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个皇子谈恋爱》作者:羽一一 文案: 聂云川威风凛凛的山贼少当家,进京寻仇,却不料寻成了富可敌国的武阳王世子。 劫持了一个肉票,却劫到了未来的“老婆”。 从此开启了挥金如土,每日“咚个隆咚,咚咚咚”的幸福生活。 聂云川:小麟麟,你这么好,应该登基称帝。 姜麟:那你自宫做皇后? 聂云川:我……(瞄一眼天下第一的子孙根,咬牙)行,我认了。 姜麟笑得好看:你舍得,我可舍不得。 从头宠到底的甜宠文。 处变不惊,嗜好“咚”的攻+美貌绝伦,小土狗属性受 主攻、架空胡扯、沙雕、1V1,HE。请主动避雷!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聂云川、姜麟 ┃ 配角:姜沐坤、姜澈 ┃ 其它:沙雕 第1章 鹰嘴山 盛夏时节,陕州地界正值雨季。不过才刚到申时,天色暗的便仿佛黑夜一般,空气中也充满了压抑和潮闷。 两个身着黑色劲装的男人,汗流浃背的立在树林中,一脸懵逼地看着草丛中的两具尸体。这两具尸体背上和脖子上插着几支袖箭,血流不止,已经死透了。 瘦高个上前翻看着尸体,嘟哝着道:“这俩家伙一定是八字不好,太倒霉了。” 另一个矮胖一些的害怕地道:“怎么办?死的不会是老百姓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瘦子白了胖子一眼:“我就没见过比你更笨的了,着急拉肚子你倒是把袖箭的袋子扣好。这得亏我躲得快,要不就跟这哥俩做伴了。” 胖子伸手抹一把脸上的汗,咧咧嘴道:“我突然就来感觉了,那儿顾得上,差点拉裤/裆里。谁又知道这荒郊野外的,突然冒出来俩人……” 瘦子的从尸体上拽下来什么,扔到胖子面前:“是俩山贼,死的也不冤枉。” 胖子拿起来一看,是一块雕刻粗糙的木牌,写着:鹰嘴山侠义牌。 胖子松了口气,伸手擦擦面上的汗,眯起眼睛来抬头看向面前的山峰:“原来是鹰嘴山的贼寇,吓老子一跳。” “嗨,怕什么,就算是老百姓,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瘦子说着拽起其中一个人的腿道:“扔进那边的悬崖里,没人知道。” 胖子也赶紧如法炮制,抓起另外一个人,跟着瘦子走到悬崖边上。将尸体处理完了之后,胖子一转身,乐起来:“真是好运气。”说着屁颠屁颠地走到刚才尸体躺着的地方,捡起来一只山鸡。 “赶紧放下!”瘦子过来一把打掉了山鸡:“你刚杀了那俩,还敢吃他们的东西?不怕犯忌讳。” 胖子可惜的看着肥嘟嘟的山鸡,但也觉得瘦子说得对。瞟一眼昏暗的天空,道:“咱们能走了吧,都这个时辰了,山那边一准完事了。” 瘦子也有些纳闷地道:“按理说早该完事了,不管有没有对颖王截杀成功,都应该给个信儿。可是,为何一直没看见穿云炮呀。” “山那边看上去似乎有很大的雨,一直黑的跟锅底一样。”胖子盯着山峰另一边阴沉到令人害怕的天空:“听说前山的山路经常有洪水泥石流什么的,不会是……” 话没说完,胖子惊讶道:“怎么冒了那么大的烟?那不是……鹰嘴崖山寨?!难道被剿灭了?” “剿灭个屁。”瘦子伸手给了胖子一个后脑崩儿:“鹰嘴山那寨子咱们淳王都剿灭不了,谁还能剿灭。” 胖子被打的愣了一下:“我知道鹰嘴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寨中各色人等高手云集,不好拿下。可是这平白无故的浓烟滚滚……” “那是鹰嘴山大当家的庆祝呢,杀了一百只羊,烤的漫山遍野都是烟。” “庆祝?庆祝啥?” “你不知道吗?京城首富——武阳王失散多年的儿子从鹰嘴山找到了,不过已经认了大当家的——云南天当爹。” “武阳王不但位高权重、富可敌国,为人还很傲娇,不屑于跟云南天谈判要儿子,于是……” 胖子听得入迷,追问道:“怎么着?带人来抢?” “抢个屁,武阳王柔弱如花,又有严重洁癖,怎么会来这破地方。”瘦子撇撇嘴:“他当然是飞鸽传书一封,给云南天响当当地报了个价。云南天也不是一般人,马上又飞鸽传书还了个价。就这样你来我往半个月,据说信鸽都累死了十来只,终于价钱谈成,今日就是武阳王派人送银子领儿子的日子。” 胖子听得目瞪口呆:“这……武阳王和云南天还真是心有灵犀……” “喂!你们俩!拉个屎拉这么久!还要让总旗大人等你们不成!”一个人骂骂咧咧的走过来,瘦子急忙点头哈腰地迎上去。 胖子却停住脚步,低下头在地上似乎在找什么。 “干啥呢,还磨蹭!”那人怒道。胖子脸色惨白地跟上来,见那人没注意,在瘦子耳边悄悄地道:“哥,坏了,我腰牌好像丢了。” “丢了?”瘦子一愣:“不是跟俩死鬼一块儿扔悬崖下去了吧。” “不……不知道……”胖子慌得一批。瘦子看一眼前面的人,压低声音道:“别声张,回去再说。” 三人的身影迅速隐没在茂密的树林灌木中。这时候,天上一个炸雷,大雨仿佛接到号令一般,倾盆地哗哗下起来,天很快彻底黑了。 二十里外,荒野上,一个黑影在大雨中拼命奔跑着。闪电划过,照亮了那个影子。他浑身被淋的透湿,跑的精疲力尽。 又一道闪电划过,他终于欣慰地发现一个破庙,赶忙钻了进去。 破庙不小,房顶有些漏雨,但好歹没有坍塌。门窗虽然破烂,雨水斜打进来,不过墙角还有一大块干燥的地方能避雨。 闪电不停地亮起,照亮此人的面孔。那是个十八九岁的男子,雨水滑过面颊,却挡不住满脸的少年英气。 他伸手将黏在额头上的乱发撸了撸,露出两道浓黑的眉毛下,黑白分明的眸子。古铜色皮肤,将炯炯有神的眼睛衬得明亮如星辰。 高挺的鼻梁和厚薄适中的嘴唇,配上线条坚毅的下巴,男子气概呼之欲出。 “真是倒了血霉,出来打个山鸡的功夫,山寨竟然就被淳王那个混蛋给剿灭。” 男子骂骂咧咧的,一边手脚麻利地借着闪电光亮,搜集了破庙内的木头桌椅和未被淋湿的窗棂、门框。然后从腰间的牛皮荷包里,拿出火镰子,生了一堆篝火。 他脱下被雨水淋湿的衣服,架在火上烘烤。一身结实的古铜色肌肉,被火光映照出一层金色光芒,也映照出浑身上下一些大大小小的伤痕。不过,那些伤痕倒是为这躯体增添更多神秘冷硬的气质。 他赤身坐在火堆旁边,手中死扣着一块青色镶金边云纹的腰牌,腰牌上黑色小篆写着:淳王缇骑。 男子看着腰牌的眼神渐渐复杂起来,突然怒吼一声:“云南天你个老不修!不是说山寨坚如磐石?咋烧着的?还下着雨呢,咋烧着的?!”声音在破庙里回荡着。 不过并没回荡太久,因为突然间一个凄厉的惨叫自他背后传来,在黑漆漆,狂风暴雨的破庙里,那声音格外的瘆人。 第2章 冒出来个人 男子身后是个破败的佛台,佛台上乱七八糟地倒塌着一堆佛像,凄厉的低声惨叫断断续续地从佛像后面传来。他要待仔细听,一瞬间,却又没有了。 男子眉毛一拧,目光炯炯地盯着那堆乱七八糟的佛像,厉声喝道:“哪路的?报上名来!我鹰嘴山少当家——聂云川在此!” 话没说完,那些佛像突然稀里哗啦地倒塌下来。一个人影随着佛像骨碌碌地滚下佛台,位置恰好就在聂云川脚边。 事出突然,聂云川吓了一跳,慌张中摆了个迎敌的动作。火光中却又瞟见自己还光着,急忙用手上的淳王缇骑腰牌挡在重要部位上。 但是看清楚脚下的人,聂云川松了口气,放下架势。那人腿上不断流着血,身上也都是血水和泥浆,看样子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别说是攻击了。 不知道这人遭遇了什么,浑身上下,连面孔都糊满泥。只有一双眸子清澈透明,在火光的映照下,仿佛两颗黑曜石一般,惊恐地瞪着聂云川。 两人沉闷的对视了片刻,那双乌黑闪亮的眼睛,终于忍不住往聂云川用腰牌挡住的地方看了一眼。 “看什么看!都是男人,没见过!”聂云川没想到这个只剩半条命的家伙居然还有这心思,吼了一声,突然腰一挺,大喇喇地移开腰牌。 一柱东西立即被释放了一般,“嘣”地弹出来,地上躺着的人吃惊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慌忙闭上了眼睛。 “切,自愧不如了吧?”聂云川嘲讽地咧嘴笑笑:“告诉你,小爷这子孙根在整个鹰嘴山都无人能敌,每次撒尿大赛,小爷都是尿的最远的。” 聂云川说的得意,地上躺着的人却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装死?不给面儿呀,小爷跟你说话呢。”聂云川不耐烦地伸腿踢了地上的人一脚,那人的脑袋竟然应声就软绵绵地歪到一边。 聂云川见他并不是装的,急忙蹲下身子查看。就见他左小腿处有一伤口,汩汩地淌着血,破佛台上和佛像上也是血迹斑斑。 “流了这么多血!”聂云川赶忙探探他的鼻息,微蹙下眉头道:“算你走运,遇上我就能捡回一条命。” 大雨整整下了一夜,清晨,雨停了,一层白色雾气笼罩在山野里。天色晴好起来,晨光穿过雾气,慢慢照进破庙。 篝火已经燃尽,只剩下缕缕青烟。 阳光照在聂云川的脸上,他猛地睁开眼,一骨碌坐起来,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在哪儿。 这时候,身边传来一阵低声嘟哝,聂云川转头看见那个浑身血泥的人似乎也醒转过来。 “水……水……”那人眼睛并没睁开,还未能完全清醒。 聂云川查看了下那人的伤口,见用衣服做的绷带上并没有渗出多少血,显然伤口已经在好转。 “水……”那人污泥下干裂苍白的嘴唇,再次嘟哝着。聂云川拿起随身带着的水袋,走向外面。 不一会儿,聂云川回来,蹲在那人身边,道:“水来了。”话没说完,突然眼前寒光掠过。聂云川目光凝聚,身形微微一晃,右手翻花一样舞了一圈,站起身的时候,手中已经多了一柄匕首。 第3章 谈谈价钱 地上躺着的人却被甩出老远,捂着腿打滚,疼的都叫不出声来。身上已然干涸的污泥,随着打滚噼里啪啦地掉下来,好不热闹。 “敢偷袭小爷,活得不耐烦了!”聂云川居高临下轻蔑地看着那人。 那人喘着粗气转过头来,一双乌黑的眼眸中没了昨晚的惊恐,只冰冷地盯着聂云川。“视死如归”四个字从满脸干涸的泥污中,明明白白地透出来。 聂云川歪嘴笑笑:“行,有点骨气。”说罢将匕首别在腰间,把那人拎小鸡一样拎起来。 那人双眼愤愤地瞪过来,还没说话就被扔回到方才躺着的草垛上。 “你不是要喝水吗?小爷好心去给你找水,你居然恩将仇报!” 那人侧脸看了看草垛上放着的水袋,眼中的神色缓了缓,显出一丝疑惑和茫然。却也不伸手去拿,显然对聂云川并不信任。 聂云川无所谓,自顾自地坐在对面的破佛台上,抽出腰间匕首打量着道:“纯钢打造,金丝镶柄。嚯,好贵重的东西。小子你行呀,这是从哪儿偷的?” 那人看着聂云川,疑惑更甚,顿了顿,冷冷地道:“淳王的走狗,会不认识这个?” “淳王走狗?!”聂云川一听不乐意了:“你骂我没关系,但是说这话我们可就没得谈了。你说小爷是条真狗,都比说是那个混蛋的走狗强。” 那人愣了一下,犹豫着问道:“若不是淳王缇骑,你身上怎么会有那块腰牌。” 聂云川恍然地从怀里掏出缇骑的那块腰牌:“原来你昨晚是在看这个。切,有这块牌子就是缇骑么?你见过哪个缇骑象小爷这么帅……喂!你翻什么白眼,翻得你脸上的泥垢都开片了。” 那人看看自己腿上的包扎好的伤口,似乎也明白自己误会了,道:“既然你不是缇骑,那么谢谢你救了我。”说罢就挣扎着站起来。 聂云川一挑眉毛:“你干嘛?” “我还有要紧事,至于你的相救之恩……” “没错,现在轮到咱们谈谈我对你的相救之恩了。”聂云川将匕首往腰里一塞,昂着头挡住那人去路。 那人怔了怔,眼中消失的警惕之色又浮现出来:“你……是要银子?” “要不然咧,要你这个浑身‘开片’的伤残人士?” “要多少?” “这个嘛……我们山寨一向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你放心,不会讹诈你。” 说罢聂云川伸出一只手来,掰着手指头道:“昨晚你几乎流血而亡,幸亏小爷我慷慨给你敷了我独家秘制的金创药。这金创药可是鹰嘴山军师——方禅的不传秘方,用了百种药材七七四十九天才熬制成那么一小罐。” 那人轻轻地冷笑了一声:“不传秘方,那怎么传给你了?” 聂云川得意地扬起下巴:“小爷打赌赢来的,是不是很佩服?”那人在泥垢下又翻了个白眼:“好吧,这么难得的药,多少钱?” “你腿上用了两指这药,一指一两,至少二两银子。” “一指就要一两?!”那人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一两还多,小爷我用了七七四十九天……” “行啦行啦,一两就一两。”那人不耐烦地道。 “还有,”聂云川接着说:“昨晚上到今天早晨,为了照顾你,我打了四趟水,这劳务费……” 那人冷冷地咬牙道:“行,也给你一两。” “一两?!”聂云川大拇指指着自己的脸:“哎,你可看清楚了,小爷是鹰嘴山第一帅哥美男子赛潘安的少当家。伺候了你一晚上,就值一两?” 那人嫌弃到翻白眼已经不够了,非常、很想撇嘴。无奈嘴边的干泥绷着,一有表情就卡巴巴地裂开来,也没有撇到位,只好继续冷冷地说:“那你说值多少?” “至少十两……喂,你眼神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在心里骂脏话?告诉你,小爷有读心术。” 那人努力稳住表情,不想再在脸上“开片”了:“行,十两就十两!” 聂云川听了高兴道:“兄弟果然见过大世面,痛快!我们鹰嘴山宗旨是‘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从不撕票,一切为财’。所以,只要你痛快付钱,一切好商量。” 说罢伸出手来道:“拿钱吧。”那人也很痛快,连磕巴也没打,干脆利落地道:“没有。” 鹰嘴山中,山顶悬崖峭壁上,仿佛燕窝一样粘着一座山寨。那山寨掩映在浓密的树林中,无论从哪个方向都看不清全貌。 这便是著名的鹰嘴山山寨,因为地势险要,外人不熟悉的,连进山寨的路都找不到,因此从未被官兵剿灭过。 此时的山寨上,四处弥漫着烤全羊的香味。不过却没一个人在大快朵颐,相反的,都面色严峻,气氛阴沉。 山寨正中的聚义堂,一个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子的人正焦急地坐在他的虎皮椅上。旁边一个面色白净,打扮的象文弱书生的人正在轻声安慰。 这时候,一群人脚步杂乱地走进聚义堂。那文弱书生急忙上前问道:“怎么样?找到少当家的没有?” 那群人垂头丧气地相互看了一眼:“启禀军师、大当家的,漫山遍野都找遍了,少当家的影子都没看见。” “啊?这可如何是好。”军师方禅瞥一眼虎皮椅上的云南天,他跟了云南天二十年,知道对云南天来讲,诚信和义气,有多么重要。 云南天浓密的眉毛一横,满脸悲愤地沉声道:“我收了武阳王的赎金,却丢了肉票。辜负了本山寨‘明码标价,童叟无欺’的宗旨,我不配做大当家的,我……我……” 说罢一下子抽出挂在椅子旁边的佩刀,就横在喉咙上,满脸的慷慨赴死表情。 众人大惊失色,都一起呼唤着“大当家的!”,不过却没一个人上前阻拦。唯有方禅飞起一脚,一下子将坐在虎皮椅上的云南天,踢得翻了个跟头。骨碌碌滚下椅子,脸朝下重重摔在地上。 第4章 山寨沙雕日常 四周的山贼们竟然没一个着急的,似乎这样的场景已经经历了无数遍,都好整以暇地看着地上“狗啃泥”的大当家。 方禅整整身上的书生袍服,伸手扶起云南天:“大当家的别着急,少当家可能是知道了自己身世,一个人跑回了京城也说不定。”声音温柔,眼神温暖,好像刚才一脚踹飞云南天的不是他一样。 云南天半边脸肿的老高,发髻都摔散了,却丝毫不觉,似乎刚才“狗啃泥”的是别人。 他瞪大了那双其实怎么瞪都不会大的小眼睛,神情懵懂地道:“是这样吗?” “当然,任谁有了富可敌国,能世袭罔替爵位的爹,还会继续认您这个山贼当爹呢?只要不傻,肯定是麻溜的跑去当世子了。” 云南天认真恍然地道:“对呀,云川他不傻。”神情也跟着放松下来。 方禅笑笑,一手扶着云南天,一手对众人挥挥道:“行啦行啦,大家都累了。烤全羊还没吃上呢,都去吃吧,别浪费。剩下的事情我和大当家的商量就好。” 众人一脸刑满释放表情,呼啦啦全走空了,瞬间聚义堂便只剩下了云南天和方禅。 方禅安慰云南天道:“你也别发愁,我已经派‘向家四兄弟’去沿着京城的路寻找云川。”说罢又叹口气道:“你也是,这么大的事,干嘛要瞒着云川呢?” 云南天抬起头,委屈巴巴地看着方禅:“我……我这不是舍不得吗?虽然当初为了等武阳王的赎金,不得不养了云川十九年,可是……”说着双目一湿,便要淌下泪来。 “好了,我知道你疼他,把他当亲儿子了,我又何尝不是。”方禅伸手搂住云南天斗大的脑袋,轻轻抚摸着。 云南天五大三粗地靠在文弱的方禅怀里,画面违和又搞笑。他却不以为然,络腮胡子下面甚至透出一丝娇羞,用粗声大气演绎着莺声燕语:“禅,若没有你,我怎么办……” “放心,我永远都会在。”方禅摸着云南天的头,文弱的脸上,豪气干云(呃……字面意思,不要瞎想)。 门外,一个身着劲装的粗壮汉子作呕地伸手捂住嘴巴,转身往外走到山寨门口。 “怎么样?向左,跟大当家的问清楚武阳王联系暗号了吗?”一个年轻英俊、身材高瘦的男子问那粗壮汉子。 向左摆摆手:“别提了,大当家的跟军师正腻歪呢,我差点吐了。向右,要去你去吧。” 向右面色复杂地看看身边的两个奇形怪状的人——不,很丑的人。 “很丑之一”立刻摇摇头,看向“很丑之二”道:“向前,你去。” “向后,你有病,我是大当家跟军师那调调吗?” 向右摆摆手:“好啦,算了,直接走吧。若是找不到少当家的,有了暗号也没用。若是能找到少当家的,估计就不用暗号了。” 向左满是横肉的脸不耐地挤成包子一样:“这武阳王还真是怪异,居然洁癖到没有暗号就不让进门。奶奶的,富贵人家都有富贵病吗?改天把他绑到山寨上,让他尝尝爷的‘洁屁’香不香。” “那不可能的。”向右认真地道:“咱们山寨的宗旨是‘绝不撕票’,就他那洁癖,咱们一碰就死了,立刻违反宗旨。大当家的又要自杀,你不嫌烦,弟兄们还嫌烦呢。” 向前听了挤出一个丑陋无比的笑容:“嘻嘻,只要有军师在就不怕了。” 向右瞪一眼向前道:“你是没吃过军师的厉害吗?” 向前面色一变,嬉皮笑脸刷地板正了。 向后提出疑问道:“你们说少当家的是去了京城吗?那两个一起失踪的兄弟也是跟他走了?” 向右皱皱眉头:“这事确实蹊跷,也只能等找到少当家的问问了。有弟兄在山脚处发现了少当家挂在树上的一缕衣物,应该是往山下走了。” “可是昨天前山下大雨糟了泥石流,还冲了一支商队,少当家的不会……” “胡扯啥,咱少当家是军师一手调—教出来的,又是长在鹰嘴山,能让泥石流灭了,想啥呢。” “哎……三位哥哥,我还没尝一口烤全羊呢……” “馋鬼……” 四个人吵吵嚷嚷的下了山,毫无头绪地踏上寻找聂云川的道路。 千里之外的京城中,城西一座占地广阔、气势恢宏的建筑,便是当今权倾朝野的淳王王府。 一个太监急匆匆地快步走进王府西边一处宽阔的院落,院落安静肃穆,宫娥彩女、太监侍卫各司其职,有序而整齐。几十口人,洒扫庭除、浇花修剪,却安静的仿佛没有人一样。 太监走到正房门口,门里面立刻出来一个总管太监装扮的人。 “邱总管,陕州密报。”总管太监邱长明点点头,从他手里接过一样东西,走进屋子。 屋子里左面隔断后,便是一间面积硕大的书房。书房靠窗户处摆着一张书桌,一个年轻男子坐在书桌后面,正在认真批阅高高摞在旁边的奏折。 男子面孔有些清瘦,面部线条仿佛刀削斧琢一般干净清晰。两道长眉直插鬓角,眼眶深陷,使得一双细长的凤目深沉阴鸷。坚毅高挺的鼻子下面,唇线分明的嘴巴紧紧抿住,不怒自威。 这便是本朝实际掌控者——淳王姜沐坤。 听到动静,姜沐坤从手中的折子上抬起头来。邱长明托着那个细如筷子的纸卷,小心地呈给姜沐坤:“殿下,陕州密报。” 姜沐坤接过来,打开看了看。长眉紧皱,双目阴冷之光更甚:“哼!这么点儿事都办不好,一群废物!告诉总旗曹西平,若颖王毫发无伤地回到京城,他便不用回来见本王了。” 陕州地界的某个破庙里,聂云川盯着满脸泥垢,神色木然的某人,歪嘴一笑道:“你说什么?没有?!”高大的身躯迫近那人。 “是现在没有……”那人分辨着,却挡不住聂云川的恼羞成怒:“你耍我是吗?” “不是……我意思是……” “那就拿钱!” “我现在没钱!” 聂云川唇边泛起一丝冷笑,右手一把抓起那人腰带,登登登地来到破庙外:“你也不打听打听,小爷长这么大,除了方禅那个老酸菜,谁敢耍我!” 那人没想到聂云川力气这么大,自己好歹只比聂云川矮了半头,却被他象拎一捆稻草一样拎着动弹不得。 他羞愤地挣扎着:“你这山贼,好不讲道理,有本事放下……”还没喊完,就只觉得身体一轻。瞪眼看着自己在空中画出来一条弧线,接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就迎面扑来。 聂云川看着那人石头一样“噗通”一声跌进河里,朗声道:“明白告诉你吧,小爷要进京城办大事,但是出来匆忙,一点盘缠都没有。本来你交了辛苦银子,咱俩两不相欠就算完了,没想到你这么不上道!” 那人挣扎着浮上水面,脸上的泥被河水冲的一道一道的,嘴巴张着似乎在说什么,但是都被扑腾的噪音吞没了。 “你说什么?”聂云川侧一下耳朵。 “我不会……”那人的声音终于出来一点,但身后河水的一股浪涌上来,“啪”一下子,人不见了。 聂云川皱皱眉头:“什么?你不会什么?”河面上巨大的涟漪一圈圈晕开,连个影子也看不见了。 水面的涟漪趋于平静,小河依然如故地哗啦啦地走着自己的节奏。那个被聂云川扔进水里的人,却始终没浮上来。 聂云川面色一沉,咬牙骂道:“这小子,果然狡猾,居然趁机水遁?哼!就让你见识见识少当家的浪里白条!” 说着噗通一声跳进水里,瞪圆了眼睛,一个猛子扎进河水。心里正骂骂咧咧的,猝不及防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撞在脸上。 “什么玩意,吓小爷一跳。”聂云川心里骂着,抬手一撩,那东西立刻缠在了手上。 “这是……”聂云川立刻明白那是一团头发,他顺着头发往下一看,吓得一口气没闭住,大大呛了一口水。头发下的脸虽然陌生,但那身破衣服聂云川非常熟悉,正是刚被自己扔下来的那个“穷光蛋”。 聂云川心中一惊,赶忙抱住那人的脑袋,带着他浮上水面。几下子就游到岸边,飞快地把人抱上岸来。 那人软绵绵地躺在地上,浑身上下被水冲的干净极了,一点泥垢都没有。手、脸、脚都那么白……白的跟死人一样。 聂云川手忙脚乱地探探他的鼻息,惊恐地发现似乎没气了。 “死……死了?!”聂云川目瞪口呆:“我……鹰嘴山的宗旨,从不撕票……你大爷的!” 聂云川虚脱地跪在地上,茫然地望着鹰嘴山的方向,泪流满面:“义父——军师——兄弟们,我对不起你们——”说着“刷”地抽出抢来的那把匕首,抵在喉咙上。 那模样,倒是跟他的义父——云南天自杀谢罪的日常如同倒模般相似。 第5章 干净又好看 突然,地上的人喉咙里咕隆了一声,似乎还有个轻微的叹息。聂云川赶紧放下匕首,上前查看,只见那人长长的睫毛抖动了几下。 “活着,还活着!”聂云川一阵惊喜,总算不用自杀谢罪了。这荒郊野岭的,也没别人来踢飞匕首(或者自己),还真有点骑虎难下。 聂云川将那人身体摆正,自语道:“老酸菜跟我说世上有人不会游泳的时候,我还不信,没想到这么快就见识了。” 聂云川弯下腰,将耳朵贴在那人鼻子处,听到一点点微弱的呼吸声:“老酸菜怎么说的来着?要这样压住胸口,然后对着嘴巴吹气……” 聂云川凝神想着方禅教过的急救方法,先是伸手在那人胸口上使劲地按几下,接着捏住他的口鼻,猛力地吹气。 如法炮制几轮,那人喉咙处一阵“咕噜噜”的水声。突然嘴一张,正在吹气的聂云川猝不及防,被喷了一脸水。 接着那人猛烈地咳嗽起来,整个身体仿佛泥鳅一般蜷缩痉挛,弹向一边,一股股呛进肺里的水不断地从嘴巴鼻子呛咳出来。 好一会儿,那人才喘着粗气,慢慢地睁开眼睛。 “哇,老酸菜就是厉害,这方法果然行。”聂云川兴奋地蹲在那人身边道:“你没事了吧。” 那人听见聂云川的声音,仿佛见了鬼一般,一咕噜爬起来,双眼愠怒地瞪着他,都等不及呼吸平复,连咳嗽带喘地怒道:“你这个不讲道理的山贼!还什么……咳咳咳……不撕票……咳咳咳……根本就是草芥人命,咳咳……” 聂云川伸手挠着后脑勺,讪讪地赔笑道:“我哪儿知道天下真有不会游泳的人。从小到大,鹰嘴山没见过谁不会游泳。” “人又不是鱼!当然有不会游泳的!”那人嘶哑着嗓子,在咳嗽中间挣扎着喊了一句,靠坐在树上倒气。 夏日的阳光已经升到头顶,从浓密的枝叶间洒落下来,将那人的面孔映照的仿佛透明一样,泛出一圈光晕来。 聂云川看着不由地呆住了。他没想到那张满是泥垢的脸洗干净之后,竟然是如此出奇的好看。 看他年龄,跟聂云川是差不多的,脸部线条十分柔和,倒不是说女人那种柔和,只是有种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抚摸的那种柔滑。 他的衣服经过一番折腾,已经破烂不堪,凡是露出来的地方,都是从头到脚白皙得很。 聂云川在鹰嘴山的男人堆儿里混大,什么奇形怪状的男人都见过,可从没见过这么白皙干净,仿佛不染尘埃似的。 那人的头发早就散开来,乌黑浓密地长长散在后背,又有几绺沾着水湿哒哒的贴在脸上,水珠顺着高挺的鼻梁滑下。有一些被眉毛挡住,有一些沿着眼窝挂在睫毛上。 即使是满脸泥垢的时候,那双乌黑宝石一样的眸子也是熠熠发光。现在在挂了水珠的睫毛衬托下,更显得湿润清澈,迷离诱人。 聂云川的目光忍不住在他面孔上徘徊着,看着一颗水珠从他睫毛上落下,又顺着他精致的鼻梁滑过红润的唇……聂云川心突然痉挛了一下。 方才急着救人,完全没在意。现在不知道怎么的,脑海里竟不断地浮现出压在那人唇上的触感。 那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就是不知道怎么的,总是浮现在脑海里,蹦来跳去,调皮地不愿意消失……让聂云川想再压一次。 突然,那人转过头来。聂云川正想入非非呢,没来得及收回目光,就那么明明白白地呈现了一个望着人家嘴唇,垂涎三尺的下流模样。 第6章 树咚 那人面色一变,几分迟疑,几分疑惑地问道:“你看什么?” “哦,没什么。”聂云川也感觉到自己过于失态,赶忙尴尬地打算表示一下友好:“你别误会,我是想……”他边说话边走近那人,伸出手,想拍对方的肩膀,表示友好。 却见对方的眼神瞬间一冷,聂云川多年跟鹰嘴山各种神兽包括方禅的恶斗练出来的本能让他立时心无旁骛。双眸猛然锐利,右手一抬,“啪”一下,那人的手腕已经被聂云川牢牢抓住。 聂云川看着对方细长手指死死捏着的一块青色石头,无奈道:“又偷袭,你还有完没完!” 那人却用力一甩手,竟甩脱了聂云川,再次抓着石头向他的额头招呼过来,看样子不把聂云川开了瓢不罢休。 聂云川自然不会乖乖地待着,反手抓住对方,手臂一拧,另一只手抓住另一条胳膊往上一抬,便将对方死死按在树干上。 “喂!老子刚把你救活,你又恩将仇报!”聂云川冲着那人吼道。 那人双手被他举到头顶,身体又被死死压在树上,挣扎了半天一动不能动。累的只喘粗气:“你……呼……你居心不良!别假装救我……呼……” 两个人的距离现在连一片树叶都挤不进去,聂云川比那人高半头,对方的呼吸温腾腾地吹进聂云川的脖子,让他有些痒痒的受不了。 “你……叫什么?” “啊?” 那人难以置信地看着聂云川,无厘头地冒出来这么一句,让那人有些懵。 聂云川盯着他,神情认真地道:“我叫聂云川,鹰嘴山少当家的,绝不是什么狗屁缇骑。所以,别老觉得我要害你,也别老偷袭我,我怕我会伤到你。” 复杂的目光闪过那人一双乌黑眸子:“我……我叫吴明,现在没钱。我不偷袭你的话……你能放开我吗?” 聂云川唇边划过一丝戏谑:“没钱没名的家伙,还想跟小爷谈什么?说出真名字,小爷斟酌着放过你。” 那人低下头,声音明显没了底气:“我叫吴明……” “切,以为小爷是山贼就一定没读过书么?吴明?无名吧!”聂云川翻了个白眼:“我家老酸菜,从小爷会说话的时候就逼着小爷读书,读不会就放在老熊洞。老熊洞可不是个名字,是真的有一窝熊。” “看见脖子上那道疤了吗?老熊给留的纪念。小爷的文化可不是什么私塾先生用戒尺打出来的,是跟老熊瞎子打出来,所以别跟小爷玩文字游戏。‘吴明’!”聂云川特地将最后两个字重重的说出来。 “吴明”目光怔了怔,那道疤从聂云川的脖子一直过了锁骨,在他古铜色的肌肤上,有些怵目惊心,“吴明”不禁咽了下口水。 他抬起头,再次对上聂云川的目光。奇怪的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并不阴森,神色也并不严肃,但“吴明”的心却没来由地震颤了一下。 他不是蜜罐里长大的,心中的震颤不过是面对危险的本能。他明白,撒谎对面前这个日常跟狗熊打架的山贼来讲,是行不通的。 “我叫姜麟。” “这就对了。”聂云川笑容舒缓了很多:“姜麟这名字多好听,姜还是皇姓呢,不比‘吴明’好?” 却没放开手,只后退了一些,从头到脚打量下姜麟道:“名字不错,这身量么……” 姜麟双手还被死死控制在头顶,又见聂云川那种眼神打量着自己,禁不住焦急又有些惶恐地道:“你又看什么呢?我说了真名还不放开我。” 聂云川坏坏地一笑:“看你有没有在身上藏银子呀。” 姜麟低头看看自己渔网似的衣裤,再看看聂云川,一副“你是傻瓜吗,要藏在哪儿”的表情。 “你等一下。”聂云川说着突然放开了手,姜麟的胳膊猛地被放开,竟有些麻木了,还在头上撑了片刻,才反过味来。 “立在这里别动。”聂云川给了姜麟一个眼神:“如果不想再进河里洗一回澡的话。” 偷袭了聂云川两次的姜麟学乖了,虽然脸上表情依然僵硬,但身体很诚实地立刻蹲在树下,仿佛一只乖乖的田园犬一般。 聂云川满意地的点点头,走进破庙,没一刻就出来了,快如闪电。姜麟立刻庆幸自己还没开始想逃跑的事情。 “给,把这衣服换上。”聂云川丢了几件衣服过来。姜麟惊讶地捡起来看了看:“你的?” “不是,昨晚雨停了之后我去旁边村子顺的,原本想自己换,不过……”聂云川又盯了几眼姜麟露在破衣服外面白皙的肌肤:“你这样实在是……” 姜麟愣了一下,低头看看自己的模样,脸一下子红了,赶忙拿起衣服跑到树后面。 聂云川咧咧嘴:“切,都是男人,还躲什么躲。”不过说完了脸却莫名地发起烧来:“今天是撞鬼了么?怎么回事!”聂云川莫名其妙地伸手拍着自己的脸,不理解今天怎么老是脸红心跳的。 姜麟换的很快,从树后面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干干净净,利利索索。连散下来的头发都用布条绑好,在头顶绾了一个发髻,竟有些贵公子的气息透出来。 聂云川吃了一惊,打量着姜麟半天没说话。姜麟有些别扭地拉拉衣襟道:“有点儿大了。” “恩,不太合适你。”聂云川转过头,不再看姜麟:“你能走吗?不能走我到旁边村子里给你找辆车。” “嗯……”姜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伤口虽然已经止血,但刚才一浸水,又红又肿了。 “要不我先扶着你,到了那边村子吃点东西,再给你重新包扎一下伤口。” 姜麟对于聂云川态度的突然转变感到有些纳闷,忍不住问道:“你不打算拿我换赎金了?” “你现在没钱,我又有急事,不能等。”聂云川说着,转过身来,双眸炯炯,认真正直地道:“你身无分文,我又不能撕票,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到前面县城找个好人家把你卖了,凑点盘缠。” 第7章 卖了你换盘缠 姜麟刚刚放松的神情立刻又紧绷起来,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聂云川,半晌才说:“你……你说真的?” 聂云川的心被那双乌黑湿润的眸子看的心跳漏了半拍,却倔强地在嘴角浮起一个邪魅笑容:“当然是真的。” 姜麟皱眉愤怒,却不知道说什么好,聂云川实在是他十八年来从未遇过的一种人。 憋屈了半天,姜麟才喷出一句:“你……你简直没有王法。”聂云川觉得那模样像极了山寨中养的小土狗,愤怒的可爱,引得人忍不住想伸手呼噜呼噜毛。 “呵呵,公子,我是山贼,当然没有王法。你若是跟别人偶遇,便是萍水相逢。跟本少当家偶遇,便是山贼的肉票。本来我可以等你弄到钱,但是现在我真的很着急,没时间等。” 姜麟冷冷瞪了一眼聂云川,神情倒似不着急了:“如果我能马上弄到钱呢?” “那自然另当别论。”聂云川惊讶地打量下姜麟:“有钱干嘛不早说?” “你也得让我说。”姜麟翻了个大白眼:“我刚才落水之前就想告诉你,前面的乌水镇有我亲戚。见了亲戚,我就有钱给你,可你就是不让我把话说完。” “乌水镇?”聂云川挑挑眉毛,有些不相信地道:“乌水镇距离这里不过十里,你有亲戚在那儿怎么还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说罢又指指姜麟的腿:“那是刀伤吧?好好地,怎么会受了刀伤,还差点暴尸荒野?” 姜麟垂下眼睑道:“是我倒霉,商队遇上了泥石流。刚躲过又碰上缇骑,不由分说要把我抓起来,说我是山贼。还好天降大雨,我趁乱逃走,就是那时候被他们砍伤了。” “遇上泥石流?”聂云川恍然道:“怪不得你一身泥垢,还因为误会我是缇骑总是偷袭我。” 姜麟瞟一眼聂云川:“那你会送我去乌水镇吗?” “当然,有钱拿就算送你到京城都行。”聂云川说着伸手扶起姜麟:“走吧,下了这个坡就是村子,不远。到了那儿我给你找辆车,送你去乌水镇。” 雨后的天气凉快了不少,在村子吃了点东西,聂云川跟姜麟坐在一架牛车上,沿着土路往乌水镇走去。 聂云川有些不放心地问道:“你那亲戚确实是乌水镇上陈阁老?” “是。”姜麟有些心不在焉:“我敢骗你吗?” 聂云川吹了个口哨:“吓,幸亏去年没绑了他。要不今天又给你个理由偷袭我。” “什么?”姜麟吃了一惊:“你们想绑架陈阁老?为何?” “还能为何,为钱呗。小镇子上住着一位阁老,多扎眼。简直是对我们鹰嘴山的示威。不过我们踩过几次点后发现,那阁老身体特差,又太老,怕一受惊吓直接死了。他家还没啥亲人,死了连个收尸的都没,所以就放了他一马。” 姜麟露出嘲讽的微笑:“哦,我差点忘了,你们是有原则的山贼——绝不撕票。” 聂云川一点都不觉得嘲讽,还伸出大拇指道:“不错,这么快就记住本山寨的宗旨。” “你们这宗旨漏洞百出,难道没人看出来?”姜麟对于聂云川的迟钝很无奈:“如果你们绑了一个人,这个人家里有条件拿赎金出来,但是迟迟不给,你们怎么办?不撕票,难道给送回去?” “送回去太掉价了,有损山寨威名。”聂云川大喇喇地道:“自然是留在山寨,养着。” “养着?”姜麟一愣:“那万一永远没人来交赎金,怎么办?养老送终呀。” “如果这种情况,那个肉票自己都不想回去。你想,家里根本没人担心他嘛。所以,只要那人愿意待着,就养一辈子,反正我们鹰嘴山也不缺他那一口饭。” “嗳?!”姜麟觉得自己的三观被颠覆了:“那你们不是得不偿失。” “谁说的,我们山寨这样的人不少呢。”聂云川道:“我义父说,世界上最重要的是人,钱什么的都是身外之物。反正他制定了这个原则后,鹰嘴山也没完蛋,反而一直很兴旺。各方人士都来投奔,财源滚滚呢。” 姜麟满脸不相信,试探着道:“那……万一有人违反了这个原则,比如……也许,肉票受伤、或者病死……” “哇,那可不得了了,我义父一定会亲自自尽请罪。”聂云川一想起来就头疼的皱皱眉头:“还好有老酸菜在,要不然都不知道怎么劝。” “你义父不是大当家?大当家自尽??”姜麟目瞪口呆:“开玩笑的吧?” “没开玩笑,我义父都是真刀真枪的往自己身上招呼。别人身上的伤都是争斗留下的,他身上的伤,都是自己砍的。”聂云川道:“哦,除了肋骨,那都是老酸菜为了阻止他自杀,踹断的。” 姜麟愣在那儿,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这是什么样的山寨?搞笑么?死守什么逗比的宗旨,自杀当饭吃的大当家和被绑了票却不想离开的山贼众? 聂云川看着姜麟那表情,笑笑说:“没啥奇怪的,义父说过,山贼其实就是一种职业。天下所有人能干的,都是职业。只不过干的人不同,放进这份职业里的良心就不同。仅此而已。” “哦?天下所有人能干的事情都是职业?”姜麟似乎想到什么,眼中滑过一丝暗藏的阴霾:“那你觉得皇上是什么?也是职业?” 聂云川愣了一下,很认真地想想道:“皇上不是都说是真龙天子吗?不过……也应该是个凡人吧。若是凡人,那便就是一种职业,职责就是国泰民安。” 姜麟无话可说,这说辞一点毛病都没有。他脑子里一团乱麻,自己大概是受伤失血太多,以至于完全难以消化这些突如其来的违背常识的信息。 “哦……那个……”姜麟决定换个思路,饶自己快被聂云川洗干净的脑子:“你方才说有急事,是给山寨办事么?” 聂云川的面色突然沉下来,姜麟急忙道:“哦,我知道了,山寨的事,我不问。” “山寨……已经没了。”聂云川拿出来那块缇骑的腰牌,双目仿佛能喷出火来一般:“昨日,淳王缇骑在山上布了重兵,我发现了想去报信,没想到被暗中埋伏,两个兄弟中了袖箭。” “这时候,山寨起了火,我本来想冲上去,前山泥石流堵的一点都走不了,后山所有道路都布满了便装的缇骑。是在没办法,我只好先逃下来。想来想去,只有进京报仇这一条路。” “报仇?!”姜麟惊讶道:“进京报仇,难道是……” 聂云川看一眼姜麟道:“看你也是对那些缇骑有着深仇大恨的样子,我也不怕告诉你。我这次进京,就是要杀掉……”说着几根手指环住那腰牌,做了个掐住的模样。 姜麟一愣,昨日为何漫山遍野都是便装的缇骑,他比谁都清楚。聂云川这番话,他当然知道其中的差池,但若有人愿意杀掉那个人,姜麟自然是高兴的。 那个人……姜麟光是想起来,就觉得怒火烧的喉咙发干。不过姜麟看看身边的聂云川,还是忍不住劝道:“这件事情太难了,你恐怕连那人的身边都不能靠近便会被杀。” “世界上的事情哪儿有容易的,总要试试才知道。”聂云川笃定地道。边说边抬起头看向鹰嘴山的方向,眼中泪光闪闪:“若我一个人偷偷活在世上,怎么对得起义父、老酸菜,还有那些弟兄。必得做些什么,才担得起这些年的义气——哪怕最后不过一死。” 姜麟的眼神闪了闪,低声道:“他们有你,真幸福……” “啊?什么?”聂云川没听清。 “我很羡慕你的义父和兄弟们,有你愿意为了他们拼命。”姜麟笑笑,眼中浮出隐藏不住的悲戚,心中这句话始终在嘴边没有说出来。 乌水镇不大,但是因为处在两省交界,还算繁华。 牛车将聂云川和姜麟送到阁老府附近,便放下他们走了。官家的地界,老百姓都不愿意靠近,省的惹麻烦。 聂云川扶着姜麟慢慢走到阁老府门口,门口的两个仆从显然是认识姜麟的,一个慌不迭地跑进去送信,另一个急忙迎上来道:“殿下,不知殿下驾到……” 姜麟忙着给那人使眼色,但是聂云川已经听见了。他惊讶地看着姜麟道:“殿下?你那‘姜’还真是皇姓?” 姜麟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仆役却厉声道:“大胆草民,这位是当今皇上三子——颖王殿下,你居然敢如此跟殿下说话?” 聂云川没理会那仆役,一双眼睛只盯着姜麟,唇边浮起一丝冷笑:“他说的是真的?颖王殿下!这么说,你跟我要找的人,竟是叔侄关系?呵呵,不错,厉害,在下佩服得紧。” 聂云川放开扶着姜麟的手,在胸前拱了拱道:“失敬失敬,真是老猎人让鹰啄了眼,无话可说!”说罢咬咬牙,转身离开。 “等等!”姜麟在后面喊道:“我还欠着你银子呢,你不是要进京……” 聂云川却头也不回,仿佛没听见似的,大步汇入到人流之中,不见了。 第8章 十九年的肉票 天色渐渐暗下来,乌水镇最繁华的街道上,人头攒动,一个卖竹制品的摊子上,几个人在试戴斗笠。 摊主一边热情地招呼着客人,一边冷眼看着摊子旁边的“人形模特”道:“这位客官,若是买就赶紧拿银子,若是不买,就把斗笠和蓑衣都给我脱下来。” 聂云川尴尬地摘下头上的斗笠道:“老板,我这不是免费给你当模特吗?你看,人家都看我穿得好看才停下来买的。” “那我还要多谢你是不是。”摊主面色一沉,挥挥手道:“赶紧走!弄坏了我的东西。” 聂云川小心翼翼地四下看看,将斗笠和蓑衣脱下来,一溜烟地沿着墙根跑了。 聂云川脚力相当厉害,马不停蹄地跑到镇外的一处庙门口。这庙看着还有些香火,一些善男信女在夜色中来来往往的。 “吓死小爷了!”聂云川拍着胸口,一屁股坐在庙门口的台阶上,暗道:“好死不死的,跟人家侄子说要杀死叔叔,吃饱了撑的。” “还好我机智,赶紧跑了,要不然等陈阁老出来。那什么颖王再告诉他我还打算绑票他,岂不是羊入虎口。”聂云川想着恨不得给自己一拳:“奶奶的,今天这人算丢大发了。还好山寨没了,没人笑话我,哈哈……” “少当家!可算找到你了!” 聂云川听见这声音,生生把后面剩下的“哈哈”给憋回去了,心跳如鼓地一下子从台阶上跳了起来。 小庙门前就两盏昏暗的灯笼,聂云川一眼看见身后两张其丑无比的脸,被灯光映照的一半黑,一半白。四只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嘴边露出诡谲的笑容。 聂云川本来就跑的心惊肉跳,这一被吓,立刻怪叫一声,“呼呼”的几拳就打了出去。 “别别!少当家,是我们!”那两个“丑鬼”身手竟然还很灵活,左躲右闪地避开了聂云川凌厉的拳风。 这时候又有两个人上来一左一右抱住聂云川道:“少当家,鹰嘴义气,义薄云天!” 聂云川一听立刻答道:“山崩地裂,绝不撕票!你大爷的,真见鬼了!前后左右,是你们吗?” 那四人围在聂云川身边,向右激动地说:“少当家,可找到你了,真是……” 话没说完,人突然被聂云川结结实实一把抱住。向右一愣,这么黏黏糊糊的礼节,聂云川以前可从没有过呀。 正纳闷的时候,却见聂云川放开自己,又挨个抱了一圈剩下三个。甚至到了向前、向后那里,还给两人一人脸上亲了一下,嘟哝道:“对不起,不该说你们丑。” 向左吓得伸手抓住向右:“不是吧,少当家也学了大当家的毛病?” 向右皱皱眉头:“不应该呀,少当家不是这么酸的人,还一天到晚说军师是老酸菜呢,必定事出有因!” 这厢聂云川总算放开了向前和向后,向右觉得两个人被聂云川吓到后,脸煞白的样子,竟然比刚才好看了些许。心中感叹道:果然是一白遮百丑! 正兀自乱想呢,聂云川却又扑过来,向右看着聂云川一脸酸象地嘟着嘴,身体快于脑子的抬起一脚,聂云川华丽丽里往后飞出去,“啪”的一下子撞进一堆灌木丛中。 “少当家——”四人惊呼着奔过去,翻过灌木丛,却见坐在地上的聂云川一脸恍然的表情:“向右这一脚如此孔武有力,你们没死?” 四人纳闷了:“死?谁死了?” “山寨不是被淳王缇骑灭了吗?还起了那么大的火。” 向家四兄弟一脸懵逼地相互看看:“没有呀,是少当家你一声不吭离家出走了,山寨好好的呢。” “哎?!”十目相对,五脸懵逼。 阁老府中,陈阁老一脸殷勤地将姜麟让进内,见了礼,依次坐下,便上下打量着姜麟问道:“殿下为何如此模样?不是说正在往京城去,老朽估摸着这几日便到,已经恭候多时了。” 姜麟叹口气道:“一言难尽,路上遇到了麻烦。” “是不是泥石流?嗨,这鹰嘴山地势险要,山体松动,一遇上大雨就容易滑坡,只有山顶上鹰嘴崖的地方是坚硬的花岗岩,却偏偏让山贼占领了。” 陈阁老蠕动着没牙的嘴唇,满脸褶子随着表情而动,确实象聂云川所说,老的跟槐树精似的。 姜麟听了陈阁老的话,双目中滑过一丝疑惑的光,表面却不动声色地叹口气道:“是呀,一阵泥石流,将我和侍卫冲散了。还好遇到山中猎人,将我救下。” “殿下辛苦,老臣已经准备好酒菜,给殿下压压惊。”陈阁老满脸堆着笑,对下人挥挥手。 几个仆从端着托盘走进来,每个托盘上都是两样精致菜肴。不一会儿,饭桌上便摆满了。 “来,殿下,老朽敬您一杯,愿您平安到达京城,也祝愿太子殿下身体早日康健。”陈阁老颤巍巍地举起手中的酒杯,满怀诚意的说道。 姜麟却摆摆手:“阁老的心意本王领了,只是腿受了伤,不易饮酒。昨晚和今日又遭逢了些惊吓,现在没什么食欲,只进些薄粥即可。” 阁老愣了一下,呵呵笑道:“也好。”便命仆从盛了一碗粥来,放在姜麟面前。 姜麟用勺子舀了一勺,刚要放进嘴里,突然抬头看着陈阁老道:“阁老,乌水镇距离鹰嘴山虽然不远,但似乎连路上游商还不曾知道山上遭遇了泥石流,阁老又是如何知道的?” 陈阁老正喝了一口汤,听了这话突然呛咳出来,低着头连声咳嗽不断,丫环急忙上前拍背,却还是差点缓不过来。 姜麟站起身来,冷笑道:“多谢阁老款待,本王还是不打扰了!” 说罢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门却突然被撞开,一群身着便服的缇骑闯了进来。 姜麟看着为首的,双目微怒,却并未有惊讶之色:“曹西平,你好快呀!” 那人正是在鹰嘴山失了手的缇骑总旗——曹西平。他咧嘴笑笑,露出几颗金牙:“颖王殿下,别来无恙!” 郊外,聂云川目瞪口呆地听完向右的叙述,仿佛石雕一样愣在当场,好半天才突然咬了咬牙道:“这个老不修的混蛋!居然将我掳来,在鹰嘴山上做了十九年的肉票!” 说着“蹭”一下站起来,向家四兄弟见状急忙拦住道:“少当家,你要作甚?” “作甚?我要找那个老不修问问清楚!武阳王到底给了他多少银子,说不要小爷就不要了!有没有人性!!”聂云川一脸悲愤地怒道。 向家四兄弟左右拉着聂云川,向右诚恳地劝道:“少当家,你要冷静,大当家的一向最讲义气,诚信为本。既然收了赎金,是一定要将肉票物归原主的。” 聂云川双目含泪,咬牙道:“义父就一点都不念及十九年的旧情么……” 这时候向左瓮声瓮气地道:“少当家,武阳王一万两白银我们已经收了,您无论如何……” “多少?”聂云川一愣,泪光不但瞬间不见了,还隐隐露出一丝惊喜。 “回少当家的话,是一万两。”向前笃定地竖起一根短粗难看的手指。聂云川却毫不嫌弃地盯着那根手指:“真的?足足一万两?” “对,一万两。” “所以……那武阳王毫不在乎这一万两?” 向右很可惜地摇摇头道:“武阳王是不在乎,可惜咱们大当家的亏了。” “原本,武阳王开价两万两,咱们大当家的便还价十万两。然后两人就五千两五千两的还,没想到大当家的玩嗨了,一时间没刹住车,到了一万两才想起来自己才是收款方。” 向家三兄弟非常一致、表情可惜地摇摇头:“这么多年了,如此大方的金主,真没见过几个。 可惜了,要不得多买多少羊来烤呢。” 这时候,一直不说话的向家老四——向后突然满脸遗憾地冒出一句:“哥哥们,我还没吃上烤全羊呢。” 聂云川脸色一正:“小爷我还没吃上呢。”说罢看看四人,豪气干云地道:“既然今天见到了兄弟们,又知道山寨没事,那必定要庆祝一番。走,小爷请四个兄弟吃烤全羊。” 向家四兄弟刚要高兴,又听得聂云川道:“不过我出来的匆忙,没带银子,你们四个先垫上……放心,会还给你们的。我亲爹拿一万两白银赎我都没眨眼睛,你们觉得他会在乎一只烤全羊吗?” 四人一听,顿觉有理,于是高高兴兴,五个人搂着肩膀走向镇子,去吃烤全羊。 镇上有专门吃烤肉的饭馆,五个人兴高采烈地进去,占了张桌子,四兄弟赶忙伺候着倒茶点菜。 突然,正端着茶杯摆少当家排场的聂云川面色一变,低下头轻声道:“那两个人,便是杀了我们两个兄弟的缇骑。” 向右正好对着那个方向,定睛一看,只见四五个人立在饭馆柜台前,其中一胖一瘦两个身着黑色便装的人正在跟老板打包肉干。 向右眉毛一竖,用腹语对其他人道:“确实,这几个人虽然身着便装,但他们都是京城口音,而且全部穿着统一的缇骑官靴。” 聂云川眼神动了动,对四人使个眼色,自己假装去暖炉倒茶水,蹭到那几个缇骑中间,听他们说什么。 只见那个眼熟的胖子面色惊恐地对身边瘦子低声道:“哥,真要卸了颖王的胳膊腿?我就为了混口饭,你可没说过有这么残忍的事……” 瘦子狠狠瞪他一眼,示意他噤声,咬牙低声道:“有饱饭吃就知足吧,想那么多干嘛。” 聂云川听的真切,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仿佛被人打了一闷棍。 第9章 同住客栈 阁老府上,偏厅中,陈阁老目瞪口呆地看着缇骑总旗曹西平:“曹大人,你的意思……要在本阁老府上……” 曹西平皮笑肉不笑地答道:“怎么,阁老现在想打退堂鼓了?” “可当初,我只答应将颖王交给你,并没同意……”陈阁老脸上的每一个褶子里都透出愤怒:“我都八十多了,怎么能在府上见血光。” “哼!阁老,别忘了。若不是当年我们淳王力保,你那贪赃枉法的事情早就被皇上彻查了。还做什么阁老,老脸都丢完了吧。” 曹西平毫不客气地道:“告诉你,淳王的意思,颖王不能完整回到京城,你明白吗?若是他全须全尾的回去了,咱们可就只能剁碎了才回得去。” 陈阁老当然知道姜沐坤的阴狠,曹西平这话,绝不是危言耸听。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老脸变得煞白。 “可是……要做也要做的隐秘,你直接在我府上把颖王……他又不是死人,回了京城还不天下皆知。” “切,阁老,你这是多久不问世事了。皇上现在已经迷上回春丹,除了丹药和淳王,他还认识谁。太子病危,二皇子隐居不问世事,都不是威胁。只有颖王,躲在封地,至今是淳王殿下的一块心病。” “要不是京中那些反对淳王的势力盛传,淳王殿下已经准备好了千种毒药等着颖王,你以为淳王愿意费这个劲?” 陈阁老抬抬眼皮:“淳王……真的已经准备好了千种毒药?” “嘿嘿,想知道,阁老去问殿下呀。”曹西平狡诈地笑笑: “淳王殿下,也是因为要顺应天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不是。今上无能,沉迷丹药,唯一能撑起江山社稷的,除了淳王殿下,还能有谁?” “可是那些乱臣贼子们,却唯恐天下不乱,四处造谣皇上的丹药和太子的病危都是淳王殿下干的,殿下当然不能让他们的说法落在实处。所以,对待颖王只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陈阁老张张几乎没牙的嘴,半天嗫嚅出一句:“淳王殿下他……还在乎那些闲言碎语?” “那是当然,咱们淳王殿下最要脸了。”曹西平夸张地摇摇头叹气道:“这也是殿下最大的弱点。” “所以,砍了颖王殿下手脚,假装他被山贼偷袭,就……能平众议了?”陈阁老表情象吃了一条苦瓜。 “哼,那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曹西平冷笑道:“废了颖王,也让那些反对淳王的人看看,杀鸡儆猴。” 陈阁老只觉得鸡皮疙瘩在后脊梁起了一层又一层,虽然早就知道淳王阴狠乖张,脾气难以琢磨,却没料到他竟然毫无底线到这种地步。 陈阁老虽然活了八十岁,但却依然不想死,于是很识时务地裂开菊花一样的嘴巴,谄媚笑道:“既然如此,总旗大人随意,随意。”一点都没有阁老应该有的威仪。 一群人来到阁老府后院一间小屋前,门口守卫的缇骑看见曹西平和陈阁老,急忙伸手打开锁着的屋门。 小屋里只点着一根蜡烛,昏暗无比,曹西平大步迈进去,口中说道:“颖王殿下,在下对不住……嗯?怎么回事!!” 身后的众人一拥而入,却见屋内原本应该看押姜麟的两个缇骑被五花大绑,捆在方才还捆绑着姜麟的那根柱子上。 那些准备好要用来行凶的刀斧都被弄成几截,扔了一地。墙上还写着一行字:极乐山寨绑走肉票,三天之内一万两白银来赎,否则撕票! 曹西平目瞪口呆,看看小屋子四处密不透风的墙壁,怒道:“陈阁老!你不是说这里最安全?人呢?人呢?地缝里钻走了么?” 陈阁老颤巍巍地伸出来一根老树枝一样的手,指指斜上方:“大人,不是钻了地缝,是走了天路。” 曹西平抬头一看,满眼的难以置信,只见房顶一角,那些手腕粗的房椽折断了好几个根,露出一个透着天的大窟窿。 镇子北面,一间客栈的套间里,向前看看紧闭的卧房门,低声对聂云川道:“少当家,你确定咱们不用连夜出逃?” “当然不用。”聂云川大喇喇地摆摆手道:“姜麟不见了,那些缇骑也跟你一样以为咱们连夜逃走,一定出去追赶。要发现情况不对,至少也向着极乐山跑了一半的路程。到时候咱们吃好睡好,大摇大摆地顺着官道往京城走就行了。” “可是……万一有人发现……” “哪里会发现……”聂云川话没说完,响起了一阵敲门声。向前急忙过去打开门,几个人走进房间。 为首的少妇,虽然身形有些魁梧,但是容貌端庄,很有富家太太仪表。 她身后跟着的两个人,一个身着保镖的服侍,脸上的横肉和络腮胡倒是挺像那么回事。但另一个打扮成老仆妇的就惨了点,那张脸,原本就很难看,加上了一层脂粉,更显得丑陋无比到令人生厌了。 聂云川和向前的目光移动过向右和向左,都非常默契地在向后那里停下来。努力淡定地道:“看起来……似乎还不错。” “嗯,夫人、保镖、仆……额……妇……” “那个……少当家……”向前有点忍不住生理反应——想作呕到忘了自己的脸跟向后不分伯仲:“能不能……让向后也扮成仆从。” “那不行,两个夫人,怎么能连一个仆妇都没有,会引起别人怀疑的。”聂云川说着,眼睛却始终也不看向后,只盯着向右道:“你不错,很像我妈。” 向右冷着脸:“少当家,你见过你妈?” “肯定见过呀,我不是我妈生的?” “可是大当家说,你一生出来,你妈就死了。你没睁开眼,他就把你抱开,怕吓着你。” “我去,婴儿怕吓着什么。”聂云川吐槽着,心中却流过一股暖流。这时候,聂云川背后卧房的门被轻轻推开,面前的三个人眼光一下子全亮了,连向后的脸色都好了很多。 聂云川急忙转过头,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心跳扑扑通通地漏了好几拍,在胸膛里乱跳起来。 一个素雅娴静的“美女”立在门口,肤白如雪,身材妖娆。俯首含羞,风情万种。 聂云川看得目不转睛,浑然忘了身处何处,只喃喃地自语道:“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喂,少当家!”向前伸手在聂云川眼前晃晃,聂云川才醒过味来,急忙掩饰着对女装的姜麟傻笑两声道:“你这个少夫人,是最合适的,呵呵。” 其实方才的什么“倚门含羞”,都是聂云川想象出来的。姜麟的脸倒确实涨得通红了,表情却并非风情万种,而是愤愤的想咬人。 “聂云川,虽然你救了我,但是……”姜麟咬着后槽牙,伸手拉拉有些短的衫袄:“非要扮成这样才行吗?” 聂云川双眼一刻也不离开地点点头:“当然,我们几个方才已经在烤肉店被众多人等目击过,缇骑若是分派人手在镇子上查问,这么小的地方,几个生人还是很容易露陷的。” “况且你的脸缇骑那么熟识,若不装扮成他们完全想不到的人,怎么会轻易骗过,他们也不是混饭吃的。” “可是也不用扮成女子吧。” “女子怎么了。”聂云川伸手将向后从向右身边拉过来:“我兄弟为了你都扮了女子,牺牲这么大,你为啥不能扮。” 姜麟没有提防,一下子被向后的模样吓的噎住了气息,“嗝嗝”地打起了嗝儿。聂云川无奈地笑笑,过去伸手按了按姜麟背上的穴位,才算止住。 “行……行啦,我知道了,非常感谢这位兄弟,只是……”姜麟努力地让自己显得彬彬有礼,却控制不住腹中涌动的生理反应。 “放心,你是少夫人,‘后嬷嬷’是服侍我妈的,他们在一起就行。”聂云川说着上前搂住姜麟的脖子:“我的夫人,我自己来服侍。” 姜麟面色更红了,一把推开聂云川道:“别胡说,只不过是权宜之计。” 旁边向右三个被“后嬷嬷”这称呼挠到了笑穴一般哈哈笑起来,向后的脸色更难看了。 正乱着,门外传来店小二的声音:“客官,麻烦开一下门,有官爷来查房。” 聂云川面色一正,给大家使个眼色,向家四兄弟表情变戏法似的瞬间收起来,仿佛排练过一样各自归位,立刻一副小康人家其乐融融的场面尽显。 姜麟差点又被几个人的默契配合下的打起嗝来,正手忙脚乱地想自己是该跟向右一起去做针线呢,还是去向后整理的茶桌前喝茶呢,却被聂云川一下子推进卧房。 “哎?你干什么……”姜麟的问句没说完,人已经被聂云川按在床上。 “别动!也别出声!”聂云川将一根手指抵在姜麟嘴唇上,阻止了他想继续问话:“我们刚才进来的时候,你是裹着披风的。现在便假装病重,尽量别露出正脸。虽说变了装,但也要以防万一。” 姜麟恍然,不禁感慨聂云川心思缜密。毕竟,缇骑对姜麟太熟悉了,其中有目光锐利的,透过变装认得出他也未可知。 当下点点头,拉过被子盖上躺好。聂云川笑笑,伸手在他头发上揉了一下:“好乖!”然后转身走出房间。 姜麟咬咬嘴唇,将被子蒙到头上。聂云川那个说着“好乖”的温柔微笑,跟他一起钻进了黑暗里,居然怎么赶都赶不走。 第10章 那是我娘子 门开了,走进来三个人,两个穿着当地衙门差役服侍的立在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人身后,那人虽然没有穿着官服,但明显他才是这里面说话算数的。 聂云川看一眼那人,神色却一顿,一抹寒光闪过眼眸,原来此人正是在鹰嘴山射杀他两名手下的那个胖子。 胖子此时成了领头者,自然趾高气扬起来。斜着小三角眼居高临下地扫视一下屋里的人:“都是干什么的?” 聂云川变脸一样堆出一副笑脸:“这位官爷,我们一家人是走亲戚的。” “走亲戚?从哪儿来,要去往何地?” “鹰嘴山下季梁镇来,到前面的微水城去,草民舅舅一家在那里做小买卖。” “微水城?”胖子狐疑的目光盯着聂云川:“你怎么一点微水口音都没有?” 聂云川笑笑:“草民是在季梁镇出生的,自幼就没有微水口音。” 胖子目光一转,看向向右:“这位……是你母亲?她应该会说微水话吧,说几句听听。” 众人神经一紧,目光都聚向向右。 只见向右抬起眼眸,扭捏出一副惊讶的模样,看看盯着自己的胖子,又看看聂云川。 聂云川没啥把握,也不敢胡说。向家另外三兄弟却相互使了个得意的眼色,在他们四个里面,向右一向是什么都行的顶梁柱。他们笃定大哥出手,一个顶四个。说个地方土语,根本不在话下。 于是,在众人希冀热烈的目光下,向右的目光变得无辜起来,看着胖子,张嘴道:“呃……啊啊……” 鹰嘴山众人:“……” 胖子一愣:“哑……哑巴?”旋即眉毛一皱:“你以为老子傻瓜?十聋九哑,你能听见老子说话,还装什么哑巴!”说着手一翻就要抽出腰间的佩刀来。 聂云川手疾眼快地上前一按,胖子刚抽出一小截的刀被生生地按回了刀鞘里。 “你干嘛?要造反!”胖子生气地瞪着聂云川,脸上憋的通红,手却一动不动地被按在刀柄上,别说拔刀了,想拿下来都办不到。 “不是,不是,军爷您听我说。”聂云川陪着笑脸道:“我娘是天生的哑巴,生出来就不能说话,不是故意耍您。您也说了,十聋九哑,她属于那一个不聋的。” 胖子将信将疑,瞪着聂云川道:“你力气还挺大,看样子不是读书人。” 聂云川笑笑:“小人在家伺候几亩薄田,练成了几分傻力气。”说着放开了手。 胖子目光一转,正好对上向后的脸,皱皱眉头,满脸嫌恶:“种田……哼,确实像个种田的。” 这时候立在胖子身后的差役看着手上的登记文书道:“你们不是六个人么?怎么这里只有五个?” 聂云川答道:“我家娘子身体不适,在里面歇息。” 胖子听了挑挑眉毛,走到卧房门口,一把将门推开。床上的姜麟一动不动,被子盖到眼下,似乎睡得很沉。 胖子却眼睛一亮,盯着姜麟的目光移不开了:“你一个种田的,媳妇倒挺漂亮。” 聂云川走上几步,挡在卧房门口道:“娘子身体不适,又怕生,官爷……” “你什么意思,本官爷是奉命巡查,还不能看看么?”胖子说着伸手要将聂云川推开,迈步走进卧房。却没想到,聂云川仿佛钉在地上,一动不动。 胖子小三角眼怒目而视,聂云川唇边笑意不改:“官爷,娘子睡在榻上,衣冠不整,您强要进去,也没这个道理吧。” 胖子眼神闪烁一下,悻悻地离开卧房门口,在外间转了一圈,厉声道:“你们听着,若是看到盗匪山贼之类的,定要上报,不许隐瞒,知道吗?” 众人连连点头,胖子得回一丝面子,才大摇大摆地离开。 向后扶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向大家做了个“走了”的手势,众人松了口气。 向右便问聂云川:“方才那个不就是昨晚看见的缇骑?” 向前听了恍然道:“就是用袖箭杀了我们两个弟兄的?少当家,难不成就这么放着他不管了?” 聂云川冷声道:“不急于这一时,若是现在杀了他,容易打草惊蛇。我们先将颖王护送回京,缇骑们的大本营都是京城,到时候再做掉他也不迟。” 向右点点头,又看一眼卧房的门道:“这颖王没事吧?半天一点动静都没有。” 聂云川听了急忙打开卧房门走进去,低头看了看,哑然失笑。姜麟竟然真的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睡相平稳。 跟在身后的向右看姜麟这模样,伸手推推聂云川:“咱们在外面紧张成那样,他睡得昏天黑地。看来对少当家是十分信任呢。” 聂云川笑的有些得意,又有些羞涩,搪塞道:“可能是太累了,两天没吃没睡的。” 向右伸手拍拍聂云川肩膀:“没事,兄弟看了大当家和军师这么多年,理解,理解。” 聂云川脸色一红:“别胡说,我可不像那个老不修。”说着转身走出卧房。 向右看看姜麟睡得很香的面容,叹口气道:“有其父必有其子……” 第11章 信任 “麟儿……今生都不要回京……” “母妃……”五岁的姜麟在乳母怀里哭成泪人,伸着小手朝向一个美丽的女人。 她身着后妃华服,容貌十分美丽端庄,神色却极其憔悴。在风中看着远去的马车,颗颗泪珠在寒风中被吹散……之后,姜麟一想起母亲,便是那副画面…… 泪水滑过姜麟的面颊,他伸手去抚,却发现竟是在梦中。一时间晃了神,懵懵懂懂地看着四周,映入眼帘的,竟是马车车篷。 “殿下这是做什么梦,落了一片泪水。”随着瓮声瓮气的声音,一张盖着很厚脂粉的脸出现在姜麟视线里——那张脸丑到即使在大白天,你也不会怀疑自己看到了鬼。 刚睡醒的姜麟心中只剩下了惊恐,迷糊的神智一下子清醒的象被兜了一头冰水。 “啊——”姜麟惊叫着蹦起来,蹦的太高了,脑袋直接磕在车篷上,发出了很响的“砰”一声。 “哎?怎么了?”车帘猛地被撩开,聂云川有些紧张地看着马车里面。 姜麟看见聂云川的脸,才彻底清醒过来,揉着磕疼的脑袋满脸歉意地对身边的向后道:“对不住,对不住,我也是刚睡醒,懵了,没认出来这位……后壮士。” 马车外有人立刻笑喷了,“后壮士”的笑果不亚于“后嬷嬷”。 聂云川忍住笑道:“怕咱们身份暴露,所以没有要马车夫,只租了马车,我跟向后轮着赶马车呢。还有,你以后叫他名字就行,都是兄弟,不用那么客气。” 向后板着脸道:“少当家,还是我来赶马车,你进来陪着殿下吧。”说罢识趣地钻出了马车。 “磕疼了吗?”聂云川进来盯着姜麟揉着的地方看。 “没有,就是……吓了一跳。”姜麟放下手,不好意思地道:“我睡了多久?” “现在是巳时三刻了,你足足睡了七个时辰。” 姜麟惊讶地撩开窗帘看了一眼,果然已经是近中午时分:“这么久……为何不叫醒我?” “看你能睡的那么沉,便是对我的信任,看在这个份上,也要让你睡足不是。”聂云川笑笑道:“还好你不重,从二楼房间抱到马车上,并没有多费劲。” 姜麟眼中涌出感激的神色,笑的有点甜:“你对你的肉票,都这么好吗?” “哈哈,不知道,你是我第一个肉票。”聂云川被那有点甜的笑容鼓励了:“本来第一个肉票应该是那个陈阁老,不是没成功。” “哦,说到陈阁老。”聂云川收了得意的笑容道:“也许你想知道,今天凌晨,阁老府起了一场大火。据说阁老本人,连同府上丫环仆人三十二口,无一幸存。” 姜麟眸色瞬间仿佛冻住,半晌道:“良禽择木而栖,可惜……没想过那块木头会失火。” 说罢向窗外又看了看,道:“这是去凉城的路么?” “恩,乌水四周到处是缇骑,我们人多目标大,不便直接往京城方向去,先绕到凉城再作打算。” 姜麟有些纳闷地看看聂云川:“你不打算回山寨?不是说山寨被灭只是你误会的一场乌龙。” “呵呵,说起这个,你别以为我吹牛。”聂云川再次得意地挺起胸脯:“我其实是武阳王失散多年的儿子,我们打算直接回京城认祖归宗去。” “什么?!”姜麟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第12章 促膝长谈 聂云川挠挠头发:“没想到吧,其实我也没想到。” 说着便将飞鸽传书,砍价赎肉票这事说了一遍。向右跟聂云川描述事情经过的时候,都很写实,但是聂云川讲给姜麟的时候,不知不觉地便夸张起来。 姜麟越听嘴巴张的越大,仿佛在书场听一场奇异陆离的书一般,满脸不可思议。 聂云川愤愤地做了结束语:“小爷原本是很生气的,但是听说赎金居然有足足一万两,那必须去进京跟武阳王当面问个清楚。又不是养不起,干嘛这么久将我扔下不闻不问。” 姜麟却不买账地挑挑眼眉,笑道:“只是去问问?不是因为武阳王太有钱到富可敌国,便打算去认回这个父亲?” “小爷是那么肤浅的人么?”聂云川一脸正气地说道:“我可是鹰嘴山少当家的,义父是云南天,义薄云天,我能看上他富可敌国……你说啥?富可敌国?” 姜麟忍住笑点头道:“不止哦,你一定也知道了,武阳王府还没有世子。” “啊,其实我也不太了解什么是世子,向右跟我说当上了就能继承武阳王的家业。”聂云川嘴硬地晃着脑袋:“小爷也不是很在乎。” “若你不在乎,就是不会想要咯,有点可惜呢。”姜麟一手托着下巴,语气诱-惑地娓娓道:“虽然我对京城记忆模糊,却还是记得离开京那一年,曾经跟随父皇、母妃去武阳王府过中元节。从那之后,但凡听到仙宫琼楼、金山银山这样的词,我第一个想到的不是皇宫,而是武阳王府。” “因为年纪小,别的记不清,就记得一进门他家那个摆在影壁后面的大珊瑚……真大!跟小山一样。火红火红的,每一根枝杈都跟我的胳膊一样粗。” 聂云川惊得目瞪口呆:“我们鹰嘴山上一棵半尺高的珊瑚,义父都当传家宝一样供着,说那个值纹银千两。山一样高,那得多少个千两!” 姜麟逗趣地看着聂云川:“不过是个价值连城的珊瑚而已,少当家为人清高,视钱财如粪土,应该也没啥感觉。” “没感觉,是没啥感觉……”聂云川讪讪地笑笑:“你说,面对这么多钱,一般人应该摆出一副什么感觉来?” “少当家不是一般人,自然就应该继续蛮不在乎的感觉,那才有面儿。”姜麟认真地逗着聂云川。 “是吗?”聂云川竭尽全力地调整着表情,企图回到“蛮不在乎”:“琼楼玉宇,金山银山……大珊瑚……无价之宝!小爷应该蛮不在乎!蛮不在乎……我去!” 聂云川终于调整出来一副山贼的标准嘴脸:“哼!遗弃了小爷十九年,一万两真是便宜他了。小爷去骂他一顿,然后搜罗几车金银细软的,跟那武阳王说,老子这次是离家出走——当然,珊瑚一定不能落下——义父那老不修见了肯定很高兴。” 姜麟笑道:“是呀,这样也不违反你们山寨的宗旨,童叟无欺,赎金到手,肉票到位,然后你离家出走,让武阳王人财两失。” “这叫自作自受,谁让他扔下我不管。你说有几个当父母的,把自己的孩子丢着不管不问的,等长大了再领回去,想得美。” 姜麟顿了顿,喃喃地道:“也不一定,也有一直扔在外面,直到有事,才想起来的……” 聂云川看着姜麟的侧脸,只觉得心中一紧,莫名地痛了一下。 第13章 拉进怀里 聂云川知道姜麟说的是五岁便被独自送到封地的事情,一个小孩子,孤苦无依,独守封地十三年,说实在的,还比不上聂云川呢。他好歹要有个云南天和方禅照顾。 想到此,聂云川急忙安慰姜麟:“你不一样,你父亲是皇上,有许多无奈也说不定。将你放在封地,肯定是为了保护你。虽然我不关心京城大事,但对太子和皇子们的事情也有所耳闻。” 姜麟唇边浮起一丝冷笑:“连你都有所耳闻,他却还想继续隐瞒。” “你那皇叔的事迹,大江南北都传遍了,只不过好像他做事太要面子罢,万事都要找个自己满意的借口。” 聂云川皱皱眉头:“不过我不太明白,你在封地待着多好,干嘛要离开?” 姜麟淡淡地笑笑:“亲王无诏是不得进京的,你以为没有父皇诏书,我敢离开。” 聂云川的眉头皱的更紧了,须臾,他似乎想通什么,恍然道:“难不成你那皇叔如此胆大,居然假传圣命让你回去?” 姜麟目光穿过窗帘:“即使如此,我也必得回去。” “这样就说得通了。”聂云川摇头道:“也难怪有了皇诏,淳王还敢半路截杀你,真是够狠的。” 说罢拍拍姜麟肩膀::“你放心,本少当家亲自护送你去京城,就看看是我们几个精明英武的山贼厉害,还是你那个心怀不轨的皇叔厉害。” 