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年踪迹》作者:见字不如面 文案:十载分别,一朝重逢。一个再见倾心,一个暗藏情愫。 拾年踪迹,已难寻觅。你依然是,最亲爱的你。 记那些无疾而终的暗恋往事,许一个相濡以沫的美好结局。 顾锦年x陆拾。 第01章 陆拾再遇到顾锦年,已是他们分别后的第十个年头。 他还记得那年他高考失力,被迫在老家择校复读。顾锦年的成绩不错,稳稳被全国排名前十的A大录取。 那年夏天,顾锦年去了他不曾去过的南方。 自那以后,他们就在没有见过。 他们曾一同居住过的城市并不大,连最繁华的街市也就无非那么几处。可这十年间寒来暑往,两人竟再没碰到过。 陆拾万万想不到,十年之后,他们居然会在这座大到隔着两个区就像是异地恋的城市里重逢。 顾锦年永远是顾锦年,不管蹉跎多少岁月,辗转几个年头,他永远都要比陆拾高出一筹。 再见面,他是甲方,而陆拾是乙方。 陆拾那天被别的案子绊住,签约时来的迟了些。他赶到时,他的助理已就合约的必要事项跟甲方公司做过说明。 陆拾敲门进来,满口的抱歉,却在抬眸的瞬间被那熟悉又陌生的轮廓撞了满怀。 他来之前,并没有仔细了解甲方的背景。毕竟在他从业的经验里,这种起步三五年仍在资本积累阶段的小公司,最多也就耗上一周的时间。 初步业务接洽都是交给自己的助理在做,他自然是没有看到公司法人一栏,那个他如今还不时会在梦中遇到的名字。 顾锦年。 讵有青马缄别句,聊将锦瑟记流年。 陆拾在原地懵了一阵子,好在他的助理小张及时将甲方签好的合约递到了他的手里。 他的目光在甲方落款上游移了片刻,忽然觉得心里有个落了疤痕的地方又被霍然剜开。血肉模糊间,有什么东西骤然上涌,堵在了嗓眼。 但他毕竟不再是那个十三岁的少年,即便是他觉得喉咙此时已难出声,却还是能不动声色地接过助理递来的笔。 他在乙方签字处,稳稳妥妥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顾锦年。 陆拾。 十年之后,两个名字又这样,紧紧地挨在了一起。 十年过去,顾锦年的字迹还是记忆中那样端方,陆拾的字,则笔走龙蛇。 看起来,依旧是那样格格不入。 顾锦年刚走的时候,他们之间还是有些联系。互动不多,但都是陆拾主动。 那个闷热的夏季,他在复读班的补习中浑浑噩噩,心中只记挂着收整行囊、即赴远行的顾锦年。 那个人要到那个充满盛夏阳光的海滨城市去,往后的四年或者更久,他或许都会在那个地方生活。 他会在那里遇上形形色色的人,与他们笑语晏晏、相携同行。 他会有新的生活,新的朋友,新的爱人,只是不会再遇到一个叫陆拾的陌生人。 这听起来,似乎并不值得顾锦年可惜。 他当然是毫不留恋地奔赴他的新纪元去,毕竟,那里才是他未来真正开始的地方。 陆拾从那时就知道,这只是他一人心中的难舍诀别而已。 十年之后,他们彼此换了面貌,又都几番辗转,却终被安排在北方最繁华的城市里遇上。 陆拾心中不禁冷笑,不明白命运为何要这样作弄他。 只是再见到这个人,竟还是和十年前一样,言谈举止,都让他心绪难宁。 陆拾觉得,打他一进来,顾锦年就一直在审视他。这种审视,似乎是要将他这十年的经历一览眼底。 陆拾始终垂眸,像是拒绝读取一般,不与那投来的目光相接。 两人都没有挑破这层窗户纸的意思,这场也试探终于在顾锦年的出声下结束。 他云淡风轻道:“陆经理不留一张名片吗?” 初步洽谈,递名片是最基本的商务礼仪。 陆拾行走江湖多年,也算是阅“甲”无数,经验老道。可却在遇见顾锦年的瞬间,他觉得自己又立马被打回原形,成了十多年前那个总是在顾锦年面前手足无措的少年。 他还记得那时候,班里的男孩子被安排去教务处搬书。他先到一步,见顾锦年来了,一时也不知怎么想的,便将一摞落了灰书递到了他的怀里。 他原意是好的,不想要顾锦年再弯腰去搬。可他遇见顾锦年就紧张到脑子脱线,看也没看那书上厚厚的一层灰,就塞进了人家怀里。 他还记得当时顾锦年不悦的表情,他抬手拍了拍胸前的白色衬衫,一脸嫌恶地将那落书扔回到陆拾怀中。 陆拾虽然没有主动抬头去察言观色,但此时此刻,他觉得顾锦年又在用那个冷漠的眼神盯着他看。 如果可以选择,他只想从这间办公室遁形,逃得越远越好。 “今天出门匆忙,没带在身上。”他虽然像是在抱歉,可脸上却不作一丝抱歉的情绪:“下次……” “我这有!”助理小张倒是接的机灵,忙从自己的包中翻出了陆拾的名片,递了过去。 陆拾心中郁结,这样贴心周到的助理,真不知道是该涨工资,还是该发配充军。 顾锦年接过名片,也没说什么,抬手便塞进了衬衣口袋里。 “麻烦你们了,再联系。”他只落下这一句,便急匆匆地出门去了。 “我们顾总一会儿有个重要客户。”财务部的孟经理客气笑道:“陆经理,我们已经腾出来一间办公室来给你们用,有什么需要您跟我说就行。” 陆拾莞尔一笑,心里却几近崩溃。 一整个下午,他都无心思工作,只吩咐小张带着新来的实习生整理凭证,自己则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客户信息出神。 直到夕阳西下时分,他才渐渐回过神来,放那群后辈们离开,自己在临时办公室加一会儿班。 做他们这一行,通宵加班就是家常便饭的事情。好在暑期并非是事务所最忙的时候,他也没打算为赶顾锦年而废寝忘食。 做循环测试做到十点的样子,他给自己倒了最后一杯水,准备喝完就收拾离开。 谁知这时,顾锦年回来了。 陆拾这才发现,孟经理给他们安排的这件临时办公室,就在总裁办公室的隔壁。 顾锦年不知道杀回来做什么,至少陆拾觉得,他无事可做,就是专门回来逮他的。 他甚至连自己办公室都没有进,摸着光就到了陆拾这里。 陆拾自然听见了脚步声,心中声若雷鼓。可见顾锦年进来,表面上却还是做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那种生疏的、带着细微抱歉的笑意。程式化,也场面化。 他不知道要对顾锦年说什么才好,十年的时间,终将他的满腔衷情化为了相顾无言。 “还没下班?”顾锦年明知故问道。 “嗯,还要忙一会儿。” 顾锦年的目光扫过他桌案上一包拆了没吃完的苏打饼干,轻声道:“就吃这个?” “嗯。” “今天忙了一整天。”顾锦年发出邀请:“一起去吃个饭吧。” 陆拾显然不想约:“我不饿。” 顾锦年半倚在门上沉默稍许,不禁笑了:“老同学见面,这个面子都不给我。” 过去了这样多年,他的笑容依旧粲若朝阳。 仿佛茫茫黑夜中的一点星光,又或是瞬间燃起一簇篝火,让陆拾纵隔千万人海一眼望去,却再移不开视线。 陆拾以为,自己已经过了会因为一个笑容就怦然心动的年纪。 可是再遇上顾锦年,他还是着了他的道。 陆拾沉默稍许,缓缓收回自己僵硬的视线,轻声道:“是我真的吃饱了。” 谁知顾锦年闻声竟忽然朝他走了过来,在他身边坐下后,顺手就拿起他桌上的那包没吃完的饼干,径自塞进自己的嘴里。 “晚上竟顾着喝酒,也没吃上什么东西。”顾锦年像是自言自语,却咀嚼得津津有味:“听说吃这个对胃好。” 陆拾嗅到了他身上酒气夹杂着尼古丁的气味,他记忆里的顾锦年,身上只有衣物晒过阳光的味道。如今他身旁的这个人,与他的记忆出现了错层。 “喝那么多酒,吃再多这个也不顶用。”陆拾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冒出这样一句,但他听见身边的咀嚼声停了。 他有些懊恼,竟不自觉又跟他熟络了起来。 “你说的对……”顾锦年在身边轻叹一句。 他们仿佛并非十年未见,倒像是之交多年。 不论过往如何,就算是逢场作戏的热情客套,似乎都不该是现在这个状态。 顾锦年觉得,身边的这个人,显然连跟他演戏都觉得费力。 但这就是陆拾,是他记忆里的陆拾。 他还记得那个倔强的少年,被代课老师提着脖领子拎出教室时,只会淡淡地说一句:“请你放尊重些。” 十三四岁的年纪,说出那样话的人,顿时让沉默的教室炸开的花,就连那全校出名暴躁的老师都被他噎得一时愣在那里。 少年面无表情的几个字,就将她一贯的歇斯底里,定性为全无师道尊严。 最终,她只得气急败坏地高喊:“班长呢?把你们班主任叫来!” 顾锦年那时也在芸芸众人之中,凑热闹低头暗笑。 记忆中,那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很是边缘化的人。 他的存在,在那个集体里几乎和空气无异。可他淡淡一句,却自此没人再敢无视他。 就这样吐口而出的几个字,竟瞬间为整个班的人心中狠狠出了口恶气。 那时的陆拾,并不离经叛道,却漠视规则。成熟也幼稚,叫人莫名喜欢。 顾锦年不禁想起,他曾忐忑地捏着稿子站在台下,看着陆拾先他上台从容演讲。 他的声音很沉着,念稿子时没有少年人矫揉造作的抑扬顿挫。全程平稳流畅,不卑不亢,却又显得气质出众。 顾锦年还记得自己盯着他看了许久,心中有什么地方暗暗骚动。 他似乎也忘了害怕,竟莫名笑着跟身边人说:“一会儿我上去,也像他那么念。” 如今,他不得不承认。 那个时候的陆拾,也曾吸引过他的年少的目光。 第02章 陆拾那晚本要一个人打车回家,却被顾锦年拦住,说顺道送他。 他本想要推辞,但觉得这样又未免太过刻意,便也没再拒绝。 可两人刚走到顾锦年公司门前,他忽然一拍脑门,才想起自己今晚喝酒的事了。 陆拾决定就坡下驴,迅速掏出手机准备给自己车,顺便也让顾锦年自己喊代驾或者也打车走。 顾锦年想起什么,忽而问:“你明早是不是还要来我这里?” 陆拾“嗯”了一声,继续拨弄着自己手机上的打车软件。 忽然,手机被人一把夺了过去。 他仓皇抬眸,见顾锦年在昏黄的路灯下望着他微笑。 “不如你来开。”顾锦年深邃的眼眸中似乎有星辰的倒影:“睡我那儿,明早再一起过来。” 陆拾怔住,心中终究未能忍住,怦怦狂跳了起来。 夜色靡靡,昏暗的路灯未能照亮他两颊慢慢升腾的五月烟霞。 只是他的表情太过冷清,不着分毫喜怒,硬是压抑住了那呼之欲出的情愫。 可顾锦年看的分明,他确定陆拾是做了取舍。 哪怕只是一瞬间,他也在他幽深的眼眸中,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微光。 只是那缕光芒很快熄灭,比荧惑还要吝啬几分。 “不了,不方便。”陆拾抬起手来,要去拿被他夺去的手机。 顾锦年觉得自己“厚积薄发”的酒劲儿此刻才真的上来,慌忙将陆拾的手机塞进了自己的西裤兜里。 这种幼稚的举动,连他自己都有些诧异。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想要挽留眼前的这个人,哪怕他觉得,陆拾似乎并没有什么话要跟他说。 “有什么不方便,你又不是大姑娘。”顾锦年悻悻道,揣着陆拾的手机转身就跑。 陆拾愣在原地,看着眼前那个演技拙劣的男人阔步而去。 许久,他才一脸讳莫如深地跟了上去。 最终,他还是坐进了顾锦年的车里。 顾锦年坐在副驾驶上,饶有兴味地看着陆拾埋头研究他的车子的近远光在什么位置。 月色微醺,透过车窗勾勒出陆拾清隽的轮廓。 顾锦年仔细地看着这个人,眼眸温柔清澈,目光专注沉着。 十年过去,陆拾似乎还是记忆里的样子。 顾锦年不禁觉得,那些想起来像是上辈子的事,忽然就变得触手可及了。 十年前就像现在这般,陆拾坐在他的后座,他一回眸就能望得到。 他思绪正飘渺着,身旁的人突然发毛了,目光凌厉地一刀切断了他的如行云流水般思路。 “顾总,您能不能吱一声,您这车近光到底在哪儿?” 顾锦年觉得自己像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慌忙收回因回忆而恍惚的目光,侧着身子去够方向盘左侧那个小小的旋钮。 “你平时不开车吗?” 顾锦年没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已经扑在了陆拾的身上,身下的人蓦地僵硬了片刻,用力勉强自己尽量向后靠去。 “驾校是韩系车……”陆拾的声音轻得要化在夜风里,脚下不自已地蹬着车底,仍不断在向后瑟缩着身体,与顾锦年保持距离。 “灯杆位置不一样……” 顾锦年莫名心中不爽。 于是,他停顿在那里,就这么将自己半个身子担在陆拾的腿上,侧头来直勾勾地迎上陆拾闪烁的目光。 “我有毒吗?” “……”陆拾心里想说有,但他没开口。 顾锦年凑过来的时候,他的胸口就像是什么东西重重擂过,一下又一下地狠狠挤压着他的胸腔,仿佛要将他的心脏从嗓子里挤出来才甘心。 可他的表情实在过于清冷,让人根本捕捉不到什么情绪。 顾锦年当然察觉不到,他觉得自己许是喝了假酒,一整晚都在做着奇怪的事,说着奇怪的话。 于是他终于起身来,放过了身下的人。 陆拾开车的技术,实在是跟他的性情一样。 这个时间的街道早已看不到什么车流,可就这一路上他们的车速也没上过七十迈。 顾锦年知道他新手上路,却出奇有耐心,自顾自撩开车窗,欣赏着窗外旖旎夜色。他眼看着一路灯火闪烁而过,最终汇聚于古城楼上耀眼的霓虹。夜空中巨大的摩天轮像是时光的齿轮,把他的记忆带回到原点。 他忽然想起,十三年前,也是这样的温柔夏夜。 他们初中毕业旅行的终点,曾经一同来过这里。 那个时候,他们仍是青葱一般的少年,对于故事的后续一无所知。 本是最最平常的到此一游,他们在古城楼下雀跃着合影。忽不知怎么,队伍里又刮起一阵在T恤衫上签名留念的热潮。 鼎沸人声中,他看见陆拾宁静地站在那望着自己。 那晚夜色温柔,撩动了他的少年心绪。 于是他走过去,走向他,告诉他。 “我也想要你给我签一个。” 说着,他把手中的笔递到十五岁的陆拾手里,转过身去,让他第一个签在他仍是干干净净的后背。 陆拾最后签在了他左侧肩胛骨下,一笔一划,不像他往日里写字时那样龙飞凤舞。 顾锦年也是自那个夏季就打定主意,以后怎么也要到这座城市生活。 他本科虽然考去的南方城市已经很是理想,却还是在研究生时,硬生生地跨考了回来。 这是他多年的执念,说不上什么理由。 那么你呢? 他忽然想要问身边的人。 陆拾同学,你又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侧过头去看陆拾,见身边人只战战兢兢专注在眼前的道路和手下的方向盘,根本无暇顾及身边的风景,不禁觉得有些扫兴。 “你还记得咱们初中毕业来过这里吗?”顾锦年仍不死心问。 身边人星眸忽转,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 顾锦年没再多说,像是要关掉回忆的闸门,抬手关上了车窗。 陆拾自然是记得,他只是不想配合顾锦年沉溺于那段心酸往事。 或许对顾锦年而言,那是值得品味的少年回忆。 但对陆拾而言,那段过往无疑是很万分苦涩的。 顾锦年可能自己都忘了,他在那场旅行中,与班里一个女孩确定了他人生中第一段极为青涩的恋爱关系。 那一路上,那个女孩儿穿着他的T恤欢欣雀跃。 顾锦年宠着惯着,满脸笑意。 陆拾看在眼里,难过在心里。 其实一路上,他都并不怎么真的开心。 关于那段旅行,所剩无几的记忆,除了顾锦年硬生生挤进他独自一人的观光车里,也就剩下到达旅行终点的那一夜,顾锦年让他在他的后背上签字留念。 他其实不想在那个女孩穿过的东西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但是顾锦年那样笑眼明媚地望着他,他在那一刻竟无法拒绝。 陆拾拿着笔的时候,指尖还在颤抖。 脊背自然不比桌案平整,他为了借力只能用左手去扶住顾锦年的肩胛。 他的目光落在在少年美好的挺拔脊背上,指尖一触,仿佛就能陷进他的皮肉中去。 隔着薄薄的T恤,顾锦年的身体竟也温暖的出奇,陆拾觉得自己的手被他的体温灼烧,就那样滚烫了一路。 那次毕业后,他们第一次分离。 顾锦年的成绩依旧很好,但他没选择去寄宿制的名校B中,而是去了离家近的W中。 陆拾的成绩也不差,他的理想是本来是B中,但最后不知道为何,他也选择了W中。 那个时候,那个选择,只是“顾锦年”三个字就足够说服他了。 他心心念念地拿着录取通知书进入W中,却丝毫没有察觉,让他懊悔了多年的人生岔路口的抉择,也正是在那时开始的。 命运很捉弄他,他没能依旧坐在顾锦年的后座,甚至没有跟他分在一个班级里。 往后高中三年,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让他过的十分消沉,甚至不愿提及那段过往。 有时候,他觉得并非是自己真的不想提及。只是那三年中,竟就没有再一件事,一个人,再值得他去回味的。 除了顾锦年。 陆拾每天班车路过校门口,都习惯坐在靠在非机动车道一侧的车窗前,寻觅顾锦年那辆红色的单车的踪影。 顾锦年有时候会路过他的车窗前,但大多时候并不会路过。 尽管这样擦肩而过的概率如此之低,陆拾也依旧乐此不疲地寻寻觅觅。 高中伊始,他们还会在课间的走廊里碰上,还会互相微笑点头。 可是三年时间太长,长过他们曾经相识的时间。 后来的后来,他们再遇上,顾锦年的目光都留在别人身上。 陆拾觉得他像是站在阴影里,尽管每次与他擦肩而过,他都还是忍不住暗自悸动。 但事实上,顾锦年并看不见他。 他与别人谈笑风生,经过他身边,连一个眼神都没空留下。 慢慢地,陆拾也习惯了这样的关系,他在顾锦年的世界里变得边缘的不能再边缘。 他是他生活的无足轻重与细枝末节,根本无从提起。 他不是顾锦年的知己好友,尽管坐在他身后三年,他们交谈的次数其实也很有限。更多时候,他们之间的交流也只是为了一道数学题的反复推演。 但少年人的暗恋总是漫长又坚韧,恰巧陆拾的性情本身就是如此。 尽管很多年后,他觉得自己也许并不是真的那样深刻地喜欢着顾锦年。 但那段冗长到看似没有尽头的少年时光,他的目光一直都在他身上。 直到他再看不见他,才终于被迫停止。 第03章 陆拾的少年时代也曾设想过,自己有一天可以慢慢靠近顾锦年,然后再水到渠成地融入到他的生活里去。 爱情的萌发,总是伴随着难以自制的好奇心与旺盛的想象力。那些哪怕是顾锦年自己都不曾经意的点滴细节,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陆拾都曾如数家珍,举一反三过。 否则,他又凭什么去靠近这个人? 不似顾锦年的光芒万丈,在那些暗恋的季节里,陆拾觉得自己根本见不得光。 他曾不甘观望,却又只能暗无天日中蛰伏。他觉得自己像一个下作的偷窥狂,甚至在多年的一段时间里极度厌恶那时的自己。 他爱上了一个他永远也得不到的人,他是想要靠近一个他遥不可及的人。但要说他贪心不足、痴心妄想,也未免有些刻薄。 那样优秀的顾锦年,让陆拾的一腔衷情并非凭空出世。他也只是与许多人一样,对美好的事物一见倾心。 陆拾不是个爱情至上的无私奉献派,他大多数时候是理智那一挂。 他心里喜欢顾锦年,却又不能像一般的男生那样与他亲密无间、如影随形。他也不能像女孩子一样,莺莺燕燕地绕在顾锦年的身边。 他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说不了。可爱意就汹涌在心头,难以禁止。 他的绝望,源于此。 他的痛苦,也源于此。 一份不能被表达的爱意,像是心头生起的倒刺,被他暗恋着的人无意识反复撩拨。 他坐在他身后管中窥豹的三年,最大奢望就是能一直坐在顾锦年的同桌。可即便是这样小小的心愿,终究也没能达成。 十年过去,他已经学会不在清醒时去为难自己。 可是他总是有不清醒的时候,在他思绪混沌之时,顾锦年就这样一次又一次轻而易举攻破他的心防。 他会时不时悄然潜进他的梦里,在许多个夜里,他都会不请自来。他坐在他身边,同桌的那个位置,对着毫无防备的陆拾露出灿烂的笑靥。 陆拾一次一次地在梦中圆了“夙愿”,可是醒来以后,他又要面对巨大的空虚与落寞。 陆拾本以为,他已经习惯。他早与自己和解,可以坦诚面对彻底忘记顾锦年,是一件他根本办不到的事情。 人生中本就有许多事是无法忘记,但却可以放下。 这些年的历练,陆拾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顾锦年。 可就在他这么以为时,顾锦年又把他带回了他的家,还让他在他的家里洗澡过夜。 他在顾锦年的浴室镜前踟蹰了许久,感觉自己似乎是陷落在一个不切实际的梦里。 浴室本就是一个极其私密的地方,透露着主人许许多多不为人知的生活琐碎。 顾锦年用的洗发水和沐浴露,他剃须水的味道。他的洗手液、他的牙膏。他用过的毛巾,还有那条挂在架子上,可能曾裹过他身体的灰色暗格浴巾。 这样密闭的空间里,“顾锦年”的浓度实在超标。 陆拾觉得有什么东西扼住了他的脖子,伸进了他的咽喉,蔓延向胸腔。 那东西张牙舞爪,面目狰狞,像是要将他的心掏出来摊在阳光下,看看上面是不是还有着痴心妄想的影子。 陆拾觉得自己一朝之间被打回原形命,他又变成了十多年前那个坐在顾锦年后座的偷窥狂。 十年的修为一朝散尽,他唯剩的就是最后那点骨气,在和自己的欲/望较劲。 他虽然铁骨铮铮,可又的的确确在这间浴室里一目十行、过目不忘。脑子里开始乱糟糟的,一瞬间憔悴了不少。 他就那样立在原地许久,终于决定先洗把脸清醒清醒。 可就在他拧开水龙头的瞬间,他甚至都开始怀疑,顾锦年家的自来水都跟别人家的不是一个味儿! 不明所以的顾锦年在此时推门进来,陆拾的最后一道防线被击垮了。 “怎么还没脱?”见陆拾衣冠周正,顾锦年实在不知道他在浴室磨蹭了半天究竟做了什么。 陆拾的脸有点发烫,目光却单单落在顾锦年腕上挂着的一条浴衣。 “我的,别嫌弃。”顾锦年也察觉到了他迟疑的目光,微笑着递给他。 陆拾犹疑片刻,机械地伸手,接过那件烫手的“山芋”。 “你把衣服脱了,我帮你放洗衣机里转一下。” “不用了……” “自动烘干的,很方便明天就能穿。” 不管是一时兴起,还是有意为之。顾锦年的周到体贴,无微不至,都让陆拾此刻只想要顺着他家下水道遁形。 他想要迅速逃离这幢危险的房子,最好是能将今日的奇遇全部忘记,就当是做了十年来最最荒诞的一场梦。 顾锦年自然不明就里,他见陆拾一动不动愣在那里,抬手就要帮他去解衬衣纽扣。 手还没碰到他,陆拾的反应就像是触电一般,仓皇向后退了半步,避开了顾锦年难得的好意。 顾锦年愣了一下,见陆拾如临大敌般地望着自己,一时竟有种错觉。 他这个举动,未免见外的有些伤人。 顾锦年不仅意识到了,他甚至还很熟悉。 他熟悉的不是这样的陆拾,而是那样的自己。 他实在回忆不起具体的细节来,但就是隐约觉得自己曾几何时,似乎也对眼前的这个人也做过相同过分的事。 “你自己来。” 顾锦年悻悻收手,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 他说不出来,只能转身离去,并将浴室的门带上。 陆拾看着他出去,影子却斑驳在玻璃门上不走,许久之后方才离开。 陆拾最终也没有穿顾锦年的浴衣,他甚至都没敢碰顾锦年的洗浴用品。 他只是淋了个热水澡,又赤着身子在吊顶的暖风口下面站了许久。