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反派攻略(穿书) 作 者:杯酒寸心 顾盼穿过去的时候,正碰上男女主准备诛杀反派迎接美满大结局。 为了拯救大反派贺筠,顾盼制定了三步计划。 第一步,当然是先把他从险境里救出来,感化他! 第二步,助他一步步拳打男主,脚踢女主,成就霸业。 第三步,她就可以功成身退,愉快的回到自己世界。 多年后,当顾盼心满意足准备功成身退,那大反派居然一剑横在她面前,声音凄冷:“你要去哪?” * 彼时他周围虎狼环伺、命在旦夕,是顾盼执横刀、破虚妄,护他性命,陪他走过刀山火海,走过春夏秋冬。 脑洞大,私设多。 原书脑子有坑三观感人,黑原男女主。 武力值爆炸不服就干女主X白切黑阴郁狠戾男主 【晚九日更,有事会请假。】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甜甜文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盼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拯救反派有三步。 立意:人生需要奋斗,需要相互理解。 第一章 ...... 八月初五,正是酷热难耐的时候。可是这漠北雪原还是冷风肆虐,夹杂着冰碴子,砸在人脸上刀割一般的疼。 顾盼擦了擦手上沾血的刀,狠狠吸了口雪原上冷冷的空气,眼底满是愁苦。算起来,她穿越到这里,已经过了五日。 从刚开始的不敢置信到现在的淡然,顾盼对这里的行军生活适应得十分良好。 她穿越前是大夏国的一名女将,马上要从军中退伍。临别之际,几个同袍拉着她一起去喝饯行酒,想到今后或许再难相见,众人难舍誓要一醉方休,竟都喝得酩酊大醉。 一觉醒来,她就被一个叫做系统的家伙给绑来了话本世界。那个27系统极其嚣张给了她话本子就没声了,而顾盼想要回去,就必须接受任务去拯救书里的反派。 即使心里多番抗拒,顾盼还是认命的翻了翻那话本。 讲的是娇弱善良的女主玲芝虽然受到各种不公但是依然勇敢斗争,并凭借自己的努力,获得了众多优秀男子的喜欢,最终与强大深情的男主——当朝太子贺璘一路相携打败大反派贺筠登上帝位的美满故事。 而现下顾盼所在的这时候,正巧就是众人赶赴幽州助男女主杀死反派,迎来圆满大结局的日子。 顾盼心内奇怪,既然这话本都要大结局了,还把她带过来干什么? 正想着,队伍前头突然人声鼎沸。 “是太子殿下和玲芝小姐!”眼下还未天明,但是队伍里举着火把,灯火通明,宛如白昼。顾盼目力极好,能清晰地看到贺璘带着玲芝骑马过来,男俊女美,的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诸位!贺筠谋害先帝,意欲颠覆我大周朝纲!试问,本宫岂能容他!今日还望仰仗诸君助我一臂之力!事成之后封官拜爵妻妾成群随君挑选!”贺璘暗暗用上内力,说的话谦卑有礼。 “愿助太子!”众人群情激奋。 顾盼嗤之以鼻,只拢了拢披风,这里跟她的国家不太一样,大夏宣扬男女平等,女子也可入仕居官。而大周却男尊女卑,军队里都是些精壮男子。导致她刚穿来的时候很是头疼,还好这几日想要来跟随贺璘博一个从龙之功的人不在少数,又加上都穿着厚甲,只要不裸奔谁也看不出她是个女的。 不过也怪不得赶来这么多人,谁都知道,那贺筠已经日落西山,只有他的数十亲卫军护着在这山里苟延残喘。 顾盼正胡思乱想着,脑子里那个声音终于冒了出来。 “请您尽快洗白贺筠,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那声音依旧冷冰冰的,在她脑子里一板一眼的说道。 贺筠?顾盼想了一会才想起来贺筠是那个大反派。这大贺筠,乃是男主的皇叔,先帝的弟弟。女主玲芝人见人爱,反派自然也是其裙下之臣,对女主爱而不得反而因爱生恨,处处与男主作对。虽然是个反派但是行事还算比较符合顾盼的口味,就是一碰上女主就让她有点想搓牙花子。 “洗白是什么意思?有什么标准吗?”顾盼向来果断,听到完成任务就能回去,立马收了要问候27祖宗十八句,确定了任务主角低声询问其他细节。 “贺筠过于仇恨世人,后面会掀起大乱,各路人马混战,生灵涂炭。而你,就需要好好教导他感化他,不要再让他去毁灭世间。顾盼,此间百姓全系于你一身。” “......”这任务难度有点高,不过顾盼还有些摸不着头脑,“那他这不都要死了?”而且那话本子里明明不是说他死了吗? “情况有所改变。贺筠不能死,你要让他活着。” 顾盼抽了抽额角,“这么多人,你让我救他?太难了!” 顾盼在大夏国也算是能够在万马千军中取敌将首级的人物,但是那是杀人,你刀一砍就完事了。如今让你在千军万马中救一个敌方大将,这不是闹着玩吗! “......”那声音似乎短暂失语了一会,才认命般道:“可给你些利器选择。一,火因雾弓单。只有一,是否选择。” “......”顾盼觉得要不是这个声音在她脑子里她逮不着它,要是在平常她一准把人给揪过来痛揍一顿,让它知道谁才是爸爸。 生气归生气,但是东西还是要拿的。好在顾盼在大夏接触过黑//火//药炸弹,一听这名字大概能猜出来都是些什么东西,也省得27再费心解释,“火因雾弓单。” “请查收。”声音一落,顾盼似有感觉,从怀里拿出来一枚圆圆的丹药,看了看就妥善收了起来。 等顾盼收了东西,那声音自觉完成任务,任凭顾盼再怎么叫也不出声了。 得,又开始装死了。 这边队伍行进了半天,终于寻到了贺筠等人的踪迹。 此时快要黎明,正是天色最黑的时候。贺璘看到贺筠等人的身影暗暗给身后小首领打手势,让人去悄悄接近。 顾盼没料到这么快就找到了,那话本子上可是说他们找了将近半个月才在幽州找到了。这叫做“有所改变”吗?这不坑人呢吗! 当下来不及细想,顾盼握紧手中刀,立即跟着队伍左突右蹿迅速接近了断崖。就看到前面贺筠站在断崖上,肩宽腿长,身上劲装破破烂烂的满是血迹,却依旧难掩其风华。剑眉入鬓,墨发飞扬,衬得那一双眼眸黑沉沉的,没有一丝少年人该有的朝气与鲜活。 “皇叔!束手就擒吧!”贺璘向前一打马,居高临下地看着贺筠,神色颇有些志得意满。 贺筠闻言眉目渐渐盈满狠戾,笑道:“就凭你们?” “你已经是强弩之末!回头吧!阿...贺筠!”玲芝神色哀戚,刚想要叫“阿筠”,猛地看到贺璘变黑的脸色,忙改了口。 好似没有看到玲芝,贺筠又恢复了先前的面无表情,只坦荡荡地看着这浩荡大军,黑眸里没有丝毫畏惧。 正当顾盼有些欣赏地看着他的这份镇定,却猛然间跟敏锐的贺筠对上了眼。那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死物一样让人脊背发寒。长久作战的反应让顾盼瞬间就捏紧了刀准备出鞘暴起,又猛地回过神来再去看的时候,他已经转开了眼。 看贺筠还是这副淡然的样子,贺璘心内有些恼怒,冷声道:“皇叔既如此执迷不悟,那本宫便送皇叔一程。”话音罢,便拔剑率先冲了上去。 顿时,在这断崖上响起一片喊杀声。 顾盼并没有跟着人流涌上去,而是就近找了个地方暗暗观察着伺机而动。可渐渐她发现不太对劲,这亲卫军死得也太快了,这么一会就剩下十来个了。她还打算这亲卫军能抵挡一段时间,能让她想出一个万全之策。但是耐不住这贺筠站在原地不动啊... 这贺筠是不想活了吗! “喂27!这贺筠怎么回事他不想活了吗!” “对,”关键他不想活了还不想让别人活了,那声音有些急切,“请宿主尽快行动!” “......”这会你不装死了? 顾不得多想,顾盼也知道等不及了,瞅准位置猛地将丹药往地上一扔,顿时断崖上涌起大片白雾。神奇的是,这白雾在这风里居然没有立时被吹散,再加上这会马上就要黎明破晓,倒是给了顾盼绝佳的时机。 顾盼暗自庆幸,绕开惊疑叫嚷的众人,快步上前,一把抓住贺筠,低声道:“我来救你,随我来。”说完也不管贺筠什么回应,拽着人就跑。 “想跑?!”贺璘怎么会让人就这么跑了,烟雾四起他就已经心下警戒,记准位置便冲了过来。一看居然还有人想要救走贺筠,贺璘顿时大怒,一剑劈了过来。 顾盼迅速抓着贺筠向后一撤,边出刀与贺璘对上,刀风凛冽,两兵相接顿时火花四溅。 “你是谁?!”但见面前这人很是面生,却武力高强,处处护着贺筠。穿着自己将士的厚甲,贺璘看着那双黑眸里戏谑的笑意,真真是要气炸了肺。 顾盼嗤笑一声,才不跟他多牵扯,一刀斩了过去逼退贺璘就要带人开溜。但是奈何周围的将士发觉渐渐围了过来,顾盼一时找不到突破口,只好见招拆招。渐渐地,顾盼又要出刀还要护住贺筠,独木难支,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顾盼抽空看了一眼贺筠。就看到他定定地看着她,面无表情,无悲无喜。 被这么看着怪瘆人的。 “阿筠!”玲芝原本被护卫在贺璘身后,但看到贺筠已经渐露败象,急忙出声,“阿筠!你投降吧!我们...虽然不可能了,但是只要你束手就擒、改邪归正,阿璘他会饶你一命的。求你,求你看在我们相处的日子就......” 顾盼循声看过去,玲芝娇娇柔柔的穿着身袄裙,外罩着大氅,美眸含泪,她怎么觉得女主这两次讲的话怎么哪哪都不太对...... 而贺璘早在玲芝开口的时候,脸色就黑的不能看了。 虽然顾盼跟这些人没什么牵扯,但是为了能够回去,她肯定不能让贺筠再跟玲芝有什么苗头。当下便粗着嗓子冷笑一声,厉喝道:“玲芝小姐若是真想救他,不妨过来!只站在那里动动嘴皮子,说些语焉不详的话让人浮想联翩算什么!”瞅贺璘这样子,不把贺筠大卸八块就不错了,说饶他一命信鬼呢! 玲芝猝不及防当场被人揭穿,脸色惨白,流下两行清泪,“我......我不能......” 贺筠有些嘲讽的看了玲芝一眼,都到这个时候了,这个女人还是这么天真,怪不得跟他那傻侄子天生一对。 顾盼在这么多人面前扯了玲芝的脸皮,刀光剑影下还用余光瞟了瞟贺筠嘲讽的眼神,自觉达到了目的,非常满意。 “喂,怕不怕?”因此她虽然面临险境,但感觉任务有所进度心情还不错,还可以淡然地问一句:“敢跳崖吗?” 贺筠黑眸动了动,挑了挑眉,“你有何目的?”手无意识地动了动,他看着前面这人毫无防备的身影,只要他轻轻一击...... “目的?”顾盼不慎被砍了一刀,痛得呲牙咧嘴,但还是笑着回了句。那目光紧紧盯着他,眸光清透,竟然让人生出一种被珍视的错觉。 “我是来救你的,要问目的,那便是你的命罢!” 第二章 ...... “我是来救你的,要问目的,那便是你的命罢!” 顾盼说完,也不待贺筠回应,冲着面前众人大喝一声,“暴雨梨花针!有剧毒的!” 趁着众人手忙脚乱的回防,顾盼回身一把抱住贺筠,扑向后方悬崖,“抓紧了!” 贺筠从未被人这么亲近过,一时间竟愣住了。冷风呼啸着拍打着他的脸,正在这时崖上白雾散去,初升的骄阳落在那女子发梢眉间,那眼眸里坦坦荡荡,映着他有些惊愕的神情。 “放...”惊怒之下一口冷风涌进贺筠的喉咙,他还没待咳出来便晕了过去。贺筠早在面对贺璘之前就重伤未愈,他心存死志却仍有不甘,坚持与贺璘多番周旋已经心力交瘁,这会急怒攻心便立刻晕了过去。 顾盼还在心内暗暗盘算,根本没注意到贺筠被她这么一抱给气晕了过去。 在话本里,反派贺筠没有跳崖,而是被贺璘一剑穿心,身死幽州。如今发生了改变,主角齐聚断崖,这地方总应该有点特殊之处吧。而且顾盼说要跳崖的时候,那劳什子27也没什么反应,想来这应该是死不了。 这断崖底下仿佛是万丈深渊,细细云雾扑面而来,放眼望去,满目都是呼啸冷风都吹不散的苍茫混沌。 二人坠落得越来越快,突破云雾,顾盼已经能看到下方和石壁上苍翠的林木。她一手搂紧昏迷的贺筠,迅速选好一株崖壁上的林木,扔出攀山钩,双腿顺势蹬过去,横刀一刀戳向崖壁。这些动作她以前做过千百次,现在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预料中的疼痛袭来,顾盼只觉得右臂“嘎巴”响了一声,疼得她眼前发黑,心道不妙忙一翻身用左手接住刀,顺势将贺筠护在怀里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顾盼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黑夜,正躺在山洞里。 “醒了?” 顾盼看着被包扎好的右臂,坐了起来,“谢谢。”当时在断崖,她话虽那么说但其实心里对他也有些戒备,但好在这人还有点良心。 她看过去,只见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男子席地而坐,还是那身破烂劲装,百无聊赖地戳着火堆,浓黑的眼睫垂下一片阴影。他安静地坐在那,看上去就像一个阴郁柔弱、惹人怜惜的美少年。 但是顾盼知道他不是,能跟男主打到大结局的反派能是什么柔弱善茬。话本里也说过贺筠残暴嗜杀心狠手辣,在与贺璘逐鹿的时候纵容下属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想到这顾盼只觉得自己任重道远啊...... “你也受伤了。”顾盼暗道自己要多多关心这个爱而不得的大反派,便过去仔细看了看贺筠,作势就要给他上药。 贺筠没有拒绝,只抬头用那一双黑沉沉的眼盯着顾盼,神色荒凉而又疏冷,“你是谁?为什么救我?”这么问着,贺筠手里滑出一枚毒针。 “我叫顾盼,至于为什么救你......”顾盼用左手艰难地给他包扎好,才抬起头笑着说:“是有人让我来救你的。”火光映照在她那清透的眼眸里,那里面满是他的影子。许是火堆太过旺盛,竟让他觉得有些温暖。 火堆“啪啦”蹦出一颗火星,贺筠垂下眼,那意思显然是不信。倒是有人想来救他来博得他的信任,不过最后还是选了他那好侄子。现如今这世上对他都是人人得而诛之,哪有谁会愿意来救他,说不定是有什么其他的目的。 “我说的是真的。要好好活下去啊贺筠,不要放弃。”顾盼从在崖上看到他了无生气的样子,想到他的结局,心里不禁有些心疼。总归不过是一个放不下情爱的人,有她在身边,保管让他放下情爱立地成佛,情情爱爱的哪有打架好玩。 想着,顾盼只觉得前途分外光明,浑身充满干劲,就半蹲在贺筠身旁,笑眯眯着举起左手冲他握拳道:“不要怕!情情爱爱算什么!我们的原则是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 那样子真是傻极了。 贺筠定定地看了顾盼半晌没说话,最后还把头转了过去。又想到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被她紧紧护在怀里,那纤细手臂绷紧的力道,即使坠崖落水也不肯放松。 贺筠敛眸,将手里毒针给收了回去。没关系,既然她不说。那他有的是时间等她露出真面目,现在就姑且留她性命。 顾盼看到他这副样子,就知道他还是不信任自己。害,还没有她顾盼完不成的任务,她不急。 休整一夜,顾盼二人天没亮就起身抓紧寻找出路。 这断崖底下是一道峡谷,河流湍急,树木茂盛,丝毫不见崖上寒风料峭的景象。 他们二人顺着峡谷走了几天,沿途饿了就去捉条鱼,累了就休息,将将才要看见山口。 “终于快到了。”顾盼走在前面,笑着回头看了贺筠一眼。不出所料贺筠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有任何回应。这一路走来,大多都是顾盼在叽里呱啦,贺筠很少说话。顾盼倒是不气馁,她别的不行,就是有着一股冲劲。更何况这还是为了回去呢,她斗志满满! “休息会吧。”这几天都没追兵。眼看快到了,顾盼决定二人休整好再出山口。贺筠看了顾盼一眼,倒是挺聪明的。如果他没料错,依他那傻侄子仅有的一点智商,应该也会在山口埋伏。 他现在倒是有点好奇这女子的来历。这一路走来,她不喊苦不喊累,反而事事领先。不论是什么捉鱼生火,还是找地方休息,都透着熟练和老道。她不像是养在深闺的女儿家,倒像是行军打仗的将士。但是他却从来没听说过哪家的护卫军有女将士。 更让他在意的是,她好像时时刻刻都在照顾他。不是像奴仆那般照顾,而是尊重他理解他。她似乎知晓他的很多事,却不会像世人那样只听信贺璘一面之词。只每每到了休息的时候,都会见缝插针、格外语重心长地跟他说“你要做个好人啊”“不要去耽于情爱啊”“情情爱爱有什么好玩的,不如打架啊”“你看这世界多美好啊”诸如此类的话。 贺筠每每听到都会嗤之以鼻。他生来就站在高处,本没有什么逐鹿群雄的意向,奈何那贺璘蠢笨如斯欺他至此!他不反抗难道要逆来顺受吗!他自谓虽不是正人君子但也是坦坦荡荡,为什么所有人都不问缘由的偏听偏信贺璘!这个世界待他如此不公,为什么还要存在?毁掉那些蝇营狗苟,重新来不好吗! 到了这个时候,顾盼非但没有害怕,反而会特别淡定地拿出一张浸过河水的帕子迅捷地给他糊脸上:“冷静了吗?冷静了就好。”如此来了这么几次,这几天贺筠已经不会再动不动气场爆炸了。 贺筠目光晦暗,等他出去,一定要杀了她。 “喏,吃吧。”贺筠正想着猛然被顾盼伸过来的烤鱼打断,有些不悦地看了她一眼。 相处的这几天,顾盼已经习惯这大反派的喜怒无常,也就是气场吓人一点,倒也没有话本里说的残暴嗜杀那么吓人。 吃饱喝足,二人收拾好继续出发。 “诶贺筠,要不要打个赌,就赌你侄子有没有在山口埋伏。”顾盼心下警戒,面上还跟贺筠低声开着玩笑。顾盼没打算贺筠会回应他,正要自顾自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好啊。我赌有。”贺筠声音低沉,带着几分难掩的狠戾。 这大概是这一路以来顾盼听到贺筠说的字最多的一句。 “嘿,我也要赌有。”顾盼有些不满,转头去看贺筠,顿时呆住。贺筠正勾了勾嘴角,眼角的狠戾褪去,英朗冷峻的脸上霎时如春日破冰。 顾盼也笑了起来,“多笑笑啊,笑着多好看。” * 此时峡谷山口,贺璘正带着数十护卫埋伏在附近。 “殿下,他们快到了。”前去打探的下属回来低声报告,贺璘应了一声便让他下去。 玲芝听到,抿了抿唇。贺璘和贺筠,这两个人她都不想让他们受伤,贺筠为什么不能为了她跟贺璘和平相处呢? 顾盼:你在想屁吃! 贺璘这会没心思去注意玲芝的小心思,他的全副心神都在那走近的两人身上。只要...只要杀了贺筠,这皇位他才会坐得稳。这天下,本就是他的囊中之物! “哟,来的挺整齐啊,”顾盼估算了位置停住脚步,叉腰扬声道:“出来吧!都看到你们了!” 在山口埋伏的众人一僵,都看向贺璘。贺璘脸色铁青,起身走了出去,恶毒的目光紧盯着那个一身劲装的女子。自到了气候温暖的峡谷,顾盼便脱去了厚甲,只穿了里面的圆领红袍,黑发束起,身姿挺拔如松,端的是英姿飒爽。 “你竟然是个女的,”贺璘阴冷着道,“跟着贺筠有什么前途,只要你过来,我保证你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玲芝也跟着站出来,似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女子。贺筠自幼身边从来没有出现过女子,世人都说那是因为贺筠对玲芝情根深种,就连她也是深信不疑。 “阿筠......只要你过来,我们回到以前不好吗?”玲芝盯着顾盼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她只是觉得要赶紧把贺筠从那个女的身边拉开。 顾盼真是要被这两个人给气笑了,正要撸袖子上前准备开怼。就看到贺筠一步向前,声音冰冷而又讥讽,“她愿意跟着谁便跟着谁,哪容得你们来指手画脚。不过一个小小六品官之女,谁给你的胆量也敢称呼本王名讳。这以下犯上的样子倒是跟我这傻侄子天生一对。” 顾盼:!!!天哪你终于开窍了!我这么多天的嘴皮子没白费!就是骂的不够狠换我来啊! 贺筠瞅了一眼跃跃欲试的顾盼,勾了勾嘴角。 玲芝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泪水盈上眼眸,“不...你明明...”话还未说完,就被贺璘一把搂进怀里,“玲芝你别说了!贺筠执迷不悟,你又何苦!” 顾盼:我的大刀呢!看我不砍死这几个倒霉玩意!你俩这一唱一和的唱大戏呢! 贺筠嗤笑一声,神情睥睨,“傻侄儿,你倒还是这般头大无脑。区区一个女子,略施小计就能耍得你团团转。先皇若是还在,怕是都要被你给活活气死。” 顾盼心内啧了一声,这人简直说话太狠了...你就是爱而不得也不能这么戳心啊...不过够狠她喜欢。 “废话少说!今日就是你的埋骨之地!”贺璘大怒,阴毒的目光紧盯着贺筠。从小贺筠聪慧机敏、剑术超群,深得父皇喜爱。父皇要求他以贺筠为目标也就罢了,竟然还想把皇位传给他!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只要他稍稍用计,贺筠还不是众叛亲离。他才是胜利者!今日,就让他这风光霁月的小皇叔彻底葬身于此! 顾盼早就憋不住了,一看要开打,顿时向前一步冲过去将贺筠护在身后。贺筠有些无语地看着顾盼,怎么会有姑娘这么跃跃欲试地...护着他... 第三章 ...... 容不得贺筠多想,侧身避过一道剑光,就看到顾盼跟贺璘打在了一起,边打边冲着贺筠喊道:“我帮你挡住这个!其他小喽啰你行的对吧?”说完也不管贺筠答不答应,便头也不回地跟贺璘对了十数个回合。 她倒是开心得很。贺筠冷冷地看过去,都是些武功高强的亲军卫。对他来说全盛的时候倒是没什么难的,不过现在他有伤在身...... 这边,顾盼早在断崖就发现这里面就只有贺璘最能打最抗揍。她自从来了这碰上这些憋屈事憋屈人,心里一直憋火,如今正主就在这。何以解忧,唯有痛揍之! 贺璘艰难招架住这女子一击,只觉得一阵恶寒。这是从哪冒出来的怪力女! * 峡谷山口,一片肃杀。 顾盼虽然嘴上说着把那些小喽啰留给贺筠收拾,但还是分了几分心神在贺筠那边。贺筠身上还有伤,但若是明目张胆地说帮他,他大抵是不愿意的。 此战拖延不得,需速战速决。 思及此,顾盼下手越发狠辣。 贺璘猛地感觉到面前这暴力女杀气更重了,他本也算是刀山血海杀出来的将士,怎么会被这么一个女的给压制住! 玲芝站在远处,由贺璘的几个贴身护卫保卫着。其中一个护卫人高马大,看着自家主子跟那个女的对战竟有些弱势,心下一急就要上去助阵。 “李达!你做什么!回去!”领头的护卫贺二呵斥住那护卫,“殿下命我们保卫玲芝小姐!你要抗命不成!” “我...我心急...”李达很是敬重贺二,闻言退回去有些怨怒地看了玲芝一眼,要不是这个女的非要跟来,他们早就随着殿下冲上去了。 玲芝生性敏感,看到了李达对自己不满的眼神,又看到那女子跟贺璘对战许久都不露败相,心下更是凄苦。她不过是想来劝下阿筠,这有错吗?况且女子就该柔弱着被人保护,哪有像顾盼这样武力强悍的! 眼看着场上贺璘顾盼二人正打得难舍难分,这边贺筠应对这诸多亲卫军却有些吃力,但他只咬牙忍着。脸庞深刻冷然,额头布满细汗,那双一直黑沉沉的眼里此时却充斥着疯狂和残虐。 渐渐地,血水浸透了劲装,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众亲卫军一看,更是发了疯般的出招。 突然,贺筠支持不住受了一掌,顿时呕出一口鲜血。玲芝看到顿时头脑一片空白,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冲了出去,“不要!不要打了!阿筠!”再打下去,阿筠他就要死了! 围在玲芝身边的护卫觉得她不过一个弱女子有什么可以保护的,便都在集中关注自家主子的情况,没料到那女的居然还有点轻功。 贺筠冷眼看着挡在他面前的玲芝,只觉得一阵恶心,“给我滚开!” “不!我再不会让开的!”玲芝其实也很害怕,刚才那些亲卫军的刀差一点就划到她身上了,但是她这一次不想退缩。阿筠你看,是我挡在你面前,不是那个女子! 顾盼猛然听到贺筠呕血的声音,心内一颤刚要冲过去就看到玲芝已经冲过去护住了贺筠。 她心下镇定几分,手中杀招不断,冲着贺璘笑道:“太子殿下好定力!心爱的女子都要弃你而去了,还能这般镇定!” “那贺筠有什么好,只要你来我这里,我让你做我的正妃!”只要是贺筠的,不论人还是物他贺璘都想拿走! “他长得比你好看。”顾盼心内对贺璘更是呕了,这深情男主就是这么深情的吗! 贺璘冷笑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别以为他看不出来。这个女的,次次出招杀气愈重但后劲却愈弱,每每抬臂出招她的脸色就会惨白几分,她的右手有伤! 至于玲芝那边,有他那么多护卫在,死不了! 当下贺璘也不心急,瞅准时机骤然暴起,脚下步子一转,手中剑冲着躲闪不及的顾盼右臂猛地劈下! 顾盼闷哼一声,右臂伤上加伤、鲜血直流,一个脱力横刀差点掉落在地。贺璘心知此女无法一击必杀,一击让顾盼无暇他顾后立马冲向了贺筠。 此时贺筠被玲芝护在身后,他心内烦躁,不耐烦的将玲芝给推到了一边,即使再落魄他也不需要这个女的护着他! 而贺筠推开玲芝一瞬间,贺璘避开玲芝,任其倒在地上,自己径直冲着贺筠杀了过去。 贺筠控制不住的大口呕血,只觉得自己所有的力气都被抽走了,看着贺璘的剑芒好似直冲到了他眼前。 扑面而来的杀意刺得贺筠双目猩红,眼内满是不甘和狂烈,难道他真的要葬身于此了吗?! “扑哧”一声,是剑刃割入血肉的声音。 贺筠被喷了一脸血,鸦羽般的眼睫茫然地眨了眨,落下一滴血珠。他愣愣地看着挡在前面的女子,乌黑发尾在空中飘扬落下,朱红劲装已经被氤氲成了深红,那永远挺拔的背上正闪着一抹寒光,在阳光下刺痛了他的眼。 “咳...咳咳...”顾盼握住没入胸口的剑刃,咬牙吐了一口血,道:“我说过是来救你的,断没有让你比我先死的道理!” 顾盼嘴上那么好好装了一把,心内却在疯狂叫嚷:“27!27!你快出来!再不出来老子跟那贺筠都要死了!” 她这可是为了救贺筠,都快把自己的命给搭上了。 但是那27却像是死了一样,毫无动静。顾盼在心里破口大骂,气得她又吐出一口血。 “嘁!碍事的女人!”贺璘面色阴冷,一把抽出剑,血线倾涌,顿时带出一片血红。 顾盼血流如注,右手痛得快要失去知觉,但仍然坚定地握住刀插在地上,阻住了身体想要倾倒的趋势。 “既然你这么想陪他一起死,那你就去死吧!” 贺璘满目狠辣,神情阴沉得近乎扭曲,他好心留这个女人一命,奈何她非要送上来!贺筠有什么好,值得她这么为他送命!既然不是他的,那就去死吧! 顾盼一咬牙便要抬刀,忽然一个坚硬的胸膛贴上她的后背,修长有力的手指握住她的手,顺势带动她的刀,横刀冽冽,夹杂着万钧杀意呼啸着斩向贺璘。 贺璘剑势已出,避无可避只能硬接。一时间在这山口,刀剑寒光交织,撕裂出漫天暴戾成冲天之势,似要荡平这世间不公。 刀势迫人,剑势却后继无力。贺璘一时不察,被划破前胸,顿时鲜血淋漓。 “殿下!”那些护卫军一看贺璘被伤,纷纷涌过来,戒备地看着这一男一女。玲芝从刚才顾盼被一剑穿胸就呆住了,那...本来应该是她... 贺二查看贺璘伤势并无大碍,一抬头却看见玲芝定定地看着顾盼,心内不满到了极点,要不是主子喜欢她,让他的贴身护卫去保护她,主子至于会受伤吗! 顾盼已经力竭,面色惨白,被贺筠拥在怀里才没有倒下。贺筠看着她仍然紧握着横刀想要起身,便箍住顾盼,向来冷峻的脸上却罕见地带了一丝温和,那双眼眸却泛着血色,平静异常。 他掏出一枚丹药给顾盼服下,低声道:“你睡吧,歇一会我叫你起来。”那语气轻淡,仿佛在说什么稀松平常的事情,却不由自主地让人想要信服。 “父皇居然把十八骑给了你!”是贺璘气急败坏的声音。 十八骑?什么十八骑? 顾盼的眼前渐渐模糊,她还想再站起来,但意识却已经控制不住地沉入了无边黑暗之中,恍惚间,她好像听到了阵阵马蹄狂奔而来的声音。 * 顾盼醒来的时候,正躺在干软的床铺上,明亮灿烂的阳光透过床帐镂空的刺绣落到她的眼中。 好疼,太疼了。顾盼挣扎着想坐起来,被胸口的剧烈疼痛给刺激得面色煞白,“扑通”一声又躺了回去。 声音惊醒了外间休憩的人,贺筠撩开床帐,背着光线看不清他的神情,那双眼眸却在发亮,声音带着几分嘶哑,“你终于醒了?” “我昏迷了几天了?”顾盼声音沙哑,接过旁边一名黑衣劲装男子递过来的水,疑惑着道:“这是?” “你已经昏迷了半个月了。这是先皇留给我的十八骑,这是骑一。”贺筠淡淡地解释了一句,便吩咐骑一去找大夫,神色疏冷,他原先想着若他得势一定要都弄死他们,一次不行,就来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总有那一天,他会把这群背信弃义之人都给挫骨扬灰! 所以他出现在断崖之前就已经召唤了十八骑,没成想贺璘他们会来的这么快,就在他万念俱灰之际,这个女人居然跳出来救了他。只是不知道,她又是什么目的? 顾盼昏迷前听到贺璘气急败坏的声音,可见这十八骑应该是个王牌,知晓了贺筠的意思,“哦,我们这是在哪?” 他抬头直视着顾盼,一脸平静,“在渡水镇。我打算去幽州。” 不出他所料,顾盼还在思索渡水镇这个名字,猛然听到这句话,立刻无比自然地回道:“那我也去。” 贺筠说不出自己心内是什么滋味,但他还是克制住了,只是眸光幽深晦暗,冷着声线道:“那你跟着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第四章 ...... “那你跟着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听到这句话,顾盼有些茫然,“不是说了有人让我来救你吗......” 温暖的阳光倾泻而下,洒满床帐,映得她苍白的脸都有了几分柔和,贺筠微微一笑,“那是谁让你来救我的?” 这世上,还有谁愿意会在他众叛亲离的时候来救他呢?他倒是想看看她能说出谁来,就连以前那些说着会忠心拥护他的人都已经投奔了贺璘,怎么可能还会有人在那时候来救他,难不成,是有人想两边都掺和一脚吗!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其心可诛! 顾盼多年的直觉让她觉得现在的对话有点危险,不是吧!她可才给他挡了一刀!这人警惕心怎么这么强! “其实没有这个人......”顾盼正说着,眼睁睁看着贺筠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但是周身的气息却越来越冷了,忙又道:“我就是觉得你不应该这个下场。没有任何人指使我!你信我!” 说到最后,顾盼有些懊恼地想吞掉自己的舌头,他们刚认识她就这么坦诚做什么,贺筠他这刚脱离险境怎么会相信她! “是吗?”贺筠眉梢微斜,神色冷淡,不为所动,曾经有很多人这么说着来到他的身边,拥护他,最后都弃他而去,甚至于转而仗着他的信任来污蔑他。 “那你想跟着就跟着吧。”贺筠沉下眸,自己是现在杀了她,还是等她暴露的时候再杀她呢? 诶?顾盼一听贺筠居然同意了,暗喜道他相信了?再一抬头看到贺筠脸色冷淡,噢她想多了。 正在此时,骑一在门外道:“公子,大夫找来了。” “进来吧,”贺筠看了顾盼一眼,对着大夫淡淡道:“给她看看。” 大夫恭敬地应了一声,便去给顾盼把脉。半晌,才道:“这伤颇为险恶,不过好在尊夫人身体强健,最近这段日子好生休养即可。” 贺筠闻言颔首,便令骑一带这大夫下去领赏。 因着当时在峡谷顾盼伤重,为躲避追杀贺筠一行人装作商队直接北上到了渡水镇。此时顾盼虽然醒转,但还是需要静养不便行走,故他们在此又待了十几日。 这十几日,贺筠再也没出现过。 顾盼幽幽叹口气,她能理解他为什么警惕心这么高,但是没想到自己给他挡了一剑还被这么怀疑,心里有些憋闷。 这一阵一直在躺着养伤,顾盼觉得自己再不动动,骨头缝都要锈了。 当下便收拾妥当,出了房门。大厅里正谈论得热火朝天,突然一道声音突兀地闯进了顾盼的耳朵。 大厅里正谈论得热火朝天,突然一道声音突兀地闯进了顾盼的耳朵。 “诶你们听说了没!前面渡水县城来了一大批灾民!” “唉听说了...西北大旱,不止县城,听说就连那京都也有不少!” “我也听说了......” 渡水县!顾盼听得心头一个激灵,她想起来了!她就说这渡水镇怎么这么耳熟,话本里说过,在贺璘到达幽州之前曾派人在渡水县杀了一个人! 她还记得是个宫里出来的小公公。 渡水镇所在的渡水县城位于大周朝的东北,距离京都千里之遥,就连从这到边陲重镇——幽州,都要走上将近两个月。那贺璘他又为什么派人千里迢迢到渡水县城去杀一个小公公,肯定是有什么猫腻! 事到如今,顾盼心里清楚,那话本所描述的情况跟这现实已经发生了很大不同。且不说在断崖的一系列突变,就连那贺璘和玲芝给她的感觉也不对。顾盼忽然脑中一个激灵,在心里喊道:“27!27!那话本子跟这现实情况是不是反的!” 出乎意料的,27居然回应了,却说得意味深长:“这个需要你细心观察。” “哦,看你这么说,那就肯定是了。好了,你可以闭嘴了。”顾盼心内翻个白眼。 “......” 但是这个小公公他们是一定也要去找找看的。顾盼心里也不敢真的相信话本跟现实反着来,还是都要看看为好。而且还有幽州,话本里幽州是贺筠的葬身之地。不知道贺筠为什么非要去幽州,难不成兜兜转转他还会走向死地吗? 顾盼想到这心内不禁有些焦急,想要去找贺筠商量商量,一转头,没想那人就在自己身后。 “你做什么突然站人后面!”顾盼抱怨了一句,心内却在震惊,她居然都没听到他过来的声音! 贺筠挑挑眉,她刚下楼的时候他就在大厅看到了。原本也没想过来找她,奈何顾盼居然就在楼梯口发起了呆。 因着还要顾及追杀,顾盼做了女装打扮,浓黑长发散下来,落在那身素白衣衫上,衬得那苍白的面容竟有了几分柔弱之资。贺筠看着顾盼眼内莫名,这几日他派人去调查过她,什么也没查到,就好像她这人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没她这个人,又哪里会有人派她来救他。分明是她在骗他!还没有人敢这样戏弄于他,贺筠的脸色更是冰冷。 倒是还不能杀了她。 顾盼这才看到贺筠冷如冰霜的脸色,暗道怎么脸这么臭,哪个不怕死的又惹到他了。 “我有些事要问你。”顾盼当下忙示意贺筠跟上。贺筠淡淡“嗯”一声,示意身后骑一下去戒备,自己便跟了上去。 “我们什么时候动身?”顾盼谨慎地看了看左右无人将门关上,才转头问贺筠。 “明日。”贺筠自顾自地在桌前坐下,闻言眸内闪过一丝幽光,这就迫不及待要动手了吗? 顾盼点点头,“我觉得,我们需要去一趟渡水县城。” 顾盼不是没想过迂回打探。但是一来她不是个会迂回的人,二来,这贺筠对人防备很重。她既然决定要拉着他向善,不要挑起动乱,就要让他对她放下戒心,还是稍微坦诚点好。。 “为什么?”贺筠慢悠悠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看着氤氲的水汽蒸腾而起,半晌,才淡淡道。 顾盼深吸口气,知道重头戏来了,“我不是大周人,但是,我也不是来害你的。” 看着贺筠冷淡的神色,顾盼有些希翼地问道:“你知道大夏吗?” “大夏?”贺筠挑挑眉,没想到她居然还真能编出个故事来,“从未听过。” 顾盼心里没底,但还是打算说下去,就发现自己张嘴发不出声音。 ! “27!是不是你!”顾盼心里恼怒。 “宿主,您不能透露来处。”27的声音回荡在她的心里,顾盼只觉得一阵苦涩。 “我得到消息,贺璘会在渡水县城杀一个宫里逃出来的小公公。我不知道消息真假,但是我想如果顺路,我们可以过去看看。”顾盼有些挫败,但还是把消息说了出来,“当然,去不去看你。” 贺筠眸光微暗,骑二前日才送来消息,道先皇贴身内侍李公公的干儿子小林子出现在渡水县城。他正准备动身前去,这消息到他手里不过两日,况且这几日骑一也禀告说顾盼一直待在房里从未外出,他倒是很想知道她这消息是从哪得知的? “好,听你的。我们明日动身去渡水县城。”说罢,贺筠放下茶杯,便走了出去。 等到了渡水县城,看看便知。贺筠勾唇,眉目冷峻。 顾盼叹口气,心内却没有因为贺筠答应而放松下来。就是因为贺筠答应了,还答应得这么痛快,她的心里却反而有些惴惴不安。在话本里,贺筠此人在前期一直是个光风霁月、翩翩佳公子的形象,也算是京都闺阁少女的梦中情人。即使到了绝境,他也淡然处之,到底是个与男主斗智斗勇了八百回合的大反派,心机智谋可见一般。 废了这么一番心神,也没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顾盼有些头疼的觉得自己这一路大抵是不太好过了。 * 次日一大早,众人整备行装出发前去渡水县城。 渡水镇原本是渡水县城的旧址。白水蜿蜒而下,经过此地,因着千百年前大周开国帝王在此处渡过白水,此处的县城也就被称为渡水县。 两地相隔不远,众人行了半日,至午时到达渡水县城。 第五章 ...... 渡水县城是一个小县城,但胜在临近边塞紫荆关,贸易也算频繁。远远望过去,城门口来来往往的人马很是繁忙。只是如今,在城墙边多了些聚集的流民。 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些流民大多穿得齐整,粗布短打虽然破旧、洗得发白,但胜在干净。面容整洁,也没有顾盼往常所见流民的哀愁颓败之感。那些人聚集在一个精壮汉子身边,可见是领头之人。那领头汉子长得俊俏,举手抬足之间却有着一股豪爽,让顾盼心生好感。但更让她注意的是那汉子身后那个,那人有着一股她熟悉的感觉,那是长久待在军伍里的血煞之气。 “不知道你在看什么看得这么入迷?”贺筠自启程就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把折扇,扇得倒是自在得很,即使在这大热天里赶路也没有损失他半分的矜贵之气,在旁人看来,也只当是一个眉目英朗的纨绔公子哥。 “你看到了谁?你想做什么?”贺筠微微笑着,侧身低下头贴近顾盼耳边。顾盼能感觉到温热的气息,弄得她的耳朵有些痒,想要避开却被贺筠按住。如果不是他眼底的幽光太过冷冽,那副依偎模样或许会真的以为那是一个殷殷关怀的好郎君。 顾盼有些不耐烦地看他一眼,贺筠这一路演戏的兴致也太高了点。她顾忌着还在逃命,忍了忍才道:“那领头之人身后的,好像是个将士。” 将士?贺筠看到那人,眉头一挑,将士应该在军营里,没听说过这附近有大军开拔,而且还是他自己一个人。 二人暗道先找客栈下脚,再作打算。待顾盼还想再看一眼的时候,却发现那领头汉子倏地将头转过来,犀利的目光精准地锁定了她。顾盼学着贺筠挑了挑眉作惊奇状,便若无其事地把头转了过来。 骑一找到适合休整的客栈,带众人过去。顾盼看着骑一,十八骑,顾名思义,是十八个骑兵,还是十八个能以一挡百的骑兵。他们这一路来扮作商队护卫,白日赶路,夜里戒备。人人不发一言,只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可见其军纪严明、训练有素。这么好的力量,先皇不留给自己的儿子,反而给了弟弟。恐怕是个人都会觉得贺筠与谋害先皇脱不开关系。 到了客栈,贺筠便派人出去打探小林子的消息。 “说起来,我一直忘了问你,”贺筠吩咐小二下去准备午食送到房内,一回身就看到顾盼在桌前正襟危坐,锐利的黑眸直直盯着他,夹杂着丝丝担忧,“你为什么一定要去幽州?” 贺筠这一路以来都在试探顾盼,却什么也没试探出来。要么是她心机深沉,要么就是像她说的那样,她不是大周人,她也没骗过他。这一段时日,贺筠与她也算是同生共死,观顾盼虽然性格有些张扬,但是行事坦荡。 看着眼前的顾盼,贺筠居然微妙地走了神,顾盼,明眸善睐,顾盼生辉。她也是应了这个名字,眼神明亮清透,笑起来有着春日里清风拂过湖水的潋滟。 “你可知道河套三镇?”贺筠思绪飞快,想完这些不过一瞬,语气还是冷冷淡淡地道。 “贺筠,你莫不是耍我?”她都说过自己不是大周人了,难不成到了这时候他还在试探自己,这一路试探没完了是吗?就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更何况顾盼还不是泥人性子,碰到贺筠这倒霉玩意当下就想撸起袖子狠揍一顿。 贺筠微微一愣,勾唇一笑,就是那神色颇有些嚣张,“啊见谅,忘记了。” 顾盼: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是故意的! “河套三镇,乃是武川、恒州和幽州三镇。而其中治幽州的乃是先皇亲封的卢龙节度使,李先。这李先虽然手内握有重兵,却是坚定的保皇一党。” “所以你一定要去拿下这股力量,才能有底气跟贺璘叫板。”顾盼若有所思,所以话本里贺筠去幽州也不是无的放矢。 贺筠看她这副毫无疑问的样子,想到什么眼内隐隐黑沉,“你就不问问先皇是不是我杀的吗?” “肯定不是你啊,”顾盼抬起头,看着贺筠,相处这么一段日子,她也发现贺筠跟话本里有些不太一样。想到这顾盼唇角一勾,那神色嚣张得跟贺筠先前一模一样,“虽然你表面看是个白的实际内里是个黑的,但我知道你要真做了不会这么憋屈,不会不敢承认。” 一时间,贺筠竟不知道该笑她比那些人要聪明,知道顺着自己,还是该怒她居然敢如此放肆。 她倒是挺记仇的。 * 等了一阵,骑一的消息终于传来。顾盼贺筠忙动身前去,等二人赶到小巷,就看到骑一迎上来,拱手道:“那小林子偷东西被捉住了,那人不依不饶非要报官。” 只见前面巷子里,围了几个人,都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赫然是先前城门外的那一群流民。就连当时顾盼看到的那名军伍出身的汉子也在其中。 为首的精壮汉子看到顾盼贺筠,心知正主来了,他本来也没想为难这小贼,只是那护卫突然冲出来,没想到他们竟然要找这个小贼。他本无意跟他们产生交集,奈何就是碰上啊。 贺筠摇了摇折扇不作声,只凉凉地看了顾盼一眼。 这时候你不演了?顾盼心内翻个白眼,上前一步,向那汉子施了一礼,“这位兄台,我家主子欲救那小贼,不知他所偷的是何价钱?我家主子出双倍!” 周舟走进了才看清楚这女子,虽然穿着繁复衣裙,却行走如风,脊背挺直,就连施的那礼也不伦不类的,一看就不像平常弱不禁风的大家闺秀。看到后面贺筠,他剑眉一扬,咧嘴一笑,“敢问姑娘芳名?芳龄几何,可有婚配?” 顾盼:? 是她提不动刀了?一个两个都敢来招惹她了。 顾盼微微一笑刚要摸刀,就被身后贺筠一把拉回去,他的手紧抓着顾盼手腕,带着灼人的热度,说出口的话却像是冰碴子,“内人无状,那小贼乃是我家私逃的家奴,还望侠士将他送过来。骑一。”骑一应声上前拿出一包鼓鼓囊囊的钱袋子。 在大周国,家奴地位低下。虽然不能任主人家砍杀,但若是立下契约的家奴私逃,主人家却有权将其带回处置。 这一对有点意思,周舟嘴角微勾,“若是我不愿意呢?” “我知道你身后那人出身军伍,若是有心之人追查,只怕他一个逃兵之罪避无可避。”贺筠并不意味周舟的抗拒,只微微摇着折扇,神色清冷而淡漠。 身后那汉子听到这话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地看过来,看到贺筠后脸色蓦地有些惊疑。 周舟闻言不动声色,“阿甘,你把人带过来。”被叫做阿甘的军伍汉子收起一脸惊疑,应了声,带着那已经被吓破了胆的小林子走了过来。 小林子原本心里还有些侥幸,一看清了贺筠等人,立刻两股战战,嘴唇嗫嚅着,一副吓得不轻的样子。他颤颤巍巍地看着贺筠想说些什么,被贺筠一个厉眼给止住了。 骑一上前将小林子从阿甘手里接过来,周舟拿过钱袋子颠了颠,便带着众人准备离开。临走,周舟忽地回头,冲着顾盼笑道:“这位姑娘,我叫周舟。大周的周,行舟的舟。”正待离开的贺筠脚步一顿,轻哼一声,走得更快了,丝毫没有等顾盼的意思。 这人真是好大的胆子,敢这样调侃自己的姓氏是大周的周。顾盼瞅了眼走远的贺筠,他肯定是听得一清二楚却步子没有丝毫停顿,显然他这会不太想跟周舟计较。 若是在大夏朝碰到周舟,顾盼或许会上前去结交一番。但是现在还是算了。 顾盼只敷衍地拱了拱手,便快步跟上了贺筠。 天已擦黑,街上店铺点起灯笼。路上骑一点了小林子的哑穴,将斗篷罩在他身上,众人一路急匆匆地回到客栈。 一到客栈,顾盼就自觉地道:“我在大厅吃完再上去,你们去吧。” “不用。”贺筠头也没抬,径直进了客栈。顾盼闻言挑挑眉,眸内盈满笑意,也脚步欢快地跟了上去。 骑一贴心地把门合上,贺筠示意顾盼解开小林子地哑穴。 得嘞,我受累。顾盼上前一步,解开哑穴,便退到贺筠身后。小林子甫一被解开哑穴,便手脚并用地爬到贺筠脚边,痛哭流涕,“殿...殿下...多谢您来救小林子啊......” “你该知道本王为什么救你。”贺筠说话语调慢悠悠地,却无端让人心中一紧。 小林子伏在地上,听到这话颤抖的脊背一僵,良久,才下定决心般抬头道:“小的...小的有证据...可以证明先皇是被三殿下杀害的,只要,只要王爷能饶小的一命。” 贺筠轻笑一声,“就凭你这区区一句话,你让本王如呵护你?” 小林子咬咬牙,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这是小的干爹临死前交给小的的。这里面,是传国玉玺。” 顾盼上前接过递给贺筠,就听到小林子的话,顾盼顿时一惊,这胆子也太大了!敢偷传国玉玺! 贺筠一顿,眼神凉凉地看过去,小林子忙又俯下身,哭着道:“小的知道偷传国玉玺是大罪!但是当时三殿下马上就要杀上门来,小人干爹也是迫不得已!望王爷明鉴啊!” 第六章 ...... 听到传国玉玺,贺筠似想到什么没有开口说话,只眉目冷淡地用折扇挑开那布包,露出里面方方正正的盒子。顾盼一看,立刻上前道:“要不我来?”贺筠看了顾盼一眼点点头。 顾盼抽出帕子,垫在手上缓缓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块玉质玺印。上面镂空雕刻着苍龙盘踞的模样,鳞角栩栩如生,这还是顾盼第一次见到传国玉玺的样子。她小心翼翼地用帕子包着玉玺递给贺筠。 贺筠细细看了遍,“这是传国玉玺。本王幼时曾被先皇抱着把玩过,这里,被本王拿着短剑划过一道。”那日听说皇兄薨逝,他都来不及去到宫内去见皇兄最后一面就被众人群起而攻之,以致一直逃亡,没想到现在居然能在异乡看到了皇兄的传国玉玺。 顾盼好奇凑过去,细看之下,果然能看到通透玉质上有一道淡淡的划痕。 想不到他小时候还挺受宠的,都能被抱着把玩玉玺。顾盼瞅了眼贺筠,那他看到先皇被自己的亲儿子给害死,自己随之被诬陷无力反抗,更无法将凶手绳之于法,该是怎样的愤怒和不甘?怪不得27说贺筠后面要挑起大战,天下大乱。换做是她也忍不下这口气。 贺筠察觉到顾盼的眼神,冷道:“你什么眼神?你在同情本王?” “哪有,你看错了。”顾盼撇开眼,若无其事地道。 贺筠面色稍霁,轻哼一声,心里的烦闷却散了些许。 小林子看贺筠这脸色以为自己逃过一劫,心里刚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到贺筠道:“你怎么没将这玉玺给贺璘?”小林子顿时后背冒出冷汗阵阵,看着贺筠似笑非笑的表情,僵硬地扯出一个谄媚的笑容,“三...三殿下,可是害死了皇上...小的怎么敢...” 看着这小林子颤颤巍巍地死活不敢说出真相,贺筠索性不跟他兜圈子,淡淡地爆出惊雷一句:“你当时跟着贺璘一起毒杀本王皇兄的时候。胆子不是很大吗?” 顾盼猛地睁大眼看向贺筠,看着他眉目沉静,那攥着折扇的手却骨节发白,青筋暴起。 * 次日,天还蒙蒙亮,街上就已经传来纷纷嚷嚷的儿童喧闹声、商铺开门的吆喝声。一会更声响起,远处城门开启,众多摊贩涌入城内,一时间渡水县城的早市热闹非凡。 到了酷暑,即使是早晨也是闷热些。顾盼因着昨日吃到的瓜有点大,现在还有些回味。 顾盼一行人已经达到了此行的目的,要顾盼来看,这小林子当千刀万剐也死不足惜! 但贺筠却把顾盼给拦住了,只道小林子还是个重要人证,留着他还有用,便派十八骑轮流看管。 那日顾盼看着被吓晕的小林子,道:“我可以做你的刀去帮你披荆斩棘!我会助你!” 事到如今,顾盼才真正真心实意地想要帮助贺筠去夺回属于他的东西。她以前一直将贺筠当作一个将来会做错事的反派,却不想,他才是这里面最委屈的人。 贺筠微微一愣,看着顾盼身姿挺拔如松如竹,侧脸莹白如玉,眼神坚定,“好啊。” 此后许多年,贺筠都会想到这一幕,少女直率,怀着一腔赤诚,看不过有人遭遇不公得不到伸张,看不过有人蒙受冤屈而得不到昭雪,执着而坚定地用她的刀想要斩出一条坦途,无畏生死。只是那时候的贺筠,还没有看清。 一大早,众人准备齐整便要离开渡水县城,动身去幽州。贺筠“唰”地一展折扇,率先走了出去。 顾盼贺筠才出了客栈门,就看到周舟和阿甘等在门外。他们二人看见顾盼贺筠出来,周舟冲着顾盼笑了笑,阿甘上前一步,冲着贺筠一抱拳,恭敬道:“在下有事想请公子借一步说话。” 贺筠摇扇的手微顿,才转身慢悠悠进了客栈,“上来吧。” 众人依令又回到客栈上房,骑一看了一眼吊儿郎当的周舟,看贺筠没指示便关上门守在门外。 门一关上,阿甘便向前一步,“砰”地一声跪在了贺筠面前,“臣,武川抚冥节度使田成下属千户甘鸿德,见过朔王殿下!” 顾盼抬眉,嚯,这还是个千户。千户,正五品,在边疆也能活得有滋有味,怎么独自一人跑来了这小城跟着流民苟活? 不待顾盼细想,甘鸿德抬头盯着贺筠,声如洪钟,“臣!要状告抚冥节度使田成!西北大旱,百姓民不聊生,田成克扣赈灾款,坚决不肯开仓放粮!”说到这,甘鸿德突然双目泛红,几近哽咽,“臣...臣无意间冒犯了田成,而臣远在京都的妻儿也惨遭杀害,要不是城内官兵暴动,臣大概也要死在那了。望殿下,为臣做主!臣,甘鸿德,愿为朔王殿下驱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说罢,甘鸿德深深叩下头去。 顾盼本就是名武将,穿来前也曾驻守过边疆。她也知道边疆条件的艰难和困苦,也了解边城将士心内的煎熬和迷茫。那么多的少年人,背井离乡,前往边塞,保家卫国,甚至于马革裹尸不得返乡。他们或许没有多么远大的志向,只是单纯地服从徭役,但是我们的国家,也确实仰仗于他们的坚守。 一寸山河一寸血,一抔热土一抔魂。 无论如何,他们都不应该遭受这样的待遇。 想到这,顾盼心有戚戚焉,忙转头热切地看着贺筠:快!到你主持公道的时候了!上啊贺筠! 贺筠瞥了眼目光火热的顾盼,不动声色地道:“你可知下属状告上司,乃是官场大忌。况且,本王那好侄儿可是马上就要登基了,你现如今胆大包天,跑到本王这么个天下人唾弃的杀人凶手面前胡言乱语,是何居心!” “臣知道这是大忌,但是臣也顾不得这许多。臣虽不知杀人凶手是谁,但是臣敢肯定,断然与三皇子脱不开关系!”甘鸿德心内一急,狠下心抬头道,“臣无意间碰到那田成与三皇子密会!殿下!如果放任三皇子登基,国将不国!” ! 甘鸿德这一声,简直如惊雷般砸在众人的心上。就连一直吊儿郎当的周舟也正色了几分。 这贺璘也太过大胆了!身为皇子,竟敢私会边疆手握重兵的节度使!这贺璘的心思,简直昭然若揭! 闻言,贺筠“啪”地放下折扇,厉喝一声:“放肆!” 猛然听到贺筠这一声,顾盼微微平复吃到大瓜的心情,冷眼看着贺筠厉喝,又看向甘鸿德,心内暗道,你还年轻,碰到贺筠这警惕心太重的倒霉玩意,不把你试探个十回八回的他就不姓贺。 “臣所说句句属实,望朔王殿下明鉴!”甘鸿德说完,再度叩首。 甘鸿德所说还是有几分可信的,要知道先皇在位时,对这些藩镇很是戒备。如果不是贺璘相帮,田成他一个节度使哪有那样的权力还能把手伸到京都去! “那你是怎么来到这的?”贺筠又拿起折扇,动作颇为潇洒地展开。顾盼就知道这倒霉玩意大概是相信了,不过还是不死心想再探探。 甘鸿德道:“臣辗转逃亡,逃到了这,被周兄弟所救。臣心如死灰,本想就这样了却残生,不想碰到了朔王殿下,便斗胆来此。臣多有失言,望殿下恕罪。” 周舟一听,忙上前拱手道:“草民周舟见过朔王殿下。” 贺筠闻言,淡淡看了周舟一眼,才道:“先起来吧。此事本王还需思量几日,只你二人今后可有什么打算?”周舟一喜,暗道此事还有转机,忙一把把甘鸿德扶起来,二人道谢,都道想先跟随贺筠。 贺筠眉眼未抬便允了,只低声吩咐骑二先行去查些什么。 这谈了半天,贺筠让周舟甘鸿德二人都去收拾行装,却见他二人笑道早就都收拾好了。以防贺璘的杀手到来,众人便吃过午食,动身出城。 渡水县城临近边塞紫荆关,而紫荆关则是因地处紫荆山而得名。紫荆山山路崎岖,但却是通向西北的唯一一条路。 