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山》 作者:刘宗凤 【第一章】人生突遭變故,際遇兩重天! 公元一九九三年十月下旬的一天下午。 天氣很是反常,令人悶熱難耐。下午約四時許,西邊天空中突然布滿了厚厚的烏雲,並呈現出迅速向整個天空擴散之勢,隨着道道閃電,從密雲深處不時撕裂出陣陣悶雷聲,簡直叫人喘不過氣來。也就在這時,南方S 市在通往市看守所的一條公路上,有一輛北京吉普正風馳電掣地朝市看守所方向疾速而去。車上坐着該市檢察院兩名檢察官和一名大約三十八歲左右的青年男子,這青年名叫楊凡。他身材屬中等偏高,雙目大而有神,國字臉上有一隻高且挺的鼻子,一眼看去容易給人印下一個既充滿智慧又孔武有力的形象。據說,他曾就讀於國內某名牌財經大學,並獲得經濟學博士學位。來到 S 市後,他士途一帆風順,不到五年時間,他先後將三家老大難的虧損企業成功地扭虧為盈。一年前,他又被調到一家商號為奔達的大型國營公司擔任總經理,憑籍他的學識和智慧,如今這家連續四年虧損瀕於破產的奔達公司也已實現了扭虧為盈。 在 S 市,楊凡這個名字早已家喻戶曉,路人皆知,有不少 S 市的市民,簡直把楊凡當成神了,覺得他似有妙手回春的本領,任何爛攤子企業,只要一經他管理,便能立即起死回生。為此,楊凡本人自然也是躊躇滿志,展望未來,自認為更是前程無量。然而,眼下不知為何,他的雙手被手銬緊緊鎖着。一路上,只見他一言未發,但看得出其內心世界卻是非常地不平靜。如此看來,楊凡終於還是遇到了他憑藉自己智商所不能解決的□□煩了。 是啊,對楊凡來說,一切太突然了,飛來的橫禍,令他措手不及,暈頭轉向。他任憑左右兩名檢察官挾持着,不想作任何反抗,事至如今,他明白做出任何行為都是徒勞的。此刻,楊凡從未有過的感到整個大腦一片空白,他覺得自己已猶如漂浮在湍急的河面上的一片小小楓葉,任由河水將其漂逝。不過,雖然如此,他仍念念不忘地牽掛着家中年輕的妻子和那個還不足三歲既聰明又頑皮的兒子。當然,此刻他心中更多的還是充滿憎恨和憤怒,他憎恨那些整他的人,更對昨晚那名李檢察官為了自己升官發財而對他進行的誤導、誘供與欺騙,充滿着憤怒。 大約經過二十分鐘的行程,吉普車終於來到了位於 S 市北端的一個所在——S 市看守所。楊凡在車內不停地透過車窗向外張望,他對周圍環境還是比較眼熟的,以往曾幾次來過這一帶,可出他意料之外的是,竟然不知道這種地方還有座規模不小的看守所。市檢察院的一名工作人員,趨前向大門值班警員悄悄耳語了幾句,接着巨大的鐵門咔嚓一聲打開了,這時,兩名檢察官一左一右地押着楊凡下車並向第二道鐵門走去。同前一道門一樣,由一名檢察官同值班警員耳語幾句後第二道鐵門也打開了,接着,一名檢察官在看守所值班警員遞過來的一張表格上填上了有關內容並簽了名後向着楊凡冷冰冰地甩下一句:「你就安心在這裡待着吧!」速速離去了。此時,楊凡被要求一直靠牆蹲在一邊,猶如一隻被剛剛受過虐待的雜耍的小猴一般。 楊凡緊低着頭,突然有一名警察來到了他的面前,「站起來,前後左右轉動一次給我看。」那警察帶着不容置疑的低沉的聲調喝道。楊凡照着做了。 「舉起雙手上下揮動,然後再蹲下起立連續做十遍。」那警察又喝道。楊凡又照做了。隨後,楊凡還被要求脫掉外衣檢查以防可能攜帶違禁物品,此外,也要求拿掉褲腰上的皮帶和脫下腳上正穿着的皮鞋。可能是已屬晚秋,僅穿絲襪的雙腳踏在冰涼的水泥地面上,楊凡突然渾身顫抖不停,以致當警察要他在一份已填好的私人物品清單上籤上自己姓名時,抓筆的手怎麼也不聽使喚,在旁的警察見此情形,於是只要求楊凡打個手模了事。 例行手續辦完之後,楊凡被帶到靠東面第八號倉門口停下,警察取下隨身攜帶的鑰匙將一扇厚重的鐵門打開,只聽背後一聲「進去吧!」接着他被推進到一間約二十五平方米的房間裡面。楊凡還來不及站穩,只聽見裡邊炸雷般響起了陣陣聲音,「唷嗬,又多了一個難兄難弟,還蠻斯文嘛!」「犯什麼事?他媽的不會又是拐賣婦女的吧?」「不太可能,一定是他媽的□□。」…… 這時,一個說話帶東北口音的青年壯漢擠過來拍了一下楊凡肩膀說:「嘿,是幹什麼事進來的?」 「說是受賄。」楊凡回答。 「這樣吧,你現在先把東西放在這裡,然後到風場沖個涼再說。」那人又說。楊凡順從地按所指方向走過去,才知道靠南面確有一個風場,其面積大約有十五平方米見方,在風場的東牆邊有一個小水池。這時,楊凡才意識到自己已有三天沒衝過涼,也感到的的確確很有必要衝涼。於是,他迅速脫下身上的衣服痛痛快快地衝起涼來。 楊凡沖完涼後來到倉內,那東北壯漢又發話道:「嘿!你過來把你的東西收拾好,待一會兒你就到那個位子坐下。」說着用手朝東南角一指。話音剛落,楊凡趕緊過去先收拾東西。其實此時,楊凡已沒有什麼要緊東西可收拾,包括兩套西服和兩套內衣在內的幾乎所有值錢之物都不見了,地上除了一些不值錢的碎物外,多了一套已是十分破舊的但本不屬自己之物的衣服。面對此情此景,楊凡顯得有些發愣。 「這套衣服是我們送給你的,就算是我們的一份心意吧!另外,你現在既然已經進到這裡來了,自然就成為了這個大家庭中的一分子,當然也就必須要服從我們的規矩,具體要求等下由崔虎(指那個東北壯漢)告訴你,清楚嗎!」說話人是一名中年男子,有些微頹,中等身材、偏瘦,但卻雙目如電。聽話音看氣勢,楊凡已猜出幾分,此人一定是這個倉里所有人的「頭兒」,因此,楊凡等他一說完立即裝出很醒目的樣子答道:「我明白。」 「你明白就好,」那個叫崔虎的東北壯漢接過話說,「你知道他(指着剛才說話的人並裝出討好的樣子)是誰嗎?告訴你他是昆哥,是我們這個倉的輔導員,也就是我們的頭兒。這裡許多管教(註:在看守所工作的警察都叫管教,所內各排負責人叫警長)都是很信任昆哥的,所以,我們都必須聽昆哥的。嘿嘿,我可再說清楚點,在這裡誰有狗膽不聽昆哥的,吊他老母發黑,我打他媽撲街。」他一面用他那明顯的東北口音中夾帶着南方地方髒話惡狠狠地說,一面將自己的手腕弄得「咯咯」地響。 其實,楊凡很早以前就聽說過有關看守所的許多傳聞,此時此刻他十分明白,服從是最明智的選擇。因此,楊凡打定主意不管倉內誰同他說話都會立即認真地答「是!」 在耐着性子聽完昆哥及崔虎等在押人犯的教訓之後,楊凡穿上那套破不堪的衣服並利索地清掃好散落滿地的碎物,然後越過人群坐到了指定位子上。確切地說,這個位子實際上就是楊凡今後要藉以度過漫漫長夜的「床」,床的準確面積還必須包括左側平台廁所在內。據旁邊的人犯說,晚上睡覺時可用白天做塑料花勞動時偷偷留下的塑料袋子將廁所表面蓋上就能睡覺了。說着這個人犯將自己暗中積累起來一件舊毛毯和一張已破舊得面目全非的草蓆送給了楊凡。楊凡雙手接過東西連聲說「謝謝!謝謝!」那人聞聲也自我介紹道:「我叫張平安,因同人打架時失手將對方打死了,想跑但沒有跑脫,還是被公安抓到這裡來了。其實,你也不用謝我,說老實話我還要感謝你才對呢。要是你不來的話,那我還要繼續睡廁所哩,這些也算是這裡的規矩之一。你不知道,我睡廁所已整整一個多月了。所以,說心理話,我真要多謝你才是啊!」聽完這一席話,楊凡深深地點了一頭,他感到似乎又明白了許多。 楊凡用張平安給的毛毯作坐墊讓自己也坐了下來。他第一次認認真真地環視了整個倉內,粗約地數了數有三十五人之多。他們中年紀大的估計有六十多歲,年紀輕的大約只有十六七歲左右。倉內東側有一張有土磚壘成的大約可容十到十二人睡覺的大床,大床的北側和東側均靠牆,而西側和南側則是人行道。據張平安說現在晚上連人行道都住滿了人,能上大床睡覺的人基本上有幾種,一是管教特別要照顧的人;二是跟昆哥關係密切的人包括那些為他做打手的人等;三是暗中送錢給昆哥的人。否則,就只有睡人行道的份了。張平安又對楊凡說: 「算你今天走運不用插花,為了迎接上級檢查,管教昨天晚上進來開會了,要求所有在押人犯都必須在三天之內熟背《行為規範》,所以包括今天在內將有三天時間不用插花了。你說你是不是很走運?」楊凡隨即壓低聲調問道:「這裡插花是不是非常辛苦?」張平安答道:「以後你就知道了,任務重得很哩!」就在楊凡儘可能多地了解一些倉內的情況時,突然倉內爆發出的陣陣笑鬧聲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李燕你現在正做啥?」這是崔虎的聲音。此刻他站立在一個塑料水桶上整個身體緊貼着風場東牆對着隔壁倉正興奮地叫喊着。這個平時凶神惡殺的人,此刻卻變成為頑皮的小男孩一般。 「我不是已告訴了你我正在沖涼嗎,你想不想過來與我一道沖涼?嘻嘻。」從東邊隔壁倉內傳過來一名女人嬌滴滴的聲音。 「你這不是在刺激我嗎!真要命,你洗到哪兒啦?要不要讓我替你按摩一番,挺舒服的,保證你要了還想要。」崔虎說。 「虎哥,你很想知道嗎,但是我不告訴你,看你能奈我何?嘻嘻。」那女人又說。 「燕妹,你真壞啊!我恨不得馬上過去狠狠地修理修理你,大戰三百餘回合,看誰厲害過誰!」崔虎已經發狂了,猶如一頭髮情的公牛一般。 「崔虎哥,别怕,我支持你!」「崔虎,別丟咱們的臉!」「虎哥厲害,哈哈!」眾人們也一個勁地鼓動着,叫喊着。不少人笑得滿面春風、眼淚汪汪。尤是那個崔虎更是已經忘乎所以,完全忘記了自己仍在看守所接受嚴格監管。正當他忘情地又叫又喊時,也許是用力過猛將腳下的水桶踏個稀爛,同時他自己也重重地倒在了水泥地上。於是,又引發眾人的一陣笑喊聲。 「燕妹,我的寶貝,你洗完了沒有?我受不了啦!你肯答應我麼?」崔虎激情難消地隨手又拿了他人的一隻新水桶站上去繼續他的打情罵俏遊戲。 「虎哥,我怎會不呢,老實告訴你知吧,『小妹妹』正渴望着,你過來呀。嘻嘻。」那女人嬌聲回應道。 正當眾人又叫又喊時,有一名管教正從倉頂平台巡邏經過,從下面看不到那管教模樣,只聽見管教嚴厲喝道:「他媽的又在『打電話』(註:這是看守所里的特殊用語,意指倉與倉之間人犯和人犯透過牆壁喊話),進到倉里去,再這樣看我怎樣收拾你們,真他媽的屢教不改!」 進倉以後,楊凡見眾人個個神采飛揚,餘興未消,一掃白天人人無精打采的氣象。楊凡心想大概這也算是裡面人的一種獨特的生存之道吧。想到此,他把自己這幾天因遭遇驚天變故而倍感不快的心情暫時擱到了一邊,抱着得過且過、趁機行樂的態度,也與身旁的人邊看電視邊聊起天來。 通過與人閒談,楊凡已知道如果沒有插花勞動的話,倉內在押人犯可在七點到十一點之間由輔導員組織眾人收看電視節目。晚上十一點聽到就寢鈴聲必須立即開鋪睡覺。為了便於監管,倉內整晚必須亮燈,同時,輔導員必須安排倉內人犯以二人為一組、每兩小時為一班整晚輪流值班。楊凡由於屬新人今晚同張平安一組被排在午夜後的一點到三點值班。 凌晨一點整,楊凡和張平安準時被值上一班的人叫醒,楊凡知道自己要值夜班了,於是迅速穿好衣服坐在自己睡覺時的位置上。張平安這時也已做好值班準備。楊張二人雖互為鄰鋪位,但實際上他人們倆相距不到一米。這是楊凡在看守所生活的第一個夜晚,他再次環視倉內,只見除睡在大床上的十二人有點像正常睡覺樣子外,其餘基本上是人靠人處於半躺狀態,整個倉內到處都躺着橫七豎八的人,再也看不到半點水泥地面了。然而,環境雖如此,但似乎每一個人都睡的很投入。 由於楊凡同張平安靠得很近,同時楊凡也想儘快地多了解些倉內及看守所內的情況,趁此機會,楊凡主動地與張平安低聲地攀談起來,為了表示熱情,他還拿出秘密帶進倉內的唯一一包「555」牌香煙,遞給張平安一支的同時也為自己點燃了一支。 「你不知道這裡好黑暗的,我家在鄉下兄妹多又是家中老大,平時家裡是不可能有錢寄給我用的。而這裡做什麼都要錢,難啊!」張平安說。 「蹲看守所還要家裡給錢嗎!」楊凡故意追問。 「當然要錢,你如果家中經常沒有錢寄來,那麼單受那個輔導員和他那幫馬仔的氣就夠你受了」張平安又說。 「輔導員他們能怎麼樣?」楊凡接着又問。 「嘿!怎麼樣,你要是沒有錢孝敬他們的話,他們會變着法子來整你的。」張平安又說。 「在這裡大家吃的是官家的飯,又都是在押的人員,個個都自身難保,他們又能整你什麼呢?」楊凡繼續詢問道。 「你不知道,昆哥是因倒賣外匯被判刑九年後留所服刑的。他身邊那些人多半都是搞打砸搶出身的,他們跟着昆哥可以混到吃的喝的,而昆哥也可以利用這些人去強迫大家聽他的。他這樣做既可以達到領導全倉在押人員的目的,又能從中撈到不少好處。」張平安接着用手指了指昆哥以極低的聲音說,「他一個月下來所收受的錢財恐怕比在外面時賺的還要多。」 「你可以不給他錢嘛,他能怎樣?」楊凡又說。 「這就是為什麼我剛才說這裡好黑暗的原因了,你家中如果有錢送來, 用以兌換菜票的收據已先被昆哥他們拿走了,購物時也是由他們統一向管教申請,到時他們想給你多少就給多少,不給你也沒有話說。你要是敢向他們要回你的錢,他們可能會打你,同時還會變着法子整你,比如罰你天天洗廁所、睡廁所,為大家洗碗,開飯時每次把你排在最後一個盛飯,那樣的話,你不要說吃到菜就是想吃飽飯都很難了。還有,他們會利用你平時言行中一時失誤抓住後無限上綱,罰你長時間下跪或蹲在風場太陽下也可能是暴雨中。不僅如此,他們還會理直氣壯地向本排警長或管教報告,說你不服從輔導員的管理,不遵守《行為規範》。先入為主,從而你不僅吃盡苦頭,而且會在警長或管教心目中留下個不良印象。總之,告訴你吧,在這種地方一切為了生存,能活下去就是勝利,其他都是身外之物不要看得太重了。」張平安回答。 「倉內的這種事,難道管教他們不知道嗎?」楊凡又問。 「怎會不知道?不過也只能開個眼閉個眼罷了。對這裡的管教來說,最重要的是倉內不死人、不逃脫,他們就算盡職完成任務了。」張平安答道。 「嘿!張平安,楊凡!你們兩個值班就值班不要講話,知道嗎!」就在張平安與楊凡談意正濃時,一名值班管教站在倉頂平台上透過鐵窗以嚴厲的口吻警告他們倆。 「剛才說話的是吳管教,聽不少人說吳管教這個人心地比較善良,從不打罵在押人犯,而且如果你有什麼緊要事需要寫信告訴家裡的話,求他幫忙一般都能行」待吳管教走後張平安繼續說。 「這位吳管教過去是幹什麼的?」楊凡有些好奇地問。 「具體不太清楚,聽說他過去在部隊時當過營長,轉業後還當過一個派出所的副所長,據說是因不知犯了什麼錯誤後才被調到看守所當管教的。」張平安答道。 「這裡的管教經常打人嗎?」楊凡再問。 「也不能說經常,但打人是有的。我聽說我們倉的崔虎就挨過高警長几次打。對了,你要記住,高警長打人是出了名的,而且打起人來狠的緊,發起火來動不動就用皮帶抽或用電棍電人。所以,凡是高警長當班大家都是非常小心的。」張平安還進一步壓低聲音說,「我們排這個高警長還很貪哩,不過,你要是有錢的話還是容易擺平他的。」 通過同張平安聊天,不覺時間已到。他們照例叫醒下一班值班人後,又繼續半躺半靠着睡起覺來。然而,此刻的楊凡雖然也閉上了眼睛,但剛才張平安所講的內容令他思緒萬千,久久不能入睡,直到凌晨五點左右,才慢慢地進入睡鄉。 上午八點整,一聲鈴響把大夥兒從睡夢中驚醒,全倉人迅速坐起穿好衣服、折好被子並各自整理乾淨自己的空間。然後,大家分批去到風場刷牙洗臉。八點半,全倉在押人犯由輔導員組織在大床西面人行走道兩側坐成兩列背誦《行為規範》全文。據輔導員說,五十歲以上者可以只背誦《行為規範》三字訣,而不必背誦《行為規範》條文的全文。整個過程是由輔導員先念第一句再喊一、二、三,大夥就順着或背或念下文。這個時候,當班管教常常會逐倉巡視一遍。如果發 現哪個倉發出的聲音不宏亮,管教就會在該倉鐵門外停步,然後狠狠地將其批評一番。由於各倉的輔導員大多是已判刑的服刑犯人,為了爭取儘早獲得減刑機會,因此,幾乎都會努力爭取表現,以獲得管教或警長的表揚為榮。實際上,這種以犯人管理人犯的做法往往是非常有效的。整個看守所已關押人犯達五千餘人,每個排要看管五百餘人犯,而每個排的管教人數定編僅四至六人,大多情況下,每排每晚只安排一名管教值班,很顯然,如果不是採取犯人管理人犯的手段,即使再增加一倍管教名額也是很不夠的。眼下,儘管各倉已人滿為患,但各排管教們仍遊刃有餘。 倉內的學習一直進行到十點半鐘,其間約九點半左右,看守所伙房人員用小推車載着大水桶逐倉送過一次熱開水。學習完後,大家各自散去,趁此機會,有的去到風場呼吸新鮮空氣,順便活動活動四肢;有的則利用這段時間整理自己的東西;也有的乾脆找人閒聊。楊凡知道距離吃飯時間十一點半還有近一個小時,可用以吃飯的碗和刷牙用的牙膏牙刷以及臉盆毛巾等還沒有着落,因此很是着急。 大約是十一點二十分左右,飯車來了。按過往規矩,自然是輔導員及其幫手們排在最前面並很快打到了飯菜。楊凡斜視了一下,見飯雖然黑點,但還有幾塊肉在上面,自己由於從昨天午飯後一直還未吃過東西,突見飯菜已胃口大開,然因為沒有碗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一個個在端着碗吃飯而一籌莫展。就在這時,張平安不知從哪裡弄到一隻黃色塑料碗走到楊凡身邊說:「這個給你用,快拿去洗一下用吧。」楊凡接過碗連忙說:「謝謝!」「謝謝!」 由於楊凡是最後一個打飯,所以雖然有飯但菜是一點也沒有了。不過,儘管如此,也許是太餓的緣故吧,楊凡仍狼咽虎吞地很快就把一盆飯吃的精光,甚至連飯中含有的不少砂子也一起吃到肚子裡去了。此時此刻,外面有誰能想到,堂堂一名經濟學博士,正處級國營公司老總竟已淪落至如此地步。不過,對楊凡來講,過去的輝煌早已逝去,眼下最要緊的是如何才能生存下去。可以看出,楊凡對此也已主意早定。 原來,看守所有規定,在押人犯每周共有三天中午可享受加餐。所謂加餐,就是在飯中能見到幾塊蘿蔔燉豬肉。倘若不是加餐,則大多是通心菜或大白菜當下飯菜,與外面不同的是菜中幾乎難以見到油跡。本來,飯黑點無所謂,令楊凡感到最為頭痛的是飯里所夾帶的小砂粒。每天兩頓飯,楊凡總是小心謹慎地挑去飯中的砂粒,但仍不免吃到砂子。所以幾天過後,楊凡常感到肚餓,總想找東西吃。 一星期過去了。一天晚上,楊凡因下半夜還要值班,所以一到十一點就趕緊睡覺了。大約是十二點半左右,楊凡在睡夢中仿佛聽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誰是楊凡!」「誰是楊凡!」最後一聲,楊凡聽得的的確確是在叫自己,他迅速坐起並朝發聲方向望去,只見鐵門外有一名穿制服年紀約三十歲左右的管教正指着自己說:「你就叫楊凡吧,你過來。」楊凡隨手抓起一件衣服披上,朝鐵門方向一步一步小心謹慎地踏過去,唯恐踩着橫七樹八躺在地面上睡覺的同伴。來到鐵門口,只聽那管教說:「這是你老婆給你的東西,快拿好。這裡還有一信,你看完後就立即把它燒掉。另外,你老婆說家裡一切都好,叫你不用牽掛。你還有什麼事要對你老婆說的?」楊凡聞聲連忙答道:「沒有什麼緊要事,要是您方便的話,能否請您轉告我愛人讓她到我的辦公室去一趟,把屬於我個人的物品收拾一下帶回家去。還有……就是看能否寄點錢來。」 「就這些?」那管教問。 「是的,就這些,太謝謝您了」楊凡答道。於是,那管教點了點頭就轉身離去了。 由於總算有了點來自家中的消息,令楊凡心中頓感寬慰不少。加上剛才那位管教冒險帶進來的物品除了如牙膏、牙刷、毛巾等日用品外,還送來了不少食品,這樣肚餓時也有東西可充飢了。 根據有關規定,司法部門將人抓進看守所以後,直到檢察院負責起訴的部門正式發出起訴書之前,將完全斷絕其與外界的一切聯繫,即完全處於一個與世隔絕狀態,而這個時段常常是非常漫長的。因為從遭到拘留或逮捕進看守所開始,司法機關要搜集到符合對該人進行正式起訴條件的材料,往往要花去半年至一年以上的時間,有的甚至長達數年仍結不了案,如崔虎就是一個典型例子。 五年前,崔虎所住賓館的同一樓層發生了一樁人命案,可能是由於崔虎有吸毒惡習,當然也可能有其他不得而知的原因,崔虎被當成犯罪嫌疑人遭逮捕而進了看守所,期間被提審的次數多到他自己也記不清了,但由於證據不足,遲遲不能對其進行正式起訴,以致一關竟長達五年之久。 據說,公安機關已經有近兩年時間沒有派人來過問他的案子了,為此看守所曾多次向上級打報告反映情況,但都沒有回應。 天長日久,崔虎本人也被磨練成了老油條,整個看守所特別是本排的管教對他是既同情又厭惡的很,因為他常常會在倉內做出如打架等行為以發泄不滿,這常令管教們深感頭痛。有一次他站在鐵門口把看守所從所長到本排警長、管教等大罵了一遍,當所長和本排警長來到鐵門外邊時,他竟指着所長和警長等高聲大叫「□□老母!他媽的,你們的心被狼狗給吃了,你們這些鳥人做多了虧心事,一定會遭報應的!吊你老母發黑,你們這群狼心狗肺的傢伙,上天有眼,在人間雖然沒有人能管得了你們,但願死後閻王爺會將你們這些豬狗不如的兔崽子一個個打入十八層地獄。我操!」以致被高警長一怒之下帶到管教辦公室狠狠地用皮帶抽打了一陣後,還給他帶了整整三個月的鐵腳鐐。 可能正是這個原因,長期以來在倉內幾乎沒有人會主動去惹他,而他 也常以自己「老兵」的身份在倉內作威作福,欺壓他人。倉內現任輔導員黃遠昆十分明白,搞掂了崔虎就等於擺平了全倉的人。所以,他一方面「重 用」崔虎,讓他協助自己管倉;另一方面儘管崔虎老家沒有半分錢寄來, 但仍拉他與自己一道同吃飯,以示有福同享。因此,儘管崔虎常在倉內搞 事,但對黃遠昆倒是蠻尊敬的。由此可見,黃遠昆也絕非一般等閒之輩。 倉內生活雖然艱難,但仍得日復一日地過着。今天是星期六,楊凡同倉內其他人犯一樣,照例做插花勞動。所不同的是,今天的勞動任務比往日更重了許多,要求每人當天必須完成插花五十打。每朵塑料花均由若干組件構成,必須將其按要求一一串插起來,絲毫不能錯。以十二枝花為一 打,花插好後以打為單位,可以分批也可以一次性地交到倉內專門負責質量檢查的人犯那裡接受質檢,倘若有不符合要求的,則立即退回重做。在倉內,輔導員從不用插花,而且與他同吃的三個人一般也很少插花,只負責質量檢查和收花交貨等較為輕鬆的工作。每排每天由警長或管教指定數人出倉專門負責將各倉已插好的花統一收起來,交到本排管教辦公室里。 楊凡由於做插花勞動時間較短,當然也就不可能做的像其他人那樣快。昨天,要完成三十打插花任務,從上午九點開始一直做到了第二天凌晨一點多鐘。今天,要完成五十打任務,他實在是一點把握也沒有,心中實在是着急的很,但面對現實,沒法只得硬着頭皮干。由於插花任務重,今天全倉取消午睡,在吃過午飯後,大家或在倉內或在風場裡繼續接着干。午飯過後,楊凡清點了一下自己的勞動「成果」,共完成了十五打,看來比上一天是進步多了,但即使如此,以這樣的進度想要完成五十打任務,顯然還是太慢了些。於是,他比倉內任何人都緊張、都投入,簡直是使出了渾身解數,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快點!快點!因為他知道萬一完不成任務,就可能像其他人那樣被管教用手銬銬在倉外的鐵欄上示眾,而這是他的自尊心所無法接受的,所以他暗下決心必須完成任務不可。 「楊凡,出來!」大約下午兩點左右,楊凡突然聽到倉外的吳管教在叫他。 「吳管教,您好,我來了。」楊凡擠到鐵門邊正等待吳管教為他打開倉門。隨着沉重的鐵門「鐺啷」一聲響,鐵門被打開了。楊凡尾隨着吳管教 來到了管教辦公室。由於這是楊凡進看守所後第一次來到管教的辦公室,也是第一次單獨與吳管教相處,因此剛進辦公室時,楊凡畢恭畢敬地面對吳管教座位站着,並做出一副隨時虛心接受管教訓示的樣子。也許是吳管教覺得沒有必要這樣子正規,所以他用平靜中帶有些嚴肅的口氣要楊凡坐在他辦公桌斜對面的木椅上。 待楊凡坐定,吳管教先拿了一張類似於履歷表的表格要楊凡當場填寫,楊凡接過表格後稍稍審視了一遍後,向吳管教借了一支筆,按照表中要求迅速填寫好後雙手將其遞交給了吳管教。吳管教看後點了點頭,楊凡知道他對自己所填的表格是比較滿意的,因而也就放心了。接着,吳管教先「公事公辦」地詢問楊凡是因什麼事情而進看守所的,在倉內有沒有與人打架,家中還有些什麼人以及正分別做什麼工作等情況,等等。對此,楊凡均一一如實地作了回答。聯想到倉內不少人對吳管教的讚譽,楊凡機智地想到也許這是一次難得的為自己伸冤的好機會,正所謂「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吳管教,其實我是受冤枉進來的,我從來就沒有收受別人的錢財,是有人整我才搞成這樣了的」 「你在市檢察院為什麼又認了呢?」 「那是因為我在市檢察院被他們關了一天一夜,日夜輪番進攻,我實在被他們整得累極了,那些檢察官當時對我承諾,只要我按照他們記錄的事件承認收了別人的錢,就沒事了,就可以立即回家去,仍可以繼續當總經理。他們還列舉好幾個例子,說正是因為這些同志對黨胸懷坦白,有真誠悔改之意,所以黨和政府都原諒了他們,現在都沒有事啦!又說,某某因為對黨和政府不真誠,枉費了黨和人民對他的多年培養教育,一意孤行,結果呢?被槍斃了。一條是光明的康莊大道;一條是自絕於黨和人民的死亡之路,現擺在了你的面前,就看你的行動了。我就是在這種引導下才在他們寫的材料上簽名的。誰知道這樣一來,不僅回不了家,反而到這種地方來了,真正是萬萬沒有想到會出現這種結果。」 「你的事我聽人說過一些,聽說你曾經先後把幾家虧損多年的國營公司成功地扭虧為盈了,有沒有這回事?」 「哦,吳管教您是怎麼知道的?」 「你忘了那天是誰給你送東西的?那天恰好是我當值,張管教向我大致介紹了有關你的情況,過去一直替你開車的就是他的一名堂弟。」 直到此時,楊凡才知道,那天幫自己送東西進倉的原來竟是小張司機的堂兄,而且吳管教也默默地幫了自己。想到此,一種發自內心深處的感激之情,在楊凡心中油然而生,不覺間熱淚已盈滿了他的眼眶。要知道,這是近半個月來處於完全與世隔絕狀態下,楊凡所遇到的最感人之事。為了不讓吳管教看見自己此刻的窘態,楊凡趕緊轉過身去,偷偷地抹去掉自己的淚水。 「你沒事吧?」 「沒有,沒有,剛才好像有一顆飛塵掉進了眼睛裡面。」 「你在外面的那家公司主要是做什麼的?」 「過去它的產品比較單一,主要從事汽車防盜產品的生產與銷售。自一年半前我被調到該公司任總經理後,經綜合考量當時國內外市場經營環境以及我個人對有關行業業務的熟悉程度,我決定增加了房地產開發及建材經營等項目。唉!吳管教您可能不知道,我剛接管這家公司時,簡直就是個爛攤子。四年前公司成立時,市國資局獨家投入的一千萬元人民幣註冊金,已被全部虧空掉了。不僅如此,公司除欠下銀行近一千五百萬元的債務外,還包括廣西南寧邊貿在內總共達八單的經營糾紛案,涉及人民幣金額累計達九百多萬元。也就是說,公司實際上早已經嚴重資不抵債了,要是按法律規定早該破產了。」 「面對那個局面,你是如何做的?」 「仍記得剛上任之初,幾乎天天都有員工脫離公司,有一天向我提出辭職的公司員工竟有二十人之多。面對如此困局,我一方面立即召開公司全體員工大會,詳細闡明我的經營理念、用人政策以及公司下一步的發展方向和目標;另一方面對那些去意已決的員工,一律開綠燈放行,同時抓緊招聘公司開展新業務所需的急用人才。由於,我在到任之前,手中已掌握有一個比較成熟的房地產開發項目,所以,上任之後一面積極向市府有關部門申請增加經營範圍,一面徵得同意利用母公司已有的房地產及建材經營範圍,以母公司名義迅速開展本公司房地產及建材經營業務。以此同時,對公司原有經營業務進行整頓,做到『該縮的則縮,該放的則放』,並重新調整人員,進一步強化管理責任,明確工作目標。特別是在強調公司各階層領導責任的同時,也十分重視及時建立完善的利益激勵機制,真正做到讓公司員工完全明白,公司是嚴格將責、權、利有機地結合在一起的。工作中,員工做好做壞,公司領導將一目了然,並照章辦理,絕不允許出現因私情而枉規的情況。這樣,堅持做到只要公司經營發展目標明確可行,就一定能形成公司員工上下『力往一處發、勁向一處使』的良性互動局面,到這時任何困難自然就不在話下了。」 「看來你還真有兩下子啊!」 「吳管教,不瞞您說,為了能讓這家公司儘快走出困境,實現扭虧為盈,一年多來幾乎用盡了我的全部心血。到被抓前夕,公司除彌補了歷年賬面虧損和潛在虧損外,還結餘純利潤達五千多萬元人民幣。一年多來,我實際上為公司創造利潤已超過八千多萬元。」 「你為公司賺了這多錢,上級部門有沒有獎勵你?」 「上級領導決定給我獎金一百萬元,但我沒有接受。於是,上面領導經討論更改決定,授予我『優秀總經理』的榮譽稱號。吳管教,說來您不一定會相信,我不是貪錢的人。您想想看,如果我要錢,我完全可以接受上級組織頒發給我的百萬元獎金。另外,如果我真有私心的話,還有很多機會和辦法將為公司創造的利潤巧妙地轉到我的名下,因為,當時幾個項目都是憑我私人關係搞到的。過去四任總經理虧損了國家那麼多錢,而我實際上只要做到不虧或略有利潤則完全能交差過去,可是我沒有這樣做。如今,檢察院硬說我收了別人二十多萬元錢,試想:數千多萬元錢我都沒有要,難道還會要別人的二十多萬元錢?唉!真是有理無處訴,有冤無處伸啊!」 「不要太悲觀,要相信黨相信人民嘛。」 「唉,如今我總算明白了為何國營企業 90%以上都虧損的根本原因了,只可惜明白得太晚了。」 「你不能這樣想,要相信公道自在人心中。」 「您說得對。但我所遭遇的經歷已經很明白地告訴我,如果為了挽救一家不屬於自己的公司而開罪於人,冒這個風險實在不值得。我這一生雖說是『工、農、兵、學、商』都干全了,然而,大的逆境在此前並未遭遇過。近二十年黨齡所受的教育,要求我沒有理由不相信司法人員的承諾,可現實與理論竟然會有如此大的差距,一切怎能不令我深感茫然?」楊凡此刻似乎已全然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忘記了這裡是管教辦公室,也忘記了坐在自己對面的竟是看守所的管教,話匣子一打開,猶如決堤的江水滔滔不絕地涌了出來,從而把他幾十年來養成的那種坦誠直言和快人快語不轉彎的性格再次暴露無遺。也許是因人生突遭變故而受盡委曲,也許是因冤情太深又無處伸訴而憤怒到極點,也許是因吳管教的真誠相待而產生了「他鄉遇故知,不吐不快」的豪情,否則,以此時此刻的楊凡,即使有十個膽也萬萬不敢如此「放肆」的。 就在楊凡與吳管教談得正投機之時,突然高警長出現在辦公室的門口,吳管教立即站起身說:「高警長換班來了啦。」高警長「嗯」了一聲,同時用雙目掃了楊凡一眼。楊凡見狀迅速從坐位上跳起來,畢恭畢敬地喊了一聲:「高警長好!」高警長沒有回應就轉身去了別處。 楊凡順勢看了看懸掛在對面牆壁上的石英鐘,只見時鐘已指向五點鐘了。這時,吳管教也看了看手錶又扭頭看了看牆壁上石英鐘後對楊凡說:「今天就談到這裡吧!」接着就帶着楊凡來到八號倉打開鐵門,於是楊凡又回到了倉內。 倉內的情形仍依然如故,大夥正分秒必爭地在埋頭趕任務,只是在楊凡步入倉內的一剎那間,吸引了倉里不少人扭頭注視。見此光景,楊凡二話沒說坐在原先位子上趕緊低頭繼續插起花來。 經過一整天緊張地勞作,楊凡所在倉的人犯,絕大多數都在午夜十二點鐘以前陸續完成了任務。楊凡因下午被吳管教叫到了管教辦公室聊天所耽誤,雖然已超過十二點,但距離完成五十打的任務仍差一大截,因此心情很是緊張。 「楊凡,昆哥說了,你今天不用再做了,只要把已插好的花上交驗收通過後就可以休息了。」不知啥時崔虎來到了楊凡身旁,且說話口氣也一改過往,突然變得溫和了許多。 楊凡聞言,頓有如釋重負之感,忙說:「好的,好的,謝謝關照!」於是,楊凡把已做的成品交給崔虎驗收後,迅速將地上的原料收拾起來裝進一個大塑料袋裡,並用繩子將袋口捆住後搬到風場擺放好。由於怕驚擾別人睡覺,楊凡沒有沖洗就打開那張舊毛毯和衣躺下了。然而,雖然暫時不用幹活了,可以休息了,但楊凡此時此刻卻怎麼也無法入睡。今天下午與吳管教的談話,高警長的冷漠態度以及晚上輔導員和崔虎等對自己態度的突然改變,不能不令楊凡費思了好一陣子。 附近武警部隊的起床號聲把楊凡從睡夢中驚醒,楊凡知道,還有一個小時看守所的起床鈴也該響了。楊凡仍想繼續睡,仍想接上被號聲打斷了夢境。楊凡仍依稀記得,他的寶貝兒子正鬧着要與自己用英語進行對話,說如果對上了就帶他去麥當勞一次,兒子抱怨說已有好久沒去麥當勞了。楊凡覺得自己仿佛不是在做夢,因為一切竟是那樣具有真實感,他甚至覺得兒子本來就在自己身邊,而他自己也仍還是總經理,只不過昨晚多喝了幾杯酒被迷迷糊糊地睡錯了地方罷了。 對楊凡來說,他甚至不希望天亮。因為在他看來,今天同昨天沒有什麼不同,天亮了,雖然晨曦撒滿大地,鳥在叫,蟲在鳴,花兒在開放,車輛在行進,但這一切的一切跟自己有什麼關係呢?倒是夜晚好,雖說是黑點暗點,但起碼可以睡覺,可以休息,可以讓自己真正擁有自己的整個內心世界,而不用擔心隨時有人闖入侵犯,弄得你不得安寧。楊凡覺得夜晚還一個好處,就是夜深人靜時,自己可以徹底放飛思緒的翅膀,可以縱情地想象,可以深入地思考。想到此,楊凡又一次刻骨銘心地感受到,自由對人原來是如此的寶貴,如此的重要。難怪自古就有人喊出「不自由寧可死」的絕唱。 天終於亮了。昨晚是高警長值班,今天早上一早他就來到倉門外並帶來了一個特好的消息:今天八號倉可以不用插花了。過去即使是星期天也因為有插花任務而休息不成,今天這個星期天終於可以好好地休息一下了。 「楊凡,想不想打牌!」常與昆哥一起玩牌的李國華向楊凡發出了邀請。楊凡見昆哥和崔虎也在向自己點頭微笑,知道不打是下不了台的。同時心想,在這個倉不與他們搞好關係是不行的,也許玩撲克正是親近彼此關係的一個好辦法哩。 「想玩什麼呢?」楊凡邊向他們靠近邊問。 「老套路,今天還是玩鋤大地,一張牌一支特美絲煙。」崔虎回答。 「可是,我家裡還沒有錢寄來,眼下是身無分文啊。」楊凡仍有點猶豫。 「沒關係,賺了是你的,輸了就先記着。」昆哥也微笑道。 「這樣啊,那我就陪各位牌壇老前輩玩幾招,算是捨命陪君子啦!」楊凡的話語引起大夥兒的一陣笑聲。 今天這個星期天可謂名符其實,難得不用插花,人們從倉內到風場圍起了好幾攤,而且所玩的竟然都是鋤大地。大家興致極高,甚至連吃中午飯時也是邊吃邊打,真正做到了吃飯與玩牌兩不誤。玩了大半天,楊凡雖然輸掉了整整一條特美絲香煙,可心境卻是非常好。 「黃遠昆,拜山!」正當大家正全力以赴鋤大地的時候,突然聽到三排另一名李姓管教來帶昆哥去接見的聲音。 昆哥隨李管教走後,崔虎為湊足四人又拉李健坐原先昆哥的位子仍繼續鋤起大地來。 「接見就接見,為何把接見說成拜山呢?」楊凡邊出牌邊不解地問。 「哦,這是嶺南的『特產』,我剛進來時也不大明白,他媽的,嶺南這鳥地方怪事就是多。」這是崔虎的聲音。 「是這樣的,在嶺南,人們把一個人坐牢以前的生命歷程,算作是這個人的第一次生命,而把牢獄之災結束後的生命歷程,算作是這個人的第二次生命,也就是所謂『再世為人』的意思。基於這種理解,所以,人們把去監獄或看守所探望自己的親人或好友說成拜山,猶如上山給死去的親人或好友掃墓祭祀,盼其早日投胎再世為人一般。因此,我倒覺得拜山這個詞非常有意思,也蠻貼切的。」李健這名土生土長的嶺南客家人,不愧為大學畢業生,說話分析有條有理。 「那是不是說,我們都有拜山的機會?」楊凡有些興奮。 「你想得太美了,告訴你吧,我們這個倉眼下可享受拜山資格的只有昆哥和李建平等共五個人。也就是說只有等你被判了刑以後,你家裡人才會被允許來給你拜山,在此之前,你就甭想入非非了。」李國華在笑楊凡無知。 「我聽說一個人即使被抓而失去自由,但仍可聘請律師為其進行辯護。如果連見面機會都沒有,律師又如何去為他的當事人提供服務呢?」楊凡仍邊出牌邊不解地問。 「你有所不知,在國內,必須要等到你拿到了檢察院的起訴書之後,律師才會被允許來見你。」李健解釋道。 「案子已了結,生米做成了熟飯,請律師還有何用?」楊凡又問。 「唉,依我看請律師是白費金錢,我進看守所已有一年多了,從未聽說過有誰在法庭在因律師的作用而被當場無罪釋放的。我的感覺是,從某種意義上說,起訴書就是判決書,因為從未見過有人拿到了起訴書而能無罪平安地離開看守所的。所以,求人不如求已,與其白花冤枉錢,不如省下律師費改善倉內的生活,倒來得實際些。不是有人說過,『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嗎,我就非常贊成這成句話。」李健滔滔不絕地發起牢騷來了。 「是啊,李健說得對,請不請律師都一樣。我第一次進看守所好不容易等拿到起訴書時,當時的第一個想法就是設法儘快請一名好律師,以便開庭時能幫上自己一把,後來才知其實律師鬼用都沒用。律師除了在庭上拿出其早已準備好的辯護稿照本宣讀一遍外,就是能告訴你有關案子檔案中的一些內容,因為按規定律師可以閱檔。特別令人氣憤的是,我那個律師見到法官腳就軟,在庭上,我作自我陣述時,一名審判長、兩名陪審員和一名書記員倒還認真在聽,可等我的律師為我作辯護時,其中一名陪審員出去接電話了,餘下幾名法官顯然已越聽越不耐煩了,有些心猿意馬了。也許是怪律師的辯護辭太長了,律師還沒有念完一半,就被審判長喝住了。審判長說:『黃律師你不用再念了,待會兒你把你的辯護稿留在桌子上,到時我們會看的。』接着,審判長就宣布休庭了。我那可憐的律師,連屁都不敢放,乖乖地照做了,無聲地離開了。唉,吊他老母,律師賺錢也太容易了,只要能拿到應得的律師費,勝訴與敗訴似乎完全和他無關。真他媽的不知是什麼世道!」已是「三進宮」的黃金寶不知何時坐到了崔虎旁邊也大發起議論來。 說到黃金寶這個人,在倉內算得上一名「小博士」了。由於他已是第三次被抓進看守所,所以,有關各地看守所和監獄的情況比誰都知道得多。倉內許多已開完庭正等待法院判決書下來的人,一般都喜歡向黃金寶討教,而黃金寶也很樂意做他們的參謀,並為他們一一介紹應該去什麼樣的監獄服刑最好。比如說,家裡沒有什麼錢的人最好不要去 T 監獄,而應去 S 監獄。因為 T 監獄那裡被關押的大多都是來自港澳地區的犯人,他們家裡有的是錢,到時要減刑、假釋、保外就醫什麼的你就比不過他們了。據楊凡所知,倉內不少人對黃金寶所給的意見還真是蠻重視的。不少人一等判決書下來,就會想方設法通過各種手段接近警長或管教,以便爭取到想去的監獄服刑。其目的當 然是希望在那兒能儘早減刑、多減刑,以便能早日重獲自由。當然,黃金寶為人做參謀、出主意,也不會白干,至少可賺幾支煙抽,運氣好時還可賺到好菜吃。因為在 S 市看守所里,如果家中能定期有錢寄來,看守所會將錢兌換成菜票給在押人員,雖然其中大部分都被輔導員他們強行拿走,但仍大約有三分之一左右歸自己使用。一般說,一個星期下來,看守所食堂至少會有兩次菜賣。在押人員可以用手中的菜票買些菜吃,以便改善個人生活。還有如洗臉用毛巾、臉盆、牙膏、牙刷、香煙及手巾紙等均可用菜票購買,只不過要提前登記,一般情況是每月供應一次。倉內的在押人員用菜票所買的菜多數情況下是一些如咸雞蛋、火腿香腸、燒鴨等。 「依我看,有些事也不能完全怪律師,律師有什麼法子,他們幹這一行只不過混口飯吃罷了,要是在法庭上敢與法官對着幹,那他以後恐怕要想繼續吃這碗飯就難了。」這是張小平的聲音。楊凡知道,張小平因為參與組織工會活動才被公安抓進來的。他是大前天從六號調到八號倉的。 「他媽的,你們這些人呀,還是少發憐憫之心吧,自身都難保,還管得了那麼多,出牌,操!」崔虎想起了自己的不幸,火氣又上來了。就在這時,倉門外的走道上突然傳來陣陣悅耳的女人聲音。崔虎聞聲立即丟下手中的撲克,第一個擠到鐵門窗口邊,伸出半個腦袋向外張望。 「虎哥,寶哥在嗎?請你幫我把這個紙條給他,好嗎?」原來是九號倉的李小珍陪同她倉內的輔導員陳招娣一道去管教室領回倉內女嫌疑犯所訂購的日用品和食品時,順便想看望她的男朋友黃金寶。 「你的寶哥過來啦,有什麼話要同他講嗎?」崔虎笑問。 「不用啦,管教在催我,不能再停留了,謝謝你啦,虎哥。」李小珍邊走邊將其小辮子往後一甩扭回頭答道。 「黃金寶,你他媽的真是好艷福,人家十六歲的少女竟然被你一勾就着。」崔虎輕輕捅了黃金寶一拳笑道。此刻崔虎恨不得自己能代替黃金寶,他覺得還不過癮,又轉身面向大夥:「嗨,各位爺們,想不想知道情書中寫的是什麼嗎?」 「想啊!念給大夥兒聽聽,過過耳癮也好啊!」倉內的人都起鬨了,笑聲不斷。不過為小心起見,崔虎忍住沒有把信的內容當眾念給大家聽。 就在這個時候,楊凡突然發覺怎麼沒有崔虎的聲音,他用目光環掃了倉內一遍,才發現原來崔虎正在埋頭寫信。楊凡明白了,崔虎是想乘等會兒陳招娣回倉的機會,也給自己的女朋友李燕帶一封信去。以崔虎的性格,他是不會錯過這樣一個與李燕通信的絕好機會的。據陳招娣說,李燕這幾天生病了,李燕得的是支氣管炎和皮膚病,也不知病情如何,崔虎對此倒也有些擔心。楊凡還知道,其實這個倉內不少人都與九號倉一一掛上了號,如昆哥與李霞,崔虎與李燕,李健與余紅,李國華與趙建紅等。不過,楊凡也知道,他們中多數並不一定是真的在談戀愛,只不過是因生理本能需要或因倉內十分壓抑或枯燥的生活需要排泄所致罷了,總之,是人們為了生存而有意給自己的倉內生活添加的一種調味品而已。 果然,崔虎一寫完信後,就一直站在鐵門邊向外不停地張望。直到不多久陳招娣和李小珍在王姓女管教帶領下經過倉口崔虎悄悄地把信交到了陳招娣手中,才算鬆了口氣,並提出要繼續接着玩鋤大地。 不過,看來鋤大地是暫時鋤不成了,因為開飯到了,送飯的飯車已正在給隔壁七號倉的人打飯,崔虎要趕緊洗漱自己的碗筷準備吃飯。 晚飯同往日沒舍兩樣,不同只是今晚的下飯菜由咸干蘿蔔條替代了中午的大白菜而已。 正當大家專心吃飯的時候,昆哥拜山回來了,並帶回了大包小包的東西,李國華很醒目地把昆哥的東西迅速一一放好。同往常一樣,帶回的菜則放在木床上一一打開,以便供昆哥吃,當然昆哥照例也叫上崔虎、李國華、方建軍等所謂哥們一道吃。不同的是,今天昆哥竟然首次熱情地叫楊凡過去吃他帶回來的紅燒雞塊。楊凡本來就是個爽快人,見昆哥一番好意,也毫不推辭地在他們中間坐了下來。 其實,此時楊凡心中還有另一層意思,就是想利用與昆哥親近的舉動,使自己在倉內打下一個人緣基礎,讓倉內的壞人們不敢欺負他,說透了有那麼一點狐假虎威的味道。但楊凡不知道,昆哥為何突然對自己友善起來的真正原因何在?其實這都是那張管教一直在暗中幫助所致。張管教在看守所里雖然沒有擔任什麼重要職位,但由於他兼職做了看守所所長的司機,如果他要求人幫忙的話,在看守所里,各排警長及管教一般都會給他面子。吳管教正是受張管教所託,曾單獨找過黃遠昆談話,要黃務必在倉內儘量關照楊凡,以免遭人欺負。黃為了能多減刑早獲自由,自然不敢開罪於吳管教,所以才會改變對楊凡的態度。 在倉內經過一段時間生活之後,楊凡自己也看得十分明白,在倉內以 大欺小,以強凌弱是平常之事。如果沒有管教暗中關照,即使你家中常有錢 寄來也往往無濟於事,相反你家中饋送東西越多,黃等人拿走的也會越多。 楊凡在倉內親眼目睹過一件事。有一天上午,倉內的人正埋頭插花趕任務,突然鐵門被打開了,接着李管教把一名約五十齣頭的男人推進了倉內,隨後所發的情況基本與楊凡進倉時差不多,也是先去沖涼然後讓收拾地上東西。問題出在這個老人脾氣有些倔,當他沖完涼回到倉內看到自己好不容易帶進來的東西不見了,特別是當看到崔虎和李國華等人拿着明顯屬於自己的西服在旁若無人地一一試穿時,竟然衝過去要奪回屬於自己的東西。崔虎等人當然不會讓他奪回,不僅如此,反而將他狠狠地毒打一陣。打完後,崔虎等人覺得似乎仍不解恨,也可能有類似殺雞給猴看的意思,竟強迫老人跪在風場水泥地面,脫下其腳上所穿拖鞋自己抽打自己的臉,口裡還要不停地說:「我的眼睛長在了屁股上,竟敢得罪虎哥。」 就這樣,他們將老人折磨了好一陣子,然後,崔虎等人來到老人跟前:「你知道我們為什麼要對你這樣嗎?告訴你吧,是你他媽的不懂倉內規矩,所以我們不得不給你上一課。」 「虎哥教訓得是,我不懂規矩。」 「他媽的,你以後還敢不敢放肆?」 「不敢,絕對不敢。」 「你說說,你是為什麼事進來的?」 「他們說我走私汽車。」 「那你是不是真的走私了汽車?」 「應該沒有。」 「你叫什麼名字?在外面是做什麼的?」 「我叫張寶福,在外面是開印刷廠的,主要印一些如廣告傳單、賬冊等物品。」 「看來你還是個老闆囉?」 「不敢當,為了生活罷了。」 「老闆就老闆,有什麼敢當不敢當的。不過,吊你老母發黑,我們可明白告訴你,外面是外面,內面是內面,既然進到這裡來了,就要按這裡的規矩辦。知道嗎?」 「是,是,我知道了,下次不敢了。」 「知道就好,還算你他媽的醒目。好了,你不用再打自己了,也不用再下跪了,進到倉里去吧,你他媽的也真是的,要是早像現在這樣醒目的話,不是什麼事情都沒有啦!」 張寶福一面連聲答「是」,一面趕緊從地上爬起來,搖搖晃晃地一步一步向倉內走去。 楊凡心想,這個張寶福可能一輩子都未必受過這樣的屈辱,而崔虎剛才用以整張寶福的手段,竟然是□□中造反派經常用來整「走資派」和「地、富、反、壞、右」的那一套。由此,楊凡不禁想到,看來「□□」雖然已被否定了,但在「□□」中所創造出來的種種現象和做法,早已植入了人們的骨髓之中,只要環境與條件稍一起變化,隨時都有可能萌芽復發而危害人間。換句話說,乾柴早已備好,缺的只是點火人。因此,有人說「□□」是特定歷史階段的產物,已成歷史,人們不必擔心它會歷史重演,對此,楊凡內心不同意這種看法。 在吳管教關照下,楊凡已告別睡了一個多月的廁所,而搬到大木床上去睡了。廁所那塊「風水寶地」現在由新來的張寶福占據着。為了能進一步同昆哥他們搞好關係,楊凡現在也同昆哥等人一道同吃同喝了。其實,這也是昆哥等人的意思,因為楊凡家中幾天前又寄來了五百元,加上張管教也時常帶點吃的東西進來,所以,此時楊凡的生活已大有改善。楊凡心中十分清楚,像昆哥這些人,從來是不會吃虧的,自己這樣做,目的只是圖個平安罷了。 兩個多月來,市檢察院的人先後四次來到看守所提審楊凡,每次他都極力否定自己曾經收受過他人錢財,但每次檢察院的人都說如果翻供就是死路一條,強迫楊凡接受已簽字的口供。 今天是一九九三年十二月二十三日,早晨,楊凡起床後,同其他在押人員一樣照例參加八點半至九點半的《行為規範》學習,這期間,看守所食堂照例也來送過一次開水,雖然有時楊凡覺得這水的溫度不夠,但仍然會用其泡上一杯在倉內購買的豆腐花或奶粉之類,以當早餐。從九點半開始,全倉的人又繼續干那似乎永遠都插不完的花。大約十點三刻左右,鐵門被再次打開了,高警長站在門外對倉內大聲喊:「楊凡,提審!」 楊凡放下手上的活,跟着高警長來到了審訊室。高警長將楊凡帶到後轉身就離去了,楊凡則同過去幾次一樣,被要求坐在審訊台對面的一個小橙子上。楊凡發現今天來提審他的人是兩張新面孔,而且是一男一女,心中立即想到可能自己的案子又有了新變化。果然,楊凡剛一坐定,那兩名檢察員就自我介紹說:「我們是市檢察院起訴處的,她姓江,我姓鄧。」接着就進入提審程序: 「首先,我們要向你講明黨的政策,就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所以,你必須老老實實交代清楚自己所犯罪行,爭取黨和政府的寬大處理,知道嗎?」姓江的女檢察官首先說話。 「是的,知道。」楊凡答道。 「我們詳細地看過你的審訊檔案,你本來承認受賄三十萬元,為何後來又只承認受賄二十萬元,看來你很不老實啊!」姓鄧的檢察官插話道。 「不瞞兩位檢察官,我根本就沒有受賄,他們要我承認多少我就承認多少,因為事先他們曾答應過我,只要我認了就沒有事了,就自由了,可事實沒有如他們所承諾的那樣。」楊凡解釋。 「你這是狡辯,是誣衊人民檢察官,你這個態度是很有問題的,也是很嚴重的。」又是鄧檢察官說話。 「我知道你們是人民檢察官,是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可請你們兩位想想,我為公司一年賺了幾千萬,按照公司的有關文件規定,我可以合法地獲得上百萬元的獎金,可我一分錢未要,如今你們卻控告我收受了別人二十萬元的錢財,這合常理嗎?」楊凡有點發怒了。 「你將一家國營公司成功地扭虧為盈,這我們知道。但黨的政策是『功歸功,過歸過,不能以功抵過。』你知道麼?」江檢察官說的倒有幾分像人話。 「可你們辦案人員也應依法辦案,要講法理,講證據呀。」楊凡又說。 「怎麼不講證據?案件中寫得清清楚楚,而你也簽字畫押認了罪,現在翻供不太晚了嗎?」鄧檢察官又插話。 「我剛才不說了嗎,我是在他們有事先承諾受欺騙的情況下才簽字的,在此以前每次提審我都反覆強調過,可是從來就沒有人肯聽我的。」楊凡解釋道。 「你說你冤枉,可有人證、物證?」江檢察官問。 「當然有,那天晚上在場的另一名檢察官也是知道真相的,可以請他來當面對質。」楊凡回答。 「你說的情況根本不成立,告訴你吧,所有經辦過你案子的人,都否定曾經對你有過任何承諾。所以,我建議你還是老實認罪服法,拖,對你沒有半點好處。市國土局局長李某現住與你關在同一個倉里,你該知道,他不過只受賄了二十三萬元,就是因為其態度非常不老實,怎麼樣?被判了死刑,過不了多久就要拉去槍斃了。因此,想想你自己吧,不要一意孤行,弄得不好收拾,到那時後悔就晚了,嘿!」鄧檢察官板起面孔顯得很不耐了。 「我看你現在再說自己冤枉已無濟於事,因為你的案子已經偵查完畢,我們兩個只負責對你進行起訴,其他的事不是我們的工作範圍,不過,依我的經驗判斷,你想翻案已是不可能的,在倉內像你這樣自稱冤枉的人也不在少數,但站在辦案人員的角度,誰會相信他們是冤枉的?所以,目前擺在你面前的路只有一條,就是認罪服法,爭取法院輕判,早日上勞改場,早日減刑,早日重獲自由,除此之外,決不可有其他的路可走。因此,建議你還是像過去一樣在這份筆錄上籤上你的名字,我們會儘快給你發起訴書,以便讓法院早日開庭審理你的案子。你看如何?」江檢察官那不容置疑的口氣中帶着幾分人情味,使楊凡又一次絕望地屈服了,他眼中那飽含着委屈的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般,一滴滴落在了擺在其面前的紙上,楊凡用他那擅抖的手終於還是簽下了不該簽的名。 大凡人都有這樣的弱點,即面對強權而又孤立無援之時,最終都會選擇退讓和屈服。 楊凡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以及怎樣回到倉內的。據後來倉內的人告訴他,自己曾昏倒在審訊室里,是高警長讓李國華和張平安把自己抬回倉內的。楊凡甦醒過來時,已是第二天的下午四點多了,這時,他仍感到渾身無力,暈暈沉沉,猶如大病初癒之人一般。倉內的人還告訴楊凡,在他昏迷期間,看守所所長、教導員及高警長、吳管教、李管教還那張管教都來看過,看守所的醫生也為他作了診治。聽到這些,楊凡心中竟感到了絲絲的寬慰。 晚上,楊凡沒等就寢時間到,就早早地蒙頭大睡了。 突然,打開鐵門聲音和陣陣喧譁聲把楊凡從睡夢中驚醒過來。楊凡迅速從床上坐起,才知道今晚倉內又有兩名被判死刑的犯人要拉出槍斃。只見有六名管教衝進倉內,一邊一個分別捉住李建平和趙兵就向倉外拖,李建平和趙兵這時已嚇得面如白紙,渾身攤成爛泥一般。倉內其餘三名死囚,在一邊全身哆嗦着,其臉色猶如死人一樣。全倉其他的人,也都個個神情緊張,被驚得不知所措。 其情形,與屠夫衝進養豬場裡把豬拖出來宰殺時場面十分相似:被拖 出來準備宰殺的豬自然是拚命地叫喚,而那些暫時留在圈裡的豬則只只驚 惶失措,四處亂跑,唯恐下一次遭宰殺的厄運隨時可能降臨到自己身上。 接着,隔壁倉內也傳來了拉死刑犯出去槍斃的哭喊聲。就在此時,西邊倉內傳來了一名男子的哭泣聲,那男子一邊哭一邊大聲喊道:「管教,求求你們了,讓我見我大哥最後一面,我會報答你們的,你們好心一定會有好報的,求求你們開恩啦!」剛喊完又「嗚嗚」地大聲哭了起來,其聲音十分悽慘。不多久,東邊女倉內也傳來了哭聲,原來九號倉的女死囚鄧玲今晚也在劫難逃。 聽說,鄧玲是因對其丈夫在外面包「二奶」感到不滿,一氣之下,乘丈夫熟睡之時把他給殺了。還聽說,鄧玲殺人後立即到當地派出所投案自首了。大夥兒有些不明白,像這種情況,為何還要被槍斃,一時間,倉內大夥議論紛紛。 雖說在看守所一年間免不了要遇到若干次拉人出去槍斃的場面,但每次仍會令倉內籠罩着一片恐怖氣氛。今晚也是如此,雖然時間已過凌晨兩點多,但倉內的人們個個仍無法入睡。為了怕引發意外事故,昆哥要崔虎、李國華、李健等分別去做剩下三名死囚的工作,設法讓他們已極度恐慌的情緒能逐漸放輕下來,儘快進入睡眠狀態。 經過好長一段時間,倉內的氣氛才逐步緩和了下來。為了確保倉內安全,今晚特別增加了每班當值人數。昆哥、崔虎、李國華、李健、黃金寶等仍繼續圍坐在昆哥睡覺用的位子上低聲閒聊。楊凡雖然一直躺着,但並沒有入睡。只聽昆哥說: 「過元旦前的這一批僅市看守所就有七十多人將被槍斃。加上下面各個區一級看守所將被拉出去槍斃的人數,總數可能達幾百號人。」 「哇,這麼多人啊。」這是李健的聲音。 「這算什麼,我在里待了六年多,這種場面見得多了,人都麻木了。一般地說,每年中幾個大節日前夕如『三八』婦女節,『五一』國際勞動節,『六一』兒童節,端午節,『八一』建軍節,中秋節,元旦,春節以及還有如世界禁毒日,世界禁煙日等,官家都會槍斃一批死刑犯人。此外,為了配合如春季嚴打,秋季嚴打以及打擊走私等專項活動也往往要拉死刑犯人出去槍斃。」昆哥說。 「照這樣算,僅 S 市一年下來,被拉出去槍斃的人恐怕有幾千人吧?」進看守所只有幾個月時間的陳發善突然坐起來有些驚訝的插話道。 「具體數字不清楚,但至少應不少於一千人吧。不過,今晚最令我同情的還是李建平,快六十歲的人了,曾經還是一位一呼百應、威風八面的堂堂正廳級幹部,想不到竟因受賄二十多萬元錢丟了性命,更可悲的是,老李到死都未承認收受了別人這筆錢,也不知他是否真的冤枉,倘若是的話,那只有靠閻王爺他老人家主持公道了。唉,做人難啊!」昆哥帶着傷感的口氣說。 「通過與李建平半年多時間的朝夕相處,我也覺得老李這個人蠻和氣的,待人也真誠,不像很貪錢的人,像他這樣一個實在人,為何會落得如此悲慘下場,我真想不透。」李健深有感觸地說。 「照你們剛才所說,他媽的,全國加起來一年被槍斃的犯人人數不就有好幾萬人?」崔虎也有些驚訝。 「幾萬人肯定是有的,而且恐怕還遠不止這個數。試想,你們所計算的只是在全國各看守所里被拉出去槍斃的人數,實際上,據我所知,全國各個監獄裡每年被槍斃的犯人人數,加總起來也是個不小的數字哩。」這是黃金寶的聲音。 「依我看,今後每年被槍斃的人還會越來越多。如過去搞詐騙、走私等是沒有死刑的,現在不同了,按照新修改的刑法規定,今後搞詐騙、走私等也是要判死刑的。唉,我看啦,過不了多少年,這個社會死人將會比活人多,真他媽的活見鬼。」平日一慣比較斯文的李健竟然也說髒話。 「行了,行了,不要再發牢騷了,都去睡覺吧。」怕影響他人休息,昆哥只好出面制止大家繼續談下去。 崔虎和李國華等人聞聲站起身打着「哈欠」、伸着懶腰,各自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攤開被子安靜地睡覺去了。自此一夜無話。 儘管全倉的人都睡了,楊凡卻怎麼也入睡不了。人非草木,今天晚上所發生的一切,給他心靈深處留下的印記是難以磨滅的。想到天亮以後就要離開這個世界的同伴,想到自己不可捉摸的未來,還有隔壁倉仍陣陣傳來的那男子淒涼的哭泣聲,所有這一切,令楊凡在床上輾轉不安,楊凡終於失眠了。 不,楊凡是病了,他終於倒下了,全身一直在發着高燒,且又一次陷入昏迷狀態了。看守所三名醫生全都出動,但仍不能使其退熱。看守所領導擔心病情會進一步惡化而承擔不起責任,到第二天下午五點左右,終於決定將楊凡迅速送 S 市紅會醫院進行搶救。 也許是命不該絕,在紅會醫院醫生全力搶救下,楊凡奇蹟般地活過來了。看守所可能考慮到在紅會醫院不便有效監管,第二天中午十二點又把楊凡帶回了看守所。高警長在離開之前,特別交代輔導員黃遠昆,近期內不要安排楊凡插花任務,以利身體儘快復元,還說這是所領導的意思。 經過大病之後的楊凡,對人生的態度發了很大變化,特別是李建平被槍斃的前一天晚上同他交談時的一席話,至今在他腦海里仍記憶猶新。 李建平告訴楊凡,不要與命運抗爭,面對人生中所遭遇的不幸,首先要考慮的是如何能讓自己平安地生存下來;要學老莊之道,做到有所為有所不為,無為是為了能更大地有所為;既然不幸的人生不是你憑個人力量所能抗拒的,那就權當在此養精蓄銳好了。 楊凡在外面時就聽說過有關李建平的傳聞,那時,李建平在 S 市的知名度很高,曾被譽為該市為數不多的「開荒牛」之一。還聽說,李早年曾做過省里某位老資格副省長的秘書,一慣精明幹練著稱,而且還是 S 市局級官員中真正具有正規大學畢業文憑的少數幾個人之一。 楊凡想起了有一次與李建平閒聊的情形,他問李建平:「以您的資歷和社會關係背景,為何也會落到今天如此地步?」 「你應該知道,S 市是龍蛇混雜之地,是個典型的新型移民城市,其中有來頭有背景的人大有人在。就說那些大人物的兒女們吧,他們要你批塊地皮給他們,你是批還是不批?你該知道,他們這些人要土地,不是為了投資建廠之用,往往是用其來倒賣牟取暴利的,所以,我是進退兩難,批是死,不批也是死。更何況,你滿足了其中一個人的要求,不可能滿足所有人的要求呀。你說我該如何應對才是?」李建平答道。 「您為何不將矛盾上交呢?比如可將這類事情提交市委或市政府集體研究決定,這樣一來那些人即使要怪也不會只怪您一個人,您不認為這樣做會更巧妙嗎?」楊凡不答反問道。 「哎呀,你叫我怎麼說呢,外國人可以搞所謂的『陽光政策』,而我面對的這些事許多是見不得光的,怎能提交市委或市政府桌面開會討論呢?即使我硬要這樣做,上級也不會接納,所以,是完全行不通的。更何況大凡找我要地的人,早就向市里有關要人暗中通過氣並得到默許才會向我提出的,這裡難就難在市領導們只是口頭同意,從不給批條,而到了我一關,卻是實實在在,『真金白銀』,一點馬虎不得,否則日後若有事追查起來,上級領導可推得一乾二淨,而我就有理說不清了。這就是問題的癥結所在,你現在明白嗎?」李建平耐心地解釋道。 「李局長,那些大人物的兒女們經常找您要地嗎?」楊凡又問。 「當然不可能天天都遇上,不過以我當時所處位置,沒有這一單也會有另一單,要想做個好官清官而不得罪人,確實是太難了。所以,有一次乘我兒子來給我拜山,也談到了這問題,總之,做人很難啊。」李建平回答道。 「唉,做人真難啊。」楊凡想到自己的處境,不禁一聲長嘆。 「我是已無力回天了,不過,你不同,還年輕,一定要想開些,俗語說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要相信一切都會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只是時候未到。」李建平安慰楊凡。 李建平的話語仍言猶在耳,在楊凡看來,仿佛李建平是剛剛才同自己談過話似的。然而,嚴峻的現實告訴楊凡,此時此刻,自己與他很快就要處於兩個完全不同世界了。 人生之無常,人生之殘酷,促使楊凡不得不重新考慮自己今後之路該如何繼續走下去。 【第二章】全新的体验:在看守所里过年! 1 杨凡自进看守所后,每天都是白天插花,晚上睡觉,虽然仓里摆放有一台21英寸的彩电,但他自己已数不清到底有多长时间没有看过电视了。这种既枯燥乏味,又辛苦难耐的生活,杨凡咬着牙日复一日地、艰难地度过着。 一天晚上,杨凡躺上床上屈指一数才知道,自己失去自由已近四个月了,而且只剩下半个月就要过年了,这是杨凡在看守所将要过的第一个年。此时此刻,杨凡没有心思多想到时如何过年,他担心的是,失去自由这么长时间了,而自己的案子却一点头绪也没有,他对自己的案子最终将如何结案,心中毫无定数。正如李建平临死前所说的那样,一切只能听天由命。不仅如此,由于一方面白天要没完没了地干插花劳动活,另一方面又不能不担心个人的生死安危,自从进看守所以来,亲眼目睹过的一批批拉人出去枪毙时的恐怖场面,令杨凡一想起就毛骨束然,也不知有多少次,晚上被恶梦所惊醒。在梦中,他不只一次地梦见自己被冷面警察不由分说地拉出去枪毙,他大声求救,奋力挣扎,可是,竟没有一个人肯出面帮他,为他求情,只见仓里的人,或双手紧紧抱在胸前,或双手紧紧地抱住脑袋,个个都萎缩一旁颤抖不停,惊魂难定,面如白纸一般,自顾不暇。有几次,杨凡在恶梦中大声喊出的呼救声,竟然把全仓的人从熟睡中惊醒,大伙儿还以为又有人在自杀哩。杨凡明白,这几个月的牢狱生活,带给他的将可能是永久的伤痛。 第二天上午,高警长召开三排各仓辅导员会议,会议主要内容是:新春佳节临近,要求各仓辅导员务必再接再厉,积极配合本排管教狠抓春节期间的仓内监管安全。同时,他要求各仓辅导员散会后要安排人力物力大搞环境卫生,各仓墙报中按惯例要开辟一个迎春专栏,把仓内节日的气氛尽可能搞浓厚一些。接着,他对春节期间的纪律要求作了着重强调,并说今年春节期间哪个仓出现了违纪违规事件,就取消该仓辅导员当年度的减刑资格。最后,高警长,要各仓辅导员把迎春活动中所需物品如扫帚、抹布、红纸、毛笔、彩色颜料等的数量一一如实报上来,以便请排里管教及时到外面去买回来。 黄远昆从管教办公室开完会回来,立即召集全仓在押人员开会,传达高警长在全排辅导员会上的讲话精神。散会后,全仓在押人员立即行起来,用水冲洗仓里及风场地面,用管教提供的石灰水粉刷墙壁。然后,由杨凡牵头率领李健和张小平等文化水平较高的人,在仓里墙壁上负责开办一个喜迎新春为题材的专栏,专栏形式及选材内容由杨凡负责统筹安排。由于毛笔及广告颜料要等明天才能买来,为了不耽误时间,也为了把今年的迎春专栏办得更有特色,杨凡与李健、张小平等人抓紧时间反复讨论多次,很快就将有关专栏的设计草图画好了,同时,将专栏所用的有关文章及素材内容也具体落实到了相关个人限时完成,以便待毛笔及颜料一到,就立即动手布置,按照黄远昆的意思,务必力争赶在各仓之前完成今年的迎春专栏。 待搞完仓内集体卫生,紧接着就要开始大搞个人卫生。按照黄远昆传达高警长的要求,所有在押人员必须在三天时间内彻底搞好个人卫生,具体包括:洗脸毛巾、牙膏牙刷、脸盆和衣物等个人用品要彻底清洗干净;凡留长发、胡须和长指甲等要限期剪掉,具体时间听从管教安排。考虑到仓内空间限制,根据黄远昆的部署,个人衣物洗涤时间全仓将作统一安排,第一天即今天先安排十五人由杨凡负责,明天全天安排二十人由崔虎负责,后天上午再安排十五人由黄远昆亲自负责。 由于要搞卫生迎春节,仓里整整有三天时间未安排插花劳动,因此,大部分未有安排到清洗个人衣物的人,又纷纷锄起大地来了。 当天下午一点左右,吴管教过来打开仓门分批放人出仓理头发和剃胡须,由于杨凡过去曾当过兵,懂得理发,因此,吴管教确定由杨凡和黄远昆负责为八号仓的全体在押人员理发。理发工具是现成的,平日存放在管教办公室的一个小柜子里。杨凡忙于替仓里在押人员理发,一直到将近傍晚六点,因他自己也已有好长时间没有理过发,趁此机会他让黄远昆为自己理了个发,临进仓之前,他又抓紧时间把自己的胡须也理光了。有一会儿,杨凡总是不停地摸摸头又摸摸下巴,心情显得出奇的好,他为终于可以过一个干净的年而变得心情舒畅起来。 第二天下午,杨凡与李健和张小平等正忙于布置迎春专栏,大约三点二十分左右,突然从仓里走道上响起阵阵喧哗声,杨凡转过头一看才知道,原来是张强与陈学武在打飞机比赛,谁先出油谁就能赢得对方一包特美丝牌香烟,结果是陈学武赢了。张强不服输,要求再来一次,结果又是陈学武赢了。张陈二人的举动,引起全仓人的围观,导致仓内笑喊声不断。 杨凡很看不惯这种场面,但又不便出面制止,只好仍继续一心一意地出他的专栏。不过,说起陈学武,这可是仓里有名的痞子之一,听说他是烈士的遗孤,父亲很早以前在一次工伤事故中失去生命,根据有关优抚政策,他本可以享受官家照顾到十八岁。然而,由于他十三岁时母亲又去世了,自此,他名符其实地真正成了无人照管的孤儿,加上此人又生性顽皮厌学,逐渐地与社会上那些下三懒子的关系越来越密切,以致成日做小偷打荷包慢慢地就成了他的职业了。据他自己说,他今年十九岁,进派出所已有十二次,进劳教所有两次,进看守所这是第三次了。由于家中已无亲人,平常自然就没有人给他送钱来,但他这个人烟瘾又重,几次想戒烟又缺乏恒心,以致常常半途而废。为了能弄到烟抽,他是什么手段都耍得出,但由于他个头不高,只有一米六二,显然要想凭力气在仓里混烟抽是不可能的,实际上他自己常遭别人欺负,因此,与人进行打飞机比赛就成了他赚取烟抽的一个最常用的办法。说来也怪,陈学武的那个小东西,要它□□时,可以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只需一两秒钟就能□□来,要软下去时,也只需一两秒时间就成。所以,仓里有不少无聊好逗之人,在寂寞难耐之余,常以一支香烟的代值,要陈学武当众表演,而陈学武也总是来者不拒,当众表演他的“绝活”。 第三天上午,仓里大多数人继续或打扑克或聊天,约十点左右,高警长、吴管教和李管教突然打开八号仓的铁门,高警长站在门口大声命令道: “今天搜仓,全部人等给我到风场去猫低(即蹲下,是岭南方言——作者注,下同),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到仓里来。”于是,全体在押人员,犹如赶鸭子般都被涌进到狭窄的风场里面,其实,在风场要想让人人蹲下已不可能,只好人贴着人相互拥挤在一起。高警长见状,也就没有再坚持要人人都蹲下。 大约过了有二十分钟左右,只听到仓内高警长喊了一声:“你们都进来吧!”这时大伙又纷纷涌进到仓内来,杨凡进仓一看,高警长他们早已走了,只见每个人的物品袋都被打开了,各类物品散落满地,于是,他赶紧寻找那装有自己全部家当的物品袋,整个仓里顿时陷入一片混乱。为了维持秩序,黄远昆站在大床上高声喊道:“大家都听着,每人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要是有人胆敢混水摸鱼,我可是丑话说在前面,到时休怪我反脸不认人,嘿!”黄远昆的话还真管用,他的话音刚落没多久,整个仓很快平静了下来。每个人都默默地只顾忙着寻找并收拾好属于自己的物品。 大约又过了半个小时,突然隔壁女仓内又响起阵阵喧哗声,没过多久,高警长和一名女管教从九号仓里将一名女在押人员带出仓外,随着“当”的一声铁门被关上,隐约可听见,高警长的喝骂声和一名女性的哭泣声。待高警长等人经过八号仓时,才知道被高警长带走的人是李小珍。杨凡和众人不知道在搜查九号仓时发生了什么,大家只是一个劲地纷纷在猜测。 不过,最紧张的还是黄金宝,此刻他不仅在为他的心上人担忧,而且也在为自己担心,他担心李小珍的事会不会牵涉到自己头上来。果然,黄金宝的担心并非纯属多余,只见高警长快步来到了八号仓并迅速打开了铁门,阴沉着脸喝道:“黄金宝,你他妈的给我滚出来!”黄金宝知道麻烦来了,连忙装出一副乖巧服从的样子:“高警长好。” 随即走到了仓外蹲在高警长的脚尖前。 “好什么好?好你妈扑街!”高警长等黄金宝刚一蹲下,猛力踢去一脚。接着,以他那一米八的高大个头像抓小鸡般把黄金宝带到管教办公室去了。 这是黄金宝自进S市看守所以来,第一次进到三排管教办公室。他一进门,见李小珍正跪在高警长的办公桌前,一名姓陈的女管教坐在高警长的办公椅上正在审问李小珍,见高警长把黄金宝带到办公室来了,陈管教立即起身坐回到靠右侧自己的办公椅子上。高警长一进办公室就用手中的皮带朝黄金宝身上猛抽了几下,口中还连连骂道:“你妈的色胆不小啊,都坐牢了,还敢想入非非谈什么恋爱,真你妈的下贱,欠揍!” 接着,高警长要黄金宝跪在水泥地上一一交代清楚与李小珍整个交往过程。 “我与李小珍是同乡,又在同一个排坐牢,时间一长慢慢就知认识了。”黄金宝说。 “你妈的死到临头还不老实,你从未出过仓,怎么认识她?一定有人从中牵线撮合,还想骗我。快说,到底是谁?” 高警长咆哮起来。 “是我利用出仓的机会主动认识他,一切错在我,与他无关。” 想不到李小珍小小年纪,却毫无惧色,关键时刻仍想保护黄金宝。 “我没有问你,你插什么嘴?给我老老实实跪在那里,要是再乱来,休怪我不客气。”高警长恶狠狠地瞪了李小珍一眼,同时厉声警告她不要随便插话。 “高警长,你要打我揍我,我都没得说,但我跟李小珍相认,确实没有第三者帮忙。”黄金宝本着一人做事一人当的态度,矢口否认有任何人从中帮忙。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你给她写的情书都一大迭,都快到可以出一本书的份量了,你他妈的还死撑着说没有人暗中为你送信?你在骗鬼呀?谁会信你呢?我告诉你,你要是再不老实招供,看我怎么整你死。” 高警长用手重重地拍了几下桌子,声色俱厉地说。 黄金宝任凭高警长怎样软硬兼施地对他,就是一口咬定没有。到最后,他干脆保守沉默,一句话都不说了。 高警长已明白即使再审问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于是,他两眼一转溜便计上心来。他给黄金宝和李小珍每人戴上一块小黑板,并在黑板上用彩色粉笔分别醒目地写上“大流氓黄金宝”和“女流氓李小珍”等字样,强迫他们俩到三排各仓门口逐仓向在押人员作检讨,并保证今后决不再犯。然后,将他们俩分别用镣铐锁在八号仓和九号仓门口外走道另一边的铁栏杆上,让他们戴着小黑板继续示众,直到晚上十一点钟止。 就在黄金宝在管教办公室接受审问的过程中,八号仓内的黄远昆、崔虎和李国华等人也神情极度紧张,急的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只知在仓里大床上走来走去走个不停。他们唯恐担心黄金宝会挺不住而把自己也招了出来,直到黄金宝与李小珍逐仓在作检讨,随后又被锁铐在外面铁栏杆上挂牌示众,而高警长也没有再放人出去审问,大伙才松了一口气,心中的那块石头总算落地了。同时,他们内心深处对黄金宝和李小珍充满着谢意和感激,当晚上十一点黄金宝和李小珍分别被吴管教解开镣铐送进仓后,黄远昆让李国华把特意多留的一盒饭送到黄金宝手上,同时,还特别送给他一个咸鸡蛋和一根熟的火腿香肠。黄金宝会意也没有说多谢一声,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看来他真的是饿坏了,毕竟是连续两顿饭都没有吃,不多久风卷残云般一盒饭被吃得精光。 黄远昆仍有些不放心,待黄金宝吃罢饭后,他又把黄金宝叫到他的床上坐下,李国华给黄金宝、黄远昆、崔虎和杨凡分别递上了一支香烟。那气氛只差没有把黄金宝当成一名大英雄来敬,而黄金宝也忘却了刚刚过去不久所受的屈辱,竟眉飞色舞地吹嘘自己如何面对高警长的软硬兼施而威然不屈。崔虎虽然已听出黄金宝话语中有不少水分,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就是黄金宝确实没有把自己供了出去,否则,就不可能现在仍能平安地坐在这里聊天了,所以,他对黄金宝多少也还是有点感激之心的。想到此,崔虎拍了一下黄金宝的肩膀热情地说:“兄弟,够意思,既然你够朋友,我们也没得说,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跟兄弟我说,在这个仓里老子敢说没有摆不平的事。”黄远昆和李国华也同时点了点头,以示附和。一场风波看来就这样过去了。 2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眼看还有一天就是除夕夜了。近几天,虽然偶尔仍有花要插,但量已不是太多,主要是将长期积累下来的一些剩料继续做完。据黄远昆听花老板的马仔说,花老板早已回家过年去了,没有个把月恐怕是回不来的,所以,今年过年期间,不太可能有插花劳动要干。经过一年日复一日不分昼夜如非常努力苦干,突然听到可能有一月半月时间休息,大伙的心儿可是乐开了花,不少人高兴得似顽童一般在地上翻起跟斗打起滚来。李健这个平日的斯文人,此刻竟边敲着碗边唱起《涛声依旧》的歌来: 带走一盏渔火让它温暖我的双眼/留下一段真情让它停泊在枫桥边/无助的我已经疏远了那份情感/许多年以后却发觉又回到你面前/月落乌啼总是千年的风霜/涛声依旧不见当初的夜晚/今天的你我怎样重复昨天的故事/这一张旧船票能否登上你的客船/流连的钟声还在敲打我的无眠/尘封的日子始终不会是一片云烟/久逢的你一定保存着那张笑脸/许多年以后能不能接受彼此的改变/ …… 顿时,仓里又出现了多日不见的说笑声。 杨凡所负责的迎春专栏也早已办好了,高警长、吴管教、李管教和陈管教等还专门进仓来参观过。高警长夸八号仓今年的迎春气氛浓,比排里其他几个仓都搞得好,特别是迎春专栏,办得很有特色,能够做到集知识性、趣味性和宣传性为一体,色彩搭配也很好,突出出了春节的喜庆气氛。 听到高警长及其他管教的表扬,黄远昆杨凡都感到很是开心。特别是黄远昆,就在几天前,他还在担心自己今年的减刑机会可能会泡汤,现在看到高警长等对他仍像过去一样,心中已放心不少。不过,今年的减刑材料已上报两个多月了,至今仍未批下来,黄远昆心想今年回家过春节已是不可能的了,阿弥陀佛,但愿节后能尽快顺利批下来,以便及早离开这个非人待的鬼地方。 晚上睡觉时,由于天气明显地变冷了,杨凡即使将被子紧紧裹着身子,仍感被子太单薄,于是,他再一次坐起身加穿了一套衣服后又躺下,直到凌晨一点钟左右才入睡。突然有一女声高喊“管教!管教!有人自杀啦!”把杨凡等人从熟睡中惊醒过来。杨凡赶紧坐起身来,才知道原来是从九号仓传来的求救声。不多久,李管教经过八号仓快步赶到九号仓去了。过了约五分钟,九号仓铁门被再次关上,同时出来了四五名女在押人员,经过八号仓时,只见李小珍脸色苍白全身被血染得鲜红,她正由好几个人抬着疾速向看守所医务室走去。看来,事情已很清楚,李小珍一定是受不了前几天的那场屈辱而走上自杀这条路的。 李小珍事件在八号仓里引起强烈的反响,人们议论纷纷,个个毫无睡意。唯独黄金宝一个人坐在他睡觉的位置上一支接一支地不停地抽着烟,一句话也不说。又过了半个小时左右,李管教带着陈招娣等人回到九号仓去了,经过八号仓时,黄金宝迫不及待地问陈招娣有关李小珍的情况,陈招娣边走边扭回头说:“医生说发现得太晚了,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 黄金宝闻讯竟抱头痛哭起来,无论谁劝他都无法阻止他的哭泣声。八号仓顿时陷入一片混乱,绝大多数在押人员对李小珍的死非常同情,也感到十分惋惜,都认为李小珍死的太不值。崔虎更是借题发挥,大骂世道不公。就在人们情绪激动、议论纷纷的时候,李管教处理完九号仓的事后正经过八号仓,可能是担心会引发大变故来,因此,李管教对着仓内大声喝道:“你们在干什么?有什么好议论的?全都给我闭嘴,继续睡觉!黄远昆,你这个辅导员是怎么当的?关键时刻竟然在作壁上观?我现在明白地告诉你们,他妈的,谁胆敢违犯仓规,我就惩罚谁!”黄远昆闻言不敢怠慢,立即要崔虎、李国华、方建军和杨凡等分头行动做大家的工作,要求大家务必先睡觉,有什么事情等明天再说。 大多数人都能服从命令,很快地就各自睡觉去了。只有黄金宝的情绪仍很激动,并一直哭个不停。杨凡见状就走到黄金宝身边先给他递去一支烟,同时自己也点上一支边抽边耐心地劝说。杨凡要他节哀顺变,人死不能复生,不该发生的事毕竟已经发生了,一切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所以,还是保重自己身体要紧,相信李小珍在天有灵的话,也一定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的。总之,好说歹说,总算使黄金宝的情绪暂时稳定了下来。 第二天上午,黄金宝一起床就吵着要出仓去见李小珍最后一面,但管教们没有答应,于是,黄金宝就在仓里对外不停地大声叫喊着要出去,不多久,高警长走了过来黑着脸咆哮道:“她昨晚就上火葬场了,你出去有什么用!他妈的,你还好意思有脸要求去见她,要不是你勾引她,她会出现现在这种事吗?我警告你,你要是再胡闹,我立即拉你去关禁闭。黄远昆,把这个镣铐拿去,罚他定镣一个月。”高警长说罢就离去了。 黄远昆不敢怠慢,一边向黄金宝解释,一边让崔虎给黄金宝带上镣铐,并将其锁在靠风场门边专门用来定镣违规在押人员的位置上。被定镣后的黄金宝,只能躺上水泥地面上,四肢被完全固定在四个铁桩上而不能动弹。只有在吃饭时才被允许解开手上铁镣,其他即使是解小便和大便也只能是就地解决。不过,黄金宝在仓内人缘比较好,加上又保全了黄远昆、崔虎和李国华他们,所以,虽然他被定镣了,但仓里的人都把他当英雄一般。高警长刚离开,李国华就过去点上一支烟放在黄金宝嘴上给他抽。黄金宝要解小便或大便时,黄远昆就安排人放哨,然后偷偷地给黄金宝解开镣铐,待完成后再重新给他带上。因此,黄金宝虽然被定镣,但同过去被定镣的人相比,还是要好过得多。 晚上,是一年一度的腊月三十除夕夜,但仓里的人似乎并没有过年的心情,李小珍虽然是九号仓的女在押人员,是黄金宝的女朋友,不过,八号仓的几乎所有人对她的印象都不错。过去,她每次同陈招娣出仓经过八号仓时,总是人未到而笑声先到,见到八号仓的人时,也常常是大哥长大哥短的,加上人又长得水灵可爱,所以,仓里人见到她都喜欢与她打招呼、攀谈。如今,她突然离开了这个世界,仓里的人就像失去了一名相交甚久且知心的朋友一样,都感到十分悲痛难过。 今天的晚饭在下午五点就开始了,看守所给每一名在押人员准备的食物有:一条油炸鲫鱼、两个咸蛋、一个油炸鸡腿、一份糖醋排骨、一份油炸花生米和一份紫菜蛋花汤,每一份食品都预先用一个小食品袋装好。因为是过年,每人还破例地给了两罐金威啤酒,大米饭也比平常吃的要白得多,砂子也没有了。 黄远昆经征得高警长同意,只要黄金宝不吵不闹,可以暂时解开镣铐与大伙一道吃年饭。出于对黄金宝讲义气的回报,今晚黄远昆特地邀黄金宝与自己同一档吃饭,这样一来,黄远昆、杨凡、李健、崔虎、李国华、方建军和黄金宝等就在大床上围成一大圈,当李国华将年菜年饭一一摆上后,黄远昆首先打开了一罐啤酒并高高端起,打起精神强作笑脸:“各位兄弟,辛辛苦苦又一年,今天是大年三十除夕之夜,让一切烦恼统统见鬼去吧!让我们放开胸怀,想吃就吃,想喝就喝,痛痛快快过个新年,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行好运,早日脱离苦海。来,让我们为自由干杯!” “对,为自由干杯!”大家不约而同地举起手中的啤酒瓶附和着。 人们常说,酒能乱性,真是一点不假,几口啤酒下肚,仓内气氛顿时又活跃起来了。杨凡转身环视了一遍仓里,只见人们三五人不等地各自围成一圈,都在有说有笑地吃着年饭。由于今晚的风场门没有照常关上,所以,整个风场也都就地坐满了吃年饭的人群。 “昆哥、老杨,还有各位老前辈,哈哈,小弟我给大家敬酒来了。借官方的酒,感谢在座各位在过去日子里对小弟的关照。”张小平本来是与张宝福、邓华等人一起吃年饭的,他特定走过来轻轻拍了一下杨凡的肩膀,然后举起手中的啤酒罐向黄远昆和杨凡等人敬酒。 “老张,单敬酒怎么行?我们知道你的歌唱得很好,今晚趁大伙高兴献上一曲如何?”李健说。 “对,对,以酒当歌,人生几何,给兄弟们唱一曲,助助酒兴也好嘛。” 黄远昆也附和道。 “怎么唱?连伴奏都没有,不行,不行。” 张小平笑着推辞道。 “都是爷们,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清唱也行嘛。”杨凡也鼓励道。 “既然如此,那恭敬不如从命,我就厚着脸皮给各位献丑了。”张小平明白不唱是下不了台的。于是,他站在大床上清了清嗓子,给大伙唱了一首由李少明作词作曲的《九月九的酒》,只听他唱道: 又是九月九/重阳夜难聚首/思乡的人儿漂流在外头/又是九月九/愁更愁情更悠/回家的打算/始终在心头/亲人和朋友/举起杯倒满酒/饮尽这享受/醉倒在家门口/走走走走走啊走/走到九月九/他乡没有烈酒/没有问候/走走走走走啊走/走到九月九/家中才有自由/才有九月九/ …… 正当张小平唱得动情之时,突然仓里响起了一阵阵的哭泣声和叹息声,而且,其中哭声已变得越来越大,以致几乎淹盖住了张小平的唱歌声。 “我的老张啊,不要再唱下来去了,再唱的话,吊他老母,我都快忍不住要哭了。”崔虎突然出声制止张小平继续唱下去。 杨凡环视整个仓内,只见刚刚激发起来的一点喜庆气氛,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全仓在押人员的脸上,个个都变得心事重重起来。其中,有不少人的眼眶通红,眼泪在华啦啦直流。很显然,是张小平的唱声引发了人们的思乡情结。 “依我说啦,今天过年,伤心的事,甭去想它。《白毛女》中的杨白劳还知道要买二尺红头绳,咱们也应及时行乐,何必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呢?”杨凡意在打破沉默。 “就是嘛,跟谁都可以过不去,但如果要跟好酒好菜过不去,就他妈的太蠢了。来,各位弟兄们,让一切困扰咱们的伤心事见鬼去吧,大家举起手中的酒,我敬大家一杯,祝大家在新的一年心想事成,万事如意,干!” 黄远昆也觉得有必要及时打破这种极度沉静的局面。 “对,干!”崔虎、李国华和李健等也站起身面朝大家附和道。 经过杨凡、黄远昆等人的一番努力,仓内气氛总算又逐渐地好转起来,大伙儿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又继续边聊边吃起来。 吃完年饭后,大多数人拥挤在仓里收看中央电视台迎春文艺晚会专场节目,姜昆的相声,赵本山的小品,不时引起人们的阵阵捧腹大笑。与此同时,杨凡与黄远昆、崔虎、李健等却已摆开了战场——专心至志地锄他们的大地。 今天晚上是吴管教当值,从晚上九点左右开始,他逐仓查看了一遍。每到一个仓,都会稍作停留,然后脸带微笑地向仓内在押人员说一声:“祝大家新年快乐,心想事成!”而每个仓在辅导员的带领下照例也都众口一词地大喊一声:“管教好,祝管教新年快乐!”当从声音辨别出吴管教已到六号仓时,黄远昆立即放下手中的扑克牌站起身提醒大家,待吴管教到八号仓门口时,务必要大声喊:“管教好,祝管教新年快乐!”由于已早有准备,所以,当吴管教从七号仓走到八号仓时,吴管教的“祝大家新年快乐,心想事成!” 话音刚落,仓内就似炸雷般响起了“管教好,祝管教新年快乐!”的口号声。显然,吴管教对八号仓的表现是非常满意,只见他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线。吴管教身材不高且肥胖,看上去犹如寺庙里那尊笑口常开的弥勒佛一般。 春节期间,仓里在押人员真正处于完全休息状态只有七天时间。在这七天内,大伙每天基本上不是聊天、看电视,就是锄大地,所以,假日生活还是轻松和平静的。到了第七天也就是农历初七,人们又开始忙于插花了,原来听说春节期间可以休息个把月的传闻,终于还是没有兑现,于是,监牢的生活又重复了往日的繁忙。 【第三章】拜山:终于等到了妻子的首次探视! 1 转眼间,时间的车轮已行进到一九九四年六月中旬,杨凡屈指数来自己进看守所失去自由已近八个月了。今天是星期三,杨凡毕竟是当过兵的人,同往日一样,起床铃一响,他即迅速起床,然后总是第一个去到风场洗脸刷牙,要是时间允许的话,他还会把自己昨晚换下的衣服一起洗涤好,通常是待他一切洗漱完毕后,其他的人才会姗姗来到风场。杨凡一直觉得这样很好,至少不用与他人去争用一个水龙头。此外,他还有一个根深蒂固的想法,即认为早起会更有利于身体健康。 由于过去一段日子里,天总是下雨,今天好不容易遇上个大晴天,杨凡洗漱完毕后,仍继续站立在风场中,做了一套保健操。他抬头望着天空,虽然可见面极为有限,然而,蔚蓝天空中那已被朝霞染红的朵朵云彩却仍是那样的绚丽,加上和煦的晨风阵阵吹来,一种少有的轻松感令他精神为之一振,他想在风场中继续站立下去,他多么想能多呼吸几口清新的空气啊。然而,插花的时间到了,必须完成的沉重任务,要求他立即返回仓内迅速投入到插花劳动中去。 由于要插的花很多,早上已有较长日子没有组织读报学习了。不过,经过几个月的磨练,如今杨凡的插花速度已有很大提高。唯一令杨凡头痛的是,要找一个能让自己坐下插花的位子比过去更难了。以前,杨凡刚进仓时,全仓已有三十多号人,可如今全仓在押人数增到了四十六人,用人满为患来形容仓内状况,一点也不为过。 不过,也许插花的日子久了,有个疑团在杨凡心中一直难以释怀。今天正好李健主动要求与杨凡搭伙插花,乘此机会,他觉得有必要提出来听听对方的高见。 “老李,从法律角度看,我们都只是在押的人犯,还没有定罪判刑,因此,我们完全没有义务、所方也没有权利要求我们为其劳动创收,同时按照有关规定,我们这些人的吃住费用应由国家财政统一负担。可如今,我们天天从早干到晚,这是为啥?” “我看呀,啥也不为,土政策呗。” “可这算不算侵犯了我们的合法权利。” “侵犯了又如何呢?难道你还想控告他们不成?” “难道不可以控告他们?” “不是不可以控告,问题是你告了又怎样?” “看守所强迫我们日夜加班加点为他们干活,这显然是违法的,如果任由他们这样干,那还有我们的活路?所以,依我说,以其坐以待毙,不如奋起勇敢地控告他们。” “问题是你如何告得成功,现在我们连发一封信的权利都没有,你要写一封控告信可以,但必须经他们的手才发得出去,这不是难于登天吗?还有,即使通过关系把信发出去了,可又有谁会来理我们的事呢?我看,即使是国内那些报刊杂志就不会有一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刊登我们的控告信,更不用说那些脸难看事难办的官府衙门了。因此,一句话,告也是白告。相反,弄得不好,还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哩。” “可我们继续这样,不是太窝囊了吗?” “窝囊也是没法子的事,你是知道的,我们早已与外界一切隔绝,说是为了避免同案间互相串供,实质上,依我看,是为了更方便地关起门来打狗。以我们今天的处境,实际上什么都不是,他们完全可以随心所欲地想怎样整就怎样整,我们的力量已微弱到了极点,已到了任何人都可以对我们忽略不计的程度。你也知道,如果有人想去欺负一头猪或一头狗,那他多少还得小心点,因为,弄得不好,他可能会被反咬一口。现在,任何人都可以放心地任意糟蹋我们,但我们却连轻轻喊一声的机会都没有了,你说,我们还有资格去要求自己应得的其他权利吗?” “老兄,这一点我也明白,只是这口闷气很难下吞啦。” “你老兄的心情我完全理解,可这口闷气难吞也得吞啊。有些事你可能还不一定知道,比如,你知道我们现在拼死拼活所插的花,一打能值多少钱?” “不知道。” “告诉你吧,老兄,我们替看守所每插一打花,看守所从商人那里只能收到人民币两分钱,就是说,每人每天即使完成五十打,也只能为所里创造价值一元人民币。你算算,我们这些老烟民抽香烟即使是特美丝,一天一包也得花费四五元人民币。你说我们的劳动还有价值可言吗?” “照这样看来,这不是在有意识地折磨我们这些人吗?” “可以这么说,但又如何呢?如今,我总算参悟了不少道理。我们说我们现在是苟且地活着,其实,现今在外面的那些所谓的自由人又何尝不是在苟且地活着。我想我们在里面的事,在外面的相当部分人不会不知道,只是不想去对人说罢了,更何况事不关已,完全可高高挂起。又何必自找烦恼呢?这就是人的弱点。就说那些重量级的所谓大人物吧,他们身在高位的时候,绝对不会觉得我们的法律制度有急需健全和完善的必要,反而可能认为法律越不健全和越不完善就越好,因为这样一来他可以为所欲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相整谁就整谁,至于理由或借口那就太容易找了,随便安上一个就行,既可以古为今用,当然也可以自己独创,一切都是那么写意。可一旦轮到他自己被别人整得半死甚至死去的时候,他才会恨世道为何如此不公,甚至还可能想到一旦自己东山再起,要决心彻底改变这种状况。然而,人往往容易得健忘症,一旦他真的东山再起之后,他可能早已把过去的伤痛忘记得一干二净,觉得还是独断专行的好。有关这一点,我们的邓大人就是一个最典型的事例。你说是不是?” “照你看,这个世道已如患了不治之症的人一样,是不可救药了?” “但至少有一点是很明显的,就是要她恢复健康,那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还有一事我不明白,照理说,看守所日常运转所需的费用包括如管教人员的工资等都有国家财政负担,用的是纳税人的钱,如今我们这些人天天没命地干,所赚的收入,难道也成了官家财政收入的一部分?换句话说,看守所将会如何支配这笔钱呢?” “依我看啦,作为财政收入上缴是不太可能的。最有可能的是,把这笔钱作为看守所及其上级主管部门如市公安局六处等公务员的奖金发放,也就是说,其中大部分很可能是用以改善有关公务员的生活待遇。因为,据说目前看守所的管教人员的工资水平,平均每人每月不足一千五百元人民币,如果看守所没有一点额外的奖金发放,这里管教人员的生活状况,只能维持温饱水平,如果长期是这样一个状况的话,恐怕就没有人愿意在这个地理位置相对偏僻的看守所继续干下去了,因此,用作发放奖金的可能性是最大的。当然,也不排除有一小部分被用来改善看守所的监管设施和监管环境。 但这种可能性不会太大,因为,看守所内部设施的维修改善费用,是完全可以向国家实报实销的,通常不虚报开支就很不错了,所以,看守所根本没有必要用在押人员的劳务费收入去支付。” “照老兄的分析,我们这些人实际上是在为管教人员提高生活质素而日夜操劳?” “就本质而言,这样说也没有错。” 与李健的一席话,令杨凡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杨凡知道,李健的分析并非是胡乱瞎猜,而且,其可信性是很大的。问题是,为何明明是一件违法的事,可看守所却能明目张胆地放手大做,而且,数年来几乎天天在做,从未间断过。 不仅如此,杨凡在前几天曾清楚地听黄金宝说过,全国几乎所有的看守所和监狱都是这样做的。由此说来,官家对此类事并非不知道,也不是不想管,可能根本就是上下已达成了共识,认为人犯或犯人的劳动力不用也是浪费,不用白不用。至于是否违法,那也只是有关当局的一句话罢了:即想抓就违法,不想抓就不违法。 就在杨凡边插花边思考着问题的时候,突然,铁门又被打开了,只见两名人犯用担架抬着一个身穿武警军装的人进到仓内来了。高警长和吴管教、李管教等好几名管教人员神情严肃地站立在铁门外,两名抬人的人犯麻利地将那名穿武警服装的人放在仓内,拿着担架退出仓外自觉蹲在人行道靠墙一边以等候管教们进一步指令。只见高警长向前一步把半个身探进仓内:“黄远昆,你出来下!”黄远昆闻声立即穿过人群走出仓外,自动蹲在高警长的脚尖前面。 “刚才进到你们仓的这个人,你们要格外当心,一,不能欺负他;二,不能让其他的人过分接近他。知道吧?” “是,我明白,高警长还有什么吩咐?” “等下我们走后,你弄点凉水淋淋他,让他早点醒过来,另外,明天还要提审他,所以,今晚你要加派人手看住他,绝不许出半点意外,明白没有?” “您尽管放心,我会照您的指示一丝不苟地去做的。” “放心?你叫我怎么放心?听说你们仓还是天天同隔壁女仓打‘电话’?现在可好,已闹得陈所长都知道了,你叫我怎么办?你这个辅导员是怎么当的?我可告诉你,你要再这样不负责的话,那我就只好让你上路(意指放到劳改场或监狱去服刑——作者注)了,嘿!” “嗯,是,请高警长原谅,今后我会加倍努力的,决不会再令您失望的。”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可以,不过,你可要好好珍惜啰,不然到时后悔就太晚了。你进去吧!” 黄远昆刚一踏进仓内,背后的铁门就“当”的一声关上了。高警长在仓外对黄远昆的训话,全仓人都听得真真切切,清清楚楚。黄远昆进仓后坐在他睡觉时的位子上,独自好长一阵发呆,脸色也显得十分疲惫不堪,可见,刚才高警长的一顿训话对他精神所造成的打击是很大的。杨凡进仓已有好几个月了,还是第一次见到黄远昆被高警长骂的情形,过去,杨凡所见到的黄远昆在仓内总是盛气凌人,不可一世,如土霸王一般,说一不二,可现在这样子,就像一头受了重伤的恶狗一样,突然变得有些温顺和可怜起来。 黄远昆在他的床上呆呆地坐了足足有个把钟头,杨凡见状感到有些不忍,于是,从自己包裹袋里拿出了一包“555”牌香烟,走过去丢到了黄远昆的手上,然后又从自己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包特美丝香烟,打开后递上一支给黄远昆并为其点上火,他自己也点上了一支抽了起来。 “昆哥,凡事想开点,在这种地方,一切都是没有法子事啊。” “我知道,谢谢你,老杨。” “不过,这个高警长也真有点那个,这么多年了,你为他们可做了不少工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怎么能一棍子把人打死呢?一点情面也不留。坦率地说,今天的事我也有些想不通。” “唉,怎有啥办法呢,谁叫我们坐牢了呢。” “坐牢怎么啦,也是人不是?是人就都有自己的人格和尊严,也应有自己最基本的做人权利嘛。怎么能这个样子呢?” “唉,老杨,不说了,不过真的谢谢你,你的一席话令我的心顿感不少安慰。谢谢。” 黄远昆正与杨凡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突然,只见他猛地抬起头来,眼光一闪,好像是想起了什么要做而忘记做的事来。他一面哼出了一声“哎呀”,一面又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说:“李国华,你赶快到风场用洗脸盆打一盆水朝躺在地上的那名武警头上泼去,使他尽快苏醒过来,千万不要误事了。” “昆哥,你就放心地把心放在你肚子里吧,我们早已做了,如今他也早醒过来了。哦,你看。”李国华用手一指讨好地说道。 “好,好,你做得很好。”黄远昆说着又向崔虎招了招手,“阿虎,今晚上每班再增加两个人,具体你去安排一下。”说完,黄远昆将两只手放到胸前掌心向外连续向前伸展了几次,接着,又将其脑袋前后左右摆了几摆,好像完成了什么大事或闯过了什么难关似的,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张小平这位自由工会组织的骨干分子,虽然如今身陷看守所,但其心却似乎一点也没有变化。他用自己漱口的杯子,不知从那里搞到了点开水给那武警喝。其实他自己平日也是用这个杯子盛水喝的。到吃晚饭时间了,他又找了一个塑料碗为武警战士打好饭菜并送到他的手上。经询问得知武警战士名叫肖伟剑,如今,虽然已醒过来了,但要自由行走仍十分困难。 “他们为何把你打得这样重?”张小平关切地问。 “唉,还不是因为要我招供而我宁死不认的缘故。”肖伟剑显得有些委屈地说。 “不招供也不能往死里打人呀,这不是明摆着要屈打成招吗?”张小平心有不平地说。 “实际上,他们就是想屈打成招。可我心里始终明白,我没有做的事,决不能认,否则,不就 是自己往火坑里跳吗!”肖伟剑显得有些激动和愤怒。 “这是什么世道?难怪报纸和电视上天天说破案率如此如此地高,难道这也算破案?这不是明摆着要踏在别人的尸体上去谋求他们个人的升官发财吗,嘿!”张小平发怒了。 “唉,我十八岁当武警兵,在兵营里,排长、班长几乎天天组织我们学《条例》、读报纸,要我们树立远大理想,要忠于党、忠于人民,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从来没想到现实中会有如此的状况出现。”肖伟剑又说,他为自己过去相信了官家的宣传而感到有几分不可思议。 “他们要你招认什么呢?”杨凡不知什么时候也坐到了肖伟剑的身旁,作为一名曾经的老兵,很显然,他非常同情这名年轻武警战士的不幸遭遇。 “他们说我曾与一个秘密组织暗中帮助过一名‘民主党’的骨干成员逃离出境,要我招出这个秘密组织的其他成员。其实,我根本就没有做过这种事,我能招什么呢?总不能瞎编出一个秘密组织的成员名单来吧?”肖伟剑两手一摊答道,显得万般无奈。 “俗话说得好,‘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老弟不要过分忧虑,既来之,则安之,保重身体最要紧。”杨凡安慰道。 “是啊,是啊,杨大哥说得对,保重身体要紧。天塌下了当被子盖,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张小平也附和着。 “谢谢,谢谢几位大哥关心。”肖伟剑感激地答道,眼眶都红了。 “老张,你的事怎么样了?昨天下午又来提审,有什么变化没有?”杨凡关切地问张小平。在仓内,人与人之间不分大小,大多都是在该人的姓氏前加一个老字相称呼的,可能是觉得这样称呼,更显得亲切和尊重些吧。 “嗨,还不是老样子。他们提审我时还特意为我带了一个盒饭来,他们买矿泉水喝时,也给了我一瓶,其态度也算不错,什么手段都用上了,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我满足他们的要求。我可不上他们的当,反正你想什么时候来提审就来吧,我是一问三不答。”张小平答道。 “不过,老这样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你说呢?”杨凡又说。 “这个我知道,可一切都由不得我呀?”张小平显出满脸无奈的样子。 “□□中不是早已明确规定,公民有言论、集会和结社自由吗?你看,昨晚电视里还在强调要‘有法必依,执法必严;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可现实情况,实在是相差太远了,真不知何时何日能真正达到媒明所说的那种镜界。”杨凡不禁深有感慨地说。 “我看啦,有些事是认真不得的,如红色高棉时期的国号叫什么来着,是叫‘民主柬埔寨’吧,可事实上又如何呢?不用多说,大家都早已心知肚明了。先不说其他,就是你平日与人说话都得小心三分。”张小平欲言又止。 “不过,实事求是地讲,改革开放以来二十年比前三十年,在各方面还是进步了不少。这一点,我们还是应该看到的。”杨凡说。 “这个我承认,但我们是人,是一名现代人。作为一名现代人,应该具备什么条件呢?总不能说,你已经达到温饱水平,过去没饭吃而现在有饭吃了,就该一切满足了。如果是这样,那与动物何异?”张小平又激动地答道。 其实,杨凡心里对张小平的观点也基本上是赞成的,只是觉这个话题有些太过敏感,因此,面对张小平慷慨激扬的话语,他选择了沉默。 这就是我们所认识的杨凡,无论在生意场上,还是大学讲坛上,或者是在看守所,每当遇到自己不好回答或不便回答的问题的时候,一般都都会采取沉默或顾此而言它的办法去应付,不管你是赞成或不赞成,也不管你认为其是聪明或不聪明,他总是这个样子,而且,每次还往往都很奏效。 吃过晚饭,休息了大约半个小时,仓内又接着插花了。 根据黄远昆的重新安排,杨凡今天晚上不用插花,只需同李国华和崔虎一道负责质检和收货就行了。杨凡心中十分明白,大概是几小时前自己所做的“工作”产生了效果的缘故,反正这是昆哥对自己的一项特别关照,也是仓内人人都想得到的一份美差。 由于不用插花了,杨凡今晚感到特别清闲,于是,又同李国华和崔虎边抽烟边闲聊起来。黄远昆同往日一样端坐在他自己的位子上,在全神贯注地打坐练气功,这可是他坐牢几年来从未隔断一直坚持在做的一项必功课。他自己也常对人说,打坐对坐牢的人来讲,是一项最好的健身活动,所以,他经常鼓励仓内其他人,利用空闲时间进行打坐。黄远昆在打坐时,是严禁别人打扰他的。所以,在闲聊时,即使是崔虎也是自觉地把声音压得很低,以免影响他打坐。 “阿虎,你的案子老这样没完没了地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你应该想办法催催他们快点结案才是。”杨凡一面给李国华和崔虎分别丢去一支烟,一面自己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后关切地说。 “管他妈的。操他老母发黑,几年来我自己也数不清到底已经催过多少次了,次次都是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说老实话,他妈的,如今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做了,反正,闹也闹过了,真真是不闹白不闹,闹了也是白闹。”崔虎无可奈何地说起老实话来。 “难道除了闹之外就真的没有其他办法?”杨凡仍将信将疑地问。 “杨大哥,要是有半点办法,我也就不会在这里待,这那是正常人所应待的地方吗?