廊下。 沈鱼脚伤其实还没有完全好,也不敢有大动作,“你们做什么呀,不就是个地窖,下面还能有什么怪物吃了我不成?” 柳香郑重其事,“说不准真有。” 阿蓉阿芝附和,“嗯!” 沈鱼哭笑不得,“真是草木皆兵。” 雯儿与邓氏听见后院的动静也赶过来,看见两人架着沈鱼,邓氏问,“这是怎么了?” 沈鱼笑道,“没怎么,没怎么,散了吧。”又对柳香说,“行了,我暂时先不下去了。” 柳香立即有了笑模样,“这才对嘛。” 沈鱼还有些琐碎的事情要与柳香商量,譬如开张当日的活动,凡是新店开张,总要有些优惠吸引新客的主意。 赠送腊八粥这一条还不够,菜品也得打些折扣,只是开了新店,买了食材,有些物品接近年关都贵了起来,很多都超出了沈鱼的预料,沈鱼手里的流动资金有点不够了。 柳香闻言,浅浅一笑,“缺银钱这点小事,哪值得你发愁。” 沈鱼又被这有些豪的言论打击到了,世界上有钱人那么多,为何不能多她一个。 沈鱼只能坐在雅间的胡床上,略微感受一下有钱人的生活。 寒风撩起纱幔,带着着水润的湿意。方才未了散散屋子里的味道将窗户打开了,里面有人时这冷风的滋味可不好受。 沈鱼起身去关窗,视线自觉下瞟,看见个熟悉身影快步走来。 一晃眼的功夫,人已进了店里。 江砚白不顾阿蓉的阻拦,自顾自进了后院。 “这位郎君,后院外人不能进去……”阿蓉认出这是那日与掌柜说话的男子,见阻拦不成,便想朝楼上喊一声,转眼却见沈鱼已经到了门口。 阿蓉道,“掌柜,我拦不住……” “不怪你。”沈鱼摆手让她退开,这样不守礼的江砚白她也是第一次见,他难得的有些急躁,好看的眉宇挂着愁绪。 江砚白直奔地窖处,看见地窖的入口处的木板被支起,脸色微变。 沈鱼慢悠悠走过来,“江少卿何故闯我这后院?难不成这地窖里真有什么宝贝?” 江砚白蓦地抓住她的手臂,眼底漆黑透着丝担忧,“你进去过?” 沈鱼手臂一僵,没有想到他的举动,直愣愣道,“没有。” 江砚白似乎是松了口气般,也松开了抓着她的手,“抱歉,我有些无状,沈娘子可否给我一个火把,至于缘故,我容后向你解释。” “你要下地窖?” 江砚白点头,沈鱼也没问为什么,让阿蓉拿来一个火把给他。 江砚白做事向来有分寸,他这么焦急,倒是让沈鱼好奇这地窖底下究竟有什么了。 江砚白举着火把,撩起衣袍下摆,弯腰顺着木梯走了下去,听见身后有动静,转头看见沈鱼,他眸光亮了亮,“你也想下去?” 沈鱼亦步亦趋的跟着,小心踩在木梯上,“不可以吗?这是我的院子。”方才要不是柳香拦着,她早就下来了。 火把驱散了前方的一些黑暗,火光倒映在她的瞳孔里,亮晶晶的,眼神中没有丝毫害怕反而有些跃跃欲试。 江砚白神色柔和了些,微笑了下,“可以。” 他转头继续往下走,将火把拿得低了些,不忘提醒一声,“小心脚下。” 沈鱼抿抿嘴,“知道。” 这个地窖很大,木梯都有二十几阶,真正进来了才感受到黑暗带来的压抑,地窖里有股不怎么好闻的味道。 沈鱼被呛到,轻咳了两声,“咳咳。” “没事吧?” 沈鱼用衣袖掩住口鼻,回道,“没事。” 江砚白继续往下走,率先踩到地,地面有些凹凸不平,下意识扶了身后的人一把,触碰到了她不怎么热的小手。 沈鱼的第一感受是,他的手真暖和。 沈鱼在地上站稳,江砚白才放开手,温言道,“这个地窖地面不平,你的脚伤还没好,小心些。” “嗯。”沈鱼眨了眨眼,轻声应了。 江砚白在前面走着,沈鱼只能看见他的背,不由得想起那天他为她牵马时的背影,一样的宽阔而高大。 他清润而又有磁性的嗓音响起,在这空旷的地窖中还泛起回音,“这里原先是贮藏酒的,里头还有间小的冰室用来冰镇这些好酒。” 沈鱼望着他,“江少卿怎么比我这个主人还要了解这儿?” 江砚白嘴角勾起,“我小时候常来着这里玩,沈娘子才买下这里多久。” “果然,江少卿上次将讲的那个故事里的高官之子,是你的好友吧。”他语调上扬。 江砚白莞尔,不用回头都能想象出她现在的得意,轻笑一声,“沈娘子聪慧过人。” 他们脚步未停,只是因为实在太暗走得不算快。江砚白一马当先,忽然火把照到了什么,他停了下来,转身想与她说些什么。 “等……” 沈鱼没有及时停下脚步,扑进了他的怀里,温热的气息瞬间包裹了她的全身,因是站着的,脑袋撞上了他的下巴。 沈鱼听到一声闷哼。 她问,“江少卿,没事吧?” 江砚白低头揉了揉,“无妨。” “你停下来做什么?” 江砚白将火把举得远了些,暖黄色的光照出一个矮小的门来,“那就是冰室的门。” “里头有东西?” 江砚白没有回答,只是低声道,“你站在这儿别动,我去去就来。” “不要,就一个火把,你走了我就看不见了。”沈鱼思忖道,刚才就应该准备两个火把的,她听见他似乎轻笑了下。 “算了,你跟紧些,等会儿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害怕。”江砚白看着她,说得认真。 沈鱼却笑,“里面难道真有妖魔鬼怪?” “那倒没有。”江砚白推开了冰室的门,火光往里照去。 或明或暗间,沈鱼隐约看到了一张人脸,恰有一阵冷风灌进来,凉飕飕的,沈鱼不由得惊叫出声。 “啊——什么东西?” 沈鱼的双手环抱住了他的腰,江砚白感受到了腰上的力量,温香软玉在怀,若是换个地方他还是很愿意哄一哄怀里的小姑娘的,只是现在实在不合时宜。 沈鱼的禁锢让他向前有些困难,江砚白腾出一只手,轻拍了一下她的背,“别怕,那是个人。” 江砚白温言软语让她的理智渐渐回笼,再抬眼去看,果真是个人!如果没有看错,那人胸膛还有起伏。 是个活人! 电光火石间,沈鱼想通了,“你是为他而来。” “是。” “这人怎么会在这里?”知晓是个活人,沈鱼便没有那么害怕了,松开了抱着他腰的手,还大着胆子向那人靠近了些。 江砚白看见她的举动低眉浅笑,胆子还真是大。 黑暗中分辨不清,只能确定是个男子,他被绑在一根木桩上,呼吸声都微不可闻,已是奄奄一息了。 “出去再向你解释。”江砚白把火把交给沈鱼,解开那人身上的绳子,将人背在自己身上。 沈鱼走上前帮他调整姿势,鞋子好像踢到了什么,她捡起一看,是一块玉佩。沈鱼恍然,那个清脆的响声就是玉佩落地的声音。 地面上的人等的都心焦不已,看见江砚白从底下背了个人出来更是瞪大了眼。 柳香被骇了好大一跳,沈鱼让她先回家平静一下,并嘱咐她不要将此事告诉别人。 黑暗中看不分明,到了地面沈鱼才看清了那人的全貌。那是个中年男人,下巴上蓄了须,发丝有些凌乱,应该是多日未梳洗了。 这人面色发白,嘴巴干裂,显然已经多日没有进水进食了。沈鱼让人去请了大夫来,又打了水将那人的面容清洗干净。 江砚白坐在床边给那人把脉,还好,只是有些虚弱,并未中毒。 “江少卿还会把脉?” 江砚白回答道,“只是粗略学过些,比不上丰敬。” 沈鱼坐下来,看着江砚白,“现在江少卿可以解释下,这位大人为何会在我后院的地窖中。” 江砚白挑眉,启唇道,“大人?沈娘子猜到了?” 沈鱼为那人擦拭时便发现,此人虽现在面颊上胡茬有些乱,但还是明显可以看出之前的胡子是被精心修剪过,双手的指甲也很齐整,且此中年男子身上的衣料不俗,身份显然不简单。 而让江砚白如此担心的,结合他正在查的案子,不难猜出,这位中年男子,便是失踪已久的杜侍郎。 只是这位遍寻不见的杜侍郎,又是怎么悄无声息的到了这小楼后院的地窖内的呢? 第68章 杜侍郎得救 地窖救人 杜侍郎的秘密 大夫很快便来, 江砚白让大夫诊治,与沈鱼换了个房间说话。 江砚白郑重其事,“此事事关重大, 还望沈娘子不要透露。” 沈鱼蹙眉,“我只需知道这人是怎么到我院中的地窖内的, 其余诸事,江少卿不必告知。”有时候知道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 江砚白见她一脸沉重,微笑道,“好。” “沈娘子还记得我曾说这里曾是高官之子的戏院吗?” “记得。” “此事便与此人有关。” 江砚白娓娓道来,隐去了聂星已经死过一回的事情, 只说聂星是为了想为父亲翻案,才抓了可能知情的杜侍郎逼问。至于关在地窖里,原来的聂家被查抄,这里算是聂星最熟悉的地方之一,地窖隐秘,很适合藏匿人。 “那江少卿怎么知道人在地窖?”沈鱼不解, 连她都是今日才发现这个地窖, 江砚白之前搜寻全城,很显然是不知道作案之人是谁,若是知道是聂星所为, 恐怕早就想到了这个地方。 江砚白看她一眼, 拿出了袖口中的一张字条,“有人给了我这个。” 沈鱼接过展开一看,纸条上只有四个字, “杜,小圆楼”。 “聂星掳走了杜大人却又通知你去救人?”沈鱼更加疑惑了,这事情显然不简单。 “是。”江砚白坦然。 沈鱼不打算再问下去了,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事情不是她能掌控的,问了些别的,“聂星的武功如何?” 江砚白道,“若单论武功,小杨可与他一斗,他厉害的是下毒的本事。” 沈鱼深深地皱起眉,有些后悔,早知就不贪便宜买这小楼了,原本只想的是有人作祟,没想到会牵扯到江湖人,还是个善用毒的,万一哪天那位毒公子心情不好,给她厨房里的东西下点毒,那她不就惨了吗? 有这么个□□在身边,要她怎么安心开店啊。但现在开张迫在眉睫,停下来她与柳香的损失都是巨大的。 她紧抿着嘴,出神地望着地面。 江砚白启唇道,“沈娘子不必过于担心,聂星不会无故加害人。”其实这话他也不太确定,从前的聂星肯定不会,现在的聂星做事,已经不能用常理来判断了。 沈鱼抬眼看他,勉强扯起嘴角,“但愿吧。” 大夫为杜侍郎看诊后开了些药,说病人只是太久未进食导致的昏厥,身体并无大碍。 沈鱼送走大夫,江砚白去通知杜府的人来接人。 要打听聂家从前的事其实并不难,当年的那件大案,相信很多人都还记得。 沈鱼不想从江砚白口中知道,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问邓氏是个很好的选择。 “好多年前的大案啊,姓聂的大官……”沈鱼突然问起,邓氏眼睛向右上角瞟。 “还真有一件,永嘉七年,康台大坝倒塌,那位领头的官,好像就姓聂,那年杀了好多人啊……” 从邓氏的回忆中,沈鱼拼凑出的聂星是一个为父翻案的形象。这样的人,应该不会伤害无辜吧!她稍稍安心了些。只是这种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你家门的感觉实在不好,这让沈鱼慎重的考虑起了安保问题。 从前在崇安坊,临近大理寺,一天三趟看见武侯巡视,金鸣坊是闹市所在,鱼龙混杂,沈记又多是女人和孩子,确实该雇个人看家护院了。 护院之人沈鱼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柳香,她胆子小,万一吓出什么病来就不好了。 而且柳香要是知道了事情真相,她一定会从家里挑几个人过来,沈鱼总觉得这样薅柳家的羊毛不好,还是打算自己招人,便写了个告示贴在门上。 ———— 杜侍郎回了杜家,杜引香与杜母看见被抬回来的杜侍郎都哭成了泪人,但好在抬回来的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冰冷的尸体,伤心之余有有些庆幸。 晚间,杜侍郎在被灌了参汤后终于转醒,醒来后吃了些东西恢复了些精气神,便着人去请江砚白来。 杜引香喂了父亲一口粥,“江少卿就在院中。” 杜侍郎说话还是有气无力,“他一直等在外面?” “是。从父亲回来,江少卿一直未走。” 杜侍郎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将人去请进来吧。”如此执着,不算好事。 江砚白坐在院中的石凳上,身披鸦青色大氅,月光皎洁的照在他身上,显得清冷而又矜贵。 杜引香踌躇着过去,微红了脸,“江少卿,父亲请您进去。” 江砚白颔首,起身进了房间。 房内点了许多盏煤油灯和蜡烛,许是在黑暗的地方待久了,杜侍郎很想念光亮。 江砚白进门,问道,“杜侍郎好些了?” 杜侍郎本倚在枕靠上,挣扎着想给江砚白鞠躬,“多谢江少卿救命之恩。” 江砚白将人扶回原处,“您不必如此,他本来也没想要您的命不是吗?” 两人都知道江砚白口中的他是谁,谁也没有点破。 杜侍郎若知道隐情,那他就是一个人证,聂星为了真相不会对他下手,若是不知道隐情,那便是一个无辜人卷入此事,聂星也没有必要杀人。 杜侍郎笑道,“确实是你将我背出来的,道谢理所应当,还有那位小娘子,也该一并谢谢才是。”在沈鱼第一次打开地窖时,他其实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但手脚被绑,口中被堵,令他无法求救,听到外面的响动后,便想办法将腰间的玉佩弄掉在地。 江砚白与沈鱼进入地窖的时候,他还是听到了两人的声音的,只是太过虚弱,睁不开眼睛。 江砚白淡笑,直接问道,“您似乎并不讶于他没死?” 杜侍郎瞥了他一眼,“正相反,我见到他没死时很惊讶,当时很多人都看见他掉下了悬崖。这次现身,他虽一直遮掩着容貌,但我知道就是他回来了。” “您是怎么遇上他的?” 杜侍郎回忆着,“他似乎一直在这附近,那日一出门,便被迷晕不省人事了,睁眼就到了漆黑的地方。” 江砚白敛眉,烛光映射,修长的睫毛在眼底留下一片朦胧阴影,“是我害了您。”聂星在杜府附近徘徊,显然是他那日上门给杜侍郎带来的麻烦,让聂星锁定了目标。 “你的老师和他的父亲皆因那件事而死,你想找真相,他也想找真相,你们所做,我都能理解。” 聂星绑走他后,便一直逼问当年的事情,可那个案子,仅凭他们这两个年轻人,又岂能动得了那背后之人…… “您还是不打算说吗?”江砚白注视着他。 杜侍郎长叹一口气,“我的回答还是与那日一样,其余的什么也不知道。” 杜侍郎既然不愿意说,他也不再强求,只是有一件事情,他还是要问清楚的。江砚白低下头,转眼盯着一旁的烛台,开口道,“您的失踪,是您自己设计的吧。” 杜侍郎道,“你发现了那个机关?” 说是机关,其实只是一个简单的手法而已。如果不是杜引香说杜侍郎没有讲煤油灯与蜡烛同用的习惯,他也不会发现。书房里的那盏煤油灯与烛台的摆放很巧妙。 煤油灯的灯芯通常是棉绳,那盏煤油灯的棉绳尾部正放在蜡烛上端,只待煤油灯的棉绳烧到尾部,便会恰好掉在蜡烛的烛芯处从而烧掉固定在蜡烛上的纸片剪影,同时点燃蜡烛。 其实杜侍郎未时末便已经出府了,下人们看见的杜侍郎,只不过是他用剪影造成的假象。他设置好了棉绳的长短控制时辰,时辰一到剪影被烧,人自然也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而大家皆会以为杜侍郎是在酉时前后失踪,江砚白来调查时很多信息其实一开始就是错的,也当然找不到失踪的原因。 江砚白问,“您本打算失踪多久?” “我安排了个劫匪送信的戏码,绑不了我几日便会将我放回来。只是不料他的出现,打乱了我之后的计划。”江砚白既然已经发现,杜侍郎也很坦然,有些秘密,终究还是会被人发现。 “那您被‘绑架’之后,是想去哪里呢?文丘观?” 杜侍郎猛然一转头,有些不可置信,“你怎么……?你……还知道什么?” 江砚白眯起眼,“不知道什么,只是看见了您书桌上的旧桃符,又因缘际会去了一趟文丘观。观中有一群无家可归的孩子和好心的师太们,观主人北湘居士实在是心慈。” “你见到了阿…北湘居士,她还好吗?”杜侍郎提起一口气,不似方才平静。 江砚白侧眼看他,“居士年事已高,精神却还不错。”他为何会问起北湘居士而不是梁间,难道…… 杜侍郎闻言,慢慢倚了回去,没有再说什么。 “我记得杜侍郎是永凉人,怎么,还与北湘居士是熟识吗?”江砚白试探着问。 永凉离盛京甚远,这两人应当没有什么交集才是。杜侍郎费劲心思,明明是一家之主,却要通过这种方式出门,有什么事情是连最亲近的亲人都不能知晓,一切的谜团好像都源于那个旧桃符,也可以说源于文丘观。 杜侍郎有些惧内这是大家都知道的,江砚白原本的猜测是杜侍郎与梁间有什么关系,也许梁间是他在外的私生子,毕竟梁间的举动确实不合常理,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样。 那个旧桃符背后着什么秘密?梁间又在隐藏什么? 杜侍郎眼珠一转,否认了,“不是。”他又道,“还请江少卿不要将此事告知我妻女,就让她们以为我是被贼人掳走的,老夫恳求你。” 杜侍郎言辞恳切,又一脸病容,江砚白于心不忍,答应了,“此事我可以不说,但还请杜大人为我指一条明路。” 杜侍郎知道他这是打算交换条件,“非查不可吗?” “非查不可。”他语气坚定。 杜侍郎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拉过他的手,在他的掌心写下了一个字。 江砚白收拢掌心,“多谢杜大人。” 第69章 分店开张 巧打广告 告示是贴出去了, 但沈鱼要找的又不是那种只会一点拳脚的护卫,所以这符合条件的人真的很少,甚至比她上次找厨子还要难。 不过眼下开张才是头等大事, 找护院只能暂且往后放一放了。 腊八那日是个极好的艳阳天,冬日里很少有这么好的太阳, 照得人暖洋洋的。 舞龙舞狮队准备就绪,崔四和阿莓一人一边点燃了两挂鞭炮。鞭炮声噼里啪啦,锣鼓一敲,热闹的气氛就有了。 崔四发挥出那张嘴的十成功力,卖力吆喝, “沈记今日开张,所有菜品糕点都只是原价的七成,客官进来坐坐呀!”这里不是崇安坊,街上热闹得很附近也都是商铺,崔四没了顾忌,撒开了喉咙喊着。 小石头显然是尽得崔四真传, 童音喊起来还有几分喜气。他带着个兔子脸面具, 满大街地揽客。沈鱼本意是为了遮他脸上那块胎记,自家人虽不害怕,难保有些客人会挑刺。 沈鱼拿出来之前还怕伤了小石头的自尊心, 不料小家伙拿到面具欢喜的很, 乐颠颠地就戴上了,其余三个孩子见小石头得了那么好看的面具,也闹着要一个。沈鱼便给他们都做了一个。 戴着面具跑来跑去的伙计, 倒成了沈记的一景。 有人问这新开的食肆在哪儿,旁人随手一指,“前头的小伙计戴着的面具那家就是。” 无心插柳, 让食客对这间新开的店有了记忆点。 一楼的普通菜式卖得不错,有崇安坊沈记的引流,再加上免费送腊八粥的加持,可谓是座无虚席。 但二楼给女子特定的雅间就要差一些了,稀稀拉拉只有几个女客。 精心布置的二楼没什么人影,屏风纱幔都成了摆设,柳香有些泄气,下巴抵在软枕靠上,“小鱼儿,这上面怎么没人来啊?” 沈鱼看她有些恹恹,安慰道,“来日方长嘛,如今没有客人,只是因为知道的人还不够多。你且等着吧,过几日便会不同了。” 柳香眼睛亮起来,“你还做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沈鱼微微一笑,“我找了县主帮忙。”古代讯息流通速度慢,她们虽准备了这么个女客的雅间,可外面人并不知道啊。 这就体现了广告的重要性了,但她们的目标客户都在深宅大院里,直接打广告是有些难度的。最好的效果自然是从内部攻破,这便需要一个贵女朋友了,这个唯一的人选就是端敬。 端敬很乐意帮沈鱼这个忙,从沈鱼说出那些甜品的名字她便口水泛滥了,“你一样给我做一个,我才带人来。” 沈鱼笑笑应了她的要求,“给你免费。”一个端敬能吃的了多少东西,相反她带来的利润可是无穷的。 柳香眯起眼,“小鱼儿不止找了县主吧?”目标客户是女子和小孩,很明显少了招揽小孩的办法。 “是,我还找了两个小郎君帮忙。”沈鱼弯起唇角,不知那不对付的两人合作起来会是怎样的情形。 沈鱼所说的两个小郎君便是赵丞和江明禹,江明禹是好说话的,沈鱼送了他一个焦糖布丁烧,小少年笑得见牙不见眼。 至于赵丞,他几乎每日都要遣小厮来买沈记的吃食,沈鱼同样用一个焦糖布丁烧收买了这个小胖墩,并悄悄透露还有其他好吃的甜品可以请他吃。小胖墩便日日掰着手指头等腊八,美食实在是太有诱惑力啦! 小胖墩是书院中一霸,早早交代了自己的小伙伴下学之后一起去金鸣坊的沈记。 “那里好吃的东西可多了,不去亏大了。”赵丞讲得绘声绘色,沈鱼交代了,他能带几个小伙伴去,就请他吃多少好吃的。 对赵小胖墩来说自然多多益善,但小伙伴也有限,还有些课堂上的好学生向来不与他为伍,赵丞也懒得亲近他们。但此时为了美食,赵小爷也不得不拉下脸与平时并不相熟的同窗推荐。 “那家店可好了,你若是银钱不够,我可以先借你。”赵丞又逮到一个落单的,正试图说服他。 这位小同窗一脸疑惑,“你和江明禹和好啦?” 赵丞达,“没有啊?”他与谁和好都不可能和江明禹和好的! “那你们怎么都要我去那家店?” 赵丞一愣,“江明禹也在拉人?”小胖墩的胜负欲又起来了,以为沈鱼给江明禹的条件与他是一样的。 输给江明禹,不可以!还抢他的人,他一定要比江明禹得到更多的甜品! 赵丞跑去江明禹面前放了狠话,“你想赢我,不可能,我一定会比你拉到更多人去沈记的!哼!” 江明禹一脸懵,“……”用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沈姨还找了赵丞帮忙? 江明禹上下打量了眼前的小胖墩,确实赵丞比他更适合。他多少有点放不开,只通知了几个与他相熟的。 江明禹看赵丞气呼呼的模样,弯起唇角,有了主意,他就再烧一把火吧! 赵丞昂着头,还在放言,“你认识的人,哪有我多,书呆子!” 江明禹双手叉腰,故作神气,“或许我们书院中人我认识不及你多,但旁边长水书院我可识得不少人呢!” 长水书院的学生普遍比他们这里的大一些,夫子教的也是更深奥的内容,那里的不少学生出来后都想得到江祁白的教导,有时也会将主意打到江明禹的身上。 赵丞当即便深信不疑,想起他有个表哥也在长水书院,留下一句,“我不会输给你的!”匆匆往长水书院去了。 江明禹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淡淡一笑。 ———— 稍晚时,端敬县主就带着一帮人来了,几辆马车一齐停在路边,下来几个打扮不俗的贵女。 有位头戴金步摇的瞧着这二层小楼门面尚可,但进去的人真是有些鱼龙混杂,她方才还看见个穿着短打布衣双手满是泥浆的人进去了,不自觉有些嫌弃。若不是看在端敬县主的面子上,她是决计不会来这种地方的。 “县主,我们真要进去吗?还是我请您去百味楼吃吧,这里……”她拖长了声音,故意没有说完整,给端敬留了些面子。 端敬斜斜扫了她一眼,“你不乐意进去,便回去。”当她看不出这人是什么心思吗,要不是为了给沈鱼揽客,有些人她根本不会搭理。 旁边穿银灰色斗篷的女子帮忙说话,“九娘她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里鱼龙混杂,怕有人冲撞了县主。” 端敬面色稍缓和了些,“上二楼就好,有特意给女子准备的雅间。” 特意给女子准备?这倒让众贵女来了兴趣,从前只见过成衣铺,珠宝阁有为女子准备的地方,这食肆有为女子准备的雅间倒是第一回 听说。 带着好奇,众人上了沈记二楼。 雯儿等在门口,见有人来为她们投前引路。绕过屏风,撩起纱幔,里头熏着好几个炭盆,暖烘烘的。 雯儿请诸位贵女坐下,拿出了沈鱼精心制作的布制菜单,不仅有字,还有配图,生动形象,看着便让人食欲大开。 这一套布制菜单可不便宜,光是付给书画先生的工钱,便让沈鱼心疼了好久。但就冲着这菜单,上来的人怎么也得消费个十两银子打底吧! 穆九娘一进来就被胡床上的卡通枕靠吸引了目光,抓着熊猫头的两只耳朵,“好可爱,也软和。”进食肆前的那点不快早已消失无踪。 穆八娘解下银灰斗篷,她捧着菜单看得眼花缭乱,哪个都想吃,一时竟拿不定主意,问雯儿,“上些招牌菜吧。” 雯儿经过训练,可以算是十分有眼力劲,看出穆八娘的纠结,“这位娘子,若打不定主意,便来个转盘选菜如何?” “转盘选菜?” “是。”雯儿笑吟吟的,从一旁的小柜子里拿出几个转盘来,转盘是木质的,荤菜,素菜,甜品各有一个,专门对付这些有选择恐惧症的顾客。 穆八娘笑起来,“你们这里花样还真多。”动手转了三个转盘,雯儿记下,在纸上写了几个数字,递给外边的小蕊。 小蕊接到纸条就跑去后厨点菜了。 雯儿之前是不识字的,沈鱼就教了她们简单的一到十数字,用号码来给这些菜排序。菜单上也有相应的号码,这样大大减少了记菜单的时间和难度。 等菜间隙最是无聊,雯儿又拿出了藏在暗格里的话本子给诸位小姐解闷。 “呀,这《扬州幽梦》我可是跑遍了全城也没买到,这里竟然有?” “这本《牡丹传情》也好看的。” 方才还百无聊赖的贵女们,都捧着书看得津津有味。这里真是个好去处,平时在家看话本子,总要担心被父母发现,在这儿却没了顾忌,甚好,甚好! 端敬趁机溜出去找沈鱼,沈鱼这个时候在厨房里忙的不亦乐乎,听见接连不断的号码声报来,就知道生意不会差。 “呀,我的大主顾来啦!”沈鱼热情招呼端敬。 端敬也没进厨房,怕给她们添乱,在门口的椅子上坐下,抱拳道,“沈掌柜生意兴隆!” “托您的福。”沈鱼给她端来一碗糖蒸酥酪,上头还零星飘着几片粉梅花瓣。 “真好看。”端敬夸了句,拿勺子舀着吃,又甜又嫩,与之前吃的布丁烧又异曲同工之妙,只是这个牛乳香味更足,“我也曾吃过酥酪,只是都没有你做的这个好吃。” 沈鱼眯眼笑,“县主是想打听我这方子?” 端敬弯起眼,“是又如何?” 沈鱼一面揉着面团一面与她调笑,“秘方被你学了去,我这食肆可开不下去了!” “开食肆有什么意思,小美人还是与我回家,做个管家夫人吧!”端敬说起这话来丝毫不脸红。 沈鱼微笑,将手中的面团揉成长条,“这是哪里学来的孟浪话,县主也不知羞。” 端敬吃着酥酪,“刚在话本子上看的。”不过吧压寨二字换成了管家。 厨房里热火朝天,外面也不遑多让。 这是个休沐日,江砚白与黎辞舟也来给沈鱼捧场。 崔四见着熟人,笑脸去迎,“两位大人这边请。” 第70章 杜引香贺开张喜 勉强算修罗场 江砚白找了个临窗的桌子坐下。 黎辞舟进门便寻沈鱼, 柜台前仅有一个阿蓉,瞥了眼旁边人,状似无意说道, “沈掌柜应是在厨房里忙活,今日恐怕是见不到她人了。” 江砚白翻看着菜单, 眼未抬,“你是来吃饭的还是来看厨子的?” 黎辞舟眼含笑意,“我自然是来吃饭的,只是不知道有些人所想是否与我一致?” 江砚白绷着脸,“小二, 来份麻辣羊肉。” “别!你想让我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丑不成?”黎辞舟赶紧阻止,伸手欲夺他手中菜单。 江砚白淡笑着瞄他一眼,“算了,来份椒盐羊肉。” 黎辞舟擦了一把不存在的虚汗,“椒盐的好。” 一旁点菜的小石头挠了挠小脑瓜,清澈的狗狗眼中透着些疑惑, 是他记漏了吗?这菜单子上好像并没有麻辣羊肉啊! 他踮着脚去看江砚白手中的菜单, 看是不是与他所知的那一份有些出入。 江砚白抬手一挡,迅速点了几道菜。 小石头用心记着,幸好大哥哥后面点的几道菜他都是记得的, 道了声福便下去传菜了。 黎辞舟还是第一次到这金鸣坊分店来, 左右瞧了瞧,“这地方还真不错,比崇安坊那边宽敞好多。二楼是怎样的, 雅间吗?咱们方才应该要个雅间,二楼的风光肯定不错。” 江砚白慢悠悠喝着茶,“二楼不招待成年男客, 你上不去。”他听崔四提过几耳朵,对沈鱼的这个想法也有些不解。 “啊?为何,这不是自挡财路吗?”他还没见过谁家酒楼有这么个规矩。 江砚白轻摇头,“我也不知。”沈鱼的想法常天马行空,却又总有出人意料的结果。 黎辞舟看向二楼楼梯口,果真见不少娇客都往上走,还有个美貌丫头领路。黎辞舟更好奇二楼是何模样了。 好奇的当然不止他一个,有个阔少打扮的男子非要上楼,小蕊一个小丫头张开双臂拦着,“您不能进去!” 阔少脑中都是方才惊鸿一瞥的美人,说什么都要进去,推了小蕊一把,“让开!” 小蕊被推倒在地,脸上的兔脸面具也摔了下来。 “呦,小丫头有几分姿色啊!”说着便要去拉人起来。 小蕊看见此人的淫邪眼神,缩着身子往后退。 阔少正要去抓她手臂,冷不丁被人攥住了手腕,他一脸不耐烦的回头,“谁打扰本小爷……” 转眼看见江砚白的脸后,嚣张的气焰消下去了大半。这阔少不是别人,正是前些天被江砚白教训了的窦庚。 “窦郎君,还想大理寺的监狱走一遭吗?”江砚白声如寒冰。 窦庚下意识打了个寒颤,赔笑道,“不想,不想。”眼前这人是第一个让他没讨到好处还吃了许多苦的人,窦庚自然不敢再惹他,带着手下灰溜溜的走了。 认识窦庚这纨绔的人不少,见他都吃瘪上不去,有些也存想上去的心思的人瞬间就歇了心思。 前面那么大动静,沈鱼在后厨都听见了,自然要出来瞧瞧。恰好看见窦庚出门。 沈鱼皱眉,这人怎么被放出来了?她这几日忙着开张,倒是忘了关心那对老夫妇的后续。 江砚白见沈鱼一脸疑惑,便猜到她心中所想。 “是那那对老夫妇不想告窦庚。”他解释着。 沈鱼愈发不解,那老丈都伤成那样了,竟然会原谅窦庚,这不合常理啊,“为何?” 江砚白轻叹,扯了个嘲讽的笑,“财帛动人心。” 老夫妇有位独子,窦家花了大价钱让老夫妇的儿子儿媳去说服老人将此事作罢,老婆婆禁不住儿子儿媳的哀求,答应不再追究。 这个时代还没有公诉的说法,除非杀人,一般案件都是民不举官不究,老丈一家既然不再追究,江砚白也不好扣着窦庚不放人。 “那老丈如何了?” “昨日已出殡。”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沈鱼却觉脑中不断有回声,她闭了闭眼,看向江砚白眼中有些怨气,“呵,用钱买命,自古如此。” 江砚白没什么表情,“沈娘子,可是在怨我?” 沈鱼摇头,“江少卿秉公执法,何来怨?”江砚白已经尽力了,他并非当事人又能帮得上多少。 她只是在怨这个世道,窦庚即便被抓也判不了他死罪,倒不如换些钱财,让家人余生富足,想必那位老丈的儿子就是这么想的吧。这样的选择,不要说这权势能压人的古代,即便是在现世,也比比皆是。 得知这个坏消息,开张的喜气都被扫去不少,沈鱼准备回厨房,忙碌能让她忘了这些不好的事。 “江少卿?”一个女子声音传来,语气中带着些许惊喜。 女子声音甜美,沈鱼一下就被吸引,抬眼望过去,来人桃花绣纹上袄配曳地百花裙,唇色嫣红,眉目顾盼,这小娘子有些眼熟。 杜引香是为她爹来道谢的,趁着沈鱼今日开张,也送上一份开张礼,算是答谢沈鱼的救命之恩,却不想江砚白也在这儿。 杜引香含笑,慢步走近,欠身行礼,“真巧,江少卿也在这里,来吃饭吗?” 这话就有些明知故问了,来酒楼不吃饭还能来做什么。 黎辞舟作为吃瓜群众,摩挲着下巴看戏,这位小娘子一进来视线就落在了江砚白的身上,还有些羞怯怯的。 啧啧,长得太招人确实不好。 黎辞舟不由得观察下了沈鱼现在的神情,沈鱼没什么外露的表情,看不出什么。不应该啊,难道沈掌柜没看出这小娘子所图? 江砚白还礼,“杜娘子,杜侍郎身子可好?” “已无大碍了,多谢江少卿关心。” 沈鱼才听明白这位小娘子是杜侍郎的千金,去年的巧魁,在百味楼见过一次。 “想必杜娘子此来是为了替令尊谢过沈娘子,这位便是沈娘子,就不打扰你们叙话了。”江砚白介绍,说完后拉着黎辞舟快步回到了座位上。 沈鱼还想看看江少卿是怎么对待这朵盛开的桃花,没聊几句,就把人丢给她算是什么事? 杜引香虽还想与江砚白多聊几句,但他人已走远,也不好追过去,只好先办来此正事。 她命家丁呈上礼物,“此尊玉雕财神,祝沈娘子开张大吉。” 沈鱼干笑一声,“哪敢受杜娘子如此贵重之礼,我并未做什么。” 杜引香盈盈一笑,“要谢的,家父特意交代,沈娘子不收,我便是不孝了。” 这么大一顶高帽子扣下来,沈鱼也不好再推辞,“阿蓉,接下礼物,摆在柜台上吧。” 这尊玉雕的品相确实不错,通体碧玉,财神爷的开脸做的极好,笑眯眯的有些慈祥和蔼之感。 “收了杜娘子的礼,便让我也还个礼吧,”沈鱼叫来小蕊,“小蕊,你带着杜娘子上去,她今日的花费全免了。” 杜引香拾阶而上,“这怎么好意思。”她确有帮沈鱼捧场的想法。 “理当如此。”沈鱼亲自送人上楼。 不远处黎辞舟手拿竹筷,眼神一直在楼梯口,“就这样,没了?”这戏看得一点儿都不过瘾。 “看来我得去告诉嫂夫人一声。黎辞舟今日盯着个小娘子看移不开眼。” 黎辞舟莞尔,“哎哎哎,明明是你的桃花,赖到我身上做什么。” “盯着人家看的可不是我。”江砚白吃着菜。 黎辞舟哼一声,“欲盖弥彰!”说完又侧身压低声音道,“你不会还没沈掌柜表明心意吧,难不成真要等她一个小娘子开口?” 江砚白夹菜的手一顿,脑海中回想起那日她眼底的抗拒,没有回答他。 他没说话,黎辞舟就当他默认,微微睁大了眼,“不会吧,看不出来啊江砚白,原来你喜欢主动的!” 江砚白差点一口饭没咽下去,“咳,咳。”一时间咳嗽不止,赶紧灌了两口茶水。 黎辞舟嘴巴不停,“不对啊,也不是没有闺秀对你表心迹啊。还是你只喜欢沈掌柜的主动?” 江砚白才顺过气来,嗓音因咳嗽有些低哑,“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什么主动不主动,明明那么正常的词,从黎辞舟嘴里说出来,就显得有些香/艳呢? “快点吃,吃完了我还要去接阿禹。”葛涵双给他的每月任务,让他去了解一下江明禹这个月在书院的表现。 黎辞舟自觉分析的很有道理,顶着江砚白眼中的摄人寒光,吃完了这顿饭。 二楼,女客雅间内,端敬县主见到杜引香来了,还是沈鱼亲自送上来的,有些诧异。其他贵女,也是眼观鼻鼻观心,安静了一瞬。 “引香难得有空出门啊,遇上了正巧,在来一份糖蒸酥酪给这位杜娘子,算我账上。”穆九娘假笑开口。 杜引香面不改色,“那就多谢九娘了。” 沈鱼瞧出这气氛有些不对,难道杜引香与这几个贵女之间又矛盾? 端敬悄悄拉着沈鱼走到角落,问道,“杜引香怎么会来这儿,你认识?” “她是与谁有嫌隙吗?”沈鱼回头,见众人都一团和气,虽面上是假笑,也不像有什么大恨的样子。 端敬说道,“这倒不是。” 端敬给她解释,因为端敬是初来盛京,有人为着她县主的身份来巴结,自也有心高气傲的不随波逐流,杜引香便是后面一类人。她父亲是工部侍郎,杜引香也是这帮贵女想要结交的对象。 “无事便好。”沈鱼安下心,要是这帮贵女打起来,那她可就弄巧成拙了。 端敬笑起来,“看来小美人不需要我的帮助,也能混得风生水起,我真是小瞧了你呀!” 她又开始没正形了,沈鱼习以为常,“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第71章 又有人来 杜引香误会 岑闲上线 杜引香对穆九娘不怎么热情, 只淡漠而疏离的笑着,寻了个话头想要点菜过来与沈鱼说话了。 端敬默默退到一边,虽然沈鱼已经解释了杜引香来此是因为杜侍郎的原因, 但直觉告诉她,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沈鱼热心地推荐着菜单上的东西, 杜引香简单听着,心思却全然不在点菜上面,沈鱼推什么,她就要什么。 沈鱼自然也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这小娘子怎么就看上了江砚白呢?他……沈鱼本想挑点什么刺, 可想了一圈,江砚白在外人看来,确实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绯袍高官前程似锦,家中无妻妾,是个不可多得的良配。 这样一想, 杜引香动心也是很正常的事, 何况现在又有了救父之恩。 “沈掌柜,请问江少卿是常来这儿吗?”杜引香还是问了出口。 沈鱼怔住,没想到这杜娘子看着柔弱娇软也是个打直球的, 她扫了端敬一眼, 呵呵一笑道,“这才第一日开张呢,江少卿会不会常来, 我又怎么会知晓?” 沈鱼不想掺和进江砚白的感情里,虽然现在好像已经掺和进去了,但杜引香不知道啊, 当然要抓紧撇清干系。 杜引香闻言也觉得有理,她这话问的确实有些唐突了,敛眉不再讲话。 沈鱼趁机说道,“厨房里离不得人,失陪了。”然后赶紧开溜。 离得不远的端敬可是将她们的对话全听了个一清二楚,她咬了口手中的芋泥麻薯,纳罕道,这杜娘子明显是对江少卿有意啊,小鱼对着情敌这么能忍? 在端敬的心中,江砚白早已与沈鱼海誓山盟,两人间更是情比金坚,不成亲只是因为沈鱼还在孝中。 面对这么个明晃晃的情敌,小鱼儿能忍,她却忍不了。要是江砚白最后没有与小鱼儿在一起,她岂不是白放弃了?绝对不行! 端敬凑到杜引香身边,旁敲侧击,“杜娘子认识江少卿?”端敬不怎么关心京里的事,杜侍郎失踪的事情她并不知道。 杜引香却感狐疑,这端敬县主平日都不怎么搭理她的,今日怎么会主动与她说话,还提起江砚白,难道她也……想起传言中端敬县主酷爱美男子,杜引香觉得这个可能性更大了。 “只是前几日父亲遇难,承蒙江少卿搭救。” “哦~”端敬了然,上下打量起杜引香来,杜引香的长相其实不错,杏眼鹅蛋脸,与沈鱼的长相是同一类型,只不过沈鱼是甜中带柔,这位杜娘子是柔中透着精明,精明还隐隐压过柔, 端敬觉得江砚白喜欢的就是这一类长相,且杜引香的家世又强于沈鱼,心底暗叹,不好,这么个强劲对手,小鱼儿软软糯糯的哪里能对付得了她。 “江少卿的确常来沈记。”端敬观察着杜引香神色。 杜引香浅浅抬眸,“县主怎么会知道?而且这沈记不是才开张吗?”杜引香察觉端敬来者不善,看来是真的也喜欢上江砚白了。 “沈记不止这一家,崇安坊才是本店,这里是刚开的分店,崇安坊的沈记就在大理寺边上。江少卿下了衙,常会去坐坐。沈记的东西不仅好吃,人也很招人喜欢。”端敬自觉暗示的很明显。 杜引香却从她这话听出了另一种意思,端敬县主竟然将江少卿的习惯打听得这么清楚,连他下了衙常去这些小事都知道,看来对江少卿势在必得啊! 杜引香再抬眼时看向端敬的眼神已经有些不善,“县主知道得还真清楚。” 端敬笑眯眯的,全然不知道对方已经把她当成情敌,“只是常看见江少卿点沈掌柜做的碎金排骨而已。” 所以还不快快知难而退,江少卿心里只有小鱼儿,你没有机会! 杜引香还当她是在炫耀,她清楚江砚白的喜好,而自己却一无所知,这般明目张胆,杜引香猛得被激起了好胜心,县主之尊又如何,反正现在乾坤未定,她还有机会! 杜引香勾起唇角,“碎金排骨是吗?我还没吃过呢。” “女堂倌,给我来一份碎金排骨。”她对着雯儿说道。 端敬眯起眼,嗯?怎么和她预想的,不太一样? ------------- 赵丞带着小伙伴姗姗来迟,一下学就拉着一帮人匆匆往沈记赶,还时不时回头看看江明禹有没有追上来。 此时离吃夕食的时候还有一段时辰,一楼客人不多,二楼的雅间仍欢声笑语。 二楼的左边是招待女客的,右边的招待小孩子的,孩子的雅间里放了许多的卡通抱枕和各色玩具,譬如木块做的积木,简单的鲁班锁和话本子。 话本子与女客雅间的也有所不同,是带着图画的话本子,连不识字的小童都能看得津津有味。 这个时代还没有连环画的概念,但其实我国连环画的起源历史悠久,最早可以追溯到壁画和青铜器上的画,是用来记录国家大事和祭祀的画面。 只是还没有人将这项技艺用于纸上作画,沈鱼为了这几本小人书也是费尽了心思,找了好几家书肆,才找到一个合适的书画先生,菜谱也是出自他的手。 江明禹答应帮忙也因为这小人书,相比吃的,小人书的诱惑力更大。 马车上坐了一圈的小朋友,江砚白也不合他们挤坐在了外面。 江明禹吩咐阿彦,“去金鸣坊沈姨的店里!”语气掩不住的兴奋。 江砚白也不得不好奇起来,沈鱼做的东西这小家伙不是没吃过,还能有这么大的魔力,那二楼究竟有什么东西? 这时候不太忙,沈鱼从厨房出来在门口迎了迎这些孩子。 赵丞雄赳赳气昂昂进去,“点清楚了啊,一个也不能落!”他来之前数过了一共是二十二个人。这些人还有他去长水书院找的,要是她敢赖账,他立马带着人走人。 沈鱼弯腰,“少不了你的,连你一共二十三个。” 赵丞笑了,两颊的肉都一抖一抖,带着小伙伴飞奔上二楼。 甜品都是事先做好的,冬日温度低,放上一天也没事。 一帮小家伙争先恐后地点着,被捧出来的香甜点心迷了眼睛。怕孩子还小不知节制,沈鱼都是给他们限量的,有些只能点一到两个。 赵丞噘着嘴有点不高兴,其他小孩也稍有怨,沈鱼板起脸,“赵小郎君是不记得之前输给我了吗,男子汉不能说话不算话。” 赵丞虽不愿承认,但确实是自己说过的话,万分不愿下还要帮忙安抚小伙伴,“咱们到了人家的店里就要守规矩!夫子的教导都忘了吗?” 他站在凳子上发号施令,握着胖胖的小拳头,还真有几分大哥的样子。 江明禹迟了些进来,看见一屋子的人,满意地笑了。 江砚白没能上去,被小蕊拦在了楼梯口。 沈鱼走过来,“江少卿今日休沐?”这么有空,一天来两次? 江砚白含笑,“送阿禹过来。我有些好奇,沈娘子是拿什么说服阿禹帮你。” 沈鱼眉毛一挑,“自然是因为阿禹喜欢我啊。”人格魅力,懂吗? 江砚白笑道,“除了自家人,我还没见过阿禹这么帮人。” 自家人?这男人又在暗示了。 沈鱼表示我听不懂,“那说明江少卿对自家侄子不是很了解。” 江砚白浅笑,换了个话题,“沈娘子这二楼很是神秘啊!”他来时看见店门前停的马车都未走,说明这些贵女在沈记呆了一个下午。 再大的宴也用不了半天吧,所以定是有其他的东西吸引了这些贵女。 沈鱼弯起眉,“江少卿好奇?” 江砚白神情慵懒,缓缓点头。 沈鱼没有直接回答,“江少卿有没有听过一句俗话?” “什么?” “好奇害死猫!” “……” 江砚白一阵无语,沈鱼露出个得逞的笑,就不告诉他,让他好奇着吧! 江砚白抬眸,眼底有亮光,突然向她走近,沈鱼站在柜台前面,忽地感受到了一阵压迫,他越来越近,沈鱼转头想进到柜台里面。 她不自觉攥紧了手,他想干嘛,被惹毛了?不会吧? 长臂拦住了她的去路,江砚白提起柜台上的茶壶,转身时在她耳畔留下一句,“猫有九命,而且……喜欢吃鱼。” 他们靠得很近,沈鱼的耳垂几乎能感受到那温热的气息,她听见他的轻笑。 再看过去,江砚白捧着茶碗,慢条斯理地喝着,唇边带着戏谑。 沈鱼眯起眼,到底是有多深的功力,才会在调戏完人后如此云淡风轻。 江少卿这撩妹技术,实在不像个没谈过恋爱的,活脱脱的一个情场浪子。若是对着那位杜娘子,恐怕已经佳人在怀了吧! 难不成黎辞舟口中的闺秀小手都没拉过的人,不是他,还是江少卿太过聪慧,无师自通? 不能再想下去了,沈鱼止住了自己的思绪,转身进了厨房。 未几,端着碗红烧鱼出来了,是早就热在灶上给伙计们改善伙食的。 她端着红烧鱼往江砚白面前一放。 江砚白眼含笑意,抬眸看她,偏头表示一问。 “送您的菜,小心别被鱼刺卡了喉咙!”沈鱼忿忿地说完这话。 江砚白低语,弯起唇角,“多谢。” “不客气!”沈鱼假笑道。 沈鱼的假笑还堆在脸上,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未见其人其声先至,清朗的男子音传来,“贺沈掌柜开张之喜,我来迟了。” 来人逆着光进来,站到眼前,沈鱼才看清他的面目,竟是许久不见的岑闲。 作为合作伙伴,沈记分店开张,她自然也给岑闲送去了帖子,只是崔四回来说岑闲出了远门不一定能来。 沈鱼也没在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便把这事抛在脑后。 眼下岑闲出现,还有几分惊喜,“岑少东,你回来了!” 一旁的江砚白执着箸,脸色微变,眼前的红烧鱼好像不香了。 第72章 醋椒鱼 有情敌? 岑闲与沈鱼寒暄, “不过几月未见,沈掌柜便已经开起了分店,恭喜恭喜!” 沈鱼笑着答, “小本买卖,比不上思闲酒肆。” “沈掌柜莫要自谦……”岑闲不吝啬赞美之词, 是真心觉得沈鱼厉害。一个孤女,竟然能凭一己之力在这盛京开上两间规模不小的食肆,其中艰辛又岂是外人所知的。 想当初父亲只给了他几十两银子让他新开一家思闲酒肆,即便有思闲的招牌在,刚开头的那一年也有诸多不顺, 沈鱼一个小娘子,吃过的苦,定是比他要多的。 思及此,岑闲的目光中添了几分敬佩与欣赏。 沈鱼含笑请他坐下,“既来了,请岑少东用了夕食再走吧。” 岑闲笑起来, 推却了, “夕食就不必了,已答应了家中长辈回府用饭。” 沈鱼点头笑着,拢了拢额上掉下来的碎发, 眉眼弯弯, “既如此,便不留岑少东了。” 许是她笑得太温柔,岑闲有一瞬间的晃眼, 顿了顿,“喝杯茶的时间还是有的。” 沈鱼抿嘴笑,招呼过来小伙计, “小石头,上一壶好茶。” “哎——”小石头刚应声,却听身后那桌也传来个声音。 “小二,来一壶茶。” 沈鱼循声望去,江砚白修长的手指捏着一只紫砂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杯中的茶。 沈鱼凝神,她要是没记错,江少卿桌上的那壶茶是满的吧? 岑闲看见江砚白,忙起身过去见礼,这位大理寺少卿他曾见过几回,算不上熟稔,但身为商贾,总免不了要与衙门打交道,礼数周全些总是错不了的。 江砚白并不认识岑闲,看他一眼,“请问郎君是?” 岑闲报上身家姓名,便又回原来的位置上去坐下了。 沈鱼却已经进了厨房,楼上的贵客们又点了东西。岑闲没人作陪,只略略喝了两杯茶便走了。 沈鱼忙完出来不见岑闲,猜到人已经走了,有些懊悔,人家来者是客,她却太忙将客人晾在一旁,找机会定要请这位岑少东好好吃一顿。 她这番失望神情落在某人眼里,意味却又不同了。 天渐渐暗了下来,晚霞将云层染上一层亮橙色。 沈记陆陆续续有人进来吃夕食,江砚白面前的红烧鱼已被他剔成了鱼骨,放下筷子慢慢喝着茶。 沈鱼注意到他已灌了半壶茶下肚了,疑惑今天的江少卿莫不是水牛托了生? 沈鱼过去问他要不要添些菜,江砚白抬眼,“来份醋椒鱼。” “还吃鱼?”沈鱼疑惑。 江砚白认真点头。 这是水牛托生,还是猫成了精啊? 其实菜单上没有这道菜,不过江砚白要吃,没有也是有的。江砚白口味偏清淡,红烧鱼其实是不合他胃口的,沈鱼也是知道这一点,故意端过去的。 他点的这份醋椒鱼倒是一份清淡的菜,且知道这道菜的人不多。 冬日里新鲜的鱼少,所以大多采用红烧这种重口味的做法,让人吃不出鱼的不新鲜来。醋椒鱼不算一道太难的菜,但想要做得好吃就很考验厨子的厨艺。 而醋椒鱼吃的就是一个鲜字,不过油,不放酱油的清炖的烹调方法,完全凭借的就是鱼本身的鲜味。 沈鱼找系统兑换了一条新鲜的鲈鱼,刮鳞去内脏,改十字花刀,切姜丝、葱丝、肉丝备用。 灶上的火一直是不熄的,热锅下油,放入切好的各种丝,热油与各种配料一接触,香味就飘出来了。 阿芝在帮者烧火,探出头来问,“掌柜您这是做什么菜啊?” 热气上来,厨房里暖烘烘的,沈鱼擦了一把额头上的细汗,笑道,“醋椒鱼。” “醋椒鱼?没听说过。”阿芝偏头,“谁点的这么奇怪的菜?” 阿芝自问在柳家也吃过不少好东西,却真没听过这道菜名,下意识以为有人难为沈鱼。 为难吗? 他会那么无聊?做什么要为难她? 难道是她让江砚白吃不爱吃的红烧鱼,江砚白便回以一击? 沈鱼含笑摇头,“不是。” 阿芝从烧火处走了出来,紧张兮兮地说,“我前几日与阿蓉姐上街看见了前面有一家店面也在装修,听那里的人说,也是要开一家酒楼呢!” “旁人要开店,咱们又管不了?”沈鱼无所谓道,手上有条不紊,往锅里烹了点醋,嗯,更香了! 阿芝道,“欸,都说同行是冤家,这附近原本只有咱们一家酒楼,那边又新开了一家,那客人不就少了嘛!”阿芝是真的担心,怕自己家的生意受到影响。 沈鱼拿水瓢加了一大瓢水和少量姜汁,料酒,清炖水就是要多一些,“那就各凭本事,看谁能留客喽!” 阿芝抿抿嘴,“凭真本事掌柜你当然不怕,就怕人家使阴招啊!” 沈鱼又加了一点醋,想起前世听说过的故意往菜里丟脏东西的新闻,摩挲着下巴,现在又没有监控可以证明清白,若是人家故意陷害,确实不太好对付。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小心些就是了。”沈鱼回头看她,拍拍阿芝的肩,“也不必太过杞人忧天,事情都还没发生呢。” 有忧患意识是好事,但过度就是坏事了。 沈鱼没把这将要新开的酒楼放在心上,现在还在装修,恐怕要等到年后才能开张,起码这段时间应该没什么问题。 阿芝不死心,又问了一句,“真的不是有人故意为难?” 沈鱼轻轻地将鲈鱼翻转,这鱼太嫩,翻身时一不小心就容易弄碎。 阿芝被锅里的鱼吸引,惊喜道,“这肉丝都嵌进鱼里啦!掌柜,这是为什么啊?” 沈鱼淡笑,“我也不知道。”做菜做了这么多年,还真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想来是鱼改花刀处汤汁流速快,肉丝随之流动所以嵌在了里面吧,只是这小丫头要是再追问流速是什么,她还得再给她上堂物理课,还是说不知道为好。 “把胡椒粉去拿些来。”沈鱼吩咐。 胡椒是上胡市里买的,沈鱼把它们都磨成了胡椒粉,做菜时用起来方便。 阿芝见沈鱼挖了好大一勺,有些心疼,这胡椒可是贵的很,这一小罐子,就要五两银子呢! “掌柜,少加一点。” 沈鱼用鸡汤将胡椒粉化开,笑着瞥她一眼,“做菜确实该省则省,但有些地方却是不能省。醋椒鱼的椒字指的便是胡椒,要是少了胡椒就不是醋椒鱼了。” 胡椒一加入,这锅鱼汤的颜色就很好看了,若鸡汤般的淡黄,香味扑鼻。 沈鱼见鱼肉差不多了,最后在鱼上撒了一把芫荽段,轻轻把鱼汤浇在芫荽段上面,热汤断生,激出芫荽的香味来。 阿芝拿了专门装鱼的盘子来,这是沈鱼特意去瓷器店定制的鱼形盘子,模样好看也吉祥。 沈鱼先往盘子上倒了点醋,才将鱼出锅。 阿芝目不转睛地盯着这条鱼,“掌柜,这鱼看着清淡,怎么这么香啊!” 沈鱼莞尔,“想尝?” 阿芝不加掩饰,“想!” 沈鱼拍了一下她脑袋,眉眼含笑,“你呀!锅里还有点鱼汤。” 阿芝拿了个小碗,笑着去掀锅盖。 沈鱼端着菜出去时,便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 “好香啊!是道什么菜?” “闻着有些酸,怕是酸醋鱼。” “不像啊,好像还有胡椒味……太香了。” 沈鱼将做好的菜往江砚白面前一放,“江少卿慢用。” 江砚白眉毛微挑,抬眼看她,良久没有说话。 沈鱼不明所以,“怎么了,这鱼有何问题?” 江砚白思忖,他今日好像没有得罪她吧,还是红烧鱼没有让她消气? 江砚白良久才开口,“麻烦沈娘子上去叫一下阿禹,让他下来一道用饭。” 桌上这条鲈鱼,足有四五斤重。 沈鱼怔了怔,呀,她忘记了。习惯性就按照酒店的量来做了。 沈鱼不好意思一笑,“江少卿稍等。”忙不迭的让人上去叫江明禹了。 江明禹很快便下来,还带着几个小伙伴,他们几个来得太晚,根本没有多少甜品剩下,在屋里玩闹一番,早就饥肠辘辘。 几双筷子冲着醋椒鱼去,又都是半大小子,哪里还有剩的。 江砚白这个点菜的,倒是只吃了一口,鱼肉酸而不酷,鱼汤辛而不烈,淡而不薄,鱼肉清淡,鱼汤厚重,相辅相成,胡椒香很足却又没有压过醋味。 他本是随口而点,却不想沈鱼真的做了出来,当初宫中有个汕侗来的厨子,最拿手的就是这道醋椒鱼,他承蒙圣恩吃过几回,后来厨子年老,再吃到的醋椒鱼却不是这个味道了。 江砚白索性又多点了几道菜,一品豆腐,花椒鸡丁,虾仁炒胡瓜等,让这些小子吃个饱。 等这帮小子吃完,天已暗了,幸好都让各府的小厮提前回去通知家中人,不然这么晚,少不得一顿打。 几个小子吃完了,眼神还不断向二楼瞟去,江明禹喊他们也不动,既是他带人出来的,就要把人送回去。 “走吧!再不回去,爹娘要担心的。”江明禹其实也有些舍不得走,里头新奇事物多,伙伴也多,热热闹闹的。 几个小子恋恋不舍离开了沈记,都打定主意,哪日不上学的时候,要再来这沈记好好玩玩。 这些小子心里盘算着,听说沈记还有专为女客准备的雅间,若是能回家说服阿娘阿姐,让她们带着出来玩,岂不是一举二得。 江砚白把各家小孩送回了府,最后将江明禹送回,总算是了结了今日的事情,回到书房。 夜晚,江府的后院飞出一只白鸽。 第73章 萝卜丝饼 招武师傅 因着这广告打得好, 沈记开张第二日就来了不少贵妇人,女人之间传消息是最快的,参加一场花宴总要聊上几句, 只要这言语中提到沈记,就是无形的广告了。 不过雅间的娱乐设施还是太少, 只有话本子显然是不行的,且不说只有这么一项活动有些单调,就是话本子的供应也没有那么快。 沈鱼充分利用起了自己现代人的优势,琴棋书画想必这些贵女们在宴会上已经表演够了,当然要准备些新鲜玩意儿, 麻将,扑克,还有各色卡牌游戏,编花绳,挑花棒,顺便让沈鱼好好回忆了一把童年。 再看这雅间, 不像个吃饭的地方, 倒像是个小型娱乐场所。 沈鱼索性将吃饭与玩乐的地方加了道帘隔开,这样也不必担心饭菜的腻味会飘散到玩乐的地方。 麻将与扑克沈鱼都是让店里人先试玩,就连一向不爱凑热闹的王大厨也喜欢玩上两把。 卡牌游戏有些难有些简单, 规则各不同, 沈鱼带着四个小孩子和雯儿教,这个年纪正是脑子活泛的时候,一教就会, 根本不用她费心。 沈鱼叮嘱他们,“切不可沉迷玩乐。”毕竟这些东西的诱惑力实在太大。 幸好孩子们都被北湘居士与静思师太教得很好,将沈鱼的话都牢牢记在了心中。雯儿从来都是唯沈鱼的话是从, 也不用担心。 隆冬日,其他酒楼都不大有客,就连百味楼也是门可罗雀,偏沈记酒楼的二层却时不时有欢声笑语。 与沈鱼预想不同的是,来的贵妇人要比年轻小娘子多得多,主要是旁边给小孩子设置的雅间,吸引了这帮夫人。 家中虽有仆妇小厮,但小孩子难免有那几年狗都嫌的年纪,最好的法子就是与同龄人玩闹,家中人丁兴旺的还好,若不兴旺的难免会去烦大人。 如今这儿可好,只管把孩子往隔壁一丢,便有数不清的小孩陪他玩,自己也乐得轻松,在雅间里玩乐。 孩子渐多也让沈鱼关注到了安全问题,将所有尖锐的地方拿软布包裹了起来,铺了地毯,椅子也都拿掉,只留下几个软垫。好在都是大户人家的孩子,身边有仆妇陪着,不用承担什么照看不力的责任,不然她真的是要好好考虑一下这个雅间的存在。 贵女们玩乐起来,喜欢点些瓜果小点心,卖了几天也摸出那些更畅销,沈鱼只要提前一日备好,当日便不用再操劳,客人虽然比前几日少,赚得却更多了,也更清闲些。 不过清闲并未让她展颜,沈鱼蹙着眉,哀叹一声,“唉——” 阿蓉走过去问,“掌柜在忧心是什么?” 阿芝问道,“莫不是在愁那间将要开张的酒楼?” 沈鱼微微摇头,抬眼看她们,深吸一口气,“与此无关。” 是她那坑爹系统又在坑人了,这系统十分安静,她开了静音模式后,除了兑换食材也不怎么理它。 就在刚刚,她的满意值突破了五十万大关,在她沾沾自喜的时候,注意到了她的任务时间,原本还有七百多天的时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少了三百多天。 沈鱼当时就生气了。 沈鱼:996,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宿主,这是此任务的隐藏条件,您达到了目标才会触发】 又是该死的隐藏条件,涨物价就算了,还扣时间! 沈鱼:还有什么隐藏条件,你最好一次性说清楚了,不然万一我攒到了99999满意值,然后任务时间瞬间只剩下几秒,我不是白忙活。 【我向您保证这是最后一个隐藏条件了,您之后的任务时间不会再变】 沈鱼:你保证,不然我撂挑子不干了,待在这里也挺好。 【别呀,我保证】 996再三保证,沈鱼才放下心来,她记得系统和她说过,她的任务完成进度与系统本事也休戚相关,她完成任务,系统就能得到相应的奖励,没有完成系统还会得到惩罚。 沈鱼心疼那扣除的任务时间,一下子就少了一年,虽然她用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赚到了五十万的满意值,也不能保证剩下那一年也能有相同的运气。 而且这五十万的满意值几乎有一半是来源于江砚白,最近她发现江砚白所能提供的满意值也变少了,那日的醋椒鱼只有600,很少有上千的了。 她不知道这变化是为什么,应该都是给任务增加难度的。遥遥无期的一百万,让她愁绪飞扬。 “唉——”又是一声长叹,沈鱼双手掌心朝下,下巴抵着手背,难得懒洋洋的,没什么精气神。 阿蓉来唤她,“掌柜,人都已经到了。” 沈鱼的脑子还是有点懵,“人,什么人?” 沈鱼一脸无辜又懵懂的样子透着几分可爱,阿蓉笑起来,“您怎么这个都忘了,今日说好了挑几个护卫的呀,人都在后院等着了。” 沈鱼这才从脑海中回忆起这件事情来,蹭的一下站起来往后院而去,“确实忘了。” 这些护卫都是各个武行挑出来了,一个个膀大腰圆,表面瞧着的确有几分震慑力。 总共十个师傅,都一一上来展示了他们的看家本事,徒手劈砖,□□短刀,沈鱼感觉自己免费看了一场武戏,这真刀真枪现场表演,可比隔着屏幕看武侠片刺激多了。 阿芝看得啧啧称奇,“掌柜,我看这些师傅都不错,您就随意挑两个吧。” 场上耍红缨枪的还未停,沈鱼目不转睛,“等看完了再说。”瞧着是都不错,但不知比起那聂星又如何,可惜小杨还有公务,不然让他来和这些人对上几招就好了。 她们其实都是门外汉,看不出来功夫的好坏,唯一的评判标准是价钱。 沈鱼略微观察了下,发现贵一些的师傅,下盘都更稳健一点。只是这武行师傅一个月的月俸实在是个不小的数字,这该省还是要省一点的。 阿蓉与阿芝已经讨论起来了,两个人在一旁咬耳朵。 “我觉得张师傅好。” “刘师傅更好……” 十人还未全部比完,还有最后一个,阿蓉与阿芝似乎是忽略了他一般,自顾自的讨论着。 不怪她们不看好,最后的那位师傅身姿的确没有前几位师傅显眼。 武川上前行了个抱拳礼,白面粗眉,一双圆眼炯炯有神,下巴上蓄了些须,一身烟灰色劲装,即便冬日的厚棉服,也掩不住那腰带勾勒出的腰身。 “见过沈掌柜。” 沈鱼微笑,“武师傅不必多礼。” 沈鱼见他没有拿武器,问他,“武师傅是要打拳吗?” 武川在院中环视一圈,视线定格在院子角落的大水缸上,淡淡一笑,“掌柜且等一等。” 沈鱼便看他慢慢走向了那个大水缸,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不会吧,那缸得有个两百斤吧…… 武川站在缸前,双臂张开,大掌附上,然后开始发力。 沈鱼与阿蓉阿芝相携走近,阿芝瞪圆了双眼,看见大缸果真在缓缓离开地面,险些要惊呼出声。 沈鱼手疾眼快,连忙捂住她的嘴,这举缸之人全凭一口气,这口气卸了力气也就没了,阿芝要是真叫了出来,影响了武川就不好了。 “噤声。”她小声提醒着。 阿芝点点头,沈鱼才放开手。 再看那边,武川已经让大水缸离地半尺,武川青筋暴起,额头开始出汗。 沈鱼赶紧喊停,“武师傅可以了,你放下来吧。” 武川闻言,缓缓放下水缸,沈鱼三人站得近,落地时都感受到了震感。 武川随意在衣服上擦了擦手,阿蓉递上汗巾,他回以微笑,“多谢。” 经过这举缸,阿蓉阿芝都不敢小瞧了这位武师傅,纷纷倒戈让沈鱼选他。 沈鱼对武川也挺满意的,武行出来的师傅拳脚都差不离,再加上力气大,可谓无往而不利。 问过武川的身价后,沈鱼更满意了,是这堆人里面最便宜的,武行定价除了武艺外还有资历,武川恰好是这帮人里最年轻的一个。 性价比这么高的人,沈鱼怎么能够放过。 挑了武川和张师傅看家护院,护院这差事本应该日夜都在主家,只是张师傅已经成亲,家离得也不远,沈鱼就让他不必住在店里。 武川孤家寡人,倒是无所谓住哪里。 沈鱼问了两人的身量,去拿了适合他们的工作服来,让阿蓉带着武川去他的屋子。 黄昏时分,晚间难得还有这么亮的阳光,斜照一束进了厨房,蒙上一层光晕。 沈鱼洗手做夕食,小石头和虎子帮着她,俩小孩最近对厨艺有了点兴趣,沈鱼也纵着他们要他们切些菜。 小石头还好,学了几日便有模有样,虎子因为少了一条胳膊的缘故不得不放弃,还是决定追随崔四学他的嘴皮子功夫。 虎子烧火,小石头在切萝卜丝,菜刀对他来说有些重,切了两个便有些手酸了。 “沈姐姐,什么时候才能不切丝啊,我想学做菜。”小石头一刀刀认真切着。 沈鱼笑起来,“这才切了几日的丝,就抱怨?你该去问问常二哥哥他当时初学徒时吃了多少苦。” 不切个几百斤还想学做菜,基础都还没打好呢,小孩就是小孩。 现代学厨虽比不上古代时要先给师傅点两年烟袋,然后下跪磕头这些不成文的规矩,但每一道菜要好吃,都体现在这细枝末节的功夫里。 沈鱼放下正在揉的面团,让小石头让开,亲自动手切萝卜,一顿眼花缭乱的功夫后,沈鱼将切好的萝卜丝放入水里。 萝卜丝在水中化开,根根分明,晶莹剔透,细可穿针。 小石头捞了一根与自己的做对比,简直就是蚊子腿与桌腿的对比,“沈姐姐,我知道了。” 沈鱼含笑着继续揉面,将他切好的萝卜丝放到碗里,“接着切。” 做萝卜丝饼不拘什么粗细,正好能消灭了这堆萝卜丝。 调馅和面一气呵成,馅里加些葱碎,几个鸡蛋,包让柔软的饼皮,就要上锅煎。 锅中滋滋冒油,饼皮也成了微微的金黄色,一上锅煎,这香味就止不住地往外喷。 小石头猛地吸两口香气,咽下口水,努力集中注意力到这萝卜丝上。 虎子烧完了火,趴在灶台上不加掩饰地望着锅里的萝卜丝饼。 沈鱼盛出煎好的两个,又放入两个生的。煎好的萝卜丝饼泛着一层油光,金黄色的饼皮显得更加可口,还有隐约可见的一点翠绿,更是给简单的饼添了几分色。 “行了,都别杵着了,一人一个快吃吧。” 这俩小馋猫,目光都快把锅盯穿了。冬日里降温快,饼得趁热才好吃,沈鱼也就放纵他们扒着灶台吃一回。 煎好了剩下的,小石头抢着端盘子,脚下虽然蹦蹦跳跳手中托盘极稳,才几日功夫就已经练出来了。 江砚白进门时,见小石头正在摆盘,最里头那一桌一向是沈记自家人吃的。 沈鱼扫了扫满身的烟火气出来,抬眸看见江砚白,他身后还跟了个小杨。 金鸣坊可不顺路啊,大理寺的人这么有空? 小杨与她打招呼,“沈掌柜,许久不见了。” 