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了状元的系统后我只好给他当爸爸 作者:辛宸 文案: 三星米其林餐厅主厨方一茗穿越到了一个正在排队进入考场的“举子”身上。 前面被搜捡的考生脱光了被上下其手,眼看就要轮到她,她发现自己没有女穿男而是女扮男装…… 这就要了亲命了! 绞尽脑汁正要逃出考场时,天降一个科举赢家系统绑定了她,完不成科举考状元任务就会被雷劈…… 刚以为可以凭借系统金手指混过考关,结果系统说:绑错人了! 方一茗:解绑,告辞,谢谢。 系统:解不了,绑了谁谁做任务,你考不了状元,就得完成培养状元的任务。根据以往记录,你可以选择嫁给一支潜力股,养成一个状元郎。 方一茗:养成状元‘狼’?然后他娶公主做驸马我成下堂妻?谢邀,这样的工具人我不当! 系统:那你想怎么办啊? 方一茗:不就是完成考状元任务吗?好说,不用嫁给他,我要做他的老师,把你的金手指教给他不就完了! 系统:好像……也行? 方一茗:呵呵,想让我做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教他辅佐他推他上位然后功成身退?不,我要做他爸爸! 男主:爸爸? 方一茗: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来,叫爸爸! 后来 男主:我觉得老师之前教我的西洋文这一句很好,如果去掉最后一个词就更好了 方一茗:是吗?我亲爱的爸爸……My Dear…… 男主:嗯,My Dear! 阅读提示: 1、剧情流,主吃吃喝喝吐槽科举培养状元 2、架空后唐,和谐了五代十国宋辽金的乱炖时代,一切制度和设定均为剧情服务 3、作话随手记,大家随便看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美食 搜索关键字:主角:方一茗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不做娘子做老子 立意:教书育人,知识是改变世界的力量 第一章 黄金鸡 亭上十分绿醑酒,盘中…… “恭喜方大厨,荣膺本届厨王争霸赛冠军,今科状元……” “滋滋……”方一茗刚拿到奖杯,就听到一阵古怪的电流声,跟着眼前一片白光闪耀,画面瞬间白切一个黑—— “到你了!脱!” 上一秒,还高举着奖杯,被闪光灯晃花了眼,下一刻,眼前一黑过后,就听到一个粗嘎凶横的声音在耳边想起,有人在身后推搡着,前面还有堵“肉墙”挡着,挨挨挤挤的人群,光是身上那股汗馊味,就差点让方一茗窒息晕倒。 喧闹的人声,窒息的空气,昏暗的灯光……除了密集的人群这一点没变外,一切都变了。 冷静。 方一茗深吸口气,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眼泪都跟着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她已经看清楚周围的环境和人群,悲哀地发现,自己不是被闪光灯晃眼看岔了,而是真真切切地换了个地方,甚至还换了个身体……她不由打了个哆嗦,借着手里抱着的书箱掩护,悄悄地碰了碰下面。 还好,没有多出什么不该有的附件。 作为一个21世纪厨艺天才,方一茗除了好嘴上那口美食之外,就喜欢看小说,还是个资深穿越文读者,各种题材类型言情纯爱无CP宠妃邪皇娇软美人无根权宦都看了个遍,最近还跟风喜欢上了种田美食科举文,别说,还给她的厨艺创新启发了不少灵感。 就比如这次她获得厨王争霸赛冠军的这道“黄金鸡”,就是出自唐代诗人李白的诗句:“亭上十分绿醑酒,盘中一味黄金鸡”。 只是没想到,前脚拿了厨王争霸赛冠军,主持人笑称她是今年的厨艺状元,后脚就穿越到了科举考场,成了待“烤”上阵的一员学子。 更要命的是,前面的考生正在被脱衣搜捡,而她,就算胸口的布条勒得平如飞机场,也没法“坦然”亮相让人搜身。 她穿越过来的这具身体,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子。 女扮男装考状元,在古代话本和后世小说里屡见不鲜,可事实上真正操作起来难如登天。不为别的,光是进考场前这龙门搜身一关,需要敞开衣衫让人检查,有些负责搜捡的士兵还故意让人脱光外裳只留下一条亵裤,连头发都得打散了检查有无夹带。 君子坦荡荡,可这时候黑的白的瘦成排骨的胖成五花肉的挤在一起披头散发状,在昏暗的灯笼光下,简直跟鬼差不多,辣眼。 方一茗前面的肉墙是个身高五尺腰围五尺的肉墙,穿着一身青竹袍,挥汗如雨,一双眼都被脸上的肉挤成了缝儿,眯眯着紧张地看着龙门口被搜捡的考生,浑身的肉都跟着那差役的动作在不停地抖动,好像那被人上下其手的是他自己一样。 就算现在不是,等会轮到他们,也难逃一劫。 方一茗皱皱眉,开始思考退路。 不管为什么会穿越,也不管原主为什么会女扮男装来考科举,现在到了考场门口的人是她,她可没那本事去考试,现代文阅读和写作她都搞不定,这下直接升级到古文背诵阅读加写作,简直就是地狱难度,她可没兴趣自寻死路。 更何况,就算考试能过,这搜身也过不去啊! 正发愁怎样才能完美退场,背上就被人不轻不重地推了一下。 “方贤弟,走啊!” “哦哦,好!”方一茗这才发现自己愣神之际,肉墙前移三尺,几条排队长龙中,唯独她这里空出一片,格外引人瞩目不说,后面的人也急躁地叫骂起来,若不是身后这位仁兄好心提醒,只怕就有人要上来找事了。 她抱着书箱艰难地向前挪动了三尺,前面那位肉山兄也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关切地问道:“我观方贤弟面色不佳,莫不是脾虚气弱,可能撑得住这七日考试?若是熬坏了身子可就麻烦了!” “就是,每年会试都有人竖着进去横着出来,这身子不好的,进去可不得搏命吗?” “连书箱都抱不动的弱鸡,竟然也能来会试,真不知他前几场怎么考过的……” “人家是国子监监生,蒙荫拔贡,能直接参加会试。要不然,就这小身板,能考过县试三场算我输!” “哦!监生啊!” 嘈杂的议论声传入耳中,吵得方一茗愈发头疼。 她就说原主怎么能以女子之身参加科举,居然还有这么个身份。她现在大脑里一片浆糊,原主的记忆纷乱庞杂,她还没梳理清楚,只是一听到“监生”二字,就像是拿到了提词器,瞬间清楚了她能够站在这里的原因。 原来她穿的不是正史,而是之前看过的架空科举文,原主出身书香世家,祖孙三代两状元五进士,祖父是清流领袖三朝元老,父亲是状元出身翰林院大佬,可惜天妒英才,秋狩伴驾时,遇到伤虎暴走,为救驾而惨死当场,她那才过门不足半年的亲娘闻讯昏死,若不是因为身怀有孕,只怕当时就要跟着去了。 皇上是念着方状元的护驾之功,给尚未出生的她特赐了出身,准她成年后只要能在国子监考试位列上等,便可拔擢为贡生,直接参加会试,等于三级跳跳过了县试院试省试,只要过了会试就能参加殿试入朝为官,可谓皇恩浩荡,令人感激涕零。 前提是方一茗是男儿身,才能享有以上特权,否则就方家七房十九支子弟占据了永乐坊半个街区的人丁,一堆红了眼想把子弟过继到状元郎名下当儿子享皇恩的亲戚,这才逼得状元娘子不得不买通了接生婆和奶娘,将遗腹女变成了“遗腹子”,才保住了家产和这份待遇。 只可惜,原身辛辛苦苦考过了国子监的选拔考试,却倒在了进考场的龙门前。 而她,一个厨子,刚刚登上厨神宝座就被拉来做了替身,眼看着就要轮到她们这几个监生进龙门,前面的胖子都开始主动宽衣解带准备被搜身,可她这副身子,怎么经得起“搜”? 绝望之情如潮水席卷而来,方一茗想,或许她会成为史上第一个刚穿越就嗝屁的倒霉蛋。 原著小说里这位“天才”少年只是被提了一笔,说方状元的遗腹子自幼体弱多病,十六岁通过国子监考试,却因心疾暴毙在龙门前,才揭开了方家二房因争产而给他下药的内幕,只可惜就算方夫人请皇帝做主,抄了方家二房,也无法挽回夭折的“儿子”,悲痛之下,将全副家产捐了出去,在城外建了所一鸣书院,资助有才华的贫困学子,传为美谈,小说中的男主,正是一个寒门学子,靠着优异的成绩进入一鸣书院,才能摆脱原来的极品家人,一路考上状元,风光无限。 原主是因为被下药加上看到搜身心虚过度,导致暴毙而亡,方一茗觉得自己搞不好会被发现是女扮男装,以欺君之罪送入大牢,连累方夫人都算轻的,毁了男主的靠山和青云路,不知道这本书会不会崩得大家一起完蛋。 摸摸胸口,真心痛。 “方贤弟?到我们了。”后面的竹竿兄又开始催促,“贤弟若是身体不适,可到一旁稍作歇息,左右只要在龙门关闭前进去便可。” “这外面闹哄哄的如何歇息得住,倒不如赶紧进去,到号房里休息也不迟。”前面的胖子显然不同意竹竿兄的看法,笨手笨脚地从书箱拿出个小木盒递给方一茗,“这是我娘给我备好的参片,你含一片试试……” “多谢庞兄,好意心领了。”方一茗摇摇头,捂着心口忍痛拒绝,“小弟体虚气弱,怕是受不得如此大补之物。庞兄不妨先行入场,小弟稍加休息,便可自己入场。” 她理清了脑中的记忆,已经知道自己身边这二位,肉山胖子兄名为庞青峰,竹竿兄名为祝旭东,都是她在国子监同科的学友,今科唯三的直升会试贡生,都是官宦子弟,自然晓得此番考试轻重。 只是那两人万万没想到,一转眼的功夫他们当中就有人换了芯子不说,还准备借病弃考,如此才能在不连累他们的情况下,离开这个要命的考场。 庞青峰不知道她的打算,只是忧心忡忡地看着她,说道:“既是如此,那就休息片刻,缓一缓再进场也不迟。我……我也在这陪你!” 说着,他便挪动庞大的身躯,给后面排队的考生让路的同时,还伸手拨拉开拥挤的人群,给方一茗留下大一点的空间休息。 祝旭东没想到方一茗不进场,庞青峰竟然也要留下作陪,面上为难之色一闪而过,接着便咬咬牙说道:“既是如此,我也留下。” “呃……两位好意小弟心领,着实不必如此啊……” 方一茗对这二位同学的“友情”着实哭笑不得,让他们这样关心地“关注”着,她还怎么施展“病遁”大法? “滋滋……”熟悉的电流声再次响起,一个机械的电子音,犹如救世纶音一般,传入她的耳中。 “科举赢家系统绑定中……” 方一茗大喜,瞬间支棱起来。 科举赢家系统?哈哈,这金手指,虽然迟到,但总好过不到啊! 第二章 通神饼 恨无黄金千万饼,布地…… “绑定科举赢家系统,助你登上科举青云之路,升官发财造福社会……” 呱躁的系统电子音在脑海中回想,方一茗已经激动的不能自已,迅速用意念在脑海中买定离手,拍下确认。 “绑定绑定!赶紧的赶紧的,先帮我弄个障眼法之类的东东让我混过龙门搜捡!” “系统已绑定,系统将辅助宿主学习和考试,帮助宿主通过学习升级,实现科举赢家的人生目标……” “知道啦知道啦,赶紧帮我过搜捡,要被人发现我女扮男装,进不去考场什么都白搭!还有,你能帮我答题吗?我可是连文言文都看不懂啊!” 方一茗理直气壮地对系统提出要求,这个听起来一本正经的系统,四平八稳的口气让她想起小时候用过的学习机,那种“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的学习了,小XX学习机,哪里不会点哪里!”的感觉,真是让人有种手指头痒痒的想要戳一戳的冲动啊。 “女扮男装?!文言文都不懂?!”系统音忽然拔高,变得尖锐刺耳,然后就卡壳了,紧跟着就是一阵刺刺拉拉的电流声,只是这一次不像之前那种调频的声音,倒是有种混乱的嘈杂的甚至带着点气急败坏的感觉。 方一茗挠挠耳朵,隐隐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喂喂,系统?科举赢家?在不在?” “不在!系统故障中……” 方一茗发誓,她绝对听出这个系统发出了智障的哭声。 “方贤弟!小方?”庞青峰看到方一茗两眼发直,摇摇欲坠,面色从先前的苍白忽然变得通红,不由吓了一跳,“你还行不行啊?要是撑不住,就不要进场了,反正你年纪还小……” “这怎么能行?都到门口了,不进去一考,岂不是辜负了这十年寒窗苦读?”祝旭东立刻反对,眼神坚定地望着方一茗说道:“一茗,到了这个时候,就要看你的毅力了,真男人,决不能说不行!” “噗!”方一茗差点吐血,真男人是不能说不行,可问题就在于,她压根不是男人啊! 原主不见了,她就算想进去考试,可一过不去龙门搜身,二答不出科举试题,就算是想,又有什么用? 金手指名字倒是好听,科举赢家系统,可一听到她要求帮忙混过龙门考试,就直接装死装故障,这哪里是什么金手指,简直就是黄金鸡的金鸡爪,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啊! 她气息微弱地冲着祝旭东摆摆手,说道:“多谢两位兄长美意,时辰不早了,二位还是先行入场,小弟若是能缓过劲来,便会尽快入场考试,请二位莫要再为小弟耽搁下去,否则若是二位有什么闪失影响了科考,小弟岂不是万死莫赎?” “这……”庞青峰见她说的诚恳,也不禁犹豫了起来。 祝旭东干脆地一把拉过他,“方贤弟说得不错,这次老师让我们三人前来应试,是对我等寄予厚望,万不可疏忽大意啊!” 方一茗立刻点头如捣蒜:“庞兄请放心,我只要能撑住,就一定会进去考试的!” 庞青峰见她如此笃定,终于还是点了点头,被祝旭东扯着,三步一回头地朝着龙门走去。 方一茗看到两人终于进了龙门,宽衣解带让差役搜捡,立刻扶额捂住自己的眼,低下头去。 “系统!系统你听见没有?再不回话我举报你了哈!” “系统故障中……系统故障……” 系统音从气急败坏到有气无力,方一茗甚至感觉这孩子已经快要把自己玩坏了。 “什么故障?说出来听听,说不定我能帮你修理修理呢?” “刺啦刺啦……系统故障……系统绑错宿主……宿主错误……”一阵混乱的电流声后,系统终于开始报故障内容,只是从一开始的清亮流畅,斗志满满,到现在变成颓废无力,死气沉沉,简直就像是换了个系统一样。 “绑错?!”方一茗先是一愣,继而大怒,“你什么意思?绑错人了?你要帮助的科举赢家不是我?!开什么玩笑!” “系统错误,系统错误……当前宿主性别女,无法参加当前科举,系统无法正常运行,系统故障……” “搞什么啊!”方一茗心痛无比,“你明知道我不能参加科举还绑定了我,不能帮我科举,要你何用?垃圾系统,人工智障,解绑!” “不行,我还得要求索赔,你错绑了我的人生,害得我空欢喜一场,对了,是不是你把我从21世纪绑架到这个时空的?这笔人身损失费、精神损失费……你打算怎么补偿我啊?你既然是科举赢家系统,应该有主系统,有规则有法律吧?我可以投诉上诉索赔吧?” “请宿主稍安勿躁,系统正在查询中……”方一茗的声音一高态度一强硬,系统音就变得弱气了几分,带着几分祈求,可怜巴巴的。 方一茗可没心软,这时候,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掌握主动权,才能收服这个绑错宿主上错船的金手指。 科举赢家系统哎,在这个时代,简直就是金灿灿的外挂,既然落到了她的手里,就算是绑错人,她也得从上面刮下层皮来,作为自己在这个时空的启动资金。 穿越没有回头箭,阅遍群书的方一茗很清楚,没几个穿越者能回去的,既来之则安之,反正她在那个时空自幼被抛弃在孤儿院,无父无母地长大,现在已经拿到了自己想要拿到的东西,再无牵挂,现在能替那个倒霉的炮灰女活下去,替她照顾那位有勇有谋的方夫人,也算是圆了她在那个时空羡慕别人家妈妈的爱心和亲情。 这一等,就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龙门外的几条长龙都渐渐缩短,贡院门外原本密集的灯火也变得疏疏落落,偶尔有夜风吹过,带着丝丝缕缕的梅花香气,驱散了先前人群拥挤时散发出的酸腐味。 这是贡院西山上的百亩梅园尚未开败的春梅,是京城立春时节最好的景致,只是每到春闱时节,众人都只问金榜,而无心赏花,只有到了众人散去灯火阑珊的时候,才能感觉到乍暖还寒的夜风中的梅香气息。 方一茗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来,龙门口的差役已经看了她好几次,几千考生入场就花了几个时辰,难怪要在晚上入场,否则根本赶不及明天一早开考。像她这样来得早却在门外蹲着不进去的,一看就有问题,也难怪会引人关注。 “系统,你查询完了吗?”她也有气无力了,要是再搞不定,她也只能借病遁走,反正进龙门搜身是绝对不行的。 别说要脱衣服袒胸露背,就算不脱,那些差役上下一模,也能发觉她女扮男装,平日里原主在国子监和家中都扮演的是那种高冷公子范儿,让人敬而远之,除了小时候母亲和奶娘之外,根本没有让其他人近身过,就是怕被人看出问题。 虽然现在这幅身体只有十六岁,才堪堪发育,还被母亲不知灌了多少药下去,压制了女性特征,但胸前绑的再紧,只要一上手还是能发现端倪。 真不知那位方夫人,怎么就这么大的心,真让女儿跑来参加会试,难道不知被人发现后,这欺君之罪,是要满门抄斩的吗? 至于这个系统……方一茗忽然想起自己看到的原身记忆,这……这好像是本书哎!那系统是不是应该绑定是的原男主而不是本该中毒心梗暴毙在龙门前的原身? “系统?还活着吗?你要绑的人,叫什么?如果我跟你解绑了,你再去绑定他……” “无法解绑……本系统一经绑定,终身有效,无法完成考状元任务的宿主,将接受惩罚……” “惩罚?我靠!你这是非法绑定还绑错人,凭什么还要惩罚我啊?我抗议我不接受……”方一茗刚向系统提出抗议,就感觉到一道电流从脑海中传遍全身,瞬间四肢麻木浑身颤栗,那酸爽的感觉,简直不要太可怕。 “你讲不讲道理啊,是你绑错人,还没法帮我混进考场替我考试,就这样怎么让我考状元啊?”方一茗欲哭无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果然内藏剧毒,可怜她才穿越以为自己捡到金手指,却没想到这玩意儿是要命的黑手指,剧毒! “你考不了状元,可以帮助别人考状元,只要你培养出一个状元来,同样可以完成任务,获得任务奖励。” “那不早说!”方一茗松了口气。 “根据以往记录,宿主可以嫁给一个有潜力的书生,养成状元……” “不!养成状元?开什么玩笑,多少书生高中后抛妻弃子,我把他养成状元,他娶公主做驸马让我当下堂妻,这种工具人,要当你自己当!我才不干!” “你自己当不成状元,难道不想当状元夫人,以后还有可能是首辅夫人……只要完成升级任务,你在培养过程中一样可以收获奖励的!” “不!你以为那些书生肯听夫人的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是古代,不是系统你诞生的那个年代,男人们肯听女人的话才怪!我不要当状元夫人,我要当老师!” “老师?” “嗯呢,我要开书院,当老师,把你提供的金手指传授给弟子们,不一样能培养状元郎?” 别的不说,原身的爷爷是清流大佬,父亲是前任状元,母亲也是书香门第出身,后来还以她为名捐了座书院……书院好啊!她这次可以提前开书院,当老师培养状元,不一样能完成任务? “好像……也行吧!”系统犹犹豫豫地,终于答应。 方一茗抬头看到空空的龙门口,贡院大门即将关闭,她站起身,让系统再给自己电击一回,捂着心口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 “救……命……” 病遁get√ 第三章 新手包 蓬莱别有神仙术,软玉…… 系统小科虽然没办法帮方一茗作弊混进考场考试,但帮她“病遁”时防止被人发现她的“真身”,避免被人接触到她的身体发现不对,还是能够做到的。 更何况,方夫人的马车也并未走远,虽然不能靠近贡院门口,但看到她在门口痛苦地捂着心口坐下休息,就已经感觉不对,更是一直都没敢走远,让奶妈和侍从一直在旁边等着,看到她当真“晕倒”的门口时,便第一时间让人将她接回马车,去找方家专用的医馆大夫诊治。 对于方夫人的安排,方一茗不敢完全放心,只能让系统帮忙看着点,她正好趁着“昏倒”的机会,先了解下剧情,早做打算,才能完成这个迷糊系统的迷糊任务。 这时候,她就不得不感谢自己曾经看过的小说,让她不至于在穿越之际两眼一抹黑,对陌生的环境和人物产生畏惧,只要一步踏错,人设OOC的结果,轻则被当成疯子,重则被当成妖物,结果都不会太好。 毕竟,就算穿越者穿书者,真正能当主角改变历史的,依然寥寥无几,大多数人,还是成了炮灰龙套,能不能成功,一要看主角的心情,二要看自己的智商情商。 并不是穿越了一下时空,就能从一个普通人变成绝世美人惊世学霸,靠着根金手指就能逆袭成功。 就比如现在,方一茗穿越了也没能得到真正的金手指,唯一一个小科同学(科举逆袭系统)还是错绑在自己身上,一板一眼的跟个老夫子似的坚持原则,连作弊都不肯的金手指,还能算什么金手指?再加上自己现在这个身体的先天条件,想指望完全靠它成功,简直跟做梦差不多。 原著小说里,这里的方一茗,在会试的贡院大门口,以“心疾”发作而人身告终,接下来该登场的,则是方夫人。 相比而言,方夫人更像是开了挂的女主,出身书香门第不说,嫁的是青梅竹马的状元郎,夫妻恩爱和谐,原本是个甜甜美美的宠文,结果一朝风云突变,丈夫暴毙,她还能借着腹中遗腹子求得皇帝庇护,保住了家产和孩子,在大宅门里艰难生存。 若是方一茗生为男儿,她肯定能将她培养成才,继承家业,光宗耀祖。可偏偏方一茗是个女儿不说,为了保住家产,还被方夫人刻意隐瞒了性别,当成男子养大。小时候男生女相顶多被人说是文弱秀气,可现在年过豆蔻,身体开始发育,再想瞒下去就越来越难,毕竟现实并不像影视剧一样,换个造型就能女扮男装让全体人都无视身体和容貌上的巨大差异。 方一茗原本以为是自己装的像,可没想到,这一回,是方夫人主动铤而走险,让她来应试之时,故意装病。 没错,方一茗这会儿梳理了自己接收到的原主记忆,发现原本方夫人就没打算让她真正进入考场,所以才会在外接应,就等她一“病”倒,就立刻接她回去养病,借此退出科举仕途,开个书院完成昔日状元郎的心愿,正好堵上方家其他各房的嘴。 只是没想到,她们计划的是装病隐退,另辟蹊径。可没想到方家还有人真正想要“他”的命,才会趁机下了毒药,夺了原主的性命。而方夫人悲痛之余,索性捐了全部家产,一拍两散不说,还求得皇上恩准,能够以“儿子”之名开办书院,资助贫困学子,名留青史,而这家不要钱的书院,才能成了后来正牌男主的出身之地。 方一茗唏嘘不已,原主的死,本是个一笔带过的背景板,而她的到来,险些毁了小科的任务,还扭转了历史,河蟹了剧情,难怪这孩子支支吾吾的,差点系统崩溃了。 真不知,这个迷糊的系统碰到她,到底是谁更倒霉。 “当然是我,”被她叫做小科的科举赢家系统,一板一眼的声音里,都带上了几分哭腔,“你这么不学无术的,根本没法完成任务,完不成任务我就没法升级,没法升级就会被困在这里……” “那我呢?我好端端的在我的世界当厨神,有钱有车有房,物质充裕文娱丰富,哪像这里……”方一茗叹口气,同样十分苦恼,“我可是好端端被你抓来这个世界的,以两个世界的文明差异和生活水平落差,我的损失可比你大多了。你说说,你们该怎么赔偿我?” “是总系统检测到你被称为今科状元……判定你有能力获取状元资格,才从时空流里将你带来这里的。更何况,你只是分了一部分意识过来,原本的你还在你的时空,又不耽误你在那边的生活,只是让你多了个在这个书中世界生活的经历,你又根本没有损失,还要什么赔偿?” 小科越说越觉得委屈之极。 “原来的系统都是找一些失败者或者死者的灵魂做任务,可那样经常会出现失误,而且死者的灵魂极不稳定,也未必能适应其他世界的考验,所以总系统才会综合判定,从各个时空选择人生赢家才代替原著中的人物做任务,可谁能想到,你们那个时空,居然连厨艺大赛的冠军,也能叫状元啊!” “咳咳,没听说过,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吗?” 方一茗闻言松了口气,敢情自己的真身还在,只是分出一部分意识来这个异世历练一下,等于是玩了一场全息游戏,没损失的话,体验一下异世界的生活,倒也算不得什么坏事。 原本世界的她是孤儿出身,自幼因病被人抛弃,全是靠着自己的一股子倔劲儿,才能克服重重困难,从一个谁都看不上眼的洗碗小工开始做起,到最后登顶全球厨神的宝座,也不过才三十出头的年纪,堪称最年轻的米其林三星大厨,被国内媒体封为美食界的状元,倒也不算夸张。 至于不学无术这种事儿,她还真的没法辩驳,除了九年制义务教育是免费上的,后来的高中她上不起,和孤儿院的大多数孩子一样,早早开始打工,虽然曾有遗憾,但后来功成名就后,疯狂地看书,汲取各式各样的知识,尤其喜欢那种逆袭成才攀登人生高峰的爽文,哪怕是被人笑称是不入流的网络小说,那也是她宝贵的精神财富。 “可你这个状元,能背得出四书五经,写得出诗词策论吗?”小科这会儿已经彻底清楚了她的来历和能力,陷入十分绝望的情绪,“第一个任务是参加县试,获得童生……咦?完成了?第二个是考取秀才,也完成了?” “真的?”方一茗大为意外,“怎么回事?是你出bug了,还是赠送的新手大礼包?” 小科飞快地查询了一下任务系统和完成情况,发出一阵刺刺拉拉的电流声,兴奋得如同在尖叫一般,全然没了初见面时那四平八稳老成持重的口气。 “你居然已经是贡生,完成了1、2、3、4、5个初级任务,直接开启中级任务,通过会试考取进士……” “那不可能了。”方一茗手一摊,让它认清楚现实,“贡生是皇上恩准的,给国子监前三名特许的免试名额,可以直接参加会试,可这会试……大门我都进不去啊!” “进去了你也考不上!”小科毫不客气地揭开她的遮羞布,“就你现在的水平,连童生试都考不过,还是别进去丢人了!” 方一茗嘿嘿一笑,厚着脸皮说道:“那倒也是不至于差到你说的地步,我还是继承了一点原主的记忆,会那么几句之乎者也的。再说了,这不是还有你吗,你叫科举赢家系统,难道不应该由你来帮助宿主考试获胜,一路登顶拿什么小三元□□的吗?” “系统是辅助宿主的工具,而不是代替宿主考试作弊的道具!”小柯十分愤怒,“请宿主端正思想,我们是帮助宿主学习,获取知识的正能量系统,不是那种帮人不劳而获抄袭作弊搞歪门邪道的作弊器!” “好好好,那你说说,你的的任务要怎么做,怎么帮人学习?”方一茗只得安抚气急败坏的系统,“尤其是现在,我不能考试了,只能开书院教书育人,你也得拿出点真东西来,才好帮助更多学子进步,到时候培养出十个八个状元探花的,岂不是翻倍的完成任务?” “好吧……” 小科勉为其难地同意:“那下不为例啊!” “宿主完成任务1-5,获取贡生资格,奖励新手大礼包一份,获得初级职称……” 方一茗刚得意地一笑,前五个任务都是原主完成的,皇帝御赐特批,简直不废吹灰之力,想想就高兴啊! 不等系统播报完毕,她就点击领取新手大礼包,打开之后,一道七色光芒闪过—— “恭喜宿主得到山珍八品,海味四品,食材若干……” “啊?!”这是什么情况?方一茗傻眼了,明明是科举赢家系统,怎么给她发放的礼包是食材?! 又搞错了吗?掀桌(╯‵□′)╯︵┻━┻到底还能不能让人好好地游戏……啊不,逆袭成才了? 第四章 三元糕 三元秘简侵星奏,五…… 系统发出的新手大礼包里,接二连三蹦出来的各种食材,别说是方一茗了,就连这位科举赢家系统自己都傻眼了。 “什么情况?怎……怎么会出现这些东西?”系统的机械音都变了腔调,如果不是它没有实体形象的话,方一茗恐怕都能看到它眼珠子瞪得掉出来的模样,连声音都跟着变得尖利顿卡,再次像是要死机的架势。 “你问我我问谁啊!”方一茗同样欲哭无泪,要知道,做饭她在行,可这当老师教书育人,培养科举状元这事儿,没有这位科举赢家系统的帮忙,那是万万不可能的的啊! 总不成,当人家问她,何为“治大国如烹小鲜”时,她跟人说,小鲜分河鲜海鲜,无论怎么烹,都不可随便翻动,否则鱼肉损坏,坏了形状,这色香味的第一条就废了。 关于怎么做小鲜肉小鲜鱼咸鱼,她能说出个三七二十一来,可这策论治国之道,她就算是能接受了原主的所有记忆,背得出也看不懂说不清楚明白啊! 原以为科举赢家系统是个作弊器,结果人非但做不了弊,还是个24小时,哦不,十二时辰,全年无休的监工……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一茗?”门外传来了一把温柔的女声,正是原身的母亲,那位方夫人。 她似乎听到了房间里的动静,关切地问道:“吾儿可是醒了?要不要请大夫再来看看?” “不用不用!”方一茗慌忙坐起身来,好在系统内自带个小小的空间,将那些大礼包拆出来的各种食材都存在里面,也避免了她一开包就噼里啪啦地凭空掉落物品,若不小心被人看到,非得当成妖人精怪给逮起来不可。 “母亲不必担心,孩儿好多了……” 说话间,门帘轻启,方夫人已经从外间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衫,不施脂粉,算起来应该是三十四五的年纪,依然清丽动人,看着顶多也就是后世二十多岁正当年华时节,可那一弯柳叶眉轻颦微蹙,眼波流转间,含愁带悲,别有种楚楚动人的风韵,让方一茗一眼望去,都有些傻眼。 这是原主的母亲?看着比她在21世纪还小的样子,尤其那种柔弱温雅的气质,看着我见犹怜的模样,完全不像是原著中那个敢拼着把女儿冒充儿子养大,也要保住家产的女人。 似乎,有哪里不对? “一茗?”方夫人看到她呆呆的模样,挥手让奶娘秦妈和婢女织锦退了出去,自己亲手端着碗汤药在床边坐下,“既然醒了,就先喝药吧!” 说着,她端着药碗,轻轻吹了吹,汤药冒出的热气氤氲中,愈发衬得她眉目如画,哪怕十几年来一直穿素服白,也丝毫未减半分她的美丽。 这样一位才貌双全的女子,为了保护女儿,守寡十几年,所以才会在原主被害离世后,不惜以全副身家为酬,也要跟那些害了女儿的人拼个你死我活。哪怕那些人,也曾是她夫君的家人。 看似柔弱的水莲花,为母则强,一旦失去守护的对象时,就会化身霸王花,让那些以为她完全柔弱无害可以肆意欺凌的人后悔不迭。 “我自己来吧!”方一茗对她既敬且怜,哪里敢坐着不动让她来喂药,干脆地从她手里接过了药碗,也不要汤勺,直接屏住呼吸,将那一碗黑乎乎散发着古怪气味的汤药一口气就灌了下去。 “小心烫……”方夫人没来得及阻止,就看到她一口喝光了汤药,跟着就剧烈地咳嗽起来,急忙从她手中拿过汤碗放在旁边的桌上,伸手在她后背上轻轻拍抚着,重了怕拍疼了她,轻了又怕不管用,心疼之色溢于言表。 “让你慢点喝的,怎么这般着急……” “苦……我没事……” 方一茗被这又苦又涩又烫的汤药,呛得是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差点就想挂了回自己那边去,可被她这般一安抚,犹如一股温泉将她整个人包裹在其中,温温暖暖,柔和亲切,这是她在那个世界,孤儿一生之中,从未感受过的亲情。 “母亲……”她情不自禁地红了眼圈,声音哽咽着,原本这点烫和苦涩,她也不是没尝过,可在那时一个人完全可以忍受下来,现在有人心疼时,却是一点儿也受不住,真像是变成了个娇气柔弱的“少年”。 “是孩儿没用,没敢进去……” 方夫人伸手擦去了她流下的眼泪,柔声安慰道:“傻孩子,娘不是跟你说了,你就去走一趟,然后装病退下便是。也多亏你今日没进去,听闻今年主考的王大人极为严苛,若是发现……只怕我们母子都保不住啊!” 方一茗贪恋地汲取着她指尖的温暖,忍不住轻轻地蹭了蹭,但还是没忘了说最重要的事。 “娘,我不是装病的,是真的突然心口痛,一口气没上来,差点以为真的见不到娘了。” “别胡说!”方夫人一惊,“怎会如此?现在可好些了?” 方一茗摸摸自己的心口,心有余悸地说道:“现在好多了,娘可是替孩儿请了大夫?大夫如何说的?” “这……”方夫人面露尴尬之色,“大夫是请了,只是为掩人耳目,并未让他给你诊脉。” “呃?”方一茗低头看了眼刚刚喝掉的那碗苦汤药,欲哭无泪,“那这药……” 方夫人的脸色就更加尴尬了,“是你日常喝的那种……林大夫也是按娘的要求给你开的。” 方一茗这才回想起来,为了避免她发育后的声音被人听出是女子,从十三四岁开始,她就每个月要喝一碗这种苦得要命的汤药,会使她的声音变得暗哑不说,还会推迟发育,让她继续保持飞机场的身材,免得用绷带都绑不住的身形暴露出来。 方夫人见状急忙说道:“我这就请林大夫进来给你诊治……” “娘……”方一茗还没来得及解释清楚自己为什么会不知道这汤药的事,方夫人已经焦急地起身出门,她只能叹口气,满口的苦涩滋味,让她对存在系统那的食材简直垂涎三尺。 “小科啊,你那有没有蜜饯或糖果子,给我清清口哈,这里的药太苦了!” 系统:“本系统是科举赢家系统,并不提供跟科举学习无关的物品……” “嘁,少唬我了!”方一茗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先看看你给我的新手大礼包里都什么东东,哪一个跟科举学习有关?” 系统无声,黯然销魂。 方一茗正准备再威胁一下系统,给自己争取点福利,就听得门外传来脚步声和方夫人的说话声。 “林大夫,有劳了……” 这次门帘掀起,进来的并非是方一茗预想中白胡子白发老爷爷,而是个约莫三十岁左右的长髯美大叔,穿着一身青竹袍,背着个木制的药箱,若不是在这里看到,方一茗肯定会把他当成某位高人隐士,而不是一家医馆的普通大夫。 当然,这位林大夫的身份,肯定也普通不了,能跟自己的这位“亲娘”一起,瞒了方家十六年,就连这几年抑制她发育的药物都是他亲手配制,显然跟方夫人“母子”的关系非同寻常,才能让他甘愿冒这等身败名裂的风险为她们打掩护。 毕竟,在这个时代,医生的地位不算高,一旦被发现作假,不光是破财和失业的问题,更是有性命之忧。 方一茗在打量这位大夫的同时,这位林大夫也在观察着她,看到她眉目间不复昔日的阴郁沉静,微红的眼眶和有些乌青的眼睑,像是大哭过一场的模样,与她平日关于掩饰自己的老成内向性子大为不同,倒真让他有些意外。 “夫人说,你心口痛才会在考场外昏厥?现在还痛得厉害吗?” 方一茗摇摇头,乖乖地伸出手让他把脉,“就是那一阵痛得厉害,心口跳得很快,像是要跳到嗓子里堵着喉咙,那会就感觉几乎喘不上气,一下子昏了过去,再醒来已经到家了。” “原来如此。”林大夫替她把了会儿脉,眉头皱了起来,“你先前吃过什么?” “啊?”方一茗愣了一下,转头望向方夫人,努力回忆,“就……在去考场前,吃了点晚饭。当时还怕排队时间长,连汤水都没敢喝。啊,我想起来了,排队的时候有点饿,看到那些差役翻检食物弄得很脏,我就吃了块娘给我准备的糕饼……” 方夫人点点头,跟着补充道:“那是老太爷特地让人送来的,让她带着去考场,还是从御香斋提前半月定下的,专门给考生的三元糕,原说配着雪芽茶最好……” 林大夫问道:“那些三元糕,还有剩下的吗?拿来给我看看。” 方夫人忙让秦妈去找回当时带回来的书箱,把里面的糕饼拿来。 这种考生专用的书箱分为四层,里面分别放着笔墨纸砚和蜡烛、食物等物品,光这一套考具价格不菲,最便宜的也要五两银子,而方一茗的这个,是方夫人从城中最大的文房四宝铺子翰墨斋里定制的,足足花了八十两银子,自然不会轻易丢弃。当时就算方一茗昏迷,人荒马乱的,秦妈也没忘了收回书箱,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 林大夫拿起那些已经被折腾的有些变形的三元糕,闻了闻又用指尖捻了点碎末品尝了一下,面色跟着一变。 “这里面有乌头……” 第五章 莲子芯 莲花莲子一时生,初度…… 乌头是古代比较常见的一种药物,用得好了,能治病,用得不好,能致命。 三元糕里不是每块都有乌头,林大夫检查了一番,估计除了方一茗原来吃下的那一块之外,顶多还有两块中被人夹了乌头粉。这种毒药性发作极快,症状类似心绞痛。 原著里的方一茗死后方夫人不肯接受,一路追查下去,才发现是被人下毒,这次的方一茗只是“病遁”回家,若是无人追究,或许这事就过去了。可在方一茗看来,她现在虽然顶替了原身活着,还要帮助小科完成任务,但原主的死,绝不能就这样轻易了结。 否则就算这次她没事,那些人在背地里藏着,一次不成还有第二次第三次,不光是对她,还会对方夫人出手,现在不趁机斩断了那些黑手,更待何时。 方夫人得知这三元糕里竟然被人下了乌头,又惊又怕,原本就白的面庞更是没了半点血色,一双美目中泪光盈盈,眼神却是十分坚定。 “还请林大夫代为保密,此事关系到我们母……子的生死,若不能找出元凶,让我们孤儿寡母如何能安寝?” 林大夫点点头,起手另开了张解毒的方子,让织锦去抓药。他并不知道现在的方一茗已经换了个芯子。在他看来,方一茗因为没吃完那些三元糕,摄入的□□分量不足,才侥幸捡了条命回来。 若是她当时顺利进入考场,几天考下来,将这些三元糕都吃了,暴毙在考场的号房之中,按照考场规定,不到散场不得出入,真是死在里面都无人知晓。 这么算下来,还多亏方夫人有先见之明,早早埋下方一茗体弱的伏笔,在此发作一回,就算断了科举之路,总算也对方家老太爷有个交代。只是没想到,族中其他人不知方一茗的真实情况,只晓得她是以国子监前三名的成绩得了皇帝青眼,拔贡参考,只要过了会试,那他们想要算计这对孤儿寡母的财产,就没那么容易了。 对于老太爷来说,族中子弟一视同仁,自然希望个个有出息。可对于其他人来说,方一茗的存在,挡了他们财路和人脉不说,一旦让她出头,将来清算起当初他们对方夫人的算计,还不知会如何。 送走了林大夫之后,房中又只剩下了方一茗和方夫人,眼看着方夫人就从在林大夫面前柔弱无依,楚楚可怜的模样,摇身一变,满眼恨意,神色凌厉,惊得方一茗背后发寒,只能硬着头皮先安抚这位即将黑化暴走的母亲。 “娘,我们是不是先跟祖父说一声,这三元糕是他老人家派人送来的,做手脚的人,跟他院子里的人定然脱不了干系,不如……” “不必。”方夫人轻哼一声,说道:“我知那人是谁,就算去找了你祖父,他也会说家丑不可外扬,将此事不了了之。” “呃……母亲知道是何人下毒?” 方一茗隐隐觉得似乎这位母亲的能力,超出了她的想象,而对手似乎也并不像有意隐瞒,莫非真的有祖父在其中插手?可明明原著中说那位老太爷一直力挺方夫人,甚至连方夫人的娘家逼她改嫁都是他一力支持方夫人,让她独立支撑方家二房的门户,否则以他们孤儿寡母的,她这个“遗腹子”根本生不下来。 可现在,怎么就突然变了呢? “老太爷他……” “茗儿,你忘了娘一直教你,凡事不可全然依赖他人。就算是至亲之人,十根手指亦有长短之分。昔日你在国子监学业成绩优异,是方家的脸面,自然是老太爷的心头宝。可如果你不能再继续给方家争光,那他自然要偏向其他人。” 方夫人面带讥讽之色,哪里还有半点先前柔弱可欺的神情,这刚柔切换变脸的速度,让方一茗大为佩服之余,也不禁有些同情。 “当初我答应老太爷留在方家,将你抚育成人,绝不改嫁,他才肯出手保住我们三房的家产。好在你自由机敏聪慧,三岁便能背诗,五岁便开始启蒙,学业远胜于那几房的兄弟,才得了老太爷的青睐。现在他知道你不能再应试科考,断了青云之路,自然要再去培养其他子弟,免得毁了方家百年清流的声誉。” “呵,可那些下毒害我的人呢?他就真的不管了?”方一茗想想也替原主心疼,若不是平日学习太过刻苦,耗费心血过度,也不至于才沾了那么点毒药就心梗暴毙,让她从后世穿越来顶锅。系统当时就给她检查过,那些毒药的分量,换个人未必致死,只是原主本就紧张过度,加上药性催发,一时心梗,就那么去了。 说到底,还是得怪这大家族中的龌龊人心,为了族中资源和家产下此毒手,那些人根本不曾当她和方夫人是骨肉亲人,那她又何必客气,顾念那点“亲情”?该撕的时候就得撕开了,这样她才能带着方夫人离开方家去开书院,完成系统交代的任务。 “你先歇着养病,无需费心。”方夫人冷笑一声:“这些事,为娘自会处理,老太爷若是不肯给你个交代,娘自然会找到帮我们孤儿寡母出头之人。” “是,孩儿记住了。只是母亲也莫要因此动怒,伤了身子。” 方一茗努力在记忆中翻找这位亲娘给原主留下的教诲,对她的印象大为改观,人不可貌相,简直就是为她量身打造的成语,可一想到她原本真的只是个温雅柔弱的闺阁女子,若不是丧夫之后,身怀有孕,还被夫家娘家的人虎视眈眈地想要夺产的夺产,利用的利用,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她现在接过了原主的身体,感受到这种可贵的母爱,也希望自己能变强替原主保护这位可贵的母亲,替原主尽一份孝心。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固然不错。但母亲的身体和安危,在孩儿心中才是最重要的。纵使今日孩儿入不得考场,无法科举出仕,为母亲争光,亦可开班收徒,即便我自己当不了状元,当个状元的老师,想必也能替父亲挣得几分门面。至于那些宵小之辈,他们敢下此毒手,无非就是依仗着家族声誉,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就算明知是他们所为也讨不到公道。那我们又何必还挂念这点面子情?” 方夫人难得听她这般说话,有些意外,倒也没有立刻反对,“那依你之见,当如何处置?” 方一茗眨眨眼,看着方夫人,“我记得当年母亲陪嫁的庄子,有一个就在南山那边,如今孩儿中毒,体弱不能应试,母亲心痛之下,带我离开方家大宅,去庄上养病,顺便以父亲之名开个书院,想来祖父看在我们如此退让的份上,也会补偿我们一下吧?” “等我们离开了方家,那些人再想出什么阴招,就只能自己去斗……到那时,老太爷怕是更要愁这十根指头,留哪个才好啊!” 方夫人听得入神,她这些年在方家明里暗里也吃了不少亏,任是她如何谨言慎行,这孤儿寡母的,在大家族中生活总是难免遇到各种问题,她原本一直想着保护这个被她当成儿子养大的女儿,为夫君守节和替女儿守住家产,对她而言,已成为习惯,突然听到方一茗的对策,不由一阵感慨,任她如何保护,孩子终究还是看到了太多,这次中毒后一夜长大,想法也与先前大为不同,倒是让她真心刮目相看。 “茗儿……是不想亲手报仇?” 方一茗摇摇头,“不是不想,而是现在口说无凭,三元糕是祖父让人送来,就算追究下去,也会下人顶缸,既然母亲都说了,祖父会护着凶手,母亲若是求助于外人,只怕会影响到母亲的清誉,那些人有恃无恐,就是想瓜分我们三房的资源。我们若是退一步,他们又当如何?” 方家可不是铁板一块,长房嫡子方泓几次科举失败,最后蒙荫入仕,入朝为官近二十年,至今不顾是礼部太常寺的一名从四品少卿,主掌礼乐之事,堪称是闲职中的闲职,比三房的状元郎方渊简直堪称云泥之别。就连他的两个儿子方若方艺,连国子监的入学考都没能考过,更比不上方一茗。 父子两代都被三房在学业上压了一头,唯一可以说道的,也就是人丁兴旺,方泓不光有两个嫡子,还有三个庶子和六个女儿,妻妾成群,花销就翻了几倍不说,进项却远比不上三房。从当初方渊救驾暴毙后,他本就想过继一个儿子到三房,继承三房的家业,甚至还觊觎着三房那位状元夫人,只是没想到方夫人看似柔弱,性子却十分坚韧,不但坚守着家业,还生下遗腹子方一茗,再次压了长房一头。 方夫人跟方泓夫妇相处十几年下积怨已深,此番一听方一茗中毒,就认定是长房所为。若是方一茗不曾看过原著小说,也就跟着她的思路去走,跟长房对上的结果,就会便宜了一直不声不响的二房。 那位方家二老爷,才是真正不吭不响专下黑手的幕后Boss,方一茗现在没有证据扭转方夫人的目标,就干脆以退为进,看看方家人如何应对。 更重要的是,她没有跟方夫人明说,以她的才华智慧,困在方家十几年已经足够委屈,这退一步,海阔天空,出去换个活法,不再当这苦兮兮的小白花不好吗? 