姜麟感激的看着聂云川:“你们不用护送我,跟我在一起,你恐怕自己都没办法认祖归宗了。到了凉城,将我放下即可。” 聂云川皱皱眉头:“放下你?你打算一个人走到京城么?” “出发的时候我们就料到事情会有变,约好走散了的几个汇合点。原本第一个是乌水,但是陈阁老出了岔子,下一个便是凉城。” “那万一你的手下没有到呢?” “应该到了,方才在沿途,我透过车窗,看到他们留下的记号。” 姜麟说这些的时候,声音不再似聂云川熟悉的温和。眼波流转之间,聂云川捕捉到姜麟眸下隐藏的寒意。 似乎直到此时,聂云川才突然意识到,姜麟并非一般偶遇的人,他是个亲王。而且是从五岁起,便一个人独自待在封地的亲王。 聂云川心中浮起一丝不适,许是初次见面的印象,许是救助姜麟两次的缘故。姜麟在聂云川心中,先入为主地有了种柔弱,需要保护的印象。 当聂云川发现这一切也许不过是自己的凭空想象时,心中不禁有种隐隐被骗的感觉。倒不是难过,而是仿佛失去什么似的,莫名惆怅。他轻轻点点头:“既然如此,我们在凉城将你放下。” 姜麟似乎没注意聂云川的变化,还在开玩笑道:“也许很快在京城就再会了,到时候,你便是富可敌国的武阳王世子。说不准我这个处处被人陷害的亲王,还需要你的庇护呢。” 聂云川却有些提不起精神,淡淡地道:“再见的话,恐怕我要跪拜磕头,口称千岁了吧。” 车里一时间安静下来,聂云川对自己有些小气的说辞感到惭愧,轻咳一声,刚要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手背却突然被姜麟抚上。 “早就想说声谢谢,若没有你,我已经是个将死的亲王了。” 聂云川只觉得一股酥麻,从姜麟手指,一下子传到手背又传到胸口,气息顿时噎滞了一下。 他本能地翻过手,抓住那有些冰凉的指尖,心中突然有种冲动,就想把姜麟拉进怀里。 第14章 想留住他 姜麟却不经意一般,轻轻抽出指尖,眼睛看着窗外道:“凉城,到了。” 凉城客栈,姜麟从房间走出来,换回男装。 客厅中打闹唠嗑的几个人都停下,目光却集中在聂云川身上。聂云川倒是一脸随意,笑着迎上姜麟道:“真的不用我陪你去见你的手下?” “不用,已经太麻烦你们了。”姜麟说着对众人抱抱拳,转身走出房门。 聂云川立在房间门口,看着姜麟走出客栈。突然,姜麟顿住脚步,转过头来,冲着聂云川挥了挥手。 阳光正好,少年的笑靥温润安静,仿佛将整条街都照亮一般。沉黑的眼眸,深邃熠熠,即使那么远,也仿佛望进了聂云川的心里一般。 聂云川静静地看着姜麟身影消失在街角,忍不住咬了咬牙关。 向右的声音自背后传来:“少当家,用跟上去吗?看乌水镇的情形,淳王不会轻易放过这个皇子的。” 聂云川眼底生寒,不置可否。片刻,转过头看着向右道:“要怎么将一个决心赴死的人拉回来?” 向右认真地想了想:“打晕,绑着,关起来,关到他不想死了为止。” “呃……好吧,我再想想有没有不那么像山贼的办法。” 凉城不大,也不小。城西是鱼龙混杂的地方,狭窄逼仄的街道和拥挤不堪的房子堆在一处。 随处可见浑身泥水的乞丐拉着路人乞食,也能看见靠在街角涂着厚厚脂粉,勾眼挑眉招揽客人的土娼。 姜麟将头上的斗笠往下压一压,从满是恶臭的街道上,擦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走向破房子的深处。 “这位小哥白白嫩嫩的,来姐姐这里好好玩玩吧。”一个土娼不知从哪个角落钻出来,伸手扯住姜麟的衣袖。 姜麟皱皱眉头,从袖笼中摸出来几枚铜钱,扔给那土娼,让她放手。 土娼却没接,低着头用腹语道:“殿下,是我。” 姜麟愣了一下,仔细打量那张面孔,从廉价的脂粉下看出熟识来,旋即松口气道:“丹娘,你们都到了。” 一处黑暗潮湿的平房里,微弱烛光照耀出几个平民打扮的人,他们齐齐跪拜在姜麟面前道:“见过殿下。” 其中一个身材纤瘦,长相却很是精干的青年男子,面色愧疚地道:“属下保护不力,让殿下受伤,请殿下降罪!” 烛光在姜麟的眼眸中映出一点寒光,他沉声道:“叶青,此次遇险,并非你们出了差池,实在是没料到泥石流的天灾。大家能平安相聚已经实属不易,我不会责怪你们。” 随即又问道:“二哥那里,可有消息?” 叶青急忙从袖笼里掏出一个纸卷递给姜麟:“我们先去了乌水镇,却发现阁老府被焚毁,还好消息信鸽停留的地方,没被他们发现。” 姜麟把那个小纸卷慢慢打开,只见上面写着:“进京后,第一时间去见父皇,方能保住性命。” 京城,北山。一向是荒凉的去处,人迹罕至。不过在半山腰,却设置了卫兵哨卡。一辆遮挡严实的乌篷马车在一众缇骑的护卫下,浩浩荡荡地走来。 哨卡里立刻出来一个军官,对着马车行礼道:“见过淳王殿下。”车帘微启,淳王姜沐坤的面孔露出来几分,冰冷的声音随即传来:“庙中可有动静?” “回殿下。”那军官恭敬地道:“二皇子跟往常一样,在庙中未离开半步。” 第15章 静心寺 车马上行,便见一处平坦开阔地带,都是光秃秃的硕大岩石,在满是树木草甸的山中,显得格外扎眼。 更为扎眼的是这平坦地带最高处,赫然建了一座庙宇,庙宇不大,却建造极为精致,雕梁画栋、飞檐青瓦,颇具气势。 只是明显的已经多年不曾休整,整个庙宇显得有些破旧,外壁上爬满了藤蔓,台阶上都是青苔。 庙宇的门口挂着的金字招牌也已经颜色脱落,上面:静心寺三个字中的“心”已经完全没了金光灿灿的样子。 姜沐坤下了马车,一言不发地走进庙里,庙门口立刻迎上来一个穿着僧袍的小太监,低头道:“启禀淳王殿下,我家二殿下正在打座,不便……” 话没说完,就被丘赫拖到一边,低声怒斥道:“不长眼的奴才!” 姜沐坤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似的,径直走进正殿。 一个身着僧袍,束着头发的人背对着门口,跪坐在蒲团上,闭目打座。似乎对于身后来了什么人,并不在乎。 姜沐坤抬头看看供奉的佛像,那是一座观音,眉目如画,栩栩如生。姜沐坤眼神掠过水波,缓缓道:“姜澈,皇上都已经忘却了这尊观音,你还如此虔诚,真是奇怪呢。” 跪坐的人面貌清秀,眉目儒雅,一脸平静超脱的神色,唇角泛出一丝温和的微笑,正是当今二皇子——姜澈。 他没有理会姜沐坤的挑衅,只平静地道:“诚心礼佛之人,看佛即是佛,无他。” “是么?”姜沐坤冷笑依旧:“难道不是做给姜麟看的?跪在他的生母——丽妃的塑像前,数十年如一日,那孩子得多感激涕零,唯你马首是瞻。” 姜澈微笑依旧,沉稳地道:“人心贪念,看他人也是如此贪念。此庙宇原本便是父皇诚心礼佛之所,我接替父皇在此,只不过是接下那份诚心,并无他想。” “并无他想?哼!”姜沐坤冷哼一声道:“皇上每日沉迷赤玉丹,连朝政都顾不上,还会传旨让亲王回京侍病?姜澈,本王可不是姜麟,那么容易被你糊弄。” “皇叔何出此言。”姜澈道:“全天下都知道,大周的朝政都在您一手掌握,父皇的旨意,不就是您的旨意,难道……我这个囚禁于此的废人,还能假传圣旨?” 姜沐坤目光似剑,盯在姜澈背上:“姜澈,你很聪明,自动交还亲王封号,请命接替皇上来庙里清修。你笃定了本王抓不住你的把柄,便不敢将你怎么样。” 姜澈笑得很舒畅:“皇叔太好面子了,万事总要给自己找个站得住脚的理由。皇叔,作为侄子,真要劝劝您,这是一种病,得治。若是太医院没办法,侄子向您推荐那位享誉天下的神医——方禅。” 说着脸色又一变:“啊,对了,您怕有人能解了您那赤玉丹的毒,早就将那神医派人砍死了,尸骨都不知道扔在哪里。哎呀,这么看来……皇叔很像曹操,派人杀了华佗,结果自己的病……” “住口!”姜沐坤抬起一脚将跪坐的姜澈踹倒,姜澈双腿竟似乎不能动作,只靠两条胳膊撑着,挣扎半天,却根本爬不起来。 姜沐坤居高临下,满眼鄙视:“你一个瘸子,还敢嘲讽本王有病!” 姜澈伏在蒲团上挣扎着,努力抬头看向姜沐坤,面色却依然平静:“踢我一脚能让皇叔感到痛快,侄子也算是尽孝了。” 姜沐坤面色铁青,咬着牙,手在腰间的剑柄上紧紧握住,似乎已经忍不住要给姜澈一剑了。 姜澈却始终淡定,即使趴在姜沐坤脚下,却也并没在神色上有任何畏惧。 姜沐坤僵硬半晌,突然放开剑柄,唇边挑起一丝冷笑:“你要求死?本王自会成全,等姜麟来了,让你们如愿地死在一起,如何?” “你自诩是个聪慧之人,想借力姜麟来对付本王。可惜,姜麟被贬封地十三年,连自保都难。” 姜沐坤说着,面色渐渐恢复正常,他理理袍服,看也不看趴在地上的姜澈,转身走出殿门:“你还是在佛前多烧烧香,祈求自己能活得长些,更靠谱呢。” 出了院子,丘赫低声问道:“殿下,老奴方才已经带人前后都搜过了,依然没有发现暗道密室之类的。” 姜沐坤面色冰冷:“一封圣旨,在本王不知情的情况下传到陕川,难不成还是皇上自己做的?” 丘赫面色变了变:“按皇上现在的模样……应该不是。” 姜沐坤看看静心寺,沉声道:“让暗哨盯紧姜澈,他这么多年隐忍在此,既然有了动作,便不会再停下。漏洞迟早会有!” 通往京城的某条小路上,几匹快马停在一处食肆前。这条路有些偏僻,行人并不多。再加上过了中午用饭的时间,食客只有靠窗户一桌。看样子吃了一会儿,桌子上摆满了酒壶。 刚进来的一行五、六人身着普通衣衫,头戴斗笠,风尘仆仆。看上去象是什么深宅大院的家丁,出来办事的。 几人找了角落的桌子坐下,一个长相清秀的走到柜台边问掌柜:“有什么吃的?” 掌柜刚要回答,靠窗户的桌子上就站起来一个醉醺醺的汉子,晃着走过来,大喇喇地将胳膊往那人面前的柜台上一杵。那人没有防备,直接杵在他的胸口。那人眉头一皱,瞪向那个汉子。 醉酒的汉子也看过来,满脸不屑地喷着酒气道:“看什么看!” 那人似乎并不想惹事,没有接话,只转过脸继续跟掌柜说话。醉酒的汉子却反而不甘心地伸手抓住那人的胳膊道:“看你长得跟个娘们似的,腻腻歪歪,老子问你看什么……” 话没说完,那壮的牛一样的汉子笨重的身体突然往后一个趔趄,慌乱中后退了好几步,撞上身后的桌子才勉强站住。 这一变故,让靠窗那一桌的人和角落里那一桌人都同时站了起来。气氛顿时剑拔弩张。掌柜的脸都白了,急忙劝道:“诸位客官,莫要生气,莫要生气……” 这时候,靠窗那桌的一个年纪稍长的人和一个年轻人过来拉住那个醉酒的汉子,嘴里说着抱歉的话,将他拉回桌前。 见事情平息,角落那五个人才交换下眼色,重新落座。 那长相清秀的人走回来,满脸通红地坐下,一双眼睛愤怒地瞅着靠窗的一桌人,低声道:“一会儿若是走一路,殿下不要阻止我杀了他。” 这时候旁边一个年轻人立刻道:“丹娘,万不可意气用事。”说罢瞅一眼领头的人用腹语道:“小心暴露身份,不要称殿下,称管家。” 领头的人背对着靠窗那一桌人,微微抬起头,露出一张精致俊美的面孔,正是姜麟。 “丹娘长相太过扎眼,以后有这种事,叶青你去。”姜麟低声道,叶青点点头。 此时,饭菜都摆了上来,也不过是些山村土菜,没啥特殊的。不过几人从凌晨奔波到现在都已经饿了,便埋头吃起来。 这时候,掌柜的端了个盘子过来,满脸歉意地道:“对不住各位,方才让诸位受惊了,本小店赠各位客官一壶酒,聊表歉意。” 叶青看了看那掌柜盘子里的一个酒壶和六个酒杯,瞅一眼姜麟。姜麟轻轻点点头,叶青便接过来道:“多谢掌柜。” 掌柜的放下这边,又端了个盘子送到靠窗的那一桌,也说了同样的话。 叶青小声道:“做小买卖,也不容易。”说着便将酒倒出来一点在自己杯子里,喝了一口点头道:“没事。” 几个人神色放松下来,叶青见姜麟没说什么,便给每人都倒了一杯。姜麟心事重重,有些心不在焉。见几个人都端起杯子,不想扫大家的兴,也端起来。 叶青低声说了句:“愿接下来的路程一切顺利,祝管家心想事成。” 姜麟闻听眼神波动,似乎被说中什么心事。喃喃地道了句:“心想……事成……”便将酒杯往唇边送去。 突然,一个东西打在姜麟的手腕上,他吃疼一缩手,手中酒杯立刻摔到地上碎成几片。 在座人等均是一惊,一下子全跳起来,手中兵刃呛啷啷都出了鞘。 食肆中只有窗边那桌人,于是大家都瞪圆了双眼,看向那桌人。那桌人却似乎并非像姜麟他们这么惊讶,而是早有准备一般地立刻做出了迎敌的架势。连方才耍酒疯的汉子,竟也没了一丝醉意。 姜麟心中一惊,目光扫过那桌人的鞋子,目光一凝。这些人有一半还穿着缇骑的官靴,身份一目了然。 丹娘也看出端倪,低声道:“殿……管家,是淳王走狗。”话音没落,叶青却突然皱皱眉头,一口鲜血从嘴里喷出。他急忙一只手撑在桌上,才勉强没有倒下。 “酒里……有毒……”叶青挣扎着看向姜麟,姜麟面色一沉,咬牙道:“丹娘,护住叶青!”说着手中长剑一横,便要冲上去。 第16章 偷偷跟着 食肆里剑拔弩张,眼看就要见血。姜麟剑锋还未到,对面一桌人面色却突然不对劲起来。 就见方才醉酒的汉子刚举起手中的刀就涨红了脸,仿佛要拉肚子,却隐忍着一样。 不过显然他忍不了,伸手捂住了嘴。接着,一阵哈哈的大笑声,从那汉子的口中喷薄而出。 姜麟:“……” 紧跟着一整桌的人,连同方才的掌柜和店小二,都哈哈笑起来,笑到满地打滚,涕泪横流,手里的家伙事都扔了一地。 姜麟一群人:“……” 食肆里一片笑声,除了姜麟这六个人,其余的人已经笑到快要窒息了。 姜麟一脸懵逼地回头看看几个手下,丹娘眼神认真,口气诚恳地道:“殿下……哦不管家,你一点都不可笑。” 叶青撑着身体,也认真地点点头,却连带着点出一口血来。 突然,后灶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几人立刻警惕起来。就见一人从容地走出后灶,吊儿郎当地伸手点着地上打滚狂笑的人道:“一天到晚光想着害人有什么意思,大家一起开开心心多好。” 说罢还低下头看着满脸涕泪,表情已经跟哭差不多的掌柜。伸手将掌柜嘴唇上的胡子揪下来,竟是那个在鹰嘴山将聂云川两个手下毁尸灭迹的瘦子。 那人直起身子,将那撇胡子放在自己的唇上,对着姜麟展开一个好看的笑靥:“怎么样,我留胡子是不是也一样帅气?” 姜麟双目瞪得大大的,一脸震惊看着眼前的人:“聂……云川?” “是我。”聂云川不羁的笑容展开了更多:“惊不惊喜,开不开心!” 姜麟压抑着眼中溢满的惊喜,控制着嘴角的笑意,故作镇静地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没事闲逛,就逛来了。”聂云川挤挤眼睛:“你信吗?”姜麟快速地瞟一眼手下,耳朵有些红了。这时,向家兄弟也从四个方向走出来。 几个人利落地伸手点了地上那些人的穴道,吵死人的笑声终于戛然而止。向家三兄弟麻溜地用绳子迅速将每个人捆起来,展示了一把山贼的职业技术。 向右则径直走到叶青身边,扶他坐下,拿了一颗药丸给他吃。再次让姜麟见识了一群优秀山贼分工明确的默契。 聂云川走到姜麟身边道:“我家老酸菜的解药,能解天下奇毒。缇骑的毒,还不至于到那个程度,这位兄弟略作休息就会没事。” 姜麟纳闷地看着他,问道:“你何时知道他们都是缇骑的?” “一来就知道了。”聂云川指指五花大绑的瘦子:“这是我的老熟人,化成灰我也认识。再说那酒里的毒太一般,我离着几尺都闻出来。老酸菜逼着我辨识的毒-药都是无色无臭的,小爷都从没出过错。” “你跟踪我?”姜麟有些小情绪地看着聂云川。 “谁说的。”聂云川立刻辩解道:“我也是去京城,只不过恰好碰上而已。” 姜麟却仿佛没听见似的,一双眸子流转如水:“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凉城就开始了么?” 聂云川笑笑,收了不羁和调侃,认真地接住那双眸子的眼神:“你就像个要经历八十一难的唐僧,我怕没我这个孙猴子,你取不到真经。” 姜麟眼眸里的光泛了红,急忙垂下眼眸。 聂云川低头看着他,目光落到他拿着宝剑的手,岔开话题道:“你还会用剑?既然会武功,刚见面的时候还那么狼狈?” 姜麟笑的有些羞涩,又有些嗔怪地道:“不如你呗。”说罢将剑收起来,抬起头情绪已经调整好。转头看看那些五花大绑的缇骑:“他们怎么了?你下了药?” “对。”聂云川歪歪嘴:“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老酸菜的独门秘药之一,‘笑掉脑袋’。嘿嘿,第一次用,没想到力道这么大。” “笑……笑掉脑袋?”姜麟忍不住同情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缇骑:“真的能笑掉脑袋?” 那些缇骑被点了穴道,不能言语,听见这话,只能将惊恐拼命从双目中透出,努力发出一片“恩恩呀呀”的惊慌声。 聂云川摇摇头道:“笑掉脑袋,当然不可能。老酸菜配的药可多了,也没名字,有名字也不好记,我就都给起了新名字。” 缇骑们听说不可能笑掉脑袋,神色立时轻松了许多。 聂云川却又马上接着说:“但是老酸菜的毒-药大部分都是能要命的,所以,很有可能会笑死。” 缇骑们刚刚放松的眼神再度紧张起来,哼-叫声又四起。 姜麟接话道:“你不是说这是头一次用么?怎么知道一定能死?” “哦,是呀,其实也不一定,我猜的。” 缇骑:放松下来。 “那可能性有多大?” “有……”聂云川想了想:“不大,也就鹰嘴山那么大。” 缇骑:再次紧张。 “那跟大周的疆土比起来,并不算很大。” 缇骑:放松下来。 “说的也对,但可惜我不是跟大周的疆土比,是跟陕州比。” “那……还真的很大。” 地上的缇骑表情惊恐、放松地几经变化,已经都是神情疲惫,精神奔溃。每个人涨红的脸上,几乎都写着:小爷,你们能不能不说相声了,给个痛快吧。 聂云川转头看了看叶青,向右点头道:“这位小哥已经无恙了。” “那就好。”聂云川对姜麟笑笑:“这里的饭肯定吃不成了,要不要跟我到另一个地方好好吃一顿。” 姜麟看聂云川的眼神很深:“我不跟你走你也一样会跟着我,对不对。” “喂,我可不是跟着你,都说了咱们顺路。”聂云川嘴硬地道:“小爷是武阳王世子,去京城搬珊瑚,你忘了?” 姜麟“噗呲”一下子笑出来:“好吧,一起走,到了京城,我帮你搬珊瑚。” 天色暗下来,小路的食肆上,一队人马奔到食肆门口停下。月光照在领头人的脸上,正是缇骑总旗曹西平。 曹西平带着手下走进食肆,看着一地绑成粽子的缇骑,脸色铁青。一个小旗带人去将那些缇骑们解开,一个个过数,回来报道:“总旗大人,都只剩了一口气,他们说是中了毒。” “中毒?不是计划好了咱们下药放倒颖王么?怎么会反而中了对方的招。”曹西平眉头紧皱,惊怒道:“颖王手下还有咱们没有调查清楚地高手?” “放倒咱们人的,好像不是颖王手下。”小旗道:“听兄弟们说,那人很是陌生,年纪不大,十八九岁的少年,自称是武阳王世子。” 第17章 莫名的悸动 曹西平一愣:“武阳王世子?武阳王府何时有了世子?” 小旗道:“前几日不是说鹰嘴山的一个肉票,被武阳王一万两赎回了,说是失散多年的儿子。” “是那个小山贼?!”曹西平眼中的愤怒转换成惊讶:“可是颖王何时又结识了山贼?鹰嘴山跟外界一向不来往。” “颖王在陕川待了十三年,距离并不算远,若是私底下偷偷有联系也说不定。”小旗看着曹西平的眼色,低声道:“大人,咱们三番两次失了手,淳王殿下那里恐怕不好交代。不如干脆把这个小山贼和武阳王推出去,也许能抵挡一阵。” 曹西平眉头皱下来,目光扫过地上那群手僵脚僵,还没回过魂来的手下,咬牙道:“你说的没错,反正横竖是个死,起码拉个垫背的。” “接下来怎么办?继续追吗?” “废话!”曹西平道:“让人赶紧找寻颖王的踪迹,莫要跟丢了。还有那个小山贼,定要捉活的!” 一群缇骑上马奔驰而去,身后的食肆在火光中很快化成一片废墟。 几乎同一时刻,二十里外的凉城,一间生意红火的烤肉馆院里,姜麟坐在角落的一张椅子上,抬头看向那一轮明月。 “来,刚烤好的羊肋排。”一个盘子递过来。上面放着切成能入口的小块羊肉,热气腾腾的散发着诱人香味。 姜麟接过来,给了聂云川一个感谢的微笑,在月光的衬托下,好看的让聂云川马上觉得值回了肉钱。 “赶紧吃,从那群狼嘴里抢出来几块肉不容易。”聂云川指指旁边的桌子。 向家四兄弟跟姜麟的随从守着两只烤全羊,吃的不亦乐乎,连个说话的都没有。 “你吃了吗?”姜麟问道。 “你先吃,我再去烤。”聂云川说着想转身回去,却被姜麟叫住:“这么多呢,先一起吃吧。”说罢拉了一个凳子在自己身边,聂云川听话地坐下来。 姜麟夹起一块肉,吹了吹,递到聂云川嘴边:“你先吃。” “不用,烤给你的。”聂云川推辞着,姜麟却已经将肉送到他的嘴边,聂云川笑笑,张嘴接住肉,边吃边说:“让亲王给我喂肉,大周朝普天下我是第一人了吧。” 姜麟笑笑:“连救了亲王三次,你也是第一人。” “呵呵,我也没想到,你这么多劫难,还真的跟唐僧一样,步步有难,处处有妖。” 姜麟看着聂云川的目光里多了些钦佩:“重新回到凉城,绕旧路回京城,曹西平肯定始料不及。你这山贼,看不出来还是个军师的人才。” “军师?”聂云川一下子想起方禅,连忙摆手道:“我可跟军师不是一类人,能想到这些,不过是以前的经验。” “我第一次跟着军师出来做事,便遇上官兵。官兵守在我们绑票的地点,等我们自投罗网。” “军师不慌不忙地带着我们在那里露了个面,等官兵们发现就往鹰嘴山的方向跑,官兵们呼啦啦全追过来。我们却利用山势转了个圈,重新回到那山庄,绑了那家的少爷。” 姜麟颇感兴趣地问:“那后来呢?少爷被赎回去了吗?” “当然,人家是那户的宝贝疙瘩,哪有不赎回去的道理。”姜麟说着,揶揄道:“哪儿像武阳王那个老头,十九年才把我赎回去。” “老头?”姜麟愣了一下,旋即想起来聂云川并没见过武阳王,便自顾自的笑起来。 “笑什么?”聂云川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姜麟:“话说你第一次知道我是武阳王儿子的时候,就这么笑过,到底为什么?他……”聂云川脑子里出现了自己的义父云南天,一脸络腮胡的娇羞,反了下胃:“他不会有什么怪癖吧。” 姜麟急忙收住笑容道:“你别误会,他并没什么怪癖,只是长得很年轻,怎么看都不会是你口中的老头子。” “哦?是么?”聂云川将信将疑的:“那……我长得象不象他?” 姜麟摇摇头又点点头:“初次知道的时候,真觉得一点都不象。但仔细瞧下来,你的眉眼似乎还是有武阳王的影子。” 聂云川一听立刻得意地道:“跟我象,那他一定是个帅老头。” “我有兄弟姐妹吗?” “当然有,武阳王有三十个妾室呢。” “那是哥哥、弟弟,还是姐姐、妹妹。” “呃……”姜麟欲言又止地道:“都……有吧。我很久没回京城了,大部分都是听来的,所以不确定。” 聂云川似乎相信了这番说辞,点点头道:“太好了,兄弟姐妹都有,总算不是我一个人。对了,向右说,你有两个哥哥,除了太子还有一个在出家?” 姜麟眼神似乎有些触动,转眸看向别处道:“二哥他……没有出家,只是在静修。那所寺庙本来是父皇静修的地方,但自从他开始服用赤玉丹,便不再去了。二哥接替他,延续了那里的香火。” 聂云川见姜麟心事重重,知道他在担心回到京城之后的事情。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道:“不用担心,回到京城我也陪着你。如果你需要,我就先不离家出走,等你的事情尘埃落定,我再走。” “尘埃落定?”姜麟淡淡地笑笑,面孔被烤肉的火,映照的有些苍白:“什么才是尘埃落定呢?” “当然是干掉淳王,你登基称帝。” 姜麟吓了一跳,伸手捂住聂云川的嘴巴道:“你胡说什么?” 聂云川猛地被姜麟捂住嘴巴,平静的心脏突然猛烈地跳了两下,整个人都僵住了。 姜麟没发现聂云川的变化,只慢慢放下手,低声道:“这并不是我想做的,我回京城,只是想……”姜麟目光闪了闪,拿起旁边的酒杯对着聂云川举了举:“今朝有酒今朝醉吧,反正以现在的状况,我能不能平安到京城还说不准呢。” “呃……对,一切都在酒里。”聂云川掩饰着红了的面颊,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夜深了,聂云川看着透过窗棂的月光,怎么也睡不着。他转头看看睡在同一个房间的姜麟。姜麟喝多了酒,进来便睡着了。此时面色红润,正睡得香。 原本好看的面孔,睡着了更显得人畜无害,愈发的象一只小土狗,让聂云川恨不得上前搂在怀里,好好呼噜呼噜毛。 聂云川咬咬牙,努力压下心中怎么也压不下去的悸动,翻了个身,不再看姜麟的脸。他觉得自己再看下去,就要变得跟云南天和方禅一样了。 “聂云川,你可不是老不修,也不是老酸菜,你是堂堂少当家,将来要振兴鹰嘴山的。”聂云川咬牙给自己鼓着劲,打着气,下定决心地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窗棂上的月色退去,渐渐泛白。聂云川又翻了个身:“聂云川,你可不是老不修,也不是老酸菜,你是堂堂少当家,将来要振兴鹰嘴山……大爷的,天都亮了……” 京城中,淳王府上,太监丘赫走进书房,递给姜沐坤一封信:“殿下,这是曹西平送来的密信。” 姜沐坤皱皱眉头:“是截杀姜麟成功了么?” 丘赫摇摇头:“又失手了。” 姜沐坤面色冷得让房间里的温度都下降了不少:“那还有什么好上报的。” “曹西平信上说,之所以几次失手,是因为颖王殿下跟鹰嘴山贼寇勾结。贼寇中有绝顶高手相助,才使得缇骑多次失败。” “什么?”姜沐坤抬眸,眸色如冰霜一般:“曹西平是打算死无葬身之地么?竟用这种借口来敷衍本王!” 丘赫指指那密信道:“详细情形他在信中写了,奴才觉得他似乎没有撒谎。” 姜沐坤将信将疑地打开密信,看了几眼,冰冷的双目中浮现出惊讶之色:“中毒之人,狂笑不止,几近窒息。这……” 姜沐坤抬起头看向丘赫,眼中的冰冷和惊讶之下,压不住地浮起一丝惊惧:“这难道是方禅的毒-药?” 丘赫沉声道:“所以,奴才觉得曹西平没有撒谎。这些毒-药都是方禅独门秘制,他死后二十余年没有出现过,更别说亲眼看见。所以,曹西平不可能凭空编造出来这么一种毒-药。” 姜沐坤目空一切的神色尽散,有些失神地跌坐回椅子:“方禅,不是已经死了?他的毒-药怎么会落在一个小山贼的手里?” 丘赫看着姜沐坤的脸色道:“殿下,要不要让缇骑们干脆撤回。既然这小山贼是武阳王的儿子,又跟在颖王身边,必定会回京城。到了京城,还不是殿下说了算,到时候可以对这个小山贼进行彻查。” 姜沐坤思忖片刻,点点头道:“传密令给曹西平,缇骑全部撤回京城。还有,派人盯着武阳王府,本王想知道,武阳王突然认回这个丢了十九年的儿子,到底想干什么。” 丘赫面上显出尴尬之色:“这个么……依奴才之见,武阳王应该是想要个能继承封号的世子。” “胡说,他两个儿子在身边,怎么会没有世子!”姜沐坤说着突然愣了一下,看着丘赫的眼光也有些尴尬起来:“哦,本王忘了,皇上十年前就已经收回了武阳王府世子的封号。” 第18章 看着你的背影 丘赫笑笑,带些嘲讽:“那还是皇上清醒的时候,旨意上说若是武阳王四十寿辰之时长子正常了,就重新册封。还有半个月,便是武阳王不惑之年寿辰。” 姜沐坤眉毛挑挑:“你不说,本王都忘了,京城还有这出好戏要看呢。” 一月后,京城已经渐露初秋颜色。南城门处,人群川流不息,来来往往,十分热闹。 突然,一阵喧闹传来,守护城门的士兵们列队立在城门两侧,将路上行人都赶离了大路。 一顶轿辇在太监宫女和缇骑的簇拥下,由远及近,浩浩荡荡地来到城门口。 “哎?京城的城门这么雄伟气派么?还有那么夸张的卫兵守候?”远远看见这个阵势的聂云川好奇地问姜麟。 姜麟目光落在那两队缇骑身上,沉声道:“不,他们是来接我的。” 几人策马走到城门口,一个太监已经满脸激动地迎上来跪拜道:“颖王殿下,老奴金贵奉旨前来接驾。” 姜麟坐在马上,微微低头,眉角气度飞扬,亲王气场一下子强大起来,跟平日里的模样完全象两个人。 聂云川看着,心中竟有些泛酸,暗暗想念那个一路上安静、爱笑喜欢挤兑自己的可爱“小土狗”。 “金贵,你一路辛苦。”姜麟平静地道。 这金贵是一直跟随姜麟服侍的老太监,此次进京,姜麟知道路途必然艰险,便让金贵带着细软和仆从、侍女由亲卫队护送先走,自己带着几个贴心侍卫另行出发。 可惜计策被缇骑看破,若没有聂云川,姜麟还不知道如何才能到达京城。 金贵忠心,日日担惊受怕,今日看见姜麟,难免落下泪来,拉着姜麟的马缰道:“殿下怎的耽搁了这些日子,老奴都恨不得原路去寻找了。” “路上有些障碍,还好有他一路相伴,化解了许多危机。”姜麟指指聂云川:“这位是武阳王失散十九年的儿子,正好一同顺路回来认亲。” “啊?”金贵惊讶地抬头看向聂云川,聂云川帅气地冲他笑笑,金贵却满眼狐疑警惕之色,说了句:“见过世子。”但聂云川明显感觉出那不过是看在姜麟面子上对自己的敷衍。 姜麟没注意这些,只微蹙着眉头盯了两眼轿辇后的缇骑。金贵立刻小声道:“老奴一到京城,淳王殿下便派了缇骑过来,名为保护,实为……” “本王知道。”姜麟淡淡地道,又转头对聂云川道:“如此看来,你我必要分开了,我得先去觐见父皇。” “好。”聂云川压抑着自己的不舍,这一个月的相伴,一度让他以为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了。到了京城,见了亲王仪仗,似乎才想起来,两个人原本就是完全不一样的。 那一瞬间,聂云川觉得,自己跟姜麟再也没有可能像以前那样相处了。 他隐忍着自己的不舍,假装出无所谓的样子,绽开一个感觉上没心没肺的笑容:“你自己当心,有什么需要,我就在武阳王府。那个……如果没空,就不用帮我来搬珊瑚了。” 姜麟的双眸闪了闪,沉黑如夜空,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没说出来,只任由金贵拉着马缰走到轿辇前。 轿辇在众人簇拥下,浩浩荡荡进了城。向右策马上前来,语气淡淡地:“果然皇子就是皇子,你这‘世子’就没人来接。” 聂云川眼神跟着轿辇直到看不见,一抖缰绳道:“什么柿子、枣子的,不就是武阳王府,咱们自己去。” 五个人高头大马地走进京城,聂云川的声音随着初秋的热浪滚滚而来:“记住,进了府先到处踅摸一下,看看都有什么值钱能拿走的,做了记号,回头我离家出走的时候带着。” “还有,那珊瑚,必须给我看好了,带给老不修,让他也看看,我少当家的打劫水准。” “还有……大爷的,这么宽的街道……那是什么?卖什么的?看上去真好吃……那个转的,能买吗……” “……哇,这房子,真漂亮……” 向右:“少当家,那是青楼……” 聂云川:“青楼?明明张灯结彩,雕梁画栋的,怎么是‘青’楼?你哄我呢吧,小爷认字,那牌匾上明明写着‘万花楼’……” 向左一副见过世面的模样指教着:“少当家我告诉你,这个青楼是指……”“邦”脑袋上挨了向右一下:“闭嘴,教坏了少当家!” 聂云川懵懂:“教坏了我什么?” 向前岔开话题:“武阳王府在哪儿?要不要找人问问……啊,对了,大哥,咱们还不知道进武阳王府的暗号呢。” 聂云川:“啥?进我自己的家还要暗号?” 向右:“是呀,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武阳王还给了进府的通关密语,说是必须有这个才能进去。” 聂云川翻了个大白眼:“切,就像谁想来似的……” 向左:“少当家,我觉得确实有好多人想来。” “你怎么知道?” 向左伸出粗壮的手指往前一指,几人的目光都跟着看去,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一路从城门走进来,聂云川都被周边景色迷晕了眼睛,并没觉察前面有什么不一样的。 经向左一指点,这才发现,眼前一条分岔路口,右边的一条路没啥特殊,左面的一条路黑压压的,站满了人,一个挨着一个,似乎在排队。 “这怎么回事?”聂云川愣愣地问了一句。 向右四周环视了一下道:“这里应该是武阳王府门前街。” “那这些人是……” “是来冒充武阳王儿子的。” “啥?!”聂云川惊得目瞪口呆,看着那望不到头的队伍,半晌才道:“这叫什么事,就算是皇上要找儿子,都不会有这么多人来吧。” “那是一定的。”向右很肯定地道:“全天下都知道做了皇上的儿子只能死无全尸,做武阳王的儿子却能富可敌国。所以,只有武阳王找儿子的时候才会有这么多人。” 聂云川满眼钦佩地看着向右:“果然是右大哥,什么都分析的这么透,什么都知道的清清楚楚。还没看到武阳王府的大门呢,你就知道这里是武阳王府门前的街道。” “不是我什么都知道,是那里写着呢。”向右一脸正色地完全没有居功的意思,伸手指指旁边一块硕大的路牌,上面用金字写着:武阳王府门前街。 聂云川:“……” “那里也写着:武阳王‘儿子’在此排队。” 聂云川顺着向右的手指,看到一块小一点儿的牌子立在路牌旁边,银字写着:武阳王‘儿子’在此排队。牌子下面还坐着两个家丁服饰的人,拿着个本登记每个人的信息。 聂云川木然地转过头,盯着向右。向右满脸忠诚地回看着聂云川,两人的目光交流了一刻钟,似乎有某种火花暗涌。 向左看着背后起了满满一层鸡皮疙瘩,他实在是被云南天和方禅恶心怕了,忍不住想上前打断两人的含情脉脉。 聂云川却突然开口怒道:“想办法找暗号呀,看着我干嘛?!” 向右一惊,急忙堆笑道:“原来是这个意思,我还以为你给我使眼色让我插队去呢。” 向左也松了口气,庆幸两人没有含情脉脉。 这时候,向前突然又道:“少当家,你身上不是有咱们鹰嘴山的腰牌么?那可不是谁都有的,你给他们看看不就得了。” 聂云川一听仿佛醍醐灌顶:“对呀,我怎么没想到。”立刻从腰间解下一块画风很山寨的腰牌走到登记的家丁那里。 家丁热的满头大汗,一脸的没耐心和不耐烦。连头都没抬,机械地没有平仄地道:“姓名、籍贯、年龄……长得太着急就别假装十九岁,性别不符合就别掺和。” 聂云川顿了顿,还没说话,家丁便又机械地道:“没得登记,下一位……” “等等。”聂云川没料到这家丁这么没耐心,压着脾气将手中腰牌递过去:“我是鹰嘴山少当家聂云川,武阳王给了我义父一万两白银,让我来认回他这个爹。” 家丁目光聚在那块腰牌上,愣了半晌,才突然象被谁打了一巴掌似的,猛地抬起头,瞪大眼睛打量着聂云川。一张脸涨得通红,显见的太激动,竟然半天都没说话。 就在聂云川也没了耐心的时候,那个家丁突然冲着队伍前面大喊了一句:“大管家——世子驾到——”那激动的破音在队伍上空如河东狮吼一般势如破竹地传过去。 稍顷,就见几十个家将呼啦啦将街面上的人全都赶到两边,一个留着花白胡子、同样满头大汗的老头儿也激动地涨红着脸,领着家丁们冲过来:“在哪儿?世子在哪儿?” 大喊的家丁激动地指指聂云川,老头儿愣了一下,上来一把拉住聂云川的手,激动地道:“果然是世子,看这模样,看这风采,跟咱们王爷一模一样。” 武阳王府,聂云川立在豪华硕大的客厅里,嗔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武阳王。 武阳王此时正卧在一张榻上,那张榻没放在地上也没放在窗边,而是由六个肌肉隆起的壮丁抬着。 榻的四周围着一圈丫环,手中捧着茶杯、水果、手巾、痰盂、冰块、扇子、披风、香炉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 武阳王自己则病恹恹地靠在一堆绣着花的丝绸枕头上,他苍白的肌肤,被那些昂贵华丽的丝绸衬托的更加没有血色。 武阳王本身并不娘,只是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病气,黑眼圈差不多扩到颧骨上,整个人瘦的仿佛一阵风就吹走了似的,缩在一堆华丽的衣料里,显得有些滑稽。 大管家激动地抹着眼泪,对榻上的武阳王说:“王爷,您看世子,是不是长的跟您一模一样。” 聂云川心中暗骂一句:大爷的,眼前这“猴儿”除了性别,哪儿跟我长得一模一样?! 第19章 飞檐走壁来看你 武阳王似乎也对面前的聂云川充满了怀疑,他微蹙下细长的眉毛,语气慵懒地问道:“带了暗号吗?” “带了。”大管家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着聂云川那块腰牌递过来。 武阳王看那腰牌的眼神别提多嫌弃,就见旁边一个丫环立刻上前,从那圈眼花缭乱的托盘之一中拿起一副薄如蝉翼的手套,小心地戴在武阳王的手上。 然后又接过那块腰牌,用手巾擦了三遍,才递给武阳王。 聂云川被这番骚操作雷的外焦里嫩,他从来没想到,世界上还有比老酸菜更酸的人。 这时候向左看一眼向右,低声道:“原来腰牌就是暗号。” 武阳王将那块腰牌拿到眼前,轻声读道:“聂云川,鹰嘴山,元中四年正月十八子时生……” 武阳王的病怏怏的眼神终于亮了起来,旁边的大管家道:“这块腰牌奴才已经跟鹰嘴山递送来的对比过,绝对是真的,而且那生辰也对。世上除了您和云南天,应该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向家四兄弟交换了个眼神,总算知道为啥全山寨就聂云川的腰牌上有生辰年月了。 武阳王整个人总算有了些精神,瞬间坐直了身子,连病容也减轻了不少。 “聂云川……这个名字还是我给取的,云南天真是有品有德的好山贼,居然没有让你直接叫‘云川’。”武阳王唇边歪出一丝赞赏的微笑,这个小表情倒是跟聂云川有几分相似。 “我是你的父王——聂暄,想必云南天已经告诉你所有事情。” 聂云川冷冷地笑笑,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聂暄:“我义父小到大只瞒过我一件事,就是跟你的交易。所以我其实只想来问问你,为什么过了十九年,你才将我赎回来?” 聂暄顿了顿,刚要回答,突然外面匆匆进来个仆从。大管家赶紧拦着低声道:“怎么这么没规矩,王爷正办要紧事呢……” 那仆从脸色慌张,结结巴巴地道:“启禀王爷,宫里来了消息,太子……太子薨了……” 满屋的人都立刻没了声音,武阳王苍白面色更加发青,半晌才喃喃道:“坏了……” 说罢似乎对聂云川也失去了兴趣,挥挥手道:“大管家,你带云川去休息,觐见皇上,请封世子的事情,恐怕要延后。” 大管家急忙答应了,对聂云川示意道:“三公子,这边请。” 聂云川一时间没有回过味来,见大管家一直盯着自己,才明白这“三公子”是叫自己呢。 见聂暄已经是心不在焉的模样,自己也不好再问什么,况且心中也有担心的事情,想赶紧找个清净地方跟向家四兄弟商量个对策,便二话不说,跟着大管家离开了客厅。 武阳王府比聂云川想象的还要豪华气派,还要规模宏伟。不过聂云川满腹心事,顾不上看这些,匆匆跟着大管家走进一处院落。 这院子就比一般人家的整个院子还要大,仆从丫环早已在院门处站成一排,见了聂云川都齐齐低头道:“三公子。” 大管家介绍着:“三公子,这几个是看门和打扫院子的小厮,这三个是您院子小厨房的厨师,这几个丫环是……” 聂云川打断大管家充满热情的介绍,拉着他的手问道:“敢问管家贵姓?” 大管家被拉住了手,受宠若惊:“有劳三公子询问,奴才免贵姓大,单字一个谦,谦逊的谦。” 聂云川:“呃……大管家,我相信你治家有方,这些下人们的分工之类你一定已经都做得圆圆满满。” “那是自然。”大谦得意地刚要再夸自己两句,聂云川却拉着他的手送到门口:“我跟弟兄们十分疲劳了,想歇息一下,大管家请自便。”说罢也不管大谦什么想法,反手将门锁上。 大谦一愣,急忙伸手拍着房门道:“三公子,那四位您的跟班已经在耳房安排了住处……”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聂云川的声音从房里传出来,却没有任何开门的意思。 大谦摇摇头,低声道:“还带着山贼的习气呢,主子仆人混在一起,成何体统!”说罢无奈地转身嘱咐了仆从和丫环几句,离开了院子。 向前从门缝里看了一会儿,转头对聂云川道:“少当家,他走了。” 聂云川立刻打手势让众人围拢过来:“你们方才也听说了,太子薨了。” 向右很有眼色地问道:“少当家是不是担心颖王殿下?” 聂云川点点头:“他被传回来侍病本来就是个圈套,现在太子薨没,二皇子是个残废,淳王眼前的目标就只剩下他了。” 向右皱皱眉头:“可是颖王现在皇宫里,那里戒备森严,我们能怎么办?” “我想去看看他。”聂云川沉声道:“我一个人去,今晚子时。你们不用跟着,留在王府,给我打个掩护。” “你一个人?”向右皱眉道:“虽然你轻功了得,但是皇宫不比鹰嘴山寨,你看看这武阳王府,都能让人走迷路了。就算你飞檐走壁进到宫中,也未必能找到颖王。” “我能进去,就一定能找到。”聂云川压抑着心中的不安,从刚才听见太子薨没的消息之后,他的心中就有股莫名的恐惧。 今晚若不能见到姜麟,亲眼确定他平安,聂云川无论如何也不能安睡。 同样不安的还有刚刚见过聂云川的聂暄,在他豪华硕大的卧房里,几十根蜡烛将房间照的如同白昼。 聂暄靠在一堆真丝软垫上,沉声道:“太子竟然这么快就薨没了,姜沐坤这家伙,是一刻也不能等了吗?” 大谦在旁边皱眉道:“王爷,您打算怎么办?” 聂暄长叹一声:“武阳王府三代基业,到我这一代,连个世子都没有,你说我能怎么办?” 大谦一愣:“难不成王爷要答应淳王,支持他称帝?” 聂暄长眉压着眼眸,看不清眼神表情:“皇上虽然子嗣不少,有十三个孩子,却只有三位皇子,剩下的全部是公主。太子没了,二皇子又是个废人,你觉得,一个在封地软禁十几年的颖王能成什么事吗?” 大谦认真地想想道:“可是姜沐坤一向爱面子,给皇上服用丹药,涉嫌谋害太子这些事情他先是压着,提都不让提。后来传遍天下,他又编出各种荒唐理由。这次听说连拦截颖王都别出心裁地想嫁祸给山贼,想来也不会明目张胆篡权夺位吧。” “不会,他不是轻言放弃的人,否则二十三年前就放弃了。”聂暄眯起眼睛,保持着高冷的姿态从面前的黄玉碗里拿起一颗葡萄:“就算不登基,淳王也必会摄政。至于那个颖王么,他唔……” 大谦正低头听着,猛然觉得聂暄的声音不对,抬头一看,大惊失色:“谁!这是谁洗的葡萄!是不是没有用盐好好浸泡。快,快,赶紧传药!” 就见方才还清瘦苍白,病娇高冷的武阳王,画风已经完全变了。 原本薄凉的嘴唇高高肿起,象两根香肠沾在那里,一双清冷的凤眼被挤成两条小缝,苍白的脸也涨红起来,仿佛吹气一样变胖了不少。从高冷病娇的王爷,瞬间变做社火里面的大头娃娃。 四周的丫环和仆从慌张地忙乱起来,两个负责水果的丫环吓得脸色发青,跪在地上发抖。 大谦展现出超越年龄的利落,看得出来已经遇到过无数次同样的事情了。就见他速度飞快地接过外面丫环递来的药,一个箭步蹿到聂暄面前,抱住脖子就对着香肠嘴灌了下去。 药洒了一半,喝了一半,聂暄喘了好一阵才说出话来:“谁……起的葡道,我要撒了她……” 可惜脸盘肿胀,眼睛也挤成小缝,嘴巴又跟香肠似的,喉咙受影响说话的声音都变细了。这话听上去没半分威慑的感觉,反而很滑稽。 大谦见聂暄说出话来,松了口气,急忙安慰道:“王爷用了药先休息吧,明日一早还要去宫中礼丧。” “礼沧?我都自个模样了,怎么去礼沧……” “没关系,奴才给您准备面纱,皇上知道您的毛病,不会怪您的。” “我要撒了那个起葡道的……撒了……” “好好,杀了,杀了。先休息,休息好了才有力气杀她不是。” 混乱中,谁都没有注意,窗外宽阔的屋顶上,一个黑影闪了闪,不见了。 聂云川从武阳王府飞檐走壁出来的时候,看见了聂暄院子里的混乱。但是他没心思管,只提着真气,飞也似的往京城中那一片白色灯笼闪耀的地方奔去。 房檐上居高看得真切,城中最大的那处建筑,便是皇宫。况且,在这个没有月亮的晚上,那里笼罩着的惨白光芒也格外扎眼。 聂云川的轻功是跟山寨一个哑巴学的,那哑巴的一切都是迷。姓名、身世完全没人知道。他突然出现在鹰嘴山,见了云南天只写了一行字:我想留下。 哑巴轻功好到他放下那页纸的时候,山寨里的人才知道有人闯了进来。要知道鹰嘴山是聚集了各色奇人的地方,千里眼顺风耳都有,却没察觉出哑巴的到来。 云南天当然是一如既往地啥也没问,就点点头道:“寨子里有一个哑巴了,叫你二哑巴行吗?” 聂云川跟着二哑巴学了六年,两个人后来的娱乐就是在鹰嘴山的悬崖峭壁追逐,谁输了谁请一顿酒肉。 所以,尽管皇宫够雄伟,宫墙够高大,对聂云川来说也并不是难事。倒是森严的戒备让他费了点时间,躲躲藏藏,兜兜转转一个时辰之后,总算找到了姜麟。 但是看到姜麟的第一眼,聂云川的心便猛地沉到谷底。果然不好的预感,从来没有错过。 第20章 心疼 聂云川来皇宫的路上,便琢磨着姜麟既然说来觐见皇上,那必定跟皇上在一起。不是上书房,便是皇上寝宫。 如过都没有,聂云川便只能去趟东宫。但是东宫新丧,人一定是最多的,不好混进去,可能会无功而返。但只要能远远看一眼姜麟没事,聂云川就可以回去睡大觉了。 脑子里的胡思乱想,也没影响聂云川的身法。他仿佛一只灵巧的猫,躲避着巡逻的侍卫,在房顶上轻点纵跃。 突然,一座建筑闪过,好眼力的聂云川一眼看见那建筑的房檐下,挂着一块蓝底金字的牌匾:上书房。 聂云川舒展身姿,悄无声息地落在上书房的飞檐上。刚要往下探身,却听见殿门一响,两个宫女提着个白色的灯笼,一身素衣地从里面走出来。 就听一个宫女道:“这尚书房几年都没用过了,倒是好收拾。” 另一个就接话道:“皇上自从服用赤玉丹上瘾,便很少打理朝政、批阅奏折,自然不会再来这里。” 宫女叹口气道:“太子薨没,皇上恐怕会更不好了,真令人担心。” 这时候另一个宫女问道:“姐姐,我看见颖王了,真是雪雕玉砌般的长相,人也很乖巧,可为何皇上那么不喜欢呢?” “谁知道呢,听尚宫说过,这颖王一直不受待见。先是被贬黜到封地颖州,不到一月,颖王亲母丽妃就殁了,原本以为颖王会回来奔丧。却没曾想,皇上一道圣旨,将颖王的封地换到陕州,等于又贬黜了一次。” “啊?皇上不是最喜欢丽妃娘娘了?还用丽妃娘娘的塑像为模板,修建了静心寺中的观音。” “唉……谁敢揣测圣意呢。” 小宫女叹口气:“我看颖王怪可怜的,在陕州那破地方一待十三年,好不容回来,话还没说一句就被皇上用花瓶砸伤了头,还被罚跪思过。” “怎么?还跪着呢?” “嗯,皇上早就去了东宫,长寿宫的奴才们都势利眼,眼见得颖王这么不受宠,自然连个劝慰的人都没有。” 两个宫女说话的声音不大,走远了便听不清。但就是这几句,也足够让聂云川的心揪起来。 他抿紧了嘴唇,纵身向上书房后面的一片宫殿奔过去。 长寿宫就在那片宫殿之中,占地面积比四周的宫殿大一些,不难找。聂云川轻轻落在长寿宫后墙的一个黑暗角落,四下看看,竟真的如宫女们所说,偌大的寝宫,却不见一个人影。 聂云川听见前院似乎有说话的声音,猫着腰溜着墙根往前面蹭过去。转过皇上的寝殿,聂云川躲在一个大水缸后面往前一瞅,就着的心咯噔一下子仿佛沉到脚底。 说话声是金贵传来的,他跪在姜麟旁边,一边流着泪用块帕子帮姜麟擦拭着不断渗出的虚汗,一边抽泣着哭腔央求姜麟起来离开。 姜麟却似乎什么都听不见一般,面色木然,直挺挺地跪在那里。他袍服下的双腿抖得隔着衣服都能看出来,却依然倔强地一动不动,一脸决绝地仿佛要跪死在这院子里。 他头上的纱布十分扎眼,纱布上一大块渗出来的殷红血迹,让聂云川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一股热血冲上脑袋,聂云川咬咬牙,也不管什么暴不暴露的,大步走向姜麟。 还未到,就见姜麟晃动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就那么往后直挺挺地倒下来。聂云川一个箭步冲过去,伸手接住姜麟跌下来的身体,低声怒斥道:“小爷千辛万苦护送你到京城,不是为了让你死在这里!” 姜麟已经没了动静,双目紧闭,面色白的吓人,静静地晕倒在聂云川的怀里。 旁边的金贵被聂云川的夜行打扮吓着了,上前扯住他的胳膊颤声道:“你……你是什么人!” “我是武阳王府的,咱们城门口见过。”聂云川说着伸手将面巾拽下来。 金贵却并没松口气,依然慌张地问道:“你怎么进来的?你穿成这样,不会是……” “是,小爷翻墙进来的。宫墙上只告示了闲杂人等不准靠近,又没写山贼不准翻墙。”聂云川冷冰冰地答道。 “谁,谁会公告这个。”金贵紧张的舌头都快打结了:“这是皇上寝宫,你擅闯是要杀头的。” 聂云川完全没听金贵在说什么,只快速地捏住姜麟手腕,探了探脉息,又伸手摸摸姜麟的面颊道:“你家王爷脉息细弱,而且发着高烧,你还在此耽搁什么,赶紧送他回府。” 金贵其实脑筋也是机灵的,只不过刚才被聂云川吓蒙了,现在经聂云川一提醒,这才赶紧跑到长寿宫门口对外面的侍卫道:“快把颖王的轿辇传来,颖王在里面跪的晕过去了。” 侍卫一听就要进来查看,金贵赶紧拦着嘶着嗓子吼道:“死奴才!我家王爷再不济也是亲王,真出了事情以为皇上会放过你们?还不快点去传轿辇,看什么看!” 侍卫被金贵一骂,也不敢再啰嗦,紧着去外面喊了轿辇来。 金贵将自己的外搭脱下来,给聂云川套上,又让他摘掉头巾和面巾,将姜麟抱起。借着姜麟遮挡掩护着,匆匆跑进轿辇。 然后金贵故意冷声冷气地冲轿辇里面喝道:“好生扶着,磕碰着了仔细你的皮!” 也不等侍卫说话,指挥着轿辇就匆匆往宫门行去。 聂云川看着怀里昏迷的姜麟,心中的隐痛一阵阵地搅得胸口疼。他伸手抚摸一下那渗血的纱布,血迹居然还是湿漉漉的。 “这个皇帝老儿,居然就让他这么淌着血跪了好几个时辰,是亲爹吗?”聂云川喃喃骂着,搂紧了手臂,一点都不想让姜麟再受任何颠簸。 还好颖王府并不远,就在皇宫东侧的街道上。其实姜麟回来,并没人在意,更不会给他专门修建王府。只不过将一处皇宫别苑重新整修了一番,挂了快牌匾,就成了颖王府。 轿辇直接到了内院门口,聂云川快步从轿辇上下来,飞奔进屋。边走边道:“金贵,拿热水、干净手巾和纱布。” 金贵快速吩咐宫女准备好送过来,聂云川已经将姜麟轻轻放在床上,小心地解开他额头上的纱布。 伤口一露出来,聂云川倒吸了口冷气。只见那伤口并不似被刀剑划到那么整齐,而是向四周裂开几道,明显生生被硬物砸的皮开肉绽。 聂云川压着涌到喉咙的气血,阴着脸接过金贵递来的手巾。轻轻将伤口四周的血迹擦干,生怕用力大了,又碰疼姜麟。 接着拿出那瓶方禅的独门秘制金创药,仔细地涂抹在几道伤口上。期间姜麟微微一蹙眉,聂云川就停下来,好不容易都抹好,聂云川已经汗湿了后背。 还好金创药疗效神奇,涂上不一会儿,一直渗血的伤口便凝固了,血总算好好被止住。 在太医进屋的时候,聂云川已经重新用干净纱布给姜麟包好,正用温湿的手巾给姜麟擦拭手心和脖颈。 太医上来号了脉象,说姜麟昏迷是心火上升导致气血瘀滞。再加上体内原本就有一股郁结的寒湿气,又月余旅途劳顿,导致元气损伤,恐怕要将养调理一阵才能康复。 趁着金贵去送太医的空档,聂云川拿起太医的方子改了几处。金贵回来一看吃了一惊道:“世子为何改了药方?” “别叫我世子,武阳王府还没请示过皇上呢。”聂云川淡淡地指指方子道:“太医诊治没错,方子也没错。但是这几味药要么作用太弱,要么过于生猛,所以我将它们换了。” 说罢拍拍金贵的肩膀道:“放心,小爷自幼跟着天下第一神医学习,这方子对我来讲很普通,你照着煎药就好了。” 金贵见识过姜麟对聂云川的信任和亲近,虽然自己心里不怎么相信这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家伙。但看他本事不小,又那么关心照顾姜麟,向来必不会有谋害之意,便拿了方子去煎药。 聂云川坐回床边,低头看着姜麟苍白憔悴的面孔,心疼地嗫嚅半天,方才说了一句:“早知道这样,倒不如真的将你劫回鹰嘴山。做我的肉票,至少不用受伤。” 话音刚落,就见姜麟的眉头皱皱,突然翻了个身,双手抱住肩膀,干裂的嘴唇吐出一个字:“冷……” 聂云川急忙又拉过一床锦被,给姜麟盖上,刚要想给他掖掖被角,却突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手腕。 聂云川一愣,再看姜麟,乌黑的眸子竟然圆睁着,不过眼神很是涣散,既象看着聂云川,又象没看着他。 聂云川刚想问姜麟要什么,姜麟嘴巴张了张,嘶哑低沉的声音传出来:“别走……” “我不走。”聂云川急忙反手握住姜麟那只手,沉声道:“我会一直陪着你,放心。” 姜麟乌黑的眼眸闪了闪,神色迷茫而悲伤:“父皇……对不起……儿臣不是故意的,原谅儿臣……” 泪水从那乌黑的眸子里滚落,湿了枕头。姜麟却又慢慢闭上眼睛,再次昏睡过去。 聂云川咬着牙关,轻轻抹掉姜麟面上的泪水,双目中闪过冰寒之色。 东宫,姜沐坤迈步走进去。里面人来人往,都在为太子丧礼忙活。 皇上姜成瑞静静地坐在一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忙乱的场景。他长得跟二皇子姜澈很像,只是长期服用赤玉丹,面容有些枯槁。 姜沐坤上前行礼道:“见过皇上。” “啊,臣弟。”姜成瑞仿佛被惊醒似的看了几眼姜沐坤,突然不悦地道:“朕见到姜麟了,不是告诉你别让朕看见他吗?” 第21章 跟我回鹰嘴山 姜沐坤皱眉道:“皇上既然亲自下旨传颖王回来,又不肯见他,到底是为什么?” “朕?朕传的旨意?是么。”姜成瑞的眼神迷惘而癫狂:“朕传他回来?为什么?他是个不祥的孩子。宫中相师不是早就说他命硬,你也看见了,先是克死了丽妃,克病了朕的太子……” 说着,姜成瑞伸手指指太子的棺椁:“他刚回来,朕的太子就死了。”姜成瑞突然低下头,将头埋在袖子里,失声哭泣起来,完全没有任何君王该有的气度和稳重。 姜沐坤眼神冰冷地给姜成瑞身边的太监使个眼色,两个太监一左一右将姜成瑞搀扶起来,准备离开东宫。 走了几步,姜成瑞突然转过头,一双眼睛浑浊地盯着姜沐坤:“啊,对了,沐坤,朕的赤玉丹不多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还满是泪痕,但表情却似乎完全脱离了悲伤。旋即又皱皱眉头,放声哭泣道:“朕的太子……”表情转变,快的让人猝不及防。 姜沐坤淡漠地看着姜成瑞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低声问太监丘赫道:“静心寺那边没有动静么?” “二皇子说静修之人不参与凡尘俗事,他愿在静心寺给太子诵经祈福。” “哼!不参与凡尘俗事?”姜沐坤唇边的冷笑很阴沉:“静心寺的密道还没找到?” 丘赫摇摇头,看看姜沐坤欲言又止。姜沐坤不耐烦地道:“有话就说。” “奴才斗胆,也许静心寺里,本就没有密道……” “不可能。”姜沐坤冷声道:“这些年密卫探听的情报或多或少都跟姜澈有关系。而他在静心寺已经待了七年,那地方本王一直派人严加看守,若没有密道,除非姜澈能变魔术。” 姜沐坤说着眯起眼睛,眼中的寒光更甚:“姜麟这次突然被召回京城,这么巧,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是太子不好的时候。” 丘赫思忖着道:“王爷的意思是……二皇子有意扶持颖王?” “哼!他想扶持谁只有他自己知道。”姜沐坤眼眸闪过一道寒光:“后天是给姜澈请脉的日子么?” “是的。” “换上密卫,好好试探一下姜澈那两条腿,到底废到了什么程度。” “是,王爷,奴才马上去办。” “等等。”姜沐坤叫住丘赫:“颖王还在长寿宫跪着么?” “听说晕倒了,已经被金贵带回颖王府。” 姜沐坤沉默片刻,仿佛自言自语地道:“这份倔强,倒是跟丽妃一模一样。” “长得也十分相似呢。”丘赫道:“见过颖王的宫人都说颖王长相极其俊美,无人能出其右。想当年,丽妃娘娘美貌就名冠后宫,无人能出其右。也难怪皇上这么多年,都难以忘却……” 姜沐坤垂下眼帘,淡淡地道:“去办事吧。” 丘赫领命下去,姜沐坤却盯着宫门上细密的窗棂发起呆来。恍惚中,似乎那宫门一动,一个窈窕的身影从灯光下闪出来,照亮了整个宫殿…… 桃花翻飞,春风温润,秋千上,美丽的女子衣袂飘飘,仿佛仙女,在桃花瓣中飘来荡去。 “母妃……”幼小的姜麟在乳母怀中伸出手,丽妃欢快地跳下秋千,跑过来抱住姜麟。 “母妃带你一起荡秋千好不好?” “好。” 姜麟靠在母亲怀里,温暖、柔软、幸福……他咯咯地笑出声…… “你还有脸笑!你克死了母妃,克死了太子,还敢出现在朕的面前……”一声狂吼将一切都变得黑暗,姜麟转身发现丽妃不见了,慌张地四下寻找,头上却重重地挨了一下。 “父皇……”血流进眼睛,姜麟面前一片血红。黑暗中,他看见面色苍白的丽妃,立在那里,就像自己最后看见她的那个画面。 “母妃——”姜麟扑过去,血依旧在流,眼睛里全是红色,一片血红……姜麟一脚踏空,慌张之中发现自己竟然挂在悬崖边上。 耳边轰隆隆的泥石流声音越来越近,石块泥水纷纷迎面打来。姜麟拼命挣扎着,手却一点力气都没有……血继续流进眼睛,睁不开…… 姜麟的手滑脱了岩石,心中一片惊骇……突然,一只手抓住了姜麟,紧紧地拉着他。 聂云川的面孔出现在眼前,眼中既是愤怒又是心疼:“小爷千辛万苦送你回来,不是让你来送死的!” 姜麟喉咙一阵抽噎,咳嗽着睁开眼睛。 “醒了?”梦里那张面孔跟面前这张重合起来,姜麟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在梦里还是在现实。 聂云川满眼关心和紧张,伸手摸摸姜麟的面颊,轻声自语道:“已经不烧了。” 挨着聂云川温厚的手掌,姜麟从懵懂中清醒过来,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嘶哑着嗓子好不容问了一句:“你怎么在这儿?” “昨晚闲着没事,想找你吃肉饮酒,所以就来了。”聂云川语气平淡地答着,伸手将旁边小桌上的水碗端来,用小勺舀着一点点送进姜麟口中:“你烧了一夜,肯定口干舌燥,不过不能一下子喝太多,先润润喉咙。” 姜麟喝了几口水,火烧火燎的喉咙好了很多,他挣扎着想坐起来,聂云川急忙扶住他,给他背后垫好垫子。 几乎近在咫尺的距离,姜麟清晰地看见聂云川眼中红色的血丝,和眼下的青黑。 “你……一夜未睡么?”姜麟轻声问道。 “不困。”聂云川笑笑道:“我是乡下人,没见过京城这么繁华的地方,激动的睡不着。” “胡说!”姜麟盯着聂云川,眼神闪闪:“你去皇宫是么?我好象迷迷糊糊记得你闯进了长寿宫,将我带出来,你不是真的那么做了吧。” 聂云川歪嘴笑笑:“真的又怎样。” “怎样?你擅闯禁宫,是要杀头的。”姜麟说的急了,又咳嗽起来。 聂云川急忙帮他抚着胸口,道:“安啦,我不是没事吗?再说了,所谓的禁宫也不过是个大了点儿的大杂院。小爷是山贼,翻墙溜院跟吃饭一样平常,你不用担心。” “大……大杂院?”姜麟无语。 他看着聂云川身上的夜行衣,和满是疲惫的面孔,眼中泛起一层灼热的湿润。 聂云川见姜麟眼眶中的泪光,愣了一下:“怎么了?是伤口疼吗?我看看。”说着就伸手去摸姜麟头上的纱布。 手还没碰到纱布,就觉得腰身一紧。低头只见姜麟双手紧紧搂着自己的腰身,脸上不由一红,心跳顿时快起来。手足无措地道:“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你告诉我……” “别动……”姜麟将头埋在聂云川宽厚的胸膛上:“让我抱一会儿……本来是想抱抱父皇的……这么多年,我很想他,以为他也会很想我……” 聂云川皱皱眉头,犹豫了一会儿,伸出双臂搂住姜麟的肩膀。咬咬牙,将自己思忖了一夜的话说出来:“京城其实……也没什么好。等你养好伤,跟我一起回鹰嘴山吧。” “我既回来,便没打算离开。”姜麟松开手,坐了直身体。 “为什么?”聂云川有些生气地道:“你那个皇上爹根本没把你当成亲儿子,一回来就给你开了瓢,你还想待在这儿?” “天下哪有不责罚儿子的父亲,我既犯了错,被责骂也是应该的。” “你犯了什么错?”聂云川的声音忍不住提高了几分:“从陕川那破地方就开始被人追杀,一路上又是泥石流,又是毒药,九死一生才回到京城。皇上不问青红皂白就打你一顿,也是你的错?” “你不明白,有些事……太久了,我一句两句给你讲不清。”姜麟伸手揉揉眼睛,岔开话题道:“武阳王府怎么样?那珊瑚看到了么?” “啊……珊瑚啊。”聂云川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道:“说实在的,没注意。我亲爹实在是太有钱了,满府都是宝贝,我还没仔细看已经眼花缭乱了。” 说着抬头环视下姜麟的房间道:“你这也算是亲王府?这么简陋。昨晚我就在想,你还不如搬到武阳王府跟我住一起呢。我那院子可大了,住二十几个人都不成问题。” 姜麟笑笑:“我是亲王,只能住在这里,不过,倒是真想去看看,那个富可敌国的武阳王府,究竟什么样。” “那就去呗。”聂云川道:“要不过几天我走了,你就没机会啦。” 姜麟微蹙下眉头:“你还是准备要回到鹰嘴山么?” “那当然。鹰嘴山虽然比不上武阳王府富裕,但是义父和军师都对我特别好,兄弟们也好。”聂云川眼中露出向往的神情:“而且那里的自由自在,再多钱也买不来。” “可是,你回来是要做世子的,做了世子,你便不能走了。” “那就不做呗。啥柿子、果子,小爷从来不稀罕。”聂云川匪里匪气地道:“小爷就喜欢当少当家,一呼百应。” “如果……我想让你留下来呢?”姜麟双眸沉黑如水,深深地注视着聂云川。 聂云川只觉得那目光仿佛火柴一样,将自己的心点的灼热,然后火辣辣地传到全身。 第22章 这么大…… 聂云川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武阳王府,连一片云彩都没惊动。推开房屋的门,屋里却鸦雀无声。 “这四个跑哪儿去了?”聂云川有些纳闷。按理说自己一走就是一整晚,巳时过了才回来,向右肯定会担心的。但是偌大的客厅里静悄悄的,半点声音都没有。 聂云川先进卧室看了看,一个人也没有,再去书房看看,也没半个人影。 昨日第一天来,聂云川也没仔细看,这回走了走,才发现自己住的这处房子有多大。 卧室、书房均有一大一小两间,另外还有聂云川叫不上名字的房间两间。里面都摆着桌椅板凳,茶具、酒器,看上去大概就是没事闲坐的地方。 聂云川从那房间里走出来,伸手挠挠后脑,有点懵:“这屋子太大了,找个人真不方便。这群不仗义的,不是自己搜刮了财物跑路了吧。” 聂云川愤愤地嘟哝了几句,立在走廊,看了看最北边的一个房间,那房间的门跟其他的房间不一样,没有雕花窗棂,只是两扇结实的门板,上面挂着一把结实的大锁。 此时锁是开的,门虚掩着。聂云川直觉这里应该是个杂物间之类的,本来没打算进去,但是突然听见里面似乎有动静,再一听,仿佛是向家兄弟的惊叹。 聂云川一把推开门,就见向家四兄弟果然全都在,只不过此时四人都像是被抽走灵魂,边做了四根木头一样,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五官最大限度地诠释着“目瞪口呆”。 “你们……”聂云川刚要喊他们,自己也一下子愣住了。 这间屋子确实象聂云川想的是用来存放东西的的,只是跟他脑海中杂物间的概念差的太远了。 里面非常整齐干净,没有一丝杂乱的模样。向家兄弟围着一张方桌,方桌上整整齐齐地放着五个箱子,每个箱子的盖子都打开着。而里面放着的,居然都是白花花的雪花银——很多银子! 聂云川瞬间也加入了“木头”的行列,半晌才开口道:“这……每箱有一千两吧,一共有五千两?” 向家四兄弟终于转过头来看着聂云川,向左粗胖的手往那地上指了指:“不是,少当家,是一万两,地上还有五箱。” 聂云川的目瞪口呆瞬间变为惊喜:“你们行呀,这么快就拿到一万两白银。这么多银子,咱们得雇一辆大车才能装走。” 但是四个人却都没有附和他的意思,反而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向右用手往上指了指:“少当家,你不是心心念念珊瑚吗?是不是这株?” 聂云川顺着向右的手指往上一看,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这……这么大的珊瑚?!” 就只见在屋子的后墙边上,靠着一棵枝丫粗大的珊瑚,火红火红的,从地面直到房顶。但是因为太大了,又跟屋子里的红木家具有点顺色,聂云川一时间竟然没发现。 “大爷的,这是……从瑶池里挖出来的吗?” “瑶池恐怕都没有呢。” 向右凑过来,努力压抑着自己很难平复的惊讶情绪,假装淡然地道:“这些银子和宝贝不是我们兄弟几个找到,银子是大管家一早派人送来,说是给少当家的零花。这些宝贝嘛……原本就在这里。小厮说,都是些旧东西,如果少当家不喜欢,他们可以处理掉。” “富可敌国……”聂云川喃喃地道:“我总算知道了什么是富可敌国!” 这时候向后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聂云川道:“少当家,这回烤全羊,咱们可以随便吃了吧。” 突然,门外传来一个小厮的声音道:“三公子,可否醒来?” 向右这才想起什么来,忙道:“对了,我都忘了,刚才我骗大管家说你舟车劳顿一直在睡觉,他让你起来之后去趟武阳王那边。” 聂云川不是很在意地点点头,双眼目光还没离开那株硕大的珊瑚:“哦,大概是要介绍家人给我认识,不是说我还有两个哥哥。” 几人走到客厅,那仆役还面对着卧房,冷不防聂云川在身后说了句:“去见武阳王吗?我知道了。” 仆役吓了一跳,转过身来刚要应答,一眼看见聂云川一身夜行衣,顿时惊呆。 聂云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面色尴尬地轻咳一声道:“这是本小爷的睡衣,怎么?不如京城的时髦么?” “呃……原来如此,小人眼拙了。”仆役一脸真诚的神情道:“只要三公子您穿,一定很快就会在京城流行起来。京城的达官贵人,素来喜欢学着武阳王府穿衣打扮。” 聂云川知道小厮没有恶意,可听在耳朵里却象被啪啪打了脸一般别扭。遂摆摆手道:“行啦,我换件衣服就过去。” 小厮在身后道:“三公子,红梅和金桃已经等在屋里服侍您了……” “谁?”聂云川一边问着,一边迈步进了卧房。却吓了一跳,只见两个丫环恭敬地低头道:“三公子,红梅、金桃来服侍您更衣。”两位丫环脆生生的说着。看样貌气质,穿衣打扮,也绝非寻常丫鬟可比。 两人说罢,就要来动手解开聂云川的腰带。 “哎,不用不用。”聂云川急忙阻止道:“有他们就行了,不用姑娘动手。” 两个丫环愣了愣,其中一个叫做金桃的立刻红了眼圈:“公子是嫌弃我们笨手笨脚么?大管家说了,三公子是马上要册封为世子的,谁服侍不好,就把谁赶出王府。” 聂云川一听有些无措,还好向右走过来道:“我家公子一向不习惯被女子服侍,两位姐姐先容我们给公子换好衣服,你们来梳头如何?” 红梅和金桃眼中泛起异样,视线在聂云川和向家兄弟脸上转了一圈,尴尬地笑笑道:“我们明白了,公子请便。” 说罢两个丫环走出卧房,懂事地关上房门。但聂云川还是听见她们很低的声音说道:“看着比那两位公子正常多了,居然也是……” “哎!武阳王府注定无后了。” 聂云川皱皱眉头,这两位哥哥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武阳王府怎么会没有后呢? 第23章 两位哥哥 静心寺中,姜澈面色平静地看着眼前的太医在自己的腿上施针。那双腿的皮肤粗糙蜡黄,毫无弹性。太医皱着眉头,仔细地用手指辨别着穴位。 一个时辰之后,太医擦擦头上的汗道:“殿下,今日诊治结束,下次胡太医探亲回来,便依然由他帮您诊治。” 姜澈抬起眼眸,温厚地笑笑:“你看上去比胡太医仔细的多,要不我跟父皇申请一下,让你做我的专脉。” 那太医的眼中很隐秘地滑过一丝紧张和尴尬,:“微臣医术不济,怎能跟胡太医相提并论。”说罢行了礼,提着医箱走出房间。 服侍在旁边的小平子皱皱眉头道:“殿下,奴才觉得此人笨手笨脚,扎针的时候也不很利索,您为何会觉得他比胡太医好呢?” 姜澈笑笑,唇边的冰冷一闪即逝:“只是问问而已。”说罢又问道:“姜麟有消息么?” 小平子四下看看,压低声音道:“回殿下,方才太医在的时候,颖王口信已经送来。” “哦?什么内容?” “三千佳丽,已到后宫。” 姜澈的双目中闪出光芒来,颇有些兴奋的神情将原本的温润儒雅压下去不少:“这么快……三千人,在姜沐坤眼皮底下暗度陈仓,若是他知道了,会不会气绝。” 小平子急忙附和道:“呵呵,淳王的人一路追杀颖王殿下,却不知道另一路他最该提防的人马已经悄然而至了。” “甚好,看来一切顺利,天助我也。”