队伍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将将看见紫荆山口。紫荆山林木茂盛,又是夏季,鸟鸣虫叫不绝于耳。 这一路上,顾盼对周舟甘鸿德没了以前的隔阂,倒是相谈甚欢。 “你这么走了,你的那些兄弟呢?”顾盼这次死活不肯再穿衣裙,又加上她的伤势已经大好,便再也耐不住性子去骑了一匹马。 周舟本是渡水县城地头蛇一样的人物,却爽朗大气、信奉侠义之道,也因此城内众人多服他,店铺收租、乞丐流民纠纷等事务他都能管上一管。周舟这一走,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务不知道要交给谁。 “他们自然有他们自己的去处,我又不是他们的爹娘。”周舟骑在马背上,洒然一笑。 顾盼有些羡慕他的这份洒脱劲,刚还要说些什么,突然刀出鞘,大喝,“戒备!” 此时队伍已经进了紫荆山,突然从周围林子里蹦出来一群黑衣人,人人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 霎时间,惊出一林飞鸟。 第七章 ...... 此时刚过未时,正是一天中日头最毒、最晒的时候。而紫荆山路,胜在树木茂盛,枝叶遮天蔽日,挡住了烈日。若是再有微风,便是极其凉爽,是以赶脚商人都喜欢走这条路。 但这会山路上,却没有一个人。无他,不过是赶路人看到前面有两伙人马僵持对峙,纷纷避让。 十八骑纵马上前,成阵护住后方。顾盼给了周舟甘鸿德二人一个眼色,二人点头示意,退后一步护住贺筠所在马车。顾盼则上前一步,横刀出鞘,眉目含霜,“什么人!” 马车内,小林子听到顾盼一声厉喝便如惊弓之鸟一般瑟瑟发抖起来。而正端坐的贺筠面色沉静,厌恶地瞥一眼小林子,又看到顾盼跟周舟二人的眼神互动,忽略心头些微异样,只紧盯那领头的黑衣人。 “只要把小太监给我们,你们可自行离去。”领头黑衣人握着一把短刀,嗓子粗哑着道。 没想到贺璘找的都是些江湖中人,倒是个惯会隐匿的好手。 顾盼眉头微动,不动声色地看着面前这群黑衣人手持各样兵器,但大多是短小利于偷袭的利器,还有的两双空空却让人不敢掉以轻心。这些人都气息微敛,脚下动作别有一番章法,显然都是些武功高强的刺客。 “好大的口气!贺璘倒是越活越回去了!”贺筠一撩车帘,径直下了马车,走到队伍前面。面如冠玉,眉目冷厉,行走间手握折扇背于身后,端的是龙章凤姿。若是不看现在剑拔弩张的氛围,顾盼也能好好欣赏一番贺筠一路走来的卓越风姿。 贺筠眸光深幽,冷声道:“若是本王不给呢?” 那黑衣人闻言心内震动,他们只是接个杀人的任务,怎么这里突然蹦出来个王爷?!只是他们阁部至今还没有杀不了的人完不成的任务,若是铩羽,坠了阁部名头,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事到如今,前面就是个皇上也只有硬上了! “行走江湖,收人钱财,替//人//消//灾。”言下之意,就是要硬抢了。 黑衣人身后的属下本有些蠢蠢欲动,被他这么一句就都给稳住了。 看着领头之人目露凶光,周舟、甘鸿德纷纷缓慢出鞘,护在贺筠身边,静待时机。 一时间,在这山路上杀意冲天,虫鸣鸟啼皆消失得无影无踪,落针可闻。 正在此时,领头黑衣人率先扔出一枚飞镖,便冲上前来。顾盼早有准备,上前用力一挥一刀击开飞镖,力道不减刀锋顺势斩向那黑衣人。 领头黑衣人不避不让,手握短刀直冲上来。短刀猛地碰上横刀,黑衣人手上瞬间青筋根根暴起,其力道之大震得顾盼支撑不住向后退了几步,却被一只手给止住了去势。 好沉的力道! 贺筠脸色冷峻,伸出的那只手却温热而有力,抵住顾盼的后背,下一瞬就用力将她向前一推。 顾盼不用看也知道那是贺筠。当下也不回头,又紧握横刀顺着那手的力度一借力径直冲了上去。 就在顾盼跟领头黑衣人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其他人也动了。 周舟手握一把雁翎刀,避开细碎银针,手中刀声势浩大地击落两人斜入的尖刺。而甘鸿德一身短打,握着朴刀大开大合,走的是拔山扛鼎的路子,双臂肌肉青筋虬劲,朴刀霍霍震退数人。二人将贺筠身边护得密不透风,一时之间,那些黑衣人竟伤不了贺筠分毫。 而贺筠就站在周舟、甘鸿德的保护范围内背手而立,大袖飘飘,于刀光剑影中镇定自若。微风拂过,贺筠眉目微动,看似无所在意,他的心神却都挂在顾盼身上。 顾盼她虽然伤势大好,却到底没有好全。贺筠右手微微摩梭着扇柄,目光紧盯着前方对战。十八骑与顾盼三人虽然武功高强,对方却是常年行在暗处、以夺人性命为生的顶尖刺客,或许还有不得不防的暗器毒药。况且此地不宜久留,若是身后赶来官兵,怕是逃脱不得。 贺筠思量半晌,刚想上前助阵顾盼,就听到后面马车传来木板碎裂的声音。他惊怒回头,只见小林子见机甚快,涕泪横流、连滚带爬地从车里跑了出来。他跑出的瞬间,所在马车“嘣”地碎裂开,马儿受惊狂奔而去,四分五裂的木块碎屑中现出一个小巧人影。 “哪里逃!”那人身形犹如七岁稚儿,声音尖锐,但看那脸上皱纹、嘴角胡须,竟是个成年人! 此前听说过,江湖中有种邪功,练之虽是成年人,身形却仍会保持稚龄幼子一般。只是如今早已失传,这贺璘都能把这侏儒请来,倒是好大的手笔! 贺筠蓦地一展折扇,足底用力,腾空而起,飞向那侏儒。 那人嘿嘿一笑,以掌对上贺筠折扇。本以为贺筠最不济也会内伤吐血,不想他竟然什么事也没有,顿时心内微惊,“想不到宫内养尊处优的王爷,居然也有如此内力!倒是让小老儿小瞧了!” “前辈谬赞。”战况激烈,贺筠居然还能神色淡然,悠悠地回了一句。 十八骑作战勇猛,马刀刀身狭而轻薄却锋利无比,又善于纵马。即使面对武功高强的来敌,一时也不弱下风,倒是黑衣人久攻不下,已经死了数个。 领头的黑衣人心内隐隐焦躁,他带这些人来不是为了送死的,若是这样还拿不下,那他只好用后招! 想到这,黑衣人虚晃一招,扬手打个呼哨,顿时所有黑衣人都听令不再缠斗,脚下步子用力向后方撤走。 这是什么情况? 顾盼不敢放松警惕,难不成他们看打不过就跑了? “呔!真不禁打!”周舟收刀入鞘,眼里还有未褪去的杀意。 顾盼看周舟一眼,心内微微放松,看到躲在一旁抱着脑袋、两股战战的小林,上前一把抓起。小林子哀叫一声,看到是顾盼,又瞬间换了张笑脸,眼泪鼻涕混在脸上,当真是惨不忍睹。顾盼没忍住“啧”了一声,便要带着他去找贺筠。 突然,她就看到贺筠猛地转身,衣袍飞扬,看着他们大吼了一句。 “快跑!” 什么? 顾盼还未思量,耳边便响起天崩地裂的声音,震得她脑袋嗡嗡作响,看着碎石翻飞、土屑乱扬的场面,是黑//火//药! 这帮人居然早在这埋伏了黑//火//药! 顾盼晕过去最后一眼,是贺筠疯狂而狠戾的双眼。 * “咳,”顾盼咳出一口土,终于呼吸到新鲜空气。 “哟,醒啦?”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 顾盼感觉脑内还在嗡嗡作响,片刻倏地感觉双手被缚在身后。双目骤然睁开,就看到眼前一张皱纹遍布、嘴角长有胡须的脸,笑起来那些皱纹更加深刻,看得顾盼心内一阵恶寒。 这是个破庙,上面供台上石像已经残破模糊得看不清这是什么庙了。那些个江湖人此时都已经除去黑衣,都身着制式相同的劲装,看样子是一个杀手组织的。 他们在前面围坐在火堆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烤肉的香气。 听到顾盼醒了,那侏儒便跑过来,神色淫邪,“倒是好身法,不知道能不能再让我的功力再进一步。嘿嘿...” 顾盼不动声色,“那小太监呢?你们把他杀了?”顾盼眼睫微颤,余光正好瞥到横刀,许是觉得她一个女子被绑住手不会再出什么状况,她的刀被随意扔在一旁的草堆上。 “还没呢,不过也快了,”侏儒摸了摸顾盼的脸颊,笑得诡谲,“小姑娘,你做我第十八房小妾怎么样,我保你功力一进千里。” “要不,你给我松开,我再告诉你?”顾盼笑眯眯回道,这些人不知道怎么绑的绳扣,她一时间还解不开。 “只要你答应......”那侏儒搓着手,脸上满是喜色,但话还未说完,就被身后来人给拨开:“吃饭去!废话什么!” 侏儒看着来人,忙住了嘴,神色颇有些恋恋不舍地看了顾盼几眼才向火堆走去。 来人粗眉厉目,听那声音,赫然是那黑衣人的领头人。 那人对顾盼颇为厌恶,一张手狠狠抓住顾盼的头发,不屑道:“一个臭娘们,不好好待在家里相夫教子,跑出来舞刀动枪!”说罢,指着臂上的刀伤,挥手扇了顾盼一巴掌,“害老子吃了一刀!你还敢伤老子!还敢断老子财路!” 力道太大,顾盼脑内开始嗡嗡作响,嘴角也沁出血来,眉眼却还是那般锋利,还能笑出来,“喂!贺璘给你们多少钱!我们出三倍!”等她出去,她一定要揪着他们的头发甩个七遍八遍,让他知道:不要甩女人的头发! 那人出完气便觉顺畅了些许,刚要转身去吃饭闻言一顿,只蹲下抓起顾盼的头发,嗤笑道:“什么玩意,也敢跟老子叫嚣!” “是啊......”顾盼低垂着眼,唇无声地翕动。那人不耐烦地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去死!”顾盼蓦地抬眼,一双蕴满寒芒的黑眸紧紧攫住那人,唇角扬起,笑得张狂,身后双手瞬间挣脱束缚,手中银针迅捷出手,在空中划出一道血线。 第八章 ...... 顾盼瞬间挣脱束缚,银针出手抵上领头之人的脖颈,针尖闪烁,已经划出了一道血线。 顾盼在动手之前,就思虑了一番。看外面天色已经擦黑,不知道这群人这段时间将她跟小林子绑到了哪里。而且既然不准任务失败,那黑//火//药他们应该还有余量以备后患。且小林子也在这,只要她能弄出点声音拖一拖时间,贺筠肯定就能看到来救他们。 “都别过来!”顾盼制住这人不过半瞬功夫,又恰逢这群人轻敌。以为不过是一个能打的女人,被绑了也就掀不起什么风浪,就连他们头领再谨慎也不过是给她来一巴掌下马威,想着这样她就算有别的心思也歇了,却不想顾盼根本不惧,还胆大包天。 想她上过的战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区区一个绑绳,能奈她何! 那群围坐在火堆前面的黑衣人一看不好,便要冲过来,被顾盼大声喝止:“你们只要上前一步,我立刻让他血溅当场!不信的不妨试试!”说着,顾盼眼神未动,冷声道:“还不快告诉你这帮兄弟把衣裳都给我脱干净扔旁边!” 这些江湖杀手,肯定都或多或少的带着些暗器毒药之类的东西,现在只有她自己,以防万一,还是让他们把衣服都给脱下来比较妥当。 “还...还不快听她的!”那黑衣人恨得咬牙切齿,后悔自己刚才没立时杀了她。 听从首领的命令,那些属下都面露屈辱、犹豫着不肯动手,有的甚至看着顾盼目光隐露凶光,还想着偷袭一把。 “看样子,他们并不太想救你啊......”顾盼看着众人,面上带笑,眸中却闪过一丝锋利。 话音一落,顾盼一抬腿,一脚踢断黑衣领头人的腿骨。 “啊——!”领头人心头大恨,腿骨被生生踢断,顿时冒出满头大汗,痛得他一阵发晕,却也知道这女的不好糊弄,想着自己先前给她的一巴掌,忙冲着属下厉喝道:“还不给我照她说的办!要不然,下月的解药都没了!” 那些下属闻言一颤,忙都开始脱身上衣服。不一会,人人都只剩下一条亵裤,衣衫都依着顾盼指示给扔到一边。 “你,”顾盼指着先前那个侏儒,那侏儒笑得微妙,道:“姑娘有何吩咐?” “那小太监呢?你去给我带过来!”顾盼锁住领头人的内力穴位,但是银针也没大意离开他的脖颈。 那侏儒不敢违抗,这就诺诺前去把小林子带了过来。只见小林子已经有些奄奄一息,嘴角青肿,衣衫碎裂,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尤其他的下//体血淋淋一片,那褐色小袍上满是血迹。 顾盼只看一眼,便觉得心头火起,她虽从未嫁过人,但军中多有些糙汉无所顾忌、言语粗鄙,也听说过那档子断袖之事。这帮人,简直是群畜生! 察觉到顾盼手中银针隐隐颤抖,刺得本来结痂的脖颈又开始破皮流血,领头人心内大慌,忙道:“还不快把人叫醒!” 小林子幽幽转醒,一看清侏儒便大叫一声,哆哆嗦嗦地哭叫起来:“别...别杀我...” 顾盼心下警戒,不敢掉以轻心,看小林子哭得这般中气十足,心内一松,想来一时还没有大碍。 “小林子!过来!把那盒子里的东西给我拿两个过来。”小林子一听是顾盼的声音,喜出望外,忙看着顾盼指的方向,撑着口气爬起来颤颤巍巍走过去拿在手里。 那些下属目光微缩,那女人竟然知道黑//火//药!要知道大周朝对这东西管控极严,只在军中使用,寻常人家听都没听过,更别提这般熟稔。这女的到底什么来头! 顾盼接过那两枚黑//火//药放在怀里,又用脚勾过横刀,才问小林子:“你可还好?还能跑吗?” “能!”小林子心内感动,只觉得顾姑娘真是人美心善还能保护他,当下又要哭起来,顾盼看着他又有要哭的意思,忙喝道:“现在什么情况!给我憋回去!” 小林子顿时噎住,打出一个哭嗝,看着顾盼嘴角青紫泛着血丝,却眉眼锋利如刀,不敢再哭。 顾盼挟持着领头人一步步带着小林子退出破庙,低声吩咐道:“待会你能跑多远跑多远。”小林子紧张地点头应着。 “跑!”随着一声厉喝,小林子便忍着痛转身还没跑几步,就被人一把护着脑袋扑在地上。远处传来震天动地的一声巨响,小林子被顾盼压在身下,能感觉到那些土石扑簌簌地落在她的身上,带来阵阵闷响。 小林子蓦地感觉眼眶进了灰尘般酸涩不止,也不敢乱动,手却无声地攥紧了顾盼的外袍。 与此同时,小林子伏在地上,听到不同于爆炸声响的震动从再远处传来。听起来像是......马蹄声! “顾......”小林子狂喜出声,一定是殿下来救他们了! 他还未叫出声,身上的顾盼被一阵外力给拉起来,紧接着一声饱含着冷怒、压抑乃至声线丝丝颤抖的声音响起。 “顾盼!你不要命了吗!” 贺筠果然来了!不枉她拖这么久! “嘿贺筠,这小林子我可是救下来了!”顾盼“噗噗”吐出两口土,咧着嘴笑道。 顾盼此时满身都是土,狼狈不堪。贺筠晦暗的目光紧紧盯着那笑脸,只觉得心中隐忍的怒意渐渐消散,刚才他远远地就看到爆炸声起,火光冲天中顾盼一把将小林子护在身下。她明明那么讨厌小林子...却为了他而拼了命地把人护下了... 真是傻极了。 “诶,周舟和甘鸿德呢?”顾盼环视四周,只看到十八骑和贺筠,不见周舟二人的身影,忙问贺筠。 贺筠刚刚心头微动,又听顾盼问两个人,独独没有问他,掩下心内不悦,冷道:“他二人还没找到,想来该是先去幽州了。” 先去幽州?顾盼有些疑惑,早先他们在渡水县城启程之前就曾说过途中肯定会遇到埋伏,若是分散,不必寻找,自去幽州会合。但是他们真就这么直接走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贺筠不欲顾盼再思量这些,不经意间却看到她嘴角泛着乌青发紫,猛地抬手箍住她的下巴抚上去,眼内暗沉,“这是他们打的吗?” 听到贺筠这么一问,顾盼才似感觉到般倒吸口凉气,避开他的手,“别碰,疼!”又“噌”地站起来,转过身去怒道:“那帮人呢!我要把他们头发都给薅下来!敢薅老子头发!我要教教他们!动什么,都别动别人的头发!” “好。”贺筠面色一沉,起身背手走上前,隐在袖中的手指无声地摩梭了几下残存指尖的热度。 那群黑衣人大多没跑远就被顾盼给炸晕过去,唯独那个领头的还清醒着。 他的腿断了,兄弟也死的死、晕的晕,任务肯定是没法交代了,当下怒上心头,冲着顾盼就破口大骂起来,眼神凶恶,怕是有机会将顾盼生啖其肉都不为过。 顾盼还未上前,就看到贺筠接过骑一递上来的刀,缓缓走上前,一刀生生砍断那黑衣首领的断腿,顿时鲜血四溅。那首领痛声大吼,却被顾盼封住穴位无法动弹。 “他用哪只手打的你?”贺筠转头问顾盼,看她发愣,又回过身自顾自地道:“那就,两只都砍了吧。” 凉风拂过幽密山林,火苗借风势扑向破庙腾空而起,热浪滚滚。贺筠执刀站在前面,宽袍大袖随风而动,眉眼阴郁而狠戾,火光映照着他漆黑的瞳仁,似有灼灼火光燃在其中,在这无垠苍穹之下如同天上星子般熠熠闪光。 刀光闪过夜空,传来两声闷哼。 顾盼微微愣住,她这时才真正感觉到贺筠身上话本中大反派残忍嗜杀的影子,但是她这会居然不觉得他可怕。 * 此时,京都皇宫。 “你说什么?!”贺璘一脸怒气,猛地站起身大喝道:“你说传国玉玺不见了?!怎么会不见了!” 下属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低声道:“属下不知......” “不知不知!一群废物!”贺璘猛地将砚台砸在地上,面目扭曲,蓦地想起什么,“是小林子!那个狗奴才一定是怕被我灭口,才偷走了玉玺!去!去传令给那些人!留活口!就是不留,也要找到玉玺!” “是!”下属忙一拱手,就要退下去,就听到上面贺璘叫道:“不!不行,玉玺不能被别人知道,本宫得亲自去!” “殿下!”这时,贺二突然从外面疾奔而入,神色焦急。 “什么事?”贺二是贺璘的左膀右臂,一般不会这般神色紧张,贺璘见他如此,忙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贺二忙上前一步,凑到贺璘耳边低声道:“殿下,阁部传来消息说他们派出去的人都死了。还有,玲芝小姐和任公子都不见了。” 贺璘此时根本不关心玲芝去了哪,只对着贺二怒道:“区区一个小太监都杀不了!枉他们称为第一楼!是谁干的!” 贺二一抬眼,道:“是朔王殿下。” 第九章 ...... 紫荆山脉连绵不绝,呈东西走向,横亘在大周朝与北方匈奴之间,千百年来一直都是中原地区的天然屏障。 贺筠目光悠远,看向绵延千里的紫荆山,层层山峰顶着皑皑白雪高耸入浓浓云雾。 当初,大周开国大帝深入北国斩杀匈奴王,才使得匈奴元气大伤,不敢轻易南侵。算起来大周建国至今不过才百余年,如今又要面临朝局动荡,怕只怕北方豺狼趁机卷土重来。 想到之前骑一带来的消息,贺筠眉心皱起,薄唇微抿,远远看去,脸庞线条如刀锋般深刻。 “贺筠!走吧!” 贺筠回过头,就看到顾盼骑在马上,墨发飞扬,眸如寒星。她今日换了身墨绿绣竹纹劲装,外罩着黑袍,横刀黑底镂金的刀鞘露在袍外。她倒是好得快,想着那几次她不管受了多重的伤,过个几日保准活蹦乱跳、活力十足。 贺筠轻忖,走过去牵马,嘴上却道:“这刀鞘你还留着。”声音淡淡,若无其事般的闲聊语气。 这刀鞘是在渡水县城的时候,贺筠出钱买的。没想到居然还在,他还以为依着她这般张扬的性格,这么一番打斗下来这刀鞘怕是早就被她不知道给扔哪去了。 “那肯定啊,这可是你送我的!”不论送什么,这都是别人的心意。更何况贺筠居然还能注意到她刀鞘坏了,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她的感化功力还是可以的! 顾盼心内有些得意,一笑牵扯得嘴角倒抽了口冷气。 贺筠闻言没看她,只压下唇角笑意,冷声道:“啰嗦什么!走了!驾!” 顾盼:? 果然是她想多了,他这什么欠打的狗脾气,看来她这感化之路还很长啊... 顾盼撇撇嘴,轻喝一声“驾”,也骑马追上去。 那日她和小林子被那帮黑衣人带走,没想到等她醒来已经是三天后了,她还以为不过是过了半日。要不是贺筠带着众人不眠不休地追踪,只怕如今她跟小林子已经悄无声息地湮灭在紫荆山某处。 众人收拾妥当,小林子也被细心上了药,原本他们是一起走官道急行,但贺筠道贺璘生性多疑,一定会猜到传国玉玺是被小林子偷走了,也定以为他们会带着小林子从小道一路向西。依着贺璘狂妄的性子,这会怕是已经亲自赶来正在路上了。 当下贺筠便决定众人分两路走,让十八骑带着伤重的小林子一路先行,正大光明地走官道前去幽州与周舟甘鸿德二人会合。而顾盼则与贺筠从小道一路急行。 二人一路向着西北幽州,疾行了半日。正到了午时,二人就近找了块平坦地方歇息。顾盼系好马,就去寻找食物。好在夏季气候温热,物种也茂盛,顾盼在密林里绕了片刻,便捉到了只野兔,连带着找到了几种疗伤草药。 正待她再多挖几颗以作备用,就听到27在脑子里喊道:“快!宿主!快回去!贺筠黑化了!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顾盼被27的叫声弄得心头一跳,顾不得吐槽27忙转身往回跑,绕过繁茂的枝叶,远远就听到一个尖锐的女声:“贺筠!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是玲芝! 只见贺筠拿着剑直指着玲芝,而满面张皇的玲芝正被一个陌生男子护在怀里,那男子顾盼不认识,面如冠玉,穿着一身白衣,便显得胳膊上的伤口格外触目惊心。 “怎么回事!”顾盼忙冲过去,刀出鞘站在贺筠身前,蹙着眉看向玲芝二人,“你怎么会在这!其他人呢!还不快出来!” 玲芝根本没心思去思考顾盼说了什么,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贺筠在顾盼冲过来的瞬间收剑入鞘,就连神色都不复刚才的冷厉, 贺筠他,明明应该像以前那样,好似高山雪莲一般清冷孤傲不可让人接近。为什么......为什么会让这么一个粗鄙的女人跟着他,不过才半月光景,他就能变了这么多,变得这般恨她,恨不得杀了她。 想到刚才贺筠恨不得举剑杀她,要不是任湛眼疾手快护住她,只怕.... 玲芝顿时眼眶通红,泛出泪来,“贺筠你好狠的心!我不过是......找了更好的选择而已!良禽择木而栖,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为什么,为什么不能为了我,像任湛一样来辅佐贺璘呢!你们兄弟二人共同开创盛世不好吗!” 任湛眼内满是伤痛,不顾自己臂上还在流血,还在低声劝慰玲芝:“那贺筠本就是个冷心冷肺的人,他连先皇都敢杀,你又算什么!” 顾盼看着贺筠本来好转的脸色,再听到任湛的话后隐隐疯厉的神色,忙冲着那对男女厉喝道:“闭嘴!你算什么东西!你亲眼见到贺筠杀人了吗就胡乱哔哔!啊!还有你,玲芝!多漂亮的小姑娘!成天哭哭啼啼唧唧歪歪,你累不累!贺筠他是你爹还是你娘要这么顾着你!这理直气壮的劲我看天上的太阳都没你脸大!” 玲芝泪水涟涟,顾盼那些话她根本没听进去,但是贺筠嘴角的笑容却深深扎进了她心里。贺筠就站在那,也不阻止顾盼说些辱骂她的话,反而笑意盈盈地看着顾盼肆意侮辱她! “放肆!郎君说话,哪有你个粗野丫鬟说话的地方!”听到顾盼骂了玲芝一通,任湛顿时怒道。 “任湛,你身为丞相之子,跟着这么个不知廉耻的女子到处乱跑,倒也真是让本王见识了任家家风,”贺筠面色一沉,冷笑一声,“谁说顾盼是个丫鬟?顾盼所言之意,即是本王之意。” 顾盼一听到“任湛”这个名字,顿时面露恶心。 这个任湛是她在话本里记忆深刻、格外唾弃的人物,背主而去,仅仅是因为他喜欢玲芝,所以玲芝去哪他去哪。背主之后又肆意打压过往兄弟,半分情义不讲,话本里却还对他多有赞誉,看的时候真是让顾盼气怒攻心。 任湛脸色铁青,他本是跟随贺筠的,不过那都是看在玲芝的面子上,不然谁会搭理这么个毫无根基的小皇叔!但他到底是背弃贺筠投向了贺璘的阵营,一时间,脸色变来变去,竟是不敢对这贺筠怼回去。 玲芝见任湛这样,眼内闪过一丝厌弃,又想到她跑出来贺璘的冷漠态度,心内大恨,她怎么身边都是这种货色!如果,如果是孤傲的贺筠,一定不会这样待她! 玲芝作心碎状,抽泣道:“不...不是这样的,你明明在京都对我...”明明在京都的时候还对她那般的温柔体贴,她还记得,京都兰玉宴上,众多贵女的嫉羡中,翩翩公子遥遥将手中兰花扔给了她。柔白月光倾泻,公子一身素白锦衣,眉目如画,光风霁月,人人见之心折。 京都人人都知道,若是遇到心仪之人,可在兰玉宴上赠予兰花。 若不是心悦于她,贺筠又怎么会将兰花扔给她!他一定是喜欢她的,只不过被她伤透了心!一定是! “阿筠,只要,只要你离开这个女的,我们还能回到从前,我不去找贺璘了!真的!你信我!我只跟着你!”玲芝心内嫉恨顾盼在她疏忽的这段时间趁虚而入,只要她放低身段,阿筠就一定回到她身边! 虽说顾盼知道从断崖落崖开始,这一段日子都已经脱离了话本,但是她听到玲芝这样说,还是有些担心贺筠会像话本里那样围着玲芝转,这倒霉玩意不会真的就这么被玲芝哄回去吧? 如果真回去了,那她...... “喂!27!要是贺筠真的跟着玲芝跑了,我能把他绑了吗!绑女主也行!”顾盼在心内吼完觉得好像这也不太对,绑了不就更完不成任务了,那她就回不去了! 关键还是贺筠! 想到这,顾盼顿时目光凶狠地看着贺筠,眼神明明白白地告诉贺筠:你要是敢这样被人哄回去,老子一定打断你的腿! 贺筠看懂了,却低低笑起来,并且笑得越来越大声,神色疏朗,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狂傲意气。在顾盼心里,贺筠向来是喜怒无常、不动声色的,断没有现在这样这般肆意的时候。 “你要是实在想跟着她回去,只要你答应我做个好人,倒也无不可。”顾盼心道别是被逼傻了,忙安慰贺筠。她的任务就是洗白贺筠,归根到底是要让他做个好人,别去杀人放火。 贺筠笑声渐收,冷淡地瞥了顾盼一眼。 顾盼:看什么看!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人可真难伺候啊摔! “本王要杀贺璘,你敢动手吗?”果不其然,玲芝露出为难的神情,贺筠懒懒一抬眼道:“你信我,这三个字,有人也说过,本王信了。但是你说的本王一个字也不信。还有当日兰玉宴本王不过是随手一抛,你碰巧捡到居然就当真了,可笑之极!莫不是真的以为本王会看上你这么个丑女,等回到京都,本王一定去问问玲大夫如何教的这好女儿!” “贺筠!你实在是......”任湛抱紧玲芝,怒道。 “这位兄台,你要不先包扎一下啊,看你身子骨这么弱,别一会晕了赖我们啊。”顾盼听贺筠没有回去的意思,又听他一顿输出,顿时心内轻松。此时听任湛哔哔,就知道这俩人根本就什么也听不进去,便不耐烦地指着任湛流血的手臂打断道。 伤口无人搭理,血已经流了一袖子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怪瘆人的。 任湛“你!”了一声,气怒之下便觉一阵头晕,真的一头栽地晕了过去。 顾盼瞪大眼,片刻后猛地转头冲着贺筠控诉:这人碰瓷我! 第十章 ...... 入夜,顾盼跟贺筠二人就地休息,过了半晌,果不其然后面玲芝二人追了上来。他们二人也不敢上前,只在稍远的地方坐下歇息。 自午时任湛晕过去之后,贺筠顾盼便不顾哭叫的玲芝,也不管昏迷的任湛,立刻就上马离开了。没想到这一路上,这两个人就跟狗皮膏药一样怎么甩也甩不掉。 要说真能甩掉也是能甩掉的,顾盼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贺筠,但是这位不想看见他们又不想甩掉他们,到底是为了在后面追着的贺璘,还是,他真的只不过是在跟玲芝怄气? 顾盼想到这两个可能,只觉得心内一阵闷闷的纠结。 贺筠瞥到顾盼看着他一脸纠结的表情,忍不住折着眉,冷道:“你想什么呢!” “没什么。”顾盼转过头去,自己想了半天,她惯是个憋不住的人,更何况她早已经把贺筠当成自己的朋友,当成自己要倾力帮助的人,那断没有自己猜来猜去的道理。 顾盼便走过去,隔着半步停下,凑过了脑袋,斟酌着低声道:“你,跟我撂个底,你到底对玲芝是什么意思?还有那个任湛,你要是想,我可以帮你教训他!” 贺筠看着顾盼亮晶晶的双眼,微微一笑,“你刚才就是在纠结这些吗?” “我衷心祝愿你能遇上一个心仪女子美满度过余生,但这玲芝,就我这一段时间观察来看,她可能并不是一个......诶这是我个人看法,感情这种东西也不是你能左右的。”顾盼又退回去,满目纠结,这背后说人家不太好......但她真心觉得玲芝太过滥情了...... 贺筠自然是懂她的意思,心内微微熨帖,嘴上却只淡淡道:“你放心,我没有你说的那种意思。任湛么,还不急。” 玲芝这女子,心胸狭隘,还自作多情得很。她跟贺璘二人倒是有一点相同,那就是自己得不到的也不想让别人得到。贺筠心内思量着,淡淡地把眉眼转向顾盼,一勾唇,“若我猜得不错,玲芝应该一路都在给贺璘留记号。贺璘,大概这几日就快到了。” 此去幽州路程遥远,他跟顾盼两个人肯定是跑不过贺璘的千里良驹,必须得找个人能牵制住贺璘。他知晓自己那侄子,没甚本事,小心思却一堆,又死好面子,到时候当着他那些属下的面,肯定要顾忌着玲芝。因此,他不仅不能甩掉玲芝,还要让她好好地跟紧了。 !!!这个姑娘简直是太恶毒了!她这是想引着贺璘来杀了贺筠!得不到就毁掉可还行! 顾盼顿时目露怒火,却没有动作。贺筠既然这么淡然,心内一定是有什么打算。 “那你想怎么做?”顾盼忙凑过去。 “你说,”贺筠黑眸中划过一丝冰冷的笑意,淡淡道:“玲芝在贺璘心里到底有多大的分量呢?” 火光映照下,披着黑袍的男子坐在那里,鼻梁高挺,眉眼深邃,大剌剌地坐在石头上,有着一种刀锋淬炼般的冷峻。 * “任公子,都是玲芝不好,害公子受伤......”玲芝蹲下身撩起任湛的宽袖帮他换药,声音柔柔。 任湛因着失血,又一路颠簸,脸色越发苍白,此刻看着玲芝神色愧疚,感受到她柔若无骨的手指似有似无地擦过手臂,脸上微微泛起薄红,心内那一丝对玲芝非要跟着贺筠的怨气也顿时无影无踪了。 “芝芝,我没事,都是我没用,你跟着我私奔我却保护不好你。”任湛心头一激动,蓦地用另一只手轻轻覆在玲芝的手上,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后登时脸色涨红,也就没注意到玲芝听到他的话时一瞬间僵硬的脸色。 迅速帮着任湛包扎好伤口,玲芝起身,却没注意到腰间荷包落下。她看到了前面已经歇息的顾盼,眼内闪过一丝怨毒,等贺璘到了杀了那女子,贺筠就是她的了! 以前玲芝就发现,但凡是她碰上的男子都会喜欢上她。他们会心甘情愿地为她做任何事,无怨无悔,他们宠着她、爱着她,便是京都那些世家大族娇宠的贵女又如何,还不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仪的郎君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那些人嫉恨、羡慕的目光,想想就让她心内十分满足。 但是这一切,从顾盼出现开始就变了! 都是因为她!阿筠变了!就连贺璘,也变得对她冷漠无比!现如今逼得她不得不与这个草包私奔!这个女的一定要死!只有她死了,这一切才会变得正常! 任湛捡起玲芝的荷包,从里面洒出一些粘腻粉末,沾之不掉。他不在意地捻了捻便要将荷包递给玲芝。 “芝芝?” 一抬眼却看见玲芝陡然阴毒的目光,任湛一怔,等他再细看的时候,玲芝还是那样温温柔柔地笑着,接过荷包道:“谢谢任公子。公子你在这歇一会,芝芝想先去......如厕......”说到后面,玲芝似是羞耻至极,脸色酡红,美眸含羞。 “好、好。”任湛听到“如厕”也脸色泛红忙转开眼,低声道:“你去吧,有什么事就叫我。” 玲芝柔柔地应了声,提起裙摆,走进了密林深处。 任湛一直看着玲芝走远,才回过头。他神色温柔地看着玲芝给细致包扎的伤处,突然发现他另只手的手指上闪烁着点点荧光,这好像是刚才芝芝荷包里的粉末。芝芝身上怎么带着这种东西? 那边正倚着树干闭目养神的贺筠轻抬眼睫看了眼这边的动静,唇角缓缓勾起。 * 紫荆山下,一行二人纵马奔驰在山路上,他们身后是万里无垠的浩瀚山脉、静谧幽深的茂盛密林,狂风呼啸着涌过,带来阵阵清凉。 接下来这几日,顾盼也开始似有似无地放慢步子,拉近跟玲芝二人的距离。到最后,玲芝二人已经紧紧坠在顾盼的身后。玲芝喜出望外,她知道是贺筠在故意等她。任湛脸色苍白、神色怨怼地跟在玲芝身后。 贺筠瞥一眼澄澈天色,从出发到现在已经将近半个月,再拖个几日,贺璘就是发觉不对劲想要转道去追小林子,他们也追不上了。 突然,顾盼左手按在马背上猛地转身同时右手抽刀,黑袍翻飞间一刀准确砍断飞来的箭矢,一旋身又回到马背上,“他们来了!” 话音刚落,四人身后冒出数人骑着马从密林中飞奔而出。人人配备一把小巧□□,策马狂奔追击,当先的人头戴金冠,手执长剑,满目怒火,赫然是贺璘! “贺筠——!”贺璘紧紧盯着贺筠,目光阴鸷。当他看到贺筠的身边只有顾盼一人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上当了!心头怒火翻滚上涌,燃烧着他的理智,既然贺筠敢以身犯险,那他今日必要将之斩落在此! 贺筠闻声干脆利落地掉转马头,抽出长剑冲向贺璘。 马蹄急促似鼓声回荡在大地上,二人转瞬便短兵相接,划出一道尖锐刺耳的声音。贺璘眉目疯狂,夹杂着滔天恨意,出手刁钻狠辣,招招致命。这么多年,他都活在贺筠的阴影之下!只要如今,他把贺筠斩落在这荒山野岭之中,这世上便无人再知朔王殿下贺筠,只知道他们的新皇,贺璘! 而对面贺筠不慌不忙,眉目狠戾,冷笑一声,硬生生接下了贺璘这一剑,转手又迅捷出手,劈出了三剑。贺璘没想到贺筠在这样匆忙逃命的时候,武功还能精进!顿时心内大震,忙纵马后退几步转剑防守。贺筠趁机逼近,一剑斩向贺璘。 在这无垠苍穹之下,贺筠贺璘二人打得难舍难分。 这边,顾盼紧随其后冲到贺筠身侧,一招“抽刀断水”隔断偷袭的箭矢,又迅速下马就地一滚,横刀挥舞间寒光闪烁,瞬间砍断周遭马腿。登时就听见四周马匹凄厉地嘶鸣一声,便都倒地不起,座上贺璘爪牙不慎纷纷滚落露出破绽,还未起身,便觉颈间一凉,死前最后一眼便看到面前女子眉眼冷厉如冰,以及风中转瞬即逝的发尾。 顾盼手起刀落,下手干脆,斩杀了数人。那意思就是不想让不相关的人去打断贺筠贺璘的决斗。她知道,贺筠心里憋着一股怒气,他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便是有不死心想要去帮助自家主子的下属,还未接近贺筠就被顾盼斩于刀下。一时间,顾盼横刀立马,身姿挺拔,如山岳般站在那里,竟是无人再敢上前去偷袭贺筠。 那边,玲芝和任湛二人在战斗一开始,就自觉地站到了一边。玲芝紧张地看着贺筠贺璘的战斗,她私心里哪个都不想受伤,但又觉得贺筠如此羞辱于她,便是受点伤也是好的。到时候她就能上前亲自照顾,方能显出自己的不同来。 任湛则是脸色阴晴不定地看着玲芝,贺璘为什么会这么快就追来了?还是一来就目标明确的对上了贺筠。 想到玲芝荷包里散发幽幽荧光的粉末,任湛的脸色越发难看。 第十一章 ...... “刺啦——” 贺筠挥舞长剑如游龙入海,一剑划破贺璘的外衫,臂上被刺出一道伤口。 “不要!不要打了!”玲芝站在外围,紧张地看着战况。猛然看到贺璘受伤,顿时心痛不已,一脸惊慌地铺上前来,却被忽至眼前的刀光给吓退。她顺着刀光看过去,顾盼一脸冰冷站在那。 “你不能过去。” 玲芝顿时眼露狠毒,声音却依旧温婉哀戚,“顾姑娘,我知道你不喜欢贺璘,但是也不能这般对待他。他好歹还是贺筠的侄子,更是大周未来的新皇。你这样难道要陷阿筠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境地吗!”话到最后,已经隐隐带了点哭腔,宛若婉转莺啼,动人得很。 可惜顾盼并不是个会同情心泛滥的人。她就立在那纹丝不动,横刀杀气凌厉,看着玲芝眼露悲悯,“你们不早就把这样的罪名安在他头上了?你不早就不问缘由、不分青红皂白地都站在了贺璘那一边?” “玲芝,你不过是喜欢看那些权高位重的男子匍匐在你的脚下。或许你喜欢过贺筠,但当他落魄,你就毫不犹豫地弃他而去,甚至还要求他顾及你。归根结底,你不喜欢贺璘,也不喜欢贺筠。左右摇摆,哪个都想要,既想获得宠爱又不想付出代价,这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贺筠素来高傲,不屑解释,但他却不是不懂你的小心思。先前你还口口声声地说愿意陪在贺筠身边,不会再跟着贺璘,不过几日你就忘了吗?玲芝,你是说话如放屁吗?!” “况且,贺筠遭遇口诛笔伐,莫名替别人背负了冤屈而不得昭雪,他上天无路、入地而无门的时候,你在哪呢?!你又凭什么,要求他对你好?!” 顾盼不傻,她待人从来喜欢给人留三分余地,也不会专挑别人的痛处来扎。她不喜劝说,能动手的时候绝不会多说,因为无心言语对人的伤害堪比刀枪。但有的时候,动动嘴皮子也会让人感到慰藉。当然,这是对于让她比较有耐心的人。现如今,也就只有贺筠了。 但是玲芝的所作所为,都踩在了顾盼所不能容忍的地方。她刚穿来的时候对于玲芝,有着几分怜悯,以为玲芝不过是个被宠坏的姑娘。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玲芝想要依靠男子也可以理解,喜欢被人宠着也无大碍,但这却不是她怀揣着恶毒心思,不听人劝阻,去无所顾忌、肆无忌惮地欺辱贺筠的理由。 如果她顾盼没有来到这,那贺筠是不是就会被他们给直接斩杀了? 顾盼想到这,深吸口气,目光平静,宛如秋水般清冽,她地看着玲芝缓缓道: “你以为贺璘、任湛,他们就是真的喜欢你了吗?” “你胡说!他们怎么不是真的喜欢我!”只要她想,他们就会给她买京都最时兴的精致衣裙,给她买最华美的珠宝首饰。这怎么不是真正的喜欢?! 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顾盼笑道:“我逗弄燕雀时也是如此。”给它最华美的笼子,给它最美味的食物,喜爱它,却从来不会放在心上。 顾盼的话直直的戳进玲芝的心里,像一把刀子一样明晃晃地把她这些年的小心思摆放在明面上。 她不是不知道依着贺筠的性子根本不会去谋害先皇,但是贺璘对她那么好,贺筠却死活不肯接受她的心意。她只不过,只不过想让他能够回头看看她,想让他不要那么高傲地从她身边走过,想让他的目光也像那些男子一样温柔地、缱绻地留在她身上。 “不信,你问问身后的任公子,”顾盼说完,顿时觉得吐出了长长的一口闷气,当下便一手拄着刀,一手叉着腰,颇为潇洒地冲玲芝身后挑了挑眉,继续挑拨离间,“我不知道你二人为什么来到这,为什么如此厚脸皮地跟着我们,但我能肯定的是,贺璘,是你引来的,对吧。” 顾盼用的是陈述句。 任湛死咬着牙,脸色铁青,他知道自己应该去反驳顾盼,保护玲芝,就像他以前那么做的一样。但是玲芝她明明就答应自己不再与贺璘有牵扯,她对自己说她真的死心了,所以跑来想跟他私奔。现在贺璘就在眼前,他受伤,玲芝还是会抛弃他去扑上去。那又为什么,为什么骗他?! “为什么骗我?”任湛脸色难看,臂上伤口因着用力又迸出血来,染红了伤布。 “不,不,你听我说,你不要听信那个贱人,这都是巧合!”玲芝慌忙跑过去,想要扶着有些摇摇欲坠的任湛,却被他避开了。 “那你荷包里那些粉末是什么?”任湛满眼苦涩地看着她,只觉得心一寸寸跌到谷底,“你到现在还想骗我!你怎么,怎么如此的寡廉鲜耻!藕断丝连!” 顾盼对着玲芝把心中这么久囤积的吐槽都给说完了,顿时神清气爽。叉着腰看着面前这两个人,觉得今天这场戏真是好看的很。 这边玲芝任湛鸡飞狗跳,而一旁的贺筠和贺璘已经要分出胜负了。 贺璘后撤一步,心内清楚单靠自己无法杀死贺筠,又加上旁边还有个武功高强的顾盼,形势对自己不利。当下他大喝一声,冲着贺筠虚晃一招,趁着贺筠避无可避之时扔出一把毒镖,便冲着背对他们的顾盼而去。 同时,一直在旁密切盯着的贺璘属下也见机甚快地冲向顾盼,顿时,前有刀光后有剑影,顾盼必死无疑! 却不想,顾盼好似好无所觉一般,只出刀迎向前方刀光,对身后贺璘的剑招好像没有看见一样。 贺璘心内刚在狂喜这个女人上次侥幸不死这次必死无疑,不想背后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他愣愣地低下头看着胸前氤氲的血色,还有些不可置信,那毒见血封喉,贺筠怎么还会动弹! 顾盼知道贺筠一定会冲上来,便只看着自己面前的敌人出刀。她的刀,刀风凛冽,隐隐带着雷霆之势,所过之处无不避让。 转瞬之间,顾盼便砍杀来敌,收刀转身看过去,冲着贺璘咧嘴一笑,眉目张扬而冷冽。 她不过才认识贺筠不久,为什么就这么相信贺筠! “贺筠!”顾盼刚想再刺激刺激贺璘,就看到后面贺筠蓦地矮了下去,忙低叫一声冲过去。就看到贺筠唇色泛紫,额头满是冷汗,臂上插着一枚飞镖,这是中毒了! 顾盼沉下眉眼,“解药呢!” 贺璘被手下亲信服下伤药丸,搀扶着站起来,笑容狰狞,“既然我想一击必杀,怎么还会有解药!如果你愿意追随于我,我也不是不可能给你解药!” “是吗?”信你就有鬼了! 顾盼退后几步放下贺筠,横刀一挥,趁势架在玲芝脖颈间,笑道:“那不知这未来三皇子妃能不能抵得上他的命呢?” 正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玲芝被顾盼一把揪了过去,看着自己脖颈上的刀,顿时眼泪流得更凶了,“阿......阿璘,救、救我......” “芝芝!”任湛离得顾盼最近,当下就要来救玲芝,但奈何身子弱又没有武功,顾盼一脚就把任湛给踹出几丈远晕了过去。 “贺璘!依你那谨慎的性子,这毒镖怎么会没有解药!想救她,拿解药来换!”顾盼手中的刀逼近玲芝的脖颈,缓缓划出一道血痕,既会让她感觉到流血疼痛,又不会要命。 登时,玲芝便惊恐地哀哀哭叫起来,晶莹泪珠挂在粉白面颊上,格外娇弱动人。 贺璘原本还胜券在握,没想到玲芝这个草包女人居然被抓住了。贺璘脸色暗沉,要说贺璘对玲芝一点感情都没有那肯定是假的,他对玲芝颇为喜爱,也曾心想娶她为妻,但是却也不能就这样把解药给出去。 他给旁边下属一个颜色,下属领会,刚待动弹,就听到顾盼在那闲闲地说道:“我劝你们不要白费功夫了,看看这是什么?”说着,顾盼拿出一个颜色黑沉的东西颠了颠。 贺璘只看了一眼,便认出来那分明是自己先前给那帮江湖刺客的东西!这本是朝廷严格管制的,他辛辛苦苦弄出了几个给了他们,怎么如今还到了顾盼手里!真是一群废物! “知道这是什么吗?”顾盼这会不敢直接挑明,怕贺璘狗急跳墙,只道:“这可是威力颇大的火//药,只要我一扔,你们都得死在这。识相的你就把这枚毒镖扎在你身上,试吃一次。” 贺璘心内暗暗松了口气,怒道:“放肆!” “你呢,若是试吃呢,还能救下这姑娘,若是不,那我们就死在这。三殿下这么识时务,想来会做出正确的选择。”顾盼死猪不怕开水烫,道。 贺璘心内大恨,盯着顾盼咬牙切齿,这么几次,都是因为顾盼,他的打算都是一场空! “好!”贺璘复杂地看一眼玲芝,压下心头不快,不顾下属阻拦,一把把顾盼扔来的毒镖扎进手臂,立刻摸出一个瓷瓶倒出药丸吞下,便把瓷瓶扔了过来,“让玲芝过来!” 顾盼精准接住,一推玲芝,“过去!”玲芝忙哭着跑过去扑进了贺璘怀里。 顾盼把药丸给贺筠倒进嘴里,便扶着贺筠迅速上马,看着那边蠢蠢欲动的众人,拿出那枚火//药,笑意吟吟,“多谢三殿下赠药,来而不往非礼也。那我就把它送给殿下好了!” 说着顾盼便扬手扔了过去,贺璘大怒,瞪着顾盼目疵欲裂,忙抱着玲芝向后撤,“快撤!” 第十二章 ...... 天色渐渐黑下来,顾盼扯紧缰绳,看贺筠还昏迷着,心头一阵焦急,明明吃了解药,怎么还不见好? “27!27!这怎么办!”顾盼本来是不抱希望27会回话,没想到这次27居然说话了。 “宿主不如先找个郎中给他看看?” 郎中?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上哪找去? 顾盼爬上树极目远眺,远处有几点昏黄灯光,看样子是个小村子。顾盼忙扶好贺筠一挥马鞭奔过去。 行了将近半个时辰,等顾盼赶到那小村子的时候,天已经黑透。村子里家家户户冒着昏黄的灯光,大门紧闭,但却寂静异常。 “叨扰,我......” “叨扰,舍弟得了急病,能......” “我......” 顾盼连续敲了几户人家,人人脸色冷漠,都不等她话说完便“啪”地关上大门。这个村子这是怎么了? 跑了一圈,顾盼只得将贺筠扶到村子中央的大树旁歇一会,从怀里摸出先前找的疗伤草药,也不管有用没有都给他塞嘴里。顾盼摸了摸不安低鸣的马匹以示安抚,摸出水囊给贺筠沾了沾嘴唇。 “贺筠你可真是够倒霉的。”顾盼喝了口水,看着额头布满细汗的贺筠,缓缓道:“不过你放心,这点伤不算什么,你不会死的。”想到贺筠硬生生接下了毒镖才冲过去,顾盼拿出帕子细细擦掉那汗水,眸光闪烁,我不会让你再面临那话本里的结局。 “谁?!”顾盼察觉到巷子里有人脚步轻缓,忙转头看过去,就看到阴影处走出一个青年男子,穿着一身短打背着弓箭,脸上赫然一条触目惊心的伤疤从眼尾划到下颌,在幽暗的夜色下格外骇人。 那人上下打量了顾盼和昏迷的贺筠,淡淡道:“你们找郎中?随我来。”说着也不管顾盼答不答应,自顾自地就转身往前走。 顾盼沉吟了片刻,忙背上贺筠,牵着马小跑跟过去。 * 小村子名叫安平村。村子依山而建,远远望过去,那村子的房屋大多低矮,掩映在苍翠林木之间。这里的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民风朴实。 “顾姑娘醒了?”围着头巾的老婆婆颤颤巍巍地道。 顾盼走到一旁拎起背篓,笑着道:“李阿婆早啊,我先去采药。”李阿婆笑着让顾盼早些回来,顾盼应声去看了眼还在昏睡的贺筠便出了小院。 昨晚,顾盼背着贺筠被那个叫做阿福的打猎人给带到了李阿婆的家中。李阿婆是这一带远近闻名的土郎中,医术高明,为人和蔼,在这村子里有着一番声望。李阿婆把了把脉,只道贺筠毒素未清,又加上思虑过重,身上还有旧伤,这次倒下便都一起发作了。不过已经无大碍,只缺山上的几味草药。 “看,那就是昨晚那个敲门的外乡人......” 远远地,顾盼就听到那些大娘聚在门口纳鞋底,看到她出来低低着闲聊。顾盼不以为意,还笑着打了声招呼。 “唉......她也到我家去敲了,姑娘家带着个生病弟弟真不容易......” 据李阿婆说,村子里以前夜里家家不闭户,但是最近却来了一伙劫匪,隔一阵子一到天黑就会来抢劫粮食和牲畜,这才吓得村民一到夜里家家闭门不出。里正去县衙报了几次官,但是城内流民涌入,县令都自顾不暇,安平村只不过丢了些粮食,县令又哪里有多余的精力来管呢? 话本里夺嫡斗争早就在贺筠死之前就结束了。没想到又遇上西北大旱,匪患四起,一时间朝局更是动荡不安,连带着平民百姓的日子也不好过。 顾盼正想着,不一会儿就爬上后山,好在李阿婆说的几味草药比较常见,很快就找齐了。回去路上顾盼顺便捉了只野鸡,正好碰上打猎回来的阿福,顾盼忙上前一抱拳:“昨晚多谢阿福大哥。” 阿福生得魁梧,有着一张方正国字脸,脸色黝黑,道是曾经从过军打过仗,又加上脸上有条骇人伤疤,村子里的人除了李阿婆都不敢靠近他,以致于年近三十还没娶媳妇。 “不必。”阿福声音冷淡,看了眼顾盼,提着弓大踏步地向前走。顾盼笑笑,忙跟在后面。 “阿福!”二人刚拐进小巷,忽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女声,阿福却脚步未停,顾盼回头看去,只见那清秀女子手里拿着布包冲上前来挡住阿福,娇声喝道:“你跑什么!” “你来做什么!”阿福眉毛微皱,看着眼前女子。 那女子只把布包塞给阿福,便冲着顾盼一笑,“你是昨晚的外乡人吧?我叫孙秀秀!是阿福未婚妻!” 顾盼眨眨眼,压着嘴角笑意,一脸了然地道:“孙姑娘好,我叫顾盼。原来是阿福哥未婚妻,幸会幸会。” “孙秀秀!”阿福压着眉心,似是颇为头疼,但孙秀秀一脸习惯地拉过顾盼,喜滋滋地道:“你这性格我倒是喜欢,走,我也正好去看看李阿婆。”说着,便拉着顾盼胳膊,一行三人往回走。 一进院门,就看到贺筠披着身素白外袍,正帮着李阿婆捣药。 “你终于醒了!”顾盼心底忧虑散去,忙跑上前。贺筠一早就听到顾盼特有的脚步声,抬头懒洋洋地看过去,顾盼一脸喜悦地奔他而来,就连双眸里也盛满了暖融融的笑意。 “什么时候醒的?身子怎么样?可好受些了?”一上来,顾盼就问东问西,三句不离他,这让贺筠的心里十分熨帖。贺筠只得放下药杵,看着顾盼笑得意味深长,道:“姐姐放心,弟弟已经没事了。” 顾盼被这句“姐姐”给一噎,看着贺筠黑眸心内一虚,忙咳嗽一声道:“你先捣药,阿婆,这背篓放哪里?” 李阿婆正高兴孙秀秀也来了,正跟阿福笑着说什么,听到顾盼的声音便指着墙边空地笑道:“放那就好。” “诶顾盼,你这弟弟长得......还挺好看的。”孙秀秀看到贺筠,愣了一下,对着筛检草药的顾盼低声道。 顾盼一笑,眼眸明亮,“那可不,就是不知道跟阿福比起来哪个更好看?”一路上,孙秀秀言语间颇为大气敞亮,与顾盼倒是相谈甚欢。又知道顾盼对阿福无意,孙秀秀更是把顾盼看作了姐妹。 “好啊,你也这么调侃我!”孙秀秀叉腰佯怒,二人登时笑作一团。 * 入夜,顾盼帮着李阿婆收拾完便来到贺筠歇息的屋子,道:“我们何日动身?” 贺筠挑眉,“我还当你乐不思蜀了。”今日他就看见顾盼跟那喜欢阿福的女子神采飞扬地说着什么,他还是头一次看顾盼这么开心。 “那哪能啊,”顾盼嘿嘿一笑,“只是阿婆说你要多休养,不如我们过几日再动身?” “可。”贺筠头也不抬,只在那翻着那本跟李阿婆借来的药典,声线冷淡。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阵马蹄声,随之而来的是女子的哭叫声。 是孙秀秀! “顾盼!”顾盼反应过来就要拿起刀冲出去,身后贺筠厉喝一声,“你要做什么!”在这个节骨眼,顾盼确实不该如此冲动地冲出去,如果是贺璘派来的人呢?更何况现如今他这副样子,她若是冲过去,他没有办法去救她。 “救她,”顾盼握紧手中刀,“贺筠,你放心,我不会冒失行事。”说完便冲了出去,只留下贺筠恨恨地放下手里的书。 顾盼一路顺着墙角摸过去,就看到村子中央的大树旁灯火通明,那一伙劫匪马背上都放着抢来的粮食,周围的村民正被那群劫匪给陆陆续续地赶过来。领头一人忽地用鞭子揪住了孙秀秀,孙父孙母尖叫着就要来拉自己女儿,却被那首领一鞭子打了回去。 “爹!娘!”孙秀秀登时哀叫了一声,泪水缓缓落下。 那首领狞笑着道:“这姑娘倒是好看的很,不如随我们回去,让我们兄弟几个好好招待你。”这口音,虽然是大周官话,但顾盼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那群劫匪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他们来抢了这么多次,都没有一个官兵来讨伐他们,果然大周这只雄狮如今脆弱地不堪一击。 “是匈奴人。”贺筠蓦地出现在顾盼身后,看着那些“劫匪”,眉目冰冷。这群匈奴人进入大周领土如入无人之境,各边塞竟然丝毫没有觉察。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你来了,”顾盼低声道,“怪不得这口音听着不太对,那我们不得跟着去看看他们的老巢?”贺筠微微颔首。 夜色苍茫,安平村里一片哀戚。 那匈奴首领似逗弄般慢慢扯着鞭子就要把孙秀秀拉过去,孙秀秀哭着不肯却力气敌不过对方,看着越拉越近的狰狞笑脸,她心中顿时涌上一股绝望。 那些村民都不忍心再看,里正扶着孙父孙母神色绝望而惊怒。 就在此时,微风拂过,手上力度松了下来,孙秀秀愣愣地抬起头。 第十三章 ...... 孙秀秀愣愣地抬起头,就看到黑夜中闪过一片寒光,顾盼一刀斩去首领头颅。 鲜血喷涌而出,马匹嘶鸣,劫匪手中的火把掉落在地,村民忙扶着孙父孙母忙跑上前,把孙秀秀给救下来。 来的劫匪并不多,才十二个。许是觉得这次也会像上次那样轻松,便都轻装前来,使用的武器也五花八门。 “杀了她!”劫匪看见自己首领被顾盼一刀致命,顿时都怒吼着冲上前。 顾盼足尖轻点,身子在空中旋转,手中横刀顺势斩落一人胳膊,又飞快落地,几步上前,一刀斩落马上敌人。侧身避过劫匪袭来的铁锤,顾盼横刀在手中翻转,刀锋迅疾凛冽如风,猛地上前一刺一拉,转瞬间刀光与血色齐飞。 夜色下,火光中,孙秀秀愣愣地看着顾盼身影在其中如入无人之境,衣袍翻飞,她的面容沉静,眸如寒星,在狰狞残忍的敌人中来去自如,冷静而又自持,她的刀总能出其不意地出现,迅速收割敌人性命,绚丽而又危险。 贺筠身上有伤,余光早就瞥到对面阴影里的阿福,自觉顾盼能应对,便也不慌不忙地站在一边。那边的村民们还心有余悸,看到场上变化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倒是李阿婆看到贺筠,忙拉过他,听他压抑的咳嗽声担忧着道:“你这孩子,出来做什么?”