直到暖风把他身上的水蒸的差不多干了,他才勉强套上自己衣服,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出来时,他的手指还不自主地摁了一下排风按钮,风机瞬间“轰轰”作响起来。 他不想在顾锦年的浴室里留下他的味道,他不想顾锦年不舒服,他也不想自己心里不舒服。 顾锦年不知道坐在沙发上思忖着什么,见陆拾走出来,除了额发微湿,身上的衣着与方才他走进去时别无二致。 他的皮肤被浴室的水蒸气蒸得清透白/皙,双颊微醺出淡淡的红色,唇色略显几分艳丽。 他的眼形很是漂亮,眼眸清澈如溪,像是桃花落进清幽的潭水里去。 那双眼睛,让他看起来比真实的年纪要嫩上许多,有种呼之欲出的少年气。 顾锦年不禁想起,许多年前的那个午后,陆拾曾遭遇的一场倾盆大雨。 顾锦年躲过了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他坐在教室里,看着陆拾浑身湿漉漉地进来,忽然心生怜惜。 陆拾狼狈地经过他的身边,他赶忙低头去翻自己的书包,终于找到了一包纸巾。 他赶忙转身递过去,遇上那双散发着潮湿欲意眼睛。 他那个时候就觉得陆拾的眼睛特别的好看,不同于一般意义的浓眉大眼,剑眉星目。目光深邃旖旎,像是漆黑夜空也依旧曼妙的流萤。 过去这样多年了,他此刻这样望着自己,似乎与当年并没有什么分别。 顾锦年觉得岁月都格外疼惜他那双眼睛,不忍让它明珠蒙尘,变得浑浊沉寂,再也发不出光来。 两人四目相对,霎时间相顾无语。 终究是顾锦年先开了口。 他的目光落在陆拾手中的浴衣,语气有些不满:“几年没见,洁癖到这种程度?” “我是怕你有洁癖。”陆拾避开了他的目光,逆来顺受道:“要是我穿一次你就不穿了,扔掉多可惜。” “一件浴衣而已,有什么可惜!”顾锦年没听清他的言外之意,回得干脆。 陆拾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他对顾锦年给予他的一切都太过珍惜,所以也就什么都觉得可惜。 是啊,一件浴衣而已,到底有什么可惜。 他想说点什么搪塞过去,可是还没开口,顾锦年又来了一句:“你要是喜欢穿,我可以送给你。” 陆拾微怔,心中暗暗回了一句,我要你浴衣做什么? 可这心声还没到嗓子眼,顾锦年便起身夺了他手中的睡衣,悻悻进浴室去了。 陆拾愣在原地,听见身后的水声哗啦啦作响,一时间觉得自己心里那个地方又在隐隐作疼了。 顾锦年自己可能都不记得了。 许多年前,和他暧昧过的一个女孩子给他还书,顾锦年不在,那女孩就交给陆拾代为转交。 陆拾拿给顾锦年时,顾锦年没有接,只是有点不悦地嘟囔了一句:“送给她的,还我做什么?” 陆拾愣了一下,也没多想就说:“好,那我拿去给她。” 可他刚转身要走,手中的书却被顾锦年一把抓住。 陆拾到现在都还记得顾锦年那个眼神,那种冷漠、决绝、又十分见外的眼神。 特别伤人。 他许是觉得陆拾越俎代庖,多管闲事吧。 那本书几乎是他狠狠从陆拾手中夺过去,书从陆拾掌中被抽走的瞬间,他觉得像是心被人狠狠插了一刀,又漫不经心地抽了出来,顷刻间血流如注。 他只是想帮他还书,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一时间尴尬地愣在那里。 顾锦年没理会他,拿着书跑了出去。 陆拾在那一刻就觉得,那是他和那女孩儿两个人的世界,那是他们心照不宣的小游戏。 他的存在如同无关紧要的炮灰,他再怎样小心翼翼步步为营,那个人的世界,他这一辈子也靠不进去。 第04章 陆拾起得很早,又或者说,他根本一夜没睡。 他一整晚都在想以前的事,那些顾锦年的好,顾锦年的坏。他曾给他的温暖,曾给他的难堪,都一起涌了上来。 他这些年的消息,他和谁爱了又散了,陆拾从不去打听。只是有时回到他们一起居住过的老家,碰上一两个曾经共同的同学。 他们有时候会说起顾锦年的近况,陆拾从不发问。只是不动声色地听着人家絮叨,就像听了一则无关紧要的奇闻异事,听完后也不予置评。 如果他可以选择,关于顾锦年的一切,他都不想知道。 陆拾不参加同学会,顾锦年去不去他不知道,反正他不去。 他只是单纯不想见到顾锦年,不想听他的事,也不想让他见到自己,或者让自己的事飘到他耳朵里。尽管他知道,他的消息对于顾锦年来说,连茶余饭后闲话家常都算不上。 顾锦年根本就不会在乎他在哪里,他过的如何,他现在和谁在一起。 那么顾锦年的事,他也不想在乎。 这就是陆拾放下的方式。 听起来像是小孩子赌气,但他确实是个态度端正的瘾君子。他知道戒断痴心妄想的方式,并且身体力行,毫不懈怠。 顾锦年很特别吗? 不。 陆拾一直觉得,这只是自己的性格使然,他的生活圈子太小了,又不想走出去。 只是他不明白,这个人怎么就横空出世,又搅乱进他的生活中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会遇上他,最后还跟着他回到他家。 既然早知道根本睡不着,或许应该去加个通宵的夜班。早点把顾锦年公司的案子了结,自己也早一些脱离这种尴尬的局面。 他就带着这样的想法,睁着眼睛一直到天蒙亮。 他被安排在顾锦年家的客卧,顾锦年自己睡在主卧里,两个人只隔着一道墙,相安无事地渡过了一夜。 陆拾也习惯了通宵熬夜,对于他来说本就是家常便饭。他不想再躺着了,就起身来收整床铺。 一单薄薄的被褥,被他叠了八遍,却还是觉得不够规整。 他不想让顾锦年看了嫌弃,所以他叠了又叠,但他发现好像怎么叠他也不会满意。 最后,他克服了心里障碍,不再折腾那床被褥。 当务之急还是趁着顾锦年没起来,自己先去洗漱收整。最好是他收拾好之前,顾锦年还没从床上起来。这样他就悄然离去,不留一丝痕迹。 他打定主意要这么做,可一拉开/房门就瞬间梦想破灭。 一大清早,太阳都还没彻底出来,顾锦年居然端着杯水,立在他的门前。 他睡眼惺忪,仿佛没有休息好,陆拾在猜测是不是因为自己冒然留宿的原因。 顾锦年看着被他逮了个正着的陆拾,露出了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你睡觉都不脱衣服吗?” 陆拾没有回答,他又颦着眉,自上而下地将他打量一番。 “衬衫都压的都起褶了。” 陆拾低头看了眼自己,眉都没抬就轻声道了一句:“没关系。” “什么没关系?你这样出去怎么见客户!” 顾锦年蹙着眉头脱口而出,可话一出口,他又恍然想起:“对哦,我现在是你的客户。” 想到这里,他不禁笑了:“昨天连名片都不递,今天又这样见我,陆经理你倒是跟我不见外。” 陆拾一大早也不想抬杠,随口道了句:“吃早饭吗?” 顾锦年微怔,立刻来了兴趣:“怎么?你要给我做饭?” 陆拾实在没那个雅兴伺候别人,他自己都很少有时间安安静静地坐下来吃一顿早饭。但他看着眼前这个人,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情绪暗涌。 顾锦年即使穿着家居服,也还是有种别样的风采。就连他迷离的睡眼和额前凌乱的头发,都透着慵懒迷人的气息。 陆拾没想过,他有生之年,居然有机会在一醒来就能看到顾锦年。而眼前的顾锦年,又不仅仅是他心中虚化的一个无懈可击的幻影。 他凌凌乱乱,却又真真实实,不再只活在陆拾回忆中那样冷漠疏离,反倒是充满了生活的气息,有种触手可及的亲切。 陆拾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看着这样的顾锦年,他情不自禁地只道了一个字。 “好。”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顾锦年这种见竿就爬的主,自然没给他反悔的机会。只见他兴致盎然,转身飘进了洗手间,只留下一句略带挑/逗意味的话语:“我等着你呦!” 顾锦年的厨房很是宽敞,但却冰锅冷灶,似乎没怎么开过伙的样子。 陆拾在盥洗池边迅速洗了脸,又漱了口,这才移步道顾锦年那个有些夸张的巨幅双开门冰箱。 不出所料,冰箱里几乎是空无一物。只有半包略微发干的吐司,四枚鸡蛋,一盒没开封的升装牛奶。 陆拾确认了日期,开了牛奶混了蛋液,将吐司浸透,上煎锅上小火靠着。 他其实喜欢做料理,有时候也会自己研究一些菜色。他挺喜欢和人一起吃饭,但吃饭在他心里,是特别私密又温馨的事。 他只想要和喜欢的人,最好一日三餐,都能坐在一起吃饭。 哪怕没有什么有营养的话题,只是吐槽生活见闻,又或是讨论食物本身。 他算个愿意经营生活的人,心中向往那种细水长流静好时光。 但这些年他一直忙于工作,几乎连轴转着。他一直一个人在吃饭,吃什么又有什么所谓,填饱肚子而已。 他没准备自己那一份,他看着顾锦年吃不下饭,只拿了片冷土司凑合着垫了垫胃。 但他手下利落,厨艺毫不生疏。 他还记得顾锦年是那种死吃不胖的体质,怕他吃不饱,就又锅底上煎了两个蛋。 他没注意到顾锦年已经洗漱完,不动声色地来到他的身后,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在灶台前忙活。 他可能是喜欢逗他吧,又或者是真的觉得陆拾做什么都挺有趣的。看他不辩不驳,乖巧地在自己的厨房给自己做早餐的背影,顾锦年竟然蓦然有种征服欲爆棚的感觉。 他随手拿起桌上闲置已久的围裙,从身后慢慢接近陆拾。在他没反应过来的瞬间,将围裙一把套在他的身上,自己则站在身后饶有兴味地帮他系好。 陆拾当然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只觉后背一团温暖的气息贴上来,一双手正在他的后腰作乱。 顾锦年一遍系那个系带,一边观察陆拾的反应。 他的反应挺可爱的,耳后白/皙的皮肤竟就蹭地红了一片,一声不吭地杵在那里。 顾锦年意犹未尽,帮他系好围裙后,却又没急于离开。 他慢慢靠得更近,俯下头去虚虚贴在陆拾的耳侧,让他们只见的距离变得更加暧昧。 整个过程,他虽没有触碰到陆拾,但这样的距离,却让他们彼此都能真实感受道对方身上的温度。 然后,他用一种玩味的语气,在陆拾耳畔轻笑道:“一大早就看你站在我的厨房里,我居然有种做白日梦的感觉。” 陆拾沉默半晌,抬手撩动锅铲,将锅里的吐司和煎蛋翻了个面。 “那如果我一会儿伺候顾总您吃下去,您岂不是有会有美梦成真的感觉?” 顾锦年佯作大喜:“你们事务所还有这种服务?!” 他说着松开了陆拾,满面春风转回餐桌前落座,望着灶台前的陆拾眯眼笑道:“乙方既然提供有这种福利,那我自然不能让别人吃我的回扣!陆经理,快,让我好好享受一下你的特殊服务。” 陆拾不理会他的风言风语,铲了锅里的吐司和煎蛋,装了盘端过来放在他的面前。 “你不吃吗?”顾锦年不禁诧异道。 “说好的特殊服务。”陆拾根本没看他,径自朝冰箱去:“喝牛奶吗?” “不喝。”顾锦年插了一口煎蛋送进嘴里:“顺便给我拿点盐,也在冰箱里。” “盐也在冰箱里?”陆拾诧异了一句,埋头翻了翻,竟真在冰箱里寻出一小瓶进口海盐。 什么毛病,盐也要吃进口的? 陆拾记忆中顾锦年不是这么矫情的一个人,他向来是给什么吃什么的,只是食量惊人而已。 “前女友买的,分了以后就没用过。”顾锦年补充道。 陆拾望着手中的玻璃瓶子须臾,没再做声,将那罐顾锦年前女友“遗物”递给到了他的手边。 “陆经理,你这特殊服务也忒不到位了。”顾锦年还没揶揄够,喋喋不休道:“刚才还说伺候我吃到嘴里,现在盐瓶子都不给我打开。这种东西倒多少,我心里哪里有数?” 陆拾也不想和他废话,就顺着他的意,坐到他身边帮他开那瓶盐罐。 谁知那开口的拉环一扯竟断掉了,陆拾不禁惊叹进口货的质量也就不过如此。 只见他眼眸一紧,耐心地用指甲一点一点去抠那塑料封条。 顾锦年在一旁饶有兴味地看着他,这种无聊的事,他都觉得有趣。他就是喜欢欣赏陆拾为他逆来顺受小模样,明明是他不想做的事,只因为他要求,他还是会隐忍不发地让他满意。 顾锦年盯着陆拾因专注而轻颤的眼睫,不禁想起陆拾的这副样子,他是在哪里见过的。 好像也是这般风和日丽的一个早晨,那个人坐在实验室的窗前,做着食盐的提纯实验。 顾锦年蓦然抬头,看着陆拾目光专注地握着玻璃棒,搅动着坩埚中沸腾的浓盐水。 他的眼神很专注,心无旁骛。多么无聊的游戏,顾锦年自己手下也在做同样的实验,只是他们这一组其他人实在废物,半天连个漏斗滤纸都贴不好。 陆拾一个人在实验,手下利落,目光专注,已经抢先到了最后一步。 如今顾锦年已经想不起,当年的他到底是出于何种目的。 他丢下他那一桌人,情不自禁凑去看陆拾的实验结果。 酒精灯的灼烧,让水分逐渐蒸发殆尽。少年的目光专注于器皿底部那逐渐释出固体的食盐。而顾锦年的目光,专注于他。 他那时或许觉得陆拾那样有趣吧,一丝不苟地慢慢搅动,像在制作什么秘密药方。 顾锦年可能是出于少年人的好奇心吧,忽然就伸手握住了陆拾搅动玻璃棒的手指,想和他一同在坩埚中搅动几下。 他没想到,他这漫不经心的举动竟然吓到了他。 少年微怔,仓皇间抽回了手,将玻璃棒留在了顾锦年手中,客气道了句:“你来。” 顾锦年当时想,碰一下怎么了,反应这么大,又不是女孩子。 可他抬眉间,又遇上陆拾困惑的眼神。 他才意识到,就算都是男孩子,这个人他也轻易碰不得。 那些年,他从来没有碰过陆拾。不同于跟别的男生那种嬉笑怒骂、勾肩搭背。对于陆拾,他不太敢去碰他,甚至一句重话,他也不敢跟他说。 他们之间的关系,像是彼此都小心翼翼地捧着什么易碎的东西。 那种感觉很是疏离,让人进退无措。 那天的气氛确实有些尴尬了,但顾锦年向来伶俐,他很善于化解这种尴尬的气氛。 可他那天居然只是轻轻咳了一声,说了句他至今还都记得蠢话。 他说:“这盐,我中午能拿回家炒菜吗?” 但他没想到陆拾突然噗嗤笑了,眼睛弯起来像是月牙:“要帮你打包吗?” 最后,顾锦年真的把陆拾给他打包的盐,带了回家。 此时此刻,他忽然想起这桩少年往事,不禁觉得像是回到鲜衣怒马的少年时代,看着陆拾的目光也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陆拾还是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依旧自顾自专注抠着瓶盖。 顾锦年只觉陆拾这个人挺奇怪的,明明连话都没几句,还埋头摆弄着一个破玩意。 可他好像只是坐在这里,就让他的屋子里满满都是和煦回忆。 他看着这个死心眼儿真为了他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就跟这瓶盖子较上了劲。 他抠了半天也没扣开半一点儿缝隙,素白的指尖都抠得发红了。 顾锦年这才意识到什么,赶忙一把握住他的手,想叫他停下来。 可是他刚一握住陆拾的手,眼前的人又僵住了。 他没像当年那样仓皇抽手而去,只是由着顾锦年握着他的手,任由他从他掌心里抽走那一小罐食盐。 顾锦年不知道他为何攥的那么死,他觉得自己从他掌心抽出的,不是什么无足轻重的食盐瓶子,而是他陆拾的什么宝贝疙瘩。 “买的什么破玩意儿,不要了!”顾锦年不屑一顾、弃之敝屣,将那前女友遗物扔进垃圾桶里:“把人手都要抠破了。” 可他未料及抬眸的瞬间,却又遇上那双困惑的眼睛。 那个风和日丽的清晨,少年美好的眉眼,仓皇的呼吸,像一道流动的风景,一直淌到他心里。 顾锦年这才意识到,即便是过去了十年。 眼前的这个人,他仍旧轻易碰不得。 第05章 一顿早餐莫名吃得顾锦年心跳一百八,他觉得他今天也开不了车了,心脏实在有些不舒服。 他把钥匙给陆拾,看他昨天开车手生成那样,私心想就当顺便带他练练车。 可陆拾开着他车在公路上逶迤,被老手“滴”了一路,顿时让顾锦年觉得心里更堵。 “滴什么?赶着回家上坟啊!”他嘟囔了一句,偏过头看着一旁的陆拾:“没关系,咱们就慢慢开,能赶上公司的午餐就行” 身旁人似乎不以为然,没有应他。 顾锦年扶了扶额头,随口问道:“你和你的小朋友们约的几点啊?” “他们不一定要等我。”陆拾淡淡道:“会先做手头上能做的。” “是吗?”顾锦年漫不经心地赞叹道:“现在的小孩子都好能干啊。” 陆拾沉默了稍许,轻声道:“看谁带了。” 他是这个风格,是顾锦年记忆里的陆拾的风格,装逼这种事绝不大张旗鼓,低调到位就行。 顾锦年不禁笑了,配合道:“行!陆经理威武!小顾我服了!” 陆拾不搭话,继续目不斜视地开车。 陆拾总算是在午餐开始前两小时,赶到了顾锦年的公司。 车刚进来时,顾锦年就瞅见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在门前张望。一看到从车上下来的陆拾,漂亮女孩忙雀跃迎了上来。 “陆老师!”声音清甜悦耳。 顾锦年眼看那女孩顺手接过陆拾手中的提着的笔电,笑眼中满含少女柔情。 “在这里等我吗?”陆拾跟人家说话的语气出奇的温柔,顾锦年觉得,至少比跟他说话的时候要温柔许多。 “哪啊!只是恰巧路过而已啦。”女孩子脸上一红,娇笑道。 恰巧?八百个巧也没有这么巧! 顾锦年对这事经验丰富,心中不禁暗笑,陆拾你可长点心吧,这妹子想泡你! 但他觉得陆拾似乎不以为意,面不改色地跟着女孩进去。 “顾总,车麻烦你倒进库里,我倒不进去。” 还没等顾锦年回应,陆拾就头也不回地和那漂亮妹子快步上楼去了。 顾锦年怔在原地,久久才暗暗骂了一声“靠!” 陆拾一整日都蛮忙的,三五年的账目在一周内审完也不是什么清闲差事。好在他的助理小张是个伶俐人,业务上手快,早早就带着新来的几个实习生将凭证理了个大半。 陆拾除了午饭吃盒饭时抬了抬头,这一整天都一直埋头在形形色色的电子表格中。 “陆老师,咖啡。” “谢谢。” “您也休息一下吧。”那个甜甜的声音提醒道:“咱们有这么赶吗?” 陆拾的目光沉浸在数据中,恍惚抬眸,便看见女孩温暖的笑靥。 他浅笑道:“早上不好意迟到了。” “咱们这种工作有什么迟到不迟到的,上班又不打卡。”女孩笑道:“陆老师,您今早怎么是坐那个顾总的车来的?” 陆拾微怔,于公于私,他都不太想解释和顾锦年的那层关系。 于是他随口道:“碰巧遇上。” “小黄你今早看到那个陆总了呀,是不是挺帅的。”助理小张在旁有一句没一句搭道:“昨天他来的时候,我都想偷偷拍照。” “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小黄不以为意,瞥了小张一眼,揶揄道:“原来你喜欢那一挂的啊” “我喜欢哪挂无所谓,我这都是有对象的人了。” 小张望着小黄诡秘一笑:“但我是真的知道你喜欢哪一挂。” 她话一脱口,办公室的气氛立刻诡异起来。 在座的除了醉心于数据的陆拾,都心照不宣地笑了。 小黄脸刷地红得像番茄,瞪了小张一眼。 陆拾正着眼于一个数据,随口不明就里地搭了一句:“嗯?哪一挂?” 话音一落,办公室里哄堂笑了起来。 好在陆拾并不执着于答案,也没再问下去,注意力又扑倒数据上去了。 小黄狠狠瞪了小张一眼,红着脸出了办公室。 隔壁的顾锦年忙了一天,刚回到办公室,就听见了陆拾的办公室响起的笑声。 他一时好奇心作祟,竟走到挨着陆拾办公室的玻璃墙边上,偷偷从百叶缝隙悄悄向陆拾那边看去。 这一看他才发现,陆经理的项目小组真的清一色的女孩子。 虽然他早听说做这一行女孩偏多,但也太多了。就陆拾一个大男人,带着一帮叽叽喳喳的小女生,想想也是挺累心的。 他印象里的那个陆拾,真的吃得消吗? 他想到这里,不禁又悄悄打量陆拾。 他发现陆拾还是长得挺讨人喜欢,虽然不是什么英俊型男,但奈何不住人家肤白貌美,还一脸的少年神色。 这种清秀俊俏的男生在女生圈其实特别吃的开,但陆拾吃不开,多半他的性格使然。 他不是光彩万丈的那种存在,更像是微芒星辰。但如果你真的驻足留意,又会发现那微弱的光芒不过只是他露出冰山一角。 他像是将自己置于亿万光年以外的浩瀚宇宙里遥远星系,藏着掖着,只敢偷偷在夜里发出光彩来。 如果只是浅尝辄止,就极可能与他擦肩而过,错过他这一整片遗落的星群。 顾锦年还是有这种眼力,他看陆拾这样子,就觉得他也不像是有女朋友的人。 他想到这里,忽然忆起了一桩记忆深处的往事,心中不禁涌起一片怅然。 也许,他这个人就根本不想吸引女孩子吧。 顾锦年没注意到恰巧路过的小黄,他办公室的门敞着,女孩路过时不经意地瞟了一眼。 这一看,便看见了男神顾锦年正靠在玻璃墙上,从他屋里的百叶的缝隙,朝着他们的办公室偷瞟。 顾锦年也发现了有人从门缝看他,回眸间两个人目光交错了片刻,气氛不禁变得有点尴尬。 顾锦年若有似无地咳了咳,小黄尴尬一笑,朝着顾总say了个hello,转身便窜进了陆拾的临时办公室。 “那个顾总好奇怪哦。”女孩一进来就嘀咕道。 小张讪笑:“你看谁不奇怪。” “是很奇怪嘛。”小黄压低声音,反驳道:“我刚看见他扒在百叶上偷看我们,这是要监视我们工作吗?” 陆拾这下听见了,但他只是微微抬眸,却没发表意见。 “有什么好监视的。”小张笑道:“八成是看上咱们之中的谁了。” “像顾总这种青年才俊,追的人肯定老多了,还能轮的上咱们,这年头女人的眼睛都不瞎。” “有女朋友怎么了,现在什么社会。哪个老板会只有一个女朋友。”小张对这事好像经验很丰富:“有男朋友也不奇怪。” “哈哈哈,我想起了上次做那家公司了。老板真的养了个男小蜜,从公司账上给哪个男小蜜刷了亮奥迪A6,财务还直接走的费用,简直笑死了。” “对对对,我也记得那个。那个小蜜还来公司过,长得细皮嫩肉的,比妹子还漂亮,看得我这个老脸一红。” “就是那个老板长得不咋好看,站在一起根本就不配。对不起,这种颜值不搭调的cp我根本萌不起来。” “我也是!” 陆拾实在听不下去了,这些孩子也就比他小六七岁,但是他们已经不是一个时代的人了。 他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这里只有他一个九零后。 他默默起身道了句:“我去孟经理那一趟。” 说罢,便出了办公室。 去财务要路过顾锦年办公室,陆拾刚经过门前,就听见顾锦年在屋里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陆拾顿足,见顾锦年朝着他勾勾手指头,笑道:“过来。” 陆拾看他那副贱样就完全不想过去,但他又觉得站在门外说话实在有失体面。 “愣什么呢?”顾锦年催促道。 陆拾沉默了几秒,还是迎着头皮钻了进去。 “陆经理要去哪呢?”顾锦年眉毛一挑,侃侃笑道。 陆拾据实已告:“找孟经理。” “我在这儿,你找我就行。”顾锦年又嬉皮笑脸地朝他招招手:“来!有啥事就跟顾总说!老孟能做的主,顾总我都能做主。” 陆拾怔怔看了他半晌,淡淡道:“清盘库存的事,希望他安排下去。协调好,我们来监盘。” “就这事?” “嗯” 顾锦年有些扫兴:“行,我记得了。” 陆拾点点头,转身要走,又被身后人叫住。 “你晚上吃什么呀?我请你吃饭啊!” 陆拾不记得顾锦年有这么殷勤的时候,昨天让自己去他家过夜,先在又要请自己吃饭,这让他挺不习惯的。 他婉拒道:“不了,给我订盒饭就好了。” 谁知道顾锦年面色一沉,拍案起身道:“你来我这里,就让你吃盒饭,顾总我还要不要面子。” 陆拾拗不过他,最后还是被他拽着去下楼吃饭。 顾锦年本来想请陆拾吃点好的,但陆拾说他晚上还想加班,不想走太远, 最后两个人不知道怎么,就进了楼下一家小火锅店。 