姜澈双眸变得鹰隼一样,沉声道:“东林猎场那边都准备好了吧。” “早已按照殿下吩咐,腾空了后面的全部旧屋还有马场,足够安置三千死士的。” 姜澈点点头,沉声道:“务必要谨慎,毒蛇脚下,一个不留神,这么多年的计划恐毁于一旦。” “殿下放心,东林猎场的守卫全部是御林军,没有一个缇骑,完全效忠于皇上和二皇子。况且东林猎场荒废多年,基本上已经被人遗忘了。” “如此便好。”姜澈松了口气,面上再次浮现出平日里儒雅的笑容:“小平子,推我去佛堂,我要去给观音娘娘上一炷香,告诉她,她的儿子终于回到京城了。” 颖王府中,姜麟低头看着桌上的茶杯出神,那里面倒映出自己头缠着纱布的倒影。 他伸手摸摸伤口处,那里有种紧绷的不适,早已凝了血痂。姜麟已经不是第一次体会聂云川这“不传秘药”的威力。他皱皱眉头,口中喃喃道:“神医方禅……” 这时候金贵进来,将卧房门关上,伏在姜麟耳边低语几句。姜麟点点头,道:“风雅茶楼是么?知道了,你去叫叶青和丹娘来。” 武阳王府,聂云川换好衣服,走进了大客厅。刚进门,就见两个头戴珠翠,身着华服的女子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小声谈论着什么。 她们略略背向着门口,看不清面孔。聂云川想起来向右说的武阳王妾室成群,便想着这两个一定是聂暄的妾室。顿时觉得有些尴尬,刚想转身离开,门口的仆从已经通报道:“三公子到。” 那两个女子听见,齐齐地转过头。一个脸型瘦尖,一个脸型略方。尖脸的长得很漂亮,方脸的虽然也不难看,但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两人好奇地打量着聂云川,都站起来离开座位。聂云川一看两人主动走过来,也只得硬着头皮迎上去,装模作样地抱拳道:“见过两位姨娘。” 话一出口,两个女子都是一愣,相互看看了,突然那个尖脸的女子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不要紧,聂云川吓得差点打嗝——竟然是个爽朗的男人笑声。 那方脸的倒是神情有些尴尬,低声道:“三弟,让你见笑了,看来,你还不知道咱们府上的情况。” 聂云川双目圆睁,“嗝嗝”的真的开始打嗝了——这位“美女”说话居然也是男人的声音。 “哈哈哈,姨娘,你听见没有……哈哈……嗝……”尖脸的“美女”居然笑的打起嗝来,一时间客厅中的打嗝声此起彼伏。 方脸的“美女”叹口气,伸手在两个人的前胸叉骨处点了一下。聂云川立刻感觉到一股热辣辣的气流向后猛地一顶,打嗝立刻止住了。 “这是《混元堂针灸内经》里的手法!”聂云川惊讶地看着方脸“美女”:“你从哪儿学的?” 方脸“美女”也同样惊讶道:“三弟你还知道《混元堂针灸内经》?” “当然知道,老酸菜的宝贝书之一。”聂云川不可思议地挠挠头:“他说过这本书在世上只有一本,怎么你这里还有呢?” “只是几章手抄残页,并不是完整的书。”方脸“美女”震惊道:“那个老酸菜前辈真是厉害,这绝版的书他都有,不知道……” “行啦,一说起这个你看看你痴迷的样子,父王马上到,还是做正事吧。”尖脸美女伸手理了理鬓角,说实在的,如果他不开口说话,无论仪态还是外貌,绝没有人会以为她是个男人。 方脸“美女”似乎很听尖脸美女的话,急忙对姜麟道:“哦,对了,三弟,我们俩就是想拜托你,无论如何一定要留下来接受世子之位。” 聂云川咧着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一双眼睛打量着两个人,半晌才嗫嚅着道:“两位……莫非就是我两个哥哥?!” “聪明,不愧是我们武阳王府的人。”尖脸美女走上一步,姿态妩媚大方地指指自己和方脸“美女”:“我是你大哥,云翔,他是你二哥,云鼎。” 聂云川不失礼貌的笑笑:“那……我是该称呼两位哥哥,还是姐姐。” “随你喜欢。”聂云翔冲聂云川挤挤眼睛:“只要你肯好好做世子,我叫你哥哥都行。” “放刺!”一声怒喝从一块硕大的镶宝红木折叠屏风后面传来,聂云翔和聂云鼎面色一变,立刻收了笑脸垂首立在原地。 只见前呼后拥的一群人,拥着聂暄的床榻走出来,那么多人却都鸦雀无声,显然武阳王府的管理非常严格。 不过看到聂暄,聂云川还是忍不住大吃一惊。只见昨日消瘦憔悴的聂暄今日居然满脸红光,而且凹陷的两颊也鼓了起来,就像被吹起来似的。原本精致的一双凤眼彻底变成了“缝眼”,两片颇有风情的薄唇,仿佛两段腊肠粘在脸上。 这样一副猪头似的面容,搭配上他原本的病秧子形态,立时没了昨日初见的病娇模样。反而趣味十足,喜感到让聂云川一时不知道该严肃还是该笑。 聂暄使劲抬起下巴,努力睁着一双“缝眼”,看样子应该是狠狠瞪了聂云翔和聂云鼎两眼。然后厉声开口道:“娘(两)个逆子,点直(简直)都无(不)知道秋耻(羞耻),还嫌丢人现眼不逗(够)么?滚一癫(边)去!” 聂云川忍了又忍,却依然控制不住嘴角的上浮。但是聂云翔和聂云鼎却似乎见怪不怪了,满脸严肃,毫无笑意,低着头退到一边。 大管家急忙上前来给聂云川低声解释道:“王爷有严重的过敏症,若是碰了不洁的东西就会如此,所以身体一直不好,也是备受折磨。” “哦?没有看过太医么?” “自然是看过,天南海北的名医不知道看过多少,不管用。每次都只能暂时缓解,不能根除。” “原来如此。”聂云川这才明白,为何聂暄会有严重的洁癖,恐怕是由于过敏,不能轻易接触任何东西。 这时候,聂云鼎开口道:“父王,儿臣争取尽早学会《混元堂针灸内经》残页,为父王解除病痛。” 聂暄动动“缝眼”,看样子是翻了个白眼:“你逃(少)给本忙(王)突(出)点幺蛾子,本忙(王)就算病死也高兴。” 聂云川一听立刻答道:“二哥不用麻烦,老酸菜那本书我已经倒背如流,若要施针,我比二哥更熟练。再说王爷的病还要辅以汤药,慢慢调理才能康复。毕竟病了这许多年,要一下子康复也不可能。” “什么?”聂云鼎目瞪口呆地看着聂云川:“那书你倒背如流?” 聂云川嘴角一挑,得意洋洋地道:“我不敢说自己最聪明,但是过目不忘也不是很难做到。” 聂云翔却抓住了重点,试探着道:“你说的那个‘老酸菜’,到底是什么人?” “就是鹰嘴山军师——方禅呀。”聂云川纳闷地看看聂暄:“王爷不是跟他飞鸽传书了很久,还不知道他吗?” 在场的人几乎同时问出:“方禅不是在十三年前就死了?” 京城城南,有一片热闹的商业地带,林立着很多商会和茶社。姜麟和叶青、丹娘在其中一间下了马,抬头看看茶社上的牌匾——风雅茶楼。 “记住,不要提聂云川和鹰嘴山军师的事情。”姜麟低声道:“尤其是在二哥面前。” 第24章 中了毒的“猪头” 宫中,长寿宫寝宫,姜沐坤面色冷漠地看着斜靠在床上,半闭着眼眸的姜成瑞。 这幅模样姜沐坤已经看了将近十年,每次服用了赤玉丹,姜成瑞就会仿若被抽了灵魂一般,半梦半醒,但脑子却比没有服用的时候清醒、镇定些。 姜成瑞睁开眼眸看了看姜沐坤,眼神比昨晚清亮了许多。 “姜麟……没事吧?” “皮外伤,没事。”姜沐坤道:“要不要传他重新觐见?” “不用,朕说不想见他,不是赤玉丹的缘故。”姜成瑞看姜沐坤的眼神有些奇怪:“你真的派人去拦阻姜麟了?” 姜沐坤神色淡漠冰冷:“皇上说了不想见他,自然要想办法让他不能来京城。” “可是,朕发了旨意,你如此做,不是抗旨。” “臣弟只听皇上口谕。” 姜成瑞突然笑笑,看不出来情绪:“只听朕的口谕,若朕让你去死呢?” 姜沐坤连睫毛都没有动一下,冷冷地道:“君要臣死臣必死。” 姜成瑞笑容凝固,眼中的神色渐渐悲戚:“可是朕不要他们死的,却都抛却朕而去……” 姜沐坤从寝殿里退出,金贵迎上去道:“密卫来报,颖王去了风雅茶楼。” 姜沐坤挑挑眉毛:“昨日刚受伤,今日去见谁?” “是大学士陈巨潮,聚集了一群官员去那里觐见颖王。” 姜沐坤无所谓地挑起一丝冷笑:“一群老家伙,还真是追着腥的猫。不用管他们,盯紧了就是。” “是,殿下。” 武阳王府,聂云川带着一只薄薄的真丝手套,按在聂暄的脉门上。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聂云川身上。 好一会儿,聂云川才收回手,看看聂暄猪头一样的脸,皱皱眉头道:“王爷可曾长期服用什么强身健体的丹药?” 聂暄眯着细缝眼看了看大谦,大谦急忙道:“因为皇上服用赤玉丹那个模样,所以从未敢给王爷服用过丹药,倒是补药一直在服用。” “哪里开的补药?” “都是太医院所开,王府小厨房熬制。”大谦怕是药的问题,补充道:“每次熬完,都有人先行品尝才会给王爷服用。” 聂云川挑挑眉毛:“这么说,毒-药必不在补药之中。” “十(什)么?图(毒)药!”聂暄嘟着腊肠嘴大吃一惊。 聂云鼎立刻道:“不可能,太医院诊治那么多次,没人说过父王曾经中毒。” “不是曾经中毒,是一直中毒。”聂云川将手套摘下来,扔给大谦:“王爷常年服用的补药方子给我,我看看。” 所有人都难掩震惊之色,一直中毒?!大谦急忙叫人去拿补药的方子。 聂云川又指着桌上昨晚太医开的方子:“这药停了吧,没什么用的。我重新开一方子,药用文火,三碗水煎成一碗,早晚各一次。另外再用相同药方三副,熬汤泡澡,一定要热气蒸腾,之后再视情况调整。” 说罢便感觉自己的事情都办完了,站起来很气派地甩甩华服的袖子,学着唱戏戏台上贵人的模样,双手往身后一背就准备离开。 “等等!”聂云翔急忙道:“正事还没说呢。” 聂暄这才想起来,叫聂云川来不是给自己看病的,是要说说世子的事情。 “算了,王爷今天这副模样,连话都说不利索,改天再商量这事,反正我近期还没打算走。”聂云川说着又要走。 大谦却拦住他道:“三公子,虽然还没来得及跟皇上请命封您为世子,但赎金交罢,王爷就给您入了籍。您也知道昨日太子薨没,今日群臣吊唁,您得代表武阳王府去宫中走上一趟。” “哎?我?”聂云川看看聂暄父子(女?)三人:“他们不能自己去么?我刚到京城就去看望死人,太忌讳了。” 聂暄面色一怔:“你……你怎敢如司(是)说,袋(太)子薨没乃至(是)多(国)丧!说什么地(忌)讳” “是呀,多丧,太丧气了,所以我才不去。”聂云川故意咬着聂暄发音道:“王爷应该亲自去,您这副面孔自带哀伤,人家还以为你是因为悲伤过度哭成了猪头,皇上说不定一感激,就开恩让大哥当世子了。”说罢转头走出了大客厅。 聂暄看着聂云川的背影,红肿的脸都气白了。聂云鼎和聂云翔却顾不上聂云川的事情,面现焦急地问道:“父王,若三弟说的是真的,您真是中毒,那事情可就大了。” 聂云翔皱眉道:“父王在京中,一向待人宽厚,那些借钱的人,您也没有拒绝过,谁有理由要毒死您呢?” 这时候大谦突然双手一拍:“哎呀,我想起来了,王爷,十三年前,您有过一次突然重病,差点没命。还是我偷偷去监狱找的方禅,给您要了一副方子。难道是那次?” 聂云鼎急忙问道;“当时方禅没有告诉你,父亲是什么病?” “嗨,方禅那时候被治了重罪,我用一大笔钱贿赂了狱卒,只见了他一盏茶的时间。”大谦叹道:“他医术确实高明,只听我慌里慌张的表述,没见到王爷,就能开出方子来。” 聂云翔蹙眉思忖一会儿,看着聂暄道:“父亲可还想得起来,那次病重之前,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么?” 聂暄怔了怔,似乎想起什么,跟大谦对视一眼。大谦一惊:“那天,王爷确实见了几个人……” 风雅茶楼中,一个茶水生带着姜麟走进后面一个雅间。雅间不大,的窗户都紧紧关着,密不透风,有些闷。 叶青和丹娘相互看了一眼,手已经扣在腰间的武器上。那茶水生却似乎什么也没看见,只回身将雅间的门关好,径直走到西边那一整面墙的博古架旁边。然后伸手抓住某一格上不起眼的一个瓷瓶,转动了一百八十度。 墙体带着博古架呲呲地移动着,瞬间出现一个开阔的门洞。门洞里面灯火昏暗,一个人坐在正中间,四五个人簇拥着他。 姜麟的面色立刻激动起来,疾步迈进去,压低声音道:“二哥!” 第25章 近在咫尺 武阳王府,聂云川舒服地“坐”在自己书房宽大的书桌前。向右瞄了他一眼:“少当家,你已经是未来的世子了,咱能好好坐吗?你这样拉屎一样蹲在椅子上,实在不雅。” 聂云川抬起头看了看四周:“不雅吗?” 向前、后、左同时回答:“雅!” 向右看着三个人一样蹲坑的姿势“坐”在紫檀木的榻上,无奈地摇摇头。 聂云川拿起一张大谦送来的药方,皱皱眉头:“这药方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呀。” 向右也翻看着,叹了一声:“吓,不愧是天下首富,这药方的引子居然都是极品龙涎香。” 聂云川不屑地呲了一声:“不过是噱头,每服药配俩钱而已,武阳王府一仓库估计都有的。不过……这补药从十三年前开始吃,看来一定是十三年前武阳王曾经有过一场重病。” 向右轻咳了一声:“那个……少当家,武阳王不是你亲爹吗?怎么没见你叫过一声。” 聂云川翻了个白眼:“你能对只见了两面的陌生人喊爹?” “啊,确实也是。” 正说着,听见门外通传:“大管家来了。” 就见大谦带着一个丫环走进来,那丫环手里捧着个托盘,里面放着一身素服。 聂云川瞅了一眼,没等大谦说话,就冷冷地道:“不是说我不去么?拿这个来做甚?” 大谦尴尬为难地道:“三公子,知道您刚来就让您做这种事是为难了些。但是太子吊唁,咱家一个人也不去太不合适了。” 聂云川头也不抬:“我不是还有两个哥哥,他们换了男装,去凑合一下不就得了。” “若能如此,奴才就不来求三公子了。”大谦叹口气道:“王爷若只是身体的问题,再不济也会亲自去。但是这次真的是没法见人,您也看见了,那副面容,即使去了也等同大不敬呀。” 聂云川脑海里立刻出现了聂暄的红肿猪头,忍不住“噗呲”笑了一下。 大谦见状,趁机道:“再说您马上也被封为世子,去进宫跟那些王孙公子们见见面,套套近乎也是好的。听说颖王殿下也是刚刚回京,说不定你们两个新人能说得上话……” “真的?姜……颖王也会去?”聂云川几乎是马上抬起头,满眼都是“很感兴趣”。 大谦愣了一下:“太子是他的亲哥哥,自然会守在灵堂。” “行吧,看在王爷那模样的份儿上,我就勉强去一趟。”聂云川利索地跳下椅子,走到丫环托盘前已经脱的只剩了裤子,一点看不出来“勉强”。 倒是丫环吓了一跳,急忙闭上眼睛。 向右赶紧拿了素服孝衣给聂云川套上,聂云川看了一眼纷纷从紫檀榻上跳下来的向家三兄弟道:“你们留在府上,向右一个人跟我去就行。” 大谦不知道聂云川为啥突然转变的这么快,只是激动地赶紧道:“三公子是要坐轿还是骑马?” “男子汉大丈夫,自然要骑马。”聂云川说着眼神扫到书桌上摊开的药方,便随口问道:“十三年前,王爷是不是生过重病?” 大谦愣了一下:“三公子怎么知道?十三年前王爷确实莫名其妙地生过一次重病,险些没了,还好彼时有位神医……哦,就是跟那个‘老咸菜’重名的。” “啥‘老咸菜’,老酸菜!”聂云川翻了个白眼。 “哦,对对。”大谦急忙改正道:“老酸菜。不过因为事出有因,当时神医没能给王爷面诊,可能因为这个,王爷没有痊愈,落下这个病根。” “都说了不是病,是中毒。”聂云川皱皱眉头:“那看来老酸菜跟你们说的这神医绝对不是一个人,我还从来没看过老酸菜解毒失手呢。” 说话间衣服已经换好,聂云川摆摆手道:“算了,等我回来再想吧。反正王爷已经这样十三年了,多中毒几天也不会死。” 大谦咧咧嘴,不知道该赔笑还是该尴尬。还好聂云川没耽搁,匆匆忙忙地出了门。 大谦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刚刚还说不想去呢,怎么突然又这么着急?” 皇宫中聂云川已经来过一次,但是这次大白天的,从地面上大大方方的走进来,还是感觉很不一样。 比如,有一块鸡血石,两人高,立在某一处院子门前。并未刻意打磨成形状,只是做了抛光。从门口望过去,阳光自石头背后透过,通体红的让人眼晕,一丁点杂质都没有。 还有一处花园,小湖中央放着一块翡翠,只抛光了一面,阴刻了两个字:飞绿。 只匆匆一瞥,便觉至少三、四百斤重,虽然只是毛石,但从抛光的一面看来也是质地绝佳。 聂云川和向右两人看的是心潮澎湃,胸膛中那颗山贼的心不停地一次次被震撼。要不是旁边有人,两人都不知道能不能控制住想上前敲下来一块的双手。 一路流着口水到了东宫门口,聂云川才收了收心。这时候,带着他们来的小太监细声细语地指着向右道:“家奴止步,等在此处。” 向右一愣:“家……家什么?” 聂云川忍住笑,按着向右攥紧的拳头道:“行啦,你就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别惹事!” 向右这才咬咬牙,梗着脖子走进旁边一群规规矩矩立着的“家奴”群里。 聂云川跟着小太监走进去,刚拐过影壁,就听得一声通传:“武阳王府致哀吊唁——” 灵堂门厅站着许多王公贵族和文武大臣,他们原本都聚在一堆堆小声低语,听到这通传,原本悉悉索索的说话声一下子全没了。整个门厅都安静的仿佛突然没了人,只是一道道各色目光齐刷刷地盯在进来的聂云川身上。 聂云川纵然脸皮极厚,但是被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眼光盯着,也是难免不自在。好在主事的官员立刻迎接上来,带着聂云川进灵堂行礼致哀。 不过整个过程中,聂云川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的目光一直跟随进来。甚至在磕头的时候,因为觉得目光都落在屁股上,菊花都紧张的一个劲颤抖。 心中骂着脏话,聂云川总算行礼完毕,心说着赶紧躲开这些人,去找姜麟的时候,却听得外面通传道:“颖王殿下到——” 那些一直盯着聂云川的目光呼啦啦全没了,聂云川浑身一松,心却提了起来:“大爷!这帮没事干的,肯定会象盯着我一样盯着姜麟。” 念及至此,也不管有没有啥规矩,迈步就向着姜麟迎上去。 姜麟正一脸冷漠地向灵堂走着,突然就见一位身着素衣孝服的公子迎面走来。不过身形模样跟这一院子的贵族们都不同,有种不屑一顾的潇洒和张狂的气场。 姜麟正纳闷京城竟也有如此潇洒不羁的人时,又盯了一眼那张古铜色的面孔。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兴奋和关切的神色,嘴角边挂着的不羁戏谑的微笑,让姜麟瞬间像被人在后脑勺给了一巴掌。 “你……你?你!你……”姜麟一身的冷漠淡定瞬间破功,看着聂云川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治丧的官员不明就里,急忙介绍道:“颖王殿下,这位便是武阳王府三公子……咦?你干什么,休得无礼!” 在一院子人的目瞪口呆下,聂云川上前伸手抓住了姜麟的肩膀,打量着他头上的纱布道:“你没事了吗?伤口还疼吗?” 姜麟却还陷在自己的惊讶中:“你怎么在这儿?” “来奔丧呀。”聂云川道:“武阳王府没有拿得出手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旁边的治丧官员脸色铁青地指着聂云川:“你……你这大不敬的,居然用‘奔丧’这两个字。” 姜麟赶忙圆场道:“他刚回京,不懂规矩,不碍事。”又对聂云川道:“我先去行礼,你在此等我。” 聂云川听了低声道:“你去吧,我跟在你后面,给你挡着那些乌七八糟人的目光。” 姜麟愣了一下,感激地笑笑,跟着治丧官走进灵堂。 聂云川轻咳一声,立在门口,突然转过脸来,一双眼睛仿佛鹰隼一般对着外面的一群人怒目而视。 那些人们虽然都是有身份的人,但毕竟聂云川也是预备的武阳王世子。而且方才见姜麟跟他说话竟完全没有位份的分别,显见得交情不一般。因此众人也不敢硬碰硬,只得都悻悻地收回目光。 聂云川心中舒服了很多:这下子没人盯着姜麟磕头了。 姜麟走出灵堂,王公大臣们迎上来寒暄。太子薨没,虽然有淳王这只拦路虎,但毕竟真正血统纯正,能名正言顺登上大统的还是姜麟。 姜麟敷衍了几句,好不容易才脱身,抬起头时,一眼便看见聂云川靠在廊下的一根柱子边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几个王孙公子说着话,显然心不在焉得很。 见姜麟看过来,眼神立刻活络起来,双方使个眼色,都往东宫外走去。 姜麟落后几步跟着聂云川走进最近的花园之中,迈进去却不见了人,正立在湖边的小桥栏杆哪儿纳闷呢,就听见身后“哇”的一声。 姜麟虽然已经想到聂云川有这一手,但还是被吓了一跳,转身的时候就没站稳,身子往后便要越过栏杆掉进湖里。腰上却被一只手接的稳稳的,瞬间拉回来,近在咫尺地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 第26章 初……那啥 姜麟被那双眸子里的目光猝不及防地烫了一下,涌上嘴边的惊叫一下子噎在喉咙。 “想我了吗?”聂云川微颔着头,温热的气息扑在姜麟额上,姜麟的心咯噔一下差点不跳了,一把火扑上面颊,脸绯红的仿佛被那目光烫伤了,结巴地道:“才……才一天……” “哦,是么?”聂云川似乎大梦初醒一般:“对哦,我说怎么你这额头上的伤还没好呢。” 姜麟:“……你能放手了吗?” “啊,我还说你干嘛跟我站这么紧。”聂云川一脸没事地放开手。 姜麟咬着后槽牙,压抑着很想给他一脚的蠢蠢欲动道:“看来你这武阳王府世子是笃定了,已经能代表武阳王府来这种场合。” “本来不想来的,一堆繁文缛节,烦死了。”聂云川伸手拉拉那硬挺的丝缎领子:“这衣服穿的也难受,完全不如我原来那些衣服舒服。” 姜麟打量一下聂云川,笑笑道:“其实挺合适,刚见我都没认出来,还在想是哪家的公子。” 聂云川愣了一下:“好看吗?” “恩,好看。” “那……我就凑合穿吧。” 姜麟见聂云川的目光总是望向水中央那块翡翠,便问道:“喜欢那东西?” “当然,那么大。”聂云川咽着口水:“这要是能敲下一块来带回鹰嘴山,义父一定喜欢。” 姜麟的面色暗了暗:“你……还是打算走么?” 聂云川没听出来姜麟话中的意思,直直地道:“当然,我在鹰嘴山生活了十九年,这京城虽然繁华,却真的不习惯。” 听见姜麟没有接话,转过头看他有些出神,便问道:“你是要准备接任太子了吧?那就不能跟我回鹰嘴山了。” “我上面还有二哥,不会轮到我。”姜麟淡淡地道。 “你二哥不是个瘸子?”聂云川说话一向百无禁忌:“而且,听说他基本上算是出家了,这种的没法继承大统吧。” “统治天下,除了身体,最重要的是脑子。” 聂云川似乎明白了似的点点头:“这话我义父也说过,管理山寨最重要的也是脑子。知道吗?我们鹰嘴山从来没有外人上去过,不是因为真的没有路,而是因为我义父的布阵。进去的人,都会迷失在阵里,没人带只能等死。” 姜麟一愣:“布阵?你义父会布阵?” “是呀,别看我义父一副老不修的样子,但脑子里装的都是推背图、奇门遁甲和八卦易经,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比他更了解这些东西的人。” 聂云川说着,走到旁边的树下捡了几块石子,摆了个奇怪的形状:“你试试看,能走到树下吗?” 姜麟瞅一眼抱着胳膊立在树下的聂云川,他唇边显而易见的一抹不羁微笑,自信满满。 姜麟微蹙下眉头,认真盯着脚下那些石块,迈开脚步。 但是走了两步就停下来,他发现,恍惚间,自己竟然被几块石头困住了。抬头看看聂云川,近在咫尺,仿佛一抬手就能摸到。但是,脚下却没了路。 姜麟低着头走了一盏茶的功夫,身上都出了汗,却始终没能靠近聂云川。 “这……这是什么邪术吗?”姜麟难以置信地问道。 “呵呵,这是你的心魔。”聂云川说着,站直身体,迈开步子直直朝姜麟走来。没看一眼脚下,只三步便立在了姜麟面前。 姜麟一怔:“你没有按照阵法……” “我说过让你走到我面前,有说一定要按照阵法吗?”聂云川得意地笑道:“阵法的精髓就是迷惑,你盯着它,被他迷惑,便永远也走不出去。但如果你不看它,只想着走路,也就走过去了。” “不可能……”姜麟说着又要低头去看那阵法,却被聂云川托住下巴,一双眸子灼灼地望着他道:“只看着我,跟我走。” 姜麟顿了顿,下巴上的手指十分刚硬。指节上有些茧子,显见的是这些年在鹰嘴山的各种历练留下的。带着些力气顶着他的下巴,却又不很使劲,怕弄疼他。 姜麟喉咙起伏一下,乌黑的眸子流出羞涩的笑意:“好,我只看着你。” 聂云川唇边的笑意更深,拉住姜麟的两只手,往后退一步,姜麟跟上一步。再一步,又跟上一步。 第三步,聂云川的后背抵在了树干上,姜麟跟上的一步已经贴在聂云川胸前。 两人的呼吸就毫无征兆地纠结在一起,四目相对着仿佛粘着了,谁也不愿意分开。 一阵清风拂过湖面,又拂到垂柳树稍。古老的柳树长长枝条随风飘飞,斜斜地扫在了两个人身上。 姜麟目光一惊,慌忙想后退,双手却还在聂云川手里,没有能够退开,反而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拽的转了个身,自己的后背抵在了树上。 “后退,就又回到阵里去了。”聂云川一手抓着姜麟的手腕,另一只手拍在树上,将姜麟环在胸前。 姜麟只觉得呼吸沉重,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聂云川的心跳,咚咚地在两个人之间仿佛敲鼓一般。 聂云川的眼光灼热到稍稍泛红,他偏偏头,微微低下来,挡住了枝条中间的阳光,把姜麟掩映在自己的阴影里。 姜麟的一双明眸在阴影里闪着光,仿佛质地最好的墨玉,沉得能将人吸进去。里面聂云川小小的影子清晰可辩,吸引着聂云川想更靠近一些,看得仔细些。 胸口抵着的地方,姜麟不匀的呼吸透过薄薄的丝质衣衫,传给聂云川,他的呼吸也跟着不均匀起来。一股热流自小腹慢慢升起,聂云川突然想就在这光天化日下,做点什么。 姜麟的眼睛仿佛起了雾一般,朦胧湿润,嘴唇却干涸的想舔一下,但他不敢动。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就将聂云川身体里那已经呼之欲出的野兽,勾出来。 “云……云川……这是东宫的花园……” 姜麟的声音仿佛梦呓一般,从远远的地方传进聂云川的脑海。聂云川只需一寸,便能压上那瓣只留了柔软在脑海中的唇,却生生地遏制住了。 是呀,这还是东宫的范围,里面有个刚刚去世的王储,尸骨未寒呢。 聂云川将两只手都撑在树上,仿佛猫儿一样蜷缩起脊背,努力压抑着小腹中那股难以克制的热流。 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看着姜麟笑笑道:“阵法……怎么样?” 姜麟贴着树干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湿透,他勉强地想回答,嘴巴却干的说不出话来,只得伸出舌头舔舔嘴唇道:“还好……唔……” 一双火热任性的唇猝不及防地肆意压了上来。 第27章 暗戳戳地看过来 “殿下,殿下,皇上来了,请您马上过去!”金贵的声音从树后传来。聂云川和姜麟才仿佛回了魂一般,瞬间分开。 姜麟低着头快速走向金贵,聂云川愣了半天,才抬头看向花园入口,已经连影子都不见了。 聂云川伸手摸摸嘴唇,麻酥酥的感觉还留在唇上,方才的一切却仿佛做梦一般。聂云川脑海里一阵懵:我去,我是不是跟老不修一个毛病?怎么见了姜麟就想这样那样…… 当下脸色涨红地走回东宫门口。姜成瑞的到来让东宫比方才更加肃穆严谨了许多,门口还多了几个侍卫。 向右见聂云川面色有些奇怪,迎上来低声道:“少当家,皇上来了,你现在不好进去了吧。” “那……回去吧。”聂云川心不在焉地道。 “恐怕不行。”向右话没说完,一个太监从里面跑出来,四下看了看,冲过来对聂云川道:“公子,皇上听说您来了,传您去觐见。” 聂云川没法,只得跟着太监走进去。 皇驾在东宫的一处偏厅,聂云川走进去的时候一眼便看见坐在右边椅子上的姜麟。姜麟低着头,听见他进来身体明显僵硬了不少,目光却只盯着地板,神情很是不自在。耳朵在白皙面颊的衬托下,红的仿佛假的。 聂云川也觉得特别不自在,既对方才的事情念念不忘,又对自己这见了姜麟就不受控制的情绪感到不安和恐慌。 “见了皇驾还不叩拜!”坐在皇帝左面的一个人冷冰冰地开口说话,冰寒之气冲到耳中。愣神看着姜麟的聂云川一下子清醒过来,这才注意到另外两个人。 坐在主座上的人身着龙纹的锦缎袍服,头发整齐,别着白玉镶宝的发簪,斜靠在椅子上,手中缓缓地玩着一串念珠。 看他的打扮肯定是皇上,却并没有帝王应有的气场。虽然长得不难看,但眼神涣散,精神萎靡。面色也是憔悴苍白,两颊凹陷着,似乎比武阳王聂暄更病态。 倒是方才说话的那个人,一脸阴沉执傲,目光深邃冰冷,抬着下巴目空一切,浑身写满了天下唯我独尊。如果两人换换服饰,聂云川一定会以为这个人才是皇上。 虽然不太愿意,但聂云川还是依照规矩行了礼。 “抬起头来,让朕看看。”姜成瑞的声音有些飘忽。 聂云川抬起头来,却忍不住瞥了一眼姜麟。姜麟也恰好偷偷抬起眼眸瞟向聂云川,两人目光一接触,姜麟立刻象被烫着似的重新低下了头,这下子连面颊也红了。 那模样让聂云川的胸口一热,心中那种难以控制的情绪又仿佛蚂蚁似的,再次悄悄爬出来。 “你……一直在鹰嘴山当山贼?” 姜成瑞的话让聂云川不得不收回心思,答道:“回皇上,草民就是个山贼。” “放肆!”又是那个说话冷冰冰的人:“竟敢如此跟皇上讲话!” 姜成瑞倒是毫不在乎地道:“淳王,没关系,自小山野长大,糙了些。反而比老聂家另外两个强多了,看上去至少是个真男人。” 聂云川听了这话,一下子什么心思都没了,猛地抬头看向那个冷冰冰的男子。原来这就是权倾朝野,大名鼎鼎的淳王——姜沐坤,怪不得气场那么强大。 一想起来他一路派人追杀姜麟,聂云川心中就腾起一股火气。 姜沐坤见聂云川一脸愤怒地盯着自己,冰冷的眼中滑过一疑惑,瞬间又沉得令人发怵。 不过两个人都没来得及继续研究对方,因为姜成瑞身边的太监突然呼喊起来:“皇上!皇上!” 众人目光都集中在姜成瑞身上,只见他脖子硬邦邦地后梗着,双手蜷缩成爪子一般拢在胸前,翻着白眼,口吐白沫,不停地抽搐着。那串念珠噼里啪啦地断成两截,散落了一地。 “快!传太医!”姜沐坤立刻吼道。 聂云川却一个箭步冲到主座前,对抱着姜成瑞的太监道:“赶紧将皇上平放在地上。” 太监犹豫下,聂云川也顾不上解释,一把抢过姜成瑞,将他放平。接着从长袍上撕下一块布片,拿了根毛笔卷起来。然后一只手扒开姜成瑞的嘴,塞进去。 接着双手指尖运用了内力,快速地在姜成瑞的头上和身上各个穴位猛力地点了一遍。就听见姜成瑞喉咙里咕噜了几声,长长地舒了口气。身体的抽搐停下来,握在胸前的双手也舒展开。 等太医匆匆跑进来的时候,聂云川已经站起身来,整理下扯烂的袍服道:“没什么,只是羊癫疯发作。我已经号了脉象,这应该是皇上胎里带来的病根。许是近日太子薨没,悲伤过度,情绪起伏太大。再加上原本饮食、睡眠都不好引起的。” 太医愣在那里,看看聂云川,又看看姜沐坤。 姜沐坤冷声道:“还不赶紧诊治,等着砍头么?”太医赶紧蹲下去做自己的工作。 聂云川低头看看自己衣衫不整的样子,对姜沐坤一抱拳道:“淳王,您看我这幅模样也不适合留在此处,先行告退啦。”说罢就转身想找姜麟说句话,却听得身后一个冰冷的声音道:“不准。” “什么?”姜麟蓦地转过脸来,瞪大眼睛看着姜沐坤:“为何?皇上叫我来问话,现在明显不能问了,还不能告辞?” 姜沐坤抬起下巴,唇边浮起一丝冷笑:“你以为这是你的山寨,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说着对旁边的侍卫命令道:“皇上身体有恙,方才问话没有结束,先将聂云川带到别苑,等候下次问话。” 聂云川愣了:“你什么意思,你这是要把我关起来么?” “对,就是这个意思。”姜沐坤冷冷地看着聂云川:“你这个山贼,什么时候学会对本王和皇上尊敬了,什么时候再放你。” 说罢挥挥手,几个侍卫上来便要架着聂云川,聂云川怒道:“小爷救了皇上,你们还恩将仇报……别碰我,小爷自己有腿!” 说罢看了姜麟一眼道:“不就是别苑吗?小爷住哪儿都是住,谁怕谁!”说着一边跟侍卫离开,一边又大声道:“别苑嘛,风景一定很好,晚上正好赏月。” 姜沐坤气得脸色铁青,盯着聂云川背影半天,突然转过脸来看着姜麟:“知道你跟他很熟,但这个人来历不明,行事怪异,还是不要接触太过频繁。” 姜麟垂着眼眸:“若这是皇叔的旨意,侄儿自当遵从。” “那就把这个当成旨意吧。”姜沐坤冷冷地说完,转头走到姜成瑞身边。 皇上寝宫长寿宫中,姜成瑞用了药,迷迷糊糊地睡去。姜麟看着姜成瑞憔悴苍白的模样,又看看床边柜子上盛放赤玉丹的红漆盒子。咬咬牙,走出寝殿。 姜沐坤坐在外面,刚听完太医的禀报。见姜麟走出来,淡淡地道:“皇兄如此不是一天两天,你不必过于担心。” “侄子闻听赤玉丹性烈、涩燥,壮年之人服用都抵抗不住。皇叔既然知道父皇元气不足,中元亏损,为何不劝他不要再服用。” 姜沐坤转过脸来,看着姜麟半晌,唇边浮起一丝冷笑:“你不在京城十三年,知道的都是别人让你知道的。本王有没有劝解皇兄,你有把握?” 姜麟愣了一下,旋即冷声道:“侄儿虽愚钝,却也有自己的判断。” “有自己的判断?”姜沐坤一双眼睛阴沉冰寒,似乎在黑暗中熠熠发光的野兽:“那么你判断,太子生病和薨没,是不是本王下毒呢?” 姜麟没料到姜沐坤会这么问,压住心中的呃疑惑和恐慌,咬咬牙没有说话。 姜沐坤站起身来,转身看着寝殿道:“世人都当本王好面子,做了却又没有担当。可是已经是握在手中的东西,还会怕别人知道么?” 说着慢慢走向门口,跟姜麟擦肩而过的时候,淡淡地道:“皇上病重,你是奉诏回京侍病的,没了太子,就服侍皇上吧。” 姜麟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姜沐坤已经走出殿门。只听得外面传来冷冰冰的声音:“传本王旨意,今晚颖王留宿祥福宫。” 姜麟心中一惊,面色变得有些复杂。 祥福宫跟其他宫殿有些不同,这里除了雕梁画栋的寝殿,还多了一样东西,便是遍布在前后院和花园中的秋千。 这些秋千都是大周朝最厉害的能工巧匠所造,精美结实,而且没有一架是相同。 金贵见姜麟摸着其中一架沉思不语,叹口气道:“老奴还记得,这是丽妃娘娘最喜欢的秋千,因为既稳当,荡的又高。” “嗯,我走的时候小,记不清别的,但却记得母妃抱着我,在这架秋千上玩耍的情景。”姜麟轻轻抚摸着那秋千,仿佛又看到丽妃抱着自己,坐在上面的模样。 突然,似乎有阵风吹过,姜麟愣了一下,眼一花,秋千上居然多了个人。 他和金贵吓了一跳,看清那人的脸,主仆两个几乎同时目瞪口呆,指着那人道:“你……你……” 第28章 真是个晴好的月圆天 那黑影绽开一个潇洒的笑容:“想我了吗?” 姜麟面色一红,瞟一眼金贵。 金贵伸着一只手指,仿佛石像一般僵住了。不过老太监毕竟是经历过风雨的人,只懵了片刻,便立刻将手指顺势往天上一指,抬着头转了半个圈:“你……真是个晴好的月圆天呀……” 然后保持着这个姿势往外面走去,虽然过月亮门的时候被绊了一下,依然没有改变指天抬头的姿势。 姜麟尴尬地看看聂云川:“你怎么会来?不是把你囚禁在别苑了?” “就那几个兵,能困住小爷?”聂云川嘻嘻笑着从秋千上跳下来:“我说要跟你赏月的,必不会食言。” “啊?”姜麟愣了一下,略一思忖,恍然道:“你在长寿宫的意思是跟我……” “昂,要不然嘞,难不成我是在邀请你那个阎罗一样的皇叔?” “可是……万一我今晚不留宿……” “那就去你的颖王府。”聂云川蛮不在乎地道:“反正我不会无聊地待在别苑,还好墙外碰到两个守夜的小太监,说你在这儿。” 姜麟只觉得心中飞过一只乌鸦,看来在聂云川眼里,这皇宫也还真不过是个大杂院。 聂云川颇有兴致地打量着祥福宫的院子:“看摆设布局,这里曾经是妃子的寝宫吧。” 姜麟面色黯淡了一些,伸手摸着面前的秋千道:“祥福宫原本是我母妃住的地方。” “啊?”聂云川有些惊讶地巡视了一下:“可是这里看上去干净整洁,不象十来年没人住的样子。” “父皇很宠爱母妃。”姜麟细长的手指在秋千架上摩挲着:“即使母妃薨没,这里依然如她生前一般洒扫收拾,再没让别人住过。” 聂云川瞅一眼姜麟头上的纱布,皱皱眉头道:“按理说爱屋及乌,既然皇上那么喜欢丽妃娘娘,为何却如此无情的对你呢?” 姜麟咬咬嘴唇,手指扣在秋千架的镂空处,欲言又止。 聂云川抿抿嘴巴,伸手拉住姜麟道:“这秋千你是打算把他盘出油皮来吗?这玩意是用来荡的。” 说着不由分说,把姜麟按在秋千上。然后自己也跳上去,双脚立在姜麟背后。 “你做什么?”姜麟抬头看着身后的聂云川。他个子原本就很高,从下往上仰视过去,显得更高。月色皎洁,在聂云川的夜行衣外镀了一层银色光边,气势十足。 “你只管抓稳了,小爷让你尝尝飞的感觉。”说罢双膝微曲,内力压在脚底,往前一推,秋千立刻刷地荡起来。 姜麟只觉得的身体随着秋千腾空而起,往日的记忆瞬间回到脑海。那些短暂而快乐的日子,母妃脸上轻快的笑容…… 秋千越荡越高,惊险兴奋让姜麟觉得心都仿佛飞出了躯壳,一种莫名的快乐冲进头脑。原本沉重的表情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得一干二净,一阵欢快的笑声,在寂静了十几年的院落里,回荡开来。 姜麟的表现鼓励了聂云川,他只觉得内力源源不断,加上秋千的构造完美,两强结合,一架秋千在夜空下真的仿佛飞起来似的。伴着姜麟欢快的笑声,瞬间祥福宫昔日的阴霾都被一扫而空。 门口,不放心地探着头的金贵缩回脑袋,用衣袖抹着满是泪水的眼睛,嘟哝着:“娘娘,你听见了么?多少年了,多少年都没听见殿下这么开心地笑……” 夏末的夜,微醺地拂过月季的香气,伴随着不知名小虫子动听的鸣叫,安静的让人陶醉。 姜麟和聂云川并排坐着,仰靠在秋千背上,看着天空那一轮已经偏西的明月。 “应该带酒肉来,这么好的月色。”聂云川道:“原本以为我们鹰嘴山的月亮最好看呢,没想到京城这些瓦角飞檐搭配着月亮也不难看。” “我是第一次在母妃的宫里看月亮。”姜麟的声音仿佛是夜风吹来的一般,缓缓的,飘飘散散的:“幼时的五年,之前太小,跟着奶嬷嬷。后来记事没多久,便离开了。” “离开之前的一段时间,母妃似乎就已经不怎么快乐了。我只记得那一次她抱着我荡秋千,其余时候,便只看到她盯着这些秋千发呆……” “都说父皇宠爱母妃,但他来这里的次数屈指可数,我离开之前的好几个月,都没在这里见过他。” 聂云川皱皱眉头:“你母妃是因为什么去世的?” “传旨的太监说,是病逝。”姜麟的眉梢跳了一下,他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但那些微小的变化还是被聂云川敏锐地捕捉到。 “你母妃病逝,你却被贬到陕州?”聂云川舒展下胳膊,搭在秋千背上,疑惑地道:“实在想不通,你父皇这么做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姜麟低下头,看着自己两只交叠在一起的手,沉声道:“你说过你义父通晓周易,你也一定懂得不少吧。” “还好,不过我沉不下心来,那些玄学之类的,知道的不深。” “星象命理会看么?” “你说的是观星算命么?”聂云川抬起头来看看天空中闪烁的群星,月色太好,并看不清多少:“观星算命虽然也有一定道理,但是人的命数变化太多,能够受制影响的条件也太多,不好就定论必会怎样。” “我义父说过,观星算命也只能做个参考,不能笃信。比如若你某一方面比较弱,可以作为参考加强那一面即可。” “如此么?”姜麟唇边泛起一个微笑,夹杂着抹不掉的苦涩:“你义父真好,我慢慢的有点明白,你们那个看上去很傻的宗旨,为何反而能让山寨如此壮大了。” 聂云川仿佛想到了什么,探寻地看着姜麟:“难道说,皇上不喜欢你,是因为你的命理星宿?是宫中的相师测算的吗?” 姜麟直起身子,双目看着虚空,苦笑凝结,变得有些冰寒。这幅表情,朦胧中,反而让聂云川觉得有点像姜沐坤。 “嗨!那些宫中相师,脑满肠肥的,能看得出来什么。”聂云川伸手搂住刚好靠过来的姜麟的肩膀,转移话题道:“不如我现在帮你看看,这方面因为有趣,我还是学了些的。” 姜麟转过头,下巴刚好跟聂云川的锁骨齐平,清澈的双眸在月色映衬下真的要涌出水来一般。 聂云川的心咯噔咯噔地又乱跳起来,他觉得又要控制不住自己了。毕竟,那温润柔软,想一压再压,压一辈子都不够的双唇,就在嘴边。 第29章 得护着他 聂云川轻巧地点过一个个飞檐,鸟儿一样落在别苑的屋顶上。 刚才错过了那个压住姜麟嘴唇的机会,现在后悔的有点抓心挠肝。不知怎么的,这事儿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反而没那么潇洒了。 第一次是真的没人知道意图,便就那么利落的做了。接下来一有心思,就觉得被人家看透,便不好意思起来。 其实自己是个正人君子来着,更不想让姜麟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精虫上脑的,看见他就把持不住的小不修。 于是聂云川就生生地刹住车,真情实感地安慰了姜麟,送他到床上睡觉,安分守己地退出来。 现在,立在别苑的房顶上,看着偏西的月亮,聂云川伸手给了自己一拳。 后悔的肠子都青了,以至于满脑子除了没完成的那个吻,啥也想不起来。 聂云川带着一脑子想象的吻和姜麟的面孔、嘴唇,沮丧地飞身跳进别苑的院子。 就在脚着地的那一瞬间,一道预知危险的寒光总算穿透了那一层层的吻和姜麟迷人双唇,钉在了聂云川的心上。 可惜已经太晚,聂云川双手刚握紧,四把刀已经架在脖子上。 聂云川垂眸思忖瞬间,干脆地放开了捏着的双手,乖乖地被押进房间。 别苑的房间本来就矮小-逼仄,现在只点了一支蜡烛,更显得昏暗压抑。一个身着华服的人横靠在窗边的榻上,闭着眼睛养神。即使是在小憩,那冰寒阴鸷也没有消减半分。 榻下,向右双手抱膝,蜷缩在地板上,可怜巴巴地抬起头:“少当家……” 聂云川点点头,目光看向榻上的人,没有吭声。 那人也没醒,就一直睡着,整个房间安静的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显得更加压抑。 聂云川等了一刻,方才的紧张和惊慌在时间的流逝下和脾气的上升中便被磨得没剩下多少。 于是咳嗽了一声,刚要说话,榻上那个冷阎罗却睁开了眼睛。冰寒的目光直直地盯过来,仿佛盯进了聂云川的心中。他心中骂了声,暗道:“难怪人人都怕他,这家伙冷血的连一丝人味都没有。” 虽这么想,但少当家也是跟鹰嘴山各种神兽打着架长大的,把野狼、黑熊摔得狗吃屎,再厉害的人,也不会害怕到乱了方寸。 于是开口道:“淳王殿下,既然您这么看得上这地儿,喜欢在这儿睡觉,那我肯定不能跟您争。” 说着就要上前拉起向右:“我们赶紧滚,省的碍您的眼。” 不过还没走了一步,呛啷一声,两柄长刀又架在了脖子上。 一个太监立在榻前,伸了手过去,姜沐坤扶住了,缓缓地坐好。太监又帮他整理好衣衫,捧上一杯热茶。 姜沐坤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才将目光转向聂云川。聂云川也不甘示弱,没有躲避,就那么直直地迎上两道冰冷的目光。 姜沐坤冰冷的神情丝毫没有波澜,嘴唇微启,直入主题:“方禅,在鹰嘴山上?” 聂云川眼珠转了转:“哪个方禅?” “就是教你医治羊角风的点穴手法,那本《混元堂针灸内经》的作者。”姜沐坤语速不急不缓,语调平淡的仿佛一块光滑的冰板……又冷又硬。 “我医术是自学。”聂云川咧咧嘴,神情仿佛逗弄人类的山中野猴:“小爷聪明绝顶,任何技术都是无师自通。这是天分,我本来不想这么炫耀的……” “呵呵……”姜沐坤笑了笑,却很神奇的更加阴鸷冰冷了,聂云川一直想不明白,姜沐坤是如何把所有的表情都变成三九寒天的。 “养儿十九载,白银十万两……富可敌国武阳王,拿出九万不算多……再说压价不像话,最少六万没商量……”姜沐坤说着又笑笑:“方禅也算有学问的,怎么这么多年最爱的还是打油诗呢。” 聂云川愣了愣,不明就里,但是一眼瞟见蹲在地上的向右,就见他挤眉弄眼的,似乎在对自己发送什么信号。 姜沐坤也没让聂云川琢磨太久,冷冷地道:“这是方禅跟武阳王为了你的赎金讨价还价的密信……啊,对了,最后一封,本王倒是有点不懂了。已经侃价到三万,为何写了‘只能再便宜两万’这么句不押韵又弱智的话?” 聂云川跟向右对视一眼,心中脏话过了一遍。没错,鹰嘴山大当家的数学、文采都是这么差。 看着人家飞鸽来来往往,心痒难忍,瞒着大家偷着发了一只,活生生少拿了一万两白银。 姜沐坤没在乎两个人的眉来眼去,继续道:“方禅躲在鹰嘴山,不改行事方式,不藏着掖着,甚至连名字都没改,他还不如就贴个告示,昭告天下呢。” 聂云川咬咬牙关,猛地站直身体道:“是,军师就是方禅,就在我们鹰嘴山上,你有本事,带人去把他抓回来呀!” 姜沐坤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云南天在鹰嘴山布下迷阵,你当然知道本王进不去才如此说。” “呵呵,那就没办法了。”聂云川得意地挠挠鼻子。 “是的,原本是没办法,但现在有了你在本王手上,便有了办法。”姜沐坤唇边浮起一丝手到擒来的微笑:“看你这一身本事,方禅是拿你当儿子教养的,想来若是你少了点什么,他必会着急吧。” 聂云川一听,立刻道:“王爷的意思是把我象姜麟那样弄断手脚,用来威胁老酸菜?呵呵王爷放心,他不会来的。”说着刷地拉开自己的衣服,露出一身的伤疤:“王爷,看,这肋骨,老酸菜打断的。这伤疤,他把我扔进黑熊洞,让黑熊抓的……” “您说他神医盖世,可从来没给我治疗过。这些伤都是我自己看着医书自己给自己治疗的。教我?您猜错了,老酸菜从来没有教过我。《混元堂针灸内经》都是小爷自己偷来背的,而且为了报复他,那本书已经被我烧了。” “什么?”这下子姜沐坤总算有了些惊讶的表情:“那书你烧了?” 这时候旁边的太监丘赫终于忍不住怒道:“竟敢跟殿下如此讲话,还敢裸着身体,简直是目无王法!” 聂云川啧啧两声道:“小爷给你们看都没说吃亏呢,你个老太监还这么多话。” 丘赫气的脸都绿了,但是瞟了一眼姜沐坤却只得压下火气。 姜沐神情已经恢复正常,保持着居高临下的神态,审视着聂云川:“你似乎什么都不怕?” “当然,我是山贼,山贼都是贱命一条,还能有什么怕的。”聂云川不示弱的道。 “这么说,武阳王府的人加上鹰嘴山的人,全部杀了,也威胁不到你。” 聂云川愣了一下,没看出来姜沐坤说的是真是假。但想想要杀了这么多人,尤其是鹰嘴山,也不太可能,便冷声道:“大不了我随他们而去,人生在世,到最后还不都是一死。” “哦……”姜沐坤似乎越来兴趣浓了,唇边的笑容竟然也象个笑容:“若是姜麟呢?我若是杀了他,你会怎么想?” 聂云川不知道姜沐坤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的面孔和眼神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出真假来。 但是提到姜麟,聂云川的气势却顿时消减了。都不用示弱,单是犹豫的片刻,聂云川便知道在这场对峙中,自己处在了下风。 既然如此,便不如干脆豁出去。聂云川从来不怕陷入绝境,没了退路,就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他抬起下巴,头一次露出严肃正经的神色,一双眸子在烛光下闪出凌厉的光,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那我一定会杀了你,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别苑门口,一群人马呼啦啦地拥着姜沐坤的车驾离去。别苑屋内,聂云川和向右蹲坑一样的姿势蹲在榻上,面面相觑。 向右:“少当家,我还以为你不会被抓住,三里外就该知道这里有伏兵。” 聂云川不好说出来自己只顾着想姜麟了,根本没注意有啥危险的。只得一瞪眼道:“还说呢,你连个暗号都没挂出来。” “我正睡得香呢,天降大网把我蒙在炕上,哪儿来得及。” 聂云川皱皱眉头:“我说淳王这家伙怎么非要留下我,原来早有准备。” “是呀。这么小的院子,埋伏了五十个弓箭手,也真是看得起你呀,少当家。” “算他聪明,若没有那暗中的弓箭手,我早撂倒那四个家伙跑了。” 向右有些担心地看看聂云川:“少当家,你真的打算给淳王做内应?探听颖王和二皇子的动向?” 聂云川悻悻道:“他用姜麟的命来威胁我,我有的选吗?再说了,内应谁说只能做一家的。” 向右想了想,恍然道:“您的意思是两面的消息你都要?然后权衡利弊,偷偷帮颖王?” “权衡个屁,我只帮姜麟。”聂云川嘬一下嘴唇道:“越相处久了,我越发现,他可笨了,没人护着他,就会被别人占便宜。” “哎?占便宜?”向右看着聂云川的眼神有点怪:“这么说,少当家的已经占过便宜了?” “呸!小爷是那样的人吗?”聂云川红着脸梗着脖子,一咕噜躺在床上:“睡觉,睡觉!” 向右看看天:“都亮了,还睡什么。” 祥福宫中,姜麟迷迷糊糊的睡得特别不好,便干脆起了床。昨晚聂云川在床边陪着他直到睡着才离开,他是记得的。看着空空的房间,不禁心中有些失落。 目光滑过窗前的桌子,却看见上面放着一张折叠的纸,隐隐透出些墨迹。 姜麟面色红了红,心道必是聂云川留下的,便过去拿起来。看见字迹的瞬间,面上笑容却立时消失了。 第30章 美好的胡思乱想 金贵带着个小太监,端了洗脸水走进来。见姜麟面色不对,急忙问道:“殿下是身子不舒服么?” 姜麟看一眼那小太监,金贵赶忙挥手让他退下。姜麟将手中那张纸递过来道:“皇上刚下了圣旨,命景昀和景月回京礼丧。” 金贵看着手中那张纸,面色变得不安起来:“淳王殿下真的……连孩子也不愿意放过?” 姜麟面色冰寒:“若想登上皇位,恐怕就要斩草除根。皇叔他,做得出来。” 金贵将那纸折成小块,扔进了香炉,一下子腾起一股火焰,烧成灰烬。 “二哥让我找个机会去一趟静心寺。”姜麟道:“我这就去请父皇的示下,你去安排。” 长寿宫中,聂云川被传过来继续昨日的问话。却被门口的太监挡住道:“颖王在里面,请公子稍候。” 聂云川一听,反而更想进去,还好被向右拉住。 “他居然起得这么早?睡好了么?”聂云川微蹙眉毛自语道。 向右默默地看看聂云川的黑眼圈道:“少当家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吧。” “我没事,我一点都不……啊……”聂云川忍不住打了哈欠,这困意没人提醒还好,有人一说立刻就涌上来,挡都挡不住。 可巧嘴巴正张到最大的时候,门帘一掀,姜麟走了出来。迎面撞上聂云川张个大嘴的模样,吓了一跳。 聂云川急忙收回来,却困意十足,生拉强拽之间差点把下巴搞脱臼了。 姜麟看他,昨夜两人赏月的情景又涌上脑海,红了红脸,轻声道:“是没睡好么?今日东宫无事,见过父皇便回府补觉去吧。” 聂云川有点喜上眉梢地压低声音:“你在担心我么?” 姜麟尴尬地四下看看,转移话题道:“我今日有要事,先行告退。”说罢赶忙躲避着聂云川火热的目光,匆匆离开了长寿宫。 聂云川看着姜麟的背影,心中纳闷道:“一样的熬夜,怎么他还那么好看,小爷就困得像个猪头。”却忘了自己跟姜沐坤周旋半宿,一眼未合。 正美滋滋地琢磨呢,向右一胳膊肘顶在他肋骨上。 “嘶……好疼,干嘛!”聂云川怒气冲冲地瞪着向右,恨他打断了自己美好的胡思乱想。 向右却向门口使了个眼色,聂云川这才看见总管太监顾迅正不满地看着自己。见聂云川总算看过来,拉着长音道:“杂家都招呼公子三遍了,公子这是贵人耳背?” “呵呵,耳背,耳背。”聂云川听他这么说也有些尴尬,讪讪地跟在顾迅身后,刚要进去,突然心中闪过一个想法,转身对向右耳语几句。 向右惊讶地看着聂云川进去的背影,原地怔了片刻,突然两手往肚子上一捂对旁边的小太监赔笑道:“这位小公公,敢问哪里有咱们能上的茅厕?我……我昨晚着凉了……” 那小太监见向右面色通红,额上青筋直爆,赶忙指指长寿宫门口道:“出了这里,往右一直走到红廊柱哪里,进去走二十几步的一个黑色小门便是。” 向右急忙点点头,捂着肚子,一脸痛苦地踮着脚奔出长寿宫。 出了宫门,向右飞快地进到茅厕,反手将门闩上,从腰带处一个圆筒形的荷包里摸了摸,摸出来一个精致的小笼子。 掀开小笼子,里面一只浑身漆黑的小鸟正闭着眼睛打盹,被风吹了吹,立刻伸伸翅膀,张开了眼睛。 这种小鸟是鹰嘴山的特产——云鸦。身子只有一指长,却极其聪明。向右通晓动物言语,便训练了十几只云鸦用来内部通讯。 这一只是向右从幼雏时便开始养,训练的极通人性,他走到哪儿都带在身上。 向右又从荷包里拿出一条轻巧的白绫子,和一支火柴粗细的炭笔。炭笔的尖放嘴里抿了抿,在白绫子上写了几个字,拴在云鸦的腿上。走出茅厕,四下看看没人,虚握的手掌一松,云鸦“刷”地飞起来,一瞬间就不见了。 长寿宫宫中,皇上姜成瑞靠在榻上,看着聂云川道:“昨日是你救了朕?” “我手快了些而已,其实大家都冲过来救皇上了。”聂云川谦虚地道。 “这么说……你会医术?” “在山寨看过几本医术,并没学过。”聂云川不敢再说方禅的事情了,他不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事情的前缘后果。但从昨晚姜沐坤做的事情看出来,透露方禅行踪,没什么好处。 姜成瑞目光中有些失望:“只是看过医书么?原来不是谁教你的。可惜了,听他们说了你昨晚的点穴手法,朕还以为你是……” 说着笑笑,转移话题道:“行了,朕已经知道你是否够资格做世子,回府等诏书吧。” 聂云川一时没领会什么意思,顾迅急忙在旁边提醒他:“还不赶紧谢恩,这是皇上准备册封你了。” 聂云川却一愣,直直地道:“皇上,若我不想做世子,武阳王府会如何呢?” 郊外北山,姜麟和随从策马来到关卡处,叶青上道:“颖王殿下奉皇上旨意去往静心寺参拜,赶快移开路障。” 一个缇骑的小旗打量了下姜麟,沉声道:“没有淳王殿下手谕,谁都不能……” 话没说完,就见一个瘦小的影子带着风“呼”一下从马上纵到那小旗身后,小旗握在手上的刀只来得及拔-出来一半,喉咙上已经凉飕飕地被一把短匕首指上。 一个女子的声音阴沉地在小旗耳边道:“对颖王殿下如此不敬,杀了你都不冤枉!” 小旗只觉得对方仿佛并没什么力道,但是挣扎之下却似被一条牛皮筋困住似的,动弹不得,心中不禁慌乱起来。 这时候四周的缇骑和姜麟的守卫都“刷”地拔出武器对峙着,姜麟表情淡然,从腰间拿出姜成瑞的手谕对着那小旗挥挥:“皇上手谕在此,你说淳王不允许本王入内,意思是淳王抗旨么?” 小旗被制住,动弹不得,看看姜麟手下似乎自己这些人也不是对手。况且对方又是亲王,还有皇上手谕,也只得讪讪地道:“是卑职有眼无珠,颖王请。” 丹娘这才轻巧地跳下来,一个点地又飞身上马。缇骑刚刚挪开路障,一行人便呼啦啦地策马奔过去。 那小旗看着姜麟的背影,咬咬牙对手下道;“赶紧去禀报淳王殿下。” 却没发现,一个影子擦着两边的树梢,飞鸟一样悄无声息地越过关卡,追着姜麟一行而去。 第31章 你玩真的 静心寺中,姜麟立在正殿,抬头看着那尊观音塑像。 “你可还记得丽妃娘娘的容貌么?”随着声音,二皇子姜澈坐着木头轮椅从殿后转出来。 姜麟急忙见礼道:“见过二哥。” 姜澈温和地挥挥手:“我上次就说过,你是有封号的亲王,对我这个废人,不应该有此礼数的。” “但在姜麟心中,二哥永远是瑞王,是父皇的次子。”姜麟诚恳地道。 姜澈笑笑:“即使是瑞王时候,二哥也不过是个没有封地的空壳王爷。” “二哥莫要如此说,太子薨没,二哥便是理所应当的继任太子。” “呵呵,麟儿还是如小孩子一般任性呢。”姜澈温和地望着姜麟,一如谦逊的兄长:“虽然立储是立长,但我朝以嫡长为先决条件。若是嫡长子不能继承大统,便是嫡次子。至于我们兄弟,先皇后只有太子一个儿子,但若要再立储,恐怕也只能是三弟。” “你的母妃原本就出身高贵,位及一宫主位。且去世后,父皇感念丽妃娘娘的贤德,追封为贤德贵妃。若论起这个,你才是名正言顺的储君继位。” “再说了……”姜澈伸手拍拍自己僵硬的两条腿道:“真龙天子怎么能没有腿呢?没有腿的龙,只能是蛇。” 姜麟目中泛起不忍,低声道:“二哥……” 姜澈见状急忙转移话题道:“今日叫你过来,主要是让你祭拜一下丽妃娘娘,来,我们办正事。” 姜麟点点头,对着那尊观音跪下。 观音的面容极其美丽,娴静。双眸栩栩如生,静静地垂着眼睑,彰显出一种看透一切的豁达和沉静。 姜麟磕了三个头,抬头看着那观音的塑像,微蹙下眉头道:“二哥,这尊观音跟我母妃真的一模一样么?” “当然。”姜澈答道:“这是父皇召集天下能工巧匠花费了整整一年时间才制作完成。任何看见的人,都道是丽妃娘娘在世一般。” 姜麟点点头,又默默地立了一会儿,两人走进后堂。 后堂并不象外面看起来那么狭窄,因为最初是姜成瑞的闭关之所。所以只在外观上造了个窄小的样子,其实内里跨度却不小。两道门将后堂分作三个房间,一个卧房,一间客厅和一间书房。 姜麟走进去,看着屋内简单的陈设,又看看姜澈身上的僧袍,惭愧地道:“原本应该是我在此给母亲尽孝,却让二哥一直代我守在这里,我真是过意不去。” “哪里,你也是为奸人所害。”姜澈温和的面色沉下来,正色道:“你、我、父皇乃至整个大周都是身不由己。” 姜麟长眉压在一双明眸上,一股冰寒之气自眸下而生:“二哥,父皇现在被赤玉丹控制着心智,东宫又空缺,我们必要采取些措施才好。” 姜澈目光变得暗沉深邃,轻启双唇道:“朝中大臣有许多已经被姜沐坤拉拢,而且这些年朝政都是在他的掌握之下,甚至有了‘二帝并驾’的说法,想一下子就搬倒他也并非易事。” “哼!‘二帝并驾’?”姜麟冷笑一声道:“姜沐坤这是已经准备好造-反了么?但凡明事理的大臣怎么会这么说,还不是他自己的那些走狗放出的谣言,以削弱父皇的威名。” “不止这个,太子生病多年,太医想尽了各种办法,却始终无法治愈。”姜澈说着压低声音道:“想必你也听说,姜沐坤多年来一直给太子用毒,剂量精准计算过。而且还说相师早就有说法,太子绝对活不过二十六岁。现在,还没到二十六岁生辰,太子就薨没了。” 姜麟皱眉道:“太子活不过二十六岁是宫中相师测算的么?” “宫中相师向来是神准的,怎么会测算这种子虚乌有的事。”姜澈道:“太子出生的时候,相师测算是大富大贵之命,若无波折,可长命百岁。” 姜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道:“我听说原本宫中那位测算神准的相师,在母妃去世那一年也去世了?” 姜澈叹口气道:“是呀,可惜了,那位相师本领高超,观星测算、命理占卜都很准的。” “据说是死于非命?” “对,大概是天机泄露太多,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一道闪电劈中了观星楼,那相师被活活烧死在里面。”姜澈摇摇头道:“等灭了火,已经烧得变成碳灰了,连一块整骨头都找不到。” 姜麟吃惊地道:“这就是后来宫中没了御用相师的原因么?” “是呀,父皇当时本来就因为失去丽妃娘娘而心灰意冷,又见相师如此下场,叹了一句‘测人吉凶,却不知己吉凶’,便命人拆了观星楼。” 这时候,小平子从外面扣门进来,对着姜澈耳语了几句。姜澈点点头,小平子退下去,重新关上门。 姜澈对姜麟道:“两个孩子明日未时左右便到京城。” 姜麟听了有些激动:“是么?我还没见过他们呢。不知道长得像不像太子。” “景昀长得很像太子殿下,景月长得很像太子妃娘娘。” “那一定是个小美人。”姜麟感慨道:“五年前太子妃从陕川路过,曾经见过一面,真的是端庄贤淑。彼时还曾想过,若大周能有这样一位皇后,真是大周之福,却没想到……” “所以,我有个想法。”姜澈压低声音道:“这件事不好让人传话,我才让你冒险来一趟。” “什么事?”姜麟急忙追问道。 姜澈示意姜麟靠过来,低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姜麟立刻瞪大眼睛,惊讶道:“这……这样可行么?” “当然可行,这样才能昭告天下太子真正的死因。”姜澈脸色严肃,盯着姜麟道:“太子妃和两个孩子就要回来,你不想告诉他们,太子到底死于何物么?” 姜麟还在犹豫,姜澈又道:“人我已经安排好,只差你在宫中做个内应。” 姜麟思忖了片刻咬牙道:“也好,其实太子死因,我也很想知道。那些谣言,总要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这就对了。”姜澈沉声道:“我们在姜沐坤面前再也不能总是被动,现在已经是背水一战。你好不容易回到京城,十三年的蛰伏,千万不要有丝毫犹豫,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姜麟点点头,刚要说什么,却突然面色陡然一变,看着姜澈身后的某个地方脱口而出:“后……后……” 姜澈心中一惊,急忙回头,身后却什么都没有。他仔细查看一圈,皱皱眉头转过来问姜麟:“后面怎么了?” “哦,没什么。”姜麟的眼神跳了一下,努力镇定下来道:“我方才看到一只很长的壁虎从墙角溜过,光线太暗,看成了蛇,所以吓了一跳。” “很长的壁虎?!”姜澈将信将疑的又转身看了看,确实什么都没有。 姜麟急忙道:“二哥,天色已经不早,待的时间太长,我怕姜沐坤会怀疑。而且,你不是说他的密卫一直监视着你么?” “哦,也是。”姜澈点头道:“正事已经交代了,你先回去吧。今晚等我的信号。” 姜麟点点头,行礼告退。 出了静心寺,姜麟带着人马奔驰到接近山下的一个转弯处,突然停下来,对叶青和丹娘道:“你们两个先回府上歇息,今晚务必都警醒着,有事。” 叶青纳闷道:“殿下不回去么?” “我想起来还有一件事要回静心寺,你们先走吧,我去去就回来。” 叶青和丹娘都是多年跟随姜麟的死士,对他的命令向来不多加质疑,只行了礼,就带着护卫们策马下了山。 姜麟拉着马缰往回走了一段,看不见叶青他们了,便停下脚步,抱着胳膊坐在马上,冷声道:“还不出来!” 就见悬崖上几棵树突然晃了晃,一个人影刷地飞落在地上,轻巧的连灰尘也没有激起一粒。对着姜麟抱抱拳,瓮声瓮气地道:“见过颖王殿下。” 姜麟眉毛一竖,看着那张丑陋却坦然的脸,生气地道:“后壮士,是聂云川让你来的吧?为什么?” 向后小眼睛看看姜麟,开口道:“少当家,要不你自己说吧。” 姜麟一听,心中咯噔一声,目瞪口呆。刚要回头,腰上却被一只有力的手臂一下子搂住,脊背紧紧贴在了厚实的胸膛上。 熟悉的呼吸变魔术似的浮现在耳边,那个昨晚跟自己聊了一夜的声音轻声道:“莫动,小心摔下马去。” 姜麟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低头看着那只搂在自己腰间——有些硬茧的修长的手,牙齿咬的咯咯直响:“聂—云—川!” “哎,我在呢。”聂云川的面孔从旁边伸过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满溢着讨好的笑意:“殿下有何吩咐?草民随时听命。” “我要杀了你!”姜麟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手一扬,竟真的抽出来腰间的佩剑,冲着聂云川就横下里劈过去。 聂云川看着那寒光闪闪的宝剑,惊叫道:“你玩真的!” 第32章 想得到你的全身心 姜麟剑光劈到一半就被聂云川捏住手腕,接着往旁边一带。姜麟手腕一疼,宝剑已经被聂云川夺在手里。 他还待挣扎,聂云川却将他的胳膊拧到身后,手一挥,宝剑“呛啷”一声被准确地扔回了姜麟腰间的剑鞘里。 “别动,真的会摔下去的。”聂云川反拧着姜麟的手臂将他压在马背上,声音却温柔的象哄孩子一般。 “你不要命了么!”姜麟被压着也不能动弹,只愤愤地道:“居然让后壮士偷偷潜进静心寺,你以为我二哥真的只是去清修?” “当然不认为,所以才让向后跟着你。”聂云川面孔凑到姜麟耳边:“我放开你咯,你可别再乱动啦。” 姜麟咬咬牙,没搭理他。聂云川笑笑,放开手。 姜麟揉着肩膀,转头怒目瞪着聂云川,却又吓了一跳。只见聂云川居然是蹲坑一样蹲在他身后的马鞍上,那么两指宽的地方,他稳当的就像蹲在地上一般。 姜麟自知再怎么着自己也不是他的而对手,只得白了他一眼,算是作罢。 聂云川轻巧地一跃,重新坐在了姜麟身后,揽着他的腰道:“你不着急回去吧,不是晚上才有事。” 姜麟自知所有事情都被聂云川听了去,也只得悻悻地道:“你要做什么?” “这么好的天气,难得偷闲半日,一起走走。”聂云川对向后使个眼色,向后点点头,纵身一跃,瞬间进了树林不见了踪影。 姜麟忍不住道:“你们鹰嘴山这轻功,是组团练的么?” “那倒不是,再说向后这个也算不上轻功。”聂云川道:“他自幼跑江湖打把式卖艺,练的是走绳、缩骨、踏钢刀。” “哦……原来如此。”姜麟有些感慨:“我怎么觉得,你们山寨比武阳王府宝藏还多。” 聂云川得意地从姜麟手上接过缰绳,一抖,马匹慢慢地走起来。姜麟脊背紧紧贴在聂云川厚实的胸膛上,单薄的衣衫遮不住那凹凸有致的胸肌。 摩擦来去,心跳都能感到。姜麟脑海中又不受控制地想起来东宫花园那个吻,一下子汗湿了衣襟。 聂云川却似乎丝毫不在意,一手搂着姜麟,一手抖着缰绳,看着天感叹道:“这京城的山让我更想念鹰嘴山了,这个时节,鹰嘴山的雨季过去,正是最好的时候。” “再过一阵,便是满山野果,能大饱口福。若不是京城的牵挂,真想带你去看看,摘些野果,偷些老不修珍藏的陈年老酒,醉倒在山坳里数星星。真是想起来就惬意。” 姜麟静静地听着,垂眸看着聂云川那只拉着缰绳的手。那手指节分明,手指修长。虽有些练功的硬茧,却丝毫不影响姜麟想将自己的手覆上去。 姜麟的手悄悄地抬起来,却又顺势整了整衣襟,心中的某些桎梏,让姜麟还是不能象聂云川这样坦白。 “听你的意思……你是真的没打算做下一任太子?”聂云川问道。 姜麟心中一惊:“果然,你方才也在屋里?” “呵呵,跟向后学过缩骨功,是不是很厉害,看我躲得多好,都没让你发现。” 姜麟咬咬嘴唇:“太危险了,静心寺里,有二哥的死士,万一被发现。” “你二哥不是已经算出家了,居然还养着死士?”聂云川道:“在寺庙里养着那些戾气那么重的人,不会对观音不敬么?” “那观音原本就是母妃的塑像,当年父皇为了纪念母妃修建了静心寺。后来他沉迷于赤玉丹,逐渐失去自控能力,便放弃了那里。所以……也算不上真正的寺庙。” “二哥在宫中意外摔伤了腿,都说是皇叔搞鬼的,二哥许是被太子的模样吓到了,便自请免去封号,来静心寺带发修行。” 聂云川听了沉默了片刻道:“你真的不能离开京城么?” 姜麟声音徐徐地传来:“我不能为了自己,眼看着江山旁落。” “可你皇叔,也是姓姜的。” 姜麟转过头,看着身后近在咫尺的聂云川:“他出身低微,非嫡非长。父皇即使驾崩,还有我和二哥,也轮不到皇叔上位。” 聂云川回应着姜麟的眼神:“出身低微,非嫡非长……那你为何觉得你二哥能胜任太子呢?” 姜麟眼神顿了顿,收回了目光,半晌道:“因为我……更不配。” 聂云川虽然不清楚当年京城发生的一切,却也不想触到姜麟的伤心处,急忙转移话题道:“晚上的事,我来做吧。” “什么?”聂云川惊讶道:“你做?你是说……” “对,我做。别的不敢说,辨别用毒之类的,我想我比那些太医、仵作在行。再说了,你这家里关系太过复杂,谁都不能相信,还是我亲自来比较好。” “可是二哥已经选派了人手……” “他们继续他们的,我会先一步潜进去。正好等他们找出结果之后对比一下,看看他们说的跟我看出来的,有没有出入。” 姜麟眨眨眼睛:“你是连我二哥也不信么?” “他又不是我二哥,我干嘛信他。” “可是……你干嘛信我?万一我也心怀不轨呢?” 聂云川打量下姜麟,突然伸手捏捏他的面颊:“一只小土狗,能有啥图谋不轨的。你要有那个心眼,就不会让我逮着机会了。” 姜麟的心咯噔一下,漏跳了两拍。神色立刻尴尬起来,嗫嚅道:“谁会想到你是个……”说着咬咬牙,声音更低道:“不要脸的山贼。” 聂云川自然听得很清楚,呲呲一笑道:“现在世上我只想要一样东西,为了得到这样东西,别说‘脸’了,命都可以不要。” 