说着,边扶着贺筠边道:“我看你姐是个武功高强的,你不要担心。” 贺筠微微笑了笑,目光却不离顾盼。 阿福原也在旁蹲守,看到顾盼冲了出来,也站起身上前拉弓绷弦,次次箭无虚发。 二人配合密切,片刻便斩杀大半。劫匪中的两人一见同伴死伤殆尽,忙掉转马头逃了出去,顾盼看见了却没阻拦。 眼见周围劫匪已经都倒地不起,顾盼正收刀准备去牵马。突然,脚下劫匪猛地睁开眼,满脸血地从地上爬起,瞬间冲到顾盼背后。 “顾盼——”是贺筠的声音。 顾盼回身,就看到冷冽刀光近在眼前,耳边鬓发被断下丝缕飘扬落下,周围的事物仿佛一瞬间都被放慢了。 她想抵挡,心中却知道赶不上了。 那种面临生死之境的感觉刺激得顾盼双目冽厉泛红,双肩微微颤栗起来,她自从军以来就做好了身死沙场、马革裹尸的准备,无数次的面临险境都被她顺利渡了过去—— 当下顾盼眼眸明亮,微微侧身避过要害,顺势将手中横刀义无反顾地向前砍去。 这次,当然也是一样!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箭扎破眼前敌人的喉咙,同一时间,顾盼的刀深深砍进匈奴人的肋骨。匈奴人怒睁着双眼、喉咙“咕噜咕噜”地冒着血缓缓倒了下去,声音充满浓重的不甘,“大......大周必亡!” “谢谢,”顾盼拔出横刀甩了甩上面的血,不甚在意地向阿福笑着道谢,仿佛刚才差点被杀的不是她一样。 阿福冲顾盼微微颔首,看到赶来的贺筠,压下心中疑惑,转身去看孙秀秀。孙秀秀已经被吓呆了,一看顾盼没事,忙跑过来,“吓死我了,盼盼,你没事就好......” 顾盼听到“盼盼”愣了一下,这是她的小名,自从来到这还没有人这样叫过她。 “莫怕,已经没事了。”顾盼笑得温柔,孙秀秀顿时觉得眼眶泛酸,禁不住扑进了顾盼怀里。顾盼忙拥住她,抚摸着她的背低低安慰起来。 这一晚上心情跌宕起伏,要不是顾盼出手,自己怕是再也见不到自己的亲人了,孙秀秀心头又是哀恸又是感激,她哀哀哭了一阵,才被阿福扶着走了。 贺筠缓缓走上前,手紧紧抓着顾盼外袍,骨节发白,眉目低沉,眼底漆黑满是阴戾和怒气,他刚才那一瞬间好似被定在了当场,无法思考,这会松懈下来,唇上蓦地溢出鲜血来。 “贺......弟弟!”顾盼送走孙秀秀察觉到贺筠过来,一转身就看到贺筠嘴角流血,忙唤李阿婆道:“阿婆!快!我弟弟他、他吐血了。”李阿婆忙被村民扶着小跑过来。 你这会倒是着急了,想着刚才顾盼那股子视死如归的气势,贺筠心里不知该是欢喜还是生气,只用那双阴沉沉的眼看着顾盼。顾盼真是怕了他这样的眼神,这是咋了,怎么一朝回到她刚来的时候? 顾盼想着多多安抚贺筠,但是那两个匈奴人已经跑了有一会了,她再不追就追不上了,“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你就好好修养等我回来。阿婆,麻烦你帮我照顾我弟弟,万分感谢。我要去去就回。” 贺筠因着心情大起大落,身上旧伤复起神色有些萎顿,知道拦不住她,她也应该去,只得按捺住心思,收回了手低低道:“万事小心。” “好。” 李阿婆给贺筠把完脉,道:“你弟弟并无大碍。孩子,那你去吧。你放心,你帮了我们村子这么大的忙,就是我们的大恩人。我老婆子一定看顾好你弟弟。”围过来的村民也你一言我一语地对顾盼道谢,只道会好好照顾贺筠。 顾盼顿时感激地连忙道谢,又叮嘱了贺筠几句,便准备出发。 “拿着这弓箭吧,也算个助力。”阿福走过来递过他的弯弓和箭囊,顾盼低声道谢便接了过去。 一声呼哨,马儿应声而来,顾盼翻身上马,轻喝一声立刻循着那逃跑二人的踪迹追了上去。 “诶孩子,你姐姐很心疼你啊。”李阿婆看着顾盼身影湮没在夜色里,回头看着贺筠和蔼着说着,便叫上阿福背上贺筠往回走。里正安排村民连夜前去县城报案,剩下的人见解除危机也都渐渐散了回家歇息。 贺筠一直盯着顾盼离去的方向,直到被墙头枝桠挡住视线,才垂下眼睫。 他也极其珍视她,毕竟她是第一个给予他温暖的人啊。 * 顾盼一路远远地缀在那两个匈奴人的身后,那两个人丝毫不敢停留,一路快马加鞭飞快穿梭在密林里。约莫行了大半个时辰,到了一座低矮山丘,那二人翻过去不见了身影。 顾盼下马找了隐蔽地方拴住马,自己弯着腰一路小心摸过去,避开夜间巡查的两名护卫,刚趴进茂密草丛靠近小丘顶部就听到一阵说话声。 匈奴语虽然与大周官话不尽相同,却跟大夏北部的胡人语言差不多。顾盼在大夏戍边时经常跟胡人打交道,如今听到匈奴语居然还有种莫名的、令人啼笑皆非的亲切。 “布鲁朵大将,克卢多大将死了!我们、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回来......” “后面没有人跟着吧?”布鲁朵大将生得膘肥体壮,远远看过去像座小山一样,看二人惊恐摇头,又道:“说说什么情况。” 那二人忙争先恐后地把在安平村的事情竹筒倒豆子般说了个一干二净,顺便添油加醋说了顾盼好多坏话,恨不得让大将立马带人去把那女子连带着安平村给踏平了不可。 瞅着布鲁朵那老神在在的样子,顾盼暗暗翻了个白眼,这个时候不抓紧看眼色讨好未来主子,还想让别人去为你的旧主子报仇。这克卢多在她手底下死的不冤,这么蠢的手下他也能带出去。 这会顾盼也看明白了,这应该是匈奴的两股势力凑在一起来的,而且还是两股不太对付的势力,就是不知道能让他们化干戈的原因是什么。不论是什么,这都让顾盼心内感觉不太好。 果不其然,那布鲁朵抠了抠耳朵,残忍地笑道:“两个小喽啰也敢指挥本大将?!好大的胆子!连自己首领都保护不好,还敢活着回来?!” 身后亲信一听自家主子这意思,立马心领神会,提刀转瞬斩杀了二人头颅。鲜血四溅,那大将有些嫌弃地看了眼地上的血迹,便听身边亲信回来问道:“大将,那我们要不要去踏平安平村!只要大将一声令下,多隆立刻带人前去!” “不用,”布鲁朵摆了摆手,目光贪婪,“这么久了大周那边也该反应过来。那克卢多死了也好,他的战利品正好便宜了我桀桀桀桀桀......吩咐下去,明日动身回去。” “是!” * “你听到那大将这么说?”看顾盼点头,贺筠脸色苍白,烛火闪烁了几下,鸦羽般的眼睫颤了颤,“那我们收拾收拾,跟着去。” “不行!”顾盼一听贺筠居然打算跟着去,立马阻止,“我去,你在这好好休养就是。” 贺筠的眸子黑沉,“不行。”顾盼这般不顾自己安危,他不敢让她前去。 贺筠敛眸,好像自从认识他,顾盼就一直行走在刀尖上,她一直说她是来救他的,她也的确是这么做的—— 多少次,她都不顾自己的性命去保护他。他也渐渐从坦然受之变得珍视、珍惜,他将顾盼当作真真切切可信任之人,所以他不想顾盼再去因他而受伤了。 顾盼看贺筠如此,心内安慰,道:“你放心,我还没陪你做到你应去做的事。怎么会去死?” 第十四章 ...... “你放心,我就是去探一探他们是如何进入大周国土的,我绝不会冒失深入。”顾盼看贺筠说了这会话,神色更为苍白,忙扶着他躺下,道:“你只管歇着,等我回来。” “罢了,你只能去打探,无论探不探得到都立马回来。”贺筠看着顾盼鬓角凌乱的碎发,断口整齐,眼神晦暗。 贺筠此时深感无力,他不喜欢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但是他已经透支太久,这会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却还是紧紧抓着顾盼的手,“带上我的护腕,那是个暗器。” 那是一枚鹿皮所制的菊纹护腕,柔软异常,触之温软犹如婴孩肌肤,里面隔层夹着数枚银针,针尖闪着幽幽蓝光。 贺筠给顾盼细细演示了一遍,看她掌握才嘴唇翕动着放任自己沉进黑暗中去—— “万事、小心...” “好,你放心。”顾盼慢慢地将袖子从贺筠手里抽出来,有些担忧地看着贺筠的状况。这一路走来,她虽然受伤但好在从小就身子骨强健,从未有过大病大痛,又加上习武刻苦,向来好得快。倒是贺筠,他身处牢笼思虑过重,虽然武功卓越,但是也禁不住他以前那般作践自己,还是要好好休养着才是。 趁着夜色,顾盼给李阿婆留了信笺和银子,便收拾好行装出了村子,又循着匈奴人走过的路马不停蹄地赶过去,奇怪的是这一路都没碰上巡逻的护卫,顾盼压下心头不安,一路到了那小山丘守着。 营地里漆黑一片、空无一人。这是已经都走了吗?!顾盼心头微惊,正要爬起来向前打探,忽然从后方传来阵阵马蹄声,还夹杂着几声女子的哭叫。 只见从密林中冲出来一队人马,领头之人赫然是那布鲁朵大将的亲信多隆。他们一行人骑着马进了营地,但见营地漆黑,一人环视四周后打马上前,对多隆道:“队长,大将怕是走了。” 多隆并不在意地微微颔首,反手打了前面什么东西一下,那东西登时抽噎着哀哀叫了一声。周围黑漆漆的,顾盼刚开始没看清那是什么,这会听到声音,才惊觉那竟然是个女子! 再看多隆身后几人,人人马背上都有一个黑袍裹着的女子,被像麻袋一样放着马上。这群匈奴人,居然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抢劫中原女子! 多隆冲马背上的女子骂了句什么,又转头对手下道:“我们不能再去安平村,去了远一点的地方,自然是会赶不上大将开拔。我们自去拗口,大将定是在那等着我们。” 登时,那女子哭声更大了,哽咽着求多隆放了她,连带着身后下属马背上的几个女子也哭起来。多隆顿时高高扬起马鞭,一鞭子狠狠抽了下去,那女子痛叫一声,他转头怒喝道:“哭什么!丧气!中原人不过是些懦弱无能的羔羊,而你们能被我们英勇无比的王看上是长生天赐给你们的福气!” 身后下属骂得极其粗鲁难听,扬着马鞭抽打,那些女子吃痛抽噎,再不敢叫出声。半晌,多隆自觉达到了威慑目的,才道:“好了,别打坏了,我还要把她们进献给大将。” 山丘上埋伏的顾盼看着那些人恶意羞辱那些女子,手下不禁紧紧攥住了横刀。 下属怕再拖沓就赶不上大部队被大将责罚,忙谄媚着笑道:“队长这次给单于带去这些女子,您劳苦功高,大将一定会好好犒赏您的。” 多隆笑了一声,神色有些得意,立刻道:“走!我们去追大将!”说罢,下属都高声应和一声,带着匈奴语特有的腔调。 等那一队人浩浩荡荡地走了,顾盼谨慎,做了记号才去骑上马远远地跟着。他们一路到了山脚下,沿着山路一路跋涉而上,到处都是嶙峋的碎石,马儿走在上面极易打滑,顾盼走得极其小心。她心内更是慎重,前面那队伍走得又快又稳,显然是走过了许多遍。 这大周城防是干什么吃的!自家边境敌人来去自如,居然还没有人发觉。 山路转角豁然开朗,没想到苍翠林木掩映间,竟然有一道狭窄拗口。看那样子,像是后来被人强行开拓的。通过拗口,便是悠长坦途、无边平原,远远望去,都能看到平原那头高低起伏的山峦。 紫荆山这头,是匈奴的地盘。顾盼回头看了眼来路,挠了挠头,她大概也能想到回去贺筠恼怒的神色。罢了,食言就食言吧,她这可是为了救他的子民,想来贺筠应该不会太生气。想到那些女子,顾盼紧了紧黑袍,轻喝一声纵马追了上去。 远远看到那边营地旌旗飘扬,人影幢幢,声势震天,顾盼眼内满是冰冷,竟然来了这么多匈奴兵,瞅这架势像是来了个不得了的人物。 瞅着天色快要亮起来,知道不能再等了。当下顾盼脱去黑袍,拍拍马头让它也离开,自己才一路擦着草丛迅疾向着营地狂奔,小心避过来回巡逻的侍卫和高高岗亭,悄悄躲进粮草堆旁。 营地内立着座座白顶帐篷,唯有最中央有一座黄顶帐篷,周围空出一片地方,戒备森严,显然是个大人物所居之地。 顾盼眼尖,看见那多隆从粮草旁的一座白顶帐篷里走出来,吩咐左右侍卫好生看守后就大踏步离开了。瞅准时机,顾盼趁侍卫换防之际,飞快接近那座白顶帐篷,一闪身进了帐篷内。 “是谁?!”那女子神色惊慌,只以为那是偷偷来掳女子的匈奴侍卫,她们一起来的七八个姑娘,一进了营地就被几个匈奴队长给带走了三个,在没有回来过。那多隆也放任他们,只带着剩下的五个扔进了这帐篷。但是她们都不敢睡,睁着眼一片绝望。 这会见帐篷里进来一个黑影,都神色张皇,当前一名女子泪水夺眶而出,当下就要张嘴尖叫起来。 “嘘,我是来救你们的。”忙一把捂住女子嘴巴,泪水糊了顾盼一手,她小声道:“你别说话,我放开你。”那女子忙点点头。 天光乍现,一缕阳光从天边缓缓现出,透过帆布照进帐篷内,顾盼低下身子,面容俊秀,眸光清透,看着那些女子缓缓道:“你们不要害怕,”又转向身旁女子,笑着道:“你叫什么?是哪里人?其他的姑娘呢?” “我、我叫罗小娟,”那女子还算镇定,又指着那剩下四个挨个道:“其他的、其他的姑娘都被带走了......姑娘你一定要救我们啊。我们都是罗家村的,半夜被这些人给掳了来。可怜我们的爹娘连带着村子都没了......”说着竟小声抽噎着哭了起来,其余四个女子也心有戚戚焉,泣不成声。 顾盼紧了紧拳,世道艰难,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不论是在大夏还是大周,总免不了外敌入侵,受苦的却都是平民百姓。百姓流离失所,妻子丧夫、子女丧父,无不都是令人听之恻隐的苦难。因而她从军,不仅是为了拼一番志向,更是想着能为天下博一个太平,以己之躯守护家国安泰。 只是当前她独身一人深入敌境,连这几个都救不出去,更是无法去寻那被带走的几个。 片刻,顾盼才哑声道:“莫哭了,我现在无法把你们都带出去,只能先带一个出去,”看着这些姑娘泪眸里渐渐盈满绝望,又道:“你们放心,我会带着人再回来救你们。” 罗小娟应是这群女子里年龄最大的,其他女子也都听她的,“那就麻烦姑娘带小蝶出去吧。”说着,后面那几个女子安抚着带出一个娇小姑娘,眼眸里满是泪水,“我不要、我不要,娟姐,你们都在这,只让我走是怎么回事......” “小蝶,你是我们几个中最小的。你回去替我们爹娘收尸,就再也别回来了,”罗小娟温柔地擦掉小蝶脸上泪水,笑着道:“记住,别回来了。”其余三个姑娘也都笑着上前安慰,小蝶顿时扑进罗小娟的怀里低低哭起来。 顾盼心内不忍,抿了抿唇,低声催促道:“快些,等天色大亮就走不了了。”罗小娟应声,叮嘱几句小蝶后忙上前,冲外面侍卫喊道:“来人啊!我妹妹昏倒了!” “又怎么了!”那两个守卫不耐烦地进来,还未出声就被身后突然冒出来的顾盼一人一刀给抹了脖子。顾盼跟小蝶换了二人衣服,又把人搬进角落里的大木箱,叮嘱她们小心,二人便迅速离开。 到了营地大门,被侍卫拦住盘问。顾盼压低帽檐,粗着嗓子用匈奴语道:“我们要出去替多隆队长办事!快快放行!” 那侍卫有些奇怪,“多隆队长刚走了,”说着,猛地喝道:“你是什......”还未说完,就被顾盼一刀毙命。一击得手,顾盼立马抱起小蝶,向前疾奔。 顾盼向前跑,忽然感觉后面营地一阵嘈杂,凝息听去—— “快!帐篷着火了!” “关押那些中原人的帐篷着火了!快去救火!” “那些中原人点燃了粮草!” 是罗小娟她们! 第十五章 ...... “娟姐她们是不是......”怀里的小蝶看顾盼神色凝重,忽地颤声道。 “你莫怕,我带你回去,”顾盼不想小蝶难过,只含糊着安慰。她打了个呼哨,招来自己的马,抱着小蝶几步上马一扯缰绳便迅速向前跑。身后匈奴兵还在穷追不舍,只不过渐渐就被顾盼她们给落在了身后。 顾盼心内清楚是罗小娟替她们转移了注意力,心下不安更甚,她猛地狠抽了一马鞭,马儿吃痛顿时跑得更快了。 小蝶从刚才问了那句话之后就不再说话,顾盼低头看过去,小蝶死咬着唇、泪水汹涌,在风中无声哭泣。她暗叹一声,只抬手摸了摸小蝶的头,即使顾盼已经见过无数次这样的场面,还是会心有不忍难遏抑、心有怒火不可平。 “小蝶,我......”顾盼沉吟半晌,刚想安慰两句,突然听到从身后传来破空声,“趴好!” 顾盼猛地一把按倒小蝶,同时侧身出刀,那飞箭直剌剌地撞上横刀,力道大到震得顾盼虎口生疼。 只一碰,她心内就清楚自己接不下这一箭,便顺势将横刀一侧,飞箭“刺啦——”一声划过刀背,溅起点点火星,擦着顾盼脸颊直挺挺地插到了一旁的多棱山石上,箭尾白羽没入石棱仍颤颤,紧接着那山石裂出一片细纹。 顾盼回头一看,身后远处突然冒出来一批匈奴骑兵,跟刚才的骑兵相比气势更为悍勇。个个装备精良,骑着良驹,着轻甲,佩弯刀,手上弯弓搭箭,正冲着她们二人而来。中间被簇拥的一人着玄色披风,太远看不清眉眼,倒是气势凌人得很,正缓缓放下手里的弯弓。 顾盼暗暗对此人戒备起来,这么远的距离那飞箭还有这么沉的力度,此人不可小觑。她看着前方的紫荆山脉,心头微紧,这匹马带着她们两个跑不快,被追上不过是时间问题。 想着,顾盼沉声对小蝶说道:“小蝶,你听我说,你知道安平村的李阿婆吗?” 小蝶心下不安,却也知道自己当前要镇定,自己这条命是娟姐她们换来的,听顾盼唤她忙道:“知、知道。”李阿婆是这一带远近闻名的土郎中,就连她们罗家村的碰上什么难好的病痛都会去找李阿婆。 “好,你莫怕。这匹马带着我们两个跑不快,但是它识路。待会我去断后,你只管跑,”小蝶一听顾盼竟然要为她断后,忙抬起头忍不住颤着声音哭道:“姐姐,你把我放下吧,你快跑吧......” “莫怕,我既然答应了你姐救你出去,就一定会做到,”顾盼压下心内微微酸涩,揉揉小蝶毛茸茸的脑袋,又笑着道:“姐姐我会武功,不会有事的。倒是你轻些,马也会跑得快点。” “好,”小蝶知道自己人小体弱,什么也干不了,时间紧迫,只得道:“我一定快去快回!” “你听我说,去李阿婆家找一个叫贺筠的公子。他会救我。”顾盼唇角微勾,晨光落入她的黑眸,光芒闪烁。 “小蝶记住了,”小蝶紧咬着下唇,双眸紧紧盯着顾盼,眼里满是不同于她这个年龄的疼痛和仇恨。 顾盼微微颔首,把马绳交给小蝶,让她紧紧握住不要松手。跳下马的一瞬间,突然想起什么,她回头道:“对了,我叫顾盼。” 遥看着,小蝶在马上跑出去好远,顾盼回身看着渐行渐近的匈奴骑兵,缓缓抽出横刀,眉眼含冰似霜,刀刃映出蓬勃而出的朝阳,折射出耀眼的光。 当先的匈奴兵被这光闪了一下,禁不住闭上了眼,再一睁开,瞳孔皱缩,但见那女子出现在眼前,眸光潋滟,同时冰冷的刀光迅速划过他的脖颈,淋漓血珠挥洒一片。 清晨的草叶上还带着点点晶莹露珠,刀刃飞过带起一滴旋在刀尖,转瞬又没入喷薄而出的热血之中。顾盼旋身,将手中横刀用力向下一劈,匈奴□□良驹不及嘶鸣,就被斩下马头,上面骑兵滚落正正撞上顾盼等候在此的利刃。一刀戳入心脏,匈奴骑兵登时毙命,顾盼目光寒凉,手下用力一转一拉,带出大片碎肉,鲜血四溅。 连斩两人,更多匈奴骑兵冲过来。一部分骑兵留下围攻顾盼,其后的登时就要越过他们继续向前追小蝶。顾盼留下的目的是为了拖延时间,自然不能让他们过去,当下便足尖轻点,高高跃起,飞快踩过几个骑兵的脑袋,对准离去骑兵中当先一人一刀当头劈下,刀刃凛冽如雪原冷风,利用顾盼的冲劲,犹如万钧之势,呼啸翻涌着向着那人头颅而去。 突然,从后方飞来箭矢,听着那破空声,便知道射出此箭之人的力度如何。是先前那人,顾盼一直留着两份心神在他身上,当下看他出手,而此时她还在半空中,情况危急,避无可避,只得硬生生收了刀势,一个千斤坠落在地上。 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飞箭接踵而至。顾盼避开马腿和砍刀,就地滚落避开第二箭,听着风声第三箭将到,忙双手交握横刀用力一挥,擦着箭尖而过,顺势一刀断了那飞箭。顿时,顾盼的虎口发麻、渗出血丝来,她却毫不在意地更加握紧了刀,缓缓站起身。 周围骑兵停止攻击纵马后退几步,顾盼看着那人背光,在众人簇拥下走过来,走近只见那人高眉深目,却有着一双桃花眼,眸光流转,端的是邪肆风流。亲信缓缓脱下他的玄色披风,天气燥热,这人只穿了一身玄底刺绣的精巧大襟,露出大半肌理分明的胸膛。 匈奴骑兵把二人团团围住,马儿不安地刨地喷鼻,一片寂静。 这人显然是要单独迎战。顾盼不敢掉以轻心,双手紧紧握住横刀,眸光沉冷。 只见那人随手接过一把弯刀,冲着顾盼招手,显然是让她先来。顾盼一挑眉梢,当下不客气,足尖挑起一块碎石,刀刃轻拍,碎石便直冲那人面目而去。下一瞬,顾盼也冲了过去。 顾盼也没打算那块碎石阻挡多长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抵挡这人一击,但是临阵退缩绝不是她的风格。当下顾盼丢掉其他心思,黑眸迸发出璀璨锋芒,抽刀用力挥去,刀上的血气、杀气,连带着蒸腾的水汽混杂在一起,卷成一股破釜沉舟、一往无前的骇人气势咆哮着冲向那人。 那人却信手一击,身上猛地爆发出惊人杀气,一刀断了顾盼的刀势,沉重的力道顺着刀一路攀爬上顾盼的天灵盖,带起阵阵颤栗,手中横刀“当啷”一声落在地上。顾盼没想到自己在此人手里居然没有一击之力,心神震撼又无刀在手,宛如待宰羔羊,他却并没有趁势斩落顾盼头颅,而是一脚将她踹了出去。 顾盼“噗”地吐出血来,只觉得前胸闷痛,艰难爬起来,观望四周尽是匈奴骑兵,暗道自己这回失策。她有些力竭,咳出口里瘀血,轻擦过嘴角鲜血又一矮身避过一旁骑兵弯刀,就看见那人捡起顾盼的横刀,遥遥睨了顾盼一眼,懒懒吩咐道:“别弄死了。” 习武之人,刀在人在。顾盼凝眉,足下发力,猛地冲过去,灵巧避过周围骑兵,眼见就要碰到横刀,却被那人被一刀背狠狠压下,顾盼躲闪不及,被狠压在地,泥土的咸涩混合着浓郁血腥气冲向顾盼脸庞,她控制不住地大口咳嗽起来。 “想要?不如告诉我你是谁?”那道懒洋洋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看顾盼不说话,笑了一声,然后他将横刀垂在顾盼眼前,一点一点、缓缓地压向地面,横刀本是狭窄刀身,当下便禁不住微微弯折起来。 这把刀是她爹在她出生之日亲手锻造的,陪伴她经历了无数场战斗、斩杀了数不清的敌人,浸满了她的血和泪。 顾盼紧紧盯着横刀,目疵欲裂,手指渐渐抓紧草皮,蜷曲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你有何目的?”那人蹲下身,毫不在意精巧衣衫沾上土泥,桃花眼邪肆而又危险。半晌,看顾盼如此宝贝这把刀却到了这个地步还不开口,便站起身,手下用力—— “不——”顾盼双目泛红,声嘶力竭,眼睁睁地看着横刀在大力扭曲下“嘣”一声弹出一块碎片,顿时裂出大片纹路,“哗啦啦”碎了一地。 这一瞬间好像一切都在顾盼眼前被放慢了,那些刀刃碎片一片片跌落在地,映出顾盼泛着猩红、满目狠绝的眼眸,带着不死不休的杀意,万千狠厉情绪喷涌而出、涌上心头,她嘴里涌上一口咸腥,那双眼却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前这个人,这个人—— 顾盼突地迸发出强力,厉喝一声,一个跃起扑向那人,却半路被身旁骑兵挡住,一刀划破脊背。她顿了一下,就被四周骑兵群起而攻之,骑兵奉命不敢弄死,因而她虽身上四处带伤却还能挣扎逃脱。眼见就要挣脱,蓦地一刀柄飞过来,直直打中顾盼后脑勺。 顾盼眼前天旋地转起来,天上烈日刺眼泛出白晕,无数过往记忆糅杂在一起,翻涌着淹没她的意识。 第十六章 ...... 入夜,匈奴营地中央的黄顶帐篷中。 更多好文尽在旧时光 侍卫长掀开门帘,大踏步走了进来,恭敬地道:“单于,那中原女子还未醒,”接着,咽了咽口水,“逃跑的那名女子还未找到。” “嗯,”矮几后的男子穿着大襟,露着胸膛,赫然是碎刀之人。穆南单于手里把玩着那枚断刀柄,淡淡道:“不用找了。这里不能待了,吩咐下去,大军即刻开拔回都城。” “是,”侍卫长忙领命恭敬退下。 过了半晌,穆南单于才又闲闲开口,看着断刀,“这就是你们主子说的那女子。可查明什么来历?” 帐篷内幽幽阴暗处,传来一声笑嘻嘻的阴沉声音,“还未,只知道名顾盼。倒是单于好手段,这么快就逮到了此女。”这女子没有任何来历,好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 “不是孤逮到的,是她自己撞上门来的,”穆南摩梭着刀柄上的痕迹,显然是跟着主人有些岁月了,“那个地方怕是不安全了,让你主子再去找田成那老东西。” “在下定原话传回去,”那人影应声,又嘿嘿笑着道:“不过剩下的就要劳单于费心了,我家主子定对您感激不尽。” 桌上琉璃杯盏被穆南挥手一扔,角落那暗影闷哼一声,“倒是胆子不小,还敢命令孤。” “回去告诉你主子,就说那女子在孤这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剩下那小子他总应该可以吧?若是再失手,”说着,穆南微挑眼梢,勾勒出一个锋利而又凉薄的弧度,声线更是冰冷,“孤就要好好考虑这合作是否要继续了。” “单于放心,我家主子自有对策。只是不知单于可否将那刀柄给予在下,在下也好向我家主子交差。”那人的声音刺耳,像是被破锣硬生生在地面上来回划过一样,循声看过去犹见那道人影在暗处深深弯着腰,样子恭谨得很,只是言语间的意思却并不那么恭敬。 穆南忽地轻笑一声,眼角眉梢却渐渐染上杀意,“滚。” * “咳、咳咳,”顾盼幽幽转醒,但见自己身处一顶帐篷中,环境杂乱,身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她咬牙挣扎着坐起身,摸了摸身上的暗袋,东西还在,就连贺筠给的护腕也还在。 顾盼将部分里衣撕成布条,不敢敷伤药,只得服了枚丹药草草包扎好,便坐在那闭目养神。 事到如今,她大概知道那个被匈奴人簇拥着的人是谁了。看着那本话本子,在里面贺璘能够获得百姓拥护、定鼎皇位是因为他斩杀了当时的匈奴王齐河,而齐河有个儿子,名穆南,在齐河死后做了匈奴的王。 顾盼挠挠头,没想到自己来救个人,都能碰上大人物,不知道该说自己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 但是这个人一直到话本结局都没有出现过,又想到这几天接连碰到的“劫匪”和拗口,顾盼眉心紧锁,直觉这些事情不太对劲,而且她现在都有些搞不清这些内容到底还有没有用了。 “27!27!”顾盼忙在心内叫嚷起来,“这话本里讲的是这个世界真实的情况吗?” “宿主,”这次27倒是回应得非常及时,“它相比现实虽然发生了些变化,但是有些还是能参考的。” 顾盼若有所思,又问道:“贺筠怎么样了?” “贺筠状况良好,倒是宿主您,”27这次意外地多说了两句,“您还是尽快逃离这为好。” “我不知道赶快跑吗!我这不是跑不了吗!”顾盼想到自己的断刀还在穆南手里,心下就怒火翻涌。她知道自己轻敌了,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但是那刀自己得拿回来。 外面忽地嘈杂起来,门帘“哗啦”被掀起老高,进来两个匈奴侍卫,冲着顾盼怒喝:“起来!单于要见你!” 秉着做俘虏的自觉,顾盼应声听话地站起来,跟着走了出去,就看到外面都在整备,像是要开拔出动了。 “进来。” 到了中央的黄顶帐篷前,穆南懒洋洋的声音传出来,侍卫打帘,帐篷内正收拾东西的貌美侍女依次有序退出,顾盼暗自忍耐着身上的疼痛,等她们都出来才缓缓走进去。 只见里面都已经快收拾妥当,林林总总在一旁摆了数个大木箱,顾盼暗暗咂舌,这匈奴王真够奢侈的,跑到这么远的地方还带着这么多东西。地上还铺着厚厚的波斯羊绒地毯,踩上去软软的,好似走在云端,沿着地毯走过去,正前方穆南坐在矮几后。 不同于其父齐河的粗犷,穆南的容貌更多随了其母,那双眼眸婉转间自带多情风流,鼻梁高挺,细看之下有几分雌雄莫辨的美。 顾盼微微抬头看穆南紧紧盯着自己,忙受惊般低下头。 穆南轻笑一声,道:“上前来。”顾盼依言上前,目光掠过矮几桌面,猛地看到自己那柄断刀。 看顾盼盯着那断刀,穆南不动声色地道:“现在可愿意说了?孤对女子向来温柔些,只要你老实回话,可免受些皮肉之苦。” “我可以说,只是那断刀跟随我许久,现在对单于您已经没有用了,可否还给我?”今时不同往日,顾盼敛住眸中杀意,轻咬唇瓣,神色微微胆怯带着些倔强。 看顾盼那般神色,穆南并未生疑,到底不过是个武功高强点的女子,他先前挫了她的锐气,如今自然也就不敢放肆。 “可,”穆南微勾唇,修长手指拿起断刀,扔出一个完美的弧度稳稳落进顾盼手中,“你叫什么?有何目的?” 顾盼知道对着穆南回话不同于贺筠,不可过于坦诚,也不可太过虚假,只低头道:“顾盼,江湖中人,无门无派,我只是想救下她们。” “哦?那你为何不说说你追随的那位公子?” 顾盼垂下的眼眸瞳孔一缩,他知道! “不乖噢,”说着,穆南缓缓走近,猛地一把掐紧顾盼的脖颈,笑容依旧温柔,贴近她的耳边,气息温热,“孤给你机会,你怎的这般欺耍于孤?”话音刚落,穆南一把夺过顾盼手里的断刀,手下一个用力将顾盼按在地上,另只手将断刀狠狠插进顾盼左腿中。 顾盼后背吃痛还未缓过劲来,左腿一阵剧痛传来,顿时痛叫出声:“啊——好疼!” 疼疼疼死了!!妈的!老子以后一定也要让他尝尝这个滋味! 看顾盼痛得扭曲的脸,穆南笑得更加肆意,“这么疼吗?都说了让你老实些,怎么不听话呢?”这么说着,他还又按了按那刀,顾盼痛得脸色发白,咬牙道:“我不是追随他!他不过是我的雇主而已!江湖人四海为家,他给我钱我自然为他办事了!!” “还有吗?”穆南俊美的脸上神色更为邪肆,语气诱哄,同时手下继续用力。 顾盼痛得大叫,泪水滚落,“没了、没了!别按了!再按腿就断了!” 穆南低头看着顾盼眸光覆了层水雾,眼睫乱颤,泪珠一滴滴滚落,脸颊因着疼痛苍白至极,平添了几分无力柔弱之感。想着这会该是真正安分了,他才一把拔出断刀扔给顾盼,起身抽了帕子一点点擦净手指上的鲜血,缓缓道:“以后,你就做孤的贴身侍女吧。” “是。”顾盼低着头抽噎着回答,手里却紧紧握着断刀,眸光微敛,自己这会杀他,有几分胜算? 看着穆南唤来侍女,吩咐了几句,就有几位壮仆来把顾盼抱到一旁,让胡医进行包扎。顾盼疼得轻呼一声,又忍耐住,暗叹这下好了,别说逃了,走路都成问题。自己打又打不过,还是先养伤吧。 接下来几天,匈奴大军开拔回都城,顾盼一直都待在穆南后面的车上,心内焦急因着有侍卫监视却不敢有动作。还好当时穆南只作威慑,并未伤了筋骨,顾盼细细看了看,心下微微放心。 这都过了几日,小蝶应该找到贺筠了吧。 正想着,突然车窗外侧有人在“嘟嘟嘟”地敲了三声,一长两短。顾盼唇角微勾,抬手也回了三声。 入夜,顾盼换好药合衣躺下,却听外面监视的侍卫换防,一切归于寂静后,那侍卫微微后退,低低道:“属下骑一,奉殿下之命来救姑娘。”赫然是骑一的声音。 顾盼身形未动,也低声回道:“小蝶可到了?贺筠怎么样了?”骑一听到顾盼直呼自家主子大名,微微皱眉,但是很多次贺筠都没有纠正,自己也就不作声。 “殿下不太好,”听着里面顾盼的动静,骑一沉了沉眉眼似下定决心般道:“属下有事想告知姑娘。” 顾盼心内焦急,忙道:“你快说。” “安平村全村被屠。” “你说、什么?” “安平村一夜之间被人屠了满村,血流成河,无一活口。” 顾盼恍若被人打了一闷棍,脑袋里“嗡嗡”作响,黑暗中她的唇无声地张了又张,却最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眼前浮现出那些熟悉的面容,顾盼顿时心头发紧,鼻头发酸,泪水渐渐盈满眼眶。 半晌,低哑的、隐隐切齿的声音才从车内幽幽传出,“是谁干的?” 第十七章 ...... “你!单于叫你过去!”车帘忽地大力被挑起,尖利的女声在外响起。 顾盼下车,眸光一转,将眼前嚣张跋扈的侍女上下打量了一番,眼神锋利。依玛迎上顾盼的眼神,不耐的神情登时就僵在了脸上,等她回过神来,顾盼已经自顾自地走了,忙恨恨地跟了上去。 此时队伍走了几日,便不再前进就地扎营,顾盼一路绕过车马,瘸着腿来到被重重簇拥的帐篷前面。这左腿有伤,好在未伤及筋骨,顾盼养了几日便能下床走动,不过还是一瘸一拐的。 “竺雅进来。” 自那日起,穆南就给顾盼改了名,为竺雅。顾盼神色未动,上前撩了帘子进了帐篷,“单于。” 穆南看着顾盼垂眉敛目地走上前来,笑道:“来给孤捶背。” “是。” 顾盼依言走上前,小心捶背。余光瞄了瞄穆南的脖颈,思绪忽地飞到那日晚上—— “是谁干的?!” 骑一在车外缓缓道:“还未查清,不过主子猜测应是匈奴王与京都合谋下的手。所以主子怕姑娘出事,飞鸽传书派属下前来,没想属下还是来晚了。望姑娘恕罪。” “那我可以留在这打探一番。”顾盼死死地压抑住喉头哽咽,泪水在浓黑夜色里无声落下,而外面骑一想到贺筠先前的嘱托,只道:“是,属下定舍命相护。” “你是怎么来到这的?”顾盼声音冷硬艰涩,手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薄被,“还有,你碰到小蝶了吗,一个小姑娘,骑着我的马。” “收到飞鸽传书后,其他人即刻赶往主子身边,而属下是从幽州出关一路疾驰才到了这,因此未碰到小蝶姑娘,”车内顾盼许久未出声,骑一又斟酌着道:“想来这几日主子应该就会跟十八骑会合。小蝶姑娘应是无恙。” 知道骑一是安慰自己,如果时间不赶巧,小蝶怕是......顾盼压下心内酸涩,道:“你告诉贺筠,安平村往西北走约七八里有处拗口,但是如今匈奴开拔,应该已经有了后手。让他看看那几日有谁的动作频繁。” “是。”骑一低低应下,正巧来换班的人走过来,“属下现如今在这唤作巴托,会来姑娘这轮岗。请顾姑娘稍安勿躁。” 顾盼低低地应了一声。 “这么不专心?”穆南回头看过来,顾盼忙低下头,用力捶了下去,却被穆南一把攫住了下巴,微微一笑,那双桃花眼却冷酷森然,“难不成你还在想着逃跑吗?” 顾盼忙垂下眼,抿抿唇,“怎么会,您多虑了。” “你怎么不自称奴?”穆南忽地笑容一冷,阴涔涔着道:“小小中原人敢藐视孤。”说着,穆南一把掐住顾盼纤细的脖颈,顾盼呼吸困难,看着穆南陡然充满厌恶的眼神,突然福至心灵,这人该不是痛恨中原人想把她捉来折磨吧? 穆南眼梢一斜,猛地将顾盼扔到矮几前,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一声。顾盼惨叫一声,即使地毯柔软,但左腿还是因着剧烈触碰开始刺痛起来,顿时她的额角就冒出细密汗珠。 第十八章 ...... “27!难不成穆南这厮还有虐待俘虏的嗜好吗!”顾盼咬牙忍住穆南的鞭打,脸色惨白。 27显然也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情况,“这情况......变了很多,宿主你需不需要屏蔽痛觉?时效十二个时辰。” 眼下顾盼还不能离开,需要继续在这待下去,但如果任凭穆南折磨,她可能会忍不住跟他同归于尽。 那27这个办法倒是可以。顾盼心道你这次还挺贴心,又道:“这跟麻沸散一样吗?失效后会不会更疼?” “不会,若是及时上药,等时效过去也就不那么疼了。” “那好!快来快来!” 顿时,顾盼就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顾盼一边痛叫得声嘶力竭,一边估摸着伤势,掐着时间觉得可以了,便仰头晕了过去。见状,穆南嗤笑一声,真是不禁打。 晕过去哪有醒着有趣,穆南起身扔掉鞭子,眼眸微抬,扬声冷冷道:“来人,拖下去好生照料,别让她死了。” “是。”单于亲信忙低头入内,用手中外袍迅速将顾盼一裹带了出去。 此后几日,穆南处理完事务都会传唤顾盼,帐篷内每每都会传出她的惨叫声,以致于营地内已经隐隐有顾盼深得单于喜爱的传言,导致每次顾盼脸色惨白地走出帐篷,依玛看她的眼神都能生吞了她。 夜里,骑一好不容易能够轮值,打发掉另一名守卫,他忙低声道:“顾姑娘,你没事吧?” “我没事,”顾盼的声音很快从帐篷内传出,“贺筠可有回话?” 骑一心内微微不忍,他也听到这几日从单于帐篷内传来的惨叫声,光是听到就让人寒毛直立,没想到她没有丝毫怨怼还这么关心主子,心道顾姑娘为了自家主子可真是太豁得出去了。 顾盼:不,你多想了。 这27关键时刻还挺管用的。到了这会上了药时效过去,只是这点疼痛她还是能忍的。不过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她必须尽快潜进去找找证据。 顾盼思量着,只是不知道这匈奴王会跟朝堂里的谁勾结?会是贺璘吗?顾盼曾仔细打探过,穆南未称王时与齐河的关系不是很好,但是观其对中原人的痛恨模样,又不太像那么回事。 还有就是,怎么才能把穆南给引走呢? 外面骑一正低声将得到的消息告诉顾盼,“半月后,匈奴会举办试刀大会。届时主子会带人潜入救您出去。” 半个月?那够了。顾盼道:“好,我打算后日进去探一探,你可有办法到时引走那单于?” “姑娘放心。” 后日一大早,依玛早早过来,一撩帘子就看到顾盼早就收拾好了,回身望过来的顾盼面容姣好,尤其是那双不同于匈奴人的黑眸,像是紫荆山下最耀眼的黑曜石一样光彩夺目。 她有些不屑,软弱阴险的中原人,怎么能配上草原里最矫健强劲的雄鹰!若是单于发现她私通其他男人,肯定就会弃了她。到时候,单于就能发现自己才是陪伴在他身边最忠心、最长久的人。 “什么事?”顾盼眉目冷淡,骑一昨日来信说今日一大早穆南必会出营,让她速速行动。这会子没事,这个侍女跑过来做什么? “单于叫你过去!”依玛神色倨傲,对着顾盼颐指气使。 什么?顾盼眉目微动,险些要笑出来,这是什么?瞌睡来了正好送个枕头。当下顾盼低下头掩住眸里笑意,猛地哆嗦了一下,嗫嚅着唇道:“好、好。竺雅这就去。” “你快点!”依玛说完不耐烦地出了帐篷,迅速跑到不远处躲了起来。 半晌,顾盼才磨磨蹭蹭地出了帐篷,神色哀戚,令人见之爱怜。依玛暗地里唾弃,中原人惯会装模作样。待顾盼走出去没了人影,依玛才从阴影处走出来,只道顾盼落下了东西又进了帐篷内,偷偷将她从多隆那偷来的腰带塞进顾盼的衣箱内。 干完这些,依玛强自按捺住紧张,淡定地出了帐篷往回走。 这边顾盼像往常一样来到王帐前,一句“单于叫我来”,两旁守卫没有阻拦直接放行。 顾盼一进帐篷,立刻脱下鞋只着布袜,走到矮几前仔细观摩了一番摆放位置才开始翻找。 矮几上羊皮卷轴和信笺杂乱地放置了满满一桌,顾盼小心翻找一圈,发现这些信笺上面多是在弹劾右贤。时间紧迫,顾盼将信笺原样放好,刚待去其他地方找找。突然摸到在矮几背面有什么东西,打开一看,是一枚印刻。切口平整,应该是一整块被切成两半,二人拿做信物。 当下顾盼不敢轻举妄动,将东西封好放回原处,暗道只要找到东西就好办了,等她回去跟骑一好好商量商量。 突然,外面有人道:“王上回来了吗?” “还未。” 顾盼听到外面声音,心下一紧,忙坐到矮几前,没成想碰到伤口痛得轻嘶一声。 “谁?!” 守卫拦截不及,那人一把掀起帘子持刀入内,看清是顾盼,顿时厉喝一声道:“谁准你在单于王帐内的!” 顾盼神色未动,抬眼看去,进来的是多隆。 顾盼来到这已经将近月余,自然是将匈奴营地的情况打探了七七八八。如今匈奴部族受单于庭统一指挥,下面则是新来的巫师和左右贤王庭。这会巫师留守都城并未跟来。 而眼前这多隆乃是单于座下右贤王的得力助手,上次在安平村被杀的克卢多则是左贤王的亲信。如今匈奴部族里左右贤王均不服穆南统领,而其中又属右贤王势大,野心勃勃,誓要取而代之。 若她是穆南,面对着虎视眈眈的下属,会怎么样呢?想到矮几上的信笺,或许可以利用这一点来达到她的目的。 顾盼缓缓站起身,看着多隆眼神轻蔑,说道:“怎么?多隆队长持刀闯入单于王帐,是要对单于不敬吗!” 没想到顾盼居然恶人先告状,先他一步开口倒打一耙,多隆气得脸色涨红,怒目圆瞪,当下就要拔刀斩杀这中原女子。 看到多隆的动作,顾盼立刻再加一把火,大喝一声,“多隆,这可是王帐!你要动手吗!你敢对单于不敬,你是何居心!” “胡说!奸诈的中原人去死吧!长生天不会饶恕你!”说着,多隆更是盛怒,一把抽出弯刀,眼看就要砍到顾盼。 顾盼看着挥过来的寒刃,镇定自若,将将要到面前时,顺势倒了下去,应景地惨叫一声。同时,王帐外传来震天马蹄声,随之而来的是利箭破空声。 飞箭直直穿透多隆的手掌,箭头钉在刀身上发出“当啷”一声,弯刀掉落在地上。多隆痛叫一声,见是穆南带队回来忙握着右手跪了下去,“多隆见过单于!” 穆南冷着脸下马,走上前一脚把多隆踹倒在地,“谁给你的胆子敢在孤的王帐放肆!” 顾盼顿时微微坐起身,掩面幽幽抽泣,“求单于为竺雅做主,这、这人竟然想要在王帐里杀人!”顾盼不敢说太多,这穆南比贺筠性子还要古怪,若是惹他不悦,怕是连自己也要遭殃。 “多隆不敢!”多隆猛地被穆南在这么多下属面前下了面子心头大恨,他抵住胸口闷痛,一双眼满是阴狠,道:“是单于的侍女单独在这王帐内,属下误以为是小贼,这才闯进来!单于可不要听信这中原女子的谗言!” “是吗?”穆南微微挑眉,瞥了一眼顾盼。顾盼忙颤了一下,才抬起头,眸光清透明亮,“是依玛,依玛告诉我您传唤我。” 穆南听到顾盼的自称,唇角笑容冷了半分,只是这会他还没心思收拾她。顾盼看到穆南的脸色,自然知道他不喜什么,无非是她没有自称奴,暗道真是变态啊。 “多隆革去队长一职,降为骑兵。滚回去,领罚。你跟着去。”说着,穆南点了自己的亲信,亲信应声上前。说到底,穆南根本不在意他们争执什么,他只是想挫一挫多隆乃至右贤王的锐气,在一点上,顾盼说到底还是帮了他的。 多隆大怒,不可置信地挣扎着就要站起来,“单于!你怎么能这么听信中原女子!分明是那娘们诬陷我!我不服!”顾盼站在一低着头,在其他人看不见的地方微微抬起头,冲着多隆狡黠地眨了下眼,顿时把多隆气得就要暴起杀了她。 多隆喊完后周围顿时噤若寒蝉,守卫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穆南笑意一点一点褪去,一脚踩住多隆的伤手,听着多隆的惨叫声,缓缓道:“孤的侍女,做什么自然是有孤的授意。” 只听清脆一声响,那只手竟是生生被穆南给踩断了骨头。多隆受不住,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来人拖下去,交给右贤王处置。相信右贤王一定会给孤一个满意的答复。” “是。”守卫忙低着头应声上前,将多隆抬下去。 穆南转身,手一抬,顾盼忙低眉敛目上前,递上小侍女递过来的布巾。他信手接过,仔细擦了擦才道:“都退下吧。” 立刻,王帐内的侍女依次退下,守卫也贴心地将门帘放下。 “过来。” 第十九章 ...... 顾盼忙上前几步,留出一个安全距离,道:“单于。” “你来王帐做什么?”穆南似未察觉脱下披风,扔给顾盼。顾盼这才看到他身上沾着血迹,骑一这是做了什么? “是依玛,依玛一早来唤竺雅,说是您传唤竺雅。” “是吗?”穆南向前几步,猛地转身抽出腰间长鞭,眼眸寒凉,对着顾盼抽了下去。长鞭在空中撕出冽冽风声,顾盼咬牙忍住生生受了这一鞭,顿时右肩衣衫碎裂、鲜血淋漓。 好半晌,顾盼才缓过来,看着穆南瑟缩了一下,转而又想到什么,神色倔强地道:“确实是依玛,不信您可以去问奴帐篷前的守卫。” 穆南微微挑眉,看着伏在地上、不同于以往一脸怯弱忍耐的顾盼,心道这是终于忍不住了?倒是有点意思。 “那你是为什么会跟多隆起冲突?” 顾盼咬咬唇,慢慢跪坐起身,身形纤细,“奴、奴看到多隆对单于不敬,自然是不能袖手旁观。”复又眼神坚定地看向穆南,似是下定决心般道:“奴愿为单于除掉这心腹之患。” 穆南这才真正将眼神凝在顾盼身上,桃花眼里不复先前的邪肆风流,“孤怎么不知道,你的胆子居然这么大?” 正说着,帐外单于亲信道:“单于,右贤王派人来了。” “进来。” 亲信撩起门帘,从帐外进来的赫然是右贤王麾下的布鲁朵大将。 布鲁朵一进王帐,就看到一貌美侍女跪坐在一边,便知道这就是那日尾随着多隆一路来到营地的那中原女子。 想到多隆那惨烈的样子,布鲁朵顿时目露杀意,居然敢诬陷匈奴勇士,此女必死不可! 穆南看布鲁朵一进来就对着顾盼眼露杀意,神色更加不耐,鞭子一挥,在布鲁朵脚边炸开一朵鞭花。 布鲁朵一惊,忙收敛神色上前,示意身后端着金银珠宝的侍从上前,笑得谄媚,“见过单于,右贤王已经狠狠教训了多隆,因此特意让属下带了这些金银珠宝来向单于赔罪。” 听着布鲁朵这番话,顾盼垂着脑袋跪坐在那差点笑出声来。 啧,下属都敢带着金银来给自己亲信求情,可见这个单于当得也不怎么样。 布鲁朵本以为自己此回必然会被穆南当出气筒泄上一番怒火,没想到穆南居然收敛了怒气,只道:“多隆的罚可领了?” “领了领了,四十棍,不多不少。”布鲁朵忙机灵地回道,心内讥笑,这小单于是终于明白自己跟右贤王是胳膊拧不过大腿了? 穆南将布鲁朵的神情看在眼里,冷笑一声,“东西放下,你滚吧。回去告诉右贤王,让他好好管教自己的属下。” “是,布鲁朵告退。”布鲁朵忙命人将金银珠宝放下,便领命退下。出王帐前还不忘回头看一眼顾盼,顾盼神色坦然地抬头回望过去。门帘掩映间,布鲁朵只看到那中原女子的唇角缓缓勾起。 等到王帐内只剩下顾盼和穆南二人,顾盼才又道:“竺雅只是希望能够助我王除掉这些阿谀小人,事成之后希望单于能够赐奴自由之身。” “若你能办成,孤便让你做多隆的位置。”穆南收起长鞭挂在腰间,他自是知道这女子有多少本事,她去对付多隆绰绰有余。事成之后,如果她恭顺一些,他倒是不介意扶持一把。 顾盼一脸惊喜,忙道:“竺雅定不负单于所托。” 穆南笑起来,“你今日倒是柔顺。” “竺雅知道性命被单于攥在手里,断断是不敢欺瞒单于。”说着,顾盼恭谨地垂下头,掩住眸底的暗涌。 * 半月后,试刀大会。 匈奴部族每年都会举办试刀大会,各部族会派出自己最优秀骁勇的勇士来为部族争光,届时会选出胜者面见单于,这会是匈奴部族当之无愧的“第一勇士”。 “竺雅姑娘,这是单于命人特意为您新锻的刀。” 一大早,单于亲信就带着仆从来到顾盼帐篷前。身后仆从依言上前,手上捧着一把被一块不知道什么动物的皮毛皮裹住的刀。那熟悉的刀柄,正是先前被穆南折断的那把刀。只不过他寻人给重新锻造了。 顾盼接过刀,依旧是狭直刀身,刀刃寒气逼人,用手指轻轻一弹,发出清脆一声响。她心内微微酸涩,双指抚摸过刀身,才对着亲信道:“竺雅十分喜欢这刀,请替我谢过单于。” “是。那属下就先回去复命了。”单于亲信向来察言观色,知晓自己主子如今十分信任这中原女子,当下受了谢忙笑着退下了。 顾盼看他们走远了,这才进了帐篷,准备收拾东西。她打开衣箱,竟然看到一条男子的腰带。想到那日依玛言行古怪,不过自那之后,顾盼便再也没有见过依玛。 自作孽不可活,顾盼冷笑一声看着这腰带,不过她倒是还要多谢依玛这么帮她,这般想着顾盼将腰带叠好妥善塞进怀里。 匈奴营地旌旗飘扬,迎风飒飒。 自前几日,各匈奴部族的人马已经陆续到了此地。一时间,营地范围扩出去了几里地。放眼望去,都是白顶帐篷层层叠叠地落在平原上。 此时,试刀大会场地内。 顾盼一身劲装,神色恭顺地站在穆南身后,在这一群匈奴人之中十分显眼。 右贤王脾气暴躁,又身居高位,惯是被阿谀奉承惯了,见到先前多隆的惨状,自然是忍不下这口气。单于打多隆,分明就是在他右贤王的脸面!虽然自己派人送去金银珠宝,但那不代表他就能放过这个中原女子。 当下看到顾盼,右贤王立刻就坐不住,起身盯着顾盼,怒道:“单于,本王听说,您要派一名女子来参加这试刀大会。更别说这女的还是个中原人!” 右贤王话音一落,场内众人顿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起来,显然是都不同意单于的做法。 左贤王如今势力不如右贤王,只坐在一边作壁上观。 “怎么,右贤王是在教孤做事吗?”穆南托着下颌,桃花眼将睁未睁,还有些困顿未醒。 “臣下自然是不敢,只是却怕单于忘了,先单于可是死在中原人的手下啊!”右贤王微微低头,抬手敬了一礼,那模样似是十分怀念先单于齐河。不过心内到底是不是怀念,那就另当别论了。 听到右贤王提起先单于,穆南眼睫微颤,缓缓笑起来,“右贤王多虑了,孤自是不敢忘,不过是让她来玩玩而已,右贤王不用紧张。”顾盼却眼尖瞄到穆南大襟宽袖底下的手猛然青筋虬劲。 见穆南态度如此,右贤王又道:“既是单于玩玩,只怕大会上刀剑无眼,可不会因为她是个女子就会放过她。”说着,阴晦狠辣宛如毒蛇般的目光凝在顾盼身上。 顾盼微微一笑上前,拱手道:“自然。” 第二十章 ...... 右贤王这么个小插曲过去后,单于亲信拍拍手,数个仆从上前撩起帐篷宽大的门帘,顿时场内景色坐在帐内一览无余—— 中间的宽阔场地早早垒上高高的擂台,各部族分坐两边。 穆南站起身,接过顾盼递来的酒碗高高一扬,众人起身高喝一声“敬长生天!敬单于!”,便齐饮碗中烈酒,试刀大会这才如火如荼地开始了。 在穆南示意下,亲信上前一步,扬声道:“大会点到为止,不能伤及性命。试刀大会!开始!” 一声锣响,当先下场的两个部族勇士立刻冲过去刀刃相击,战在了一起。顿时,场上一片沸腾。 多隆这会才进帐篷,站在右贤王身后阴着脸盯着顾盼。四十军棍威力不小,让他休养了半个月还未好全,不过对付这么个弱女子倒是绰绰有余。到时候,他一定会让她知道匈奴勇士的强悍! 顾盼劲装束发,手握横刀,站在穆南身后回望着多隆,眼露挑衅,直把多隆给气了个半死。 “单于,竺雅需得回去取些东西。”顾盼向前一步,微微低头靠近穆南低声道。 眼见场上正打得热火朝天,但是还轮不到多隆下场。穆南抿了口杯中酒液,懒洋洋地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顾盼缓缓退出帐篷,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顾盼唇角一勾,只一路避开守卫,闪进了王帐内。 一进王帐,顾盼就迅速摸了矮几背面的印信,确认无误后收进怀里,又把那条男子腰带一脚踢进矮几下面。厚重的桌布垂下,掩住了矮几下的腰带。 干完这些后,顾盼便迅速出了王帐,而这一切都被躲在暗处的多隆看在眼里。多隆在顾盼走后进了王帐没发现异样,这中原女子果然阴险狡诈,她蒙蔽单于,潜伏在匈奴营地到底是为了什么?不急,等他在试刀大会打败她,届时就可以在众人面前揭露她的真面目! 顾盼自然知道是谁跟在自己身后,看到多隆回到帐篷内一直紧盯着自己,眼内满是意得志满,她轻轻扯了扯唇。 “竺雅!对战多隆!” 顾盼紧了紧菊纹护腕,提刀上前,对着多隆拱手笑道:“请!”多隆冷哼一声,径自出了帐篷跳上了擂台。顾盼并不在意,也跟在他后面上了擂台。 时值十月末,匈奴地处疆北,此时已经泛了冷意。微微寒风卷着草叶吹过,缓缓落向擂台。 在草叶落地的一瞬间,一声锣响,二人动了! 多隆积蓄了许久的怒火,此时更是按捺不住。随着锣响,当先出手,弯刀迅疾袭向顾盼。顾盼迅速抽刀,时隔多日终于又摸到了自己的刀,虽然被折毁后重新锻造,但是顾盼心内还是隐隐激动起来。 两刃相接,蹦出点点火星。顾盼旋身,双手交握横刀,又是迅猛一击。多隆顿时被震得后退几步,脸上满是不可置信,这女子,怎么、怎么有着这种力道? 为什么?当然是被你们的好单于给逼的。为了能够杀了他,顾盼每日夜里必会锻炼自己的腿臂肌肉。虽然时间不长,但是现在来看,还是有些效果的。 顾盼一击得手,当下加快出招速度,一刀快过一刀,狠狠地砍在多隆的弯刀上。多隆脸色涨红,禁不住右腿弯了下去。 眼见多隆竟然在一个中原女子手下露了败相,场上渐渐安静下来。右贤王更是坐不住,当下站起身,脸色难看地看着多隆,真是个废物!连个女人都打不过!枉他先前还给他出头! “多隆,”顾盼回身一刀削去,逼近多隆低声道:“你就没有发现,你最近少了一条腰带吗?”其实顾盼自己也不知道依玛塞进去的到底是谁的腰带,但是这不妨碍她拿来刺激刺激他。 多隆确实是少了一条腰带,就在那日受罚之后,浣洗衣服的仆从抖着身子来禀告说有条腰带不见了。但他当时满心都是怒火,也没有多追究,只吼着让仆从滚出去别来烦他。 一瞬间,多隆似乎想通了什么,脸上神色狰狞起来,“你去王帐做什么!”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顾盼挑了挑眉,她真是要好好谢谢依玛。 贱人!多隆登时身上杀意大盛,憋着口气硬生生地站起来挥出杀招,招招狠绝致命。 看着台上的战斗不太对劲,周围看台上顿时传来阵阵私语。 “多隆这是......起了杀心吧.....” “这么个女子,多隆未免也太不怜香惜玉了。” “那怎么了!那可是个中原女人!怎么能让她赢了去!” “杀了她!杀了她!” 帐篷内右贤王满脸横肉的脸上这才爬上笑容,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穆南说道:“单于,要不您还是叫停吧,不然您这侍女怕是要被多隆给弄死了。” 