陆拾只点了一个单人套餐,顾锦年问他吃的饱吗? 陆拾“嗯“了一声。 顾锦年皱着跟他点了一样的,抬手招呼吧台的服务员,要杯冰镇啤酒。 “你喝酒怎么开车?”陆拾提醒道。 “对哦。”顾锦年这才想起来,忽然又笑了:“要不你送我回去,然后再给我特殊服务一下?” 陆拾回避了他的目光:“我晚上还要加班。” “你别一副比我还忙的样子好不好!工作哪天不能做?” “顾总,我这是在为你工作。” “那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陆拾:“……” 两人正拉锯着,身后忽然响起一声。 “陆老师!顾总!你们……” 陆拾和顾锦年闻声回头,见陆拾项目组的几个女孩子诧异地看着他俩。 这两个衣冠楚楚的商务帅哥,一起坐在小火锅店的吧台上,已经是难得一见的奇观了。 顾锦年手里还握着一张花花绿绿的菜单,刚才还满面春风地和陆拾交头研究着什么,那场面别提多违和了。 实在不明白这两个人为什么会在一起煮小火锅。就算是商务会餐,明显也应该是去更正式的餐厅吧。 现在这算什么? 几个人小女生不禁暗想,顾锦年是这么抠门的一个人吗?居然请她们的陆老师吃小火锅? 几个人相顾无语,最后还是喜欢陆拾的小黄先打破沉默。 她目光莹莹地望着陆拾,问了句:“陆老师,您和顾总……认识吗?” 陆拾想也不想答道:“碰巧遇上。” 顾锦年侧眼瞥他,心想咱俩又不偷情,有什么事实不能说清楚的。而且这谎话未免也太没说服力了,都这样了还能又碰巧? 但他还是尊重陆拾的说法,对几个女孩和颜悦色道:“你们点吧,记我账上。” 谁知身边人根本不领情,轻声道了句:“我的人,我来。” 顾锦年再忍不了,转眼对陆拾冷声道:“你这样有意思吗?” “有意思啊。”陆拾眉都不抬:“我的人,让你来,不合适。 女生们:“……” 傻子也能听出其中有“奸情”了好吧。 “陆老师,小黄说早上你坐顾总车来的……”陆拾的助理小张试探道:“你和顾总到底……” 话音还未落稳,两个男人几乎同时开口。 陆拾:“同学。” 顾锦年:“朋友。” 女生们:“……” 小黄诧异地看着陆拾,总觉得现在的陆拾并不是她认识的那个陆拾。他的脸色不太好,表情有些讳莫如深的尴尬。尽管他努力掩饰,她依然能看出端倪来。 他像是在抗拒,抗拒和他身边的这个男人扯上关系。 女孩想了想,又试探性地望着陆拾,问了一句:“所以,到底是同学还是朋友?” 陆拾没回答,倒是顾锦年抢答了。 “你的陆老师,昨晚睡在我家。”他目光炯炯望着那个女孩,嘴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你说,我们是同学还是朋友?” “哦哦哦!”女孩们不禁炸锅,异口同声打趣道:“是男朋友!” 说完,便欢笑一片。 唯独提出问题的女孩不禁愣住,她莫名觉得顾锦年的笑容让她心底翻涌起一丝异样的。 他的那句话,像是专门说给她一个人听。 像是玩笑,却又不只是玩笑。 女孩抬眸望向陆拾寻求答案,可陆拾却在此时不合时宜地转身。 可他低眉颔首间,女孩明显看出他那双原本明亮清澈的眼睛忽然变得幽深,像是再也透不出光来。 第06章 整顿饭,陆拾几乎都没怎么说话。 他们昨夜匆忙,没来得及叙旧。如今好不容易偷得这浮生半刻闲散,顾锦年却觉得陆拾依然没有话要跟他说。 他看起来不想叙旧,也拒绝回忆。 这样的陆拾,让他觉得陌生。 他记忆的那个陆拾,应该算是个挺可爱的人吧。 每每看着他的时候,目光总是如晴夜中旖旎月色。那种流动却又不过分外溢的亲切,那种慎之又慎的小心翼翼,都让顾锦年觉得自己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在被这个人温柔对待着。 不同于趋炎附势的谄媚讨好,那份脉脉温情不掺杂任何企图,让他能难得放下心防,可以安然靠近。 可如今他透过水汽氤氲,偷偷瞥向水雾那头陆拾微微颤动的眼睫,却始终捕捉不到丝毫的情绪。 若是无关紧要也就罢了。 可顾锦年就是隐隐觉得,眼前的这个沉默的男人将他记忆中的少年封藏了。 他一直都在,只是他不想让他看见他。 顾锦年心口有点堵,捞了一筷子涮肉送进嘴里,只觉味同嚼蜡。 “陆拾。” 身旁人闻声回头,默默看着他。 “为什么这么多年,你从不参加同学会?”顾锦年放下筷子,目光微灼地望着他。 陆拾没回到,似乎有些错愕顾锦年明知故问了一个让他难以启齿的问题。 “我听说大学刚毕业年冬天,咱们班长有联系到你,你还交了聚餐费,但人却没来。”顾锦年不想伤害他,可是他还是想知道答案。 陆拾微微抬眸,沉静了片刻答道:“我只是不太习惯那种场合。” 这算什么答案? 只是一个下午,聚在一起吃一顿饭而已。 顾锦年觉得这个借口未免拙劣,陆拾在社会上也算摸爬滚打这些年了,又不是生活在无菌室里,总不至于连这种场面上的事情都应付不了。 再说他本来就是班级中极其边缘的角色,这样的场合也没有人会去为难他。只是陪在旁一起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只是这样,他都受不了吗? 还是因为这种场面上,有什么人让他受不了吗? “这么多老同学,就没一个是你想见的吗?” 其实顾锦年想问,现在就这么和我坐在一起,就这么让你受不了吗? 可他没敢问,他还是有点吓着他。 但他问的还是太唐突了,唐突到要让人觉得别有用心了。 “不。” 顾锦年微怔,他没想到陆拾这次居然没有回避,而是给了他一个确切的回答。 “有的。有想见的人。” 陆拾没有回眸看他,自顾自从锅里捞起一片肉放进蘸碗里。 “那为什么不来见他(她)?” 只见陆拾想了想,回眸望向他,唇边露出一抹玩味的浅笑,:“这不是见到了嘛。” 他的语气神色,都像是讲了个无关紧要的调皮话,让人当真也不是,不当真也不是。 顾锦年觉得,藏在他心里的那个答案已经要呼之欲出了。 可就在此时,陆拾却落了筷子,站起身来。 “我吃饱了。” 顾锦年欲言又止,他其实吃得还没半成饱,但此刻已经兴味全无。 最后还是顾锦年抢着结了账,两个人悻悻从火锅店中走出来,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你还加班吗?”顾锦年问道。 “加。”不出所料的回答。 恰好路口红灯,两个人又被迫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绿灯亮了,人群停了又走。 陆拾道了一句:“那么,再见。” 说罢,他便径自离去。 再见。 多么寻常的两个字,陆拾坐在他身后三年,顾锦年从来没从他嘴里听到过。 就像日升月落,参商交错。那些习以为常的人,全都出其不意地走失。 直到在这个十字路,要跟他再一次分别,他才突然想起。十年前的临行夜,陆拾给他手机里发过一条讯息。 上面写着:“感觉好像再见不到你了。” 顾锦年当时还觉得陆拾矫情,小题大做。明明两人根都还在一座城里,寒来暑往,来日方长,又怎么会见不到。 他好像还觉得烦,甚至都没有回他。 但他未料道,竟真的一晃十年都没再见了。 顾锦年不知自己心头为何忽然有那么一丝不忍,好像不想看着他就这么走。 “陆拾!” 顾锦年不禁唤了他一声。 只见那人于错综人潮中闻声回首,夜色点缀了他如少年人般明亮的眼眸。 “明天见。” 他也说了一句,那些年,他不曾对他说过的话。 顾锦年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陆拾在转身的瞬间,鼻子一酸,眼眶蓦地红了。 那些年,顾锦年从来不会在乎,明天会不会见到他。 他从来不说再见,即便是动身南下的时候,他也没有跟他说过一句道别的话。 陆拾明白,时光荏苒,那些过往早不作数了。 他其实早听出了顾锦年那些言外之意,他就是这样残忍的一个人,即便是过去了这些年,他仍然会试探他。 但他不让他爱他,也不让他恨他。不许他接近他,又不让他远离他。 他是要将这天下便宜都占尽了,才算满意吧。 他不能为顾锦年十年后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就回到原点,回到那个会因为他一颦一笑、一字一句就浮想联翩的纯真年代。 他不能为他落泪,也没有立场为他落泪。 纵使十年之后,陆拾又能做什么呢? 真的爱过一个人,其实就是这样无奈的事。 像是试卷上的分数,高下立判,盖棺定论,由不得你再去反驳什么了。 他能做的,只能忍着心中剧烈的撕扯,随着人群远离,留给顾锦年一个在再平静不过的背影。 他特别明白,自始至终,这都是他陆拾自己的事,顾锦年也从来没有逼过他。 主动权其实一直都在他自己手里,他放下了,这场游戏就结束了。 顾锦年驱车到家,心中却还是对刚才的陆拾的话耿耿于怀。这个陆同学,总是能让他觉得不清不楚、不尴不尬。 车停在楼下许久,他才缓缓从车上下来,阖上了车门上楼。 一进门,他就听见房间里传来一阵铃声。 丝绸般的女声,是顾锦年没听过的。 他走近卧室,才发现原来是自己昨天换下的西裤中,陆拾的手机在响了。 顾锦年没收了陆拾的手机,逼人家跟自己回家。最后他自己都忘了,陆拾竟都没跟他要过。 这个人居然可以离开自己的手机24个小时? 顾锦年不禁觉得有些惊奇,他拿着手机看着那个屏幕上来电显示上的名字,不知怎么地竟摁下了接通键。 “陆老师!您什么时候走的,我们都没发现。谢谢您帮我们这桌买单,您明天早上想吃什么早饭,我顺路帮你带啊。” 顾锦年听完沉默了片刻,嘴角莫名扬起一丝浅笑。 “好啊。你看着买吧。” 对面立刻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 “你……是谁?” 顾锦年冷笑一声,轻声道:“你猜猜?” 说罢,他慢慢走向浴室,拧开淋浴放出热水后,又阖上浴室门出来。 对面有沉默了许久,方才忐忑地问了一句:“您是顾总吧。陆老师还和您再一起吗?” 顾锦年回到沙发上,浅笑着说:“他在浴室呢。要我把电话给他吗?” “不用了!”电话对面的女孩忙应道。 “那明天早餐的事……”顾锦年觉得自己今晚是玩不够了。 “我知道了,我会记得。今天的晚餐,谢谢您顾总。再见。” 随后,手机里传来匆忙挂断的声音。 顾锦年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这恶趣味,他甚至想起来他今天还跟这个叫黄橙橙的女生,刻意交代陆拾在他家过夜的事。 他好久没这么幼稚了,但是这样的幼稚,又让他觉得特别有必要。 他想叫那个女孩子别白费力气了,她根本就不是陆拾那一挂。 他随手将陆拾的手机搁在茶几上,回味了须臾,又用自己的手机给陆拾拨了过去。 他就是好奇嘛。 他好奇他在陆拾的通讯录里叫什么。 结果他拨过去,那个丝绸般的女生又浅浅吟唱了起来。 顾锦年定睛一看,手机屏幕上赫然一串电话号码。 没有备注,没有姓名,就是一串干干净净的电话号码! 这个王八蛋根本就没有存他的电话! 顾锦年几近三十年的人生从未遭遇如此大的尴尬,他安慰自己,许是昨日太匆忙了,陆拾还没有来得及存他的电话。 可是,当他看着自己手机上亮着的陆拾的名字,顿时就让他想要将陆拾的手机扔进垃圾桶去。 一阵吉他翻弦声后,那个女声还在低吟浅唱,声音悠远模糊。 陆拾还是那个与众不同的陆拾,顾锦年记忆中这个人虽然低调,但又不喜走寻常路。这铃声截取的这一段很是空灵寂静,但又只有那么两句话。 挺特别的,不像是什么潮流金曲,至少顾锦年没有听过。 于是,他又拨过去听了一遍。 这次他听清了。 Did I say that I loathe you? Did I say that I want to leave it all behind? 他觉得今晚像是翻开了一本情节跌宕的推理小说,看了开头,就想知道结尾。 从前就是这样,陆拾的一切,他都有兴趣知道。 他这个人就是有那种调调,所说所做都有他自己特别的含义。但他从来都是留一个尾巴就欲言又止,什么都不说清楚,总让顾锦年忍不住想要探索他,想要攻略他。 顾锦年还记得学生时代,自己因为陆拾状态上的三个字,就攻略了一部又一部电影。最后他找到了那一部他暗指的电影,确定了后,还很操/蛋把自己个性签名改得和陆拾那条状态一样。 他的意思是,我看过了,谢谢你推荐,我很喜欢,和你一样喜欢。 他倒现在都不知道,这点儿意思,陆拾到底知道不知道。 他知道吧。 那些年,他们之间还是有一些心照不宣的默契。 顾锦年又梦回当年,忽然来了少年心绪。 他动动手指,开始搜这句歌词,想要找出那首歌了来,看能不能再攻略陆拾一把。 Damien Rice的《The blower’s daughter》 顾锦年点开这首歌,空挡的房间中立马想起那个男人叫人思绪万千的沉闷嗓音。 这歌他听过的,这歌的电影他都看过。 这歌大段都在重复一句歌词,也是最经典最让人耳熟能详的一段。 can’t take my eyes off you. 那个男人几乎是动用了所有情绪来反复诠释这句话,从痴迷到疯狂,从失望到绝望,最后放下。 陆拾没有选取这一段,若他选取这段,或许顾锦年一耳朵就能听出是这首歌。 他很巧妙地避开了这种碰巧,选取了结尾处最无关紧要一句女生伴唱。只有那么一句,也只唱了那么一遍。 陆拾还是记忆里的陆拾。 还是那个不言而喻的陆拾。 第07章 顾锦年正在继续攻略陆拾这个副本,副本的手机又响了。 丝绒声起,顾锦年定睛一瞥,屏幕上闪动着“张远”两个字。 不过这次和黄橙橙不一样,这个张远的来电界面还有他的专属照片。是一张他自己生活照,好像是什么聚会上照的。一张夸张的笑脸,却依然遮掩不住的乍眼的英俊。 顾锦年再次遭遇人生挫败,他这个老同学在陆拾眼里,甚至不如他手底下的一个实习生,更别提他的“老相好”张远了。 顾锦年甚至怀疑,就算是个初次见面的客户,为了方便联系,陆拾应该都会小心翼翼地存好人家的电话。 他不存自己的电话,用意不言而喻。 他根本不想跟自己联系。 顾锦年今晚是要将作死进行到底,他又按下了接听键。 “在哪呢?拾哥!”电话那边一声响亮。 顾锦年没说话,他没想好说什么,正准备开口,那边人又抢在了他前头。 “我下周出差来你这儿,怎么着,见一个吧!我也不定酒店了,就住你那儿,你好好伺候我几天?” 顾锦年不禁腹诽,怎么陆拾很喜欢伺候人吗? 其实方才看见照片时,顾锦年就认出了这个张远。 这人他记得,是陆拾的小竹马,他和他们曾经也是一个初中的。他与顾锦年和陆拾不在一个班级,顾锦年和陆拾在重点班,张远在一个离他们很远的普通班,远的像是两个世界。 但陆拾显然不这么觉得。 他每天放学几乎都会等张远一起回家,他们上学放学都搭一班车,据说家里好像也是住的门对门的。 张远和陆拾不同,即便是顾锦年也得承认,张远是很打眼的。 他长得好,人也明亮,运动神经发达,篮球打的哪叫一个漂亮。而且他不像顾锦年这种自负清高,没有优等生包袱,特别平易近人。 这种类型的男孩子,在中学时代可是最招惹女孩子的了。 每次放学路上,顾锦年偶尔碰上那两个人走在一起。张远眉开眼笑着逗乐,陆拾十分配合地被逗乐,两个人一动一静的,竟还有种说不出的和谐。 陆拾和张远在一起时,脸上露出的那种笑意,才是他真正的笑意。没有丝毫忌惮,没有丁点负担,是那种不需要小心翼翼维持的发自内心的喜悦。 那样放下心防的模样,陆拾永远都不会在顾锦年面前展现。 顾锦年那时不禁觉得,那就是陆拾在他自己世界的样子。 他们的世界,其实很远。 “怎么?小脾气见长,还不愿意约了?”电话那边又响了一句。 顾锦年心想约什么约,谁要跟你约。 但他没说,毕竟他还记得这不是自己的电话。 那边人沉默了稍许,忽然压低声音道:“怎么?拾哥,难道是不方便啊。我靠!难道你那儿已经有人了?那你现在……好的,拾哥,我懂了,你先办事。有啥事,咱们兄弟提上裤子再说。跟弟妹说声抱歉,打扰了打扰了!” “啊!不!不是的!”事关陆拾的名节,顾锦年终于按捺不住,脱口而出。 “靠!你谁啊?”电话那边一声炸响,须臾又补了一句:“诶?奇怪了?我没打错啊……” “你没打错,这是陆拾的电话。”顾锦年有点后悔接了这个电话。 张远不禁诧异道:“那你是?” “我是顾锦年。”顾锦年报了自己的名字,他觉得张远说不定对他有印象。 像他这样的学优生,以前经常会在大会上出尽风头,也许张远会记得自己也不一定。 “陆拾的手机落在我这里了,你有急事找他吗?我可以现在把手机送去给他。” 电话那边沉默了许久,顾锦年隐隐听见张远在那头悄悄骂了一声“操”。 顾锦年:“……” 这世界上到底有几个顾锦年? 和陆拾认识的,张远自己也认识的,就那么一个顾锦年。 张远不懂,陆拾是造了什么孽了,时隔多年,他为什么又会碰上一个顾锦年。 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陆拾还会把电话落在他那里? 他还要给陆拾送过去? 除了那个顾锦年,还会是哪个顾锦年! 张远想对着顾锦年骂脏话,但是他忍住了。 他太明白“顾锦年”这三个字对陆拾意味着什么,作为从小到大的朋友,张远了解陆拾。 他是个异常念旧长情的人,他也明白再遇见顾锦年,对陆拾来说几乎是一场灭顶的灾难。 他用了那么多年才淡忘的人,又凭空闯入了他刚平静没几年的生活来兴风作浪。让他所有的克制努力,却都毁之一炬,付之东流? 张远知道,陆拾没有忘记。他从来没有忘,他只是逼着自己接受一个现实。 顾锦年不会爱他。 那个眼高于顶的男人根本不会在意他,他不会和他在一起,甚至他多姿多彩的生活,让他根本不会想起这世界上还有一个叫陆拾的人。 他甚至可能想不到,有一个男孩子,悄悄地爱着他。 十多年了。 张远还记得陆拾刚到大一的时候,有一个夏夜,两个人在院子里乘凉。 陆拾说,他想去一趟顾锦年在的城市。他们联系过,距离并不远。顾锦年同意,他可以过去看他。 张远当时听了就来气,他不是气陆拾,他是气顾锦年。 “什么叫同意你可以过去看他?”张远冷笑一声:“那小子怎么说的?” 陆拾眼里的光闪闪烁烁的。 “他说,让我下了飞机,转一号地铁,倒数第三站就在他的学校。” “拾哥,咱忘了他好不好。咱漂漂亮亮一个人,不管是喜欢妹子汉子,什么样的人不可以啊,为啥偏要在他那一棵树上吊死。” 张远觉得陆拾冰雪剔透,难道他听不出顾锦年的言外之意? 老同学千里迢迢来看你,让老同学自己坐地铁去他学校。 他把自己当什么? 他把陆拾当什么? 张远是陆拾的朋友,这场感情里,张远看的清楚。 他不愿看着陆拾爱的那么卑微,他不愿看他受到伤害。 他了解陆拾在感情上是一个单纯的人,心思清澈干净。 张远自己纵横情场,他知道顾锦年也不差。 陆拾没有顾锦年那种经验,他的爱几乎是本能的,没有技巧,只有对他的一腔衷情和执着。 这样的他,不是他眼里那个清高自持的陆拾。而像是将自己的腹部袒露给人的宠物狗,只是为博取主人的一点温情。 或许顾锦年会给他这种温情,但张远觉得,顾锦年更有可能会狠狠踩他一脚。 不管哪一种,张远知道,这都不是一场平等的爱情。 这种爱,注定无望, 陆拾那晚想了很久,终究没有给张远一个答案。但张远知道,陆拾最后还是没有去找顾锦年。 他没有自取其辱,他管住了自己。他不再提起这个名字,就似这一份情已止,这一段缘已灭。 只是陆拾这些年一直单着,他好像再没决定要和谁在一起。 就像张远说的,不管男的女的,找一个伴总是好的。 可是陆拾一直没有找到,孑然至今。 张远替他着急,几次电话里都提及此事,眼看就要三十的男人,连个正经恋爱都没谈过。 顾锦年那边铁定是风生水起地谈着恋爱的,他那种人才闲不下来。就是他想闲下来,姑娘们也不会让他闲着。 他们两个人,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好在陆拾再不提顾锦年,这也算是他一大让步。 他不再跟自己较劲了,他不再和空气拔河。 张远觉得,他只是在等着一个人吧。 等着一个和顾锦年一样的人,可以强势地打开的他的心防。然后他的爱又会如滚滚逝水一般溢出来,汇聚成一条汹涌的河流,来浇灌他已干涸多年的这片心田吧。 他差的只是时间而已,可是就在这节骨眼上,顾锦年这个王八蛋又出现了。 张远心想,陆拾宝贝,你的命好苦哦, 他拿着电话,不知道要跟顾锦年说什么。他觉得他和顾锦年没什么好说的,不把脏话骂在他脸上,那是因为他有涵养。 他想挂了这通电话,但是顾锦年在此时开口。 “你是不是对我也有点印象。X中的,我们是校友。” 张远想说,你个鳖孙还要不要脸,你以为人人都是陆拾,要记得你这个鳖玩意是在哪个洞里的。 但是他还是保持了基本的涵养,轻声道:“记不太清了。” 然后他想了想,又问了句:“为什么陆拾的电话会在你那里?” 顾锦年道:“他落在我这里,忘记了。” “你们怎么碰上的?”张远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顾锦年据实已告:“他来我公司做尽职调查,碰上了。昨晚来我家,手机落在这里了。” 电话那边的张远扶了扶额头。 可以啊,陆拾。都跟人家回家了。你他妈的到底行不行啊! “那他人呢?”张远又问。 “还在加班吧。” “你什么时候把电话给他?”张远的声音挺冷的,问题也干脆,完全不想叙旧。 顾锦年道:“你要急,今晚就可以给他。” “那我晚些时候再打给他。” 说罢,张远没说再见,直接挂了电话。 顾锦年愣愣看着手机上结束通话的字样,心里有点异样。 他感觉张远不太喜欢他,就像他感觉陆拾也一样嫌弃他。 看了看表,时间还早。 他还是想给陆拾送个电话,也说不定能送他回个家。 ———————— 第08章 陆拾没想到顾锦年会折回来,就像他不知道自己的手机怎么还在顾锦年那里。 顾锦年没有直接上来找他,而是站在自己公司楼下好一阵子。他一直看着陆拾的办公室的灯亮着,那种亮着,让顾锦年觉得如果他不上去打断他,他真的就要在那间办公室里坐到天明去了。 顾锦年进去时,陆拾的眼睛一直在电脑屏幕上。 他带了眼镜,那种一看就是没有度数的防止视疲劳的眼镜。香槟金色的镜框在灯光下散着柔和的光,让陆拾的那双眼睛显得更像是水中月镜中花。 他戴眼镜的样子很好看,专注于某件事的样子更好看。 顾锦年站在门外很久,他竟没有发觉丝毫。 顾锦年不想打扰他,他觉得自己出声都有可能会吓到他。他太专注了,像是沉浸了自己的世界去了,让人不舍得去惊动他。 可就在这时候,陆拾的手机响了。 他下意识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 忽觉自己面前有什么影子在晃着,蓦然抬首,见顾锦年靠在门上,静静地看着他。 他的手机,躺在顾锦年的手中。 顾锦年没说话,他知道是张远打来的,看也没看就将手机递给了陆拾。 陆拾诧异片刻,接过电话,电话那边立刻传来张远的声音。 “拾哥!是你吗?” 陆拾皱了皱眉,他不明白张远为什么这么问。 “不是我是谁!”他嘴唇轻轻贴的电话轻声道。 “我靠,刚才是那个鳖孙顾锦年接的电话。我以为还是他!” 顾锦年显然是听见了鳖孙和自己的名字,这两个词同时出现在一句话里,显然不是什么好话。 陆拾讳莫如深地看了顾锦年一眼,压低声音提醒道:“嗯,他在这里。” “卧槽!你怎么又和他搅在了一起!”