说句大实话,要是能出得去,我是一分钟都不会在这待的,唉。”崔虎有些绝望。 “老杨,你可能不知道,阿虎现在实际上已是个三不管的人,你看,人是公安局的人抓的,显然,公安局早已把他给忘了;检察院呢,由于材料达不到正式逮捕的条件,所以,也不会管;看守所呢,是有心无力,因此,也管不了。反正在押人犯多得是,多一个人不过是多一碗饭罢了,更何况又是个无偿劳动力,所以,多一个人还可以为看守所多创一份收。何乐而不为呢?”李国华也发起牢骚来了。 “没进来以前,也知道因被关押而失去自由的人很多,那时还想官家抓这多人坐牢,对财政的负担一定会很大,现在进到里面来了才知道,过去的担忧其实是纯属多余。如今,我总算明白了,即使是把全国的老百姓都抓来坐牢,国家财政同样一点问题也不会有。相反,由于全国的老百姓一旦都变成了无偿劳动力,官家财政还可能会出现更多的盈余,官家高官们的小日子也会更加舒畅,既不用担心老百姓会上街示威,也不用为实现所谓的小康生活水平而损伤脑细胞,更不用去费尽心机高什么‘安居工程’、‘希望工程’、‘开发大西北’以及长江、黄河上游和长城以北的水土保持与植被固沙等。就像关起牛羊可以使水草免遭破坏一样,所有的人都抓进来了,因而再不用担心有人会上山砍伐原始森林,也不用担心会有人去搞什么开荒造田,更不会有人去搞什么南水北调工程了。到那时,山会更秀丽,水会更清澈,而无边的沙漠自然也就会不战而退了。当然,我们的官老爷们,也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其子子孙孙就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玩不完的景秀河山。”李健不知什么时候也挤了过来凑热闹。 “李健,少谈政治。你他妈的任务完成了没有,没有完成可不要来瞎胡闹啊。”崔虎笑骂道。 “虎哥,你放心,再说,你看我是那种完不成任务的人吗?”李健答道。 “嘿,还说完成任务,吊你老母,你要是不用钱买人帮你插花,就凭你妈的那双笨手能够完成任务,我把脑袋砍下了给你看。”崔虎笑骂道。其实,在仓内用钱买人插花,是个比较普遍存在的现象,许多家中常有馈送的人,凭着自己手中握有可以用来买菜买烟的菜票,往往以每打两角人民币的价格,收买别人做的花,用以充抵劳动任务。而那些比较穷的人也乐意这样做,虽说苦点累点,但一天下来常常也能赚个四元五元的,用这些辛苦钱可以在仓内买点烟或菜吃,从而达到改善自己生活的目的。 “哈哈,虎哥,这你就管不着了,反正到时我如数完成任务就得了,甭管我用什么手段。”李健边给崔虎、李国华和杨凡每人递上一支香烟边笑道。 “我管你个屁,只要你能跟我完成任务,你他妈的就是把隔壁的叶婉霞拉过来操,我都不会斜瞟一下,信么?”崔虎笑骂道。 “哎,说真的那个叶婉霞长得真好看,你看她的身材非常匀称,曲线分明,不胖不瘦,恰到好处,就像是那位名画家精心画出来似的。尤其是她胸前的那对诱物和她的那双眼睛,叫人看了真他妈的魂都会给勾去了。” 李国华一谈到女人就浑身都是劲。 “说来也真是造化弄人,像她这样漂亮的人竟然被整到里面来了,真是浪费资源。说实话,我第一次看到她时,眼睛都不听使唤了,总希然能多看她一眼。她的眼睛是丹凤眼,清澈而亮丽,水汪汪的。她胸前的那对诱物,犹如十六七岁少女一样,既丰满又□□,谁见了谁都想入非非的。唉,要是能跟她在一起,就是要我立即死去我也愿意。”想不到平日斯斯文文的李健竟然也能说出这样一番风流话来。 “看你说话投入的样子,就像你妈的真的要动手干她似的。我看啦,你还是留点精神等有一天到外面去发挥吧。”崔虎又笑骂道。 “说真的,九号十号两个女仓内还真有几个漂亮妹子呢,比如我们李健的小妞余红,长得也很不懒,虽个头不高,但小巧玲珑别有一番味道,你看她的眼睛又园又大,水汪汪的,身材苗条,不胖不瘦,犹如十八岁左右的姑娘一般,挺迷人的。”李国华不愧是因强迫妇女做性工作者而被抓进来的,说起话来总离不开异性。 “嗨,老李,你这样说当心李健同你拼命啰。不过,说起余红,其实也挺冤枉的,据说,那年她才十六岁不到,只是出于好奇才跟着她的男朋友去的,她男朋友同其他的人在抢劫作案时,她只是站在一旁看热闹,只觉得好玩,事后也没有得到半点好处,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被抓进到看守所来了,而且一关就是两年。你们说冤不冤枉?”张小平充满同情地说。 “唉,什么冤不冤的,自己都是掉进水中的称砣,死路一条,那有闲心来管别人是死是活。”崔虎想起自己的案子自然是没有好话说。 “哦,对了,杨凡,你的案子怎么样了,拿到起诉书快有一个月了吧,好像你的律师也来见过你三次了,为何还没有开庭?”黄远昆不知什么时候结束了打坐,既然关心起杨凡的案子来。 “昆哥,谢谢你的关心,起诉书至今我并没有收到,不过听张管教告诉我说我老婆早已收到检察院有关我的起诉书了。至今为止,已先后有两名律师来见过我,论次数加起来有五次了,其中,王律师看了我的审讯档案后,建议在庭上作无罪辩护;而另一名郑律师则反对作无罪辩护,认为这样,可能会引起检察官和法官的不满,从而会导致适得其反的结果,所以,郑律师主张通过设法打通关节和在庭上主动认罪以及作减轻刑罚辩护相结合,让检察官和法官们气顺了,就可能被判较短的刑期。郑律师还说,按他的意见去做,是目前最明智的选择,相反,如果硬同那些人对着干,则最终结果只会更糟。对两名律师的意见,我也是取棋难定,不知如何是好。通过进看守所这几个月来的观察了解,我已经明白,不同社会的法律有很大不同,在一个法制健全的普通法社会里,一个人有没有罪,关键看证据和陪审团的意见,正因为如此,所以在他们那里,律师的水平及其在庭上的表现,常常可以影响甚至改变案情的审判结果,以致那些真正受冤枉者能够当庭被无罪释放。而在我们这里,所谓开庭也只不过做做样子、走走过场罢了。一个人到底被判多少年,是死刑还是无期徒刑,实际上在对此人开庭之前就已经确定了,因此,律师在庭上作不作辩护,一切已变得无关痛痒了。正是有这种考虑,所以,我觉得郑律师的意见具有较大的可采纳性。不知昆哥对此有何高见?”杨凡详细地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老杨,你的看法是对的,不愧是一名博士,看问题的深度就是与一般人不一样。实际上,我的看法是,同样是人,生活在不同社会里是有很大不同的。做这里人,很不容易,首先,你凡事都必须忍,即使你没有犯罪,你确实是冤枉的,但只要上面认定你有罪,那么,你除了花钱去打通关节外,已别无其他选择。而且,你还必须要同他们保持一致,犹如平日媒体铺天盖地说的那样,必须上面必须保持一致,如果你想通过法律来求得公道、公平,或想以其来洗脱自己的冤情,还自己一个清白,那是非常艰难的。说句老实话,我到今天还好后悔,我后悔的是当初为何没有想到移民,如果能成为其他社会里人,也许就不用在这里坐牢了,至多判我个驱逐出境罢了。S市某上市公司的董事长,你们也都知道的,他早年也是这边的人,七十年代因偷渡到香港而成为香港居民,八十年代末期,趁这边搞改革开放赚饱了钱之后,又及时移民到了澳大利亚,一年前,他被抓了,涉及金额好几亿元人民币,结果呢,只判了十七年另加驱逐出境,所以,他一天刑期都没有服过。但如果他是一名这边的人,其结局又会如何呢?依我看,他就是有十条命也全完蛋了。你说他聪明不聪明?”这是杨凡第一次听黄远昆向众人发表他的高论,听后不禁对他有些刮目相看。 “昆哥,你的分析真是入木三分啊,真是‘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小弟很是佩服。”书生气十足的李建略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说:“不过,听完几位老大哥的高论,倒使我不禁想起了另外一件事,这就是,几天前我偶然间看到一份资料,说的是W市一桩轰动一时的抢劫大案,公安部门可谓破案神速,不用一个星期就把案子给破了,而且前后也不用半年时间,就把三名主要犯罪嫌疑人给判了罪,其中,有两名被判了死刑,一名被判了死刑缓期两年执行。由于此案的迅速侦破和结案,以致凡是经办此案的公安及法院有关人员,都纷纷被加薪和提职,可谓喜气洋洋,人人满意。然而,可能是那三名被告命不该绝,也可能冥冥之中真有神灵相助,就在他们无助地、绝望地等到‘八一’建军节前夕用鲜血祭国旗的时候,突然有一天,广西玉林地区的公安人员特意前来广州办案取证和退回赃款赃物时,明确告诉广州市的公安部门人员,他们已经破获了一单重大抢劫集团案,并成功抓到了该集团的几名主要成员,据该集团几名主要成员招供,他们曾在某年某月某日在W市用同样手法作案过一次,所获赃款赃物及杀人情况都一一全部供认清楚了。广州方面的公安人员听完后,起初不肯接受玉林方面的说法,说这个案子他们自己早已破了,结案了,一定是玉林方面的办案人员搞错了。后来在玉林公安人员把有关案情发生的事实全过程和相关人证物证都抖露出来了,W市方面才不得不承认玉林那个抢劫集团的几名主要成员也就是W市那单轰动一时的抢劫大案的作案者。这样一来,原先被认定有罪的三名被告才意外地从鬼门关口边沿被拉了回来。你们说这事险不险?” “屈打成招自古有之,不同的是,如今又进一步给发扬光大了,而且还创新了不少。”这是张小平的声音。 就在黄远昆、杨凡等几个人谈意正浓的时候,突然,张军与邵建国为做花的事在风场打起架来了。黄远昆叫崔虎和李国华到风场去制止他们,杨凡也机智地跟着过去了。 经过询问了解,才知道事情的起因是,张军怀疑邵建国乘他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拿走了五打已插好的花,对此,邵建国矢口否认,于是,两人由发生口角终于演变成动手打起架来。由于,邵建国经济条件不错,家中常有钱寄来,所以,平日把李卫当成自己的马仔看待,供他吃用。因此,当张军与邵建国动手打架时,李卫则毫不犹豫地加入战斗,帮邵建国一道猛揍张军,结果是,张军不仅丢失了五打花追不回来,而且还挨了一阵重揍。崔虎和李国华也明知是邵建国不对,但因平日所得邵建国的好处不少,因而,也就开个眼闭个眼,表面做起和事佬的功夫来。他们俩人不仅不批评邵建国,反而重点放在安抚张军身上,要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委曲求全,往后看紧点自己所做的花,或者做好一部分就交一部分货,以免被人偷走。总之,要他切莫斤斤计较,因小失大。张军则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毕竟自己势单力薄,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小世界里,除了委屈求存,实在是别无他法。因而,在接过杨凡主动递过来的一支特美丝烟后,不得不顺着台阶下,又默默地插起花来。于是,一切又恢复了先前的平静。 终于,晚上睡觉的时间到了,杨凡躺在床上,可怎么也睡不着。黄远昆对他的案子的突然提起,使杨凡那颗本有些日子已稍稍平静的心又变得不平静起来。他反复在想,如果按王律师的建议作无罪辩护的话,胜算究竟有多大,倘若万一努力失败,那么最坏的结果会是什么?会不会导致出现像李建平那样的结局,如是这样,那作无罪辩护的努力就万万使不得。倒是郑律师的意见,虽说是其态度有些太消极,但从最坏的方面着想,去争取最好的结果,更为重要的是,如此一来也与当下社会大环境或基本形势相符合。可是,真要让自己违心地去所谓认罪,去坐那冤枉牢,杨凡又深深感到心有不甘。因此,面对时间日益紧迫的状况,到底何去何从,作何抉择,把一贯行事果断、思维敏捷的杨凡真正给难倒了。此时此刻,杨凡正在床上辗转难眠,并不时发出轻轻的“唉”的叹息。 是啊,面对人生中最困难、最重大的抉择,有谁还敢掉以轻心呢?更何况杨凡所面对的选择,很可能足以危及他的宝贵生命啊!在此关键时刻,杨凡十分思念自己的妻子和儿子,说来也怪,即使在处境最艰难的时候,只要一想到妻子和儿子,杨凡就会变得异常地坚强起来。曾有几回,杨凡对人生因陷入绝望而几度萌发轻生念头的时候,是因为想到了自己心爱的妻子和儿子,才令他觉得这个世界还有些东西让他难以割舍、让他留恋,以致才最终打消了轻生念头。 不过,如今杨凡虽然面临着人生重大抉择困难,但经过半年多来仓里生活的艰苦磨练,他已断不会再有轻生的念头了,因为他已经比任时候更深刻地理解“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句话的真正内涵了。换句话说,他现在已经作了准备继续在仓内坐下去的最坏打算。此刻,他的真实心态是,他要让自己不仅能平安地活下去,而且还要健康地活下去,因此,他目前的所有努力,全部都只是希望能早日结束这种非人的生活,重获自由。当然,他也在盘算着,一旦有朝一日真的自由了,将如何令那些蓄意整自己的人得到其应有的下场,不是有人说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吗?就这样,想着,想着,杨凡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梦乡。 看守所急促的起床铃声把杨凡从睡梦中惊醒,他闻声迅速从薄被中坐起,并一如往日熟练地穿上衣服,整理好自己的床位。仓内早晨的景致对杨凡来说已是很熟悉的了:朝阳的光芒透过风场顶部那用若干根螺纹钢筋封死的天窗口,成45度角射入仓内,让仓内的人明白,今天将又是艳阳天;而远处武警部队战士做早操时喊出的阵阵口号声和仓外看守所铁门此起彼伏的开启声以及仓外走道上不时响起的行人脚步声,编织成了看守所仓内特有的晨早交响乐。不过,今天的早晨与往日又略有不同,特别是不时从不同方位铁窗中吹来的席席清新的晨风,令人感到有丝丝刺骨的凉意。杨凡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并不停地搓着双手,他明显地感受到今天早晨的气温比昨天还要低得多。为了抵御寒冷,杨凡在风场迅速洗漱完毕后,乘风场无人,练了一套早年在部队时所学的公安拳,接着又耍了一套擒拿拳,练完后,他才感到全身有了点暧意。 杨凡进仓后又坐回到他睡觉时的位置上,他边抽烟边看着众人争先恐后地涌到风场去洗漱,待洗漱完成又涌回仓内自觉按规定的次序各自挂好毛巾和摆放好口盅等,就这样你来我往,串流不息,心想,仓内全天最混乱的时刻可能就是这个时候了。因此,对杨凡来说,置身局外而旁观仓内的“混乱局面”,已成了他每天必看的嗜好。当然,仓内这种混乱状况,其持续时间至多不会超过半个小时。 今天,来花料时间比往日要迟些,直到上午十点半以后,仓内的人才陆续接到花料开始插花。杨凡今天的任务仍是收花和验货,所以,相比之下要显得清闲许多。大约十一点二十分左右,高警长来到了八号仓门前,他麻利地打开了铁门门锁并把头探进仓内问黄远昆:“杨凡在那里?”杨凡闻声迅速从风场来到仓内,只听高警长说:“杨凡,拜山!” 杨凡起初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站在一处直发愣,直到高警长再一次地说:“杨凡,怎么啦,叫你拜山听到没有。”到这时,杨凡才回过神来,明白确实是自己终于要拜山了,不禁喜上眉梢。于是,杨凡乐滋滋地跟着高警长出仓去了。 杨凡紧跟在高警长的后面自内向外走出了看守所的第一道大铁门,来到第二道铁门右侧的接见室里。杨凡一踏进接见室,一眼就看见站在南面窗外的妻子抱着已快四岁的儿子小强在向自己招手。由于是被此隔绝八个多月后的第一次相见,看到妻子不知是喜还是伤感的泪水花花直下,以致从不轻易落泪的杨凡也不禁潸然泪下。还是儿子来得机灵,他从他妈怀里挣脱下来,竟越过铁门跑到接见室来了。 “爸爸,爸爸,您怎么这么久不回家呀,走,我们还是回家去吧。”儿子小强一进接见室就拉着杨凡的手往外走,一定要他爸爸马上回家去。 “你爸爸现在还不能同你回家去,因为他在这里还有事要做。”恰巧吴管教也来到了接见室,见状即笑道。 “不对,有事也应该回家呀,叔叔你说我爸为什么不能回家?”儿子小强仍固执地坚持己见。 “告诉你吧,是因为你爸在这里学习还没有完成,所以,暂时不能同你回家。”吴管教仍微笑地回答小强的问题。 “叔叔您乱讲,您骗人,我爸爸早已博士毕业了,他是大学教授,怎么还要在这里学习?”小强还是不信。 吴管教对此默然无语,但脸上仍挂着的笑容。 “强强,你还小,有些事说了你也不一定会明白,这样吧,你现在赶快到你妈那里去,听话,爸爸同你妈还有事要谈,乖啊。”杨凡不得不出面劝说儿子。 杨凡通过与妻子隔窗相谈,才知道自己原留在办公室的私人物品早已清理好并拿回家去了。妻子说她已经收到了市检察院的起诉书,并告诉她可以聘请律师了。杨凡说他自己并没有收到起诉书,妻子则说可能是检察院的人忘记了给他。至于请辩护律师的事,妻子主张王律师和郑律师两人都聘请,对此,杨凡依了妻子。至于杨凡最为关心的有关开庭审讯之事,妻子的回答是,据来自法院方面的信息说,可能被判的刑期是十年左右,而且正式开庭时间已初步定在八月十六日。妻子还说,该做的工作都有已经做到了,剩下的就只有听天由命了。此外,妻子还进一步压低声音说,她前几天经人介绍专门请高警长到酒家吃过饭,并请他在里面尽可能多关照你一下,当时高警长也当面满口答应了,因此,如果里面生活上有什么不方便的话,可尽管找他帮忙就是,妻子嘱咐杨凡要心中有数。 杨凡与妻子临分别时,妻子还特别提醒杨凡,说这次来接见之前特意用花旗参炖了一只乌骨鸡,并用保温瓶盛着,叮咛杨凡进去后要赶紧吃掉,不要留着过夜,还说以后会想办法经常送些吃的东西进来,补补身子。又说,吃苹果之前一定要削皮,如果条件不具备的话,也一定要清洗干净后才吃,以免吃坏肠胃。总之,妻子是千叮咛万嘱咐,仍嫌话不够多。 整个接见过程,大概持续了二十分钟左右,尽管杨凡感到与妻子见面的时间太短,但总的说来,杨凡还是感到很满意的,毕竟知道了许多过去一直想知道的事情,而其中有不少事曾令他牵肠挂肚,几度夜不能眠。虽说十年刑期对杨凡来说实在是太漫长了,但据妻子说,即使十年也是因做了不少工作才有的结果,否则,可能至少在十五年以上。想到这些,杨凡也就无话可说了,总不能责怪妻子吧,妻子在外面为自己的事日夜奔波操劳,已实属不易,说心里话,真有些太难为她了。杨凡甚至想,妻子当初嫁给自己,实在是吃大亏了,要不然以她的长相及人品条件,完全可以嫁一个比自己更有出息的男人,那样一来,也就不用跟着受这份苦了。因此,杨凡越想就越觉得自己今生愧欠妻子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高警长不知何时离开了,是吴管教把杨凡带回仓内的。 杨凡回到仓内时,仓里的人都已经吃过中午饭,李国华特意为杨凡留了一份饭。杨凡将带进来的几个塑料袋里的东西一一打开,并给仓里的人每人分送了一个苹果和一支特美丝烟。接着,就把带进来的菜摆放在大床上,原来除了有花旗参炖乌骨鸡外,还有杨凡最爱吃的尖椒炒猪肚、尖椒炒田鸡以及咸菜炒大肠和油炸花生米等。杨凡以主人身份热情地邀黄远昆、李国华、崔虎、李健等平日与自己一道伙吃的人共同享用。其实,崔虎见有好吃的,早就不客气地吃起来了。 大凡被关在看守所里的人,都有一个同共的企盼,就是希望自己有拜山的机会。虽然拿到起诉书就意味着还有漫长铁窗生活要捱,但毕竟从此每月可以有一次同家中亲人相见的机会,也就是说可以享受拜山了,要知道这可是仓里面失去自由人少得可怜的最好消息了。因此,拜山对在押人员而言,犹如穷人家的孩子盼过年一般。 对杨凡来说,今天比过年还要开心,这当然不仅是因为有好吃的可享用,也不只是听到了有关自己案子的最新情况,显然,更重要的还是整整九个月过着与世隔绝、音讯全无的生活之后,今天终于能与自己的爱妻相见并说上话了,知道自己曾精心为之经营的家仍然健全,妻子虽然消瘦了些,但还算健康,儿子也还是那样活泼可爱,而这些,对一名已婚男人特别是对一名已经历了一场人生大变故、大转折之后的男人而言,还有什么比它更重要的呢?所以,拜山归来的杨凡虽然对未来前途仍难以捉摸,甚感忧虑,但此刻心境却是数月牢狱生活以来少有的好,妻子的深情关怀和娇儿的聪颖明事,也令杨凡感到了十分的宽慰和怡悦。 虽然,杨凡拜山带进来的菜无论是其数量还是其分量都比仓内其他人拜山时所带进来的要多得多,但由于参与享用的人太多,加上杨凡本就是个性情豪爽之人,所以,全部菜摆出来没多久,犹如风卷残云一般,很快被大伙吃个精光。吃完之后,杨凡又拿出一包“555”牌香烟给在场的每人派出一支,最后自己也点上了一支抽了起来。 “老杨,你的面子不小啊。我在看守所这么多年,很少见高警长亲自带人去拜山的,而你算是其中为数不多的一个了。”黄远昆边剔牙边感慨地说。按规定,仓内的人是不能买牙签的,因此,仓内在押人员用以剔牙的牙签几乎都是从竹扫帚上采摘下来,然后将其在水泥地面上精心打磨而成的。还有,仓里人用以缝补衣服或被子等的针也是用扫帚上小竹条制成的,此外,人们用以拔除胡须的工具,则是用牙膏瓶子经过精心打造而成的。等等。所有这一切,都可算是仓内在押人员为了生存而作出的重大“发明”。 “是啊,杨大哥你的手段不懒,竟然把我们的高警长也搞掂了。”粗人毕竟是粗人,不管什么话只要是从崔虎嘴中说出,就全变味了。 “阿虎,你又在瞎说了,高警长带我拜山,也许是他今天刚好有空,而其他管教又不在呢?所以,你很可能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纯属乱瞎猜罢了。”杨凡半笑半认真地解释道。 “不说这个了,嗯,老杨,你的案子有什么进展没有?”黄远昆突然改变话题,以关心的口吻问杨凡。 “听说是今年八月中旬开庭,看来继续坐牢已成定局了。”杨凡变得有些心事重重地答道。 “凡事想开些,一切都是没法子的事,也许是上苍有意要磨练你也说不准呢。孟子不是曾说过,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将劳其筋骨,饿其体腹,苦其心志吗?所以,依我看啦,说不定是塞翁失马,焉得非福呢?”李健也在从旁安慰杨凡。 “好啦,不说这些不愉快的事,得行乐时且行乐,我们还是聊点其他的吧!”杨凡强打精神笑道。 “就是嘛,我完全赞成杨大哥的意见。不过,有一事一直摆放我心里想不透,借此机会想请教各位前辈,就是不知各位香港回归及一国两制有何看法?”这是蔡德的声音。蔡德是一名在S市下面的一个镇上投资办厂的香港老板,今年三十五岁,身高约一米六八,虽说论年纪不算老,但啤酒肚却早已形成了。蔡德是单皮眼,眼睛不大但很有神,且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声音宏亮。他是两天前以偷税漏税罪名而被抓进看守所来的。 据蔡德自己说,他之所以来坐牢,主要因为他未能满足那些常来厂里要这要那贪得无厌的贪官的缘故。蔡德说,镇里不少官员尤其是当地税务部门的那个李科长,经常拿着大把□□来报销,一报就是几千元,蔡德深感吃不消,加上上面实施宏观调控,近年来地方经济日趋萧条,生意越来越难做了,全厂实际上已处于一种微利经营状态,倘若还要继续承担当地贪官们的各种名目繁多的索贿,蔡德深感难以承受,弄得不好完全有可能破产。这个厂是蔡德半生心血的积累,他是决不会让他心爱的工厂落个破产的结局。所以,有一次李科长再次拿着几张大数额的□□来要求报销时,蔡德不得不委婉地拒绝了,此后不久,他又拒绝了好几件其他几个官员同样的要求。然而,从此怪事就连连发生,要么有大队穿制服人马来指责他的工厂污染严重,要他限期整改;要么有人来查他的账,说他的营业额远不止这些,大有偷税漏税之嫌,要他尽快补交;还有的是来查厂里消防设施的,说他的工厂在消防安全方面做的很差,不符合安全要求,并要他限期整改,否则要封他的工厂。总之,各种各样的事一下子向蔡德涌来,令他无法招架。最终,以偷税漏税的罪名被人送进了被人送进了S市看守所八号仓,成为了杨凡的同仓难友。 “阿德,我说你们香港人你可不要生气。你们香港人呀,自以为聪明,当然,我也承认你们香港在做生意赚钱方面确实比许多人都强,也比我们这里的人富得多。可你们的政治智慧实在是低得很。先不说别的,就说香港的传媒好了,你想想看,上面怎么可能长期忍受他们与自己对着干呢?所以,我敢断定,香港回归后,用不了多久你们媒体就逐渐发生变化。当然,在短期内其改变步伐不会迈得太快,这主要是由于涉及到澳门回归和台湾统一问题,一旦澳门回归了特别是等解决了与台湾的统一问题之后,一切都该寿终正寝了。”这是张小平的声音。 “小张,你的观点是不是有些太武断了呢?”蔡德对张小平的见解表示不敢苟同。 “是啊,人往往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过,一旦见到了棺材未免一切又都显得太晚了。举个例子说吧,我且问你,原反动派军统骨干成员之一的沈醉结局如何?”张小平反问蔡德道。 “不太清楚,可能与这边所实行的优待政策有关吧?”蔡德回答。 “那再问你,要论所谓罪过,是像沈醉、杜律明和王维等人大呢?还是那些听命于他们的中下级官员大呢?”张小平又问。 “那还用说,肯定是沈醉、杜律明和王维等大人物的罪过更大。”蔡德不明白张小平为何要问怎么一个简单的问题。 “好,让我再问你一次,论惩罚,是罪过大的人该受重罚呢?还是罪过小的人该受重罚呢?”张小平再问。这时,众人也不知张小平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唉,这更不用说了,连三岁小孩子都知道,当然是罪过大的人该受重罚啰。”蔡德显得有些不耐烦地答道。 “那就对了,阿德。但我要告诉你的事实是,该死的那些人并没有死,而且,一个个活的还挺好,而不该死的却基本上都死掉了,只是其死的形式各有不同罢了,如有的是直接被枪毙死掉的,有的是被镇反死掉的,还有的是在监狱里被折磨死掉的,也有的因找不到工作长期生活在缺医少食的状况下而慢慢死掉的,等等。有人也许会问,为何会出现这种明显不合理情况呢?我的答案很简单,那些曾经为反动派旧政府服务过的人都是要死的,谁都知道本党的一贯主张是,对阶级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残酷无情的,是必须加以彻底消灭而后快的。所以,像沈醉、杜律明和王维等少将以上军官及省长以上部分大员之所以还活着,说白了,主要是他们暂时还有统战价值,因为本党的死对头老蒋还没有死,旧政府也没有被彻底推垮、消灭。而且,不仅如此,他们在台湾好像还越来越变得有生气起来,这不能不令本党的头头们很伤脑筋。因此,对本党来说,只要老蒋一天不死,旧政府在台湾还存在一天,本党继续革命的战略就一天不会停止,长期以来行之有效的统战战术也就一天不会废除,因而,像沈醉、杜律明和王维等人也就多了一天存在的必要。我曾通读过沈醉所写的书,沈醉在书中多处提到感谢本党对其的不杀之恩,同时也多处提到对旧政府腐败无能深表不满和谴责。其实,依我看,沈醉在书中根本就没有讲真话,因为他自己应该比谁都清楚,他之所以仍活着,一切皆拜赐于老蒋还没有死和旧政府还在台湾存在着。否则,就是有十个沈醉也难以存活,也正因如此,所以,我说沈醉是拜错了菩萨而不自知哩。”张小平滔滔不绝地说着。 “你这个说法我同意。”蔡德终于听入一点味儿了,即插嘴道。 “因此,说到‘一国两制’,我的观点很简单,官家之所以采取以‘一国两制’收回香港和澳门,其初衷不妨有二,一是便于同英国和葡萄牙政府进行谈判,当然也不排除有为了稳定香港和澳门老百姓尤其是那些大富豪们的人心着想;二是也是更重要的是为了日后解决台湾问题埋下伏笔。你想,如果只是单纯地要解决香港和澳门的回归问题,根本就没有必要转弯抹角以‘一国两制,五十年不变’来解决问题。其实,葡萄牙政府在多年以前,就曾多次主动提出要把澳门交还给新政府管治,当时官家可能只是出于统战考虑或认为还有其他条件未成熟,以致才迟迟没有把澳门收回来。至于香港,由于关于新界的租约将近届满,加上如今这边早已不是可以任人宰割的积弱之邦,所以,即使是直截了当地向英国政府提出收回香港,我想英国政府也再没有任何理由能加以拒绝。”张小平仍继续说道。 “不过,我还是倾向于认为,中央之所以推行‘一国两制,五十年不变’的方针,主要还是为了稳定人心,尤其是担心外资会离开而影响当地经济的继续繁荣。”蔡德坚持自己的不同见解。 “你这是最典型的商人见解,而不可能是有政治智慧者的观点。同时,从这里也可以看出,你其实对官家并不了解。官家历来主张政治是第一位的,而经济是为政治服务的。五○年前,这里的许多商人尤其是四九年前的上海商人大多数都没有及时认识到这一点。当时,有不少富商的看法就同你现在的看法基本一样,这就是认为‘无论谁统治天下,一样都需要吃饭、穿衣,需要发展经济’,所以,他们选择留下来了,后来结果如何呢?这是大家都已经十分清楚的了,用不着我来再说一遍。不过,事实上当时有许多富商至死仍未明白,自己当初的选择到底错在何处?有关这一点,不知阿德有何高见?”张小平突然把话打住而转问蔡德。 “张先生,还是你说吧,你的学问远比我高得多,我洗耳恭听就是了。”蔡德也变得谦虚起来了。 “照我看,这些富商们错就错在他们虽然有一个精明的会做生意的头脑,但却没有最起码的政治分析判断的头脑,他们不明白,祖师爷老马的理论,从根本上说,就是要剥夺一切资本家的财产并使其成为无产者。人虽然也要吃饭、穿衣,需要发展经济,但他们用来解决吃饭、穿衣和发展经济的办法和手段,却是与过去历朝历代王朝完全不同的。过去王朝用以刺激经济发展的举措,不妨是‘轻徭薄赋’之类,具体经济活动主要仍由民间老百姓去推动,王朝官员一般并不直接参与,因此,那些有能力有才华的人,才有机会发财致富而成为一代富商。而现在官家则不仅要彻底控制全国上下的所有财富和经济命脉,而且还要亲自参与、组织、领导和控制整个国家的全部经济活动,个人的经济行为必须无条件地服从官家的意志。在这种情形下,试问你还能继续以个人名义经商,你的私人企业还有生存的机会和空间吗?所以,如果说过去在商海里,你是一只百战百胜的老虎的话,那么,如今你至多只能算是一只被关进铁笼子里的老虎而已。要知道关在铁笼子里的老虎,对游客而言,跟一只不捉老鼠的猫没有太大区别,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也只不过是其个头比猫大些罢了。”张小平再次点上一支烟又继续他的宏论。 “这一点,我也完全同意老张的分析。”李健禁不住插上一句。 “是的,分析得很有道理。”蔡德也附和着。“刚才我说过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话,其实,我的意思是想强调一个理念,就是做人要有自己的见解,不能人云亦云,稀里糊涂,这是很危险的。我一直有个挥之不去的想法,就是在人类社会中,有许多现象本身就是‘假作真时假亦真,真作假时真亦假’。例如,佛教的祖师爷释迦牟尼,据说是在一棵菩提树下修炼成佛的,对此我就十分怀疑,一个正常人怎么可能在菩提树下打坐几天,就能成佛?如果这是真的,那为何数千年来他的芸芸弟子中再没有人能依照他的修炼方法而修炼成佛呢?是他的弟子们悟性不高、慧根不深或凡心不灭的缘故吗?显然不是,一件事只有一人能做到,其他任何人都做不到,那很可能是一个骗局。所以,我认为释迦牟尼成佛是人类社会有史以来最大的骗局之一,而释迦牟尼本人就是一名大骗子,至于说,释迦牟尼法术无边,能佑人平安,令信徒们消灾免祸,更是不可信。我们知道,几千年以来因战乱或自然灾害如地震等,而捣毁的佛教寺庙可说是不计其数,释迦牟尼像被战火烧掉或毁掉的也不在少数,如果他真如传说中所说的那样法术无边,那为何连自己的寺庙和塑像都保不住呢?有一句话叫做‘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依我看,这是古人中的聪明人所说的一句真正大老实话。遗憾的是,这样一句诚心告诫世人不要盲从的大真话、实话,却未能引起世人应有注意,由此可见,世人是愚者多而智者寡啊。”张小平继续侃侃而谈。 “张先生,你这个说法,我不敢苟同,我觉得你太武断了,对佛教也不了解,才会有你这种看法。”蔡德是个地道地佛教徒,在他的工厂里和家中长年都供着释迦牟尼像,香火不断,现在听到张小平如此说佛教就很生气地立即打断了他的话,同时表明自己绝不认同的明确立场。 “阿德,你不要生气。我且问你,你到底相信释迦牟尼什么呢?你真正了解他吗?佛教原产于印度,可是今天的印度人中还有几人相信佛教的?”张小平心平气地反问蔡德。 “你问这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家祖祖辈辈都信这个,我爷爷信他,我父亲也信他,所以,我能不信他吗?”蔡德显得有些不高兴。 “哦,原来是这样,但万一你爷爷那一辈做错了事,你也跟着继续做错事吗?比如,慈禧太后时期有很多人都反对在这块土地上修建洋人的铁路,假如你爷爷当时也是持反对意见的话,那你现在还反不反对呢?因此,我特别强调,人一定要有自己的观点,不能盲信盲从。”张小平旗帜鲜明地驳斥了蔡德。 “但,佛教已存在有几千年了,在这过程中,有许多大人物如唐太宗李世民等他们也信佛呀,难道他们也有愚蠢的一面?”蔡德仍接受不了张小平的观点,不过,此时的口气已比先前软多了。 “这是个社会现象,应当说人类自身是有很大弱点的,而且固执起来有时连他自己事后都不敢想象。比如,当一个人有了名气特别是有了大名气之后,其他人就越来越多地把当成榜样或偶像来学习、来崇拜。当这个名人有了明显缺点或做了明显错误的事情时,他的崇拜者们也能以宽容和理解的态度对待之,有的还会千方百计地为其掩饰和开脱。为何会这样?因为人都有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曾上当受骗的习性,缺乏坦率承认错误的勇气。历史上有许多聪明人,往往就是由于充分利用了人的这些弱点而造就了自己旷世伟业的。又例如,算了,阿德,我再问你,你真的相信佛祖有救苦救难、普渡众生之能吗?”张小平问蔡德。 “我相信,至少我身边许多人都相信。”蔡德答道。“阿德。问题是,多少年来为何会有那么多的人相信它呢?我的回答也很简单,这就是人们常常会变得很盲从,会被表面现象所蒙蔽。例如,鲁迅、郭沫若、梁漱溟、胡风、巴金等,如果是论智商,相信没有人会怀疑其智商会低下,但假如时间车轮能再倒转五十年,让他们重新做出选择,你估计他们还会重蹈覆辙吗?要知道,这些人在当时过的都是人上人的舒适生活啊。因此,以常理推断,我想可能不会。如果还是老样子的话,那我敢断定他们的大脑一定是出了毛病,因为,一个正常人决不会允许别人来限制自己的写作自由和人身自由的。要知道,鲁迅之所以能成为鲁迅,巴金之所以能成为巴金,郭沫若之所以能成为郭沫若,皆因当时好歹还有一个相对宽松的自由写作的环境,以致他们能一个个脱颖而出成为了大名人。然而,也正是他们曾亲自用双手参与了毁灭自己赖以成名的社会环境和条件。不仅如此,由于他们一个个都是大名人,所以,他们的行动又唤起了越来越多他们的崇拜者们纷纷跟随,因而,就出现了改朝换代的大局面了。对此,阿德,你是怎么看的呢?”张小平竟卖起关子来了。 “这个,我也说不清,不过,你说的是你的道理,我不会因你的一番话而改变我对佛教的信仰。”蔡德仍然很不服气。 “我说这么一大篇,你们也许认为这是国家大事,与自己无关。其实不然,就以你阿德为例,你之所以会落到今天这样一个唤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境地,依我看,正是由于你对许多事情看不透,对周围环境的本质层面一无所知。以为如今时代不同了,允许一部分人可以先富起来了,因而,你也就兴冲冲地跑来这边来想分一杯羹了。结果呢,羹未分到,却被抓到里面来了。这未免有点与猎人设陷阱捕捉野兽的情形好相似,是吧?”张小平又不说反问蔡德。 “那依您之见,我该如何做才好?”蔡德反问张小平。 “不说了,不说了,不过,要说也可以,但必须是有偿服务,我要收费了!”张小平竟同蔡德开玩笑来了。 “行,我等下给你十五打花,你总该满意了吧?来,抽一支烟。”想不到蔡德竟认真起来。 “以你阿德为例,假如你不是港人而是某大国人,则也许你根本就不用在这种地方同我们在一起了。认清这一点,看起来似乎很简单,很容易,其实大大不然。说句你阿德不要生气的话,你就从来没有弄透弄懂这个问题。不仅如此,你们港人目前正在这里做生意的大部分商人,基本上也不明白这个问题的重要性。”张小平又说。 “老张,你是不是有点杞人忧天啊?如今开放已十多年了,不管怎么说,小平的改革开放政策是深得人心的。我就不信,有人竟敢走回头路?”李国华不能同意张小平的看法。 “老李,但愿我是杞人忧天还好。否则的话,我还真有些替某些同胞担心呢。”张小平用拳头轻轻地击了一下蔡德的肩膀后笑道。 “张先生,难道您认为目前所实行的许多措拖只是权宜之计?而深层的本质问题并不会改变?”蔡德对今天的谈话内容已越来越有兴趣了。 “对,我是这样看的。犹如一名吃惯了中药的病人一样,吃点西药只是想试一试起个辅助治疗的作用,从根本上讲,这个病人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要抛弃中医而改用西医治疗。我以为眼下多数人的情形就是这样子的。”张小平回答道。 “按张先生您的看法,目前商人来投资经商是不智之举?都应该退回去才对?” 蔡德仍然很不赞同张小平的说法。 “那也不全是这样,我的意思是强调正确认识周边环境非常重要,因为只有正确认识了它,你才会有正确的应付之道。古代有一位名叫孟尝君的你该知道吧?所谓‘狡兔有三窟’的典故讲的就是他。”张小平问蔡德。 “这个我自然知道的,但这与我们的话题又有什么关系呢?”蔡德不解地问。 “有关系,大有关系啊,阿德。商人要赚钱是商人的天职,哪里有钱赚自然要到哪里去。但是经商犹如打仗一样,在发起进攻之前,应该先想好退路。否则,如果临时出现意外,将可能难以收拾。就以你们这些商人来说,来投资做生意,也不是不可以,但如果你们能预先留有退路,再经商不就更安全了吗?这就好比要进入原始森林淘金的人一样,预先必须做好充分的防护措施,以防到时金没有淘到,人却被老虎吃掉了一样。作为商人也一样,一定要明白商场如战场,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做作何事情之前,必须想明白一件事,即一旦遇到意外情况,绝不能让自己陷于叫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成了无爹无娘的孩子一般惨境。你说是不是?”张小平又说。 “是啊,我当初为何就没有想到这步棋呢?唉,真是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如此看来,我这个牢也算没有白坐。”蔡德好似如得真经一样,有些心喜若狂。 “依我看,当今这里的真正精英,要么是为某国经济持续发展锦上添花去了,要么就是到牢里虚度光阴来了。所以,只要掌握得好,坐牢也能学到不少东西哩。”李健有些玩世不恭地说道。 “行了,不要发牢骚啦,说这些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另外,告诉你们,以后别再谈此类政治性话题,不要没事找事,自惹麻烦。快打饭去!”黄远昆为了要腾出位子摆菜吃饭,只好以下命令的方式来驱散众人。杨凡一直默默地听着,经昆哥提醒,才发觉所里送饭的车早已停在了铁门口,于是,也赶紧打饭去了。趁大家吃饭之机,黄远昆在仓内大声宣布道:“大家注意啦,凡要申请下一个月购物的,吃完饭后立即到我这里来登记,过期不再补报。”杨凡闻声赶紧将自己所需的物品一一列举了出来,主要有:牙膏牙刷各一支,信纸一块,元珠笔心二条,力士香皂一块,卫生纸五筒,华丰牌方便面一箱。由于在仓内禁止使用钢笔和元珠笔,所以,为了写字方便,仓内的在押人员发明了用信纸或报纸卷紧元珠笔心后当笔用的办法。杨凡将自己所需物品全部列出之后走到黄远昆身边,将物品清单交给了他。 吃完晚饭之后,由于大伙儿都在全力以赴地忙着赶插花的任务,所以,仓内保持着平静直到睡晚觉。 2 虽然仓里生活万般清贫,且枯燥乏味得很,但时间过得似乎并不算太慢。转眼间,已到了八月六日,距离杨凡正式开庭的日子还差整整十天。这一天上午十点半左右,八号仓的铁门再次“当”的一声被打开了。 只听见高警长的声音:“肖伟剑,快收拾好你个人的东西,出来!”随后又说,“算你妈的走运,你自由啦。跟你同名同姓的真正的罪犯已经抓到了。” 肖伟剑闻言愣了好一阵,接着,双泪俱下,竟坐在地上像孩子般“呜呜”大声哭了起来。杨凡见状,立即过去,迅速帮他收拾好个人物品,接着,又设法安慰他:“小肖,不要再哭了,这是件天大的好事、喜事哩,应该笑才对嘛。快站起身来,跟大伙儿道个别,再说,高警长仍站在仓外等你呢。快!”直到这时,肖伟剑才完全平静下来,赶紧提起自己的小塑料袋,边向同伴挥手告别边向仓外走去。不多久,铁门“当”的一声再次关闭了。 肖伟剑的事,在仓里引起了众人的纷纷议论声。仓里在押人员虽然平日要么埋头插花;要么也只是关心着自己的案子和前途,但今天面对肖伟剑的不幸,表现出的同情却出奇地一致。特别是一想到那天因遭公安人员毒打而被人抬着进看守所的情形,大伙儿更是为其深感不平。不过,不平之余,大伙儿也为肖伟剑能够迅速重获自由而羡慕不已。 “操,要是能让我自由,就是打我个半死也干。”崔虎说。 “那还用说,怕只怕打得半死却得不到自由,那就更惨了。”这是李国华的声音。 “吊他老母,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啊,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了的,还是认命吧!”这是李千寿的声音。李千寿是昨天从四号仓调到八号来的。 据说,李千寿是因为为一户农家做家具时多喝了几杯酒,旁人笑他为何喝点酒会变得满脸通红,李千寿为了想知道自己的脸到底有多红,于是就冲进一间卧室想找一面镜子照一照,谁知刚好碰上那家的一名姑娘正在换衣服,也许是可能多喝了几杯酒的缘故,突见一名女子站立在自己跟前,禁不住多看了几眼,结果是一看就看出麻烦来了。女方说他想非礼她,要他赔钱道歉,女方母亲开价五千元人民币,并说,只要付给她家五千元,那么万事就一笔勾销,否则就要报警抓人。偏偏李千寿又是个倔性子,坚持说自己是无意的,且并没有做出非礼的举动,所以,既不赔钱也不道歉。这样一来,问题就越闹越大了,最后女方见达不到目的,就向当地派出所报警了,结果李千寿被关进了看守所。李千寿的大哥李千福,见情况不妙,就通过关系找到同乡张进帮忙将李千寿从区看守所里放了出来。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事被女方知道后,女方不肯就此认输,于是凭借其堂叔的力量,又将李千寿重新关进了看守所,而且是进了市看守所。 如今,每当说起这事,李千寿总是后悔不已,悔不该当初太冲动、太固执、太看重钱了,以致,不仅打通关系所花费的钱财远远超过了五千元,而且还落到了今天这个田地,令自己前途未卜,苦难重重。因此,当大伙正在为肖伟剑所受的冤屈愤愤不平的时候,李千寿禁不住也插上了一句嘴。 “我看,也不能动不动就认为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这样也太消极了。再者,这样也太便宜了那些让我们坐牢的人,是吧。”张小平站起身面对众人说。 “我完全同意。吊他老母发黑,难道我坐了几年的冤枉牢也是我命中必有这一劫吗,真他妈的鬼话、臭话,全是瞎话,我就不认这个账,他奶奶的。”崔虎举起双手赞成张小平的观点。 “依我看这个世道也该改一改,例如,像肖伟剑这样白白地受了几个月的苦难,难道就这样算了吗?出去后就装着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吗?总该向有关方面要些赔偿吧?”这是李健的声音。 “老李,你说话也不怕牙齿痛,你他妈的说的倒轻松。赔偿?向谁要?向上面要?他妈的,到时他们不活活揍死你才怪。你以为这是在美国呀,还讲什么人权,去死吧!”这是李国华的声音。 “你的意思我也明白,只是这口气实在难以咽下,放在心里闷得慌啊。”李健又说。 “嘿,牢骚发一发就算啦,不要没完没了,做花要紧。从现在开始,全都给我安静插花,不许再发牢骚了!”为了不影响当天全仓插花任务的完成,黄远昆又摆出了辅导员的架子来。 不过,黄远昆不这样做也不行,因为全仓在押人员完成插花任务的好坏,将会直接影响到他自己的减刑进度和减刑量的多少。如,去年底因全仓在过去的一年里未发生过在押人员脱逃、恶性打斗及能按时完成插花任务,黄远昆被评为当年度全所犯人改造积极分子,并获减刑一年半的奖励。因此,可以说官家对服刑犯人实行减刑、假释及保外就医政策,在服刑犯人中实行以犯人管理犯人措施造就了本质上的客观环境和土壤。倘若一旦取消了上述政策,那么不但要大量增加看守所管教人员的数量不说,就是要继续强迫在押人员作无偿劳动也将难以成为可能。 当天,由于仓里在押人员,都在忙着埋头插花,加上黄远昆又有话在先,所以,此后的时间里,仓里一直在既相对平静又稍显压抑的气氛中度过的。只是到了下午三点半钟左右,高警长来到八号仓并打开铁门,直接点名要黄远昆和杨凡出去。 黄远昆和杨凡尾随高警长来到管教办公室,这时,高警长给他们二人的任务是,要他们负责把三排各仓在押人员所订的香烟分别送到各个仓里去。黄远昆和杨凡闻声赶紧接过各仓的订货清单并照着清单迅速进行分类。高警长交代完任务后就匆匆离去了。 直到这时,杨凡才发现原来李霞和叶婉霞二人也在管教办公室正分别在擦洗桌子和清除墙壁上蜘蛛网。待高警长刚一走开,只见李霞不顾一切地向黄远昆身上扑来,可能是为了安全起见,黄远昆将李霞抱到一个靠墙的死角里,二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面对此情此景,杨凡禁不住斜瞟了叶婉霞一眼,可一瞟才知道,原来叶婉霞一直在用她那双火辣辣的丹凤眼紧盯着自己,而且她胸前那对挺拔丰满的诱物正在不停地激剧起伏着。杨凡赶紧将视线移开,强压着内心的冲动,低着头独个儿清理起各仓所订香烟的数量来。 大约足足过了有十五分钟左右,黄远昆才放开李霞走过来与杨凡一道将烟按不同的仓号分开堆放。此期间,杨凡仍偶然忍不住偷视了叶婉霞多眼,只见她此刻也已恢复了正常的平静。杨凡将叶婉霞从头到脚扫视一遍,觉得面前的这名女子确实生得很漂亮,无论是她的发型、肤色和着装,还是她的五官脸型和身材模样,一切都无可挑剔。杨凡深深地感到了造化之功的神奇美妙,深不可测,有一瞬间,杨凡曾想要是自己仍未结婚就好了,能与这样的女子长相厮守,此生还有何求?可一想到自己那漂亮贤慧的妻子,眼下正在为自己的事而四处奔波,想到自己身陷囹圄竟然会有如此想法,真是罪过啊,于是,杨凡赶紧把思路打住,一心一意赶做手头的工作。 “杨大哥,听说你能写得一手好字,可否为我们仓里写几幅字?”叶婉霞主动挑起话题。 “好啊,要我写些什么字呢?”杨凡故作镇定和大方地说。同时,杨凡对她怎会知道自己能写毛笔字感到有点奇怪。 “这样吧,等一下我向高警长提出,请你和昆哥到我们仓去写,如何?”叶婉霞又说。 “这样会不太好吧。要不这样行不行?你把要写字的内容先给我,待我用毛笔写好后再让人送到你们仓里去。怎么样?”杨凡说。 “这,那好吧。我现在就把内容写给你。”叶婉霞说完又向杨凡借了一支笔,然后在管教办公桌上找了一张纸写了起来。她的动作还是挺麻利的,很快就把所要的内容写在了一张纸上。 “杨大哥,我暂时就想到这些,给你。谢谢你啦!”叶婉霞带着女性所特有的娇美音调用双手将那张纸递到杨凡手上。 “好的,不用客气,我会尽快写好后送给你的。”杨凡很有礼貌地从叶婉霞手中接过那张纸。也许是有些紧张的缘故,杨凡伸手去接纸时竟无意中握住了叶婉霞那双娇润的小手,心中不禁顿感一阵强烈的震撼,而叶婉霞也顿时满脸通红地用她那充满着万千柔情的双眼羞答答地瞟了杨凡一眼,脸上布满了愉悦的笑容。 杨凡不敢多想,赶紧展开那张纸认真地看了一遍。叶婉霞不愧为一名大学毕业生,应当承认,她的钢笔字写得还是挺不错的,既娟秀流畅又遒劲有力。正所谓以其字可见其人,通过看字,杨凡心想这女子也是一名很有个性的人。杨凡见叶婉霞在纸上所写的内容是:“搞好卫生,人人有责;新人新事专栏;行为规范背诵考核成绩栏;晚上值班轮流表;仓里内务检查评比栏。”杨凡看完后,将其小心折好后放进自己的衣袋里。 杨凡与黄远昆向两名女士打了一声招呼后,每人抱起一箱香烟走出管教办公室,一个仓一个仓地照其订货清单将香烟从铁门中的小窗口里塞进仓里去,然后,要求该仓的辅导员按订货清单重复再清点一遍,当一切准确无误后再由该辅导员签上自己的姓名并退回给黄远昆。 这样,逐仓将香烟送进去以后,黄远昆和杨凡来到三排管教办公室隔壁的内务管教办公室杨管教那里,将三排在押人员本次所要全部香烟的订货清单交给杨管教销账。待一切做完之后,杨凡和黄远昆再次来到三排管教办公室,等候高警长的到来,以便由他将自己送进八号仓内。在杨凡与黄远昆给各仓送香烟的过程中,李霞和叶婉霞二人早已打扫完卫生并回到九号仓去了。 在管教办公室只剩下杨凡和黄远昆二人的时候,黄远昆想起先前与李霞所做之事,有些放心不下。他希望杨凡回仓以后千万不要同任何人说起,还说,这事要是让管教知道了的话,则今年年底的减刑计划很可能就泡汤、落空。杨凡已明白他的心思,于是,赶紧表态,说自己从今以后决不会向任何人泄露今天下午之事,要黄远昆尽管放一万个心。 黄远昆和杨凡回到仓里时,大伙儿正在吃晚饭。李国华见黄、杨二人回来了,就赶紧将先前准备好的饭菜全部端了出来,饭是看守所食堂提供的现成饭,菜则包括今天向看守所小吃部购买的一只烧鸭,一个自制的紫菜汤,一小碟四川榨菜和一小碗油炸花生米。由于仓内不允许用刀,整个烧鸭是经李国华用手撕成碎块的。今天的烧鸭没有熟透,每块烧鸭仍可见血迹斑斑,不过,由于已有好一段时间没有吃晕菜了,所以,大伙一见有烧鸭也就顾不得许多狼吞虎咽起来。四川榨菜和做汤用的紫菜都是利用每月一次的购物机会特别多买的,每小包榨菜的价格是三块五。一般地说,在押人员在看守所里购物其价格普遍要比外面贵一倍至两倍以上。因此,在看守所的管教人员中都以把担任内务管教看成是一份肥差,几乎所有管教都把能得到这份肥差当成为自己努力追求的头号目标。但是,看守所的内务管教都是由所长的真正亲信担任的,其他人往往只有望梅止渴的份。 今天的晚饭,杨凡与黄远昆、崔虎、李国华和李健等人都吃得很开心,各自面前的那盒饭全都下肚了。吃罢晚饭照例又是每人一支烟抽了起来,为此,黄远昆常将其自娱为:饭后一支烟,胜过小神仙。然而,仓里大多数人就没有这么惬意,他们中的多数人吃饭时就坐在先前做花时的位置上,晚饭一吃罢,马上就接着继续插花了。这个过程一直延续到睡觉时分,因而仓内整夜无事,没有需要特别一提的事。 【第四章】做城里人:竟然是一个农村孩子心中最大的侈望! 1 白天,杨凡由于要忙于收花检验,几乎无暇思考自己个人的事情,只有等到晚上躺上床上独自睡觉时,才有机会放飞思绪的翅膀任其无拘无束地翱翔。眼看还有两天就要正式开庭了,虽说杨凡已经预先知道法院对自己的判决结果,但一想到从今而后将独自面对的漫漫刑期,个中滋味实令他难以下咽。追溯自己大半人生之路,杨凡真有往事如梦的感觉。 杨凡作为一名地道的农村人的儿子,同千千万万其他农村人的儿子一样,从小就生活在一个比较艰苦环境之中。杨凡出生的时间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晚期,真可谓生不逢时,刚来到人世间没多久,就赶上了□□。难怪后来母亲常对人含泪说:“凡儿这孩子命真大,虽然瘦得皮包骨头,但却能奇迹般地活下来。” 杨凡从六岁开始就帮着家里人每天外出放牛,八岁开始就承包了全家烧饭所需的薪柴。杨凡至今仍清晰地记得,八九岁与同村人爬上东南边六公里外海拔九百多米高的山上砍柴时的情景,由于当时年纪实在太小,有一次不小心柴刀砍到了自己的左手手背上,顿时鲜血直流,多愧同村的杨大叔及时寻找到能止血的树叶子放在他嘴中嚼碎后涂在伤口处并替杨凡包扎好,不然,后果将不堪设想。杨凡仍记得,那时虽然吃不饱饭,但每天早晨都要空腹上山砍柴,以致挑着沉重的薪柴下山时两条腿总是颤抖不停。有一回下山时,由于坡陡路滑,加上肚子又饿,两条腿颤抖得更加厉害,杨凡一不留神连人带柴一道往山下滚去,幸好前面不远处有一棵树挡住了,否则小命难保。 杨凡共有兄妹六人,由于家里人多,父母无钱给孩子们买鞋穿,平时大部分劳动时间是打着赤脚干活的。有一天,杨凡同往日一样打着赤脚上山砍柴,不小心踩上竹刺,毕竟年少无知,不懂及时清理伤口,直到肩挑着薪柴下山没走多久,杨凡感到来自脚掌心的疼痛越来越厉害,以致瘦削的肩膀根本无法承受两捆薪柴的压力,杨凡不得不忍心将自己辛苦砍得的薪柴丢弃而一拐一拐步履艰难地空手往家走去。可是,好不容易回到家时,父亲却大骂杨凡没有用,砍了半天柴竟一根都拿不回家,于是,将杨凡重重地狠揍了一顿。幸好母亲及时出面制止,杨凡才终于脱离了困境。然而,由于父母的粗心加上贫穷,未能及时请医生对伤口进行有效处理,杨凡脚上的伤口很快发炎了,为此,他整整在床上躺了八个多月。不过,即使处于这样一种自生自灭的状态下,病魔仍没有将小杨凡摧垮。第九个月后,杨凡的脚奇迹般地消肿了,伤口也在一天天地痊愈,终于有一天杨凡又可以在地面上自由地行走了。 这些事情,即使是今天想起来,杨凡还是深深地感到心有余悸。不过,杨凡仍不明白,当年家中尽管穷得叮当响,可却总有干不完的事要做。杨凡记得自己已九周岁了,邻居的孩子们一个个背着书包上学去了,而自己却仍待在家里不是上山去砍柴,就是外出去放牛。有一次,杨凡吵着要上学去,却给父亲痛骂了一顿。父亲说家中吃饭的人多,干活要紧,又说,反正扶犁种田,读不读书没有什么关系。杨凡明白跟父亲多说也没有用,于是,有一天他偷偷地跑到学校去给自己报名登记了。父亲知道这事后仍不同意让杨凡去读书,就这样僵持了好几天,是学校老师见杨凡已报名读书却迟迟未来上课,以为出了什么事情,便跑到杨凡家来做家访。老师当着杨凡父母的面称赞杨凡,说这孩子思路敏捷,是一块读书的好材料,劝杨凡的父母支持杨凡读书。杨凡母亲是农村里最典型的那种贤妻良母型的女性,她心地善良,勤劳能干,几乎把自己的全部心血都花在这个家上。母亲听老师称赞杨凡,心中很是高兴,也不管父亲同意与否,便满口答应了老师,说:“凡儿,你明天早上就可以上学去了”。老师因为工作目的已经达到,也心情舒畅地回学校去了。 杨凡在四五岁的时候,那时奶奶仍健在,他曾多次听奶奶说过,多读书就能使自己有一个好前途,还有可能成为一名城里人。所以,杨凡从小就已经知道读书是很有用的。自从上学以后,杨凡一直发奋用功,学习成绩名列前茅,年年被评为“优秀学生”或“学习积极分子”。更为有趣的是,从读小学开始到博士生毕业近二十年,虽然其间曾就读于许多不同的学校,但是,杨凡一直担任着其所在班的班长,而且几乎未中断过。 读书对不少孩子来说都会感到辛苦,然而,在杨凡眼里,读书与上山砍柴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没法比。因此,在日后的学习生涯中,每当遇到困难时,杨凡总会拿饿着肚子上山砍来相对照,从而进一步坚定了自己对学习的信心和热情。 小时候,杨凡不明白为何农村人的生活会那样苦,为何一天干到晚,竟然连饭都吃饱。当看到城里人一个个细皮白肉,吃的穿的都明显地比农村人好得多,尤其是当看到城里人来到农村在农村人面前显示出高人一等的样子时,杨凡内心感到很纳闷,他想不透为何会如此地不公平、不平等?因此,现实生活对杨凡所造成的最原始冲动就是,希望自己能有朝一日也能成为一名城里人。 实际上,这也是杨凡小时候一直全力以赴为之实现的一个最大理想。杨凡性格中继承母亲的要多些,虽然他从小就非常勤劳肯干,不怕苦不怕累,但同时杨凡从很小时候开始也就明白,农村人的这种苦难生活实在不是人能过的,尤其不是一个心中充满着理想和抱负的人所愿意过的。杨凡从小就有些害怕,害怕有朝一日自己像父母那样无意义、无价值地活着,因此,他一直想方设法避免这种情况在他身发生。 杨凡仍记得自己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班上一下子来了两名插班生,一名叫肖玲,一名叫徐建霞,她们都是从城里来的。据说,她们来到农村主要是由于其父母的家庭成分不好才被下放到农村来劳动改造的,其父母在下放劳动期间的工资只能领到70%。可即使如此,在小杨凡的眼里,她们就像来自天堂的人一样。徐建霞一到班上没多久老师就让她担任了班上的学习委员,她们不仅肤色白润长得好,穿得好,而且学习成绩也远比班上其他农村子弟好得多。她们的父母常会到学校来探望,了解学校环境和孩子的学业进展状况,有时还会与学校老师们聊天。 杨凡明显地看得出,几乎所有老师都对徐建霞和肖玲的父母很是尊重,而他们之间的互动,也总是毫无顾忌地在校园内随时随地进行着。有时,大人之间谈得兴起时,老师还会分别把徐建霞或肖玲唤过去,每当此时,她们总是会很有礼貌地先叫一声“老师好”,然而自动地站在老师一边。老师则会做出很是关爱的样子,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她们头,然后向她们的父母称赞二人是如何懂事有礼貌,学习成绩也是如何怎般地好。二人的父母每当听到老师们的称赞时,总是会露出一副谦逊而又愉快的笑容,说:“这都是你们老师辛勤教育的结果,太谢谢你们啦。”其交谈气氛之投机和融洽,常令杨凡羡慕不已。 小时候,杨凡常想,为何同是做父母的,可自己的父母却从未关心过自己的学习情况,而且,不仅如此,父亲曾三番五次地要自己放弃读书回家同他一道务农,还说,多一份劳力就多一份收入。那时,杨凡不明白,为何同样是人,但其观点、态度及生活水准却是天壤之别。 而且,更令杨凡感到受刺激的是,同样是学生,老师们总是对徐建霞和肖玲她们显得特别照顾些。上课提问时,常常是找她们回答,上劳动课时,则总是有意让她们干些很轻很轻的活。她们的校园生活也总是无忧无虚的,仿佛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有“忧愁”二字似的。为此,杨凡曾不止一次地幻想过,要是自己能变成她们、自己的父母也能变成她们的父母一样那该有多也好啊! 杨凡从小就是个很要强的孩子,为了使自己的成绩能超过徐建霞和肖玲她们,他一直暗暗地发奋苦读,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没多久以后,每次班上考试,杨凡的考试成绩均已远远超过她们二人了。这令杨凡想到,农村孩子的智商并不比城里孩子低,只要勤奋努力,一样能取得好成绩。明白这一点,对杨凡日后的人生之路,影响很大。 作一名学生,优异的学习成绩往往能成为受同学们尊敬的本钱,关于这一点,杨凡的体会尤其深刻。进入初中一年级学习之后,杨凡的学习成绩一直在班上遥遥领先,选举班长时,同学一致选举他为班长。那时,由于学校离家很远,杨凡班上的同学绝大部分都寄宿在学校。只有到了每周星期六下午,同学们才会有机会回家与父母团聚。那时,有钱的同学可以向学校食堂买菜吃,没有钱的同学,则只能靠每周日下午返校时,从家中用小竹筒或玻璃罐头瓶子装上咸菜和豆腐乳以供一周下饭之用。有一个星期六的下午,由于杨凡与徐建霞都是等到班主任老师开完班干部会议之后才回家的,这时学校的其他同学早已先走了,因此,杨凡与徐建霞第一次有机会结伴回家。 “你的学习成绩这么好,今后有什么打算呢?” 徐建霞毕竟是城里人,为人大方开朗,她首先打破沉默。 “也难说有什么好打算,现在这种局面,等到高中毕业时有没有大学考还不知道,因此,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呗。”杨凡说。由于这是杨凡有生以来第一次与别人家的女孩子单独在一起,所以,显得有些特别拘束和心慌。 “其实有大学考当然好,要是没有的话,到时报名当兵也是挺好的。你说呢?”徐建霞说。 “由于每年名额有限,加上如今走后门之风又盛行,没有背景关系,想去当兵恐怕也不容易哩。”杨凡答道。 “这个我知道,不过,有许多事情只要想做,总会不愁没有办法的,是吧?”徐建霞又说。 “这倒是的,但客观条件也不能忽视啊。”杨凡有些信心不足地说。 “只要你有信心就好办,我爸同上面有些关系,到时我让他帮你忙准成。”徐建霞极力鼓励道。 “那怎么好意思去麻烦你爸呢?”杨凡客气地说。 “这个你不要管那么多,到时候我自有办法。”徐建霞自信而又有些神秘地说。 “不过,依我看,你家不会在农村久待的,怕到时你在哪里都不知道哩。”杨凡半开玩笑地说。此时,杨凡的神情已完全平静下来了,并又恢复了往日那一贯为人大度、开朗的神态。 “看你平常那么聪明,这么一下子变成傻呆了,再远也能通信的呀?”徐建霞娇嗔道。 “对,通信,对,通信。”杨凡自言自语道。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与徐建霞还有相互通信的机会。 “怎么?到时难道不愿与我保持书信来往?” 徐建霞反逼问杨凡。 “不是的,绝没有那么回事,我只是一时没想得那么远罢了?”杨凡忙解释道。 “唉,其实,你说的也对,真没有必要考虑那么远,也许我这一辈子就待在农村也很难说哩,到那时天天见面,自然就没有写信的必要了。是吧。”徐建霞显得有些信心不足地说。 “要真是那样,就太好了。”杨凡含笑道。 “为什么?”徐建霞故作不解地问。 “你不走了,我们不就可以天天在一起玩了,一起读书,天天相见,不是很好么?” 杨凡说。 “好是好,不过,我总觉得在农村生活很不习惯,要是我们都能在城里生活,不是更好么?你说呢,难道你不想?”徐建霞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 “哪有不想的?只是想归想,现实归现实罢了。”杨凡还是有些信心不足。 “哎呀,只顾聊天,不觉间快到家了,嗳,到我家去坐坐如何?”徐建霞快到家之前问杨凡。杨凡的家要再往前走过两个村子才能到达。 “这样不好吧?”杨凡有些迟疑不决。 “没有什么好不好的,我家又没有老虎要吃掉你,去吧,反正顺路。”徐建霞坚持说,同时,还用手拉了拉杨凡衣袖。 “可是,见到你父母怎么说呢?他们不会不高兴吧?”杨凡还是有些顾虑。 “你放心好啦。其实,我父母早就知道有你这个人,说不定正想见你哩,走吧。” 徐建霞有些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味道。 于是,杨凡首次来到了徐建霞家。 杨凡至今仍记得,徐建霞一家住在当地邓家村的公共祠堂里,这个祠堂过去从未住过人家,但自从徐建霞一家搬进去居住后,似乎整个祠堂都变了样,变得有生气起来了。 她家中的家具不多,但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条,家门口前那一小块沙土地也整理得平平坦坦,打扫得干干净净,令人走进去后顿然会产生一种舒适、宁静感,真正有一种家的感觉。杨凡已明显地感到虽然同处农村,但这个家同自己从小所见惯了的多数农家大不一样。杨凡还清晰地记得,自己初次见到徐建霞的父母时,刚好站在家门口的她的父亲慈祥地笑道: “小霞的同学来啦,欢迎,欢迎。” 她父亲这一笑,令杨凡那本已很紧张的神经顿时松了下来。徐建霞的母亲对杨凡的到来也表现出慈母般的殷情及和霭可亲,由于,这是杨凡有生以来第一次接受外人的招待,因此,给杨凡留下的印象是十分深刻的。晚上,杨凡在徐建霞家吃过饭后,与徐建霞的父母一道聊了一一道聊了一会儿天,不知不觉中,杨凡回答了她父母看是随意却有意的许多提问。 当晚,在她父母的真情挽留下,杨凡在徐家住了一晚。不过最令杨凡回味的是,由于杨凡与徐建霞晚上首次同桌吃饭,又在一盏煤油灯下看书,面对面地同共探讨书中的难点和疑点问题以及这一过程中她对自己所表现出的那种特有的敬重、热情与好感,还有油灯下所显现出的她那特别笑容和从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种女性所特有的体香,令杨凡感受到了有生以来第一次从心灵深处迸发出来一种很特别的幸福感。许久以后,杨凡才明白,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初恋情结。 第二天早晨,杨凡告别徐建霞及她的父母回家去,临行前,杨凡几度想邀请徐建霞到自己家中去玩,但一想到家中状况,欲言又止,虽然,杨凡已看出徐建霞也是有此想法,并一直在眼巴巴地等着自己向她发出邀请,但经考虑再三,杨凡终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过,自从离开徐家后,一路上杨凡头脑中想的最多的还是徐家的家庭环境和家庭气氛,杨凡心想,为何同样是家庭,而徐家上下却是那样的和谐,那样的充满着亲情,有一种能使人真正产生归家的温馨感。过去,他只是听人说过有关城里人的生活情况,可如今自己却已亲身体验过了真正城里人的生活了。 杨凡想,徐家所过的才是人应该过的生活,因此,他又再一次暗下决心,一定要发奋图强,争取有朝一日自己也能过上像徐家那样的生活。 2 进入中学学习,整个上下仍处于“运动”之中,而且学习生活与今天相比完全不同。 那时,杨凡仍未成年,对外面的许多事情仍是一无所知,他弄不明白,为何老是开会,为何人人都要喊口号。杨凡觉得与其花时间开会,还不如多花时间搞生产?不过,有一件事对杨凡的刺激是不可低估的。他仍清楚地记得,有一天上午,高年级的小将们把一对青年男女抓一批□□,会上小将们情绪高涨,只见有一名学生质问那女的: “你知不知道我们为何把你抓来□□?” “不知道。”那女的答道。 “啊,还装得挺像,你他妈的败坏校风,乱搞关系,已当场被王刚等人抓获,到现在还妄想抵赖?已经是罪大超天,你知道么?” 其中一个小将喝骂道。 “青年人有谈恋爱的自由,是受法保护的,这有何错?”那女的反驳道。 “哦呵,你他妈的嘴还挺硬的,看来不给一点厉害,你是不会低头认罪的。”其中另一名小将挤过来一边骂咧咧,一边解下腰上的皮带朝女的身上狠狠地抽打过去,女的被当场打翻在地。 这时,小将的头儿高进阳振臂高呼: “打倒女流氓!” “女胆敢不低头认罪,我们就砸烂她的狗头!” 于是,围观的学生也跟着高呼口号。那年月,要是一个人一旦被扣上乱搞异性关系或被认定作风有问题,很容易引起人们的憎恨甚至公愤,因此,在高进阳等人的煽动下,小将们纷纷上前朝那女的拳打脚踢起来。会议结束后,高进阳等人可能觉得还不深刻、彻底,还没有完全摧垮敌人的嚣张气焰,于是,又将这两人双手朝后捆着悬吊在房子中间的横梁上,只让其脚尖可刚刚着地。然后,鼓励小将们用皮带轮流对其抽打。 高进阳发下话说:“小将们对敌人要不讲情面,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坚决将其打翻在地。” 接到号令,大伙一拥而上,攻击他们,直到叫停为止。 高进阳再次恶狠狠地那女的:“你现在认罪不?” “我没有罪,有什么可认的?”那女的仍不屈服。 “看你还能嘴硬到什么时候。”高进阳说完,狠狠地打了她好几耳光。 ------------- 令人不解的是,面对此情此景,现场人群中,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抱打不平,相反大伙都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看着热闹,甚时不时还会暴发出阵阵开心的笑声。像这样的局面,杨凡亲眼目睹过好多起,在他年轻的心灵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也许正因为杨凡缺乏去凑那个热闹的激情,所以,他才会有比别人更多得多的时间去认真读书。他几乎什么书都读,只要能借到书看,他会想尽一切办法去借。在大破“四旧”过程中,有大量的各类书籍被造反派们一把火烧掉,杨凡每次看到那种当众烧书的场面时,心中总会感到特别地难受。曾有好几次在准备烧书的前一刻,他以小恩小惠打通关系,暗中搞到了不少他喜欢的好书。 杨凡喜欢读书可以说是与生俱来的,小时候曾听奶奶说过,他的□□父曾中过举人,那时家中还算富有,后来因爷爷去世得早,而父亲那时还小,加上家族不和,常为分家产不公打官司,以致逐渐家道中落,最终变得几乎一贫如洗,前后不过几十年的光景。然而,虽然家境贫寒,但祖先们留下来的书却不少,杨凡从读小学三年级后开始,就有选择地挑选家中藏书进行阅读,比如《镜花缘》、《搜神记》、《石头记》《论语》、《孟子》、《战国策》等就是那时候读的。 随着年龄的增长和所读书的增多,杨凡逐步懂得了更多东西,比如,有人说大运动那十年很乱,其实,在杨凡看来,大运动中每场小运动的全过程都是安排的非常好的,包括今天在哪开会?规模要多大?哪些人有资格参加?准备□□谁?会要开多长时间等,都是事先计划与部署好的。 还有,为什么村里人穷?小日子为何过得如此不顺利?杨凡已经明白关键不在于村里人是否努力劳作,而是“剪刀差”的存在所造成的。只要对村里人存在一天“剪刀差”现象,村里人就很难有好日子过,即使是从早到晚拼死拼活地干,也很难赚到能填饱肚子所需的粮食。所以,“剪刀差”实际上是影响村里人生活改善的一个极为重要原因,是村里人清苦的根源。不过,有一点,杨凡至今仍不明白,就是村民人为推翻老蒋曾作出过巨大的贡献和牺牲,不少人甚至付了宝贵生命。 实际上,当年绝大部分兵源主要来自村里人的子弟们,可以说,没有村里人的直接参与,老蒋是不可能被打倒的。事实既然如此,为何会在城里人与村里人之间发生厚此薄彼现象?这实在有些让人难以理解。当然,当年的杨凡根本不知道:在乡村实行的“剪刀差“措施,即高价卖给村里人工业品,低价甚至免费强制收购农产品,并不是上面的原创,它不过是地地道道或原质原味来自老苏农村政策的复制版罢了。 想到此,杨凡有些不敢再往下想了。他在书桌上展开当天出版的报纸第一版,只见第一篇又是梁效的文章,由于老师要求上课时由杨凡进行领读,所以,乘上课之前,杨凡想多读几遍,熟悉内容,以便领读时能更顺口。头版的第二篇文章是一篇新闻报道,题目是《今年又是个丰收年》。头版的右下角还有一篇配有图片的新闻报道,它说的是大寨大队村民在陈村长正确领导下,由于认真学习了最高语录,所以,今年粮食又获得了特大丰收。 杨凡虽说是一名善于思考之人,但他的思想观点又常常是相互矛盾的。由于从小所接受的是官家正统教育,因此,尽管他一方面十分了解村里人的生活状况;另一方面仍相当程度地相信上面是为老百姓好的,认为群众的生活水平暂时不高,主要是由于如报纸所说那样即底子薄、人口众多加上美帝苏修封锁的缘故,所以,为了加快建设步伐,暂时苦点累点也是应该承受的。特别当杨凡进入高中学习以后,他仍然相信只要人人都为经济建设献计出力,克服个人小私而服从于天下大公,那么,社会就一定能很快地富起来。社会富了,村里人的日子自然也就会跟着好过起来,正如上面天天所说的那样:“大河不满,小河干;大河一满,小河才会满”。到那时,“剪刀差”措拖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由此可见,杨凡的心地是善良的。 要知道,凡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至八十年代期间出生并成长起来的青年人,其所生活的社会环境都是十分封闭的,他们日常所能读到和看到的信息都十分有限,人们对外面世界的了解就更加有限了。在那个时候,你即使是想偷偷收听海外的声音,也是非常困难的,而且,弄得不好的话,随时有可能招来弥天大祸,一旦给你戴上叛徒或反动分子等帽子,那你就可能一辈子翻不了身,从此,成日挨整受□□就成为家常便饭了。一旦落到如此地步,是男人就会娶不到妻子,因为没有女人会肯嫁给他;是女人就会嫁不到郎,因为没有男人敢娶她做妻子,所以,那时凡被戴上地富反坏右或里通外国等帽子的家庭,不少人家因娶不到媳妇而出现绝后情况比比皆是。 更严重的还有,如果他们是城里人,则将会失去赖以维生的宝贵工作机会,因为所有的企业全都归公有,让谁就业不让谁就业,其权利完全掌控在上面手中;如果他们是村里人,由于那时实行的集体化组织,村里人除了干活外几乎一无所有,不少家庭劳作一年,到年终却成了欠粮户,那时,也有余粮户(即年末可以从生产队分到钱的家庭),但为数很少。然而,一旦被戴上叛徒或反动分子等帽子,则他们就可能要么不停地挨□□,要么去修水库、修公路等接受强迫劳动,干得全是最危险和最繁重的活,而其肚子却更加永远别想填饱,其日子就过得更加艰难了。 那时,全社会上下犹如被一张密不透风的巨大的网所覆盖,要是有人说了或做了与官家意志相违背的话和事,他将会无地容身,难以活命。你要是想外出谋生以逃避伤害,那是完全行不通的,因为村里人进城必须要有县团级以上单位开出的证明书,才能住到旅店,要知道一名普通农村人特别是还有政治问题的农村人,要想拿到县团级以上单位开出的证明书,几乎是不可能的。更何况吃饭必须要有粮票,否则,就是有钱也买不到饭吃;城里人也是一样,要想离开所居住城市到另外一个城市去生活,几乎比登天还难。由于你没有新城市户口,没有吃饭所需的粮票,没有居住所需的证明书,这时,你将会深深地感到虽然天地之大,却无处可容身。所以,那个时代的人,全都被牢不可破地限定在一个指定区域内,要想擅自离开,除非是上面需要,否则想要离开出生地或户口所在之地是绝对不可能的。 生为当地人,死为当地鬼,几乎是大多数人的命数。那年月不同今日,老百姓听到的只有一个声音,这就是:领导都是为人谋幸福的,是大救星,没有领导就没有大家的好日子过,“三座大山”就不会被推翻,老蒋就会回来,大家就会吃二遍苦、受二遍罪,就会过上暗无天日的悲惨生活。 虽然杨凡思考了一生,也拼博了一生,但综观杨凡的大半人生之路,他的思路历程是:从学习别人的人生观,到认真探索自己的人生观,再到坚持自己认为对的人生观。正是这样坚持——否定——再坚持——再否定,周而复始,不断变化,以致最终哪是对?哪是错?连他本人也弄不明白了。加上,报纸每天不停地在宣传,杨凡同大多数人一样,是在不知不觉中接受了上面所倡导的观点。事实也是如此,他基本上是按照上面所设计的方向发展的。还在初一年级第二个学期时,杨凡就加入了青年组织并进行了宣誓。进入大学第二年,他加入了高级组织,成为其一名名符其实的正式成员,当他面对旗帜举起右手宣誓时,他毫不怀疑地相信理想有朝一日一定能够在全球实现。按照上面培养接班人的标准,杨凡够得上是一名在政治上和思想上都积极要求上进的青年。 杨凡独自躺在床上,他十分明白,那个年月,像他那样追求政治进步的年轻人比比皆是。杨凡仍记得,当年在服兵役的时候,有许许多多人为了能早日成为一名组织成员,他们在历次抗洪救灾中,真可谓奋不顾身,拼搏在前,有的甚至献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在平时训练中,为了加入组织,有许多战士更是使出了自己浑身解数,刻苦训练,讨好上级,以便争取一个好的表现和好的印象,例如,找机会给班长、排长甚至连长洗衣服、折被子、打扫内务卫生等,都是人们争取表现常用的最流行手段,总之,只要能得到领导表扬,能让自己加入组织,许多人是什么事都可以干的。 杨凡还记得,每年年底临近退伍时,由于有不少人即使是苦干了三年仍加入不了组织而心有不甘,有的甚至愤怒难平,有的借离队之机闹事,更有甚者因恨不公平而在枪杀了他的上级之后也饮弹自杀身亡,总之,每年年底有人离队及护送离队人士回乡成了上面一件最为头痛的事。 长期以来上下一个口径的宣传与灌输,或多或少地令杨凡相信,作为专政工具的队伍及各个部门的人都是大公无私,全心全意为人服务的。正如报纸所宣传的那样,他们一个个都有很高的觉悟,很强的责任心和忘我的精神,一句话,他们都应该是群众所信得过的人,他们所打击的应该全是坏人或敌人,因此,应该不会出现如历朝历代那样的冤假错案的。“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只有当自己亲自品尝到“铁拳头”的厉害的人,才会真正认识清楚“铁拳头”的真正涵义。 应当承认,杨凡是一名很有抱负的人。从一个偏僻农家的穷孩子,成长为一名正处级大公司总经理,他所为之付出的艰辛相比城里人不知要高出多少倍,但他都做到了。实际上,杨凡对自己的智商和才干一贯十分自负,他常对人说,“天生我才必有用。”所以,在他出事之前,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杨凡对自己未来前途从来都是信心满满的。他坚信,只要不断地努力和付出,就一定能干出一番功在当代名扬后人的大业绩的。然而,铁的现实却击破了他的梦想,令他几乎一瞬间从对人生充满期望迅速转变为彻底地绝望。 杨凡躺在床上反复思考着自己所走过的人生之路,他弄不清自己到底错在哪里?为何会落到今天这种悲惨境地,为何努力了大半生却仍逃不脱“如来佛的手掌心”?难道真的是命运在作弄人吗? 【第五章】开庭:律师心中的客户到底是谁? 1 新的一天又来临了,杨凡听到起床铃声便一个“鲤鱼打挺”迅速坐了起来,他感到今天的气温似乎特别热,于是,光着膀子来到风场,扎扎实实地冲了个冷水澡,才感到浑身凉爽了不少。待一切洗漱完毕后,杨凡立即坐 到自己的床位上,抓紧有限的空闲时间,为自己到时在庭上发言准备辩护辞。他首先简明扼要地描述了自己到任之初奔达公司濒于破产的实际状况。其次,他一一列举了自己为挽救奔达公司所采取的各项措施和所付出的辛勤努力,终于使公司起死回生。接着,他决定要详尽地阐明自己因大张旗鼓整顿公司而与守旧、自私及心胸狭隘的公司党委书□□发生矛盾的过程,描述了□□为了达到排斥、打击异己的目的,常常不择手段地整人的情况。最后,他要着重向法官们陈述他自己曾主动放弃了上级部门领导颁发的百万元奖金,怎么可能会受贿区区二十万元而触犯法律令自己身败名裂?希望法官们能够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予以公正明断。杨凡把发言提纲写好以后,小心将其放好。然后,就如往日一样,专心致志地他的收花和质检工作。 大约上午十点左右,高警长来开铁门,他点名要杨凡和黄远昆出去清扫三排区域内的环境卫生,并每人给了一把扫帚。杨凡来到仓外才知道其他仓也有几个在押人员出来搞卫生了,于是,他和黄远昆确定先打扫八仓外人行走道的卫生,然后,再打扫其他区域的卫生。 其实,对仓里的在押人员而言,能够到仓外去劳动,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不是每名在押人员都有出仓外干活的机会的。在看守所里,能够到仓外劳动,往往是警长或管教们有意识地特别关照仓里某些在押人员的一种最常见的表现形式。 杨凡在扫地的时候,心情感到特别舒坦。在他看来,同样是空气但仓内与仓外则完全不同,他感到天更大了,空气更新鲜了,连火热的阳光也显得特别柔和可亲。特别是当各仓在押人员纷纷向他朝来羡慕的目光时,杨凡对高警长安排自己出仓劳动顿时充满着万分感激之心。 是啊,一个人在顺境的时候,得到别人的一点帮助可能不会特别在意,但是,如果一个人正身处逆境,则那怕是得到别人一点点关怀,都会令他刻骨铭心,终生难忘,甚至会激发出他“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报恩豪情来。此时的杨凡,就是这样子,每当独自一人躺在床上的时候,他经常会把近一年来凡对他给予了关怀与照顾的人们在心里反复地念着,唯恐会把他们忘怀。 “昆哥,请帮我把这些东西送给八仓的李国华,好吗?”四号仓邓□□说。他是李国华的同案。 “都是些什么东西呀,不会是违禁品吧?” 黄远昆笑道。 “昆哥,怎可能呢?不过是一块肥皂、一条毛巾、一支牙膏和两包香烟罢了。前些日子,我家里寄了点钱,用它买了些东西,我担心阿华不够用,所以,想送点给他。”邓□□解释道。 “行啦,行啦。我只不是跟你开玩笑罢了,何必认真?你妈的就是送□□给阿华,也与我无关。”黄远昆笑骂道。 “那就谢谢昆哥啦!另外,昆哥,还要麻烦你问一下阿华,到时要不要请律师帮忙?我的意思是,如果要请就共同请一名律师得了,这样起码可以省些钱。请你问他同不同意?如果同意的话,那我就马上写回家,让家里及早帮物色一个,以免到时被动。总之,拜托你啦,昆哥。”邓□□很客气、很谦卑地说。 “没有问题,你尽管放心吧,等一下就有消息。”黄远昆微笑地说。接着,黄远昆就一个人跑到靠近九号仓门口扫地去了。 “杨大哥,能不能送给我一块肥皂和一支牙膏?”这是张平安的声音。张平安早在五个月前由八号仓调到五号仓去了,他家很穷,从没有东西送给他。 “好的,你等一下啊,我马上给你。”杨凡想起自己刚进看守所那阵,张平安对自己的种种好处,便爽快地答应了。他走到八号仓门口,要李健从自己的小塑料袋里拿出一块香皂和一支牙膏并多加了一包特美丝牌香烟,然后又走到五号仓门口,将东西交到张平安手上后才离去。 杨凡打扫完人行道卫生后,他点上了一支香烟边抽边拿起一把铁锹又继续干起清除杂草的活儿。 此刻,黄远昆已完全忘记了自己出仓搞卫生的任务,正全神灌注地与九号仓的女在押人员聊得正欢,其相互间打情骂俏的声音仍不时地传入杨凡的耳中。 “昆哥,你可不能做对不起我们阿霞的事呵?” 一个不知名的女人在说。 “不会的。”这是黄远昆的声音。 “昆哥,你家中那个黄脸婆怎么样啦?嘻嘻。”这是另一个不知名的女人的声音。 “三年前离婚后又嫁人了。”黄远昆答道。 “那你的孩子呢?”那个不知名的女人问。 “孩子跟我父母一起过。怎么啦,你们是在提审我呀?”黄远昆笑道。 “不是,不是,我们只是关心阿燕而已嘛。”不知名的女人忙解释道。 “我知道,我也不过是一句玩笑话罢了。”黄远昆又笑道。 “昆哥你还有几年余刑啦?”另一个不知名的女人问。 “还有一年左右。”黄远昆说。 “那要是今年年底前能成功减到刑的话,不就可以回家过年了?”不知名的女人说。 “有这个可能,不过,一切还要看运气如何了。”黄远昆又答道。 “可一旦你出去了,咱们阿霞妹妹还在里面,你能等得了吗?”不知名的女人说。 “有什么不能等的?到时她上场了,我可以去看她嘛。”黄远昆耐心地说。 “这倒也是,唉,坐牢真难熬啊,晚上睡觉也没个人说话,这那是人过的日子啊。哦, 我听说现在有不少监狱都允许夫妻拜山时同居,要是真那样就好了。” 又一个不知名的女人说。 “这一点,我也听说过,不过,据说只有合法夫妻才成。”黄远昆说。 “那还不好办?事是死的,人是活的嘛,到时通过关系买一张结婚证不就得了?” 先前不知名的那个女人说。 “能那样当然好,不过,有些事也只能走一步看,到时才说吧。” 黄远昆有些忧心地答道。 “昆哥,不要同她们瞎说,她们专爱拿人穷开心。”这是李霞的声音。 “啊呵,还没有结婚就已经与昆哥同穿一条裤子啦,竟然把我们姐妹当外人,真是好心当了牛肝肺,吃力不讨好啊。”一个不知名的女人笑道。 “嗳,昆哥,你们仓的那个杨凡怎样?” 杨凡听得出这是叶婉霞的声音。 “怎么样?难道你看上他了?哈哈。” 黄远昆笑道。 “昆哥尽瞎说,我只不过随便问问罢了,你不愿意说就算了。” 叶婉霞又说。 “这有何难?不过,说句老实话,杨凡这个人各方面还真不错,论身高有一米七八,论长相也算不错,要论学问就更没得说。” 黄远昆说。 “不知他平时在仓里爱说些什么?” 叶婉霞又问。 “他这人比较正统,不太爱开玩笑。但其为人还算比较正直。” 黄远昆答道。 “不知他平日都爱看些啥书?”叶婉霞关心地问。 “你是知道的,仓里有啥好书可看?大多不就是些小说杂志而已。不过,他是经济学博士,所以,要说他最喜欢看什么书,那肯定有关经济方面的书无疑了。” 黄远昆说。 “哦,我这里刚好有一套《哈佛管理全集》,也不知道他喜欢不?昆哥,你能帮我把这套书送给他吗?” 叶婉霞说。 “好啊,乐意效劳。”黄远昆笑道。 “昆哥,我这里有点东西想送给李健,能帮我个忙吗?”这是余红的声音。 “行,拿来吧。” 黄远昆说。 “昆哥,我也有点东西给阿虎,帮我转给他好吗?” 这是李燕的声音。 “行,行,都拿来吧,看来,我要成为你们的运输队长了。”黄远昆自嘲地说。 于是,只见黄远昆手中抱着一大堆东西迅速朝四周看了看,然后,快步走回八号仓,把手上的东西一一塞入仓内。待一切完毕之后,朝四周左右迅速扫描一遍,见没有管教看见,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空气,好似完成了一项重要使命一般。 杨凡感到今天的时间过得特别快,直到吴管教过来要大家进仓时,他才意识到原来吃中午饭的时间又快到了。杨凡与黄远昆一道将劳动工具摆在一边放好,然后,走到八号仓门口,只等吴管教逐仓过来打开仓门入仓。 下午,杨凡没有出仓劳动,仍在仓里负责收花和质检工作。由于暂时没有人来交花,杨凡坐在床上为自己点上一支香烟的同时也给黄远昆丢去了一支,于是,二人利用空闲时间又聊了起来。 “昆哥,你跟你妻子真的离婚了?” 杨凡关切地问。 “是啊,早已离婚了。” 黄远昆淡淡地说。 “当初难道不离婚不行么?” 杨凡不解地问。 “要知道,离还是不离,主动权不在我手啊。” 黄远昆显得有些很无奈的样子。 “不过,你们毕竟夫妻生活这么多年,孩子也不小了,更何况你今天这个样子,也是主要为了那个家呀,她怎么能狠心得下呢?”杨凡有些抱不平。 “老杨啊,很多事情不亲身经历就不可能有深刻的感受,《红楼梦》里有一首好了歌,叫什么来的?全部内容已记不清了,不过,其中有几句好像是:世人都说神仙好,唯有娇妻忘不了,朝朝夕夕述君恩,君死又随人去了。如今我们这样子同死人又有何不同呢?对她来说,与其活守寡,不如离婚再改嫁来得更惬意?”黄远昆说到人生时显得很消极。 “但是人总该讲点良心吧?” 杨凡做出愤怒的样子。 “现如今,良心值多少钱?大家都现实的很,还有谁同你讲良心?” 黄远昆也愤怒地说。 “难道人与人之间就不应该有点起码的信任么?尤其是夫妻之间,真的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话,那还结婚干嘛?依我看,你那女人即使改嫁也不会有任何幸福可言的,因为,一旦她的第二任丈夫知道她是如何对她的第一任丈夫绝情和不负责任的话,到时他还会要她并信任她么?所以,我想天底下绝不会有那样的傻瓜男人的。”杨凡又恢复平静地说。 “老杨,看来你坐牢的时间还是太短,亲眼所见人世间悲欢离合的例子不多,要是时间一长,你慢慢地就知道了。要知道,对所有坐过牢的人来说,真正的不幸往往不是坐牢本身,而是来自当其所辛苦经营的家破碎之时遭受的精神打击。”黄远昆心有所提地说。 “这一点我能想象得到,也能理解。”杨凡附和道。 “说到信任,人与人之间能建立起真正的信任当然是好,可是,信任二字也常常是靠不住的。以你的年龄肯定经历过动乱时期,在那场运动中,人与人之间能有信任可言么?不要说朋友之间,就是夫妻之间甚至父子之间也难以相互信任的。据说,林总的死就与其女儿林豆豆的及时告密有关。在那个年代,像这样为了自身的生存,父亲诬告儿子,妻子诬告丈夫,儿女诬告父母,妹妹诬告哥哥等怪事所见的难道还少吗?有一次,一名□□对象,实在经受不了,面对别人布下的天罗地网,好不容易摆脱追捕逃到姐姐家避难,可他最信任的姐姐却偷偷报案,新姐姐亲手把亲弟弟送进了监狱。你说可怕不可怕?” 黄远昆又说。 “说得是啊,想我族曾以五千文明、礼仪之邦著称一世,有谁能想到竟会有如此泯灭天良之人?” 杨凡感叹道, “我听说当时最高领导人身边有一个叫李锐的秘书,此人五十年代初就担任国家水利部副部长,是一名地道的开国元老之一,也是组织内为数不多的具有大学本科文凭的人之一,据他亲生女儿在书中所说,他一生三次遭受□□,失去自由累计时间超过二十年,可谁能想到,三次受难竟然都是他老婆主动向上级告密所致,真是不可思议。” “所以,现在人们进一步学乖了,无论是做官的,还是经商当老板的,他们一般都不与人谈论自己所从事工作的具体情况,那怕即使是自己的配偶及儿女也不例外。虽然大家口头上不说,但实际上都不约而同地在这样做,彼此之间,总是谁也放心不下谁,你说,做人累不累?可悲不可悲?” 黄远昆越说越激动。 “昆哥,你妻子与你离婚,那你们间的财产怎么办呢?”杨凡问。 “说到钱财,人一生最不容易看透的恐怕就是钱财了,不是有古人说过:世人都说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一个人要想能真正看透钱财二字,也只有在两种情况下才有可能,一是一个人垂死的时候;二是一个人坐牢失去自由的时候。因为只有在此二种情况下,人才有可能真正理解透‘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深刻本质内涵。就我为例,当她来到看守所提出要与我离婚时,当时我一下子愣住了。要知道,她自从嫁给我之后,就辞去了原有工作,家中的一切开支费用都是由我承担的,我多年来所赚的全部收入都毫无保留地交给她管着,可以说,她一直过着一种养尊处优的生活。如今可好,我刚一坐牢,她就迫不及待地要离婚改嫁,老杨,说一句不好听的话,当初养的就是一条狗,也不会对我这般无情啊。想我半辈子拼死拼活图个啥?说到底是在为她白白打工罢了,所以,我这一辈子也是很可悲哩。”黄远昆说着,眼泪禁不住直往下流。 “这种事轮到谁都是一个很大的打击。”杨凡同情地说。 “所以,当她提到钱财如何处理时,我倒一下子突然变得洒脱、大方起来,我说,家庭钱财想怎么处理,一切随你便好啦,你要是想全部独吞那你就都拿走吧。当时,我心想自己的命能否保得住尚在不定之中,钱财再多又有何用?说一句不怕见笑的话,这可是我这一生中,有记意以来第一次对钱财看得如此淡漠。这也许就是所谓的环境改变人的真实写照吧?”黄远昆故作轻松地说道。 “依我说啦,坐牢对一个人来说,虽然很是不幸,但是,通过坐牢也让人有机会看透人世间许多不易看透的本质层面的东西,这也是很难得、很可贵的,是吧?”杨凡问。 “不过,依我看,有许多事情,不去参透它也好。古人不是说难得糊涂么,我也认为,有些事还是糊涂一点好,留一份清醒,留一份醉,也许人生过的会更舒坦、知足,从而也就更容易捕捉到幸福感。哦,对了,再有一天你就要开庭了,你准备得怎样?”黄远昆问。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准备的,特别看到仓里这多人开庭后都一一判了刑,没有一个能获得无罪释放了。你知道,李发勇虽然已开了三次庭,头两次皆因证据不足而打回公安部门重新侦察取证。可第三次还被他们给搞掂了。由此可知,要他们放人真比登天还难,证据不够,他们会慢慢地找,总会有办法让你有牢可坐的。因此,如今我也不抱什么太大期望,只盼能尽可能判轻一点,早日上场,到时再想办法,争取早日重获自由。对了,昆哥,在这一方面,你的经验远我丰富得多,有什么心得可一定要教我啊!”杨凡谦逊地说道。 “你请律师没有?”黄远昆问。 “我家里己替我请了两名律师。”杨凡答道。 “依我看,用不着聘请两名律师,有一名律师足够了。而且,我觉得如果请两名律师可能还会给法官们造成不良影响,容易引起法官们的不悦。其实,开庭只不过走走形式罢了,判不判刑以及判多少年刑期,恐怕法官们早已内定了,因此,实际上请不请律师已不太重要,关键是私底下要预先打通关节,开庭时尽量以真情打动法官,引起他们的同情心,争取尽可能少判或轻判。要知道,在我国,法官们的权力非常大,同样的案子,可判五年,也可判十五年,所以,判多判少其差别非常之大,而这一切几乎全凭法官们的决断。要是你运气好,刚好碰上一名良心好的审判长,能对你的不幸遭遇产生怜悯之心,也许会把你判得很轻。否则,就可能是另一番景象,因此,好与坏,轻与重,很大程上要取决于你的造化了。”黄远昆以过来者身份分析道。 “要变更律师,可能已经来不及了。”杨凡又说。 “还有,不要让律师为你作无罪辩护。既然已经知道司法部门不可能让你以无罪身份离开这里,因为他们不会自己打自己的嘴,承认自己抓错了人,办错了案,将错就错是他们的一贯作法,所以,放弃上策求其次,将全部力量花在争取一个少判或轻判的结果上面,倒来得理智些。你说?”黄远昆献计道。 “最近我也是这么想的,看来我们想到一块去了。”杨凡附和道。联想到刚进看守所时他对自己的态度,经过一年的努力,如今他竟然可以为自己认真地出谋划策了,内心感到很是高兴。 “另外,你个人到时在庭上所用陈述状要认真详细地准备好,因为它到时要进入你的卷宗或档案的,若干年以后,如果有机会翻案的话,你个人在庭上的亲口陈述书说不定会很有用哩。”黄远昆提醒道。 “多谢你的指点,有关这一点,我倒是忽略了,目前我只是粗粗地搞了一个发言提纲,听你一席高见,看来还必须详细地把它写不出来不可了。”杨凡虚心地接受黄远昆的建议,做出一副很有收获的样子。 于是,杨凡向黄远昆请了个假,然后,从自己的小塑料袋时拿出一支自制原珠笔和一块信纸,再用睡觉用的被子作垫子,专心致志地准备起自己的陈述状来。 2 转眼间,时间已到了八月十六日。这一天早晨,杨凡起得比任何一天都早,起床铃一响,杨凡立即起床,待通向放风场的自动电闸门一打开,杨凡赶紧来到放风场洗漱。与往日不同的是,今天他没有依照惯例练习拳术,而是迅速返回仓内拿出写好的陈述状从头到尾仔细地又看了一遍。待看完陈述状之后,小心奕奕地将其折好并放入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接着为自己点上了一支香烟。他端坐在床上边抽烟边极力思索着即将开庭所必须带齐备的各项物品以及法院开庭时可能会出现的情况。 上午九时许,高警长来到八号仓并打开铁门把杨凡带了出去。杨凡被要求在三排管教办公室正对面大厅靠西墙边蹲着,李管教走过来将杨凡的双手用手铐铐住。大约等了半个小时左右,只见高警长手中拿着一张放行条再次来到杨凡面前轻轻地说了一声“咱们走吧”,于是,杨凡跟随着高警长往前走去,每走出一道铁门前,高警长都会主动把手中的放行条递给门卫看一下,接着沉重的铁门就会“当”的一声被打开,在门卫点头示意下,杨凡朝铁门外走去。当杨凡尾随高警长迈出第三道铁门时,只见一辆写有S市中级人民法院字样的面包车已停放在铁门外,车的旁边有四名荷枪实弹的法警笔直地站立在那里,见杨凡出来了,他们立即围了上来,生怕杨凡会突然跑掉似的。 待高警长与其中一名法警办好了移交手续后,杨凡被押上面包车,接着,面包车就开足马力风驰电掣地朝S市中级人民法院方向疾速而去。 约二十分钟之后,车驶进了一座高高的围墙大门,来到了一幢高楼底层的门前停下,杨凡在四名法警的押送下走进了首层大厅。杨凡被要求在被告席旁的一个小凳子上坐下,同时,法警将杨凡手上所戴的铐子取下。杨凡坐定后朝整个大厅环视了一遍,只见自己的正前方三级台阶上威严地并排摆放着写有审判长、审判员和书记员字样的高高的柜台,心想,这大概是等下法官们要坐的位置;右侧是一排长条形的桌子,桌子上摆放写有辩护律师席字样的字牌,显然,这是自己辩护律师要坐的位置;左侧也是一排长条形的桌子,与右侧不同的是,这排桌子明显地高出十五至二十厘米左右,桌子上同样也放有字牌,不过,字牌上写的是公诉人席几个仿宋字;身后面显然是旁听席,其凳子的摆放形式犹如电影院大厅观众席一样,每排可坐下二十余人,足足有十排之多。 十点半左右,法官和检察官们三三两两地出现了并各自按指定席位就坐。杨凡聘请的两名律师也早坐在了辩护律师席位上。在旁听席上,依法院规定就坐的只有杨凡的妻子和他那七十高龄的母亲,其余人等一律被禁止入内旁听。 大约十点五十分许,审判长宣布正式开庭,随即,他宣读了庭上须共同遵守的几条纪律和法庭审理程序。依照法庭审理程序,审判长大声宣布: “首先,请公诉人代表市检察院对杨凡进行起诉。” 一名女公诉人闻声不慌不忙地打开一个文件夹,坐在原位置不动地高声宣读对杨凡的起诉书,读完后,女公诉人放下手中的起诉书,又从一个黑皮夹子拿出一张纸来,接着,就慢条斯理地阐述了作为公诉人对法庭审理杨凡一案的几条倾向性意见,共有三点:第一,杨凡虽然在担任奔达公司总经理期间作了许多有益的工作,并成功将公司起死回生,扭亏为盈,但功归功,过归过,决不能将功抵过,更以能以此逃脱法律的制裁。第二,杨凡作为一名国家干部,受党和政府培养教育多年,不思感恩图报,竟然知法犯法收受他人贿赂,不惜以身试法,希望法院秉承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精神,依法对其进行公正的审理。第三,杨凡收受他人贿赂达二十万元人民币,金额特别巨大,建议从重惩处。 公诉人说完之后,审判长又大声宣布:“下面是被告人杨凡作自我陈述的时间。” 杨凡闻声赶紧从衣服口袋里拿出预先准备好的陈述状,站立在被告席上中气十足地以中速朗读起陈述状来。 由于昨天下午,郑律师又一次来见过杨凡,并转告了杨凡妻子的意见,即一切以保住性命为上策,为了避免与市检察院发生正面冲突,缓和矛盾,根据目前状况,只能委曲求全,假意承认有罪,争取审判长从轻判处。郑律师在接见杨凡时再三强调,要求杨凡在明天开庭时与自己所作的辩护口径必须相一致,郑律师还压低声调告诉杨凡,说他已经私底下同法官讲好了,只要承认有罪,可以从轻判罪,刑期最长不会超过十年。因此,杨凡此刻尽管心头在滴血,却仍做出自己为犯罪而痛心疾首的样子。他昨晚将几天前已准备好的那份稿子作了大刀阔斧的删改,如今他的陈述状,已完全失去了自我辩护的内涵,实际上就是一份自我主动认罪书。 杨凡深深感到自己此时此刻犹如一头只知摇尾乞怜、乞求他人不要将自己变成为锅中肉、盘中餐的看家狗一样,为了证明这一点,还是让我们来读一读他的陈述状吧: 今天,我以极不光彩的身份站立在被告席上,接受尊敬的法官们的公正审判。正所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我明白,现在该是我为自己的贪婪之心付出代价的时候,我愿意接受各位尊敬的法官即将对我做出的任何裁定。自从失去自由以来,不知已度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我一直在为自己往日的行为在作深深地反省,内心总是充满着无限的羞愧和内疚,我明白,是我彻底辜负了党和人民对自己的信任,因此,对已经和并将继续受到的任何惩罚,我都将视为是自己罪有应得。我是一名农民的儿子,自幼接受党和政府的培养和教育,回顾自己近四十年来所走过的人生历程,我深深地感受到,如果没有党,没有人民政府的关怀和培养,就不可能有我的今天。 记得我十八岁入伍当兵时,我就曾暗暗立下誓言:一定要当一名像雷锋那样的人民战士,除却个人私念,保家卫国,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一定要当一名像焦裕禄那样的干部,大公无私,一心只想着人民的疾苦,甘当人民公仆。事实上,以后无论是当兵、读大学、攻读博士,还是作为一名国家干部参加工作,在相当长一个时期内,我基本上是按照当初的誓言精神作为自己行事做人之根本的。然而,令我痛心疾首的是,随着自己个人职位的不断提升,手中权力越来越大,我却逐渐地放松了对自己世界观的改造,以致资产阶级的享乐观念开始抬头并日益腐蚀着自己的灵魂,忘记了自己作为一名人民公仆理应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初衷。面对来自物质的诱惑,完全失去了抵抗力,我不得承认自己已经在“资产阶级的糖衣炮弹”面前打了败仗。一想到自己因受贿而触犯法律成为党和人民的罪人,我的内心就会万分的难过。因此,我不会对尊敬的检察官先生刚才对我所提出的公诉作任何辩护,那怕是一句话一个字我都不会说,我甚至对自己竟然还聘请了律师已感到后悔不已,因为现在想来这一切都纯属多余。