穆南半阖着眼,并不在意,只道:“右贤王多虑了,不妨接着看下去。” “你们可真是脸大如盆。”听到看台上越来越大的声音,顾盼嗤笑一声,接下这一刀,一击即分,手中横刀趁势一挑直直冲着多隆而去,锋芒似是比这寒风还要让人齿冷。 多隆看着顾盼在他的攻势下一步步向后退,似是不敌,顿时笑得十分张狂,“竺雅姑娘,不如你跪下求饶,说不定我......” “扑哧”一声,多隆愣愣地低下头去,顾盼的横刀正直直地戳进他的胸膛。 “你说说不定什么?这样吗?”他缓缓抬头看着顾盼突然逼近的、笑意盈盈的双眼,脸上满是不可置信。擂台周围的喧嚣都好像消失不见,只有胸膛那个大洞再提醒他,他的生命终结在了今天。 “不、不......”他怎么会败在这么个女子的手中?!他、他怎么可以死在这,他还有很多事去做,他还要...... 顾盼收刀,冷冷看着多隆倒了下去。顿时周边看台叫嚷起来—— “不是说了点到为止吗!” “这个女人杀了我们匈奴勇士!” “杀了她!” “杀了她!” “单于!这中原女子别有用心!竟然杀了我匈奴勇士!”右贤王立刻站了起来,脸色狰狞,说完也不等穆南下令,自己当先一扬手冲着台上顾盼,厉声喝道:“拿下这个杀人凶手!” 顾盼转身,余光瞥见作护卫打扮的骑一,看骑一迎上目光微微颔首,她心内一松,才冲着穆南的方向大声道:“且慢!且不说我杀了多隆,刚才你们也明明看见多隆在切磋时对我动了杀心,我这才正当防卫不慎杀了他。怎么?只准你们匈奴人蛮横不讲道理,就要让我白白丢掉性命吗!这般颠倒黑白,长生天不会惩罚你们吗!” 场内众人听到顾盼提到“长生天”,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竟是都噤了声。 众护卫也都知道顾盼是单于身边的侍女,又见她气势坦荡,一时间竟是都踌躇不定、不敢上前拿下她。 穆南无声地笑起来,桃花眼里满是那台上女子。持刀立在那,是他所见女子中少有的挺拔纤细。她身后是澄澈如洗的长空,她的眼眸清透璀璨,带着一股昂扬不屈的少年意气。 唔,他现在倒是有些后悔允她自由之身了...... “一群废物!愣着干什么!还不快......” 右贤王气急败坏地看着顾盼喝退护卫,还要命人上前去拿下顾盼,就被穆南给打断,“都退下!竺雅,上前来。”说着,穆南示意亲信,亲信立刻心领神会,忙冲着看台大声道:“这场比试,胜利者!竺......” 一支羽箭破空而出,瞬间射进亲信的喉咙,声音戛然而止。 “怎么回事!” “有敌!” “是谁?!谁敢放肆!”右贤王怒喝,蹭的站起来,却不想自己一阵头晕目眩又“砰”地坐了回去。 “我们中计了!酒有问题!”场内匈奴人这会才发觉自己四肢软殆、浑身无力,顿时惊疑叫嚷起来。 突然,远处传来喊杀声,就看见一队人马冲入营地,如砍瓜切菜般砍杀护卫,一瞬间便冲入了擂台周边。 而顾盼正微微笑着进了帐篷,众人看她这般闲庭信步,顿时都觉察出了一点异样。 “是你干的!”右贤王瘫软在座上,心头恼火。座上穆南脸色一派沉冷,看着走近的顾盼,声线绷紧,“你,一直在骗孤!” 顾盼勾唇,道:“是啊。”早在大会前,贺筠就计划在试刀大会这日带人潜入,而骑一则趁机在酒里加入了特制的蒙汗药。但是只能拖得片刻,时间再久,远处驻扎的布鲁朵发现异样定会派出大军。 当下,顾盼不慌不忙地从护腕里抽出毒针,逼近穆南脖颈,笑道:“只要单于认真回答我的话,我保证单于性命无忧。”眼下麻药劲上来,穆南一时还无法积蓄力气,眸光冷厉,“你处心积虑获得孤的信任,就是为了今天吗?” “放肆!放开单于!”左右贤王这会蓦地挣扎起来,像是比谁声音更大似的。顾盼不耐烦地一人给了一针,当下这二人就都如鹌鹑一般再不敢叫嚣。 解决掉二人,顾盼一把揪起穆南,声音微微沙哑道:“别废话,我且问你,紫荆山南那个安平村是你派人去屠的吗?!” “你就是为了这个?”听到顾盼的话,穆南却眉梢微斜,薄唇微弯,就连桃花眼里都染上笑意,“不是我。” “是吗?”想到那些死去的女子,想到她的断刀,想到她所遭受的折磨,顾盼眼神一厉,手下毒针直直戳进穆南身体,“那你就去死吧!” 穆南却不甚在意,笑眼只凝着顾盼的怒容。 “顾盼!”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 是贺筠! 顾盼一喜,忙转身看去,“贺筠!” 穆南这才看见顾盼身后那男子上前,面容冷峻,玄色劲装,正是大周朝的小皇叔。 穆南心下生怒,那个废物!这么个人居然还能被他逃出来杀到了自己眼前! “处理完了?”贺筠看着顾盼还是熟悉的笑容,一点都不见骑一书信里受尽折磨的惨淡样子,她居然肯为了自己受下这么多苦,从未有人、从未有人像她这样对他赤诚以待。 “走吧,我们回去。”贺筠这会才笑出来,向顾盼伸出手去。 穆南神色微动,听到贺筠的话后眼内笑意才褪去又被暴怒填满—— 他神色不甘,看着贺筠的目光凝在顾盼身上,顾盼起身走过去,笑容是他从未见过的灿烂。 “竺雅!只要你回来!孤可以既往不咎!” 听到“竺雅”这个名字,顾盼眼内闪过一丝厌恶,眉眼如寒霜,转身盯着说道: “我的名字从来只有一个,我叫顾盼。” 第二十一章 ...... 紫荆山下。 众人一路赶到山脚下,远远地,顾盼就看到骑二带着小蝶站在那,见到顾盼小蝶快跑几步,“姐姐!” 顾盼下马,看着小蝶心内愧疚,斟酌着道:“小蝶,我、我没能救下罗小娟她们......”她重伤昏迷,被穆南带走一时无法脱身。等到骑一前来顾盼才托他前去寻找,却也是什么也找不到了...... “小蝶知道娟姐是为了我才会那样做的,不怪姐姐,”小蝶眼眶泛红,垂下脑袋。 “那你可去罗家村了吗?”顾盼说完,突然发现小蝶居然颤了一下,眼睛瞄了一眼顾盼身后的贺筠又收回来,似是十分害怕,才道:“去、去了。也给爹爹他们收尸了......” 顾盼回身,看着正吩咐下属整顿的贺筠,这段时间他干了什么,让小蝶这么怕他?罢了,等到了幽州,她再细问吧。 “好,”顾盼摸摸小蝶的头顶,道:“那小蝶你还有没有亲戚可以投奔?我可以护你过去,如果没有,你要不要跟着我们?” 小蝶颤颤地抬起头,“整个罗家村都没了,小蝶已经没有亲人了......我、我想跟着盼姐姐。我什么都会做!只求能服侍盼姐姐。” “我不要人服侍。小蝶,你既然想跟着我,我会护着你。”顾盼心有愧疚,自然也是十分愿意自己照顾小蝶。 “顾盼,走了。”贺筠上马,看着顾盼正揉着小蝶的脑袋,笑得温柔,心内轻嗤,自己还整天打打杀杀的不像个姑娘家,现下居然要带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怎么也该是个整天活蹦乱跳、调皮捣蛋的才对,说不定顾盼小时候就是这样。 猛地意识到自己的这种想法,贺筠微怔。 “来了!”顾盼应声,抱着小蝶上马,看着脸色冰冷的贺筠道:“发什么愣呢!走了!”说罢,也不管贺筠,一抽马鞭一马当先地奔了出去,贺筠也扬鞭立刻跟上。 金秋十月的平原,已经有了冬日临近的意思。碧空如洗,平原广阔,马蹄声阵阵,卷起微黄草叶,一行人疾驰而过向着幽州而去。 * 半月后,幽州城内。 今日流民大增,幽州城开始戒严,实行宵禁。好在顾盼一行人行得快,将将在这日宵禁前入了城。 一进入幽州城,骑一就在前面带路,到了他们在此落脚租的小院。早就等候在此的周舟、甘鸿德迎了上来,自月前十八骑突然被贺筠飞鸽传书召回去,她们二人就在这幽州看着小林子,顺便等着他们。 “好久不见!”月余未见,顾盼也是十分高兴,周舟、甘鸿德先向贺筠见礼,贺筠微微颔首。三人这才心有灵犀地撇下贺筠各碰了碰拳,贺筠看在眼里,轻哼一声进了小厅。 周舟看着顾盼笑道:“你们刚回来,舟车劳累。快去洗个热水澡,我们叫了锦玉楼的酒菜!” “好!”顾盼此刻见到熟悉的人,才放松下来,又道:“麻烦骑一,再去帮我买上一身这小姑娘穿的衣服。”自她救出小蝶,就是这身衣服。如今已经皱皱巴巴的,衣领还有些可疑的污渍,这贺筠也不知道给买身换洗衣裳。 小蝶早就想换了,但是当时周围都是男子,领头的贺筠一脸生人勿近的阴郁冰冷,她不敢去麻烦贺筠。这会一听顾盼这么说,忙过来道:“谢谢盼姐姐。” 骑一忙上前拱手道:“顾姑娘言重了,这是骑一的本分。一会给姑娘送过去。” “好,多谢。” 幽州地靠北境,进了十一月份,人在外面已经有些待不住了。境况稍好点的人家这会早早就点起了炭盆。不过好在甘鸿德想得周到,特意挑了个铺着地龙的小院,就是冬日沐浴也不会受凉。 过了半晌,顾盼换洗完出来就看到院内,贺筠正坐在桌前,旁边候着骑一和一个提着药箱的郎中。见顾盼出来,贺筠放下茶杯,清俊的眸子看过去,“顾盼,过来坐下。去给她看看。” “我其实没事,”虽然这么说,但顾盼还是在贺筠的注视下默默扔下布巾,走过去坐下。 郎中机敏,忙弯着腰应了一声,上前给顾盼把脉。刚洗完澡,身上还有些水汽,顾盼便只穿了宽袍。抬手间,贺筠不经意间瞥到那大袖里纵横交错的伤疤。顾盼虽然习武,皮肤却白皙柔嫩,道道伤疤像是丑陋的虫子一样攀附在她的手臂上。 贺筠蓦然想到当时骑一传来的书信:“顾姑娘日日遭受鞭打,王帐内日日传来惨叫。”他这一路上一直气她为了几个女子不守承诺、为了一枚印信不自量力,居然还去做了人家的侍女。但他更是气自己怎么偏偏当时无法行动,如今看到她这一身伤,一时间,贺筠却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顾盼看着贺筠变幻的神色,心内叹息,她都在路上给他道过歉了,怎么还臭着张脸。 “姑娘先前受过重伤,但好在身体强健,只要好好调养一番,就没有大碍了。”郎中把完脉,恭敬地回道。 贺筠点头,示意骑一带人下去,骑一领命,这才带着郎中出了小院。 待收拾妥当、酒足饭饱之后,顾盼打发小蝶先去休息,众人齐聚小厅,骑一护在外面。 “小林子最近老实得很,”小厅内温暖如春,一坐下,周舟就说起小林子的近况,非常配合,不惹事,倒是让他们很省心。 甘鸿德起身,任劳任怨地给每人倒茶。其余三个人都大爷似的坐在那,贺筠还好说,自小就是被人伺候大的。周舟和顾盼则都是一路被甘鸿德当作小辈照顾惯了。 周舟笑着调侃道:“这段日子,全仗甘大哥的照顾。”顾盼也接过热茶,笑着对甘鸿德道谢。 贺筠接过甘鸿德倒下的热茶,看着嬉笑的顾盼和周舟。周舟吊儿郎当、自在惯了,顾盼直率坦诚、赤子之心,而甘鸿德在三人中年纪最大,稳重憨厚,又因着痛失妻女,向来都是格外照顾另外两个小的。这三个人,他都派遣十八骑前去调查过。如今还能待在他身边,自然是能够信任的人。 抿了口热茶,氤氲水雾腾起,贺筠道:“甘千户,坐。” 甘鸿德这才坐下,恭敬道:“这一月,臣与周兄弟在幽州城内多方打探,发现这李先好像并没有投靠三皇子。想来李大人应该也是发觉了三皇子的狼子野心。” “你们如何得知?” “前两日幽州城内有消息称,三皇子想先大婚再举办登基大典,日子定在了下月十九日。还要求各地节度使进京朝贺。臣知道,城内若是有了风声,那李大人该是比我们还要早就得到了消息。可是这会李大人还日日都去军营操练士兵,没有一点要整车启程前去京都的意思。” 从幽州前往京都,日夜兼程、快马加鞭都要跑上半个月,而寻常人家在路上往往都要两个月之久。更何况,贺璘成为皇帝在旁人看来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李先这会还不启程的话,这意思就很耐人寻味。 驻守边境,手握重兵,抗旨不尊,不论哪一条都是踩在了历朝历代皇帝的逆鳞上。 “那这岂不是更好?”顾盼一听,道:“正好我们可以把他拉拢过来。” 贺筠沉吟半晌,才道:“那我们明日出去看看。” 翌日,顾盼、周舟和贺筠三人准备去李府附近打探。途经锦玉楼时,突然长街那头一名女子骑马疾驰而来,大街上顿时人仰马翻、纷纷避让。 这么嚣张,居然敢在大街上纵马。 顾盼心内惊奇举目望过去,只见那姑娘容貌秀丽,一袭火红劲装,外罩着兔绒披风,行走间有着一股张扬而又热烈的美。 周舟也看到了,忙对着二人低声道:“这是李先的宝贝女儿,李宝珠。李先与发妻伉俪情深,发妻死后也未再续娶,对这独女,那是叫一个要星星给月亮的宠啊。久而久之,也就养得李宝珠骄纵蛮横。在这幽州城内敢纵马的,除了李宝珠没有别人。”贺筠自然是对这些事了如指掌,周舟这些话主要是说给顾盼听。 “是宝珠小姐!” “宝珠小姐又来锦玉楼了!” “不愧是节度使的千金,诶——我的银子!” “有小偷啊!抓小偷!” 趁着混乱,一小乞儿混入人群中摸了其中一位锦衣公子的荷包,到手就转身跑得飞快。顾盼眼尖,见小乞儿正冲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而来,登时就要去捉,却见有人比她更快。 李宝珠生平最是不喜偷摸拐骗之人,听到有人敢在她的眼皮底下偷东西,当下便轻轻跃起,飞身而上,拿住了那小贼。当下,李宝珠捉着小乞儿道:“敢在本小姐眼皮子底下偷东西——” 顾盼正觉得这小姑娘挺有意思,不过豆蔻年华武功却还不错,就看到李宝珠抬头愣愣地看着贺筠,圆圆杏眼内满是惊艳—— “本小姐看上你了!” 顾盼:? 第二十二章 ...... “来啊!给本小姐把他抢回去!”李宝珠指挥着侍女小厮,就要把贺筠给捉回去。 贺筠神色冷淡,并不想搭理李先这个无脑女儿,只后退了一步,黑眸瞥了眼顾盼。 顾盼接到了贺筠的眼神,看周舟没有一点动弹的意思,自己只好上前道:“不行!这幽州城里没有王法了吗!” 李宝珠自小备受宠爱,向来都是别人争着抢着把她想要的不想要的递到她眼前,还从来没有人敢忤逆她。这会子看那漂亮公子身边蹦出来个清秀女子说不行,当下秀眉一横,杏眼一瞪,手上鞭子就甩了过去。却没想那女子避也不避,一只手轻轻松松地捉住了她的鞭子。 顾盼原本看着这李宝珠捉拿小贼对她有了几分好感,没想到这小姑娘年纪不大居然还敢□□的强抢民男。当下也不客气,手上一用力,一把就扯过鞭子弄得李宝珠一个趔趄。更多好文尽在旧时光 “大胆!还不快拿下!”立刻,李宝珠身后的侍女小厮就叫嚣着要侍卫上前拿下顾盼三人。 这些都是李府的人,直接动手是不是不太好?顾盼突然灵机一动,有些歉意地冲着贺筠递过去一个“要不委屈你迁就一下”的眼神。登时就被贺筠一个冷眼给瞪了回来。 顾盼撇撇嘴,只好挽袖子准备教训教训他们,就听见李宝珠大叫一声:“都给我退下!本小姐要亲自会会她!”这话一出,身后侍女立刻慌了神,忙道:“小姐!对付这么个女子哪里用得着小姐亲自动手,还是让侍卫来吧。” 侍女心内焦急,面前这姑娘一看就是有些功力的,而自家小姐虽然跟着老爷亲兵学过一些,但那不过是小打小闹,谁也不敢对这位大小姐来真的。久而久之,这李宝珠就真的以为自己打遍天下无敌手。现下要是小姐真的受了伤,等老爷回去那她也少不了一顿打。 李宝珠知道自己侍女担心什么,只道:“退下,爹那里我回去自己去说。”说罢,就向着顾盼冲了过去。 顾盼心内也想看看这李宝珠有多大能耐,说不定日后还能一起切磋切磋。结果一搭手—— 顾盼:? 这小姑娘看着声势挺大,还挺能唬人的。 李宝珠也发现了,这女子滑不溜手,就是不跟她正面来,就像是在溜着她玩一样!顿时,李宝珠噙着怒气娇喝一声,趁机夺过自己的鞭子,便冲着顾盼招招狠手。 顾盼打心底里厌恶鞭子,又顾忌着李宝珠,一时间左右掣肘,心底里也有了几丝不耐烦。当下,擒住李宝珠的手腕,顺势一扯,旋身过去,李宝珠登时躲闪不及要仰首倒下去。 眼见李宝珠就要磕到地上,侍女吓得尖叫一声,就看到下一瞬顾盼迎了上去,一把将李宝珠给揪了回来。小侍女忙小跑过去,颤颤道:“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聒噪!”李宝珠想要教训人却反被人救了,又羞又怒,指着顾盼道:“你叫什么名字!” “噢,我叫顾盼。” 第二十三章 ...... 李宝珠身后的侍卫长见自家小姐在顾盼手里吃了亏, 生怕惹了这小祖宗不高兴,回头老爷让自己吃瓜落,忙上前道:“小姐, 属下替您把人带回去。” “滚回去!有你什么事!”李宝珠一听侍卫长的话, 顿时呵斥了一声,又转头冲着顾盼大声道:“你等着!本小姐会打过你的!” 李宝珠才不稀罕让自己的侍卫去找回场子, 她是要找回来, 那也得是她能堂堂正正赢了她。若是让侍卫去了, 真是平白堕了她的声名!以后她李宝珠还怎么出去混! “对了!本小姐叫李宝珠!家住城东城主府,你住哪!等着本小姐去找你!”说完,李宝珠也不再去锦玉楼, 一扬手把荷包扔给那倒霉公子便上了马,忽地想起自己还不知道去哪找顾盼。 她掉转马头瞥到顾盼腰间的长刀, 想到刚才她打败自己的那一招, 顿时起了些兴致, “你会用刀,那你要不跟我回去做我的武师父怎么样?” 顾盼有些懵逼地看着这会李宝珠冲着自己叫着要找自己,不是, 你不是要抢贺筠吗? 贺筠眉梢一挑,看着李宝珠似是还想纠缠顾盼,居然还想把人带回去, 眸光微冷, 这卢龙节度使是怎么养出来这么个天真无脑的女儿? 周舟眼见得贺筠的周身气息越来越冷,暗叹一声, 忙上前笑道:“李小姐真是好眼光啊,我这妹子可是用刀的好手。只是现下我们三人还有要事要办,顾盼怕是不能随您回去。若是您愿意, 找日子我们再登门拜访,不过,也说不定过上会子我们又会碰到呢。” 李宝珠虽然骄纵,却不是不听人言、肆意妄为之人,听得周舟一番话,也微微颔首,冲着顾盼道:“我记得你的名字了,若你有空,明日、明日罢,你来城主府。我等着你!不能不来!不来我就把他抢回去!” 说完,李宝珠也不管顾盼答不答应,当先一夹马腹扬长而去,李府的侍女小厮侍卫忙急火火地跟了上去。 李宝珠一走,人群也就渐渐散了。 “妹子!真是好艳福啊!”周舟一拍顾盼的肩膀,笑得肆意,“这幽州城内哪个不想得李大小姐的青眼,偏偏你得了!” 顾盼低头整了整束袖,不甚在意地道:“不是我,是贺筠。”抬头就听见贺筠冷哼一声,吩咐周舟道:“周舟,你回去带小林子,我们城主府会合。” 自周舟决定跟着甘鸿德跑来跟随贺筠,自然是要为主子命令是从。一听贺筠吩咐,周舟忙收敛神色拱手应道:“是。” 顾盼看周舟下一瞬就变得正经起来,心里啧啧称奇,看着周舟身影远去,才转头对着贺筠笑道:“那我们这就去城主府?” 贺筠凉凉瞥了眼顾盼,听到顾盼口中的“我们”一词,唇角轻弯,“走吧。” 幽州城内寒风料峭,天气在午后陡然变得阴暗起来,渐渐地竟然飘起了细细的碎雪,雪花飘扬落下。顾盼伸手接住,触之冰凉,喃喃道:“下雪了。”她抬头看着乌黑压抑的长空,她来到这已经有三个月了...... 贺筠转身看过去,纷纷扬扬的细雪中,顾盼长睫微颤,墨绿衣袍在一片乱七八糟的灰黑中格外显眼,寒风吹过,墨发夹杂着细雪随衣袍翻飞起来,衬得她脸上张皇的神色格外惹人怜惜。 他至今还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只知道她是为他而来。她的身上有着和甘鸿德一样的杀伐果断,他知道她应该是从某处军营出来的,或者是哪家大族的私兵。但是她却一点都不了解大周朝的事情,若是被派来的私兵,总不能这般坦率。 面对这么一个身份成谜的女子,贺筠本应该警惕着远离她,但是想到当时那么多人都想杀他,只有顾盼是为了救他。想到顾盼背着他四处寻药的时候,她的脊背单薄,却让他从所未有的安心。 “走吧,北疆的天气多变,怕是一会要下大。”贺筠忽略心底那一丝异样,回身大踏步地走了过去。顾盼忙应了一声,弹掉肩上碎雪,快跑几步跟上贺筠。 果真如贺筠所言,不一会儿长空更是阴暗得厉害,看着乌泱泱的,细细碎雪转而变成鹅毛大雪,沉甸甸的一颗一颗砸向人间。 “贺筠你还好吗!要不我们先去旁边等等?”顾盼念着贺筠大病初愈,看着路上行人纷纷去旁边小店躲避,便想着拉贺筠过去躲一会。 没成想贺筠淡淡摇了摇头,不过是场大雪,那么多的磨难他都挺过去了,还会在乎这么场大雪吗,只道:“快走吧,这会周舟带着小林子该是快要到了。” “那就走吧!我给你打着伞!”顾盼没法,只得去小店现买了把油纸伞,跑过去给贺筠罩头顶上,大颗雪花落在伞面上,吧嗒吧嗒的声音不绝于耳。 贺筠笑笑,“好。” 二人在风雪里艰难走了半个时辰,才到了城东。一拐进巷子,就看到巷子口停着辆熟悉的马车,周舟掀开帘子,惊奇道:“顾盼,你居然都不给公子弄辆马车!”就拿了把破油纸伞,能挡多少雪。 “你说得倒轻松,那么大的雪,贺筠跑那么快,我上哪找马车去!”顾盼抖抖伞上的雪,瞪了眼周舟,才又对贺筠怒道:“就知道逞能,这个档口你若是生病了怎么办!” “知道了。”贺筠被周舟扶上车,听到顾盼的话,顿了顿才低声道。 顾盼看到贺筠脸色微微苍白、唇无血色,突地想起话本子里他的那些凄惨遭遇,轻叹口气,只翻出马车里早备好的手炉塞到他手里。指尖相触,贺筠手指冰凉,顾盼却手指温热。 这贺筠也是武功高强之人,现下怎么这般体弱畏寒? 顾盼这会正疑着就看到贺筠轻皱眉头,似是嫌弃这手炉样子小巧,忙恶狠狠地道:“给我拿好了!瞅你的手凉成什么样子!” “殿下!顾、顾姑娘!”小林子被顾盼的样子吓了一跳,顾姑娘太厉害了,居然敢这样吼朔王殿下。要知道朔王殿下那可是宫里独一份的让人退避三尺,他跟在干爹身边这么多年,能跟在朔王殿下身边这么久的只有顾盼一个。 “嗯,”顾盼不想搭理小林子,只冷冷应了声。 周舟就在一边微妙地看着顾盼跟贺筠之间的互动,咧嘴笑了笑,一扬马鞭,向着城主府而去。 * 城东城主府。 门口护卫看着大雪纷飞中晃晃悠悠驶来一辆马车,马车普普通通、毫无特色,却到了城主府门口停下。那车夫轻巧跳下来,走近一看,是个面容俊朗的精壮男子。 护卫有些不耐烦,这大冷天的怎么还有来攀亲戚的,正不耐烦地要打发掉,就听见那车夫笑得爽朗,“这位小哥,我家主子请李先李大人一叙,只需给李大人看一看这个,李大人自会知晓。”说完,周舟递过去一包碎银子和一块玉佩,护卫颠了颠碎银子,这才笑了声应下了。 周舟快步跑回去,道:“公子,那门卫收了。” “好。”里面贺筠双手拿着那小手炉,应了声。顾盼这才转头冲着小林子,眼一横,冷道:“等进去了,你要把你跟贺璘干的那些事都好好交代清楚知道没!敢不老实,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吃点苦头!” 小林子忙喏喏点着头,急切道:“顾、顾姑娘对小林子有救命之恩,以前是小林子鬼迷心窍,姑娘放心,这次小林子断不敢欺瞒姑娘。” “那就行,”顾盼眸内依旧寒意未散,一看便是心内并不太信他。 过了半晌,城主府从里面轰然大开。护卫如流水般跑出整齐列在门口,从里面出来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身上有着久居上位者才有的威势,他手里紧紧攥着贺筠给周舟的那枚玉佩,想来这应该就是卢龙节度使,李先。 老管家从后面追上来,给自家老爷披上大氅打上伞,看到门口马车,道:“老奴去吧。” 李先掌控着边疆重镇,自然是对朝廷动向了如指掌,也知晓朔王殿下与三皇子之间的争斗。原本若真是贺筠毒害了先皇,就算是天涯海角他也要诛杀他。但是前段日子李先却发现贺璘也不是完全无辜,只怕其中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因而当下属递来那块玉佩,他这才急忙赶过来。 “不必。”李先挥退老管家,自己上前几步走到马车前,声如洪钟,拱手道:“里面可是朔王殿下?” 马车内应声下来一人,却是个女子,墨绿衣袍,腰佩横刀。她跳下车,冲着李先一抱拳,打好伞,道:“殿下。” “嗯,”车上应了一声,周舟忙打起车帘。顾盼打伞为贺筠挡住头顶如毛雪花,正正好挡住了那人的面容。众人只见下来那男子一袭锦袍,刺绣腰带勾勒出劲瘦的腰,手里却拿着个小巧手炉。 李先不敢托大,刚想向前一步。 却见伞下贺筠抬起头来,眉如远山,眸如寒潭,当是有昔日京都朔王殿下的清朗隽秀。 “李大人,可还记得本王?” 第二十四章 ...... 大雪纷纷扬扬落下, 不一会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 贺筠带着小林子入内与李先密谈,听着里间传来李先的怒喝,顾盼与周舟就站在檐下等着。长廊转角走来一行捧着吃食茶具的侍女, 吃食还冒着微微热气, 显然是刚刚做好的。当先老管家走上前,笑眯眯地道:“二位, 外面天冷, 到小间暖和暖和?” 顾盼看了眼周舟, 询问他需不需要?周舟看懂了,只微微摇头。顾盼这才上前笑着拱手,只道:“多谢管家, 不过我二人还是在外面等着吧。” 老管家看她二人意志坚决,也不再多言, 只自己一人去轻叩几下门, “老爷, 茶水来了。” “进来吧。”过了片刻,李先微微压抑的声音才从里面传出来,老管家这才带着侍女进去, 又听贺筠在里面道:“顾盼、周舟,你们进来。坐。” 只见厅内贺筠眉目凛然,坐在首座, 而李先神色愠怒、大马金刀地居于右下, 护卫押着小林子下去。顾盼二人这才进来各寻位置坐下。四人接过热茶,待老管家带人退下后, 贺筠才对着顾盼道:“我跟李大人商量,你武功高强,想让你进玄甲军领军。” 顾盼心内讶异, 暗忖李先居然肯让她去领他手下的军?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既然贺筠想派她去,她心内自然是十分愿意,既是因为贺筠的信任,更是因为那是她熟悉的环境。 正轻轻吹散茶水热气的李先听到贺筠的自称,动作一顿,看了眼顾盼。早先他就听属下来报,说是贺筠身边跟着个女子。当时他还不以为意,在京都想要跟随贺筠的女子千千万,即使是贺筠落魄,她也不过是那汪洋中的一粟而已。 顾盼:屁吃? 如今来看,这顾盼在贺筠心内的分量跟他所想大有不同,又看到顾盼气势凌然,当下李先便笑着道:“顾姑娘可是上过战场?不知师承何处?” “在下自幼便随父习武防身,只是上过几次战场,万万不敢在李大人面前托大。”顾盼试着回答,这次居然说出口了。那想来这世界应该是只要不涉及来处就没问题吧? 贺筠眼睫轻颤,心道果然。 李先一脸原来如此,笑了笑,“老夫倒是从未听说过有女子从军,想来令堂也甚是宠爱顾姑娘。” 想到自家老爹恐怕还不知道她的消息,顾盼心内味味酸涩,抿了抿唇强压着声音道:“是很宠爱。” “那老夫就先将这玄甲军中的精锐——八营交给顾营长了。”李先放下茶杯,笑声浑厚。 顾盼喜出望外,当下便拱手道:“顾盼谢过殿下,谢过李大人。” “这么开心?”贺筠自然是将顾盼的神色都收在眼中,轻抿热茶,水汽氤氲着四散开来,映得刀削般的脸庞有些朦胧。 “嘿,那可不,”顾盼说完,猛然意识到如今贺筠是高高在上的朔王殿下,就连节度使李先也对他恭敬有加,忙收敛神情道:“顾盼多谢殿下厚爱。” 贺筠听着微微一皱眉,却没说什么,只又吩咐周舟道:“周舟,上前来,”转而对着李先道:“李大人,这位是周舟,往后李大人可派人联系他和骑一。” 贺筠想要与贺璘有一争之力,不能单单指靠十八骑,还需要更多、更多志同道合的人来跟随他。 “周舟定不负殿下所托!”周舟上前几步收敛神色,正色道。 贺筠轻轻颔首,示意周舟坐下,就听李先笑道:“殿下手下人才济济啊。” “李大人手下才是人才辈出,”二人说完事情,互相恭维了几句。李先才切回正题,正色道:“不知殿下可知道西北大旱?”看着贺筠颔首,李先才又接着说下去,“西北大旱已经有些日子了,上报给朝廷也说是在筹备赈灾银,但是过了这么久,下官别说是银子就连个鸟毛都没看见!下官近日还得知就连那武川也乱了起来,还望殿下尽早拿个主意,不然若是拖久了,先皇打下的这天下怕是要毁在贺璘那竖子手里!” 李先早年随着先皇开疆扩土,有着赫赫从龙之功,是先皇最为亲近的左膀右臂。现在得知自己追随的人居然死在其子的毒手之下,他的心血也要随着贺璘而付之东流,当下就怒从心起。 “若是有个熟悉武川情况的人便可以了。” “李大人忠心,先皇若是得知,九泉之下也能瞑目。这西北干旱,本王想过几日宴请幽州的富豪大族,让他们来为朝廷出钱出力,事后本王也定会补偿他们。不知李大人意下如何?” 李先听到贺筠的话,心内叹口气,知道这也是当下权宜之计,便说道:“下官也曾动过这个心思,只是让他们出钱,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这难,就难在如何让他们乖乖交出来。” 稍有不慎,幽州就会步了武川的后尘。 “李大人放心,到时都有本王前去说服,”贺筠指节轻轻敲打桌面,若有所思,“至于那武川,本王倒是有个人选,只是他现下不在这,待他回来事情也就见分晓了。到时本王再与李大人细说。” 听贺筠这样说,李先看他似乎是已经胸有成竹,当下放松下来,笑着说道:“那下官就有劳殿下了。” 如此交代几句,直至天色擦黑众人这才准备动身回去。外面雪已经停了,李先硬是请求,贺筠推辞不得,这才一行人准备去花厅用晚膳。 顾盼跟周舟走在后面,经过松柏林时就听着上面传来声响,抬头就看见,苍翠绿色中碎雪猛地炸开四散而落,从里面蹦出来个红衣姑娘,赫然是李宝珠。 “顾盼!看招!”李宝珠从高高的松树上一跃而下,手里握着的刀居然与顾盼的横刀极为相似。 一见到李宝珠,周舟立马机灵地蹦出去离得顾盼三丈远。 李先则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没有丝毫动作。顾盼心内了然,当下便抽刀,上前一劈轻巧接住了李宝珠的全力一刀。接着,顾盼又用力一顶,趁着李宝珠手忙脚乱之际,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给揪了下来。 李先看着顾盼动作行云流水,笑着微微点头。这一劈一顶一抓,动作干脆利落,力道恰到好处,不会伤到李宝珠,又能按着她的心意来达到目的。 “宝珠小姐小心,”顾盼收刀入鞘,看着还在懵逼的李宝珠笑眯眯着道。 李宝珠只觉得自己在空中眼看着就要摔地上,转了一圈就被顾盼给安安稳稳地松了下来。这会踩着实实在在的地面,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偷袭未成,李宝珠脸颊晕上薄红,杏眼瞄了眼神情冷淡的贺筠,冲着顾盼道:“别以为你就赢了!这次不算!” 顾盼看着李宝珠的眼神转来转去,知晓这是来找贺筠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回两回都冲着自己来?难不成她觉得打败自己就能顶替自己的位置了?想得倒挺美。 看顾盼不为所动,李宝珠又把手里的刀举到她眼前,笑得狡黠,“本小姐为了跟你公平对决,特意让人锻了和你一样的刀!” 这不过半天功夫,就能锻造出来这么一把刀,这姑娘还挺有行动力的。 顾盼心内调侃,就看到李宝珠圆圆杏眼紧盯着自己,那有些微微恶意带着挑衅的眼神,似乎是想看自己不耐跳脚。 看清楚她的目的,顾盼不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刀虽然是她老爹给锻造的,但是样式却是当时都比较常见的样子。因而顾盼看着那把刀并没有什么情绪,只是心内却缓缓涌过一丝不妙,这姑娘该不会就这样缠上她了吧? 看着再闹下去,贺筠的脸色都要结上冰了。李先这才佯怒道:“胡闹!宝珠!还不快谢过顾姑娘救命之恩!” 好在李宝珠虽然胡闹,但还是听自家爹爹的话的。当下便撅着嘴,不情不愿地道了歉,顾盼笑眯眯地受了,道:“李大人言重了,不过举手之劳、举手之劳。宝珠小姐下次一定要小心,不要爬树玩,尤其这松树这么高,还积着雪。” 敢来挑衅她的位置,那当然是不能让!顾盼目标很明确,她任务还没完成呢! 贺筠看了眼斗志满满的顾盼,眼内笑意一闪而过,这李家小姐也还算有点用处。 李宝珠自然是领会了顾盼的意思,想着自己的侍女荷香说的话,心内蕴起怒气,白日里这个顾盼就拦着她,这会子更是挑明了是要跟她抢! 一开始李宝珠不过以为顾盼是贺筠的护卫,震惊于她的武功高强,便动了拜师学艺的心思,却没想到顾盼居然对贺筠有着这样的心思。要不是荷香提醒自己来试探试探,她也要被这个顾盼给迷惑了!说不定,就连贺筠也不知道顾盼有这样的心思! 李先看在眼里,自己的宝贝女儿什么脾气自己最清楚,只当是顾盼警告一下,想着宝珠任性妄为,便也没当回事,便在前面笑着让老管家快点引路。 第二十五章 ...... 清晨, 天边一丝光亮笼罩住大雪过后的幽州城,放眼望去,巍峨城楼、宽阔长街、蜿蜒小巷都披上一层素白, 万籁俱寂。 有的小店刚刚睡醒准备去打扫门前雪, 就见一女子仗着此时长街无人正骑着马疾驰而过,一路向着城门而去。 这女子, 正是顾盼。 顾盼一大早就醒了, 本来以为退伍之后再没有机会入军营, 没想到她居然能够在这个话本世界再次领军。 来之前的晚上,贺筠将顾盼叫到屋内,与她细细说了李先的玄甲军以及其中八营的由来。 在大周朝历史上, 大概有近半的篇章浸满了与匈奴的血恨。而先皇更是从匈奴手中夺回了大片疆土,使得流离失所的百姓得以回到故土, 因而当贺璘战退了匈奴大军之后, 也获得了百姓热烈的推崇。 而跟随先皇的李先所领导的玄甲军在大周朝开国历史上更是有着赫赫威名, 令匈奴闻之色变。在玄甲军中,这八营则更是其中的精锐之师。但这八营以前并不叫八营,只不过是因为当年跟随先皇开疆扩土、英勇牺牲的八位将士皆出自这一营地罢了。 “你只管放心去, 不会有人为难你的,”贺筠给顾盼科普完,又补了这么一句。顾盼当时并未在意, 只当贺筠操心, 笑道:“放心,这事难不倒我。我不会给你丢脸的, 你放宽心。” 贺筠闻言只冷冷瞥了顾盼一眼,冷哼一声甩袖离去,弄得顾盼有些莫名其妙。 因而顾盼这日并未多带人手, 只自己一人。出示调令出了城门,一路行了近半个时辰,才到了玄甲军营地。 顾盼到的时候,里面士兵刚刚吃了早饭正准备集合训练。 八营的士兵早就知道今日要来一位新营长,这会见营地走进一个女子,顿时哗然。 “城主是不是糊涂了?!居然派来个女的!” “个小娘皮能来当营长?!莫不是从城主床上得来的哈哈哈哈哈哈!” “程营长怎么会给这么个女的让位!” 将马系在校场旁的枯木上,顾盼缓步走到高台上,听着底下士兵挑衅的声音,不动声色地将众人的神色一一看在眼中。 顾盼穿来之前,在大夏朝曾官至从一品骠骑将军,如今这八营最高将领不过六品,让她领军八营自然是绰绰有余。不过顾盼也知道驻扎边疆的将士向来是崇尚武力、能者居之,能在这里厮杀生存下来的无不都是铮铮铁骨。 当下便跳下高台轻巧落地,撩起袍角,手指修长紧紧握住横刀,身形肆意而又慵懒,冲着面前的将士们笑道:“有不服气的,尽管来上!” 将士们一听此言,都有蠢蠢欲动。左看看右看看,不一会便有人按捺不住上前一步,神色不屑,二话不说,便挥舞着刀冲了上来。 只听一声铮鸣,如水刀刃缓缓抽出,初升的日光翻过紫荆山头映在刀身上,折射出耀眼流光。顾盼的招式干脆利落,刀刀只为取人性命,带着久经沙场之人的不死不休之意。 那与顾盼对战之人,一见顾盼居然是个有能耐的,气势便落了三分。又见她刀势悍然,力道沉沉震得他几乎握不住刀。心神动荡之际,但见厉而猛的寒刃逼近面前,那人仿佛能感受到上面寒冷刺骨的杀意,汗毛直竖,霎时间心内惊觉,她是真的要杀了他! “当啷”一声,那人手中刀掉落在地,顾盼得胜。 而周围的围观将士这会有人渐渐觉得顾盼的刀招有些眼熟—— “诶?这个不是前几日在锦玉楼赢了宝珠小姐的人吗?” “对对,俺记得这一招!” “听说这女子斩杀了数十匈奴,还带着被掳的姑娘从匈奴营地逃了出来!” 这里的人,都跟匈奴有着切齿的仇恨。 当有人说顾盼以一己之力斩杀了数十匈奴逃出大营的时候,八营的将士看着顾盼的眼神就变了。 顾盼感觉到了,蓦地想到那日贺筠说的话,心内一暖。当下知道不用她再去动刀,便收刀入鞘,冲着众人抱拳道—— “我叫顾盼,是你们八营的新营长。” 第二十六章 ...... 近日, 幽州城内突然出现了流言,道是贺璘伙同小太监毒杀了先皇,还丢失了传国玉玺, 不然为什么现在非要先成婚再登基? 不过几日, 这流言便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而李先不闻不问的态度,有心人再联想到他如今都没有动身前去京都贺喜的意思, 一时间, 更是弄得城内众人半信半疑。 此时幽州城小院, 清晨阳光透过窗棱漏进屋内。 骑一轻叩房门,道:“主子,人都到齐了。” “好, 进来吧。” 听到准许,骑一这才推开门, 示意身后侍女入内。侍女皆低眉垂目, 跟在骑一身后, 为骑一递上衣衫,再由骑一服侍着贺筠更衣用膳。 在贺筠他们到达的第二日,甘鸿德就去专门为官家大族提供仆从的市集采买了一些侍女小厮。毕竟他们这几个, 都不像是会伺候人的样子。 小院花厅,这会坐满了幽州城内数得上名号的商贾。 在明面上,贺筠与李先商量着先对外称做是其幕僚, 待到时机成熟, 再对外宣布贺筠的真正身份。 因而,厅内商贾虽然奇怪李城主这回怎么派了个幕僚, 还换了个地方,但也未多疑,只以为如今是李先有什么特殊吩咐。 “诸位久等了, 我家主子到了。” 厅内众人正交头接耳,听到声音转头望过去,就见进来三人。当先护卫喊完这一声,便退到了一人身后。众人这才看清那公子面貌—— 戴玉冠,眉飞入鬓,鼻梁挺直,眸光深晦如幽幽沉渊。一袭月白锦袍外披大氅,玉带箍住劲腰,衬得他肩宽腿长,真是好一位翩翩佳公子,怪不得那日锦玉楼前宝珠小姐点名想要他。只是这么一位俊俏郎君,眉宇中隐隐的狠戾,令人却步。 一时间,厅内鸦雀无声。 贺筠在众人注视下,淡定自若地走上首位落座,周舟才上前一步拍拍手,示意侍女入内上茶。侍女训练有素,上茶丁点声音也无,不一会便都柔柔行了一礼缓缓退下。 “在下,是李城主新收的幕僚,姓何,”贺筠也不绕弯子,上来就直接开门见山,气定神闲着道:“不知座上诸位可知晓西北大旱?近月前,西北大旱,逃出来的灾民无数,就连幽州城也是接纳了许多,更别提更近西北的武川。今日,在下召集诸位前来,是想着诸位能够略尽绵薄之力,捐些银子赈灾,也算是为国效力。” 众人一听,顿时窃窃私语起来。半晌,才有个坐于贺筠右下第一位、看着比较有威望的中年男子,捋着短须,笑着问了句,“那敢问何先生,不知李城主想要我们捐多少银两?” 在大周朝,官家皆有自己的幕僚,能被主人委以重任的幕僚,都被尊称为先生。 贺筠轻轻撇开茶沫,吹了吹热气,这才一掀眼皮,在他决定以幽州作为开始的时候,就让骑一带来了幽州的详细资料,自然也包括其中的商贾信息。眼前问话的是幽州城内有名的大富豪,名唤程飞,乃是城外玄甲军八营前任营长的叔叔。 在幽州城,因着玄甲军八营出了八位英雄,此后这八家父死子继,其子凡入玄甲军必是八营中人,幽州人也是以能进入八营为傲。不过这数十年来,风云变幻、世道无常,如今还在营中的只有程年一人。其他七家不是只有女儿,就是已经绝户,让人甚是叹息。 而这程家子孙兴旺,因着不能堕了八位英雄的英名,程家向来都是每一辈的大郎前去习武入军营保家卫国,到如今已经战死了数位程家子弟,也算是满门忠烈。一人从军,其余子孙读书的有之,经商的亦有之,数十年来,程家已经是幽州城有名的富庶之家。 因而,在座的商人都是以程飞马首是瞻。是以,只要程飞点头同意,那么这场内大半也算是同意了。 “十万两,”思及此,贺筠不论是因着程家满门英烈,还是别的什么情绪,都对这程飞正色起来,薄唇轻启道。 贺筠此言一出,场内众人顿时一惊,又开始小声地互相交谈起来。 “这......这谁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这也太多了......我们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对啊......这总不能都让我们出......让我们出了去喝西北风吗?” “就是!那我们出了,朝廷做什么!” “对啊!关键还是要看朝廷!” 幽州地处大周北关要塞,边疆贸易频繁,商业兴盛多年,富豪大族势力也是盘根错节。便是李先当初接管幽州的时候,也不过是处置了几个出头鸟来杀鸡儆猴。多年来,幽州的商人积极交税,李先也就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他们毕竟都是些商人,逐利是本性,以往不过是李先偶尔让他们出次军费,不过几千一万两的,他们还要仰仗李先的庇护也就凑凑交了。而这次贺筠的来意是让他们出银子去救灾,还是整整十万两。要知道,十两银子就能让一家四口安安稳稳地过上一年。 西北大旱已经近三月,他们都知道朝廷拨款迟迟未到,但是让他们这点银子去不是杯水车薪吗!更何况这银子数量还不算少! 程飞向来消息灵通、感知灵敏,这会却不随他们言语,只捋着短须,看着座上不理会众人淡定喝茶的贺筠,笑眼内精光闪烁。 这几日城内一直流窜着流言,要说李先不知道他绝对不信,只怕是李先他想要改旗易帜。而如今突然冒出的这位幕僚何先生,但看这一身气度,万众瞩目还如此从容不迫,就算不是久居高位者也不会是什么简单幕僚,只怕,这就应该是另一位有能力与当今三皇子逐鹿天下的小皇叔贺筠了。 如果流言是真的,李城主会跟随贺筠也是程飞能想到的。就是不知道,这李城主和朔王殿下今日这一出,是想干什么? 不过区区十万两,前去西北赈灾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但是若用在别的地方,可就大有用处了。 只是他们既然是商人,那自然都是精于算计的。世人都知,如今贺璘才是板上钉钉的皇上,只不过现下还未登基。这会贺筠突然冒出来,且不说勇气可嘉,就是这他哪来的底气能够让他程飞心甘情愿出这个钱呢? 座内众人有的消息灵通、感知灵敏的,都是以程飞马首是瞻,这会看他笑而不语,众人都渐渐安静下来,想让程飞拿个主意来开这个口。 待众人安静下来,贺筠还是如此泰然自若,程飞这才微微肃穆,拱手道:“我等虽是商人,但也是大周子民,如今国家有难,我们自然定当为国分担,只是这数目实在是有些为难,不知何先生能否与李城主再商量商量?” “对啊......希望先生能够与城主再商量商量。” 场内众人还待再嚷嚷起来,就见程飞一个眼神撇过来,众人顿时静下来。看贺筠不语,程飞这才又笑起来,道:“若是城主执意,只怕我等恕难从命。” 到了这会,贺筠一扯嘴角,那眉宇中的一丝狠戾顿时烟消云散,宛若冬日破冰、湖水滟滟。 “还是十万两,诸位若是不答应,可回去再商量商量,”说罢,贺筠也不待众人反应,起身走了出去。身后周舟和骑一连忙跟上。 “他这是什么话!” “这李城主哪找来的劳什子先生!吝得臭脾气!” 厅内碎语落在身后,贺筠恍若未闻。这幽州城内众人都以程飞马首是瞻,现下还不是最好时机。 “顾盼这几日怎么样?” 这几日,顾盼都早出晚归,甚至有时忙起来就直接住在了城外八营,他已经连着好几日没见到顾盼了。想着他都帮她这么大一个忙,她居然都没点什么表示,甚至于这几天连个人影都瞧不见。让她不过是去领军,这么用功做什么,那么多的精壮汉子围着她,莫不是已经乐不思蜀了? 而且这还是他让她去的,想到这不禁让贺筠微微气闷。 瞅着自己主子的脸色,骑一道:“顾姑娘昨日深夜还来吩咐属下,若是主子今日碰壁,定要叫她。” “她怎得就认为我就会碰壁?!”贺筠眼一横,道:“现如今本王怎么不知道,你居然都听顾盼的吩咐了?” 骑一顿时头冒冷汗,忙道:“骑一不敢。” 看着骑一如此,贺筠也知道自己无故迁怒了,当下便要冷着脸甩袖离去,就听周舟笑嘻嘻地一拍骑一肩膀,道:“骑一兄弟,你怎么这么轴呢!主子是这个意思吗!”说着,周舟又转向贺筠,微敛神色,“主子,顾盼还是很挂念您的。想是这几日太忙了些,这么忙她都记着您明日要宴请,还嘱咐了骑一,可见挂念啊。” 贺筠闻言微微瞥了眼周舟,心道这倒是个会说话的。 第二十七章 ...... 宴席散后, 幽州城内都知道李城主手下新来了一位何先生,颇得李先信任。就连眼高于顶的宝珠小姐也扬言道这何先生是她护着的人,一时间, 城内众人都想看看这何先生是何许人也。 而这位众人翘首以盼的何先生已经连着好几日都被程老拒之门外了。 “主子, 如果程老此路不通,不如我们再去找找别的路子?”骑一有些看不下去, 上前道。 这几日贺筠日日都来程家做客求见程老, 程老都避而不见, 但是贺筠也不走,气定神闲地在程家花厅坐到天色擦黑才离开。今日也是如此,骑一这下便忍不住了。 程家在幽州颇受尊敬, 而程老更是在幽州德高望重。就连李先也要给程老三分薄面,因而贺筠打算说服程老。周舟和骑一自然也是知道贺筠的打算, 但是这么多次就连诸葛亮都能请动了。 “不急, 我们明日再来。” 程老显然是与程飞通过气, 不然不会如此。 贺筠淡淡说了句便上了马车,接过周舟递来的小巧手炉。周舟看着贺筠如此自然地接纳了这手炉,忽地笑道:“主子, 顾盼前日回来碰见属下说是后日她就回来。” “嗯,她回不回不用跟我报备,”贺筠一进马车就开始闭目养神, 听到周舟的笑语, 神色淡淡,昏暗中烛光微微晃动柔和了线条锋利的眉眼。但周舟却明显感觉到贺筠这会的心情还不错, 最起码是比平日里要好些。 翌日,贺筠三人前往寒山寺。 每年这一日,程老都会前去寒山寺悼念早亡的妻女。贺筠自然是带着周舟和骑一前去, 说不定今日就能与程老见上一面。 寒山寺,坐落在紫荆山脉一支寒山山腰上。寒山上松柏苍翠,上有薄雪还未完全融化,石壁陡峭,却有一条青石板路铺在上面。 贺筠三人一路到了寒山寺,向驿站寄存了马车。三人沿着山路爬了一刻钟,周舟就觉得贺筠不太对劲。 但见贺筠披着大氅,脸色苍白,平添了几许孱弱。 骑一有些担忧,却也不敢上前搀扶着,只得斟酌着道:“主子,这山路陡峭还有残雪未化,路滑得很,要不我们歇歇再走?”说完,还对着周舟使劲使眼色,示意他也快劝劝。 周舟心内有些奇怪,不都说京都朔王殿下那是何等的文武兼济,颇有昔日先皇的风采,怎的如今这一段山路竟然羸弱至此? 心内疑惑归疑惑,周舟还是接了骑一的眼色,上前一步道:“主子,这上山的路就这一条,程老若是下山我们也能瞧见。这会也不急这一时,不若在这歇歇吧。” 贺筠心内微微翻涌,他自然是清楚自己身体如何,当下也不勉强,只得道:“那就在这歇歇吧,一会再走。” 骑一忙感激地看了周舟一眼,上前一步扶着贺筠到路边石头上坐下歇息。 突然,只听得山上传来一声惨叫,紧接着惨叫声戛然而止,又传来人倒地滚落的声音。 骑一周舟顿时刀出鞘,将贺筠护在身后。骑一上前一步放眼望去,只见前面山路上咕噜噜滚下来一个人,浑身血淋淋的,脖颈上的血汩汩流出,显然是被人一刀抹了脖子。 是谁这么大胆?!敢在佛门净地动刀杀人! 贺筠眉眼沉静,看着滚落那人的衣衫,道:“速速上山!程老有难!”骑一二话不说,这就背起贺筠运起轻功沿着山路飞速前进。 周舟紧跟其后,“主子,那是程家小厮的衣服!” “是,程老每年都来寒山寺上香,歹徒怕是早就等候在此。” 只是,会是谁竟然对程老对手?是贺璘吗?还是贺璘背后的人忍耐不住跳出来了? 贺筠心内飞转,忽地眼神一厉,对周舟道:“周舟!速去八营找顾盼求援!” “是!”周舟看到贺筠脸色,顾忌贺筠只剩骑一一人却也知道事情紧急拖不得,当下也不多言语,一作揖立刻回身向着山下而去。 骑一沉默不语,背着贺筠蹿入松林中。一路起跃,轻巧落到寺院周围。 只见寺院内空无一人,除了山门处的一摊血迹还在昭示着刚才的惨叫声不是他们的臆想。 贺筠望着空无一人的寺院眼神沉晦,正待吩咐骑一几句,突地从寺院内某处飞来箭矢。 破空声刺耳,转瞬即至。 骑一向前一步刀出鞘,手臂肌肉腾起,蓄力狠劲一劈,一招劈开这一箭,顿时虎口发麻,几乎拿不住刀。 这一箭贺筠看在眼里,眉目狠戾一闪而过,他想他知道歹徒是谁了。 院内那人似乎只是射出一箭试探试探,此后再无动静。 “主子,怎么办?”骑一接了一招立马带着贺筠换了地方。寺院内那人武功明显在他之上,骑一不敢托大,登时就想先护着贺筠下山。 贺筠神色阴郁着不语。 却听寺院内传来声音—— “我家主人请何先生入内!不知何先生有没有这个胆量!” “殿下!”骑一眼见着贺筠竟然真的要进去,心内惊疑,他跟随殿下这许久,自是知道殿下不是冲动行事之人,今日怎么这么冲动? 贺筠轻咳一声,“无事,他不会对我怎样。” 骑一有些奇怪自家主子怎么就知道里面那人是谁了,当下也不言语,带着贺筠下了树枝,二人从山门缓缓进入。 到了寺院中央,贺筠拢了拢大氅,扬声道:“阁下可愿出来了?” “不愧是朔王殿下!” 大雄宝殿的厚重大门缓缓打开,从里面出来一高大男子,高眉深目,一双桃花眼内满是疯戾。赫然是匈奴穆南单于! 贺筠看着穆南一袭圆领袍束起深发,不仔细看也当是个中原人,登时冷笑一声,道:“大周与匈奴不过才得了数年安宁,如今单于大剌剌地侵入我朝,肆意杀戮,莫不是想开战吗!” 穆南看着顾盼誓死相护的男人,蓦地心头泛起一阵杀意,桃花眼凝在贺筠身上,笑道:“朔王殿下别把这莫须有的名头安到孤的头上。孤此行,只为带回孤的逃奴。她名叫竺雅,不知殿下认不认识?” 听到竺雅这个名字,贺筠眼底顿时涌起浓重的狠戾阴鸷,道:“本王从未听说过什么竺雅,单于莫不是找错了地方?本王身边,从来都只有一名为顾盼的女子!” “哼!”穆南心知跟贺筠没甚好说的,不过只要贺筠在这,顾盼也一定会来。他只要在这等着,便能将逃走的人儿给捉回去! 贺筠看着气定神闲的穆南,心内后悔让周舟前去找顾盼求援,等顾盼来了不正是随了这穆南的念想吗! “来啊!拿下!”穆南有些不耐烦,想着先拿下贺筠,等顾盼来了也好敲打拿捏她,抬手下令道:“留一口气就行。” 霎时,从寺院四周蹦出数十匈奴人,人人作胡人客商打扮,手拿弯刀,眼神阴毒。 即使堵了那个拗口,他们居然还能够悄无声息地进了幽州地界!但是监视贺璘的十八骑并未发现异动,那会是谁?是谁与匈奴勾结? 不待贺筠细细思量,众人冲了上来。 贺筠解开大氅系带攥在手里,他今日来寒山寺,并未带武器,只带了些暗器。但也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现下只能静待时机拼死一搏。而骑一抽刀横在身前,脸上满是狠绝,显然是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殿下放心,骑一定誓死守护殿下!” 说时迟那时快,骑一一个挺身就跟冲到跟前的匈奴人战在了一起,这边一把弯刀直冲着贺筠面庞而来,贺筠不慌不忙后撤一步,将手中大氅用力旋身一扔,挡住袭来的数把弯刀,又猛地欺身过去,一脚踢碎一人的膝盖骨,顿时那人惨叫一声捂住膝盖倒了下去。 贺筠除掉一人,向左一撇头躲过一击,骑一顺势一刀斩掉那人头颅。二人配合默契,转瞬间已经除掉三人。 穆南看着贺筠在这么多人的阵势下还能游刃有余,当下便拿过弓箭,弯弓搭箭,锋利的箭头对准了中央的贺筠。 弓弦绷紧一声,箭矢飞速射出,贺筠似有所觉,顺手接过袭来的匈奴人挡在自己面前,“噗嗤”一声,飞箭没入匈奴人的胸膛,箭头透胸而出。那匈奴人嘴里涌出血沫,满目张皇地四处看了眼,绝望地倒了下去。 贺筠一脚踢开尸体,抬头冲着穆南微勾嘴角,十足挑衅。 穆南见一击未杀,又拿出三支箭,一支接着一支,含着万钧杀意直直冲着贺筠而去。贺筠故技重施,躲过一箭,第二箭转瞬间就到了眼前,骑一飞快冲过来,替贺筠挡了这一箭。箭矢穿透肩胛骨,又被匈奴人偷袭,骑一顿时呕出鲜血跪在了地上。 三箭只剩下这杀意最重的一箭! 贺筠微微气喘,看着逼近面前的箭矢,都能感觉到如刀割般的劲风。他咽下涌上喉头的甜腥,既然避无可避,那就接了。 穆南看到贺筠似是放弃挣扎,桃花眼渐渐亮起来—— 接下这一箭,贺筠今日必死! “贺筠!” 第二十八章 ...... 突然, 顾盼执刀从天而降,一刀斩落飞箭。 “你没事吧?”顾盼护在贺筠身前,低声问道。 顾盼虽然已经不再在意那话本上的事情, 但是贺筠最终身死幽州这件事却是在她心中怎么也挥不掉。听到周舟求援, 顾盼不知怎的又想到贺筠在话本中的结局,当下急忙整队出发, 这一路上快马加鞭不敢停歇, 好在贺筠没事。 “没事, 你小心,”贺筠看着顾盼担忧的目光,唇角一弯以作安慰。顾盼心内焦急稍作平复, 刚想好好说说贺筠怎么这么冲动,就听穆南的声音传来。 穆南见顾盼终于出现, 微微笑起来, “竺雅, 你来了。” 顾盼又一刀挥开袭向骑一的砍刀,一把扶起骑一喂了他一枚疗伤丹药,这才转头看过去, 冷笑道:“单于倒是命大!这样都弄不死你!” 顾盼问过贺筠,束腕夹层里的毒针根根见血封喉,中了毒针这穆南居然还能活下来!不过短短月半, 就能够再次卷土重来, 真是祸害遗千年!顾盼当时对着匈奴上层首领下了狠手,想着匈奴应该得有好一阵子才能缓过来, 但是她没想到穆南这么疯。 “孤自小百毒不侵啊......”