张远似乎没意识到陆拾的提醒,继续在电话那边吼道:“那个混蛋还说你昨天在他那过夜了?他对你做什么了没有?” 陆拾略微烦躁地望了顾锦年一眼,顾锦年则是一脸的无所谓。 陆拾实在不明白,顾锦年为什么要到处跟人讲他昨晚睡在他家。他明明可以撇清他们的关系,或者对这种关系不做那样确切描述。 可是他像是认准了,他就是要那么做。 他如今又站在这里,丝毫不回避,似乎知道他和张远的对话里要提及他。 “没有。只是借宿。”陆拾轻声回应。 “你没家吗?家里没床吗?陆拾,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要跟他回家!你为什么还要和他搅和在一起。他那种人根本不会认真对待你,他不会和你谈恋爱的,他不会爱你。就算他想要跟男孩子玩一玩,一时对你示好,他也不会是全心全意,他只是觉得你好玩……” “张远!” 张远的语速他快得让陆拾心惊,他心脏都快要被他机关枪一样的话语从嗓子眼里崩出来了。 可他没能及时堵住张远的嘴,他不知道那些话,顾锦年听见了吗? 他觉得此刻自己像是被架在了热锅上,顾锦年送来柴,张远点了一把火。 “对不起,拾哥。我只是不像你再因为他……”张远好像也意识道自己有些激动了。 “今晚不说好吗?”陆拾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他手扶着桌案,清秀的手指因为吃了力而显得苍白。 他的身体有点摇摇欲坠,桌下笔直修长的双腿竟也轻微颤抖起来。顾锦年觉得,陆拾好像突然间要虚脱了,那副样子似乎随时要倒下。 这让他情不自禁地上前去,想要扶住他。 可是陆拾还是回避了他,他挂了张远的电话,一个人默不出声地站在那里。 他那个样子,让顾锦年觉得自己很残忍。 他让他接了一个不该接的电话。 他知道陆拾此刻再开口会有些困难,于是他先开口打破了寂静。 “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陆拾沉静了一会儿,苍白的脸上才渐渐回了点颜色。 “他都和你说什么了?”陆拾几乎是战战兢兢问道。 顾锦年不知道陆拾在怕什么,他也不想知道,张远本来也没和他说什么。 他说:“他说他下周来这儿出差,到你那儿住几天。” 陆拾不想再问,他知道就算张远说了别的什么,顾锦年也不会讲出来。他会像没听见一样,把那些明明都倒进耳朵里的话,再从另外一个耳朵里倒出来。 就像当年,他对待陆拾那几乎就是在表白的失败的话。 那时候他们的通讯设备还很老旧,陆拾的手机还是那种翻盖的按键机,没有APP,上个QQ都只能通过那种WAP网页来回刷新。 那晚,陆拾的信号一直很不好。 他们聊了什么他已经忘了,只记得那晚,他终于按捺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心,想要将对他的那腔爱意宣之于口。 他想要他回应他,哪怕是拒绝的话。 他问顾锦年:“你会喜欢我这样的人吗?” 他发了一遍,信号实在是太差了。刷新的小圆圈一直转动,他不确定顾锦年看到了,于是他又按下了刷新键。 可是那晚的信号好像就在拿他的爱情开玩笑,刷新的小圆圈还是一直转动,和没发出去一样。 他一时意气涌上来,又连着摁了几下,那是他全部的勇气。 顾锦年那边没有声音。 过了很久很久,他终于刷到了顾锦年的答复。 顾锦年说:“你没必要发那么多遍,我看到了。” 此后,再无话。 陆拾觉得,那就是顾锦年的回答。 之后他不记得是谁又把话题给扯开了,陆拾浑浑噩噩地,也不知道自己又跟顾锦年说了些什么。 最后结束前,顾锦年忽然又道了一句。 他说:“你刚才的话吓到我了,我还以为你是认真的。” 明明都把话题扯开了,为什么他又要扯回来。 到底是他怕陆拾尴尬,还是他自己觉得尴尬。尴尬到他要重申一遍,借着重申告诉自己,方才不过是陆拾的一句玩笑话。 陆拾想说,我是认真的啊。特别认真。 可是他没有。他再说不出来了。 他的勇气用完了。要再冷却很久,很久,他才能重新复活过来。 才能再有勇气,去面对顾锦年残忍的回答。 陆拾知道,顾锦年没有做错什么,他已经对他很好了。 他没有拆穿他,他也没有忽然就不说话,他还在回答他。 他只是不爱他,但又不想伤害他。 所以,他没有拒绝他。 一个人心里、眼里没有你的时候,他就会在无意识中做出很多伤害你的事。但他不是出于本意要伤害你, 他只是不爱你,所以他不需要考虑你。 他的残忍是无心的,无心到陆拾不能去责怪他。 陆拾受到的伤害也是真实的,真实到他接受不了他最后那一撇清的句话。 他们谁也没有错,他们只是不能相爱罢了。 那是陆拾唯一一次像样的告白,在那之前,在那之后,他都没有再跟人说过类似的话。 陆拾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巧,张远会选在今晚给他打电话,恰巧就选在自己的手机落在顾锦年那里的时候。 这通电话,就像当年的信号一样,又一次地愚弄了他。 他不知道顾锦年是不是有听到那些话,或许他听到了吧,又或者他没听到。 陆拾此刻只想回家。 他想躲着顾锦年远远的,他不想看着他,他快要伪装不下去了。 他怕他暴露了以后会让顾锦年难堪,他也怕自己难堪。他像个落败的士兵,只想仓皇逃走。 可是顾锦年挡在门前,似乎要给他最后一击,才能罢休。 陆拾抓着手机,静默了许久。终于,他强迫自己收拾了桌上的笔电,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跟顾锦年笑了一下。 那个笑容,陆拾觉得自己几乎要落下泪来了。 为什么他要受到这样的伤害。 他只是卑微地爱过一个人罢了。卑微到已经不敢再奢望去拥有他。 他匆匆低头,提着笔电经过顾锦年,想要赶紧逃进电梯里去。 顾锦年想要抓住他,但他又不敢碰他。 他就任由陆拾这样一个人进了电梯,随后才沉默地跟了进去。 两个人到了公司楼下,顾锦年说:“我送你回家吧,这时候不好叫车了。” 陆拾说不用了,他用手机叫,多等会儿也没什么。 整个过程,陆拾几乎不去看顾锦年。他不敢看,他怕他看着他,哪怕就一眼,他就会立马在他面前溃不成军。 顾锦年不会心疼他,他只会尴尬,难堪的是陆拾自己。 “还是我送你回去吧。”顾锦年道了一句:“没理由让你这么晚自己打车回去。” 他的话很对啊。 他明明有车,这么晚,还让老同学自己回去,未免太不近人情。 可陆拾害怕,他撑不到他把他送到他家楼下。 他说了一句傻话。 他说:“算了,我不回了。通宵赶赶进度好了。” 说罢,他便转身要回到他的办公室去,哪里没有顾锦年,哪里就是他今晚的的家。 可就是他这句傻话,让顾锦年想也没想就一把抓住了他。 “赶什么赶!”他几乎是吼着说出这句话。 陆拾没有回答,他被他一下凶醒了。 须臾,顾锦年又以一种不耐烦却郑重的语气,道一句不容置疑的话。 他说:“陆拾,我想去你家。” 第09章 顾锦年一路驱车,陆拾坐在副驾驶始终都没怎么说话。 他闭着眼睛,用假寐来拒绝交流。 不知道是不是顾锦年的车降噪特别好,这样密闭的空间里,陆拾耳里没有来往车流的鸣笛声。他的耳边只有顾锦年平稳的呼吸,还有自己胸口的隆隆心跳。 今晚注定又是个让他辗转反侧的夜晚。 见到顾锦年两日而已,他就没有睡着过,哪怕一分一秒都没有。 他感觉特别疲惫,可是顾锦年在身边他又不得强作十二分的精神。 顾锦年对付他总是无招胜有招,他的出手甚至不需要思考,他不管说什么做什么,在陆拾那里都会犹如平地炸响一记惊雷。 陆拾没法扫雷,顾锦年又不让他抱头逃窜。 他只能站在那里,看着顾锦年举起他的左轮手枪,放入一颗子弹,然后把枪口对准陆拾的心脏。 他让他猜,究竟在第几枪,那颗子弹会射穿他的胸膛。 顾锦年当然不知道,他本就以撩拨陆拾的神经为乐。 但今晚的顾锦年确实有些奇怪,他也沉着脸不说话,像是在跟谁赌气一样。 陆拾没招惹他,自然不会哄他。 如果是因为张远的话,那他完全可以把陆拾丢在公司,自己一个人开车走就是。 可他没有,他执意要载他回家。 就好像当年,他那句“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他为了表面的和平,为了再见面时彼此不尴尬,他将话题扯会原点,又狠狠捅了陆拾一刀。 这就是顾锦年。 他给的,要也好不要也好,你必须照单全收。 他不给的,哪怕是无足轻重的一丝一毫,你都别痴心妄想。 这事换做张远,估计早就要抡着膀子抽他丫,叫他有多远滚多远。 可陆拾不行,他心里喜欢他,他拿他没办法。 “陆拾。” 陆拾心里正乱,顾锦年突然出声了。 陆拾不想回应,他怕他自己控制不住自己,便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你是不是生气了?” 真的是人活的久了,什么话都能听到。 顾锦年居然问他是不是生气了? 他这种唯我独尊、予取予夺的人,还会在乎陆拾是不是生气吗? 陆拾他爱他恨他,在他眼里不过就是一只路过的流浪狗,对他撒娇或者吼叫。 他心中会有涟漪吗? 陆拾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一时间还真不知要怎么回答。 “我不该接你的电话,还接了两个……” 陆拾心想:啥? 顾大少爷你咋这么有雅兴呢?你这么喜欢接电话,去做前台好啦。 可是陆拾也就只敢腹诽,他的嘴跟不上他的心,轻声道了一句:“没事,我没生气。” “不,还是要跟你说对不起。”顾锦年又补了一句。 这句话像是要急于撇清。他好像想说,你是你,我是我,以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没有好到我可以替你接电话。 陆拾无缘无故,又被他撇了一次。他到底是不长眼地喜欢了个什么人啊! 对不起就对不起吧。 他愤懑地闭上眼睛,不想再说话。 车到陆拾楼下,顾锦年靠边停车。 他打量了一眼陆拾居住这座小区,实在没什么特别之处。和他城中心那套房子的周边比起来,真的是相形见绌。 陆拾下车来,形式化跟他道谢,提上笔电就走。 “不让我上去坐坐吗?”顾锦年突然追问了一句。 陆拾愣住,须臾道:“都这么晚了,你家也挺远的,回去还要开很久呢。” “没事,我可以住你这里。”顾锦年明显已经事先打好草稿了:“明早我再载你一起去公司。” 陆拾想问,顾锦年你到底想干嘛? 但他又不能挑明,只能说:“我租的房子,一室一厅那种,只有一张床。” “没关系,我可以跟你睡。”顾锦年想也不想就断了陆拾的后路。 陆拾:“……” 顾锦年,你今天是没完了是吧! 陆拾觉得自己像是个刚刚戒断的瘾君子,现在顾锦年又拿着大麻在考验他。他就是想看看他被毒瘾折磨的涕泪纵横,满地打滚的狼狈模样,才会满意吧。 “不……太方便。”他轻轻道,但又极力不让自己表现出那种发自内心的排异:“我的床也不是很大。” “张远来不是也要睡你那儿吗?”顾锦年很执着。 陆拾不禁有些错愕,他不知道为什么顾锦年会这么顺口就叫出张远这个名字。 “你……认识张远?” “不算认识吧。但知道是你的朋友,你们以前总是一起上下学的。”顾锦年浅笑道:“你那时候没有跟谁特别要好,唯独和他走得很近,所以我一直记得。” 陆拾有些诧异。 他不是诧异顾锦年认识张远,他诧异的是,顾锦年会因为他的原因而记住张远。 他一直觉得,他在顾锦年的世界无足轻重。他就像是在接头被发放的传单,虽然被硬塞进顾锦年的手里。他出于礼貌接了,但根本不会在意上面写了什么。 他会拿着他这张废纸,走得远远的。直到看不到那个发传单的人了,再把他随意丢进一个废纸篓里去。 他不知道,顾锦年还这样留意过他。留意过他身边的人是谁,留意过他和谁上学放学,他和谁近和谁远。 若是十年前,陆拾简直要受宠若惊了。 但是,这份未能宣之于口的“宠幸“,迟到了十年。 他们两个人,都已经不可能再回到十年前去了。 陆拾没说话,只是象征性地点了点头。 “这么说你同意了。”顾锦年顺着杆就爬,随手锁了车转身就走,甚至将先他一步的陆拾都丢在了身后。 “你家在哪个楼栋啊?几楼啊?诶,这楼道怎么连个灯都没有?” 陆拾:“……” 陆拾的家出奇的简单,一室一厅的小户型,却一点也不觉得拥挤。 顾锦年甚至觉得,如果房东哪天要收回他的房子,陆拾要收拾好离开这里,甚至用不了两个小时。 他好像是个极简主义者,几乎没有那些可有可无的东西。物品的重复率极低,像是一期一会,绝无二邀。 唯独一个稍微有点人气儿的角落,就是他在阳台上支了一个小桌子,摆了一把躺椅。 桌上放着几粒茶具,壶有三把,却只有一只茶盏。 这意思大约是,个人嗜好,谢绝分享。 顾锦年在茶桌的躺椅上坐下,抬手热水,想要给自己泡杯茶。 他随手取了桌上的茶叶,顺手就投入壶中。待水气蒸腾,提壶倾洒,刹那间茗香四溢。 陆拾拿着给顾锦年找好的干净衬衫从卧室中出来,见顾锦年正坐在他的茶桌上自斟自饮。 陆拾没走进就闻到,他喝的是武夷山的大红袍。可他泡茶的茶壶,却选的是那把老段石瓢。 陆拾:“……” 老段的泥料并不适合泡大红袍,陆拾平时总是用这只壶泡生普。真要喝大红袍,自然最最该选那把纯正朱泥的掇只才对味啊。 陆拾是个吹毛求疵的人,不饮便罢,但饮必是有又臭又长的讲究。 他向来分得清,专茶专壶,绝不会混淆。 段泥本身娇气,那把老段石瓢,他用生普养了许久了,吃了三四斤的茶,方才养出一点效果来。 顾锦年这么随手一泡,不仅打乱了他有条不紊的秩序,还毁了他那把老段石瓢。 他就是这样,从来就是闯入别人的生活里肆意践踏。 陆拾不想跟他废话,他将准备好的衣物放在沙发上,走到顾锦年身边俯身蹲下。 他将顾锦年茶壶中泡了许久的茶水倒掉,又取了一只空的公道杯,拿了茶漏 提起热水倒入茶壶,只等了八九秒,便将泡好的茶汤倒入公道杯,缓缓推到顾锦年的手边。 顾锦年看着他的模样,一时有些晃眼。 他方才进卧室换了一身棉麻质地的长衫,那好像是他在家中寻常的穿着。那衣衫的样式很是古韵,透着淡淡的清新禅意,与他的本人气息很是搭调。 他就这样乖顺地蹲在他身边,为他泡茶。 顾锦年居高临下,甚至透过他的翻出的领口,顺着他雪白的颈窝,直到他清隽却不瘦弱的胸膛。 这一路的线条并不嶙峋,也不喷张。流畅且美好,让人只想顺流而下…… 顾锦年的眼睛一直盯在陆拾的领口,没发现身边人此时已回眸望着他。 “你没发现你的茶都泡黑了吗?” 顾锦年毕竟是顾锦年,他没慌张,只是将目光很自然地回溯。 “什么?” 陆拾推了推顾锦年自己方才给自己泡的那杯茶,鄙夷道:“这种汤色,你也喝的下……” “没那么多穷讲究。”顾锦年笑笑:“不过,你可以教我。我很聪明,绝对一学就会。” “茶不能这样一直泡着,否则后面几泡就不出汤了。几秒内就得倒进公道杯里,尤其这种半发酵茶……”陆拾说着说着才觉出味来。 他跟顾锦年废这个话干嘛? 难道是希望他会以后来他家,跟他一起同斟共饮,坐而论道吗? 陆拾“自抱自泣”,顾锦年倒是听的乐津津的样子,目光温柔滴望着他悻悻的侧脸。 这样的陆拾,有种说不出的乖巧温顺。像只逆来顺受的小奶猫,让人心头一阵说不出酥软。 顾锦年在很久以后的一天,才忽然发觉。 其实在那一夜,那一刻。 他有想过要吻他。 第10章 陆拾的浴室不大,但几乎是一尘不染,就算是墙角的缝隙,都被他清理的很是到位。 顾锦年不得不承认,陆拾是个很优秀的单身男人。 这种优秀不是说收入有多高,或是博得多显贵的社会地位。 他的优秀不需要那么多的外在条件去证明,仅从那种高度自律自持的生活态度就看得出。 他的生活简单干净,井井有条。他懂得经营品质生活,却又不过分沉溺于物质。他有自己的小情小调,但又不苛求他人勉强分享。 这样的一个男人,何种伴侣是他配不上? 顾锦年觉得今晚不虚此行,他走进了这间从外面看起来寻常至极的房,却感觉像是打开了一个旖旎的宝藏。 陆拾的一切,都让他觉得舒服。他觉得和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会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情。 他第一次觉得,能被陆拾允许进入到他的生活,会是件万分荣幸的事。 和他生活在一起,你不用担心从焦头烂额的应酬中逃回家,却还要面对另一个人的喋喋不休。也不用烦恼在低潮时刻,却偏被人不合时宜地地无休止叨扰。 他不会一味倚靠,迫使你成为他生活的氧气土壤。他有他自己枝枝蔓蔓,条条框框,让你想要无限贴近他去一探究竟,却又必须在适当的时候袖手作罢。 他是个值得被特别尊重的人,他值得被更好地对待。 顾锦年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在人家的浴室洗了个澡,就对人家的惊为天人,奉若神明。就像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死乞白赖跟人家回家。 这种感觉很微妙,前所未有,让他一时无法解释。 他甚至有一秒迟疑,他今夜种种死缠烂打,究竟是想要来陆拾家,还是想要带陆拾回家? 这想法让他自己都有点惊诧,重逢两天而已,他就这样不自觉地和他熟络了起来。 顾锦年又开始犯贱,他淋着热水澡还不够,又开始动手翻陆拾的沐浴露和洗发水。他才不怕陆拾会嫌弃他,他就是要一个又一个试一遍,闻闻那都是些什么味道。 他向来如此,觉得自己不会被人讨厌,所以对谁都是这样硬闯。 他一边犯贱,还一边唱起了歌。不唱别的,就唱陆拾手机里那首。 And so it is Just like you said it would be. Life goes easy on me. Most of the time. And so it is the shorter story. No love, no glory. No hero in her sky. I can't take my eyes off you I can't take my eyes off you I can't take my eyes off you I can't take my eyes off you 他也就记得那么几句歌词,反反复复献宝式地吟唱着。他知道陆拾听得见,他一会儿出去还想要看他的反应。 陆拾当然听见了。 他的房间就这么大,避无可避。 他坐在茶桌前,隐忍不发地将顾锦年整的烂摊子一点点收拾好,被迫聆听他在浴室里荒腔走板的歌声。 他能说什么呢? 顾锦年向来喜欢玩这种诛心的小游戏,他循循善诱,捕风捉影,却不会给你一个确切的答案。 至少对于陆拾,他没有给他答案,也不会打算给他答案。 他就是这么折磨他,让他爱恨不能。 十年前的陆拾,或许还会傻傻地为这种貌似心有灵犀的巧合而浮想联翩。但如今的陆拾,只会觉得这个人怎么这么他妈的贱。 他撩拨他,却又不给人个痛快。 他会享受陆拾给他带来的那点心理上的成就感,但同时也厌恶他会对他死缠烂打。 他不会时常想起他,但只要想起,就是想要那他解闷。 陆拾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爱上这么一个人,如果爱意可以斗量,他很想将它们像泼脏水一样全都倒出自己心脏。 可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你爱上一个人全都是自找。当你把一颗心捧着交给你爱的人的时候,不论对方是视若珍宝还是弃如敝履,你都必须认命,没有道理可言。 陆拾喜欢顾锦年,就是他这种如今让他已如芒刺在背的撩拨,他也曾深深地迷恋过。 那种喜欢经过时间的沉淀,早已变的浓稠不堪。只要顾锦年允许,他可以随时爱他个天崩地裂,至死方休。 但顾锦年不会允许,他只许他喜欢他,最好一直都喜欢他。但他不让他爱他,不让他抱着爱的目的接近他。 就连陆拾自己曾经都觉得,他喜欢顾锦年,可他又舍不得爱他。 他的爱能给顾锦年带来什么吗? 稳定的关系?可期的未来? 他什么都给不了,可他又在什么都给不了的同时,想要得到顾锦年的回应。他想他爱他,保护他,陪伴他。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不能自给自足的小孩儿,硬是要将宠物店里最漂亮的那只波斯猫带回自己的家。 他贪图他的美丽,奢求他的依赖,但他却根本无力去负担这份交托。 他的爱只能夺取,不能给予,所以他宁愿不要爱他。 他就是这样卑微地看待自己的情愫,可能爱一个人就是这样吧。 你会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配。 顾锦年从浴室出来时,陆拾坐在阳台上望着月色出神。 他听见浴室的门轻阖,迟疑片刻回过头去,看见顾锦年穿着他的衬衫,站在他的房间里。 就像顾锦年说的,他在他的房间里,这看起来就像是一场白日梦一样。 只是顾锦年是玩笑话,陆拾是真心话。 也就这点分别了。 顾锦年脸上带着笑意,那种笑意让陆拾错觉以为他似乎很满足。 他对着他,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衫,挑衅地笑道:“看!我不嫌弃你!” 说罢,他根本不打招呼就拉开陆拾的冰箱,像是这间房子的熟客一样。 一个热水澡让顾锦年有些莫名口渴,陆拾的房间又没有给别人备着水杯。他想找找陆拾的冰箱里都有什么,可以拿出来解渴的。 这一翻不要紧,除了翻出了一罐零度可乐,还翻出了一些别的想法。 他说:“陆拾,你明天给我做饭吧。我看你这里,东西挺多的。” 陆拾想说,东西多,也不是为了给你做饭才买的。 但他说:“楼下有早餐的,做的不错,我明早买给你吧。” “不要。”顾锦年果断回绝:“黄橙橙说要给我买早饭,我都不要吃了,就想吃你做的。我这么重友轻色的人,你可得好好犒劳我。” 黄橙橙? 陆拾心想,下手真快啊。 他想了想小黄的样子,甜美可人,温柔热情,好像是顾锦年喜欢的那种类型。 陆拾心中一个尥蹶,却强忍着面不改色道:“干嘛不吃啊。美女送的早餐,我想吃都吃不到。” 顾锦年心中明镜。 呵呵,就是不想让你吃到,所以我才要吃的。 他没挑破,他玩的正起兴:“张远说,他来了要你好好伺候他。你也伺候伺候我呗,好歹我现在是你的客户。他是你兄弟,我可是你的衣食父母。” 张远要他伺候他? 陆拾想想,这好像是张远会说出的话。 陆拾的菜做的不错,老家的时候,张远有时候会来陆拾家,让他给他做饭吃。因为自己在家里做的,总是比外边要可口。 但是他们之间很公平,陆拾做饭,张远刷锅,谈不上谁伺候谁。 然后他们还能喝上两杯啤酒,聊聊人生理想,以及陆拾的感情归属问题。 给爱人做饭这种美好的事,是陆拾一直的追求。 他虽然是个男人,却也可以为了爱的人洗手作羹汤。 可顾锦年不是他的爱人。 陆拾可以伺候他,但是他心中知道,他不该伺候他。 他不会像张远一样帮他收拾善后,他不会在一顿饭上跟陆拾掏心掏肺。 陆拾觉得,顾锦年就把他当做他花钱雇来的一个佣人,他觉得陆拾别有所图,所以他就可以明码标价。 陆拾不差钱,他也不差这点垂怜。 “张远来我也不伺候他。”陆拾冷冷地道了一句:“我会去买早餐的,我记得了。” 说罢,他就低着头进浴室去了。 