姜麟虽然明知是什么,却还是没管住嘴巴,一秃噜就问道:“什么东西?” 这问题正中聂云川下怀,低头就将面孔凑过来,几乎要挨上姜麟的面颊了:“这还问?当然是你的心。” 姜麟的脸在聂云川的眼前迅速红到番茄一般,连耳朵和脖颈都泛红了。口中却倔强地道:“我的心已经给了江山社稷,大周百姓。” “啊,这样就不好办了,我又不能踢飞‘江山’,打翻‘百姓’。”聂云川皱皱眉头,一脸认真地道:“原本想身心都要了,现在我委屈点,只要了你这个身……” 话没说完,姜麟一胳膊肘顶在聂云川的肋骨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大爷的,你真打……肋骨断了……” “活该!让你胡说!”姜麟一把夺过聂云川手中的缰绳,“刷”地一抖,马匹嘶鸣一声,闪电一样往山下奔去。 聂云川一边哀叫着,一边双手紧紧搂住姜麟的腰身:“哎呀……肋骨断了……要掉下去了,掉下去了……不行,要掉下去了……” 姜麟的声音愤愤地随风传来:“松开些!我要喘不过气了!” “我还要死了呢……肋骨好疼……” “好啦……一会儿到了颖王府,我给你敷药……” “不用,你给我好好揉揉……哎呀,你又打……这下真断了……” 静心寺中,两个身着黑色衣服的死士跪在姜澈面前,姜澈冷声道:“晚上的事至关重要,定要做到万无一失。” 两人点点头,领命下去。 小平子扣门走进来,低声道:“颖王那边已经送了消息。” 姜澈点点头,屋内光线晦暗,看不清他的面色,只听得淡淡的声音道:“宫中打点好了么?” “是的。” 小平子说着过来推着姜澈的轮椅,走向前面大殿。大殿的烛火被风吹的晃来晃去,黄昏模糊的光线下,两人路过观音像后面,却突然不见了。 须臾,轮椅声音再次传来,从另一边出来一个“小平子”和“姜澈”,一切如常地来到观音像面前。 姜澈在小平子的搀扶下,费劲地跪在蒲团上,开始闭目诵经。 深夜,更鼓敲响二更。东宫之中已经没了白天群臣祭拜的热闹。灵堂里,白色帷幔随夜风飞舞,两个小太监靠在棺椁两侧柱子上打着盹,再没别人。 几个黑影悄悄地沿着阴影潜入灵堂,向那口透着暗红色光芒的棺椁靠近。 几人轻手轻脚,跳上棺椁,一个人轻轻地推了下棺椁的盖子,却没有料到,竟有种奇怪的轻轻摩擦声,就像什么东西擦在铁器上似的,在寂静的灵堂里格外响亮。 两个打瞌睡的小太监猛地惊醒,其中一个立刻指转身指着棺椁上面大惊道:“有人!” 几个黑影也被这突然变故吓到了,身形一迟疑,棺椁里面突然腾起了火苗。 火苗照在几人脸上,下面刚才惊叫的小太监满脸惊讶地指着那几个黑影道:“颖王殿下……是颖王殿下!” 火苗一下子窜了出来,棺椁旁边的几个黑衣人猝不及防,一个人立刻被点着,其余几人的衣服也有被点燃的。 那个烧着的人惊声惨叫着,立刻变成一个火团,他的挣扎点燃了更多的帷幔,整个灵堂控制不住地熊熊燃烧起来。 门外的太监和侍卫一窝蜂地冲进来,缇骑们拎着水桶灭火,其余人也手忙脚乱地乱成一团。 在杂乱的火光中,几个黑影消失了。 第33章 睡了…整晚(倒V开始) 姜麟和叶青悄悄地走出祥福宫, 刚打开宫门, 就听见一阵喧闹。叶青惊讶地看着东宫的方向:“殿下, 东宫那里, 似乎走水了。” 姜麟也看到那边的火光, 目瞪口呆地道:“怎么回事!怎么会……”话没说完,突然一只手从身后捂住姜麟的嘴巴,将他拉回门内。叶青大惊,长刀出鞘刺向那人。 叮一声,刀身在那人脖颈两寸的地方戛然而止。叶青一愣,见对方两根手指夹住自己的刀身,仿佛铁钳一般,竟刺不动半分了。 “是我!聂云川!”那人压低声音道。叶青这才看清对方面孔, 急忙收了长刀。 聂云川放开手,姜麟刚要询问, 聂云川却低声道:“什么都别问,照我说的做。”说罢示意金贵关好宫门, 拉着姜麟飞奔进寝宫。 “叶青,赶紧到隔壁换下夜行衣, 假装睡觉就好。”聂云川说罢拉着姜麟进了卧室, 反手关上门。 “出什么事了?东宫怎么……”姜麟讶异地转身问聂云川, 却只见他竟然迅速地脱光了身上衣服。姜麟的目光再次不自觉地停留在那初次就见过,印象极深的某根上。 “啊……”姜麟赶紧转过身, 面色通红地道:“你……你又干嘛?” 聂云川却顾不上回答,将夜行衣卷一卷打开衣柜扔到最里面, 然后上来抓住姜麟的衣服就往下扒。 “哎!你做什么!”姜麟又惊又羞,伸手想推开聂云川,却被聂云川非常利落地制住双手,一把扛起来扔到床上。 姜麟还待挣扎,却听见宫门一阵巨响,似乎有人在外面砸门一样。 姜麟一愣:“怎么回事?” “哎!来不及了。”聂云川咬牙突然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撕拉”一下子,将姜麟的上衣整个扯下来。 这时候外面就听见金贵高声怒道:“深更半夜,你们强闯祥福宫,是要造反么?” 却只听一个声音道:“淳王在此,竟敢挡驾!” 姜麟惊呆了,他看着奋力扯自己衣服的聂云川道:“到底出了什事?” 聂云川总算将姜麟扒光,喘着气说:“没事,就是你被我睡了,整晚都在睡,知道吗?” “什么?!”姜麟还要问,却被聂云川猛地扑上来,一双唇就堵住了那些蹦到嘴边的话。 聂云川吻得激烈无比,仿佛要将姜麟嘴唇吻破一般。姜麟骤然觉得一阵窒息,热辣辣的感觉从小腹冲上来,冲的大脑一片空白,两只手无意识地揽上了聂云川的后背。 门被猛地推开了,杂乱的脚步冲进来又戛然而止。 聂云川一手撑着床,弓着的脊背慢慢抬起,一脸欢愉过后的疯狂神色望着仿佛在门口冻僵的一群人,还不忘抬起手来擦擦嘴角。 姜沐坤冰冷的双目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滑落在聂云川腰间的锦被。躺在他身下,嘴唇微肿,面色通红的姜麟…… 聂云川毫不避讳地跨坐在姜麟身上,直起腰来,揽住锦被。遮着姜麟和自己的身体,嘴歪歪一笑,坏到人神共愤:“淳王殿下是喜欢看活春—宫么?还带这么多人来看,是不是有点变态?” 姜沐坤的面色冷得仿佛万年不解冻的冰湖,死死盯着姜麟道:“东宫失火,你方才在哪儿?” 聂云川轻蔑地一笑:“在小爷怀里,你不是都看到了。” 姜沐坤的眼光滑过聂云川和姜麟,冷声道:“穿好衣服,本王在外面等。” 一伙人呼啦啦地出去,金贵赶忙翻身关好门。 聂云川立刻俯下身,紧盯着姜麟低声道:“你听着,东宫失火的时候,有人说在现场看到你了。所以,你只需按照我方才说的,一口咬定就好。” “可是……”姜麟还想说什么。 聂云川伸手点在他的唇上:“先过了这一关,剩下的以后再说。” 姜麟心乱如麻,事情如此突然,实在是他没有料到的。他盯着聂云川黑白分明的眸子,片刻,点点头道:“我听你的。” 客厅里,姜沐坤面色仿如冰冻的铁板,周身的冰寒之气,让端茶奉上的金贵哆嗦的差点把茶水洒出来。 还好,卧室的门开了,聂云川居然大喇喇地拉着姜麟的手走出来,姜沐坤的目光立刻象两道箭一样,集中在了两人身上。 姜麟还是觉得尴尬,偷偷地想挣开聂云川,聂云川却偏偏要牵到姜沐坤面前才肯放。姜麟红着脸低头道:“见过皇叔。” 聂云川也比划了一下:“见过王爷。” 姜沐坤咬咬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多久了?” 聂云川立刻回答道:“开始做的时候天还没怎么黑,太投入了,做了多久,没注意……” “混账!本王问的是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关系,没问你今晚做了多久!”姜沐坤的脸黑的跟锅底似的,却又泛着些红,不知道是说出这话太没面子,还是气的血都冲到脸上。 姜麟的头更低了,恨不得把脸塞进衣服里。四周的缇骑们训练有素,也忍不住有些压抑着的骚动。 “哦……是问这个,呵呵,我还以为王爷怀疑我的能力呢。要知道男人说起‘多久’这个词,都是很敏感的……” “马上给我杀了这个山贼!”姜沐坤这次真的气血上涌了。 “几个月。”聂云川变魔术似的立刻面色严肃地回答了问题,干脆利落,没有一个字是废话。 “几个月?!”姜沐坤目光看向姜麟:“你在陕川到底在做什么?” 姜麟咬咬嘴唇,抬起头来看着姜沐坤:“是在来京城的路上认识的,要说起来,还得感谢缇骑,要不是他们半路截杀,我们怎么会相识……相知。” 说出最后两个字,姜麟还是有些羞涩,不过咬着牙挺住了没有低下头,脸却还是红了。 姜沐坤似乎有些讶异姜麟的勇气,眯起眼睛看着姜麟半晌,冷声道:“皇兄若知道你有断袖之癖,会作何感想?” 姜麟睫毛抖动一下,语气淡淡地道:“儿臣,不敢揣测圣意。” 这时候门外一个太监匆匆进来,一身的煤灰,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泣道:“淳王殿下,东宫灵堂全烧毁了,太子他……” 姜麟大吃一惊,看着那太监满脸的难以置信。姜沐坤见姜麟的面色不像是装的,皱皱眉头问道:“方才东宫太监说,棺木起火的时候看见你在现场,还带着几个护卫,可有此事?” 姜麟心中咯噔一下,想起今晚跟姜澈的约定。姜澈说要趁着太子尸骨还在,让人来取头发、指甲等用来检测是否真的中毒,以便到时候做弹劾姜沐坤的证据。 但是约定时间尚且未到,怎么会有人提前去了?姜麟忍不住看向聂云川,聂云川示意他照刚才的事情说。 姜麟咽了口唾沫,一字一句地道:“方才的事情,皇叔也看在眼里,儿臣……除非有分-身之术。否则,怎么会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 姜沐坤还待说什么,聂云川却悄悄地将袖子上的一个盘扣扯下,运用内力,手指一弹。刷的一下,正中姜麟腘窝。姜麟只觉得右腿膝盖处一麻,腿一软,险些摔倒。 聂云川急忙上前扶住他,满眼心疼和歉意地道:“哎呀,好久没在一起,方才是做得久了点,是不是很疼……” 姜麟心中骂着脏话,却也不敢抬头,只能弯着腰偷偷对聂云川怒目而视。 姜沐坤刚刚恢复的脸色又变得黑红,刷地站起身来冷声道:“去东宫。” “登登登”地脚步重重地走到门口,又回过头冷冷地盯着姜麟:“疼,你也得跟着来!” 聂云川看着姜沐坤的背影,感叹道:“是我看错了吗?淳王刚才耳朵好红呢……哎呀!你又打我软肋!” 姜麟红着脸,愤愤地道:“就你这个不要脸的山贼才不会脸红!”说罢整理下衣衫,跟着走出去。 聂云川揉着肋骨,追在后面:“哎!等等我!让我扶着你,你不是还疼……好啦好啦,我不敢了,别踹,小心我的子孙根……” 太子灵堂外,姜麟目瞪口呆地看着一片狼藉。灵堂基本烧的没剩什么,棺椁、建筑都几乎烧成了碳灰。那些太监宫女们满身黑烟,挂着水渍十分狼狈,都大气不敢出地跪着。 姜沐坤坐在一把临时搬来的椅子上,声音冰冷地道:“本王再问你一遍,你真的看清了?” 跪在他面前的小太监发着抖道:“真的,奴才哪儿敢胡说,真的看见掀开棺盖的人就是颖王殿下。” “你胡说,本王一直在祥福宫。”姜麟不明白这个几乎没有见过面的小太监,为何一口咬定见过自己。 姜沐坤瞟一眼姜麟,冷声道:“本王亲眼看见颖王在祥福宫,你是觉得你有几个脑袋,敢当着两位亲王的面撒谎,而且还诬陷!” 那小太监鼻涕眼泪地赌咒道:“奴才真的没撒谎,那个人真真儿的就是颖王。奴才自幼便跟着太子殿下,如今眼看着他遭人陷害,尸骨无存,奴才自觉没脸苟活……”说这话,竟一头扑向旁边的柱子,决绝地撞上去。 第34章 别打他的主意 事出突然, 众人都愣在当场, 只听“砰”一声闷响:“哎哟喂!你这个狗奴才, 把小爷的肠子都撞出来了。” 众人目瞪口呆, 谁也没看清聂云川怎么就抢先扑到那柱子前, 在小太监撞上的一刹那用自己的肚子生生挡住。 “我说,你既然那么心疼太子,好意思让你污浊的脑浆污染太子灵堂么?”聂云川紧紧抓着小太监的肩膀,唇边咧出一个坏笑:“不如说出幕后主使,就算死了,也不至于因为不忠下地狱!” 姜麟跑过来,紧张地低头看着聂云川:“你没事吧?他撞得那么狠。” “没事,小爷金钟罩铁布衫……”话没说完, 聂云川得意的面色一顿:“大爷……” 一边说着一边两根手指并拢点向小太监喉咙处,却已经晚了, 小太监嘴角流出鲜血,面色已经变得青白, 显见的是中毒的迹象。 聂云川眉毛一皱,突然将小太监拉到自己面前, 低声道:“你死了以为他就会兑现承诺?太傻了吧。” 小太监眼眶圆睁, 双手抓向胸口, 显见的痛苦异常,嘴巴嗫嚅着, 似乎要说什么。 聂云川急忙将耳朵凑上去,听了片刻, 便见小太监的脑袋软软地耷拉下来。 聂云川将小太监慢慢放在地上,站起身,看向姜沐坤。姜沐坤面色冰寒依旧,只向丘赫使个眼色。丘赫上前看了看小太监,回禀道:“回殿下,他死了。” 姜沐坤目光转向聂云川:“他说了什么?” 聂云川笑的讳莫如深:“你觉得我会告诉你?” “大胆!居然敢跟淳王如此说话!”丘赫气得脸色发白,怒吼道。 聂云川却抬抬手,示意丘赫不用动怒,然后装模作样地一行礼,道:“启禀殿下,草民不会告诉你。” 姜沐坤:“……” 姜麟:“……”(想笑) 在场众人:“……” 丘赫愤怒地指着他:“你……你……” 聂云川也懒得理会丘赫,只看着姜沐坤道:“殿下是不是想说要杀了我,那您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姜沐坤冰寒阴鸷的眼神盯着聂云川,须臾,往姜麟那边滑了一下。 “哎……也别想打他的主意。”聂云川立刻道:“我答应你的所有事情都必须在他安全的前提下。否则,他死,我死,大家一拍两散!” 姜沐坤的面色沉的仿佛一块千年冻铁,眼神若能杀人,聂云川已经死无全尸了。 现场又安静下来,安静的只能互相听见心跳。聂云川也不得不佩服这个姜沐坤,他发怒的时候,居然连鸟雀都不吱声了似的。 好一会儿,姜沐坤才开口道:“东宫所有人等全部下到诏狱审问,将太子玉体好生重新入殓,明日出殡不得耽误。” 说罢站起来冷冷地道:“姜麟你跟本王去见皇上,闲杂人等都赶出宫去!” 说罢拂袖转身离去,姜麟看向聂云川,聂云川冲他点点头,示意他放心。 然后,聂云川这个“闲杂人等”就被侍卫“请”出了宫。 向右在宫门外牵着马迎上来,低声问道:“怎么样?” 聂云川上马看看身后不远处的缇骑:“回府再说。”两匹马嘶鸣一声,快速离去。没一刻,几个人从后面快步地跑进一辆马车,远远跟着,去了武阳王府的方向。 武阳王府中,向右推开房门,向家三兄弟立刻从榻上跳下来,迎上前去。 “少当家,昨晚到底怎么回事?”向左有些急躁地道:“那几个潜进东宫的人你查清没?” 聂云川摇摇头,坐下接过向前手里的茶一饮而尽:“那个咋呼的小太监服毒自尽了,什么都没问出来。” 向前沉吟道:“昨晚情势紧迫,否则迎上去,必能看见那几个家伙的面孔。” “当时来不及,必得去救姜麟。”聂云川沉声道:“而且此事一看便是安排周密,那个靠近棺材的黑衣人明显是自己引火烧身,然后点燃了灵堂。” 向右点点头:“都是死士。如果我们贸然行动,恐会打草惊蛇。这帮人全部都跳进火海,就更找不到线索了。” 这时候向后瓮声瓮气地道:“‘鬼粉’已经照少当家吩咐洒在其中一人身上了。” 聂云川竖竖大拇指:“就知道你办事可靠。向右,告诉厨房,今晚咱们吃烤全羊。” 向后丑丑的脸上露出孩子一般开心的笑容:“嘿嘿,我要一整只羊腿,谁都别跟我抢。” 聂云川又喝了口茶,将事情经过给众人讲了一遍。向右吃惊道:“少当家既然听见那小太监说什么,自然应该知道了幕后主使。” “知道个屁,小爷那是吓唬姜沐坤的。”聂云川咧咧嘴:“这些死士可真是不一般,那小太监跟我说的是‘去死吧’。大爷的,临死还不忘骂一句。” 向右皱皱眉头:“以少当家之见,此事是淳王做的么?” “不清楚,那个冰块一样的淳王,脸色冷的啥表情都看不出来。”聂云川挠挠头发:“不过照常理推测,陷害姜麟这样的事,理应是他。但是……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少当家看出什么来了?” “就是什么都没看出来才感觉奇怪呢。”聂云川挥挥手:“先不管这些了,说说昨晚太子尸体勘验的情况吧。” 向前急忙拿过来一个麻布的包裹,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放着几个小盒子和瓶瓶罐罐。 “少当家,昨晚见到太子的皮肤和样貌,除了嘴唇发青,看不出来中毒的迹象。但是齿龈的青色斑点,若不是太医疏忽,便是被人买通,不应该丝毫没有怀疑。” 聂云川沉吟着:“宫中大权在淳王手里,太医不敢言语,或者被淳王控制也很正常。” 向前又拿起一个小盒子递给聂云川:“这是太子的毛发,已经按照少当家吩咐都处理好了。” 聂云川掀开盖子,只见里面有四个小格。一个小格放着一缕下半截变成黄色的毛发,其余三个小格里面分别放着一小撮灰烬。 聂云川低下头,在四个小格子上分别嗅了嗅,皱皱眉头,眼中显出难以置信的神情:“青云逍遥丸?!” 四兄弟也一下子都愣了:“不会吧,这不是军师的独家秘药?” 第35章 跟聂云川在一起 聂云川眉头紧蹙, 拿起旁边的小瓶子倒了一滴液体在其中一撮灰烬上。那灰烬立刻发出兹兹的声音, 腾起来一股恶臭难闻的黑烟, 四兄弟本能地用手捂住鼻子。 “是砒-霜, 量很少, 不会马上致命,而且不容易被发现。”聂云川说着,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地捻了捻那灰烬,有几粒沙子一样的硬核。 “水银?”聂云川思忖了片刻,有些目瞪口呆地道:“难不成,是九阳散?!” 向家四兄弟也同样震惊不已,向右道:“怎么可能?咱家军师已经归隐多年, 为何京城还有他的独家秘药。这些药除了军师和少当家的,咱们兄弟都不清楚怎么制造, 难不成京城中还有一个跟军师一样的制毒高手?” “那也不是不可能,天下之大, 保不齐就有。”聂云川思索着道:“但若是有,太子的死因就不可能蒙混过关。除非, 这人被藏了起来, 只为某人所用。” “光靠这个推测, 还不能完全判定,还得知道太子生前有哪些症状或者表现。” 这时候向后瓮声瓮气地道:“若是常年服用九阳散, 想必万花楼的花魁们能知道一二。” “哦,对, 前几日听那里的姑娘说,这些年有几位花魁总是被偷偷传召进宫。虽然老鸨儿禁止她们说,但是姑娘们却都私下当成趣谈。”向前附和道。 向右瞪了前、后一眼:“少当家这边火烧眉毛的忙,你们还有心思去万花楼!” 聂云川不明所以地说:“这万花楼消息如此灵通,不若明日我也去看看。” 向右难以置信地看着聂云川:“少当家当真想去?” “你们都去得,为何我去不得?”聂云川纳闷地看着向家四兄弟的奇怪表情。 向右急忙笑笑道:“呵呵,没事,我看您跟颖王那样好,以为您不会对这种地方感兴趣呢。” 聂云川却面色严肃地沉声道:“这事越来越复杂了,只要能探听出消息,哪怕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去闯闯。” “您是担心军师?” “不光是军师,还有……”聂云川目光滑到腰间的匕首。那是第一次见面,从姜麟手上夺下来的。后来姜麟也没要回去,聂云川就一直替身带着。 向左摸摸脸上的络腮胡子,问道:“少当家还打算回鹰嘴山么?” “肯定要回去,不过得把这里的事情弄清楚。”聂云川眯起眼睛:“我总感觉,有什么大事要发生。让姜麟回京、东宫的火灾,不过是个开始。” 长寿宫中,皇上姜成瑞眼光直直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姜麟。 “有人看见了你……东宫就烧着了?”姜成瑞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寝宫里,有种压抑的狂躁。 姜沐坤在旁边道:“那个目睹的小太监已死,臣弟赶到祥福宫,颖王确实一直呆在那里。” 姜成瑞斜着眼睛瞟了瞟姜沐坤:“你亲眼看见他整晚都在祥福宫?” 姜沐坤冰冷的面色隐隐地泛了红:“臣弟……确定。” 姜成瑞有些发红的眼神滑过一丝疯狂,死死地盯着姜沐坤:“你为何如此确定?” 姜沐坤垂了垂眼睑,没有回答。 “儿臣跟武阳王世子在一起。”姜麟的声音突然清晰地传来,姜沐坤吃了一惊,看向姜麟。 “多谢皇叔帮忙隐瞒,但儿臣不愿对父皇撒谎。”姜麟僵硬地梗着脖子:“儿臣进京之前,就跟聂云川在一起了。昨晚……也一直在一起。儿臣……喜欢他。” 第36章 万花楼 姜成瑞吃了一惊, 发红的眼眸里那疯狂的神色顿了顿, 被一股复杂的光芒覆盖:“你什么意思?” “儿臣……跟聂云川好上了。”姜麟说着猛地俯下身子叩首道:“儿臣愧对祖宗, 有悖伦常, 请父皇责罚!但东宫的大火, 的确跟儿臣无关。” 姜成瑞盯着姜麟的目光更加复杂起来,癫狂中夹杂了冷漠和鄙视。半晌,姜成瑞嘴角提了提,突然发出了一阵桀桀的笑声。 那笑声在寂静的寝宫中格外诡谲,只听得姜麟后背发凉,冷汗竟湿透了衣襟。 突然姜成瑞咳嗽起来,笑声戛然而止。太监急忙上前捶背,奉茶, 姜成瑞却推开了茶盏。 “你……居然有这种癖好……咳咳……果然……咳……果然……” 姜成瑞咳得更红的双目,灼灼地盯着姜麟:“朕的旨意刚发出去, 你便告诉朕,武阳王府要断子绝孙了?哈哈……咳咳……很好, 很好!” 姜麟缓缓地低下头,紧咬着牙关:“父皇可以收回成命, 将他赶回鹰嘴山。” “朕是皇上,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姜成瑞生硬地道:“怎么能因为你这个不祥之人, 朝令夕改!若你真的为他好,就该离他远点。” 姜成瑞的声音再次恢复成那种压抑的狂躁:“你一回京城, 太子就薨没了。你住进皇宫,东宫便失火。就算你没在现场, 你也一点都没有被冤枉。” “朕不想看到你,把你贬到陕州,你为何还要回来!你……你就是个祸根!一个祸根!!”姜成瑞说着,突然伸手抓起手边的茶杯砸向姜麟。 还好并没砸中,只在姜麟身边碎成一地渣滓。 姜沐坤急忙向旁边的太监使个眼色,两个太监上前扶住姜成瑞。姜成瑞疯狂地叫喊起来,瘦弱的手脚不停地挥舞着,显然又开始犯病。 “你先退下吧。”姜沐坤冷冷地对姜麟道。 姜麟木然地磕了个头,转身往外走去。身后,传来姜成瑞疯狂的喊声:“赤玉丹……给朕赤玉丹……” 宫外,金贵迎上来有些愤愤地道:“方才来人封了祥福宫,让咱们还回颖王府去。” “就回去吧。”姜麟淡淡地道。 金贵低头看见姜麟衣衫上的茶渍,急忙弯下腰用袖子使劲地擦拭。 “没关系,不用管了。”姜麟伸手扶起金贵,金贵的眼圈都红了:“殿下,皇上这是让那药害的,您别往心里去。若是皇上真的不喜欢您,哪儿还回传旨让您回京呢?” 姜麟神色顿了顿:“你一说,我倒想起来,那圣旨,真的是父皇传的么?看父皇的样子,他是真的不想见我,就更不会下旨召我回京。” “皇上因为赤玉丹的缘故,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许是清醒的时候想你了,再加上太子病重,担心社稷后继无人吧。” 姜麟微蹙下眉头:“我看比起社稷后继无人,他倒更关心武阳王府。” 金贵听了道:“武阳王祖上是因为军功卓著,被封为异性王,世袭罔替铁帽子。后来又因为善于经商理财,通贸各国而积累了大量财富,也间接成为皇家经济支柱。” “但是人可以很富,真的做到了富可敌国便是原罪。不过往上两任的武阳王十分聪明,他跟太皇帝缔结了协议。如若武阳王府无嫡系世子,所有财产绝不旁落,统统上缴国库。” “所以这两任武阳王都广为纳妾,多多生子。哪里想到这一任武阳王却患上那个怪病,而且儿子虽然有两个,又都是……”金贵有些尴尬地笑笑:“老奴是被迫不能人事,那两位爷倒好,自己主动要当女人。” 姜麟这些年对武阳王府的事情也听说不少,但没有嫡系子嗣便将所有财富上缴国库这事儿,还是头一次听说。 不禁消沉道:“看来父皇说得的对,我果然是个不祥之人。现在,又要害了他家!” 金贵后悔起来,越想劝越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陪着姜麟闷闷不乐地回了颖王府。 第二日,武阳王府张灯结彩,好几日都没有露面的武阳王聂暄也坐在榻上稳稳当当地来到大厅。 大厅里,聂暄的众多侍妾都已经到齐,聂云翔和聂云鼎也打扮得花枝招展,立在前排。见聂暄进来,都齐刷刷地行礼道:“恭喜王爷(父王)。” 聂暄扬起清秀的面庞,扫一眼众人,眉头立刻皱起来:“世子呢?” 大谦赶忙看向聂云川院里的仆从,那人满面愁容,吞吞吐吐地道:“回王爷,世子他不在府上。” “不在?!”聂暄惊讶道:“你们没告诉他,今日府中要举办宴会,庆祝重新册封世子吗?” “说了,不过世子说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仆从为难地道。 “什么重要的事情?能比得上我们武阳王府重新有了世子!给我把他找回来!”聂暄怒道。 “是!”那仆从立刻道:“奴才这就带人去万花楼。” 在场人都吃了一惊,顿时窃窃私语声四起。聂暄的愤怒也变为惊讶:“世子去了万花楼?” “是。” 聂暄的面色竟慢慢地缓和下来,跟大谦交换了个眼神,两人都很欣慰:“男人嘛,就应该去那种地方庆祝才对。” 大谦急忙附和道:“王爷说的是,咱们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世子果然还是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呀。” “哈哈哈哈哈哈哈——”主仆二人会心地笑的很爽朗,在场其他人看着,也只得跟着笑起来,一时间气氛立刻变得活络。 “好啦,就让世子好好享受吧,咱们自己开宴会。”聂暄精神气十足地坐起身来:“自从服用了世子的药方,我身体好了很多。今晚,咱们武阳王府就撒开欢儿地乐,都给本王闹起来!” 万花楼外,姜麟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雕梁画栋、张灯结彩、莺声燕语的地方,脸色变得铁青。 “聂云川在这儿?!” 金贵看着姜麟的眼神有些战战兢兢,姜麟这声音冷起来,腔调跟姜沐坤几乎一模一样,让人从后脊骨发抖:“回殿下,武阳王府的人说,世子酉时就来了。” 姜麟唇边勾出一抹冷笑,咬牙道:“这么久,看来流连忘返了!” 第37章 喜欢到无法自控 万花楼二楼最豪华的房间里, 聂云川一脸懵逼的坐在主-席位上, 被几个美女围在中间。现在他总算明白了, 向右为何总是对这个地方讳莫如深。 “公子好身量。”旁边的美女香气迷人, 面庞姣好。一身绯红色的薄纱衣衫, 令娇俏的曲线若隐若现。 美女依偎在聂云川身边,雪白似藕的玉臂伸过来,轻轻摩挲着聂云川的手臂:“这手臂,能搬起来半个磨盘吧。” 美女的柔声娇语让聂云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尴尬地想将美女的手从胳膊上推下去,美女却反而抓住了他的手。 “哎呀,看来公子是对樱红姐姐情有独钟了。方才还害羞的什么似的,现在都拉上手了。”另一个美女在旁边调侃着。 向右有些看戏似的看着聂云川道:“跟少当家书里看到的青楼, 可一样?” 聂云川还没开口,那樱红就嘟着嘴道:“什么青楼, 这里是万花楼。”说罢娇滴滴的将聂云川的胳膊顺势搭在自己肩膀上:“公子这是万花丛中过……” 聂云川毕竟是见过世面的山贼,虽然刚进来的时候很尴尬, 但少当家就是少当家,适应能力也不是一般人能比。 见樱红这么说, 当即笑笑, 收回了胳膊道:“片叶不沾身。” 樱红就有些不高兴了, 讪讪地道:“公子这是看不上奴家,又何必来这里浪费银子呢。” “因为喜欢听你说话。”聂云川说着对向右挥挥手, 向右立刻递给聂云川一个鼓鼓囊囊的锦缎荷包。 聂云川打开荷包上的盘口,白花花的银锭子一下子露了出来。樱红的眼睛立刻亮起来, 娇声道:“公子喜欢听奴家说话,那奴家就多说两句也无妨。” “只你一个人说,多没趣。”聂云川道:“不若我问,你答。” 樱红听了犹豫一下,聂云川不动声色地拿出一锭银子摆在桌上:“一个问题,一锭银子。” 樱红虽然不是万花楼的花魁,但也是头牌,招待过的达官贵人不计其数。一见这阵仗,心中也明白了几分,瞬间坐直身体,面色一正道:“公子固然出手大方,但若是樱红不知道的,也不能让公子满意。” “那就说你知道的。”聂云川笑笑:“姑娘必定知道,万花楼的花魁和头牌,会不会到府见客?” 樱红淡淡地笑笑:“那是野娼的作为吧。” “若是皇宫呢?” 樱红一愣,杏眼瞟一下聂云川,聂云川笑笑,从钱袋里拿出一锭银子递到樱红跟前。 樱红将手上手绢一抖,盖住了那银锭,依然淡淡的道:“大周律,皇亲招妓是重罪。” “可是歌舞乐伎不在其中。” 樱红笑笑,探头过来,附在聂云川耳边道:“公子好奇什么奴家知道了,若说是东宫,这万花楼的花魁都去过……坐在歌舞乐伎的车里。” 说罢又笑笑,低声道:“公子是不是也觉得很有情趣呢?偷偷摸摸,扮成别人。若您喜欢,奴家也可以。” 聂云川没有回应,只将手中银锭子又放了一锭在樱红的手绢下:“那花魁们,也都很喜欢么?” 樱红的面色变了变,手指隔着丝帕在那些银子上摩挲着:“奴家做好自己的本分,跟花魁姐姐们没什么交集。不过……花魁姐姐们但凡去过东宫的,少则半月,多则一月都闭门不出。” “内院我们也不去,只是听说……都躺着养伤呢。”樱红声音压得更低,聂云川又塞了一锭银子在那丝帕下。 樱红咬咬嘴唇,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昨儿花魁姐姐身边的一个小女儿还说,可算那‘阎王’死了。折腾起人来,就跟发了疯一样。也难怪太子妃多年前就带着两个孩子回了老家,他死了才回来。” 聂云川心里有了数,便不再问。樱红将手绢兜着,悄悄收起来。转眸看着聂云川,轻声道:“公子这样的客人,奴家头一次碰到呢。敢问公子府上是……” 聂云川笑笑:“就是个客人,姑娘有钱收不就行了。” 樱红却似乎更加感兴趣起来,她打量着聂云川道:“公子衣着打扮都不似平常人家,出手又阔绰。奴家猜……” 想着又皱皱眉头,伸出细长的手指点着聂云川领子下露出的一截伤疤:“看公子这里的伤疤,奴家本欲猜测是位将军,但公子这年龄么,又不太像……” 话没说完,只听见门口一个冰冷的声音道:“那道疤痕是被狗熊抓伤的,你眼前的公子不是什么少年将军,不过是个喜欢跟熊狼打架,不入流的山贼!” 在场的人都是一惊,目光齐齐集中在门口,向右一眼看见冷面冷脸站在门口的姜麟,立刻低下头,喃喃道:“完了,完了……” 聂云川面色却喜悦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你怎么来了?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是不是有急事?” 姜麟铁青着脸,咬牙瞪着聂云川道:“是有急事!我来告诉你,赶紧滚回你的鹰嘴山去吧!我……本王一眼都不想再看见你!” 说罢转身怒气冲冲地往楼下跑去,聂云川赶紧追出,却见姜麟脚步快的已经冲下楼。 聂云川咬咬牙,转身回到房间内,对着打开的窗户一步迈上去,接着在一帮姑娘们的惊叫声中跃下二楼。 姜麟脚步重重地冲到万花楼门口,刚要出门,一个身影“刷”地拦在他面前,姜麟吓了一跳。 目瞪口呆地看着聂云川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在灯光下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 “你……”姜麟一脸懵地转头看看身后那高高的楼,又看看聂云川,不知道他怎么突然从门外冒出来。 聂云川笑的殷勤:“你生气了?” 姜麟冷着脸,没理他,侧身就要越过,却被聂云川一把拉住手臂,紧紧的钳住不能动弹。 “放开!”姜麟怒道。 聂云川笑的更殷勤了:“放开可以,但我就问一句,你这是吃醋了么?” 姜麟的脸色一红,咬牙道:“本王堂堂一个亲王,要吃你个山贼的醋?”说着甩手便走向自己的马匹。 金贵好不容易气喘吁吁地跑出来,一眼看见聂云川也吓了一跳。就见姜麟怒冲冲地飞身上马,头也不回地说了句:“回府!”便飞奔而去。 金贵坐在马上,看着聂云川稳稳地蹲在马鞍上的模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半晌才喃喃地道:“老奴……回去还是不回去……” “哎,他们俩人的事您老跟着去算怎么回事。”这时候向右从万花楼里走出来,对着金贵招呼道:“不如公公跟我们兄弟几个去喝一杯如何?” 金贵看看向家四兄弟,想想道:“也好,殿下的气,也只能世子平息,我若跟了去,倒扰了他们好事。”说罢干脆心一横,跟着四兄弟,往酒馆走去。 姜麟气呼呼地奔进了颖王府,就见王府侍卫一脸懵逼的表情瞅着自己。当下也没好气,懒得深究,跳下马把缰绳扔给侍卫就往寝殿走去。 进了门,一屁股坐在窗边的榻上,气呼呼地道:“金贵,拿茶。” 旁边倒茶的声音,又有扇风的动静,然后一杯茶递到面前。 姜麟接过来,那茶的温度竟然刚好,便一口饮下。愤怒让他觉得口干舌燥,茶水顺着喉咙滋润下去,好了许多。 “万花楼!还以为他跟别人不一样呢!”姜麟重重地将杯子磕在桌上,气道:“我是不是太傻了,居然在父皇面前承认了跟他好,简直……” 姜麟说着咬咬嘴唇,声音有些发涩:“他大概只想着回鹰嘴山吧,那些……这样那样的过往……” 说到这里,姜麟停了下来,突然长叹了一口气道:“是我想多了么?金贵。” “你没想多,这样那样的,都是我厚着脸皮,硬生生凑上去的——因为太喜欢,控制不住。” 这声音吓了姜麟一跳,转脸看见聂云川立在自己旁边,姜麟惊的直接从榻上蹦起来:“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一直都在。”聂云川笑的温柔又好看:“你上马的时候,我也一起上了马。跟着你回了王府,进来寝殿。只不过你顾着生气,没有注意。” 姜麟立刻想到侍卫那奇怪的眼神,想到上次聂云川蹲在自己马鞍上,稳如泰山的模样。 姜麟咬咬嘴唇,转过身去:“你就会仗着自己武功高欺负我,跟来做什么?那美女还没有猜到你的身份呢。你应该继续让她顺着你的伤疤摸下去,等摸到背上那道……” 话没说完身子突然往后一仰,猝不及防地失去平衡,整个人倒在了聂云川的怀里。姜麟还待倔强的挣扎,一个吻已经铺天盖地地将他裹挟起来。 姜麟挣扎着想推开他,却被越裹越紧,紧到呼吸急促起来,手脚都开始发软。 心动立刻战胜了那一点愤怒,瞬间扩展开来,将姜麟整个人都笼罩其中,头脑里那些气话消失的无影无踪,变得一片空白。 聂云川敏锐地捕捉着姜麟的变化,一点点地探进、品尝着嘴边的蜜唇香津。内心深处的一阵阵触动让他的双臂越来越紧,恨不得把眼前的人跟自己揉在一起,化为一体。 第38章 撩拨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阵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 纱幔拂在了聂云川的头上, 他才慢慢放开了姜麟。却还轻吻浅啄的, 舍不得完全放下。 姜麟的眸子仿佛凝了水, 微垂的眼帘在这水上盖了一层雾,逗引着聂云川伸手去勾他的下巴,笑笑道:“是不是太用力了,嘴唇这么红。” 姜麟面颊罩上一层绯色,垂着眼眸笑笑,又抬起来看着聂云川,眼神中的东西让聂云川的心都化了一般。 他只觉得心中的疼爱满溢,骨节分明的手指顺着姜麟光滑的下巴到了耳后, 揉着他后脑垂下来的乌黑长发:“我向你保证,以后我的伤疤……我的一切, 都只有你能碰。” 姜麟羞涩的浅笑溢出蜜来一样,半晌道:“你身上的伤疤真多, 那日在祥福宫,我看着都觉得心疼。” “这算什么, 男人身上的伤疤, 因为拼搏而来, 并不是什么难过的事情。”聂云川说着手指抚摸到姜麟的额头,眼神有些颤抖。 那里, 一道新的伤疤还泛着红,在雪白的额头上很是扎眼。 “这种伤, 才是最让人心疼的。”聂云川说着眼下泛出难得一见的冰寒:“若不是你执意留下,我真想就立刻带你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姜麟咬咬嘴唇,低声道:“父皇……是因为药物的缘故。若不是皇叔给他服用的赤玉丹,他不会变成这样。” 聂云川眯起眼睛:“其实回来京城,冷眼旁观,你皇叔似乎除了冰冷阴鸷的性格,做事并非不讲道理。若不是引诱你父皇对赤玉丹上瘾这件事,还真是有点难分善恶。” 姜麟笑的冷漠:“若那么轻易就被人看穿,怎么会将整个大周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 “也是。”聂云川点点头:“看他对你的狠劲,也许只是在皇上面前,装成那样也未可知。不过你和你二哥既然想对付姜沐坤,应该有个完全的计划吧?否则岂不是以卵击石?” 姜麟目光中出现了犹豫:“计划……二哥早就在筹划了。” 聂云川急忙道:“没关系,你不用非得告诉我,只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就尽管开口罢了。”说着笑笑:“只要你说,我必能办到。” 姜麟面色并不明快,沉默片刻道:“这些都是我的事,我不希望把你搅进来。京城形势剑拔弩张,前途莫测。其实我想,你若是回鹰嘴山也不错。” “留你一人在此?”聂云川唇边泛起惯常不羁的微笑:“你觉得可能么?要走早走了,没走,便是因为有不能走的理由。” 姜麟被聂云川灼灼的目光点燃了心绪一般,一股热流,从胸口传到全身。 两人就那么对坐着,此时无声胜有声……聂云川看着姜麟烛光下的模样,心中那股火焰又被撩拨起来。 他的手顺着榻上柔软的丝质铺面,慢慢移动到姜麟的膝盖,又滑到他放在膝盖的手上。 姜麟抬起眼眸,一双眼睛里仿佛撒了星星一般流光溢彩,聂云川只觉得胸口那悸动槌击着胸膛,呼吸急促起来。手上一使劲,便将姜麟拉到近前。 姜麟的面色早已经红得发紫了,呼吸比聂云川还不均匀。两人之间仿佛有一道热流回转,浑身的血液都烧的沸腾起来…… 突然,外面的门“砰”一声响,杂乱的脚步夹杂着呵斥声和吵嚷声传进来。姜麟吓了一跳,伸手把聂云川推了个四仰八叉,惊道:“有人闯进来!” 第39章 心火难压 聂云川一种好吃的到了嘴边被狗抢了的愤怒冲到脑门, 一股碌爬起来, 口中骂道:“大爷的!”脚步重重地走到卧房门口, 忽地拉开门。 叽里咕噜, 两个人顺着打开的门就滚了进来。聂云川一眼认出躺在自己脚下, 死死抓住金贵胳膊的向右。 再一看门口,两个侍卫正跟向左和向前麻花一样扭在一起。唯独向后手里捧着一只大烧鸡,一个人蹲坑一样蹲在门口的小茶桌上,对一切熟视无睹的大快朵颐。 “怎么回事!”聂云川没好气地踢了向右一脚。 向右咧着嘴笑笑:“少……当家,金贵这老东西……非要来看颖王,打扰你俩的好事。看我……我把他给拉住了……呵呵……嗝……” 酒气熏得聂云川差点醉了,再看金贵,一只手直直地伸向姜麟, 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殿下……老奴抱着您长大的,怎么能就眼睁睁地看着好白菜让猪拱了……殿下, 老奴拼死都要保护您……” “让……让猪拱了?!”聂云川眼珠子快瞪出来了:“你个老太监,说谁是猪呢!”说着弯腰把向右抓着他的手掰开, 一把将金贵拎起来。 姜麟上来扶住金贵皱眉道:“你们这是喝了多少?” 聂云川拽起来向右,又喝止住跟两个侍卫扭在一起的向左和向前。这时候, 府上其他的侍卫和仆役也都涌进来, 赶忙过来将几个喝的醉醺醺的人分开。 事已至此, 留下也没有意义了。聂云川只得恹恹地对姜麟道:“我先带他们回去了。” 姜麟点点头,想起方才差点发生的事, 脸红红的道:“你路上小心。” 武阳王府中,聂云川一脸怒火地瞪着向家四兄弟。左、右、前一声不吭地低头站着, 只有向后继续吃着自己手中的鸡。 空气安静的,什么动静也没有——除了向后咀嚼鸡肉的声音。半响,向右终于忍不住了,道:“少当家,你别怨我们怀了你的好事,其实我们兄弟……那是故意的。” “看出来了!”聂云川咬着后槽牙冷冷地道。 “不是,真的少当家,你今晚若是办了颖王,想回头就来不及了。” “回什么头!小爷根本就不想回头!”聂云川怒气冲冲,用衣襟扇着风道:“你们知道什么叫淬火吗?小爷日后要是不举了,你们都别想好过!一副药下去,全让你们萎成金贵那样!” 向家四兄弟跟了聂云川这么多年,当然知道他这话不是说着玩的。 方禅的东西,聂云川尽数学到,要说随便弄个无色无臭的东西给他们吃了,毁了某些功能,简直跟玩一样。 四人确实被吓住了,连一直吃鸡的向后都停下来,看了一下自己最宝贝的地方,一口鸡肉噎在喉咙,梗着脖子,咽不下去了。 向前赶忙皱皱丑陋的脸,尽力堆出一个谄媚的笑容:“少当家先别急,我们真的是听到了了不得的事情。”说着胳膊肘给了向左一下。 向左挠着毛烘烘的脖子,粗声大气的道:“少当家你也知道,我耳朵很好使。” 聂云川用奇怪的眼光看看他:“所以呢?打算用耳朵代替你的子孙根?” 向右和向前“噗”地笑了,对上聂云川的目光又急忙憋住。 向左嘿嘿一笑道:“少当家真爱开玩笑,我耳朵哪儿有那作用,不过是听声音比旁人厉害些。” 原来,从万花楼出来,向家四兄弟约了金贵喝酒。在万花楼旁边的酒馆喝了两杯觉得不尽兴,金贵便将他们带到一家十分著名的老字号——全兴阁。 “那酒楼在金贵离开京城前便在了,菜品好吃,老酒香醇,确实是个好地方。”向左道。 五个人便在二楼雅间接茬推杯换盏起来,喝到中间,向左想出恭。但这全兴阁因为年代久远,酒楼内地方逼仄,里面结构有些绕。 向左喝多了,弯弯绕的找错了方向,走到走廊尽头一处门前。那门跟茅厕的门很象,向左也没仔细看,伸手推门,没推开,便借着蛮力用劲一推。 就听见“咔吧”一声,门开了。向左稀里糊涂地迈步进去,却迎面吹来一阵风。 “我被风吹了一下,有点清醒了。定睛一看,居然是一个很破旧的露台。露台下面是窄长的漆黑巷子,黑灯瞎火也不知道通向哪儿,我才知道自己走错了地方。” 向左正待折返的时候,却意外听到漆黑的巷子里,传来一阵非常轻的交谈声。 向左顿时有些好奇,就居高临下地看过去。巷子很黑,什么也看不见。但向左的听音辩位一向是鹰嘴山数一数二的,支棱起耳朵,将两人的谈话听得清清楚楚。 聂云川听到这里,皱皱眉头:“他们是不是提到了姜麟?” “是。”向左点头道:“不知道两人前面说的什么,我听见的只有几句话。” “一个人说:‘颖王的三千死士,已经准备就绪。’另一个人说:‘那便是按照计划行事?皇上那边如何?’‘已经病入膏肓,到时候软禁起来便可。’” 聂云川心中咯噔一下,沉声问道:“还有什么?” “没了,两人似乎不知道是进了什么地方,我听见很轻的一声门响,便没了声音。” 聂云川皱着眉头,手指抵在嘴唇上,没有说话。 向右看着聂云川的脸色道:“我们弟兄担心颖王并没他说的那样对皇位不感兴趣,三千死士神不知鬼不觉的调到京城附近,颖王……恐怕没有少当家想的那么单纯。” “那又如何,他在外面受了十三年的苦,即使真的是想回京造反,也是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没什么错。”聂云川说着,却有些心慌意乱。 姜麟那双澄澈如黑曜石的眸子总是闪现在眼前,难不成,那单纯善良,与世无争的模样,真的只是在自己面前装出来的? 向右谨慎地道:“对于颖王来讲,当皇帝确实没什么,甚至不能算造反,最多算清君侧。但是对少当家来讲,便不是什么好事。” “少当家想想,若颖王做了皇帝,你当如何自处?自古皇帝都要有三宫六院,要传宗接代。京城不是鹰嘴山,颖王也不是咱们大当家,不娶妻,也能快活逍遥。” 向前接话道:“正是这个说法,我们也是怕少当家一步踏错,没法回头。到时候看着人家妻妾成群,高高在上,少当家岂不要伤心一辈子。” 聂云川面色沉下来,紧闭着双唇,半晌道:“太晚了,都去休息吧。” 淳王府中,姜沐坤从厚厚的奏折上抬起头来,面上滑过惊讶的神色:“太子妃?” “是,太子妃带着皇长孙求见。”丘赫道。 客厅中,一个素衣素服的女子静静地坐在那里。身材苗条,面容清瘦,却有一股天生的优雅贵气。她身边坐着个十岁左右的男童,一双眼眸骨碌碌地转着,十分机灵的模样,打量着淳王府有些过分整洁庄重的客厅陈设。 一阵脚步声传来,女子和男孩站起身,施礼道:“见过皇叔。”男孩明显有些惧怕姜沐坤,小声道:“见过皇叔公” 姜沐坤轻轻颔首,算是回礼。两厢落座,太子妃庄明鸢抬眸看向姜沐坤,道:“父皇病重,太子一切事物打理有劳皇叔了。” 姜沐坤冷声道:“太子薨没,本就是国之大事,怎敢疏忽。太子妃不必放在心上,只需照顾好皇长孙,顾好自己的身体便是。” 庄明鸢沉默了片刻,沉静的双眸中闪出莫测的光芒,盯着姜沐坤道:“皇叔,关于太子和您的谣言,明鸢是从未信过的。如今我们孤儿寡母,还得皇叔怜惜。” 姜沐坤双眸波澜不惊,手指轻轻扣着茶碗道:“太子妃有母家的萌荫,哪里需要本王,太子妃过谦了。” 庄明鸢笑笑:“如今朝中议论,皇叔应该比妾身更清楚。颖王回京,二皇子蠢蠢欲动。老臣们大多还是支持皇子,皇叔难道一点都不紧张?” “颖王是我的亲侄,皇上的亲子,本王有何紧张的。”姜沐坤轻抬眼眸,寒光流转,庄明鸢克制着却还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倒是太子妃,似乎有些担心。” 庄明鸢面上笑容僵了一下,顿了顿,看向旁边的姜景昀道:“妾身一个妇人,还能有什么担心的。也不过就是为母之心,为孩子着想而已。” “景昀是皇长孙,自有自己的福分,太子妃不用过分担心。” “可是……”庄明鸢咬咬嘴唇,终于下定决心的道:“若颖王做了皇帝,景昀便只能是个亲王。这皇位……” “太子妃!”淳王的声音冷到仿佛三九寒天:“你过分逾矩了。” 庄明鸢面色一变,“扑通”跪下来,俯身叩首道:“妾身自知擅论储位是重罪,但为了景昀也顾不得许多了。皇叔若是能保证百年之后扶持景昀,妾身保证母家定会支持皇叔登上大统。” 第40章 要做皇后么 姜沐坤凤眼微眯, 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太子妃。冷声道:“太子妃这是在诅咒本王断子绝孙么?” 庄明鸢浑身哆嗦起来, 却并没起身, 声音颤抖却执拗地道:“皇叔已经誓言终身不娶, 大周国民均知。若皇叔不嫌弃, 妾身愿放弃跟景昀的母子关系,将他过继给皇叔,侍奉终老。” 说着抬起头,双目微红,目光执着:“妾身定会远远离开,永不回京,再不跟景昀见面!” “母妃!”姜景昀惊恐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庄明鸢,泪水顺着面颊落下来:“母妃, 不要,景昀不要离开你……” “闭嘴!景昀。”庄明鸢伸手将姜景昀拉的也跪在地上:“不许哭, 跟母妃一起请求你皇叔公,求他收留你!” 姜景昀跪在地上, 偷眼看看姜沐坤,也不敢哭出声, 只咬着嘴唇抽泣着道:“求……皇叔公……” “够了!”姜沐坤站起身来, 打断了姜景昀, 转身走进后堂。 庄明鸢看着姜沐坤冰寒四溢的背影,双目中的执拗变得冷酷下来, 涌起一股恶寒的恨意。 武阳王府中,聂云川蹲在窗边榻上, 看着外面的天空,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身后的圆桌旁,向家四兄弟围坐在一起,看着聂云川写满颓废和矛盾的背影。 向前有些担心地道:“少当家这样一直闷在屋里,是不是有点太不对劲了?” 向后摸着络腮胡应和道:“确实不对劲,就算在鹰嘴山,我都没见他天天待在寨子里。” 向右摇摇头:“为情所困……” 四兄弟相互看了一眼,齐声叹道:“可怜,可怜。” 向后嘿嘿一笑道:“幸亏我和哥哥们,只喜欢逛万花楼,不喜欢娶妻生子。” 向右看看向后丑陋的面容,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道:“后儿呀,我跟你二哥是不想娶妻生子,你跟三弟是没人敢嫁,不是一个概念。” 向前和向后的脸同时绿了,正要反驳,却听见聂云川突然说:“算了!管他的!皇后就皇后吧,大不了小爷天天穿女装。” 向家四兄弟面面相觑,向左用胳膊肘捅捅向右:“大哥,少当家不是也吃了什么迷药了吧?” 这时候,外面的仆役通传道:“二公子到。” 几个人急忙站起身来,就见门帘一掀,聂云鼎穿着女装走进房间。不过自从聂云川被封为世子,聂云鼎便似乎没有那么热衷于女装扮相了。 今日也是,只草草地穿着衣裙,梳了个发髻,脸上都没什么妆,看着越发的别扭和怪异。 聂云川懒懒地从榻上下来,打量着聂云鼎,突然开口道:“二哥,有空教教我怎么扮女装。” 聂云鼎吓了一跳,看着聂云川认真的脸,眼中露出惊恐的神色,咧咧嘴尴尬地笑笑道:“三弟,这可不能开玩笑,你已经被封为了世子,可不能再象大哥一样胡闹。” “哎,我可不是胡闹……”聂云川辩解着,却被聂云鼎打断道:“好啦,别说这些没用的话,我来是要告诉你,父王打算让你熟悉一下咱家的产业,让我先带你去看看咱们的茶叶行。” 聂云川兴趣缺缺:“二哥,我可不会做生意。” “不用你做,有我和大哥呢。”聂云鼎殷勤地道:“只要你好好做你的世子,什么都不用操心,银子、宅邸、女人、珠宝,你要什么尽管开口。” 聂云川欲言又止,顿了顿道:“我要的你给不了。”说着又要蹲回榻上去。 向右急忙上来拉住他道:“少当家,你现在既然已经是武阳王府世子,自己的生意总要看看不是?而且王爷授命二公子,你若拒绝,二公子也不好交差。” 又低声道:“少当家,你不是说要带好东西回鹰嘴山么?还不趁机踅摸一下这武阳王家里有哪些贵重又好拿的。” 聂云川知道向右想让自己出去转转,想来也应该领情,便只得点点头道:“行吧,那就去看看。” 城西头,一片闹中取静的建筑旁边,聂云川看着自家占地面积和规模都超乎想象的各种仓库,嘴巴半天都没有合上。 旁边的向右和向左目瞪口呆,流着口水用腹语道:“这么大的仓库,一定放了不少好东西。” 聂云鼎礼貌而优雅地笑着介绍道:“这是武阳王府在京城的一个仓库,存放茶叶、丝绸、瓷器,是最大的一个。还有两个小一点的,在城外。”说罢又以谦虚的口吻道:“京城地方也不是很大,咱们家也不能全都占了。” 聂云川立刻表示赞同:“确实,咱们家都占了,皇宫要盖在哪儿。” “啊,三弟,这话在外面可别胡说。”聂云鼎急忙谨慎地道。 聂云川四下看看周围:“嗯,也是,除了武阳王的地盘就是皇宫了,是不能胡说。” “呵呵,三弟真幽默。”聂云鼎说着带三人走进最左边的茶叶行。 说是茶叶商行,其实更应该称之为茶叶库。主要建筑在地下,冬暖夏凉,温度恒定,非常适合贮藏茶叶。 “三弟,京城茶庄和茶楼有一半是我们供应。剩下的,便是卖往各地乃至周边国家。”聂云鼎介绍道。 聂云川纳闷地问:“既然有这么多货源,为何不将京城茶叶的贩售整个包下来?” “那怎么可以,也要让别的茶商有口饭吃不是。”聂云鼎继续谦虚地道:“而且我们武阳王府的茶行,只售卖最顶级的茶叶,中、低级茶叶和零散茶叶的市场,我们都不碰,和气生财嘛。” 向左腹语道:“果然财大气粗,都看不上那些散货市场。” 聂云川也低声回道:“最顶级茶叶位置给我记牢了,回鹰嘴山之前来这里拿俩包给军师,老酸菜最爱喝茶。” 两人均用腹语,聂云鼎自然是没听见,只是敬业地往下介绍着。旁边两个正在收点茶货的人一眼看见聂云鼎,赶忙上来恭敬地行礼道:“见过二公子。” 聂云鼎对来人道:“楚老板又亲自来这里进茶,真是敬业。” “武阳王府能不嫌弃,一直供应风雅茶楼顶级茶叶,草民跑断腿也是应该的。”原来此人正是风雅茶楼的老板——楚风。 听见这人说话,向左突然拽了拽向右的袖子。向右一愣,腹语问道:“怎么?” “此人声音正是那晚在全兴阁后巷的声音。”向后话一出口,聂云川和向右都是一惊。 第41章 夜探 这时候, 聂云鼎指着聂云川道:“这位是我三弟, 也是刚刚受封的武阳王世子, 想必楚老板没有见过吧。” 楚风恍然地看着聂云川, 急忙夸张地挤出满脸谄媚的笑容:“这就是世子么?果然是英俊潇洒, 一表人才,跟王爷长得一模一样。” 聂云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京城的人都是瞎子么?自己到底哪里长得跟聂暄那个瘦猴子一模一样? “楚老板是吗?”聂云川道:“风雅茶楼是全兴阁挨着的那家么?上次去喝酒,曾经看见过。” “正是。”楚风点头道:“草民的茶楼跟全兴阁一样,都是百年的老字号,世子有空,可赏脸去喝杯茶。” 说着又尴尬地笑笑道:“不过小店的茶,肯定也比不上王府的就是了。” “哎……喝茶也要讲究个意境和环境。”聂云川假装不经意地道:“我也有些朋友受不了王府的拘谨, 楚老板那里也许有安静不受打扰的雅间可以去看看。” “当然,一定有。”楚风道:“若世子赏光, 小店最好的雅间给世子留着。” “是不是最好倒无所谓,挨着后巷的应该很安静吧。”聂云川道:“上次去全兴阁, 他们挨着后巷的地方就特别安静呢。” 楚风面色变了变:“怎么?全兴阁把后巷的通道又打开了么?” 聂云川皱皱眉头,听出来事情有异。这时候聂云鼎插话道:“怎么可能, 不是说后巷的风水不好, 两家店都已经将所有通往后巷的门和通道都封死了。” 说着对聂云川解释道, 原来两家最初建筑的时候,后面还有一处建筑, 是一个客栈。但是多年前客栈失火,差点殃及茶楼和酒楼。 后来客栈拆除, 再重新建筑的时候,为了避免上次火灾殃及邻居的事情,将新建筑往后挪了三尺。但是这样一来,茶楼和酒楼后面便齐齐地空出一条三尺宽的死巷。 处于风水考虑,两家都将通往后巷的通道和门窗封死,在内部也改了些结构。 楚风附和道:“正是如此呢,两家后巷处封闭已经几十年了,应该没有打开的道理。” 这时候向右急忙上前对聂云川道:“少当家那晚喝多,记错了。咱们的雅间窗户看下去,是东边的胡同,并非什么后巷。” “哦?是么?”聂云川一脸懵地皱着眉头:“我明明看见那条胡同很长,还有一间大门前挂着灯笼。” “哎呀,那定是世子记错了,贵人多忘事嘛。”楚风似乎松了口气道:“后巷是条死巷,别说灯笼了,连人家都没,到了晚上就是黑咕隆咚的。” “哦,那定是我搞错了。”聂云川跟向右和向后交换了个眼色。 入夜,二更鼓响。京城常规宵禁,所以这个时辰,除了万花楼那样的地方,基本都已经是灯黑人散。 两个黑影一闪而过,跃进了风雅茶楼和全兴阁后面那条死巷之中。两人警惕地四下看看,其中一人拿出火镰子,咔的一下打着。火光在黑漆漆的后巷里并照不远,两人谨慎地借着火光查看起来。 “少当家,你看这里。”说话的是向后。 聂云川急忙过来,只见火镰子照到的地方有一块灰尘上布满了杂乱的脚印。那里正是风雅茶楼的后墙,有一扇门紧紧关闭着,想来便是向左那晚听见有人出入的地方。 聂云川从向后手里接过火镰子,慢慢顺着那脚印的方向看过去。一串串的脚印延伸到巷子里,最后居然在后巷顶头的墙壁前消失了。 “少当家,这墙后面一定有蹊跷。”向后弓着背,粗糙的手在墙壁上摩挲着。 聂云川举着火镰子,跟随向后摸索的方向一路照过去。突然他眼睛盯住墙壁一处,轻声道:“向后,你看这里,这砖头的凸起是不是太整齐了?” 后巷的墙壁整个是用青砖垒起来的,年久失修,好多砖头的砖面已经剥脱,显得凹凸不平。若不仔细看,看不出来哪块砖有什么问题。不过由于火镰子照的距离很有限,反而让人的目光容易集中。 向后伸手过去,手指在上面滑动了片刻,丑丑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恩,还挺专业的手法,跟我当年在杂耍团时候的魔术箱是一模一样的。” 说着手指压住那凸出的地方左右转了转,须臾只听见一声很轻的咔哒声,那墙壁竟突然动起来,毫无声息地往一侧滑过去,露出一个一人高的门洞。 聂云川皱眉道:“若是朝中那些老臣们要见姜麟,商议什么,正门进来就可。楚风是自己人,进了茶楼,便不用担心缇骑。为何要多此一举弄个暗门在这里?” “或许……”向后想想道:“有其他人要从这里进来。” 聂云川点点头:“对,一个不能让人看见的人。” 两人相互看了看,也没犹豫,低头钻进去。门里面便有个大喇喇的开关在旁边,向后伸手将墙壁恢复了原状。 “有空气,定是通到什么地方。”聂云川看着依然燃烧的火镰子道:“既然是惯常有人走动,里面应该没有什么暗器机关。” 向后警惕地走在前面,通道很狭窄,虽说有空气,还是有些憋闷,走了约莫一刻钟,两人身上都出了一层汗。 正在猜测这是通往哪里的时候,通道突然拐了个弯,立时豁然开朗,一阵清晰的水声哗啦啦地从面前传来。 聂云川用手中的火镰子照了照:“是暗河。”突然醒悟道:“难不成这是京中皇城的暗河?” 聂云川在鹰嘴山的时候,就听方禅喝醉了讲过京中地下暗河。当时聂云川年纪小,只想一座恢弘城池地下怎会有那许多交错纵横的暗河,不想今日居然看见了实况。 “若是暗河,搞不好会通往城外。”聂云川暗自思忖着,带着向后沿狭窄的岸边往水流的方向走去。 “少当家,你看水里有绳子。”向后指指幽暗的水面,聂云川将火镰子放低,果然看到水中沉着一条两根手指粗的铁绳。铁绳的一头拴在刚才的入口处水下,剩下的衬在河水里看不见了。 “这是用来做什么的?”聂云川看了看没看出头绪来,便又重新沿着水道往前走。 两人脚程很快,不似普通百姓。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突然听到前面似乎有说话声。 聂云川急忙息了火镰子,两人屏声静气。果然,在哗哗的水声中,传来低声交谈,不很真切。 两人缩低身体,提起丹田真气,猫儿一样悄无声息地往声音处走去。河道在前面硬生生地转了个弯,一片散漫的火把光亮,出现在墙壁上,映出来两个人影。 第42章 闹春的猫 聂云川紧贴着墙壁, 慢慢地伸出头。只见河道顶头是一道铁栅栏, 栅栏的外面是两个穿着士兵服侍的人。两人坐在河岸边, 看上去像是把守这条河道出口的守卫。 一堆篝火在岸边燃烧着, 两个士兵围坐在一块石头旁边, 正一边交谈,一边用一个葫芦偷着饮酒。 栅栏外面,火光映照处,一条木船拴在旁边。 聂云川给向后使了个眼色,向后点点头,整理下衣服,将身体和四肢紧紧贴住墙壁,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就见他手脚并用, 竟然紧贴着墙壁往顶棚攀爬,姿势怪异去丝毫不影响速度, 仿佛一只黑色的大壁虎。瞬间就靠近了那道铁栅栏门,悄无声息地攀附在上面。 聂云川从地上捡了个小石子, 对准了那条小木船一弹。只听“蹦”一声,小木船上的绳子应声断开, 一下子顺着水流飘走。 栅栏外的河道骤然变宽, 明显是向着外面的大河流去。一个士兵赶紧站起来追过去, 怕船顺着湍急的水流进了大河就找不回来。 另一个士兵看热闹地道:“我前几天就说这绳子不结实了,没人听, 看看,现在断了吧。” 话音没落, 一个黑影突然从他眼前一掠而过,向着旁边的黑暗窜过去。 “什么东西!”这个士兵一脸懵地立刻站起来,拿起长枪,追着黑影进了树林中。 聂云川见状趁机疾步跨到栅栏门处,深深吸一口气,丹田内力涌动,传到全身的骨骼。躯干竟骤然瘦小了许多,手臂以奇怪的角度仿佛脱臼一样耷拉下来,身体一转,便从铁栅栏狭窄的缝隙中钻了出去。 到了外面,聂云川又深吸口气,抖了几抖,身体顷刻恢复了原样。他揉揉肩膀,猫着腰快速往树林里面跑去。 追进去的士兵嘟嘟囔囔地走了出来,另一个士兵也气喘吁吁地刚刚把船绑好。抬头看见那个进了树林的士兵,没好气地道:“就会偷懒,也不帮把手。” 追进树林的士兵没好气地啐了一口道:“呸!谁偷懒了。一只大野猫跑过去,速度飞快,我还以为是个贼人呢,追的裤子都差点儿掉了。” “野猫?” “昂,黑乎乎的,也没看清,进了林子追半天。那畜生‘嗷嗷’的开始闹春了,真晦气。” “果然是野猫,大秋天的,闹春!” 树林里,“闹春”的向后背上被拍了一巴掌。 “行啦,别嚎了。” 向后转眼看见聂云川,低声道:“少当家咋这么慢。” “我到上面去看了看。”聂云川伸手指指树梢:“树林后面便是山,那山看上去荒得很,除了漫山遍野的树木,一点灯光都没有。” “这也太奇怪了,附近没人住,谁会走那条通道?” 聂云川思忖着道:“这里已经是城外,又紧邻着环城的大河,沿着河岸只驻扎了一支规模不大的守军,看上去也不过一二十人,只是为了看守河道出口的,基本上是人迹罕至。” “难不成是守军里什么人?” “就这么一支不入流的守军,最大的头目也没多少品阶,怎么会参与到皇宫中的事物。” 聂云川咂咂嘴,抬头看看面前层层叠叠,在没有月光的夜空下格外巍巍然,兀自耸立的山脉,喃喃道:“要不然……进山去看看?” 聂云川被山峰挡住,看不见在山坳平坦的空地上,一座寺庙在夜色中烛光跳动,寺庙大门门楣中央挂着一块匾——静心寺。 第43章 不能认输 静心寺中, 姜澈跪在佛堂前, 微阖双目, 数着手中佛珠。 小平子走进来, 低声道:“殿下, 消息已经准了,半月后,汐月宫秋游照旧。” 姜澈抬抬眼眸,烛光下,目光寒彻:“哼!即使太子国丧,皇叔依然我行我素。” “皇上也不改行程,一同前往。” 姜澈叹口气:“看来,父皇被赤玉丹迷惑心智到已经不分亲疏了。清君侧要尽快才好。姜麟那边的三千死士准备的如何了?” 小平子低声道:“颖王送来消息, 说只听殿下号令了。” 姜澈扬起下巴,望着烛光夜色下, 不很明朗的观音面孔,喃喃地道:“汐月宫的湖中, 据说常有暗流呢……” 武阳王府中,聂云川睁开眼睛的时候, 已经是申时。他刚洗漱完毕, 便听到外面通传:“大管家到。” 聂云川走出来, 看见大谦满脸堆笑地捧着个托盘请安道:“见过世子,这是王爷让小的送来的金叶子, 专门给世子逛万花楼用的。” 说着伸手将托盘掀开,里面竟然是厚厚的一层金叶子, 在红漆托盘中金灿灿的照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聂云川有点懵,向右凑上来道:“世子,王爷还真是疼您,您这刚在万花楼夜宿一宿,便送来这么多姑娘喜欢的东西。”边说边给聂云川使眼色。 聂云川心中恍然,面上却假装疲惫地打了个哈切道:“谢王爷了,收起来吧。” 大谦将托盘交给向右,又满脸堆笑地道:“还有一件事,奴才知道世子也定是记得的,但又怕您贵人事忙,所以来提醒一句。王爷那里,到了该看脉象的日子。” 聂云川这才想起来,聂暄那里一直服用着自己开的方子,今天是该重新号脉的时候了。便点头道:“我记着呢,刚睡醒,饿得慌,等用些点心就过去。” 大谦说着感谢的话,行了礼离开,聂云川却收起来嬉皮笑脸的模样,沉下面孔。 向右在一旁问道:“少当家,若是王爷真有好转,是不是就应了您的猜测?” 聂云川面色深沉地点头道:“若我的猜测属实,那……这京城的事情就更加令人不安了。” “连武阳王都不放过,能是谁?”向右分析道:“若说王爷没了,最大的受益者只能是皇上。 但皇上那个模样,也不像是还能心思缜密害人的模样。” 聂云川沉声道:“不是皇上也不会跑了皇家的人,武阳王府立下的誓言,最大的受益者只能是皇家。”说罢眯起眼睛喃喃道:“难不成……是淳王?” “啊,有可能。”向右道:“他既觊觎皇位,想要跟皇上的子嗣争夺江山,银钱也是必须要的。” “嗯……有了银子好办事。”聂云川想了想道:“若是淳王,一切倒也说得通。十三年前谋害了王爷,然后处死能够解救王爷的方禅……不过,有一点我始终不明白,就是淳王为什么要在那个时候谋害王爷。” “武阳王府忠君爱国,可能是绊脚石。但十三年前淳王的势力远远不如现在,急急慌慌地害死武阳王,那些财产也只能归于国库,他捞不着一两纹银。” “十三年前……”聂云川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小小的孩童,泪汪汪地看着自己的母妃离开的越来越远,看着自己熟悉的京城越来越远,心中充满了惊骇和无助。 聂云川的手在腰间的匕首上摩挲着:“十三年前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但似乎所有的人要么讳莫如深,要么没有察觉,才造成今天的局面。向右,我有种预感,只要知道十三年前一件事的真相,所有的秘密都会象雪崩一样坍塌下来。” 向右看着聂云川的眼睛闪了闪:“可是……少当家,若真相真如雪崩,可能便无人生存。” 聂云川神色触动了一下,垂下目光,看着那把匕首:“无所谓,只要一个人生存便好。” 聂暄的卧房里,聂云川走进来,随便行了礼道:“我来给王爷请脉。” 聂暄面色变了变,似乎有话要说,却又忍住了,默默地伸出了胳膊。 聂云川戴上薄薄的真丝手套,按在聂暄的脉门上,一屋子的人目光都集中在聂云川身上,屏声静气,仿佛一呼吸就会打乱了二人之间的气息一般。 聂云川却是面不变色,默默地收回手,摘下手上的真丝手套。 大谦急忙过来问道:“世子,怎么样?王爷的身体是否有好转?” 聂云川正色道:“大管家,我有话要跟王爷说,你们都出去候着。” 大谦脸色刷地变了,哆嗦着嘴唇道:“怎么?王爷他……” 聂云川转过脸,咬牙道:“大管家,我只是想跟我爹聊聊私房话,不是让你出去准备奠仪,你慌什么!” 大谦一听如释重负,赶忙满脸堆笑道:“是,是,平日里世子都是没个正经,突然这幅模样,奴才是有点吓到了……呵呵,退下,都退下。” 看着大谦指挥着下人,腿脚利落一阵风似的地跑出房间,聂云川在背后喊道:“你说谁不正经,小爷那叫处变不惊!” 房间清净下来,聂云川转向聂暄,正要说话,却看见聂暄双目微红,竟似有泪光。 聂云川皱皱眉头:“都说了不是你病情加重,怎么……” “不是,刚才……”聂暄吸下鼻子,抽了一块干净的帕子抹抹眼角:“你跟大管家说话的时候,叫我‘爹’了。” “啊……那,那是一时口误。”聂云川有些尴尬地掩饰道:“您别往心里去。”赶忙转移话题道:“其实……我是想问问您,十三年前您犯病的时候,可有什么异常?” “十三年前那次么?”聂暄想了想道:“若跟现在比起来,就不异常,只不过是一场差点要了我命的病而已。但若是跟十三年前比,那病真是太重了,本王……咳咳……本来身体也是极好的。” 聂暄说完立刻盯着聂云川道:“我说的是真话,我那时候还生了你们仨呢。虽然你……” “没关系,我的身世我现在还不想知道。”聂云川摆摆手道:“我只想知道,您当年得那场病的时候,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 聂云川面色严肃:“我要知道的很详细,所有细节,若您能想的起来,便一字不差地告诉我。” 聂暄细长的眉毛蹙在一起:“你想知道这些做什么?” “因为知道这些,便知道这么些年,一直给您的补药中添加龙涎香的这个人是谁了。” “龙涎香,不是我的药引?”聂暄不明所以地问道。 “确实是药引,但却不是您补药的药引。”聂云川道:“若我没有诊断失误,您身体里一直残留着一种罕见的秘药,这种药太子也一直服用着。” “只不过,太子是一直被人下药,乃至于疯魔成性。而您得感谢大管家,他及时给您服用了方禅的解药,虽然没有用对,却也解了部分毒性。而且后来又对所有入您口的药物和饮食严格把关,令对手只能用龙涎香来维持您体内的毒性。虽然痛苦,却保住了性命。” 聂暄大吃一惊:“竟有此事?!”他思忖了一下,面色变得更加惨白:“太子可是被淳王所害,你的意思,本王也被淳王下毒了?” “那就要看十三年前,您到底经历过什么,跟淳王之间有无致命的过节。” 聂暄面色复杂,呆了半晌,喃喃道:“难道是因为那件事情?可是……按理说,淳王是不知情的。” 聂云川心中一惊,急忙追问道:“什么事?” 聂暄咬咬牙关,似乎极其犹豫不决。他看着聂云川道:“你确定要知道?其实京城不是你要永远待下去的地方,如果陷进来太深,再想脱身便难了。” 聂云川愣了一下,聂暄又道:“我知道你一直还想回鹰嘴山,其实这些天我也在反思,让你回到武阳王府是不是正确选择。说不准也许武阳王府原本就气数已尽,所有这一切的发生,不过是老天给的暗示而已。” 聂云川看着聂暄,似乎第一次意识到,眼前这个清瘦优雅,看上去依然年轻的男人,其实已经年逾不惑。心中不知怎的,竟生出一股恻隐之心。 “王爷。”聂云川沉声道:“武阳王府的荣耀是祖上金戈铁马、血肉拼搏而来,王府百年繁荣也是每一任武阳王努力经营的回报。就算是老天要我们死,我们也不能束手就擒,必得拼到最后才好。” 