我怎么能不相信检察官先生代表党和政府及人民对自己所作出的检控呢?不,我不能,也不应该,那怕只有一点点这样想法,都是罪过啊!所以,我利用党和政府允许自己发言的宝贵机会,再一次明确无误地表白心迹:我完全接受尊敬的检察官先生对我提出的公诉,完全接受在座各位尊敬的法官即将对我所作出的判决,我愿意百分之百地接受党和政府及人民对我所施以一切惩罚。蜡烛之所以可贵,是因为它总是以燃烧自己来照亮整个世界。我知道自己根本不具备像蜡烛那样的高贵品德,但我还是相信即使是垃圾仍可以用作肥田,所以,但愿我个人的不幸,我的悲剧,能够成为一个反面教材,多少能起到一点警惕后人的作用。我衷心地希望所有目前仍在春风得意的人们,以我为戒,切莫踏上我的老路。总结我个人悲剧之所以发生的根本原因,我觉得主要有两点:一是主观上对自己要求不严,忘记了作为一名人民公仆所必须遵守的准则;二是客观环境也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正如法国法学大师孟得斯鸠在他的《论法的精神》一书中所说的那样:绝对的权力必将导致绝对的腐败。一个人一旦拥有不受监督的权力,要想不腐败都难。当然,在任何事物发生变化的过程中,外因只是条件,内因才是根本,因此,毫无疑问,我之所以会走上犯罪道路,关键仍在于自己主客意志薄弱,享乐思想在自己的个人意识中占了上风,以致身处改革开放大潮中经受不住来自各方面的利益诱惑,最终使自己变成了金钱的奴隶,成了阶下囚,其教训是十分深刻的。最后,谁允许我再次感谢尊敬的各位法官先生给了我这样一个宝贵的发言机会,我将以一颗最虔诚的心去等待各位法官先生们随时对我作出最公正的裁决。谢谢! 杨凡念完了他的陈述状之后,审判长又例行公事般大声说道:“下面请被告的辩护律师进行法庭辩护!”接着,杨凡家中所聘请的郑律师和王律师先后作了在约两分钟的辩护发言。 杨凡第一次深深感到,律师在法院为被告作辩护几乎不起任何作用。郑律师和王律师在为杨凡作辩护发言时,实际上根本谈不上辩护二字,如果硬要说律师已开口说了话,那充其量也只能算是律师在法庭上为被告在说了几句好话,乞请法官从轻判罪,而不是像香港及其他社会的律师那样以法律为准绳,以事实为依据,为其当事人据理力争,倾全力为其当事人洗脱罪名。 杨凡感到自己花钱聘请的辩护律师在法庭上的发言是多么苍白无力,他感到律师在法庭上所扮演的角色,就像人们在日常生活常见的一种情形:即当一名严厉的父亲正在训斥甚至准备动手打自己的儿子时,突然,隔壁的老大娘跑了出来,站在那父亲的儿子一边替他向他的父亲说好话,说父亲的儿子其实平日是很乖的,也很听话、很有礼貌的,这次只是初次犯错,情有可原,从而劝说那做父亲的不要再惩罚自己的儿子一样。如今在杨凡看来,律师的角色甚至还不如那位心地善良的老大娘,因为老大娘是无偿地但却很尽力地在出力帮助那个孩子,而他的律师则是白拿了酬金却不克尽职责,所以,他再一次刻骨铭心地感到自己又错了,两名律师的聘请费用加总起来一万余元人民币就这样打了一个水漂,并没有为自己带来任何实质性的益处。好在杨凡事先已做好了继续坐牢的最坏思想准备,对律师的期望也没有太高——只希望其起到一个能勾通自己与法官之间关系的作用。因此,只好忍气吞声,开一个眼闭一个眼,一切听之任之罢了。 不过,通过这事,让杨凡又一次深刻地认识到,一个人千万不要让自己陷到井里,否则,落井下石者大有人在,在杨凡看来,不少律师实际上就常常在充当落井下石之人的角色。杨凡心里明白,经过自己身上所发生的一系列变故,家中经济状况已十分困难。在如此困难的情况下,妻子仍节衣缩食为自己聘请律师,其目的自然是希望在律师的帮助下,能为自己争取一个尽可能好的结果。然而,经过自己亲眼目睹一切之后,杨凡已体会到其实很多时候好心未必一定能办出好事来,想到此,他有一点埋怨妻子,怨妻子不该花这么钱去请本就起不到什么作用的律师。但转愿又一想,这也怨不得妻子,因为即使是自己,身为一名堂堂经济学博士,对律师在自己整个案子中到底能起到一个什么角色的作用,说实话,心中一点数都没有。唉,人生有许多事情,常常是既从书本上学不到,更从他人口中学不到,只有当自己亲身体验过了,才可能会有深刻的体会和入木三分的认识,但若真要走到这一步,则又往往要付出巨大的人生代价,这样的学费实是太高昂了,但除此之外又没有其他捷径可走,这也是实在没法子的事,是人之无奈啊! 待杨凡的辩护律师发言完毕,审判长立即宣布休庭并下令将被告杨凡带回看守所等候合议庭的裁定结果。于是,杨凡被再次带上手铐在四名法警的护送下乘车回到了S市看守所八号仓,时间是一九九四年八月十六日中午十二点半。 【第六章】上路:难以为情的“奇异旅途”! 1 杨凡开完庭回到仓内后,第一件事是赶紧找饭吃,他感到今天肚子特别饥饿。幸好李国华早已为其准备好了,杨凡从李国华手中接一盒饭后,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埋头就吃了起来。 “杨大哥,开庭还顺利么?”待人一贯热情的张小平来到杨凡身边关切地问。 “还行。”杨凡边吃边答道。 “其实,顺不顺就那一回事,照部就班地走一回过场罢了。”黄金宝插嘴道。 “检察院的人没有为难你吧?我听说凡是里面的人,没有一个不是希望他所提出公诉的人被判得越重越好的。我实在整不明白,他们为何都会有如此恶毒的想法,难道他们都不是父母生父母养的?”李国华坐在杨凡左侧说道。 “这有什么奇怪的?为了工作表现,为了尽快升官发财呗。”李健抢答道。 “升官发财谁不想,但总不能昧着良心干吧?”张小平有些愤慨地说。 “一切早已司空见惯,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这个世道靠发黑心财的人还少么?我看杨大哥倒还真不像一名贪官,其实,真正的大贪官仍在外面花天酒地逍遥快活着呢?你想,即使是一名省部级官员,其每月的工薪也不过几千元人民币,可从其家室装饰之豪华、日常起居生活之挥金如土以及其小孩自费出国留学的生活状况等来看,你就很能很快地分辨出谁是贪官,谁是清官了。所以,依我看,反贪局的工作最容易做了,因为一条条大鱼早已纷纷游出水面,要不要抓起它只在于你的一念之间,看你肯不肯伸出手去罢了。要是你连伸手都嫌累的话,那你就干净张开大网来个一网打尽,免得它趁你不留意时溜掉了。”李健笑道。 “要是连你自己也是一名不折不扣的贪官呢?还有你老婆也可能不会干净到哪里去,难道你会对你自己及你的家人也来个一网打尽?”张小平笑道。显然,张小平并不认同李健的观点。 “这倒也是个问题,大凡一个人想做到大义灭亲可以,但要做到灭自己头上,确实很难,也闻所未闻。”李健也笑道。 “这就是啰,要说现在腐败有多严重,我看从上到下凡处级以上官员全都抓起来,按现行《刑法》中有关条款,判他个最少五年最多死刑是一点不会委屈他们的。问题是由谁来做这件事,总不能从美国把克林顿总统请来替我们主抓反腐倡廉工作吧?否则,只会越反越贪。你说是吧?”张小平说。 “这一点我也很有同感,现在许多身处高位的大人物的儿女们动不动就被送出去留学,然而,不少寻常人连供自家孩子读国内大学都供不起,更不要说送自家孩子去国外留了。少数经济状况好一点的家庭,即使送自家孩子出国留学,求学期间一般都是边打工边读书的,可我实在还没有听说有哪一位大人物的儿女在外留学期间是过着边打工边求学生活的,相反,有关他们在外吃喝玩乐、挥金如土、买洋楼、开亮车的传闻却不绝于耳,实际上他们早已成为在外生活的人群中最引人注目的一族。试想,仅靠其父母的那份薪水积累,能满足其子女在国外的挥霍么?我看连三岁小孩都不会相信的,所以,我还是那句话,要抓贪官真是太容易了,问题的关键是看你想不想去抓他们而已,一切就这么简单。”李健答道。 “依我看,贪官毕竟还是极少数,大多数官员还是好官,我们也不能一棍子打倒一船人,是吧?”平日极少言语的陈新插话说。 “你们都扯得太远啦,别人贪不贪关你们个屁事呢?依我看,贪有贪的好处,干脆来个明码标价,到时我们求他办事时,反而有利于提高办事效率。怕只怕那些既‘当想当□□又想立贞节牌坊’的贪官,让你转弯抹角花了钱财,却不替你办成事,这才是最可恨的哩。”黄远昆刚打完坐也加入讨论来了。 “对,这就叫‘犹抱琵琶半遮羞’,其实,他们的贪心并不小,但却要在表面上装出一副貌似清官的样子,目的自然是为了既图了钱财又不影响进一步升官,而想做大官的目的还是为了能进一步大贪。”李健深有同感地附和道。 “所以,在当今社会,反腐只不过为了暂时舒缓民怨而已,从本质上讲,要想彻底消除官场腐败现象,仅靠目前这种‘雷声大雨点小’的做法,是根本解决不了问题的。”张小平也持赞成的观点。“所以,我主张若想真反腐,必须从根本上设法铲除产生腐败的土壤,也就是说,还得从法制建设和政体改革上真下功夫才行?” “嗯,不说这些了,好像你们都是国家领导人似的,竟然装出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大家还是多想想自己眼下的处境吧。”黄远昆笑着打断大伙的话,然后转向杨凡,“老杨,你今天开庭了,估计至多只需两个月时间,对你的判决裁定书就会下来,所以,下一步该如何走,你有什么打算没有?比如说,是留所服刑?还是上路到监狱去服刑?这些都是必须马上拿定主意的。” “上路”是看守所在押人员口中经常要提到的两个字,它通常有两层涵义,即死刑犯人即将押赴刑场枪毙叫做上路;另外,被判有期徒刑的犯人,从看守所被押送去监狱服刑改造也叫做上路,杨凡的事情况自然属于后一种。 “噢,要不是你提醒,我还真没有考虑到这些。对了,昆哥,你是老前辈,帮我出出主意吧?”杨凡坦率地说。 “依我看,留所有留所的便利和好处,如距离家比较近,拜山也方便,还有留在看守所服刑,由于服刑人员数量少,以你的条件,基本上每年都可以减到刑,这样,不用五年时间,你就能重获自由。但如果留所服刑,则个人的自由度相对监狱就小得多。所以,留在看守所服刑有利有弊。然而,如果决定去监狱服刑,那么,有几个问题也是必须要事先考虑好的:一是熟悉那里的环境要有一个过程,如果那边有熟人关照还好,否则还容易遭人欺负,可能要吃眼前亏;二是监狱里服刑人员多,人人都想减刑,竞争会很激烈;三是,这一点也是必须考虑的,即去到监狱服刑,到时如果想要搞假释或保外就医,在当地法院或监狱主管部门没有熟人帮忙是行不通的,所以,在上路之前,还应当充分考虑到监狱所在地的官方背景条件。所有这些都是去监狱服刑存在的不利条件,然而,到监狱服刑也存在有不少有利的条件,比如,监狱里面一般都有工厂和学校,像你这样有高学历的人,去到监狱被安排做教员的可能性很大,有的监狱还自办报纸,所以也可能被安排当编辑。如果能当上编辑的话,到时还可能有机会在监狱内部采访,从而将有比较大的个人自由活动空间。其次,在监狱里服刑比较容易获得如记功、立功、改造积极分子甚至是省级改造积极分子的奖励,一旦获得如立功或省级改造积极分子的奖励,你就可能得到一次减三年的减刑幅度,这样不用多久,你就可以将自己的刑期全部减完,从而就可以很快重获自由了。还有,在监狱里面被关押的都是已判刑的人,死刑犯不可能送到监狱去,不用像在看守所这样,每年都要面对好几批从仓里活生生拉人出去枪毙的场面,弄得人人心惊肉跳的,因此,去监狱服刑,对个人的身心健康会有益处,加上监狱里的个人生活空间显然要比看守所大得多,可以说,去到监狱就相当于已获得了一半的人身自由,这也是对我们这些已失去自由的人来说,最具有吸引力的一面。大致情况就是这样,一般地说,刑期长的人最好选择去监狱服刑,而对刑期较短的人,则还是选择在看守所服刑比较好。”黄远昆分析道。 “依我看,即使决定去监狱服刑,还有一个去什么样的监狱才好的问题。像杨大哥这种情况,我倒觉得去S监狱比较好。我在曾在S监狱待过两年半时间,对那里的情况比较了解,那里有一所名为建新的学校,学校的教员全部都是专职的服刑人员,而且日常的改造生活,是直接隶属于监狱教育科管理的。一般地说,监狱教育科的狱警,其文化水平相对监狱的其他部门都高,平常对服刑人员的管理也比较文明。尤其是每年年底评选改造积极分子的工作,直接是由监狱教育科主抓的,所以,凡在建新学校改造的服刑人员,只要不出大问题,每年都有评上监狱级改造积极分子的机会。而其他部门的服刑人员由于受指标限制,相对而言想要评上改造积极分子就没有那么容易。以杨大哥的学识水平,我估计如果去S监狱的话,十有八九会被分到建新学校去做文化教员,要是运气好的话,还有可能弄一名编辑当一当,因为S监狱有一份报纸叫《建新报》,其编辑部正好就设在建新学校里。”黄金宝极力主张杨凡去S监狱服刑。 “能去S监狱好是好,不过,能不能去得了却由不得我啊?”杨凡心有疑虑地说。 “这好办,只要你打定主意去S监狱,可事先找高警长提出,根据现行做法,被判刑人员最终送去什么样的监狱服刑,主要由看守所决定。过去多年来,我们这个看守所每年都要送若干批犯人到S监狱和T监狱,所以,只要你事先提出申请,到时送犯人去S监狱时把你带上不就得啦。”黄远昆说。 “原来真的可以由自己选择去什么样监狱服刑,以前我总以为只是大家说笑而已,没想到还真有其事。好,我明天就想办法去向高警长提出申请。”杨凡显得有些兴奋。 “老杨,你也用不着这样急,等拿到了法院对你的判决裁定书后,再向高警长提出申请也不晚。”黄远昆又说。 “噢,原来如此,你看我急的,让各位见笑了。”杨凡对自己的无知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2 杨凡自八月十六日开庭后,就一直日复一日地翘首以盼那份足以决定自己命运的法院裁定书。终于在一个半月之后的一天下午,准确时间应是下午四点十五分,杨凡正在忙于收花,突然吴管教把铁门打开了,并把杨凡叫了出去。 杨凡随着吴管教来到看守所最里面的一道铁门旁,只见从值班室里走出两名法官来。其中,有一名法官见到杨凡后就对杨凡说:“你就是杨凡吧?你的裁定书已经出来了,现在我们俩专程把法院对你的裁定书送达给你,经法院合议庭审定,你被判定有罪,刑期为有期徒刑十年,剥夺政治权利三年。这是你的裁定书,给你。同时,如果你没有意见的话,你就在这上面签上你的名字吧。”杨凡接过裁定书后,想都不想就在法官出示的那表格上签上了自己的姓名。 杨凡回到仓内后,认真地读了一遍法院对自己的判决裁定书。其中,除了有被判刑期多少年以外,其余所列举的所谓犯罪事实基本上与检察院对自己起诉书上的内容一模一样。面对法院的裁定书,杨凡没有意外想法,因为这个结果对杨凡来说,早在半年前就已经知道了,只是对一份这样简单的裁定书竟拖了近一年的时间,对此,杨凡倒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晚上,睡在杨凡旁边的金永年,突然向杨凡提出一个颇有新意的建议。他今年四十岁,是昨天刚从三号仓调到八号仓来的,由于有高警长的亲口发话,所以,他一到八号仓就被安排在大床上睡。据说,金永年是因为利用自己的公司涉嫌帮人洗黑钱才被抓到看守所来的。睡觉时,金永年低声建议杨凡应迅速想办法通过搞保外就医来获取自由,杨凡听后觉得简直是天方夜谭,想都没有想过。 杨凡思索了一会儿后,认为这是一件不可能办成的事,就说:“我也知道通过保外就医可以很快重获自由,但要搞保外就医,首先要患有必须保外不可的疾病才行啊。” “唉,一切都是事在人为的嘛,只要有保外的想法,就不愁没有办法。”金永年说。 杨凡一听,必中已明白了几分,知道睡觉自己身旁的这个人也许已有了具体办法。想到此,杨凡问:“难道老金你已胸怀高招?” “高招不敢说,有一个办法,不妨可以试一试。”金永年说。 “什么办法?”杨凡有些迫不及待地问。 金永年略犹豫了一会儿,作了一个好像要下大决心似的动作,说:“老杨,我看你这个人不错,所以才跟你讲这些,你可要为我保密啊,否则就要害死我了。” 杨凡也明白此事非同小可,加上也想急于知道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办法,所以,赶紧说:“老金,你尽管放心好了,你是在帮我,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哩,怎么可能会害你呢?” “好,我信你。”金永年将身体朝杨凡这边靠了靠,说:“是这样的,我有一个偏方,只要你能想办法按偏方上所列举的药名将它们全部买到,然后每三天吃一次,半个月后,你将会患上肝炎,到时无论请什么医生来诊断检查,都将得出同一个结论,即你确实已患上了肝炎。由于肝炎极容易传染,到时你就是不想搞保外就医,他们也会主动为你搞,你说这个办法好不好?” “天底下有这么容易的事么?要是此法真能行得通,那看守所不就要关门了?再说,好好一个人,要是真患上了肝炎,还不把身体给弄垮了?没有了一个健康的身体,即使能出去重获自由也是枉然的,对吧?”杨凡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有关是不是会损害自己的身体,无须讳言,当然会造成一定程度的伤害。但是,只要一旦停止吃药,你的身体很快就能恢复健康,因为你所得的并不是真正意义上肝炎病,只是一种具有肝炎的一切症状,无论是拍片化验,还是从外表诊断,都十分像肝炎的病象。所以,对身体的损害是很有限的。至于说到,为何其他人不用此法去获取自由?我只能说,这是由于他们都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办法。”金永年略思索了一下,又进一步压低声音说:“告诉你吧,这个办法是这里面的一名管教说的,一排六号仓辅导员那军就是用这个办法出去的,不过,那名管教由此得到了十五万元人民币的报酬。实话告诉你,我之所以同你讲,一是我感到你这个人,为人还算正派,不像是一个乱讲话的人;二是因为你有一定关系,有办法能将所需的药品全部安全地弄进仓里来,这样我还可以用你所买进来的药品,以便下一步也走保外就医的路子出去。正是由于考虑此两层因素,我才会对你讲有这么一个可以获得自由的办法。如果你有兴趣,那我们就利益与共,先想办法把药品弄进来,然后,一步步按偏方上的办法去做,终生共守这个秘密。行么?” “你那个偏方上所列举的药品种类很多么?”杨凡又问。 “不多,只有三种药。”金永年答道。 “你能告诉我是哪三种药么?”杨凡试探地问。 “可以,这样吧,我明天写给你。”金永年回答。 杨凡对金永年所提出的办法仍无法全信,他觉得用人为致病的办法来获取自由,风险太大,万一保外不成功,反把自己的身体给整垮了,到时麻烦就更大了。毕竟现在人被关在看守所里,一旦真的被患上了肝炎,而得不到及时治疗的话,弄得不好恐怕连自己性命都要搭上。所以,杨凡考虑再三,最后还是下定决心不采用金永年的办法。 对杨凡来说,既然裁定书已经拿到了,继续坐牢已经无可避免,眼下最重要的问题是,必须及早决断是留在看守所服刑?还是去监狱服刑?经过几天冷静思考之后,杨凡毅然决定去监狱服刑,而且接受黄金宝建议决定去S监狱服刑。 这时,时间已到了一九九四年十月,黄远昆已在半个月前因得到S市中级人民法院减刑十一个月的奖励而提前获得自由离开了看守所,按照高警长提名,杨凡接替黄远昆如今已是八号仓的辅导员了。据说,黄远昆离开看守所时,一次性用菜票兑换成现金竟达六万元人民币之巨,如果这一说法属实的话,黄远昆坐了几年牢,却发了一笔小财。 一天上午,杨凡已打听清楚当天是高警长值班,所以,从起床开始,就一直站在仓门口专候高警长来查仓,约九点四十分许,终于把高警长等到了。趁高警长巡查八号仓之际,杨凡压低声调说:“高警长,我有点事想向您单独汇报,不知行否?” “行,你稍等一下。”看得出今天高警长心情显得特别好,竟非常爽快地答应了杨凡的要求。十分钟过后,高警长打开八号仓门,把杨凡放出去,于是,杨凡随高警长来到了管教办公室。一跨进办公室的门,高警长就说:“你坐吧,有什么事?” “高警长,近一年来,衷心感谢您的关照,如今,我很快就要离开看守所到监狱去服刑,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笑纳。”杨凡看了看四周无人,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五百元菜票双手递给高警长。 “不行,不行,不用客气。”高警长先是推辞,但最终还接受了,“你真的已经决定了要去S监狱服刑呢?” “是的,决定了,但我很想去S监狱,不知是否行得通?”杨凡说。 “应该没有问题,何况你现在是仓内的辅导员,按所里规定,也是可以享受照顾的。”高警长富有人情味地说。 “要是这样的话,那就太谢谢您了,高警长。”杨凡恭敬地说。 “不用谢,能帮我会帮的。”高警长又说。 “高警长,不知最快什么时候可以上路?”杨凡又问。 “这很难说,不过,很有可能最近会有一批犯人要送去S监狱,目前正在与对方联系中。”高警长友善地说。 “高警长,我觉得,既然已决定要去监狱服刑,最好是晚去不如早去,时间是越早越好,所以,还想请您帮忙,看能不能赶上最近这一批去S监狱?”杨凡试探地问。 “这样呀,我试试看,尽量让你赶上这一批。”高警长答道。 “那就太好了,太谢谢您了!高警长,您对我的好处,我会终身铭记的,来日方长,一切自在不言中。”杨凡有些激动地说。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不过,我在这里工作时间长了,见到的也就多了,不少人都是当初说得好,等到重获自由的那一天早已全忘了。”高警长似有不信地说。 “您说的这种人肯定有不少,但有一点我是深有体会的,就是一个人身处逆境的时候,对他人的点滴帮助定会刻骨铭心的,因为人处逆境的时候,对人情的冷暖会特别敏感,而且,此时遭遇到的往往是落井下石的人多,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就是其惨像的真实写照,此时此刻,若能得到他人的关怀与照顾,其意义决非一般可比。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当是多数身处逆境中人心境的正常反应。”杨凡坚持道。 “好,不说这些了,一切但凭良心足矣。噢,杨凡,近来你们仓的情况如何?”高警长中止讨论,突然改变话题问道。 “还好,比较正常,一切皆在掌控之中。”杨凡答道。 “对你的能力我是有信心的,在外面几千人的大公司都能管得团团转,没有理由连四十几号人都管不好的道理。”高警长的话语中又恢复了先前那充满友善的成分。 “谢谢您的夸奖,但经过这半个多月来管仓的经验,我已深刻地感到,没有您的信任和支持,我个人即有天大的本领,也是枉然的。”杨凡巧妙地奉承道。 “你尽管放手去干,我既然信任你,让你担任八号仓的辅导员,就一定会全力支持你的工作。说到这,我倒对你就要离开看守所去监狱,感到有点惋惜,尤其是你走后,八号仓该由谁来担任辅导员一职让我头痛得很。现在借此机会,我很想听听你对此事的看法,另外,如有合适人选也可以推荐推荐。”高警长客气地说。 “我个人觉得,担任仓内辅导员一职的人应首先须具备如下条件:一是必须为人正派;二是应具备有一定经济基础;三是最好是在外面时曾担任过一定的领导职位,具有较丰富的组织管理经验和较强的领导能力,有一定的魄力和杀气。因此,综合上述条件看,我觉得李健可作其中的人选之一,当然,这仅是我一点不成熟的看法,仅供您参考,相信高警长您心中一定早就有最佳人选了。”杨凡谦逊地说。 “你的分析很好,我会认真考虑的。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还有其他事要做,你先回仓内去吧,你刚才提的要求我会尽量考虑的,你尽管放心好了。”高警长看了看手表站起身来说道。 高警长将杨凡送进仓关上铁门后转身就离去了,然而,此时杨凡的心情却是出奇地好,他在为自己人生中的一项重大抉择有了重要进展而高兴。 “杨大哥,怎么样?有没有与高警长谈去S监狱的事?”张小平凑了过来关切地问。 “谈了,看来有希望。”杨凡仍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 “噢,那就好,杨大哥,祝贺你,真替你高兴。”张小平又说。 “谢谢!”杨凡答谢道。 “老杨,那什么时候上路呢?”蔡德也走过来问道。 “很难说,论快可能会很快,论慢也可能会很慢。一切要看看守所与S监狱商谈的进展状况而定。”杨凡中肯地答道。 “杨大哥,我相信你的抉择是完全正确的,我现在还可告诉你,在S监狱想搞保外就医所需费用不大,只要到时路子走对了,相信你很快就能重获自由的。”黄金宝有些神神秘秘地说。 “哦,有关这方面的事,待有机会我还要专门向你讨教哩,到时还望老弟不吝赐教才好啊!”杨凡谦虚地说道。 “哪里话,赐教不敢当,不过,只要杨大哥觉得小弟的话还有一点用途,那么,小弟一定会如‘竹筒子里倒豆子’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黄金宝义气十足地说。 “好,老黄,够义气,就凭你这一句话,要是在外头的话,也该痛饮三杯才行,就这样,咱们一言为定,握个手。”杨凡伸出手去抓紧黄金宝的手用力地摇了摇,仿佛有千言万语全部融化进了那两双被紧握的大手中。 此后的这一天当中,杨凡根本已再无心去做其他的事,一切全委托崔虎、李国华和李健和张小平等人去帮忙打理,他的整个心思全用在想自己个人的私事上。幸好,仓里已没有了往日的那种以大欺小,以强凌弱的恶习,全仓在押人员基本上遇事能够做到互助互让,加上杨凡与崔虎、李国华、李健、张小平和方建军等骨干成员能够上下同心,因此,即使有个别人偶尔想捣乱,也终难成气候。总之,自从杨凡担任辅导员之后,仓里一直平安无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较前融洽多了。 3 一九九四年十一月一日晚上八时许,张管教来到八号仓把杨凡叫到仓门口并告诉他,所里已经决定把你送去S监狱服刑改造,而且,明天上午九点整就要上路。另外,张管教还替杨凡妻子从家中带来了上路时所需的食品和水以及去到监狱后将要用的各种日用品。杨凡从张管教手中一一接过物品,想到去S监狱服刑一事终于有了结果,心中顿感宽慰不少。同时,面对张管教不畏风险替自己传话和捎带物品,想到一年来他对自己所给予的无私帮助,心中充满着感恩。 “张管教,谢谢您为我传话和捎带物品,一年来,麻烦你的地方真不少,心中实在过意不去,即使用千言万语也难以表达出我此时的感受,好在来日方长,再次衷心地谢谢您!”杨凡充满感激地说。 “不用客气,谁跟谁呀,我们只希望你能平安地渡过目前的难关,早日重获自由,到时凭你的能力一定可以‘东山再起’的。所以,坚定信心对你此时尤其重要。”张管教客气地说。 “张管教,明天是只我一个人去,还是与其他人也一道同去?”杨凡冒昧地问。 “当然不只你一个人,所里已安排了一辆大巴送你们过去,加上你一起估计有三十多人。”张管教又说。“另外,你还有什么话要对你老婆说?要是没有,那我就走了,最后祝你明天一路顺风。” 杨凡目送张管教离开后,让李国华将自己刚送进来的所有物品收拾起来放好,对其中的熟菜当场就把它打开给众人吃,对于苹果只留下了三个以供明天上路时吃,其余的也全分给了仓里的人吃。 “杨大哥,你明上午就要上路?”李国华问。 “是的,准确地说,是明天上午九点整。”杨凡答道。 “那我现在帮你把要带走的东西尽早收拾一下?”李国华建议道。 “不用那么急,就是要带也只是几件换洗的衣服和一点干粮而已,不用麻烦你,等一下我自己动手得了。”杨凡平和地说道。 “杨大哥,你明天就要上路了,反正今天的插花任务大伙都完成得七七八八了,让我们坐下来热闹热闹一番,如何?就权当是为你送行好了。”张小平建议道。 “好,这个主意好。”李健也附和道。 “行,这个主意棒。”崔虎和李国华也鼓动道。 “想怎么个闹法?今天是高警长当值,可不能闹得太凶啰。”杨凡边笑边有些担心地说。 “杨大哥,这个你尽管放心,我说闹一闹的意思,是说咱们应当好好坐下聊聊天,要不能以后就是想聊都没有机会了。刚好最近购物时,大伙多少都买了点花生、瓜子等之类的零食,如今机会来了,正可以派上用场了。你们说是不是呀!张小平解释道。 “对,要不是老张提醒,我倒把买的那袋西瓜子给忘了。”李健先赞成道。说完他打开一张报纸平铺上床上,然后把自己的那袋瓜子首先倒了出来。 就这样,有的提供茶叶,有的拿出自己买的花生、糖果,也有的拿出自己买的瓜子和水果等,不一会儿,大床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各类点心、食品。刚好仓里新买的水桶通过用旧棉被包裹着,里面的水竟还是热的,因此,大伙用漱口杯子各自泡上了一杯热茶围坐成一圈边喝茶边侃了起来,其光景还真不比外面单位中常见的茶话会逊色多少。 面对仓里大伙对待自己的真情流露,杨凡的内心很受感动,想到一年来与大伙所度过的患难时光,多少已一定的感情,想到明天就要分别,从此天各一方,尤其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今后的人生之路将会如何走下去,说不定其中有的还可能会在不久之后步入另一个世界,想到人鬼殊途,说真的,杨凡的内心还真有点不忍与大伙分别。 “各位,请允许我以茶代酒敬大家一杯,感谢大家对我的厚爱,为我举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欢送茶话会。我真的很感动,也很感谢!”杨凡动情地说着,眼眶都红了。 “杨大哥,今晚的集会,虽是老张的建议,但却代表了大伙的共同心声。说一句老实话,我黄金宝闯荡江湖也有好一阵子了,见的各样人物也不算少,但真正让诚心佩服的人除了你之外还没第二个,你的学识、才华,你的能力,还有你的待人之真诚,让我黄金宝从心眼里彻底服了你。别人冤枉你,伤害你,也是他们的瞎了眼,坏了良心,但我们哥们却敬重你是一条好汉。我说这些,以大哥的聪明脑袋绝不会以为我在说奉承话,说一句不好听的话,大哥你明天就要上路了,我黄金宝完全没有必要说违心话去奉承你。我是句句肺腑之言啊!”黄金宝越说越有些激动起来。 “不用解释我也知道,当此之际,我只能说一声:谢谢!谢谢你的信任,谢谢你的赞尝。”杨凡诚肯地回应道。 “杨大哥,来,抽一支我的烟。我李健别的话不想多说,让我们以茶代酒碰一下杯,预祝大哥你明天一路顺风,早日重获自由。”李健用茶杯与杨凡的茶杯碰了一碰说道。 大伙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有说有笑地过着。晚上十点许,高警长来到了八号仓口,杨凡机警地赶了过去,这时,高警长低声地对杨凡说:“你明天上午去S监狱的事,已经定下来了,时间是上午九点,今晚你抓紧时间好好准备一下明天上路的事。”说完,高警长就转身离去了。 杨凡重又坐回先前的位置上,继续接受大家的临别赠言。 “嗯,我提议,让老张为我们唱一道如何?”崔虎建议道。 “好,真该唱一唱,我们也该过一过自己的娱乐生活。是吧!”李健附和道。 “行,我也赞成。”黄金宝说。 “唱就唱,李健你打拍子。”张小平爽快地答应道。 接着,张小平稍思索了一下,就向大家演唱了一首王靖雯的《执迷不悔》。只听他唱道: 这一次我执着面对/任性地沉醉/我并不在乎是错还是对/就算是深陷我不顾一切/就算是痴迷我也执迷不悔/别说我应该放弃应该睁开眼/我用真的心去看去感觉/你并不是我/又怎能了解/就算是执迷/(就)让我执迷不悔/我不是你们想的如此完美/我承认有时也会辨不清真伪/并非我不愿意走出迷堆/只是这一次——这次是自己/而不是谁/要我用谁的心去体会/真真切切地感觉周围/就算苦就算是泪/也是属于我的伤悲/我还能用谁的心去体会/真真切切地感受周围/就算疲倦就算是累/也只能执迷而不悔/ “好,不愧是我们八号仓的著名歌星,唱得还真有那个味道。”李健赞赏道。 “李健,你不要老是鼓励别人唱,什么时候该轮到你为我们唱上一曲,如何?”蔡德来了一个激将法。 “行,今晚难得大家这么高兴,那我就献丑啦!”李健变得豪气十足起来。他唱的是《我被青春撞了一下腰》,只见他一边用手击打着床板一边唱道: 天地我笑一笑/古今我照一照/喔人间路迢迢/天要我趁早把烦恼甩掉/神仙也懂得逍遥/我被青春撞了一下腰/笑得春风跟着用力摇/摇呀摇摇呀我给你的爱有多好/我将热情燃烧你可知道/ …… 杨凡还是第一次听李健唱歌,心想这个李健也算得上多才多艺,一首《我被青春撞了一下腰》的歌,经他口中唱出还真有点专业水准。 “杨大哥,你也给我们大家来一首,怎么样?”张小平点将了。 “是啊,杨大哥,趁今晚的机会,你就为我们唱上一首吧?”李健和黄金宝、李国华、崔虎等都附和道。 “好吧,不过,唱歌我是外行,既然大家兴致这么好,我就唱一首《天意》如何?”杨凡顺从地道。 “行,天意就天意。”李健爽快地答应道。于是,杨凡坐在床上唱道: 谁在乎我的心里有多苦/谁在意我的明天去何处/这条路究竟多少崎岖/多少坎坷途/我和你早已没有回头路/我的爱藏不住/任凭世间无情的摆布/我不怕痛不怕输/只怕是再多努力也无助/如果说一切都是天意/一切都是命运/终究已注定/是否能再多爱一天/能再多看一眼/伤会少一点/如果说一切都是天意/一切都是命运/谁也逃不离/无情无爱此生又何必/ …… 一首《天意》正暗合了杨凡此刻的真实心境。杨凡刚一唱罢,大伙儿鼓起了热情的掌声,张小平更是笑道:“杨大哥,想不到你的歌唱得很不错嘛,嗨,真是真人不露相啊!”杨凡在外面其实也很少唱歌,今晚也许是一时高兴,也许是出于盛情难却,竟爽快地满足了大伙的要求,当众唱了一首歌。 闲聊的时间过得特别快。正当大伙兴致十足地在又唱又笑之时,突然就寝铃响了,于是,大伙只得十分不情愿地结束了这场独具特色的送别茶话会。 4 第二天早晨起床铃一响,杨凡仍像往常一样迅速起床、洗漱,然后,把自己要带走的物品作了一番清理,并一一装进了一个较为结实的小塑料袋里。待一切收拾停当之后,他坐回床上,点燃了一支香烟边抽边环视了好几遍这个关了自己近一年的八号仓内,他明白,他再也不用为插花而烦恼了,眼下他唯一可做的就是等候管教来打开仓门,以便他可以及时上路。 “杨大哥,吃一个苹果吧,免得等下上路时肚子饿。这个苹果我已经洗好了,给。”李国华从昨晚张管教送进来的物品中拿了两个苹果到风场水池里清洗好了,一个递给杨凡吃,一个留给自己吃。 “阿虎、阿华,还有老李、老张、老黄,你们过来一下。”杨凡把崔虎、李国华、李健、黄金宝和张小平等唤到自己面前。“我的东西,我带了一部分走,多了也拿不动,留下的水果和食品及衣物等,就送给各位共用吧。咱们在一起相处一番,虽说是患难,但也算有缘,但愿有朝一日,咱们还有再相见的机会。我马上就要上路了,望各位好自为之,就此道别吧。”杨凡有些语重心长地说。 “杨大哥,怎么好意思要你的东西呀,你能带的话还是尽量多带一点,说不定到监狱后仍用得着哩。”张小平推辞道。 “是啊,杨大哥,你还是多带点走吧,要是如果一个包裹装不下的话,我在风场还有一个帆布袋子,我去拿来给你用。”李健说着就准备往风场走去。 “不用,我所带的东西暂时已经足够了,带多了恐怕到那边也轮不到我用,与其如此,还不如留给你们各位,一切我都考虑好了,各位就不用多说了。”杨凡坚持道。 “杨凡,准备上路。”就在这时,高警长已经打开了八号仓的铁门。杨凡同仓里在押人员一一挥手告别,众人也纷纷朝杨凡涌过来,与杨凡拉手道别。 就这样,杨凡怀着一种说不明道不白的心情,踏出了八号仓的铁门,随高警长来到看守所大厅与其他各排准备送去S监狱服刑的犯人等候会合。 杨凡等人靠大厅西面墙壁边蹲了十分钟左右,看样子今天要上路的犯人已基本到齐,只见一辆八成新的大巴已经开到大厅来了。高警长等多名管教人员手上拿着许多手铐正朝杨凡这边走来,接着,他们将每两名犯人用一副手铐铐住。又过了一会儿,只见吴管教把叶婉霞也带来了,由于叶婉霞是今天上路犯人中的唯一一名女性,高警长见状,略一思索,即大步走到一名男犯跟前,拿出钥匙把那名犯人的手铐打开,同时又叫叶婉霞过来,不容分辩地就把那名男犯与叶婉霞铐在了一起。 叶婉霞朝那名男犯笑了笑,那男犯也给予会意地一笑。看得出,那名男犯为有机会与叶婉霞铐在一起,感到很开心。与此同时,叶婉霞也朝杨凡点了点头,以示彼此又见面了。 “我叫叶婉霞。”只听叶婉霞主动介绍道。 “我叫赵广明。”那名男犯答道。 “你被判了多少年?”叶婉霞问。 “八年,你呢?”赵广明也问。 “七年,不过,余刑还剩下五年多一点。”叶婉霞答道。 “所有犯人都注意啦,拿好行礼,准备上车。”这是看守所陈副所长的声音。 于是,众犯人按照列队顺序一一上车就座。杨凡与另一名男犯坐在了倒数第三排右侧靠走道的座位上。而叶婉霞与赵广明则坐在倒数第三排左侧的座位上,叶婉霞与杨凡的座位仅隔一个宽约半米的走道。 九点三十分许,大巴准时开离S市看守所。李副所长、高警长和另一名不知名的管教也随车坐在驾驶室里,司机驾驶室与犯人之间人为有一道铁门隔离着,管教们可以透过铁门上的小窗口观察后面犯人的情况。但由于每个座位上的靠垫均比较高,后一排的人在座位上基本上看不到前一排座位上的人。 刚离开S市时,由于路面较平坦,大巴行驶也比较平稳,但随着距离S市越来越远,路面变得越来越坎坷不平,于是,大巴也开始不停地颠簸起来。可能是怕摔倒,渐渐地叶婉霞紧紧地靠着赵广明,而且,车颠簸得愈是厉害,她依靠得就愈紧。由于今天气温较高,彼此所穿的都是单衣,因此,赵广明明显地感觉得出叶婉霞身子肌肉的弹性和体温。叶婉霞不经意地甩了甩她黑亮如飞瀑的秀发,正好打在了赵广明的脸上,看得出,起初赵广明还是有些克制的,而且他还是那种长得比较帅但又有些腼腆的男人。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之后,叶婉霞轻声对赵广明说她有些累想睡,于是,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干脆靠在赵广明的肩膀上打起瞌睡来。 起初表面上,他轻闭双眼,装出一副修心养性的神态来。突然,大巴又激烈地颠簸起来,赵广明睁开双眼朝四周看了看,只见前面大部分犯人都在无精打采地打着瞌睡。他又收回目光看了看身边的叶婉霞,并仔仔细细地审视了一遍她睡觉时的整个体态,说实在的,以赵广明眼力,他觉得叶婉霞长得非常标致,大大的黑眼睛,长长的睫毛,还有微微向翘的鼻子和充满性感的樱桃小嘴以及白润如牛奶一般的肌肤,她真正属于那种让男人一看就令人心动的人。 赵广明的目光在她那秀丽的脸蛋上注视了一会儿,接着往下移去。突然,赵广明感到全身一阵震撼,男性的本能令他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原来,叶婉霞的上衣有几个纽扣早已松开了,一对诱物正随着大巴行进而有节奏地颤动着。不见则已,一见令赵广明全身沸腾起来。更使他难以自控的是,虽然她睡着,可她的一只手却落在赵广明腿内侧,也许是大巴行颠簸得太厉害的缘故金,叶婉霞一下未靠稳竟将整个身子倒进了赵广明的怀里。叶婉霞缓缓地睁开了她那迷人的丹凤眼,朝赵广明有些歉意地笑了笑以示歉意,但她并没有将其身子坐正,而是继续闭上双眼睡觉了。赵广明觉得有些奇怪,心想,她怎么就这样能心安理得地睡得着呢?仿佛睡的不是一名陌生人的怀抱,而是自己丈夫怀抱似的。 赵广明心想,要是让人看见那麻烦就大了,所以,他决定伸手去帮她把纽扣重新扣好。赵广明正小心地帮她把松开的纽扣重新扣上之际,突然,叶婉霞抓住了他的手并把它放在自己诱物上,赵广明本想缩回那只手,但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叶婉霞轻声说道:“是不是嫌我长得不好看呢?” “不是的。” “那你肩膀能借用一下好么?” “车上这么多人,被人看见了多不好啊!” “我都不怕你还怕什么?” 就在这时,大巴走进了路途中的第一个隧道里面,车内顿时一片漆黑。叶婉霞突然坐了起来并抱住赵广明,彼此都感受到了对方的体温及呼吸声。赵广明抵御不住诱惑,变被动为主动,享受着相拥相亲的好时光。几分钟过后,大巴已行驶到接近隧道的另一端,车内光线愈来愈强了,二人才赶紧松开,迅速恢复正常,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只一切自然逃不出杨凡的目光,不过,杨凡心里很明白,对这种事只能是开一个眼闭一个眼而已,最好是装着视而不见。 时间过得真快,大巴已在道上行驶了三个多小时,下午一点左右,大巴在一个小镇的公路旁停下了,全部犯人仍留在车上不允许下车,但管教们和大巴司机却全部下车了。到这时,杨凡才注意到,原来这辆大巴是经过特别改造过的,只见车内四周玻璃窗内侧全都装上有用直径八毫米粗螺纹钢制成的铁栅栏,坚固异常,牢不可破。 杨凡透过车窗向车外望去,只见到处都是两层以下的陈旧建筑,两旁依势而建的老式砖瓦房中间是一条尘土飞扬的泥土公路。那些靠近公路的房子,大都是楼下开铺做生意,楼上居家住人,阳台内侧挂满了洗后待干的各种衣服,从小孩的尿布到女人的胸罩,从男人的内裤到印花的床单等应有尽有,偶然一阵风吹过,这些悬挂品就会随风飘扬,并发出“吱吱”的声响。镇上的行人穿着都很朴素,甚至仍有不少人还穿着打了补丁的衣服在路上你来我往,不过,外面行人们那种悠闲自在的样子,很是令杨凡羡慕不已,心想:自由真好啊。 又过了二十多分钟,杨凡看见高警长他们每人手上都提着两袋盒饭来了。他们走近车窗,将盒饭一个个从铁窗外塞了进来。杨凡和另一名男犯各自拿到了一份盒饭,并用另一只可以活动的手,将盒饭打开,然后抓起盒饭里的小勺子,立即吃了起来。 十分钟后,大巴被重新发动起来了,高警长趁车还没有上路行驶之机,给每一名犯人各发了一只塑料袋,说是专供车内解小便之用。高警长发完塑料袋刚一爬上车,大巴就立即驶上公路继续先前的长途之旅。 大巴行驶了半个小时之后,叶婉霞附在赵广明耳边轻声说:“我想小解,怎么办?” “想解就解呗,总不能尿在裤子上吧。”赵广明低声笑道。 “那你能不能替我拿着袋子?我一只手不方便。”叶婉霞又说。 赵广明一想这倒是实情,但又想到毕竟男女有别,所以,显得有些犹豫起来。 “行啦,别婆婆妈妈的,这是什么时候了,还有什么好讲究呢?”叶婉霞催促道。 赵广明想想觉得也是,于是,从身旁拿出刚才高警长所发的一个塑料袋子,只见叶婉霞坐在椅子上用那只没有被铐住的手,将自己的裤子用力朝下扯,直到整条裤子掉到脚上了为止,然后再将身子向前移了移,待基本到位之后,赵广明赶紧把袋子递过去,叶婉霞的尿液很顺利地全部流进袋子里去了,这也许是赵广明有生以来第一次亲眼目睹这种情形,而且彼此又相距这么近,他看得有些呆了。 “有什么奇怪的?别想多啦。”叶婉霞娇嗔道。经她一说,赵广明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嗯,我也想解个小手,能你配合一下好吗?”也许是受到对方的影响,赵广明突然有解小便的需要。 “你解吧,我帮你拿袋子。”叶婉霞大大方方地说。 这次,赵广明既不推辞,也没有多说什么,对准塑料袋把问题利利索索地给解决了。 “哇,好大哦。”完事后,叶婉霞附在赵广明耳朵边轻声笑道。 “怕不怕?”赵广明调皮地笑道。 “有什么好怕的?嘿。”叶婉霞斜瞟了赵广明一眼,低声笑道。 -------------- 5 大巴目前仍在山区行驶,由于路面不平,整个车子颠簸得比先前更加厉害。杨凡透车窗玻璃朝外面不停地张望,只见左侧是高不见顶的大山,右侧则是深不见底的陡峭洼地,杨凡明白,大巴已经行驶上一座大山的半山腰上。 过了一会儿,大巴又进入一个大隧道里面,整个车内顿时变得伸手不见五指,黑漆漆的。只听见叶婉霞轻声说了声“好恐怖哟”即倒在了赵广明的怀里。赵广明内心明白,她不一定是真的感到害怕,借机耍娇的成分可能居多一些,想到像她这样一名如花似玉般的女孩,正处于如豆蔻初开一样的好年华,竟受这般苦,真有些怪可怜的。要不是遇上这样一档子事,在外面她也该身为人母了。 “嗳,你今年多大啦?”只听见赵广明问道。 “不告诉你。嗨,你猜猜看啰。”叶婉霞耍娇道。 “不想说就算啦。”赵广明来了个欲擒故纵法。 “谁不想说?我只是让你先猜猜看嘛。”叶婉霞嗔道。 “我猜你今年二十一岁,有没有?”赵广明说。 “你估得还蛮准哩。我到下月十五号,就刚好是二十一岁。”叶婉霞答道。 “好小哇。”赵广明故作惊讶道。 “二十一岁还小啊,不小了。你呢?”叶婉霞娇声道。 “我可比你大多了,今年二十九岁了,做你大叔都够数哩。”赵广明显然是有意逗她。 “我才不要你做我大叔哩。”叶婉霞娇嗔道。 “那你要我做什么好呢?”赵广明反笑问她。 “我要……我要你做我老公。”叶婉霞突然附在赵广明耳朵边以极低的声音道。 “怎这么行呢,我在家中还有老婆呀。”赵广明也压低声音对她说。 “这我可不管,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今后能有机会跟你在一起就行。我的要求可不高呵?”叶婉霞半笑半认真地说。显然,叶婉霞是在逢场作戏,借机抒发心中压缩已久的□□罢了。 “可这关系到你个人的终身大事啊,半点马虎不得,如果草率地答应了你,今后我要对你负责任的哩。要是误了你的终身,那不就是我的罪过了吗?”赵广明认真地解释道。 “我不要你负责,我只想跟你在一起。你知道吗,在你怀里我感到好满足,好幸福啊。只要你要我,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我不要你负担,我有双手,今后我能养得起我自己。”叶婉霞恳切地说。 “我不傻,我知道你对我好,说心里话,我很感谢你对我的这份情意。但我毕竟是个已有了家室的男人,所以,我实在没有资格去接受你的爱,你理解么?”赵广明真情地说。 “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是个有责任心的人,而我看重的也就是这一点。我真的好喜欢你,你知道么?” 叶婉霞说道,眼眶里含满了泪水。 “明白,我明白。”赵广明赶紧表白道。 “你不觉得今天之事,对我们俩来说是一种缘分么?”叶婉霞又低声说道。 “这倒是的,我也觉得挺巧合的。”赵广明同意她的说法。 “既然是上苍有意在撮合咱们,咱俩可不能浪费了这美好时光哩。”叶婉霞的话语富有挑逗性。 “那你觉得怎样才算是没有虚度这时光呢?”赵广明反问道。 “看你这个傻呆样,你是真不懂,还是假装不懂?”叶婉霞又附在赵广明耳朵边低声娇嗔道。“傻瓜,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这身子还从没让任何人碰过,是处子身……现在我想把她奉献给你,如何?” “不好,这是什么场合?如何使得?”赵广明婉拒道。显然他内心还是有些胆怯的。 “只要你敢就行。我上路之前听仓里人说,这一路上要经过十几个穿山大隧道,现在已经过了三个隧道,估计前面还要经过好几个大隧道,所以,只要咱们能抓住机会就行。”叶婉霞继续坚持道。 “不好吧?现在不比在外面,万一让你怀上了就麻烦大了。”赵广明极力反对道。 “我不管,我不管……”叶婉霞竟耍起娇来。 就在这时,大巴真的又进了一个大隧道里,车内也再度陷入一团漆黑。叶婉霞不管赵广明同意与否,她主动进攻。在这种情形之下,赵广明也什么都不管了,说时迟做时快,两人竟然旁若无人一般做起那种事情来了。 足足有十多钟过去了,随着光线渐渐亮起来,二人完事后赶紧松开。到这时,赵广明才发现那只将自己与叶婉霞铐在一起的手铐只留在了自己的手上,而叶婉霞的双手早已不受其限制了。想到此,赵广明才明白,原来叶婉霞早就可以摆脱手铐的束缚,刚才她要自己为其做事,只不过是她所施的一点小小心计而已。然而,赵广明有一点是非常清楚的,就是叶婉霞确实是处子身,在这一点上她没有对自己说慌,想到这些,赵广明对她在路上的种种顽皮表现一一全都谅解了,心中有的只是对她所给予自己的爱充满着感激。叶婉霞为了解开赵广明心中的疑惑,她重新将自己的小手又伸进到手铐铁圈里,然后再从中将手退出来,她瞟了赵广明一眼,顽皮地笑了。 大巴仍继续在大山中间快速行驶着,车内也已完全恢复了白天的明亮。赵广明盯着叶婉霞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直到叶婉霞羞涩地斜瞟了他一眼轻声嗔道:“看啥呀,怪不好意思的,讨厌。”赵广明才感到自己失态了,歉意地笑了笑。赶紧把自己目光向旁移开。 “嗯,小霞,你是因犯了什么事才进来的?”赵广明为掩饰自己失态,主动找话说。 “他们告我挪用公款。其实是领导要我将一笔款了打到了一个指定账户上去的,但事发后,他们全都不承认。因为我是会计,所以有理也说不清了。”叶婉霞心情沉重地说。 “一笔款项付出之前,事先须有领导签名才行,对吧?所以,只要把他们的请款批条拿出来,不就一切真相大白了?”赵广明提醒说道。 “按理是这样子的,但我这单是个例外,那天领导并不在办公室,他是通过电话要我把钱打出去的,说是等他回来后再补办手续,也是一时疏忽,以致几个月过去了,而用款手续却一直忘了补上。等到出了问题,一切又太晚了。唉。”叶婉霞叹息道。 “有多大金额?”赵广明问。 “十五万元。”叶婉霞答。 “唉,好在刑期不太长,不过,教训实在是太深刻了。”赵广明同情道。 “我也是这样想,一切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过,明哥,能认识你我真的很高兴,这可能是上苍对我的一种补偿吧。”叶婉霞低声说。 “认识你,我也感到很开心。”赵广明表白道。 “明哥,你不会忘了我吧?”叶婉霞深情地说。 “不会的,我只是怕亏了你呀。”赵广明回应道。 “我要求不高,只要你心中有我就行。”叶婉霞表白道。接着,她又附在赵广明耳朵边压低声音道:“明哥,今天能跟你在一起,我感到好开心,好快活,好幸福啊,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女人了,知道吗?” “阿霞,我很担心会误了你哩。”赵广明有些忧郁地说。 “你能不想这些好吗?我已说过的,我不会成为你的负担的。所以,你就把心稳稳地放在肚子里吧。”叶婉霞用食指朝赵广明头上轻轻地戳一下娇嗔道。 “好,我不说了,这样总可以吧。”赵广明作了一个闭嘴的手势,笑道。 6 大巴经过了近六个小时的漫长行驶,来到了一个类似监狱的所在,杨凡再一次透过车窗玻璃向外张望,只见到处都是身着囚服的犯人正在劳动忙碌着。经打听才知道这里并不是S监狱,而是另外一座名为X的监狱的一个入监中队,大巴就停靠在进出该入监中队的大门口边。高警长他们待大巴一停稳,就先下车进到中队里面去了。 过了五分钟左右,高警长他们又从大门里出来了,伴随他们的还有几名可能是在该入监中队工作的警察,其中还有一名警察的警衔是三级警监。他们来到大巴边朝车内仔细地看了看,尤其是其中有一名陌生警察,朝车内的每一名犯人都认真地审视了一遍,最后他将其目光在杨凡、赵广明和叶婉霞等人身上足足注视了有四十秒钟,令杨凡感到全身很不自在。那情形让杨凡感到自己就像是当年南美洲奴隶市场上的奴隶一样,被动地任凭奴隶主们挺着胸仰起头目光傲慢地来回挑选。只见李副所长与那名佩戴三级警监警衔的警察耳语了一会儿之后,让高警长将大巴车门打开,另一名看守所管教接着对车内犯人说:“注意啦,凡听见我念到自己姓名的,就立即拿上自己的行礼赶紧下车,动作要快!” 杨凡一直在认真听那管教所念的每一个人的名字,当没有听到有自己的姓名时,他心中已明白,自己想去S监狱服刑的方案仍未发生改变,所以心里顿感宽慰不少。那些已念到姓名的犯人一一下车后,由高警长出面整队后,以两列队形朝入监中队大门里面走去了。 杨凡环视了一遍车内,这时整个后车箱包括赵广明、叶婉霞和自己本人在内只剩下四人。大概过了有十五分钟时间,高警长他们又再度从大门里出来了,他们一上车大巴就立即发动起来并继续朝S监狱方向驶去。这时,杨凡才明白,原来赵广明也是有背景关系照顾的,高警长将他与叶婉霞锁在一起,也是早已安排好了的。 大巴车内由于一下子减少了许多人,车内气氛突然变得出奇地平静起来。杨凡前面有三排位子已没有人坐了,加上座椅的后靠背又高,所以,杨凡觉得仿佛整个车内一下子静了许多。 叶婉霞更是觉得这是她与自己身边男人又能进一步亲近的最好机会,于是,她再次将自己的手从手铐中退了出来,与赵广明又一次相拥在一起,这次他们俩更是毫无顾忌地纵情地享受着爱的甜蜜和快乐,即使大巴仍在激烈地颠簸着,也丝毫并未干扰到他们正在进行的好事,相反,大巴激烈的颠簸更进一步助长了二人爱的放纵。他们俩都非常明白,时间留给他们的机会稍纵即逝,距离S监狱日益临近了,到时要想再有这样能相互拥抱在一起的机会就比登天还难了。因此,他们谁都不想错失这样一个获得自己幸福与快乐的绝好机缘的。 只见叶婉霞那张不知曾令多少男人为之痴情的脸蛋,此时,已被“火焰”燃烧得通红,犹如山野间那熟透的红苹果一样,变得更加美丽动人了。尽情地抱着对方,她觉得自己已是世间最幸福的人,尤其是当这二人再度融成一体时,她感到时间已经停顿了,一切人世间的苦难、忧愁与烦恼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仿佛整个地球一切生物已不存在而只有他们俩存在似的。她觉得这一次比上一次的感觉更美妙,更满足和更幸福,她甚至想到原来人生会是这样的美好,以致连她自己都有些怀疑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是否是真的,还以为自己是在做着美梦哩。为此,她凝视着赵广明那方正的脸庞和浓密的黑发,她知道自己这样做,只是想证实一下一切是不是真的而已,即使有些失态也毫不在乎,最后她幸福地笑了,而且笑得是那样的开心,那样的让人心醉。 杨凡由于一直坐在他们的身旁,目睹他们之间所发生的一切,感到实在有些目不忍睹,心想,如今的女人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他不想看也不愿去想,于是,干脆紧闭双目睡起觉来。 沉睡的时光总感觉特别短。一个小时的光阴似乎就在一瞬间消失了,大巴很快地到达了S监狱并驶进了该监狱的大门。李副所长和高警长等人先下了车,可能是由于事先已联系好了的缘故,只见从一间房门上方挂有狱政科字牌的房间里走出好几名警察来,并同高警长他们热情地握手打招呼。然后,高警长来到车门口并打开了车门,将杨凡等人放下车来,接着叶婉霞很快地被一名女警察带走了,她临走时仍边走边回头注视着赵广明,那情形仿佛她心中有着千言万语要向赵广明述说似的。赵广明则点了点头并默默注视着她直到她从自己的视线中消失为止,同时,他心中则总有一个拂之不去的悬念:自己一路上的行为到底是对还是错? “杨凡,S监狱已经到了,等下这位警察将会带你和赵广明等人去所要去的中队。”高警长对杨凡说。 “好,谢谢您。”杨凡很有礼貌地答道。 没过多久,从另一个向走来了一名警察,只见狱政科的警察向刚走来的那名警察耳语了几句后,那名刚来的警察就走到杨凡等人面前说:“你们三人都给我注意啦,拿好自己行礼,跟我走。” 于是,杨凡他们三人来到了S监狱的入监服务中队,进入一道铁门之后,他们站在被要求蹲在铁门内侧走道左边,等待来人检查行礼和搜身。过了一会儿,只见一名佩戴有监督岗标志的犯人走了过来,他首先对杨凡说:“你如果有现金的话,现在就尽快拿出来,我会替你登记,要是隐藏不报,等一下让我查出来了的话,就要全部没收充公。听到没有?” “明白。”杨凡答道。接着,他将杨凡行礼袋里面的物品全部抖了出来,然后,逐件地进行查看。 就在这时,又有一名同样佩戴有监督岗标志牌的犯人手拿着一根铁丝走了过来,看其年纪应已过六十岁了,只见他蹲在地下拿起一支牙膏,然后用手中的粗铁丝捅了进去,杨凡见状赶紧制止道:“老人家,这是我漱口用的牙膏,你这样做会弄坏牙膏的。” “坏不坏,容不到你来说,你最好醒目一点,给我乖乖地猫在那里不要乱动。”那老犯人冷冷地说。杨凡闻言,知道多说也没用,于是,只好静静地蹲在一边任由他们检查。 “你带进来那些皮炎平软膏等药品,我们要没收,其余的东西等下自己收起来,现在你站起身来。”那先来的年轻犯人说。 “好。”杨凡醒目地答道。 “把你的裤子脱下,不过,内衣不用脱。”那年轻犯人说。 “是。”杨凡答道。 那年轻犯人从头到尾将杨凡摸了个遍,看没有查出任何违禁物品,就将杨凡带到走道右侧的第十号仓门口说:“今后你睡这个仓吧。何强,我把这名‘新兵’交给你了,你给他安排一个床位吧。” “好,你放吧,平哥。”那何强答道。何强是十号仓的管仓。 杨凡被安排在上层中间位置,他把自己的东西放在自己的床位上,然后使自己也坐了下来,慢慢地清理起个人物品来。 “杨凡,杨凡,你下来!”听见有一名陌生人在叫自己的名字,杨凡赶紧爬下床走到仓外的走道上张望。 只见刚才检查过自己物品的那个人在对自己招手道:“是我让人叫你来的,你过来,在这上面签上你的姓名,你可看清楚了,这清单上已列明刚才你被扣物品的名称,现在你核实一下。总共是人民币现金五百元,皮鞋一双,手表一只,皮夹克一件,军大衣一件,就这些,对吧?” “是的,就这些没有错。”杨凡认真看了一遍后答道。 “既然没错,那你就在上面签个名吧,签完名后就赶紧回仓去,记住不要随便走动。”他又警告说。 杨凡重新回到十号并再度爬到自己的床位上,然而,眼前的一切又让杨凡目瞪口呆,杨凡用手拨了拨了自己的所有物品,他发现自己带来的牙膏、牙刷不见了,一条特美丝香烟和四包“555”牌香烟及一套换洗用衣服也全都不见了。 杨凡心里很明白,这一切与刚进S市看守所时的情形一样,全都是进入一个新环境时所要经历的一堂必修课。想到此,杨凡的心态很快地平静了下来。他把剩下的物品胡乱地装进了自己的小塑料袋里,并扎了扎袋口后放在了自己的身后,将其当成枕头,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躺在床上睡起觉来。 可能是一路上车子颠簸得太厉害的缘故,杨凡开始感觉到有些体困,很想好好地睡上一觉。然而,他刚一闭上眼睛,走道里就响起了开饭的铃声,于是,他拿上自己从看守所带来的那只塑料碗,又爬下床去站在仓门外的走道一边,原来仓门口外早已停放有一桶饭和一盆青菜。这时,何强来到杨凡旁边并对杨凡说:“杨凡,这里是以仓为单位吃饭的,这个小凳子以后归你使用,你要记住它的编号,以免拿错。” “知道,谢谢你。”杨凡答道。 杨凡与何强等十号仓的共十名犯人围坐成一圈,由何强给各人分饭分菜。这是杨凡第一次在监狱里吃饭,所以,有些情况还不了解,原来中队 还有一个专门为犯人服务的小炒房,账号上有钱的犯人,可以提前向小炒房订菜,以改善自己的伙食状况。何强与另外四名犯人,他们合伙向小炒房已订有一个炒菜,所以,他们没有吃监狱伙房提供的菜。杨凡觉得监狱里的饭虽颜色黑了点,但不像看守所的饭里那样夹带有不少砂粒,只是菜的质量稍差一些,不过,杨凡由于刚经过了一天的长途生活,肚子也确实饿了,于是,他端起饭碗三下两下就把它吃光了。 【第七章】新收巷的趣闻与下队前的苦脑! 杨凡所睡的十号仓,其面积约有九平方米左右,床是用木板制成,共分上下两层。犯人上床睡觉时,是通过踩床中间那根木柱子上的木垫子上去的,而杨凡所睡的位置正好处于那根柱子的中间,可想而知,这是一个人人都不想睡的位置。不过,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因为杨凡刚好是这个仓里所住的第十号犯人,其他稍好一点位置,早已被别人先占领了。然而,即使如此,杨凡仍觉得现在居住条件比看守所的要好得多,至少如今已有了一个可供自己睡觉的固定位置。 晚上,从七点到九点是规定的学习时间,今晚学习的主要内容是《罪犯改造行为规范》三字诀。据何强说,每个人都必须在一个星期之内熟练背诵三字诀,并说到时队长们要来抽查验收。杨凡从何强手中接过发给自己的《罪犯改造行为规范》手册,并打开后粗粗地看了一遍,总的感觉是其内容还真不少,只是三字诀要比前面的详细条文简单许多,因而背诵起来相对也要容易得多。按规定,学习时间除了上厕所之外,所有犯人都必须留在仓里,而不得随便在走道里走动或逗留。只有晚上九点以后,才可以出仓到走道上自由活动,也可以拿上自己的小凳子到走道的北端去看电视。仓外的走道宽有两米左右,长有近二十五米,走道的左右两边全部是一间间的监仓。 杨凡所住的这边叫南巷,也叫新收巷,意思是专门用来关押刚投牢犯人的巷子。听说东巷和西巷住的全是老囚犯,南巷住的则全是新收犯人,北巷是供全监狱关押违规违纪犯人的禁闭巷。经过了解,杨凡还知道,每个巷都设有若干名监督岗,他们都佩戴有监督岗标志,主要职责是登记检查进出本巷铁门的每一名犯人,负责本巷内的监管秩序和监管安全,并随时同当天的值队长保持联系,汇报有关情况。而且,按照规定,在监狱里,所有犯人对监管他们的警察有明确领导职位叫职位,没有职位的一律称呼队长。 待学习结束之后,杨凡本想上床睡上一觉,但何强制止了,何强说,按规定未打就寝铃,所有犯人均必须自觉保持其个人内务整齐干净,不得随便提前上床睡觉。由于是刚来,没有其认识的人可聊天。没法,杨凡只好拿上那个小凳子独自看电视去了。 杨凡在看电视的时候,突然听到何强在叫自己,于是,杨凡又拿起凳子走回十号监仓。 “杨凡这是中队给你发的床上用品,供晚上睡觉用,从明天开始你要把自己的内务整理好。另外,还发给了你一套囚服,以后每天必须身着囚服参加学习和集训,所有这些都是监狱规定,必须要遵守的,知道吗?”何强说。 “知道,不过,对不起,我想问一下,所谓整理内务,是不是要做得像你床上那样就行?”杨凡谦虚地问。 “不错,能那样就行。”何强答道。 “另外,集训是不是要搞队列操练?”杨凡又问。 “没有错,今天我们已经开始了,到现在两条腿仍感到有些酸溜溜的。”何强说着,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这时,杨凡从自己衣服口袋里拿出半包“555”牌香烟,从中抽出一支递给何强,自己也点上了一支。 “阿强,以后如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的,请多包涵,也请多关照。”杨凡谦逊地说。 “没有问题,我只比你早来了二十天,对这里情况只比你多熟悉一些罢了。”何强答道。 “不知要买日用品,该如何买?”杨凡问。 “这里是每个月购一次物的,不过你属刚来,等明天你找机会托刚才检查你行礼并带你到十号仓来的那个人到中队统计那里问一下,看是否存有现货。他叫何平,与我同姓,大伙都叫他平哥,他是我们这条新收巷的犯人副组长,权力蛮大的。”何强又说。 “噢,是这样,谢谢你啦。”杨凡客气地道。 就在这时,有一名杨凡并不认识的犯人来找何强聊天来了,他一爬上床就说:“阿强,你们在聊些什么?” “聊什么?聊女人呗。”何强笑道。同时又对杨凡介绍道:“他叫钱有信,新疆人,严格地说,他是一名从小生活在新疆的汉人,是我们这条巷严管队的。你对他可要小心哟,他是二进宫的老条子了。” “阿强,你怎么能这样说呢?这位老兄是谁,你也该替我介绍一下嘛?”钱有信笑道。 “对了,很抱歉,我忘了介绍,他叫杨凡,是新投牢的。” “听说最近又有一批犯人要送到新疆去劳改,你知道么?阿强。” “听说过,但不知是不是真的。” “要是真的就好了。” “你当然高兴,可以回家乡劳改了。” “你说得不全对,你不知道,在新疆劳改比这里好哇。” “这么说?” “你想,在新疆监狱劳动主要是放羊,天高地阔,多自由,多好呀。” “可是,放羊也不是一件容易做的事呀?” “你不知道放羊的滋味,那是很开心的事哩。” “你是不是发癫了,放羊有什么好开心的?”何强笑骂道。 “我告诉你们一小秘密,当你们知道了这个秘密之后,你们就会明白我的话一点不假。” “什么秘密?” 于是,钱有信压低声调说:“你们知道吗?与正发情的母羊做那种事,别有一番味道哩。而且,发情的母羊特别通人性,竟然会主动配合你的动作。” “你是不是过去曾干过这种事?” “那还用说。你想想,我第一次坐牢时,才刚刚满十八岁,你知道十八岁对男人将意味着什么?这种年纪的人对那种东西需求是最强烈的,对吧?” “再难熬,也不应该去干那种事呀?” “说实话,起初一开始,我也没有这种想法,后来有一天,我躺在草地上正准备睡觉,可就在这时,我身旁的一只公羊和一只母羊突然干起来,见此情景,我睡意全消,竟坐了起来观看。也是生活太枯燥无聊了,我环视四周,见除了我就是自己身边的这群羊,于是,我竟然莫明其妙地萌发了想试一试的念头,谁知一试就上瘾了,而且一发不可收拾。从此以后,我喜欢白天特别是大睛天,喜欢跟羊群待在一起,反而不愿天黑,不愿回到监仓里去。” “你不是在说笑话吧?” 杨凡也忍不住笑问道。 “信不信由你们。” 钱有信神神秘秘地答道。 “我信,我了解你钱有信,他妈的,你是什么离奇的事都干得出来的。”何强笑骂道。 “你不要骂我,人本来就是动物,谁没有七情六欲?在当时那种环境下,换了是你,说不定其结果也是一样的。” “我可不会做出那种事来的,至少我还是人,还要一点脸面。” “阿强,你不要嘴硬,我只是脸皮厚点,敢把个人的隐私抖露出来罢了。难道你这一生就没有干过一点见不得人的事?” 杨凡见状,担心闹出矛盾来,即赶紧说:“不说这些了。对了,刚才阿强说,老钱是中队严管队的,这严管队是怎么回事呢?” 钱有信闻声笑道解释道:“是这样的,我原在监狱砖厂劳动,因一件小事与值班队长干了起来,结果就被送进了禁闭仓。我在禁闭仓关了三个多月,可能是由于我的表现还比较好,于是,监狱就把我从禁闭仓调到了严管队。我估计,只要在严管期间不出大问题,应该很快就能重回砖厂继续劳动改造了。” “其实,据我所知,现在中队的严管队里,除了关有像老钱这类从禁闭仓里半解放出来的犯人外,更多的还是老弱病残犯人,因为这些犯人早已失去了劳动能力,只好全部集中关在新收巷的严管仓里。从某种意义上讲,严管队实际上早已成了全监老弱病残犯人的收留所了。”何强笑着说。 晚上十一点钟响起就寝铃声,这是杨凡第一次在监狱的监仓里睡晚觉,但由于白天坐车一路颠簸,身体早已疲惫之极,如今终于可以安心地睡觉了,所以,杨凡听到就寝铃声一响,赶紧打开中队发给他的那床被子,躺下睡觉了,自此,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六点整,起床铃响起,杨凡迅速穿衣起床,整理好个人内务,就爬下床到洗手间洗漱去了,由于没有牙膏和牙刷,所以,他只得用清水荡一荡口,一切只能得过且过,顺其自然。 早上七点钟,所有新收巷的犯人被要求带上小凳子到仓外走道的北端集合开会。开会之前,由何平代表队长点名,所有被点到名的犯人要求必须立即站起身大声答“到!”在点名过程中,有一名其他仓的犯人正在与另一名犯人低声私语,这时,一名佩戴有监督岗标志的犯人走了过去,顺手抓起一只小凳子用力朝那说话犯人身上砸去,连砸了几下之后,可能觉得仍不过瘾,又朝已摔在地上的那名新犯猛踢了好几脚,直到早已站在点名台旁的队长出面叫停才罢手。这是杨凡来到监狱服刑后第一次亲眼目睹打人的情况,所以,对他的刺激比较大,以致他私下反复告诫自己:凡事要小心,再小心,不可越雷池半步。 今天给新投犯开会的原来是中队的副指导员,他姓张,犯人们都称呼他为张指。会议的主要内容是要求所有新投犯必须首先明确“三句话”,即这是什么地方?为何来这里?来这里干什么?也就是说这里是监狱,是无产阶级的专政机关,因为你们都犯了罪才会来到监狱,而到监狱来则是为了强迫接受改造。张指还进一步要求所有新投犯,要自觉端正改造态度,明确改造目标,坚持走劳动改造自新之路,必须要从现在开始以积极的改造态度,用汗水去洗涤自己罪恶的灵魂,努力为自己争取一个光明的改造前途。 会后杨凡才明白,刚才会议是整个入监教育的一部分,以后还要进行多次。 当天下午,是对所有新投犯进行队列操练,而且,整个队列训练过程都是由新收巷的犯人正副组长在该巷监督岗的配合下进行的,当天值班队长只是在一旁起监视作用,用不着亲自去喊口令和带队操练。 不仅如此,经过一天的观察,杨凡知道,其实在监狱里犯人的日常改造活动包括政治学习、队列训练和生产劳动等,都是以犯人管理犯人的形式进行的,队长只是起个指导和监视作用。但是,对每一名犯人而言,他们非常害怕队长,只要有队长在场,犯人们都变得更特别小心谨慎,不敢越雷池半步。 对此杨凡心中曾一度感到有些纳闷,后经打听才知道,原来所有队长手中都拥有很大的权力,他们都可以独自做出对犯人的处罚决定,如可将犯人用镣铐铐在中队大厅或其他任何地方如厕所等的铁栏上,可令犯人长时间地蹲或跪在一边,可以对犯人进行扣分处罚,如果一名犯人一次被扣3分,一年中扣3分次数达两次以上,中队将取消该名犯人评改造积极分子和减刑资格。此外,队长还拥有可将犯人送进禁闭巷关禁闭的权力,按监狱规定,一名犯人如果一年中被关禁闭一次以上,那么,将同样取消该名犯人获得被评为改造积极分子和当年度减刑的资格。正如在看守所时黄金宝所说的那样,能否获得改造积极分子称号与减刑及减刑幅度密切相关。 按有关规定,一名犯人投牢后的第二年开始可享有被减刑的机会,但如果在这两年里,能争取到队长给他一个监狱级改造积极分子称号,那么,在其他方面未犯大错的情况下,他至少能获得减刑一年半的减刑幅度;如果在这期间能够有幸得到省级改造积极分子或立功机会,则他至少能获得减刑二年半以上的减刑幅度。随着杨凡在监狱服刑时间一长,他更进一步明白,官家的监狱犯人管理方面有两大绝招:一是,依据犯人的现实改造表现而实行有弹性的减刑制度;二是,在监狱里全面实行以犯人管理犯人的制度。而且,此二项制度相互依存,并行实施。因为,如果没有第一条减刑制度,那么第二条以犯人管理犯人的制度就无法实施,反之亦是。 正因如此,在监狱犯人与犯人的关系长期比较紧张,以致说话都要格外小心,相互提防,成了监狱犯人中普遍存在的一种生存心态。不然的话,若你平时说错话或不小心触犯了监规纪律,则为了争取表扬或立功机会而告发你的犯人,将大有人在。 有一天晚上,学习时间过后,何平来到十号仓找何强聊天,其实平时他也常来十号仓坐,但这次明显地看得出,他的情绪很低落。杨凡此刻在床上正给家里写信,只见何平刚一坐下就对何强谈到了新收巷犯人组长李明,说这个李明最喜欢向队长打小报告,今天上午,他向张副指导员告发自己在仓里喝酒,以致刚刚在张指面前挨了一顿批评,并扣了改造分2分。只听何平气愤地说: “他娘的,他那像是□□,我看呐,他早已是积极靠扰官家的积极分子了。” “平哥,你说他是□□?他犯的是什么事呢?” “听说在一九□□年的‘□□’事件中,他曾组织学生上街□□,因此被判了七年有期徒刑。” “按理说,他也算得上是一名忧国忧民之士,为何如今却成了只知踩上别人身上往上爬的奸佞小人呢?” “这个只有天知道,不过在这种鬼地方,人都全变态了,每个人说的是一套,做的是另一套,想的还有一套,人人都变得妖精了,有时你根本弄不清他到底是人还是鬼?” “平哥,这也是没法子的事,看来唯有一切小心了。” “其实平常我并不喝酒,昨天因是我的生日,中队小炒房的老邓,特意塞给我二两白酒,你是知道的,我这个人在外面时最贪这杯中物,如今又是生日,于是,就在小炒房买了一份尖椒炒肉片,将二两白酒全都灌下肚了。虽说我私下喝酒不对,可我又碍了谁呢?唉,真他妈的活见鬼。” “噢,平哥,我投牢已快一个月了,应该要下中队了吧?” “这很难说,一切要看下面中队需不需要新投犯人,据我所知,现在监狱里各大队、中队都已人满为患,短期内很难会要新人。你只来了一个月算啥?我告诉你,在我们这条新收巷里,来了有半年多仍未下队的也还不少数哩。” “平哥,这我又不懂了,监狱里各大队、中队本就是强迫犯人劳动改造的地方,难道新投犯下队还要事先征得各大队、中队的同意?” “虽不全是如此,但事实上也差不多。一般说来,新投犯下不下队或下到哪一个大队、中队主要是由监狱狱政科主管,但是由于各大队或中队多增加一名犯人就要向监狱多交一份钱,如今各队的经营效益早已大不如从前,各队领导们出于自身工作成绩的考虑,往往会拒绝狱政科向他们队里安排新犯人。” “啊,听来这倒有些新鲜,平哥,要是下面队里一直不接受我们,难道我们就要在这里长期待下去不成?另外,刚才你说下面各队每增加一名犯人就要向监狱多交一份钱,这是这么回事,这钱多吗?” “是这样了,按现行有关规定,每个大队或中队必须按其所管犯人人数每月每人向监狱交纳八十元钱,然后,监狱将这笔钱收齐后再上交到其上级主管部门即监狱管理局。所以,现在情况是,不要说各队不想轻易接受新犯人,就是整个监狱对各地看守所新判刑犯人的接收也是很慎重的。我听说,今年仅S市看守所根据事先达成的接受新投协议,就要向我们监狱支付五百万元人民币,以此作为监狱接受来自S市看守所一定数量新投犯的条件。” “但是,所有犯人来到监狱后,并没有座享清福,而是拼命地为监狱干活,难道一名犯人一个月的劳动价值还达不到八十元人民币?” “按理应不止这个数,但我曾听好位队长说过,近年来监狱已连年亏损严重,想必这是真的。所以,面对下面各队的婉言相拒,监狱狱政科的工作也是很难做的。” “唉,看来我们这些人已贬值到连废品、垃圾都不如了。真是可叹、可怜啊!” “阿强,听说你在外面的时候还是一名警察,是真的吗?”何平问。 “准确地说,是一名武警中队的指导员,因告我参与走私,被判了十八年有期陡刑。唉,刑期漫长,好难熬啊!”何强长叹了一声答道。 “这都是没法子的事,不过,既然已落到这个地步,凡事还是想开点为好,眼下最要紧的是尽快找一个有关系的中队赶快下队去,这样可以早日被评个改造积极分子什么的,早日获得减刑。否则,在新收队待得越长越被动。”何平说。 “这又是为什么呢?”何强问。 “傻瓜,这还不明白,所谓新收队,顾名思义是对新投犯进行入监教育的地方,入监教育一结束,就要分配到下面各个大队或中队去实实在在接受劳动改造,在新收队不劳动哪来的改造成绩?因而又怎么给你减刑呢?”何平又说。 “噢,原来是这样。可是我现在被关在新收巷里,又如何□□去联系中队呢?”何强又问。 “由你去联系当然不行,但是,难道你不会写信让你家里去帮忙联系,或者,趁拜山的机会,要家里人顺便给办一下,不是也可以吗?”何平教何强如何做。 “啊,对,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些呢?平哥,谢谢你呀!”何强很感激地说。 他们二人间的对话,杨凡虽在床上写东西,但已听得一清二楚。 第二天是星期日,这是杨凡投牢后在监狱里将度过的第一个休息日。上午,杨凡计划将自己身上所穿上衣服脱下来好好地洗一下,几天来在大阳底下进行队列训练,身上这套囚服也不知道被汗水浸透过有多少次了,几次晚上都想将其脱下来洗涤一番,但由于只有这一套囚服,怕洗湿了到第二天操练时仍干不了,所以一直未洗。今天难得有个休息日,因此,杨凡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洗衣服。其次是想把昨晚的那封信继续写完,昨晚何强与何平的谈话,对杨凡很有启发,他觉得有必要让家里人尽快来拜山一次,以便及早落实下一步究竟去什么中队改造之事。但是,按规定投牢犯人一个月只能给家里通信一次,而且每次送信时间是由中队决定的。不到集体通信时间,即使写好信也无法发送出去,这也是很让杨凡感到头痛的事情。 杨凡将衣服洗好后又愁没有地方晒衣服,后经过打听才知道,原来衣服洗好后要先到新收巷铁门边的那张宽椅子上,由值班监督岗派人统一拿到外面晒衣场去晒,待衣服晒干后由专人统一收回来,再由各人根据衣服上所写的自己姓名领回去。弄清楚了有关程序,杨凡将自己衣服放到了指定位置,然后就专心致志地承接昨晚的进度继续完成那封未写完的家信。待信写完并装进信封里,已到了吃中午饭时间。 吃完午饭后,杨凡仍像往日一样爬上床睡了一个小时午觉。下午,由于要做的事都做完了,杨凡感到一种少有的轻松,几天来的监狱生活,使他已同十号仓的人差不多都混熟了。现在刚好何强也在床上休息,杨凡主动丢了一支香烟过去,于是,同何强聊起天来。 “阿强,上午家里人来拜山啦?” “是的,我哥来了,在接待站吃了中午饭后又赶回家去了。” “你家离这里不远吧?” “哦,蛮远的,我家在珠海。” “拜山时可以在外面吃饭吗?” “吃饭是可以,但地点不是在高墙外头,而是在高墙内面。” “你是说在高墙内面有吃饭的地方?” “嗳,吃饭有什么稀奇的,如果老婆来拜山的话,还可以在接待站里同居哩。” “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真的,没有开玩笑。不过,最终可不可以同居,要经过好几层审批才行。” “哦,原来还真有其事,虽然以前也听人说过,但我一直不太敢相信哩。” “这是千真万确的事,远的不说,就我们新收巷的那个胖子黄,几天前就与他老婆在接待站鸳鸯楼里同居了三天。据中队在接待站值班的监督岗说,他离开鸳鸯楼的时候,也许是体能透支消耗的缘故,两条腿一直在不停地打颤,以致连走路都走不稳哩。” “不会有那么严重吧?” “我看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毕竟夫妻分居这么久,现在突然机会来了,不像饿牛见青草一般才怪哩。” “说得也是,毕竟都是人嘛。” “阿强,那你下一步打算到那个队去呢?” “目前还说不准,有可能去砖厂,那里有一个老乡在当副教导员。” “噢,有这么好的机会确实应该去。” “砖厂已经向狱政科提出要我,现在关键就看狱政科批不批准了。” “我看问题不大,狱政科没有理由不批准,对不对?” “有些事是很难说的,批还是不批,有时是没有理由可讲的。” “是啊,是啊,有道理。” “杨凡!阿强,有没有见到杨凡?”突然有一名监督岗在叫杨凡。 杨凡闻声赶紧探出头去:“我就是杨凡,请问有事吗?” “你快点下来,有队长找你。”那监督岗又说。 于是,杨凡随同那监督岗来到新收巷紧靠铁门右侧的一间队长工作室里。杨凡站在门口先喊了一声:“队长好!”然后自觉地蹲在门里一角地面上,等待队长训话。 “你不用紧张,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高,现是监狱教育科科长。听说监狱新来了一名博士,本来早几天就想来看你的,因为临时出差了几天,以致今天才来看你。现在你可否讲讲你的情况?”高科长首先说话。 “谢谢高科长在百忙之中还来看我,我叫杨凡,一九□□年从国内W大学经济学博士毕业,因犯受贿罪,被判十年有期陡刑,被捕前曾担任S市一家公有公司总经理,现投牢已快有一个星期了。”杨凡也简单地作了一个自己介绍。 “你家在哪里?”高科长问。 “我家在S市。”杨凡答道。 “有几个小孩子?”高科长又问。 “哪有几个孩子,同现今大多数家庭一样,只有一个小孩,属典型的三口之家。”杨凡说。 “是男孩还女孩?”高科长问。 “是男孩。”杨凡答道。 “我也是个男孩。”高科长有些自言自道。接着,他又说:“今天就谈到这里吧。我还其他事情要做,你先回去,把你的个人简历详细写好一份,明天我再来拿。”高科长说完就站起身准备离开。 杨凡回到仓里后,立即按照高科长要求,认真撰写了一份有关自己个人的详细简历。第二天上午,新收巷所有新投犯被监督岗们带到设在二楼的建新学校里去,接受由监狱教育科干部主持进行的入监教育课。 建新学校对杨凡来说,已不止一次听人说过,但亲身到达建新学校,则还是第一次。杨凡感到很有趣,所以,从进学校大门到进入里面教室里,他一直在暗暗地观察。他觉得这间学校跟外面学校没有什么太大区别,一样有学生课室和教师备课用的教研室、图书室和会议室等常见设施。 杨凡等新投犯被带到其中一间课室里分别坐下,只见课室里学生用的桌椅一切完好,看样子昨晚仍使用过这间课室,因为课室黑板上的粉笔字依然鲜明可见。 杨凡正在思考着,突然听到监督岗大喊一声:“起立!”大伙闻声迅速站起,只见高科长缓步走上课室讲台,于是,大伙又异口同声地高呼: “队——长——好!” “坐下!”高科长回应道。 接着,高科长用了约有一个小时时间向众人训话,其内容基本上与前次中队张副指导员所讲内容相同,无非是要犯人认清自己所犯罪行对社会的危害,今天成为阶下之囚是罪有应得,正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切全报。然后,就要求所有新投犯必须认真认清监狱对将罪人改造成为社会有用新人过程中所起的重要作用。他说:监狱不仅是无产阶级的专政机关,是关押犯人,惩罚犯人的地方,更重要的,监狱还是帮助犯人彻底洗涤自己罪恶灵魂,通过劳动和教育改造帮助犯人重获新生的地方。所以,他要求犯人们,必须深刻认识到老实劳动改造对自己早日获得自由新生的重要意义。最后,他进一步要求犯人要“亡羊补牢”,要相信党、相信人民,及早坚定走改造自新之路的信心,积极靠拢政府,用自己的双手去为自己创造一个光明的明天。 高科长讲完之后,休息了约十分钟,此期间,他再次把杨凡叫到他在建新学校的办公室里去。杨凡一进办公室,照例喊了一声:“高科长好。”然后,自觉地蹲在距离高科长座位不远处的水泥地面上。 “你的简历写好了没有?”高科长平静地问。 “昨晚就写好了,现正好带在身上,给。”杨凡早晨听说今天要到建新学校去继续接受入监教育,就有意识地将已写好的个人简历带在身上,现在听高科长提及,于是,赶紧从自己的囚服口袋里抽出并双手递到高科长手中。 “过去教过书吗?”高科长又问。 “大学毕后曾留校任教四年。”杨凡答道。 “有没有写过或编过什么东西?”高科长问。 “曾在国内经济类报刊、杂志上发表过一百余篇研究性论文。也曾参与编辑过几期内部刊物。”杨凡又答道。 “是这样的,根据你的个人条件,我们考虑想把你调建新学校来接受改造,现在我想听一听你自己个人的想法。”高科长说。 “能到建新学校来接受改造,就我个人而言,自然是求之不得,那还有什么想法,一切听从高科长高排,我服从就是。”杨凡以十分谦逊的态度答道。 “行,我明白了,你先回去吧,过几天就会有消息的。”高科长果断地说。 “谢谢高科长,我走啦。噢,高科长,……不好意思,我有一点事想请您帮忙,不知妥不妥当?”杨凡想起自己已写了好几天的信一直发不出去,现在看到高科长待自己还算比较友善,觉得是一个机会,于是,鼓起勇气向高科长提出请求,然而,心里却一点底没有。 “什么事?”高科长问。 “我有点事想给家里写封信,可又寄不出去。所以,想……想请你帮我发一下。”杨凡诚肯地解释道。 “哦,是这样,那信写好了没有呢?”高科长问。 “早已写好了。”杨凡答道。 “你把信给我吧,不过,下不为例哟。”高科长善意地答应道。 “那真太谢谢你了,高科长。”说完,杨凡高兴地把信递到高科长的手上。 杨凡重回到课室坐下,见众人都在收看电视录像。杨凡一看便明白,这是监狱里专门为新投犯开展入监教育而特制的视频录像,其内容包括:有国家司法部领导和监狱领导的讲话录像,有抗拒改造分子最终遭枪毙的案例,还有因脱逃而遭乱枪打死,尸陈荒野的镜头,也有自觉靠拢政府,认罪服法,积极走改造自新之路者,最后因荣获多次大幅减刑奖励而提前喜气洋洋地离开监狱的事例。总之,杨凡感觉是,它是一部名符其实的入监教育片。 待看完两本录像带,何平在课室外的走道上将杨凡等众人整合成两列队形,经报数无误,然后,边喊一二一的口令,边往楼下新收巷走去。 今天杨凡感到特别开心,所以,当监督岗们趁吃中午饭之机拿着好几袋炒菜又来向杨凡等人推销时,他二话没说就很爽快地要下了其中的一袋炒菜。最近几天,他常遇到这类事,即使他早已向小炒房订了菜,但那些监督岗犯人仍要将一些卖不掉的炒菜向杨凡等新投犯推销,没有办法,他虽然每次都很不情愿,但还是无可奈何地接受了。 刚吃完中午饭,新收巷负责为犯人订菜的那名老年犯人,来到十号仓门口,说根据轮流,今天下午应该由杨凡和睡在杨凡隔离床位的邓华两人负责冲洗监仓外走道地面。 杨凡和邓华闻声赶紧下床,二话不说,到厕所拿上水桶和扫帚等冲洗工具,开始搞起走道卫生来。大约花了近一个小时时间,他们二人总算按要求把走道地面冲洗干净了,于是,他们赶紧把有关工具拿到厕所里放好后,正准备上床小睡一会儿,无奈中午起床铃又响了。 下午是继续进行队列操练,听到集合铃声,杨凡等人迅速到走道北端进行集合点名、报数。然后由李明、何平等整队带到中队外面篮球场上进行队列训练。由于杨凡早年曾当过步兵,所以,队列训练对他来说并不难。特别是当李明等人知道杨凡曾当过兵,队列步伐走得又好,因此,干脆将新投犯分成两部分分别交杨凡和何强去训练,这样他们自己也就可抽出身来站立一旁,或是聊天,或是观看,落得个清闲自在了。 杨凡在训练众人时,注意到李明与值班的李队长很谈得来,李明还主动递了一支香烟给李队长并他为点燃,李队长竟也毫不犹豫地接过香烟抽了起来,心想,这李明与中队队长们的关系处得还真不坏哩。 像这样天天上午开展入监教育,下午则进行队列训练的日子,过了有七个昼夜,到第三个星期开始的第一天,即星期一下午,杨凡终于接到调令通知。通知说,从明天开始他正式分配到建新学校去接受改造。 由于在建新学校改造的犯人受双重管理,即生活上继续由入监服务中队管理,中队将这些担任教员的犯人全部编入到教员组里,其组长也是一名□□,叫吴忠;而日常改造活动则由监狱教育科直接负责。所以,接到通知后,当天下午,杨凡就把自己的全部物品收拾妥当,然后,在吴忠帮助下,来到中队东巷教员组犯人居住的三号仓里。 由于一个仓最大限度只能住十人,所以,在同一条巷六号仓也住了好几名教员组的犯人。吴忠给杨凡分配的床位是下铺,但仍是中间床位,一根柱子立在杨凡睡觉用床位的正中间,更由上下层的间隔距离不高,所以,杨凡上床时,必须低头弯腰像狗一般爬进去才行。不过,这些并没有引起他心中太大的不快,相反,想到自己投牢这么短时间,竟然比何强等人先下队,心里倒感到很是舒畅。 晚上,教员组的犯人们都纷纷回到了仓里,他们大都很热情地向杨凡打招呼、问好。其中,有一名犯人自我介绍说:“我叫杨智,也是教员组的,我们早几天前就听说新收巷来了一名经济学博士,没想到是你。”杨智开朗地笑道。 “你叫杨志?这……这个名字好熟啊!”杨凡说道。 “你不会是想起了《水浒传》中的那个杨志吧,不过,那个杨志一落难就只想到去卖宝刀,而这个杨智是一落难就坐牢来了,毕竟还是有很大的不同哩。”说这话的是一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犯人,只听他接着说:“我叫邓卫星,是□□大放卫星那时候出生的,认识你很高兴。” 就这样,杨凡一一与教员组的人相认了。 不过,通过进一步交谈,杨凡才知道,原来教员组的犯人绝大多数都拥有大学本科以上学历文凭,最低的也有大专学历。此外,杨凡还知道,其实在建新学校改造的犯人除教员组共十五名犯人外,还有一个图书编辑组,也有十名犯人,图书组犯人的日常改造任务是编辑出版《建新报》,以及为全监狱承担各项活动筹备任务,如全监犯人文艺汇演,帮教会,减刑大会,举行升旗仪式和书写并张挂各种狱内宣传标语等。 听邓卫星说,教员组犯人之间相对地能做到和平相处,人整人的情况一般很少快发生,但是,教员组与图书组相比,又比较不受中队和教育科重视。对此,杨凡感到有些不解理,便问道:“这是为什么呢?” “具体一两句话也难以说得清楚,不过,时间一长,你慢慢就知道了。”邓卫星欲言又止。杨凡见他有所顾忌,也就没有继续深问了。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还不是由于我们教员组的人书呆子气重,不屑做吹牛拍马的功夫罢了。”还是杨智性情豪爽,说起来话不转弯,快人快语。于是,杨凡接过话说: “依我看,即使是坐牢仍能保留有书生本色,实在是难能可贵的很哩,既然身已为人,起码的人格还是要有的,否则,还配说是人吗?” “有道理,不就是几年刑期吗?宁可少减刑,也不能把自己人格给丢了,对吧?”吴忠插话道。 “就是嘛,咱们老吴可说是出污泥而不染为数不多的人之一,属稀有物种,跟大熊猫也差不了多少,所以,咱们应重点保护才对啊!”杨智善意地笑道。 “操,你尽拿我瞎开心。不同你们瞎扯,我拿碗吃饭去了。另外,杨凡,告诉你,我们这里吃饭时,可以根据自己意愿找人搭当伙吃,也可以一个人独吃,一切随自己意愿而定。这个小凳子给你,你要记住它背后的编号。这条巷经常有拿错凳子的,要是给丢了就不方便了。”吴忠说完,拿上凳子和碗独自出去了。 晚饭与中午饭没有什么区别,不同的是,下队以后,吃饭是在中队网球场上进行,而不必待在巷里吃,因为空间顿感大了不少。吃完晚饭后,按规定,还可以在中队大院范围内自由散步,或作些体育活动如打网球,玩单杆和双杆等。 杨凡边独自散步边想:原来监狱确实比看守所要自由些,活动空间和空气质量也都改善多了,看来黄金宝并没有说谎。由于兴特别好,他沿着东西两个空旷场地不知不觉间走了好几圈。直到晚上集合点名铃声响起,杨凡才余兴未尽地走进监仓拿上凳子去参加他投牢以来第一次与下队犯人共同接受中队值班队长点名。 点名地址就在他所居住的这个巷子里进行。通过点名,杨凡知道,原来入监服务中队除了新收组外,还有其他好几个组,如修补组、集值组、棉胎组、教员组、图书组、印刷厂、机修组和家具厂等,总共有近六百名犯人。 点名时,每个犯人小组都自觉地按事先安排的次序坐好,点名前,一般要由中队犯人积极改造委员会(简称积委会——下同)主任或副主任出面整理队形,待一切准备就绪后,中队值班队长才开始点名。点完名后,各组犯人回到自己所在小组里,在犯人小组长组织领导下,进行学习。到了每周六晚,则主要进行改造总结,小组里的每一名犯人都必须在小组总结会上发言,重点是总结一周来个人及小组的改造情况,并作好记录,以供队长们随时抽查。 今晚的学习,由于没有定具体内容,所以学习一开始,大伙粗粗地看了看《罪犯造行为规范》条文后,觉得很是无聊,就三三两两地小声闲聊起来。 “搞不清监狱上面是怎么想的,明知道每晚学习早已成了只有外表而无内涵的空壳子,可仍然要求大家每晚干坐两个小时,啥用也没有,唉,真是形式主义害死人啊!”杨智不满地说。杨凡后来才知道,杨智也是一名□□,他是因参与组织企业工会才被判刑十一年的。 “这有什么法子,要坐就坐呗,反正都是改造。”邓卫星说。 “虽说晚上干坐可也没有其他事可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其实监狱方面也为我们树立了榜样。别看从监狱长到各科室科长再到各中队指导员直至队长给我们训话时,理直气壮,讲得挺冠冕堂皇的,可大伙心里谁都比我清楚,其话中到底有多少是真话?既然从上到下都在说假话、套话,那么我们晚上学习之风还有可能正么?现在普遍的情形是,正常的已不正常,而不正常的却已很正常了,这就是改造的逻辑。因此,我劝各位看开一点,想办法自己让自己的气顺畅起来。唉,活着就是福啊!还能不满足吗?”这是陈有祥的声音。 陈有祥曾是广州某大学中文系的高材生,毕业后也曾有一份很理想的工作,但一直没有结婚。有一天晚上,他与朋友三人外出散步,遇到一名街边性工作者,可能是出于好奇,三人竟随性工作者去到她的出租屋里去,待完事之后,三人竟凑不足那性工作者所要之钱数,以致一直僵持不下,陈有祥等人觉得那性工作者事前不开价,事后却漫天要价,感到好可恶,于是,干净一分钱不给她就甩袖离开了。谁知那性工作者竟然向当地派出所报了警,说有三个男人□□了她,不久,陈有祥等三人一一被抓,而且全都被判重刑,陈有祥属最后一个与那性工作者发生性关系,虽然如此,仍被判无期徒刑,属三人中被判最重的一个。可能也正因如此,所以,他对人生态度比仓里其他人来得更消极些。平日里,就数他怨言最多,看什么都不满意,好像全世界人都欠他账似的。 “我看,凡事也不要太认真,既然监狱规定时间要我们学,那我们就学呗,认真是学,不认真也是学,一切全凭自己掌握,正所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谁又能奈我何?”这是刘杰的声音。 据说刘杰是因倒卖外汇被判八年有期徒刑,现年二十九岁,身高一米七五,为人比较圆滑。加上剩余刑期不长,仅剩三年多一点,没有小组里其他犯人那么重的急于想减刑的思想压力,所以,他平常对人对事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由于其他犯人对他很少会有戒心,加上又性情开朗,都乐意同他交往,因此,在日常改造生活中,他的人缘关系相对也比较好。 杨凡由于刚下队,面对大伙的闲聊,他想保持低调,坚持尽量做到少说多听。不过,此时他比较注意观察吴忠的表现,这不仅是因为吴忠担任着教员组组长职务,日后事事要归他管,而且,他是一名□□。据说,他同新收组组长李明的情况相似,是因为在广州读书时积极参与了一九□□年的□□,而被判处八年有期徒刑,如今余刑只剩下不到三年了。但是,刚才吃晚饭时,听邓卫星说,吴忠想在明年第一季度减刑,所以,他现在正在积极争取表现,希望今年年终评审时能评上一个监狱级改造积极分子,这样,到明年第三季度申请减刑时就有可能减到一年六个月刑期,从而就能将尾巴(指余刑——作者注)一次性割掉,高高兴兴地回家去。还说,吴忠在外面时交的女朋友前几天来拜山过,据他自己对人说,他女朋友这次拜山给他施加压力,要他明年无论如何必须想办法出去,否则就同他脱离一切关系,因此,客观上,他也感到有压力不小。 杨凡关心这些事情,其目的很明显,就是想尽可能多了解些有关吴忠的为人情况,毕竟从今往后相当长一个时期内要与其同吃同住同改造并接受其领导。在杨凡看来,今后能否搞好与吴忠的关系,将直接影响到自己在改造生活中的切身利益。 “老刘,你可是我们组的老兵之一呀,你的话影响不小哩。”吴忠终于开口说话了。 “我才不管那么多,人既然长了嘴,就要开口说话。不过,我是‘君子动口不动手’,心里闷得慌,只是想发泄一下罢了,都是同改(指对共同一道接受服刑改造的犯人之间的称谓——作者注),难道还会有人去队长那里告我状不成?”刘杰半笑半认真地说。 “我的意思不是不让说话,只是希望各位同改说话时声音尽量小一点,要是让值班队长知道我们教员组的人利用学习时间在仓内聊天,那就不好了。前几天,中队郝指导员专门找我去并把我狠批了一顿,说教员组犯人整日松松垮垮,在路上遇上队长也不晓得停步让路,还说我们教员组内务卫生是全中队最差的,换洗后的内衣挂在墙上随处可见,极不雅观。他说,如果下次还让他看这种情况,就把所有不符合规范要求的东西全部丢到垃圾桶里去,并给本人扣大分。所以说,我们大家今后还是多注意些为好,毕竟这是监狱啊!”吴忠怕引起刘杰误解,赶紧解释道。 “我明白,组长说得对,以后我们都得注意一下,不要老是让中队把落后帽子往我们教员组同改的头上戴。俗话说得好: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我们也该认真争一口气才是,我就不信,难道书是白读的?竟然搞不过他们?”刘杰又半笑半认真地说。 “对,事关哥们的名声,我们也该认真一回,免得让队长们把我们看贬了,难道真要在这里把牢底坐穿不成?”杨智也附和道笑道。 “噢,对了,李奇,”吴忠突然想起一件事,说道:“你的衣服没有车白边和打红印,也没有标志牌,赵指已点你名了,该引起注意了。我看明天你干净把衣服给我,让我把它们拿到中队修补组那里去尽快给办一下。如何?” 李奇听吴忠如此说,很有些求之不得,说:“老吴,你能帮俺忙,俺还有啥说的,俺之所以一直没有按规矩做,主要是俺不想求那些鸟人,不想看那脸色。”李奇是山东人,虽然已在外多年,但说起话来,家乡的口音仍改不了。他是因参与走私文物而被判十二年有期徒刑的。 杨凡通过认真倾听大家谈话,感到教员组的人,基本上都比较通情达理,也有一定的集体荣誉感,他觉得能够与这样一群文化素质较高的人在一起服刑,实在很幸运。 【第八章】监狱里的小报编辑部:不一样的故事! 1 第二天早上,起床铃是六点半钟就响了,由于是下队后第一天出工,所以,杨凡闻声立即起床,到厕所去洗漱完毕后,他就坐在自己床位外侧的床沿上,专等下一道铃声一响就与教员组的人一起集合报数出工去。六点五十,出工铃准时响了,杨凡跟着吴忠等人先在东巷与其他小组犯人一道经集合整队完毕后,再按前后顺序以小组为单位在各组组长带领下逐一报数离开东巷铁门,教员组则以一列纵队在吴忠带领下通过两道铁门来到建新学校。进到教研室,杨凡留心地环视了一遍整个空间,估计有四十平方米左右,里面摆放有十几套供犯人教员备课和批改学生作业用的桌椅。 “杨凡,”吴忠拉着杨凡说:“这一套桌椅以后就归你了,里面可能有些旧东西,能用的就拿去用,没有用的就收拾起来丢到外面走廊上的垃圾桶里得啦。”吴忠进到教研室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为杨凡指定了一个可以坐下干活的地方。 “行,我马上就动手将桌子里各个抽屉清理一下。”杨凡谦逊地说这套桌椅估计只有六成新,桌子里面各个抽屉的钥匙已全部损坏不能再用了,好在眼下杨凡也没有什么贵重一点的物品需要小心存放,因此,一切都比较好对付。 上午,杨凡除了清扫桌椅外,暂时没有其他事情可做。于是,他把叶婉霞在看守所时送给自己的《哈佛管理全集》拿出来翻看,也有以此打发时间之意。不过,此时杨凡对叶婉霞的整体印象全改变了,他甚至想到当初怎么会接受她的东西呢?对此,他后悔不已。 “你就是新来的杨凡吧?”杨凡正在看书之际,突然身后有一个声音在问自己。 杨凡转过身去一看,见是一名穿制服的队长,立即站起身答道:“您好,我正是杨凡。” “以后在这里一切要听你们组长的,对这里一些具体规定有不明白的地方,也可问他们,总之,既然到这里来了,就应尽快熟悉这里的环境,”那队长指了指杨凡桌上《哈佛管理全集》又说:“以后开工时间,这类书都不能看,这次因为你新来,算了,不加追究,不过,下次就要注意了。” “我明白,您放心,不会有下次。”杨凡有些惶恐地答道。 队长说完,转身离去了。这是,杨智走到杨凡身旁,说:“我们俩都姓杨,算是本家了,风才来的这位干部姓陈,是监狱教育科的干事,我们都叫他陈干事,是直接管我们教员组教学的。” “噢,原来是这样,难怪这么严肃。”杨凡说:“不瞒你说,刚才还真有点紧张哩。” “哦,不要说你刚来,就是我们这些在这里已待了好几年的人,见了他谁都怕。”杨智压低声音说。 第一天开工,就碰到了钉子,杨凡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不过,想一想,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知者不怪嘛,只要今后凡事小心点就是。这样自己宽慰自己之后,他的心情又变得坦然起来了。 “老杨,你用不得太在意这些,在我们这里谁都免不了挨过骂,受过批,只是时间一长,脸皮也就厚了许多,对这些已变得越来越迟钝了,这也算是长期改造和修炼的结果吧。”吴忠就坐在杨凡桌子对面不远处,见刚才发生的情形,也自嘲地笑道。 “谢谢你们的好意,我想也是,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反正多想也毫无益处。”杨凡客气地陪笑道。 吴忠见杨凡的情绪未受到多大影响,他顿时想起了一件事来。于是站起身说道:“各位,今天已是星期二了,陈干事发下话了,这个礼拜六下午,将要对各个教室的黑板报进行评比打分,所以,每个人要对所负责的教室黑板报切实认真抓紧抓好,务求搞出点特色来,否则,老是挨陈干事批评,也不是个办法。我看法有点土,但理还是这个理,这就是要想让别人尊重你,那么,你就应该自己把自己事情做好,不要事事都留一个尾巴让人踩、让人骂、让人批,对吧?” 教员级组里全体犯人,听到吴忠的训话,都一声不响地三三两两地离开教研室到所分管的教室出黑板报去了。杨凡坐在自己座位上,心想,这吴忠在教员组内还是蛮有威望的,几乎没有人敢公开违背他的意志,作为一名犯人小组长,能做到这种程度,也算是很难得了。想到自己今后若真要在这里站稳脚跟,做出一点成绩来,那首先得必须同此人搞好关系不可。 “老杨,你是因犯什么事情进来的?” 杨凡正在陷入沉思,突然听见吴忠在询问自己。 “受贿。” 杨凡客气地答道。 “多少金额?”吴忠又问。 “二十万元人民币。” 杨凡又笑答道。 “我听说是判了十年,对吧?”吴忠进一步问。 “是的。”杨凡给吴忠递上一支香烟后答道。 “由此说来,那你一定是一名政府官员啰?”吴忠接过香烟将其点燃,用力抽了一口后说。 “我离开大学后,就没有想过继续在事业单位待,出事之前,我是在一家国营企业里做事。”杨凡诚恳地说。 “那一定是担任了一点什么职务吧,否则,也没有资格受贿,是吧?”吴忠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被抓之前,我担任过一家国营企业总经理之职,不过,这已经是昨日黄花了,不提也罢。”杨凡答道。 “有什么不好提的?它毕竟也代表了你过去人生中的一段历史,而且还是一段比较辉煌的历史,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达到那种程度的。”吴忠说。 “唉,好汉不提当年勇。不过,老吴,谢谢你的理解。”杨凡又说:“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兵了,有什么地方没做好的或一时考虑不周全,还请老吴多多包涵啊!” “嗨,不要说得这么严重嘛,”吴忠顺手拿出一包“红塔山”牌香烟,从中取出一支丢给了杨凡,然后自己也点燃了一支抽了一口,说:“以后,我们都是同改,彼此彼此,相互包涵,互相支持才是最重要的,你说是吧?” “说得对,应该相互尊重,互相支持。不过,说句心里话,我毕竟刚来,对这里的一切还不了解,所以,还望老兄以后随时点醒我,以免多走不必要的弯路。”杨凡又一次诚恳地说。 “既然老杨你说得这么中肯,那我就表个态,今后,只要我在场、我知道的,我一定会尽力而为的,这点,你尽管放心。”吴忠爽快地说。 杨凡有一直觉,即总感到吴忠这个人城府较深,表面看去,他似乎对待每一个人都比较好,从不轻易得罪人。无论他找别人,还是别人来主动找他,他常会说些关心人的话,并提一些建议,粗一听来,会觉得他很能理解人,关心人,但当仔细认真一想,就会发现,他所说的,大多是套话而已,放在每一个人身上都适用,并不具有针对性。 正当,杨凡与吴忠谈意正浓时,建新学校大门监督岗已按响了收工铃。只见,教员组和图书组的人都纷纷来到学校大厅铁门口边,自动排成两列队形,然后,在各组组长带领下重又回到中队的各自监仓里,等候着中午饭的开饭铃声响起。 吃午饭时,杨凡先是独自坐在一处吃,后听见吴忠邀请自己过去同他们伙吃,觉得实在没有回绝的理由,同时,转念一想,与他们伙吃也好,至少有利于进一步改善彼此的关系。想到此,杨凡抓起凳子端上自己的饭菜坐到了吴忠等人一起。 在杨凡未加入之前,吴忠一直与杨智和李奇一道伙吃。在杨凡看来,监狱与看守所一样都存在有伙吃伙喝的情况,不同的是,监狱里虽明文规定,犯人之间不得伙吃伙喝,但实际上,却一直普遍存在着。不过,要说明的是,这里所指的伙吃伙喝,不是像港台电影中常见的那种情景,即牢头狱霸们凭借自身的条件,大搞以大欺小,强取豪夺,而是,大多根据彼此的经济条件和为人情况自愿结合的。 在监狱里,合伙吃饭的最大好处,是可以节约开支,改善伙食,未与人伙吃之前,杨凡每天要买两次菜,至少应花去十元人民币,现在由于是几个人轮流买菜,一天只需花五元钱买一次菜即可,而且,这样每顿饭可保持有两道菜,既丰富了菜的品种,还减少了不必有的浪费。不过,时间一长,杨凡发现,其实伙吃伙喝还是有弊端的,最明显的就是容易形成人与人之间拉帮结派的现象。自从杨凡与吴忠等人一道伙吃之后,吴忠对杨凡的态度与先前相比又有了进一步的改善。 转眼一星期过去了。一天下午,学校监督岗兼门卫张伟国在教研室门口对杨凡说:“老杨,高科长要你马上到他的办公室去,可能找您有事。” 杨凡闻声,心中骤然紧张起来,忙问:“老张,你知道高科长找我是什么事吗?” “不知道,去了不就知道了吗?”张伟国回答道。 杨凡心想,其实向张伟国询问,问了也是白问,他对刚才因紧张而有些失态已有所警觉,所以,他尽量克制自己,力求保持一个平常心态。来到干部办公室,杨凡照例喊一声:“高科长好。”接着,就欲蹲在地上等候高科长的训话。 “你不要蹲下了,来,从那边拿一个椅子过来坐下再说。”高科长语气平和地说。 杨凡闻声有些有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一会儿,当看见高科长再度用手势示意让自己搬一把椅子过来坐时,他顿时大有受宠若惊之感。要知道,他失去自由一年多来,总是蹲在地上仰起头以谦卑的声调回答警察们问话的,还从来没有遇见过能让他坐在椅子上说话的警察,因此,其内心所受到的感动是可想而知的。 “高科长,您找我有事吗?”杨凡说:“我这次能顺利分到建新学校来,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您才好。” “你能被分到学校来,主要还是你个人的条件起了主要作用。”高科长说:“我这个人比较重才,比较重视党性和人性的有机结合。我历来认为,作为一名党员,光有党性而没有人性就算不上是一名合格的党员。你过去也是党员吧?党龄有多久?” “十六年。”杨凡回答说:“不过,现在已不是党员了。” “那你党龄比我的长。我这个人参加工作已有二十多年了,论工作表现,用兢兢业业来形容也一点不为过,我老婆就常笑我,官不大,但却整日比国家领导人还要忙碌似的。然而,你都可能不相信,我从没有获得过单位给予的先进工作者的奖励,而我入党时间就更短了,还不五年时间。不过,我坚信自己是一名合格的党员,因为,在我心中早就有了坚定的信仰,不论我从组织上是否成为了一名党员,但却一直是以一名合格党员的条件来严格要求自己的。”高科长自我解剖道。 杨凡一时弄不清楚他找自己谈话的意图是什么,心中不停地告诫自己,要小心应付,以不变应万变。他想了想说:“高科长,我刚来,有许多情况还不了解,倘若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高科长多批评。” “你对我刚才的那番话可能有误解,我的意思是,不论你现在是不是党员,但你毕竟曾经是一名党员,曾经面对党旗举手宣过誓,因此,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都必须坚定自己的信念不动摇,要踏踏实实做人,勤勤恳恳做事,切莫放松了对自己的要求才好啊!” “踏踏实实做人,勤勤恳恳做事” 这句话从高科长口中说出,杨凡来感到他的话可轻可重,心想,莫不是自己在哪方面存在有不妥之处?为了进一步弄清对方的意图,杨凡顺着高科长的话说道,“这一点,请高科长放心,我一定会严格要求自己的。” “你能做到这一点就好。”高科长说:“今天找你来,是想告诉你我们的一个决定,即我们想把你调到图书编辑组,在决定未正式公布之前,想单独征求一下你个人的意见。有什么想法,可以直说无妨。” 听到高科长说要将自己调到图书组去,杨凡感到很突然,但又想,这里毕竟是监狱,干什么与不干什么,半点也由不得自己。不过,想到自己在教员组已多日,人际关系也基本上有了一定基础,于是,他试探着问:“高科长,是不是非去图书组不可?” “那倒也不是。调你去图书组,一方面是由于有你们积委会主任魏华的极力推荐,因为他正在办理保外就医,快的话,估计年前就能走,他是想找一名能顶替做建新报编辑的人才,所以,才推荐你到图书组去;另一方面,我们也觉得一旦魏华一走,建新报和图书组也需要补充骨干力量,因为图书组的工作往往关系着整个监狱的全局,责任重大,所以,我们考虑再三,觉得还是把你调到图书组更合适。” “高科长,谢谢您的信任,只是……?”杨凡欲言又止。 “你有什么顾虑,可以直说嘛。”高科长已看出杨凡那犹豫不决的心态背后,一定存在有难题。 “高科长,不好意思,也许我瞎猜的,据了解图书组的人际关系要比教员组复杂许多,而我这个人做事一贯是直来直去,不会转弯,担心到时完不成任务,还可能会给您增添麻烦。”杨凡想了一下说道。 “图书组里有几个人彼此关系不和,这也是实情,但毕竟都是在我的眼鼻底下干活,因此,也不可能复杂到哪里去。”高科长略停一下又说:“另外,我们看过你的档案,知道你在外面时也管过不少人,相信你还是有一定的组织协调能力的,依我看,只要你是实心做事,图书组的那些东西是难不倒你的,更何况还有我在呢?所以,你尽管放心好了。” 听高科这样说,杨凡明白自己去图书组已成定局,如今自己是一名来服刑改造的犯人,其实教育科完全有权独断专行而不必征询自己意愿的。想到此,杨凡忙说:“既然高科长如此看得起我,那还有什么可说的,我完全服从高科长的调令。” 见杨凡坦诚应承了去图书组的事,高科长感到有关杨凡调动之事可暂时告一段落了,突然好像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只见他从办公桌子里拿出了一份稿件来。 “这是我最近写的一点东西,你拿回去看一看,如有不妥之处,尽管修改就是,即使是作些文字上润饰也好。”高科长说:“在大学里,我是学中文的,但对统计学方面的知识,我自己感到缺乏得很,我给你看的这篇文章里面有不少统计指标和数据,你尤其要重点看一下。” 杨凡见高科长如此坦诚,觉得倘若再客套推辞,未免反让人觉得自己小气和虚伪。想到这里,杨凡略显不安地说:“既然高科长如此信得过我,那我就拿回去好好拜读一番,说到修改,实在愧不敢当,不过,拜读后,我会如实向您单独说出我个人的想法的。” “好,好。”高科长说:“这样吧,从明天上午开始,你就到图书组这边开工。你目前的岗位是当编辑,具体任务到时魏华会向你交代清楚的。其他的事暂时没有了,你现在可以回去吧。” 杨凡站起身,把椅子搬回原处,然后,立正面向高科长说:“高科长,如果没有其他别的事情,那我就走了?” “回去吧!”高科长挥了挥手说道。 2 第二天上午一开工,魏华就来教研室通知杨凡正式调到图书组去,而且是立即到位。 杨凡赶紧收拾好自己的个人物品,随同魏华来到了教研室隔离的图书编辑室。开工所需的桌子和椅子早已空出来了,杨凡只是稍稍清理了一下,就将自己的个人用品放进到抽屉里去了。 杨凡刚一坐定,魏华就拿了一份最新一期《建新报》来到杨凡身边说:“根据高科长的意思,把最新出版的《建新报》给你看看,高科长还说了,你看完后,有什么不同的想法和意见,可以以书面形式写出来直接交给高科长过目。” “好的,我会认真拜读的。”杨凡忙站起身双手接过报纸后微笑道。 “老杨,非常欢迎你来到我们图书组,以后我们就在一起干活了,大家相互取长补短,争取把《建新报》越办越好,真正办出它的特色来,怎么样?没有没信心?” 魏华满怀信心地说。 “好,我会尽力的,” 杨凡先给魏华递去一支香烟,然后给图书组在场的每个人都丢去一支香烟后自己也点燃一支用力抽了一口,谦逊地说:“我刚来,什么都不懂,在座各位都是老前辈了,以后还望多多指教才是。” “老杨,不用见外。”魏华说,“这样,我先为你一一介绍一下我们《建新报》编辑部的几位编辑:这位是黄新华,是我们图书编辑组的组长,负责第四版,同时还负责整份《建新报》的美术设计,老黄是位多面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全监狱上至监狱长下到普通犯人无人不知的响当当的人物;这位是王义桥,负责第三版,是我们监狱有名的歌唱家,也是一位多才多艺的大能人。这位是李春林,负责第二版,是我们编辑部未来的作家候选人。最后我自己就不用介绍啦,目前我负责第一版。” “老杨,判了多少年?”王义桥问。 “十年,余刑还有八年多。”杨凡答道。 “八年不算长啊,这里除老魏外每一个人的余刑都比你长。”黄新华笑道。 杨凡用双目迅速扫视了一遍编辑部的几个人,觉得论年龄黄新华最大,估计至少在五十岁开外,个头也不高,大约一米六五左右,但人虽瘦小,却显得很精干,凭杨凡的经验判断,这是个难以打交道的人。其次是魏华,估计也四十五岁以上,身高约一米七,身材偏瘦,但为人老成练达,有军人气质,属于那种“你敬一尺,我还你一丈”的人。王义桥身材高大,估计身高至少有一米八,年纪有三十五岁左右,稍胖,正如魏华所介绍的那样,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一名艺术细胞比较丰富的人。李春林,年纪大概在二十六岁上下,身高有一米六八,不胖不瘦,可能是刚从学校毕业没有多久的缘故,听他说话,明显地感觉到他的书生气仍十足。 经过对每一个人迅速打量一番之后,杨凡觉得心中初步有了个底。于是,接过黄新华的话说:“噢,不会吧?我投牢之前,常听看守所的人说,S监狱所关押的全都是轻刑犯人,难道传闻真有不实?” 魏华听了杨凡的话后笑了,说:“岂止不实,简直是相差甚远啊,告诉你吧,在S监狱死刑犯都有。在我们中队的禁闭巷里就关押有好几名死刑犯,今天早上我带人进去检查内务卫生,看见他们一个个仍在禁闭仓里哩。再说,就我们编辑部里几位来说,老黄就曾被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不过,他算是我们这里的成功人士,投牢短短八年时间,就让自己的余刑减至不到十一年,在我们监狱算是前无古人,可能也是后无来者了。还有,老王是无期徒刑,李春林是十五年,我是十七年。怎么样,是不是都够得上重刑犯的标准?” 经魏华一说,杨凡才知道,原来S监狱也关押有重刑犯和死刑犯,而自己的刑期在整个编辑部里仍算是最轻的一个,想到此,心中不免感到了一阵轻松。但他仍对监狱关死刑犯一事不理解。他说:“据我所知,看守所里,死刑犯是不被送到监狱来的,为何监狱禁闭巷的监仓里会有死刑犯呢?” “噢,监狱里的死刑犯当然不是从各地看守所送来的。”魏华略停了一下抽了一口烟后说:“按规定这是不能随便说的,不过既然已经说开了,但说也无妨。是这样的,简单地说,监狱里的死刑犯,全部都是原已被判重刑如死缓、无期等的犯人,来到监狱后因抗拒改造,如实施脱逃,打架斗殴以及私藏现金及不良书刊等违禁物品,情节严重者,由监狱向当地管辖法院对其提出执行死刑判决的申请,通常当地法院都会依照监狱所提出的申请不用开庭就可发出对该犯的死刑判决书。所以,对已被判重刑的人来说,投牢后尤其应加倍小心,不可行差踏错半步,否则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按理说,一个人既然已被判处重刑,投牢后事事小心谨慎,这应该是情理之中的事,因为没有一个人会把自己的生命来开玩笑,对吧?”杨凡以请教的口吻说,“所以照此推理,重刑犯转判死刑者数量应该是微乎其微的,对吧?” “那也不全是如此。”王义桥接过话说:“一个人一旦被判重刑尤其是被判死缓,投牢后,要面对漫漫刑期,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老王说得对,我本人就有切身体验。十年前,当双手从法官手中接下法院对自己的死缓裁定时,整个脑袋顿时‘轰’的一声响,人都呆住了。即使是此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仍想都不敢想死缓二字对自己今后人生意味着什么?”黄新华略停了一下又说:“那时,在我脑中唯一存在的想法就是:这一辈子恐怕要在狱中度过了。现在回头去看,其实,即使不幸被判死缓也没有什么太可怕,我投牢八年,加上在看守所待的时间,失去自由已过十个年头了,但我刑期却从死缓减到只剩下十一年不到,要是乐观一点估计的话,再有四五年应该可以自由了。” “是啊,但是,是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老黄这样想得开哩,实际上,根据我投牢四年多来所亲眼目睹到的,大多数人都很难接受‘死缓’或‘无期’这样一个事实,要知道,一个人一旦看不到自己的前途,或对前途失去信心的时候,往往是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的,对吧?”王义桥又说。 “不错。”魏华点了点头,进一步加重语气说:“事实上,现在被关在禁闭巷里等待被押送刑场执行枪毙的人,据我所知,多数都是因为对自己前途失去了信心,从而产生了企图冒死逃离监狱的想法,结果自然是脱逃不成,却把自己的性命给丢掉了。” “还是一句老话,拥有自由的人,不懂得珍惜自由,只有当失去了自由之后,才真正明白到自由的可贵。”杨凡深有感触地说。 “是啊,这可以说是人的通病,而且也体现了人类社会的某种规律性,即每明白一个道理,都必须要付出一定代价,正所谓天上从来不会掉下免费的午餐一样。”黄新华用力抽了一口烟,转身问王义桥:“老王,上个星期四挂出的宣传标语还没有收回来吧?” 黄新华的一句话,顿时提醒了王义桥。原来,上个星期四为了迎接监狱管理局领导来监狱检查工作,高科长要求图书组必须在监狱大门口及办公大楼等处挂上多条大型横幅宣传标语,按照当时高科长要求,昨天下午收工前就应该及时把各处标语收回来的,而且这个任务是交给王义桥和李春林去完成的,可能是他们二人一时忘记了,以至到今天仍未把标语收回来。于是,王义桥立即同李春林一道,拿上有关工具并在学校大厅右侧的走廊上拉上了一辆板车就出发去了。 “老魏你看,一桩芝麻小的事情,要不是及时提醒,也都办不好,现实就是这样一个状况,天天这样下去,我们怎么会不累呢?”黄新华对魏华诉苦道。 “我早跟你就说过吧,王义桥这个人就是这样一副德性,大事做不来,小事又不愿做,可他的野心还不小哩。唉!”魏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接着又说:“你还记得他从染整厂调过来时那种趾高气扬的神态么?仿佛你那个图书组组长和我这个编辑部主编两个职务早已成了他的囊中之物似的,其实,即使我们俩让贤于他,恐怕他也未必有这个能力做得好。远的不说,就是做个编辑都成问题,你看第三板,每期所出现的错别字是最多的,所谓眼高手低,应该莫过于他吧?” “嗨,他不是还对人说他是美国哈佛大学硕士研究生毕业么?可为何一句英语都不会说呢?他的话常常是十话九不真,依我看,高科长实际上已被他给骗了。”黄新华冷笑道。 “唉,算了,我们也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得过且过罢了,其他的事即使想管也不一定管得着,是吧?”魏华又说。 “是啊,确实是有一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黄新华附和道。 杨凡一边看最新一期的《建新报》,一边暗暗地留意倾听他们二人的谈话内容,越听越觉得教员组的人当初所说的一点不假,图书组果然比教员组来得复杂许多。 从中午饭开始,以后杨凡就必须同图书组的人在一道吃饭。跟教员组的情况相似,每顿饭,都由本小组的人轮流值班分菜。杨凡今天中午未来得及向中队小炒房订菜,饭碗中只有一点从监狱食堂菜盆里刚分到的没有半点油水的大白菜,不过,也许失去自由时间长了,腹中油水少,只见他即使没有什么下饭菜,却仍津津有味地迅速将一碗饭吃掉了一大半。 “老杨,你今天中午没有买菜吧,刚好我们买了一条清蒸鲤鱼,味道不错,来来,过来吃一点。”魏华热情相邀。 “怎么好意思吃你们的菜哩,不用,谢谢啦。”杨凡婉辞道。 “哎呀,还跟我客气什么呢?来嘛!”魏华再次盛情相邀。 杨凡心想要是再推辞的话,反而不美。想到魏华身为中队的积委会主任,又是编辑部主编,在整个建新学校,在整个中队,他实际上已成了犯人们的灵魂,在日常改造生活中,即使是图书组组长黄新华和教员组组长吴忠都要看他的脸色行事。 据说,魏华深得中队指导员的信任,中队的其他队长都很给他面子,所以,他在整个中队的几百号犯人中都享有很高的威信。另外,他身为中队积委会主任,手中还握有不小的权力,例如,如果你的个人内务不整齐,言谈举止及着装不合行为规范等,他有权扣罚你改造分2分以下,而无需请示队长同意。还有,要是从他口中向队长说某人不服从管理教育或有其他违纪违规行为,那么,此犯人必定会受到队长们的从重处罚。因此,在中队犯人中,与其说很多犯人都敬重他,倒不如说犯人们都怕他,不敢得罪于他更准确些。杨凡就曾亲眼见过有一名犯人见魏华从远处走来,就低声向同伴说:“大家小心,二干部来啦。” 杨凡明白,犯人们把魏华称作二干部,其意思显然是说,魏华在中队的地位仅次于队长,属准队长。当然,也不排除,背后把魏华称作二干部也有贬低和憎恶他的意思在内面,由于魏华这个人平日喜欢经常到中队队长值班室去,从表面上看,他与上至监狱领导下至中队队长或教育科干事等好像都很熟似乎的,只要有机会,均能与他们说上几句话,所以,不少犯人对魏华都有防备之心,总是远远看见他来,就早早回避他,或相互提醒,小心应付,唯恐被他抓到自己什么把柄似的。 如今,见魏华如此热情相邀,很明显,他是有意想与自己交往,想到此,杨凡爽快地端起饭碗笑呵呵地走了过去:“啊,有好久没有吃鱼了,见到这么大的一条鱼,真快要把我的口水都给馋出来了。” 与魏华一道伙吃的还有李星和刘天明,此二人都属图书组的犯人成员,李星是建新学校的仓管员,学校日常教学所有的教材、作业本、粉笔等教学用品以及为全监狱搞宣传和筹办各项活动所需各项物品,全都交由李星保管,此外李星还负责监狱教育科在学校值班干事的茶水。刘天明是学校图书室的资料管理员,学校所拥有的各种书籍的借阅管理和《建新报》的分发管理,均由刘天明负责完成。虽然,在图书编辑室里都设有二人的坐位,但是,他们一般都不出来坐,而是坐在各自的小房间里,正因为如此,所以,他们二人加上电工张涛共三人,与其他犯人相比,其开工环境和人身自由度都相对宽松许多。如李星,由于他本身就有为教育科干事和一切来学校办事的队长以及监狱各项重大活动提供茶水的任务,所以,他专门拥有一个小厨房,这为他暗自改善自己生活,提供了较大便利。 据杨凡所知,这三个人几乎都在各自的小房间里设有小茶几,没有任务时,常能喝上几杯热功夫茶,这是其他犯人可望而不可及的一种享受哩。实际上,李星、刘天明和张涛三人也早已成了学校里做特殊工种的特殊犯人了。 因此,杨凡觉得多与这样一些特殊人物亲近对自己日后改造生活是利远大于弊的,同时,出于礼尚往来的考虑,也必须与这类人搞好关系。所以,下午开始,杨凡特意花了十元钱向小炒房预订了两道菜,待吃晚饭时,早早地将这两道菜端到了魏华等人吃饭的摊位上并热情邀请他们品尝。事实上,从这天起,杨凡就与魏华等人自然而然地一道伙吃了。 自从杨凡与魏华等伙吃之后,魏华对杨凡的关心照顾也变得愈来愈明显起来了,例如,每次去各中队收集《建新报》用的稿件时,魏华总是不会忘了把杨凡带上。短短几天时间,杨凡跟随魏华把整个监狱全给跑遍了,而且,还两次去过建新女分校,看得出,魏华同建新女分校的女教员们都挺熟,每次魏华一出现在建新女分校时,几乎所有在场的女教员们都会一一向前同打他招呼,犹如老朋友相见一般。 建新女分校的女教员,其年龄有大有小,大者有五十多岁,小者也有二十多岁,其中,有一名叫李毅玲的女教员,长得清秀可人,据说还是名牌大学毕业生,因挪用公款被判了五年有期徒刑,她的言谈举止给杨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此外,魏华与杨凡和刘天明还在教育科李干事的带领下以向女犯中队分发《建新报》的名义去过几次位于监狱北面的女犯中队。由于,自失去自由一年多来,杨凡还从来没有到如此大的空间中走动过,所以,几天下来,杨凡进一步感受到监狱与看守所的真正不同,从而再一次为自己当初选择来监狱服刑没有选错而暗暗深感庆幸。不过,杨凡也明白,不是任何犯人都可以在监狱内随便走动的。 随着在监狱服刑时间一长,杨凡更进一步了解到,在监狱服刑改造的犯人,除了设有如积委会主任、副主任以及组长和监督岗等职位名称外,监狱还根据服刑犯人投牢时间及改造表现等,分成若干等级,如刚投牢不长的犯人一般都佩戴写有“考察级”字样的蓝色标志牌,投牢时间在一年以上的犯人,则根据其平日改造表现和队长对其印象如何,分别可佩戴写有“一般级(一)、一般级(二)和一般级(三)”字样的绿色标志牌,而投牢时间在两年以上且改造表现突出的犯人,才有可能被评为宽管级,并佩戴写有“宽管级”字样的红色标志牌。 按规定,每个中队享有佩戴宽管级红色标志牌的犯人数量,有着极其严格的指标限制,而且必须经过严格的逐级审批程序才行。但是,即使是佩戴有宽管级的犯人,如要到其他中队去办事,也必须事先征得所在中队值班队长的同意,并在严格限定返队时间后才能被允许跨出中队劳动现场的铁门。因此,杨凡确实为自己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享受到如此多的自由,感到了少有的开心,同时,对魏华也充满着好感和谢意。 然而,开心之余,杨凡也感受到了苦恼,由于图书组的犯人个个都有一技甚至数技之长,所以,平日在劳动中尽管表面上保持着一团和气,其实在他们的内心深处是谁也不服谁,以致暗中较劲和相互拆台的事时有发生。一天傍晚,杨凡吃过晚饭后,主动邀吴忠在中队围墙内散步,据吴忠告诉他,以前,图书组内斗争得最厉害的是魏华和黄新华二人,那时,为了争表现和图书组组长之职,二人之间明争暗斗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然而,自从王义桥调进图书组之后,矛盾焦点似乎有意无意间开始转移到王义桥身上。 吴忠说:“也怪王义桥刚到图书组时太自以为是,太招风。据说,他曾私下对人说,教育科领导同他说了,调他来学校是要他担任图书组组长和编辑部主编两个职位,可那人很快就将他的话到处传得沸沸扬扬。你想魏华和黄新华是何等人物,怎么可能会坐以待毙,等王义桥来轻易夺了自己千辛万苦争来的职位呢?所以,共同的利益,促使魏华和黄新华这两个死对头很快结成了战略盟友,一致对付王义桥。魏华毕竟是中队的积委会主任,黄新华也是积委会的宣传组组长,属积委会的重要成员之一,一旦下定决心要整垮王义桥,那王义桥还会有好日子过?但是,王义桥也很不争气,起初积委会成员集体检查全中队犯人的个人内务时,发现王义桥的枕头底放着一本境外出版的违□□刊《藏春阁》,结果王义桥被立即送进禁闭巷关了整整一个月的禁闭。解除禁闭后,不到一个月时间,又接二连三地因其个人内务乱摆乱放以及未经允许擅离互监小组等被积委会一次扣改造分2分就达十次之多。到此时,王义桥在中队队长和教育科干事的心目中,早已是声名狼藉,不要说去与魏华和黄新华竞争组长及主编之职,就是想做一名监督岗都难了。” 杨凡一直在静静地倾听吴忠的分析介绍,他觉得这是个从侧面了解图书组成员的一个好机会。他想了一下后转头问吴忠:“魏华在外面时是做什么工作的?” “听说沿海某武警部队的一名支队副政委,是一名副团级的干部,因参与走私而判刑到这个监狱来的。” “那黄新华呢?从他的言谈举止看,不大像做过领导工作的人。” “你猜的一点不假,他原是一名小学体育老师,懂得好几门乐器,听说是利用教女学生拉手风琴的机会,糟蹋了多名女生,被判死缓。这个人给我的印象是:奸诈。非常不好相处。时间长了,你就会发现,在他嘴中没有好人,喜欢在人背后揭他人的短处。但由于他能写得一笔好字,画也画得不错,加上又擅长打篮球,所以,不少干部很欣赏他。” “听说王义桥是美国哈佛大学硕士研究生毕业,是认真的么?” “嗨,这里面有许多人的话都是当不得真的,他是因盗窃罪而判无期徒刑的。另外,你们组的那个刘天明,虽说是因间谍罪被判无期徒刑,这个人平时话不多,但为人还可以,也深得高科长的信任,所以,我倒觉得,对此人可密切留意,或可作些交往也行。” “据说魏华正在搞保外就医,能搞成么?” “噢,这个就很难说了,不过,听说是武警总队有一位他的老领导在帮他,如果这是真的,那他以保外就医的名义出去就不难了。” “搞保外就医的条件是不是很严格?” “详细情况我也不甚清楚,但据我所知,搞保外就医的条件之一,必须要所服刑期(含减刑在内)过三分之一;其次,必须要有县团级以上医院的病历证明;第三,离开监狱后不会对社会再造成危害。不过,我个人觉得,最关键的还是看上面有没有人帮忙?因为保外就医不同于假释,无须经过当地法院裁定,它是直接由监狱上报监狱管理局审批通过就可获得自由的,因此,上面是否有人从中帮忙十分重要。” 通过与吴忠边散步边交谈,杨凡感到收获不小。由于对图书组的几名重要成员的情况有了一个大致了解,他觉得今后在处理与这些人的关系时,心中更有数了。 从这件事情中可以看出,杨凡为人做事,一直有他个人独具特色的办法,例如,对那些不便直截了当向当事人了解的事,他总是采取迂回的办法,通过与第三者聊天中自然而然地获取自己所需的信息。他坚信古人所说的话: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以及知此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自从与吴忠作了那次深谈之后,杨凡对自己的处事态度和改造方式又作了相应调整。因为通过几度反省之后,他猛然惊醒:自己差点也重蹈了王义桥的覆辙。为了避免别人对自己的猜忌,为了不至于犯树大招风的错误,他事事都尽量保持低姿态,夹着尾巴做人,努力避免与魏华和黄新华等人发生正面冲突,也不跟他们去公开争改造表现。所以,到图书组开工一个多月了,杨凡基本上能做到与魏华和黄新华等人和平共处。想起刚到图书组,魏华曾受高科长委托,将一份《建新报》给他看,并要他提出意见时的情形,当时,他意气风发,在认真看了几遍之后,抓起钢笔大刀阔斧地将一份报纸从头到尾圈圈点点地删改了一通。 虽然,将其交给高科长看完,曾受到高科长的高度评价和肯定,但由于高科长几次在编辑部和图书组会议上反复多次将其作为案例来评批其他人的工作态度不认真,以致曾一度引起魏华和黄新华等人的不快与误解,幸亏杨凡及时做工作,才不至于使矛盾进一步激化。 3 一九九四年十二月中旬的一天上午,高科长来到建新学校召集图书组和教员组的全体犯人开会,会上,高科长宣布了一个重大信息,即监狱管理局决定在S监狱隆重举行北片区首届服刑人员运动会,赛期为七天,从现在到运动会开幕也只有七天时间。为了迎接运动会的胜利召开,高科长要求图书组全体犯人必须立即行动起来,要高标准高水平地完成整个运动会的筹备任务,同时,要求教员组积极做好配合工作,做到随到随到。 魏华也真是神通广大,竟然说服了教育科高科长和中队郝指导员,在整个运动会期间,将图书组全部犯人由戒备森严中队监仓搬到了毫无设防的建新学校教室里来居住。对杨凡来说,在S监狱服期间,他感到这前后半个月时间是最自由的,虽然白天很辛苦,要忙于应付运动会召开前的各项准备工作,但晚上却可以自由自在地休息、交谈和活动,可以说基本上实现了由犯人自己管理自己,脱离了狱警的监视范围,所以,大伙都感到特别心情舒畅,甚至连白天劳动的积极性和自觉性也都明显地提高了。 黄新华除了与魏华一道负有组织管理之责外,他的主要任务是承担运动会的会微和大会主席台背景等的设计。而大小各种类型共五十余条宣传标语的书写任务就交由杨凡和王义桥来完成。李星负责运动期间各项物品包括奖品等的保管与领用,此外还负责保障整个运动会期间的茶水供应。电工张涛负责保障供电线路的安全与畅通和灯光、录音、录像等任务。刘天明和李春林则主要负责运动场地划分与布局,并提出一项有关赛事进度程序安排草案给高科长审批。魏华则负责整个筹备工作组织与协调工作。张伟国则仍然做他的监督岗和门卫,确保监管安全。 为了迎接这次大规模运动会的召开,S监狱教育科还在各大队、中队服刑人员中抽调文艺骨干组成文艺队集中排练文艺节目,结果黄新华和王义桥二人被调去了文艺队。虽然监狱文艺队仍设在建新学校,但黄新华和王义桥原先所承担的劳动任务则全部落到了杨凡和刘天明的身上。第二天下午,教育科李干事把为迎接运动会召开所需的各种物品全部买来了并存放在李星的仓库里,杨凡则把写宣传标语和舞台背景设计所需的纸张、广告颜料、排笔等部分地先从仓库里领了出来。 论写标语,杨凡还真算得上一把好手,大小五十余条各种类型的广告标语仅用了两天不到时间就全部搞掂了。魏华是那种只会做头不会做兵的人,论统帅全局,他的确有过人之处,图书组的人手本来很有限,由于调配有方,尽管整个筹备工作千头万绪,但各项工作一直能有条不紊地进行,而且其效率也是挺高的。杨凡在忙于书写标语时,魏华仍不忘了夸自己是如何有识人之能,使图书组又多添了一名精英。 监狱为节约广告布,有二十余条大型横幅标语,还必须先将字写在一张四开的白纸上,然后再一一将字粘贴在一块长条型红布上,为了确保标语耐久以及不会被雨水所淋湿,还必须用超薄透明塑料包裹后再粘贴到红布上去。待所有标语全部写完并粘贴好之后,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将其一一挂出去,由于不少挂标语的地方需要重新打孔拉线,工作量比较大,以致即使整个图书组的人全体出动,仍花了一天半时间才把所有标语按要求全部挂好。 制作完宣传标语之后,杨凡全力以赴集中精力制作开幕式主席台的背景。图书组其他的人则在魏华的调度下转入到整个筹备工作的第二阶段,即开幕式会场的布置、各监狱犯人运动员床位安排以及各运动项目场地的划分确定(当然须事先征得教育科领导同意)等筹备任务。 筹备工作虽然辛苦,但由于有文艺队的排练歌声作背景,使人感受有一种节日的氛围,所以,精神上倒也觉得轻松、愉悦。 几天后,杨凡听说叶婉霞也被临时调来了文艺队,并很快成了文艺队的骨干成员,她的女声独唱和古筝演奏水平被监狱领导们公认为具有专来水准,不久后,高科长还选定她为运动会开幕式当天晚上文艺汇演的女节目主持人。 她在建新学校期间,经常会以这样或那样的理由来找杨凡。杨凡由于已经了解了叶婉霞的为人,所以,对她的到来总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一天,她来到学校,见杨凡正在大厅里忙着搞设计,即主动上前打招呼。 “杨大哥,你是已经正式分配到建新学校了吗”叶婉霞问。 “是的,我到建新学校已有一个多月了,你怎么样?分到哪个队了?”杨凡回答。 “我被分配到服装一队。好辛苦哦,从早到黑踩缝纫机,累得全身酸痛,而且里面比看守所还要黑暗哩。”叶婉霞诉苦道。 “怎么个黑暗法?”杨凡问。 “哎呀,真是一言难尽啊,总之必须要与监督岗、组长和生产总调度搞好关系,否则,不要说干部,仅犯人所给的小鞋恐怕就穿不完了,唉,做犯人真难啊!”叶婉霞叹息道。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既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一切只好顺其自然。有句俗语说得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所以,为了生存,为了自保,有时是必须委曲求全的,你说呢?”杨凡说。 叶婉霞听杨凡一说,可能是想起了自己这些日子来所经受的风风雨雨,禁不住眼泪扑簌簌直下,杨凡见状,为免别人误会,赶紧劝她要注意场合,克制自己。叶婉霞也已注意到自己的失态,于是,赶紧擦去眼泪,说:“我也知道这里环境特殊,不能任性,让你见笑了,你不会笑话我吧?” 杨凡明白,她的话也许全是真心话,自己何尝不是如此,想到此,他说:“你的处境我完全能理解,又怎么会笑话你呢?” 就在这时,文艺队的另一名女犯走了过来。“叶婉霞,你怎么在这里?到处在找你都找不到。哇,杨老师,你的画画得好好哟!” 说这话的女犯名叫何小芸。 “哪里,你过奖了。” 杨凡笑道。 “杨老师,什么时候教我画画,好么?” 何小芸半笑半认真地说。 “不敢当,我抓画笔也是被逼上梁山,纯属不得已而为之。”杨凡谦虚地说。 “看来,杨老师是不想收我这个弟子,也罢,强抢的瓜不甜,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就不为难杨老师了。……嗯,叶婉霞,我们合演的那个节目,有几个地方我还是整不明白,我们过去再练一练如何?”何小芸说。 “好哇,这就去练。”叶婉霞说完,拉上何小芸的手向前走了几步,又转身向杨凡扮了鬼脸并笑了笑就排练文艺节目去了。 以后几天,叶婉霞又找机会来见过杨凡两次,杨凡不想与她多接触,因此,每次都是问她有关赵广明的情况。叶婉霞自然明白自己与赵广明在车上所做的一切,肯定逃不脱杨凡的眼睛,所以,每次到学校来便主动向杨凡打招呼,其中也有讨好杨凡的成分在里面,她担心杨凡会把她与赵广明的事向外人说出去。杨凡当然也明白她的内心想法,所以,有一次他巧妙向叶婉霞表了个态,要她尽管放心好了,自己决不是那种随便乱说话的人。叶婉霞听后,满意地走了。 4 一个星期的筹备时间很快就要过去了,今天是最后一天,明天就是运动会开幕式。上午开工,魏华就找到杨凡,两人一起逐一检讨了整个筹备工作完成情况,看来除了仍缺几张犯人运动员睡觉用的铁床外,其余基本上都已经按要求完成了,有关十张铁床的问题,高科长说已经让监狱装备科到市里买去了,所以,也算是不成问题了。下午的任务只剩下为参加明天运动会开幕式的各监狱犯人运动员代表队划定区域,并组织进行模拟各监狱犯人运动员代表队进场顺序总彩排。 这时,张伟国气喘吁吁地从舞台那边跑了过来,他一进学校就对魏华说:“魏主任,刚才高科长说了,监狱领导临时决定今天上午来学校审定文艺节目,现在,李监狱长他们已经在舞台那边了,高科长要我通知教员组的人,尽快搬十张桌子和十张凳子到舞台去给监狱领导们坐,同时,要李星赶快送茶水过去。” 魏华一听,知道原定计划已发生了变化,于是,他对张伟国说:“好,事不宜迟,你赶快去通知吴忠和李星,要他们二人务必迅速按高科长要求去落实做好。” 张伟国一走,魏华略想了一下,对杨凡说:“你继续抓紧时间把背景设计搞出来,我现在到舞台那边去一下,这期间如果有干部找我的话,你就到舞台去叫我,好么?” “好的,魏主任,你放心去吧,这里有我哩。”杨凡爽快地应道。接着,就专心致志地继续做他的背景设计工作。 过了一会儿,学校西边走廊里传来女人的说话声,杨凡转身一看,原来叶婉霞和何小芸她们来了。 “杨老师,早上好!”何小芸主动同杨凡打招呼,而叶婉霞则是含情脉脉地朝杨凡笑了笑,也算是打了招呼。 “你们文艺队不是要进行总排么,怎么还有空过来走动?”杨凡含笑道。 “告诉你吧,正是要总排,我们才过得来这边。我们是来拿演出服装的。”叶婉霞笑道。 原来,在建新学校里,专门有了一个房间,长期供文艺队存放各种乐器和演出服装等使用。杨凡到建校学校后,也知道有这么回事,此时此刻竟然把它给忘了,以致才有此一问。 建新学校大门正前方有一块很大的开阔水泥地面,这里一直是S监狱举行全监性重大活动如升国旗仪式、召开减刑宣判大会等的露天会场。会场的西面建有一座可供几百人同台演出的舞台,监狱文艺队的男女犯人这几天基本上都是在这个舞台上进行节目排练的。由于时间比较紧,叶婉霞她们这次拿到了演出服装后很快就过到舞台那边去了。 下午,杨凡等图书组的人员基本上都到露天会场去为明天运动会开幕式上各监狱犯人运动员进场后的站立位置划线,杨凡和刘天明则在舞台上将已制作好的背景设计进行现场布置。监狱文艺队的犯人们,则正根据上午监狱领导们在观看完整场节目预演之后所提出的要求,进行紧锣密鼓地修改和完善。总之,一切都在为明天而忙碌。 举行北片区服刑人员首届运动会开幕式的这一天终于来到了。早晨,天刚一亮,图书组的人员全都早早起床了,因为他们还有一项重要任务没有完成:要与教员组人员一道为参加开幕式的各级领导布置好座位,也就是要将建新学校教室里课桌和课椅搬到舞台上去分成十五排,且每排由二十张课桌和课椅组成放好,然后,将事先准备好的台布铺在桌面上并用图钉固定好。此外,还要在舞台正前方二十米处露天会场中用课桌搭起一个约两米高的小平台,以供教育科李干事到时摄像之用。 待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时间已到了上午八点半,距离开幕式举行只差三十分钟了。 不过,今天这里最忙碌的人还是要数魏华了,只见时而跑到学校里面去,时而又跑到舞台这边来了,他要检查张涛的各条线路是否已铺好,麦克风和灯光是否能正常使用;李星的茶水是否已准备好,茶杯的数量是否够用,等等,他全都一一过问。 上午九点整,首先S监狱各中队犯人代表已开始进场了,按照事先安排,他们全部被安排在露天会场东面紧靠建新学校大门这一边坐好。这时,监狱管理局的有关领导、北片区监狱有关领导以及各特邀嘉宾等都相继登台就坐了。 李干事早已拿着摄像机高高地站在了事先搭好的平台上,各监狱运动员代表队也已在露天会场北面的通道上整队排好,穿着蓝色服装的女领队,双手举着写有各监狱名称的牌子分别站在了各监狱犯人运动员代表队伍的前面,只等高科长代表监狱宣布开幕式正式开始。大约是九点二十分左右,教育科高科长站在舞台上手拿着麦克风大声宣布:“北片区服刑人员首届运动会现在宣布正式开始,首先欢迎来自北片区各监狱服刑人员运动员代表队入场!” 于是,高高悬挂在舞台两边约有十米长的爆竹被点燃了,安装在露天会场上的扬声器中顿时响起了嘹亮的欢迎运动员入场的曲子。 杨凡站在露天会场一边,为的是便于教育科干事们能随叫随到。只见由S监狱六名男服刑人员抬着本届运动会会徽最先入场,随后是由监狱文艺队队员和部分男女服刑人员穿着鲜艳的演出服装敲起锣鼓扭着秧歌进场,接着,来自各个监狱参赛运动员队伍在一名女领队的带领下踏着整齐步伐一一入场,那情形与全运会开幕式还真有几分相似,唯一不同的只是规模小了一点而已。 运动员入场仪式完成后,接着是李监狱长致欢迎辞,男女运动员代表发言,以及监狱管理局领导讲话。至此,开幕式的各项程序一一完成了。 从下午开始,运动项目比赛正式展开,这次被列入比赛的项目有十五项之多,可能考虑到运动场地限制,有七个比赛项目被分别放在A监狱和B监狱里进行。不过篮球和田径等大多数比赛项目仍放在S监狱进行。晚上,所有参赛运动人员全部集中到露天会场上观看了由S监狱文艺队演出的文艺节目。叶婉霞和王义桥共同担任了该台文艺晚会的男女节目主持人,其中,叶婉霞的一曲女声独唱《我爱你,中国》,获得了台下观众的热烈掌声。可以说,虽然排练时间不长,但整台晚会却为北片区首届服刑人员运动员会增色不小。 杨凡负责整个篮球赛事的分组抽签及从小组初赛到总决赛等的组织管理工作。小组淘汰赛总共花了三天时间,根据各代表队的累计积分数,从高到低选取前四名分成两组进行半决赛,每组胜出者,方能参加总决赛,争夺冠亚军;而每小组中未胜出者则将全力以赴争夺第三名。最后,篮球比赛的结果是,S监狱代表队获得冠军,U监狱代表队获得亚军,A监狱代表队获得季军。 这场据说是国内史无前例的服刑人员运动会,用了整整七天时间,全部顺利地完成了所有赛事,取得了圆满成功。运动会结束后,杨凡和魏华等人分别获得了记功一次的奖励。刚投牢不久,就获得记功奖励,这是完全出乎杨凡意料之外的,对日后改造生活无疑将会有积极的影响。 魏华说,为服刑人员举行运动会在全国还属首创。据他分析,五十年来,为了监狱的监管安全考虑,监狱当局历来都是对服刑犯人运动量极力加以限制的,其目的自然是担心犯人体力如果太强了的话,一旦发生脱逃现象,可能会为警方追捕造成更大困难。所以,过去在中队大院内,休息时作跑步运动,要是被队长看见,往往是要挨罚的。 “那为什么现在却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呢?”运动会结束的当天晚上,趁与魏华等人聊天的机会,杨凡不解地问魏华。 “现在要定性,还为时过早,不过有一点已经是很明显的,这就是与创建所谓‘现代化文明监狱’有很大关系。”魏华答道。 “现代化文明监狱”这句话,在此以前,杨凡还从未听人说过。于是,杨凡又问:“何谓现代化文明监狱?众所周知,监狱历来是惩罚人的地方,外面人谈起它时常常都会感到毛骨束然,这样一种地方,难道也要赶时髦搞所谓的现代化,而且还能文明起来?” “噢,作为一种新的提法和口号,想怎么说都是无关紧要的,关键是要看它的具体内涵是什么?”魏华为自己点燃了一支香烟,略思索了一下后,说:“就拿现代化文明监狱来说吧,依我看,它主要是特指对监狱的一些外表性的东西进行改变,如在监狱安装闭路电视监控系统,对犯人的穿着服饰实行统一化,出收工列队行进要求更严了,以及给监狱干警配备一些先进的设备如手机、电棍等。切莫一听到说现代化文明几个字,就以为作犯人也将有好日子过了,要是这样想,那未免太天真了。” “魏主任,真不愧是我们的头儿,看问题硬是比我们深刻得多。”刘天明含笑恭维道。 “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现代化文明监狱这句口号不就是名不符其了么?”杨凡说。 “既然是一句口号,你在态度上就把它当真,其他一切就别管了,你说呢?”魏华微笑道。 “这倒是。”杨凡想了一下说:“既然可以在监狱内举如此盛大的运动会,那是否意味着今后在狱内将会允许服刑犯人作些适度的体育锻炼呢?” “这仍很难说。依我看,运动会归运动会,结束了就算了。至于是否允许犯人利用休息时间作些适度的体育运动,我看不会。”魏华答道。 5 这次在S监狱举办的盛大运动会,对杨凡来说,也是他投牢以来在建新学校图书组里第一次新身经历并参与筹备的最大的一次活动。通过这次活动,使杨凡对S监狱甚至全部各大监狱的状况又有进一步的认识和了解。 由于各监狱犯人运动员大部都住在建新学校,所以,利用晚上休息时间,彼此之间也有了更多的接触和交流。 郝建新,是来自A监狱服装厂的犯人运动员,今年二十八岁,身高一米七八,因私藏毒品被判处无期徒刑,据他本人说,被捕之前,他是一名中学体育教师,毕业于国内某名牌体校,出事之前,他的一名学校同事说当晚有事不回家去,特将一个手提包放在郝建新的单身宿舍里,谁知那名同事当晚被公安拘捕,并供出存放在郝建新家中的这包东西,内有□□二百克。于是,郝建新以私藏毒品罪也被遭到逮捕,并被判了无期徒刑。他在A监狱服刑改造已经四年,据他告诉杨凡说,他们那个监狱的劳动非常辛苦,为了赶货,经常是加班加点,忙得不可开交。 “你们整日做服装,做那么多,都能卖得出去么?”杨凡忍不住问。 “能否卖得出与我们无关的,因为是做来料加工,我们只管按要求把服装按时做出来就行。”郝建新说。 “主要是一些什么样的服装呢?”杨凡又问。 “什么样的都有,有童装,也有成人时装等。”郝建新回答。 “还有时装?你是说你们还做时装?”杨凡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这有什么奇怪的,今年我们大部分时间所做的就是各种款式的男女时装。”郝建新回答说。 其实,以杨凡的知识,当然能够明白做时装必须具备有很高的设计、剪裁及缝纫水平才行,但听郝建新说,他们做的是来料加工,就一切都清楚了。显然是监狱外的老板们,先设计好了所要做的服装的款式和详细标明了各项具体要求,才来到监狱来让服刑犯人照样定做的,监狱只是凭借廉价的劳动力资源赚一点加工费而已。 “给你们加工服装的老板,都是些什么样的人?”杨凡又问。 “你是问我们那个中队?还是全监狱各个中队的情况?据我所知,给我们中队提供服装加工任务的老板,是顺德市的一名私营企业主。至于其他中队,有国内的老板,也有部分是来自港台的老板。”郝建新答道。 “你们那个监狱是不是都在搞来料加工?”杨凡问。 “是的,因为过去靠监狱负责产供销一条龙,亏损得很厉害,现在改为搞来料加工,虽然利润薄点,但只要加工一套服装,就有一份收入,所以,全年累计起来收入非常可观。过去,监狱里的干部,一个月只能拿到官家发给的一点微薄工资,而现在就大不相同了,据说,今年全监所有干部平均都能得到好几万元人民币的奖金,可以说是皆大欢喜。然而,有人欢喜有人愁,我们这些做犯人的可就苦坏惨了。”郝建新说。 “你们平常干活也有任务么?”杨凡问。 “有啊,没有任务还说什么累呢?”郝建新说。 “要是完不成任务呢?”杨凡说。 “要是完不成任务可就惨了,首先减刑是没有希望了;其次,少不了要受到惩罚,如扣分,挂牌示众,定镣,吊起来挨揍等;最后,还可能被送去关禁闭。所以,一般来说,犯人们都会想方设法去完成劳动任务。”郝建新说。 郝建新的话,对杨凡的触动是很大的。联想到自己能分配到学校劳动,他顿时有了一种幸运感。 李大成,是来自U监狱打磨中队的一名犯人运动员,他原是一名武警部队的中队长,二十九岁,身高一米七五,曾毕业于国内某本科军校,因涉嫌参与走私被判了八年有期徒刑。 据李大成说,他们日常的劳动任务是接受外来打磨件的加工,由于劳动车间的空气流动不畅,室内空气污染严重,以致中队里已有相当多的服刑人员被患上了尘肺病。 杨凡知道,即使是外面打磨车间,其空气质量大多也是比较差的,不过,因劳动环境差而让犯人患上尘肺病的传闻倒是第一次听见,因此,杨凡问李大成:“我看你的身体就不错嘛!怎么一点也看不出是在打磨车间劳动过的人呢?” “我当然不同,我是门卫兼监督岗,不用长时间地站在一个地方劳动。不过,即使是这样,我投牢不到一年半时间,体重已下降了十五公斤,你说厉害不厉害?”李大成说。 “社会上也有从事打磨的企业,为何他们没有发生像你们这样的事情呢?”杨凡有些不解地问。 “其实,社会上的企业里也是有的,只是没有被报道出来以及患病率没有我们这样多罢了。”李大成回答。 “那你觉得你们中队犯人患尘肺病比例高的关键原因在哪里?”杨凡感兴趣地问。 “这个问题一两句话很难说得清楚,不过,有两点是很明显的,一是与中队领导对犯人的劳动环境长期重视程度有关,如只要将车间的大门打开或装上几只大型排气扇就能在很大程度上大大改善车间内的空气质量,可是,就这样一件简单的事情也一直没人做;二是服刑人员自己也缺乏环保意识,劳动时,虽然中队队长已发给了他们口罩,但也只用很少人会在劳动时使用,以致吸入大量空气中的微粒,时间一长不患病才怪哩。”李大成又说。 “有口罩不戴?”杨凡觉得有些难以理解,“他们为何会这样呢?” “唉,说来也很简单,主要是劳动任务太重,大家觉得戴上口罩干活不太方便,当然也可能是由于口罩质量比较差,透气性能低下,加上空气中的氧气稀薄,犯人们一戴上口罩便会感到呼吸困难,因此,许多犯人明知不戴口罩干活不行,但还是不愿使用它。所以,在中队劳动的犯人也是有其不得已的苦衷的。”李大成回答。 其实,像郝建新和李大成所谈到的情况,在S监狱也是存在的。杨凡已经知道,S监狱同样也有电镀车间、打磨车间和服装厂等三十余个生产劳动中队,听说,今年全监狱经营亏损将超过三百多万元人民币,摆在全监服刑人员面前的首要任务就是必须扭亏为盈,所以,其劳动之繁重是可想而知的。 【第九章】别开生面:在监狱里过年! 1 虽说是服刑改造,但时间仍一天天地过去,转眼一年一度的春节又将临近。昨天下午,魏华因保外就医已获监狱管理局批准,高高兴兴地出监去了。而且,终于可以赶在春节前回家过年,对魏华来说实在算得上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魏华临出监前还专门找杨凡作了一次交谈。他向杨凡传授了自己失去自由近九年来做人的心得体会。他说:“你还记得刚投牢在新收巷时,我去看你的情形么?” “又没过去多久,那能不记得?只是当时你是身着囚服去的,弄不清你是啥身份?” “那次我是受高科长委托才去新收巷见你的,为的是想多了解一点有关你过去的历史。” “听说是你极力推荐我到图书组来的,对么?” “你怎么知道的?” “是高科长亲口对我说的。你觉得在图书组改造会比教员组更好么?” “结果是肯定的。在S监狱有一个传统,就是上至监狱及教育科领导下到中队的一般队长,对图书组都比较重视,当然在图书组干活远比教员组辛苦得多,但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在图书组更容易出成绩。你知道,中队历任积委会主任都出在图书组里,这本身就能说明很多问题,是吧?” “你马上就要出监了,我真为你高兴,并衷心地恭喜你。” “谢谢。我们俩虽然相处时间不太长,但合作得很愉快。现在我就要走了,我衷心地预祝你也能早日重获自由。不过……图书组相对比较复杂,还望你好自为之。” “你是否有话教我?” “教你不敢当。不过,你要小心处理好与黄新华、王义桥和刘天明及李星的关系,尤其是黄新华,这个人比较难以相处,而且他又有一定的活动能力,所以,你一定要小心应付才好。” “有关图书组里的情况,你比我清楚得多。依你看,你该如何自处才好呢?” “有一句叫做‘扮猪吃老虎’,你该知道所指的是什么意思吧?” “郑板桥说的‘难得糊涂’,与你所说的‘扮猪吃虎’是否差不多?” “不同,老杨,有很大的不同啊!难得糊涂,指的是一个人自我陶醉,消极地面对社会万象,他所行的老庄之道;而扮猪吃老虎者,是将法家与道家的理论融合起来,取其精华而用之,他主张的不是消极被动地等待,不是任由别人去主宰自己的命运,而有点类似于‘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味道,扮猪的目的只是为麻痹对方,吃老虎才是你的真正目的。明白么?” “哇,原来劳动改造还有如此大的学问,而且,这个学问还真是难学得很啊。” “那还用说?那些没脑的人总以为有钱就能解决一切,至于其他的从来不讲究,这是不对的。” “可事实上,钱确实是很重要,没有钱往往是寸步难行啊!” “我意思,不是说钱不重要,而是说除了钱之外还有许多是通过自己人为努力也能得到的东西。例如,黄新华可以说是一个穷得叮当响的人,但正如你所知道的,他所获得的减刑幅度并不比那些有钱的人少啊。” “有道理。那你觉得我到底该怎样做才好?” “我已经向高科长推荐你出任《建新报》的主编。据我判断,希望应该会很大,不过,这段时间你自己也应主动做点工作才是。” “你为我做这么多事,叫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才是啊。但是……我投牢时间这么短,论资历恐怕我还不够格吧?” “虽然在监狱里改造有时也讲资历,不过,也要视具体情况而定。毕竟这里是监狱,一切主要还是干部说了算数,就你这个事,关键还在高科长身上,只要他认定你行,那你不行也行,不是么?” “你说的当然有道理,但是,要获得高科长的器重和信任,谈何容易?” “你应该有信心,其实,高科长对你的印象一直不错,只要你再接再厉,继续努力,你一定比我更成功。” “魏主任,你真会说笑啊。做犯人你是全监狱最成功的了,可以说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有谁还能再超过你呢?” “我是说真话,其实,我对自己一直就不满意。你看,我被判十七年徒刑,而失去自由已快八年了,到如今还有余刑六年,加总共减刑还不到四年。就这方面而言,我还不如黄新华成功哩。” “但是,你马上就要重获自由了,而他却仍有若干年要待,谁更成功不是很清楚了么?不过,说句老实话,你这种不骄不傲的为人态度,始终如一地保持冷静的头脑,以及以平常心对待一切,着实很令我佩服。” “在这种地方生活,头脑里不多一根弦是不行的。人与人之间,你不要看到表面上风平浪静,其实,私底下一直是暗流汹涌啊,稍不留神,你就可能要为之付出沉重的代价。” “这一点我也清楚,所以,平日里也一直是小心行事,生怕行差踏错一步。” “这正是你的长处所在,也正因为如此,我才坚信你将来会比我更成功。如果我估计不错的话,不出两年,中队积委会主任一职将非你莫属。” “你太夸奖我了,我那有这个奢望。只求能平平安安度过自己的刑期,一切就阿弥陀佛了。” “你有这个条件,也有这个能力,就不能像其他人那样消极被动地对改造生活。要知道,同样是改造,主动改造与被动改造,其结果将完全两样。即使你家中经济条件好,但如果你同时又能给狱警们至少是表面上留下一个积极改造的好印象,那在暗中帮助你的人,在你申请减刑、假释或保外就医时,就能够理直气壮地为你说话,而不必担心他人说闲话。这个道理想必你是知道的?”魏华说道。 “你是知道的,我并不怕辛苦劳累,而且,我总感到有一点事做,心里反而会更充实些,至少没有时间去想外面的事情,免得心烦。”杨凡笑道。 “能这样想是最好的。一个人既然已落泊至此,也只好面对现实,一切从最坏的方面着想,向最好的结果努力。” 好一句“从最坏的方面着想,向最好的结果努力。”杨凡觉得同魏华的每一次交谈,都有收获良多的感受。虽说自己曾受过良好教育,好歹也算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但自从失去以来,杨凡经常感到自己有时连一名小学生都不如,从学业的角度上讲,隔行如隔山,杨凡是相信的,何况监狱与外面社会实实在在就是两重天,两个绝然不同的世界,处于一度风光时的杨凡,是怎么也不会想到的。如今,身处于监狱这个特殊的小社会里,他才深深体会到,自己对人的世界原来是如此的无知。 在监狱里做人,有几点是必须时刻要注意的: 一是要保持一个谦卑的姿态,面对狱警要强作笑脸,还要做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同时千万不能忘了尊敬地说一声“队长好”,做到这几点,就说明改造意识强。要是见到队长你不笑,队长会认为你对他的到来不欢迎,如果你不热情地说一声“队长好”,队长会认为你没有礼貌,倘若你在队长面前仍能抬头挺胸,想堂堂正正地做个人样,那队长肯定会说你心中没有队长,忘记了自己的犯人身份。你要是犯上这几条或其中的一条,那你就要小心了,如果刚好遇上那天队长心情不好,队长可能会罚猫低在烈日底下几个小时,或将你锁在一根水泥柱子上,让你当众出洋相,甚至还要你连续抄写《罪犯改造行为规范》五十遍,以便让你下一次学乖。 二是对劳动改造要表现出热情,要让队长们尤其是中队领导和教育科领导知道自己是积极靠拢官家的,是想走认罪服法、改造自新道路的。唯有这样,队长们才可能会信任你,并让你在犯人中担任一定的职务。杨凡已经知道,一旦当上了如组长、积委会主任等职务,那么,在监狱中自由度就会更大,而犯人在服刑改造过程中人人绞尽脑汁欲以争得的许多好处如评改造积极分子、立功和减刑等,也自然就能优先获得。在这一点上,魏华无疑是做得最好的,也是最成功的。犯人将其总结为做好改造生活中的“面”的工作。 三是要重点突破,即要重视做好监狱或中队中有一定地位和影响力的一至两名官家干部的工作,经常过去串串门,也是很有必要的。其目的自然是希望他们在关键时刻能保护自己,并能在重要时刻如立功、评奖、减刑等能为自己说话。 服刑改造时间一长,杨凡已渐渐明白,犯人之间也是存在有势利眼的,比如说,一旦让人知道原来有上面有人在关照你,那么,即使有人想整你,他也会有所顾忌,甚至会中途打消整你的念头,有时连中队头儿和队长们也会给你面子,会对你另眼相看。当然,即使你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得到上面重最级人物的关照,也没有关系,只要能得到狱政科、法制科、教育科任何一个科室的头儿或中队头儿的关照也很管用,这时,一般也不会有人敢欺负你。犯人将其总结为做好“点”上的工作。只有将“点”与“面”的工作有机地结合起来,真正做透、做好、做到家,那么,你的劳动改造生活才会无往而不顺。 应当看到,上述几点,都能从魏华身上总结出来,所以,杨凡觉得能结识魏华,真是获益良多。 冬来秋往,还有一天,杨凡就要在监仓里过第二个年了。自从魏华出监之后,高科长点名要杨凡负责《建新报》第一板并代行主编之职。 据杨凡所知,过去在编辑出版《建新报》的过程中,编辑之间曾经常会因诸如审稿、编稿、排版及清样校对等出现意见分歧,有时甚至相互间还大吵起架来,在向高科长汇报时往往又是各执一词,相互推卸责任,如有校对过程中常出现屡校屡错的情况,以致把原本属于中队印刷厂犯人也被卷了进来。 听印刷厂的犯人副组长黄哲说,有一期《建新报》因校对不周,出现了大量的错别字,尤其是第二版更甚。王义桥把责任推到印刷厂的排字工身上,说本来在前两校中早已把错别字全都标出来了,但排字工有意不配合,以致第三校结束时错别字仍得不到改正。结果,高科长一怒之下,跑到中队印刷厂,将黄哲等人狠狠地给臭骂了一顿。黄哲说,为了这份《建新报》,仅今年一年,他本人已挨了高科长五次严厉批评,为了自身利益,他不得不将整个情况向中队专门分管生产的邓副中队长作了汇报,同时还向邓副中队长提出了希望能将自己调离印刷厂的申求,邓副中队长自然不会同意将黄哲调离印刷厂的,因为黄哲已在印刷厂劳动多年,是生产骨干,但因此,却造成了教育科与入监服务中队之间的不协调。据说,高科长也一直为此事而深感头痛。 有一次,高科长专门把杨凡叫到他的办公室去,所谈的就是有关《建新报》的质量保障问题,问杨凡对此有何办法没有?杨凡由于在此之前已对《建新报》在编辑出版过程中的一些问题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所以,当即就脱口而出建议道:“高科长,依我之见,《建新报》的质量问题之所以难以解决,关键是对各版编辑的职责划分得还不太清楚,加上各编辑之间又不团结,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有存心要看对方笑话的现象,如此一来,想要做到彼此之间诚心诚意相互配合就更是难上加难了。所以,为今之计,看是否可以暂时将编辑部人员进行缩减,由过去四人暂时减至两人,第一版和第二版由我自己负责,第三版和第四版则由李春林负责,同时将过去半月一期改为一个月出版一期,待质量稳定和人际关系磨合之后,再考虑恢复每半月一期。而被裁下来的两个人,依然留在图书组里,让他们集中精力做好图书组编辑出版以外的工作,您看如何?” 高科长一直在认真倾听杨凡说话,他略思索了一会儿后,说:“你的意见很好,就按你的意见办吧,不过,虽然以后编辑只有两人,但还得有一个人来统筹全局,所以,我看,主编还是你来当,也就是说,你不仅要负责前面两版,而且对第三版和第四版也要过问。当然,你只是管它的大方向不出错,具体文字方面的事,仍按分工执行。” “好的,就按您的指示做,先试试看。 ------------ 自从作了调整之后,最近这期《建新报》已基本消灭了错别字,各版的版面布局也有了较大的改进,报纸的质量被基本稳定了下来。一直处于剪不断理还乱的与中队印刷厂的关系,最近以来也逐步得到了恢复和改善。 但是,令杨凡深感不安的是,黄新华对自己的态度明显地较前冷淡了。杨凡曾几次想改变这种状况,遗憾的是收效甚微,看来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让时间去磨合一切。 自从失去自由以后,杨凡对待事情,已愈来愈多地采取“尽人事而听天命”的态度,而且,他还越来越相信时间对于解决一些棘手问题能起到重要作用,甚至连日常改造生活中所遭遇的屈辱与不快,他都用时间来解决。记得刚下队时有一回,因对中队的有关规矩不清楚,当新收巷何强托人说有事想找自己谈时,他就毫不犹豫地再次进到新收巷去了,可当正欲离开新巷准备返回教员组时,不巧与分管新收巷的邬队长撞个正着,结果是,杨凡被罚猫在新收巷大门内侧整整三个小时,任由进出的人流像动物园看耍猴般地围观。这次屈辱对杨凡心灵所造成的伤害,是可想而知的。然而,杨凡很快就从屈辱的阴影中被解脱了出来,他靠的就是时间这个武器,因为他相信时间终究可以冲淡一切。杨凡至今仍记得当时被猫在地上时的心情,那时,他心中所想只有一个信念:你整吧,你罚吧,只要不拉自己出去枪毙就行,其他的一切如尊严、人格等统统见鬼去吧!又想:也许明天大家就把一切都给忘了,因为,队长罚人下跪、猫低,甚至把人定镣在柱子上或铁拦栅上,早已是司空见惯的事儿了。 逐渐地,杨凡觉得改造的力量还真不小,短短几个月,他感到自己的脸皮比过去厚多了,偶然挨队长几句臭骂,变成了小菜一碟,无关痛痒了。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在意,觉得有损个人尊严和人格,常常因此耿耿于怀,严重时甚至还会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现在好了,一句“让时间去冲淡一切吧,能活就行”,将个人的尊严和人格贬了再贬,打进了十层地狱,不让其有翻身的机会。 人,有时也很奇怪的,有许多事情当你一旦不再去想它、顾忌它,不再把它当一回事时,你就会什么架子都能放得下来,这时,要你去做什么,你就能毫不犹豫地去做什么,决不会再感到脸红或惭愧的。 起初,杨凡以为在自己身上发生了蜕变,已经变得再也不是原来的杨凡了。后来,终于想明白了,原来,任何人都是一样的,当生存受到了极大威胁时,为了生存,他会果断地把原先覆盖在自己身上的外衣剥去,坦荡荡地露出人作为动物所共同具有的本性来。 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也许根本就不该有如此一问,能活着就好,因为生存已经成为人生最头等的大事。 不过,该抛则抛,暂时可不抛的也只能顺其自然了。既然,又有年可过了,那就趁机乐一乐何妨? 由于要过年,昨天已赶着把最新一期的《建新报》除了部分用以与其他监狱交换而必须寄发外,其余供狱内各中队犯人阅读的部分已全部都分发完了,所以,《建新报》方面暂时已没有多少事可做了。但是,杨凡这几天却感到明显地更忙碌了,且不说监狱方面为迎新春佳节按惯例年年必做的如在监狱各重要建筑物及各主要通道上悬挂迎春彩色标语外,还要应许多中队要求,为其在春节期间即将开展的各项活动书写标题和设计背景等。此外,在监狱工作的狱警们,也不断地来找杨凡替其书写家中过年所需的各式对联。 昨天,专门负责监狱警戒任务的武警大队的一名文书来到建新学校,要杨凡为其写一副大型对联,说是专门供其新成立的耍狮队在春节期间为当地新单位开当或新项目剪彩贺喜时用的,那战士还蛮有信心地说,他们准备好好地利用今年的春节,狠狠创一把收。杨凡随口问他们耍狮队外出一次要收多少钱,那武警说每次五千元人民币,杨凡又说你们收费是否太高了些?武警说不高,还说许多单位为了趋吉避邪,也为了替自己打气壮威撑门面,都很乐意花五千元请武警战士身穿制服为他们耍狮子。 其实,杨凡早已明白,当地一些单位之所以会慷慨掏腰包请武警战士为他们开业剪彩助兴,其中还有一层虽口里不说但均心知肚明的原因,说透了有那么一点儿“狐假虎威”的味道在里面。如今一些地方,□□势力日益膨胀,其活动也日益猖獗,已经到了公开摆台开当的程度,利用过年或开业剪彩的机会,请当地武警战士过来坐一坐,耍一耍,目的自然是做给那些□□人物看的,借机告诉他们自己有武警部队撑腰,以后不要到自己这边来乱收保护费了。 2 今天是农历大年三十,晚上,是中国人最为重视的除夕之夜。这个晚上,对杨凡来说也是很有意思的。小时候,尽管老师天天在课堂上对杨凡等学生讲,你们都是新社会的红色儿童,是最幸福、最幸运的一代,是生在红旗下长在甜水里的一代,然而,杨凡幼小的心中最明白,真正最幸福的日子是过年,过年不仅不用担心父亲会骂甚至揍自己,而且还可以吃上一顿分量足够的红烧猪肉,要是年份稍好一些,也许还能吃上鸡肉哩。其实,杨凡也知道,即使当今时代,在国内的许多农村地区,一年这中的大部分日子里,桌上的菜碗中仍然是难以见到肉的,唯有等到过年确切地说就是除夕夜这一顿,家中再穷再困难,也会想方设法买点肉来祭牙的。 人在监狱,虽然平日监狱食堂所提供的饭菜中难以见到油迹,但到了节日也还是有几样好菜的。听其他犯人说,去年过年放假十天,每天都能分到两罐啤酒喝,年三十晚上,每人可吃到四样菜,包括:一份红烧肉,半只烧鸡,一条油炸鲫鱼和一份紫菜蛋花汤。 但今晚的菜谱似乎有了一点新变化:一份蒜苗炒肉片,两块糖醋鲩鱼,一份红烧猪大肠,一份红烧牛肉。此外,每人还有两罐青岛啤酒和两个猪肉包子。自魏华出监后,杨凡仍继续与李星和刘天明一道伙吃。 杨凡想,过年真好,不仅不用买菜就有好菜吃,而且还能喝上几口酒。吴忠不知从何处弄到了一些白酒,吃饭时将白酒装在了啤酒罐子里,以掩人耳目。看上去,他今天的兴致特好,只见他笑呵呵地走到杨凡这个档口来,在杨凡耳边窃窃私语了一阵后,说:“又过年啦,我来敬各位一杯,干!”说完,他先主动地喝了一大口酒。接着,他又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了另一个啤酒罐,说:“你们那个不够劲,我们来一点特别的。” 杨凡、李星和刘天明都明白他话中所指的是什么,于是,接过来每人都喝了一大口。 “啊,劲道不错,味道也好,是什么货色呢?”杨凡笑问道。 “是红高梁,不错吧?”吴忠低声回答。 “哎呀,你一说,倒是提醒了我,昨天加工厂的统计张谦还托人捎话给我,说为我准备了一点年货,要我过到他那里一趟。”李星说。 “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过年嘛,搞点名堂是天经地义的。”吴忠笑道。搞名堂,是监狱里经常能听到的一个专用名词,意指犯人间通过私人关系或利益交换而为自己捞取好处。李星由于管仓库,经常有犯人向他要这要那,而李星自然也不会白给,于是,物物交换就这样展开了。 杨凡知道,李星想搞东西相对比谁都方便容易,每次监狱加餐时,他可以轻易地从监狱食堂拿到最想要的那块肉。他说,身上囚服不够换洗,服装厂的犯人文艺组长陈刚很快就会送上一套崭新的囚服给他穿。当然,监狱加工厂的米酒也是很诱人的,张谦让李星过去,很可能就是去拿米酒或烧鸡的。总之,犯人自有犯人的活法。虽说,在监狱里搞名堂一直是明令禁止的,但实际上长期以来,犯人之间搞名堂从来就没有真正停止过。 杨凡甚至发现,有不少队长还很欣赏那些擅长搞名堂的犯人,如建新学校的房顶因年久失修常漏雨,结果,张涛一次性就从监狱基建一中队工地运来了六十包优质水泥,将学校房间漏雨的问题给彻底解决了。为此,李干事有一次当着杨凡的面大大地表扬了一番张涛,说他虽然也是搞名堂,但是为学校搞名堂,解决了学校的实际问题,值得表彰。然而,又有谁知道,张涛为了这六十包水泥,到底花去了建新学校多少铜钱及其他资源呢? 当然,在监狱里搞名堂,也不全是名目张胆地物物交换,其他花样也很多,如S监狱医院有一名叫孙贵的犯人,私底下许多人都知道他是搞名堂的大王,但是,他基本上没有任何经济来源,纯属“三无犯人”,即属于那种长年无接见,无惠赠,无书信来往的犯人。然而,由于他被分配在监狱医院劳动改造,这里有许多得天独厚的潜力可挖掘,他知道,监狱各中队都程度不同地存在有身份特殊的犯人,当他们厌倦了改造,不想再看到中队队长们那副面孔时,他们往往第一个首先想到的就是到医院住院去,想到了搞保外就医这一条路。孙贵对这些人的内心活动把握得很准,并想尽办法为其住院及创造病历提供及时的帮助。自然这些虽是犯人身份的大款们对钱方面是不会吝啬的,更何况搞一份能证明自己已患上肝炎的化验单,只需几千元人民币就能搞掂,何乐而不为呢?当然,孙贵少不了从中要狠狠赚上一笔,同时,也是更重要的是,他同监狱各中队里那些有头有脸有“大人物”关照保护的犯人们很快地就建立起了一种相对牢靠的关系,为他日后呼风唤雨打了坚实的基础。 提起孙贵,杨凡到图书组特别是当上了《建新报》编辑后很快就认识了他。杨凡仍记得,那天他是由一名他们医院中队的队长带来的,看得出,他跟魏华很熟,一见面就像老朋友一般热情地攀谈起来。记得是魏华主动把杨凡介绍给孙贵认识的,见面后,孙贵从手提的塑料袋里拿出好几份稿件来,他对杨凡说:“老杨,这是我们医院向《建新报》的投稿,还请多关照啊。” “准确地说,《建新报》需要你们的关照,没有各中队服刑人员的踊跃投稿,那来《建新报》的今天?” “那就彼此关照吧。”孙贵爽朗地笑道。 从此以后,孙贵每次来到编辑部都会主动地同杨凡攀谈几句,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慢慢地也算是朋友了。不过,虽然如此,有关孙贵的人生经历还是从魏华的口中获得的。 据魏华说,孙贵早年在兰州军区服役时,曾是一名正营级军医,在部队二十余年的军旅生涯中,最令他为之骄傲的是,他曾率领一支巡回医疗队,踏遍内蒙古、甘肃及新疆等偏远乡村,为当地穷困牧民送药治病,为此,一九七七年秋曾获得国家领导人的亲自接见,并荣立个人一等功。后来搞改革开放了,他也转业到了地方,可能是经受不了改革大潮的冲击,也可能是耐不住贫寒,他毅然决定下海了。据他自己对人说,自下海之后,他的人生之路就没有平坦过,六年前,他从四川山区的一名农村人手中买下了一张熊猫皮,此前,他听人说在海外市面上,一张熊猫皮能值五十多万元人民币,本想通过手中这张熊猫皮将下海以来做生意亏欠的钱给全部补上,那知,一分钱没赚到,反而被公安人员以倒卖熊猫皮给抓了起来,最后,被判无期徒刑送到S监狱来服刑改造。 令杨凡感到奇怪的是,大前天,医院中队的一名队长竟然亲自带孙贵到监狱各中队去搞名堂,跑了一圈下来,他们高高兴兴地骑着那辆旧三轮车满载而去,杨凡心里明白,那车上所装载的显然都是一些与过年有关的东西。 在杨凡眼中,吴忠一直是个谦谦君子的形象,想不到利用过年之机也搞小名堂。不仅如此,他还笑李星不去加工厂搞名堂是一大过错,这多少有些令杨凡感到惊讶。杨凡已有很长时间没喝过白酒了,所以,喝了一口吴忠主动递过来的白酒后,竟把肚子里的酒虫子给激活了,顿时,他觉得只喝一口实在有些不过瘾。只见他笑道:“老吴,那罐子里的东西还有么?” 吴忠用手将啤酒罐举起荡了一荡,笑道:“还有一点,怎么?不过瘾?” 杨凡从吴中手里接过来一看,还有大半罐,他先喝了一口,又递给吴忠、李星和刘天明每人轮流喝,直到全部喝完才算罢休。 吃完年饭后,杨凡等人回到监仓,将事先准备好的年货全部拿了出来放在报纸上供大伙随便吃,刘天明和李星也跟样把自己的零食拿出来了,于是,吃罢年饭,又开起茶档来。 自古以来,文化人坐在一起免不了是要高谈阔论的,有的人将其叫做“沙龙”,也有的人把它叫做“摆龙门阵”。杨凡觉得,几个人在一起能高谈阔论,往往也是很有益处的,至少通过交谈可以起到进一步增进彼此的了解和感情,在看守所时,与张小平、李建和蔡德等人不是也常常举行“仓里沙龙”么? 今晚是张副指导员值班,由于是过年,不用组织学习,他早早地就让监督岗打铃点名,目的很明显,无非是想让中队服刑人员尽量开开心心过个吉祥年。点完名后,杨凡、李星和刘天明继续坐在床上喝茶嗑瓜子,没多久,黄新华、王义桥、李春林、张涛和张伟国都回到仓里来了,杨凡等热情地邀请他们一道上床就坐,于是,全图书组的人都到齐了,借着过年的喜气,大伙的心情都特别好。杨凡突然想起自己昨天向中队统计周建勇额外多买了十罐啤酒,于是,全部拿了出来,给每人递上一罐。 “老杨,这是你失去自由后所过的第一个年吧?” 黄新华说。 “不是的,在看守所已过了一个,今晚算是第二个年了。不过在各位面前,我只是一名新兵而已。”杨凡谦逊地笑答道。 “这倒是实话,在监仓里到底过了多少个年,连我自己都得扳起手指数一数才行。在我的记忆中仿佛全是监狱里的生活情景,至于在外面过年时的情形早已变得模糊不清了。”黄新华说。 “其实,无论哪里过年都无所谓,有钱人过年热闹闹,没钱人过年照样是冷清清。”李春林说。据说,李春林是因诈骗罪而被判刑的,在外面仍欠别人一笔数额不小的债,不久前,他老父亲来信说,有好几个讨债人去到他家逼其父亲还债过年。一家人为了避人追讨,不得已东躲西藏,难得安宁。所以,他此刻才会有感而发,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那还是有很大的不同,在外面自由自在地过年与监狱里夹着尾巴过年是完全不同两回事,远的不说,就说现在,你想尽情地高声大喊几声都不得,是吧?”李星说。 “想唱也可以,再过几天就要轮到我们中队犯人到接待站卡拉OK厅去卡拉OK了,到时,你想怎么喊都可以。”黄新华笑道。 “去一次卡拉OK要花好几百元人民币,不是想去就去得起的。上一次中队组织犯人去卡拉OK,尽管叶明华努力动员劝说,最后真正报名去的还不到十人。人人都说我们入监服务队犯人经济条件最好,但实际上又怎么样呢?一年中去几次可能还承受得起,要是想每次都去,那全年下来真还要一笔不小的数额哩。”刘天明说。 “这倒也是,不要说别人,我就从来不敢报名去,平常想买一点方便面充饥,买一点廉价的日用品如牙膏牙刷、香皂及手巾纸等,也都是反复算计,精打细算才能最终决定得下来。”黄新华说。 “我说呀,老黄还是个有福之人哩,你看,坐牢这么多年,他老婆还能安心守着不离婚,一生能找到这样的好老婆,也算是幸运得很啊!”刘天明插话道。据说,刘天明的老婆婆长得很漂亮,还一个有刚满五岁的女儿,就在刘天明因涉嫌为台湾某一组织提供旧报资料而以特务罪被抓后五个月,他老婆就跟着她单位的一名同事过日子去了,但真正的离婚手续却是在一年前才办清的。 “依我说,找老婆不能找太亮的,老刘的教训之一,就是他老婆太漂亮了。这就像商店里的紧俏商品一样,总是被人抢着要,它在货架上待的时间是很有限的。即使是你已经付了钱并拿在了手上,仍然会有人盯着它看,恨不得据为己有而后快。”李星笑道。 “老李这话,我不敢苟同,一个女人可不可靠,不在于她是否长漂亮,而在于她的人品及性情,天生就是个水性扬花的坯子,即使是长得不怎么漂亮,她照样会想着找机会偷野汉子。你们说呢?”刘天明反驳道。 “老刘的话,我也认同。”杨凡插话道。 “噢,对了,老杨你投牢该有几个月了吧,你老婆好像还没有来拜山过吧?”黄新华问。 黄新华一句话,挑动着杨凡的满腹心事,心想,上次托高科长发出的那封信也该收到了,为何至今仍不见个人影呢?顿时,杨凡陷入了沉思。然而,黄新华那双紧盯着自己的眼睛,很快又令他醒悟过来,他明白,他不能沉默,必须说话。 “噢,是这样的,前几天我老婆托人带话来,说年前单位事多请不到假,准备等过了年再来拜山。”杨凡编着话说。 这时,中队锅炉房的老犯人李振山,站在仓外走廊上大声唤寻黄新华和张涛。 “黄新华,张涛,张指要你们两人马上到队长值班室去。”李振山说。 “老李,你知道张指找我们二人是什么事么?”黄新华不安地问。 “不太清楚,可能是要你们两个去楼上布置放爆竹的事。”李振山回答。黄新华和张涛二人闻声赶紧下床,然后随李振山一道走了。这时,刚好教员组的吴忠、杨智和陈有祥串仓来了,杨凡连忙热情地邀请他们上床就座。 “喂,这个李振山该有七十岁了吧?”李星发问。 “即使没有七十岁,应该也差不离了吧。”刘天明说。 “这个李振山已经完全习惯了坐牢,曾经出监过,但不是生病就是犯错,亲戚朋友及邻居们都瞧不起他,冷落他,找不到工作可做,整日只好游游荡荡,无所事事,连吃饭都成问题。以致回过头怀念起监狱的生活来,为了能重回监狱,他竟然把一名九岁的女童给□□了。至今为止,前后加起来,他坐牢时间总有三十年了吧?”吴忠说。 “在S监狱,关于他的传闻最多。我听说,他第一次为之坐牢的案情情节很具有戏剧性,不知在座各位中谁能说的清楚?”陈有祥问。 “我知道一些,要是有兴趣,不如趁今天过年作为一个故事由我来讲给大伙听听,如何?”王义桥笑道。 “那自然好极了,老王的口才在我们S监狱是出了名的,由你来讲,定能令我们一饱耳福。”吴忠笑着赞成道。 王义桥端起啤酒罐喝了一大口,清了清喉嗓子,俨然一副说书人的派头,慢条斯理地讲起了有关李振山第一次坐牢的故事来。 李振山原本是一名农村人,从未读过书,由于家贫,三十好几了仍未娶到媳妇。那时,全国各地文化大革运动正进革运动正进行得如火如荼,即使是偏僻山村的农村人也难逃运动的洗礼。一天,已六十好几又身子骨一直欠佳的母亲对李振山说:“振山呀,家中做菜用的食盐都快用完了,做菜没有食油还能对付,但若长时间不吃盐,人会吃不消的。”李振山知道,家中早已没有余钱,要想买盐吃,必须向生产队队长请一天假,以便上山砍柴变卖赚钱。当晚,李振山就去队长家请假,队长对李家的情况是了解的,没有为难李振山,答应给了他一天假期。第二天,李振山早早地就起了床,准备上山去砍一担薪柴挑到镇上去卖。 李振山虽说没有文化,但力气有的是,一百五十多斤重的薪柴卖了一块三角多钱。有了钱,他要做的第一件事自然是赶紧买好两斤食盐放进衣服口袋里,他数了数余钱,还有一块多,他站在杂货店的门口,思量着看还有什么东西买的,抬眼一望,见前面不远处有一家食馆,想到自己已有半天没有吃过东西,说来也怪,一想到吃,自己的肚子顿时也有饥饿的感觉。他信步走到那家食馆找了一个位子坐下,花一角五分买了一碗混饨吃。一碗混饨下肚,仍感到肚子不是太饱,他将手伸进衣袋里紧紧抓住余钱,很想再买一碗吃,但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李振山从桌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将捆柴用绳索重新挽好套在了扁担上,又将砍柴用的柴刀插进裤腰带里,大步走出食馆。他用手放在额头前抬头张望着天空中太阳的位置,看时间还早,想到自己已有好久没有到镇上来走动,心中产生了一股逛街市的冲动。 谁知他李振山逛街逛出了大麻烦。也许是刚刚吃了东西,精神足了,兴趣也大了。他肩扛着扁担,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只要能进去的地方,他都要走进去看看。不知不觉间,李振山来到了一家瓷器店,他对店里的每一件货品似乎都感兴趣,起初售货员以为他要来买东西,还挺热情地招呼他,后来见他老是不停地东看看西瞧瞧,知道无意要买东西,也就不再答理他了。 然而,这次他李振山看来还真的要买东西了,只见他站在好几座伟大领袖的石膏像前看了又看之后,他终于向售货员询价了。售货员告诉他每座伟大领袖石膏像售价为一元人民币。 李振山又再次把手伸进衣服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汗水钱数了又数,确定只剩下八角多钱之后,他如实地对售货员说自己只有八角钱,买不起它。那售货员见他还真有心想买一座石膏像,竟破例地以八角钱的价格卖了一座给他。这下可把李振山给乐坏了,也许是担心售货员会随时反悔,他赶紧把剩余的钱全部丢给了售货员,说了一声:“不用找了。”抓起石膏像就乐滋滋地大步跨出了瓷器店的大门,向前走了十几步之后,他还回过头朝瓷器店看看,见售货员并没有出来追他要回伟大领袖的石膏像,他这才放下心来,脚步也明显地慢了下来。 他不停地朝伟大领袖石膏像瞧了又瞧,真是越看越高兴。突然,他想,用手老抓着石膏像不是办法,万一不小心一松手给砸碎了岂不可惜?可是,不抓在手上又能放在哪里呢?要放进衣服口袋里,试了试又放不进去,顿时,他感到又烦又乱,一筹莫展。正当一时不知该如何做才好的时候,他突然灵机一动,心想,何不把它用绳索捆好用扁担将它挑起来? 李振山越想越觉得这是一个好法。他迅速来到一棵树下阴凉处,将绳索打了个活套套在石膏像的脖子上,再紧固好它。他用手抓住绳索提了起来,感到捆得已经很牢了,才把它连同扁担放在了自己的肩上。就这样,他用扁担的一端通过绳索吊着石膏像的脖子,另一端则用自己的手紧紧地握着,放心地自由自在地继续在小镇的街道闲逛着。大约十分钟过后,只见街上行人一个个似笑非笑地对他指指点点,可他仍不介意,继续逛他的街。很快地,街道两边房子里的人一个个将脑袋伸出窗外笑着向他张望,在首层铺位里做生意的人则纷纷涌出门外如看热闹一般,又说又笑,指指点点。 李振山弄不清为什么这么多人都朝自己又说又笑,还以为这些城里人是嫌他皮肤黑、穿着破烂而已,心想,想笑就让他们笑去吧,谁叫自己是农村人,要受这个穷呢?所以,他仍不以为意,继续逛他的街。正当在一家糖烟酒商店门口打住脚,准备进到店里去看看时,突然两名身着制服的公安从身后有力地抓住他的两只胳膊,意欲将他带走。李振山不明白他们为何要抓自己。 “你们想干什么,大白天的,竟敢乱抓人?” “还乱抓人?告诉你吧,我们要抓的就是你,一点也没有抓错。跟我们走吧!”其中的一名公安说。 “我为什么要跟你们走?我又没有犯罪?你们肯定是抓错人了。” “半点没抓错,你不走也得走,你已经犯大罪了,还不知道吗?”另一名公安说。 “你说,我犯了什么大罪?” “你还嘴硬,我已经犯了滔天大罪了!”一名公安说。 “你真是死到临头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我现在正式告诉你,你的罪行是‘恶毒污辱伟大领袖’,知道么?”另一名公安耐心地解释道。 “我怎么污辱了伟大领袖?” “你把我们的伟大领袖都用绳索吊起来游街了,还说没有污辱?我再次告诉你,以你今天的行为,就是枪毙你都够格。走,老老实实跟我们走!”一名公安说。 “他妈的,你看,你今天的行为造成了多大的极坏影响,不亚于一次七级地震哩。”另一名公安指着满街围观的群众对李振山说。 直到此时,李振山才明白原来石膏像用绳索捆绑在扁担上也算是犯了法,而且是犯了大罪,犹如触犯了天条一般。 李振山被打成现行反动分子,并被判了十五年有期徒刑送到S监狱进行服刑改造。在S监狱服刑改造期间,因与犯人聊天时,说真实老蒋远比眼下媒体上说的要好得多,说老蒋这个人做人很讲义气,有人情味,从不乱杀人,还说那个时候大伙的小日子也不错,等等。谁知道,那名犯人为了立功,竟将李振山的话报告给了值班队长,结果他被加刑八年。 最近一次坐牢是七年前,如果说第一次坐牢他坐得有些稀里糊涂,那么,这一次坐牢,却是他有意争取来的。别看他已快七十岁的人了,他好像已完全习惯了监狱的生活,精神状态好得很,也从不见他生病。中队分配他烧锅炉,为值班队长晚上冲凉提供热水,后来他主动提出负责供应全中队犯人所喝的开水。不仅如此,他还利用锅炉房后面一块小空地,搭建了一个小房间,利用中队犯人每餐后的剩菜剩饭,每年在里面还能饲养七八头猪。每次杀猪时,他只要几斤猪肉和全部猪油,其余则全部分给中队的所有队长们。他从不要奖励,也不要监狱为其减刑,所以,中队队长们大多都对他开个眼闭个眼,一切随他去。 一个月前,张指找到他,对他说,要他利用一切时间协助积委会成员多关心中队的监管安全,他高兴得像什么似的,自那以后的一段时期内,俨然他就是中队的积委会主任一般,动不动就对其他犯人训斥、叫骂。以致中队的犯人们一见他来到身边就会拿他开玩笑:“李队长视察来啦!”而他竟也毫不在意,只是一个劲地傻笑,有时还会带上一句:“操,你这个毛小子。” --------- 大伙几乎都全神灌注地认真听完了王义桥所讲的有关李振山的故事。杨凡感到今晚在座的每一个人兴致都很高,像这样的场面,这样的气氛,在平日是难得一见的。 “嗯,各位,刚才老王给我们讲了一个精彩的故事,大饱了我们的耳福。接下来是不是再来点什么节目?总不能冷场吧?”杨凡饶有兴致地提议道。 “老杨这个提议好,这样吧,我们在座的每个人都来一个节目,形式和内容由自己定,如何?”陈有祥附和道。 “也好,那就从你老陈开始先给我们来一个节目,怎么样?”吴忠将了陈有祥一军。 “我来就我来,不过,我不会唱歌,也不会说书,这样吧,我给大家朗诵一道诗,如何?”陈有祥爽朗地答应道。 “行,诗就诗。你想朗诵一首什么诗呀?”吴忠笑道。 “我平生最喜欢的诗词之一,就是岳飞的《满江红》,不如我就给各位朗诵这首《满江红》,如何?”陈有祥笑问道。 “行,《满江红》就《满江红》!”大伙都赞成道。 陈有祥不愧为学中文专业的,在朗诵方面很有一套,他以浑厚的男中音朗诵道: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陈有祥朗诵完毕后,大伙给予了热烈的掌声。 下一个轮到吴忠做节目。吴忠也背诵了一首诗,属中国古典名著《三国演义》中一首诗,只听他背诵道: 滚滚长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话中。 坐在吴忠身旁的是杨凡。杨凡说:“刚才两位都是背诵古诗,水平之高我是甘拜下风了,不如我给大家讲一个笑话如何?” 大过年的,听一段笑话,自然是更有利于大家进一步放松精神,有助于营造过年的热闹气氛,所以,在座的人没有不同意的。杨凡略思索一下,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后说: 从前,有一个秀才,他有一个傻儿子。有一天,朋友要来拜访他。为了显示自己的才能,他决定让儿子去招待客人,还特意教给他几句话:“如果客人问你咱们家的桃树怎么没了,你就说:‘让我砍了卖了’;如果客人问咱们家的篱笆为什么这么乱,你就说:‘兵荒马乱给糟蹋了’;如果客人问你咱们家的钱怎么这么多,你就说:‘爹妈辛苦挣的’;如果客人问你怎么如此聪明,你就说:‘那当然,我们家世代如此’。” 于是,儿子去招待客人。客人问:“你的父亲呢?” 儿子爽朗地答道:“让我砍了卖了!” 客人很是惊讶,问:“那你母亲呢?” 儿子回答:“兵荒马乱给糟蹋了!” 接着客人又问:“你们家门前的牛粪为何这么多呀?” 儿子骄傲地说:“爹妈辛辛苦苦挣的!” 这下客人有些生气了,说:“你怎么这样呢?” 儿子得意地说:“那当然,我们家世代如此!” 杨凡讲的笑话,引得大伙儿个个捧腹大笑,监仓里的气氛一下子给进一步激活了。 再下一个该是杨智了。杨智说:“我现在把我一生中最喜欢的一首诗朗诵出来与大家共享,如何?” “是什么好诗,先报上名来听听。”杨凡笑道。 “是陆游的《卜算子咏梅》”杨智答道。 “确实是一首好诗。你就把它朗诵一遍给我们听听吧。”吴忠道。 于是,杨智一本正经地同时又充满感情地朗诵起陆游的诗《卜算子咏梅》: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 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 接下来就轮到刘天明了,刘天明也讲了一个笑话。他说:从前,有一位老秀才,一生不曾中举。他生了两个儿子,于是,将大儿子取名叫成事,小儿子取名为败事。他认为:人生功名,就在成败之间尔!一天,老秀才出门,临走时交代妻子督促孩子们练习书法,并规定大的写三百个字,小的写两百个字。待老秀才快要回家前夕,妻子去查看情形,大儿子少写了五十个字,小儿子多写了五十个字。过不久,老秀才回家问妻子:“儿子们的功课如何?” 妻子回答说:“写都写了,但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两个都是二百五。” 大伙听完后又一阵大笑。 下一个是李春林。李春林讲的是个一字幽默小故事,他说: 明朝时有一位翰林名叫陈全,一向幽默。有一次,他误入禁宫,被太监中贵所抓获。 陈全说:“小人陈全,一时疏忽误入禁宫,请公公开恩。” 太监中贵说:“我久闻陈全你擅长说笑话,今天,我且要你说一个字,若能令我发笑,我就立即放了你,否则,休怪我无情,将交由皇上发落你。” 陈全想了想说:“屁。” 太监中贵问:“怎么讲?” 陈全回答:“放也由公公,不放也由公公。” 太监中贵大笑不止,于是,遂将陈全立即给放掉了。 李春林的小故事虽然短,但很有趣,自然又引发了大伙儿的一阵笑声。李春林之后是张涛,张涛所讲的笑话说的是: 晋朝时有一个皇帝五十多岁后才生得太子,由于江山后继有人,于是皇帝龙颜大悦,召集群臣大摆宴席。这时,有一位大臣拱手对皇帝说:“恭贺陛下喜得太子,只是我等做臣子的无功而受禄,享受陛下的喜宴,实在深感惭愧得很啊!” 老皇帝一听,大为生气,大声喝道:“你这是什么话?我得太子,岂能让你们立功?” ------------ 谈笑声中时间过得最快,转眼间时间已到深夜十二点。突然,中队四条巷子里顿时爆竹声此起彼伏,炸成一片,硝烟立即弥漫了整个中队,不少监仓已完全被硝烟所笼罩。为了看热闹,也是为了躲避烟雾,大家纷纷来到了羽毛球场观看中队犯人积委会组织的放烟花。 自从魏华出监后,黄新华一直代行积委会主任之职,看来,过年后中队积委会改组,黄新将出任主任一职已是毫无疑问的了。 由于天气变得寒冷起来,加上天上正下着毛毛细雨,杨凡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后,很快就回到了仓内床上。在床上一坐下,喝了一口热茶,浑身顿时又暖和了起来,杨凡心想,还是待在仓里好些。没多久,刘天明、李星、李春林、张伟国、张涛和黄新华都相继回到仓里来了,杨凡知道,大伙儿也该休息了,于是,赶紧收拾起床上的食品,用报纸及塑料袋等一一包装好,待天亮后再吃。 3 年假在一天天过去,农历初六下午五点左右,中队郝指导员来到东巷通知杨凡拜山。这是杨凡三个多月以来天天日思夜盼的事,所以,一听到郝指导员的叫声,他立即来到中队值班室门口,喊了一声:“报告!”然后自觉地蹲在一边,以等郝指导员带自己去接待站。 原来今天是郝指导员值班,他迅速交代完有关事情之后,就走出值班室对早已蹲在一旁的杨凡说:“走吧!” 杨凡随郝指导员一路上经过监狱的露天会场、织布厂和基建一队等劳改单位,大约花了近十分钟的时间才来到监狱专为犯人与其亲属接见的所在——接待站。S监狱接待站内部设有接见室、购物商场、餐馆、卡拉OK室以及专供符合一定条件的犯人与其配偶同居用的鸳鸯楼等。 杨凡一到接待站,才知是妻子拜山来了,于是,赶紧向监狱狱政科派驻接待站的值班队长办理了接见的有关手续。由于杨凡属经济犯,加上又是过年期间,所以狱政科值班队长破格批准他到餐厅与妻子共进晚餐并可以在接待站鸳鸯楼同居两天。 郝指导员等杨凡办好了一切接见手续后就回中队去了,临走时,杨凡感激地向他道了一声“谢谢”,并邀他一道上二楼餐厅就餐,他说中队还有事要做,不能久留。后来,杨凡才明白,按规定,狱警是不能与犯人共餐的。 来到二楼,杨凡一看,觉得这个餐厅的规模还不小哩,大约五百多平方米的面积,既有厅堂。餐厅的大堂摆放有四十余张桌椅,而厅堂的四周呈环形排列有十个小包房,也称雅座。在大堂里,绝大部分的餐桌早已被监狱各个中队拜山的犯人及其亲属所占据着,杨凡心想:这餐厅的生意还挺不错啊!他站在餐厅的一侧向里扫视一遍,见靠北墙的一个角落里还一有张空着的桌椅,于是,杨凡拉着妻子的手就朝那个桌位走了过去。妻子问:“想吃些什么?” “随便。”杨凡说。 “那就来个打边炉(即吃火锅——作者注)吧?”妻子又问。 “好,打边炉就打边炉,有很长时间没有进餐厅,感觉一下这气氛,似乎就已经饱了。”杨凡笑说道。 “看你说的,一副可怜样,要是让人家听见,多不好意思呀。”妻子嗔道。 这时,有一名餐厅服务员走了过来,问:“想吃些什么?”杨凡转头对妻子说:“你做主吧。” “你们这里有菜谱么?”妻子问服务员。 “没有。不过,这里能做的炒菜,全都写在了那边的黑板上,如果想吃打边炉,我们这里只三个品种,一是三鲜火锅;二是狗肉火锅;三是素味火锅。这样吧,待你们想好了,再告诉我。”服务员说着准备离开。 “不用想了,你就给我们来一个三鲜火锅吧。”妻子果断地说。 很快,服务员拿来一个固体酒精炉子和一只已装满汤计的小锅放在了桌子上,没过多久,又端来了一个生的三鲜拼盘和一盘生蔬菜,杨凡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打火机将固体酒精点燃,这样,杨凡和妻子就正式进入了就餐程序。 “你的信早已收到了,只是一直抽不出空来看你,你不会怪我吧?”妻子不停地盯着杨凡那被理得一发不剩的光头瞧了又瞧,说。 “那能呢?你现在不是来了么?家里忙我是知道的,一身顾两头,也真难为你的。”杨凡说,同时,有些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那光秃秃的脑袋。按监狱规定,所有在监狱服刑改造的男犯人,都必须一律理光头,所有女犯则只能留齐耳短发,刚开始,杨凡有些不理解,后来听其他男犯说,监狱从来就是这样子要求的。杨凡曾不解地问:“为什么非要这样做不可呢?”那犯人说:“在这种地方,有些事情没得理由可说的,不过,监狱要求所有男犯必须理光头,可能是为了更有效地防止在监犯人脱逃吧?因为理了光头,即使有人侥幸逃出监去,也能很方便地把他抓回来。” 现在,妻子不停地拿眼睛去瞧自己的头,也许妻子对自己突然变成光头形象,可能是有些不太习惯吧,杨凡心想。 “在这里能习惯么?没有人欺负你吧?”妻子关切地问。 “像我这个派头,一般人敢动我么?不过,刚到这里,凡事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好。至于是否习惯,怎么说呢?不习惯也得习惯,一切都由不得自己呀。是吧?”杨凡故作轻松地笑道。 “这也是,再难再困难也要忍着点才好,切莫把自己的身子给弄垮啰。”妻子又说。 “你放心,垮不了,你是知道的,我是当过兵的,苦点算不了什么。倒是你自己要多保重才好,噢,对了,小强还好么?你管得了他吗?”杨凡说。 “我们这一边你就放心好了,咱们的孩子小强,虽说顽皮了点,但还是蛮懂事的,也很能体贴大人的心。”妻子安慰道。 杨凡与妻子边吃边谈,他不禁又一次切身感到:还是监狱比看守所好多了,至少不用再隔窗与妻子对话,而且,晚上还能与妻子同居,这在看守所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想到此,杨凡禁不住痴痴地瞧着妻子呆看了好一会儿。 “瞧你那样子,也不怕人家笑话咱们。”妻子笑嗔道。 “怕个啥?我才不管哩。”杨凡笑道。杨凡觉得妻子虽然比先前憔悴了不少,但仍是那样漂亮,令自己心动。 “你不怕丑,我可怕,那像你,脸皮厚。”妻子又笑嗔道。 炉子里的固体酒精已经烧完了,妻子想让服务员再加一条固体酒精,杨凡的心思显然早已不在吃上,他说:“还是算了吧,加一条固体酒精是要另外加收费用的。何况也已吃得差不多了。”妻子没有再坚持,便叫来服务员买单,一算总共费用为一百六十五元人民币。 “啊,在这里吃东西可不便宜哟。”妻子惊讶道。 “可不,武大郎开店,能便宜你么?不过,话又说回来,能允许咱们一起坐在这里吃上一顿,也算是皇恩浩荡了,所以,就是贵一点也得领情啊!”杨凡笑道。 吃完饭后,杨凡拉着妻子的手,来到了接待站鸳鸯楼首层服务台前,向服务员说明想租一间客房的意思。 “有狱政科的审批条吗?” 服务员问。 “有,这里,给。”妻子麻利地从手提袋里拿出刚才狱政科值班队长开出的审批条。 “好,请把你们的结婚证和接见单及你个人的身份证拿出来看一下。” 那服务员妻子又说。 那服务员接过证件后,很快地就为杨凡夫妻办理了在鸳鸯楼住宿两天的手续,客房号码为305。杨凡与妻子迅速来到了三楼的305号房间,该层的服务员为杨凡夫妻打开房间的门,不多久,又送来了一瓶开水,马上就离开了。 杨凡待服务员一走,立即走到门边朝外面张望了一下,迅速把门给关上。接着,不由分说地将妻子紧紧抱在自己的怀里,如饿狼一般,倒在床上,并迅速运动起来…… 也许是刚吃饱饭的缘故,杨凡感到精神特别好,浑身有使不完的劲,足足运动了半多小时,才心满意足地终于结束了战斗。 “感觉如何?还到位吧?”杨凡笑问道。 “嗳。” “你今天似乎做得很勉强?”杨凡又说。 “没有啊。可能是分开时间太长了的缘故吧。” “有道理,毕竟我们已有一年半以上时间没在一起了。”杨凡说。 “想不到坐牢了还能同居哦?” “是啊,来这里之前,虽然曾听人说起过,但总以为只是道听途说罢了,当不得真的。如今看来,即使是传闻,也不一定都是不可信的。对吧?”杨凡说。 “是的。” “看你精神比较差,是不是由于坐车时间太长的缘故?”杨凡关切地问。 “也许吧,不过,也没什么事,只是有点累的感觉而已。” “那就赶紧睡上一觉吧,睡醒后说不定还可以到下面弄一点夜宵吃哩。”杨凡笑道。 妻子在床上静静地躺了一会儿,不多久,翻过身子面对杨凡说:“唉,又睡不着了,我看我们还是继续聊聊天吧?对了,你到这里来后,他们分配你做些什么事呢?” “目前我被分配到建新学校当编辑,过年后听说还要兼讲课。不过,目前看来,与其他大多数犯人相比,劳动环境还算可以的。”杨凡回答。 “监狱里也办了报纸么? “是一份内部刊物,叫《建新报》”杨凡说。 “你们学校的授课对象主要是些什么样的人呢?” “自然是正在接受服刑改造的犯人。”杨凡答道。 “那你们主要给他们讲一点什么内容呢? “建新学校目前所开的课程主要两大类型,一是属于配合官家普及九年制义务教育的内容,属带强制性的学习。目前凡小学阶段的授课,全由各个中队自己组织进行,而初中阶段的教育则全部集中到建新学校来组织完成。现在监狱里虽然被关押的全是成年人,但其中小学仍未毕业的犯人比重不小,所以,监狱教育科规定,投牢前凡未拿到小学毕业文凭的,由各中队负责完成其小学课程的学习,所用教材一律由教育科提供。