这个澡依旧洗的不畅快。分明是自己浴室,自己洗发水沐浴露的味道,陆拾却觉得遮不住顾锦年身上的气息。 他看着架子上的瓶瓶罐罐,他暗自决定,明天要把他们全部都扔掉。 然后再把浴室彻底清扫一遍,最好用84消毒,然后开窗通风。 他悻悻洗完一个澡,带着一身的晦气出来,却发现顾锦年并不在客厅等他。 他听见厨房传来水声,再接着就是案板上切菜声。 陆拾心惊,他循声而去,见顾锦年正在他的厨房里洗米摘菜。 这算什么景象? 陆拾觉得在旖旎的白日梦也不会有这种情节。 顾锦年在他的厨房里,为了他,洗手做羹汤? 顾锦年听见了身后的响动,他转过身来看着陆拾,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 “我给你收拾好了,你明早来做。” 他就认准了是吧。 陆拾看着他,顾锦年还是他记忆中那个执着的人。 某种程度上说,他们有相似之处。 一样执着,一样纯粹,一样喜欢刨根问底,一样的不知让步。 陆拾心里乱糟糟地,他只道了句“随便你吧”,便倚靠在门上看着顾锦年收拾那些食材。 “你上床等我吧。”顾锦年不经意地一句。 陆拾的心砰地一声,停了。 怎么会有种老夫老妻的感觉? 这感觉太妙,妙地让他心惊肉跳。 陆拾被辜负惯了,他不信有这种好事能砸在他头上。 于是,他忍着胸中悸动,用理智强行拒绝了顾锦年。 “你睡床,我睡沙发。” 可他出口以后,就觉得自己暴露了。 他未免太好了,客随主便,就是张远来了也只能睡沙发。 最多最多,他俩挤在一张床上,这也就是给张远的最高礼遇了。 他的潜意识里,还是把顾锦年看的比自己重要。 第11章 顾锦年晚睡前,给执意要睡客厅的大公无私的陆拾,恭恭敬敬地道了一声“晚安”。 “你真的不和我睡吗?” 陆拾看见他就头痛,用薄被蒙住脸,冲顾锦年摆了摆手。 “那张远来,你要和他睡吗?” 陆拾心想,对,我就是和他睡,与你顾锦年何干? “再说。” “你怎么这么害羞。”顾锦年笑笑,便进房去了。 但他进去以后,却没有带上门。 陆拾的房子就这么大,顾锦年敞着门,几乎都能感觉到陆拾落在枕边的呼吸声。 “陆拾……” “嗯。” “你当年为什么要把我拉黑?” 这是这些年一直萦绕在顾锦年心头的一个问题,他向来众星捧月惯了,谁走谁留,他才不在意。 可是陆拾离开时几乎是悄无声息,毫无征兆。 他们也曾几何时交浅言深过。顾锦年没想过那个一直惯着他的陆拾,会那样果断地离开他,抛弃他。 虽说你情我愿,去留随意,但顾锦年从没想过有一个人能这样肆意地出入他的人生。 他来时,没有云中锦书,他走时,亦没有只字片语。 没有无法调和的争执,也没有分崩离析的吵闹。 他就是打定主意,要断了和他的联系。 陆拾忘了是因为什么,但他知道顾锦年迟早要问他这个问题。他已经很客气了,拖了整整两天才开口。 陆拾只记得,他们在线聊的最后一个夜晚,他已经被顾锦年折磨的筋疲力尽。 他知道他交了个女朋友,两个人在线上打的火热,就连和他们不怎么相熟的同学都清楚知道内幕。 陆拾从不去看那些东西,他不敢看,就像这十年间他也不敢去看顾锦年的微博。 他不好奇,他为什么要好奇他怎么和别人卿卿我我,他没那么贱。 他当时参加了个校内活动,将自己全身投入到筹备活动中去,就连组织这项活动的女老师都觉得她捡了个大宝贝。 这个看似冷淡疏离的陆拾,居然这样不舍昼夜地为了她的工作在鞍前马后,那女老师甚至都觉得,陆拾是不是在暗恋她。 她想多了,她当然想不到,陆拾暗恋的是一个男生,一个根本不把他放在心里的男生。 陆拾在全神贯注地奔忙了一个月后,他终于觉自己可以不再去想顾锦年了。他以精疲力竭来化解殚精竭虑,他麻木自己的思想,耗损自己的体魄。 他只是想,他能习惯不去想他。至少在他清醒的时候,他能控制住自己的非分之想。 顾锦年是有女朋友的,他有爱人,即使没有,他也根本不需要他。 以前陆拾还可以冠冕堂皇地打搅他,用那点微薄的交流,来换取自己内心的片刻的满足。 但现在,他不行了。 他不能去抢夺顾锦年的时间,就算顾锦年压根也不会在他身上倾注多少时间。但就哪怕是一分一秒,那都不应该是属于陆拾的。 他不是他的朋友,他也没法和他做朋友。 他对他有着非分之想,他不能平静地面对这份关系。 他是个纯粹的人,不懂什么叫退而求其次,也不能若无其事地继续索取。 终于在一个夜里,顾锦年突然有兴致,主动联系了他一次。 陆拾还是小心翼翼地伺候着顾锦年的情绪,最后他做了一件他自己都没想到的事。 他睡着了。 他居然和顾锦年聊天的时候睡着了。 这事搁在以往怎么可能? 就是那天他觉得,就算他不能停止喜欢他,但他可以放下他了。 陆拾单方面失联后的十年,顾锦年没有找他。他也不想找他,否则怎么会找不到他。 陆拾还幻想过,顾锦年会不会生他的气,但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妄想。 顾锦年怎么可能管他死活。 所以,他们就这样,十年不见了。 若非命运东拼西凑,又将他们凑在了一起。他觉得,他们这一生或许都不会再见了。 “我……被盗号了。”陆拾撒了个谎:“他把我的好友全清空了。” 他们联系方式不是一种,这借口未免太过拙劣。但他觉得顾锦年就算觉得拙劣,也不会又有兴趣深究。 顾锦年果真没再问下去了,像是欣然接受了这个答案。 他当然不信。 但现在这个状况未免太过熟悉了。 这让他不禁想起,多年前他陪在女友身边时,突然接到了陆拾的一个电话。 陆拾从不会贸然给他打电话,他们的交流基本限于文字。 顾锦年不记得当时到底是想接还是不想接,可是他记得他有点紧张,紧张到他不敢接起却也不敢挂断。 他就看着陆拾的名字不断地闪烁在他的手机屏幕上,一直到震动最后自行停掉。 整整一分钟,他觉得像是度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 陆拾很执着,他真的让那通没人接的电话一直响到最后。 顾锦年过了好久,才整理好思绪,给陆拾拨了过去。 电话一直响着,陆拾也没有接。 他不光没有接,他甚至没有回。 后来他们之间无意中又提起此事,陆拾随口问了一句,你那天是在忙吗? 顾锦年说:“有点事,不方便接。” 陆拾说:“哦,那你下次不想接,可以直接挂断的。不然电话那边的人还要一直等着。” 顾锦年说:“那我给你打,你不是也没有接!” 陆拾不说话,他再没回答。 陆拾,你那天,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顾锦年就带着这个问题进入了梦乡,就在那个晚上,他躺在陆拾的床上,做了一个他自己都意想不到的春/梦。 他在梦里遭遇了一场连天大雨,雨幕潮湿朦胧,迷了眼睛,终究辨不清南北东西。 他疲于奔命,一路狼狈逶迤踏过泥泞。山重水复后终柳暗花明,忽遇那苍翠林荫遮掩下的寂静小驿。 他如戏文中的避雨书生,轻扣门扉等着一窥门后芳华。 虚掩的木门悄无声息地敞开,走出一个诗文中才能出来的素净的人儿来。 顾锦年识得那张面孔,更认得那双眼睛。 他身上很干且暖,发线清爽蓬松,不像顾锦年哪哪都湿漉漉的。 顾锦年盯着他桃花瓣一般香软的嘴唇,视线不自禁地就往人家的开襟的脖领里钻。 从他雪白的颈窝,顺着诱人的线条,一路游走到他俊美的身躯。 美不胜收,当真是美不胜收。 顾锦年觉得自己像个禽兽,可他又顾不了太多。 他被原始的冲动掌控,未多想便死死扣人入怀,扯开人家的衣服领子,就想要钻进那具身体里去。 他们一路痴痴缠缠、跌跌撞撞,打翻了榆木桌案上的一盏热茶汤,霎时间茶香混合和那人的体香弥漫在他的咽喉。 顾锦年抱起那紧致削薄的腰身疯狂出入,那人轻飘飘的,像羽毛一样,被他架在桌上野蛮掠夺。 或许是错觉吧,他看见怀里人清澈的眼中也泛起一丝潮湿的欲念,他的脸红扑扑地,像是熟透的蜜桃。 桃花样的唇瓣缠绵在他耳边,轻轻软软地叹了一声:“锦年……” 顾锦年蓦地醒了,窗外是淅沥沥的雨声。 他愣了几秒钟,几乎是“腾”地从床上跳起来,拖鞋都没来得及穿,就冲进了陆拾的浴室。 他这一路犹如狼狈逃窜,磕磕绊绊,惊动了本来就睡的不怎么沉的陆拾。 他不知道顾锦年遭遇了什么,也没有察觉出什么异样。 他只是不明所以地坐起身来,望着阳台外的雨幕出神。然后起身叠好自己的小薄被,又进到顾锦年睡的卧室去,帮他整理好床铺。 顾锦年在陆拾的浴室里恍惚,这场忽如其来的大雨,一直落到他的心里头。 他怎么会做这么过分的梦。 浴室里全是他自己昨晚折腾出的味道,那些错综复杂的味道汇合成了两个轻飘飘的字落在他的心口,顾锦年觉得自己其实是在作茧自缚。 他沉静了许久,直到欲/望低头,才悻悻从浴室中出来。 陆拾已经在如约准备早餐了,他的房子不大,却明厨明卫,窗明几净的。夏季雨水的香气从厨房的那扇不大的玻璃窗,倾泻到屋内的角角落落。 顾锦年看着那个清隽的身影在灶炉前为自己忙碌,那种专注和细腻,让顾锦年有那么一瞬间竟产生了一种前所有未有的痴心妄想。 他希望这场雨永远都不要停。 因为雨一停了,他就必须要走。 陆拾发觉他站在身后,恍惚间回头,望见他一脸的苍白失神。 “没睡好吗?” 顾锦年觉得前所未有的力不从心,他说:“很好。” 他其实想说,特别好,可是他不能。 他看着陆拾,这个无辜的人什么都不知道,目光澄净得像清晨剔透的露珠,冲着他若有似无地点了下头。 他不能让他知道,最好他自己也赶快忘记。 那顿早饭,顾锦年一开始吃的不如他想象中的惬意。陆拾煮的皮蛋瘦肉粥很是可口,但顾锦年没什么胃口。 可他抬眼看陆拾,见他坐在桌前垂着睫毛的认真喝粥的样子。 顾锦年觉得自己梦还没醒,他竟然觉得陆拾吃饭的样子都特别可爱。 他想吃他杯子里的粥。 是的,陆拾在用一只宽口的马克杯喝粥。 那是他平时喝水的杯子,他喝粥的碗给了顾锦年用。 顾锦年觉得他未免太萧索了,尽管陆拾向来萧索,可他到今日才觉得在意。 他说:“为什么你这里什么东西都只有一样,茶盏水杯,连碗都只有一个。” 陆拾怔怔,没有抬头:“因为没有人来,不需要准备。” “你不准备,叫别人怎么来?”顾锦年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他的火气莫名其妙,他明明不舍得对陆拾发火。 他也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于是给自己找了个垫背的:“张远,不是要来吗?” 陆拾想说,顾锦年你好关心张远啊,打昨晚就讲个不停。 他眉也没抬道:“他几百年才来一次,难道我还什么都替他备着吗?” 顾锦年觉得陆拾说的有道理,没道理的是他自己。 他悻悻低头,扒着碗里的粥道了一句:“那我来,也要自己带碗吗?” 顾锦年这辈子没想过自己会说这种台词,他是拿了谁的剧本? 他觉得自己不再体面,而是像个要饭的乞儿,在跟陆拾家门前跪着讨一碗薄粥。 顾锦年,你到底是怎么了? 陆拾也被顾锦年的话惊到,撂了勺子。 你来? 你还来? 你来干嘛? 两个人都莫名其妙地生起气来,但是好像又不是在恼对方,而是在跟自己缠斗。 “我知道了。”最后是陆拾先开口:“我会再买个碗备着。” 他没说给顾锦年备着,他只是不想继续这个无聊的话题。 “你还得买个杯子,茶盏也要买一只。”顾锦年自顾自盘算着,像是在规划自己的家:“对了,还得再买双拖鞋。” 陆拾:“……” 顾锦年刚吃完早饭,就跑去陆拾的茶桌上摆弄他的茶壶。他意犹未尽,还想着陆拾能像昨晚的样子,蹲在自己身边,给自己泡一道茶。 陆拾在厨房收拾残羹冷炙,忽然望着屋外云歇雨罢的天空,道了一句:“雨停了。” 陆拾无意识地一句,让顾锦年如梦初醒。 雨停了。 他也该走了。 第12章 顾锦年回到办公室是,他的桌面躺着一块装裱精美的黑森林蛋糕。 他猜也不用猜,就知道是黄橙橙答应送来的早餐。 他拆开那块蛋糕盒,拿着塑料小勺挖了一块抿进嘴里,入口即化的馥郁香气瞬间纠缠于口舌。 他本有一万种跟黄橙橙致谢的方式,可他偏偏选择了最最浮夸的一种。 他摁了下遥控器的按钮,百叶窗缓缓展开,陆拾和他的办公室全部都展露在他的眼前。 一屋子的人惊讶尴尬地看着他幼稚地端着盘子里的蛋糕,还满面春风地跟尴尬不已的黄橙橙say了个hi。 女孩子们顿时眼眸晶亮,各个向他绽放花一般的笑靥。 他得逞了,陆拾也在看他。 不过就那么一瞬,冷冷地扫了他得意的笑脸一眼,又埋下头去了。 顾锦年看见陆拾的桌上也摆了一块蛋糕,不过他正忙着,显然还没顾锦年的好兴致品尝。 那是一块草莓蛋糕,颜色迤逦,尤其那枚红到娇艳欲滴的草莓,仿佛少女春/心一般扎眼。 顾锦年看看自己手里的蛋糕,黑麻麻地一片,毫无特色,顿时失了兴味。 于是,他手起刀落,又关了百叶窗。 他觉得黄橙橙不错,小女孩主意很正,居然没有被他这个霸道总裁的笑容迷惑。 她选择了陆拾,她的眼光不差。 陆拾不知道顾锦年又发什么春,他这个人心情好的时候,就是喜欢对着别人乱放电。心情不好的时候,又如同刚从精神病院出来,见人就咬。 可是他就是有招人喜欢的能耐,他一个笑容,就让他造过的所有孽都变得好像可以原谅。 他就是有本事,让人误以为,他曾将自己放在过心尖上。 就像他方才对黄橙橙做的事,他也不是没有对陆拾做过。 陆拾记得,他开始还只觉得顾锦年好看的乍眼。可他第一次对顾锦年开始有妄想,就是因为顾锦年给了他这样的错觉。 以前坐在他后面的时候,他让陆拾帮他抄了一首歌词。 特别俗气的那种歌词,但是陆拾那时候喜欢过。 陆拾手录完给他,顾锦年随手放在桌上,被一个喜欢她的女孩抢去招摇。 那女孩也没有恶意,陆拾明白那姑娘的活泼热烈,也是她表达亲近喜欢的一种方式。 这种方式,就跟陆拾的别别扭扭、偷偷摸摸地喜欢一样。只是性情各异,并无高低之分。 可顾锦年却动怒了。 他真的是一把狠狠地抢过了女孩手中的歌词,一双眼里满是无名升腾的怒火。 女孩被他的样子下住了,顾锦年根本没理会她。他才不去估计她的感受,只是将那页歌词妥帖收好。 他那种动怒,在陆拾现在看来几乎是毫无风度可言。可在那个时候,陆拾竟有种莫名的感动。 他写的东西,被他喜欢的人珍视。 他明明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却莫名其妙地被人护着。 你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吗? 这种感觉,就像是你独自在崎岖黑夜中摸索,早已习惯了这一路来的跌跌撞撞,头破血流。你以为人生本就这样惨淡,可就在此时,忽有一个人引灯前来,欲点起重重明火,抚你寸寸心殇。 陆拾就是有这样的错觉。 他错误地以为,他被顾锦年认真地对待着。 他就差匍匐在地感激涕零,然后把心掏给他了。 他后来还有意无意地跟他念上面的那句歌词,他明明没有特指的对象,可他选的时机暧昧,场合更暧昧,暧昧得让陆拾的心开始不自禁的自说自话。 他说:“海鸟和鱼相爱,只是一场意外。” 陆拾现在想,这个人好俗啊。 可他当时想,这个人难道爱我? 岁月不饶人,回忆亦不饶人。 人啊,终究会为自己的年少无知,付出惨痛代价。 陆拾不禁偷偷打量黄橙橙的表情,只见那姑娘望见自己蓦地脸就红了,尴尬地笑了一下,匆忙去忙手里事去了。 这样就得手了? 黄橙橙才来这公司几天? 陆拾不想再往下像了,顾锦年在他眼里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情场老手。 他像猫玩耗子,不为了口腹之欲,只是单纯觉得有趣。 对,有趣。 他昨日种种,今日桩桩,不过就是拿他寻开心罢了。 陆拾想想,心中不禁又干涩起来。他沉下头去,让自己又沉浸到那些数字与表格中去了。 他并不知道,顾锦年在隔壁房间里接了个让他莫名火大的电话。 “什么?去南京?不是下个月吗?”他对着电话那边的人不耐烦道。 “没办法,对方老总下个月要出国了,临时决定的。” 顾锦年皱了皱眉:“下下周呢?” “不是吧,锦年。人家同意早点见面还不好吗?你不是一直就盼着这次合作能成?” 顾锦年不禁沉默了。 是啊,他在犹豫什么呢? “怎么?你这周有特别重要的事吗?” “我这周……没什么事。” “那就别废话了,顾总。时不我待,这种机会稍纵即逝,人家可是大企业的老总,咱们只能配合人家的时间不是。” “嗯,知道了。帮我订飞机票吧。” “好勒!” 顾锦年挂了电话,抬眸望向陆拾那边办公室透来的蒙蒙灯光。 他记得孟经理跟他说过,这轮审计一周之内就会全部结束。他此刻走了,等从南京回来的时候,估计对面这件临时办公室也就空了。 想到这里,他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再反复抓挠。 陆拾走了,估计也不会跟他联系了吧。 他不禁想起昨晚的那个荒唐透顶的梦,他要怎样再若无其事地去联系他。 顾锦年不愿想下去,他有点不敢想下去。 他开始回想,他们之间错失的十年,他究竟是怎么做到,对那个人的所踪不闻不问。 明明是那样疏远的不能再疏远的关系,就眼下短短重逢的两日,就死灰复燃,枯木逢春了? 不不,他们的关系从来没有干柴烈火,更没有桃之夭夭。, 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点头之交,他没理由这样难舍难分。 顾锦年不会承认的,他要遏住自己这种胡思乱想。 他觉得现在的陆拾,其实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更不是非他不可。 他们彼此其实都有更多选择,比如顾锦年自己的莺莺燕燕,比如陆拾身边的那个黄橙橙,又或者还有其他的谁。 他们两个都是体面人,没必要为这种莫名其妙的错觉,就低下高贵的头颅。 就在此时,他的手机上弹出一条信息。 是南航的机票信息。 陆拾那天要忙通宵,他们要开始清盘盘库。为了不影响正常的工作,只能在晚上下班后才封了出入库,准备连夜监盘。 他小组的人都走不脱,他这个项目经理也肯定等坐镇中军。 那晚风挺寂静的,一场雨后让暑热消退了许多。 昏暗的灯火下,陆拾拿着盘点表在仓库中来回穿梭,刚站稳没几秒,一袭熟悉的气息从身后靠进来。 陆拾仓皇回眸,见顾锦年站在他的身后。 他的影子被头顶虚晃的灯光照得摇摇曳曳,夜星一般眼眸静静地落在他身上。 陆拾想问,找我有事吗? 可他没有开口。 他等着顾锦年静默了许久,沉着面色朝他走来。 “晚上吃的什么?” “饭。” “废话,我还能不知道你吃的饭吗?”顾锦年看起来情绪不大高昂,但也不能说是暴躁。 “我明天要去趟南京。”最后,他还是轻轻道了一句。 陆拾错愕须臾,下意识地回应:“嗯,你去啊。” 顾锦年被他的无所谓噎住了,他心里有点乱,可他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用正常的声音沉着地又强调了一句:“我可能要去一周。” 陆拾:“……” 所以呢? 陆拾不明所以,他不知道顾锦年想跟他表达什么。 顾锦年看他没反应,心里莫名空落落的。 “这边我都安排好了,老孟会照顾好你们的。” 陆拾想说,老子身经百战,不需要被照顾。 但他说:“嗯,知道了。” 顾锦年点点头,道了一声:“那我走了。” 说罢,他转身,离开陆拾。 陆拾望着顾锦年的背影,他莫名觉得,顾锦年今天的背影有些力不从心的萧索寂寥。 他又开始产生那种错觉了。 他觉得,刚才那些话,是顾锦年在对他进行一场不舍的道别。 可这样的想法刚冒出来,他又赶紧打消了自己这个狂妄的念头, 顾锦年是什么人? 他要来,谁挡得住。 他要走,谁拦得住? 十年前他就那么走的,连句珍重再见也不屑说。 他临行前夜,陆拾给他的手机里发了一条简讯。 他说:“感觉好像再见不到你了。” 顾锦年没有回他,他可能觉得他矫情吧。他正满心欢喜要奔向他万丈光芒的诗与远方。此时此刻,他说不定还在他那个笙歌鼎沸的饯行宴上,被鲜花和掌声簇拥着。 那个时候,他哪里会看到角落里,那个灰溜溜的陆拾啊。 陆拾躺在宿舍的硬板床上,睁着眼睛一直过凌晨,他确定顾锦年不会再回他了。 他又抬手看了一眼,那行他自己自作多情的道别的话,忽然再忍不住,抬手掩住口鼻,开始痛哭。 同寝室的舍友们都在熟睡,陆拾向来不愿打扰别人,所以他不敢发出声音。 可是他哭的太过汹涌,心痛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像是要被抽筋拔骨了。他努力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强迫自己将哭泣声咽回喉咙中去。 他太怕被人发现自己的丑态,狠狠将自己埋进被子中去,连脊背都因为过度弯曲而铮铮作响。 他真的不是个矫情的人,他挺坚强的,几乎不掉眼泪。 可那一次,情绪就是来的比哪一次都汹涌,即便是他也难以自持。 别人流泪是为了让人心疼的,可陆拾的眼泪只是独自饮鸩止渴。 他自始至终,都只能悄无声息,藏头露尾。 没人会知道,那个寂寂无声的夜里。他为一个几乎将他视为陌路的人,而那样撕心裂肺地痛哭流涕过。 如今的陆拾,自己也不能相信自己那时的疯狂。 可是,他必须接受。 他就是那样,疯狂又绝望地爱过一个人。 ------- 第13章 顾锦年的南京之行还算顺利,他跟对方集团谈妥了投资的事项,还拜访了几位在他们这个圈子有名望的商界前辈。他们引荐他接触了几个主要供应商的高层,算是为他新项目的启动打通了一些门路。 这一路行程都排的满满当当,他像个明星赶通告一样,每天从一个局辗转到另一个局。 吴侬软语的水韵江南他半点没有享受到,只是没日没夜地在觥筹交错间往来奔忙。 他落脚在南京著名的金陵饭店,每当夜幕降临时,他便可于手可摘星辰的百尺高楼之上,俯瞰整座金陵古城的星群闪烁。 他一生在追求就是这样的群星闪耀时刻,他喜欢脚踏星河,凌空直上的那种昂扬。 他就是喜欢掌控。 事业、人生、爱人,他都要稳稳攥在手心。 顾锦年一直享受被人群簇拥,他渴望被赞美称颂,为此他从不会停下脚步。人生的鼎沸时刻,本不缺前来锦上添花的络绎人群。可就在这样一个应有尽有的美妙夜晚,他坐在金陵饭店旋转餐厅的巨幅落地窗前,欣赏着脚下的耀眼霓虹,竟有点心不在焉。 他的脑中居然闪过那间小小的房子,那茶盏中摇曳的清辉,那碗他没喝完的皮蛋瘦肉粥。 他突然想起陆拾。 他在想,他还在他的办公室吗? 他现在走了没走? 这让他自己都不禁有些惊讶。 “想什么呢?”他生意上的伙伴宋煜抬手碰了碰他手中的酒杯:“开香槟庆祝呢,看你这样子,怎么跟吃了败仗一样?” 顾锦年笑笑,抬手跟宋煜又碰了一下。 宋煜以为他是为情所伤,轻声道:“你跟那谁真的彻底分了?” “嗯。” “你还想人家?” “我就是想你,都不会想她。” 宋煜笑笑:“我也觉得不是你的风格,你这人对感情从不磨磨唧唧。” 顾锦年笑笑,没做声。 两人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饮罢杯中酒,宋煜原本微醺的眼神突然变的晶亮。 他压低声音,用手拍了拍顾锦年的肩膀,指了指顾锦年身后:“靠!快看!那边!” 顾锦年不明所以,顺着宋煜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目光也不禁一怔。 