第六章 碧涧羹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 最终,方夫人按照方一茗的建议,并没有去请外援,只是让人将那份掺了乌头的三元糕送回给老太爷。 方家老太爷先前刚听方泓前来告信,说起方一茗临场弃考之事,一脸遗憾之色,倒像是他自己的莫大损失一般。 “真是可惜啊,一茗在国子监学得再好有什么用,那副身子骨弱不禁风,竟然连考场的大门都没进去就倒下了。要我说,是三弟妹将这孩子养得太过娇气,跟她一般的病弱不堪,倒不如送到父亲膝下教养,免得我方家好端端一个状元苗子,就这样毁于妇人之手,岂不可惜?” 方老太爷皱着眉,抿了口茶,并未言语。 方泓看了眼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其实大家都知道,三弟妹就这么一个孩子,自然宠得是如珠如宝,只是一茗的身体太弱,这不连考场的大门都没进去就晕倒,白白浪费了国子监的一个贡生名额,也不知会不会引起其他监生的非议……” 方老太爷冷哼了一声,说道:“有什么可非议的,有本事,他们自己考上去啊!技不如人,就算一茗肯让出名额,那些废物就能考上了?” 说着,老太爷斜乜了长子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别人不说,就你那几个儿子,连国子监的入学试都考不过,还想让我保荐,送上去也是丢我的脸!一茗才不过十六岁,大不了再养几年身子,等年纪大点再考也无妨。就算当初的老三,也是过了二十才考的会试,这有什么等不起的?做学问,跟酿酒一样,不怕多放几年。你啊,如此浮躁,以后怎能当起家来?早晚,我们方家就要败在你手里了!” “是是是,父亲说的极是。” 方泓苦着脸,本以为可以趁机在老太爷面前上点眼药,让老太爷把方一茗从方夫人身边带走,到了外院之中,和其他方家子孙在一起,可以做手脚的地方就多了,而不似现在这般,除了方家三房所在的菁花院,就是国子监两点一线,跟方家其他子弟几乎从不来往,身边从不离人,他们想做点什么都很难。 方夫人更是以守节为名,足不出户,除了几个打理家产的管家之外,就连他这个隔房的大伯,一年都难得见她几回。 可人心就是如此,越是难得一见的,就越是念念不忘,他当初在三弟下葬后,私下里派人送去不少东西,委婉地说他会替三弟照顾她,结果却被她毫不留情地让人全都扔出门外,后来还搬出老太爷敲打了他一番,才让他老实下来。 终究,心里还是有点意难平。如今又被老爷子说他不如早逝的三弟,那脸面就愈发的挂不住了。 方老太爷沉吟了一下,他也许久不见儿媳,想着她年纪轻轻就为儿子守节,如今孙子的身体不好,未能进入考场就晕倒,正准备派人送点药材过去,顺便安慰一下他们,就听下人传话来,说三夫人派人将老太爷昨日送去的三元糕又送了回来,顿时就变了脸色。 “怎么回事?” 方泓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或许是三弟妹觉得一茗辜负了父亲的期望,让人送来请罪……” “一派胡言!”方老太爷哪里看不出他那点小心思,怒斥了他一番,看到秦妈端着一盘已经拆开包装甚至掰成两半的三元糕进来,脸色就愈发难看了,一巴掌拍在了桌上,“说,这是怎么回事?” 秦妈行了一礼,头也不抬地奉上三元糕,说道:“夫人让老奴将这些三元糕送回来,是因为茗哥儿昨夜就是吃了这糕饼,引发心疾,才无法进场考试。夫人让老奴前来禀报,若是老太爷这里还有三元糕,万万不可入口,以免伤了老太爷的身子。” “什么?!”方老太爷失手摔落了手中的茶盏,又惊又怒地上前查看,“这三元糕中有毒?谁说的?” 秦妈心下一哂,面上依旧平平淡淡地说道:“是林大夫给茗哥儿看病时发现他的症状像是中了乌头,翻检了院子里的各种吃食,才发现是这些三元糕的问题。老太爷若是不信,可以让人查验。” “中毒?”方泓眼珠转了一转,说道:“这三元糕是老太爷派人送给一茗不错,可中间过了你们的手,谁知道是哪个下人的手脚不干净,又如何能怪到老太爷这里来呢?” 秦妈不紧不慢地说道:“大老爷恕罪,夫人和老奴绝无问罪之意,只是担心这些糕饼中有毒,万一老太爷也吃了,明知不报,岂不是有悖孝道?” 方泓正要继续开口,方老太爷却挥手让他闭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道:“这些三元糕是特地给茗哥儿定做的,都送去了你们那边,我这里并无留存。你回去告诉三夫人,这些毒饼留在我这里,我定会查个清楚,给她一个交代。只是茗哥儿的身体如何?林大夫可能解毒?” “多谢老太爷关心。”秦妈抹了把眼泪,有些哽咽地说道:“林大夫说,茗哥儿本就是不足月生产,自幼体弱,虽然这次中毒不深,却也毁了身子,需要好生调养几年。夫人让人去收拾了南山的庄子,打算带茗哥儿和我们去庄上养病,还望老太爷见谅。” 方夫人没有坚持要交出凶手,追根究底,让方老太爷松了口气,庆幸家丑没有外扬出去,却也不禁心生几分愧疚之意。 “也好。南山的庄子环境清雅,山明水秀,是个养身的好地方,就是地角偏了些,委屈你们夫人和茗哥儿了。老夫让人收拾些药材给你们送去,再多带点银子,如果有什么需要,派人来跟说一声便是。” “谢老太爷!”秦妈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放下了盛着毒饼的木盘,便退了出去。 方泓不禁有些意外,急忙问道:“三弟妹这是要带着一茗出去自立门户吗?茗哥儿中毒,不是该留在京城多请几个御医才好调养吗?怎么就要到庄子上去,岂不是说我们对他不好……” “蠢货!”方老太爷气得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她这是怀疑下毒的人就在这府里,就算你给她请来御医,她也不敢用!这是彻底跟我们方家生分了啊……可惜了茗哥儿这孩子……” 他很清楚,三夫人知道他就算真查出了是谁下的毒手,也会将这事当做家事内部处理,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无论是哪个儿子做的蠢事,传出去都会让方家的名誉扫地,更何况如今方一茗坏了身子,无法参加科考,已成弃子的定局下,他就更要维护方家的颜面。 说到底,也只能委屈她们母子了。 还好这次三夫人知情识趣,主动避让出府,就算如此,他也要给她几分面子,查个清楚,这种为了一己私利损坏家族利益的人,就算不说出去,也得家法处置,以儆效尤。 方一茗不知方老太爷复杂的心思,只知道跟着方夫人来南山的这处庄子,简直就是中了大奖。 昔日只听说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田园生活,悠然恬淡,如今自己也能拥有这上百亩良田的庄园。从在马车上一路看到的风光,方一茗就觉得惊喜连连,真是没想到,方夫人的陪嫁庄子,竟然有如此风光。 方夫人一边派秦妈去主院送信,一边就让人准备了马车带着方一茗离开。反正有大丫鬟织锦留在院子里收拾东西,她们母女轻装上阵,正好符合怕死远遁的形象,让人以为她们当真是被某些人欺负得怕了,这才仓惶离家,美强惨的形象树立起来,就能博得更多人的同情分,以后真的自立门户开班收徒时,也能多个说法。 南山的庄子,名叫郦庄,是方夫人郦二娘嫣如的陪嫁,依山傍水不说,还有百亩良田,一处池塘,平日里三房吃的粮食和蔬果都是这里的产出,就算方夫人平日不来,这里也被收拾得干干净净,随时等着主家入住。 这一进门,正好赶上庄里的妇人们从山上挖了些春笋回来,和着香芹一起,熬了碧涧羹送到了主房这边,让一路上被马车颠簸得没了胃口的方一茗看了这清新怡目的菜色,闻着那香浓的味道,都不禁食欲大振,一扫先前的“晕车”之苦。 “母亲,想不到庄上的的厨子,竟然也能做出这等美味!” 方夫人自离开了方家大宅,一扫眉间轻愁,微微一笑,更是美艳大方,不可逼视,抬手请拍着她的手臂,说道:“那还不是因为你一向嘴刁,一丁点儿不合胃口的就不吃,才让她们练出手来。这里的厨子,是你小时候照顾过你的春兰,嫁给这边的庄头后,每年还给你送了不少东西去呢。” “原来如此!”方一茗一边吃着美食,一边盘点着自己得到的新手大礼包食材,自觉不用去考试,还能在这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种种田,养养花,教几个小徒弟去考个状元探花的,这日子岂不美哉? 只是看着看着,她的视线忽然凝固了,之前都没注意到那些系统派送的食材除了珍稀之外还有什么特别之处,这会儿才突然发现,那条海鱼身上居然还有个标签! “食之增长记忆力三分……” “食之增长理解力一分……” “食之增长悟性一分……” 这是神马?! 瞳孔地震?? 第七章 烧带鱼 又有珍鲜入市曹,晴波…… 从小到大都听人说吃鱼能变聪明,方一茗一直都当这是智商税,可今天真是开眼了,见到了系统出品的“强化记忆鱼”。 这是一条后世常见,而今却很少见的带鱼,足有三寸宽的鱼身银光闪闪,长达三四尺,肥厚鲜活,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无论是香煎带鱼还是红烧带鱼,都是这时节难得的美味。 前提是身上没那个标签的话,方一茗还能当它是个海货,现在,这完全可以升级成金手指宝货了! 再美味的碧涧羹,这会儿也拉不住方一茗放飞的心情,跟方夫人说了几句话,便借口坐马车累着了,回自己的房间去休息。方夫人也担心她刚解毒就一路奔波会累着,自是不会勉强,亲自将她送到郦庄最好的房间,又再三叮嘱她要好生休息后,有什么需要随时叫外间的婢女,方一茗自是满口答应,刻意流露出疲惫之色,方夫人这才离开。 方夫人的拳拳母爱之心,让方一茗感动之余,也不免有些心虚。 说到底,这本是原主应该享有的亲情,而她这个来自异世的人,却格外贪恋这种温柔且毫无保留的感情,就算一开始发现自己穿书时有各种潜藏的不安和惊惶之情,此刻也都平复下来,愈发觉得自己唯有办好了书院,替方夫人争口气,才算报答了她这番厚爱之情。 “小科小科,快帮我检查一下,这些食材,是不是都有记忆加成的功效?” 在这里开书院,一开始肯定不会有什么童生秀才肯来读书,以她的水平,当然要从娃娃抓起,而从启蒙开始的教育,第一步考的就是记忆,若是这些食材都有增强记忆力的功效,那她的这个小书院,第一批学生别的不说,在背书这方面,肯定能一鸣惊人。 原主的记忆里,这里的孩子大多是五六岁开蒙,世家子弟有的识字早一点,平民和农家的则要看经济情况,有些甚至到十多岁才开始认字读书的都有。而六到十岁的开蒙时期,最主要的还是认知和记忆,就如同她看到原主记忆中那些试题,除了后期的策论和试帖诗之外,早期的考试大多都是死记硬背的内容。 光是童生试,就要求能够背诵四书五经,更不用说后面的那些考试中,策论经义连题目都是从那些四书五经和史书中截取的,甚至还有的题目是上半句取自《大学》,下半句出自《中庸》,就是为了避免重复的考题和被考生们猜题押题,如此一来,提高了试题的难度,首先就要考的是记忆力。否则你连试题出自哪一本书哪一章哪一节都不知道,又如何能分析论对,做出一篇锦绣文章呢? 所以从古到今,无论什么时候,过目不忘的人,都是基础教育中的佼佼者。 至于到了中高等考试,需要更多个人风格的思想和策论,就如同后世的创新和发明一样,都是属于真正顶端配置的玩家技能,跟普通考生只求上榜考过是两码事。 而方一茗如今收到的新手大礼包里,就拥有了能够提升记忆力的带鱼,这对于即将要开班收徒当老师的她来说,简直没有比这更好的礼物了。 只是要怎么拿出来用,对于她来说,现在还有一点小小的问题。 可不论如何,她距离完成科举赢家系统的任务,总算近了那么一小步,看到了一丝丝完成的希望。 毕竟,在此之前,看到大礼包开出的不是三年科举十年试卷这类的辅导书时,方一茗还很愁,作为一个厨子,怎么去教出个状元来,连现代文都不算精通,只看过网络小说的半文盲,让她去辅导古人用文言文考试,简直跟让瞎子读书一样。 就连科举系统也跟着唏嘘不已,“系统只能提供跟宿主技能有关的物品,因为宿主最擅长的是厨艺,所以礼包和以后的奖励都会是食材,不过系统商城中有科举类辅导书和参考资料,宿主可以用成就点换取。” “还有系统商城?这个好!” 方一茗兴致勃勃地打开了系统商城,没看到传说中的青春永驻丹药,也没看到延年益寿的起死回生的丹药,看到的都是一本本的书,整个人就瞬间萎了。 “怎么都是书啊!就没有点可以开挂的东西?比如能让人变美的、长生的……” “我们是正经的科举赢家系统!”小科对她这种思想立刻加以批判,“这些会破坏本世界稳定的东西,一律不能出现在系统商城里的。科举是很严肃的考试,关系到考生的前途,希望宿主能够端正态度,不要妄图走捷径!” 被系统批评得一头包的方一茗无奈地叹口气,“好吧,算你对。那现在……我们是不是就该先收徒了?” 小科:“宿主以为,自己现在想收徒弟,就能收到?” “不然呢?”方一茗想当然地点头,“我好歹也是前任状元的儿子,新晋的国子监贡生,难道没人肯拜我为师吗?” “你现在只有十六岁。”小科残忍地指出了她目前未成年的事实:“还是个传说中因病弃考的病秧子,你觉得,会有什么人愿意把孩子交给你来培养?更何况……你现在会教书吗?误人子弟还差不多吧!” “啊呃……”方一茗这会儿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一直在意的只是原主性别问题,只要不去考场,不经搜捡,自己隐世开书院教徒弟,总不会有人来检查她是男是女,反正在这个时代,看看方夫人的前车之鉴,她已经没打算恢复女儿身去嫁人了,好好做任务,培养出状元,让小科交差后,她再享受一下这个世界的风景和美食,岂不是人间快事? 可惜,想象很美好,现实却如此残酷。 践行理想的第一步,卡在了年龄上。 方一茗欲哭无泪。 她总不能凭空长大,也没法变身学富五车的老者,原以为有系统这个金手指就能完成任务,可没想到不光得自己亲力亲为,还得先过年龄这一关。 “难不成,我还得先等自己长大……再收徒?小科,那你能等得起吗?还有,方夫人肯让我这样荒废下去吗?” 从这两日接触方夫人的情况来看,她这位亲娘,看似柔弱,其实是位十分能干且雷厉风行的铁娘子,光看这郦庄上下的庄户和仆妇们,平时一年到头都难得见到主家一次,现在主家突然到来时,却都能一个个从容应对,各司其职,迅速地安排打扫清洗煮饭做菜,井井有条的管理,就算是现代社会也不过如此。 见微知著,方一茗可以想象,方夫人在闭门守寡足不出户的同时,还能遥控城外的庄子和城里的铺子管理人员,这种心思手段,都是一等一的顶级经理人,而她对自己这位“独子”的期望,也绝不会是混过这次考试就完的。 为此,她足足头疼了三天,都没想好,要怎么跟方夫人开口。 可没想到,她没去找方夫人,方夫人却主动来找她了。 “这两日,老太爷派人送了不少东西过来。连当年你爹在书房留下的书,他也让人一并送来,叫你在养病之时,也别忘了看书,免得荒废了学业。” 方一茗看到仆人们搬进自己院中的数十个书箱,不由咋舌,“这么多书?怎么都送来了?我这的书房能放得下吗?” “能放下,大不了再给你腾一间屋子打通了做书房。这些书,原本就该是你的!” 方夫人轻哼了一声,说道:“当初你爹过世,你尚未出生,老太爷就借口说要将他的笔记和藏书留在族中,供族中子弟学习,以促进他们上进。后来有了你,你自幼好学,大老爷那边就找尽借口不肯还书,老太爷倒是让你在书房中看,却也不肯送回来。现在……呵呵,无非是怕我将大房二房争产毒害你的丑事揭了出去,而他们看你不能再入场考试,就算有这些书,也压不过他们去……” “这……也太恶心人了吧!”方一茗闻言不禁深深地同情原主和方夫人,如果没有她这次穿进来,原主暴毙之后,方夫人该有多悲痛,她含辛茹苦十七年,才养大的孩子,正准备借着这次考试跳出方家,离开这个烂泥坑,却没想到功亏一篑,让她如何不恨。 也难怪原著中的方夫人后来倾尽家产捐献出去,也要掀翻了方家,着实是这些所谓的亲人太过分,自己不行,还要扯着别人的后腿,生怕别人比自己强。 方夫人让人先将书箱分类放好,还得在院子里搭几个架子晒晒书,这些书在老太爷是书房显然也是闲置居多,大房二房的人哪怕借走的书也没好好珍惜保存,两房的子弟更多是不学无术之辈,或是愚钝不堪,根本看不懂昔日方状元的笔记,白白浪费了这些宝贝。 只是这时候的书卷,纸张脆薄,若是书房打理不当,就容易生虫或发潮,墨迹散乱,不光要晒书,还要仔细检查有无书虫,以免毁了藏书。 还有一些比较珍贵的书本,就需要再誊抄几份,以备翻查,免得孤本在翻阅时不慎损坏,损失就大了去。 方一茗看着这一箱箱的书,想到自己现在还没法开的书院,忽然灵机一动,对方夫人说道:“父亲当初留下这些手记,也是希望后人能够通晓大义,好好学习,我们若是将这些书本束之高阁,那就无人知道父亲当初所做的努力……” 方夫人若有所思:“你想如何?” 方一茗笑眯眯地说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藏书不读,有若无书。父亲留下的书和手记,若是能广为传阅,让更多人的学子受益,也是为方家增光之事啊!” 简而言之,书院开不起来的话,先开图书馆啊?? 第八章 石头汤 汤添勺水煎鱼眼,末下…… 方夫人对方一茗提出公开藏书,为亡夫扬名之事,沉默了三天后,终于点头答允了。 在这期间,方一茗也跟她再三分析利害。如今她不能再入科场,就算昔日有圣眷照拂,可那时方家没分家,方状元的荣誉都是归于家族,皇上的封赏也都留在了方家祠堂供奉,而如今她不能暴露身份,留在郦庄养病,就注定无法替方家三房传承“香火”。 那么与其让些算计他们的亲人享受方状元用性命换来的荣耀和福荫,倒不如将这些藏书和手记都公开发行,这里的书香世家和普通学子之间最大的差距,就是这些几代人积攒下来的藏书和笔迹。 一般的乡间私塾和县府级书院,能有全套的四书五经就很不错了,至于有那些名家注释的书籍,更是身价百倍,放在哪里都是珍藏品,轻易不会示人。留着给后辈子弟,只要有一两个资质出众的,能凭借这些藏书晋升仕途,就能提升整个家族的门第。 所以世家大族对书的垄断,是无形的分界岭。 方一茗自忖自己收徒肯定收不到名门世家的弟子,要从草根收起的话,当然就要打破这个分界岭,既然自己现在嘴上没毛收不到徒弟,那就先用老爹的藏书,吸引一些读书人,在伺机下手,挑选可造之材。 “宿主果然是可造之材!”小科也在脑海中对她难得夸奖,“以前那些穿书者都是选择辅佐那些有潜力的读书人,养成状元,没想到宿主另辟蹊径!只要有人通过宿主传播出去的知识获得科举考试升级,都算宿主的人物完成点,我会替宿主争取更多奖励的!” “一般一般,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可从没想过要靠别人来完成任务。”方一茗“谦虚”地说道:“咱也是正经做事业的,可不兴卖身供养别人,一不小心养出个白眼狼咋办?” 小说里养成的状元首辅都能宠妻到底,可事实上,有多少男子升官发财后还记得昔日共患难的糟糠之妻? 真有的话,也不会有“糟糠之妻”这个词的出现了。 就连苦守寒窑十八年的王宝钏等回来的都是薛驸马,指望靠他们完成任务带自己飞黄腾达,方一茗还是更享受让那些未来的天之骄子叫爸爸的过程。 “爸爸?”小科震惊了,“宿主你竟然想收养子吗?” “不是不是!”方一茗尴尬地一笑,“我就随便那么一说,这时代的人,不是都喜欢说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吗?我既然要当他们的老师,那跟当他们的爸爸也没什么区别了吧?” 此话听起来有理,但感觉还是有哪里不对,小科感觉自己的系统运转不畅,干脆地放弃去琢磨宿主的想法,反正只要宿主坚持不懈地教书育人,不断培养人才,它就能获取考试升级能量,至于宿主要怎么做,看起来,她比自己更有办法。 哪怕她原本只是个厨子……那也是顶级的厨艺界状元级厨子。 送来的方渊藏书按照方夫人的说法,最多只有一半,原来方渊收集的一些前代名家的四书集注,都被老太爷留在了方家,作为方家族中的收藏。送过来的一些誊抄本,也零散不齐,方一茗检查了一下,竟然还有一些错漏,不知是抄书人无意抄错,还是有些人存心搞鬼。 方夫人睹物思人,忍不住落下泪来,“当年你爹最喜欢的就是买书,一听哪里有人出手古籍善本,就算手上没钱,也要人先留着。有一次冬日里听闻有人急着卖宋刻《孟子》,他连身上的皮裘和玉佩都典当了,大冷的天抱着书哆哆嗦嗦地回来,还高兴的不得了,哪怕回来发烧,都舍不得放开那几本书……” “可惜,那些书,老太爷都没让人送过来。” 方一茗见状也只能先安慰她,“老太爷不是说了,等我养好身子,还能回去读书。到时候我自会想办法把父亲的书都找回来的。” 方夫人点点头,有些欣慰地看着她,“我儿长大了,如此懂事,只可惜……”她停住话头,哪怕在自家庄子里,也决口不提她女扮男装之事,只是眼中无限歉疚,自豪之余,亦是心疼。 “若不是这场病,茗儿定能金榜题名,与你父亲一样……” “母亲放心,就算我不能金榜题名,以后我也会教出能当状元的弟子。”方一茗大言不惭地说道:“到时候,我有当状元的爹,还有当状元的徒弟,谁敢说我比不上别人?” “你呀……”方夫人破涕为笑,伸出手指轻轻点了下她的眉间,感觉这个“儿子”自从彻底不用去科举后,一反昔日沉静稳重的性格,倒是话多了许多,也跟自己亲近了许多。 或许是没了考试的压力,也没了方家那些人的耳目,娘俩原本一个闭门不出,一个在国子监上学,每天最多早晚匆匆一见面的功夫,也谈不上亲近,倒是这一病之后,不用上学,不用考试,没有了压力,还远离了方家人,似乎两人都一下子放飞自我,露出了真实的性情,反倒感觉更加亲近起来。 有了方夫人的支持,方一茗就开始着手建立对外开放的图书馆,渊楼。 以父亲的名字命名,是方一茗的提议,毕竟方渊曾经是状元,还有御赐的谥号,在读书人中的名声极好,如今开放的藏书也大多有他的批注,还有一些他收集的策论和历年试卷,时政策论等等,如此以他的名义开放,供人借阅抄录,既能够吸引读书人,也能够为父亲积攒名声和功德,这般传下去,比生个儿子继承香火更有用。 渊楼选址在朱雀门西街上,那本是方夫人陪嫁的一个铺子,原本就是做文房四宝生意的,后来因为方渊喜好收集古籍善本,也拿了书局的章子,腾出一块地方卖书画古籍,有买有卖,却因为方渊的喜好,这个铺子一直都是赔本赚吆喝,几乎没什么利润。 后来在方渊去世后,方夫人无心经营,大部分铺子都典出去让别人经营,唯独这个铺子,她一直都留着,哪怕赔本也在做。 如今方一茗要开书馆,她虽然不知道图书馆的含义,但听她说得头头是道,又以渊楼为名,就干脆将这间铺子的契书和人手都交给了她,全权由她处置。 方一茗悄悄去看了一趟,不由吃了一惊。原本对自己穿越过来的身份认知还远远不够,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方家的大伯二伯,一直都对三房心心念念地惦记着算计着。那郦庄外表平平无奇,内里锦绣文章倒也罢了,这渊楼的原址,竟是个三进三层的铺子,前店后坊,前面三层楼从普通书籍到古籍善本,书画拓本,珍玩古董比比皆是,一层比一层金贵,光是这楼中珍藏,就算是“赔本”,只怕也得赔个几百年才能赔干净。而中间是掌柜的休息处和“贵宾接待室”,后院则是书坊的工坊,可以自行刻板印刷,连工人的宿舍都在后院工坊中,简直就是个从制作到售卖一体的综合图书工厂。 如此算起来,方夫人的陪嫁,怕是比方家的资产只多不少。方家那两房人丁兴旺,几十口子人挤在一个院子里,可不就盯着孤儿寡母手里的这大笔财产眼红吗? 这时代并不禁止寡妇改嫁,只是一嫁由父母,二嫁由自己,方夫人的母亲已过世,早早将自己的陪嫁都给了她,方家其他人想要她再嫁收回些嫁妆也被她拒绝,这才留下了大笔资产,成为以后书院的奠基石。 方一茗不禁感慨不已,“原来我真正的金手指,不是小科你啊!是我的亲娘方夫人啊!” 小科:“她可不能帮你教学生,也不能帮你完成任务,怎么能算金手指呢?” 方一茗摇摇头,指指眼前的渊楼,“你错了,她给了我最大的一个金手指,叫钞能力啊!” 书中自有黄金屋,可黄金屋也能换来万卷书,虽然钱不是万能的,可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在任何一个时代,不差钱的时候,很多事都会容易办得多。 就比如现在她要建的图书馆,第一批书,就是来自方渊的藏书。可若是只靠她自己,光是整理和抄录分类,就绝非一日之功,没个三五年都修订整理不完的。可现在有了方夫人做后盾,有渊楼做招牌,她就可以打着这个旗号,让国子监的同学们,来帮忙做苦力。 一人拾柴火不旺,众人拾柴火焰高。 是时候,发动群众的力量了。 “母亲,你知道石头汤的故事吗?” “从前有个和尚走到一个村子里,想要化缘点吃食,可村子里的人很冷漠,平日都互不来往,又怎么肯对一个陌生的过客施舍?于是和尚就拿出了一块石头,向佛祖祈祷,找一户人家借了口锅,说要用这块石头,炖一锅石头汤。” “村民就很好奇,石头怎么可能炖汤呢?和尚说,只要心诚,这块石头就可以炖出十分美味的汤。于是村里的人都跑去围观,想要看看和尚怎么用石头炖汤。和尚说,他现在炖的只是普通的石头汤,如果加点调料,味道会更好。于是就有人拿来了调料。石头汤散发出了香味,就有人问,可不可以加点菜?和尚勉强答应,让他加菜后可以分享石头汤……” 方夫人若有所思,“然后呢?” “然后又有人拿来了萝卜白菜,甚至一根骨头,还有在村口树林里捡的蘑菇和野葱,这锅汤散发出越来越香的味道,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前来加菜,大家都想分享这锅汤,于是加入了更多的材料。” 方一茗笑吟吟地看着方夫人,“母亲,渊楼,就要炖一锅石头汤呢!” 第九章 七宝茶 诗成蜀锦粲云霞,宫样…… 方夫人虽然在闺阁之中也曾学过厨艺,但仅限于仆妇们准备好所有食材,洗干净切好,她负责装花摆盘,下锅时动两下锅铲,提出一些比较风雅的配菜方式,至于真正炖汤需要的步骤和操作,她是没有实践经验的。 但这并不妨碍她的品味和眼光,更何况,方一茗要说的,也并不是一道汤的味道,而是一则寓言。 很显然,方夫人完全能领会到她的意思,并没有跟她去讨论如此大杂烩出来的石头汤,到底能不能喝,好不好喝。 “你是想说,渊楼……就是你说的图书馆,要做得跟石头汤一样吗?”方夫人若有所思,“别人是抛砖引玉,你这是……” “一样的。我们开放渊楼,让人可以读书抄书,同时也收集他们的书,愿意提供书籍给我们誊抄的,也可以享受更多的读书和出书优惠。互通有无,才能让更多人收益。” 方一茗嘿嘿一笑,说道:“毕竟我们的书不算多,而且以后要开书院的话,还需要吸引更多的读书人,名声,也很重要啊!反正图书馆里的书都是誊抄本,以后还可以印一些四书五经的注解贩售或交换,来看书换书的人越多,我们的书就会越来越多,就好比这石头汤一样,材料越来越多,大家一起付出之后,也能享受到更多的美味……” 方夫人也跟着笑了起来,目光中饱含欣慰之色,显然对自家孩子的想法十分赞同,看她的眼光,那简直就是带着十米厚的滤镜。 “吾儿真是长大了,竟能想到这么好的办法,你爹在九泉之下若能知晓,也定会为有此佳儿而感到欣慰呢!” “母亲过奖了。”方一茗被她夸奖得面上微微泛红,略有些惭愧地说道:“我也不过是借鉴他人的做法,算不得自己的本事。不过,以后……以后我会努力的。” 毕竟,全指望系统是不可能的,他要完成系统的任务,才能回到自己的世界,在此之前,小小地享受一下方夫人的宠爱,也算是对自己的一点奖励吧。 方夫人给予她无限的支持,完全将渊楼从管理到账房都交给了她,她拿到渊楼的账册,光是看到那些存在库里的各式古董和古画,就知道为何这明面上一直赔本赚吆喝的书坊还能坚持到现在。别的不说,光是这些库藏的宝物,这十几年来升值的部分,就足以抵消前店里所有的亏损,哪怕一年只卖一件,就足够支撑这家店的开销。 跟后世那些古玩店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一样。他们收购那些古籍善本和古玩的价格比当铺要高,但仅限于本店经营的这些类别,收的虽然少,走眼的机会也少,但凡有一两件真品,就能赚回所有的投入。 这些宝贝,方一茗都让人收了起来,归拢到内院的地下藏宝库里,嗯,她也是接手后才知道,这渊楼地下居然还有两层密室,都是存放这些古玩珍品的,有不少还是当初她爹收集回来的善本,方夫人不愿出售,就让人小心收藏后放在密室中,定期有人负责打理,传到她手里,保存良好的程度,甚至超过那些从老太爷书房送来的藏书。 方一茗将其中跟科举有关的书都整理出来,开始着手准备刊印方状元版的科举辅导资料,好在书坊这边的工人虽然只有三个,但都是方夫人一手培养出来。这些人原本都是方夫人陪嫁的庄子和店铺下人的后代,算是家生子,方夫人从小就让人教他们识字,有能力的就去经商,最不济的也能跟着做工,做的好的伙计还能赎身放良,以平民身份继续给方家打工。 别看方夫人是个女子,在方家那些男人眼里她是弱不禁风足不出户的寡居妇人,可这种悄不做声地培养人才经营商铺农庄赚的钱,比方家那些大老爷们加起来都多。 方老爷子是有文人的清高劲放不下身架,而其他几房的人,则是有心无力,只能守着田庄收租,也曾做过些买卖,都赔得底掉。 甚至到此刻方夫人将渊楼交给方一茗,方老太爷得知,也只当方夫人是为了安抚方一茗因病不能再去参与科考,才给了她个书坊打理,算是安慰,也算是给她找点事做,免得成日思虑过重,更伤身体。 为此,方老太爷还让人送了几本他自己收藏的善本做为贺礼,方一茗都不客气地收下,回赠了几本新印出来的方状元读四书集注,也算是给老爷子的回馈,倒是没想到,老太爷睹物思人,想起自己唯一出息的儿子却早逝多年,又把不争气的大房和二房老爷给拎去书房教训了一通。 方一茗虽然还住在南山郦庄“养病”,每日都有渊楼的管家来报账,说起方家的事来,居然头头是道,显然方夫人就算出了方家大宅,还是留了眼线在那边,别的不说,方家那些老爷们,肯定没有方夫人手头有钱,给她做事的人心里有数,唯独方家那些老爷们,还只当她是被自家人给“逼”到了乡下养病,全然不知这母女俩原本就打算拿到功名后就离开方家。 毕竟,在这个时代,若是没有家族庇佑,自己也没有功名在身,光是应对那些摊派的赋税徭役,就能破财破家。方夫人再低调行事,也得靠着方家百年名门的声誉,才不至于动辄被那些官差找上门。 如今方一茗虽然没正式参与会试,但已经过了国子监的考试,得了贡生名额,相当于举人身份,就算比不上通过会试正经考中进士就可以选官出仕的,也可以在吏部报名选官,算是半个官场中人,就算不做官,有减免赋税和徭役的资格,这般经营书馆,开放书楼予人借阅抄录,符合身份不说,还赢来了不少赞誉之声。 恰逢会试刚过,赴考的学子们都在等候发榜,收到渊楼开放的消息,都纷纷赶来瞧个热闹。 方一茗请了国子监祭酒林鸿辕为渊楼题字,这林祭酒原本是方父的老师,对方一茗也算是爱屋及乌,照顾有加,得知她不能再入考场,本是唏嘘不已,听说她办渊楼的想法,倒是大为赞赏。 开张之日林祭酒亲自前来,还带着国子监司业和一众博士,光是这阵势,就让来看热闹的学子们眼热不已。就算是国子监的学生,平日想见祭酒一面也不易,哪如今日,竟能看到一众大佬们,都来为一家书坊造势,起初那点瞧热闹甚至鄙睨之心,一个个都淡了去,反倒是对她不参与科举还能得到大佬们的支持和赞赏,又生起了不少羡慕之心。 方一茗先请国子监的师长们入楼参观,送上书楼目前的藏书目录后,又让人沏了七宝茶来,亲手给诸位师长奉上。 林祭酒原本一心想先看看她这号称共享书房的图书馆里能有多少藏书,随手端起茶杯饮了一小口,却意外地“噫”了一声,又多尝了一口,感觉一股清凉甘甜的滋味滑过咽喉,让近日来干涩隐痛的嗓子居然舒服了不少。一开始以为是错觉,再喝了两口,愈发觉得畅快舒爽,才发觉真的是这茶水的作用。 “一茗你这杯茶,似乎有些味道……里面可是放了什么药材吗?” “正是。”方一茗恭恭敬敬地答道:“弟子想着诸位老师平日讲课辛苦,这春日易感,新茶清淡,便加了些败火利咽的干果和花草药,借了七宝之名,请诸位老师品尝,若是尚能入口,与老师有利,弟子这就让人抄了方子送去国子监。” “不错不错,也算你有心了。”林祭酒喝了七宝茶,只觉得身心巨爽,让人送了套卷子给她,说道:“这次你因病未能参与科考,也是可惜。以后就算不能再入科考,也不可荒废了学业,这套题你且留着自己做做看,等放榜之后,我再让人抄录了三甲的卷子与你。” “多谢恩师!” 方一茗大喜过望,她原本还打算等放榜之后,派人去买上榜考生的试卷集结成册,放在渊楼吸引人气,没想到老师如此给力,直接就把卷子送上门了,还主动提出榜她抄录三甲的试卷做样卷推广,简直就是雪中送炭呢。 林祭酒见她还不忘科考之事,以为她还放不下,更是心疼这位“徒孙”,说道:“考试之事,也不必太过伤心。你如今年纪还小,调养好了身子,过几年再考也无妨,若是硬要上场,伤了身体根本,才是得不偿失。这渊楼你办的不错,这图书馆里若是缺什么书,便让人来跟我说一声,我找人抄一本与你便是。” 其他跟着来的博士们闻言,也纷纷慷慨“赠书”,准许方一茗派人去抄录他们的藏书,跟渊楼的藏书作为交换,这种以书换书的方式,从他们开始带头,有了名家的赠书可以抄录,几乎在短短数日内,就风行了整个京城。 连带着,渊楼的七宝茶和方一茗也跟着出了名。 第十章 荔枝膏 止堪作脯供茶宴,合取…… 毕竟,在渊楼中,看书是免费的,喝茶并不免费,从一文钱一碗的大碗凉茶,到一两银子一壶的极品七宝茶,丰俭由己,任君挑选。 尤其是七宝茶得了国子监祭酒的夸奖,在文人雅士的聚会上出了几次风头后,更是身价百倍,不光是京城中的文人爱喝,连那些闺阁千金,名门淑媛们,也开始研究各自喜好的口味。 反正方一茗当时也说过,这茶中七宝的搭配,可根据各人的喜好和口味,增加或删减调整,既有生津解渴的,也有祛湿寒暖胃的,还有些滋养美容的……不知不觉间,她连自己原本研究过的养生食谱都翻了出来,当做“佚名”的小册子,夹在了那些收集来的抄本中,转头推广了出去。 这让那些原本很少踏足书坊的女子,也开始对渊楼产生了兴趣。她们虽然不用去读书参加科举,但并不等于就不识字不读书了。越是高门大户家的千金娘子,若是大字不识,真是连说亲的时候都会被人看低。所谓的女子无才便是德,只不过是少数人说别人的借口罢了。 毕竟,这里除了四书五经,诗词歌赋之外,也有不少传奇话本、山水游记,甚至还有些很少见的杂项书籍,天文地理,农桑稼穑,中馈理财……甚至连一些食肆酒楼会视为独门绝技的菜谱,在这里居然也有出售,就让那些来“淘”书的人惊喜不已。 只是这些小类别的特种书,方一茗还特地在渊楼门口贴了告示,收集各种民俗传闻、手工技艺、种植技巧,哪怕是目不识丁的贩夫走卒,只要提供的技术和资料有用,都可以从渊楼换取钱财。 一时间,民间百姓,亦趋之若鹜。 “有买有卖,才能让银钱流转,长盛不衰。” 方夫人看了几日后,并未插手渊楼的管理,反而更加放心地将整个郦庄都交给了方一茗,还让她放心大胆地去做,“郦庄这边麦田水田都有,正好可也让人照着你收集来的技巧实验,若真能促进农田增收,当真是功德无量的善举。” “我其实没想那么多……”得到方夫人的夸奖,方一茗倒是有点惭愧,觉得自己真是当不起她如此夸赞,站在巨人肩膀上的自己,哪里真的有那么高大上的水平。 她没敢说,其实做这些事,一来是因为原本的职业习惯,对食材的挑选和追求,想要改良一下,可又不能明目张胆地拿出后世的技术,就只能借着这个机会,悄悄地将自己所知的一些技术“偷渡”进去,放入渊楼中,能让更多的人看到,说不定,就能出几个厉害的人物解决了这些问题。 毕竟,她原本也只是个中途辍学的厨子,科技树靠自己是点不开的,科举赢家系统本来就不该属于她,想从里面拿到后世技术也是痴人说梦,就只能借着系统奖励的特殊食材,先把自己知道的一些技术,笼统地写下来,再想办法推广出去,或者找人进行尝试。 穿越一回,哪怕只是个架空的书中世界,看到方夫人含辛茹苦地操持这个家,方一茗也有一种想要竭尽所能做点事帮忙改变一下这里的冲动。 “以前在书院里,老师就常说,读万卷书,尚需行万里路,才能通晓民生,做个好官。如今我虽不能远游万里,为民做官,但也可以借着这些书,了解外间山水风物,奇人异事,也算是圆了我的一个心愿吧。” “好是好,就是别累坏了自己。”方夫人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拍拍她的手臂,柔声说道:“眼下你还在养病阶段,当然不便出游,再等几年,若是老太爷肯分家,将咱们娘俩分了出去,那别说你,就是为娘,也想出去走走。” “真的?”方一茗大喜过望,她原以为到了这个时代,真要遵从“父母在不远游”的规矩,当然也放心不下方夫人独居在家,可没想到,方夫人不光是持家有道,经商有术,竟然还有这等胸怀和眼界,当真是一大惊喜了。 方夫人轻笑道:“你以为,只有你想出去游山玩水吗?娘年轻的时候,也曾想过……当初,你爹还跟我说,等翰林院三年任满后,他就求个外放的职务,带着我一起上任,顺便可以出游……” 她眼中隐隐泛起泪光,却还是带着笑容,神色怅然,似笑非笑,眼神已放远,不知落在何处,显然,她已沉浸在回忆之中,连眼前的亲女儿都看不到了。 就让方一茗很……佩服。 显然,方夫人对亡夫是有真情在的,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坚持生下遗腹子,守了这么多年,其间她的娘家人为了让她改嫁屡屡前来劝说,甚至还因为两家几乎闹得翻脸,或许就是因为当初那短暂时光里,那位英年早逝的状元郎,给予了她太多美好的记忆,才让她无法接受其他的人。 是不幸,也是幸运。 方一茗可没指望自己有那么好的运气,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能像方夫人一样碰上一个两情相悦,还愿意让她抛头露面的丈夫,难得现在有个自由的男子身份,可不能犯傻了往那围城里钻。 “娘,等这边的书院办起来,我陪你一起出游,大江南北,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好不好?” “不好。”方夫人伸出手指轻点了一下她的眉心,“就会说好听的哄我,你以为,办书院是那么简单的事吗?还有,渊楼这边开张,方家那边,可有人来?” 方一茗笑嘻嘻地说道:“老太爷让人送了些抄本来,善本估计是舍不得,抄本也无所谓。就是大老爷来看了眼,说我败家,我只说是替父亲积福,他就留下两位堂兄在这里看书,我也没拦着。” “哦?”方夫人看着她的表情,“他们想要什么?” 跟这几位在一个大宅子里生活了十几年,方夫人如何不知,长房那位大老爷眼高手低视财如命的性子,一听他居然将两个榆木疙瘩似不开窍的儿子留下“读书”,就觉得其中定有蹊跷。 “没什么,无非是那些方子吧!” 方一茗笑得一派云淡风轻,“这几日七宝茶卖的好,好些人眼馋,都以为我有什么秘方,来问的人也不少呢。” 方夫人有些意外,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不由失笑道:“难怪你如此大方地公开那些食谱,连七宝茶的配法都说了出去,由得大家自己调配,就算他们拿了去,也没什么大用。” 方一茗点点头,“这原本就算不上什么秘方,顶多是改良了的凉茶罢了,随便找个医馆,请大夫把个脉配个药,配的茶料只要没冲突,平日饮用都能管点用。至于那些枣肉桂圆,不过是增加点口感,免得跟药汤子一样苦得没法入口。” “我原本就没打算借着这东西赚钱,渊楼里的茶水不免费,只是因为我这边用的料好,免费的话供不起罢了。堂兄们若是想借着这个赚钱,可没那么容易。” 方夫人叹口气,说道:“他们也就是眼红你这几日宾客盈门,还以为真是什么赚大钱的生意,过来看看,知道是败家的买卖,估计这书也读不了几日就散了。” “但愿如此吧!”方一茗本身出自孤儿院,自小亲缘淡薄,到了这里,顶了原主的身份,也是因为方夫人待她着实亲厚,她才真心敬她,至于大房二房那两位伯父和其他堂兄弟们,在她眼里,跟路人无异,加上暗算原主那笔账,她就一直在等机会收拾回去,替原主报仇。 正说着话,就有人上来禀报,说长房的二公子方艺有事,请方一茗下去说话。 方夫人微微皱眉,“他们若是故意找事,茗儿你也不用怕,说不过,打出去便是。”自从出了方府的门,和女儿一起到郦庄之后,她也不再藏着掖着本性,像原本温和慵懒的猫科动物,开始一点点露出爪牙,却别有种更动人的魅力。 “娘你放心好了。”方一茗急忙安抚自家娘亲,“渊楼是咱自家地盘,我怎会怕了他。只是留给方家几分面子,也是看在父亲和老太爷的份上罢了。我去去就回来,内院让人熬着荔枝膏,那是特地给您做的,等我回来就能喝了。” “知道了,去吧!” 方夫人见她如此胸有成竹,点头让她离开,只是看到她离开时的背影,不禁有些出神。 “渊郎,看到了吗?咱们的孩子,长大了啊!” 方一茗才走到楼下,就听方艺和方若在雅间中旁若无人地大笑,不由停下了脚步,微微皱眉。 “还是阿爹说的对,这渊楼的书,本就是我们方家的,三房拿来赚名声,居然还公开祖传的秘方,若是不拿出渊楼的份子交入公中,就让他们开不下去!” “呵呵!”方一茗怒从心起,啪地一声推开房门走进去,朗声说道:“两位兄长好大的口气,不如也跟小弟说说,想让谁家的铺子,开不下去呢?” 第十一章 酿桂圆 览卷试穿邻舍壁,明…… “你……” 方一茗突然推门而入,将正在雅间中喝茶的方若和方艺吓了一跳,方艺嘴里正好嚼着块桂圆肉,这一下囫囵吞进去,猛然呛住,顿时脸色大变,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方若见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面红耳赤眼泪都快下来了,顿时急得手足无措。 “怎么办怎么办?你怎么就呛着了呢?要不要去看大夫……” 方艺痛苦地说不出话,只能一只手抓着自己的喉咙,另一只手拼命摆手,也不知是想说不用还是不知道,可那难受的样子,看得人更加着急害怕。 方若也不是没听人说过,有些小孩就是吃东西的时候呛着,一口气没上来就那么人没了。方艺虽然不是小孩子,但现在看他的样子,情况也不大妙,两人虽然在外面没什么好口碑,可兄弟之间,毕竟还有几分感情,顿时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绕着他团团转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方一茗见这两兄弟麻爪的模样,不由嗤笑一声,大步上前,毫不客气地说道:“让开!——” 方若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个气势大变的堂弟,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你……你想干什么?”话说出来,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都跟着带有惊惧的颤抖,仿佛眼前这个不是一直被他们欺负羞辱,多病软弱的小堂弟,而是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极为骇人的怪物。 “干什么?”方一茗冷笑道:“你要想抱着他等他自己呛死,就不用让。否则,就这样,等你把大夫请来,他也憋死了。” “啊?”方若吓了一跳,赶紧撒手让开,可还是怀疑他危言耸听,忍不住低声嘀咕,“说的那么厉害,到底是真的假的?” 方一茗翻了个白眼,压根不想理会他,“如果不是怕他憋死在这里脏了我的地方,我才懒得管呢!” 说到底,她还是上前一步,站在方艺身侧,伸出手来——狠狠地一巴掌、两巴掌、三巴掌……啪啪啪地拍在方艺的后背心处,用力之猛,要不是方若吓了一跳,及时在前面扶住方艺,只怕方艺当场就能被她给拍到地上去趴着。 “你你你……你故意打人?!”方若又惊又怕,没想到方一茗出手如此之狠,赶紧去看方若,生怕他被打的吐血。 “噗——” 方艺总算吐出了一小团褐色的桂圆核,那本是七宝茶里的配料,用来增加口味的,泡得久了就会发胀,其实真吃起来已经没什么滋味可言,可就是有人喜欢嚼着桂圆肉吃下去,这不就吃出了事来。这里面的桂圆核虽然不大,若是真呛着人,不能及时吐出来,也十分危险。 方一茗原本还想着要是真拍不出来,就试试海姆立克法“抱”一抱这家伙,用他的腹部空气内压让他自己喷出来,只是那样就得跟他“贴身”接触,她十分不情愿,就干脆先拍两巴掌试试,也好在他只是呛了一下卡得不深,拍两巴掌就吐出来了。 “没事了。”方一茗拍拍手,有些嫌弃地后退了两步,像是觉得拍那两下都脏了自己的手,“你们找我有什么事?说吧。” “你……你是故意的……”方艺好不容易喘过气来,红着眼,就差声泪俱下,指着她控诉:“你想拍死我吗?” “死了吗?”方一茗十分淡定,“看你还有力气跟我说话,显然活得还好好的。我要是不用点力,你才真是要被颗桂圆核给噎死了。早知道你喜欢这种死法,我刚才就不用动手了,还是省得被你活过来指着鼻子骂。呵呵!” 她还十分“痛心”地叹口气,“今日方知,何为狗咬吕洞宾啊!这好人,真不能当啊!” “你!你骂我是狗?!” “我可没说你,谁叫谁咬谁承认,与我何干!” 方艺真是觉得自己刚才没被果核噎死,现在也要被方一茗给气死,刚要继续理论,却被方若拉住。 “三弟不得无礼,方才的确是茗弟救了你,理当道谢。” 看到拼命给自己使眼色的兄长,方艺终于回过神来,不甘不愿地拱了拱手,咬牙切齿地说道:“方才……多谢了。” 方一茗摆摆手,“不用,我刚才也说了,是怕你弄脏了我的地方……无事不登三宝殿,两位找我何事?麻烦直接说,我还有事。” 她一副恨不得立刻送走两人的架势,显然与昔日大不相同,反倒让方若和方艺兄弟冷静下来,发觉不能再用以前的眼光看待这个一向安静沉默的堂弟,这生病一回,考不成科举,还被“赶出”祖宅,竟然能让人变得如此厉害吗? 尤其是方艺,摸摸自己还有些疼的咽喉处,狠狠地瞪着她说道:“我们是替祖父来问你,为何将家中藏书免费供与他人抄阅,这都是方家的藏书,就算要卖方子,收益也当归于公中所有……” “等等。”方一茗打断了他的话,问道:“谁跟你说我卖方子了?” 方艺一怔,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案上的茶盏,那里面还有他没喝完的茶水,之前还跟方若说这茶的味道不错,当然是他们方家的秘方才是,“你用的这七宝茶……” 方一茗冷笑一声,上下打量着两人,说道:“那是林大夫给我开药的时候配的养生方子,什么时候变成方家的珍藏了?两位兄长,莫不是看我年少无知,想要骗我?祖父当真知道,还是你们连祖父也敢蒙骗?” 那副看骗子的眼神,三分不屑三分鄙视剩下的全是嘲讽,一点儿都不带掩饰的,让人看着就忍不住心头火起。 方若拦住说不过就想动手的方艺,知道他冲动易怒,这样下去被方一茗刺激得更厉害,更讨不得好去,只能温和地对方一茗说道:“茗弟不必担心,我们也不过是替老太爷来问一声。方家的藏书本是族中珍藏,用于教授族中子弟,你这般开放抄阅,让外人学了去,岂不是有损族人利益?” 方一茗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哦,原来二哥是说,方家子弟,就是靠着比外人多读几本书才能出人头地?怕这些书传了出去,让别人看了,挤掉你的名次吗?我想二哥你真是过虑了,以二哥和三哥的资质,外人就是没看过这些书,也一样能把你们压在榜下。” “我如果没记错的话……”她眨眨眼,笑眯眯地说道:“去年的县试,三哥不是也没过吗?既然你们看了都没用,那给别人看看,又有何妨?” 说着,她神色骤然一整,正色说道:“这些书本是家父所留,家父曾言:览卷试穿邻舍壁,明灯何惜借馀光。一茗虽不才,却也愿为明灯,以有余补不足,借出区区藏书,若能助人向学,也是替父亲攒下的功德。两位兄长既然敝帚自珍,不愿借书,那我也不留两位,请回吧——” 她伸手拉开雅间房门,正准备“请”两位堂兄出去,却见门外的走廊中,站着两人,其中一人约莫四十左右年纪,剑眉凤目,长须拂胸,穿着一身锦袍,身后跟着个瘦高清俊的青袍少年。 这两人俱是气度不凡,一看她开门,都朝她看过来,那眼神,显然是听到了她方才说的话,带着几分嘉许之色,对她如此大方的开放藏书,造福天下贫苦读书人的举动显然是赞同且嘉许的。 只是……那眼神表情,怎么就带着种高高在上的味道呢? 年长的那位大叔唇角含笑,冲她微微颔首,笑着说道:“子渊生得好儿郎,果然有乃父之风啊!” 方一茗一听这话,脑中忽然闪现出来的记忆,让她简直感觉头发发麻,险些破功,也顾不得身后那两个蠢货,急忙上前一步,准备下拜行礼。 “方一茗参见陛……” “下”字还没说出口,就见这位当今皇帝李謇冲她摆了摆手,显然不欲暴露身份,只得咽回后半句话,正好也省了自己的大礼参拜,赶紧后退了两步,让开门口,恭恭敬敬地请他们进门上座。 这虽然是本架空历史的小说,方一茗在看书的时候,感觉作者完全是为了图省事,把唐宋明清的官制和科考制度来了个大杂烩,怎么方便怎么来,唯一多说了几句的,就是关于面前这位天子的来历。 在这段架空历史中,没有了李唐末代的繁华没落,而是在中唐安史之乱后,另外有个皇子脱颖而出,改变了历史,直接让李氏的江山又传了数百年下来,干脆利落地跳过了五代十国那混乱五十年,蝴蝶掉了赵氏的大宋,作者对这里的历史背景称之为“新唐”,显然对当时盛极一时傲世寰宇的大唐感情很深,连改朝换代都不想,直接就沿用了原来的大唐年号和皇室血脉,只是给他们都多加了几重光环,比之后世的明清皇帝还要厉害。 就好像后世在国外华人聚居的地方,大多被称为“唐人街”,想来这位作者,也一样有着十分浓厚的大唐情怀和滤镜吧! 所以,她现在所处的,正是新唐都城,昔日的长安,如今的西京。 只是,她原本进来对付这两位堂兄时,明明让人去请的是国子监的林祭酒,可没想到,该来的老师人没来,却来了老师的最最最顶头上司,请神容易送神难,这下可就麻烦了。 第十二章 清心茶 泥壶醇香增诗趣,瓷…… 本来想请出老虎来狐假狐威一下的,震慑这两个扯虎皮的堂兄,结果没想到直接天降神龙,对于叶公好龙的方一茗来说,真有点方。 毕竟,哪怕是在现代孤儿院长大,也曾受过不少歧视排挤冷眼打压,但毕竟不用动不动给人下跪叩拜啊!好在这是自家书楼,白龙鱼服的皇帝也没要求她真的大礼参拜,意思意思就行了,只是一进门那反客为主的架势,还是让方一茗浑身都不自在。 方若方艺兄弟一直都是在方家族学进学,连国子监的大门都没进去过,自然没有见过当今皇帝的真容,只是看到方一茗一推门,居然请进来个气派极大的长者,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却又不甘就这样被她撵走。 “茗弟,怎么说咱们都是一家人,无论如何,不可影响方家声誉,否则与你也无益啊!” 方若还尝试拉住想要动手的方艺,跟方一茗“讲道理”,却听刚进门就直接大马金刀地坐在上座的皇帝问道:“七宝茶呢?要你亲手冲泡的啊!” 显然这位是已经听说了渊楼七宝茶的大名,这一上来就直接点茶的架势,简直比她这个主人的派头都大得多,还真是一点儿都不掩饰自己的气势,白龙鱼服,说到底,那还是龙而不是鱼啊。 方一茗哭笑不得,她这里推出的七宝茶,和原来这里的人所冲泡的“七宝擂茶”有所不同,是用各种花草药和果脯清茶搭配而成,应该属于花果茶,而原来的七宝擂茶,则是用芝麻、花生、绿豆、葛粉、糯米、红豆、生姜、盐等若干种配料在擂钵里捶捣成末,煮开成茶,与其说是茶,不如说是茶粥或奶茶,管饱顶饿,可口感上……就比较复杂了。 这时代的文人讲究风雅,这种重口的茶粥,并不适合在谈话读书时饮用,因为既不解渴也不清嗓,倒不如方一茗现配的这些养生七宝茶来得清心爽口,这传来传去的,倒成了渊楼的一道招牌。 可给别人的茶,跟给皇帝的茶,那能一样吗?就像领导总是表型的平易近人,要和大家一样,可你要真对他跟平常人一样了,那也离GG不远了。 方一茗就很头疼,只能招呼着在门口负责跑腿的书童,将自己那套茶具送来,当着皇帝的面,亲手配茶煮茶,也免得当中出什么岔子,那黑锅就得她来背了。 书童方小七是秦妈和三房管家方大福的小儿子,不光人机灵,手脚也十分麻利,很快就将方一茗让人改造过的茶车给推了进来。 这雅间本就是改造过的书房,里面只有一主四宾五张椅子,另外还有张大书桌,除了朝外的一面是窗,另外两面墙都是到顶的书架,唯有对窗那面墙上完全留白,按照方一茗的说法,是给人抒发胸意“题壁”涂鸦之用。 除了方家三兄弟外,皇帝带着那少年一进门就占了主座,青衫少年尚立于他身后,方一茗自然不敢直接就入住,一直侍立于旁。 见她这般恭谨有礼的态度,方若方艺兄弟俩也摸不着头脑,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靠在墙边,哪怕皇帝压根无视他们,都能让他们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压力,后背发冷,两股战战,真有种想要落荒而逃的感觉。 尤其是茶车推进来后,房间里就愈发显得有些拥挤了,哪里还有他们站的地方。 方一茗有些无奈地白了方家二傻一眼,丢给他们一个“还不走”的眼神,方若如蒙大赦地拉着方艺要走,方艺却还挣扎着冲方一茗恶狠狠地说道:“我会告诉祖父,你赶我们走的!” “随你吧!”这人要是自己作死,真是谁拦都拦不住。 方一茗赶紧送走了他们,一转头,却见皇帝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问道:“那两个蠢货,是你什么人?” 方一茗苦笑道:“回陛下,他们……是草民的隔房兄长。” 她也不必卖惨诉苦,皇帝会亲自来微服私访,自然会有人把她家中事都作为故事背景告知他老人家,她说了反而多余,倒不如这般“忍气吞声”地给皇帝留个不争不抢,隐忍坚强的小可怜人设,才能让他有机会挺身而出为她们母女出头做主,过一把仗义为善的瘾。 这可是她那位白莲花似的亲娘方夫人总结出的经验,只要你在合适的时候示弱,比自己亲自出手还要管用。 皇帝闻言果然皱了皱眉,说道:“朕原以为方太傅教子有方,才教得出子渊这样的人物,可没想到……罢了,朕还是先尝尝一茗你亲手煮的茶,可是真有林祭酒说得那般好。” 方一茗点头,丝毫不为他没替自己撑腰而有半点异样情绪,不紧不慢地将茶车推到了旁边的末席座位前,先向皇帝行了一礼,然后向他一一介绍。 这茶车分为三层,最下面放着一坛今晨新打来的山泉水,还有个用来盛废水的小木桶,中层放着各种茶料和茶果,大大小小十几个白瓷盅,密封得严严实实,只在外面用一张标签注明里面存着的是茶叶还是花草药或果脯果干。 最上面一层,是个小红泥炉,里面的碳火烧的通红,上面放着茶壶,这会儿里面的泉水已经煮沸,咕嘟咕嘟地冒着蒸汽。 方一茗先察言观色,见皇帝面色微黄,略有些浮肿,眼底隐约可见青色,可见但凡想做点正事的皇帝,过的都不是那么轻松享受的日子,御医们就算每日请脉照看,就算让他少操心少置气,那也是做不到的事,便打算给他煮一壶清心茶,滋养祛湿,利咽润肺,味道亦是冲淡平和,与他平时所用的药物不会冲突,虽然没有立竿见影的效果,但也不会出什么差错。 跟在皇帝身后的青衫少年不声不响地走到了她身后,像是在观察她的动作,方一茗也不避讳,反倒是一一给他介绍自己的用料,甚至还让他亲口“尝一尝”,用的茶刀和茶匙,都是特制的纯银器具。 此举落在皇帝眼中,明白她这是让人试毒,以免出什么差池,他会意地点点头,对她的评价又高了两分。 再看到她配茶时的动作优雅从容,煮茶沏茶时气度不凡,举手投足间带着种飘逸脱俗的感觉,皇帝想到她因为身体病弱而止步考场龙门外,就愈发觉得可惜。 “今年的会试你错过了,可有想过以后?” “以后?”方一茗手顿了一下,先将煮好的茶倒在茶杯中,放在茶盘上交给那青衫少年,由他验过后送呈皇帝,然后才缓缓说道:“草民有负圣恩,因病缺考,无法报效朝廷,深感愧疚。所以……草民打算办一所书院。” “书院?”皇帝有些意外,轻啜了口茶,满意地点点头,笑道:“京城有不少书院,只是你现在年纪尚幼,不思进学,反倒想开书院,就不怕你开的书院,收不到学生吗?” “不怕。”方一茗笑眯眯地说道:“因为去别家书院读书要花钱,寒门子弟还有可能连书院的大门都进不去。而在我这里,只要肯学,能学得好,不但不用花钱,还能赚取奖学金。有才之人,别说是寒门子弟,就算是个乞儿,也能有机会读书科考,为国效力。” 皇帝眼睛一亮,“如此甚好,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志向,不愧是子渊的好儿子!” 方一茗正想谦虚地说句不敢当,就听那青衫少年嗤笑道:“乞儿也能读书科考,当真?” 方一茗抬起头来,有带着几分怒意地望向这个杠精,毫不犹豫地说道:“当年孔圣人都曾说过‘有教无类’,只要有心向学,何分贫富贵贱?” “说得好!”青衫少年抚掌大笑,说道:“那好,我们方才进门时,看到有个乞儿在楼下乞讨,要饭要到你们渊楼门口,看来也是认得几个字的,就是不知道,这样的乞儿,你肯不肯收,能不能教呢?” “这……”方一茗一怔,正好看到皇帝也在朝窗外望去,她下意识地朝那边走了几步,果然看到楼下的长街上,半躺着个衣衫褴褛的乞儿,像是手脚都有些不便之处,艰难地抬起上半身,嘴里叼着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周围有不少人在围观,还有人丢过一两个铜板去,砸在他的面前,而他连头都未曾抬一下,形容之狼狈,可见一斑。 青衫少年笑眯眯地说道:“怎样?刚才你不是说,有教无类吗?下面这乞儿,你能收吗?” “能!”方一茗迎上他挑衅般的视线,毫不犹豫地点头:“既有太子发话,这乞儿,只要肯拜我为师,我就收!”话既然已经放出去了,当着皇帝的面,别说一个乞儿,就算是再多几个,要收,她也一样不惧。 不就是培养读书人吗?要养成状元,广收弟子,这乞儿,就如同千金买马骨,她今天还非收不可了! “叮!恭喜宿主开启状元养成任务!” 第十三章 槐叶淘 香翻乳酒倾云液,油…… 如果不是还惦记着系统奖励的那些有记忆加成的食材,方一茗最近差点就忘了自己还被错绑了一个科举赢家系统的事,这下突然听到系统提示音,吓了一跳,难免脸色就跟着有了点变化。 太子李丹延之前被皇帝拿来跟这位出了名的神童做比较时,早就对方一茗心存不满,尤其是得知她因病居然连考场的大门都没能进去后,当天晚上还多饮了两杯酒。 这种别人家的孩子,正好跟自己同龄,哪怕并不在一起学习,也会时常被人拿来做比较,尤其是皇帝每每在考校他功课不满意的时候,总是要提一句,想那方状元的儿子跟你一般大小,却早已通读史书……就很让人讨厌啊! 哪怕今日两人才是第一次见面,可作为假想敌的方一茗,早就在李丹延心里被扎过无数支箭了。 现在看到她先是答应收下这个乞丐为徒,继而又变了脸色,李丹延果断给她定死承诺,免得她一转头就反悔。 “如此就说定了,若是你能教会乞丐读书,还能让他通过科考,就算你赢。” 方一茗接到系统任务,本就要收留那个乞丐,自然不会拒绝太子的挑战,只是对这样没事找事的人,她也不愿惯着。 “我若是赢了,太子可有奖赏?” 李丹延怔了一下,还没想到她居然会如此厚脸皮地跟自己要奖赏,可看着她一脸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表情,只噎了一下,便随口说道:“那要看你想要什么奖赏了。” “我可以提要求的吗?太好了!”方一茗一脸感动地朝他行了一礼,“那我就先代天下学子感谢太子,若是我有幸教出这个弟子,能通过明年的县试,太子可否准我抄录一份东宫的藏书?” “你要的奖赏就是书?”李丹延原本以为她要狮子大张口,可没想到居然要的只是书,反倒有点讪讪地不自在起来,“区区几本书而已,无论输赢,都可抄录一份与你,算不得奖赏。你若是能教出一个童生,孤就赏你纹银百两,若是考上秀才便可翻倍,以此类推……” “一个童生一百两,一个秀才翻倍二百,举人四百,进士八百……是这个意思吗?”方一茗这会儿再看李丹延的眼神,就跟看散财童子差不多。 李丹延只是随口说了个以此类推,没想到她算的如此明白,可话已出口,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点点头,说道:“父皇说了,渊楼开放藏书与天下学子,是义举,你若能当真做到有教无类,教出来的人才,以后也会为朝廷效力,理当有赏。” 方一茗笑道:“那我就先代他们谢过太子了!”当即行礼致谢,敲砖钉脚,当着皇帝的面说的话,就让他决不能反悔。 皇帝也乐得看到太子主动跟方一茗“交好”,在他看来,太子肯放下身段参与其中,无论结果如何,已经大有进步,便主动为两人做见证,命人将那个受伤的乞丐带进渊楼后院之中,清洗收拾一番后,正式拜方一茗为师。 此刻的皇帝和太子,都万万没想到,他们一句金口玉言,后来为此要付出的银子,险些掏空了太子东宫的家底。 被洗干净换上新衣的小乞丐,整个人焕然一新,若非手脚依旧软软地垂落着,被人用竹椅抬着过来,方一茗甚至都怀疑是不是方大福他们在给人清洗的时候,故意换了个人。 这小乞丐瘦成了一把骨头,还被人打断了手脚,脸上青青紫紫的伤了也不知多久,看着就有些吓人的模样,先前用嘴咬着竹枝在地上写的字,方一茗也听下人说了,竟然是“冤”字,看来这孩子不但识字,身上还有背景,苦大仇深,却又资质不凡,符合“美强惨”人设,难怪会被系统选中,成为她的任务目标。 太子看清楚他的情况后,不禁有些后悔。他虽然有意为难方一茗,可也没想到这个小乞丐的情况如此糟糕,就算方一茗有天大的本事,能教会他读书写字,可身有残疾,本就不能参加科考,他选的人,从一开始等于就断了生路,这打赌如此不公平,他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人……要不你另选一个?免得输了以后,反说是孤选的人不行……” “不用,这个就可以。”方一茗哪里肯让他换人,这小乞丐已经是系统认定的目标,那她就得努力完成任务,还得额外赚太子的钱,一举两得,岂能轻易放过。 皇帝也觉得这个人选对方一茗来说着实不公,劝道:“此人手足皆废,如何能教?你也不必勉强,另外换人亦可。” 方一茗转头望向这个小乞丐,说道:“我与人打赌,要收个徒弟,教他读书科考,目标是状元,你可愿意拜我为师?” 小乞丐先前被人抓进来洗刷更衣,弄得一头雾水,心下正惶恐不安,忽然听到她这般一说,顿时愣住了,抬起头来,望向面前这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书生。 眼前的少年穿的是天青色长衫,素净清雅,除了头冠上一根束发玉冠,腰间悬着的一枚鱼佩,再无其他装饰,身形更是纤细瘦弱,显然是尚未长开的少年郎,眉目清秀,眼神清明,望着自己时的目光,温和如暖阳,不带丝毫轻蔑之色,让他一时间竟有些痴了。 方一茗见这小乞丐痴痴傻傻的样子,不禁有些后悔,若不是身边还有皇帝父子俩看着,她都想把系统抽出来暴打一顿,就这样一个痴痴傻傻的小乞丐,让她培养成状元?她还不如自己重新投胎再来过。 “你可愿意……拜我为师?”她决定最后问一次,不行就只能放弃……脑海中隐隐有电流蹿过,似乎是系统要暴走的前兆,她正想安抚下暴走的系统,就听到一个细弱而清脆的声音,低低地呢喃了一句。 “裴澄宇。” “什么?”方一茗愣了一下。 “弟子裴澄宇,”小乞丐深吸了口气,哪怕手脚都不能动弹,还是努力朝她躬身一礼,差点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我愿拜师!弟子裴澄宇,拜见恩师!” 终于听清楚了他的名字,不光是方一茗,连刚才还想让她换人的太子李丹延,也更加想让她换人了。 “他是裴家的人?不行!换人!” 呃?裴澄宇?方一茗一开始只觉得耳熟,等李丹延开口又要她换人的时候,她终于想起来,自家倒霉的系统,貌似,好像,原本在这个架空的小说世界里,就是属于这位叫裴澄宇的男主。 苦主在面前,难怪系统要抓狂,现在怎么办? 方一茗:“要不,我先给你煮碗面?” 套路不怕老,遇事不决都可以煮碗面来解决。如果解决不了,那一定是你煮的面不够好。 最后不光是小裴同学,连皇帝父子俩,都留下来要尝尝她煮的面,就让方一茗有点后悔刚才口不择言的自己。一定是当初TVB的师奶剧看得太多了,别的没记住,就记住用煮面来化解尴尬,拉近关系。 可她想拉近关系的,明明只有小裴同学,皇帝父子俩跟着凑什么热闹,就让人很抓狂。 因为小裴同学先前受伤,流落街头乞讨为生,饿得久了,方一茗也不敢给他一下子吃太多,就着新萌发的槐叶揉了点面,做了几碗槐叶淘。 此时的人大多只吃朝夕两餐,方一茗尚不习惯,就让人做了些卤子,盛在陶瓮里,放在灶上保温,如此若有人饿了,随时可以拌着面吃。 今天早上她就先让人摘了些鲜嫩的槐叶回来,捣碎的槐叶滤汁和面,擀成薄薄的面皮后,切成细条,犹如一片片柳叶,下锅煮开,这槐叶面片飘浮在水面上,色如翡翠,看着就十分开胃,等熟透后再过凉水,再浇上热气腾腾卤汁,如此色香味俱全,照着古诗说的“芳香敌兰荪”,便是她独门秘制的槐叶淘。 结果她自己一碗没落着,皇帝父子俩一人吃了两碗,小乞丐也吃了两碗,再想吃的时候,没了。 方一茗是怕裴澄宇饿过头猛然吃多了反倒对肠胃不好,本就做的不多,更何况还被那两位天下最尊贵的父子纡尊降贵地抢走了一大半,就更不敢让裴澄宇多吃了。 吃饱喝足,裴澄宇终于一扫先前绝望阴郁之色,忍着痛,开始讲述自己为何从河东裴氏这样的名门子弟,沦落成为街头小乞丐的故事。 系统:“看吧看吧,小裴一表人才,就算现在落魄,你给他做娘子也不算辱没……” “谢了,我对做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并无兴趣。”方一茗冷漠以对,拒绝被系统洗脑,“你也醒醒吧,他已经拜我为师,一是为师终身为父,我才不要做他娘子,要做,就做老子……” 系统:“……”如果有如果,它宁可重来一回,随便绑个什么人,都比这个明明女儿身,却比男儿还要man的宿主强啊! 今天也是系统想要崩溃的一天啊! 第十四章 玉糁羹 天上酥陀则不可知,…… 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 从汉代以后,世家掌握的势力,就不亚于王公贵族。尤其是他们还掌握着知识和传承,加上历代积攒的财富,就算朝代更迭,往往也无法动摇这些世家的势力。在科举尚未开始的时代,朝廷要职几乎都是由世家子弟盘踞,战乱年代,有的世家甚至两头下注,以保持家族长盛不衰。 所以从隋朝开始,皇帝们开科取仕,扶持寒门子弟,就是要打破世家对知识和官吏体系的垄断,培养真正忠诚于皇权的人才。 而河东裴氏,虽不在五姓七望之列,却也是从东汉时期就传承下来的大家族,光是在原来的唐朝就曾经出过十七个宰相,虽然后来裴氏五房分家,其中东眷裴还出过一个四朝宰相裴度,可谓公侯满门,冠裳不绝,名流辈出,堪称名门望族。 可树大有枯枝,这样的大家族,总也难免会有那么几个拿不出手的败家子。 裴澄宇的亲爹,裴家五房六爷裴子昕,就是败家子中的佼佼者。原本按照裴家的家世,就算是分支分岔,他这样正经五房嫡系出身的,也有不少身家,可再多的家产,也经不起赔钱的爱好,尤其是这位裴六爷的爱好,一样比一样费钱,吃喝嫖赌样样行,白瞎了裴家遗传下来的天赋和样貌,除了靠外表和家世骗到了两房有财有貌的妻子之外,真是一无是处。 裴六爷的原配妇人出身清河崔氏,也是一等一的名门,只是当初相中的是裴家门第和裴六爷的容貌,等成了亲才发现,说他是绣花枕头都算是抬举了他。早就被他吃空的裴家就指着她的嫁妆过日子,这才是她一过门就分家自己“做主”的真相。媒人嘴里夸得天上无地上仅此一个的裴六爷,既没有继承父荫入朝为官的资格,也没有能在科举中登科上榜的才华,说到底,就是骗了她进门来填坑的。 不仅如此,当初求亲是说好了绝不纳妾的裴六爷,妾是没纳,可家里通房的丫鬟不知多少,外面还有相好的青楼歌姬舞姬,崔娘子平白担着个原配正室的名头,养活这一大家子人不说,还得替他扫尾处理那些被他招惹过的花花草草,这成亲三天回门,就气得想要和离,偏偏当初洞房时不知他的真面目中了头彩,一个月刚过就发现有了身孕,只得忍气吞声把裴六爷赶去外院,打发了内院里的那些丫头们,自己安生养胎,想着夫君靠不住,就只能靠儿子了。 崔娘子这想法本是没错,她攥着自己的嫁妆,控制着家中开支,并且对外声称,绝不负责裴六爷的欠债,就算追债的把他打断腿,也甭想从她这里要走一文钱。 裴六爷学业不精,可在吃喝嫖赌上却十分精通,裴家五房就是养不起他这个败家子,才想着给他娶了个有财有貌的娘子管束,顺便将他以分家之名扫地出门,自然也不会认他的欠债。 如此一来,往日里风流潇洒挥金如土的裴六爷,就发现昔日的酒友赌友都翻了脸,连那些解语花似的红颜知己也都变了脸,追债的找上门时,崔娘子却带着儿子去寺庙烧香,家中空无一人,他也拿不出钱来还债,当真被人打断了腿,抢走了他珍藏的古玩字画抵债,这才离开。 自此以后,裴六爷再没出去玩耍,在家中“收心养性”,旁人都以为他是真的浪子回头,连崔娘子都以为他改好了,督催着他继续进学,有裴家的关系和人脉,但凡他能读的进书,就算考不中进士,只要有个举人秀才的出身,崔娘子都可以给他捐个官来做。 论天分,裴六爷还真是有,在家“闭门苦读”了三年,当真考中了秀才,连主家都来人道贺,都以为他当了父亲后,真的转了性子。 崔娘子看着夫君在自己的“言周教”下终于有出息了,也就放松了许多,真的出钱给他捐了个七品的官身,在礼部鸿胪寺里任了个闲差,虽然俸禄不多,但总算不再是白身,昔日那些世家交好的亲友,也都回头来重新与他交往了。 然后,崔娘子暴毙,留下了年仅三岁的裴澄宇。 崔娘子的死因诸说纷纭,很多人看到裴六爷在崔娘子死后一月内就另娶新人,都认为是他不满崔娘子的管束,设计毒死了崔娘子。可就连崔家上告,请来大理寺卿亲查,也没查出崔娘子的死因与裴六爷有关,只得将此事不了了之。而崔家人在清点嫁妆后,为了帮裴澄宇守住崔娘子的嫁妆,还派了管家帮他打理。 可一个三岁稚儿,就算有忠心的奶娘和管家,被一家之主的父亲厌弃,又能有什么好的办法? 裴六爷有了官身,哪怕是个闲职,才二十多岁出身名门风姿俊雅的公子哥儿,就算是有过“亡妻”,也是不少女子追捧的对象。尤其是他们迁居京城后,京城的娘子们并不知他在河东郡的名声,这崔娘子前脚刚下葬,新夫人就抬进门了。 三岁的小裴没了娘,亲爹又是个败家子,这日子可想而知,裴六爷最恨崔娘子逼他读书,所以压根没给小裴请老师,因为奶娘和管家看得紧,就干脆将他们丢在个小院里自生自灭,自己和新娶的娘子独占原本崔娘子陪嫁的大宅快活。 裴六爷新娶的娘子是个商家女姚氏,他也知道自家事,在崔娘子未死之前就跟姚氏相识,还借着裴家的人脉给姚家牵线做成了皇家的几桩买卖,姚家真当他是名门贵公子,送钱送人,把个年方十八的姚娘子送进了裴家。 姚氏虽是出身商户,可对经商之道还不如崔娘子,带来的陪嫁哪里经得起裴六爷的败家手段,没几年也花的干干净净,就惦记上了裴澄宇手中崔娘子留下的家产。 虽然按照律例崔娘子的陪嫁是留给独子的,可裴六爷是小裴的亲爹,摆出家中没钱的架势,逼着小裴尽孝,就算奶娘和管家也护不住,反倒被裴六爷和崔娘子找茬教训了几次,按照裴六爷的理论,他欠的债,小裴要是不还,催债人打他,他就打小裴,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谁都管不了,最后不得不拿出些钱来养这一家子吸血鬼。 如此苦熬了几年,奶娘死了,管家眼见着崔娘子留下的陪嫁被裴六爷败光,就连最后的大宅也被裴六爷拿去抵债,干脆告到了裴家主家,说裴六爷和姚氏侵吞亡妻嫁妆,虐待亲子,生生将个三岁就能识字的孩子给养废了,一时引起轰动,在京城世家中流传甚广,连太子都听过一耳朵裴家败家子的事儿。 可谁能想到,半年前还是传说中被亲爹败了家产养废了的小公子,现在竟然已经沦落成被打断手脚街头乞食的小乞丐。 李丹延是听说过败家子裴六爷苦读三年就考上秀才的事,心想着有其父必有其子,虽然那个坑爹人品极差,这倒霉的小裴若是继承了他几分读书天分,还真说不定能跟着方一茗读出点名堂来,那他岂不是要输了? 方一茗的关注点却与他不同:“你是被你爹打断了手脚赶出家门的?那你为何喊冤?” 裴澄宇眼中迸射出无尽的恨意和怒火,“他们抢了我娘留下的东西,还冤枉我偷了姚氏的贴身物,栽赃于我,毁了我的名声,让族长将我除族后,又断我手足,将我逐出家门……” “哦……”明白了,美强惨男主标配。方一茗不禁有些腹诽系统,那个当亲爹的下手太狠,不光是断了他的手脚,还毁了他的名声逐出族谱,这等于彻底废了他的前途,若无意外,在这个时代,小裴同学声名尽毁,就算是个天才,也得不到良师指导,更得不到科举资格,难怪要考系统来拯救他,才能逆袭翻身,考中状元,成为一代权臣。 可问题是,她好巧不巧地,赶上系统抽风出bug,时间线早了三年,没绑定小裴,绑在了她的身上。 难怪系统一开始花言巧语地想要骗她给男主做娘子,扶持培养他成才,十有八九就是看上了方夫人给她置办下的家产,哼哼,这系统怕也是学上了裴六爷的套路,想要她成为第二个崔娘子,门都没有。 好在皇帝父子俩都在这里,听八卦听得津津有味,太子虽然不想让方一茗收徒赢了自己,皇帝却答应派人去查证,若是真有此事,定会追究裴家上下,还小裴一个公道。 小裴自是感激不尽,方一茗也就不去揭穿皇帝想要趁机收拾世家的心思,恭恭敬敬地送了凑完热闹立下赌约的皇帝父子离开,便让人请林大夫来给小裴疗伤。 顺便,还问了一下小裴的年龄。 “你居然才十三?”方一茗不禁震惊了,连方夫人派人送来的玉糁羹都差点喷了出来。 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这个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小乞丐,哪怕只能坐着,身量也比她大了一圈,可年龄居然还比她小三岁,这会儿还眼巴巴地盯着她手里的玉糁羹,一副没吃饱的模样。 方一茗叹了口气,“不是我不给你吃,你刚才喝了两碗槐叶淘,这玉糁羹是用萝卜和梗米粉煮成,虽有健胃消食的作用,但也不适合你这会儿吃。先休息一个时辰,缓一缓,我让人给你热在灶上,少不了你的。” “多谢师父!”裴澄宇立刻抬起眼来,乌黑乌黑的眼眸热切地望着她,里面是满满的感激之色。 方一茗却哽了一下,叫师父叫得挺快,这孩子看来还没被彻底养废,不愧是男主的材料,只是对着这份感激之情,她却有点心虚怎么破? 第十五章 赤豆粥 地碓舂粳光似玉,沙…… 于公于私,方一茗既然已经答应收下裴澄宇,就会尽力“教”他,哪怕她自己原本只是个厨子,可这不是还有原身十六年储备的知识和系统提供的金手指吗? 更何况,裴澄宇在原来的剧情线里,就是得到过金手指和老天爷关注的气运之子,就算被打断手脚逐出家族,一样可以逆袭成才,只是性子会从被宠坏养废的熊孩子,变成了阴鸷偏激,就算成为一代权臣,也没落下什么好名声。 这一次,既然成了她的弟子,她一定会把他教得……对自己好点…… 好在林大夫很快赶来,检查了他的手脚后,确定虽然有骨折,但好在他年纪小,及时正骨治疗后,至少有七成的把握不会落下残疾。 方一茗这才松了口气。在这个时代,手脚残疾的话,无论你有天大的才华,也无法入仕。有林大夫帮忙,加上系统提供的特殊食材,这七成把握,也能让小裴同学恢复如初,不会耽误了他的科举大业。 “多谢林大夫,我们师徒两个,全靠有你啊!” 林大夫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你知道就好。自己的身体自己还不清楚吗?才好了几日,每日在渊楼的时间,还有功夫喝药吗?就这,还收徒,你自己出师了吗?” 寻常大夫,自然是不敢这般对她说话,可这位林大夫,是方夫人唯一信任,而且知道她真实性别和身体状况的人。 照方夫人的话说,这位林大夫若不是为了照顾她的“病情”,去当御医都绰绰有余的。 至于为什么没去当御医而是低调地开了个小医馆做她的家庭医生,方一茗没敢问,单看林大夫偶尔瞥向方夫人时的眼神就已经能品出那味了。如果说每本言情小说里,都有个痴情守候无怨无悔任劳任怨的男配的话,林大夫肯定是这个人选,只不过,女主不是她,是她的亲娘方夫人。 所以林大夫用这种教训式的口气说话时,方一茗也只有乖乖受着的份。 “茗哥儿年纪虽幼,但学问扎实,又不是去教那些要科考的举子,只是收个开蒙的弟子,有何不可?” 她没说话,方夫人却不乐意了,由织锦扶着慢慢从内院走出来,轻叹道:“这孩子有心济贫扶弱,哪怕力有不逮,亦可请些老成持重的夫子襄助,总好过看着这可怜的孩子被不慈之父断了前程,沦落街头。” 前院里发生的事,早有人一一转告与她,先前她还让人特地煮了玉糁羹送来,得知林大夫前来,本想见面再问问方一茗身上的余毒可曾清除,不料正好撞到他“教训”自家孩子,立刻就护上了。 “娘,林大夫也是担心孩儿的身体。”方一茗哭笑不得,这两位长辈之间是否有情尚不提,总是拿她做话题就让人有些吃不消,只得向林大夫拱手致歉,“其实我近几日在渊楼,感觉自己的身体比先前好了许多,也正好是赶巧了,见小裴一时落难,于心不忍,才收了这个弟子。” 林大夫被方夫人一怼,也有点尴尬,正好借此下台,说道:“那我给你把个脉,且看看你调养得如何。” “有劳了。”方一茗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来,毫不拘礼,气度之从容,就连林大夫,若不是从小看着她长大,替她打过不知多少次掩护,都会怀疑自己面前这位是个如玉君子,而不是个易钗娘子。 尤其是当他握住她的腕脉,感觉到指下的脉搏平稳有力,完全不似以前因先天不足而造成的弱症,哪怕他也知道上次科举“病退”,有一大半原因是方夫人怕女儿在考场搜身时暴露身份,可那次她也的确中毒,心悸心颤的症状,真能好的这么快? 莫不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林大夫这把着脉一犹豫,方夫人的一颗心就提了起来,“怎么?茗哥儿的病可有起色?” “啊……”林大夫这才回过神来,点点头,“好多了,明天开始药可以停了。” “真的?太好了。”方一茗自打穿越以来,其他的事都能忍,最不能忍的,就是这苦药汤子。哪怕她已经通过偷换食材,用从系统里换出来的特殊食材给自己调理好了身体,可面对每天方夫人熬好的药汤,亲自端来盯着她服药,她也只能捏着鼻子把那饱含母爱的苦药汤子喝下去。 这又苦又涩的药汤,真是一种沉重而无法言喻的负担。 现在能不喝了,简直等于放了她一条生路啊。 方夫人却瞪了她一眼,“多大的人了,喝个药还那么难,药里又没毒。林大夫费心给你调养,你还嫌弃?就算好了,也可以再喝几天……” “啊?!”方一茗顿时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还要喝啊!” “那倒不用了。”林大夫摆摆手,说道:“是药三分毒,茗哥儿的身体已经大好,用不着再喝那服药了。我方才只是有些意外,她这次不光是体内的毒素清除了,原先的弱症也好了许多,尚不知是何原因。” 方一茗眨眨眼,立刻开始胡扯,“会不会是那□□,以毒攻毒,治好了我的弱症?” 古时候说的弱症,只是一种概述,包括了许多种先天发育不良、后天营养不良等等导致的病症,大夫们都是从脉象来判断病症深浅有无,就算医术精妙如林大夫,有时候也不敢说自己能完全断定所有的弱症起因类别和治疗办法,只是也从未见过,像方一茗这样,大半个月前差点因心疾丢了性命的,现在居然脉象好转得这么快,若不是他一直亲眼看着,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同一个人的脉象。 林大夫有点犹豫,却也不敢十分肯定,“或许是吧,□□毒性虽烈,但用得好了也是一味良药,只是……你这脉象有些奇怪,我先前开的药你且停停,隔三日我给你把一次脉,看看情况再说。” “好!”方一茗立刻答应下来,能不喝那些苦药汤子,她自是求之不得。 方夫人虽然高兴她真的“病愈”,但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真的不用继续服药?就算不用这种药,是不是也该开店补身子的药?茗哥儿先前为了科考,劳心费神,可是要补一补才好。” 林大夫看到方一茗有苦难言的表情,难得生了几分同情之心,笑道:“开药倒也不必,这几日,每日给她喝碗赤豆粥,饮食清淡一些便可。” 方一茗松了口气,这赤豆粥是先将赤豆煮得酥软开花,然后将粳米煮开,熬成薄粥后加入煮好的赤豆,再混合煮上半个时辰,等粳米和赤豆完全融合在一起便可。她以前就曾经做过,这种粥容易消化,还有祛湿排毒的功效,简直是全家都可以食用的营养粥,林大夫出的好主意,她自然要笑纳。 “娘,这赤豆粥用砂锅煲出来最好,只是一次熬一锅我又吃不完,你陪我一起吃好不好?” 方夫人白了她一眼,“吃药嫌苦,喝粥怕涨,你倒是越活越小了,还开什么书院当什么老师?林大夫既然说了,你就好好喝粥,其他的,不用你操心!” 于是,每日里看到送来的一“碗”粥,方一茗就十分发愁,这一碗……碗都快赶上她的脸大了,也不知亲娘是从哪里定制的这种大碗,难道是生怕她喝粥就吃不饱饭吗? 有一种冷,叫你妈觉得你冷,有一种吃不饱,叫你妈觉得你吃不饱。 千古如此,母爱,就是这样沉重而温暖的负担。 “有事弟子服其劳……”方一茗面无表情地将今日份的赤豆粥放在了裴澄宇的面前,“喝了。” 裴澄宇老老实实地将那一大碗粥都喝了下去,连碗底的粳米粒都没留一颗,最后还不忘问她:“师父,今天的豆粥有点甜。” 方一茗立刻竖起手指,“嘘”了一声,生怕被外面的丫头听到。 “那是我在里面放了糖,你可别告诉其他人。尤其是织锦。” 身为方夫人的大丫鬟,织锦简直就是她娘的耳报神,盯着她吃药喝粥的时候,从不打折扣,这次要不是她找了借口把人支开,还来不及找替身小裴帮自己喝粥呢。 再美味的粥,连着喝一个月也会让人闻着就反胃,如果不是她想办法自己制了点糖偷偷加进去,真是一口也喝不下了。 “糖?”裴澄宇好奇地问道:“师父从哪买的糖?味道……有点特别。” “那当然,这是我自制的水果糖。”方一茗得意地说道:“外面可没卖的。” 裴澄宇沉默了一下,忽然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问道:“师父,那我可不可以……跟你学做糖?” “呃?”方一茗一怔,“也不是不可以,可你学做糖干什么?”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系统在脑海里开始尖叫起来,“警告!警告!宿主不可以将徒弟带上歧途,本系统是科举赢家系统,请宿主注意教学方向,请宿主注意教学方向,如不能完成系统任务,将受到惩罚!” 这……就让人十分尴尬了。 第十六章 慧鱼羹 酒兼麟脯不时有,饭…… “为什么突然想学做糖呢?” 方一茗对裴澄宇的选择有些不解,“你难道不想读书?不想考秀才中举人让那些欺负过你的人后悔?” 这个时代,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商人就算再有钱,依然没有相应的社会地位,若是没有靠山,买卖做的越大,就越容易成为别人眼中的肥肉。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可不是说说就算的。要不然,那些世家本身就已占据了大量的土地和财富,却依然汲汲营营地参与朝政,就是因为无权之财犹如无根之木无源之水,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夺走。 以裴澄宇的出身,就算之前被他那个坑爹和后娘养废,但世家子弟有自己的圈子,不可能不懂这一点的。 裴澄宇看出她眼神里的不赞同,不禁面露愧色,低下了头,“我……我……我欠了很多债……” “欠债?什么债?赌债?还是……”方一茗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这个年纪,应该还不至于就被人带去花楼酒楼那种地方,继承他那坑爹的毛病吧? “不是!我没有!”裴澄宇嘴角狠狠地一抽,猛然抬起头来,有些委屈地看着她,“我才不会学我……那个人!我……欠的是阿进和小宝的饭钱和药费。要不是他们……我早就死在街头了。” 方一茗这才知道,这两天来渊楼的文人书生多,有功名在身的也不少,一般的乞丐都不敢凑上前来,那几个小乞丐知道裴澄宇识字,身世又如此凄苦,才想着把他送到这边来,若能引起那些老爷们的怜悯之心,随便打赏一点,都胜过他们在街头乞讨几日的。 谁能想到,裴澄宇竟然有主角光环在身,正巧遇到皇帝父子“微服私访”,被方一茗的志向打动,太子一时兴起跟她打了这么个赌,竟是将小裴同学从那烂泥坑里救了出来。 还算裴澄宇有心,没忘了那些曾在他最绝望的时候,分给他一口饭的乞儿们。 就冲着他这份心,方一茗让管家和自己的书童一起去,按照裴澄宇说的地方,去找那几个按照“招、财、进、宝”取名的小乞丐,将他们先带回南山的庄子,好生调养收拾一番,再给他们安排去处。无论是留在庄上种地,还是愿意跟着裴澄宇一起读书都成。 反正带一个徒弟是带,带一群也是带。要开书院,就不能怕学生多。 裴澄宇得了她的准话,高兴得差点蹦起来——如果他的腿没断的话。结果被林大夫按着又是一顿教训,最后还给他的手脚都绑上了夹板,原本都是用木棍固定的,这种按照腿型削出来的夹板,还是方一茗提的建议。 有了这个夹板做固定,就不怕他稍有不慎导致骨头错位,在古代骨折最大的问题就是康复期的保养不当,容易导致断骨错位,尤其是腿脚骨折时,一旦发生错位,就会造成长短脚或瘸足,对于要参加科举的读书人来说,等于彻底断了前程。 裴六爷对自己的亲儿子能下此毒手,可见当初对崔娘子的怨念之深,结果迁怒于小裴。这对父子,还真是天生的对头。 好在他现在年纪小,正处于青春期,吃饱喝足保养得当的情况下,恢复得十分迅速,再加上方一茗还动用了系统奖励的食材给他炖汤,那效果好的脸林大夫都开始怀疑自己的医术是不是突然有了突破,怎么最近看的病人,从方一茗到裴澄宇,一个比一个康复得快。 方一茗的那两位国子监同学在放榜后也都来探望了她一番,各自将今科的答卷抄了份给她,两人这次都榜上有名,只是胖子庞青峰在二甲,祝旭东却在三甲靠后,匆匆来慰问了她一番,就各自回去准备殿试。 