沈鱼照例过去问他吃什么,江砚白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不急,先上壶茶歇歇脚。” 又来喝茶,真把这儿当茶棚了? 小杨坐下瞥了眼江砚白,想着方才还喊饿的人怎么就转了主意。 沈鱼找了个地方坐下,松了松筋骨,小石头极有眼力见地帮沈鱼捏起了肩。 那旁的小杨看见,喝茶的动作顿了顿,嘴角微勾,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第74章 小年烤羊肉 烧烤燥起来 这日是小年, 也是除尘日,要祭灶王爷的,也没什么人出门, 沈鱼便关了店,将两边的人拢在一处, 晚上围桌吃一顿。 阿莓来问,“夕食吃什么?” 沈鱼这几日置办了不少年货,杀猪灌肠熏腊肉,瓜子花生红枣干,该准备的都准备起来, 年味越来越浓。 沈鱼拿着笤帚,眯眼笑,“活还没干完就想着吃?” 阿莓立即正经,规矩打扫起了房间,拿着鸡毛掸子挥舞了两下,瘪嘴道, “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嘛!” 沈鱼瞧了瞧她日渐圆润的腰身, 笑着摇头,真是吃货! 为了她能安心干活,给了她一个准信, “晚上烤肉吃。”岑闲给她送来头羊, 说是补上那日的开张礼。 烤肉这事她早就在琢磨了,只是订制的铁架子一直没好,昨日刚刚做好才送到, 正好试试新家伙。 阿莓皱眉,似乎大失所望,昆仑最常见的便是烤肉了, 她都吃腻了,“小鱼,能不能换换。” 沈鱼卖关子,“我这烤肉可与一般不同,你确定不要?” 阿莓狐疑,想着沈鱼做出来的那些好吃的,“要!” 也不怪阿莓对烤肉抗拒,沈鱼曾撞见过一回这里的人烤肉,真是原汁原味的烤,加点咸盐就直接吃,哪里能有滋味。 “快扫吧!”沈鱼笑着催她。 大堂里沈鱼划分了区块,让人各自打扫,几个孩子就负责自己的房间,活不多,干完了也来大堂里凑热闹。 一个不注意,小石头就上人家身上去了。 “武哥哥,左边一点……哎哎……右边一点……” 武川将人抗在肩膀上,小家伙手里举着笤帚,扫起了门口的牌匾。 沈鱼看得心惊胆战,“太危险了,快下来!” 武川却笑,“掌柜不必担心,我举他跟举小鸡崽子似的,安全得很。” 能举得动两百斤大水缸的人,举个几十斤的孩子自然不在话下。 沈鱼还是怕出意外,故意喊走了武川,“武师傅,你过来帮我个帮。” 武川放下小石头,笑道,“掌柜,都说了,您叫我小武就好,师傅师傅的叫着,都把我叫老了。” 沈鱼笑起来,“小武,过来帮忙!”武川已剃了他那有些乱的胡须,他本就生得白,胡子一剃,显出他的少年气来。 沈鱼一问,才知这武川才不到二十岁的年纪。 武川解释是因为大多数人挑护院也看资历,他若不蓄须,人家一看他年轻面嫩,根本就没机会。找到了活计,他自然没必要装老成。 “把羊肉放这里就行。”沈鱼手拿一把剔骨刀,腰间系着围裙,屠户的架势摆开。 武川扛着羊置于院中的桌案上,“掌柜可要帮忙?” 沈鱼已经熟练的开始剔羊排,下手利落,“你会处理?”一个人处理这羊确实是个大工程,有人帮忙最好。 武川点头,沈鱼将剔骨刀交给他,立在一旁。 行家一出手,就只有没有。武川先将四只羊腿切下,他下刀极准,一刀下去香是没切到骨头似的,羊腿就下来了。 沈鱼眼睛亮起来,“你原来是个屠户不成?” 武川擦了把汗,瞥了她一眼,顿了顿,“额……从前靠山吃饭,野味不知处理了多少。” 这话其实不严谨,上山打猎与羊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常能打到也山羊。只是沈鱼没多想,吩咐他将羊排切成手指长的段便进厨房配料去了,烧烤有肉也要有料,这调料可是这烤肉好不好吃的关键。 武川见沈鱼没怀疑,吐了口气,师兄安排的这差事,可不能办砸了,虽然师兄说即便暴露了身份也无妨,但既然要他隐瞒身份来此,定有其深意。 这儿也正如师兄所说的,吃好睡好,逍遥自在,可比在山上快活多了。 武川剔肉的功夫很不错,羊就剩下个羊架子了,这羊架子也能用来炖汤,顿好了,敲开骨头吃骨髓,也是一大美味啊。 沈鱼让阿莓出门去买些竹签子来,自己开始在厨房腌肉,羊肉太多,王大厨与常二也跟着帮忙。 盐,糖,胡椒粉,酱油,还有偷偷找系统兑换的耗油,味精和鸡精,只有羊肉当然不够,沈鱼又切了两斤猪肉,和一些鸡肉,鸭肉,又将前几日灌的香肠取了些。 羊腿要整只烤才带劲,武川帮着架上了火,长树枝穿进羊腿,铐起来滋滋往外冒油,羊腿也要腌过,烤时表面再刷上一层蜂蜜,诱人的甜香不散。 打扫完毕的众人闻见香味,都抓紧了手上动作,干完了活直奔后院。 院里放了火炉,大家围坐在一起也不觉得冷。这么多人都在,沈鱼便让邓氏将陆峰也叫来,让崔四带着他娘来。 两人起初还有些不好意思,沈鱼笑道,“你们在这里吃好东西,难道要让家里人守着冷锅冷灶吗?” 两人一听也有道理,各自回家请了人来。崔母是第一次见沈鱼,恨不能给她磕个头。 沈鱼连呼折寿,小老太太才安稳坐下。一群孩子围着她,倒让她先过了把承欢膝下的瘾。 肉腌好了就是串肉串,还有菜蔬也一并串了,这个没什么难度,沈鱼让他们自行发挥,在厨房里炖上了羊蝎子汤。 烤串上了架,除了王大厨大家都不敢动了,只等沈鱼来动手。沈鱼拿着小蒲扇烤肉,大人都在聊天,小孩在一旁玩闹。 烤架热起来有铺面而来的炭火气,阿莓与阿芝蹲在她身旁,眼巴巴地看着烤肉。 沈鱼笑道,“怎么连孩子都不如?” 等烤肉的香味散发出来,才夸奖过的孩子也不矜持了,一个个小萝卜头蹲着。沈鱼忽略一排灼灼目光,随意撒了把孜然,顿时一股更猛烈的香味冲了出来,直钻鼻腔。 武川见了,讶然道,“安息茴香还能这么用?”孜然在这里还只是一味药材,有怯风止痛的疗效。 沈鱼挑眉,目光凛然,“小武还懂药材?” 武川回避她的目光,“走南闯北,懂些皮毛医术。” 沈鱼淡笑着,也没有多问,她看得出来武川有些秘密,但谁在心里没有几个秘密呢? 烤肉费时,天色渐暗,也越发冷,幸好今夜没有大风,崔四阿莓去点亮了周遭的灯。 率先吃上的是那几个孩子,在他们口水淌成小河之前,沈鱼把烤肉塞进了他们的嘴里。 “真好吃!” “香,太香了!” 还有嘴里塞满了肉口齿不清的,“唔,好次……” 沈鱼咬了块羊排,汁水霎时流进了喉间,羊油裹着肉,又咸又香,孜然味很足,膻味却一点不见。 武川大口吃了块羊肉,沈鱼将羊肉都切得很大块,一般大块的羊肉里头并不会有咸味,她做的却不同,一直咬到最里头,都是鲜香四溢。 沈鱼是故意切成大块的,其实按照南方传统烤羊肉串都是一小粒的羊肉,吃着滋味尚可,总觉得不够爽快。 记得有一年她去西宁旅游,随意找了间烧烤馆子,那里端出来的烤羊肉简直惊为天人,她从未吃过那么好吃的羊肉,深深感叹了下中华的地大物博,不出去走走,真是不知道外头有多少美食。 羊肉块大,吃着极爽快。小孩直接上了手,照他们的饭量,两串也就饱了。 有肉当然不能无酒,女眷大多是不喝的,王大厨和武川对酌,咬一口炙肉,吃一口烧酒,爽哉! 沈鱼看他们畅饮也怀念起肥宅快乐水和啤酒来,不能直接拿出来喝,真是少了好多的乐趣。 “诶,看着是个能喝的,怎么倒下了?”王大厨带着酒晕,笑眯眯地看着趴在一旁的武川。 趴着的武川抬起头,眼神迷蒙,站起来晃晃悠悠,含混不清地吐出一句,“接着吃肉,接着喝。” 沈鱼让崔四和常二把这个醉鬼扶回房,武川不肯走,嚷嚷着还要吃。 沈鱼笑起来,“行,给你装上一盘子,你回屋吃。” 武川抱着盘烤肉,这才乖乖回房。 崔四和常二扶着人,到了房间里,他似乎清醒了些,“多谢二位兄弟了,你们接着去吃吧。” 两人将人送到房间想着也不会出什么事情了,向他道别复又回了院子里。 关好门的声音一响,武川再睁开眼睛,哪里还有方才的迷瞪,眼底一片清明。 他端起盘子,翻窗出去,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沈记。后院里,气氛正酣。 江府,江祁白拉着江砚白吐苦水,“你说她们俩打赌,为什么拿我做赌注呢,你瞧瞧,我这腰都快累得直不起来了,那么大个院子,都是我一个人打扫……” 江砚白淡淡听着,含笑道,“大哥是该锻炼一下。” “你还帮着她们说话!”江祁白感觉自己被兄弟背叛了。 江砚白耸肩,看了他一眼。 江祁白看出那个眼神在说,“不然呢?”他低头叹气,谁让他口中的“她们”是江府谁也不能得罪的人呢? 月朗星稀,冬日的夜总格外寂静,没有恼人的蝉鸣,所有细碎的声音都听得见。 “大哥还是快回去吧。”江砚白敛眉,压低嗓音道,“让嫂嫂给你揉揉腰。” 江祁白一听,好主意!嘴角带笑地回房了。 空旷的院子中只剩下了他一人,他缓缓踱步到院中的石桌前坐下,鸦睫遮住了他眸间神色。 “还不出来,在屋檐上吹冷风还不错?” 四周静谧,蓦地有些诡异。 武川从房梁上探出一个头,笑呵呵地叫了一声,“师兄。”随即一个翻身从屋檐上下来,脚步轻点到了江砚白身边。 “一身酒气,”江砚白抬眼,“怎么有空过来?” 武川手中的盘子托得极稳,放在石桌上,“想着师兄孤家寡人,特来陪你喝酒。” 江砚白的视线落在烤肉上,唇角微弯,“她烤的?” 武川没有回答,熟门熟路的进了江砚白的书房找酒了。 武川拎着两坛子酒出来,“要不是师父管得严,我也不用将酒藏你这儿来。” 江砚白已经吃上了,与沈记众人粗俗的吃法不同,他不知从哪里拿了双筷子,将肉撇到盘子里慢慢吃。 “只准喝半坛子,剩下的放回去。” 武川挎着脸,“师兄……” “不然就告诉师父。” 武川只好妥协,瘪着嘴把一坛酒放了回去,边走边坏心思的想,活该追不到小掌柜。 第75章 丰盛的年夜饭 围坐过除夕 少卿讲故事…… 过完了小年, 一晃神的时间就到了除夕日,贴春联,挂桃符, 年味儿越来越浓。 孩子们被梁间接走回了文丘观,沈鱼把他们每个人的裤兜都塞得满满的, 还做了新衣服,雇了辆马车送他们回去。让梁间初八再送他们回来,多给了两天年假。 其他人也各自回了家,想着邓氏与崔四家里人少,邀他们一起吃一顿年夜饭, 有了小年的第一次,两家人不再扭捏大大方方地答应了,再加一个武川。 沈鱼也给他放了假的,只是武川说他父母早逝,孤家寡人一个,沈鱼便留他吃年夜饭。 除夕夜那日, 沈鱼与王大厨各显神通做了满满一桌子菜, 麻婆豆腐,酸辣海参汤,京酱肉丝, 红烧三宝, 油爆双脆,九转大肠,锅贴鱼片, 人参全鸡煲,冬瓜老鸭汤,拔丝地瓜, ?大虾…… 整整二十多道菜,从早忙活到晚,沈鱼钻进厨房里没歇着。 菜端出来的时候,惹得崔母直呼,“便是太后娘娘的宴席也没这么丰盛的吧!” 沈鱼含笑不语,可比不上御膳,人家慈禧太后吃个早饭都要一百零八道菜呢。 阿莓和崔四吃了个肚儿圆,甚至为了抢最后一只虾差点打起来,幸好崔母在崔四不敢放肆。连见多识广的武川也没忍住多吃了些,每一道菜都味美鲜香,连米饭都不想吃,都是菜塞饱了肚子。 武川小抿一口酒,看了眼对面眉目如画的沈鱼,深深感慨了下师兄以后可享福啦! 为着沈鱼这手艺,他也得要让师兄成功娶到美娇娘。 此情此景,沈鱼心头怅然,这是来到异世的第一顿年夜饭,有友朋作陪,伴欢声笑语。她许久不曾吃过这么一道热热闹闹的年夜饭了,小时候还有孤儿院的伙伴一起,长大后各自离散,一个人过年司空见惯。 独自一人便懒得做许多的菜,大年三十与平常也并无两样,透过玻璃窗听着别人家的觥筹交错,不免伤悲。 沈鱼难得地喝了两杯酒,许是酒入愁肠,眼里什么时候盛了晶莹泪花都不知,幸好没旁人瞧见,默默擦了眼泪。 年夜饭后,重头戏便是发红包,沈鱼作为东家大方地给员工各包了十两银子,都是花样好看的银稞子。 崔母道,“掌柜你年纪才是最小的,哪里好收你的红封。”然后从怀里摸出一个红纸包来,塞到沈鱼手上,笑道,“小娘子福寿安康。” 王大厨也拿出准备好的红包,发了一圈,“都拿着,长辈赐福。” 当然也少不了邓氏的,她和沈鱼咬耳朵,“掌柜你这个是最大的,峰儿那个都只有这个的一半。” 沈鱼鼻头微酸,笑意盈睫,收下了带着祝福的红包,那一瞬,她忽然觉得留在这里似乎也不错。 这个念头只出现了一瞬,她的理智回笼,沈鱼浅笑,有时候还真希望自己能糊涂一些。 这么多菜自然是吃不完的,收拢了剩菜其他人去洗碗。沈鱼抱着手炉抬眼望天,大年三十自然是看不到月亮的,只剩星子闪闪发光。 手炉冷了,沈鱼去加炭,视线下移落在手炉的盖子上,上头的蝙蝠纹样示意福到,江砚白一共送了两个,她只当普通的用也没放在心上。 还是柳香识货,说这是上好的紫金做的,她才知道礼物的贵重。 沈鱼葱白的手指摩挲着紫金手炉上的纹饰,柳香还说手炉都是单卖,配套的手炉锦缎套却是要自己做的,像这样配好了送来的她也是头一次见。 一个普通的开张礼,却处处透着旖旎心思。 沈鱼看了眼紫金手炉,笑了。 许是年夜饭让她有了点留下的念头,不由自主的就想到了他。若能留下,他的确是个良配。 家世好,长相好,人温柔带着点不惹人烦的蔫儿坏,不得不承认她有些意动。 只是横跨在他们之间的不仅有家世的鸿沟还有古今的碰撞,她不会为了一个男子就轻易动摇她的想法,只是偶尔会有犹豫。 大概是因为小时候吃过苦,做过许多不情不愿的抉择,所以在自己有选择权的时候,她通常会选择风险不那么高的选项。她喜欢安定,不喜欢冒险。 江砚白对她的吸引力,还不足以让她放弃现代的一切便利。可今夜的年夜饭,让她犹豫了,久违的感受到了亲人的关怀,如被风雪冻僵的人在黑暗中窥见的一丝光亮与温暖。 沈鱼抱着暖烘烘的手炉进了被窝,一夜无梦到天明。 正月里出门的人不多,街上难得的冷清又寂寥,铺子都关了门,要等到初五后,才会陆陆续续又热闹起来。 这是一年中难得大家都能歇歇的时候,阿莓名正言顺的做起了懒虫赖在床上不起来。 沈鱼也随她,让她睡到太阳高照再起来。她自己忙活惯了,一旦闲下来还有些不适应,大早上就起来包饺子了。 羊肉还有剩的,剁了馅包羊肉萝卜饺子,还包了些芥菜猪油渣的。猪油渣的鲜味一出来,不必羊肉的差! 柳香的婚期也已经定下了,正月里大多不办喜事,也不知为什么有这个忌讳,他们想快些成亲,于是就定在二月二龙抬头,是个良辰吉日,宜嫁娶。 婚期定下,她这喜宴大厨也要准备起来了,定食单准备食材,忙活的事情可不少。 正月初八日,道旁有了人烟,都穿着簇新的衣裳,小孩戴着虎头绒帽,脸长得白白胖胖,两颊红彤彤,活像个年画娃娃。 阿蓉在外面等了半天也没见着人影,心下焦急,“掌柜,小石头他们怎么还不回来,这天都要暗了。” 沈鱼瞧了眼天光,皱眉,“梁间不会记错日子的,再等等,许是孩子惹不得居士。” 又等了两个时辰,堂内的客人都走完了,还是不见四个孩子和梁间的身影。 沈鱼都预备让张师傅去文秋观看看了,等来了个熟面孔报信。 是春安堂的胡桃,他一路小跑来的,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的把话说清楚了。 大致意思就是,北湘居士大限将至,就在这一两天了,孩子们都想送她最后一程。 “您不必等了,过几日孩子们就能回来。” 沈鱼垂下眼眸,去柜台取了几十两银子,“事情我都清楚了,你把这些银子给梁间带回去。” 胡桃托着沉甸甸的钱袋,“这……梁郎君恐怕不会收。” 沈鱼抬头,似在凝望远方,“就说是给观中的香火钱,他会收的。” 胡桃道过谢,又匆匆返回了文丘观。 阿蓉问,“掌柜为何那么笃定,梁郎君会收呢?”她与梁间见面不多,却也看得出来他极具读书人的傲骨。 沈鱼负手而立,目光飘向远方,她很能感同身受现在的梁间,是不是与她当初听到孤儿院的院长婆婆的死讯一样惶恐和无助,孤儿院中的人从四面八方赶回来,不论是有钱的还是没钱的,都凑了钱给婆婆买了一块很好的墓地。 生前已受太多苦,死后又怎忍心再委屈她。 沈鱼给的钱,也只够买一口薄棺的,这个时候的梁间,一定不会拒绝。 沈鱼回身进了厨房,揉起了糯米粉,其余人帮忙。武川在这个时候,悄然离开了沈记,一炷香后又回来。 沈鱼做了数十个糯米团子,里头的馅料的绵软的豆沙,表面撒了一层干桂花。 沈鱼做吃食的时候,江砚白正在赶往杜府的路上。 江砚白的到来也让杜侍郎疑惑,还以为是因为那件案子,江砚白又后悔了,所以杜侍郎的脸色并不那么好看。 杜引香不知为何父亲这么不喜江砚白,想跟着劝劝却被请了出去。 “江少卿还来做什么?” 江砚白淡淡掀起眼皮,随意道,“北湘居士大限将至。” 杜侍郎霎得变了脸色,嘴唇微微颤抖,“这……半个月前不是还身体康健吗?” 江砚白抿嘴,“杜大人,人终有一死。” 杜侍郎的眼里滚出了泪珠,年过不惑的人在一个小辈面前涕泪横流,“不!阿嬷有天尊护佑,她会长命百岁的……”他的伤心,毫不掩饰。 江砚白并未因他的哭泣动容,语气仍是淡淡,“杜大人这是承认了?” 这话没头没尾,杜侍郎却是听懂了。 杜侍郎苦笑起来,“承认如何,不承认又如何?不论藏的多好,是假的就是假的。可怜我到这个年纪才明白这个道理。江少卿,多谢你告知我这个消息。” 杜侍郎高声道,“来人,备车。” 杜引香就等在门外,看见父亲脸上的泪痕,不解地望了眼江砚白,“江少卿,你……” 杜侍郎握住了杜引香的手,“不是因为他,是父亲错了。”杜侍郎仰头,又留下些泪来,希望还来得及见阿嬷最后一面。 江砚白抱拳行了个礼,并未多言,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他走得很慢,看见杜府的马车朝着城外而去。 江砚白低头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沈记。 店里一个客人也没有,大堂里只有武川和张师傅两人。 没有跑堂的人,武川临时顶着,拎着壶茶给江砚白满上,带着假笑,“客官来点什么?” 江砚白睨他一眼,“照旧。” 武川笑道,“不好意思,本店没有这道菜。” 张师傅怕武川得罪客人,赶紧去后头通知了沈鱼。 沈鱼在围裙上擦干手出来,想着是谁这么早就出来下馆子,抬眼就看见端坐在那里的江砚白。 雪白狐裘解下放在一旁,他身上是一件藏蓝色的圆领袍,领口出玄色凤毛,威仪不减还有几分少年气。 沈鱼走近,武川有眼力见的退下,江砚白却并未点菜。 “沈娘子可愿听一个故事?” 沈鱼狐疑,“不会又是恐怖故事吧?”江砚白有前科,沈鱼半信半疑。 江砚白浅笑,似是轻哄道,“这次的故事,不吓人。” 沈鱼让他等等,拿来了前几日炒的五香瓜子,“讲吧。” 第76章 北湘元君 嗑瓜子听故事 江砚白讲的故事其实有些耳熟, 沈鱼早在丰敬那里听过前半部分。 三十年前,北湘居士收养的那第一个孩子,被一个祖籍永凉的商人途径盛京文丘观时带走了。 这富商家中有一独女, 只是从小娇弱,疾病缠身, 家里人就想为这独生女儿找个童养婿,因为是入赘,富商怕男孩家中人反悔,文丘观里那个孩子无父无母,且盛京远离永凉, 实在是个不错的人选。 富商带回了童养婿,打算在养几年后便让他与女儿成亲。富商一家待他很好,还请了夫子教那个孩子读书识字。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在两个孩子即将成亲的前夕,久病的小娘子没有熬过那个冬日……” 沈鱼磕着瓜子,猜测道, “然后那个童养婿吃了绝户?” “可以这么说吧。”她磕瓜子的声音不绝于耳, 江砚白也抓了一把到自己面前,没有磕,只是剥起了瓜子仁放在小茶杯里。 江砚白继续讲着, 与普通吃绝户不同的是, 这位童养婿改了女方的姓,他本就无姓,没有什么所谓。而富商女儿去世后, 富商和夫人经不住打击,本就是老来女,一下子两个老夫妇也就去了。 富商夫妇心善, 顾忌着小男孩的自尊心,即便是对内也只说是他家的义子。 永凉并非富商的家乡所在,只是那地方气候适宜女儿养病,才在那里置了一个别苑。当地人并不清楚童养婿的真实身份,还当他是主家的亲戚。 童养婿给富商夫妇办完了丧事,名正言顺地继承了富商在永凉的一些产业,也遣散了所有的下人,离开了永凉,前往盛京。 几年后,他便高中进士,成了六部里的一个小官,还有高官榜下捉婿,他因此娶到了一个美娇娘。 故事听罢,沈鱼灌了一口茶水,瓜子属实太干,润润嗓子。还有,江砚白这讲故事的能力实在是不怎么样,若非故事本身还有些戏剧性,她都不乐意听。 沈鱼饮完茶,“听起来故事的结局还不错。”有了功名,娶了娇妻,人生圆满。 江砚白剥完了手中瓜子,轻吹一口气,将手上透明的东西吹走,“是还不错。” “永嘉一年中进士,此人如今还在朝为官?” 江砚白点头。 沈鱼低头思忖,喃喃道,“永嘉一年,离现在已经十几年了,想必已经身居高位。这人也太无情了些——” “怎么说?” “他做了官,想必衣食无忧,还有个富商的遗产也不是笔小数目。文丘观日子还这么贫苦,想来他是一点也不记得北湘居士的好了。”沈鱼扯了下嘴角,“又或许是不想让人发现他那不堪的身世。” 丰敬曾说过这孩子是私奔所生,北湘居士□□之事有不少人知道,他若与文丘观之人有接触,免不了有人顺藤摸瓜查出来。 小茶杯中的瓜子仁快满了,江砚白把茶杯往她的方向推了推,自顾自喝起茶来,像是无事发生。 沈鱼看了眼那快要溢出来的瓜子仁,有一瞬愣神,怪不得这剥不吃,原来是给她的。 “沈娘子一语中的。”江砚白偏头看她,桃花眼明亮,她从来都这么通透,不必多言便知道他隐含的意思。 沈鱼垂眸躲避他的目光,心下紧张,手不自觉在桌上摸索起来,只摸到一杯瓜子仁,往嘴里送了一把。嗯,她炒的瓜子就是香! 沈鱼仔细想了想,不知江砚白与她说起这个故事的目的是什么,莫非是要她一起痛斥那忘恩负义的?可他字里行间也并未透露那位大人是谁啊。 再转念一想,她所知道的大人里面,与文丘观有关的也就江砚白一个,其余…… 不,不对—— 还有一个,沈鱼微微睁大眼,蓦地想到了那位只有一面之缘的大人,他似乎与文丘观有些牵扯。 沈鱼惊讶的神情明显,为自己这个离谱的联想吃惊,迫不及待地想向江砚白求证,那个字都快到嘴边了,手背上覆上一直温热的大手,她的大脑瞬间宕机。 她目光平视,看见江砚白微微摇头。 然后听见他说,“沈娘子有何猜测,可以写下。” 这便是不方便说出口的意思了,不过江砚白这反应,她不用写就已经验证了她的猜测。但既然他说让她写,沈鱼拿食指沾了些茶杯里的水,在木质桌面上写下了一个七笔字。 江砚白没有说话,骨节分明的大手抹去了水渍,食指和中指并拢然后弯曲,在桌子上轻敲了两下。 清脆的响声,不知道为何,沈鱼觉得这手势便是说她猜对了。 真的是杜侍郎!这也太巧合了! 沈鱼压下心中诧异,轻叹一声,“救命之恩,比不上流言蜚语吗?”若非北湘居士将他养大,哪来他今日富贵,他却怕因为被人发现身世,而装作陌路。 江砚白嗓音低沉,“迷途知返,犹未晚矣。” “你是说……”沈鱼惊喜抬眼,江砚白颔首。 她嘴角漾起一抹笑,“还算他有良心。” 沈鱼额上碎发乖巧地垂在耳边,眉目舒展,眼睫微翘,笑起来时眼尾下垂,唇角微勾,柔和又恬静。 江砚白收回视线,喉间滚了滚。 “怎么手还是这么凉,嫂嫂送你的药可有按时吃?”方才一触即离,也感知到她那不算热的手。他故意不提自己送的手炉,只拿葛涵双说事。 手背上的温热早已消失,他不提还好,一提起她只觉被他碰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热了起来,“有在吃的。” 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她都按时吃完了,虽然中药还是一如既往地难喝,但这次似乎有点用了,往日她来癸水时都会吃点苦头,前几日来时没那么疼,有了缓解。 “麻烦江少卿与葛姐姐说一声,以后不必再送药了。不然将配药的单子给我也是可以的。”食楼开张后紧接着过年,她都快把这件事情忘了。 江砚白却只品出了一点,“那药有效?” “嗯。” 江砚白接着道,“嫂嫂的事情我向来不过问,沈娘子还是与她亲自说吧。” 沈鱼开始怀疑这药的来源了,这普通的补药就能对症?沈鱼本来没有思考过这件事,江砚白的反应,让她认真思考起了这个问题。 想起那日丰敬给她看诊时说的话,他可是都在场听见了,莫不是他担忧我的身子让丰敬开了药,然后药葛姐姐送来? 这心思也太绕了吧? 但确实是他能干出了的事情。 沈鱼探究的目光看向他,江砚白见她一脸狐疑,便知自己可能露了底,赶紧转移话题,点了几道菜让她去做。 沈鱼带着疑惑进了厨房,还不忘瞄他两眼,可惜那张如玉的面庞并无什么异样。 江砚白望着她的背影,有些无奈地笑了,她这敏锐程度,来大理寺当个官倒是极好。 这天夜里又下起大雪,是入年后的第一场雪,大雪覆盖满山,到处都银装素裹,院中的大槐树都被压断了好几根枝条。 文丘观中,杜侍郎跪在北湘居士床前,老泪纵横,“阿嬷,不孝儿来见你啦……” 北湘居士勉力睁开眼,眼中一片浑浊,只看得见一个依稀人影,虽已经几十年未听到他的声音,但北湘居士知道,是她的阳儿回来了。 “阳儿,是你吗?”她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想去触碰眼前的人影。 杜侍郎一把抓住她的手,“阿嬷,是我,我回来了。” 北湘居士感受到手掌上的湿润,她眼睛已看不清,“阳儿,别哭,都是阿嬷的乖孩子。”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每说一句话也很累,但她是笑着的,真心实意的笑着的。 北湘居士与杜侍郎说了很多话,即便大多数时候,她说什么,杜侍郎根本听不清,杜侍郎还是握着她的手,时不时应两声。 直到床上的人再无声息,杜侍郎仍没有放开北湘居士的手,然后那只手逐渐失温。 他心头怅然,爆发出一声猛烈的喊叫,“阿嬷!”又是两行清泪流下。 门外的梁间听到声音冲进来,只觉心头被重重一击,床上的阿嬷带着笑颜,安静而祥和的躺着。 梁间想,阿嬷重病间时刻不忘阳儿,临终前见到了,应该没有遗憾了吧。 梁间也一并跪在床前,对身旁人说了句,“多谢。” “是我该谢你。”杜侍郎跪坐着,似没了精气神,眼睛麻木地目视前方。 梁间第一次来找他时,他第一直觉是害怕,害怕被人发现自己不堪的身世,他没有承认只是给了他一点银子,面对梁间提出的去见北湘居士的要求也没有答应。 只是那枚旧桃符时常如梦,他想烧了它,却每每在放入的那一刻后悔。夜里多梦让他几日都没有睡好,良心与虚荣心两方撕扯着他。 他没有办法,想了个看似是万全之策的法子,自己设计了一场失踪,但中途却出了意外。 杜侍郎想,这也许就是天意不让他去见阿嬷。 在江砚白带来北湘居士还好的消息时,他心安理得地不再去见她。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谁也没有想到病情会恶化的这么严重。 阿嬷要死了,这个消息将杜侍郎所有的伪装全部击碎,儿时的回忆不断喷涌而出,记忆席卷着他,一下一下地敲击着他的虚荣。这些年对文丘观的不管不顾,昭示了他的不孝,他的忘恩负义。 他不再逃避,他要去见阿嬷最后一面。 杜引香和杜夫人等在门外,她们不知道为什么杜侍郎这么伤心,也不知道杜侍郎与这素来无交集的文丘观有什么牵扯。 杜侍郎出来时,哭肿了双眼,脚步虚浮,杜引香与杜夫人赶紧去扶。 “老爷,您这是怎么了?”她们不解,为何为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冠哭得这么伤心。 杜侍郎长吐出一口气,缓慢而又郑重的对家人说,“北湘居士予我有养恩。”未生而养,几世难偿。 然后杜引香与杜夫人,听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陈年故事。 听罢后,母女俩不免拭泪,杜夫人拉着杜引香的手,“引香,咱们母女也去给北湘居士磕个头吧。” 杜引香重重点了两下头,母女相携进门。 屋子里的孩子都哭成了一团,有些年纪太小还不懂“死”的意义,只是看见哥哥姐姐们哭,也跟着哭了。 北湘居士的葬礼办得很风光,杜侍郎订了口楠木棺材,纸钱撒了一路,许多长大成人下山了的孩子听到这个消息,纷纷赶回了文丘观。 浩浩荡荡,有三十二人之多。 沈鱼看见这场景,不免动容,将做好的供果摆好。 哀乐声与哭声交错,一片悲切之间出现了个不合时宜的铜锣声。 “咚——” 只见一群人抬着一块红布盖着的匾额,吹吹打打地往山上来。 为首之人,是江砚白,他玄衣加身,昂首阔步走在前方,行走之间,衣袍翻飞,潇洒自如。 在场众人都不明所以,江砚白是来砸场子的不成? 沈鱼也不解,但深知江砚白的脾性,知道他不会做如此不合时宜之事。再定睛一看,人群中有个穿着奇怪的人,白面无须,手持浮尘,看样子,像个内侍。 江砚白走到她身边,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那人在北湘居士坟前站定,扯起尖细嗓音,“文丘观众人,接旨——” 跪倒一片,聆听圣谕。 圣旨的大致意思便是歌颂北湘居士的善举,如此大功德,永嘉帝亲封北湘元君。同时也痛斥了丢弃婴孩的父母,以及各地善堂的不作为。将文丘观的孩子接入善堂,且命天下善堂永以文丘为名,不仅纪念北湘元君也让这个名字时刻警诫各方官员。 梁间代接圣旨,叩谢吾皇大恩,攥着明黄圣旨,心中戚戚然,阿嬷,您不必担心孩子们了。 唢呐响起,音调由悲转喜。 第77章 芝麻馅汤圆 有小心思的江少卿 象山上一场偌大的丧事落幕, 城里的喜庆年味可没半点消减,大人拜年,小孩放炮, 好不热闹。 办完北湘元君的葬礼,几个小孩也都回来了, 沈记收拾收拾也该迎接年后的生意。只是正月出门下馆子的人属实不多,沈记通常也都是早早关了店门。 这夜是正月十五,沈鱼怕闷坏了这些孩子们,让阿蓉阿芝和雯儿带着他们一起去玩,除夕夜没给的压岁钱, 这个时候都补上了。 沈鱼身边便只剩下了阿莓,上元佳节,街上卖吃食的自然多。 阿莓是空着肚子出来的,一手拿着糖画,一手抱着烤红薯,即使是这样看见卖元宵的摊子仍是走不动道。 阿莓凑到人家摊位上, 卖元宵的是对年轻夫妇, 正舀了锅中的白胖团子在碗里,与旁的元宵不同的是,这一碗只有四个元宵, 每一个的颜色都不同, 粉白绿黄。 “小鱼快来看,这像不像你做的五色糕?”阿莓眼睛发亮。 沈鱼走过去,虽然没尝, 略看了看,这调色方法应该与她的五色糕差不离,都是用甜菜根, 菠菜,地瓜制的色。 热腾的香气一扑上来,沈鱼也饿了,“小娘子,给我们来两碗元宵。” “我要两碗。”阿莓笑嘻嘻的,伸出两个指头,一碗才四个,哪够她吃。 沈鱼笑起来,“那就来三碗。”又转头对阿莓道,“可别吃积食了啊,夜里难受我可不管。”一大个烤红薯下去还有那么多肚子,也不知她这胃是不是个无底洞。 阿莓点头,带着讨好去擦凳子,“小鱼,你快坐。” 沈鱼无奈一笑,走过去坐下。 这摊子中间有一颗碗口大的树,将这几桌与旁边的几桌隔了开来,有天然的树枝阻挡,看不清那旁的人。树的枝丫上被绑上了几盏灯,元宵花灯最多,这几盏灯的式样都挺有趣,不知是不是主人家自己做的花灯。 有一盏被树叶遮挡了大半,沈鱼侧过身子想看清全貌,但依旧被挡,只好站起来过去看。 她探头,对上一双桃花眼。 眼仁漆黑,眼底本来平淡无波,却在看见来人时,浮上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几乎是同时出声。 “江少卿。” “沈娘子。” 两人打过招呼,目光相触间,都笑了。 沈鱼移开视线,落在方才要看的灯上,却大失所望,隔着树叶看觉得新奇,原来只是一只狮子灯。 江砚白在看她,俏丽的脸蛋没什么表情,只小嘴微微抿着。 沈鱼回到座位,江砚白跟过来,极其自来熟地和她们坐在了一桌,对着老板娘来了句,“来一碗元宵。” 阿莓对这个突然多出的男人见怪不怪,只要小鱼在的地方,好像总少不了他的身影。鉴于江砚白那次不文弱的表现,阿莓对他还是很有好感的。他坐下时,没心没肺的对他笑了下。 沈鱼点的三碗元宵已经上桌,阿莓长臂一伸揽过去两碗,舀上一个吹了两下就往嘴里送,沈鱼提醒她,“你小心烫,先咬个口子。” 幸亏她这提醒不算晚,阿莓上次吃个灌汤小笼包舌头被烫了好几天,那几日吃什么东西都不觉美味,真是难受了她好一阵子。 阿莓乖乖听了沈鱼的话,先咬了一个小口,芝麻内馅立即涌了出来。 沈鱼也咬了半个,白糖与芝麻在她嘴里化开,瞬间占据你整个味蕾,芝麻香很足,甜味也够,好吃! “真这么好吃?”见她难得露出餍足的神情,江砚白低声问。 沈鱼还沉浸在美食中,他突然出声,她偏头道,“江少卿尝尝不就知道了。” 老板娘正巧端着元宵上来,江砚白看见那元宵,笑了,“这四色元宵,与沈记的五色糕倒是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卖元宵的老板娘听了,也笑起来,“这位郎君想必是沈记常客,的确我家这个元宵是从沈记的五色糕来的想法,只是那蓝色却怎么也调不出来。” 老板娘很坦然,沈鱼吃着元宵,缓缓抬眼,“是找不到类似颜色的食材吗?” 老板娘老实点头,“这紫色与蓝色的食材太过少见,那紫甘蓝太贵,用它来染色便得不偿失了。” 沈鱼温和一笑,冷色系的食物确实难找,因为能被送上餐桌的食物都是能让人有食欲的东西。 沈鱼想了想几种能染蓝色的东西,要不就是太贵,要不就是现在还没有。她眨了眨眼,对老板娘道,“四色很好,足够了。” 老板娘对她一笑,回摊位前做元宵去了。 江砚白挑眉,“沈娘子不生气?”当着她这个掌柜的面,说自家卖的东西来源是沈记的,她却一点儿也不在意。 “这有什么?她没偷没抢的,染色的法子又不是我独一份。”花点时间就能想出来的事情,有什么好计较的。 江砚白眯眼道,“沈娘子似乎——并不反感自己的手艺被人所知?” 沈鱼将第三个汤圆送进口中,笑道,“其实任何技艺都重在传承不是吗?” 江砚白没说话,继续听她讲,“厨艺,雕刻技艺,木工活,医术,虽然老话常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万一碰上个白眼狼徒弟,晚年定会凄惨。所以如今的师父教徒弟,都藏着掖着,甚至常磋磨人家两年才肯教东西。这没错,但我不喜欢。” 在信息爆炸的年代生活过,见过一种种古老技艺的失传,快餐与工业化代替了传统菜色与手工艺。不少国宴泰斗都不惜在网上教人做菜,只求这厨艺能够不失传。 沈鱼怅然,如今不能倾囊相授是时代所囿,无所谓对错,她不能指责什么,只是不喜欢。 “若每个师父都藏些诀窍,那几代下来这独门手艺失传,岂不可惜?” “传授技艺还要时刻想着徒弟会不会背叛,这也太辛苦了些。正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若正运气不好遇上了个黑心肝的,便打上一顿逐出门去,再找徒弟便是!” 江砚白眼里都是笑意,“沈娘子兵法学得不错。”后面的话虽有些孩子气,难得率真可爱。 吃完了元宵,阿莓还要去看灯,沈鱼不想扫她的兴,也就由她拉着。 江砚白垂下眼,“晚些时候还要花车游街,花车上各式各样的灯都有,还有几层高的大灯笼。” 阿莓眼睛发亮,“真的?”她头一次在盛京看灯,对江砚白口中的灯充满了兴趣。 沈鱼没经历过,自然也想看看这古代巧夺天工的技艺,也看向他。 江砚白缓缓道,“自然是真的,只是花车都有固定的路线,去晚了,最好的位置便都抢不到了。” 两人都没见过,当然也不清楚路线,只能求助与江砚白。 沈鱼开口,“还请江少卿告知最好的位置在哪?” 江砚白却道,“那地方不是商铺,我与那地主人是熟识,不如一道去?” 阿莓:“好呀,好呀!” 沈鱼差点没忍住翻白眼,呵,男人——这人的小心思,现在是越来越不加掩饰了呀! 江砚白嘴角微勾,“那就走吧。” 沈鱼被阿莓挽着手臂,瞧着这笑得没心没肺的傻妞,江砚白要是把她卖了,说不定她都能替人家数钱呢! 到了江砚白所谓的“最佳观看地点”,沈鱼更加无语了,看见那熟悉的“春安堂”三个字,她又多看了几眼。 但想想他说的话,好像确实挑不出错来。 沈鱼蓦地想起那黑芝麻馅汤圆来,刚才就应该多吃几个。 丰敬难得空闲在里面喝茶,瞥了眼门口的人,“上元佳节,佳人在侧,啧啧……” 江砚白丢给他一个眼刀,两人之间还跟着个阿莓,明显不是相约,丰敬就是看出来了,故意挤兑他呢! “丰大夫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 “医者不自医。尤其是断手断脚之类的。” 这是威胁,明晃晃的威胁! 丰敬止住话头,他这个方向恰好能看见沈鱼二人的动向,接着道,“江少卿做事向来是谋定而后动,只是你这图谋也有一段日子了吧,预备什么时候动呢?” 丰敬与黎辞舟不同,话少,见到沈鱼的机会也不多。江砚白与他是自小的交情了,对着他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江砚白鸦羽般的睫毛遮住他眸间神色,晦暗不明,“是她不愿。” 他几次的试探沈鱼都有意无意的避过,微微的抗拒他不是看不出来,只是装傻而已。 丰敬闻言笑了,有些不可置信,“我还当……哈哈……这沈娘子真是个妙人。” 外头喧闹,花车正经过,没人注意到里面的谈话。 江砚白侧头,凝视外边那个小女子的身影,沈鱼正笑着,看见那般高大精巧的花灯,不由得睁大眼啧啧称奇,眉眼温柔,唇边带笑,灯火满城,在她身上覆了层氤氲的光。 她转过脸,两人目光相撞,视线略停留便移开了目光。 江砚白低头浅笑,心中浅喟一声,他不愿强求,但若让他放手,也是万万不愿的。 该拿她怎么办?又是一声轻叹。 丰敬看着他这又笑又叹的神情,说起了风凉话,“江少卿杀伐决断,却也被情网所缚。” 江砚白瞪他一眼。 丰敬又道,“你不是还未向她表明心意吗?怎知她就不愿?” 江砚白继续瞪他。 丰敬自问自答道,“对呀,江少卿对着奸猾的犯人都能知晓他们隐藏的秘密,又怎会看不出个小女子的心思呢?” 江砚白淡笑,这话他却说错了,沈鱼的心思,他还真是看不透。 不再与丰敬闲谈,江砚白站到沈鱼身侧。 花车还未走远,阿莓止不住的兴奋,“那灯好奇巧,还会转呢,山水鱼鸟都有,太好看了!” 沈鱼笑道,“那叫走马灯。” “好想知道是怎么做的。” “回去问问小婉不就知道了?” “这事与小婉有什么关系?” 沈鱼敲了一下她的脑袋,“灯笼上那么大的‘延吉’二字没看见吗?” “是小婉他们的木工坊!”阿莓惊喜地叫起来,“但花车上怎么会有他们做的东西?” 阿莓问她,但沈鱼也不知。 这时江砚白淡淡的嗓音传来,“历来花车巡游都会挑选技艺出众的木工坊,灯笼铺等,由各方老师傅品评,得胜的店家便有做这灯王的权力。” “灯王?” 江砚白点头,“那几层的最大的那个就是灯王,想来延吉木工坊过了今日之后,便会名扬盛京了。” 沈鱼笑起来,夸了一句,“小婉他们真厉害。” 江砚白低头,忆起数月前还穷困潦倒的尹氏兄妹,再看看身边这个真心为人的伯乐。他勾起唇角,这就是他喜欢的姑娘啊,为善不挟恩以报,不骄不躁,聪慧机敏,厨艺过人…… 第78章 啤酒花  江少卿有事相求 以身相许?…… 看完了灯, 沈鱼想进去与丰敬打个招呼就走,在人家门口站了这么久,怎么也得和主人寒暄几句。 沈鱼转身进去搜寻了下, 却没看见丰敬,便问在药柜前的胡桃, “你家少东呢?” 胡桃伺弄着手上的草药,晒干的草药往一个空的药格子里装,药格子上还没写药名,“约莫是在后堂,沈娘子有事吗, 我给您去叫?” “不用了……”沈鱼缓缓摇头,视线被胡桃手上的草药吸引,她眼睛里闪过一道光,“这草药,能给我看看吗?” 胡桃大方地递给了她,“这野荨麻有什么好看的, 沈娘子你又不懂医术。” 沈鱼拿起一个细闻了下, 快速眨了几下眼,忽然眼中盛满喜悦。 江砚白轻声问,“怎么了?” 沈鱼兴奋异常, 激动之余抓住他的手臂, 小跳了起来,“是啤酒花,是啤酒花呀!”有啤酒花就能做啤酒了, 啤酒配上烧烤,那银钱和满意值还不是哗哗地来! 江砚白被她感染,她难得这么失态, 高兴的没了分寸。他眉眼带笑,又问,“什么是啤酒花?” 丰敬正好从后堂出来,看见沈鱼拽着江砚白的衣袖,眉毛微挑,“沈掌柜认识这野荨麻?” 丰敬的声音把她拉回了现实,沈鱼冷静下来,松开了江砚白的衣袖。 丰敬道,“这野荨麻是我从一位巴蜀商人那里得来的,入药可健胃消食,抗痨消灾。只是因为状似荨麻,才给它起了这个名字,原来是叫啤酒花吗?这名字倒是有趣。沈娘子怎会识得,难不成这与那薜荔籽一样,也可做吃食?” 沈鱼点点头,“正是,但不是做吃食,而是酿酒。” “酿酒?”丰敬笑起来,“只知道有药酒,却不知这药材还能用来酿酒,还真是孤陋寡闻了。” 沈鱼也笑,不怪他们没见过,这啤酒花在中原不盛产,只有巴蜀之地有一些,能在这里看见,她也很意外。 酿啤酒的工艺不复杂,之前她就有做的想法,只是没有这样原料,迟迟没办法下手而已。 沈鱼问他,“丰郎君,这野荨麻还有吗?最好是没晾晒过的。” 丰敬缓缓道,“还有一些,那商人是养在盆里带来的,都未断根,这药新鲜的时候药效最好,我便也没命人摘下多少。” 沈鱼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讨好,“能不能卖我几株?” 丰敬目光扫过她,又看了眼江砚白视线才收回来,“可以。”相同药效的药多的是,这药他也只是在实验阶段。 “多谢!” 沈鱼让阿莓跟着胡桃去后面挖啤酒花,胡桃找了个麻布袋给她装起来。 江砚白也好奇,“这酿出来的酒会是何种模样?” 沈鱼凝神细思该怎么描述,良久,只憋出一句,“总之,与这现有的都不同。” 丰敬问道,“那沈掌柜又是如何得知此物能酿酒的?” 没有人这么直白地问过她,她的所知都来源于现代,这是不能宣之于口的记忆。 沈鱼愣住,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我……” 尴尬之际,江砚白淡淡对丰敬说了一句,“想必是家传之秘,你问那么清楚做什么?” 沈鱼看他,心思一转道,“少时曾听母亲提过,能不能成,其实我也不甚清楚。”她换了个委婉点的说法,今日确实有些得意忘形了。 丰敬不再追问,因为他看出来某人已经有些生气了,需要这么处处维护吗?这还没娶回家呢? 阿莓拿了东西,两人就回家了,江砚白并未同路。 回家路上,两人遇上了一家新开的食楼,张灯结彩,挂着大红绸布。 听门前的小二吆喝,这是今天刚开张的。 “汕侗来的大厨啊,正宗的鲁菜馆子,客官进来看看呀!” 阿莓道,“这是不是阿芝那日说的要新开的食楼,看着还挺气派。” 沈鱼看了眼外面,门面的确不错,不知菜色怎么样? 不过她本就不担心有人抢生意,现在有了这啤酒花,更是如虎添翼,更没什么好忧心的。 当天晚上,沈鱼便去买了两斤大麦,将大麦芽浸泡在水中,准备制作麦芽糖汁。 经过研磨,熬煮,调味,发酵,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待啤酒成熟。 沈鱼琢磨着怎么把这几株啤酒花养活,这里的气候与巴蜀不同,若要种植,除非有大棚。而要有大棚,显然不是她现在的权力可以做到的,想得越来越多,沈鱼的心情就沉下去几分。 她的啤酒梦好像不是那么容易实现啊,至少靠她一个人实现不了。还是得找人合资,她心里有了个适合的人选,只是现在啤酒都还没有影呢,等做了出来看成品,再去思考这桩生意的可行性吧。 翌日,沈记食楼照常开门,二楼的雅间人倒是未少,还有不少娇客打起了沈鱼这麻将与扑克的主意,都来向她订做一套想在家里玩。 因着这事,珍宝阁又闻风而动,率先来找沈鱼谈生意了,沈鱼觉得这晟郡王妃真是个妙人,而且商业嗅觉极其敏锐,难怪凭女子之身在这偌大的盛京能开起一座那么大的首饰铺子。 珍宝阁掌柜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郎,大家都称她一声吴娘子,柳叶眉,丹凤眼,一打眼瞧着便是个精明人。 “如此,便这么与沈娘子说定了,一百两银子买断您这制作方法。” 沈鱼也很爽快,“自然。但若有旁人模仿,我却是管不住的。”这东西如何制作的,有心人琢磨个几日也就懂了。 珍宝阁里的师傅必然也能行。这个时代没有什么专利的说法,珍宝阁来找她,也是大店爱惜羽毛,不想堕了自己的名声,但总管不住那些拿名声换钱的。 吴娘子爽朗一笑,“那便是我们珍宝阁的事情了。” 有这句话,沈鱼便安心了,“那就签契吧。” “慢,还有一桩事情要与沈娘子商量。”吴娘子转身又拿出了一张契约,摆在桌案上。 沈鱼仔细一看,条件都与另一份差不多,只是要买的,却是那卡通枕套。沈鱼笑起来,“原来这绣庄也是晟郡王妃的产业啊!” 吴娘子眯眼笑,默认了,“沈娘子就说签不签吧!” “签!”有钱不赚王八蛋,而且她又不是靠这两样东西活的,盗版的事情也不用她操心。即便这些贵女小姐们家中有了这麻将牌,她也不怕她这二楼没人来。 不然现代为什么那么多麻将馆,有时候玩的是一个氛围。 沈鱼签了两份契约,吴娘子笑着与她道,“改日还请沈娘子过府一叙,我家郡王妃很是欣赏你呢!” 沈鱼想起那个一面之缘的女子,笑道,“承蒙郡王妃看得起,有机会一定。”沈鱼没把这话放在心上,人家的客套话,当真就不好了。 沈鱼送吴娘子出门,有人抢先掀起帘门,外面的光透进来,照在她的脸上,突然的光亮让她瞳孔微缩。 来人正是江砚白,只是这次他却并未找地方坐下,而是乖巧站在一旁。 等沈鱼处理完事情回身时,见他还站在那,连姿势都不曾变。 沈鱼心道,这位少卿大人近几日是真的很闲,不过他闲一些也不是坏事,至少证明盛京近日来的治安不错。从这个方面想,她还得时常盼着他来呢。 沈鱼走过去,“江少卿有事?” 江砚白挑了挑眉,淡淡一笑,“有事相求。” 求? 沈鱼摩挲着下巴,轻笑出声,“江少卿还有事要求我?”这倒是有趣。 他语气诚恳,嗓音低沉,“还请沈娘子帮忙。” 那一双桃花眼直直地盯着她,有些含情脉脉,沈鱼有一瞬间的晃神,心中默念,不要被美色所迷!他看电线杆子都这么深情!! 江砚白这事显然不适合在外面说,沈鱼请他进了后院。 大堂里的武川见了,啧啧两声,呵,登堂入室的男人啊! 沈鱼开门见山问他究竟是什么事,江砚白缓缓将自己的要求说了。 听罢他的要求,沈鱼不确定道,“江少卿的意思是,让我从穆九娘的口中探听到她父亲穆侍郎的消息。” 穆八娘与穆九娘是她这店里的常客了,两人是堂姐妹,沈鱼对几个熟脸的身份还是记得的。 “是。”江砚白坦言。 “这件事,很难办到吗?”都求到她头上来了,沈鱼表示怀疑,江砚白这通身上下都是男主配置的人,竟然没有给他安排一个可以探听到所有事情的属下吗? 这种消息,不是只要他吩咐一句,明天就一大叠资料丢在他面前吗? 江砚白抿唇,“我的手,还伸不到穆家里面去。” 穆家是杜侍郎给的线索,为防止再出现杜侍郎那样的意外,又被聂星盯上,他不能直接上穆家的门。穆清与他并不熟识,户部侍郎的家里又不是筛子,说探听消息就能探听到。 思来想去也只能曲线救国,从穆家小辈下手,可穆家这一代一连九个闺女,儿郎们最大的那个才七岁。 穆家不行便从他的姻亲徐家想办法,徐家的确有个不错的人选徐博辉,但这位胸无大志,肚子里没半点墨水,好美食与美人,美人单指他表妹穆九娘,江砚白这个绯袍高官在他面前,还不如一盘排骨来得有吸引力。 又因为这穆九娘老往沈记跑,徐博辉十次有九次都跟来,只是他上不去二层,时常在一楼点几道菜,等穆九娘下来了,再跟着回去。 折腾了许久,江砚白觉得还不如直接来求沈鱼探听消息,其实请葛涵双来也是可以的,但他存了些私心。 江砚白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沈鱼也识趣的没多问,他探听这个消息是要做什么,江砚白若是想说,他自然会说。 况且打听消息,还是打听关于穆九娘父亲的消息,她只答应帮着打听,能不能打听到有用的消息便又是另一回事情了。 沈鱼翘起唇,“只是我帮了江少卿,有什么好处呢?您求人不会空手上门吧?”不趁着这个时候敲他一笔,简直对不起她商人的身份,毕竟她自诩奸商。 江砚白眯起眼与她对视,似笑非笑,“沈娘子想要什么?” 他突然凑近了些,带着点磁性的嗓音在她耳边放大音量,唇边带着笑,却与他平常的笑不甚相同,夹杂了点点风流。 桃花眼本就多情,不加掩饰的风情流转,真是好看的要命! 然后沈鱼看见他启唇,慢悠悠地说,“以——” 以身相许吗? 啊呸,她在想什么!! 沈鱼被自己脑子里的想法吓了一跳,都怪这厮张了一副好皮相,美色惑人,美色惑人啊…… “以后再议如何?往后沈娘子若有什么要求,我能做到的,定当为之鞍马。”他含笑望着她。 沈鱼长叙一口气,幸好他没说那四个字,“江少卿言重了,用不着鞍前马后,算你欠我个人情。” 江砚白抬眸,“能欠沈娘子人情,是我的福气。” 这天是聊不下去了,沈鱼果断再次开溜,“厨房还有事,我就不陪你聊了。” 看着某人落荒而逃的背影,江砚白莞尔。 第79章 糖醋鲤鱼 柳香喜宴忙 江少卿哄妻 出了正月街上就热闹起来了, 年味还未散去,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桃符贴着春联。 阿蓉在柜台前打算盘,她性子比较稳重, 沈鱼把看账的事情教给了她一些。 “这两日流水少了许多呀!”阿蓉鲜少愁眉苦脸。 沈鱼早看过账本,一楼的客人确实少了些, 但也没有阿蓉说得这么夸张,才刚出正月,这个流水也是正常的。 阿芝道,“望湘楼开张后,我们店里的生意便被抢了些去。掌柜, 您快想想办法啊!” 这俩丫头倒是比她还急。 沈鱼笑道,“人家打开门做生意,菜做的好吃,腿长在客人身上,我又管不了。” 阿芝又道,“才不是呢, 我溜进去瞧过一次, 那里的菜色才比不上我们店里的,大家都是冲着正宗鲁菜这个噱头去的。” 沈鱼看她,“你去望湘楼了?” 阿芝吐了吐舌头, “掌柜, 我是为了打探消息才去的,没有再里面吃东西的,没有。” 沈鱼也没怪她, 只提点了句,“不是不让你去,到底是同行, 万一误会我们是去偷师的就不好了。”从前的偷师便是卖正版的菜回来自己研究,做出个七八成像来,再低价卖出去。 若当真菜色不如沈记,根本用不着着急,嘴刁的食客没几日便会回来了。 阿蓉对她的看法不赞同,“掌柜,盛京中贵人多,喜欢的就是一个噱头。” 沈鱼想着她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便像现代有些土豪一样,不买对的只买贵的,毕竟钱不是问题,重要的是面子。 沈鱼主要学的是南方菜,以淮扬菜为主,但现代层出不穷的做菜方法很容易便能找到,八大菜系她多少都会一点。 这里的鲁菜与她所知的鲁菜差不离,鲁菜乃八大菜系之首,其余菜系多少都从鲁菜汲取了点知识。 北方菜里沈鱼也最喜欢鲁菜,不仅有北菜的粗犷也有南菜的精细,鲁菜讲究调和,四书中的《中庸》便能很好的诠释它,不偏不倚,追求本味。 这时候其他菜系还并未系统成型,鲁菜却已经有了数百年的传承,自成体系。盛京难得来了个汕侗的厨子,大家自然趋之若鹜。 想与望湘楼争客人,其实也简单,只要在合适的时机推出几道经典鲁菜,闻风而动的客人便又会回来。 而眼下就有一个很好的时机,那就是柳香的喜宴。 柳家宴请宾客虽不都是达官贵人,也有富商巨贾,趁机打名声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沈鱼去与柳香商量,想改一下食单里的几道菜,食材不变,只是做法稍微改变。 柳香随她折腾,只要不把她的喜宴办砸了就行。 二月二,龙抬头。天不亮柳香就被拉起来开脸,绞面,上妆,沈鱼也没闲着在后厨忙活。 沈记的几个孩子被借走,各个穿的喜气洋洋,去撒喜钱,扔喜糖。 这男方入赘也不是想象的男子坐花轿,而是花轿抬着新娘到男方家,入赘的郎君骑着马两人再一起回来。 柳家这场婚宴,仅仅帮厨就十几个,沈鱼与王大厨是主厨,即便这么多人,还是有些手忙脚乱。 喜宴有八凉菜,十二热菜,两主食,两甜点,一汤,一水果,一共二十六道菜,柳家一共摆了二十桌,可不得从早忙到晚。① “冷菜都上了吧?” “上了,上了,六个盘子都摆上了” “鸡汤可得看好了,许多菜都要用呢。” “诶呦,走路看着点人呀。幸好菜没洒。” “借过,借过。” 厨房里一片嘈杂,沈鱼也是头一次作为主厨置办这么大的席面,要不是有王大厨镇着,她还真有些心慌。 四喜丸子,西芹百合一道道菜都上去,沈鱼着手要做这喜宴的重头菜了,也是一道经典鲁菜,谁家的席面上都不能少了它——糖醋鲤鱼。 二月二河水才化了冻,找来二十条肥鲤鱼可不容易。做这菜其实最好选用黄河鲤鱼,不过那是有钱都买不到的食材。 二十条鲤鱼帮厨就帮着处理了,沈鱼与王大厨各做一半。也是巧了,相处时日这么久,沈鱼才知道王大厨是个鲁菜厨子,他会的东西很杂,沈鱼只看得出来是北方菜色。 做这道菜,改刀是关键,一定要把鱼肉打透,这样才能入味,鱼肉才能好吃。 王大厨饶有兴致,“丫头,咱们俩比试一番如何,就比改刀的快慢。” 沈鱼笑着应了,“好。” 这些鱼大小都差不多,对两人也算公平。 王大厨见过沈鱼做松鼠桂鱼的刀工,没有掉以轻心,下手又快又准。 两位大厨比试,常二是不想错过的,搬着切菜的墩子就过来了,索性切葱丝这活已经炉火纯青,盲切不成问题,省下眼睛看两人做鲤鱼。 这菜的做法王大厨只给他演示过两回,虽各种步骤都牢记于心,但总做不出师父做的那种味道来。他去问师父,也只得到高深莫测的一句,自己悟去! 常二这么看着,发现两人打的花刀是不一样的。沈鱼是牡丹花刀,而王大窗是麦穗花刀。 两种花刀,顾名思义,改好刀后,提起鱼尾,一种如牡丹花盛开,一种若麦穗种子散开。 两人速度不相上下,只用了一刻钟时间便将鲤鱼都处理完了,王大厨稍快。 王大厨切下最后一刀,沈鱼刚巧将最后一条鲤鱼翻面。 王大厨笑道,“是我占了便宜。”麦穗花刀比牡丹花刀简单一些,沈鱼只落后他这么一点,很厉害了。 沈鱼切完最后一条鱼,扬起脸笑道,“输了就是输了,哪有占便宜的说法,两种刀法各有其难度。回去给您做酥油泡螺吃,如何?” 王大厨笑眯眯的,两颊的肉都挤到了眼底,“小丫头就是懂事,我这徒儿什么时候才能有你一半啊。”王大厨酷爱沈鱼做的甜品,可惜年岁在那,总不好吃太多。 被点刺的常二,“师父,在外面给我留点颜面吧。” 王大厨脸上一凛,“哼!教了你两次还没学会,还不赶紧看着点。” 沈鱼把所有的鱼都泡在水里,略加了点盐和料酒。 常二瞧得啧啧称奇,从前怎么漏了这一步,加料酒想必是为了去腥,加盐又是为了什么? 沈鱼看出他的疑惑,大方解释道,“盐能让鱼肉更紧实。” 王大厨插话道,“掌柜不必与他说这么细,这都把饭喂到他嘴边了,有些事还是得他自己悟。” 人家的徒弟,沈鱼也不好越俎代庖,只是还想辩一句,“他若这辈子都悟不到呢?这菜岂不是要失传?” “那便是他自己没福气。” 沈鱼微摇头,不可置否,也没有再说什么。 接下来就是勾芡,调糊,挂浆,沈鱼素手纤纤,人好看,动作也赏心悦目,常二的目光渐渐被她吸引,沈鱼察觉他在看,故意放慢了些许速度。 王大厨自然发现了这点小猫腻,淡笑不语,这小子要是还学不会,可就枉费了小丫头的一番苦心喽。 炸鱼定型这一步至关重要,需得弯如峨眉,如此才能在盘子中立起,也称这个动作为跃龙门。鱼跃龙门是好兆头,所以不管是喜宴还是满月宴大家都喜欢这道菜。 沈鱼拎着鱼尾,下油锅炸鱼,胆大心细,沉着冷静,鱼很快定好了型,循环往复继续下一条。 因为这糖醋鲤鱼需得做到鱼热,油热,汁热,三热全具备才会好吃。但十条鱼炸下来,第一条早就冷了。王大厨与沈鱼便分工合作,一个炸鱼,一个调糖醋汁。 沈鱼炸好鱼往王大厨的锅里一送,在糖醋汁里滚了一圈的鲤鱼吸饱汤汁,便可出锅了,摆盘时浇上两勺汁,在鱼嘴上放一颗水萝卜雕的萝卜球,有个游龙戏珠的寓意,就能直接上桌了。 常二心底不断钦叹,这鱼和油在掌柜与师父手里怎么就能这么听话,不像他初时做这个菜时,被飞溅的油烫了好几个水泡,现在都还有伤疤呢。 糖醋鲤鱼上了桌,有文化的宾客自要感慨一番,这鲤鱼形状漂亮,寓意也好,诗兴大发的还要赋诗一首。春闱不远,宴席上要下场的举子多少还是有几个的,也沾沾这鱼跃龙门的喜气。 俗人一上来就动筷,哪管什么形状漂亮,他们只知道这香气勾人,浓油赤酱更让人垂涎欲滴,冷了可就不好吃了! 你一块我一块,硕大一条鲤鱼,每人一块就只剩鱼骨了,舔完了筷子上的糖醋汁还还不够,就连那颗装饰的萝卜球也蘸着料汁吃了,如此这般还是遗憾没有吃过瘾。 接下来几道扒肘子,乌鱼蛋汤,一品豆腐,八宝布袋鸡,宾客的嘴和筷子就没停下来过,下手还得快不然就被同桌人抢走了。新郎来敬酒时,若是碰上了新菜上来,不好意思先等我吃一筷子,再接着痛饮。 有心人便开始打听这做席面的大厨是哪里来的,柳家人适时提上一句沈记,沈记会做鲁菜这名声,一传十十传百。 不仅从前的客人又回来了,而且还有远方的商人慕名而来。更多了不少年轻人来吃,点的无一例外都是糖醋鲤鱼。 这里面自然少不了江祁白的手笔,他只夸了句糖醋鲤鱼好吃,不知怎么就被传成吃了这道菜便能鱼跃龙门,榜上有名。 江砚白将事情始末告诉沈鱼时,她哭笑不得,俏皮地问了句,“若吃了我这菜没考上功名,有人来砸店,大理寺不会坐视不管吧?” 江砚白看她,眼珠一转,“大理寺的牢房其实还不错。” “啊?” 他轻笑,“沈娘子应当没有机会见到。” 沈鱼睨他一眼,这人又在逗她!忽然就不想告诉他关于穆清的消息了。这事说来也巧,穆九娘与朋友聊天时提起了几句,沈鱼还感慨了下江砚白的好运气,这么快就有消息了。 沈鱼鼓起腮帮,“想必江少卿也不想知道穆大人的消息。” 江砚白忙服软,轻哄道,“玩笑而已,你别生气。” 温言软语,沈鱼闻言有些耳热。 第80章 愿得一心人 江少卿第一次表白 自打沈记会做鲁菜的名头传了出去, 客似盈门,沈记的伙计乐不可支,有人喜便有人忧。 说的便是那望湘楼的梅掌柜, 他算了算近几日的流水,是一日比一日少了。他不由得迁怒厨房的主厨, 要不是他菜色做得不如沈记,自家的生意又怎会一日不如一日。 都是厨子的问题! 戚绍听了这话,当即就不高兴了,摘了围裙就想撂挑子,“梅掌柜若真觉得我技不如人, 我不干了就是,您另请高明吧!” 戚绍而立的年纪,看上去有些斯文,但手上有点功夫的那个没点脾气,他引以为傲的就是厨艺,现在有人诋毁他的厨艺, 自然是不服的。 “戚师傅, 我不是这个意思。”梅掌柜也只是抱怨几句,没想真把戚绍辞退,他做菜是家传的手艺, 这个年纪已是尽得他父亲的真传, 他若真不干,可找不到第二个鲁菜厨子了。 “我这一时急糊涂了,戚师傅莫怪。确实是这沈记抢走了不少生意, 就那一道糖醋鲤鱼,我去瞧过了,那叫一个漂亮!” 戚绍也纳闷, 除了他父亲,他自诩做鲁菜的手艺满盛京就没多少比得上他的。 戚绍问,“沈记的主厨是谁?” “听说是个姓王的厨子。”梅掌柜回答道。 喜宴虽说是顶着沈记的名头,但沈鱼向来不喜欢出风头,就把事情全推到了王大厨身上,这样也更合理些。左右都是沈记,这名声给谁都是一样的,沈记众人心里门儿清,但外人是不知道的。 “姓王?”戚绍嘴里念叨着这两个字,“没听说做鲁菜的人里面有什么姓王的厨子呀……”厨艺界出名的就那么几个,而且水准能比得上他的更是屈指可数,这些人要不是封刀了,要不就是不在盛京,不然他也不敢接这个活。 梅掌柜见他有些不信的样子,将方才让伙计去买的糟熘鱼片给端了上来,“您尝尝就知道了。”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道菜,观其品相就不俗,鱼肉不碎,形状完好,葱花点翠,色调相宜。 夹一片送入口中,糟香四溢,唇齿留香,鱼肉嫩滑。, 戚绍品评过后,“确实不错。”这道菜他还没有学到家,便是他父亲来做,也不会比这更好了。 盛京果真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还藏了这么个精通鲁菜的厨子。戚绍有些被激起了好胜心,对着梅掌柜道,“明日上道新菜,定能把沈记比下去。” “什么菜?” “孔府一品锅,就是这食材需要掌柜多费心了。” 梅掌柜听完戚绍说的这种种食材,不由得咋舌,这些东西也太难弄到了吧,盛京又不临海。他不敢胡乱答应,去请示了东家,东家点头这才在菜牌子上添了这道菜。 第二日望湘楼就开始给这道新菜造势,还定了个一眼看上去离谱的价钱,说三日后才会有,每日只售三碗,将大家的胃口吊得足足的。 阿芝听说了后,不屑一顾,“花样那么多,做出来的菜还不是不如我们掌柜。” 武川笑道,“话可不能这么说,这孔府一品锅我可是听说过,那是道不可多得的好菜,先帝爷曾微服出游到过汕侗,对这道菜可是赞不绝口啊。” 沈鱼端着盆乌鱼蛋汤出来,瞥了武川一眼,“你知道的到不少。” “额……道听途说而已。”武川打着哈哈,帮沈鱼去端菜了。 众人围坐着吃午食,阿芝坐到沈鱼旁边,还在追问孔府一品锅的事情,“咱们能不能也做?” 沈鱼笑起来,给这帮人解释,“这菜吃的就是一个贵,须得用鱼翅,花菇,海参,鱼肚,鸡,鸭,猪肘子等十余种食材做成,其中不乏山珍海味。我们庙小,不若望湘楼财大气粗。” 阿芝有些被震惊道,“要用那么多食材啊,这炖草鞋也好吃吧!” 沈鱼噗嗤一笑,她这比喻与后世常说的炖拖鞋倒是一脉相承。 阿芝歇了要做孔府一品锅的心思,专心吃饭。 沈鱼举着筷子,忽觉少了一个人。 她问,“雯儿呢?”上下看了一圈,没找到人。 阿蓉回道,“她去换衣服了,马上就来。”说完蹙起了眉,欲言又止。 沈鱼一眼看穿她有所隐瞒,正色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蓉顿了顿,还是说了,这事情还是与那窦庚有关系,他那日看上的美人就是雯儿,虽被江砚白教训了后收敛了些,仍是死性不改。