二是为配合犯人出监后就业方便,建新学校开设了如会计学,证券投资,以及电工培训等课程。这些课程可由犯人自愿报名参加或不参加,不具有任强制性。上课时间一律是每周的一、三、五晚上进行,每晚两个半小时,每晚七点半之前由各中队值班队长统一将该中队犯人带到建新学校上课。”杨凡解释道。 “那你们这个学校还挺正规的嘛。” “从某种意义上讲也可以这样说,我听说,到目前为止,从建新学校毕业的犯人,经报名参加自学考试已经顺利获得大专毕业文凭的在监犯人累计达二十余人哩。”杨凡说。 “在监狱里服刑劳动,又如何去参加自学考试呢” “这就是你有所不知了,自考办每次在各地举行自学考试时,在S监狱内也设有考场,地点就在建新学校内,因此,凡报名参加自学考试的犯人,根本不用出监去应考,而只需由所在中队队长将其带到建新学校考场来应考就行了。只不过,作为正在服刑的犯人,要想顺利通过所有规定课程考试而拿到大专文凭,自然要付出比外面自由人更多得多的汗水罢了。但即使如此,每年还是有人成功拿到大专毕业文凭,其精神确实难能可贵啊。”杨凡说。 “听起来倒是挺新鲜的,那你准备给他们讲什么课呢?” “我将讲授《证券投资》课程。”杨凡答道。 “还是有文化好哇,你看刚才在餐厅里的那些犯人,大多数一个个黑得像木炭一般,身上的囚服也不知有多久没洗过了,衣服上的白条边标志早已变成暗黄色了,可想而知,他们的服刑生活一定很苦。” “你说得很对,监狱里有不少中队犯人整天要进行野外劳动,加上劳动任务又重,平日里不要说菜,就是连饭都感到不够吃,所以才会一个个变得又黑又瘦了。”杨凡动情地说。 “现在看来,你的劳动岗位相对算是不错了,剩下的问题是十年刑期该如何度过了。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把身体保护好,然后才走一步看一步,慢慢地想办法争取早日出去。” “根据我这些日子来的观察了解,如果顺利的话,十年刑期用四五年时间就能搞掂,不过有些关系,必须要尽快疏通好,例如,如果能接上监狱长或主管改造的副监狱长的关系,那许多问题就好办多了,即使暂时不能将关系疏通到那样高的层次,那至少要利用过年的机会尽快到中队郝指导员家中去坐一坐,以便重要时刻也有个照应。”杨凡分析道。 “郝指导员家中住哪?要是知道的话,正好利用明晚还在这里住一天的机会,晚上可顺便去拜访一下他。” “要去也不难,你明天下午出监一次,以郝指导员家亲戚的名义到电话总机房一打听不就知道了?”杨凡提示妻子。 “哎呀,老公,还是你有办法,我明天就去办。” “大过年的,要去就干脆顺便到高科长家也去一趟,这次能分到建新学校,多亏了他的帮助。”杨凡补充道。 “好的,待明天再说吧。” “老婆,真不好意思,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一切只能有劳于你了。”杨凡说完,抱着妻子并朝妻子的额头吻了一下。 “看你,老不正经的。”妻子用食指点了一下杨凡脑门媚笑道。 “好哇,你敢点我,看我怎来收拾你哩。” 杨凡笑道。说着,二人又滚在了一起。 杨凡突然觉得精神又来了,一股来自体内强烈的冲动,使得他一跃而起,迅速贴在了妻子的身子上,并将妻子紧紧地拥抱在自己的怀里,他感到其实妻子也很渴望从自己身上得到幸福、得到快感,因为妻子在用她的手作导游以让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能迅速顺利地进入到她的体内。终于成功了,杨凡终于再次感受到了进入妻子体内的温暖和甜蜜,他用他那充满力量的手臂将妻子搂得更紧了,仿佛想将妻子与自己融化成一体似的。这种暴风骤雨般的冲动,杨凡记得只有当初与妻子谈恋爱的后期常有过,后来,结婚了,同居了,有孩子了,虽然生活上彼此形影不离,但却没了恋爱时那令人发狂的激情。也许正中了那句“久别胜新婚”的古话,经过一年多的分离,杨凡仿佛又找回了那已失落了十多年的激情,仿佛一切又重新回到了从前。总之,杨凡觉得他与妻子一道都尽情地享受到了上帝所赐予人的快乐和幸福。 完事后,杨凡看了看手表,时钟已指向晚十点,他问妻子想不想下楼去吃夜宵,妻子说,不想动了,想躺一会儿。其实,杨凡也不想动,听妻子如此说,觉得正中己意,于是,来到洗手间打开热水器,迅速为自己冲洗了一下,又赶紧钻进被子里去了。他对妻子说,热水器还没有关上。妻子明白,接着也下床去到洗手间冲洗去了。 杨凡独自躺在床上,一下子陷入了沉思,自从他自己被冤枉入狱以来,妻子独自面对一切,她精神上所承受的压力之大和所受伤害之深,是可想而知的。如今,她既要为自己的事奔跑,也要为家里的事操劳,想到他自己以往长期一心扑在工作上,给予妻子的东西实在太少了,他感到无论从良心上,还是从道义讲,都很对不起自己的妻子,他的良心受到深深的谴责,他感到很内疚。同时,他也想到他自己原来也是一名很幸运的男人,能娶到一位如此贤慧的妻子,在他正处于人生最低潮的时候,妻子不仅对他不离不弃,而且仍是一如既往地深深地爱着他,真是是不幸中之大幸啊!杨凡心想。 妻子冲完凉重又回到床上,杨凡觉得此时此刻唯有通过对妻子多献殷勤才能补过,他热情地将被子一角掀起,以便让妻子能顺利地进到被子里来。他又将妻子紧紧地抱在怀里,他是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妻子的心,同时也为自己赎罪。 杨凡与妻子整夜相拥相抱睡得很甜、很熟,直到第二天上午十点半钟,二人才依依不舍地起床,去到洗手间洗漱洗漱。大约十一点钟,二人才来下楼来到餐厅准备吃中午饭。这时整个餐厅早已坐满了正在吃饭的人群,这时,靠西边有一桌客人正与服务员结算,他知道那一桌很快就能空出位来,于是,拉着妻子的手赶紧挤了过去。这次,杨凡与妻子没有再吃打边炉,只向服务员要了一个尖椒炒肉片、一个清炒菜心和一个鱼头豆腐汤。 杨凡再次环视了一遍整个餐厅,见全部都已经座无虚席,心想,当初提出建这个接待站的人真具有经济头脑,要是天天能按这种形势经营下去,那其经济效益定会相当可观。 就在这时,入监服务中队接待站组犯人陈新明把杨凡所点的尖椒炒肉片端上桌来了。他与杨凡都住在中队的东巷,由于平日经常见面,相互间都比较熟了,见到是杨凡要的菜就随便端了上来,并老远就喊叫说:“老杨,拜山啦!” 杨凡闻声抬起头见是陈新明,忙应答道:“哎呀,是老陈啊,怎么让你这位大厨师亲自来上菜?” 杨凡赶紧给陈新明递去一支“555”牌香烟。 “没办法,这几天吃饭的人多,上上下下都忙得不可开交了。” “忙好呀,生意兴隆财源广进嘛。” “赚得钱再多关我们这些做犯人的有什么事呢?” “你们这里平常也有这么好的生意么?” “当然不能跟过年期间相比,不过,即使是平常,这里的上座率也很高,特别是星期六和星期天,属接见高峰期,来这里吃饭的犯人及其亲属朋友就更多了。” “照这样子搞法,一年下来,这接待站的盈利水平应该不会低吧?” “那当然,老杨,实话告诉你吧,去年,仅餐厅就净赚了三百万元人民币。” “要是把你们整个接待站加总起来,那其利润数额不就更大了?” “那是,至少应该不低于五百万元人民币。” 杨凡热情地邀请陈新明与自己一道共进午餐,陈新明婉言谢绝了,他告诉杨凡里面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做,所以,必须马上回到厨房去。杨凡与妻子吃完午饭后,重又回到鸳鸯楼上的房间里继续休息,直到下午五点半,妻子按昨晚所订的计划出监办事去了,杨凡则一个人仍留下房间,等妻子回来。他觉得一人独处很无聊,为了排心中的寂寞,他打开电视收看起电视节目来了。到了晚上九点多钟,妻子才疲惫不堪地回来了。杨凡连忙下床给妻子重新泡了一杯茶并递到妻子的手上,妻子说:“一切顺利,两家的主人都对我挺客气的。” 听到妻子的话,杨凡顿时放心了不少,他想知道进一步的情况,问:“他们没有说什么吧?” “与郝导谈话的时间比较短,他说,你等我来接见早已是望眼欲穿了,现在来了就好,也好安你的心。后来他家有客人来,我就见机离开了。倒是同高科谈的时间较长些。 “高科长都说了些什么呀?” “高科长在夸你哩,他说你能力强,为人也比较正派,还要我把眼光放远一点,想开一点,困难是暂时的,还要我尽量抽时间来多看看你哩。听他话的意思,好像我做得还不大好似的,是不是你跟他说了我什么坏话?”妻子笑嗔道。 “皇天在上,我向上帝保证,决没有对任何人说你半个不字。”杨凡举起手半笑半认真地说。 “算了,算了,我只不过随口说笑罢了,看你认真样,我量你也没那个狗胆敢对他人说我的不是,否则,我将跟没完。”妻子娇笑道。 “那是,就是有人肯借我一百个胆子也断不敢说老婆大人的半个不是啊。”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噢,你吃了晚饭没有?” “我身无分文,老婆大人不给饭吃,我那敢吃啊?” “看你可怜样,我就发发慈悲吧……对了,碰巧我也没有吃饭,那我就顺便带上你一道去享享福吧。”妻子竟也对杨凡开起玩笑来了。 杨凡与妻子一道在餐厅吃过晚饭后,就双双早早地钻进被子里睡觉了。第二天上午十点钟,妻子为了赶直达火车,匆匆之中带着万般不舍之情离开了,临走之前,在中队杨凡的个人账户上留下了一千元人民币,以备日后在狱中方便时购买一些日用必须品及改善日常生活之用。 妻子回家去了,杨凡离开鸳鸯楼那自由的小天空,来到了楼下接见大厅东门外的犯人监督岗值班处,等待监督岗按规定去为自己办理返队手续,同时由他们通知中队派队长来接自己回中队。由于在这里值班的监督岗也是入监服务队的犯人在充当,所以,彼此之间多少有些熟悉,相互间还简单地打了几句招呼,杨凡热情送给了两名监督岗每人一包香烟。但即使如此,杨凡提着包站立在值班室外面,仍感到自己仿佛一下子从天堂掉落到地狱一般,他感到四周一切都是冷冰冰的,人与人之间是那样的冷,那样的虚,那样的对人对事漠不关心。 许久过去了,其中有一个外号叫成功仔的犯人监督岗从接见大厅走了出来对杨凡说:“你返队的手续已经办好了,队长马上就会来接你回去。现在不好意思,我们必须按规定进行搜身检查。” 杨凡明白,每一名拜过山的犯人,都曾上过这一课,所以,他说:“没关系,你们也是按监狱有关规定办事嘛。” 两名监督岗,一名打开了杨凡的行李袋仔细在检查每一件物品,一会儿,他从中拿出一只电动胡须刀对杨凡:“对不起,按规定这个东西是不能带到仓里去的,只能把它没收。” “行,没收就没收吧。”杨凡知道多说也没有用。成功仔则负责对杨凡进行搜身检查,他从上到下摸了遍,见没有携带违规物品,就对杨凡说:“行了,检查完了,你可以收起你的东西了。” 听见成功仔如此说,杨凡总算松了一口气,因为他曾听其他犯人说,这个成功仔检查人特别认真,还听说去年他从被检查犯人的□□里先后八次挖出现金竟累计高达五百多元人民币。起初,杨凡还以为他也要对自己实施那种检查,心中很有些紧张,现在看来,成功仔对自己还多少留了点面子,想到此,杨凡不禁对成功仔有了几分好感。 是那队长来接杨凡回队,杨凡赶紧向前一步,热情地说:“那队长,辛苦你了,不好意思,还要麻烦你亲自来走一趟。” “怎么你老婆回去啦?”那队长说。 “是的,为了赶上午十一点的直达火车,她已经回去了。”杨凡毕恭毕敬地回答。 那队长进到接见大厅去了,不一会儿,又从接见大厅东门出来了,对杨凡说:“你的包裹袋,接受检查了没有?” “那队长,我们已经对他检查过了。”成功仔醒目地抢先答道。 “检查了就好,那我们走吧!”那队长对杨凡说。 于是,杨凡跟随那队长径直朝入监服务中队走去。杨凡觉得一路上,要走十多分钟,气氛太沉闷了,容易给那队长留下一个不良印象。想到这,杨凡找话说:“那队长,今天是您当班呀?” “是的。” “这次我老婆来拜山,本想去给那队长您家拜晚年的,可苦就苦在不知道那队长您家的门牌号码,又不便向外人打听,同时也考虑到怕影响您的清誉,所以,权衡再三,才没有去成,实在很遗憾。” “没有关系。你家现在哪里?” “我家户口在几年前全部迁到了S市,所以,家一直安在S市。” “那边的房子很贵,你是买房住?还是租房住?” “我住的是职工福利房,早已房改了。” “噢,据我所知,如今在S市要想住到职工福利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是的,因为我在外面时是在一家大型国营公司做事,所以,才会有机会分到职工福利房。” “能有一套自己的房很重要,不能的话,每月付房租就成了一个很大的负担。” 听那队长的话声,令杨凡感到眼前的这位队长还是挺生活化的,也有一定的人情味,心想,应借此机会尽量设法取得他的好感才是。杨凡心中暗暗打定主意后,顺着那队长刚才的话头说:“那队长您讲得很对,在房子的问题上,我也曾深有体会,刚去S市工作时,不到半年时间,我先后因住房房租问题搬了五次家,那时虽然工作上还是挺顺心,但由于没有固定住所,所以,那时在内心深处一直有一种飘泊在外的极不稳定感。” “是啊,人就是这样,一旦失去了固定住所,就犹如飘浮在水面上的落叶一般,不知道何处会是自己的归宿,从而,自然就谈不上有安全感和稳定感了。” “确是这样,自从单位分配我住房以后,我才真正感觉到自己已经是一名名符其实的S市的市民,也才真正有了家的感觉。噢,对了,那队长,以后到S市去,请一定到我家去坐坐。” “你家的门牌号码我都不清楚,怎么去呀?”那队长半笑半认真地说。 “是哦,您看我光顾说话,竟把重要的事给忘了。” 杨凡说完,即把自己家中的门牌号码及通讯电话告诉给了那队长。过了一会儿,那队长对杨凡说:“去S市的机会还是比较多的,……到时我去了S市跟你家人联系,不会嫌烦吧?” 杨凡知道,这是那队长在试探自己说的话是否诚心说的,所以,他赶紧答道:“那队长真是说笑话了,我那会是口是心非之人呢?到时那队长能到我家去坐,那是瞧得起我,给了我面子,我同我家人高兴还来不及哩。” “行,以后有机会再说吧,快到中队了,不谈这些了,等下你把带回来的物品交由中队大厅监督岗再检查一下就行了。” “是,我知道做的。” 杨凡进到中队大厅,主动把拜山带回来的物品交由守东巷铁门的监督岗检查,然后,提着袋子进仓去了。 【第十章】禁闭巷:狱中之狱! 1 十天年假很快就过去了。杨凡同其他犯人一样,重新踏上了往日那条按时整队出工又按时报数收工的服刑改造的漫长人生。由于是年后的第一天开工,教育科照例要召集建新学校的服刑人员开会,进行开工动员,目的自然是希望出现一个新年新气象来。 今天的动员会,由分管教员组的陈干事主持,高科长亲自作动员讲话,听说原本监狱分管改造的欧阳副监狱长也要来出席会议的,后来只因临时有事耽搁了,才决定不出席会议。会上,高科长宣布:今后由新来教育科的钱干事分管图书组,同时,还宣布由杨凡正式担任《建新报》主编。 动员会结束之后,杨凡根据高科长在会上的讲话精神赶写了一篇新闻报道稿,准备放在下一期的《建新报》上作头版头条新闻刊登,与此同时,他还重抄一份寄到了监狱管理局主办的《新人报》去。 在今天的会议上,高科长反复强调建新学校的犯人要积极写文章,踊跃向《建新报》和《新人报》投稿。还说,局教育处在今年可能要实行一项新的奖励规定,即根据每名犯人每年向《新人报》和本监狱报纸投稿所采用篇数,给予不同的奖励,而且最高可获得立功一次的奖励。杨凡现在是《建新报》主编和编辑,除了选用来自监狱各中队犯人的稿件外,对一些全监性的活动以及教育科和建新学校所开展的工作,往往要自己亲手执笔,以便能及时报道出来。对其中一些比较重大的活动,在写成稿件后,还必须及时交由教育科干事寄发到《新人报》去,目的自然是为了能让局领导了解本监狱的工作状况。这件事,在过去即使写稿没有任何奖励时,魏华等人也是作为一项任务来完成的。 年后的《建新报》编辑部,暂时仍由杨凡和李春林二人所组成。监狱文艺队已解散了,黄新华和王义桥仍回到图书组开工。 近些日子来,杨凡更明显地感到自己与黄新华很难有话说到一处去,许多话常常是南辕北辙,很难找点共同点。有几回,杨凡甚至感到黄新华在有意地与自己对着干。面对这种情况,杨凡首先想到的是忍,心想,都是在这里被迫接受劳动改造,彼此间并无根本的利害冲突。所以,他一直想找机会去化解自己与黄新华之间不知何而存在的误解。然而,许久之后,他发现自己完全想错了,原来与黄新华之间的矛盾,已决非是一支香烟或一两句道歉话所能化解的。 有一天,由于当晚是文化课时间,晚饭后,杨凡与陈有祥一道环绕学校大门外的露天会场散步,陈有祥告诉杨凡说:“老杨,你怎么把黄新华给得罪了?” 杨凡一听,觉得对方的问话并不是无事生非,他原本就感到自己与黄新华的关系有些不对劲,但一直苦于找不到原因何在,如今既然身为教员组组的陈有祥主动向自己谈到此事,看事情已远非自己所想象的那样简单。想到自己这些日子来与陈有祥的私交不错,他说这话,显然也是出于对自己的关心。杨凡越是如此想,就越觉得有必要了解清楚黄新华到底对自己有何意见,想到这,他耍了个以退为进的手段,说:“没有啊,今天白天我们还在一起聊过天的。” “老杨呀,你太忠厚了,人家已恨不得想找茬整死你,可你倒好,竟然仍蒙在鼓里。” “不会吧?我同他并没有任何利害冲突呀?他为何要整我呢?” “你呀,还说没有利害关系,你都把人家的饭碗给砸烂了,难怪人家要恨你呐。” “老陈,你的话快要把我给弄糊涂了,我怎么砸碎了他的饭碗?我只是一名在这里接受劳动改造的犯人,那有权力和资格砸他的饭碗呢?” “那我问你,你为什么不让他继续当《建新报》的编辑?” “老陈,你这话问有点怪呀,他当不当编辑是高科长决定的,这事由不得我啊?” “可人家硬说是你出的馊主意,让《建新报》只由你跟李春林二人去搞,高科长是因为接受了你的意见,才对《建新报》的编辑人数做出调整的,难道不是这样子么?” 这时,杨凡才发现事态确实有些严重,但又想,那天与高科长谈话时,只有自己与高科长二人在场,并没有第三者知道这件事呀?难道是高科长有意这样做的?不像,高科长应该不是这种人。 可事实上,既然黄新华知道,王义桥也该会知道,而陈有祥知道这件事,那说明整个建新学校的人都已知道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呢?自己那天只是就事论事地说了点改革《建新报》的意见,当时由于一时心直口快,说话时并没有想到会闹得如此复杂。这事,让杨凡首次深刻地感到在监狱里尤其是在图书组改造有一种如履薄冰的紧张。杨凡知道,如今显然不能当着陈有祥的面承认自己确实曾向高科长提过这类建议,否则人言可畏,后果将更加不堪设想。所以,他不答反问道:“老陈,你相信我会做出这种事么?” “我当然不会相信,说实话,我们认识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位可以令人放心当作朋友来交的人,也正因为这样,我们之间才会无话不说,今天我也才会提醒于你。可是黄新华的话也不像是胡乱说的,叫人听起来同样是蛮令人可信的。” “老陈,亏你与我还是朋友,竟然也会相信他人胡说八道。试想,如果我真向高科长提了什么意见,其他人又怎会得知呢?” “对,问题就在这里,听说黄新华曾对人说,他也是听人相告才晓得这回事的。” “噢,看来此事还挺复杂的,谁又会从中唯恐天下不乱呢?” “老杨,既然我们已是朋友了,我也不想再瞒你,实话告诉你,昨晚学习时间过后,黄新华当着教员组许多人的面,说你是表面厚道,其实是一个老奸巨猾之人,还说你野心可大了,不仅想当图书组组长,而且还想当中队的积委会主任哩。他告诉大家,说张伟国讲的,你曾向高科长建议将《建新报》的编辑由当时的四人缩减为两人。” 杨凡终于弄明白了,原来是张伟国在从中挑拨离间,有意挑起自己与黄新华之间的矛盾。可是,自己并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张伟国的事情,他为何也想整自己呢?杨凡一时还想不明白个中缘由,不过,他觉得暂时并没有必要急于去追究此事,至少,到今天为止,终于知道了自己为何会与黄新华结怨的真正原因了。任何事情,只要找出其发生原因,就不担心会找不出化解它的办法来,想到此,杨凡有些心宽了,他对陈有祥说:“我老杨是一个怎样的人,在这里,我不想做任何解说。我相信一句老话叫做:路遥知马力,事久见人心。一切让时间去检验吧!不过,经过这件事,我对图书组的复杂性倒是实实在在地领教了。” “老杨,不要悲观。其实有很多人还是相信你的为人的,吴忠昨晚就公开为你说好话,这说明,有些事情,公道自在人心,即使你不说,大家也是心知肚明的。” “老陈,谢谢你的理解。” “咱们俩谁跟谁呀,客气什么?不过,坦率地说,我对黄新华就没有好印象,我们都知道,他至之所以对当不了编辑耿耿于怀,说白了,就是由于你断了他的财路。” “噢,此话又当怎么讲?”“那还不明白,过去由于他是《建新报》的编辑,下面各中队有不 少犯人尤其是各中队积委会的宣传组长,要求他多为自己中队犯人多发表一些文章。因为一个中队每年在《建新报》上发表文章越多,说明宣传组长的工作越得力,改造成绩也就越明显。因此,不少中队宣传组长或其他犯人,常常是以暗中送东西办法来打动建新报编辑的心,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老陈,这事你怎么会如此清楚的?”杨凡笑道。 “嗨,这早已是不公开的秘密了,有谁不知?有谁不晓呢?远的不说,过去,黄新华仅每个月所抽的那几条‘红梅’牌香烟,就全部都属于‘贡品’,更不要说还有送其他物品的哩。” “说实话,我真服你们了,怎么会注意到如此之细的事情呢。” “其实,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在这种地方,有条件的,谁不借机搞点名堂?只不过是你知我知,彼此心照心宣罢了。” “你也搞么?”杨凡笑问道。 “偶尔也搞点。” “你倒很诚实啊,一点也不隐瞒。” “这有什么好隐瞒的,有机会谁不想搞点名堂呀?你老杨想要什么东西,我就一定能为你搞到手。” “你不是在吹牛吧?我想要什么,你都能搞到?” “那当然。你说,你到底想要什么?” “真的?” “当然是真的,决无戏言。” “我要搞一枝枪,你能搞到么?” “这又有何难?不过,你要枪有何用?既不能吃,也不能穿,弄得不好还容易闹出事的。” “你不要管我要它何用,我且只问你,你能否搞到?” “可以,不过时间要长一点。” “要多久?” “至少个把月吧!” “这是真的么?” “我骗你干啥!” 杨凡感到惊讶不已,当然,自己提出要一枝枪,只不是信口说说而已,并非是真的。因此,杨凡笑对陈有祥道:“老陈,刚才不过是同你开个玩笑罢了,千万别当真。不过,话又说回来,你怎么会有这样广的门路呢?” “老杨,愧你还是个读书人,岂不知自古就有所谓‘桃李满天下’之说?如今我虽不敢自称桃李满天下,但在S监狱,我要说一句桃李满监狱,是一点不虚的。你说,做老师的,向学生要点东西,学生会不给么?更何况他们仍有求于我哩。” “他们为何要求你呢?” “操,老杨,叫我如何说你好呢?交你这个朋友也够累的,凡事都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让我怎样回答你呢?这样说吧,他们来这里读书,自然不是想真正学点东西正学点东西,说白了不过是环境所迫,只是为了能顺利拿到一张初中毕业文凭而已。你想如果我要为难他,每次考试不给他及格,他还有希望能拿到文凭么?” “哦,原来如此,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里面还有这么多的讲究哩。” “嗨,不说我了,还是言归正传吧。你以后打算如何处理好与黄新华的关系呢?” “不好说,还是一句老句: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一切顺其自然好了!” “这一点,我倒有些不敢苟同,我觉得你不能小视黄新华这个人,据我所知,他是一个报复心极重之人,不要到时弄得无心捉蛇,却反被蛇咬啊!” “谢谢你的关心及提醒,我会多加注意的。” 通过与陈有祥的交谈,杨凡感到收获不小。他私下备责自己为何如此粗心,竟忘了“隔墙有耳”的古训,以致惹出这样一段麻烦事情来。 杨凡正想与陈有祥进一步探讨一下应对之策,不巧学校上课预备铃声已响,没法只好匆匆赶到学校里去。杨凡暂时还没有讲课任务,他所担任的证券投资课程,要到下个月才正式开课,目前他的任务是协助教员组的人维持正常上课秩序,确切地说,就是负责各中队学员来学校时的进校秩序,以及下课后离开学校时的出校秩序。 2 转眼间已到了阳历三月下旬,杨凡感到自己与黄新华的关系不但没有半点好转的迹象,反而有日益恶化之势,对此,杨凡很是焦虑不安。而此时的黄新华,早已今非昔比,顺利坐上了中队积委会主任的位子,在杨凡看来,似乎中队的队长特别是郝指导员对他信任有加。当然,这些日子来,杨凡自己也不是毫无收获的,由于刘天明突然调回中队新收巷任组长,而原组长李明则调到印刷厂担任组长去了。所以,根据高科长的安排,杨凡接管了刘天明的图书资料室,也就是说,现在杨凡也有了自己独立的小房间了。 杨凡之所以很看重这一点,还有一层原因,就是他想与图书组的人尽量保持距离,来个眼不见为净。应当承认,这也是高科长对他的一番照顾。几天前,杨凡曾专门找高科长做了一次深谈,其间,杨凡曾提到自己想下中队的意思。当时,高科长听后,很是不解,问杨凡为何会如此想法,不得已,杨凡只好如实相告。高科长的答复是,劝杨凡放弃下中队的想法,又说他可以亲自找黄新华谈,对此,杨凡意思是由高科长出面找黄新华谈可能反而会不妙,弄得不好,黄新华会以为自己找高科长来压他,从而引起更大的心理反弹,加剧二人间的矛盾。后来,刚好刘天明下中队,高科长就安排杨凡接替刘天明。由此说来,高科长还是信任自己的,杨凡心想。 可是,最近日子来,从中队不断传来对杨凡不利的消息。前天,早上起床后,杨凡明明将自己的个人内务整理得整整齐齐,可在积委会成员检查内务时,却发现自己的内务东倒西歪,乱糟糟的,结果被扣了改造分2分。今天下午,又出现了同样情况,又被扣了2分。 这时,杨凡心里比谁都明白,毫无疑问是有人在存心找自己麻烦,而且这个人肯定就是黄新华。然而,口说无凭,眼睁睁地看到自己吃亏,却又半点奈何不得,杨凡心中不禁暗暗叫苦。 一个月过去了,一天,不知为何原因,中队张指带领积委会成员对中队的四条巷实行突然搜仓。结果在杨凡的垫被底下被搜出了一本境外出版的违禁画报《花花公子》,这时杨凡正在忙于校对最新一期《建新报》的清样,突然李振山来叫自己回中队去,杨凡不知所为何事,遂问李振山,可是他怎么也不肯说,只是阴阳怪气地说:“到了中队不就知道啦!” 杨凡随李振山下到了中队,只见张副指员虎着脸对杨凡说:“猫低,他妈的,看你干的好事。中队早已三令五申严禁传黄阅黄,而你却狗胆包天,竟然公开收藏违禁画报?” 杨凡一听就知道要出大事了,待张指一说完,他即分辩道:“张指,这里一定有误会,我决不会做出这种事的,还望张指明察。”杨凡说完,用眼睛迅速扫视一遍四周,见所有积委会成员都在场,当他的目光与黄新华目光遭遇正着时,从黄新华那幸灾乐祸的眼神中明白了:一定是这个家伙干的好事。 杨凡正思考着应变之策,只听张指发话了:“不要听他狡辩,先关他禁闭再说!”于是,从禁闭巷中走出两名监督岗来,不由分说地将杨凡带进禁闭巷,然后带上手铐和脚铐,送到了靠西面中间的一间禁闭仓里。 由于这个禁闭仓很久没住人,以致杨凡刚被人推进去时,一股浓浓的霉味夹杂着其他说不出名的异味扑鼻而来,熏得杨凡直想作呕。禁闭仓内的被子早已破烂不堪,而且是脏不可言,也不知道有多少年没人洗过了,杨凡抓起地上的被子轻轻地抖了抖,只见粘贴其上飞尘乘势飘浮了起来,从被子中散发的种种异味更是越发难闻,令人不堪忍受。虽然自投牢以来曾多少次听人说起有关禁闭仓的事,但杨凡一直是听之任之,并未怎么在意过,如今身陷禁闭仓,方才明白何谓禁闭仓的真正含义。这难道也是人待的地方么,杨凡不停地对自己说。 难怪犯人们常说,禁闭巷是监狱中的监狱,看来确实一点不假。整个仓大约有三平方米左右,其中,有一个用水泥垒成的床,有一个供犯人大小便用的厕所位,正对厕所下水道还有一个水龙头,显然供犯人用来冲洗大小便用的。杨凡心想,一切都是就地解决,看来,监狱当初设计禁闭仓时,该想的都想到了,只要把想惩罚的人一关进禁闭仓里,待厚重的仓门一关,他们就可安枕无忧了,甚至连交代犯人监督岗每天为其送两顿饭都没有那个必要了,因为这里的监督岗们对操作这点业务早已不在话下了。杨凡感到在禁闭仓里最难熬的还是蚊虫叮咬,一夜下来,他发现自己从脸部到双手直到脚都被蚊子叮咬过。这里的蚊子似乎比其他地方的蚊子都要厉害许多,而且,好像都懂得欺负人似的,被蚊子叮蛟过的地方,均会立即呈现出斑斑红点,令人不敢目睹。 杨凡背靠着墙壁静静坐在水泥床上打瞌睡,很明显由于昨晚一晚未睡,现在终于忍不住想睡觉了,可是,他又不想用监狱所提供的那床又破又脏的被子,为今之计只好和衣靠墙坐着打瞌睡了。就在这时,李星通过关系,将杨凡的被子送进禁闭仓来了,同时,还带进来了两盒蚊香,于是,杨凡赶紧点燃蚊香,打开被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蒙头大睡了起来。 第三天上午,高科长突然来到了禁闭巷,他要监督岗把杨凡从禁闭仓中带到了监督岗值班室里。杨凡一进值班室的门,见是高科长,感到很是意外,一声“高科长”还未喊出,委屈的泪水已夺眶而出。“你先坐下,然后详细地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高科长平静地说。 杨凡将整个事情来龙去脉,一一向高科长作了汇报。高科长听完后,稍思考了一会儿,说:“这样吧,你先仍回到禁闭仓里去,待我把有关事情弄清楚了以后再说。”说完,他就离去了,而杨凡仍被送回到禁闭仓里来了。 此后,又过了三天,这天下午四点钟左右,张指通知禁闭巷监督岗解除对杨凡的禁闭。这样,杨凡终于摘下了脚镣和手铐,离开那令他终生难忘的禁闭仓。 蹲禁闭的前后六天期间,在唯一次集中放风的时候,他结识了一名原籍岭南地区的香港商人,二人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此人后来成为了影响杨凡后半人生之路的一名重要人物。 他叫林建明,林原是在监狱砖厂服刑改造的一名犯人,因为得罪了监狱狱政科的一位副科长,而一直被关禁闭达一年多。也许是有缘,杨凡与林建明一见如故,据林建明告诉杨凡,他出生于岭南地区的一个偏僻乡村里。二十多年前,他冒死偷渡去香港,成为香港居民后,曾到日本打工赚钱好几年,回到香港后,他利用在日本打工所赚的钱开办一家注塑厂。也许是他的运气好,赶上一个好时代,当然主要还得归功于他的聪明与勤劳,很快地,他的厂越办规模越大,利润也越滚越多,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他已经有好几亿港元的身价。 这时,这边已响起了改革开放的号角,他敏锐地感到更大的赚钱机会来了,于是,他在S市投资八千万港元办起了一家塑料玩具厂。这时,论经营管理企业,他已经积累起了一套完整的行之有效的办法,在他的精心经营下,玩具厂越来越红火,几年下来,利润已经翻了十几倍。然而,他林建明充其量只能算是一名成功的商人,由于从小受家庭环境的影响,没读过几年书,对周边环境的残酷与多变了解不多,尤其是对环境的变幻莫测以及许多做法朝令夕改,缺乏最起码的敏感度,总以为自己只不过是一名普通商人,除了用心办厂多赚钱外,其他别无所求,也无须多虑,那晓得事情并没有如此简单。 由于他的玩具厂所需原材料大部分要从香港他的注塑厂里进口,而生产的大量成品玩具也需要出口到国际市场,为此,像在S市投资办厂的绝大多数其他企业老板一样,他免不了要花心思去疏通与S市有关官员的关系,其目的自然也只是为了到时办理进出口业务时不要为难自己。然而,久而久之,无意中竟被卷入进了S市上层权力斗争的漩窝之中,被政敌们当成了资助对手的摇钱树,林不知不觉之中成了当代的胡雪岩,成了某些人眼中必除之而后快的对象。 一天,海关公安人员在林建明进口的原材料中竟发现夹带有重达一千克的□□毒品,公安人员来到了玩具厂林建明的办公室,手中拿着一包据说是从现场搜查到的毒品,宣布对林建明立即实行逮捕关押,最后结果可想而知,他被当地法院判处无期徒刑。自那时到现在失去自由已七年有余,林建明由一名财大气粗的亿万富翁一夜间变成了一名任人宰割的罪犯。由于开庭时间是突然宣布的,他根本没有时间来得及与家人联系聘请律师,最后是法院为他指定了一名律师,就草草开庭了事。其实事到此时,林建明自己已经完全明白,请不请律师已毫无意义,因为他的命运早已被人决定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林建明终身难忘那个日子,在他最需要亲人帮助和关怀的时候,两年前的一天,他妻子带着一名律师看他来了,确切地说,妻子不是来看他,而是专程与他办理离婚手续来了。 他告诉杨凡,他妻子原本是岭南地区乡下的一名民办老师,长得也有几分姿色,就在他决心冒死偷渡去香港的前一年,他们俩正式结为了夫妻。林建明说,是他一手将妻子带到香港去的,但万万想不到自己倾心相爱的女人,竟会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刻弃己而去。林建明说着,说着,竟喃喃自言自语道: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杨凡知道,自己与他的交谈,不禁又勾起了过往的伤心旧事。不过,有些事杨凡还是感到不太明白,他想,在S监狱不是夫妻可以同居的么,按理说,他的妻子既不愁钱花,也不缺乏正常的夫妻生活,以他当时所拥有的产业,妻子早已过上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富婆生活,为何还要提出与自己患难中的丈夫离婚呢? 原来,一年半以前,在S监狱并不允许犯人与其配偶在狱中同居,那时,接待站的接见大楼还没有建起来。此外,还有一层,就是自从林建明在香港终于发迹之后,由于妻子的再三要求,林建明把妻子的两个兄弟也弄去了香港,并早已成了香港的永久居民和林氏企业中的骨干成员。应该说,相比之下,妻子的两名兄弟文化水平都比较高,她的兄长是□□前的高中毕业生,她的弟弟还是国内某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加上当时企业发展很快,客观上也需要既有水平又比较可靠的人才来帮他打理日常业务。直到林建明出事之前,妻子的弟弟已是常务副总经理,主抓日常生产经营工作。妻子的兄长也担任了企业的行政部经理,掌握着企业的行政和人事大权。 很显然,现在林建明感到好后悔,责备自己当初为何不重点培养自己的弟弟,如果自己的弟弟也能在他的企业里担任要职,至少就不会出现今天妻子娘家人独霸“天下”的局面。如今,林建明知道,自己已身陷囹圄多年,实际上,他的林氏企业早已完全置于妻子兄弟的全盘掌控之下。想到自己辛苦创业大半生,最后竟落得个替他人作嫁衣的结局,想来也真是挺可悲的。难怪当监督岗吹响口哨要所有禁闭仓的犯人结束放风迅速进仓时,林建明不禁仰天长叹一声后,说:“唉,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说它也罢!” 杨凡虽然已经离开了禁闭仓,但对林建明的关心却从未间断过,只要有可能,他都会尽自己的最大力量去帮助他。 昨天,他通过关系给林建明送去了一箱饼干、五盒蚊香和一套牙膏牙刷。他领教过禁闭仓蚊子的厉害,也知道内面生活的无比艰苦,所以,他想用自己的绵薄之力来帮助林建明尽可能改善生活。他没有细想过自己这样做所为何来,是出于同情?还是出于友情?他自己也说不清,不过,只要一想到林建明仍在禁闭仓中受苦受难,他就会感同身受,就会有一种想去帮他一把的念头和冲动,尽管他明白自己的力量也是很微弱的,有时甚至是微不足道的,但他从未想过这些,因为他不可能帮他解除禁闭。他也明白,自己这样做,不过是想尽一份自己的心意罢了。 对杨凡来说,眼下摆在自己面前的最大难题,自然是与黄新华的关系问题。不过,时至今日,杨凡已经清楚地明白,想再像先前那样给对方送点东西,说几句道歉的好话,已经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因为即使自己这样去做,对方也决不可能会相信你的诚意。也就是说,自己与黄新华之间的关系,已经到了势不两立,形同水火的境地。他不能退缩,也没有退路可退,为了生存,他只能向前走,所以,他必须接受这个挑战,除此之上,别无其他选择。 首先,他要让高科长相信自己的清白。 一天下午,杨凡利用高科长来到资料室与自己商谈《建新报》改版事宜之机,他巧妙地将话题转到了为之蹲禁闭的黄色画报《花花公子》上面来,他说:“其实,以您的洞察力,我不相信您真的会相信我会做那种事。” “为什么呢?” “因为一个正常人,决不会明知有人想整自己,却主动将自己的尾巴伸过去让别人踩。只有一个例外,存在有这种可能。” “什么样的例外?” “这个例外就是,除非……这个人的大脑本身有问题,或者说不正常。”杨凡的意思很明显,既然头脑正常的人都不可能做这样子的蠢事,那一切头脑正常的人也决不会相信这事是真的。果然,高科长出声了:“你说得有道理。” 这意思已经很明显,高科长基本上已经接受了杨凡的观点,换言之,高科长基本上已经相信了私藏黄色画报的事,不是杨凡所为。但是,杨凡也清楚,到此为止,并不能完全消除高科长对自己的疑虑。为了能把问题进一步分析透,他又说:“记得在此事发生之前,我曾经向您提出过想下中队的意思,也曾经解释过自己当时为何突然会萌发如此的念头。换句话说,我早已预感到黄新华要做出对自己不利的事情来,为了保全自己,才产生了离开建新学校下中队去的想法。我意思很简单,即惹不起,总躲得起吧?” “你确实曾向我提过想下中队的事,这事我记得很清楚。不过,你是怎么知道黄新华要对你不利呢?” 杨凡心想,自己的推测果然没有错,高科长对自己怀疑多少还是存在的。因此,他立即不答反问高科长:“您还记得有一次,您问我应如何才能改进《建新报》的质量,当时我建议把《建新报》的编辑人数由四人减至两人的这件事情么?” “事隔不久,当然记得。但这与你关禁闭的事,又有何关联呢?” “关联可大哩,高科长!” “怎么会呢?” “因为他已经对许多人说过,是我向您出的馊主意,才让他当不成《建新报》的编辑的,他说他恨死我了。其实,当时我也只是随口而出,根本未想到那么多,俗话说得好,祸从口出,这句话已经应证在我身上了。” “这是怎么回事?你说他对许多人都说过,那他主要对一些什么样的人说过呀?” 显然,高科长是想进一步核实自己所说话是否是真的,所以,杨凡感到必须是实说实说,否则,分分钟有可能弄巧成拙。想到这,杨凡回答说:“据我所知,他曾在许多场合都说过,其中,有一次当着教员组不少人的面也说过,当时在场的人中,我所知道的就有吴忠、陈有祥等人。” “可当初,谈这件事的时候,我记得当时只有你我二人在场,黄新华又怎会知道的呢?莫不是你自己一时不留神说漏了嘴吧?” “绝无这个可能,您多少是知道的,我不是个随便乱说话的人,更何况此事由我说出去,对我没有半点好处呀。” “这倒也是,但他到底是如何得知的呢?” “此事,当时也令我一时百思不得其解,我经过初步了解,才知道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会是谁呢?” 杨凡明白,事到如今,不把张伟国拉出来是不行的了,因为他已经成了这件事中的一名关键人物,于是,说道:“是张伟国。黄新华也曾对人亲口说过,是张伟国主动告诉给他的。想必您仍记得,那天您找我问话时,他就正座在门口不远处,中途还为您茶杯加过一次热水哩。” 只见高科长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很明显,此事已对他有所触动。为了这件事,杨凡有一次利用郝指导员当班的机会也同他以相同方式详谈过,其效果大致相同。 杨凡之所以觉得有必要如此去做,原来,最近他对过往日子来的改造生活已作了一番深入思考,他觉得,或者说他得出的结论是:一个人,要想在如此危机四伏的环境下确保平安,必须要寻找一个可以信得过的靠山。而且,这个靠山至少是必须有能力保护得了自己平安的人。 为此,杨凡感到了在监狱中找靠山的迫切性,同时,他也明白,中队郝指员和教育科高科长对自己服刑改造生活的重要影响。 杨凡下一步的计划就是,设法尽快组建好这副“三脚马车”。他决不能让自己再进禁闭仓,他觉得上次被关禁闭,是对自己能力及智慧的一次极大的侮辱。 【第十一章】虽处逆境:是金子总会发光! 下半年,杨凡经征得高科长和分管《建新报》的欧阳干事的同意,对《建新报》的内容及各版版面设计进行了大幅度的调整。他认为,过去的《建新报》太重于说教宣传,缺乏最起码的可读性,由于服刑人员真正有兴趣能认真看完整张报纸的很少,实际上,它一直没有起到为犯人改造指明道路的作用,有违于当初办《建新报》的初衷。 改版后的《建新报》,比较好地兼顾了报纸的宣传性、娱乐性和知识性,同时,根据所刊登文章的具体内容,有选择有重点地配上适当大小的图片,这样,图文并茂,令人爽心悦目。经了解,有不少犯人反映,改革后的《建新报》,有令人耳目一新的感觉,虽然仍有说教的成分,但它是寓教于乐,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接受了官家的说教。可以说,如今的《建新报》,可读性与较前有大幅度提升,整个版面也做了较大改变,并以一副崭新的面孔呈现在读者面前,所以,它越来越得到服务犯人们喜爱和好评,可以说,杨凡令整份报纸焕发出了新的生机。 高科长和欧阳干事,对改版后的《建新报》很是满意,高科长更是还有一种“慧眼识英雄”的自豪感。“我的眼睛很毒,看人很准的。”他常对人说。 黄新华近来的日子,已愈来愈不好过,由于此人心胸狭隘,好整人,被越来越多的人看透了他的为人本质。前几天,中队的新收巷里发生了一件大事,由于监狱狱政科收了一封举报信,信中说新收组组长刘天明利用职务之便欺压新投犯,勒索新投犯的钱财,结果,刘天明被狱政科关了禁闭。但由于此事发生之前,中队领导竟一无所知,弄得郝指导员和张副指导员等人很是被动。后来,经反复了解,队长们已愈来愈多的怀疑是黄新华所为,目的同样是为了整倒刘天明。由于刘天明与中队领导的关系比较好,他的内心有一种深深的危机感,他担心刘天明会有一天取代自己出任中队的积委会主任。而他也知道,自己与刘天明关系一直比较紧张,担忧一旦由刘天明出任积委会主任,自己的日子不会好过,所以,他采取了先下手为强的斗争策略,欲置刘天明于死地而后快。那名作证的新投犯,原来是被黄新华事先收买好了的,条件是事成之后黄新华答应把他调到建新学校去服刑,那新投犯本就很想分配到建新学校改造,正苦于没有门路可走,见黄新华是积委会主任,是整个中队犯人的头儿,于是,二人很快就一拍即合,答应了黄新华的条件。 然而,整人犹如一把双刃剑,久而久之,常常是既伤了他人,也会伤到自身。黄新华一次次利用职务之便整人,渐渐地已被越来越多的干部所认清。出于维护正常改造秩序的考虑,有不少干部甚至不仅怀疑黄新华的人品,而且还进一步怀疑起他的组织能力,担心如继续让他担任犯人的头目,会日益引起犯人的不服,从而影响到干部对犯人的监管效果和自己的工作前途。 同样,在建新学校,高科长和教育科其他干事,虽说没有人能证明用黄色书刊陷害杨凡的人就是黄新华,但从种种迹象来看,除了黄新华,很难找到第二人会做这种事。更何况,根据中队的规定,除积委会成员外,其他犯人在开工之后是不允许擅自回仓的,因此,一般犯人根本不存在有作案的时间和机会。尤其是高科长,经过逐一找人核实之后,他肯定杨凡那天对他所说的那些话都是实话,所以,在心里,他比谁都清楚杨凡确实是遭人有意陷害而蹲禁闭的。他之所以仍让黄新华继续担任图书组组长,主要是出于两个考虑:一是毕竟堂面上拿不出具体的人证和物证证明有意陷害杨凡的就是他黄新华,所以,不能理直气壮地作出公开地处理;二是考虑到黄新华此人,虽然心胸狭隘,报复心极重,但由于他能写能画,加上在监狱服刑多年,对监狱每年所要开展的各项活动很熟悉,策划筹备各项活动也比其犯人更得心应手,一句话,他黄新华还有利用价值的。 据其他犯人说,在杨凡还没有投牢之前,高科长曾在好几个场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一旦黄新华刑满出监了,我看图书组也差不多要解散了。”由此看来,他黄新华在教育科干部的心目中还是具有一定分量的。但是,自从杨凡被分配到图书组以后,黄新华也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在高科长心目中的分量正日益下降。 为此,他感到了自投牢以来从未有过的恐慌和忧虑,他怕失去图书组组长的职位,因为他还要面对十余年的漫长刑期要度过,他不能像监狱里那些有钱的犯人那样,可以通过花钱去解决一切问题,他明白,他没有这个条件。他知道,要想能早一天刑满出监,对他来说,除了想尽设法去取悦队长,让队长们相信自己是积极靠拢官家,是老老实实地走改造自新之路的,从而获取队长的信任,在犯人监管系统中尽可能担任到一些重要的职务,这样,每年就有希望被评上改造积极分子特别是省级改造积极分子,而这些正是所有投牢改造的犯人都挖空心思想得到的。从他过往的改造经验得知,一旦被评为省级改造积极分子,则第二年减刑时就可以搭上快车道而不用排队轮候。 他投牢八年来,已有两次拿到了省级改造积极分子的大奖,每次都顺利减刑二年三个月。正因为如此,像他这种已尝到过甜头的人,比谁都清楚,如果失去了图书组组长和中队积委会主任的职务,他就会变得一钱不值,原先为自己设定的用四年时间解决全部问题的服刑计划,也必须修正,即必须要在狱中继续待更长的时间,总之,他的如意算盘将要全部被打乱,显然,这样一个局面,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见到的。所以,他恨杨凡,私底下早已把杨凡当成了为实现自己成功改造计划的一大障碍,必须去之而后快。 诚然,黄新华的内心活动,杨凡是不可能知道的,当黄新华设计陷害自己时,起初他还有些莫明其妙,后来也只知道是由于自己曾向高科长提出改组《建新报》的建议所致,根本无法想到,原来黄新华憎恨自己还有更深一层的缘由。 不过,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好事与坏事总是相对而存在的,而且二者常常会相互转化,即坏事有时也会转化成好事。自从杨凡蹲禁闭后,随着事情的日益明朗,有越来越多的人同情于他,甚至连高科长、欧阳干事以及中队的郝指导员和张副指导员也觉得,杨凡投牢时间不长即遭蹲禁闭的处罚,心中很是有几分同情。 尤其令杨凡感到心喜的是,他发现,近来教育科的干部包括高科长在内,明显地冷落起黄新华来,有几回,欧阳干事甚至当着众人的面大骂他无能,连个图书组都管不好,白活了五十多岁,弄得黄新华很是下不了台。据一些老犯人说,像这样当众不给他黄新华面子的事,在过去是非常罕见的。 杨凡已经知道,在整个监狱的监管体系中,狱警们主要是通过建立犯人组织如犯人劳动小组、互监小组,积委会等,并委任一些自以为信得过的犯人去但任这些组织的领导职务,然后通过各个组织的犯人头去直接管理犯人,犹如从前地主们通过狗腿子去管理长工和佃农一样。同样,那些戴着诸如组长、主任头衔的犯人也不会白干,他们能很容易地获得各类奖励,减刑时也能得中队领导的优先考虑。 不过,能在犯人群中当上一个小头目的人,毕竟是极少数,属凤毛麟角,大多数犯人,要想获得减刑的机会,仍是非常不容易的。据杨凡所知,有不少犯人为了获得受奖励和减刑的机会,不得不绞尽脑汁,投机钻营,有的甚至以钱开路,收买中队领导或监狱领导,以便能获得及时减刑和多减刑。 如今,眼看黄新华的组长地位即将不保,杨凡心中不禁暗自高兴,心想:看你还能猖狂到几时。说实话,杨凡对黄新华已是愤恨至极,巴不得能亲眼看到他有一个可悲的下场,以解心头之恨。 其实,后来杨凡才知道,像自己这样痛恨黄新华的人,在图书组里也不少,因为有许多人都曾吃过他的亏,如张涛就曾因收受过织布厂一名犯人的一条“双喜”牌香烟,而被黄新华举报,被高科长当场扣罚了 3 分,以致当年什么改造奖励都没有得到,白白地苦干了一年。在整个图书组里,像这样因黄新华打小报告而遭受队长们惩罚过的还有李春林、李星等。背后,这些人每当一说起黄新华,一个个牙齿都恨得痒痒的。 也算是老天有眼,一天监狱加工厂的一名犯人利用来学校上课前的机会,将一条“红梅”牌香烟悄悄地送给了黄新华,谁知张涛和李星二人早已存了要抓他一个人赃并获之心,以致就在黄新华迅速接过香烟正准备塞进抽屉里时,被张涛和李星抓个正着。碰巧,那个晚上,教育科包括高科长在内多名干部都在学校,张涛和李星觉得这是一个千难逢的绝好机会,二人一合计,横下一条心,决心不搞则已,要搞就把事态搞得越大越好。张涛首先把加工厂的那名犯人给扣下了,要他老老实实地蹲在一边,同时尽量用话来拖住黄新华,不让他走脱,另一方面又向李星使眼色示意他赶紧去叫高科长来亲自处理。 很快欧阳干事先过来了,他一见当时的场面就已经明白了□□分,在他的严厉质问下,加工厂的那名犯人也供认不讳,说是为了想让黄新华给他几瓶广告颜料、一套用于书写美术字的排笔和十张 80 克的白纸。由于事先黄新华已经答应了他,所以才利用晚上上课的机会把所要东西带回去,那犯人又说,是为了感谢黄新华才送给他香烟抽的。由于人证物证一切俱在,黄新华面对此情此景,已无话可说。 “黄新华,你他妈的,给我猫低。”欧阳干事阴沉着脸朝黄新华猛踢了一脚后说。 “对不起,是我错了。”黄新华被欧阳干事一脚踢翻在地,他迅速地从地上爬了起来重新蹲好后连忙说。 “他妈的,现在才知道你错了,你不觉得太晚了些吗?”欧阳干事说完又朝黄新华身上用力踢了一脚。 黄新华又从地上爬起再蹲好,这次他没有再说什么,因为他知道说不说其效果都是一样,眼下唯一可做的就是低着头认罚。 这时,高科长和陈干事也过来了。 “黄新华,你怎么变成这样呢?科里头曾反复强调不许与下面中队犯人搞名堂,现在倒好,你这个当组长的竟带头搞起名堂来了。”高科长略停了一会儿,又说:“看来你这个组长也该当到头了,老实说,你已令我很失望,你完全辜负了我们对你的信任,你已经不再适合担任图书组的组长了。” 说完,高科长将脸转向大家,他当众宣布他的决定:立即免去黄新华的图书组组长职务,从今以后图书组组长一职由杨凡担任。 对杨凡来说,他从不敢想过要替代黄新华担任图书组组长,尽管他曾非常希望看到黄新华能有当众出丑的机会,那是因为他痛恨黄新华竟然会做出栽赃陷害自己的事。他也清楚地知道,与黄新华比,自己投牢时间还不足一年,根本没有资格去与黄新华竞争所谓的组长之职。今晚,要不是黄新华自己将尾巴伸给别人踩着,可以说,谁也别想去整倒他。 高科长说了,今晚不用他黄新华讲课,他的唯一任务就是老老实实地蹲在图书组的地面上,让他独自一人好好深刻反醒自己的错误。 这时,在李星的仓库里,报仇雪恨的快感令张涛和李星兴奋不已。 “他妈的,总算出了一口恶气,这个王八蛋,总算也有今天。”电工张涛没有什么文化,说起话,总是脏话连篇。 “还是老张的这一招高,不干则已,要干就让他妈的彻底完蛋。”李星笑道。 “这是一条落水狗,要是打而不死的话,吊他老母,是要反被他咬的,所以,必须狠下心将其一棍打死才行。”张涛也笑道。 “可是,我们还不能高枕无忧哟,他还是中队的积委会主任,以他的为人,他一定会找机会再整回我们的。”李星有些担心道。 “要整就给他整吧,反正今年我是减不到刑了。不过,谅他妈的也不 敢,如今我们俩与他的矛盾已在全中队都公开了,他要是敢对我们做小动 作,就告他利用职务之便报复我们。他妈的,弄得好的话,再把他的积委 会主任也给敲掉,那才皆大欢喜哩。”张涛说完,忍不住咯咯大笑起来。 晚上结束上课回到仓里后,杨凡从旁冷眼侧视了黄新华一眼,只见他独自一人坐在他的床位上,整个人就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萎靡不振。想到他今晚所遭受的粗暴对待,以他五十多岁的年纪,想必一生中也是难得遇上几回的,杨凡心中不禁产生一份恻隐之心。 但转念又一想,当初自己落难之时,他是那样的幸灾乐祸,以致许久以后,每当想起他当时的那副眼神,心中仍不禁产生一种对他愤恨之情。杨凡不停地告诫:这种人不值得同情,他的不幸是报应,是他自作自受。 第十二章】犯人头儿:积委会 主任之职原来如此迷人! 正所谓:受恩深处宜先退,得意浓时莫猖狂。黄新华出任积委会主任一职还不到一年,但中队上下对他不满之声已日渐高涨。先不说因得罪了中队犯人中不少有钱有势的大佬,早已令他难以招架,且说刘天明被关禁闭之事,更使他黄新华进一步奠定了最终以惨败收场的命运。 前面已经说到,中队领导尤其是郝指导员对这次刘天明事件,非常不满,感到很不耐烦。在他看来,此事不仅仅是为了惩罚一个刘天明,而是很可能冲着自己来的。他一直在思索:那封检举信是谁写的呢?为何要绕过他这个当指导员的而直向狱政科检举呢? 俗话说:家丑不外扬。这对于一个中队来讲也是如此,郝指导员作为中队的最高领导人,自然不会希望有人背着他越级向上面反映情况,从而使自己陷入一种极被动的局面。他经过一番思索之后,对自己下了决心,即一定要弄清楚到底是谁在这样做? 经过一番打探了解之后,郝指导很快地就知道了此事原来是黄新华所为。据说,当确定是黄新华写的举报信之后,郝指导员曾一度十分生气。因为在郝指导员看来,他黄新华虽然穷得叮当响,但每年该得到的奖励他都得到了,而且减刑的次数和幅度在全中队都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不应该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其实,这就是他的疏忽,因为他没有做过犯人,他虽然几乎天天在与犯人打交道,但却根本不懂得身为犯人的真实心态,也就是说,他并不真正知道犯人们每天想的是什么? 这也难怪,因为犯人与狱警本来就处于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在犯人的心目中,不要说是掌握着自己生杀大权的指导员,就是一般的队长,一个个也都是高高在上,是可望而不可及的。虽然,队长们偶然也会找一些犯人谈话,然而,面对干部的问话,几乎所有的犯人都是小心翼翼地应付的,他们知道,他们唯一可做的只是想尽办法让干部相信自己的改造态度是端正的,是一心想走改造自新之路的,也是想积极靠拢官家的,所以,队长们根本不可能听到私藏在犯人心中的真话。杨凡曾听一名老犯人戏说道:“犯人与队长的关系,犹如老鼠与猫的关系一样,试想,会有哪只愚蠢的老鼠将自己的活命哲学全盘告诉他的死敌猫知呢?因此,犯人与队长平日所玩的全是捉迷藏的把戏。” 如今想来,那名老犯人的话,才是一句真正的肺腑之言,是一句大老实话。既然犯人们同一般的队长都不肯讲心里话,又怎可能会跟一位高高在上的中队指导员讲真话呢? 不过,无论如何,如今郝指导员已知道了写检举信的人就是黄新华,在这点上已令他放心不小。因为已可以排除不是中队中那些千方百计想夺他权的队长们干的,如果是别有用心的队长所为,他会感到紧张的,但现在知道原来是一名犯人干的,那就好办多了,因为以他的地位和权力,要想惩办一名犯人,是无须费太大的精力的。 说来也是该他黄新华倒霉。十月中旬的一天,监狱卫生科对全监各中队犯人生活区开展卫生大检查,这次卫生大检查与往次不同,监狱要求各中队的主要负责人以检查组成员的身份参与整个卫生检查及评比工作,监狱分管生活与卫生的副监狱长也亲自参加了这次卫生大检查。然而,检查评比结果出来后,令郝指导员大跌眼镜,入监服务中队竟名列倒数第二位,属全监狱卫生条件最差的中队之一,令郝指导员当场感到极为难堪。据说,魏华担任积委会主任曾长达四年时间,每次卫生大检查,入监服务中队的卫生条件和犯人内务状况在全监都是数一数二的,那时,常常为了与加工厂争夺第一名而互相暗中较劲,很少被排到全监第三位以下的。想不到事隔不到一年,入监服务中队竟落入了后进中队的行列,有比较才有鉴别,这件事对郝指导员的内心触动很大。 经过一番认真考虑之后,郝指导员终于做出了提前改组中队积委会的决定。根据传统,入监服务中队的每届积委会主任一职都是由图书组的犯人出任的。这次也不例外,结果是由杨凡取代黄新华担任了中队的积委会主任职务。 至于,为何积委会主任一职总是由图书组的犯人出任,杨凡曾私底下与其他组犯人谈到此事,但均没有人能说得清、道得明的。因为从表面上讲,也没有任何规定非得如此做不要。说来也怪,入监服务中队的指导员曾调换过好多次,然而,几乎每届中队指导员都信守了这一传统。不过,据图书组的王义桥分析说,中队之所以一直让图书组的犯人来担任积委会主任一职,主要是出于为了中队与教育科工作配合上的考虑,由于入监服务队当初建队的宗旨就是:承担对新投犯人的入监教育和为监狱的日常监管改造工作提供各项服务。所以,客观上,入监服务中队的工作内容与监狱教育科的工作有着很大的关联性,换句话说,中队许多工作只有及时地得到教育科的配合才能有效地开展。而图书组犯人的主要任务就是协助教育科及监狱其他科室完成属于全监性的各项教育改造活动的筹备工作,其充当的角色尤其特殊。正因为如此,图书组的犯人对一些全监性活动的开展计划及准备进度等,往往比一般的队长了解得更清楚、更早些。这些大概就是中队领导为何一直让图书组的犯人担任积委会主任一职的主要原因吧。 对杨凡来说,他压根儿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短的时间内就能出任积委会主任一职。这并不是说他 对能否胜任这一职务缺乏应有的自信,也不是说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当这一职务,而是他知道,中队领导对选拔什么样的人来出任积委会主任之职,从来是非常慎重的,而一旦当上了这个职务,一般说来,没有出现大的过错,是不会轻易换人的。考虑到黄新华既然已经是积委会主任,且他的余刑还有十多年,因此,除非他也像魏华一样,通过搞保外就医出监,否则,他至少还要在中队里待上四五年不可。这样一来,至少要等四五年后他黄新华出监了才有可能换上其他人出任积委会主任之职。 近些日了来,黄新华由于遭受接二连三的挫折,整个人看上去似乎都变样了,再也不像从前那样活跃,那样与人能说会道了,他突然变得沉默寡言了,而且,从外表上看,也显得更苍老了许多。中队里有相当多犯人,对黄新华的下台感到很开心,以致这些天来,人们一聚集在一起的时候,黄新华就会很自然地成为众人谈话的笑料,他们甚至连黄新华三字都不愿意提及,而是以“马屁精”三个字作为了他的外号。当黄新华从他们的视线范围内经过时,他们会以不屑的口吻讥笑道:“你们看那个马屁精,当初那么神气,现在跟一只死老鼠差不多,他妈的,他也有今天,真是报应啊!”记得有一次,杨凡下中队办事,顺便去看望了一下刚从禁闭仓里放出来的刘天明,两人交谈的时候,刘天明不自觉地还是说到了黄新华,他说: “那个马屁精,真是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孰不知,爬得越高摔得就越重。现在可好,整个中队的人都把他当成瘟神一般,见到他来唯恐避之犹不及,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了。依我看,对他来说,更惨的还在后头哩。” 杨凡对“更惨的还在后头”这句话是理解的,但又明知故问:“这是为何呢?” “那还不明白,他整了这么多人,那些被他整的人,难道就这样轻易饶恕他?” “那依你看,最终会如何呢?” “如何?与其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杨凡完全能明白刘天明话中的意思。不过,杨凡总认为冤家宜解不宜结,更何况冤冤相报何时了?因此,虽然他与刘天明之间早已成了好朋友,但在对待黄新华的问题上,杨凡对刘天明的观点是有保留的,杨凡主张得饶人处且饶人,一句话,他不大赞成“痛打落水狗”的主张。 自从杨凡担任了中队积委会主任之后,经他征得郝指导员和张副指导员等中队领导的同意,对中队积委会的工作作了较大调整,他首先对积委会的组成成员进行了必要精减,对那些心术不正,热衷于背后整人的人毫不留情地予以撤换,在杨凡的推荐下,教员组的杨智也进了积委会,担任宣传组长。结调整后积委会班子成员的个人素质有了明显地提高,团队精神面貌也有了很大改观。 其次,杨凡本着既讲原则又讲道理以及与人为善的态度,去面对中队全体服刑人员,很快地就赢得了绝大多数人的好感和支持。积委会内部由于分工明确,职责清楚,相互间配合起来也感到比以前顺畅多了,从而基本上克服掉了长期存在的遇事推诿,相互扯皮以及内讧不断的现像,促使积委会工作效率得到了史无前例的提高,中队犯人改造生活也呈现出了一个崭新气象。 郝指导员对改组前后的积委会及中队犯人的精神面貌是最有发言权的。他觉得,自从杨凡担任积委会主任以来,自己明显感到比过去轻松多了。常常是他对中队犯人改造有一些新的想法,只要先跟杨凡一说就能领会意图,并很快地在全中队犯人中迅速进行贯彻。当然,在接受郝指导员的指示时,对其中一些不合理或暂时仍不具备实施条件的部分,杨凡常常也会当面指出。郝指导员说,他就喜欢这种处事作风,有不同意见当面提出,但一旦贯彻实施起来则必须是雷厉风行,讲求高效率。 有一次,杨凡向郝指导员汇报积委会的工作,在听完汇报后,郝指导员说:“这段时间来,你们积委会通过采取了一系列整改措施,如今已出现了明显的成效,这很好,希望你们要再接再厉,继续努力,以取得更大成绩。” 郝指导员的这番话表明,他对杨凡近些日子来的工作,基本上是持肯定态度的。杨凡明白,自己今后的工作能否继续取得成效,在很大在程度上离不开郝指导员的支持。因为,在监狱这种地方,犯人们都是很实际的,从表面上看,他似乎很服你,也当着你的面称赞于你,但实际上却不一定如此,有时甚至可能完全相反。他尊重你,有时也不一定是由于你组织领导能力强的缘故,很可能是他看到你与中队领导的关系很好,或者说,他是由于看到你已经得了中队领导尤其是郝指导员的信任,不敢招惹于你,才会在表面上显现出对你很热情、很尊重的样子。 想到此,杨凡说:“指导员,你能如实地评价我们积委会近期的工作表现,我很感动。至于今后的工作,您尽管放心,我会尽力而为的。不过,想必您更比我清楚,这里不比外面,我在今后的工作中,每迈出一步,都离不开你的信任和支持。换句话说,没有您的信任和支持,我即使有天大的本领,也难以挥洒得开啊。” “这点你放心好了,既然中队让你但任积委会主任,我们就会全力支持你、信任你。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把我们中队的监管改造秩序搞好,让中队能早日跨入到‘现代化文明中队’的行列中去。” “下一步,我想把积委会的卫生组组长调整一下,通过这些日子来做积委会的工作,我已深深地感到,卫生组组长的人选十分重要,他必须具备有既能敢干打破个人情面大刀阔斧地管事,也要具有一定的领导水平,具有比较强的组织协调能力才行。” 看得出,郝指导员很欣赏杨凡那种根据不同的岗位特点,明确不同的用人标准,然后依据所需人才的标准来选拔最理想的岗位人才。他觉得杨凡处事的一个最大特点就是思路清晰、线条分明,同时,对整件事情的轻重缓急,把握得很准,很有分寸。所以,他说:“那你觉得中队犯人中谁更适合但任这个职位呢?” “我个人觉得,让刘天明来担任这个职位比较合适。且不说,以刘天明的能力要胜任这个职位应该没有问题,单就他目前在新收组改造,对他担任卫生组组长之职也是非常有利的。” “这是为何呢” “原因很简单,由于新巷组的人大部分时间都在中队巷里,他比其他组的人更方便兼管中队的内务卫生。再加上刘天明这个人原则性比较强,办事认真,所以,把中队的内务卫生这一摊子事情交给他来管,应属最佳人选。当然,我只是发表一下自己个人的看法,此事仅供您决策参考。” 杨凡说着,突然语气一转,使了一个以退为进的策略。 “我看可以考虑。这样吧,就照你的意思办,让刘天明担任积委会卫生组组长职务。” 看到郝指导员如此爽快地接受了自己的建议,杨凡心中自然是暗暗自喜,心想待刘天明一进入中队积委会,那么,以后在积委会成员会议上,支持自己的力量就会大大增强了。当然,更为重要的是,说不定可以将积委会成员之间长期存在的内耗、扯皮现象来一个彻底解决,至少也可以将危害性降到尽可能低的限度,如此一来,日后推动整个积委会工作,自然就会更加有效、更加轻松许多。 杨凡觉得,至今为止,自己考虑问题的整个思路是正确的,所以,自己所要做的事才会基本上得到中队领导的支持与认同。他认为,能出现这样一种对自己开展工作有利的状况,是非常重要和有益的,必须继续将其发扬光大不可,因此,他说:“非常感谢您的信任,另外,我之所以要如此做,从根本上说,还是希望借中队领导对积委会改组之机,出现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新人新气象,从而使积委会真正能够成为中队领导强化监管改造秩序的得力助手。” 杨凡的这番话,显然是说到了郝指导员的心坎上去了,只见郝指导员满意地说:“很好,很好!你能从中队的整体利益出发去考虑问题,开展工作,这正我们所希望的。这样吧,以后有关中队积委会内部的工作,你就放开手脚大胆去干,我将会全力支持你们工作的。” “谢谢。我一定会珍惜您对我的这份信任,竭尽全力把积委会的工作做得更好。” “我们是相信你的能力的,只要你有这份心就好办。” “我会尽力而为的。” “对了,我想听听你对整个中队现状的看法?”郝指导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所以,他临时改变了话题。 “郝指导员是想听真话么?”杨凡含笑道。 “废话,不想听真话,我问你作啥?不要有何顾虑,想到啥就说啥,一句话,实话实说。” 杨凡略思索了一会儿后,说:“我觉得过去中队犯人中普遍存在有一种投机心态,不少人总以为经常向你们干部打打小报告,或找机会在你们面前表现一下,就算是积极靠拢官家了。其实不然,那只是一种假象,并不能说明他真的已端正了改造态度,想积极走改造自新之路。” “你说的这种情况,我自然也是知道的。” 杨凡知道,像郝指导员这样一位在监狱从事犯人管理工作已长达二十余年,平日所接触的案例一定不会少,只凭三言两语是很难说服他的,所以,他想了一下,进一步说:“是的,我也知道大多数在狱中工作过一段时间的队长,都能很快地发现这种情况的存在,不过,问题的关键不在是否知道这种情况,而是在于真正弄清楚为何会这样?只有切实找到了问题之所以产生的根本原因,才能对症下药,彻底解决它。” “你认为其根本原因是什么呢?” “我认为根本是由于我们的工作作风有问题,对犯人的改造表现往往是停留在听表面汇报者多,而能透过现象去看本质的比较少。以致在犯人中间普遍存在着一种倾向性观点,即脚踏实地老实改造者吃亏。由于有愈来愈多的犯人认同这种观点,所以,在中队里很快就形成了一种风气,即只要搞掂了队长,个人的改造就自然而然地成功了。正是在这样一种风气助长之下,犯人之间相互打小报告、彼此踩尾巴的现象才会愈演愈烈。而这种现象的存在,表面上看似乎有利于达到犯人监督犯人的目的,其实不然,它的存在只会起到助长投机改造的不良风气漫延,造成干部与犯人之间不断上演起猫捉老鼠的游戏来。” “那你认为应当怎样做才好呢?” “我觉得要克服这种现象并不难,其办法也很简单,这就是只要在中队中迅形成一种务实的工作作风,让所有犯人真正相信只要努力劳动,踏实改造,即使没有钱也能获得应得的奖励。如能出现这种形势,则整个中队的监管改造工作,就会迅速形成良性互动的理想局面,到那时,您也就不用如此辛苦,甚至整日提心吊胆,生怕犯人们又会给您惹出什么麻烦来。” “你确得真能行得通?” “应该没有问题,这就犹如在生产流水线上实行计件工资制的工人一样,由于多劳能多得,出现次品将减少他的收入,在这种情况下,工人劳动积极性就会大大增强,即使没有人强迫他劳动,他也会自觉地卖命认真苦干。管理者再也不像过去那样死死盯着一个个干活的工人,担心其怠工,管理者的主要任务转变成了只需负责维持生产秩序,制定生产规程和体现奖惩,严格劳动业绩考核和评估等工作,自然其工作效率也就能大大提高。 这种管理理念,在监狱的各个中队中也是可以推广的,由于中队中各个犯人小组都承担有日常的劳动任务,而且,有不少劳动是能直接为中队创造效益的,这时,只要中队领导及队长们能够客观公正地对待犯人的劳动,让所有努力劳动、积极改造的犯人能得到应有待遇,使他们能真正看到自己的前途所在,那么,就会有愈来愈多的犯人安心改造,积极劳动。 其实,作为犯人,他们的要求并不高,只希望干部们能公平公正地对待其劳动成果,所以,只要中队干部能做到公正地掌握着奖惩尺度或标准,严格按制度办事,尤其是在对待有关犯人减刑问题上,其透明度一定要高,真正让改造表现好或劳动成果好的犯人能得到更多的减刑机会。若能做到这几点,则干部与犯人之间的关系,就能得到真正彻底理顺。换句话说,我比较主张将企业内部的管理办法运用到中队的日常监管改造工作中来,而且,我相信如能坚持这样做,那么,其效果一定会很显著。”杨凡似乎突然有了往日的自信,竟然在郝指的面前侃侃而谈。 “你的意见好倒是好,也很有建设性。不过,监狱毕竟是监狱,不是一般企业可比,更何况如今社会关系复杂,不正之风仍然盛行,要真是完全按照你所讲的那一套实行,其难度也不少啊!” 听话听音,很明显,郝指导员对杨凡的主张,基本上是持赞成态度的。杨凡也知道,郝指导员讲的困难同样都是实情。所以,杨凡立即回答说:“您所讲的难处,我都能理解。同时,我也明白,有些关系户是必须照顾的,问题是在中队里服刑改造的犯人中,绝大部分是没有人关照的,他们心里非常清楚,能否早日出监,在过去,与其是靠努力改造,不如说是靠运气,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中队会在什么时候给他一个减刑的机会。然而,目前中队强化监管改造所遇到的主要困难,也就出在这些犯人的身上,由于这些人的家中都比较贫穷,在狱中主要是靠吃劳改饭度日,不能像有的犯人那样可以用钱在中队的小炒房中买菜吃,他们的生活过得都比较苦。加上长期形成的原因,他们中大多数都不相信中队领导能公平地对待他们,因此,他们对自己的改造前途都感到信心不足,有的甚至是悲观失望,从而抱着破罐破摔的态度来对待自己的改造生活。但是,那些经济条件相对比较好的犯人,就其数量来说,只是少部分人,而且,客观地讲,这些人投牢后的劳动岗位都相对比较理想,很少有在生产劳动第一线干繁重体力劳动活的,所以,这部分人对中队干部的不满意度相对也小得多。其实对大多数犯人来说,他们对那些如端正改造态度,自觉洗涤自己罪恶灵魂,以及坚定改造信心,走改造自新之路等宣传说教,已经没有多大兴趣了,他们最关心的就是多减刑,能早日离开监狱。所以,要是我们如能很好地将劳动成绩与减刑幅度紧密地结合起来,让犯人实实在在地感受到多干就能多减刑,就能早日出监,我相信,到那时,中队里就会很快地形成一种良性互动的好局面,您的管理理念和管理措施也就能很快地转化成犯人们自觉的行动,而决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子,您在会上说得口干舌燥,苦口婆心希望犯人们走正道,而犯人们心里想的却是如何去搞掂队长,讨好队长。这样一来,犯人想的与您希望犯做的就很难并入同一条道上了。您是知道的,作为一名成功的管理者,其之所以能比他人成功,就在于特别懂得如何正确处理好主要矛盾与次要矛盾的关系,换句话说,正是由于他能够始终牢牢地抓住主要矛盾不放,所以,他才能够取得事半功倍的工作业绩来。因此,我主张兼顾极少数的同时,要将中队的奖励及减刑机会主要用在大多数犯人身上,让他们有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如能做到这一点,则我坚信整个中队的监管改造工作定能迅速地开创出一个崭新的局面来。” “有道理,不过,所谓公平从来就是相对的,世界上没有绝对地公平。”郝指导员略停了停后,又说:“你不愧是在外面当过公司老总的,看问题有一定深处,所提的一些措施也具有一定的建设性和可行性。我看,我们可以逐步推动这项工作,今后你们积委会也可以主要朝这方面去努力,对那些确实踏踏实实走改造自新之路的犯人,要及时给予表扬,年终评选改造积极分子,中队也会考虑拿出一定的名额来重点奖励这部分人。” “太好了,至少先实验一下,看效果如何,如果效果确实很好,则再作进一步推广也不迟。”杨凡基本同意郝指导员的观点。 【第十三章】千奇百怪:狱中趣闻秘录! 1 杨凡自从身兼图书组组长和中队积委会主任以来,与过去相比,似乎显得忙碌了许多。但是,无论是干部,还是犯人都能清楚地认同一点,即现在图书组及中队犯人的改造风气明显地好转了,已很少能看到像过去那种动不动就人整人或相互构陷的事件发生。由于杨凡处理事情相对比较公平,加上得到了教育科干部及中队干部的大力支持与信任,所以,杨凡在犯人心目中威信正在迅速提高,至少迄今为止,杨凡分配其他犯人去做的事,还没有一名犯人敢公开顶着不干的。只要能服从分配就行,杨凡心想。 虽然是改造,但时间仍照常运行,转眼间,已到了一九九五年三月。一天下午,织布厂犯人张新宇在他们中队队长的带领下向《建新报》投稿来了,他告诉杨凡等下还要到李星那里领取下个季度的犯人改造考核表格。由于织布厂距离学校比较近,只隔了一个露天会议场,所以,在杨凡的记忆中,张新宇应算是来《建新报》编辑部次数最多的犯人之一。由于张新宇也是家在S市的犯人,与杨凡有更多的同共语言,渐渐地也就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了。据他自己告诉杨凡,他被捕前原是S市某部门的一名副处长,现年三十七岁,因受贿罪被判十五年有期徒刑,他妻子现仍在该市的公安部门工作。今天,由于李星刚下中队去了,张新宇只好等李星回来后领到所需的表格后才能返队,带他来的那名队长说他自己还有其他事要做,要张新宇先留在学校等他办完事后再来接他回队。 其实,等人是最烦人的事之一,没法,张新宇只好重又来到了杨凡的资料室里,出于礼貌,杨凡只好放下手头的工作,陪张新宇聊起天来。 “老杨,唉,他妈的,做什么人都行,就是千万不要做犯人。” “怎么突然发起这么大的感慨呢?是不是在中队里遭遇了什么不顺心事?” “不是的。” “那又是为何?” “想必你是知道的,我这个人自投牢后最反感的一件事就是,每月一次强迫理光头。过去,你说我死皮赖脸也好,我总是想尽设法躲都要躲过被理光头,所以,你每次见我时总能看到我头上都留着寸发。然而,这个月可好,中队要求必须人人过关检查,一律全部理光头,连寸发都不允许留。” “关于犯人必须理光头一事,我也是很有看法的,就连《罪犯改造行为规范》中也有明文规定,服刑犯人可以留寸发,并没有规定非理光头不可,然而,现实生活中,却强迫犯人必须理光头,土政策真是害死人啊。” “可不是?前几天我老婆来拜山,碰巧我前一天刚理了光头,你猜怎么着?我老婆看到我的光头形象就泪流不止。害得我整个心也是沉甸甸的,很不好受。” “你所说是真的?照理说,你失去自由已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老婆怎么会为这个事而伤心呢?” “说来不怕你老兄笑话,岂止是伤心,还有更严重的哩。” “哦,怎么个严重法?倒是说来听听?” “那天拜山,狱政科共批了三天在鸳鸯楼同居时间,起初,我老婆听说批了三天时间,还挺高兴的,可是,当我们在餐厅吃完晚饭后到鸳鸯楼准备上床休息时,我老婆竟突然向我提出要与我分床而睡。当时,我感到很是不解,甚至有些不可思议。” “你们之间也算是老夫老妻了,怎么会这样呢?” “是呀,所以,我就问她为什么要分床睡?” “起初,她怎么也不肯说为什么,后来,在我再三追问下,她才说她看到光头浑身会感到不舒服。我说有啥?在外面社会上有不少人还有意理光头,把光头当成了一种时尚哩。” “对呀,确实如此。” “可我老婆不这样看,她说她一看到光头,就会联想起小时候所看电影中那些反动派特务的形象,就会发恶梦,睡不好觉。这时,我对她说,看来你小时候所看电影对你造成的影响还真不小啊。可是,如今你已经是公安干警了,是大人了,你也知道电影中几乎所有反动派人物的形象都是经过刻意设计的,并不是真的,更何况我是你丈夫,又不是外人,怎么会有那种想法呢?” “说得在理呀。” “最后,经过我好说歹说,她总算放弃了分床而睡的要求。然而,令我更难堪的事又出现了。” “又是什么事呢?” “你知道,我们都还年轻,又分居了这么长时间,所以,有那个要求应该也是很正常的。对吧?” “那当然,这是人之常情嘛!” “可是,就在我们俩正准备做的时候,她突然把我从她身上硬是给掀了下来,弄得我很是狼狈啊。” “做丈夫的竟被自己老婆从她身子上掀下床来,这倒是蛮有趣的一件事啊。要是有史官的话,定要他好好记上一笔,也好在千秋万代之后,人们在茶余饭后之时又多了一个可供消遣的笑料。老张,你说呢?”杨凡说完,竟忍不住咯咯地大笑起来。 “好哇,我把你当朋友,竟把我当笑话,你老杨也太不仗义了。”张新宇也笑了起来。 张新宇的一句话,倒着实提醒了杨凡。于是,杨凡又补充道:“其实,你老婆有那种反应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她是一名公安干警,身份及职业都不相同。在她的心目中,我们这些人本就是她专政的对象。无奈你是她的丈夫,没有办法,她必须要来看望你。要是换了另外一个人,她不叫你猫低,就已经很给你面子了。” “老杨,你这个话我就不敢苟同,问题是我本来就是她的丈夫,又怎么能假设我是另外一个人呢?她是一名警察也不是现在的事,我们已结婚多年,孩子也都七八岁了,又怎么是一个假设所能说明得了的呢?” “那后来呢?难道三天里你们俩就一点都没有上演那个?”杨凡又笑呵呵地问。 “到了第三天晚上,可能是终于适应了我的这副尊容,她终于没有拒绝我了,不过,一切进行得都是那样勉强,唉,好没意思哦。” 其实,仔细想想,在狱中遇到这种事情,恐怕不在少数,多数人一旦遇上了只好把其闷在心底里,而不想把它与人说出来罢了。 不过,前几天在狱中发生的一件事,却已在整个狱中被闹得沸沸扬扬。说的是女犯棉织中队,竟暗中存在有好几对女同性恋夫妻。那天,有一名女犯张晓责怪另一名女犯朱玲不要脸,私下勾引自己的同性恋对象王小彤,最终竟因忌妒成恨而大打出手起来。据说,这一切都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发生的,只见张晓愤愤地对朱玲说:“你明知小彤一直跟我好,为何还要插上一脚?” “我想做什么关你屁事,小彤又不你一个人的,你能与她玩,我为何就玩不得?” “你明知我与小彤早就好上了,你这样做也太不道德了吧?” “我不管,想跟谁好就跟谁好,谁也别想管我。” “可是,中队里的人这么多,你找谁不行,为何偏要与勾引我家小彤呢?” “嘿,说得好听,你家小彤?你凭什么说她是你的?” “你这是蛮不讲理。” “是我不讲理,还是你不讲理,在中队里,谁不知道是你当初从周莉亚身边把小彤抢到手的,哦,如今你也害怕啦?怕有人再从你身边抢走小彤,是不是?” “是不是,你管不着。” “好,那我想做什么?你也管不着。” “你如果跟中队其他人好,我可以不管,但你要跟小彤好,我就非管不可!”。 “你要管?你凭什么?实话告诉你吧,小彤她早已不想同你好了,不信你可以去问她本人呀。哈哈,一切都是报应啊!” “你以为你胡说几句,我就会信吗?” “我不要信,但你可以去问她本人呀?怎么?怕伤了你的自尊心吧?” “我为什么上你的当,小彤对我是好是坏,我心里最清楚,你这个骚货少在这里挑拨离间,告诉你,我们是不会上你当的。” “你才是个十足的骚货哩,看你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外强中干。” “我不跟你耍贫嘴,不过,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敢挖我的墙脚,我就对你不客气。” “呵,口气还真小啊,你不客气?我已经做都做过了,你能拿我怎么样?” “我揍死你!” “你敢!” 真是狭路相逢,谁也不让谁。两人在靠讲理不能解决问题的情况下,于是,就相互大打出手起来。然而,这一打竟惊动了正好从这里路过的监狱长,经一了解才知道她们打架的真正起因,原来只是为了争夺一名同性恋对象。据说,当时监狱长非常生气,把该中队的钱指导员叫了过去,狠狠地 将她批评了一顿。监狱长命令钱指导员用两天时间必须彻底查清楚中队女犯中同性恋活动的情况。 后来,据说其他各女犯中队也不同程度地存在着有同性恋活动的情况。可能是监狱长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决定召开全监服刑人员大会。在会上,张晓、朱玲和王小彤等同性恋犯人受到了挂牌□□。 杨凡觉得,在监狱里出现同性恋现象,并为此召开了全监服刑人员大会,监狱长在会上亲自作了《大树改造正气,狠刹抗改歪风》的动员讲话,因此,无论如何都有必要在当期的《建新报》上进行报道。然而,即使自己曾生活在改革开放最前沿的S市,对于有关女性之间的同性恋行为,他仍是知之甚少。 后来,据说其他各女犯中队也不同程度地存在着有同性恋活动的情况。可能是监狱长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决定召开全监服刑人员大会。在会上,张晓、朱玲和王小彤等同性恋犯人受到了挂牌□□。 杨凡觉得,在监狱里出现同性恋现象,并为此召开了全监服刑人员大会,监狱长在会上亲自作了《大树改造正气,狠刹抗改歪风》的动员讲话,因此,无论如何都有必要在当期的《建新报》上进行报道。然而,即使自己曾生活在改革开放最前沿的S市,对于有关女性之间的同性恋行为,他仍是知之甚少。也是巧合的很,一天,棉织中队积委会宣传组长向素芬在她们中队女队长的带领下,正好来到建新学校领取下一季度罪犯改造考核表格,同时,还带来了她们中队犯人向《建新报》所投的稿件。 杨凡心想,何不以采访女犯改造事迹的名义了解一下有关女犯中队同性恋的情况。于是,杨凡向那名女队长陈述了自己的想法,想不到那女队长竟爽快地同意了。 采访工作就在杨凡的资料室里进行,起初由于有女队长在场,所以,采访的内容主要集中在中队积委会的工作开展、女犯对走改造自新之路的态度以及当前女犯的思想状况。后来,那女队长离开资料室串门去了,所以,杨凡话锋一转,与向素芬讨论起了有关女犯中队的同性恋问题来。 “有一件事,我一直有些弄不明白,我想冒昧地请问一下,那天会上监狱长所讲情况都是真的么?” “那天监狱长前后讲了一个多小时话,你所指的到底是哪件事?” “不好意思,我指的是同性恋问题。” “是真的。” “真的有那么严重么?” “也差不多吧。” “不好意思,我还是有些不明白,男人之间搞同性恋,比较好理解,但女性之间,又是如何进行呢?毕竟这是在监狱里面,不可能像在外面那样能轻易地获得有关工具的帮助。对吧?” “看来你是真的不懂我们女人的事,不过,我对你说说可以,但必须是你知道就行,不能外泄,能答应我么?” “行,没有问题?” “其实,在我们中队,当然其他中队也一样,女人与女人亲近的事,一直就有。只不过,那时大伙并不知道这样做就是搞同性恋。” “难道她们在光化日下也公开做么?” “看你说的,大白天的,怎么可能在一起做那事呢?女人也是人,也要脸子的嘛。” “对不起,是我说错了。” “没关系。不过,由于存在有同性恋现象,所以,晚上睡觉时也蛮烦人的哩。” “怎么呢?” “那时,晚上就寝铃一响,再等灯一息,两个要好的人就会滚到一起去,要是在夏天还好,因为都挂了蚊帐,可以眼不见为净。但如果是在冬秋时节,由于彼此都没有挂蚊帐,看见一对对像热恋中的情人一样拥抱在一起亲热的情景,真的是蛮惹眼的,再加上还会不时地弄出些声响来,令躺在其旁边的人非常难入睡。” “她们在一起时主要做些什么动作呢?总不会像跟男人在一起时那样子吧?” “女人不一样,更多地是需要爱抚与温暖,并不一定非要进入真正意义上的那种状态不可。” “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刚才你说这种事在仓里已经存在很久了,那为何能一直隐瞒至今呢?” “这个事怎么说好呢?其实如果没有发生那天张晓与朱玲为争王小彤而打架的事,可以说仓里的人,并不会把这种事看成是一种同性恋行为,只会认为是由于坐牢生活太枯燥,太寂寞了,而自寻乐子罢了。毕竟大多数女犯都还很年轻,无论从那一方面讲,她们都非常需要爱,需要他人慰藉。” “你是说她们其实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同性恋者?” “我想是可以肯定的。” “你是说……日后她们回到社会,仍会选择异性结婚成家生孩子?” “怎么会不呢?你要知道,她们仍是女人,其他女人需要的,她们同样也需要呀。” “我可不可以作个假设,即如果让王小彤和一名男子同时站在朱玲面前任由朱玲挑选,你觉得她会选择谁呢?” “这还用问么?当然会选择同那名男子在一起啰。” “我可不可以把你的意思理解为,其实目前女犯中所存在所谓同性现象,只不过是一种特殊环境下的一种特殊现象,说得更明白一点,她们是为了满足自己心灵上或□□上的某种需要,而临时物色了一名男人的替代者,就像一名身边暂时仍没有男人相伴的女子,不得不到成人用品商店去买来一件女性用品一样,一切求的只是一个临时的解决办法而已。一旦条件成熟了,她不会毫不犹豫地将那件女性用品从自己的枕头底下丢去掉。对吧?” “对,一点不错,就是这样子的。” “那依你之见,这事该如何处理才好呢?” “很难解决的,如今虽然已经允许犯人与其配偶可以在接待站同居,但由于能享受到这种待遇的人毕竟仍属极少数,大多数女犯被捕时年纪都很轻,还来不及结婚,可是,投牢以后,她们往往一坐就是若干年甚至十几年,眼见自己花一样的年华,就这样一天天似流水一般消逝,心中感到苦闷,生理上有需要,这也是人之常情。这是个有关人的情感问题,显然要在监狱中解决这样一个问题,是非常困难的。我觉得,既然是这样不好解决的问题,倒不如对目前狱中所在的所谓同性恋现象,开一个眼闭一个眼算了,只要其不影响她人休息就行了,总之,我认为有些事是太认真不得的。” “从目前情况来看,要想监狱当局对其放任不管是不可能的,问题是能否在管的同时,找到一个替代的办法,从而使管的效果更好?犹如大禹治水一样,将整治与疏导有机地结合起来运用,使之既然严肃监规纪律,又能兼顾到人的基本需求。这会不会太理想化了呢?” “你这是将法治与人治理念相结合来考虑问题,使之既能维护中队的正常改造秩序,又能兼顾人性的一面,富有人情味。其实,要做到这一点,办法也是有的。” “什么办法?” “不好意思说出口。” “没啥关系的,何况现在只有你我二人,我替你保守秘密就是了,说吧。” “那我真的说啦?” “说吧,没有问题的。” “我看,只有允许女犯在狱中使用你刚才说的那种成人女性用品就行。” “监狱绝对不会允许这样做的,所以,你这个建议虽说不坏,但很难行得通。哦,对了,我听说你们女犯中队食堂严禁购买茄子及黄瓜之类的东西,是否真有其事?” “你是听谁说的?” “你暂时不要管我到底听谁说的,只要如实告诉我有还是没有就行。” “你们男犯人的信息还蛮多的嘛。” “到底有还是没有?” “这是真的。但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反正没人说得清,也许从有女子监狱起,说一直是这样做的。 “不好意思,茄子和黄瓜之类的东西真能用得上么?” “也许行吧,不过,我不知道,也没有经验。” “另外,在一个只有女人的世界里生活,是不是会感到缺少些什么?” “你指的什么呢?” “比如,以我当兵时体会为例,那时,由于部队驻扎在山区,平常很少能看见异性的存在,所见的全是青一色的男人,在这种情况之下,对异性的渴望会显得尤其强烈,下操休息时,大家所谈的几乎都离不开女人二字,当看见某位领导的妻子来部队探亲时,战士们会显得更加兴奋,所谈的话题会更加集中,如会联想他们正在干什么?可能到了哪个阶段?。常常是,他们联想得越具体、越深入,其谈话就越津津有味,其气氛也就会越活跃。这实际上也是所有没有女人的男人世界里最常见的现象。我想,你女人也会有这种情况吧?” “这还用说么?肯定也是有的。” “那你们女人在一起的时候,主要聊些什么呢?” “你很想听么?” “那当然,不想听我又何必有此一问呢?” “女人在一起时,除了谈些谁的皮肤亮,谁的头发柔、谁的身段好等外,当然更多地还是谈些有关你们男人的事。” “主要谈些什么呢?” “比如,当两人吵架时,常常会用‘你这个没有男人要的老处女’来挖苦对方;当两或多人在一起开心地聊天时,往往也会谈些如某某中队的那名男犯长得如何这般的英俊,富有性感,真是让人见了心动。当然,有时也会谈论监狱某些男性队长,会说:‘某队长长得可帅哟,一头黑发,高高的鼻梁,还有他那副似乎能看穿你内心秘密的多情的眼神,一旦让你的目光与他那充满磁性的目光给碰上了,你浑身会感到触电一样的震撼,令你想入非非的。’总之,主要就是谈这样一些无聊的事儿。” 这时,那名女队长又回来了,并在资料室里拉过去一把椅子让自己坐了下来。杨凡与向素芬也机智地停止了有关同性恋话题的讨论,重回到了有关女犯中队犯人改造动态的采访上来了。 “杨凡,你的劳动条件还蛮舒适的嘛,这间小小的资料室被你布置得比干部的办公室还好啊” 突然听见那名女队长的问话,杨凡一时弄不清楚她的真正意图,所以,他顺着她的话含笑答道: “那里,这间房子质量一直不错,因为是作存放教育科图书资料的地方,所以,教育科干部才在建新学校选了一间基本上数最好的房子来做资料室,我只不过是借机沾了一点光而已。” “确实不错,房间里的采光很好,朝向也不错。” “谢谢您的夸奖。” “哦,对了,杨凡,你们《建新报》每期发给我们中队的数量都不够,下一期,能不能给我们中队增加一点?” “目前,我们给监狱各中队报纸的发行数量,都是由教育科定的,据我所知,它主要是依据各中队犯人人数确定的,基本上保证每人一份。” “我们中队远不能达到每人一份,仅上一期就差六十多份。” “有这种事么?我会尽快将你们中队情况向高科长汇报,争取下一期发行时能及时给你们补上。” “行,这样最好。哦,你们的采访可以结束了么?时间不多了,该返队了。” “差不多了,谢谢您所提供的机会,通过今天的采访,我又有一篇好文章可写了。”杨凡含笑道。同时,起身送她们二人离开建新学校。 杨凡感到今天的采访收获比较大,终于了解了许多过去一直无法知晓的事,所以,心情也显得特别的好。 晚上,杨凡躺上床上仍在认真地考虑着如何构思这篇文章,以致到了深夜凌晨一点多钟,还迟迟不能入睡。 突然,中队大厅里响起了阵阵杂乱的脚步声,人们间相互交谈声也偶尔可闻。凭经验判断,杨凡明白,一定是又出了什么大事。 这时,一阵痛苦的□□声传到了杨凡的耳中,心想,是不是有人生病了?又一想,不可能,因为现站在中队大厅中的这些人,显然都是刚从外面进来的,而中队犯人全都早已入睡了,完全可排除是本中队的人。但是,如果是有人生病了,应该及时送进医院才对,为何会朝入监服务中队送呢?“哦,明白了,一定是队长送犯人关禁闭来了。”杨凡心想。果然,没多久,杨凡在床上听到了欧阳副监狱长的讲话声。 “怎么会连分管改造的副监狱长也惊动了,看来此事一定不小。”杨凡自言自道。 第二天早上起床后,经询问禁闭巷的监督岗才知道,原来昨晚确实送来了一名关禁闭的犯人,不过,那名犯人送进来没多久就死了。杨凡感到大为吃惊,问:“既然是送来关禁闭的,怎么会一下子就死了呢?” 那名监督岗见是积委会主任问到,于是就如实回答说:“事情是这样的,昨晚送来关禁闭的那名犯人是属于监狱南区中队的,因不能如期完成插花任务,遭到值班队长殴打,可能由于队长下手太重了点的缘故,抬进禁闭巷时已经是奄奄一息,没多久就死了。” “后来是怎么处理的呢?” “由于他们中队的好几名队长还没有走,正在与那队长闲聊,所以,我们一看情形不对,就马上向那队长作了报告,那队长和南区中队的队长一看人已经死了,此事非同小可,所以,他们立即通过电话向欧阳副监狱长作了汇报,过了一会儿,欧阳副监狱长也赶来了,最后决定先将那名已死的犯人送去监狱医院再说。这不,我们禁闭组的蔡军和罗文刚从监狱医院返回没多久,由于昨晚熬了一整夜,现正在床上睡觉哩。” 杨凡知道中队禁闭组也有人一道去了监狱医院,很想进一步知道医院那边的情况。杨凡问: “到医院以后怎么样了呢?” “据蔡军说,到医院后,医生给那名犯人把了一下脉,又翻开其眼睛看了看,然后对欧阳副监狱长说,早已死亡,没得救了。不过,如果想知道其死亡原因的话,解剖一下就知道了。欧阳副监狱长略思索了一下,说,那就赶快实施解剖手术吧!” “蔡军他们知道有关解剖的情况?” “当然知道,因为队长们都在医院里,没有队长带领,他们怎能返得了队呢?所以蔡军和罗文一直与队长们在一起,直到解剖手术完毕,他们才跟着队长们一道返回中队的。据蔡军讲,医生在对那名犯人解剖完成后说,死亡原因是由于其胸腔内大量瘀血,又说,如能及时送来医院抢救,清除瘀血,或许还有得救。” “那么,据你看,那名犯人是真的被活活打死的呢?” “这个我不好说,不过,既然医生说其胸腔内有大量瘀血,至少可以肯定他死亡是与外力打击有直接关系。而且,据昨晚值班的监督岗说,那名犯人刚抬进禁闭巷时,他的两只手一直紧紧地捂在胸前,并不停地发出痛苦的□□声。从当时的情形来看,显然他感到了其胸部十分的难受,换句话说,他很可能是被活活痛死的哩。” “此事也不知道会如何善后哦?” “这有什么难办的?在监狱里,像这种每年都会发生好几件,说不定再过几小时,那名犯人就已经被送到火葬场火化了。” “不会怎么快吧?要知道他的家人还没有来见最后一面哩。至少要等他家里亲人来了,好有个交代吧?” “杨主任,看来监狱里面有些事情你还不太清楚,有什么好交代呢?到时即使是他的父母来了,只需让从火葬场抓上一把骨灰让其带回老家供着就行了。甚至根本连那骨灰到底是不是他们儿子的也不用管它,一切就是这么简单。” 杨凡知道,监督岗所讲的话虽然难听,但基本上是实情。人生一世,草木一春,想到昨晚死去的那位不知名的犯人,就这样在人世间匆匆而又匆匆而去,犹如生长于荒郊野外的一株小草一般,还没来得及尽情地享受大自然所恩赐的阳光雨露,就很快地枯萎夭折了,心中不免感到深深地惆怅。 2 改造的生活就像小溪里的涓涓细流一般,在缓慢地向前流淌着。 终于又一个月过去了,一天,高科长来到杨凡的资料室里,他告诉杨凡说,教育科准备把砖厂犯人王家胜临时调进图书组帮忙,又说,王家胜是一名在监狱里已度过近三十个春秋的老犯人,估计今年内可以出监了,由于王家胜曾多次要求想在出监之前调来建新学校图书组体验一下生活,如今经报请欧阳副监长同意,他的要求终于可以得到满足了。 其实,有关王家胜这个人,杨凡并不陌生,他现年四十七岁,曾多次来过《建新报》投稿,所以,彼此之间也算是比较熟了。由于他也写得一笔好字,又精通古体诗词的写作,能将他调来图书组,杨凡觉得确实能减轻自己不少的劳动负担。 大约过了三天,王家胜高高兴兴地来学校报到了。根据高科长吩咐,杨凡给王家胜的劳动任务是两项,一是协助自己应付监狱内所需各类宣传标语的书写及沾贴等任务;二是承担《建新报》第二版的编辑工作。王家胜对分配给他的此二项任务都愉快地接受了。 不过,时间长了,杨凡便渐渐地感到王家胜不愧为是一名已服刑近三十余年的老犯人,突出的一点,就是擅长于察言观色,他非常注意与带“长”字的人搞好关系。杨凡是图书组组长,他自然会很热情地主动与杨凡搞好关系。在监狱里,人们把这叫做“醒目”。 起初,杨凡对他的这种带有浓厚市侩味道的为人之道很有些看不惯,然而,时间一长,慢慢地也就淡化了,甚至认为他这样做人也许是生活所迫,不得不如此罢了。 事实上,在这样一种环境下生活了近三十年,而能够平安地存活下来,其本身就是一个奇迹。想到此,杨凡也就渐渐地接纳了他,特别是当详尽地知道了他及他家的苦难历史后,两人最终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 据王家胜对杨凡说,他第一次进来是二十八年前,那时他不只一次地亲眼目睹与自己相依为命的母亲被人抓去□□并挂牌游街的场面,他自己也受尽了左邻右舍的冷嘲热讽,那时他才十八岁。一次,有不少戴着红袖章的人,边走边高喊着口号来到他家,要把正在生病中的母亲再次拉去□□游街。起初,王家胜想以求情和讲理的办法,说服那些人念他母亲正生着病,不要斗她了,然而,无论王家胜如何哀求,结果仍然无济于事。王家胜感到又急又恼,情急之下,竟与那些人争论起来,最后甚至破口大骂起来了。据说是在吵嘴时不小心讲了几句对上面某人不敬的话,有人以此为把柄,把他打成为反动分子。结果一关就是六年。 “那那些人为何要□□你母亲呢?”杨凡有些不解地问。 “就因为我母亲曾经是“前朝”的一党员。” “那你父亲呢?” “我父亲曾担任过“前朝”的行署专员,他在50年代初就被抓去枪毙了。” “在那个年代,像你这样的家庭背景,确实够你难受的。” “那时候,你是根本无法想象我们是如何过日子的,那真正是一个名符其实的苦难日子,我和我母亲天天过的是担惊受怕的日子。我母亲的工作被单位给开除了,而我则根本找不到一份工作,那时即使有工作,每人的粮食全都是定量供应的,仅能维持温饱而已,我们即使去讨饭,也没有一家肯给一口饭吃。因此,那时的那份苦啊,真正是苦不堪言。后来到了一九八○年我被无罪释放回家后,从邻居口中得知,自我被他们抓走之后,我那可怜的母亲因愤恨交加病得越发厉害了,最后是在病魔与饥饿中去世了。”王家胜说着说着,伤心的泪水禁不住花花直下。 “那你第二次坐牢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说来话长,我第二次坐牢是从一九八三年开九八三年开始的。那一年的秋天,我们地区的领导对老百姓说,要在地区大范围内大力弘扬传统文化,大搞精神建设。为此,他们举办了一系列活动,其中有一项叫做作诗比赛,你是知道的,我这个人从小就喜欢写诗,听到这个消息后,就立即为自己报了个名并呈上了一首最新创作的诗《满江红》。后来,我的那首诗被大赛评委会评为该地区第一名。” “这是一件大好事呀,怎么又会与坐牢扯上关系呢?” “唉,你有所不知啊!” “是不是感到很难说出口?” “那倒不是的。” “那又是为何呢?” “事情是这样子的,那天,我从地区行署领取头名奖状及奖金回到镇上后,邻居们认为这可是一件多年不遇的大喜事,为了表彰我为全镇百姓脸上争了光,提出应该学学古人打马游街三天,以示庆贺。也怪自己一时头脑发热,竟由着邻居们去胡闹,也就是我从地区行署领奖回来后的第三天,镇上的长老及邻居们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套状元郎袍和状元夫人袍让我和我老婆穿上,由于当时一时找不到马骑,于是,就将两把竹制椅子分别捆绑在两根竹杠子上,然后我和我老婆分别坐在了临时制作的竹轿上由四名年轻力壮的男子抬着当真游起街来。那天,自发地跟在我后面一道游街的群众非常多,□□队伍也越拉越长,加上街道两旁瞧热闹的人,那气氛还真是蛮热烈的,据说,当时整个镇子已到了万人空巷的程度。” “看来,你在当地老百姓心目中的印象还是蛮好的嘛!”杨凡笑道。 “你就别再笑话我了,古人说得好:乐极生悲。唉,真是乐极生悲啊!” “又怎么呢?” “这也怪我让得奖给冲昏了头脑,原来令我坐了十三年冤狱的那个人叫王先进,如今已当上了我们县公安局局长,他本来早就想找机会整我的,这次倒好,是我自己主动将尾巴伸给了他踩。