宋煜指去的方向,那观光露台的尽头,一对年轻的同性恋人,正在星光溢彩的夜幕下拥吻。 他们吻得很热烈,丝毫不在乎旁人诧异的目光。两副漂亮的身躯重叠纠缠在一起,唇畔摩挲吐露着甜蜜的爱意。 最后,那个个子高些的男生还亲了亲爱人的耳垂。 怀里的人笑靥灿烂,目光灼灼。 那样的景象,让他想起了那晚在陆拾家的梦。 那个让他羞于提及的梦。 “我靠,真的是世风日下。现在这帮小屁孩都在搞什么东西。”宋煜在旁吐槽了一句:“现在的纯爷们真的是越来越少了。” 顾锦年不禁微微皱眉,这种景象虽然让他也觉得有些不习惯,但还不至于刺目。 他觉得宋煜有些小题大做:“小孩子谈恋爱而已,你怎么这么愤世嫉俗,是羡慕人家吧。” “那是因为我是钢铁直男。” “何以见得?” “老子从来没喜欢过男人!” “废话!被掰弯之前都没喜欢过男人。”顾锦年朗声笑道:“你太偏见了。据我所知,单纯意义上的单性恋只是极少数的一部分,大部分人其实都是双性恋。” 宋煜闻声不禁眯眼望着顾锦年,坏笑道:“你这么了解,难道有男人喜欢你?” 顾锦年怔了一下,目光一瞬间有些闪烁。 但他是个情绪控制高手,很快就回复了平静,意味深长地笑道:“你为什么不觉得是我喜欢男人?” 宋煜摇头:“不可能,你比我家门口的电线杆都直。” 顾锦年不知道这算不算好的评价,他转头又去寻那对恋人,却发现他们已经不在那里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目光微微出神,说出来的话连他自己都觉得心惊肉跳:“真的有男孩子喜欢我怎么办?” 他特地用了“男孩子”,而没有用“男人”。 他知道他自己心里在犹疑什么,他只是没有把握。 宋煜诧异得手里的酒都险些撒了出来:“我靠!不是吧!真的有男人喜欢你?” 顾锦年看着他,沉默了稍许道:“我只是好奇而已。” 宋煜皱了皱眉,露出一个狐疑的微笑:“我还是觉得,真的有男人在追你。” 顾锦年心想,有个屁。 “你想太多了。”他故作平静:“那我换种说法,若有男人喜欢你,你会怎么办?” “什么怎么样!”宋煜想都不用想:“抽他丫的,让他滚远。死基佬太他妈恶心了!” 顾锦年愣住了。 他想过这个问题,但是他一直没有答案。 他没想到,宋煜会给出这样一个让他难以接受的回答。 那样好好的一个人,行的正也坐得端,却要被别人说恶心。 就只是因为,他喜欢我吗? “我跟你说,离他们远点。那个圈子乱的很,好多脏病。”宋煜扬了扬眉:“遇见就别搭理,话都不要和他们多说。” 顾锦年笑了笑,不说话。 他又一次选择了沉默。 顾锦年比原定计划,提前两天返回了北方。 他回到公司时就发现,隔壁陆拾的办公室已经空了。 老孟跟他汇报工作的时候告诉他,陆拾两天前就已经结束了这边的工作,回事务所去了。 “说过几天把报告同城快递过来。”老孟在顾锦年耳边解释了一句。 “同城快递?”顾锦年找到了关键词,眼睛一亮:“慎重点吧,毕竟是财务资料。既然是同城的事务所,就叫他们陆经理亲自送来吧,我还有事要跟他咨询一下。” 他都要为自己的思绪敏捷而拍手叫绝了。 毕竟他作为甲方,钱还没打呢。 这点并不过分的要求,事务所那边为了尽快收款,应该也不会回绝吧。 老孟挺诧异的,他印象里顾锦年从不关心这些细枝末节,这次倒是蛮上心的。但作为老板提这点要求也没什么,老孟觉得陆拾看着蛮好说话,跟他联系一下就是了。 可他没想到跟陆拾打电话的时候,对方好像并不是很情愿。 推拒三两,最终还是抹不开面子应下了,说抽空过来。 顾锦年收到老孟回复,就这么等着陆拾的电话。 他不想主动给他打过去,这让他觉得自己在与陆拾见面这件事上,实在表现的太过积极了。 他已经伸出了他的橄榄枝,他需要陆拾给他一个台阶下。 可是他等了三四天过去了,别说电话了,他连陆拾的一个字都没收到。 他几次三番都险些给陆拾拨过去了,却又强行按捺住自己这种冲动。 他是顾锦年,不可一世的顾锦年。 他怎么可能上赶子给陆拾打电话?更何况他现在行径根本就像是在骚扰他。 他觉得,自己这样是在犯贱。 尽管他经常犯贱,但他从来都没觉得自己是在犯贱。 但这一次,他真的觉得自己特别的贱。 他真的在意陆拾吗?如果那么在意,为什么十年里不去联系他? 他不在意吗?既然不在意,他为什么会像个初恋的小男生一样,成日坐立不安上蹿下跳的。 这种感觉很是复杂,他说不清也道不明。 他就是想见一见陆拾,他觉得也许见到他,他心中那个答案就会呼之即出了。 他最终还是见到了陆拾,只是他没想到,会是在那样的情况下。 那依然是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他刚踏进办公楼,一没长眼的麻雀擦着他的头顶,闯进了这座钢筋水泥的牢笼里。 顾锦年就是闲的慌,他饶有兴味地跟着那只自投罗网的蠢鸟,眼睁睁看着它一路上磕磕绊绊,跌跌撞撞地往楼上飞。 蠢鸟死心眼,顾锦年也死心眼。 一个一路撞,不撞倒南墙不回头。 一个一路追,不追到黄河心不死。 麻雀几次三番狠狠冲向玻璃窗,不出意料地又重重摔落到地上。 它应该挺疼的,顾锦年听着都觉得疼。 但比起疼,它似乎更怕紧随其来的顾锦年,又赶忙爬起来,继续往楼上飞。 顾锦年就听着头顶一路脑门撞玻璃的声响,他觉得好玩,也觉得好笑。 他就是想看看,这只愣鸟到底要飞到几楼,才会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一命呜呼。 他一直尾随到三楼,听见头顶又是一记猛响。 他兴致盎然的蹑手蹑脚跟上去,却没想到,映入眼帘的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没看见他,正弯着腰去拾那只已经彻底撞瘫的麻雀。 顾锦年就看着他那么小心翼翼地将那丝毫无力挣扎的小东西拾起来,然后低头仔细打量着半死不活的麻雀,轻声道了一句:“小傻瓜。” 小傻瓜? 顾锦年心想,你才是小傻瓜,快三十的人了,居然跟只麻雀说话。 然后,他就看见那个人缓缓走向了窗前,打开了一扇紧锁的窗。 他摊开手,把麻雀置于掌心最稳妥的位置,然后将胳臂伸到窗外去。 他就维持这那个动作整整二十多分钟,顾锦年亲眼看着那只撞晕的麻雀,在他素白的掌心苏醒过来。 它好像真的撞的有点懵,翻起身来,静静坐在那人掌心许久。 顾锦年望着向那人,他的目光温柔,像和煦春风,令人向往。 那样人鸟和谐的画面,太过美好。 可最终,那忘恩负义的笨鸟还是在养精蓄锐后,没撂下一句谢谢,便拍拍屁股就走。 它振翅的一刹,顾锦年怔怔地望着它毫不留恋地脱离那片素白的掌心,直上九天去了。而那方曾供它停留的修长又干净的手掌,仿佛就在它挣脱那一瞬间,绽开一朵万分旖旎的花来。 他那时才确信,其实陆拾依然他记忆里的那个陆拾。 他就是那种能察觉到生活中最最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的人。他还会为他们驻足,舍得为他们付出自己的情感。 他不像顾锦年一样奔奔忙忙、冷冷酷酷的。 他很柔软,也很简单,简单到让人感动。 顾锦年突然意识到,这十年来他一路阔步昂扬,山重水复柳暗花明后,却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不知道是什么,但好像是一件不管他如今多么努力,都再也找不回来的东西。 他想到宋煜那日在金陵酒店对他说的话。 他说:脏。乱。恶心。 他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联系不到那些词汇。 他甚至觉得宋煜的这些话,都不该进到他这样的人耳里。 顾锦年觉得,自己第一次从灯光闪耀的舞台上退到了边角里暗处。 可他甘愿就站在这个寂静无人的角落里,偷偷摸摸地看着陆拾。 那一刻,他确定了。 他想要他。 第14章 顾锦年从没像在那一刻一样,产生那种强烈的独占欲。 干净的东西谁都想要,而且顾锦年又并非没有得到。他得到过很多次,他这快三十年的人生中,从不缺乏伴侣,不论精神还是肉/体。 他想要的人多了去,但他对感情勉强算是忠贞,只能接受非常传统的一对一的关系。虽然更换个好几任伴侣,却也都是在结束上一段关系后,才开始下一段恋情。 他也不是那种一颗心掰成八瓣的情场浪子,在面对那些莫名就冒出来的情愫时,他也还能理智地取舍。 他向来富足,所以不用贪心。 他只要最好的,最和他心意的,而不是见一个爱一个,桩桩件件都要紧紧攥在手中。 他不知道自己这几日在痴缠什么,他不是个犹豫不决的人。可当他看见陆拾望向他嘴角莫名消失的那抹笑意时,他又觉得耿耿于怀。 这样的落差让他难以接受。 他开始贪心。 越来越贪得无厌。 他迫切想要拥有一件,一件他明明就不应该拥有的东西。 他正专心致志跟自己缠斗,陆拾却在这时走下楼来,将手中早已准备好的报告递到他手里。 顾锦年一时没敢伸手去接,他有些害怕自己接过后,就与眼前这个人彻底断了联系。 但他不接又能怎样,是他叫人家来送报告的。 他沉默须臾,还是抬手接过了那份他根本看不懂的审计报告,象征性地翻开,一直翻到最后签着陆拾名字的那一页。 “记得我们以前上学时候,特别喜欢练个人签名。小小一点儿就处给别人签名,还天天说什么苟富贵勿相忘。”顾锦年无力地笑了笑:“陆拾,你的签名,如今还真的是值钱了。没有你这两个字,这摞东西就是废纸。这上面写的我都看不太懂。可是我还得花大价钱,请你来给我签名。” 陆拾笑笑,他想说山水轮流转。 顾锦年可能都忘了,他曾经拿着自己的一寸彩照,在背后工工整整地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递给陆拾,要他收藏起来。 陆拾确实收藏了,可是他后来又撕了。 他不光撕了那张,他还撕了他们所有的合影。 他不想看见他,也不想回顾他。 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可圈可点的回忆,可以在多年后一起拿出来赏玩的。 陆拾不接受他此刻这种廉价的赞美,他觉得顾锦年只是拿他开心罢了。 所以,他只是淡淡一笑:“工作性质如此而已。顾总的签名还是比我值钱,上百万购销合同,签的时候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皱!我皱的可厉害了,只是我不让人发现。”顾锦年悻悻笑笑,发出邀请:“晚上一起吃个饭?” “不了,去接张远,和他一起吃。” 顾锦年立即搜索到了敏感词汇。 张远!!! 他快忘了这个人了,陆拾一提他就想起来了。他好像是说要这周过来,还要去陆拾家,让他伺候他。 顾锦年沉下心,面不改色道问道:“那你现在就去机场接他?” 陆拾点点头:“下午五点的飞机,七点左右到。” 顾锦年心想,张远这时间卡的真好。七点下飞机,八点到陆拾家。然后吃吃喝喝,再来就可以洗洗刷刷,拉着手上床了。 真是一分钟都不带耽搁浪费的。 张远要去陆拾家住,以陆拾的性格,以他俩的交情,多半今晚就睡在一张床上了。 顾锦年觉得,就陆拾这种无欲则刚的生活状态,他多半也不会带什么人去他家里。 他家里那张床,除了陆拾自己睡过,说不定就只让顾锦年一个人睡过。 今晚他要让张远睡在那张床上,顾锦年心里百八十个不愿意,哪哪都别扭。 他其实根本就没意识到,这件事从头到尾,就跟他半毛钱关系没有。 但他又开始自做主张。 顾锦年打好了腹稿:“你怎么去接机?” 陆拾挑挑眉:“打车。” “打车?机场宰客多厉害你知道吗?”顾锦年一脸震惊,那副嘴脸十足像个在菜市场里讨价还价的家庭主妇。 陆拾想说,顾锦年你差那点钱吗?而且花的不是你的钱。 “网约车,明码标价。”他答道。 顾锦年立即否定:“网约车不安全。” 陆拾:“……” 难道两个大男人打个车,还怕被拐卖了吗? 顾锦年,你到底想说什么? 顾锦年也觉得自己傻屌,这都是些什么理由? 陆拾什么人,他能听不出来他的言外之意。 但他又怕他听出来,于是赶紧补了一句:“你约来约去也不方便,就开我的车去,这不都现成的吗?” 陆拾心想,哪里现成? 其实顾锦年心里盘算的是,你就开我的车,最好把我也一起带去。 这样你们吃饭我还可以在旁边付钱,然后我还可以给张远在外面单独开个套间,这样他就不能睡我睡过的床了。 陆拾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不太好吧。我技术不到家。磕了碰了,你这车我赔不起。” 顾锦年忙道:“只要你人没事,你把它撞报废都没行。” 可话一出口,他又觉得自己殷勤过头了,咳了两声补充道:“这不都有保险的。再说我了,我早想换车了。” 陆拾:“……” 陆拾心想,顾锦年你真是有钱。 “你要是怕一个人开,你把我也带上,我给你把关。然后我把你们送回家,我再把车开回去。” 顾锦年见缝就钻,但这就是他今天的心里话。 他想要陆拾答应他,他特别怕他拒绝他。 陆拾皱皱眉,思索了半晌道:“我觉得车接车送的,实在太耽误你的时间了。” 顾锦年忙道:“你赶得巧,我这几天刚好没事。” 其实他心想,祖宗,你现在就我心里最大的事。 陆拾还在那里犹豫着怎么拒绝,顾锦年一把拽住他的手臂,拉着他就走。 陆拾不想和他在大庭广众下拉拉扯扯,就这么半推半就地被他塞进了车。 顾锦年让陆拾开,他开的慢,这样他们可以多呆一会儿。 他才不想见张远,他没那个心情,也没那个兴趣。 张远不知道自己今晚就是是200W的电灯泡,他提着家乡特产从机场出口出来,一眼就看见接机的陆拾。 然后他就看见陆拾身后站着的那个男人,高且英俊,但就是长了一副欠打的脸。 张远心想,这鳖孙怎么来了? 陆拾上前来接过张远的行礼,可他刚接到手里,就被顾锦年顺手地扯了过去。 张远愣在那里,他看着顾锦年和陆拾站在一起的样子,他感觉好像看见了一对生活在一起多年的两口子。 “你好,张远,我是顾锦年。”顾锦年提着张远的行李,十分有风度地向着张远伸出了手:“欢迎。” 张远愣了一下,抬手跟他握了握。 “嗯,谢谢。” 然后他的目光忽然地转向陆拾,那眼神就是在说,你怎么还跟这个鳖孙在一起? 陆拾自然秒懂,但这事用眼神解释不了。 他尴尬笑笑说:“走吧,先回家。” 回程是顾锦年开车,因为张远的加入,他又不想让陆拾开了。 陆拾开车太慢了,慢到三个人都能尴尬到憋死。 顾锦年的车很宽敞,他还特意开了天窗,但这一路车里的气氛都不太好。 “你们明天打算去哪玩?”顾锦年快被这两个沉默的人憋死了。 “去景点转转吧。”陆拾在这方面的想象力一直很贫乏:“城市都一样。” “我不去啊!景点都是人,再说咱们上学时候不都去过了吗?”张远摇头道:“就在你家休息两天,我周一还要办事,你给我做饭呗。” 顾锦年这就不能忍了。 去陆拾家? 让他给你做饭? 这车要是没有顶挡着,你是不是还想上天? 但是他还是侃侃道:“其实还是有很多可以去的地方,不介意我可以做地陪。” 张远心想,陪你妹妹。 陆拾马上道出张远的心声,但他说的委婉:“太麻烦你了,今天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顾锦年道:“没关系。我愿意和你们一起。” 张远一个白眼,可是我们不愿意。 他侧眼去看陆拾,陆拾没说话,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车到了陆拾家楼下,陆拾本想先将张远的行礼放回家,然后再带他出去接风洗尘。 顾锦年这时候突然上前来给自己强行加戏。 “张远,你看你好不容易过来,我们必须得尽地主之谊不是。”他把平时酒桌上应酬那套本事全都招呼道张远的身上。 “陆拾家那张床实在是太小了,你俩挤一起睡,谁也睡不好。睡不好就玩不好。这样吧,我已经找人给你在陆拾家门口那个酒店开了个套房,你什么都不用管,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此话一落,三个人都沉默了。 陆拾看着顾锦年。这好像不是你应该做的吧。 顾锦年看着张远。拜托你识相点快快接受朕的恩赐。 张远先看着陆拾。小样,都背着我把人带回家了啊? 然后他又看着顾锦年。你这人也未免太涎皮赖脸。 顾锦年笑笑。我就死皮赖脸咋滴?今天你就是跟我回家,我都不能让你去他家。 三个男人都没说话,但是内心戏已经堪比一场宫斗大戏。 最后还是张远先开口。 他说:“那看来不能辜负顾总的一番美意了。” 第15章 顾锦年的好意,必然不是一般的好意。 他不光帮张远订了套房,还陪着陆拾张远一起吃饭,最后还一把摁住陆拾自己跑去结账。 他虽然做公司,但是从小优渥的家庭环境,让他对钱并没有太多感觉。钱对顾锦年就是一个数字,是他地位财富的标致。 他的生活其实并不刻意奢侈,他不靠这个来满足自己那点心里需求。 但是今天他却突然觉得,有钱的感觉真好,花钱的感觉更好。 尤其是给你喜欢的人花钱,这样的感觉简直是前所未有的好。 他只是在给陆拾买了一张单,但他心里其实想给他买个大钻戒。 张远看着顾锦年屁颠屁颠跑去抢着买单的背影,不禁觉得汗颜。 “他这是要干嘛?要显示他混的比咱们都好?” 陆拾轻声道:“他一直比咱们混的好,不需要特别显示。” “总不会是钱多烧的吧?”张远觉得眼前的景致着实离奇,他都有点叹为观止了:“虽然让他破费了,但我来住哪儿吃啥,哪里轮得到他张罗。” 陆拾望着顾锦年在前台的身影,沉默稍许道:“也许只是心情好。” 他说的没错,顾锦年向来如此。 他高兴的时候,可以对你百般深情温柔,让你觉得自己被捧上了天。但他翻脸的时候,也会一样的风雨无情,将你从哪来再送回哪去。 陆拾觉得短短十年而已,顾锦年这打娘胎里带出来的脾性,也不可能改的那么彻底。 他喜欢就是翻手势云,覆手势雨的感觉。 “未免也太好了。”张远向后靠了靠:“要不是我知道他是个什么人,我都觉得他是在追你、或者追我。” 他话一脱口就觉得自己的舌头折了,赶忙望着陆拾又郑重道了一句:“对不起。” “没关系,张远。”陆拾的情绪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你把心放在肚子里,我还知道要脸。” 顾锦年追他?顾锦年只会玩他。 等他这场同窗情深的游戏玩腻了,他就会像孩子丢玩具一样,把他彻底抛之脑后。 他总是有更新更好的玩具。 陆拾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他也从来没有给过他这个机会。 他也是个骄傲的人,他可以喜欢他,可以自作主张把他爱进骨头里。 但是他不能让他以为,他可以仗着自己的爱,无休止无底线地践踏他。 他真的办不到。 这也是他为什么决定放弃顾锦年的最重要的原因。 他想要自己的体面,他也想要顾锦年体面。 三个人吃完饭后,便将张远送去了顾锦年订好的酒店。 张远拿着门卡冲顾锦年致谢,完了又和陆拾摆了摆手,让他明早直接过来接他。 顾锦年和陆拾走出酒店时已经不早了,张远提来给他的家乡特产还在顾锦年的车里。 “留给你吧。”陆拾挺痛快:“替张远谢谢你今晚的招待。” 顾锦年喜出望外,他不是想要那点土特产,他是喜欢陆拾那句谢谢。 尽管他没注意到,陆拾在替张远道谢。 “这多不好意思。” “没什么不好意思。别嫌弃。” “怎么会。”顾锦年在夜风里欣喜地笑了。 陆拾望着顾锦年的笑脸,一时心中轻响。 这个人笑起来真好看啊。 他还记得,他就是因为顾锦年的一个笑容而开始了漫长的怦然心动。 顾锦年永远都不会知道,那是一次校际运动会上。 他坐在前排,转过头来对着身后人无意间展现了一个笑脸。陆拾坐的离他很远,那个笑容不是给陆拾的,可陆拾却许久都移不开视线。 想想年少时候真的是无聊又单纯啊。 开个运动会,背包吃的,坐在小板凳上嗝嘣嗝嘣一个下午。 还能顺道爱上一个人,一爱就爱十多年。 这种事没道理讲,陆拾也已不想去讲。 他把视线慢慢移开,悄然道了一句:“我走了,再见。” 陆拾那晚睡的挺好的,自从顾锦年去南京后,他就一直睡的挺好。 可是顾锦年睡的不太好,他满脑子都是今天在办公楼里遇见的陆拾。 一个他早该预见,却无缘亲眼得见的无比美好的陆拾。 他定了闹钟,却在闹钟响之前就爬了起来。 顾锦年的一生,就是勇做搅屎棍的一生。 他特别擅长这个,总是能在别人的世界里搅得山呼海啸、风起云涌。不然就不足以彰显他的身份,突出他的存在。 他这技能一直满点,再加上他一副天生的金牌笑容,总是能四处作孽,为患一方。 这不,他一大早就起来做妖,空着肚子驱车一路到陆拾家楼下。 他觉得自己那天死皮赖脸要跟陆拾回家,实在是太明智了。这样,他就又掌握的了主动权。 他想来就来,谁也拦不住他。 他在楼下买了早饭后,就直奔陆拾那去了。 陆拾开门时有一种撞见鬼的感觉,怔怔望了他许久都没有做声。 “早安。我带了早饭。”顾锦年扬扬手里的袋子:“馄饨面!” 陆拾站在门口沉默了许久,始终没有退一步让顾锦年进来。 “我去酒店接张远,然后和他一起吃。” 顾锦年早想到了:“你放心,我叫酒店订了早餐,一早就送到他房里,没准他现在已经吃上了。” 陆拾看着他,不说话。 这样的顾锦年太可爱,可爱的让他害怕。 难道他还会像十多年前一样,因为他突然的热情似火就有敞开自己心扉,重新开始对他的单恋吗? 他不会了。 他已经长大了。 “所以你驱车一小时来我家,就是为了给我送我家楼下的早餐?” 这问题切入的准确,直触顾锦年的痛点。 陆拾不尴尬,他没必要为这点实话就尴尬。 可是顾锦年尴尬,而且很尴尬。 他在讨好眼前这个人,他的姿态这样低,技巧这样笨拙,让眼前的人一眼就能看穿。 他顾锦年曾几何时有过这种低进尘埃里的感觉,但奇怪的是,他却又一种甘之若饴,舍生忘死的冲动。 他觉得自己有点委屈,但他不能就站在门口这样跟他说话。 于是,他又几乎是本能地硬生生进了陆拾的屋里,直奔陆拾的餐桌,将手中的早餐放在桌上。 “我看你车开的还是不太好,我觉得既然要出去玩,就开我的车,权当练车了。” “所以你不是来送早餐,而是来送车?”陆拾朝着他的背后,又来了一刀。 顾锦年想说,不,我想跟你们一起玩。 不对,我是想跟你玩。 但他说:“我是来做你私家教练。” 陆拾没说话,略略偏了下头,困惑地望着他。 他还是穿着那件长衫,站在清晨的阳光里,像从书中走出来的人。 顾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对陆拾的长衫那么痴迷,他记得那个荒诞的梦里,那木门背后的人,好似着的也是这件长衫。 那种故做仿古的款式,并非谁穿都好看。很多人美滋滋地穿在身上,却活脱脱就像个穷乡僻壤里出来的赤脚村夫。 顾锦年觉得,他自己穿就不会好看。张远穿他也接受不了。 但是,陆拾穿着就是特别好看,好看到让他看了一眼心里就乱。 不光乱,他还产生了想要吻他的欲/望。 他那晚是想要吻他的吧。 他现在也想要吻他。 但他什么也不敢做,陆拾不是一个他想碰就能碰的人。他也不会投怀送抱,他干不出来,他愿意在你身边,就已经是他表达好感的方式了。 顾锦年也一样,他们其实就是一样的人。 只是顾锦年觉得,陆拾根本不想在他身边。 他不愿看着他,他站在这里都会让他碍眼。 顾锦年真的前所未有的无力,但是他还是强忍着破门而出的冲动,认真地对着陆拾自说自话。 “周六日人多,城里堵,我觉得你这技术也别进城了。咱们先往郊外开,各种道路都跑跑。然后找个山好水好的地方,去农家乐里乐一乐。” 陆拾心想,乐什么乐,你觉得咱仨能乐个啥。 顾锦年看着他默不作声,他的表情虽然平静,但心里其实已经决堤。 陆拾,求求你给我一点回应,我快要演不下去了。 他觉得自好贱啊,好像从来都没有这么贱过。 可是人就会如此犯贱。 骨头都是越贱越硬,人却总是越爱越轻。 陆拾,你对我那点儿喜欢,是不是早都轻飘飘的一吹就散了。 顾锦年觉得再多一秒,他可能就要撑不住了。 然后,他会冲出陆拾的房间,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这样对着一个人摇尾乞怜,而且这个人眼睛里心里,好像都没有他的存在。 他就是陆拾曾经试卷上做错的一道判断题,他选了对,后来又改了个叉。 他记住,他只是一时大意,不会再做错了。 顾锦年甚至在想,他不要再联系陆拾了,他也不能再联系他了。 他们这样下去,太没意思了。 可就在这时,对面的人静静将目光转向桌上的打包盒,淡淡道了一句:“面要坨了。” 顾锦年顿时觉得自己像是吃了续命金丹,立刻起死回生了。 原来当你特别在意一个人的时候,真的会这样。 你真的会卑微到尘埃里去,会因为他的一句话生,一句话死。 “盛出来吃吧,打包盒都有毒。”陆拾说着走进他的厨房,从橱柜中拿出两只碗来,将馄饨面盛了进去。 顾锦年盯着那两只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他真的因为他的话,特地备了一只碗。 “香油要吗?” “嗯。” ———————————————————————— 第16章 张远坐在顾锦年车的后排心想,老子从西北边陲小城飞到繁华帝都,为什么要被这两个傻屌带到深山老林? 他看着窗外越来越荒凉的山色,感觉这地方好像还不如他们那旮旯。 他正想着,又被陆拾忽如其来的一脚油门惊的险些跳车。 “进弯记得要减速,出弯时可以加速。”坐在副驾驶的顾锦年语气平稳,他明显比张远要习惯陆拾的车技。 “嗯……” “你太紧张了。这是自动挡的车,方向盘会自动回正,你不用抱的那么死。” “我……” 顾锦年回头看陆拾,见他脸色有点苍白。 “不舒服?” “他恐高。”张远觉得顾锦年真的不怕死,这种盘山公路他也敢带陆拾来。 陆拾这毛病不是一般的严重,跟他熟悉的人都知道。 就算是特别平坦宽敞的山路,他也总是会贴着山壁走。就算悬崖上有护栏,他也不太敢往崖边去。 还有那些高空的娱乐设施,什么摩天轮过山车,他这辈子也基本告别了。 张远这一提醒,顾锦年这才忽然想起,十年前陆拾就告诉过自己。 他去B中复读的第一个夜里,给他发过一条消息。 和他们一起就读的W中不同,B中是寄宿制的,宿舍是那种上床下桌。 陆拾在搬进去的第一个晚上,就在宿舍的床上问了顾锦年一个特别傻的问题。 他说:“明天早上我下床的时候,是正对扶梯爬下去,还是背对扶梯爬下去。” 顾锦年当时觉得这算个什么问题,陆拾这就是没话找话。 陆拾当时又补了一句,他说他有点恐高。 顾锦年不信,依然觉的陆拾就是没事在撩他。 他现在才反应过来,陆拾以前没爬过那样的上铺,他是真的害怕。 他在认真跟他求助。 他那时觉得不屑的一句话,让他现在觉得犹如芒刺在背。 他曾经觉得愚蠢的问题,又让他觉得亲切可爱。 但是现在的陆拾,已经不会告诉他,他觉得害怕了。 他侧眼望向陆拾,见他仍战战兢兢死死抱着方向盘的样子,脸色苍白的像纸,这让他有点于心不忍。 “别怕,我在呢。”他在旁边,轻声呢喃了一句。 “你在有啥用?方向盘在他手里,咱俩的小命也在他手里。”张远在后座怨声道。 顾锦年想说,你不服,你下车啊! 但他还是保证了基本礼貌,轻声道了一句:“你别吓他。” 陆拾觉得,顾锦年还是有着让他喜欢的优点。 不管陆拾开的多差,他都不会在旁边像个驾校教练一样,扯着嗓子气急败坏地喊叫。 陆拾以前也跟同事一起练过车,被同事吼的体无完肤,后来他见到那个同事都绕得远远的。 可是顾锦年不会。 他一直温柔,又富有耐心。 陆拾自己也不是好好先生,他虽然闷,但是也不是善茬。他十三岁时发起狠来,连全校出名暴躁的女老师都怕。 他不气急败坏,也很少吵脸红脖粗。他就是那种有理有据、文绉绉的鄙夷,但往往就是他那么一句轻飘飘的大实话,就能让人觉得自己low到地底下。 他喜欢跟温柔的人打交道,他不想自己被人赶鸭子上架,更不愿意被人那样无端粗鲁对待。 陆拾知道顾锦年也不是个温柔的人,至少不一直都是。 但顾锦年对待他的时候,总是十分温柔。 他几乎没有跟他发过脾气,就算是有时又点情绪冒出来,他自己也会很快压抑住自己。 陆拾以前觉得,或许是因为他跟顾锦年的关系实在是太远了,顾锦年只是不好意思把真实嘴脸展现在他面前。 但他今天一路上耐心讲解,又让他想起了他记忆中的那个为他耐心在稿纸上一步步推导的顾锦年。 那个会把他手写的歌词珍重收藏的顾锦年。 那个会把心中柔情独独留出一份给他的顾锦年。 他们在山中盘桓了大约三个小时,终于来到了顾锦年踩过点的一处古镇落脚。 北方风景总是不及水韵江南那样柔美,没有南方那样水绕山围,绿木成荫,却多了一份辽阔苍劲。 可顾锦年偏偏就在这样荒芜的北方山林中,寻到了一处有山有水的景致。 这地方景色宜人,意境悠远,是陆拾喜欢的那种韵味。 陆拾一路欣赏风景,顾锦年一路在欣赏他。 他这样大道至简之人,行走于这苍翠山林间,当真有点谪仙的意味。 顾锦年猜过陆拾会喜欢这里,但他没想过他会如此喜欢。 他们在一处农家小院酒足饭饱后,陆拾就独自上了石桥边,俯身于汤汤流水边上,遥望远山之外,天朗气清。 乐水不乐山,当真是智者。 顾锦年都觉得自己总是在情不自禁地编排陆拾,他总是给他编出那样多的优点,不管他好还是不好,在他眼里统统都是好。 而且,特别的好。 张远不知一个人去哪转悠了,顾锦年觉得他倒是识相之人。他闲来无事,就静静坐在一方石碣上,不知从哪里兜了根鱼竿来垂钓。 他根本不会钓鱼,他也不喜欢钓鱼,他只想借着钓鱼让自己能偷偷地看着陆拾。 他一个深染大都市气息的商场精英,如今在这一方水田中,任乡间鸡犬在自己脚边来回奔走。 那有趣模样,陆拾也看在眼里。 他的心想动,可他又摁住了它,不让它动。 顾锦年自己坐着坐着,自己倒要睡了过去,可一阵山涧小风吹过,又惊醒了他的阑珊睡意。 他睁眼望向不远处的陆拾,见他歪着头已经靠在树下,睡了过去。 顾锦年心中一动,放下手中的鱼竿。 他蹑手蹑脚地走向陆拾,轻轻落坐于他身侧,仔仔细细地端详他。 他当真的生的眉清目秀,却又不着一丝阴柔之气,好看得不得了。 顾锦年看着看着,情不自禁地将自己凑了上去。 他的动作很轻,没有惊动熟睡的陆拾。他就这样慢慢靠近他,直到一个极其暧昧的距离,陆拾依旧没醒。 那样的距离,顾锦年只要稍微伸一伸脖子,嘴唇就够到他白玉一般的耳垂了。 可是他停住了,他停在了那里。 他不知道,他该不该吻他。 他在那一刻才意识到,他那么害怕眼前的这个男人。 害怕得到他,也害怕失去他。 他好像特别想爱他,又舍不得去爱他。 顾锦年思考了许久,终于放过了陆拾。 那天晚上,他们就宿在那座古镇中。晚饭上,他们都喝了些酒。 陆拾可能是最不能喝的,二两酒下肚走路就轻飘飘的。张远和顾锦年都是在酒桌上历练出来的本事,两个人又都看对方不怎么顺眼,暗暗较劲着互相又灌了许多。 顾锦年看陆拾反应有些迟钝了,问道:“你醉了吗?” 陆拾看着他,像个委屈的孩子一样,蓦地眼眶就红了。 他说:“你不是说,人是不会喝醉的吗?” 顾锦年心想,我还说过这么不要脸的话? 陆拾说完就不再看他了,他起身来,一个人默默回到屋里去。 顾锦年想跟进去看看他怎么了,却被张远拉住。 他说:“你慢着,我有事问你。” 顾锦年不想跟他废话,但看他神色凝重,便还是留了下来。 “你今天下午……那样是干什么?” 顾锦年微怔,迟疑片刻,明知故问道:“哪样?” “顾锦年,明人不说暗话。”张远冷冷地望着他:“你那样对他,心里不觉得不落忍吗?” 顾锦年眉毛轻挑,戏谑一笑:“张远,你是陆拾的奶妈吗?这种事你也要插上一脚?再说,你怎么知道陆拾不喜欢男人?” 张远真的很想抽他,但是为了陆拾,他不能。 “什么男人女人!”他压低声音,不想要屋里的陆拾听见他和顾锦年的谈话。 “像陆拾那样舍得付出的人,他喜欢上谁,就是谁的福气。” 顾锦年姑且同意这话,攒眉道:“所以呢?” “所以你不行。”张远不能替陆拾说出他的秘密,他只能警告顾锦年不许去招惹他。 顾锦年闻声冷笑:“有何不可?” 张远看着这个男人,他为陆拾不值。 他知道陆拾进屋前的那句的意思。 那是句话其实就是顾锦年自己跟陆拾说的,时隔多年,他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可陆拾却清楚记得。 顾锦年刚入学的一个下午,那天是陆拾的生日,张远陪着他过。 陆拾心情不好,他那天喝了半瓶的白酒。 他根本不会喝酒,可是那天他就是傻不愣登地一直灌自己。 他这个人太傻了,根本不会劝酒,还喜欢灌自己,真上了酒桌,就是一个死字。 可他就是那种即使喝得再醉,哪怕连路都走不直,却也能维持清晰思路的人。 他那天喝的酩酊大醉,本是怕也爬不起来,却突然听到电脑端传来一声熟悉的铃声。 他隔着很远望过去,觉得那闪动的头像有些熟悉,便从地上爬起来,朝着那电脑晃去。 “你干嘛?”张远没很醉,他的酒量是天生的,清醒的很。 他就看着陆拾晃晃悠悠地抱着那个电脑屏幕,一顿将脸贴在屏幕上看。 他许是喝的太多了,视线恍惚当真看不清才那样,抱着显示器看了许久,方才拉开键盘开始打字。 张远看着他那样都觉得好笑,都喝成那样了,还想着聊QQ? 他也就是好奇,一时凑了上去,看他都跟人聊些什么胡话。 入目的写着“顾锦年”三个字的对话框。 张远瞬间了然,原来是顾锦年主动找他,他才那样急着回复。 顾锦年好像是说了些自己新学校的事情吧。 陆拾认真回复着,言辞跟清醒时没两样,还不忘叮咛他照顾好自己。 张远心想陆拾真是为爱痴狂,这功夫还有空搭理顾锦年。 张远不知道,那是顾锦年第一次主动联系陆拾。 陆拾扒在屏幕上瞅了半天,不是因为他看不清是谁,而是因为他太兴奋。 他怕他看错了,他怕只是酒精让他产生了幻觉。 他只是想要确认,那真的是顾锦年。他真的主动联系他了。 好像就因为这顿酒,圆了他一个小小的梦。 张远看着陆拾有条不紊地和顾锦年聊天,最后结尾,他说了一句废话。 那句废话,让张远觉得,就是一直忍耐克制的他,想在生日这天,跟顾锦年撒个小小的酒疯。 他说:“我可能有点喝醉了。” 顾锦年不一会儿就回了。 他说:“你喝水喝醉的吧。” 然后不久,他又补了一刀:“我觉得人是不会喝醉的。” 张远当时都觉得这场面太过惨烈了,他都不忍去看陆拾的脸色。他只能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到,静悄悄地又回自己沙发坐着。 陆拾的生日愿望其实就那么小,他就想要顾锦年一句安慰的话。 可他就那么硬生生给了他一刀,在他十八岁那天的生日上。 如今,张远看着顾锦年,他觉得这个人简直不要脸到极致了。 他凭什么把陆拾招之则来挥之即去,就凭陆拾喜欢他吗? 他当年那样对待他,今天却一副疯狗发情的模样想要吻他。 如果可以,张远想打顾锦年,把他摁在马路牙子上狠狠地揍一顿。 但他不能,那样无疑是暴露到了陆拾陈年旧疾,那只会让陆拾更加难堪。 他只能郑重望着顾锦年,再一次警告他。 “顾锦年,你不是个懂得惜福之人。你脸上就写着野心勃勃,寻寻觅觅。你会为谁停下来?” 最后他替陆拾做了决断:“你想玩男孩子也可以,但我求你放过陆拾,他心里有喜欢的人。” 第17章 那一夜,顾锦年不打算睡了,他也知道自己根本睡不着。 张远的话虽然没有让他觉得天塌地陷,但确实让他心中的那一束本欲熊熊燃起的火光霎时熄灭。 陆拾有喜欢的人了。 男人还是女人? 顾锦年想到这个问题是,觉得自己真远不如张远看到通透。 是啊,男人、女人又有什么关系? 反正不喜欢你。 他想起今天下午在湖边的事,他不知道张远是怎么看到了那一幕。 他还想,张远那时候会不会用兜里的手机偷偷拍下了那一幕。如果有,顾锦年想看一看那张照片。 他想想那张照片里的自己,究竟是一副什么面目。 他是如何急不可耐地望着陆拾? 他又是如何地恐慌犹豫终难落下那一吻? 他想看看自己看着陆拾的眼神,他想看看那一幕里,那个男人究竟是用什么的样的眼神看着他。 他想看看那个男人还有没有救。 他当然知道张远没那么无聊,就算张远真的无聊,像这种恶心的东西,他就算真的一时兴起照了下来,也不会让它留在手机里。 对,顾锦年觉得自己恶心。 他这一辈子第一次用这个词来形容自己。 他觉得自己真的太差了,好像从没这么差过。 他怎么能因为自己一时兴起的喜欢,就想去吻他。 他揉了揉额头,他跟自己说,就到此为止吧。 他翻个身,准备在强制性让自己睡一会儿,毕竟明天还要赶回去。 可就在此时,他听见屋外传来一阵动静,但声音却并不大。 或许就是天意让他看到那一幕吧,他居然平白会因为那并不怎么明显的响动而莫名不安,最后还是决定起身出门查看。 他推门出去,想借着手机的光一探究竟。可这一看,却让他心中猛然一震。 月夜之下,他看见陆拾一个人抱着个酒瓶子,坐在石桌前埋着头哭。 他哭的太用力了,清瘦的脊背似乎都因为他的用力而在铮铮作响。尽管他强忍住不发出哭声,但顾锦年还是在屋里听到了细微的响动。 顾锦年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哭成那个样子,那个样子不像他印象中的那个云淡风轻的陆拾。 到底是什么样的无可奈何,可以让那样一个他哭成这个程度? 顾锦年不知道,其实刀子扎在人的身上都是一样的痛,但并不是每个人被扎的时候都会哭。 可是就是有那么一天,因为某种契机,所有的伤口都在一瞬间集体爆发,好让人把平日里攒起的那些泪水,一次性都流干净。 酒精就是陆拾的契机,捅他刀子的人是顾锦年。 陆拾已经放下,但他没有忘记。他只是让他自己意识清晰的时候不去想起,但现在酒精已让他的高筑起坚强土崩瓦解。 他的记忆又变得不堪起来,他控制不住自己去用它折磨自己。 他觉得自己这样特别傻,但是他绷的太久了,他一直都很累。 顾锦年怔在原地半晌方才悄悄靠近陆拾,拿过他手边的白酒酒瓶。 空的。 顾锦年不禁觉得心底某个地方再暗自作痛,他不知道陆拾这是喝了多少,才会把那样一个冷静自持的陆拾变成这个样子。 他心里到底藏着什么事? 是因为那个人吗? “陆拾。”他轻声唤了一声。 面前人仓皇抬起头来,愣愣地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早已红得不像话。 顾锦年心里一揪,顿时有一种想要把那个人从陆拾心里拽出来五马分尸、挫骨扬灰的冲动。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把他的陆拾折磨成这个样子? “陆拾……”他又唤了一声,莫名觉得自己嗓子竟也有些喑哑了。 陆拾像个被抓包的孩子一样,就那么抿着嘴唇,战战兢兢地望着他。 顾锦年的目光落在他微微抿起的嘴唇上,那一刻,一种想要吻他的冲动又在顾锦年心的心中暗暗作祟。 到底是谁这么可恶! “对不起。” 顾锦年恍然。 陆拾在跟他道歉。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跟他道歉。 但他说“对不起”时的声音奶奶的,那不是他平时说话的腔调。听起来真的就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想要强装乖巧来博他的原谅。 他这算是在跟他撒娇吗? 顾锦年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融化了,他想说,乖,忘记那个渣人,来我怀里吧,我会对你很好的。 但是他还是没敢。 他俯身望着他,像哄孩子一样抬手轻轻抚了抚陆拾柔软的发线,苦笑着轻声道了一句:“没关系。” 可他话音一落,眼前的人脸上的泪却更汹涌了。 “吵什么吵!”张远风一般地从屋里冲出来,也被眼前这一幕震惊了。 “你们……”张远想要骂人,眼前这两个混蛋玩意儿哪一个都欠收拾,可两个都是混蛋,他一时又不知该骂哪个。 顾锦年目光冷峻地看着张远,轻声问了一句:“他这是怎么了?” 张远才不惧他,也冷哼一声:“怎么了,不许人撒酒疯啊?” 说罢,他上前去一把扶起陆拾来,将昏昏沉沉的人往肩上扛。 “你别多想,他就这样,灌多猫尿就哭。” 顾锦年忙扶住摇摇欲坠的陆拾,对着张远冷声道:“你小心点,别摔着他。” “他皮实着呢,摔不死。”张远根本不屑他这种近乎猫哭耗子的关怀,抬手一把狠狠地拍在摇摇欲坠的陆拾的屁股上,示意他自己抱紧自己。 顾锦年的目光如果是利箭的话,此刻张远已被万箭穿心了。只可惜不是,顾锦年只能看着张远扛着那个迷迷糊糊的人阔步向屋里走。 “陆拾,我知道你意识是清醒的。“张远一边走,一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清的声音对背上的人说:”你坚持坚持,别让人看笑话。” “对不起。” “别说这个,错不在你。” 顾锦年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张远把他心尖上的那个人扛走,张远进门是时候,还恶狠狠地将门“砰”一把带上了,将顾锦年隔绝在外。 顾锦年一动不动站在夜风里,心里眼里全都是化不开的凄凉。 人为什么会这么可怜? 他觉得陆拾可怜。 他觉得喜欢着陆拾的自己更可怜。 “为什么要这样?”张远将陆拾搁在床上,满脸的恨铁不成钢。 “心里难受,不喝大了哭不出来。” “为了那个人渣?” “他不是人渣。” “你现在还帮他说话?” “如果他是人渣,那我是什么?”陆拾无助地望着张远:“我连人渣都不如,我还喜欢一个人渣。” 而后,他又补了一句:“张远,我觉得自己好烂啊。” 张远真想冲出去把顾锦年一炮轰了,他才出现几天啊,就能让陆拾把自己折磨成这样。 他知道陆拾哭不出来,他就是刚才喝那二两酒给勾出来了兴头。他活的太压抑了,不喝酒的时候就像被冰封住,谁也捂不化。可这烈酒穿肠过,他就瞬间化作了一滩水。 “陆拾,你要真撒酒疯。咱们就一起去扯着那鳖孙的衣领子,大嘴巴子抽他。你这样哭哭唧唧的,人家根本不会心疼,没准还去旁人那里把你当笑话说。” “谁要他心疼。”陆拾淡淡一句:“我就是为了自己舒服。” 说罢,他就沉默着起身回到自己屋里去了。 第二天返程,张远开的车。 陆拾坐在后排闭目养神,顾锦年不想和张远坐在一起,便也索性就跟陆拾一同坐在了后座。 他看着陆拾的脸色着实有些苍白,不禁关切地问了一句:“你还好吧。” 陆拾点了点头,却没有睁眼:“昨晚不好意思。” “你还知道不好意思。”张远冷冷地从后视镜里瞥了陆拾一眼。 顾锦年从后视镜的反光中对上了张远的视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谁都有心里不痛快的时候,别这么刻薄。” 张远想说,顾锦年你还真他妈的圣父哦。你自己造的孽,你还可以这样大言不惭。 但他只是冷哼一声:“再不痛快也不能灌自己,逼自己哭出来。陆拾,你这毛病得改。好好谈个朋友比什么都强,身边有个伴就没过不去的坎儿。对了,你妈还让我跟你说,让你过年回家准备好相亲。你这能耐在哪讨不到一口饭吃,这里讨不到媳妇咱就回家,家里那边有车有房的,来这里受这罪干嘛。” 他这话是说给顾锦年听的,他希望顾锦年知难而退。 可陆拾睁开眼来,沉默了半晌道:“我愿意。” 张远被这傻兄弟气的怄出几十两血来。 顾锦年听了陆拾这话,心中却不禁暗喜。 谁知陆拾却于此时突然侧目望着他:“昨天我喝多了,没和你胡说什么吧?” 张远忙接道:“你自己喝醉什么德行你不知道,除了哭,你还能说什么?屁都放不出来一个。” 顾锦年心想,张远如果你不能好好说话,那你能不能闭嘴。 他望着陆拾,轻声道:“你没说什么,就是一直跟我说对不起。” 陆拾听完没再做声,又靠回车窗闭目养神。 原来,他还是那么卑微。 虽然他平时是那么云淡风轻,但他心里还是那个会被顾锦年一吹就散的陆拾。 潜意识里,他还是会因为自己偷偷喜欢他,而感到万分羞愧。 真的太烂了。 车到陆拾家小区下,张远要去陆拾家坐坐。 顾锦年这次没拦着,他也拦不住。 这次出行让他心中万分疲惫,心乱成麻,只想要赶快躲回家去。 可他跟陆拾道别钻进车里后,却一直没有舍得开走。 他就坐在车里,看着陆拾和张远的身影一直消失在陆拾家楼道的尽头,心中莫名如死灰一般。 他忽然就不知道以后要如何了。 他可能不会、也不敢再去招惹陆拾。 如果陆拾不再联系他,这或许就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第18章 顾锦年这几日来过的辗转反侧,食不知味。 他手中的新项目终于启动,他原本应该带着满腹热情投入到新市场的开拓中去,可他却在此时魂不守舍,见异思迁了。 公司例会上,技术研发部门阐述着新项目的进展情况,市场部也就初步接触的几个有意向的大客户做了详细的汇报。顾锦年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只是间或点点头。作为老总,却没提出半点建设性意见和建议。 这不像顾锦年。 他哪次开会不是他的一场个人表演,不管是言辞激烈的批判,还是诙谐幽默的打趣,他总是能语惊四座,让人目不暇接。 他就是有那样能力的人,能将这些零零散散的个体目光,全权集中到他一个人身上去。 可是今日的顾锦年明明心不在焉,几次部门经理请求他的指示时,他一时间都没反应出别人在说什么,而是愣愣地陷入沉思。 宋煜坐在他旁边,都忍不住为他捏一把冷汗。 会议后,宋煜没走,他想问问顾锦年是怎么了。 他觉得这个光彩熠熠的男人不再耀眼,他忽然就变得不再那么自信满满、势在必得,取而代之的却一副失魂落魄、患得患失的样子。 他明明在迈向成功,可是他却做一脸晦气的模样。 这让宋煜觉得,眼前的顾锦年,不是他认识的那个顾锦年。 “你怎么了?”宋煜收拾好文件,瞥了顾锦年一眼:“要是身体不舒服,就去做个检查。” 顾锦年没抬头,悻悻说:“你别咒我,我身体好的很。” “你照照镜子,你现在就像是被妖精吸了阳气一样。”宋煜皱皱眉头。 顾锦年微怔,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落原来已经明显至此。 他没作声,只是收拾手里的东西,准备离开会议室。 “喂,你不是真被什么女妖精勾了魂吧。”宋煜追着问了一句。 顾锦年怔了怔,没有回答。 不是妖妖冶冶女妖精,是个男……男人。 苏煜见他那不反驳只是沉默的样子,不禁愕然:“卧槽,真的是为了女人。谁啊,这么大魅力?连你也没把握?” 顾锦年想说,如果是女人他当然有把握。 “不是你想的那样……” 宋煜被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逗笑了。 