穆南似想到什么,笑容有几分扭曲的快意,以一种轻描淡写的调笑语气道:“若不是竺雅, 孤也不能如此轻松地杀了那些个老家伙......竺雅绑帮了孤这么大一个忙,只要你回来,以前的事孤都可以既往不咎。” 顾盼的心沉下来,居然是百毒不侵的体质,这穆南以前遭遇了什么,养成了这么个变态性子。 贺筠轻咳几声,嘴角溢出鲜血。顾盼慌忙回神扶住贺筠,担忧道:“你怎么样?怎么还吐血了?”说着,从怀里拿出疗伤丹药给他服下,又冲着这才赶上来的八营将士及周舟,叫道:“周舟!快来扶着他!” 刚刚赶到的周舟闻声立马过来扶住贺筠,身后跟着二人前来营救自家太爷的程年这会才率着属下赶到,看着顾盼怀中的柔弱男子,暗暗觉着自己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从军营赶到这寒山寺一路上,那顾盼就跟疯了似的骑马赶过来,怪不得那般不要命,原来是为了自己的情郎。 贺筠眼睫微垂,刚才他本可以抑制住喉头鲜血,但是看着顾盼眼神凝在穆南身上,他不知怎的没忍住吐了出来。 看着顾盼两次无视自己,只担忧地顾着贺筠,穆南的脸色终于冷下来,那贺筠不过是仗着顾盼的关心,顾盼来之前这么多人他都游刃有余,如今能有什么伤! “穆南单于,我说过了,我名顾盼,不是什么竺雅。单于若是不想两国开战,还是速速离去为上!”顾盼不想这会跟匈奴撕破脸,虽然本来也没什么脸面可撕,但是现在各个潜在隐患还没解决,还不是开战的最佳时机。 穆南复又笑起来,笑得宛若春日桃花,艳丽的外表下翻涌着嗜人的毒汁,“那你怎么还在用着孤送你的刀?” 什么?!贺筠蓦地沉下脸,这才仔细看了眼顾盼的刀,虽然刀把还是以前那样,但是刀身明显是新锻的。他猛地看向骑一,骑一也是一脸茫然,忙低声道:“属下去的时候,未曾......”那时候,他确实从未见到过顾姑娘的刀! “你折了我的刀,这刀不过是你赔礼道歉的,何谈什么送不送?”顾盼站在贺筠身前,并未看见贺筠的脸色,但是大殿门前的穆南确实将贺筠神色尽收眼底,顿时笑得更加肆意,幽幽道:“原来那些时日,竺雅都忘了吗?” 什么时日?顾盼想到那些日子受到的折磨,眼神嫌恶,冷笑起来,“废话少说!八营众人听命!将此地匈奴就地格杀!” “是!”八营将士领命齐喝一声,程年有心想问自家老太爷怎么样了,就见穆南笑着抬手示意下属,将殿内程老众人带出。 “太爷!”程年一见程老,有些急切地唤了一声。好在程老看样子并未受伤,听到自家孙子的声音,程老泰然地微微颔首。 贺筠深吸口气,掩住眸底暗涌,对着顾盼低声道:“顾盼,必须救下程老!” “好,你放心!”顾盼头也未回,执刀向前,刀尖对准穆南,朗声道:“穆南!月前你我对战,我输给了你!如今你可敢再来与我一战!只是,若你输了,便即刻放了程老他们!” “那若是你输了呢?”穆南好整以暇地看着顾盼,她还是这般昂扬,散发着璀璨光芒,让人不自觉地想要接近。 顾盼将横刀用力一挥,刀在空中划过,带出凌厉风声,伴着她声音朗朗,“那便随单于处置。” “好!来战!”这正合了穆南心意,毕竟他清楚二人之间的差距。当下便将弓箭扔给下属,拿起弯刀抽刀出鞘,足尖一点,迅猛袭向顾盼。 贺筠知道此战避无可避,当下只道:“小心!” 顾盼应了一声,挥刀迎了上去。同时,匈奴与八营将士战在了一起。顿时,在肃穆庄严的寒山寺内,涌起浓烈的血腥味。 自从在匈奴被折刀,虽然靠着27躲过了那些折磨,但是顾盼却从未颓废。这段时日,她日日苦练,只因她一直都记着当时在穆南刀下连一击之力也无的无力感,只为了能够再与他一战! 顾盼早先领教过穆南的力道,当下也不硬接,横刀翻转,两兵相接着划过,发出刺耳铮鸣。穆南回身落地,复又冲上前用力一击,顾盼侧身避过,后脚一撤,又猛地跃起逼近穆南,一刀顺势劈过去,力道沉沉。 穆南飞身避过,顾盼的刀落在石板砖上,霎时间碎裂,迸出凌乱碎石。 “倒是有些长进!”穆南斜眼瞅见地上碎裂的石砖,估量了下顾盼的力度,笑着道。 顾盼见他居然还有心思调笑,当下不作声,只手下动作越发狠厉,一刀接着一刀,寒光闪烁,杀意冲天。 而贺筠这边,被周舟和骑一护在八营将士之中,偷偷来到幽州的匈奴人不多,这会被八营将士围攻斩杀,已呈现出颓势。 “穆南!你的部下都因你莽撞而命送于此!还不束手就擒!”周舟一刀斩落匈奴人的脑袋,冲着穆南扬声道。 在周舟看来,顾盼到底是个女子,体力不如男子,那穆南一看就是个力气大、有冲劲的,万一顾盼敌不过,难不成还真的要任由那什么单于处置吗?他是不知道顾盼在匈奴遭遇了什么,但看贺筠这副样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穆南充耳不闻,他的眼内只有顾盼,这是他的竺雅,他是一定要把她带回去的。 顾盼看着穆南这样的眼神就觉得恶心,手中刀双手交握狠力向前一劈,寒刃直直冲着穆南的脸庞而去。 穆南没避过,脸上被划出一道细细伤口,他抬手一抹,看了眼血迹,又抬眼盯着顾盼,笑得柔和,“你这把刀,是孤命人千里迢迢前去天山取回的铁矿石,又请了最好的刀匠,依着你先前那把刀的模样给锻造的。这都是孤对你的心意。” 顾盼眉心折起,这把刀本来她是要找铁匠铺给融掉重新锻造,但是一来他们这一路危机四伏、离不得刀,二来,一直都在马背上赶路,也没时间找合适的刀匠,这才一直拖了下来。 没成想,这还没过几个月,穆南又出现了。 “我不知道是哪里得了单于的青眼,只是单于表达情意的方式就是折磨吗?看着我在地上鲜血淋漓、惨叫出声,单于觉得这就是你所谓的心意吗?”顾盼觉得这话本世界实在是糟心,男女主都不是什么好人,还好点的贺筠蒙受冤屈被逼造反,这还有个变态单于喜欢折磨人。 穆南轻笑一声,不再言语,弯刀霍霍,刀势诡谲击向顾盼。而顾盼旋身避开穆南一击,上前一步,寒刃夹杂着凛冽寒风,横刀劈过。 二人正胶着之际,匈奴人且战且退,一部下眼看自己这方已经没有还击之力,忙冲着穆南道:“单于!我们实在是不敌,不如先行撤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穆南神色不耐饭起来,想要发作但看着七零八落的下属忍住了,他还有大业要完成,等他完成大业,别说是顾盼,就连整个中原都会是他的! “对战不在今日,孤必须得走了,只是竺雅你记得,孤还会回来的。”穆南猛地一阵大力震退顾盼,一声呼哨,带着余下部下洒出如毛细针。 “有暗器!避开!”顾盼一看不好,忙厉喝一声,自己向后退护在贺筠身前,刀光挥出打落根根银针,就见穆南一行人已经跃出寺院院墙没了踪影。 顾盼止步不再追赶,只收刀入鞘,招呼众人看看有无受伤。她将程年叫过来,吩咐了什么,程年满心感激,这才跑到程老身边。都吩咐下去,顾盼这才走到贺筠身边,道:“可有事?你这次怎么这么莽撞?” 贺筠看着顾盼清透双眸,那里面满是对他的担忧,他的心里却在想为什么不跟他说折刀的事情?他知道那把刀对顾盼有多重要,自他遇到顾盼,每每闲暇之余,顾盼都会拿着软布细细呵护这把刀,可见珍爱。 贺筠手指着顾盼手中横刀,鸦羽般的眼睫轻颤,淡淡道: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第二十九章 ...... “反正刀折都折了还有什么好说的......而且那会我满心都是要为安平村的人们报仇, 现在想想也不是很难受。”看着贺筠脸色沉郁,顾盼挠挠头,想了想道:“其实也是有那么一点难受的......不过没事, 等我回去, 我爹会给我再锻一把。” 想到自家老爹,顾盼咧嘴笑起来, 颇有几分自得, “我爹锻刀的技术在我们那可是一顶一的好。” 他这是对她操的哪门子心?! 贺筠看着顾盼骄傲的模样, 心里一股子怒气出不去又下不来,顿了顿才冷哼一声走了。 “诶?贺筠你去哪!你还有伤乱跑什么!”顾盼看贺筠受着伤居然这就“噌”的站起来走了,忙不满地唤了一声追了上去。 周舟跟骑一在旁边包扎, 看着二人走远,忙对视着苦笑一声跟了上去。 顾盼一路跟过去, 就见贺筠走向程老, 便知道他们怕是有要事相商, 只拦住周舟二人在一旁等候。 “草民见过朔王殿下。”程老年迈,看贺筠过来,忙屏退下人只让程年扶着自己行礼。 “程老无须多礼, 快快平身。”贺筠自然不会真的让程老对他行礼,忙快走几步上前一把扶住程老。 程年听到自家太爷喊着“朔王殿下”,心内一惊, 这位何先生不是城主幕僚吗?怎么摇身一变成了朔王殿下? 程老看自己孙子居然还在发呆, 重咳了一声,程年才反应过来上前见礼, “程年见过朔王殿下!” “不愧是程家子弟,有先人之风。”贺筠笑容和煦,夸赞了程年几句。 “殿下谬赞, ”听到贺筠夸赞自己的孙子,程老的脸上现出几丝笑纹,他心内清楚贺筠这么多次找他是为了什么,只是这贺筠没什么前途,他程家不敢贸然站在贺筠这一边。如今却是贺筠救了他,他再回避怕是说不过去。 贺筠也不多绕弯子,开门见山道:“本王想请程老出面,集资赈灾,以解国难。待事成之后,本王定不会亏待程家。” 程老细细听了,这跟程飞告知自己的差不多内容,才道:“殿下忧国忧民,实乃大周之福、百姓之福。只是如今程家都是程飞做主,老头子我已经是许久不管事了。殿下还是去找程飞,不过殿下恩情,老夫铭记在心,定会相助一二。” 相助一二,这个一二就很值得推敲了。 贺筠闻言不再多言,只淡淡应了声,笑着道:“那本王让顾盼护程老回去。” “原来那就是顾姑娘、顾营长。”程老听贺筠提起顾盼,这才抬眼看着远处跟周舟说着话的顾盼,轻甲裹身,腰佩横刀。他刚才在大殿前也看到了这女子的高强武力、矫健身姿,她与穆南周旋从容不迫,确实不似寻常女子。那砍杀匈奴的狠辣劲,怕是连自己孙子都有些不及。 程老念着顾盼的恩情,这才斟酌着道:“顾姑娘不愧是八营营长,我孙子自愧弗如。能有如此下属,殿下好眼光。” 程老在幽州城德高望重,不仅仅是因着他的学识,更是因为人品高尚。他不因顾盼是女子而轻视鄙薄,而这点正是贺筠比较满意的。他愿意向程家抛出橄榄枝,也是希望能够在幽州城以程老为首,推出一番新风气。 听程老所言,贺筠顺着程老视线望过去,那头顾盼感觉敏锐,立刻转头接到贺筠视线笑了一下,又先向着程老作了一揖,再冲着贺筠笑着挥手。冬日寒风刺骨,这寒山寺因着地势高更是天寒地冻,贺筠却忽地觉得这个冬天没有以前那么冷了。 “是她,她一直看着我。” 从来都是顾盼看着他,是她突兀地出现在他的眼前,侵入了他的世界。贺筠笑起来,暗道罢了,跟她置什么气。 * 自寒山寺回来后,顾盼便请了三日假留在小院。 有了顾盼在,骑一顿时觉得自己少操了很多心。以往他照顾贺筠,贺筠从来没有顾过自己身体,便是劝说也不一定听。自从顾盼出现,贺筠倒是老实了许多。 这会,骑一正端了药来递给顾盼,恭恭敬敬地道:“顾姑娘,劳烦你去让主子服下这药。若是属下去,怕是主子不喝还会倒掉。” “贺筠身子还没好?怎么还要喝药?”顾盼觉得自己好像落下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看着骑一皱了皱眉。 骑一神色微敛,斟酌道:“主子他身子亏空得厉害,这一路又四处奔逃,拖了许久这才落下病根。”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骑一没有说出口。多年跟随,他觉得这事或许由主子亲自来告诉顾盼比较好。 顾盼没注意骑一的神色异样,只点点头端着药碗进了里间。 “来,把药喝了。喝完跟我出去。”顾盼知道贺筠这人难伺候,就连喝药也要三令五申,这会已经做好了跟他硬磕的准备,没成想这次贺筠居然这么痛快,一口闷了药。 贺筠接过顾盼递来的梅子,淡淡道:“今日你随我出去趟。” “噢、噢,好啊,正好我也想带你出去走走。”顾盼点了点头,没想到这次贺筠这么配合,听他这么说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想着自己的目的,也痛快应了。 过了半晌,顾盼贺筠二人上了街。 时值十一月末,大周的很多节日与顾盼所处的大夏基本相同。这会离着新年还有月余,因而天色已经擦黑,但是街上依旧人头攒动、摩肩接踵。街市上还有薄雪,小店檐下都挂着火红灯笼,街角还立着高高的照明火烛,巷口有小童头绑红绸带、穿着小袄,正嬉笑打闹。放眼望去,万家灯火、街市灯光汇聚如龙延伸到远方。 贺筠目标明确,一路带着顾盼来到铁匠铺,才对顾盼淡淡道:“这的铁匠是幽州城最好的铁匠,材料我前几日吩咐十八骑去找了几样深渊寒铁,也算是制刀的好材料。你放心,日后我得了更好的材料,再给你锻一把更好的。” 顾盼懂了贺筠的意思,自然是十分愿意,她看着这穆南锻刀的痕迹也觉得十分膈应,当下痛快道:“那敢情好啊,只是我还要这样的样式!”顾盼笑着冲着铁匠师傅喊了声,又回头对着贺筠笑道:“我可是记住你的话了,不要反悔。” “好啊,那你记住了。”贺筠看顾盼如此痛快,似也是恨不得摆脱的模样,唇角微弯,灯火映照下似乎眼眸里也带了些如水的笑意。 顾盼看贺筠这般开怀,笑容微微晃了她的眼。她也很开心,她希望贺筠能够一直像今天这般开怀,不必再重蹈话本里的覆辙,这是她的初衷,也是她对他最真诚的祝愿。 “啊对了。”顾盼忽地想起来自己今天的目的,忙跟铁匠师傅招呼一声,道他们待会再来,便拉着贺筠去了锦玉楼。 锦玉楼今日也是生意红火,三层高的小楼灯火通明,笑语欢声隔着老远都能听到。 看到顾盼终于来了,小二笑着迎了上去,“顾姑娘,您来了!快请!” “好!”顾盼忙笑着应声,拉着贺筠进了早就安排好的包间。 “坐!”顾盼将贺筠按到椅子上,自己坐到一旁,脸色红了红,咬了咬唇,神色说不上是为难还是羞赧。 贺筠从未见过顾盼如此模样,眼睫轻颤,她拉着自己到锦玉楼这么大阵仗,看小儿那样显然还是事先安排好的,不只是想要干什么? 顾盼从怀里拿出一枚玉佩,通体莹白,系着红色缨络,上面还刻画着什么,有鳞片,还有角,应该是条龙,只是这人的雕工不怎么样。 贺筠看着这枚玉佩,蓦地想到什么,眼睫颤了颤。 “唔,生辰快乐啊贺筠!这个玉佩......我虽然拿刀但是雕工不大好,我是想雕龙的,这还是勉强能看出来的吧......”顾盼自己瞅了瞅那玉佩上的龙纹,默默住了声,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 她从小到大也给人庆贺过生辰,但是没亲手做过,她的好友都是舞刀弄枪的糙人,买些刀啊剑啊也就算是生辰礼物了。但是来到这,且不说顾盼没有银子,对于贺筠喜欢什么,她也没什么头绪。 想了想,最后顾盼挑了枚玉佩,这是她仅有的银两了。就连上面的龙纹都是亲自动手,第一次这么大胆敢画皇室专用的龙纹,顾盼心里还有些发虚。但是想着是给贺筠,心里也就没多想些什么。 贺筠接过那玉佩,摸了摸,玉质说不上好,最起码他以前从未佩戴过这样的玉佩。但是这是顾盼送给他的,自从背负污名、逃离京都,贺筠再也没过过生辰。 以往生辰,先皇必然是在宫内大摆筵席,百官礼物不断,金珠玉宝、名家书画源源不断地送入他的宫殿。只是自他离开京都之后,就再也没有了。他本以为此生都不会再有人会记得他的生辰,祝他生辰快乐。 没成想,顾盼记得。 第三十章 ...... 想了想顾盼又郑重看着他道:“贺筠, 我还可以允你一个愿望,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只要你提出, 我一定做到!” 顾盼觉得贺筠好歹是个王爷, 即使落魄,生辰只收到个破玉佩, 自己也觉得有点说不过去, 好在她早有准备没有叫上周舟他们, 不然这些话怕是说不出口。 贺筠笑起来,那眸中洗去沉郁带着温和的笑意,“好啊, 我可是记住了。” 顾盼自觉完成得十分满意,这才到门口招呼小二, 小二立刻麻溜地端进一碗长寿面, 喜道:“祝这位爷生辰快乐!饭菜一会就上!顾姑娘老早就来订了我们锦玉楼这最好的包间给您庆生呐!” 贺筠看着顾盼耳尖通红, 面上却不动声色,无声地笑了下,这才拿出些碎银子给了小二, 道:“有劳小哥。” “诶!谢这位爷!祝您万事如意!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小二接了银子喜滋滋地道了谢,才退了出去。 “喏, 吃吧。”顾盼看着贺筠将玉佩珍而重之地收入怀中, 嘴快地说了句,“你不现在戴上吗?”说完, 顾盼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你嘴那么快干什么!那么丑你还让人戴身上! 贺筠闻声动作一顿,抬眼看着顾盼懊恼的神情, 将怀中玉佩递过去,笑道:“既是你送我的,那就由你亲自给我戴上吧,”贺筠说完见顾盼似有些不愿,他垂下眼帘,抿抿唇,有些落寞道:“若你不愿,也就罢了。这总归是这段日子以来第一次有人送我的。我很是欣喜。” “我、我不会......” 顾盼幼时还被爹娘打扮戴过诸如缨络珠花之类的女子之物,但长大从军不久,大夏就爆发内乱、诸侯割据征战不休,她枕戈待旦,穿衣打扮只求干净利落,有时甚至也顾不上干不干净。再加上时不时地长距离行军,她从未佩戴过玉佩之类叮当作响的东西。 也就是这数年,大夏稳定下来,顾盼才有心思穿衣打扮,但这会子她已经是从一品的骠骑将军,即使是后来将兵权交出从军中退伍转入文职,她的衣食出入也自有侍女小厮操持,哪里用得着她亲自动手。 贺筠看着顾盼轻咬着唇,暗道自己失策,忙道:“我教你。” “好,”顾盼本来不想答应,但是看贺筠神情落寞,她又于心不忍。 包间内,劲装女子坐在凳子上弯着腰手忙脚乱地给身旁男子系着玉佩,男子倒是气定神闲,还带着几分调笑道:“将玉佩绕过腰带即可。” 顾盼只觉得自己热气上涌,她这一路走来还是头一次与贺筠这般亲近,当下只想着尽快弄好赶快坐回去,哪知道简简单单的动作她越是弄不好。 她都能听到贺筠胸腔内隐隐的闷笑声,不禁心头懊恼更甚。 “这样,绕过来,”贺筠终是不忍顾盼这般为难,伸手握住顾盼的手,他的手指冰凉带着习剑的薄茧,而顾盼皮肤温热柔软。 顾盼的手指蓦地被覆上一片冰凉,她打了个冷颤想收回手却被贺筠按住,抬眼看去,就见贺筠的黑眸清亮,里面满是她羞赧惊惶的样子。 看着贺筠缓缓拉近距离,那呼吸间的热汽似乎都逼近了她的脸庞,顾盼一时间竟愣住了。满脑子都在想这个时候她应该怎么办,她好好给贺筠庆贺生辰怎么如今到了这个地步? “好了。” 贺筠的声音响起,顾盼猛地回神,就见贺筠已经正襟危坐,腰间系着那块玉佩,脸上带着戏谑的笑意。 “你耍我!”顾盼这才坐回原地,怒瞪着贺筠道。 “唔,面都坨了,”贺筠不回话,只挑着长寿面吹了吹,笑着道。这么会过去,长寿面已经微微坨了,顾盼想着毕竟是长寿面也没有重新要一婉,只怒道:“坨了也给我吃干净!” 过了会,饭菜才上来。二人用了些,便回了铁匠铺,道是要明日再来取。顾盼跟铁匠定了早点的时辰,便和贺筠回了小院。 * 翌日一早,顾盼便去铁匠铺取了横刀,刀鞘还是贺筠送的那把,拔刀出鞘,刀刃寒气逼人。顾盼用指一弹,刀身发出“嗡嗡”铮鸣,不禁叹道:“好刀!” 铁匠昨日认出了顾盼和贺筠,这会拿布巾擦着手,笑着道:“是何先生拿来的东西好!顾姑娘好福气!” 城内众人皆知跟随何先生来到幽州的女子成了八营的新营长,虽是女子,但是武力高强,杀了许多匈奴人。更别提还救了程老先生,铁匠觉得自己出去说顾姑娘的刀就是他锻的都倍有面子。 顾盼全副心神都在刀身上,黑眸凝在刀刃上,只笑着道:“不是我有福气,是这刀有福气。他这对我的刀也太好了!” 这什么深渊寒铁就是好啊,顾盼想着贺筠该是费了一番功夫,等她回去得好好答谢才是。顾盼这会急着去八营,便跟铁匠道谢急匆匆地骑马走了。 铁匠看着顾盼远去的身影觉得哪里不太对......昨日何先生那神情语气应该不是这个意思吧...... 顾盼拿着新锻的横刀心情甚好,一路出了城门到了八营。 一进八营,顾盼就见着程年正站在她的帐篷前等着她,将缰绳扔给小兵,她大踏步走过去道:“程年,你有事吗?” 程年长得也算俊朗,只是肤色有些黝黑,带了点憨憨的少年气。他见顾盼来了,神色微敛,上前抱拳道:“见过顾营长,不知今日属下要训练些什么?” 顾盼闻言挑了挑眉,这什么情况?前一阵子这程年还看她嘴巴不是嘴巴、鼻子不是鼻子的,她还以为程年要一直跟她别扭下去。难不成是因为她救了程老太爷? “你不必放在心上,我本意不是去救程老太爷,”顾盼目光坦荡,说得极为坦诚,她是为了贺筠才去的,又不是为了程老。她还不想挟这个恩情让程年就范,她自己可以。 程年闻言顿了顿,神色有一瞬的尴尬,才道:“我、我是真心地对营长心服口服,但是营长救了我家太爷也是不争的事实。” 在去寒山寺的一路上,顾盼轻功卓绝,几个起跳就不见了踪影,将他们一行人远远落在了后面。而在与匈奴单于对战的时候也是丝毫不落下风,程家子弟都对匈奴有着不死不休的仇恨,而他却连跟匈奴单于一战的资格都没有。相反,这个腾空出世的顾盼确是跟穆南对战了两次还能够全身而退。 想着自家太爷回来时对自己说的话,程年咬了咬牙,单膝跪地道:“程年,愿唯顾营长马首是瞻!” 声音落地铿锵,带着无尽的决意。 顾盼冷不丁被程年这动作吓了一跳,听了他的话才渐渐沉了脸色,屏退了身旁小兵才淡淡道:“那你可知我跟随谁?” “知道,”程年静默了一瞬,才复抬起头,看着顾盼眸光坚毅,“程年愿意追随!” “你愿意,那程家呢?程老太爷同意了吗?程大当家同意了吗?” 贺筠告知过顾盼程家摇摆的原因,程老早年年轻气盛,为搏从龙之功却选错了人而致使妻女早亡,这已然成了他的心病。而程飞念着程家家大业大,不敢贸然行动。 而这一切不过都是因着贺筠现在不如贺璘有势力,程家有所顾虑,她都能理解。程年愿意追随也是顾盼乐意看到的,只是她却怕这只是程年的一意孤行,程家还在左右摇摆,万一到了后面程年因着程家而反水捅了贺筠一刀那就不好了。 虽然因着仇恨可以让他们站在贺筠这一边。但是程家势力遍布南北、盘根错杂,难保不会出什么不顾家族的小人。唉,她要是能一刀解决了贺璘就好了,顾盼幽幽地想。 程年有些为难,程老只是希望他能够追随顾盼,却没说贺筠怎么办,就连他爹程飞也是语焉不详。 “你先起来说话吧,”顾盼也不想为难程年,他不过是个在家族荫蔽下无忧无虑长大的少年人罢了,淡淡道:“回去告诉你太爷也好、你爹也罢,无论如何,贺筠都不会亏待了你程家。” 当然,若是敢选择贺璘那一边,她也不会手下留情就是了。 程年这才站起来,神色有些恹恹,顾盼好似没看见,只道:“吩咐下去,今日比赛选拔。”说罢,顾盼便进了帐篷。 什么?!什么选拔?程年忽地想到前几日顾盼道要选个日子在八营选拔出一批轻骑兵。 匈奴尤擅马上作战,而大周还是骑兵不足,眼下大周与匈奴的大战还未打响,但也是迫在眉睫。训练骑兵必须提上日程,顾盼早先看着十八骑就有这个想法,但是十八个人却是少了点,要想能够帮贺筠对战匈奴,需要装备精良的骑兵团,而且其余兵种也要能够应对匈奴。 因而,顾盼打算现在玄甲军实验一番。现下,就是顾盼准备开始的日子。 第三十一章 ...... 顾盼收拾妥当, 便去校场。但见场上旌旗飘扬,八营将士整整齐齐地列在其中,人人着红袍轻甲, 振奋高昂。 走上前, 顾盼看了眼神思不属的程年,便冲着场上众人扬声道:“你们也都知道了!前几日匈奴偷偷潜入幽州, 城主震怒, 下令各营加紧训练。我们与匈奴一战在所难免!因而今日......” 话音未落, 只听远处一阵嘈杂,顾盼眉心一皱,冲着身旁小兵道:“去看看, 怎么回事?” 但见一女子带着侍女身姿灵巧,避开护卫一阵风似的跑了过来, 是李宝珠。 李宝珠自小被李先抚养长大, 对八营历史耳濡目染, 又喜欢武功,虽然是个骄纵千金小姐,却是格外地敬仰八营。以前是程年当营长, 程家子弟她自然是心服口服,但是这么个外来女子怎么回事?!而且爹爹居然还不让自己前来挑战顾盼,居然还对自己禁了足, 李宝珠这口气怎么能咽下去, 今日解了禁足,她就立刻带着侍女偷偷跑了过来, 想给顾盼一个下马威。 “宝珠小姐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顾盼抱臂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李宝珠笑道。 这李宝珠自己单方面脑补, 将顾盼视作假想敌。但是顾盼却是肯定不能让李宝珠过多接触贺筠,一个玲芝已经够她折腾了,再来个李宝珠,她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她这穿过来受了那么多伤,好不容易才陪贺筠走到今天,只要能安安稳稳地再陪他拿到皇位,她就可以功成身退、愉快回家。这个节骨眼,她怎么可能会放任李宝珠胡来? “干什么!自然是挑战你!”李宝珠手敲着马鞭,踱到顾盼面前,身后小侍女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挑战我?宝珠小姐这是武功又精进了吗?”顾盼听到李宝珠这般说,语气调笑着道。 “你!”李宝珠还记着前两次在顾盼手里都没讨到好处,当下瞪着顾盼就要上前一步,却被身后侍女给拉住。 顾盼眉梢一挑,这才看了眼那身后一直垂着头的侍女。 李宝珠似是极为听这侍女的话,被拉住也就稍稍压了怒气,想到自己来的目的,李宝珠扬起一个恶意的笑,“本小姐是打不过你,不还有八营众将士吗!这可是我们幽州人的精英!怎么能让一个外人来当了八营的营长!” 顾盼心内清楚要想在八营立足单凭着贺筠做的那些还不够,在行伍最重要的还是实力说话。如果没有李宝珠出来找茬,顾盼自己也是要在训练时震慑一下这些将士。这会李宝珠提出这样的要求,倒是正合了她的心意。 在李宝珠的示意下,从众将士中走出来一男子,顾盼挑了挑眉,黑眸微微泛着冷意笑道:“何人?” “末将章散,想请教顾营长。”来人面目普通,是个放在人群里都不会找出来的大众脸,他是八营中人,但是却对李宝珠极为恭敬。 顾盼暗道这应该就是李城主的私兵。这些边疆重镇为了能够私吞朝廷粮饷,也为了能够防范内乱,多将自己的私兵挑选安插入行伍之中。不过,顾盼看着李宝珠,心道这李城主怎么养出了这么一个天真无脑的女儿? 顾盼横空出世成了新营长,八营将士虽是震惊、尊重顾盼的事迹,但是到底这个朝代还是男尊女卑的,他们的心底或多或少对顾盼还是有些微词。像程年那样一根筋的,不过是少数。 此时一听有人主动出战,众将士顿时都沉默着等着顾盼的反应。顾盼看着一张张年轻的脸,唇角一弯,左手按在横刀上,笑容慵懒带着隐隐傲气,“上吧!” 寒风呼啸而过,校场上却人声鼎沸,观望其中便见一男一女正在比武。 “随你拿什么武器都可,我今日刚刚拿到这把新锻的刀,”顾盼抽刀出鞘,新锻的刀散着幽幽冷意,“今日,就拿你来做我这把新刀下的第一人罢。” 这女子张狂如斯!章散虽然不敢违抗命令,但自恃武功不弱,也没把顾盼放在眼里。当下便冷笑一声,从兵器架上拿了把红缨长//枪,枪尖一甩,红缨一抖在寒风中张扬冽冽。 “章兄弟!上啊!” “让顾营长看看我们八营将士的厉害!” 程年却没作声,这章散在八营中武功数上乘,但他却没觉着章散会有能跟顾盼一战之力。这几年大周还算和平,仅仅在数年前随着贺璘与匈奴对战一次,但是匈奴一战即输。此战之后八营乃至整个玄甲军都颇为自满,提起匈奴都嗤之以鼻。 但他能肯定的是,前几日看顾盼与单于一战,寒山寺所遇到匈奴的那种士气,是八营将士没遭遇过的,而顾盼身上那种无可阻挡的杀意和战意,也是八营将士所没有的。 正在这时,章散率先动了! 红缨长//枪甩着枪花冲着顾盼而去,顾盼一侧身,横刀斜斜擦着枪尖而过,二人一触即分,顾盼后脚一点又发力冲过去,不过一瞬间,横刀刀气凛冽裹着凛凛冷风,呼啸着向章散杀过去。 凌厉一刀当头劈下,章散慌忙挥枪一挡,顿时心头一震,没想到这女子会有这么重的力道。当下不敢轻视,忙长//枪一提也冲了上去,挡住顾盼袭来的招式。 顾盼招式被挡,向后一撤避开章散长//枪,见顾盼后撤,章散当机立断、趁势进攻,长//枪一扫,枪尖如芒擦着顾盼外衫而过,登时顾盼的外袍上就裂出了一道口子。 八营将士顿时兴奋地叫起来—— “章散好样的!!” “快!趁势追击!” 章散受了鼓舞,长//枪越发刁钻,步步逼近顾盼。一时之间,顾盼竟是输了几分气势,却仍旧在坚持着。 二人转瞬之间便过了七八招,众将士单知道顾盼武力高强,却不想她能在章散手底下过了这么多招还不露败相。 而且,顾盼她还隐隐在章散之上。程年看着场上二人你来我往,心道,再来片刻,或许章散就要露出败相了。 果不其然,不过须臾,章散下手急躁起来,反观顾盼却是游刃有余、不慌不忙,瞅住空档,顾盼眼疾手快,手中横刀刀势凌厉,向章散迅猛一击。横刀微挑,章散躲避不及,只感觉手下一震,长//枪登时脱手被挑飞,他眼睁睁地看着寒刃逼近脖颈,登时场上便分出了胜负。 原本人声鼎沸的校场渐渐静下来。 “可是服气了?”顾盼收刀,却并未就此收手,反而将横刀用力插在了地上,溅起粒粒碎雪裹着沙石。横刀铮鸣震颤着立在顾盼脚边,只见她紧了紧束腕,压低身子对章散道:“丢掉长枪,再来!”更多好文尽在旧时光 章散还想再挣扎挣扎,当下也将长//枪插在地上,撸起袖子冲了上去。 顾盼擒拿手在军中一绝,无人能赢过她。如今在这八营之中自然也是无人能敌,顾盼拳拳到肉,仗着自己速度快、身姿轻盈,角度刁钻痛击章散,看得周围将士肉痛不已,不过几个回合就把章散给撂倒在地。 章散倒在地上,喘着粗气,缓了好一阵子才道:“末将自愧不如。” “承让,”顾盼向前走了几步,这才冲着众将士笑道:“今日,我必让你们心服口服!这次我们不用武器,只用拳脚,还有谁敢来!” 原本为章散加油鼓劲的兵士顿时都哑然无声,顾盼的实力有目共睹。 李宝珠在一旁看了全程,这会见连章散都打不过顾盼,顿时怒气冲天,冲着章散挥去马鞭怒喝道:“真是废物!连个女子都打不过!”却没想被顾盼一把抓住,顾盼暗道这姑娘怎么每次见她都要抽人鞭子。 “宝珠小姐此言差矣,女子又如何?女子便不能习武保家卫国吗?又是谁规定的女子只能在家相夫教子?况且宝珠小姐不也很是喜欢武功吗?”顾盼揪住李宝珠的马鞭,身姿挺拔如松,她穿着跟八营将士一样的红袍轻甲,有着不同于大周女子的昂扬意气。 李宝珠忽然心内有些羡慕顾盼,羡慕她有这个能力能去像男子一样顶天立地、无畏苦难。但其实又有谁要求一定是男子才能顶天立地呢? “还有,宝珠小姐要走的话,把章散也带走吧,我想李城主应该也不想再让他待在八营了。”顾盼看李宝珠找了茬就想跑,便指着章散笑眯眯地说道。等李先知道这件事,怕也是不会将章散留在这了。 八营将士一听章散居然要被顾盼赶走,顿时都有些蠢蠢欲动,顾盼冷冷一眼挨个扫过去,扬声道:“在行伍中你们最重要的就是服从命令!若是不服从的,便从八营出去!”登时,八营将士安静如鸡。 李宝珠心内知晓,当下只咬咬唇,冲着章散怒道:“还不快走!”说罢,扯过马鞭恶狠狠地瞪了顾盼一眼,便带着侍女落荒而逃。 此时,京都。 玲芝神色恹恹地坐在屋内,侍女走上前,忧道:“小姐,莫哭了。那狐媚子就是回来了又怎样,您可是马上要上皇室玉碟的皇子妃,以后更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到时您要拿捏她还不是易如反掌?” 第三十二章 ...... “我、我怕......你说, 贺璘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呢?他不是都答应我只喜欢我一个人吗?”玲芝眼眸泛红,说着眸内转而含了丝缕疯狂恨意,两行清泪缓缓滑落脸颊。 自从贺璘救她回来以后, 半路突地出现了个女子, 自称是三皇子的青梅竹马、原吏部尚书之女。玲芝本来并没有把她放在心上,每日里前来勾//引贺璘的女子多了去了, 但是当她看到贺璘见到那女子的神情时, 玲芝却心内隐隐慌了神, 此后发生的事也验证了她的直觉—— 贺璘将那女子带回了京都,日日陪伴,疼她颠沛流离, 怜她孤苦无依,如今已经好一阵子没来对玲芝嘘寒问暖了。 玲芝正伤神, 蓦地问侍女道:“对了, 荷香那边怎么样了?可有消息传回来?” 侍女道:“奴婢正要跟小姐说呢, 荷香今早传回消息说,幽州那边李宝珠很是听她的话,日日都去找那顾盼的麻烦。” “那便好, ”玲芝轻抚衣袖上的刺绣花纹,眸内有着扭曲的笑意,“我不能得到的......又怎么能让她得到呢......” “小姐!不好了!” 身旁侍女看着玲芝脸上疯狂的眼神正有些毛骨悚然, 突然被门外小侍女的叫声给吓了一跳, 转头怒道:“瞎叫唤什么!惊了小姐小心扒了你的一身皮!” 小侍女被玲芝贴身侍女训斥,似想到什么瑟缩了一下。看她被自己震慑住, 侍女这才满意地收了怒容,道:“出了何事?还不快说!” “是、是......是那狐媚子!奴婢今日去浣洗衣服,听到有侍女说是殿下已经允诺给那狐媚子, 要在下月一起将她娶进门!” 小侍女声音柔柔颤颤,但是说出的话却像一道惊雷炸在了室内每个人的耳边。 玲芝仿佛不敢相信般缓缓站起来,侍女看玲芝神色恍惚,忙过去扶着,声音隐带哭腔,“小姐!这定是那些贱人的谣言!三殿下那么喜欢您,一定不会这么做的!” 玲芝听到侍女的话,猛地站起来推开侍女,上前一步一巴掌把小侍女给扇到了地上,声音尖锐刺耳,“你是哪派来的奸细!竟敢散布这样的谣言!”说着,玲芝冲着门外扬声道:“来啊!给我拖下去!杖毙!” “小、小姐!饶命啊!”小侍女登时捂着脸哭叫起来,泪眼朦胧中看到玲芝神情惊惶而又扭曲,眼神恶毒,她像是被吓傻了一般就那样愣愣地、直勾勾地盯着玲芝。 玲芝冷眼看着小侍女被拖下去,这才轻拭泪痕,美眸森冷阴狠,冷道:“服侍我更衣,我们去看看殿下在做什么。” “......是。” * 幽州城内小院。 今日顾盼不在,骑一只好自己前去送药,进屋便见贺筠正披着外衫,坐在矮几前翻阅信件。烛火摇曳,如羽眼睫颤颤在贺筠脸庞上投下一片阴影,薄唇轻抿,眉心微皱,似是正忧虑着什么。 “主子,该喝药了,”骑一把药放到矮几上,见贺筠依旧在看着信件思索着什么,并没有要喝药的意思,犹豫了一瞬才道:“您身上的毒还未解,请您万万注意身体。” 贺筠闻言,眉心一动,轻抬眼皮看了眼药碗,淡淡道:“本王的身体,本王自然心中有数。” “那您不为顾姑娘想想吗?顾姑娘那么担心您,这一路走来,顾姑娘对您的悉心照顾,我们都看在眼里......”骑一看着贺筠满不在乎的样子,心内发急,急道。 “放肆!” 贺筠向来不喜人对他多加指责,也就对顾盼是个意外,却不代表他的护卫就可以。 当下一声厉喝,骑一登时就跪了下去,却还不怕死般地说道:“主子就是要罚属下,属下今日也要说!这些您都不告诉顾姑娘......” 贺筠眸内冷意渐盛,刚想斥责骑一前去领罚自省,就听见房门被打开,伴随着一声清亮女声—— “不告诉我什么啊?” 第三十三章 ...... “这是怎么了?”顾盼推门进来, 看见骑一跪在地上,贺筠坐在矮几后脸色冷冽,便笑道:“我刚进来不小心听见你们在说什么不告诉我, 那你们先谈, 我过会再来。” 顾盼只当他们是有什么要事相商,便要拉着门关上, 就听里面贺筠收敛了神色, 道:“不是什么大事, 你进来吧。” 顾盼身子一顿,立刻极为实诚地又推门进来,笑着走过去道:“骑一这是那里惹到你了?你让他这么跪着?” “没什么, 起来吧,自去领罚。”贺筠不愿多说, 只垂下眼吩咐骑一, 便要继续浏览书信。 顾盼却拿起药碗, 淡淡道:“先别走。” 贺筠一顿,缓缓抬眼,就见顾盼正看着药碗若有所思, 声音冷淡,“那贺筠你既然让我进来了,那就说明这些事我能知道。”顾盼说完, 眼神递过去, 见贺筠微微垂眼,便知道他这是同意了。 “贺筠, 你的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从在峡谷山口那一击之后,贺筠就一直处于虚弱中,甚至到了安平村的时候情绪激动还会咳血, 但是当时情况紧急,又顾及贺筠还不是特别信任她,顾盼就一直没抽出时间来细问。 这会她无意间闯进来,见似乎是个机会,这才问出声。 见贺筠似乎是不愿意开口,顾盼示意骑一起身出去,骑一看向贺筠,见他微微颔首这才起身缓缓退出去。 待骑一将门掩好,顾盼将药碗递过去,道:“你若是不愿意说,我总有办法知道。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亲自告诉我。” 贺筠叹口气,将药碗接过一饮而尽,忍了忍满嘴的苦意才道:“自京都开始,贺璘就一直在我的饭食里下毒,”看顾盼陡然冷厉的神色,贺筠心内一暖,接着说道:“我那侄子别的没有,小心眼倒是多得很,我那会正想着能进宫见先皇最后一面,不慎着了他的道。” “这之后,我身边亲信之人都一个个弃我而去,好的不过就是悄无声息地离开,差点的就还要给我下一手毒以此去投诚贺璘,”贺筠不知怎的,看着顾盼眼眸,蓦然想到骑一刚才说的话。 他掉落深渊,本以为此生就会这样腐烂下去,没想到他遇到了顾盼。顾盼就像是和煦春光一般的存在,赤诚坦率、通透爽朗,是他从未见过的女子。 “你、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顾盼看过话本,但是如今贺筠所言却跟她看过的不一样。话本里面的贺筠残忍嗜杀、阴险残暴,人人得而诛之,而她所看见的、真实的贺筠却是蒙受沉冤、背负着无尽苦难,在这世间艰难行走。 顾盼心内气愤、难过又酸涩不已,想到他中的毒这才哽着嗓子急道:“那这毒到底是什么毒?发作的话会怎么样?有没有解药?” “我让十八骑百般打探,只知道这毒是贺璘从西域寻来的,名为断魂。道是此毒发作,会肝肠寸断、七窍流血,死状极惨,”贺筠说这些的时候,神色极为淡然,彷佛中毒的人不是他,他看着顾盼担忧的眼眸,笑道:“你不用担心,十八骑已经给我找了能缓解毒性的丹药。总归这一路我都这样过来了,我不会轻易去死的。” “好,我也不会让你就这样轻易死去。”顾盼看贺筠这般处置得当,也知道这毒怕是不好解,只有等他们打上京都去,到时候她一定亲自杀上门去压着贺璘给贺筠解毒! “你不必如此,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意。”贺筠以前一直在想,顾盼为什么一定要跟着他呢?她来历不明,他又虎落平阳,明明是两个都不会有交集的人,却莫名其妙地绑在了一起。因而他虽然渐渐相信她,但心底还是有些疑惑。 直到,他那日见到李宝珠。他以前单是知道自己容貌姣好,世间女子趋之若鹜,自己却从未在意过。又加上这许久的颠沛流离,众人的冷嘲热讽也让他渐渐忘了这一点。 直到那日幽州城街头锦玉楼前,李宝珠冲着他呼喝,顾盼上前阻挡,与李宝珠针锋相对。看着顾盼单薄的脊背,他才惊觉,若是,若是顾盼也是因为这张脸呢?如果不是因为喜欢,她又为什么说着为他而来,为什么这一路对他以命相护? 或许,这也是顾盼对他的心意。 贺筠这边正在疯狂脑补,而顾盼正满心都是怒火,握紧了拳头又缓缓松开,这才道:“这以后你便好生歇着,有什么事都交给我交给骑一交给周舟甘鸿德,我们去帮你做。”不要你自己一个人扛着。 “好。”贺筠唇角一弯,眼眸内褪尽了狠戾,只余一片柔软水色。 “那你快去......”顾盼刚想让贺筠早些歇息,就见房门被大力推开,去而复返的骑一脸色沉重地进来。 顾盼一见,也立马正了脸色。看样子事态紧急,骑一连敲门询问的事情都顾不得了。 “禀殿下、顾姑娘,刚刚骑九回来,说是武川暴动了!”骑一大踏步走上前,立刻单膝跪地,直奔主题。 话音一落,顾盼贺筠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早在贺筠一行人去拜访李先的时候,甘鸿德就被贺筠下令带着骑八、骑九二人前去武川打探情况。这段日子,一直是甘鸿德在监视着武川的情况,也打探到了些关于朝局中有人通敌匈奴的蛛丝马迹。 没成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武川居然发生了暴动。 “到底是怎么回事?”贺筠正襟危坐,对骑一冷声道:“快说,甘鸿德他们呢?可有什么事?” “禀主子,武川早先就被流民占据,因而这一阵子城里鱼龙混杂,乱得很。但是没想到那田成居然不仅不开仓赈粮,反而带头抬高物价、大肆谋取私利,”骑一极为愤概,说到田成脸上满是厌恶,“百姓都要活不下去了!本来城中还有些儒商施粥行善,也被那田成老东西给寻了借口砸了去,这下子百姓彻底没了活路,当晚就去烧了城主府,武川就此暴动。暴动之后就封了城,我们的人也进不去,也与甘鸿德他们断了联系,只有骑九拼死逃了回来。” “这个田成是不是疯了?!”顾盼听了来龙去脉,这会就忍不住地说道。 贺筠食指轻敲桌面,片刻才冷道:“只怕不是田成疯了,而是他们早有预谋。若我所猜不错,该是田成与匈奴有着联系,又或许,田成背后还有其他人在操持。” “何出此言?”顾盼有些疑惑。 “你可知贺璘相比于其他皇子为什么有如此之高的民间声望?”贺筠拧拧眉心,淡淡道。 顾盼道:“知道,因为他打败了匈奴。” 贺筠有些惊奇顾盼居然知道这些,却也没多问,只点头道:“对,但是那场战役的细节我还记得些,匈奴的实力绝对不是那个水平。” “而且,在渡水县城甘鸿德就曾说过他不小心撞见贺璘密会田成,这下子,这三方算是凑到一起了。”顾盼听着贺筠的话,便继续向下说了下去。 贺筠看着顾盼的目光微微欣赏,道:“正是如此。” 顾盼抚着腰间横刀,转头看着贺筠凝眉道:“那武川这一仗,在所难免。我想去。” 甘鸿德如今身陷武川、生死不明,顾盼不能丢下他不管。但是贺筠如今中毒在身,周舟需要顾着四方联络,只有她身在军营,能够名正言顺地带兵前去武川,只要李先能够同意的话。 而且最重要的是,若是她去了能够捉到贺璘或者田成的什么把柄,那就更是再好不过了。 想到此,顾盼的眼神更加坚定,道:“只有我能够去,让我去吧,贺筠。” 贺筠私心不愿顾盼前去,但顾盼显然不会听他的,上次在安平村也是这样。只不过又有些不同,上次他仅仅是当她是可以信任的同伴,他头一次遇到没有辜负他的人,不愿失去。 而这次,他知晓了顾盼的心意。 “你不能去。顾盼,我不能让你去冒险。”贺筠沉吟片刻,才放下书信缓缓站起身,顾盼忙上前一把扶住,一听贺筠如此说,她立刻眉心一皱,不乐意道:“怎么不行?那么多将士都可以去,我为什么不可以?” 看贺筠神色坚定,顾盼拉住他,眼眸紧紧攫住他,耐心道:“贺筠,我来大周就是为你而来。这一路我自己都有眼睛去看,你不应该遭受这一切,有些事不是你干的他们却强加在你身上,这我当然看不下去!” “所以我来帮你,我也愿意帮你。正因为这样,我才能挺过这一路。我希望你能够堂堂正正地回到京都,拿回属于你的东西。这是我对你最美好的祝愿。当然,我知道如果没有我,你也一定可以。但是我却不想在让你去平白遭受那些苦难,你相信我,让我去吧。” “让我去,去为你冲锋陷阵、踏破山河!” 第三十四章 ...... 寒冬来临, 已经下过一场大雪的幽州城本来应该这会就像往年一样被冰雪覆盖,但是今年却在十一月份下起了大雨。 城内百姓惊疑,联想到近日城内谣言, 纷纷道:“天象异常, 难不成真是因为这三皇子心狠手辣、毒杀父兄?”一时间,城内人心浮动更甚之前。 这倒是顾盼乐见其成的, 她看着小蝶在跑来跑去收拾行囊, 笑道:“小蝶, 你不用帮我收拾,这些自有侍女来干。” 小蝶自被救回来,便一直待在顾盼身边, 但顾盼不喜伺候又经常留宿军营,以致于小蝶一直留在小院内无人搭理。这会顾盼要行军出征, 小蝶便急忙帮着顾盼收拾行囊。 “小蝶只是帮姑娘收拾行囊而已, 不是什么大事, ”看小蝶摇头不为所动,顾盼还要说什么,就见贺筠进来, 骑一跟在身旁为他撑着伞。 贺筠示意小蝶先出去,小蝶忙一行礼垂着脑袋退了出去。 “这是昔日先皇赠予我的金丝宝甲,刀枪不入, 水火不侵, ”贺筠自行坐到一旁倒上热茶,示意身后骑一把东西拿上来。 顾盼虽然心动那御赐的金丝宝甲, 但也知道那是贺筠的极其重要之物,当下便推拒道:“诶不用不用,还是你自己留着, 你如今处境要比我危险得多,我不在你身边,你更要顾好自己。” 贺筠看着顾盼隐隐渴望又强自按捺的眼神,心内好笑,道:“我知道,只是我身边还有十八骑,还有周舟,你却没有。带上吧,你若不带便别去了。” 顾盼见贺筠神色坚决,想着十八骑和周舟的战斗力还是可以的,当下也按捺不住,道声谢,便直接从骑一手中接过宝甲。 她平生最是喜欢这些兵器护甲,穿来之前她的库房内满满都是战利所得、友人所赠的刀剑宝甲,这么一想,顾盼顿时更想回去了。也不知道,她的那些宝贝有没有人给好生照料。 贺筠看着顾盼摸着宝甲喜不自胜,眼眸明亮如星子,他蓦地想到昨日晚上—— 那日晚上,贺筠听完顾盼说的话,愣了良久,眼前顾盼眸光坚毅,如一杆昂扬旌旗一般立在那,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若是别人对他说这些话,他肯定不信。但是这是顾盼对他说的,他知道顾盼是怎样的一个人,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满心都是欢喜。 “平安回来。” “好!” 重重雨幕中,二人出了小院,贺筠轻咳一声,淡淡道:“此去武川,照顾好自己。” 顾盼外罩披风上马,扯住缰绳回身看着贺筠道:“好!你回去吧!我走了!”忽地又想起什么,顾盼又大声道:“按时喝药!”说完这才轻喝一声,纵马扬长而去。 幽州城被雨水冲刷着,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城中锦玉楼却还是那般热闹;贺筠望着顾盼远去的方向,没了人影才被骑一劝回去;顾盼红袍轻甲外罩披风,气势汹汹地一路向着城外军营而去;贺璘在宫城内刚刚得知武川暴动的消息,急急忙忙地召见丞相;玲芝满脸张皇地出了宫门,回身看向这个天下人向往的、巍峨耸立的宫城,此刻,好像是一个吞人的猛兽,令人心悸。 第三十五章 三合一 大周与匈奴相争百余年, 其中尤以北方河套三镇为甚。大周的河套三镇,驻守在黄河河套平原,是大周最为重要的北方门户, 向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原本武川暴动, 李先应该先向朝廷请旨才能出兵。只是如今向朝廷请旨,也就是向着贺璘请旨。因着此前贺筠前去与李先商量, 道是贺璘可能有通敌之嫌, 李先惊怒之余恐匈奴趁机偷袭幽州, 便没有给朝廷去信,只命顾盼作邻镇支援,先带人前去相助抚冥节度使田成。 顾盼带着八营一路急行军, 三日后深夜,众人到达武川。顾盼派程年前去叫门, 就见城门上冒出一个小兵, 大声喊道:“你们什么人!” “幽州玄甲军八营程年!我们顾营长奉命前来支援武川!还不速速打开城门!”程年纵马上前, 运着气力喊过去。 八营的名头,在三镇中如雷贯耳。甚至于在百姓眼中,都是守护神一般的存在。 果然, 那城头上的小兵一听此人是八营中人,又是姓程,脸色陡然一变登时就把脑袋缩了回去。再然后, 任凭程年怎么叫, 城门上头也不出来人了。 武川,是去往西北的必经之地。此地高低起伏, 城门楼巍峨耸立在群山之间,占据天险,易守难攻。因而武川城门紧闭, 顾盼是只能望门兴叹。 顾盼看这样子知道这田成怕是不会开门了,不过还好她早有准备。顾盼叫回程年,掉转马身,扬声道:“今日就在这驻扎,待明日我再去求见节度使!” “是!” 武川城主府。 府内灯火如昼,丝竹乐声、欢声笑语不休。 大厅内一人袒胸露怀,正大笑着拥着曼妙美人饮酒作乐,正到兴处,忽然门外管家进来,报:“老爷,那李先派了八营,如今正在城外驻扎呢,不过营长不是那程家小子,反倒换成了个女子。” “是吗?既然到了就让他们在那待着吧,我不开城门他们又能怎么办哈哈哈!”田成满面油光,喝得满脸通红,这会听着管家来报,淫//笑着道:“李先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敢跑去拥护贺筠也就罢了,居然还让个女子当了八营营长!呔!怪不得三殿下要除掉他!” “可、可三皇子的命令......” “闭嘴!三皇子那不过是太过看得起那女的,过上几日,那女的就会耐不住寒风沙石,哭哭啼啼地回去了,哪还用得着本官出手!” 管家不敢应声,垂着头候在厅内。而田成怀中的曼妙美人听到贺筠这个名字,浓妆艳抹的脸上神色微动,忙忍着恶心娇笑着依偎过去,声音娇软勾人,“老爷,居然还有女子敢当这八营的营长,倒是让奴家有些好奇,不知这女子是什么人?” 田成喝得上头,看着身姿曼妙的美人巧笑倩兮,当下十分受用,笑着摸过去道:“想知道?那你先好好伺候着爷,”那女子一听,嗔了田成一眼,递了杯酒过去。 田成握着美人柔嫩双手喝下这杯酒,才道:“老爷也不太清楚,说是这女子跟着贺筠那厮到的幽州,想来是贺筠的榻上之人,不然怎么会让她去当了营长?那女子叫什么来着......噢,想起来了,顾盼!” “也不知道三皇子怎么想的......这么个女的,还要老爷我兴师动众去杀了她......” 田成呢喃着说完就斥退管家,没注意到他怀内女子一顿,水袖柔柔滑落,悄悄掩下不住颤抖的双手。 * 顾盼早料到田成大抵是不会给他们开门了,来之前就事先跟骑九要了具体路线图。这会,顾盼嘱托好程年帮她遮掩,又约定了信号,这才换了夜行装一路到了武川城外城隍庙。 城隍庙早就没有人供奉,平常少有人来,这会武川动荡,更是见不到一个人影。顾盼四处敲打,在角落里找到地道入口,里面空气带着一股泥土腥气混杂着什么东西腐烂的味道。不过好在并没有毒,顾盼细细观察了一番,确定骑九从这逃跑后没有人追查到这,这才进去。 顺着地道走了约莫一刻钟,顾盼才看到一丝光亮,出去一看是一口枯井。她踩着井壁谨慎而又缓慢地爬了上去,缓缓露头,见是一处破败小院,四处杂草丛生,房子只剩下烧毁后的断壁残垣,一片寂静。 顾盼轻巧落地,拿出地图,决定先去甘鸿德他们所在客栈看一看。 正是深夜,大街上黑漆漆的,地上泥水、雪水混合,还有丝丝鲜血混杂,小摊东倒西歪、破败不堪,一片狼藉景象。这武川也是西北门户,想来也是贸易繁荣、人口众多,没想到暴动之后如此破败。 顾盼不敢多做停留,一路避开巡查士兵,到了甘鸿德他们住过的客栈。见客栈大门被封条封住,顾盼心道不妙,翻身入内,里面大厅桌椅板凳东倒西歪,显然是经过一番激烈打斗。 顾盼上了二楼,依着骑九所说到了当时他们订下的房间,就见房内满是血迹,就连床也塌了大半,床帐撕扯着裂成两半被扔在地上。顾盼摸一摸桌面,捻起轻薄微尘,想来这一切发生到现在还不过几日。 据骑九所说,他们扮作收购商人到达武川之后,就一直小心谨慎。直到月余之前才被田成发觉,但田成却没有全城搜捕他们,反而开始肆无忌惮地敛财,随后武川爆发暴动,甘鸿德见情况不对忙让骑九先行回来,之后就断了联系。 骑九道田成之前还很是正常,要说异常也是从开始找寻甘鸿德他们开始的,顾盼暗道,不知道是哪出了问题。 顾盼在客房搜寻了一番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刚待离开,突然发现那床没塌的小半边有点古怪,上手一摸,竟然是活动的!她忙蹲下小心撬开木块,便见里面被人凿空,卷着放了一封信。 信封并未封口,顾盼取出书信展开细读,心内大喜,上面详细写了这一阵子以来甘鸿德搜集的田成罪状,与匈奴的武器交易多少也略有记录,看来田成通敌算是无疑了! 顾盼将书信妥善收好,又将木块复原,这才跳下窗,一路朝着城主府而去。 武川城主府极其好找,从城门沿着长街一路直行就是城主府。城主府外戒备森严,顾盼正待时机翻//墙潜进去,就见大门忽然缓缓打开,管家点头哈腰地送出来一个人。 那人虎背熊腰,披着黑斗篷,眉目掩在阴影下,又是深夜,离得远让人看不清楚。但那人转身上马间,顾盼眼尖看到了他腰间弯刀,心头蓦地一跳。 那是个匈奴人! 眼睁睁看着那人大剌剌地在管家的谄媚奉承下向着东城门而去,顾盼暗暗抚上横刀又缓缓松开,这会她还要去救甘鸿德,不能拿下此人,以免打草惊蛇。 待重归寂静,顾盼才缓缓吐出一口气,飞身避开护卫闪入城主府内。 城主府内丝毫不见先前被烧毁的颓败,一片金碧辉煌,处处雕梁画栋,檐下点着精致镂空灯笼,府内种着名贵花草松木,即使是冬天也是苍翠如夏。 顾盼避开灯火通明、丝竹袅袅的前厅,运起轻功一路到了地图上所指地牢的位置,但见周围护卫重重,四处巡逻,戒备森严。细细观察过去就会发现这些护卫只是看着人多,阵势很吓人,但里面却有不少人在打着瞌睡,懒懒散散的样子。 顾盼看着巡逻队伍,心内暗暗有了思量。瞅准时机她飞身下地,转瞬间窜进茂密树丛,趁着巡逻队伍过来,她一把将落后一人捂住嘴,同时一拧这人脖子,登时便没了声息。 