果然,王先进命令镇上公安人员以聚会堵塞公共交通以及乱搞封建迷信活动和精神污染的罪名将我又关了起来。最后被判了十六年有期徒刑,直关到今天仍有余刑三年。你说我惨不惨?” “当时你上诉了没有?” “上诉了。” “难道上级法院也置之不理?” “唉,你应该是知道的,上诉又有何用?” “我记得一九八三年,是开展大规模严打的第一年,当年有许多本不该死的人都被枪毙了,即使没用遭到枪毙的人,也有相当部分被送去大西北尤其是新疆劳动改造去了。你的事之所以被判得这样重,我估计应该也与那次严打有关,对吧?” “你说得一点没错,要不是镇上邻居及长老集体上访请愿,我这个条命差点就保不住了。唉,我这一辈子算是彻底完了。” “你有孩子么?” “有两个儿子,不过,他们出生没多久,我就坐牢了。” “你现在同他们还有联系么?” “我坐牢没多久,老婆就改嫁了,所以,我两个儿子,实际上一直由他的后父抚养长大的。大儿子现在是自己在做生意,看来还不错,可能是听说我快要出监了,不久前,还特意给我寄来两千元人民币哩。” 通过这段时间来与王家胜的接触交往,杨凡明显地感觉到了王家胜身上所蕴藏的那只有诗人才具有的独特浪漫气质,此外,他的情绪也较常人容易出现大的波动,喜怒哀乐极容易流露于表面。可以想象,当他坐在竹轿里被人抬着并在众人簇拥之下浩浩荡荡游街时,那兴奋得近于忘乎所以的踌躇满志样子,以致时至今日,即使仍在狱中,重提当年的那段壮举时,仍会抑制不住来自内心的激动与兴奋。 王家胜还对杨凡说,近三十年的改造生活,真是风风雨雨,能坚持过来很是不容易。杨凡心想,三十年来,即使在外面社会上作为一名自由人类,活得也很累,很不容易,更何况身在高墙电网之下的监狱,活得一定是越发艰难。不过,王家胜并没有具体地对杨凡诉说他近三十岁来的漫长改造生活,而是有重点地说了一段有关他在狱中的恋爱史。 据王家胜说,十一年前,有一段时间,几乎天天要在队长的带领下,到女犯中队去,在其监仓的墙壁上书写宣传标语,日子一长,他认识了一名服装中队的一名女犯,名叫赵丽兰,当时,赵丽兰但任着中队的积委会主任,比较受女队长们的信任,所以,她的自由度相对比其她女犯要大得多。由于服装中队墙壁上共有十几条大型标语要写,自然要花的时间会更长,那时,王家胜才只有三十多岁,而赵丽兰则更年轻,只有二十五岁。在那些日子里,经常是一个站立在梯子上写,一个则站在地面上为其端着广告颜料,相互配合得很是默契,渐渐地一个有情一个有意,很快地双双坠入了爱河而难以自拔,当然,也可能他们俩压根就没想过要从中拔脱出来。总之,从此以后,白天,他们是胸怀爱的喜悦在一起愉快地干活;晚上,则各自早早地钻进蚊帐里埋头疾书,尽情地倾诉自己的爱慕之情。第二天一开工,他们二人要做的首件事情,就是趁无人注意迅速交换情书,那情形犹如“地下工作者”从事情报交换时的紧张、迅速和隐密一样。 据王家胜说,那段日子,虽然内心充满紧张,但仍是他一生中感到最幸福、最愉快的日子。对这段情,他说他会终生不忘。 是啊,偷情的日子总是最难忘怀的。但是,好景不长,他们的恋爱很快地就被赵丽兰所在中队的中队长知晓了。原来,赵丽兰在担任积委会主任期间,也曾得罪了不少女犯,有的是由于眼红于她,希望她尽早倒霉,以便自己能取而代之。 一天,那名早就盯着赵丽兰不放的女犯,从圾垃桶里找出了一张被赵丽兰书写一半而丢弃的纸条,一看是一封未完成的情书,这令她有些欣喜若狂,她觉得这是个整垮赵丽兰的绝好机会,于是,立即将情书交给了中队的中队长。哪晓得原来赵丽兰之所以能出任中队的积委会主任,主要是因为她得到了中队指导员的欣赏,但中队长却一直不满意她,更何况指导员与中队长一直以来为了个人的权力竞争得十分厉害。如今,中队长手中拿着赵丽兰写给王家胜的令人肉麻的情书,自然也不会放过这样一个打击政敌的大好机会的。中队长毫不犹豫地将那封情书上报给了大队的领导,而大队领导考虑到王家胜并不属于她们管辖的犯人,因此又将这一情况向欧阳副监狱长作了汇报,如此一来,王家胜与赵丽兰就在劫难逃了。 果然,赵丽兰被撤去了积委会主任的职务,中队的指导员也因此受到了牵连,被调到另外一个中队降级任用。头三天,王家胜与赵丽兰戴上手铐和脚镣被锁在监狱内一个大十字路口旁的两根水泥柱子上挂牌示众,那牌子听说是用两毫米厚的薄钢板制成,过去专门用来惩罚狱中那些违规犯人用的,不过,如今已经不再用它们了,而改用木制板了。几乎所路过的人都会停下脚步,上下打量着他们俩,只见每人胸前所悬挂的那钢板牌上分别写着:“死不要脸的抗改分子大流氓王家胜”和“死不要脸的抗改分子女流氓赵丽兰”。 不过,据说监狱尽管曾采取各种手段来惩罚他们,羞辱他们,但是,最终并没有达到拆散他们的目的,不同的是,从此后,他们的爱情完完全全从地上转入地下了。 三天挂牌示众之后,监狱分别将他们都送进禁闭仓里,其中,王家胜因死不认错被连续关了八个月禁闭,赵丽兰虽然也并没有认错,但中队长多数队长认为她是受到王家胜的勾引才犯错的,所以,只关了三个月就被放了出来。然而,她再也不可能留在中队本部干轻活了,此后,她一直在中队的生产车间里,与中队绝大多数女犯一样,坐在生产线上整天忙不停地踏着缝纫机干粗活了。 八个月之后,王家胜被从禁闭仓里给放了出来,他先被安排在砖厂的制坯车间干挖泥和运泥的活,一年以后,中队考虑他的书法及文学才能最终还是把他调回中队本部劳动。至此,这件事终于告一段落,初步划上了一个句号。但是,由于这件事的发生,再加上后来中队领导教训他时,竟敢公开顶撞,以致随后的十余年间,他竟没有减过一次刑,十六年的徒刑,他已坐了十三年。据说监狱里已经考虑到他的这个情况,准备在年底之前将他的余刑一次性给予减掉,要是果真如此,那他王家胜就能回家过年了。 从与王家胜的相处及交谈中,杨凡感到王家胜是属于文人中最典型的那种信奉“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的理念的人。虽然,他与赵丽兰的爱情,使他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但据他告诉杨凡,他从来没有因为爱上赵丽兰而后悔过。不仅如此,在他从禁闭仓里出来,他一直通过一位好心的队长与赵丽兰保持着书信来往。 “如今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又快要出监了,而且,很可能你出去后还要再等上她几年,你觉得你能做到么?”杨凡有些担心地问。 “老杨,听你话中之意,似乎我与赵丽兰的爱情也属于逢场作戏的那种?” “不是的。我的意思是现实终究是现实,环境因素的影响有时是不可低估的。对吧?” “看来你老杨还不是很了解我这个人,告诉你吧,我是个敢爱也敢恨的人,只要我真心爱上了一个女人,就是赴汤蹈火我也敢去闯的。我与赵丽兰虽然相爱的不是地方,但这丝毫不会影响到我们之间爱情的纯洁性。所以,日后无论谁先出监,无论谁做什么工作,都绝对不会改变彼此之间倾心相爱的这份真情的。” “坦率地说,你们的爱情故事令我很是感动,正所谓:宝剑须从磨砺出,梅花香从苦寒来。我相信,经过诸多风雨的考验,你们的爱情之花,一定会花艳果硕的。古人说得好,有情人终成眷属,所以,我衷心祝愿你们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谢谢你的祝福。” 至此,杨凡已完全相信王家胜与赵丽兰的爱情是纯洁的,他们俩本来完全不必在狱中待这么长时间的,但由于他们间的相爱违反了狱中的监规纪律,且彼此毫无悔改之意,致使他们都失去了获得减刑的宝贵机会。但从另一方面看,这正好说明,他们的爱情是纯真的,是经得起风吹雨打考验的。所以,杨凡对他们俩的祝福,也是真诚的,是真正发自他的肺腑之言。 3 又一个星期过去了。今天下午,教育科欧阳干事来到杨凡的资料室里坐,杨凡连忙为他泡了一杯热茶,同时递上了一支“555”牌香烟并为其点燃。 欧阳干事先简单地就有关《建新报》编辑部今后在稿件采用、清样校对以及出版发行中仍需进一步改进的几个问题谈了他的意见之后,他要杨凡去把资料室的门关上,然后,他告诉杨凡,要杨凡在图书组和教员组中尽快挑选五六名表现较好又比较信得过的犯人,收工后留在学校,并说,他已经同监狱伙房打过招呼了,这六名犯人的饭菜会直接送到建新学校来。 杨凡忍不住询问欧阳干事今晚有何事要做,但欧阳干事竟不回答,只说等到晚上就知道了。杨凡明白,今晚一定是有什么重大绝密行动,否则,有关监狱的一般活动,高科长及欧阳干事等从没有对杨凡保密过。 到了傍晚六点钟,中队郝指导员派人把杨凡找了下去,他要积委会尽快物色好二十名身强力壮的监督岗。为此,杨凡迅速找到积委会纪检组组长陈健,并向他传达了郝指导员的指示。待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杨凡又赶紧回到了建新学校来。 这时,高科长来了,他告诉杨凡,今晚九点钟全监狱要送八百名犯人去西北改造,要立即搬十张桌椅到舞台那边去,同时,要李星尽快多准备些开水和茶杯,以备到时之需。至此,杨凡才知道今晚行动的主要内容。他立即按照高科长的要求,迅速进行了布置。 晚八点半开始,各中队开始源源不断地押着即将送去西北改造的犯人来到舞台前面的空地集合。入监服务中队这次被送去西北改造的犯人共有十六名,在全监各中队中属所送人数最少的。 只见包括陈健在内共二十一名精心挑选并经郝指导员亲自过目的监督岗押着十六名即将送去西北的犯人远远朝舞台这边走来,郝指导员及张副指导员、那队长等五六名干部则紧紧跟随在犯人队伍的后面,到快要到达舞台时,张副指导员突然加快了步伐来到了犯人队伍的前面,重新整理队形,口中不停地喊着“一二一”,来到了舞台前面的空地上,并按照狱政科领导指定的位置,让被押送的犯人及监督岗坐在水泥地面上。 到这时,杨凡才看清楚,在被即将送走的十六名犯人中,新收组的何勇壮和外号为古惑仔的李志坚以及禁闭组蔡军等都在其列。杨凡看见,其他犯人没有什么反应,基本上都抱着顺其自然、任人摆布的态度,唯独古惑仔李志坚一百个不情愿,甚至还大骂郝指没有心肝,没有人性。当狱政科干部要他坐下时,他也毫不理采,并用他那双愤怒的眼睛紧盯着那名狱政科干部不放,看那情形,要是他手和脚没有被锁着的话,他一定会冲过去狠揍那名干部一顿的。然而,他不可能有这种机会,他除了将手铐和脚镣弄得“叮当”响外,浑身动弹不得,更何况他的一左一右还站着两牛高马大的监督岗,而且,他很快就被监督岗强行按倒在了地上,而无力反抗。 大约晚上九点,各中队即将押送西北改造的犯人已全部到齐,而且每个犯人都清一色地戴着手铐和脚镣。接着,按照狱政科领导的要求,各中队队长再次当场对本中队即将被送走的犯人,进行全面搜身检查,对每名犯人随身携带的包裹也一一打开检查。在检查中,凡是发现携带有香烟、打火机、绳索、现钞及金属用品等,一律全部没收,然后,给每名犯人重新发放了一床新被子和新背包,并让犯人将的少量可以带上的用品装进新背包里。待一切检查完毕之后,监狱伙房给每名犯人送来了两个猪肉包子和一碗豆浆汤。 杨凡见那些被即将送走的犯人不客气,接过肉包子就吃,心想,他们知不知道自己即将要被送到西北去改造呢?又想,他们对自己要被送到其他监狱去一事,肯定是已经心中有数了,但若要问他们是否知道自己即将被送去遥远的西北改造,恐怕就未必知晓了,因为杨凡自己也只是两个小时之前才知道这个绝密消息的。想到这,杨凡不禁对眼前这些正狼吞虎咽的同改的前途深感担忧,也为他们的苦难命运感到悲痛不已。 “杨凡,你赶快回到学校去,用十六开白纸分别写好从1至30的阿拉伯顺序数字,并想办法尽快弄干它们,以便等下给每辆车编号用,速度要越快越好。”突然欧阳干事来了杨凡身旁,并打断了杨凡的沉思。 “好,您尽管放心,我马上回去写好它们。”杨凡闻声连忙答应着,并立即转身朝建新学校跑去了。 不一会儿,杨凡把每张分别写有从1至30号的六十张白纸作过干燥处理后交到了欧阳干事的手上。 “还是由你按这里每辆车的停放顺序从左到右把它们一一用胶水贴上去吧,不过,一定要粘牢靠才好啊。”欧阳干事交代道。 “好,就把这事交给我吧。”杨凡说完,就立即叫上陈有祥和杨智等人,将已写好的号码分别在每辆车的前后各粘贴同一个号数。很快地,三十辆大小车辆全部被用白纸红字给编上顺序号码。 大约晚九点五十分,欧阳副监狱长一声令下,所有被即将押送走的犯人分批一一登车就坐,监狱狱政科的干部再逐一照册清点了一遍各辆车里的犯人人数,待一切准确无误后,将每辆车的车门逐一锁上。十点整,在欧阳副监狱长乘坐的日本丰田吉普的带领下,一辆辆车逐一起动并尾随副监狱长的座车而去。 杨凡及建新学校的犯人们站立在舞台前面的空地上,目送着整个车队一一离去之后,才若有所失地想起了还有打扫现场卫生的任务正等着他们去做。待清理完现场回到中队监仓之后,时间已到了近零点,这时中队其他组的犯人全都已熄灯就寝了。为了不惊扰其他各仓犯人休息,杨凡等人没有冲洗就上床睡觉了。 昨天晚上的事,显然给在狱中服刑的犯人们造成了深深的刺激,今天早上一开工,教员组的吴忠、杨智、陈有祥等和图书组的李春林、王义桥、张涛、李星及王家胜等均先后来到了杨凡的资料室里询问到底要将昨晚的那批犯人送往何方。当听杨凡如实告知是被送往西北改造时,大伙禁不住异口同声地“啊”了一声,显然,此事都出乎于大家的意料之外。不过,看来还吴忠冷静些,他说:“其实这事早该想到的,只是没想到会来到如此之快。” “为什么呢?”李春林不解地问。 吴忠略作思索后,说:“你想,就整个监狱系统而言,如今有哪个监狱不是人满为患呀?但就是这样一个情况,各地看守所仍就源源不断地往监狱里送人。所以,如果再不向大西北遣送犯人,我看监狱就快要爆炸了。” “有道理,前天我到女犯中队去送一份材料,听那里的女犯说,她们中队的大厅里现都住满了刚投牢的女犯,联想到昨晚的事情,看来监狱当局已经在采取行动要减压了。”李星说。 “照这样看,以后仍可能有多批遣送事件发生,到时真不知道又要轮到谁哩?”杨智有些担心地说。 “是啊,要是真让自给赶上了,那就惨了,大西北包括新疆在内,那里 的环境十分恶劣,到时不要说减刑、假释,就是家中亲人想拜一次山都很难了,唉,前途堪忧啊!”陈有祥叹息道。 “有些事情也真怪,如今也不知为何,犯罪坐牢的人愈来愈多,犹如改革开放初期人们纷纷选择下海经商一般,那时曾号称‘十亿人民九亿商,还有一亿玩麻将’。难道如今象我们这样都成了一种时尚不成?”杨智又说。 “这也很难说,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就是如今的风气是越来越令人忧虑了。”吴忠略停了一下,说:“前几天,我偶然翻阅了几本过期的杂志,其中,有一则报道令我看后大为震惊。说的是有三名歹徒,他们早已盯上了附近中学的一名漂亮的年轻女教师,一天下午,这三人大摇大摆地来到了学校,碰巧那年轻她正拿着衣服去井边洗涤时,这三名歹徒嬉皮笑脸地走过去挡住了去路,公开调戏她。对骂及拉扯声,很快地吸引了不少人过来围观,。然而,那三名歹徒没有因围观人群越来越多而停止调戏行为,反而极大地刺激了他们的好奇心,竟在光天化日下当众把她给糟蹋了。据该文报道,在她遭人糟蹋时,曾无助地向围观者们发出了阵阵求救声,然而,却没有一人肯站出来为她解围,此情此景,令她陷入极度绝望之中。当她明白再喊求救也是枉然时,她眼里噙着泪水,不再反抗,任由歹徒恣意狂为。” “人们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呢?”李春林说。 “这有什么奇怪的?谁不怕事?要知道,在那种情况下,即使有人肯出头与歹徒对着干,其他的人也未必会响应,弄得不好还要挨一顿臭打。到时医药费有谁来承担呀?更糟糕的是,万一在与歹徒搏斗中不慎把歹徒给打死了,按照现行一般做法:杀人者偿命。这样一来,搞得不好,行侠仗义不成,很可能连自己的宝贵性命都给陪上了?退一步说,即使没有把对方打死,但与人斗殴也是要吃官司的,到时恐怕你就是跳进黄河洗不清,有理也会变得没有理。因为歹徒们之所以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当众□□女人,说不定很可能是上面有大人物为其撑腰才会有恃无恐地这样做,而你充其量不过是一介草民,无职无钱,一旦打起官司来,你就只有败诉的份了。这实际上也是当今老百姓之所以怕事、缺乏仗义之心的一个根本原因。而那些认为只要加强教育或宣传就能解决问题的人,其实就是一名凡夫俗子的庸人,只看到了问题的表面,却看不透问题产生的本质原因。”李星说。 “听你们如此一说,倒使我记起了不久前看到的一个材料,好像也是刊登在这个杂志上的,至于,哪一期就记不清了。”杨凡思索一下,接着说:“这件事发生在西南某地,事情的经过是这样子的,有一名青年男子被当地派的人抓了,奇怪的是此人当晚突然死了。他母亲听说自己守寡的儿子突然去世了,极度难过是可想而知的。她更想知道儿子是怎样死的,当她被告知儿子已被送到火葬场火化去了。她急忙赶到了火葬场,幸好儿子还未被火化。于是,她将自己的儿子尸体立即送到医院进行解剖检验,检验确定是因受到外力重击而亡的。显然,她接受不了这个结果,为了还儿子一个清白,年过半百的她不得已从此踏上了漫长的上告之旅。” “那最后怎么样了呢?”陈有祥插话道。 “那能怎么样,白告了呗。”杨凡回答说。 “这样吧,我也给各位讲一个故事,这是一个发生在我们S监狱的故事。”李星笑一笑,说: “前几天,我在清理仓库时,偶然发现一沓子厚厚的旧报纸,全是五六十年代我们监狱所办的报纸,不过,那时不叫《建新报》而叫《改造高潮报》,其中,有一篇文章深深地吸引了我,文章的标题是《抗拒改造,死路一条》,它说的是一名叫赵炎的犯人,被捕前因不服官家既无偿地没收了他家的财产,又把他的父亲当成反动资本家给抓了起来,曾多次主动去找当地领导理论,结果也被抓了起来,一关就是五年。有一天在狱中,他与同改聊天时,说到他的父亲,他说他父亲很傻,当初完全有机会和条件出去的,可他却偏偏选择了留下来,然而,谁曾想到,最后结果竟然是,不仅家族几代人辛苦赚下的家业一夜之间化为乌有,而且连自家性命都不一定能保全得住了。于是,他恨恨地说,要是他能活着出监的话,一定要出国投奔他的堂叔去,决不再留在这里受罪。那晓得,他的这番话很快被那名同改(即一同劳动改造的犯人)向队长揭发了出来,最后,他被以散布反动言论和企图叛国投敌的罪名,给枪毙了。你们说说,那名犯人死得冤还是不冤?” 杨凡知道,在那个年月,因说错一句而丢掉性命者并不在少数,但又有什么法子呢?既然当年的大环境就是那个样子,这又能怪谁呢?那名告密犯人的行为虽然甚是可恨,可是,多少年来为了自己利益而行告密害人者难道还少吗?远的不说,就是当下,做这种坏事的人也是普遍的很啊。 4 近几天来,杨凡显得特别地忙碌,这主要是由于国内某国营电影制片厂眼下正在S监狱拍一部反映监狱干警如何辛勤管教改造犯人的故事片。狱中女犯王小娟还在片中扮演了一个比较重要的角色,还有许多男女犯人在片中充当群众演员。由于片中有相当部分场景是在建新学校拍摄的,所以,杨凡除了被要求主要协助摄制组做一些背景设计工作外,几乎完全包办了片中所需各类宣传标语的书写和张贴任务。 今天上午,摄制组要拍一个全监犯人隆重举行升国旗的仪式。由于那位在片中扮演副监狱长角色的著名演员事先准备不够,以致全监犯人整队进场、出场和举行宣誓仪式连续进行多次仍不成功,致使全监上下人人疲惫不堪。最后只得组织少数人参加作重点拍摄了事。 下午则重点拍摄一个镜头,内容是某女犯中队的一名指导员因长期关心爱护女犯人,将中队的女犯当成自己亲生女儿一样看待,以致积劳成疾,不幸英年早逝,于是,该中队的女犯们听到这一消息后,个个如死了自己的母亲一般痛哭流泪。为了拍出效果来,导演事前要求所有参加录像的女犯们必须要大声喊叫:“指导员,您怎么就这样去了,我们都离开您啊!”这句台词。同时还要求女犯们在拍摄过程中人人必要痛哭流泪,做出极度伤心欲绝的样子来。 由于,女犯们从来没有演过戏,不像有些名演员那样想哭就哭得出来,而且像真的一样。可是,在拍摄过程中,女犯们尽管使出了浑身解数,又哭又喊的,但就是进入不了角色,眼角中也见不到半点泪水。毕竟导演见多识广,什么困难也难不倒他。他机灵一动,竟想出了一个绝招,他令人赶紧到外面去买回来了一大包眼药水,并吩咐化妆师们在开机录像前给所有女犯们朝眼睛里灌眼药水,于是,还没有录像,个个早已“泪流满面”了。整个拍摄过程从下午一点一直延续到傍晚六点半。虽然该场戏的拍摄任务终于完成了,但所有女犯们却早已被折腾得筋疲力尽了。 杨智是一个有话必说出而后快之人,他经历了今天的折腾之后对杨凡说:“这那是在拍电影,简直就是在折磨人。官家也真是的,竟然花费几千万元人民币拍一部这样的片子,真是不可思议。” “宣传片嘛,就是这个样子。”杨凡习惯了就好。 “可也太假了。我坐牢时间已经好几年了,可从来就没有见这样的指导员,这不是在忽悠人么?” “你是知道监狱里情况的,但外面的人并不知道呀,所以,但信其有的人还是大有人在的。过去的许多宣传说教材料不也是这样的么?在他们看来,只要还有人信,就会认为这样做是值得的,花点钱又算得了什么呢?” “现在不是到处宣传要大搞理想工程么?何不把这笔冤枉钱省下来捐给理想工程?” “搞理想工程是一回事,搞宣传说教又是另一回事,两都没有丝毫的联系。”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我还是感到太可思议了。” “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只要见得多了,你就会慢慢地见怪不怪了。” “老杨,你说,这个社会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呢?好像整日都生活在一个大虚幻的空间之中,每天都感觉生活在一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大气球似的环境里面。” “唉,这些事还是不说为妙,因为这些毕竟不是我们所能解决的。” “你说得也对,看来我也得学学郑板桥,来一个‘难得糊涂’算了。” “这样做虽说有些委屈,但也只好如此。” 杨智离开后,杨凡为刚才与杨智的一席话,反而陷入了深深地沉思之中。 5 又一个星期过去了,最近文艺队的黄队长一有空会常来杨凡的资料室坐,由于黄队长与杨凡的出生籍贯属于同一个省份,故彼此都把对方当老乡看待。 黄队长原是监狱染整中队的一名副中队长,半个月前才由染整中队调到教育科协助邓副科长对文艺队犯人进行监管改造工作的。今天一早,他带领一部分文艺队犯人过到学校这边排练节目,待他向犯人们作了一番例行训话之后,又来到了杨凡的资料室里坐。 杨凡热情地招呼他,并替他泡了一杯热茶。黄队长用力地抽了一口杨凡递去的香烟后,愤愤地说:“唉,这个世道真是变得不像话了。” “遇上了什么事呀,让您如此生气?”杨凡不解地问。 “是这样子的,昨晚有一位在监狱其他中队工作的朋友来看我,闲聊中,无意间说出了一件令我大吃一惊的事来。” “是什么事能令您吃惊呢?”显然,杨凡也起了兴趣。 “杨凡,这件事你知道就行了,千万不可对他人说呀。” “不会的,如果黄队长您觉得不方便的话,是不是还是不说为好?” “没关系,对你说说也无妨。事情是这样子的,监狱里有一名女犯中队的指导员,一天,被她所在中队一名女犯的丈夫邀请到市里一家酒楼吃饭,可能是见那名女犯的丈夫长得帅,当然也可能是有其他什么原因,总之,这名女指导员竟与女犯的丈夫发生了不正当的性关系,而且一发不可收拾,此后,每次乘女犯的丈夫来监狱拜山机会,她公然与他在外面租酒店同居,整夜不归。久而久之,那个身为丈夫的男人也渐渐地变得似乎每次来监狱不是为自己妻子拜山,而是专程为与女指导员幽会而来。你说这事离奇不离奇?” “这事又怎么会让外人知道呢?” “你问得好,问题就在这里。那名女犯见丈夫对自己的情感日渐疏远,有好几次监狱批准他们在接待站同居,可她丈夫总推脱,说外面事情忙,必须连夜赶回家去。到后来,她的丈夫干脆不再来拜山了。对此,那名女犯觉得十分困惑,心想,自己与丈夫已结婚十余年,儿子都快七岁了,而且多年来丈夫对自己一直不错,感情基础是牢靠的,然而,近来他怎么会像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呢?她百思不得其解。据说,还是她的妹妹来拜山时替她揭开了谜团。妹妹说,不对呀,姐夫最近经常来给你拜山的,你怎么会没见到他呢?从此,妹妹多了个心眼,一天,她知道姐夫又准备去监狱‘拜山’了,于是,她暗中跟踪而来。如此一来,姐夫‘拜山’之谜才终于大白于天下,原来姐夫一直在以拜山之名行幽会情人之实,而且,勾引姐夫的女人,竟然是整日堂而皇之地教育姐姐等犯人要端正改造态度,坚定改造信心,积极靠拢官家的中队指导员。” “后来呢?” “后来的事我不说,你应该也能猜出□□分。那名女犯知道自己心爱的丈夫竟然被别的女人抢走了,而且,这个女人就是自己中队的指导员,她一下子陷入了极度绝望之中。你知道,一个人一旦对未来绝望了,就会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也就什么都不怕了。一天,那名女犯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指着指导员的鼻子破口大骂,并奋不顾身地扑到指导员身上一边大骂娼妇,下流,‘无耻’,一边挥动拳头就要揍指导员,幸好旁边的女队长们及时将那名女犯制服了,否则,还不知道要进一步弄出什么事情来哩。” “这一切是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起初我也有些不信,还特意询问了不少干警,原来自己对此事属知道得最晚的一个。如今,这件丑事早已纸包不住火了,在监狱干部中搞得沸沸扬扬。不过,监狱领导说,这事严禁在犯人中传播,所以,这件事你要守口如瓶才行。” “放心吧,黄队长,我会的。” --------------- 第十四章】鸟为食亡:整人的游戏! 1 一九九六年初,入监服务中队犯人积委会又一次进行了改组,杨凡再次成功地出任积委会主任之职。如今,积委会的成员大多数都是经杨凡本人向郝指导员推荐的,所以,在与杨凡的配合上更能达成默契。由于自杨凡担任积委会主任以来,中队犯人的精神面貌已发生了很大变化。在不久前进行的一次全监性内务卫生大检查中,入监服务中队再次获得了评比总分第一名的好成绩。 一年多来,整个中队未发生过重大违纪违规或严重抗改行为,去年度,入监服务中队被监狱评为“监管改造先进单位”和“现代化文明中队”,属中队历年荣获殊荣最多的一年,对此,郝指导员极为高兴,他本人也于不久前由过去的副科级指导员晋升为正科级指导员。 杨凡感到中队的干部们对自己已越发信任,全中队的犯人更是把自己当成了名符其实的准队长和犯人头儿,平日里,凡分配其他犯人要完成的任务,几乎没遇到一人敢说“不”字的。但是,杨凡仍经常地告诫自己:百年成之不足,一旦败之有余。他深深地明白自古好整人者终究反被人整的道理。然而,也有几桩事是个例外。 自从去年下半年监狱组建了专职文艺队后,黄新华和王义桥均被调到文艺队,他们的日常生活管理隶属于中队的文艺组,文艺组现有男犯十六名,女犯二十名则隶属于监狱服装女犯中队的文艺组管理。由于是男女犯人同台演出,所以,平日在文艺队里,男女犯人是在一处排练节目的。黄新华在文艺队里除了担任弹电子琴外,还担负有文艺演出的背景设计及制作任务,为此,教育科高科长特意在建新学校北面走廊右侧空出了一间房子供他设计和存放各种设备之用。 一天,张涛来到资料室神神秘秘地对杨凡说:“杨主任,有一个特大消息,不知你是否想听。” 杨凡见张涛做出的那个神秘样子,便笑道:“卖什么关子嘛,有话就快说,有屁也快放。” “据可靠信息来源报道,黄新华目前正与文艺队的女犯赵敏打得火热,昨天我到北巷去检查电线,你猜我看到了啥?”张涛笑道。 “你看见什么啦?怎么吞吞吐吐的,快说。” “真他妈的霉气,我看见黄新华正搂着赵敏在疯狂地拥抱、接吻,更可恶的是,黄新华那老鬼的一只手还一个劲地揉搓着赵敏的那对诱物。” “你没有看花眼吧?” “我可以向天发誓,绝对是真的。” “你特意对我讲这个,是什么意思呢?” “什么意思?想搞他呀!岂可让那老鬼马屁精舒服?”“要有根有据才行,否则,又怎么搞他呢?到时他反咬你一口,说我们报复他、陷害他,这又该如何应付?昨天郝指导员还与我谈到,中队积委会要做团结中队犯人的模范,要是郝指导员到时说起来,我就无话说了。” “杨主任,我意思是,你不用直接出面,只需到时暗中配合支持就行,其他一切由我找人搞掂,如何?” “让你亲自去冒风险如何使得?” “这个你不用管,我只要你的支持是真的就行。” “这一点,你尽管放心,我们相处已怎么久了,难道你还信不过我的为人?” “杨主任,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好,既然你如此坦诚,那我就在此也表个态,我将完全站在你这一边,无论到时情况如何,我都将全力支持你。” “杨主任,我要的就是这个话,不过,你放心,我会干得干净利索,一不做,二不休,要整就要把他整个半死。” “那就照你个人的意思去吧。” 自那以后,张涛天天都暗中密切留意着黄新华的动静,终于机会来了,一天,赵敏同另一名叫周洁的女犯结伴从舞台朝建新学校走来,她们站在学校大厅里与张伟国谈笑了一阵后,又与王义桥商讨着有关节目排练事宜,只见赵敏乘周洁与王义桥聊天之际,迅速溜进到黄新华的房间里去了。 这一切自然全没全逃脱张涛与李星的目光,这时,张涛走到了张伟国的身旁低声说:“老张呀,你有麻烦了,有许多人都听说,是你有意放赵敏进去与黄新华单独约会,如果这是真的,那你就完蛋了。” “谁说的?这不是有人想冤枉我吗?我怎么会做那种事呢?” “你是建新学校的监督岗,学校里发生了严重违规行为,你也是脱不了十系的。”张涛说。 “是啊,张涛是好意提醒你,万一让黄新华把赵敏的肚子给搞大了,你的责任可就大了。哦,赵敏呢?刚才还在,怎么一下子又不见了呢?”李星假惺惺地也说。 张伟国经张涛和李星二人一说,也有些紧张了,说:“这样吧,请二位陪我一道过去看看,如何?” “这样呀,……好吧,大家都是兄弟,既然你这样说,我们要是再不陪你去,就太不仗义了。此外,多几个人去也好,没有问题更好,若一旦有问题,我们二人也可为你作个见证,是吧?”张涛说。 “好,太谢谢二位了,走吧。” 三人一道来到黄新华的房间外,悄悄地靠近窗户朝里面张望,只见黄新华与赵敏正难舍难分地相拥相抱在一起,二人已全然忘了这是在监狱里面。 “老张,你是监督岗,现在看你的了。”张涛以极低的声调对张伟国说。这时,张伟国正看得目瞪口呆,经张涛提醒才想到了来这里的目的。 于是,张伟国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大声叫道:“黄新华,我一向很敬重你的,可你现在这种做法,不是要害死我吗?” 张伟国的突然闯入,令黄新华与赵敏都惊恐万分。只听黄新华哀求道: “老张,千万莫声张,你一叫,就让全学校的人都知道了。” “你现在才知道害怕了?”张伟国又说。 “老张,今天之事还望你关照、成全。”黄新华再次求张伟国能放他一马。 一直站在门外面的张涛和李星生怕张伟国会软了下来,于是,他们二人以过路人的身份也进到房里去了。“呵,老张,怎么啦?”张涛唯恐事情闹不大,他大声询问张伟国。 “唉,都是老黄跟赵敏干的好事,让我给抓个正着。”张伟国说。 “怎么一回事呢?”李星也明知故问。 “黄新华与赵敏二人刚才拥抱在一起亲嘴,而且还正准备干种事,被我抓个正着。”张伟国回答道。 “那你的立功机会来了,这可是大功一件啊。”张涛也凑热闹。同时,朝早已惊缩一旁的赵敏斜瞟了一眼,心想:你不要怪我,谁叫你与这个老鬼相好呢? “你准备怎么处理他们好呢?”李星又问。 “我哪有权力来处理他们,如今只有交给高科长来处理了。”张伟国说。这时,整个北巷走廊早已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们。张涛又故意放大声音说:“老张不愧为学校的一名老监督岗,敢干坚持原则,而且处事果断,有魄力,很是令我佩服。” “你们都围在这里干嘛?还不给我干活去?”可能是欧阳干事见这边热哄哄的,就走过来喝散人群。他朝黄新华的房间一瞧,问道:“怎么回事?”张伟国只好如实汇报。 欧阳干事听张伟国刚一说完,立即火冒三丈,大声喝道:“他妈的,黄新华你是活得不耐烦啦?”黄新华闻声赶紧自动蹲在地上,作好了挨罚的准备。只见欧阳干事一脚踢在了黄新华的胸口上,黄新华“哼”了一声,立即从他嘴中吐出了一口鲜血。 “对不起,是我错了。”黄新华哀求道。 “你这鸟人,看看你都把欧阳干事已气成啥样了?现在才说你错了,吊你老母发黑,既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张涛说完,朝黄新华背部连续猛揍了几拳,心想:此时有仇不报,更待遇何时? “张伟国,你到我办公室去拿两副手铐来。”欧阳干事命令道。 张伟国很快就从干部办公室拿来了两副银白色的手铐,站在了一旁,等候欧阳干事的进一步吩咐。 “张伟国、张涛、李星,你三个把黄新华和赵敏给我带到大厅去,然后,把他们二人锁在大厅的铁栏栅上,一切等高科长亲处过来再作处理。”欧阳干事又命令道。 “是。”张伟国、张涛和李星齐声答道。 黄新华和赵敏被双双锁在了学校大厅的铁栏栅上示众,这事很快就在中队犯人中传开了,中队中那些曾遭黄新华整过的犯人,个个都拍手称快,人人笑逐颜开。 在文艺组里更是引起了一番轰动,大家议论纷纷。有些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认为五十多岁的黄新华都快做爷爷的人,为何仍如此风流?当更多的人由于本来就对黄新华的为人不满,他们坚定认为,没有什么好奇怪的,黄新华这老鬼真是个老色鬼,好色的品性到死都是改不掉的。然后,他们会对着身旁的女犯说:“你们今后可要小心哟,千万可不要让色鬼上身啰。” “去你的吧,你倒是要小心莫步他的后尘哩。”女犯也毫不嘴软。 高科长接到欧阳干事的电话后,很快就赶到建新学校来了,他一见到被手铐锁住的黄新华和赵敏,就气不打一处来,带着他那浓厚的江浙口音破口骂道:“吊你娘西皮,算我瞎了眼,看错人了,黄新华,……过去不知有多少人在我面前说你的不是,我都念你是个老犯人,而不以理会,想不到你可好,越来越不像话,竟然胆大妄为到在监狱里公开泡起女人来了。五十多岁的人了,竟会干出这种事,你都为你感到脸红啊。” 黄新华终于也尝到了被关禁闭的滋味,而且一关就是六个月之久,直到有一天,S监狱又一次遣送犯人到新疆去劳动改造时,黄新华也榜上有名,于是,他被从禁闭仓里拉出来押赴新疆监狱继续劳改去了。 黄新华得到了应有惩罚,报了一剑之仇,杨凡感到总算出了口恶气。当然,因此而拍手称快的人中,也包括有刘天明、张涛、李星等人。 2 张伟国被捕之前,原是一名武警部队的班长,乘执行巡逻任务之机,偷袭一家地下赌博场所,因涉嫌私吞赌场现金而被判处无期徒刑,他是一九九○年五月投牢的,迄今为止在狱中服刑改造已近七个年头。按理他与杨凡不应该会发生利益上冲突,然而,自从他挑拨黄新华整杨凡以来,二人的关系就一直没有正常过。特别是当杨凡先后出任图书组组长和中队积委会主任之后,张伟国一直提心吊胆地担心杨凡会找机会报复他,久而久之,他心想,老是这样整天紧张兮兮的也不是办法,不如干脆来个变被动为主动,找杨凡的不是,主动向干部汇报,以便让自己与杨凡的矛盾在干事面前公开化, 如此一来,杨凡即使想再整自己,干部们也就不会轻易相信他的话了。 张伟国越想越觉这个主意妙,从此以后,一有机会就会或向高科长报告,说杨凡经常在资料室与建新学校的犯人喝茶聊天,甚至还公开在小房间开小煲(指犯人私自使用电饭煲炒菜、做饭等——作者注);或向郝指导员揭发杨凡在中队犯人中拉帮结派,大搞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令不少犯人人心惶惶,难以安心改造,等等。以致,高科长和郝指导员均分别找杨凡谈过话,提醒杨凡要多注意检点自己,多起表率作用。 然而,张伟国这次却犯人了一个重大的错误,他不能知此知彼,尽管过去他曾用此法屡试屡灵,可这次他终于遇到了克星,他忽略了他想整倒的对象不是别人,而是智商和江湖经验比自己高出好几倍的杨凡。 实际上,尽管刚开始时,杨凡虽然对张伟国没有什么好印象,但毕竟矛盾还没有激化到非整他不可的地步。可后来,杨凡已敏感地觉察到张伟国正日益对自己不利,所以,平日也就多了个心眼,可以说,从这时起,张伟国的一举一动已全然没有逃出杨凡的掌控。当高科长或郝指员找杨凡谈话时,杨凡早已心中有数。 “高科长,谢谢您的提醒,不过,最近来我已越来越感到这个图书组组长实在难当。”在一次与高科长的谈话中,杨凡诚肯地说。 “为何会这样呢?”高科长问。 “您是知道的,我这个人性子比较直,当看见有人明显违反监规纪律时,总会忍有住当面说他几句。”杨凡说。 “这样好啊,你是图书组组长,如果亲眼看见有人违规违纪而不敢说,那才不好哩。我早就说过,你大胆管,我会全力支持你的。”高科长说。 “您对我的信任和支持,我岂有不知的道理?不过,您也知道,犯人之间的关系很复杂的,说的多了或管得严了,是很容易得罪人的。例如,不久前,张伟国曾多次未经批准就私自到下面中队去,每次都是随便找个犯人临时顶他的监督岗位置,以致学校的监督岗常常是如同虚设,我因为担心会出现监管安全问题,所以就不客气地说过他几次。” “你做得对啊!” “可如今他恨死我了,近些日子来,更是以公开或不公开的形式有意为难于我,为了应付他的捣乱,凡事总是加倍小心,反复检讨,唯恐他的介入,而让一件本来十分容易完成的工作,却出现这样或那样的问题,真有点防不慎防。可如此时间一长,我真的感到很是心累啊。” “有这样的事情?” “这个事我也不想多说它,其实以您的阅历和睿智,只要稍一留心,很快就能发现的。” “这样吧,这个事你不用担心,我会亲自找他谈的。” “高科长,我倒觉得还是不找他谈的好,如果您一旦找他谈了,虽然他表面上不会说什么,但他心底里就会更加憎恨我了。” “我自然会注意谈话方式的。” 杨凡心想,如此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不如来个以退为进,于是说:“高科长,这个事其实我自己也想了蛮久的,太让你为难也很不好意思,所以,我考虑再三,觉得只有一个办法比较可行。” “什么办法?” “就是我不再担任图书组组长,这样一来,我可以全心全意地做好《建新报》的编辑、出版和发行工作;二是由于不再是图书组组长了,肩膀也就没了责任的压力,凡事可以开一个眼闭一个眼,甚至还可以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如此一来,自然也就不再会同他发生矛盾了。” “这个办法不行,其实,有关张伟国经常擅离监督岗岗位的事,在你没有来之前也是有人反映过了的,也有几次被我亲自逮着,科里面之所以一直没有下决心撤换他,原因主要有两个:一是一时找不到合适顶替人选;二是考虑到他毕竟是老犯人,每次找他谈话时,他都表示要改,并要求给他一个机会。现来看来,希望他改是不可能的,这样吧,明天我找你们的郝指导员商量一下,把张伟国调回中队去改造。至于,学校的监督岗,我准备从染整中队调一名犯人来充当。” “这样合适么?”杨凡显得有些不安地问。 “你不用感到内疚,我刚才说了,早就有调走他的打算,建新学校有这么多犯人在这里改造,客观上也迫切需要有一名责任心强又能坐得住的犯人来担任监督岗,显然,张伟国并不符合这个条件,所以,学校监督岗换人也是势在必行的事情。” 很快地,张伟国被调回到中队棉胎组去劳动改造了。棉胎组的组长李国刚,与杨凡比较要好,张伟国一到棉胎组开工,当天晚上,李国刚就主动找杨凡散步。 “老杨,你知道么,张伟国现在已是我们棉胎组的人了。” “这我知道。” “今后如何用他?我很想听听你的高见。” “老李呀,你真会说笑,他如今是你手下的兵,想要如何使用他,那是你的权力范围之内的事,我怎么好说什么呢?” “我是说真话,不是开玩笑的,我听说这个人很难啃,好耍滑头,有这么回事么?” “此话不假,我能力有限,以后就看你的了。” “老杨,不是我说你,你对人也太迁就了,像张伟国这种人不给他一点苦头吃,他就会不知天高地厚,甚至还会爬到你的头上拉屎拉尿,胡作非为了。” “那你将有何高招?” “我正式安排他去打棉胎,头半月,每天的任务是十床棉胎,半个月以后,就必须同小组其他犯人一样,每天完成十八床棉胎。” “要是到时完不成呢?” “完不成的话,只有加班加点,到时他就休想睡觉了。” “每天要完成打棉胎任务十八床,你们组的大多数犯人都能完成么?” “完是可以完成的,不过体力消耗很大,即使对一名熟练工而言,其任务也是蛮重的。总之,其艰苦程度是你们学校所无法比的。像张伟国这种人,长时间在建新学校干的是轻松的活,如今突然转为干打棉胎这样的重体力活,说来也是很够他受的了。” “这是他自作自受,俗话说得好: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他能有今天,这又能怪谁呢?” “我一生所恨的就是像他这种鸟人,平日里,你敬他一尺,他不是还敬你一丈,而是以为你软弱可欺,以致你的一番好心,却被他当成了驴肝肺,依我看,这种人是十足的蠢人。你不给他一点厉害,他是不会学乖的。” “有道理。” “他如今落到了我的手上,也是活该他倒霉,不为别的,就冲着我们兄弟一场,也要替你出一口恶气才是。” “我个人倒没有什么,不过,他这种人,你要是不借这个机会给他一点厉害尝尝,他会越发目中无人,到时要想再收服他就更难了。” “我完全同意你的观点。对他这种人,只有以毒攻毒,使他知难而退,日后也就不敢再胆大妄为了。” 据说,张伟国自从调到棉胎组开工后,为了完成劳动任务,几乎天天都要加班加点,加上棉胎加工厂的劳动环境较差,几个月下来,张伟国犹如变了一个人一样,整个人瘦了许多,皮肤也更加黑了,同时,再也不像过去那样多话了。 对此,杨凡心想:李国刚这小子真够意思,是哥们,还真有两下子哩。 【第十五章】不说不知道:减刑原来也有大学问! 1 争取获得减刑,是在狱中服刑的每名犯人都梦寐以求的美事,这一点对杨凡也不例外。 杨凡的改造生活比起在S监狱服刑的其他犯人仍算是幸运的,虽说投牢的第一年因关禁闭而未被评为改造积极分子,但由于这一年上级监狱管理局如期实行了凡在《新人报》和各监狱小报上发表文章达到一定数量者,将给予奖励的政策。此政策规定:当年度内凡在《新人报》发表文章四篇以上或在本监狱报纸上发表文章八篇以上者,将获得记功奖励;凡当年度内在《新人报》上发表文章八篇以上者,可获得立功奖励。 一九九五年度,由于杨凡在《新人报》上发表了二十五篇文章,所以,他顺利获得了立功奖励。而按照监狱的有关规定,凡获得立功或省级改造积积极分子以上奖励者,则可以不受中队减刑名额限制,就可向所在中队提出为自己减刑的申请,在这种情况下,只要该犯人在其他方面没有发生过重大违规违纪行为,且其投牢服刑时间又至少在一年以上,其所在中队经过初审之后一般都会为其向监狱法制科申报减刑材料,法制科对其减刑材料会进一步进行审核,并对每名已申报减刑材料犯人的减刑幅度提出审批意见,再提请到专门为讨论犯人减刑而召开的监狱综合办公会议上审核,经审核通过后,由监狱分管犯人改造工作的副监狱长分别在犯人减刑申报审批表中监狱领导审批栏上签署意见。然后,由法制科将已经监狱领导签署同意减刑意见的犯人减刑申报审批表报送当地中级法院审核裁定,法院对已裁定减刑的犯人分别下达减刑裁定书,至此,犯人的服刑刑期将得到法院的再一次重新确定,犯人只需服满剩下的余刑就可出监了。 由于杨凡是一九九四年底来S监狱投牢的,到一九九五年底,其投牢时间还不足一年半时间,为了能获得尽可能大的减刑幅度,杨凡采纳了一些老犯人所提出的建议,决定等到投牢时间满一年半以上,再向中队提出为自己减刑的申请。 投牢时间长了,杨凡已经明白,要想能成功地获得当地法院为自己减刑其实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虽说自己已获得了监狱给予的立功奖励,但据吴忠告诉杨凡,凡在狱中服刑改造的犯人,如要想获得及时减刑或理想的减刑幅度,一般说来,应尽可能努力做好两方面的工作,一是有关硬件方面的,即要努力在日常改造行活中争取好的表现,最好能争取获得省级改造积极分子或立功奖励,但即使如此,充其量也只能达到法院及监狱为犯人减刑所设定的硬件条件,不能仅此就以为减刑已成了囊中之物了。实际上,要想确保能真正减到刑还必须有赖于另一项工作的开展,即作好软件方面的准备。 吴忠说:“论改造,我是失败者,投牢这么多年还没有减过一次刑。” “老吴,你的刑期该坐满了吧?”杨凡说。 “还有半年多一点。” “那要是今年第一季度能有份减刑的话,应该很快就能出监了?” “这还很难说,每次中队报减刑,我都盼能有自己的份,结果是次次都失望,如今连想都不敢想了,怕的是再次令自己失望啊。” “你为什么不想一点办法呢?” “有什么办法好想的?父母都远在北方,平常都难得来探监一次,而未婚妻也早已跟我拜拜了,我又能指望谁来帮我暗中做他们的工作呢?” “你去年不是已获得了监狱级改造积极分子的奖励么?” “是啊,所以,我才盼望能有机会赶上今年初的第一批减刑。” “不过,我觉得,即使外面没有人帮助活动一下,自己也应该做点工作的,比如主动找中队领导谈一次,至少公事公办地以汇报自己的改造思想动态为名找他们谈谈也行啊。” “你说得对,实际上,前几天我已找郝指导员谈过了。” “他怎么说呢?” “他问我还有多少余刑,我说,还有半年多,他告诉我说,这事中队会考虑的。不过,说实话,目前为止,到底有没有得减,看来只有天知道了。” “老吴,你不要灰心,依我看希望蛮大的。毕竟你已经坐了这么多年牢仍未减过刑,照理说,该惩罚也惩罚得差不多了,如今余刑又仅剩下一点点,加上去年还获得了改造积极分子的奖励,所以,无论如何考量,你都应该满怀希望才是。” “但愿如此吧。” “我想这一次一定不会再让你失望的。” “对了,你的事呢?准备打算在什么时候减它一次呢?” “老吴,你也真会说笑,监狱什么时候减我的刑,能由得我么?”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老杨,你也不要对我隐瞒什么,不要说在中队,就是在整个监狱里,有谁不知道你老杨如今是四通八达的人了,不过,你尽管放心好了,对此,我除了在一旁羡慕你外,决不会有嫉妒之心的。其实,在如今的社会环境下,谁有关系能通天,这是他的本事,别人就是想嫉妒也是枉然的,更何况现在我只剩下几个月的余刑,几年都熬过去了,难道几个月还熬不过去?” “老吴,你误会我了,说别人我信不过还行,至于你老吴难道我还信不过?其实,我说的也大实话,毕竟法院不是我家开的私家店,只要一天没有拿到法院的减刑裁定书,就一天当不得真的,更何况如今中队连我的减刑材料都还没有呈报,即是说,八字都没有一撇,岂能随便用一字‘行’了得?” “为人实在,不说大话,这正是你老杨的一个突出特点。其实,刚才我也不过是一句玩笑话罢了,还望你不要当真才是。” “不会的,你也不用特意解释了。” 杨凡当然是完全相信吴忠的一番话是发自肺腑的大实话。 2 其实,在狱中服刑的犯人之间,像杨凡与吴忠这样,议论减刑的事是常有的。平日里犯人们谈论最多的自然是某某有法院的人相助,某某是监狱长的关系户,当然,能攀上法制科科长或中队指导员,同样也会令人羡慕不已。 因此,在日常改造生活中,家中亲人来监狱拜山,除了来探监看望自己外,还有一个额外的也是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乘拜山之机,竭尽攻关之所能,晚上或到监狱领导家或到监狱有关科室领导家或到中队领导家中串门,企图打通关节,让其对自己在狱中服刑的亲人给予关照,特别是在监狱正准备讨论下一批减刑犯人名单的前夕,这种登门做工作的事,就显得越发迫切和重要。否则的话,一旦发生被队长扣发如3分以上的大分,或被关进禁闭仓里,此时,即使你已获得省级改造积极分子或立功奖励,如果没有一位有身份的人物出面为你解围,那么,你再想减刑就会变得完全不可能了。实际上,许多犯人投牢以后,借助自己多年的改造经历,以及监狱中其他犯人成功减刑经验,犯人们把在媒体上经常提到的“两手都要硬”句子,巧妙地运用到自己的改造生活中来,也搞了一个监狱版的“两手都要硬”的加速改造步伐方略,即一方面在日常改造生活中处处小心翼翼,避免犯错误,凡监狱为服刑犯人所设置的各项奖励,他们都尽力去争取获得,一手提升自己的改造表现,力争获得减刑所必备的硬件条件;另一方面通过每一次拜山机会,全力以赴努力做好关节的打通工作,做到“软件不软”,“硬件更硬”,从而真正达到“两手都要硬”的要求。 不过,在监狱里,也不是所有狱警都是看钱办事的,其中怀有正义之心的人也是有的,至少对其所管的个别犯人是如此,这就要看你自己的运气了。例如,教育科高科长对待杨凡就是一个典型事例,自从杨凡投牢后被调到建新学校开工以来,高科长对杨凡的关照是所有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的。但是,杨凡心里最清楚,高科长对自己的关照纯粹出于金钱之外的考虑的,也许由于彼此间能谈得来,也许是一种缘分,当然也很可能是出于一种爱才之心的缘故,至少杨凡心里比谁都明白,他从未送过高科长一分钱礼物。 总之,高科长对杨凡的信任和帮助,是有目共睹的,而且一直延续到杨凡刑期结束为止。这期间,尽管也有不少人在高科长面前挑拨离间,搬弄是非,甚至几个人一道合起来整杨凡,但未影响到他对杨凡的信任,以致,几次甚至连杨凡自己都把这归之为“逆境遇贵人”了。然而,纵观建新学校其余近三十名犯人,却没有一个有如此的幸运。 高科长平日在学校待的时间不多,但只要来到学校而又有空的话,他总会选择来到杨凡的资料室坐坐,他钟意与杨凡聊天,其主题可以不受限制,大到对当今国家时事的看法,小到有关建新学校犯人的思想动态等,可以说是无所不谈。有一次,他与杨凡谈到了有关图书组犯人的改造态度问题,他说:“犯人之间有什么好斗的呢?都是坐牢,谁的处境也不比谁好多少,为何非要整日斗得难解难分不可呢?” 杨凡一时弄不清高科长说这话的真正意图是什么,于是,就打了一个比吁,说:“从前太监们在宫里,听说也斗得很厉害,其实,现在想来,他们之间有什么可斗的呢?首先,他们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儿女,不可能像正常人那样希望自己作了大官好让自己的儿女来继承。其次,他们的日常活动全都局限在宫殿里面,吃喝穿用全由皇宫里负责,所以,也不需要有太多的钱财。然而,即使是这些最应该不贪官也不恋财的人,据有关史书记载,历朝历代发生在他们中间你死我活的争斗,却从未中止过,而且,有时其所使用的斗争手段之残忍,竟然是骇人听闻的,为何会这样呢?” “这还用问,显然是为了官位和钱财。不要以为身为太监就不会追慕官位和钱财,实际上太监也是人,是人就都有贪恋官位和钱财的本性的。” “您说得很对,大凡天下皆俗人占多数,所以,才会受追求个人利益的驱使,天天争得你死我活。犯人也是人,同样是为了个人利益而你争我斗。” “你是认为犯人之间的相互倾轧是不可避免的?” “我觉得要想彻底消除确实很难,不过,要将其控制在一定范围内或一定程度上还是有办法做得到的。” “为什么不能彻底解决呢?” “我的理解是,作为人应该有所追求才好,如果一个人什么追求都没有了,那反而会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这又是为何?” “因为人之所以能被组织起来,服从领导和管理,归根到底是由于其本性上还存在有对追求利益的冲动,举例来说,如果整个S监狱数千名犯人都不想获得监狱的减刑奖励,那会是个什么样的局面?照我看,如果真是这样,那S监狱的干警在现有基础上再增加两倍甚至增加叁倍恐怕仍然不够应付。要知道,如今监狱对犯人的监管,有很大一块是靠犯人自己管理自己的,而之所以有犯人愿意站出来不怕其他犯人打击报复替监狱去监督管理别的犯人,其原因很简单,主要是由于他想得到比其他犯人更多得多的减刑幅度。如果有一天规定,在监狱服刑改造的犯人,一律不得获得减刑奖励或不再实行将犯人改造表现与减刑幅度挂钩的政策,那么,到那时还会有犯人愿意站出来为监狱干警服务并主动申请帮助干警去教训其他的犯人么?我看,不仅不会有,而且其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有道理。” “所以,人有自私心理未必是一件坏事,只好管理得当,引导得好,完全可以利用它来干一件正事和好事的。扩而广之,如果人类没有了自私的本性,那人类社会就不可能进步到今天这样的文明程度,科学技术也就不可能有今天的辉煌成就。所以,问题应不是要不要让其存在,关键在于如何正确把握其度与量的关系。换言之,分寸掌握得好,坏事可以变好事,分寸若掌握得不好,则好事也会变成坏事。这一点,用在监狱管理犯人方面,同样是适用的。” “你说得很对,任何事物只要抓住了其主要矛盾,其他的一切问题就可迎刃而解了。” 也许是高科长感到每次与杨凡聊天,都能有所启迪,当然,也许两人认识问题都已达到了一定的深度或高度,所以,谈话时才会比其他人更容易取得共识,彼此才会感到越谈越投机,犹如同道朋友一般。总之,在整个建新学校,所有犯人都知道,高科长最愿意与之聊天的对象就是杨凡,而杨凡由于有了高科长这个靠山,也因此而在犯人中间奠定了一定程度上神圣不可侵犯的地位。 最近一段日子来,在杨凡大脑中考虑最多的就有关应在什么时候减刑或有可能减多大幅度刑期这样一些问题。 一天,杨凡仍像往常一样,早上七点整就随图书组犯人一道开工来到建新学校,杨凡坐在了资料室的椅子上,他突然想起学校所订阅的《人民日报》、《法制日报》、《南方日报》和《中国青年报》等已有好几天的报纸没有用报夹子夹起来,于是,他立即站起身来把近几天由教育科转过来的报纸全部抱了出来,并放在了资料室里杨凡用好几张桌子拼凑而成的写字台上,准备一一将其清理夹好,以供学校其他犯人阅读。这时,高科长也来到了资料室。 “高科长来了,请坐。”杨凡忙放下手中的工作,边打招呼边为高科长泡茶。 “今天学校本来是陈干事值班,但由于科里安排他去附近镇上采购一些文具用品,一时找不到其他干事顶替,所以,暂时只好由我替他值班。” 杨凡一听,觉得何不趁此机会就有关自己减刑之事向高科长讨教一番,顺便也好听听他对自己减刑的意见。主意一定,杨凡说:“高科长,听说下一批有机会减刑的犯人就要报材料了,是真的么?” “你怎么知道的?” “高科长,这事您也不用问我是怎么知道的,这样说吧,没有不透风的墙,现在整个中队的犯人,已是没有不知道此事的了。”杨凡敬畏地笑道。 “根据每年的减刑惯例,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你关心这个干嘛?” “当然是想减刑喽。”杨凡笑着回答道。 “你是什么时候投牢的?” “我是一九九四年底。” “现在是一九九六年初,由此说来,你的投牢时间仍不到两年。” “是不是非要满两年不可呢?” “那倒也不一定的。” “那投牢时间长短与减刑有什么关系呢?” “关系还是有的,比如说,投牢时间愈长,则减刑幅度就可能相对会大一些。相反,就要小一些。就是这样。” “高科长,像我这样获得有立功奖励的,要是想在今年第一季度减刑,据您分析,可能会减多长的刑期?” “这很难说,如果你投牢时间已满两年以上,又有立功奖励,一般有希望能减到两年半左右,但现在你的投牢时间还不足一年半,这就很难讲了。” “要是凭您的经验判断,我参加下一批减刑的话,最有可能减到多少?” “最悲观估计也在一年半以上。” “高科长,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还是想争取今年第一批减刑。” “为什么?你这样做不是浪费了好不容易才争来的立功奖励么?” “这一点我也想过了,我的意思是,在减刑问题上,晚减不如早减的好。再说,如果我在投牢不足一年半时间的情况下,真能减到一年半以上的刑期,则对我下一次减刑会更加主动,只要再过一年多时间,我又可以赶上下一次的减刑,这样一来,在前后三年左右的时间内,我就有可能获得三年左右的减刑幅度。而我也知道,如果选择三年减一次刑的话,则即使拥有省级改造积极分子的奖励,也是很难获得一次减三年刑期奖励的。所以,你的想法是,与其拉长间隔期去争取获得一次较大幅度的减刑,倒不如选择尽管每次减刑幅度较小,但却可以在三年左右的时间内获取两次减刑机会,而两次的减刑幅度相加则很容易超过三年刑期,这样更有利一些。” “你的分析也很有道理。” “能得到您的认同,我感到很高兴。” “那你是打定主意想在今年的第一季度减刑的啰?” “是的。但是,由于是我投牢后的第一次减刑,所以,还不知道该如何去做才好?心中很是有些着急。” “这样吧,这事你就不要出面了,由我去同你们中队郝指导员谈谈看再说。” “若能如此,那真是感激不尽了。只是老麻烦您,心里愧疚的很,真是不好意思。” “没有关系,好在你有一个立功奖励,按现行监狱有关规定,你的减刑是不占你们中队减刑犯人名额的,中队只需不嫌麻烦为你呈报一个减刑材料就行。” “原来立功真有这么大的功效啊?” “是啊,你终于尝到甜头了?” “这一切都要感谢您才是。” “为什么呢?” “其原因有二:一是要不是您亲自把我调到建新学校且又分配到《建新报》编辑部,我就既没有机会也没有这么多时间来写文章了。二是如果不是您及时把发表文章也能获奖的信息及时告诉于我,我又怎么会有如此大积极性去拼命地写文章和发表文章呢?” “这主要还是靠你自己努力所得的结果,要晓得,当初开会时,听我讲话的不只你一个人,可有几个人是在认真听我说呢?又有几个人是身体力行在做的呢?” “您说得很对,其实,我也曾不只一次地劝说图书组和教员组的人,要充分利用好这一难得的大好机会,但收效一直甚微。” “就是嘛,天下那有免费的晚餐吃呢?” “不过,我想从今年开始,情况会发生变化的。” “怎么呢?” “因为去年监狱已经兑现了奖励政策,正如您刚才所说的,我本人就是第一个尝到了这一奖励政策甜头的人,我想榜样的力量是巨大的,也是最有说服力的。所以,我敢说,今年踊跃投稿的人一定会比去年多得多。” “要是果真如此,那就好了。” “我想一定会的。” “对了,最近你家里有没有人来看你呀?” “前几天,我过去的司机来看过我一次。” “在当今社会里,能有这样讲良心的人,已是不多了,如此说来,你过去用人还是蛮有眼光的嘛。” “有没有眼光不敢当,不过,包括他在内过去的一些朋友能来监狱看我,着实令我很是感动。有些事,对于一个身处顺境的人,也许不会觉得有什么了不起,但对一名身处逆境的我来说,别人对我的点滴好处,都会令我刻骨铭心的感动。” “你能有这样一种心情,说明你至少还不是太坏。” “您为何会有如此想法呢?” “这也许是由于我在监狱里工作时间比较长的缘故吧。” “是不是由于在狱中工作时间长,所见所闻的事例经历得太多了的缘故?” “应该是吧!” 这时,杨凡内心顿时有些紧张,他知道一定是刚才自己的话语不经意间勾起了高科长往日不愉快的回忆来。杨凡略思索一下,连忙说:“其实,即使是身为阶下囚的犯人,也不是铁板一块的,不同的犯人之间也是千差万别的。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就是,犯人也是人,是人就一定知道好歹的,虽说知恩图报不一定人人都能做到,但同样真正恩将仇报的人也是极少的。” “此事就不用多说了,我还有其事情要办,该走了。……不过,你的事情,我能帮你的一定会帮,有关你减刑的事情,我会替你安排的,你放心好了,但千万不要过早地让他人知道这件事,以免节外生枝。”高科长一反常态很严肃地交代道。 3 几天过去了。又一天,中队的邓队长来到杨凡的资料室,要杨凡替其整理一份近半年来国内外所发生的重大时事新闻,还说是供他参加即将举行党校大专班入学考试时用的。杨凡爽快地答应了邓队长的要求,并为邓队长手中递去一杯热茶。 邓队长在资料室里坐了一会儿,闲聊之中,他为杨凡带来了一个重要信息,即杨凡的减刑材料已经报送监狱法制科去了,中队提出的减刑幅度是二年半。这事,令杨凡听后很是激动了好一阵子,在杨凡看来,自失去自由后,这件事算得上是他劳改生涯中所遇到的最好的福音了。 “怎么样,听到这一消息后,有何感受?”邓队长今年仅有二十一岁,在许多方面仍带有孩提时代那好顽皮的习性。 “谢谢您为我带来了这样一个绝好的消息,谢谢!”杨凡十分感激地说。 “不过,这个事你一个人知道就是了,千万不要乱对其他犯人说。这可是一件十分保密的事情哩。”邓队长可能是突然又想起了自己的队长身份,所以,又故装正经地板起面孔警告杨凡道。 “我明白的,您放心好了。” “对了,杨凡,我下一次考试时,你可要出力呀!” “您放心好了,类似这样的考试也不只一次了,幸好每次考场就设在建新学校里,到时只要你及时将试卷上难以回答的问题写上纸条上,待我派人去给您倒茶水时,你立即将纸条交给那人带回,然后,等我为你做好后,再设法将答案送进考场供您抄写就是了,你以为如何?” “行,这样就行了。但是,你派去的那个人最好是醒目一点的好,决不可因此而误了我的大事啰。” “这一点,您尽管放心吧,我派去办此事的人,都早已是老‘运动员’了,对此项业务已经很精通,决不可能误事的。更何况是您邓队长的事,我一定会更加留心办理的。” “杨凡,你怎么会读那么的书,要是我呀,看到书就头都痛,如今想拿一个大专文凭也只是形势所迫,要不然的话,就是打我一顿也是不会干的。” “我的情况与你有所不同,我家在农村,祖祖辈辈都以务农为生,要是不努力读书的话,就只有子承父业,继续作一名农村人了。而你却不同,读不读书无所谓,反正到时就是一名理所当然的监狱干警。特别是监狱不比一般的企业,企业可以因经济萧条或经营不善而破产倒闭,而监狱则不会,相反,外面的经济愈萧条,老百姓越是民不聊生,监狱的生意还会越发兴旺发达。” “杨凡,你这样说就很不恰当了,监狱作为无产阶级专政的工具,是为无产阶级专政服务的,岂可与一般企业生意经营好与坏相提并论呢?” 杨凡知道,自己刚才所说的话,所揭示的是一个深层次问题,但现在实无继续争论之必要,所以,他改口说:“邓队长批评得是,我刚才不过是随说说罢了,要论政治思想觉悟,我那能跟您比呢?不过,说一句大实话,监狱所关押的犯人越多,则所需监管干警也就越多,前不久,监狱还专门在建新学校举行了一场招干考试,那天前来报名参加考试的监狱干警子弟还不少哩。从这个意义上讲,监狱里的犯人越多,对促进狱中干部子弟就业还是大有帮助的,对吧?” “那倒是的,我自己就是去年经过招干考试而成为一名监狱干警的。近几年,由于从各地看守所送来的犯人愈来愈多,监狱已增建了好几栋监舍,但仍显不够用,为了应付日益增多的投牢犯人人数,仅近两年里,监狱干警就新增了上一百名。” “噢,对了,邓队长,您觉得今年第一批减刑犯人名单会在什么时候公布?” “这说不准,应该同去年差不多吧。我估计,最可能要等到三月下旬才行,你不要心急嘛,既然中队已经为你呈报了减刑材料,什么时候能减下来只是个时间问题而已。” “您说的很对。无论怎么说,今天确实非常感谢您为我带来了这么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 “不用谢,你的减刑材料是我亲自填写的,所以,我才会知道得这样清楚。” “噢,原来如此,那在我的减刑材上有没有为我美言几句?”杨凡笑道。 “那还用说,你是中队犯人积委会的主任嘛,即使没有功劳,也还用苦劳嘛。”邓队长也笑道。 4 转眼已到了三月底,但有关减刑的消息仍音信全无。 三月三十一日晚,杨凡正在建新学校加班,忙着校对最新一期的《建新报》清样,这时,高科长也来到了学校资料室。 高科长一进资料室的门,就轻声对杨凡说:“你的减刑结果已经出来了,是二年一个月。另外,监狱将定于四月五日在舞台上隆重召开今年第一季度全监服刑人员减刑宣告大会,这是将要书写的标语内容,从明天开始,你要组织图书组的人尽快做好与此有关的各项筹备工作。”高科长说完,将写有标语内容的字条交给了杨凡。 杨凡听说自己竟然减了二年一个月的刑期,内心大为开心,忙说:“太好了,高科长真是太谢谢您了。另外,您尽管放心,有关这次减刑大会的各项筹备工作,我会尽快布置任务,力争做到最好,大会所用的标语,我明天就开始把它写好。” “也不用太紧张,还有好几天时间供你们准备的。” “我明白的。” “怎么样?对减刑幅度还满意吧?” “满意。说实话,我原想能减到一年半时间就很不错了,没想到能一次减到这么多刑期。不过,说到底,这事还得感谢您才是,要是没有您的帮忙,不要说能减到二年一个月,就是能否有机会参与这批减刑都还很难说哩。”杨凡感激地说。 “这是你应该得到的,毕竟你为图书组、《建新报》和你们中队做了不少工作,出了不少力,科里和中队大家心中还是有数的。” “无论怎么说,我心里也是很有数的,您对我的帮助令我打心里很是感激。” “其他就不用说了,以后继续好好干吧,争取今年底再拿一个立功奖励,好像至今为止,今年你已经在《新人报》上发表了五篇文章了吧,再有三篇,不是又够一个立功的条件?” “是的,多谢你的关心。噢,对了,我这里还有几罐没有喝完的啤酒,现在您就把它当茶喝了吧?”杨凡说完,从一个纸箱里拿出两罐啤酒来递到高科长手上。 “另外,到今年年底,你就已经投牢两年多了,再好好努力一下,争取到年底时再拿一个省级改造积极分子的奖励。”高科长边喝着啤酒边说道。 “我听说,每年省级改造积极分子的名额非常有限,一个中队几百号犯人,只有三四个评选为省级改造积极分子的指标,由此可想而知,其竞争是非常激烈的。” “但你有他们所没有具备的优势条件,你是中队犯人的积委会主任,又是学校图书组组长和《建新报》的主编,所以,论能摆在桌面上的条件,你们中队几百名犯人中,又有谁跟你比呢?” “高科长,说实在的,能获得省级改造积极分子的奖励,谁会不高兴呢?只是每年中队的几名省级改造积极分子指标,都是早早就被内定好的,有的甚至是监狱领导硬性压下来指名道姓必须要给某名犯人的。其他的犯人即使想争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此事到时再说吧。啤酒还有没有,有的话再来一罐。”高科长将一个已喝完了的啤酒罐捏扁了,笑着说。 “还有的。”杨凡赶紧从纸箱盒子里再拿出两罐啤酒来。 “最近一段时间来,图书组犯人的情况怎么样啊?” “还可以,自从张伟国被调到中队去了以后,整个学校情况都有较大的好转,新调来的学校监督岗叶华明,也许是刚来,对有些情还不太熟悉,不过,目前他的整体表现还是可以的,最重要的是他能够坐得住,不像张伟国那样整日离开岗位到处乱跑。” “其他的人呢?” “其他的人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自从刘天明、黄新华和王义桥等先后离开图书组以后,图书组一直没有增加新人,监狱没有重大活动还可应付,倘若有什么大的活动一旦要搞的话,图书组的人手就显得很不够。现在同过去比,几乎是一人抵二人用,长期下去可能会有些不妥。还有,《建新报》目前只有我和李春林在搞,虽然后来又加了一个王家胜,但由于王家胜毕竟是临时性的,平日里他只是从旁帮帮忙而已,从未把他当做一名正式编辑来用。加上从长远考虑,《建新报》还是应该要恢复每半月一期的,所以,增加新人手也是必要的,何况图书组的不少工作是有一定继承性的,一名新人要想全面熟悉图书组的整个运作也需要一段较长时间才行,幸好目前图书组的几名犯人的余刑都还比较长,倘若遇上有人出监,则接替的人恐怕会一时难以顶得上去。因此,我觉得,从长远着想,还是应该注意加紧物色新人,适当补充图书组的犯人人数才好。” “你说的这个事很重要,这样吧,你也帮着物色一下,特别是要注意从入监服务中队新投犯中物色人选。只要条件上没太大的问题,图书组再增加二至三名犯人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噢,对了,王家胜来图书组已有一段时间了,你觉得这个人怎么样?” “自他来到图书组开工以来,我给他的任务主要是协助我写标语搞宣传,此外,还帮助我和李春林做一些清样校对工作。总的说来,人还算不错,在遵守监规纪律方面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那就好,此人在狱中所待时间很长,而这次减刑又没有他的份,到那天减刑结果一公布,他肯定会很失望的,……以后,你也不用给他过多的事做,我看,让他专门搞宣传好了,其他的事,他愿做就做,不愿做就随他便好了。” “据说,他坐牢以来还没有减过一次刑,过去的事早已过去了,如今他也没有再犯什么错,为何一次减刑的机会都不给他呢?” “你算是比较顺的,有些事你也不便知道,总之,没有那么简单,他所得罪的人,不是一般的干警,而是监狱里的领导人物,所以,虽然他中队曾经几次为他呈报过减刑材料,但每次一送上去就被卡掉了,这次也是一样。” “如此说来,王家胜今年能否出监仍是个未知数?” “难说。” “另外,教员组的吴忠,这次应该走得成吧?” “这次减刑有他的份,减了六个月的刑期,估计待减刑大会过后再待十几天就可出监了。你觉得吴忠走后,谁来出任教员组组长更合适呢?” “由我发表意见会不合适吧?”杨凡显示出一副很是谦逊的样子。 “没关系,你说说看嘛。” “依我看,杨智比较合适一些。” “为什么呢?”高科长可能是真想听听杨凡的意见,所以,才会有此一问。 “以我的观察,我觉得杨智这个人,为人比较正派,责任心也比较强,他在教员组的人缘也是最好的,所以,由他来担任教员组组长,其他的犯人会比较容易接受,磨合期会比较短。” “除此之外呢?” “在目前教员组犯人中,除掉杨智外,就是陈有祥。不过,论组织能力,杨智仍远强过陈有祥,所以,我还是认为杨智的条件更好一些。” “好,你的意见我会认真考虑的。另外,现在你们中队每晚的串珠任务很重么?” “是的,几乎每晚都要干到十一点以后才能休息。”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们中队尽管不属于生产中队,但由于今年整个监狱生产经营形势将会更加严峻,扭亏为盈任务很重,所以,今年监狱给你们中队同样也下达了上缴利润指标。” “不过,这样一来,中队犯人的日子就更难过了,白天要正常开工劳动,晚上还要加班加班干活,劳动量实在也太重了。” “目前你们中队犯人的思想状况如何?” “许多犯人心中都有不少怨气,不过,目前只是发发牢骚而已。” “话虽如此,但还是要引起高度重视啊。” “是的。” “今天就说到这里吧。”高科长说完就起身离去了。 5 今天是一九九六年四月五日,上午一开工,杨凡就接到教育科高科长的电话通知,要杨凡转告吴忠,尽快用小黑板写一个通知挂到监狱内的几个大十字路口,内容是今天下午两点半在监狱舞台召开今年第一季度全监服刑人员减刑宣告大会,各中队必须准时将这次受到减刑奖励的服刑人员带到舞台参加会议,同时要求各中队准时组织本中队犯人集中收看闭路电视转播。 由于吴忠早已从杨凡口中得知了自己被减刑的消息,所以,当杨凡告诉吴忠要尽快出一个有关减刑的通知时,心情显得特别高兴。杨凡要吴忠从教员组派两人帮助他一道去舞台挂背景幕布和标语时,也很爽快地答应了。杨凡将幕布和标语挂好后,接着,为全监各中队参加会议的犯人划分就坐场地。 “老杨,今天开会共需要几张桌椅呀?”吴忠特地跑到舞台来问杨凡。 “由于今天法院的法官也要来出席会议,我想至少应需二十张桌椅吧?”杨凡屈指数了数有可能出席会议的领导人数后说。 “好,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还是搬十四张桌椅来吧,这样可以摆成两排,并能够满足二十四人在主席台上就座。”吴忠补充说。 “行,多摆几张更好。” 这时,欧阳干事也来到了舞台,他对杨凡说:“高科长刚才说了,会场放在台下进行,为了搞大气氛,监狱临时决定,让加工厂和砖厂的全体犯人都来参加今天的减刑大会。你现在就把下午开会时各中队犯人要坐的区域位置划定一下。” “好,我马上做。另外,主席台上摆二十四张桌椅是否够用?”杨凡请示道。 “让教员组再多搬两套吧,共凑成二十六对桌椅,应该就差不多了。” “行,我立即告诉他们再多搬两套来。” 欧阳干事说完就转身离去了。杨凡则立即寻找吴忠,见他正朝学校走,杨凡急忙大声喊住了吴忠。 “老吴,二十四套桌椅不……够……用,还……要……再……增……加……两……套!”杨凡对已经走远的吴忠喊道。 “知……道……啦!”吴忠也大声回应道。 由于会议规模临时扩大了,原已写好的大会标语是八开纸写的,因字号太小而不能再用了,杨凡不得不赶紧通知王家胜用四开白纸重新写过。如此一来,整个图书组的犯人中午不能午休,需要加班制作大会标语。标语字的字体是用红色广告颜料写成的大型仿宋体字,每个字均写在了一张四开的白纸上,待字干了以后,用别针将其一一固定在一条约二十米长的长方形大红布上,然后,再将其悬挂在大会主席台的正上方,其样式犹如每年官家开大会时悬挂在大会主席台上方的那块红色标语一般。 为了确保各中队犯人的进场秩序,杨凡仍像往常一样,在进入露天会场的每一个入口处,均安排了两名引路的犯人,目的是希望让各中队带队队长能很快知道本中队犯人座位的区域位置,从而确保了整个进场秩序能有条不紊地进行。 待各中队参加会议的犯人全部进场之后,杨凡也拿上事先已准备好的一个小凳子在入监中队犯人队伍后面坐了下来,剩下的有关供电电路和通讯线路以及茶水供用等则仍交由张涛和李星去完成。 减刑大会是由监狱法制科李科长主持。李科长宣布一九九六年S监狱第一季度服刑人员减刑大会正式开始,接着由当地中级法院的郑法官走到讲台坐下,然后,以中速逐一宣读全监获得减刑的犯人名单及减刑幅度,当念到某获得减刑犯人的姓名时,该名犯人要立即起立并大声答“到”。 杨凡一直在仔细认真地倾听郑法官宣读减刑犯人名单,当他清楚地听到给自己的减刑幅度是二年一个月时,心中才深深有一块石头终于落地的感觉,其内心所充满的激动之情,是别人所难以体会的。 在郑法官宣读完减刑犯人名单之后,S监狱分管犯人监管改造工作的欧阳副监狱长作了题为《积极改造,前途光明》的讲话。最后,再由李科长宣布本次减刑大会结束,并统一调度参加会议的各中队犯人的退场秩序。 这次减刑大会前后总共约花去了两个半小时。散会之后,图书组和教员组组的犯人们都纷纷过来向杨凡表示祝贺,杨凡也早有准备,他打开了一包“555”牌香烟,凡是来向他表示祝贺的人,他均给每人递上一支香烟,同时,在他资料室内桌子上还摆上了两包“大白兔”奶糖,专供那些不抽香烟的人吃。其实,即使是抽香烟的人,见了桌面的奶糖,多数也会乘机叼走一二颗的,杨凡此时满脸笑容,正在兴头上,自然由得他们去。 杨凡自从调到图书组开工后,随即也就搬到西巷的二号仓与图书组犯人一道同住。晚上学习时间一结束,也有不少来杨凡所在监仓里专门向他表示祝贺的,杨凡则不管来人是谁,一律递上一支香烟,以示感谢。第一个过来向杨凡表示祝贺的是刘天明,他今天称呼杨凡不叫老杨,而改叫“成功人士”。 “成功人士,祝贺你呀,投牢不到一年半,竟然减了二年一个月,这在整个S监狱也属罕见啦!”刘天明刚跨进仓门就大声笑道。 “谢谢你的好意呀,天明。请上来坐吧!” “是想坐坐,也想沾一点喜气和仙气,以便有朝一日同样能有机会减到刑啊。” “这事,对天明兄来说,那还不是个时间早晚的问题?”杨凡笑道。 “我可不敢有如此的奢望,今明两年之内,中队能给我减上一次刑,也就很阿弥陀佛了。” “天明兄,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杨凡想起了早年所看电影中的一句台词,并用其笑着安慰道。 就在这时,吴忠和杨智也来凑热闹了。他们人还未进门,恭贺之声则早已传入杨凡和刘天明的耳中。 “老杨,你这次的减刑幅度是中队犯人中最多呀。”吴忠说。 “不是吧?那名法官在宣读减刑名单时,我一直在认真听,这次中队犯人中获减刑二年以上者共有三人,我不过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但从投牢时间或间隔周期来说,你确实是时间最短而获减刑幅度最大者。”杨智说。 “所以,我把他叫做成功人士。”刘天明笑道。 “不要只说我一个人,你哩,老吴,什么时候对我们说拜拜?”杨凡笑道。 “还有十二天时间。” “那这几天时间,你可要好好休息啊,只有精神饱满了,出监后才会有冲劲呀。”刘天明说。 “一切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出去后将要干什么还不知道,目标还没有,往哪里去冲呢?” “依我看,也不用太多地想这些事,俗话说得好:车到山前必有路,水到桥下自然直。也许已有一个好去处,好机会,正在默默地等着你哩。”杨凡安慰吴忠道。 “杨主任,恭喜你呀!”李国刚、陈有祥、李春林等人也爬到杨凡的床上来凑热闹了。 “谢谢,谢谢各位的好意。”杨凡连忙热情招呼道。 这次整个中队共有二十二名犯人获得法院的减刑奖励,所以,凡是减到刑的犯人除少数因对其减刑幅度不满外,大多数个个都是笑逐颜开。那些未减到刑的犯人,一般都会去向那些在今天既减了刑又与自己关系不错的犯人,逐一表示自己的恭贺之意。因此,今晚整个中队犯人中,充满着一种只有节日里才有的喜庆气氛。 【第十六章】该低头时应低头:林建明之死! 1 杨凡自从惊喜地获得减刑二年一个月后,他已变得比过去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有精神了。几天以前,他还在为自己的漫长刑期而发愁,有几次,一想到自己还要在狱中待上好多年,就会有一种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感觉。现在好了,通过这次减刑,如今余刑只剩下不到三年时间了,要是顺利的话,再过一年多,找机会减上一次,自由之门就离自己不远了。杨凡每当想到这些,内心就会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兴奋。 自由是无限美好的,自由一定会到来,这已成了杨凡在狱中继续奋争的一股取之不尽的动力源泉。 今天,杨凡开工后直到上午八点半钟,他又下到中队按照事先约定的时间,与积委会的全体成员一道,即将对全中队各个监仓的内务卫生进行突击检查。待积委会的四大组长及两名副主任到齐后,杨凡一声令:开始。他们即逐条巷逐个仓地一一展开检查。 应该说,由于自杨凡出任积委会主任以来,非常重视中队犯人的内务卫生,如今虽然中队监仓属全监最陈旧的,即使是大白天其仓内光线仍很暗淡,但仓内每名犯人的内务及仓内卫生却保持得相当好,杨凡等人从南巷开始检查,他们每到一个仓门前都会先停下,打开仓内的日光灯,然后,走进仓内对每名犯人的床位逐一查看。当发现某人的被子折放不整齐或在床位上放有其他零碎杂物时,杨凡就会让该巷监督岗去迅速带此人回来,质问他为何不按要求去做,通常情况下,受到被人带回来接受质问的犯人,都能按积委会的要求立即进行纠正,不太可能重犯,所以,杨凡等人除了扣罚该名犯人改造分2分外,不会再采取其他的处罚措施。但也有极少数犯人,可能是由于其生活作风天生就是拖泥带水的,他的内务很难处理得干净整齐,常常是丢三拉四,这类人不一定是存心要这样做,但为了彻底整顿中队的内务卫生,确保中队内各条巷各个监仓里干净整齐,杨凡等积委会成员会对采取更严厉的处罚措施,如扣分、写检讨书、重抄多遍《罪犯改行规范》,有的还会对所在组的组长实行连带处罚等,对其中故意屡教不改或态度恶劣者,有时也会建议中队领导关他短期禁闭。 杨凡感到,中队犯人中绝大多数还是能够自觉地按照积委会的要求去做的,少数一时没把内务卫生搞好的犯人,经过提醒后,也都能及时改正过来。从今天的检查情况来看,中队各犯人改造小组组长,对其小组犯人所居住的监仓内务卫生,抓得还是非常紧的。积委会检查组从南巷到西巷,从东巷到北巷逐一严格检查,大家都觉得各个监仓卫生环境和内务的整齐划一等方面,都做得挺不错,感到很是满意。 杨凡等人最后来到北巷检查内务卫生。北巷的内务卫生可分为两大块,一部分是该巷犯人监督岗们的内务卫生的规范问题,由于该巷监督岗主要集中居住在靠铁门边的两个监仓里,而且每晚都有一部分犯人值夜班,这些犯人按规定白天可以睡到下午两点才起床,所以,每天直到下午两点以前,仓里的内务卫生是很难保证干净整齐的。杨凡等人对其检查的重点,主要放在所有值白班犯人的个人内务卫生上,经逐个床位检查,杨凡等人感到还蛮满意的。 在检查完监督岗的内务卫生后,接着就是逐一查看各禁闭仓的情况,杨凡特别关注了两个仓的情况,一个林建明所在的仓,一个是自己曾经待过的仓。杨凡发现自己原先所待过的仓,如今又关了新的犯人在里面,尽管人面全非,但那张曾令自己为之作呕的又脏又臭又烂的被子,却依然在那里,并盖在了新进去的这名犯人身上。杨凡朝这名犯人凝视了好一阵,仍未见有半点动静,心想:可能是正睡着了吧? 随后,杨凡来到了林建明所在的仓,他乘别人不注意时,赶紧将两包香烟和两盒蚊香朝仓门孔中丢了进去。林建明一见是杨凡亲自来看他,立即呈现出满脸的笑容。 “老杨,你怎么进来了?” “想来就来呗。不过今天是借检查卫生的名义来看你的,你的声音不要太大了,以免被人听见。”杨凡笑道。 “是的,你不提醒,我倒忘了。” “我前几天托人送给你的东西都收到没有?” “都收到了,是一箱方便面,五包‘红玫’牌香烟,一套牙膏牙刷和三筒卷纸。” “对,就这些。你还要什么东西么?……我看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生病了?” “东西暂时不需要了,也没什么病的,只是近期老咳嗽得厉害,有时会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 “那你要当心自己的身体呀,要不要给你送一点治咳嗽的药进来?” “就怕不方便?”看得出,林建明也是实心为杨凡着想,因为在狱中弄药品也算是搞“名堂”,一旦被人抓住把柄,就是一件很麻烦的事了。 “没关系,我会想办法的。” “那好吧。” “以后,你如果有什么事找我的话,可通过这里的禁闭组组长叶成转告于我。” “好的,老杨,真太谢谢你了。” “不要说这些客气话,既然是朋友就应该互相帮助嘛。另外,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减刑了,而且是二年一个月。” “啊,那太好了,恭喜你呀。……对了,那你的余刑还有多长?” “还有两年多,不到三年时间。” “我希望你能尽快出去,到时我在外面还有许多事要靠你了。” “有什么事,到时再说吧,我该走了,不能在你这久待的。再见!”“再——见!” 杨凡离开十一号禁闭仓有好几步远,仍仿佛听见林建明在对自己说再见的声音。想到这条巷子里各个仓所关的犯人,他们也是人,却长期待在这阴暗潮湿的禁闭仓里,过着非人的生活,他心中再次充满着惆怅和怜悯。杨凡检查完中队的内务卫生后,重又回到了建新学校的资料室,他想为这次监狱召开的减刑大会所写的新闻稿作最后一次修改,以便尽快让欧阳干事帮自己寄发到《新人报》去。 “杨老师,你好。”建新女分校的李毅玲和赵珊,站在资料室的门口。 “你是……噢,想起来了,你叫李毅玲,你叫赵珊,对吧?” “杨老师真是好记性呀,只去过女分校一次,竟然仍记得起我们名字。”李毅玲说。 “这又何难呢,毕竟你们女分校的教员人数不多嘛,更何况你们俩又都是我们《建新报》的热心投稿人,所以,自然就更加会记忆犹新啰。怎么样,大驾光临,有何指教?”杨凡笑道。 “我们今天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是专门来请你帮忙来的。”李毅玲笑道。 “是什么事?先说来听听。” “杨老师,是这样的,我们女分校正在办黑板报,想从你这里借几本有关出黑板报的书籍,不知你这里有没有这类书籍?”赵珊说。 “这种书是有的,不过,教育科高科长是否已知道这事?” “高科长是否知道,我们不太清楚,但是,是教育科分管我女分校的向副科长要我们来的。” “那行,那你们就在书架上找找看,隔壁还有一个书库,我现在过去帮你们找找。”说完就走出资料室,掏出钥匙将隔壁藏书房的门打开了。由于,资料室图书多少年来一直从未彻底清理过,各类书籍的摆放也就没有什么规律可行,杨凡只好逐一查找所需要的书籍。 “杨老师,这里还有这么多书呀?”原来李毅玲也跟了过来。 “是的,但由于书摆放比较乱,不太好找。”杨凡答道。 “杨老师,你看这书怎么样?” “噢,让我看看。”杨凡闻声走近李毅玲。“这是一本探讨办黑板报的纯理论性的书籍,可用性不大。” “杨老师,你这里的环保不错啊。” “还可以凑合吧。”杨凡感到李毅玲离自己靠得很近,能明显地闻到她秀发的香味。 “杨老师,你看这一本不错吧?” “对,这本书可以用。”杨凡从李毅玲手接过书看了看后说。 “那我向你借这本书,好么?”李毅玲用她那双迷人眼睛盯着杨凡说道。 “当然可以,其他的书还要不要再找?” “不用了,谢谢你,杨老师,你真好。” “小事一桩,客气啥?” “杨老师,你真好。”李毅玲突然用她双充满爱欲的目光逼视着杨凡。 “为什么这样说呢?” “我也不知道为啥?就是很想见你,想跟你单独在一起。”说着,她的目光中愈发充满着万千柔情。 “不行的,这是监狱啊。”杨凡感到一顿心虚。 “我知道的,但是,我很想亲你一下,能满足我么。” “这……”杨凡还没有说完,李毅玲就已经紧紧地搂抱住杨凡不放,同时将她的香唇牢牢地封住了杨凡嘴。杨凡明显感觉到她的丰乳贴在了自己的胸口上,是那样的富有弹性,她的吻是那样地充满着性感和诱惑力。渐渐地,他将她紧紧地搂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这种过程只持续了几秒钟,杨凡立即首先清醒过来,他将李毅玲从自己怀中轻轻地推开:“对不起,这是不行的,--------这种地方决不能行差踏错半步,一旦被发现后果很严重,” “我知道,只怪我一时冲动,失去了理智。” “没关系,你是位好姑娘,刑期也不长,出监后,一定能很快地找到一位令你称心如意的好男人的。” “可是,我心中只有你呀。”李毅玲坦率地向杨凡表白心迹。 “我是个已有家室的男人,我没有资格去爱你。”杨凡连忙解释道。 “这我早已知道,难道我们想做个好朋友都不成?” “我并没有说做朋友都不行。老实说,能跟你做朋友,我是很高兴的。” “是真的么?” “当然是真心话,岂能有假?” “那我以后就改口叫你杨大哥吧?” “如此最好。” 这时,赵珊也赶过来了,“李毅玲,我们所要的书你找到了没有?我在那边找半天可连一本都没找到,真烦人。” “我倒找到了一本,你看。”李毅玲恢复了正常的平静。 “对呀,我们要的就是这种书,还有没有?” “我们到那边再找找看,杨大哥你继续帮我们找一找好么?”李毅玲拉着赵珊的手到旁边的另一个书架查找去了。 “你们过来看看,这里还有三本。”杨凡从书架最里层翻出了三本有关讲如何出黑板报的书籍。 “是么?让我看看。”赵珊闻声跑了过来。 “你看,怎么样?”杨凡把书递给赵珊后说道。 “哎呀,就是它,真是太好了,终于找到了我们所要的书了。”赵珊高兴得跳了起来。 于是,杨凡将她们二人重又带回到原先所在的资料室里,并为她们二人办理了图书借阅手续。二人拿着所借的书,高高兴兴地回建新女分校去了。下午开工后不久,监狱医院的孙贵在一名队长带领下,又到学校投稿来了。今天来的人中,除了孙贵和一名队长外,还多了一个不知名的犯人。只听孙贵向杨凡介绍道:“他叫杨思远,与你同姓,是我们医院的护士长。” “你好,欢迎你来到建新学校,你是第一次来学校吧?”杨凡客气地说道。 “是的,老孙跟我经常提到你的大名,今天刚要送一批住院犯人回他们的中队去,难得有机会,就顺便来拜访你了。” “非常欢迎你的到来。你是说在医院住院的病人回中队是由你们护送的。” “也没有硬性规定,平常我们一般是通过电话通知犯人所在中队派队长去把他们接回队去的,但有时碰巧中队一时抽不出人来,医院又急着要空出病床来为其他病人使用,不得已只好由医院派人专门把他们送回中队长去,今天就属于这种情况。” “噢,明白了。” “老杨,以后在医院方面有事需要帮忙的话,只要找到我们的杨护士长,一切就比较好办了。”孙贵插话道。 “好哇,以后有事一定找你们二位帮忙。对了,最近我一位好朋友病了,而且咳嗽得很厉害,不知医院里是否有能对治疗咳嗽有效的药没有?” “你那位朋友有什么病症没有?” “有的,他最近一段时间,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浑身无力,一咳嗽起来,就会难以停得下来,而且,感到胸闷,有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从你刚才所描述的病状看,你那朋友很可能是患了支气管炎。当然也不排除是肺结核病的可能,有关肺结核病的症状是多种多样了,一般发病缓慢,常有不规则的低热,午后面颊潮红,夜间熟睡时出汗,咳嗽咯痰,或咯血,胸部闷痛。此外还有疲倦乏力,精神不振,不想吃饭,消瘦,心烦,失眠等表现,你可仔细观察他一下,看是否具这些症状。” “如果得的是支气管炎还好,要是真患上肺结核病,那就麻烦了。”杨凡忧心地说道。 “也问题不大,肺结核病现在已不属不治之症,只要及时治疗,是完全可痊愈的。” “那像他这样的症状,该如何治疗才好呢?” “最好是送到监狱医院先作一次彻底身体检查,然后,再对症下药。”杨思远建议道。 “这是不可能做到的,他如今人在禁闭仓里,不可能送他去医院看病的。” “根据刚才所说的症状,依我看,他患的是支气管炎的可能性很大,不如过几天先送点专治支气管炎的药来,让他吃吃看。”孙贵说。 “也好,那麻烦二位了。” 孙贵和杨思远他们放下了稿件后,就回医院去了。直到第三天下午,孙贵托人带来了好几瓶治疗支气管炎的药品给杨凡,杨凡拿到药后,立即下到中队找到禁闭组组长叶成。叶成听完杨凡的话后,爽快地答应了。据叶成说,他怀疑林建明得的肺结核病,两天前,他还亲眼看见林建明在咯血。杨凡听后,很为林建明的健康担忧。 一个星期过去了,一天上午,杨凡正在书写一幅欢迎局领导莅临指导工作的宣传标语,叶成一声不响地来到了资料室。 “老叶,请坐,最后还剩下两个字没写完,你稍等一下。”杨凡边写字边招呼叶成。 “看来,林建明的病有进一步恶化的趋势,近几日来连饭也吃得越发少了,我担心这样长期拖下去,会出问题的。” “对了,老叶,像林建明这种状况,你为何不向中队领导反映一下呢?” “其实,我早就向张指和郝指二人反映过了,只是一直未同你说罢了。” “那他们对这事怎么说呢?”杨凡急切地问道。 “他们也没有明确说什么,只是对我说:知道了,你安心值你的班吧。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只是一个劲地干着急。” “噢,对了,林建明被关禁闭为何会这么长时间?”杨凡又问道。 “还不是由于他一直不承认自己有罪,加上队长说他时,又公开顶撞队长,所以才把他作为抗改的典型分子给关了起来喽。” “即使是顶撞队长,据我所知,也不至于关这么长时间呀。”杨凡做出几分很不理解的样子。 “没有错。但问题是有一次监狱领导视察禁闭巷时,当某位监狱领导问他话时,他不仅没有回答,还骂了那位监狱领导。你想,出了这种事,他还会好得了么?” “估计老林当时也是因一时所受委屈太大,心情不好,才会那样的,按理说,监狱领导应该详细了解一下事情的前因后果才是,怎能一怒之下,关他个没完没了呢?” “你也是知道的,在监狱里面,有些事是没有道理可说的。” “这倒也是。只是太苦了林建明自己了,我想恐怕他连那天到底所骂何人都不一定会知道呢?” “事实确实如此啊。有一天,我问他当时为何会那样做?他说他当时的心情实在是太差了,除了骂人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唉,老林也真够惨的了,我们能帮他的也是非常有限的很啊。” “不过,还是要谢谢你呀,老叶。我心里最明白,你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这样做的,而我也不知为了什么?虽说与林建明非亲非故,但心里总是一直放心不下他,这到底是出对其不幸遭遇的深深同情?还是完全出一种朋友之谊?说实话,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老杨,我敬重你的就是这一点,对人重情谊,有人情味。” “重情谊又如何呢?在关键时刻还不是照样帮不上忙?” “不能怎样说呀,说一句老实话,他林建明在狱中能有幸结识到像你这样的朋友,这也是不幸中的大幸啊。你是知道的,整条禁闭巷里所关押的犯人还少么?他们一个个就像是被人类遗弃的垃圾一般,丢在仓里任其自生自灭。虽说我们每天都按时将两顿饭放在其仓门口,但他们是否都吃掉了?谁也不清楚。” “在禁闭巷仓里面,像林建明这样的,可算是被关禁闭时间最长的吧?” “哪里呀,据我所知,里面至少还有三名犯人关禁闭时间都比林建明长。” “那在禁闭仓的犯人里面,被关押时间最长的有多长?” “十二年。” “你是说那名犯人已被连续关押了十二年?” “是的。” “那这人如今这么样?” “早已成了一个废人,除了还懂得吃饭以外,其他方面,你已经无法同他勾通了。” “像这种人,为何不放了他呢?” “据说,监狱曾经有意放他的,但外面已没有人肯收留他了。” “难道他连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不是的,听说他还有一个亲弟弟,可由于弟媳妇坚决反对,他也就不敢作主要收留自己那已退化得跟动物差不多的亲哥哥了。” “这真是人间悲剧呀。” “作为一个人,他是够悲惨的了。” 叶成走后,杨凡仍有好一阵子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沉浸于思索着禁闭仓内犯人的悲惨生活之中。他曾经亲身体验过禁闭仓的苦难,禁闭巷被狱中犯人叫成是监狱中监狱,真是人世间最最苦难的地方,杨凡心想。就在杨凡正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发呆时,李春林进来告诉杨凡,说高科长有电话找。杨凡立即站起身,快步走到学校大厅靠近铁门旁,抓起电话筒,立即传来了高科长的声音:“是杨凡吗?今天下午三点半钟,将有B市帮教团来监狱进行帮教活动。你尽快组织人力布置一下会场。” “会场准备设在何处?”杨凡问。 “我看就定在建新学校的大厅里算了。” “好的。那估计有多少犯人来参加这次帮教会?” “总共有一百零七人。”高科长在电话中说道。 “帮教团的人有多少呢?”杨凡又问。 “有二十六人。这样吧,你准备四十人的领导席好了。” “帮教会的主题叫什么呢?” “我看也不要搞得太复杂了,就写一幅标语就行。这条标语的内容就叫:热烈欢迎B市帮教团来我监开展帮教活动。” “行,我马上进行布置。” 原来学校与监狱教育科长之间装有一条专线电话,该电话只能供学校与监狱教育科之间进行联系,它既不能打到监外去,也不能与监狱内其他科室或中队通话。杨凡放下电话后,不敢丝毫怠慢,立即组织人进行布置。会议用的标语仍交由王家胜去完成,会议要用的麦克风线路,照明线路等则由张涛去准备,茶水则仍是李星的事,剩的任务就是通知教员组的人搬台凳了,杨凡要求所有准备工作务必在下午两点前完成。 杨凡知道,在S监狱每年都要接待好几批来自各地市、县政府派出的帮教团,帮教的对象自然该市县正在S监狱服刑的犯人,帮教会的内容,大多数都是向犯人们宣传在改革开放大好形势下,家乡所发生的喜人变化,从而希望犯人们安心改造,早日出监,去为家乡的进一步繁荣发展作出自己的贡献。今天下午的帮教会应该也这样子的,杨凡心想。 但眼下的任务是尽快布置会场,所以,待标语字一干透之后,杨凡即组织李春林和王家胜一道先将那块小型的专供学校大厅或舞台上开会用的会议背景幕布挂在了大厅北面的墙壁上,然后再将已写好的标语字按一定顺序和一定格调用别针逐字固定在幕布上。靠近幕布一方每排摆上十张桌椅共放四排,同时按惯例,将前面的一排桌子表面用浅蓝色的布包裹好,专供帮教团的领导及工作人员和监狱里有关领导坐。在此四排桌椅的前面放上一张讲台和一把椅子,供开会时领导讲话之用。接下来,在讲台的正前方摆上了六十五张双人学生凳,供前来接受帮教的犯人坐。 从下午三点钟开始,各中队前来接受帮教的犯人在其队长带领下进场了,各中队前来参加帮教大会的犯人有多有少,其中,人多的中队有十多名犯人,而人少的中队甚至只有一名犯人来参加。杨凡此时的任务是,一方面让叶华明坐在学校门口,专门负责登记前来参加会议的中队名称和犯人人数,并要带队队长其上签名认可。另一方面,他和李春林和王家胜始终站在学校大厅里,以维持进场秩序。按杨凡的要求,不论前来参加会议的中队犯人多寡,一律按进场先后秩序从东向西依次就座。 “杨主任,一百零七名犯人已全到齐。”叶华明很醒目地向杨凡报告了各中队犯人参加会议的进展情况。 “你做得很好,等下散会时也像现在这样做,必须确保进出会场的犯人人数一致。” “是,我明白了。” “好,你继续去做你该做的事吧” 叶华明转身重又回到他的监督岗位置去了。这时,B市帮教团的人员在欧阳副监狱长和高科长的陪同下来到了建新学校,他们可能是刚从接待站餐厅吃饱了饭后过来的,杨凡明显地闻到了从他们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酒气味儿,其中,还有几人边用小手指剔着牙齿仍边打着饱嗝。 会议比原定时间推迟了十分钟,是三点四十分由高科长主持宣布召开的。高科长向前来接受帮教的犯人一一介绍了帮教团的几位主要领导。欧阳副监狱长代表S监狱发表了欢迎辞。接着,帮教团的李团长、副团长及犯人家属代表一一作了讲话,其内容跟以往帮教团差不多,大致是:近年B市的经济发展很快很好,形势喜人,广大群从生活水平都有了大幅度提高,你们虽然坐了监牢,但家乡的父老乡亲并没有忘了你们,他们盼望你们能及时改邪归正,去恶从善,重新做人,争取早日出监与家人团聚。帮教团的领导讲完话后,会议即转入帮教团的全体人员与参加今天会议的犯人共同座谈。 杨凡发现,今天帮教团中大多数成员与犯人原来早已认识的,特别是帮教团团长更是对其中的几名犯人能够直呼其名,那情形犹如家属来拜山一般。 整个帮教会一直持续到傍晚五点五十分才结束。一个活动结束,留在杨凡等人面前的,自然还有一个清理会场的任务。为此,杨凡经征得高科长同意,今晚图书组和教员组的犯人一律加班,任务是清理帮教大会会场。 在建新学校的犯人中,有一个共同偏好,就是喜欢加班,尤其是特别钟意星期天或晚上加班,这一点是与监狱其他中队犯人的心态所完全不同的。一般说来,下面各中队的犯人,一提到要加班加点干活,往往会感到脑袋肿胀,甚至变得十分头痛。相反,在建新学校的犯人,一提到加班,其心情都会变得兴高采烈起来。 为何会有如此大的不同?原来,犯人们大都不愿意在中队多待,担心时间一长,唯恐会被中队队长抓到自己什么过错而挨罚。在建新学校里,许多犯人都有自己的小房间,即有一块真正属于自己的小天地,小乐土,在这里,他们很容易忘却自己的犯人身份,还可以喝上一杯热茶,静静地思索着自己想思索的问题。当然,也可以与自己谈得来的同改一道尽情地聊天。而这些,却是各中队里其他大多数犯人所不可想象的。 “这也叫帮教会?还不如把它叫做集体拜山会好了。”将会场的所有台凳清理归好位之后,吴忠来到资料室发起牢骚来。 “这有什么办法?一句话:形式主义害死人。”杨凡也有同感。 “前后两个小时的帮教会,我真不知道它能起到什么作用?真是劳命伤财啊。” “依我看,帮教会早已兑变成为犯人家属与监狱领导拉关系的代名词了。”杨智也发起牢骚来了。 “其他不好说,不过,有一点是很明显的,就是如今的帮教会大多都只是流于形式,八股味道太浓厚了,尽管不同帮教团来自于不同的地方,但帮教的形式和内容,仍然是几十年不变的老腔调,没有一点创意。只谈大道理,而对犯人改造中所遇到的许多实际问题,却从未听人提及过,更没有人想去解决它。所以说,帮教团的团长最易当了,只要在上路之前把几十年前的讲话稿找出来重读一遍就行了。”杨凡感慨道。 “唉,最苦的是我们这些人,辛辛苦苦准备了大半天,只供他们来讲一番空话、套话和废话,实在是有些不甘心。如果我猜测不错的话,现在他们肯定已是酒足饭饱正在卡拉OK厅又唱又跳了。”杨智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竟然也是牢骚满腹。 “唉,这些花掉的钱要是能改用在穷人身上该有多好啊!”吴忠说。 “不过,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监狱每年接待来自各地帮教团的次数,一直是监狱主管部门考核监狱监管改造成绩的一项重要指标,这实际上也是造成监狱只追求接待帮教团的次数,而不重视实际效果的一个根本性的原因。”杨凡说。 “是的,说到底,那里都一样,这是个带普遍性的大问题。”吴忠说。 “不是听说监狱已连续几年都亏损么?怎么还有这么钱用来吃喝呢?”杨智说。 “吃喝与亏损不一定直接挂钩的,主管部门每年都从各监狱应上缴的款项中扣下一笔数额不小的钱,以作监狱日常应酬之用的。更何况所谓亏损并不一定是真亏损,只是相对于上缴任务而言的,倘若每个监狱不用再向主管部门按犯人人头交钱的话,监狱不仅不会出现亏损,反而会富得冒油哩。”吴忠分析道。 “那倒是真的,一个监狱拥有几千名不用拿工资的‘工人’,在长年累月为其加班加点地干,加上厂房是犯人自己建立的,土地又是不用花钱取得的,也就是说,监狱的经营成本主要只有两项,即电费和水费两项开支。至于监狱干警的工资和犯人的日常伙食费,则是由官家财政早已列入正常预算了的,即使把此二项也计入监狱的总经营费用中,其经营成本仍是非常低廉的。”杨智说。 “由此说来,监狱所关押的犯人愈多,对官家来说,不仅不会是一个负担,反而能为其创造更多的利润?”吴忠有些惊讶地说。 “是的,从某种意义上说,每个监狱就是一家直接隶属于官家的大型企业,而且是一个个低成本高盈利并永不担心其会亏损甚至破产的国营企业。这与当前社会上那些早已负债累累亏损面达90%的国营企业相比,确实更具有其无以伦比的优越性。”杨智又说。 “噢,对了,老吴,还有几天你就要出监了,以后有何打算?”杨凡不想继续谈论这样一些敏感性太高的话道,担心一旦被队长们知道了不好,因而有意转到其他话题上。 “目前还很难说,不过,倘若有机会的话,我还是想好好准备一下,去报名参加托福考试,但已耽搁了这么多年,到时能否捡得起来?我心里是一点数都没有哩。” “你有很好的英文基础,这我是知道的,所以,我倒是不担心能否考得上,我担心的是,到时官家有关部门会不会为难于你?不然的话,即使你考试成绩再好也是枉然啊。”杨凡忧心地说。 “你说得很对,这一层也是我最为担心的。不过,一切到时候再说,走一步看一步,天无绝人之路嘛,你们说呢?” 杨凡与吴忠、杨智从刚刚结束的帮教会谈到对吴忠未来出路的看法,大伙愈说心情愈沉重。本想借机会鼓励吴忠一番,要他重新振作起来,忘却过去,积极面对未来,然而,就连杨凡自己,也不明白一旦出监之后,将如何自处?虽说监狱里的干警们平日也常要犯人们为自己争取一个光明的前途而积极改造,就是连每批帮教团的领导也总是说,家乡的父老乡亲并没有忘记你们,盼望你们能积极改造,重新做人,出监后做一名对家乡建设有用的人。 然而,杨凡心里也明白,所有这些都不过是说说而已、未必可当真。几十年来,社会上搞“严打”也好,开展思想政治斗争运动也好,凡是曾犯过严重错误而被戴上了“帽子”的人(更不用说是曾坐过牢的改造释放犯),都早已列入各地官家有关部门的黑名单而受到特别严格的监控。社会上的平民百姓们,对这些人也大多都是视而远避之,犹如躲避瘟疫一般,少数人即使没有如此惶恐,但也会从内心因深处瞧不起或不想惹麻烦而保持着距离。 官家的宣传也是很矛盾的,一方面官家说她的政策是惩前毖后,治人救人,欢迎一切曾犯过严重错误甚至犯过罪行的人,要积极靠拢官家,努力使自己变成为良民;另一方面却又动不动翻老账,如当一名曾戴过“帽子”的人不小心又犯了错误时,官家在宣传报道时,就会说:这个屡教不改一贯反动的家伙。当其子女不小心也犯了错误时,会说他老子就是坏人他能好得了么?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打地洞,从而有意无意地向大众灌输一种极端落后的思想意识,即坏人永远是坏人,坏人的子女也一定是坏人,就像那部名叫《流浪者》的印度电影中所描述的那样:贼永远是贼,贼的儿子也一定是贼一样。 更令人不解的是,一方面官家为表示其一贯地宽大为怀,宣传要关心一切失足者,切实要重视解决他们的实际困难;另一方面却又明确规定了许多行业不能安排劳改释放犯就业,如明文规定,凡犯罪被判过刑的人不能参加律师、证券等从业考试,以致这些所谓“失足”之人的就业门路,变得愈来愈狭窄,在社会上也就越来越难以立足,难以生存。想到此,杨凡内心感到十分的困惑。 2 今天是吴忠出监的日子,早早地他就起了床,草草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行装,重又坐在了自己的床位上,专等队长来带他出监。开工铃声终于响了,吴忠赶紧来到了队长值班室门口:“报告!” “什么事?”昨晚是那队长当值。 “那队长,我的刑期已经坐满了,今天可以出监,我想麻烦您等下带我出监去。” “出监手续都办好了吗?” “一切都办好了。” “这样吧,今天白天是郑队长值班,你还是等他接班以后同他讲比较 好些。” “这样呀……我……是想,早点出监去赶火车。” “你几年都过了,难道几个小时还不能等?” “既然这样,那好吧。” 吴忠只好悻悻地又回到了仓里。转念一想,晚一点出监也好,正可以利用这个时间跟大伙打一个招呼。 吴忠同该打招呼的人都打过招呼了,最后来到了杨凡的资料室。杨凡特意为他泡上一包热茶,并拉过来一张凳子让他坐下。 “怎么还不上路呢?”杨凡关心地问。 “我在等郑队长,估计要等到八点钟以后才行。” “那队长不是在中队么?” “是啊,但那队长说他没有空。”吴忠有些不快地说。 “也就是几分的路程,有什么空不空的呢?” “这有什么办法呢?人家是队长,愿不愿意带我出去是他的权利呀。” “那倒也是。别人怎么能理解我们这些做囚子的心情呢?自由对他们来说是没有什么感觉的,而对我们这些人就大不一样了,能提前一分甚至一秒钟获得自由,都是很重要的,对吧?” “你说得很对,不怕你笑话,老杨,我此刻的心情是,巴不得能长上一对翅膀立即飞出那座高墙,去尽情享受自由的空气和阳光。” “你的心情我完全能理解,不要说你,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我每次到监狱门口去挂宣传标语时,看见狱外的人群那自由自在地在路上行走的神态,真令我羡慕不已,有时甚至想:要到什么时候,自己行动时身旁才不会老跟着一名穿制服的队长呢?” “是啊,只有失去过自由的人,才会真正体会到自由的可贵。老杨,我衷心地希望你也能早日脱离苦海,重获自由,我现在把我父母家的电话告诉你,等你出监后打这个电话,你就会知道有关我的具体情况的。” “谢谢,到了那一天,我一定会同你取得联系的。” 这时,刘天明来了,“老吴,郑队长让你下去,估计可能是要送你出监去。”吴忠看了看手表,说:“哇,八点半了,时间过得真快呀。”吴忠抬头看了一下挂上墙上的时钟道。 杨凡、刘天明送吴忠走出资料室,吴忠边走边朝教员组和图书组的其他人不停地挥动着手臂,于是,人们都纷纷涌到学校大厅来送别吴忠。吴忠则带着既兴奋又有些不舍的神情跟着刘天明离开学校下到中队去了。 吴忠的出监,使杨凡内心深处产生了一种很重的失落感,他独自回到了资料室后,在椅子上呆呆地坐了好一阵子,此刻,他既不想看书,也毫无兴趣去批改文章,只想静静地坐着。他什么东西都不去想,也无法集中精力去想,因为他内心实在是太不平静了。就在此时,叶成又来了,他一进门就说:“看来林建明不行了,这几天连饭都很少吃,身子也虚得很。他要我告诉你,想尽快见你一面,你看怎么办?” “这有什么怎么办?我知道的,老林从不轻易对人有要求的,既然他提出想见我,一定是有什么紧要事的。” “那是不是你现在就去见他一面?碰巧今天是郝指导员值班,即使被他知道了你去见林建明一事,也应该没啥问题的。” “这一层我倒不甚担心,即使他问起来,我们就公事公办又如何?我倒是很忧虑林建明的身体状况。唉,不管那么多,我们还是走吧,先去见一下林建明本人要紧。” 杨凡随同叶成很快就进到了禁闭巷,来到了林建明的禁闭仓门前。 “老林,我来了,你如今身体啥样了?你找我有事么?”杨凡关切地问。 林建明闻声赶紧从床上坐起来穿上衣服,摇摇晃晃地站在仓门的另一面,双手扶持着墙壁带着沙亚的声音说:“老杨,想不到你这么快就来了,真是太麻烦你了。” “几天不见,你身子怎会虚成这个样子呢?” “我怕我是已活不了几天了,一是想见你最后一面,二是我有一封信想交你保存,如果苍天果真有眼能让我奇迹般地活下来,那就不用说了,倘若我真的不行了,则你就以我的名义按信中所写的内容去做。这封信我已经将其封口了,我希望你暂时不用将其打开,但切记不管遇到什么样的情况,务必将其妥善保存好,并设法将其平安地带出监去,你能答应我么?” “没有问题,老林,你尽管放心好了。” “你来了,我放心了,我还一直担心你进不来哩。” “我知道,你特意托人要我来,一定是有紧要事的,不过,如今我虽然来了,但此地非久留之地,你还有什么事要我做的没有?另外,上次我给你的药品,吃后有效果么?” “药已经对我没有什么作用了,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我知道你搞药也不容易,以后就不用再花精力弄了。” “有病不吃药怎么成?现在最要紧的是你不能绝望,不能放弃。如果你觉得还有什么药品对治你的病更有益处,你不妨告诉我,我会设法去弄的。” “确实没有必要了。” “那生活上还需要什么?整天不吃东西可不行啊!” “我现在是吃什么都没有味口,有几次强行吃了,但最后还吐掉了。”杨凡听到林建明的叙述,知道他已经病得不轻了,但又苦于自己帮不 上忙,望着站立于仓门另一面已瘦削得不成人型的林建明,杨凡禁不住泪水盈眶。他不愿让好友看到自己的伤心样子,急忙向对方道了一声别后转身离开了禁闭巷。 杨凡回到资料室后,突然想自己还有半箱饼干未吃,于是,赶紧抱起箱子重又往中队走去,并将其交给叶成,请叶成尽快转交给林建明。叶成自然是无话可说,连忙答应杨凡愿意帮忙,一定尽快送交给林建明。杨凡听到叶成爽快地答应了才放下心来,并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学校。 几天过去了,一天早晨,中队还未响起开工铃,中队四个巷子的铁门刚打开,叶成即急忙来到西巷杨凡所住的仓里,轻声告诉杨凡一个重大消息:昨天凌晨五点钟左右,林建明去世了。 这个消息对杨凡来说犹如晴天霹雳一般,杨凡闻声一下子给惊呆了,过了好一阵子才算回过神来,两眼噙着泪水问道:“他现在哪里?” “你是问他的尸体吧?昨天已连夜被拉走了,听说是送到医院的停尸房去了。” “这怎么会?……昨晚你们有没有事先发现什么迹象?或者说他有留下什么话没有?” “没有,我们所管的禁闭仓太多了,其中有病的人也不少,值班的监督岗没有太留注他,虽然都知道他已病了好久了,但都没有想到他竟会一病不起。” “真是造孽啊,好好地一个人,一个本可以为社会做出更大贡献的人,就这样年纪轻轻地死去了。苍天真的没有长眼么?” “这有啥办法呢?” “是啊!真的毫无办法。”杨凡的泪水仍不停地从眼眶中滚落。 “只望他来生投胎做人,千万不要再做犯人,犯人真不是人啊。” “老叶,你估计有关林建明的后事会如何了呢?” “我看呀,没有什么了不了的,说不定再过几个小时,他就被火化了。到时不了也就了了。” “这一层我也是知道的,只是觉得就这样草草地了了,实在是有些为老林心有不甘啊!” “是的,我也有同感” “你们说的老林是谁呀,他死了么?是怎么死的?”李春林听见杨凡与叶成在一旁的谈话,忍不住插嘴道。 “我们说的老林,名叫林建明,已关禁闭好几年了,昨晚因病去世了。”叶成回答。 “得的是什么病呀,难道是不治之症么?”李春林又问道。 “到底是什么病我们都不知道,不过,他已经病了好久了。” “请医生看了么?”李春林问道。 “如果中队犯医也算是医生的话,那自然是让医生看过了的,不过,看了也是白看,你是知道的,平日我们中队的犯人是怎样在他背后说他的?”杨凡说。 “这我知道,大伙不是都把他管叫做兽医么?” “对啰,让这种人看病,就是没有病也会给看出病了的。”叶成说。 “不过,这也不能全怪他,在外面时,他并未做过医生,只是投牢以后由中队安排他去学了几天医,从此才开始行医的。”杨凡说。 “可是,他没有本事也就算了,但他天天摆起个大夫的架子,让人看了直作呕。”李春林说。 “是啊,更可恨的是,他没有本事医好别人的病也就算了,可偏偏不让病人往医院送,明明是大病,他却说是小病,吃几片药就会好的,而队长们也往往信他,甚至还以为患了重病的人是有意装病,目的是想逃避劳动改造、逃避惩罚,以致不少病人的病情越拖越重,最后就像老林这样不明不白地离开了人世间。”叶成也说。 “中队的这名犯医看来确实有问题。”杨凡说。 “杨主任,他岂止是问题?他已经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中队的犯人有谁没有受过他的气呢?我看呀,杨主任,你们积委会应该向中队领导多反映一下这个问题,最好是尽快把这个鸟人给调走。”叶成说。 开工铃声终于响起了,杨凡等不得不终止谈话,迅速下床来到走廊里整理队形离开西巷到学校开工去了。 杨凡在资料室里,独自一人呆呆地坐着,他在追忆林建明的一生,一名从曾受人十分尊重的拥有亿万身价的大企业家,到不慎成为阶下囚而妻离子散,最后孤零零地死于那又暗又脏又潮湿的禁闭仓里的凄惨一生。 杨凡想,要是他当初不来这边投资经商做生意,而是去了其他地方或地区经商的话,他仍会死么?或者说,他不再努力拼搏了,只是尽情地去享受自己那已拥有的亿万家财,则他这辈子不是照样可以过上神仙般的生活么?想到此,看来古人的话:知足者常乐,也是适用一切有远大理想和抱负并已经取得很大成功的人士的,由此,令杨凡不禁想起了《红楼梦》中那首好了歌中的一段来: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是啊,人世间的许多悲剧,不正是由于未参透金银二字的真正内涵而导致的么?可是,人都是凡人,又有谁能真正抵抗住的金银的诱惑呢?但转念又一想,积累家财多少才为不多?又多少才为不少?倘若人人都只知道:知足者常乐,而不去不停地拼搏,即使自己具有经天纬地之才,不再去追求进一步的施展运用,岂不是人才资源的一种大浪费么? 换言之,如果林建明当初已拥有亿万家财之时,迅速见好就收,把自己的厂子全部变卖了,把厂里所有的工人都遣散了,那会是个什么样子呢?推而广之,如果普天之下所有成功人士都这样做,那这个世界将又会是个什么样子呢?这个世界还能平静、还能进步么?由此说来,人世间有许多事并非如此简单的,至少对于林建明之死,绝不能归之为贪之无厌的必然结果。 可林建明的悲剧又如何会发生的呢?杨凡感到有些想不透,也不愿再朝深处去想。 就在此时,杨凡突然想起了林建明那天交给他保存的信件,他站起身来走到一个书架前,他拿开了前排几本书,从最内面一排中拉出一本书名为《捉妖记》的精装本书,他顺手把书翻开,一封信从中掉落于地,杨凡赶紧从地上将信拾起,坐回椅子上急忙将信折开。信封内装有两张写有字迹的纸条,杨凡一一将其展开,其中一张纸条上的内容有些像遗书,林建明在纸条上已明确告诉杨凡,他的病是好不了了,而且估计在人世间的日子也不会太长了,他十分感谢杨凡一直对他的关怀照顾,还说能有幸认识杨凡并成为真正的朋友,是他这一辈子坎坷人生中最为幸运的事。最后,林建明写到,他在香港渣打银行中还有一笔除他以外任何人都不知晓的存款,其金额为港币一千万元,他还将详细账号及密码全都写在了纸条上。他希望杨凡能有朝一日出监之后,利用此款能做成一番事业。 杨凡接着又展开另一张纸条,原来是一份授权书。林建明在他的授权书中明确写道,原存入渣打银行某账户的一千万元港币所有权及林氏企业股权的60%归杨凡。 杨凡目睹着朋友的亲笔字迹,想到林建明待己之真诚及他的一片良苦用心,他禁不住又潸然泪下。杨凡心想,朋友间的情谊岂能用金钱所能买到的?倘若好友林建明能起死回生,他杨凡宁可重金遍请天下名医也会在所不惜的。如今好友已逝,我杨凡要钱又有何用? 杨凡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欲把信烧毁掉。然而,杨凡猛然想到,好友在病重之余仍支撑着身子写下此信,岂可一把火给烧了?更何况此信一烧毁,好友那笔存放渣打银行的辛苦钱岂不永难重见天日?这又岂是好友在天之灵所乐见的?想到此,杨凡急忙把信件小心地一一折好放入信封中,并找了一个更加隐蔽的所在将信藏好。 【第十七章】防人之心不可无,搏表现也得讲技术! 1 转眼到了一九九六年年底。 由于杨凡在《新人报》上已共发表了十九篇文章,几天前,教育科已通知中队为杨凡呈报申请立功的材料,为此郝指导员还专门把杨凡叫去他的办公室,当面告诉杨凡要尽快向中队提交一份立功申请书。杨凡听后知道今年又有立功的机会,心中显得特别愉快,他一回到学校资料室里,赶紧写了一份立功申请书,亲手交到郝指导员的手上。 今天,高科长又到资料室里来坐了一会儿,他告诉杨凡有关立功的材料他昨天已经签署了意见,今天上午已由欧阳干事将杨凡及监狱其他中队共四名犯人的立功材料亲自呈送给了欧阳副监狱长,只要欧阳副监狱长一签字同意,则今年的立功奖励就算是胜利到手了。此外,高科长还为杨凡带来了一个重要信息,即监狱很快就要开展评选今年年度的监狱级改造积极分子和省级改造积极分子。 对杨凡来说,能被评上省级改造积极分子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事,也知道监狱每年年底在全监犯人中开展评选改造积极分子活动的工作,是直接由监狱教育科主抓的,换言之,今年自己能否当选省级改造积极分子,在很大程度取决于高科长是否愿意帮忙。当然,就本身条件而言,杨凡投牢时间已经超过了两年,所以在这方面不会有任何问题。还有,如今他身为中队犯人积委会主任,是全中队数百名犯人的头儿,而且自从他担任积委会主任以来,中队的监管改造秩序已发生了很大变化,并多次在全监性的各项评比活动中获奖或得到好评,因此,成绩也是比较明显的。 可是,杨凡也明白,凭自己的条件,要拿个监狱级改造积极分子应不会成问题的,但若要想拿到省级改造积极分子这项大奖,则就很难说了,因为每年的改造积极分子除了要讲个人的改造表现或改造成绩外,还要受到其他各种背景因素的影响。不过,经过两年的改造生活,如今杨凡心里很清楚,只有郝指导员或高科长愿意成全自己,则拿到省级改造积极分子的大奖就犹如囊中探物———手到擒拿,是铁板钉钉的事。 实际上早几天前,杨凡就已经找郝指导员谈过了,当时,郝指导员虽然没有直截了当地说就没有问题,但还是表示到时会给予考虑的。现在既然高科长已向自己谈起了此事,杨凡觉得这正是一个试探对方态度的绝好机会。 “我想今年要拿一个监狱级改造积极分子应该是问题不大的,但是否能拿到省级改造积极分子,对此,我是一点把握都没有。” “在获得立功奖励的情况下,你是否仍非要去争那个省级改造积极分子?”高科长问。 高科长话中之意很明显,即只剩下两年不到的余刑,仅凭一个立功奖励就完全够减了,所以,要不要再拿一个省级改造积极分子的大奖已无关紧要了。 但杨凡的考虑则又有不同,他所打的算盘是希望明年第一季度最迟为第二季度再减上一次刑,从而为明年秋季来临之前顺利出监扫清道路。如果只有一个立功,杨凡担心其分量不够,倘若能加上一省级改造积极分子的大奖,则申请提前减刑的条件就越发充分了。于是,他回答说:“高科长,不瞒你说,我是想明年上半年能把剩下的余刑一次性减掉,我知道,单凭一个立功也有希能减掉剩下不到两年的余刑,但我担心的是间隔期,因为我今年初已减过一次刑,如果想在明年初能再减上一次,其间隔期显然是短了一点,所以,我想要是今年底能成功地再拿一个省级改造积极分子的大奖,则到时提出减刑申请的条件就更足了。而且据我所知,在S监狱能同时拥有立功和省级改造积极分子两项大奖参与减刑的服刑人员还没有过,因此,为了明年能顺利把余刑一次性地全部减掉,要是有可能的话,我还是想争一争。” “如果你想要在明年第三季度再减一次,那问题应不会太大,但若要在明年上半年尤其是明年第一季度减刑,则其难度会比较大的,因为间隔期太短了。” “您说的很有道理,但据我所知,在S监狱前后不到一年半时间曾减过两次刑的例子还是有的。” “是谁呢?” “基建六中队的郑山友。他投牢不到六个月曾减过一次刑,后又在一年之内再减了一次。此人已于今年十一月五日出监了。” “这是真的么?” “千真万确,此人曾担任过该中队积委会的宣传组组长,所以跟我还比较熟。” “这样吧,你找时间跟你们的郝指导员好好谈一次,尽量用你们中队的指标名额上报你的省级改造积极分子材料,如果实在不行,那只好到时候再说。” 高科长的意思已很明显,即如果中队在上报省级改造积极分子材料名单中没杨凡的话,到时教育科会另想办法。 2 一个星期过去了,一天晚上,郝指导员在集合全中队犯人点名时说,今晚的学习时间各犯人小组要评出今年监狱级改造积极分子候选人名单,学习完后要各小组把该小组的候选人名单集中报到积委会,积委会将各小组候选人名单收齐后统一再交到中队去研究讨论。点名完后,杨凡召集图书组的全体犯人在中队大厅外的羽毛球场围坐成一个小园圈,着手评选出今年图书组改造积极分子候选人名单。 “这有什么好评的,最终到底谁能评上监狱级改造积极分子还不是队长们说了算?”张涛情绪消极地说。 “但形式还得做呀。”李春林说。 “其实,评不评都一样,反正年年总是那么一些人,小组评了也是不算数的。”李星也说。 “我看没有用的话就不要再说了,既然指导员限定各小组务必在今晚学习结束之前评出本小组监狱级改造积极分子的候选人名单,那我们按要求做就行了,你们说呢?”杨凡提议道。 杨凡见大伙没有异议,于是,就把事先已准备好的小纸条发给小组内每人一张,其意思很明显是要进行无记名投票。图书组目前只有六个人,按照刚才郝指导员所宣布的评选比例指标,图书组今年最多只能有两个指标名额。很快地,大伙把自己心目中的候选人都写到了纸条上交给杨凡。 为了以示公正,杨凡要张涛和李星作监票人,当场进行唱票。结果,图书组得票最多的两人是杨凡和张涛二人,其他人无话可说,一致鼓掌通过。 大约半个月过去了,中队今年度监狱级改造积极分子名单终于张榜公布了,图书组除了杨凡和张涛外,李星、李春林和王家胜也都榜上有名。原来,教育科另外给图书组的犯人增补了三个指标名额,以表彰他们一年来为监狱各项活动顺利开展所做出的突出成绩。 监狱级改造积极分子名单确定之后,按规定是由中队干部从已获得监狱级改造积极分子奖励的犯人中再向监狱教育科推举省级改造积极分子的犯人名单,根据今年教育科所分配给入监服务中队的指标名额,中队共上报四名省级改造积极分子候选人名单,但经杨凡从邓队长口中得知,四名候选人中并没有杨凡的名字。得知此消息,杨凡内心中甚是着急,此时,他是多么希望高科长能出现学校并来到资料室啊。 漫长的一天过去了,但高科长并未来到建新学校。第二天,杨凡经思考再三,决定直接给高科长打一个电话,事不宜尽,只好实话实说了。 “高科长,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有事吗?”高科长在电话里问道。 “是这样子的,据说中队上报省级改造积极分子的犯人名单中并没有我的份。” “这事我已经知道了,中队是考虑到你今年已有一个立功奖励,加上你的余刑也不多了,所以才没有你的份。 “可是……” “我明白你的意思,这样吧,科里再给你们中队增加一个省级改造积极分子的指标,让他们把你的名字补报上来就是了,这事你也不用再考虑了。” 杨凡虽然感到这样做有些唐突,但为了能早日重获自由,也只好硬着头皮干了。特别是听到高科长在电话中答应给自己补救,内心还是很开心的。 省级改造积极分子的名单是二十天后的一天,即一九九七年一月十五日,由教育科派专人去监狱管理局教育处拿回来的,据欧阳干事说,经局批回来的名单中有杨凡的名字。第三天,郝指导员将去年度中队获省级改造积极分子奖励的犯人名单交给杨凡,他要杨凡将荣获省级改造积极分子的五名犯人名字写在一张大红纸上,然后张贴在中队的墙报栏中,以供全中队犯人观看。 杨凡将郝指导员交给自己的纸条展开,见五名获省级改造积极分子的犯人名单中果然有自己的名字,感到既安心又兴奋。他赶紧回到学校资料室,找出一张红纸,同时打开一瓶金黄色的广告颜料,用毛笔将中队荣获省改造积极分子的五名犯人的姓名认真地一一写在了红纸上,然后,带上一瓶浆糊重回到中队大厅,将红纸张贴在中队墙报栏上。 一年之中同时拿到立功和省级改造积极分子两项大奖,在整个中队犯人中引起很大震撼,但由于立功是靠苦干公平得来的,而积委会主任身份获省级改造积极分子奖励也属人们的意料之中,所以,中队的绝大多数犯人对杨凡的成功,投来的都是羡慕的目光。 当然,也有极少数犯人,觉得杨凡一人既拿了立功奖励,又拿了省级改造积极分子的奖励,未免有点太过分,太不公平,从而产生了不平和嫉妒之心。不过,杨凡也顾不得这许多,他觉得自己于心无愧,认为靠写文章立功这本是全监每一名服刑人员都有的机会,只要努力写作,积极投稿,就有希望实现的事,所以,机会对每个人都是均等的。至于,拿省级改造积极分子的大奖,他身为中队数百名犯人的头儿,俗话说得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何况自己的省级改造积极分子的并没有占中队的指标,因此,谁也无话可说。 实际上,杨凡更清楚,其他犯人不服气,有嫉妒之心,也是枉然,因为在监狱里是队长说了算,中队则是指导员和中队长说了算。作为一名服刑人员即使对某些事情有不满之心,也是无济一事的,难道真有犯人吃了豹子胆敢对中队领导说“不”?这显然是不可想象的,所以,根本无须去理会他们。其实,在狱中能坚持凭良心做事,已是很难能可贵的,扪心自问,自担任积委会主任和图书组组长及《建新报》主编以来,杨凡觉得自己基本上能做到这一点。谁都知道,在他以前的积委会主任,多少都存在有收受甚至勒索其他犯人钱财的行为,有的甚至像□□老大一般,你要是不向他进贡,他就会想尽办法给你小鞋穿,令你的日子不好过。杨凡反省自己,认为自己身为图书组组长和积委会主任及《建新报》主编,基本上是清廉的,从没有无故整过任何其他犯人,当然黄新华和张伟国是一个例外,为了保全自己,当时完全是不得已而为之。 按照监狱的惯例,每年的一二月份,都要召开一次大型表彰会议,其宗旨自然是为了表彰一大批在上一年度服刑改造中表现突出的犯人,以达到激励全监在押犯人积极靠拢官家,自觉遵守监规纪律之目的。 今年也不例外,按照高科长昨天要求,今年的表彰大会要办得尽可能隆重些,到时全监的服刑人员都必须来到舞台前面的露天会场参加大会。会议是明天下午三点钟整举行,今天一整天,杨凡正忙于进行着开会前的各项准备工作。 本着按照高科长的意思,杨凡到时还要作为积极改造分子的先进犯人代表在会上发言,由于杨凡想低调做人故婉言坚拒才临时决定另由别的犯人发言。不过,虽然不用在会上当众发言了,但是,高科长还是给了杨凡一个特殊的任务,即为欧阳副监狱长起草讲话稿。 上午,杨凡集中精力把会场中需要悬挂的五条大型横幅宣传标语,一一制作好了。下午,则兵分两路,一组人马负责打扫露天会场,具体由教员组的犯人负责;另一组则专门负责把五条宣传标语和众多面彩旗,安置在整个大会场的各个恰当位置上。 第二天上午的主要工作,是为全监三十几个中队犯人划分座位位置,同时让李星和叶华明准备充足的茶水和茶杯等。张涛的工作自然仍是负责灯光及通信线路,以及配合欧阳干事做好对大会的录音和录像工作等。 下午两点半开始,全监各中队男女犯人陆续进场,由于每名犯人手中都拿着有一个小凳子,所以,各中队的犯人进场后在事先规定的区域里整理好队形后,就依次坐下了。很快地,整个露天会场密密麻麻地全都坐满了参加今天大会的犯人。 大会由教育科高科长主持,当高科长在大会主席台前,大声宣布一九九七年度全监服刑人员先进表彰大会现在隆重开幕时,主席台两侧不远处早已准备好的鞭竹顿时震耳欲聋地响了起来。随后,在一片锣鼓声中,四只狮子来到大会主席台前的空地上翩翩起舞起来。约三分多钟过后,舞狮队自动离去了。高科长再次来到主席台前,请监狱分管犯人监管改造工作的欧阳副监狱长做主题讲话。 讲话稿经杨凡赶写出来后由高科长转交给他的,讲话的主标题是《一份耕耘,一份收获》,副标题是《在一九九六年度全监服刑人员改造表彰大会上的讲话》。欧阳副监狱长在大会上的讲话共用了大约一个小时的时间。接着,由高科长详细宣读全监在一九九六年度荣获监狱级改造积极分子和省级改造积极分子的犯人名单,以及受到监狱领导重点表扬的犯人名单。 高科长宣读完毕后,来自砖厂的男犯代表许军和来自女服装中队的女犯代表钟晓晴,先后代表全监的男女犯人在大会上作了发言。待大会的所有议程都进行完毕后,最后,由高科长大声宣布会议结束,并规定了各中队犯人的退场次序和相关要求。 总之,一场隆重的表彰大会,终于落下了帷幕。 3 农历新年一过,同往年一样,狱中服刑人员又开始为能有机会赶上新年第一批减刑而绞尽脑汁,人人都使出了浑身解数,可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的通过在外面的亲属在监狱的关系户中进行紧张的活动,这些犯人属条件好的,不用自己多操心,是狱中最令人羡慕的一族;有的因家贫或属外省籍犯人因离家太远,只好自己想法,例如主动找中队领导诉苦说好话,企图以诚心去感动对方,当然,靠自己活动无论如何其效果远比不上那些外面有亲人在外围帮助活动的人,但谁都明白,这纯属是不得已而免强为之罢了,狱中犯人常把后类人的行为形象比吁为“死马当作活马医”。 杨凡是中队的积委会主任,平日有大把机会单独接触中队领导,如今又到了一个重要时刻,自然不会坐失良机的。他一方面利用年前拜山之机,让妻子去有关领导家中一一拜过年、打过招呼了,另一方面靠着自己已获得的两项大奖早已借向中队领导汇报工作之机陈述了自己的想法,虽然几乎每位中队的领导都表态说问题不会太大,但杨凡心里最明白,自己这次能否顺利减到刑,关键在于两个人,即郝指导员和高科长。换言之,只要郝指导员点头了或只要高科长答应帮忙,则大事可成,否则,一切就很难说了。 杨凡找郝指导员谈的情况,比上一次减刑前的情况要好一些,但仍未明确表态,所以,他认为还是非常有必要说动高科长帮忙,倘若高科长能明确表示愿意出面找郝指导员谈一谈,则郝指导员无论如何不敢驳回高科长的面子,故减刑之事就基本可成。 一天晚上,杨凡与王家胜正在建新学校加班赶制宣传标语,这时,高科长特定来到学校检查明天上午所需的标语已完成进度情况。杨凡认为,这是一个谈自己减刑问题的绝好机会,于是,高科长一进资料室,杨凡即热情招呼他坐,并拿出两罐啤酒来招待他。同时,将王家胜支开。 “高科长,我听说中队已开始为今年第一批减刑犯人做材料。” “也该是时候了,去年这个时候各中队的减刑材料早已送到法制科去了。” “高科长,我还听说,得到省改造积极分子或立功奖励的犯人,减刑时可不受间隔期的限制,不知是真的么?” “这事我也不太清楚,按理说,还是应该要考虑间隔期的。” “其实,减刑受间隔期的制约,是没有法律依据的,《监狱法》中也没有说到有关间隔期的问题,只是规定减刑的总时间不得超过原执行刑期的一半,所以,我觉得强调间隔期有点土政策的味道。” “虽说是土政策,但毕竟多少年来一直都是这样做的,习惯成自然嘛。”一句“习惯成自然”,让杨凡明白到高科长仍不主张自己在今年第一批减刑。 “高科长,是不是说,以我目前的条件,要想在今年第一批减刑是完全没有希望了?” “那也不能这样说。” “怎么呢?” “我是考虑如果把你放在今年第一批减刑,则很难把你的余刑一次性减完啊。” 杨凡一听方才明白,原来高科长并非不想帮自己,而是在设身处地为自己打算,所以,杨凡赶紧说:“其实,我也没有更大的奢望,只要能减上一年三个月,就很满足了。” “但这样的话,就有点可惜了那两项大奖了。” “高科长,实话实说,我的目标是今年之内争取出监,只要这次能顺利减上一年以上,则一切就没有问题了。” “凭一个立功和一个省级改造积极分子,要想减刑一年刑期,那肯定是没有问题的,但这样一来就未免有点费用了你好不容易得来的两项大奖呀。” “您的好意我明白,但我也想过,能否减刑毕竟不是由我个人决定的,我的意思是,晚减刑不如早减刑,只有拿到了法院的减刑裁定书才能算数,加上如今的政策多变,早减刑就能早安心。何况只要这次能减到一年三个月,则我的余刑就只剩下两个多月了,那么,就完全有把握争取在今年上半年顺利出监了。” “你的考虑也不无道理,这样吧,我帮忙帮到底,明天我再找你们的郝指导员谈一谈,看情况再说,如何?” “高科长,您能帮我帮到如此程度,除了满怀感激外,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太谢谢您了” “这件事就这样吧?” “高科长……根据我的条件,您认为我这次最多可以减多少刑期?”杨凡对中队将可能为自己申报的减刑幅度仍有些不放心,唯恐中队为自己申报的减刑幅度太小,所以,想借高科长同郝指导员相谈的机会,顺便也谈一下。 “最多当然也只能减一年六个月,总不能减过你的余刑吧。” “那您认为最有可能减多少呢”杨凡问。 “要我看呀,以你目前的情况,最有可能减一年三个月。” “能减过一年三个月,我就很满意了。”杨凡微笑道。 “应该问题不大。”高科长显示出很有把握的样子。 一个星期过了。一天,杨凡从邓队长口中得知,今年中队第一批申报的犯人减刑名单中有自己的份,且申报减刑的幅度为一年六个月,杨凡听后心中十分高兴。 按照过往惯例,每次中队为犯人呈报减刑幅度都会大一些,经过层层审批到最后法院下达正式减刑裁定书,能成功获得的减刑幅度,与中队申报的减刑幅度相比,要小得多。依经验判断,既然中队为杨凡申报的减刑幅度为一年六个月,那么,杨凡最有可能获得的减刑幅度应为一年三个月左右,最少也应在一年以上。 4 杨凡自从得知中队为自己呈报了减刑材料后,他在日常的改造生活更加积极主动了,处事也更加小心谨慎了,因为他明白,他必须确保在减刑裁定书正式下达之前,不能行差踏错半步,必须是万无一失的,否则,一旦被人抓住把柄,告自己一个“抗改”或“严重违规”,则减刑之事就会全功尽废,到时后悔就来不及了。 在监狱里面,人与人的关系尤其复杂,不要以为你从来没有得罪过他或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他就不会对你存有陷害之心,不是的。在狱中,一个人要陷害你,可以是没有理由的,或者是他因看不惯你平日说话口气太粗了,或是因看不惯你对他显示出高人一筹的优越感,当然更可能是他见你改造一帆风顺太成功了“眼红”而生嫉妒之心,总之,他想尽一切办法让你难堪,让你脸面扫地,说白了只是为了想出一口“恶气”,发泄心中那不平之气,而自身并不一定指望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杨凡自投牢以来,有一件事曾是耳闻目睹的,所以,其印象十分深刻。事情的整个过程是这样的: 赵大明原是某市的一名大干部,因涉嫌受贿而被判十七年有期徒刑,投牢后分配到入监服务中队木工厂但任统计。此人曾被公认为全中队犯人中最为醒目的人之一,他处事干练持重,为人谦让有礼,平日里对待去找他办事或聊天的人,他总是热情地予以接待或配合,从不会驳他人的面子。所以,在整个中队里,无论是队长还是普通犯人,绝大多数人均对他留有好印象,加上家庭经济条件也非常不错,投牢四年多来,他竟有三次获得省级改造积极分子的大奖,前后两次共获得减刑三年九个月,至今为止,像他这样成功的犯人,在全中队仍无二例。然而,赵大明的春风得意,却招来不少人的嫉妒,有些人认为本属中队犯人该得的好处均被他赵大明沾光了,更有人觉得自己之所以未评上省级改造积极分子或减上刑,皆是由于有他赵大明的存在,因此,在内心深处,这些人恨不得将赵大明搞臭搞烂,令他永远翻身不得。在这些仇恨赵大明的人中,最有分量的一人就是中队生活统计范金铭。 范金铭是从一九九五年四月正式接掌中队犯人生活统计一职的,原来的老统计已刑满出监了。眼看年底就快到了,范金铭近日来正在为今年能否顺利拿到省级改造积极分子而患愁。他比谁都明白,任条件他如今是中队积委会的副主任,又掌管着全中队犯人生活购物的大权,加上与中队领导的关系也算不错,要想在年底获得省级改造积极分子的大奖,并不是毫无希望的。但是,他也同样明白,要与杨凡及棉胎组组长李国刚和修补组组长李新年竞争省级改造积极分子是几乎没有希望的,唯一就是指望赵大明今年评不上才好。他想,赵大明去年已经获得一次省级改造积极分子的大奖,今年倘若再获得一次,岂不是连续两年均被评为省级改造积极分子?但目前的发展势头看,他赵大明要拿到今年的省级改造积极分子的呼声并不比自己低,相反,如果没有出现意外的话,他赵大明拿到今年的省级改造积极分子的希望,其实要远比自己为大。想到这,范金铭不禁打了个寒战,要知道,根据减刑间隔期,他明年上半年就应有减刑的资格,如果今年年底能成功拿到一个省级改造积分子大奖,则由于减刑可以不占中队的减刑指标名额,所以,明年减刑的希望不仅会大大增强,而且减刑的幅度也有望能减到两年以上,这是一个多好的前景啊。相反,如果今年年底不能顺利获得一个省级改造积极分子的大奖,那么,不但明年减刑能否排队轮到自己头上是一个很大的未知数,就是能有刑减,其减刑幅度至多也只能有一年三个月到一年六个月。因此,能否拿到省级改造积极分子的大奖,对他范金铭明年的减刑影响甚大,他认为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唯有志在必争。 为此,范金铭对中队中的重量级犯人一一进行了评估,最后确立了自己的竞争对象就是赵大明,为了能整倒赵大明,他一直在寻找机会出击。这几天,他一没有事就往木工厂跑,每次过去必借机到赵大明处坐一坐,聊一聊。也是他赵大明活该倒霉,范金铭在一次与赵大明的聊天中,意外地得到了一个重要信息,据赵大明说,郝指导员和中队的好名队长经常在木工厂制作家具而从未付钱,还说,前几天郝指导员要木工厂免费为他做了一套大小八件的家具,专供他的大儿子结婚之用。 范金铭听后心想:此类事本来是极为机密的,整个中队应该只有专门负责木工厂生产的孙队长和犯人统计赵大明知道,孙队长与郝指导员有亲戚关系,这是全中队无人不晓之事,而赵大明也深受郝指导员及中队队长们的信任,如今此事竟然让自己这个局外人知晓了,岂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真是上天欲助我整倒他赵大明了。他心里这样想。 范金铭从赵大明处回到他自己的中队统计室后,经过一番缜密的思考,立即果断地采取了行动。一天,他乘郝指导员当值之机,主动以关心和维护郝指导员声誉的姿态,对郝指导员说: “指导员,有一事我思索再三,不知该不该对您说?” “什么事呢?但说无妨。” “是这样子的,前几天我听人说,您最近在木工厂定做了一套家具,不知是否有此事?” “你怎么关心起这些事来?这是你该关心的吗?” “我感到此事非同小可,所以,才对您提起的。” “你是听谁说?” “是这样的,几天前我到木工厂去通知赵大明,最近监狱卫生科可能又要组织卫生大检查了,要他们木工组这几天要特别重视搞好厂区的卫生。您是知道的,木工厂的卫生一直是全中队的一个大难点,好几次都险些被他们木工厂拉了后腿,所以,为了以防万一,这次我想早些告诉他们,以让他们早作准备。当时,他很热情地邀我坐,我则盛情难却坐下来同他闲聊了一会儿。” “这又如何呢?” “可是,在闲聊中,当然,也可能是他一时兴起,竟将如此重要之事给讲了出来。” “他具体向你说了些什么?” 范金铭见郝指导员非常重视,内心暗自高兴,说:“他说木工厂的经济效益是上不去的,我听后感到有些吃惊,忙问他这是为什么呢?他就悄悄地对我说到,您和中队的不少队长经常在木工厂定做家具,却从没有付过钱,所以,木工厂不亏也得亏。” “就是这些?” “他还说到您不久前免费在木工厂定做了一套高档家具,又说是为您大儿子结婚准备的。” “他还说了些什么?” “因为我在他那儿待的时间很短,主要就是这些。不过,起初我以为他只是一时兴起才只对我一个人说的,后来才知道并非如此。” “怎么?他还对其他人也说过?” “是的。” “是谁?” “据我所知,新收组监督岗陈有财也知道此事,由此可见,赵大明并不只对我一人说过这种事,而且可能远不只一两个人。我感到事态有些严重,犹豫再三,所以才不得不单独向您汇报,以便让您尽早做到心中有数。” “此事你做得很好,但今日之事只你一人知道就行了,决不可对任何人说起,知道吗?” 范金铭见自己的一席话终于产生效果,于是,赶紧回答说:“指导员,尽管放心好了,我今天之所以抖胆向您汇报此事,正是有感于您对我的好,我必须感谢您平日对我的关照,我心里最明白,没有您的关照,我决不可能担任中队统计和积委会副主任的,我不能忘恩负义,更不愿见到有任何人做对不起您的事。” “你能有这份心思,总算是我没有看错人,以后好好干吧。” “知恩图报,这是我本应该做的。” “很好,以后听到或见到什么事要像现在这样及时向我汇报才是呀。” “指导员,您放心,我知道该这么做的。” 原来程有财早已被范金铭收买了,二个人同一个口径,不得不令郝指导员相信赵大明确实出卖了自己。那赵大明总以为自己处处对人谦虚谨慎,恭敬有加,那知道你不算计别人,别人却早已在暗中伺机算计于你。结果是可想而知的,郝指导员第二天就把所欠的家具款项全部如数付清,没过几天,赵大明也从木工厂统计岗位调到集值组去值夜班了。由于他赵大明所得罪的不只是一个指导员,还有中队的好几名队长,因此,日后不要说再想拿到省级改造积极分子之类的大奖,就是该减的刑恐怕也再没有机会减了,唯有更加小心谨慎地去慢慢度过自己余下刑期了。 杨凡已把赵大明的例子作为自己的前车之鉴,而日日警惕自己。但是,杨凡也不是个被动为人的人,他更明白:主动出击会比被动坐等消灾要更加有效得多。所以,他除了继续注重妥善处理好与中队犯人的关系外,更加重视与中队领导及一般队长保持经常性接触,他要让中队所有犯人明白,他杨凡与中队干部的关系是良好的,是任何人也离间不了的。 一天,杨凡觉得又是自己讨好队长的机会来了。这一天,某成人大学在建新学校举行了一次大专文凭班的入学考试,这是一个专门为那些没有读过正规大学而又想拿到大学文凭的人而设立的一种考试。凡报名大专班学习的人,只要先缴纳了一定数额的金钱后,就可以取得入学准考证而有资格参加入学考试。这类考试,在建新学校已举行了好几次了,每次前来参加入学考试的监狱警察人数非常多,可以说,以这种所谓函授教学形式取得大专文凭,在狱警中是颇受欢迎的,也很有市场。由于中队这次参考的人中有郝指导员、邓队长、孙队长和郑队长等,特别是郝指导员,事先已经对杨凡把话给挑明了:他能否通过这次入学考试就看你杨凡的了。杨凡非常明白郝指导员话中的分量。而且,郝指导员在对杨凡讲到有关考试的问题时,还特别提到了另外一件事,即每天晚上全中队犯人加班串珠的事。郝指导员说:“杨凡,最近中队犯人晚上串珠的积积性很成问题,尤其是你们建新学校的犯人,不是说眼睛不好,看不见,就是身体不好,病了,有的甚至还上告到教育科去了,说晚上加班太晚会影响第二天的教学,名堂真是不少啊。你是积委会主任,你要拿出具体办法来才行呀?”他接着又说:“今年全中队犯人必须利用晚上休息时间,通过加班串珠劳动完成四十万元人民币的利润,否则,到年底就不可能顺利完成今年中队的上缴利润指标,倘若是这样的,那后果就很严重了。” 杨凡心里比谁都清楚,目前中队的犯人对于白天劳动晚上仍要干活一事,抵触情绪非常大,由于任务太重,不少犯人每天晚上都要干到凌晨一点钟以后才能睡觉,然而,即使如此他们仍必须按时起床去完成白天的劳动任务。不过,杨凡也明白眼下是不能同郝指导员讲任何条件的,所以,他答道:“指导员,您放心,我与积委会的其他成员一道会想办法抓好这件事的。” “你们不要小看这件事,今年全监扭亏为盈任务很重,各中队的利润上缴任务都加码了,到时如果其他中队都能顺利完成任务,而唯独我们中队却完不成任务,你说那会是一种什么状况?所以,必须全力以赴并不惜一切地去确保今年上缴利润任务的完成。” “我明白。”但杨凡更清楚现在的任务是确保郝指导员能顺利通过考试大关。 为了确保这次所有参考队长都能取得好成绩,杨凡在进一步总结了前几次成功经验的基础上,对建新学校有关服刑人员的整个服务工作重新进行了部署,从如何设法把考题弄出来,到组织精兵强将对每道试题进行作答,然后再把每道试题的答案巧妙地送到正坐在考场的队长手上,整个过程都作了缜密的安排。今天负责把试题拿出来的是王家胜、叶华明和李星三人,而专门负责答题任务的有:杨凡、杨智、陈有祥、李春林、刘杰和邓卫星等人,杨凡挑选的这些人全都具有正规大学本科以上学历,因此,应付今天的试题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上午八点三十分,所有参考学员均全部到齐了,考试将如期举行,上午所考课程是《政治经济学》和《经济学原理》。杨凡先派王家胜、叶华明和李星以倒茶水的名义将每位队长不懂得作答的难题带出来,并要求做好相应标记,以免到时搞混了名字。 “杨主任,郝指导员的试题已经拿到了。”叶华明兴高采烈地跑进资料室对杨凡说。 “做得好,再接再厉。杨智呀,这是郝指导员的条子,答题的事就全靠你了。”杨凡笑道。 “没有问题,给我吧。” 接着,李星和王家胜也相继把其他几位队长的有关试题也从考场中拿出来了,杨凡接过后,立即分发给答题班子的其他成员作答。待答案做好后,杨凡再分别让人送进考场去。待第一批答案先后送到考场里各位队长手中后,第二批试题又拿来了。这次郝指导员要求帮他作答案的试题中有两道论述题、三道简答题及七个名词解释。杨凡接过试题后,专门挑选杨智、陈有祥和李春林来作答案,目的自然是为了确保答案的质量。其他几位队长也多次把他们不懂得做的题目抄在了一张白纸上,被杨凡安排去接头的人成功地带了出来。而且,所有题目作完答案后,均全部送进去了。总之,上午两门课的考试进行得一切顺利。 下午,是考《高等数学》和《党史》。起初一切进展顺利,半个多小时过去了,听叶华明和李星说,不知怎的,下午监考人员不让我们进去给队长们倒茶水了,据说是其他中队的狱警向监考人员提了意见,所以,下午才不让我们去考场倒茶水的。杨凡一听,知道事情有些不妙了,虽说此事帮不上忙,队长们也怪不得自己,但至少他们内心是不会感到高兴的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必须设法将已经做好答案尽快送到他们的手上才好,就在杨凡苦苦思索对策之际,突然只见杨凡眼光一亮,问叶华明等人:“郝指导员和其他几队长他们具体坐在什么方位?” “郝指导员是坐在五号教室靠东面墙壁。”叶华明答道。 “离窗口有多远?” “噢,对了,郝指导员右手即东面就紧靠窗口。”李星答道。 “其他几位呢?” “孙队长和邓队长都在七号教室,对了,邓队长的坐位西面正好是靠窗口,而孙队长就坐在邓队长的前一个考生座位上。”叶华明答道。 “那郑队长呢?” “他的座位本来是最好的,正好靠走廊这边,送东西最方便了。”王家胜答道。 “这样吧,看来我们只有采取其他变通办法了。”杨凡说。 “有什么好办法呢?”王家胜问。 “是这样的,上次开运动会不是还留下好多旗杆么,你们三人尽快到李星的仓库里找出几根最长的竹杆子来,要是仍不够长的话,就用两根连结起来使用。”杨凡说。 “要竹杆子有啥用呢?”叶华明不明地问。 “看你真够苯的,我要你把已做好的试题答案捆绑在竹杆子的另一头,从教室窗口边送进去,知道该如何做了吧?”杨凡笑道。 “噢,知道了。”叶华明恍然大悟道。 “既然知道了,那就立即行动吧。”杨凡命令道。 与此同时,杨凡还给每位队长一一附上了一句话,即要他们把不能解答的题目,全部写在一张纸上并注名各自的姓氏,然后掷出窗外即可。杨凡已安排人专门守候在窗口外的东西两个场地上,一旦有纸团从教室里掷出,事先守候在那里的人就会立即拾起交到杨凡手上,然后迅速安排人员赶做答案,最后再通过竹杆子送进到教室里面的郝指导员等人手上。 考试终于结束了,杨凡赶紧来到学校大厅等候郝指导员等人从教室里出面。一眼郝指导员来到大厅,杨凡大步迎了上去,连忙向郝指导员道歉并一一说明原由。郝指导员听后,说没问题,所有题目都做完了,他还夸杨凡机灵,能及时想出补救办法,总之,给杨凡的印象是,郝指导员及其他队长们并没有因下午监考人员的态度改变,而令他们的考试受到任何影响,他们一个个对杨凡等人的表现都感到很满意。 总算又过了一个大关,杨凡也终于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一事刚了,另一事又来了。 中队张副指导员、那队长及邬队长等人所读的成人大专班学年考试又到了。同往年一样,学校事先把要考试的试卷早已发到了每个学员的手上,让学员们在家中慢慢地边翻书边做试卷。然而,有相多的学员他们并不想自己亲自去完成那一道道试卷,由于每个中队均有不少真正读过大学的犯人,所以,各个中队的队长们在接到所有要考试的课程试卷时,会毫不犹豫地把试卷交由犯人代为完成,以致本来是学校出题考学员常常是变成了考犯人,而且据杨凡后来所知,这种现象其实校方早已了解,他们只是开个眼闭个眼佯装不知罢了。 自投牢几年来,杨凡感到最烦最累的就是应付这类代人捉笔之事,而且每次还必须小心认真地去做好它,因为他十分明白,那一座菩萨都得罪不起。所以,每一名队长所交代给他的任务,都不敢有丝毫怠慢,都必须非常及时认真地去一一完成它。张指等人这次要考的课程共有五门,今天上午,他们不断地派人来叫杨凡下到中队去,每下去一次,都带回一大撂试卷。显然,这么多人这么多份试卷仅靠杨凡一人之力,即使是整天不吃不喝不睡,没有十天半月是根本无法完成的。 投牢时间长了,经历次数多了,杨凡也慢慢地学聪明起来了。现在,他一从队长手中接过试卷,回到学校,就把它作为一项任务立即分别交其他犯人去分头完成,做完后再交到他这里集中归类,然后亲手交给有关队长。不过,对张副指导员交代要做的试卷,杨凡则感到必须由自己亲自来完成。杨凡仍记得那天张指派人把自己叫到中队干部值班室去时的情形,当时张指对杨凡说:“杨凡,我知道你是博士,但你知道我为何叫你来吗?” 杨凡一时摸不准张指意欲何为,只好说:“不知道,还望张指明说。” “是这样,我这里有五份试卷,你知道的,我很忙,没有时间去做它,现在你拿去帮我完成它们,五门课的教材也全都在这里,你一道拿去吧。” “时间要求紧么?” “这样吧,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交货给我。” “三天期限可能有些紧,不过,我会尽力而为的。” “杨凡,你可要把这当回事来办喽?”张副指导员半笑半认真地提醒着杨凡。 “是。” “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明白。” “我的意思是,这五份试卷关系重大,如果交上去都能及格的话,那大专文凭就能顺利到手,否则的话,就要再等一年了。” “我知道,您放心吧。” “杨凡,我可把话挑明了,如果这五份试卷过不了关,到时我可要找你麻烦喽。”张指半笑半认真地说。 “张指您尽管放心好了,您的这五份试卷我会亲自完成它们。要是这样到时仍过不了关,那只好任凭张指您处理了。”杨凡也半笑半认真地答道。 “你能这样做就好。” “那我把您的试卷及教材都带走了?”杨凡手中拿着试卷和教材欲转身离开,突然又转过头来问张副指导员。 “好,拿走吧,记住,只有三天时间。” “知道了。” 杨凡从张指那里出来时,背上都冒起了冷汗。他明白,在中队犯人里面谁都知道,张指最难伺候,凡是张副指导员所交代的任务,无论其大小,都必须是一丝不苟地去努力完成它,否则的话,你的麻烦就大了。 其实,如果只是应付入监中队队长们的考题,以杨凡今日在中队犯人中的地位,是难不倒他的。由于在S监狱里,杨凡是唯一的一名博士,所以,平日每逢应试之事,狱中各科室的干部都纷纷会来到建新学校,要杨凡为其作试题,因此,每当考事一起,杨凡就自然成一个大忙人了。今次也是一样,监狱法制科、狱政科、生卫科及政治处、办公室等,都有干部来找过杨凡,要杨凡代其做试卷。 当然,杨凡不是每一份试卷都会亲自去做的,他会对各科室中来要他做题的人进行区别对待,只有当他觉得来人的身份,有必要值得他亲自做题时,他才会将其试卷留下让自己亲自来完成,而对其中大多数试卷,虽然他不会拒绝接受,但一接到手后,他就会立即转交其他犯人去完成。杨凡有时常想,幸亏自己已身为中队积委会主任和图书组组长,向别人下达任务还没有人敢当面顶回来,否则,每年要自己独自承担如此大量的做题任务,其后果真不堪设想。 一星期过去了,在图书组和教员组犯人的积极配合下,杨凡终于相继把中队队长及监狱各科室干部所交给的试卷一一完成了。终于又可以交差了,每次事完后杨凡都会这样想。 5 时间在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一九九七年四月下旬。 一天,高科长来到资料室对杨凡说:“减刑结果已经出来了。” “给我减了多少?”杨凡激动地问。 “一年三个月。” “哇,果然不出你当初所料。” “这次减下来以后,你的余刑还有多长?” “如果这次减刑一年三个月是真实的话,则我的余刑就只剩下两个月了。” “你倒是为即将到来的自由而兴高采烈,而我却因此犯愁了。” “这是为何?” “这还不明白?你可以到时一拍屁股说走就走了,而我则不可以,我是无期啊!”没想到高科长竟也开起玩笑来了。 “其实通过这几年的改造生活的了解,在监狱工作也很不错啊?我没有出事之前,对监狱工作没有感性认识,如今就不同了,现在外面到处闹下岗,然而身为监狱干警却从不用担心这些。相反,外面下岗或失业的人数越多,监狱的生意就会越红火。所以,监狱的工作真可谓是‘金饭碗’啊。” “你把监狱当成了生意场,这一点我很不赞成。不过,监狱工作的相对稳定,这倒是已被人公认的。” “高科长,那刚才说有事令您犯愁,究为何事?” “还不是为了建新学校,你想,一旦你出监以后,这图书组组长和《建新报》主编该由谁来担当呢?” “这又何难?S监狱有犯人数千名,竟然会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你说得倒容易呀,如果随便找一个人顶上就行的话,那我还用去犯什么愁呢?” “那您对此事有何想法呢?”杨凡问道。 “所以说呀,我对你出监充满着矛盾,一方面重获自由这是你梦寐以求之事,我不阻碍你去追求自己的自由;可另一方面又想到你自投牢以来干得这样好,要想再找到一个像你这样的犯人来协助我管理图书组和《建新报》,还真不太容易,因此,对你即将出监重获自由,又有一种很深的失落感,希望你能在狱中能多待上一些时间,当然这很有些自私,也是很不可取的。但是,两项工作都很重要,问题终得有一个解决办法才行。哦,对了,你觉得今后由谁来担当这两个职务更好呢?” 高科长的一席话令杨凡深受感动,想到自投牢以来,他对自己所给予的关怀照顾,杨凡此刻真有千言万语想对他述说,但又一想来日方长,还怕没有报恩的机会?倒是眼下他所提到的这个实际问题,确实已到了该认真对待的时候,否则,到时自己一走,找谁来担当管理图书组和《建新报》的任务?他作为教育科科长,这是个不得考虑也不得不重视解决的问题。想到这,杨凡连忙说:“就目前图书组现有的几个人来看,实事求是地说,确实还没有一个可以胜任的合适人 选。教员组中杨智如今已是组长,而且他也只能担任教员组组长之职,对图书组仍有些不合适。” “为什么呢?”高科长插问道。 “我个人觉得,作为图书组组长或《建新报》主编,要求其能力最好尽可能全面一些,如既要有一定的文字功底,又要具有较强的组织协调能力,还要有一定写美术字的功底。尤其是有关组织管理能力方面,由于图书组和《建新报》经常要与监狱各中队犯人打交道,经常要负责筹划一些全监性的重大活动,如果没有一定的协调管理能力,是很难胜任的。此外,还要求此人为人要正直,现在我总算明白了,过去《建新报》为何与中队印刷厂的关系一直会那么紧张,其实这里边主要是少数犯人在其中起了一些不恰当的作用,致使一件本来很简单的事情,却越搞越复杂起来,最后不得不陷入了一种僵局状态。” “你这话说得很对。” “你想,为何自从我接管《建新报》以后,其矛盾就越来越淡化了?直到如今更是彼此合作无间?” “这是为何呢?”高科长饶有兴趣地问。 “原因很简单,由于我是以诚待人,工作中凡出现过错,我首先承担下来,而不是像过去那样总推给他人。这样久而久之,他们感到与我合作,再不用担心会挨骂,因而也就慢慢地对我没有戒心了。您是知道的,在配合完成某一任务的过程中,相互之间是否有诚意是十分重要的。只要彼此不存戒备之心,互不提防对方,那么,彼此合作做事也就没有任何障碍可言了,从而也就没有合作不了的事。对吧?” “你讲得很在理。” “所以,无论是《建新报》,还是图书组,将来不管谁来做头,为人是否正直这一条是很重要的。” “那么,在S监狱里,在你所认识的犯人中,有没有比较理想的人选呢?” “由于这件来得有些突然,平常也没有多想这个事,所以,暂时还没有比较理想的合适人选。” “这也是一件重要事情呀。” “我知道,从今天开始我会留意的。”杨凡明白,既然高科长如此信任自己,无论如何不应令他失望的。 “好,我们一道来重视这件事吧。” “没有问题。” “你出监后有何打算呢?”高科长关切地问。 “目前还很难说,我想待出监后观察一下外面的环境和形势再定。” “这样也好,走任何路都务求走稳才好啊。” “我非常明白您的意思,我会加倍注意的。” “不过,以你的条件,要想找一份工做应不会太难,但若要自己干一番事业,则就要认真权衡一下方方面面的条件才行啊。” “自己日后要干什么事,我也不是没有想过,最大的困难应当是资金方面。投入资金太小则起步就会太低,但要拿出太多的资金来发展自己的事业,实际上又不可能,所以,我的初步想法是,出监后还是先设法找一份工作干干再说,然后看具体情况再定下一步该如何走,这样可能会更稳妥一些。” “这样好。” “噢,对了,高科长,这次的减刑大会将定哪一天召开呀?” “定在后天上午八点半钟,不过,明天就应开始着手准备了。” “会议所用的标题是什么内容呢?” “就用‘一九九七年度S监狱服刑人员首次减刑宣告大会’这个标语吧,不过,这次会议的规模不会大,会场就设在舞台上就行了,所以,会议标语用八开白纸书写就得了。” “行。” “对了,你觉得李春林这个人怎样?” “还行,他的最大特点就是不多事,不像有些犯人那样,整日不是搞名堂,就是在他人背后瞎议论人。” “劳动态度方面呢?” “也还行,如果论组织管理能力,这显然是他的弱项,但若要他去完成某一项具体的劳动任务,则是完全可以让人放心的。” “作为一名普通犯人,能做到这一点,就很不错了。今后还是继续让他做《建新报》的编辑吧。” “好的。” 高科长离开后,杨凡就立即布置有关的筹备工作。 终于等到了召开减刑大会的这一天了。 今天来参加减刑大会的犯人不算太多,全监只有三百多人,而且全都是这次有机会获得减刑奖励的犯人。当地法院只派了一名叶法官来出席会议,他在会上宣读完所有获得法院减刑犯人名单后,就匆匆离去了。接着,就像往常一样,由欧阳副监狱长作长篇讲话。 这次减刑会议虽然规模小,但会议的全过程已通过闭路电视向全监同步播放,所以,全监的服刑人员在各中队队长组织下,都能完整地收看到整个减刑会议的全部内容。 杨凡一直待在会议现场,不过,这次他没有拿上小凳子同那些参加会议的犯人坐在一起,而是自始至终在协助欧阳干事做录像工作。但他听的很明白,他确实获得减刑一年三个月的奖励。会议一结束,欧阳干事就笑对杨凡说:“杨凡,你真厉害呀!” “怎么说?”杨凡故装糊涂。 “投牢三年,减刑三次,这不算厉害算什么?” “欧阳干事您说的这个呀,我能减这么多刑,还不是托了您的福啊。” “你这话,我有些不明白,你减刑与我有什么关系呀?” “感谢您的关照,没有您的关怀,我能有如此顺利么?” “嗳,这个我可不敢贪功呀。” “我说的是大实话,我是真心感谢您哩。” “不,不,你减刑,我确实没有帮上任何忙。” “欧阳干事,我指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我是说,如果没有您及时帮我把文章朝《新人报》发过去,我能立到功么?没有立功又能减到这么多刑期么?” “杨凡,这笔账也被你记上了?” “当然,这就叫饮水思源嘛。” “好,醒目。” “欧阳干事,您夫人的工作调动办得差不多了吧?”杨凡突然转换话题问道。 “快了,很快就可望结束单身生活了。” “祝贺您呀。” “谢谢。” “单身生活很清苦,这我是曾有亲身体验的。想当年,我刚从内地调往S市工作时,有大半年时间,也是独自一人生活。虽说单身生活有时也挺逍遥自在的,但日子一久了,其实还是很不方便,很清苦的。” “是啊。我爱人现仍在内地,监狱这边接受是没有问题的,最难的就是办理户口迁移问题,要等指标下来才行。” “这个户籍制度也该改革一下了,同是一国之内,到哪里生活工作都应该不受限制,特别是不应受到有关户籍方面的限制,因为,从大力发展市场经济的角度看,没有人的自由流动,又怎能去创建一个统一的全国大市场呢?” “你说的很对,但这是国家政策上的事,我们是无能为力的呀?” “欧阳干事,那今年之内完成你家庭的统一,该不会有问题吧?” “但愿如此吧,不过,从目前的进度看,希望还是蛮大的。” “若如此,那我还是要再一次地恭喜您啊。” “谢谢。对了,这次减刑之后,你的余刑还有多长?” “还有两个月。” “哎呀,那不是很快就能重获自由了。” “是的。” “对你来说,这意味着你的第二次生命旅程就要开始了?” “从某种意义上讲,确实如此。” “人呀,真是一生难料啊。我想,在未出事之前,你恐怕连想都未想过会在监狱里度过好几年的囚徒生涯吧?” “没有。” “正所谓天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人这一生,有许多事真是十分难料的。” “我本人就是一个典型例子,本来正处于人生最春风得意之时,却不料一夜之间成了阶下囚。”杨凡深有感触地说道。 “这正应了‘人情莫道春光好,只怕秋来有冷时’这句古话了。” “正是。所以看来做人也应该‘念念有如临敌日,心心常似过桥时。’居安要思危才好啊。” “没错。”欧阳干事赞成道。 “我是奋斗了半辈子,结果又回到了起点。”杨凡突然有些伤感起来。 “你这话,我就不太认同,怎么能说又回到了原点呢?当今社会上,能像你这样取得博士学位的人,又有几人?不要说别人,我就很欣赏你,也很有些佩服你,我曾几次应考,想拿个硕士学位,然而每次都名落孙山,更不要说去攻读博士学位了。你虽然坐牢了,但你所拥有的东西,许多人一辈子都是难以得到的,所以,你切不可妄自菲薄而小看了自己啊。” “谢谢您的鼓励。” “其实,一个人有一段逆境生活,也未必就是坏事一件,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说不定坏事会变成好事哩。如周文王出狱之后创建了大周朝;南非曼德拉被囚禁二十多年后,最终当上南非的第一位民选总统;□□三起三落之后,开创了如今的改革开放局面。所以,逆境生活也是很能锻炼人、成就人的哩。” “欧阳干事,您说得很对,听您一席话,也令我终于开窍了不少,看来,一个人还得拿得起放得下才行啊。”接着,杨凡想转换话题,于是问道:“欧阳干事,您在大学里是学什么专业的?” “学法律。” “难怪。”杨凡做出一副很是感慨的神态来。 “怎么呢?” “我是说,从您刚才的一番话中,我就猜想您一定不是学理工科的,而肯定是学文科的,否则难有如此深厚的文学功底啊。” “你也属于学文科的人啊。” “正因为我是学文科的,所以,才断定你可能也是学文科的。” “不错,学文科的人,知识面会相对宽一些,对政治也会比较感兴趣。”“在S监狱,看来要数教育科干部的文化水平最高了。” “从平均学历水平来看,确实如此。但现在下面各中队队长里也有不少是来自正规大学毕业的。” “对了,您当初怎么会选择来监狱工作呢?” “是这样的,我父母都是农村人,家中在外几乎没有什么有用的社会关系,大学毕业时,那些有社会背景,有大人物帮忙的同学,早已找到了自己称心如意的职业,而我面对毕业离开学校的时间日益临近,却仍一筹莫展,一点头绪也没有,最后还是听班上同学的亲戚说,S监狱很需要大学生,于是,我就主动送上门来了,结果一经面试就被录用了。原先本想先在监狱干一阵子再说,待一有更好的工作岗位就准备随时跳槽,那知事情并没有如此简单。” “这是为何?” “像我这样的,如果要离开S监狱,必须一次性地支付给监狱一笔不小的现金才会放我走,你想,凭我目前的经济实力,如何付得出这样一大笔钱啊?另外,监狱还有规定,凡要离开监狱另谋他就者,必须将个人的户口及人事关系等一次性迁出。你曾在企业做过老总,所以,你是知道的,如今社会上不少单位虽然有用人权,但却没有人事调配权,因此,即使有单位愿意接受我,也没有能力立即解决我的户口及人事关系问题。如果我离开监狱而不能及时将我的个人人事关系迁出,监狱就会将我除名,按开除公职处理。如此一来,即使将来新单位有进人指标,可以将我的户口及人事关系调到新单位所在地也会变得不可能了,因为一名曾受到开除处分的人是很难办理调动手续的。”欧阳干事说。 “如此说来,你们也是进得来而出不去的人啊?” “所以,有不少人把我们说成是被判了无期徒刑的人,永远别想离开监狱了。”欧阳干事自嘲道。 “其实,在监狱工作也不错,至少可以求个工作稳定嘛?”杨凡宽慰道。 “这倒也是,心无大志,只求个温饱,在监狱里工作还真是一个蛮不错的选择哩。” 通过与欧阳干事的一席对话,杨凡才明白,其实在如今监狱的狱警中,也还是有不少人对他们眼前的这份工作不太满意的。 【第十八章】世事无常:黎明前的困惑! 1 经过连续两次减刑之后,杨凡的余刑已经到了可以按日计数的时候了,现在,他真正感到了少有的轻松。中队积委会的工作,虽然仍挂着主任的头衔,但已渐渐很少管事了。建新学校图书组和《建新报》,由于暂时还没有找到合适接替的人选,所以,日常工作杨凡仍不敢有半点松懈,这一部分是出于他处事一惯持有很强的责任性所致,但主要还是出于对高科长的报恩之心。 但是,由于余刑已屈指可数,加上狱中不少干部杨凡都认得,有的甚至在考大专文凭中还得了杨凡的帮助,所以,平日对杨凡也能做到另眼相看。杨凡经常下中队办事,很少会遇到有阻力的时候,而下队次数多了,所认识的犯人也就跟着多起来了。不过,纵观整个监狱数千名犯人,真正被杨凡视为朋友交往的并不多,除了医院的孙贵外,加工厂男犯食堂的统计朱振武应算其中一人。 朱振武,曾是南方某集团军后勤处的一名处长,因涉嫌挪用公款和受贿被判十七年有期徒刑。据说,他本可以在部队劳改场服刑的,是因他自己坚决要求并通过关系才得以发配到地方监狱来服刑的。一次,杨凡曾问他:“你为何想到要来地方监狱服刑呢?” “我听说地方监狱比较容易办理保外就医,为了能尽早出监,所以就到这里来了。” “你已经在S监狱待了好几年了,如今又有何感想?” “当初我把这个问题想得容易了,以为一到地方监狱即可立即通过疏通关系以保外就医的名义重获自由,那晓得在地方监狱搞保外就医远比部队劳改场难多了。” “不过,仅S监狱为例,每年通过以保外就医名义重获自由的犯人至少也有好几十人之多啊。” “这我知道,我现在才明白,其实在部队劳改场搞保外就医反倒是容易得多。因为与我前后时间被抓的还有一名集团军的干部处处长,他也是被判了十七年有期徒刑,但是,由于他一直留在部队劳改场服刑,所以,他早已通过关系以保外就医名义自由了。而且,前几天还来给我拜山来了。” “如此说来,你是走了弯路了?” “一点没错。”看得出,朱振武对当初主动要求将自己押到地方监狱来服刑,已感到万分后悔。 “那下一步怎么办呢?” “怎么办,不瞒你说,我是一点头绪也没有了。而且,我又没有你这样幸运,每年都有得刑减,不用几年时间就把余刑给减掉了。” “你还有多长刑期?” “十一年。”朱振武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态。 “你来S监狱后,在保外就医问题上,就从来没有做过一点努力?” “老杨,说来也惭愧,本来工作是做了的,而且也有一些眉目,可后来我老婆与我办了离婚后,此事就一直搁在了那里。” “你办保外就医的事,一直是你老婆所操办的?” “那倒不是,是由我在外面时的一个哥们在打理的。” “那怎么又会搁置下来呢?” “还不是钱的问题。过去我的钱都由我老婆管着,如今老婆离婚了,她卡住钱一分不给,在这种情况下,我怎能既要朋友帮忙又要朋友出钱呢?” “这倒也是的。所需钱很多么?” “根据我的余刑仍有十年以上的情况,要想成功办成保外就医一事,至少没有十五万元人民币是难以搞掂的。” “需要这么大一个数啊?” “如果只要十五万元人民币就能办成保外就医,也就算很不错了。你想想看,在监狱服刑一年,连吃饭加送礼,又何只花去两万元人民币?那么,十年下来呢?累计起来应不会低于二十万元人民币吧?” “你说得也是,至少早一天出监,对个人的身体及身心健康都将大有好处。在这种地方多待一天就多一分危险,说不得那一天被人抓住小辫子,分分钟挨人整也是很难说的。” “就是嘛,整天提心吊胆地生活,久而久之,好人也会整出问题来的。” “还是言归正传吧,你过去的保外就医工作已办到了什么程度呢?” “这样说吧,外围的工作该做的都已经做过了。” “你所说的外围工作究竟提的是什么呢?” “例如,要拿到一家县团级以上医院的疾病证明书已经没有问题了。监狱管理局里也有人答应帮忙了,等等。” “哇,搞保外就医最难搞掂的几项工作,你基本都已经做通了,据我所说,能做到这一步,可以说已成功了一大半了。更形象一点说,你的一只脚已经跨到了监狱的大门边了。” “老杨,你真会说笑话呀。其实,即使如此,也还是‘八’字没有一撇,距离成功还差得远啊。” “怎么会呢?” “你没有亲身做过,自然难以知晓其中的奥秘。” “愿闻其详。” “比如说,监狱医院的院长,你同他熟不熟?医院住院部的主任是否愿意为你作保外就医的病历材料?还有,监狱领导及监狱法制科中是否有关键人物帮你说话?等等。每一个环节,都必须完全疏通好才行,否则,只要其中一个环节出了问题或连结不上,那么,你前面所做的全部工作都将全功尽弃。” “你刚才不是说,局里已有人答应帮你忙么?” “对啊,那又怎么样呢?” “你可以请他私下向监狱有关领导打招呼嘛,据我所知,监狱里没有一位领导敢不听局领导的话的。不是还传说,监狱某人还拜局里某位领导为干爹么?” “话虽如此说,但如今那些当大官的是越来越精了,他岂愿意为你明目张胆地去向下面监狱施压呢?” “难道即使是私下说一声都不成?” “很难。” “那他原先答应帮忙的话,就很难靠得住了。”杨凡分析道。 “不一定。” “你是怎么看的呢?” “你知道‘铁路警察各管一段’这句话的涵义么?”朱振武不答反问杨凡。 “自然是知道的。” “好,问题就在这里。他答应帮我忙,是指只要我的保外就医材料一呈送到他手上,他保证决不为难于我。那意思很明白,只要下面监狱能把有关材料做齐了并肯呈送上来,他批是没有问题了。你是知道的,每年有多少犯人的保外就医材料因得不到局领导的批准而退回监狱的?因此,他能答应我到这个程度也已经是很不错了。” “你说得也是。” “你想一想,整个岭南地区这么多犯人,谁不想通过保外就医而获得自由呀,换言之,每年又有多少人的自由全系于他是否肯签‘同意’二字上啊?” “有道理。” “所以,他从不愁没人求他,也不用担心其会口袋空空。既然如此,他又怎会为了我的自由而去干授人以柄的蠢事呢?” “你说得对啊。” “这就是为什么说,我的事离成功仍差得远的真正原因。” “但是,难道监狱方面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么?” “那也不全是,不过,说到底关键还是孔方兄的问题。” 通过与朱振武的交谈,杨凡感到对有关搞保外就医的一些内幕情况又有了进一步的了解。由于男犯食堂距离建新学校很近,因此,相互在一起闲聊的机会也就比较多,如今,他们二人已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了。在改造生活中,如果遇到有何不甚顺心的事,常常也会找对方聊天解闷,自然,这时无论是谁,都会设身处地地为对方出谋划策,排忧解难的。 记得有一次,正值朱振武遭婚变之际,那几天,朱振武的情绪极不稳定,动不动就会对人发火,骂人。虽说他身为食堂统计,肩负有管理食堂其他犯人之权,其他犯人也很少有敢于违抗他的意志的,但若经常骂人,难免会引起其他众犯人的不满。俗话说得好,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杨凡担心时间一长,会对朱振武有所不利,所以,有一天,杨凡专门把他请到资料室来坐。 “你在外面时,你们夫妻俩感情如何?”杨凡关切地问。 “还算不错吧。” “那就是说,你一直待她不薄喽?” “可以这么说。否则,我的钱财又怎会全部交由她管理呢?” “那她为何要跟你离婚呢?是不是你在外面时已有外遇呐?”杨凡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绝对没有。不过,那时对我示好的女孩子还是有的。” “你跟她们没有特殊的关系?” “你这个特殊的关系指的是什么呢?偶尔在一起吃饭、聊天,不应包括在内吧?” “说白了,你从没有跟她们上过床?”杨凡又笑问道。 “那是绝对没有的事。” “真的?” “当然是真的。但是,有时酒喝多了,说些风流话倒是有的。”朱振武坦然道。 “那不算什么。” “除此之外,确实没有其他任何对不住她的地方。” “由此看来,她与你离婚,只是由于你坐牢的缘故了。” “我看也是。” “但如果只是因为你坐牢了,就提出与你离婚,依我看,像她这样的妇人失去了也就算了,没有半点值得你惋惜的。古人有一名言:人生似鸟同林宿,大限来时各自飞。倘若人生果真如此,那还要老婆何用?因此,像她这种不能与你换心的女人,走了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哩。至于说到家产,我看,量她不敢独自私吞的,你可以通过你在外面的其他亲人或可靠的朋友去追回你该得的那一份嘛。” “你说的也是。这几天我被这个事简直是气糊涂了。” “我常想,女人最重要的品德是善良,一个无良的女人,无论她长得多么漂亮,也断不可娶来做老婆的。想我们男人,整天在外面拼搏赚钱,图个啥?还不是为了老婆和孩子?虽说当今社会上,许多做妻子也在工作,但就其对家庭财富积累的贡献而言,显然做丈夫的远比做妻子的大得多。你的家庭情况肯定也是一样,以你当时在外面所取得的社会地位,你妻子所赚的钱恐怕还及不上你所赚钱的十分之一吧?” “可以说,我家的财富,95%以上都是我赚来的。” “就是嘛。” “唉,我是感到有些心寒啦。辛苦半生,到头来却只是为她人做嫁衣裳,你说可悲不可悲?” “是啊,任何有才能有自尊的男人,都会受不了的。当然,主要不完全是为了钱,而是想到自己有眼无珠,竟然被一名自己一生最信任的女人所骗,因而感到有些羞愤罢了。” “老杨,你真是说到我心坎上去了。想我老朱,也曾有过春风得意之时,当初在部队仅直接部下就有数百人,手握整个集团军的‘粮草’大权,那时有多少人要看我的脸色做人呀,一生能有此殊荣,世人中能有几个?想想也该知足了,即使是死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回忆往事,朱振武有些伤感起来。 “老朱,过去的事就让它们过去吧。俗话说,是金子总会发光,是铁总会生锈。我相信你老朱是一个人物,况且你还年轻,你的人生之路,决不会就此一直暗淡下去的。花落花开总有时,你一定还会有东山再起之日的。” “你真太抬举我了。” “我这话决不是乱说的。”杨凡进一步强调说。 “我这一生还会再有机会么?”朱振武对未来显得有些缺乏信心。 “只要你有信心,机会就一定会有。” “对未来,我实在是有些不敢奢望了。” “那不行。” “我也是当过兵的人,苦并不可怕,关键是不可对前程失去信心。” “说实话,老杨,有几度,我已万念俱恢,真是绝望得很呐。” “一定要有信心。” “看来你是对的。其实你的处境同我一样,但你远比我有信心,各方面也比我主动得多,大概这就是你为何会比我更成功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吧?” “论减刑幅度,我确实大过于你,但只要你从今而后能振作精神,我坚信你也一样会很成功的。” “但愿如此吧。” “其实,你有许多他人所不具备的优势条件,只是你没有让它们尽情地发挥出来罢了。” “什么优势条件?” “比如,你的聪明才智,你的处事能力,你的社会关系,等等,许多都是一般犯人所不具有的。” “这算什么呢?” “那我问你,男犯食堂的统计,算不算是一份美差?是不是有很多犯人都想得到它?” “可以说是的。” “为何偏偏轮到你老朱来做呢?” “这个……” “我们之间已算是朋友了吧?你想想,全监有多少犯人因吃不惯你们食堂所做的饭菜,而不得不花高价去各自中队的小炒房买菜吃?虽说官家给每个犯人每月所规定的伙食费标准低得可怜,但毕竟多少还是拨了钱的,对吧?那我问你,每次监狱给犯人加餐时,到达犯人碗中的饭菜里,为何只剩下了猪骨头和肥肉皮呢?难道是你们食堂采购员在菜市场买肉时,有意只买骨头和带毛的肉皮么?我想采购员不至于会坏到这种程度吧?如果我的猜测不错的话,那其中的好肉都到哪里去了呢?关于这一点,谁又能比你老兄更清楚呢?” “你的话,我明白,而且,说老实话,食堂统计这个岗位确实也是个好岗位,不说别的,起码想吃想喝点好东西是不会成问题的。” “就是喽,人都坐牢了,还图个啥?还不是除了想多减点刑外,尽量少吃点苦,当然,如果在狱中还能吃上一顿好菜好饭,就更是阿弥陀佛了。这个本是许许多多犯人都梦寐以求的事,而对你老朱来说却是轻而易举之事。你还说你不幸运么?” “人总不能只为了吃吧?” “当然,但你的改造成绩也不小呀,至少每年拿个监狱级改造积极分子该不会有问题吧?可你也该知道,狱中数千名男女犯人中,并不是人人都能年年拿到监狱改造积极分子的哟。噢,你去年不是也拿到了省级改造积极分子的大奖么?” “是的。” “你上次减刑是什么时候?” “一九九五年七月。” “这就是说,今年之内,你至少可望有两年以上的减刑机会了。” “要是果真如此,那到时我的余刑就不足八年了。” “只要你小心谨慎,不出太大过错,应该是没啥问题的。”“不瞒你说,我是被刑期早已压得喘不过气来了。” “你的心情,我完全能理解。想当初,法院判我十年徒刑时,我都差点晕过去了。一想到漫漫十徒刑将如何度过,心中也有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感觉。直到第一次减了我二年一个月刑期之后,才感到轻松了不少。” “我们这些人的心事,外人是无法体会得到的。” “是啊,所以,再艰难的日子,也只能靠自己独自撑着。” “没错。” “我看到你近日来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很是有些担心。我担心你头脑一不冷静会做出错事来而不自知啊。要是这样子的话,那今年就可能白干了。” “我明白你的好意。” “这是在监狱,绝不可行差踏错半步啊!” “老杨,你放心,经过与你一席交谈,我也想开了。外面的事,我们想也是白想,唯有狱中自己个人的事,才是必须切实认真好好对待的。” “这就对了,先解决了眼前的问题,才有希望早日出监后去解决其他的问题,不然的话,困在狱中,犹如龙游浅水、虎落平阳一般,是难有作为的。” “对,看来处事还是要先分轻重缓急才是啊。” 自从朱振武经杨凡开导之后,心情也日益变得开朗起来。但是,由于他前几天的不当言行已经得罪了不少人。这些人已经在开始注意朱振武的日常行为,希望能有机会持抓住他的把柄狠狠地整他一次。 说来也怪朱振武太不小心了。 一天,朱振武的一名在砖厂服刑改造的老乡,来到食堂统计室坐,临走时,他送给了对方一块精肉,此事被人当场逮住。更为不巧的是,那天中队派到食堂值班的队长,本来对朱振武就不太满意,说他经常搞特殊化,不像是一名犯人,倒像是一名来监狱休假或体验生活的人一样,如今又有犯人举报他与外中队犯人搞名堂,这名队长即借机来个小题大做,带领犯人立即搜查朱振武的统计室,结果从统计室里当场搜出有六斤多精肉和两瓶红高梁白酒。队长一怒之下,把朱振武送进了监狱的禁闭仓里。杨凡得知此事后,急忙来中队禁闭巷里,在叶成的陪同下找到朱振武所在的十三号禁闭仓。 “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杨凡关切地问。 “还不是挨过我骂的那些人干的。” “他妈的,真是一些小人,即使是吵架了,也不应把对方往死里整呀。” “正像你那天所说那样,他们的目的,是为了当上食堂的统计。” “你现在需要什么东西么?” “你给拿一床被子来,另外牙膏和牙刷以及洗脸用的毛巾等,如有的 话,也给送一套来。这些东西要是你手头没有的话,就请你到食堂找到小邓,他会为我准备的。” “你放心吧,你所要的东西,我很快会给你送来的。另外,你这里如有什么事的话,就直接找老叶,我们是哥们,你尽管找他好了。” “杨主任说得对。”叶成附和道。 “那就谢谢你了。” “不用客气,你的事我听杨主任说过了。” 杨凡离开禁闭巷后,迅速把朱振武所要之物找齐了,通过叶成送进禁闭巷里去了。 朱振武前后在禁闭仓里待五天,是他们加工厂的教导员出面帮忙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后来听朱振武自己说,原来是他的一位朋友,现任某军分区政委,一天到监狱来看望朱振武时,才知道人已经被关进禁闭仓里去了。这位政委也真够意思,他找到了加工厂的方教导员说情,而方教导员本来就是朱振武的关系户,这几天他正在思索如何帮朱振武,正愁没有什么好办法可施之时,刚好这位部队高官说情来了,于是,方教导员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以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不能影响军警关系。朱振武终于被放了出来。 一天,杨凡正坐在资料室专心致志地阅读欧阳干事刚带过来的最新报纸,文艺队的蔡振刚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杨凡的身后,令杨凡吃了一惊。杨凡回过神后,连忙招乎道:“你真是吓了我一跳,是什么风把你给吹过来啦,快请坐。” “很无聊啊。”蔡振刚刚一坐下即叹息道。 “为何如此消沉?”杨凡知道蔡振刚已在一星期前被教育科分管文艺队的邓副科长撤掉了文艺队男犯组组长职务,但今天不知他为何如此叹息。 “这文艺队里真是黑暗。” “怎么说呢?”杨凡不解地问道。 “老杨,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被撤掉组长职务么?” “不知道。” “老杨,我当你是一位可以信任的朋友,不瞒你说,我被撤职的真正原因就是由于我大哥迟迟未来拜山。” “你说清楚点,你大哥来不来拜山与不当组长有何关联?” “这样的,半年前,有一次我与邓副科长谈话中偶然提到我大哥最近有可能会来拜山,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还记得当时他听后突然显很兴奋起来,并主动关心起我的改造表现,还鼓励我好好干,争取在年底能拿个省级改造积极分子的大奖。为此,我还问他我够条件么,他说怎么不够条件?你是组长,你不拿省级大奖谁拿?说实话,听了邓副科长一席话后,当时我真的很受感动。” “后来呢?” “我当然很感谢他,并随口问他,如果我大哥来拜山,你需要点什么东西么?他起初说不用客气,但随后又问我大哥在外面是干什么的,我说是一名工程队队长。他说,那你大哥一定很有钱啰,我说不太清楚。随后,他又说,他的手机最近老出问题,信号不稳,有时根本收不到任何信号,如果方便的话,可否让你大哥来时帮我买一个新的,说完他即掏出钱包要给我钱。我当然不会收下他的钱,况且犯人在狱中是不能拥有现钞的,这一点他自然也是知道的。其实,此时我已完全明白了他的真实想法,只是没有必要去点破它而已,所以,我当即表示,钱你先留着,待我大哥把新手机买回来后再说。接着,我立即给我大哥写了一封长信,并托邓副科长给寄出去了。” “这与撤掉你的组长职务又有什么关系呢?” “有关系,大有关系呀。” “是么?” “由于我大哥遇上了一个因资金短缺而中途停建的大工程,一方面投资方没钱给,另一方面原先购买的建材如钢材、水泥等的欠款迟迟付不出去,以致每天上门追债的人络绎不绝,我大哥被搞得焦头烂额,你说他那还会有心情和时间来看我么?” “邓副科长知道你大哥的事么?” “当然知道的,但自从他明白我大哥不能来看我之后,对我的态度渐渐地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最后正如你已经知道的,我的组长也当不成了,被秦晓勇抢去了,因为他姐夫不久前来拜山了,据说还专门到邓副科长家登门拜访去了。” 蔡振刚坐了一阵就离去了,但他刚才所说的话,令杨凡不禁想起了二十天前在建新学校所发生的一幕。那天上午十点时分,杨凡正在学校大厅与杨智一道检查卫生,突然,邓副科长等四名文艺队的干部陪着一个留着长头发身着皮夹克的中年男子来到学校,他们经过大厅径直朝南巷文艺队乐器房走去,一路上说笑声不断,而且最令杨凡惊奇的是,邓副科长对秦晓勇的态度特别好,那情形让杨凡感到好像秦晓勇已不是一名犯人似的。当时,杨凡只知道是蔡晓勇的姐夫拜山来了,并听杨智说,蔡晓勇的姐夫是某歌舞团的乐队指挥。杨凡仍记得当时杨智与自己的一段悄悄对话,杨智说:“老杨,你到过蒙古大草原么?” “没有。”杨凡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 “人与自然的纪录片你看过吧?” “看过的。” “片子中常常能见到三四只老虎联合围攻一只离群的山羊的情景,是吧?” “有的,那又如何呢?” “你不觉得眼前刚刚过去的这一幕也有点类似么?” 直到此时,杨凡才明白杨智话中的真正意思,他是把邓副科长和其他几名男女干部当成了四只贪婪的老虎,而把秦晓勇的姐夫比作为一只孱弱的小山羊,当然这里的“老虎”是不会真吃“山羊”的,他们贪婪的是对方的囊中之物。 如今听蔡振刚一席话,联想起那天所发生的一切,看来蔡振刚的牢骚话并没有乱发,很可能真正确有其事。想到这些,杨凡不禁感到一阵心寒。 2 时间在一天天过去,然而,越屈指数着日子过,就越觉得每一天过得特别地慢。尽管如今杨凡已无须再像其他犯人那样去拼命搏改造表现,心中不再有任压力了,但他却越来越有一种度日如年的感觉,他在渴望着六月十二日的到来,因为只有到了这一天,他才能自由自在地离开监狱,过上真正属于人的自由的生活。 明天就是“五一”国际劳动节了,今天上午高科长在电话里面告诉杨凡,明天早晨八点整要组织全监服刑人员在露天会场举行隆重的升国旗仪式,要杨凡组织人力做好相关准备工作。在监狱里面举行升国旗仪式对杨凡来说, 已经历了若干次,如何做好有关的准备工作,也早已是车轻路熟的事了。 第二天早上,经征得中队值班队长的同意,图书组和教员组的犯人未等开工铃响,就早早地来到建新学校。他们要利用这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对整个筹备工作进一步进行检查验收。七点三十五分开始,前来参加升国旗仪式的各中队犯人,在他们队长的带领下,已陆续进场了。由于在通往露天会场的各个入口处,杨凡已事先安排了人在作向导,整个进场秩序自始至终都能保持有条不紊地进行。全监数千名犯人中,杨凡把所有女犯都安排在靠建新学校一边站着,而全部男犯则由东向西按进场的先后顺序依次排列。只不过,根据高科长的临时要求,在男女犯人队形之间特意留出了一条宽约三米左右的通道来,其目的自然是不说也明的,怕男人由于长期未见过女人,而做出越轨的事情来,对此,杨凡也能理解高科长的良苦用心。 整个升国旗仪式的内容程序也比较简单,先是由高科长主持宣布升国旗仪式正式开始。随后,有四名狱警手捧着国旗踏着正步进入会场,并将国旗系在一根早已准备好的水泥柱子上的绳索中,在一阵嘹亮的国歌声中,李春林站在水泥柱子不远处拉紧绳索让国旗冉冉升起。这时,四名狱警站在国旗下将右手举在自己警帽边抬起头向着国旗敬礼,与此同时,在场的所有狱警都同时举起右手向国旗敬礼,而全体服刑人员则举起右手握成拳头,集体向国旗忏悔。国歌播完后,欧阳副监狱长代表监狱发表了简短讲话。由于监狱历次大小活动中监狱领导的讲话稿,都是放在杨凡的资料室里存档的,所以,杨凡一看字迹就知道,今年欧阳副监狱长的讲话稿是由教育科陈干事写的,而去年的讲话稿则是由杨凡执笔写的。 欧阳副监狱长讲话之后,接下来由一名犯人代表站在整个队形前面向国旗宣誓,宣誓词的内容是事先规定好了的,其内容是:“我们宣誓:坚定不移地走改造自新之路,积极靠拢政府;切实端正改造态度,努力洗涤罪恶灵魂;遵规服教,积极劳动;改邪归正,早做新人;自觉改造,前途光明。”今天领誓的犯人代表是叶婉霞,她每大声念一句,全监犯人也跟着说一句。全监服刑人员宣誓完毕之后,整个升国旗仪式也就结束了。为了确保退场秩序不乱,高科长站在水泥柱下的台阶上,手拿着麦克风大声命令:各中队带队队长全部站立在本中队犯人队列的前面,并严格按照东西两个方向同时分两列队形退场,站在最外围的中队先退场。这样整个队伍,按照由外及里次序以中队为单位一一退去,整个退场过程进行得十分有序。 3 “五一”升旗仪式过后没几天,叶婉霞被调到了文艺队担任节目主持。一天,她与另一名女犯何小娟来到杨凡的资料室,说是已跟队长说过了,专门来资料室找旧画报的。 “要旧画报有何用处呢?”杨凡听完她们说明来意后问。 “主要是为设计演出服装作参考。”叶婉霞说。 “对,为设计服装用。”何小娟在旁补充道。 “去年和今年的画报都在这个书架上,你们随便翻阅吧?”杨凡将她们带到一个书架前解释道。 “杨大哥,听说你快出监了?”叶婉霞说。 “是的,按月算还一个多月,按日算就只有四十一天了。你呢?”杨凡笑答道。 “投牢后只减过一年三个月的刑,如今还有余刑一年多。”叶婉霞答道,神态上显露出对这几年来自己所得到的减刑幅度不满意的样子。 “那也很快了。”杨凡安慰道。 “同你相比,我就太不成功了。”叶婉霞说。 “我只是运气相对好一些而已。”杨凡又说。 “杨老师,在全监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肯定比我们这些做小兵的要成功得多喽。”何小娟笑道。 “那里的话呀,如此说来真有些不敢当啊。”杨凡也笑道。 “杨大哥,出监后有什么打算没有?”叶婉霞问。 “目前还没有。”杨凡答道。 “一年以后,要是有机会回S市,怎么你与联系呀?”叶婉霞笑说道。 “那还不容易,S市本来就不大,到时还怕没有见面的机会?”杨凡笑答道。显然,他不想告诉她自己家的电话号码。 叶婉霞和何小娟找了一会儿旧画报,挑选了几本比较中意的画报,办理了借阅手续后也离去了。临走时,叶婉霞仍回过头来笑对杨凡说:“祝你出监顺利,早日重获自由!” 下午开工后不久,新收组何平来到资料室与杨凡聊天,同时,还告诉了杨凡一个重要信息:昨天晚上新来了一名犯人,是研究生毕业,投牢前据说是W市的一名处长。 “老何,今天你怎么有空来我这里坐呀。”杨凡笑道。 “下午带新投犯在露天会场进行队列操练,口渴了,来你这里讨一杯水,难道也不给么?”何平也笑道。 “想喝水没有问题,要喝多少都行呀。”杨凡说完,给何平递去一支香烟。 “你刚才说到的那个新投犯人,他犯的是什么罪呀?” “听说也是受贿罪。” “他现在在哪里?” “就在外面进行队列训练。” “你能把他叫来见个面么?” “这有何难?你想见他还不是一句话?” “那好,你去把他带到我这里来吧。” 何平立即起身出去了,两分钟后,他把所要的人带到资料室来了。杨凡特意找来一个凳子给他坐。何平则大声对他说:“这位是我们中队的积委会杨主任,现在,他有话要问你,你可要一一老实回答哟?” “我会的”那人回答说。杨凡则一直在注意着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你叫什么名字呢?”杨凡问。 “我叫张剑波。” “所犯何罪?” “受贿。”张剑波说完,脸上顿时呈现出一副悔恨交加的神情来。 “判了多少年?”杨凡又问道。因为到图书组开工的犯人,刑期太长不好,教育科领导会对其不放心;刑期太短了也不行,担心刚刚熟悉业务和环境又要出监了,以致可能会造成因人员变动太频繁令许多工作无法衔接上。 “十五年。”张剑波答道。 “听说你是研究生毕业?” “是的。” “学的是什么专业呢?” “国际贸易。” “本科也是?”杨凡想进一步了解张剑波在大学期间所学专业情况。 “不是的,读本科时所学专业是计算机。” “祖籍是什么地方?” “江苏。” “现在的家哪里?” “我自己的家,包括我老婆、孩子,现在W市。” “出事之前做什么工作?” “出事之前是公务员。” “有没有担任什么职务?” “是的,出事之前曾任W市工商局物价处处长。” “这可是个肥缺喽。”杨凡笑道。 “求的人确实比较多。” “你在外面工作时,有没有发表过文章?”杨凡又问。显然,他是想进一步了解张剑波的写作能力。 “有的。先后在国内一些报刊上发表了有十几篇。” “写美术字方面呢?” “美术字就很少写,不过,出黑板报的事是做过的。”张剑波大概已明白杨凡的意图。 “你的毛笔字写得如何?” “只能说一般化。” “平常有没有使用过毛笔?” “用是用过的,如写对联,出海报等,也常用毛笔写。”张剑波答道。 “我这里有毛笔和排笔,你能写几个字给我看下么?”杨凡欲现场测试一下对方的书写能力。 “没有问题,只是在你面前献丑了。”张剑波坦率而又谦虚地说道。 “写好写坏没关系,你写吧。” 于是,杨凡拿出一支毛笔和好几支大小型号不等的排笔,同时又拿出一瓶墨汁和一瓶广告颜料及几张白纸。 “你随便写吧,什么字体都行。不过,最好要发挥出你平常最好的水平来。”杨凡提醒道。 “我明白。” 张剑波先用毛笔当着杨凡及何平的面写了几个字,后用排笔也写了几个,最后用钢笔又写了几个字。杨凡一一拿到手上看了看,总的感到是,张剑波的毛笔字和钢笔字都还过得去,但用排笔所写的黑体字,水平就差多了,杨凡一看字就知道他以前从未用排笔写过黑体字。不过,从交谈情况看,杨凡对张剑波的条件还是基本满意的。 “这样吧,你回去之后,赶紧写一份有关你个人的详细简历,写好后立即将它交给你们的这位何组长,他会转交给我的,知道么?” “明白。” “明白就好,那你先回去吧。” “是,不过,我想问一下,是不是学校需要人?” “是的。” “我本人也很想到学校来改造,今天能认识您,这是我的幸运,还请杨主任和何组长多多关照。” “你放心吧,不过,我也只能为你推荐一下,能否得到批准,并不是由我说了算的。” “这我明白,在新收巷里,我就听人谈到过杨主任,所以,我知道,只要杨主任肯帮忙,那成功的概率就很大了。” “那些人是瞎说的。” “不,其他人也许是瞎说,但刘天明决不是那种人。”张剑波自辩道。 “噢,刘天明认识你?”杨凡有些吃惊地问。 “也是昨晚才认识的。” “你的事,我心中有数了,你先回去吧。” “是。” 何平带着张剑波步出资料室,走出好几步之后,张剑波仍转回头对杨凡说:“杨主任,一切拜托你了,你帮我忙,我会记在心里的。” 杨凡送走何平和张剑波后,感到了一阵轻松,没想到一件一个多月来一直设法解决但却仍未得到解决的问题,几个小时很快就可望得到解决了。总算临出监之前替高科长把这件事给办妥了,他越想越有些抑制不住发自内心的激动。对,应该及时向高科长通报此事,杨凡想。 “高科长吗,有个事想向你汇报一下。”杨凡通过电话对高科长说。 “什么事?” “是这样子的,中队新收巷新来了一名犯人,我刚才特定见过他了,还是一名硕士毕业生。” “他是干什么的?” “出事前曾是一名处长,因犯受贿罪被判了十五年有期徒刑。” “这样吧,明天上午我到学校去,到时你带他来面试一下。” “好的,我明白了。” 杨凡挂上电话后重到资料室独自坐下,他点燃了一支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将其全部吞进肚里,一会儿后,烟雾从他的鼻孔里缓缓地流了出来。他暂时不想做任务事了,只想静静地独自一人好好让大脑尽情地轻松一下。他觉得,只要在出监之前,能帮高科长把图书组和《建新报》的负责人定下来,那么,在狱中期间,就再也没有任何遗憾了,也再没有任何事值得自己去特别操心的了。想到此,他感到自己的内心顿时舒畅了不少。 这就是我们所认识的杨凡,虽然他是一名犯人,并经历了数年监牢生活的磨练,但是,很显然,恶劣的生存环境并没有改变他的本质,他那一贯处事负责、为人重义、公私两清、恩怨分明的处世哲学,也没有因自己人生境遇不同发生任何改变。 对杨凡来说,投牢数年来,虽然他也曾像其他犯人一样,为了缩短自己的服刑刑期,为了能早日重获自由,他也积极表现过,也曾想尽设法去讨所有的队长,但那是为了生存。为了生存而在不损害他人利益的前提下,去做一些自己本不愿意做的事,即使别人不理解,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只好任人评说吧。 4 第二天上午八点钟,高科长准时来到了建新学校,并坐进了杨凡的资料室里。叶华明如今也变得越来越醒目了,高科长刚一坐定,他就端来了一杯热茶递到高科长手上。 “昨天在电话里面听得不是太清楚,具体情况是怎么回事呢?”高科长喝了一口热茶后问杨凡。 “是这样子,前天晚上送来的新投犯中,有一名新投犯是经济犯,还是一名硕士。” “你说你跟他已见过面了,你对他的感觉怎样?” “我个人觉得,从各方面条件来看,他比较适合到建新学校劳动。” “除此之外呢?” “从年龄看也比较合适,又有一定的工作经历,我想,他既然能在外面当上一名处长,总还是有他过人之处的。” “他的文字功底如何?” “我问过他了,他说在外面时曾公开发表过十几篇论文,虽然我没有看过他所发表文章的内容,但如果此事是真的话,则相信他的文字功底应不会太差。” “字写得如何?” “我曾让他当面写过几个字,总的来说,他的毛笔字和钢笔字都不错,只是排笔字稍差一些。” “这样吧,你现在下去把他带到这里来让我见一下。” “好的。”杨凡答应一声,赶紧下到一楼中队值班室。 “邓队长,教育科高科长要我把一名叫张剑波的新投犯带到学校去面试,不知可否?”杨凡知道,从中队带人上学校去,必须事先征得值班队长同意才行。 “是高科长想见他?……行,你带他上去吧。”邓队长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同意了。 