庞青峰当时还颇为唏嘘,“一茗你的成绩一向比我好,可惜这次因为生病没能入场,否则你肯定榜上有名,说不定还能登入一甲之中,林祭酒为此还给新来的监生都加了课,要求新生加练骑射和跑步,锻炼好身体,莫要像你这样,临到考场进不去龙门,真是让人遗憾啊!” 方一茗苦笑了一下,遗憾又有什么办法,总好过被人发现原主女扮男装在国子监读书还力压一众学子夺得头筹,这年头一个欺君之罪,就是满门遭难的大事儿,她可是万万担当不起的。 “小弟的身体着实不如两位兄台,怕是受不起考场那几日煎熬,故而开办渊楼,抛砖引玉,希望能借助天下文人之力,集得万卷书,襄助有心向学者读书。” 祝旭东同情地看着她,说道:“方贤弟如此心胸开阔,免费供那些寒门学子读书,倒是他们的运气来了,以后但凡有出头之日,定然不会忘了贤弟之恩啊!” “那倒也不必,我只是略尽绵力,也给自己找点事做,总好过在家中闷着无聊,教几个弟子,至于能不能成才,就看他们自己了。” 方一茗自是不能说自己有系统的任务鞭策着,想不干都不行,更何况这两月下来,感觉自己还真的能融入这里,教书育人,总好过相夫教子,至于别人怎么看,她根本不在乎。 就连大房和二房那几位长辈和堂兄弟,被祖父敲打了一番后,又得知那日撞见的竟是白龙鱼服的皇帝,更是吓得要死,哪里还敢来跟她算这些藏书的事,就怕她转过头来跟他们算以前的那些旧账。 方一茗前几日让人送了几盒三元饼到大宅,分给大房二房的人,就听说那两家人一个敢吃的都没,好好的糕饼都拿去喂了看门的狗子和鸟雀。 至于方若和方艺兄弟俩,那就更不用提了,从知道消息的那天开始,就吓得大病一场,一直到这个月才能下地,连宅门都不敢出。去大宅里行走的小厮回来,跟方一茗说,那二位如今瘦得跟竹竿似的,一阵风都能吹走了,原本跟她还有四五分相似的容貌,现在站一起也没人会将他们当成兄弟了。 做贼心虚,莫过于此。 如此日日夜夜煎熬着,生怕方一茗告了御状,生怕老太爷翻脸不再护着他们,这一天天吃不下睡不好的,真比一刀杀了他们还要折磨。 看到他们过得不好,方一茗就放心了。 这一年夏天荷花初绽的时候,南山农庄那边的书院一期正式完工,开始招生。 学生的人数不多,除了附近庄子和村里的蒙童外,就是裴澄宇和他那几个乞儿小伙伴,老师则只有方一茗和在渊楼找来的一个落第举子,因为打算留在京城继续读书进学,三年后再考,所以需要找个地方落脚,结果就被方一茗请来做三年临时的兼职夫子。 方夫人对此担心不已,怕方一茗接受不了,她原本想请老太爷出山做书院的山长,以他老人家的名望和资历绰绰有余,也能提升书院的名气,结果却被方一茗婉言谢绝了。 “母亲,这所书院,和那些大书院不同,孩儿原本就是为了普及教育,帮助那些原本有心向学而读不起书的寒门子弟,所以并不需要多高的名望,只需要扎扎实实的基本功,这一点,孩儿自己就能做到。请来的这些老师,也都是准备继续参加科考暂留京城的考生。他们在此兼职教学,我管吃管住,也能帮到他们,如此一举两得,又何须名师?” 方一茗还委婉地提醒她:“这边本是母亲的嫁妆,是你的私产,若是请了祖父来,就会并入公中。届时大伯和二伯若要插手,我身为晚辈,又当如何?” 方夫人无言以对,默然良久,方才长叹了一声,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顶。 “我儿真的长大了啊!” 以前都是她想尽办法护着她,现在,她不但可以独立地处理自己的身份和事业,而且更加清醒地保持独立。哪怕她本意还是想让女儿靠住方家这棵大树,可显然,方一茗压根不稀罕方家的资源,甚至生怕他们来插一脚。 方一茗:开玩笑,我从系统里换来的资源,是要给我的徒弟们的,若是让那些人来插一脚,怎么显得出我的“教学”水平呢? 开学第一天,方一茗带着裴澄宇和“招财进宝”(小招、阿财、小进、阿宝)五人组,在书院亮相,就让兼职来做老师的周举人震惊了。 “你刚才说……他们才开始读书三个月?” 周文焕在渊楼抄书时看到“南山书院”招收夫子,他原以为自己教这些才开始读书的小孩等于是杀鸡用牛刀,绰绰有余,结果刚听这几个学生背书,哪怕字写得还不够规整,可这能将整本论语背诵如流的记性,怎么看也差不了。 方一茗总不能说,自己为了让这几个毫无基础的孩子对学习感兴趣,不光是从系统换出了鳜鱼做成鱼羹给他们补脑提高记忆力,还制定了针对这几个小家伙做有效的奖惩办法来促进他们的学习积极性。 一天能背下一篇论语的,可以吃一两肉二两饭,以此类推,第一个背完的,还额外有奖。 对于从小到大生活在饥寒之中的小乞儿们来说,一开始让他们读书,他们自己都不敢相信,压根不认为自己是那块料,可一旦是为了吃的,那别说是背书,就算要他们吃书都没问题。 第一个月裴澄宇遥遥领先,第二个月,小招反超了裴澄宇之后,向方一茗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 他想要一个姓氏,是跟着老师姓呢,还是跟着小裴姓,四个小家伙争执不下,只能请老师决定。 裴澄宇果断说:“当然姓方,姓裴有什么好的?要能改,我都想改了去!”否则一被人叫起名姓,他就会想起那个坑爹来。 阿财也跟着点头,“就是,要是姓裴,裴财……跟赔钱似的,太不吉利了!” 方一茗不禁无语,裴财不好听,方材……好像好一点点呢。 于是,当他们齐刷刷站在周文焕面前,一口气背完几本开蒙书后,报上名时,方一茗都忍不住挺起胸膛,有点小骄傲。 “裴澄宇、方肇(招)、方材(财)、方靖(进)、方苞(宝)……见过夫子!” 从小乞丐到小学生,都是她一手□□出来的呢! 周文焕恍然大悟:“原来都是方家子弟啊,难怪如此聪颖!” 方一茗面色一僵,不,并不是,方家除了她这个西贝货之外,这一代只有方若方艺那样的蠢货,哪里有这么聪明的小徒弟。 系统:“人家也没说错啊,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既然收了他们做徒弟,不愿做人家娘子,非要做老子……那他们当然也算方家人了。没错!” 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 第十七章 酥琼叶 笋烧玉版晴浮蚁,饼…… 所谓养儿方知父母恩,方一茗在这里虽然还未成年未成家生子,可这回也算是亲身体验了一下带孩子的苦。 哪怕招财进宝这四小只和小裴同学相比她见过的那些后世的“熊孩子”,已经算是够懂事够上进的了,但毕竟以前都是无人管教放养的,天马行空的脑子和自由散漫的习惯,一时半会儿还没改过来,更何况只要当了老师,辅导功课的时候,总是免不了要把人气得心梗的时候。 几个小乞儿刚被带回书院的时候都瘦的皮包骨头,看到吃的就两眼放光,恨不得能面前所有的东西都吃下去储存在自己的胃袋里才算安心,第一次吃饭时就撑着了,抱着肚子疼得嗷嗷叫,可脸上和眼里都是抑制不住的快乐,吓得方一茗以为这些孩子吃坏了肚子连着脑子也跟着坏了。 林大夫为此还教训了她一顿,让她得约束他们一下,否则以前饿的太狠,现在却又暴饮暴食,一样对身体不好。 结果每次吃饭时都得方一茗再三叮嘱,饭菜都是管够的,吃起来一定要小心不可过饱,不可争抢,否则撑着了还得消食,结果阿宝就拿刚背过的论语来问她。 “夫子不是说过‘君子不重则不威’吗?我们如果不多吃点,多长肉长分量,那怎么能够威风起来呢?” 方一茗一听就忍不住扶额,深深觉得这孩子为了吃,真是拼了,连孔夫子的论语都能翻出来跟她辩驳,这算不算扯虎皮呢? 还不等她想出解释的理由,就听阿财已经主动跟着摇头晃脑地反驳。 “那夫子还说过,‘任重则道远’,人要是太胖了,就会走不动道,无论去哪里,都会觉得路变得很远很长,阿宝你要是变成个大胖子,就连路都走不动了呢!” 方苞眨眨眼,一脸得意的表情,“我要是变成胖子的时候,肯定都做老爷了,当了老爷可以坐轿子的,让人抬着走不就行了!” “呵呵,想做老爷,先好好背书,就冲你这歪解论语的态度,坐轿子没你的份,抬轿子还差不多!” 方一茗抬手给他的脑门上弹了一下,教训了他们一番,让他们多跟着周举人学习,不能光死记硬背望文生义,考试的时候要像这样想当然地瞎编,非得被考官直接黜落不可。 “平日里在这里说说也就罢了,万不可落于纸上,这些话,若是被有心人听到,光是一个不敬之罪,就能让你一辈子进不了考场。” 几个小的吓得缩了缩脖子,唯有裴澄宇深有体会地点点头。 “恩师说得不错,不光是做文章的时候要懂得避讳,平日里说话行文若是不注意,到时候一不留神写上去,任凭你文章做得再好也是废纸一张。说不定,还会因此获罪下狱,到时候别说吃好吃的了,饿不死都算好的呢!” 虽说在这个架空的时代还有没出现某朝因为一首诗词而诛人九族的大案,但任何科考答卷中,但凡与皇家有关的字眼,都得避讳,甚至扩展出去,连尊亲的名字,也要跟着避讳。 比较有名的一位因“避讳”而在科考折戟的,是唐朝的著名世人李贺,年少成名,却因为父亲过世守孝三年,复出时一首诗扬名天下,又在会试中出尽风头,却被人举告,说他的亡父名讳“晋”,而进和晋同音,为避讳起见,他就不应该来考进士。为此他被扣上了不忠不孝的帽子,含冤莫名,最终退出了科考,抑郁之下,年仅二十七岁就离开了人世。 “单是同音字未曾避讳,就被人说是不孝,”方一茗提起这桩公案,瞥了眼方靖,想到他的名字谐音也有点犯忌讳,就随口问道:“阿进你要不要再改个名字?免得以后你儿子也没法考进士。” “不用!”方靖混不在乎地笑道:“我能不能娶着娘子都不知道呢,哪里管得着儿子的事。何况我也没打算去考进士。” 方一茗有些意外:“你不打算参加科考?” 方靖点点头:“我听裴哥说夫子还教算账,我想学学那个,以后当个账房先生,可以天天数钱……” 方一茗失笑道:“做账房有什么好的,数的都是别人的钱。你要真喜欢数钱,自己赚来的铜板数着不是更过瘾吗?” 方靖挠挠头,有些惭愧地说道:“可我不会赚钱啊,以前在街头讨钱的时候,就算唱莲花落,我讨到的钱也是最少的,都不够吃饭的。阿宝说,是因为我长得丑,人家看到我就厌恶,所以不肯打赏。” 呃……方一茗还真没想到这一点,仔细瞧瞧,除了裴澄宇在脸上的淤青消散后露出原本俊秀俊雅的面庞,怎么看都是典型的美少年。而那四个小的长相都各具特色,跟秀气俊美沾不上边,尤其是方靖的小眯眯眼加上原本过瘦的面庞,两腮上还有不少雀斑,原本还有个小麻子的外号,加上尖嘴猴腮确实不怎么好看,也难怪会被人歧视。 可要论起记性和算术来,他只比裴澄宇差一点,每次教课的时候,方一茗感觉他进步飞快,可没想到因为这张脸,这孩子居然只想做个幕后账房而不敢去参加科举。可见看脸的世界,从古到今,都是如此现实地存在颜值偏见和歧视,让这孩子打小就埋了这么深的自卑心理。 连皇帝选士的时候,都会看脸,更何况寻常百姓。 方一茗叹口气,也只能安慰他,“如果你无才无学的时候,别人当然先看脸,可如果你的文章诗词写的好,或是在某一方面有特殊的才华,能够让世人惊艳,那就不会有人再去关注你的容貌。” 毕竟,除了靠脸吃饭之外,绝大多数人,还是得靠本事吃饭。 就比如今晚送来的主食,是厨房那边按照方一茗的要求砌的烤炉,烤出的第一炉酥饼。 起初方一茗只是因为得了系统奖励的“明心”芝麻,忽然想做点芝麻酥饼吃,早在汉代的时候,中原的胡麻饼就已经是主食之一,但做法类似后世的麻酱烧饼,和她想要烤制的芝麻薄脆饼还不一样。 可没想到她将做法告诉厨娘后,那边却做出来一种叫“酥琼叶”的脆饼。 曾有诗云:削成琼叶片,嚼作雪花声。 这酥饼被擀成薄脆,涂了蜜刷了油,烤得又香又脆,配着这么个诗情画意的名字,让方一茗开始还以为是什么特别的美食,结果上来就是烤薄饼。 方一茗拿着“酥琼叶”薄饼一边吃一边告诉方靖,“你看,名字和外表卖相一样,都只是个包装,到最后,好不好吃,有没有用,还得看真材实料啊!” 从饭菜一上桌,几个小家伙就开始抢着吃,哪怕方一茗再三强调餐桌礼仪,甚至扣罚他们的伙食,最后匜只有裴澄宇一个还保留了一点风度,其他几个简直是怎么说都不带听的。 方一茗只能给他们准备了茶水,帮着他们消食,督促他们喝点水别吃太急,免得噎着呛着都不好。 如此连说带哄,又威胁再抢吃的以后就要限制他们的食物之后,几个小的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抢了满手的饼子,一小口一小口吃着,眼睛还巴巴地盯着桌上的盘子,生怕自己少吃了就都被别人抢了去。 至于方老师说的话,听着就行,能不能实现,那就再说了。 方靖塞了一嘴的酥饼后,才胡乱点了点头。 “老师我明白了!不管长得好不好看,好吃最重要!” 方一茗“老怀安慰”,教学生真难啊,尤其是想要扭转几个半大小子的思想和生活习惯,更是难上加难。 方苞却犹犹豫豫了半天,突然问道:“那……我不想被人吃怎么办?” 方靖:“那有什么,我们做好吃的饭,你就做饭桶呗!” 其余几个跟着点头,一脸煞有架势,感觉像真要被吃了一样。 …… 方一茗目瞪口呆。 谁说她教会了这几个孩子的?枉费周举人还夸他们聪明学得快,背书背得再快有什么用,他们理解的,和她想说的,完全不是一条路上的好不好。 问:如何让吃货成才?在线告急,关系人命啊! 这当老师的工作,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啊…… 第十八章 拨霞供 浪涌晴江雪,风翻晚…… 小书院的人不多,可成天热热闹闹的,招了不少人在外面瞧热闹。 因着方一茗年纪小,加上还没入考场就病倒,失去了参加考试的资格,在外人看来,等于是废了,所以就算她说了给蒙童免费启蒙,教他们读书认字,别说城里的人,就连南山庄子里的人和十里八乡的农户,都没几个敢把自家孩子送来的。 毕竟对于庄户人家来说,平日里大字不识一个的都已经习惯,若有想上进让孩子学点东西的,也都寻那些知事的老夫子。在他们看来,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姜是老的辣,那些老夫子肚里的学问,怎么都比才不过十六七岁的方一茗强。 他们哪里懂得,肯教蒙童的老夫子,最高也不过是个秀才,一辈子考不上举人的秀才,比起才十五六岁就在举人成堆的国子监里能拔得头筹挣出贡生名额的方一茗本人来,无论学识才华还是礼义见识,都完全没有可比性。 方一茗在被系统带到这个世界,除了有系统的金手指“加料食材”之外,最大的收获,就是全盘吸收了原主的记忆和能力,那些原主曾经背过的书做过的题,都深深地镌刻在记忆中,哪怕换了个灵魂,依然存在。 甚至还因为加入了她在后世的见识,理解力更强。毕竟那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哪怕她早早辍学做了个厨子,接触到的知识和信息,也远超过现在的人。 在这个时代,造纸和印刷术都不够发达,知识对于平民来说,依旧是奢侈品。 哪怕方一茗不收束脩,可让原本能帮着家里干活的半大小子出来读书,本身就是一项很冒险的投资,若是学得不好,那搭进去的笔墨纸砚都白费不说,还耽误了他们干活养家。 在没看到方一茗教出成绩来时,所有人都只是看热闹,甚至有的人让孩子放着牛羊时凑到书院的墙根底下,偷偷跟着里面的几个小家伙背书,都不敢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进来拜师。 就让方一茗很服气,真心没辙。 人各有志,正如牛不喝水,强按头也没用。 不过这样也好,光是眼下的这五个徒弟,每天就能化身问题少年,把她折磨得痛不欲生,要再来几个这样的,她还真受不了。 俗话说,要饭要三年,给个皇帝也不换。要不是为了陪着裴澄宇,招财进宝也不愿来书院读书,背书的唯一奔头,就是一日三餐。毕竟,在外面就算是地主老爷家里,大多也只吃两餐,像他们这样半大小子正是能吃的时候,每日里除了饿,真是再没什么可怕的。 他们没有家族的负担,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只要有吃的,就能活下去,无论这些食物是怎么来的。甚至以前在街头乞讨的时候,只要能获得食物,坑蒙拐骗甚至小偷小摸互相争抢对他们来说都是常事,像小裴一开始那样,不够狠的时候,差一点就饿死街头了。还是他们硬把他搬到渊楼门口,希望那些进进出出的读书人能看在他也识字的份上,可怜他给他点吃的,没想到这样就改变了他的命运,也将他们一起带出了泥沼。 对于这些从小就是垃圾堆和乞丐群里长大的孩子,方一茗只能从最基本的常识开始教起,先让他们死记硬背下规矩,然后教他们礼义之道。 仓廪足而知礼仪,吃不饱的时候,他们是听不进去任何东西的。 好在有裴澄宇帮忙管着,这几个小子才没光吃不干,否则照着他们原本的性子,那是吃饱喝足可以,让他们背书的时候就可以跑路了。 后来听方靖说了自己为什么想当账房的原因,方一茗才知道,不光是裴澄宇动过学手艺的念头,这些孩子一开始读书,也都是奔着认几个字学门手艺去的,对他们而言,能认点字学个手艺,无论是当账房还是自己开个铺子,就能衣食无忧了,至于考科举当官的事,还真是连想都不敢想。 毕竟,这还是一个讲究受命于天的时代,不是人人都敢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 方一茗的心情很复杂,看到他们,就好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当初她也一样是因为孤苦无依,不得不早早辍学打工,在她目所能及的世界里,那已经是很好的出路。 直到后来她站到更高的地方,看到更多的风景,才知道,原来人只要坚持一下,克服一时的困难,突破那个障碍之后,才能发现自己的潜力和更多的发展可能。 她不再拦着招财进宝学其他的东西,甚至还跟系统解释:“兴趣是最好的老师。他们既然想学,就先学着,等他们学会了,去尝试之后,发现自己的不足,再回头继续学习去考科举也不晚。” 系统:“……你这样放任自流,猴年马月才能完成任务啊!” 方一茗无所谓地耸耸肩,“有什么关系,这里好吃好喝,山清水秀,我娘又有钱又疼我,我享福都来不及,有什么可担忧的?要说起来,是你比较着急对吧?” 系统一下子就蔫了:“本来以为三年就可以完成的任务……错绑到你身上,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成……再拖下去,我的能量都快耗光了。” “这样啊……”方一茗对它深表同情,“可见无论是人还是系统,粗心大意马马虎虎的,都要承担后果的。” “这样吧,我记得当初你绑定我的时候,原主曾经获得的成绩也都算完成了部分任务,那是不是只要我教出来的弟子,有能在科举考试中取得成绩的,也算完成任务,能给你充点能量?” “是啊是啊!”一听她终于肯积极完成任务,系统也有点激动起来,“你打算让他们去考试?” 方一茗嗤笑一声,“就算我想,能行吗?别说你就能给点鸡肋似的加料食材,帮他们补补身体还成,真要考试,就他们这样才会死记硬背的,能考过才怪了呢!” 系统立刻警惕起来:“那你想怎么办?我可先说好了,我是正经的科举赢家系统,不会帮你们作弊的!” “我看你才思想有问题,现在又没到大考之年,就算想考,也没地方去考啊!”方一茗叹口气,“其实除了正经的科举之外,六部衙门也有一些特殊的考试,相当于公务员考试,我想让他们去试试,就看能不能计入你的任务量了。” “这……”系统飞速地运转起来,搜索这个时代的各种信息,终于找到了方一茗所说的那种“公务员考试”。 由于这本是由一部架空小说演变形成的世界,与方一茗原来历史上的唐朝已经大为不同,直接跨过了五代十国的年份,河蟹掉了宋辽金蒙,将现在这个“后唐”朝延续了六百年国祚,期间融合了各朝代的科举制度,最后形成现在这样糅合了唐宋明三朝科举和察举制的选官制度,除了正经类似明朝的乡试省试会试三级考之外,还有六部的选官试,兵部直属的武举试,工部下辖将作监的将作试……甚至还有各部吏员选拔的吏考等等,五花八门,不一而足。 听说当朝的皇帝在最后复核完宰相们送呈的各科选士制度后,曾经抚须大笑,说:“如此一来,这才是真正的‘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 既然招财进宝不敢去考科举,那各部的吏考,还有将作监的考试,他们都可以先去试一试,只有真的走出去这第一步,才能知道自己将来能走多远。 系统查完资料就有些自闭了,“他们又不是去参加选官考,吏考还有将作监……都是做书吏和工匠,就算考上也是流外官,一朝为胥吏,则终生不得入品级,这样也行吗?” 方一茗叹口气,说道:“总要给他们一个目标,他们是碍于自己的出身,才不敢去想科举的事,就算背书也只是为口饭,根本谈不上用心。孔子都说过,因材施教,让他们根据自己的兴趣去学习和发展,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系统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嗫喏地说:“好像……有点道理……” “叮!恭喜宿主接受任务——不拘一格降人才,只要门下弟子参加任何类别的考试,取得成绩,获得大众认可,即可计入系统任务指标内,并根据完成的质量和数量获得对应礼包,请宿主再接再厉,努力完成任务哦!” “为嘉奖宿主对科举赢家系统的改进,赠送惊喜福袋一只,请查收。” “不错,虚心接受意见,知错就改,就是好系统。”方一茗满意地打开惊喜福袋,看到夸张的金色光芒闪过,SSR卡,哦不,特级食材,小红花一朵……她愣了一下,再仔细一看,是“伟大的师道荣耀小红花”,佩戴后增加个人魅力值20点,师道尊严20点,附加“以德服人”技能,冷却时间12时辰一次。 技能“以德服人”:发动该技能时,可以时方圆十米内感受到宿主德行光辉的人当场拜服,无视武力值大小,100%群攻技能。 注:可升级,升级后可扩大技能感应范围,最大范围为宿主声音可达的方圆千尺之内(以声音每秒可传递范围为340米估算)。 “老师,你点的‘拨霞供’好了,快进来吃吧!” 方苞的声音传来时,方一茗下意识地在脑海中发动了这个新GET的技能。 “站住,别动!” “噗通!”方苞两腿一软,莫名地跪在了地上,一脸无辜地望向方一茗,“老师……不是你说的想吃‘拨霞供’吗?小裴练了大半个月的刀法才切好的肉片,再不去就涮老了……” “咳咳,我这就去,你先起来,快起来!” 方一茗心虚地将他扶起来,这的确是她嘴馋惹的祸,偶尔翻书是看到林洪的《山家清供》里描写的拨霞供,再仔细一看,不就是后世风靡华夏的火锅吗?当时就食指大动,跟几个弟子一说,他们就开始想各种办法,来实现她想要的那种薄切羊肉涮火锅的吃法。 嗯,除了方靖想当个账房外,方苞也开始向厨艺界进军,而裴澄宇作为一个身负气运的多面手,现在已经文武双全,刀法娴熟精湛的片起羊肉来一点儿也不逊于真正的大厨。 有前途。 “……”系统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近似于故障磨损,好一会儿,才正常地说道:“什么不拘一格降人才,什么因材施教,我看是你想……把他们都教成厨子来满足你的食欲吧! 第十九章 玉灌肺 坐题吏诺君何怪,只…… 教徒弟来满足自己的这个黑锅,方一茗是坚决不肯背的。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是你说的啊!当初我只不过是个厨子,就因为取得了成绩,结果就被你绑来了这里,要说犯错,似乎是你犯得错更大一点点呢!” 论嘴皮子功夫,方一茗还真不惧系统,她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女孩子体力上天生弱势,如果再不给自己练点一技之长出来,愈软愈会被人捏,动手打不过的,那就动口好了,还能落个君子的好名声。 更不用说穿越后还继承了原主的技能,能在国子监混出头的,首先就要通过论道之辩。所谓真理越辩越明,从春秋战国到魏晋大唐,谈玄论道,明经辩理,都是清流们打招牌的必修技能。 方一茗也没例外。 系统被她堵得刺啦声更大,最后嗡嗡了一阵,彻底死机了。 方一茗压根没去管它,对于她而言,这个鸡肋金手指的存在,是让她体验另一种人生的道具,却并不打算完全被这个天外来的系统左右,成为给它做任务的打工人。 她很早就学会,无论处在什么情况下,让自己快乐地生活,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她才选择,在这个世界里,依然要做一个对自己好一点的人,任务要做,可如果要为了任务而放弃自己的生活,那就大可不必了。 深吸了口气,这火锅的汤料是方苞照着她开的“方子”去香料店和药铺买来的材料,和大棒骨加鱼头一起熬了足足三个时辰,熬得汤底香浓味足,就算不加任何东西,喝一口也能让人满口醇香,回味无穷。 而这会儿裴澄宇切出的羊肉片,虽然没有林洪《山家清供》里说的兔肉那么色泽鲜亮,可肉质更加细嫩鲜美,方一茗对他的刀工,那真是赞不绝口。 “真没想到,你小小年纪,这刀功还真不错,怎么练的啊?” “就……每天练练罢了。” 裴澄宇摸摸自己的手腕,林大夫的医术还真是了得,一般人骨折至少得百日休养,可他的手脚不到一个月就拆了绑带和支架,恢复的速度之快,连方一茗都亲自叮嘱他不要对外说,继续“康复”一段时间,直到上个月,才让他彻底“好”了起来。 “只不过我以前没切过菜,”他补充了一句,当初因为被二娘挑拨,裴六爷对他动了家法,而他则一口气咽不下,不肯继续读书,反倒去习武,听人说每日挥刀千次,就能练成绝世武功。 可惜刀法没练成,手臂就肿了,重金买来的宝刀还被小厮偷走,否则他也不会稀里糊涂就被裴六爷给拿下,打断了手脚都无力反抗。 几乎死过一回之后,他才发现,匹夫之勇,在某些时候只会成为坏事的由头,反倒是文人的口和笔,犀利起来,胜过刀剑。 早知如此,他当初就该好好学习,考个状元回去好生打一打他那狗爹的脸,那可比用刀子割肉还让他疼呢。 方一茗不知道他练刀时的想法,只当他以前想要习武,中二少年都有个英雄梦很正常,尤其是早年大唐威震四方,哪怕后来经过安史之乱和藩镇割据,到后唐中兴之后,这与她记忆中截然不同的新唐仍然是这片大陆的霸主,只是四方的敌国也不少,总有少年们想要策马扬鞭征战沙场,那种热血是读书的文人们很难体会的。 可现在小裴成了她的弟子,她就有责任教他换个方向发展。 “这刀法可以继续练,就算不能从军上阵杀敌,会点武功,也能强身健体,总好过像你们老师我,这身子骨弱的,连科举的考场大门都没进去就倒下了。正式考试要考足三场九天九夜,吃喝拉撒睡都在里面,但凡身体差点的,都撑不住,就更别说答题了。” “来,尝尝你自己切的肉,涮的时候动作要快,上下三次,汤滚开就好了……嗯,就这样,涮久了肉就老了,没那么好吃,再蘸点料……好不好吃?” 裴澄宇看着她“苦口婆心”地安慰自己,一转头又兴致勃勃地吃上了,也跟着大口吃起肉来,这些都是他亲手切的肉片,想不到会如此美味,让他一向清冷的脸上,都难得露出了点笑容,让方一茗看得都晃了下眼。 这少年,长得还真是好看,先前浑身脏污鼻青脸肿的时候还不觉得,后来治好了伤,养了一段时间,渐渐恢复了容貌,她才庆幸好歹那个坑爹打断他的手脚都能治,要是真毁了这张脸,就太遗憾了。 “系统啊,你给我的任务是培养状元,可小裴这张脸,就算进了三甲,你说皇帝会不会看脸给他点个探花,不给他状元呢?” 方一茗就着美色下饭,还不忘调戏一下死机了的系统。 裴澄宇发觉她在盯着自己看,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唇边,以为沾着酱料弄脏了。 “你脸上没弄脏,赶紧吃吧!”方一茗意识到他发觉自己在“窥视”他,不以为意,大大方方地说道:“我就是看你吃的斯文,怕你抢不过他们,你再不吃啊,就都被招财进宝给抢完了。” 这条羊腿,还是她跟系统换的,能够增强1点悟性的特殊食材,跟寻常坊市买来的可不一样,他若是吃的少了就亏了。 “哦,多谢恩师关心。”裴澄宇没想到她如此关心自己,吃下去的鲜肉喝下去的肉汤,都感觉比平日更加美味。 方一茗笑眯眯地说道:“不用谢,吃饱喝足以后,记得完成今天的作业,每人二十张大字,外加一篇文章,题目……就写《何不食肉糜》吧!” “啊?!还有作业!”招财进宝从一开始吃,就没停过筷子,风卷残云一般,这桌上的食材大半都进了他们的肚子,可没想到,这正吃的痛快时,老师居然开始布置作业。 方一茗点点头,这下,你们知道出去玩的时候,要写游记写观感,看书看电影的时候,要写读后感书评影评的感觉了吧! 就算是吃,也要吃出个说法来。没见这下流传下来的食谱,每道菜都能写出篇文章来,就不说那些诗人随便指一样东西就能作诗的水平,后期科考的时候,除了牛头不对马嘴的截搭题得扯出个微言大义之外,就数着这“望文生义”、“睹物思文”的难度高了。 从现在开始,就要培养他们看到什么,遇到什么,都要跟背过的四书五经扯上关系,能够引申阐述,才能做好科举文章。 虽然这对于吃货们来说,着实有点难度,但如果光是吃吃吃就能成功的,那也太小看天下无数寒窗苦读的学子了吧。 方一茗不管几个弟子如何苦着脸哀求,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地说道:“要是写不出来,明天我收不到你们的答卷,下顿饭就没你们的份了。” 她摇头晃脑地说道:“不学者,不得食,无术者,不得饮……想要吃香的喝辣的,先写出好文章再说!” 美滋滋地吃完了自己那份拨霞供,方一茗留了作业,还发布了明日美味预告,“我让七嫂准备了材料,明天做的是玉灌肺,曾是大内御厨上供的美味哦,你们要是完不成作业,就只能我自己慢慢品尝了!” 这……别说招财进宝四小丐了,就连出身不俗的裴澄宇都跟着咽了口口水下去。皇家美食,一听名字就高大上的,想来定然美味不下于这鲜香爽口的拨霞供,这给人一棒子又塞个甜枣的做法,真是让人痛并快乐着。 谁也不想明天只能看不能吃,尤其是还得看着别人吃好的自己饿着肚子……不就是写文章吗?老师早说过,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他们背过的书就算没一万卷,也有几百卷了,想想吃涮肉和肉糜的关系……扯也得扯出来啊! 当晚书院里的烛光几乎通宵不息,就连最不喜欢写字的方苞,都跟着绞尽脑汁写了一夜的文章。 等到第二天交上作业,几个小家伙都直接趴在书桌上打起了小呼噜,就裴澄宇神清气爽地交上作业,等着接受老师的夸奖。 “还真是不错呢!”方一茗翻了翻他们写的文章,虽然远远达不到科举的要求,可对于刚开始练习写文章的他们而言,能够将自己背过的书和昨日吃饭的经历联系起来,扯上点微言大义,勉勉强强也算合格。 裴澄宇却有些惭愧地低头说道:“恩师谬奖,弟子知道多有不足,还请恩师多多指点。” “不急不急,俗话说一口吃不成个胖子,这文章也不可能一蹴而就,要慢慢来,多写多练,才能成就锦绣文章。”方一茗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对自己要求高是好事,但也不可操之过急,饭要一口口吃,文也要一篇篇练。每日一练,以后就交给你来收作业了!” 裴澄宇不禁脸红了一下,点点头,看到她抱着他们的答卷离开,说给他们放半日假,让他们好生休息,午饭可去厨房那边尝尝新出锅的玉灌肺。 她才前脚出门,后脚那几个打呼噜的小家伙就跳了起来,简直恨不得立刻冲去厨房找吃的,结果又被裴澄宇敲打了一戒尺。 “别光知道吃,吃了还得写文章呢!” “知道了知道了!会写的!”招财进宝跑得飞快,答应的声音才传出来,人已经冲去厨房了。 只是没想到,看到这大名鼎鼎的“玉灌肺”时,四小都有点傻眼了。 “这……这就是玉灌肺?” 玉在哪里?肺在哪里?这不是他们以前吃过的杂粮糕吗?上面的芝麻松子胡桃明晃晃的,也就是比他们以前见过的多过了遍油,用了点精细的面粉,可说到底,里面一点点荤腥都没有,素得不能再素,也能叫玉灌肺? 简直就是文名欺诈嘛?? 第二十章 傍林鲜 筇竹岩边剔翠苔,锦…… 其实方一茗第一次吃到玉灌肺的时候,也有些意外,本以为跟后世曾经吃过的面肺子是差不多的做法,可没想到在这个时代的做法竟然比后世更为复杂和精细,味道也截然不同,哪怕只是一道素食,却兼具了几种风味,口感跟荤菜相差无几。 这就让她想起方夫人来。 自从父亲过世后,方夫人这十几年一直茹素,所以厨房的几位大厨用心琢磨,几乎都要将各种素食做出花来了,这玉灌肺不过是其中之一。单从食材选择上,真粉、油饼、芝麻、松子、核桃每样都要去皮碾碎,糅合在一起,还要加入莳萝和白糖红曲,拌匀揉和,再放入甑里蒸熟后,切成肺叶一样的小块,浇汁食用。 这的确是一道宫廷点心,到后来流传入民间,渐渐简化了里面的食材,几乎就是用荞麦面和白面真粉混合做的蒸碗,比之正品简直是云泥之别。 昨日才吃了拨霞供,今天正好让他们吃点素食,如此荤素搭配,营养全面不说,开智的核桃对于这几个家伙而言,正是现在最需要的。 丢下那几个小的自己奋斗,方一茗拎着食盒,亲自给方夫人送去。 这几日她在书院里偷闲教学生,将渊楼的事都交给了方夫人安排的管事,想想自己从穿越以来,靠系统还没有靠方夫人的多,算起来,方夫人才是她最可靠的金手指金大腿呢。 更何况,方夫人对她的宠爱之心,简直就是她一直以来最渴望的慈母模板,无人能及。 那么,力所能及的时候,为她做一点点事,方一茗是毫无负担且诚心诚意的。 “织锦,母亲这会儿在吗?我让人做了点玉灌肺,送来给她尝尝。” “在呢!夫人今天没出门,先前还跟奴婢问起,不知公子在书院那边可好。” 织锦一看到她过来,还拿了东西,赶紧接了过去,“公子真是有心了,夫人看到一定很高兴。” 方一茗反倒有些惭愧起来,“是我不好,没能每日晨昏定省,让母亲挂心了。” “是茗儿吗?”房中传出方夫人的声音,带着几分惊喜,显然对于她今日主动过来,既意外又高兴。 “是我,母亲。”方一茗闻言更加惭愧,以前的原主是因为在国子监读书,一旬才有两日假期回来,而方夫人在方家大宅里也一直足不出户,“母子”俩看似关系并不亲昵,她穿过来之后,虽然也很感激方夫人的照顾,但并不敢突然打破原主的习惯去亲近方夫人,却没想到,原来方夫人一直在期盼着她的到来。 “孩儿今天让人做了点素食,送来给母亲尝尝。” 方一茗跟着织锦进了房中,方夫人的起居室分内外两间,里面是卧房,外面则是她平时梳妆休憩之用,摆着一张梨花木榻,上面放着几个大迎枕,方夫人先前就靠在上面看书,听到她来时,才匆匆起身,面上仍带着几分慵懒之色,只是眼眶微微泛红,像是哭过一般。 “母亲……今日心情不好?”方一茗看到方夫人眼中犹有泪光,娇娇弱弱,一幅楚楚可怜的模样,就吓了一跳,“都是孩儿不好,未能每日来晨昏定省……” “啊,与你无关。”方夫人急忙拉住她的手,脸上露出了几分羞色,难得如小女孩般的神往之色,“我……方才在看书,嗯,就是你收集来放在渊楼的话本,这里面的故事写的真好……为娘一时看得忘形,让茗儿见笑了。” “呃……原来如此。”方一茗想了想,问道:“母亲看的哪一本?若是你喜欢看,孩儿明日再让人收集一些送来。” 方夫人迟疑了一下,轻叹了口气,说道:“我今日看的是《霍小玉记》,还有前日看了本《莺莺传》,都是先前听人说起过,至今才有机会得看。” 方一茗恍然。方夫人出身不低,自然也是识得字的,方能与状元郎方渊琴瑟和谐,只是好景不长,方渊早逝,她一直忙着养胎照顾孩子,还藏着个以女儿冒充儿子养大的秘密,整日在方家大宅里活得战战兢兢,怎么小心都不为过,哪里还有心思看这些书。 也就是到了如今,她们母女借着方一茗科举“中毒”失考之事从祖宅搬了出来,以渊楼替父扬名,才能从那令人窒息的后宅中解脱,开始享受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 “娘,其实《红线传》《谢小娥》都挺好看,或许比那两本更适合你看呢。” 方一茗明白了方夫人的想法,也就不再拘泥于昔日那种客客气气的礼仪,索性就着她的手,坐在榻上,亲昵地跟她讨论起眼下渊楼里比较热门的传奇话本。 早在唐代以前,话本传奇小说多以志怪为主,直到唐朝以后,科举的兴盛,也带动了大批的文人墨客,最早期的科举资格,是举荐制,由朝中官员举荐考生参考,那这个名额,就是由考生们“投卷”得来。 甚至早期的录取名额中,也有不少是靠名人和高官推荐而得,著名的诗人王维便是一例。 他们投献的代表作,不光有诗文,还有小说和传奇,因此从中唐以后,各种小说和传奇盛行,从早期以志怪神仙为主,渐渐入世,开始接地气,讲起了人世间的情爱纠葛,悲欢离合,方夫人看的《霍小玉记》和《莺莺传》都是当时的代表作,只是文辞再优美,故事再感人,都难以遮掩其中渣男的气息。 那些文人在中进士做官之前,海誓山盟,骗得女儿家的身心,然而一朝得志后,就开始另选权贵结亲,任凭女子心碎而亡,最后大不了感怀一回,写首诗词怀念一下,赚得世人情深缘浅的叹息,转回头去,该娶新妇娶新妇,该纳小妾纳小妾,一点儿都不耽误他们的“正事”,只可怜了那些被骗身骗心芳魂已销的女子们。 所以方一茗宁可自家亲娘去看看盗盒的红线,夜奔的红拂,行侠的谢娥,都胜过这两个戚戚婉婉爱得真死去活不过来的傻妹子。 方夫人有些愕然地看着她,忽而笑了起来,“茗儿说的对。那些女儿家耽于情爱,平白误了一生,也就赚得路人几滴眼泪,却换不回自己的性命。大好的时光,就这么白白浪费。” “是啊!”方一茗挽着她的手,用筷子夹了一小块玉灌肺送到她嘴边,“娘,尝尝,我昨日碰巧买到西域来的莳萝,特地让人凑齐了这六事儿,照着方子做的玉灌肺,味道很不错呢!” “好,让娘尝尝。”方夫人以前把女儿当儿子养,都不敢太过亲近,免得她露出女儿家的形态被人看破身份,平日里保持的清冷疏远的态度,天知道心里有多苦。 好在,如今苦尽甘来,她也能享受一下有女儿的幸福。 尤其是方一茗从考场回来后,对外宣布再也不能参考,整个就像是摘下了一副重担,放飞起来,性子也比原来活泼得多了,两人私下相处时,终于有了那种母女间的亲昵感觉,让她无比欣慰。 女儿亲手送上的食物,就算做得再一般,对她而言,也是无比的美味……方夫人本来只打算捧场地给女儿一个小小的赞,可没想到那点心入口即化,几种食材被碾碎成粉,揉合在一起的香滑细腻口感,着实让人惊艳。 “娘,再喝口茶。”方一茗这回端上的,是自己亲手煮的奶茶。 说起来这时候已经有了煮茶和泡茶的区分,但大部分富贵人家还是以煮茶为主,添加的各种辅料还可以点茶做画,也是展示贵族风雅品味的手段之一。而寻常百姓和文人墨客更喜欢清茶的原香气息,可谓可有所好,不分轩轾。 方一茗煮奶茶也是为了给方夫人补充一点钙质,因为方夫人常年茹素,吃得十分清淡,虽然早就了弱柳扶风般的纤细柔美的好身材,却有些缺钙和营养不良。但母亲茹素是因为信仰和坚持,她也不好贸贸然上来就打破人家的饮食习惯,一下子上大鱼大肉的荤腥方夫人的肠胃也受不了,只能先在茶里添点料,再慢慢增加点汤水,给她调养一下。 正好这奶茶的口味与用几种干果粉制成的玉灌肺十分搭配,方一茗先前就让人将玉灌肺切成小块,一块也就是一小口的分量,如此一口茶一口点心,作为下午茶是再好不过的享受。 就连方夫人这样平日并不看重口腹之欲的人,此刻都满足地眯起眼来,慢慢享受女儿带来的美味。 而方一茗,则趁机在给她洗脑。 “多亏有娘,我才能读书进学,不似那书中足不出户的女子,不知世事,被人几句花言巧语,就骗得人财两失,到头来付出一番真情,反被弃若敝履。要我说,以她们自己的才华,若是能有机会参与科考,未必比那些负心郎差到哪里去。” “只可惜,那些男子当权,就怕女儿家读了书,胜过他们去,偏偏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不教女子识字,不准女子参与科考,想当初上官婉儿之才,比之哪个差了?若不是现在入场考试要搜身,孩儿还真想考个状元去打打他们的脸呢!” 方夫人听得忍俊不住,“你不怪娘误了你的终身便好,至于科考……就算考上当了官儿,又哪里有现在这般舒心的日子?” 说到此处,她又不禁想起昔日夫君考中状元后,入朝为官,外人看来是风光无限,可他自己知道伴君如伴虎,处处小心行事,才不过半年就心力交瘁,曾跟她说过,求个外放或是辞官回乡,带她游历名山大川,也胜过做官百倍。 只可惜,他还来不及兑现承诺,还未知道他们有了个孩儿,就替皇帝牺牲,再也没有实现诺言的机会。 方一茗先前听她说起过此事,如今一看到她神色黯然,显然是在怀念亡夫,立刻就扭转了话头,以转移她的注意力。 “是啊是啊,世人都说千里当官只为财,我娘这么有钱,我直接可以当个躺赢的富二代,又何必汲汲营营地跟那些人在官场勾心斗角?赶明儿山上的花开了,我再陪娘去赏花,还有那个温泉小院也快修好了,到时候娘可以没事去泡泡,强身健体还美容养颜,保证你去一次就想住那里不回来了。” “哦?真有那么好?”方夫人笑眯眯地看着女儿在自己面前夸张地吹嘘,如何不知她是为了让自己开心才这般卖力地解说,可女儿的一番好意她如何能无视,尤其是她本身说的,就也正好中了她的心思。 哪个女人不爱美,谁人不想青春常驻,长生不老? 只是就连一国之君天下之主都无法做到的事,任方一茗说得如何天花乱坠,她也就是听听,反正去泡泡温泉,享受一下,终归没什么坏处。 方一茗看出方夫人完全是出于一个母亲的心思才给她捧场地嗯嗯啊啊,心下有些无奈,毕竟她说得再好,没见过的人,也无法想象那里有多好。 虽说从唐朝开始,其实就已经有泡汤的习惯,甚至日式温泉和泡汤池的风俗,还是从大唐传过去的。唐明皇时期的华清池,就一一句:“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扬名天下,当时的骊山行宫外围,多的是权贵豪门的庄子,图的就是那一口温泉引入户中,也能享受一下皇帝贵妃的待遇。 郦庄所在的位置偏南,这附近原本没有温泉泉眼,大多是农庄,少有权贵在此落脚,到是便宜了方夫人,这些年明里暗里地收了不少的地,才将郦庄方圆百亩之地都收归己有。 方一茗也是先前在这里养病的时候,得了系统的指点,才发现自家地下居然就潜藏着一处温泉泉眼,只是位置比较深,所以才没被人发现。她当即就找人打井引水,单独修了处院子,里面用石板砌了汤池,就是为了让方夫人享受一下的。 到了这个时代,她最不适应的,一个是方便,二就是沐浴了。 如今能借着这个机会,一下子把两个问题都解决了,还对于方一茗来说,简直就是奔向小康生活的第一步。 “对了,我前几日让郦安叔带人用草杆造纸,等会还得去看他们做得怎样了。”方一茗自己是不愁没东西方便的,可看到身边的人和徒弟们居然还是有木棍解决问题,就有些受不了,再加上开书院书楼后用纸量大增,她上月一看账本,惊觉自家的纸钱花费不菲,这才想起来,这会儿的造纸术还没有后世那般发达,一旦有畅销书出现,就会导致“洛阳纸贵”,说到底,还是生产力不发达,跟不上需求的缘故。 而她开了渊楼,免费让天下读书人以书换书,随意抄录,直接就导致用纸量大增,可谓是近期京城纸贵的始作俑者。 可她也没办法,总不能因为纸贵就限制抄书和用纸,那样岂不是完全达不到她一开始的的目的? 最后还是她跟系统讨价还价,要培养状元就得收徒弟,收徒弟就得开书院,开书院就得印书……没有便宜的纸怎么行? 被折磨得快要崩溃的系统,总算吐出了个日常礼包,一份简易造纸术操作流程。 方一茗以前在网上也曾经看到过,早期的纸贵,是因为原材料的缘故,而后来的造纸术工艺改进后,可用的材料范围大大增加,纸的档次也一下子区分开来,这才能降低读书的成本,直接使天下人受益。 