聂暄怔了半晌,清瘦的脸上浮出赞赏的微笑:“确实,武阳王府就算是死,也要拼到最后才好。” 颖王府中,姜麟在桌案前抬起头来对叶青和丹娘道:“将这些送到东林猎场,让他们这几天小心安静,莫要出了差错,功亏一篑。” “是,殿下。”叶青将一张纸折起来放进胸口藏好,跟丹娘一同退下。 姜麟独自一人立在桌案前,目光忍不住转向卧房窗边的榻上。那晚聂云川将自己拉进怀里的情景历历在目,只是……那晚之后,竟再没见过他。 “他是后悔了么?”姜麟的心情低沉到谷底。汐月宫的行动本就象一座大山一样沉甸甸地压在心上,却又不能集中精力,总是被随时蹦进脑海里的聂云川分了精神。 姜麟立在卧房门口,看着窗边那张榻,咬咬牙,一拳砸在卧房门上。 “小鳞麟,你这是想谋杀亲夫么?”聂云川龇牙咧嘴地从门后转出来,揉着鼻梁。 姜麟大吃一惊:“你……你怎么又……”话没说完,已经一把被聂云川紧紧地抱住。带着温暖气声的话语响在耳边:“想我了吗?” 第44章 就是要宠你 姜麟伸手将聂云川推开, 长眉立起, 冷声道:“想什么?想你如何在万花楼流连忘返么?” 聂云川愣了愣, 醒悟到是向右撒的那个谎, 挠挠头发说:“啊, 那事……那其实是……” 说着却又突然顿住,挑眼姜麟,唇边浮起一丝微笑:“你是说,你昨日去府上找我?是因为太想我么?早说呀,我便在府上等你了。” 姜麟脸一红,转身走到榻前坐下,嘴硬道:“谁去找你了,只不过出门办事, 路过武阳王府,闲来无聊, 便顺嘴问了门口小厮一句。” “这些奴才们,真是忒不懂事。”聂云川咬牙道:“你去了, 怎能就那样放你走。以后我必要嘱咐到。只要你去,必得恭恭敬敬迎进我的院子。好吃好喝服侍好了, 最好再舒舒服服泡个澡, 躺在榻上惬意地等我回来……” 姜麟面色更红了, 白了聂云川一眼:“别胡说了,谁要在你屋里泡澡, 想得美。” 聂云川嘿嘿笑着,凑上来坐到姜麟身边:“就这么点儿心思, 还让你看出来了,那我以后想的美些也不行么?” “你想你的,关我什么事。你那心思多的赛过比干,我能看出来什么。”姜麟涨红着脸,别过身体,作势要挪开到旁边。 哪儿料到聂云川居然也往后缩了缩身体,一脸紧张地看着姜麟身后道:“你……你这府上真的不能住呢,什么破地方,耗子都那么大!” 姜麟虽说胆子也不小,却是最怕蛇虫鼠蚁这类东西,尤其是儿时刚被贬到陕川,曾经被破旧王府中的硕大老鼠吓到过,留下了心理阴影。 此时听聂云川说起大耗子,又见他盯着自己身后,顿时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 “你……你别吓唬我!”姜麟说的声音都颤抖起来。 聂云川暗自得意地悄悄张开手臂,等着某人惊吓到投怀送抱,嘴上却保持着原来的表情道:“我都说你这地方不能住,就该跟我去住武阳王府……哎呀,它爬过来了……” 话没说完,就见姜麟猛地转身,桌上的一只茶碗“砰”一声砸到身后的墙上,摔了个粉碎。 聂云川跟姜麟交过手,知道他的武攻底细,却没想到他竟然还留了这么一手。那速度和力量如此精准,若拿的不是茶杯,是飞刀,也早已扎进墙上没柄了。 “啊!老鼠呢?”姜麟还在慌张地找着老鼠。没看见身后聂云川满脸尴尬,伸开着手臂僵在当场的囧态。 聂云川轻咳一声,讪讪地放下手臂道:“没想到你还练过暗器。” “暗器?”姜麟愣了一下,却依然专注着找那只“大老鼠”:“没练过,只是小时候在陕川总是见到这些让我害怕的蛇虫鼠蚁,身边也不总是有人在,便练了这本事。别说大老鼠,就是蟑螂,我也能用一支银针将它钉死。” 说着皱皱眉头:“老鼠去哪儿了,跑了吗?” 却觉得腰身上一紧,低头看见聂云川的手臂环在了自己的腰上,便挣扎道:“别闹,老鼠……” “没有老鼠,什么都没有。”聂云川将姜麟拉进怀里,下巴抵在他散发着幽香的发髻上:“以后再有这些,我都替你赶走,不会让他们出现在你面前吓唬你。” 姜麟愣了一下,羞涩好看的笑容涌上面颊,他将头靠在身后聂云川的脖颈处,嗔道:“是金贵告诉你我怕这些,你才来捣乱?” “昂。”聂云川答的很老实:“本来是想趁机沾点便宜,却没想到……”说着心中一阵酸痛:“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会用这个来吓你。” 姜麟的笑意更深,却假装生气道:“少去几次万花楼,比什么都强。” “呵呵,那是……”聂云川想想,停下辩解,柔声道:“不去,你不喜欢的地方我都不会再去。” “真的?”姜麟转过身,一双眸子流光溢彩地望着聂云川:“你真这么听我的话?” 聂云川点点头:“嗯,你还不想我见谁,不想我做什么,都说出来,我一定办到。” 姜麟看着聂云川的眼神突然深澈了,仿佛一个不能见底的深潭,聂云川看不清里面到底有什么。 “那若是我让你离开京城呢?”姜麟的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句清晰地传进聂云川的耳朵。 “没问题,你一起走。” “你不是说我的话都听。” “都听,唯一一件事不能听,就是让我离开你。”聂云川双目炯炯:“只要不离开你,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姜麟鼻子酸起来,他将低下头道:“鹰嘴山的少当家,都这么意气用事么?还怎么去做潇洒的山贼。” “就这么做。”聂云川伸手勾起姜麟的下巴,看着那张好看到让他一辈子都挪不开眼睛的面孔:“鹰嘴山少当家,只做爱做的事,只爱心爱的人,这还不够潇洒?” 姜麟的双眸湿润起来,张张嘴,却没说话。聂云川也不等他说,只微微颔首,在他发髻上嗅嗅道:“你用的什么洗头?好香。” “没什么,就是宫中的洗头皂。”姜麟认真地伸手想摸摸头发,却被聂云川抓住手腕。 “宫中的皂……真的好香。”聂云川附身下来,口鼻沿着姜麟的发髻,慢慢地滑到他的脖颈。 温暖的呼吸裹挟着酥麻从姜麟的面颊到脖颈再到他的双唇处,姜麟忍不住半阖起双目,微微缩着肩膀努力抑制喉咙不发出声音。 聂云川的双唇轻轻触碰着姜麟的唇峰,姜麟大脑一片空白地听见聂云川喃喃道:“香……”最后的尾音,被压在双唇里,连同姜麟无意识发出的声音一起压下。 聂云川毫不掩饰自己的索求无度,狂热地感受着那方寸的柔软和润泽,舌尖生硬的突进又细致的品尝。有力的臂膀,紧紧地将怀里那人愈加酥软的身体,拉紧,贴近。 天下人都不宠他,我便将天下人的宠爱,都给了他。 小爷就是这样的山贼,就这么敢爱敢恨的潇洒! 第45章 担心(倒V结束) 静心寺中, 小平子匆匆忙忙走进姜澈房间。姜澈见小平子面色有异, 沉声道:“何事如此慌张?” 小平子道:“启禀殿下, 京城探子报来一个消息。鹰嘴山有个军师, 名字跟十三年前天下第一神医——方禅同名同姓。” 姜澈愣了一下:“你说谁?” “方禅——害死周妃娘娘的那个方禅。” “不可能!”姜澈手中茶碗晃了两下, “啪”一声摔在地上,裂的粉碎:“怎么可能,方禅十三年前不是已经被皇叔杀了么?” 小平子赶忙跪下收拾着地上的瓷片,姜澈的双目中显出异于平时的慌乱和不安,喃喃道:“怎么会这样?若真的是方禅还活在世上,那……” 小平子将手中的残渣用帕子包起来放进袖子里,看着姜澈的面色道:“殿下,颖王一直都不清楚周妃娘娘的事情, 若是知道了,恐怕会对十三年前的事情生疑。” 姜澈不安地用手捋着嘴唇, 目光渐渐阴沉:“那个武阳王世子聂云川不就是鹰嘴山上下来的,若只是巧合便罢了, 若不是……聂暄这个老不死的东西,难道还偷偷瞒着什么秘密?” “看武阳王这些年受的罪, 应该不会。若真有什么隐瞒, 也不至于让武阳王这么多年处于无后的惊恐中。” 姜澈思忖半晌:“你说得对, 武阳王对于朝政本就没什么野心。况且一直不赎回聂云川,也是因为聂云川的亲生母亲给他带了绿帽子。他那么傲娇清高的人, 确实受不了这个。” “正是这个理。”小平子道:“武阳王府两位公子都有异装癖,若有野心, 聂暄是断不会默许的。只是这个世子……”小平子偷偷瞅着姜澈:“据说跟颖王关系非常不一般。” 姜澈皱皱眉头:“有这回事?姜麟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小平子不动声色地笑笑:“奴才不敢揣测主子的想法,或许……两人的关系太过不一般,不好张扬吧。” 姜澈似乎醒悟了什么似的,抬眼看着小平子,嘴边慢慢浮起一丝微笑。然后那笑意骤然绽开,哈哈的笑出了声。 小平子也陪着微笑,道:“殿下,或许您的担心完全没必要了。” 姜澈停住笑声,伸手擦擦眼角:“若真的如此,我更盼着看到结果了。那人的表情……得是多么有趣。” 京城,淳王府。丘赫走进来,递上一封折子给姜沐坤:“殿下,这是这半月来御林军调动的时间表。” 姜沐坤低头看着折子,皱皱眉头:“御龙卫换防到了汐月宫?” “是,御林军总指挥赵连胜说,这是为了殿下和皇上秋游做的准备。” 姜沐坤冰冷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沉声道:“四城的守卫也都换了防?” “这次因为太子薨没,四城守卫大换了一遍。大学士陈巨潮大人说是合理布局,加强京城守备。” 姜沐坤唇边浮起一丝冷笑:“这不是加强京城守备,是加强了皇宫的守备。各城缇骑都按部就班么?” “是,都按照殿下的吩咐,对御林军的动向严加注意防范着。” 姜沐坤将目光从折子上移开,淡淡地问道:“姜麟这些天,还在跟武阳王世子厮混?” “密卫报说,世子最近去了几趟万花楼,只有昨天傍晚去了趟淳王府,待到约莫亥时出来的。” “万花楼?!”姜沐坤微皱了下眉毛:“刚来京城就学了这些道道么?难道本王看错了他。” 话音刚落,外面报道:“武阳王世子聂云川求见。” 第46章 为了小鳞麟 聂云川大喇喇地走进来, 敷衍地行了个礼。丘赫见他的态度眉毛一竖就要呵斥, 姜沐坤却用眼神制止住丘赫道:“你到外面守着, 本王跟世子有话说。” 丘赫怒目瞪着聂云川, 悻悻地出去关上房门。姜沐坤冷声道:“你最近很洒脱呀, 本王要的情报呢?都在万花楼么?” 聂云川惊讶地道:“我在京城是这么风云的人物?去了趟万花楼谁都感兴趣。” “本王不感兴趣。”姜沐坤冰冷的声音听在耳朵里仿佛都挂了冰凌,聂云川忍不住伸出手指掏掏耳朵。 “是呀,象王爷这样清心寡欲的人自然是对那种地方没啥兴趣,只有精力旺盛的凡夫俗子们才会流连忘返呢。”聂云川嬉皮笑脸地道。 姜沐坤眼皮微阖,冰冷的双目灼灼:“你在试探本王的耐心?” “没有,我知道王爷没什么耐心。”聂云川笑笑道:“不过我很有耐心,能够在万花楼那种地方待一晚,听头牌姑娘讲故事。很有趣, 王爷真的也该去听听。”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来放在书案上道:“听了那个故事, 便知道这些东西,为何成了这样。” 姜沐坤疑惑地看一眼聂云川, 伸手打开那小布包,只见里面有两个小木盒子。按开木盒子的卡扣, 盒盖应声打开, 一股奇怪的味道冲了出来。 姜沐坤面色一变, “刷”地站起来,手中已经多了一柄长剑指在聂云川的喉咙上。 聂云川着实吃了一惊:“吓!王爷身手竟如此利落。” 姜沐坤左手衣袖挡住口鼻, 右手长剑又往前顶了顶聂云川喉咙。 “别急,别急王爷, 这不是毒—药,也不是暗器。”聂云川急忙指指那木盒子道:“这里面是太子殿下的头发和指甲。” 姜沐坤面色更加冰寒:“太子的头发和指甲,你居然敢毁坏太子仪容,真是胆大包天!” “这是有人要的,本来是让姜麟去做,我替他去了。”聂云川歪嘴笑笑:“王爷可还记得东宫的那场大火?” 姜沐坤目光一变:“那火是你放的?” “当然不是,我跟太子无冤无仇,怎么会做这种悖逆人伦的事情。”聂云川道:“王爷想想,能指示姜麟做事的,天下还有谁呢?” 姜沐坤思忖一下,面色变了变,手中长剑慢慢放下:“是姜澈。” “是呀,我亲眼看见姜澈给姜麟派了这个任务。可是就这么巧,那晚偏偏就起了大火,还有人目睹姜麟在场。”聂云川挑挑眉毛,看着姜沐坤道:“若不是王爷要毁尸灭迹,嫁祸给姜麟,这其中缘由便有点细思极恐了。” 姜沐坤面色愠怒道:“本王有什么好毁尸灭迹的。” “为了掩饰给太子下毒呀。”聂云川大喇喇地道:“全天下都知道,王爷一直给太子下药,导致他身体受损,神智癫狂。这事……不会只有王爷不知道吧。” 姜沐坤冷笑一声:“知道又如何,终究是谣言,本王不屑于理会。” “唉!王爷你就是太傲娇了。俗话说三人成狼五人成虎,说的人多了,捕风追影也变成事实。” “哼!全天下那么多人,要本王一一去跟他们解释么?”姜沐坤说着,语气稍缓道:“只要皇上相信本王,就行了。” “王爷爱面子,自然是不肯对人辩解,但却有人利用这些,暗中阴谋。”聂云川咂咂嘴道:“这些阴谋不只损害了王爷名声,说不定会对皇上不利呢。” “不可能,他是皇上的儿子,怎会对皇上不利。” “呵呵,看,我并没说出这个人是谁,王爷马上就心知肚明了,显见得已经怀疑已久。”聂云川笑的高深:“其实对于二皇子,我也不怎么信任呢,只不过姜麟对于他太过依赖,没有确实的证据我不好对姜麟说,显得我好像是心胸狭小,挑拨离间的人。” 姜沐坤盯着聂云川的目光灼灼:“你敢怀疑皇子?不怕获罪么?” “小爷……呃,对不住,说惯了。我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除了最近有个怕的,王爷不也抓住这个软肋,威胁我了么?” 姜沐坤冷笑道:“只为了一个姜麟,你是连死都不畏惧?” “不知道,也许吧。”聂云川耸耸肩:“我一向是混不吝的,但却只有姜麟的事情,我不敢妄自结论。做事畏手畏脚,步步小心,既要保护他,又要找到实证。” 姜沐坤目光复杂地看了聂云川好一会儿,听不出什么感情地道:“你对姜麟……这么一心一意?” “当然。”聂云川斩钉截铁地道:“若说世上有什么事我是笃定的,便只有这一点。” “其实,我知道王爷想要一个好帮手,能上天入地潜水的那种。恰好呢,我就是,而且我保证王爷很难找到第二个。”聂云川的目光灼灼,坚定而不可抗拒:“我可以为王爷效劳,条件只要一个:任何时候都保住姜麟周全。就算他做了什么违逆的事,也必得保他周全。” 姜沐坤眯起眼睛看着聂云川:“违逆的事情?” “比如说像这个。”聂云川指指桌案上两个小盒子:“被人指示去偷死人的头发和指甲,却差点被诬陷怀恨东宫,纵火焚尸。” “王爷最清楚,皇上对姜麟是个什么态度。只要皇上有一丝怀疑是姜麟纵火,姜麟在皇上哪儿恐怕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姜沐坤冷声道:“皇上病魔缠身,根本顾不了他。即使有指责,对姜麟来讲,也不会真的有什么威胁。” “呵呵,王爷果然是帮亲不帮理。”聂云川道:“太子薨没,朝中储君空虚,皇上又是那副鬼样子……呃……口误,口误……又是病魔缠身。现今最大的受益者,任谁来看都是姜麟。” “但皇上不知何故,始终不喜欢姜麟,若加上东宫纵火的罪名,姜麟别说储位了,恐怕连王爷也做不成。搞不好还要象十几年前一般,被贬到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 “也或者,皇上一个发神经,砍了姜麟也说不定……” “够了!”姜沐坤冷声斥道:“知道你是出身山野,但若再对皇上如此大不敬,本王决不饶你。” 聂云川饶有趣味地看着姜沐坤道:“王爷对皇上如此忠贞,天下人可知道么?还有,王爷竟然对我方才那句‘帮亲不帮理’没有提出异议呢。” 姜沐坤顿了顿,没有说话。 聂云川目光闪闪地盯着姜沐坤道:“王爷也许并不是不知道二皇子私下有何动静,只不过因为二皇子既是您的皇侄,又是您的外甥,亲上加亲。所以王爷明里处处提防二皇子,暗里却是对他的许多作为睁一眼闭一眼,偷偷放纵。” 姜沐坤面色冰冷,神情恢复了平静,淡淡地道:“这事姜麟都不知道,你又如何知道的?” 聂云川走到书案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笑笑:“有个故事,我刚刚听来的,想讲给王爷,不知道王爷可有兴趣听?” 姜沐坤垂下眼眸,往后坐进椅子里:“若没趣,你的条件我会马上拒绝。” 聂云川笑的莫测:“放心,王爷定会觉得有趣。” 十三年前,皇宫中,一个浑身贵气的男子从长寿宫中走出来。他面色黯淡,忧心忡忡。 长寿宫中的那个真龙天子,不知怎的,突然对一向宠爱有加的丽妃冷落起来。自己也每日里神情消沉,连朝政都大部分交予淳王姜沐坤打理。 男子跟姜成瑞虽说是君臣关系,但因家族缘由,自幼便在宫中伴读,关系比一般的臣子亲密许多,因此想进宫安慰下姜成瑞,却不想什么作用都没起。 “这不是武阳王么?”一个少年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武阳王聂暄转身,看见一个翩翩少年向自己走来。 那少年眉梢眼角,都像极了一个人——一个深埋在自己心里的,现在已经高高在上,触不可及的人。 “见过二皇子。”聂暄恭敬地道。 姜澈回礼,他彼时不过十一岁,却已经是少年老成。言谈举止都透露着严苛的规范,聂暄知道这是那个人精心教导的结果。 “她呀……就是太要强了。”聂暄在心中感叹着。太子少年健壮,不过十五就军功卓著,现在又娶了权臣的女儿做太子妃,一切都已成定局。她再精心规划,二皇子依然不过是二皇子。 五岁的姜麟,都被封为颖王两年,姜澈却还只是个没有封号的皇子。 聂暄爱屋及乌,即使是在朝中,也常常跟文武大臣们夸赞姜澈。姜澈温文尔雅,举止得体,才学德行在朝中也是有口碑的。 只不过他运气不好,上面有个才华横溢,能骑马打仗的太子。下面有个聪颖过人,三岁便能吟诗作对,背诵论语的姜麟。兄弟之间的比较最为致命,瞬间姜澈便显得平庸了。 而且……虽然母亲周明兰也是妃位,却全仗着家世和生下了皇子的恩宠,连个号都没有。 丽妃却只用了六年,就位及皇妃,若不是突然发生了什么,聂暄听姜成瑞说过,秋后就要晋封丽妃为丽贵妃了。 可是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武阳王?”姜澈的声音唤醒了聂暄的沉吟,他有些歉意自己的失神,忙道:“周妃娘娘近日可好?有一阵没去看他了。”说着脸一红:“臣府上最近事忙。” 姜澈彬彬有礼地似乎没察觉到聂暄话中的意思,而是安然的道:“府上的事情我有所耳闻,世子性情大变,定是有自己的想法。王爷别急,慢慢劝解,毕竟世上的名仕们也有喜穿女装示人的,潇洒不羁而已。” “呵呵,多谢殿下安慰微臣。”聂暄尴尬地拱拱手道:“今日既然进宫,臣去看望一下周妃娘娘,殿下请。” 姜澈儒雅地笑笑,迈步先行离开,聂暄只觉得后背一阵汗湿。咬牙道:“云翔这个不肖子,好好地说什么要当女人,害我到处被人耻笑。” 暗自叹着武阳王府要毁在自己手中,对于聂云翔要做女人这事又羞愧不已。想着也许见了周明兰,也会被问起。即使不被嘲笑,聂暄也不想在她面前丢人。 思来想去,聂暄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周明兰寝宫——悦熙宫,拐了脚步,进到旁边的一处花园之中。 花园中到处怪石林立,还有一座假山矗立在绿荫间。聂暄悻悻然走到假山下面的一块光滑石头上,颓然坐下,心中的不安和懊恼却丝毫没有消失。 正兀自叹息,却突然听到一阵细碎微笑的谈话声。聂暄初时以为自己听错了,但那说话声断断续续,不绝于耳。忍不住竖起耳朵,四处寻找着,却发现说话声是从假山后面发出来的。 假山下有很多孔洞,有些都是一人高的。聂暄听那说话声,似乎是从假山背面的某个孔洞传来。 原本以为是哪宫的宫女在此偷懒聊闲天,但那女子的声音却越听越熟悉。 聂暄再细细听来,竟是周明兰的声音,好奇之心顿起。站起身来,趴在假山的石头上,竖耳听起来。 却听得周明兰道:“怎么?你不愿意帮本宫?” 一个男子的声音立刻道:“帮娘娘,微臣自然愿意,只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为人鲁莽狂躁,你觉得他将来能是个好皇帝么?”周明兰声音娇糯,楚楚可怜的嗔道:“澈儿一向知书达理,儒雅豁达,朝中老臣都认为他才能胜任一代明君。可惜就因为本宫地位不高,皇上又偏心,便落得个上不如大,下不如小。每每想到这些,本宫便寝食难安……” 听着周明兰娇滴滴的低声抽泣,聂暄也不由地心中一紧。同时心中翻起一阵醋海嫉妒,这个能跟周明兰私会假山的人到底谁? 想着,胸口中的酸气越来越重,脚下不由自主地往前迈了两步,想看个清楚。 却不料石头上苔藓湿滑,一下子往前来了个趔趄。还好聂暄手疾眼快撑住了石头,没至于磕掉门牙。但毕竟突然受惊,禁不住发出了“哎呀”一声惊叫。 “谁?”周明兰“忽”地从假山背后转出来,面上的泪痕还没干透,娇媚的面孔上却满是阴寒,完全没了方才听见的娇软。 聂暄尴尬的脸红脖子粗,手足无措,忙道:“娘娘息怒,是微臣。方才从此路过,不想被苔藓滑了一下。不知道娘娘凤驾在此,惊了娘娘,还望恕罪。” 周明兰柳眉树立,冷声道:“你在此偷听?” “啊,没有没有。”聂暄慌忙摆手道:“微臣方才从皇上那里出来,心情有些郁闷,便四处转转,也是刚走到这里就被苔藓滑了一下。” 周明兰的面色缓和了些,媚眼如丝地看着聂暄:“怎么?你又去劝说皇上跟丽妃和好么?” “微臣只是不愿看着皇上日渐消沉。”聂暄道:“臣自幼跟在皇上身边,虽说斗胆,却将皇上视同挚友,见他如此,实在心疼。” 周明兰妩媚的双眸中显出一丝埋怨:“本宫也是自幼便跟王爷熟识,怎不见王爷心疼本宫。” 聂暄心中咯噔一声,有股暖流流过似的,忙殷勤地道:“娘娘说哪里的话,微臣对娘娘也是一片忠心,天地可鉴。” “真的么?”周明兰玉手抚上聂暄肩膀:“今日晚了,明日你来悦熙宫,本宫有要紧事跟你商量。” 说罢扭着蜂腰,款款离开,一股浓郁的香气随风拂来,令聂暄心醉不已,方才的郁闷都一扫而空了。 好一会儿,聂暄才想起来到假山后面看看,却早就连个人影都没了。 聂云川讲到这里,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道:“第二日,王爷按时赴约,在周妃娘娘那里用了些茶点。不想回了府上,便开始上吐下泻。请了太医,服用了药物却见效甚微。” 姜沐坤皱皱眉头:“那次武阳王犯病,惊动了宫中太医,本王有些印象。”说着声音渐冷道:“你又有什么证据说是周妃娘娘下毒,还妄想用这件事来构陷周妃?” “不是构陷,是推测。”聂云川道:“武阳王这次侥幸逃过一劫,却没想到三月后又犯病,而且重到差点死了。” 姜沐坤抬抬下巴:“据本王所知,那次武阳王并没见过周妃。” “当然没见过,因为周妃已经死在赤玉丹下,而神医方禅也是因为被认定跟此事有关,而被捕入狱。” 聂云川叹口气道:“可怜我家老王爷还心心念念地惦记着人家,却不料两次被下毒灭口。若不是大管家急中生智去狱中找方禅,世上便没了武阳王。” “而且,王爷知道大管家为什么这么聪明想到去找方禅么?因为第一次生病就是方禅偷偷送了药来,才得以痊愈。” 聂云川话中有话的道:“所有人都认为武阳王得了怪病,却只有方禅知道原因,他不忍害人性命,便偷偷去送药。谁知道周妃死了之后,竟又有人二次给武阳王下毒。要说第一次是周妃怀疑武阳王偷听到什么,为了灭口。那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又是什么人做的呢?” 聂云川的笑容也渐冷:“王爷真的不想知道,除了方禅,这世上还有谁,能制作那些秘药,害人性命么?” 姜沐坤面色变了变,冰冷中掺杂了些许压抑着的不安:“你是怀疑还有另外一个人,能制造和使用方禅的药?” “不是怀疑,是笃定。”聂云川目光闪闪:“因为第二次武阳王发病,大管家很及时的找到了方禅,方禅给的解药第一次有效,第二次应该也有效,但却没料到并没能完全解毒。” “这便只有一个解释——还有一人熟悉方禅的方药,他第二次给武阳王下毒的时候,将那方子做了更改。”聂云川冷冷地道:“这是必要杀死武阳王,完全不留活路给他。真是蛇蝎心肠!” 姜沐坤面色阴沉地盯着聂云川半晌,冷声道:“你的这些讲述,怀疑的都是本王亲近的人,你最好能确实找到证据。否则,不论你是山贼,还是孙猴子,都别想踏出淳王府一步。” “证据我会慢慢找到,但现在的推测,相信王爷也不会全部否定吧。”聂云川道:“至于武阳王,他没有任何必要对我撒谎,因为他的讲述中,对于周妃没有一句埋怨。” “试想一个人受了十几年的罪,还因为此影响了封位的世袭罔替。如果武阳王对整件事情是知情的,那他便是个隐藏极深,为了某种目的,连自己也豁得出去的人。” “但我们都知道,武阳王不是这样的人。他只是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点。还有,拥有了让世上人都眼红不已的巨额财富。” 聂云川道:“不论王爷怎么想,您的表妹和外甥,跟这件事都脱不了干系。而那个能够制作方禅秘药的人,也必定跟他们有关系,只是我现在还没什么头绪而已。” 姜沐坤顿了半晌,喃喃道:“明兰妖艳妩媚,见过她的男人无不为她倾倒,但是她却独独看上了皇上。而皇上偏偏只喜欢清丽安静,温柔似水的——象丽妃那样。” 聂云川笑笑:“以王爷对周妃娘娘的了解,她是有可能所为了除掉某种障碍,不惜谋害人命的人么?” 姜沐坤眉头轻皱,回忆中,那个娇艳美丽的表妹,曾立在池塘边,看着自己心爱的小狗淹死在里面。 姜沐坤让人去捞上来,周明兰却淡淡地道:“不用了,它方才舔了我的手,我最讨厌狗来舔我的手,所以把它扔下去了。”…… 聂云川的话语打断了姜沐坤的回忆,他看见聂云川指指其中一只木盒道:“殿下方才闻到的刺鼻味道,是这头发中发出的,我用药液做了实验,这味道便是‘砒霜’融化的臭味。您再仔细看这里面,虽然头发几乎化成灰,但其中却有一些颗粒。这些颗粒触到药液变硬,便是水银。” 姜沐坤冰冷的面色也忍不住露出震惊的神色:“砒霜?水银?” “量不大,尤其水银的量很小,只是做药引一般的用途,使得药服用下去,能够均匀挥发至全身。短时间不会有生命危险,但全身经脉均会受损。” 姜沐坤眉头紧皱:“这是什么药?” “九阳散!”聂云川正色道:“方禅的迷药中,唯有九阳散是这个配方。而且九阳散中含有大量相思虫成分,服用九阳散者,不但会慢性中毒,还会出现亢奋,暴躁,易怒和延绵不断,难以消除的性—欲。” 聂云川盯着姜沐坤道:“王爷最近几年独揽朝政,宫中一应事务也都照应,想必知道万花楼每隔半月便要进来一位花魁吧?皆因东宫已经无有宫人能给太子御用了,连太子妃都远走逃避去了老家。” 姜沐坤长眉抖了抖:“可是太医说太子是在滇南作战之时,被当地蛊毒所伤,积蓄已久耽误治疗所致。” “那就是了,若没有太医配合,怎么会这么多年,太子中毒竟然没人知道。”聂云川说着似乎想起来什么:“啊,对了,也不是没人知道,只不过世人都认为是淳王殿下下的毒。” 姜沐坤面色发青,双唇紧闭,半晌道:“你的条件,本王答应。整件事情,必要查的水落石出。” “呵呵,等的就是王爷这句话。”聂云川轻松地笑笑:“如此我便告辞了,要将真相揭开,还有很多事做呢。” 说着随便行了个礼,走向门口,身后,姜沐坤冷声道:“你为何回来找本王?若本王也是这阴谋中的一员呢?” 聂云川转过身来看着姜沐坤道:“王爷别误会,我不是因为信任您才来的。只是在追查到时候发现您可能有所顾忌,忽略了一些真相,导致自己也陷入泥潭。” “有句古话说的好:共同对敌,便是友。您那个泥潭里,有我非常想救的人。但一个人力量薄弱,必得找个帮手。王爷聪明绝顶,位高权重,我想您也不想一直趴在泥潭里。所以,大家一起努力,将泥潭的秘密掀开,早日脱离,不是更好。” 姜沐坤似乎很不满意“趴在泥潭”这句话,眉毛抖了几次,面色温度又下降许多。 聂云川也不是见好不收的,说罢这些话,一刻未停,转过身,快速地冲出门去,将背后瘆人的目光甩的远远地。 丘赫走进来,看着姜沐坤的脸色道:“殿下有何吩咐?” 姜沐坤垂下眼眸:“姜澈从静心寺下山的秘密通道还没找到?” “是。”丘赫讪讪地道:“几乎将山翻了个遍……” 姜沐坤轻轻吁了口气,道:“藏得这么严实,看来是定有蹊跷了。” 聂云川走出颖王府,却见向右迎上来:“少当家,您不是说让我们几个盯着颖王么?方才向后发来情报说,颖王出了城,去了一个荒废的皇家猎场。” “荒废的猎场?”聂云川愣了一下:“为什么要去一个荒废的猎场?” “不清楚。”向右说着压低声音道:“颖王看上去十分谨慎,花时间甩掉了盯梢的缇骑密卫才去的猎场。还好向后轻功了得,才没有跟丢。” “这么隐秘?”聂云川皱皱眉头道:“猎场中藏着什么呢?” 京城西面,一片山脉密林之后,藏着一个面积广阔的猎场。聂云川远远地看着那猎场已经斑驳的大门,对向右道:“你轻功一般,在此候着。” 说着,猫腰擦着灌木,黄鼠狼似的窜出了树林。 方一到大门边,聂云川就觉出不对劲了。一个已经废弃的猎场,即使是皇家地盘,也不至于重兵把守。 那破大门只是个障眼法,不过是为了让这里变得不起眼而已。大门之内,层层设了三层岗哨,聂云川有些大意,差点被发现。 “姜麟在这儿藏了什么?”聂云川纳闷地想着,边缩着身子,顺着猎场四周的高大树木顶端轻跳腾挪地移动着。 突然,远远地看见前方的一棵大树树梢上趴着一个人,正是向后。聂云川急忙凑过去,刚想叫向后,却一下了愣住了。 向后趴着的这个地方几乎是整个猎场的制高点,全部猎场尽收眼底。 这里不愧是皇家猎场,地势非常开阔,东西南两边几乎全部是树林和山丘,只有北边有一片空地。空地上建了一排排营房一样的建筑,有许多废弃的,但奇怪的是,后面几排却明显依然有人居住。 向后回头看看聂云川,用口型表示出了两个字:“校场。” 聂云川其实已经注意到了营房前的校场。那校场可不像是废弃荒芜了好久的,因为现在哪里密密麻麻的站了许多人。 除了在进行训练的,还有一部分人围在操练台附近,聚精会神地聆听着站在操练台上之人的训话。 虽然离得很远,聂云川还是看出来那正是姜麟。 “三千死士!”聂云川皱皱眉头。 自从见到姜麟的第一面起,聂云川就没有这么远的看过他。此时的姜麟,一身劲装,冷酷专注。 四周围绕着精干健壮的死士,专注地听他吩咐。一阵秋风撩起他的衣襟,他半伸出的胳膊在空气中果断地做出手势,那气度,仿佛站在沙场上的将军。 聂云川看着,不知怎么就觉得心中一酸。突然觉得自己跟姜麟之间的距离,似乎变得有些远了。 那个总是双眸如水,羞涩地看着自己的小皇子,在这一片死士中间,竟强悍的仿佛一个陌生人。 聂云川眼中流出倾慕,面色有些激动,又有些温柔。他趴在树杈上,喃喃道:“他就该君临天下。” 向后看看聂云川:“少当家,我一直有句话想问你。那天你说要跟二公子学穿女装,当皇后,是真的吗?” 聂云川看着姜麟的眼神里露出痴迷的神色:“昂,是真的。为了我家小麟麟,我什么都愿意做。” 向后生理性被恶心了一下,犹豫下又道:“可是,如果颖王真的当了皇上……你当皇后,是不是还要传宗接代……” 聂云川浑身打了个哆嗦:“啊……传宗接代……” 这件事真的让聂云川头疼了。武阳王府需要传宗接代,皇家也需要传宗接代。可是他跟姜麟在一起的话,这些都是不可能实现的。 聂云川被一下子拽回现实,轻轻甩甩头道:“算了,以后再想,眼前还有更重要的。” 说着一缩身子,顺着大树“刺溜”一下滑到下面浓密的灌木丛里,点点往校场靠近。 姜麟从演练台上下来,带着几个人走进其中一间废弃的营房。 营房里叶青带着几个护卫立在桌边,桌上放着一张手绘的地图。 “这是汐月宫的平面图,这是湖底的构造。”叶青指着地图道。 姜麟附身看着地图上表示出来的一条条线条:“这是死士们进出的道路么?” “是,从这里进去,原路出来。”叶青道:“二皇子利用上次换防的时机,将对我们绝对忠诚的御林军增防到汐月宫。他们会守护着密道出入口,保障我们撤退。” 姜麟点点头,目光中的担忧却没有退去,叶青安慰道:“殿下不用忧心,此次行动目的只是将淳王控制,不会伤到皇上和其他人。” “将计划再详细过一遍,我们只是要清君侧,将父皇的实权交还父皇,让朝政从淳王的控制下摆脱出来,千万不要伤到无辜。”姜麟沉声道:“这一百个死士是从开始便跟着我的精英,定要保证他们的安全。” “是,殿下。”叶青应声道。 姜麟直起身子,却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猛地转身往房梁上看去。房梁上干干净净,除了一些蜘蛛网,什么都没有。 姜麟忍不住自嘲的笑笑:“都被他弄得神经紧张了,到哪儿都觉得房梁上有人。” 猎场外面,正坐在马匹旁边看天的向右突然感到一阵风声,“忽”地站起来刚要拔刀。一个沉闷的声音道:“是我。” “少当家。”向右迎上去:“里面有什么?” “姜麟的三千死士。” “果然。”向右似乎早就料到:“看来这死士不是空穴来风。” “不是,而且……”聂云川面色严肃:“姜麟似乎早就有备而来,这些死士,最近便要用上了。” 向右吃了一惊:“怎么?颖王要造反?” “差不多。”聂云川紧紧抿着嘴唇,半晌道:“不是他要造反,是有人想利用他,扳倒淳王。” “谁?” “除了二皇子姜澈,还能有谁。”聂云川皱皱眉头:“只是我没想明白,姜澈借着姜麟的手干掉淳王,真的会扶持姜麟继位么?若是为了他自己,自古以来,又有哪个朝廷,会接受一个残疾的皇上呢?” 向后接话道:“嗨,他要能扳倒淳王,砍了淳王的脑袋。别说残疾了,就是奄奄一息了,也没人敢反对他当皇上。” “这话也有道理……”聂云川咬咬牙:“先不管这些,姜麟这件事,我一定要帮他。” 向右愣了一下:“可是少当家,你不是说要跟淳王联手?若是帮了颖王,那……” “我跟淳王联手,就是想找到这个隐藏在背后耍阴谋的人。”聂云川道:“而且我要让姜麟明白,他喜欢并听话的那个人,并不是他心目中的二哥。就冲着东宫失火那件事,就完全有理由怀疑姜澈这家伙在背后不知道搞什么鬼呢。” “那少当家想怎么做?”向右问道。 聂云川伸手抵着下巴:“当然是既要保护姜麟不受伤害,又要能让他看清某些人和事。得好好计划一下才好。” 第47章 有了孩子 长寿宫中, 姜成瑞捧着一个精巧的小碗, 慢慢地送服下一粒药丸。舒服地闭上眼睛歇息在榻上。 太监对立在外面的姜麟道:“对不住了, 殿下, 您也看到, 皇上用了赤玉丹,必定是要歇息一个时辰的。要不……您一个时辰之后再来?” 姜麟皱眉问道:“父皇清醒的时候多吗?” “看您说的,皇上是真龙天子,哪儿能有不清醒的时候呢。”老太监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殿下,有句话按理说老奴不该说。但现在正是多事之秋,殿下应该多为自己着想,那些逆着皇上的事少做, 皇上不爱听的话,少说。方为上策。” 姜麟淡淡地笑笑:“多谢公公提点。” “不敢, 不敢,老奴也是为殿下着急。”老太监点头哈腰地, 进了寝宫。 姜麟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果然是人间冷暖。如今储位空虚, 这些奴才们也开始巴结逢迎。想当年, 除了姜澈, 还有谁问过一句被贬到千里之外的姜麟呢? 从颖州封地到陕川,姜麟已经长到七岁。独自生活两年, 对人间世事也不像五岁时一点不懂。 陕川本就偏远,地方官员一向有山高皇帝远, 自成一派的作风。对于他这个失宠的小皇子,根本不屑一顾。甚至连官选的王府,都是一处年久失修的破宅子。 金贵带着几个老家奴,徒手一点点地将宅子修葺起来,却连打理封地的银两都拿不出了。 “五千两银子,二十个壮丁……”姜麟暗道:“若没有二哥,便没有现在的姜麟。储位,无论如何,都是二哥的。” 正嗟吁感叹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小孩子欢笑的声音。姜麟抬头才发现,自己想着事情,竟然走进了御花园。 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御花园的湖边草地上,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正追着一个人开心地笑着,那男孩姜麟在太子葬礼上见过,正是皇长孙——姜景昀。 而那个手里拿着个草编的飞鹰,逗着姜景昀的,居然是聂云川。 姜麟迈步上前,确认自己没看错,禁不住目瞪口呆,诧异这其妙的组合。 聂云川一眼便看到姜麟,眼中立刻放出光来,冲姜麟挤挤眼睛,把手里的飞鹰掷向姜麟。 姜麟慌忙接住,姜景昀兴高采烈地转过身正欲跑来继续追,面色却突然一变,竟顿住了脚步。看着姜麟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安和恐惧,完全没了刚才的兴奋劲。 姜麟有些不知所措,只得弯下腰,将手中的飞鹰递给姜景昀:“来,给你。”姜景昀不但没有接,反而还缩着手往后退了一步。 聂云川过来伸手挡住姜景昀后退的脚步,笑笑道:“怎么了?不认识他么?他可是你的亲皇叔。” 姜景昀抬头看看聂云川又看看姜麟,犹豫着行礼道:“见过皇叔。” “这才乖。”聂云川指指姜麟手上的飞鹰道:“你方才不是很想要这个么?皇叔给你,你便接着。” 姜景昀低着头,嗫嚅着道:“母妃说,皇叔命数不好。克死了自己的母妃,还克死了我的父王……我不敢拿皇叔的东西。” 聂云川看看姜麟变的尴尬的面色,对姜景昀道:“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帮你拿过来好了。”说着伸手从姜麟手中拿过那草编的飞鹰。 突然,聂云川面色夸张地扭曲着表情,浑身瘫软,喊道:“啊!我不行了,我拿了小鳞麟的东西,我要被克死了。” 说着伸出舌头,滑稽地躺在地上。姜景昀吓得脸都变色了,低头看着倒在脚下的聂云川,惊慌地道:“世……世子,你没事吧?真的死了吗?” “哇——”聂云川突然象诈尸一样蹦了起来,把姜景昀吓了一大跳。 “哈哈,逗你的,哪儿有什么克死谁。”聂云川哈哈笑着搂住了姜景昀,抱起来转了个圈:“看看,我是不是还这么有力?能让你飞起来。” 姜景昀咯咯地笑着,方才的谨慎和不安完全消失,伸出小手抓住那草编的飞鹰,对着空中喊道:“飞啦……飞啦……” 姜麟没想到聂云川对付小孩子也这么有办法,方才的尴尬也一扫而空。正放松呢,却见姜景昀伸手将手上的飞鹰扔过来,喊道:“小鳞麟,给你。” 姜麟伸到一半的手顿时僵在半空,双目中的寒光“嗡”一下子溢出来,把聂云川罩了进去。 聂云川不愧是见多识广的少当家,顶着这冻死人的目光,还能瞬间腾跃起来,一把接住快要掉在地上的飞鹰,重新抛给姜景昀。然后落地的脚尖也看不清怎么转了一下,便顺势将姜麟搂在怀里。 姜景昀接住了飞鹰,发出感叹的惊呼声,拍着小手道:“哇!世子真厉害。” 聂云川大喇喇地搂着姜麟的肩膀道:“这都不算什么,皇长孙要学么?小爷免费教你。” “太好了。”姜景昀蹦着过来,拉住聂云川的衣襟道:“教我,教我!” “没问题,不过稍等,我得哄哄小鳞麟,你看他还生气呢……呃……好痛,你又打我软肋。”聂云川动作夸张地捂着腰眼,搂着姜麟的手却不肯放开。 姜麟面色通红地咬牙道:“再在孩子面前胡说,我就打碎你的肋骨。还不快放开!” 旁边的姜景昀却瞪圆了小眼睛:“哇,皇叔比世子还厉害呢。” “对呀,我唯一打不过的就是他。”聂云川认真地道:“其实你皇叔可厉害了,别人背后胡说他克兄克母,他都没去揍他们。你知道为什么?” 姜景昀眨着水灵灵的眼睛,天真地问:“为什么?” “因为你皇叔一出手,就会打死人,而你皇叔心中有佛,慈悲为怀,处处与人向善。所以你看他也不解释,也不跟人冲突。”说着冲姜麟挤挤眼睛:“你皇叔是不是天下最好的人呢?” “恩,是的。”姜景昀小脸严肃地看着姜麟道:“皇叔,母妃说我们以后都会住在京城,我能经常接受皇叔的教导么?” 姜麟的心一软,蹲下身子,看着姜景昀娇嫩的小脸笑笑道:“当然,你想学什么,皇叔必定都教授给你。” “景昀!”一个严厉的声音突然传来,姜景昀面上的微笑顿时僵住,转过身去,态度恭敬地叫了声:“母妃。” 聂云川拉了拉姜麟,对着走来的素衣女子行礼道:“见过皇嫂、太子妃。” 太子妃……哦不,应该是前太子妃庄明鸢面有愠色地走过来,连回礼都没有,只点点头,冷声道:“景昀该上课了,两位请便。”说着拉起姜景昀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出御花园。 聂云川拍拍姜麟的肩膀道:“没事,人家骤然从未来的太后变成什么都不是了,天上到地下,总要有个发火的对象不是。” 姜麟垂下睫毛:“我没有怨她,只是突然想起太子。我从宫里离开的时候还很小,对太子印象不深。但还记得离开的前几天,太子派人送来些礼物,还捎了句话给我:世事皆有定数,无须庸人自扰。” “啊,这么说,当时太子应该是知道了宫中相师的断言,怕你放在心上吧?”聂云川醒悟道。 “那时候年纪小,不甚理解,也就忘了。今天见到太子妃,不知为何,突然又想起来。” 聂云川手指放在下巴上,若有所思地道:“皇上沉迷于赤玉丹之后,便子嗣凋零,如此说起来,皇长孙是下一代唯一男丁呢。” “不算是。”姜麟淡淡地道:“二哥在宫外有一处私宅,里面有他之前在王府的家眷。他为了遵守礼佛的诺言,连王府都不要了。” 聂云川顿了顿,眼中滑过不经意的冰冷:“呵呵,还真是做的挺绝。那他的子嗣呢?也不用封爵?直接降为庶人?” 姜麟愣了一下:“这个……我没有问过。二哥已经为我做了那么多,我还怎么好追问这些呢。” “不用问他,内务府一查就知道了。”聂云川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是来见皇上的?” “嗯。”姜麟这才想起来问聂云川:“你呢?进宫做什么?为何会跟景昀玩在一起。” “本来是奉了王爷的命来回汐月宫秋游的事,不曾想门口太监说皇上在服用赤玉丹。我一想,那玩意吃了必得睡一个时辰,起来还要闹一个时辰。便干脆来这里转转,正巧看见皇长孙一个人恹恹的没趣,就逗逗他。” 说着眼神有些奇怪地看着姜麟道:“我发现我还挺喜欢小孩子的。” “恩,我看出来了,你真有耐心。”姜麟说着突然想起什么,拉下脸来嗔道:“不过以后在孩子面前注意些,怎么能就好无礼数地胡乱称呼。” “胡乱称呼?”聂云川故意逗着姜麟道:“你是说‘小鳞麟’么?没胡乱称呼,我就觉得特附和你的模样。看你躺在我怀里的时候,就是那么可爱又乖巧,跟一只小土狗似的……啊,你又踢我,现在一点都不可爱。” 姜麟嘟着嘴假意生气,聂云川笑着从身后抱住他,俯下下巴将嘴唇贴在姜麟的耳边,低声道:“其实我在想……如果有一个你的孩子,我一定会喜欢的……” “什么?”姜麟愣了须臾,突然猛地转过头,看着聂云川那张近在咫尺很正经的脸:“你……你怀上了?可是我们还没……怎么可能……” 然后小土狗瞬间变成小狼狗,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厉声道:“谁的!” 第48章 想要 这话把聂云川吓了一跳, 怔怔地看着姜麟那因为认真生气而变得红润的面颊, 喃喃地道:“我的殿下, 你觉得微臣是个能怀孕的么?” “啊, 没有吗?还好, 吓死我了。”姜麟还沉浸在自己方才脑补的幻想中:“我是不想要子嗣的,我不争皇位,不用子嗣来继承,以后也不许有哦。” 聂云川哭笑不得:“小鳞麟,要看咱俩这模样,你有孩子才会更漂亮。” 突然怔了怔,看着姜麟好看的轮廓道:“啊……要不然我去翻翻老酸菜的医书,看看有没有什么真的能让男人怀孕的方法。真的, 若是你的……呃,不, 不能让你受罪,我来, 我来生下咱们的子嗣。” 这回姜麟总算反过味来,伸手将聂云川推开, 面上重新恢复成羞涩的红晕:“真是胡说, 男人怎么怀孕。明知道我一时让你说蒙了, 还顺着我胡说。” 聂云川扳着姜麟的肩膀,让他面对着自己, 看着那双怎么看都看不够的明亮眸子,柔声道:“不顺着你顺着谁, 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能让小爷时时牵挂,每一刻都在想着的人。” “你就是说树是红的,太阳是黑的,我也会想办法把他们变了色,来顺着你。” 姜麟笑的羞涩而好看:“那我不成了指鹿为马。” “你指着我说是马都可以。”聂云川说着,心中那道防线又变得什么都不是了,头越来越低,眼中便只有那一弯正在巧笑的红润双唇。 “你做什么,这是御花园。”姜麟慌张羞涩地想推开聂云川,却被聂云川拉着推到一堆小小的石头假山后面。 “这挡不住的,万一有人从后面……” 话是说不完的,聂云川哪儿有那个耐心等。直接覆盖上去,使劲地吻了半晌,喘着粗气道:“来了人,咱们就当没看见他不就行了,掩耳盗铃没听说过。” 姜麟心乱如麻,浑身酥软的已经没有什么分辨聂云川这些胡言乱语的思考能力了。张张嘴巴想分辨,却又被猛地堵住,柔软的舌尖都被叼了去,也就干脆放弃了。 聂云川吻得激烈,那几乎要撕裂什么的触感,引逗得小腹中一股热流火山一样喷发出来,沿着青壮的热血迅速蔓延,冲撞着全身。聂云川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燃烧起来,一双手不听使唤地只要忍不住上下求索,不能控制地不老实起来。 姜麟虽说不似聂云川那么强壮,却也是肌肉紧实的完美身板。聂云川就觉得手上摸得扎实,顺着那些肌肉的轮廓欲罢不能地往下滑着。滑过那身体上的每一道曲线,滑的仅存的意志力都要灰飞烟灭了。 姜麟也已经被聂云川揉搓的一点力气不胜,堪堪就靠着身后那堆乱石和聂云川的手臂才能站住。脑海中除了空白,便是索求对方更激烈些。口中已经抑制不住地发出不想发出的声音,那声音刺激着聂云川一触即发的神经,两个人都陷在火热的情愫之中,几乎忘了身在何处。 聂云川脑海里不断地回响起一首词:你侬我侬,忒煞多情,情多处,热似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们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捏一个你,在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当日被方禅逼着读的时候完全没弄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那个时候满脑子只想着赶紧上完课,也去捏个泥人玩。今日这热情似火之时,却突然悟到了这首词的真谛。 聂云川喘着粗气,嘴唇游移着,喃喃地道:“……想要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殿……殿下……”一个变了形的声音在旁边响起的时候,聂云川的手已经伸进姜麟的衣襟里,摩挲的那块肌肤都发烫了。被那声音惊到,转头看去的时候,手还意犹未尽地不肯收回来。 不过一对上金贵那似哭似笑的青白面色,姜麟的理智先回来了。急忙推开还腻着自己不肯离开的聂云川。面色通红地整理着衣衫道:“怎么?父皇……醒来了?” 金贵一副埋怨的眼神看着聂云川,压抑着愤愤地道:“醒来了,传您过去呢。” 聂云川意犹未尽地将那只被推出来的手蹭蹭嘴唇,扫兴地叹口气:“两个时辰这么快就过完了?那赤玉丹的药劲是不是不行了。” 方才在姜麟躯体上的触感还留在手上,姜麟特有的淡淡的衣料香薰味道,让聂云川不想把手放下。 金贵瞪了聂云川一眼道:“世子莫要胡说,我家殿下可跟你在一起呢,别连累他。” “金贵!”姜麟喝止住金贵,想训斥他,却被聂云川拦住。 聂云川对金贵笑笑:“公公,你又不是第一天看到我跟姜麟好了,怎么又突然这么害羞谨慎起来?” “你……你……”金贵指着聂云川,看看四周,压低声音道:“你还有脸说,这光天化日的,还是在御花园。若被其他皇亲国戚看见,得传多少闲话。” “呵呵,闲话这种级别的,是能伤到我还是能伤到姜麟呢。”聂云川话中有话地道:“我们武阳王府,跟你家殿下,难道不是泡在闲言碎语中过了这么年的吗?” 金贵愣了一下:“有道理是有道理,但是……老奴心疼,我不想看见我家殿下被那些小人背后腹诽。” “你都说是小人了,还在乎他们。”聂云川拍拍金贵的肩膀:“小人背后使绊子,还挑挑拣拣的吗?还看你做的事情是对是错?想琢磨你,你就是孔圣人也没用。” 金贵似乎被说动了,面色缓和下来,却还是有些愤愤地道:“下次拜托世子要么带殿下去我们府上,要么去你府上,这总是在御花园算什么事。我家殿下堂堂亲王,又不是什么戏子、野娼,太有失体统了。” 聂云川急忙陪笑道:“是,公公说的对,是我疏忽了。你放心,我跟姜麟是要明媒正娶、公示天下的。必要拜堂了才能成亲,不会再这样让您老操心啦。” “这还差不多!”金贵一副操心老母的模样白了聂云川一眼,正准备服侍姜麟去往长寿宫,却没想到聂云川也屁颠屁颠地跟过来。 “你怎么也跟来?” “忘了告诉你,公公,我进宫也是为了见皇上,你不是以为我就是来堵姜麟的吧。” “那有什么准,你这山贼,什么做不出来。”金贵也知道多说无益,只得悻悻闭嘴,脸拉得老长看着聂云川拉起姜麟的手,无所顾忌地走出御花园。 风雅茶楼的暗间里,姜澈跟大学士陈巨潮等人秘密商议着汐月宫秋游的计划。几个人领了各自的任务,分别离开。 陈巨潮等到暗间里只剩下了自己和姜澈,便将仆从们也打发出去,压低声音道:“殿下,前几日见到了前太子妃,她明里暗里在打听您呢。” 姜澈皱皱眉头:“庄明鸢?她打听我干什么?” “似乎是听说了什么传言,总是问我殿下可是真的不问世事了。看她的样子,好像着急得很现,想找个靠得住的靠山,保住自己儿子的地位。据说前几日,还曾去找过淳王。” “淳王?”姜澈皱眉道:“淳王怎么说?” “不清楚,但一定是什么都没答应她。” “呵呵,太子薨没了,皇长孙也不过是个摆设,还指望淳王这个老狐狸能帮她么?。” “但是庄明鸢的母家我们不可小觑呀。”陈巨潮道:“大将军庄胜可是手上有几万兵马的一品将军。淳王党里不缺武将和兵马,自然不在乎,但对我们来说,却是极其重要的。” 姜澈咂咂嘴道:“可是庄胜这个人顽固的很,成天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况且他立场一直是偏向太子,对于淳王又有惺惺相惜的好感,又怎么会反过来扶持我?” “您别忘了,现在的储君之位,只在您和颖王身上。而恰好的是,颖王正巧身负着克兄克母的名声呢。您想想,对于克死自己女婿的人,庄胜再正直也不会支持吧。” 姜澈思忖片刻道:“老师的意思是……” “见见庄明鸢,答应她一些条件,让她能够把庄胜拉拢到殿下的阵营,这样一来,我们对付淳王便更增加了胜算。” “这样么……若能如此,倒是甚好。”姜澈点点头,温和的双目中慢慢泛出贪婪之色:“即使不能拉拢庄胜,也必得让庄明鸢打消他扶助别人的念头。” 说着突然皱皱眉头:“老师,我是不是很坏?这样对姜麟。他可是非常信任我的,连我送给他的的一百名死士,都从没怀疑过。” “哪里,若没有殿下,姜麟早就饿死在陕川了。”陈巨潮谄媚地道:“殿下这不过人尽其用,反正姜麟是孤家寡人,根本没人辅佐他,位子留给他也是浪费。” “是呀,是这么说的。”姜澈脸上浮起笑容,阴森的完全没了平日里的儒雅:“再说了,跟着我,便没人会知道他的真实身世,否则让人知道他是个孽种,他便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第49章 各谋算计 聂云川看着眼前的大山, 道:“这山不是姜澈呆的静心寺那座山么?” “是, 向后上次跟少当家去过。”向右道:“巧的是, 东宫失火后, 我们洒在黑衣人身上的‘鬼粉’, 就到了这一带便消失不见。” 聂云川抬头仰视着那高高的山峰,层峦叠嶂,似乎有些熟悉。 “这里……”聂云川皱皱眉头:“向右,咱们从山下绕过去,我想知道,后山是通向哪儿。” 说罢一拉缰绳,策马往山后绕过去。 一辆素蓬的马车缓缓驶到京城某处偏僻的宅子前,丫环撩开车帘, 里面出来一个贵妇人。 虽然是身着素服,头上也没有多少首饰, 但从材质面料上来看,也是大家女眷的派头。况且举手投足之间, 完全自带贵气,不似一般的豪门女眷。 丫环看看那朴素的宅子大门, 微蹙眉头道:“太子妃, 是这里么?” 庄明鸢冷声道:“不是说了不要再如此称呼我, 让外人听了,徒留笑柄。”说着打量下那宅子道:“应该就是这里了。” 这时候,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仆从过来行了个礼道:“夫人, 二皇子在已经恭候多时,请。” 庄明鸢听了“夫人”这称呼,面色尴尬了一下,也没理会那仆从,仰着头走进宅子。 穿过两道门,眼前出现一条不长的廊道,廊道两边各有三间厢房。有的厢房窗户上,有小孩子的脑袋好奇的伸过来,看着庄明鸢,却立刻被抱了下去,显见的都是姜澈的家眷住处。 庄明鸢面色紧绷地径直走到顶头的房间,仆从掀开门帘,便见不大的厅堂之中,正对着门口的八仙桌旁边,坐着姜澈。 “嫂嫂,恕我腿脚不灵便,不能起来行礼。”姜澈看着庄明鸢,面上带着惯有的温厚文雅的笑容,伸手指指面前的椅子:“嫂嫂坐。寒舍不比皇宫,让嫂嫂将就了。” “哪里,二弟的朴实在老家时便有耳闻,已经是我辈中简朴的榜样。父亲经常让我的兄弟们,也要跟你学习呢。”庄明鸢款款坐下,客气道。 “只是朴实而已,平日里节俭些就可以,哪里能得大将军如此青睐,我很是惭愧。” 庄明鸢笑笑,转移话题道:“方才进来的时候,看到厢房中的孩子。我离开京城之时,二弟方才成亲,现如今也是子嗣绕膝了。” “只有两个女孩还懂事些,儿子还小,我却成了这幅模样。”姜澈叹口气道:“不似嫂嫂那么有福气,景昀已经长成那么懂事的模样了。皇兄葬礼上一见,都不敢认。” 庄明鸢听姜澈提到葬礼的事情,立刻哽着声音道:“可怜景昀还没好好得到太子教导,太子就……现在东宫被烧,太子薨没,我们孤儿寡母的,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说着抹抹眼泪,抬头看着姜澈道:“那东宫失火,听说又是跟颖王有关?” 姜澈笑笑,模棱两可地道:“这个么……据说有人看见了颖王,但因为证据不足,父皇也并没追究。您也知道,父皇状况很不好,清醒的时候不算多。” 庄明鸢柳眉立起来,声音愤愤地道:“这个颖王,先是将太子克病,现在又出了这事。就算皇上身体不好,就没个能做主的人么?” “现在朝政大权都在皇叔那里,嫂嫂为何不去找皇叔说说这些呢?” 庄明鸢面色红了红,转而做出一副傲娇的表情:“天下都说淳王在给太子下毒,难道我还能如此不顾忌的去找他么?二弟将我看成什么人了。” 姜澈笑笑,看不出什么表情:“嫂嫂出身高贵,一向不屑虚与委蛇。但天下有一种人,是会做出违背自己意志力的事情,那便是为人之母。” “嫂嫂独自带着景昀在老家蛰伏许久,最终却竹篮打水一场空,想来您也不会轻言放弃。”姜澈目光中的温厚渐渐散去:“我下山一趟不容易,嫂嫂不如别绕圈子了,咱们开诚布公地谈谈如何?” 庄明鸢目光中滑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但旋即平静下来,冰冷如水地道:“既然二弟这么痛快,那我也便不用客气了。” “现今太子薨没,皇上只剩下您和颖王两个儿子。我来就是想告诉你,我愿意站在你这一边。” 姜澈淡淡地笑笑,没有任何感情:“嫂嫂为何不支持姜麟呢?我可是连封号都没有的瘸子。” 庄明鸢冷笑一声道:“二弟也不用跟我打哑谜,这些年你明里似乎是什么都不问了,暗里却一直在培养自己的势力。现在在朝中,能跟淳王抗衡的,非你莫属。” “至于颖王,他虽有亲王封号,却没有任何朝中势力支持。况且亲母丽妃是自尽而亡,死后虽然也葬于妃寝,却没有按照惯例追封祀号,足以说明皇上也并不看中他们母子。” “呵呵,嫂嫂,你确是离开京城太久了。”姜澈的眼中浮起一丝复杂的冷漠,还夹杂着隐忍的嫉妒:“皇上如此做,正说明他看重丽妃。不过你也没说错,对于姜麟,皇上确实恨不得他死在外面,不回来才好。” 庄明鸢急忙道:“所以,我当然会支持二弟。亲王封号不过是个名头,真正能把持朝政的,才是储君首选。” 姜澈眯起眼睛,看着庄明鸢道:“嫂嫂支持我,也必是有条件的吧。” “明君上位,功臣都要论功行赏,不也是应该的。”庄明鸢面色严肃地道:“若是我母家支持二弟登上储君之位,只在事成之后,给景昀要一个‘晋王’的封号。” 姜澈神情顿了顿,道:“晋王封地在京城,看来嫂嫂还是喜欢让景昀管辖着京城。” 庄明鸢也没客气:“晋王是亲王之中最尊贵的封号,我家景昀原本是储君,要个晋王的封号并不过分吧。” “确实不过分,怎么说也是太子唯一的儿子。”姜澈的神情缓和下来:“我也希望景昀能一直留在京城,留在我身边,做一个得力的帮手。” 庄明鸢一听,面现喜色地问道:“这么说,你答应了?” “当然,嫂嫂亲自来拜托,我怎么能推辞。”姜澈又恢复了原本的儒雅温厚:“能得到大将军府的支持,姜澈不胜荣幸。” 京城外的一条路上,聂云川和向右勒住马匹。 转过那座山,到了山后,迎面便是一条大河。大河两岸,有一些守军守着从京城地下出来的出水口。 向右眺望着河岸道:“少当家,前面是军事管辖地带,我们过不去了。” 聂云川拽着马缰笑笑道:“没关系,我只是要看看这山后是通向哪里,现在我知道要如何做了。” 颖王府上,丹娘走进姜麟的书房。姜麟从书案上抬头来,问道:“丹娘,有事么?” 丹娘面色看上去有些焦虑,吞吞吐吐地看一眼金贵。姜麟给金贵使了个眼色,金贵转身离开房间。 丹娘看看关上的门,走到姜麟身边,压低声音道:“殿下,我方才跟叶青一起演练那些要进入汐月宫的死士,却总感觉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 姜麟皱皱眉头:“不对劲的地方,是什么?” “这一百个死士里,有一半是我们在陕川招募的,另一半是当年二皇子送给咱们的。最近几天,我偶尔撞见过几次,这些人似乎总是偷偷聚在一起说些什么。” “看到我的时候,便立刻做出一副互相调侃的模样,但我确实看见他们在那之前,都是很严肃的低语。” 丹娘说着,用手拧着衣角:“殿下,我知道你一直将二皇子当成恩同再造。但是俗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 “来京城这段时间,我发现看上去咱们是有了二皇子这个靠山,实际上却处处危机。尤其是殿下,若不是有几次武阳王世子出手,您就陷进危机里不能自拔了。还有东宫失火那次,殿下有没有问过二皇子,到底怎么回事?” 姜麟道:“问过二哥,他也并不知道其中实情,听见的时候也是惊讶万分。说是要调查下那晚派出行动的人,后来回话说那些人都被发现死在京城郊外的某个地方。” “所以,这件事便死无对证了。”丹娘走上一步道:“殿下,汐月宫之事惊险万分,牵扯甚广,咱们不得不考虑万全。” 姜麟微蹙眉头:“你的意思是……” “听说武阳王世子也去汐月宫秋游,经过几次事情,我觉得他是个很可信的人。殿下要不要跟他商量一下咱们的退路,虽说二皇子已经安排周全,但再有一条保障,也是好的。” 姜麟犹豫片刻,道:“丹娘,你的建议我会好好想想,你先下去吧。还有,既然有所怀疑,便盯紧些那几个死士。” “是,殿下。”丹娘转身离开房间,姜麟却面色一暗,沉沉地靠近椅子里面。 姜澈是他最信任的人,也可以说姜麟是为了姜澈才回到京城。对于姜澈,姜麟从没有半点质疑,从来都是唯他的指示行事。 但是丹娘这一说起,姜麟也不由得有些疑惑。再往前想想,姜麟便想到了来京城跟聂云川偶遇那次。护卫自己的死士们,是真的没有机会带自己离开险境吗? 姜麟这么想着,心中不禁烦躁起来。对着进来送茶的金贵道:“帮我备马,我要出去走走。” 第50章 建议您把他睡服 半年前, 鹰嘴山山路上。 姜麟一行人马正匆匆赶路, 叶青看着前路拉住马缰, 焦急地道:“殿下, 是缇骑!” 这时候, 头上的雷声已经越来越密集。丹娘策马上来:“不能在此耽搁,山上已经先下了雨,搞不好会有泥石流。” “可是前面都是追兵。”叶青皱眉看着前面山路上越来越近的缇骑身影。 “后面的山路上也下来了缇骑,已经无路可退。”丹娘抽出腰间佩刀,目色冰寒决绝:“没办法了,只能杀过去!” “那就杀吧。”叶青咬牙抽出佩剑,对那些护卫道:“你们几个跟着丹娘到前面去,你们几个跟我来后面堵住他们。” 人马都分散开在山路上, 缇骑瞬间即至,丹娘带着护卫们挥着刀剑厮杀过去。姜麟也抽出腰间佩剑, 准备冲进缇骑队伍。 突然,胯-下骏马一声嘶鸣, 后腿一软,正在奔驰的姜麟险些被甩下马去。姜麟吃惊地转头看向马后, 却惊讶地看见马屁-股上血淋淋的一道伤口, 显见的是用利刃划伤。 雷声越来越大, 大雨毫无征兆地落下来。雨水将马屁-股上的血冲散开,立时冲出一道血瀑。骏马叫的惨烈, 腿一软向旁边跌去…… “是利刃所伤……”姜麟伸手揉揉额头,当时太过混乱, 没有仔细去想,现在回忆起来,那竟是一道深深的刀口。深到砍断了骏马的血脉,导致瞬间血崩。 但当时,距离自己最近的缇骑都在前方,后方的缇骑刚刚杀到…… 鹰嘴山,姜麟摔下马去,再站起来,却已经被大雨浇的睁不开眼。突然四周原本就嘈杂的声音变得混乱,姜麟感觉有两个人过来架住了自己。耳中听到惊叫:“泥石流来了!” 努力甩开蒙住眼睛的雨水,姜麟看清楚是两个缇骑,奋力地挣脱开来,跟两人厮杀在一处。 “殿下,小心!”厮杀正酣的姜麟还没来得及反过味,便被一个护卫飞扑过来,挡到一边。护卫倒在姜麟怀里,脖颈处奔涌出鲜血。 姜麟努力地想扶住护卫,斜刺里却又一道寒光闪过来。姜麟被逼的节节后退,一颗石子突然打在他的脸上,然后噼里啪啦的一大堆石子裹挟着泥水砸过来。 “当心!泥石流——” 惨叫声此起彼伏,泥石流已经卷着石子、树干,在暴雨的助力下滚滚而来。 那泥水的激流将所有的人马都冲的东倒西歪,姜麟躲闪不及,那寒光再混乱中又闪过,姜麟立刻觉得腿上火辣辣的一疼,站立不稳,被泥石流裹挟着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京城中,姜麟骑在马上飞奔着,脑海里满是疑问:“是谁?”那个横刀砍过来的,姜麟一直以为是缇骑。但现在想想,泥石流已经将所有人冲散,从马上掉下来的时候,似乎身边就两个架住自己的缇骑。 怀中的护卫挡住了自己的目光,只看见泥石流和大雨倾盆下的一抹深绿,掩藏在寒光之下…… 姜麟的脑子嗡的一声,心瞬间慌乱起来——深绿——那是自己护卫的服侍。深绿袍服,褐色护腕和饰带。死士们的服饰颜色是姜麟自己亲自挑选的,只因他们必须行动隐秘,这颜色利于隐藏,不容易被发现。 姜麟只觉得心窝一阵疼痛,拉着缰绳的手一松,差点从马上掉下来。还好骏马训练有素,觉察到缰绳松下来,便慢慢地停住了脚步。 姜麟附身在马首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他难以置信自己细细回忆之后的事实——即便那是自己脑海的记忆,都没法相信是真的。 “哎?这不是颖王殿下。”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姜麟缓缓抬头,被一张很丑的脸吓得一哆嗦,差点忘了自己方才还沉浸的悲哀。 “后……壮士。”姜麟吃了一惊:“你怎么在这儿?” “这里是武阳王府呀,我当然在这儿。”向后说着指指身后。 姜麟抬起头来,一张原本沮丧的脸似乎被什么外力扭曲了似的,从满是悲哀和难过的神色变作目瞪口呆。 “这……这是武阳王府?!”姜麟从没想到自己会在一座宅子面前变的结巴。 眼前的武阳王府大门……呃……门楼——简直就是一座城门。金碧辉煌就算了,还那么壮观。而且门前的两对神兽,竟是通体墨黑的墨玉雕成,没有一丝杂质。 乌黑温润的材质,映衬着身后赭色墙壁,灰色瓦当的大门楼,气势呼之欲出。 看着姜麟的神情,向后笑着道:“呵呵,颖王是第一次来到武阳王府么?” “不是……武阳王府不是在‘武阳王府前街’那里?” “哦……那不过是一个街门,类似牌楼。武阳王给牌楼上贴了金箔,怕人揭去,就一样派家丁守着。身份尊贵的客人才能穿过门楼,直接来到大门口。” 向后打量着姜麟,小三角眼里居然有些“你懂得”这样的深意:“刚才殿下急急火火地冲进来,家丁们那么喊都没拦住,还好我出来闲逛,碰上了。” 姜麟向四周看看,才发现身后跟着几个气喘吁吁的家丁。见他回过头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原来是颖王殿下,方才没看清,得罪了。” 说罢喘着粗气,相互扶着走向那硕大宏伟,仿佛大门一样镀着金箔的牌楼。 两个人压低声音的交谈随风飘来:“都说颖王跟咱们世子好上了,看来是真的。不但在皇上面前勇于坦白,对世子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通着急,喊都喊不停。” “嗨,我就跟你说看着像颖王,你不听……” 姜麟这才明白向后眼中那“你懂得”的深意,一张俊脸立刻红透了,正好听见向后说:“我家世子恰好不在府上……”赶忙接话道:“既然不在,我改日再来。” “哎,那可不行。上次您来了没留住,少当家的回来发了一通脾气。”向后说罢也不管姜麟同不同意,伸手拉住姜麟的马缰,便往武阳王府里面走:“他说了,您再来,无论什么时候,都必须留住。” “少当家还吩咐,若他不在,便将您好好地让进他的院子。备了上好的茶点果品招待您,最好再给您放一桶热乎乎的洗澡水,让您舒舒服服泡个澡,躺在榻上,悠哉地等他。” 姜麟的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了,他结结巴巴地道:“他……他真的这么吩咐了?” “当然。” “可是,他那是开玩笑的。” “哎,别的不敢说。要说少当家在殿下的事上,可真没开过玩笑。”向后转过脸来,丑脸认真起来竟也有几分实在的耐看:“殿下不信可以试试,您要跟他说想要星星,他绝不会给您摘下月亮。” 姜麟顿了顿,一股暖流从心间缓缓趟过,方才那一阵难熬的心痛和难过,竟也在这暖流下没那么强烈了。 姜麟咬咬嘴唇,喃喃地道:“越是知道这样,越不忍让他为我操心那么多。” “别这么说,殿下。能为自己喜欢的人操心,操心的那个人也是高兴的。”向后瓮声瓮气的道:“深爱之中,不分彼此。” 姜麟一阵感动:“没想到后壮士看上去粗枝大叶,也竟能说出这么温情有哲理的话来。” “呵呵,殿下过奖了。”向后被表扬了,很是得意:“这是万花楼姑娘对我说的,虽然不太明白什么意思,但觉得很符合现在的语境,就拿来用了,还恰到好处不是。” 姜麟:“……” 向后:“什么?殿下您说什么?” 姜麟:“没什么,你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这时候,向后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表情认真,十分恭敬地问道:“少当家的院子到了,殿下,您是想先吃些点心,还是先洗澡?” 姜麟挑挑嘴角,似笑非笑地咬着牙道:“都不用了,只麻烦你一会儿告诉你们少当家的,我逮着机会一定杀了他。” 向后认真地想了想道:“那……我觉得除非在床上您把他迷的神魂颠倒了,要不然,您挺难逮找机会的,整个鹰嘴山都很难在少当家身上逮着机会呢。” 姜麟的脸涨红成茄子色:“真是有什么样的少当家有什么样的山贼。行啦,我只进去歇会儿,你什么也不用准备。” 气乎乎地走进去又猛地转过身来,一字一句地道:“不用准备洗澡水!” 聂云川跟向右策马奔进武阳王府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 “世子你怎么才回来,颖王刚走。”向前一见聂云川就道:“都是向后,他没烧好洗澡水。” 聂云川目光凛然地看向向后,向后蹲在榻上,委屈地道:“颖王说不让准备,他只想在少当家的房间休息一会儿,我只好将床铺弄好,让他小憩片刻。” “什么?姜麟在我的床上睡了一会儿?” “躺了会儿,没睡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反正似乎有点忧郁。