杨凡叫上刘天明一道带张剑波来到建新学校资料室。 “报告!”张剑波站在资料室门口醒目地大声对高科长喊报告。杨凡和刘天明因与高科长都很熟了,在非正规场合,一般很少会喊报告二字的。 “你坐吧。”高科长对张剑波说。 “谢谢。” 于是,高科长与张剑波之间就开始起了一问一答的面试程序,其内容与杨凡上次问张剑波的内容基本上差不多。不过,除此之外,高科长也问了张剑波一些其他方面的问题。 “你爱人现做什么工作的?”高科长问。 “在一家企业里做会计。” “有几个小孩?”高科长随意问道。 “一个。” “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 “你好不容易当了一名处长,可却一夜之间沦为阶下之囚,对此,你是怎么看的?” “罪有应得。”显然,张剑波说的是套话,并不是此刻心中真正想说的话。 “可能没有这么简单吧?比如,会不会认为是自己运气不好,比自己贪得更多的官员有的是,为何只把自己给抓起来?从而感到不服气呢?” “说老实话,要说一点想法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不过,事已至此,心中即使有怨气又能如何呢?现实情况已经是这样,如今一切只好顺其自然了。” “为何会东窗事发呢?” “还不是有人告我?” “他们为什么告你呢?要知道受贿这种事,没有人告你,是很难被发现的。” “您说得很对。只怪我一时疏忽,得罪了人仍没有引起警觉。不过,主要还是求我办事的人,办了一桩又一桩,而且期望越来越大,只有一桩事没有为他们办好,结果就落得今天这样的一个境地。” “你认为其根本原因在哪?” “自然是由于我当初太贪心,收了人家的好处,结果被人家抓住了把柄,以致从此后就像有一根绳索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被别人牵着脖子走,一切已身不由己了。” “你家现在的生活状况怎么样?” “如今只能靠我爱人一个人的工资来养活全家了。幸亏所住的房子是官家福利房,且早已实行房改了,否则靠租房度日就有大问题了。” “你跟你爱人的感情怎样?” “还过得去。” “在你春风得意的时候,路边的野花有没有采过几朵呀?”高科长笑问道。 “偶尔也是有过的。” “看来你还算是个诚实人。此事你老婆知道么?” “应该不会知道吧?” “可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万一老婆知道真情呢?” “这就很难说了。不过,从目前情况看,自我被抓那天起,她对我还是很关心的。” “这样就好。但是,作为一名已坐牢之人,你要作好随时有应付各种突发变故的心理准备,也就是说,要有随时作好发生最坏情况的应对思想准备才是啊。” “谢谢您的善意提醒,我会的。但我也知道,人生一世,最坏的情况莫过于坐牢,做阶下之囚,如今我已是一名囚徒,遭遇人生中最大变故总算挺过来了,所以,我想,再坏的情况也至于坏过于此吧?” “我话中的意思,你可能并没有完全明白,人世间有许多事,初想起来很简单,其实并一定如此。比如,一个人在战争中已身负重伤致残,应该说此人是很不幸的了,但若有人此时在他仍未痊愈的伤口上撒上一把盐,是不是就再加不幸了?” “是啊,落井了却还遭别人掷石头,无疑是惨上加惨了。” “作为一名已完全失却自由的犯人,就要随时作好被别人掷石头的思想准备。” “谢谢您,我已经完全明白您话中的全部涵义。说白了,即使有一天,我爱人提出与我离婚,我也一定能坦然处之的。” “能这样就行。” 高科长对张剑波的面试就这样结束了,杨凡让刘天明把张剑波带回新收巷里,同时向值班队长说一声,让他知道张剑波已回到了新收巷里。“你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的。”刘天明边走边说。 “高科长,您感觉如何?”待刘天明和张剑波走后,杨凡问道。 “还可以,思路也比较敏捷。” “那下一步该如何做呢?” “这还不简单?发一个调令,把他调到建新学校图书组劳动不就得啦?” “您的意思是已正式决定把他调来图书组劳动?” “对,就这样决定了,你可告诉他这个信息,也好让他早作思想准备。” “好的。” “嗳,你还有多长时间出监呀?” “还有一个月。” “这样吧,等这个张剑波来了后,你把手上的工作慢慢向他移交。不过,虽然具体的事情可少做一些,但对整个学校的情况,只要你在一日,就要替我关心一日。做得到吧?” “您放心,我会善始善终的,决不会留下尾巴的。” “你能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这也是我应该做的。” “虽然张剑波来了,但他毕竟是一名新投犯,不要说对整个监狱的情况不了解,就是对我们学校及图书组的运作状况,肯定也是一无所知的。所以,他来了以后,你还要尽快地把有关情况和要求告诉他,要避免因你出监而导致图书组和《建新报》工作出现断层现象。” “我会做的。” “你倒是好,然而王家胜就真够不幸的了,尽管中队曾几次替他呈报了减刑材料,但被卡掉了。如今看来,只能盼望年底能否有政策可吃了,否则的话,就只有坐等明年刑满出监了。” “怎么会这样呢?” “还不是当初做错了事,现在要自食其果了。”看来高科长也是很同情王家胜的不幸遭遇的。 “只不过是得罪了某位领导而已,这又不是杀子杀父之仇,该报复也已报复够了,又何必没完没了呢?” “这是你的善良愿望,但并非事事都会依你的善良愿望而行的。” “这我知道。” “所以,一个人坐牢了,那他事事尤其要更加小心,因为一旦他犯错了的话,即使是一名普通的队长,也能严厉地处理他,这就是监狱的现状。” “您刚才说到吃政策,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杨凡有几分不解地问道。 “现在监狱早已人满为患,除了每年都有好几批遣送去新疆外,目前仍无其他更好办法来舒解监狱的压力。现在看来,最好的措施是在政策上想办法,通过颁布新政策,让那些已服刑多年且余刑又在两年之内,出监后也不至于危害社会治安的犯人,清理出监去,从而在一定程度上起到减轻监狱负担的目的。” “您觉得有这个可能么?” “我想其可能性很大。” “要是能如此,也算是王家胜的福气了。”杨凡深有感触地说。 “他近来表现怎样?” “还不错。” “有机会,你多劝解他一下。”高科长说,很明显,他是很关心王家胜的。 “我会的。” 就在杨凡与高科长闲聊之际,刘天明又来了。他对杨凡说,中队郝指导员希望建新学校的全部犯人现在就下达中队去检查新投犯。 “是不是又来了很多新投犯?”杨凡问。 “正是。”刘天明回答。 “从哪里来的?”高科长问。 “听说是从S市送过来的,估计至少有一百多人。一般新投犯人不多的话,我们新收组还能自己解决,但来人一多,就必须要请人帮忙了。而且,听说今天下午还会送一批。” “那你就让他们都下去检查新犯吧,不过,叶华明不能下去,学校必须要留下一个人看守才行。” “我明白。” 高科长说完就走了,杨凡则立即通知所图书组和教员组的犯人,全部下到中队去检查新投犯的行李。 杨凡等人来到了中队羽毛球场上,只见郝指导员正集合所有新投犯训话。待郝指导员训话完毕,杨凡赶紧趋上去对郝指导员说:“指导员,建新学校的所有犯人已全部下来了。” “好,下来了就好。你安排他们抓紧时间检查吧。” “好。” 于是,杨凡将教员组、图书组、修补组,印刷组等犯人全部集中起来,并简短地交代了有关要求。然后,以每两人为一组开始对所有新投犯逐一进行检查。杨凡站在整个羽毛球场的中央,一直在密切注意着检查新投犯行李的全部过程。突然,杨凡见新投犯中有一个人很面熟,于是即走向前询问那人,一问才知,原来他是S市市政府副秘书长王长根。杨凡曾在看守所看电视时见过他的形象,想不到今天也沦为了阶下囚。 “因什么事进来的?”杨凡问。 “受贿。”王长根答。 “又是受贿。被判了多少年呢?” “无期。” “那你真有些日子要待了。” “唉,没有办法。你呢?也是S市的么?”王长根问。看得出,他是多么希望杨凡也是来自S市的,这样一来,对他这个刚投牢的新犯而言,至少还能认上一个老乡,以便对自己也好有个照应。 “没错,我也是来自S市的人。” “判了多少年?”王长根听后做出一副很是开心的样子。 “十年。” “还好,十年不算长。” “不过,我快出监了。” “是保外就医?还是假释?”王长根惊奇地望着杨凡问道。 “不,是刑期到了。” “那你就好啦!” “你也不要太失望,既来之则安之。要是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很快也能重获自由的。” “那种奢望我是连想都不敢想的,充其量,也只能是顺其自然罢了。” “能有你这样的心态,也就算不错了。” “我看这里的许多人都听你的,你一定是个头儿吧?” “算你有眼力,告诉你吧,他是我们中队积委会的主任,是全中队数百名犯人的头儿。”在一旁检查行李的印刷组的一名犯人说。 “难怪。你在这里混得很不错啊!”王长根又说。 “那还用说,他在这里三年不到就减刑共三年四个月,你说成功不成功?” “哇,能减这么多啊。” “所以,刚才指导员不是对你们说过了?积极改造,前途光明。你以后就并命地干吧。”在一旁检查行李的另一名犯人似笑非笑地说。 “算了,不要再说了,还是抓紧时间检查行李吧。”杨凡制止道。 王长根由于有杨凡的关照,他的行李很快就检查完了。同时,杨凡还特意叮嘱刘天明为他安排一个好床位。 下午三点左右,果然又送来了一批新投犯,人数有八十五名,且都是来自X市看守所。所不同的是,在检查行李及搜身时,发现几乎所有的新犯都患有严重的皮肤病,其中有不少人全身都发生溃烂,这种状况让郝指导员见了也不停地大摇其头。他本不想收下这批人的,经犹豫再三,没有办法才收下他们的,现在唯一办法就是,专门为他们空出几间仓居住,让他们先冲完凉,再全部换上新囚服,并把所带来的衣服全都烧毁,以免传染其他新投犯。 杨凡当时见状,感到有些惨不忍睹,就上前询问身边的一名新投犯: “你们怎么都会患上这么严重的皮肤病呢?” “还不是因为人太多的原故?”那新犯说。 “你们一个仓共关了多少人?” “有时多有时少,不过,平均都在六十人以上。”那新犯又回答道。 “你们那个仓有多少面积?” “不到三十平方米。” “那睡觉怎么办?”杨凡关切地问。 “那能睡觉啊,能打上一个瞌睡就不错了。”那新犯说。 “你们那个看守所都是这样子的么?” “全都一样,你看他们全身上下模样上就一切都明白了。” “那你所犯何罪?” “抢劫。” “判多少年?”杨凡随便问道。 “无期。” “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一岁。” 杨凡听后,心情突然变得沉重起来,心想,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了呢?虽说看守所和监狱的条件差,但似乎外面的犯罪率并未降低,相反,却越来越高了。长此下去,岂不是到处都要设监狱不可?要是果真如此的话,到时那种景象又会是个什么样子呢?想到此,杨凡有些不敢再往下想了。 杨凡回到资料室后刚坐下不久,杨智从对面教研室走了过来。他边给杨凡丢去一支香烟边发着牢骚。 “他妈的,真不把人当人看了。” “怎么啦,又想起了什么来了?”杨凡问。 “不是想起来了,而亲眼所见啊。”显然,杨智为刚才那些新投犯所受到的遭遇而震惊。 “什么事?” “你看见刚才那批新犯了么?”杨智仍气愤难平地说。 “看见啦。” “有何感想?” “确实有些惨不忍睹。” “我们是过来人,出现这种状况,毫无疑问是由于仓里所关人数太多的缘故。我想说的是,看守所管教们的良心到哪里去了?怎么能让一个仓里关押如此多的人呢?这不是在有意造孽么?” “你说得不错,我刚才随便问了其中的一名新犯,据他说,他们那个面积不足三十平方米的仓,长年要关押六十多个人,当时听后,一联想到那个人头躜踊的景象,我就感到有些不寒而栗。” “那种拥挤的环境,待一会儿还行,要是时间一长甚至长年累月生活其中,那其惨象真是令人不敢想象。” “是啊,我还记得当初在S市看守所时,一个仓关了四十多人,当时已经深感拥挤不堪,要是再增加到六十多号人,还真不知道这条命仍能否保得住啊。” “老杨,你说为何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呢?” “这种现象,用一句两句是很难说得清楚的,不过,现在人道德日益败坏,这却已是个不争的事实。” “过去,虽然说也有犯罪之人,也存在有监狱等。但论其犯罪率水平之高,可能都无法与现在能比得了的。” “不错。” “你说,这问题的根到底出在何处?” “很难讲,许多事情的发生,决不是一朝一夕或个别原因造成的。比如说,从目前国内许多报纸上,常见到不少有关土地沙漠化及环境保护的报道,如果有人问为何土地沙漠化的状况会越来越严重呢?” “这是为何?” “很简单,这与我们长期以来乱坎乱伐不无关系,特别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盲目鼓吹粮食□□,后又提倡全民大炼钢铁,结果毁林造田,砍树炼钢的现象比比皆是。虽然当初人们暂时感受不到环境变化所带来的影响,但现在显然已开始自食其果了。” “你说得很对,其实,民风的变化往往也不是偶然的。例如,改革前,曾一度看重“阶级成份”,认同越穷越光荣,结果是地主和资本家等的女儿再漂亮也没人敢要。改革后,开始重视学历文凭,结果一度出现漂亮姑娘争着嫁大学生的景象。后来鼓励发展民营经济,结果哩,又出现漂亮姑娘争着嫁给有钱人的热潮。所以,人的价值观的变化,也是有其深层原因的,是不是也该冷静地反思一下呢?” “你的观点也许是对的。” “我总觉得,一个人类应该是多元化发展的,不能随意地规定某些要发展,而某些不能发展甚至禁止发展。因为人类也有个类似于自然界的生态平衡问题,如果人为干预过多,则势必会造成发展的不平衡,从而最终会出现这样或那样的新问题。” “你这个观点很有见地。” “另外,你想过没有,皮肤病是很具有传染性的,要是新收巷的犯人过几天后都被传染上皮肤病了,那可怎么得了啊。” “刚才指导员不是对他们实行隔离居住了么?” “那顶什么用呢?他们虽然是分开居住,但毕竟仍共用一个冲凉房,如果顺其自然而不采取进一步防范措施的话,我想到时不传染都很难了。” “这确实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但是,现实条件就是这个样子,不把他们放在新收巷里,又能让他们到哪里去呢?” “可以把他们都送医院接受治疗呵?” “你有所不知啊,这么多人全都送去医院,根本是不可能的,你没有住过院不了解,监狱医院住院部全部加总也只有十几张病床,怎能容得下如此多的人住院呢?” “难道不可以临时增加床位么?” “那也要有多余的空间才行呀。” “你的意思,只能开个眼闭个眼,顺其自然?” “那也不是,至少可以通过采取搞好室内卫生、多消毒、多用药等措施。同时,也可让中队犯医多去看视,比如说,令犯医去监督他们多用药水冲凉,教他们经常主动自我保健等。” “老杨,下午我看见他们那个样子真是心寒啊。” “我也一样。能采取的措施,积委会都做了,有许多是属于客观环境方面的问题,我也只能提出自己个人的意见和想法,中队是否能采纳,我也是无能为力的。” “这点,我能理解。” “对了,你个人的事怎样?余刑还有多长?” “还有一年二个多月。” “那也快了。” “再快也赶不上你老兄,来时比我晚,走时却远比我早,真是佩服你啊。” “不能这样说,我只是运气稍好点罢了。” “有些事是不能全归之为运气的,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是没借口可讲的。” “其实,你也是比上虽然有些不足,但比下却是很有余啊。” “老杨,出监后准备做什么工作呢?总不会从此不再拼搏了吧?” “干还是要干的,但到底干些什么,目前确实很难说。” “你觉得仍继续留在原地,像我们这种人,恐怕什么事都干不成?” “不可否认,像我们这样坐过牢的人,出去后要想找一份工做,除非是隐瞒这段个人历史,否则,确实非常难。” “就是呀。” “除非自己投资自己干,但这也非常不容易,最关键的当然是资金问题。” “你有没有想过到国外去发展?” “当然有,但也很不容易啊,不要说别的,就是出国时政审这一关恐怕就过不了。” “据我所知,现在有不少国家接受技术移民,如果能以这种形式出国去谋求发展,不是很好么?” “技术移民的事,我知道一些,如加拿大就接受技术移民,但据我所知,凡犯过原所在国刑事处分的人,一般都很难通过相关审查的。” “不过,以目前这种状况,我总觉得留在国内,是很难有所发展的。” “我知道,关键是如何建立起通道,没有通道,想出国发展,也是非常不现实的。” “说实话,我对自己一年后出去做些什么,心中一点数也没有,感到十分地茫然。” “此事看来急不得,而且急也没有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摸着石头过河。” “唉,也只好如此了。” 5 今天是一九九七年五月二十六日。张剑波已经调来图书组开工有一个多星期了,而且,杨凡昨天又把王长根也顺利弄到图书组来了,如今张剑波和王长根全都已经成为图书组的正式成员。 此二人内心都十分明白,自己之所以能顺利调到建新学校来,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有杨凡的大力帮助,所以,他们二人对杨凡可以说是充满着感激之情。而杨凡一方面感到临出监之前总算替高科长尽了一份意,心中顿感轻松不少;另一方面觉得临走之时还能做两件好事,也算是善心一片。 下午,杨凡正在向张剑波移交有关《建新报》的一些工作,突然,高科长走进了资料室,他示意杨凡让张剑波回避。待张剑波走了,高科长对杨凡说:“后天上午八点半,监狱要召开一次宣判大会。” “是什么内容呢?” “将宣判七名犯人的死刑,而且,宣判完之后将会立即押赴刑场执行枪决。” “这七名犯人所犯何事?为何非枪毙不可呢?” “这七名犯人,本来已被判死缓或无期徒刑,投牢之后又公然抗改,所以,才会加重惩处的。” “他们七人投牢后,有没有具体做过什么错事呢?” “还不是与其他犯人打架斗殴,不过,其中有一个犯人好像是由于私偷工厂里的东西出去变卖且数额较大。” “这七个人怎会如此糊涂,本来已判了重刑,按理应该更加小心谨慎才是,怎么会做出这样的蠢事来呢?真是太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了,他们的父母要是知道此事,岂不会伤心欲绝么?” “事已至此,后悔也是无济于事的。” “是啊。” “这可能是你出监之前的最后一场重大活动了,你还是要费点心喽?”高科长笑道。 “您放心。” “另外,到时会有不少武警来站岗的,气氛也会比较严肃,你要交代学校里的其他犯人,凡事务必小心谨慎,绝不可自招祸灾啊。” “我明白。” “新来的两人怎么样?” “不错,也比较谦虚,毕竟在外面时都是具有一定地位和身份的人,做事还是能够把握住分寸的。” “那就好,你要多提醒他们,也要尽可能多教他们,让他们能尽快地适应学校和监狱的新环境。” “我会的。” “另处,宣判大会的标语必须用黑布白字制成才行,标语的内容等下我让欧阳干事给你。” “好的。” “还有,到时全监的男女犯人都要参加宣判大会,会议场地也要好好规划一下。” “我知道。” “你负责组织一下就行,具体工作多让他们去做,这也是让他们充分锻炼的一个机会呀。” “谢谢你的体惜,我明白怎样做的。” “哎,真是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啊,年纪轻轻,就这样把命给丢了。” “说得是。” “但愿这件事过后,能有更多人引以为戒,真正做到警钟长鸣才好啊。”看得出高科长还是有一颗仁慈之心的。 “我想应该会的,不过,如此这般做法,代价实在太大了。” “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国法无情嘛。” “但法律也是由人来掌握的呀,能不让人死最好是留人一命为好。” “这是你个人的善良心愿,但法是不容情的。” “我的意思是,如果仅是因他们有打架斗殴行为,就把他们改判为死刑,实在有些太残忍了。” “这已经是无可挽回的事了。” “这我知道。以后监狱对犯人进行监规纪律教育时,又多了一个活生生的反面典型材料了。” “这真正是血的教训啊。” 高科长走后,杨凡再也坐不住了。他来到学校大厅慢慢度着步,边走边思索着什么。这时,叶华明忙站身来:“杨主任,有事么?” “哦……没有。”杨凡猛然醒悟过来,才发现自己有些失态表现。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他干脆往南巷走去,假装起检查教室卫生来了。他逐个教室一一看了一遍,然后,才踏着正常步伐回到了资料室里坐下,点燃了一支香烟独自吸了起来了。 第二天下午一开工,杨凡刚刚坐定,陈有祥不知不觉地走了进来。 “老杨,听说要开宣判大会了,是么?” “你听谁说的?”杨凡反问道。 “许多人都知道了,我想你也应该知道了?” “是有这么一回事。”杨凡坦然答道。 “听说要枪毙好几个人哩。” “是的。” “枪毙几个?” “七个。” “哇,这可是监狱很多年来枪毙犯人最多的一次啊。” “没错。这个事你知道就是了,暂时还要保密喽。” “你放心。” “我倒是无所谓,我担心的是你,万一不小心给人家抓住小辫子不放就麻烦大了。” “我知道,你反正是还有几天就要出监的人,一切已无所谓了。” “老陈,我走了,你以后凡事多加小心才是。古人说得好:平安就是福啊。” “对。就是这样,特别是在监狱里面生活,更应事事小心才行。” “你好像有好长时间没有拜山了,是吧?” “没错,父母虽说都已退休了,但毕竟他们年纪也都大了,来一次不容易。况且,我早已写信告诉他们,来探监一次,既辛苦又花钱,倒不如把省下的钱,寄一点给我,也好改善改善伙食,以免把身体给弄垮了。” “这样做也对,起码图个实惠嘛。” “我就是这样想的。” “现在家里每月给你多少钱?” “二百元人民币。” “每天买一个菜吃也差不多够了。” “只能凑合着过吧。” “你现在仍有多少余刑?” “还有十三年。” “还有这么长呀?”杨凡显得有点惊讶。 “是呀,我是没法同你老兄比的了。” “慢慢来吧,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是的。” “坐牢长一点不要紧,关键是切莫把自己身体给弄垮了,不是有一句叫做‘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所以,保重身体应始终放在第一位才是。” “你说得很对呀。” “其实,我始终认为,你应利用平常时间多写点文章才对,虽然我也知道,在监狱里所写的文章中,大部分所说的都是违心的话,但也是没法子的事。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句话用在监狱里面也是适用的,为了能早日出监而违心地写一些鼓励积极改造的文章,也可算是一种适应环境的不得已而为之的有用之法。” “我也有过此想法,可是,每当坐下来抓起笔时,总感到脑中空空,实在是没有什么可写的东西。你是知道的,无病呻吟的事,我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但有些事也是可以变通的,至少可以换一个角度来写嘛。” “行,你的意见我会认真考虑的,我确实也想慢慢调整心态,力争多写几篇文章,至少为了适应环境,也该去努力试一下。” “你能这样就好了。” “会的。” 其实,杨凡以前曾多次建议陈有祥发挥自身优势,向《新人报》和《建新报》多投稿,但每次都收效甚微。杨凡清楚,他之所以不写稿,主要感到不屑这样做,因为谁都知道,在狱中作为一名服刑人员写文章,是几乎不可能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甚至为了提高文章的见报率,作者常常须去迎合官家的意图,说些套话、空话和违心话,作为一名心地耿直而又不愿人云亦云之人,没有兴趣爬格子,对此,杨凡是完全能理解的。只不过,杨凡的观点是,作为一名服刑人员,既然把早日出监、重获自由当成了自己眼前的头等大事来抓,就应该充分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条件,在不损害他人利益的前提下,去为实现自己的目的服务。如今,杨凡出于对朋友的关心,再次向对方表达自己的想法,目的自然是希望挚友能得到更多的减刑机会,早日重获自由。所以,当听到陈有祥欣然表示从今以后,要多写文章多投稿时,杨凡很是高兴,他说:“许多人常说我改造很成功,其实,我只是比大多数人更勤奋一些而已,你想一想,要写一篇三四百字的文章,谁又会做不到呢?” “是的。” “如果认为写新闻报道稿多少有些吹的成分在里面,那也可以不写新闻稿嘛。” “不错,除此之外,还可以写些诸如诗歌、散文和小小说等。老杨,说实话,我之所以一直不想提笔写点东西,主要是由于自己心情不好的缘故。” “但是,为了早日自由,我们必须尽快振作起来才是,如果老是停留在对过去那些陈年旧事的回忆里面,被动地接受狱中的改造生活,那何年何月才是个头啊。”杨凡继续鼓励道。 “我终于想通了,不过,这全是你的功劳呀。” “怎么说呢?” “因为你老兄已经为我树立了成功的榜样,想当初,你要不是因写文章拿到了一个立功奖,从而让你成功地减刑了二年一个月的刑期,那么,你也就不会像今天这般轻松自然了。我说得对吧?” “对啊。正因为我有了切身体会,所以,才会多次鼓励你也这样去做。” “你的好意我非常明白。” “你再想想,眼下不少只有初中文化程度的犯人,也竟然在《新人报》和《建新报》上发表文章,你作为一名堂堂的大学本科毕业生,难道会写不过他们?” “是啊。看来我确实要好好振作起来,并彻底克服自己身上的惰性才是。” “我相信,凭你的实力,只要你肯写,从现在开始想拿个立功奖励还是很有希望的。即使拿不到立功,至少也可拿一个记功奖励嘛。” “不说这些了,哎,老杨,上次来你资料室的那两个妹仔挺漂亮的,其中更亮的那个妹仔好像早就认识你似的,她是谁呀?”陈有祥突然扮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笑道。 “我跟她是乘同一辆车来到S监狱的。” “噢,那你们原是同一个看守所的?” “不仅是同一个看守所,而且还住隔壁仓哩。” “哎,你们俩还蛮有缘哩。” “可不能乱说哟,人家还是未嫁人的姑娘家,名声要紧喽。”杨凡笑道。 “我在狱中这么多年,这个姑娘和建新女分校的李毅玲应数是女犯中最漂亮的两位了。” “看来你用心不浅呀。” “好像刚才讲到的这位姑娘已调到文艺队来了?” “不错,她叫叶婉霞,本来早该到文艺队来的,由于她所在的中队领导一直不放她走,所以才拖到今天的。” “她被判了多少年?” “七年。” “那不是也快出监了?” “应该快了。” “唉,人生一辈子要是能娶到像她这么漂亮的妹仔做老婆,那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啊。” “怎么?想女人啦?”杨凡笑道。 “光想又有啥用呢?” “所以,我才要你多多努力。只有早日出监了,自由了,这一切才有条件谈得上,对吧?” “其实,我也只是说笑而已。如今要应付劳改生活都有些够呛,哪还有心思去想其他的事呢?” “这也是实情。” “不过,还是你老兄幸运,不仅减刑减得快,而且连坐牢都能与老婆同居,真是令人羡慕。” “谁叫你挑花了眼睛,不早些找一个合适的姑娘结婚呢?” “嗨,那个时候只想到做单身汉洒脱,谁会想到这么远呢?” “这就叫做人远虑必有近忧。” “唉,早知如此,也该早早结婚就好了,起码现在时不时的可以与老婆同居,调节一下生活该有多好呵。” “这又能怪谁呢?世上那有临时抱佛脚就能得到佛祖保佑的?” “有道理。” “嗳,你走了以后,也不知会由谁来接你的班出任中队积委会主任哦?” “很难说。”杨凡答道。 “你应该心里有点数吧?”陈有祥又问道。看得出,对于谁将出任中队积委会主任一职,他很在意。 “看刘天明能否顶得上去。” “你是说刘天明有可能接你的班?” “我只是猜测罢了,这又不是我能定得了的事情。”杨凡笑道,接着又问:“你觉得他不合适么?” “不完全是的,我只是认为杨智比刘天明似乎更合适些。” “为何会这样说呢” “我以为,杨智的组织协调能力要比刘天明强些。” “其实,我觉得杨智和刘天明都是比较理想的人选,但由于刘天明与中队领导的关系远比杨智好得多,所以,我才会说刘天明出任中队积委会主任的可能性很大。” “也许你的分析是对的。” “你应该知道,由谁来担任积委会主任,对中队领导来说,同样是一件蛮重要的事情,因此,到底最后由谁来接班,一切取决于中队领导的抉择而定。” “那是自然,我们在这里只是作个初步推测而已。” “不过,杨智也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因为按照过去的惯例,每任积委会主任均出在建新学校,也许这个惯例仍会继续延引下去哩。” “对。不过,谁当都一样,行了,不打扰你了。” 陈有祥走后,杨凡也跟着走出资料室,想看看有关宣判大会的各项准备工作进展情况。他首先来到图书编辑室里,只见王家胜正站在一张办公桌前聚精会神弯腰写字。见杨凡到来,王家胜谦虚微笑道:“献丑了。” “还有几幅未写完?”杨凡问。 “快了,只剩下一幅二十四个字的标语仍未写好,今晚如果能加班就最好,即使不能加班,我想明天上午吃饭前把所有的标语都做好仍问题不大。” “赶前不赶后,这样吧,我跟高科长说一声,今晚让大家加个班。” “这样就太好了。” 杨凡朝房间四周瞧了瞧,问:“张剑波和李春林他们呢?” “正在大厅里沾贴标语。” “老王,辛苦你了。” “那里话,这是我应该做的。” “老王,与你以前在中队相比,在学校劳动感觉如何?” “都差不多,我在中队时,除了早些年前要干体力活外,近几年也主要是做如办黑板报、写写稿等工作。” “看来,你也应该带徒弟才行,待他们都能写了,你也就可以松口气了。” “是的,不过,也要他们肯学才行哩。” “新来的张剑波和王长根,你可以作为重点培养对象嘛。” “不过,我还没有发现他们对写美术字感兴趣哩。” “小孩最近没有来看你呀?” “没有,不过他们在外面也都很忙。” “你的身体没有什么问题吧?” “坐牢坐惯了,大问题不会有的。”王家胜笑道。 “那你继续忙吧?我到外面去看一下,顺便给高科长打个电话。” “好。” 杨凡信步来到了学校大厅里,原来李春林他们正在南面的走廊里沾贴标语。“各位辛苦啦!”杨凡笑着向他们问候。 “你好。”李春林回应道。 “收工之前能全部沾贴好么?”杨凡问。 “有点困难。”张剑波答道。 “这样吧,我现在去同高科长说说,争取今晚都加个班如何?” “太好了,就看你的了。”李春林高兴地说。 于是,杨凡走到电话机旁,拿起电话接通了教育科。由于高科长不在,是欧阳干事接的电话,他爽快地答应了杨凡的要求,只是附加了一个条件,要杨凡保证不让他们离开学校到处乱跑。对此,杨凡自然是满口应承了。 晚上,王家胜花了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就把最后一条标语写好了。李春林、李星、张剑波和王长根等人,则仍继续在沾贴标语。王家胜由于忙碌了一整天,现在总算可以好好休息一会儿了,他特地来到杨凡的资料室,想讨一杯热水喝。 “老杨,你这里还有热水么,我那边的热水早已被他们喝完了。”王家胜问。 “有的,你自己倒吧。” “还要你陪着我们加班,真不好意思。”王家胜坐在一张椅子上喝了一口热茶后说。 “那里话呀,你们才辛苦,我什么也没做,有什么好辛苦的?”杨凡笑道。 “老杨,听说这次一共要枪毙好几个人,是真的么?” “是真的。”杨凡答道。 “不过,我坐牢时间长,见得也就多了,也可以说是见怪不怪了。” “改革开放以前,据说监狱每年所枪毙的犯人比现在还多得多,是这样的么?”杨凡询问道。 “千真万确。那时候,被拉出去枪毙的人,多数都是因政治上原因如发表反动言行等,相反,因打架斗殴而遭枪毙的犯人,却所见甚少。” “在S监狱三十年了,S监狱的点滴变化,应该都逃不过你的眼睛的,是吧?” “那是自然,记得我刚投牢时,建新学校这栋房子还没建起来,而现在你看都已经破旧得不像样子了。还有,这里的许多警察,我是看着他们长大成人的。几十年来,仅监狱长就不知道已换了多少个了。”王家胜带有同分倚老卖老的语调说道。 “如果要写《S监狱志》的话,看来你应算得上是一名非常合适的人选。” “这话一点不假,不是我吹牛,要是论对S监狱的过去和现在的了解,我敢说,在S监狱还真没有一人会比我更熟悉它的了。” “我相信。” “但是,话又说回来,熟悉它又有何用呢?即使有一天要写《S监狱志》,难道他们真的会信任我并允许我参与编写么?” “如果真有其事,那也说不准的。” “告诉你,老杨,这是绝不可能的。其实,你应该也早看出来了,S监狱到现在仍一直‘左’得很,改革开放以前长期鼓吹的斗争哲学,在今天的S监狱仍很有市场。所以,他们是绝对不可能会让一名曾是犯人的人去参与编写《S监狱志》这一‘神圣’的工作的。” “也许你的观点是对的。”杨凡坦然承认道。在杨凡看来,改革开放是对的,是很及时的,否则,自己也不可能有机会进大学读博士,更不可能成为一名企业家。因为改革开放之前,人们一切都是听从上面的安排,每个人不可能自主选择工作机会,作为一个农村人也决不可能有机会进城工作的,更别谈成为一名城里人,享有自主创业的机会了。所以,在杨凡的内心深处,他一直是真心地感恩改革开放的,并庆幸自己赶上了一个好时代的。 这时,李春林、李星、张剑波和王长根等人也已完成了手上的工作,来到资料室里。杨凡让他们各自找凳子坐,想喝水的则自己拿杯子倒水喝。同时,杨凡给抽烟的人每人丢去一支香烟。 “各位辛苦了,可以先休息一下,今晚中队还没有进行点名,所以,我们不用急着下中队去,等到九点半后再回中队也不迟。”杨凡话中带有几分明显的对同改们的体惜之情。 “杨主任,听说要枪毙人,是么?”张剑波问道。 “怎么你也这样问我,真烦人。一天多来不知有多少人问我这个问题,我自己已不记得回答多少次了。”杨凡笑道。 “我确实不知道才问你的。”张剑波解释道。 “我知道,不过,你一问倒让我想起来另外一件事。趁大家都在这里,我就顺便说一下。” “什么事这么重要?”李春林问。 “是这样子的,高科长交代,要我们在最近几天里格外小心,狱政科的人会经常到监狱各处去检查,切不可在这风头上犯错误。所以,这几天,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最好不要轻易离开建新学校,大家应该都能做吧?” “没有问题,这点还不醒目的话,几年的劳改生活就是白过了。”李星说。 “行,没问题。”李春林表态道。 “我们俩都刚来,杨主任你说什么我们照做就是。”张剑波和王长根也赞成道。 “能这样就好,说实话,确保不出问题也为自己好,这里毕竟是监狱,容不得我们行差踏错半步。” “说得是。”李星附和道。 “对了,老王,投牢这些日子来,你的感觉如何?”杨凡问王长根。 “基本上还能适应得了,我感到这监狱的管理同兵营里的生活有些相似。”王长根答道。 “在整个编制和管理上,确实有些同部队的情形相似,不过,其差异还是很明显的,比如,在待遇上,做犯人是无论如何不同当士兵相提并论的。” “你说得很对。”王长根赞成道。 “老王,你过去当过兵吗?”杨凡又问。 “是的,我是从军事学院毕业后直接分到连队从做一名副连长开始的?”王长根回答道。 “转业之前,你的军衔有多高?” “是上校军衔,我是从师副参谋长的职位上转业到S市工作的。” “我也曾当过兵,不过,我当的是义务兵。”杨凡说。 “当了多少年?”王长根问。 “四年。我当兵那时还没有恢复高考制度,我是退伍以后才参加高考的。”杨凡答道。 “啊,退伍以后还能考上大学,很不容易呀。” “是的,我是赶上了最后一班车,如果再晚一年退伍的话,想考取大学就会更加困难了,因为从那年以后,对外语的要求更严格了。记得参加高考前,我连ABC都不认得,你说,这样的外语水平,还有希望考大学么?” “这是实情,我记得一九八一年以前,高考时对外语基本上没有什么要求,而且外语的高考成绩在总考分中所占的比重也非常低。但一九八二年开九八二年开始,外语课程已作为一门单独的考试科目,其考试成绩将百分之百地记入总考试分数里面。” “没错,看来你对这段历史也是蛮了解嘛。” “因为我就是在一九八二年考入军事学院读书的。”王长根解释道。 “难怪,我说哩,你为何会这么清楚这段历史,原来如此。” 聊天时间最易过。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晚上九点三刻,杨凡只好领着大伙离开建新学校,回到中队等候就寝。 6 召开宣判大会的这一天终于到了。这天早晨一开工,图书组和教员组的犯人就紧张地忙碌起来了。 八点整,两辆大卡车满载着武警士兵来到了露天会场上。他们一下车,就迅速部署开来,将整个会场团团围了起来,同时,在舞台的房顶两侧各部署有四名武警战士,两挺轻机枪,其枪口正对着整个露天会场。 杨凡等人由于要协助维持各中队犯人的进场秩序,比较早地来到了会场上,见到那正对着自己的机枪口,人人都感到有些不寒而栗。会场的整个气氛,顿时充满着一种紧张和恐怖感。 八点一刻开始,监狱各中队的犯人已陆续进场,也许是见有一个个荷枪实弹如临大敌的武警士兵站岗,所以,今天犯人进场时几乎是鸦雀无声,平日那些动不动就对犯人厉声吆喝的队长们,今天带队进场时也有意压低声调说话。 宣判大会比原定时间推迟了十五分钟即在八点三刻左右召开,监狱侦察科纪科长主持会议,等待执行枪决的七名犯人在武警战士的看管下已并排站在了舞台前的草地上,他们被要求全部低头面向全监男女服刑人员,且每人的胸前均挂有一个大木牌,每个木牌表面已用白纸包裹好,并在其上面用黑体字写有每名犯人的姓名及其所犯罪行。此外,每名犯人的背上还插有一根约十五公分宽,两米长的木板条子,而且在其上面也分别写有每名犯人的姓名和所犯罪行。这七名即将拉去枪毙的犯人,他们的双手、双脚和脖子全都用绳索牢牢捆绑住。 杨凡站在不远处偶尔禁不住会迅速扫视一下这七名死囚,只见其中有好几名犯人全身一直在不停的颤抖,尤其是那两条腿更是不听使唤,仿佛是已不堪承受全身体重压力一般,令杨凡担心起其会不会突然倒下。另外,杨凡还看见,大会场的左前方一侧,还站着一大群戴着手铐脚镣并挂着大型木牌子的犯人,经打听才知道,原来都是禁闭仓里的犯人,监狱领导把他们特意带到这里来,显然是为了让他们接受教育。 侦察科纪科长宣布宣判大会正式开始之后,当地中级法院的李法官来到大会讲台前代表法院在会上当众一一宣读了七名犯人的死刑判决书。其中,有两名犯人当听到法官对自己宣判死刑并立即执行时,当即摊倒在地,昏死过了。这时,一直站立其两侧的武警士兵立即将其强行架起,直到判决书宣读完毕,所有死囚被强行押上停靠在附近的一辆卡车上时,那两名武警士兵才将这名已昏死过去的死刑犯半扶半拖地扔上了卡车。与此同时,载着七名死刑犯的卡车立即发动起来,在警车的带领下迅速朝狱外的刑场开去。 在场参加宣判大会的全体犯人,全都不约而同地扭头密切注视着七名死刑犯被一一押上卡车,然后随着紧促的警铃声阵阵响起,行刑车队监护着载有死囚的卡车,缓缓向远处驶去,直到整个车队从视线中消失为止。 七名死刑犯被押走后,侦察科纪科长又再一次来到大会主席台前,对着麦克风大声命令全体犯人保持肃静,并说大会继续进行。他大声说:“下面请监狱分管改造工作的欧阳副监狱长讲话。” 欧阳副监狱长手拿着讲话稿,信步来到大会主席台前坐下,他用手将台上麦克风的位置移了移,然后面对全体犯人说:“我今天的讲话题目是,《抗拒改造,死路一条》。”欧阳副监狱长的讲话持续约一个半小时。他讲完后,接着是染整中队的犯人赵明宽代表全监犯人发言。赵明宽在发言中说,他代表全监服刑人员表示完全服从法院对七名犯人的死刑判决,他说,今天所发生的事再次证明,作为一名服刑犯人,抗拒改造,只会死路一条,而只有积极靠拢官家,不断端正改造态度,自觉地走改造之路,才会有一个光明的改造前途。 杨凡明白,虽说表面上他赵明宽是以全监服刑犯人的名义在发言,但他未必就能代表得了全监犯人的意志,他只不过是监狱当局为了形式上的需要而随意指定的,并无“民意”基础。他在会上所说的话,全都是犯人已很熟悉的老套话而已,真正会信他话的人是少之又少的。犹如演戏一般,在露天会场的水泥地面上听讲话的数千名犯人是观众,赵明宽是演员,在主席上就座的监狱及各科室领导同样也是演员,不同的只是各自所扮演的角色不同罢了。既然所担任的角色不同,那么,他们的演出台词各不相同也就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其实,事情真就是这么一回事,杨凡想。 为之忙碌了几天的宣判大会就这样结束了。但近几天来,每天早晨开工后在露天会场上作晨跑运动时,杨凡都会有如此想法:那七名死囚的灵魂,也许仍在这露天会场的上空随风飘荡,但不知他们仍记得起归家之路否? 【第十九章】出监:自由原来是如此美好! 1 今天是一九九七年六月一日,距离出监只剩下十二天了。 杨凡像往常一样,早上开工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扫资料室的内务卫生,然后,提取四个保温瓶到位于建新学校大门左前方不远处的男犯食堂装开水。 要是平日,杨凡常会利用这个机会到朱振武的统计室去坐一坐,聊一聊天,但今天他没有进到食堂里面去,在食堂外围的锅炉旁装好开水后,就急忙回到学校资料室里,因为昨天下午叶婉霞托人给杨凡带来口信,说她今天上午要来归还上次借阅的旧画报,要杨凡资料室里等她,由于自己很快就要出监了,他希望在出监之前,把所有借出去的书报资料统统收回来。为了等她来,杨凡坐在椅子上想利用这段时间好好审核一下最新一期《建新报》即将选登的稿件。 到了上午十点左右,叶婉霞手中抱着一大撂旧画报来了,不过,这次她是独自一人来的。她进门时用脚顺势将门带上了,杨凡未留意着到门已被关上,他急忙起身走到叶婉霞身边想从她手中接过旧画报,然而叶婉霞早已迅速地将旧画报丢在了桌子上,并不顾一切地扑到杨凡的怀里去了。杨凡赶紧将她推开,他知道像叶婉霞这样的女人是绝对惹不得的,也许赵广明能跟她逢场作戏,但自己却实在没有这个兴趣,更何况这样做所冒的风险实在太大了。杨凡整了整自己的衣服,走到资料室门边将门轻轻打开了。 杨凡让叶婉霞坐在不远处的一个椅子上,并为她泡上了一杯热茶,礼貌地说:“还有十二天,我就要出监了,你在外面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做的么?” “其他没有什么,只是由于当时事发太突然了,离开住处时我只是草草地把所住的房子锁上了,但后来检察院的人拿着我的钥匙去搜查了好几次,如今也不知道住房里面的情形被乱成什么样子了?” “那房子是你自己的么?”杨凡问。 “那是间一房一厅的房子,是我花钱买下的。” “赵广明应该也很快就出监了,到时你为什么不让他替你去打扫一下呢?” “是的,就是这个意思。但我很难见到他的面,这种事又不便托人代言的,是吧?”看来叶婉霞已完全恢复了正常状态。 “没有问题,织布厂离我这里很近,有什么事我可以为你代劳的。” “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 “那我就把房门的钥匙和详细地址写给你,请你方便时转交给他。”叶婉霞说完,向杨凡要一支笔和一张白纸,然后,很快地将那套房子所处的具体位置和详细地址写在了纸上交给杨凡保管。 “还有什么事情要做的?”杨凡接过那张写有地址等内容的纸条后又问。 “没有了。杨大哥,你就要出监了,我衷心地祝贺你。” “谢谢,其实,你也会很快的,现在已是六月份了,今年又快过去半年了,到明年这个时候,你也应该差不多了吧?” “差不多,我是明年五月中旬刑满,距离出监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 “就是嘛,离自由不远了。不过,越是接近出监就越应该加倍小心才是,噢,对了,你所在的中队女犯中,也存在有同性恋的现象么?” “你怎么突然问起这样一个问题来呢?”叶婉霞显得有些很是不解地问。 “没什么,我不过是随问问罢了。” “其实,这也是众所周知的事。可以说,所有的女犯中队里都或多或少存在有同性恋的现象。你们男犯中难道就没有么?” “说实话,据我所知,男犯中还确实没见过有同性恋的情况。” “杨大哥,你怎么突然向我问起这类事情呢?” “我只是随便问问罢了。我之所以向你问这个事情,是因为我这在这里,常常收到来自你们女犯对《建新报》的投稿,其中有不少文章就谈到你们女犯中所存在的同性恋问题,你看,这一篇就是。说老实话,我对女犯中有关同性恋的问题知之甚少,碰巧你在,想顺便通过你多了解一点有关这方面的信息而已。”杨凡将一篇文章从一大撂稿件中找出来递给叶婉霞看。 “哦,原来如此,不过,对同性恋的问题,我了解也不多。只是平日晚上睡觉时常见彼此要好两名女犯会睡在一个床位上去又说又笑又闹的,由于隔着有蚊帐,也不知道她们之间到底做了些什么?” “据你看,女犯中容易出现同性恋现象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这还用说,还不是由于寂寞呗。” “你是说,只是因为感到寂寞才会与别的女犯发生同性恋关系?” “没错。你们男人根本不了解女人,作为一名女人,她可以把爱情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她需要爱的滋润。” “其实,大凡是人,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需要爱的滋润,渴望得到爱,但是,我们男人所说的爱,大多指的是男女之爱,而并非同性之间的那种爱。” “但同性之间也还是存在有友爱的,总不能把友爱也当成□□来看待,你说对么?” “显然,我们刚才所讨论的爱,并非是人与人之间的那种友爱,而是指同性恋。你是知道的,当今社会上,确实也存在同性恋现象,有些国家甚至已经通过立法承认同性恋关系的合法性。但我想了解的是,监狱女犯中所存在的同性恋现象是不是同社会上那种人所共知的同性恋关系实质上是一回事?” “我看二者还是不能挂等号的。监狱中的同性恋现象,很大程度上是特殊环境氛围下的一种暂时性的现象。” “你的意思,如果她们一旦离开监狱,恢复了自由身,则她们中大多数人仍可能会选择异性结婚生子?”杨凡又问道。 “这是毫无疑问的。”叶婉霞十分肯定地答道。 “我曾经与人谈到这个问题,她的观点与你一样,现在看来,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即狱中有同性恋关系的女犯,并不一定真正具有同性恋倾向,只要环境和条件一改变,她们中的绝大多数人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终止已进行的同性恋关系的。说白一点,她们间发生同性恋关系,只是一种权宜之计,一种为弥补自己内心空虚和情感上的孤寂而采取的替代行为罢了。对么?” “你说得很对。对了,与你谈论这个问题的女犯是谁呀?可不可以向我透露一点信息?”叶婉霞笑道。 “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点?” “你不想说,那就算了,反正我免强你也没有用的。”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说的,那是有一天一名女犯在一名女队长带领下来给我们《建新报》投稿时,无意中谈到了这个问题。” “哦,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在狱中看中了哪位漂亮女犯哩。”叶婉霞微笑道。 “没想到我给你留下的印象竟是如此之坏啊?”杨凡也笑道。 “看你认真的,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我也只不过是一句玩笑话。” “我知道。” “对了,你投牢以后有没有人欺负你?”杨凡又关切地问道。 “你是指哪方面的?” “各方面都有。”杨凡笑道。 “刚投牢时,我们女犯小组里倒是有人想欺负我,让我无缘无故地猫低过几次,不过,幸运的是还没有挨过打。” “在你们中队里,有新犯挨打的么?” “有,比比皆是,老犯欺负新犯,当头的欺负小兵,这都是常有的事。” “那你还算是比较顺利的。” “可是,我们大队那个教导员,真讨厌。” “怎么呢?” “还不是他有些不安好心,常常在他晚上当值时,会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里去,说是要我向他汇报思想,可是,说着说着就总是对我动手动脚起来,每次都弄得我紧张兮兮的。” “你们大队的教导员是男人还是女人?”杨凡有些不理解,他以为监管女犯应该都是女队长才正常。 “当然是男人,女人怎么会对我动手动脚呢?” “那他有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呢?”杨凡随口又问。 “什么进一步动作?” “我是说,他是教导员,而你只是一名犯人,他要是对你使强,那你是很难应付的?” “这倒是实话。有一次,他确实想是得寸进尺,不由分说地强行把我搂在他怀里,对我又亲又摸的,我当时感到很是恶心,在他正想脱我衣服时,不知从哪里来的胆量,我奋力争脱他,并大声警告他,要是再敢对我动粗,我就大声呼救,而且要控告他。可能是他见我真的生气了,才不得不放开了我。” “真不简单呀。”显然,杨凡对她的话,并没有全信,眼下只想应付她而已。另外,杨凡也想通过她多了解一些有关女犯生活的资料,说不定日后自己老了写回忆录时用得着。 “看你,人家同你说真的,你却来笑话人家,真坏。” “这就是说,你把你们的教导员给得罪了?” “那还用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迟迟来不了文艺队么?” “难道与他不关?” “没错,除了他还用谁敢顶着教育科的调令不放人?” “自那次以后,他还有没有再让你到他的办公室去?” “有的,不过,倒是再没有像上次那样对我动粗了。有一次,他还向我道歉,说上次是由于他太喜欢我了,一时失去了理智才会做出那种事来,要我原谅他。我知道他对我并未死心,只是变着法子软硬兼施想得到我。” “你真有这么大的胆量敢拒绝于他?” “我就知道你是不会相信的,算了,不说了。” “对不起,是我说错了,我向你道歉。” “那还差不多。” “现在不再生我的气了吧?” “杨大哥,上次在车上我与赵广明的事,你都看见了吧?” “要我怎么说呢?既看见了,也可以说什么都没有看见。” “这话怎么说呢?” “这还不简单?什么事情当只能被烂在肚子里的时候,看不看到或知不知道又有何关系呢?” “杨大哥,谢谢你替我们保守了这个秘密。” “不用客气。你我虽然都是失去了自由之人,但也是人,而且都还是正常人,有那种需要也是很正常的,对吧?” “谢谢你,你真是一个大好人。那次也不知道为什么,像吃错了药一般,突然间那种需要变得十分强烈,一个心思只想得到它,就什么都不顾了,真是丢脸丢到家了,让你见笑了,事后每每想起那事,都有无地自容之感。总之,说实话,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自己不能原谅自己。”叶婉霞带着几分自责而又存感激的心情说道。 “事情都已经过去多时了,过去的就让过去吧。何况人非圣贤,孰能过呢?换了别人,说不定也一样的,是吧?”杨凡安慰道。同时,杨凡感到再说这个话挺没有意思,于是,转变话题问道:“对了,你们上次借这么多画报去看,有没有找到比较合适的内容?” “噢,你这些旧画报还真有用,我们已经设计出了好几套演出服装了,说到这,真该谢谢你才是哩。” “哎,有什么好谢的?” 就在这时,教育科欧阳干事突然站在了资料室的门口,杨凡和叶婉霞见状立即起身问候。杨凡更是为了迅速打破这窘困局面,他笑呵呵地说:“欧阳干事,您来啦,请坐。您知道么?她叫叶婉霞,是与我同一辆车来到S监狱的。” “真的?”欧阳干事笑着问道。 “是啊,我与她是同一天,坐一辆车来到S监狱的,不仅如此,我与她在看守所时,还被关在互为隔壁两个监仓里哩。”杨凡边说边给欧阳干事递去一支香烟,同时还为他泡了一杯热茶。 “哦,还有这么巧的事?” “的确一点不假,前几天我们文艺队要设计演出服装,特向杨老师借了一些旧画报用,今天我是专门来归还旧画报的。”叶婉霞解释道。 “听说你们文艺队很快就要出去演出了,现在节目准备得怎么样?”欧阳干事用力抽了一口烟后问道。 “一切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叶婉霞笑着回答道。 “外出演出的单位都定下了没有?”欧阳干事又问道。同时,他的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叶婉霞看。杨凡在一旁顺着欧阳干事的目光瞧过去,觉得叶婉霞光长得确实是太漂亮了,虽然她身着囚服,但仍掩饰不了她的天生丽质。 “基本上都定好了,这回准备先到北片区各个监狱作巡回演出,听说以后还要到东片区和西片区及南片区各监狱演出。不知是不是真的?”叶婉霞笑问道。 “这是真的。局教育处要S监狱成立这个文艺队,其目的就是为了丰富监狱里犯人的业余文化生活,所以,以后你们少不了要经常外出到各个监狱去巡回演出。”欧阳干事答道。 “外出演出没有关系,其实,我们文艺队的犯人绝大多数都希望能有机会出监去演出的。”叶婉霞说。 “为什么呢?”欧阳干事问。 “还不是为了能够多呼吸几口新鲜的自由空气。” “但是,即使出监演出,对你们的监管并不会有丝毫放松呀。” “这我们知道。” “是不是还为了能拿到更多的奖励哩?”欧阳干事笑问道。 “这也是原因之一吧?”叶婉霞微笑道。 “可你们也应该知道,每次外出演出,你们所肩负的责任很大哩。” “这我知道。” “你们演出效果好,无疑会给我们监狱争光,但是,倘若演砸锅了,那就分分钟有可能演变成一个政治事件,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说的是。”叶婉霞机灵地附和道。 “杨凡,最新一期的《建新报》所需的稿件数量够不够?” “基本上够用,不过,好像近来各中队犯人投稿数量有明显的下降趋势。”杨凡答道。 “这事我知道。现在下面各个中队的生产任务抓得都很紧,几乎每天都在加班加点地干,犯人们根本挤不出时间来写文章。” “不过,长期这样下去,稿源将会成一个问题的。”杨凡带着几分忧虑地语调说道。 “那也没有办法。这样吧,你们先把所收到的稿件尽量多改一改凑合着用。此外,下午我到女犯中队那边去看看,看是否还有新稿件没有?” “那敢情是好。”杨凡附和道。 “你对文学有没有兴趣呀?”欧阳干事不想同杨凡继续谈论有关稿件之事,显然,他对同叶婉霞交谈仍兴致甚高。 “文学不是我的专业,不过,仍算是我的业余爱好。”杨凡微笑道。 “你知道‘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同长天一色’是谁的名句?” “是不是初唐四杰之一的王勃的名句?我记得在他的名传千古的杰作《滕王阁序》中就有这句话。对么?” “很对。”欧阳干事说。 “我还记得其后两句是这样写的: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没记错吧?”杨凡谦逊地说。 “哇,你的记忆力惊人,非常准确,一字不错。”欧阳干事现出几分吃惊的面容。 “欧阳干事,唐宋以来诸多诗人中,你最喜欢谁的诗句?” “我最喜欢王维的诗,我觉得他的诗无论写事还是写人,都很真,而且读起来也容易上口。” “王维一生曾写过很多诗,你最喜欢的是哪一道?”杨凡又问道。 “他的诗我都喜欢,比如,他的《桃源行》我就很喜欢。”欧阳干事笑答道。 “渔舟逐水爱山春,两岸桃花夹去津。”叶婉霞情不自禁地背出了《桃源行》中的第一句诗。 “坐看红树不知远,行尽青溪不见人。”欧阳干事紧接着背诵出第二句。叶婉霞不甘落后接着背诵出第三句:“山口潜行始隈澳,山开旷望旋平陆。” “遥看一处攒云树,近入千家散花竹。”欧阳干事紧接着背诵出第四句。叶婉霞兴致越来越高,随口背诵出第五句:“樵客初传汉姓名,居人未改秦衣服。” “居人共住武陵源,还从物外起田园。”欧阳干事也不甘落后随后背诵出第六句。 杨凡见他们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背诵着王维的《桃源行》,忍不住插背了第七句:“月明松下房栊静,日出云中鸡犬喧。” “杨凡,你也懂背王维的《桃源行》?”欧阳干事吃惊地笑问道。 “唐诗宋词中的一些名句,有空时我也是喜欢背诵几句的。”杨凡笑答道。“王维另外一首叫《山居秋暝》的诗我也比较喜欢,我记得这道诗的内容这样的: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欧阳干事未等杨凡背完即抢背了最后一句。 “欧阳干事,你真是博闻强记,竟然连这道诗都记得。”杨凡奉承道。 “那里,你过奖了。” “欧阳干事,喜欢看小说么?”叶婉霞又问。 “喜欢。” “那最喜欢看的是什么小说?” “是国外的?还是国内的?” “国外的呢?” “如果是外国人写的小说就太多了,如法国雨果的《悲惨世界》,巴尔扎克的《烟花女荣辱记》和《欧也妮葛朗台》,莫伯桑的《温泉》,斯丹达尔的《红与黑》,罗曼罗兰的《母与子》,大仲马的《基督山恩仇记》,还有英国查尔斯狄更斯的《德鲁德疑案》和俄国托尔斯泰的《安烈卡列尼娜》等我都很喜欢。”欧阳干事笑答道。 “国内的呢?”叶婉霞又问道。 “国内小说中,我最喜欢看的小说是曹雪芹的《红楼梦》和罗贯中的 《三国演义》,特别是《红楼梦》,真是百看不厌。” “记得《红楼梦》中有一副对联叫做‘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我觉得它包含有很深的哲理,我很喜欢它。”叶婉霞有几分卖弄地笑道。 “红楼梦中有很多名扬后世的经典名句,如: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些都是寓意很深的醒世真言。” “欧阳干事,在《红楼梦》中,你最喜欢的诗是那一首?”叶婉霞笑问道。 “《红楼梦》中好诗很多,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那首为贾宝玉画像的诗,我仍记得其内容是这样的,”欧阳干事略停了一下,从容背诵道:“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可怜辜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无望。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寄言纨绔与膏梁:莫效此儿形状!” “欧阳干事,你真是好记性,这么长的一首诗,竟然可一字不错地背诵出来,令人佩服。”杨凡笑道。 “欧阳干事快成一名红学家了。”叶婉霞也恭维道。 “《红楼梦》人物中,你最喜欢谁的诗?”欧阳干事问叶婉霞。 “我喜欢林黛玉戏弄贾宝玉的那道诗,叫做:无端弄笔是何人?作践南华《庄子因》。无悔自己无见识,却将丑语怪他人。” “还有么?” “还有就是林黛玉的另一首诗:铁甲长戈死未忘,堆盘色相喜先尝。螯封嫩玉双双满,壳凸红脂块块香。我肉更怜卿八足,助情谁劝我千觞。对斯佳品酬佳节,桂拂清风菊带霜。” “确实是一首好诗。”欧阳干事赞道。随即又转问杨凡:“《红楼梦》中你最喜欢的诗是哪一首?” “《红楼梦》也曾读过几遍,我最喜欢的还是贾雨村的一首诗,其内容是:未卜三生愿,频添一段愁。闷来时敛额,行去几回头。自顾风前影,谁堪月下俦?蟾光如有意,先上玉人楼。” “确实也是一首好诗。好了,我还有其他事要做,就先一步,好久没有这个雅兴谈诗论文,今天可谓遇上知音了,痛快!”欧阳干事边走边说道。显然,他仍谈兴未消,是抱着依依不舍的心情离去的。 “杨大哥,我该走了,那件事就拜托你了。”叶婉霞站起身说道。 “你放心吧,明天我找机会去织布厂一趟就是。” “真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小事一桩,客气什么?” “那我走啦。” “好的,慢走。” 2 今天是一九九七年六月十日,杨凡还有两天就要重获自由了。 早上一开工,杨凡就着手清理自己的个人用品,同时,对资料室的所有图书资料再一次进行了自我核对,以便争取在下午收工前最迟也能明天之内移交完毕。 杨凡大约花了一个小时时间将各项准备工作全部做好,他点燃了一支香烟坐在椅子上抽了起来。他很想静静地坐一会儿,可是,还未等一支烟抽完就坐不住了,他想出去走走。 说来也怪,越是临近出监,杨凡反而觉得日子更难捱,有时甚至感到一天比一个月还长。为了平静心态,让日子过得更快些,近日来,他常常离开学校到其他中队去串门子。好在监狱狱政科的干部都认识杨凡,也知道他很快就要出监了,所以,有几次尽管狱政科的干部在路上迎头碰上他,也没有让为难他。 现在,杨凡来到了露天大会场,并绕会场转了一圈,正考虑应去找谁聊天,突然想起了打磨中队积委会的宣传组长梁雄建,对,今天就找他聊天去。杨凡主意一定,就立即信步朝打磨中队走去。 梁雄建,四十二岁,大学文化,坐牢前原是S市国营恒兴公司的董事长,因犯受贿罪被判无期徒刑。去年五月间,他妻子带着法官和律师来到监狱开庭,当场判他妻子要求离婚成立,向他宣读了离婚裁定书。梁雄建明白,自己已是一名被剥夺一切权利的犯人,除了任人宰割外,自己已毫无自我保护之力。不过,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与自己朝夕相处近二十年的妻子,竟也会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离自己而去。为此,他再一次切身感受到了世态的炎凉和人的无常。 现在,他在中队的图书室里见杨凡来了,很是热情地把杨凡接进图书室坐下,并给杨凡泡上了一杯热腾腾的乌龙茶。杨凡边吸着梁雄建递来的香烟边朝室内四周迅速地瞧了一遍,只见房间内东西北三面靠墙摆放的书架上,所放的大部分是马恩列斯著作和早已过期的旧报纸和杂志,中间是一张小型会议桌,南面靠墙摆放的是专供梁雄建搞宣传用的一套书桌和椅子,即笑对梁雄建道:“老梁,你这个小天地蛮不错嘛。” “那里,算是凑合着过吧。”梁雄建笑答道。 “坐牢也能坐上这么好的一间房子,而且还布置得如此整齐,不能算凑合喽。” “老杨,你觉得还可以,是么?” “岂止是可以,可以说是相当不错了。噢,最近小孩有没有来看你?” “年初来过一次。” “生活上有困难么?”杨凡关切地问。 “坐牢之人,能凑合过就行了,好在经济上暂时问题不太。”梁雄建说。 “如今你的经济来源还是你的前妻提供么?”杨凡关切地问。 “她那还会管我,她早已经再婚了。不过,离婚的时候,由于我的两个孩子都提出要跟我过,所以,法官判给了我一部分财产。现在是我的儿子定期给我寄一点钱来。” “你的前妻怎会做得如此绝情呢?”杨凡很替梁雄建抱不平。 “说起此事,真是一言难啊。想当初,我手上有一点权力的时候,她哥哥和妹妹们都来找我要这要那。他们能调来S市工作,还不都靠我?如今可好,他们竟一次都没有来监狱看过我。老杨,你说,这人的良心为何竟如此之坏呢?”梁雄建很伤感地说。 “唉,老梁,还是算了吧,做人但求于心无愧,总之,不是你对不起他们,而是他们对不起你,我想公道自在人心,是非曲直,人们还是能看得清楚的。”杨凡宽慰道。 “也是,我也知道,事到如今,怪谁都没有用,一切都是自作自受。” “也不能这样说,是人不是?是人还是应该凭良心做事,我想你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并非全是为了自己吧?按理说,你的妻儿是最直接的受益者,可她如今做出此等恶事,我想她的下半生也不会好过的,她一定会受到良心的谴责的。” “你说得也对,经你这样一说,我的内心感受好过多了。” “这样就好。对了,你现在余刑还有多久?”杨凡问道。 “不到十八年。由于我在改判前,曾成功地获得一次省级改造积极分子的大奖,所以,才能有机会从无期徒刑改判为十八年。” “是什么时候改判的?”杨凡又问道。 “就是上一个月。” “由此看来,你在五十岁以前重获自由还是大有希望的嘛。”杨凡笑道。 “我不敢有此奢望,那能跟你比呀,每年都有得刑减?” “要有信心嘛,我总算有些体会了,对坐牢之人而言,信心是十分重要的。想当初,法院判我十年徒刑时,我简直是彻底绝望了,想到将要在狱中度过漫长的十年徒刑,这辈子还有啥希望?可如今几年下来,也竟然可以重获自由了,你说信心对人重要不重要?” “也许你是对的。”梁雄建完全接受了杨凡的看法。 “不是对不对的问题,而是一定要这样去想、去做,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不是可以通过搞保外就医提前重获自由么?” “确实有许多人在走这条路,而且有不少人也走通了,但要走这条路,没有得力的背景关系,是很难成功的。”杨凡分析道 “这我知道。” “你是不是将有关工作已做得差不多了?” “没有,目前只是有这个想法而已。”梁雄建回答道。 “据我所知,要想搞保外就医,必须在外面有专门得力之人为你奔跑 才行,此事如果让你儿子来做这事,可能会在处事经验上欠缺些,要是你妻子没有离婚,那么由她来办此事是最恰当不过的了,然而如今显然已靠不住,除非你在外面还有更可靠的亲戚或朋友肯帮忙,若是这样也行。” “这个事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想好,不过,到时如果决定要走这条路的话,我会让我的弟弟来办这件事。” “你弟弟现在做什么的?”杨凡再问道。 “他现在也S市工作,是一家公司企管部的经理。”梁雄建回答道。 “那就再好不过了。” “老杨,你是那天出监?”梁雄建转过头来关切地问道。 “后天,这不,我今天是专门来向你辞行的。”杨凡笑道。 “谢谢。老杨,我真羡慕你呀,终于可以重获自由了,又可以按照自己的理想去拼搏了。” “你也会很快的,我相信,不用多久我们就能在外面再见面的。” “但愿能有这一天。” “一定会有的,天地并不大,现在不是在大讲地球村的概念么?更何况我们都同在一个S市里生活?” “不错,为了这一天的到来,我也应竭尽全力去奋起力争。” “行,有这样的信念还怕事不成么?” “你就要走了,我也不知道该送你一点什么东西作纪念?这样,我这里有一支派克笔,它已跟随我十余年了,现送给老兄,还望笑纳。” “老梁,这不行,这是你的心爱之物,我怎么能要它呢?” “老杨,你不是跟我见外吧?竟然连这样一点小东西都不肯收,你说,我们还算是朋友么?” “说得严重了。这……” “嗨,收下吧。” “既然你话已至此,那我只好在此谢过了。”说着,杨凡从梁雄建手中接过了那支派克笔。同时,杨凡也从自己身上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个不锈钢钥匙扣回馈给梁雄建。梁雄建也不客气地收下了。 杨凡从梁雄建处回到建新学校时,已近中午收工时间。 下午开工后,杨凡来到《建新报》编辑部,想同图书组的犯人们座谈一下,顺便告知大伙自己还有一天就要出监了,看是否还有什么事情衔接不上或不甚清楚的,以便趁自己仍在监当面解决。 “杨主任,您就放心走吧,我们的工作你已经交代得很清楚了。”张剑波笑道。 “是呀,杨主任你先出去打好江山,到时有一天我们出监后就投靠你去。”王长根也笑道。 “要独自打江山,谈何容易?说实话,出监后能找到一份比较满意的工打就不错了。”杨凡也笑道。 “其他人不敢说,但对杨主任你我还是有信心的,我相信你出去后不用多久,一定能创造出一番自己的事业来的。”李春林满怀信心的说。 “不要老说我了,还是谈点正事吧。最近这一期《建新报》,我基本上已没有再插手了,你们在编辑出版过程中,觉得还有什么困难没有?”杨凡转换话题问道。 “我觉得主要有三个问题:一是稿源的问题,现在各中队犯人投稿的积极性,好像已大不如前了;二是与印刷厂的配合问题,我感到中队印刷组的那些犯人有点不好说话;三是,我感到《建新报》的版面设计上仍显得单调了些,要是能多增加些电板图案就好了。”张剑波说。 “你说的这些问题都是客观存在的,而且也是必须要认真处理好的。关于报纸版面设计问题,我觉得倒不是太难解决的,你们可以找时间坐下来好好地认真合计一下,尽快拿出一个具体的解决方案来报欧阳干事或高科长批一下就行。至于稿源问题,想必大伙都已经知道,眼下监狱为了扭亏为盈,各中队犯人整日都在加班加点劳动,要完成劳动任务尚且不易,又哪有时间和精力坐下来写文章呢?不过,此事也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你们只要想办法牢牢地抓住各中队积委会的宣传组长就行,因为,虽然其中队的犯人要不分昼夜地干活,但作为宣传组长却不用下车间劳动,所以,他们还是有时间写文章的,只要我们所想的办法得当,比如征得高科长同意后可以以教育科的名义,定期公布各中队犯人的投稿情况,并在年终时以此作为考核该中队犯人积委会宣传工作成绩的一项重要指标,这样就不愁各中队宣传组组长不重视此事。关于与中队印刷组的关系问题,这必须引起我们注意,并小心谨慎地处理好它。李星、张涛和李春林等都知道,我们与中队印刷组的关系曾一度非常紧张,甚至曾因此影响到了中队与教育科的关系,后来由于我们比较积极认真地对待了这件事,致使近几年来我们与印刷组的关系才一直保持着正常水平,未发生过任何大的矛盾。因此,你们今后仍应继续把妥善处理好与印刷组犯人的关系,作为一件重要事情来抓才是,当然,这只是我的一点建议罢了,仅供你们参考。”杨凡谦虚地说。 “杨主任说得很对,以后我们确实要好好认真对待这些问题。”李春林赞成道。 “杨主任的意见,我个人完全接受。”张剑波说。 “是的,不愧是我们的老前辈,分析问题真是入木三分,让我受益非浅。”王长根也赞成道。 “老杨,你一走,以后搞宣传我的任务就重了,真是羡慕你呀。”王家胜笑道。 “噢,对了,以后,你们各位都应能动手写标语才好,老王的刑期也快满了,到时如果没有人能顶上去,就不好了,要知道,图书组的人最好是多面手才行。”杨凡说道。 “写美术字,我是一窍不通,老王,以后我拜你为师学写字如何?”王长根笑道。 “对,我也拜你为师。”张剑波也笑道。 “拜师不敢当,不过,各位想学,我定将乐意效劳就是。”王家胜笑道。杨凡感到张剑波与王长根之间虽然表面上没有什么,但暗地里却有较劲的味道。看来,他们二人都非常在意《建新报》主编和图书组组长这两个职位,并欲设法得到而后快。对此,杨凡也只能是看在眼里,而难以有进一步的作为。杨凡的考虑是,他们二人投牢时间实在太短了,要是能长过半年,也许还能从中挑选一名向高科长推荐一下,显然,以目前他们二人的条件,自己保持沉默是最明智的,至于自己走后,到底应由谁来出任这两个职位,最好还是让高科长来决定为佳。就在这时,高科长站在了编辑室的门口,他对杨凡说:“杨凡,你来一下。” 杨凡闻声离开编辑室,跟随高科长来到了资料室里。“高科长,有事么?”杨凡边走边问。 “没有什么大事,你出监的事准备得怎样?”高科长坐下后问题。杨凡一边为高科长泡茶一边回答道:“差不多了,现在只差放行条还没有开好,不过,我想等到明天上午再办它不迟。” “也是,反正时间有的是。” “高科长,这资料室的书籍及相关物品,我均已经造册登记好了,您看什么时候移交好呢?” “这个不用急,到时你走就是了,再说,一旦办了移交,你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了。” 杨凡明白,这是高科长信任自己的表现,意思已很明白,资料室的物品无需向他人移交,想到此,杨凡很是感动,说:“谢谢您的信任,虽然我就要走了,但资料室里的东西,我整理得清清楚楚的,决不会留下任何尾巴的。” “我知道,你不用解释的。” “高科长,这几年来,多亏您的关照,倘若没有您的帮助,我是不可能就这么快出监的。” “我只是做了一个顺水人情罢了,说到底,主要还是靠你自己努力的结果。” “但内因的变化是离不开外因作用的,我心里比谁都明白,对您的关照,在此我衷心地说一声:谢谢!好在来日方长,但愿我的后半生仍能有所作为,到时再来好好报答你。” “不用客气,你出监后所面临的事情一定不会少的,做事要一步一步来,要走稳才是。” “多谢您的提醒,我明白。” “我明天开始要出差去了,后天你该怎么走就怎么走,最要紧的是把手续办全,不要留下任何尾巴才是。” “我知道怎么做的。” “对了,你觉得王长根与张剑波二人谁更好一些?” “我同他们二人接触的时间也不长,不过,要是论组织管理能力,毫无疑问,王长根要更强些。至于其他方面,由于了解不多,就很说了。” “好,就这样,我该走了。”高科长说完,站起身走了。 杨凡一直送到学校大门口,眼送着高科长骑上自行车消失在视线中为止。杨凡重回到资料室刚坐定,王长根又走了进来。“老王,请坐。”杨凡客气地说。 “杨主任,我是来向你取经来的。”王长根坐下后笑道。 “为何如此说呢?哪有什么经可取呢?”杨凡谦虚道。 “昨天我弟弟来拜山了,给了我几条香烟,质量还不错,这一条给你尝尝。”王长根说着从衣服里拿出一条“芙蓉王”香烟来。 “老王,这不行,我这么好意思抽你的香烟呢?” “杨主任,这条香烟你无论如何要收下,说实话,我投牢后能认识你真是我的运气,要是没有你的帮助,我是不可能会这么顺利且这此之快地调到图书组来的。” “我这是尽力而为罢了,毕竟你我均是S市的人,也算是半个同乡吧,所以,帮你一点忙实在是不足挂齿的。” “你太谦虚了,这事我心里是有数的,你就不用推辞了。” “真的不能接收。” “你是瞧不起我这个朋友?” “绝对不是的。” “杨主任,如果你还认我这个朋友的话,那你就一定要收下这条香烟,否则就是不给我面子,我可要生气了。” “你这就有些为难我了,这样吧,我收下一包,其余你还是拿回去自己抽。” “不行,既然已经拿来了,岂有再拿回去的道理?更何况拿来拿去让人见到了也很不好看呀。” 杨凡想想也只好收下了:“既然这样,那我只好收下了。” “这还差不多。对了,你出监后有何打算呢?” “目前还没有。” “我在外面有些熟人,你出去后若遇到困难可以去找他们帮忙的。”说完,王长根将他朋友的姓名和联系电话,一一写在了一张纸上交给杨凡。 “谢谢。” “我给你介绍的这几个人,目前仍在S市的一些重要单位担任要职。” “好,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会找他们的。另外,你还有什么事需要对你家人说的。” “也没有什么事情,如果你方便的话,待你到家后,能否给我爱人打个电话,就说,我在里面一切都好,叫她放心。 “一定办到,放心好了。” “另外,你觉得我在图书组今后应该如何做才好?” “凭你的才能,在图书组待下来应该不会有问题的,不过,你应该设法多与高科长和欧阳干事勾通,让他们多了解你。同时,与图书组其他成员的关系要注意协调好,此外,就是能做的事尽量多做一些。”杨凡略停了一下,说:“我想,只要能这样,一切就好办了。” “你的意见我会认真考虑的,只是,我感到高科长这个人好像不太好勾通似的,对此,你觉得我应该如何才好?” “有些事要慢慢来,急不得的。不过,以后我与高科长仍会保持经常性联系的,到时该说我会说的。” “那就多谢你了。” “不用谢,刚才高科长还问到我,说我出监后,应由谁来担任图书组组长和《建新报》主编最合适。借此机会,我已经向他推荐你了,但是,高科长会不会采纳我的意见,这我就说不准了。” “真的么?那太谢谢你了。” 王长根掩饰不住的兴奋之态,让杨凡心中暗想到,看来王长根对图书组组长和《建新报》主编的职务是志在必得了,但不知张剑波内心在想些什么?凭经验判断,今后一个时期内,图书组的犯人们围绕组长和主编之职而展开的激烈竞争将不可避免,由此已平静了几年的图书组犯人的改造生活势必又要再起波澜了,对此,杨凡内心很是忧愁。然而,杨凡也明白,避免图书组出现动荡的唯一办法,就是要尽快确定出组长和主编的具体人选,因为只要图书组组长和主编的人选一明确,其他犯人明白自己已无胜出的希望,就会自动放弃竞争,从而就能很快地恢复往日的平静心态,各守本分。 想到此,杨凡觉得由王长根来出任图书组组长也许是在目前情况下最合适的人选,于是,他回应王长根说道:“是的,就目前图书组的人员组成状况而言,我觉得你的个人条件是不错的,所以,当高科长向我问及到有关图书组组长和《建新报》主编这两个职位之时,我当即就毫不犹豫地把你推荐给他。当然,我只是提出了我个人的具体看法,至于高科长最后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那就不好说了。” “杨主任,你这样待我,我真的很受感动。在建新学校,无人不知你的话在高科长心目中的分量,再说,即使高科长到时另有决定,但你对我的这份心意,同样会令我刻骨铭心地记着的。说心理话,其实,我也不是一个官瘾很重的人,要论做官,曾经也做到了一定的高度,与我的同龄人相比,也算是比较成功的了。不怕你见笑,说实话,我之所以有意于组长这个职位,主要是为了今后改造获奖及减刑考虑,一切都是为了能早日重获自由。” “你的心思我完全明白,也能理解。不过,我虽然已向高科长推荐了你,但你自己可能也应好好努力一下才是。” “这我明白,我会尽力而为的。话又说过来,即使我当不上图书组组长,我也能以平常心处之的。” “这样就好。” “杨主任,你觉得我的希望大不大?” “这很难说,不过,依我看希望还是蛮大的。” 实事求是地说,论组织才能,要担当图书组组长之职,对王长根而言自然是不在话下。但要综合起来分析,王长根毕竟投牢时间太短,对图书组里的许多具体工作还不甚了解,所以,客观层面的条件,也不是十分过硬。唯一有利因素是,如今图书组正处于青黄不接阶段,老犯人中如李春林和李星及张涛等显然都不适宜出任图书组组长和《建新报》主编之职,王家胜只要有新政策下来则随时都有可能出监,故也不宜当犯人头儿,剩下的就只有王长根和张剑波二人。论综合条件,显然王长根和张剑波都具备了,而且王长根的管理经验和组织才能更是胜人一筹,因此,冷静地考虑,王长根的希望确实大得多。 “杨主任,中队邓队长叫你去一下。”中队新收组何平气喘吁吁地跑进资料室对杨凡说。 “邓队长现在哪?”杨凡问。 “正在中队干部值班室里。”何平回答。 杨凡随何平来到了中队干部值班室外,何平转身回新收巷去了,杨凡则进到干部值班室。 “邓队长,您好!” “来啦,坐吧。” “邓队长,找我下来有事么?” “当然有事,难道没有事就不能找你么?”邓队长笑道。 “当然可以。”杨凡也笑道。 “哎,你明天就要出监了,你的放行条不是还没有办好么?” “对,还没办好。” “现在我带你去监狱狱政科办,如何?” “那是太好了,邓队长,谢谢您呀。”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走吧。” 杨凡在邓队长的带领下,步行了约七分钟的路程,来到监狱办公大楼首层右侧狱政科办公室。替杨凡办理放行条的是一名黄姓女队长。杨凡在狱政科办公室里待了不到十分钟时间,那名黄队长说:“行了,办好啦,你明天只要拿着放行条和刑满释放证明书并有队长带领,就随时可以出监了。” “我明白,谢谢您。”杨凡毕恭毕敬地说道。 “你总算熬到头了,重获自由了,不过,今后做事可要小心哦。” “是的,你说得很对。” 杨凡随邓队长离开狱政科径直来到了建新学校,在学校门口前,邓队长说:“杨凡,你到学校开工去吧,我回中队了。” “好的,谢谢您呀,邓队长!” “不用谢。” 3 第二天晚上,是杨凡在狱中度过的最后一个晚上,碰巧晚上不用串珠,所以,学习时间一结束,许多人就三三两两地来到杨凡仓里坐。他们中有叶成、刘天明,杨智、陈有祥、何平、王长根、张剑波,令杨凡意外的是竟然连范金铭也来热情向杨凡道贺了。 “各位请随便坐,你们来了更好,免得我要去一一向各位道别。各位,我准备明天早上出监。” “手续都办好了么?”刘天明关切地问。 “可以说已是万事具备了。”杨凡说完,突然想起自己行李袋里还几包花生和一袋西瓜子,于是,将它们全部都拿了出来,又从草席底下抽出一张旧报纸铺开在草席上,再把花生和瓜子抖露在报纸上。“各位老友,不用客气,吃!” “对,该吃,否则以后就难得再有机会吃了。”杨智笑道。 “这话不对,怎能说以后再没有机会呢?难道我们真要在这里把牢底坐穿不成?”刘天明笑问杨智道。 “就是嘛,老刘说得对,总有一天我们都会有出监机会的,到那时,我们再找机会相聚也是可能的,大家说,对吧?”叶成附和刘天明。 “有道理,正所谓患难见真情,其实,像我们这样坐过牢的人,出监后想靠别人给一份工作是很难的,因此,今后的人生之路,除了主要靠自己发奋努力之外,重要的还是靠我们这些同改在外面相互支持、相互提携。”陈有祥笑道。 “不错,我们绝不能小看了自己,今后遇到困难时,首先要想到外面还存在有一支规模巨大的劳改释放大军的弟兄们。过去,我们在外面办事遇到困难时,很容易想起老乡、同学、战友、同事等关系,而现在,我们这些人更多了一个同改关系,按理说,我们应具有更大的优势,各位说,是不是啊?”杨智幽默地道。 杨智的一席话,令杨凡想到了自己出监后的作为,说实在的,迄今为止,他对自己出监后将如何自处,可以说是一点思路也没有。尤其是考虑到失去自由已有数年时间,外面的环境肯定已是今非昔比,出监后如何尽快地去适应新的形势和新的环境,这对自己不能不是一个最残酷和最现实的全新考验,杨凡想。 就在这时,杨凡突然想起了一件差点被遗忘了的重要事情,即林建明遗留给自己的那封信至今仍放在资料室里书架上的一本书中。杨凡觉得此事刻不容缓,必须马上上到学校去把信拿下来放好,以免明天出监时又被遗忘了。想到这,杨凡说:“不好意思,各位在这里随便坐,我出去几分钟就回来。” “老杨,你有事要办尽管去,不要管我们。”刘天明说。 杨凡迅速爬下床来穿上皮鞋,出了西巷铁门,来到了干部值班室外,见是那队长值班即大声喊道:“报告!” “什么事?” “那队长,我明天上午就要出监了,刚才才突起想起还有一点东西放在学校忘了拿下来,我想现在上去一下,不知可行否?” “难道明天开工后上去拿不行么?” “我担心怕丢了。” “那你去吧,不过,要快去快回哟。” “谢谢,我会的。” 杨凡得到允许后,立即朝学校奔去。幸好学校几道大门的钥匙仍未交出去,他掏出钥匙一一将门打开,进到资料室后迅速找到那本夹有信件的书,将信件从中取出并放进自己的内衣里面藏好,很快地重又回到了中队来。“报告!”杨凡在干部值班室门口大声喊道。 “进来!”那队长应道。 “那队长,我回来了。” “好,你回仓去吧。”“是,谢谢!” 杨凡回到仓内后见刘天明和王长根及陈有祥还在坐,便笑呵呵地说: “回来啦!让各位久等了,不好意思。” “没关系,倒是不好意思的是我们几个,把你的东西都吃得差不多了。”陈有祥笑道。 “老杨,你明天就要出监了,以后等我们也出监了怎么与你联系呀?”刘天明笑问道。 “噢,你不说我倒是忘了把我家的地址告诉各位。”杨凡说完从行李袋里找出一张白纸,将自己家的通信地址和联系电话写在了上面,并交给刘天明等人抄录。 “老杨,估计还要继续整理你的行李的,我们就不再打扰你了,该走啦!”刘天明说完站起身来。 “对,时间不早了,我们是该走啦!”陈有祥也笑道。 “好,走啰。”王长根附和道。 刘天明、陈有祥和王长根走后,杨凡赶紧从内衣口袋里拿出那封信放进行李袋中一个最隐蔽的所在藏好,以便明天能安全地带出监去。 第二天上午十点钟左右,郝指导员来了,杨凡赶紧上去请他能抽出时间送自己出监,郝指导员竟爽快地答应了,并说等几分让他安排一下中队工作后再送杨凡出监。杨凡自然是满口应承。约十分钟之后,郝指导员来到西巷铁门口大声说:“杨凡,准备好了没有?现在走吧!” “一切准备了,谢谢您呀,指导员。” 杨凡提着一个行李袋走出监仓通过西巷铁门来到中队大厅与郝指导员会合。“该带的东西都带齐了吧?”郝指导员再次提醒杨凡。 “都带齐了。”杨凡笑着回答道。 “好,那就走吧。” 郝指导员带着杨凡离开中队先后经过机床大队、染整中队和打磨中队,很快地来到了监狱西大门口,待值班队长一一验证了有关证件和检查了随身行李后,杨凡终于再次提起行李袋走出了监狱的大门,他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向郝指导员再次表示了衷心的谢意和真诚的道别。 见郝指员已经走远了,杨凡这时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显然他在为终于能呼吸到自由的空气而感到兴奋万分。 他站在监狱大门外久久地待了一阵,又朝四周看了看,看上去他好像在重新审定自己。 是的,他对自己的自由身份仍有些怀疑,因为几年来的改造历程,他已经习惯了那种处处在队长监视及带领下行动的生活,现在突然没有了身穿制服的队长监管,他反而觉得有些不自在了。他怕自己是受了幻觉的影响而擅自行为,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是要犯大错误的,他告诫自己决不能自我放纵。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把杨凡从一种接近梦幻的状态拉回现实中来,杨凡定神一看原来是欧阳干事在叫自己。“你好,欧阳干事。”杨凡赶紧向前一步打招呼道。 “出监啦!” “是的,是刚才中队的郝指导员带我出来的。”杨凡连忙解释道。 “行,我祝贺你重获自由。” “谢谢。” “你准备怎么走呢?” “我准备往前走一点,先搭车到市里去,然后再乘火车回S市去。” “你向前走一个千米左右,有一个巴士小站,你可以在那里乘巴士到市里去,很方便的。” “我知道了,谢谢!” “祝你一路顺风,我还有事要做,就不送你了。” “不用送,我自己会走的,谢谢。” 欧阳干事走后,杨凡已完全清醒了,明白自己确实已经真正获得了自由,从今以后再也不用接受队长的监管了。想到这,杨凡此刻真正感到了一身轻松:终于自由啦,自由真美好! 【第二十章】为偿友愿:决战商场,再造辉煌! 1 杨凡终于回家了。他为自己终于能自由自在重新过上自由的家庭生活而激动、而欢呼。然而,事情并没有如他所愿,几天后,他的妻子被医院检查出已患上了肝癌,而且已是晚期。 杨凡闻信,一下子又陷入了极度痛苦之中。他明白,妻子患病与自己坐牢有很大关系,自从自己失去自由之后,她的身心所遭受的打击绝不会比自己小,加上家中里外事情全落在了她一人肩上,在这种情形之下,即使身体感到不适,也抽不出时间去看医生,这应该是导致妻子病情愈来愈恶化,以致到了今日无可医治地步的一个最主要原因。 面对灾难的再一次降临,杨凡自然是无话可说,只能是默默地承受。其实,由于妻子已有近一年时间没有去为他拜山,每次妻子在信中都说是因为身子不舒服,但杨凡心中也早已或多或少地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只是那时,他不愿也不敢朝那方面去多想罢了。 如今妻子得了不治之症,该是自己尽到做丈夫责任的时候了。尽管医生说,这种病住不住院已无所谓,但杨凡仍坚持住院治疗,他的心意很明显,医生即使治不好妻子的病,至少也可以减轻妻子被疾病折磨的痛苦。医生见杨凡执意坚持,而且又是一片至诚之心,没法,只好依了杨凡,为他的妻子办了继续住院治疗的手续。从此,杨凡每天必须要在家与医院之间来回奔跑,既要照顾儿子的学习生活,又要去医院陪伴妻子,他决心与病魔争夺妻子。 然而,三个月过去了,病魔终于还是夺走了妻子的年轻生命,对此,杨凡悲痛欲绝,几度曾产生了轻生的念头,但每次都是因为想到了自己幼小的儿子需要有人照顾而未成。他想,如果自己一走,儿子的未来将会更加悲惨,想到这,杨凡感到自己不能死,为了妻子的在天之灵能得以安息,为了儿子能健康长大成人,他决定要好好活下去。 这时,杨凡内心已暗下决心,即今生今世不再与其她女性结婚,他要以独身的生活来追思与怀念亡妻。 就在杨凡整日为失去妻子而悲痛不已的时候。一天下午,赵广明突然来到了杨凡家中,他对杨凡说,他昨天去了叶婉霞在S市的家中。 赵广明说,他是在昨天上午坐上了一辆迎面而来的的士车,花了大约四十分钟时间,终于找到了她的家。赵广明从皮包里掏出钥匙将门打开,他朝室内四周迅速地打量了一番,立即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只见整个室内没有一件物品是摆放整齐的,沙发、衣橱和椅子全被翻倒在地,床上也是凌乱不堪,处处都留下了被撬、被翻过的痕迹,由于已很久没人居住,室内还不断地散发出浓浓刺鼻的霉味。 赵广明立即将房里所有窗户推开,以便让新鲜的空气能顺利流入到室内来。然后,他把散落满地的衣服一一收拾起来并拿到室外太阳底下曝晒,把沙发、椅子等家用物品也一一摆放好,并找来一把扫帚将整个房子彻底打扫了一遍。为了冲淡室内的异味,赵广明又跑到附近的商店里买来了一瓶空气清新剂,朝室内每个角落喷射一番,待一切做完之后,赵广明坐在沙发上,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空气,喝着刚买回的矿泉水,回顾四周,觉得有点像家的感觉。他用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见满手都是汗水,这时,他也才感到原来自己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浸透,于是,他决定干脆将身上衣服脱下并拿到外面去晒干,如此一来,他身着一条短裤,打着赤膊在室内来回度步。突然,他想,何不干脆冲个凉再说。这样,赵广明来到洗手间,脱下短裤,打开水龙头,痛痛快快地冲起凉来。 冲完凉后,赵广明觉得实在有些累,所以,他就躺在沙发上睡了一觉。醒来后,已到了下午四点多钟,赵广明想到自己一天还没有吃东西,他迅速跑到室外先将自己的衣服取回穿上,然后,再将叶婉霞的衣服收回并一一为她折好放进衣橱里。当整理到叶婉霞曾经用过的胸罩和内衣,赵广明突然觉得,要是她此刻就在自己身旁该有多好啊!是的,触物生情,让赵广明更加思念起叶婉霞来。他有些抑制不住内心情感的冲动,他从她房中找到了一块信纸和一支笔,迅速地给叶婉霞写起信来,在信中,他告诉她,她的房子已全部收拾好了,只等她平安回家。 直到将信顺利寄出去了,赵广明才舒了一口气,同时才觉自己的肚子实在是太饥饿了,他快步走进了附近一家小餐馆,要了一个炒菜和一碗饭,独自狼吞虎咽起来。 赵广明回到自己家中已是晚上七点钟。据赵广明对杨凡说,他进叶婉霞家中时,他见到的是满目苍凉的景象,就像过去一些电影中描述日本鬼子所经过的村庄一样,一片狼籍。他愤愤地说:“现在的人也太黑心了,她家中几乎连一点值钱的东西都被拿走或被损坏了。” “怎么会这样呢?” “这是千真万确的,对了,老杨,你现在在做些什么?” “出监没多久,我妻子就不幸去逝了,现在,我是对做什么都没有兴趣了。” “老杨,你这种精神状态不改变不行呀,你还年轻,又有这么高的学历,不可就这样虚度光阴才是啊。” “不虚度光阴,又能做点什么呢?” “具体到底该做点什么,我也说不好,不过,我总觉得我们不能让害我们坐牢的人小看了,就是仅为了争一口气,也应该去搏一搏,你说呢?” “也许你是对的。”杨凡一想起当年陷害自己的那些人,内心就充满着仇恨。此刻,他已认识到自己是该做点事情的时候了。他要东山再起,一展平生抱负。 杨凡是一个说干就干的人,不过,杨凡眼下感到最难办的是儿子,虽然儿子已八岁了,已是小学二年级的学生了,但令杨凡难以取舍的是让儿子继续在S市生活学习?还是暂时先把儿子送回老家待一段时间?经过再三考虑,杨凡最后还是决定把儿子送到在家乡县城工作的大姐家中,大姐自然是无话可说,爽快地答应了杨凡的请求。为此,很快在县城里联系好了一所小学以供儿子继续上学。 杨凡顺利处理完了儿子的事后,现在,杨凡又感受到了一种少有的轻松感,他觉得自己如今真正是可以“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时候了,真正可以无牵无挂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2 杨凡盘算着自己下一步要做的事,并终于有决定,就是履行林建明的遗愿,尽快设法到香港去。于是,杨凡再一次踏上了香港的土地。 按照林建明在信中所交代的办法,杨凡迅速从银行取出了那笔存款,加上利息整整有近一千一百万港元。杨凡从这笔钱中取出二十万港元,剩余款项全部转存到了自己名下,因为他已决定用这笔钱好好干一番事业,要圆林建明未圆的梦想,以让好友在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接着,杨凡按照林建明的遗嘱,在香港找到了长期担任林建明法律顾问的大东方律师事务所的郑律师。 杨凡向郑律师简单说明来意后,从皮包中拿出林建明的亲笔遗嘱交给郑律师看。 郑律师本是林建明的生前好友,当他亲眼见到林建明的亲笔书函时,禁不住泪水盈眶。 他详细向杨凡打听了有关林建明在监狱中的情形,当听到林建明的妻子是如此绝情时,他竟愤怒道:“如此女人实在太没良心。” 接着,他主动对杨凡说,有关林氏企业集团股权变更及继承事宜就交由他本人去一手操办,一定要让林建明的在天之灵得到安息。 很快地,郑律师为杨凡依法办妥了一切法律手续。本来,杨凡并不想介入香港林氏企业集团的日常经营业务的,但由于这几年来,该集团的生意一直在走坡路,并连续已有两年出现经营亏损,所以,在股东大会上,多数股东提出希望他以第一大股东的身份出任集团董事会的董事长。 杨凡自然不愿看到林建明辛苦一生所创立的林氏集团最终落得个破产的结局,所以,杨凡也就顺其自然地出任了林氏集团公司董事长,并全面接管了林氏企业集团日常经营业务。 为了追悼好友,杨凡在集团内部重新为林建明举行隆重的追悼大会,并亲自念悼词。几乎所有前来出席追悼会的人,都为林建明的悲惨经历所深深地打动。 追悼会之后,杨凡着手对林氏企业集团进行了大刀阔斧地整改,并以公开招聘的形式广揽社会贤良,以充实集团内部高层管理人员队伍。由于在此之前的林氏集团,缺乏主导产品,已连续两年出现了经营性亏损,经过杨凡大力调整之后,林氏企业集团的整体面貌很快焕然一新,经营业绩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大幅度增长。 3 杨凡在S市待了几天后重又回到了香港林氏企业集团总部,经过一番精心考虑之后,他决定将集团业务向美国发展,业务的重点是研究开发计算机财务软件等。为此,杨凡率领一支人马赴美国进行了一番实地考察,回香港后,他立即组织专人撰写可行性投资分析报告,随后,召开股东大会进行集体决策。 杨凡在会上,详细地分析了目前全球范围内的经济发展态势,认为今后企业的竞争更加突出表现为人才的竞争,谁拥有了当今世界最优秀的人才,谁就能在未的企业竞争中占尽优势,获得良好的发展前景。而当今世界各类优秀人才最集中的国家就是美国,所以,选择在美国创办企业,可以很便利地利用当地人才库资源为企业发展服务。其次,已越来越清楚地看到,当今世界新技术新产品日新月异,层出不穷,然而,要说在这方面能始终独领风骚的国家仍然是美国,因此,在美国创办企业最有利于接受最新信息,使自己的产品能始终跟上时代潮流,从而可以避免被市场淘汰的命运。由于今后企业的现代化管理水平和办公自动化水平将会越来越高,因此,可以预见在不久的将来,企业对财务及其他经营管理类软件的需求将会迅速提高,如果我们企业能够提前抢占这个前沿阵地,则我们的企业就一定能获得一个前所未有的发展壮大自己的大好机会。 经过一番激烈的讨论之后,最终以大比数通过了在美国硅谷创办鸿达企业软件开发有限公司的决定案,首期投资为五千万美元,资金来源为企业留存利润、股权扩充资金、银行贷款及风投资金。 一九九八年五月下旬,杨凡在硅谷的鸿达公司已顺利组建成功且运转良好,他们开发出的第一个产品,是专门针对当时财务软件中的缺陷而设计出的一个补丁软件,该软件投放市场后立即受到了消费者的高度重视和青睐。由于财务软件在全球范围内市场需求量及普及率极高,而鸿达财务软件不仅与当下大多数财务软件有着很好的兼容性,而且使用鸿达财务软件后,可以大提高财务软件在财务成本核算的准确性和操作简便性等方面的功能,所以,凡购买了并正在使用财务软件的客户,均很快地意识到了及时购买并加装鸿达财务补丁软件的必要性。 如此一来,杨凡公司的鸿达财务补丁软件,迅速成为了市场上争相抢购的紧俏商品,致使公司在当年度就顺利回收了所有的投资,而且还结余了一笔可观的利润。 首战告捷,令杨凡雄心万丈,在年终总结大会上,杨凡作出了“着眼全球,稳扎稳打,精选项目,全力攻克”的经营新思路。他要求公司的策划人员在切实认真做好市场调研的基础上,以短平快的形式,提出一套科学的适应市场需求的新产品开发套餐来。同时,他要求公司的研发部门必须在第二年整年里,集中精力和财力迅速开发出三到五个针对性很强的补丁软件,力争在第二年四月份以前投放市场。同时,还必须在第二年的上半年以前成功地开发出一个以完善企业经营决策为核心内容的经营管理软件。 为了激励员工的积极性,杨凡在公司里全面推行绩效考核工资制度,对那些在新产品开发和市场营销等方面作出突出贡献的员工予以重奖。同时,对本年度在开发鸿达财务补丁软件中有显著成绩者,给予重奖。 二○○五年八月,根据对全球市场的深入了解,为了更有利于进一步开拓国际市场,杨凡决定将林氏企业集团的总部迁往美国纽约。这时,年初所确定的新产品开发计划,已经一一实现了,投放市场后,销售势头非常迅猛,到该年年底,整个集团的盈利水平,在去年的基础上猛增了300%以上。 二○一○年度,由于进一步规范了经营运作,集团产品在全球市场上的占有份额又有了大幅地提高,这时,集团的原有业务经过调整后早已步入了健康良性发展的轨道,致使整个集团的全年主营总收入一举突破了一千亿美元大关。同时,为了吸取林建明的悲惨教训,杨凡毅然放弃了原来国籍,以投资移民的方式顺利办理了移民手续。未过多久以后,杨凡将儿子也从老家带到身边就近读书。 杨凡为美国林氏企业集团所制定的十年发展计划是,力争在五年之内使整个集团的经营利润增长三十倍,十年之内增长一百倍。到那时,林氏集团的控股子公司和全资子公司将遍布世界各地,要让其所开发出的鸿达产品系列,成为享誉全球的知名品牌,并在全球市场上占有着举足轻重的份额。 杨凡决心用十五至二十年时间,使自己旗下企业所拥有的资产规模,成功进入美国社会百强企业前五十名。他不仅要让他的企业在华尔衔股票交易所顺利挂牌上市,还要令其股票成为人们争相购买和收藏的对象。杨凡要凭籍自己所具有的真才实学,将挚友林建明亲手创建的事业进一步发扬光大,成为举世瞩目的特大型跨国企业集团,到那时,他会将其作为一份珍贵的礼物送给林建明如今仍年幼的儿子。 从那以后,伴随着一个个项目的成功运作和骄人的业绩,杨凡在美国社会迅速崛起,成为了一颗迅速上升的耀眼明星,成为了一位被人们争相传说的一位极富传奇色彩的著名华裔富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