方夫人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事,也有些意外,当即说道:“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好啊!”亲娘肯出去走走,总好过宅在家里看小说看得伤春悲秋,方一茗自是乐得带她一起去,毕竟郦安是跟着方夫人陪嫁过来的家生子,对她可没对方夫人那般尊敬,一开始听她说用草杆造纸时,那眼神简直像是在看大不敬的人。 要不是她拿出了方子,又信誓旦旦地说见过有人用这个造出纸来,郦安只怕都不肯让人浪费时间和精力去陪她“胡闹”。 其实这造纸的工坊,就在庄子西边的河湾处,原本是洗衣房,庄上的农妇们大多在这里浆洗衣物,如今开了造纸坊,就有不少人好奇地过来看看,都不知主家这般能不能真的造出纸来。 若是真的能成,庄上就又多了个生钱的进项,对于庄上的人来说自然是个好消息。 只是看看才不过十六七岁的小主人,他们从一开始的不相信,到如今亲眼看到郦安带着人从熬好的纸浆中抄纸晒纸鞭纸,那一张纸雪白的纸张晾在板子上,在阳光下白得刺眼,让他们看得眼睛都直了,连方夫人和方一茗来了都没注意到。 方一茗看到整片竹林外搭着的架子上都摆满了晒制的板子,满意地点了点头,让人招呼郦安过来见方夫人。 “小的见过夫人、公子!”郦安黑红色的脸庞泛着激动的光,一双手都快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公子,我们今天一日,就晒了五百张纸,只是这种纸比铺子里卖的软一些,还有点洇墨,小的正在尝试调整配料,看看能不能多加点米浆子做的硬一点……” “别加!”方一茗一听就急了,“我让你做的这种草纸,本来就不是用来写字的,要的就是柔软,你弄硬了我还怎么用啊!” “啊?”郦安听得一头雾水,不解地看看她,又看看方夫人,“这纸……不用来写字,还能用来干嘛?” “当然是用来擦……咳咳!”方一茗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说了一半才觉得不妥,那么多人看着她,她现在还是个公子身份,身边有方夫人还有织锦等丫头,要是脱口而出地说出“擦屁屁”的话来,只怕要当场吓晕了亲娘不可。 “那你就不用管了,总之我就是要够软的草纸,至于用处,我以后会告诉你们的。” 郦安也只有点头的份,方夫人早就说过,以后庄子内外的事,包括方家那些铺子和其他产业,只要方一茗说了话,她都认,等于已经将方家三房和她所有嫁妆都移交给了小公子,他们做下人的,只需要听话就行,至于这些东西做出来怎么用,是赚是赔,都与他们无关。 方一茗让人拿了张纸过来,试了试手感,果然十分柔软,这种草纸的成本极低,虽然因为过软和容易洇墨不适合抄书和练字,可用来方便简直再好不过。加上她穿过来后发现自己虽晚但还是进入了发育期,这例假的问题就只能先靠这些柔软的草纸解决了。否则每次用那些婢女们洗干净的布条,都让她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既不卫生,也不安全。 现在可好了,有了这些软纸,再让人用小羊皮做的垫子打底,她就可以解决这个时代女性最头疼的例假问题了。 方夫人起初还不解她为何大张旗鼓地做这些不适用的草纸,等郦安走了,方一茗带着她朝温泉小院走去的时候,悄悄地凑到她耳边,跟她讲了这种草纸的用途,任是她已经嫁过人生过这个娃的成熟女性,也被她的话闹了个大红脸。 “这纸……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好?” 方一茗笃定地点头:“那当然,不信我等会让织锦带一些回去,好不好,谁用谁知道。” 方夫人纠结地说道:“可我们若是造出纸来,都用于这个,会不会影响到你的声誉?” “这有什么。我们既然有了纸坊,当然不能只做这一种草纸,平白让别人把我们的钱都赚了去。”方一茗一想起上月账单里用纸的那一项,就感觉心疼肉疼浑身疼,“除了草纸之外,还有用这边青竹做的竹纸,还有那些树皮和破麻布,都能做纸,等郦安他们那些工人手熟了,可做的纸多着呢!” 走到温泉小院外,方夫人看到外面原本大片的竹林,已经被砍掉了一小片,想来固然有扩张温泉院的原因,也跟方一茗要造的竹纸脱不了干系。 “想不到我儿如此能干,只是以后若要用竹子,还是让人从外面采买吧,这片竹林是当初你爹最喜欢的,莫要都砍了去。” “孩儿记住了。”方一茗吐了吐舌头,“娘你放心,我让人砍了一些也留了一些竹笋,今年只挖了一些嫩的,大部分都留下来让它们继续长。保证不会荒废了这片竹林的。” 方夫人点点头,说道:“你小时候最喜欢吃傍林鲜,今儿既然来了,让人挖几颗嫩笋,晚上做给你吃。” “好啊!”方一茗一直都喜欢吃竹笋,在现代自己亲手做过也吃过不少种做法的竹笋,可都比不上这时候现挖现做的傍林鲜那般鲜嫩美味,可见是不曾亏了这个好名字,既有文人风雅,又不失饕客口碑。 甚至连她自己,这会儿都想亲自下一回厨,用这等最新鲜的天然食材,给一直辛苦为她付出的方夫人做这道傍林鲜。 “娘,你先进里面去泡汤,孩儿这就去挖笋,等你泡好了出来,保证能吃到最合口的傍林鲜。” 看到她兴致勃勃地撸起袖子亲自去挖笋,方夫人嘴角含笑,轻轻地点了点头。在她眼里,无论女儿做什么都是最好的,这般出色的女儿,若是跟霍小玉崔莺莺一般成了恋爱脑,可真是白瞎了。 女儿说的不错,她是该换本书看看了。 第二十一章 百合面 山厨樱笋同时荐,…… 经过方夫人读书这事儿,方一茗忽然意识到,渊楼的藏书,似乎也需要清理一下。 至少,在提供给那些来看书的小娘子们的书架上,不能都是这种纯恋爱脑凄凄惨惨戚戚的传记,光想着风花雪月,被那些所谓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洗脑之后,更容易沉迷进去,尤其是那些曾经读过《女则》、《女诫》的,以夫为天不说,完全没了自我的存在。 像方夫人这样,在丈夫死后还能坚持守住自己家的女子,少之又少,多少孤儿寡妇,被家族生吞活剥,就是因为缺少独立的能力。 其实在方一茗看来,现在这个架空的“新唐”时代,还没有程朱理学,没有像明清那样对女子诸多要求,尚允许立女户,允许女子经商,允许女子保留自己的嫁妆财产,甚至还曾经鼓励寡妇再嫁,尚无贞节牌坊的存在。甚至有不少高官的内宅,也并无三妻四妾,醋娘子和葡萄藤的传说,这会儿还风行一时。 毕竟就在不久之前,大唐的皇帝们封过前朝的妃嫔,父纳子妃,子娶父妾的屡见不鲜,就连文人士子间亦以风流自诩,才会有无数风月话本爱情传奇小说层出不穷,只是这些传奇话本小说大多由那些“风流才子”执笔,笔下的女儿家一个个天真浪漫,被人一哄就上钩,动辄人约黄昏后,身心两失,如莺莺传那样,被人始乱终弃后,那张生还假惺惺地说什么“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于人。予之德不足以胜妖孽,是用忍情。(注)”。 大凡绝代佳人,都是祸水,不祸害自己就会祸害他人。因为我的德行不够,不足以战胜这样的妖孽,所以只能克制感情,跟(莺莺)分手。 方一茗一想到自家亲娘居然看这书看的感动落泪,就浑身起鸡皮疙瘩。想那崔莺莺本是克己守礼的好人家女儿,就是被张生一撩再撩,还被红娘推波助澜,最后终于动了心,结果张生拿着她的信四处张扬不说,还一口一个自己受不起所以分手,渣得明目张胆。 一怒之下,就干脆自己动手,改! 不光是《莺莺传》,还有《霍小玉传》,她都跟着改写了新版本,同时将在渊楼隔壁收了间铺子,重新装修成绣楼的格局,只接待女客,里面放的都是她精挑细选过的话本和游记,还有一些志怪传奇,食谱医书等等,完全符合当下识字的娘子们喜欢看的类型。 只是这里的话本,不再是那些才子们自夸自卖动辄一见钟情墙头马下的风流艳遇,而是涵盖了神话传说,民间传奇,山水游记,美食养生等等各种类型,甚至还有一些市井传奇,家长里短,宅门内斗等等,方一茗后世看过的不少小说,这会儿她只要想个大纲,然后找那些落第书生代笔,只要她把握好大方向,那些书生们纵使觉得这些话本中的娘子太过厉害,倒也没觉出有哪里不对,看在钱的份上,依然写得飞起。 渊楼自己就有书社和印坊,几乎前面一写出来,后面就有人校稿刻版开始印刷,这会儿识字的工匠不算多,方一茗也就不去费心做活字印刷,毕竟一套版印出几百本来,能卖完就回本了。她只希望能给方夫人和其他这个时代的娘子们多点选择,让原本鲜活的她们不必受到那些浮华艳词和风花雪月的洗脑,多看看外面的世界,就能有更多的选择。 当然,作为第一读者的方夫人,是最早的读者,也是最早的受益者,很快就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茗儿啊,那本《茶话会》里的周娘子,可真有其人?我怎么不知道洛阳还有这么一家茶楼呢?你说,我们要是在京城也开这样一家茶楼,会不会有生意?” 呃……不愧是人在宅门里,商路走八方的真·总裁·方夫人,别人看书看的是里面的八卦轶事,痴男怨女,方夫人却看到这种有说书人有杂耍艺人和歌姬舞姬的茶楼,比那些青楼楚馆更受大众欢迎,眼下京城尚无这种经营模式,若是她开起来,那就是妥妥的第一家。 要知道,这种茶馆瓦舍,在宋代可是最火爆的娱乐场所,百姓大舞台,每日里从早到晚的节目轮番登场,消费力可想而知。 新唐延续了大唐的国祚,和谐了五代和赵氏大宋,到如今依然是最强大的王朝,国力日盛,京城之中,更是万商云集,百业兴旺,民间富庶繁华,正好适合经营这样的地方。 方一茗不得不佩服方夫人的商业眼光,果然为了爱情小说感动落泪只是一时错觉,看似柔弱娇软的方夫人,才是这个时代的真大佬。 她也就能根据自己的记忆提点建议,真正经营管理,还得看方夫人的手段。 方夫人自从得了这个思路,整个人都精神起来,可见事业的确是女人最好的保养品,充满斗志和满脑子赚钱念头的方夫人,比之慵懒无聊地在家中抚琴逗猫的时候不知精神了多少倍,看着整个人都年轻了许多。 “若是现在娘跟我一起出街,别人一定以为你是我的姐姐呢!” 方一茗看着方夫人的变化,无限感慨,若是在后世,她还能跟方夫人一起逛街血拼买买买,可在这里,她只能想想罢了。方夫人寡居,她装病,都是不适合抛头露面出风头,只能在幕后搞事情,就有点锦衣夜行的感觉。 方夫人忍俊不住,笑着轻拍了她一下,“你这张嘴啊,真是越来越甜,就会说好话哄娘开心。” “我也只是实话实说嘛!”方一茗叹道:“若是不说出去,单看娘的姿容仪态,绝对不会有人相信你是我亲娘呢!” 方夫人如今也不过三十五岁,年华正盛,看着也就二十多岁的模样,正如牡丹花开,盛极而美艳不可方物,比之十几岁的青春少女,更多几分成熟女子的风韵,加上她本就深沉如水的眼神,更让人挪不开眼去。莫说她自己不喜好抛头露面,就算要出去,方一茗也要让她戴上帷帽,挡住容貌,以免惹来一些自诩风流的登徒子。 在这个时代,美貌有时候真的会给自己带来灾难,尤其是没有自保之力时,空有美貌,只会引来无数的觊觎和掠夺。 还好,方一茗继承了方渊的大部分容貌,虽然也有几分像方夫人,但或许是因为从小到大都当男儿教养,自然多一分英气,没有方夫人那般娇柔的气质,以前或许因为“病弱”还显得有些娇气,如今换了个芯子后,眉宇间神采飞扬,走起路来大步流星,愈发与方夫人不像了。 方夫人被她逗得开心,也让人拿了些新出的“卫生纸”和“卫生巾”来。自从方一茗让人造出了卫生纸,一开始大家还觉得如此用纸有些浪费和亵渎,后来就真香了。反正草纸的成本极其低廉,又十分柔软,比那些又脏又硬的厕筹不知好了多少倍,用过一次的人,就再也放不下了。 而女儿家专用的“卫生巾”,是方一茗上次送给方夫人的礼物。用小羊皮做衬底,上面缝了几条带子,可以绑在腰间,方便换纸,还不易渗漏,让那些小日子来时都不敢随意走动甚至不敢出门的娘子们简直如获珍宝,第一批推出的几十件,几乎转眼就被方夫人的女客们一抢而空,而后又悄悄地有不少人预订,哪怕没有在坊市里公开售卖,私底下各家的针线娘子们也都开始自己制作。 方一茗并没有打算垄断这个技术,别说从古到今的仿制品没法禁绝,就说这东西本就是她为了改善自己和方夫人的生活条件弄出来,也是为了造福这里的娘子们,垄断固然可以暴利,可这种钱赚起来一点儿也不会让人开心,倒不如不赚。 方夫人也赞成她的想法,还让家里的针线娘子做了不少,送给庄上的农妇们。这些农妇们和男子一样需要下地劳作,工作量一点儿也不必男子小,更容易受到生理期的影响和痛苦,这种卫生巾发下去,对她们才是最好的福利。 方一茗也听说有不少民间女子买过一个后,自己学着偷偷做来跟着针线活一起卖,销量居然也不错。只是她们用的那些,和方夫人给自己定制的材料当然不能比,她这种升级版的,就是为了方便出行,更为隐蔽和安全。 “咳咳,就算如此,你那几日的时候,能不出去还是尽量不要出去,免得与人接触时,被人闻到身上的血气。” 方夫人忧心忡忡地看着女儿,若不是当初她一时冲动,将刚刚出生的女儿说成是儿子,固然守住了家产,却也将她这一生都困在这个虚假的身份里,处处都要小心行事,背着这样一个秘密,也不知以后会如何。 “娘你放心,我早就准备好了。”方一茗拿出个小瓷瓶,献宝似地说道:“这是我提炼的花露,集百花之精华,凝成香露,只要在腕脉上抹一点儿,保证除了花香什么其他味道都闻不到了。” 方夫人哭笑不得,“你总带着一身花香……就不怕人说你脂粉气?” “当然不怕!这百花露是给娘你的,我自己用的,是松竹香。”方一茗笑眯眯地说道:“不光可也从百花中提取香味,从草木中也可以提香的,所谓潇潇君子,如松如竹,用上这个,总不能再有人编排我了吧!” “算你滑头!”方夫人点点头,说道:“昨儿厨房采买了一些百合,我让人做了百合面,最益血气,正好适合你这两日吃。你且在我这里吃了再回去吧!” “好啊!”方一茗知道这种百合面补气补血,最适合女子食用,她这两天正好不方便,来得正是时候。 可她却不知,厨房那边刚刚煮好的百合面,早被招财进宝守着各吃了一大碗,这会儿一个个挂着鼻血一脸懵。 “今天这汤饼好生怪异,莫不是放了什么大补之物?补过头了?” 裴澄宇一边捂着鼻子,一边如是想着。只是他想破头,也绝对想不到,今日厨房给他们老师定制的百合面,压根不适合他们吃。 第二十二章 肉馒头 公子彭生红缕肉,…… 对于才开张三月的南山小书院来说, 方一茗还是非常满足于目前只有四加一个徒弟的现状,毕竟,这还是在练手阶段。 周举人却有些不满足了。 毕竟招财进宝和裴澄宇都是先经过了方一茗的“强化”训练, 就算现在的进步再快,那也是人家的启蒙基础打得好, 自身的天分高, 论起教学的功劳来, 就很难算到他的头上。 方一茗完全没想到,让自己头疼不已的几个学生,因为吃而奋起的求学精神, 成天跑去向周举人讨教的结果,竟然激起了周举人的好胜心,打起了扩张招生的主意,想要招几个好苗子来,自己亲手教导,到时候再跟着方一茗的弟子们一较高低。 在他看来,这几个乞儿不过是运气好,一入书院就能得到那么多的书看,想当初他启蒙的时候, 一共就两本书几乎翻到烂,后来为了抄本带注解的中庸, 他甚至还给人做过半年的工。 以前想要找书何等困难,尤其是那些有名家注解的书, 那些前几届科举的样卷, 考官们的文集等等,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现在,不仅是上述这些书, 还有许多他以前连想都没想过的书和资料,都能在渊楼找到。 有这么多的书,这么多的资料,连他自己都看得管不住眼,若是能找到几个读书的好苗子何愁教不出几个高徒,得个名师的称号? 方一茗随便从街头的小乞儿里都能捡到招财进宝,他就不信,自己让同榜的好友们举荐来的学生,就挑不出一个好的来。 他这几日让人送出去几十封信,都是给先前在考试中结识的落第举子,他也算是考过两榜未进的“老”考生了,每次考试前都会参加不少文会,说是以文会友,互相切磋,也有不少是在拉关系为以后的人脉打基础,每次在京城的会试人数之多,他两榜考下来,也认识了不少各地考生,这次他虽然依然榜上无名,但感觉自己就差那么一点,索性留在京城“半工半读”,却没想到正好赶上渊楼开放,不光掉进书山里,还捡到了个好工作,若不分享一下,岂不是锦衣夜行? 他在书信中先是大赞特赞了渊楼的好处,建议大家若有藏书都可以来此交换,用誊本换取自己没有的珍本,自己毫无损失还能得到更多,尤其是南山书院,还接受贫寒子弟求学,若是成绩好的,光是奖学金就可以抵消学费和生活费,简直就是天下读书人的福音…… 若是放在后世,这位妥妥的会被当成骗子或者传销的,可在这个时代,收到他信的人对此深信不疑,除非路途遥远刚刚回家或是已经出门在外游学尚未回来的,他写出去的三十多封信,就有一半的人收信后动了心,带着自家亲近的子弟和珍藏的书籍,匆匆地转头又朝着京城赶去。 只因这些考生所在之地分散全国,周举人又是请托驿站送信,这会儿的驿站,并非每日发信,而是由官府的信差或是民间商队捎带着送信,所以每个人收信的时间不一,收信的人难免会问问这些从京城来的人,这渊楼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其中有些商队是跟方夫人的铺子做过生意,在渊楼开业后,就算自己不读书的,也会去给自家的小儿买些书回来,据说里面的一些启蒙书,能让小儿开智,寻常的书坊可找不到这些带图画的书卖的。 更何况方一茗不光卖书也收书,还不局限类型,就连这些商人们偶然从外地买来路上看着消遣的话本游记也来者不拒,他们当然乐得拿这些去换点自家子弟们或许能用得上的启蒙书和科举参考书。 一来二去的,渊楼在这些商人们中的口碑,丝毫不亚于在读书人中的声望。 毕竟,人人都爱免费餐。 于是,方一茗的书院冷清了五六个月后,忽然热闹了起来。光是这一日,就有三个举子带着七八个弟子前来找工作的找工作,求学的求学,让她一下子就懵了。 “你……是想来我们书院当老师?” 方一茗看看这位眉毛胡子都花白了老者,身后跟着五六个十多岁的少年,身上穿的长袍都已经洗成了灰白色,手肘处和袖口都打着补丁,满面风霜之色,显然家境不怎么好。 那老者看看到她才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跟自己孙子一辈差不多大小,可穿着天水青的罗衫,外罩轻纱袍,腰悬玉佩,眉目如画,通身气派不俗,不似这城郊小书院的山长,倒像是京城勋贵家娇生惯养的小公子,顿时有些怀疑周密的消息,难不成是自己何时得罪了他,他才故意写信来骗自己白跑一趟? 一想到这一趟花销了不少的路费,跋山涉水走了近两个月,却没想到这南山书院竟是个骗人的玩笑?老者顿时就有些懊恼了。 “老夫孙长北,受同榜好友周梦华之邀,前来贵书院,听闻你们招收夫子……” 他朝里面看了眼,这书院占地不算小,可里面空荡荡的,除了跟在这小公子身后的五个少年,就是门口门房的老仆,连周举人都没出来,再听到方一茗如此惊诧的疑问,他的心已经凉了大半截。 “或许是老夫搞错了,不知公子可认得周密周梦华?” 方一茗恍然大悟,立刻笑了起来,赶紧让开正门,说道:“先生请进,你没搞错,周举人的确在我们这里任教,也在帮我请夫子,你……们都是来教书的吗?” 她粗粗地数了一下,门外至少十七八个人,而现在自己门下才正经五个弟子,外面的人这加起来,老师要比学生还多好几倍呢。 “不是,我们是来求学的!”老者身后的一个男子闻言急忙上前一步,长揖到地,“在下周劲松,听闻贵书院招生,可按成绩拿奖学金,周某虽家境贫寒,唯擅读书一道,还望能在贵书院求学,得贵人襄助,日后若榜上有名,定当竭力相报。” “我也是来求学的!” “还有我!” “还有我……” 方一茗挨个看过去,好吧,周举人还经常笑话她从丐帮捡弟子,这下他请来的人,千里迢迢,风尘仆仆,形象比丐帮的也好不了多少,只是一个个年纪都有点偏大,但眼中的热切和渴望,却能让人感受到他们哪怕贫寒,依然有一颗求学的心。 “好,既然如此,就都进来吧!” 话音刚落,就听到周举人的笑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哈哈哈,孙兄远道而来,周某有失远迎,还望恕罪,恕罪哈!” 方一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还得给他留点脸面,勉强接受他歉意的眼神,由着他装模作样地去迎接这些被他忽悠来的老师和学生们。 其实她早就发现周举人压根没走远,就在附近藏着,只怕他自己也没想到,洋洋洒洒发出去的信,竟然真的能把人招来,还不是一个两个,这哗啦啦一下来了十几个,比他们现在整个书院的人都多。 这么多人都是来“吃大户”的,周举人怎能不心虚?如果方一茗将人拒之门外,等于是他骗了那些人,可如果方一茗将人都收下了,那所需要的花费的开支,成倍的翻上去,这书院若是撑不住关门倒闭了,岂不是等于自己坑了自己? 他写信出去,自卖自夸的成分远大于诚心相邀,本是吹嘘一下自己的才华让人请去坐镇书院,这样一个出手大方还拥有无数藏书的主人,真是寻常打着灯笼都难找。在京城他可是一点都没对其他人说起自己在南山书院的待遇,本想着说这边有奖学金让这些旧友们推荐些学生来,可没想到连学生带老师,呼啦啦的一来就是十几个,眼前还只是孙家和周家的,其他家的……只怕还在路上。 这他哪敢出来迎接,若是他把人招呼进来,方一茗不肯收,这事就大了,只好躲在旁边的杂物房里,心急如焚地看着,直到方一茗让他们都进来,他这才松了口气,赶紧出来接人。 方一茗并没有拆穿他的心思,让招财进宝跟着他一起去安置这些新人们,又对门房的老仆方大石说道:“这几日若是再有人拿着周举人的书信前来,你就直接带去让他安置便可。” 转头又对裴澄宇说道:“方靖不是喜欢当账房吗?让他回头去管家那支取些银子,来报到的老师一人先发三两银子的安家费。至于其他的学生嘛……” “书院不是管吃管住吗?我们用不着钱。”裴澄宇自己也是“学生”之一,当即说道:“恩师肯收留我们,教我们读书,已是大恩,岂能再得寸进尺?” “这……”方一茗想了想,也是,升米恩,斗米仇,这些学生以后都要参加科举,若是能选上当官,也要的弄得经营,也不能太过慷慨地把人养废了,先前说道奖学金模式还可以继续推行,若是真的家境困难的,也可以考虑一下勤工俭学拿助学金或者借款,白给的银子若是让他们拿习惯了,以后再收起别人“赞助”的银子时,难免把持不住,一不小心就会栽进贪腐的大坑里去。 “小裴你提醒的对,我再去修订一下这奖学金和助学金的规矩,还有勤工俭学的章程,的确不能让大家养成白吃白喝的习惯。” 先前她没有对外宣扬,公开招生,也是因为之前就有人打着学习的幌子来骗吃骗喝,被她逐出书院还骂骂咧咧地闹事,后来被裴澄宇带着招财进宝揍了一顿才算了结,不过如此也让他们几个小家伙在外面落下了恶霸的名号,让周围农家的孩子更是不敢靠近。 好在裴澄宇和四小都不在乎名声,有太子和方一茗的赌约在,他们都能拿到两年后童生入场考试的资格,至于能不能考上,考出什么名次来,就得看他们自己的本事了。 裴澄宇对自己有信心,但对招财进宝,不给他们一点压力,肯定是不行的。 以前没有其他人做对照组也就算了,今天来的这些人里,他看到大多比他们的年龄大,也有跟他们差不多大小的少年,一个个虽然风尘仆仆,疲累不堪,但那种眼神他能感觉到,是渴求知识和期望逆袭的强烈信念,如果他们也跟着方一茗读书,或许很快就会超过招财进宝和他。 这种危机感,招财进宝或许没有感觉到,裴澄宇却很敏锐地觉察到,这些人的到来,让他们也必须跟着改变,否则不用等到童生试,他们就会在书院里被人淘汰下去。 于是,当天晚上的接风宴之后,招财进宝惊闻噩耗,在书院白吃白喝的日子要结束了,所有的待遇将按照成绩来划分等级,生活费也要靠自己的劳动去赚取,自封为书院院长的方一茗特地称之为“勤工俭学”。 “每日课业完不成者,三餐素馒头。课业完成者得三餐肉馒头,夫子嘉奖一次可得小菜一碟。” “每日需砍柴三斤,洒扫课室,整理宿舍内务,不劳者不得食。” “抄书所需纸墨可免费领用,但需抄一本抵扣,方可自留一本。” …… 洋洋洒洒地,罗列了十几条规矩之后,方一茗又加了一条“书院院规由院长制定,解释权归院长所有,可根据情况删减增补,如犯错一次者,口头警告,三次者扣除当月奖学金,连续三月犯错,可勒令退学。” 写完之后,她这才松了口气,重点在解释权,至于院规,现在人少,或许还想不到那么全面,只要她的规矩定的快,总能赶在那些熊孩子犯错前把人管住就行。至于其他的学生,能有这样一个免费学习的机会,已经感激不尽,想来,并不会那么难管。 如此一来,她还多了十几个可以日夜抄书帮忙赚钱的打工人,可谓利人利己,双赢局面啊! 不愧是原著里的男主,被踩到泥地都能翻身考状元的小裴同学,小小年纪,也能成为她的好帮手啊! 系统却对裴澄宇崇拜地看着她的眼神简直没眼看,这还男主……完全被宿主给养歪了啊啊! 第二十三章 姜蜜水 偶补燕巢泥荐宠,…… 没有比较, 就没有伤害,没有饿过,就不知馒头好吃。 不曾拥有过, 就不会有失去的痛苦。 尤其是对于从小饿到大的招财进宝四小丐来说,进入书院这半年的时间, 简直是他们有生以来过得最幸福快乐的日子。每日里起来不用担心屋顶破漏下雨落雪, 不用操心从哪里搞到吃的混饱肚子……或者说, 那时连饱这个字,他们想都不敢想。而现在,却可以每日三餐, 吃到撑。 哪怕为此需要付出的代价是背书练字写文章,他们也甘之如饴。不用挨打受骂,不用风吹雨淋,能吃饱穿暖,还不用花钱,他们一开始都不敢相信,甚至怀疑过那个白白嫩嫩的小公子是不是想把他们养肥后再卖了。 可这点疑心一说出来,裴澄宇就嗤之以鼻:“就你们这样的,养再肥, 能顶头猪还是只羊?卖的钱还不够你们吃掉的多。” 最会算账的方靖一算账,顿时惊了。 按照眼下的物价, 一个相貌平平的丫头卖身为奴,顶多也就三两银子, 容貌姣好的卖进花楼去, 也不过五两银子,像他们这样正能吃又不能干的半大小子,做苦力一天撑死赚个十几文钱, 卖身能有二两银子就不错了。 可从他们进了书院之后,从头到脚换的衣裳,吃的喝的且不说,光是每个人领到手里的书,放在市面上至少得十两银子,更不用说渊楼的书可以敞开了看,周举人每旬都会带本新书回来让他们抄,既背书又抄书,连练字都跟着没落下。 林林总总的,这小半年的时间,他们每个人吃喝用度加笔墨花销,算下来竟有十几二十两之多,这还没算时不时被方夫人让人投喂的各种美食和点心,虽说那些本是送给方一茗的,可方夫人从来不是那种苛待下人的主人,方一茗也不是爱吃独食的人,有什么好吃的都会分给他们,顶多笑他们憨吃猛涨,却从来没少过他们吃的。 方肇一看方靖算出来的账就差点瞪掉眼珠子,“我……我们真的花了这么多钱?” 平日吃吃喝喝的完全没感觉,这汇总起来一算账,还真是能吓死人。 方苞也差点晕过去,“阿进你是不是算错了?我……我们怎么可能花费了这么多钱?山长,啊院长……也从来没说过啊!” 裴澄宇哼了一声,说道:“院长没说,咱们就能当没看见不知道了吗?滴水之恩,尚需涌泉相报,院长对咱们恩重如山,现在就是要我们做一点点事,你们就不愿意了吗?真想一辈子白吃白喝做个白眼狼么?” 四小齐齐摇头,可看着方靖算出来的账单,还是忍不住头疼。 “可这笔账……我们真的还不起啊!” 裴澄宇:“还不起就老老实实听院长的话,好好读书,如果能考上秀才,最不济,也可以当个开蒙的老师,教那些小儿一年的束脩也能有几两银子,也能替院长分担点事情。咱们都是院长带出来的第一批学生,怎么说,也是书院的元老,就算以后不去当官,也可以替书院做事,打工赚钱。” “如果能中了举人甚至考上进士,就算最小的官,一年少说也有十两银子的俸禄,更不用说其他的,就更不用担心没钱还债了。” “总之,学的越好,考的越高,就越有钱。” 四小听得目瞪口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原本想着在这里混吃混喝认点字,顶多一两年就能出去打工赚钱,独立生活,不用再为了写文章揪秃了头。可现在看来,这学海茫茫,根本看不到头啊。 方肇挠挠头,有些发愁地说道:“好是好,可我们万一连秀才都考不上呢?” 裴澄宇瞪起眼来,说道:“你没见昨天来的那些学生吗?人家千里迢迢跑来求学,你以为图什么?院长当初因为年纪小,别人不敢把孩子送来给他教,他才收下我们,现在这么多学生主动上门求学,你以为,院长还会稀罕我们几个吗?” “你若是不想学,学不好,趁早离开,还省得浪费粮食。” 方苞打了个哆嗦,想到自己以前过的那种日子,用力摇头,“我会好好学的!周举人都说我记性好,我能考上童生……秀才……”被裴澄宇瞪着,他不得不硬着头皮,一点点抬高自己的小目标,“举人……我一定争取考个举人!就能像周举人一样教书赚钱,不会白吃白喝当白眼狼的!” “算你还有点良心。”裴澄宇点点头,说道:“俗话说穷秀才富举人,只要能靠上举人,就不愁没银子花。所以你们可不能再像以前那般惫懒,要让那些新来的人看看,我们南山书院的弟子,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嗯!就是!”四小这会儿都被他洗脑成功,齐刷刷地点头,同仇敌忾,“书院的肉馒头,也不是白吃的!” 这个时候的馒头,其实相当于后世的包子。方一茗也是在国子监里吃过大锅馒头的人,对这时代的“馒头”,评价是相当高。所以用这肉馒头当主食,还管吃管饱,对学生们来说,也不算虐待他们。 只是附加上要替书院做事,完成课业才能吃饱的前提,方一茗起初还有些担心学生们说她骗人,说好了管吃管住的,结果还有附加条件,原本提出的条件多,她还想着会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可没想到,就算最熊的丐帮四小也被裴澄宇管得服服帖帖,老老实实地听话守规矩,就更不用说那些新来的学子了。 当日跟着孙长山来的,有周举人的远亲周劲松等十五名学子,最大的周劲松二十三岁,进学十二年尚未考中童生,这次是带着自家六岁的小儿一起来求学的,打着自己学不成也要早早让孩子进学的念头。 而最小的学子还不是周劲松的儿子周学文,是孙长山的外孙陆树春,今年才五岁,父母双亡,爷孙俩相依为命,孙长山会试屡试不第,本已打算放弃,因老妻和女儿久病去世更是家财散尽,一贫如洗,正好收到周举人的书信,想着自己在老家也出不了头,再考进士已杳无希望,可捐官又没有银钱,倒不如带着外孙来做个教习,一边教书一边在京城打探消息,说不定还能另有一番作为。 除了这两人几乎是“携家带口”地上京之外,其余十几个学子,大多是跟周家有亲的寒门子弟,也有一些是收到了周举人的信后,自己心动,可又有些担心真假,就先派了族中子弟上京探听消息。 对于这些从十四五岁到十八九岁不等的少年来说,本就是贫无立锥之地,家中几乎已无钱再供他们继续读书,如果不想就此放弃,唯有上京到这传说中只要靠奖学金就能一直读下去,更有万卷藏书可免费学习的南山书院来,赌一把运气。 当时在书院门外等不到周举人的回话时,他们都险些绝望,孤注一掷的结果是连回去的路费都没准备,若是书院不收他们,就得脱下这身书生长袍,去做苦力赚钱回乡,今生只怕都再无读书的机会。 好在,方一茗收下了他们。 虽说方一茗年幼面嫩,但行事井井有条,除了自称为院长而不是山长有点奇怪外,也算得上是年少有为,育人有方,连那几个出身乞丐的少年都被她教得举止磊落大方,说话言之有物,甚至在课上抽背四书时,一个个都倒背如流,孙长山一问他们才开始读书半年而已,更是惊叹不已,让其他的学生既羡慕又向往,跟着也都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开始努力学习,不甘落后。 这种在学习上你争我赶的良性竞争,方一茗十分支持,尤其是四小有了后来的师弟们盯着,被裴澄宇说得一定要有师兄的范儿,都开始下苦功读书作文,不再似原来那般混过去就行,还主动争着抢着干活,从在厨房劈柴烧火煮饭,到书房抄书打扫整理,简直恨不得连地板都擦得能照出人影来。 这显然,是裴澄宇的功劳。 方一茗在自己的小本本上记了一笔,又跟系统换了点食材,结果这次换出来的,竟然是生姜和蜂蜜,她干脆就做成了姜蜜水,除了送去给方夫人之外,还让织锦在书香阁也加上了这款饮品,供给那些前来读书买书的小娘子们。 书香阁就在渊楼隔壁,是方一茗特地开辟的女子书坊,装饰方面全是方夫人一手安排,品味高出方一茗几倍,清雅大方,自成一体。京城里的小娘子们一开始是派身边的丫鬟奴婢来买书的多,后来听说了这么一个地方,既能够买书,还能看书,跟闺阁密友一起在这里读书喝茶,交流心得,比在家里自己一个人看书更为过瘾,就慢慢地亲自登门,买书看书,在这里消磨的时间,甚至超过了去绣楼银楼的。 这种姜蜜水养气排毒,美容瘦身,补中润燥,对女子来说最好不过。做法又十分简单,就全看食材的好坏。 方一茗给方夫人用的是系统提供的生姜和蜂蜜,给书香阁用的则是百花蜜和新鲜的生姜,虽然没有系统出品的加料特效,可以明目清心,提升几点观察力,却也能够达到滋养的作用。 尤其是她让人将生姜捣碎后又用细麻布过滤了姜汁后加入蜂蜜冲泡,去了老姜中的姜丝和辣口,和蜂蜜更为融合,入口甜中微辣,润喉温肺,若是正好碰到小日子的娘子喝了,更是浑身发热,驱寒暖胃,但有尝过的,无不爱这一口儿,可偏偏回去自己让人冲泡,总是感觉差了那么一点儿,所以有几个小娘子在书香阁喝过几次姜蜜水后,几乎每天都会过来一趟,哪怕不买书,喝杯姜蜜水,聊聊天互相交流一下八卦,也比待在家中无聊的绣花弹琴快活。 方夫人知道了,倒是有些意外,“你倒是将书楼做成了个雅聚之地,我听说有不少小娘子让人打听你的身体,还有人跑来找我试探,想要跟我们结亲呢!” “娘……”方一茗顿时哭笑不得,她怎么可能跟小娘子结亲,就算小郎君也不行,系统交代的任务没完成,这里的大好河山没逛完,谈情说爱,只会阻挡她前进的脚步,连未来的状元郎她都不稀罕的,其他人就更没法入她的眼了。 “娘知道,你放心,娘替你都回绝了她们。”方夫人叹了口气,说道:“都是娘不好,已经耽误了你的终身,又怎能再害了其他人呢!” “不,我得多谢娘才是。”方一茗正色说道:“若不是娘让孩儿用这个身份读书进学,那孩儿就只能困于内宅之中,根本不知天下之大,不知世事道理,就算能嫁人,又有何意义?现在这样,我觉得很好,真的。” 方夫人看着她,看到她眼中满满的认真之色,并非为了安慰她而说的谎话,确实出自内心就是这么认为的,不禁有些怅然若失。 女儿长大了,长成了一个有自己主见和看法的大人,甚至比自己曾经期盼的更聪明更能干,可她不相信男子,也不愿成亲,坚持在因为她而开始的这条荒唐的路上一直走下去,如此叛经离道,对她而言,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思前想后,她最终也只是长叹一声,悠悠然说道:“既是如此,那便随你,反正……就算你终身不嫁不娶,娘也养得起你。” “多谢娘!”方一茗无比开心,只觉得抱着方夫人这根金大腿着实是无比明智,有什么能比富二代有人养还能随便花更开心的呢? 系统:“当然是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 方一茗:“呵呵,金榜题名我是压根不想了,至于洞房花烛……你以为还可能吗?欺君之罪了解一下,诛满门的那种。你信不信我要是敢亮出身份洞房花烛,皇帝就能让我们一家子在黄泉团聚,到时候你的任务也甭想完成了,大家一拍,两散!” 系统:“别人家的系统都能让宿主言听计从,努力肝任务,为什么我的宿主就是不肯听我的啊!绑错宿主,穿错时间,都是因为熬夜惹的祸,郑重提示各位,就算系统也不可肝游戏过度,否则一朝出错,终身后悔!” “哦吼,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会错绑在我身上了哦!”方一茗击掌而笑,“原来系统也会玩游戏啊!来,交出来!” 第二十四章 桂花藕 绿杨阴里千家月,…… 系统亲身经历的惨痛教训, 给了方一茗一个非常深刻的提醒和脑洞。 原来自己被错绑到这里来的起因是游戏啊,果然只要有智慧的无论是生物还是非生物,都很容易被游戏这个小妖精给祸祸了, 一头扎进去沉迷不起,的确很容易误事啊! 但就算是□□这种剧毒, 用对了地方和分量的时候, 也可以治病。同样, 游戏的内容和设定如果安排得当,也会起到意想不到的促进作用。 很多时候,是良药还是剧毒, 全看人怎么用。 方一茗想起后世专门打卡的背单词app,还有各种问答和成语填图等小游戏,现在虽然没有电脑和只能手机那么高大上的设备来做游戏,可填字游戏和九宫格数字游戏早就存在,如果稍微改改,用来做他们每日一背的打卡题库,想来也会促进一下学生们的学习和挑战积极性吧? 当然,有游戏,有奖励, 也有惩罚,和原本的院规结合在一起, 做成抽卡游戏,抽出一章题卡, 答对了有奖, 答错了干活,是不是比原本简单粗暴的强制性院规更容易让人接受呢? 反正,这个书院她说了算, 现在的学生还不多,试错成本也低,方一茗玩心大起,直接肝了一晚上,肝出了个两个最简单的抽卡答题游戏规则,先用竹片刻了几个样板,准备回头把这份工作再下发给裴澄宇。 系统:“抗议!你这是在虐待男主!” 方一茗:“非也非也,你难道没听过,《孟子》里说‘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我这是为了给他增加技能,提高他的能力,就光是让他做点事,有没打他骂他,更没有饿着他,这怎么能算是虐待呢?” 不光系统无言以对,就连裴澄宇接到这个任务时,都是惊喜不已。 “院长,这……真的都交给我?” “呃……”方一茗看看自己划下的出题范围,基本上涵盖了童生试的题库,出了上句对下句,填词填空回环文样样都有,难度也是从一星到五星,问题是没什么问题,就是数量多了点,“你要是一个人忙不过来,也可以让招财进宝帮忙。当然,其他同学要是你能找来帮忙也可以,都可以记入勤工俭学的奖励里。” 她可不是那种光要马儿跑不给马儿吃草的守财奴,既然让人干活,当然要给人报酬。更何况,有了这十多个新学生之后,无论是小裴同学,还是招财进宝的学习积极性都增强了不少。 果然没有竞争没有比较就没有压力和动力,现在再加上这个抽卡拼题游戏和挂在书院里的排行榜,想必会让大家更加积极地投入学习的汪洋大海中,乘风破浪吧! 裴澄宇一听她居然还想让他把到手的宝贝分出去,立刻摇头说道:“我自己能行!我没问题的!”他只是表达一下对院长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自己的震惊之情,居然会被她误会成自己怕担责任干不完,真是后悔到想自抽两巴掌,立刻拍着胸脯表示,“既然这些题是出来给大家考试用的,经手的人多了泄露出去就不好了,还是我自己来就行。反正这些书我也都背完了。” 这也的确是方一茗将任务交给他而不是其他人的原因,毕竟是有着男主气运和光环的主角,记忆力表达力和悟性都超过其他同学,这大半年的学习,他已经远远地将招财进宝抛在身后,甚至已经担任起方一茗的“助教”,帮着她监督和督促其他同学学习。 而他严肃起来的模样,甚至比方一茗的气势更盛,就连新来的那些比他大好几岁甚至十多岁的学生,都不敢在他面前顶嘴。 方一茗出的这些题和游戏,对其他人来说或许有不少难度,对于已经将这些基础“教材”倒背如流的小裴同学,基本上只有趣味没有挑战,所以她才会干脆把刻题做卡的任务交给他,否则让她自己去做,累到手断也做不完。 不得不承认,小裴的刀法刀工,都比她强出许多。 刻出来的竹板题卡格外精致,连她都忍不住想要抽几个试试连连看的玩法,就更不用说那些从未见过这些游戏的学生们了。“如果时间够,就多做一套吧,我想留着收藏。” “没问题。”裴澄宇爽快地点头,又有些犹豫地问道:“院长……如果我还能多做两套,可不可以拿去渊楼贩售?” 看到方一茗一愣没说话,他又急忙解释道:“我是觉得这套题卡玩起来应该特别有意思,渊楼出入的读书人多,在那边应该比在咱们书院更受欢迎。我……我只要分一点点手工费就行,赚了钱我会拿回来交给院长的!” 方一茗见他紧张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你别怕,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这个提议很好啊,如此一来,不光我们书院可以提高读书效率,也能让更多的人受益。只是这样一来,你们的对手就会从书院扩展到所有去渊楼的人……” “不怕!我只要做上两遍的题,就能记住。”裴澄宇挺起胸膛,少年特有的纤细挺拔的小身板如青竹般笔直骄傲,“到时候我可以代表咱们书院,跟渊楼那些人比试,让他们也知道咱们书院的厉害。” “好。”方一茗点头微笑,年轻人有朝气有傲气,不敝帚自珍,不固步自封,犹如初生牛犊不怕虎,敢向天下人挑战的勇气和志气,可嘉可贺,她当然不会阻拦,“我会找两个渊楼的工匠帮着你一起做,你只要把题库整理好,告诉他们怎么做就行。等到下月,书院和渊楼就同步推出” “到时候,咱们书院能不能在渊楼排上名,就要看你的了。” 毕竟,她做的这套答题游戏卡,里面的很多题目是随机出现,类似明清时代出题的“截搭题”,同一句话里,可能上半句出自论语,下半句出自孝经或史记,尤其是还得通过文字迷宫的形式来组合过关,难度从一开始的四个到目前最高的九格,就算是设计出这种玩法的方一茗自己,也不敢说自己见过所有的题目都能搭得出来。 尤其是挑战模式里,双方轮流对句,不光能填上自己的空格,还得堵死对方的路子,让对方接不上,这才能获胜。 这种玩法比飞花令和对联对句更加复杂,也更具有挑战性,方一茗自己试了试,都深觉原主的知识储备量不够,还得去渊楼再多读点书。这时候就有点后悔,那些提高记忆力和理解力悟性的加料食材,她还是吃的太少啊! 系统:“反正你又不能去考科举,吃了也是白吃,浪费!” 方一茗:“谁说的,这关系到我作为老师的颜面,要是我自己出的题,自己都答不上来,还怎么教徒弟?师道尊严,不是靠嘴说的,得靠实力才行!” 这话一出,系统都忍不住笑了,“实力?宿主你是不是忘了,你本来就没有考科举状元的实力啊!真正的未来状元,是被你压迫的小裴同学呢!” “谁压迫他了!明明是他自己想赚钱才主动要求干活的!”方一茗理直气壮地说道:“你难道没看出来吗?小裴同学如果不走上科举的路,就算被你扔到21世纪,人家也能成为一个商业大佬,好端端一个经商天才,结果被逼着考科举,要说压迫虐待,这帽子该戴在你的头上才对!” 吃块糖就想着要制糖的方子,做个题板就想到扩大影响里卖游戏玩法,还有之前方一茗让人送来书院给大家用的“卫生纸”,她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没说,但不代表她不知道小裴跟招财进宝拼命干活多换了不少包纸出去卖,这几个小子,倒是没张口要零花钱和奖学金,自己看着书院里一些特别的东西,自己学着做出来贩卖,倒也赚了一点零用钱,脑子灵活得很。 如果给他一个机会,他只怕比方夫人还会做生意。 那种天生的对商品的敏锐触觉和模仿力,对人心理的理解力和良好的口才,都是一个商人必不可少的优秀品质。 可系统的要求,却是要他考科举。 方一茗也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么个经商的好苗子,走上科举的不归路。 