然后起来在书桌前待了片刻,似乎给您写了点什么。” 聂云川急忙冲进卧房,几乎是扑到书桌前。只见桌上有一张信纸,端端正正写着几行刚劲又不失隽秀的字迹。 聂云川拿起那信纸,看了一眼,心中仿佛突然被谁点了火似的,猛地一热。 信纸上写的不是别的,正是当日在御花园里,聂云川把持不住的时候,心中想的那首词。 ……将咱两个打破,用水调和……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第51章 为爱疯魔 聂云川心中的那股热流, 急急地往上顶, 顶的他眼睛都酸了。往昔都是他主动追求, 姜麟总是半推半就, 聂云川也惯了。但忽然看到这首词, 便仿佛是打通了两人之间的任督二脉一般,有些东西,柳暗花明,豁然开朗。 聂云川是从来不流泪的,被黑熊差点撕成碎片的时候,被野狼咬的浑身鲜血的时候,都不曾流过一滴泪。但现在眼睛好酸,酸的控制不住浮出一层水雾。 水雾模糊了眼前的笔迹, 却依然明镜似的,感受得到那纸张上炽热的情义。 聂云川翻身躺在姜麟躺过的地方, 将脑袋埋进枕头留下的凹坑上。姜麟发丝间那熟悉的味道残留在枕头锦绣的丝线间隙,顺着聂云川的呼吸涌进他的心间, 撩拨着他内心喷涌而出的悸动。 淳王府,聂云川走进姜沐坤的书房。姜沐坤从成堆的奏折上抬起头:“你找到姜澈的秘密通道了?” “还没, 但如果我估计的不错, 今晚应该就能有线索。”聂云川道:“不过, 若是找到了,王爷打算怎么办?” “我便能知道, 他是如何假借皇上的手,发了圣旨, 让姜麟回到京城。” 聂云川挑挑眉毛:“怎么?那圣旨不是王爷发的?” “当然不是,若是本王发的,还用费劲半路拦截姜麟?岂不是自相矛盾。”姜沐坤冷冷地道。 聂云川疑惑地道:“可是这就怪了,姜澈要姜麟此时回来做什么?太子危机,多一个储位继承人岂不麻烦。” 姜沐坤冷冷地看着聂云川:“那你倒是说说,本王让姜麟回来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杀他。”聂云川挑挑眉毛:“这不是显而易见。” 姜沐坤唇边浮起一丝冷笑:“在一个山高皇帝远的偏僻山沟杀个人容易,还是在京城杀个人更容易?” 聂云川愣了一下,思索了片刻道:“既然不想杀了姜麟,又为何半路对他进行截杀?” “是皇上不想见他,本王只是奉命拦截,并没想杀了他。” 聂云川想起来姜麟回来的那晚,头破血流的模样。 姜沐坤道:“就在全朝廷都为了太子的病重而焦头烂额的时候,有天皇上突然召本王进宫,说自己做了个梦,梦见签了份圣旨,诏姜麟回京侍病。” “皇上的模样你也见过,没多少清醒的时候。本王初时并没在意,后来想着有些不对劲,才命人去查。发现那圣旨不但有,而且一月前就发出了,是大学时陈巨潮将其混入内阁下发圣旨之中发出去的。” “虽然立刻质询了陈巨潮,但他坚持说是皇上自己发的诏书。因为是内阁大学士,所以并不能无凭无据就将他怎样。” “本王只能派人去拦截姜麟,企图在他回京的路上将他拦回去。但是姜麟却像是有了千里眼一般,跟缇骑不停地绕圈。本王那时便怀疑,有人在京城给他传消息。” 聂云川皱皱眉头:“但是你却让缇骑打断他的手脚,如此残忍,还能说出什么理由来么?” 姜沐坤抬起下巴,虽然是坐着,目光依然居高临下:“有消息指引,本王又不想要他的命,只能断其手脚让他不得而行。反正伤还可以长好。况且,下毒致人死地,和打断手脚阻止前进,哪种更残忍?” 聂云川听了笑笑道:“殿下不是两种都用过么?全天下都知道王爷在皇上和太子身上用了药。” “‘全天下’人还说方禅死了呢。”姜沐坤冰冷的轻蔑一点都没让聂云川占到便宜。 “可是您手下在路上对姜麟用药,我是亲眼看到的。” “那是曹西平擅作主张,本王已经责罚二十军棍,将他贬到京郊看守皇陵去了。” “那烧了阁老府的难道也另有其人?” “若是本王派人烧了阁老府,还会留着他们通信的秘密据点?陈阁老那个墙头草,有此下场也是注定的。”姜沐坤说的有些艰难,却也算是承认了自己在这一环节上并不清楚对方还留了一手。 聂云川听着突然脑子里仿佛有扇门“砰”地打开,恍然道:“那情报,是特意留下的。所以姜麟即使是逃过了路上的劫难到了京城,也必会在皇上那里遇上当头一棒。” 姜沐坤嘴角抽了一下,似乎隐忍住一个笑意:“你这形容,倒是很贴切。” 聂云川没有在乎姜沐坤的嘲讽,继续道:“姜澈在请报上特地强调了让姜麟回京立刻去见皇上,但皇上那么不喜欢姜麟,会怎么对他,姜澈肯定知道。姜麟头破血流地跪在长寿宫一晚上,全京城的人都必会知道,姜麟是个多么不受自己亲爹喜欢的皇子。” “但是按照惯例,所有人都会习惯性地将整件事放在王爷身上。认为是王爷想夺得皇位,才如此算计姜麟。”聂云川一拍脑门:“真是灯下黑,这不是一箭双雕的妙计吗?” 姜沐坤抬抬眼眸,淡淡地道:“还不算太笨。” “可是,有件事我始终不明白,相信也是姜麟特别想知道的。”聂云川试探着看向姜沐坤:“皇上为何这么不喜欢姜麟?姜麟的母妃——丽妃,不是皇上最宠爱的女人么?” 姜沐坤沉默片刻,微企嘴唇,冷冷地道:“本王不知道。” “哎?”聂云川明显不相信。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本王用不着跟任何人撒谎。”姜沐坤道:“本王也曾问过皇上,但只要提到此事,皇上就会变得沉默,然后服用更多赤玉丹,变得癫狂。” “说到赤玉丹……”聂云川道:“淳王这一点总没得辩解吧,明知道赤玉丹是什么作用,还给皇上服用。” “呵呵,皇上九五之尊,又不是三岁孩童,你以为本王给他什么,他便服用什么?”姜沐坤不屑地冷笑两声,笑的毫无感情:“皇上什么时候开始服用赤玉丹的我不知道,但在丽妃殁了之前,并没上瘾。之后……大概是心疼至极,才成了今天这幅模样。” “哦,也是,用情至深,是能让人失去理智。”聂云川若有所思地道。 姜沐坤抬起眼皮看看他:“你是在向本王炫耀你和姜麟么?” 聂云川挠挠头发:“呵呵,虽然很想炫耀,但是王爷您是长辈,是姜麟的皇叔,也就是我的皇叔,我哪儿敢跟您随便炫耀。” 姜沐坤冰冷的面色沉得象锅底:“谁是你的皇叔!” “啊,未来的,未来的,哈哈哈。”聂云川厚脸皮地完全不管姜沐坤难看到要打人的脸色。 “别太得意。”姜沐坤冷声道:“你一心帮着姜麟,便是要他登上皇位。可是你见过哪个皇上,有男皇后的。” 聂云川笑笑:“没关系,若姜麟真的登上皇位,我愿意变成女人。武阳王府不是没有这个先例,我大哥很有经验,王爷应该也知道。” 姜沐坤冰冷的面孔抽搐了一下,简直不敢相信聂云川说出这件事的轻松和随便。难以抑制的想象立刻充满了头脑,某处敏感的地方不由自主地跟着抽疼了一下。 “简直是疯子。”姜沐坤冷声道。 “为了挚爱,成疯成魔也不是我聂云川的独创。”聂云川笑的面不改色。 “那你们武阳王府呢?没有子嗣的结果你难道不知道?” “知道,不就是全部财产充公么?没关系,我做了皇后,那不就我的嫁妆,本来也应该跟着我进宫的。哈哈,多有道理,我自己都被说服了。”聂云川游刃有余地说完,也没再管姜沐坤脸色难看成什么样,直接行礼告辞转身离开了。 看着聂云川消失的背影,姜沐坤冰冷的神色突然一顿,皱皱眉头暗道:“本王为什么跟这个厚脸皮的山贼聊了这么久?!” 聂云川保持着神色自若的淡淡微笑,昂首走出王府。向右已经牵了马过来,聂云川潇洒地飞身上马,突然咧了咧嘴。 “少当家,怎么了?”向右忙问道。 “没什么……”聂云川咬咬牙,方才跟姜沐坤那番神态自若的谈话,愣是压住了自己头脑中关于做女人的想象。现在一放松,断了命根子的画面立刻涌上脑海,那刻骨疼痛,似乎就在眼前。 聂云川咧咧嘴:“我在想,是不是在它不见了之前,好好用一用呢。可是我那天已经跟金贵那老公公承诺要光明正大了……” “什么?谁不见了?”向右一脸懵逼。 “啊,没什么,一个……呃,不重要……将来不太重要的……算了,走吧,晚上还有正经事要做……要不暗度陈仓?别让老金贵知道?” “啥?金贵知道啥?” “……向右,有的时候要适时地知道闭嘴!” 深夜,两个人影从京外的一条河口旁边飞速地掠过。守军一点都没有被惊动,黑影山猫一样窜上了大河对面的山坡,隐没在浓密的树林中不见了。 天空阴沉沉的,一点月光都没有。两个黑影在密林中,拿出两个泛着绿光的小火把,一个照着脚下,一个照着上面。 那是抹了磷粉的火把,不怕风吹,照的虽然不远,但对于内功深厚,眼力过人的武林高手来讲,足够了。 绿光划过树林深渊般的黑暗,映出其中一个人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 “少当家,鬼粉在月余内都不会消失,若是看到了,便能笃定这后山的出口在何处。”向后一边在身边的树上留下记号,一边低声道:“不过山这么大,光靠那么点点的鬼粉,总觉得有点像大海捞针。” 聂云川凝神在前路上,答道:“后山虽然很大,但是跟河岸接壤并且不会被河水上涨淹没的交界线并不太长。以咱俩的脚力,只搜索这些地方,应该用不了一整晚。” 向后恍然道:“是这么说的,还是少当家的脑子好使。” 两人的轻功都是数一数二的,提一口真气,数里地便也能跑出去。但是跑了将近一个时辰,却还什么都没发现。 正在纳闷的时候,刚在旁边要做记号的向后突然“哎”了一声:“少当家,咱们是碰上鬼打墙了么?” 聂云川一听急忙停下来问道:“怎么了?” “你看这里,是我刚才留下的记号。”向后惊恐地指指旁边挨着的一棵树上,那树上向后独特的匕首刻下的记号清晰可见:“还有这里,是我第一次留下的。” 聂云川顺着向后的手指看过去,果然,那三颗并排的树上都留下了一模一样的记号,显见的是他们在这里竟然转了三圈。 “是天太暗了,咱们迷了路?”向后有些懵。 “不可能,鹰嘴山地势比这里复杂多了。每年夏天都是暴雨连绵,经常有泥石流。咱们还不是啥时候想打猎了,黑天白夜的垮几道山沟去打猎。什么时候迷过路,哪一回不是完好无损地回到山寨。”聂云川不屑地道:“说迷路你是自嘲么?” “鹰嘴山是太熟悉了,而且有大当家的布阵。那对于外人来讲是迷魂阵,对咱们来讲就是指路明灯……” 听着向后的话,聂云川突然脑海里一闪:鹰嘴山?! “这里……”聂云川直起身子,向四周看看:“这里莫非也有跟鹰嘴山山外一样的布阵?因为天黑,又没有防备,我们是陷入了阵法吧。” 向后听了也是一愣,却立刻又恍然地看向聂云川。两人交换个眼神,心有灵犀地平平向左右各自提着气飞窜出去。不一刻,两人又回到了原地。 向后丑脸上都是惊喜的笑容:“少当家,这还用点灯吗?闭着眼都能找到。” 聂云川唇边勾起一抹冷笑,伸手将磷粉火把熄灭。向后也照做,两人晃着身姿,迈出奇怪的步伐,向着刚才已经走了两遍的前路摸过去。 不过一会儿,向后便惊喜地指指前方一处在黑夜下点点闪光,仿佛停着萤火虫的地方道:“少当家,你看,鬼粉。” “呵呵,这就叫得来全不费工夫吧。”聂云川脚下一提劲,向着那片光芒飞奔过去。 那些鬼粉因为时间太久,并没剩很多。荒郊野外,旁人看了很容易误以为是野外非常常见的磷火。经历十几天时间,那些鬼粉所剩无几,但几乎都聚集在了一处草木丰盛的地方。 两人靠过去,向后轻轻扒开鬼附着的灌木,山壁上露出来一个形状规整,装饰成石头的暗门。 这暗门和草木配合的十分巧妙,若不扒开上面遮掩的灌木,即使是在阳光充足的白天,依然看不出来这里跟其他山壁有何不同。 聂云川看着那暗门冷笑一声:“堂堂皇子,活的跟老鼠一样,打洞的本领倒是挺大。怪不得淳王一直都找不到密道,原来使用了术数阵法。” 向后看着那暗门,挠挠头道:“少当家,大当家没说他曾经收过徒弟呀,这阵法的运用,怎么更大当家如出一辙?” “如出一辙个屁。”聂云川道:“若跟我义父做的一样好,便不能让我们这么容易找到。这个人不过是学了些皮毛,死记硬背用在这里而已。对付普通人还行,对付咱们,还是一盘小菜。” 向后伸出手在暗门上摸索了一番,低声道:“是有密码的暗门,少当家你看,这里五块石头,比下面的石头凸起来一点。” 聂云川皱皱眉头:“这要折腾起来可有些麻烦了。”两人正琢磨着,突然,暗门里面一阵咔咔吱吱的动静。 两人急忙缩了身体,往两边跃开,瞬间便隐没在黑暗的密林之中。 第52章 晋江独发 只见黑暗中, 石门缓缓滑开, 一个人拎着灯笼走出来警惕地四下看看, 确认安全了之后, 向后挥挥手。两个黑衣人一左一右架着个人快步走出通道。 两个黑衣人明显是武功高手, 架着个人却仿佛轻若无物,脚步也很快。那个被架着的人身形瘦小,全身上下都蒙着黑色斗篷,连眼睛都挡住,完全看不见面孔。 她似乎被架着很不舒服,出声埋怨道:“轻点,奴家可是有了身孕,若出问题, 你们这些奴才负的了责任么?” 拎着灯笼的人立刻冷声道:“樱红姑娘,非常时期还望姑娘担待。” 听到这个名字, 暗中潜伏的聂云川和向后都忍不住相互看了一眼——这是什么情况? 那拎着灯笼的人声音里又明显地威胁道:“姑娘回去之后还是按照老规矩,若是透露出半个字来, 别说将来的荣华富贵,就算姑娘腹中有了龙种, 殿下也未必会心软。” 灯笼在黑暗中晃动着, 映照出一张挂着冷笑的熟悉的脸——正是姜澈身边的小平子。 樱红明显很惧怕小平子, 立刻道:“公公放心,不管谁问, 就说是外地富商,樱红绝不会透露半个字。还望公公能在殿下面前, 多为樱红美言几句。” 黑衣人架着樱红脚步飞快地往山边靠水的地方奔去,到了岸边,一个呼哨,一条小船从山崖后面鬼魅似的划出来,接了三人快速划走。 这边小平子又四下看看周围,转身在石门上按了两下,进了通道,石门在他身后悄无声息的关上了。 一个黑影跃起来,“忽”地穿过灌木丛快速向着小船的方向追过去。 通道里,小平子步伐稳健地穿梭过狭窄的通道,显见的是非常习惯了这里。通道弯弯曲曲,顶头是一处石头做成的台阶。 小平子用灯笼照着脚下,拾级而上,走到尽头,一扇木门紧闭。小平子伸手拉开木门上的门闩,走了出去。 木门外面还有一排木头阶梯,顺着出去,又是一道形状奇怪的木门。出了这道木门便豁然开朗,竟是静心寺主殿那巨大观音像的后身。 木门开在观音像底部,这里原本就雕刻着衣纹,木门顺着衣纹而开,十分隐蔽。观音像身上披着五色的经幡,经幡垂下来,将木门痕迹遮挡的严严实实。 观音像外面还有一圈莲座和一张屏风,屏风后面放着一张供桌,上面摆着一个一米高的普通观音像。 除非是知道那屏风后面还有蹊跷,否则外人真的很难找到那么隐秘的入口。 小平子迈步走出来,拉了下供桌旁边的烛台,供桌和屏风立刻恢复了原样。 他整理下衣服往前走了两步,皱皱眉头,猛地回身。身后佛堂烛光在夜风下晃动着,除了秋虫最后挣扎的鸣叫,几乎没有任何声音。 小平子皱着眉头嘟哝了一句:“是穿堂风么?”便转过身重新往后面姜澈的住所走去。 姜澈的卧房里,水汽蒸腾,他正惬意地泡在热水里,闭目养神。 小平子走进来,低声道:“殿下,送走了。” 姜澈“嗯”了一声,淡淡地道:“汐月宫的事情一结束,便将她从万花楼接出来。” 小平子听了道:“是,樱红姑娘身孕也两月有余了,再不接出来,可能会不好隐瞒。” 姜澈神色自若地阖着眼皮道:“当红头牌,跟外面相好的有了身孕,跟着一起偷偷私奔,从此杳无音信也是有的。” 小平子愣了一下,思忖片刻才醒悟,双目中滑过一丝惊讶:“殿下的意思……那腹中孩子也不要了?” 姜澈微微睁开眼睛,在烛光映衬下满目阴霾:“那种肮脏女人的孩子,你以为我会稀罕?” 小平子垂下眼睑,点头道:“属下明白,一定安排妥当。” 姜澈深深吸了口气,舒服地伸伸腰,坐起来,唇边漾出阴邪的笑容:“不过……这万花楼的姑娘,服侍的真是舒爽,怪不得当年太子那么喜欢。可惜当时他已经是个废人、疯子,白糟-蹋了那几个花魁。” 小平子拿起旁边的手巾,帮姜澈擦着后背,笑笑道:“太子有勇无谋,只以为自己是中了蛊毒,却哪里想到殿下给他送的补药中,掺了九阳散。宫中恐怕没人能猜到,方禅还收了您这么个弟子。” “哼!什么弟子,他是色迷了心窍,觊觎我母妃而已。”姜澈冰冷地嘲弄着:“为了讨好我母妃,假意教我些皮毛。若不是他身边的医女帮我偷偷抄了些有用的方子,我又借着便利偷了些材料,怎么会有九阳散这种妙药呢。” 小平子一脸谄媚地吹捧道:“殿下向来魅力无穷,那医女被您迷的神魂颠倒,别说是药方,就算是整本《混元堂针灸内经》,若是能偷,她也偷来了。” 姜澈面色冷了一下:“可惜被方禅那老儿发现,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逼迫那医女,怀疑到我身上。这个老狐狸!” 说着又想起什么,问道:“去调查鹰嘴山的人回来没?” “还没。”小平子谨慎地看着姜澈的脸色道:“鹰嘴山外面的阵法实在太厉害,咱们的人虽然按照殿下教的试过了,但还是无法突破。而且鹰嘴山似乎得到什么提醒似的,已经几个月没见人下山了。” 姜澈眉毛竖了竖,冷声道:“哼!搞不好拿了武阳王那蠢货的银子,一时半会儿都不用出来打劫了。说到武阳王,那个聂云川是不是处处在帮着姜麟?” “是。”小平子点头道:“颖王殿下自己在皇上面前承认了跟聂云川好,那小子更是无所顾忌了。” “哼!一个皇子,平白无故跟山贼好了,皇上神志不清才会相信。”姜澈冷冷地道:“好好查查,他们之间到底从什么时候有了瓜葛的。若是早就相识,那武阳王这蠢货埋得伏笔也真够深。说不定当年没有死在毒-药下,也是有所预谋。” 京城之中,武阳王府。武阳王聂暄在睡梦中打了个喷嚏,一下子惊醒了。 旁边的丫环急忙上前问道:“王爷要茶么?” 聂暄懵懵懂懂地点点头,丫环急忙用戴着手套的手奉上一盏上好的白瓷茶碗。用小勺舀了一勺茶水自己先喝了,才递给聂暄。 聂暄却没有接过那茶碗,一双眼睛只凝视在那茶碗上,神情怔怔的,口中喃喃地道:“茶……茶盏?茶盏……” 丫环纳闷地看看手中的茶杯,轻声问道:“怎么?王爷要换做别的茶杯么?” 聂暄抬头看着丫环,目光游移着。丫环神色有些慌张,问道:“王爷是有不舒服么?奴婢去请太医。” 聂暄这才似乎被惊醒,急忙道:“不用,现在什么时辰?” “回王爷,已经是辰时了。” “啊,那就等早饭时分再说吧。”聂暄接过茶喝了一口,又问道:“世子在府上么?” 丫环有些摸不着头脑:“在吧,没听他院里的奴仆说昨晚有事。” “那就好,一会儿你让人传他,来本王这边用早饭。” “是,王爷。” 天色已经亮起来,聂云川从卧房走出,一副刚刚洗漱完毕的模样。 向右和向前迎上来,向右道:“按照少当家吩咐,让向后休息去了,向左去了万花楼盯着。” 聂云川点点头,面色凝重。向右看着聂云川的表情,轻声问道:“昨晚在静心寺,少当家看到了什么?怎么看上去恹恹无神。” 聂云川长叹了口气:“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跟姜麟说。姜澈这王八蛋,真是……太恶毒了!” 说着又想起什么,嘱咐道:“再发一道密信给鹰嘴山,让我义父和军师务必不能走出山寨一步。姜澈眼看计划要得逞,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军师是他的心腹大患,真让他核实了军师没死,估计咱们在京城也不安稳了。” “是,少当家。” 这时候,外面一声通传:“大管家到。” 门帘一掀,大谦走进来,施礼道:“世子昨晚睡得可好?” 聂云川面色如常地道:“还好。” “那就好。”大谦恭敬地说:“王爷说有要事跟世子商量,请世子过去王爷院里用饭。” 聂云川有些吃惊,不过聂暄既然来请,他也没道理不去,只得跟着大谦一起来到聂暄的院子。 聂暄的餐厅里,已经摆好了一大桌几十道菜,说是早餐,实在是比一般官员家的正餐还丰盛。 不过聂云川来了数月,对于武阳王府的奢华已经习惯,倒也没觉得奇怪。 倒是聂暄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让聂云川有些好奇。他便直接问道:“王爷是身体又有什么不适么?” “哦,倒是没有。”聂暄笑笑,双目看着聂云川,很有些慈父的模样。自从聂云川做了世子,又给聂暄调理身体之后,聂暄对聂云川的态度也越来越有变化。 这一点,连聂云川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只是他始终不明白,为何聂暄会将自己弃之不顾整整十九年,难道京城的人都有怪癖,不喜欢自己的儿子。 宫里有个恨姜麟的皇上,武阳王府有个不要自己的聂暄。 但是相处下来,聂云川却又觉得不那么单纯,似乎另有隐情,只是自己现在顾不上这些,便没关注。 这时候,聂暄给大谦使了个眼色,大谦立刻向左右挥挥手道:“都下去,王爷和世子要安安静静吃顿饭。” 四周几十个丫环和仆役呼啦啦都有序地撤了出去,诺大的餐厅一下子便只剩下聂云川和聂暄。 聂暄这才开口道:“自从那日你说了我是中毒之后,我日夜都在琢磨十三年前的情景。昨夜被噩梦惊醒,突然想到一个细节。” 聂云川精神一震:“什么细节?” 十三年前,聂暄惊闻皇妃周明兰薨没,大受打击。想进宫去探问消息,却被姜沐坤挡在宫外。 “不知道为何,淳王将宫廷封锁了几个月,连周妃的葬礼,都没容群臣礼丧,只在城外皇庙里搭了个灵堂,摆了牌位让大家祭奠。”聂暄回忆着道。 聂暄悲痛万分,又恨着姜沐坤的跋扈无度。便打算自己想办法,绕过姜沐坤进去周明兰的灵堂进行最后的告别。最终还是银钱起了作用,周明兰的总管太监偷偷让人将聂暄藏在粪车里带了进去。 聂暄偷偷祭奠周明兰的时候,不想正碰上悲伤的姜澈。聂暄爱屋及乌,自然是多方安慰着姜澈。 姜澈跟聂暄也不敢多说,两人对着流了会儿泪,姜澈便让人将聂暄重新装进粪车送了出来。 “哎呀,那粪车是真臭。”聂暄皱着眉头,伸手将身边香薰的炉子扇了扇,将鼻子凑上去嗅着,仿佛那粪车的臭味就在眼前一样:“我后来便下令,在武阳王府里,决不能在我眼睛看到的地方出现马桶这种东西。” 聂云川这才明白为何武阳王府的茅厕里都是雕成各种奇花异草或者动物形状的木雕座椅,座椅上有个洞,洞上有香樟木的盖子。掀开盖子,下面才是陶瓷的马桶,模样跟平常的木桶完全不一样。 好多马桶前还摆着棋牌、鱼缸等等,如厕的时候还可以下个棋,喂喂鱼。整个茅厕豪华干净,香味扑鼻(你没看错),一点都不像是茅厕。 聂云川开始的时候只以为是武阳王府太有钱,现在才知道,那些设计都是为了让聂暄如厕的时候,假装自己没在茅厕里。 心里翻着白眼,加上想到茅厕,对眼前一桌子丰盛的食物失去了兴趣的不爽。聂云川忍不住轻轻咳嗽一声打断聂暄道:“王爷,咱们说重点好么?” “好好。”聂暄急忙恢复正色,道:“我回来的第二天,二殿下便送来一箱东西,打开一看,是一套茶具。” “那茶具我认识,正是周妃生前常用的一套。是西域进供的极品白瓷,通体细润,薄如蝉翼。每一只茶杯上面都绘制了不同的西域图案,杯口还包了金箔。那金箔是西域特产的一种岩金,日常入口,还能强身健体。” 聂暄道:“收到之后我大为感动,同时送来的还有一封信。信上二殿下写道:感念我对周妃的一片盛情,特地将周妃生前最喜欢的一套茶具送来。我若能用这茶杯泡一盏清茶,也算是对周妃在天之灵的倾慕之心,得到安慰。” 聂暄是被姜澈感动的不知如何表达,当即如获至宝一样将整套茶杯好生收藏起来。 然后按照姜澈信上所说,取了一只茶杯,泡了一盏清茶。 聂暄说到此处面色一变:“昨晚我想起这个细节,惊恐不已。第二次犯病……呃,不,中毒的时候正是那日饮茶之后。因为太过悲痛思念,我便多饮了几杯茶,到晚饭的时候便开始上吐下泻,浑身发麻,晕了过去。” 聂云川听了急忙问道:“那套茶具还在么?” “当然,一直好好地收着呢。”聂暄说着,便冲门外喊了一声:“大管家,将周妃的茶具拿上来。” 大谦急忙推门进来,身后的丫环捧着一个很大的红木盒子。看上去有些重,丫环的手累的都有些发抖。 大谦让丫环将盒子放在餐桌上,掀开盒盖。立时一套白色做底,描着红金两色图案的高级茶具呈现在眼前。 聂云川上前仔细查看,果然是套难得一见的极品茶具,那透白的瓷胎和历经数年依然金光闪闪的图案,彰显着它的尊贵奢华。 聂云川的双目在茶具上仔细逡巡着,突然,他拿起了其中一只茶杯问道:“王爷,当日你可是用这只茶杯饮的茶?” 聂暄端详了一下那茶杯,立刻道:“正是这只,因为上面是团凤的图案,我思念周妃心切,就用了这只。”又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 第53章 晋江独发53 聂云川指指杯口的金箔:“因为只有这个杯口的金箔颜色发红。” 聂暄看了看, 果然发现这只杯子杯口的金箔不似其他杯子那样闪着金黄的光芒, 确实是有些发红, 就显得光芒黯淡了些。 “金子是即使被火烧, 依然能够灿烂如新的。”聂云川道:“而且这是顶级茶具, 包边的金箔一定用的是最好。虽然这只王爷用过,但这并不是全新的,周妃也用过,即使金箔有被茶水侵蚀的可能,也不会只出现在一只杯子上。” 聂暄看着,额上沁出冷汗:“这……这意思是……” “意思是,毒被搀在了金箔里。”聂云川伸手从腰间拔出姜麟那把匕首,轻轻刮了刮。金箔立刻被刮了些下来, 显然并不很牢固了。 “呵呵。”聂云川笑笑道:“这金箔,是后贴上去的呢。”说着将茶杯口刮下金箔那处给聂暄看。聂暄只见金箔被刮下的地方, 竟然没有露出白色瓷底,而是又露出一层金色。 “极品的瓷器, 金箔是不会轻易被刮下来的。”聂云川笑笑道:“看来为了杀王爷,此人动了不少心思。” 聂暄面色苍白, 双目中满是不安的复杂神色。半晌, 才喃喃地道:“云川, 你说,二殿下他……” 聂云川看着聂暄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王爷, 你一心一意对那对儿母子,却不想成了遇上蛇的农夫。你第一次中毒, 便跟周妃脱不开干系,居然还执迷不悟。” “我……”聂暄伸手揉揉额头:“不可能呀,这些年,为了支持姜澈,我每月都暗中支援银子。他对于武阳王府的将来,也已经给了斩钉截铁的承诺……怎么会这样!” 聂云川心中咯噔一声,这才知道原来武阳王府竟一直在暗中支持着姜澈,心中不禁有些恼怒。 冷声道:“本来王爷就是怀璧其罪的,还妄想与虎谋皮,恐怕将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您真的以为姜澈继承了大统,会留着富得流油的武阳王府么?” “王爷在京城几辈人,又是跟淳王、皇上从小玩起来的,京中那些流言,您居然也不分析一下,就全盘相信。而姜澈和周妃的事实摆在面前,您却充耳不闻。是觉得自己是情圣吗?为了美人不要情义!” 聂暄面色尴尬的很,却摇头道:“不,你不明白,我怀疑淳王,并不是因为姜澈的唆使,也不是因为朝中的流言。周妃那次,我自觉没听见什么要紧的事,但是淳王……” 聂暄说着突然停下,抬眼看看聂云川,眼中充满了矛盾,似乎要说的事情非常难以出口。 大谦见状,急忙道:“王爷,要我回避么?” 聂暄摇摇头道:“不,不用,这件事……原本我也准备带进棺材,若是皇上致死不愿天下人知道,我也不能……云川说得对。我已经头脑发晕的背叛过皇上和淳王,不能再行同样的事了。” 聂云川哪里是个熬得住秘密的人,见聂暄到嘴边的话不说,心中就跟钻进了了几万只蚂蚁一样,痒痒的恨不得立刻撬开聂暄的嘴巴。 但看他决心很重,也只得压抑住,诱导着道:“我方才也是打个比方,俗话说无风不起浪,淳王既然有那么多传言,必定也不是什么好人。我觉得王爷还是都告诉我比较好。” 哪里知道聂暄却摇着头,很坚决地道:“不,经过这一件事,我已经彻底明白了当年是怎么回事。周妃根本不是我心中所想的娇弱女人,她不禁心肠恶毒,还利用了我们——我们几个都……” 说罢摆摆手道:“行啦,你回去吧,我很累,想休息一会儿。”又指指那茶杯道:“大谦,这些东西都给我砸了,我再也不想看见。” “哎,别。”聂云川道:“这是证据,怎能砸了。王爷看着怄气,我带到我那里去好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聂云川叮嘱向右将茶具放好。 向右见聂云川叫人备了马,便问道:“少当家去哪儿?” “去找姜麟,姜澈的事情,我要想个办法告诉他。”姜麟吸了口气道:“能让他接受,又不那么难过的办法。” 淳王府,姜麟怔怔地盯着桌案上汐月宫计划的书简出神。近日里,对于姜澈的疑惑,让他感到既惊慌又难过。 惊慌的是,那么信任,那么敬重的二哥若真的背叛自己,自己将再次成为孤家寡人——就像十三年前一样,孤独无依。 难过的是,自己一心一意,连储位都从没想过要染指,却竟然也没换来姜澈的真心。 姜麟长长吐了口气,叹道:“也许……不是你想的那样呢……汐月宫任务完成,必要跟二哥好好谈谈吧。” “是想我想的疯魔了吗?都自言自语了。” 姜麟被这声音先是吓了一跳,瞬间又松了口气,也不回头,只道:“这里又不是鹰嘴山,你还学不会走大门么?” 聂云川从姜麟身后闪出来,一双眸子全是浓情蜜意:“就是不想听他们正正经经地报说:武阳王世子求见殿下。显得多生疏。” 姜麟嘴角勾勾,绽开了差不多是今天第一个微笑。聂云川就是有这样的魔力,不管姜麟有多惶恐和难过,只要看见他,立刻就能减轻许多。 聂云川观察着姜麟的脸色道:“看你这模样,定时一直在操心费力吧。今天就什么也别想,我带你去好好放松一下。” “去哪儿?” “你别管,只跟着我走就是了。” 姜麟思忖了一下,将书案上的书简“啪”地扣在桌上道:“好,我就跟你走,你把我绑到鹰嘴山,我也不回头。” 聂云川笑的开心:“说话算数哦。” 京城的秋日已经有些凉了,但策马奔驰半个时辰,姜麟还是出了一身汗。 “这是什么地方?”姜麟拉住马缰,嗔目结舌地看着眼前这个依山而建的豪华山庄,门楣上的四个大字“碧炉山庄”一看便是用金箔贴了的,即使在阴影下也是闪闪发光。 聂云川大喇喇地策马走向大门,大门应声而开,一群仆人整齐地分列两旁,口中道:“恭迎颖王殿下、世子殿下。” 姜麟小声道:“怪不得连皇家都觊觎你们武阳王府,这里虽然没有汐月宫的规模,但装饰真的比汐月宫都豪华。” “哎,我家老王爷就是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调调,太张扬。”聂云川道:“我将来一定把这里的装修都改了,全部改成鹰嘴山那样的风格,多接地气,省的谁都惦记。” 姜麟:“……那不是更独树一帜了吗?” 碧炉山庄因依靠着碧炉山而得名,整个山庄都倚在碧炉山山势上建成。碧炉山满山苍翠,形似香炉,山顶上还有很著名的温泉泉眼。 从远处看,温泉的水汽蒸腾,将山上碧绿的植被掩映在雾气里,就仿佛真的是香炉里冒出来的烟一般。人在其中,如沐仙境。 聂云川带着姜麟走进后面一处大院子才下马,一个管事的过来道:“世子,都按照您的吩咐准备好了。” “行,你们都下去,我不叫,不要进来。” 姜麟打量着这院子,第一眼便看见后院一阵阵冒出来的白色水汽:“这里后院就有温泉么?” “当然,要不然带你来这儿干看这山么。”聂云川道:“温泉是最能让人放松的了,试试看吧。” 姜麟愣了一下,抬眼对上聂玉川的目光,一拢心思转了转,脸色便红了。转身走进屋子道:“我只来看看便好,不泡温泉。” 一进门,却发现屋子整个后墙都是开了一道垭口,垭口上的折叠门推到一边,那温泉便就从屋子里一脚能踏进去,设计的十分巧妙。 聂云川跟在后面追问道:“真的不泡么?是不是饿了,放心,我已经让他们在温泉的石桌上摆了吃的,一边泡一边吃就行。” 姜麟看了一眼摆在温泉正中央的石桌,石桌上摆满了新鲜果品和茶点。 姜麟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着,跟聂云川两人在那缭绕的水气里,坦诚相对。聂云川说不定会摘了葡萄喂给自己,若自己张嘴去吃,他岂不又要这样那样……而且,自己还没穿衣服…… 姜麟满脸通红仿佛被烫到一样猛地转身坐在屋里的八仙桌旁边,吞吞吐吐地道:“你想什么以为我不知道,一天天的,不是洗澡就是泡温泉。” 聂云川看着姜麟的模样,只觉得可爱至极,忍住笑上前贴在姜麟身边道:“刚刚是你自己被自己的想象搞得羞涩不已,可不是我的想象啊。” “总……总之我不想泡温泉。”现在如果放个茶壶在姜麟的脸上,肯定很快就烧开了。他都不敢看聂云川,只伸手推他道:“你去泡吧,别管我。” 聂云川坏坏一笑:“呵呵,还装的这么羞涩,原来是想看我。”说着竟然真的大喇喇地边往温泉走,边开始脱衣服:“第一次见面你不是什么都看见了,还这么害羞。是不是心里还记挂着我的‘小当家’又不好意直接看……” “胡说什么,谁想看!”姜麟辩驳道。 “说的也是,你又不是没长……啊,话说我还没看过你的‘小王爷’呢,岂不是很吃亏。” “你……”姜麟生气地转身,却发现身后竟然空无一人。他愣了一下,四下看看,只在地上堆了一堆聂云川的衣物,人却不见了。 “云川,赶紧出来,别跟我躲猫猫。”姜麟狐疑地往前走着:“你都没穿衣服,在这里跑来跑去的,被仆人看见……” 话没说完,突然一个人影从旁边冲出来,一把将姜麟抱起。 姜麟吓了一跳,还在傻愣愣地看着面前聂云川那帅气的脸,就觉得身体猛地飞起来,“扑通”一下子落进了水里。 温热水顿时将姜麟包围起来,完全不会水的姜麟吓得大叫着搂紧了聂云川的脖子,聂云川笑着道:“不深呢,只刚过了腰,别怕。”说着把姜麟放下。 姜麟一拳捶在聂云川的胸口上:“吓死我了!我还穿着衣服呢!” “没事,我帮你除去。”聂云川贱贱地说。 事已至此,姜麟也认了。伸手推推聂云川道:“不用,你先去那边石桌等着,我自己来。” “真的?别想趁机逃跑,你可跑不过我。” 姜麟被逗笑了:“知道了少当家,赶紧过去,湿衣服贴在身上难受死了。” 聂云川心猿意马的等在石桌旁,等的几乎就要冲过去的时候,姜麟终于过来了。 看着姜麟从水雾中慢慢显身,聂云川只觉得眼前一亮,心中某种早就蠢蠢欲动的情愫,呼啦啦地释放到全身。 姜麟因为怕水,温泉雾气又大,只能小心地慢慢走过来。他白皙的皮肤轻轻滑过水面,被温泉的水汽衬托的愈发透明了一般,干净的仿佛整个人都是用白玉雕刻而成的。 大概是刚才聂云川的鲁莽举动将姜麟的头发也浸湿了,他将发髻都解开来,乌黑的长发一半湿漉漉的搭在肩膀上,一半长长地漂在水中。 泛着羞涩红晕的面颊和带着微笑、好看弧度的嘴巴,在温泉湿热的水汽浸润下,柔润的仿佛涂了蜜膏,让聂云川忍不住臆想着含在嘴里的甜美触感。 姜麟不如聂云川那么健壮,但胸肌也很紧实,将他的下巴衬托的更加尖俏,细致的脖颈、分明的锁骨,相互陪衬着,精致的象一幅画。 聂云川看的口干舌燥,一双管不住的眼睛忍不住顺着那恰到好处在水面上下映出一条弧线的腰身往下看去。自己的某处便忽地在水里,抬起了头。 姜麟全然不知地靠过来,斜一眼聂云川:“你想什么呢?一双眼睛都发直了。” “还能想什么。”聂云川满脸讨好地伏在石桌上,毫不避讳直勾勾地看着姜麟:“眼里,心里还不都是你。” 姜麟虽然每每被聂云川的情话搞得脸红心跳,心下却是十分喜欢,笑的愈发甜蜜。 那模样加上那笑容,看的聂云川心旌荡漾的,忍不住伸手过来。姜麟本能地躲了一下:“怎么?” “头发,快要进到眼睛里了。”聂云川说着,伸手将一缕帮了大忙的头发,从姜麟面颊上拢开。 姜麟只乖乖地待着,天真的以为聂云川真的来伸手撸头发了。殊不知这种乖巧在聂云川心中的那把火上浇了股油一般,他的手便顺着姜麟的面颊,到了他的脖颈。 “呵呵,痒……”姜麟笑着偏头,聂云川便假装抽出手来,却顺势捏住姜麟的肩膀。 润滑的肌肤触感从手指瞬间传到聂云川的心尖上,心尖颤抖着,将那感觉又传遍了全身。 姜麟看着聂云川的眼神,已经明白了他此时的感觉,半推半就的侧身靠在石桌上,一双眸子仿佛温泉一般起了水雾,迷蒙地望着聂云川。 聂云川靠上前去,身躯隔着温热的泉水贴住了姜麟的肌肤,他感觉到了姜麟的颤抖和隐忍着的急促呼吸,那是鼓励他的心意相通,于是聂云川毫不犹豫地低下头,吻上了早就在心中吻了一百遍的红润嘴唇。 姜麟抬起下巴,迎合着。聂云川感知到他的索取和悸动,热络的情绪被温泉蒸腾着,手便不听使唤地顺着柔滑的肌肤摩挲到水下去。 “你的‘小王爷’也不弱呢……” 敏感的触觉让姜麟浑身剧烈地一颤,喉咙里欢愉的声音便是被聂云川霸道地堵住了双唇,也忍不住地发了出来。 第54章 晋江独发54 温泉水花轻轻涌动着, 水面上的涟漪圈圈泛开, 雾气朦胧, 一阵阵嘤声喃语自雾气中传来。 “云川……” “要轻些么……手上的茧子……” “唔……不……” 姜麟全身弓一样向后弯着, 一只手紧紧搂着聂云川的脖颈。借着水上浮力, 聂云川只觉得怀里的姜麟又滑又轻,仿佛一团雪白的面团,任自己揉成长的,搓成宽的。 那樱红的唇、弧度优美的身体是怎么也亲不够的,粉色的、红色的印记便深深浅浅地花瓣一样洒在姜麟秀白的肌肤上。 聂云川的手劲很大,却也知道温柔。有些怕弄疼姜麟,又心仪他愉悦时候的模样。时轻时重的控制着节奏,手上的“小王爷”精神头十足, 突突地蹦出水面,搅起一层轻细的波浪。 “不……不行了……云川……”姜麟贝齿咬着嘴唇, 两只手几乎将整个上身都攀附在聂云川的身上,一双长腿绷得直直的, 踢出来一片水花。 聂云川宠溺地吻着他,轻声道:“舒服就来吧……” “可是……”姜麟紧闭着眼睛, 被激烈情绪燃烧的绯红面颊微微皱着:“会……弄脏温泉……” “小鳞麟……怎么会脏……” “不……不好……” “就知道你会忌讳, 已经准备了呢。”聂云川说着一手将姜麟揽在怀里, 双脚轻轻一跃,带着温润的水花, 跃到水池旁边的柔软席子上。 轻功在这个时候,真是恰到好处的增添情-趣呢。 虽然用了内力, 另一只手的力道却丝毫未变,由着姜麟的愉悦激烈地向着顶点冲进。 “来吧,不会弄到温泉里……”聂云川紧紧搂着姜麟,双唇游走着,将姜麟身上那团火,拨弄到最猛烈。 姜麟的手几乎发了全力搂着聂云川的脖子,浑身肌肉紧张到仿佛石块一般僵硬。随着一声挠人心肝的龙吟,虚汗和精华同时迸发出来,跟身上的温泉水混在一起,顺着两人的肌肤缓缓流下。 姜麟不住地颤抖着,一波波的,仿佛风中的树叶。聂云川宽慰又心疼地抚摸着他的后背,轻吻着他的耳垂,等他慢慢虚脱下来,仿佛软泥一般,糯在自己的怀里。 夜风缓缓的,轻轻搅动着温泉的雾气。 聂云川拉了席子旁边叠的整齐的浴巾过来,盖住姜麟:“冷吗?” 姜麟摇摇头,已经没了初尝人事的疲惫,脸上的红晕和羞涩,将那一抹满足的微笑,衬托的勾人心弦。 “喜欢吗?”聂云川唇边挂着宠溺,还有平时惯常的坏笑。 姜麟斜瞄着聂云川,眸子水漾的能勾魂:“看你手法那么熟,敢是以前给谁做过?” 聂云川吓得笑容一下子收了回去:“小爷光明磊落,怎么能背着你偷偷做那种事。从生下来那天,便是都留给你的。” 姜麟忍着甜笑:“你怎么知道就会遇见我?” “我看话本的时候,心里想的那个人,就跟你一模一样。皮肤白皙,身材匀称,富贵公子……” 姜麟“啪”的一巴掌打在聂云川的肩膀上:“真是不学好,还看话本!” “谁说不学好,这是最正经有用的了。”聂云川贱兮兮地扫着姜麟在月光下更加白皙的肌肤:“没有哪些‘学习’,怎么会有今天你的舒服呢。” 姜麟咬咬嘴唇,低头笑笑,羞涩的红晕慢慢地溢满了面孔,突然抬起头来看着聂云川,用极其小的声音道:“那些……其实……我也看过……几页。” “什么?”聂云川低头逗着姜麟:“几页?你看个话本还是残本?陕川的生活到底艰难到什么地步。” 姜麟羞愤地嘟起嘴:“本来还想让你也舒服呢,嘲弄我,我便穿衣回去了。” “别,别呀。”聂云川的眼睛立刻比桌旁的灯还亮了几分:“其实残本也不错,我在鹰嘴山,看的连残本都不是,不也成了事。” 姜麟“噗”地笑了:“连残本都不是,难不成只有封面。” “对呀。”聂云川厚脸皮地搂着姜麟道:“王爷可怜可怜在下,让在下也知道知道,那些话本,除了封面,还有啥内容。” 姜麟抬眼看着聂云川亮的耀眼的眸子,笑容变得撩人起来:“内容么……就从你脖颈上这道疤说起吧……” 说着话,细长的手指已经抚上聂云川直穿锁骨和胸前的那道疤。 “好长的疤痕……心疼……”姜麟喃喃低语着,慢慢地将双唇凑上去,一点点仿佛蜻蜓点水一般,顺着疤痕慢慢滑下。 聂云川只觉得一阵舒痒顺着那唇点到的地方瞬间蔓延开来,滑过全身。 姜麟顺着聂云川的疤痕们一点点游走着,聂云川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感激那些在自己身上留下这些疤痕的狗熊、野狼和各种鹰嘴山的“神兽”们。 当初的皮开肉绽和血流成河,也不会想到有今天的待遇,能这么被人温柔的对待着,撩拨着,跟着聂云川身体里的火焰一起熊熊燃烧起来。 聂云川双手撑着身体,看着姜麟慢慢地往下,一颗心激动的几乎要从胸膛里蹦出来。随着姜麟的移动,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然后,激昂的小当家,就在聂云川的面前,被那张温润柔软的唇捕获了。聂云川的心跳也一瞬间便仿佛停止了,脑海里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这之后,夜风也竟没那么微凉,天空也没那么黑暗了。聂云川的世界超脱了眼前的初秋,放出一阵阵的春花烂漫。 一切的力气化作疯狂,所有的思绪都风筝一样的放飞,飞的五颜六色的灿烂。 这其中还有一丝理智,让聂云川几次克制住了伸手去按姜麟的冲动,他还是怕伤到他。 第一次,他不知道对方的极限,也不知道自己的极限。那些心疼和宠爱即使是欢愉到顶点,依然梗在心间。 想给他好的……给对方好的……心意相通,便是激烈的高峰。花枝舒展,春光明媚之后,两个人居然都达到了顶点。 “姜麟……吐了……” “没了……都咽了……” 聂云川疼惜地将姜麟抱过来,紧紧地搂在怀里,两个人一起颤抖的如同风中的树叶。 聂云川的脑子里,又出现了那首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这话本的残页……果然好看……” 淳王府上,丘赫匆匆进来书房,递上一封密信,低声道:“殿下,密卫打探到了汐月宫秋游,恐怕有人作祟。” 第55章 晋江独发55 姜沐坤拿过密信打开, 冰冷的目光寒意更甚。 “行刺?”姜沐坤眉梢压在鹰一样的眼眸上:“有人意欲在汐月宫行刺?” 这时候, 外面进来个小太监道:“启禀殿下, 武阳王世子求见。” 聂云川走进来, 行了个礼:“王爷, 您要的我给您查到了,而且买一送一,还有个新情报。” 姜沐坤冷声道:“若是汐月宫行刺的事情,你便不用说了。” “哎?王爷已经知道?”聂云川伸出大拇指道:“真不愧是大名鼎鼎的淳王,连南疆人要暗中行刺的事情都知晓了。” 姜沐坤眼中滑过一丝惊讶:“南疆?” “对呀,就是王爷和太子带兵镇压数次,始终死而不僵,最近又死灰复燃的那个南蛮小国。”聂云川道:“前几个月, 他们化妆成北上的商人,从鹰嘴山借道, 我一早就得到了消息。” 姜沐坤顿了顿:“难道是因为数年被清剿,怀恨在心?” “那肯定是。”聂云川道:“这些年咱大周朝在皇上和王爷的治理下, 四海升平,各国臣服。唯有这小南疆一直蹦蹦哒哒, 骚扰我大周子民, 散播蛊毒, 不干好事。” 姜沐坤压在那密信上的手不由自主地动了动,密信上虽然没说是什么人要行刺, 只是说京城中一直被监视的几处地方有异动。 这几处地方有疑似姜澈活动的秘密地点,也有疑似南疆和其他国家细作活动的地点。 姜澈一向狡猾缜密, 将自己的活动地点与这些人们重合,让姜沐坤查起来很棘手。 现在聂云川这么一说,姜沐坤倒是有些拿不准了。聂云川见状又趁机道:“那些风雅茶楼附近,经常有南疆人出没,王爷一查便知。” 姜沐坤不动声色地道:“此事本王已经在查了,你刚才说,我要你查的什么事,你查清了?” 聂云川村边勾出一个神秘的笑容:“就是王爷你始终找不到的姜澈的密道。” 姜沐坤这下是真的吃惊了:“怎么?你这么快就找到了?” “当然。”聂云川得意地道:“不过也不怪王爷的密卫笨蛋,实在是姜澈这家伙太狡猾。那出口并不难找,只是在出口处,姜澈布了阵法。” 姜沐坤神色一顿:“阵法?” “对,跟我们鹰嘴山口的阵法很相似,更简单、粗糙,但骗骗门外汉没问题,对小爷……呃,不,对臣下那是太简单了。” 姜沐坤唇边勾起一丝冷笑:“怪不得这么久都找不到,原来如此。” 聂云川斜目盯着姜沐坤道:“我有个想法,可能会冒犯王爷,不过现在能问的,也只有王爷了,还请王爷如实回答。” 姜沐坤面色如常地道:“你只管问,若是觉得冒犯了,本王会杀了你。” 聂云川面颊抽了抽:“我算知道王爷的名声咋这样了。” 姜沐坤冰冷地盯过来,聂云川笑笑道:“还好我是个不怕死的山贼。是这样的,您那个表妹——就是周妃,恕我直言,是不是到处勾搭男人,四处留情的花蝴蝶呢?” “放肆!”姜沐坤立刻斥道:“竟敢对先皇妃如此无礼!” 聂云川笑着没说话,停了片刻,点点头道:“嗯,看来是了。如果不是,王爷现在应该已经杀了我。” 姜沐坤面色滑过一丝尴尬:“……本王说过,周妃妖艳娇媚,男人喜欢她,拜倒在她的裙下,也不是她的错。” 聂云川看着姜沐坤的脸色,语气调侃地道:“那在王爷眼里,这么妖艳妩媚的表妹,想必也是心中的牡丹花吧。可惜周妃野心大,不屑于只做一个王妃,她还想做皇后、太后,因此,王爷只能将一片冰心,放在帮侄子夺取江山之上。” 姜沐坤凤眼斜睨,唇边冷笑桀桀:“还以为你很聪明,却竟也是个俗人。” 聂云挑挑眉毛:“可是王爷立下誓言不娶妻生子,为了大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呵呵,都是男人,若不是心中有个得不到的人,谁会真的为了大周不娶妻生子。况且王爷名声都那样了,就算直接夺了皇位,不用鞠躬尽瘁,大家也不会惊讶。” “你是活够了么?”姜沐坤冰冷的脸色上涌上一丝难得一见的愤怒,却又似乎不是为了聂云川的话而愤怒。 聂云川硬硬头皮,继续道:“男人能做出常人所不能的事,除非为了挚爱之人。周妃虽然是王爷表妹,却也并不违反伦常,王爷暗中心仪,以辅佐名义掌握大权。假意打击姜澈,实则为其铺路……” “本王想为谁铺路,还用得着暗中?”姜沐坤声音冰彻凌冽,仿佛字字冰锥:“就是现在,本王也可以大张旗鼓将你推出去斩了,不用找任何理由!” 聂云川被那“冰锥”刺得耳朵痒痒,忍不住伸手挠了挠。他看着姜沐坤已经转成铁青的面孔,突然笑笑道:“王爷说的是,您一向只明刀明枪,微臣这下放心了。” 姜沐坤怔了怔,凤目瞪了瞪:“你个小山贼,竟敢来套本王的话。” 聂云川却泰然自若:“微臣如此做也是被逼无奈,因为最近几日调查发现,姜澈所作所为,均跟周妃早年人脉有很大关系。不得不说,周妃是个很有手段的女子,能令她身边的男子都拜倒裙下,稀里糊涂的就成为她和姜澈上位的垫脚石。” 姜沐坤看看聂云川,语带嘲弄地道:“你只因为武阳王色迷心窍,便如此诬陷周妃?” “呵呵,我家王爷那是活该。家中那么多妾室,还惦记着皇妃,没死是命大。”聂云川道:“倒是姜澈那些本事,王爷不想想都是谁教的?” “本事?” “能制药下毒,自然是方禅那个笨蛋干的。布迷魂阵呢?难道不是跟宫中相师学的么?” 姜沐坤双眸闪了一下,滑过一丝惊讶和恍然:“宫中相师?!” “对,就是那个说姜麟命理星象不好,克兄克母的那位宫中相师。”聂云川冷冷地道:“若真如此,微臣只觉得细思极恐。这场阴谋,是从那么早,就开始了。” 姜沐坤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眸,思忖良久,沉声道:“今天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聂云川走上一步,凝声道:“微臣冷眼旁观,王爷并没谋权篡位的想法。若王爷真的如自己所说那样处处提防姜澈,想必也没有帮他上位的想法,既然如此,何不推举姜麟。” 姜沐坤毫无表情地看着聂云川,半晌,唇边浮起一丝嘲弄的笑容:“你不会真的做好了变女人的准备吧?” 聂云川面色一红,尴尬地笑笑道:“正在说服自己。” 姜沐坤的视线往下挪了挪,聂云川顿觉仿佛被那冰冷的目光切开了裤子,某处引以为豪的地方竟然不由自主地缩了缩。 “本王今天就不杀你——虽然你说了这么多足以灭九族的话。”姜沐坤唇边的微笑竟然越来越深,似乎有什么好笑的事情摆在面前:“因为本王突然很有兴趣,看看你变成女人是什么样子。” 聂云川的面颊抽了一下——这姓姜的果然除了姜麟,都没啥正常人。 风雅茶楼,一群人围坐在狭小的密室里,最后一次梳理着汐月宫的计划。 姜澈突然抬头看着姜麟道:“三弟,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姜麟从神游中醒悟过来,面色一阵红,道:“哦,没什么,只是……”姜麟将思绪努力从碧炉山庄的温泉中拉回来:“只是在想,一百名死士人数庞大,若只从预定密道撤退,怕是有些来不及。” 姜澈皱皱眉头:“可除了这密道,还有其他地方可走么?” 姜麟指指地图上的湖泊:“汐月宫的水路也是跟外面的大河相通,若可能,擒住淳王之后,部分水性好的死士,可以从水路逃遁。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打扮成御林军模样,隐藏在守军之中。” 姜澈跟大学士陈巨潮交换了个眼色,陈巨潮立刻道:“水路我们并没勘察透彻,汐月宫位于山麓半坡,水路并非像京城这样明晰。至于扮成守军就更不妥了,若成功还好,若失败,会一下子被拆穿的。反而泄露了咱们的暗中布置和死士。” 姜麟盯着陈巨潮的眼睛,笑笑道:“怎么?此计划不是万无一失?还会失败?” 陈巨潮尴尬地笑笑:“做事总要有两手准备才好么,何况是如此重大的事情。” 姜麟目光转向姜澈:“按照计划,汐月宫起事成功之后,二哥便即刻回京,大学士协同父皇发下圣旨,立二哥为储君。但却没听过,失败了,要做何等善后呢?” 姜澈和陈巨潮的脸色变了变,姜麟目光渐渐犀利:“我的死士如何在陕川困难重重训练出来,他们对我有多宝贵,二哥不会不知道。汐月宫计划失败的话,他们岂不尽数都暴露,又如何要保全?” “计划不会失败。”姜澈盯了一眼陈巨潮:“三弟的建议可以考量,但水路太过危险,装成御林军却还可行。” 陈巨潮方要说什么,姜澈摆摆手道:“便如此吧,撤退时,一部分密道原路返回,一部分装成御林军,混在守军里。” 姜麟立刻道:“既然如此,计划中很多部分都得跟着改变,臣弟先行告退回去安排了。” 姜麟一走,陈巨潮便急忙问道:“殿下,若真的象姜麟说的那样,我们要将那些死士灭掉,就困难了。” “这有何难。”姜澈淡淡地对身边的小平子道:“通知‘黑蝉’,将我们的死士全部安排进御林军中,姜麟的死士依然按照计划走密道。” 陈巨潮听了松口气道:“是了,臣把‘黑蝉’这颗棋子给忘了。果然不愧是二殿下,每一步棋都早早地安排下来,总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高明,实在是高明!” 姜麟出了风雅茶楼,却见在外面候着的金贵身边竟站了个熟悉的人,吓了一跳。 第56章 晋江独发56 “右壮士?”姜麟急忙上前两步:“你怎么来了?” 向右紧紧搂着金贵道:“来找老金贵喝酒, 殿下不用管我们, 只回府就好了。放心, 今晚绝不会有谁突然跑回去。” 金贵被向右压着也动不了, 只得愁眉苦脸道:“殿下, 你……注意身子……” 姜麟面色一红:“注意什么。”却飞快地上了马,飞奔回府。 刚进院子,便见几个平日里服侍的仆从、侍卫都脸色不对地看着自己。姜麟故作镇定地道:“武阳王世子来了么?” 仆从赶紧挤出笑容道:“来了,来了,正在您房间里泡澡呢、” 姜麟的头“嗡”一下子大了:“泡……泡澡?” “是。世子进来便吩咐准备茶点果品,又让烧好热水,说要洗的干干净净,在榻上舒舒服服等殿下……呃……回来。”仆从说着, 一张脸竟涨的通红。 姜麟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也顾不上假装镇定了,一甩袍服, 迈步进了院子。 刚进去,身后院门便关上, 仆从在门外道:“殿下放心,奴才会一直守在门外, 不会让闲杂人等打扰您二位。” 姜麟脸红脖子粗地走进房间, 一眼看见聂云川悠哉地泡在浴桶里。白色水雾缭绕在他古铜色的肌肤上, 在烛光的映照下,快快肌肉凸起, 线条分明。 姜麟看着,脑中立刻出现了那日温泉旁边的事情, 居然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秀色可餐,说的就是小爷吧,连小鳞麟都看着小爷流口水了。”聂云川转过头,一双漆黑的眸子,毫不掩饰地热忱盯着姜麟。 “秀色什么,只是饿了,看着你很像……很像烤熟的乳猪。”姜麟揶揄着,伸手关上身后的房门。 聂云川立刻夸张地将双手抱在胸前,娇嗔道:“你做什么,突然关上门,人家怕怕。” 姜麟拿起旁边的毛巾一把甩到聂云川的脸上:“再做这恶心模样,我就把你赶出去!”顿了顿道:“就这么让人抬着浴桶,赶出去!” 聂云川两眼的光刷刷地仿佛刚注满了灯油的灯笼:“这么刺激的么?那样京城所有的人都会知道我从淳王府光着出去了,必定会发挥无数想象,咱俩的话本多的马车都装不下吧。” 说到这里,竟然兴奋地一拍手:“如此商机,怎能让给别人,作为武阳王府的世子,我必得自己将这笔生意揽过来,这样才不愧为天下首富的继承人呢……” 姜麟上来捂住聂云川的嘴巴道:“真是不要脸的胡说,还有人自己卖自己话本的,我也真是开了眼了。还话本,只不过那么一次,你用什么写话本……” 聂云川眼神坏坏地看着姜麟,姜麟正纳闷他这小眼神什么意思,突然就觉得手掌心一痒,竟是被聂云川舔了一下。 “啊,小狗么?”姜麟猛地缩手,却已经被聂云川伸手抓住了手腕,邪邪地一笑道:“是猫,大山猫,卯着劲的来攻略你这只小土狗。” 姜麟被看得脸孔发烧,挣扎着想缩回手,腰后却被聂云川另一只紧紧绕住。 姜麟心中刚滑过“又要湿透了”的念头,身体就被一个强大的力道带起来,仿佛一个断线的风筝一样一下子飞进浴桶。 溅起来的水花还没落下,便被一双唇狠狠地压在嘴巴上,狂风暴雨地肆意索取了一番。 姜麟被这一系列的操作搞得一脸懵逼,除了呼吸急促地瞪着两只水汪汪的眼睛,看着眼前那张被欲望和坏笑填满的面孔,竟不知要做什么。 “只一次是么?”聂云川霸道的压着姜麟的肩膀,另一只手在水里摩挲着一抬,“撕拉”一声,姜麟长袍下的薄薄锦衣已经裂成碎片:“那就做够一本话本的,何如?” 姜麟慌乱的伸手抓住浴桶边沿,一只大手已经敷上身体某处,浅浅深深,轻轻重重的揉搓立时让他意识都飞散了。 抓着浴桶边的手紧紧扣着,身体反弓起一条弧线,仰着头,贝齿咬唇,魂儿都飞到九天上,做了神仙一般。另一只手也随同本能地摸进狭窄的浴桶,找寻到想要的那处。 “啊……轻点……小鳞麟,你是要在‘小山贼’上也添一道疤痕么?” 姜麟重重地呼吸着,双眸湿润勾人:“是……不过不是用手……我要咬出来一道疤痕……深深的咬一道……” 聂云川被那眼神勾的七魂没了六魄,任由姜麟水蛇一样缠上来。 那浴桶对于聂云川的身量并不很高,他们的肆意折腾,几乎已经将水都漾了出去。 所以聂云川站起来的时候,水还未到大腿。姜麟的衣衫浮在水面上,被聂云川撕碎的布片披在身后,借着袅袅蒸汽,有种飘飘欲仙的错觉。 姜麟的头发也散乱下来,湿漉漉地蹭着聂云川的肌肤,轻轻痒痒的。 一点带着些许紧绷痛感的激烈,从聂云川的一处扩散开来。他的身体瞬间仿佛是一桶油,被泼进一堆篝火,不带预告的猛烈熊熊燃烧起来。在姜麟的舌尖、软唇上,难以抑制地肆意挥洒着热忱。 浴桶不堪负重地吱呀着,聂云川伸手将姜麟抱起来:“换个地方,若这桶碎了,伤了爷的腰。” 姜麟的眼神涣散着,任由聂云川扔到榻上:“你是如何将一院子的人都摆布的如此听话?竟真的给你烧了热水……” “用银子呗……”聂云川半靠着,看着被洗剥干净的姜麟,坏坏地笑道:“难不成跟你似的,都将他们‘睡—服’?” “你敢!本王杀了你!”姜麟骨节分明,细长的手指并拢了,做了个可爱手刀的动作。却没砍到聂云川的脖子,拐了个弯,砍到‘小山贼’上。 “也行……那我就直接做你的王妃了。”聂云川毫不退缩地还往前送了送:“好歹也爱过最爱的,这辈子值了。” 姜麟水漾的眸子闪着光,红扑扑的面颊浮起甜笑:“你舍得,我可舍不得。” 说着移动了身体,双手捧着在面前端详,便送进了柔润的口中…… 房中热气蒸腾,烛光燃尽了最后的一滴蜡油,在烛台上跳跃着,渐渐熄灭。黑暗中,许久之后,各种声音才渐趋平缓,重重的呼吸中,姜麟问道:“你刚才说真的?真的不介意做王妃?” 聂云川长吁了口气:“……我其实还是想做王夫……” 一阵轻笑,柔润了夜色,将外头所有的扑朔迷离都冲的淡而无味。只有心疼至真的柔情蜜意, 在这深秋的寒夜,才值得深深镌刻。仿佛依偎在雪白肌肤旁边的古铜色疤痕,永不消散。 皇宫中,姜沐坤走进长寿宫,有些意外姜成瑞正坐在书桌前,有些出神地看着窗外。 大概已经好几个月,姜沐坤都没怎么看到姜成瑞离开床榻的模样了。 “见过皇上。”姜沐坤上前行礼:“皇上今日气色看起来甚好。” 姜成瑞冲姜沐坤轻轻一笑道:“是,澈儿前一月送来些他在山中自己种的茶叶,喝了之后,精神好了很多,连赤玉丹都服用的少了。” 姜沐坤面色微微一变:“澈儿……还自己种了茶叶?” “是呀,这孩子,真是能静下心来。供奉佛堂,还能种种茶、写写字,比他这个父皇强多了。” 姜沐坤眉头微蹙,目光犀利地看向立在皇上身边的太监。那太监缩了脖子,垂着眼眸装死。 姜沐坤唇边浮起一丝冷笑:“这茶叶这么好,怎么也没见给我送一些。” “他一个瘸子,种了又能种多少。”姜成瑞笑笑,眼神中的疯魔竟然真的少了很多:“他是个孝顺的孩子,若不是瘸了……” 姜沐坤眼神动了动:“皇上是不是有意立澈儿为储君?” 姜成瑞顿了顿道:“也只能立他,除了他,朕身边还有谁。” “那颖王呢?皇上以前不是也很看重他。因为他自幼聪慧,三岁便封了颖王,却又为何到今天反而对他视而不见?”姜沐坤皱眉道:“此事十几年了,臣弟一直想问皇上,但……皇上似乎从未想回答臣弟。” 姜成瑞看着姜沐坤的眼神突然变得深澈、复杂,那精神,竟不似糊涂了好多年的人。 好一会儿,姜成瑞才道:“姜麟么,真说过好多遍了。他克兄克母,没有给朕带来一丝福音。这个还用一再追问吗?” 姜沐坤冰冷的眼神中疑惑更甚:“只不过因为宫中相师几句话,皇兄便十几年都不肯原谅姜麟?可曾想过丽妃……” 姜成瑞挥挥手,显然不耐烦再提这个:“说说汐月宫吧,你给朕安排了什么好玩的。告诉你,若再是杂耍游湖,朕便废了你的王位。” 姜沐坤面上滑过一丝无奈,道:“今年安排了湖上狩猎。” “湖上狩猎?”姜成瑞立刻双目放光,仿佛一个孩童听到感兴趣的耍货一样:“湖上如何狩猎?水鸟么?” “那倒不是。”姜沐坤道:“汐月宫是有福之地,怎么能沾染血腥。臣弟不过是安排人在湖面上用浮标立住些草扎的飞禽走兽,到时候猎手可以坐在小快船上,快速划过的时候射猎,也可在岸边远射。” 姜成瑞听了高兴地拍手道:“听上去如此好玩,朕都等不及了。” “皇上喜欢就好。” “哦……对了。”姜成瑞想起什么似的,淡淡地道:“朕想在汐月宫的时候,将澈儿也传来。” 姜沐坤心中一惊:“皇上的意思是……要在汐月宫立储?” 第57章 晋江独发57 姜成瑞看着姜沐坤有些似笑非笑的:“你如此紧张, 是真的不想澈儿立储么?” 姜沐坤眉头动动, 垂眸道:“立储大事, 皇上定夺, 臣怎敢妄言。” “哼!果然, 喊打喊杀半日,你还是心仪姜麟……呵呵,报应……”姜成瑞的声音又开始有些飘忽癫狂,太监们急忙拿了药过来服侍。 姜沐坤眼神盯在其中一个太监身上,对丘赫使了个眼色。 武阳王府上,聂云川刚进门,大谦就颠颠儿的来了。 “呵呵,世子早。”大谦一脸笑堆得殷勤。 聂云川接过向右递过来的手巾, 擦把脸道:“大管家,我记着王爷那里复诊的时间呢, 能容我先喘口气不?” “您先喘着,我就站这里说。”大管家有眼色地接过仆从递来的茶, 双手给聂云川奉上:“这不是好几天您都昼伏夜出的,奴才找不到您不是。” 聂云川听了脸上浮起一层意犹未尽的得意笑容:“说的也是, 小爷最近迷上这昼伏夜出了, 你还真不好找。” “所以, 有件急事,奴才必得抓紧时间跟世子禀报一声。” “什么急事?” “说起来, 奴才也拿不准,但是直觉上, 感觉不太好。”大谦压低声音道:“您不是给王爷治病吗?王爷最近好的快,恢复的利索,见过几波客人,便有人打听王爷是如何好的。” “因为世子吩咐过,王爷都敷衍过去了。但是昨儿个一位御史过来坐坐,竟直接问道,世子以前被掳走的鹰嘴山上,是不是有个人,跟十三年前宫中行走的神医方禅同名,还问,是不是就是同一个人。” 聂云川皱皱眉头:“此人什么来路?” “就是这来路蹊跷些,奴才才多了个心眼。”大谦道:“此人是前太子妃的姨表亲,虽说为人将军府并看不上,但是跟前太子妃过从甚密。” “前太子妃?!”聂云川一下子想起来那日在御花园,庄明鸢对待姜麟的态度。 大谦又道:“奴才还听说,太子妃葬礼刚结束的时候就去见过淳王,后来还去过二殿下在京郊的别院。” 聂云川赞赏地伸手拍拍大谦的肩膀:“不愧是王爷信任的大管家,果然做事周全,这些竟也都帮我查了。” “我们做下人的,为主子效力是应当应份。况且世子解救武阳王府于危难之间,又妙手回春让王爷渐趋康复。奴才就是本事小,能做的不多,世子别嫌弃才好。” “大管家过谦了。”聂云川说着,让向右从小库房里取了几锭银子给大谦,大谦竟说什么都不要,只说王府恩宠已经够多了,自己受之有愧,便行了礼离开。 见大管家走了,向家三兄弟围上来,向右道:“少当家,这个什么前太子妃,是不是也有啥想法?怎么好端端的突然打听起军师来?” 聂云川眯起眼睛:“庄明鸢年纪不大,入住东宫时间也不长。况且那时候周妃还在,她跟方禅应该是没有什么交集。突然让人来王府打探,必定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 聂云川手指捏捏下巴:“庄明鸢的娘家——京城大将军府,听闻一向是支持太子的。现在太子薨没,若按照庄胜将军脾性,他必是应该支持姜麟。毕竟姜澈已经卸去封号,还瘸了两条腿。怎么看,都不是合适的人选。” 向右分析道:“庄胜是保皇党,也许会看皇上怎么决断吧。” “皇上……”聂云川眉头紧蹙:“那个糊涂老儿,怎么就是死活看不上姜麟呢。若论人才品德,姜麟到底差在哪儿?” 向右看看聂云川:“少当家,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什么话?” “颖王已经在皇上那里占了下风,若是知道他跟您好在一处,恐怕对于颖王,百害而无一利。” 聂云川笑笑:“知道你好话,但却真的不当讲。不是我不爱听,只是有些人,他看不上你,你就是孔孟附体,他一样看你是垃圾。我跟不跟姜麟在一起,都不是重点。” 说着目光转向向前:“汐月宫的事情,你们做得怎么样了?” “放心,向后这几天带着丹娘姑娘已经偷偷夜探过数次,我们几个也操练了几遍,不会有问题。” “那就好。”聂云川点头道:“没想到姜麟手下的姑娘都这么厉害,轻功能跟的上向后的,没几个。” 向后丑丑的脸露出开心的微笑:“她以前也是跑江湖卖艺的,刀山油锅都表演过。生了重病被班主扔在路边的阴沟里,颖王将她救回王府,治病养伤,丹娘好了便死心塌地跟着颖王了。” 聂云川咬咬牙:“你们说说,姜麟这么好的人,那个昏君到底是吃了什么迷魂药,咋就看不上他呢?这里面一定有事。” 这时候,向左突然急匆匆地进来。聂云川见他面色不对,立刻问道:“怎么?万花楼出事了?” 静心寺中,姜澈看着桌上的圣旨,面色沉静。 小平子试探地问道:“殿下……要去么?” 姜澈眉头轻蹙:“等这个圣旨我等了这么多年,却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来了。” “是呀,殿下若是出现在汐月宫,那我们的计划……” 姜澈将圣旨放在一边:“让我再想想。” 这时候,一个小太监进来对小平子低语了一句。小平子立刻对姜澈道:“殿下,去万花楼的死士回来了。” “哦?传。”姜澈直起身体,看着手中提着个包裹的死士走进来。 姜澈目光滑过那包裹,立刻显出厌恶的目光:“事情办妥了?” “是,殿下。”死士说着将包裹放在地上,解开了,里面是个木盒子。死士打开盖子,一股恶臭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小平子见多识广的,看见里面的东西,都忍不住伸手捂住口鼻。 姜澈垂眸扫着盒子里的东西,声音却极其平静冷淡:“这……就是那个贱人肚子里的东西?” “是,遵照殿下吩咐,取了她一缕头发和腹中胎儿给殿下过目。” “嗯,干得好。”姜澈挥挥手,小平子急忙将盒子重新包一下,拿出了房间。 淳王府中,丘赫迈步走进书房,姜沐坤眼睛没离开手上的奏折,冷声问道:“怎么样?” “那个老东西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见东宫空虚,便认定了二殿下会上位,就偷偷地帮着往皇上那里递东西了。”丘赫道:“奴才已经给了他教训,下次若再有,便寻个由头杖毙了事。” “明日就寻个由头将那老太监杖毙了吧。”姜沐坤将手上批好的奏折放到一边,拿起另一本,神态自若:“皇上将这些交给本王,便是对本王的信任,本王不能辜负皇上。” “皇上龙心被迷惑,乃至不慎清醒,宫中的清醒,便只能本王来保证了。” 丘赫立刻道:“老奴明白,明日便去办。” “还有,那姜澈亲手制作的茶叶……” “已经包好,让可靠的人送去了武阳王府世子那里。” 姜沐坤点点头,注意力又回到奏折上去。 第58章 晋江独发58 武阳王府, 聂云川皱着眉头, 看着桌上的一盏茶。茶碗是剔透毫无杂质的纯白细瓷。在瓷胎的映衬之下, 水中茶叶根根分明, 形似柳叶, 芽尖嫩绿。茶汤金黄,香味扑鼻,显见的这是一碗茶中上品。 茶碗旁边,一个小碟子,里面有些许粉末,向右正用小勺舀了茶汤滴在上面。 粉末瞬间消失,茶汤中的金黄色竟悉数凝结,化为奇怪的固体, 浮在变得清澈的水面上。 “哎?这难道是真的赤玉丹解药?”向右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聂云川面色未变,沉声道:“莫要急躁, 稍等片刻。” 过了大约一刻钟,那小碟子里凝固的金黄的固体突然又仿佛遇上什么似的, 慢慢地分解开来,变得十分细碎, 却也不能继续溶于水中。 向右惊讶地抬头看着聂云川, 聂云川面色却放松下来:“果然不出所料。” 说罢用手指着那茶碗道:“这不是赤玉丹的解药, 只是一种促使赤玉丹毒性更不易清除的药物。换言之,用了这个, 短时间有康复的假象,但长时间下来, 会将赤玉丹的毒性发挥到极致,导入到身体任何细小的部位,直至经脉。任何解药,也将无能为力。” 向右啧啧嘴巴:“真是够狠的。” 聂云川伸手揉揉鼻子:“本来,皇上那个老儿那么对待姜麟,我是真懒得理会他。不过……现在姜澈一出手,我倒是有兴趣亲自给皇上开两副药试试看咯。” 向右吃了一惊:“少当家要去给皇上看病?可是皇上已经服用赤玉丹十几年,恐怕就算是军师来了,这药隐也难以根除。” “肯定是根除不了,但至少可以让他象王爷那样,少些病痛。”聂云川说着又皱皱眉头:“说到这些,我就不想给他治。算了,等汐月宫秋游之后吧,万一让姜澈那家伙得了手,我也只能带着姜麟逃离这个是非之地,管他皇帝老儿去死。” 京城的秋在一阵秋雨的浸润下,愈发有了秋的模样。草木转成金黄、火红,在被秋雨洗过的湛蓝天空下格外耀目。 聂云川立在汐月宫宽阔的内湖旁边,看着湖面上竖起来的那些草靶,若有所思。 “好多年没有下山,都已经忘了,汐月宫的内湖竟然如此开阔。”一个低沉平静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聂云川眉头忍不住蹙了一下,转过身看着轮椅上的人,提提嘴角,居高临下:“咦?现在庶人也能踏足行宫了么?” “大胆!”一边推着轮椅的小平子怒斥道:“竟敢对二皇子如此无礼。” 聂云川笑笑:“世人皆知二皇子自请废去封号,退去身份,静心礼佛。虽说超脱,却没有剃度。要称呼大师吧,也不合适,难道不就是个没有身份的庶人。” “你……”小平子伸手指着聂云川,却被聂云川一把打开。 “你!”聂云川伸手点着小平子:“见了本世子居然不跪不行礼。” 小平子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咬牙切齿却又寻不到聂云川这话的错处。 