雯儿不会一直待在二楼,他便趁着这个时机,上前骚扰。 雯儿知道他是个达官贵人,不敢得罪他,言语上受了调戏也一直忍着。今日是窦庚太过分,雯儿甚感屈辱,躲在房间偷偷哭呢。 “为何不早说?”沈鱼一直窝在厨房,外间的事情她没有阿蓉知道的清楚。 阿蓉叹了口气,“雯儿这丫头怕给你添麻烦。” 沈鱼一边骂她傻姑娘,一边又心疼她。对着窦庚,她没有什么好法子,但惹不起躲得起。 沈鱼便把邓氏从崇安坊调来和雯儿换,那儿离大理寺近,窦庚不敢放肆,并嘱咐她平时就待在厨房。 雯儿知道掌柜这么为她考虑,当场感动得无以复加,抹着眼泪道,“掌柜真是我见过最好的人啦。掌柜若是个男子,我定要以身相许的。” 雯儿埋头在沈鱼怀里撒娇,沈鱼抱着美人,心情大好,“可惜不是男儿身啊。”以身相许什么的,沈鱼不自觉想起了江砚白那日的恳求。 穆九娘透露的消息是穆清会去古安亭与友人赏冬景赋诗,喝茶吃酒,摆了个曲水流觞宴。 也不知他知晓了这消息有何用,但为了保命还是少知道为好。 这人就是不经念叨,沈鱼才帮着雯儿将衣服收拾好送人出门,邓氏来接她,迎面遇上了满身风霜的江砚白。 也不用他吩咐,沈鱼便给他拎来一壶热乎的武阳茶,这几乎成了他来沈记必点的东西,有时不吃菜都要来上一壶。 江砚白落座后问起,“沈娘子是要把人送走?”沈记的人手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忙起来武川都要搭把手,她将人送走,显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沈鱼心道,这查案的人是不是都有这样的毛病,碰上不对劲的就喜欢问两句,职业病要不得啊…… 不过窦庚这事和他提上两句也是好的,沈鱼便把窦庚骚扰雯儿这事说了。 江砚白听完始末,语气带了些落寞,“窦庚此人——暂时还动不了,雯儿姑娘若是有何事,尽管让她去大理寺喊人。” 沈鱼笑道,“多谢江少卿了。” 江砚白想回话之际,身后有个客人喊结账,沈鱼巧笑着过去算账收银,随手将客人吃剩的饭菜收拢到一处,然后叫小石头来收碗。 小石头一下子拿了五个盘子,沈鱼竖起大拇指夸了他一句真能干,两人都笑起来,她轻拍了下小孩的脑瓜,嘱咐他注意脚下。 江砚白就这么看着,杯中的茶何时喝尽了也不清楚,她总是周全的为别人考虑,平淡的话语字里行间都是关心,说话行事带着浓浓的烟火气,让人平静。 攥着空杯许久,沈鱼过来问他吃什么,顺手给他倒满了茶,“江少卿此行可顺利?” 江砚白知道她在问穆清的事情,淡淡说了句,“还算顺利。” 穆清与好友论策,赋诗,巧遇江砚白策马出游,同朝为官,虽不熟稔,也需做个样子,随口相邀,不想江砚白竟然答应了。 与穆清相熟之事急不得,江砚白只得徐徐图之,左右已经等了这么多年,查个案慢些又如何。许是宴上聊得不错,穆清已约他下次过府赏画。 江砚白不知道的是,约莫是因为查那件大案的缘故,他总有些若有若无的愁绪,旁人或许看不出来,沈鱼却有感觉。 她明媚一笑,“那就祝江少卿早日得偿所愿。”说些漂亮话总是没错的。 江砚白抬眸对上她的双眼,澄澈而又明亮,他也弯了眉眼,“我所愿甚多。愿海晏河清,愿百姓富足,愿旧案昭雪,愿有一心人相伴,白首不离。沈娘子认为我这些夙愿都能偿吗?” 他的目光不闪不避地看过来。 沈鱼愣神,她就随口一句祝愿,为什么要将愿望突然拔高到这么高的程度,还有最后一个愿望,和前面的放在一起,不觉得不太工整吗? “其他夙愿恐怕沈娘子也帮不上什么忙,最后一个嘛……”江砚白垂下头,复又看过来,“还请沈娘子帮忙,了我夙愿?” 沈鱼:“……” 愿有一心人相伴,白首不离,这是表白吗? 不对,这特么已经是求婚了吧? 不是,为什么突然打直球啊?古代人的含蓄不要了吗? 沈鱼心底在咆哮,努力在表面装出一个正经模样,“江少卿您说错了,其余诸事我都能帮上忙,唯有最后一件不行。不作奸犯科,天下便海晏河清,好好开店,作为一个百姓自然富足,为您提供穆大人的消息,应该能让旧案昭雪吧。” 江砚白似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怔了怔。 趁着这个空档,沈鱼赶紧开溜,连他要吃什么菜都没问,还是待会儿让小石头去问吧。 沈鱼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呼——佩服起了自己的机智。 江砚白轻笑出声,沈鱼啊沈鱼,这名字真没起错,滑不溜丢的,如鱼儿般,怎么都抓不住。 小石头进厨房说江砚白想吃鸡汤面,鸡汤是一直就熬在灶上的,面条下锅一滚就好了。 沈鱼咬牙,他今天是要把直球打到底吗? 店里生意好了,对她来说是好事也是坏事,好事是赚的多了,坏事便是更累了,难免有些疲色。沈鱼也琢磨着招厨子这事,不能再拖了。 武川晃悠着进来了,沈鱼以为他是饿了,“想吃什么点心自己去拿。” 武川拿了两个肉饼,笑得有些神秘,“掌柜刚才那番话说的真好。”他还从未见过师兄吃瘪的样子呢,这事要告诉师父,他指定不信! 沈鱼瞪大了眼,“你都听见了?” 武川怕她羞,只说自己听见了帮不上忙那一段。 沈鱼松了口气,感慨幸好是个武人粗枝大叶,也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习惯。 鸡汤面是武川端出去的,还不忘挤兑江砚白一句,“您的夙愿,哦不,鸡汤面来啦。” 江砚白丢给他一个眼刀,“家里的酒久藏,不能喝了。” 武川:“师兄我错了。” 江砚白喝一口鸡汤,微微一笑。 第81章 啤酒配烧烤 女郎也爱看美人 望湘楼打出了孔府一品锅的招牌, 的确有不少人被吸引,但没多久便相形见绌了。 孔府一品锅所需食材不俗,但有些东西是有钱也买不到的, 没有就是没有。即便每日只做三碗,盛京×里最不缺的便是达官贵人, 供不应求是常态,但胃口吊久了,总会有人厌烦。 左右都只是一道菜,吃不着便又到别处去了,沈记的生意没受到一点儿影响。 阿芝颇有些幸灾乐祸, “想必他们寻山珍海味费了不少心思,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你这个狭促鬼啊,少说两句吧。”沈鱼闻着木桶里的酒香,淡淡清香,沁人心脾。 前些日子做的啤酒成熟了,种在盆里的几株原材料, 沈鱼也尽心呵护。只是啤酒花不同于土豆, 似是有些水土不服,余下的几株虽然没死,却总是恹恹的不太精神。 沈鱼从前没伺弄过这东西, 只能先给它搭了个简易暖棚养着。 木桶里的这一点可以说是她做成的唯一成品了, 沈鱼舀了点倒在碗里,抿了一口,舔舔唇, 口感与她后世喝的精装啤酒有些区别,但总体来说问题不大,还算成功。 阿芝闻见一股酒气, 略比常喝的酒淡一些,她问,“掌柜,这是什么呀?” 沈鱼微笑,故意逗她,端着碗笑道,“来尝一口。” 阿芝是不善于喝酒的,但出于对沈鱼的信任,探着脑袋喝了一大口,舌尖触碰到酒,反应就上来了,“咳,咳……” 她被呛到,沈鱼忙给她顺气,“慢些喝。” “这分明是酒!” 沈鱼眯眼笑,“是啊,味道如何?” 阿芝平稳了后,才有时间回味,“不甜也不苦,还有些清香。感觉有小人在我嘴里跳舞。掌柜这是什么酒,我怎么从前没见过?”嘴里噼里啪啦的感觉太奇妙了,这酒的酒味不浓,喝惯了酒的恐怕会觉得淡而无味。 沈鱼脱口便想说是啤酒,但转念一想这名字似乎不太雅,瞧了眼这淡黄色泽,澄澈见底,嘴角微勾,“清酒。” “掌柜是要卖酒吗?这酒酒味恐怕不够。” 沈鱼莞尔,“又不是卖给老酒鬼的。”老酒鬼自然更喜欢口味醇厚的白酒,但喝什么酒配什么菜,她想要的就是啤酒配烧烤。 现下天气还不热,炙肉很是受欢迎。会喝酒的一口烤肉一口烧刀子过足了瘾,不会喝酒的配着茶总觉得少了几分滋味。 有了啤酒则不同了,这酒度数不高,便是滴酒不沾的人喝上一碗也不妨事。 大齐富足,夜里也有酒肆夜夜笙歌,这烧烤配啤酒还是很有赚头的。毕竟后世凭借一个小烧烤摊发家致富,可不是什么不可能的神话。 把啤酒发扬光大,只靠她一个人肯定是不行的。 沈鱼趁早间空闲,拎着食盒独自一人去了思闲酒肆。 几次都是岑闲上门找她,她上门找人还是头一遭。 崇安坊思闲酒肆的掌柜认得沈鱼,请她稍坐,说是岑闲还在外间陪酒。 沈鱼咋舌,“少东也要作陪?” 掌柜笑道,“来了贵人,总要招待的。” 沈鱼本不想多问,刚巧有个小二跑进来掀起了隔帘,她看见了一件熟悉的衣袍。 她嘴比脑子快,“是江少卿?” 江砚白就住在崇安坊,沈鱼认得他也不足为奇。掌柜没有多想,只道,“不止呢,还有户部侍郎穆大人。” 又是穆清。看来还是为了查案,沈鱼苦笑一声,这糟糕的酒桌文化,连江砚白都没法免俗吗? 岑闲也只是去混个熟脸,他一个商户人家真与诸位大人同桌吃饭也不会在这样的场面。 沈鱼偷偷瞄了眼,宴席上不仅有美酒还有美人,就这一口气呼出去还冒着白汽的天气,那几个胡姬还露着一截细腰。 啧啧,哪一行都不好干啊! 不过那小细腰真是诱人,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沈鱼这个女人看了都有些眼热。 席内的江砚白挺直脊背端坐着,手里捏着的是茶杯,心无旁骛地喝着茶,只旁边人与他说话时应上一两句,似与其他人间有道透明的屏障,俊朗雅致,不似身处嘈杂的酒肆。 他身旁有好几个胡姬都对着他暗送秋波,美人看酸了一双眼也不见人家回一个眼神。 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沈鱼淡笑,怕是胡姬小姐姐心头早骂了几百句不解风情了。她正笑着,席上之人不知为何偏转了目光,忽地朝她这个方向看来。 沈鱼赶紧放下帘子,这人后脑勺长眼睛了不成? 沈鱼忐忑了会儿,岑闲就进来了,身上衣衫难免沾染了些酒气。 岑闲向沈鱼告罪,“沈掌柜久等了,还请再坐坐,容我去换件外袍。”若是来人是个男子,岑闲就不这么讲究了,只是既然去见小娘子,带着一身酒气总是不好,若非沈鱼已经再这儿了不好让她等太久,沐浴更衣都是要的。 岑闲换了件墨蓝外袍,领口袖口都滚了一圈兔毛,他温和一笑,“沈掌柜来有何事?” 沈鱼弯起眉眼,“来与岑少东谈桩生意?” 岑闲道,“生意?愿闻其详。” 沈鱼拿出食盒,放在桌案上,开盖后入目的先是一盘烧烤,烤羊肉串,烤鸡肉串等。 沈鱼做了个请的手势。 岑闲笑起来,拿了一串烤羊肉,“味道是不错,但这仅凭这烤肉串,还不能让沈掌柜跑上这么一趟吧!”沈鱼不是个急性子,这烤串虽好吃,也不能让她上门推销。真上了沈记的菜牌,反倒是他找上门可能性更大一些。 而且,他还闻到了一丝酒味,只是他有些不确定是食盒里的还是他身上的。 沈鱼抿嘴笑,“岑少东不愧是岑少东。” 她打开食盒的第二层。 岑闲挑了挑眉,下面果真放着一坛酒。 沈鱼拿碗给他倒了一碗,用的是白瓷碗,清澈的啤酒没有一丝杂物,有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户缝洒进来,映在倒出来的酒上,波光粼粼,犹如雨后的湖面,清晰可见人影。 岑闲从未见过如此纯净的酒,历来酿酒皆用米粮,但不论多么高超的技术,酿出来的酒多少会有一点浑浊。那些清澈的好酒,都是经过好几次的加工才得到的,而这加工法子都是各大酒坊的不传之密。 单凭这品相,足以让他激动。 不等沈鱼说话,岑闲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他是品酒的行家,酒入喉舌,基本便知道是什么酿的,麦芽糖发酵后的味道带着淡淡的酒香,初入口有些微不足道的苦,舌尖有小气泡在跳动,吞下肚去,口中犹有回甘。 岑闲没有说话,只是一口又一口地品着酒。 沈鱼将烧烤盘子移近了些,“配着这个吃。” 一口肉一口酒,这有些冷了的肉串也不腻了,两种食物加在一起,似乎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反应,如此契合,仿佛这酒,就是天生用来配炙肉的。 岑闲有一瞬的惊叹,“这是什么酒?” 沈鱼笑道,“清酒。” 岑闲再看一眼,微黄色泽,清可见人,豪迈一笑,“不负清酒之名。” 然后便开始讨教这酒是怎么酿的。 沈鱼眯起眼,岑闲的商业嗅觉极其敏锐,她还不需要开口,他就已经将这酒的未来想得很清楚了。 和这样的人谈生意也最轻松。 沈鱼将怎样酿制啤酒的方法倾囊相授,也着重和他将了啤酒花调味的关键。 “其他原料倒是易寻,只是这野荨麻……巴蜀之地。”岑闲思忖着,他确实认识几个巴蜀的商队,但就像沈鱼说的,若要大批量制作,定要在盛京也种这种原料。 沈鱼向他陈明了利害,也稍微提了下温室种植,其余就都交给他去操心吧,收拾东西就想走了。 岑闲诧异,“沈掌柜就这么空手走了?你可是把酿酒的法子都告诉我了呀!” 沈鱼微笑,“没有野荨麻知道个法子又有什么用,等岑少东什么时候解决了野荨麻的问题,我们再来商量也不迟。” “沈掌柜就这么信任我?”岑闲看她。 沈鱼挑眉一笑,“当然。”与岑闲做了这么久的生意,没有点信任哪行! 她说者无心,岑闲听者却有意,他将沈鱼巧笑嫣然的模样尽收眼底,温言道,“定不负沈娘子信任。” 沈鱼又是一笑,提着食盒,岑闲送她出门。 沈鱼留意了一下穆清那边,宴席还未散,江砚白单手撑着桌子,身体动作彰显着他的不耐,脸上却没表现出一点。 沈鱼偷笑,人民公仆查个案也不容易啊。 岑闲将人送到门口就回去了,沈鱼畅想着以后啤酒的现世,无意识哼起了小调。 “何事这么开心?”声音猛地从身后传来。 沈鱼回头,吓了一跳,“你走路没有声音的吗?” 江砚白离得并不近,怕身上酒气熏到她,“抱歉。” “江少卿的席,散了?” 江砚白摇头,“没有。”早在酒肆他便发现有人在盯着他,他怕是聂星,却不想看到了岑闲送她出来。 她来思闲酒肆做什么?还这么开心。 “席上烦闷出来走走。”他原本以为穆清与杜侍郎一样是个硬骨头,穆清有个致命的缺点,就是好酒,几碗黄汤下去,那嘴就松了几分。他这几日的暗中调查,也有了些收获。 沈鱼笑道,“其他大人有美人作陪,难怪江少卿觉得烦闷。” 江砚白舔了下唇,轻扯了下嘴角,抬眸道,“美人?不觉甚美,沈娘子比我看得清楚。” 沈鱼干笑一下,觉得他这话不太单纯,“大齐律也未曾有规定,女郎不能看美人儿呀!” “确实未曾。”江砚白眼角微微翘起。 沈鱼朝前走去,余光见江砚白并未跟上来,心道其实这江少卿比之美人也不差。 第82章 火腿鲜笋汤 岑闲提亲 好大一个修罗场 岑闲做事颇有些雷厉风行, 才一个月的时间就解决了啤酒花原材料供应的事情。 他联系了几个巴蜀的商队,向他们打听这野荨麻的事,也是运气不错, 巴蜀之地这些野荨麻漫山遍野都是。入了三月更是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当地人只当它是野草, 却不想还有这般妙用。 收来的价格低廉平衡了运输的价钱,也就有赚头了。思闲酒肆第一批清酒前几日已经推出,老酒鬼开始还嫌弃这酒没甚滋味,还是喜欢从前的水酒,水酒喝多了难免嘴里发苦, 此时再来上一杯清酒,竟一扫口中苦味,只留下一股淡淡清香。 而且这清酒酒味不浓,喝上两大坛子也能站得稳,给酒量不好的人可是带来了福音。为商之人哪个不赴几个酒宴,菜还没开始吃, 酒得先喝, 难免有喝上两盅便晕晕乎乎的,这清酒可帮了大忙了。从前的三杯倒,也能成千杯不醉呢! 这些都是思闲酒肆的掌柜来告诉沈鱼的, 岑闲太忙, 忙得连个人影都见不到,他们签契的时间都耽搁了。 沈鱼也不急,说实话她之前只是给岑闲画了一个大饼, 啤酒这生意能不能做起来,全凭着他自己的本事。做成了自然是皆大欢喜,做不成沈鱼也只是损失一个微不足道的方子, 岑家却是要投入大笔的银钱的。 春日里要忙的事情多着呢,春笋都冒了尖,各种野菜也层出不穷,怎能错过这些个时蔬。 前世的孤儿院不远处便有一座山,靠山吃山,那时院长婆婆总带着他们去拔春笋,挖野菜。一人一把小镰刀或者小剪刀,几个人合力挎着一大个菜篮子。 一日能挖上二三十斤,野菜焯水混着猪油渣做野菜团子或者包进饺子,春笋一部分炒咸菜吃,吃不完的就剥壳晒干做笋干吃,春日的东西能吃到冬日。 这时候的野菜种类要比后世多一些,如今有了钱也不必自己上山采了,坐在屋里便有小娘子大媳妇上门前叫卖。 沈鱼大多数都收了,这可都是纯天然无污染的绿色食品,现代有钱都买不到的。 邓氏拮据时也曾上山挖过些,尝过味道知道涩得很,“掌柜收这些做什么?这野菜我做过,不好吃的。” 说来也是有趣,若和现在这些人说,几百年后的人为了吃一口菜愿意给比肉还多的钱,想来是没有人信的。 沈鱼不用问都能猜到她所说的做,顶多就是放进白水里煮一煮,再加点咸盐,估计连油星子都不会有,那样做出来的野菜能好吃才怪了。 “我的做法,自然与您的不同。” “炒肉吃吗?”邓氏狐疑,她能想到的最奢侈的方子也就是这样了。 沈鱼笑起来,“您觉得野菜难吃是因为它的涩味,只要盖住了涩味,怎么都好吃。” 蒜泥醋水碎花生芫荽末,再淋上一层芝麻香油,若还嫌不够再来上一勺茱萸辣酱,什么涩味苦味都遮了。 邓氏坐在灶台下在剥笋,“这哪是吃野菜,调料还比主菜多了。” 沈鱼微笑,这就是邓氏不懂这些富人的心理了,正月里大鱼大肉吃多了,肚子里积了不少油水,开春了也该换换胃口刮刮油水,春日时蔬正好能一举两得。 沈鱼洗了手,将邓氏剥好的笋切片。 虽入了春,但眼下的春风还夹杂着丝丝寒意,这时候来碗暖身暖胃的汤再好不过了。 武川单手拎着只硕大的猪腿,外头一层风干的皮的都快瞧不出它本来面貌了,“掌柜是要做什么新菜?” 沈鱼让他把猪腿放下,这猪腿称之为火腿更合适,是年前入冬时腌下的,数月过去外头的品相确实不太好看。沈鱼拿小刀刮去了表面的皮,里头暗红的色泽显露了出来,油脂进入肉里的雪花般的纹理那叫一漂亮! 她闻了闻,香气还算不错,只是时日还是不够久。 有些肉啊,还得时日越久才越好吃。要不怎么说,老腊肉更有味道呢! 武川对着这黄不拉基的东西有些嫌弃,看沈鱼动手切肉,质疑了句,“这能好吃吗?”看着和坏了似的。 沈鱼低头片着火腿,“不信啊?那别吃啊。” 武川考量了下沈鱼从前做的东西,笑道,“掌柜做的东西,即便是毒药,我也是要尝一尝的。” “啧啧,从前不知小武还这般嘴甜。”沈鱼使唤完了劳动力,就让他别在厨房待着占地方,毫不留情地赶他去了外面。 排骨洗净大火煮开,撇去浮沫,倒入砂锅里,加料酒,葱碎姜片,火腿片,焯水后的春笋片,小火慢炖上半个时辰。 炖汤不放香料,追求本味,排骨,春笋与火腿的鲜味都进入了汤里,那滋味,叫一个鲜! 邓氏尝了口汤汁,差点被烫了舌头也没舍得吐,“这汤也太鲜了!是什么汤?”表面看着清淡,也没加别的调料,怎么就这么好喝。 邓氏哪里知道炖煮后平平无奇的火腿,之前花了多少心思,春笋又有春日第一鲜之美名,火腿鲜味醇厚,春笋鲜味清新,加水一炖精华都到了汤里,自然是极鲜的。 沈鱼回答,“火腿鲜笋汤,扬州也叫做一啜鲜。”后世还有改良版做法,叫做腌笃鲜的,总之就是一个鲜字。 沈鱼却对这汤还不大满意,主要是火腿还不够味,从前都是现买的火腿,自己腌制还是头一回,到底欠缺了点经验。和系统兑换了点味精,加了点才算是勉强合格了。 不得不说味精这东西真的是现代世纪最伟大的发明之一,许多老牌厨师谈味精色变,沈鱼却不那么想,只要不是在比拼厨艺的大赛上,加点味精就能让东西更好吃,为何不偷个懒呢! 武川喝汤时盯着锅看了很久,怎么也不相信这汤里有那只辨不出本来面目的猪腿。他一边喝汤一边盯着沈鱼看,思索着掌柜难道会什么变废为宝的法术不曾? 沈鱼被盯的不自在,反瞪了回去,“别看了,我不会法术。”经过这一段日子的相处,沈鱼算是发现了,这武川就是个还没长大的大男孩,有什么想法都写在脸上。 武川心头咯噔一下,还说不会,连他心里想什么都知道。武川不敢再看,低下头,脑中奇怪的想法不断浮现,师兄知道他心上人是个神婆吗? 有诗言春雨贵如油,倒是一点儿也没错,柳树抽了新的枝条,小草舒展了腰身,天公才舍得下了一场小雨。 雨不大,才下了一个时辰就停,要不是后院的土地还有些湿意,像是没下过一般。 这一场春雨过后,沈鱼也把种土豆这事提上日程,这次不同上次,她做足了准备,土地都是沃了肥,贮藏了一冬的土豆们也都摩拳擦掌,誓要来个大丰收。 土豆丰收就可以做薯条薯片土豆泥,是一大笔收入,等岑闲忙完了,卖啤酒方子又是一大笔收入。 这么想着,成为小富婆的日子不远了。 沈鱼突然想起一个严肃的问题,她在这里赚的钱,是不是带不回去啊,仔细换算一下,也有几十万呢。 问了问系统,果然它是不会让打工人占便宜的。 沈鱼有些伤心,她偌大的家业啊,一年后就要重新归零了……回去的念头又小小的动摇了一下。 正动摇之际,外头进来一个妇人,四五十岁的年纪,一张圆脸福气像,丰腴过度的身材是个符合唐朝审美的,发间簪了朵大红绢花,是沈鱼从没见过的打扮。 妇人满脸喜气,进来便问,“哪一个是沈掌柜?” 阿蓉给她指了个方向。 妇人走过来之际,邓氏笑没了眼,这人沈鱼不认识她可认识,是崇安坊远近闻名的一个官媒娘子。 官媒娘子上来便道,“给小娘子道喜了。” 沈鱼不明所以,“您是?”难道她的土豆发财大计被人知道了? 官媒娘子自我介绍道,“老妇人是个官媒娘子,姓黄。” “官媒娘子”这四个字一出,桌上众人齐齐变了脸色,其余都笑开了,唯二笑不出来的是沈鱼与武川。 沈鱼勉强干笑,“不知是哪家郎君托您来说媒?”虽心底有了些猜测还是想求证一下。 “便是思闲酒肆的少东家,岑郎君。”官媒娘子的脸笑成了一朵盛开的花。 沈鱼:“……”嗯?这是什么情况,她没等来岑闲的契约却等来了提亲? 岑闲看上我了?不应该啊。 邓氏的笑僵在了脸上。 武川木着一张脸,端着碗离开了。 沈鱼仔细回想了几次与岑闲的相处,皆是客套的谈话,未曾有越矩的旖旎,也不知岑闲看上了她哪一点,难道是会酿啤酒,但这也不至于吧? 沈鱼想不通,总觉得这岑闲是一时冲动。 不过好歹是遣了正是的官媒娘子来提亲,沈鱼不好冷着脸将人赶出去,“岑郎君可知我还有两年孝期?” 官媒娘子笑道,“知道的,小娘子不必担心这一点。不过咱们平民百姓,可不必那么讲究守满三年,二十八个月也就是了。岑少东说了,您若愿意嫁,先定亲等过了孝期再来迎娶。” 见沈鱼还在犹豫,官媒娘子继续使劲,“岑郎君祖上历代都是经商,家业可不小。他今年才及冠的年纪就将思闲酒肆打理得蒸蒸日上。他家中无妻妾,而且你们都是商家,这门第也相配不是吗?” 平心而论,岑闲确实是个不错的结婚对象,比江砚白更合适,她与岑闲没有门第的阻碍,嫁过去后想必岑闲也不会将她拘于后宅,她还是可以自在开店。 如果回不去,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只是……唉,终究还是有缘无分。 沈鱼沉吟,“眼下离我出孝还有不少时日,婚姻大事,我这心头总有些顾虑。还请黄娘子转告岑少东一声,我想与他当面相商。” 官媒娘子想想也是,万一这男方中途反悔,她一个小娘子可怎么办。这小娘子能开食楼想必也是个有主见的。黄娘子自觉做了个传话筒,去和岑闲汇报。 沈鱼思忖着岑闲还是一时冲动的可能性大些,毕竟他俩交情不深,谈上一谈应当能让他打消这个念头。 送走了黄娘子,同样脸色不好的还有邓氏,虽说这个岑郎君也不错,但她还是更属意江少卿的,她是过来人,看得出来江少卿对掌柜一定是有些情意的,只是怎么就这么不抓紧,反倒让后来者抢了先。 邓氏试探着问,“掌柜觉得这岑郎君是否为良配?” 沈鱼笑道,“是个良配,却不是我的良配。” 邓氏默默记下,觉得江少卿还是有些机会的。 日暮时分,客人都散尽了,岑闲与江砚白前后脚进了门。 第83章 崩人设的江少卿 你要嫁他?…… 两人在门口打了个照面, 岑闲给江砚白行礼,江砚白淡淡点头。 沈鱼眼观鼻鼻观心,没有说话, 将岑闲迎了进去,不敢去看江砚白的眼睛。 幸好他不知道岑闲是来向我提亲的。 然后又反应过来, 干嘛怕被江砚白知道,怎么还有点做贼心思的意味,简直自寻烦恼。 沈鱼请岑闲进了内堂,两人面对面坐下。 沈鱼先开口,她微笑了一下, “岑少东怎会来提亲?” 岑闲笑道,“自然是心悦沈娘子。” 沈鱼挑眉,“岑少东可是真心求娶?” “自然真心。”岑闲也不知何时将这个小女子装进了心里,也许是她将啤酒方子告知时的全身信任,也许是她偶然间明媚一笑,这一个月来沈鱼的身影总是挥之不去。 恰恰好, 他母亲又催他娶亲, 而且这次是直接挑了人来,一定让他选一个。不免又想起沈鱼,小女子身躯却能撑起一片天, 骨子里豪迈大胆, 与表面娇弱的模样全然不一。 他尤其欣赏沈鱼的经商才能,他的家族正需要这样一位能执掌中馈的长媳,若能娶得沈鱼为妇, 往后他外出经商时,也不必担心被背刺。 思来想去,他便告知了母亲自己心中已经有人选, 母亲迫不及待就让人上门提亲了。 “可是吓着你了?贸然上门确实有些唐突。”岑闲道歉。 沈鱼心想还真是吓到我了,一点征兆都没有,她还以为是另一个人。但仍面不改色道,“岑少东,我听闻你有一个庶兄?” 黄娘子上门还说了不少岑府的事情,沈鱼算是对这些个大家族有了个表面了解。 岑闲微愣,“沈娘子是在担心这个?我家中并无妾室通房,而且可以保证在你进门之前不会有庶子女出生。” 沈鱼轻咳一声,“那之后呢?”古代婚姻法对女子太不友好了,而且听他这意思以后还要纳妾? 岑闲低头沉吟,一下子没有懂沈鱼的意思,思索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这是要他往后都不纳妾。 他虽对女色不甚上心,却从未觉得纳妾有什么错处,纳妾不过是为了开枝散叶,结发夫妻才有情谊。只是沈鱼有这个要求,他也不是不能做到。一个女子有独占的想法,不正恰说明了她对你有意? 岑闲看向她的眼神暧昧了些,“我不纳妾就是。” 沈鱼顿觉气氛不对,现代的一个标准要求到这儿却成了个恩赐,还思考这么久? 沈鱼干笑,“岑少东误会了,我不愿嫁你的。” 岑闲不解,“为何?你已有心上人?” “不是。”沈鱼本来准备了许多的搪塞之词,转念一想这些条件在这儿太惊世骇俗了,随口瞎编道,“我喜欢武艺高超的,岑少东可会武?” 岑闲是被娇养长大的少爷,武力值与文弱书生差不离。 沈鱼继续找补,“儿时曾与父母出游,路遇劫匪,若不是一位走方的侠士经过,怕是早丢了性命,自此后,我便立誓嫁个武功高强之人。”烂俗的桥段她说出来时都怕自己笑出声,使劲强忍着。 “因是在父母面前立下的誓,不敢有所违背。”说到激动处,沈鱼拿起手帕拭泪。 “这……”她搬出了父母,一个孝字压下来,岑闲一时无话,心中觉得可惜,只是这练武又不是朝夕可成,还是他与这沈娘子没缘分。 他叹了声,“如此,便不强求了。” 沈鱼松了口气,幸好还没对她“情根深种”,还算好糊弄。 岑闲放弃了亲事,两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子便轻松多了,话题一转聊起了啤酒方子的事情。 岑闲是带着契约来的,本想着沈鱼答应了亲事,这笔银子连着聘礼一起给了。 沈鱼笑道,“还是简单些好。”单纯的金钱交易是最稳妥的关系,私人感情什么的,离远些。 两人商量好了价钱,岑闲要给银钱之际,沈鱼又说,“不知可否将一部分钱换成海货?” 岑家与船行有往来,拿到海货的价钱往往比市面上便宜不少。 岑闲笑了,“沈掌柜不愧是生意人。”他点头答应了。 沈鱼笑着送岑闲出门,“如此便说定了。” 岑闲边走边道,“改日将东西送上门。” 两人聊了许久,出门时天已暗了下来,大堂几乎都没什么客人。 小石头和虎子收拾着桌椅,阿蓉在柜台前算账。 邓氏往东南角瞥了眼,凑过来问,“您答应了?”笑得这么开心,肯定是了。 沈鱼知道她问的是婚事,正要回答之际,手腕忽地被人攥住了。 只觉得一阵强大的拉力,促使着她往前走。 江砚白把她拽去了后院。 邓氏拦住了要上前的阿蓉阿芝,给了她们一个放宽心的眼神。 武川偷摸着走到了后院门口,状似无意在附近走来走去。 两人站在大槐树下,沈鱼挣扎着,“江少卿,放开!江少卿……江砚白!” 江砚白如梦初醒,松开了手,退开几步,低语了句“抱歉,是我无状。” 他身上飘来淡淡酒味,沈鱼抬眸,瞥见他泛红的脸颊,“你喝酒了?” 江砚白眨了眨眼,看着她,不答反问,“你要嫁他?” “我……”没有这两字卡在喉间怎么也吐不出来,沈鱼知道他是误会了,一个想法猛然涌上她的脑海,若能借着这个误会,让他打消对她的念头,岂不是一举两得? 沈鱼不答,在他眼里便是默认。 他盯着她的双瞳片刻间暗了下去,低垂着眼,只能看见他鸦羽般的眼睫,月光倾泻在他身上,笼罩着无边月华更显落寞寂寥。 沈鱼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江砚白,他总是挺直着脊背,有着淡淡傲气,风华无双,眼前这人垂头丧气,似被打断了一身傲骨。 “你不愿我便不逼你,想着总有一日你能看见我的诚心。” 他抬起眼,抿着唇,一动不动看着她,眼中反射了点点月光,亮晶晶的,眼角下垂,莫名有些可怜巴巴,像只受了委屈的大猫咪。 沈鱼心头微颤,是不是不该骗他…… “明明是你先来招惹我的。” 沈鱼:“……” 不是,她干什么了就招惹他了? 甩锅可还行? 沈鱼刚软下来的心肠被疑惑所取代,“我做什么了?” 江砚白向前一步,仍是那副可怜的表情,哑着嗓子,“你每日花心思不停的换菜色,你的用心,我都知道的。” 知道什么呀知道,你知道个空气。 沈鱼从未想到自己想多换点满意值的举动被误解成了这样,虽然她确实是别有用心,但不是他想象的别有用心啊。 不过站在他的角度好像也只有这种猜测。 沈鱼思忖着,这样一想好像确实是她先“勾引”的人家。 她成渣女了? 沈鱼被自己这念头吓了一跳,怎么回事,一定是对面这人太好看迷惑了她的心神,她怎么可能渣。 沈鱼垂下眼,“江少卿别忘了是你主动找我定的餐。” 江砚白咬了下唇,又向前走了走,“我要同你坦白一件事。” 第84章 如此的坦白 她生气了? 沈鱼心中紧张, 指甲摩挲着大拇指肚。 院中有沈鱼让他们搬出来的桌椅,两人不再在槐树下站着,坐下聊天。 说是聊天, 大部分时间是江砚白在说话,说起他办过的一桩案子很是凶险, 他因此中毒失去味觉。 沈鱼微皱眉,疑惑道,“你明明尝得出咸淡啊,是丰大夫把你治好了吧。” 江砚白唇角浮现笑意,“不是, 丰敬医术虽好,却也只能保住我的性命。” “那你怎么?”沈鱼清楚的记得发他评价那道碎金排骨,怎么都不像一个失去味觉的人。 江砚白认真地看着她,郑重其事道,“这便是我要向你坦白的事情,小鱼儿, 请原谅我的利用。” 沈鱼瞪大了眼。 “小鱼儿, 遇见你之前,我吃什么东西都是没有味道的,直至吃到了你做的东西。” 沈鱼已经没有心思去想他改称呼的这件事了, 立即把他失去味觉这件事与那异常的满意值联系在了一起。 难怪他的满意值比别人的要多, 原来是因为失去了味觉,至于自己做的东西能恢复味觉什么的,沈鱼也可以猜到大概是系统在作祟。 “我知道这听起来有点匪夷所思, 但事实就是如此,初时找你定餐是为了治病。” “后来……”他轻扯了下嘴角,抬起眼看她, 每日送餐的小心思,晚归时一盏亮起的檐灯,雪地里一碗温热的排骨汤,还有得逞时明媚而狡黠的一笑。 他怎么能不动心呢? “小鱼儿,我是真心想要娶你的。”他有些讨厌起了自己的敏锐,只因为他察觉了她眼底的抗拒,便想着等上一等,不能逼她太紧,却不想被别捷足先登。 沈鱼怔怔地,月光映射在她的小脸上,衬出一股子清冷来。她睁着杏眸,望着眼前人,江砚白单手撑在木桌上,额头几缕碎发不安分地垂下,黑曜般的瞳孔中倒映着她的容颜。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从他眼中看出了一丝泪意,他嘴角抿着,似委屈,似生气。他眉眼本就生得好看,这样看着显出了些可怜意味,想让人揉一揉他的头然后低声安慰。 沈鱼忽地感到自己有些罪恶,江砚白的坦诚更加反衬出了她的自私卑劣来。其实他说出味觉失灵之事时,她的第一反应是高兴,共轭工具人的关系很好,谁对谁都没有感情负累。 只是他对这份关系掺杂了感情,使它变得不纯粹。 但沈鱼又没有理由去怪他,江砚白什么都没有做错,只是爱上了一个不对的人而已。 良久,沈鱼才开口,“我,没有答应他。” 江砚白倏地抬起头,眼睛亮了亮,“真的?” 他惊喜的眼神好似一只得到了小鱼干奖励的猫,沈鱼轻笑出声,“骗你做什么,难不成你还希望我答应?” 江砚白抑制住自己的激动,去抓她放在桌上的手,“没应就好。” 紧接着他又说,“小鱼儿,那你应不应我的求亲?” 沈鱼无奈笑了,在现代怎么不觉得她这么招桃花,到了这儿还一开就是两朵。唉,还是时间不对啊…… 沈鱼抽回手,偏过头,“江少卿,你自己也说了,起初是因为我做的菜能治你的病,或许你只是错把这种感觉当成了喜欢。而且我目前……真的没有成亲的想法,只是想把店开好。” 江砚白无言,他看得出来沈鱼说的只是托词,她心中还有其他的顾虑,只是这个顾虑她不欲为人知。 他站起来,走到窗前,窗框上晒这洗干净的暖手炉,下午本应收进去的,只是太忙忘记了。 江砚白提起暖手炉,拐了个弯进了厨房,厨房的火灶还未熄,他拣了几块烧红的碳放进手炉里。仔细套好锦缎做的套子,感觉不是很烫手,满意地笑了笑。 沈鱼看他提着手炉过来,不由分说将手炉塞进她的手里,然后听见他说了一句。 “怎么开春了手还是那么冷,丰敬的药见效也太慢了。”他低头抱怨着。 那药果然是他让葛涵双送的。 手里源源不断传了热量,沈鱼蓦地觉得被热气熏了眼睛,眼眶微红。 “天色已晚,我回府了。”他淡笑着说出辞别的话,脚步轻慢地出了沈记。 沈鱼在原地站了许久,努力想压下心中的那一点涩。不要让她动心啊,这注定是没有结果的事。 邓氏在外面看见江砚白心情还不错地出去了,心下一喜,想必是事情有了转机,进到后堂去找沈鱼,看见沈鱼的神情,觉得有些不对。 她轻声问,“怎么了?” 沈鱼半晌无话,把头埋在了邓氏的肩上。 邓氏以为她受了委屈,不知在脑内做了怎样的猜想,柔声安慰着她,“掌柜莫要伤心,你喜欢岑少东只管嫁去。只要明媒正娶了,那江少卿还能夺□□不成?” “虽说他是个官吧,可比他大的官也不是没有。实在不行,咱就去告御状。” 沈鱼收拾好了心情,被她的话语弄得有些哭笑不得,“您这说的都是什么啊?” 邓氏微微睁大眼睛,“江少卿不是逼您嫁他吗?” 沈鱼浅笑摇头,给她解释她没答应岑闲的亲事,江砚白也没有逼嫁。 老实说,她还真想让江砚白做点什么出格的事情,这样她便能毫无心里负担地拒绝他了。但他没有,今日把她拉到后院,恐怕也是借着酒劲才冲动了一回,他太温柔,也太会揣摩人心。 沈鱼回房打开识海查看满意值,快六十万了,离她回家还有百分之四十。只是这次识海中有发生了一点改变,竟然出现了一条江砚白味觉恢复进度的进度条。 数值已经来到了百分之九十六,马上就能全部恢复了。 沈鱼:996,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能看到这个? 【因为这是系统设置的】 沈鱼:没听懂。 【简单来说,就是因为要在你这个任务中有一个工具人,系统选中了江砚白。你知道了这件事,进度条就出现了】 沈鱼:所以他中毒失去味觉都是因为我? 【你要这么想,也可以】 沈鱼:好熟悉的渣男语录。 【不过不是你,也会有别人来做这个任务,不用有心里压力。反正这些都只是一堆数据而已】 系统自以为是在安慰沈鱼,沈鱼的心却越发下沉,在系统眼里,她身边的人都是一堆冷冰冰的数据,但她身处这个世界,又怎么能真的将眼前活生生的人当成数据。 沈鱼蜷缩起身子,下巴抵着膝盖,问道:既然江砚白吃了我做的东西可以恢复味觉,那直接用满意值能不能换他恢复味觉? 【可以,但花费不低哦】 沈鱼:多少? 【百分之一是一万】 百分之四就是四万,沈鱼估算了下,还能负担地起:换 【你确定?】 沈鱼:换吧。 也许这是她唯一能帮他的一件事情。由送饭开始的缘分,也是时候结束了。 ———— 江砚白披着月色回府时,便发现房里多了位不速之客。 武川旁若无人地喝着酒,见他回来,“师兄,一起喝一杯?” 江砚白拒绝,“今日我喝的酒已经够多了。” 武川睨他一眼,“你在店里才喝了一角,是当我不知道你酒量吗?”他们师父是个老酒鬼,江砚白不喜欢喝酒但从小在师父的言传身教下,酒量是非常不错的。 武川自觉十分善解人意,心爱的小娘子要嫁与他人,师兄此时定然心头苦闷,作为师弟,能做的便是陪着他痛饮几杯,举杯消愁。 武川还当他是不好意思,揽了他的肩,“师兄,在我面前你就不必装了吧,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情到浓时流几滴男儿泪也无不可。” 江砚白的脸色越来越不好,偏一根筋的武川还在继续说。 “师兄,哭一哭也无妨。” 江砚白忍无可忍,甩开他搭在他肩上的手,“要哭你自己哭去。” 江砚白在书桌前坐下,唇边带笑,“她不嫁别人。” 武川挠了挠后脑,“是吗?”岑闲走的时候不是说送聘礼上门吗,难得他理解错了意思? 江砚白才不管他有没有想清楚,毫不留情地将一脑袋浆糊的武川赶出了房间。 他凝神看着自己的掌心,微微握起了拳,想到那温凉的柔荑,又笑了。 今夜的一切确实不在他的意料之中,天知道他得知岑闲上门求亲的时候有多心慌。只是那查了许久的案子也在此时有了消息,他不得不放下儿女情长去追寻线索。 在看见她笑着送岑闲出来时,就似有一双大掌攥住了他的心,攥得生疼。 一时没控制住情绪,拉她去了后院。 幸好,她没有答应岑闲,但也同样拒绝了他。 他知道她是个有主意的,她有她的顾虑,或许是门第,或许是感情,或许是别的什么。她不愿说,他便不问,他不想看见她苦恼,他的小鱼儿就应该开开心心的。 江砚白低头,看起了眼前的案卷。今日失态不止有沈鱼的缘故,还有案子的原因。 层层抽丝剥茧,害死文寺卿的嫌疑人,竟然直指他的亲生儿子,这令江砚白匪夷所思,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调查方向来。但总总证据表明,文寺卿的死的确与文正书脱不了干系。 翌日,江砚白照常上衙,却没在崇安坊沈记拿到他的食盒。 嗯?是她忘了吗? 找到常二一问,常二一脸疑惑地说,“掌柜特意吩咐的,说是您给的银钱花的完了。” 这显然又是一个借口,江砚白联想到昨日她的话,得出了一个结论。 她生气了。 晚间江砚白下衙回家,愁眉苦脸的样子让周氏都感觉到了异样。 周氏关心道,“是有什么案子特别难办吗?” “不是。”江砚白忖度着要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口,让母亲与嫂嫂帮个忙,但抹不开面子。 还是葛涵双料事如神,“和沈妹妹有关?” 江砚白点头。 “你们吵架了?”葛涵双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小两口之间偶尔闹个别扭也不是什么坏事。 江砚白沉吟,“不算,但她生气了。” 葛涵双观察着他的神情,猜测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小娘子嘛,娇气些,你哄哄她就是了。” “怎么哄?”江砚白真心求教。 葛涵双笑起来,还知道问,不算太没救。 第85章 玫瑰豉油鸡 江少卿哄媳妇 柳香做了新妇后便着手打理起自家的产业了, 又曹宇杰在旁协助,她本就聪明,上手也快。只是杂事多, 今日才有些空来沈记找沈鱼说话。 沈鱼瞧着她眼角眉梢都是明媚之色,唇角时时都含着笑, 这副蜜里调油的样子,真是让沈鱼吃了好大一口狗粮。 柳香拿了个小盒和两个小瓶放在桌上,“喏,给你的。” 沈鱼掀开盖子闻了闻,淡红胭脂色, 色调很美,夹杂着一股淡淡的玫瑰香。 沈鱼笑道,“这是加了玫瑰露?好香。只是送我这个做什么,我又不大用。”另两瓶就是纯的玫瑰露了。 玫瑰露是柳香自己蒸的,她自小就爱琢磨这些胭脂水粉的做法。花圃里的玫瑰刚开了苞就被她辣手催花摘了蒸花露。 柳香指着她,“就是因为不用。你瞧瞧你这素面朝天的样子, 清水出芙蓉当然好, 但适当的时候也得打扮打扮。” 沈鱼合上盖,收下了,但用不用就是她的事情了。也不是她不想, 这菜刀到她手里她能雕出朵花来, 换成化妆刷她就是个手残。也不是没有想过办法拯救,只是这化妆和学厨是一样的,都需要天赋。 沈鱼能把豆腐切成苍蝇腿, 也能把睫毛化成苍蝇腿,在化妆这方面,总之就是没开窍。 柳香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了敷衍, “现在就试试吧。正好有时间,我给你来套全妆。” “阿蓉阿芝,去马车里拿我的脂粉箱来。”作为一个美人当家,要时刻注意自己的形象,马车里备上点傅粉花钿那是必须的。 沈鱼想起了之前看到过的盛京流行妆容,短粗眉,殷桃唇,还有死了三天都没那么白的妆粉,哆嗦了一下身子。那实在是太挑战她审美观了。 她生硬的转移话题,“柳姐姐诶,你知道这玫瑰花露也能做菜吗?我给你做个玫瑰豉油鸡如何?” 柳香恨铁不成钢道,“你怎么什么事都能想到做菜上。” 柳香深刻的贯彻了成年人我都要这句话,玫瑰豉油鸡要吃,这妆也得上。 沈鱼觉得这是她从业以来做得最艰难的一道菜,厨房外有人翘首以盼,却不是为了等吃的,而是抓她去化妆。 锅里的三黄鸡加了玫瑰露,玫瑰花的清香瞬间充盈着整个厨房,加八角,小茴香,桂皮,枸杞等香料,焖煮上两刻钟便可出锅。 沈鱼企图用菜来勾引柳香让她打消念头,柳香吃完一只鸡腿,擦干净唇角,淡笑着把她拖到了铜镜面前。 沈鱼认命地闭上眼,随她折腾,柳香在她脸上一阵捣鼓,还让阿蓉给她挽了个堕马髻。 “行了,睁眼吧。” 铜镜光可鉴人,沈鱼缓缓睁开眼,她怕待会儿看到镜子里奇怪的自己会忍不住唾弃,提前给自己做足了心里准备。 镜中人杏眼桃腮,明眸皓齿,睫毛纤长,眉如远山,额头正中一个胭脂花钿是只蝴蝶模样。 “小鱼儿真美。”柳香赞了句。沈鱼整日烟熏火燎的,皮肤还这么好,真是让人羡慕。 沈鱼杏眼慢慢亮了起来,有些惊喜,庆幸柳香的审美没有被所谓的潮流带歪,妆粉简单的修饰了下她的五官,更加标准的三庭五眼,人自然就好看了不少。 外间又有人点菜,沈鱼顶着这妆面钻进了厨房。 柳香在外面看着,“明明长了张享福的脸,怎么是个劳碌命?”就凭沈鱼这姿色,不说进宫做个娘娘,当个官太太也是绰绰有余的。 沈鱼手上做着菜,“天生的,没办法。”开了这么久的店,赚的银子也足够她再找两个主厨。沈鱼完全可以退居幕后,做个闲散东家。只是她喜欢做菜的感觉,用简单的油盐酱醋烹调出美味,成就感满满。 晚间时候,宠妻狂魔曹宇杰就来接人回家了,沈鱼起俏皮地与他调侃,“你可数数你家夫人可有少了头发,出了我这沈记的门,再回来找我算账,可是不依的。” 曹宇杰被她打趣得不好意思,微红了脸。柳香对着沈鱼娇嗔道,“你个狭促鬼啊!” 沈鱼笑着目送他们离开,回头时发现江砚白就在身后。 淡金色的夕阳霞光铺洒在他身上,他低垂着眼,嘴角微微翘起。天气回暖,他身上的衫子也单薄不少,腰带一箍,更显他的劲腰来。 沈鱼多看了两眼,在他发现之前收回视线,那腰…… 沈鱼唾弃管不住眼睛的自己,没办法,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江砚白也在看她,第一次见她上妆,两颊淡淡的粉,淡雅灵透,胭脂粉唇轻抿着,似令人采撷的樱桃。再靠近些,鼻尖萦绕了一抹浅浅的玫瑰香。 江砚白舔舔唇,收拢了袖口,踱步进了沈记。 金鸣坊离崇安坊算不上近,他若是下了衙立刻过来还能吃得上一些好的,这个时候却是没那么多可挑。 他最近总是这个时候来,客人都散尽了。店里的几个小孩吃完夕食之后就被沈鱼送去陆峰那里学字,沈鱼觉得小孩能学习还是要学一点的,便让陆峰给他们开了个晚班。过了饭点,没他们这些小孩也能忙得过来。 江砚白随意点了几样快炒菜,沈鱼上菜时,他叫住了她。 “小鱼儿,这是这个月的十两银子。”他拿出一个棉布小包放在桌上。 沈鱼半眯着眼,照江砚白的聪明不可能猜不出她不送食盒的目的是什么,这位江少卿执着的很啊。 沈鱼浅笑,“我不想做江少卿您的生意了,不行吗?”温和的方式不管用,那就直接点吧。 江砚白睁着桃花眼看她,然后低下头,柔声道,“小鱼儿,你可是在怪我?” 他放低语调,轻声细语地道歉,“存着心思是我不对,你别生气。” 沈鱼的心微微痒,如小猫挠人一般。沈鱼想走,衣摆却被桌角勾住,然后听见他说。 “小鱼儿是我真心想求娶的小娘子。” 语气热烈而真诚,再加上深情款款的眼神。他轻声唤着她的小名,暧/昧环绕在他们四周。 即便是再硬的心肠,遇上这情景,也得软下几分,沈鱼也不例外。 沈鱼垂下眼睑,“每日早上起来备食盒,实在是有些疲累。这食楼开起来后,更是分身乏术。” 江砚白沉吟,他怎么忘了这一点,满心想的都是她在怪他,却忽略了这偌大一个食楼的食客都要她招待,“是我考虑不周,食盒的事情便算了。” 他的味觉早已恢复得差不多了,求着让她送食盒不过是怕他与她之间的联系越来越少。 江砚白扬起脸淡笑,“我给你找个厨子吧,如今这般,小鱼儿实在太辛苦了。” 沈鱼拒绝,“不必了,找厨子这事还是我自个儿来。” “都听你的。” 沈鱼脸上泛起淡红,幸好有妆做遮掩。 江砚白最后还是没将十两银子送出去,却也心满意足的回了家。解开棉布小包,里面有十两雪花银,旁边还有一对小巧精致的满铺鱼子底花卉纹金耳坠。 葛涵双说,哄小娘子不仅要放低姿态,还要送上合心意的小礼物。 江砚白破天荒去了一趟珍宝阁,一眼相中了这对小鱼纹饰的耳坠。 他将耳坠小心包好,又收进了袖中。 ———— 金鸣坊沈记的食楼,有个魁梧男子进了店,随意点了几道菜,其间一直僵持着左手,一动不动。 菜色上来,他也不像其他人一般立刻开吃,而是将这几道菜一一翻便,每一道菜都尝上一口。 吃完后便开始左顾右盼,确定四周无人注意他后,偷偷从袖口中取出一个小竹筒。刚摘掉口上的白棉布,看着那只死偷油婆进入了眼前的汤菜里面,脸上奸邪之色竟显,正收回小竹筒高呼之际,手腕猛地被人攥住了。 武川在他进店时便盯上了人,这人鬼鬼祟祟,那小竹筒他见得多了,一般是用来放些小虫子,蜈蚣,偷油婆,蚂蚱等。 “客官这是做什么?”武川一手握住他的手腕,一手拿筷子挑出了汤菜里面的偷油婆。 旁边有食客见了,高呼出声,“好大一只偷油婆!” 众人纷纷凝神看过来,面色一沉,争执声惊扰了后厨的沈鱼。 她看见武川的动作,瞬间明白了这人是来做什么的。 武川大声道,“这位客官自己往里头放了脏东西,被我当场抓住。” 那男人面色胀红,不住地转着眼珠,“你……你胡说,分明是你这菜里不干净。” 武川举起男人拿着小竹筒的那只手,“东西都还在这里,当大家都是瞎的吗?” 男子身材魁梧但武川的手就如铁钳般,让他动弹不得,他右手明晃晃地拿着一个小竹筒,想抵赖也不行。 沈鱼挑眉一笑,“小武,送官。” “是,掌柜。” 小闹剧就此落寞,沈鱼安抚了受惊的客人,向他们赔礼道歉。 客人们见沈鱼如此硬气,心中的疑心尽消。 还有人与沈鱼打趣,说是这人的手法也太拙劣了些,那么大一只偷油婆,端菜上来的人要是看不见,那才是瞎了。 那男人还没到府衙门口,就吓得全都招了,只说是有个人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去做这件事,但与那人素不相识,并不知其身份。 沈鱼问,“线索就这么断了?” 武川笑道,带着点自豪,“那是旁人,到了我……江少卿手里,此等小案,不在话下。” 沈鱼看他,浅笑,“你似乎很钦佩江少卿?” 武川再次转移话题,提起破案细节来,江砚白让那男人回忆找他之人有什么特征。 那男人回答说来人虎口有硬茧,身上有股油烟味,凭着这些线索,江砚白猜测对方是个厨子。 首先怀疑的就是望湘楼,带着那男人去望湘楼认人,果真是望湘楼的二厨。 梅掌柜痛心疾首,将人逐出了望湘楼,此案算是了结。 沈鱼才不信这梅掌柜对此全然不知,只是纵有怀疑,也没有证据。 原本以为经过此事,沈记能安稳一段日子。 但还是出事了,出事的不是金鸣坊,而是崇安坊沈记。 饭菜中有毒,毒死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窦庚。 第86章 谁下的毒 可以,但是都得听我的。…… 窦庚吃了沈记的菜而死, 首当其冲的就是做菜的厨子与上菜的伙计。 偏巧那日崔四闹肚子,上菜的是雯儿。常二与雯儿双双被当成了嫌疑人。 沈记出了命案,于情于理崇安坊的食肆都得关门。金鸣坊也受到了波及, 这几日门可罗雀。这不禁让人再次怀疑到望湘楼的人。 武川一锤砸在墙上,“一定是望湘楼那帮杂碎!” 沈鱼却摇头, “不会。”窦庚身份贵重,望湘楼的人即便想要下手也不会选择他。她总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武川陪着沈鱼去了大理寺,发生了下毒案件,他是一刻都不敢离开沈鱼,生怕她出事。 沈鱼见到江砚白, 她一脸焦急,虽知道常二与雯儿不会投毒,还是忧心忡忡。 “你别着急。”江砚白轻声安抚。 沈鱼问,“审过雯儿常二了吗,他们怎么说?” 江砚白微皱眉,面色不愉, “恐怕与你预期的不同。” “嗯?” “他们两个人都说毒是自己下的。” 沈鱼震惊, 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什么!!” 一瞬间的心神不稳,沈鱼蹙眉, 问道, “为什么?” 江砚白递上一杯茶,慢慢和她说了案情的始末。 窦庚中毒而死,而在他喝的酒杯中与一道清真鲈鱼中都检验出了毒。菜是常二做的, 酒是雯儿端上去的。 而窦庚之所以会出现在那儿,是因为觊觎雯儿的美色。沈鱼将雯儿调去了崇安坊,的确让窦庚安分了一段时间。 窦庚见食肆这条道走不通, 便想到了从雯儿的家中下手。雯儿父母本身就是见钱眼开之人,窦庚派人上门来说要纳雯儿做妾。雯儿父母没有丝毫犹豫就签了聘书,将女儿就这么卖了。 沈鱼咬牙,愤恨道,“混蛋!雯儿可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啊!” 雯儿得知了这件事后,自知无力回天,她不想嫁给窦庚这个禽兽,竟萌生出了与他同归于尽的想法。用她一条贱命,换个恶人也不算亏。 窦庚这次去沈记,是雯儿约来的,她准备了□□,打算在酒中下毒,也想在窦庚死后,再畏罪自杀。 她假意向窦庚敬酒,趁人不注意在酒壶中放入了毒药。 只是她没想到,那毒发作的那么快,她还没来得及回房窦庚就已经倒地不起,口吐白沫了。 沈鱼眼前浮上一层水雾,“这个傻姑娘,怎么把什么都憋在心里。告诉我让我替她想想办法也行啊。”窦庚作恶多端,雯儿的命比他重千百倍。 江砚白柔声道,“她只是不想给你添麻烦。”审问雯儿时,小姑娘一直流着泪给他磕头,说这件事都是她一个人干的,与常二无关,更与沈记无关。 “那常二又是怎么回事?” 江砚白看着她,“雯儿招供后,小杨立即带人去她的房中找□□,但并没有找到。□□最后是在常二的房间找到的。而他也一口咬定毒是他下的,雯儿只是在替他顶罪。” 沈鱼脑子有些乱,这两人都说是自己下的毒,势必至少有一人是在撒谎,雯儿有充分的理由,但常二……除非…… 沈鱼抬眸看向江砚白,江砚白也在看她,似猜到她在想什么,江砚白缓缓点头。 这两人不知何时暗生情愫,竟是生死相许了。 沈鱼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少年少女,年少慕艾,朝夕相处,也算一段佳话,放在往日就是欢欢喜喜地给他们办婚事,如今双双入狱,成了对苦命鸳鸯。 窦庚此人,真是害人不浅! 这事情到了常二这里又是另一番说辞,窦庚逼嫁之事雯儿瞒不过他,雯儿日日以泪洗面,某日他竟看到了雯儿买了□□。 常二当即便猜到了她要做傻事,当晚偷走了雯儿藏起来的□□。他愈想愈气,拿着□□想着都是窦庚此人才害得他与雯儿不能相守,于是便在那道清蒸鲈鱼和酒中下了毒。 沈鱼闻言叹了一声,不论是谁下的毒,都不是她所乐见的。窦太尉的儿子死了,他怎么可能善罢甘休,恐怕就连沈记也会受到波及。 她到不是怕被牵连,只是常二与雯儿实在不应该那么冲动。 沈鱼脸带愁色,忽地想起一件事,那是阿蓉当闲话般讲与她听,如果真是这样,那她知道是谁在撒谎了。 江砚白察觉她眼神变了,温言问道,“小鱼儿想到什么了?” 沈鱼踟蹰地答,“阿蓉曾与我说过,窦庚吃饭时都要以银针试毒,笑话说窦庚这架子摆得比皇亲国戚还要足。” 若真是这样,常二说的话便完全不成立了,他如果下了毒,一定会被银针验出来。沈鱼常在厨房没见过窦庚吃饭时的规矩,常二自然也一样,而雯儿不同,她知道窦庚有这个习惯,所以她不是初次就把毒药下在酒里,而是等人验过,过去敬酒时下毒。 江砚白眼角微微翘起,“小鱼儿一语中的。”窦庚得罪的人不少,在外时刻小心,吃食一应都是要用银针验毒,就连喝酒的酒具也是从家里带的。 沈鱼闭上眼,“是雯儿。”即便她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 江砚白抿抿唇,“小鱼儿也不要过早下结论。” 沈鱼挑眉,“什么意思?”难道还有转机?这人还有线索瞒着她。 江砚白瞥她一眼,缓缓开口,“窦庚中的毒,不止□□。” 嗯? 沈鱼不解,却开心起来,中的不是□□毒,是不是就代表与雯儿无关? “不止□□,那还有什么?”沈鱼感觉自己今天成了十万个为什么,偏生眼前人讲话总是藏一半露一半,虽然知道他是职责所在,不能透露太多。 江砚白摇头,“目前还不知道。” 窦庚中的毒很奇怪,毒性很强,连丰敬都没有见过这种毒。江砚白怀疑又是聂星动的手。 但丰敬却说不像,这毒不是制成的,大概率是一种天然的动物毒素,至于具体是什么还需要时间才能确定。 在窦庚所用的酒壶和酒杯上都检查出了这种毒素的残留,只是下毒之人到底是往酒里还在直接在酒具上下的毒,就不得而知了。 江砚白再次提审了常二,沈鱼在后堂旁听。常二还是坚持是他下的毒。 江砚白厉声道,“你确定是在做好菜出锅时下的毒?” 常二仰起头,“确定,少卿大人就是我干的。” 江砚白脸色一沉,拍了下惊堂木,“大胆常二,竟敢在公堂之上撒谎,胡言乱语扰乱本官查案。来人呐,拖下去打二十大板。” 常二不知哪里露了破绽,被打板子时还坚称他没有撒谎。板子打完由沈鱼领回去。 沈鱼请了个大夫给他治病,崔四和王大厨照看着他。 大夫上好了药,沈鱼才进去,常二扒在床上,疼得龇牙咧嘴,见沈鱼进来,忙哀求道,“掌柜,您救救雯儿吧!” 沈鱼绷着脸,骂道,“你是有情有义了,可你有想过你师父吗?公堂之上,律法严明,岂容得你亲亲相护!” 常二悻悻地低下头,眼含泪水,“掌柜,我知道我错了。但还是请你救救雯儿,她不该死的。窦庚那个恶人,死上一万次也不足惜,他们窦家要陪命,就拿我的去吧。” 沈鱼见他此时还想着雯儿,骂完后也不忍在指责,“放心吧,雯儿会没事的。”江砚白透露出来的她暂时不能告诉常二,但就目前的这些信息来看,雯儿应该是不会死了。 “可她杀了人,真的能没事吗?” 沈鱼朗声道,“你也知道是杀了人,还敢胡乱顶罪。下毒的人都没清楚!” 常二不明所以,沈鱼只说,“你只需知道,雯儿会没事就行。” 沈鱼让他安心养伤,自己则又去了一趟大理寺。 到底事关雯儿的性命,她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她想亲自参与这个案件。 “江少卿可还记得欠我一个人情?” 江砚白没料到沈鱼会提出这个要求,眼珠转了转,“可以,但你一切要听我的。” 沈鱼答应了。 “那先去换身衣服。” “换什么?”沈鱼双手护胸,一脸惊恐,“你想做什么?” 江砚白轻笑出声,抬手敲了下她的额头,“小鱼儿可别想多了,要在我身边查案,总得有个合适的身份。” 大理寺没有女官,他身边贸然出现一个女郎不惹人非议才怪。沈鱼略有些兴奋,是要女扮男装吗? 江砚白让小杨给她借了一套衣服,是衙差的衣服却与小杨身上的不同,很明显是女款的。 衙门里没有女官,女役还是有的。有些女犯人,男衙差总是不太方便。 沈鱼换好衣服,耷拉着袖子,明显不合身。 小杨笑道,“赵姨的衣服是大了些。” 女役一般都是四十岁左右的妇人,沈鱼这穿上制服,俏丽明媚,实在不像。 裤腿与袖子都长了,沈鱼低头挽起袖口,正欲以同样的方式对待裤子时。 在小杨的瞠目结舌之间,江砚白蹲下身子替她整理裤腿,拿了两根布绳扎紧,盖上长裳就不觉得奇怪了。 做完这一切,江砚白站起来,上下打量着她,“嗯,现在差不多了。” 沈鱼被他这自然而又随意的举动搞得一点儿也不自在,提醒了句,“还有人在呢。” 江砚白视线扫向小杨,小杨立即抬头望天,“呀,今天天气不错啊。” 沈鱼看了眼乌云压顶的天空:“……” 江砚白浅笑,“让兄弟们带上雨具,出门一趟。” 被上司当场打脸的小杨尴尬一笑,跑着出去叫人了。 沈鱼问,“去哪?” 江砚白凝望远方,“窦府。” 第87章 一起查案 小鱼儿聪慧机敏,不愧是…… 窦庚向来惜命, 行事又仔细,若不是雯儿下的毒,那毒死他的毒是怎么到他的酒壶里的呢? 这一点的确耐人寻味, 也是破案的关键。 “窦庚喝酒时没有从酒壶里验出毒来,那就说明有两种可能, 一是下毒之人和雯儿一样都是后来才放的毒药,二是这毒不能被银针所验出。”沈鱼道。 小杨奇道,“还有毒不能被银针所检验出吗?” “当然有。” “有的。” 两人异口同声,目光相触。 江砚白偏头解释道,“这世间之毒千千万, 有许多天然动物本身所携带的毒素就不能被银针所察,譬如,蝎毒,蛇毒,蜈蚣毒。” 沈鱼听着他说话,这古代□□能被银针检验出来纯粹只是因为其中含有杂质硫化物, 硫化物与银发生反应产生黑色的硫化银, 若是现代技术来做,银针是一点儿也不会变色的。 小杨又道,“那用银针验毒岂不是不准?” 沈鱼笑道, “也不是, 大多数还是能验出来的。”囿于时代原因,这一方法还是能用的。 小杨笑起来,“沈掌柜懂得倒是比我多。” 江砚白停下来提点他, “进门记得换个称呼。” 小杨有一瞬间的大脑宕机,竟想着总不能和大人您一般叫小鱼吧。幸亏理智尚存,没说出口。 沈鱼眯眼笑, “叫小沈就行。” 闲聊过后,继续思考案情。 “第一种可能不大现实。”沈鱼斟酌着说出了这句话。 江砚白好整以暇地看她,微笑道,“怎么说?” “雯儿的口供已经说的很清楚,她是下了药后立即向窦庚敬的酒,若是有人在窦庚验完毒之后雯儿下毒之前下了毒,那此人能作案的时间也太少了。且沈记人多眼杂,若是有生人靠近窦庚,必会被人所察觉。” 江砚白安静听着她侃侃而谈,顾盼神飞,又有理有据,丝毫不输大理寺的判官。 江砚白蓦地有些自豪,小鱼儿聪慧机敏,不愧是他爱慕的小娘子。 沈鱼止付摩挲着下巴,“不论是第一种还是第二种,这作案之人在窦府的可能性都是极大的。那套酒具,必定是窦庚身边人才能触碰到的。” 小杨在一旁看着,怎么越看越觉得沈掌柜分析案情时,与大人这么相似。 说话间,窦府已在眼前。门前屋后都挂上了白幡,一片死寂。 几夜的光景,窦太尉两颊就凹了下去,没了之前的精气神,这几日他都告病在家没有上朝,永嘉帝怜他白发送子,特许了他半月的假。 窦太尉见到江砚白来,没有想象中的礼遇,反而怒气冲冲,“江少卿,听说你将沈记的那个厨子放了?” “是。” “为什么放了杀我儿的凶手!今日你若不说出个理由说服老夫,老夫定要将你告上金銮殿!”窦太尉目眦尽裂,似一头凶狠的狼。 沈鱼蹙起眉,窦太尉虽表面震怒,但还是存着几分理智,没有到不可理喻的地步。她低头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眼前忽然有个宽阔而又熟悉的脊背出现。 江砚白不卑不亢,顶着窦太尉的怒火道,“因为他并非真正的凶手。太尉大人也不希望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吧。” 窦太尉闻言,果然平静了些,“不是那个厨子,就是那个丫头了,江少卿打算何时将人问斩啊?” 江砚白道,“恐怕不行。令郎的案子还有隐情,他中的毒不止一种,除了□□还有一种不知名的。” “那能说明什么,不能是那丫头下了两种毒吗?” 江砚白反问他,“您若是凶手,在确保□□能毒死人之后还会下另一种毒吗?” “这……”窦太尉一时无言。 “所以下毒者必是两人。而且另一人恐怕就在府中。”江砚白仔细与窦太尉陈明了他的推测。 窦太尉也很配合,问什么答什么,毕竟事关儿子的死,而且府里隐藏着这么一个凶手,摸不准这人还会向别人下手。 窦太尉垮着肩道,“江少卿若要询问我母亲和我夫人,还请过几日,这两日她们的身体实在是不太好。” 江砚白表示理解,打算先从窦庚的身边人开始问起。首先要问的就是窦庚明媒正娶的夫人——宁氏。 宁氏来见江砚白时一身素衣,未施粉黛,单眼皮配上一双凤眼,是个有大家夫人风范的美人。 沈鱼不免扼腕,这么个美人,嫁给窦庚这么个纨绔真是可惜了。 宁氏端坐着回答江砚白的话,问什么就答什么,都只是简短的话语,回答时不掺杂一丝情感,仿佛死的那人不是她的丈夫一样。 宁氏一直没什么表情,直到江砚白问起窦庚的其他女人时,她嘴角扯起一抹嘲讽的笑。 “这个我可数不清,纳进来的有七八个,中途死了疯了的有五六个,家里没名分的有好些。至于外头的嘛……”宁氏轻笑了下,“更是数也数不清。这事大人可以去问管家,他那儿有个名册子,可比我记得清楚。” 江砚白吩咐小杨去找管家拿名册。