裴澄宇的动作很快,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带着两个书坊的雕工一口气做出了三套天巧玲珑卡,一套放在南山书院,一套送给方一茗收藏,而另一套,则作为样品开始在渊楼供往来的学子们试玩。 第一日,还让人在“游戏区”放了几盘桂花糯米藕,只是旁边挂着的一幅字上写着“七窍几时开浑沌,八窗无处不玲珑(注)。” 旁边赫然就是玲珑卡答题闯关排行榜,裴澄宇毫不客气地把自己的大名挂在了第一个,静候挑战。 方一茗还好奇地问他为何让人摆上桂花藕,是为了告诉大家玩这个游戏能帮大家开阔思路早登桂榜吗? “不,”裴澄宇摇摇头,很是实诚地说道:“我是想说,那些书呆子都跟这桂花糯米藕一样实心眼,看似读书破万卷,实则一窍不通!” “噗!”方一茗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孩子……似乎真的被她养歪了?哦不,这个锅她不背!“系统,你这到底是按照什么标准选的男主?拉仇恨的能力吗?” 系统:“……” 第二十五章 雪泡饮 春风媚世葩华过,…… 方一茗这还是第一次听说, 桂花糯米藕,是实心眼的不开窍,某人明目张胆地叫战挑衅态度……她总算明白, 他那个坑爹,为啥要打断他的手脚了。 就算那坑爹和晚娘有一千一万个不是, 人家本来是在玩心眼地宅斗, 你这愣小子冲上去就开撕, 还骂人不带脏字的,估计裴六爷当初也差点被他气死,这刚进书院的时候还老实乖巧好学上进的, 可给点风就飘上天,可见本性如此,真不愧是……一路坎坷的男主人生啊! 这坎坎坷坷,有别人挖的坑,也有自己刨的洞啊! 不过老实说,效果很好。 桂花藕的甜香味从休息区这边直接飘到了读书区,那些在看书的抄书的学子们闻香而来,看到一个瘦瘦高高的少年正在玩文字游戏,一问居然是渊楼新出的活动, 限时的填玲珑图游戏,胜者上榜, 败者落榜,那甜香滋润的桂花藕竟然只是落败者的一点安慰品, 获胜者不光可以得到渊楼奖励的文房四宝, 还能够得到一旬免费借阅十本书的借书卡。 要知道,渊楼的书虽然是对外开放借阅,但绝大部分是只能在楼中借阅誊抄, 不得带走。可很多人读的入迷时,若是不能一口气抄完,第二日再来,或许就被别人借走,尤其是那些热门的经典注解图书,就算方一茗让人抄了十多套都不够用的,折损还特别厉害,总有人害怕自己看好的别人也看好,悄悄动手撕了关键页码或者涂改的都曾有之,还得方一茗不得不修订了借阅的条件,必须要交押金才能借阅誊抄,借阅后若有污损遗失则需三到五倍赔偿。 对于那些真心向学而缺钱的读书人,方一茗也参考书院的管理,给他们提供了一些整理图书和打扫卫生,抄书刻板的活计,让他们做兼职来赚点生活费和笔墨钱,也能有个冬暖夏凉的地方好生读书。 是做慈善,但不做冤大头。 否则就她这点藏书,放开了让人拿,两天就能被人拿个精光,就剩个书皮给她。 上次被抓住的一个书生,看到一本好书,到闭馆时还没看完,竟然扯下书皮放回书架,把里面的内页揣袖子里准备带走,被拦下时,还振振有词地说他们既然准许人借阅,这没看完的部分就应该让人带回去看。 方一茗也懒得跟他打嘴仗,干脆让人扭送去衙门,可那人有秀才的功名,这“窃书”之事,在文人间也算雅谈趣闻,官府竟无例可循,最后还是把人放了。 那人就得意洋洋地在渊楼门口炫耀,读书人的事,偷书怎么能算偷呢?方一茗当时差点气炸,若是就这么放过他了,那以后其他人有样学样,渊楼里的书还如何能保得住? 可这会儿偷书……官府不抓,百姓看热闹亦不以为然,方一茗头疼不已之时,裴澄宇却悄悄地拿了那人偷走的书稿,再次去报官,只是这次并非告他偷书,而是告他篡改经义,侮辱圣贤,实乃大不敬之罪。 这事儿就大了。 偷书的确算不得大罪,连一般的偷窃都算不上,很少有人因此入罪受罚,而这这书上乱写乱画,更是不少文人的习惯,有人是批注自己的心得和读后感,可有人则是故意抬杠找茬,甚至还有人就是为了发泄情绪,至于那些篡改经义的,存的心思就更加不可告人了。 这人偷书和胡乱批注都不是第一次了,以前在一些名家的四书注解中乱涂乱画甚至篡改文意,让后来借阅的人都没法再看下去,裴澄宇时常来看书和帮忙整理图书,就曾听人说过不止一次。这次看到他被抓住偷书竟然无法入罪,还得意洋洋地跑来炫耀,就干脆把他偷走的书和以前乱涂篡改过的都收集起来,写了封状子送去衙门,不多时就有衙役来讲他拘走。 这一次,再没人给他说情,他也无法脱罪,这大不敬犯忌侮辱圣贤的罪名,比偷书大得多,替他讲话若是被牵连进去,也得一同受罚。 最终他被重打了二十大板,当堂扒去儒衫,被夺了秀才的功名,十年之内不得再入科场。 众皆哗然,到这时,才发现原来一直好脾气好欺负的渊楼小公子,也不是那么好惹的。也有人找方一茗求情,说那人罪不至此,请她去衙门收回诉状,也算是得饶人处且饶人。 方一茗并未说出这是裴澄宇自作主张,干脆认下是自己派人告状,而且拒不撤诉。 “圣人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当初他偷书毁书还嚣张地在我渊楼门外闹事时,你们不劝他认错,现在他为自己犯下的错付出代价的时候,反倒要我来原谅他?你们可曾想过,若是人人都像他这样,看到好书就占为己有,为了怕别人看到就篡改涂抹,那我们渊楼,还能像现在一样对大家开放借阅吗?” “方公子,他也是一时糊涂……还请公子见谅,饶他这一回。” 方一茗摇摇头,说道:“惩前毖后,若我今日饶他一回,那下次再有人犯同样的错误,我若是不饶,是不是不公?我若是放过,那不出三日,渊楼的书都会被人偷得精光。你若想要我饶他,也行,那从今日起,渊楼的书籍概不免费外借,所有人看书借书,都必须先付钱……” 她这话刚一说出来,就立刻有人站出来说道:“方公子说的没错,渊楼本是为天下读书人造福,可偏偏有人不知足,已一己之私而破坏渊楼藏书,有辱斯文,实当重罚!” “没错!不守规矩的人若是不罚,那我们这些守规矩的人,凭什么要为他们的错付出代价?” “想要方公子原谅那人,怎么不想想,若他偷的是你的书,毁的是你家的东西,你肯不肯原谅他?慷他人之慨,不过如此!” 众人七嘴八舌地,立刻转了风向。 方一茗在旁冷眼看着,还给自己调了杯饮料,用了七宝茶的底子,加了点今日采买来的柑橘和葡萄,捣碎了的果肉和茶水融合在一起,再添点刨出来的碎冰,冲城一杯果茶雪泡饮,酸酸甜甜,既解渴又败火,实乃居家旅行逛街看书吃瓜看戏的必备之物也。 众人吵得越来越厉害,先前那些为偷书贼说话的人,这会儿也纷纷改了口风,一个个义愤填膺,附和着方一茗方才的说法,甚至声称要联合起来去衙门请命,定要对这个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的败类严加惩处,才能保住他们这些读书人的名声。 在不涉及个人利益的时候,人人都可以当圣父圣母,反正受罪的是别人,花费的也是别人,慷他人之慨,花他人之钱,与己无损,还能博个好名声,何乐而不为? 可一旦涉及到自己的切身利益,尤其是因为一人之故而要让自己和大多数人付出代价的时候,这圣人就不好当了。 从一开始大家眼里贫苦的偷书贼,就算犯了错,也是因为又穷又“好学”,为了读书上进而偷书,算不得什么大错,相对他而言,能拿出上万卷书来免费给天下学子们借阅誊抄的渊楼和方一茗,那就是妥妥的豪门富二代。 不论是仇富的角度,还是同情弱者的角度,大家都习惯性站在那人一方,再说的黑暗点,说不定他们自己,偶尔也会有看到好书见猎心喜,却囊中羞涩之时,若是犯了同样的错,当然也希望别人原谅。 更何况,帮助弱者,对抗渊楼和方一茗,大家便有种“锄强扶弱”的心理,甚至隐晦的,还能抵消一点因为从渊楼看书而产生的感激和自卑心理,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渊楼如此大方,也不过是为了博个好名声,为了收买人心,没见对真正有心读书甚至不惜偷书的人如此冷酷无情吗? 那既然如此,我白看了书,你得了名声,本是各取所需各有所得的,我又何必对你再有感激之情和欠下的人情债? 这是方夫人之前就提醒过方一茗的,她虽然也曾经想到过,但一来因为方家有钱,任性,不在乎这点开销,二来是真的以为古代读书人都是一门心思寒窗苦读,寒门子弟淳朴勤奋,都是要脸的读书人,当不至于如此。 事实证明,她看走眼了,姜还是老的辣。 就连比她小了三岁的裴澄宇,都比她会看人。 经此一役,渊楼的借阅模式改变,众人也晓得了厉害,再没人敢说什么“偷书不算偷”,胡乱在书页上涂抹乱画,免费的大餐被他们自己给坑没了,如今想要得到免费的机会,就得碰运气。 所以这时候推出的文字游戏,对于这些既不愿浪费时间“打工”换书,又囊中羞涩舍不得花钱的读书人来说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 在他们看来,裴澄宇现在能挂名在排行榜上,那是因为他第一个玩,尚无对手,只要他们一上场,分分钟碾压这个小子,就不知道现在嚣张傲气的家伙,被挤下榜的时候,会不会抱着他们的大腿哭。 虽然这种文字游戏的形式他们是第一次见,但玲珑图回文诗大家见得多了,背熟四书五经是科举的基本功,理解微言大义且能形成自己见解并写成花团锦簇的文章才是真正的高手。所以这种文字游戏对他们而言,不过是小把戏,开头两关大部分人连笔都不停就直接过了,直到第三关才开始渐渐慢下来。 “这……这是什么意思?破题?子曰?后面没内容,如何破得?” “三人行必有我师?” “不对不对,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第一关填空,第二关默写,第三关破题,基本上都是对着科举的试题套路来的,看似简单,但实际上这种考题,都是题目越简单的,难度越高,若是考题都指明了方向,那考生大多都能答个八九不离十,考校的就是文字功底。 而这种简简单单的题目,就两个字,考的就是各人的理解能力和领悟力,所谓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论语里的子曰也有无数个方向可以选,每个人的理解都不同,这一下七嘴八舌地开始讨论,浑然忘了之前还想着如何快速过关拿到借阅证,碾压那个嚣张的小小少年。 方一茗见他们说得热闹,也忍不住暗地里跟系统吐槽:“这题库是你给的,会不会太难了?这里的考官应该还没有到明清八股文那么变态的阶段,不至于出这么难的题吧?” 系统:“这有什么难的,小裴不是答上来了吗?这些人答不出来,就是因为没开窍,光读书不动脑可不行。” 好吧,知道你跟小裴同学是一伙的,连他骂人的词都是如出一辙。 方一茗叹口气,干脆出声打断了那些人的议论,说道:“这不过是文字游戏罢了,也不需要大家真的做文章,只要能破题便可。答不出的,不妨换一道题,不必在这一道题上浪费时间。” “方公子此言差矣。”有个秀才立刻转头望向她,摇头晃脑地说道:“所谓理不辨不明,圣人之言,半部论语治天下,我等切磋讨论,正好可以探讨其中微言大义,增长学问,岂能说是浪费时间?” “呵呵,我不是拦着你们讨论。”方一茗无奈地一摊手,说道:“你们难道忘了,这是限时比赛,若是你们困在这一道题上不换题就没法快速过关,那就比不上我们书院的小裴同学了。” “什么?”方才那个秀才顿时急了,问道:“难道这小儿都是跳过难题不答,才能得到高分,悬名于上?” 方一茗摇摇头,说道:“那倒不是,小裴是直接闯关过的,我是怕你们答不上来,所以劝你们换一个……” “他难道答上来了?”那秀才白了裴澄宇一眼,不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问道:“小小年纪,能治几本书?光是论语之中,子曰千句,你破题破的是那一句?” “那一句都不是。”裴澄宇环视四周,看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方才开口。 “子曰——” 裴澄宇缓缓说道:“我的破题是: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子曰本是论语中的孔子说,整本论语都可以说是子曰书,是孔子的弟子们记录下来的孔子语录,破题时从其中选一个都可以做。可唯独裴澄宇这一句,没有明着说孔子的道义,却直接点中了孔子的身份和成就。 因为子曰,孔子成为至圣先师,历代供奉,万世师表,而他所说的话,被奉为至理名言,成为儒家法则,这破题一言,涵括子曰所有精义在其中,是破题中最符合题目的“暗破”之言,无论哪个考官,但看着破题两句,这份答卷只要后面不离谱,基本就能过了。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再无人敢小觑这个傲气十足的少年,再看那文字游戏排行榜上高高挂着的裴澄宇三字,隐隐有种佩服之情,今日在此悬名,来日说不定再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就是在贡院门外的金榜之上。 莫欺少年穷,少年有壮志。 经此一役,裴澄宇在渊楼坐稳了游戏区擂主的位置,方一茗也不拘着他必须在书院里学习,每日只要几位夫子的课讲完,他能按时完成作业,就可以到渊楼来打工,如此赚到的生活费,都可以进他自己的小金库。 方一茗给他如此大开方便之门,一方面是因为他是被自己抢了科举赢家系统的男主,另一方面,则是想看看,这位原本美强惨逆袭考上状元成了一代权臣的男主,在自己彻底扭曲了剧情后,还能玩出什么花样了。 系统对此无语。别以为它是数据系统,就看不出她心里暗搓搓地想要看男主赚钱的手段,第一千次后悔自己玩游戏玩昏了头,竟然错绑了这么一位“厨艺状元”,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一开始方一茗制定这个文字游戏的规则时,并没有想得太复杂,奖励也是及时发放,每过一关,按照所花费的时间长短,对应都有不同的奖励,有的是笔墨纸砚,有的是零食甜点花果茶,都是渊楼里现成的物件,过关后立刻发放,让人过了一关想要下一关。 因为如果第一关过了,直接进第二关,并取得胜利的,那么第一关的奖励会翻倍,这时候弃权不参加第三关,就可以保留第二关奖品和两倍的第一关奖品。 可若是继续闯关下去,到第三关胜利,那么前两关的奖励也会跟着再次翻倍,以此类推,到最终的第九关,累计的奖品就会形成一个非常可怕的数字,若是实物堆放在一起,更是极为震撼。 每章题卡的背面都有个小小的印记对应着奖品,第一关的再便宜,若是连续闯关胜利,就会不断累计,哪怕第一关只是赢了一支笔,或者一刀纸,到第二关变成两倍,第三关四倍,第四关八倍,第五关十六倍,第六关三十二倍,第七关六十四倍,第八关一百二十八倍,第九关就是二百五十六倍! 然而有赢就有输,若是下一关没闯过,那么前面所得的奖品也会被收回。胜则双倍奖励,败则两手空空。 玩得就是刺激心跳,方一茗特地让人将游戏区旁边清空出一整排的书架来,专门摆放奖品,所有奖励都是当场发放,最终过关的除了这些奖品之外,还有渊楼的三年免费借阅卡。 一时间,引得无数学子都跑来闯关。看到闯关的题目和类型,都感受到了入场考试的寒意,打着哆嗦上去,第一关几乎都是轻松过,可第二关,第三关,越来越高的难度,就让大家都陷于两难之中。 是继续闯关,搏一搏翻倍的奖励,还是就此打住,保住已经到手的奖品?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想让这些进入游戏氛围的读书人认怂,谈何容易。 这测试版的文字游戏在渊楼摆了三日,除了第一日的裴澄宇之外,竟然没有一人闯过全关,拿走全部奖励。 大多数人,就算闯到了三四关,也不肯就此放弃,尤其是看到高高在上的名字,是那个臭屁拽上天的小孩的,就让人更加不服气。赌下去,自然就只有输的份。就算有人想中途放弃,可太多的人在围观,起哄,看到有人动摇时,就会跟着喊起来。 “上啊!连试都不敢试,你是不是男人啊?” “我刚才虽然输了,但好歹也往上冲了,总不能我们这么多堂堂男儿,却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压在下面,上啊!继续闯!” 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到第四天时,方一茗都有些不忍心,想着是不是放放水,悄悄地让人过几关,拿走一点奖品,免得这些人老是跟裴澄宇对赌,结果文字游戏的擂台上输得精光不说,场外的那些赌局里,现在也都纷纷改压裴澄宇,让小裴同学的赔率从一开始的30赔一,到现在成了一赔三十。 方一茗有理由相信,这位没拿到金手指的男主,依然开了挂,这些赌局里如果没有他的一份子,她都能把这雪泡饮里的冰块整个吃下去。 “充满了铜臭味的男主啊,还能当状元吗?”方一茗有些惆怅地看着文字游戏排行榜上高悬着的裴澄宇名牌,忍不住敲了敲系统,“他已经钻进钱眼里去了,你就不想想办法吗?” “养不教、父之过。”系统冷淡得毫无感情地说道:“你不是说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既然做了他爸爸,这管教孩子的事,当然要你自己想办法。” “真的?”方一茗眼珠滴溜溜地一转,“有道理,青少年还是应该以学业为重,沉迷游戏要不得,是时候轮到我出手,好好管一下这孩子了!” “啊……阿嚏!”正在数着堆积成小山一般的铜板的裴澄宇突然打了个喷嚏,抬起头来,有些茫然地问道:“是谁?是谁在背后说我?” “我说——那个裴澄宇,肯定作弊了!” 第二十六章 沆瀣浆 最宜羽客冰霜骨,…… “就是, 肯定是作弊!” “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怎么可能懂那么多?一定是早就知道答案,作弊!” 那些闯关不过的书生们,忽然听到有一个人提出质疑, 顿时觉得豁然开朗,一直被“小屁孩”压着的阴霾瞬间消散, 有了这个理由, 他们还怕什么丢脸抬不起头来?真正该抬不起头的, 是那作弊使诈的小屁孩才对! 这个猜测,犹如一滴水,落进油锅, 瞬间炸开。 一直被压着的书生们,爆发出的怒火,喧闹声几乎要掀了渊楼的屋顶,就连裴澄宇,一时间都愣住了,尚带稚嫩的面庞上,浮现出受辱的红色,涨得一张脸通红不说,连一双好看的眼都跟着红了, 声音更是难以压制的委屈和愤怒。 “我没作弊!你们别想冤枉我!” “你说没有就没有啊?就你这毛都没长齐的样子,能答出这些题来?分明是早就知道答案, 在这里装模作样地作弊!” “就是!一个小毛孩子,还敢在这里摆擂, 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天才了吗?” “我认得他, 他是半年多前被扔在渊楼门口的乞丐,是裴家被赶出来的败家子!” 有一个书生喊破了裴澄宇的身份,众人的怒火和怀疑就变得愈发汹涌起来。 “半年?他以前根本就没怎么读过书, 半年能背会这么多书还能做出文章破题?怎么可能!” “就是,他若当真是个天才,还会被裴家赶出门吗?” “分明就是个骗子!” “骗子!作弊!骗人的骗子!” 骂声越来越高,汇集如海浪汹涌澎湃,一波接一波地拍打在裴澄宇的耳中,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吞噬下去。 “我不是骗子……我没有作弊……”裴澄宇红着眼,声音哽咽着,可他的那一点点呼声,如何能抗得过众人的怒火和叫骂声,纵使有人听到,也只当他是在狡辩,根本没有人相信他。 上一次他们冤枉他偷了继母的贴身物,栽赃陷害,也是让他百口莫辩,裴六爷根本不相信他,或者说,所有的人只相信对他们有利的,而根本不在乎事实的真相如何。 相信是他犯错,裴六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打断他的手脚将他逐出家门,霸占了他仅剩的财产;相信是他作弊,这些书生们就不必忍受技不如人被一个孩子在文字游戏中碾压的屈辱。 至于事实是什么,真相如何,对他们来说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从中获利。 “都闭嘴!”一个清脆而响亮的声音,忽然响起,声音之大,仿佛一面铜锣忽然在耳边被人重重敲响,震得人耳中嗡嗡作响,甚至有些头晕眼花,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一般人能够发出的声音。 众人被这嘹亮的“狮子吼”震得集体一懵,震得安静了一瞬,转过头循声望去,却见是渊楼的主人方一茗拿着个铜制的喇叭状的东西放在嘴边,站在通往二楼的楼梯上,居高临下,正冲着他们怒吼。 “你们够了啊,谁亲眼看到小裴作弊了?小裴怎么作弊了?他是拿小抄了还是有人提示了?” “他……他事先背过题……”有个书生不服气地叫道:“这不公平!” 方一茗冷笑一声,说道:“这所有的题目都是从四书五经里出的填空默写对句,你倒是跟我说说,背过四书五经有什么不对的?这不是读书人的基本功吗?自己背不过,比不过人家,跑来说别人作弊,说他是小孩,你倒是大人了,就一张脸大吗?” “你……”那书生气得差点倒仰过去。 方一茗接着说道:“这题是我出的,你们若是不服,也可以自己出题,自己出人来跟小裴比试,输了的人,就在这里当堂向他道歉,说自己技不如人,冤枉了裴澄宇,愿拜他为师……” “不!这不可能!”那些书生闻言又叫了起来,“他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岂能为人师表?” 方一茗哼了一声,说道:“你们是不敢比吧?怕自己输吗?既然如此,还有什么理由说他是作弊的?圣人曰,达者为师,三人行必有吾师,只要他比你们懂得多,有什么不能当老师的?” “除非,你们明知道他比你们厉害,还故意冤枉他!就是为了打压他,害怕一个小孩子把你们这么多人都压过。” 她拿着那古怪的铜喇叭,声如洪钟,震得所有人耳朵都嗡嗡做痛,说得话更是字字刺耳扎心,但凡还有一点点良心的,都面露愧色后退了几步,只有那几个带头的书生,尤其是跟裴澄宇比试输了的,如今已是骑虎难下,想退也退不得,只能硬着头皮顶上。 “你说他能背就能背了?谁知道你是不是在帮他作弊,反正这渊楼是你们的地方,要作弊给自己人,有什么难的?” 他这下豁出去了,哪怕得罪了方一茗,也不能当众认输,尤其是向裴澄宇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儿道歉,这道歉的话一旦说出来,就等于承认自己先前心怀阴暗,故意贬低诽谤裴澄宇,若是如此,他以后还怎么在士林之中立足?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一口咬死是渊楼作弊,哪怕以后再不踏足此地,也好过当众身败名裂。 他这么一说,众人再看看方一茗和裴澄宇,顿时也觉得他说得有理。这文字游戏是渊楼推出来的,居然还让一个在渊楼主人门下学习的小儿拔得头筹,若说其中没鬼,谁信? 方一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些人真是以己度人,成千上万道题的题库,的确是有裴澄宇带着几个书坊的工人刻出来的题板,可就算如此,能记住能全部背下来,也是人家的本事。 “你们既然觉得不公,那好说,这游戏的题库已经印刷成册,今日正好上架,你们若是不服气的,也可以去借……买一本自己看看,是不是看过题库,就能像小裴一样闯关夺魁。” 多少学生在老师划了重点后照样挂科,四书五经就那么几本,无数学子十年寒窗都未必能读透,考题说到底还在这个范围里,你要真能把书到倒背如流记在脑子里了,那谁也没法说你作弊。 但能不能活学活用,答对题目,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还有,你——”方一茗连那个书生的名字都懒得问,直接说道:“你既然不服我出的题,那就由你找个人来,按照游戏规则,现出考题,你和裴澄宇当场竞答,这样,总不能再说我处事不公了吧?” 说着,她又冷冷一笑,说道:“你若是不敢应,我就当你是故意来捣乱的。既然你们不喜我这规矩,不愿遵守,那以后也不必再来。渊楼的免费借阅,也自今日终止——以后若要借阅时抄书,必须交付押金和书本费,省得说我用阿堵物污了你们的清白,用钱财收买人心之事,我还不稀罕做呢!” 渊楼如今的名气越来越大,来的人亦是鱼龙混杂,她先前还听人说起,有人在楼里抄了书拿出去贩售,本来这种财路她也没打算拦着,毕竟人家付出了劳动,可当她是冤大头的同时,还给她泼脏水扣黑锅,这她可就不干了。 “你比是不比?” 话说道这份上,那书生再无退路,已经感觉到身后所有人的目光,都化作有若实质的利箭,将他扎成了刺猬。 “比就比,我还能怕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么!只是这比试的内容,由不得你们说了算。你们若是输了,又当如何?” 方一茗冷笑道:“我都说了,由你自己找人自己出题,自己技不如人,还怕别人跟你一样输了就不认账吗?裴澄宇,你亲口告诉他,你敢不敢跟他比?” 裴澄宇早已经握紧的拳头里,指甲将掌心掐得稀烂,疼痛染红了双眼,直到方一茗突然出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还痛骂了这些人一顿,他才忽然呆住,原本以为这次依然百口莫辩,依然会被人唾骂甚至被渊楼逐出门外,可没想到,方一茗竟然毫不犹豫地站在他前面,为保护他,而不惜用渊楼的名誉做赌注,问他敢不敢? “敢!——” 他几乎咬碎了一口牙,怒吼着从齿间挤出这个字来,声如碎金裂玉,一字掷地有声,铿锵有力,完全不似一个尚未及冠的小小少年应有的气势。 “你们谁来出题,我都敢接,就怕你们这些自诩清高的老爷们,再输给我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又当如何?” 方一茗眼珠一转,感觉到系统在自己脑海里兴奋得都快要放火了,当即毫不犹豫地拍板,“无论谁赢,除了今日渊楼榜上题名之外,还有纹银百两相赠!这出题主持之人,就由你们公推选出,半个时辰之后,开始比赛!” 她一语既定,众人再无话可说,纷纷开始准备推选出题人。在渊楼里读书抄书的文人,每日不下百人,这还是早上开门时能领到牌子进来占到座位的,其他没有座位的人,只能排号或者等有人中途离开,而方一茗定下的规矩,则是牌在人在,人走号销,占座的事是不存在的,原本这免费的名额就少,现在被那书生一搅合,以后大家可能就没这便宜可占了,对他新生恼怒之余,也难免迁怒于方一茗和裴澄宇。 哪怕明知道原本这免费的读书机会是别人给的,可你都已经免费了大半年,现在就因为几句口舌,突然就要收费了,他们自然心里不爽,如今要选出个出题的人来,自然要选个最博学最刁钻还跟那书生有点关系的,如此方能在接下来的比赛中占据先手。 而裴澄宇则是乖乖地捧着杯方一茗给他的沆瀣浆小口小口地喝着,身上的煞气尽褪,只是被气红了的眼,还未恢复平时的清明。 方一茗:“你也别怕,发挥正常就行。喝点浆水,败败火,相信你自己能赢。” 裴澄宇重重地点头:“院长放心,我绝不会让人赢走你的钱!” 呃……方一茗一怔,感觉,好像又有哪里不对了呢 第二十七章 酪樱桃 画阑芍药笼灯照,…… 不等方一茗解释自己并不在乎钱, 身为富二代躺赢的败家子,一百两银子也就是个彩头。 可裴澄宇已然气势汹汹地冲着那群书生们吼道:“你们,随便哪个出题, 尽管放马过来,小爷要是今日输了, 就不姓裴!” 方一茗无奈地叹口气, 论起拉仇恨, 她如何努力,也顶不过小裴同学三言两语,不愧是男主的料啊!这嘲讽值仇恨值影视拉得稳稳的, 她想抢都抢不过去。只能看着这孩子自己表现了。 反正,就算他没有自己身上这个系统,本身的天分在那,这半年她是眼看着他的飞速成长,怎么看,也不像是会输的样子。 “好嚣张的家伙!” 被他这么一刺激,书生们更是义愤填膺,纷纷推选自己认识的学识渊博之人,打定主意一定要难倒这个不知天高地的小屁孩。 “我推举章兄!知然兄的学识在松林书院首屈一指, 连山长都说他博闻广记,堪称一绝, 定然能叫这小子原形毕露,一败涂地!” “我选祝连海祝兄, 祝兄最善长解答刁钻古怪的难题, 这些东西肯定难不倒他!” “我选……” 他们这般热闹,那个要跟裴澄宇比试的书生杨宝忠却有些冷汗淋漓,想要提醒一下自己的同学和好友们, 若是真的选出个专出刁钻古怪难题的人来,难得倒裴澄宇,也一样难得倒他啊! 可这会儿他若是临阵退缩,那先前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既不能提高自己的名气,还要留下技不如人,尤其是不如一个小儿的黑历史,就算他以后再参加科考,考上举人进士,也难免会被人拿出来说是非,想想就令人头秃。 “咳咳,我看周勉兄就可以,若是请来章兄祝兄,就算赢了,也未免落下以大欺小的名声,岂非要连累章兄和祝兄?” 杨宝忠干脆地将自己的同窗周勉推了出来,两人本就是一起来渊楼抄书,谁想闹出这等事来,如今骑虎难下,也只能请他襄助,若是能暗中通得消息,赢那小鬼的牌面就更大了。 说到底,看到方一茗和裴澄宇那般笃定地要他们随便出题,完全不惧的样子,杨宝忠心里也有点没底起来。 难不成,这才读了半年书的败家子裴澄宇,还真的能一鸣惊人? 他不信,但还是忍不住担心,给周勉使了个眼色,比划了一个手指,示意他从前两日两人刚刚讨论研习过的《春秋》开始出题,这本书他抄过好几遍不说,还曾经与人辩论,出的都是里面的题,论起熟悉程度来,肯定比这刚会死记硬背的新手要强。 周勉被他推举出来,心下也十分不安,“我……那我就试试?”看到杨宝忠打的手势,他豁然明白,下意识地朝裴澄宇那边看了一眼,看到那小鬼头兀自仰着下巴,一副天最大他老二的样子,心下亦有些不甘,寒窗苦读十余载,如今居然被个才读书半年的小子碾压,莫说杨宝忠,换了谁也会不甘心。 “那我就考你们……《春秋》!” 时下的考题还没有明清的八股文那般死板僵化,但已经有了制式雏形,科考的题型分为墨义(名词解释)、贴经(填空)、策问(根据考题做议论文)、诗赋、经义(围绕四书五经中的书义展开议论文),无论哪一种,能熟读甚至熟背四书五经都是基本功。 否则你别说填空题的贴经,占分比最大的策问和经义若是你连考官出题的出处都不知道,就更不用指望答题能有机会瞎猫撞到死耗子了。 所以方一茗对裴澄宇和四小一开始的教导,就是从背书开始,这是基本功,也多亏了有系统提供的特殊食材,给他们提高了记忆力,才能让他们从目不识丁到发现自己的“背书天赋”,惊喜之余,开始对学习感兴趣,否则一开始就被第一关打倒,想引他们入门就太难了。 这个文字游戏的闯关题,无非是在贴经和墨义之中,有说一句话要求答出对应的名言名句,也有断章中接龙上下句的,只是出题的范围逃不过四书五经,光是这些书,能完全背下来,就不是件容易的事。 尤其是《春秋》,自孔子著《春秋》之后,又有左氏、谷粱、公羊三家注解春秋,分为《春秋左氏传》、《春秋榖梁传》、《春秋公羊传》,无论从内容还是深度,堪称四书五经之冠,而考题从里面出的也最多。 周勉只说《春秋》而不说是哪一部,显然已经明白了杨宝忠的意思,他和杨宝忠先前一起读的春秋公羊传,是在渊楼里找到的善本,外界连买都不好买到,他们连抄了十几日,总算抄完记熟,正是记得最好的时候,哪怕是以后到科考之时,恐怕都没这两日的记忆深刻。 而《公羊传》之艰深的内容,不是单靠死记硬背就能记住的,周勉和杨宝忠都是花了不少力气才记住,就不信裴澄宇也能有这个本事。 以此为题,等于给了杨宝忠提示,就连周勉出题的时候,都有几分不好意思。 方一茗站在楼梯上,人虽不高,可站得高视线毫无遮挡,将他和杨宝忠眼神你来我往的那点眉目官司看得一清二楚,一听他选了《春秋》出题,当即便呵呵一笑,说道:“既然如此,就请周先生过来出题百道,再找一人同时誊抄,然后两份卷子交给他们同时作答,交由众人一同评判,若是得分相同者,以用时为少者获胜,如此可否?” “一百道题?”周勉哆嗦了一下,感觉自己的手有点抖。 “那是自然。”方一茗笑盈盈地说道:“《春秋》虽然只有一万八千字,可尚有三传注解,数十万字,区区十几道题怎能显出各位的本事?至少要一百道题,才能让他们拉开差距啊。” “方公子所言极是!”先前推举了其他人却被杨宝忠拒绝了的书生们连连点头,跟着反过来劝他,“若是十道八道题,说不定正好碰上那孩子会的,可若是一百道题,那才是真金不怕火炼,以杨兄之才,定然能令这小儿当场认输!” 杨宝忠想想也对,裴澄宇能够在先前跟他比拼抢答题时占据上风,显然背了不少书和渊楼的“题库”,若是周勉出的题正好被他撞上几道,也不无可能,但若是数量增加到一百道墨义贴经,那刚刚背熟的他显然胜过只背了题库的裴澄宇。 “好!一百道就一百道!” 他心下笃定,意气纷发地朝着周勉点点头,周勉无奈应下,心中却在暗骂不已,拖老子下水不说,光着一百道题,得出到什么时候去! 方一茗已经让人摆好书案,铺纸磨墨,准备停当,见周勉一脸苦色地开始出题,绞尽脑汁地写了一炷□□夫才写了七八道题,便让人拿着厚厚一摞书给他送去。 “周先生,这是《春秋》及三传的原书及注解,还有历代名家的注释,你不妨从中参考出题,也可省些时间。” 周勉一看不由傻了眼,为了表示清白,那两个“考生”已经被人用屏风跟他这边隔开,那边成了两间小小半敞开式“号房”,他一边出题,旁边就有人抄了题目送去给那两人答题,而周围还在看热闹的书生们跟着就判题,可以说是同步出题答题判卷出分,每一个环节都完全暴露在众人眼下,根本没有让他跟杨宝忠通气的余地。 当然,那些书生一开始防备的,是身为半个地主的裴澄宇,为了防止方一茗给自己的弟子通风报信作弊,挡在中间的书生格外“目光炯炯”,甚至还有人凑到周勉身边,见他冥思苦想地出题时,还忍不住凑上一两句。 “别光看《公羊传》啊,《榖梁传》里也有不少微言大义,值得一考!” “别忘了还有《左传》!《左传》的字数最多,就不信那小子连《左传》都能背下来了!” 周勉被人催得简直恨不得怒吼三声,把笔给你你来出,可想到先前杨宝忠的眼神和动作,又只能苦涩地压下怒火,硬着头皮继续死磕《公羊传》。他和杨宝忠虽是同窗,可家境却大为不同,他连读书的束脩都得四处求借,杨宝忠却能每日三餐,餐餐有肉,方才他看到杨宝忠的比划求救,一则是免了他上月借的二两银子,二则是若是赢了渊楼的彩头与他平分。 他少时因为一场大病而至一耳失聪,为了求学苦练读人唇语,除了杨宝忠之外,旁人并不知晓。所以杨宝忠方才无声以唇语向他求救,许以厚利,就知道他不会不帮。 “七比七!两人全对!厉害啊!” “继续继续,才七道题算得了什么,若是十七道、七十道都一模一样,那才算厉害呢!” 周勉咬着牙出到五六十道题,听到那边判卷的书生传来的消息,竟然那两人还不相上下,就不禁有些手抖了起来。他和杨宝忠苦读十年方有此功,难道今日真的要被一个才读了半年书的十多岁小儿压过? 心一横,干脆字迹也跟着飞了起来,再传过去,果然听到杨宝忠连赢了三局,总算超过了那小子。 周勉刚松了口气,忽然觉得眼前一黑,之前太过紧张,连续出题耗费脑力,写字时又要考虑暗记,当真身心俱疲,手从第五十道题就开始抖了起来,现在还差最后十道题,他却撑不住了。 “还没……” “周先生!啊呀周先生晕倒了!”方一茗连忙叫人:“这怕是气血不足,先去拿我那碗酪樱桃来,救人要紧!” 第二十八章 叫花鸡 别来道味知何似,…… 其实这碗酪樱桃真的是方一茗给自己准备的甜品。 就好像现代人喜欢吃的酸奶或冰淇淋果切, 是用酸奶或冰淇淋浇在切成小块的水果上,从唐代早期开始,就已经有了酪樱桃这道甜品, 就是用乳酪和蔗浆浇在冰镇过的去核甜樱桃上,中和了樱桃的酸度, 使之更加醇厚甘甜, 清爽怡人。 方一茗看到周勉那竹竿似的身材, 苍白的脸上连嘴唇都失去血色,就好像上学的时候每年军训都有人低血糖晕倒,这年头的清贫文人一年到头吃不到几顿肉食, 营养不良加上紧张和疲劳用脑过度,突发性眩晕,只要吃点甜食缓解一下,再补充点食物和营养就没事了。 虽然有点心疼自己刚刚弄好的甜品,但人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出事,她也不能就这样坐视不理。 好在她判断无误,一小碗冰冰凉甜滋滋的酪樱桃喂下去,周勉很快清醒过来,还忍不住舔了一下嘴唇, 迷迷糊糊中还在回味着刚才入口的美味,感觉仍是齿颊留香, 可看到已经空空如也的白瓷碗,虽有些遗憾, 却也知道这不是一般人用的甜品, 忙起身向方一茗行了一礼。 “在下一时失礼,多谢方公子襄助,日后若有用得着在下之处, 在下必当竭力相报。” 方一茗淡淡地说道:“周先生不必多礼,我自己就因身体之故误了前程,也望诸位在求学之余,不要忘了保重身体,科举之路并非一日之功,若无一个好身体,纵有满腹学问,也是枉然哪!” 众人都听说过她在临入考场前病发缺考之事,俱是唏嘘不已,但再一想,人家就算不考科举,照样有万贯家产继承,渊楼还有皇帝亲笔题字的匾额,单靠这两样,就足以一世无忧,又岂是他们能比的。 周勉面露尴尬之色,说到底,他一半是因为饿的,一半是因为紧张疲累,偏偏在最关键的时刻晕倒。 “多谢公子提点,不知杨兄和那位小哥的比试,可曾结束?还需要在下继续出题吗?” “不用了。”方一茗这才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说道:“他们比试之事传到外面,有不少人慕名而来,周兄昏倒后,正好有国子监的博士在此,就替周兄出了最后十道题。” “啊……如此……甚好……”周勉强笑了一声,问道:“那不知结果如何?谁胜谁负?” “那自然是……” 方一茗笑了笑,看到他无比纠结的眼神,终于还是不再折磨这位脆弱的神经线了,免得他再晕倒一次,麻烦的还是自己。 “裴澄宇。我的学生。” 她坦坦荡荡地将自己开书院收学生的事说出来,并告诉在场众人,这文字游戏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测试罢了,只是面向初学者,训练提高他们背诵的快速记忆法的一种形式,他们如果有兴趣想学,南山书院的大门向所有人敞开着。 书院刚开始的前三个月,除了裴澄宇和招财进宝四个小乞丐之外,并无人问津。她原以为这种用奖学金激励读书的形式能够让更多寒门子弟受益,可没想到在这个时代,并不是所有人都敢去“读书”,迈出跨越阶层的那一步。 如今裴澄宇和四小的成绩已经崭露头角,连周举人都对他们赞不绝口,还修书请来了更多的老师和学生,但还不能满足方一茗身上背负的系统任务的要求,她只能用这个法子,在京城的读书人里给自己打打广告,“炸”出一条道来。 周勉听到获胜的是裴澄宇,心下先是一凉,知道杨宝忠的许诺落空,虽然白费了一日时光,可这会儿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尤其是口中清凉甜蜜之味未去,又听到了这个好消息,当即便问道:“不知在下……可否向公子求教,这快速记忆之法?” 方一茗点点头:“自然,我说话算话,你们若有心学习的,三日之内,都可以来南山书院报名。不过我们地方有限,这次只收四十名学生,短期集中培训一个月,有意者可以来试试。” 虽然众人对裴澄宇能够在最后反败为胜佩服不已,但对于拜方一茗这样一个比他们还小的贡生为师,还是觉得面子有碍。 留在京城求学的,很少有白身,如周勉和杨宝忠之类的,都是秀才身份,户籍在京城所属的下县,也是费了不少力气才挤进京城三大书院之一的青柳书院求学。 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古人拜师,讲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就算是选择书院,也是慎之又慎,师徒名分和关系,都非比寻常,方一茗一开始想得简单,才会导致门前冷落,现在只能用这种方式尝试“短期培训班”,来跟那些大书院抢生源。 没有好的生源,她就靠着裴澄宇和四小只刷系统任务,尚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完成任务回归自己。 “就培训一个月?能提高记忆力像那小儿一样?”书生们听了,果然意动不已。 “那倒未必。”方一茗答道:“记性和悟性,都是要看天分的,不光是勤奋就行。但至少这一个月,我可以教会你们记忆的方法,以后能学成什么样,就全靠你们自己的了。” “既然如此……那试试也无妨!” 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周勉,就有了第二个第三个,谁也没去在意,输了这场比赛的杨宝忠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知道在比赛结束后不到两个时辰,这四十个短期培训班的名额就已经爆满,三日后就要前去南山书院培训。 此时此刻,还没有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改变新唐的大幕,此刻方才缓缓拉开。 到日落西山,红霞漫天之时,方一茗才和裴澄宇坐着马车摇摇晃晃地回到了南山书院。这一路上裴澄宇并没有多少获胜的喜悦,反而因为自己曾落后杨宝忠而耿耿于怀,连车窗外的风景都无心顾及。 方一茗叹口气,说道:“你也不必太在意胜负,再怎么说,这只不过是个考记忆力的文字游戏罢了,真正决定你能不能金榜题名的,还得看你的文章,这个,就完全得靠你自己,没人能帮得了你啊!” 裴澄宇点点头,说道:“学生明白,以往只知‘书读千遍其义自见’,经院长讲授才知道,若是不能了解其义,再读千万遍亦是枉然。学生一定会努力学习,做好文章,不负院长厚望。” 方一茗满意地点头,看到这孩子乖巧努力的模样,完全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只比他大了三岁半而已。若没有系统给予的各种教材和培训技巧,还有那些特殊食材,她还真教不了这位随时会举一反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学生呢。 “没错,读书就是要多用脑,死读书是没用的。等回书院以后,这个短期记忆力培训班,就交给你盯着了。” “我?”裴澄宇愕然抬头,“这……这怎么行?” “这有什么不行?至少在记忆力方面,你已经胜过他们。孔子都说,三人行必有我师,达者为师,你能教他们,不用怕。”方一茗理直气壮地将自己偷懒的理由藏在锻炼学生的旗号之下,“更何况,这样对你也是一种锻炼,你之前教招财进宝不是教得挺好吗?现在只不过从四个变成四十个而已,你怕了吗?” “不怕!”小裴同学果然中了激将法,当即点头,被院长的信任感动得无以加复,“我一定会好好教他们的。” 方一茗对此毫无担心,她是亲眼看着裴澄宇怎么“教导”招财进宝那四个家伙的,连那四个皮猴子都被他教训的服服帖帖,在这个时代普遍文人偏柔弱的大局下,只怕无人是他的对手。 只是……她忽然吸了吸鼻子,“这是什么味道?有人……在书院里烧烤?” 