还好姜澈在旁边悠悠开口道:“果然闻名不如见面,武阳王世子威风凛凛呢。” 聂云川冷冷地弹弹袖子:“我还有事,没空陪你聊天,告辞。”说罢便仰着头离开湖边。 却听见姜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鹰嘴山真是个好地方,宫中那些失意的败寇们,还真是趋之若鹜。” 聂云川唇边浮起一丝冷笑:“是呀,方禅在鹰嘴山呢,有本事你去抓他回来。” “呵呵,你在嘲讽我破不了鹰嘴山的阵法。”姜澈笑的竟然毫不懊恼:“其实我确实是破不了,谁让大当家的,当年没有好好教我呢。” 聂云川大吃一惊,转头看着姜澈道:“你说什么?” 姜澈挥挥手,小平子推着他慢慢离开湖边:“方禅和他……你以为为什么会那么亲近。哼!两个老不死的,还情深义重呢。我母妃殁了,就永不近女色。哈哈哈,可笑之极。” 聂云川呆呆地立在原地,姜澈这番话的信息量太大了,他脑子里嗡嗡转着,背后一阵哆嗦,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方禅的身份,聂云川原本就知道了,可云南天…… 聂云川眉头紧皱,姜澈那粗陋的阵法,确实跟云南天布在鹰嘴山四周的差不多。只是……云南天不是一直在鹰嘴山? 别的不敢说,聂云川对自己的义父还是很了解的。云南天十八岁就落草为寇了,打拼多年,将鹰嘴山壮大。 收留聂云川和方禅之前,云南天就是大当家了。怎么说,也不可能中间跑下山,到皇宫跟十几年前的那群人搅和在一起。 “少当家。”向右走过来道:“颖王陪着皇上和淳王在寝殿里歇着,让我告知你一声,晚饭时分才能见面。” “哦,我知道了。” 聂云川定了定心神,问道:“向右,你来鹰嘴山的时候,是哪年?” “十年前吧,我们四兄弟一起来的鹰嘴山,少当家你忘了?” “哦……十年前。” 向右皱皱眉:“少当家,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聂云川压低声音转换话题道:“你再去偷偷核验一下,莫要出了纰漏。姜澈也来了汐月宫,当心他们晚上计划有变。” “他也来了?”向右纳闷地道:“可是若他在,那些死士们万一被当场抓住,岂不是马上就会暴露他。” “他一定认为万无一失才来的。”聂云川冷笑道:“说不准还会在皇上面前表现一番,正好可以让皇上顺着这个由头,将他的封号和身份都恢复了,为立储做准备。” “不过……”聂云川笑的诡谲:“他不知道,碰到小爷,是他今生最大的惊喜。” 汐月宫,锦澜殿中。姜成瑞靠在湘妃榻上,目光怔怔地看着墙上的一幅画。 那画跟平日里见的画不太一样,绘制了一个女子在桃花树下荡秋千。但是却只有背影,并没正面。 “这幅画……朕曾想给丽妃陪葬,但始终舍不得。”姜成瑞喃喃地道。 姜沐坤看看姜麟,声音依然冰冷,听不出什么感情:“这是皇上第一次见到丽妃的场景,皇上重情重义,又怎么舍得。” 姜成瑞的眼中闪出光芒,伸手让太监将他扶起来,慢慢走到窗户边上。 一个小太监急忙上前推开窗户,沁凉的秋风,一下子吹了进来,带进来几片细长的黄叶。 姜麟从窗户往外看去,不由得目瞪口呆。那窗外是一棵硕大的桃树,枝干虬髯一样伸向四方。茂密的树叶已经黄了一大半,其中密密麻麻地挂着熟透了的桃子。 桃树下静静地吊着一挂秋千,显见得已经多年没有用过的。虽然一直有人清理,但色泽、材料,完全尽显老旧。 沧海桑田,十几年的经历,已经将这场景变化了许多。但姜麟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便是那幅画的真实背景。 姜麟忍不住也走过去,看着那桃树和秋千,鼻子里酸酸的,却又不敢在姜成瑞面前表现出什么。 姜成瑞似乎也被这场景迷惑了,他转过头,看着姜麟,突然伸手摸了摸姜麟的头发:“你的眼睛,跟她长得一模一样。” 姜麟心中一动,抿珉嘴唇,低声道:“父皇……” 姜成瑞眼神突然变了变,就仿佛被人从梦中叫醒了一样。那种让人发毛的癫狂神情又布满双眸:“不过……也只有眼睛而已。” 说罢狠狠地将抚在姜麟头上的手甩下来,长如利爪的小指指甲划过姜麟的脖颈,立时出现了一道血痕。 姜沐坤看着,眼神闪了闪,却并没说话,冰冷如初。 姜成瑞对太监挥挥手:“朕累了,晚上还有围猎,扶朕去休息一会儿。” 姜麟直直地站在原地,看着窗外秋风“忽”地刮得急了些,落叶如雨。突然,一颗桃子迎风落下,“啪”的打在秋千上,晕开一片血红糜烂的汁水。 走出锦澜殿,姜沐坤看着姜麟,冷声道:“你别在意,皇上他睹物思人。这里不仅是他第一次见到你母妃的地方,也是第一次临幸的地方。对皇上来讲,更容易引起伤心。” “我知道了,谢皇叔安慰。”姜麟木然道。 姜沐坤看看四周,并无外人,思忖了片刻道:“今晚……若是围猎出了岔子,你能有信心担起大局么?” 姜麟愣了一下,看向姜沐坤:“皇叔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有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贼,觉得本王在这场混乱中,应该站在你这边。” 姜沐坤的声音冰冷,却仿佛箭一样穿进姜麟的心里,他眼神震惊地看着姜沐坤,神色复杂而有些慌乱。 姜沐坤抬抬下巴:“啊……原来你不知道这些。呵呵,那小子看来是一厢情愿呢。” 说着迈步离开锦澜殿,跟姜麟参见而过的时候,冷冷的声一依然是没有半点感情:“不过若非要二选一,本王也许会选你。” 汐月宫东边一溜偏殿,是皇亲国戚和文武大臣们休息的地方。就见姜麟气冲冲地走进其中一间,大力地推开门闯了进去。 聂云川正在跟向右几个商量事情,见姜麟进来,立刻惊喜道:“不是说晚上才能见面么?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一边说一边迎上去,却不料眼前一花,聂云川本能地抬手一抓,竟抓住了姜麟的手腕。 “你……你干嘛?一来就抽我耳光?”聂云川一脸懵逼地看着姜麟。 姜麟咬牙用另一只手甩上来,聂云川也一把抓住。 “放开!”姜麟咬牙道。 “不。”聂云川鸡贼地道:“放开你要打我,傻瓜才会放开。” 姜麟瞪着聂云川,愤愤地道:“我不打你,我要拿回我的匕首,跟你割袍断义,从此一拍两散!” 第59章 晋江独发59 向右几个兄弟见这势头, 很自觉地退了出去, 严守在大门三尺开外。 向左不放心地支棱着耳朵想听听, 一把被向右扥回来。 “啥毛病, 什么时候学会听墙头了。” 向后看看三兄弟鄙视的目光, 急忙辩解道:“不是,不是,我是怕少当家受伤。你看要是别人,少当家那功夫立刻就拿下啦,可颖王不是……那啥……” “你知道那啥,还瞎胡操心。”向右白了向左一眼:“大当家跟军师还不够你看的?哪回吵架,不是军师这样那样一顿,大当家就服服帖帖了。” 向左恍然:“啊, 如此说,咱们还该再退开三尺才好。那边, 那边都得守住了,不能让人冷不防来, 闪了咱们少当家的腰。” 四兄弟听着有理,干脆摆了个简单的阵法, 满意地点点头:“这下子, 少当家可以慢慢地把颖王说服了。” 屋里聂云川抓着姜麟的手, 依然不肯松开。 姜麟几番挣扎无果,只得愤愤地:“皇叔是何等人, 会轻易跟你合作?你必是答应了他什么条件。”姜麟说的激动,双目闪出了泪花:“是卖了武阳王府还是卖了你自己!” 聂云川愣了一下, 道:“原来你是担心这个,放心,两样都在。你皇叔不是傻子,自然是权衡了利弊才会答应我。” “可我不想继承大统。”姜麟怒道:“你为何擅自替我做主。” “因为你配得到那个位置。”聂云川道:“你幼年便被贬到陕川,靠一己之力在那里落脚,还培养出自己的势力,你能力不比任何人差,差的就是京中的支持。现在若能拉拢淳王,便是万事俱备了。” 姜麟盯着聂云川,咬咬牙,一字一句地道:“聂云川,你给我听清楚了,我不想做皇帝。做皇帝要尽国君义务,要有三宫六院,到时候你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 聂云川顿了顿,突然笑了笑:“那我变女人,给你做皇妃,做宫女也行,放心,我会永远陪着你……” 话没说完,嘴巴却猛地被姜麟堵住了。他双手还被聂云川抓着,只用嘴巴凑过来。 聂云川也一时间懵了,忘了放开双手,也忘了回吻。姜麟吻得激烈用力,是从来没有过的。以前这都是聂云川的活儿,现在被回馈,聂云川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 他抓着姜麟的手慢慢顺着姜麟的胳膊上来,捧住了姜麟的脸。触手的柔滑肌肤,却湿-滑一片。姜麟的眼泪,扑索索地流个不停。 聂云川低头看着姜麟,那双深澈的眸子,被泪水洗的无比干净,自己的影子清清楚楚映在里面,没有一点模糊。 聂云川轻轻偏过头,吻上姜麟流泪的眼睛。从左向右,再到面颊。泪水稍稍的咸味,浸润了聂云川的唇,又带着这咸味吻上姜麟。 “不要在乎这些……”聂云川的声音喃喃却又清晰:“只在乎活着就好,京城我已经看透,你若示弱,必死无葬身之地,我绝不会让这件事发生。” “怎么能不在乎,是‘你’呀。我真的什么都不要,谁想做皇帝便去做。”姜麟泪如雨下:“过了今晚,我就跟你走,鹰嘴山也好,天涯海角也好……我不要你变女人,我喜欢鹰嘴山的少当家……呜……” 聂云川有些慌了神,没料到姜麟哭成这样。急忙安慰道:“好的,听你的,我带你走,我也不变女人,你别哭了。” 姜麟抽泣着,双臂紧紧搂上聂云川的脖子,不肯放开,仿佛一松手,聂云川就消失不见了似的,聂云川便只由着他。 黄昏的日光从窗棂慢慢地滑过,金黄色慢慢消失,变作昏暗的灯光,映出屋里两个拥在一起,一动不动的影子。 聂云川低头看看差不多快要睡着的姜麟,终于笑笑道:“要不然哪儿也不去了,干脆睡在这里好了。” 话音刚落,便听得外面向右故意咳嗽了一声道:“少……少当家,皇上那里来人传颖王殿下了。那个……您要是不方便,我们就暂时不撤那布阵。” “布阵?”姜麟被这奇怪的词惊醒过来,纳闷地抬起头看着聂云川。 聂云川“噗呲”笑了:“他们兄弟四个也是尽力了,居然在外面布了阵,阻止别人靠近。” 姜麟的脸“腾”一下子红到了耳根,猛地站起来道:“父皇传我,我便先走。” “等等。”聂云川追上几步,姜麟却又害羞到不知所措,慌乱地拉开门冲到外面:“没关系,我自己走就好,你不用送。” 说着快步向着外面的回廊走去,却一下子撞在什么上面。一双手握住了他的肩膀,稳住他慌张的身姿。 姜麟吃了一惊,抬头一看,眼前人,分分明明还是聂云川。 “哎?你……不是在……”姜麟转头,却发现自己身后才是回廊,一下子愣住。 聂云川无奈地笑笑:“都说布了阵,你慌什么。” 姜麟恍然,尴尬地立在原地。还好向家兄弟很快去除了布阵,很简单,但竟然那么实用。 姜麟感叹道:“如此阵法,若不想让谁走出去,布下了也甚好。” “你这是在提醒我,下次在房中布阵么?”聂云川微微侧歪着头,垂眸看着身前的姜麟,姜麟瞪了他一眼:“又笑话我,我走了,你不许跟来。” 姜麟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向后过来低声道:“少当家,丹娘那边已经来了信号。” “那就是计划未变。”聂云川目光渐冷,唇边浅笑冰寒:“姜澈,小爷就逼你露出底牌。” 汐月宫内湖岸边,观湖凉亭和回廊已经站满了人。守宫的锦衣卫一字排开,尽着礼服,银光闪闪的甚是气势非凡。 受邀的皇亲国戚,文武大臣并不多。围在銮驾四周,倒是安静。 姜成瑞坐在龙椅上,虽然面色依然不太好,精神却是不错。对于大臣和亲戚们的敬酒问候,也能回馈一二。 只是满场的气氛着实有些不一样,那些上前请安的皇亲和大臣们,都借着夜色的掩护,暗暗交头接耳地低声议论。目光无不瞟向上座处的几个人。 上座今天十分微妙,淳王姜沐坤自然是陪伴皇上坐在一侧,而另一侧,除却姜麟,竟然还有一个数年已经不曾出现在宫廷和朝中各场合的二皇子姜澈。 更为奇妙的是,姜澈的座位居然比姜麟还靠上。人尽皆知姜澈已经自请为庶人,这种安排,立刻让人们议论纷纷。 但上座的四个人却竟是毫无意外的表情,除了姜成瑞有些少有的精神之外,姜沐坤冰板一样的脸跟往常一样让人看不出喜怒。而姜麟则跟姜澈微笑闲聊,仿佛之前的一切都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 武阳王府的地位甚高,聂云川的座位在姜沐坤一侧。他抬眼看着对面的姜麟,双目深邃复杂。 突然,旁边的姜沐坤淡淡地道:“围猎要开始了,世子的好戏,什么时候展示呢?” 聂云川笑笑:“好戏自然是要压轴,王爷只是别忘了戏票钱就好。” 这时候,一个太监过来,宣布内湖围猎正式开始。 那些武将和擅长骑射的皇亲贵族们立刻兴奋起来,那些不擅长的也是好奇的想看看内湖围猎到底怎么游戏,一时间,席上一阵骚动兴奋。 就见几艘柳叶小艇箭一般的划了出来,几个身手好的已经抽出湖边的弓箭,飞身跃上小艇。 鼓手早就排在岸边,小艇旁边船上的太监举起手,鼓声立刻震天响的敲起来,几艘小艇便箭一样飞快地贴着水面划出去。 艇上的几个人张弓射箭,在穿过水面上早就设置好的草靶时就听得“绷绷”的弓弦声响,数支箭向着草靶飞去。 这内湖围猎对于所有人都是新鲜的,许多人开始纷纷离席,走到岸边去观赏。 这时候姜成瑞转身看着姜澈道:“可惜你双腿废了,朕记得当年秋季围猎,你的箭法也是不错。” 姜澈恭敬温和地答道:“父皇还记得那些,都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这时候,坐在下首的聂云川双目一亮,站起身来道:“启禀皇上,为了助兴,臣特地让下人打造了一搜特殊的小艇,原本是要自己用来露一手。但因为结构特殊,即使是二皇子这样的身体,也能一展身手。” “哦?是么?”姜成瑞似乎非常感兴趣:“果然不愧是武阳王府,还有这样的好东西?” “是,正要请皇上示下,允许臣将小艇划过来。” “哈哈,快,朕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小艇,居然能让澈儿也展开身手。” 聂云川领命下去,目光扫过姜澈,只见他面上虽然保持着温厚的笑容,眼中却难以掩饰的露出冰冷的光。 不一刻,就见聂云川带着自己的小艇出现在湖面上。却见这小艇虽然也是流线型的柳叶船身,但船上还梳着一个奇怪的装置,那装置很像是旗杆,半腰上有一个带着活扣的椅子,人可以坐在上面,用活扣固定。 因为是高高竖立在船上,因此稳定性要差些,但却十分有气势。而且这样的条件下还能射中草靶,必是臂力和内力都很精进的人才办得到。 姜成瑞见了那小艇,立刻感兴趣地对姜澈说:“你不是一直在静心寺潜心修炼,上月还报说因为腿不好使,上臂力量大增吗?就借此机会给朕展示一下吧。” 姜澈犹豫了一下,看看姜成瑞的脸色,勉强地道:“是,儿臣遵命。” 小平子急忙推着姜澈往湖边走去,路过姜麟,姜澈向他使了个眼色,姜麟暗暗点点头。 而这一切,尽被坐在对面的姜沐坤收在眼底。 第60章 晋江独发60 姜沐坤收回目光, 对身边的丘赫耳语几句, 丘赫点点头, 转身离开。 内湖边上传来众人的惊呼, 只见姜澈在两个锦衣卫的扶持下, 已经坐在了那根碗口粗的桅杆上。 聂云川亲自上前将椅子的活扣扣好,双目炯炯地看着姜澈道:“二皇子,你隐忍多年,现在可是大显身手的好时机。” 姜澈唇边勾起一丝轻笑:“闻听你跟三弟关系很好,过了今晚,但愿有机会把酒言欢。你给我好好讲讲鹰嘴山的事情,还有我的旧相识。” “多谢邀请,不过我很忙, 肯定没空赴约。”聂云川甩下话,转头去对摇橹的太监道:“我来亲自为二皇子划船。” 姜澈得意死昂起头, 他也没吹牛,一双臂力和腰力确实了得, 坐在杆子上,稳稳当当。小艇随着湖面上下起伏, 竟也没能影响他拉满了弓, 为一会儿穿过湖面上草靶做准备。 聂云川将身上大氅脱下, 扔给案上的向右。双手抓住船橹,道了一声:“二皇子, 坐稳了!”便着力一摇。 只几下,那小艇便“刷”的如离弦之箭, 破开水面,裹挟着洁白的水花往前冲去。 观看的人群不禁发出又一阵惊呼。 姜成瑞看着聂云川的小艇快速离岸,突然开口对姜沐坤道:“这个武阳王世子,虽是山野出身,却有些神力在。” 姜沐坤冷冰冰地道:“他是山贼,自幼习武,是有些本事。” “听说他的本事,都是方禅教的呢。”姜成瑞的口气十分的不经意,姜沐坤冰冷的面色却不由地一震。 姜成瑞看着姜沐坤,淡淡地笑笑道:“是不是以为朕糊涂到连身边事都不知道了?” 姜沐坤抬起眼眸,接住姜成瑞的目光,毫无表情地道:“是姜澈禀报的么?” 姜成瑞没有回答,半晌道:“淳王,朕对立储主意已定,你若还念着朕对你的旧情,便不要插手。”顿了顿又话中有话地道:“朕知道你一向听朕的话,这些年做的也不错。朕如今的决策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想必你也能理解。” 姜沐坤垂下眼眸,神色冰冷依旧,却并没有答话,两厢便都沉默了。 内湖岸边却掀起了一个热闹的高潮,几乎所有人都立在汉白玉的栏杆边上,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条仿佛剑鱼一般穿梭在水面上的柳叶小艇。 聂云川摇橹的功夫十分了得,在密密麻麻,阵形复杂的草靶中间穿行,竟没有一次失误,就仿佛那是他走过无数次的平地一般。 姜澈也更让人惊讶,稳稳当当地坐在桅杆的椅子上,一张硬功拉满,箭支仿佛长了眼睛,一支未落地全部中靶。 聂云川笑道:“二皇子很厉害呀,日日礼佛,腿脚不便,居然还能保持这么好的武力。” 姜澈唇边得意的笑容愈发深了,岸边的欢呼将他几十年隐藏的野心火焰一样点燃。 蛰伏在静心寺那个荒凉的角落,还被姜沐坤明目张胆地监视着,鬼知道他姜澈这些年怎么熬过来的。 今天的荣耀是他早就该得到,还有,他最想要的,费尽了心思,放弃了那么多,历经了千辛万苦才够着的位子,马上就唾手可得了。 姜澈立在制高点,湖面上的灯光清楚地映照出水面下的情形。他得意自己万无一失的计划,得意自己蛰伏将近十年的成果。 那情绪一直被压抑着,已经到了极限。今晚岸边的欢呼,飞驰小艇的刺激,每箭中的的得意,令姜澈那压抑已久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了。慢慢地弥漫到身体的每一根经脉,兴奋起来。 因此听闻聂云川这话,姜澈初时并没在意。但毕竟是多年浸泡在狡黠和计谋、多疑的环境下,片刻之后,姜澈便觉察出这话中的不同意味来。 他猛地转头瞪着聂云川,却惊见聂云川唇边泛起一丝冷笑,手下摇橹的速度竟越来越快。 姜澈这才注意到,小艇竟已经划离开夜宴现场很远,中间隔了许多的草靶,别说别人看自己,就是自己也看不清夜宴那边的湖岸了。 “怎么有这么多草靶?不是……” “不是只有六十几个,对么?”聂云川冷笑更深:“有时候,即使是死士密卫,探听到的,也并不就是真实情况。” “你……”姜澈心下大惊,突然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他咬牙伸手去拉绑在身上固定的软扣,竟然根本解不开。 “殿下莫慌,到了该解开的时候,我自会给你解开。”聂云川话中有话地道:“其实今晚让你上这条船,我本要花更多的心思。但多亏皇上服用赤玉丹多年,头脑不是很清楚,无意中配合了我,省了不少事情。” 姜澈昔日沉稳的神色不复存在,慌乱地抛下弓箭,去生拉硬拽腰上的软扣。突然,一声唿哨,三朵烟花在他们身后爆开。 姜澈一惊,回头看去,只见夜空中清楚地打出来红黄绿三朵烟花:“不要,等等……”姜澈惊呼着,手下的动作更着急起来。 聂云川沉声道:“别慌,殿下,我马上送你回去。”说着真的调转了船头,往夜宴那边划回去。 姜澈满脸疑惑,他不明白聂云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抬头看到水面上已经掀起波动,那波动只一瞬间,便突然“蹭蹭蹭”地从水面下窜上来无数个黑影。 黑影们身手敏捷地扑向湖岸边的人群,人们猝不及防,瞬间乱作一团。 主座上的姜沐坤在烟花爆起的时候,便已经抽出腰间佩剑,厉声对身边缇骑侍卫道:“围住龙椅,保护皇上!” 姜成瑞一愣,厉声道:“你要做什么,朕有御林军保护……” 没等他说完,却见丘赫已经带领了百十来缇骑,快速地将主座团团围住,把那些妄图围上来的御林军层层隔开。 姜成瑞目瞪口呆:“你,你什么时候调遣了这么多缇骑来汐月宫?” “皇上移驾汐月宫,安保怎能疏忽。”姜沐坤横剑在胸,冰冷的声音将秋夜的寒意更加重了一层:“皇上放心,有臣在,没人能靠近皇上一分一毫。” 姜澈远远看着姜成瑞身边仿佛赤潮一样瞬间围满了身着红衣的缇骑,心中慌张更甚。 御林军那银色铠甲明显被故意跟姜成瑞分割开来,显然姜沐坤竟然已经有了准备。 此时,小艇已经快速地划到了靠近夜宴处的湖案。姜澈一眼看见岸边焦急的小平子,正要招呼,却听到旁边聂云川突然疾呼一声:“殿下小心!” 姜澈一愣,却见两个从水里跃起的黑衣人竟然向自己扑来。其中一个在空中双手飞速地挥动两下,两个装满了液体的猪尿脬“砰砰”地在姜澈腿上和旁边的桅杆上爆开。 一股浓烈的味道立刻四散开来,姜澈大惊失色,几乎跟聂云川同时惊呼道:“火油!” 话音没落,便见那些窜上岸的黑衣人中间有人手中一亮,一颗颗燃烧着的棉弹扔向宴会现场。 人们顿时乱作一团,密密麻麻的御林军和皇亲国戚们挤成一堆。姜澈焦急地寻找着姜麟,却见姜麟带着几十个黑衣人在混乱中悄悄遁入汐月宫的茂密树丛中不见了。 姜澈心中的惊恐难以言表,正焦急中,不知道哪儿飞来一颗燃烧的棉弹,一下子落在他的脚下。 火星沾上火油,“轰”的一下子全都着了起来。姜澈惊恐地嘶声大叫,却见白光一闪,竟是聂云川砍断了绑着他的软扣,伸手一拉,两人翻身落在湖水中。 火油在湖面上飘散开来,两人头顶上便是一片火海。姜澈慌乱中失去了方向,只得由着聂云川拉住手臂,从水面下潜水游开。 姜澈虽然熟识水性,但因为毫无准备,游出几尺便憋不住呼吸了。待要上去,却被聂云川紧紧按住。 水面上的火光穿透湖水照射下来,姜澈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聂云川眼中冰冷的神色。他咬牙拼命挣扎,聂云川却像个秤砣似的坠着他。无论怎么挣扎也挣脱不开。 姜澈内心恐惧又绝望,更多的是惊觉计划失败的不甘心。他拼命晃动着完全挣脱不开的身体,划动着四肢。 胸口瞬间便传来剧痛,喉咙里全是血腥味,姜澈瞪着眼睛死死盯着聂云川。只见他面带微笑,伸手过来,轻易地合上了自己的眼睛。 聂云川拎着已经软绵绵的姜澈,一个猛子便浮上水面。岸上的情形跟他预料的差不多,以大学士陈巨潮为首的几个官员,带着失望的焦虑在湖边等待着。 小平子几乎是哭着扑上来的,聂云川却并没将姜澈交给小平子。 他知道姜澈只是很短暂的昏迷,马上就会醒来。聂云川掐着时间,只因为今晚的重头戏马上要登场。 “皇上,皇上,二皇子被奸人烧伤溺水。”聂云川抱着姜澈飞快地跑向主座。 这时候,姜麟也已经重新回来姜成瑞身边,手中执着剑护驾。见聂云川突然抱了姜澈过来,吃了一惊。 聂云川看着人已到齐,暗中伸手点了姜澈一处穴位。那穴位若是清醒时候被点,定会疼晕过去。但姜澈原本就晕厥着,穴位上彻骨的疼痛让姜澈口中猛地喷出来一口水,一下子醒了。 “咳咳……救命!火,着火了……”姜澈惊慌地蹦起来,双手拍打着身上,显然,他还沉浸在方才被火烧的恐惧中。 “殿,殿下……”小平子的惊呼让姜澈神情一震,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子僵在当场。 只听见姜麟充满意外和震惊的声音道:“二哥……你的腿没事?!” 第61章 晋江独发61 姜澈一脸懵地看着四周的人, 连平时冰冷到仿如冰山一样的姜沐坤都是满脸震惊, 不过只是瞬间, 震惊便化为一种恍然的醒悟。 姜澈看到姜沐坤冰冷目光死死盯着自己, 才恍然低头去看自己一双稳稳立在地上的腿。顿时脑子里“嗡”一下, 本能地抬头去看姜成瑞。 姜成瑞的面孔变得异常苍白,一双深陷的眼窝充满复杂神情看着姜澈。 “这……”姜澈慌乱的面色突然沉静下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行着爬向姜成瑞:“父皇,孩儿只是想给父皇一个惊喜。其实,今天来汐月宫,也是想禀报父皇,孩儿的腿已经能走了。” 姜成瑞动动嘴唇, 半响才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在这十年间,孩儿觉得是观音娘娘感念孩儿的诚心礼佛, 孩儿自己也没有放弃的每日锻炼。”姜澈努力将表情压成平静,却掩饰不住一双眼睛中的慌乱。 “孩儿一点点康复, 却又……因为太子被害的事情怕再次被人陷害,所以一直不敢吭声。”姜澈说着竟泪流满面:“让父皇日日为孩儿忧心, 孩儿真的该死。” 说罢叩头如捣蒜, “蹦蹦”的将额头竟磕出血来。 一边的小平子急忙扑上去扶着姜澈, 对姜成瑞痛哭道:“皇上,殿下不是刻意隐瞒皇上, 只是受伤之时便是被奸人所害,在静心寺清修还被监视、怀疑, 殿下这些年,过的真是太苦了……” 主仆二人一时间哭声沉恸,一边立着的大学士陈巨潮等人也都落下泪来,齐齐跪下道:“皇上,殿下所做都是忍着心痛的极孝之举,还请皇上原谅殿下的无奈。” 聂云川在旁边看着,目光对上姜沐坤,姜沐坤面色平静,只是目光深邃地跟聂云川对视了一会儿,便挪开了。 聂云川却心知肚明,两个人都已经在心里给姜澈的演戏大声叫好了。这痛哭流涕,这磕头出血,这旁边的煽风点火。活活将一出欺君罔上的罪行,变成谨慎孝悌的闹剧。 不过聂云川早就料到这些,并没有特别的失望。反正今晚的目的已经达到,破坏了姜澈的计划,还有,就是让姜麟明白真实情况。 聂云川关切着姜麟的表情,因为在场的所有人,恐怕都没有姜麟来的震惊。 姜麟一直立在旁边,手中的长剑垂在身侧,几欲坠落。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怔怔地看着姜澈。看他突然跪下哭诉,看他湿透的长袍下面,露出来的一截腿。 他整个下半截衣服,都被火烧的七零八落,差不多露出整条小腿。 那腿上诡异地裹着一层东西,在混乱中已经被撕开,蜡黄干瘪,很像是皮肤,现在却破布一样挂在姜澈的腿上。跪在他身侧的小平子一边哭泣,一边偷偷将那些东西往自己的袖子里塞。 “那是极薄的牛皮,处理了覆盖在腿上,任谁看了,都像是腿真的废掉。”手上的长剑被接过去,聂云川熟悉的声音在姜麟耳边轻轻响起:“不光是你,你也看到了,他隐瞒了所有的人。” 姜麟怔怔的双眸总算眨了眨,转过头,看着聂云川半响,什么都没说,转身分开那些围拢着看好戏的皇亲国戚、亲贵大臣们,默默地走出了花园。 身后,姜成瑞终于颤抖着说了句:“儿啊……这些年,真是苦了你……”顿时哭声震天响的传来,看来父子相认,互相谅解的戏码,是完美的高-潮了。 汐月宫东北角落一处荒凉的假山上,聂云川一步步走上去,脚步轻的象暗夜中的猫,令立在山顶凉亭,一动不动俯瞰着锦澜殿的姜麟一点都没察觉。 聂云川将手上的披风披在姜麟的肩上,姜麟浑身哆嗦了一下,也没回头,只低声道:“我走到哪儿,你都能找到我,是吗?” “是,因为你怎么走,都走不出我的心。”聂云川伸手搂住姜麟的肩膀,立时一股暖意从肩上传到姜麟全身。 姜麟微蹙下眉头,极力压下鼻子里的酸楚感:“你看,那里是锦澜殿,父皇第一次见到母妃的地方。所有的布置跟十几年前一模一样,殿里依然挂着母妃的画像。皇叔说,那是父皇亲自为母妃画的——因为那惊鸿一瞥,令父皇终身难忘。” 聂云川点头道:“皇上对于丽妃的感情,天下皆知。” “天下皆知……哼”姜麟转过头,一双眸子比夜风还冷:“你看着我,还能得出这个结论么?” 聂云川皱皱眉头:“我也一直很奇怪,都说爱屋及乌,就算是有宫廷相师说你命数不祥,克母克兄,皇上也不应该如此对你。” 姜麟的目光悲戚,面上却露出笑容:“所以,这才是他的真心——就像今日二哥表演的一般,都是在演戏,都是在……演戏!”最后几个字,从姜麟咬着的牙缝里挤出来。 聂云川扶着姜麟的肩膀感受到了他的颤抖,看着他眼中的悲戚到了极致,化作令聂云川心中一颤的冰寒。那个总是温和,笑的灿烂的少年,似乎冲聂云川挥挥手,告别了。 聂云川心中疼的仿佛刀割,喃喃道:“我早就知道了姜澈的腿没事,但……不知道怎么告诉你。这不单单是那两条腿的问题,这是……我不知道,当你明白自己一直被利用,会有多难过。我不想看着你难过,更不想看着你被人利用。” “不过你要明白,你是皇子,你家真的有皇位要继承,那皇位能令人做出任何难以想象的事。” “没关系,云川,你尽力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走到今天,都是我的错……”姜麟收回目光,沉声道:“我要去猎场看看,不知道丹娘有没有带那些死士们回去。那个猎场也不安全,我要带他们换个地方。” “我已经安排了,去武阳王府京郊的丝绸仓库,那儿地方很大,又是废弃一半的,不会太引人瞩目。” “不用,我既然当初敢回来,便有退路。”姜麟说罢,突然冲着聂云川笑笑:“辛苦了。” 聂云川看着姜麟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心中有什么东西突然被揪的一紧。 其实那天夜探静心寺密道的时候,聂云川看到从浴缸里站起来的姜澈也吓了一跳。对于姜澈如此用心地隐瞒自己,聂云川是惊出一身冷汗。 若姜澈并非残废,那继承大统便名正言顺。周妃和丽妃的身份地位都差不了多少,姜澈排行还在姜麟之上。 聂云川当时的感觉就仿佛坠入冰窖,一想到姜麟那么单纯笃定地相信着姜澈,就心如刀割。这件事他无论怎么尝试,都没办法亲口对姜麟说出来,便只能想了今晚这个连环计。 “少当家,你在这儿,皇上传你呢。”向右匆匆地迎上来:“说是要嘉奖你救了二皇子。” 聂云川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问道:“向后那边有消息了吗?” 向右点点头:“一切按计策行事,那些闷在密道里的人,都事先依照计划穿了南疆人的服饰。” 聂云川却并没什么高兴地表情:“反正对于姜澈来讲,这些人死不死已经并没那么重要了。” “到底是个打击。攻心战不就如此,只在人心中埋下针去,伤的不重,但时日一多,埋得多了,便迟早要命,还要的很痛苦。” 聂云川心中被触动了一下,暗道:“埋下了针去……十年的信任,他一定痛的厉害吧。” 姜成瑞已经在姜沐坤的护送下回到了锦澜殿,聂云川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好听见姜成瑞道:“委屈了这么多年,原来的封号也不要用了,朕现在便恢复你亲王身份,王号为‘乾’。” 四下众臣们立刻齐声道:“贺喜皇上,贺喜乾王。” 聂云川特意等人们行完礼才过去道:“臣见过皇上。” 姜成瑞高兴地说:“武阳王世子,救护乾王有功,朕定要赏你。不过武阳王府什么都有,朕倒是不知道要赏你什么。” 聂云川不动声色地道:“能够救乾王于水火之中,乃是臣的荣幸,不敢求封赏,只愿皇上和乾王能多享天伦。” 姜澈已经换了华服,端坐在姜成瑞旁边,跟姜沐坤平坐,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他一双眼睛盯着聂云川,话中有话地道:“武阳王世子救了本王,那必定是要封赏的。听闻武阳王府最为忌讳的便是没有子嗣,世子也到了娶妻的年龄,不若父皇赐他一门婚事,不是正好成人之美。” 聂云川吃了一惊,抬起头,对上姜澈阴冷笑容的双眸。暗道:真是得意忘形了,都不用表演温厚善良啦? 当下面色一正,正要请辞,却听得姜成瑞拍手道:“这是个好主意,武阳王府最不能没有的,便是子嗣。世子,朕便给你指一门婚事,你意下如何?” 在场的人基本上都听闻过聂云川跟姜麟的绯闻轶事,因此都齐刷刷地将目光盯上聂云川。众人好奇他是不是传说中的断袖——尤其对方还是唯一有资格跟姜澈挣储位的人。 聂云川咬咬牙,盯着地板的眼中充满了愤怒,他知道姜澈此时此地提出这个建议的恶意。 今晚,几乎有权有势,能够左右立储的大臣们都在这里。若聂云川大胆说出自己跟姜麟的事,那些原本就摇摆不定的人们肯定立刻笃定地支持姜澈,毕竟断袖的国君是完全悖离祖制的。 若聂云川答应下来,那么便没法见姜麟了。皇上的赐婚,怎能儿戏,接了旨,便必要娶过门,才能交差。否则就是抗旨,是欺君。 聂云川咬咬牙关,慢慢抬头来,一脸严肃地看向等待他回答的姜成瑞。殿里十分安静,聂云川又感受到了当日去给太子吊唁时候,那种如同芒刺一样,扎满后背的目光。 甚至连一向冷冰冰对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的姜沐坤,都挑挑眉毛,斜斜地看过来。 第62章 晋江独发62 见聂云川半天不吭声, 大学士陈巨潮不满地道:“世子, 皇上在问话, 你竟然不答?” 却见聂云川深深低着头, 突然肩膀就开始一抽一抽的, 接着便听到了抽泣的声音。众人都是一片惊讶:这世子是高兴的厉害,还是难过的厉害,竟然哭了么? 正猜疑着,就见聂云川颤抖着抬起头来,方才还英武帅气的脸上,竟一下子挂满了泪水,两道清鼻涕也顺着流下来,竟是哭的惨烈至极, 泣不成声。 这副面容不禁姜成瑞看了吓一跳,连姜澈都吃了一惊。 “你……你这是何意?皇上给你赐婚, 你竟然哭得一塌糊涂?”姜澈生气地指着聂云川呵斥道。 聂云川没理会他,只是将脸抽成个包子, 悲痛欲绝地叫了一声:“皇上……”双膝一软,“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双手捶胸道:“皇上有所不知, 自从我来到京城, 鹰嘴山的义父便思念成疾。吃也吃不下,谁也睡不着, 不过两月,已经卧床不起……” “就在昨日……臣突然收到急信, 说……”聂云川哽咽了好几下,旁人看了都觉得他悲伤的几乎快要晕死过去:“急信上说,我的义父——那个养育了我十九年,不求回报,任劳任怨的义父……死了……哇啊……” 满屋子的人面面相觑,一脸懵逼,不知所措地看着聂云川跪在地上哭的捶胸顿足。毕竟这样的事情,终他们一生,也是没有见过的。 姜成瑞愣怔了半晌才嗫嚅着道:“竟有此事?世子不必过于悲伤。” “皇上,臣为了武阳王府,必须参加这次秋游。”聂云川继续哭道:“原本想今日结束,便回去奔丧。皇上……非是臣斗胆,但是重孝在身,皇上说赐婚的事情,臣实在是……被触到了痛处……” 姜成瑞叹口气,拜拜手道:“罢了罢了,朕也是好意,却没曾想到世子的义父竟是刚刚去世。如此,赐婚的事情便以后再说吧。” “谢皇上。”聂云川叩首谢恩,这才掏出一块手帕,将脸上的涕泪抹了一把。 姜澈冷眼看着聂云川,鼻子中哼一声道:“哼,世子,你义父最好是真的像你所说一般已经殁了。若还活着,你便是欺君。” 聂云川抽泣着,一副委屈到家的模样:“若不信,殿下可以派人去鹰嘴山查看,臣绝不阻拦。” 姜澈咬咬牙,面色如冰,却没的说了。他比谁都清楚,鹰嘴山他姜澈不是不想去,而是根本去不了。 这时候,突然外面有人来报刺客的事情。姜成瑞方才也是吓得不轻,听到这个,也顾不上什么赐婚,急忙让传进来。 就见一个缇骑指挥使进来报到:“启禀皇上、淳王殿下,方才追杀刺客,不想竟是在汐月宫下有一密道。密道纵横交错,臣等没敢贸然跟进,只快速追索到宫外某处,却见那里尸横几人,而通道口处,被封死。” “密道?这汐月宫建成已经多年,何时多了条密道?”姜成瑞纳闷道。 “启禀皇上,这条密道原本是一条下水道,连通着汐月宫内湖堤岸。”指挥使回禀道:“只是被人做了修改,看上去,很是专业。” 聂云川心道:能在静心寺后山上挖密道的,当然很专业。 姜成瑞听了急忙问道:“那些刺客呢?可抓住了活口?” 指挥摇摇头:“臣等挖开密道,发现密道里灌满毒气。刺客堆叠在出口,死状甚惨。” 姜澈听闻,嘴角偷偷浮起一丝冷笑,面上却严厉地问道:“刺客身份可查的清楚?” “已经查明。”指挥使的干脆回答反倒令姜澈吃了一惊,禁不住问了句:“查……查清了?” “是。”指挥使说着,对身后的缇骑伸出手去,那缇骑将手上一直捧着的一个托盘递过来。 指挥使将那托盘放在地上,戴好羊皮手套,掀开了上面蒙着的麻布。 一股怪异的味道突然散开,众人惊诧之间,一些人已经往后退去,并用袖子遮住口鼻。 聂云川却走上前,探头看看那盘子的东西,皱皱眉头道:“这不是南疆人的服饰?” 总旗将那衣服拎起来,衣服上果然有着南疆特有的野狼图腾:“世子说的没错,通道里所有尸体,缇骑仵作都一一验看过。这些人全部在夜行衣下,穿着了南疆的服饰。” 这时候,姜沐坤冷冷地开口道:“皇上,臣之前就向皇上禀报过,南疆埋伏在京城的细作,有可能会行刺杀之事。只是当日,皇上并没同意臣搜查的建议。” 姜成瑞显然吃惊不小,但目光中却有着其他的复杂成分。他的眼眸转向姜澈,姜澈眼神闪了闪,避开了姜成瑞质询的目光。 聂云川和姜沐坤都看到了这个细节,两人偷偷交换了个眼神。 这时候,便听得那指挥使又道:“尸体数目经过清点,约有四十人左右。加上密道外面的人,差不多五十人。” 这时候,姜澈追问:“那些尸体身上,除了南疆服饰,可还有其他标记?” “回乾王殿下,确实有。那些人左耳后都有一个黄豆大的纹身,纹身像是一个兽头,但是太小了,不好辨认。” 聂云川紧紧盯着姜澈,见他双目猛地一暗,面色压抑不住的苍白起来,心下便暗暗地一阵冷笑。 突然姜澈猛地转过头,一双眼睛狠狠地瞪着聂云川,聂云川急忙低头揉揉眼睛,假装很大声地抽泣了两声。 那些南疆的服饰,都是聂云川指示丹娘给他们临时换上的,骗他们这是为了跟姜麟的死士区别开。 聂云川从丹娘口中得知,这些姜澈安插在姜麟身边的死士有问题,便想到一定有个人在暗中跟这些死士联系。 但以姜澈小心谨慎的性格,这些死士们也定不知道那个秘密联系的人是谁。聂云川就让丹娘在最后一刻假装暴露自己,忽悠姜澈的死士们套上野狼图腾的中衣,骗他们出了密道脱下夜行衣,便能跟姜麟的人辨别出来。 这一招若能成功,不但灭了姜澈安插在姜麟身边这些死士,还证明了姜麟的人里面,确实还有内鬼。 现在,聂云川见计划完全成功,却没有一丝轻松,反而心中更加沉重起来。 姜澈这家伙,真是心思缜密又阴鸷沉着。姜麟的单纯,怎么能跟他争斗。 这时候姜沐坤看着姜成瑞,开口道:“皇上,臣请彻查风雅茶楼和四周一带疑似南疆人活动的区域。并请将汐月宫旧日守卫统统捉拿审讯,这样规模的密道,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建成。” 姜成瑞面色难看的很,沉声道:“大胆的贼人,竟然在汐月宫图谋不轨。朕准了淳王的建议,由缇骑精锐对京城疑似南疆人的细作一网打尽!” 姜成瑞原本身体就不好,经过这一番折腾,已经疲惫不堪,姜沐坤见状,将众人遣散。 聂云川虽然安然度过赐婚的危机,却依然心事重重。想到方才姜麟的去向不明,心中不禁惴惴不安。 他在京城,除了姜澈,还能有谁?那三千死士,要挪个地方也不是小事。脑子乱作一团,却没注意姜澈跟在身后。 “世子方才的戏,演得不错。”姜澈嘲讽又阴冷的口气,令聂云川心中一阵厌恶。 “呵呵,哪儿有乾王演得好,您那出‘隐疾求孝’演的才真是入木三分,我见犹怜。臣班门弄斧的小伎俩,哪儿能望您项背。”聂云冷冷地道。 姜澈面色一沉:“本王很是欣赏世子的为人,所以赐婚这件事,本王还会替世子惦记着。” 聂云川看着姜澈的背影消失在黑夜笼罩的殿门外,唇边浮起一丝冷笑,双目灼灼:“本来想就这么算了,带着姜麟回鹰嘴山了事。不过现在觉得……越来越舍不得走。” 武阳王府,聂云川走进自己的院子,问向右道:“向后回来了吗?” “还没有。”向右压低声音道:“不过送回消息来,那些颖王的死士都按计划撤离了,可惜没有抓住内鬼。” 聂云川一双眉毛压在眼眸上:“这个人潜伏的很深,我怀疑他很早就到了陕州,一直在姜麟身边。” “若不将此人揪出来,以后恐怕还要坏事。”向右道。 聂云川沉声道:“当然要揪出来,我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只是还要跟姜麟商量下,才能定夺。揪出内鬼,必要他配合才行。” 这时候,突然守在门口的向前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嘴边,大家立刻噤声。须臾,向前的神色放松下来,快速打开门,向后一步迈了进来,大家都松口气。 向后径直走到聂云川身边道:“少当家的,颖王没有带人去您安排好的仓库。” 聂云川叹口气道:“我知道,正想问你,姜麟去了哪儿?” “丹娘悄悄告诉我,颖王只身一人去了淳王府上。” “去了淳王府上?”聂云川吃了一惊:“为何去那里?”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姜麟曾经对自己说的话:你卖了什么?武阳王府还是你自己。 聂云川咬咬嘴唇,难不成,姜麟去交换什么了?想着,心中的焦虑更甚:“向后,丹娘是不是还跟那些死士在一起?” “是。颖王的手下都留在那里,提防又出现变化,颖王对那些死士很是看重。” “带我去找他们。” 淳王府,姜沐坤走进书房,看着立在那里的姜麟,冰冷的眼中滑过一丝惊讶:“你……” 姜麟神色沉着:“云川说,皇叔愿意联盟。” 姜沐坤抬起下巴,凤眼微微眯起:“你想继承大统?” 第63章 晋江独发63 姜麟走出淳王府, 金贵牵着马跟上来。小心地问道:“殿下, 忙了一晚上, 回去休息吧。” 姜麟心事重重的拉过缰绳, 没有说话。突然旁边一个声音道:“金贵说得对, 事情不能一下子办完,总得一件件来,先休息要紧。” 姜麟回头对上聂云川微笑的眸子,面色却有些暗了下去。金贵见状知趣地告退,聂云川策马走过来道:“我刚去看了你的人,他们都很好,不用挂念。” 说着抬头看看淳王府:“你跟淳王达成了协议?他要扶持你立储吗?” 姜麟抿珉嘴唇,岔开话题道:“云川, 你不是说要回鹰嘴山吗?什么时候走?” 聂云川愣了一下,姜麟笑笑:“我会帮你把你看上的东西都运出来, 包括皇宫里那块大翡翠。” 聂云川看着姜麟的眼神沉着下来:“姜麟……” “原本我应该陪你走的,但京城是我的家。”姜麟维持着笑容:“你说得对, 我家有皇位要继承,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德不配位的人占据这个位子。” “你……真打算争夺储位?”聂云川皱皱眉头。 一辆乌篷马车驶到京城一处修葺一新的府邸, 府邸庄重的门头上挂着一块金字匾额:乾王府。 马车停在门口, 随车的两个丫环伸手从车里扶出来一个打扮高贵的女子, 正是前太子妃——庄明鸢。 庄明鸢抬头看看那崭新的匾额,眼神复杂地皱皱眉头, 迈步走进去。 书房里,姜澈垂眸看着书案上的卷宗, 并没有看一眼走进来的庄明鸢。庄明鸢面色尴尬地屈膝行礼道:“见过乾王殿下。” 姜澈却没有立刻回应,转过头去对丘赫道:“吏部侍郎的折子怎么还没送来?你去看看。” 丘赫领命下去,庄明鸢屈膝在那里,起来也不是,不起来也不是。还好姜澈终于转过脸来,竟是一脸温厚谦和的神态,微笑道:“嫂嫂照顾皇长孙和公主已经很忙碌,还有空来看望本王,真是有劳了。” 庄明鸢站直身体,努力挤出笑容:“听闻殿下重回宫中,妾身早该来恭贺。” 姜澈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庄明鸢,庄明鸢之所以能入选太子妃,除了显赫的家世和自身良好的修养之外,还有名冠京城的样貌。 当年姜成瑞选庄明鸢为太子妃的时候,就曾亲口夸过庄明鸢:有国母之才华,丽妃之样貌。 丽妃的美丽名震朝野,而庄明鸢是唯一一个被姜成瑞亲自认定能跟丽妃媲美的名门贵女。 庄明鸢虽然还在孝期,一身素衣素服,头上只别了一只造型简单的东珠镶嵌的玉蝶,却依然是大方优雅,尊贵美丽、不可方物。 面上那一丝尴尬的笑容,配上一双哀愁的烟眉,竟是别有一番风韵。 姜澈上次见庄明鸢的时候,都是各怀心事。今日再见,华灯之下,庄明鸢立在那里,白衣轻柔,在金碧辉煌的摆设衬托下,竟是跟姜澈心中埋藏了多年的那个影子,骤然重合起来。 庄明鸢半响听不见姜澈说话,抬起头来狐疑地看去,却正对上姜澈闪闪的目光,心中一阵骇然,忙低下头去,更加不知所措。 姜澈收回目光,面色一如往常,指指近处的一张椅子道:“嫂嫂请坐。” 庄明鸢犹豫了一下,目光滑过远些的椅子,到底没敢忤逆姜澈,只得轻轻坐在姜澈身边。 姜澈目光没离开书案上的折子,仿佛不经意间道:“嫂嫂离开京城多少年了?若没记错,也将近十年了吧。” 庄明鸢没想到姜澈会提起往事,局促地道:“是,殿下记得清楚。那时太子病重,妾身身怀有孕,为了养胎,方才离开京城,回了老家。” 姜澈唇边的笑意深了深,庄明鸢离开的原因,京城皆知。太子被下药之后,性情大变。受毒药所累,太子行夫妻之事变得野蛮粗暴,庄明鸢在一次侍寝之后,出现了小产的迹象。 大将军庄胜,知晓情况之后,亲自请了姜成瑞的口谕,才将庄明鸢送走,对外假称庄明鸢对京城气候不适应,回老家修养。 姜澈收了笑容,叹口气道:“可惜了太子哥哥,那么好的一个人,却被奸人所害。想必嫂嫂现在总相信本王所说了吧,给太子下毒,确有此事。” 庄明鸢听了咬咬嘴唇,眼眸中露出恨意:“害我夫君的人,我必不能放过他。” “嫂嫂一个柔弱女子,又怎么能跟那种阴险的人争斗呢?”姜澈再起抬起头来,看着庄明鸢的目光灼热起来:“这种事情,都是男人的责任。” 庄明鸢垂下眼眸,躲避着姜澈的目光:“还请殿下,给我们孤儿寡母做主。庄明鸢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呵呵,嫂嫂言重了。让嫂嫂赴汤蹈火,本王如何舍得。” 庄明鸢惊觉姜澈的声音竟到了自己背后,肩膀瞬间僵硬了,却不敢动弹。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压抑着心中的不安。 突然,一只手伸到庄明鸢的发髻上,将那枚白玉蝴蝶的发钗拔了下来。 “嫂嫂想要的,本王清楚,嫂嫂只要乖乖听从本王,无论是你自己还是景昀、景月,本王都会给与最好的照顾。” 庄明鸢浑身哆嗦起来,她压抑着一颗要从胸膛里蹦出来的心,压抑着喉咙里的血腥味,努力假装镇定地道:“殿下若能如此,妾身感激不尽。父亲和哥哥那里,都会给予殿下支持。” “大将军么?”姜澈迈步走回桌案旁边,走的极慢:“可是本王听闻,大将军跟皇叔关系非常要好,怎么会支持本王呢?” “父亲是被淳王迷惑了。”庄明鸢急忙站起身来道:“待我将殿下照顾景昀和景月的事情告知父亲,他一定会站在殿下这边。” 姜澈坐下,往后靠在椅背上,手里把玩着那白玉蝴蝶:“嫂嫂既然知道朝堂之事,便知道现在时机对本王来讲尤为重要。只凭嫂嫂空口白话,本王又怎么能放心?” 庄明鸢愣了一下:“殿下要怎样才能相信妾身?” “本王,只相信自己人。成为本王的人,本王便能相信了。”姜澈面上的笑容变得不再温厚,邪祟地让庄明鸢浑身打了个冷战,急忙低下头,满面通红。手中紧紧拧着素白的丝帕,似乎要拧出水来一般。 “嫂嫂不必勉强,本王并不想趁人之危。”姜澈将手中的玉蝴蝶搁在桌上,重新拿起旁边的毛笔,垂眸道:“只是形势已经是迫在眉睫,父皇说了,半月后秋收节上,就会宣布储位归属。嫂嫂……得抓点紧。” 颖王府中,聂云川看着姜麟,皱皱眉头:“你是这么打算的?” 姜麟点点头,水漾的眼眸看着聂云川:“你真的不打算先回鹰嘴山?京城形势一触即发,可能以后再想回去都难了。” “对我来讲,你在哪儿,哪儿就是我的‘鹰嘴山’。”聂云川伸手摸摸姜麟的头发:“别胡想了,你以为我会扔下你一个人在这危险的地方?就算咱们失败了,我也陪你死在这里。” 姜麟急忙伸手捂住聂云川的嘴巴,正色道:“我们不会失败,我不会让你死的。” “那不正好。”聂云川抓住唇上修长的手指:“我们都有不死的决心,事情便必能成功。” 想想又道:“你见过太子妃了么?” “还没。”姜麟摇头道:“她一直对皇叔和我耿耿于怀,不肯见我。” 聂云川咂咂嘴巴道:“其实不用去她的府上见她,景昀不是在宫里读书么?” 宫内,本堂中,一个年长的孩子走到姜景昀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你便是皇长孙?可认得我是谁?” 姜景昀懵懂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面孔。那少年胖而臃肿,将一身华服成的鼓鼓囊囊,但看得出来身份高贵,只是之前未曾见过。 姜景昀努力在脑海里搜寻者,还好这时候旁边的太师傅过来道:“皇长孙,这为是您的堂兄,乾王殿下的长子——姜景旭。” 姜景昀这才明白为何没见过,因为乾王一家因为姜澈缘故,过了一段时间庶民的生活。 姜景昀急忙站起身来,恭敬地行礼道:“见过堂兄。” 姜景旭却并没还礼,眼神嘲弄地看看姜景昀,伸手将他的课本拿起来,朝课堂后面扔去。 姜景昀吃了一惊,小脸上出现愤怒的神色:“堂兄因何如此?” “因为你的父王已经薨没了,你不知道么?”姜景旭呵斥道:“我父王马上就要被立为储君,你还敢占着最前面的座位,滚!” 姜景昀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怒视着姜景旭。这时候太师傅急忙劝道:“皇太孙,您先坐在后面,等臣回了皇上,再做定夺,您看可好?” 姜景昀面色沉静下来,咬咬牙,转身一言不发地走到后面,捡起自己在地上的课本。 姜景旭得意洋洋地坐在最前面中间的位子上,本堂侍奉的太监宫女们也都很势利眼的急忙奉上茶点果品。 姜景昀小脸沉沉的,看着姜景旭的背影和那些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紧紧咬着牙关,一声没吭。 本棠外,庄明鸢将这一幕全收进了眼底。她看着自己的儿子受辱,几乎将嘴唇咬破。几次压制住了冲进去的冲动,转身离开本堂。 庄明鸢神色恍然地游走在宫殿里,那些熟悉的景色和事物,十年不见,都已经非常陌生。 突然抬头,看到一处焦黑的残垣断壁,在一片金碧辉煌的宫殿里,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庄明鸢心中咯噔一声,走到跟前,抬头看去。 “东宫”两个字依然在,却已经残破不堪。自从那日太子棺椁失火,引燃东宫之后,姜成瑞便觉得这里不吉利。遂命人另选他址修建东宫,这里便只垒了道矮墙搁置下来。 庄明鸢看着眼前熟悉的建筑,心中不禁想起当年新婚,跟太子耳鬓厮磨、举案齐眉的幸福日子。若非后来太子身体出了变故,二人的生活便不会像现在这般。 庄明鸢一朝跌下太子妃的位置,多年来倾注在姜景昀身上的心血也眼看都付诸流水。姜澈虎视眈眈,皇上病入膏肓,母家坚决支持淳王姜沐坤,庄明鸢几乎是越想越绝望。 她伸手摸上那被烟熏火燎,已经面目全非的东宫墙壁,泪水仿佛开了闸的洪水,倾泻而下。 “太子……妾身……对不住你……”庄明鸢现在是满心的懊悔和焦急,只觉得前路渺茫,没有一丝的希望。想到悲痛处,竟恨不得一头撞在那墙壁上,跟着太子一处去了倒干净。 正胡思乱想,哭的一塌糊涂的时候,身后递过来一块韵白的丝帕。 庄明鸢只以为是随身的宫人,接过来擦拭着泪水道:“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知道嫂嫂想清静,已经让他们避开。” 这声音吓了庄明鸢一跳,她慌忙抬起头,竟看到是姜麟立在自己身边。庄明鸢因姜澈的事情,心中已经有了阴影,慌乱地往后退着道:“你,你要做什么?” 熟料那矮墙临时搭建,并不结实。庄明鸢靠的有些使劲,便听得哗啦啦,矮墙应声倒塌。 庄明鸢猝不及防,整个人随着砖瓦往后就跌去。姜麟见状,一个箭步跨过倒塌的矮墙,将手臂伸到庄明鸢身后扶住了她。 但是事出突然,地上又全是砖瓦,姜麟也没有站稳,但却并没放手。 庄明鸢虽然失去了平衡,却一点都没有硌到砖头。正惊魂未定的时候,姜麟伸手将庄明鸢扶起来,恭敬地道:“嫂嫂没事吧。” 庄明鸢见姜麟态度神色安然敬重,心知方才自己将他跟姜澈当成一路货色是冤枉了他。 但是心中对于姜麟一直以来的成见,还是没能让庄明鸢放松。她抽回被姜麟搀扶的手臂,站直了身体,理理衣衫,冷冷地道:“多谢颖王。” 话刚说完,便瞥见衣袖上一丝殷红的血迹,惊讶于自己哪里受了伤。翻看双手,却并没看到一丝伤痕。庄明鸢脑子中一闪,突然惊觉,看向姜麟,却见他右手手背一片擦破,血糊了整只手掌。 想到方才的情形,庄明鸢立刻明白是姜麟伸手垫在了自己的身下,才让自己毫发无损,而他自己的手背却被砖瓦割伤了。 庄明鸢心中滑过一丝隐隐的愧疚,从袖笼里抽出来一块干净的丝帕,对姜麟道:“你手破了,我来帮你包一下。一会儿去太医院,上点药。” 姜麟这才发现手上的伤,腼腆地笑笑道;“没事,小伤,不碍事的。” 庄明鸢却不说话,只过去拿起姜麟的手,帮他仔细地包扎起来。 姜麟看着低头不语的庄明鸢,轻声道:“太子哥哥去世的这些日子,嫂嫂受苦了。我也是久离京城,没有多照顾嫂嫂,还请嫂嫂见谅。” 庄明鸢神色顿了顿,淡淡地道:“颖王若是想跟妾身说储位的事情,便就罢了。妾身母家跟淳王走得更近,殿下若是去找淳王,可能更简单。” 姜麟笑笑:“嫂嫂,储位本就是太子哥哥的,太子薨没,还有景昀,别人那儿有资格争储。” 庄明鸢心中一惊,抬起头来看着姜麟,皱皱眉头道:“殿下何出此言?父皇还有你和乾王两个儿子……甚至……淳王也正值壮年。” “呵呵,所以我最近发觉,传言就是传言,不都是可信的证据。”姜麟道:“皇叔为人刻薄严酷,但其实并没有争夺皇位的想法。嫂嫂仔细想想,若皇叔想夺位,就宫中近几年的形式,天下早就是淳王的了。” 庄明鸢似乎若有所悟,神情放松下来,神色中对姜麟的话开始感兴趣。 “嫂嫂不在京城多年,想来传言听见不少。”姜麟淡淡地道:“我也是,一直以来,只相信了那些传言,被人左右,不能思想。” “虽然我很早就离开了京城,但是知道嫂嫂是位有口皆碑的闺秀。这些年更是为了景昀和景月,操心费力。只是宫中情势险恶,大家疑惑重重却不知道谁在背后搞鬼,相互猜疑,浪费了时间,太子哥哥还搭上了性命。” 庄明鸢听闻提到太子,又落下泪来,冷冷地笑笑道:“有口皆碑的闺秀?殿下真是谬赞妾身,若真是那样,妾身就不会在太子病重的时候离开他。” “若当年能坚持一下,守在太子身边,那今日,也许不是这个结果。” 姜麟安慰地看着庄明鸢道:“那个捣鬼的人,连皇叔那么精明,都没察觉,又岂是嫂嫂能觉察到的。嫂嫂也不用太过自责。” 姜麟说着口气变得庄重:“只是今日,继承大统,再不能让他得逞。” 庄明鸢转过头,惊讶地睁大了含着泪水的双目:“殿下是说……” 姜麟不置可否,只一字一句地道:“今日来找嫂嫂,便想告诉嫂嫂一句话。我会联合朝中势力,必将扶持景昀继承大统,登上皇位。” 庄明鸢吃了一惊,似乎难以相信自己听到的,向四周看看,姜麟已经将人都打发的远远地。再看姜麟的神色,竟不似玩笑。 “殿下……殿下真的如此想法?”庄明鸢不解地道:“若能夺位,殿下为何不自己登基?” “因为……”姜麟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因为我喜欢一个人,跟他在一起,便不能为世俗所容,更勿论登基称帝。我原本就对皇位无心,为了他,就更不能了。” 庄明鸢似乎明白了什么,思忖片刻道:“莫非,殿下跟武阳王世子的传闻,竟是真的?” “呵呵,京城的传闻中,恐怕只有这个是真的。”姜麟说着,站起身来道:“秋收节将至,嫂嫂已经知晓了我们的打算,还望嫂嫂早做定夺。” 说罢恭敬地行了礼,转身离去。 庄明鸢愣了半晌,转过身去,看着东宫的残垣断壁,喃喃道:“太子,妾身……要相信谁呢?” 长寿宫中,聂云川跟在姜沐坤身后走进去,对着姜成瑞行礼道:“皇上,臣来给您诊脉。” 姜成瑞神情淡漠,反应迟钝,扫了聂云川一眼道:“淳王说你的医术很高明,可朕记得你不是个山贼么?” 聂云川笑笑,从袖笼里拿出来一本书籍呈给姜成瑞道:“皇上,您看看这个是什么?” 姜成瑞拿过来,费劲地看着书籍封面上的字,喃喃道:“混元堂针灸内经?这……”姜成瑞惊讶地抬起头来,看着聂云川。 聂云川抬抬下巴:“陛下还记得这个,没错,这就是方禅的那本著作。” “方禅……”姜成瑞目光涣散起来,似乎看向很远的地方:“方禅已经死了很久了吧,若他在,朕的赤玉丹……” 聂云川看着姜成瑞,谨慎地道:“启禀皇上,有件事臣必得向皇上禀报,否则,臣便是欺君。” “何事?” “是方禅。”聂云川道:“其实他并没死去,只是隐藏在一个地方十几年,不敢露面而已。” 姜成瑞迷蒙的眼睛滑过一丝惊讶的神色:“什么?方禅没有死?可是……” “当年方禅确实在监牢中毒假死,缇骑将他从监狱里运出来的时候,发现他竟还有呼吸,便禀报了淳王殿下。淳王殿下因为对周妃和方禅的案子有所怀疑,便命人将方禅秘密押解在城外某处。但不想方禅十分狡诈,醒来后趁人不备偷偷逃走。” 姜成瑞愣了愣:“原来如此?可是淳王为何不向朕禀报?”说着看向姜沐坤。 姜沐坤神色淡然,语气冰冷:“臣知道若将方禅带回来,皇上也并不是想治他的罪,只是想让他继续改良赤玉丹……”姜沐坤顿了顿道:“臣不想看着皇上沉迷于药物,不能自拔。” 姜成瑞收回目光,神色飘然:“呵呵,谁又能知道,朕有天下最好的弟弟呢。你不争皇位,兢兢业业,却被天下人不齿,还能如此对朕效忠,你不委屈么?” 姜沐坤声音冰冷:“臣弟便是这个位置,有何委屈可言。天下人是皇上操心的事情,臣弟只对皇上一人效忠,便可。” “呵呵……”姜成瑞叹口气,神色疲惫起来:“有什么用呢……似水流年……一切……都一去不返,你……丽妃……朕……都会一去不返的……” 姜沐坤见状,给聂云川使了个眼色。聂云川上前,伸手给姜成瑞诊断脉象。许久,聂云川放开手,看向姜沐坤,摇了摇头。 第64章 晋江独发64 姜成瑞半阖着眼睛, 淡淡地问道:“世子, 朕如何?” “皇上……”聂云川顿了顿, 下决心地道:“皇上若能停止服用赤玉丹, 臣保证皇上能看到明年的春花。” 姜成瑞唇边绽开笑容, 笑出了声,继而咳嗽起来:“呵呵,明年的春花……咳咳,朕……早就不关心四季了……” 太监上前奉茶拍背,却被姜成瑞推开,他示意太监将自己扶起来,斜眸看着姜沐坤道:“朕知道自己的情况,现在, 朕只要你一句话。若朕驾崩,你是否会象扶持朕一般, 扶持新君。” 此话一出,殿内所有的人都“呼啦啦”跪下了。姜沐坤垂首道:“皇上乃真龙天子, 有上天护佑,会长寿万年。” “长寿万年?”姜成瑞自嘲地道:“还要再服用一万年的赤玉丹么?” 说着双目突然仿佛光亮了许多, 盯着姜沐坤道:“朕只要你一句话, 是否会象扶持朕一样, 扶持新君。” 姜沐坤面色如常,没有表情, 须臾,沉声道:“若新君继位, 需要臣弟扶持,臣弟定尽心尽力。” 说罢岔开话题道:“皇上龙体,关乎江山社稷,若武阳王世子能减轻皇上病痛,还请皇上莫要讳疾忌医。” “淳王,朕的病并非是赤玉丹引起……”姜成瑞收回目光,神色沉下来:“朕累了……你们都退下吧。” 姜沐坤见姜成瑞神色坚定,也没再坚持劝谏,带着聂云川退了出来。 走出长寿宫,姜沐坤冷声道:“给本王一个实话,皇上的身体……” “恐怕难以过冬。”聂云川声音不大,却十分清晰地传到姜沐坤耳朵里,姜沐坤冰块一样的面容难得的变了变。 “真的没有暂缓赤玉丹毒性的办法?” 聂云川摇头道:“皇上已经服用了这么久,就算是方禅亲自来,也无力回天。除非皇上肯停止服用赤玉丹。但是此药毒性甚猛,贸然停用,戒断症状恐怕皇上也难以承受。” 姜沐坤眉头蹙起来,半晌道:“你提醒姜麟,让他做好准备。”说罢转身而去。 聂云川看着姜沐坤挺直高大的背影,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竟觉得那个背影,十分的悲伤。 长寿宫的寝殿,姜成瑞斜靠在床头,让身边的太监们都到门外候着。 等太监们出去关上门,一个人影从龙床后面的屏风里闪出来,跪在姜成瑞床前道:“父皇,那小山贼和姜麟是苟且的关系,您断不能听他胡说,父皇定能康健永世。” 姜成瑞摆摆手:“朕的身体,朕知道。”说罢低头看着姜澈,目光温柔地轻声道:“这些年来,苦了你。一个人守在静心寺,替为父承担了本是为父的罪孽。” “父皇言重了,能为父皇分忧,是儿臣的荣幸。”姜澈温厚乖巧地看着姜成瑞:“儿臣担心父皇身体,日夜诵经祈祷。” 姜成瑞憔悴的双眸中显露出一个父亲的慈爱:“你的腿,怎么样了?” “每日都在锻炼,虽走路还有些跛脚,但却不碍事了。” “那就好。” 姜成瑞叹口气道:“这些年太子身体有恙,朕又……是朕对你疏忽了。” “哪里,尽管孩儿在假山那次不是意外,但也不是父皇的责任。”姜澈偷偷观察着姜成瑞的神色,低声道。 姜成瑞果然皱皱眉头道:“你说那次你从御花园的假山坠落,不是意外?” 姜澈委屈地撇撇嘴巴:“父皇难道以为孩儿会因为一次意外,连王爷也不做了么?” “当日孩儿在假山摔伤,虽然是大雨之中,但是……”姜澈目光战瑟地看看姜成瑞:“但是小平子说,后来有宫人告诉他,假山上的青苔原本没有那么多,是下雨那天有人故意放上去的。” 姜成瑞眉头拧的更紧:“你的意思是,宫内有人故意要害你摔下假山?” “正是。”姜澈低声道:“孩儿那时候也曾想方设法来见父皇,但都被缇骑拦在长寿宫外。原本想等见到父皇再做定夺,但孩儿宫中接二连三地出现诡异的事情。” “孩儿摔伤后不能动弹,睡觉的床铺却突然坍塌。还好小平子当时扶孩儿起夜,否则恐怕孩儿再也别想站起来。” “还有,孩儿一日在用药的时候,胃口难受,便偷偷讲整碗药从窗户泼了出去。却不想窗下种了五年的牡丹花一夜之间枯萎成焦炭,吓得孩儿连药都不敢服用。” 姜成瑞听着,眉头紧皱,神情却十分复杂。 姜澈又道:“因为怪事种种,父皇又无法见到,孩儿实在是胆怯,便提出了带发修行到静心寺。” 姜澈见姜成瑞没有对自己的话做出反应,急忙又道:“孩儿去静心寺,一来是想替父亲在佛祖前尽心,二来其实也是想逃离宫廷,孩儿……”姜澈说着双目一红,落下泪来:“孩儿实在是怕象太子一样,不明不白地死在宫中,不能再在父皇面前尽孝了。” 说罢竟趴在姜成瑞的床榻前痛哭起来:“父皇,太子被人下药,孩儿被人谋害,这定是觊觎皇位的人,才能干的出来的。” 姜成瑞垂眸看着姜澈,许久,长叹一声:“朕……这许多年,真的很累了……澈儿,不管往事如何,只希望你日后能够勤政爱民,做一个好皇帝,不要像朕一样。” 姜澈有些纳闷地抬起头,这个回答跟他想要的实在不太一样。他只得伸手抹去眼泪,应声道:“孩儿谨遵父皇圣谕。” 乾王府中,大学士陈巨潮紧皱眉头道:“殿下是说,皇上根本没有要追究的意思?” 姜澈阴着脸点点头道:“无论是方禅,还是本王说出来的有人谋害,父皇竟没有多说一句。本王现在真的是有点摸不透,父皇到底在想什么。” 这时候,旁边的小平子道:“无论皇上想什么,殿下继任大统,确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奴才觉得殿下应该早做准备,以免淳王党从中作梗,出了什么岔子。” 陈巨潮冷笑一声道:“哼!这宫中除了乾王,已经再无合适的继承人,难不成淳王还真的敢自己登基称帝?那岂不是要留下千古骂名,他可是出了名的要面子。” 姜澈有些担心地道:“虽然皇叔并不觊觎皇位,但若是他知道了那个秘密,恐怕……” 陈巨潮的面色变了变,旋即又放松道:“虽然有此可能,但这宫中知道那个秘密的,除了微臣,便是殿下。微臣是打算将它带进棺材的,淳王又怎么能知道呢?” “就怕父皇自己会说出来。”姜澈担心地道。 “殿下放心,皇上要说早就说了,也不至于逼死丽妃,悔恨多年,沉迷于赤玉丹不能自拔。”陈巨潮道:“皇上既然将您重新召回宫里,想必只要您在秋收节前这段时间不出什么大的差池,皇上是决心传位于您的了。” 姜澈轻叹了口气,似乎也被陈巨潮这番说辞说服了,神情有所放松地道:“如此便好,否则本王多年的心血,要毁于一旦了。” 说罢冷笑一声:“哼!说起来还有点可惜呢,真想看看皇叔那张冰块一样的脸,知道这个秘密,会有什么反应。” 陈巨潮笑笑道:“殿下不用着急,会有那一天的。” 夜色如墨,晚秋的寒气从地上慢慢升起,露水挂满了一地的枯枝败叶。 京城外,一处看似荒芜的地方,在树木丛丛的掩盖下,层层叠叠的露出很多帐篷的影子。 一个黑影轻手轻脚地走出帐篷,踏着露水快速消失在黑暗中。他没发现,身后的树上,一个人壁虎一样趴在树干上,密切注视着他的动静。 只见那人奔出去几里地,隐藏在一条小路旁边,警惕地四下看了看,将双手拢在嘴边,发出了夜枭鸣叫的声音。不一刻,两个黑衣人鬼魅一般地出现在小路旁。 “怎么才来?”一个黑衣人埋怨道。黑影急忙说:“因为汐月宫的事情,队伍很紧张,找不到空隙出来。” 那声音极为熟悉,转了个侧脸,在星光下,隐隐约约的,竟然是姜麟身边一直跟随的叶青。 只见叶青从怀里逃出来一个纸条递给黑衣人道:“这是颖王死士化整为零隐藏的地方,我都写在上面。” 黑衣人将纸条藏好,向叶青点点头,转身隐没在黑暗中。叶青往四周警惕地看了看,重新钻进树林,不见了。 鹰嘴山中,云南天放下手中的纸条,沉声道:“这么说,皇上真的要死了?” 方禅坐在旁边,神色黯然:“若我当年能好好提防,是否便不会出现今天的事情?” 云南天摇摇头,叹口气道:“人心作祟,没有你,还会有别人,没了你的赤玉丹,还会有别人的寒食散,你不用太过自责。” “真是未曾想到,当年的周妃竟是那般的蛇蝎。”方禅目光中流露出懊悔的神色:“若不是被她的温柔陷阱痴迷,我怎么会……” “咱们不都一样。”云南天笑笑,伸手握上方禅的手:“不过,若没有周妃,咱们又怎能寻到彼此呢?我如今对她,确实全无恨意了。” 方禅面色放松下来,目光移到那张纸条上:“云川竟要扶持颖王,真是没有想到。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要对付的,是怎样的对手。” “但是我们知道。”云南天的声音在屋里格外清晰。方禅愣了一下,看向云南天:“大当家的意思是……” 云南天伸了伸胳膊:“来到鹰嘴山这么久,我真的想看看,如今的京城到底变成什么样子了。” 第65章 晋江独发65 长寿宫中, 一个宫女端着饭食走到姜成瑞床边, 跪下道:“皇上, 用膳了。” 姜成瑞没有吭声, 总管太监低头看了看, 向宫女轻轻摆摆手。宫女退下,总管太监伸手将丝帐解开,对值守的小太监道:“皇上睡着了,半个时辰之后必要叫醒,让皇上用膳。” 小太监答应着,肃立在帐旁。 姜成瑞迷迷糊糊闭着眼,听得清楚,只是眼皮沉重的很, 不想睁开。 往常也会这样,他知道自己又该服用赤玉丹了。这些年的精神, 都靠着赤玉丹撑着,只要不吃, 就会象现在这般,昏昏沉沉, 半梦半醒, 没有精神。 但是那个山贼出身的武阳王世子, 说自己该停用赤玉丹。别人说的话,姜成瑞是不会在乎的, 但是他……居然是方禅一手教出来的。 姜成瑞动了动肩膀,那里总是很酸痛。那是一块旧伤, 那旧伤姜成瑞从没对任何人说过,因为他不想治疗。至少肩膀痛的时候,心没那么痛了。 赤玉丹他现在是离不开了,药物能够让姜成瑞亢奋,让他精神倍增,让他忘掉自己深深藏在心底的懦弱。 说到懦弱,姜沐坤这小子好像从来没有过。不管是自己的母妃被降罪打入冷宫,还是姜成瑞迷上赤玉丹,撒手朝政。 亦或是传言满天飞的谋害皇子,意图谋反篡位,姜成瑞都不记得姜沐坤懦弱过。 那冷冰冰的眼神,从生下来就那般模样。看着姜成瑞的时候,看着自己母妃的时候,甚至看着母妃被打入冷宫的时候,姜沐坤都是那般的眼神。 唯有……那么一两次,那等温柔,那等沉迷……是自己的错吗?看见姜沐坤那眼神,竟然会觉得油然而生出来洋洋得意。 姜成瑞在梦中苦笑了一下,引起一阵咳嗽。小太监急忙掀起丝帐查看,姜成瑞却又睡去。 赤玉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喜欢上这种东西的?丽妃可是从来都不赞成自己碰,就连当日的方禅,也是用些假模假样的东西来糊弄自己。 