其间有个婢女跑进来,说是小少爷醒了,吵着要见阿娘。 宁氏道,“把人抱来吧。” 孩子才一岁多,圆脸圆脑袋,胖乎乎的,口中偶尔蹦出一两个字,还不会说完整的句子。他很乖,被宁氏抱着也不大动弹,瞪着两颗葡萄般的大眼睛到处看,看见沈鱼,小孩咯咯地笑起来。 宁氏顺着儿子的视线看到沈鱼,诧异道,“大理寺还有这么年轻的女役,倒是少见。成儿很喜欢你呢,他难得对着人笑的。” 沈鱼笑呵呵道,“许是我长得喜气。”心道您更少见,死了丈夫还有心情与她这么个女役调笑。不过这丈夫是窦庚,似乎也可以理解,纳这么多妾进来,早就对窦庚死心才是应该。 沈鱼朝小家伙眨了两下眼,小孩子便伸着手想要他抱,蹬着小脚丫。宁氏拗不过他,唤沈鱼过来让她抱一会儿孩子。 沈鱼也是无奈,自从来了这儿她似乎就特别受孩子的欢迎,不管是大孩子还是小孩子。 沈鱼抱着孩子,眉眼温柔。江砚白多看了两眼,继续询问宁氏。 “窦郎君喝酒的那套酒具,是谁收着的?” 江砚白拿出来一个用白布包裹着酒杯。这酒杯上有金边纹饰,华贵异常。 宁氏盯着酒杯端详甚久,“此物应该是苏姨娘送与大郎的。大郎好酒,也有许多稀奇好看的酒具,为了讨他欢心,她们时常会搜罗这些东西。” 如今在窦府里有些地位的姨娘总共有三位,苏姨娘,贾姨娘和赵姨娘。 问完宁氏,就要去问其他几人。 沈鱼将孩子还给宁氏,两人前往苏姨娘的院子,她忍不住吐槽道,“窦庚的女人也太多了吧,这身子受得了吗?难为宁氏能忍。” 沈鱼合理怀疑他肾虚,吐槽一时爽,她抬眼就看见江砚白若有所思地在看她。 沈鱼后知后觉,又忘了要维持人设,但转念一想,若我离经叛道些,江砚白是不是会打消想娶我的想法呢? 然后又补了一句,“嗯,身子肯定不行。”说完后观察江砚白的反应。 很可惜,对于沈鱼的语出惊人江砚白已经免疫,并没有什么其他表情。 反而是拿着名册回来的小杨听见她这么一句话,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看着沈鱼。 江砚白轻咳了一声,“给我吧。” 小杨将手上两本厚厚的册子递上,“都在这里了,管家说里头详细的记载了众位姑娘的身份,何时入府,又因为何事出府。” 沈鱼吃了一惊,“这么多……”她刚才那番话真是说少了。 江砚白找了个地坐下,略翻了翻,“记录的还算详细。” 沈鱼拿起另一本看,“啧啧,岂止是详细,这是专门安排了个人躲在窦庚床下记录的吧。” 小杨被她的语气逗笑,“我问过管家了,他说因为窦家这一代就只有窦庚这么一个独苗,而且三代单传,所以对子嗣这块儿很是看重,尤其是窦老夫人,这些都是她要求的。窦庚风流,万一有什么遗留在外的子嗣也好及时发现。” 沈鱼翻着册子,又凑过去看江砚白那本,“这么多小娘子,没有一个怀孕的?” 她猛然靠近,江砚白眼前就是她的耳垂,零星几根乱发拂过他的脸颊,微微痒。 江砚白喉结滚了滚,“除了宁氏,还真没有别人生下孩子。” 这么多姑娘,刨去青楼和教坊司的,不可能都有问题,所以有问题的一定是窦庚。 沈鱼眯起眼,想起了田元武,“窦庚不会和田元武一样吧……” 江砚白打断她的联想,“不一样。窦庚表面看着没问题。” 表面没问题,不代表内里没问题啊。三代单传,说不定真有那方面的遗传疾病。如果有现代技术,很容易就能确定,但在这儿嘛,应该鉴定不出来。 不知道丰敬擅不擅长男科? 沈鱼托着腮,望着远方,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江砚白很熟悉她的这个神情,这代表她在思考,而且是天马行空的思考。 他伸手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动作轻佻又自然,“回神。” 然后把手上的册子拿得离她近了些,指着某几处道,“你看这里,三年前有两个通房丫鬟怀过孕,只是都流产了。” 繁体字本就难认,沈鱼想看得更清楚一些,无意识撘上了他的手将册子拿近,“还真是。” 其实仔细看这册子里的人,人数虽多,但多数是露水情缘,真正能长久得到窦庚宠幸的人,其实不到十个。不过这些都是窦庚后宅的事情,还不确定是否与本案有关。 当务之急,还是要问一问苏姨娘。苏姨娘也很美,却是一种野性的美,身姿窈窕,前凸后翘。 不怪窦庚喜爱,沈鱼也喜欢这样的美人。 问了苏姨娘关于这套酒具,苏姨娘却说,“这是那日与爷喝酒时他拿出来的,但不是我买的。只是那晚爷落在这儿我便一直收着了。应该是外面那位买的,我记得那日爷回来时身上有茉莉香。府中的几位姨娘是没有用茉莉香粉的。” 沈鱼有些崩溃,江砚白依旧淡定,对着宁氏的问题又对她问了一遍。 沈鱼可算是明白了人民公仆的辛苦,她想象中的破案都是惊险刺激,与恶人斗智斗勇,险象环生,最终邪不胜正。 但现实真的有些无情,一想到还有不知道多少个姑娘要问,感觉这查案的差事真的枯燥且无味。同时也对窦庚的厌恶更深了。 活该窦家断子绝孙! 不对,还有成儿呢,不算断了香火。 想起成儿可爱的笑脸,沈鱼闭了闭眼,她好像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 第88章 三位姨娘 喜欢一个人,就是一辈子…… 但还不能完全确定, 还需见过窦庚的尸体才行。 苏姨娘对窦庚的死还是有几分伤心的,像她们这些没有子嗣的女人,窦庚一死在府里就没了生存之地, 还不知落得个怎样的下场。 苏姨娘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哭的,说她爹也是个外放的七品小官, 若不是没有宁氏家世好,她嫁过来也是能当个正头娘子的。 沈鱼扯了扯嘴角,不可置否,这苏姨娘在他们来之前还在描眉上妆,发髻梳得整整齐齐, 钗环步摇一件不少,且言语间对宁氏有多番抱怨,不像是被迫入府,更像舍不得太尉府富贵。 “爷本是最疼爱我的,这几月却被外面那个小蹄子勾了去。好几月都没来我房中,如今竟还因那贱人送的一套酒具送了命。爷真是引狼入室, 江少卿, 请您一定要查明真相啊!”苏姨娘干哭着却不见一滴眼泪,妆面完好。 江砚白没什么表情,“还未查明是何人下的毒, 请苏姨娘慎言。” 苏姨娘三言两语就想将窦庚的死推到外面那个女人身上, 语气中丝毫不掩饰的嫉恶。 沈鱼亲眼见到后院女人斗争,这还是头一回,就为了那么根烂黄瓜争来争去有意思吗? 江砚白问苏姨娘, “窦庚的外室,你了解多少?” 说起这个,苏姨娘可谓侃侃而谈, 能在窦府里坐稳姨娘的位置还多年有宠,显然不是个没手段的花瓶。眼下窦庚已死,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直言窦庚手下有个小厮,是她娘家表兄。 苏姨娘又是絮絮叨叨一堆废话,沈鱼听了半天尽记住她那些骂人的话了,再看江砚白依旧气定神闲,努力从苏姨娘的一大段话中找寻重点。 “温美娘那小贱人就是嫉妒我嫁了爷这么个好归宿,从前就喜欢同我比。不就是她父亲的官稍大那么一点儿嘛,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呵——要我说她就是活该,天道有轮回,她父亲获罪免被处死,她成了罪官之女,不也得靠卖笑为生嘛。只是不知她使了什么手段,一个半老徐娘,勾搭上了爷!” “姓温?她父亲是?”这姓氏少见,难道是那位大人…… “当年的工部侍郎温源。” 温源与苏姨娘的父亲乃是同乡,后一同进京赶考,温源位列前三甲,而苏姨娘的父亲却只中了个同进士,等了几年才有缺去做官。 而温源获罪,同样也是因为康台大坝倒塌之案,当年的筑河公事款有一笔两万两的款项是由他经手,随后不翼而飞。瑞王查明案情后,得到的结果是温源私吞了这一笔款项。 虽未落得个诛九族的下场,却也是男丁尽灭,女眷没入内廷做宫女。内廷艰苦,温美娘的小弟与娘亲都未熬住去了,而她到了年纪被放出宫,从此再无了消息。 江砚白遍寻不见的温家后人,没想到会在这里有消息。 “苏姨娘确定没认错人?你们应当多年未见了。” 苏姨娘满不在乎地说,“错不了。我自小与她相识,她眉间有颗红痣,也喜欢茉莉香粉,我不会认错的。” 温美娘比苏姨娘略大几岁,当年获罪时容貌应该已经长成,数年过去,认得出来也不奇怪。 想来窦庚没有带她回府的缘由就是这个,窦庚生冷不忌无法无天,但他也知道自己这一切都是他父亲给的。温美娘是罪臣之女,是个不能被搬上台面来说的事,窦庚若纳了温美娘,就给了某些人机会攻讦窦太尉,是以窦庚只将人养在外头。 对苏姨娘的问询也到了尾声,观其神色,她虽对窦庚没什么真感情,却并不希望窦庚死。 几人出了院门,沈鱼问,“贾姨娘和赵姨娘,先问哪一个?” 江砚白看她,“小鱼儿以为呢?” 沈鱼翻开册子看了看,“贾姨娘吧。” “为何?”小杨不解。 江砚白答,“因为贾姨娘的父亲是个大夫。” 沈鱼撇撇嘴,“你都决定好了还问我。” 江砚白浅笑。 沈鱼想象中的贾姨娘应该是个柔弱女子,不料却想错了。贾姨娘穿了身窄袖胡服,做男儿打扮,在院中锻炼身体。 乍一看,沈鱼还以为是端敬回来了。过了年后,端敬已经返回了西北,两人时常有书信往来。 几人进房门,沈鱼步入便闻到了一股幽香,淡淡的,能使人静心戒躁。 贾姨娘让婢女奉上茶,贾姨娘对窦庚的死,完全不在乎,且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沈鱼半眯着眼,心道,这窦庚的妾室,都不怎么正常啊。 江砚白问起窦庚外室之时,贾姨娘哈哈笑道,“江少卿,爷的外室可多的是,我可认不过来。” 与宁氏是一样的说法,贾姨娘看见沈鱼,也表示诧异,大理寺竟然有这么年轻的女役。 然后还抽空咨询起了沈鱼,这女役是怎么考上的。 “我若知道大理寺收年轻女役,定是要试上一试的。” 沈鱼求助似的看向江砚白,她这个假女役能知道就怪了。 江砚白嘴角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难得见她窘迫,然后开口解围,“贾姨娘父亲是大夫,想必你颇通医药之道。” 贾姨娘似是遗憾地低下头,“自小就学的,算不上精通,治些小病是没问题的。” 她又轻笑一声,看了眼沈鱼,“不瞒你们说,我从前的志向是当个走方游医,治病救人。可现在——囿于后宅之中。” 沈鱼能感受到,贾姨娘看向她的目光之中,有些浓浓的羡艳。 “那贾姨娘对毒物又了解多少?” 贾姨娘挑了下眉,“江少卿莫不是怀疑我毒死了爷?” 江砚白正色道,“例行公事。府中有嫌疑的都要排查。” 贾姨娘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手指甲,指甲上是鲜红的蔻丹,“不是我下的毒,我若想下毒早在我进府那日就送他去见阎王了。” 她这话倒是直接,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了。 她又道,“我若下毒,也不会选择□□,见效不快还容易被察觉。也不知是怎样的美人,迷得爷连□□也未分辨出。”她只知道窦庚是为了个美人去的沈记,还不知窦庚是被两种毒药杀死的。 江砚白问,“何解?” “爷身边有专门验毒的人,且□□有股苦味,微黄,下在酒中,极易被发现。爷若不是被美人迷昏了头,哪能乖乖喝下那杯毒酒呢?”她勾起唇哂笑。 江砚白盯着她,“那贾姨娘会选什么毒呢?” 贾姨娘答,“鸩毒,见血封喉。不过那药难得,我没那个本事拿到。” 江砚白脸色微变,“多谢贾姨娘配合,本官告辞。” 自从贾姨娘说出鸩毒二字后,江砚白便一直沉着脸。 察觉到他的心情变化,沈鱼试探着问,“窦庚中的,不会真是鸩毒吧?” 江砚白肯定答道,“不是。” 鸩毒虽是银针验不出来的一种毒,但窦庚中的毒却绝对不是鸩毒。 “何以见得?” 小杨在她身后拉她的袖子,示意她别问了。 沈鱼回头,神情疑惑。 不一会儿传来江砚白的声音,他说,“因为我见过中鸩毒人的模样。” 两年前老师的死状还历历在目,口吐鲜血,当场气绝。 江砚白皱着眉,尽量平淡的说出这句话,隐藏了藏在深处的忧伤。 沈鱼识趣地不再问下去,转移话题道,“去赵姨娘院子吧。” 为活跃气氛,她还和小杨打赌道,“猜猜这次是个什么类型的美人。” 小杨猜是个与浓艳大美人,贾姨娘和苏姨娘都是这样的长相。沈鱼说,“山珍海味吃惯了也会想换换口味。”她压是个清丽美人。 沈鱼道,“我若赢了,你来沈记挑三天水,你赢了,我请你吃一顿席面如何?” 小杨觉得甚好,兴奋地答应了。 江砚白冷不丁地插了一句,“若真喜欢山珍海味,是吃不腻的。如同喜欢一个人一样,认定了,就是一辈子。” 沈鱼:“……” 小杨扶稳了自己的下巴,这是我能听的? 赵姨娘的院子就在眼前,门口斜倚着几个婢女,沈鱼忙小跑着过去,“少卿大人到了,快去让你们姨娘准备回话。” 婢女应声去传话,未几,就来请他们进门。 赵姨娘水湾眉,天生一双笑眼,入目清秀,是个温婉的佳人。双眼通红,有些微微肿起,应该是长时间哭泣所造成的。 窦庚这个混蛋,难得有个真心为他去世所伤心的。 沈鱼给小杨使眼色,你输了。 小杨唇角向下,愿赌服输。 赵姨娘房中装饰与贾姨娘处大相径庭,粉色,蓝色柔和之色甚多,不像贾姨娘喜妃色,红色。 赵姨娘腰肢不堪一握,身量纤细,有股类似林妹妹的愁绪美。她坐在圆桌前,桌上放着把剪刀,旁边还有未完成的绣棚,上面绣了半朵荷花。 “大人请用茶。”嗓音带着股江南风味。 江砚白谢过,却没动。 沈鱼忍俊不禁,一天一点东西都没吃,尽喝茶了。 “听赵姨娘口音,不是盛京人?” 赵姨娘抬眸道,“离家乡多年,还是乡音难改吗?少卿大人好耳力,奴祖籍江南。” 江砚白拿出了那只酒杯,“此物,赵姨娘可曾见过?” “见过。”赵姨娘点头,“爷喝酒时用过几次。其余时候就没见过了。爷的东西,一向是曲木收着的。”她说话软软糯糯,有着江南女子的温柔。 曲木?这名字刚刚从苏姨娘口中听见过,便是她派去监视窦庚的那个表兄。 江砚白垂眸,“赵姨娘祖籍江南,是如何来到盛京的?” 赵姨娘亦低头,搅了搅手中的帕子,苦笑一声,“阴差阳错罢了。” 第89章 黑芝麻糊 破案费脑子 赵姨娘言自己无父无母, 从小被收养,后窦庚去江临游乐,养父命她献艺, 窦庚相中了她,从此便成了窦家大宅中的一员。 她自知身份卑贱, 也不妄想什么,靠着窦庚过日子也就是了。 “大奶奶对我们这些妾室都还不错,爷风流惯了,这么多年,她也不容易, 去岁生了成哥儿,就更不拘着爷了。”赵姨娘对宁氏的评价还算高。 沈鱼听着她的身世,恍然道,这不就是瘦马吗?瘦马幼年要学艺,大多时候过的不是太轻松。 “那日窦郎君要去崇安坊沈记这件事,你知道吗?” “这……只听说爷看上了个食肆里的小美人, 至于是哪一家的, 却是不清楚的。” “窦郎君遇害前一晚,是你伺候的他?”这个问题,江砚白同样也问了其他几人, 宁氏与贾姨娘都没在意, 苏姨娘倒是说了些,还骂了两句勾人的狐媚子。 赵姨娘回话,“爷的确来了我这儿, 但没有留宿。我……那日身体不便。”她说得隐晦,在场的人都是听懂了。 赵姨娘提起窦庚,伤心难掩, 时不时呜咽声传来,她身子本就瘦弱,如今更是风一吹便要飘走了似的,但沈鱼总觉得又哪里怪怪的。 沈鱼暗叹,这哭法非得缺氧不可。心中刚默念完就见赵姨娘扶着额摇摇欲坠。 沈鱼连忙上前,赵姨娘软软的靠在了沈鱼身上,赵姨娘虚弱睁眼,“多谢小娘子。” “去请府医来看看吧。”沈鱼吩咐赵姨娘的女婢,又看了眼江砚白。 江砚白会意,“赵姨娘既然身子不便,那本官便不叨扰了。” 赵姨娘面白如纸,抱歉一笑,“对不住大人,我这身子实在是……” “无妨。”江砚白摆手,又对沈鱼说,“小沈,扶赵姨娘进去趟一趟吧。” 猛然间听见陌生的称呼,沈鱼有一瞬间的愣神,她揽着赵姨娘的腰,又羡慕了一把美人细腰,另一只手托着她的胳膊进了内室。 等女婢带府医来后,他们才离开。 小杨问,“大人,接下来去找温美娘吗?” “先不了,找曲木来。”江砚白交代他,小杨得令下去找人。 沈鱼淡淡道,“窦庚的女人们,皆在后宅,知道的恐怕还真没曲木这个小厮多。” 江砚白笑起来,忽然问她一句,“小鱼儿觉得,酒杯上的毒是何时抹上去的?” 沈鱼挑眉,嘴角微勾,“江少卿这是考我?” “算也不算。”他模棱两可,只看着她。 “凶手定是能接触到酒具之人,但凡作案总是不希望有人怀疑到她的。窦庚死在谁院子里,谁的嫌疑就更大。还有,既然是喝酒,窦庚一般不会独饮。倘使凶手真是窦庚几位姨娘中的一个,难保不会毒到自己。” 沈鱼抿抿唇接着说,“窦庚出府去赴雯儿的约是个好机会。让窦庚死在外面,府内的人便会大大减轻嫌疑,这毒若是下早了,难免窦庚不会在府内使用这套酒具,是以在窦庚遇害前一晚下毒的可能性极大。” 江砚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沈鱼反问他,“江少卿又是怎么想的?” 江砚白抬眸,轻笑道,“等见过曲木再告诉你。” 沈鱼睨他一眼,啧,还玩起保密来了。 曲木很快被带来,他人高马大,是个魁梧汉子。只一直佝偻着背,形容有些猥琐。 他看见沈鱼眼前便是一亮,目光止不住地在她身上流连。 江砚白轻咳一声,曲木没有收敛。 他脸色一沉,给小杨使了个眼色。 小杨会意,拿着未出鞘的官刀,往曲木膝弯处一打。曲木吃痛当即跪倒在地。 江砚白目光森然,曲木不敢直视,瑟缩着身子,“见过大人,小人曲木。” “本官问话,需得据实以告,否则——小心你项上人头!”江砚白话语铿锵有力。 沈鱼还没有见过这般严肃的江砚白呢,冷面威严,一如初见时。这样的江砚白,才是真正屡破奇案的江少卿吧。 曲木似被江砚白的气势骇破了胆,不住地磕头,连声叫嚷着,“小人一定句句属实,给小人十个胆子,也不敢骗大老爷的。” “当日窦庚出事时,用的那一套酒具,是谁送的?” 曲木老实答道,“是爷养在外面的温娘子,特意去胡市寻来给爷的。听闻那描金纹样是个技艺高超的老师傅画的,难寻的很。温娘子为了讨爷欢心,也是下足了功夫。” 江砚白眼中闪过一丝不明意味,温侍郎若是知道自己的女儿沦落到这个下场…… “温娘子总求爷带她回府,给她个名分,只是爷一直都没答应。这套酒具极合爷的心意,最近都爱用它。” “那你还记得窦庚都拿这套酒具与何人一起喝过酒吗?一次都不要遗漏。” 曲木忙不迭说,“记得,记得。” 窦庚得到这套酒具也不过才七日,近几日因着雯儿的事情,窦庚没出去其余的地方寻欢作乐。曲木确定的说,窦庚只在府里用过这套酒具。 曲木的记性还算不错,“与苏姨娘对饮过两次,贾姨娘一次,赵姨娘也是两次,大奶奶也见过。不过爷与大奶奶向来不大对付,也就是老夫人提点后会去大奶奶房里坐坐,爷一个人自斟自饮。” “那窦庚要去见雯儿之事,这几位又有几人知道?” 曲木畏惧地看了一眼江砚白,“小人只知道爷告诉了大奶奶,因为要替雯儿姑娘安排住处。其余的姨娘们知不知道,小人就不清楚了” “真的?”江砚白的语调微微上扬。 曲木抖了抖身子,“小人,小人还偷偷告诉了表妹……大人,这……不犯法吧?” 江砚白瞥他一眼,“老实交代就好。” 江砚白又问起窦庚那日离开赵姨娘的院子又去了哪,曲木说是出府去找了温美娘。 江砚白骨节分明的大手放在桌案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 曲木说的,大致与苏姨娘说的都对得上,初步可以确定他没有撒谎。 待他们几人离开窦府时,天色已然暗了下来。 小杨想着,这下总该去找温美娘了吧。不料江砚白却说,“今日就到这儿吧。” 小杨眯着眼露出个疑惑神情,等视线落到一脸疲惫的沈鱼脸上时,他懂了。 沈鱼倦容明显,哈欠连天,活动了一下筋骨,“查案比做菜累多了。”这一天其实也没做什么,身体不累,是心累啊,大脑一直高速运转着,生怕漏掉一丝信息。 沈鱼往江砚白头上瞧了一眼,乌发浓密,没掉完真是个奇迹。 江砚白轻声道,“术业有专攻。” “走吧,我都饿坏了,明日我定要带点吃的。”沈鱼邀他们一起去沈记。 沈记暂时被贴了封条,准备的食材也没人吃,江砚白与小杨恭敬不如从命。 王大厨做好了菜等他们回来,沈鱼面对香喷喷的饭食立马缴械投降。吃完饭,沈鱼进了趟厨房,半响,端着几碗黑乎乎的东西出来了,上面零星的洒了些核桃碎。 江砚白闻到了芝麻的清香,“黑芝麻糊?” 沈鱼笑道,“多补补。” 王大厨十分关心案情进展,“江少卿,案子查的如何了?” 沈鱼抢话道,“您别着急,这才一日,哪能那么就快有消息。”沈鱼看向江砚白,真实的体会了一回他的辛苦,也难怪他一忙起来就没有时间吃东西。 “是我着急了。”王大厨早就把常二当儿子看待了,他心爱的姑娘还在牢里,况且雯儿这丫头与他相处了几月也不能说没有感情。 沈鱼喝完了芝麻糊,追问起白日里江砚白没有回答的那个问题。 凶手的范围大致可以划定,定是能接触到那套酒具之人。沈鱼掰着指头数,宁氏,苏姨娘,贾姨娘,赵姨娘,温美娘还有曲木。 “还是有六个,虽然曲木可以暂时排除。”沈鱼不是很高兴。 江砚白淡淡笑道,“五个已经算很少了。” 沈鱼一想,“也是。”沈鱼回忆他们上次抓采花贼,那才叫大海捞针呢。 江砚白拿着调羹轻轻搅拌着芝麻糊,“凡作案,都有动机,她们要杀窦庚,是为什么呢?” “宁氏与丈夫貌合神离,窦庚在与不在,对她没有丝毫影响。苏姨娘,赵姨娘倚靠窦庚过活,似乎也没有动手的必要。温美娘还未见到,暂且不论。仿佛只有贾姨娘,有足够的作案动机。” “她本生活安定,窦庚是毁了她理想之人。且她又懂医术,弄到一点特殊的毒,并不难。”江砚白说完。 沈鱼沉思,“但就如她自己所说的,没有必要等到现在才动手啊。” 江砚白微笑,“那就要看,这期间出现了什么变数。其余人也是一样,都是窦庚身边的老人了,突然想下手,绝不是心血来潮。” 沈鱼缓缓点头,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我觉得……宁氏不能说没有动机。她的转机,或许在成哥儿身上。” 江砚白放下调羹,含笑看着她,“愿闻其详。” 沈鱼抿唇,“还得见过窦庚尸体才能确定。”她只见过窦庚两次,不确定自己的记忆有没有出错。 江砚白让小杨先回去,自己带着沈鱼去了大理寺的停尸房。 夜色昏暗,江砚白提着蜡烛,“小鱼儿倒是胆大。” 第90章 腰果,鲜花饼和鸡丝凉面 都说薄唇男人…… 沈鱼轻笑了下, “窦庚这种人,还是活着时更可怕一些。” 江砚白掀开尸体上的白布,面前的尸体面色发乌, 几乎辨认不出五官。 沈鱼嫌弃地看了眼,又不得不因要确定一些事情, 凑近看,端详那颗死人头甚久,才退开。 “小鱼儿想要确定的事情,有结果了吗?” 沈鱼点头,随后提出了一个猜想, “成哥儿,可能不是窦庚亲生的。” 江砚白眨了眨眼,“何以为凭?” “这个……你来看,他的眼睛。”沈鱼斟酌怎么和他解释遗传这个问题。 宁氏与窦庚都是单眼皮,一般情况下是不会生出双眼皮的孩子,但成哥儿却是双眼皮。 “正常来说, 孩子肖父或肖母都有可能……”除非基因突变, 不过这个概率也太小了。 沈鱼浅显地给他解释了下遗传,好在江砚白听懂了。 “小鱼儿这番理论有什么依据吗?” 沈鱼很想说孟德尔已经做过实验了,但显然不能, 只能说, “你可以去问问丰敬,他说不定知道。” 虽然有猜测,却不能凭借这个就定下宁氏的通奸罪, 还需要实质的证据才行。 沈鱼皱眉,放现世就是一个dna检验的事情,在这儿却是难如登天。 烛光幽暗, 有微风过,火焰抖了两下。他抬手挡风,“外面出去吧。” 停尸间里的气味实在不怎么好闻,沈鱼还是蒙着口鼻进来的。 “小鱼儿明日可还要一起?”江砚白问她。 沈鱼不是喜欢一个喜欢中途放弃的人,重重点了两下头,“当然。” 江砚白抿唇一笑,“好,明日辰时,我来接你。” 沈鱼回去后一只睡不着,索性爬起来炒了两斤腰果,炒好了放点细盐就很香。俗话说得好,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嘛。 既知道明日是要辛苦的,自然要做足准备。柳香还送了她一些玫瑰花,正好拿糖渍了做玫瑰花饼吃。 连明夜火,阿莓蹲在灶火旁边,陪了她一夜。期间数次倚着墙睡着,后来鲜花饼出炉,不用喊,闻着味就起来了。 第二天辰时,江砚白准时上门,他还带了两个人,除了常见的小杨,还有是上次一面之缘的小谢。 几人动身去温美娘所在的宅邸,温美娘人如其名,是个美人,气质与宁氏有些像,带着些成熟女人的风韵。 沈鱼再次感慨这窦庚的好艳福。 见到温美娘,江砚白恭恭敬敬地向她行了一个叉手礼,“打扰温娘子了。” 温美娘施施然还礼,颇有些大家闺秀的模样,“江少卿多礼。” 沈鱼微微眯眼。 江砚白问话夜不同于前几次,问了很多无关紧要的,至少是沈鱼听起来无关紧要的。 “温娘子何时跟了窦郎君的?” 温美娘道,“去岁五月,奴放出宫后便在缁衣巷赁了间屋住着,平日里绣着帕子拿出去卖。日子也堪堪过活,只一日上街,遇见了爷,后来就……” “温娘子大姓之家情愿与人为外室?”温侍郎虽没了,但温家在家乡还是有些威望,不至于让她一个孤女沦落至此。 温美娘猛抬头,“江少卿知道……奴的身世?” “是。” 温美娘自嘲一笑,“罪臣之女,又怎有颜面去投亲,即便去了,也是寄人篱下。不情愿做人外室又能怎样,我这个年纪,还能遇上什么良人。” 沈鱼忍不住出声,“温娘子有才有貌,哪里不如人了?” 温美娘看她一眼,笑起来,“小娘子还年轻貌美,想来有不少郎君爱慕,有又怎会知道我这个半老徐娘的艰难。” 江砚白转过头来看沈鱼。 沈鱼腹诽,我两辈子加起来也和你差不多,“温娘子哪里老啦?”才二十多岁的年纪,怎么心态和个老太太似的。 温美娘含笑,“小娘子真会说话。”沈鱼的真心话,明显被她当成了客套。 江砚白出言打断她们的对话,“温娘子不必妄自菲薄。” 随后才开始问起那套酒具的事情,还有窦庚遇害前一晚留宿她这里的一些具体情况。 “酒具是我送给爷的,他很喜欢,常拿来与我对饮。那日爷很高兴,说是要去赴一个小美人的约,他知道我不会吃味。之前还让我想法子,帮他得到这个小美人。也不知爷用了什么手段,让他得了手。” 温美娘既然知道窦庚要去赴约,那她的嫌疑值就上升了。只是温美娘的动机又是什么呢? 一阵疯吹过,温美娘的帕子被带到了沈鱼脚下,沈鱼拾起走过去还给她。 温美娘笑道,“多谢。”然后猝不及防地一声干呕。她捂着胸口,婢女见状连忙去拿了个铜盆来。 沈鱼:“……”这模样,根据只要呕吐必怀孕的原则,温美娘十有八/九是有了。 温美娘吐过之后拿帕子捂着鼻子,“失礼了,小娘子身上有些油腻气味,我一时没忍住。” 沈鱼在怀里揣了半包腰果和几个鲜花饼,都是过了油的东西。 江砚白也看出了不对,“难道……温娘子你……” 温美娘莞尔,“我有孕在身。” “窦家知道吗?” “还未来得及告诉爷,爷就……”她摇头,“如今爷没了,身边只有个小婢子伺候,连个传话的人都没有。” 江砚白垂眼,“温娘子若有心,我会将此事告知窦太尉。” “那就多谢江少卿了。” 温美娘身子不适,他们也没有多留。 出了院子沈鱼便抓了一把腰果来吃,还分了些给小杨小谢。一口一个腰果,很香。 沈鱼的面前,突然出现一只手掌向上的手,沈鱼抬眸,江砚白瞥了眼她腰间的腰果袋子,意思很明显。 “我的呢?” 小杨与小谢偷笑。 沈鱼瞄了他一眼,也抓了一把给他。 “太多了。”江砚白随意抓过她的手,摊开她的掌心,从指缝里漏了些还她。 沈鱼:莫名其妙,吃那么少,是猫吗? 其实不分给他的原因纯粹是沈鱼觉得边走边吃东西的动作很不雅观,江砚白这样注意形象的人应该不会喜欢。 事实证明沈鱼多虑了,江砚白边走边吃东西,也可以很优雅闲适。 小谢问他,“大人,为何要帮温美娘传话呢?”江砚白不是多管闲事的人。 沈鱼吃腰果的手一顿,与江砚白四目相对。两人不约而同想起昨夜,若沈鱼的猜测是真的,温美娘肚子里的孩子,说不定是窦家唯一的血脉。 江砚白道,“举手之劳。” 小杨插话,“您觉得她有嫌疑吗?” “现在还不好下定论。你们两个,去查一查这几个姨娘都是因何进入窦府的,越详细越好。” 两人得令,便要离开,沈鱼非常贴心的又一人分给他们两个鲜花饼,“拿着路上吃。” 两人笑道,“有小沈跟着,咱们就是有口福。”玫瑰香味四溢,饼皮绵软,一口下去又香又甜。 江砚白冷不丁一句,“这是嫌我从前亏待你们了?” “不敢不敢。”两人推搡着火速开溜。 “走吧。”江砚白低声道。 沈鱼刚咬了一口玫瑰花饼,嘴角还沾着碎屑,“去哪?” 江砚白淡笑,“先去填饱肚子,然后嘛……查一查温美娘。”他总觉得温美娘跟了窦庚,没有她说得那么简单。 江砚白带沈鱼来到一个小摊前,熟门熟路点了两碗鸡丝凉面。 “今日也请小鱼儿吃一回美食。”江砚白挑眉一笑。 这小摊在一个交叉路口边上,道上车水马龙,行人众多。 沈鱼猜测道,“江少卿常来?”、 “外出时常路过这儿,也不拘什么时候,就坐下吃上一碗。” 沈鱼巧笑嫣然,“是怕下一顿没着落吧!” 江砚白含笑看她。 摊主是对小夫妻,男子膀大腰圆,女子娇小可人,那体型差,颇有种美女与野兽的感觉。 摊主娘子端着两碗面过来,盯着沈鱼看了许久。 沈鱼都被看得有些尴尬,“可是我这脸上沾了脏东西?” 摊主娘子轻笑了下,“不不,是奴瞧着小娘子好看,一时失态,小娘子莫怪。” 江砚白眯眼笑,“苗嫂子别逗她了。” 苗娘子笑起来,“少卿大人头一回带小娘子来,我不得好好看看?” 面对这种程度的调侃,沈鱼已经能坦然面对了。左右坏名声的又不是她,她一个商户女,也不会在这儿长待,有什么好怕的。 沈鱼仰起头,“苗嫂子,我是衙门女役,随大人出来查案的。” 苗嫂子知晓分寸,也没再说什么,又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面前这面摆盘就很好看,胡瓜与水萝卜红绿相间,满满铺在表面的鸡丝,当中一大勺酱料,令人垂涎欲滴。 沈鱼吞了吞口水,没什么淑女形象地吃了一大口。每一个小摊都有它独特味道的酱料,要不怎么说灵魂酱汁呢,这鸡丝冷面的酱料,鲜咸甜辣芝麻味极其浓郁。 辣味用的是茱萸,这东西不算十足的辣,加在里面正好,吃上一大筷子,嘴里塞满鸡丝和凉面,浓浓的满足感油然而生,她两眼笑成月牙,神色餍足。 江砚白忍俊不禁,“慢些吃,不着急。” 沈鱼吃饭很慢,也能优雅从容,但吃面向来都是速战速决,大抵是以前养成的习惯,面冷了就不好吃了,吃冷面也没有改掉这个习惯。 沈鱼先吃完,对面人只动了一半,还得等他。百无聊赖,她手握成拳头,撑着半边脸欣赏起他的吃相来。 看美人进食也是一种享受,赏心悦目。她的目光落在他的唇舌上,平心而论,他的唇并不饱满,相反有些薄,都说薄唇男人也薄情,江砚白会不会应了这句老话呢? 沈鱼思绪飞扬,目光流连,他的唇形非常好看,看起来很好亲的样子…… 对面放下筷子的声音,及时打断了她的臆想。 第91章 作案动机 是怕江少卿饿,不是江砚白…… 两人去了缁衣巷, 找寻了当时温美娘的左右邻居打听消息,当初的老邻居大多没有搬走。 对温美娘言语之间多有赞赏,尤其是邻居一位独自带着孙儿的大爷。 “那小娘子善心, 常给我家哥儿缝补衣服。” 老丈耳朵有些聋,沈鱼需要喊地很大声他才能听见, “那您知道她是怎么离开这儿的吗?” 老丈点头,“知道,温小娘子嫁人去了。”老丈说,有一日温美娘在吉祥巷卖帕子时,因身体虚弱晕倒在了大街上, 有位郎君将她抱了回来,后来就看见有豪华的马车把她接走了。 老丈还说,温美娘刚出来那段时间,有个小郎君常来看她,他还以为温美娘与那小郎君是一对儿,只是后来来接人的却不是那个了。 沈鱼听完觉得没什么异常, 窦庚是个色中饿鬼, 一个貌美的小娘子躺在路边,于他是个大好的机会。 “那位小郎君的模样,您记得吗?”江砚白问。 老丈虽耳朵不好使, 眼睛还是很灵的, 记性也不错。大致说了那男子的模样,而且见过那男子的不止老丈一人。 大家说的最多的一个特征便是这男子鼻梁边上有颗小红痣,每次来都是头戴玄黑色襥头, 加上一身襕衫,看着像个读书人。 江砚白将这些人请回大理寺,让他们口述给画师。几人七嘴八舌地也就将这副画像拼出来了。 沈鱼瞥向江砚白, 他垂首沉思,沈鱼问,“是有哪里不对吗?” 江砚白道,“温美娘是去岁四月出的宫,仅仅一月她就给窦庚当了外室。” “晕倒这事儿,也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呀。” 江砚白看她,笑起来,“关键就在于,吉祥巷在城东,而这儿是城西。她卖帕子,不去金鸣坊,反而往酒肆众多的吉祥巷走,这合理吗?” 江砚白可以说是盛京活地图了,听他这么一分析,的确有很多不合常理的地方。 沈鱼猜测道,“难道她是有意接近窦庚?” “不排除这种可能。”江砚白认真道。 沈鱼皱起眉,“她图什么?”图窦庚好色,图他渣男吗?温美娘看着也不是一个财欲薰心的人。 蓄意接近,必是有目的。不知为何,江砚白有一种直觉,这件事与温源有关系,难道当年的事情,也有窦唯庸的手笔? 若说有什么事能让温美娘委身于一个禽兽,也唯有她父亲的这桩案子。 窦唯庸,江砚白仔细回想了他在当年扮演了什么角色,只是时过多年,有些记不太清了,似乎是参与当年物资的押送。造大坝需要糯米浆,稻草,碎石子,石灰等物资,窦唯庸是押送的随行长官。 不过据当年调查的结果来看,他押送的物资在途中没有问题,但到了康台后完成交接就莫名少了三分之一。筑堤坝的督工说,他们得到的命令就是因为物资不够,所以上面的人打算将大坝修成中空,中空的大坝放在平时是不会有问题的,也能通过核验。 温美娘……究竟有什么目的。 江砚白想得出神,差点连脚下的台阶可没看见,幸好沈鱼一把将他拉了回来。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无事。”江砚白不想将康台大案告诉她,这个案子牵扯众多,关系盘根错结。他刚从穆清那里得到了些许线索,还没来得及去问文正书就出了窦庚这档子。 少顷,画师就将画像完成。 江砚白盯着画像,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沈鱼评价着,“面容还算端正,是个齐整郎君。” 江砚白心中却翻起巨浪,眼前着画像,与文正书有七分像,尤其是那颗鼻梁旁的小痣。 文正书与温美娘相识?温源与文寺卿同朝为官,两人并无什么深厚的私交,即便是两人的孩子相识,也最多是点头之交。 温家获罪后,旁人皆躲避不及,文正书却在她出宫那日便去寻了她,这显然不是寻常的关系。 但多年前的大案,与窦庚之死会有联系吗?又一团迷雾浮现。 小杨小谢也各自调查回来了。 苏姨娘是被自己的父亲亲自送给窦庚的,也因此苏父换来了一个升迁的机会,从外县的七品官,成了盛京的七品官。 “卖女求荣!”沈鱼唾弃这些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父母。女儿家如同货品般被随意送人。 小杨嘲讽一笑,“的确是卖女求荣,这苏大人还老当益壮,上个月给苏姨娘新添了个小弟弟。苏大人老来得子,大摆了三天的流水席,但苏姨娘却是没有回去过。” 沈鱼叹气道,“想必苏姨娘与她父亲的关系也不好。” “正是呢!尤其这个孩子一出生。听说苏大人还有将那小妾扶正的想法。”苏母两年前去世,苏家女主人的位置一直空悬。 小妾扶正除了皇家,有脸面的大家族不会这么做,正妻去世,再挑一个家世好的娶回来才合常理。 沈鱼与小杨越聊越入迷,话题已经不知道偏到哪里去了,最后开始一起怒骂苏父这个老渣男。 “这老头真不害臊,一枝梨花压海棠啊!”那新娶的小妾比苏姨娘还要小一岁。 “对呀,听闻是个戏子,那把嗓子唱起曲来可好听了。”小杨八卦道。 听两人同仇敌忾的聊着,小谢生怕大人会生气,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沈鱼与小杨调侃的话语反而让江砚白沉重的心情好上不少。不再深思温美娘与文正书的关系。 江砚白轻笑着打断他们,“行了,小谢你来说说其余人的。” 小谢才有空插话,说起了贾姨娘与赵姨娘的事。 贾姨娘的父亲医术还不错,尤擅妇科,窦夫人曾请贾大夫看病,贾大夫出诊时若患病者是女子多会带上贾姨娘。贾大夫身为男子,要是检查什么的多有不便,贾姨娘恰好能代劳。 “不用猜都知道,窦庚定是在贾姨娘为他母亲看诊的时候看上了她。”沈鱼撇嘴道。 小谢点头,“不错。” 窦庚以贾姨娘一家威胁她,贾姨娘为了父母小弟,被窦庚强纳入了府。 “我去贾家医馆时,却并没有见到人。医馆双门紧闭,我问附近邻居,都说贾大夫带着妻儿走方悠宜去了。” 江砚白与沈鱼同时抬眸,他问,“什么时候走的?” 小谢道,“已经一月有余。” 江砚白垂下眼睑,吩咐道,“想办法去查一查贾家人这一个月去哪儿了,又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是贾姨娘下的手,必是她的家人出了什么变故,才让她决心动手。 至于赵姨娘的线索少的可怜,因为她不是盛京人,江南那边的消息一时半会儿也传不回来。 “她在盛京,没有与什么人常来往吗?”江砚白问。 小谢道,“赵姨娘深居简出,不太出门,即便是出门也只是去绣庄。她绣技绝佳,常与清河绣庄的娘子们切磋技艺,也有将绣品拿去寄卖。” “清河绣庄?晟郡王妃的产业?” 沈鱼反应过来了,怪不得觉得这个名字耳熟,是当初找她买抱枕的那个绣庄。 “其余便查不到什么了。”小谢垂着头。 江砚白道了声辛苦,让他们先回去休息了。他自己也准备回府。 沈鱼诧异,“今日也这么早回府吗?”从前有案子时,他常常都是忙至天黑才回去。 “不行?”江砚白挑眉。 沈鱼抿唇,“不是,只是若是因为顾忌我,而耽搁了查案……”不是她自作多情,只是江砚白的举动由不得她不多想。 江砚白笑起来,“这是在担心我徇私?放心,我自有分寸,回去还有事。” “在家也要办案?”不愧是加班狂魔啊!沈鱼曾听黎辞舟不止一次吐槽他办案不要命,还以为他只是在衙门这样,不想回家也要继续。 江砚白含笑看她,“有时想通关窍,就在那瞬间。”他早些回家确实还有目的,一来能够问葛涵双关于宁氏的事情,这些事情她知道的比较清楚。二来他还要去一趟文家。 不弄清楚文正书与温美娘之间的关系,他今夜是不会有个好梦的。 江砚白送沈鱼回了沈记,临别前,沈鱼把身上剩下的所有腰果和玫瑰花饼都一股脑全塞给了他。 “喏,都给你,隔夜就不好吃了哦。”她弯起眉眼。 江砚白回以微笑,“这么大方?怕我饿着?” 沈鱼面不改色,“是怕江少卿饿,不是江砚白。”言外之意就是她担心的是查案的官老爷,不是他这个人。 江砚白深感熨帖,自动忽视她那嘴硬的话。 沈鱼也苦恼,他们这样算什么,她合该对他狠心一些才是,但每每对上他饱含情意的眼睛,她便心软了。 情之一字,沾不得啊!比起谈恋爱,她更喜欢冷冰冰的金钱交易。 沈鱼的心软之举,让江砚白效益弥漫,连去找文正书质问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 江砚白回家套了车出门,给师母准备了些东西,佯装是去看望她老人家。 文寺卿去世后,文母便带着文正书远离尘嚣,在庵堂里清修。 因着文寺卿意外身死之事,文母勒令文正书不准继续科考,好在文正书还有个秀才的名头,在乡下找了个教书先生的活,在庵堂后面盖了间茅草屋,陪母亲住着。 文母见江砚白来,很是热情欢迎,让伺候她的小女尼去唤文正书来。 “砚白,许久不见了。”文母和蔼温柔,素色的女尼衣冠穿在她身上有股淡雅出尘的意味。 江砚白行了个大礼,“不能时常来看望师母,实是砚白的过错。” “你身居要职,辛苦异常,又怎会怪罪你。”她眼中尽是担忧,“身在官场,砚白你要小心。” “谨遵师母教诲。” 两人还在寒暄,文正书从后院进来了,见到江砚白,也露了个笑,“砚白今日怎么有空来?” 第92章 三字信  当年中毒的真相 江砚白不欲让文母知晓他来此的目的, 拉了文正书单独出来说话。 文正书与他交浅却言深,江砚白不愿意相信文正书是会害死文寺卿的人。 穆清还留着当年关于那桩案子的账本,不知出于何种原因, 他没有销毁。 杜侍郎显然也是知道这本账本的存在的。江砚白潜入了穆家的密室找到了账本,里面清晰地记录了当年采买的情况。 那消失的一十八万两银子分成了几次, 每次三万两或三万两,在账本子上动手脚,银子是一开始还未出盛京时就被贪污了,根本不是如瑞王的奏报般,是一层一层下去被官员所剥削。 瑞王究竟是被隐瞒还是就是这件案子的罪魁祸首, 江砚白现在还不能确定。 瑞王与永嘉帝兄弟情深,极得永嘉帝的信任,若瑞王真有参与,这事情便不是那么好办了。 与账本一起被找到的还有几封书信,从书信来看,穆清只是受人指使, 穆清从中获利分得了五万两银子。书信的时间跨度很大, 最近的一封是两年前的,幕后之人下令,让穆清想办法除掉文寺卿与江砚白。 江砚白当年随老师查案是冒了很大的风险的, 文寺卿为着他的安全着想, 并没有将所有的线索都告知于他。江砚白其实是不知道其中的关键的,但幕后之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也给江砚白一起下了毒。 文寺卿与江砚白都是谨慎之人, 想给他们二人下毒谈何容易? 穆清也是这么想的,幕后之人回信说,让穆清去找文正书, 从文正书那里下手。而且江砚白也找到了文正书的回信,他认得文正书的字迹。 江砚白还记得当年他中毒的场景,那时他刚从康台回来。文母匆匆来告知他,文寺卿失踪已久有几日了。 江砚白当即心急如焚,全力搜索文寺卿的下落,可偌大一个盛京,要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只能与黎辞舟一家一户的搜寻,其间饿了只啃两个硬馍馍。皇天不负有心人,地毯式的搜寻让他们找到了文寺卿,在一个破旧的小院,不过找到文寺卿时,他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身旁伴着一股独特的幽香。 江砚白伏地痛哭,却突然口吐黑血,幸运的是他们当时离春安堂不远,丰敬及时施救将江砚白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当时他们还以为是有人在文寺卿的尸体上动了什么手脚,虽然仵作除了鸩毒外并未在文寺卿的尸体上查到别的毒素,现在看来,好像并非如此。 江砚白吃的馍馍,是文母特意给他备的干粮。而能在干粮上动手脚的,除了文母也就只有文正书了。 江砚白不想与文正书拐弯抹角,直接问了,“正书认识穆侍郎吗?” 文正书一脸茫然,“穆侍郎?从来都是只闻名没有见过面。” “穆清,穆侍郎,正书真的不认识吗?”江砚白直直地盯着他,目光不躲不避。 “砚白你想问什么?”文正书觉得今夜的江砚白好奇怪。 江砚白没有说话,从袖口取出了一封信,“这个,想必你不会不认识。” 白纸黑字,熟悉的字迹,即便隔着一丈,在昏暗的月光下,文正书也能认出那是当年他写的亲笔信。 没有落款,没有开头,只有三个字,事已成。 文正书的身子毫不掩饰地抖了起来,江砚白将信纸递过去,他颤着身子迟迟不敢接。 “怎么,自己写的,不认识了?”江砚白似笑非笑。 文正书心中翻起滔天巨浪,这张纸条怎么会在他那里,江砚白他知道了,当年那个人原来是穆清吗…… 文正书拽着江砚白的手臂,离文母住的地方远了些,他扑通一声,就跪在了江砚白的面前。 “砚白。是我对不住你。” 这一举动,无异于自揭其短。 江砚白居高临下,“你承认了?” “我……我当时实在没有别的法子,那时我父亲失踪了,遍寻不见。就在我焦急之时,有人给了我一封信和一包药粉。信上说,只要给你下药,他们就放了我父亲……砚白,我真的……是没有办法了……”他掩面流泪,自觉无颜再见江砚白。 “所以你就给我下了毒?”江砚白低声问。 “不!”文正书放声道,“那不是毒,我寻人验过了,那药没有毒,若是有毒我定然是不会同意的。信上说,他们只是想让你生几天的病,不再追查那件事。”文正书信誓旦旦。 江砚白垂首,当年吃了干粮后经过了许久才毒发,而且是一找到老师的尸体胸口便猛然一疼,想来那毒是要两种混合才有用,单独的药粉和老师身上的香味都没有毒,只是两种东西一混合就成了剧毒。 幕后之人,好谨慎的手段。 文正书结结实实地给江砚白磕了三个响头,“砚白,确是我害了你,你将我带走吧。” “看在老师的面子上,我不追究此事。” 文寺卿失踪之事既然与文正书没有关系,江砚白也不想与他计较了。文正书毕竟是他老师唯一的血脉。 “你……真的不追究?” 江砚白托起他双臂将人扶起,“好好照顾师母。” 文正书含泪道谢,“砚白……多谢。” “不过还有一桩事情需要你替我解惑。” “你说。” 江砚白问起此来的第二个目的,打听温美娘。提起温美娘文正书却没来由得心虚,与江砚白拿出信时的震惊不一样,是很显然的心虚。 文正书叹了一口气,“是我害了美娘。” 随后文正书缓缓道出了她与温美娘之间的故事。他与温美娘是诗友,一次诗会温美娘女扮男装与文正书相遇,两人都钦慕与对方的才华,以诗传情。 两人书信往来频繁,却隐瞒了父母,是以在外人看来两人并不相熟。就在文正书要遣人去提亲之际,温家获罪,温美娘被罚入宫廷。 “她被放出宫后,为何不嫁你反而成了窦庚的外室?”这里头还有隐情。 文正书又叹气,“所以说是我害了她。其实我父亲当年留下了一些东西。” 文寺卿失踪前几日告诉文正书他要去赴一个约,临走前交给了他一个包裹,若是他出事了,便将这个包裹交给江砚白。 但文正书因为害了江砚白,自觉无颜再见江砚白。他知道父亲与江砚白都是因为那桩案子才遇害的,不将东西交给江砚白,也是想让他脱离这个案子,只要他什么都不知道,便不会有人再害他。 文寺卿留下的东西线索直指窦唯庸,其实窦唯庸运去康台的物资早在半路就被掉包,表面上是满满的几车物资,实际上底下都是些稻草。 文寺卿找到了当年运送物资的官兵,那官兵是个细心的,运送了多重的物资该有多深的车辙,满载的糯米与稻草的重量自然是不相等的,他便偷偷留下了一袋子东西。他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伍长,伍长大喜,便想抢功。 伍长将兵丁的发现说成了自己细心,向窦唯庸禀报,没想到便一去不回。 兵丁害怕了,他知道这件事情不简单,不敢再声张。战战兢兢几日后,没有人来找他,他这才安下心。 兵丁想要在交接的时候,故意露一些破绽,令他惊讶的是,到了交接的时候,稻草竟然又奇迹般的变回了物资。若不是看见他偷留下的那一袋东西,他还以为是在做梦。 文寺卿给这位兵丁录完口供后不久,那兵丁就死了。 所以物资交接到温源手上的时候,就是有问题的。至于他们是使了什么法子让稻草又重新变回物资的就不得而知了。 “事关她父亲,我无意中和美娘提起此事。她便存了要入窦府报仇的心思。美娘表面装得云淡风轻,没想到我找好媒人上门时,她却坐上了窦庚的马车。” “砚白,窦庚的死,和美娘有关系吗?” 文正书听说了窦庚已死的消息,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温美娘,虽不知窦唯庸在案子中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但温源获罪与窦唯庸是脱不了干系的,文正书真的怕她冲动。 江砚白也不能给他一个确定的答案,“不清楚。” 言罢,他便走了,徒留忐忑不安的文正书。 江砚白知晓了事情始末,反而觉得温美娘的嫌疑小了。即便温源之死与窦唯庸有关系,但窦唯庸肯定不是幕后黑手,温美娘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她想做的应该是翻案,而不仅仅是报仇这么简单。温源一生清誉,去世时却带着满身污名,温美娘若敬爱其父,内心定然是很想翻案的。 可她一个孤女能有什么依仗,唯一还有作用的便是她的美色了。所以她设法让窦庚看上了她,并且极力想让窦庚带她回府。 她并非想要一个名分,而是想伺机进入窦府,查找当年的真相,以及窦唯庸犯罪的证据。 所以在温美娘没有进入窦府之前,窦庚都是还有用处的。她不会下毒害他,毕竟窦庚要是死了,温美娘就进不了窦府。 江砚白回府后,没有立刻回房,而是去找了葛涵双。 提起宁氏,葛涵双还有些印象,“她爹非逼着她嫁过去,她当时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能想的法子都想了,还是没用。” “这事当时还是有不少人知道的,宁氏也是个可怜人,嫁给那么个色中饿鬼。” 江砚白凝神,“窦家就不怕宁氏一头撞死在喜堂?” 葛涵双道,“当时还真有人这么猜的,大家都说这桩亲事成不了,绑着可以上花轿,到了窦家还不得闹翻天。就是这一点很奇怪,宁老爷不知使了什么法子,不仅让宁氏乖乖上了花轿,还让她不可不闹,相安无事了这么多年。” 江砚白思忖道,“这宁氏可有心仪之人?” 葛涵双想了想,“这倒是没听说。” 第93章 成哥儿的身世 温美娘的嫌疑 葛涵双知晓的已经全部说了, 宁氏其余的事情,看来只能从宁家下手。 翌日,江砚白将昨日知道的告诉了沈鱼, 隐去了那桩大案的具体信息,只说是温美娘得知窦唯庸可能与她父温源之事有干系。 沈鱼蹲在面包窑边上, 里面传来阵阵奶香味。 “江少卿是觉得,温美娘作案动机不够?” 江砚白搬来个凳子坐在她身边,“目前来说,是这样。” 沈鱼看了眼一旁的沙漏,为了计算时间, 她特意定做了个沙漏放在边上,“但温美娘她怀孕了呀,这便又不同了。” “哪里不同?” 沈鱼时不时看一眼沙漏,“温美娘怀孕了,这就是进窦府的好时机,但窦庚这时候却成了阻力, 不是吗?” 江砚白抬眸, 眼中闪过一道光,“小鱼儿的意思是……” 沈鱼想,窦庚一直不肯松口, 即便是得知温美娘有孕了也不会接她入府, 反而会一直将她养在外面。但窦庚一死,这境遇便不同了,窦家虽有了嫡子, 到底子嗣不丰,成哥儿能不能活到成年也是个问题。多一个保障,窦家自然乐见其成。 “想来窦家得知温美娘怀孕后, 就会将她接回府了。”若再看中一些,窦家人若不放心宁氏,窦夫人和窦老夫人应该会直接护着温美娘。 “你的猜测,也不无道理。”只是江砚白不愿意相信,温源的女儿会为了报仇不择手段。 沈鱼带着厚厚的手套将烤盘拿出来,江砚白想来帮忙,沈鱼道,“别碰,烫着呢。” 江砚白缩回手。 冒着热气的蛋糕出炉,是他曾见过的淡黄松软的糕点。 江砚白笑起来,“这是那日做寿桃的?”提起寿桃,他不禁想起那对寿公寿婆来,那个小木雕现在还躺在他书房的柜子里。 沈鱼笑眯眯的,“对。” “谁要做寿吗?” “今日是阿莓生辰。” 四月十六,沈鱼将阿莓从胡市带回来的日子,也是她的新生,可惜的是沈记人不齐。 沈鱼叹了一口气,落寞笼罩着她,“要是雯儿也在就好了。” 雯儿还在大理寺监牢里,不论这第二个凶手是谁,雯儿下毒之事是板上钉钉。 阿莓盼这日已经盼了大半年,就因为雯儿的事情,不见之前的兴奋。 江砚白忽然间道,“雯儿是事情,兴许还有转机。” 沈鱼眼睛倏地亮起来,激动之余扯住了他的袖子,“真的?” 见她转悲为喜,江砚白淡笑,温柔地看着她,“我何时骗过你。” 沈鱼撅起嘴,“小园楼的事情我可还记着呢。”不过大事上,江砚白从来不开玩笑,这一点沈鱼还是很信任他的。 江砚白道,“这事还得感谢大理寺的仵作。” 仵作验尸时发现,窦庚体内虽有两种毒素,但砒/霜之毒之在喉间验出,窦庚腹部是没有能使银针变黑的毒的。 是以毒死窦庚的只有那一种未知的毒素,砒/霜是在那毒发作的刹那之间,窦庚喝下去的。 “严格来算,雯儿并不算杀了人,只是杀人未遂,可从轻判。” 沈鱼笑开了花,蓦地有些想哭,“太好了!”蛋糕也不做了,跑着就到常二房里去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江砚白望着她的背影失笑,他的小鱼儿真是率真又可爱。 虽说法不容情,但凡事都有例外,尤其是死者罪大恶极时,江砚白还是很愿意抬一抬手的。 常二得知了这个消息,拖着还没好全的屁股就要来向江砚白道谢。 沈鱼一把将人按住了,“你消停点吧。” 得知心上人有救的常二,露出了这几日来的第一个笑容。 王大厨也终于松了口气,这徒儿算是保住了。 沈鱼继续回去做蛋糕,本应该是晚上做的,只是阿莓实在是连半天也不愿等了,她不讲究这个,就想着早点吃到。 沈鱼特意和系统兑了几个新鲜草莓,摆在蛋糕上。沈鱼告诉阿莓,她的名字就来源于此。 沈鱼推说这奇怪的酸酸甜甜的果子是在山中摘的野果,众人不疑有他吃得开心。 阿莓是寿星,为着雯儿的事情,十分大方地分给了江砚白一块。 江砚白端着蛋糕,盯着上面红艳艳地半颗草莓,意味深长地看了沈鱼一眼。 他挖了一勺送入口中,果香不同于从前所见过的任何一种,酸甜可口。 草莓蛋糕分到最后,还剩了一块。沈鱼知道照阿莓的食量是不可能有剩的,这最后一块是留给雯儿的。 沈鱼踟蹰着到江砚白身边,她并不清楚雯儿这样的情况是否可以探监。 还未等她走到他身边,江砚白便站起来朝外走去。 沈鱼忙问,“江少卿去哪?” 江砚白含笑道,“大理寺女牢。” 沈鱼欲言又止,还未开口,他转头又问,眉眼温柔,“还不跟上?” 沈鱼笑起来。 大理寺女牢内,沈鱼给雯儿送去了一块草莓蛋糕,和一些换洗衣服。 沈鱼抚上她的鬓发,笑着道,“别怕,掌柜会救你出来的。” 雯儿只当她是在安慰自己,潸然泪下,重重地点头,“嗯。” 沈鱼递上蛋糕,“阿莓生辰,记着你呢。” 雯儿只一味的哭,有些哽咽,几乎都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她何其有幸,能遇上沈鱼,能遇上沈记这帮人。 探监的时间有限,沈鱼并没有呆太久。 雯儿在大牢里吃完了那块雪白绵软的草莓蛋糕,此后终其一生,她都再未尝到那么好吃的东西了。 ———— 一如沈鱼的猜测,温美娘被窦家人接走了,而且与窦老夫人同住一院,真有些防备宁氏的意思。 宁氏的老妈子便不爽了,“老太太这是什么意思,怕您害了温氏肚子里那块肉吗?” 宁氏逗弄着成哥儿,无所谓道,“不来招惹我,我反倒清闲了,陪着成哥儿不好吗?” 老妈子忧心道,“若那温氏生下个哥儿,那咱们成哥儿岂不是多了一个对手?” 宁氏嗤笑一声,“对手?窦家的东西,成哥儿还真不稀罕。”而且,温美娘肚子里的,是不是窦庚的种都不一定。 成哥儿年纪小,吵闹一番眼睛便有些睁不开。宁氏让乳母抱着下去让他睡了。 有婢女来传话,“大奶奶,昨日陪着少卿大人的女役娘子来了。” 宁氏疑惑,“江少卿没来吗?”若是关于案情,没道理江砚白不来,只让个女役来。 婢女回道,“未曾看见江少卿。” “去请女役娘子进来吧。”宁氏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沈鱼又换上了那套女役衣服,短打窄袖,头发都束气,远远看去,像个清秀小郎君。 沈鱼笑着进来,不直接入主题,反而和宁氏讨论起了成哥儿。 “春日里小儿多发高热,您可得注意着些。” “成哥儿什么时候生辰啊?” 宁氏敷衍地回答着,不明白沈鱼此举意欲何为,她才不信沈鱼真的是单纯来和她讨论成哥儿的。 宁氏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似要让人送客了。 沈鱼微微一笑,是时候了! “我今日来时,路遇一书画摊,那画师华记不俗,一幅百子图画得栩栩如生。”沈鱼边说边从袖口抽出被折叠的画,“我一时欣喜便买了下来。听闻大奶奶善丹青,不知可否品鉴一番?” 宁氏掀起眼皮,本想拒绝,却在视线定格在百子图时,瞳孔猛然一缩,抖了下手打翻了茶杯。 “哐当”一声,茶杯碎裂的声音突兀地在屋中响起。 宁氏的大惊失色令沈鱼很满意,这便是她和江砚白想要的效果。 先使其放松警惕,在不经意间给她一个刺激,那时候她的反应,一定是最真实的。 关于宁氏的事情,外人不知道详情,但宁府总有知道的人,不巧的是,宁府的仆人,基本都是进五年新添的。 而五年前,正是宁氏出嫁时,也就是说,在宁氏出嫁后,宁府的老仆人全部被遣散出门了。 老仆人众多,本找几个问话不算什么难事。但怪就怪在,那么多老仆人当年全部回了老家,或是出走远方,几乎没有一个在盛京的。 几经辗转才找到一个世代都在盛京居住的老妇人,老妇人刚从宁府出来那几年也是不在盛京的,最近才回来不久。 两个时辰前,江砚白与沈鱼找上门时,老妇人战战兢兢。 江砚白那不似寻常人的气度,让老妇人一句话都不敢说。 “婆婆,只是询问几句,无妨的。”江砚白已经放缓了语气,但老妇人抄着手低头不愿回答。 老妇人道,“老爷说的对,我就不该回来。”宁老爷当时遣散他们时,让他们走得越远越好,永远都不要回盛京。 但她的儿子孙儿都在盛京,在外面待了几年虽衣食无忧却也还是想儿孙绕膝,想着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应该不会有人追究,抱着侥幸心理便回来了。 面对这脆弱的老妇人,江砚白的态度也不能太强硬,他给沈鱼使了个眼色。 老人的小孙儿正在院子里玩,沈鱼身上带了不少饴糖,她蹲下身子与小孩平视,“想吃糖吗?” 小孩儿笑起来,露出掉了门牙的嘴来,“想。” 沈鱼笑着给了他一颗糖,小孩儿欢喜地接了,沈鱼又道,“那咱们就是朋友了,礼尚往来,你是不是也得送我一颗糖?” 小孩儿自觉她说得很有道理,掏了掏口袋,没有东西。 “买糖要银钱的。” 小孩儿转了转眼珠,似是想起什么,笑了,“我阿奶有钱。” 小孩儿牵着沈鱼的手,走到了老妇人面前,“阿奶,我想要银钱买糖,姐姐刚刚请我吃了,我要回请的。” 老妇人对着孙儿十分大方,给了十个铜板,“拿去吧。” 看着孙儿的笑颜,老妇人欣慰地笑了。 江砚白趁机道,“您如今儿孙绕膝,却时刻担忧着这个秘密是否会毁了这个家,不觉得太辛苦了吗?” “本官可以保证,您说出这个秘密后,婆婆您一家人都会安全无虞。” 老妇人担惊受怕了多年,不敢回乡,就是怕给家人带来祸患。江砚白如此信誓旦旦,让她有些动摇了。 老妇人又问了一遍,“您真的能保证?” 江砚白正色道,“可立誓为证。” 江砚白的郑重其事,终让老妇人松口。沈鱼带着孩子去买糖的功夫,江砚白清楚了始末。 沈鱼回来,见他神情轻松,“成了?” 江砚白淡笑,“嗯。” 其实这个秘密并非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而是高门内宅的一件阴私。 故事很俗套,不过是一个大小姐爱上了一个贫穷的画师,遭家人所阻拦。大小姐还企图与画师私奔,还是被抓了回来,被父母逼嫁给了别人。 这件事宁老爷发现的早,在还未酿成大祸之时便及时制住了那个画师,以画师的性命相要挟,让宁氏乖乖上了花轿。 沈鱼轻叹一声,“身不由己啊。” 两人随后去了画师的住处,沈鱼发现,这个画师,是个双眼皮。 第94章 断子绝孙  “哎呀,我还真忘了!”…… 茶杯打碎的瓷片被下人打扫干净, 宁氏干笑,“这百子图,确实不错。” 沈鱼笑起来, “我也觉得。既然大奶奶也喜欢,不如赠与你。画图的画师与我说, 这画名为百子图,实际上画中只有九十九个童子,大奶奶不介意吧?” 沈鱼轻描淡写的话语,在宁氏心中掀起滔天巨浪,她支走了下人。 屋内之余她们二人, 宁氏闭了闭眼,“女役娘子有话便直说吧。”见到那副百子图时,她还心存侥幸。 但沈鱼一说出那画中玄机时,她知道,瞒不住了。 秦乐最擅画百子图,从前画的百子图都是满满有一百个孩子的, 自从成哥儿出生, 他便只画九十九个了,其中一个原因是成哥儿的生辰是九月初九。 沈鱼喜欢和聪明人讲话,那些拖来拖去做无谓挣扎有什么意思呢, “我只问您一句, 成哥儿是不是窦郎君的孩子?” 宁氏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这个结果,沈鱼并不意外, 在看见秦乐是双眼皮时,她便确信了成哥儿应该不是窦庚的孩子。 “女役娘子定然觉得我十分放荡吧。” “家中有丈夫,却还要出去拈花惹草, 还生下了孩子。”宁氏苦笑着说。 沈鱼静静地看着她,“您与窦庚本就是错误。”时代造就的错误,宁氏没法反抗,宁老爷拆散了一对鸳鸯,导致如今的不伦不类,窦庚又是这么个德行,若易地而处,她不能保证会比宁氏做得更好。 宁氏眼中渐渐蓄满了泪水,“我一开始就不愿嫁过来,但是我爹逼我,还拿乐郎的性命来要挟我。不得已才上了花轿,婚后窦庚从来都不安分,左一个右一个的纳妾,我也无所谓。” “能留在别的女人那里最好,最好一天也别来烦我,就当守活寡了。” 沈鱼皱眉,“大奶奶没有想过和离吗?”虽然知道这个可能性不大,沈鱼还是想问问。 宁氏嘲讽一笑,“和离,我爹若是同意我和离,当初便不会把我嫁过来了,毕竟他还要靠着窦庚升官发财呢!若非窦庚当初执意求娶,我爹也不会如此狠辣,活该他断子绝孙,落得如此下场!” “断子绝孙?”沈鱼敏锐的发现了她话中的关键。 “窦庚他不能生育。”宁氏笑起来,成哥儿的身世都已经暴露,这事也没什么好瞒的。 沈鱼诧异,“但他的姬妾中确有怀孕的呀,而且温娘子不是……” “三年前的窦庚的确还有生育能力,现在却是没有了,至于温美娘的孩子……”宁氏笑了下,“谁知道是谁的?” 沈鱼猛地抬头,“你给窦庚下了药?” 宁氏笑道,“不是我。我只是无意中发现的。” 那年随窦庚出游,路遇一走方游医,游医道窦庚于子嗣不丰,但窦庚当时有两名姬妾都怀有身孕,便将这走方游医赶走了,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此后那两名姬妾先后流产,事情虽蹊跷但表面都是意外。 “两年前我在盛京又遇到了那位游医,经人介绍才知那位游医曾在宫中做过太医,因受不住太医院的条条框框,辞官远游在外。” 而且那两位姬妾流产后,窦庚的女人中就再没有怀孕的,种种迹象,让宁氏开始思索起当初这位太医被忽视话语的真实信了。 沈鱼挑眉,“所以你便顺水推舟,当做不知道这件事?” 宁氏冷笑,“这府里,恨他的不止我一个。” 沈鱼了然,窦庚的女人有很多是自愿的,也有许多是不情不愿的,譬如宁氏,譬如贾姨娘…… “窦郎君会不会发现了你与秦乐的私情?”这算是宁氏的作案动机。 “不会。”宁氏肯定道,“他玩儿女人都来不及,从来不关注我的动向。成哥儿他也是当亲生孩子来疼爱的。” 沈鱼只是提出一种假设,仔细想想便知这种可能性不大,照窦庚的个性是不会允许有人给他戴绿帽子的,若真发现了宁氏与秦乐有私情,定是当即就要发作起来,宁氏也不会有机会反杀。 宁氏说完,忽然站起来,整理了下衣襟,朝沈鱼跪了下去,声音凄婉动人,“求您不要将成哥儿的身世透露出去,我这条命没什么,但成哥儿还小……” 沈鱼托住她的双臂,“大奶奶,您先起来。” 宁氏不肯,沈鱼真诚凝视,“您知道,江少卿为何没有与我一同来吗?” 宁氏很聪明一点就通,有些意外,“难道……” 沈鱼颔首,微笑道,“只要您不是杀害窦庚的凶手,其余的事情都与我们无关。” 宁氏忙道,“我虽恨他,杀人这种事还是不敢的。” 沈鱼笑了笑,“所以啊,今日只是我来找您闲话几句,来给大奶奶送百子图,成哥儿依旧姓窦。” 宁氏擦干了泪,眉眼弯起,“是,我与女役娘子一见如故。” 两人对视一笑,心照不宣。 江砚白在窦府门口的茶棚等候许久,频频探望终于在府门前看到了那个窈窕身影。 沈鱼含笑过来,江砚白给她倒了杯茶,“看来不是宁氏。” 江砚白有意不出现便是不想将成哥儿的身世之谜闹大,让沈鱼去,既能探听消息也能省去许多麻烦。 沈鱼确实渴了,咕咚咕咚喝完一大碗茶水,豪爽地抹了把嘴边的茶渍,“她认下了与秦乐的事,否认了下毒。” 江砚白并不意外这个结果,宁氏的嫌疑本就不大,若非成哥儿身世确实有疑,她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的。 沈鱼将方才与宁氏的谈话尽数告知了他,江砚白抬眸,挑了下眉,“小鱼儿可有问那位游医是谁?” 沈鱼喝茶的动作一顿,眼睛微微睁大,“哎呀,我还真忘了!” 她茫然地睁大了眼睛,带着点小懊恼,唇边还有点点茶水,显得她的粉唇更加娇嫩。 “那怎么办?” 江砚白舔舔唇,在桌上扔下几枚铜板,伸出手用指节在桌面上轻敲了两下,“走了。” “去哪?”她还在懊悔不该那么不仔细,如果是江砚白肯定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的。 “去找那位游医。”江砚白负手而立。 沈鱼疑惑,“我不是没问吗?” 沈鱼虽然忘了问,但她给出的信息已经够用。做过太医,不愿忍受太医的条条框框,辞官做个闲散游医的,也只有那么一个人了。 “丰敬有位师兄,曾为瑞王医治过顽疾,圣上看重他的医术,将他招进了太医院。只是还未满一年,他便辞了这太医一职。说是他志在山野,实在是不善妇科。” 沈鱼轻笑,“这不是变相说后宫的娘娘事情多吗?圣上没生气?” 江砚白眼角翘起,“生气了。但他医术实在不错,圣上虽生气,还是爱才,只是不准他开馆看病罚他做十年游医。” 沈鱼笑出声,“他敢说那番话,便不怕圣上生气,说不定圣上此举,正中他的下怀呢!” 江砚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将她的笑颜尽收眼底,“阿朗若是听见你这番话,定会将小鱼儿引为知己。” 沈鱼无意中真相了。丰朗是丰父的养子,与丰敬从小一起长大,两位弟子的天资都不错,于是丰父便苦恼将衣钵传给谁。 旁人都是争着抢着继承师父的衣钵,这俩师兄弟却反着来,都不愿意在盛京好好呆着。丰敬自小就有神农之志,尝百草,著医典,丰朗也是个不安分的,他喜好钻研天下疑难杂症与奇毒。 盛京这地儿,不够他施展。 沈鱼越听越觉得这人有意思,“不会给瑞王治病也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吧?” 江砚白笑而不语,算是默认。 “那为何还要留下来当太医呢?” 江砚白淡笑,“太医院里有不为外传的医书。” “哈哈!果真奸猾,丰大夫败给他这位师兄也不意外。” 真真是个妙人,占尽了便宜偏生其他人都拿他没法子,在皇帝面前晃了一圈还能全身而退,沈鱼对这位丰朗越来越好奇了。 丰朗每年只在盛京待个一月,他们运气不错,上个月丰朗来信说要回来。想来此时人是在春安堂的。 ———— 春安堂,沈鱼见到了丰朗,俊秀不如丰敬,留着两撇小胡子,不显老却显年轻。一双眼睛极亮,偏小胡子给他添了几分憨厚,精明样子淡了些。 丰朗也在打量沈鱼,早听丰敬写信说江砚白这小子有了心上人,应该要成为他们这几个从小长大的人里面第一个成亲的,如今总算是见到真人了。 “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小美人,难怪那冷情冷性的动心了。”丰朗笑道。 被旁人当面这么调侃还是第一次,不过沈鱼已经十分淡定了,面不改色道,“当不起丰郎君如此夸。” 被说冷情冷性的人幽幽开口,“这话你能不能不当着我面说?” 丰朗没有理他,拿出一个小圆盒送给沈鱼,“这可是养颜的好东西,听说沈娘子是开食肆的?” “是。”沈鱼接过,小圆盒里是乳白色的膏状物体,她伸手沾了点在指尖,凑近闻了问,惊喜道,“这是面霜吗?”乳白色虽不是那么纯净,但这模样已经初具雏形。 丰朗笑起来,“面霜?这说法不错,便叫它面霜吧。”刚研制出来的东西,还没有起名字。 沈鱼望着这盒面霜,两眼都在发亮,看向丰朗的眼神也变了,大夫果然是个宝,这东西若是在盛京量产,贵妇小姐还不得疯抢。 沈鱼的目光太过放肆,江砚白忍不住开口,问丰朗,“窦庚这人你还有印象吗?” “窦庚,谁?” 忘了,这人一向不怎么记名字,江砚白换了一种问法,“应该是三年前在外地,你断言一个人子嗣不丰。” 丰朗那尘封已久的记忆被唤醒,“你这么问我倒是有点印象,是个富家公子吧。” “我当时遇见他时,看他脸色,就知道是个纵欲过度的,我怕他死在女人肚皮上,好心给他把了下脉。这一摸脉啊,我就觉着这里头门道很深。” 江砚白大手虚握成拳,放在嘴边轻咳了两声,示意丰朗还有女眷。 丰朗会意,不好意思道,“沈娘子别介意啊,我说话荤素不忌。” 沈鱼笑道,“无妨。”就这点程度,还没她大学寝室夜谈来得刺激。 “窦庚是被人下了药吗?” “是,而且这药下得十分高明,因为它并非一劳永逸的药,所以很难被寻常医师所察觉。” 江砚白偏头,“被下了这种药的人,是一点儿生孩子的可能性都没有吗?” 沈鱼看向他,心头微微痒,他这是为了温美娘问的? 丰朗思索了会儿道,“也不是全然没有可能,做到绝子需要连续不断的下药才行,若是中途断了,还是有可能有孩子的。” 江砚白放下心,那就说明温美娘肚子里的孩子有可能是窦庚的。 丰朗接着道,“我怀疑这下药之人也懂医理,这么周全的法子,即便是不懂医理,也是有懂医理的人在后面教导。” 懂医理。 沈鱼与江砚白不约而同地想到一个人。 第95章 响铃肉片和扒羊肉条 这男人,撩拨完人…… “这药, 能否做成一种香料?”沈鱼回忆起贾姨娘身上的那一抹不同寻常的幽香。 丰朗摩挲着下巴,“可以的,不费什么事。” 看来下药之人就是贾姨娘, 不过为确保不冤枉人,还是要寻到真凭实据, 将那香拿来给丰朗验过才好。 “如何取香呢,直接去要,她不会给吧?”沈鱼提出疑问。 江砚白勾唇,“这事小鱼儿无需担心。” 沈鱼挑了下眉,“难道江少卿要当一回梁上君子?” 丰敬从外面进来正好听见这句话, 淡淡说道,“他才不会自己做这事呢。”支使人他最拿手了。 丰朗笑道,“确实。” 丰朗与江砚白也许久未见,两人也想叙一番旧。丰朗提出想吃沈鱼做的菜,沈鱼也没推却,毕竟收了人家的面霜, 自然要礼尚往来。 春安堂做菜不太方便, 沈鱼便提议去沈记请丰朗吃一顿,丰朗欣然同意。 金鸣坊沈记,内堂稀稀拉拉只有几个客人, 小石头和虎子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阿蓉和阿芝闲得无聊在后面剥豆字, 剥了好大两海碗。 沈鱼拿着香料进门时,只看见满地的豆壳,“怎么都垂头丧气地, 都精神点。” 阿蓉和阿芝抬头看她一眼,“店里没生意,我们能精神吗?” 此一时彼一时, 发生了命案,沈记的声誉一落千丈,望湘楼这几日的生意却越来越红火。 沈鱼心里也有些着急,断了江砚白这个满意值工具人后,她的满意值来源就全靠店里的客人。这几日看着那可怜兮兮的几百满意值进账,说不失望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命案还没破,确实是顾不过来。 “做生意嘛,有些起落很正常。”沈鱼作为掌柜,自己不能先泄了气,还要鼓励员工们,“阿芝,过来烧火,有贵客上门。” “有贵客?”阿芝肉眼可见的兴奋了起来,不剥豆子起身去烧火了。 丰朗好歹也是在皇宫里呆过的,勉强算“贵客”吧。 剥了的豆子也不能浪费,沈鱼顺手卤了,先端上去给他们做开胃菜。 沈鱼抓了一小把面粉,揉了个手掌大小的面团,擀皮,切方片。 阿蓉看见她的动作,“掌柜是打算包馄饨吗?” 沈鱼笑道,“非也,这道菜,叫响铃肉片。”说完开始切碎了肉开始包馄饨。 阿蓉又道,“您难道不是在包馄饨吗?” 沈鱼浅笑,让她去将冻羊肉取来,一道响铃肉片当然不够,江砚白说丰朗喜食羊肉,再来一道扒羊肉条便差不多了。 手头上宽裕了后,沈鱼便把后院那个冰窖重新利用起来了,有时候现炖肉来不及,也会用一些熟冻的。 沈鱼包完了馄饨,又重新切了肉,让阿芝将另一个灶也烧上,等灶热的时候,两个锅同时开火,一个炸馄饨,一个炒肉片。 炒肉片火候是王道,太过则柴,太小则不熟,适当勾芡能保持肉片的鲜嫩。等肉片炒好,另一个锅里的馄饨也差不多炸好了。 馄饨皮表面微黄,都定了型,一个个风铃的模样娇小可爱,再把炒好的肉片往上一浇,汤汁渗进酥脆的馄饨皮里,噼里啪啦响起来。 阿芝叫起来,“呀,真是响铃呢!” “端出去吧。” 另一道菜白扒羊肉条也不费什么事,简单的葱姜花椒水调味,关键在于颠勺,扒这种做法,下锅时羊肉什么样,出锅时也得什么样。 羊肉条整整齐齐地码在碗里,形状齐整而不散,羊肉纹理因为表面肉汤的反光而更加丝丝分明。 沈鱼又快炒了几个菜,龙井虾仁,干炒脆芹等,凑了一桌简单的席面。 等她摘了围裙出来时,外面已经是酒过三巡了,沈鱼笑道,“仓促了些,可还和口味?” 丰朗正好一片羊肉条入口,羊肉鲜咸软嫩,清淡的做法保留了羊肉最真本的滋味。 “我曾于宁远吃过这一道菜,那儿的回民做这道菜也好吃,但总觉得沈娘子做的更和我口味一些。” 沈鱼笑道,“确是改良过的做法。”准确来说是汉化后的做法,虽说需要追求本味,但羊肉的膻味鲜少有人受得了,而回民以羊肉为主要肉食,若不带点子膻味他们还有些吃不习惯。 响铃肉片大家都是头一次吃,将炸馄饨与肉片混合着成一道菜的,也是新奇。 肉片的汤汁浸润这响铃,外层酥脆,里面绵软,浓郁的肉香蕴含在一个小小的响铃中,滋味无穷。 丰朗这些年走南闯北吃过不少的美食,夹着一只响铃好奇道,“南方有道菜曰炸响铃,与这道菜可有渊源?” 江砚白不着痕迹地给沈鱼让了个坐,往长凳的另一头挪了挪,沈鱼顾着与丰朗聊天,顺势坐下。 “不同的,南方是油响铃,这是面响铃。” 丰朗很感兴趣,“还请沈娘子赐教。” 沈鱼道,“油响铃是用豆腐皮炸的,皮薄酥脆,可当零嘴吃,面响铃用的是面粉。” “原来如此。”丰朗了然,又夹了一只面响铃,嗯,好吃! 江砚白悄悄靠近,低声道,“阿朗嘴刁,也只有小鱼儿做的,才能让他赞不绝口。” 他温热的气息就在耳边,沈鱼耳框开始发热,离远了些,她看过去,江砚白又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似的,端正用菜。 这男人,撩拨完人还如此云淡风轻! 之前几次周围无人也就算了,这次越发胆大了,丰敬丰朗还在这里,便如此明目张胆。 沈鱼莫名的好胜心被激起,微微一笑,状似无意间将竹筷掉落在地,捡筷子时不经意间触碰到他放在膝上的手。 小拇指不轻不重地划过他的手背,她明显能感受到,他的大手僵住了。 沈鱼偷笑,不就是撩拨吗,谁不会呀! 饭桌下暗流涌动,丰朗丰敬都是聪明人,察觉了气氛不对,但两人也是爱看热闹的主,都埋头吃饭静观其变。 微妙的气氛被一声问询打断,武川大咧咧地从后院走出来,“掌柜,后院的柴我都劈完了,还有什么……” 武川的声音在看到丰敬丰朗时戛然而止,瞳孔微缩,下意识就是一个转身。 丰朗认出了人正要唤他,电光火石之间,江砚白的筷子掉了,竹筷落地的声音不是很明显。 但配上某人非常装模作样的一句,“呀!筷子掉了。” 沈鱼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难道要效仿她的做法?不能让他得逞。 沈鱼蹭的一下站了起来,“里间还有事,失陪了。” 武川早就跑没影了,沈鱼一走,诡异的场面顿时轻松了不少。 丰敬与丰朗师兄弟互看一眼,品出了那么一点不同寻常。 丰朗道,“沈娘子不知道武川的身份?”武川穿着沈记伙计的衣服,显然是在这里干活的,而他一个江湖上有名的高手在这儿做伙计,这种大材小用的事也只有江砚白能干出来。 “聂星在这里出现过,我不放心。”江砚白并未掩饰自己对沈鱼的关心。 丰朗笑起来,“阿敬之前与我说你对一个小娘子情根深种,我还不信,如今看来,他这话是一点儿不错的。” 丰敬也笑,“他花的心思,何止这一点。” 丰朗眯起眼,一脸八卦道,“展开说说?” 江砚白无奈一笑,“你们收敛些,小鱼儿随时可能会出来。” 丰朗啧啧两声,“一口一个小鱼儿,叫得倒是亲密,我怎么瞧着,人家小娘子对你不那么热络呢?” 丰朗好一双锐利的眼,才这么点儿时间,便已经看出了两人的关系,“怕不是你剃头挑子一头热?” 面对丰朗的问题,江砚白哑口无言。 丰朗笑得更欢,“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哈哈!” 几人孩提时便是好友,丰朗虽年纪虚长几岁,但论起滑头,谁也比不上江砚白,让他吃了好几次暗亏。如今沈鱼替他报了仇,怎能不开怀。 沈鱼再出来时,看见笑得异常开心的丰朗和丰敬,还有面色不怎么好看的江砚白,有些微诧,怎么她进去一趟就这样了。 “何时如此开怀?” 丰朗瞥了一眼江砚白,“我们在说我从前的一个见闻。那年冬日,有只猫想吃鱼,但寒冬腊月,望着冰层底下的鱼,看得见吃不着,只能徒劳地拍打这冰面,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沈娘子想想这场景,不可乐吗?” 丰朗的描述的确很有画面感,江砚白的脸色更黑了。 沈鱼回道,“听上去确实可乐。” 江砚白轻咳了一声。 丰朗听见,故意道,“嗓子不舒服吗?给你开点清肺祛痰的药?” 江砚白伸脚狠狠往丰朗的位置踩了下去,却并未踩到他的脚。 丰朗得意地看着他,一早就猜到他会这么干,早早地抬起了脚。 江砚白暗叹,真是交友不慎! 几人吃饱喝足,丰敬丰朗回了春安堂,沈鱼和江砚白还要继续去查案。 贾姨娘之事便等取到香料再说,沈鱼其实还是蛮想知道他会让谁去偷香料,小杨曾与她说过,大理寺中除了江砚白就属他的轻功最好。 小杨还在查苏姨娘的事情分身乏术,还能有谁呢,难道大理寺还有她不知道的高手? 贾姨娘之事便等到取到香料再说,小谢走了一趟江南,带回来不少消息。 他开口说第一个线索后,便令沈鱼与江砚白震惊不已。 小谢找到了当年收养赵姨娘的富商,富商一见官差上门,还以为是赵姨娘在外面惹了什么祸端,忙推脱说,赵姨娘并非他们从小养大,而是两年前自来投靠,想借助富商攀附上窦庚。 又是一个蓄意接近的。 第96章 晟郡王妃 这才等了多久呀,就想了? 温美娘接近窦庚还有迹可寻, 但赵姨娘所图为何呢? 小谢还说,赵姨娘给了富商一大笔钱财封他的口,富商当时也奇怪, 有这么多银钱足以一辈子衣食无忧,怎的还会想去攀附窦庚, 不过财帛动人心,即便事有蹊跷左右与他无关,他做个中人而已。 “一大笔钱财?赵姨娘哪来的那么多钱?”能让家财万贯的富商动心,定不是一笔小数目。 江砚白脸上一凛,笑道, “是啊,她一个孤女,哪来这么多银子。” 赵姨娘身上的谜团好似越来越多,一个瘦马的身份如此扑朔迷离,窦庚这一死,真是把窦家所有的牛鬼蛇神都暴露出来了。 赵姨娘背后定还有人指示, 只是这人到底是冲着窦庚来的, 还是他背后的窦家,亦或是与温美娘一样…… 窦家唯一值得深挖的,也就只有窦唯庸了。 “银钱的来源, 有消息吗?”江砚白问。 小谢眯起眼, “大人您真是料事如神,我确实顺着这银钱的来路查了下去,还真被我找到了线索。” 沈鱼忍不住催促, “快说,别卖关子。”说了一大堆还是没说到重点。 小谢还真就卖起关子来了,喝了口热茶后道, “赵姨娘当初给那富商的,是一张大额的银票,而开那张银票的银号嘛……小沈,你要不要猜一猜?” 沈鱼推了他一下,还是小杨好,这人一点也不爽快,“我怎么会知道?天下那么多银号,不过听你这意思,这银号在盛京估计也有,同时在盛京与江南都有银号,这个盛京应该也没有几家吧。” 小谢伸出三根手指,“有三家。” “哪三家?” 江砚白斜了他一眼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小谢收敛了些,立即收起了自己的嬉皮笑脸,“是八闽银号吧。” 小谢竖起了大拇指,一脸不可置信,他一向知道他们少卿大人断案如神,却不想这么神,“大人,您是这个!您在盛京就能猜到我去江南查到的事,真是神了!” 沈鱼惊诧,问小谢,“真不是你们串通在这演戏?”江砚白这是聪明的有些可怕了呀,沈鱼忽然有些后知后觉的害怕,他会不会发现关于她的不寻常。 江砚白淡然自若,“我只是比你们多知道一些而已。” 赵姨娘甚少出府,与府外有联系的只有清河绣庄,去绣庄本没什么好怀疑的,但赵姨娘身世有疑之后,这寻常的举动也显得不寻常了。 清河绣庄背后的东家是晟郡王妃,而八闽银号那位神秘的东家正是晟郡王,若非有次查案无意中发现,他也不能那么快猜到。 两件事都与晟郡王府有关系,单用巧合来解释这一切,显得太过单薄。 沈鱼苦恼,“窦府的水,怎么感觉越来越浑?” 江砚白勾了勾嘴角,“兴许还能更浑。” 窦唯庸这个老狐狸还没有实质性的掺和进来,若他知道他儿子的两个女人都是冲着他来的,不知会是个什么场面。 根据文寺卿留下来的证据显示,窦唯庸与当年的康台大坝倒塌之事脱不了干系,只是还商不清楚幕后之人许了窦唯庸什么好处,是与穆清一样为了钱财还是另有图谋。 还有一件事他一直觉得奇怪,穆清冒着杀头的风险贪污银钱,也只分得了五万两,这笔银子值得他冒这么大的风险吗? 穆清,窦唯庸,两位朝廷命官,当时又有谁能指使地动他们,他们背后的神秘人定是个位高权重之人。 江砚白将符合条件的人在脑海中过了一遍,锁定了几个最有可能的人选。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搞清楚晟郡王在这个案子中扮演了个什么角色。 晟郡王可以说是与当初这桩案子完全没有什么关联,他本就是闲散王爷,娶了曹氏之后两夫妻便一门心思打理起了自家生意。康台大坝倒塌之际,晟郡王还未曾承袭爵位,年少轻狂只知招猫逗狗,实在是想不到他与此案有什么关联。 难道是他猜测的方向不对? 江砚白沉思许久,“去调查一下晟郡王妃的身世。”既然从晟郡王这边想不到什么联系,便只能从晟郡王妃曹氏下手了。 曹氏当年孤身一人来盛京开店,却似乎从未有人去探究过她的身世。 “你是怀疑赵姨娘与晟郡王妃有关系?”沈鱼不明白,“为何不直接去问?” “什么?”江砚白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句话。 “你们这些聪明人啊,查来查去,这事如果与本案无关,又怎知人家不愿意告诉你?”沈鱼估摸着赵姨娘的事情与窦庚的死没什么关系,她这情况与宁氏也差不多啊。 江砚白笑起来,她不知这牵扯了多么大的一桩案子,没有实质性证据,晟郡王府的人哪会轻易认下。 不过这也不失为一种法子,晟郡王夫妇怎么看,都似友非敌,直接问,不是打草惊蛇,而是敲山震虎。 “小鱼儿说的有理,咱们走一趟晟郡王府。” 这人怎么说走就走!沈鱼让他稍候,她要去换件衣服,晟郡王妃见过她,再扮女役便是欲盖弥彰了。 两人没有直接去晟郡王府,毕竟这敲山震虎也要讲究对方法。而是先去了清河绣庄,想通过清河绣庄的掌柜娘子见到曹氏,以做生意为借口。 绣庄的掌柜正是她上次见的吴娘子,吴娘子见她与江砚白一道来,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良久后露出了个了然的笑。 她迎上来,“沈掌柜想挑些什么?我们家的绣娘,在盛京绣嫁衣的手艺可是独一份!” 沈鱼懊悔,真不该带他一起来的! 沈鱼干笑,“我是来寻您谈生意的。” 吴娘子也听说了命案的事情,知道沈鱼如今食肆的生意很不好做,想换个法子挣钱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吴娘子笑问,“不知是什么生意?” 沈鱼与吴娘子进入内室,“还是在卡通上做文章,大的能做枕靠,小的为何就不能做荷包呢,还能当个配饰挂在身上。” 时下荷包的款式总是那么一成不变的几个,便只能在绣花上下功夫,可荷包毕竟是私人物品,不轻易显露人前,绣什么好看的花也只有自己看得见。所以绣庄便不爱在荷包上下功夫了。 沈鱼这么一点拨,吴娘子瞬间就有了想法,若是把荷包变成显露于人前的东西,必然会引起贵女们的攀比,只要有比较,那银子不就滚滚来了嘛! 吴娘子眼睛亮起来,“妙啊!” 沈鱼也笑,正想着怎么把话引到曹氏身上,忽听吴娘子说道,“东家今日也在,来,我引你们见见。” 颇有些猝不及防,不过这本就是沈鱼的目的,只是提前了而已,她微笑,“却之不恭。” 曹氏恰来巡店,正翻看账簿时,吴娘子来请她,她想见沈鱼很久了,也去过金鸣坊沈记几次,但沈鱼总在厨房,都没有见到她的面。 “快请进来。”曹氏笑道,她向来佩服独自做生意的女子,同为女子,她知道要经历怎样的辛酸艰苦才能有如今的沈记。 对着吴娘子沈鱼还能面不改色画大饼,面对曹氏却有些怯怯,曹氏的气质虽比吴娘子更温婉一些,许是王妃做久了,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沈鱼行了个大礼,“见过郡王妃。” 曹氏温言请她坐下,“不必多礼,今日我只是清河绣庄的少东,不是郡王妃。” 沈鱼笑起来,唤了称呼,“是,曹娘子。” 吴娘子开始转述方才沈鱼说过的话,曹氏一边品茶一边听着,缓缓点头道,“确实是个好点子。” 沈鱼是临时想的借口,本想着会不会太扯,不料吴娘子如此给力,直接把卖点都已经想好了,曹氏真是慧眼识珠,这吴娘子是个好掌柜。 直到签下契约,沈鱼还有些云里雾里,莫名其妙地就多了一笔收入。 聊完生意,两人才开始闲话,沈鱼适时抛出此来的目的,“劳烦吴娘子帮忙看看此荷包的绣技如何,可能仿制?” 这个荷包是从窦庚身上取下来的,看针脚应该是赵姨娘送给他的,与那日沈鱼在她房间里见到的是一样的风格。 吴娘子接过,曹氏自然也看到了,吴娘子盯着看了会儿,“这怎么看着那么像琴琴的手艺?” 赵姨娘全名赵琴琴。沈鱼低头抿了口茶,隐去眸中神色,“琴琴是谁,是这儿的绣娘吗,可否请她为我缝制一只荷包。” 曹氏一把将荷包拿了过来,上下翻看了下,不是像,这就是琴琴的手艺。 曹氏抬眸问道,“沈掌柜怎么得来的这只荷包?” 沈鱼回道,“偶然拾得,此荷包上的绣技颇像我的阿娘,故想请人仿制。那位琴琴姑娘,真是制作这荷包的主人吗?” 曹氏手心微微出汗,手指无意识摩挲起了荷包表面,她看了沈鱼一眼,沈鱼一脸无辜,好像的确只是个意外,并非有意试探。 吴娘子道,“琴琴是窦家的姨娘,沈掌柜也知道,在主母手底下讨饭吃的妾室,哪有过得容易的。 她时常拿些自己做的东西,放到我们这里寄卖。” “既是如此,那便算了。也不能让人家一个官家的姨太太给我做荷包。这个荷包,还请吴娘子物归原主。”沈鱼装出一副失望的模样。 吴娘子应了,“没问题。” 就在此时,外间跑进来一个小丫鬟,“江少卿问,沈娘子何时能出去?” 吴娘子笑起来,不住地朝沈鱼使眼色,“这才等了多久呀,就想了?” 沈鱼故意羞涩一笑,没有说话。 吴娘子还在调侃沈鱼,全然没有注意到她身后的东家已经变了脸色。 “沈掌柜是与江少卿一同前来?” 曹氏几乎可以确定,这只荷包根本不是沈鱼捡到的。荷包是男款,赵琴琴肯定是做来送给窦庚的,而窦庚的尸体和衣物现在应该还在大理寺。 沈鱼怎么可能捡到,是窦庚不小心掉了吗?还是说,今日的上门,是一个试探? 曹氏抬眼看沈鱼,若真是试探,沈鱼应该已经看出了不对。 第97章 玄金蛇  “怎么,江少卿吃味了?”…… 吴娘子送沈鱼出去, 江砚白还真装出了一副等待已久有些着急的样子。 “怎么这般久?” 吴娘子笑道,“江少卿还怕我们这清河绣庄吃人不成?” 江砚白也笑,“非是这个意思。” 沈鱼觉得再聊下去, 她的名声就彻底挽救不回来了,忙拉走了江砚白。 路上, 沈鱼睨他一眼,“江少卿这戏演上瘾了?” 街上叫卖声喧嚣,江砚白直直地看着她,“小鱼儿也不遑多让。” 沈鱼不愿再和他做嘴皮子上的争吵,名声毁就毁了吧, 反正吃亏的也不是她。 两人走着,沈鱼突然发觉,“这不是去大理寺的路呀?” 江砚白解释道,“去春安堂,阿朗道已经知道了窦庚死于何种毒。” 窦庚中的毒算得上本案破案的关键,丰朗整理着晒干的草药, “他中的是蛇毒。” “一种名为玄金的蛇, 此蛇西北较多,盛京极其稀少。此蛇毒不被银针所觉察,中毒之人七日后身上会出现红斑。” 窦庚的尸体一直在大理寺, 前几日窦家人想将尸体接回去时, 仵作才在这尸体上发现了红斑。 凭借着这一表象,丰朗想起了这玄金蛇。 “这蛇珍贵,蛇肉大补, 蛇胆也是治眼疾的好药,卖的人少,你们不若去卖蛇的地方问问, 兴许能找到些线索。” 丰朗给了建议,江砚白和沈鱼马不停蹄地去了卖蛇的地方。 东街是这些捕蛇人的聚集地,沈鱼还是头一次到这里来。 湿滑的青石板上长满了青苔,小巷子里头暗沉沉的,这条小巷很长,一眼往不到头,左右两边都是面前放着竹篓的蛇贩子。 竹篓上盖着蓝布,里头的蛇不安分地往外撞击,蓝布一阵阵颤抖着。 滑腻的,蛇吐着信子的声音不绝于耳,沈鱼光是站着就已经被刺激出了一层鸡皮疙瘩。 江砚白柔声道,“若是害怕,你在这儿等我。” 沈鱼摇摇头,“害怕倒是没有,就是没见过这么多蛇一起。” 还有捕蛇人手中把玩着小蛇,才拇指粗细,背上是漂亮的红色花纹。沈鱼由衷地佩服这些毫无心理障碍玩蛇的人。 江砚白才刚走进去,便有人提着个竹篓上来问,“郎君是要吃还是要养呢?” 这捕蛇人是个壮实汉子,露着两条健硕的胳膊,裤腿却是扎地严严实实。 江砚白行了个叉手礼道,“我家中有位得了眼疾的长辈,想寻一副玄金蛇胆治病。不知壮士这里有没有?” 捕蛇人恍然,“你找玄金蛇胆啊,这玩意不多见,大户人家都抢着要呢,你这慢悠悠来找哪能行?” “那近来可有人捕到过玄金蛇?还望壮士指一条明路。”江砚白言辞恳切,“也好让在下尽一尽孝心,至于银钱方面好说。” 捕蛇人有些犹豫,“这……一时还真想不起来……” 沈鱼见状柔柔开口,“没有蛇胆,蛇肉也可的。我们能等,还请大哥帮帮我们,打听打听吧。” 小娘子露出这么可怜巴巴的表情,捕蛇人这个老实汉子软了几分心肠,“妹子别急,我去给你们打听打听。” 沈鱼面含笑意,“多谢大哥了。” 捕蛇人被她这一笑晃了神,迷迷糊糊就去问旁人了。 江砚白侧身站到了她的面前,冷冰冰道,“小鱼儿也会用美人计?” 沈鱼娇笑,“怎么,江少卿吃味了?”这男人还真小气,不过是对着人家笑一笑也要吃醋。 江砚白没有被发觉的赧然,凑近她的耳边,低声道,“是。” 江砚白承认得十分大方。 沈鱼轻笑,江少卿这算不算节操掉尽,没脸没皮? 捕蛇人打听了一圈儿回来,带来个好消息,“妹子,我打听了,他们说阿明叔前几日卖了一副玄金蛇,蛇肉说不定还有剩的。” 沈鱼满脸堆笑,拽过江砚白的荷包就塞给了这个捕蛇人一个银角,“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请大哥告知,这位阿明叔家住何方?” 江砚白脸上挂着温柔地笑,默许她的无礼行为。 捕蛇人笑眯眯的,将银子揣进了兜,“阿明叔家在隆义坊,不过他一般更喜欢住在上山,他是个老捕蛇人了,他住的地方不太好找,还是我带你们去吧。” 沈鱼感激不尽,“那就多谢大哥了。” 江砚白也道,“麻烦壮士。” 捕蛇人笑道,“不麻烦,不麻烦。就是山上路有些难行,兄弟,不然你先让你媳妇回去,咱俩去就行了。” 许是被这声媳妇喊地十分熨帖,江砚白嘴角漾起笑,似是有些无奈,朝沈鱼看了一眼,“我管不住她。” 捕蛇人了然,也笑起来,心中暗叹,这小娘子看着软软糯糯,驭夫有术啊! 沈鱼不知自己已经被放在与母夜叉一般的地位了,只觉得这大哥的眼神比之前恭敬了许多。 “你们可得把裤脚都扎紧实了,指不定哪儿就有条蛇从脚下穿过。不过你们也放心啊,这山上大多数的都是无毒蛇,即便是有毒的,我身上也带着解药呢!” 江砚白抬头帮沈鱼抚开树枝,“这解药什么蛇毒都能解吗?” “当然不是,什么毒都能解,那不成了仙药了!像玄金这种剧毒蛇,被咬上一口,大罗神仙也难救。”玄金蛇胆少有的还有一个原因便是玄金蛇有剧毒,也不能为了钱,将命丢了吧。 “你们待会儿定要表现得诚心一些,阿明叔脾气有些怪,对着有钱人反而不如对待我们和善。” 上山的路起先还很平整,越往后走路越小,捕蛇人说的难行还真不是夸大。 有几个陡峭的地方,她看着下面都有些发憷,没有拒绝江砚白时不时的伸手。 去见个人,也算是翻山越岭了,沈鱼苦笑。 “到了,前面那个竹屋就是。”捕蛇人叫起来。 沈鱼抬眼远眺,看见了远处的竹屋,总算是到了。她不像那两个男人,穿的都是靴子,她脚上只有一双布鞋,脚底早已经酸涩不已。 走近竹屋,捕蛇人去叫门,“阿明叔!阿明叔!有客人到!” 他喊了两声,里面便传来一个浑厚的中年男人声音,“进来吧,我屋里还有病人呢。” 沈鱼怕打着身上的灰尘,“病人,这位老丈还会看病?” 捕蛇人引着他们往屋内走,“估计是附近被蛇咬的人吧,阿明叔这里解药多。” 一进门沈鱼便看见一个四五岁左右的小孩面色青黑地躺在藤椅上,身边有个满面泪痕的年轻妇人应该是孩子的母亲。一个中年男人正在给孩子的脚上上药,上药处有明显的两个可怕的血洞。 捕蛇人走过去,“这是被乌头蛇咬的?” 中年男人边上药边回,“是,幸亏送来的及时。”他小心翼翼地抹玩药膏包扎好伤口,又给孩子灌了一碗汤药。 孩子一滴不落全喝完了,他嘱咐年轻妇人,“喝完药还要再等等,你别着急。” 年轻妇人双眼含泪点头,眼神一刻也不敢离开孩子。 曲明转头问捕蛇人,“你找我什么事啊?” 捕蛇人道,“不是我找您,是这小两口找您。阿明叔您前几日抓到的玄金蛇肉还有吗?这兄弟家里有个长辈想治眼疾。” 江砚白拱手道,“还望老丈帮忙。” 曲明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刚爬过山即便收拾的再齐整,衣衫总归会有些凌乱,足已证明他的诚心,“蛇肉我这里还有剩一点,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便卖与你吧。” 江砚白笑道,“多谢。” 沈鱼脚酸疼得厉害,已经撑不住找了个地方坐下,不时地揉捏着脚踝,脚后跟也疼,估计是磨破了皮。 曲明眼睛尖,看到了,微微皱眉,“郎君很有孝心,贴心却不足。” 曲明的视线向下,江砚白这才注意到沈鱼脚上那双鞋,懊恼道,“是我糊涂。” 沈鱼抬眼笑,“无妨的。” 她话音刚落,方才的那个年轻的妇人惊喜地叫起来,“大郎,你醒了!” 藤椅上的孩子幽幽转醒,年轻妇人俯下身抱了抱孩子,跑过来在曲明面前跪下,“谢谢曲老爹,您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啊!” 曲明连忙将人扶起,“陈四家的,你若再这样,我就要收钱了啊,快起来。” 这年轻妇人穿的衣服上还打着补丁,明显家中不富裕。 曲明道,“醒了便没事了。带着孩子回去吧。”又吩咐捕蛇人将这对母子送回家。 捕蛇人应了,临走前问江砚白,“兄弟记住路了没,可还需要我再回来?” 江砚白抬手道,“不必了,上山的路我已记着了。” 捕蛇人抱起孩子放心地走了。 曲明看了眼沈鱼的脚,“可能还有血泡,你待着别动,我去给你拿点药过来。” 沈鱼微笑,“谢谢曲老爹。”才这么一会儿功夫,沈鱼就看出曲明,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他板着脸去一个药柜前拿药,丢给江砚白,“给你媳妇敷上。” 江砚白拿着药,“是。” 女眷的脚不能为外人所见,曲明有意避让,“我去给你们拿玄金蛇肉。” 沈鱼看着呆愣了几秒的江砚白,眉眼带笑,“把药给我吧,我自己来。” 江砚白将药放在了桌子上,背过身去,“小心些。” 沈鱼手脚麻利上好了药,又拿纱布在脚上缠了几圈,想减少一下脚和鞋的摩擦力。 沈鱼刚好,曲明就像掐了点似的,提着半条蛇肉回来了,玄金蛇已经被扒了皮,看不出本来面目。 草绳捆着蛇肉,曲明又找了个小麻布袋子装进去,“也不多收你钱,就给个一百两吧。” 江砚白想爽快付钱,一摸腰间,钱袋子还在沈鱼那里,他笑着向她摊开手,“钱袋。” 曲明笑道,“还是夫人管钱的好,想当初我的银钱都是给夫人管着的。” 沈鱼脸上闪过一丝羞赧,赶紧从袖子里掏出来扔给他。 曲明似被他们俩的举动勾起了回忆,“年轻时爱喝酒,若不是她管着,怕是活不到这个岁数。” 沈鱼问道,“那您夫人呢?” 曲明眼神落寞,“已经去世多年了。” “抱歉,勾起您的伤心事。” “无妨。” 沈鱼又问,“您是一个人住吗,您的子女呢?” 曲明好似很愤怒般,“别提那个不孝子!好好的人不当,偏要去当狗!”、 “这……” 大约是觉得沈鱼面善,曲明不自觉说了很多,说他儿子从小不务正业,捕蛇的技术不学,整日就喜欢游手好闲。 前几年更是给人家当小厮去了,每月薪俸倒是不少,可他跟的那个主子实在不是个东西,儿子跟着他也做了不少恶事。 “他哪里是当人,就是那些少爷的狗腿子!” 这描述怎么越听越像一个人,沈鱼低声喃喃道,“曲老爹,姓曲……” 江砚白也看过来,曲这个姓不常见,曲木恐怕就是曲老爹的不孝子。 第98章 意外中毒 他掌心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过…… 沈鱼趁机与曲明拉家常, 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到了玄金蛇毒上,“听闻这蛇毒也是好东西,若利用得当, 还是一味好药呢!” 曲明抓了一把药材扔进捣药的小石臼,“是啊, 也有医馆来收过,不过这对用药之人的医术是一个极大的考验。” 沈鱼状似无意,问他,“曲老爹的蛇毒卖了吗?” 曲明捣药的手一顿,又气起来, “被那不孝子偷着卖了!” 沈鱼与江砚白对视一眼,心中有了计较。 “那日我进山捕蛇,回来时便发现有人翻过我这竹屋。蛇毒蛇胆和几十两银子都不见了,除了那个不孝子,没有旁人会知道我将银钱放在哪!”曲明脸色微微张红,不停地喘着粗气。 沈鱼装作忿忿, “怎能这样, 那都是您的血汗钱啊。真是不孝!您不是说他在大户人家手底下做工吗,怎还会来偷您的银子。” 江砚白道,“此等不孝子, 该扭送官府才是。” 曲明叹了一口气, 显然对这个不成器的孩子无可奈何,毕竟是亲生的,送官怎么忍心。“也不怕你们笑话, 他是在窦太尉府做事的,都说宰相门前三品官,成了人家的小厮, 架子摆得十足,月俸是没多少的,他又喜欢赌,便是金山银山也不够他糟蹋的。” 曲明语毕脸色一直不怎么好看,沈鱼轻声安慰了几句,还拿出了身上放着的绣球酥送给他。 曲明甚感暖心,看看沈鱼又看看江砚白,对着站着的男人道,“娶到这么个媳妇,有福气啊!” 江砚白浅笑不语。 曲明又道,“天色已晚,再耽搁下去路不好走了,你们小夫妻还是快些下山吧。” 两人已经没有什么疑问了,也打算告辞。 曲明嘱咐道,“这山上毒物多,你们小心。”说着塞给了他们几包药粉,“解什么毒怎么用,上面有写的。” 两人道谢,沈鱼也休息够了,只是走路时难免有些别扭。 曲明见状白了江砚白一眼,“你这小郎君,怎的这么没有眼力见,没看见你媳妇脚疼吗?背上一段不会吗?” 江砚白还没被这么劈头盖脸的骂过呢,他倒是想,也得人家愿意啊。 江砚白转了转眼珠,走到她面前蹲下,作势要背。沈鱼一把将人推开,“曲老爹,我家夫君是个文弱书生,要他背我,我可心疼呢!” 开玩笑,让江砚白背,那气氛不得暧昧上天。 说完她就推着江砚白赶紧出了木屋,曲明远眺着两个渐行渐远的背影,笑了,“这小子,真有福气。” 江砚白还在回味她叫的那一声夫君,娇柔婉转,恰似黄莺。 沈鱼忍着脚上的酸疼,一本正经地分析着,“曲老爹的不孝子应该就是曲木,那苏姨娘的嫌疑岂不是很大,可她看着真不像。” 沈鱼正跨过一个小沟,有些摇摇晃晃,江砚白托住了她的手臂,“小心。” 然后又低声说道,“办案从来都是讲究证据,像不像可做不了定论。” 前路平坦,但江砚白的手一直没有放开,沈鱼意识到了但并没有推开,实在是太累,就让她偷个懒吧,无意识地将身体重心转移。 感受到手上传过来的压力,江砚白微微翘起嘴角。 树林枝丫错乱,还有不知从哪里飘来的柳絮纷纷扬扬,日暮西垂,橙红的太阳慢慢消失在天地连接处。 “苏姨娘杀人的动机是什么呢?她不像贾姨娘是被迫入府,他完全依附窦庚而活啊。” 江砚白看她一眼,“你怎知她不是被迫?” 沈鱼张了张嘴,“你是说……” “苏家卖女求荣,苏姨娘多年来虽对窦庚百般讨好,未必不是曲意逢迎。” 沈鱼想了想,“若真是这样,她装得也太好了。” 江砚白道,“杀人动机,在窦家找不到那便去苏家找找。” 沈鱼偏头,“是……” 她话说到一半,忽觉左脸颊一阵轻微的麻痒,随后是几不可察的刺痛,她随意地去摸。 江砚白他瞳孔微缩,蓦地一声喊,“别动!” 他清晰地看到一只杀人蜂飞过。 沈鱼不知自己怎么了,意识逐渐模糊,眼前的花草树木都漂浮了起来,似进了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她记忆的最末只有他担忧而惊惧的表情和颊边的一阵温热,那是他唇瓣的温度。 江砚白心急如焚的呼喊声她一个字也听不到,“小鱼儿,小鱼儿!” ———— 她是在一阵颠簸中醒来的。沈鱼迷蒙地睁开眼,颇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混沌,脑子里晕晕乎乎的。 耳畔的风呼啸而过,她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她应该有的高度。 胸前有一片热源,抬眼是个熟悉的后脑勺,有几根头发被风吹到了她的脸颊上,她正被人背着。 沈鱼想喊他,但无论怎么努力,嗓子就像是被摁住了咽喉般无力,一个字也说不出,只往他的后颈处吹了口温热的气。 眼前移动的花草树木忽然停了下来,江砚白转身,眼中的浓浓的喜悦,“你醒了!” 沈鱼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猜测可能是被某种有毒的虫子给咬了一口,她费力地挤出一个笑,想说声别担心。 “你被杀人蜂蛰了,幸好有曲老爹给的药。现在应该还有些余毒未清,你好好躺着,什么都不要想,安安稳稳地睡一觉。我带你去春安堂。”他语气轻柔,一字一句地说着,眼里的温柔让人沉溺。 也许是毒素的作用,也许是她内心被压抑的情感,沈鱼把头埋在他的颈窝,撒娇般地蹭了两下。 江砚白苦笑,她是真的脑袋不清楚,不然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动作,但愿她清醒过后不会翻脸不认人。 江砚白提气脚步轻点,下了山后一路直奔春安堂,喊着丰敬丰朗出来救人。 让那俩师兄弟还以为真出了什么紧急的状况,外袍都没披就急匆匆跑出来了。 江砚白背上的沈鱼看起来奄奄一息,结果一把脉,好家伙,脉搏有力,只是有些余毒罢了。 “你还给她吃了清心丹?”丰朗大晚上被人吵醒十分不满。 江砚白握着她的手,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人,“嗯。” “胡闹,清心丹是能随便吃的吗?她已经吃了对症的解药,睡上一觉起来到明天就没事了。你这清心丹一喂,她反而虚不受补可能得昏迷更久。”丰朗十分谴责他这种暴殄天物的行为。 江砚白难得窘迫,“我一时情急……” 丰朗没好气道,“情急也不能乱来,清心丹是给你这种习武之人吃的,她一个小娘子,能受得了吗?” 江砚白不反驳也不辩解,知道是自己做错了事,乖乖受训。 丰敬看着这场面,轻笑出声,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砚白这是关心则乱。” 丰朗睨了他一眼,“还不过来施针,不然她真要昏睡三天。” 丰敬的金针刺穴功夫是一绝,连丰朗也比不上。 “稍安勿躁。”嘴上如此说,还是去拿了金针过来。 丰朗笑道,“你再说句稍安勿躁,砚白就要上来打人了。” 顶着江砚白不善的目光,丰敬给沈鱼施针,施完针后慢条斯理地收拾好自己的针包,“约莫再半个时辰,她就能醒了。” 江砚白道,“多谢。” “呦,太阳打西边出来啦,多少年没听过你和我道谢了。”丰敬故意夸张道,语气中是遮掩不住的揶揄。 丰朗走过来,拿出一盒消肿止痛的药膏,“这个你给她敷脸上。”然后拖走了丰敬,这个师弟真是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再次有意识的时候,月上中天。 沈鱼撑开眼皮,闻见一股浓重的中草药的味道,看到周围还算熟悉的陈设,她知道这里是春安堂。 脑袋还是有些昏沉,沈鱼想伸手摁一下太阳穴,才发觉自己的右手被人紧攥着。 他掌心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过来,火热又滚烫。 他似乎很累,靠在床榻上就睡着了,双目紧闭,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头发上还沾着不知名的杂草,即便是这样,还是俊秀无双。 沈鱼缓缓伸手,虚空地勾勒起了他面部的轮廓,眉毛,眼睛,鼻子,最终在嘴唇处停下。 沈鱼盯着那唇,脑海中闪过他最后轻吻上来的情景,虽然是为了帮她吸毒,可那温润,柔软的触感是确实感受到了。 她的脸颊开始微微泛红,浮在虚空中的手有些不受控制地点了下他的唇。 等反应过来自己都干了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江砚白醒了,并且抓住了她的手腕。 连装睡的机会都没给她,沈鱼脸上一热,“江少卿醒了?” 江砚白那双多情的桃花眼好似会说话,饱含着绵绵情意,“头还晕吗?” 沈鱼头摇得像拨浪鼓,想翻身下床,“没事了,我们走吧。” 江砚白一把将人按回床上,“明日一早再走。” “不行,我没回去,阿莓会担心的。” “我已给沈记送了信,说你遇上了柳香在柳家住了一晚,你不必担心。”江砚白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况且你这样回去,阿莓姑娘应该会跟我拼命。” 沈鱼后知后觉,摸上脸颊,摸摸左边,再摸摸右边,两边脸颊明显不对称,被蛰的地方肿了起来。沈鱼捏了捏,不疼,“这能消肿的吧?” 江砚白看见她的举动,嘴角勾起,“能的,阿朗给了消肿的药。” 丰朗只是给了药,那药膏是谁抹的自然不言自明,沈鱼垂下眼。 江砚白也低头,凑到她耳边问,“方才我醒来时,小鱼儿是在做什么?” 怎么还没忘记这件事,沈鱼心虚,总不能说是被美□□惑,鬼使神差,又转移话题道,“这屋里有铜镜吗?” 江砚白挑眉,“你确定要看?” 沈鱼点头,江砚白却说,“还是别看了。” 沈鱼挎下脸,“肯定很丑。” 江砚白含笑道,“不丑。” 沈鱼不信,凑到他的跟前,摊开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那你把铜镜拿来。” 江砚白深深地看她一眼,倏地欺身而上,在她微肿的脸颊上蜻蜓点水的碰了一下,认真说道,“真的不丑。” 沈鱼的脸腾地一下子红了,温热的感觉一触即离,他的眼神里没有情/欲,只有化不开的真诚与爱慕。 她的心,不受控制地跳地飞快。 第99章 红枣银耳羹 江砚白,她这一遭古代游的…… 沈鱼微愣, “江少卿这是做什么?” 江砚白笑得轻佻,“非礼。” 这样子十足像个无赖,一个又文化又好看的无赖。 “小鱼儿尽可打我, 也可报官抓我。” 沈鱼瞪他,“江少卿这是仗势欺人?” 江砚白笑道, “不敢。你还未用夕食,肯定饿了吧,阿朗道厨房里有红枣银耳羹,我去给你拿些来。” 说完不等她反应,径直出了房门。 沈鱼心情复杂, 低垂着眼,中毒之后的一幕幕浮上脑海,下意识的一些举动骗不了人。 他这么聪明,应该已经感受到她心里有他了。 她一直压抑着自己,诚然江砚白是个不错的对象,可这世间有太多事比男女情爱更重要。 沈鱼从床上下来, 搜寻着铜镜, 没找到铜镜,幸好房间里还有一盆清水。清水倒映的影子看不清五官,但脸型的大概走势很清楚。 沈鱼摸着发肿的半边脸, 想象是一回事, 看见又是另一回事,肿的就想醒发后的面团,说不出发滑稽。 她自己看了都有些想笑, 难为江砚白对着这副尊荣一本正经,还能亲上来…… 江砚白端着红枣银耳羹回来了,沈鱼吃过药, 嘴里有些发苦,吃这个正好能压一压嘴里的味道。 他一进门,便见沈鱼拉着袖子遮住了半边脸,看了眼她面前的脸盆,明白了。 江砚白笑起来,“小鱼儿这时候遮,是不是晚了些?”言外之意是没有必要。 沈鱼当然知道没有必要,但想象一下顶着这张脸在他面前晃荡就有些接受无能。 她也是要面子的呀! 江砚白不懂她的少女心思,只以为她在担忧是否会损毁容貌,“阿朗的药向来好用,他说明日能消肿,就一定能,你不必担心。” “何况你遮着脸,怎么吃东西呢?” 沈鱼认命般地将手拿下来,左右他都已经看了这么久,无所谓了。 身上剩下的存粮都给了曲老爹,半天没吃东西了确实饿。 红枣银耳羹顿得很不错,没有过分地加糖,银耳滑嫩,红枣香甜,羹汤混着淡淡的红枣甜味,一碗下去,暖身暖胃。 沈鱼喝着银耳羹,抬眼望了下外面的夜色,“我昏睡了多久?” 江砚白道,“一个半时辰左右。” 这么晚了,那春安堂的人应该都已经睡下了,她往窗外远眺,左右的屋子都没有点灯,外面很安静只有恼人的蝉鸣。 沈鱼搅拌着手中的调羹,其他的人都睡了,那这碗红枣银耳羹的谁煮的,自然不言而明。 沈鱼悄悄抬起眼看他,他也在吃银耳羹,一如往日的慢条斯理。 江砚白突然道,“明日你便留在家中,不必陪我出去了。” 沈鱼点了点头,这几天下来,查案这体力话真不适合她,以前总觉得刑侦剧里破案的时刻非常精彩。但真切身参与了才明白,查案不仅考验智力也考验体力。 吃完了东西,江砚白收拾了碗,还柔声对着沈鱼道,“别动,我来。” 沈鱼颇有些不习惯,“我做惯了这些琐事,这被人伺候还是头一遭。”尤其是这人还是个当官的。 江砚白闻言,视线落在了她那双手上,虎口处有明显常年握着刀把的硬茧肉眼可见的粗糙。 他道,“凡是都有头一遭,以后习惯就好。” 沈鱼蓦地抬头看他,这话说得暧昧,还有以后…… 江砚白转身出去,沈鱼瞧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现在这局面,若说她心里没有他,他恐怕也不会相信,但她实在给不了他一个承诺。 或许她完不成这个任务,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假设中途没有出现意外,她还是想回去。 思及此,沈鱼忽然有些庆幸任务时间的缩短,让她纠结的时间变短了。 她也不想对江砚白说什么等她一年的话语,无论有没有完成任务,对江砚白来说都不公平。回去了,“沈鱼”便会遵循原来的结局死去,没有完成任务又显得她将他当成了备胎。 沈鱼忽然觉得江砚白是不是也是这任务中的一环,作用是动摇她的信心。 沈鱼:006,这真的不是你派来的? 【不是】 沈鱼:没撒谎? 【我不会撒谎】 沈鱼:勉强相信你。 江砚白,她这一遭古代游的意外。 ———— 次日一早,丰朗的药果然有奇效,只一晚,半边红肿已经恢复了原状。 沈鱼看见铜镜中的自己脸上白皙一如往昔,满意地笑了,“丰大夫以后来沈记,给您半价的优惠。” 丰敬凑过来道,“还有我呢,沈掌柜可不能厚此薄彼。” 沈鱼笑道,“难道你不姓丰?” 丰敬哈哈一笑,“那天下的丰大夫岂不是都能如此?” 沈鱼回答,“可听见我说这话的丰大夫,只有你们两位啊。” 丰朗和丰敬齐齐点头,“有理。” 丰敬又道,“沈掌柜这礼送得就是实惠,比一句轻飘飘的谢谢强多了。” 这话明晃晃地在内涵某人,被内涵的江少卿飞了个眼刀给他。 江砚白送沈鱼回了沈记,为了与昨日的说辞对得上,他借了春安堂的马车和小厮,自己在大理寺门口下了车。 沈记众人以为是柳家的马车,也没有多想。 阿莓还嗔怪道,“小鱼找柳娘子去怎么不叫我?” 邓氏连带笑意地送走了小厮,转身脸上却没了笑,拉着沈鱼进了内堂说话,“掌柜,你与我说实话,昨夜是不是与江少卿待在一块?” 沈鱼咋舌,邓嫂子还有当侦探的天赋? 沈鱼一时无话,邓氏便当她默认,皱着眉头问,“江少卿可有说何时来提亲?” 沈鱼笑了笑,“您误会了,我和他还没到那份上。”邓氏是真心为她着想,生怕她被骗了。 邓氏语重心长地道,“掌柜,我也是你这个年纪过来的,你这个年纪的小娘子,最容易被花言巧语欺骗。男人喜欢你的时候什么鬼话都能说出来,说什么三媒六聘,哄得小娘子高兴了,骗了人家的身子,下了床就不认人。无论他嘴上说破天去,没有明媒正娶,就是不行!” 沈鱼干笑,江砚白这拐带未出阁少女的罪名是洗不清了。 邓氏还在义愤填膺,“没想到江少卿表面正经,也与那些流连花丛的一样,真是人不可貌相……” 邓氏越骂越离谱,沈鱼有些不忍心,打断道,“邓嫂子,非是他不肯,是我不肯。” 江砚白很聪明,所以他清楚地感觉到她现在还不愿意,他不让人上门提亲是不愿逼她,也不想届时被拒绝了难堪。 邓氏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啊?您可别为了他骗我?” 沈鱼缓缓道,“您定然觉得我不识好歹。江少卿家世人品相貌样样出众,我一个开食肆的孤女竟然还不愿意。” “不,掌柜,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鱼摆手,“这没什么,毕竟我与他确实不甚相配,且我的地位远不如他。您总说,女人这辈子嫁人生子是件顶重要的事情,若嫁错了人,就是毁了一辈子。” “我不这么觉得,嫁人生子不过是这几十年的生命中一件事而已,与读书上学堂一样,都只是一个选择。人不一定非要结婚生子不是吗?譬如柳姐姐,她遇见了曹郎君所以嫁了,但若没遇见,日子还不是照常的过。还有珍宝阁的东家曹娘子,在晟郡王未提亲前,她不也过得潇洒自在。” “掌柜,您的意思是您不想嫁人?” 沈鱼这一番话,邓氏只听懂了一半,她根深蒂固的思想不是沈鱼几句话就能转变的。 沈鱼也不想过多的解释了,只说,“至少现在不想。” 邓氏是有些不解,但这件事发生在沈鱼身上她又觉得理所当然,她是无条件站在沈鱼这边的,“不嫁就不嫁。就是可怜了江少卿。” 沈鱼笑起来,“这才一会儿功夫,您就变了说法呀!” 阿莓进来只听见两人都在笑,“说什么好玩的呢?” 外院忽然传来一阵响动,沈鱼探头,“怎么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常二能下床了。王师傅扶着他在院里走走。” 自从告诉常二这小子雯儿罪不至死后,他这伤就好得快了起来。 今日天气不错,整日闷在屋子里也不好,便在院子里摆了个藤椅晒太阳。 因着他这伤,所以只能趴着。 崔四嘴损,“你这模样像只大蛤/蟆。” 常二抬手要打他,崔四灵活地往边上一跳,常二的伤还没好利索,拿他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看见沈鱼几人出来,他委屈巴巴地膏状,“掌柜,崔四欺负我。” 崔四叫嚷起来,“你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告状呢!” 常二冲他做了个鬼脸,“就要告状!” 沈鱼抿唇一笑,这两人真是越来越幼稚了!连虎子与小石头都不如。 有这两人打岔,沈记连日来阴沉的气氛一扫而空。 常二问沈鱼,“掌柜,案子什么时候能破?” 一轮金日挂在天边,斜射下许多道光柱,照在眼睛上有些刺眼,沈鱼伸手挡了挡,“快了。” 与此同时的大理寺,江砚白接到一桩报案。 “苏贤与他那小妾还有刚满百天的孩子,全部中毒而死。”而报案之人不是别人,正是苏姨娘。 她是来报案的,也是来自首的。 苏姨娘爽快地承认,窦庚与苏家三口都是她所杀。 第100章 善恶终有报 江砚白朝她笑,“安心了?…… 苏姨娘的自首, 让所有不明真相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小杨小谢都极其不解,江砚白升堂审安,两人在下面偷偷咬耳朵, “窦家三个姨娘里,我觉得他嫌疑最小, 没想到啊……” 小谢道,“这么多年案子办下来,还没懂人不可貌相这句话吗?” 小杨摸着下巴应和了句,“海水不可斗量。” 小谢白了他一眼,两人继续看堂上的对话。 江砚白惊堂木一拍, “为何杀人?” 苏姨娘仰起头,“报仇!” “报谁的仇?” “我阿娘的仇,一个月前,我父亲与他的小妾合谋杀了我阿娘。”苏姨娘提起她的母亲便有些哽咽。 “一月前?你阿娘不是早在两年前就去世了吗?” 苏姨娘留下两行泪,“没有,阿娘没有死。” 苏母当年外出游玩, 半路遭山匪截杀, 始终一天一夜后被寻回,虽保住了性命,但是坏了名声。 苏父为了自己的颜面, 便对外宣称苏母被惊吓诱发了心疾去世, 实则偷偷将苏母送到了城外的庵堂。 当年苏姨娘得知要嫁给窦庚时也是万般不情愿,她虽算不上色艺双绝的女子,骨气还是有的, 不愿与别人做妾。 她家里庶女有一堆,可窦庚偏偏看上了她这个唯一的嫡女,苏母不忍心让女儿跳入火坑, 收拾了细软让苏姨娘逃走,她有个庶妹想攀高枝许久,也答应替嫁。 原本这个计划天/衣无缝,可苏姨娘坐着马车还未逃到城外,便有苏父的人追来。苏姨娘被绑了回来,苏父拿苏母的命来威胁苏姨娘,她没有办法只能从命。 婚后也是百般讨好窦庚,她若不这么做,窦庚便不可能给苏父好处,而她的母亲就会受到虐待。 苏父是通过苏母来控制苏姨娘的,所以苏母不能真死。 苏父严禁苏母与苏姨娘相见,两人间只是书信往来,为了保护母亲,苏姨娘一直在忍耐。 “一个月前,我发现送来的信有些不对。”苏姨娘泪水涟涟,“字迹可以模仿,但有些习惯模仿不了。” 苏母喜欢用含有香味的墨来写字,这是从她还是闺阁儿女的时候就有的习惯,从前给苏姨娘送的信无一例外都有这个特征。 没有香味的信引起了苏姨娘的怀疑,她自己不能出门,便让心腹丫鬟偷偷去调查情况。 丫鬟调查的结果是,前天夜里,有位老尼暴毙,尸体被丢到了乱葬岗。这显然不符合常理,既然是老尼,想必德高望重怎么会直接丢在了乱葬岗。 苏姨娘直觉那就是自己的母亲,她亲自去了乱葬岗寻人。 苏姨娘声音凄厉,“我一眼就人出了阿娘,她死了,她死了!” 但苏母的死状却很蹊跷,整张脸都发乌,显然是中了毒。 “阿娘已经与世无争,他们为何还要害人,为何啊!”苏姨娘不理解,她原本以为只是父亲的小妾害人,想要找那小妾报仇。 不料在在那小妾房门外,听到令人心碎的真相,苏父早就不信苏母清白还在,即使表面上她已经死了,但每每想起苏母还在这世上便觉得耻辱。 小妾给他想了个办法,找人模仿苏母的字迹与习惯便可,至于苏母尽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除去。 苏姨娘得知真相怒上心头,当即就想找两人拼命,想要报官。但转念一想,苏母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官府定会觉得她无理取闹。 于是,她便决定自己报仇,正好那小妾生的儿子快要满百日了,她想,若在百日宴上让他们替母亲偿命,一定很畅快。 “那窦庚呢?” 苏姨娘冷笑一声,“他是我痛苦的开端,不该死吗?”若非窦庚好色,苏姨娘也不会招致这无妄之灾。 她知道,如果苏父和那小妾在百日宴上死了,当日所有参加宴会的人都会有嫌疑,再要杀窦庚,就不容易了。所以窦庚必须要死在苏家人前面。 窦庚得罪人不少,只要让他死在外面,一时半会儿便不会有人怀疑到她。 此后事态的发展一如她所料,雯儿下毒恰好有帮助她混淆了视听,使得她能隐藏更久。 江砚白听罢唏嘘不已,“稚子无辜。”那位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实在是被其父母所累。 苏姨娘瞪着眼,“我阿娘就不无辜吗?”仇恨的怒火已经让她失去了理智,她为母报仇无可厚非,枉顾人命也是事实。 江砚白正要依律判决之时,苏姨娘突然道,“大人,我还有事情要交代。” “你说。”她已经交代得很清楚,江砚白还以为她想补充一些细节。 苏姨娘认真道,“我生怕窦庚不死,还指使了沈记的那位小娘子向他下毒,那砒/霜是我给她的。” 江砚白看着她,有些不可置信,“你确定?” 苏姨娘笑道,“当然。” 她说的这理由虽牵强,却也是说得通的。江砚白知道她在撒谎,苏姨娘也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她是想救雯儿,救一个命运与她同样悲苦的女子。 江砚白成全了苏姨娘最后的善意,他浅笑,提笔在供词上签了字,这恐怕是他第一次明知道凶手在撒谎,却不愿意戳穿。 苏姨娘将罪责一肩抗下,不仅让雯儿免于死罪,也还了沈记清白。 沈鱼听闻结果后,红了眼睛,“她本可以幸福的。”如果没有摊上这么一个糟心的爹和窦庚。 江砚白安慰她道,“人生在世,总有无奈,世事无常,珍惜眼前便好。” 这话意有所指,沈鱼低垂着头,“什么时候可以接雯儿出来?” 江砚白却道,“不急,小鱼儿想不想一劳永逸?” 沈鱼眨了眨眼,“你是指雯儿的爹娘?” 江砚白颔首。 此次雯儿招致的祸端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她那对无良父母,还有趴在她身上吸血的哥哥。 雯儿出事后他们一次也没出现,就当没这个女儿似的。这次雯儿若是安全出狱,她父母那般厚脸皮,一定会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沈鱼计上心头,“她父母定然还不知雯儿可以出狱之事,不若咱们打个信息差,吓一吓他们?” 江砚白笑起来,“小鱼儿与我果真是心有灵犀。” 沈鱼已经习惯了他口头上占便宜,对此只翻了个白眼。 雯儿姓张,住在郊外的张家村。江砚白与沈鱼一路打听着来到了雯儿家。 来开门的是雯儿的哥哥张小雷,沈鱼看见时差点眼前一暗,好家伙,这人一个都有她两个重了,就这样手里还拿着个油饼吃着。 张小雷看见沈鱼,眼神更加粘腻,江砚白上前挡住了他的视线,亮出了腰间令牌,“大理寺的,来找你们家了解些情况。” 江砚白的令牌一亮,张小雷立马就怂了,眼神也收敛了些,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官爷,您请进,您请……” 院里有辆崭新的牛车,房子也像新翻修过的,沈鱼嗤之以鼻,窦庚真是给了不少钱。 张父张母看着与寻常的庄稼夫妇无异,见有官老爷来,诚惶诚恐地请他们进门。 江砚白气质本就清冷,绷着脸时看不出喜怒,还真有点生人勿进的架势,他故意压低了嗓音,“张全贵,你可知你的女儿犯了死罪?” 张全贵抖了下身子,“知,知道。” 张母泼辣,开始破口大骂,“官爷,我们没这样的女儿,这种害人的东西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都觉得臊。” 沈鱼有些被张母的无耻气到,拿着卖女儿换来的钱过上了好日子,还要这样骂她,沈鱼没好气道,“那你们的意思,是和这个女儿断绝了关系?” “是!是!”两人答应得没有一丝犹豫。 江砚白垂眸,“断绝父女关系,可不是像你们这样嘴皮子上下一碰就行,还得有官府加盖印的断绝书。” 