她之前曾经让人做过“叫花鸡”,结果别说招财进宝,就连裴澄宇都没吃过如此高大上的叫花鸡,鸡腹中填塞了十多种香料和果脯,腌制了一个时辰后才用干净荷叶包裹起来,用湿塘泥糊成球放入灶膛内烤制而成。 方一茗以为这道菜早就有了,却不知在这个时代尚未出现过这种做法,待烤熟之后,别说几个原本货真价实的小乞丐,就连方夫人都被这香味吸引来,众人饱餐一顿之后,对她起名废一致表示鄙视,甚至还建议她另起一个好听的名字,如此流传后世之时,还能给她自己也添几分光彩。 否则以她一个堂堂状元之子,名门之后的身份,居然“发明”出叫花鸡这种吃法,着实拉低了这道菜的品味。 方一茗坚决不改,众人也无法,可招财进宝吃过一次叫花鸡之后,哪怕厨子不肯再做,也心心念念惦记着,这不趁着院长和裴澄宇进城,就逮了两只鸡躲在书院的小树林里自己动手烤制,可没想到才刚刚烤好,一开泥封,那香味就把同学和老师们都招来了。 真是:别来道味知何似,丹灶黄芽想更肥。 在书院里,想藏私吃独食,那真是门都没有呢,要不然怎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呢 第二十九章 澄玉生 甘酸尚带中原味,…… 方一茗发现, 自己的书院,好像走上了一条奇奇怪怪的道路。 别人家的书院,是学习学习再学习,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她家的书院, 是吃吃喝喝完了再喝喝吃吃, 酒味菜味鱼肉味,味味不绝。 弥漫在南山书院上空的,除了郎朗的读书声之外, 还有袅袅不断的炊烟。 第一期的四书速记培训班招生圆满成功后,仅仅过了三天,前来“试学”的书生们,就震惊地发现,以前苦思冥想,今天背了明天忘的内容,在院长那套三日反复记忆法之下,居然如同石碑刻印一般,深深地刻在了他们的脑海中。 比背下的书本记忆更深刻的, 是对书院的美食体验。 别家书院都要求学生们刻苦读书,抛却外物, 对美食美衣等等一切会动摇读书信念的物欲都要严格控制,可在这里, 从院长开始, 每日里就带头变着花样做出各种他们昔日或有耳闻却从未品尝过的美食,甚至还有一些这些寒门子弟闻所未闻的食物,都会出现在他们的“学生餐”里。 而这一切, 费用寥寥无几,比在城内或其他书院的日常用餐支出低了至少一半,甚至抵不过他们最后考试时前十名能获得的奖学金。 书院,是真·不赚钱。 院长,是真·良心老师。 就是不知道,这样的好日子,能有多久。 方一茗看到周勉站在自己面前,吞吞吐吐了半天,最后终于才说出口的问题,竟然是问这30天的短期“四书速记培训班”结束之后,还能不能继续留在南山书院求学,就忍不住笑了。 “这有何不可?只要你们想留下,觉得在这里能学到东西,我说过,书院的大门一直是开着的,随时欢迎你们在此读书。只不过,我这里的老师和学生,都要自己动手打理自己的衣食住行,虽然花费不多,但要动手做的事并不少,甚至还要你们亲自去食堂帮忙,这都要记入学院的考勤里,若是做不到的,就不能留下……” “我能做到!”周勉抢着说道:“请院长放心,我这几日已经跟着几位同学一起在食堂和书房打理,也学了不少东西,这些杂务,我都愿意做。” “那其他人呢?也愿意吗?”方一茗环视四周,这一期的四十个学子,在这三十天的学习力,除了每日背书之外,她还强制要求每个人必须参与学院的日常工作,从打扫卫生,洗菜烧火做饭,整理书房,抄书等等,甚至还带他们到旁边的农庄里做过两天农活,回来在书院里开辟了一小块菜地,种上了当季的蔬菜。 对于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来说,从小接收到教育,都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只要认真读书,一家人砸锅卖铁都要供着他们,甚至为了供出一个科举考生,全家卖房子卖地卖儿卖女的有,求得就是有朝一日可以登上金榜,自此全家改换门庭,可谓一步登天。 只要有读书的天分和前程,这些书生们在家里,别说油瓶子倒了都不会去扶,甚至连家里的一切事务,都是由别人操心,自己只管“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方一茗最看不惯的,就是这里的人,一边靠母亲和姐妹媳妇们操持家务种地织布赚钱养活着读书,一边还各种打压和贬低女子的地位,比后世的PUA还让人恶心。 可时代如此,她一己之力想要翻天,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只能借着“教书”的名义,想灌输一点不一样的理念给这些读书人,撒下一点点变化的种子,或许能有新的改变和希望诞生。 “你们读书考科举是为什么?” “为什么?”周勉愣了一下,脱口而出:“为了出人头地、改换门庭,光宗耀祖……” 说罢,他不觉脸红了一下,似乎面对这个比自己年纪还小的“老师”,一时竟然忘记防备,说出真心话,不觉有些惭愧,又急忙补充了一句:“当然也要为民做主,忠君报国……” 方一茗忍不住噗嗤一笑,说道:“没错没错,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读书求取功名,天经地义,没什么说不出口的。只是就算当了官,如何打理政务,治理民生,让百姓安居乐业,可不是光读圣贤书就能做到的。” 这下不光是周勉,其他弟子也都围了过来,有些怀疑地看着她,深深地怀疑这个比他们矮了半个头,小小年纪就开书院连一天官都没做过的“老师”,是在忽悠他们。 “那依院长之见,做这些杂务,还能帮助我们学习打理政务治理民生?” 他们不能否认,这一个月在南山书院“四书速记培训班”学到的方法十分有效,他们在此期间的记忆力和对四书的理解力都比原来上了一个层次,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再加上这里的环境和院长老师们特别宽松的教导,让习惯了戒尺和竹鞭的学生们,恍恍惚惚感觉,自己似乎吃吃喝喝玩着,居然就提高了不少? 可院长居然说,这种“吃喝玩乐”的杂务,竟然也跟他们以后做官的政务有关,就感觉有点唬人,愈发不靠谱的样子。 哪怕提问的时候,有些怀疑,但他们还是相信院长是出于“好意”,毕竟肯收留他们这些寒门学子,不收学费准许他们作些杂务来抵学费和生活费的书院,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或许院长这么说,只是给他们保留些面子,毕竟在外人看来,一个读书人不好好专心读书,居然烧火做饭劈柴种地,简直就是有辱斯文。 方一茗看着他们完全不信的表情,干脆地领着他们到书院外的田地里,进行现场教学。 “前几日让你们在这里挖的泥塘和水渠,可曾记得?” 周勉点点头,他家里以前还有几分薄田,家人全靠着地里的产出,才勉强供得起他读书,就算这样,也几乎是倾尽全家三代之力,才供出他这么一个秀才,若是再考不上举人,不入官途,他都没脸回乡去见父母乡亲。 哪怕家里人小心翼翼地供着他读书,从不让他下地,生怕泥土污了他拿笔的手,可他还是见过父母兄弟在田地里劳作,也是这一批学子里,第一个放下笔跟着院长和农庄的长工们下地干活的人。 虽然当时他是因为下地挖渠的补贴最高,也是一时热血上头,忽然想试试自己兄弟和父母们曾经干过的活,和他没日没夜的苦读相比,哪一个更苦。 当天他的手上打起了好几个血泡,晚上腰疼得几乎没法入睡,翻来覆去一夜间,终于能体会到父母含辛茹苦让他读书的心情,若是不能考出头,他和他的子孙,就要和父母一样,继续被困在那片田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辛苦苦一年到头也只能混个温饱,连生病都病不起。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想要继续留在南山书院,这一个月来,不光是四书速记提高让他看到了新世界的大门,而且在这里无论是吃喝用度,还是师生关系,都和原来书院里那种紧张和互相较劲的小心翼翼无法相比。 就像院长说的,学习,本身要先明白自己学什么,才能学进去。 而这泥塘,这水渠,当时挖的时候,他并不知道是做什么用,或许是因为院长想要吃藕,自己种点藕养点荷花,给书院添点荷叶田田的江南气息? 看到他们一个个木愣愣地看着自己,完全不解自己的意思,方一茗叹口气,说道:“你们就算没下过田,应该也听说过,最近两年,两浙一代稻米丰收,粮仓爆满,皇上亲笔题字为鱼米之乡,就是因为他们推行的这种桑基鱼塘和稻田养鱼,形成的农业生态链,使得农田增产丰收,比以往的收成增加了至少三成,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学子们听着她的介绍,一个个眼神从开始的茫然慢慢亮了起来。 能到京城读书的学子,哪怕曾经在会试折戟,原本也都是各地的佼佼者,尤其是这一批前来进修速记的,基本上都是秀才出身,大部分人读书的时间甚至比方一茗还长,有几次考试不中的,也都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直到此时,听到她讲起如何从种田开始,经营民生,促进经济,仓廪足而知礼仪,想要治理一地,唯有先让大家都吃饱穿暖,富足起来,才能人心稳定,安心生活。 这些理论,他们以前也不是没有在书中看过,只是死记硬背的时候,从未想过那么多,也不曾想过,半部论语治天下是如何去治,只想着一朝登科便可直入朝堂,可这官,真的那么好当的吗? 方一茗先从地里给他们上了一堂活生生现实的农业课,然后让他们自己回去去写份调查报告,从自己家乡的主要农业产物,收成情况,到当地百姓的经济状况,商业情况和手工特产等等,然后放假一周,待他们做好这份报告,若是还愿意继续跟着她读书的,便可留在南山书院。 毕竟,不能适应她的教书方式的人,留下也无用。 “我教不出会做官的学生,只想教能替百姓做事的学生。”方一茗很坦白地说:“想升官发财的,跟我学不到什么东西。大家理念不合,在一起教学都是彼此折磨,不如好聚好散,愿意留下的,我也绝无藏私,必当倾力以授。” 学子们拿着她布置的作业,心思复杂地离开了书院,不过临出门的时候,都恭恭敬敬地向她鞠躬行礼,以示对她先前教导的感谢和尊重。 看到她似乎有些伤神的模样,裴澄宇急忙送上了一碗刚刚做好的梨羹,说道:“这是我和阿宝亲手摘的梨,按照院长所说的方子做成的澄玉生,院长可要尝尝看?” “哦?你也会做吃食了?”方一茗有些意外,这些个学生里,招财进宝经常偷着在厨房学艺,就数着裴澄宇不愿进厨房,哪怕去下地挖渠除草种地都远远躲开厨房,还号称“君子远庖厨”,今天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裴澄宇的小脸上微微泛起点红色,略带几分窘迫地说道:“学生见院长这几日舍不得师弟们离开,似有心火上升之状,听林大夫说这梨羹澄玉生败火解毒,最适合院长……” “哦……”方一茗面无表情地接过白瓷碗,尝了尝酸酸甜甜的梨羹,这时代的梨羹做法跟后世的冰糖雪梨可大不相同,是将雪梨切碎捣成汁后,加入少许醋和盐,裴澄宇知道她喜食冰酪,还特地弄了点碎冰,吃着酸酸甜甜,清凉冰爽,还真是败火。 只可惜,她自己知道,最让她上火的,不是这些短期培训班的学生们要离开,而是她那迟来的青春期终于来了。 上火,是因为爆痘了……就让人很郁悴,完全不想与人交流,需要自闭,闭关,正好休息,休息。 第三十章 稻花鱼 稻花香里说丰年,听…… “稻花香里说丰年, 听取蛙声一片。不光是蛙声一片,如今养起鱼来,也是谷满鱼肥时呢!” 方一茗向弟子们解释农田生物链, 也引用了几句名人诗句,却忘了这句词在这个时空, 尚未出现过, 而弟子们听到她脱口而出的诗句时, 脸上流露出的惊艳和敬佩之情,完全被她忽略了。 说起孔孟之道,四书五经, 她只能靠着原主的记忆和系统给的资料照本宣科,可若是说起吃的来,她甚至敢拍着胸脯说,这个时代,没几个人能比她更会吃。而在她的那个时代,她原本就在打工时做过许多工种,后来当了厨师,为了寻找最合适的食材,还亲自承包了一家有机粮食和蔬菜种植园, 在农大报了进修班,跟着学了不少知识, 才能够找到最好的食材,做出顶级的美食盛宴。 当初还有人嘲笑过她, 哪有做厨子的, 连食材的来源都要亲自过问,就跟吃鸡的还得研究养鸡一样,多此一举, 简直严重影响社会分工合作,属于开倒车的行为。 可这不,开了次历史倒车,她这些在旁人看来毫无用处的技能,就派上了用场。 “俗话说,民以食为天,就算当了官,要想治下平安富裕,就得让百姓先吃饱,这些农桑稼穑,看似与读书无关,可最终,你们在策论时文之中,若是连这点经济时务都不懂,只知一味死读书,说空话套话,又怎能入得了考官乃至圣人之眼?” 学子们都沉默下来,他们都不是没经过考场的人,自然知道,除了童生试之外,越往上考,策论时文占的比重越大,在大唐之初,还有单纯以诗赋取中进士的,而到了后来,考官越来越重视时务,策论之中,就少不了要考校一下考生对时政的看法和一些政务问题。 比如前一届会试曾经考过水务,去年也曾考过边防马政,而来年,会考什么,他们虽然猜不到,却也知道,左右脱不了最近朝廷着重实施的政策内容。 两耳不闻窗外事就想考上进士的,跟闭门造车一样,都是异想天开。 想通了这一点,大家对方一茗先前安排的各种杂务不再反感,甚至还多了几分感激。要知道,在这个时代,除了正式拜师有名有份的亲传弟子外,一般的书院老师,很少会给弟子教这些内容。毕竟对他们而言,能考上就已经是万幸,至于考上之后会如何,能不能选到好差事,又能不能当好这个官,就与老师无关了。 他们只是来上个“四书速记班”却免费学到了这些知识,简直就是赚大了。 抱着这种心态,一开始对那些杂务和农活还有些抵触心理的学子们,都开始积极地投入其中,完全忘了自己当初只是打算来尝试一下南山书院所谓的“速记班”教学,不知不觉间,就从三十天的短期培训班,变成了干脆住在了书院的正式学生,甚至还兼任了助教,教导那些前来求学的蒙童。 是的,在“四书速记培训班”之后,所有人都以为方一茗会趁热打铁地扩招,而那些上次在渊楼观望,一时没来及报名错过了速记培训班的书生们,翘首以盼等着再次报名时,却得知南山书院不再招成年的学生,而是要招收一批六岁以上十岁以下的初学者开蒙授课,从头教起。 众皆哗然。 就像没人能想到方一茗能教出像样的学生来,就算是裴澄宇,大家看好的是他的天分,也不会去相信那个“速记班”,可没想到,一个月过去,那些被当成上当受骗的书生竟然真的留在了书院,一个都没离开不说,还私下里悄悄告诉自己的亲朋好友,这速记班真的有效,南山书院和方一茗不但不是误人子弟的骗子,还是个心怀百姓的良心书院。 “我就说过,以方状元那样的人才,怎么也不会生出个招摇撞骗的儿子,更何况,连圣人都亲笔题词,准他开办书院,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啊!” “事后诸葛亮又有什么用?就算他教的再好,得让他收人啊!现在书院不招生了,好有什么用啊!” “也不是不招生,只是不招成年学子,蒙童还是招的。” “我族中尚有两个子侄未曾开蒙,正好可以送去试试……” “我家有一个!” “我家也有……” 众人先是抱怨,说着说着,忽然想起自家还有孩子可以送学,再一想,南山书院就那么大点地方,速记班的人已经占了四十个名额,这蒙童班的人数肯定也有限制,他们与其在这里跟人议论抱怨,还不如回去赶紧报名,免得耽误了自己之后,连孩子也跟着耽误了。 有第一个离开的,就有第二个,彼此间从同仇敌忾的声讨南山书院招生限制,到尴尬一笑扭头就走,塑料同盟友谊瞬间破裂,赶紧回家带孩子去报名要紧。 渊楼的书童先是看到书生们义愤填膺地声讨南山书院不再招生,正担心他们闹事之际,一转头就见方才还群情激奋议论纷纷的人忽地做鸟兽散,步履匆匆得仿佛身后有狼狗在追赶,跑得简直比兔子都快,哪里还有平日满口之乎者也举止斯文从容的“风仪”。 没办法,原本以为无人问津的南山书院,现在居然一不小心成了热门抢手货,自己已经错过一次,要是孩子再错过这一次,真的就成了家族的罪人了。 就算自家没孩子的,谁还没个亲朋族人的,更何况人人都知道渊楼主人不差钱,南山书院的奖学金更是高得足以覆盖学费,以前他们都小觑了那个十六岁的院长,现在才发现,达者为师,只要能学到真本事,谁还管年龄大小呢? 说不定自家孩子去跟着学会这种神奇的速记法,也能成为下一个天才神童? 越想就越觉得方院长目光远大,怕是要大干一场,自己便是不能科举进仕,也要培养出几个神童来方能彰显他的才华。 于是这些人一边喊着南山书院不招新生了,一边飞快地往家跑,把自家的孩子往南山书院送,自家没适龄孩子的,就看族里,族里没有的,就赶紧告知亲朋好友,反正这等好事,无论如何也不能再错过。 结果第二天天还没亮的时候,方一茗就被一阵阵呜呜咽咽的哭声吵醒,带着点起床气出去一看,却目瞪口呆地发现,自家书院的大门被堵了。 门外的马车和牛车排出去二里地,乌压压的人头看得她眼皮直跳,那些被大人牵着抱着的孩子,最大的也就十来岁,小的五六岁,尚未清醒就被带到门口,懵懵懂懂之间,有些控制不住的,就开始哇哇大哭了起来。 管不住孩子的家长固然气恼,旁边的家长们也都赶紧捂住自己孩子的耳朵,怕他们也跟着有样学样,若是落入老师的眼中,担心这种爱哭的孩子不好教,那这一大早就完全白来一趟了。 方一茗完全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来,她其实也是想利用现在速记班这些学生的资源,在他们学习之余,也跟着培养一下蒙童。 开蒙的教材完全是她跟着科举系统商量后重新编排的,跟时下流行的《开蒙要训》《谕蒙书》《论语》大不相同,而是结合了另一个时空的《千字文》和《三字经》,更为浅白上口,便于记忆,其中又掺杂了不少私货。 系统本来对此提出质疑时,方一茗则毫不客气地说道:“既然是让我当老师,我当然要教一些我的观点,否则怎么算我的学生?尤其是这些内容涉及到的大多数对女性的偏见和打压,我的弟子,如果在我这里读完书还能成为一个男权主义者,那我这书也白教了!以后若是我的真实身份暴露,你觉得会如何?” “所以,就要从现在开始,让他们懂得,尊重女性,以后才能老老实实对我尊师重道。” 好在这个时代,尚未形成后世那般诸多对女性的苛责规矩,也未曾将女孩们的脚绑束起来,甚至大多数有钱人家,还是愿意让自家女儿学点东西,知书达理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这会儿的男主人们都在忙着考取功名混迹官场,而管家经营之事,大多都是由女主人负责打理,一个家族能不能维持兴旺发达,女主人的知识和手段甚至比男子更为重要。 方夫人就是最明显“掌家夫人”的代表。 辛辛苦苦送孩子们来书院“面试”的家长们,愕然地发现,原来这书院录取孩子时,拼的不光是家世家财背景,更主要的是,拼娘。 “有孟母三迁,方有孟子,尊夫人对孩子的教育观点,直接影响到孩子对学习的态度,所以当然要看学生娘亲的品行,才能决定他是否通过面试。” 方一茗说的振振有词,却还是拦不住大家七嘴八舌的猜测。 “先生此言差矣,岂能将孩子交予妇人之手教导?”有个胡子都快垂到肚皮上的老者领着个瘦瘦小小的男童,不以为然地说道:“所谓慈母多败儿,要教自然要由名师严父教导,方能成才啊!” 第三十一章 绛罗饼餤 绛罗饼餤玻璃酒…… “可依我所知, 养不教,父之过。就算出了败家儿,难道父亲就没有过错了吗?” 方一茗翻了个白眼, 问道:“敢问各位家长,你们平日和孩子相处的时间有多少?可曾亲自教导他们读书练字?督促他们背诵诗文?” “这……”众人面面相觑, 这时候流行的还是抱孙不抱子, 不光要做严父, 还要出去应酬,谁会耐烦将时间精力花在一个小娃儿身上?尤其是这些尚未开蒙的孩子,懵懵懂懂, 哭闹起来,更是让人无法忍受,男子汉大丈夫,又岂能将时间浪费在他们身上? 但还是有人强词夺理:“男儿当关心大事,这等小事,岂能浪费时间?” 方一茗呵呵一笑,说道:“是啊,既然你都觉得是浪费时间,无心去教导孩子, 那教导孩子的,想必是他们的娘亲, 所以他们的娘亲识不识字,当然重要。我要收的弟子, 不光在书院里要好好学习, 回到家中亦需要温习功课,既然指望不上做父亲的,不问问孩子的娘亲能否指导他们的学业, 岂不是教学教一半,平白误了孩子?” 她说得如此有理有据,众人无言以对,只得老老实实报出自家娘子的“学历”,还好这次来的大多是经常泡在渊楼读书之人,而大唐时代的风气相对开放,对女子的束缚尚无后世那般严苛,就算到了现在这个进阶版的“新唐”,也没有说绝对不许女子读书识字,足不出户的。所以在数百个来报名的学童之中,选出三十个有知书识礼能写会画娘亲的孩子,并不算难事。 当时的这些人还不知道,后来这三十学童长大之后,一举成名,他们的娘亲也跟着扬名天下,引起其他人的追捧学习,但凡读书识字的女子,谈亲事时都会被人高看一等,也就让其他人跟着效仿,让自家的女儿都开始读书识字,免得到了说亲的年纪,因为不识诗文而被人小看。 这时候,就没人再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了,若是无才无识,连孩子都教不好,又怎么说亲? 第一批蒙童收的人数不多,正好也是让上一批进修班的学生跟着一起练手,方一茗也跟着顺便完善一下蒙童教材,将后世的三、百、千(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修改了一下,去掉了唐代以后的内容,正式开始教授这些如白纸般的小学生们。 裴澄宇第一次感觉到失落。 “院长……最近都只管那些小娃娃,不管我们了呢!”他没说出口的话,方苞毫不犹豫地吐槽出来,“他是不是觉得我们已经学成了,所以不管我们了?” “就你那半瓶子水平,还叫学成?”方靖对自家兄弟从不口下留情:“明明是上次月考你考的太差,院长觉得你是不可雕的朽木,这才准备培养些新树苗,从头教起呢!” “你说我是朽木,你自己呢!”方苞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除了吃就钻在钱眼里,院长都懒得管你了呢!” “都怪你!怪你!” “怪你才是!” …… 招财进宝从嘴仗变成了真拳脚,打成了一团,裴澄宇无语地看着这几个小“伙伴”,深深觉得,院长放弃他们去教那些小孩子,果然还是有些道理的。像这几个动不动就窝里斗的家伙,真是怎么教都教不出来。 可他不一样啊! 他不光老老实实地跟着院长读书,还给院长打下手做了不少事呢。就连这次给那些蒙童们的识字卡片,也大多是院长动嘴他动手,画出样板后找印坊的工人雕版印制的。 说起来,当初他纨绔期间,不好好读书,喜欢画画和拳脚刀法,到了现在居然还都能成为给院长打下手的技能,也是深感庆幸。 这样有用的他,院长应该不会像招财进宝一样放弃了吧? 或者,他也像进修班的“师弟”们一样,跟着一起帮忙教那些蒙童,如此便可以继续得到院长的“指点”? 只是……想到那些蒙童可以天天听到院长讲课,自己却只能拿着院长给的注解资料自修,就感觉十分憋屈。 方一茗哪里知道他脑补了那么许多,她只知道自己的水平,教教这些小孩子,帮他们建立一个学习习惯和方法还行,到高阶进修班以上需要独立完成时文策论,自己作诗作词的时候,她能够指导的就十分有限了。 偶尔指导一下,还是完全依靠科举系统给的评分机制,评价那些文章的优劣,可要如何修改提升,她也麻爪了,当然找出各种借口,弄出大把的辅导资料和模拟考题,让他们自修去。 方一茗还理直气壮地告诉大家: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然后开开心心地去教蒙童读书识字,不用再揪头发地看那些时文策论,还时时刻刻担心暴露自己的短处。 其他学子都对此深信不疑,还觉得院长是在锻炼他们的能力,能够得到这么多不限量的题海,简直感激得五体投地,哪里会去想这背后的原因。 只有从一开始就跟着她的裴澄宇和招财进宝四小隐隐感觉到了哪里不对。 他们从最底层的泥沼里被方一茗拉上岸,又带进书院里读书识字,虽然走上了一条与他们过去截然不同的道路,可过去十多年生活环境和养成的性格,让他们极度缺乏安全感,稍有一点点变化,都会敏感地怀疑自己会被放弃。 毕竟,不论是周举人招来的那些学生,还是进修班留下的学子,一个个看起来,从家世到学问,都远比他们要强得多。 他们现在虽说在书院里小有名气,可都还未曾下场考过试,尚是白身,对比起那些童生秀才们,面上不说,心里还是有些惭愧的。 裴澄宇思来想去,说道:“那我去跟院长说,明年开春,咱们下场考童生去。” 童生试还是当今圣人即位后才有的,原来唐初的科举只有进士科和明经科,考生的名额大多都是靠官员保荐,所以考生们到了长安疯狂投卷参加文会刷名声,就是为了博取达官贵人们的青睐,得到保举名额,才华出众的,甚至可以直接保举为官。 只是这种形式让寒门子弟依然难以出头,官员们大多出自世家,世家垄断了考试名额,使得朝堂上依然是以世家抱团,导致党争激烈,内斗不已。 皇帝要加强皇权,自然想要压制世家的势力,只有彻彻底底跳过世家之手的寒门子弟,才是真正的“天子门生”。于是在新唐的几代圣人不断改革之下,科举制度也从一开始的长安科考,慢慢衍生到各地省试选拔贡生,再到京城参加进士考,到如今这演变成了类似另一个时空明清时代的童生-秀才-举人-进士四级考试,彻底打破了世家和官员对考试名额的垄断,真正从最底层开始选拔人才。 童生试不限年龄,在户籍所在的各县衙就可以报名参考,也是科举的第一关。 方一茗得知裴澄宇和招财进宝要参加明年的春考,算算时间也不到半年,想了想,便点头答应:“我到时候给你们五人作保,太子当初也说过,准你们落户在我书院里,参加科举。若是这一次就能考上,也算是让我赢他一回。” 裴澄宇小心翼翼地抬头望向她,问道:“院长就不怕我们考不上,让你输了丢脸吗?” 方一茗抬眼瞥了他一眼,笑道:“你会考不上吗?” 裴澄宇被她那似笑非笑的眼神煞到,一个激灵,立刻摇头,“弟子一定会竭尽所能,一次考过!” 方一茗摇摇头:“光考过可不行,知道这事什么吗?” 她随手拿起旁边托盘里一根尺许长手腕粗细的卷饼,上面还用绛罗缠裹,散发出浓郁的肉香味。 裴澄宇点点头:“是绛罗饼餤。早上我和李嫂一起擀得面皮做的。” 方一茗说道:“当初昭宗录取进士二十八人,在曲江设宴,就以二十八红绫饼餤赐之。所以也有人称之为进士饼餤,我让李嫂做来,就是想让你们都尝尝,以前宫中进士能吃的,你们现在也能吃到。只要你们肯努力学习,没有什么做不到的。” 裴澄宇看着自己亲手擀出的面饼,里面卷着喷香的烤肉和配菜,被方一茗用一枚银刀,切成一块块肉卷,分给了他和四小。 “来,尝尝,今天吃到的,是你们自己做的,等以后,就要去曲江宴上吃那红绫饼餤,如何?能不能做到?” 一口将分给自己的饼餤吃进嘴里的方苞用力点头,跟着连眼泪水都快甩出来了:“能!” “大声点,别让人以为我饿着你们了。”方一茗笑吟吟地看着几个学生跟打了鸡血一样,大口吃饼,高声喊口号,恍惚间,觉得自己又回到了21世纪的校园里。 想到他们还有不到半年就要上考场了,她忍不住摸摸鼻子,是不是,倒计时牌子该准备上了? 第三十二章 木鱼子 龙鹤作羹香出釜,…… “那几个乞丐这就要去参加童生试?这怎么可能?” 太子难以置信地看着方一茗派人送来的书信, 屈指一算,怎么算怎么觉得这事里肯定另有蹊跷,“这还不止是裴澄宇, 还有那四个小乞丐……他们才跟着方一茗学了多久?四书五经都能背下来了?会做文章了吗?这就敢下场去考童生试?谁给他们的胆子?” 侍从恭敬地答道:“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或许他们只是去试试, 碰个运气?去考也未必一定能过……” 太子摇摇头, 说道:“若是没有把握, 方一茗不会给我写信要给他们落户籍作保,这是南山书院第一批弟子,若是去考试碰运气全军覆没, 等于砸了书院的招牌,这等蠢事,不像是他会做的。” 侍从眼珠一转,说道:“禀殿下,先前属下听闻,渊楼里新出了个文字游戏的玩法,挂牌答题,闯关夺魁,最稀奇的是, 满楼里的读书人,居然都败给了一个十多岁的少年。” “十多岁的少年?”太子一怔, 皱起眉来,“叫什么。” “正是那裴家被逐出家门除了族谱的败家子, 裴澄宇。先前若不是太子恩典, 只怕早已饿死在街头,没想到竟还有出头之日,现在街头巷尾传说, 他是神童哩,可惜早年在裴家被继母养废,还被他爹打断手脚赶出去。若是有一日他当真考上进士,真不知裴家会如何作想。” 太子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忍不住幸灾乐祸地哈哈一笑,虽然裴澄宇考上进士自己会输点银子,可他若是真能成才,区区百两纹银换得一个浪子回头,简直再划算不过,更何况,他只是损失一点点银钱,裴家可是损失了一个活生生的神童呢! “好,你这就拿孤的牌子,去礼部那边说一声,这事儿父皇也知道,准许他们落户在南山书院,联保入考。” 他这边替方一茗给几个学生解决了最难的户籍和考生资格问题,却不知,有些人还正在算计着这件事呢。 从裴澄宇在渊楼扬名开始,就有人知会了裴家,只是那口气颇为幸灾乐祸。 “听说令郎在渊楼力压一众才子,夺得四书题库魁首之名,真是让人万万想不到啊!原来都说他是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裴六爷也未曾让他读书,却没想到这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竟是个神童呢!” “不过……听说贵府已在族谱上将他除名,还把他赶出家门?啧啧,真是可惜啊,要不然,说不定三五年之后,裴家还能出个状元郎呢!” “可惜,可惜啊!” 裴家老太爷直接气得撅了过去,醒来就让人把裴六爷找来,拿出家法把他抽了一顿。 “让你为父不慈,娶个毒妇回来,害了我的好孙儿!你若是不能把小宇找回来,那我就连你一起赶出裴家!” 裴家虽然早已分家,裴六也将自己那份家产败得差不多了,只是以前还有裴澄宇替他顶锅,这一年来,家里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他依旧醉生梦死,沉迷欢场,哪里想到突然有一日那个被他打断手脚赶出家门的儿子竟然能咸鱼翻身,连素来对子孙冷淡追求佛理的老太爷都惊动了,拿他来撒气。 “他若是不回来,也不能参加科考,祖父何必担心。”裴六咬着牙,狠狠地在心里暗道:“这臭小子害我挨打,等他回头之日,我定要他跪下求我,否则绝不给他户籍文书,还想考状元,做梦!” 裴老太爷长出了口气,扔掉鞭子,坐回榻上,长叹道:“昔日我们裴家出过多少宰相,谁人敢看低我们,可如今已有四代未有人入得三甲之中,长此以往,裴家定然泯灭于众人间,既有佳儿,定要好生培养,切不可儿女情长,被那妇人左右,害了子孙后代啊!” 裴六爷唯唯诺诺地应下,忍着浑身疼痛回了自己家,刚一进门,得知消息的裴夫人就扑上来抱住他,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六爷啊,你得给小珏做主啊,他在族学里被人欺辱,说什么鹊巢鸠占……坏了裴家风水……” 裴六爷被她这一抱,疼得龇牙咧嘴,“松手!放开我……放开!” 裴夫人哪里知道他挨了家法,还想痴缠一下,却被他重重地推开,一不小心摔倒在地上,原本的假哭这下也变成了真哭,“老爷……” “咝……”裴六爷疼得直吸气,不耐烦地说道:“嘴长在别人脸上,你管人说什么,清者自清……咝……快去给我拿点药膏来!” “啊?”裴夫人这才反应过来,见他转身坐下,看到他后背上衣衫沁出的血色,顿时大惊失色,惊呼道:“老爷这是怎么受的伤?可要请个大夫来看看……” “不用!一点皮外伤,用点金创药就行。” 裴六爷忽地想起,这金创药,还是一两年前,府里给裴澄宇备下的,那孩子自小就顽皮,一刻都停不下来来,不光自己摔伤磕伤,还没少挨打,一年到头金创药和跌打药酒都少不了,只是没想到,才不过一年时间,这风水轮流转,竟然到了他要用药的时候。 就让做老子的很是憋屈。 等擦完药,包上了细棉布,裴六爷才稍稍感觉好了点,这才听裴夫人说起小儿子裴澄珏在族学里是如何被人嘲讽,又跟人打了起来,最后气哭跑回家来,到现在关着房门不肯出来吃饭。 他一听就上了火,拍着桌子骂道:“哭哭哭,光会哭有什么用?他当初不是比阿宇识字得早,背诗也背得好,怎地现在被人说两句就怕了?阿宇不过是被人吹捧起的名声,若是小珏去考,未必就不如他!” 裴夫人也跟着点头:“正是如此!” 裴六爷气哼哼地说道:“不过等阿宇回来以后,你不可再像以前一样对他,免得被人说我们对他不公。” 裴夫人咬咬牙,眼中闪过几分不忿之色,但终究还是点了点头,“老爷的意思是……他还会回来?那族谱的事……” 裴六爷冷哼道:“可以除名,也可以再加回去,老太爷都发话了,谁也不能耽误了科举的事,他要考科举,就得回来入籍,否则连考场的大门都进不去。” 裴夫人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老爷放心,妾身一定待他如同亲子,绝无偏私。” 裴六爷翻了个白眼,说道:“那倒也是不必,那臭小子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我还得好生教训他一下,让他懂得什么是尊卑孝顺,若是再敢忤逆与我,就算他有李杜之才,也休想踏进科场半步!” 只是这话刚说出去没几日,他就被打了脸。 先是左等右等没等到裴澄宇回裴家求情入籍,再派人去县衙童生试报名的那儿一问,裴澄宇竟然早已经报名成功,裴家人一下子就急眼了。可再一问,他落籍在南山书院,是前科状元方渊之子的产业,还得了皇上的亲笔题词不说,就连裴澄宇入籍报名之事,都是有人拿了太子的令牌去亲自督办的。 这一下,急眼变成了傻眼,裴六爷原本拿乔摆架子就等着裴澄宇回来磕头认错,可没想到人压根没来,他白等一场不说,也坐实了这个儿子被赶出家门不到一年的时间,竟然学业突飞猛进,都敢报名参加明年的童生试,若是当真一次考过童生考上秀才,十四岁的秀才,莫说现在已经日益凋零的裴家,就算是在当年裴家如日中天人才济济之时,也不多见。 另外那个十四岁考中秀才的,正是后来当了宰相的那位。 想到此处,裴六爷的心里就如同被无数只猫抓挠着一般,满脑子就想着,这个儿子,难不成真的是个天才?若是比他老子还要早考上秀才,甚至中举,再考上进士……那他这个当爹的,还有地方站吗? “啊……阿嚏!”裴澄宇连打了几个喷嚏,揉揉鼻子,抱着一坛子酸木鱼子送去厨房。 这还是他听院长说起过,蜀中多产木鱼子,就是棕笋,外面是一层和竹笋差不多的笋衣,春时剥出笋心,里面是层层叠叠的小花苞,形状如同黄色的小鱼,被人称之为木鱼子。这木鱼子用蜜汁煮熟后醋浸透腌制,储存在坛中一年不坏,无论是炖汤还是炒腊肉,都十分脆甜爽口,他还是托了郦氏商行的人,才让商队从蜀中捎带了这么一小坛回来,今天正好煲个鸡汤可以放一点,让院长尝尝鲜。 谁晓得哪个在背后说道他,害得他这会儿打喷嚏,差点把东西都摔了出去。 等炖好了木鱼子鸡汤,裴澄宇便送到方一茗那儿,看到她正拿着封信在看,见他进来,立刻朝他招手。 “过来看,你和招财进宝的户籍下来了,考贴也准备好了。” 裴澄宇一怔,先小心地将汤瓮放在了桌面上,然后双手从她手中接过了那封信,里面是一张薄薄的黄纸,还有几张名帖。 那张黄纸,真是他和招财进宝的户帖,从现在开始,他就是当门立户的当家人,哪怕只是挂在南山书院的学生户上,却也再不用被裴家人钳制,先前心中隐隐的担忧和不安,此刻一扫而空,忍不住连手都有些颤抖起来。 “多谢恩师!如此大恩大德,学生无以为报……” “呵呵!千万别说什么以身相许啊!”方一茗哈哈一笑,拍拍他的肩膀,满脸“慈爱”地说道:“记住,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只要好好考试,小小的童生试,不考个县案首回来,怎么对得起为师呢?” 裴澄宇一个哆嗦,对上她“期盼”的目光,只能硬着头皮点点头,“学生必当全力以赴,绝不辜负恩师厚望!” “知道就好!”方一茗重重点头,谁能想到,那些无聊的人,居然会因为裴澄宇参加个童生试开盘口?不是说道宋朝才大兴赌博之风的吗?怎么这个新唐时代的人,也如此好赌?如今押注的人不少,可敢压裴澄宇案首的只有她一个,50赔1,就算不差钱如她,也忍不住下场啊! 东宫中,太子看着侍从送上的账簿,满意地点点头:“果然,这神童的名头就是好用,吸引了不少人下注,可惜,敢压他考上案首的,只有一个啊!” 侍从笑道:“那不正好?大多数人都压他考不上,才学了一年若是就能考上,这南山书院,怕是就此要名震京城了呢!” 第三十三章 满山香 饥肠欲和春泉响,…… 都说宋人好赌, 依方一茗所见,□□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才过腊八,本是新年时节, 热闹的原本该是东市那边,可因为今年赌新科出了裴澄宇这样一匹“黑马”, 大伙儿的热情直接将西市这边的人气都炒旺了起来, 连带着渊楼所在的崇化坊每日里都人来人往的, 有不少人到渊楼一游,就是想看看那个传说中不到十五岁只读了一年书就“舌战群儒”压过一众秀才的少年。 这都是在长安城中几个赌坊档口都下了注的,有人不信裴澄宇能考过, 就有人冒险下注想博那五十赔一的头彩重注,无论哪一种,都很想亲眼看看这个传说中的败家子兼神童。 可方一茗却觉得,这里面有点不对。 “阿宇最近就老实待在书院吧,哪都别去。省得被人当吉祥物围观了还不给门票钱。” 裴澄宇虽然不懂她说的什么意思,却也知道是为他好,自是无不遵从,“学生明白。请恩师放心,那些人说些什么, 学生都不会放在心上的。” “嗯,那就好。”方一茗叹口气, 说道:“我就是担心那些人故意把你推高,名气大了, 未必就是好事啊!”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尤其是在这个时代,裴澄宇若是没有太子特批的手谕,光是裴六爷捏着他的户籍不给他报名, 就足以将他压得出不了头。 就算如此,外面的赌档这般大肆宣扬他的“天才”,捧得越高,他的压力也越大,万一考不过或者考不好,都会砸了自己神童的名号,甚至连累到渊楼和南山书院。 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好好读书,着实不易。 “要不这样吧,你单刷题的作用也不大了,咱们来两次模拟考试。”方一茗想了想,决定还是再下点狠功夫,最后关头给他们来个封闭式集训,免得有了空闲听到那些闲言碎语或是被人找上门来打乱了心思,反正该背的该练的都已经练过,最后看得就是考场临场发挥,关键就在于心态,多模拟几次,什么情况都模拟到位了,他们自然能够经得起考场的毒打,宠辱不惊了。 裴澄宇和招财进宝一开始听说这模拟考试还觉得挺稀罕,方一茗让人特地按照贡院的号房在后院里打造了五间“号房”,从号房的尺寸到上下两块板子的用材都做的跟正版号房几乎一模一样,裴澄宇和招财进宝看着好玩,可没想到一坐进去,方一茗就让人落锁关门,让他们准备迎接考试。 考卷还没发下来,就有个小厮先拎着个恭桶过来,放在了号房门外,打开盖子转身就跑。 裴澄宇看到他手里的东西心里就咯噔一下,刚想说老师不会来真的吧,一股恶臭之气就从门口弥散开来,熏得他立刻捂住嘴,差点连气都喘不上来。 招财进宝四人更是一下子懵了。 方苞:“这是搞什么?为什么要把马桶放门口啊?臭死人了!” 方靖:“唔……真是好久没闻到这么臭的味道了……比阿宝你当初的狗窝还臭啊!” 方肇:“是啊,自从到了书院,院长要求大家每天要冲凉洗澡,还给发了香胰子,真是很久没闻过这么臭的味道了!” 方材:“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还怀念以前臭气熏天的狗窝?想闻臭就蹲茅房去啊!阿宇,要不要我去把马桶拎出去倒了?” 裴澄宇摇摇头,要说最受不了这臭气攻击的,还要数他,但他只是一转念就明白了这样做的道理:“我听人说贡院里有几个号房是挨着茅房的,被人叫做‘臭号’。到正式考试的时候,里面几千人都在那吃喝拉撒,那味道……比现在肯定还难受。若是一不小心被分到臭号,受不了怎么办?院长现在就是考考我们,看我们能不能在这种情况下正常考试……” “没问题!”方苞大咧咧地说道:“臭算得了什么!当初我们讨不到饭时,什么臭的馊的都吃过,还怕这点臭味?号房里越臭越好,别人怕,我才不怕呢!” 方肇白了他一眼:“就算是在狗窝里,也就数你最臭,你当然不怕臭,可阿宇能受得了吗?万一考不好……” “没有万一。”裴澄宇深吸了口气,然后压下翻滚的气息,努力让自己摒除杂念,连带着臭气一起排除出去,“我们都得好好考,如果没有院长,我们还在更恶臭的地方待着,吃不饱穿不暖,都成了废人。现在机会就在我们面前,一点臭味算什么?不怕!” 方靖原本还准备弄个布条把自己的口鼻遮挡起来,听到这话,干脆地松开了捂着鼻子的手,还狠狠地吸了口气,“说的没错,这点臭算什么?想用这个来扰乱我们考试,没门!” 四小跟打了鸡血一样,要过试卷,就开始答题,甚至精神奕奕地比平时还要激动的模样,一边答题一边还故意恶狠狠地吸鼻子,狠狠吸进去臭气,再大口吐出来,以表示自己的无所畏惧,让在旁边楼上俯瞰着他们的方一茗都哭笑不得。 就算不怕臭味,不受影响,也不用故意去深呼吸吸臭吧? 真是有够中二的少年啊! 过了这一关,方一茗又让人弄来两桶水,用前些日子刚做好的竹筒套管水枪朝着几个号房喷水,模仿“人工降雨”,开始了第二轮考验。 那号房顶上原本就只铺了一层薄薄的油纸布,哪里经得起这种“真·瓢泼大雨”,除了裴澄宇眼疾手快地收起考卷果断揣进怀里将原本坐着的“床板”拎起来搭在了号房顶上撑住了油布,堪堪保住了一小块不被“雨淋”的安全之地,其他几个都直接被浇成了落汤鸡,考卷也跟着作废,顿时就傻眼了。 “院长,不带这样的啊!”方苞好不容易写了一大半的卷子,被“雨水”一淋,直接墨迹糊成一片,惨不忍睹,差点就哇的一声哭出来。 方一茗让人已经撤走了恭桶,正好用这场人工降雨冲刷了模拟考场里的臭味,她才能干干净净地踏足其中,打量了一下几人狼狈的模样,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天有不测风云,一入考场,不管是天上下雨还是下刀子,都不可擅自离开座位,还要保护好你们的试卷,我这还是给你们最简单的考验,一点小雨而已,就把你们搞成这样,若是有人生病,或是失火了,只要考试没结束,考场的大门都不会打开的,你们又当如何?” 裴澄宇若有所思:“首先还是得先保住性命,其次才是试卷吧!否则人都要没了,留着卷子还有何用?” 方一茗笑道:“那你说说,水火无情,你又当如何保命?” 裴澄宇略一思索,想起在布置这个模式考场之前,方一茗曾经画过一张图,让那些匠人们照图施工,他如今的记性极好,几乎可以说是过目不忘,当时只是扫了一眼那张图纸,现在想来,却另有深意。 “院长先前所画的贡院号房格局图,标有号房的排序分号,似乎也放有水缸的地方,上面那绿色的箭头,莫非就是逃生路线?” 