顾盼将人拖入树丛,麻溜换上护卫外衫,摸了腰牌低着头就混入了巡逻队伍。前头那人走路还有些悠荡,凑近一闻还有些酒气,见顾盼跟上来,微微大着舌头道:“你咋这么磨叽?好、好生跟着......” “是、是,”顾盼忙垂着头瑟缩着,点头勤快应着,那人却有些疑惑,揉了揉眉心,说道:“李二,你、你今天怎么回事......往常就你说话最大、大声......” “王五!你怎么回事!不好好巡逻在那罗嗦什么!”队伍前头领队的小队长看末尾王五居然停下正跟李二说着什么,心头迸出一阵恼火,本来这王五就喝醉了,这会居然还敢停下如此藐视他! 顾盼一听,心道糟糕! 正犹豫要不要开杀,就听远处一阵声响,只见迎面走来一女子,妆容艳丽,穿着兔毛小袄,衬得身姿婀娜,妩媚动人。那小队长一见那女子,立马笑得谄媚迎了上去,“娟夫人,您这么晚了怎么来这腌臜地方,可是城主有什么吩咐?” 这女子是前一阵子匈奴人送过来的,因着貌美,自她来了之后,田成就夜夜宿在她房内,再不去找别的小妾,因而府内众人看见她都要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娟夫人”。 娟夫人神色傲慢,睨着那小队长不屑道:“本夫人愿意去哪还用跟你报备?” “不敢不敢,属下......”小队长心内暗骂不过一个玩物也敢这般嚣张,嘴上却惶恐着回话。话音未落,就听娟夫人神色极其不耐地打断,“给我找个人带我下地牢!城主要看看那厮怎么样了!” 小队长被打断话也不敢发火,正要指定一人给娟夫人带路,就听那娟夫人青葱玉指轻抬,径直指着队伍末尾一人,“看他呆呆的,让他给我带队吧!” 说完,娟夫人也不管小队长答不答应,径自走了过去。小队长忙跟过去,见是队伍末尾的李二,心内急着快把这尊祖宗送走,也没细看,立刻就冲着顾盼吼道:“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儿!娟夫人点你是你的福气!还不快去带路!” 顾盼心内疑惑,她怎么感觉这位娟夫人像是特意来给她解围的...... 这会听到小队长的吼声,忙不迭地低头应着,带头走在前面,娟夫人袅袅婷婷地跟在后面。 地牢门口的护卫,一见娟夫人来了,忙都起身行礼缓缓退出地牢,都没有提出什么异议,显然这娟夫人不是第一次这样来地牢了。但看这娟夫人没什么动静,顾盼按紧手中刀,下了地牢。 地牢内寒冷异常,烛火幽幽,地道黑漆漆的,遥遥通向深处。 二人进了地牢,顾盼刚想找个什么理由来遮掩自己不知道路的事,就见那娟夫人就有些嫌弃地看了顾盼一眼,自己径直走在了前面。顾盼跟在后面,看着娟夫人的背影,心内那种熟悉的感觉越发强烈。 “小蝶还好吗?”娟夫人身姿绰约,脚步不停,丝毫没有在意自己的话是怎样的一个惊雷炸响。 顾盼猛地想起来娟夫人像谁了,是罗小蝶的姐姐,罗小娟!她以为罗小娟那时候就死了!她心头微微激动,却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低声道:“你是罗小娟!小蝶她很好,她在幽州。你是怎么、怎么来到这的?” 罗小娟听到小蝶情况还好,脚步放慢,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片刻后才渐渐归为冷寂,心内知晓顾盼的顾忌,也不计较只勾出一抹凄凉的笑,“这个,还是请顾姑娘不要问了,不是什么值得拿出来说的事情。但请顾姑娘放心,我始终记得罗家村的仇,此生此世断不敢忘了。” “对不起,”顾盼暗道失言,却听罗小娟停下,回身笑道:“顾姑娘不要为此歉疚,我却还要谢谢顾姑娘,能一路带着小蝶。”那日在匈奴营地,她看顾盼孤身一人就敢救人,便知晓这姑娘定是个能托付之人,因而她将小蝶托付给顾盼,果然顾盼也并不付她所托。 顾盼摇摇头,只道:“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只是小娟你是怎么猜到是我的?” “这田成疑心大,我费尽心机才取得他的信任。日常伺候他只让我一人近身,因而我猜想田成那老东西应该在幽州有你们的探子,这次你要带队前来的消息前几日他就知道了,想来这个探子就在你们身边。只是那老东西在这方面倒是慎重非常,连我也不知道那是谁。” 果然!顾盼闻言眉心一折,只是这会也没时间就查百里之外的幽州,当下便道:“小娟,这地牢里关的人是不是叫甘鸿德?” “正是,我猜到你是来救人的,快随我来,”罗小娟点点头,现下得知自己关心的消息,也顾不上多叙旧,忙带着顾盼急匆匆地往地牢深处走去。 罗小娟带着顾盼在牢内边走着,边道:“自从田成逮了这人给他喂了毒药之后,隔一阵子拷问完就会让我来送解药。” 听到毒药,顾盼心内一跳,道:“那毒药叫什么名字?” 罗小娟想了想,道:“叫......叫断魂。”说完,见顾盼眼睛一亮,她有些疑惑,“怎么?顾姑娘听过这个吗?我听那老头子醉后跟我透露过,这个好像是他从西域讨来的,中毒后需每隔一阵子服一粒解药。” 看罗小娟好像不知道田成跟三皇子有牵扯的事情,顾盼当下也顾不得,只急道:“小娟,那你可是知道有没有根除的解药?我有朋友也中了这种毒,急需解药!” 罗小娟也不问是谁中了毒,观顾盼脸色焦急,忙安慰道:“你放心,根除的解药我那里也有,那老头子嫌麻烦直接把解药给了我,我到时候拿给你。” 顾盼心内一喜,刚待道谢,就听罗小娟斥退一旁守卫,低声道:“到了。” 闻言,顾盼忙收敛心思看过去,就见甘鸿德穿着单薄囚衣毫无声息地躺在杂乱稻草上,身形单薄,白色囚衣已经污浊不堪,血迹混着尘土黏在上面,不过几日,他就被人折磨成了这副摸样! “甘大哥!甘大哥!”顾盼小声叫着,就见甘鸿德缓缓睁开眼,眼内满是锋芒杀意,一见是顾盼,才收敛了杀气,虚弱道:“你怎么来了!” “我当然是来救你!”顾盼心内焦急,这会就想直接破开牢门救出甘鸿德,就听甘鸿德道:“我在客栈的东西,你可拿到手了?” 顾盼道:“我拿到了。” “那就好,”甘鸿德这才放下心来,对着罗小娟一颔首道:“娟夫人,你又来给我送解药了。” 罗小娟这才上前,从袖袋内拿出解药递过去,“甘大哥快快服下吧。”甘鸿德喘着粗气站起来走到牢门,身形竟然有些微微佝偻,他接过解药吞了下去,这才脸色好些对着顾盼道:“我能活到现在,全靠娟夫人照料。” 顾盼笑道:“那小娟可是我跟甘大哥的大恩人啊!”见顾盼跟罗小娟神色熟稔,甘鸿德心内有些奇怪,但是情况紧急没这个时间问其他的,只咳嗽着道:“顾盼,你必须找到田成通敌的切实证据,将它公布于众,到时候武川的士兵、百姓都不会放过他!” “那不知我可不可以?”罗小娟听到甘鸿德的话,笑道:“我想帮你们,这也算是我报答顾姑娘的恩情。” 甘鸿德一听,心内虽然觉得这是个好办法,但见顾盼与罗小娟关系非同一般,还是想看看顾盼什么反应。见顾盼脸色不情愿,罗小娟抚着顾盼的手笑道:“那既然我念着顾姑娘的恩,顾姑娘念着我的情,我们就相抵了。只是我却还记着罗家村五十多口人的仇,我能力有限,也就能仗着老东西的信任帮你们一把,希望顾姑娘和甘大哥不要嫌弃。” 顾盼心内酸涩,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明明是罗小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苦难才到了今天,她又怎么会嫌弃她? “那就拜托小娟,剩下的待我们回到幽州再好好说道,”顾盼拿定主意,郑重地向罗小娟行了一礼。罗小娟心知若她不受这礼,顾盼怕是于心不安,这才站着没动生受了。 “甘大哥,那委屈你再在这待几日,待拿到证据我立刻便来救你。”顾盼习惯在身上时刻备着疗伤丹药,这会立马拿出一瓶上好疗伤药递给甘鸿德,道:“此药治内伤极为有效,甘大哥你一天一颗即可。” 现下她还不能把甘鸿德救出来,以防被人察觉,还是先只治疗内伤吧。 甘鸿德脸色惨白隐隐透着青,显然状况不是很好,顾盼的药正好雪中送炭,便接了过去,立刻就服了一颗。 这会见到了甘鸿德,顾盼心内悬着的心也算放了下来。罗小娟见二人都交待完了,这才带着顾盼一路往回走。想着那王五已经有所察觉,罗小娟将顾盼带到了她的院子,对田成说了甘鸿德的情况,又道看这小兵很机灵麻利,便让他来这院子当个护卫。 田成这每日只管寻欢作乐,不管这些闲事,当下也只是随口应了。 翌日,田成早早就出了门,罗小娟交待好顾盼,便去了田成书房。半晌,顾盼正打算慢慢往书房那边过去,就见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冲了过来,领头的赫然是杀气腾腾的田成。 顾盼这会刚出罗小娟的院子,忙躲进一旁树丛,就听田成怒喝一声,“给我把那个贱人带过来!还有昨天那个侍卫!” 田成想到今日一早护卫来报,道在地牢周围找到一具尸体,是一名巡查护卫。而这名护卫昨晚还带着娟夫人去了地牢,今早那贱人还来说把这小兵安排到她的院子,想来这两个人都有猫腻!该死的!他对她那么好,要什么给什么!那个贱人居然还敢骗他!吃里爬外的东西! 顾盼闻言心下一沉,手下握紧横刀,悄悄向前一步,趁着他的下属进院内搜寻的时候瞬间暴起,横刀出鞘,寒风拂过,一刀斩向田成脖颈。田成虽然有些发福,但反应也算是机敏,感受到身后杀气袭来,立马不顾形象地就地一滚,险险躲过一劫。 顾盼见没有一击必杀,当下避过护卫杀招,一刀斩之后立刻逼近田成,束腕毒针射出,田成不察被射中,顿时身子就麻了一片,又见自己护卫明显不是顾盼的对手,当时就立刻颤颤巍巍地道:“好汉、好汉饶命啊......” “饶你简单,”顾盼也不废话,上手将刀架在田成脖颈上。这活穿来之后顾盼已经是第二次干了,当下驾轻就熟地冲着那些护卫道:“去!把城门给我打开!不然你家老爷立刻血溅当场!”说着,顾盼顺手直接把刀压了压,登时田成就软着腿惨叫道:“别、别!你们!还不快去!想看着我死吗!” 田成下属忙应声跑出去传令,顾盼这才有些厌恶地看了涕泪横流的田成一眼,压着他准备出城主府。路上顾盼眼尖地看到了躲在暗处的罗小娟,她冲小娟做了个眼色,示意她顾好自己待会再出来。罗小娟看懂了,冲着顾盼颔首。 顾盼架着田成出了城主府,就见程年带着八营众人赶到,这才松口气。 “你、你是顾盼!”田成这会才猛地意识到这女子为什么要杀他,当下神色泛起惨败,哆哆嗦嗦地求饶,“我、我可以放了那甘鸿德,只求女侠放我一条性命......”天知道田成现在有多后悔没听三皇子的命令前去诛杀顾盼。 “是啊,”顾盼看着城主府护卫一见八营护着她,都迟疑了起来。她将田成交给程年,让下属去给她找了面铜锣,听到田成的话,笑着回道:“田成,你说你干这些事,匈奴是许给你什么好处了?封官拜爵?妻妾成群?” “百姓们!都出来吧!”说罢,顾盼不再搭理田成,拿着铜锣用力一敲,铜锣的声音大而刺耳,顾盼又暗运上内力,霎时就传出去很远。 白日里街上还有些寥寥行人,早先见城门放进了一队人马,这会都在街边店铺好奇地探头探脑。当下听顾盼一敲锣,田成被制住,有胆子大的已经走了过去。 顾盼敲完铜锣大声道:“吾乃幽州玄甲军八营营长顾盼!听闻武川暴动,奉幽州李城主之命前来增援,没成想居然是这田成监守自盗!” 一听顾盼居然是八营营长,渐渐地,街上聚起越来越多的百姓,他们对田成恨之入骨,如今见有人来为他们做主,顿时一传十十传百,都跑到了城主府门口。 “田成此人,鱼肉百姓,置人命于不顾,最可恨的是!他居然勾结匈奴,意图颠覆我大周政权!试问,我等岂能容他!” 顾盼此言一出,百姓顿时惊怒交加,就连城主府的护卫也左右犹疑起来。他们的祖辈父辈,甚至他们自己无不遭受过匈奴所带来的痛苦,如今他们的城主不但不庇护他们,反而投向了敌人。 “打死他!” “打死他!身为大周城主,居然敢去勾结匈奴!” 顾盼看百姓都怒气冲天,示意八营看顾好,这才拿出甘鸿德的书信,缓缓念着。念到一半,便听有人道:“我们怎么不知道那是不是你编的!” 这话一出,人群顿时一静。顾盼没想到这个时候居然还有相信田成的人,闻声望过去,赫然是昨晚那个小队长,那人见顾盼看过来,忙眼神飘忽着低下了头。 顾盼轻笑一声,刚待再说什么,就见作侍女装扮的罗小娟,从城主府内款款而来,手里拿着信件,大声道:“我的手里,是田成联系匈奴大将布鲁朵的书信!铁证如山!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贱人!”田成见还有人帮他说话,心存侥幸,这会见罗小娟居然拿着书信跑了出来,顿时大怒,眼神恶狠狠地盯着罗小娟,似想要将其生啖其肉。 程年忙用力下压,喝道:“别动!”田成畏惧程年,这才怏怏住了嘴。 看田成这副样子,百姓顿时都脸上布满怒容,就要冲过来打死田成。这边顾盼看甘鸿德被扶着过来,赶忙过去,今日他的气色比昨日好了些。 甘鸿德看着田成这副痛哭流涕的样子,眼眸泛起血红,胸口剧烈起伏。顾盼有些难过,相处这些日子,都是甘鸿德一路照顾她跟周舟,他们也清楚甘鸿德埋在心底的无尽痛楚和思念。 眼见着,甘鸿德动了杀念,顾盼将自己的刀递过去。他看了顾盼一眼,但听顾盼道:“甘大哥,你去吧,我护着你。” 甘鸿德一听,顿时泪如雨下。 这时场上有人认出来甘鸿德—— “是甘千户!” “甘千户几年前不是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城主府!还这个样子!” “我听说甘千户远在京都的妻儿也惨死了......” “看这样子,莫不是这田成干的!” 百姓中有人自觉发现了真相,又开始叫嚷起来要杀了田成。田成抖如筛糠,看着甘鸿德哀求,“鸿德!你那妻儿都是三皇子杀的!都是三皇子!求你、求你看在我们共事一场的份上,绕我一命吧......” 顾盼没想到这田成居然把贺璘给爆了出来,那倒是少了她一番功夫。果然,田成的话就像在平静湖面上溅起了丈高水花,毕竟贺璘现在还是百姓心目中至高无上的存在。这会听着居然还牵连了贺璘,顿时都有些不可置信。 “无耻小人!居然还敢牵扯三皇子殿下!” “就是!三皇子殿下可是大败匈奴的大周英雄,岂是你能亵渎的!” 顾盼冷眼看着百姓叫嚷着维护贺璘,当下决定再添一把柴,便是不能让他们都倒向贺筠,埋下个怀疑的种子也是好的。顾盼便作不信状,出声道:“就是!田成,你莫不是狗急跳墙还想拉人垫背?那你这选的人可不太明智。” 田成这时听出顾盼有松口的意思,也顾不得许多,本来他跟三皇子也没多少信任,当下便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一般声嘶力竭地道:“是、是真的!我这所有的事情都是为了帮三皇子联系匈奴!就连当年贺璘与匈奴一战也不过是早就安排好的!” 见顾盼还是不信,田成大声道:“我、我有当时贺璘跟匈奴单于的联络书信!” 当年贺璘想要建立不世功勋,便联合田成私下允诺给匈奴每年二十万石粮食等物资,于是有了那一场战役。没成想到了后面,贺璘居然直接杀了齐河单于,田成驻守武川害怕匈奴找上门来,便偷偷留下了书信以求保命。 田成这一声,吼得众人都愣在了当场。 顾盼听着田成说的位置,命程年前去查看,一八营将士上前制住田成。程年听着田成这些话心内却没什么震动,见到顾盼的时候他就隐隐觉得那些所谓谣言并不是空穴来风。因而他虽然不知道程家是怎么想的,但他自己是想跟随顾盼、跟随贺筠的。 程年领命前去,他脚程很快,不一会就取了书信回来。顾盼让程年直接展开宣读,程年听命朗声读了起来,等到读完,场上一片死寂。 有老人被人扶着走出来,道:“老朽不才,当年曾被三皇子殿下赐过一幅墨宝,便是这幅《劝学》。”说着,身旁孙子拿出一幅卷轴,众人接手缓缓摊开,程年上前展示书信,众人纷纷围上去看着字体比对起来。 好长一段时间比对完,老人颤抖着手向顾盼甘鸿德一拱手,便让自家孙子带着离开了,那卷轴也被任意丢在了地上。 见如此景象,有人愤怒之余竟是微微抽噎起来。顾盼自觉达到了目的,也不急这一时让他们清醒,当下便道:“此信,由程家子弟程年保管。无论如何,匈奴都是我们的仇人,人人得而诛之!” “诛之!诛之!”百姓深觉被骗,这会看着田成群情激奋。 顾盼转身便见罗小娟拿着手帕,眉目哀戚,为甘鸿德拭去眼泪。一个失去妻儿,一个没了父老乡亲,顾盼暗叹一声,走上前去道:“甘大哥,想做便去做吧。” 田成好似感觉到了什么,蓦地发起狂来,“不!不行!你们不能这样!顾盼!私下处决朝廷命官你可知是何罪!” 顾盼只冷淡地瞟了田成一眼,甘鸿德上前一步,手握顾盼的刀缓缓抬起,身上蕴起浓重深沉的杀意,一刀斩过,田成惊声嘶叫的声音戛然而止,血线喷涌,头颅滚落在城主府前。 眼见田成人头落地,甘鸿德忽地像是没了主心骨一样就要向下跌,顾盼眼疾手快,忙一把靠过去扶住他,遣散众人,扶着甘鸿德进了城主府歇息。 田成一事告一段落。只是田成一死,武川的守城军身为田成亲信自然也被薅了下去,但顾盼不好直接领导武川的守城军,只得派程年先派人回去告知李先贺筠,让他们拿主意。 过了半晌,顾盼还在等郎中给甘鸿德把脉,就听外面一八营将士急火火地跑进来,道:“营长!李宝珠带人前来,在城门外十里遇到了小股匈奴兵!程队长遣我回来求援!” 顾盼一听,叮嘱了甘鸿德,立刻拿上刀,点了八营将士前去增援。 众人纵马疾驰,远远地,顾盼就看见官道旁两方人马正在大战,场上那火红劲装的正是李宝珠。顾盼轻踩马背,飞身而起,同时横刀出鞘,迅疾一刀斩落偷袭李宝珠背后的匈奴兵。 李宝珠知道身后有人偷袭,躲闪不及,想着自己的任务还未完成顿时心头涌上哀恸。忽然,她见顾盼突兀地从匈奴兵头顶背着光从天而降,一刀斩落那人人头。 当是时,顾盼红袍轻甲,眉目含霜,刀风凛冽,一如她第一次见到顾盼的时候。 第三十六章 ...... 有了顾盼他们加入, 不过片刻,众人便将匈奴兵尽数斩杀。顾盼收刀入鞘,见程年无事, 便令他前去善后, 自己去找李宝珠。 “宝珠小姐,你可有受伤?”顾盼看着跌坐在地的李宝珠原本粉扑扑的脸颊上此时一片惨白, 火红劲装上渗出了血透出深红一片, 那双水润杏眼还含着丝惊惧, 分外惹人怜惜。 倒是不见平常那副张狂炸毛的样子,顾盼心内暗笑。 李宝珠见顾盼打马上前,想着自己以前还带着侍女去找她的麻烦, 如今自己遇袭她还能不计前嫌地前来救她。想着这一路奔波的艰辛,一时间, 李宝珠心内惊惧、惭愧又委屈混作一团, 杏眼渐渐蒙上水光但是嘴上还是蛮不在乎地道:“不过小伤, 我好得很。” 顾盼点头应声,没注意李宝珠的异样,听她说没事, 便准备去看看程年,就听李宝珠嗫嚅着带着点哭腔小声道:“......谢、谢谢。” “我倒是忘了问你,你跑来武川做什么?”顾盼心内好笑又微微叹息, 忽地想起来意这才问道。 这李宝珠一看就是被娇惯着长大, 她跑到武川这一路颠簸一定吃了不少苦。顾盼原本还以为这姑娘该是上来就冲她发一阵子火,这会还能跟她道谢也是很不错了, 当下表示不在意。 李宝珠闻言猛地一惊,立马从地上蹦起来,抓住顾盼急着有些结巴道:“匈奴、匈奴来了!幽州被困!我被我爹好不容易才送出来向你求援!” 顾盼心下一沉, 这时候匈奴居然出兵了! 当下也顾不得什么,顾盼起身厉喝一声,“所有人!立刻整备回城!速度快!” “是!”八营将士听命,立刻加快速度整备上马,李宝珠忙也冲着自己下属大声道:“你们也快点!我们跟着他们一起回去!” 因着李宝珠的马被匈奴兵所杀,顾盼一把将李宝珠拎上马背,放在身前箍住她,立刻一扬马鞭轻喝一声,“坐稳了!驾!” 李宝珠看着顾盼脸色沉重,也知道事情紧急,当下大气也不敢出,只坐在顾盼身前耐着身上伤痛,死咬着唇不敢叫出声来。 顾盼一马当先,身后两队人马也迅速跟上,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了武川。 远远地,武川守城军就见顾盼一行人速度奇快,似是后面有追兵追赶一般,忙下令快快打开城门,顾盼这才一路疾驰马不停蹄地回了城主府,下马交待程年迅速整备,便带着李宝珠去见甘鸿德。 罗小娟刚刚打发走前来面见新城主的武川大族,这会得了消息忙将顾盼迎了进去,见身后还跟着个受伤的姑娘,立刻道:“你们先聊,我去叫郎中。” “有劳小娟,”顾盼冲着罗小娟一拱手,就听身后李宝珠跟着小声道:“谢谢娟姐姐。” 猛然听到小蝶以前常叫的“娟姐姐”,罗小娟竟有些恍惚,忙回过神看着李宝珠笑得温婉,“客气什么,不妨事、不妨事。”说罢,这才唤了侍女去给李宝珠准备衣衫,自己往前厅去了。 看着顾盼有些惊讶的眼神,李宝珠微微撇过头去,但是顾盼还是看到她苍白脸颊上泛起的薄薄红晕。说起来,这李宝珠的年纪也不过跟小蝶一般大,当下顾盼唇角一弯,伸手揉了揉李宝珠额角的黑灰,道:“再忍一忍,一会郎中就来了。” “我头发都被揉乱了!”李宝珠还是头一次被人揉脑袋,感受到顾盼手掌的热度,顿时脸上红晕更甚,连带着耳朵也红了起来,嘴上却娇娇地抱怨了一声。 顾盼轻笑一声,二人这才进了内间,就见甘鸿德披着外衫坐在桌前,忙道:“甘大哥,你怎么起来了?” 甘鸿德却不回话,只道:“我听说幽州出事了?” “对,”顾盼也收敛了神色,忙拿出地图让李宝珠将幽州的情况细细道来。 在顾盼离开幽州的第二日,匈奴就突然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幽州关城门前,李先立即命玄甲军出战。匈奴虽然人多,但是玄甲军也不是吃素的,刚开始战况还好,直到匈奴推出一辆浑身尖刺由玄铁制成的战车,在战场上横冲直撞,玄甲军死伤惨重。李先无奈只得命人鸣金收兵,此后几日再不出战,而匈奴层层围困幽州,只李宝珠被李先部下护着跑了出来。 “我爹说,匈奴人叫那个铁疙瘩为‘铁浮屠’。” 李宝珠想到那些将士凄惨的死状,她以前单听过爹爹讲他以前怎么在战场上英勇杀敌,却没想到竟是如此惨烈。有人早上还好端端的冲你笑着行礼,到了下午居然就再没了生息,李宝珠头一次懂得了什么叫世事无常。 二人听完大概,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里的凝重,匈奴能够悄无声息地没被任何人察觉而出现在幽州关城门口,怕是城内有他们的探子。而最令人担忧的是,不知道匈奴手里还有多少辆这样的所谓铁浮屠,此战怕是凶多吉少。 顾盼想着贺筠还在幽州,心下不禁有些着急,“我打算调动部分武川守城军,这就抓紧赶回幽州驰援。” 甘鸿德心下了然,幽州纵然有玄甲军迎战,但是匈奴人数太多,又加上还有铁浮屠,若是单靠玄甲军怕是压力太大,如果幽州失陷,其余两镇连带着往南中原地区都要遭殃。 “我带走两个营即可,同时我想请甘大哥坐镇武川,以防匈奴偷袭,”顾盼看着甘鸿德郑重说道:“眼下情况紧急,武川不能没有城主,我听闻守城军的将军与你是至交,我便想着请甘大哥先行坐镇武川联合恒州支援幽州,我相信甘大哥一定能够把控武川局势。” 河套三镇同为北方门户,唇亡齿寒,自然是要互相支援。 甘鸿德是个随和性子,本不愿再担什么职务,这会听顾盼所言,也知道战况紧急,当下便要答应,却听门外传来一道尖细的声音—— “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自己封任城主!” 三人一惊,回身看过去,就见进来一个面白无须的宦官,身后跟着一队陌生人马。程年带着下属跟在后面,神色颇有几分敢怒不敢言。 那宦官穿着身绛紫袍子,一进屋子右手一甩拂尘,脸色极其不屑着道:“今日,是三殿下派咱家来收回武川兵权。三殿下已经知道田成通敌,不打算计较你私自处决朝廷命官的罪过,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顾盼你得随咱家回京都向殿下谢罪!” 顾盼差点要被贺璘的无耻给气笑了,按住当下就要抽鞭子动手的李宝珠,笑道:“只是现在幽州战况紧急,匈奴堂而皇之地侵入大周国土,待我先整军前去为幽州解困,到时定亲自前去京都给殿下赔罪。” 不过到了那时候,怎么个陪罪法、谁给谁赔罪就是她说了算了。 李宝珠闻言,一脸不同意地看着顾盼,当下就要动手却被顾盼一个眼色给制止了。 甘鸿德咳嗽一声,淡淡道:“当务之急还是解幽州之困,待战事一解,在下也随顾盼南下京都给殿下赔罪。” “这就不用你们操心了!顾盼你只管跟着咱家回京都便是!其他的不用管!”那宦官本就马不停蹄地赶了好几天路,生怕误了殿下的事,这会听到顾盼的话立刻变了脸色,怒道:“幽州的事自有殿下定夺!” 顾盼闻言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贺璘这意思莫不是想直接置幽州数万口人命于不顾?难不成这又是他们的交易吗! 顾盼生平最是厌恶这种拿着将士的尸骨鲜血去谋私利的上位者,更别提幽州还有贺筠他们在那里,登时就上前逼近过去,怒道:“莫不是贺璘又跟匈奴做了什么交易吗?!” 那宦官被顾盼猛然逼近的、满含煞气的气势给吓了一跳,身后护卫立刻便上前抽刀出鞘,刀尖对准了顾盼。一见对方居然赶在自家地盘上动刀,程年也立即带人上前一步抽刀出鞘,对准了宦官一行人。 一时间,府内气氛剑拔弩张起来。 “顾、顾盼!你敢对三殿下不敬吗!”那宦官胆子极小,当下便两股战战,却还颤着伸出手指着顾盼严词厉色,“大胆!你们、你们莫不是要造反!” 顾盼来之前就跟李先贺筠商量过,自然是知道他们接下来的打算,当下也不客气地抽刀出鞘,讥笑道:“造反又如何!与其拥护这么个小人做皇帝,还不如直接杀了你拥护贺筠来得爽快!” “给我拿下!” 说罢,顾盼横刀出招,手起刀落,宦官人头落地。程年毫无异议,一听顾盼下令立即带人与那些护卫激战起来,李宝珠登时跃跃欲试,也加入了进去。 这些护卫长久在京都等纸醉金迷之地执勤,再不曾有过丝毫果敢杀伐之气,又加上长久赶路本就疲乏不堪,哪是八营这种虎狼之师的对手。 不过片刻,宦官一行人皆被程年李宝珠等人斩于刀下。 甘鸿德看着众人轻而易举地制住那些护卫,对顾盼道:“你快速速带军驰援幽州,贺璘怕是不会支援了,或许可以考虑恒州。你且先去,我与恒州成博节度使李保臣有旧,我会书信一封向他求援!” 顾盼忙应了一声,命人将贺璘不愿支援幽州的事情散播出去,这才点兵准备驰援幽州。 罗小娟看着顾盼匆忙的背影,知道自己短时间内怕是不能与小蝶相见,只与顾盼说道:“还望顾姑娘一切顺利,小娟在武川愿为顾姑娘日日诵经祈求平安。” “你且放心,幽州不会有事,小蝶他们也不会有事的。”顾盼安慰了几句罗小娟,就见李宝珠居然也跟了过来,便道:“宝珠,你身上有伤就别去了,在武川好好休养。” 李宝珠眼神坚定,道:“我这伤不算什么,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救爹爹和幽州百姓!” 顾盼忽地觉得这小姑娘好像是长大了,便也不再劝,只笑道:“那到时候生死难料,我可顾不上你。”说罢,也不待李宝珠回应,这便翻身上马。 顾盼拍马上前,对着众将士扫视一圈,这才扬声道:“儿郎们!匈奴又一次侵入我大周领土!如此肆无忌惮,真当我们是吃素的吗!你们说,我们要怎么做!是像贺璘那样对着幽州不闻不问,还是我们舍命相携援助幽州!” “驰援幽州!驰援幽州!”众人声音高昂,响彻天地。 “好!我们出发!” 第三十七章 ...... 幽州城, 关口便是其北城门。 自五日前匈奴突然出现在幽州关之前,李先便将贺筠等人请到城主府商议战事。贺筠与李先商量,道是打开南城门, 趁还来得及放百姓南逃, 也让李宝珠混入其中前去武川求援。 没成想,匈奴半路截杀这些逃难的百姓, 城内众人眼睁睁看着匈奴兵将逃难百姓杀戮殆尽, 又追着李宝珠深入了群山之中。一时间, 城内百姓人心惶惶,不敢再逃出城去。 而程府中,程飞正命令仆从抓紧收拾行囊。程老被人扶着进来, 看着院内忙碌的众人,神色莫名, “你这是做什么?莫不是没看到那些逃出城的下场吗?” 程飞命亲信管家将他的那些名贵字画仔细收好, 听到自家太爷的话, 眼内闪过一丝不耐,脸上却笑着回道:“太爷放心,我自有渠道离开。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扶太爷回去收拾东西!”程飞应付了程老两句, 就转头怒喝着小厮。 程老听着程飞的话心内咯噔一声,气得胡须哆嗦了两下,抖着声音道:“孽障!你哪来的渠道!况且我程家自幽州起家, 兢兢业业数十载才有如今的家业, 这是我们程家的根基!你又能跑到哪去!” “太爷,这就不需要您老操心了。您老了, 安安稳稳地享受儿孙绕膝之福就行了,剩下的自然都有我来替您打理。”程飞边支使着小厮抓紧去收东西,边对着程老慢悠悠地说着, 神色满是自得。 程老看着满不在乎的儿子,猛然想到一个可能,顿时心底如坠冰窖,怒道:“莫不是、莫不是你!去做了那匈奴仇敌的探子!” 先前贺筠来找程老想继续劝说由程家牵头出钱,无意间透露了幽州城内有匈奴探子的事情,并且还是能够接近他们的人,程老就此留了心。联想到近日程飞的种种异象,程老一时间不知有多么后悔当时没有答应贺筠。 “我说过,程家的事就不用太爷来操心了!来啊!太爷累了!请太爷回去!” “谁敢!”程老执掌程家权柄多年,余威尚在,一声怒喝使得小厮都不再敢上前。 看程老如此,程飞眉眼闪过一丝阴鸷,屏退众人后看着程老,不屑道:“太爷您老了,已经无法做这程家的掌舵人了,不过您放心,程家会在我的手中发扬光大!” “我知道您一直以来都是想子孙能够入仕升官,而不止仅仅是一个武将!我程家人也有雄才伟略,怎么能屈居在幽州这一隅!” 程飞说到兴处,颇为自满,言语间满是傲慢,“贺筠不过是一个毫无根基的王爷,哪比得上京都的三皇子殿下!三殿下可是已经允诺于我,只要事成,我程家子弟封官拜爵不在话下!” 程老看着程飞洋洋自得,顿时一阵气急攻心、头晕目眩起来,身后侍从忙惊叫一声扶住程老。程老勉强站稳,颤着手指着程飞怒道:“来、来人!给我拿下这个孽障!我亲自带着他去向城主和殿下负荆请罪!” 程老的话说完,却见跑进厅内的小厮皆没有动作,但看他们面目陌生,这会都直勾勾地看着自己,那眼神里并没有往日里的敬重,显然这已经都被程飞换过了。 “您呐就在祠堂为我们诵经祈福安享晚年吧!来啊!请太爷回去!”程飞已经有些不耐烦,他跟匈奴约定的时间快到了。只有这个时间点出去,匈奴才不会出兵追击。 程飞刚松下一口气,就听外面传来一低沉嗓音—— “程大当家好派头!” 但见一行人进了主院,领头的赫然是贺筠,玄色衣衫外罩着披风,眉眼冷冽如刀,脸色苍白,却平添了几分凌厉气势。后面跟着进来的是李先和周舟骑一二人,护卫军浩浩荡荡地冲进来,制住院内小厮,程飞的亲信侍从忙起身护在他的身前。 程飞心内陡然一惊,这程府都在他掌控之中,什么时候进来了这些人他居然都不知道! “拿下!”贺筠也不想同他多费口舌,一声令下,护卫军就要上前一步拿下程飞等人,就听程飞道:“朔王殿下好手段!程飞自愧不如!只是殿下现在怕是不敢拿我怎么样!若是我出不去,你的毒就别想解开了!武川的顾盼也不会有命活着!” 自从贺筠来到幽州,程飞就奉命仔细观察贺筠,他本来以为这顾盼该是贺筠的心心念念之人才对,没成想这贺筠居然把顾盼送到了八营去当兵,但是当贺筠生辰之时,顾盼又单独为贺筠庆生,一时间就连他也拿不准这二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是拿不准是一回事,就算顾盼不是贺筠的意中人,忠心下属应该也算是吧,他就不信这贺筠不会顾忌。 没成想,贺筠听到后眉目间神色未动,仍旧下令道:“拿下!” 程飞自知不敌,这会见贺筠居然没有投鼠忌器,怒道:“贺筠,你这样做,就不怕会伤了那些忠心下属的心吗!尤其是那个叫顾盼的姑娘,为了你跑去八营跟一群汉子同吃同睡,你居然都纹丝不动,不愧是朔王殿下,心硬如铁!” 贺筠一顿,眉目里渐渐染上狠戾,转瞬间拔出剑一剑刺入程飞的胳膊,程飞惨叫一声,就听贺筠冷道:“你算什么东西!敢这样编排顾盼!且不说顾盼的杀敌功绩,单论她的性格就比你高上许多!她虽是女子,却坦荡直率。跟你这等小人之心相比,都平白辱没了她!” “况且我的毒自有解法,倒是不劳程大当家操心了,”贺筠不愿多说,他跟顾盼之间的情谊还容不得其他人来置喙。 当下便与李先对视一眼,这才上前一步对着院内众人冷道:“程府程飞通敌叛国,按律当诛,然,程家世世代代护国有功,如今幽州生死存亡之际,便只先将其收入牢中!待战事毕,再来商议!” “其余人!就地格杀!”贺筠眉目狠戾,声音冷然,一句话就把城府院内小厮的性命给定了结局,程老顿时眼一翻晕了过去。身后亲信侍从忙急火火地叫了声:“太爷!” “是!” 贺筠瞥了眼程老,淡淡吩咐着周舟去找郎中,便准备带人离开。 护卫军将程飞押入牢内,骑一忙上前一把扶住贺筠,周舟刚待说什么,就听外面传令兵的声音一路高声叫着急匆匆地跑进程府: “报——” 传令兵跑上前,急道:“匈奴、匈奴攻城了!” 第三十八章 ...... 天启年四百二十七年腊月十九, 匈奴开始南侵,围困幽州五日后开始进攻。 匈奴大军逼近幽州城,距离城门一里处停下。穆南墨发松松扎起, 披着外衫袒露着胸膛走上前, 身后布鲁朵忙亦步亦趋地跟着为其打伞。 “贺筠!还不出来!莫不是怕了孤!”布鲁朵跟在身后,忙命其盾兵下属上前为穆南掩护, 却被穆南挥退。他眉目张扬, 孤身上前, 倒是丝毫不惧大周的袭击。 穆南身后匈奴大军听到自家单于这般胆大嚣张,顿时也士气大涨,高喝着, “贺筠!贺筠!” 声势震天,幽州城内清晰可闻。 李先在城头看着穆南来势汹汹, 眉心一皱, 这穆南单于太过张狂! “穆南单于!我大周朔王殿下的名讳岂是尔等蛮夷可以直呼的!还不速速退兵, 莫破坏了两国安宁!” 李先与玄甲军曾几何时一直是匈奴人梦魇般的存在,多少人的兄弟、丈夫、儿子、情郎死在他们刀下。此时他身着明光铠,脸色不怒自威, 声如洪钟,传出去瞬间匈奴大军的声势就弱了下去。 穆南看李先如此,当下便笑起来, 声音像是深渊密林里冷湿粘腻的毒蛇一般, “李城主可真是贵人多变啊,这就投靠贺筠了?噢孤忘了, 你们这些边疆将士还不知道呢,这贺筠早就来了幽州了,他现在叫什么来着?噢好像是叫何先生, 还是你们李城主的幕僚呢......” 听到城外穆南不断挑衅的话语,话里话外都在挑拨离间,意图激怒自己前去。贺筠脸色冷然,镇定地一步步爬上城楼。每每穆南的话说罢,匈奴兵就复述一遍,渐渐地,周围将士看向贺筠的眼神已经微微变了。 贺筠不为所动,此刻心内却无比痛恨自己当初居然不谨慎致使如今要干什么都被这幅破败身子给拖累,微掀眼帘,眉眼锋利如刀,登时便冲着骑一道:“解药拿来!” “殿下三思!郎中说过,此药不过是暂时缓解,服用不可超过五日,您、您先前已经服用过一次了!” 骑一跟在贺筠身后听到贺筠的话便不肯,这解药不过是以毒攻毒罢了,前几日已经吃过一次了,这会相隔不久再吃怕是要出人命。 李先迎着贺筠上了城楼,一听此言便也上前进言道:“殿下,万望您保重自身,这等蛮夷不值得殿下如此。” 贺筠是何等人也,怎能让这等蛮夷一呼喝就上了城楼去回应。况且这是李先要追随的人,如今皇室之人除了幼子和公主,适龄之人便只有贺璘和贺筠了。贺璘德行有失,肯定是不能再去拥护,剩下的就只有贺筠这颗没有长歪的独苗苗,当下李先也是不同意贺筠上前。 贺筠眉目未动,看着落日余晖渐渐没入辽远群山,眼眸内泛着光,不知是哪里才能击退浓重黑暗获得无限光明。 他看着李先和骑一焦急的眉目,李先的打算他心内清楚,骑一对自己的关心他也知晓,但是这会不知怎的,在这紧要时刻他突然想到顾盼。若是顾盼在这,她会怎么说呢? 她会像骑一、像李先那样拦住他吗? 不,她不会。 顾盼,她会陪着他一起去,她会拔刀护他前去。 贺筠缓缓吐出一口气,避开骑一搀扶的手,冷声道:“吾,乃大周朝朔王殿下贺筠,今日幽州遭难,无数将士为我大周抛头颅洒热血,冲锋陷阵在所不辞!我贺筠又怎么能做缩头乌龟!” 说着,贺筠回身看着城楼上的千千万万的将士,他们灰头土脸、满身血污,但是眼睛明亮如火如灯如朝阳,道:“古语曰:‘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匈奴与我大周,乃是生生世世不死不休之大仇!筠岂能后退!今日,能与诸君一同守城,乃是我贺筠的无上荣幸!便是死了,也是重于泰山的一笔!我贺筠誓与幽州共存亡!” 堂堂朔王殿下能够如此屈尊跟他们说这么一席话,顿时城内众人热血沸腾起来,扯着青筋暴起的嗓子喊起来:“愿与殿下一起!誓与幽州共存亡!” 李先看着眼前的贺筠,脸色苍白却不掩其俊美姿容,恍惚间,他竟是看到昔日先皇的影子。 当下,骑一与李先也不好再劝,贺筠上前一步近了城楼望台,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穆南,淡淡道:“穆南单于别来无恙,昔日试刀大会单于弃车保帅,狠心自断左膀右臂。这份残忍心性,本王自愧不如。” 听贺筠提到自己被毒死的左右贤王,穆南竟是丝毫不生气,仿佛那不过是毫无关系的两个陌生人,当下他看着贺筠笑得邪气,桃花眼内满是如水的柔意,带着淤泥下令人不适的粘腻,“贺筠,你总算出来了。啊,你出来了便好,把竺雅还给孤。只要把竺雅交出来,孤立马退兵。” 看着贺筠因着他的话迅速冷下来的眼眸,穆南笑得更加肆意,“对了,忘了告诉你们,孤的竺雅在你们这,是叫做,顾盼。是你们八营如今的营长呢。” 贺筠心头火起,面上却只冷笑一声,伸手接过骑一递过来的弓箭,屏着口气,拉弓搭双箭,弓如满月,对准了正嚣张对视的穆南。 此时,落日余晖尽数消散,场上都点起火把,两军对垒鸦雀无声,只余旌旗飘扬飒飒,突地弓弦“嘣”地一声,贺筠双箭迅疾射出,隐隐带着雷霆杀伐之势席卷着寒风杀了过去。 穆南知晓如今贺筠有毒在身,心内本就对他看轻了几分,自己负伤还敢在两军面前献丑,还敢拿他最擅长的弓箭对着他,那他这就让贺筠看看,他们二人之间的差距是什么! 布鲁朵见自家单于不躲不避,便知道穆南这是又发疯了,也不敢阻止,只偷偷暗示盾兵关键时刻上前护住。 飞箭转瞬即至,穆南懒懒一掀眼皮,弯刀信手一扬,又猛地狠烈向下一劈,力道恰到好处,不过一刀便瞬间劈断了两根箭矢。穆南心内得意非常,刚待收刀去嘲讽贺筠几句。 突然,穆南脖颈汗毛直竖,多年作战对杀意的敏感让他没有多想便向旁边就地一滚。精致刺绣外衫从他身上滑落,被一根颤颤白翎箭矢狠狠插进地上,箭头深深没入泥土中。 穆南起身,外衫掉落,露出肌肉结实的胸膛,发带飘扬随风而去,墨发根根散落至肩膀,衬得他眼眸微微泛红,流出滔天杀意。 第三十九章 ...... 贺筠射出双箭之后, 又飞速弯弓搭箭,射出了第三箭。这第三箭速度更快,紧紧跟在双箭之后, 瞬息即至, 突兀地出现在没有防备的穆南眼前。 顿时,城墙上玄甲军都扬着手中刀枪高高呼喝起来为贺筠助威, 贺筠将弓箭递给骑一, 在城墙上冷冷睨着穆南。 “不愧是殿下, ”李先眼露赞赏走上前,拱着手对贺筠笑道:“昔日先皇曾对臣言,若不是宁庆帝薨得早些, 恐怕今日这皇位就要传给殿下了。” 先皇与宁庆帝虽不是一母同胞,但是却情同手足, 二人在深宫中互相扶持。后来宁庆帝亲征匈奴却为救先皇而不幸薨逝, 其后, 先皇即位便一直记挂念叨着贺筠。此事,在京都不算什么皇室秘辛。 “李城主说笑了,”贺筠淡淡笑了下, 心内却并不在意。骑一察言观色,立刻上前扶住他,便惊觉贺筠在不住颤抖。 没想到, 贺筠即使中毒在身, 依旧箭术高超至此,竟是不输单于全盛时期! 布鲁朵心内震惊, 感觉自己头一次真正认识了大周的这位朔王殿下。当下看到自家单于如此狼狈,布鲁朵忙惊叫一声,抖着身子就急忙上前去搀扶穆南, 却被穆南一巴掌拍开。 抬头就见穆南眼眸泛红的疯样,布鲁朵抖着嗓子咽了咽口水更是不敢作声,低着头便要去替穆南捡起地上的外衫,就听穆南阴冷着嗓音道:“还捡什么!还嫌不够丢人的吗!” 布鲁朵低头畏惧着喏喏应声,穆南轻嗤一声,也打算再多做口舌,赤着膀子扬着手中弯刀直直冲着城上贺筠,道:“进攻!” 听到穆南下令,布鲁朵顿时一惊,他原本想着穆南不过挑衅几句也就罢了,没想到日头都下山了,他居然这会下令进攻。 如今正是寒冬腊月,将士们本就舟车劳顿,未做休整便攻城了一波,这几日一直在城下叫骂也未得休息。况且这又是大周的地盘,贺筠他们占据地利,易守难攻,无论如何这会再次开战都对他们极为不利。 布鲁朵心内焦急,想上前劝说又畏惧穆南残暴,左思右想,觉得幽州围困了五日,以防止其他援军到来穆南还派出了小股骑兵,这会还不到怕是已经都被消灭了。当下也便稍稍放了心,布鲁朵暗暗松口气,这下应该不用去触单于的霉头了。 随着穆南一声令下,匈奴兵顿时金鼓齐鸣,从人群中缓缓推出一辆铁浮屠。 夜色昏暗,幽州城墙上鼓声大作,众人严阵以待。此前五日匈奴时有攻城,玄甲军都拼死扛了下来,但是损失惨重、十不存一。这会见匈奴像是没有耐心了一般打算做最后的一击,顿时人人都脸色凝重。 眼下看着铁浮屠缓缓逼近城门,贺筠顾不得许多,当下眉眼一厉,扬声道:“弓箭手准备!放箭!” 话音一落,玄甲军弓箭手听令弯弓搭箭,箭矢如雨一波波向着城下匈奴兵射去,顿时,匈奴兵有的没来得及上盾牌死伤惨重,稍微减缓了进攻的趋势,但是下一瞬匈奴兵又蜂拥而至。而中间被簇拥着向城门进发的铁浮屠则自始至终都是完好无损。 深黑的铁制身体即使在昏暗中仍然散发着幽幽冷光,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令人胆寒不已。 李先看在眼里,这铁浮屠浑身都被玄铁包着,轻易伤不得,但是细看的话能看到里面应该是有人操纵的。他们需要有人敢上前杀了里面的操纵者,不过这么一来,怕是有去无回。 但是战场上时机瞬息万变、耽搁不得。想到这,李先神色坚毅,快步上前禀告道:“殿下,匈奴有备而来,这铁浮屠刀枪不入,唯有让将士前去近身破坏!臣李先,原为殿下身先士卒、马革裹尸!” 贺筠自然是不愿让李先前去,李先也算是大周有经验、有战绩、有名望的老将,征战多年,立下的汗马功劳无数,他还想让李先多活两年继续护卫大周万里江山,如今又怎么能让他死在区区铁浮屠的铁蹄之下。 “李城主莫急,”贺筠按捺住颤抖的手指,死命抑住喉头涌上的甜腥,淡淡道:“不过区区战车,取了这么个名字还真当自己战无不胜了!” 贺筠的话斩钉截铁,霎时就给周围将士定了定心,李先看贺筠似是胸有成竹,也不再坚持,只笑道:“但听殿下吩咐!” “速速遣散外城百姓,李城主,不如陪本王看一场瓮中捉鳖如何!”贺筠冷眼看着城下越来越近的铁浮屠,眼神里透着狠绝,说着转身看向李先,冲天火光中玄色大氅呼啦一声随着猛烈寒风展开,像是夜空中一只展翅待飞的雄鹰一般。 “臣自是乐意之至,”李先恭敬应声。 * 匈奴在城下攻了半天,只觉得玄甲军越来越不耐打,箭矢后继无力,就连城墙上也是补员稀少,莫不是这上面已经军心涣散了?但是畏惧于玄甲军的威名,匈奴这方也不敢掉以轻心。 突然,城墙上又射下一波又一波箭雨,匈奴纷纷躲避。渐渐地,就有人发现与先前一波箭雨相比,这一次的箭雨持续时间更短,箭矢数量也变得越来越少。 穆南坐镇后方看到这种情况,心内泛起喜意,贺璘断断是不会救这玄甲军,如今打了五日,里面的人该是武器储备也不够了,这会怕已经是强弩之末。 便是贺筠武功再如何高强、才智再如何绝顶,如今还不是败在了自己人的手里。 当下,穆南撇开布鲁朵,上前命令传令兵道:“所有人!全力攻城!先入城者奖励一千金,得贺筠项上人头者,奖励三千金!”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穆南此令一下,匈奴兵的攻势更加疯狂,不要命地护住铁浮屠冲向幽州城城门。铁浮屠坚硬强悍,城门却几经摧残,这会不堪重负,不过坚持了几息便轰然倒了下去。 幽州城,破了! 穆南笑得张狂走向幽州城,冷冷抬眼望去,城墙上的人影一片慌乱地跑来跑去,已经看不见贺筠从容的身影。 而穆南身旁的布鲁朵却没有像以往那般亦步亦趋地跟上,他眼睁睁看着那些部下满目都是癫狂的喜悦,一窝蜂地冲向了幽州城,周围火光冲天,穆南一步步地走了进去,像是要被火光吞没了一样。 布鲁朵只觉得心头莫名地慌起来,不安的厉害。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跟上!”穆南眼神不耐地扫了布鲁朵一眼,只觉得今日布鲁朵哪哪都不上道,要不是他的心腹大将还在路上,他也不会用这无用小人。 “是、是,”布鲁朵忙强压下心头慌乱跟了上去。 第四十章 ...... 匈奴军队一窝蜂地涌入了幽州城内, 就开始抢掠财物,闯进民居四处搜刮,不论是牲畜还是布帛统统抢过来, 但是却没看见一个百姓。有的机灵的爬上房头四处眺望, 就见外城里都不见大周士兵的人影,内城城门正缓缓紧闭起来, 而城楼上高高坠着一副铁栅栏, 尖利的箭头正闪着寒光。 顿时, 他惊叫一声,指着城门刚想提醒同伴,就听到远处有人喊着匈奴语:“他们都跑进了内城!别让他们跑了!冲啊!金子是我的!”匈奴兵听到“金子”二字, 登时便什么也顾不得,都梗着脖子吼叫着冲向内城城门。 眼看自己的部下蜂拥而至, 城内霎时间乱作一团。穆南紧随其后进了城, 看着部下都涌向内城城门, 没有他预想中的攻击,先天的警觉多疑让他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想着以前贺筠与贺璘的争斗,穆南心内泛起丝缕疑惑, 贺筠此人狡诈,怎么会就这么放任他们安然无恙地冲过外城? 他回身看去,猛地看到城门上头的铁栅栏, 心头一惊忙转身怒声道:“所有人!撤出幽州城!”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穆南的喊声话音未落,眼看着牵制铁栅栏的粗麻绳被一支箭矢迅疾切断, 他当下也顾不得布鲁朵忙就地一滚,在铁制栅栏下落的即将关闭一瞬间,出了城门。 在穆南躲过铁栅栏的下一瞬息, 城内突然爆炸起来,一连串的爆炸声从城墙上接连不断地传来,城门口猛地爆炸的气浪使得穆南连带着残留的小股匈奴兵一起被喷了出去,在沙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穆南回身望过去,正好看到从容收箭的贺筠眉目冷凝地盯着自己,周身气势凌然,周边的大周将士扔下一坛坛酒,火箭一发,顿时外城成了一片火海。 当头进去的铁浮屠陷在火海中,由于浑身玄铁制成,里面的人尖叫着打开头顶铁门还没爬出来就已经被烤糊了。周围的匈奴兵都绝望惨叫着在地上滚来滚去,然而只会痛苦地发现周围将士也被火舌染上不得挣脱。 城门虽然倒塌,但是却被厚重铁栅栏给封住了退路,匈奴兵退不出去,只得惨叫着扑过去,拼着手臂被烧焦的痛楚无望地看着自己的王愣愣地站在那。 一时间,这幽州外城犹如人间炼狱。 穆南脸色铁青,匈奴损失惨重,布鲁朵也在火海中丧生,自己身边只剩下这一小股部下,这攻打幽州之事看上去已经没有任何指望了。但是若无法将幽州攻打下来,他与那人联手筹谋之事怕是要毁于一旦,而这却是他万万不能容忍的! 想到这,穆南缓缓冷静下来,一把拔出插在焦肉里的石块碎片,鲜血横流,他却不吭一声,身后部下有大胆的上前颤颤巍巍地道:“单、单于,如今我们死伤惨重,不如先行撤军再作打算?” 穆南闻言回身看去,这些部下大多带伤,衣着狼狈不堪,但他却不为所动,转头看着天边如墨般漆黑的夜空,没有一颗星子,他的眼眸内闪过残忍阴毒的笑意,道:“孤的部下里从来没有逃这个字,你,莫不是想当逃兵?” 那人心头一个激灵,不顾身上烧伤刀伤的疼痛,猛地跪下抖着嗓子道:“属下不敢!单于饶命!单......” 那人话未说完,众人只见他的脖子上缓缓现出一条血线,紧接着脑袋掉落在地,溅起小股烟尘,鲜血喷涌而出,身体匍匐着向前爬了两步就倒了下去。而面前穆南单于正收起手中弯刀,冷冷看着他们,道:“匈奴绝不可退兵!今日,必须拿下幽州!” 而幽州城内的众人看着如湍急流水般撤退的匈奴兵,劫处逢生刚松口气,就有人发现远处冒出了一支军队,浩浩荡荡地向着幽州奔涌而来,距离较远又是沉沉夜色中,还看不清那旗帜上的标志,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都兴高采烈地喊叫起来,“是援军!援军来了!” 匈奴大部都已经在这了,这会还跑来幽州的不就只有大周援军了吗!毕竟已经五日,就是周边再远的也该赶过来了! 然而,待那支军队开近幽州城,才有人惊恐地发现,那旗帜上好像并不是大周军队的标志! 这是,匈奴大军! 顿时,比之前更甚的死亡氛围笼罩住了幽州城,他们玄甲军伤亡惨重,又自损一千失了外城拼着一口气才拿下铁浮屠,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这会居然不知道从哪又冒出来一股匈奴兵,看上去人数不过几个营,但是对于如今的玄甲军来说却是犹如灭顶之灾。 贺筠和李先在城头上也看见了,李先一阵悲痛涌上心头,这会也顾不上君臣礼节,仰天怒道:“天杀的贺璘!竟然将祖宗百年基业拱手让予外族!我真是,为先皇感到不值啊!” 贺筠脸色冰冷,道:“骑一,拿解药来!”骑一抿抿唇,从怀里拿出那个瓷瓶递了过去,贺筠接过立刻服了一颗,气息才缓缓顺下来。 当下,他上前一步,看着周围神色张皇忧惧、军心涣散的众将士,扬声道:“诸位!援军怕是不会来了!今日,不论是生是死,我贺筠能与诸位打这一仗,是筠的荣幸。原本到了这个地步,筠也想直接束手就擒便罢了!不过一死,我们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拼尽全力!然,幽州城内还有无数的无辜百姓,他们,是你们的亲人朋友,是你们最亲近的人!” “他们可以后退,匈奴可以后退,但是你们,不可以后退!” “敌军虽有增援,却也不过数千人!因而,筠,想拼死一搏!” “你们,是想随筠一起拼死一搏!还是宁愿束手就擒任亲人遭受欺辱!敢前去的,便给我收起那副哭丧脸!随我出城!” 贺筠拿着长剑,站在城楼上怒吼着,他看着周围狼藉一片,城下百姓不住哭泣,城上将士满脸麻木。那样的无助和绝望,曾几何时,那是他一直以来只能感受到的情绪。 他曾经已经失去了斗志,只想一死了之,是顾盼,给他带来了新的希望。现在他还没见到顾盼,他还有很多话没有跟她说,他还不想死,他还想活着,去见顾盼。 贺筠心内微微失笑,自从遇到顾盼之后,每一次他面临死地,顾盼都会适时出现,执横刀从天而降护他性命。或许再等等,他再坚持坚持,顾盼这次也很快就会到了。 李先和骑一看着贺筠气势昂然,神色坚定,眸光明亮如星斗。骑一忽然心头一阵发酸,多少年了,殿下终于振作了起来,他终于又一次在殿下脸上看到了这种对生的渴求。 众将士听着贺筠的话,看到城下自己的亲人依靠信任的眼神,顿时跟骑一李先一起抱拳,看着贺筠坚定地怒吼出声—— “誓死追随殿下!” 第四十一章 ...... 穆南也看到了缓缓开近的匈奴军队, 他的心腹大将终于到了! 荣泰翻身下马上前,单膝跪地对着穆南道:“单于,荣泰幸不辱使命!终于在今日赶到幽州!” “好!”穆南笑着仰天大喝一声, 肌理分明的胸膛也随着颤动起来, 连带着身上伤口崩裂,但他却丝毫不顾身上血水肆虐, 当即便要荣泰领军趁机一举攻下幽州。 却听幽州内城传来动静, 转头就见内城城门正缓缓打开, 从里面缓缓走出仅存的数百玄甲军,人人拿着武器井然有序、不发一言,领头的贺筠身后跟着周舟李先以及名动天下的十八骑。 之后城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 厚重铁门发出沉闷的一声,重重敲击在众人的心头。 穆南看着领头的贺筠忽地咧嘴一笑, 火光跳动映在他的脸上、眸中, 声线飘渺尖锐, 犹如鬼魅一般,“贺筠,你若是早早将孤的竺雅交出来, 幽州城也不至于到得现在这般地步。”说着,他从荣泰手中接过一枚瓷瓶,笑得更加猖狂, “孤原本还想给你解药, 但看你这般生龙活虎地与孤作对,想来是不需要了。” 说完, 穆南随手一抛,瓷瓶被扔入火焰中,爆出小小一声火花崩裂声。 贺筠不为所动, 身后周舟听到穆南的话,怕周围将士听到后军心动摇,忙上前一步扯着嗓子大声道:“匈奴单于可真是脸盘子大得很!顾盼从头到脚都是叫做顾盼!她被你折磨了那么久!回来的时候皮肤上都没有一块好肉!你这会还敢跑过来要人!还有,你自己给我妹子改了个不伦不类的名字不说,还妄想把你的侵略野心安在殿下和我顾盼妹子头上,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殿下宅心仁厚!