张父张母对视一眼,两人都是没读过书的人,不知道这个规矩。还是张小雷脑子转地快一些,“我们马上就去请人写。” 江砚白给了沈鱼一个眼神,“不必了。本官早有预料,这里有现成的,你们按个手印便是了。” 沈鱼拿出一张断绝书,上前一步,印泥盒子也准备妥当,张父张母喜不自胜,爽快地按了手印,“多谢官爷,多谢官爷。” 沈鱼对他们道,“从此以后,雯儿是死是活都与你们没有关系,听懂了吗?” 张家三人点头,心中却想这丫头定定了,哪来什么以后,只要不连累家里便好。 沈鱼不想会这么顺利,人性趋利避害,在张父张母的身上可谓展现得淋漓尽致。 江砚白朝她笑,“安心了?” 沈鱼贴身收好判决书,“你这可算是雯儿的再生父母了,他日若她与常二成亲,能坐上个主位。” 江砚白看着她笑,桃花眼直勾勾的,“我可做不来母亲。” 又曲解她的意思!沈鱼无奈笑。 雯儿也没有立刻被放出来,毕竟毒是她下的,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判了一月的□□。 常二跪在王大厨面前发誓此生非雯儿不娶,“您若不答应,我便跪在这儿不起来。” 进过监狱的女子大多会被人所看不起,常二无父无母只要王大厨点头,那便没有阻碍了。 王大厨气得差点抄菜刀砍人,“你小子要死要活的什么意思!我是这么不开明的人吗?气死我了!” 崔四正好整以暇看戏,还不忘拱火道,“是呀,王师傅,您让他跪着,就不答应他!”这当然是玩笑话。 沈鱼睨了崔四一眼,“嘴又欠了?” 沈鱼又把常二扶起来,对他道,“还不快给你师父道歉。” 常二会意,急忙道,“师父我错了。” 虽然他认错态度良好,王大厨还是对徒弟是不信任有些伤心,板着脸道,“想要师父我消气,可以,做一道令我满意的八宝布袋鸡出来。” 常二傻了,“师父,能不能换一道菜?”八宝布袋鸡他做过不下十次,哪次不是被师父骂得狗血淋头。 “不行!” 常二一脸完了的表情,崔四不懂,“那什么宝鸡,真这么难做吗?” 常二恨不得仰天长啸,“难,难死了。” 沈鱼笑道,“别怕,我帮你。” “掌柜真好!” 常二正高兴着,阿蓉阿芝匆忙从门口跑进来,“掌柜,不好了,阿莓和望湘楼里的人打起来了!” “怎么回事?没吃亏吧?” 第101章 提出比试 非常时期,非常手段…… 阿蓉阿芝边走边说, “我们今儿去按掌柜的吩咐去买鸡鸭,碰上了望湘楼采买的人。那人开口就嘲我们沈记门可罗雀,还买什么鸡鸭, 尽早关门大吉算了!” 阿莓听了这话当然气不过,只是顾忌着沈鱼说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忍了下来。 不料那望湘楼的见她们不搭话便以为是怕了,气焰更加嚣张,开口也越发没分寸。 竟大言不惭道,“小娘子出来开甚酒楼,厨艺不如人, 还是收拾收拾嫁人,回家奶孩子去吧!听说你们东家还有些姿色,让大爷见见,说不准,大爷一高兴赏她个小妾做做!” 无赖话语彻底惹怒了阿莓,撸起袖子就上去打人。 阿蓉道, “掌柜, 您别怪她,那人说话实在是不好听。” 沈鱼听罢不觉得阿莓有错,只是有些着急, “我哪会怪你们, 只是你们几个姑娘对上那一帮人怕你们讨不了好。阿莓虽比寻常人健硕,到底也双拳难敌四手。” 阿芝接话道,“掌柜, 有武师傅在,我们没事的,那些人都被打趴下了。” 武川闲来无事, 也和她们一起去了,碰见人对沈鱼出言不逊,他正手痒痒呢,那帮子酒囊饭袋,哪里是他的对手。 沈鱼安了心,“安好就行。”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她。 她本不欲与望湘楼为敌,但对方似乎不肯放过她。既然来者不善,她也没什么好怕的。 沈鱼赶到之际,上下检查确定阿莓没受伤,“可有受伤?” 武川走过来,“掌柜放心,就那些杂碎,还伤不了我们。”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堆人,不是抱着胳膊,就是抱着腿嗷嗷叫唤着疼。 沈鱼有些想笑,挑衅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真是活该。 稍晚些时候,望湘楼的梅掌柜也到了。 梅掌柜瞧见自己的小厮伙计都鼻青脸肿,反观沈记众人毫发无损。当即怒不可遏,对沈鱼道,“沈掌柜纵仆行凶,是否该给我一个交代。” 沈鱼嗤之以鼻,好一个恶人先告状! 阿莓还想冲上去和他们理论,被沈鱼一把按住,“你们……” 沈鱼扶着阿莓上前一步,“梅掌柜言重了,纵仆行凶,我可担不起这么大的罪名!” 梅掌柜冷眼道,“难道不是沈记的人先动的手吗?” 沈鱼冷哼一声,“梅掌柜为何不问问你家伙计,说了什么天怒人怨的话,让我家阿莓这么好脾气的人都被激得动了手。” 阿蓉阿芝和武川齐齐看向沈鱼,差点没憋住笑,阿莓好脾气?这话也只能蒙一蒙外人了。 梅掌柜自然知道是自己的人出言不逊在先,但这白白被打让他咽下这口气,是绝不可能的。 “不论起因如何,望湘楼的人受了伤是事实,沈掌柜还想抵赖不成?”梅掌柜指着那一堆鼻青脸肿的男人。 这便是打算刷无赖了。 沈鱼微笑,“你说你的人受了伤,难道我沈记就没有人受伤吗?” 说完给阿莓使了个眼色,阿莓没懂,沈鱼一边把她往自己身上按,一边大叫起来,脸上慌乱之色尽显,“呀!阿莓,你怎么了,怎么晕倒了?是不是受了内伤?” 阿莓配合她软软地倒在了沈鱼的怀里,沈鱼抱着阿莓,厉声道,“梅掌柜,若阿莓出了什么事,我定要告到官府去!” 武川实在想笑,沈鱼还真是不走寻常路,这样的法子都想得出来。隐下唇边笑意,上前接过了阿莓,她的小身板可扛不住阿莓的重量。 梅掌柜心下一惊,有些忐忑,毕竟拳脚无眼,那昆仑奴不会真受伤了吧? 武川在那儿站着,他又不敢上前瞧个分明,只探着头观察。 沈鱼为了更逼真几分,在自己的手臂上掐了一把,硬挤出几滴眼泪来,带着哭腔道,“望湘楼人多势众,如今还连累了你,我可怜的阿莓啊!!” 闭着眼睛装晕的阿莓嘴角一抽,心道,小鱼你正常点,快憋不住了。 早在两帮人打起来时便有人去报了官,武侯们赶到现场时只看见沈鱼抱着人痛哭,梅掌柜带着一帮人凶神恶煞地站在一旁。 为首武侯正是小谢,他呵斥了声,“聚众闹事,打架斗殴,都给我带回大理寺!” 梅掌柜见到武侯还是有点发怵的,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东家交代万不可引起官家注意,况且大理寺的监牢哪里是那么好待的,立马变了脸色赔笑道,“官爷,您误会了,我们不曾斗殴,只是吵了几句嘴。” “人都躺在这儿了,我还冤枉你了不曾?”小谢道。 梅掌柜道,“官爷啊,真是误会!这人怎么躺下的,我们也不清楚呀!” 梅掌柜慢慢靠近了沈鱼,压低声音道,“沈掌柜,将这么点小事闹上大理寺,到时候大家的脸上都不好看,有什么事,咱们私下解决可好?” 沈鱼确实不想将事情闹得太难堪,毕竟沈记如今的名声并不好,梅掌柜是个识时务的。沈鱼想了想,“好,我们私了。但梅掌柜若出尔反尔,我不介意去大理寺的。” 梅掌柜得了准话,转身对小谢道,“官爷,您不信问问沈掌柜,真是一场误会。” “那这些受伤的人?” 沈鱼站起来,“官爷,我家阿莓是因为一时暑热,至于他们嘛……约摸是走路不当心。” 梅掌柜附和,“对对对,走路不当心,不当心,都是自己摔的。” 沈鱼忍俊不禁。 武川想笑不能笑实在是太难受了,这么简单就让梅掌柜吃了一个闷亏,掌柜这行事风格像极了他师兄。 小谢自然知道他们在扯谎,又问了一遍沈鱼,“沈掌柜确定是误会吗?” 沈鱼道,“是。” 小谢明白了,也不多加为难,带着人走了。 梅掌柜见武侯离开放松了下来,原本嚣张的气势消失殆尽,和颜悦色地对沈鱼道,“误会解开就好,告辞了沈掌柜。” 沈鱼却没那么轻易放过他,“打架之事是误会,还有出口伤人之事呢。” 梅掌柜阴恻恻地盯着她,“那沈掌柜想要怎样?” “很简单,道歉。”沈鱼负手而立。 梅掌柜有些愤愤,咬牙让底下人去道歉,侮辱性的那几条确实该道歉,唯独厨艺这一点梅掌柜觉得那小厮说得没错,可不是不如他们望湘楼吗,要不然现在也不会冷落了门庭。 梅掌柜憋着一口气,“厨艺这点,他可是没说错。” 沈鱼微微一笑,上钩了。 沈鱼道,“沈记大厨做的菜,比你们望湘楼的好上十倍。” 阿蓉阿芝不解,掌柜这自夸得也太过分了些… 梅掌柜恼怒起来,“大言不惭!” 沈鱼就是要激怒他,“是不是大言不惭,比一比不就知道了?” “以为我望湘楼会怕你?”梅掌柜对戚绍还是很有信心的。 沈鱼莞尔,“既然不怕,那就应战,七日后,金鸣坊街口比试一番。” 梅掌柜一口答应下来,“好!”他非得杀杀这个小女子的气焰不可,让她知道知道天高地厚。 回到沈记,几人还是不懂沈鱼的用意,阿莓问,“小鱼,你一向不惹事的。” 沈鱼拍拍她的手,“非常时期,非常手段。” 沈记急需尽快挽回威望,而望湘楼是一个很好的踏板,只要在这场比试中赢了,沈记因为窦庚中毒案所受的影响,便都可以尽消了。 阿莓笑道,“小鱼好聪明。” 众人都等着沈记重整旗鼓。 阿芝猛然间泼了一盆冷水,“若是输了呢?” 阿蓉,阿莓,武川:“不要乌鸦嘴!” 阿芝连忙找补道,“掌柜厨艺这么好,肯定没问题的。” 沈鱼笑意渐渐淡下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厨艺也是如此,阿芝的担心没错的。” 沈鱼对自己的厨艺还是有信心的,有六七成的把握,确实思虑不周,这是一招险棋,没办法,近日来日渐稀少的满意值实在让她有些焦虑了。 若沈记的生意一直是这样,她是完不成任务的,还不如赌上一把 。 ------ “不行,我不答应,让我和她一个小娘子比厨艺,是输是赢都丢不起这个脸!”戚绍坚决反对。 梅掌柜着急了,“可我都答应了,出尔反尔,岂不是显得你怯场了?” 戚绍看他一眼,:那是掌柜答应的,我可没应,不做数。” 梅掌柜对戚绍这么不给面子的做法有些恼,“戚师傅,我是掌柜,在望湘楼就要听我的。” “在望湘楼里做菜可以,与一个女子比试,不行!”戚绍觉得女厨师能做到帮厨已经很好了,在家里小打小闹也就算了,和他这个正经的鲁菜传人比厨艺,简直就是蚍蜉撼树。 梅掌柜抓耳挠腮的,忽然想起,沈鱼说的是沈记与望湘楼一较高下,并非点名她本人要应战,说不准是那个一直未曾露面的大师傅呢。 梅掌柜说完,戚绍沉思了会,“若是那位大师傅,此时到还有商量的余地。只是不知那位大师傅出身何门何派,我可不与无名小卒比试。” 戚家鲁菜在盛京一直都有响当当的名号,戚父师承于鲁菜泰斗颜项,颜家菜当年可是上过先帝爷的饭桌。颜项将衣钵传给了戚父,这便是戚绍父子在盛京做鲁菜的底气。 戚绍自觉出身不凡,与人比试也不能掉了身价。 沈鱼听到梅掌柜的传话后,一脸无语,千算万算没算到这望湘楼的主厨是个这样孤傲的人,连梅掌柜的话也不听。 王大厨出面比试她倒是不惧,只是万一王大厨没门没派是个野路子,她岂不是白费心思啦? 沈鱼只好祈求王大厨是个有名望的地方出来的,不料沈鱼将这件事告诉王大厨后,王大厨不屑一顾地笑了声,“与我比试?他戚绍还不够格!” 沈鱼侧目,这话明显是有隐情啊! “您认识戚绍?” 王大厨冷哼了声,“不认识,不过我认识他那个爹,趋利忘义的小人!还打着师父的名义说自己才是正宗的颜家菜传人,我呸!” 沈鱼觉得自己发现了个天大的秘密,“王师傅,您与那戚绍的父亲,是同门师兄弟?都师承于颜老?” 第102章 试题与吃醋 怕你酸倒了牙,吃些甜的压…… 颜老爷子膝下无子, 只有王大厨与戚父两个徒弟,王大厨天资聪颖,戚父不如他学得快。颜老爷子对衣钵的传承人也是属意王大厨, 只是王大厨当年颇有自己的想法,不囿于传统做鲁菜的法子。 “用我师父的话来说, 就是离经叛道。”王大厨不觉自己有错,能有更加简便的方法就可以把菜做得更好吃,为何还要沿袭从前的旧办法呢。 颜老爷子对这个徒弟是又爱又恨,既不甘心不传给他,也不放心传给他。戚父做菜循规蹈矩, 只是总少了几分灵气,颜老爷子一时纠结无比。 只是这传入只能选一个,他便让这师兄弟来一次厨艺比拼,一道菜定胜负,做的便是八宝布袋鸡。 选取同样分量的三黄鸡,整鸡剔骨, 做这道菜关键就在与剔骨, 要做到骨肉分散且鸡皮不破。 常二嚷嚷这这道菜难的原因也在这儿,没有剔过上百只鸡,是不可能保留完整的鸡皮的。 王大厨怨愤道, “那小人竟在我惯用的菜刀上动了手脚。”俗话说,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王大厨没想到自己朝夕相处的师弟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稍钝的菜刀让他在剔骨上失了手,戚父顺利地接下了颜老爷子的衣钵。此事过后, 王大厨找戚父讨要说法,无奈没证据,戚父死不承认, 就连颜老爷子也以为是因为输了而找的借口。 王大厨一气之下负气出走,从此走南闯北吸收各地菜色之精。 “师父去世时我正在西南,来不及赶回来见他老人家最后一面,现在想想真是不孝啊!”王大厨十分后悔,只能在颜老爷子坟前忏悔,也因此收敛了年轻时的火爆脾气,安心在邱府做了个主厨。 沈鱼听罢这前尘往事,也是一阵唏嘘。戚父与王大厨之间若说有大仇也算不上。 “您似乎并不介意输了这件事?”沈鱼问。 王大厨道,“输赢与否不过都是为了传承师父的衣钵,让我气愤的是他仗着师父去世,便将颜家菜改头换面成了他戚家菜!沽名钓誉的东西!” 这做的确实过分了些,都可以算欺师灭祖了。 王大厨如此厌恶戚家人看来是不会答应比试了,沈鱼也不愿为难,“既如此,另想别的法子就是了。” 办法总比困难多,沈记不会从此一蹶不振的。 王大厨担忧地看着她,问道,“丫头啊,这场比试是不是真的很重要?” 沈鱼不想撒谎,点了点头。 王大厨低头思索了下,“你去告诉戚绍我的身份,他一定会答应比试的。就算他不同意,他爹也一定会逼他同意。”戚父当年使小人手段虽赢了心头总有些不爽,这次有堂堂正正的机会,戚家人又向来自负,一定会答应。 沈鱼惊喜,“您愿意?” 王大厨笑道,“我也是店里的人,当然要帮忙。只不过我不会亲自与戚绍比,他可比我小一辈呢,和他比试岂不是欺负人。” 沈鱼脑袋活络,“您的意思是……常二?”徒弟代替师父出战再合适不过,可常二的厨艺嘛,沈鱼不大有信心。 王大厨胖乎乎的脸笑起来,“这小子做菜倒是勤勉,就是这天资差一点,比之戚绍相形见绌。” “那您……” 王大厨看她,“我说的是你。丫头做我的徒弟,不算辱没你吧?也不是真叫你拜入我门下,左右外头人也不清楚咱们的关系,咱们就来个浑水摸鱼!” 沈鱼噗嗤一笑,“您啊!老狐狸一个!” 王大厨又笑,“不过这事得瞒着常二,让他以为他真要与戚绍比试才好。” 沈鱼瞬间明白了王大厨的用意,他这是想逼一逼常二的潜力。 当天夜里,沈鱼与王大厨在常二面前一唱一和地演了一出戏。 常二深感压力,沈鱼还故意夸大事实,“沈记的生死存亡,就在你身上了!” 常二虽没有信心,也只能背水一战。握着沈鱼的手,给自己打气道,“掌柜,我会全力以赴的!” 沈鱼见他这么真诚,都有些不忍心欺骗这老实孩子了,刚心软了些,就被王大厨一个眼神制止。 王大厨是铁了心要历练常二,她也不能拆台,还得帮着忙将戏台子搭好。 沈鱼将王大厨的身份告知了望湘楼,戚绍大惊,不曾想到沈记的大师傅便是他父亲三缄其口的师伯。 戚绍回家告诉戚父,戚父厉声道,“万万不可!”儿子的厨艺定然比不过他师兄。 戚绍却说,“爹您别急,沈记说了,是他徒弟与我比试。” 戚父安下心来,“那便同他好好比一比。”自家儿子是年轻一代的佼佼者,王大厨的徒弟怎能比得上戚绍,戚父信心满满,愉悦起来,总算是可以了了他多年夙愿。 既然是比试,为表公平公正,要请第三方来做审评,颜老爷子徒孙要比试这件事传了出去,厨艺界的人闻风而来。 不少德高望重早已封刀了的老厨师也来凑了热闹,来一趟也不能白来,顺便做个审评,于是便选定了三位鲁菜大师。 做菜不仅要看色与外形,最重要的就是味道了,做菜得要顾客说好,那才是真的好,所以便又加了两位不懂厨艺的老饕,其中一位还是个老熟人——楚老相公。 这比试的试题也由三位鲁菜大师一同商议,经过几天的争论,最终决定做一道看似简单却非常考验技术的干烧鲳鱼。 试题一出,盛京的鲳鱼一夜之间全被买空。 常二提着菜篮子被气得不停地深呼吸来平息自己的怒气。阿莓火爆脾气,一掌拍在桌子上,“望湘楼欺人太甚!” 望湘楼的人只提前一刻知道消息,竟干出如此阴损的事情来。即使在有经验的厨师,也需要练习,这是把他们练习的路都堵死了。 王大厨骂道,“果然与他那爹的腌臜做派相同!” 常二本就没什么信心更慌了。 崔四安慰他道,“这出海每天都有捞上来的,今日没有,明日我们天不亮就去买,别泄气!” 大家都在为此事着急,沈鱼慢悠悠地从外面回来,手里提着鱼篓,里面赫然是两条两斤多重的金鲳鱼。 常二喜出望外,“掌柜你也太厉害了!我和阿莓跑遍了整个盛京都没买着!” 沈鱼故作神秘,微笑道,“山人自有妙计。”望湘楼妄想在食材上垄断的如意算盘可是打错了,有系统在手,她怕什么,几条金鲳鱼而已,就算是银鲳鱼也不在话下。 常二欢欢喜喜地拿着鱼进去了,王大厨去做监工,其余人也跟着瞧热闹。 海鱼在这里不常见,干烧鲳鱼许多人也是只闻其名不曾见过其庐山真面目。 众人正往厨房走的时候,门外忽来了一个人。 “沈掌柜。” 沈鱼转身,看见岑闲轻摇折扇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小厮手里拿着鱼篓。 沈鱼笑起来,边招呼他坐下,边给他倒茶,“岑少东怎么有空来?” 岑闲也笑,只道,“恰好经过,进来吃些点心。” 掩不住的鱼腥气飘来,沈鱼也不揭穿他,“那岑少东想吃些什么,我去拿。” 岑闲收了扇,“来个红豆酥与眉豆糕配茉莉花茶。” 沈鱼眼神一暗,这些都是近几日才出的新品,难不成岑闲还没有死心,这可不太妙啊! 点心上来后,岑闲便与她扯下闲,说着说着就提到沈记与望湘楼比试的事。 “听闻盛京的鲳鱼都被望湘楼买走了?” 沈鱼心道,终于进入正题了,“谁知道呢,鲳鱼一向是紧俏货,没得买也是常有的事。”望湘楼便是笃定了这一点,才敢明目张胆耍阴招的,毕竟这事取证很难。 岑闲瞧她表情一点儿也不紧张,“沈掌柜似乎胸有成竹?” 沈鱼抿嘴笑,“还没比呢,总不能先泄了气,即便是装也要装出一副无惧的模样,不是吗?” 岑闲连声道,“有理有理。”又道,“我恰与友人出寻得两条金鲳鱼,沈掌柜有需,可以送你。”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沈鱼能猜到花了多少心思,鲳鱼有价但情意无价,沈鱼不想再招惹人情债了,一个江砚白已经让她很头疼了。 沈鱼正欲开口拒绝,江砚白已然到了沈记门口,见他们在谈话,毫不避讳地坐到了沈鱼身边,颇为自然地道。 “老三样给我来一些。” 岑闲给他见礼,江砚白颔首回应。 沈鱼喊阿莓给他上点心,继续与岑闲说道,“鲳鱼之事已经解决,岑少东不必费心了。您的鲳鱼还是拿回去吧。” 岑闲脸上明显的失望闪过,沈鱼一如当日决绝,他苦笑了下,点心也没心思吃,便打算告辞。 “等等。”江砚白突然出声叫住了他。 岑闲不明所以,“江少卿有事?” 江砚白给自己倒了一杯茉莉花茶,“岑少东的鱼可否卖与我?” 岑闲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您说什么?” 江砚白就又说了一遍。岑闲没想到他会想买鱼,微微愣神后,“当然可以。” 江砚白爽快给钱,“阿莓,将鱼拿进去吧。” 阿莓听话地去拿鱼篓,抱着鱼进了厨房,多几条总是没坏处的。 沈鱼忍不住朝江砚白飞眼刀,使唤起她的人来倒是熟练,阿莓也是,怎么就听他的话了。 岑闲不是傻子,很快就察觉出了这不同寻常的气氛,江砚白买鱼是为了沈掌柜? 江砚白十分熟稔地给自己倒茶,又不嫌弃地吃了他未曾动过的点心,似是回了家一般随意。 同样是男人,岑闲猛然间明白了江砚白对他若有若无的敌意。心中有数,岑闲识趣地走了。 江砚白吃着红豆酥,“不吃浪费了。” 沈鱼无奈,这男人吃起醋来真是毫不掩饰。 沈鱼眯眼笑,“多吃些吧,后厨还有的是,今日不收你银钱。” 江砚白眉眼带笑,“礼尚往来?” 沈鱼表面答是,心中暗道怕你酸倒了牙,吃些甜的压一压。 第103章 探花郎 “闲事莫管,活到八十。”…… 暖风习习, 吹绿了门前屋后的树叶子,给行人留下一片阴凉地。 沈鱼问他,“窦家的事情都解决了吗, 曲老爹没事吧?” “嗯。” 窦庚的案子虽了结了,但有些后续还是要处理的。苏姨娘一肩扛下了所有罪责, 窦太尉自然滔天怒火都朝苏姨娘家人发去。 只是被苏姨娘先下手为强,苏家人该死的不该死的都死了,而窦太尉并不清楚曲家与苏姨娘的关系,曲明父子暂时没有危险。 江砚白手指摩挲着茶杯壁,“温美娘流产了, 险些丢了命。” “什么!!” 江砚白道,“是她自己喝的打胎药。” 沈鱼皱眉,“窦家的人应该不清楚吧。” 江砚白点头,晟郡王妃前几日约他过府,交代了所有她知道关于康台大坝一案的事情。 经过她是私下调查后,晟郡王妃觉得江砚白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她承认了是赵姨娘确实是她所派去。 因为当年康台大坝倒塌还她失去了母亲与弟妹, 有为亲人报仇的机会, 她怎能放过。 窦唯庸有问题是她追查多年后发现的,赵姨娘是晟郡王府的暗卫,这几年在窦庚身边, 时常潜入窦唯庸书房, 从他书房的暗格里,盗得一张地图,地图上有一处标记, 标记了一座铁矿。 而铁矿就在离康台大坝不远的鹿鸣山上,但这座铁矿却从未出现在工部的档案馆内,这说明有一座连圣上也不知道的私矿。 只要康台大坝一倒, 所有的注意力都会被吸引,谁也不会想到有一座近在咫尺的铁矿正在被开采。这也解释了穆清为何愿意为了五万两便犯下这欺君之罪,他图谋的不是五万两,而是这铁矿山上的巨额财富。 赵姨娘本还想找出幕后指使是谁,但此人与窦唯庸似乎从不联系,她探寻多年也没有找到线索。现如今窦庚死了,他的女人除了宁氏和温美娘都要被遣散或是发卖,赵姨娘也没有正当理由再在窦家呆下去了,晟郡王妃便趁机有将她买了回来。 这份证据足以证明窦唯庸与此事牵扯颇深,只要假以时日,必定能水落石出。这也是温美娘想要的结果,所以有了这份地图,她便不用再待在窦家了。 而离开窦家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腹中的孩子。温美娘没有犹豫,拜托江砚白给她送一副堕胎药。她委身仇人本就已受了莫大的屈辱,这个孩子也只是她想进入窦府的工具而已。 现在不需要了,这个不被祝福的孩子,还是不要出世为好。都说女人生孩子是过鬼门关,打胎又何尝不是另一个鬼门关呢。 温美娘喝药后出血不止,幸好江砚白留了个心眼让小杨盯着点,温美娘才能及时送医,保住一条命。 沈鱼不免伤悲,“她还好吗?” “正书在照顾她。” 沈鱼道,“文正书不离不弃,但愿他们能有个好结果。” 至于贾姨娘,在让武川取得香料后,竟丰朗检验香料便是制人不育的根源。江砚白去问她,贾姨娘也爽快承认。 贾姨娘是这些人里进府最早的,她不甘成为窦庚的女人,却无可奈何,心中怨恨之情积攒起来,恨意越来越深,但她又动不了窦庚,窦庚若出事,她一家也活不了。 直到窦庚的一个通房丫鬟传来喜讯,她忽然想,既然不能动窦庚,那便让他断子绝孙。她用了一点药让窦庚怀孕的女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流产,再下药让窦庚不育。 宁氏的怀孕出乎她的意料,宁氏怀孕时分外小心,贾姨娘没有下手的机会。但孩子一生下来,她就知道这不是窦庚的种,这孩子与窦庚一点儿也不像,也就窦家被喜悦冲昏了头,没看出来。 沈鱼挑眉道,“你没将这件事告诉窦太尉是吧?” “告诉他做什么?”江砚白淡笑,“小鱼儿忘了?我不喜欢管闲事。” “闲事莫管,活到八十。” 两人都笑起来。 阿莓端着菜出来,嘴里喊着,“小鱼,常二说请你品鉴一番。” 沈鱼看着眼前这盘鲳鱼,不露声色道,“王大厨呢?” 阿莓非常直接,“他看了一眼这盘菜,直接进屋了。” 沈鱼轻笑,“气走了师父,来找我了?” 常二也出来了,憋着嘴一脸垂头丧气,“师父一句话也没说,我知道他生气了,但步骤明明都没错,做出来就是差很多。” 沈鱼道,“你可别嫌我说话难听。” “不嫌,不嫌。” 沈鱼认真点评道,“那就先说说外形,颜色不够鲜亮,说明糖色炒的时间不够,这条鲳鱼两斤多重,而你下的小料太少,给人的感觉这道菜不太丰富。火候太大,导致鱼身处有一块鱼皮被煎焦。” 沈鱼提筷尝了一口,“太甜。就是因为糖色没炒到位,鱼肉太干,煎的时候太久,你肯定是不舍得放油,有些糊锅。王师傅能忍着没打你,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常二被批地脸红一阵白一阵的,憋着气转身又回了厨房。 阿莓也尝了一口,“我觉得还挺好吃的呀。” 沈鱼拍了一下她的脑袋,“所以你不是厨子,也不是老饕!” 阿莓吐了吐舌头,也跑了进去。 江砚白拿筷子夹了一口,在嘴里轻抿,“确实有些甜了,其余尚可。至少这斜花刀还不错,不算全然一无是处。” 沈鱼撇嘴道,“要真一无是处,早被我赶出沈记的门了。”诚然平时时候吃这厨艺足够了,但要拿出去比赛是万万不够看的。 江砚白探究地看她一眼,“他菜做成这样,小鱼儿为何一点儿不担忧呢?” 不等沈鱼回答,他又道,“传言只说是颜老爷子的两位徒孙比拼,好似并未说具体的人选啊。” 他语调微微上扬,直直地看着她。 沈鱼把碎发挑到耳后,“江少卿知道的太多了。” 江砚白巧笑,“你待如何?杀人灭口吗?” “不敢,也只好多做些吃的,堵一堵江少卿的嘴了。”沈鱼不自觉看向他唇瓣,脑中倏地回忆起那日的温热触感。 天气渐热,身上的衣衫也单薄了起来,街上有不少胡服少年郎,露出脖颈来,江砚白却总是穿得严严实实,真真是个良家妇男! 食色性也,这习惯就是改不了啊。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炽热,江砚白低头打量下自己的衣衫,“小鱼儿在看什么?” 沈鱼蓦地心虚,脸泛起微红。 恰进来几个学子,沈鱼上前招呼,小手不断扇着发热的脸颊。 一学子道,“此次只得了个二甲进士,无缘殿试呀!” 另一学子劝道,“王兄莫要妄自菲薄,我才是个同进士,你已很不错了。” 沈鱼听了眼皮子一跳,那自己比别人更惨的经历去衬托别人,古今中外都通用啊! 提起殿试,沈鱼想起来邓大嫂的儿子陆峰这次考的成绩还不错,是一甲进士。 沈鱼上完菜回来问他,“殿试是什么时候,你要到场吗?”一甲进士当场比试文采,再由皇帝钦点选出前三甲。 江砚白道,“十日后,我要去的。” 沈鱼想起眼前这人也是个状元郎来着,她记得从前在网上看过一篇推文,说是古代的状元郎相当于清北的顶尖学子前几名。 沈鱼又问,“江少卿姿容俊秀,怎的不是探花郎?” 前三甲的才学文采都在伯仲之间,并非状元便一定比榜眼探花强,这都是看皇帝的偏好。而探花遵循一贯的约定俗成都是最好看的那个。 江砚白抿了抿嘴,从她嘴里听到一句夸奖可真不容易啊! “自然是有比我还要好看的。” 沈鱼眼睛亮起来,“是吗?那人是谁,为何我从未听说过?”崔四这个沈记包打听常常与她说些有的没的,奇闻轶事,没提过朝堂上有什么其他的美男子。 沈鱼觉得他莫不是在诓她,江砚白这张脸已经百年难得,那一年就偏生那么巧有个胜过他姿容的探花郎? 江砚白见沈鱼一副不相信的模样,“确有此人,小鱼儿若不信可以去问辞舟。” 沈鱼来了兴趣,“此人还在盛京吗?” 江砚白摇头,“他如今已经弃文从武,戍守边疆。” “少年将军!”听起来不逊色与江砚白啊。 江砚白浅笑,“你若听了他另一个名头,恐怕笑不出来。” “什么?” “鬼面将军。” 这个名字沈鱼比较熟悉,全因她认识的那几个孩子,孩子总有哭闹不肯睡觉的时候,此事便只要提一提这鬼面将军,小孩儿立马听话。 传说这鬼面将军面如阎罗,三头六臂,形容可怖。但照江砚白的说法,此人还是个美男呢。 “他姿容俊秀,为使敌人惧怕,常会戴一个鬼面具。” 沈鱼懂了,整个一大齐兰陵王嘛。不过战场上风吹日晒的,即便是兰陵王回来恐怕也和李逵差不离了。 厨房里,常二再次做了一道干烧鲳鱼出来,急冲冲地让沈鱼来看,沈鱼眯起眼,“你自己觉得过关吗?火候太小,汁水都没烧干,这还叫干烧鲳鱼吗?” 常二羞愧地低下头,“掌柜,我错了,对不起。” 沈鱼叹了口气,“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和王师傅,不是我。初时当学徒学的你都已经忘了不成?戒骄戒躁。” “马上要比试了,我着急……” “临危不惧,方能做出好菜。”沈鱼温声劝慰。 其余众人也都一起鼓励他,就连一向挖苦他的崔四也说起了好话,“常二,你行的。” 常二深受感动,端起刚做好的干烧鲳鱼,“麻烦大家了。” 之前的那一条已经被大家分食殆尽,这条失败品自然又进了大家的肚子,只是再好吃的东西一下子也不能吃太多。这两条加起来四斤重的鲳鱼下肚,众人纷纷找借口离开了厨房。 “我碗还没洗!” “我去擦桌子。” “我收衣服!” 常二看着空荡荡的厨房,吸了吸鼻子,他想雯儿了。 第104章 干烧鲳鱼 沈鱼讶然,这才叫骂人不带脏…… 七日转瞬即过, 比试的地点就在望湘楼。 常二想起这几日被他霍霍的十几条鲳鱼,最后一日做出来的勉强让王大厨点了头。他知道自己有许多的不足之处,但他也想为沈记出一份力。 没日没夜的练习他不怕, 他怕的是沈记若输了这次比试,恐怕再无出头之日。 他握着菜刀的手都有些抖, 反观戚绍斗志昂扬,神气十足。 自他们进来后,一眼也未瞧过来。 戚父与王大厨自然也是到了的。戚父还假惺惺地向王大厨寒暄,“师兄,许久不见了。” 王大厨冷哼一声, “呦,还活着呢!身子骨不错呀!”王大厨入门早,虽是师兄年纪却比戚父小。 戚父被挖苦了也不恼,“师兄也只能在嘴皮子上逞威风,等会儿便笑不出来了。” 王大厨微笑,“我等着瞧, 看是谁笑不出来。”沈鱼的厨艺连他都没有必胜的把握, 就一个戚绍,还嫩着呢! 各位审评陆续前来都落了坐,沈鱼去和楚老相公打了个招呼, 还看见了江砚白。 楚老相公道, “路遇砚白,便邀他一道来了。” 江砚白眼珠转了转,“沈娘子不会嫌某不请自来吧。” 沈鱼咬牙, 在楚老相公面前怎么就这么会卖乖,看来真的是最近案子太少,人太闲。 沈鱼表面微笑, “怎会嫌弃您?” 阿莓悄摸地过来与他耳语了两句,“小鱼,常二有点不太对劲。” “快带我去看看。” 沈鱼还没把他不用上场的事情告诉他,一进门,就看见个呼吸急促的人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不断有汗珠滚落,崔四在旁边拿着扇子给他扇着风。 常二在做比试前的热身,面前的一盘萝卜丝被他切的粗细不一的,沈鱼夺走了他的刀,“行了,别切了,等会儿我亲自上场。” 常二偏头,“什么?”忽然胸不闷了,气不急了,擦了一把额头的汗,“真的吗?可不是说让师父的徒弟出赛吗?” 沈鱼道,“外人又不清楚我与王师傅之间的关系,只要你们说我是他的徒弟,谁会觉得不是?” 常二眼睛一亮,“妙啊!”面前还有半根萝卜,秉持着有始有终的原则,飞快地切完了,又准又快。 沈鱼叹气,手上功夫是有的,就是心理素质太差。 常二后知后觉,“那为何这几日师父还要我不停练菜?” 沈鱼反问,“你觉得呢?” 常二立马回过神,明白了师父是想历练他,“我是不是让师父失望了?” 沈鱼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失望谈不上,至少你的干烧鲳鱼做的真的有进步。” 常二咧嘴笑,把围裙解下给了沈鱼。 辰时正,铜锣一想,两边的比赛正式开始。望湘楼还请了个报幕的堂倌。 “请二位大厨上场!” 沈鱼与戚绍分别从两边出来,众位看客都是一愣,尤其戚绍更为光火,“怎么是你!一个女子!” “哎呀,沈记的大厨怎的是个小娘子?” “这是沈记的掌柜啊,听闻厨艺不错。” “王大厨的徒弟竟是个小娘子吗?” 戚绍怒气冲天,“沈记这是耍着人玩吗?” 沈鱼不慌不忙,“我只说让王师傅的徒弟与你比试,可并未言明人选,王师傅的徒弟我们沈记有两位,一位是他,另一位就是我,有何不可?莫不是戚师傅见我是个女子,不想比了?” 戚绍深觉被侮辱,沈记就是想拿一个小女子来羞辱他,正要开口骂人之际,人群中的楚老相公开口了,“厨艺比的是手上功夫,与人是男是女有何关联,况你们站在这代表的都是你们师父的脸面,输了丢的都是师父的脸,与比试之人是谁又有何干呢?” “楚老相公言之有理啊!” “是啊,是男是女有何干系。” “王师傅既然让女弟子上场而不是男弟子,说不定女弟子的厨艺还要强一些呢!” 毕竟没有人是冲着输去的。 戚绍的怒气被压下去不少,连戚父也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只能咽下了这口气,还不忘放狠话道,“小娘子输了可别哭鼻子!” 沈鱼连眼神都没有给他,这般狂妄自大的人,是该挫挫他的锐气了。 铜锣再次敲响,比赛开始。两人选用的都是一斤半左右的银鲳鱼,刮鱼去鳞下手果断。 对于厨艺江砚白是个实打实的门外汉,只觉沈鱼切鱼的姿势极好看,她将秀发全部盘起用碎花布巾包起,袖口也扎起露出半截雪白手腕来,手腕上照例戴着那根五色绳,只是明显没有上一次看见时亮了。 鲳鱼下油一煎,香味争先恐后的跑出来,众人看得见吃不着,只好往嘴里猛灌着茶亦或是点一道别的菜先垫垫肚子。 沈鱼看小二去传菜,顿觉失策,就该把擂台定在沈记的,这都是商机啊,失策失策! 江砚白观她环顾四周,随后轻摇头叹气,也环视了一周,心内了然,嘴角悄悄翘起。 这道菜并不十分费功夫,一刻钟的时间已经足够。沈鱼与戚绍的菜都已出炉,端上了审评的判桌上。 有懂行的人已经看出,两人做出的干烧鲳鱼从外形上来看,几乎相差无几。 “师出同门,不奇怪。” 从外形上来看,色泽鲜亮,配菜也颜色分明,浅绿点缀,莹白相称,光是看着便可让人食指大动,涎水流出。 既然要冒充王大厨的徒弟,沈鱼做了充足的准备,从常二的做法基本就能判断个大概。 戚绍昂着头,不屑道,“外形不错又如何,味道如何还两说呢!”色泽的关键在于炒糖色,糖色炒得好模样不会太差,但味道可就说不准了。戚绍料定沈鱼做的,只是虚有其表。 几位懂厨艺泰斗商议了一番,确实在色,香这两方面分不出上下,便决定动筷了。 “各位请,请——” 楚老相公早按捺不住伸筷子的手,朝着沈鱼做的那一盘菜就夹走一大块鱼肉,鲳鱼的干香很重,却不柴,入口先是甜,然后是辣,最后才是咸,三种味道一次递进,留下满口鲜香带着炸过后独特的干香味。 审评中有位姓金的大厨自鱼肉入口便眼睛发亮,问沈鱼,“小娘子没有用茱萸辣酱是怎么做出辣味的?” 沈鱼也没打算隐瞒,“用的是一种来自昆仑的香料,我有幸从胡人那里买来的,辣味比茱萸更足。”时下辣味多用茱萸来调,但茱萸本身不全是辣味,用茱萸做菜会有杂味,不如辣椒的辣来得纯粹。 “哦?昆仑还有此物?”金大厨一生钻研厨艺,尤爱辣味,总嫌茱萸不够味,不料人至中年还有圆梦的一天,激动道,“小娘子能卖我一些吗?” 竟是当堂谈起了生意! 旁边有人赶紧提醒他这是在比赛,看另一边的戚绍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金大厨轻咳了两声,做出了自己的决定,“我认为沈记赢。” 两位不懂厨艺的老饕在尝过之后也很快选定了胜者,“我也选沈记!” 还有两位大厨评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将票投给了戚绍,左右也都是沈记赢了,卖戚父一个面子,让戚绍不要输得那么难看。 戚家父子的脸色黑如锅底,不相信自己会输给一个小娘子,“不可能!”他指着金大厨道,“你想向她买东西,便选她赢,这根本就不公平!” 戚绍输了,梅掌柜也没好脸色,当即附和道,“是,不公平!” 金大厨纵横厨艺界数十年,岂容这个小辈污蔑他的人品,冷眼一扫,“菜就在这里,公不公平,你尝一口不就知道了,或者你父亲过来也是可以的。” 戚家父子俩都憋着一口气,忿忿不平地尝了一口,这一尝,两人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咂摸着嘴,一脸的不可置信。 沈鱼云淡风轻,笑眯眯地走过去问,“如何?” 戚绍还嘴硬道,“是那香料的问题,若我也用了你那香料,定不会输!” 沈鱼双手环抱,“戚师傅是承认自己输了?” 戚绍气极,“你……” 沈鱼得意洋洋的笑刺激了他,怒从心气,抬手竟想打人! 江砚白悄然而至,拉开了沈鱼,眼神晦暗不明,“技不如人,便想打人吗?” 江砚白死死地捏住了他的手腕,戚绍吃痛,连声喊着疼。 江砚白下了狠手,再这样下去恐怕戚绍的手都要费,一个厨子最重要的就是手了。 沈鱼轻声道,“算了吧。” 戚父也过来求情,“小儿只是一时糊涂!” 江砚白浅笑一声,放开了冷汗直流的戚绍,“胡市人人都可去得,没买到香料是你的问题。你扪心自问,若是你买到了香料会告诉沈记吗?” 江砚白质问字字诛心,戚绍瞪着眼睛,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有才无德,非君子也!”金大厨也被气到,也不给戚绍留面子了,“你做的干烧鲳鱼岂止味道不如人家小娘子!所谓干烧便是要见鱼不见汤,你瞧瞧你做的这份,这才多久,盘里已经渗了汤出来。只追求一味的鲜亮,焦糖色带了苦味,要是我徒儿做成这样就感任一方主厨,我都怕人家掌柜来找我算账!” 一大串话说下来完全不带喘气,沈鱼讶然,这才叫骂人不带脏字呢,不仅骂了戚家父子还连带刺了几句梅掌柜,真真大块人心,这个师傅的性格颇对她的胃口! 金大厨骂完后转身,临走前笑眯眯地对沈鱼道,“改日上沈记去取香料,顺道看看你师父那老家伙!” 沈鱼眉眼含笑,“您与师父是旧识?” “当年啊……”两人边走边聊,沈鱼陪着金大厨好好地忆了一回当年,将望湘楼的人都晾在了原地。 沈记赢了望湘楼这件事很快在盛京广为流传,望湘楼戚家父子技不如人还失风度此事也为人所知。望湘楼算是坏了招牌,梅掌柜一气之下辞了戚绍,另聘请了个鲁菜师父。 坏了名声,失了德行的人哪个敢用。王大厨可算是狠狠地出了一口气。 当天晚上心情舒畅,拉着常二喝了好几盅酒。 “再喝一杯!”王大厨双颊通红,眼神迷离。 常二推脱着,“师父,实在喝不下了,您饶了我吧!”转身向里面喊道,“掌柜,救命!” 沈鱼掀起帘子出来,手里端了一盘薯条,“我可救不了你,家务事不管。来,尝尝新做的零嘴。” 开春种下的土豆已经得到了丰收,新一轮的种子已经种下去了,企求下一轮的大丰收。 常二看了眼这条状的东西,拿了一根咬了口,“外脆里嫩,糯糯的,好吃!” 可惜没有番茄酱,沈鱼只好用甜辣酱代替,“蘸着这酱更好吃。” 阿莓阿芝两人跑着就出来了,阿芝追不上阿莓,只好嘴上示弱,“阿莓,好阿莓,再分我点吧!” 阿莓一口一个嘎嘣脆,“你自己的吃完了就来要我的,不给!” 阿芝贪嘴,吃东西速度又快,吃完了看见阿莓还有许多又眼馋了,阿莓也不知什么时候学精了,吃东西学会藏着掖着了。 沈鱼叉腰看着着俩人,哭笑不得,“就为了个薯片你们至于吗?你俩还不如几个孩子。” 四个孩子擦了擦嘴边的薯片碎屑,齐声道,“掌柜,再做些吧!” 阿蓉阿芝哈哈笑起来。 沈鱼抚额,养了一堆的吃货!家门不幸啊! 三日后,殿试前三甲被选出,而探花郎正是陆峰。 沈记众人都向邓氏道喜,纷纷祝贺她要做官太太了。 崔四耍滑,贺喜完了摊手要红包,“表弟中了探花,姑母可得大方点。” 邓氏高兴,“喜喜喜,大家都有。”给一圈人都发了红包,小孩子得了钱赶紧放进自己的小金库里。 江砚白恰好走进来,笑道,“邓嫂子,我有吗?” 邓氏接话道,“也有也有。”江砚白来沈记多了,与沈鱼又是这个关系,邓氏心中有敬重但也将人当小辈看的。 沈鱼拉着他问今日殿试的情况。 江砚白含笑道,“陆郎君才学自然出色,但能点中这探花也有运气成分在的。” 第105章 探花花糕 江砚白浅笑,“回去照镜子看…… 江砚白解释说, 这次的前十名竟只有陆峰一人是为及冠的年纪,其余皆已过了而立之年。 陆峰的相貌与年纪在衬托下一下子便显得鹤立鸡群起来,所以这探花反倒是三甲中最早定下来的。 沈鱼笑道, “果然长得好看,到哪儿都占便宜。” 邓氏也笑, “峰儿与也就是平头正脸,哪里当得起好看二字。江少卿才是真正的貌似潘安呢!” 江砚白敛眉浅笑。 沈鱼眼珠一转,“前三甲的年纪里其它两个恐怕都已经有了婚配,陆郎君岂不成了榜下捉婿的热门人选?” 阿蓉道,“邓嫂子, 说不准陆郎君给您娶个勋贵娘子回来!” 邓嫂子眯眼笑,“也不指望娶个什么贵重身份的新妇,高门大户规矩太多,要真娶了回来,我这婆婆恐怕要在这新妇面前丢丑。阿蓉这样的就不错!” 阿蓉猛然被夸,有些不好意思, “邓嫂子说笑了, 我只是个下人。”、 这话沈鱼不爱听了,“卖身契都还给你们了,还说这话!” 阿蓉难得嬉皮笑脸, 吐了吐舌, 她扶着邓氏,“反正今日游街时,往陆郎君身上砸的荷包鲜花定不会少。” 前三甲游街会过金鸣坊, 正好会经过沈记。今日沈记的二楼早早地都坐满了人。 沈鱼趁机又拿出状元花糕,赚了一波快钱。 正值山野烂漫之际,野花漫山遍野, 姑娘小姐们提着满篮子的鲜花走在街上,纷纷仰头看着远处缓缓而来的队伍。 官兵开路,三人帽插宫花大红官袍打马而来,一路鲜花,香囊,巾帕数不清的东西往马上扔,夹杂着姑娘们的叫喊声。 “探花郎,往这瞧!” “探花郎看我啦!” 沈鱼在二楼默默看着,这场面现代追星也不遑多让。 邓氏目不转睛地盯着,注意点却与旁人不同,“这么大个香包砸伤人怎么了得!” 阿蓉笑着宽慰她的心,“香囊里塞的都是软布,您不必担忧。” 以往都是银稞子,铜板什么的,自从有一年那位探花郎被砸破了头后,便约定俗成改成了软布,软布内里可写些情诗再大胆一些的直接写上生辰八字与住址。 邓氏多年不曾凑过这打马游街的热闹,自然不知这规矩已经改了。 队伍越来越近,陆峰似是知道他娘在楼上看似的,也望这边看过来,笑容灿烂。 邓氏看见他的笑,一时间泪如雨下。只有她知道为了这金榜题名时,儿子吃了多少的苦,丈夫去世后她一个人带着儿子受了多少白眼,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阿蓉指着楼下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哎,那不是崔四吗?他往里挤做什么?” 沈鱼低头看了一眼,笑道,“是我让他去的。” 崔四端着个盘子挤在一堆姑娘中间,硬是挤出了一条道,身边人挤来挤去,他手中的托盘还是稳稳当当。 托盘上是刚出炉的状元花糕,崔四费劲地挤进去,陆峰也同样看见了人,往边上靠了一些,崔四身旁的小娘子们更加激动了,拼命扔着东西。 崔四护着托盘,朝他道,“掌柜做的状元花糕,让我给你端来。” 陆峰一大早只吃了一点点东西,早就饿了,游街后就是琼林宴,再挨一挨也就是了。沈鱼的这盘糕点,算是雪中送炭。 陆峰毫无形象地往自己嘴里塞了两个,口齿不清道,“好吃!” 崔四立马高声道,“状元花糕哦,探花郎吃过的状元花糕!” 旁边有人不解,“既然是探花郎吃的,怎么叫状元花糕,该叫探花花糕才对!” 今年的状元是个长髯知天命的老学究,长得自然不如陆峰这个二十不到的“小鲜肉”。 崔四脑子转地快,“既如此,便改个名叫探花花糕吧!这糕点只有沈记有,探花郎吃了都说好的糕点!” 他这么一吆喝,原本追着队伍的姑娘们有一部分进了店,追了大半条街,早就口干舌燥肚中唱起了空城计,可得好好尝一尝这新科探花同款糕点。 二楼的阿蓉看见人涌进了店里,“掌柜,原来你打得是这个主意。” 沈鱼笑起来,“邓嫂子不会怪我拿陆郎君做文章吧?” 邓氏哪里会怪她,“他能帮上沈记的忙,还不算太没用。” 沈鱼轻笑,“您这话我可担待不起,那可是探花郎!” 邓氏道,“当着他的面我也这么说,探花郎又如何,还不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 两人正谈笑,楼上急冲冲上来一个胖妇人,嘴里喊着,“邓嫂子,快回家吧,你家有客到。” 胖妇人邓氏认得,是她隔壁邻居,“可知是什么人?” 胖妇人灌了口茶道,“有好几方人呢,王大人家的,杜侍郎府的,都遣了媒人上门!” 邓氏惊讶张嘴,阿蓉的玩笑话竟成了真,真有人榜下捉婿来了。 邓氏赶紧解了围裙想往家赶,不料才出店门,就被人拦住了。 媒人绿袄子配了件红马褂,笑眯眯地迎上来,“这位就是邓老夫人吧!给您道喜了!” 这场面邓氏还真没见过,儿子突然成了香饽饽,她怎么更惶恐了呢? “杜侍郎想请您过府一叙。”这媒人升值陆峰的枪手,在陆家看见那么多竞争对手便知有一场硬仗要打,还是她留了个心眼跟着这报信的胖妇人来此,先行截住了邓氏。 可不能让她回去,不然她这媒人钱可就悬了。 邓氏不习惯有人这么热情,“这么急吗?” “那可不!您家探花郎多招人惦记啊,玉树临风,貌似潘安,颜胜宋玉……” 越说越离谱,邓氏一阵无语,怕去了杜府有趣无回,可不去又怕得罪了人家,儿子才刚刚入仕,她这个娘可不能给她拖后腿啊! 邓氏向沈鱼求救邀她一起去,沈鱼本不愿去,但看见邓氏哀求的眼神时软了心肠。 邓氏挽着沈鱼,对媒人道,“我家侄女要与我一同去行吗?” 媒人哪有不应之理,先将人拐走才是正理。 沈鱼让媒人稍绕了会儿路,去了一家成衣铺子,给邓氏换下了沈记的这一身工作服。 邓氏感激道,“掌柜,幸好你来了,不然真是要丢丑了!” 沈鱼笑道,“其实也无妨,人家请你应当是了解过陆家的,您自然些就好。” 邓氏的确有些紧张,说起来她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江砚白了,江砚白没官架子但不清楚其他官员也是否如他一般和煦。 杜府,杜引香还在闹脾气,一脸的不高兴。“娘,我还想再伺候您和爹几年。” 杜夫人睨她,“女子总归是要嫁人的,你今年都十七了,再不嫁人都要成老姑娘了!这次的新科探花啊,家世虽差了一些,但相较之下也算个良配。” 杜引香绞着手帕,“女儿就是不想嫁嘛!” 杜夫人咂摸出了一点味,试探问,“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杜引香想起江砚白,小脸红了红,偏头没有回答。 杜夫人一看她这副扭捏姿态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忙问,“是哪家郎君,已互通情意了吗?” 杜引香摇头,那般光风霁月的人,她连开口与他说句话都有些怯怯,更别说互通情意了。他怕是连她长什么样都没记住。 杜夫人还想再问,忽听下人来报,陆峰的娘亲到了。 杜引香道,“娘可要替我回绝这桩婚事啊!” 杜夫人轻叹一口气,“你爹定要生气的,届时你说几句软话哄哄他。”杜夫人到底心疼女儿,答应去回绝。 杜引香怕杜夫人食言,偷偷跟了上去,躲在了屏风后! 沈鱼与邓氏到了杜府,杜侍郎含笑请她们坐下。 一面之缘并没有让他认出沈鱼便是当日救他的人,稀松平常地与邓氏谈起了婚事。 邓氏道,“杜大人您也知道,我们是小门小户,恐委屈了令千金。” 杜侍郎一摆手道,“此话差矣,陆峰前途无量,小女嫁过去又怎会委屈。” 杜侍郎话说得很漂亮,但邓氏还是顾忌着高门贵女不好相处,有回绝之意,她自知嘴笨不知该如何说才能让杜侍郎不生气有拒绝了这桩婚事。 邓氏捏了捏沈鱼的手,这是两人约定好的求助暗号。 沈鱼朗声道,“杜侍郎,婚姻之事不仅是父母之命,还要阿兄与令千金有眼缘才行,不让两两相弃,岂不是成了一对怨侣?” “说得好!”杜夫人走进来附和。 杜侍郎不满地看了眼老妻,怎么来拆台呢? 杜夫人使了个眼色给他,那意思仿佛在说,是你女儿不同意。 杜侍郎也头疼,这时候闹什么脾气? 既然女儿与对方都表露了不愿意的意思,杜侍郎也不好再乱点鸳鸯谱。不情不愿地送走了沈鱼与邓氏,惋惜陆峰这个人才成不了他的女婿。 杜家贴心的准备了马车送她们回去,邓氏想要再回店里,沈鱼不同意。 “您现在是探花郎的母亲了,为了陆郎君,您也做不成我沈记的伙计了,邓嫂子还是回家吧。” 金鸣坊与崇安坊并不同路,沈鱼让车把式只送邓氏回去,她自己一人回去便可。 邓氏不放心她独自一人,正争执时,远远地过来了辆眼熟的马车。 外头坐着阿彦,阿彦笑着与沈鱼打招呼,“沈掌柜去哪,可要送你一程?” 看见阿彦后,邓氏立马改了主意,转身就上了马车,还催促着车夫快走。 徒留沈鱼一人在微风中凌乱,邓嫂子,敢不敢再明显一点! 江砚白掀开车帘看了个分明,嘴角含笑道,“小鱼儿要上来吗?” 沈鱼双手抱臂,“江少卿怎么有空来此?” “别说是路过!” “路过。” 两人同时开口,沈鱼轻笑,这拙劣的借口! 江砚白偏了偏头,“好吧,特意来寻你的。” 沈鱼还是上了马车,就他们俩现在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也不缺这一次同乘了。 江砚白伸出一条手臂扶她上来,沈鱼也没客气,她在车上坐定,马车却并未走。 “怎么不走?” 江砚白从袖口中拿出一个小盒,温言道,“你过来些。” 沈鱼狐疑,却也还是照做了,“有事?” 江砚白桃花眼含笑,缓缓伸手,沈鱼眯起眼脑袋向后仰了仰,不会吧,这是终于忍不住要动手动脚了?到底还是不能轻信男人! 沈鱼以为他想摸脸,却不想江砚白的手越过了她的脸颊,轻轻捏住了她的耳垂。 沈鱼只感觉耳洞中被填入了异物,她刚想伸手触碰就被江砚白阻止,他哑着嗓子道,“别动。” 左边完了,就是右边。沈鱼后知后觉,他在给自己戴耳环,认真且轻柔。 他的动作很快,沈鱼却觉时间难捱,耳垂不受控制地发烫。 戴完了耳环,沈鱼默默又挪远了些,这个男人太危险了! 江砚白十分满意,“之前买的,一直忘了给你,还挺好看。” 沈鱼摸了摸两边耳垂和耳环,只摸出是两颗圆豆的形状,“我都没看清模样。” 江砚白浅笑,“回去照镜子看。” 第106章 豆浆冷面 江砚白忍住笑,轻声道,…… 耳朵上一时间坠了个东西, 总是不习惯的,沈鱼时不时总惦记着,揉捏上一番, 原本就红润的耳垂,被她搓地愈发烫了。 沈鱼看着他, 江砚白手中拿着一本书在看,她心底暗道,也不知怎的就成了这样,都怪这男人太会顺杆爬,如今这样, 倒是有些谈恋爱的意味了。 现在若再拒绝或是冷淡,未免有些太矫情,罢了罢了,便让她当一回渣女吧。 “小鱼儿有话说?”实在是忽视不了她的目光,江砚白手中的书已经许久未翻页了。 沈鱼眉眼弯起,“今日见陆郎君帽插宫花打马游街, 想来江少卿当年姿容更盛, 收到的香囊巾帕定然更多吧。可惜无缘一见。” “我未曾参加游街。” “怎会?” 江砚白淡淡一笑,“那年刚出皇城门,阿冠便被打破了头游街未成, 太医院倒是去走了一遭。” 沈鱼低头轻笑, 原来传说中被打破头的那位探花郎就是与江砚白同年科考的秦冠,也就是如今的鬼面将军。 江砚白放下手中书本,拎起一旁的小茶壶, 马车上有一小炉一直煨着这壶茶,为防止炭气闷热,两边的车窗都换成了透气的轻纱, 从车外依稀可见里面身影。 追出来的杜引香没想到会看到这么一幕,她怕杜侍郎还不死心,想找陆峰的家人说明情况,却看见沈鱼被江砚白扶上了马车。 隔着窗纱依稀可以看见里面交叠的人影,杜引香掩面而泣,原来端敬临走时那句话是这个意思。 端敬回西北时,解释清楚了她对江砚白没有那份心思,杜引香悬在空中的那颗心终于放下。但端敬却说,“江砚白确有了心上人。” 杜引香追问再三,端敬怕给沈鱼带来麻烦并未明说,只是模棱两可说道,答案就在沈记。 杜引香本以为也是常去沈记的闺秀,一直排查着可疑人选,却不想答案竟然是沈鱼。 她常去沈记,怎会不认得那便是沈记的老板娘。 杜引香从未见过江砚白那般含情脉脉的眼神,欢喜又带着珍视。 杜引香失魂落魄地回了家,在杜夫人怀里大哭了一场,第二日便答应了杜侍郎的安排。 杜侍郎赶紧遣人去陆家提亲,却被告知陆峰昨日已经定亲,杜侍郎懊悔已是来不及,责怪女儿又舍不得,只得自己安慰自己没有一陆峰做翁婿的缘分。 再说陆峰当日赴完琼林宴便匆匆回了家,生怕他母亲给他应下其他人的婚事,他早已有了心上人,是位小官之女,两人买书时一件钟情,陆峰想等殿试有了结果后再告诉邓氏,一朝高中探花始料未及,让他一个无名小卒顿时炙手可热。 索性邓氏没有胡乱答应,未免夜长梦多,两家人当夜就换了庚帖,定下了这门亲事。 陆峰特来感谢沈鱼,“掌柜可是帮了我大忙。”若是邓氏一个人,在杜府指不定要出什么意外呢。 沈鱼也奇怪杜引香怎么短短一夜就转了念头,“杜夫人透露出来的那意思,杜娘子分明是不愿的。” 陆峰才懒得管那么多,“左右我都已经定亲了,杜娘子如何想的也与我无关。” 江砚白是这个时候来的,正好听见沈鱼回他一句,“那就恭贺探花郎定亲之喜了。” 陆峰笑道,“沈掌柜快别打趣我了。” 此时已经是傍晚,店里头没什么人,沈鱼看见江砚白来,也不问他吃什么了,直接有什么就上什么。 一连几天都是烈日,即便这都看不见太阳的时候,也是热得厉害。 沈鱼端了碗豆浆上来,又递给他一双筷子,“解解暑气。” 江砚白笑道,“没见过谁家吃豆浆用的是竹筷,小鱼儿莫不是在拿我寻开心?” “内有乾坤。”沈鱼睨他一眼,又与陆峰说话去了。 江砚白被晾在一边,随意往碗里一挑,里头还真有东西,晶莹剔透的面条,再搅一搅还有未融化的碎冰,笋丝和胡瓜丝。 原是道豆浆冷面。 陆峰此来不仅为道谢,还为了邓氏之后的打算,邓氏不同意在家待着,说是忙惯了,一下子闲下来定会闲出病的,但儿子当官了自己再出去做工实在不成体统。 沈鱼早想好了解决办法,沈记的二楼就是邓嫂子的好去处,二楼贵女们多了,不可避免的会产生一些矛盾,邓氏从前是女堂倌,如今尽管换了衣服坐到官太太堆里去,愿意来的时候就来,不想来的时候就在家待着。 “我按日给邓嫂子算工钱,可好?” 陆峰闻言直呼妙哉,“难怪沈掌柜能做生意。”生意人脑子就是转得快。 陆峰解决了心头事才来向江砚白见礼,沈鱼敢晾着江砚白,他可是不敢得罪。 江砚白问他,“陆郎君是到刑部任职了吧?” 陆峰道,“是。”昨日还是风光探花郎,今日就成了刑部一名不见经传的比部书令史。 他不是世家子,官场之事是一点儿也不懂,以前只知考上科举便算熬出了头,到了任职衙门才知道,这才是当官万里长征第一步。 也因此更加敬重江砚白,他这般年纪便成了大理寺少卿,一路走来想必不会轻松。 陆峰是个有才的,他看过他那篇策论,有少年意气,不过锋芒太盛,有许多对策太过于理想化了。 江砚白也不吝啬提点他几句,陆峰如获至宝连连道谢。 沈鱼听不懂他们论政,撑着脑袋有些想打瞌睡。 他们的言语让沈鱼有种回到了高中课堂政治老师讲课的感觉,真不是她不想听,只是这眼皮子实在不听使唤。 “对啊!” 江砚白不知说了一句什么,惹得陆峰激动起来,兴奋之色不加掩饰。 江砚白瞥了眼旁边已经阖上眼的沈鱼,轻咳了下,压低声音道,“低声些。” 陆峰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心领神会,“下官告辞。” 沈鱼睡着了很安静,单手托着腮脑袋歪向一边,鬓边的几缕发丝乖巧顺遂地垂下,小嘴微微地撅着似在表达什么不满。紧闭的双眼看不见她那灵巧的一双眸子,只有鸦羽般浓密的睫毛微翘,耳边是金灿灿的一对鱼纹耳环,小巧又别致。 她一直戴着。 江砚白心间暖意弥漫,瞧着那圆润的耳垂,不自觉地摸了上去。 他的手有些冰,沈鱼迷瞪睁眼,语气软软糯糯戴着刚睡醒的鼻音,“怎么了?” 江砚白心头猛然一跳,只觉一股热气上涌,赶紧喝了两口冰豆浆,感叹这夏日果然太燥热。 沈鱼缓了缓彻底清醒,“陆郎君走了?” 江砚白点头道,“是不是近日来太过劳累,这样都能睡着?” 沈鱼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脖子,“是有些。”沈记与望湘楼比试赢了,让沈记恢复了从前荣光,加上昨日探花花糕一出名,人更多了,又少了邓氏确实有些忙不过来。 “可要我帮忙?”江砚白知道她习惯自己解决,但还是想问一句。 沈鱼道,“不必,柳香已经在物色合适人选了。” 江砚白温柔一笑,“你也不要太拼,这银钱是赚不完的,把身子养好才是本钱。” 沈鱼将鬓发挑到耳后,不经意间碰到耳坠子,小鱼儿一晃一晃的,那日回来看见是个满铺鱼子底花卉纹金耳坠,就笑了,连挑个首饰都要带鱼纹饰,不知是强迫症还是趣味。 沈鱼可以想象江砚白在首饰铺子前,冷着脸找鱼纹饰的东西,那场面应当很精彩。 心随意动,沈鱼摸着耳坠轻笑,江砚白抬眼,“小鱼儿似乎很喜欢这对耳坠。” “江少卿所赠,自然欢喜、”漂亮话谁不会说,有时候适当哄一哄男人,还是很有必要的。 江砚白忍住笑,轻声道,“我让人来提亲可好?” 沈鱼只是总被他撩拨心头不爽,口头想压一压他,不料他直接放大招。 沈鱼只能生硬地转移话题,“你怎么没动,不合胃口吗?” 面前的豆浆冷面只比刚端上来时浅了一些,面条与胡瓜丝看着没怎么少,沈鱼记得江砚白是爱吃胡瓜丝的,还给他多放了些。 江砚白伸手捂住腹部,“有些肠胃不适,戒生冷物。” “那不早说!”沈鱼赶紧移走他的碗,责骂道,“还说我不爱惜身子,你才是呢,整日里查案不知好好吃饭,坏了肠胃也没人心疼的。” 沈鱼站起来收了碗,准备给他做些热食。 “有人的。”江砚白仰头看她。 “什么?”声音太轻她没有听见。 烛光倒映在他眸间,他的眼睛很亮,又说了一遍,“有人心疼。”絮絮叨叨,嘴硬又心软的小鱼儿。 沈鱼自动忽略他这句话,进厨房给他煮了一碗阳春面。 江砚白看着这清汤寡水也不敢嫌弃,他只说戒生冷,小鱼儿是想让他把荤腥都戒了呀! 晚间回家后,葛涵双按捺不住来问进度,“听闻你已经将礼物送出去了,准备什么时候下聘?” “嫂嫂从哪里听说的?”阿彦这个车把式,他早晚得换了他。 葛涵双道,“这是重点吗?为了你的婚事,我是日也愁夜也愁,头发都愁白了几根呢,好不容易瞧见点子希望了,你可别泄气啊!” 江砚白四两拨千斤,“确定不是阿禹气的?” “阿禹乖得很,你别给我顾左右而言他!”葛涵双气不打一处来。 “嫂嫂,感情之事急不得。” 葛涵双冷静了些,“你呀,别仗着长了一张小娘子都喜欢的脸就这么说,这世上不是所有的小娘子都爱俊俏的。” 江砚白浅笑,别人他不知道,但沈鱼一定是。 “嫂嫂,小鱼儿她定会是我的新妇。”江砚白郑重其事。 葛涵双算是吃了颗定心丸,“这话可是你说的!” “嗯。” 葛涵双欢欢喜喜地给周氏报喜去了。 江砚白回到书房,刚坐下不久,屋檐上就传来了响动,“说了多少次,不要上屋顶。” 武川嬉皮笑脸地从外面进来,“师兄!” “东西呢?” 武川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拿到了。” 江砚白细细地翻看起来,正是他想要的那份关键证据,“辛苦。” “辛苦倒是不辛苦,只是师兄啊,什么时候我才能不干这偷鸡摸狗的事啊,天天往人家房梁子顶上窜,蹲得我腰都酸了。” 江砚白道,“你不是最喜欢待在房梁上了吗,挺好的。” 武川撇嘴,“师兄,今日我出去太多次了,掌柜问我去做什么,我搪塞过去了,但长此以往,应该瞒不住。” 江砚白整理了下面前的东西,“瞒不住便不瞒,她不会生气的。” 武川只觉这大半夜被喂了好大一口狗粮,他辛苦隐藏身份,倒像个跳梁小丑。 “师兄,你准备何时重翻此案?”武川知道江砚白在做什么。 江砚白目视前方,“三日后。”证据已齐,再等恐怕夜长梦多。 “这么快!掌柜她……知道吗?” 江砚白摇头。 “你不打算告诉她,到时候要是……” 江砚白笑道,“别说丧气话。而且她如今还不是我江家人,万一出了事,也与她无关。” “师兄!” 江砚白摆手,他知道他做的这件事有多危险,就算沈鱼同意,他也不会现在上门提亲,今日不过是逗逗她,至少要等这件事过去。 小鱼儿,祝我好运吧…… 第107章 盛京大事 小鱼儿有危险! 酷暑难捱, 进了七月随意动动便是一层薄汗。 二楼摆了好些冰鉴与一楼厨房相比可谓是冰火两重天,每到这时沈鱼便格外想念风扇空调。 房里屋外都多了几个人,是柳香给她送来的。有个小仆还想给她打扇被沈鱼拦下, 热风扇过来还是热的,何苦浪费这个人力。 有了新厨子, 沈鱼却不能放手只做个看账掌柜,毕竟这满意值可是只认她做的菜。 近来懒怠了不少,一月过去才只赚了五千,沈鱼开始有了危机意识。 但很快她就发现了这满意值低不是她懈怠的问题,而是客人少了许多。 尤其是二楼的高端客户, 空荡荡的没什么人,幸好还有邓氏这个打入内部的新晋官太太。 邓氏道,“应当是件大事,我听穆家小娘子道,圣上这几日秘密召见了许多朝臣,将人都留在宫里, 也不知要做什么?” 沈鱼皱眉, “留在宫里?”这事除了圣上龙御归天之时要托孤,其余时候哪有这么大的阵仗,难道朝中要有变数? 邓氏约莫说了几个人名, 沈鱼此念消去不少, 王公贵族召进宫的不多,反而有些官不大的去了,而且户部, 工部都有,这怎么看也不像托孤。 永嘉帝知天命的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也没传出什么重病的消息,应该不是改朝换代的大事。 