第一次尝到赤玉丹……是在……丽妃过世后。 悦熙宫中,那个娇艳的笑容,红唇欲滴。纤纤玉手展开,托着一粒半透明的神奇药丸。不过绿豆大,小小的,在烛光下,闪着隐隐的光。 “皇上,臣妾知道您最近心绪不振,这是臣妾特意跟方神医讨来的灵丹妙药,亲身试过,服用之后简直快活如神仙。”雪白的贝齿陪衬着红唇,吐气如兰,水蛇一般的身体,磨蹭着姜成瑞的胳膊。 那是个妖姬一般的女人,姜成瑞也曾认为自己真的喜欢她,为她着迷。直到见到丽妃,才明白对有些女人,你是迷恋她的身体。而有些女人,你是迷恋她的一切——她的好、她的坏、她的微笑,她的错误…… 姜成瑞的眼角沁出泪来,十三年了,想到那个人依然会落泪,依然会心痛。曾经的不甘、埋怨早都没了。 只是……还不能看那个孩子。那个孩子的脸,那双眼睛,总让姜成瑞感到耻辱。 赤玉丹是毒药,丽妃就是迷药——令姜成瑞不能自拔的迷药,以至于不断地跟自己较劲。 “爱妃……”姜成瑞梦中嘟哝着:“你好狠的心……朕不过是要些时间,你都不肯给……” 那红唇又出现在眼前,香气扑鼻:“皇上,如何,是不是很舒服?” 那药丸入口,些微苦涩,顺着喉咙便化掉了一般。比寻常寒食散的效果来的还快。 姜成瑞只觉得浑身一股火焰翻腾,兴奋不已。自从丽妃离世,已经多久没有这么兴奋了?他抓过眼前的妖艳女人,狂热地吻她,抚摸她,撕扯她的衣服。 姜成瑞发狂一般地将女人压在身下,周明兰娇声响彻了整个悦熙宫。 周明兰呼吸沉重地喃喃道:“皇上……澈儿真是天赋异禀的孩子……有些东西,不用学的……这赤玉丹,是他从方禅那里……额……” 姜成瑞狂乱的没有理会周明兰的细语,只任由着身体里那份狂魔引领,暴虐地折腾着女人,热血沸腾地喊着那个名字…… “丽妃……”姜成瑞兴奋到顶点,没意识到自己喊了别人。粗野的呼吸渐渐缓下来的时候,才惊觉缠绵身下的周明兰似乎早已经没了动静。 姜成瑞低下头,浑身沸腾的血液立刻凝固了。只见周明兰瞪大了眼睛,一副惊恐地模样,殷红的血从口中浓浓的流出,将那口贝齿都染成了红色。 姜成瑞大叫一声蹦起来,宫女和太监闻声跑进来。 周明兰的尸身旁边,发现了一个白色的小瓷瓶,那小瓷瓶是方禅的。 方禅被下了死牢,不仅是毒死了周妃,还因为将姜成瑞吓得,再也不能人道。从此,姜成瑞的生活里,便只剩下了赤玉丹。 姜成瑞翻了个身,一身冷汗地醒来,虚弱地喘息着道:“来人,给朕拿赤玉丹。” 想翻身坐起,肩膀又是一阵剧痛。 那白色的身影,悬挂在秋千上……姜成瑞狂奔过去努力想将她抱下来。她有必死的决心,将脖颈死死缠在秋千架上,姜成瑞根本抱不下来。 姜成瑞疯狂地嘶吼着,不顾一切地托举着她…… 直到她的葬礼都结束了,姜成瑞才意识到,自己肩膀在那过程中扭伤。 “是你对我最后的报复……爱妃,你这么忍心,朕便不让人医治,直到你心疼朕为止……” 姜成瑞抱着肩膀,又一层冷汗湿透了衣衫。 “皇上,肩膀疼吗?要不要传太医?”总管太监端着赤玉丹的托盘过来问道。 姜成瑞伸手抓起那赤玉丹放进嘴里,半晌,吐了口气道:“不用,朕没事。” 赤玉丹的效力起来,姜成瑞的头脑渐渐平静下来。 “……澈儿真是天赋异禀的孩子……有些东西,不用学的……这赤玉丹,是他从方禅那里……” 梦里那带着气声的细语突然出现在脑海里,姜成瑞猛地皱皱眉头。 澈儿?! 京城郊外,一处隐秘的山林间。一队黑衣人分散开来,借着夜色的掩护,向林子中的帐篷摸过去。 帐篷前隐隐的燃着篝火,似乎还有哨兵立着的身影。一个黑衣人扒开枝叶,仔细看了看帐篷的数量和帐篷前面的哨兵。回头冲队伍打出一个暗号。 快要燃尽的篝火突然被一阵劲风吹歪,几个黑衣人齐刷刷地跳到哨兵们身后,悄无声息地用手上匕首,闪电般的抹了哨兵的脖子。 “糟糕!”黑衣人面现惊讶之色,相互交换了个眼色,刚要纵身逃离,却突然被一张大网从头罩住。 黑衣人大乱,没有跌入陷阱的慌忙四散逃离,却不料四下里陡然杀出来许多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黑衣人拼命厮杀,几乎是搏命反击。对方也不甘示弱,而且原本就占上风,不一刻黑衣人已经被砍翻很多,剩下的几个背靠背相互给了个绝望的眼神。突然头一歪,跌倒在地上。 围攻他们的人中,站出来一个身材高大的,扯掉脸上的面巾,露出来一张很丑的面孔,竟是聂云川身边的向家四兄弟之一——向前。 他低头看看那些莫名歪到的黑衣人,转头对身后某个方向道:“少当家,殿下,这些人都服毒自尽了。” 死士们恭敬地分开两边,两个人从人群中走出来,正是聂云川和姜麟。 姜麟的神情很不好,他垂眸看着倒地的黑衣人,面色阴沉。夜光晦暗,看不清楚他的眸色,却依然能感觉到一丝阴冷。 聂云川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姜麟身形未动,开口道:“把人带上来。” 就见两个死士押着一个人走来,那人面如死灰,蓬头垢面。立在姜麟身边的丹娘看见那人的面孔,目光立刻愤怒起来,走上前扇了他两个耳光道:“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丹娘,你错怪他了。”姜麟冷声道:“叶青从来就是姜澈的人,谈不上背信弃义。” 叶青唇边流出殷红的鲜血,他偷偷看了看四周,那些死士几乎都是怒目而视,若是目光化剑,叶青早就被碎尸万段了。 姜麟双目死死盯着叶青:“真没想到,姜澈竟然从十年前就派了你潜伏在我身边,他还真是令人不寒而栗的深谋远虑。” 叶青咬咬牙,不甘心地道:“属下罪该万死,却想死个明白,殿下如何知道的?” 聂云川笑笑道:“你家殿下心存仁厚,根本想不到身边人会背叛。是我看出来汐月宫的阴谋,若想在一群打扮一样的死士中,分出自己人和对手,没有内应,姜澈哪里会有这本事。” 叶青一愣:“那……当日乾王的人被困在地道里毒死,是你……” “对,是我的计谋。”聂云川道:“那天,丹娘让姜澈的人在夜行衣里面都穿上南疆的服侍,而姜麟的死士其实都穿着御林军的服饰。宴会上刺杀姜澈,让他假扮瘸子的事情露陷。趁着混乱,姜麟带那些扮成御林军的死士逃出了汐月宫。而你们自己的人在慌乱逃跑时候却中了毒,死在密道里。” 叶青惊讶不已,半响才喃喃地道:“你……真狠毒……” 聂云川冷笑道:“这叫以其人之道治其人之身,论狠毒,还是姜澈技高一筹。十几年潜伏策划,你的主子,才是个让人后背发凉的狠辣角色呢。” 叶青面色青白的仿佛死人一样,姜麟看着他,沉声道:“你藏着毒药的牙齿已经被拔掉了,跟我那么久,我不舍得你死。我会送你回你主子身边,不用谢恩了。” 叶青浑身哆嗦起来,哀声叫道:“殿下,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丹娘上前点了他的哑穴,啐了一口道:“你哪里配脏了咱们的手!去你主子哪儿领功吧。” 第66章 晋江独发66 乾王宫中, 姜麟立在客厅, 凝神看着墙上的那副秋猎图。画上画的是姜成瑞, 彼时他刚刚登基, 年少气盛, 意气风发。执弓立马,面对猛虎目色从容坚定,气势恢宏。 “是三弟么?”一个女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姜麟吃了一惊,回头看见一个衣着华丽,满头珠翠的夫人款款走来。 这女子正是姜澈的王妃——陈氏,是大学士陈巨潮的次女。姜麟上前见礼道:“见过嫂嫂。” 虽然姜麟跟姜澈原来关系甚好,但跟这位嫂嫂并不是很熟络。陈氏为人精明, 从一开始就不赞成姜澈跟姜麟来往。 虽然是妇人眼界,姜澈也懒得跟她解释, 但姜麟一向知道。即使回到京城,也并不跟姜澈府上人来往。 但今日陈氏却格外热情, 上来竟拉住了姜麟的手道:“早听说你回来了,却因为先前房舍简陋, 不好待客, 也没叫你来家里聚聚。” 姜麟淡淡地笑笑:“有劳嫂嫂惦记。” “说什么这么见外的话, 都是一家人。”陈氏娇声笑着:“早就说该叫你来,只是王爷最近事忙, 两个孩子又在宫里上学,先生管的紧, 王爷要求严格,总是不得空。” 姜麟想起在本堂中,欺辱姜景昀的那几个孩子。对于陈氏这炫耀的话题也懒得接,便道:“我最近也很忙,等有空了再叨扰嫂嫂。” 陈氏却并没打算离开,换了个表情道:“三弟,想必王爷最近的忙碌,三弟也是知道的。你们都是皇子,是亲兄弟,你可要多支持王爷呢。” 见姜麟没有说话,陈氏又深深叹气道:“我家王爷为了朝政,在静心寺待了很久,吃了不少苦。就算那么困难,依然不忘了帮助三弟,做人一定要有良心呀。” 姜麟唇边的冷笑控制不住地绽开,看着陈氏道:“看来,在嫂嫂眼里,二哥是个完人呢。” “自然是。”陈氏对于姜麟的态度有些惊讶,看起来似乎并不知道两兄弟之间已经出了问题,还语带埋怨地道:“三弟怎能说出这话,也不想想,若没有王爷,你又怎么能回到京城。” 姜麟也没恼,只仿佛想起什么似的,道:“说起来静心寺,我当初去见哥哥的时候,似乎见过另一位嫂嫂,不知道那位嫂嫂在不在府上。算起来,孩子都应该快满月了吧。” 陈氏面色顿时变了,一阵红一阵白的道:“三弟这些话可就逾越规矩了,王爷在静心寺是修身养性,替皇上礼佛的,怎么会做这种荒唐事。” 这时候,外面通传道:“王爷到。” 姜澈走进来,一眼看见陈氏,脸立刻拉下来道:“你不在后堂好好待着,来前面抛头露面干什么?” 陈氏急忙满脸堆笑地道:“我这不是听说三弟来了,劝他好好辅佐你……” “不要添乱了,退下!”姜澈冷声打断陈氏,陈氏一脸悻悻地甩袖而去。 姜澈看向姜麟,冷声道:“她妇人之见,跟你说过了什么,你别放在心上。” 姜麟笑笑:“嫂嫂对我的教诲也是应该的。” 两厢坐下,姜澈目光有些尴尬地看看姜麟道:“那日汐月宫的事情,本王一直想跟你解释一下,但政务繁忙……” “二哥已经不是往日静心寺那个二哥了,不用跟我解释什么。”姜麟淡淡地道:“一直以来,是我太过幼稚,将世间一切想的太过容易。想必二哥为了我,也操了不少的心。” 姜澈抿珉嘴唇,正色道:“三弟,虽然在某些事情上我确实对你有隐瞒,但那也是不得已。京中皇叔势力强大,我形单影只,做事必得小心谨慎。” “我明白。”姜麟笑笑:“二哥的小心谨慎,这些日子,臣弟一直在领教。” “说起来,二哥似乎忘了那些死在汐月宫密道里的死士了?怎么一句话都没有问过臣弟?” 姜澈面色变了变:“呵呵,那都是下人办事不利,曲解我的意思。死都死了,我也不想追究谁的责任。三弟,现在最重要的,是对付皇叔,你我定要像原来那样精诚合作才好。” 姜麟双眸灼灼地看着姜澈,半晌道:“二哥,在你的眼里,我是不是一直就这么不堪。不论如何上当受骗,受尽欺凌还是会乖乖听你的话。” 姜澈双眉蹙起,神色不再装的很温厚了。他看出来,姜麟这次是有备而来。 想想原本应该回来报告战况的密卫到现在消息全无,姜澈看轻姜麟的心,也不由地紧张起来。 但长期以来,在姜麟身上积攒的自负,让姜澈还是很难相信,姜麟真的能在自己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将自己一军。 因此又堆起一番假笑道:“三弟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说起误会,急需要有人来解释清楚。”姜麟接话道:“我带了个人来府上,相信他一定能解释清楚咱们之间的误会。” 姜澈面色一顿:“谁?” “就在王府门外,需二哥同意方才敢带他进来,否则……”姜麟笑笑:“臣弟不是要担负不敬的罪名。” 姜澈沉下脸来,对小平子使了个眼色。小平子领命出去,不一刻走进来,面色却是变得有些不一样,他看看姜澈,眼中的慌张难以掩饰。 姜澈皱眉道:“人带进来了?” 小平子点点头,随即对门外道:“把人带进来吧。” 就见丹娘和姜麟的侍卫押解着一个头上蒙着黑布的人,走进来。 姜澈疑问地看着小平子,小平子轻轻摇了摇头。姜麟也不等姜澈猜出来,直接过去,掀开了那人头上的黑布。 露出脸来的叶青,猛一看见姜澈,愣了片刻,突然腿一软,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姜澈的脸沉得象块铁板,须臾开口道:“三弟,我将他放在你身边,只是……” “二哥,你的人,我都悉数还给你了。”姜麟打断了姜澈:“你这些年的情谊,我想,跟你的所做所为也已经相互抵消。从今日起,阳关道、独木桥,我们两不再相关。” 说罢,姜麟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留下身后瘫软在地上的叶青,和一脸愤怒冰冷的姜澈。 乾王府外,姜麟上了马,对丹娘道:“你们先回去,我去一趟武阳王府。” 说罢策马离开。 武阳王府中,聂云川站起身来,对走进来的姜麟道:“我正担心呢,你……” 话没说完,姜麟已经快速走过来,一把抱住了聂云川,将头埋进他的胸前。 聂云川吃了一惊,低头问道:“怎么?出什么事了?” “没有……就是……”姜麟喃喃地道:“就是想这么待着……” 向家四兄弟知趣已经退了出去,关上门。 聂云川伸手将姜麟搂住,轻声道:“没关系,有我在,你不是……一个人。” 姜麟将整个面孔埋进聂云川的衣襟,聂云川看着他微微地颤抖着,感受着他的泪水透过衣襟,打湿了自己的胸肌。 他知道对于姜麟来讲,这是多难过的一天,过了今天,姜麟跟姜澈的一切前尘往事便一笔勾销了。 姜澈会展开手脚消灭异己,自然也不会放过姜麟,而姜麟也不会坐以待毙。 只是那十几年的情分,哪儿能说丢就丢呢?姜澈之于姜麟,就仿佛再生父母一般,当年被所有人抛弃的姜麟,是依附在姜澈的关心和亲情上挺过来的。 乾王府上,姜澈立在书房窗户前,脸色冷漠地看着夜空。 小平子进来道:“按照您的吩咐,叶青已经……” “父皇那边怎么样了?”姜澈打断小平子问道。 “今日长寿宫总管太监说,精神似乎好了很多。也许是因为乾王在身边,踏实了也说不定。” 姜澈皱皱眉头:“怎么可能……精神……竟然好了很多?赤玉丹还在服用么?” “还在服用。”小平子点头道。 姜澈面色冰寒地思忖了片刻道:“看姜麟的样子,必是不会再回头了。立储的事情,决不能拖。要快点敦促内务府和朝廷提前做好准备,以防万一。” 小平子听了,压低声音道:“那……新的赤玉丹,要不要给皇上送去?” “先不要,再等等。”姜澈冷声道:“那药药力强劲,必要等父皇立储之后,再用不迟。” 武阳王府中,向右立在后院,抬手收回来一只云鸦,打开云鸦腿上的纸条看了看,面色一变,惊讶道:“我的天,大当家的到京城了?!” 长寿宫中,姜成瑞迷迷糊糊地从梦中醒来,坐起身,想喊人倒茶,却发现寝宫中一个人都没有。 “来人……来人……朕渴了,要喝茶。”姜成瑞有些生气地喊了两遍。突然,寝宫门开了,一个人端着一个茶碗走进来,低声道:“皇上,茶饮在此。” 姜成瑞见他并不是平日里熟识的太监,心中顿起疑虑,慌张地道:“你……你是何人?竟敢擅闯朕的寝宫!” 那人不慌不忙地抬起头,笑笑道:“皇上,好久不见了。” 姜成瑞面色一变,“啊”地惊叫着往床里面退去,边退边喊道:“来人……有鬼!有鬼!!” 第67章 晋江独发67 “呵呵, 皇上莫慌, 草民有血有肉, 乃活生生一个人。”那人面上带着微笑, 直起身子。 姜成瑞却依然面如死灰, 双眸死死盯着那人的面孔:“方……方禅,你不是在十年前就死了!” 昏暗的灯光下,方禅面容如十年前一般,丝毫没有苍老、衰败的迹象。 姜成瑞精神恍惚,仿佛看到十几年前,就在这长寿宫,方禅略带调皮地说着:“若微臣不给皇上赤玉丹,皇上会杀了微臣吗?” 姜成瑞双眸目光涣散起来, 喃喃道:“赤玉丹……你到底是给了朕……” “不是草民给的。”方禅面色如常,声音平淡, 却足以在寝宫中传遍每个角落:“是皇上的爱子——姜澈给的您。” 姜成瑞皱皱眉头:“澈儿……”突然又惊醒了似的,看着方禅道:“你……你为何突然现身?难道是来找朕报仇的?” 方禅放下茶盘, 斜着身子坐在床边上,唇边带着微笑:“皇上这个样子, 草民哪里还有什么仇恨在。况且当年, 草民的遭遇, 也算是咎由自取。” 姜成瑞眼珠转了转:“对了,那个武阳王世子, 他是你养大的,你是为了他而来?” “不是, 草民是为了皇上。”方禅说着,从袖笼里拿出来一个黑漆漆的木头盒子,有手掌大。 “这个在十年前,草民就应该交给皇上的,只是……没有机会。”方禅说着,打开那盒子,只见盒子里的红色绒布上,躺着一只洁白的小瓷瓶。 “这……这不是……”姜成瑞眼前又出现了周明兰那张苍白没有生气的脸,这个小瓷瓶,跟周明兰死的时候,在她身边发现的那个一模一样。 姜成瑞哆嗦地看着方禅:“这不是毒死周妃的毒药么?你还说不是来报仇的。” “恕草民不敬。”方禅道:“草民此时若想报仇,根本用不着什么毒药。以皇上目前的身子骨,只需两根银针,便搞定了。” 方禅的口气很淡,仿佛在说什么很平常的事情一般。姜成瑞紧张的眼神中流露出些许愤恨,他知道方禅说的对,自己没的反驳,却又不甘心。 这十几年,被赤玉丹掏空的身子,别说银针了,若方禅愿意,点个穴位,估计姜成瑞就能没命。 方禅见姜成瑞不吭声了,笑笑将手上的盒子递到姜成瑞跟前:“皇上,这是赤玉丹的解药,世上只此一剂。当年的周妃想自己服用,却不想真的解药被我藏起来,她错拿了毒药,才会毒发身亡。” 姜成瑞双目中泛出惊讶的神色,瞪大浑浊的眼睛盯着那个小小的瓷瓶。 想当初,周明兰跟自己一起服用了赤玉丹,柔软的双唇抹了蜜一样,那温浓软语仿佛还在耳边:“臣妾陪着皇上,皇上吃什么,臣妾吃什么。不就是赤玉丹,咱们一起快活……” 姜成瑞凄惨地笑笑,周明兰竟然准备了解药,还亏得自己一直对她意外身亡感到愧疚。乃至于对姜澈的所作所为,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姜成瑞的惨笑变作苦笑:可就算追究了,又能怎样。毕竟自己……就这么一个儿子了。 “周妃虽有明媚娇艳的躯壳,却有颗男儿的野心。”方禅不知道姜成瑞的心理活动,自顾自地说道:“她害怕您会改变主意,重新看重颖王,所以要让您变得越来越糊涂,糊涂到分不清自己到底要做什么。” 姜成瑞的面色却阴沉下来,双眸中那种疯狂的目光又忽隐忽现:“对于姜麟,朕一直知道要做什么。” 方禅又笑起来:“皇上,草民知道那件事对您的打击非常大,但是,这其中的缘由,您从来未有过问清楚,便匆匆下了结论。不但让颖王无辜流落外地十几年,还害死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 “你胡说!好大的胆子,胆敢污蔑朕!”姜成瑞怒道:“你不要以为朕服用赤玉丹头脑糊涂了,就不能再杀你一次!” “草民不敢。”方禅平静地道:“只是有个人,也很想见见皇上。关于丽妃和颖王的事情,他一直十分懊悔,想有个机会解释清楚。只是怕真的吓到皇上,才一直候在外面。” “外面?!”姜成瑞紧张地看着寝宫的大门:“你……你们把朕的侍卫和太监们都怎么了?竟一个个在朕的寝宫随意出入。” “啊,草民只是为了避免麻烦,略施了小计谋。皇上放心,跟皇上说明了一切,这里就会变回正常的模样。”方禅说着站起身,走到门口。有些调皮地看着姜成瑞道:“草民让他进来咯,皇上可不要太过惊讶。” 姜成瑞神情紧张万分地盯着门口,活生生的方禅就够让他惊恐的了。还有谁比方禅更让自己害怕的? 胡思乱想着的,门口已经进来一个人。只见那人一身草莽的打扮,满脸的络腮胡,看上去是个粗俗强壮的人。 但姜成瑞并不认识,初时以为是自己头脑糊涂的缘故,但仔细想来,确实没见过这个长相的人。说来也是,宫里怎么会有如此草莽打扮的人呢。 就见那人几步走到跟前,对着姜成瑞行礼道:“微臣见过皇上。” 那声音一出,姜成瑞顿时觉得十分熟悉。他惊讶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半晌盯着那个人说不话来。 那人笑笑,伸手在脸上摸了摸,一张人皮面具应声被摸了下来,露出来一张十分清秀的男人面孔。 姜成瑞顿时失声道:“你……你不是碎尸万段了!” 武阳王府中,聂云川难以置信地看着向右:“你说什么?大当家和军师来了京城?” 向右点头道:“云鸦的情报上这么说的,而且到达京城的日期就是今天,他们大概一直瞒着我们行动了。” 聂云川摸不着头脑:“他们为何来京城,姜澈不是一直想找他们,京城对他们来讲太不安全了。” “想来大当家和军师根本就没在怕乾王吧。”向左瓮声瓮气地道:“他们连咱们都没说,必是有自己的理由,不想让任何人拦阻他们进京。” “可是……”聂云川看看外面漆黑的夜空:“他们现在在何处呢?进了京城,也没跟我联系。” 乾王府中,大学士陈巨潮和几个姜澈的党羽坐在书房里。其中一个人凝声道:“殿下,依臣之见,还得有两手准备才好。汐月宫的教训历历在目,这次秋收节立储,我们决不能掉以轻心。” 陈巨潮应和道:“殿下,臣也觉得应该先下手为强。” 姜澈眉头微蹙:“本王已经探听了颖王的意思,看起来他是不会再为本王效力了。要同时对付他和皇叔,你们可有把握?” “只要皇上在咱们控制之下,对付几个颖王和淳王,都不在话下。”陈巨潮道:“臣已经调集了三城的御林军,虽然东城还在缇骑控制之下,但却不足为惧。” “那宫中呢?” “宫中淳王依然增派了不少缇骑,不过只要我们控制住宫门,来个瓮中捉鳖,想来他们也不能插翅飞出去。” 姜澈思忖着点点头道:“如此一来,即使父皇被困住,只要长寿宫中里应外合,抢先宣读圣旨,他们也难作困兽斗了。” 陈巨潮沉声道:“现在,必得让皇上将传位圣旨拟好,放在只有我们知道的地方。方可出奇制胜。” “本王明日亲自去监督父皇将圣旨写好。”姜澈说着挑挑眉毛:“若是本王将圣旨带在身上,亲自宣读如何。” “万万使不得。”陈巨潮道:“御林军围困皇宫,长寿宫宣读圣旨,可以借口为皇上不甘被淳王挟持,若殿下自己宣读圣旨,定会被淳王一党污蔑为假传圣旨,恐难成事。” 姜澈笑笑道:“本王也就是突发奇想,你放心,本王都等了这么久,不在乎多等一两天。” 说罢抬了抬下巴:“不过……越是接近目标,本王的耐心越是少了……那些障碍最好都识趣的乖乖躲开,否则……” 满溢的杀气从姜澈双目中释放出来,仿佛是被压制了几十年的洪水一般,决堤喷涌,难以收回了。 颖王府上,姜麟看着匆匆而来的聂云川,纳闷道:“出什么事了么?这么晚要进宫?” 聂云川把云南天和方禅进京的事情说了一遍,道:“原本我自己进去也容易,但是因为涉及到我义父和军师,想来还是你带着我们从正经门路进去为好。” 姜麟有些为难地道:“这个时间,宫内已经宵禁,恐怕……” “淳王给了我这个。”聂云川从腰间拿出一块金色的腰牌:“这是进宫的凭证,只是还要一个理由。我一个外戚,怎么说也不好大半夜的进宫去。” 姜麟道:“你就这么肯定他们俩一定在宫中?” “八九不离十。”聂云川点头道:“他们偷偷潜进京城,若是为我而来,早就应该到了武阳王府。但是并没找我,那么跟他们唯一有联系的,就是皇宫了。” 聂云川说着皱皱眉头:“我一直就笃定,老酸菜跟皇上之间,肯定有什么秘密,那秘密牵扯到十三年前的宫廷中所有人。那些死亡和谜案……或许是他们来解决这些的时候了。” 第68章 晋江独发68 姜麟看着眼前熟悉的长寿宫, 一脸惊呆的表情。只见长寿宫门外, 一众太监、侍卫仿佛被施了咒法, 个个呆若木鸡。远处看去, 像是守在宫门, 走进了才发现其实都失了神。 “这是……你义父所为?”姜麟看着聂云川那气定神闲的模样,虽然心里明白,此等情况,定是在他的掌握之中。但毕竟这里是长寿宫,是当今皇帝的寝宫。 倘若有人能如此控制局面,那想要取姜成瑞或者宫中任何人的性命,也是轻而易举的。 聂云川安慰地笑笑道:“只是障眼法而已,他们想动随时能动。不过现在, 最好先别惊动他们。” 说着聂云川携起姜麟的手,对向家兄弟道:“向前向后守在这里, 若这些人有醒转的,及时报信。向左向右跟我们进去, 守在院子里,防止有人靠近殿门。” 几人得令, 按照聂云川安排分别行事。聂云川拉着姜麟, 走进寝殿。 殿内灯火昏暗, 一走进去便看见两个人立在龙榻前,而姜成瑞则一脸惊慌地看着离自己更近的那个人。 聂云川定睛看着两人的身影, 眼中的惊喜变作疑惑,目光也盯在了距离龙榻更近的那个人身上。 “呵呵, 我就知道,若非是你,没人能进得来。”方禅转过身,满脸微笑地看着聂云川。 姜麟这才真正看清楚这位名冠京城的第一神医,心下十分惊诧。这个应该跟姜成瑞差不多年纪的方禅,竟然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几岁,面容和举手投足之间,都像个年轻人。 方禅的目光转向姜麟,双手拢在胸前行礼道:“这位便是颖王殿下吧,十几年不见,竟已经长成如此英俊挺拔的模样。” 姜麟愣了一下,方才想起来,这个方禅在自己小时候,是见过面的。只不过那时候姜麟太小,并没留下更多记忆。 “云川在密信中总是提起殿下,草民早就想见一见。”方禅打量着姜麟,双目中的光芒复杂而感慨:“殿下的面容,隐约可见丽妃娘娘的模样。” 姜麟有些腼腆地笑笑,他看了聂云川一眼,却不料聂云川根本没注意他跟方禅这边,而是一直惊讶地盯着龙榻旁边那个人。 方禅目光转向聂云川,道:“不用那么惊讶,他就是养育了你十几年的义父——云南天。” “怎么可能!”聂云川开口道:“老酸菜,你别蒙我了,我就算再不济,也不至于忘了自己义父长什么样。他……”聂云川伸手指指那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云南天”也转过头来,笑容复杂而艰辛:“云川……是我……” 聂云川更惊讶了:“这声音也不对呀。义父……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时候,龙榻上惊魂未定的姜成瑞,突然将手伸向姜麟道:“麟儿,救救朕,他们都是鬼,都是鬼……”说着双目紧紧盯着那个“云南天”:“他……他是被周妃母家碎尸万段的宫廷相师……楚衍!” 姜成瑞说着,惊恐地双手抱住了脑袋:“你们的死……都不是朕所为……不要来害朕……” 姜麟急忙走上前,搂住姜成瑞,安慰他道:“没事,父皇,他们都是人。你看,儿臣不也在这里。” 但是眼睛却在楚衍和方禅之间徘徊着,最后疑问地落在聂云川身上。聂云川上前走到姜麟身边,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老酸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聂云川看看楚衍,这个人面目清秀雅致,实在没办法跟以前的云南天联系在一起。 不过现在想想,若是这幅样子,象云南天那样跟方禅撒娇,倒是没那么恶心了。 方禅看一眼窗外:“向家几个兄弟,有把握撑多久?” 聂云川道:“个把时辰没问题吧。” “好,那我就长话短说吧。”方禅说着,示意大家都围坐在龙榻旁边。 整个场面有些滑稽,两个庶民一个世子搬了椅子坐在龙榻旁边。皇上姜成瑞一脸惊慌地缩在姜麟怀里,仿佛这寝殿不是皇宫,这龙榻也不是龙榻,是一座监狱一般。而坐在旁边的三个人,是看守这监牢的狱卒。 方禅也觉得有些不妥,先向姜成瑞告了个罪:“皇上,情非得已,造成今日的局面。虽然不想吓着皇上,但是事出紧急,草民等也顾不上礼仪,还请皇上见谅。皇上若不肯恕草民等无罪,便请皇上招呼宫中太监侍卫,草民等自甘受罚。” 姜成瑞已经缩成一个虾米,那里还敢张嘴说话,只一双惊恐的眼睛咕噜噜在几个人脸上转来转去,双手紧紧抓住姜麟的衣衫,仿佛抓着救命稻草。 方禅等了片刻,点头道:“既然皇上恕草民等的罪过了,那草民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略讲一讲。” 姜成瑞翻了个白眼,却依然没敢说什么。 方禅将手放在身边楚衍的手上,两人深情对望了一眼,才开始娓娓道来。 十三年前,那场周明兰一手导演的闹剧中,楚衍一直起着弥足轻重的作用。 “楚衍是周妃娘家家奴的儿子,对周妃的命令一向言听计从。”方禅说道。 楚衍天性聪慧,而且对周易、星象、秘术之类的颇有兴趣。彼时周明兰父亲酷爱收藏书籍,家中建有藏书楼,藏书几万册。 楚衍虽然是家奴的儿子,但周明兰的父亲发现他喜欢读书,天赋异禀之后,有心将他栽培成心腹,便让楚衍跟随府上小姐、公子一起读书,还特命楚衍能在藏书楼里读书。 藏书楼里有关秘术、星象的古籍、孤本让楚衍如鱼得水,整整五年时间,楚衍都几乎泡在了藏书楼。等他再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个十七岁的翩翩少年,并且几乎整个藏书楼里的有关周易、星象、秘术的书籍都烂熟于胸。 周明兰的父亲原本希望楚衍能够考取功名,为此还免了他的奴籍。但楚衍的术士才能却日趋显露,开始只是在周府中为人观星看相,卜算命理。 不久,楚衍的名声便传遍京城。恰逢先皇一次秋后围猎,周明兰的父亲带着楚衍同行。楚衍在头天晚上观星象有异,冒险告知先皇明日不要在树林中围猎。 先皇性格豪迈,军伍出身,原本没有当回事。第二日依然披挂上阵,带领一众大臣和兵士深入丛林追猎鹿群。不料路边突然冒出来一条蟒蛇,惊吓了先皇的马匹,先皇坠马受伤,方才想起前晚楚衍的警告之词。 经此一事,楚衍名声大噪,先皇很快便宣他进宫,作为宫中的专职相师,拜国师职位,享三品俸禄,可谓是一步登天。 不过先皇经此一事,原本强壮的身体日渐衰弱,很快就病危不治。彼时的太子——姜成瑞奉旨登基,成为新皇。 周明兰由太子侧妃,成为一宫主位。当时的周明兰,有了儿子姜澈,身份显贵,母家权势浩大,原本应该是心满意足的。 但是周明兰从小便是个野心极大的女子,从来不满足于眼前的一切。她的目标是三宫之首,一个小小的妃位,又哪儿能满足她。 方禅讲到这里,看着姜成瑞道:“皇上可记得白石山一战?” 姜成瑞愣了一下,迷蒙的双眸似乎在努力地思考,却并没显露出想起来的样子。 方禅摇摇头:“赤玉丹……皇上,你这些年太放纵自己了。” 白石山战役在当朝算不上最大的战役,却一定是最惨的一战。这一战中,挂帅出征的太子受了重伤,麾下左将军先是被擒,后被敌人砍了头颅送回军中。 那被砍了头颅的,就是周明兰的哥哥。 原本功勋卓著,眼看打完这一仗便有希望登上大将军职位的周明兰哥哥,就这么突然地丢了性命。 虽然最后还是胜利凯旋,但周明兰原本就对太子不满,这一回,就更加仇恨起统帅的太子。 方禅叹口气道:“那时候,周妃便跟我来往密切。我只被她的美色诱惑,没有料到她竟趁我不备,偷取了我的九阳散,给太子下毒。” “当我受命给太子医治的时候,却因为害怕被牵连而不敢声张。原本想偷偷给太子诊疗,悄悄将九阳散毒缓解,却没想到很快又出了事情。” 聂云川看一眼姜麟:“是姜麟的封王么?” 方禅点点头:“正是。”方禅目光转向姜成瑞:“皇上就算什么都忘记了,至少,还记得丽妃吧。” 姜成瑞听到丽妃,双目立刻放出光来:“朕的丽妃……怎么能忘了。”姜成瑞双目看着方禅,那癫狂的神情又显露出来:“方爱卿,你见过丽妃的,她是世上最美的女子。” “不仅仅是美,而且弥足善良。”方禅说着目光转向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楚衍:“善良到到最后,依然在为别人着想。” 楚衍的面色苍白起来,他抬眼看看方禅,又看看姜麟,似乎有话要说,却没有说出口又低下头去。 方禅又叹口气道:“那时候,皇上登基不过五年,颖王才三岁,便被册封为亲王。封地颖州不但富庶,而且离京城很近,可以说除了太子,这是最尊贵的一个封号。” 周明兰的儿子姜澈,已经十岁,但却一直没有得到封号。而周明兰自己,在丽妃进宫之后,几乎失去了所有的恩宠。 短短四年的时间,丽妃便由一个普通的秀女晋封到妃位,并且独揽盛宠。 方禅说到这里皱皱眉头:“不过我当时有些惊讶,按理说周妃对于丽妃这样的风头不会置之不理,可她却一直隐忍着。” “我和楚衍都看出来,周妃是十分嫉恨丽妃的,但却不知道为何,她一点都没有对丽妃出手的意思——直到颖王受封以后。” 那时候方禅也开始发现异样,虽然他一直在尽力治疗太子,太子的病情却时好时坏,眼看要好转的时候就会突然加重。 姜成瑞很看重太子,对于太子病情反复也是心急如焚。眼看着太医院和方禅都似乎束手无策,便转而去找楚衍,让他观星象,查看太子命中劫数。 聂云川听到这里,恍然道:“这便是姜麟命犯天煞,克兄克母的由来吧。” 一旁的楚衍满面愧色地抬头看了一眼姜麟:“殿下恕罪,当日周妃对草民来讲不仅是皇妃,更是恩主。她的命令,草民不敢不听。” 姜麟咬咬嘴唇,看了一眼聂云川。聂云川面色已经尴尬至极,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义父竟然是隐藏如此之深的一个人。 鹰嘴山的大当家,赫然是十几年前就该横死京郊的皇家相师——这又是谁能料到的呢? 方禅又继续讲述道:其实那时候,十分宠爱丽妃和姜麟的姜成瑞并没完全相信,只是继续命令方禅和太医院抓紧诊治太子病情。 真正令事情急转直下的,是姜麟五岁生日的时候。姜成瑞大摆筵席,召集一众王公大臣,显见得是极为重视。 当时太子的病情反复无常,有加重不治的迹象。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若太子有事,将来的储君必定不会是还没有封号的姜澈,而是盛宠一身的姜麟。 周明兰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于是,她将方禅叫到悦熙宫的密室中,说出来一件令方禅震惊万分的事情来。 “哼,你看见没,丽妃多得意。”周明兰靠在密室木椅的扶手上,一脸不悦地道。 方禅自从被周明兰偷了药毒害太子,便开始对周明兰有所忌惮。因此也只是敷衍道:“皇上宠爱颖王,丽妃自然高兴。” 周明兰凤眼微挑,一脸嘲讽:“皇上眼里,那个姜麟聪颖过人,长相脱俗,他怎么就不看看,姜麟可有一丝一毫长得像他。” 方禅并没理解周明兰的意思,还顺着话接道:“五官还是有些像的。” “废话。”周明兰语气冰冷地道:“姜沐坤跟皇上是亲兄弟,亲侄儿象自己一星半点,不是很正常。” 方禅这番话说完,聂云川只觉得心中咯噔一声,浑身上下都仿佛被浇了一盆凉水。 他看向姜麟,只见他面色苍白,双目泛红,原本扶着姜成瑞的双手不听使唤地哆嗦起来,慢慢地放开姜成瑞的手臂,站起身来。 “姜麟。”聂云川慌忙站起来,扶住姜麟的手臂,生怕他腿一软摔在地上。 “老酸菜,你胡说什么,姜麟怎么会是淳王的孩子,他明明是……明明是……”聂云川说着,脑海中仿佛有一扇门被轰然推开,刺眼的光芒照进到处腐败、落满尘埃的往事。 聂云川终于明白,为何姜成瑞会那样对待姜麟,一切的谜题似乎都迎刃而解。 聂云川回过头,看着姜成瑞。姜成瑞已经不再慌乱,也不再惊恐,似笑非笑的面孔上,癫狂的神情,慢慢溢开。 第69章 晋江独发69 聂云川紧紧握着姜麟的手, 那手冰冷的似乎怎么都捂不热。 姜成瑞看着姜麟, 唇边的笑容苦涩:“你还怪朕为何会薄待你么?如此对你, 朕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姜麟面色苍白如纸, 呆立了片刻, 抬脚慢慢走向寝殿门口。聂云川急忙追出去道:“你慢点,门口有机关,你自己走不出去。” 寝殿中又安静下来,姜成瑞看着面前的方禅和楚衍道:“你们就是来跟朕说这些陈年旧事的么?那些事,朕都忘了,也不想追究。你们既然活着,便好好活去。又回来,是看不起朕一定杀不了你们?” 方禅笑笑道:“草民等自知罪孽深重, 皇上杀了我们也不冤枉。冒死回来,不过是心存愧疚, 不忍心看着皇上再错下去。” 姜成瑞挑挑眉毛:“朕何错之有?” 方禅看了看旁边的楚衍,楚衍道:“皇上只知道周妃当年指证丽妃与淳王苟且, 却从未想到过两个当事人为何什么都不知道么?” 姜成瑞愣了一下,双目茫然。楚衍又道:“淳王辅佐皇上这许多年, 可曾有过反心?” 姜成瑞顿了顿道:“人心隔肚皮, 朕……” “若淳王有反心, 那也必是个讲究的反王。”方禅笑着接话道:“十几年来,皇上荒废朝政, 宫中皇子无人。淳王权倾朝野,竟然都没抓到任何机会造反登基, 难不成在等一个吉祥年份?” 姜成瑞的面色一阵泛红,嗫嚅着道:“淳王……朕看出来他似乎不知情,但是……这种事情,又有谁能相信,真的做了却不知道的。” 姜成瑞说罢盯着楚衍:“你当日可是帮着周妃给姜麟做的滴血鉴定,难不成这里面有假?” 楚衍低头躲避着姜成瑞的目光,沉声道:“若有假,草民也不必如此懊悔。当日周妃娘娘每日里跟草民诉说失宠之事,草民急于帮助娘娘。但有一日,娘娘却突然说不用担心了,让我也不要再管。” “直到颖王封王之后,娘娘才突然有一天对草民说,要给颖王做滴血认亲。因为牵扯到皇上,别人都信不过,所以让草民亲自来为。” 楚衍顿了顿,道:“草民也没想到,颖王真的不是皇上亲生。” 姜成瑞面色更加苍白,消瘦的手抓着身上的袍服哆哆嗦嗦。突然他喃喃地道:“赤玉丹……给朕赤玉丹……” 方禅急忙上前,伸手点了姜成瑞身上的穴道。姜成瑞双目中充满了血丝,死死瞪着方禅。 方禅将自己带来的那粒药丸,用水化开了,强行给姜成瑞喂进去:“皇上,草民考虑了一下,这解药让您自己吃,您必是不肯吃的。反正草民罪孽深重,再加一条‘强迫皇上吃药’也没关系。” 姜成瑞被点了穴道,不能动弹,也不能言语,只能愤愤地瞪着方禅。 方禅笑笑,解开了姜成瑞的穴道:“皇上,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是不是很痛苦?” 姜成瑞喘息着,怒道:“朕这次一定要杀了你们!” “皇上可曾想过,当年的丽妃和淳王不能控制自己,做下荒唐事,心中有多痛苦么?” 姜成瑞咬牙道:“淳王早就对丽妃觊觎已久,他难道不是随了心愿?” “随了心愿是在自己知道的情况下才行呀。”方禅道。 “皇上,草民十几年前,曾经被周妃娘娘母家陷害,皇上也是清楚。”楚衍道:“可是皇上就没想过,草民一直为周妃家效忠,为何会突然横遭罪责?” 姜成瑞愣了一下:“不是你观错了天象,没看出来姜麟不是朕的血脉么?当时周妃说她大义灭亲,朕甚是感动。” “呵呵,大义灭亲。”楚衍苦笑道:“周妃竟在草民身上用了这个词,倒叫草民有些受宠若惊了。” “颖王虽然不是皇上亲生,但依然是皇家血脉。天命征兆、星象命盘不会有太大的差别。只是……”楚衍瞟了姜成瑞一眼:“颖王的克兄克母,却是周妃娘娘授意草民的,皇上可还感动?” 姜成瑞脸色一阵泛红,又转为青白。嘴唇哆嗦了几下,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楚衍叹气道:“而且还有一件事,让周妃娘娘一定要杀了草民。” “就在滴血认亲之后,丽妃失却了恩宠,周妃非常高兴。便传了草民陪她饮酒庆祝……” 十几年前的那个夜晚,周明兰得意洋洋,依靠在客厅的香妃榻上,面颊红润,斜眼看着窗外夜色下隐约可见的一架秋千。 “那秋千,本宫早就看着不顺眼了,明日便让人拆了。”周明兰抿着手中玉杯里的美酒,咬着贝齿狠狠地道。 “娘娘不是因为喜欢,才让人绑了这个。”楚衍小心翼翼地为周明兰斟满酒杯。 周明兰鼻子里呲了一声:“切,喜欢?本宫要不是看皇上喜欢丽妃荡秋千的样子,这种粗俗的东西,本宫连看都不想看一眼。一个皇妃,杂耍艺人一样荡着秋千讨好男人,下贱!” 周明兰愤愤地走下香妃榻,踱到窗前:“哼,现在,谁都别想跟本宫争夺本宫想要的东西——不管是姜沐坤还是姜麟!” 楚衍小心地看着周明兰,道:“想来应该是不行了,皇上已经知道颖王的身份,也冷落了丽妃。” 周明兰哈哈地笑起来,酒醉的酣笑格外张狂:“哈哈哈,丽妃以为,本宫能眼睁睁看她抢走本宫的恩宠,看她的儿子抢走澈儿应该拥有的一切么?哼!无毒不丈夫。本宫要想狠毒,大丈夫也比不上。” 说罢晃了两下,显然已经醉到站立不稳。楚衍急忙上前扶住周明兰道:“娘娘喝多了,微臣叫人来服侍您安歇吧。” 周明兰却推开了楚衍道:“本宫没醉,本宫只是高兴。”说着又突然放低声音,神秘地道:“你没发现吗,丽妃知道姜麟居然不是皇上亲生的,那脸色,是不是象个死人一样?哈哈,看着真痛快。” “可惜皇上心太软,只下命令把姜麟赶出京城了事。”周明兰不满地道:“早知道,本宫就多给那俩人下几回药,让皇上抓个现行。哼,本宫就不信,皇上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妃做出此等羞耻的事情,还能不惩罚他们。” 楚衍惊讶道:“娘娘给丽妃和淳王下了药?” 周明兰冷笑道:“要不然呢,你以为本宫想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会做吗?自然要用些手段。还好方禅那个笨蛋,无意中告诉本宫一个方子,恰好又有了西域进贡的药引,简直是上天都在帮助本宫。” “你是研究秘术的,想必也知道身心分离吧。”周明兰道:“那种药,便是让人只随心所欲,身不由己,可是一旦清醒,便将自己所作所为全部忘记。真是好药。”周明兰顿了顿又道:“可惜西域进贡的药引就那么些,不能多做点。” 楚衍虽然一直知道周明兰为人阴险,听了这话也不由得脊背出了一层冷汗。 “可是,本宫也不算冤枉他们。你是没见,姜沐坤那看着丽妃的眼神,还有那晚的缠绵……啧啧。”周明兰嘴角浮出一丝不怀好意的冷笑:“要不是本宫那么做,他一辈子都不可能碰到皇嫂一根头发呢。哈哈,本宫也算是做了善事。” 听到这里,姜成瑞已经是沉默不语,双目中的悔恨懊恼之情,藏都藏不住。 这时候,方禅轻声道:“世上迷药种种,有人能诱惑皇上对赤玉丹欲罢不能,便有人能迷惑人心,做出出格的事情。可惜皇上当日被心痛懵逼,失却了精明,并没继续深入追查,便冷落丽妃,放逐颖王。” 姜成瑞嘴唇哆嗦着,半响道:“为何是淳王?周妃为何会选淳王?” “皇上从太子时候就跟淳王要好,事事处处离不开淳王。”方禅道:“即使当年淳王母妃因为擅自妄言储位,被打入冷宫,也没影响您和淳王之间的关系。” “正是如此,周妃一直担心淳王对皇上的影响。她试探过淳王,知道他不会支持自己。又看出来淳王暗中喜欢丽妃娘娘,到时候太子有事,肯定会倒戈丽妃,周妃反而给别人做了嫁衣。所以干脆先使出计谋陷害,借皇上的手除掉这些障碍。” 姜成瑞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将自己死死缠在秋千架上的身影,肩膀的伤再次疼起来。这次,没有了赤玉丹的药效,疼痛的钻心。 方禅和楚衍相互看了一眼,两人面上都浮现出说出真相的轻松。方禅轻轻舒了口气道:“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周妃娘娘没料到,自己竟聪明反被聪明误,死在了自己的计划上。” 姜成瑞咬咬牙,声音孱弱却充满冰冷:“澈儿……那时候开始,就……” “二皇子很聪明,可惜……没有用在正路上。”方禅感慨道:“草民当日也被周妃娘娘蒙蔽了心、眼,没看出来日后会有这样的后果。现在,我们已经将一切都告诉了皇上,如何决断,您得自己来。” 说着跟楚衍站起身来,给姜成瑞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草民两人会一直在京城,皇上若想杀我们,随时让云川来找。我二人已经躲了这么多年,也不想再躲了。” 说罢,两人默默地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总管太监带着个小太监端一个托盘进来,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对姜成瑞道:“皇上,该服用赤玉丹了。” 姜成瑞看着那小药丸,哆哆嗦嗦地伸手拿过来,犹豫了一下,往口中送去。一股浓郁难闻药味扑鼻而来。姜成瑞胃里一阵翻腾,突然恶心起来。 “快,拿走,赶紧拿走!”姜成瑞将药丸扔进托盘,急急地挥着手。 太监们一脸懵逼,端着托盘走出了寝宫。总管太监低声对那小太监道:“速速去禀报乾王,事情有变。” 夜色如水,空中一弯明月在满天星斗中格外皎洁。聂云川策马慢慢行走,坐在前面的姜麟仿佛木头人一样,已经许久没出过声了。 “天已经很晚,有些凉了,要不要我送你回府?”聂云川轻声问道。 姜麟浑身哆嗦了一下,仿佛从沉思中被唤醒。他没有回答聂云川的话,只淡淡地道:“云川,金贵若是当年没好好照顾我,让我死在陕川就好了……” 聂云川心中一阵酸痛,伸手将姜麟揽在怀里道:“别瞎想,若你那时候死了,我岂不要孤独一生。” 姜麟面色动了动,双目悲戚,落下泪来:“我这十几年的人生,就像个笑话。做的所有事情都毫无意义,那个皇宫,原本就跟我无关。” “哪里的话,在我看来,意义深重。”聂云川轻声道:“应该感谢姜澈给你的虚假希望,才能让我遇到你。” 说着低下头看着姜麟的侧脸:“只对我有意义就好了,这江山,你原本就不感兴趣,不是么?” 姜麟转过头,看着聂云川的眼睛,泪如雨下:“我……只剩下你了。” “那不是挺好。”聂云川笑笑,搂着姜麟道:“这下子你永远都离不开我,真的能在一起一辈子。我喜欢。” 姜麟泪如雨下,将头埋进聂云川的胸口,哭出了声。 乾王府中,姜澈冷着脸听了小太监的禀报,沉声道:“到底出了什么事,父皇怎么突然就不想服用赤玉丹了?” 小太监小心地道:“奴才也纳闷呢,早上的那颗是好好的服用了的。晚上拿出来殿下给的那一颗,皇上就不要了。” 姜澈紧紧皱皱眉头,看一眼身边的小平子,两人交换下眼色。小平子拿出一袋银钱递给小太监道:“多谢公公来通报,天色已晚,杂家送公公出去。” 看着小平子带上门,姜澈脸上显出不安的神情。不一刻,小平子进来,姜澈便问道:“这些日子你没有听说父皇有什么不对么?” 小平子摇头道:“并没有,昨日送去药丸的时候,总管太监还说一切如常。并且说皇上还下了命令,不许颖王无诏进宫。” “那就怪了,如此说来,今日姜麟也必没有进宫,难道……”姜澈吃惊地瞪大眼睛:“父皇竟突然清醒了,主动拒绝服用赤玉丹?” “应该不会吧。”小平子思忖着:“那赤玉丹皇上已经上瘾多年,岂是说不服用就能不服用的。不如这样,明日一早,奴才就进宫探听一下情况。” 姜澈点点头:“也只能如此。”又不安地道:“明日将陈大人请来,本王要跟他好好商议一下。若是父皇哪里有了变动,恐怕不能等到秋收节了。” 第70章 晋江首发70 长寿宫中, 几个太监在寝殿外探头探脑, 却不敢靠近。总管太监堆起满脸笑容, 瞅着翘着二郎腿, 坐在门口的聂云川, 低声道:“世子殿下,皇上服用赤玉丹的时间到了。您也知道,这药皇上一日离不开,若是……” 聂云川笑笑,一脸没关系的摆摆手道:“公公不必焦虑,皇上传召颖王殿下,必是有要事商量的。说了不让任何人打扰,便是圣旨了。不管是你还是我, 都不能抗旨不是。” 正说着,突然听到里面一声怒吼:“你这不肖子, 给朕滚出去!今天就立刻离开京城,永远不得踏进城门一步!” 聂云川脸色一变, 转身看着殿门。就见姜麟满脸愠色地打开门,怒冲冲地走出来。 聂云川急忙问:“怎么样?皇上……” “我们走!”姜麟面色苍白, 双目赤红, 咬牙道:“这个地方, 我一天都不想再待下去!”说罢怒冲冲地走向宫外,聂云川急忙跟上去。 总管太监看着两人的背影, 唇边浮起一丝得意的笑容,随后拖着鼻音对小太监道:“来, 把赤玉丹给皇上送进去。” 寝殿中,所有的蜡烛都熄灭了,姜成瑞坐在床榻上,看得出来十分生气。 总管太监小心翼翼地将托盘地上前去,道:“皇上,该服药了。” “放那儿吧。”姜成瑞闷声闷气的道,显见得还在生气。 总管太监犹豫了一下,满脸堆笑道:“奴才得尽到职责……” “怎么,你也要学那些个不孝子,来气朕么?”姜成瑞怒冲冲地伸手拿起手边的一个暖手炉,冲着总管太监就砸过去。总管太监没有提防,手炉恰好砸在脑门上,顿时鲜血直流。 乾王府上,姜澈听着小平子的叙述,眉头紧皱起来:“父皇发了这么大脾气?” “是的。”小平子有些窃喜地道:“看来皇上对颖王真是毫不留情,今日颖王府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返回陕川了。” 姜澈眼神动了动:“他真的会走么?” “不光如此。”小平子又道:“今日一早,淳王便依照惯例带着皇太孙和前太子妃去太庙为太子百日祈福。整个京城,便只有您一个皇子在了。” 旁边的大学士陈巨潮抬抬下巴,眼神阴鸷地道:“殿下,这便是方才臣说的‘最好时机’。颖王离京,淳王也不在京城。整个京城没有防备,等于是空虚。咱们宜早不宜晚,臣认为,等待秋收节变数太多,反正咱们已经准备妥当,不如干脆于明日您进宫请安之时,就将大事办了。” 姜澈眉头微微压低,神色凝重地站起身来,在书房中踱步两圈。这时候,另一个武官又道:“殿下,战场上两军对峙,实力相当就看谁能抢了先机。机不可失呀!” 姜澈咬咬牙,眼神凛冽下来。紧紧地抿珉嘴唇,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好,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上天给了这个机会,本王又岂能浪费。叫御林军做好准备,明日随本王一起进宫请安。” 京城外大路上,姜麟一行行至一处官家驿站。亲王仪仗一字排开。驿馆内,姜麟闷闷不乐,坐在桌边发呆,对满桌的食物视而不见。 旁边的聂云川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道:“算了,你也算尽了心。” 姜麟抬起头,抱歉地看着聂云川:“对不起,我没有遵守诺言,给你拿回来宫中的翡翠。” “呵呵,没事,我有你,什么宝贝都不重要。”聂云川勾起一根手指,轻轻抚了抚姜麟的面颊:“其实这样也好,从今后,什么王位江山,跟咱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咱们只需自由自在,双宿双飞,神仙逍遥便可。” 房子外面,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腾起,几个起落,鸟儿一般消失在夜色笼罩的围墙外面。 太庙之中,灯火阑珊,一众僧道排开水陆道场,诵经之声不绝于耳。皇太孙姜景昀和太子妃庄明鸢跪在殿前,低头静默,双手合十,虔诚祭拜。 姜沐坤坐在一旁,手中拿着一串数珠,垂目肃然。 太庙外几匹快马飞驰而过,向着京城的方向奔去。 京城的深秋冷的异常,一夜北风呼呼的刮个不停。早晨朦胧晨光初现之时,居然还飘落了小雪。 乾王府中,几个太监婢女服侍姜澈穿好华服,姜澈转头看着窗外阴沉飘雪的天空,微蹙了下眉头。 小平子看在眼里,立刻道:“天意都助殿下王,秋季飘雪,天地异象,乃变革之征兆。殿下登上大统,天命所归。” 说着小平子躬身行了大礼:“奴才有幸看到这一天,死而无憾。” 姜澈眉头舒展,眼神重新凛冽起来:“所得对,天地异象,必需变革。及十年磨一剑,今日终展露锋芒了。” 姜澈走出殿门,陈巨潮等人已经等在那里。姜澈环视众人一眼,迈步登上马车。 车驾肃穆庄严,浩浩荡荡走进皇宫宫门。凛冽的北风卷着小雪弥漫在安静的宫闱之中,仿佛连时间都预知了今日震动天下的变故。一切都有一种巨变前的宁静。 马车到了长寿宫门口,姜澈下了车,整理下衣帽,看看身后跟着自己的那些文武大臣。陈巨潮向他使了眼色,一切准备就绪。 姜澈整理下袍冠,仰起头,一步步走向还仿佛在睡梦中的长寿宫。 长寿宫宫门已经打开,做内应的总管太监头上裹着纱布,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看得出来他的紧张,即使肃立,也抑制不住双手在袖笼里发抖。 姜澈带着帝王的微笑,宽容地道:“公公辛苦。” “为了殿下大业,老奴万死不辞。”总管太监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整个万寿宫的太监和宫女都已经齐刷刷地跪满院子。姜澈只觉得心中那一团热火腾腾地燃烧起来。 仰望万寿宫那在阴沉天空下的飞檐,姜澈似乎听到十几年前那个声音:“你是皇子,有真龙天子的正宗血统……天下本来就是你的。” “母妃……”姜澈合上眼帘,深深吸了一口冰寒的空气:“你看到了么?你的愿望,儿子马上就要实现。” 姜澈抬步走过跪在地上黑压压的宫奴,迈步走上那走过无数次的万寿宫台阶。 “这里,以后便是本王的……万寿宫,只有真龙天子才配得上万寿无疆!” 姜澈双眸发出光芒,长寿宫外的悸动他已经听见,那是御林军占领了整个皇宫的信号。 他走进殿门,一步步走进寝殿,姜成瑞的身影在床上的纱账内隐现。 “父皇,孩儿来给您请安。”姜澈行着礼,却并没有弯下腰。眼前这个被赤玉丹掏空身体的人,早就在姜澈心中失去了敬畏的地位。今日,就不必再再装了。 姜成瑞在帷幔后坐直了身体,喉咙嘶哑地道:“澈儿,你来了。” 姜澈皱皱眉头:“父皇,你身体是不是……” “没什么,这些天……想戒掉赤玉丹,咳咳。”姜成瑞虚弱的咳喘着:“朕想要好好把这天下交给你。” 姜澈眉毛动了动,低声道;“父皇,赤玉丹您已经服用十几年,戒不掉了。”说着声音渐渐冷下来:“不如您现在就将皇位传给儿臣,父皇便能日日放心地享受赤玉丹,再也不用管任何事了。” “什么?”姜成瑞的话中有些许懵懂和惊慌:“你在说什么,朕不是说了,秋收节便会立你为储君。” “儿臣知道。”姜澈唇边的冷笑溢开:“只是儿臣卧薪尝胆,潜心谋划了这么多年,已经一刻也不想再等了。” 姜成瑞瘦弱的身影在帷帐中哆嗦了一下:“你……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让父皇下一道圣旨而已——就像以前一样,儿臣写了,父皇只需交出玉玺,盖上印章便可。” “什么圣旨?” “传位的圣旨。”姜澈说着伸出来一只手,身后跟随的陈巨潮递上一卷圣旨。 姜澈走进帷帐几步,冷声道:“父皇,是您自己出来,还是儿臣让人将您扶出来?” 姜成瑞沉默不语,姜澈眼神一冷,冲小平子使了个眼色,小平子立刻带着几个御林军冲过去。却只见帷帐中的姜成瑞急忙摆了摆手道:“急什么,我的儿,不就是传位圣旨么?朕早就拟好了。” 姜澈听着那声音面色一变:“你,你是谁?”说着上前一把扯开帷帐,只见姜成瑞面色如常地坐在榻上,冲着自己咧嘴嘻嘻笑着。那神情配着阴暗的寝殿,格外诡谲。 姜澈心中咯噔一声,厉声道:“你是何人,胆敢冒充父皇!” 话没说完,四周灯光忽然“刷”地亮了起来。姜澈只觉得眼前一阵晕眩,眼花缭乱过后,整个场景居然都变了——这里根本不是长寿宫。 姜澈惊慌之中,只听得身后一阵关门落锁,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让本王在后面等这么久,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姜澈瞪大眼睛,看着姜沐坤从自己身后带着寒气走过。 方才还空无一人的长寿宫寝殿,不但一下子变成别的宫殿,宫殿两边还瞬间多出来两排手持刀剑的缇骑。姜澈、陈巨潮等人仿佛瓮中之鳖,被团团围住。 姜澈目瞪口呆地盯着眼前那张捶着帷幔的床榻,就见它咯吱了几声,竟轰然裂开。原来竟只不过是秸秆搭建的道具,四个身手利落的汉子带人瞬间将那些秸秆收走,几张八仙椅赫然出现。 姜澈双眉紧紧压在眼眶上,眼中的阴寒和震惊掺杂在一起。他敏感地觉得脊背上一阵冰寒,就仿佛掉进冰冻陷阱里的待宰羔羊。 “这……这是什么妖法!”见多识广的陈巨潮也失了风度,满脸惊魂未定地脱口而出:“殿下,这……这是怎么回事?” 姜沐坤已经走到几张八仙椅前,不慌不忙地坐在了正中间的那张上,冷着脸对离开床榻的“姜成瑞”道:“乾王殿下等着你解释呢。” 那“姜成瑞”一反常态,嬉皮笑脸地道:“王爷莫急,有几位老相识,乾王怎么也得见见,要不然臣下才疏学浅,怕解释不清呢。” 说着伸手在脸上摸了一下,摸下来一张人皮面具,竟然是聂云川。 聂云川对八仙椅后面的黑暗处恭敬地行了个礼道:“义父、军师,你们还不赶紧出来,乾王殿下费尽心机地要跟你们见面,你们就别客气了。” 黑暗处脚步声传来,只见三个人缓缓步进灯光照亮的地方。 姜澈面色一惊:“你……姜麟,你已经被父皇赶出京城,竟然敢抗旨不尊!” 姜澈笑笑:“二哥莫急,臣弟不过是为了陪云川的义父来见见故人,绝不会跟皇兄争夺储位。” 姜澈还要发作,却猛地呆住了。双目死死盯在姜麟身边两个人的身上:“方禅……楚……楚衍……你,你们……” 楚衍勾着唇笑笑:“殿下别怕,草民是活生生的人,虽然当年差点死在你手上,但确实上天垂怜,又得方禅相救,苟活了十几年。” 姜澈的面色变得苍白无比,他瞪大眼睛,呆在当场。虽然早知道方禅有可能逃过一死,但是楚衍,是他亲自弄死的,他怎么也想不通,楚衍如何能起死回生。 不过姜澈毕竟是姜澈,经历了十几年的历练,惊慌过后,目光却转向姜麟。生硬地道:“哼,这个人就是害死丽妃的始作俑者,你跟他的养子在一起,对得起你的母妃吗?” 姜麟冷冷地看着姜澈:“二哥,到了这般时候,你还以为我是那个任你欺骗利用的姜麟么?” 这时候,姜澈身边的陈巨潮突然高声道:“这是干什么!你们用妖术将我和乾王殿下囚禁于此想做何干?这是犯上,是犯上!你们……你们把皇上弄到哪儿去了,难不成要造反!” 姜沐坤抬抬眼皮:“陈大人,果然不愧满腹诗书,罪名张口就来。抬起你的狗眼看看,皇上就在上座。” 说着他身后的灯光忽然亮起来,就见姜成瑞一身龙袍,端坐在一张雕龙的红木椅子上。双目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神色,盯着姜澈。 姜澈一看见姜成瑞,立刻呼道:“父皇,你看见了么,他们要造反。儿臣可是您将立的储君,您……” “朕就问你一件事,你让朕染上赤玉丹毒瘾,是何居心?”姜成瑞声音有些颤抖,眼神却十分凌厉,那是姜澈十几年都没见过的眼神。 姜澈愣了一下,立刻道:“赤玉丹,是母妃拿给您的。您忘了么?母妃也一起服用了,还中毒身亡。” 姜成瑞盯着姜澈的眼神没有移动半分,继续沉声问道:“那给太子下毒,害他性命的,也是你母妃?” “是,都是母妃所为。”姜澈面色立刻变得悔恨起来:“儿臣当时年纪太小,母妃说那些事都是为了儿臣好,儿臣也不敢说什么。” 说着突然指指方禅和楚衍:“还有他们,没有他们在背后帮助母妃,母妃一个人也是不能成事的。儿臣也是被逼着,没办法。母妃的话,儿臣不能不听。” 姜澈越说越激动,“扑通”一下跪下道:“母妃做了很多错事,儿臣虽然被逼无奈,也自知罪责深重,所以才请命去静心寺清修。” 姜成瑞嘴角颤抖了两下,似笑非笑地道:“去静心寺清修?怎么清修?找美女作陪,害人性命么?” 姜澈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见身后一个娇嗲熟悉的女声道:“殿下,别来无恙。静心寺那么好的地方,奴家终身难忘呢。” “啊——鬼!鬼!”小平子惊叫着扑倒在地上,满面惊恐。姜澈回首一看,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只见一个娇媚的女子身着一身粗布衣裳走过来,虽然衣饰简陋粗糙,但却难以掩饰女子的风韵。 “樱红!”姜澈呆住了。樱红看着姜澈的面色,笑的有些惨淡:“别怕,殿下,奴家运气好,被世子身边的左壮士救了出来。不过可惜,孩子没了。” 姜澈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侍卫送来的血粼粼的包裹,明明说是樱红的。 这时候,站在聂云川身边的向左瓮声瓮气地道:“殿下别费脑筋了。你今天都能被迷魂阵法骗到,骗你一个侍卫还不容易。你看到的,其实都是猪身上的零件,不过我用了些戏法,您就信以为真了。” 姜澈整个人仿佛被冻住了一般,僵在那里。姜成瑞的声音传来:“朕的静心寺,被你弄得乌烟瘴气,你的罪行,简直罄竹难书!” 姜成瑞说着,深深叹了口气:“朕……怎么能大好江山,交给你这个孽子!” 姜澈面色白如纸张,双目中的惊恐慢慢转为极致的疯狂和阴鸷。突然,他咧咧嘴,桀桀地笑起来:“父皇,这就由不得你了。太子死了,你只剩我一个儿子,你不传位给我,能给谁?” 说着抬起头,一双眼睛充满血丝,死死盯着姜麟:“你不会想把皇位传给这个孽种吧。他可是你最爱的女人,跟别人生的孩子!” “闭嘴!”姜成瑞气的嘴唇哆嗦:“你……你们母子,机关算尽,害的朕妻离子散,太子薨没,后继无人,还敢在这里腆着脸狡辩!朕处理完你,便会下旨将周妃棺木移出妃寝,葬在庶民坟地!” 姜澈冷笑道:“所以呢,您就打算将江山交给姜沐坤和姜麟两父子么?” 姜成瑞满脸绝望,深深叹了口气道:“淳王,你将朕的圣旨宣读了吧。” 姜沐坤起身行了礼,丘赫郑重地将圣旨递到他手上。 姜澈一看,立刻焦急地道:“父皇,你不能这么糊涂呀。儿臣知错了,但皇位决不能旁落……” 话没说完,就见旁边的一个小门“吱呀”一声开了,竟是庄明鸢带着姜景昀走了进来。 姜澈看着姜景昀,突然脑子里“嗡”的一声响:“你们……你们居然如此算计我……”说着瘫倒在地。 姜沐坤也没理会他,只打开圣旨道:“皇太孙姜景昀接旨!” 姜澈完全听不见姜沐坤在说什么了,他脑子里只飞转着那些过往。少年的自己在周明兰的教导下,偷学了楚衍的法术,偷到了方禅的药剂。 看着太子中毒,看着丽妃自尽、姜麟被赶出京城,姜澈一度以为自己的目的就要达到了。 却不想,自己的疏忽毒死了母亲周明兰,也使得姜沐坤地位突升。为了陷害姜沐坤,姜澈自己在假山上摔断了腿,却不料姜成瑞静不相信他的说辞,还将服侍他的一个太监治了罪,说他服侍不利。 姜澈明白自己错失了最佳时机,硬碰硬已经行不通,便干脆以退为进,自请撤了王位,去静心寺清俢。 静心寺山高皇帝远,将车放开手脚,利用岳父陈巨潮笼络朝廷势力,丰满羽翼。又利用姜麟的弱点,拉拢他为自己卖命。 一切都那么完美,原本应该天衣无缝,是什么时候事情出现了偏差呢? 姜澈抬起头,目光落在跪在旁边的聂云川身上。 是了,就是这个小山贼。若没有他,姜麟的三千死士早就是自己的了。争褚的道路也早就一帆风顺了,静心寺的秘密绝不会被姜成瑞发现。 还有……汐月宫的计划,败的那么惨,都是他,这个该死的小山贼! 姜成瑞眼中冒出血光,牙齿咬的咯咯直响。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计划完全失败的愤恨。他伸手从腰间拔出宝剑,突然刺向跪在地上的聂云川。 一阵惊慌的叫喊声中,姜澈只觉得自己的剑锋利的力道变得软绵绵起来。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跌在地上,呼吸到了浓重的尘土味。 “殿下,您这是妄图行刺皇上么?就算皇上不给您储位,您也是皇子,这是急什么呢?”聂云川笑着,垂眸看着被自己压在地上完全不能动弹的姜澈。 姜澈听到姜成瑞嘶哑震怒的声音:“把这个孽子送到永巷去!朕永远不想再看见他!” 姜澈喷出一口鲜血,眼一黑,晕阙过去。 一个月后,武阳王府中,姜麟的车驾走进府中。姜麟下了车,看着迎上来的聂云川道:“二公子一家来了么?” “已经来了,都在王爷屋里呢。”聂云川笑笑道:“还叫二公子,该叫二哥了。你看看我多大方,早就叫淳王叔叔啦。” 姜麟脸红了红,却不忘调侃道:“可是每次你喊皇叔的时候,他都会冷冷的瞪你,似乎很不乐意呢。” “那叫爱之深。”聂云川蛮不在乎地道:“你没看他还追杀你呢,不也是为了不让你进宫被皇上打。” 姜麟尴尬地笑笑:“是,是呀。我原本的父亲总是打骂我,我亲生父亲更厉害,天天追杀我。” “所以只跟我待在一起就好了,我只会疼你,绝不会伤害你。”聂云川说着便搂过姜麟的脖颈送过嘴唇来。 姜麟一把将聂云川推开道:“当着这么多人呢,也不害臊。” “有什么害臊的,你是皇帝赐婚给我的,圣旨都下了,谁敢置喙。” 这时候,大管家过来道:“世子,王爷那边都好了,叫您过去呢。” 两人跟着大管家来到聂暄的硕大客厅里,只见人都到齐了。长公子聂云翔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女子,说话的声音也娇嫩起来,若不了解的,绝不会知道他从前是个男子。 二公子聂云鼎却正好相反,已经完全恢复成了一个男子的装扮。他身边还坐着一个身材微胖的女子和两个孩子。 一个孩子有三岁左右,另一个还由奶妈抱在怀里。 见聂云川和姜麟走进来,一干人等都站起来行礼。礼毕,聂云翔掩着嘴吧笑道:“若是你俩成亲,是颖王殿下做世子妃呢,还是咱们云川做颖王妃?” 姜麟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聂云川却大方地道:“我们商量过了,既然二哥这里已经有了子嗣,便能继承武阳王府。我们成亲之后,我跟着姜麟去她府上。” 聂暄听了点头道:“这样也好,颖王被皇上指派辅政,云川你该过去帮忙。” 说罢又瞪了聂云鼎一眼道:“你这孽子,你媳妇是庶民也不用用扮女装的方法来欺骗本王,害本王以为武阳王府要绝后了呢。” 聂云鼎看一眼身边微胖的妻子,讪讪地笑笑道:“儿子那会儿问过父王,若是儿子要娶一个屠户之女,父王要待如何。父王说那儿子还不如跟大哥一样,喜欢做女人算了,所以……” “那是本王玩笑只说,你……哎!也怪本王,为了世子的事情,太过着急了。”聂暄叹气道。 聂云川笑道:“现在一切云开雾散,不是都挺好。父王也不必纠结于过去。” 众人点头称是,一家其乐融融。 静心寺中,姜沐坤抬头看着那尊栩栩如生的观音像。十几年前那一场梦,居然是真的。姜沐坤冰冷的眼眸中浮出泪光:丽妃,若知道那是真的,本王定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们母子受害……也许,今天会不同了吧。 垂眸颔首,两滴晶莹的泪珠滚落在青砖上,慢慢地渗了进去。 后殿,姜成瑞端坐在桌前,清瘦的脸上神色如常,手中的念珠一颗颗数着,念诵着眼前的佛经。 退位之后,姜成瑞便重新回到了静心寺,将一切风云抛下。他知道自己欠了丽妃很多,也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他希望用自己虔诚的心,让那头等候已久的丽妃原谅自己。 也许……下辈子还能再续前缘吧。 永巷的冷宫中,铁索冰寒。姜澈披散着头发,憔悴地靠着墙角。一双眼睛飘忽疯癫地看小窗外面飘落的雪花。 “天地异变……该我做皇帝了……呵呵” 鹰嘴山上,方禅走进云南天的房间,将一封信递给他:“皇上还真的赐婚给云川了,那小子,果然不简单。” 云南天——哦,已经恢复原来的身份——楚衍结果信封,看着笑笑道:“他的母亲就很不一般,坏了武阳王的孩子,还跟别人私奔了。走到这里生下孩子都没有看一眼,都是为了爱情能不顾一切的人。” 方禅笑笑,伸手搂住楚衍:“我们不也都一样。” 门外,鹰嘴山众人扒着门缝:“别说,大当家这幅模样,跟军师卿卿我我,看着就没有原来恶心了。” “真没想到,原来的大当家竟然死了十几年。鹰嘴山的一切,都是这个假冒的大当家做的。” “切,那有啥稀奇,这里是鹰嘴山,啥事没有。” “说的也是。” 京城中,颖王府。 聂云川打开窗户,惊喜道:“姜麟,你来看,下雪了。” 姜麟过来,将脑袋靠在聂云川的肩膀上:“真的好大雪,多少年没见过了。” 聂云川伸手搂住姜麟的肩膀:“那日若是咱们没有跟皇上谈拢,他不接受咱们的计划,那这么好的雪景就看不到了,要知道陕川可是很少下雪的。” 姜麟转过头来,一双明眸望着聂云川:“有你这伶牙俐齿的,父皇怎会不同意。你这张嘴呀,我可是领教过的。” 聂云川眉毛一挑,坏笑又涌上来:“还想再好好领教一下么?” 姜麟愣了一下,突然明白过来,面色通红道:“又胡说什么。” “没胡说。”聂玉川满目热辣地盯着姜麟:“昨晚你回来太晚,总是没有尽兴。现在距离上朝还早,不如……” 姜麟羞涩地推他一把:“早什么,你痴缠起来便没完,会误了正事……” 聂云川却哪里肯听,伸手关上了窗户。 雪花鹅毛般纷纷扬扬,却挡不住满屋子的春意盎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