他先前还不明白,方一茗为何在号房之间画出几条绿色的箭头,最终通往前庭考官们所在的澄心楼前,那里有几个巨大的水缸,而四周则空荡荡的脸草木都没留一株,若是贡院内失火,这楼前的小广场就是最好的隔离带,他们不能离开考场,却可以到这里在考官的眼皮子底下保住性命。 裴澄宇以前也曾听说过南方某地在乡试之时,有人夜晚打翻了蜡烛,引起了火灾,因为贡院大门禁闭,那些考生又不懂得救火和逃生,混乱之下,死伤无数,酿成一场惨案,自此以后,考场内的防火救火设施都开始安排上,可除了方一茗的那张图,真是没有人研究过在逃生之时,如何选择最优路线和最佳避难场所。 方一茗很是满意他一点就通,“不错,阿宇观察得很仔细,招财进宝你们得好好跟他学学,以后若真的是到了考场上,一定要学会处变不惊,死中求生。” 招财进宝四人连连点头,原本以为考试就是考试,现在才知道,除了背书写文章之外,还得学会很多东西,才能保证自己的科考之路不受外力影响。 “知道了!” 方一茗又跟他们说了一番考场上的注意事项,然后让他们回去沐浴更衣,再去书院的食堂吃饭。裴澄宇拿了跟竹筒水枪,抽拉了几下,看到这竹筒吸上水再喷出去的过程,像个孩子似的来来回回玩了好几遍,直到那几个都换好衣服才一起去食堂。 还没进食堂,就闻到一股香气从里面飘散出来,方苞立刻深吸了口气,露出一脸陶醉垂涎的表情。 “真香啊!这美食的香味,才是人应该享受的啊!” 裴澄宇:“呵呵,考不上的话,菜再香你也只能闻闻!” 方一茗:“我知道你们今天被熏得没了胃口,才特地让大厨做的满山香,还用上了西域买来的莳萝(茴香),果然炒出来的味道够浓。” “多谢院长!”裴澄宇揉揉鼻子,其实很想说,先前被那臭味熏得鼻子都快麻木了的时候,再闻这满山香的菜香味,简直就是另一种折磨啊! 不过院长的一番心意,他还是能感受得到,为了自己的将来和老师的这番苦心,他也无论如何,不能输在这场考试里,就算他的亲爹来了,也挡不住他的脚步 第三十四章 蟠桃饭 戏将桃核裹红泥,…… 遭受了模拟考场的各种形式荼毒之后, 五个准考生的心理素质和承受能力有了飞跃式的提高,走出模拟考场的时候,光是身上散发出的气势(气味)就足以让其他同学退避三尺。 而全程围观的周举人和其他老师, 则从一开始的好奇,到后来激动得也想亲自进去试试, 却被方一茗拦在了门外。 “你们都已经是久经考场的‘老人’了, 这种模拟对你们的效果不大, 还是留给那些没经过考场毒打的新生吧!你们……还是换一种方式锻炼才好。” “换一种方式?”周举人表示怀疑。 毕竟,方一茗自己都没进过考场,那贡生的名头是在国子监里考出来, 皇帝钦点的特殊名额,真正在科举考场里死去活来遭受过毒打的,还是周举人他们这批考了三年又三年的落第举子们。 她能想出模拟考场的招数来锻炼新生,不算稀奇,但对于他们这些就差临门一脚的举子,她要是还能有什么妙招的话,为何当初自己会中途放弃科举? 谁也不会想到,这个看似病弱却雷厉风行的少年郎,竟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儿家。 不服气的举人们, 很快就知道了新方式的残酷。 “辩论赛?”别说是南山书院的老师们,就连在皇宫里的皇帝和太子, 听说了方一茗搞出的新花样,都有些意外。 “正是。”林祭酒捋着胡子颇有几分得意地说道:“微臣受邀去做了辩论赛的评委, 后来也让国子监的学子们一起参与辩论, 所谓‘理不辩不明’,以此明是非,审治乱, 明同异,察名实,处利害,决嫌疑(注2),着实有助于提高学子的水平,大善也!” 皇帝目光闪动,忽地问道:“那依林卿之见,方一茗着实有奇才?” “那是自然!”林祭酒对自己这个学生如今是再满意不过,先前曾因她弃考而生的几分不满早已随着渊楼和南山书院的兴起而烟消云散,“以前微臣只觉得他好学不倦,天资出众,不愧为子渊之后。如今才发觉,何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莫看他年纪小,这南山书院被他办得有声有色,假以时日,定然成为我大唐人才辈出之地。” “哦,想不到林卿对他的评价如此之高。”皇帝瞥了一脸郁色的太子一眼,说道:“那就看他的学生,能在科考之中,取得什么成绩吧!若是他的法子当真有效,林卿亦可在国子监推行,想来方卿泉下有知,也会为此子倍感欣慰。” 方一茗此刻尚不知道,皇帝打算给她一个兼职的头衔,就把她辛辛苦苦琢磨出来的教学方案和模式复制到国子监去,只是看着书院里日渐热闹的辩论场,笑得脸上都快开花了。 其实辩论之风,在华夏古已有之,春秋战国时期就有百家争鸣,纵横家巧舌如簧,单凭一张嘴就能敌得百万军。各家学说,更是开坛讲经,坐而论道,都是辩论的雏形。 到了魏晋时期,谈玄论道的“清谈”之风更是盛行一时,不能上去讲一讲的都很难在文坛坐稳领袖之位。 可无论是哪一种,都是名家讲坛,普通学子顶多只有提问的份,在方一茗看来,跟大课堂听讲差不多,都是被动接受观点。 而她现在提出的辩论会,参考了后世的辩论赛流程,让举子们自己分组,抽签选题,限时辩论,最后总结成一篇策论。 听起来很简单的模式,周举人等人一开始觉得犹如儿戏一般,可等到真正开始辩论会的时候,上面坐着的主持和评委竟是从国子监请来的林祭酒和几位博士,众人就不敢再轻视这场辩论赛,而是老老实实地抽签选题,分组辩论。 第一场的第一道题,就是义利之争。一开始正反双方抽签分论点时,正方还以为稳操胜券,可没想到在辩论过程中,反方的观点奇招频出,怼得他们一时语塞竟无言以对,继而被对方辩驳得一败涂地,恍恍惚惚地下场之后,半天都尚未回过神来。 从以前听人讲课,或是自己授课,都是单方面输出观点,只有在辩论会上,双方你来我往,即时辩驳,就不单单考的是知识面,还有反应能力和思辨能力,几乎从各方面都要求极高,初次上场的人,好些都从踌躇满志登场变成大脑一片空白退场,方才发现自己的不足之处。 林祭酒以前也没想到,对策论的分析和讨论还可以这么搞,听着他们在场上辩论之时,各种正理歪理层出不穷,气氛越来越热烈的时候,思想的火花也不断碰撞闪耀,比让他们一个个单独苦思冥想地做策论编织花团锦簇的文章,更有思想和创意。 而参与的人,只要去辩论过一次,就没有不想第二次第三次的。 输了的不服气,赢了的还想再赢,这种在言语争锋中“征服”全场的感觉,比在诗文会上写诗作词更让人迷醉。 若是将写诗作词比作一杯清茶,回味无穷,那辩论会就是一坛烈酒,干脆浓郁,荡气回肠,让人欲罢不能。 最妙的是,除了开始制定好辩论会的规则之后,剩下的时间,完全可以交给他们自己掌握,不用再费方一茗的时间和精力去给他们批改策论,论长道短,一下子将她此刻的短板给规避掉了。 她还可以名正言顺地说是让举子们在辩论中自我批判,才能获得更大的进步。 只有小科系统知道,让她批卷,她也批不出个好坏来。 方一茗:“作为一院之长,只要会用人,懂得怎么激发学生潜力便可,至于批卷子改卷子的工作,本来就该是各科老师的专业技能。还有你作为一个科举赢家系统,本身该做的事,与我何干?” 系统顿卡了许久,才冒出了“无耻”两个字送给她。 饶是如此,也不能不承认,她这种做法,的确让书院的举人们犹如打通了奇经八脉,思路豁然开朗,整体水平拔高了不止一个等级。最后就连周举人都不得不服,这个法子,的确能够提高他们的策论水平,若是方一茗以这种方式锻炼许久,一朝下场考试,定然能一鸣惊人,金榜题名。 可惜,她如今志不在此,开书院教学生已是乐不思蜀,哪里还愿意再趟进官场的浑水中。 周举人问了,林祭酒问了,方一茗都一概答复,体弱多病,力不能支,这科举一进场七八天的考法,她就怕直着进去横着出来,倒不如教书育人,多培养出几个人才,替自己报效朝廷,也是一样的。 话说的十分漂亮,还配上几声咳嗽做背景音,让人只能无可奈何地放弃劝说,就连曾经视她为对手的其他举子都难得深表遗憾,反倒让她的名声又在京城刷了一次好感度,连方家老宅的人都听了痛心不已。 方老太爷:“若是其他儿孙有这份才华,或者一茗的身子能硬朗起来,我们方家何至于此啊!” 这一年的除夕守岁,方一茗“病”倒,为了避免过了病气给老太爷,只能修书一封告罪,连大年夜和初一祭祖都未曾回去,方家的人虽有怨言,却也明白,人这是跟方家人撇清关系,不敢回来,或者说根本不愿回来,以后方家和她的荣辱兴衰,都已再无干系。 方老太爷看着堂下两个儿子带着的一群孙子,一个个眼中写着算计,可脑子里是水肚子里是草,全部绑一起加起来,也比不上外面那一个的名声才学,可偏偏就是这些个草包,把人给折腾得没法再考科举,与主家彻底离心。 而他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看着渊楼名声鹊起,书院日渐兴盛,唯一安慰的,是方一茗再怎么离心,终究还是姓方,就算分支出去,那也是方家的荣耀。 新年过后,冬去春来,街头赌档的盘口封盘,终于到了有史以来关注度最高的一届平安县县试。 南山书院属于长安下的平安县管辖,裴澄宇和招财进宝的户籍落在了书院,也就不用再回原籍,都在此参加县试,由书院和周举人做保,他们五人再互相担保,还是得了太子派人送去的手书,才平平稳稳地报名参考,无惊无险地走进了考场。 早就在书院里的模拟考场饱受毒打的五小,哪怕在县试中被众人的目光洗礼,都已经毫无畏惧,更何况没一个真正倒霉到被分在臭号,三场考下来,一个个精神抖擞,生猛活跃,简直在一众被考试折磨得蔫头耷脑的考生中成了格外显眼的奇葩。 一行人精神奕奕地坐着马车回了书院,迫不及待地想要向院长报告自己这次考试的经历和感想,简直一点儿困意都无。结果一进书院的大门,就闻到了一股奇特的香气,类似蜜桃和米浆混合,瞬间勾起了肠中馋虫,撒开脚就冲去了食堂。 果不其然,方一茗正坐在里面,优哉游哉地品尝新出炉的蟠桃饭。 “你们来得正好,这是去年我让人封坛的山桃,今儿特地让人做了蟠桃饭给你们接风……” 话还没说完,四小就欢呼一声,冲上前去抢饭,只有裴澄宇走到了方一茗面前,一双眼黑亮明净,“院长,我若是能夺得案首,可有奖励?” 方一茗捏着汤匙的手一顿,抬眼看着这个才不过一年,就抽条拔高了许多的少年,比起初见时的模样,简直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呵呵,你想要什么?” 混小子,居然会跟我要奖励了,真是长进了哦 第三十五章 金玉羹(上) 久缘多病疏…… “我想要山药的种植方子。” 任方一茗想破脑袋, 也没想到,裴澄宇要的奖励非金非玉也非人,居然是山药。 这转念一想, 根由还在她身上。 前几日农庄的山药丰收,送了些到书院来, 方一茗让人照着她给的食谱做了桌山药大餐, 从清炒山药、山药炖排骨、山药鸡汤、烤山药片、鸡汁山药泥、橙汁山药等等到最有名的金玉羹(山药羹), 做了满满一桌,吃得学子们大呼过瘾。 “你为何要这个?”方一茗大为不解,“难道不想要点名家指导?比如让林祭酒给你开个小课之类的?” 最近书院那些学子们, 旁敲侧击也好,直接了当也好,都是想借着辩论会的时间,向林祭酒和其他几位国子监博士讨教,对于这些在官场中毫无门路的寒门学子来说,能够在书院里接触到这些大儒兼朝廷命官,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都抢着想吃一口。 她原本就想向林祭酒引荐一下自己这个“天才”学生,只是裴澄宇先要去考童生试, 就没有提前告诉他,准备作为一个奖励, 可没想到,他居然要的是山药。 “山药的种法, 农庄那些佃户都会, 你去问问便可以知道,为何要问我要来要?” 裴澄宇迟疑了一下,左右看了看, 确定三丈之内没有其他学子,这地方空旷又不存在隔墙有耳,便上前一步,低声说道:“因为弟子想要的,不是寻常农户所种的山药,而是院长曾说过,可亩产数千斤的山药。” “呃……”方一茗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她什么时候说过? 系统冷酷无情地翻出记录,提醒她:“上次吃金玉羹的时候,你说山药是个好东西,既能够当菜又可以做羹粥饱腹,还养生健体,在农庄里那些沙土地就可以种,不占用耕地,下足了肥料后,亩产能有几千斤……” 方一茗扶额,抹了把额头不存在的冷汗,这就是穿越者嘴瓢的下场,说快了连自己都没记住自己说了什么,其他人没注意也就罢了,居然被裴澄宇听了记在心上,还来找她要……这个奖励,可真是不一般啊! 要知道,眼下的田地出产主要是粟米、水稻和小麦,产量都极低,而山药虽然在中国隋唐时期就有人工种植的记载,但并未大规模推行,毕竟这东西在古代还是“药”植,又叫薯蓣、土薯、山薯、玉延、山芋,多为蔬食和药用,而不能作为粮食,很少有人去研究山药的增产种植,更不用说扩大种植面积了。 她哪能想到,随口一说,这产量就被小裴同学惦记上了呢? 裴澄宇见她面色似有为难之处,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道:“莫非……这方子不便外传?弟子冒昧了,着实是因为上次听恩师说了之后,弟子去尝试了几种山药的做法,发现此物不仅能做菜,烤干后磨成粉,还可以做干粮,不易腐坏,若是当真有亩产数千斤的产量,那灾年之时,便可成为百姓活命之物。” 他原本出身世家,从未在意过钱财,更不用说田地出产,直到被父亲打断腿赶出家门,流落街头乞讨,才真正体会到了饥饿的滋味。而招财进宝四小都是因为家中遭灾,各种天灾人祸成为乞儿,对于他们来说,食物就是生命,这个思想灌输给了裴澄宇之后,让他也变得对食物格外敏感。 而四小对食物的渴望是有的吃就拼命吃,没得吃就找吃的,裴澄宇则是在学业之外,还关注各种粮食蔬果的种植和产量,尤其是书院因为方一茗的缘故,伙食格外的好,周围的郦家农庄又是学子们的试验田,他们对这些农桑稼穑的了解,也远远超过了其他书院的学子。 于是,方一茗的随口一说,就被裴澄宇惦记上了。 听他这么一说,方一茗无奈了。她何尝不知道,就算是号称谷满仓的盛唐时期,也一样有因为天灾人祸吃不上饭的百姓,古代的看天吃饭,加上各种苛捐杂税,让农民的负担尤其沉重,其他行业也差不多,《蚕妇》里的“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卖炭翁》里“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大多数的百姓,能吃饱,穿暖,已是再满足不过。 这个时代,能活着,就已经是一种不易。 裴澄宇能由己及人,想到推行山药的种植,方一茗不得不服,难怪科举赢家系统原本想绑定的是他,这男主无论是从脑子到人品,的确有过人之处。 只是…… “我所知的法子不是不行,但山药高产需要大量肥料,对地力要求颇高,加上原本可以入药入菜,若是推行下去,或许会有不少人不种稻麦而改种山药卖钱,如此一来,你可知后果如何?” 后世大范围推行山药种植,也是在粮食产量足够的前提下,方一茗能够体会裴澄宇的心情,但对于现在的农业来说,山药作为粮食替代不现实,倒不如想办法找到土豆和红薯,或者南方的多季占城稻,这些粮食作物,才是真正解决饥荒的宝贝。 裴澄宇听她解释了一番,恍然大悟,再回头想想自己先前的打算,不禁有些惭愧。 “是弟子见识浅陋,误会了恩师,还请恩师见谅。” “这也没什么。你有这份心,是好事。”方一茗笑吟吟地拦住要深揖到地的裴澄宇,说道:“这个奖励我可以给你,只是现在不适合推行,日后你若是当了父母官,有合适的机会和土地,倒是可以推行。” 心道:除了山药之外,以后为师找到土豆地瓜占城稻,都少不了你的一份呢! 裴澄宇更是感激不尽,为自己先前曾经猜测院长密不外传这种高产作物的心思而羞愧不已。市面上的山药价格是粟麦稻米的几倍,都是因为大部分山药还是野生,产量极低,就算有人工种植的,也是在菜地的边边角角,很少有人深耕细作,达到方一茗所说的产量。若是被人知道这东西竟能有数千斤的产量,毁了稻田麦田去种山药之事,绝非不可能。 人们往往都容易被眼前利益蒙蔽,正如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若是只追求一时之利,这本来只打算做代餐的山药抢了主食的耕地,那引发的后果,可想而知。 方一茗最后还是根据自己所知的山药种植方式,细细地写了个帖子,封好交给了裴澄宇,既然他选择了这个奖励,那么作为老师,也要鼓励一下学生在这方面的发展。 能把一个差点掉进钱眼的学生,教得体恤民情,懂得先天下之忧而忧,也是很有成就感的事呢! 想了想,方一茗还是给皇帝也写了封信。她记得在大唐时代,四方来朝,其实进贡了不少东西,很多粮食蔬果和调料作物都是在这个时期引进的,也有一些当时未曾被人注意,到宋明时代才开始推广,并不代表这个时期就没有出现过。 拿山药事件作为引子,这种高产薯类植物又不止一种,告知皇帝,让皇家去搜集这类作物,总好过民间慢慢发掘,若是能早些找到这几种作物,也能让百姓们少挨饿,免得再出现旱灾水灾时饿殍遍地的惨状。 说到底,这一功,还是要记载小裴同学头上啊! 皇帝收到信的时候,平安县的县试也正式发榜,果不其然,裴澄宇同学荣登榜首,成了这一届的童生案首,不知有多少人艳羡,多少人惊叹,多少人……后悔。 如裴六爷,简直想把那不肖子的名字从榜上抠下去,那明晃晃的三个字高挂在榜首,简直就是在打他的脸。 在裴家十多年不学无术的败家子,一朝被赶出家门,不过一年多的时间,竟然就高中案首,这脸,真痛。 第三十六章 金玉羹(下) 俗名谩自呼…… 童生试的案首, 基本上等于秀才预备。在南山书院的学子里,秀才虽然也不少,但这么年轻且只读了一年多书就考上的, 裴澄宇还是第一个。 一大早招财进宝就跑去看榜,看完就跑回来报信, 除了裴澄宇之外, 招财进宝考上了两个, 方苞和方靖,虽然排名都比较靠后,但也算是吊车尾过关, 有了童生资格,若是下一次府试能过,也能成为秀才。 方肇和方材就差了一点,方一茗安慰了他们一番,让他们下科再考也无妨,有裴澄宇和方靖方苞做榜样,他们只沮丧了一小会儿,就又高兴起来,想到这次考试前他们把自己攒下的零花钱都压在了裴澄宇身上, 就算自己没考上,也能发笔小财。 方靖甚至大方地拍着胸脯说:“没有小裴就没有我今日, 这次来报喜的赏钱就由我出了,你们都别跟我抢啊!” 裴澄宇笑道:“放心, 这个绝对没人跟你抢的!” 眼见他们笑闹成一团, 考上的不骄,落榜的不燥,方一茗也很是欣慰。从什么规矩都不懂的小乞儿, 到如今知书识礼似模似样的读书人,还不能说明自己教的好吗?想必过了今日,南山书院的名气又得拔高一截。 方一茗:“小科,你看,当老师比当娘子有成就感吧!做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能不能被人看到,都得看别人的脸色。像我现在这样,做他们的老师,让这些成功人士都恭恭敬敬喊我老师,啧……这感觉……” 科举系统:“是是是,像宿主大人这样思路清奇独树一帜的,的确是高……人!” “阿嚏!”方一茗:“我怀疑你在腹诽我……” 科举系统:“我没有,不是我,应该是别人。” “别人?”方一茗十分疑惑:“像我这么积德行善、教书育人的好老师,还会有人说我吗?” “有……”科举系统若能翻白眼,一定已经翻成纯白色了,“你就没发现,该来你们书院报喜的人,到现在还没来吗?” “呃……对哦!”方一茗突然回过神来,按理说,在发榜的同时,县衙那些衙差和一些打杂的役工就会抢着出来报喜,第一个报喜的人得到的喜钱肯定最多,而裴澄宇作为案首,肯定是大家抢着报喜的对象,如今去看榜的招财进宝都已经回来了好一阵,报喜的差役居然还没到。 “难道那些衙差不知道我们书院的地址?这不对啊!” 给裴澄宇和招财进宝报名的时候,户籍和报喜地址留的都是南山书院,若是在一年前,或许还会有人不知道这里的地址,可在这一年里,不光是渊楼扬名京城,南山书院也跟着因为速记班和开蒙班引来了不少关注,不光是十里八乡的,连京城方圆五百里之内,都有不少人家将孩童送来这里开蒙,就盼着也能像裴澄宇一样,一鸣惊人,培养出几个神童来。 为此,方一茗还特地出钱重新给书院修了路。虽说这会儿她还没能研发出铺路神器的“水泥”来,但方夫人有钱有地啊,方一茗虽然记不得水泥的方子,却也听说过石头城的传说,用糯米汁和砂浆青石板铺路的效果也不亚于水泥,就是成本高了点,好在距离不算长,从书院所在的山庄到通往京城的官道主路也就二三里路,铺成的青石板路足有五丈宽,并排跑马车都没问题。 方一茗还在官道路口安置了通往南山书院的路标,就是为了方便各地前来求学的学子们。书院要扩张,招生招老师,这路要是修不好找不到地方,什么都甭提。 就这样醒目的标识,报喜的衙差还能找不到地方来晚了?显然不可能。 果不其然,没多久,就有个学生气冲冲地跑回来告状。 “是裴家人在县衙门口将喜报截了去,说裴澄宇是裴家子孙,喜报自然要送去裴家。” “是什么人截的,看到了吗?”方一茗简直对裴家人的下限刮目相看,原以为把裴澄宇的户籍转到了书院名下,就省得再被裴家人要挟,可没想到,他们还能玩出这种花样来,真是令人无语之极。 “听说是裴老太爷身边的管家。”那学生也很是无奈,那老管家一把年纪,又是奉裴家老太爷之命,别说他只是裴澄宇的同学,就算是裴澄宇自己在那儿,面对长者之命,只怕也没法动手抢回喜报。 这明显就是倚老卖老,故意截走喜报,还是想要裴澄宇回裴家。 方一茗无奈地叹口气,转头望向裴澄宇:“你打算怎么办?回去看看?” 在这个孝字大过天的年代,一句不孝,就可以剥夺人所有的名声和努力。虽然人人都知道裴澄宇当初是被他的亲爹给打断手脚逐出家门,甚至连族谱都除了名,可现在老太爷这般三番四次地派人请他回去,若是他再无动于衷,最后别人要说起来,反倒会成了他的不是。 毕竟,打他的是裴六爷,现在要他回去的是年过花甲的裴老太爷,怎么说,也得给老人家一点面子。 裴澄宇的脸色从听说喜报被截,就已经黑到了底,而如今听她一问,额角的青筋都跳了出来,狠狠地抽了抽嘴角,咬牙切齿地说道:“好!那我就回去看、看!希望他们不要后悔让我回去!” “你可收着点。”方一茗见他的眼都快被怒火烧红了,连忙说道:“你可得记住,现在你是瓷器,他们是烂瓦罐,跟他们硬碰硬同归于尽是你不划算。他们已经是日暮西山,你才是初升的朝阳,不要被他们影响了你的前途。为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不值得的。” 裴澄宇重重地点了点头,“老师,我记住了。我还要跟老师继续读书,考举人,考进士,不会被他们几句话,就坏了自己的前程的。” “那就去吧!”方一茗拍拍他的肩膀,忽然发觉他居然已经长得跟自己一样高了,轻轻干咳了一下,掩饰自己小小的嫉妒心,“不要管别人说什么,做你认为正确的事就可以。” “多谢恩师!”裴澄宇在心底暗下决心,冲她深深一礼,转身大步朝外走去,招财进宝都跟了上去,还招呼了一群看热闹的学生一起跟上,一大群人就这么咋咋呼呼地走出书院,朝着裴家而去。 方一茗叹了口气,好吧,裴家这也是求仁得仁,他们想要裴澄宇回去,怎么就不想想,当初是怎么把人赶走的,以为老人出来说句话,就能一把抹掉过去的错误?他们可曾想过,当初若不是裴澄宇命大运气好,早就在街头冻死饿死,哪里会有今日的风光? 这个热闹,她不去凑了,还是想想怎么帮裴澄宇度过这一关,就算他这次能从裴家脱身,也得想办法给他留个好名声,免得以后被那些御史当小辫子揪着,没事就拽一把。 在这个时代当官,可不光得学业好考得好,还得名声好人品好,否则光是被谏官们的弹劾文书,就能把人给骂死了。 就连方夫人听说这件事,都把她叫去问了问,得知来龙去脉后,也忍不住感叹,“所以当初我一直忍到你有了贡生的头衔,哪怕不能进场考试,有了官身他们就不能再把你当孩子看,也正好借着他们的手离开老宅,否则一直在那儿待下去,早晚还得出事。” 方一茗点点头,她对裴澄宇的关注,有一部分也是因为他与自己如今这身世经历颇为相似,只是她好歹有个对她十分疼爱还十分有钱的亲娘护着,裴澄宇却只有狠心的后娘和亲爹,若是她这个当老师的再不护着点,这小可怜男主就真的只能走上美强惨之路了。 “小裴是个聪明人,不会那么轻易任人摆布的。” 方夫人叹道:“那也是硬生生被人磋磨出来的聪明,那孩子不容易,你既然收了他做弟子,就多照看一点吧!” 方一茗心想,这位可是原著男主,就算美强惨,最后也是一路逆袭打脸登上人生巅峰的主儿,要不是她被这倒霉的科举系统给错绑了来,占了人家的机缘和金手指,哪里轮得到她来照看他呢? 果不其然,当天晚上,方一茗就从返回书院的招财进宝和学生们口中,得知裴澄宇这次回裴家老宅,见了裴老太爷之后,提出了一个条件。 可以继续姓裴,也可以留在裴家族谱上,但要过继出去,自立门户,哪怕随便过继给那各绝了户的分支族人家,也不再给裴六爷当儿子。若是这条谈不拢,那他宁可一拍两散,也绝不会再回裴家喊裴六爷一声“爹”。 裴六爷原本看到他回到裴家,还以为他真的低头认错,可没想到人是回来了,居然要开除了他这个当爹的。 自古只有父不认子,哪有子不认父。 当场就气得他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差点吐血不说,想动手还被裴老太爷让人给拦住,上次挨得家法伤都没好全,这次又摔了一跤连门牙都磕掉,那模样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可说到底,他在裴老太爷心中,也跟当初的败家子裴澄宇所差无几。 对于这样的大家族而言,在意的是整个家族的利益,而不是某一个人,尤其是某一个已经废了的赌鬼。 面对少年成才前途无量的裴澄宇和落魄多年烂赌无度的裴六爷,裴家老太爷会选谁,已经不用考虑。在裴澄宇答应以后继续留在裴家,会与裴家其他人互相扶持之后,老太爷亲自为他选了一个早已绝户的分支族亲,那户人家在族中和裴六爷同辈的行九,本住在江南,后来赶考时遇上时疫病死途中,因为当时尚未成亲,无妻无子,便断了后,如今将裴澄宇过继承宗,成了裴九爷的儿子,以后便与裴六爷一家再无干系。 如此皆大欢喜,除了裴六爷。 第三十七章 状元红 一饱琼林多雨露,…… 裴六早就已经分家出去, 当初还是靠裴澄宇亲娘的嫁妆才过了十几年衣食不愁的日子,以前在他视为阿堵物的钱财,到了后来, 却成了比他原本追求的才华更重要的东西,只是到那时, 他已经沉迷在赌场之中, 无法自拔。 之前借着继妻之手夺了儿子手中亡妻留下的最后一点嫁妆, 才过了一年多,裴六爷不光挥霍殆尽,还欠了一屁股债。 原本想着认回儿子之后, 以儿子这般神童的名号,家族怎么也得拨出些资源给他读书考试,足以养活他们这一家人。 可没想到,裴澄宇答应回裴家,却不是回裴六爷的家,过继给一个早夭的堂弟,小小年纪就自立门户,完全与裴六无关了。 裴六再有意见,也拦不住裴老太爷, 更扛不住家族的压力。最后还是裴老太爷看在父子一场份上,替他还了赌债, 只是跟赌场的人说了,若是他再去, 就打断手脚, 逐出裴家,再不会有第二次给他还债的机会。 可赌瘾之所以成瘾,就是因为难以戒除, 更何况像裴六这般顺风顺水半生后,又落得如此境地,愈是不甘心,就愈是想翻身。可他如今早已荒废了举业,读书不成,经营不善,家里的铺子早就赔得一干二净,也就指望着赌场能翻身。 都不用裴澄宇再出手,第二年他考上秀才的时候,就听说裴六半年前因为烂赌被逐出裴家,同样被裴老太爷打断了手扔出去,族谱除名,连他的继妻都带着孩子和离跑路,再无人过问他的下落。 当初的裴澄宇能遇到方一茗,而这一次的裴六,被赶出京城后,没几日就失踪不见。 裴老太爷为此还特地把裴澄宇找了去,告诉他:“我让人把他送去南方旁支家的一个庄子上,有人给他养老送终,不用你再费心。他毕竟是你生父,以后你若是进了官场,免得被人借此拿住把柄。老夫能做的,也就如此了。” “多谢老太爷有心。”裴澄宇谢过老太爷,却也没多说。他很清楚,裴家的以后,就要看他的发展,眼下裴家后继无人,若是他真的登上官场,却因为裴六的缘故被人拉下马,那裴家又得再等下一个“天才”的出现,这一路,就只能看着自家从一流世家跌落到二三流世家去。 裴老太爷为他铺路,也是为整个家族着想,裴澄宇此刻已看得通透,虽然道谢,却也并未如他所想那般感激涕零,他已然清楚,对家族而言,他们每个人都不过是枚棋子,有用的留下,无用的废弃,当初能废了他,现在也能废了裴六。 只有自己有价值的时候,才能留在这里。 他也曾为此愤慨不平过,方一茗却劝他想开点,“既然你没办法完全脱离裴家,那又何不利用裴家的资源?怎么说,也是裴家欠你娘和你的,你若是不要,岂不是便宜了他们?说到利用,你只要一直往上考,对裴家来说,你有利用价值,可对你来说,裴家同样也有价值,互惠互利,总好过互相拆台。你要报仇也是对裴六,其他人……有朝一日你成了裴家家主,对他们而言,才是最大的报复,不是吗?” 果然,府试再夺案首时,裴澄宇收到老太爷分给他的一处三进宅子和两家铺子一个庄子,还找出了他娘嫁妆单子,按照上面的价值,从裴家公中里出了一份分给他。等他省试中了解元,就听说裴六因酗酒伤身,业已病故他乡,老太爷命人就地安葬,连祖坟都没让他迁入。 左右他已经算是裴九的儿子,与裴六无关,连守孝都不必,或许在旁人眼里,裴六早已成为过去式,人人都只看到十八岁的裴解元是人中龙凤,今科会试呼声最高的状元人选。 是的,时光匆匆而过,裴澄宇从那个不满十四岁就被逐出家门的病残少年,长成十八岁身高超过一米八,挺拔如松竹,清俊如美玉的翩翩美少年,方一茗的成就感不是一般的大。 “真是不容易啊!是不是小裴这次考上状元,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系统经历了这几年的折磨,声音都显得格外的有气无力:“是……” 方一茗叹息:“可我当老师当上瘾了怎么办?如果多培养几个状元探花什么的,你是不是能多给我一点奖励啊?” “……是……”系统“咬牙切齿”地揭穿她的真实目的:“你就直说想要奖励好了,说什么当老师上瘾……别人信你,我会信吗?” 它可是亲眼看着这个不靠谱的宿主,如何用奖学金吸引那些寒门学子入学,然后从它这里挖出系统奖品来,让那些学子们成绩提高,短短三年间,南山书院在科举考场的上榜率屡创新高,让全国的学子趋之若鹜,年年扩招,年年都爆满,书院的面积也扩张了足足十倍有余。 可说到底,它亲眼所见的,这位宿主在意那些食材料理,远远超过了教书育人。一开始还能借着原主的记忆带带学生,到后来有了从系统这里挖去的经史集注,就开始逮着林祭酒和国子监的博士们做各种模拟试卷和四书五经的注解汇编,为此导致京城纸贵后,她又哄着系统拿出了改良的造纸术方子,原本那些造纸的方子都在世家手中,光是靠着各种纸张就能赚足几代人的钱,可被她直接公开后,哪怕是寻常农家都能造出草纸来,更不用说书房和纸坊。 纸价一落千丈,却也造福了天下学子。 这就是让系统最看不懂的地方。 明明她完全不按照系统指导的升级任务走,简直是胡作非为,可就这么吃吃喝喝带着游戏玩乐一般,居然将渊楼和南山书院办得有声有色,到如今已经成了京城必去之地,天下学子眼中的万卷书藏,依然免费开放,曾经让方家人痛心不已地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就那样流水般扔出去不见响,都以为过不了一年半载就得倒闭的地方,如今却依然屹立不倒,还多添了两幢三层高的藏书楼。 去年的会试周举人和其他五名老师十三名学子一起应试,居然全部上榜,无一落第,虽说最高的只有二甲十一名,可这上榜率却在所有书院包括国子监在内都无法比拟,当时就轰动全城,书院门口放的鞭炮足足响了一整日,震得周围来看热闹的孩子们都闹翻了天。 而今年的省试里,裴澄宇得了解元,书院里亦有十几个学生中举,只有两人落榜,依然是本府的头名,更让南山书院声名远扬,慕名而来的学子又多了不少。 方一茗每次考试之后都沉浸在学生优胜、盖房、买地、扩招、教书、考试……的循环中,简直就是痛并快乐着,同样没落下一年四季的各色美食,从系统里扒了一遍又一遍的皮,从最初的低级食材到现在连进阶版的状元红都出来了,连科举赢家系统自己都跟着醉了,如果不是错绑了这个宿主,它都不知道自己能翻出这么多的花样来。 从能够提高记忆力的各种鱼类,到能够强身健体的各种肉类,到后来的各种茶酒酱料,科举赢家系统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绑错了宿主,变成了个美食吃货系统。可偏偏就这样,方一茗居然也没耽误教学,以裴澄宇为首,下面的一批又一批弟子,在南山书院都取得了不小的进步,稀里糊涂地,就刷满了系统任务积分,眼看着就走到了原男主会试这一关。 “还真是有点舍不得呢……这种让男主恭恭敬敬低头拜师的感觉……真不错!” 方一茗颇为感慨地说道:“幸亏当初我没选错路,否则就只能关在后宅里给人当厨娘,哪里有现在这般风光啊!” “等小裴考上了状元,我就把渊楼、书院和你都交给招财进宝和小裴打理,我陪娘去周游天下,找个机会出海去看看,若是能早些寻回那些高产的良种,或许新唐就能再跨过北方草原民族南下那一关,再开创一番盛世景象呢!” “什么?”科举赢家系统惊呼一声:“你要抛弃我?!” “咳咳,别说那么严重。”方一茗被它那哀怨愤怒的口气惊得差点呛到自己,颇有些无语地问道:“你不是一直都吐槽,说错绑了我耽误了你,如果完成任务以后,你还不能解绑吗?或者拨乱反正回到你该去的地方……比如小裴身上?总不能一直绑死了我,让我给你打工一辈子?太霸王条款了吧?” “这……”科举赢家系统一时无语,好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道:“我这不是担心你用惯了我的系统,如果没有我,你出去遇上什么事,怎么办?” 方一茗笑了起来,若是系统有实体,她都想揉揉它的小脑袋,瞧这口是心非的小模样,蠢萌蠢萌的感觉。 “知道为什么我除了跟你兑换食材和教材之外,从不跟你兑换超出这个时代的技能吗?”就连水泥和玻璃的方子,她都不是从系统里换出来,而是让那些学子在劳动实践课里自己琢磨出来,而后推广到全国的。 “为什么?”系统回想一下,一开始它等级不够,是只能提供点技能食材做为礼包,可后来方一茗招收的学生越来越多,每个学生只要考上一级考试,无论是县试府试乡试,只要上榜都有任务点回馈,就连渊楼里那些读书人获取知识后有进步的,也能折半反馈科举升级能量给它,虽说到现在还没出一个正正经经的状元,可这些学子积少成多算下来的积分也够它升了几级,到如今不光是能提供基本的开蒙教材,连高阶的会试模拟题都能兑换出来,就更不用说给宿主的“妙笔生花”、“舌战群儒”等特殊技能了。 可方一茗依然只跟它兑换最低等级的基础食材,它原以为她是因为出身的缘故,管不住嘴,宁可做个吃货也不愿成为一代大儒,可现在看来,她居然还另有想法?忽然之间,系统觉得自家宿主变得有些陌生起来,绑定多年,居然都不了解的感觉,真的很让系统感觉有点委屈。 “宿主不喜欢小科吗?” “那倒不是。”方一茗笑了笑,说道:“只是我从小一个人努力惯了,并不喜欢依靠别人,金手指这种东西,偶尔用一用尚可,若是一味依赖金手指,不提高自己的基本能力,一旦失去金手指或者到了一个金手指没法使用的地方,又当如何?” “就好像你,错绑到我身上,若是我不去扶持培养小裴,而是把你当成聚宝盆,拼命挖你的墙角,只要一天不完成任务,你就得一直绑在我身上给我帮忙,到最后……会如何?” “会……能量耗尽……损毁……消失……”科举系统一个激灵,有些震惊地问道:“宿主怎么知道的?” 方一茗:“呵呵,你可小看我了吧!别看我学历不高,可我读的书可不少。尤其是我们那个时代,什么重生穿越穿书文都烂大街了,像你这样的系统文,各大网站一抓一大把的,什么好的坏的香的臭的我没见过?你们别以为是从高维度高科技世界来的,就当我们这些土著什么都不懂,光会给你们当苦力攒能量积分啊?既然能完成任务,我干嘛要搭上一辈子时间跟你耗着?看看这个世界不好吗?” “要知道,多少人想穿越来看看古代世界,建功立业改变历史……我有这个机会,能见识一下这个时代,当然要到处走走,争取早点找到那些能够造福百姓的良种,那功劳,真能胜过教出十个八个状元探花啊!” 科举系统默然无语,过了好一会儿,方才闷闷不乐地说道:“那如果裴澄宇考不上状元呢?你完不成任务……是不是就继续留下来?” 方一茗立刻提高了警惕,“你说过自己是正经系统,绝不会作弊的哦!可不能给小裴同学捣乱,别忘了,他可是你的正经宿主,我只是个临时工!你要是乱来,自己吃亏,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哦!” “知道了!”科举系统的声音里都带上了几分哭腔,“你就是不想要我了,枉我还帮你做了那么多事,给你了那么多好吃的,你吃饱喝足就想甩掉我……” “呃……”听它哭诉的感觉,方一茗居然有点心虚,说得她好像是个用完就丢的渣男吗?“别哭别哭,我只是陪我娘出去走走,没说不回来啊!你是科举系统,又不是野外求生或者行者天下系统,当然要留在书院培养学子才是正经事啊!我保证,出去一趟回来,一定搜集天下奇闻异事回来,保证让你每天有故事听。好不好?” “好吧!”科举系统勉勉强强答应下来,“如果裴澄宇考中状元,我就会转移到他身上,你……要记得回来看我们啊!” “一定一定!”方一茗总算哄好了小科,心底暗暗松了口气,又开始拼命鞭策裴澄宇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了。若是他一失手没考上状元,那她岂不是又要困在这京城三年?三年三年又三年,不能趁着年轻游历天下,这穿越一回岂不亏了? 裴澄宇虽不知为何自己中了解元之后,方院长对他的要求又拔高了几分,比起其他学子来,给他开的小灶那是格外的多,让其他学子从一开始的羡慕嫉妒到后来统统都变成了同情,谁能想到,平日里温和可亲的院长,挥舞起戒尺来,也能化身成为魔鬼老师。 如此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练习题和模拟卷做了三尺厚,裴澄宇终于在会试时一举登顶,考中了会元,若是殿试再能中得状元,就成了裴家第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 一般来说,只要过了会试就是进士,殿试只排名次不会再刷掉人,除非了在殿试答卷时犯了什么忌讳,惹恼了皇帝,可能走到这一步的进士们,可以说是身经百炼,对各种避讳了如指掌,基本上不会犯这种错误。只是最大的可能是三甲之中,数着裴澄宇最年轻俊逸,若是皇帝看脸选探花,因此给他点个探花郎,那就亏大了。 方一茗为此还特地去拜访了太子,拐弯抹角地建议太子在帮助皇帝主持殿试时,为了公平起见,最好也糊名录取,如此方能显示公平公正。 就目前而言,只要裴澄宇不犯大错,以他的才学和文笔,在这一期考生之中,殿试夺魁十拿九稳,太子听她说得委婉,到最后也忍不住笑了。 “你就不怕糊名阅卷,万一裴澄宇没进三甲呢?” “那就是天意。”方一茗很是坦荡地说道:“虽然说我很想有个三元及第的学生,但前提是他的才学能得到众位考官和圣人的认可,而不是为了个三元的名头给他,想必以他的性子,也希望能赢得正大光明。” “好吧!”太子笑道:“原本还想着凑个裴三元的祥瑞,正好为父皇万岁诞之贺,既然你要求公平,那孤便与父皇说一声,若是他不幸落入二甲,可别怪孤没给面子哦!” 他这三年因为当初的一个承诺,眼看着南山书院人才辈出,出一个秀才一百两,出一个举人二百两,如今要出个状元,他的私房银子又得亏掉一截去。这可真是一诺千金,后悔都来不及。 方一茗谢过太子,又将书院的学生们实践时改良的农具和“水泥”方子留给了太子,以作答谢。太子出的钱她都作为奖学金发给了那些考上的学子,除此之外还给那些对农具和水泥进行改良的学生高额的奖金,自家的工坊生产这些东西时还给了他们分成,以此激励学子们除了读书之外,还要懂得经济时务,这般教出来的学生,只要给他们一个机会,就能一鸣惊人。 裴澄宇得知这次殿试阅卷将改为糊名阅卷,最后揭晓排名的缘由,对方一茗更是感激不尽。他也知道,从大唐到新唐的历代皇帝,都喜欢看脸识人,每科选的探花郎都是最年轻俊美的,而这次一甲三人,除了他之外,那两人都已年近三十,纵使风度依旧不减当年,也不如他年轻俊美招人眼目。若是因此从状元变成探花,他可就真的哭都来不及了。 所幸,殿试上并未出现什么离奇的反转和失误,裴澄宇答卷一帆风顺,最后还得了皇帝当堂提问,对答不卑不亢,有理有据,博得皇帝和考官赞许有加,众考生这一路考来,对他的才学也十分佩服,待到揭榜之日,看到榜首状元果然是裴澄宇时,竟都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毕竟,状元三年一出,可这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大唐自有科举至今,也不过三人而已,可见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在金榜揭晓的那一刻,方一茗感觉脑海中像是噼里啪啦放了一阵烟花,之后便浑身一松,有种奇异的松快感觉,仿佛一直禁锢着她灵魂的某个东西离她而去。 她立刻明白,那是原本属于裴澄宇的科举赢家系统,在他中状元之后,完成了这项任务,从她身上终于解绑离开。或许以后它还会绑定其他人,帮助下一个状元逆袭成才,可无论是哪一个才子,都再也不会出一个像她这样靠美食喂大一个状元出来的奇葩了。 对系统,对她而言,都是一种解脱吧。 “恩师!”裴澄宇奉旨游街归来,摘下官帽就急匆匆地冲进书院院长所属的那个小院,原本以为方一茗不是在“办公室”里看书,就是在院中的花架下晒太阳,可这次进门,却感觉里里外外格外安静,让他心里骤然一空。 “方院长?恩师……” 方苞揉着眼睛走出来,抽噎着对他说道:“院长留了封信……” “什么?”裴澄宇抢过他手里的书信,打开后一目十行,看到方一茗对书院诸人做的安排,一双手都忍不住颤抖起来,“院长……院长他为何离开?” 方苞揉揉鼻子,“院长说我们都长大了,能挑起书院的担子,他就可以出去游历天下。让我们替他看好书院和渊楼,要是考不好,等他回来收拾我们……可我不想看着书院,我想跟院长一起出去啊!” “我也想!”裴澄宇咬着牙,他怎么就没看出来,方一茗最近暗搓搓地在准备什么,他原以为是准备替他庆祝三元及第,结果……结果她就这么甩甩手丢下书院和他们自己离开了! “可院长把书院交给我们,我们就得看好了它,等着院长回来……” “那院长要是不回来了呢?” “那我就去找她,找遍天涯海角,也一定把她找回来!”裴澄宇握起了拳头,别的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吗?院长本是女儿身,所以才不进考场,他这两年发现这个秘密后,一直努力进学,就是想着有朝一日可以接过她身上的担子,让她可以自由自在地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不是困守在这里。 可他没想到,她的自由自在,居然是远走高飞…… 他努力的脚步,这次还是没能跟上她。可他相信,总有一日,他会跟上她的脚步,无论去到哪里……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