沈鱼抚上耳坠子,江砚白许久未来了。 她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翌日,街上坊丁武侯明显多了不少,邓氏风风火火地跑来报信,“掌柜,昨日我提到的那些人家,都被官兵包围了!我过来时,看见江府也有!” 沈鱼心头一震! 她一直知道江砚白在查一件大案,这大案至关重要,所以她不问也不想知道,但真得到他出事的消息后,又十分痛恨只能干着急。 沈鱼强逼自己冷静下来,“不一定是坏事。” 若真是什么抄家灭族的大罪,江家人早已被打入天牢或是发配,只是官兵围府便还有机会。 街上的军队越来越多,看服饰五城兵马司的人都出动了,百姓人心惶惶,纷纷结账回家。 沈鱼索性也关了店门,有家的都回家,其余众人一同回了崇安坊,刚到家里插上门栓,外头便有人打马来颁禁令,不许随意走动。 盛京的天,一下子就变了、 邓氏有些害怕,“乖乖啊,十几年没见过这场面了!不知峰儿怎么样了?” “陆郎君在衙门里,不会有事的,您安心些。” 邓氏双手合十,祈求诸天神佛保佑她儿平安,刚定的亲她还想着抱孙子呢,可不能出什么事了。 沈鱼攥着拳,开后门出去看了眼,果然见江府屋后有兵丁巡逻。 是永嘉帝的亲兵金吾卫,有女婢提着菜篮出去,金吾卫并未阻拦而是放了行,沈鱼稍安心了些,不似软禁更像是保护。 如今能为她解惑一二的应该也只有黎辞舟,沈鱼打算去黎府碰碰运气,但愿黎辞舟今日在家而不是在大理寺。 她本想叫上武川陪她一起去,却没看见武川的人影。 “咦,小武呢?” 阿蓉阿芝也帮着找了一圈,“方才来崇安坊时,看见他一道过来了啊。” “掌柜不必担心他,武师傅身手好着呢!” 沈鱼担心的当然不是武川的安危,而是他消失的时机,未免也太巧合了些。 前几日她就发现武川老是偷摸出去,只是出于对他的信任,沈鱼没有多问。 现在仔细想来,他不仅消失的时机很巧合出现的时机也很巧合。她不认为武川会伤害她,在沈记许久他若想动手早就得逞了,武川即便是另有目的,也是善意的目的。 武川不在,沈鱼便打消了去黎府的念头,一个人太危险。 众人都坐在大堂,神色各异,相同的是脸上的愁容,雯儿已经出狱许久,忧心忡忡道,“常二哥,我才出来,真不想再发生什么事了。” 常二握着她的手,“世事难料,只要咱俩在一块就好。” 王大厨呸了几声,“小孩子家家的,说什么丧气话。放心吧,是皇城里大人物的事,火烧不到咱们这小食肆里头。” 王大厨活了这般年岁,也曾见过风雨,当年永嘉帝初登基时,那阵势可比现在严峻可怖多了。死了两位亲王,三位郡王,还有些记不得名字的朝臣。 皇城里再怎么波诡云谲,平头老百姓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这种时候啊,身份越不起眼才越安定。”王大厨让众人放宽心。 此话完,其余众人皆看向沈鱼,店里的人多少知道些她与江砚白的关系。他们是小人物会没事,但江砚白不同,他可是绯袍高官,简在帝心呀。 沈鱼不想他们担心,勉强扯了个笑,“都别自己吓自己,还有孩子在呢。” 四个孩子倒像没事人一般,不甚害怕,还让王大厨给他们讲讲当年的事情。 沈鱼有些坐立不安,最后还是进了厨房做吃的,揉着面让她稍微安心了些。 大家知道沈鱼心情肯定不好,都识趣的没有去打扰她。 面粉微扬间,沈鱼忽闻见一股不属于厨房的香味,随后便眼前一黑。 ———— “你怎会来此?”江砚白质问武川。他正带着人查抄窦府,却不想武川突然从屋檐跳下出现在他的眼前。 武川瞪大眼睛,“不是师兄你让我来的吗?”武川掏出袖中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字,“速至窦府”。 字迹确实的江砚白的,但他根本就没有写过这张字条。 小鱼儿有危险! “掌柜有危险!” 两人同时想到了送纸条人的目的,调虎离山。 “快回去!”江砚白将纸条攥紧,脆弱的纸片顷刻间被碾碎。 武川提气欲走,“不一起去吗?” “我还不能走。”江砚白闭了闭眼,永嘉帝交代的事情还没有做完,扳倒瑞王在此一举,他不能功亏一篑,而且此时再回去,显然有些来不及。 “可掌柜……” 江砚白的指尖都在颤抖,将理智拉扯回来一些,努力分析着,“小鱼儿暂时……不会有事。” 康台大坝一案重新掀起后,面对确凿的证据,永嘉帝命江砚白暗中行事,瑞王乃王公贵族,在朝颇有威望,要将他连根拔起,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许是尝到了上次封闭考试的甜头,永嘉帝迂回着把所查与当年涉案人员分批次秘密召进宫,大理寺协同刑部主审,不查个水落石出不能出宫。 永嘉帝此举让瑞王一党宫内宫外断了联系,选这个时机重翻旧案是谁也没想到的,拙劣的谎言在证据面前,都是那么微不足道。 瑞王势大,江砚白怕进宫其间自己的家人受到侵害特地求永嘉帝派金吾卫保护,想着沈鱼身边有武川不会有事。 却不想武川多日未收到他的消息自然也担心他的安危,轻易中了别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武川懊悔不已,“都是我的错!” 江砚白敛眉道,“是他算懂了人心。” 不过有个不算好消息的好消息,沈鱼应该不是被瑞王的人掳走,而是聂星。 他来窦府之事是早间永嘉帝临时指派,所以这绑架之人应该一直跟着他,然后写了这张字条。 而在短时间内要找一个会模仿字迹的人很困难,除非他自己就是这个人。聂星与江砚白是儿时好友,所以聂星模仿出他的字迹轻而易举。 字条上淡淡的幽香更是印证他的猜测,聂星常年炼毒身上带了些除不去的味道,所以用此香来遮掩一二,这香味与两年前的一模一样。 武川不解,“他此举何意?康台大案可是事关他父亲,他不帮你反而还掳走掌柜?” 江砚白暂时还不能确定聂星的想法,毕竟他的想法有时不能已常理来推断。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聂星想拿沈鱼来达成目的,而在达成目的之前,沈鱼还是安全的。 江砚白即便心急如焚,依旧要搜查完窦府,窦府今时不同往日,窦庚死后,窦老夫人受了刺激也一病呜呼,前几日才出殡,窦夫人一向身子不好更是缠绵病榻,大夫说也没多少时日了。 窦唯庸许是深受打击,入狱后不吃不喝也不说话。直到江砚白找来宁氏让她告诉了窦唯庸成哥儿的身世。 窦唯庸大笑三声老泪纵横,一夜白头,随后将事情交代了个干净。当年他带兵路过康台发现了铁矿,随行瑞王道他会帮忙上报朝廷。 窦唯庸得胜回朝,瑞王战功却不显,是以想要发现铁矿之功时窦唯庸也没多想,只当卖瑞王一个面子。 随后他忙于军务又匆匆赶往代州,等他再回来已经是几月后了,朝中并无发现新铁矿之事传出,他才发觉不对。 找了瑞王对质,瑞王却道从未发现过铁矿,莫不是窦大人记错了? 窦唯庸这才知晓瑞王的狼子野心,竟然是想私吞这座铁矿。他本想告发瑞王,瑞王不慌不忙拿出一本账册。 账册上赫然写着入窦府箭头十箱,官刀五箱,而接收人正是窦庚。 窦唯庸想起一月前儿子兴冲冲来信说自己做瓷器生意赚了大钱,原是别人设下的圈套。 当年的窦唯庸还没有位列三公,他不敢赌永嘉帝会信谁,只得上了贼船。 这一上贼船便再也下不来了,后来瑞王又拉拢了穆清,通过穆清发展了一条私卖铁器的暗线。 瑞王通过这座铁矿聚揽了数不尽的财富,甚至还将兵器远销邻国。 许是老天爷看不过眼,天降暴雨,让康台大坝一朝倒塌,这让瑞王一党心焦不已,铁矿山就在缺口边上。瑞王命人再三小心,还是让附近村民发现了端倪。 瑞王及时控制住了这些村民,但纸终究包不住火,这些村民不死秘密就无法掩盖。 可平白死了这么多村民定会引起人警觉,于是有人献计,制造中空大坝,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引到贪污罪上去,而大坝再次倒塌,死一些人,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此法一举两得。 连日的暴雨反而成了这帮阴险歹毒人的助力,大坝如他们所愿再次倒塌,瑞王这次有了充足准备及时封山。 更令他们欣喜的事,永嘉帝竟派瑞王督办此案,让他们本就周密的计划更加万无一失。 夜色渐渐浓郁,知了仍然不眠不休地叫着。 从窦府取出那些铁器后,江砚白收到了来自聂星的信件。 江砚白看完信嘲讽一笑。 武川凑过去看,“他让师兄把瑞王交给他?这也太痴心妄想了吧!” 聂星想亲自报父仇却苦于没有机会接近瑞王,于是便想假借江砚白的手。 信封中还有东西,是一个豆大的铺鱼子底花卉纹金耳坠,在月光下熠熠闪光。 “师兄,怎么办?” 江砚白抿了抿唇,“先去见见人,与他谈个条件。” 武川问,“师兄知道他在哪?” “我不知道,但有人能找到。”江砚白收好信,披着月光去了春安堂。 第108章 沈鱼被绑 他不能细想,一细想便都是沈…… 夜朗星稀, 山间清风吹地树叶沙沙作响。 到处都黑漆漆的,唯有一处破庙闪着火光,火舌吞噬树枝的声音噼啪作响。 破庙中一黑衣男子面无表情地翻动着面前火堆, 时不时添一些柴进去。 火堆对面的稻草从中躺着一个妙龄女子,女子紧闭着双眼, 安静祥和。 男人在火堆上架了个水壶,慢慢煮着水,水沸腾起来时,女子也醒了。 沈鱼缓缓地睁开眼,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 单手撑着地慢吞吞地坐起来,自然也发现了正在煮水的男人。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男人。 很明显,她被绑架了。 沈鱼轻皱了下眉,她被绑架了,便说明江砚白没有危险, 这是目前来说唯一的好消息了。 黑衣男子也发现她醒了, 只是并未给眼神,提着水走了。 黑衣男子上斜眼悬胆鼻,垂眼冷脸紧闭着嘴唇, 周身气质冷冽, 明明很年轻,满头青丝间却有几缕白发。 沈鱼想站起来,却发现双脚有些使不上力气。 【宿主, 您是中了软筋散】 时不时诈尸的系统终于有了点用处,虽然系统不是人,好歹也让她觉得自己不是孤身一人。 沈鱼观察着四周, 破庙虽破收拾地却很齐整,那边更是什么都有锅碗瓢盆。 静坐了会儿,沈鱼总算恢复了些力气,眼前这男人,她大概可以猜到是谁,若是江砚白惹到的朝廷大员,绑架人不会选这样的山野破庙,此人独来独往,应该是那位久未露面的毒公子。 只是这个时候,该装得不聪明一些才是,“你,你是谁?”沈鱼一边问,一边瑟缩地往后退,十分害怕的样子。 “为什么我的手脚没有力气?” 沈鱼挣扎着想站起来,聂星终于开口了,“软筋散的药效还没退,明天就没事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是谁,为什么要绑我,我自问没有得罪过人。” 聂星扯了扯嘴角,“没有得罪人吗?望湘楼不算吗?” 沈鱼皱眉,难道她猜错了?“你是望湘楼派来的人?” 破庙当中有一张桌子,上面摆了一套讲究的茶具,聂星行云流水地泡起了茶,“不是。” 沈鱼装出一副委屈的模样,两眼红红,泫然欲泣,“郎君总得让我知道,是图财还是寻仇吧。” 聂星皱眉,江砚白便是喜欢这样哭哭啼啼的女子吗?愿以为白手起家的沈鱼会寻常女子不同,却也无甚区别。 沈鱼见他不回答,放弃从他嘴里套话的想法,她口渴得厉害,断断续续道,“我想……喝水。” 聂星瞥了她一眼,“自己过来。”哭哭滴滴又娇软无力的女人最是麻烦。 沈鱼坐了一会儿也恢复了力气,佯装害怕又不得不向他靠近,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碗水。 【宿主您演技真好,感觉娱乐圈系统您也可以驾驭】 万年不开口的系统此时调侃,沈鱼差点没绷住,只得在心底呐喊:不要在我飙演技的时候说话。 她关了静音模式不是想听它说这些。 沈鱼:有没有什么毒药提供,这毒药不也是吃的吗? 【本系统不提供危险物品】 沈鱼:要你有什么用! 沈鱼一边轻吹着水,一边想办法,坐以待毙不是她的风格,但直接下毒这一招在聂星面前也是有极大的风险。聂星对毒物十分了解,万一他看出什么不对,惹怒了他那便得不偿失了。 她现在还没死,就证明她对他还是有用的,应该是用来威胁江砚白达成某种目的。 只要她不搞幺蛾子,聂星不会杀了她。虽然不杀吧,但她害怕聂星给她来点什么慢性毒药,小命只有一条,她可不想死。 沈鱼:996,快帮我检查一下还有没被下其他的毒。 【已经检查过了,除了软筋散,没有别的】 系统这个鸡肋的功能总算派上用场,沈鱼稍安心了些。 聂星一言不发,只是摆弄着那一套紫砂壶茶具,他手法娴熟,随身带了一块茶饼,工具齐全,温杯,投茶,注水,刮沫…… “这套茶具有年头了吧。”沈鱼出声,“你这龙井……” 聂星视线扫过她,抽出腰间匕首拍在桌子上,“闭嘴。” 沈鱼被吓了一跳,这人还真是喜怒无常。怀柔政策行不通啊! 破庙中唯有水流声,沈鱼正琢磨着其他办法肚子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沈鱼尴尬一笑,“大半天没吃东西了,饿了,有吃的吗?” 聂星随手一指后面,未剥皮的山鸡和野兔被丢在一边,好在伤口处的鲜血还是红色的,不然沈鱼可不敢碰。 “五十步远处有条小溪。” 意思是让她自己去剥皮拔毛做饭,沈鱼问,“你不怕我跑了?” “软筋散还没解,而且这山上有狼。” 沈鱼抿嘴,聂星说得确实没错,大晚上的她手脚又无力,能跑出这竹林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要是运气不好遇上野猪野狼…… 看来在解去软筋散的药效之前,等待救援是最好的法子。 杀鸡拔毛本不费什么力气,但对于中了软筋散的她来说,可是一项大工程。 等收拾完野鸡回来时已经是汗水浸湿了里衣,她没有刀,也不敢向聂星去借,便贱了两根何时的树枝打算整只烤了。 沈鱼从未想到过有一天她会和一个绑架他的人相处一室,并且她还悠闲地烤着鸡。 沈鱼撒了些细盐转圈烤着,鸡皮已经金黄酥脆,豆大的油珠滴下来掉进火堆里,火焰一瞬高耸。 热油的声音滋滋作响,野鸡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沈鱼从怀里取出一个纸包,正想往上撒,忽然手被攥住。 沈鱼皱眉,“你做什么?” 聂星拿走纸包放在鼻尖闻了闻,“这是……香料?” “安息茴香罢了。” 聂星问检查了确定没问题后还给了她,“你怎的随身带着这个?” 沈鱼随意道,“我是个厨子,身上有调料不是很正常吗?”采买的时候她顺手塞了一点在身上,忘记取出来了而已。 “安息茴香不是药材吗,还能做菜?”聂星难得说这么长一句话。 沈鱼道,“是药材也是食材。” 撒了孜然的烤鸡有一股神香,沈鱼食指大动,忍着烫手揪了一只鸡腿下来,热腾腾的鸡肉烤得外酥里嫩,孜然香味浓郁,满口都是油香。 聂星看着她。 沈鱼忽视他的目光,狼吞虎咽地吃着东西,还不忘撕下一只鸡翅来问他,“你要吗?” 聂星吞了吞口水,拒绝了。 他看着眼前毫无形象吃饭的女人,深刻怀疑江砚白的品味,“你一点儿不像个大家闺秀。” 沈鱼笑道,“本就不是。” 聂星一直以为江砚白那种循规蹈矩的世家子,会娶个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要不是他看见武川被派去保护沈鱼,他也不会相信沈鱼便是江砚白的心上人。 毕竟这形象,实在相去甚远。 沈鱼吃完了东西,收拾好一地的鸡骨头,打水洗手便打算睡了。此时已经是深夜,还不知明日会发生什么事情,早些养精蓄锐才是正理。 沈鱼的乖巧让聂星总算找到了一个优点,不吵人这点还行,不然他要考虑考虑给她喂哑药了。 ———— 春安堂,江砚白把聂星的信交给了丰敬。 丰敬闻过,“是他的惯用的香。掳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也亏他使的出来。” 江砚白讪笑,“现在骂人也无济于事,你之前不是说有法子能找到他吗,什么法子?” 丰敬带他去了一处秘园,是个全由琉璃瓦搭建的小屋,说小屋也不甚恰当,药圃更合适。 这种种药的法子还是丰朗当年从古书上看来的。 “药圃地上种了药无意引来了蝴蝶。”丰敬道。 “蝴蝶?” 丰敬继续说,“此蝶非普通蝶,而是药蝶。” 药蝶便是能识别各类药的蝴蝶,经过训练它能找到特定香味的药材。 “不过这药蝶在此烈日下撑不了一天。” 丰敬这话宛如当头一盆冷水浇在江砚白的身上,江砚白握紧了拳,“没有别的法子了吗?”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无力感。 瑞王伏法是早晚的事情,但此案牵连甚广,处理上两三个月也不是没有可能。瑞王必定被严加看守,他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人带走,难如登天。 江砚白越想越心凉,甩袖欲走,是他没有保护好小鱼儿,怪不了任何人,后悔,忧虑,担心,懊恼在瞬间全涌现在心头,他眼眶有些发酸,随后疾步快走。 “砚白你去哪儿?”丰敬见他状态不对出声询问。 江砚白道,“进宫。”他去求一求永嘉帝,只要有一丝希望,他都要去试试…… “你疯了!”丰敬大骇,这还是那冷静自持的江砚白吗。 江砚白低垂着头,哑声道,“我想不到……想不到别的办法。”即便再三对自己说沈鱼暂时不会有危险,但现在的聂星是何性情,沈鱼在他手里一天,就多一天的危险。 聂星若给她下毒怎么办?她正受折磨又怎么办? 他不能细想,一细想便都是沈鱼受伤的模样。 丰敬叹了口气,“只要他在城里,一天的时间足够了!” “以后说话一次性说完。”江砚白大喜大悲被丰敬气笑。 “你笃定他就在城里?” 江砚白眼睛亮起来,“我确定。”聂星是个思路周全的人,他之所以选择这个时候掳走沈鱼,便是知道他只有那个时候有机会。 一旦江砚白回府,聂星的计划便会全盘落空,他喜欢在阴暗里窥探人,把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两年前是,如今也是。江砚白肯定聂星就躲在城内,一个便于他观察到此案动向的地方。 “ 第109章 被救不如自救 他的小鱼儿啊,吃了好大…… 连吃了两天的烤肉再加上这样的天气, 沈鱼感觉自己嗓子眼都冒火。 实在受不了这折磨她开口向聂星要了刀,聂星也没废话解下匕首扔给了她。 聂星照旧一副冷冷的死样子,从前看小说中描述的冷面杀手, 如今自己遇上了,这滋味着实不好受。 在生命有威胁的时候, 颜值什么的都没心思思考。 经过两天的相处,聂星确定了沈鱼并不会武功,没有武功的弱女子对他来说没有威胁。而且沈鱼做的菜的确味道不错。 “今天吃个风味茄子和龙井虾仁如何?”沈鱼问道。 聂星道,“可。”随后去小溪里捞虾了。 这样的场面全然看不出这是绑匪与被绑架者的关系,全因昨日早间沈鱼煮的一锅野菜粥。平平无奇的大米的野菜炖出了一锅香甜可口的粥。 沈鱼起得比他早, 不过沈鱼一动他就醒了,只闭着眼睛装睡,想看看她会不会逃跑。 显然她并没有,而是去挖了一篮子野菜回来煮粥,他不怕她跑了,除了软筋散他还在她身上下了追踪的香料。 挖了野菜回来的沈鱼见他醒了还有些害怕, 楚楚可怜道, “我只是去挖了个野菜,别的什么也没干,我没想逃跑。” 沈鱼觑着他的脸色, 面上装作害怕, 当我不知道你跟在我后面吗? 她虽然没有耳听八方的能力,还有个系统可以派上点用场。 她此举便是要麻痹聂星的警惕性,系统还说聂星下的软筋散只有三天的效力, 所以她要做的便是在这三天内不惹怒聂星,让他不再次对自己下毒。 沈鱼特地向系统兑换了一些高汤,用高汤来煮粥也是她做的最奢侈的事情了, 野菜粥爆发出奇香。啃了多日干粮的聂星终于忍不住了直勾勾地盯着那粥。 沈鱼见时机已到,“要不要来一碗?” 聂星没有拒绝,他不敢下山买东西,江砚白的能力他十分清楚,所以连日来不是吃没甚滋味的烤肉,就是啃干粮。 那一锅香浓的野菜粥早勾起了他的馋虫,沈鱼开口,他顺势答应,“嗯。” 沈鱼笑着给他盛了一碗。 聂星喝着粥,嘴里还不依不饶道,“米本就是我的。” 沈鱼瞥了他一眼,这死要面子的傲娇性格算是有了点人气。 自此一日三餐便都由沈鱼来负责,聂星对自己能力十分有自信,狂妄自大的人便会犯错误。 今日已经是第三天了,沈鱼感觉自己的力气正在慢慢恢复,也就是说,是时候离开了。 从这几天她到处观察所得,这座山并不高,只是个小丘陵,有次她爬上山顶看见熟悉的坊市,所以他们现在应该还在城里。 只要她恢复了力气,在加上美食系统,她便有把握逃离聂星的掌控。 聂星现在如此放心沈鱼乱跑的原因就是沈鱼没水没食物,几天走不出这个林子在没有食物的情况下,她一定会饿死。 可聂星想不到的是,她有美食系统,有充足的水和食物。 小溪里有不少河虾,沈鱼第一天看见时就馋了,也不知聂星使了什么法子,不一会儿便抓了一群来。 至于油盐和茄子则是山下农户家里偷的,聂星做起这偷鸡摸狗的事情也甚是熟练。这理想中的江湖人与现实差距还是不小啊。 沈鱼剥虾去壳,又毫不客气地拿了他一小把龙井茶叶。 聂星那万年不变的冰山脸终于在沈鱼抓茶叶时有了一点送动,他皱眉,“少拿点。” “放少了不好吃!”沈鱼忍住笑,指尖漏下来几颗,聂星的脸色才稍好看了些。 沈鱼做菜时油烟大,聂星轻咳了两声便去外面了。 沈鱼还煮了一锅野菜汤,趁聂星不注意,转身间手里多了几颗白色药丸,碾成粉放了进去。 【你要维生素c做什么?】 系统并不是很懂沈鱼的想法,维生素c无毒按照规则是可以给的。 沈鱼: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系统不能直接给她毒药,不代表她自己不能造毒啊,世间万物有相生相克,食物自然也有,有些食物混着吹食物中毒也是常有。 聂星的玩毒的高手,她怕若是明着来,聂星也知晓其中原理,所以半明半暗来才是最好,且维生素c药粉无色无味…… “吃饭了。”沈鱼做好了菜喊他进来。 沈鱼神色如常,尽量不漏出破绽,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说不紧张是假的,握着筷子的手被她攥得很紧,指甲都在手掌内部掐出了印子。 聂星舀了几勺野菜汤喝入口中时,沈鱼几乎停止了呼吸。 她略微异常的举动还是引起了聂星的注意,“看着我做什么,你下了毒?” 沈鱼装作惊恐道,“我……我怎么会有……有毒药,你别冤枉我!”说完气立马将菜全部尝了一遍,似要证明自己的清白。 聂星抬眼道,“别想耍花招,还没有人能在我面前下毒。”聂星有一个好鼻子,但凡毒药总会有味道,无色无味的毒药都是话本上骗人的,而他的鼻子可以分辨不同的气味,即便轻微的差别他也能闻地出来。 带沈鱼回来时,他检查过她身上的东西,除了几包香料外并无异常,这野菜汤的味道的确有些不同,但他确定里面无毒,只当沈鱼又放了什么奇怪的香料。 沈鱼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有些委屈道,“我给你做菜,你还这么冤枉我……”眼眶一红,是要哭的前兆。 聂星眼都未抬,他可不是江砚白,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 沈鱼越想越委屈,干脆不吃了,抹着眼泪跑到了外面。等确定聂星看不见她后,沈鱼揉了揉眼睛,狡黠一笑,哪里还有方才委屈的模样。 她跑去小溪边洗干净了手,要不是偷偷抹了点洋葱汁在手上,还真哭不出来。 在小溪边徘徊许久,沈鱼算准了时间,估摸着他吃完了东西,磨磨蹭蹭又回去了。 盘子里的菜一点儿不剩,就连野菜汤都被他喝完了大半。 聂星行事不顾忌旁人的感受,沈鱼饿肚子都是她自找的,他只要保证江砚白见到她的时候人还活着就行了。 沈鱼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很好,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接下来就只要等着毒发作了。 但食物中毒这事也是因人而异,她不确定能一举成功,所以这戏还得演下去。 “去打一壶水来。”聂星吩咐道,饭后喝茶是他的习惯。 这两天他使唤她已经很顺手了,沈鱼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打水的时候又在水壶里加了些维生素c。 水壶架在火堆上,慢慢煮开,沈鱼不着痕迹地观察聂星神色。 见他并无异样,不免有些泄气,还得再想想别的办法。 沈鱼正思考着让他食物中毒的办法,倏然间看见一只蓝翅蝴蝶飞了进来,朝聂星的方向去。 山间野花遍野,她蜜蜂见过不少,蝴蝶还是头一次见。 聂星眼中寒光一闪,蝴蝶悄然落地,眨眼间他人闪身到了沈鱼身边,匕首顶着她的脖颈。 “你……”沈鱼不明所以,冰冷闪着寒芒的匕首贴着她的肌肤,烈日炎炎,她却如堕冰窖。 聂星挑了挑眉,朝屋外道,“来了就进来。”熟悉的气息他不会闻错,他猜到江砚白会找来,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江砚白一身天青色暗纹窄袖胡服,腰间配着剑。 外头的阳光刺眼,他逆光而来,率先入目的是那双官靴,再往上看见那熟悉的面庞时,沈鱼眼眶一热,几要落下泪来。 她一直是盼着他来的。 她知道他一定会来。 脖颈间的冰凉让她回神,聂星冷冷开口,“我要的人呢?” 江砚白目不转睛地盯着沈鱼,“瑞王哪里是那么好带出来的。” 聂星冷笑一声,“我要的人你没带来,你空手来就救人?还是说,这位沈娘子对你来说,还不够重要?” 匕首割开了她的肌肤,沈鱼轻嘶了一声,眼泪落下,泪眼朦胧好不可怜,。"阿砚,救我——。" 江砚白明知她是做戏,仍是不由自主地心颤了下。 江砚白敛眉,语气中带了些急躁,“你又不是不知,瑞王乃此案元凶,看管在天牢之中,除了圣上,谁都不能轻易见到。” 聂星隐隐觉得腹部有些异样,不过江砚白在眼前,他丝毫不敢懈怠,“你会有办法的。” 沈鱼心焦不已,这毒真的没一点用吗? 江砚白良久未开口,只是担心地望着沈鱼,似乎是在于内心做挣扎。 “即便是你心爱之人,也不能让江少卿破例……”聂星话还未说完,身子忽然一阵剧烈的痉挛。 沈鱼抓住时机一个肘击,匕首应声掉落。 江砚白虽不知为何突生变故,倾身抱住沈鱼,等感受到人真的在他的怀抱,才觉一阵心安。 他拉着她的手将她护在身后,又拔出长剑,剑尖直指聂星。聂星抽搐着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眼睛死死瞪着沈鱼。 聂星挣扎着想起来,口中含糊不清道,“不……可……能。”他知道自己是中了毒,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人在他毒公子聂星眼皮子底下下毒,而且这个反应,这毒应该是最普通的砒/霜! 聂星看着沈鱼的目光似乎要吃人,沈鱼哪里还有方才的惧怕之色,聂星了然,这女子一直都是装的! “他中毒了?”江砚白也很好奇。 沈鱼点头道,“是。” “你如何做到的?” 地上的聂星也想知道,他从小炼毒对毒药有些许抵抗性,撑到现在已经实属不易,眼前越来越模糊,只能看见沈鱼的嘴巴在动,听不清她到底说了什么。 沈鱼解释道,“食物有相生相克,有些食物一起吃便会食物中毒。”龙虾与维生素c同食会产生□□,而这个便是砒/霜的主要成分。 确定聂星没有威胁后,江砚白一把将人拥入怀中,紧紧楼着她的腰,“小鱼儿,我害你受了苦。” 几日没梳洗让她有些憔悴,鬓发散乱,白皙的小脸上沾染了灰尘,本就纤细的身子显得更为单薄,丝丝心疼萦绕上心头。 他的小鱼儿啊,吃了好大的苦头。 第110章 为你侍巾 江砚白也笑,“离我远些,两…… 脖颈上的伤口已经不再往外渗血, 不仔细看几乎都看不出的一道小口子,江砚白抽出帕子小心翼翼地捂着她的伤口。 他满眼都是疼惜,“疼吗?” 沈鱼轻笑, “皮肉伤而已,哪里就那么金贵。” 她语气平达地说着, 眸间熠熠闪光,她总是这样的温和从容,即便身处险境依旧风雨不动。 他的小鱼儿啊,聪明机敏地让他心疼。 江砚白后知后觉,“你也吃了东西不是吗?”照聂星的谨慎性子, 沈鱼若不吃,他不会这么放心。 “我吃的少,没关系。”抛开剂量谈毒性都是空谈。 江砚白还是不放心,非得带着她去丰敬那里检查下身体才行。 沈鱼本想拒绝,对上他自责又担心的目光,拒绝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江砚白给大理寺的人放了信号弹又让人通知了沈记众人沈鱼已经脱险。 春安堂内, 丰敬仔细地给沈鱼把了脉, “脉象平稳,没事。”脖子上的伤也涂了药膏包扎好。 江砚白再三确认道,“真的无事?” 丰敬被他问烦了, 扔了个眼刀给他, “难道你还希望她有事?” 江砚白实在是怕了聂星的毒。 “我真的没事。”沈鱼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明明是自己受了伤,怎么还得反过来安慰他。 江砚白伸手抚上的颈上的伤, “小鱼儿……”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人打断,阿莓风风火火地冲进来,看见沈鱼安好, 然后便开始哭,“小鱼啊……” 与她同来的还有武川,武川给她鞠躬,“对不起,掌柜,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才几日不见,阿莓的脸色比她还差,眼底一圈青黑,一张肉肉的小圆脸都瘦削了不少。 本就被阿莓哭得心慌,武川行了个大礼更是让沈鱼一头雾水。 “小武不必如此,你只是沈记的护卫师傅不需要照看我的安危。” 武川怯怯地看了江砚白一眼,瞧见江砚白轻轻点头,才道,“师兄让我保护好你,我没做到。” “师兄?”沈鱼睁大眼,看向江砚白,“你是他师兄?” 江砚白点点头。 沈鱼轻声喃喃,“难怪……”武川的武艺不似常人又时常不在。 “未经你的允许就派人过去,还请小鱼儿勿怪。”江砚白觑着她的脸色,有些小心翼翼。 他派人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沈鱼虽有些不快,责怪他的善做主张,不过念在他主动坦白的份上,便不与他计较了,挑眉道,“下不为例。” 江砚白笑起来,“好。” 武川不花钱就看了一场变脸,心中甚至怀疑起来,这还是他那霁月光风的师兄吗? 阿莓还在哭,像个找到了大人的孩子,使劲诉说这几日的委屈与担心,“小鱼,这几日你不在,大家都急疯了,店都没心思开,还是王大厨说不能荒废,大家才打起精神做事。” “你不在,大家就像没了主心骨一般,小鱼,以后不要消失那么久了,好吗?” 阿莓睫毛上挂着泪珠,好不可怜,沈鱼轻轻替她擦去泪水,心头微微震,消失,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她就要回去了。 即便她能舍下江砚白,那阿莓,王大厨,阿蓉,阿芝,崔四常二和那几个小鬼头,还有她一手开起来的沈记,她真能割舍下这许许多多,毫不留恋的走吗? 沈鱼良久的沉默让阿莓害怕,忙问,“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小鱼你怎么不说话?” 沈鱼缓缓抚过阿莓的发丝,她一直把阿莓当妹妹看,一年多的相处两人早已成为了亲人,在现代无牵无挂的她有了牵挂。 沈鱼有些明白了为何当初系统说这个任务很难了,初时她孑然一身,了无牵挂,而在这里待的时间越久,与这里的人和物牵扯便会越深。 退一万步说,她放弃了所有回去,然后又要白手起家,现代社会的通货膨胀一百万并不是什么天文数字并不能让她一辈子衣食无忧,而再次开饭店也会面临许多的不确定因素。 沈鱼心情复杂,多种情绪在她脑海中交织,若真到时候生意失败与中了一百万彩票然后彩票丢了的伤心程度有何区别。而且还丢了江砚白这么一个万里挑一的优质老公,一想到她可能会面临人财两空的境遇,沈鱼真是心肝脾肺肾都疼! 只是面对着阿莓,她真的不忍心说实话,只好委婉道,“阿莓,世事无常,而且人终有一死,万一我比你先走呢?” 阿莓的确还是孩子心性,死死抱住了沈鱼的腰,“不行,我不准,小鱼要长命百岁。” 江砚白看着她的神情,察觉了一丝异样,小鱼儿似乎……话里有话。 沈鱼没病也就不在春安堂耽搁下去了。 江砚白将人送回崇安坊路过大理寺时下了车,对沈鱼道,“我先走了。”聂星虽中了毒但只是昏迷,瑞王一案还有其他诸事需要他去处理,实在不能时刻陪着他。 沈鱼不是第一次看他的背影,从前只觉他身姿挺拔,脊背宽阔,如今再看倒品出些不一样的来。他也才二十好几的年纪啊,换成现代只是大学刚毕业,便要处理这许多事,平衡朝堂势力,躲避明枪暗箭,上面哄着皇帝,底下敲打下属。 他总是很忙,忙得不见人影还要抽出时间去金鸣坊见她,面对她是总敛去一身疲色,神情自若。 ———— 瑞王一案,轰轰烈烈查办了好几个月,从初夏到深秋,总算是慢慢落下了帷幕。 沈鱼也渐渐不去金鸣坊转而又回到了崇安坊,柳香给她找的那两个厨子已经能很好的上手不用她再时时刻刻盯着了。 说起这两个厨子与那日比试也有些关系,这两个厨子便是那日与她讨要辣椒的金老的徒弟。金老的徒弟不少,金老早有意向让他们出去历练一番,沈记恰好是个不错的平台。 今年的互市节扎西又来了,给她带来了更多的干辣椒,并且想方设法将种子也带来了。 沈鱼兴奋不已,终于不用时刻担心会穿帮了。 沈鱼请扎西吃了薯片与薯条,扎西不可置信这美味的食物竟然是他常吃的土豆所做出来的。 扎西连声赞道,“大齐真是个神奇的地方!”这一年扎西回去学了些大齐语,两人的沟通已经不需要江砚白再翻译了。 扎西琢磨出了能将辣椒带过来的办法,能保证一定量的供应,沈鱼便与他签了契,让他可以多来几次,不必等着互市节。 扎西觉得沈鱼要的量有些大,担忧道,“您不担心东西卖不出去吗?” 沈鱼哈哈一笑,“不会的。”辣椒这东西自从传入中原历史上便一直有了它的身影,经过了时间的考量,从前的古代人能喜欢吃,这里的人也绝对能接受,就像金老便是无辣不欢。 而且辣椒能做辣椒面,辣椒酱,即便真的卖不出去,她也能及时止损。 扎西临走前向她讨教薯片与薯条的做法,沈鱼也没有藏私都告诉了他,做这些东西不难,主要看舍不舍得放油,还有薯片上撒的秘制料粉。 扎西听完摇摇头,好东西果然费功夫。昆仑贫瘠,即便做出了薯条与薯片也应该鲜少有人买,成本在那里,扎西也只好放弃这个念头。 了却辣椒这桩心事,沈鱼专心去关注土豆的生意了。 土豆这东西繁殖太快,才半年的光景就从一亩变成了三四亩,沈记的土豆鸡爪煲卖的好,自然也有人眼馋。 有样学样去胡市找,土豆是买到了,价钱却翻了一倍,不知谁透露地土豆寄货可居,胡人纷纷涨了价。 为了利润有些咬咬牙也就买了,只是怎么都做不出如沈记一般的土豆菜,卖不上价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得,这土豆菜果然不是谁都能做的。便在大家都想放弃时,沈记却传出了消息开始卖土豆了,只要从沈记买土豆,免费搭两个菜方子。 小食肆老板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沈记要的价并不高,搭几个菜方子划算得很,众人蜂拥而至。 沈鱼成功从一个食店老板娘成了卖土豆的大户。 阿莓看着来买土豆的人,问道,“小鱼,有那么多菜方子吗?” 沈鱼笑道,“那可多了去,戒子土豆,煎土豆饼,拔丝土豆,黄焖土豆,焗土豆,土豆鸡丁,锅巴土豆,土豆丸子……况且我有没说给的菜方子要不同啊!” 阿莓只听着便觉得被土豆砸了个满头,眼前都是“土豆”这两个字在晃,更加的佩服沈鱼了,这脑袋里怎么就能装下那么多做法。 “还没说完呢,还有红烧土豆,土豆肉片……别捂耳朵呀!”沈鱼故意逗她。 阿莓捂住耳朵往外跑,再听下去她就要变成土豆了! “小心些!”阿莓没看路,差点撞上迎面的江砚白。 沈鱼看见他来,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温和一笑,“来了。” 江砚白也笑,“离我远些,两日没梳洗了。” 江砚白仍是那身绯色官袍,官袍上多有褶皱。他面容疲倦,下巴周围有一圈青黑色的胡茬,难得的邋里邋遢。 不过胡茬在美人脸上,那只是更添一层男人味而已。 沈鱼问,“要洗把脸吗?” 江砚白抿唇笑,“要。” 两人进了内堂,沈鱼打了盆水,深秋的水有些寒凉,锅上烧开的热水总是不缺,兑成温水,沈鱼替他绞了帕子,递上温热的巾帕。 江砚白接过巾帕,脸上一直挂着笑,“多谢小鱼儿为我侍巾。” 《晋书烈女传》有言,妾仰侍巾栉,侍巾乃亲密如夫妻方可做。 然沈鱼显然不懂其深意,“不必道谢,举手之劳。” 江砚白擦了把脸无奈地笑了,他的小鱼儿不同意于寻常的闺阁女子。 第111章 闺蜜闲言 呵,小气的男人! 洗净脸面衬得他一圈胡茬更为明显了, 鲜少的颓唐。 沈鱼笑问,“你这是进山捉贼去了?” 江砚白道,“还宁愿进山捉贼。”比起与朝中那帮老狐狸斡旋, 进山捉贼可轻松不少。 瑞王一案错综复杂,大理寺与刑部的人几月来都不曾睡过好觉。此案唯一让他能轻松的事便是瑞王私吞铁矿不为谋权只图钱财。 除铁矿一事外, 瑞王不说有大功,过错其实是没有的,也因着他这动机,朝中竟隐隐有人开始替他求情。 瑞王与永嘉帝乃一母同胞,太后生四子一女, 皆先后去世,如今永嘉帝真真算的上嫡亲兄弟也就瑞王一个。 永嘉帝多疑,却重情。 但瑞王不死,不足以平民愤,莫说这冤假错案误杀的一群官员的人,还有当年死于康台大坝的那一场水灾之人, 桩桩件件哪个不是引他而亡。 瑞王入狱, 太后是见天得像永嘉帝求情,装病,绝食什么法子都用上了, 眼见老母亲一日日的消瘦。永嘉帝即便再铁石心肠也松软了几分。 前日里召他进宫, 言语中几番暗示。江砚白暗叫不好,永嘉帝孝顺,太后的哭诉还是起了作用。但瑞王必须要死, 否则那些枉死的百姓何其无辜。 江砚白连夜将消息透露给了晟郡王夫妇,这京中也只有他们不惧瑞王之势而且还有能力能帮他了。 谁都禁不起细查,瑞王要那么多银子便是为了奢靡享乐, 家中逾制不少,晟郡王几经查探发现了一座极隐蔽的小院,富丽堂皇令人瞠目结舌,比之皇宫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花园中名品琳琅,杯碟碗筷不是金银便是玉翡,连种花的花盆用的都是翠玉做的。 永嘉帝虽心疼瑞王但若有人挑战他的帝王威仪,任他是谁也不好使。 堂内只他们二人,闲适的说着小话,时不时有笑意,怎会想到两人在说的是当朝大事。 沈鱼听完始末,“虽抓到了瑞王把柄,但揭穿之事不好做吧?” 她一下抓住关键。永嘉帝现已经有了饶恕之心,瑞王逾制之事一闹开,他便必死无疑,而让永嘉帝知晓这件事的自然也不会有好下场。 江砚白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小鱼儿一语中的。” 江砚白既已出宫便代表这件事已经落下帷幕,沈鱼坏笑道,“你找谁当了这个倒霉蛋?” 江砚白抿唇笑,并未言明,伸手比了个三。 沈鱼噗嗤笑出声,“也只有他了。” 三皇子是永嘉帝亲子,现如今成材的皇子没有几个,三皇子算是矮子里头拔高个了。 三皇子有小聪明却无大智慧,且皇后与太后积怨已久,太后强势后宫诸事总要插上一手。 瑞王一案群情激奋,处死瑞王乃民心所向,只要稍微向三皇子透露一些瑞王的奢靡,他自会顺着杆爬。不仅在百姓中博了个好名声还给他的母亲出了气。 一举两得之事,三皇子怎会错过,那封奏折呈上去时他还喜滋滋地想要得到永嘉帝的赏赐。永嘉帝看完后阴沉着一张脸,不咸不淡地夸了他两句,并无什么实质性的赏。 有奏便需要查,江砚白领命去查证小院是否属实,查抄加入库花了三日的时间也只理了一半,粗略估算能值半个国库。 “我这是忙里偷闲。”回府囫囵睡个觉还要在去小院。 沈鱼啧啧两声,好奸猾的手段。 他此举得了功,永嘉帝得了半个国库的银钱,三皇子得了厌弃还不自知。 兵不血刃,幸好江砚白没将这些心思用在她身上。沈鱼都快忘了江砚白这芝麻汤圆的属性,温柔小意只是对着她,旁人看来他还是个冷淡之人。 又过了几日,初冬的意味已经有些浓了,即刻的降温似速冻般,昨日简单秋山,今日便不得不翻出旧年的厚袄子来。 阿莓捧着一簸箕的桂花拿到太阳底下去晒,嘴里嘟哝着,“若非前些日子才摘了桂花,我还当今日是小年呢,忒冷了些。”说完还往手上哈了口气,搓了搓被冻红的手。 沈鱼摆弄着模具,将做好的枣泥山药放进模具里,一按便下来一个。另一边蒸笼里的桂花胭脂糖藕也做好了,取出放到食盒里。 取出来时还冒着热气,阿莓嘴馋,吞咽了口唾沫,沈鱼只一眼便看出了她的意图,“不许动啊,给阿香的。” 柳香传来好消息说是有孕,有了孩子是喜事,可这孩子十分磨人折腾地柳香是什么也吃不下。曹宇杰心疼妻子来求沈鱼帮忙。 最近才好些,要说这孕妇口味也是奇怪,柳香不喜酸不喜辣,唯独嗜甜。抱着蜂蜜罐子空口能吃下一碗不觉得腻。 沈鱼怕她再这么吃下去孩子没生出来,蛀牙倒是先来了,严格管控了柳香的甜食摄入,只自己做些给她送去。 沈鱼提着食盒出门,阿彦架着马车等沈鱼。马车是沈鱼新买的,人是江砚白送来的。 说是沈记没有像样的车把式,也不必费心去寻了,给她一个现成的。 沈鱼可不敢收,江砚白又说只是借她用,相当于阿彦去沈记打了份零工。话说道这儿,沈鱼才点头答应。 “阿彦,麻烦你了。”沈鱼微笑。 阿彦也笑,“担不起沈掌柜麻烦二字。” 阿彦转身给她放好踏凳,又道,“沈掌柜,郎君给我改了名,如今叫阿广。” 沈鱼眨了眨眼,“好好的,为何改名?” 阿广挠了挠后脑,憨厚一笑,“我也不知。” 去柳府的路上,沈鱼总觉得江砚白替阿彦改名另有深意,又问他何时改的。 阿彦也记不清日子了,只说改了有段时日,大概已经两三个月。 沈鱼轻声念叨着这二个字,忽然笑起来,“阿彦,阿砚……原是如此。” 那日情急下唤了这个称呼,他倒是印象深刻。 呵,小气的男人! 柳香翘首以盼许久,见沈鱼来,笑吟吟去迎,“小鱼儿来了!”只寒暄一句,便不客气的拿走了食盒。 没什么形象地开始吃了,沈鱼挑眉,“也不必急成这样吧?” 柳香咬了一口枣泥山药糕,枣泥味足山药也糯还有淡淡的桂花香,“是肚里的孩儿要吃。” 沈鱼环视一圈,指着桌上的一堆瓜果壳,“这也是孩儿要吃的?” 柳香俏皮地向她眨了眨眼睛,浅笑,“是呀!” “都当娘的人了,还是孩子心性!” 沈鱼语重心长劝她少吃一些,她的食量现在已经明显超过正常人了,难怪曹宇杰急成那样,“胎儿大了你生产时便要受苦。” 柳香自有分寸,只是前几月什么都吃不下,最近能吃了,颇有些报复性饮食的念头,过几日自会恢复正常。 “放心,我心中有谱的。”柳香再三保证不会贪嘴。“我曾遇见过姨母生产,她的孩子便是因为胎儿过大而没生下来,我知晓其中利害的。” “那你怎么……”曹宇杰所描述与此可大不相同。 柳香道,“还不是他前些日子出门做生意许久,连信也不送一封回来,我与他置气呢!” 沈鱼了然,原来是小夫妻俩闹别扭。 小别扭也无伤大雅,有时还会增进夫妻感情,沈鱼便不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柳香吩咐丫鬟出去泡茶,房内只遇她们两人。柳香突然用一种暧昧不明的眼神看着沈鱼,问道,“你与江少卿,如何了?” “大半年了,也该有些进展了吧?” 沈鱼眯起眼,“你怎么知道的?” 柳香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说是谁告诉她的,她怎么能出卖好姐妹呢! “你不说我也知道,是端敬吧?”除了她也不会有旁人会多嘴提起,柳香不算外人,端敬与她也时常有书信往来。 柳香并无被揭穿的窘迫,反而更直接了,“小鱼儿你就说说吧,我与县主都觉得你们二人很相配,是天定良缘呢。” 好家伙,这还背着她偷偷嗑起了cp! “哪里就相配了,他是仕,我是商,光是这一点便不相配了。” 柳香道,“家世只是附庸,他若真嫌弃,便不会向你提亲了。” “这你也知道?” 柳香吐了吐舌,“猜测,只是猜测。” 沈鱼没空追究她的消息来源,叹了口气,“外人看来,他看上了我,于我便是天大的恩赐,我就该抛弃女儿家的矜持,欢欢喜喜嫁人去才是。” “才不是,小鱼儿配个勋贵也使得!” 沈鱼淡笑,“其实我是不愿意成亲的。女子为何非要嫁人?没有夫家拘束,独身一人有钱有闲,岂不更自在?” 柳香有些被她这番言论惊道,但从沈鱼口中说出来,便不觉得那么匪夷所思了,沈鱼就是该这样活的人。 只是她有自己的疑问,“一人时,不会孤独吗?”许是成了亲的缘故,曹宇杰几日不回她便思念得紧,倍感寂寥。 沈鱼舒展眉眼,“我也没说要一人孤单到老啊。” “那你的意思是……”柳香捂住嘴,似乎猜到了什么。不嫁人并未说不找人陪,这事在大齐并不罕见,不过多是丧偶富裕的妇人,不想再嫁,便挑几个可心的男子常伴身侧,挑的都是有一技之长的。 柳香颇有些惊骇,这想法不像沈鱼会有,倒是十分符合端敬的性格,稳了稳心神,“端敬同我提过,我都懂。行乐事不一定要名分嘛!” 沈鱼听懂了这句话,不想柳香比她还要彪悍,“你想到哪里去了!” 柳香已经陷入了自己的脑补,一时半会儿拉不回来,还神秘兮兮地问,“小鱼儿试过江少卿没有?” 试什么,他有什么好试的? 脑海中不免跳出了他宽阔的脊背,劲瘦的腰身…… 沈鱼舔了舔唇,只觉得有一辆隐形的车从自己面前开过去了。 沈鱼扶额,她是该怪柳香思维跳跃能力太强吗,端敬啊端敬,你都教了她些什么? 遥远的大西北,端敬莫名其妙打了两个喷嚏。 第112章 开小吃店 “就是陈年老醋才酸。” 瑞王案拖拖拉拉终于在赶在入冬前发了判决, 判秋后问斩,时间正好,大家还去菜市口看了个热闹。 小石头和虎子非但不怕而且异常兴奋, 问只说,“大恶人死了只觉畅快!” 两小家伙经过一年长大不少已经不是当初冲动易怒的模样了。沈鱼甚感欣慰。 瑞王死不足惜, 被牵连的官员亦是,只可怜了那些官员家眷,还有身量未足的孩童比比皆是。古人言斩草除根,律法严明连坐之罪自古有之。 遇上了也只能叹一声可惜,还望来世投个好胎。 处决了许多人却未见聂星, 当日的砒/霜并未要了他的命,及时的救治只是让他瘫痪,意识还是清醒的。 关于聂星怎样处决其实是有些争议的,当年罪魁祸首乃瑞王,聂尚书自然是承受了无妄之灾,聂星当年被通缉皆因其父之过, 其父昭雪他也应当无罪。 虽未犯死罪, 但为其父之案屡次挑衅公职人员,也是罪过,商议之下永嘉帝还是念及其父有功于社稷而留了他一条命。 聂星人已瘫痪, 活下去也只是苟延残喘罢了, 拖着这样一副身子,活着还不如死了。且他无亲无故,出狱之后谁能看顾? 江砚白敛眉, 不去细思永嘉帝此举的深意。 大理寺牢房内,聂星一动不动躺在床上,浑身上下唯一能活动的只剩一对发黄的眼珠。 江砚白淡淡道, “瑞王已伏诛,你可安心了。” 聂星似是想笑,但脸部也已经僵硬不能表露情绪,口齿模糊之间他吐出了几个字,“爹,您安息吧,儿终于为您昭雪了。” 聂星看向江砚白,回忆着数年之前,他们都还是孩童时,好不快活恣意,哪会想得到如今场景。面面相觑,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他此生已为报仇迷失了自我,江砚白仍能保持初心,实属不易。他心知若无江砚白,瑞王恐怕不会这么顺利伏诛。 “砚白,多谢。”眼神是满是决绝,说完咬破口中毒囊,顿时口吐黑血,晕死过去。 事情发生得太快,等江砚白伸手去卸他下巴时已经是来不及了,聂星早存了死志,在齿间藏了毒。 抓聂星回来那日江砚白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然当人真死在他面前时,又生出无限感慨。 聂尚书平反后永嘉帝便命人在聂家祖坟立了衣冠冢,江砚白将聂星与其父母合葬,他漂泊半生,祈盼的也只是阖家团圆。 聂星自杀一事江砚白如实禀告永嘉帝,永嘉帝听完并未有什么反应,只道,“那便葬了。” 江砚白答是。 永嘉帝正在画着画,他道,“你与他少时有旧,今他落得这般田地,可怅然乎?” 江砚白答道,“世事无常,他今之下场,怨不得旁人。聂尚书的确遭人陷害,可身为主事之人他亦有逃脱不过的监管不利之责,只不至死也。聂星其后所做所为,更是视律法于无物。如此下场,只能叹一句时也命也。” 永嘉帝对他这番话很满意,提笔挥毫间一副丹青已成,画上是一对大雁,大雁有喜庆吉祥之寓意。 “砚白赏此画可好?” 江砚白抬眼道,“双雁振翅齐飞,口衔春枝,满目喜色,圣上莫不是有喜事?” 永嘉帝哈哈大笑,“知我者,砚白也。” 大太监黄有信解释道,宫中进晋的一位娘娘有喜。 江砚白连忙恭贺,词句间少不得夸一夸永嘉帝老当益壮。 永嘉帝对诸位皇子其实都不大满意,已经开始有意无意地培养年纪尚小的皇子了,这次怀孕的妃嫔家世不低,若生下个皇子,盛京的朝局恐怕又要变一变了,永嘉帝此举无疑是试探下他的忠心。 “此画便赐与爱卿。” 江砚白受赏,“谢陛下。” 永嘉帝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赐喜与你,不知砚白何时能有喜事,你年纪也不小了。世家贵女可有中意的,尽管说出来,朕为你赐婚就是。” 江砚白可不敢把这当永嘉帝心血来潮,门阀世家联姻不少,康台大案牵扯众多其中一个原因便是这数不清理还乱的姻亲关系,其实都只是每个节点的官员让了一小步,最终却酿成了塌天大祸。 江砚白行了个礼,“陛下日理万机,微臣婚事不敢来烦,臣已有了未婚妻。” “哦?是哪家千金,怎么不曾听你提过?”永嘉帝挑眉,思考着他这话的真实性。 江砚白又道,“不是哪家千金,是崇安坊沈记食肆女店主。硬她有孝在身,故不敢招摇。” 永嘉帝微愣,“只是商户女如何能配得上砚白,不妥不妥。” 江砚白跪倒在地,“家世容貌于臣如过眼烟云,臣眼中她便是顶顶好的小娘子,臣心悦她,此生非卿不娶。” 永嘉帝见他话语铿锵不似作假,心中疑心消去几分,若江砚白不娶世家女倒是省了许多事。 永嘉帝笑起来,“砚白不必紧张,朕又不是那种喜拆鸳鸯的恶人,你既已找到可心人,朕也安心。” 江砚白轻呼出一口气,跪安。 ———— 崇安坊内,岑闲正与沈鱼讨论开新店的事宜。新开的店不是酒肆也不是食肆,而是小吃店。 沈鱼做的薯片与薯条大受欢迎,且岑闲又从关外带回一物令她喜不自胜。 岑闲带回来的果实红且艳,尝之有酸味。 岑闲道,“这种果子当地人都说有毒,我商队里有个人误食之后却无事,后又以鼠验之,确也无毒。觉滋味不似寻常果子,便带来给你瞧瞧。” 沈鱼看见他带回来的东西后差点没跳起来,番茄啊!可以做番茄酱啦,这搭配着薯片薯条卖那还不赚个盆满钵满。 岑闲又说,那边人都不吃此果,有许多都生生烂在了山里。沈鱼直呼可惜。 沈鱼抓紧着做出了番茄酱,岑闲第一次尝试薯条配番茄酱时还有些将信将疑,一入口便彻底被征服,此乃绝配! 薯条薯片的生意渐好,但这些东西的做法与普通菜相去甚远,一时之间确有些忙不过来。 沈鱼与岑闲一合计,便打算单独开个小吃店出来。专门卖这些小零嘴,还有之前做的猪肉脯,薄脆饼干等也一同在小吃店里卖。 这种店开起来不费力,成本低,只要形成固定的模式,很快便能在这盛京一百零八坊遍地生花。 沈鱼简单一描述这小吃店的前景,岑闲闻着味道便知大有可为,“沈掌柜可否让我也参个股?” 沈鱼爽朗一笑,“说与你听便是要你出钱的。” 开小吃店之事就这样提上了日程,两人分工明确,由岑闲挑地方,沈鱼挑人。 小吃店不设堂食买完即走,不必要什么大的铺面,寻来寻去还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岑闲知难而上,没有那便自己创造呗!人还能被地方为难死吗? 于是选取那些稍大的铺面,中间砌墙隔成两间,一面卖薯条薯片,一面卖其他零嘴。 沈鱼知晓时毫不吝啬赞道,这岑闲实在是个生意鬼才! 一间隔成两间这主意是不错,但如此一来会显得店里小吃种类不够丰富,这可难不倒沈鱼,现世小吃摊多如牛毛,几种小吃还不是小菜一碟。 炸排骨,臭豆腐,凉皮凉面,冷食热食都有,保管让路过的行人啊,不买个三四袋子回去不走! “到时候咱这连锁店啊,不止开遍盛京,即便是江南,西北也去得。”沈鱼绘声绘色地画着大饼。 岑闲有些激动,“沈掌柜大才啊!”这样的小娘子怎么就不能娶回家呢,真是可惜可惜!只是又想想江砚白的冷脸,还是算了,当个合作伙伴也挺好。 要说这人啊,就是不经念叨,岑闲才只是这念头刚起,在店门口就看见了朝这儿来的江砚白。 心里顿时半点旖念也没了,连忙告退,都言江少卿目光如炬,即便只是动了动念头,也一阵的心虚。 沈鱼微笑着目送岑闲。 江砚白只看见岑闲匆匆离去的背影,进入店来,与沈鱼相对而坐,“他来做什么?” 只五个字,沈鱼蓦地从字里行间品出了酸味来,“陈年老醋也吃?” 江砚白笑道,“就是陈年老醋才酸。” 沈鱼知他只是在调侃,且她清者自清与岑闲并无逾矩,便道。“江少卿若连这醋也要吃,那往后还多着呢!” 江砚白看她轻翘起唇,嘴角的那抹狭促的笑毫不遮掩,忍住了想掐一掐她面团脸的冲动。 “怎么不唤阿砚了?” 其实自那次后便再没有唤过,倒叫阿彦白换了个名字,阿砚二字太过亲昵了些。 沈鱼眨了眨眼,俏皮一笑道,“某人实在小气,连同音都不许,我见着苦主哭诉于心不忍。” 江砚白知晓她在胡诌,阿广岂会是向她哭诉的人。 江砚白忽地捉住了她放在桌上的小手,“比去岁好些。”还是有些冰,丰敬的药喝了许久还是有些效用的。 他掌心一直温热,沈鱼莞尔,“多动动便不会冷了。” 江砚白眉眼温柔,“小鱼儿,明日去见见我母亲与嫂嫂吧。” 沈鱼猛然抽出手,这就要见家长啦?! 她与周氏和葛涵双也算熟稔,但那时身份只是沈记店主,若换成江砚白心上人这个身份,请恕她还没有准备好。 江砚白见她许久未答,苦笑了声,“你不愿那便不去。”他确实有些心急了,自从在圣上面前说沈鱼是他未婚妻之后,他便一直有这个念头。 沈鱼其实很纠结,她也不知为什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的局面,骑虎难下,江砚白的要求并不过分,反而是她一直吊着人家,她一直觉得江砚白愿意等她,却总是忽略他的想法。 他也会失落,也会难过。 沈鱼柔声唤他,握紧他的手,“阿砚,再给我些时间好吗?”还有四个月左右的时间,再等一等,便会有结果了。 江砚白无限温柔,捏了捏她的掌心,“好。” 第113章 大地主 阿砚莫不是忘了,今日冬至。…… 眼瞅着入了冬, 伙计的新衣也得安排上,沈鱼总是忘了这些庶物,幸好还有邓氏提醒。 邓氏不愿在家里头做个闲事不管的阿家, 时日久了在沈记的二楼倒与那些贵妇相处出了感情,大家打麻将都乐意带她, 偶尔运气不错时赢上一两把,倒比陆峰一月的俸禄还多呢。 沈鱼笑言,纯纯的下岗妇女再就业! 开了新店,要管的人也多,沈鱼渐渐有些分身乏术, 便将此事交个了阿蓉阿芝,她们俩有经验又懂礼,实是再好不过的人选。 几月过去,两人以旧带新还自己琢磨出了一套训人的法子,与现世的酒店领班也差不离了。 员工培训好了,岑闲的店铺也跟上, 率先在金鸣坊与崇安坊各开了一间, 小吃店名为“云来”,取客似云来之意,因两地百姓收入的差异, 金鸣坊小吃店的生意显然要比崇安坊好上不少。但盈利都很可观, 土豆这原料是自己种的,除了田地租税与人工几乎可以说是无本买卖。 岑闲又赁了三十亩地去专门种土豆。自之前啤酒花的事件后,岑家便特地找了几位通农桑的能人, 如今这啤酒花在琉璃万建造的房中长势喜人。此次带回来的番茄同样也得到了精心伺候,番茄的生长周期比土豆长,也更难种, 是以番茄酱的产量也并不高。 岑闲忧心少了番茄酱会不好卖,“椒盐的味道还是差一些。” 沈鱼可恨这地方没有食品添加剂,不然什么味道都给你整出来。“也不必担心,可以转换一下思路。” “何意?” 如今制作番茄酱的成本本就不低,索性就将此配料定个高价,椒盐的是寻常价钱,要加这番茄酱就得加钱。 “还可以异族之物打出名头!”俗话说外来的和尚好念经,人是如此物也是如此,大家天然多不熟悉的东西有好奇心。只要确定此物无害,打出珍稀少有的名头,总不会缺拥趸者。 岑闲对此表示怀疑。 沈鱼给他举了个例子,“市面上是西北的皮革荬得更好还是昆仑的?” 岑闲不假思索道,“自然是昆仑的。” “为何呢,明明西北的皮子与昆仑的皮子相差无几,昆仑之物却贵上一倍呢?” “这……”岑闲不能否认,沈鱼说的确实是实话,昆仑商人借胡市打响了名头,但昆仑苦寒来一次大齐实在困难,昆仑所运来的皮货也更加稀少,价钱也不知何时便上去了。 仔细想想大家确实被物以稀为贵这个想法带入了误区,说到底这不过是那些皮货商人为了卖货而想出来的说辞而已。卖番茄酱与卖昆仑皮货都是一样的路数。 沈鱼还建议,“可以搭配些故事来卖,譬如上次的探花花糕。”名人效应向来好用。 岑闲会意后立即着人去造势,小小的番茄酱成了关外奇珍。也是巧在岑闲苦思要找哪个名人来时,当朝首辅袁老相公带着孙儿路过小吃店。 孙儿被小吃店香味吸引,买了些炸排骨与薯条薯片,店主人推荐这价高的番茄酱,首辅自不会差这么几个钱,见孙儿喜欢便要了些。 老人本对零嘴之类的不感兴趣,只是孙儿孝顺非要让袁老相公尝一尝。袁老相公一入口便被这酸甜的酱给吸引了,他最爱酸甜口之物,此酱酸甜适中还有股奇异的果香,滋味甚美,搭配着略有些油腻的油炸之物最合适不过。 袁老相公回去后便对这酱心驰神往,可偏偏小吃店就是不单独卖,只在卖薯条时赠送一点。李老相公年纪大了,私下没什么爱好,就是想一饱口腹之欲。 有钻营者得知,查小吃店乃岑沈两家合资,求到岑府,愿使百两买酱。岑家人多,难免有心怀不轨者,见财帛动心,悄悄从店中偷得一瓶。 钻营者大喜赠此酱于李老相公之子,李老相公未做他想,只当是儿子孝顺。送礼者乃一小官此前犯事妄求李老相公高抬贵手,本以为送完酱即可高枕无忧,却不想等待他的是锒铛入狱。 送礼者不服,闹将起来,直言李老相公收了礼不办事。李老相公力辩自己并未收礼,两方各执一词,此事闹得满城风雨,后命大理寺专人调查,才知事情起因只为一瓶番茄酱。 李老相公入仕多年不想自己一点微末爱好差点让一生清誉被毁,教训了儿子后自己上金銮殿请罪。 永嘉帝得知后笑道,“本非爱卿过错,何来降罪。” 李老相公反思此事,盖祸起口舌之欲也,遂令家人不准随意将自己喜好透露于外人。 此事虽落幕,百金卖酱的故事却流传甚广,有人好奇这番茄酱是否真如传闻中美味。 “番邦来的东西,真有那么好吃?” “能卖一百两呢!” “云来小吃店不是有卖吗,一尝便知!” 慕名而去店里买吃的之人越来越多,都要来尝一尝这价值百金之酱是何滋味。 有人吃完后觉得传闻有误,也不如何,有人吃完后甚和口味,又来回购。不论如何,这番茄酱的名头算是打响了。 客似云来自不必说,财源也是滚滚来。 沈鱼手里有了闲钱便打算买屋置地,这似乎是她这个理财小白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而且沈记这么一大帮人,有家有室的还好些,万一她走了总要给其余人留点傍身的东西,反正她也带不走。 沈鱼率先想买的,就是崇安坊沈记的地皮了,只是许家人已经搬走她也没有联系方式,当初他们卖地也并未找中人。如今的地皮主人是谁,沈鱼是不知道的。 还是邓氏出了个主意,“土地过户,府衙中应该有存档的。峰儿有个同窗正好是管这档子事的,要人家帮忙查一查就行。” 这不是什么大事,举手之劳而已,沈鱼让陆峰代为转送了一些吃食,那位同窗很爽快地便帮她查了。 邓氏知道地皮主人时,觉得意外但又在情理之中,原来江少卿那么早便对掌柜有心思了,笑眯眯地去向沈鱼报喜,“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邓氏努努嘴,示意后院,后院与江府只隔了一条小巷。 沈鱼微愣,“是他?”预谋许久,一个字也没有透露,还蛮符合江砚白的性格。 “掌柜还要买吗?” 沈鱼挑眉道,“当然要买。”攥在谁手里都不如攥在自己手里安心,江砚白也一样。 当天傍晚,沈鱼让武川去通知江砚白,晚间请他吃饭。 江砚白狐疑,“小鱼儿特意来请我吃饭?”深知沈鱼的个性,让他觉得这里头有诈,开始反思这几日难道有哪里做的不对惹她生气了? 武川调侃,“一顿饭而已,师兄怕什么。” 也不是怕,只是不知她古灵精怪的法子多的是,用在别人身上他坐看好戏,用在自己身上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不过小鱼儿第一次邀请他吃饭,便是鸿门宴也得去。 武川不怕死道,“师兄,掌柜这还没过门呢,你便如此怕了,过门了那还了得!” 江砚白觉得这个师弟三天不打就想上房揭瓦,“城里带待够了,想回山上了?” 武川连忙求饶,“可别!”派他去保护沈鱼皆因聂星的外部威胁,现如今聂星已死,武川的确也没有留在沈记的必要了。 但武川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脸皮厚,江砚白三番两次暗示他该走了,就是装听不见不想走。 