不肯放弃幽州百姓才跟你们周旋!不过一个小小匈奴,你还真当自己是个劳什子单于了敢在我们大周领土上大放厥词!千百年来,我们大周打败你们多少次了!邪不压正!这次你们这群北蛮子也要夹着尾巴给老子滚回你们的犄角旮旯去!” 周舟自小走街串巷没识过字,不会文绉绉地向贺筠那样言语,但也正是这样的话才更让众将士群情激愤起来—— “没错!北蛮子滚回去!” “滚回去!” “滚回去!” 周舟喊得痛快,这会见周围将士根本不在意要不要交出顾盼,心头暗暗松了口气,回头就见贺筠扔过来一个赞赏的眼神,顿时咧嘴笑起来。 穆南微眯起眼,看着周舟几句话就调动了周围将士,冷道:“你算个什么东西!” 当下,穆南也懒得跟他们多费口舌,抽出腰间弯刀,大喝一声猛地冲了过来,身后下属也紧跟在身后。这边,贺筠阳气长剑,看着面前的敌人,扬声道:“众将士!跟我上!冲啊!” “冲啊——” 贺筠当头执剑冲过去,与穆南弯刀两兵相接,一触即分,贺筠又猛地回身,长剑如游龙入海,纵身一跃,杀气腾腾地袭向穆南。穆南心内惊疑贺筠身中剧毒还能这样气息沉稳、剑招犀利,手下却也不慢,一招接下杀招又角度刁钻地杀了过去,手中弯刀如天上弯月,刀光柔和却带着阴冷寒意。 幽州城下,玄甲军与匈奴兵混战一团,十八骑在匈奴军队里左奔右突,战斗力惊人。周舟护在贺筠身旁,骑一则与穆南心腹大将荣泰打得难舍难分,而贺筠与穆南也正激战不休。 两军都知道是生是死皆在此一战,皆士气大振,破釜沉舟,不怕死般的对冲大战,人人都在拼着一口气面目狰狞地砍杀敌军。一时间,吼叫声、惨叫声响彻在幽州城的头顶,鲜血染红了这一方被烧焦的土地。 两方队伍僵持这么久都疲惫不堪,但匈奴这边又因着来了一波补充力量,渐渐地,玄甲军已经隐隐落了下风。穆南心内大喜,招式更加疯狂,连带着匈奴兵也士气大振,正激战着,忽然地面震动起来,地上碎石跳动,小小水洼也泛起圈圈波纹。 暮色深沉,幽州城的黑烟与火光糅杂着冲上天际,城门口尸横遍野,到处都是黑漆漆的断壁残垣,在这浓浓烟雾中,有百姓在城头极目远眺,但见一支军队浩浩荡荡地奔涌而来。 难不成,匈奴还有援军?!大周、大周真的放弃他们了吗?! 城内百姓顿时心头更觉绝望,待那支队伍走近,有人惊叫起来—— “是八营!那是八营的旗帜!” “援军!援军来了!” 话音刚落,那人已是泣不成声,大周没有放弃他们! 贺筠听到百姓喜极而泣的叫声,动作一顿,避开穆南杀招,抬头望去,但见那队伍人人红袍轻甲,风尘仆仆,向着幽州城疾冲过来,带着一股势不可挡的气势。 那行人中,当头的正是顾盼! 贺筠紧紧盯着顾盼,看着她墨发飞扬,眉目含霜,手中横刀一刀斩落匈奴兵的脑袋,不可阻挡地直直冲着他而来。穆南也看到了顾盼,但见顾盼的眼神一直凝在贺筠身上,眸中涌上无尽阴鸷,为什么!为什么她每次都站在贺筠身边! 穆南脸色冷下来,一步上前,弯刀便要砍向贺筠脖颈,但见贺筠的心神都放在顾盼身上而对危险毫无感觉,便听顾盼惊叫一声,穆南不管不顾,心内泛起喜意,贺筠,你去死吧! “噗嗤”一声,弯刀落在地上,穆南愣愣地抬手摸到脖颈上粘腻的湿意,不可置信一般缓缓瞪圆了那双桃花眼,脸上阴毒的神色褪去,现出一片茫然。 “孤、孤......怎么会死在这......”我还要称霸九州、统一中原,我怎么会死在这! 顾盼一马当先冲了过来,就见贺筠长剑信手一挥,穆南的脖子便迸出血花,嘴里不断冒出血沫,他不可置信地倒了下去,见顾盼到了跟前,还张着手要抓顾盼。 却见顾盼下马,冷眼拔出横刀,一刀斩断穆南的胳膊,道:“这一刀,是为了安平村那些无辜的父老乡亲。”顾盼眼前闪过一张张熟悉的脸,那是安平村的李阿婆、孙秀秀和阿福。 她又猛地向着穆南胸膛戳了一刀,冷道:“这一刀,是为了罗家村。” “这一刀,是为了我自己。”说着,顾盼抽出刀,穆南颤了一下,鲜血奔涌而出,他却看着顾盼缓缓笑起来,“孤、孤的竺雅......送孤上路罢......” 闻言顾盼更是心头火起,当下便要一刀解决了他,却被贺筠拦住了,“不用你来,我来!” 顾盼手一顿,厌恶地睨了眼穆南,便转身去看周围死伤状况。穆南眼睁睁看着顾盼离开,顿时气得胸口起伏,却无力再开口,只怒瞪着贺筠,贺筠咳嗽一声,眸里蕴起冰冷的笑意,道:“本王的人你也敢肖想,去死吧。” 说罢,一剑刺入穆南胸口。 穆南一死,匈奴军更是颓败下来,都放下武器再不敢反抗。顾盼吩咐程年去清点战场,李宝珠远远地冲着顾盼叫起来,“顾盼顾盼!我刚才杀了个匈奴兵!” 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她话里的喜悦,顾盼都不用想,也能知道李宝珠此时该是骄傲得像只昂着首的小鸟雀。 这一路上,李宝珠不喊苦也不喊累,吃饭睡觉断不敢落后,跟着他们一路都在马背上颠簸,丝毫不敢松懈,倒是让顾盼刮目相看。 这会,听着这话顾盼心内好笑,回身望过去想要夸她几句,就见李宝珠身后原本倒在地上的匈奴兵尸体突然缓缓站了起来。 顿时,顾盼目眦欲裂—— “宝珠!” 第四十二章 ...... 当是时, 李先在城门口正要跟贺筠禀告战场情况,就听见顾盼惊恐一叫,心头一跳, 转头望去, 就看到李宝珠身后那是穆南的心腹大将,荣泰。 荣泰根本没死, 只装死躺在地上瞅准时机, 就猛地爬起来, 狰狞着脸色向着毫无防备的李宝珠扑过去,而自己的宝贝女儿被吓住了,正满目张皇地盯着自己张着嘴无声地要喊着什么。 李先看懂了李宝珠喊的是什么, 那是—— “爹爹!” “宝珠——”李先登时便眼眸通红,足下一蹬就要飞奔过去, 就见周舟骑一都动了, 而顾盼更快, 脚尖轻点,身影便如鸿雁一般疾掠过去,同时手中横刀冲着荣泰狠狠掷了过去, 但这却不及那荣泰的刀快,荣泰屏着口气灵巧避过顾盼的横刀,猛地逼近想要逃跑的李宝珠, 弯刀一挥冲着要害砍了过去。 顿时, 顾盼眼睁睁看着李宝珠的血在半空中挥洒着落下,汇入地上血河中。 “啊——”顾盼怒睁双目, 眸光冷得骇人,大吼一声,一把接住李宝珠, 又一旋身另只手拔起横刀,冲着荣泰砍了过去。因着顾盼心神都在李宝珠身上,这一刀没什么杀伤力,不过好在周舟骑一赶了上来,几招便制服了荣泰。 顾盼抖着双手扯了身上披风铺在地上,缓缓将李宝珠放在地上,边从怀里拿出丹药给李宝珠喂下,边撕了衣衫给她包扎颤着嗓音道:“宝珠,宝珠,没事的,你不会有事的。这是一点小伤,你很快就会好的。” 顾盼包扎着却发现手下有东西硬硬的不太对劲,掀开一看,李宝珠的伤口中居然还有一枚细长暗器! 是谁?!顾盼只觉得心头慌乱、震怒混杂在一起,冲上头顶震得她头晕目眩起来。她猛地站起来,嗓音沙哑着吼道:“周围还有刺客!八营所有人!都给我去找!生死不论——” 还有刺客?! 众人心内一凛,他们居然都毫无察觉! 八营将士看到李宝珠如此,都心头愤怒,这会听到顾盼的命令,也不管这搜查地盘是不是太大,当下都齐声喝道:“是!”便都四散没入山林搜查去了。 贺筠忙令十八骑也跟着前去,自己看着手足无措的顾盼竟一时不知该如何过去安慰她。 李宝珠脸色惨白,鲜血从嘴角流下,顾盼流着泪将鲜血擦去,却怎么也擦不尽,忙哽咽着叫道:“郎中!郎中呢!快叫郎中!”顾盼回头看着周舟,就见周舟担忧着道:“骑一已经去叫了,一会就到!” 李宝珠咳了几口血,抬手把顾盼脸上的泪拭去,唇角惨白勾起一个弧度,道:“顾盼,你居然会为我哭......我好开心......”她还以为自己以前那么讨厌还惹顾盼生气,这几日顾盼不过只是哄着她玩罢了。 “我当然会为你伤心......”顾盼紧紧攥着李宝珠的手,她的手上还有这一路颠簸紧攥缰绳而磨出的伤痕。 这一路走来,李宝珠才跟顾盼交心,道她发现自己的侍女荷香是受人指使来怂恿她。顾盼从未将李宝珠的任性娇纵放在心上,只是担心她跟贺筠有牵扯,才会一直阻拦李宝珠,当李宝珠真心实意地道歉之后,顾盼自然也就与她消除了芥蒂。 想到这,顾盼心头涌上阵阵哀恸,她本来是以为自己穿过来,会一直将他们看作话本里的人物,只要她洗白了贺筠,她就会毫无留恋地回去,跟他们再无瓜葛。 但是渐渐地,她却不再将他们视作虚假的存在,他们都是她相处过的活生生的人。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想保护他们,这是她从军的缘由和初衷。她在大夏的时候抗击外敌护佑百姓,她来到大周,也同样是想要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去救下更多的人。 但同时顾盼也清楚自己根本不能救下所有人,就像安平村的村民,就像罗小娟小蝶她们,也正因为她心内清楚,所以她才会这么的痛苦。 李宝珠轻轻笑了下,圆润杏眼内清晰倒映着顾盼的样子,“我、我真的很羡慕你......” 她羡慕顾盼能够如此的张扬恣意,她武力高强,能够领军作战,能够去她想去的地方,能够去救她想救的人。 听她如此说,顾盼哽咽着回道:“不用羡慕我,你也可以的。只要你好好养伤,我都教给你。” 贺筠到了顾盼跟前,顾盼有所察觉,抬眼看到贺筠,泪眼摩挲着道:“贺筠......你救救她......” 他自认识顾盼以来,从未看到过她这样的眼神,充满着祈求、脆弱的眼神,看得他的心都微微疼了起来。 但是贺筠抿抿唇,不发一言,他刚才到的时候就看见李宝珠伤在了要害部位,又有长针刺入其中,已经是药石无医、回天乏术。但这些话在顾盼如此殷切的眼神下他说不出口,只微垂着眼睫蹲下身子,抬手轻轻抚了抚顾盼的后背 李先如遭雷击,踉踉跄跄地跑过去,就见李宝珠神色无助地看着他,就像她以前每一次犯了错事那样愧疚而又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李先顿时老泪纵横,道:“宝珠啊......爹的宝珠啊......” 李宝珠看着自己已经两鬓斑白的爹爹,抖着嘴唇,泪珠不断滑落,道:“宝珠......对不起爹爹......” 顿时,李先便有如摧心剖肝,嘶哑着叫着李宝珠的名字,把头埋在了李宝珠的脖颈间。他如珠如宝精心呵护的女儿,她还没有找个好夫婿,生一对儿女,她还什么都没有经历怎么这就要死掉了? “爹爹不要伤心,是宝珠技不如人。但是宝珠能够死在战场上也算是死得其所,毕竟我可是爹爹的女儿......咳咳......只是宝珠放不下爹爹,让爹爹白发人送黑发人,都是宝珠的错。只是宝珠还是希望爹爹能够找个人一起安享晚年......宝、宝珠,要去找娘亲了......” 顾盼被贺筠扶着缓缓退开,让给李先,就见李宝珠笑着安慰了李先几句就开始呕血,止都止不住。顾盼惊得扑了过去,又扬起头嘶声叫着,“郎中!郎中呢!怎么还不来!!” “爹爹,我死后,就把我葬在寒山娘亲的身边罢。我会在天上看着你们保佑你们,驱逐匈奴!斩杀奸臣逆贼!护我大周山河百姓!” 李宝珠回光返照安慰完李先后,忽地大力拉住顾盼,她笑道—— “我祝愿你,一生自由。” 第四十三章 二合一 “郎中!郎中来了!” 远处, 骑一背着一白胡子郎中疾步奔过来,却见李宝珠的手无力地落到地上。 李先心头大恸,老泪纵横, 一时缓不上气竟是撅了过去, 周围的周舟骑一忙手忙脚乱地让郎中看看李先。 顾盼茫茫然坐在那任由手握在李宝珠的手中,忽然一道光打下, 顾盼心头猛地一震, 她愣愣地抬起头。此时, 长夜终于到了尽头,抬头就见第一缕日光从紫荆山顶的重重天幕漏进来。 良久,她才揪着自己衣襟缓缓跪了下去, 把头埋进李宝珠的脖颈无声嚎哭。 贺筠压抑住喉头的麻痒,看着顾盼缩着肩头不住地颤抖, 只沉默地站在她身旁陪着她。 * 战争过后的幽州, 一派颓败, 满地硝烟。外城被火烧得黑漆漆的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烧焦的尸体。玄甲军的尸体被一具具抬出来,他们的亲人一个个上前去辨认, 最后被肃穆收棺带回。而穆南则被割了头颅挂在了幽州城头以告慰此战中所牺牲之英灵,其余匈奴尸体则都被就地焚烧深埋入土。 百姓都自告奋勇地上前帮着玄甲军清理战场,哀泣声如片片阴云般笼罩在幽州城内。 这边, 众人回到城主府并未休整就齐聚议事堂, 贺筠命骑一下去看顾好,别让人靠近。骑一担忧地看了贺筠一眼, 便退了下去。 “这是恒州的援军,”顾盼将恒州将领温天和介绍给众人,忽地感觉有点累, 她到了武川没有休息就杀田成救甘鸿德,又接到幽州被困的消息连夜赶了数日的路,领军杀敌作战,这会已经是疲累困乏到了极点,“是甘大哥去信恒州请求的。” “末将温天和见过朔王殿下!见过卢龙节度使!”温天和人如其名,面如冠玉,举止斯文,颇有几分儒将之风,笑道:“我们城主让末将向殿下请罪,待此事毕,我们城主定亲自前来向殿下请安。” 恒州成博节度使李保臣不会不清楚贺璘没有支援幽州,这背后深意耐人寻味,他将其将领温天和派来支援,一来是因着河套三镇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但是温天和一说这话,也就说明了李保臣的意思,愿意追随贺筠。 “此功本王记下了,”贺筠虚抬手,示意温天和就座。 李先这会已经醒了,在厅内左下坐着,只是疲态太重,发须黑白交错,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闻言只是郑重冲着温天和点了点头,拱手道:“老朽谢过成博节度使。” 温天和心道李先已经年近半百,宝贝女儿却没了,这会还能振作起来,实属不易,忙道:“望李城主节哀。” 李先颔首,心头发酸却强自忍下,闭了闭眼才咬牙道:“先前老朽就已经与殿下商量好,不日便要将贺璘的罪行昭告天下,没想到那竖子动作倒快,抢先一步让匈奴到了幽州。” “也是怪老朽没看顾好幽州城,才有了程飞那等贼子吃里扒外!” 温天和听完,笑着拱手试探道:“这几日武川传出消息说三皇子殿下通敌叛国,就连当年一战都是贺璘勾结匈奴让其故意战败的,听说是连联络书信都给找到了。” “是真的,”顾盼喝下热茶,提提神道:“我当时在场,有位老人当年被贺璘赏赐了墨宝,又与田成府里搜出的通敌书信进行了比对,一模一样。”顾盼也没想到这一切会这么顺利,就好像,是有一只手在背后推动着一扬。 “不过,不知道他是许给了匈奴什么好处,才让匈奴心甘情愿地做他登顶皇位的踏脚石?” “这个,”顾盼眸内蕴起冷意,“等问问那个什么荣泰就知道了。” 杀死李宝珠的凶手、穆南的心腹大将,荣泰,他还没死。昨日他被骑一周舟他们制服后,就被十八骑严厉看管起来。 温天和点点头若有所思,这才起身对着顾盼抱拳道:“早听说名闻天下的八营新来了位骁勇善战的女营长,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一路上,二军碰了面便火速朝着幽州赶过去,也没什么时间让温天和跟顾盼搭句话。 顾盼回礼道:“温将军客气了,不过保家卫国,当不得什么骁勇善战。” 温天和心内一奇,暗道这顾盼虽为女子,却有如此不输男儿的志向,且不说这一路行军到幽州立刻作战杀敌,顾盼雷厉风行、令行禁止,等他知道顾盼竟是直接杀到武川救了人,又一路驰援幽州,中途丝毫没有停歇,心内更是敬佩。 “此外,还有更加重要的一点,”顾盼看了眼贺筠,见他颔首,这才接着道:“贺璘毒杀先皇后,禁卫军掌握在他的手中。” 京都禁卫军是大周除了边疆守军外最为重要的守备力量。每年朝廷都拨给其大量军饷,虽然身处灯红酒绿之所,以致于大多是酒囊饭袋,但是其中的骁骑军力量不可小觑。骁骑军也曾跟随先皇披坚执锐、大杀四方,是大周朝比肩玄甲军的又一把利器。 此话如同惊雷在厅内众人耳边炸响,皆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顾盼,见她脸色沉静,丝毫不是开玩笑的语气,一时间也不知是该震惊贺璘毒杀了先皇,还是贺璘掌握了禁卫军。 温天和也是心头震惊,顾盼这般肯定,怕是已经有了切实证据,想到来之前城主交代自己,关键时刻可自行决断。 温天和上前道:“来之前我家城主交代,恒州官兵愿意誓死追随朔王殿下!” 贺筠笑道:“成博节度使的意思本王省得,待事成,本王定不会忘了诸位!”说罢,贺筠起身冲着场上众人行了个大礼,李先和温天和忙上前扶起贺筠,急道:“殿下使不得!末将当不得殿下如此大礼!”话虽这么说,但是贺筠此番动作,二人心里对贺筠已经是多有赞赏。 顾盼坐在堂内看着贺筠,他身材颀长,这回穿着红袍银甲,更是显得肩高腿长。这会他与李先、温天和三人站在一起,眉目朗朗,星眸璀璨,有着一股誓与群雄逐鹿中原的昂扬斗志。 这一切的一切,都跟她在断崖初见他时不一样了,顾盼心内很是欣慰,贺筠他就该是这样的意气风发,在这大营内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 “27,你看,贺筠这是不是要被我洗白成功了?”许久不曾听到27的声音,顾盼忽地还有些想念。 27倒是很快回了话,“宿主请继续加油,成功就在眼前。只是您到时候还愿意回去吗?” 顾盼眉心一皱,心道:“我怎么会不愿意回去?在这贺筠他......”这么喜怒无常,顾盼原本是想这样反驳27。但是话到嘴边仔细一想,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贺筠已经不再对着她乱发脾气了,起码是跟骑一周舟他们相比已经是很不错了。 这一时顾盼竟是不知道该怎么反驳27,只道:“我一定会回去的。” 27没有作声。 但顾盼就是觉得27不信,她有些生气,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刚还待说什么,就听堂内贺筠开口了。 “传国玉玺在本王的手中,”贺筠轻咳一声,顺势坐了下去,才淡淡道:“前一阵子,本王得知先皇乃是贺璘所杀,贺璘为了撇清自己又嫁祸给本王,那人被本王捉住后为了避免一死进献了这传国玉玺。那人,便是先皇贴身内侍李公公的干儿子,小林子。” 说着,贺筠一拍手,外面骑一便把小林子带了进来,这许久未见,小林子面色红润,穿着粗布夹袄,丝毫没有以前那股子矫揉造作、自视甚高的劲。 贺筠让小林子从实招来,却见他看了眼顾盼,郑重地行了大礼向顾盼道谢,才将事情真相原原本本说了出来。一旁的骑二奋笔疾书,将小林子的话记下来,做好时间标记,事毕,与前两次的笔录一同交给众人传阅。 众人传阅完,都面露怒色。 “我们河套三镇联手,还怕他一个贺璘不成!”说到最后,李先已经有些咬牙切齿,他的好兄弟、他的女儿都死在了贺璘手上!如果不是贺璘通敌匈奴,他的宝珠又怎么会惨死!而且那枚致死的暗器,顾盼遣人去查的时候,什么踪迹都没查到,但是这个时候谁还会有闲心在山头安插刺客!除了那不肯支援的贺璘还有谁?! 贺筠看着李先已经满心都是怒火,心内却觉得此事应该跟贺璘没什么关系,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但是如今田成冒出来了,还会是谁能够跟匈奴有勾结呢? 正想着,贺筠轻抬眼睫,忽地看到顾盼,就见她眼底熬的满是血丝,又因着哭泣还有些红肿,心内不禁微微泛疼。顾盼这一路陪他走来,先是经历了孙秀秀她们,现在又是李宝珠,其中心痛他可想而知,便道:“剩下的我来吧。顾盼你太累了,快点去休息......咳、咳咳......” 话音未落,贺筠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像是压抑了许久的东西都要咳出来一样。周舟忙上前给贺筠轻拍脊背,顾盼心头一跳,强自打起精神,道:“解药!解药我带来了!”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顾盼拿出一颗,就直接给贺筠吞了下去。 顾盼看了眼厅内众人,解释道:“贺筠所中此毒,乃是贺璘从西域求来的奇毒,名为‘断魂’。不过好在我去武川,碰见了一位故人。她是罗家村的罗小娟,就是她给我的解药。她......经了一番波折成了田成的亲信,这解药是她从田成手里偷到的,也是她帮我救下的甘大哥。” 说罢,顾盼就看向已经呆滞的小蝶,道:“小蝶,你放心,你姐姐她很好,你们很快就能相聚了。” 这几日动荡不安,小蝶躲在城主府内整日的担惊受怕,都想着自己是不是要去找罗家村的亲人了,今日突然得知娟姐还在人世,小蝶顿时泣不成声。 顾盼安慰完小蝶,忙让周舟扶着贺筠到内间休息,又去请郎中,厅内议事也只好先告一段落。 * 天启年四百二十七年腊月二十二,幽州李先昭告天下,道贺璘毒杀先皇、毒害皇叔,此为罪状其一。置幽州百姓死地而不顾,却对外宣称已经派兵支援,表里不一,此为罪状其二。私会重镇节度使田成,勾结匈奴,通敌叛国,此为罪状其三。并在后面附上小林子的三次笔录,加盖了大周传国玉玺。 自此,幽州李先、武川甘鸿德、恒州李保臣先后起兵呼应,宣告拥护贺筠,贺筠剑指京都。 京都皇宫。 宫内众人人心惶惶,都私下道贺筠要杀回来了。一时间,宫内众人人人自危,都想出宫去。但自从贺璘杀了几个想要逃出宫的宫人后,再没有人敢轻易尝试。宫内尚且如此,宫外怕是更为难耐。 “丞相呢?!”贺璘在寝宫内大发雷霆,冲着自己亲信怒吼道:“本宫让你去召丞相来!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到!你莫不是没去?!怎么!现在连你也敢忤逆本宫了吗!” “殿......殿下!属下怎么会!属下一早就去了!丞相怕是路上耽搁了,许是、许是一会就到了......”亲信连忙跪了下去,身子在地上匍匐着抖如筛糠,话还未说完,就听大殿门口传来一道醇厚男声—— “殿下!怎的又发这么大的脾气,本相不是告诉过殿下,遇事不要急躁,要稳。” 亲信心内大喜,是丞相! 贺璘怒容微敛,抬头便见一人面有美须髯,身着绛紫裾服,从容不迫地走进殿内,正是大周丞相,任文德。 “丞相!你可算来了!”贺璘不耐烦地斥退亲信仆从,亲自过去扶着丞相就座。那丞相居然还泰然自若地受了,显然平时二人也是如此。 “不知殿下召本相前来,所为何事?”任文德轻捋胡须,看着贺璘手忙脚乱地给他倒上热茶,眼内闪过一丝嘲意,“殿下费心了,能得殿下如此,是本相的福分。” 这话,不咸不淡,虽是这么说,但看任文德接过热茶就径自吹散了热气,抿了一口,就听贺璘炸毛一般叫道:“何事?!丞相你没看贺筠都把那告示贴的满城都是!真是气死我了!他怎么会知道这些事?!田成那个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么点事都干不好!” “还有那个程飞!”就连他派去的刺客也被贺筠身边的精兵给一一除去了,害他没办法杀了程飞灭口!他最近怎么哪哪都不顺,贺璘心头又泛起怒气,只觉得这一阵子就没个事是顺心的!明明他马上就要登基了,结果现在新娘不见了,阴谋败露,就连失踪的玉玺也突然发现居然是在贺筠手里! 贺筠!贺筠!都是因为贺筠! 任文德冷冷看着贺璘又开始怒气汹涌,这个三殿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丝毫不如朔王殿下,但是那贺筠又太过聪明,还是这个贺璘好操控。也罢,哪有什么是十全十美的,这么个贺璘好操控就可以了。 “殿下,您万万不用怕,这也不过是贺筠的一面之词,有笔录又如何,您也可以说是贺筠凭空捏造的,”任文德端起热茶,声音醇厚如酒催人醉,“只要百姓将信将疑,就能稳住局势。到时候,凭借着骁骑军,他们还能拿您如何?这皇位还不是殿下您的?” “只要您登基坐上了皇位,便是正统!谁再说,那也都不过是些造反的乱臣贼子!” 第四十四章 ...... 贺璘听着任文德的话, 这才慢慢冷静下来,“本宫全仰仗丞相了。还有今日本宫叫丞相前来,是想问问丞相, 本宫怎么听闻有人说是本宫与那穆南勾结?”他明明只是通过田成跟穆南的父亲齐河联络过, 穆南与他有杀父之仇,怎么还会跟他合作, 那些传播谣言的也不动动脑子! 任文德却没打算回他这个问题, 只轻掀眼皮, 转移话题道:“本相听说,殿下的未婚妻跑了?”任文德知道这个女子是因为自己的儿子喜欢她,而且他还听说不止是任湛和贺璘喜欢, 还有朔王殿下贺筠。 任文德眯了眯眼,暗忖, 当真是红颜祸水, 招蜂引蝶得很。 “......是, ”贺璘叹一口气,坐到首位,脸上恼火糅杂着尴尬, “玲芝她不知怎的就又跑了,不过此事丞相怎么会知道?” 玲芝自从他把幼时玩伴找回来之后,就再也不给他好脸色看。贺璘自觉对玲芝从来都是温柔体贴, 但是玲芝却不肯因此而退让。再说了, 他就是多娶几个侧妃又怎么了?更多好文尽在旧时光 任文德不耐地瞥了眼贺璘,贺璘什么想法已经都表现在了脸上, 心道怪不得这三殿下斗不过贺筠,要不是他与贺筠从以前就是道不同,如今也不会轮到贺璘。 而贺筠那会势弱还好, 现在贺筠依据着河套三镇势力渐强,若不趁着现在弄死他,以后怕是难了。想到这,任文德淡淡道:“本相今日曾派人打探玲芝小姐的消息,发现玲芝小姐一路向北,此时怕是已经快要到幽州了。玲芝小姐与贺筠似是有旧交,殿下不妨让玲芝小姐前去打探一下?” 任文德话音刚落,就听贺璘猛地瞪眼喝道:“他们能有什么旧交?!” 被这么一吼,任文德却并没有生气,只漫不经心地笑道:“有还是没有,殿下让她前去试试不就知道了?”任文德说得轻轻松松,却丝毫没有顾忌玲芝深入敌营一个不小心送了命怎么办? 贺璘心内也十分不耐玲芝只要不开心就会去找贺筠,但是自己毕竟已经昭告天下将玲芝作为自己的未来妻子,若是他这样答应玲芝去找贺筠,那天下人会怎么看他!他这是堂而皇之地给自己戴绿帽子吗! “不行!玲芝不能去!”贺筠摇摇头,看着任文德分外坚决地否决了他的提议。 “那自然是听殿下的。”任文德见贺璘的心神这会都放在玲芝身上了,也不打算跟他多费口舌。不过在他看来,这个玲芝怕是不用他去提醒,她自己也会如他所设想的那样前去幽州。毕竟,这是个不能缺爱还盲目自信的人,就像贺璘一样。 这么一想,这两个人也真是般配。任文德抚着须髯,摇着头笑道:“殿下若无事,本相便先告退了。”说罢,也不等贺璘恩准,便如来之前那般从容不迫地离开了。 任文德被小太监引着出了宫门,见自己的亲信下属正恭敬候在车马前,他上了马车,两指轻轻挑起车窗帘子,看了眼笼罩在皑皑白雪中的宫城,才放下帘子冷声道:“贺筠剑指京都,大战在所难免。虽然年关将至,还打不起来,但你还是速速前去早早派遣幽州到京都沿路各州府加以拦截,再派人在这年节趁机下手,能弄死顾盼的话连带着也弄死吧。另外,给本相去信恒州。” 车外亲信忙应下,便立刻上马,不顾街上行人飞驰而去。 车上香炉烟气袅袅,任文德闭目养神,不过小小贺筠,以前他能置他于死地,以后也定会是如此。 * 幽州城,城主府。 自河套三镇联合之后,三镇节度使便汇聚幽州,唯贺筠马首是瞻。因着年关将至,百姓都准备过年,两军不会开战。但是两方都在加紧准备,这个年,也是个□□味极其浓厚的年。 甘鸿德身体恢复后也回到了幽州,带着罗小娟。小蝶与罗小娟一见面就扑在一起哭个不停,还是顾盼将二人安慰好,又将她们安置在小院内。 而顾盼则在幽州紧急征兵,玄甲军幽州一战之后死伤惨重,必须加紧补充新生力量。好在多有受苦难民积极踊跃报名,不过顾盼还是将征兵的标准卡得极严,用了三日,才征了五千人。又将八营有能力者调出训练新兵,还要防备贺璘突袭,趁着年关加紧制定今后行军计划,一时间,顾盼忙得脚不沾地。 转眼就到了大年三十,幽州下起了鹅毛大雪。顾盼交待好一应事务,这才翻身上马回了幽州城。 有道是瑞雪兆丰年,幽州城内百废待兴,但却无损百姓过年的热情。街上人头攒动,舞龙、耍狮子、唱戏、说书的声音糅杂在一起,此起彼伏。家家户户都贴着红窗花,挂着红灯笼,一派浓厚年味。 大周这儿的年关与大夏的叫法不太一样,称为元日。到了大年初一这一日,人人见面都要笑着道一声“元日吉祥”,不过在大年三十这晚提早拜也是可以的。 见顾盼从城外回来,路上的百姓认出是顾盼,忙道:“是顾营长!元日吉祥!” “顾营长元日吉祥!” “顾营长元日吉祥!” “祝顾营长、朔王殿下新的一年旗开得胜!” 那日激战顾盼紧急驰援击退匈奴,她在战场上杀敌手起刀落,脸色丝毫不惧,这些百姓都在城头看得清清楚楚,自那之后,顾盼在百姓心目中才真正跟八营营长这个名号挂了等号。 顾盼急着回去,她先前就答应了贺筠大年三十要陪他吃年夜饭,这会已经快到饭点,她有些心急,见百姓喜气洋洋,也不好不回应,只拱手笑道:“诸位!元日吉祥!” 百姓得到回应,反应更为热烈,顾盼无奈只得下马,好不容易才从人群挣脱。 顾盼一路回了城主府,就见骑一打着伞迎上来,“这雪下得真大,顾姑娘可算回来了,殿下一直等着您呢。”自上了菜,贺筠便稳坐书房,其余下属见殿下如此也不敢劝说去用膳,只有骑一、周舟和甘鸿德心里明白,贺筠是在等顾盼。 “好,我这就去,劳驾骑一帮我把马匹牵回去,”顾盼笑着冲骑一拱了拱手,骑一忙道使不得,顾盼这才进了府苑。 府内被侍女小厮早早贴好了窗花、挂上了火红灯笼,人人都喜气洋洋,见着顾盼问安:“顾姑娘,元日吉祥!殿下在花厅等着您呐!” 顾盼笑了笑,被侍女一路打着伞引着到了花厅。但见厅内三镇节度使都在,周舟温天和居于节度使之下,首位坐着泰然自若的贺筠。罗小娟和小蝶她们不愿上桌,便在后厅另开了一桌。 听到侍女通报,贺筠眼睫一抬,便见顾盼将大氅递给侍女,一袭红袍,干净利落,带着一身寒气。 她一进花厅便眼眸精准盯住贺筠,笑得灿烂,拱手朗朗道:“殿下,元日吉祥!” 周舟便看见,一直面无表情的贺筠这才唇角一勾,眉梢眼角都染上了笑意,他道:“元日吉祥,坐。” 顾盼见贺筠的气色一日比一日好,咧嘴一笑,坐到周舟和甘鸿德的中间,小声道:“二位大哥,元日吉祥!” 甘鸿德笑得温和,周舟打趣道:“我们刚还在说你进来怕是会只看着殿下忘了我二人,没成想还记得,倒是让周大哥欣慰的很。只是这吉祥话还是等着明日再说吧,现在说可没有红包。” 顾盼笑眯眯地道:“那就明日再给二位大哥说。” 三人嘀咕完,就见贺筠开口道:“开宴!” 侍女齐齐端上幽州城闻名天下的美酒,座上待贺筠动了第一筷子,众人才开始动筷。厅内都是习武之人,贺筠这会念着大年三十也是极为随和,不一会众人便都开怀畅饮碰起杯来。 顾盼在大夏酒量也还算可以,但是到了大周还没试过这儿的美酒,当下也是跃跃欲试。便见一只酒杯伸过来,是一个顾盼没见过的中年男人。一张国字脸,威武方正,额上一道狰狞伤疤,想来这便是恒州的成博节度使,李保臣。 “二位李城主!请!”顾盼起身冲着李先和李保臣一扬手中酒杯满满,抬头立刻一饮而尽。 李先痛失爱女,值此年关,更是痛彻心扉。这会强撑着喝了众人敬的酒,便向贺筠告退,贺筠准了。 “好!痛快!”李保臣见顾盼如此敞亮,心内倒是对顾盼欢喜几分,当下大笑出声也仰头一饮而尽,“顾营长虽为女子,但是巾帼不让须眉!天和跟老夫说过顾营长的事迹,老夫佩服!” 顾盼笑道:“顾盼不敢当!李城主请!” 顾盼喝了一轮,这才到了贺筠,她走过去,看着贺筠一身暗红锦衣,更衬得他眉目如画,宛若画中人。顾盼忽地觉得自己脸有些热,她举着酒杯笑道:“殿下!顾盼愿殿下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希望殿下将来成就霸业之后能够护佑百姓!” 甘鸿德听顾盼此言,顿时心头一跳,顾盼莫不是醉了?!便是与殿下再亲近也不能这样没大没小! 他刚待呵斥顾盼,就见贺筠眸内盈满笑意,淡淡道:“顾盼,你从初见之时便要我做个好人,如今可算是如你所愿了?” 贺筠看着顾盼那般样子,知道她是有些醉了,心内好笑,这酒后劲极大,他还以为顾盼该是极为能喝的,没想到这么不禁喝。他刚想让顾盼去休息,就见她歪头想了想,道:“你做到了。贺筠,你真的很厉害。你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看着顾盼脸颊通红,贺筠心内像是有什么涨得满满的都要溢出来似的,他忽地笑得极为柔和,“好啊,我记得了。我一直都记得。” 第四十五章 ...... 顾盼听到贺筠答应, 顿时笑得更加灿烂,晃了晃脑袋道:“那、那我到时候就可以安心回家了......” 贺筠凝神听完,心头一震, 眉目间的笑意缓缓褪下去, 转瞬间周身气势就冷了下来。周围原本畅快喝酒的众人都是人精,这会敏锐感觉到贺筠心情不好, 都渐渐停了声音。 甘鸿德在旁边听了全程, 这会也是心内震惊不已, 暗道不好,顾盼怎么还要回家?他以前总以为顾盼虽然在感情方面有些迟钝,但是时日久了她总会看明白殿下的心思, 没想到顾盼如今没看明白不说,居然还打算到时候回家?! 周舟虽然不知道贺筠心情不好的缘由, 但看顾盼在身侧, 心内清楚怕也是顾盼闯的祸, 也怪他没看顾好顾盼,忘了告诉她这酒后劲忒大。 厅内温天和看着贺筠的脸色,先前贺筠等到顾盼到了之后才开宴, 心道怕是贺筠对顾盼有着别样的心思。如今一看,果然如此,朔王殿下的心神情绪全系在顾盼身上。 甘鸿德周舟刚要说点什么给顾盼找补回来, 就被贺筠一个厉眼给制止住。 而顾盼却丝毫没有察觉此时厅内诡异的气氛, 只觉得自己头疼欲裂,暗道自己失策, 竟然喝得这么多。当下顾盼便道:“殿下......顾盼酒醉,以防失礼,就先行告退了......” 听了顾盼这话, 贺筠心头更是怒气翻涌,明明之前都答应他要与他一起守岁! 但是见顾盼眉头紧皱,贺筠心里的怒气也发不出来,只冷声道:“来人!带顾营长下去歇息!” “顾、顾盼告退......” 侍女忙将大氅给顾盼披上,扶着跌跌撞撞的顾盼出了花厅,贺筠暗自按捺了一会,才缓了脸色道:“继续!” 好歹是除夕,贺筠也不能扫了众人的兴致。厅内众人这才又恢复了先前的热闹,周舟甘鸿德对视了一眼,无奈地笑了下。 大半个时辰后,雪渐渐小了,宴席才散了。贺筠按捺住去找顾盼的冲动,自己一脸冷色快步回了寝殿。转过长廊,便见自己寝殿内此时竟未点灯,贺筠眉心一折,怎么?今日连侍从都要来气气他? 贺筠大力推开门刚想怒喝一声叫侍从进来,便见黑暗中顾盼趴在外间桌子上睡得不省人事,贺筠顿时愣在当场。他走近顾盼,但见她不知是睡的还是醉的,额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细汗,满脸通红,大氅落在地上。 他的寝殿内点着地龙,温暖如春。看她脸颊上敷满酡红,贺筠鬼使神差般地抚上顾盼额头,贺筠一路从花厅回来路上天寒地冻手指冰凉,而顾盼酒醉又在这如春寝殿待了好一会,这会正闷热得紧,因而贺筠的手一碰上她的额头,顾盼登时嘤咛一声,不禁往那冰冰凉的地方蹭了蹭。 贺筠顿时浑身打了个激灵,一时竟是挪不开手。 忽然瓷碗“当啷”一声响,惊醒了贺筠。殿外小侍女急急火火地跑进来,进去便见贺筠站在黑暗中,小侍女吓了一跳,手中的汤水差点洒出来。 “这是什么?”贺筠看到侍女手中的汤水,不动声色地收回手,看着那汤水问道。 “这是顾姑娘派奴婢去端的醒酒汤,姑娘说是要等殿下一起守岁。”小侍女见贺筠冷着一张脸,忙垂下头颤颤回话。 闻言,贺筠眸光一动,原来她还记得。 “把醒酒汤给本王,你下去吧。” “是。” 贺筠将醒酒汤放在桌上,捻捻手指,那残留的滑腻热度仿佛还留在手指上,连他也觉得有些热了。 看着酣睡的顾盼,贺筠心头不安更甚,他知道顾盼来历不明,她说她是为他而来,难不成只要他登基之后,顾盼她就要回去吗?这便是她来这里的目的吗? “顾盼。” 贺筠并未去点灯,但是黑暗却无损他看清顾盼。他站在那敲敲桌面,看着顾盼朦朦胧胧地微微睁开眼,那双向来清透坚定的眼眸此刻含着朦朦水光,显然是还没醒。顾盼头疼欲裂,黑暗中她看不清贺筠的神色,只看到一个高大身影立在面前,她迟疑着道:“贺筠?” “是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顾盼才松了口气,道:“这么黑,你怎么不点灯啊?”尾音颤颤带着点沙哑,像是猫爪一般挠在贺筠的心尖上,弄得他一阵又麻又痒又疼,又听顾盼嘟嘟囔囔着,“我来陪你一起守岁......”说着,顾盼就要继续趴回桌面上,却突然被两根手指给箍住了下巴。 顾盼迷迷蒙蒙地睁开眼,就见贺筠缓缓低下头,她眼睁睁地看着贺筠的脸越来越清晰,即使是在黑暗中她也能看清贺筠的眼眸,那眼眸该是如平常一般眼神锋利、眸光如星。 “贺筠,你去点灯啊?” 贺筠自解毒之后,身体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凉如寒冰。这会二人靠得太近,贺筠身上的寒气散尽,只余男儿的喷薄热气。这殿内本就热得很,顾盼又喝了酒,此时被贺筠的两根温热手指箍住顿时有些不满,“贺、贺筠,你做什么?给我松手!松手!” 顾盼没甚力气,又不敢真的大力挣脱,只得朦胧着眼软声道:“你先放手,我、我们有话好好说......” “顾盼,你要回哪里去?”这句“放手”顿时就像一根针一般刺到了贺筠,贺筠直起腰眉目一凛,手指捏得更紧了,还顺势将顾盼向他的方向一拉。彼时贺筠站在桌前,与顾盼隔着小半张桌子,这会直起腰杆居高临下地捏着顾盼下巴,使得顾盼无法只得身子压近了桌面伸长了脖子,手无力地抓上贺筠的手。 顾盼只觉得自己腹部好疼,下巴也好疼,但是脑子还有些懵。听到贺筠的话,她颤颤道:“自然是,回家啊......” “你的家在哪?大夏在哪?” 两处的疼痛刺激得顾盼眼眸渐渐发红,眸内水光盈满,她看不清贺筠的神色,但是听那语气平平,心内便也没当回事。 她道:“大夏、大夏,在另一个世界......” 27在顾盼脑子内疯狂叫嚷:“宿主!!你不能这么说!!”关键她也没说什么具体的,27也拦不住。 顾盼被27吵得不耐烦,晃晃脑袋,眼眸内盈满的水光随着动作颤颤滑落,落到了贺筠的手指上。 贺筠闻言不知是自己的猜测被验证了太过震惊还是些别的什么,良久,才哑着嗓子道:“那你哭什么?” 难不成,这一直以来都是他误解了她的意思吗?贺筠眉目微敛,一时之间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 第四十六章 二合一 “疼......” 听着顾盼声音因着酒醉而带了几分娇软, 贺筠缓缓弯下腰,声线莫名,“那你来的目的, 就是助我登基吗?” 但其实对于顾盼的回答, 贺筠心里已经有了几分明白,他终于松开手指, 缓缓抚上那下巴上的红印, 动作轻柔极尽缱绻。看顾盼被他揉搓得昏昏欲睡, 贺筠淡淡地想,便是心里没有他又怎么样呢,总归她现在还在这里, 他还有时间。 顾盼被摸得微微眯起了眼,不一会便要就着他的手睡下去, 却听他又接着说了一句, 语气循循善诱, “那你就没有什么留恋的人吗?” 留恋的人? 闻言,顾盼茫然地睁了睁眼,眼眸清润在黑暗中闪着莹莹碎光, “留、留恋?没、没有......” 话音一落,顾盼便觉得原本燥热的气氛变得有些凉,她刚想问问贺筠怎么又冷了, 就感觉到他忽地松开自始至终温柔揉捻顾盼下巴的手指, 就连那温热的气息也远了几分。 贺筠紧紧盯住顾盼,眼眸内隐晦莫名, 语气也透着丝古怪的蛊惑,“那我呢?” 顾盼似是感觉到有些危险,用手揉了揉脑袋, 这会离开温热手指的抚摸还有些怅然若失,“什么?” 黑暗中传来一声她熟悉的声音—— “那贺筠呢?” “贺筠?”顾盼念着贺筠的名字,似是才反应过来说的是谁,顿时笑得极为灿烂,她道:“贺筠,我、我自然是念着他的......毕竟,这可是我用心守护的人啊......” 贺筠看着顾盼睡眼惺忪的笑容,心内刚刚压抑住的怒意又忽地翻涌上来,面上却缓缓笑起来,像是候在暗处久久窥伺的、耐心的黑豹终于瞅到了机会要去捉住他的猎物。 感觉到贺筠胸口起伏得厉害,顾盼刚像往常一样便想再说些什么给他顺顺毛,便感觉到面前贺筠猛地欺近过来,宽厚手掌抚上顾盼脸颊。那手掌上的厚茧纹路让顾盼微微眯起眼,贺筠看着顾盼依旧睡意朦胧,手掌滑向她的后脑勺,将她的发带松开。 转瞬间墨发散落下来,黑暗中顾盼想用力看清贺筠,但她还没反应过来迷蒙之中猛然感觉唇上印上一片温热。 那温热一触即分,顾盼毫无所觉,只是漫无焦距地盯着前方,眼前一片昏暗,贺筠逼近的暗影让她有些不适,她想撤开距离却被脑后的手掌给箍住无法动弹。 “贺......”顾盼翕动着唇想叫一声,却被贺筠低下头更用力地封住,极尽研磨。顾盼知道这是贺筠,潜意识里知道自己不能伤害他,手臂无力地推拒贺筠坚硬炙热的胸膛上。 感觉到顾盼的抗拒,贺筠上前一步到了顾盼身前,左手扣住顾盼挣扎的双手箍在她身后,又猛地把顾盼压向桌面,右手抚上她的脸颊。贺筠极尽细致地描画着她的眉眼,手指一路游移,到了那粒嫣红唇珠。 贺筠眸光幽暗,复又低头含住她的唇,二人唇齿交缠。贺筠虽从未与女子亲吻过,但这不妨碍他无师自通。这会面对顾盼,他情不自禁越吻越深,舌尖试探地探入,见顾盼一直被迫承受着他的索取,贺筠顿时又将顾盼搂紧了几分。 幽深静谧的寝殿内,传荡着喘息声,夹杂着丝丝淫靡的水声。 良久,贺筠才缓缓拉开距离,又不死心地低低问道:“顾盼,我是谁?” 顾盼只觉得自己一阵眩晕,将睡未睡之际听见贺筠声音飘渺传来,她道:“贺筠......”说罢,便眼前一黑,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呵,”贺筠轻笑一声搂住顾盼,手指用力地揉上顾盼嫣红的唇瓣,她倒是睡得快。 贺筠沉吟半晌,按捺了好一会,才用披风将顾盼一裹出了寝殿。骑一见贺筠出门,以为是有什么急事,仔细一看,自家殿下居然还抱着个人?! 骑一心内大惊,自家殿下从未近过女色,这么多年也只有一个顾盼跟着殿下的时间最久,而且这寝殿他一直好生守着,这会殿下怎么会从寝殿内抱出人来? 骑一刚待请罪,就见贺筠怀内那人的竹纹靴面有些眼熟,猛地想起来,今日,只有顾盼穿的这种竹纹缎面靴子。但是这顾姑娘不是醉酒早就回去了吗?怎么从殿下寝殿出来了? 贺筠见骑一眼睛一亮,冷眼一瞪,道:“勿要声张。” 骑一忙按捺住熊熊八卦之心,低头回道:“是。” * 翌日清晨。 天还未亮,正是万籁俱寂。昨日刚下过大雪,这会路上结了冰,路滑,十分不好走。小侍女跌跌撞撞地一路跑过长廊,身后跟着一带刀护卫,赫然是骑一。 到了顾盼居所,骑一候在殿外,小侍女小跑进内间,见顾盼还在睡着,忙上前急道:“顾姑娘?顾姑娘?快醒醒,骑一来了,似是有急事。” 顾盼头痛欲裂,听到“骑一”二字才缓缓爬起来,挣扎着道:“怎么回事?”说着,小侍女便上前给顾盼递上衣衫,顾盼草草擦了把脸,就出去见骑一。 “顾姑娘!不好了!你快去看看吧!殿下、殿下他不好了!”骑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会还喘着粗气,顾盼还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 顾盼听骑一这么说,当下也顾不得自己要收拾东西去军营,忙跟着骑一去了贺筠寝殿。 到了寝殿,顾盼就见贺筠正躺在榻上,脸色惨白,神色恹恹,忙凑过去担忧道:“你这是怎么回事?”明明贺筠昨日还是生龙活虎的,怎么今日就这么病恹恹的? 贺筠半阖着眼,听着顾盼进来,缓缓道:“不知道,今日忽的有些头疼,身子也乏力。” 顾盼心内发急,道:“莫不是那毒还未清干净?郎中呢?” 骑一忙答道:“已经去请了,这会应该就快到了。” 贺筠轻咳一声,道:“你今日不是要去练军吗?那你快去......咳咳、咳咳......”说着,贺筠一阵重咳,像是要把心肝肺都要咳出来一样。 顾盼从未听贺筠咳得如此厉害过,就算是以前他中毒也是压抑着自己,这会见贺筠咳得如此厉害,便以为他应是压也压不住了,心内更是焦急万分。 当下便道:“我不去了,你如今这样我怎么能放心去?” 贺筠闻言眼帘微垂,掩住眸内得逞的喜意,继续咳道:“顾盼,你无需为我这么做......你不是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你且去吧,无需记挂我。” 顾盼眉头一皱,“我怎么会不记挂你?”说着,骑一带着郎中进来,顾盼忙让开,郎中把脉片刻后道:“殿下有些体虚,想来是最近思虑过甚,亏空了身子,还是要多多休养才是。顾姑娘还是要多陪陪殿下,多带殿下出去走走,殿下才会恢复得快。” 郎中又细细嘱咐了半天,顾盼都一一答应着。等送走郎中,顾盼才松口气,看着贺筠叹道:“那你需要静养,你先歇息着,我去找程年交代一番,这一阵子我就先不去八营了。” 贺筠抬眸看向顾盼,那眸内有疯狂、有执拗,最终都归为平淡,他缓缓道:“那你的练军不会半途而废吗?” “不会,已经都制定好了,他们只需要按着来就行了,”顾盼在书案前奋笔疾书,丝毫没发现贺筠盯着她的执拗目光,“而且还有程年他们呢,左不过我隔几天去一趟看看也就罢了,你就放心吧。” “你先歇着,我出去趟。”说完,顾盼也正好收笔,便吹了吹信纸,妥善收好,看贺筠颔首便笑了笑出去了。 看着顾盼匆忙离去的身影,贺筠眼睫微垂,他从始至终都是一个极其自私的人,好不容易来了一个自始至终都站在他这边的人、一个他这么欢喜的人,他尝过了那滋味,如今又怎么会甘心放手? 他总要把人牢牢攥在手里,让她只看得见自己,心里只有自己。 自那之后,贺筠便时不时地需要顾盼照顾,顾盼每每都心焦不已,以致于她都直接搬到了贺筠居所的偏殿住下。周舟和甘鸿德周旋于三镇之间、长久见不到人影,就连玄甲军连带着八营事务也都交给了程年来打理,好在将士们都按部就班地进行训练也没出什么岔子。但是时日久了,贺筠久久不愈,渐渐地,顾盼也发现了不对劲。 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过了十五也算是出了年关。而他们与贺璘一战势在必行,顾盼急于回去,但是又顾忌着贺筠,一时间也没想到什么好办法。 这日天色将暗,顾盼刚刚回府,一路到了贺筠寝殿,却没见着人,就连骑一和侍女都不见人影。顾盼心内奇怪,一路到了后花园,远远就见到亭内甘鸿德和贺筠坐在一起。 顾盼心道他们应该是有要事要商议,便准备悄声离开,忽然听到甘鸿德一声厉喝:“殿下!” 甘鸿德今日来见贺筠,是想要劝贺筠放顾盼前去领军,他却不直接提出,只问贺筠:“敢问殿下,殿下心中的太平盛世究竟是何模样?” 贺筠看了眼甘鸿德,负手看向遥远天幕,那里是人声鼎沸的闹市。华灯初上,万家灯火,远远地就能看见灯火通明的锦玉楼。无论是烽火乱世还是太平盛世,百姓都会找到自己的活法。 收回目光,贺筠看着甘鸿德淡淡道:“闻之者众,见之者少。何谓太平盛世?当是天地间河清海晏、四海升平,只是有时候这天地太过宽阔渺远,本王只想怜取眼前人罢了。” 甘鸿德叹口气,又道:“恕末将冒昧,只是殿下,这眼前人并非寻常人。殿下实在是不应当以寻常来对待啊。” 这一段日子,贺筠与顾盼相处的情况他都看在眼里,殿下的意思他也十分清楚。只是顾盼,她声来便是自由的鹰,怎么会像那寻常家雀一般甘心留在别人身旁,更何况,贺筠还骗了她。 他以前还想着贺筠和顾他们二人这么走下去,应该会有一个好的结局,没成想回到了今天这个地步。甘鸿德只要这么细细想想,心内都要叹一声,贺筠糊涂啊,情爱一物,果然是会冲昏了人的头脑。 贺筠听清楚了甘鸿德的话中之意,眼眸转冷,道:“甘节度使未免管得太宽了些,这些都是本王的家事。” 知道贺筠已然是动了怒,甘鸿德心内一急,道:“殿下,我那妹子这么信任殿下,您不妨与她好好说说?” 说说?怎么说?他们二人不在一个世界,若是顾盼决心回去,那他去哪里寻她?贺筠神色更是冷淡,刚待训斥甘鸿德,就听他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仿佛看懂了贺筠的心思,甘鸿德狠下心,“您,又怎么忍心为了您的私欲而将顾盼绑在您的身边,她又怎么会安心在您身边做一个金丝雀?!您究竟把顾盼当做是什么?!” 甘鸿德的这句话,真真是精准踩到了贺筠的痛处,登时贺筠就暴喝一声,“甘鸿德你放肆!” 贺筠眸内泛起暴戾的怒火,刚待怒斥甘鸿德,就听身后传来他熟悉的声音—— “贺筠,你要做什么?” 贺筠仿佛被人迎头浇了一盆冷水,他猛地回过身来,就见顾盼突兀地出现在小径上。她还是今日早晨那身袍子,只是袍角沾着些泥水,贺筠有些不太敢看顾盼的神色,眼帘微垂,道:“你回来了?” 顾盼却不回答,只上前一步进了小亭,眼眸紧紧盯着贺筠,看他眼神闪躲,顾盼心内泛起一阵难言的酸涩,她道:“你其实没生病,对吗?” 见贺筠垂下眼眸,顾盼不知怎的心内的酸涩忽地涌了上来,冲得她鼻头发酸、眼眶泛红,“我、我一直都是想帮你打败贺璘,夺回属于你的一切,你为什么要骗我?莫不是、莫不是你以为我会、会夺你的权吗......” 说到后面,顾盼已经语带哭腔,她紧紧攥住外袍,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她其实不想带着哭腔来说这些话,但是她真的,真的太讨厌这样畏惧下属功高盖主的、多疑的主子,她明明都这么坦诚对他了...... 贺筠听到顾盼竟然带了哭腔,眼眸也泛了红,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他忙走上前想抚上顾盼眼眸,急道:“不是!我怎么会以为你想要夺我的权?!不过区区权力,你若是想要,我二话不说都可以给你!顾盼!我贺筠今日这一切都是仰仗你陪着我、护着我,我怎么会忘恩负义?!” “只是......” 只是他自己自私,不想放她自由罢了。 第四十七章 ...... “只是什么?” 顾盼看着贺筠似有难言之隐般为难地看着她, 她的心缓缓沉下来,怪不得这几日贺筠处处拦着她不让她去军营,还用的生病这样如此拙劣的借口。 她还以为他们能够这样一直下去, 也是, 他们不过才认识四个来月,贺筠又是那样的身份地位, 她不该那么天真地以为她坦诚地去关心他、护着他就真的能走近他的心, 她跟贺筠本来就是上下属的关系, 本来就是任务目标的关系。 一时间,她心头竟说不上是失望还是难过,没想到贺筠也会这样, 或许她并没有看清贺筠这个人,又或许她早就料到了会有如今的局面, 就像在大夏一样, 明明她所求不过是保家卫国, 不过是想要让爹爹过上好日子,最后也还是落得这样的结局。 “顾盼......”贺筠头一次看顾盼对他这种眼神,他惊觉自己大概是不小心碰到了顾盼的痛处, 贺筠急忙要说些什么来挽回,就听顾盼垂眸道:“你不愿说就罢了,不过现在我还不能离开玄甲军, 你放心, 等确定你能登基我就离开。” 说罢,顾盼也不看贺筠的神色, 仿佛是怕贺筠不再答应她一般,顾盼快速施展轻功几个起跃就消失在了墙头。 见顾盼走得干脆急促,甘鸿德轻叹口气, 就见向来从容自持的贺筠神色怅惘,良久,才缓缓收回伸出去的手,一瞬间,甘鸿德竟觉得自家殿下那身形有些萧索起来。 甘鸿德深觉得这二人的根源还是在贺筠这里,早前便听先皇赞过京都朔王殿下贺筠聪慧机敏,看这样子,想来这会也不过是个初遇情爱的毛头小子,一时钻了牛角尖罢了。 甘鸿德便上前语重心长道:“按理说这些事确实是殿下的家事,末将不敢多嘴。只是末将也是真心将顾盼视作妹子的。末将斗胆,想与殿下说两句。” 贺筠听到甘鸿德的话,缓了好一会,才像是不堪重负般坐到石凳上,示意甘鸿德也坐下,他慢慢地道:“你说。” 见贺筠似是能听进去劝说了,甘鸿德才继续道:“殿下,您对顾姑娘的心意我们几人都看得明白。只是顾盼对男女情绪应是迟钝些,那您又为什么不能与顾姑娘坦诚相见呢?顾姑娘心性直率,行事坦荡,她一心为您,说不定还会有转机?” “更何况,”甘鸿德看贺筠竟然罕见的脸上露出点焦急的神色,虽然他在极力压抑,但是甘鸿德追随了他这一路,这些他身上激烈的情绪还是能看出些来,便道:“顾盼虽然是您的将士、您的下属,可她到底也是名女子,您对她有意,该是要主动些的。” 这一路,他与周舟都看在眼里,顾盼贺筠二人之间大多都是顾盼在主动,只是这主动却不掺杂丝毫的男女情感。而贺筠向来养尊处优,被伺候惯了,又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经历过背叛诬陷的逆境之后更是稳重内敛。这两个人不能全靠一个不通男女的顾盼来维持,最主要的还是要贺筠去跟顾盼挑明。 贺筠若有所思,想想这一路以来确实都是顾盼在主动,在京都之时贺筠的身边多的是女子主动找上门来,即使是玲芝也不过是自己臆想贴上来才有了那么久的谣言,他从未对女子主动过,想来,到了顾盼这里他还是这般就有些行不通了。 贺筠忽地豁然开朗,到底是他这番行事不对,等他再去找顾盼说明白他们二人自然也就会像以前一样了。 思及此,贺筠才微微舒展眉头,向着甘鸿德道:“多谢甘节度使,筠省得了。” 