次数催多了一个大男人还跑到沈鱼那里去告状,连十几岁的阿禹也不如,江砚白自觉武川丢了师门的脸,并不是很想见到他。 晚间,江砚白处理完公务便去赴约,临进门前还整理了下姿容确定无妨后才进去。 沈鱼着冰蓝君子兰花纹上袄袖口用兔毛滚了边,下身织金月白长裳,发梳双鬟戴精巧掩鬓,脑后一只六瓣荷花金步摇,莲步轻移,款款而动。 更令他眼前一亮的是沈鱼额间牡丹花钿,红似火。 屋内只摆了两桌,一桌坐满了沈记众人,两边只以帘相隔,桌上都摆了热气腾腾的锅子。这是沈鱼入冬新琢磨出来的玩意儿,锅子还有一分为二的,可辣可咸。 沈鱼难得穿一回宽袍大袖的衣裳,她总嫌弃干活时不方便。 沈鱼脸上带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江砚白浅笑,这眼福可不是那么好饱的。 “小鱼儿为何摆宴于我?”江砚白看着眼前的菜色和锅底,心底猜测着是否要像上次捉弄黎辞舟一般来捉弄他。 只是眼前这锅子虽是个吃鸳鸯锅的,但两边的汤底一式一样的奶白奶白的。与众多火锅食材不太相宜的,只有那一盘饺子了。 沈鱼轻笑,“阿砚莫不是忘了,今日冬至。” 江砚白轻叹,“确实忘了。”由记得去年冬至大雪封山两人在文丘观包饺子的场景。那时的他还嘴硬,明明是为了她的安危上山却在她的面前不承认。 沈鱼往火锅里下菜,“你先吃些饺子,其余菜一会儿就好。”顺手帮他把酱料调好,摆到土他的面前。 江砚白心底奇怪的感觉越来越重,可沈鱼眉眼温柔,笑意绵绵,他反而不习惯了,面上有实在没有什么不妥之处,但他总有一柄剑悬在头顶要落下来的感觉。 火锅里的肉片滚了几遍便被捞了上来,沈鱼拿公筷给他夹道碗里,“吃吧。” 江砚白心思不在吃上面,无意识夹着送入口中,少顷,舌间猛然爆发出一阵刺痛,很快蔓延整个口腔,这种辛辣不同于以往他尝过的任何一种辣味,刺激直冲鼻腔,让他忍不住打了轻咳了起来。 “咳,咳……” 沈鱼见目的得逞,大笑起来,不忘给他递上白水。 江砚白不怒反笑,方才奇怪的感觉终于没有了,挺好。待停下咳嗽,江砚白问,“小鱼儿原何如此,让我做个明白鬼吧?” 沈鱼双手捧脸道,“我竟不知,江少卿还是个大地主。” 事情久远,江砚白几乎都快忘却,关于地的事情也只有这一件了,“你可是恼我没告诉你?” “我不恼啊,只是想让你尝尝新研制的泡椒锅底,如何?”沈鱼是真没有生气,江砚白帮了她大忙,她有什么理由生气。 只是新得了泡椒想试试它的威力,江砚白永远这么冷静自持,沈鱼真的很想见见他被辣哭的模样。 沈鱼拿了五百两银票出来,“我要买地。” 江砚白笑着接过,“好。”其实他更想赠予她,但沈鱼定不会愿意的。 沈鱼了却大事,内屋雅间忽传出一声尖细嗓音,“店家,加菜。” 江砚白才注意到内堂还有一桌,而且这声音,有些耳熟。 第114章 有贵客到 圣心难测,还是远些安全。…… 崔四应了声, 进里间伺候去了。 江砚白若有所思,“里头是什么人?” 沈鱼顿了顿道,“是位风华不俗的相公, 身旁跟着个差不多年纪的老仆,还有几位高大威猛的贴身侍卫。非富即贵。” 江砚白心里有了数, 那细尖又带点沙哑的嗓音像极了永嘉帝身边大太监黄有信的声音,再加上沈鱼的这番描述,可以确定内室之人就是皇帝。 江砚白正犹豫这要不要进去见礼时,崔四一脸为难地跑了出来,压低声音道, “掌柜,里头贵客想再添一份牛肉丸,后厨已经没有了。” 他说话时还不停瞥着他们桌上那一盘未动过的牛肉丸。 此时杀牛是被严格管制的,想吃牛肉只能等耕牛老死或是意外死亡,吃口牛肉都难如登天,做牛肉丸的牛肉还是花了大价钱找来的, 数量本就不多。 沈鱼不太想给, 这是她特意留给江砚白的,“没了便向贵客好好解释一番,这本寻常。” 崔四接着道, “我确是这么回那老仆的, 只是那老仆将我拉到了一边,还塞给我这么大一块儿银稞子,说他家主人要是吃不到定会生气的, 让我想想办法。” 崔四手里半个巴掌大的银子吸引了沈鱼全部的目光,收了钱,连忙转换了想法, 端起牛肉丸盘子塞给崔四,“快送去!” 沈鱼拿着银稞子乐呵呵的,“一盘牛肉丸换十两银,好富贵。”若都像这位主顾般这么大方,不日她便可以成为盛京首富了。 江砚白见她一副财迷样只觉可爱极了,忍不住想逗逗她。 他摊开手伸到她眼前,笑道,“分我一半。”沈鱼请他吃饭,便代表他才是这一桌宴席的主人。 沈鱼护着银子不让他看见,轻翘起嘴,“江少卿连这点银子都要眼馋吗?沈记小本生意,还望少卿大人高抬贵手!” 作怪的样子一个人就演了一出大戏,沈鱼觉得大概是与崔四待久了,也沾染上些戏精体质。 江砚白忍俊不禁,亲昵地点了下她的额头,暧昧不明道,“小财迷。” “怎么当初就舍得不要我的银子。” 这是翻旧账? 沈鱼坦然道,“人家要的只是牛肉丸,江少卿所图可不止如此。” 江砚白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浅嘬了口茶,“的确。” 他图的是人。 另有所图的人只简单吃了几口,那泡椒锅子实在无福消受,一旁的奶汤锅底得了宠幸。 沈鱼不热衷辣食,但对泡椒的接受程度还是很大的,一来因为后世的泡椒凤爪,二来因为各色凉菜中大多数都会用到泡椒调味。 沈鱼吃得畅快,宛若察觉不到辣,若不是她唇色渐艳,江砚白还以为方才那痛觉只是他恍然。 冬日里吃上这么一顿锅子,暖胃又暖身。 大太监黄有信内急出来寻如厕之所,打眼便看见了江砚白。 江砚白也同样看见了他,既看见了,没有装瞎的道理,待黄有信回转来,江砚白已在门外恭候多时。 黄有信笑着替他引见,“老爷,江少卿来见礼。” 永嘉帝先是一愣,后又思及这是人家未婚妻的店,他出现在这里再正常不过。永嘉帝拿巾帕擦了嘴,朗声道,“进。” 雅间内只有永嘉帝一人,江砚白行了个大礼,“圣上好兴致。” 永嘉帝道,“在外不必拘礼。砚白看上的小娘子,做菜的手艺的确不俗。” “来,坐下。” 皇帝相邀,即便是吃过一顿了也不敢拒绝,江砚白寻了个位置坐。 锅子里的牛肉丸正好熟了,黄有信侍菜,伸筷去夹那牛肉丸,怎料那丸子本就浑圆又滑不溜秋,在锅子里游荡了一圈就是没有被筷子夹住。 黄有信赔笑冷汗都快下来了,当机立断弃筷使勺,才将这大丸子送到永嘉帝碗中。 永嘉帝看了这么一出戏,哈哈笑道,“黄有信啊黄有信,怎么和颗牛肉丸打起仗来了。” 黄有信惯会看脸色,知道永嘉帝只是在调侃没有生气,便顺势道,“只怪这肉丸太过做得太过滑溜,老奴从前还未见过如此狡猾的肉丸呢!” 一句话既给了自己台阶下,又夸了沈记的牛肉丸。 永嘉帝这顿饭也到了尾声,“砚白啊,预备何时成婚呢?” 江砚白恭敬道,“她身上还有孝,等出孝后过了礼挑个好日子也就办了。”不知是不是因为永嘉帝年纪渐大的缘故,进来尤爱当红娘,朝上给旁人赐了婚还不够,连他的婚事也如此关心。 沈鱼不知里头发生了何时,江砚白一去不回,门口被禁军拦住,沈鱼便是想靠近也无法。 能让江砚白如此礼遇,随身又有如此多高手相护,还有那尖细嗓子的老仆人,沈鱼隐隐有了猜测。 皇帝驾临从前是想都不敢想,如今真在这屋里了,沈鱼还有些如梦似幻。马上让店里人都警醒些,尤其是几个爱闯祸的告诫他们离这间屋子远一些。 圣心难测,还是远些安全。 永嘉帝来此不过慕名,百金买酱之事朝野皆知。更令他好奇的是因为永嘉帝在几个宠妃处都发现了这种宫外而来的小零食。 接近年关,永嘉帝也被一堆事烦得头疼,便微服私访出宫来散散心,首先想去的地方就是云来小吃店。 只是小吃店没有堂食,身为天子,在马车里吃东西像什么话,黄有信早打听好了这小吃店是沈岑两家合资。 黄有信又道,“那沈记店主便是江少卿的未婚妻。” 永嘉帝好奇心一下子被拉满,于是来了沈记,正遇上冬季新推出的火锅子。要说这锅子从前也吃过,但汤底无非是鸡汤鸭汤,奶汤与辣汤从未见过,更别提这些琳琅满目的食材了。 鱼丸,虾丸,虾滑,蛋卷,蛋饺以及其余菜蔬,普通的菜蔬也想了巧思显得不那么单调。 永嘉帝在内吃得畅快,沈鱼在外有些战战兢兢,生怕皇帝哪里有些不爽了。 直到江砚白出来时才放了心。 江砚白牵了她的手退到一旁,珠帘颤动,里头的人要出来了,沈鱼不懂面见皇帝需要行什么礼,心下有些紧张。 江砚白捏了捏她的手,在她耳边低喃,“低头便好。” 沈鱼听话,只盯着眼前的地,直到一双暗龙纹锦靴进入视线,锦靴在她眼前停留几息,沈鱼敛声屏气。 只觉有视线在她身上逡巡,复又离开,渐渐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人影,沈鱼长吁一口气。 江砚白举起两人交叠的手,挑了挑眉,“小鱼儿也会紧张?”她手心里全是汗。 沈鱼瞥了他一眼,抽回手,“那可是圣上,初见天颜,此乃人之常情。”她腿没有抖便已经很好了。 “圣上和善,还夸你做的东西好吃。” “那当然。”沈鱼对火锅的美味丝毫不怀疑。利用圣上造势,可比李老相公来得更加有效,不过这念头只在她脑海里存活了一瞬,还是算了,万一圣上微服并不欲人知,她要是给抖落出去那可不是小事。 “你与那位都聊了些什么?”沈鱼想着微服出宫应当不会聊什么国家大事,忍不住八卦。 江砚白抬眸,“小鱼儿真想知道?” 沈鱼凭借女人的第六感怀疑道,“难不成与我有关?” 江砚白笑而不语。聊的什么可不能让她知道,要按她的性子肯定要生气的。况且他可是犯了“欺君之罪”,当然不能说。 恐怕说出去连永嘉帝也不相信,这桩婚事只是他自己说得热闹,另一位当事人并不知道有这么一件事。 沈鱼追问了几句见他不答也就算了,嘱咐着他明日不要忘了将地契拿来。 江砚白回到家里,正巧家中也在吃锅子。 周氏闻见他身上有饭菜味,猜测他已经在沈记用了饭,玩笑道,“涵双啊,以后晚间就不必备砚白的饭了。” 葛涵双会意,故意高声道,“儿媳会吩咐的。” 江砚白被打趣惯了,“母亲嫂嫂这是要把我扫地出门?” 周氏道,“扫地出门有什么要紧,左右你如今有地方用饭,饿不着你。” 江砚白道,“看来家中已无我一席之地。” 婆媳俩笑起来,难得把他怼到说不出话的状态。 不再调笑,周氏认真道,“你这冷淡性子也要改改,小娘子都喜欢活泼些的,当初你爹就一副老学究的模样,初次见他,我可嫌弃呢!” 葛涵双也道,“这话没错,若不是与你兄长年少相识,就他那闷葫芦性子,也是不讨人喜欢的。” 江砚白笑道,“即便如此,爹与兄长不也是娶了贤妻吗?母亲嫂嫂实是多虑。” 婆媳二人好言相劝,奈何人家不听啊。 “眼见着又是一年年关了,我何时才能喝上这杯媳妇茶?”周氏问道。 江砚白回,“好事多磨,急不得。” 婆媳俩对视一眼,这温吞性子,还有救吗? 葛涵双不能让他这么简单就糊弄过去,“砚白啊,我与娘就想让你交给底,或是你给我们一个期限也成啊,不然我们总没着没落的。成亲不急,定亲总得定下来吧。” 葛涵双诚挚发言,江砚白总算松了个口,“快了。”他总有预感,再过些时候沈鱼便会对他卸下心防。 第115章 上元夜波折 “当你一辈子的暖手炉”…… 下雪不冷化雪冷, 这几日对这句俗谚有了充分的理解。没过膝盖厚的雪层开始消融,在屋外待一会儿是耳朵都要冻掉。 但即使是再寒冷的天气也阻挡不了,今日大家想上街的念头。 上元佳节, 一年一度的花灯巡游,小孩儿都盼了一整年, 穿上了新衣,就等着大人们带着一块儿去看花灯呢。 阿莓裹得厚厚地活像只笨重的熊,刚还去看望了昨日堆的雪人,用来做鼻子的水萝卜不知被谁给拿走了,正满院子盘问人。 日已偏西, 吃过夕食几个小孩就坐不住了。都是半大的孩子在盛京城里也跑惯了,沈鱼也没拘着他们。 阿蓉和阿芝似乎都有相约的对象,相继出了门。常二和雯儿得了沈鱼资助买了新房,马上就要搬家,王大厨也被他们接了过去。两人高堂不是已逝便是有还不如没有,王大厨算他们唯一的亲人了。 只剩下一个阿莓在后院里坐立不安的, 但沈鱼明显没有出去的意思, 她又不好将她一个人丢在家里。 “小鱼,我们上街去吧。”阿莓撒娇道。 沈鱼抱着手炉,笑道, “你想去就去, 不必管我。我又不是三岁小儿。” “是也不打紧。”江砚白人未现,声先至,犹如及时雨般给了阿莓一个可以出去的正当理由。 江砚白含笑走近, “我来照顾这个三岁小儿。” 阿莓非常爽快地飞奔上了街,花车巡游可快开始了呢,还约了尹氏兄妹一同。 沈鱼叮嘱她, 像个操心的老母亲,“跑慢些,雪天路滑,记得早些回来。” 沈鱼坐在榻上,身上盖着一条薄毯,怀里的手炉暖哄哄的。江砚白刚进来,还带着外边的寒气,鼻子冻得通红。 沈鱼将手炉递给他,“暖暖手。” 江砚白笑着接过,“怎么不想出去?”不知为什么,今日的沈鱼有些恹恹,也许是穿了绯红色袄子的缘故,衬得她小脸有些发白。 沈鱼眼珠一转,往薄毯里缩了缩,“就是犯懒不想动嘛!”语气不免带了点撒娇的意味。 江砚白伸手轻点了一下鼻子,笑道,“鱼儿冬日里可是不冬眠的。” “不想做鱼,想当只躲懒的猫儿。” 江砚白感觉手恢复了温度就把手炉还给她,捉住她的手道,“鱼也好,猫也好,都依你。” 只是等触碰到她手时,忽觉不对,“怎么这么冰?”手炉才离开她多久,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她身上盖着薄毯,即便再冷她的手温度下降的也不该这么快啊。 沈鱼微愣,“有吗?还好吧,是你的手太热。”隐去唇边苦涩,她露出笑脸,“我这手冷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别一惊一乍的。” 江砚白盯着她,妄图发现点什么不对。沈鱼语笑嫣然,他也只能当自己多心,“还是找丰敬给你看看,或是换个药方。” “嗯。” 江砚白也坐到了榻上,沈鱼靠过来,指尖钻进了他的衣袖,触碰到那片热源,“阿砚比手炉还暖和。” 江砚白无奈地看着这个在他身上作怪的小娘子,她也真是放心,柳下惠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沈鱼面带微笑,心内一片怆然,从年后开始,她便发现了自己身体一日一日开始虚弱,有时连提一桶水也费劲,她也找了大夫看过病,大夫说她一切正常身子比寻常人还要好一些呢。 敏锐的她感觉身体的异样非常理能解释,终于想起去问系统。系统很是坦然,和她说了原因。 【因为时间快到了,这个世界的沈鱼需要自然而然的死去,你的身体会越来越虚弱,而这里的人,只会当这是一种治不好的病症】 沈鱼:时间越近,症状就越严重是吗? 【理论上来说是的,但日常行动是没问题的,就如一个活人,慢慢抽去她的生气。你完成任务,便会顺势死去,若没有完成,则会慢慢好起来】 听上去真是个好办法,沈鱼之前还有想过她会怎样“死去”,她猜测是意外,系统给的方式是绝症。绝症也好,至少可以给身边的人一些缓冲的时间,也可以让她交代好身后事。这么想来,系统还真是有些贴心呢。 三月初八,她其实已经忘记了自己来时的日子,这个日子是看倒计时推出来的。一晃已经快在这里待了两年,还剩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满意值也从原来的零,变成了现在的八十八万。 如果她现在还是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她大抵会很开心,开心终于要回家了。 “饿不饿?” 沈鱼的思绪被他柔声询问打断。 沈鱼看着他道,“是你饿了吧。”她耳朵尖,江砚白肚子响的声音虽然不是很大,但她还是听见了。 江砚白点头,“确是我饿了。” 沈鱼想翻身下榻,“厨房里还有些元宵,我去给你下一碗。” 江砚白把她按在原地,“你别动,我去吧。” 沈鱼笑着扬起脸,不可置信道,“阿砚要亲自下厨?” 江砚白摸摸鼻子,“其余不会,煮个元宵还是会的。” 沈鱼目光略带怀疑,带了点看他笑话的心态,“好,你去。”告诉他元宵放在哪里,大约煮上多少时辰,又说了炉上火未灭,只需添两根柴便好了。 江砚白答应的好好的,只是一去两刻钟还未回来,沈鱼便有些坐不住了。 来到厨房一看,差点被浓烟淹没,“咳,咳……阿砚,你还在里面吗?” 沈鱼一手捂住鼻子一手驱赶着烟雾,她睁着眼睛辨别人影,眼泪几乎都要落下,忽从旁伸出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须臾之间到了门外。 沈鱼稳了稳心神,看着衣冠还算整齐的江砚白,“你这是烧我厨房来了?” 江砚白低着头,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这……你方才只教了我生火,并未说如何灭火,煮好了元宵,我便想将火灭了,但不得其法,只好浇了一盆冷水上去。俄然间浓烟滚滚,不知何故?” 没烧过火的大少爷真真的不能进厨房,沈鱼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还知道用水灭火,不错。” “小鱼儿又在挖苦人了。”江砚白自觉丢了好大的脸,煮个元宵多简单的事,怎么换了他便搞出了这么大的阵仗。 沈鱼放肆地笑,没办法,难得见他吃瘪,今日的反应比当日吃了泡椒锅还要好笑。 幸好沈记没有其余的人,在她面前丢脸也不是第一回 了,江砚白很快调整好了心态。 等她笑够了,浓烟也散尽了。 “你煮的元宵呢?” “还在锅里。” 两人进入厨房,沈鱼掀开锅盖,只见一堆破了皮的元宵糊成了一锅,沈鱼包了几种有黄米皮的,掺了绿豆的糯米皮的,糯米皮原味的和甜菜根染色的粉皮的,眼下黄的,白的,绿的,粉的全部混在一起,看起来不仅奇奇怪怪还没有食欲。 沈鱼丝毫不意外,煮元宵看似简单,但煮多久也是有讲究的,煮过会破皮涨大,煮不好会太硬。 “阿砚,还吃吗?” “还能吃?”江砚白表示怀疑。 “当然可以。”沈鱼肯定道,只是这味道嘛……就不好说了,“不能浪费粮食。” 江砚白干笑,向她作揖,“小鱼儿,饶了我罢!” 沈鱼还是没忍心让他吃那锅五颜六色的糊糊,倒到后院的潲水桶里,沈记的剩饭剩菜会有专人来收拿去喂猪。 江砚白没有将全部的元宵霍霍完,沈鱼烧水又给他煮了一锅。 折腾了这么久,她本不饿也饿了,给自己也煮了一碗。 元宵有甜有咸,甜咸相宜,吃到胃里是极熨帖的。 沈鱼吃完了东西,觉得手脚也暖了些,身体的累赘感似乎也没有那么重了。 江砚白吃的比她快,正蹲在炭盆边小心翼翼地往手炉里加着炭,夹起每一块炭时都要左右瞧一瞧,半红不红的最好,既暖和有能烧得时间长一些。 小鱼儿怕冷,手炉暖和的时间也能长一些,她便能舒服些。 他添好炭,仔细地套上外层的锦缎套,塞到她的怀里。热意源源不断地传到掌心时,她的眼中几乎要落下泪来。 沈鱼放下手炉,环抱住了他的腰,“这个大的更暖和。” 江砚白失笑,大掌包裹住她的纤细手指,“小鱼儿说我是什么就是什么,当你一辈子的暖手炉。” 沈鱼埋首在他的肩膀上,鼻头微酸,已然红了眼眶,“阿砚,我有些困。” “这……不妥吧……”江砚白心猿意马。 床榻之间,沈鱼嘟囔着说出这么一句话,也不怪江砚白会想歪。 沈鱼想掐一把他腰间的软肉,无奈冬日衣服厚掐不着,只好用指甲轻挠了下他的掌心,“想什么呢,我一个人睡!” 江砚白轻笑,“知道。” 沈鱼和衣躺下,换了床褥子盖上,她睁着眼,语气颇有些无奈,“等我睡着了再走。” 江砚白牵着她的手,温言道,“好。” 沈鱼本想假寐,不料一闭眼困意马上来临,扛不住着强大的困意,不知何时便睡了过去。 江砚白不一会儿就察觉她呼吸平稳,便知她睡着了。 江砚白看着她恬静睡颜,有些不想当柳下惠了,欺身上拨开她的碎发,轻柔在她额间印下一吻。 看花灯的孩子们也陆续回来了,手中提着各色的战利品,不服输地计较着今日猜对了几个灯谜。 小石头和虎子都猜对了九个,谁也不让谁,互相争执着觉得自己猜出来的难度更高,一时分不出高低便想早沈鱼评理。 “找沈姐姐评理去!” 两个孩子的声音有些大,江砚白闪身出去,关好了门,压低声音道,“你们轻些,她睡着了。” 几个小孩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懵懂顽童,闻言纷纷捂住了嘴,面带笑意各自去别处玩了。 阿莓惦记着沈鱼,看完了花灯也早早回来了。江砚白见阿莓回来,才放心离开。 过了几天,江砚白休沐日拉着沈鱼便要去春安堂。 沈鱼知道是查不出什么来的,但为了他安心还是去了。 丰敬把着她的脉,“一息四至,脉搏有力。且之前的体虚都几乎好了,没事。” “真的无事?可她的手为何还是那么寒。” 丰敬白了他一眼,“若嫌弃我医术不精,你换个人。”丰敬觉得江砚白是来寻他开心的,健康人来看病,耽误他时间。 江砚白不放心又问了一遍。 丰敬终于恼了,“沈掌柜身子没病,三年抱俩都没问题。”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今日要是别人我早让胡桃拿笤帚赶人了,快走吧你,春安堂不欢迎没病的人。” 沈鱼与江砚白被“请”出了春安堂。 沈鱼没忍住笑,“你呀,关心则乱。” 江砚白却道,“你的事,再怎么关心都不为过。” 第116章 沈鱼病重 你一直不答应,是不是因为这…… 二月二, 龙抬头。河面厚厚的冰层开始消融,有垂钓者已早已迫不及待。 黎辞舟是个中好手,捉住冬日末的尾巴出门钓鱼。过了一冬河里的鱼都膘肥体壮, 他运气不错钓上来一条十斤重的大鱼! 黎家可没有能处理得了这大鱼的厨子,黎辞舟一合计拎着鱼上了沈记。 这鱼足有半米长, 沈鱼见了也是一惊,笑道,“这是把河里龙王太子钓上来了?” 黎辞舟也笑,“龙王太子可不敢吃。” 沈鱼问他想怎么吃,黎辞舟道, “我于吃是个外行,沈掌柜说如何便如何。” 沈鱼道,“十斤重的鱼肉太柴直接吃味道不好,鱼头倒是能做个剁椒的,鱼肉不如掺点咸盐腌了,风干了, 等过上几个月做咸鱼蒸饭吃, 咸鱼肉的汁水全渗进饭里,那味道——” 只是言语便让黎辞舟馋得几乎留出涎水,忙问, “如此甚好, 晚间我请砚白一道来,只是请沈掌柜手下留情,少放点辣子。” 沈鱼微笑着应了。 黎辞舟走出几步回转来问, “沈掌柜说等上几月,那约摸是个什么日子?” “这要看天时,咸鱼需得风干越久越有味道。” “那边两月后吧……”黎辞舟随意说了个时节。 沈鱼却愣住了, “两个月……”她还能待到那个时候吗,正月里生意好,再加上开了小吃店,满意值一下子从八十八万涨到了九十六万,看着一点一点涨起来的满意值,她的身体也越来越疲惫。 “沈掌柜…沈掌柜…”见沈鱼久久不应,黎辞舟又喊了两声。 沈鱼恢复神色,“好。” 微风习习,带着春日的温润,沈鱼坐在檐下腌咸鱼,只搓了半条鱼她便没力气了,时不时需要歇一歇,“咳,咳…” 阿莓见状拦住她,“小鱼,你歇歇吧,我来。” 沈鱼没有逞强,让给了阿莓,指导她该怎么做。她自己的身体她有感觉,几乎如一个花甲老妪,她还要做剁椒鱼头呢,可不能这时候倒下。 沈鱼站起身来,不小心踢到了脚边的一个陶罐,陶罐碎裂声音惹得众人来看。 “没事,是我不小心。”沈鱼避开那堆碎陶片,“阿莓,你等会儿收拾一下。” 阿莓虽觉得奇怪,平时这些小事,小鱼都自己动手,但还是应了。 沈鱼转身,不让人察觉她的异样,离三月初八越来越近,她的五识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衰退,尤其视觉和味觉。 幸好沈记的一切她都熟悉,才没让人发现,只是时日渐久,终究瞒不住的。 剁椒鱼头对她来说并不难,什么材料要用多少早已了然于心。黎辞舟还特意嘱咐留一些他要带回去给妻儿尝一尝。 等菜出锅,黎辞舟也到了。 来人不止江砚白,还有丰敬。见到丰敬,沈鱼有些紧张,怕被身为大夫的他看出什么异样。 上菜时是阿莓端上去的,江砚白问,“小鱼儿呢?” 阿莓只答,“小鱼似乎有点不舒服。” 江砚白当下担心不已,饭也没心思吃,径直到了后室。 黎辞舟早上才见过沈鱼,不像有大病的样子,调侃道,“砚白这一颗心啊,全在沈掌柜身上。” 丰敬道,“情爱恼人。” 黎辞舟给了他一个眼刀,“孤家寡人,怪道不懂。” 丰敬:…… 后室内,沈鱼在编绳,店里的两个小丫头那日看见了她手上的双环结觉得好看,撒着娇求她做两条。 编绳极费眼力,从前一个时辰便可完成的事情,如今从午时做到天暮也没好。沈鱼眼睛有些酸涩,望望外面天光觉得恢复了些,才又动手。 江砚白进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沈鱼斜倚在窗前,桌上放着五色丝线与剪刀,桌旁点起油灯,暖光映照下,她眉眼温柔。 “身子不舒服?” 江砚白的声音蓦地响起,沈鱼朝门前看去,只能依稀看清一个人影,但她知道是他来了,笑道,“别听阿莓胡吣,你去吃饭吧。” “一起。”江砚白伸手来牵她。 “还剩一点,我做完便去。”沈鱼认真地编起最后的结。 江砚白坐下来,“我等你。” “人家主人都到了,哪有让主人等你这个客人的道理?”沈鱼挑眉道。 江砚白抿抿唇,“辞舟不会介意的。” 沈鱼看他这副定要等她一起出去的架势,只好放下了手中的活,“走吧。” “不做了?” “有醋坛子在房里打翻了,太酸,没法专心。” 江砚白翘起嘴角,“我可没吃醋。” 沈鱼笑着去推他,“你没醋,是我醋了。” 沈鱼站起身来的一瞬,忽觉心口一疼,喉间涌上一股腥甜,竟呕出一大口血来! 江砚白大惊失色,“小鱼儿!!” 沈鱼如失去翅膀的鸟儿般向地下落去,江砚白抱住了人,声声凄厉的呼唤却不能让她睁眼。 “小鱼儿!小鱼儿!”前所未有的心慌感袭来,像有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他的心,揪得生疼,冷静了须臾才想起来喊丰敬。 —————— 沈鱼醒来时已经是次日清晨,江砚白趴在床沿,两人的手十指相扣。 她仰起身,看见阿莓七倒八歪地睡在榻上,脚底的靴子未脱。 她的手轻轻一动,江砚白就醒了,满面的憔悴一如她当时失踪时,睁眼时红血丝明显,见沈鱼醒来,喜悦与疼惜交织,嗓音有些沙哑。 “你醒了。” 他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但只说出了这么一句。这一句揉尽了他所有的关心与欣悦。 江砚白温柔地抚上她的脸颊,捧着她的脸满目心疼,随后长臂一揽将人拥入怀中,“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他的小鱼儿善良又温柔,老天为何不长眼,让她患上这样的病。 沈鱼很平静,摸着他的手指,“丰大夫怎么说?” “他说你这病由来已久,至少已经一月了,小鱼儿,你为何不告诉我?”江砚白环抱着她,只质问她,故意不谈她的病情。 沈鱼笑起来,“你又不是大夫。” 江砚白忆起从前沈鱼的拒绝,“你一直不答应,是不是因为这病?” 沈鱼身子一僵,是,也不是。 她没说话,江砚白当她默认。 江砚白紧了紧双臂,“你会好起来的。”即使丰敬把完脉后愁眉不展,即使丰敬回去翻了一夜的医术也没有好结果,江砚白还是不信上天会这么残忍。 沈鱼想安他的心,扯了个谎,“在我四岁那年有个游方老道途径我家门口,言明我十八岁这年有大劫,阿砚,生死有命,如今算是应了这劫数。” 江砚白几乎要掉下泪来,带着点鼻音道,“哪里来的游方老道,胡说八道,不能信的。哪日要是被我遇上,定要砸了他的招牌!” 沈鱼抬眸瞥见他眼眶红红,淡淡一笑,“怎么说出来的话像个孩子。” 江砚白倒真想做个能随地哭嚎的孩子,心爱之人身患重病,他却束手无策,怕影响她的心情连哭一哭也不能。 阿莓突然醒来,抱着枕头滚到地上,“哎哟!”揉着屁股起来。她看见沈鱼醒了,连滚带爬跑到床边,一嗓子就嚎开了,“啊……小鱼……你吓死我啦……小鱼……” 哭声好不凄惨。 沈鱼又想笑又想哭,“我还没死呢!” “呸,什么死不死的。小鱼是要长命百岁的。” 江砚白腾出地方给她们俩叙话,拍了拍沈鱼的手,“我去寻丰敬。” 沈鱼点点头。 丰敬在家里翻了一夜的医术,又去信给丰朗,沈鱼的顽疾实在是前所未见,脉搏一日一日变弱,身体却并无其他异样,真是其哉怪哉。 沈记渐渐来了许多人,邓氏,柳家人,孩子们,梁间,葛涵双,甚至还有周氏。 小小的房间挤了一堆人,围着沈鱼嘘寒问暖,沈鱼暖心又愧疚,她解释不了自己这并不是病,她明明有办法好起来却不能。 沈鱼觉得自己好贪心,贪恋这里的温暖又放不下现代生活的便利。她知道自己这“病”是治不好的,最怕苦的她面对丰敬端来的一碗碗苦药喝得毫不犹豫。 她每喝下一碗药他们就会展颜,等第二天的丰敬把脉结果出来又失望,日复一日。 五日后,丰朗至,却在摸到沈鱼的脉后露出与丰敬无二般的神情,江砚白的心沉到了谷底。 沈记众人被低气压包裹,唯独沈鱼若无其事般,还爬起来去煮了个朝食。 江砚白甚至想去请太医,丰朗却说不必,“请来也是徒劳。”太医院的那帮老学究这些年来被皇宫浸润地开药都要商讨上小半个月,让沈鱼等他们,还是算了吧。 又十日,依旧无起色。 这天天色阴沉沉的,乌云密布了半天,却是一滴雨也没有。 周氏与葛涵双套车出了门,临行前周氏问,“都备好了吗?” 葛涵双答道,“都好了,娘您放心。” “出发吧。” 婆媳俩要去的地方叫做慈济寺,传闻中慈济寺的祈福灯可保佑家中人无病无灾。 慈济寺在山顶上,为显诚意,需得徒步上山。周氏行至半山腰已经是汗流浃背。 葛涵双心疼道,“娘您要不坐步撵上去,我自己走路就行。” 周氏道,“拜佛不可不诚心,佛祖菩萨都在天上看着呢。” “您对沈妹妹真是尽心。” 周氏笑道,“她若进门便如我女儿一般,怎好不疼?走吧,上山。” 婆媳俩拾阶而上,终于在近巳时时看见了庙门,礼佛进香无不虔诚,添完香油钱来到后院,后院挂满了为家人祈福的祈福灯。 周氏与葛涵双各自领了一盏,写好祝词后请一旁的师傅帮他们挂上去,却在抬眼时看见了熟悉的字迹。 葛涵双指着一盏祈福灯道,“娘,那像不像砚白的字?” 周氏定睛一看,祈福灯下挂的字条随风飘荡,等了一会儿看清正面朝前的字,上面清清楚楚地写了四个字,“沈鱼平安”。 周氏道,“是他的字。” 挂灯笼的师傅看见她们写的字条上也有沈鱼这个名字,随口说起了当日的见闻,“你们与写这灯笼的人认识吧。那是个年轻郎君,那日拜完了庙中的一百零八像,只祈求这位小娘子平安。” 周氏闻言忍住泪,叹道,“他从前,不信神佛。” 话音刚落,倾盆大雨如瀑,和尚师傅带着一群小师傅抢救这些被淋着雨的祈福灯。 有挂得不稳的纸条被风吹下,落到泥地里,被雨水打湿,被泥土湮没。 第117章 救与不救 【是,这是最后的考验】…… 春三月, 一连下了五六日的雨竟没有要停下来的架势,天气冷得厉害,像寒冬腊月般。 沈鱼在房间里躺久了想出来呼吸下新鲜空气, 只有满鼻的土腥味。阿莓拿着个水瓢在往外舀水,她住的那间房地势低一些, 水没过了脚面。 她身体如今已经这样了,但江砚白却几日没有出现,问阿莓他们也是说他有公务在忙,连日的大雨冲垮了不少低矮民房,莫说大理寺的人, 便是连陆峰所在的户部也抽调出了人手去帮忙。 公门中人忙得不见人影也就算了,这几日连王大厨与常二崔四等人都甚少看到。 她问阿莓,阿莓只说不严重,只是房屋倒塌压着了几个人而已。 沈鱼却越想越不对,“阿莓,外面到底如何了?” “没……” “说实话!”沈鱼直直地看着她。 阿莓低下头, 叹声道, “外面的境况很不好,京郊的农田被淹了好些,好几个村子都被洪水冲垮了。城里还好些, 但路面也有积水, 都快到膝盖了。”沈记的地势高,所以不明显,但沈鱼只要踏出店门就可窥见外面的境况。 “咱们种的土豆也有好些受了灾, 王师傅这几日就是去处理这些事。” 沈鱼撑着身子站起来,眼里震惊之色明显,“竟这么严重了!!”难怪江砚白连来看一看她的时间都没有。 隔壁常二住的屋子没有翻修过, 屋顶已经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漏雨,基本没法住人。 阿莓道,“小鱼,你先养好身子,外头的事情都与你无关。” 沈鱼遥望这天光,太奇怪了,盛京不是常下雨的地方,尤其还是春日里这么反常的大雨。 她没有忧国忧民的大情怀,只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但这个节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思来想去还是不对。因为洪灾的缘故,满意值已经停留在九十九万有几日了。 沈鱼低声问,“外头怎么说?” “说是钦天监已经算过了,明日便可雨停,小鱼你还是回去休息吧。” 沈鱼不肯回房,阿莓只好扶着她走到屋檐下,细密的雨丝转瞬成了豆大的雨滴,她伸出手,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她的手掌上,这个降雨量能停吗? 她将信将疑。 午后雨势不减反赠,下得越来越凶。 沈鱼深感不妙,让阿莓收拾必要的东西,“这地方不能待了。” 阿莓听话地去打包了几件衣服和银钱,沈鱼还嘱咐她把一个小铁锅带上,阿莓不解,“带锅做什么,那东西虽然贵,但没必要啊!” “听话,带上。”她有系统在手不愁吃,但也不能没个煮饭的器皿。 阿莓觉得自己的手脚已经够快了,但收拾好东西出来还是愣住了,屋内的水已经没过了膝盖。 “小鱼,咱们去哪?” 沈鱼也不知道,她并不熟悉盛京的路,但这地方显然是不能待了,“先去江府。”那里人多,而且江府应该有人能知道哪里地势高。 两人走出店门,听见隔壁的争吵声,孩童的哭闹声,瓷器的碎裂声,吵吵嚷嚷,街上人不少,大家身上都背着包袱,一齐往一个方向移动。 沈鱼身披蓑衣,大雨如瀑,她更是看不清前方的情况,只依稀看见有人在喊,“往大雁塔走。快!东西先不要拿了,人先走!” 阿莓在她耳边说,“是衙门的人,小鱼,咱们要跟着走,还是先去江府?” 水越来越湍急,沈鱼在水中的行走很困难,又寒又累,脚底一个打滑整个人险些要扑倒在水里。 阿莓死命想拽住她,但身上的东西太重,水里也不好使力气,一把丢了身上的东西就想去拉沈鱼。 一只大手托住了将要摔进水中的沈鱼。 沈鱼抬眼,雨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即便近在咫尺,她都辨认不出这是谁,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不是江砚白。 “沈掌柜,没事吧!” 这熟悉的声音,是小杨! 小杨道,“大人让我来接你,崇安坊不能待了,去大雁塔。” “他还好吗?” “大人安好。” 终于有他的消息,沈鱼笑起来。 沈鱼又问,“其余人呢,王师傅,崔四常二,还有江府的人你有见到他们吗?” 小杨回答,“他们都已经安全了,沈掌柜安心些。” 阿莓将拿着的东西给了小杨,自己则把沈鱼背了起来。沈鱼没有逞强,“阿莓,辛苦你了。” 她替阿莓把脸是的水珠擦干,早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 崇安坊的百姓在兵丁的指引下有序的往大雁塔走,其中自然避免不了扯皮吵闹,只是在兵丁的强硬态度下,有些人选择弃财保命。 去大雁塔需要穿过一条河,官府派了船接众人过河,有只小船不大,一次只能渡十个人。 有个身强体壮的抢着上船,船夫几次解释没有空位让他等下一趟。 泼皮啐了声,“呸,大爷我就要过去。”说话间就抓起穿上的两个小孩往水里一丢,跳上了船。 “啊!我的孩子!”身旁碎花布裙的妇人明显是两个半大孩子的母亲,见状也跳下船。 接近河面的水流本就急,两个半大孩子即便站起来水也没过了他们的胸口,此时全然无反抗之力,顺着水流眼看就要被冲走! 裸露在水面上的只有孩子的手和脚,伴随着年轻妇人的哭喊声。 小杨气得浑身都在发抖,手疾眼快地捞起来一个,小孩得了救,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整个人都挂在了他身上。小杨动弹不得,想救另一个孩子也是有心无力。 也有其他人想帮忙,但离得太远,孩子被冲往沈鱼和阿莓的方向。 “还有一个,往那边去了!阿莓,快救人!” 沈鱼看不清,“阿莓,你把我放下来,去救人!快!” 若被洪水冲走,生死难料! 阿莓当机立断,确定沈鱼能站稳后,忙朝小孩的方向走去,小孩运气不错,被一根有些大的树枝阻拦了一下,阿莓才来得及将人抓住。 听见孩子洪亮的哭声,众人皆长抒一口气。 泼皮引起众怒,撑船人已经船上的年轻力壮男子皆气愤不已,七手八脚地把泼皮揍了一顿,打得他头破血流,连声求饶。 领路的兵丁渐渐聚集,维持秩序,没有泼皮这样的人再出来捣乱,大家有条不紊地上船渡河。方才被救的母子三人到了安全的地方后跪谢小杨和阿莓。 “官爷,那人别让他上船!” “黑心肝的东西!” “呸,个杀千刀的!” 很快河边只剩下最后几人,其中就有那个泼皮,泼皮跪在水中,扒拉着船沿,“官爷,让我上船吧,我方才是鬼迷了心窍,我发誓绝对不会那么干了!” 小杨虽鄙夷他的做法,却也真不能让他一个人在此自生自灭,再三警告后让他上了船。 过了河便可看见大雁塔的塔身,水位也渐低起来,再近些已经可以看见塔上二层的人影了。 大雁塔地势极高,水连第一层的台阶都还未没过。大雁塔一共十二层,千年宝塔,历经风雨不倒,本朝已经将它归为皇家宝塔,等闲人本是进不来的。 如今因为洪灾开放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连日暴雨,民间已有声音说是当朝皇帝不仁,上天才降此大祸,永嘉帝连发两道罪己诏但老天爷依旧没给一点面子。皇帝不仁此言论越来越令百姓相信,直到皇家下令开放大雁塔用以避难,这声音才小了些。 “掌柜!” “沈姐姐!” 沈记其余人在大雁塔门口翘首以盼,阿蓉阿芝拥上来,四个孩子围绕在她身边。 “大家都好吧。” “都好的,都好。” 分明只是半日未见,见面时却热泪盈眶,劫后余生。 小杨还有公务在身不能久留,“大人晚些时候会过来。” 沈鱼点点头。 本空旷的大雁塔挤满了人,有人哭天抢地,有人暗自垂泪,俨然一副灾后众生像。 沈记众人收拾好了干净空地让沈鱼坐下,阿蓉阿芝帮忙将衣服烤干,几个孩子去煮东西,几个男人都去帮官兵的忙,维持秩序,分发干粮。 阿蓉捧来一碗热汤,“来,掌柜,暖暖身子。” 沈鱼喝了几口,胃舒服了些。 有跛脚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走了过来,沙哑着嗓子问道,“小娘子,你过来时可有瞧见一个五六岁的女童,扎了两个鬟髻,用蓝绿碎花布包着,身上穿的是灰褐色布衣,衣服右上角绣了朵小花。那是我的小孙女,小娘子,你看见了吗?” 沈鱼摇了摇头,“没见过,对不住。” 老妇人叹了一口气,慢慢走向旁边的人,继续重复她方才的话。 阿蓉靠过来低声道,“问了一上午了,可谁都说没见过。有人说在河边看见过一个差不多模样的,人已经没气了。大家都没忍心告诉她。” 沈鱼捧着汤碗,热汤蒸腾的蒸汽熏了她的眼,眼眶发酸。 天灾面前,人总是无力的。 一直到夜色深重时,沈鱼才见到江砚白。那一身绯色官袍早已被泥水覆盖了本来面目,江砚白站在她面前,裤脚绑到小腿,穿着木屐,裸露出来的皮肤基本都是脏的。 沈鱼想抱抱他,上前一步。 大雁塔内火把充灯,照得亮堂堂的,江砚白打量了一下自己,推却道,“身上不干净。” 沈鱼才不管,紧紧拥住了眼前人,“就想抱你。” 江砚白轻拍着她的背,眉眼间尽是宠溺,“好。” 江砚白眼底有些青黑,显然是多日未睡好了,“可怪我不能陪你?” 沈鱼摇头,“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江砚白感慨,“小鱼儿,也许你不答应我的求亲是个正确的决定,我确实不是个良配。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不能陪在你身边。” 沈鱼看着他,扯了扯他的脸,“能从阿砚口中听到这样的话,真的不是被人换了芯子?” 江砚白捉住了她作怪的手,“别闹,我很认真。” “左右都没有定亲,那我嫁别人去。”沈鱼想站起来,却被他箍住了腰。 “不许。” 沈鱼挑眉笑,“江少卿,这就有些不讲理了。” 江砚白也笑,“不讲理便不讲理吧。”霸道又有些幼稚的言论。 沈鱼靠在他的怀里,觉得无比安心。 两人没有柔情蜜意多久,小杨走过来问,“大人,干粮已经发完了,可还有许多人没有。” 江砚白皱起眉,“把我们的也发给他们吧。” 小杨艰难道,“还是……不够。” 江砚白左右踱步,“去城中米粮店看看,能不能调一些粮食过来。” 沈鱼看着他们为粮食焦心不已的模样,内心无比煎熬。只要她愿意,她可以解决粮食的问题,百万满意值兑换的粮食足已度过这场灾祸。 但还有五天,她就能回家了,如果换了粮食,短时间内她肯定不可能再凑足一百万满意值。 这是系统给她的考验吗? 沈鱼觉得事情太蹊跷了,哪有那么巧在她马上要回去之时,盛京就出现了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暴雨。洪灾后必定很缺粮食,而只有她可以拯救这些人。 她可以质问系统,系统是不会说谎的,但此时她却有些犹豫。若事情真如她所猜测,便说明这场灾祸与她有关,不问,便可以当不知道,然而这样真的能让她的罪恶感减轻吗? 沈鱼抱住双膝,耳边的喧闹被无限放大,那位跛脚的老妇人问完一圈又回到了沈鱼这儿,复问了一遍,她似乎已经记不清问过沈鱼,满脸希冀地问着。 沈鱼还是给出了刚才的回答。 沈鱼闭上双眼:996,这场洪灾是否与任务有关? 【是,这是最后的考验】 沈鱼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极难看的笑来,“难怪你说这个任务很难。” 这是一场人性的抉择。 沈鱼眼里不断滚出泪珠,这数万百姓,都因她而受灾吗? 【其实你也不必有太大的心理压力,这个世界不过是一堆数据而已,死去的人也是数据构成,他们存在就是为了这个任务】 系统高高在上的话语传入她的脑海,沈鱼流着眼泪,是啊,只不过是一堆数据而已…… “可是他们是活生生的人啊!不是冰冷的数据,会在我饿的时候让我吃饭,我渴的时候给我喝水,我冷的时候给我添衣,我孤独的时候让我开心。” 阿莓,阿蓉,阿芝,崔四,常二,雯儿,邓嫂子,王大厨还有江砚白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啊,在她身边会呼吸有心跳会哭会笑会吵会闹的人啊! 为什么回到现代要经历这样的选择,如果早知道,她情愿不接受这个任务。 【生死有命,你的死亡虽然是意外,但死却是你命中注定。回现代就相当于逆天改命,自然要承受非常人般的折磨。这很公平】 回去后带着对这里的人的悔恨度过一生吗? 她能心安理得的过完这一生吗?还是将这一遭古代游当做恍然一梦。 【宿主,天一亮,你还有四天的时间,选择权在你】 沈鱼辗转一夜难眠,第二日起来时却觉得精神尚好,也许是最后几日的回光返照吧。 忽然一堆兵丁聚到了一起,将江砚白围住,七嘴八舌地追问着,离得太远沈鱼听不清,只看到他们的神情肃穆。 江砚白有些痛苦的神情给她心头沉重一击,她跑过去问,“怎么了?” 江砚白看着她,闭了闭眼,“昨夜小杨救人时……失踪了。” 这是委婉的说法,雨虽停了,积水却未退,在这洪灾中失踪,九死一生。 沈鱼只觉耳边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清,天旋地转倒在了江砚白怀中。 第118章 御赐匾额 阿砚预备何时来提亲?…… 宫里养得这些钦天监也不是全然无用, 在永嘉帝下了第三道罪己诏后,天公终于放了晴。 积水慢慢退去,留下一地泥沙。数不清的房屋与农田被毁, 家中尚好的,派遣官兵护送回家, 家中实在破损不可住人的,由朝廷安置。 沈鱼是被一阵电子音吵醒的。 【宿主,还有三天】 她猛然睁开眼睛,阿莓喜悦地声音传来,“小鱼, 你醒了!”这时不时晕厥的身子真是把她吓坏了。 沈鱼入目的都是熟悉的装饰,她已经回到了崇安坊,想开口说话却发现嗓子哑得厉害。 阿莓端来温水给她喝下,温热的水淌过喉才舒缓了些。 阿莓道,“小鱼,你都昏睡一天一夜了。” 一天一夜, 她还只剩下三天。 沈鱼道, “现在情况如何?” 阿莓叹道,“唉,不好啊。洪水是退去了, 但许多人家破人亡, 流离失所,缺衣少食的。” 沈鱼忽想起昏迷之前听到的消息,抓住阿莓的手, “小杨呢,找到他了吗?” 阿莓瞬间低下了头,“昨夜已经……找到了他的尸体。” 沈鱼流下两行清泪, 捂着脸,是她害了他! “小鱼你莫要太伤心,丰大夫说你的身子经不住这般大悲大喜的,养好身子才是啊。” 沈鱼痛哭了一番,放声大哭,似要把心内积压的许多情绪都发泄出来。 阿莓以为她是因为小杨的去世而伤心,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安慰了。 “小鱼,你……别哭了。哭坏了身子就不好了。” 沈鱼的哭声持续了许久,就在阿莓急得想要出门去找丰敬时,沈鱼终于停下哭泣。 沈鱼抬起脸,泪痕犹在,双眼红肿不堪,眼神却异常坚定道,“阿莓,打些水来,我要洗脸。” 阿莓急忙去打水,灶上常年有烧开的热水,掺和温了给沈鱼端去,绞了干净的帕子递给她。 沈鱼把散发着热气的面巾在眼睛上敷了会儿,酸涩的眼睛好受了些,擦干泪痕,清清爽爽,头发也扎成髻,气色比之前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阿莓,让江少卿来沈记一趟。” 阿莓犹豫道,“江少卿忙得很,灾民众多等着他安置,恐怕没空过来。”阿莓瞧着沈鱼的脸色,猜测着是不是小鱼因为江少卿不在她身旁生气了。 “江少卿不是故意不来看你的。他只是……” “我看起来有这么不讲理吗?”沈鱼打断她道,“去找他,是有正事相商,你去告诉他我能解决粮食的问题。” 阿莓喊了阿蓉过来照看沈鱼,自己一溜小跑去找江砚白。 城门口在施粥,江砚白在监工。 小谢愁眉苦脸地过来,“大人,米只剩一袋了,还有这么多灾民,你看不如……” “不行!”江砚白知道他想说什么,但是不行。俗话说大水之后必有大病,丰敬告诉他这都是因为吃了不干净食物所造成的。 洪水脏污,被洪水泡过的米粮是万万不能再入口的。 小谢着急道,“可不吃那些粮食,他们救饿死了呀!” 吃也是死,不吃也是死,该如何抉择? 小谢继续劝道,“吃了会生病也只是偶然不是必然,但不吃就一定会饿死啊!” 江砚白有些动摇。 如今的局面是有钱无粮,国库充盈但金银不能裹腹,已经八百里加急取信从湖广调粮,但远水也解不了近渴。湖广的米粮至少还要等是十几日。城中的余粮却坚持不了太久了。 江砚白头疼不已,犹豫再三后开口,“去……” “江少卿!江少卿!” 阿莓的叫喊声打断了江砚白的话,她跑到他面前站定时已是气喘吁吁,大口喘着粗气,“江少卿,小鱼找你。” 江砚白忙问,“可是她身子又出了什么事?” “不是不是。”阿莓摆手,“小鱼说,粮食的问题她可以解决。” “此言当真?!” 沈鱼向来不是个爱说大话的,她敢说这话,便是有足够的底气。 江砚白跟着阿莓去沈记的路上,一开始的喜悦渐渐被疑惑所替代,小鱼儿怎么会有能力能拿出这么多米粮? 到了崇安坊,两人在里屋说话。 “米粮之事至关重要,小鱼儿可不要说大话。” 沈鱼笑道,“我是这么糊涂的人吗?” 江砚白问,“你从何来这么多米粮呢?”要有足够全城百姓吃十日的粮食,粗略计算也需要几千石。 “大米没有,土豆还是有几千斤的。” “土豆?” 沈鱼点头,“是。土豆可以做菜也可当主食。”沈鱼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救人,只是一下子拿出许多粮食恐有人怀疑,她便想了个法子兑换成土豆。 土豆究竟有几亩地多少收成具体知道的也就只有她了,王大厨在此之前是不管事的,岑闲还没来得及接手这些事。 沈鱼只说存土豆的库房并未受灾,她愿全部捐献出来。 江砚白看了她一眼,向她行了个大礼,“我替盛京的百姓谢谢你!” 他心中不是没有疑虑,但沈鱼做的事情于国于民都是好事,即便有不合常理的地方,他也不想去多问。 沈鱼又道,“阿砚可将我的善举大肆宣扬一番,最好能让城里的富商都知道。” 江砚白笑起来,眨眼间明白了沈鱼的意图。 家中还有存粮的自然不止沈记一家,沈鱼此举就像羊圈破开了个口子,有一只领头羊跑出来,也会有其他羊跟着出来。 “最后能有多少,便要看阿砚的本事了。”沈鱼眉眼带笑。 将几千斤土豆兑换出来后,她只觉浑身一清,原本心口如同被压了块沉重的大石般的感觉也没了。 事实证明江砚白的本事比她想象的还要大,几千斤土豆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沈鱼以为的大肆宣扬再夸张也不过是大街小散些言论罢了,江砚白直接来了个釜底抽薪,上告给了永嘉帝。 永嘉帝甚感欣慰,盛京脚下有如此深明大义的商户,还是位女子。写了一道圣旨毫不吝啬地夸赞了沈鱼的优良品格,并赐下一匾额,吹吹打打送到了沈记。 沈鱼看见这阵仗不可谓不吃惊,江砚白这动静搞得也是真大。 来传圣旨的是永嘉帝最受信任的黄有信,沈记众人跪倒一片,黄有信扯了个细尖嗓子就开始宣旨。 前面一大堆赞美的词沈鱼没怎么仔细听也没听懂,只有最后几句听清了。 “念沈记还无名,特赐名‘天下鲜’,随赠金匾一块。” 御赐的金字招牌啊!沈鱼笑没了眼,永嘉帝这次的华而不实她很喜欢。 黄有信将圣旨交到她手中,笑眯眯道,“沈娘子啊。圣上赐此名,你可知其深意?” 沈鱼微笑,“还望公公赐教?” “沈记菜色聚天下之鲜,沈娘子更是敢为天下先。此乃一语双关之意。” 沈鱼再拜谢过。 黄有信传完了旨,沈鱼准备了些糕点让他带回去,黄有信很是受用,正事之余也不忘八卦几句,“沈娘子何时过完六礼啊?与江少卿成亲之日可别忘了请咱家喝一杯喜酒啊!” 沈鱼眨了眨眼,“不会少了您的。” 黄有信直到吃了个肚儿圆才回转,临走之际留下一句,“江少卿有此未婚妻,大幸啊!” 沈鱼笑着送他出门。 夜间江砚白来时,喜气洋洋,想与她讲讲今日那些富商又募捐了多少,“圣上这个匾赐得及时,有些人不缺钱,只图利,此举正中他们下怀。” 沈鱼含笑看他,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江砚白感觉后背有些发凉,觉察出了这笑意不太对劲,“怎么了?”沈鱼不爱出名,赐匾额是他给永嘉帝出的主意,莫非不如她意? 沈鱼语气平淡,故作愁苦道,“我怎么不知,何时与人定了亲,成了人家的未婚妻?嗯?” 江砚白眼珠一转,思及今日来传旨的黄有信,脸上闪过一瞬间的尴尬,轻咳了两声道,“是我善做主张,对不起。” 随即给她解释起了缘由,“圣上那日追问起我的亲事,言语中大有给我赐婚的意思,情急之下我才……” “阿砚预备何时来提亲?” “我并非……你说什么?”江砚白以为自己听错了,眼睛瞬间亮起来。 沈鱼很有耐心地又问了一遍,她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何时来提亲?” 江砚白确定自己听清楚了,却有些不可置信,一时间紧张地连话都说不清,“小鱼儿,我……明日,明日不行……聘礼还没准备……” 沈鱼哈哈笑起来,想不到处变不惊的江砚白还有这么不淡定的一面。 “今夜我便禀告母亲。” 沈鱼道,“我的身子不知能不能好,即便我活不了多久,你也甘愿吗?” 提起这事,江砚白满眼心疼,欺身上前将她拥入怀中,把她的脑袋轻轻按在他的肩头,“不许你说胡话,小鱼儿会平安的。” 良久,他又添了一句,“即便……即便是……也要进我江家的祖坟。” 沈鱼低低地笑,“圣上赐了金匾,沈记才更名为天下鲜,有数不尽的银钱等着我去赚呢,我才不会那么容易死。” 江砚白看着她,笑道,“原来能留住小鱼儿的,是银钱。” “没错。”沈鱼重重点头。 江砚白低头浅笑,“小财迷。” 两人近在咫尺,江砚白放大的俊颜就在眼前,沈鱼踮起脚吻了下他的脸颊。 江砚白微微睁大眼,喉结上下滚了滚。 沈鱼娇媚一笑,“不好意思,小女子垂涎江少卿美色许久。一时心痒难耐,故调戏之,还望江少卿不要介怀。” 怀中小娘子巧笑嫣然,恨不能即刻娶回家。她这是算准了此时他不能拿她怎么样。 江砚白贴近她的耳边,温热鼻息扑洒,他哑着嗓子道,“任尔取求。” 第119章 大结局 开第三家店与成亲 鞭炮声噼里啪啦, 外头龙腾虎跃,热闹非凡,盛京城里的第三家“天下鲜”开张了。 “三年开起三家店, 沈掌柜真乃奇女子啊!” “谁说不是呢,听闻还是当朝大理寺少卿的未婚妻。” “哎呦呦, 这可不得了啊!” 沈鱼梳起高髻,迎来送往来庆贺的客人。外头堂倌一声高呼,“晟郡王妃到!” 沈鱼急忙出去见礼。 曹氏笑眯眯进来,“沈掌柜开张大吉!” 沈鱼笑道,“可不敢受您的礼, 您才是大东家。”曹氏不愧为盛京女商户第一人,在圣上赐匾的第二日便寻上了门表明了要投资的事。 这位投资人极其自觉,说自己于开食楼并不精通,只管出钱拿分红其余一律不管。这么省事的投资人打着灯笼都难寻,沈鱼满口答应。 正安坊内的这家天下鲜与金鸣坊的规格一般无二,二楼设了雅间, 两人上雅间说话。 沈鱼已经于上月出了孝, 与江砚白的婚事也定下了日子,就在十日之后。 曹氏知道她好事将近,“非要那么急做什么, 等你成了亲再开张也赶得及。” 沈鱼笑了笑道, “成了人家的新妇到底有所不便的地方。” 曹氏轻轻皱眉,问道,“江少卿拘着你了?” “那倒没有。”此时不开张便要拖到半月后, 江砚白公务繁忙,永嘉帝好不容易多给他批了几天婚假,解决完了这些事, 也想好好的过个二人世界。 “没有便好。”曹氏松了口气,“沈妹妹,咱们女子出来做生意没有容易的,你如今有这样的成就也是吃了好大苦头的。有这几家天下鲜傍身,即便一辈子不嫁人也没什么。嫁人只是想找个人作伴,不是给自己找了个枷锁。” “所以啊,但凡江家有一丝让你不顺心的,你若想走,尽管来找我,姐姐替你撑着!”曹氏见到沈鱼,便如同看见当初的自己,她商女之身嫁入郡王府,听了多少闲言碎语,因家中上无公婆,晟郡王确实是个好的,她才能过得这么舒心。 沈鱼的境况与她不同,有周氏和葛涵双在,曹氏怕她不快。 沈鱼挑眉,“我的好姐姐,我这还没嫁呢,你就劝离了?” 曹氏道,“小丫头别不领情!”她见过几个颇有手腕的女子,嫁人后被后院琐事磨平了棱角,甘愿相夫教子将一生心血交付他人。虽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曹氏还是为这些女子感到遗憾。 “才不会!”沈鱼拉着她的手,“我是会让自己受委屈的性子吗?”她既然决定嫁了,便是掂量好了所有。周氏与葛涵双都是好相处的人,倘若真出现了曹氏所说的情况,她一定是头也不回的走。 沈鱼大胆道,“这世上男子多得是。”又压低声音,靠近曹氏勾唇笑,“听说蓝枫馆新来了不少绝色。” 曹氏眯起眼睛,丝毫不担心了,沈鱼这觉悟,比她想象的要高啊! 两人看着对方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 外间忽传来一声轻唤,“小鱼儿。”是个男声。 沈鱼暗骂一句,雯儿怎么把人放上来了,同时向曹氏表示歉意。 曹氏豁达,“我还有事,就不久留了。” 江砚白向曹氏行礼拜别。 沈鱼看了他一眼,没管他,坐下端起茶杯刮着茶沫子,“江少卿这可是坏了规矩。” 二楼不准成年男子上了,她才那么大胆和曹氏说私房话,也不知方才的话有没有被他听见。 江砚白在她身旁坐下,“我只说要寻你,雯儿便将我带到了此处。” 这么简单,沈鱼才不信,这人惯会把自己推脱得一干二净的。他算准了她不会惩罚雯儿,才拿她说事。 “你坏的规矩可不止这一桩。”沈鱼托着腮看他,笑得明媚。 新婚夫妇成亲前夕见面不吉利,可江砚白外出公干了半月,回来又要熬上十天不能见到人,相思之情如泉涌,哪里还忍得住。 江砚白将人捞到怀里,“那我闭上眼睛不看,便不算见面。” “耍赖!” 江砚白的轻笑声在她耳边萦绕,他忽然问道,“小鱼儿似乎对蓝枫馆的境况了如指掌?” 糟糕!沈鱼暗叫不好,这人耳朵太好使了,醋坛子又得翻。沈鱼心底发慌面上一如往常,“阿砚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江砚白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直视自己,“不知小鱼儿眼中,怎样才可称绝色?” 他笑得风流,一双桃花眼里盛了数不尽的暧昧不明。 美□□惑这一招沈鱼很是受用,她抚上江砚白的脸,“我哪见过什么旁的绝色,眼里心里都只有阿砚一人,” 沈鱼觉得自己很有当渣女的潜质,这情话张口就来。 “小鱼儿这张嘴啊……”他故意拖长语调。 “什么?” “巧言令色!” 江砚白语毕,低头吻了上去唇瓣触及她的柔软,惩罚性的轻咬了下她的嘴角。 过了许久,两人不复方才平静,外间雯儿叫人,江砚白只觉蹭地一下,怀中的鱼儿就溜走了,他看着她的背影,微翘起唇角,不急,还有十日。 四月二十八,周氏找得道高僧算的吉日。 邓氏与钱氏算是沈鱼的娘家人,可两人都是普通人家,没有办过也没有经历过官宦人家的婚礼。沈鱼没有高堂,这可忙坏了周氏,又当婆婆又当娘,嘱咐着女儿家出嫁前的种种规矩。还把葛涵双这个大嫂派过去当军师。 柳香生完孩子已经有几个月,孩子是个白白胖胖的男孩。端敬也从西北风风火火地赶了回来,与她寒暄过后就直奔江府。 沈鱼觉察不对劲,知晓内情的柳香笑道,“她呀,在西北见到了个将军,好似是与江少卿同科的探花郎,那将军近日回了盛京,却失去了踪迹。” 沈鱼心领神会,这怕是不堪端敬的骚扰,故意躲着她吧!这端敬还是端敬,一如往常的重色轻友。 迎亲那日,沈鱼一大早就被拉起来绞面,虽有了心理准备还是被疼得龇牙咧嘴。 柳香抱着孩子幸灾乐祸,“那时还笑我,如今自己也尝这苦了吧,风水轮流转。” 沈鱼揉着脸,幸好成亲只有一次,太疼了! 妆娘依次给她上妆,傅粉,胭脂,花钿,面靥……外头江砚白已经到了,正让人堵着叫他做催妆诗呢。 沈鱼没有兄弟叔伯,却一点儿也不势单力薄,陆峰与梁间足够为难江砚白一阵了,还有丰敬丰朗也来凑热闹,非要充当一回娘家人。 丰朗不拘一格行事不寻常,他这么做只是为了能正大光明为难江砚白,至于丰敬则是和黎辞舟杠上了。 “丰敬,你够了,都第十首了!”黎辞舟被气得跳脚。 江砚白这个正主还算沉得住气,仍淡笑着作诗。江家两兄弟一个是名满天下的大儒,一个是当年新科状元,做几首诗不成问题。 众人见为难也没有成效,讨了喜钱就让开,岂知这才是第一关,大人退开,文丘观一群孩子围住了门。 黎辞舟好说歹说这群孩子就是油盐不进,满头大汗,江砚白也不遑多让。 沈鱼抱着小孩,在二楼窥见了一些他们的窘态,笑意阑珊,“还要多久啊!” “新妇可不能急。”柳香想把孩子抱回来,大抵是因为沈鱼今日太好看了,小孩抓着沈鱼的袖子不肯走。 钱氏笑道,“无妨,让小鱼儿沾沾孕气,来年生个大胖小子!” 喜房里的人都笑。 下面的江砚白已经是过了第二关,孩子他对付不了,便让孩子去对付孩子,江砚白放了江明禹出来,也不知几个半大孩子是怎么交涉的,竟然乖乖让开了。 过了这两关,江砚白总算见到了美娇娘。 幸好沈家到江家的路不远,在沈鱼快被颠吐的前夕就下了轿,行过拜礼,闹过洞房,沈鱼总算是可以把满头钗环卸下。 葛涵双贴心地送来热食,“饿坏了吧,砚白还要些时候呢,那帮同僚没那么容易放过他。” 葛涵双神秘兮兮地塞给她一本小册子后便走了。沈鱼扶额,这已经是她今日第三次收到这东西了,到底是有多担心她不懂。 首先是邓氏与钱氏,然后是端敬,端敬最为夸张送了好几本,上了色的都有,最后就是葛涵双。 两世为人这事确实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本着学术精神,沈鱼钻研了一番,看完深深叹服与古代画家的想象力。 沈鱼正吃着酸菜饺子时,江砚白推门进来了,脸上微泛红,满身的酒气。 “小鱼儿稍后,我去洗个澡。”江砚白生怕酒气熏了她,转身进了净房。 沈鱼脑内天马行空,刚看完小画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这么快进入正题吗? 沈鱼抓紧多吃了两个饺子,填饱肚子才是真理。 江砚白沐浴完毕,发丝微湿,交领的中衣不知是不是故意系得有些松松垮垮,露出半截锁骨来。 他含笑走过来,坐在沈鱼身边,摸了摸她的发顶,“吃饱了吗?” 沈鱼点头道,“嗯,你吃了吗?” 她碗里还剩下几个饺子,江砚白一把拖过碗,“在外头用了些,再加这几个就差不多了。” 说完丝毫不嫌弃地吃起了她碗中剩下的饺子。 沈鱼轻笑出声。 江砚白吃完了看她,问道,“笑什么?” 沈鱼弯起眉眼,“不知为什么,方才夫君的举动让我想起四个字来。” 江砚白缓缓靠近,觉得夫君这个称呼甚为悦耳,嗓音低沉道,“请夫人赐教?” 沈鱼轻声道,“勤俭持家。” 江砚白的眸色越来越深,牵着她走到了床边,刚要坐下,沈鱼紧张道,“等等!” 方才她看过的小册子被她随手扔在了床上,沈鱼扑过去想藏起来,但速度哪能快的过江砚白。 江砚白微笑着翻了翻,“夫人看到哪儿了?” 沈鱼轻咳了两声,“也……没看多……” 最后一个字被江砚白的吻堵在了喉间。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