甘鸿德见贺筠应是想明白了,这才松了口气,笑道:“殿下使不得,这不过末将举手之劳。末将也是希望殿下能够看清自己的心,情爱一事,是万万不能强迫的。如此,末将便告退了。” 闻言,看着甘鸿德矮下身子行礼,贺筠眸内笑意转淡却没表现出来,只道:“退下吧。” “是。” 贺筠看着甘鸿德走远,眸内笑意褪尽,心道顾盼来处未知、去处也未知。若是她执意要走,他也不介意用些强迫手段将她禁锢在自己身边。总归顾盼要在自己能看得到、触得到的地方,自己才会安心。 正想着,骑一匆忙赶来,道:“殿下,骑二来报说是在城内见到了玲芝。” 听到玲芝居然进了幽州城,贺筠顿时眼露厌恶,他本想自己亲自、立刻去找顾盼,却顾忌这玲芝向来与贺璘形影不离。如今快要开战,他们偷摸到了幽州城,此事非同小可。 想着反正顾盼就在城外营地练兵,他要想去,片刻就到。当下贺筠便压着嘴角沉声道:“前面带路。” 只是他没想到,自今日之后,他与顾盼再没了能碰面详谈的机会。 而这边顾盼一路骑马,赶在宵禁前出了城到了营地,程年正好出来,便见顾盼居然这么晚跑来了营地。程年上前拉住顾盼马匹的缰绳,笑着打趣道:“顾营长,你可算是来了,你再不来将士们怕是都要忘了你了。” 程年说完,却见顾盼神色不太对劲,一点没有往日的恣意笑容,反而疲累非常,便渐渐收了声。顾盼感觉自己累得不想说话,见程年眼神担忧,还是扯了扯嘴角,道:“抱歉程年,我今日情绪不太好,我想先歇息了。” “啊好,你快去吧。”程年从未见过顾盼如此模样,便道:“我帮你把马牵回去,你快去歇息吧。” 顾盼道了声谢,便转身进了帐篷。她这一路跑来,迎着凛冽寒风速度极快,此时她便觉得自己头疼欲裂,昏昏沉沉的,不一会便睡下了。 迷迷瞪瞪地,顾盼做了个梦,她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夏日里燥热,爹爹在檐下抱着她读书写字,教她习武,教她顾家刀法。 梦里顾盼耍完一套完整的顾家刀法,正要欢快地跑到爹爹怀里邀功,突然不慎跌倒,就听到爹爹的话音传来—— “盼盼,还记得我顾家祖训吗?” 爹爹的声音一如以前那般带着笑意,顾盼都能想象出爹爹此时该是温和地笑着、慈爱地看着她。顾盼顿时一骨碌爬起来,四处寻找爹爹的身影,却发现周围雾蒙蒙一片,那声音像是从远方飘渺而来,无所寻找。 “记得,”顾盼忽然眼眸酸涩,朗声道:“顾家儿郎,当以此身许国,护我家邦!” 梦境一转,顾盼又回到了当初在大夏时的那一幕—— 帝王身边的小宦官拿着拂尘信手一扬,举着明黄圣旨,声音带着抑扬顿挫的尖锐,“顾盼!你可知罪!不听军令私自出兵,胆大妄为!” 顾盼跪在大殿中央,看着周围的朝官都一脸冷漠地直勾勾盯着她,她不服气道:“如果不出兵那几万百姓怎么办?!难不成我们就任由那些外敌辱杀我们的同胞、侵入我们大周的领土吗!我们可以打败他们!” 座上帝王戴着冕冠,旒珠晃晃挡住帝王的神情,但是声音厚重,不怒自威,“放肆!顾盼你便是官至从一品,也是要以大局为重,能够和议避免战争,我们为什么还要打仗!顾盼,你万不可功高震主!” 帝王话音一落,殿内朝官也跟着喝道:“功高震主!” 那一瞬间,朝官们冷漠的脸、尖锐的声音扑过来缠绕着她,帝王高高在上地坐在上面无动于衷,顾盼又看到那小宦官得意洋洋的嘴脸,只觉得怒火中烧,又是功高震主!好啊!那我就给你震个主看看! 她刚待做些什么,猛然间听到有谁一直在叫她—— “顾营长!顾营长!斥候来报,城外五十里发现敌军身影!” 顾盼猛地惊醒,拿上外衫就出了帐篷,喝道:“传令!整军集合!” “是!” 天启年四百二十八年正月十六,贺璘领军袭击幽州,同时令地方军进军武川、恒州两地。 因着贺璘一方将骁骑军兵分三路领导地方军,毕竟地方军长久缺乏训练、实力不济,但是这也给了顾盼他们能够坚持的机会。 两军对垒,战事焦灼,顾盼看着浩荡敌军,沉眉思忖,没想到还有这些地方军愿意追随贺璘,明明贺璘都弑父杀兄,到底是谁在背后帮贺璘?!还有,贺筠怎么这会还没来。两军对垒,敌方主将都到了,己方的主将还没有踪影,贺筠到底忙什么呢! 李先看了眼顾盼,意在询问贺筠。顾盼也不知道,只得脸色焦急得微微摇头。当下情况危急,李先也顾不上贺筠,便领玄甲军出战与贺璘大军周旋,而顾盼则出城率领八营迂回作战打探敌情,没想到却正正碰上了领着小股军前来偷袭的贺璘。 远远地,贺璘就看到了坐在高头大马上英姿飒爽的顾盼。顾盼这追随贺筠一路走来所做的事,贺璘都知晓,对她是恨得牙根痒痒,但是心里也嫉妒贺筠有这样的女子相护。又加上前几日出征前夕,丞相前来告知,玲芝竟是真的到了幽州! 玲芝居然又来找了贺筠!怎么这些女子都喜欢贺筠!他贺筠有什么好! 贺璘心内正不悦,当下便肆意嘲笑顾盼,拍马上前扬声道:“顾盼你可知,贺筠为什么到了现在还不出现?” 见顾盼脸色沉着,并不说话,贺璘心内讥笑,这女子倒是沉得住气,只不过不是他这一方的就去死吧! “因为玲芝到了幽州,本宫想着这会她该是已经遇上贺筠了吧,”贺璘满意地看到顾盼因为他这一句话而目露惊疑,显然贺筠根本没告诉顾盼,顿时贺璘笑得更加猖狂,“怎么?你这么忠心,贺筠竟是没告诉你吗?贺筠让你们为他冲锋陷阵,自己却在后方与玲芝郎情妾意好不快活!就这样你们还愿意追随他?!” 玲芝怎么会悄无声息进了幽州城?!难不成贺筠一直都在骗她吗?顾盼只感觉胸口像是被堵住了一样,只要想到贺筠居然骗过她跑去跟玲芝一起,她的心口就会上不去下不来的难受。 看贺璘这般得意,顾盼只得强压下心头莫名情绪,冷道:“且不说贺筠不是这样的人!便就是如此,也比你这样弑父杀兄的小人要好得多!况且,这玲芝不是你的未婚妻吗?三殿下这顶绿帽子不知戴的可还舒服?” 但是顾盼自己心中是何滋味,只有她自己清楚。 顾盼一番话顿时气得贺璘鼻子都歪了,但是身后副将上前在贺璘耳边嘀咕几句,贺璘才忍下这口气道:“哼!顾盼!你若是不信!不如就随我去问问他!” 见顾盼眉目含霜,一副高高在上凛冽不可侵犯的模样,贺璘更是阴暗地笑道:“若是待会贺筠来了,你说他是会选你还是玲芝呢?” 顾盼听贺璘如此说,心道不妙,扯着马绳倒退几步,大喝道:“八营将士!戒备!” 就见四周雪地里突然冒出一群浑身白绒绒的人,人人手拿兵器,身上厚雪想来是在此地蹲伏了很长时间,远远看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群手拿利器的白熊。 这是贺璘早就埋伏在此地的伏兵! 当是时,箭如雨下。顾盼也顾不上震惊,忙厉喝道:“所有人!撤退!” 只是,到底是晚了一步,眼看着八营将士一个个在箭雨中倒下,顾盼心头大恸。 若是平时顾盼一定不会这般盲目出击,只是当时她神思不属,又加上身上忽冷忽热,一直强撑着,才没发现贺璘的异样,就这样领着八营将士进了圈套。 贺璘骑马在旁边笑道:“顾盼,你若是弃暗投明,本宫之前对你所做的承诺还有效。” 顾盼却丝毫不为所动,就地一滚躲开箭矢,又一把拉过程年避开夺命飞箭,才冲着贺璘怒声喝道:“即使八营将士全军覆没,我顾盼也断不会向敌人投诚而苟活!” 程年气喘吁吁,道:“营长说得好!” 八营将士们也都怒喝一声,“誓死追随营长!” 顾盼执刀,避开锋利箭矢,能护住一个两个,却无法护住八营全部将士。很快,贺璘见已经死的七七八八了,接过副将递过来的弓箭,弯弓搭箭,箭头对准了场上顾盼。 “营长!!” 冷箭的破空声夹杂在漫天箭雨之中,等顾盼反应过来要去躲避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程年的怒喝响在耳边,顾盼有些茫然地看着程年脸色狰狞地冲过来,自己低头一模,摸了满手鲜血,她被一箭射中了胸膛。 见顾盼中箭,贺璘抬手示意己方停手,自己缓缓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顾盼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顾盼,你可是所托非人啊。” 第四十八章 ...... 李先击退敌军, 鸣金收兵,才见贺筠姗姗来迟。吩咐部下尽快休整,李先下马过去, 急道:“殿下!您怎么才来!” 李先敏锐地察觉到贺筠袍角的金纹蛟龙上沾了点点血迹, 又听贺筠道:“本王昨日得知玲芝潜入了幽州,恐贺璘也在其中, 便去捉拿, 没成想被那毒妇绊住了脚步。不过, 本王得知了一个消息,道是贺璘身后另有其人,且这人所谋甚大。” 贺筠心知李先能够抵挡, 便紧赶慢赶这会才到,说完环顾四周没见着顾盼人影, “顾盼呢?怎么没见她?”按理说, 顾盼这会应该也在玄甲军中领八营迎战才是, 但是放眼望去,顾盼连带着八营的身影都不见了。 李先没想到贺筠一来就带来这么一个紧要消息,沉吟半晌, 听到贺筠问顾盼,才道:“顾营长先行带领八营前去打探敌情,”说着, 李先看着远处烽烟升起, 敌军溃逃到远处,“殿下, 臣怎么感觉敌军这波进攻并不恋战?” 这是需要打出己方士气的首战,对方就好像试探了一下就撤退了,贺璘莫不是糊涂了? 贺筠明白李先的意思, 只淡淡瞥了眼周围,才低声道:“李城主可还记得,我大周丞相任文德?” 昔日李先与先皇开疆扩土,情谊非比寻常,但这其实还有另一人。便是如今的大周丞相,任文德。 只是一提到任文德,李先就眉头一皱,显然是不待见他,道:“此人极为聪敏,但是心术不正,臣以前的时候就跟他不痛快,没想到如今居然官至丞相,当真是......”说到一半,李先忽地反应过来,震惊地看着贺筠道:“殿下的意思,莫不是这任文德......” 难不成这任文德便是那贺璘的背后之人?! 贺筠缓缓颔首,李先凝眉道:“这任文德极其擅长钻营,他站队贺璘臣倒也不稀奇。只是不知殿下所说他所谋甚大是谋的什么?” 李先压下心头急躁,道:“臣愿闻其详。” “据这玲芝所言,这任文德怕是想自己当皇帝。只是本王也是刚刚得知,现下还没抓住这人什么把柄,不太好下手。” 贺筠负手看向远方,早先他也曾发觉贺璘背后怕是有丞相在为他出谋划策,没想到是这任文德想自己做皇帝,诱使贺璘去勾结匈奴,推贺璘上了顶峰,最后再拿着早已准备好的证据将他拉下马,倒是好心机。 “什么?!就凭他!他是个什么玩意儿!也敢肖想那至尊之位!”这是他怀揣着一腔热血追随先皇打下的江山,先皇没了,可是还有贺筠,哪里轮得到这任文德来掌握! “李城主放心,只要我们打赢这仗,便是什么任文德李文德,也照样翻不出水花来,”只是不知道他这侄子知不知道这丞相的打算呢? 贺筠与李先正商议着,突然,远处有人疾奔而来,走近了才有将士叫起来,“是八营的程年!!快救人!快!找郎中!”立刻就有人应了声,小跑着去找郎中。 程年?!那顾盼呢! 贺筠心头顿时涌起巨大的慌乱,他快步走上前,就见程年满身伤痕,腿还被箭矢击中,已经奄奄一息了。 “程年!你不是跟顾盼在一起吗!她人呢!”贺筠看着勉强睁眼的程年,喝道:“你们怎么了!顾盼呢!” 一见贺筠,想到那些同袍,程年顿时挣扎着要起来,耐着疼痛嘶声道:“殿、殿下,八营所剩无几......快去、快去救顾营长......贺璘,抓了她......”听他说完,仓皇的贺筠便被跑过来的郎中给挤了出去。 贺璘!! 贺筠眸中闪过戾色,冷声吩咐骑一,“去!把玲芝带上!我们去救顾盼!” 骑一立刻应声飞奔而去。 李先上前道:“殿下,可要带多少人?” “拨出千人即可,想来将我引出之后,他们必然会攻城,到时还望李城主鼎力护城!”事情紧急,只要想到顾盼中了箭,生死难料,贺筠便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像是被人紧紧攥在掌心一样抽痛不已。 很快,骑一就带着浑身鲜血淋漓的玲芝赶了过来。玲芝先前被贺筠逮住之后,还自得与贺筠有旧情,觉得贺筠定然不会对她怎么样,没成想贺筠见她扭扭捏捏不愿说出来,立刻就让骑一动了刑。 这会,玲芝一见了贺筠,再也没了以前的缱绻小意,“贺筠!你要对我做什么!” 哪知贺筠根本懒得搭理她,厉声整军之后,便领着十八骑加上一千玄甲军,浩浩荡荡地疾驰而去。 远远地,贺筠就看到贺璘带着部下正百无聊赖地坐在马上晃着马鞭,显然是一直在等着他。 见贺筠终于来了,贺璘打马上前,笑道:“小皇叔,你可算是来了。可让本宫等得好苦,一别数月,不知小皇叔一切都好?” 贺筠眉眼狠戾,淡淡道:“顾盼呢?” 闻言,贺筠笑得更为得意,“想不到以往冷心冷情的小皇叔这次真的动了心,倒是可喜可贺。”说着,贺璘拍拍手,身后下属上前像是拖一块破布一般拖出一个人来,那人一身熟悉的红袍银甲,墨发披散下来,混着污血粘腻地粘在脸颊、额头上,露出一副秀丽容貌。 正是顾盼。 只见顾盼周身都是伤痕,这一番撕扯,身上本来凝固的伤口又开始汩汩冒出鲜血,但是这些不过是小伤,最致命的还是插在她胸膛上的那一根箭矢。 贺筠见顾盼如此模样,心头大怒,眼尾泛起血红,冷声道:“你待如何?” 只是身后玲芝一见贺璘,便尖叫着向贺璘求救,鼻涕眼泪流了一脸,再也没有以前的柔弱婉约,“贺璘!阿璘!救我!” 她如今算是知道了,这贺筠就是个魔鬼!根本不是她能惹得起的,还是贺璘待她好! 要不是玲芝哭叫了这么一声,贺璘还没认出她来,只是贺璘此时根本连半个眼神都不想给她,他只看着贺筠笑道:“贺筠,你若是想救顾盼,就自裁谢罪!”看着贺筠这副模样,贺璘心头涌起肆虐般的快意,这么多年,这还是头一次贺筠跟他示弱! 贺筠冷眼看着贺璘喜不自胜的样子,淡淡道:“贺璘,你莫不是忘了,你的未婚妻可在我的手上。” “无妨,丢了一个玲芝,来了一个顾盼,这顾盼能领军作战,可比玲芝有用多了,”此时,打败贺筠的狂喜胜过了贺璘对玲芝的喜爱,贺璘拿着马鞭一指地上昏迷的顾盼,“只是小皇叔可要抓紧抉择,这顾盼的伤势可不会等你。就是不知道在小皇叔心里,是顾盼重要还是大业重要?” 到了现在,见贺筠把玲芝折磨成这副样子,贺璘就是再傻也不会把玲芝与顾盼放在一起让贺筠去抉择。 玲芝看着贺璘得意洋洋,仿佛从来没认识过他一样,蓦地尖叫一声,“贺璘!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话还未说完,骑一就在贺筠的示意下,扯了破布一把堵住了玲芝的嘴。 二人僵持之际,顾盼幽幽醒了过来,刚才朦胧之中就听到贺璘在拿她威胁贺筠,顾盼当然是不愿成为贺筠的累赘,她要做的是贺筠的刀。 “咳咳......贺筠!你不用救我!只要你拿下贺璘,我自然会活着,我会回家。”顾盼艰难从地上探起头,不慎牵动胸膛箭矢,顿时剧痛袭来,弄得她一阵眼前泛白,好在这疼痛也让她更加清醒起来。 听到顾盼的话,贺筠心头更是怒气夹杂恐慌一同翻涌起来,回家?!他怎么能让她回去! 别的他都可以放手,只是顾盼,只有顾盼,他不愿。 “不——” 顾盼就看到她的话一说完,贺筠突然一把拔出剑,一剑戳入自己的左半边胸膛,又点住周围大穴,一把将长剑拔出。贺筠一个趔趄,手拄着长剑勉强站立住,冷道:“可以放人了吗!” 身后骑一顾不得震惊,忙上前一把扶住贺筠,就见贺筠一直紧紧盯着顾盼,唇瓣染血嫣红如樱,声音悠远仿若亘古不变的诺言,“顾盼,你不能回家,你要陪着我,陪着我走上那天下至尊之位。” 顾盼看着贺筠眸光深如寒潭,那执拗到近乎偏执的眼神,让她有些心惊肉跳,到了今日她才忽然惊觉有什么东西早就悄然变质了。 “宿主,你如今是不是看明白了?”27突然在顾盼脑子里出声,那冷冰冰的机械音头一次让顾盼打了个寒颤。 顾盼抿抿唇,避开贺筠的眼神,在心内道:“27你以前就看出来了是吗?” “是,”27坦然承认,“那宿主你还要回去吗?”它见过很多宿主,最后都沉迷于书中的爱情,而放弃了回去的机会。 “回去。” 27:你为什么跟别人不一样?! 察觉到27的疑惑,顾盼缓缓道:“我不知道我对贺筠是什么样的感情,我没遇到过。但是这些,都不能抵消爹爹。爹爹还在家中等我回去,我要回去。” 27没再多说什么,只道:“好,我尊重宿主的意愿。等到了合适的时机,我会告知宿主。” 顾盼在心内应了声,就听贺璘大笑起来—— “不愧是本宫的小皇叔!” 贺璘看着贺筠居然真的弃了大业选了顾盼,心内不知是不屑还是恼火,想不到他一直当成劲敌的贺筠竟然目光如此短浅,等成就了大业什么样的女子不会有?!居然为了区区一个顾盼就会自裁! 霎时间,贺璘觉得跟贺筠战了这么多年没甚意思,只扬眉冷声道:“贺筠,你败了。既如此,那你们就去地下做一对苦命鸳鸯吧!” 第四十九章 ...... 听着贺璘想要将他们一举拿下, 贺筠收回目光,冷笑一声,道:“那怕是没那么容易。” 贺筠的嗓音清冷传来, 贺璘忽然又记起了那些心中多年被贺筠支配的恐惧。顿时就要令下属戒备, 却见—— 四周忽地冒出一群玄甲军来,贺璘顿时心头震惊, 怎么回事?!明明斥候来报说贺筠带来的不过千余人! 正当贺璘愣神之际, 贺筠猛地发力冲了上来, 霎时间,周围的玄甲军将士都动了起来。 贺筠一马当先,执长剑疾奔而来, 足尖一点从马上飞起,剑招凌厉如风呼啸着向贺璘袭来。他的速度极快, 下一瞬就到了贺璘眼前, 贺璘汗毛直竖, 仿佛都能感觉到剑锋上凛冽刺骨的杀气。 贺璘清楚贺筠的剑术有多高超,当下自己已错过反击时机,登时他便矮身一躲, 滚下马。 贺筠见贺璘果然如他所料慌忙躲避,虚晃一击之后立刻扑向地上奄奄一息的顾盼,伸手快速点住顾盼周身大穴。见顾盼已经失血过多开始迷糊起来, 贺筠一把将顾盼抱起, 侧身避开袭来的攻击,低声唤道:“顾盼!顾盼!快醒醒!” 贺筠避过敌方冷箭, 又一脚踹开袭来敌军士兵,下一瞬手中长剑已经砍进敌人喉管,滚烫的鲜血喷洒出来, 溅在雪地山林之中。 顾盼脑袋发沉,朦胧之中听见有人在唤她,勉力睁开眼,就见到贺筠绷紧的下巴、锋利的眉眼,她先前一直很想问问他为什么要怀疑她,为什么没赶过来,为什么他会跟玲芝在一起,但是现在看到他胸口狰狞的伤口,顾盼竟是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她道:“贺筠,你不该这样伤害自己。” 贺筠一听顾盼如此说,心内就会不受抑制地涌起巨大的恐慌和怒气,但是想到甘鸿德的劝说,顾盼又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暗道自己该平心静气地与顾盼谈谈。 只是现下还是要先解决掉贺璘这个绊脚石才行,贺筠只看着顾盼道:“我们回去再说,你先歇着,待会我带你回去。” 想到那些马革裹尸的八营将士,顾盼闭了闭眼,忍住眸内湿意,道:“好。” 眼下场上贺璘轻敌,人数已经渐少。而贺筠自来之时,表面上是千余人,背地里又从别处调来了轻骑千人。这批轻骑还是顾盼特意训练的,装备轻便,人人备有良驹,转移速度极快,便于支援。 当下,贺筠把顾盼交给十八骑,上前隔着人群冲着贺璘喝道:“贺璘!你如今未婚妻在我手里,就连皇位,也有你仰仗的人觊觎!你还挣扎什么!只要你不再负隅顽抗,皇叔定会留你全尸!” 闻言,贺璘冷笑道:“便是有人觊觎又怎样!只要能达到我的目的,到时候其他人我都可以轻松铲除!” 贺筠一挑眉,这贺璘居然知道任文德在他背后捣鬼,还如此放任。 “是吗?”贺筠看贺璘如此执迷不悟,也懒得跟他多费口舌,指挥着玄甲军喝道:“儿郎们!为八营的兄弟们报仇!给我杀!!” 说罢,贺筠一挥长剑,冲了上去。身后将士都听说了八营死伤惨重,顿时都红着眼跟着贺筠吼叫着冲了上去。 想到刚才顾盼的惨状,贺筠招招狠戾,直指贺璘要害,而贺璘咬牙硬生生接下杀招,领着部下且战且退。眼见着,贺筠就要将贺璘一剑斩于马下,突然从远处飞来一只箭矢,逼退了贺筠。 贺筠沉眉,看了眼狠狠插在雪地上还颤了颤的箭尾,才抬眼冷声道:“不愧是丞相,这箭术实非本王所及。” 但见前方出现了一队人马,人人穿着轻甲,甲胄上刻画着一个“骁”字,领头的人面上须髯飘飘,赫然是大周丞相,任文德。 “许久不见,朔王殿下别来无恙,”任文德打马上前,看着贺筠眯着眼笑了起来,“多年前殿下还是那副潦倒模样,没成想这一段日子没见,倒是风生水起。” 说着,任文德抚了抚须髯,看向后面被十八骑围护住的顾盼,笑道:“想来殿下能有今天,都是仰仗那名叫顾盼的女子罢。老夫听闻这女子孤身入匈奴营地救人还能够全身而退,想来这勾结匈奴,怕是这顾盼也有参与罢。” 听任文德一来就不分青红皂白先给顾盼头上泼了盆脏水,贺筠顿时毫不掩饰身上的杀意,盯着任文德语气冰冷道:“丞相为相久了,怕不是连人话都忘了怎么说了?若是先皇得见,怕是要收回‘贤良’之名。” 昔日任文德还不是丞相,先皇看出任文德心术不正,便赐他“贤良”一词,以期他能够好好参悟,哪成想先皇一死,这任文德立刻抱上了贺璘的大腿,当上了丞相。 果然,听到贺筠口出“贤良”一词,任文德立刻面皮扭曲了一瞬,眼里闪过狠辣,道:“殿下伶牙俐齿,老夫不与您作口舌之争。只是您今日还是放了贺璘为好,他可是您的侄子,别忘了您可还有弑君的名声!” 璘瘫坐在地上,刚刚贺筠真的差点一刀就要让他交待在此地。那种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的感觉,让他腿都软了,这会听任文德在救他的命,忙道:“丞、丞相!快救本宫!” 贺筠很想今日就解决了贺璘,但是任文德来者不善,顾盼还身受重伤、拖延不得,便抬手示意玄甲军众将士缓缓后退,贺璘连忙连滚带爬地跑了回去。 贺筠又示意下属将玲芝提过来,冲着贺璘道:“贺璘,你未婚妻不要了吗?” 玲芝被堵住了嘴叫不出声来,只呜咽着泪眼朦胧地看着贺璘。贺璘此时冷静下来,看着玲芝一阵心软,见任文德老神在在不言语,自己也不敢出声。 就听贺筠道:“你,送了顾盼一箭。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送玲芝一剑。” 玲芝顿时惊恐地睁大了眼,泪水流得更加凶猛,挣扎着就要向着贺璘爬过去,却被贺筠一脚踩住了后背。贺筠冷眼看着贺璘惊恐的眼神,笑道:“玲芝,你记住了。杀死你的不是我,是贺璘。是贺璘不愿救你。” 贺筠将长剑慢慢地向下戳进玲芝的胸膛,巨大的疼痛刺激得玲芝剧烈扭动起来,却被贺筠踩住无法挣脱。血水染红了她身下的雪地,渐渐地,玲芝不动了。 贺璘愣愣地看着玲芝逐渐变得扭曲愤怒、夹杂着恨意的眼眸,不一会那双眼眸没了亮光,却不肯合上眼,只死死盯住贺璘。贺璘顿时尖叫一声,向后跑去。 任文德眉心一皱,只得带人向后去追贺璘。 见玲芝彻底没了声息,贺筠这才一把拔出长剑,瞥了眼贺璘和任文德,便转身接过顾盼带着众人离开了。 * 贺筠的伤并无大碍,但是顾盼却是过了三日才苏醒。一睁眼,她便见贺筠眼眸熬得通红,守在她的床前,见顾盼醒了,贺筠这才嗓音沙哑着道:“你总算是醒了,你可知你睡了多久?我......” 顾盼看贺筠如此模样,心有愧疚,接下来几日都对贺筠好声好气,贺筠也就一直照顾着顾盼。 而因着贺璘部下都眼见了贺璘的状态不太对劲,任文德无法只得战事稍歇,顾盼才有了机会好好休养。 这日,贺筠一直挂念着战事之前的事,他向来雷厉风行、行事果断,以前是觉得他跟顾盼来日方长,顾盼不通男女情爱,他可以慢慢教她。 只是他心中也怕这战场上瞬息万变,依着顾盼先前的意思,若是顾盼见他能拿下贺璘觉得放了心,下一刻跑到他看不到抓不着的地方去,那就糟了。 见贺筠到来,顾盼被扶着起身还没说什么,就听贺筠道:“顾盼,初见之时,你救我中了一剑,如今我为你中了一剑,你我二人已经相抵。” “我虽知道此时不合时宜,但是我怕再没机会说便没机会了。” “顾盼,先前是你护着我,如今,我想来护着你。此后,我贺筠愿护你一生一世,不知你可愿为了我留在这?” 面前贺筠目光灼灼,看得顾盼有些心慌。 “27!!!我如果拒绝了贺筠!贺筠还会不会黑化?!” 27道:“据数据运算,观察贺筠这一路的行为,若是宿主拒绝了贺筠,贺筠有80%的可能性会继续黑化,”27说完,想到顾盼还是个古人,应该听不懂这些,又接着道:“贺筠应该有非常大的可能性会黑化。” 顾盼:啊这...... 顾盼心内很想回去,她现在非常地想要回去扑进爹爹怀里好好哭上一番,但是这个贺筠...... 且不说她不相信上位者的爱情,那么多的身居高位者哪个不是花心滥情,便是在大夏,也多的是女郎收了好几房貌美郎君,虽然顾盼以前也是想这么干的,但是她心底里也还是想能找一个可以携手白头、共度余生的良人。 无需高位,无需貌美,只要能够坦诚直率即可,但是显然这一点贺筠并不符合。 而最重要的,还是顾盼挂念着家中的爹爹。本来她都已经去信说要归乡,想来这会爹爹应该还在家中等着她。 看到顾盼纠结的眼神,贺筠的心缓缓沉下,他强压住心底暴戾的情绪,低低道:“那顾盼,你对我,难道就没有一点喜欢吗?” 喜欢? 顾盼愣住,如果真要说的话,是有的。 在贺筠笑得开怀的时候,在贺筠回来救她的时候,在贺筠对她慢慢转变的时候,她都很喜欢。贺筠送她的黑金刀鞘,她现在也一直带着。 “有,”贺筠听到顾盼坦然回应,眸内闪过欣喜,却见顾盼眸光澄明,接着道:“但是我爹爹还在家等着我,我的家人只剩下爹爹一人。我这么就不回去,他一定很担心。对不起,贺筠。” 看贺筠眸内的喜意渐渐沉寂下来,顾盼觉得自己得找补一下,道:“但是贺筠,我所求不过是帮你,你以后一定会有很多的良辰美眷,到那时候,你会发现,我不过是你生命中所停留的一瞬。” 这一瞬间,贺筠既爱顾盼的坦诚,又恨她如此坦诚。 听着顾盼劝他的话,贺筠都要气笑了,她所说的这些他不懂吗?他既然这么说,自然是把她放在了心上。不过好歹在顾盼心里的不是什么其他的人,贺筠心道他也不是被一点困难就能吓倒的,当下便道:“此事我们以后再说,你只要答应我,战事结束之前,不可不告而别。” 顾盼心知贺筠执拗,一时半会也劝不动,只得先行将其缓下,便道:“好,我答应你。” 第五十章 终章 顾盼休整几日后又是活蹦乱跳的, 她去看望了程年,只道让其好好歇息,她一定会再整备八营, 不断了那八位英雄的传承。 而贺筠看着顾盼为了募兵忙里忙外, 也便不再阻拦。很快,战事又起, 顾盼领军出战, 贺筠坐镇大营。 此后三年, 贺璘一方渐渐露了颓势,顾盼领军征战四方,为贺筠开疆扩土。西北的灾情也因着贺璘无暇他顾, 被贺筠将从贺璘处抢来的粮食等物派人送了过去,如今已经算是稳定了下来。 一时之间, 大周子民人人都知道贺璘无道, 而朔王贺筠贤德, 其座下有位有名的女将军,二人互相倾慕,等战事一过怕是要好事将近。 而丝毫不知情的顾盼, 从幽州一路追着任文德和贺筠,为贺筠收复了南方大部分领土。这日,双方会于长百坡, 再往南就是五毒教的地盘, 五毒教盛产蛊虫毒物,五毒教中人也不与中原来往, 因而他们要在这里迎来最后一战。 这会已经是阳春三月,长百坡刚刚下了一场春雨,暖风温润, 但即使是春风拂面的柔意也冲不淡长百坡浓重的杀气。 顾盼打马上前,遥遥看着对面贺璘的大军,看了眼身边贺筠。 这三年岁月,使得贺筠完全褪去了以往的青涩,变得更加的内敛沉稳。 贺筠察觉到了顾盼的眼神,他回眸看着顾盼,眸内满是温和的笑意,“怎么了?怎么这般看着我?” 自顾盼答应贺筠不会不告而别以后,贺筠不知怎的就认为顾盼是不会走了。顾盼察觉到了,但是心内却忍耐着没再跟他挑明。这还是自长大以来,她第一次做了鸵鸟。一时间,弄得顾盼心里又是愧疚又是难耐。 “没什么,”顾盼摇摇头,看着远方贺璘大军,又道:“贺筠,我总感觉贺璘怕是已经......” 三年前贺璘见着玲芝死在他眼前,便再也没传出过另寻他人成婚的意思,而那个贺璘小时的青梅竹马也没了声息。这三年,贺璘就跟疯了一般只要见到贺筠的军队就要打上一打,那要是当时贺璘有如今这样的疯劲,玲芝或许也不会死,以致于顾盼已经都不明白贺璘对玲芝到底是怎样的感情。 但是最近这一阵子,贺璘大军的主帅突然变成了任文德。且不说这关键一战换主帅有多么的愚蠢,这任文德又是个一上任就安插自己亲信的主儿,再加上贺筠在里面安插的探子煽风点火,这两日,敌军已经跑了很多人。 而自任文德上任之后,却再也没见过贺璘的身影,只有任文德在军中口头传达贺璘的吩咐,甚至就连贺筠的探子也探不出来贺璘在哪里。 “放心,任文德怕是现在还不敢那样做。” 贺筠极目远眺,那里重重云雾之中,坐落着敌军的王帐。不过,等过上几日,怕是就说不定了。 顾盼微微颔首,她对贺璘死不死没什么感觉,死了最好,还能让他们涣散军心。便是不死,任文德怕也快要夺权了。只是这样,这战事又要往后拖上许久才能结束。 等战争一结束,贺筠也就能成为这大周的新皇。她也就能...... 顾盼忽地抚上自己心口,眼睫颤颤敛住眸内张皇。 这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顾盼以前在大夏也是这么在硝烟战火中过来的,只是在大周这三年不太一样。这一路征战都有贺筠陪着她,贺筠这三年越发的袒露心迹,时时刻刻都要待在她身边,而顾盼居然没有半分不适,有时候甚至会让她难以割舍。 而这些心绪转变都让顾盼有些害怕,她害怕自己若是到时候不愿意回去怎么办?支撑她一路走来的信念就是回家,当回家的信念产生动摇时,顾盼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贺筠将顾盼的张皇、失措都看在眼里,他清楚顾盼是心动了。只是还差些火候,再等等,顾盼就会留在他身边。 李先没注意二人之间微妙的气氛,打马上前拱手道:“殿下,顾盼。我们如何进攻?” 贺筠虚虚一抬手,道:“按我们昨日布置的那般即可。” “是。” 李先领命前去布置,不过片刻,便传来阵阵金鼓齐鸣,任文德派出了骁骑军出战,而贺筠却并没有派出十八骑。 金鼓连天,杀声阵阵,旌旗飘飘。李先打头阵,周舟、甘鸿德以及温天和在其左右,众人冲上前与任文德座下大将战在了一起。 李先等这一仗等了太久,自宝珠没了以后,他回回战斗都冲在最前。便是顾盼相劝也是不听,贺筠心内清楚,李先这是拼着一口气要为宝珠报仇。 当下,李先虽然年近半百,但是一杆青龙长刀舞得虎虎生风,转瞬间,刀下便倒下了敌军亡魂无数。周舟身着浩银软甲,手握雁翎刀,闪身避开冲过来的敌军,顺势一刀斩落二人头颅。而甘鸿德的刀更快,他一身虎纹轻甲,手中朴刀大开大合,声势浩大,力能扛鼎,一脚逼退两人,又提起一人,回身一刀隔山打牛便震碎数人心脉。 双方都知道天下大势都在此一战,一时间,场上气氛更为肃杀。 而顾盼则带着轻骑从侧翼迂回包抄,任文德有所察觉,紧急抽调了部分骁骑军迎战顾盼。两军在长百坡旁的山坳里相遇,强者相遇勇者胜。顾盼率先弯弓搭箭,一箭射中骁骑军一人座下马匹的马腿,顿时马儿便哀鸣一声倒了下去。 但是顾盼预想中的混乱却没有发生,骁骑军训练有素,见有人马匹倒下,后面的人火速避开,显然是训练过的应激速度。顾盼挑挑眉,这才激起点一战的兴趣。 早先顾盼也与骁骑军拼过数次,却没有像今日这般面对面的对冲过。 登时,顾盼便抽刀出鞘,大喝一声道:“儿郎们!随我冲——” 轻骑领命,抽刀出鞘,吼叫着冲向骁骑军。顾盼一马当先,横刀冽冽,挟裹着无尽的杀意,与骁骑军的首领撞在了一起。两兵相接,火光乍现。那首领力道沉重,几下都下了死力气。早听说过这顾盼先前在匈奴时便因着力气不如那单于而被生擒,因而这首领也意图用大力一举将顾盼斩于马下。 只是他却忘了,时日久了,顾盼也是会成长的。 连着狠力击打了数下,那首领就发现顾盼依旧游刃有余,气息丝毫不乱,当下心内便惊疑不已。顾盼冷眼看着这首领脸上情绪变换,这三年凡是单纯用大力气来冲她攻击的,最后都没了。 就连这首领,也会是同样的结局! 这会两兵相接,顾盼眉心一动,手腕一转,横刀斜着擦过首领的刀身,带起阵阵火星。首领眼皮一跳,多年游走在死亡边缘的直觉让他没想太多,立刻矮身下马。 首领转头就见他的座下马匹已经身首分离,马儿连哀鸣都没有叫出来就倒了下去。顿时,首领心内涌起阵阵战栗,这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顾盼。 顾盼挑挑眉,眸内闪过赞赏之意,不愧是骁骑军的首领,这应变能力倒是不凡。 当下,顾盼飞身下马,横刀顺势挟着万钧杀伐之力,砸向那首领。首领感受到了顾盼这一刀的气势,再不敢像先前那么轻视顾盼,后脚一撤,手中刀无所畏惧地迎上了顾盼。 顿时,周边枝叶碎石震动碎裂。 周边轻骑与骁骑军纷纷避开顾盼与首领二人,顾盼回身避过首领击过来的杀招,横刀招架住袭了过去,首领的刀狠力下劈,一刀砍到顾盼脚边的泥地里,溅起点点湿泥。 顾盼眉目含霜,避开又猛地冲上去,首领也收刀冲了过来。二人对冲,两兵被齐齐震飞,顾盼也不惧,二人动起拳脚来。那首领见兵器飞走,立刻矮身扫堂腿一出,而顾盼跳起,一手作掌,狠力击向首领下颌。 首领避无可避,脑袋一歪,顾盼的手斜着擦过他的脸颊,掌风带出一道血痕。下一瞬间,顾盼就被首领一脚踹了出去,顾盼的招式收不回来,被正正打在腰腹。 霎时间,顾盼就被踹飞出去。她捂住腰腹,心内清楚怕是内脏受伤了,却还是趔趄倒退了好几步,后脚猛地一撤,在泥地上踩出深深脚印,才止住后退的趋势。顾不得缓解腰腹疼痛,在飞出来的时候,顾盼就已经看到了自己掉落在一旁的横刀,而那边的首领也察觉到了顾盼的意图。 下一瞬间,二人都疾奔着扑向自己的武器,顾盼左手一撑地,身子一个旋身,右手顺势拿住横刀。拿住横刀的瞬间,顾盼直接左脚后撤发力蹬地,冲向首领。 无论如何,今日她都必须拿下骁骑军!只有拿下了骁骑军,才算是砍断了任文德左膀右臂,贺筠那里才会有一击之力! 却见那首领更快,已经手握大刀冲到了顾盼面前,刀尖染血,含着肆虐杀气扑向顾盼。眼见着顾盼就要避不过去生生受下这一刀,却见她不慌不忙将手中横刀一转,手臂微抬。 在首领击过来的一瞬间,顾盼立刻矮身躲过这致命一击,又避过同时首领袭来的腿脚,身子一转,双手紧紧交握住手中横刀,用力一挥。登时,首领的腰腹就迸出大量鲜血,喷溅在泥地里,渗进了黑色土壤之中。 因着先前首领那一脚,导致顾盼并未一击必杀,但是却也让这首领疼痛不已,他点住腰腹处的几处大穴,将将止住血。顾盼这么一弄,那首领看着顾盼的眼神更加凶狠,当下有下属便冲上来为其草草包扎。顾盼便趁这时机四处看了看,便见周遭血流成河,就连脚下土地也都被染成了深红色。 骁骑军不愧是骁骑军,与轻骑的战斗力不分伯仲。有下属上前询问顾盼可要包扎,顾盼摇摇头,她抬头看了眼天色,暗道没时间了,她应当速战速决,贺筠还在等着她。 当下,顾盼又提起刀,示意周遭轻骑随她冲上前,下属看懂了顾盼眼色,纷纷颔首领命。登时,刚刚休整一波的两方都不声不响地提起武器冲了上去。 顾盼强自压抑住腰腹疼痛,心内清楚眼前这首领应该是比自己还要难挨。拼着一口气,顾盼提刀领着部下又发起了冲锋。那首领见顾盼又冲了上来,心知自己这波怕是要殒命于此,当下也站起来抽刀迎了上去。 双方都怀着必死的决心,顾盼一刀砍在首领肩膀上,却也被首领击中了腰腹。伤上加伤,顾盼没忍住,口中呕出鲜血。当下,她随意般的抬手一抹,又提刀冲了上去。 很快,二人筋疲力竭之际,顾盼看准首领一瞬间的分神,立刻大步上前一跨,手中横刀声势惊天,向着首领要害而去。首领已经筋疲力竭,先前的必死决心也被顾盼一次次的规避而消磨掉。 当是时,首领一个躲闪不及,就被顾盼一刀直直戳进胸膛。首领也不知是解脱了还是如何,居然扯起嘴角笑了笑,便倒了下去。 确认首领确实是死透了,顾盼才起身拔出刀,轻咳一声,看着场上骁骑军,喝道:“骁骑军,你们首领已经死了!贺璘无道,勾结匈奴!但贺筠确实在幽州英勇抗击了匈奴,你们的武器应该是对准了外敌,而不是自己同胞!还不放下武器束手就擒!缴械不杀,否则格杀勿论!” 顾盼话音一落,场上轻骑都气势大涨,骁骑军大多都放下了武器,毕竟他们也不想跟自己同胞兵戈相向。顾盼看到这场景,才微微松口气。 顾盼解决完骁骑军,稍微休整之后领军前去主战场。而坐镇大营的任文德发现自己的飞鸽传书都没有回来的,当下也没有犹豫,立刻整军鸣金后退。 任文德见撤军命令传达下去,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只是自己的命却不能现在留在此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任文德唤来自己的亲信,低声细细嘱咐了几句,亲信一脸视死如归,领命退了下去,任文德这才领军后退。 贺筠一见敌军正在退去,便知是顾盼打赢了骁骑军,便道:“全军追击!” 任文德这一撤,大军顿时形如散沙,贺筠被散兵阻住,便命周舟留下清点俘虏,小心有诈。周舟领命便带人退下,贺筠继续带人追击。只是这敌军撤退逃跑的路线极为诡异、毫无章法,贺筠心内泛起疑惑,但是前面敌军显然还在护着人逃跑。 想着任文德极为狡猾,贺筠怕迟则生变,便领着下属一扬马鞭,加紧步子追了上去。 而顾盼这回去的路上,正正碰上了逃跑的任文德。当下,顾盼弯弓搭箭,凌厉一箭便射了出去,锋利箭头直直冲着任文德咽喉而去。马背上的任文德也看见了顾盼要射箭的姿势,当机立断就滚下了马。他下马的一瞬间,顾盼的箭矢擦过他的耳边,射中了身后的部下。 任文德惊得一身冷汗,摸摸耳边的血痕还有些惊魂未定,抬头便看到停下的顾盼领军站在远处。 “顾营长倒是好箭法。”下属蜂拥着护在任文德身边,任文德自觉被护住胆子大了些,冲着顾盼朗声道。其实顾盼如今已是将军一职,任文德不知是记性不好还是怎的,仍然固执地叫顾盼为顾营长。 闻言,顾盼控着马,笑道:“箭法还不甚好,不然任相的脑袋就会开花了。” “哼,”任文德一甩袖子,眼内闪过阴毒的精光,他大声道:“早听闻顾营长悲悯天下,只是不知道贺璘的命还算不算命?” 贺璘?顾盼秀丽的眉微微一动,眸内闪过厌恶,冷道:“只要贺璘他投降,贺筠自然会留他一条性命。但若是他执迷不悟,那便说不定了!” 任文德闻言,捋了捋须髯,笑道:“顾营长对贺璘这般态度,老朽是预料到的。只是贺筠呢?不知道顾营长是何反应?” 顾盼听到从任文德嘴里说出贺筠的名字,顿时眼眸冰冷,不动声色道:“你什么意思?” “老朽不才,略施小计引开了贺筠。想来这会他应该在追着贺璘的路上,而贺璘身上恰巧被老朽放了那么点好东西。顾营长不如亲自去看看?”说罢,任文德极为得意地大笑起来。 这让顾盼不得不对他口中的“好东西”谨慎一些,当下顾盼便足尖一点,飞身扑过去,身后轻骑也纵马跟着冲了上去。 任文德没想到顾盼这般冲动,这就冲了上来。当下就惊慌地后撤几步,命令周边下属,喝道:“护驾!护驾!” 顾盼身姿轻盈,身边轻骑又是她一手调//教,自然都知道怎么配合自家将军。任文德周边下属都被轻骑牵制住,顿时,顾盼就如一把锋利尖刀一般,精准而又直接地差插到了任文德眼前。 横刀冰冷的刀刃贴上任文德的脖颈,刺激得他打了个激灵。任文德却没有丝毫的害怕,只是看着顾盼笑道:“顾营长,你不敢!你若是下了这手,我死了没什么,就是贺筠怕是也活不成了。难道顾营长你就不好奇贺璘在哪吗?” 顾盼挑挑眉,眼睫抬起,眉眼锋利如刀,只看着任文德不说话。见顾盼不作声,任文德只当顾盼怕是被吓住了,当下更为得意,道:“想来这会贺璘怕是已经没命了哈哈哈哈,只是贺筠还是可以救上一救,只要顾营长放过老朽,老朽一定将解药双手奉上!” “解药?”顾盼突然嗤笑一声,任文德却只当顾盼在强作镇定,他还没得意完,就见周边突然又出现了一队,领头的赫然是一直没出现的程年! 程年身后的队伍一来,任文德的部下都被制住。而那程年手里则包着个鹿皮包袱,到了顾盼跟前,程年冲顾盼颔首,才将那鹿皮包袱扔在任文德面前。任文德被顾盼制住也不敢动,他看着顾盼神色,又看了看那鹿皮包袱,脸色忽地变得难看起来。 程年还贴心的上前用剑给任文德挑开包袱皮,便见里面躺着一件满是血迹的华丽外衣和几枚断箭,箭头闪烁着盈盈蓝光,一见便知是有剧毒。 任文德面色铁青,这是怎么回事!明明他都安排的这么隐秘! 顾盼笑意盈盈,“任相可瞧明白了?您莫不是还在想我们为什么会知道?让你当个明白鬼也可,便是李保臣节度使已经将您的密信给我们看啦!我们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任文德气得咬牙切齿,瞪着顾盼恨声道。 顾盼斜眼瞥了一眼任文德,凉凉道:“怎么?任相这般输不起吗?” 任文德冷冷哼了声,没言语。顾盼示意下属前来看管住任文德,自己走到程年跟前低声问道:“贺筠人呢?”若是这会顺利,贺筠该是跟着一起来的。莫不是贺筠真的着了道了? 程年听懂了顾盼的话中之意,忙道:“殿下没事,只是路上被小股敌军耽搁了,便让我先行前来。” 闻言,顾盼这才放下心来,还没待松口气,就听身后一阵叫嚷,顾盼心道不好,转身就见任文德不知从哪掏出来的利器,冲着那小兵的要害就是一刀,转瞬间那将士就捂着伤口倒了下去。 周围任文德的下属中也冒出了几个一直隐藏实力的士兵,他们突然暴起,杀了周遭将士,围到任文德身边。 任文德将手背在身后,盯着顾盼大声道:“顾营长!你若是不想让这些将士都陪你葬身于此,不妨就放我离去!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顾盼让下属紧急把受伤将士带下去进行医治,听到任文德的话,示意众人戒备,这才冷声道:“任文德!今日你必死!” “那你就去死吧!”看顾盼神色坚决,任文德冷笑一声,眼神阴毒,与他的下属一起猛地抽出背后双手,他们几人手中都握有黑乎乎一团,赫然是黑//火//药! 任文德暗中派人制作了为数不多的黑//火//药。这些黑//火//药虽然都有朝廷管制,但是朝廷所拥有的数量也不多,不然任文德早就将它用在战场上了。 贺筠顾盼他们早知晓任文德有这个后招,一直都在暗中防备。只是这会任文德一路向南越退越远,眼见着就要深入了密林之中。这密林之后便是五毒教的地盘,人迹罕至,贸然进入必然死伤惨重。因而若是让任文德这回跑了,再抓他可就难了。 思及此,顾盼暗道必须在这爆炸声中、在任文德深入密林之前将其拿下。 当下,顾盼喝退将士,令其保住命要紧。自己避开爆炸,抬起护腕里的机关,如毛银针疾射而出,霎时间,任文德身边的护卫就都倒了下去。而顾盼已经执刀几步冲了上去。 下属死了,黑//火//药也投掷完了。 而漫天细土碎石之中,任文德近在眼前,顾盼不可能放过他。任文德躲得极为狼狈,面上的须髯也沾了些湿泥,一点也没有以前的从容不迫,都是滑稽得很。顾盼心内冷笑,当下瞅准时机横刀大力一斩,漫天血光倾洒,任文德的头颅便飞了出去。 顾盼心内一松,心想总算是都结束了。 她刚想回身准备下令撤到一边再行休整,就听见身后贺筠惊恐的大叫声传过来—— “顾盼——!” 那声音里包含着浓重的恐惧与仓皇,顾盼回身看去,就见她所站的一片山体居然在缓缓解体下滑,并且速度越来越快。轻骑也深陷其中,程年的脚卡在泥土里爬不出来,却还要挣扎着来救顾盼。而刚刚赶到的贺筠正站在那边,只是隔得太远,顾盼看不清他的神色。 这地方刚下过一场春雨,土地松软,而黑//火//药爆炸的冲力更使得土质蓬松,这么多次爆炸之后直接导致了山体塌方。山体塌方的速度很快,土壤的泥腥气扑面而来,顾盼知道自己躲不过去,当下便冲着程年道:“不用救我!其余轻骑先自救!这是命令!” 说罢,顾盼便准备回身寻找合适的落脚地,以免掉落的时候再受重伤。 却听上面贺筠撕心裂肺的喊声传来,声音内的凄惶刺激得顾盼身子一顿,她猛地转头,就看到贺筠不顾李先等人的阻拦,跳进了乱泥之中。顾盼顿时眉头一皱,便要贺筠回去,只是这一瞬间的怔愣就让顾盼失去了张口的时机。不过一瞬间,贺筠就眼睁睁地看着要说什么的顾盼被碎土湿泥蜂拥着埋没滚了下去。 贺筠顿时面色惨白如鬼。 * “宿主!宿主!快醒醒!” 谁?谁这么吵? 顾盼只觉得脑子里有个声音吵吵嚷嚷的令人心烦,又猛地想起来自己这是在大周,这才勉力睁开眼。就见自己正躺在岸边泡在溪水里,顾盼动了动,发觉自己大概是右臂骨折,内脏也受了伤,一动就生疼无比。 顾盼无法,只得自己从怀里小小防水袋掏出丹药服了下去,虽然不能有大作用,但是聊胜于无。 歇了半晌,顾盼才缓过来,在心内道:“27,我这是到哪了?” “宿主掉下悬崖之后昏迷了半日,一路被水流冲着向着大概东北方向漂了几里路。” 顾盼轻轻颔首,“那任文德也死了,贺筠也大概是没命了,我也能歇一歇再回去找贺筠。” “其实......”听到顾盼如此说,27欲言又止着说道:“其实宿主您也算是完美完成任务了,您可以直接回家了。不知道您还要走吗?” 可以直接回家了?顾盼忽然怔了一下,这就到了能够回家的时候了吗?还挺快的...... 看出顾盼的犹豫之后,27斟酌着道:“如果宿主现在不愿意回去,也可以先去找......” “不用了,”顾盼却直接打断了27的话,眉目微垂,看不清脸上神色,“直接让我回家吧。” “宿主您......真的打算好了吗?” “对。” 得到顾盼的应声,27只好道:“因为这边能力有限,宿主您需要赶到您穿来的地方才能回去。” 她穿来的地方?也就是断崖吗?顾盼眼睫颤颤,缓缓道:“好,那我们动身吧。” 说罢,顾盼便起身寻了个地方自己休整了半天,包扎好右臂,觉得身体疼痛减缓了这才辨明了方向,一路朝着断崖方向前进。好在如今气候温和,顾盼的衣衫不一会也就干透了。 贺璘战败,百姓又开始休养生息。这一路上顾盼走走停停,看了很多,也想了很多。这里的很多地方,征战之时她都去过,只是最多的还是她与贺筠的回忆。 这一路上,顾盼才听闻了她与贺筠的传言。她初时听闻十分震惊,还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连道不可能。没成想那老妇十分不可思议地看了眼顾盼,斩钉截铁地道:“你这女娃咋不信呢?这朔王殿下肯定是要跟着顾将军成婚啦!你且瞧着吧!” 说罢,还摇摇头拍了拍顾盼的胳膊,给了一碗面,道:“女娃,看你这么俊,老婆子我也知道你们都喜欢那朔王爷,但是人顾将军那可是铁骨铮铮的女中豪杰,咱没得比啊。这碗面就算婆婆请你啦。” 话音落下,这婆婆摇头晃脑地看了眼顾盼,进了内间。留下顾盼坐在外堂目瞪口呆,她居然都不知道这一段日子外面都已经传成这样了!那贺筠还跟她说都是些市井小民闲暇之间杜撰的玩笑,等过阵子自然也就销声匿迹了。 这哪是销声匿迹,分明是愈演愈烈! 但是顾盼自己愤愤不平,却也是无可奈何。她都准备离开了,也不打算再去找贺筠对峙了。只是贺筠...... 想到贺筠,顾盼停下手中筷子,抬眸看向昏暗天色,西南方向,贺筠还在那里。顾盼抚上心口,那里忽然涌上难言的情绪,还带有细细密密针扎般的疼痛,让人难以忍受。 以前贺筠对于顾盼而言,是回家必须完成的一项任务,只有帮了贺筠,她才能回去。只是这三年时日,贺筠光风霁月,一介翩翩佳公子,相处这么久,要说顾盼没动心那是不可能的。 贺筠对顾盼的心意,顾盼心底大概也是清楚的。只是她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过,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也就趁着战事做了三年鸵鸟。而她赶向断崖的这一段日子,顾盼一直在想,她喜欢贺筠多少呢? * 贺筠领着下属跑到悬崖底下,到处都找不到顾盼,寻了三日三夜,贺筠终于太过劳累,被骑一扶着前去歇息。 他做了一个梦,梦中就见一个小姑娘一路蹦蹦跳跳地过来,贺筠想去问问她这是什么地方,却见那小姑娘没看见他一般视若无睹地跑了过去,扑进他身后一名男子的怀里,那男子大笑着把小姑娘举到头顶,道:“盼盼,可想爹爹?” 小姑娘声音清亮,“盼盼想!” 贺筠看着那男子与顾盼神似的眉眼,又看看这小姑娘澄明的双眸,他才猛地醒悟过来,这应当是顾盼的小时候。 这般想着,贺筠也想去摸摸小顾盼的脑袋,却见画面一变,顾盼又长大了些,跟在爹爹身边一路摇头晃脑地背着兵法、习武练剑,眉目飞扬,热烈而又单纯。 后来诸侯混战,百姓民不聊生。顾盼也长大成人,辞别爹爹,前去参军博一番前程。战场上刀剑无眼,顾盼受过很多伤,吃过很多苦,却从来都怀揣着一腔家国热血。 贺筠忽地抬手抚上顾盼回望战场的眼眸,那眸内是对苍生的怜惜悲悯、是对战争的无奈厌恶。顾盼,从来都是顾盼,她一直都在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去实践自己心中的正义。 她有着一颗赤子之心,无所畏惧,所向披靡。 就这么在梦境里,贺筠看着顾盼一路由稚子变成如今模样,从天真无邪到浴血奋战处变不惊。最终,顾盼视若无睹地走过贺筠身边,又忽地回过头,仿佛能看见贺筠一般。 她道:“贺筠,我要回去了。” 贺筠蓦然惊醒,顾不得擦去额头冷汗,紧急召集部下。 骑一赶过来,进了大帐中就见贺筠背对着他低头看着沙盘,脊骨挺直,背影瘦削。骑一忙道:“殿下,可是出了什么事?” “断崖!”贺筠忽地转身过来,眉目疯狂而又阴戾,道:“速去断崖,顾盼,顾盼她是故意不回来的。” 这么久了,依着顾盼的性子,她要是想回来也会在沿路留下信号。但是这么久过去了,什么都没有。顾盼她是铁了心要走了,明明都答应了他不会不告而别!又一次,顾盼又一次骗了他! 骑一看着自家主子的通红眼眸,心内一凛,当下也不敢耽搁,立刻出去整军前去断崖。 而这边顾盼走了半个多月终于到达断崖,如今的漠北雪原还是一派荒凉,冷得吓人。顾盼搓搓手,时隔三年多,她又回到此地,心内确实五味陈杂。 正想着,顾盼面前突然雷光闪动,缓缓显出一个圆洞。 27道:“宿主,快要打开了,进去吧。” 顾盼颔首,最后看了眼远处灰蒙蒙的一片,便起身跳了进去。跳进去的瞬间,顾盼心头一跳,突然听到贺筠的声音在远处炸响,她惊讶之中回眸望去,就见雷光闪烁中,贺筠飞扑过来伸进一只手,转瞬间便鲜血淋漓。 鲜血滴滴答答地落下去,顾盼登时大叫道:“贺筠!你快松手!再不放手你的手就废了!” 却见崖上贺筠眼眸赤红,眸内满是仓皇的伤痛,声音泣血—— “顾盼!你可还记得我生辰之时你答应我一个愿望!那么如今我希望你留下来!为我留下来!” 看着贺筠这副模样,顾盼心头剧震,眼眸却猛地泛起酸来,她嗫嚅着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遥记得三年前,顾盼允了贺筠一个愿望,自那之后每年贺筠生辰都会向顾盼要一个愿望。 现在想来,他应该是早就有所察觉了。但是顾盼心内却并不在意这点,她只是心内无法抑制地心疼贺筠。这一瞬间,顾盼心内忽然泛起阵阵疼痛,这一次她不能再逃避了。 “我不走了。” 顾盼猛地抬起头,眸内含着泪花,伸出手猛地紧紧握住了贺筠满是鲜血的手。 贺筠的眼眸内迸出狂喜,他笑起来,一把将顾盼从雷光中拉了出来。雷光只会排斥异体,顾盼从雷光中出来毫发无伤,贺筠接住顾盼,一把抱住了她,像是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般。 “来之前,我就在想,若是你真的要离开,我一定要把你留下,即使是伤了你,也要把你留在我身边。” 顾盼被贺筠紧紧拥住,贺筠的胸膛坚硬而炽热,他埋在顾盼脖颈间,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却能感觉到他声音里的沉痛和脖颈间的凉意。 “但是到了这,看到你居然就这么毫无留恋地一走了之,我却只想你,只想你能够在我看得到的地方就好......你选择了回来,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顾盼心酸不已,缓缓拥住贺筠,低声道:“对不起,我再也不走了。” 这时,27似乎是松了口气,缓缓道:“其实宿主您这也算是完美完成任务了,如果您不愿意回去,您可以选择让您的父亲来到这个世界。” “可以这样吗?那在大夏爹爹会不会......” “不会,实不相瞒。宿主您所处的这个话本世界虽然说是在话本里面,但其实也是一种平行世界。这世上有各种各样的平行世界,每时每刻每个人每件事都有多样的结果,而这些就促成了多样的平行世界。只是这个世界出现了点问题,所以需要宿主您来拨乱反正。” “好,那就多谢你。” 27的声音居然奇异的带了点温柔,“宿主,这世界终于拨乱反正,限制已经消失。等回到幽州,想来您就会见到您的爹爹。望您以后幸福安康,后会有期。” 顾盼感觉到脑内有什么升腾而起,她抬头就看到一点光亮正飘向天际。顾盼心内感动,她抱住贺筠,冲着天际大叫道:“27再见!” 叫完也不管贺筠是什么表情,顾盼笑得极为灿烂,“贺筠!我们回幽州!” 贺筠抚上顾盼的眉眼,笑得温柔,“好。”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