顾锦年,你知不知道,你说的话,你现在的脸上就是写着你恋爱了。 而且,还是一份你搞不定的恋爱。 “懒得管你那些闲事。”宋煜不以为意:“作为你的合伙人我可是要提醒你,别被这点情啊爱啊影响工作。你就是活的太顺了,姑娘们都愿意贴你。偶尔遇到个不贴的,你就手足无措像个傻子了。顾锦年你觉得自己是情场老手,但是其实你就是情场白痴。你根本不会追人,你只会勾勾手指头让人家过来舔你。当然你条件好,大把的好姑娘愿意过来给你舔,然后你跟买菜一样挑挑选选就行了。但你还别说,这世上总有些各色的人,人家就是不喜欢你,你还就是拿人家一点办法也没有。” “谁说他不喜欢我!”顾锦年想反驳,但是他又说不下去。 陆拾喜欢他吗? 或许以前是喜欢过的。但现在,尤其是听过张远的那番话后,他又没有把握了。 “可我觉得你现在这样,好像是你更喜欢人家。”宋煜欲一语道破梦中人:“其实我这个人就很自私,只顾自己心里舒服。我没你那么多偶像包袱,我喜欢谁,我就会就去追,想方设法对他好。只要你觉得她不反感你,你就可以去追求她。跟不跟你是她的选择,但是追她是你的权利。” 最后,他拍拍顾锦年的肩膀:“顾总,你就是有心里设防,其实追人根本不丢人。那是男人自信的表现,有些爱就是靠追出来的。很多时候,在一段感情中,主动追求的一方,反而掌握着主动权。因为只要他不玩了,这游戏就玩不下去了。” 顾锦年觉得与宋煜相交多年,从未发现他还是如此通透的一个人。 他这些话,犹如醍醐灌顶一般,让顾锦年豁然开朗。 他觉得陆拾不讨厌他吧,毕竟他曾经喜欢过他。他那样冷冷淡淡的,也许就是对以前的事有些尴尬。 他现在喜欢别人了,可那又如何啊? 顾锦年觉得自己也不差,哪哪看着都一表人才。 既然陆拾曾经喜欢过他,那为什么不能再喜欢上他? 那个弄得陆拾如此痛苦的衰人根本配不上他,那个人的眼睛根本就是长在脚底下。他看不见陆拾的好,他也不觉得被他这样的好的人默默爱着是一件多妙的事,他说不定还觉得陆拾是一个男人而觉得他恶心。 这种衰人怎么不去死啊! 张远说的对,男人、女人又怎么样? 在顾锦年此刻的心里,他觉得陆拾配得上任何人。 当你觉得一个人无限美好的时候,若还计较那些世俗眼光,未免太侮辱自己的一腔衷情,也太侮辱那个人了。 顾锦年觉得,他就是这样喜欢陆拾,他想要爱他。 可是,他想到这里又犹豫了。 原来你真想要一个人,还想过要给他未来的时候,你就不会那么义无反顾、勇往直前了。 你会横生许多担忧,必要的不必要,都会涌上心头来。你要一一排除,反复确认。你究竟是否有资格,也有能力,去给一个郑重的承诺。 这就是他那天没有吻下去的原因,也是他觉得自己舍不得爱他的理由。 有些事,或许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快不得一刻,也慢不得一刻。 就在顾锦年说不清道不明的时刻,他收到了一张签着陆拾名字的的同城快递。 快递送到他办公室的时候,他几乎有一种如蒙大赦的感觉。可当他拆开快递的文件夹后,他又有一种如临大敌之感。 里面什么都没有,就是夹着几十张百元大钞。 顾锦年想也不用想,就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他为陆拾付钱的那个时候觉得钱有多好,他现在就觉得钱有多糟。 但他仔细思索一番后,心中又陡然生出一丝窃喜。 他终于有机会胡搅蛮缠、借题发挥了。 顾锦年不是一个会放任机遇在眼皮子低下溜走的人,他一个电话就给陆拾拨了过去:“你什么意思?” “收到了啊。”对面的声音是依旧漫不经心:“没你微信,没法转账给你。” “没有微信就加个微信!”顾锦年已经不太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了。 他咳了咳,又顶牛道:“顾总我的时间就值这么三瓜俩枣吗?你未免太看不起人。” 电话那边沉默了,须臾道:“我知道了。你还想要多少?顾总。” 顾锦年觉得自己就像个出台的三/陪小姐,为陆拾服务以后,还得跟他讨价还价。 “我想要你……”顾锦年差点就说出了实话:“请我吃饭。” 陆拾轻声道:“我给你的报销应该有富余,想吃什么就自己去吃吧。” “陆拾,你是不是一定要做这么难看?” “不是啊。我只是不想自己难看。”陆拾轻声慢语道:“亲兄弟况且要明算账,更何况我们,还不是那种关系。” 顾锦年在那一秒想掐死陆拾,但他想想,又觉得舍不得。 “其实我想谢谢你。”电话那边的人又开口了:“你知道我不是很擅长招呼人,你的招待确实比我周到,帮了我大忙。我不能让你出钱又出力。” 顾锦年想说,我愿意,我就是屁颠屁颠为你鞍前马后。 他当然没敢说,他只是淡淡地质疑了一句:“这就是你谢谢我的方式?拿钱砸在我的脸上?” “我知道这不是最好的方式。我也知道,你不差这点钱。”电话那边陆拾的声音变得无比温柔,像羽毛一样轻轻挠在顾锦年心房:“但是你的钱就是你的钱。锦年,你没必要觉得不好意思,也没必要觉得我是在弗你的面子。你的好,我都记得……” 你的坏,我也都记得…… 陆拾不知道为什么会跟顾锦年讲这么多。 自从那天回来,陆拾心里就不那么惧怕顾锦年了。 曾经有段时间,顾锦年坐在他身边,他觉得自己呼吸都会变得不畅。可是那两天顾锦年时时刻刻陪在他身边,他的一举一动,都让他在陆拾心中变的不再脸谱化。 他变得不再遥远,他不再是陆拾十年里反复描绘的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也不是束之高阁遥不可及的珍贵摆设。 他跟他说,别怕,我在。 他跟他说,没关系。 他用手轻轻地抚摸他的头发。 他变得生动立体,亲切可爱。 一跃十年,他记忆中的那个少年如一个条被冰封的河流,冰雪消融后,又开始静静在他的心中流淌起来。 “你叫我什么?” 陆拾正自顾自遐想着,电话那边又忽然传来顾锦年的声音。 “嗯?”陆拾没反应过来,怔了许久:“我刚叫你什么了?” “锦年。”电话那边顾锦年的声音也变得出奇柔软:“你第一次这样叫我。” 陆拾恍然大悟,他竟不自觉这样亲切地唤了他的名讳。 当你心里暗暗揣着一个人的时候,他的名字就变成了敏感词。你将他揣的越深,这个名字就越是难以启齿。 陆拾不仅没有叫过他“锦年”,就是连名带姓地叫“顾锦年”,他也几乎没有这么叫过。 顾锦年的名字在他嘴里像是一个禁忌,他像是被巫婆下了咒语的小美人鱼,他开不了口。 即便是他们最最相熟的少年时代,他也几乎没有再人群中扬着手高喊过“顾锦年”三个字。 他都是轻轻走到他的身边,或者拍拍他的肩膀,然后再把要说的话都告诉他。 一种微妙的感觉,当事人自己也是在多年后才发觉。 其实那时候,顾锦年好像也没有口无遮拦地连名带姓地唤过陆拾。“陆拾”两个字,不是他可以隔着人潮就信口呼来喊去的。 如果他想要跟他说话,他就必须走向他。 这是他们之间微妙的默契,其实对他的情愫自那时已起。只是少年时的顾锦年,没有察觉而已。 “是吗?”陆拾的回忆又开始翻涌,他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我这会儿有点忙,再联系吧。” 他就这样仓促挂了电话。 ----------------- 第19章 陆拾那天挂了电话以后,就强迫自己去忙手头上的事去了。下班后他又给自己冲了杯咖啡,想要加个班,把手上的进度赶一赶。 所里其余人都走的差不多了,也只有黄橙橙还坐在他身后,一直没走。 “不回家吗?”陆拾随口问了一声。 黄橙橙恍然抬头,看着陆拾站在窗前。 他清瘦颀长的身影被身后的夕阳余晖映衬,显得格外诗意。 “我想在所里上会儿自习,这不也快考试了么。”黄橙橙甜甜一笑。 “真的是只要专业选的好,年年十月是高考。”陆拾心领神会,也不禁笑了。 黄橙橙的心里都要萌化了,他的陆老师原来也会说笑话啊。 他眉目清隽,笑起来的样子恰到好处,当真如一道清风般吹进她的心房去。 黄橙橙看着陆拾,她的眼睛因为他的一个笑容就动不了了。 “是啊,我想和陆老师一样,那么年轻就能执业。二十多岁,就可以带自己的团队做项目了。”黄橙橙撒娇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可是我脑子笨,也不是很努力。只怕要熬到三十岁以后去了。” “事在人为。”陆拾笑了笑:“不过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等你到了火候,你就会发现其实在这个行业里,自己不过是刚刚敲开门而已。个人的业务能力真的是很有限,术业有专攻,其实很难面面俱到。” 黄橙橙不禁诧异:“陆老师也会有这种感觉吗?” 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会觉得他是无限趋近于完美,不需要任何理由。 “当然,我也是人,而且不是很优秀的人,自然有很多力所不能及的领域。”陆拾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一个刚开始实习的小姑娘讲这么多。 “陆老师你很优秀啊!”黄橙橙赶忙反驳道:“你都不知道,你让我有多么佩服。” 她其实想说,在我的眼里,没有人会比你优秀了。就算是你那个很有钱又很骚包的老同学,我觉得他也及不上你分毫。 陆拾显然没有领会这份少女柔情,但是他还是很绅士地笑了:“走吧,优秀的陆老师带你吃饭去吧,回来再看吧。” 说罢,他转身就向门外走去。 黄橙橙怔怔看着他的背影,一时间心脏“砰砰”跳的剧烈。 她第一次遇见陆拾的时候,她还是一个大三的在校生,参加应聘到事务所来实习。她被安排在陆拾手底下,那时陆拾也不过刚毕业四年。他从外面进来的时候,黄橙橙觉得自己的目光都被他勾住了。 她本来以为带她的老师会是个中年女性又或者大叔,毕竟项目经理除了考到必要的证件,还需要一定年限的从业经验。必要时,手中还需握着不少的客户资源。 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进来的这个被介绍姓陆的年轻人,竟就是带她的项目经理。 他整个人都有种满满的少年感,举手投足间还带着从学门里刚出来的书卷气。如果不是HR介绍,黄橙橙几乎要觉得这个人其实就是和她一起来面试的学生。 但是他长得好看,是黄橙橙喜欢的那种好看。清隽眉眼,毫不张扬,有种说不出的风致。 黄橙橙当时背了一个大大的书包,里面全是她在学校的专业书。她听说事务所的人几乎书不离手,所以来时便把自己的书一股脑都搬了过来。 陆拾要她跟他走,给她安排位置。黄橙橙忙应声,提包要跟上去。可那书包实在有些超出她的负荷,她一下没拿起来,顿了顿,又换两只手一起去提。 陆拾没走两步,感觉身后人没赶上来,便回头一探究竟。 见黄橙橙虽然瘦瘦高高的,却拿着一个与她身形极其不相称的大书包。 他一打眼就知道那里面装满了书,看着就死沉死沉的样子。 于是,他走过去,从黄橙橙的手中接过了那只书包,提着转身就走。 黄橙橙觉得,她就是从那一次,对陆拾开始有好感的。 她人本也长得漂亮,不乏络绎不绝的追求着,身边总是有人无事献殷勤。但陆拾不一样,他们相处后,她发觉陆拾对她没有丝毫企图。 他对她好,完全出自本能。 他就是一个细腻温柔、体贴善良的男人。他对工作的专注,待人的真诚,如涓涓细流一点一滴全都流淌到她心里去。 在这个浮躁的社会,陆拾这样的人不论怎么样,都优秀的不得了。 她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喜欢上陆拾。 两个人从办公楼里走出来的时候,夜色已经有些低垂了。 “想好吃什么了吗?”陆拾问道。 “都行!”黄橙橙羞涩道。 确实都行,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喝凉水都行。 这就让陆拾难办了,他真的不是很会猜女孩子的心思。 “其实我晚上都吃的简单,但是我是西北人,未必口味能和你们相合。但是我不挑食,你吃什么,我就跟你吃什么。”陆拾侃侃道,他确实有时候选择障碍。 不挑食。 这真的是男朋友必备的品质了。 黄橙橙不喜欢那种唧唧歪歪的男孩子,男人么,就应该有容乃大,胸怀四海。男人事儿那么多真的很娘。有的男人吃个饭还会像女孩子一样把不喜欢吃的挑出来,这种行为基本在一起吃一顿饭后,就再也不想和他一起吃饭了。女孩子就是需要一个把自己不吃的东西挑进他碗里,对方还能甘之若饴地吃下去的男朋友。 恋人么,彼此吃口水什么的最快乐了。如果这个男孩子比她还挑,她会觉得他们两人之间,她才更爷们儿一些。 陆老师不挑食,太可爱了! 黄橙橙心里自己又给陆拾加了分。 陆拾才不懂什么少女心理,他虽然喜欢过男人,但是他自己也是男人,而且是很纯粹的男人。 他见黄橙橙不说话,又径自环视了一圈,不禁问道:“吃港菜可以吗?我觉得女孩子都蛮喜欢那种口味。” “啊?”黄橙橙有点惊慌,她不想陆拾为她破费,虽然那对陆拾来说其实也不算什么:“吃便餐就行。” “嗯,是嘛,那吃什么?”陆拾真的有选择障碍,他又陷入了懵逼。 可就在他思考的时候,身后的黄橙橙突然听到了一声呼喊。 “橙橙!” 黄橙橙仓皇回头,见一个男孩怒气冲冲地向着她和陆拾阔步而来。 她当然认得那人,那人叫郝东,是他们隔壁班的,在学校就对她穷追不舍。 他们交往过,但是黄橙橙实在不喜欢郝东的性格,于是很快就分手了。她没想到这个郝东不仅上学追,放学堵,现在竟然跑到她实习的地方来丢人现眼了。 “为什么我给你带电话你总不接?” 黄橙橙觉得有些生气,但陆拾在,她还是耐住了脾气,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想接你去吃饭,我有话跟你说。” “我们没什么好说的吧。”黄橙橙根本不想理会这贴狗皮膏药:“你快回去吧,我还有事。” 郝东不由分说伸手就拽住黄橙橙的手臂,将她往自己打好的出租车里拖。 陆拾本来还在一旁纠结到底要带黄橙橙吃什么,他这人有时候就是有点脱线,思考是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去,并不太在乎身旁发生了什么。 “吃寿司好吗?”他刚回头去,恍然发现黄橙橙已经不在他身边了。 然后他抬眼才看见,黄橙橙正在被一个男人往车里拖。 陆拾毕竟是个纯爷们儿,遇到这事能坐视不理? 他赶紧上前去,一把扯住黄橙橙纤细的手臂,将她扯到身后来。 “你干嘛?”他目光锐利地望着那男孩子,不禁皱了皱眉,转头向着身后的黄橙橙问了一句:“你认识吗?橙橙。” “我是他前男友!”郝东也打量着陆拾,觉得好像眼前这个男人,就是黄橙橙喜欢的那种类型。 斯斯文文,清清秀秀,怎么看都不是个纯爷们。 他搡了陆拾一把,抬手就要去够被陆拾护在身后的黄橙橙。 陆拾也不省油,能让人随便碰他吗? 不能! 他一把打开那男孩身来的手,如一只护卫自己领地的狮王一般,将黄橙橙稳稳护在身后。 “有话说话,别动手动脚的。”他还是尽量压着怒气的,毕竟这不是他的前男友:“你这样吓到她了,知道吗?” “关你屁事!”郝东怒气冲冲的瞪着陆拾,健壮的身体也贴了上来:“我们俩的事,轮得到你搀和?” 郝东本来就比陆拾高大一些,在学校是校篮球队的,体格也练的健壮的很。与清瘦的陆拾站在一起,明眼人都看得出,陆拾根本放不倒他。 “郝东!你闭嘴!”黄橙橙也有些慌张,含泪在陆拾身后喊道:“你有多远滚多远,我们两个结束了。我求求你,别再缠着我了。” “你是不是就是看上这个小白脸了?”郝东才不理会黄橙橙说什么,他的怒火全都集中在陆拾的身上。 “关你屁事。”陆拾冷冷地道了一句,他此生最讨厌这样死缠烂打的人:“作为前男友,你应该有做前男友的自觉。” 郝东莫名被“前男友”这两个字激怒了,挥手就朝着陆拾脸上来了一拳。 陆拾实在不是他的对手,这一拳又着实狠辣,打在脸上的力道使得他的身体猛然向后倒去。 陆拾自己原本能站住的,但又被身后的黄橙橙绊了一下,两个顺势摔倒在地上。 郝东看着陆拾趴在黄橙橙的身上,两个一齐倒在地上,顿时醋意更大了。 “我/操 你丫的。”他骂了一句,正欲上前去将陆拾拖起来,摁在马路牙子上好好暴锤一顿。 “你想操 谁?”身后突然冷冷响起一声。 郝东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个坚实的手臂一把扼住了脖子,死死拖走了。 “你想操 他,问过我没有?” 郝东甚至都还没看见那人长相,就被打翻在地。他想要起身,随后却又是一顿紧锣密鼓的拳打脚踢,让他根本反抗不了。 陆拾被打的有点懵了,他强坐起身来,方才听见不远处传来的厮打声。 他仓皇间回眸望去,又望见了那个熟悉的背影。 “我不爱打架,我也不会打架。”那个少年人曾对他说过:“拳打脚踢什么的,真的太难看了。” 可是他现在,就是在做着一件,他曾经认为那么难看的事啊。 第20章 陆拾没有想到过,他有生之年还能看到顾锦年为了他而与人大打出手。 当他看着顾锦年挥舞着拳头时,他真的慌了。 “陆老师,对不起,对不起……”身后黄橙橙的哭声将他的魂唤了回来。 他仓皇见转过身去,抚慰性地拍了拍哭的梨花带雨的黄橙橙的脊背:“没事的,你现在这儿待着。” 说罢,他也来不及做再多安抚,慌乱起身,赶去顾锦年那边去。 他担心顾锦年,他担心他会因为他的事受伤。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他那样清高的一个人,本就不该牵涉到这样混乱不堪的事件中。 他与一片慌乱中赶向那两个扭打在地的身影,他想要把顾锦年拉开,让他离这件事远远的。 这不是他的事。 顾锦年曾是他心中冬日艳阳般耀眼的存在,他总是高高在上,一尘不染的。他不应该是在地上跟人扭打谩骂,沾的满身泥泞。 陆拾心中早已是声若雷鸣,他看见顾锦年骑在郝东身上狠狠地挥舞着拳头的背影。 那个挥舞拳头的男人,不是他记忆中的顾锦年。 陆拾的心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他想让他停下来,求他停下来。 那样粗鲁的暴力,不是他那样的人该做的事情。 可陆拾人都还没走到跟前,更没来得及拦下顾锦年的拳头,就听见他口中那些恨恨出口的话语。 他一边挥舞着拳头,一边用一种陆拾从未听过的暴躁语气,对他身下的男孩教训道。 “你爸妈都没有教会你管好你自己吗?人家根本对你没意思,你还死不要脸地去打扰人家。” “你这种人跟苍蝇有什么区别,你以为你的爱很伟大,别人会很感动吗?” “你他妈的就是自作多情,你知道你让人多困扰吗?你让人觉得就好像欠了你的钱一样。” “你这种肮脏爱全是负担,没人会觉得享受,只有恶心。” 陆拾愣在哪里,刚才轰隆作响的心脏,瞬间就悄无声了。 它停滞了,一动不动。似乎这些年,都没有这样平静过。 原来,他就是这样看他的。 顾锦年收拾服帖那男孩,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他几乎是发泄性地就破口而出的了那些话,这日子来他自己也被情愫搅得水深火热,百般折磨。那些话说出口甚是不带思索,那就是他平日里反反复复告诫自己的话。 他想让自己不要再去找陆拾了。 不要再招惹他。 放了他。 可他没想到陆拾与他一样,被这份不能宣之于口的爱折磨着。 就在顾锦年转身的刹那,他看见陆拾站在他的身后,静静地看着他。 那目光,万籁俱寂,无星无月。 那样的他,让顾锦年不由地心里漏了一拍。 他想要叫他名字,想上前去问问他有没有受伤。可他刚迈了一步,陆拾便不由分向后退了半步。 顾锦年不禁怔住,两人四目相对片刻,陆拾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顾锦年觉得,心头像是被他狠狠扎了一刀。 他没有谢谢他,也没有问他有没有受伤。他好像什么都不想跟他说,也没什么再能跟他说的了。 但顾锦年再傻也知道,他又一次无意识地伤害了他。 他明明知道陆拾心里偷偷爱着一个人,他用那份爱反复折磨着自己。他仍在反复纠缠,不论和谁,却都为那一份注定无望的爱。 陆拾觉得他自己在流血,即使身体上并没有什么损耗,但是他的心口处破了一个大洞。 他没想过自己的单恋,在顾锦年的眼中是那样的不堪。他以为他顶多就是不会被感动,但是他没想到他会如此厌烦。他甚至觉得陆拾就像个苍蝇一样围着他转,让他心烦意乱。他想要拒绝,却又因为心中的一点与人为善的信念,而难以启齿。 那一瞬间,陆拾觉得,他的爱意已经用尽。 一滴不剩。 陆拾原路返回,扶起黄橙橙,他说:“我打个车送你回去吧。” “陆老师……”黄橙橙看着他泪眼汪汪的:“真的对不起,我自己可以打车回去。” 陆拾觉得自己好累,他几乎是无意识地点了点头。 “陆老师……” “嗯……” “我是喜欢你,对不起。” 陆拾蓦然回神,他低下头去,望着女孩泪涔涔的双眼。 “郝东!你给我听着!”黄橙橙对着顾锦年身后悻悻爬起的男孩大喊:“我他妈的跟你结束了,我不喜欢你这种暴力狂。我喜欢的就是陆老师这样斯斯文文的,拜托你不要弄的我们都这么难看。” 顾锦年看着陆拾那诧异的脸,他确定了,那个人果然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在如此混乱的情况之下,被一个女孩子告白了。 但现在这个时刻,似乎并不适合告白。今晚这场戏,实在太过离奇。 那个叫郝东的男孩或许也是觉得自己搞的太难看了,两个大男人站在这里,真打起来他也丝毫占不了便宜。于是,他捂着被顾锦年打凄惨一片的脸,上了路过辆计程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星子上行,夜幕已至。 顾锦年抬了抬眉,他感觉到自己的眉骨和嘴角处稍微挂了点彩,有些轻微的酸楚。 “陆老师,我在等你回应。” 黄橙橙是个外柔内刚的人,顾锦年第一次见她就感觉到了。 她今天也是豁出去了,她不想再暗恋这个男人了。她要坦白她的情愫了,她想要一个回答。 顾锦年觉得自己还不如个小姑娘勇敢,他沉默地看着一脸惊讶的陆拾,觉得他真幸福啊。 在场三个人,除了他自己,就一男一女,皆为他痴迷。这还是他记忆里那个无人问津的陆拾吗? 他今天好忙啊,收拾了个情敌,然后还要解决两个偷偷喜欢他的人。一会儿他就要给他们俩一人一张好人卡,让他们全都滚蛋,别再白日做梦。 “对不起。”果不其然的回答:“我不想伤害你,只是也不想你在浪费时间在我的身上了。除了谢谢你,我什么都不能给你。但是,还是谢谢你。你能喜欢我,让我觉得自己特别好。” 其实,这就是陆拾曾经设想过的,顾锦年能给他的最好的回答。 如今他说出口来,却用它拒绝了另一个爱他的人。 人为什么会如此,你爱的人伤害了你,你却又去伤害爱你的人。 太惨烈了,这景象。 顾锦年感觉黄橙橙就是和他做了同一个课题的毕业论文,她先答辩完,被答辩老师劈头盖脸地驳斥了个狗血淋头。顾锦年庆幸自己还没上台,但他看看自己手里的稿子,好像也并不比她高明多少。 “我明白了。”黄橙橙微微含泪,朝着陆拾鞠一躬:“不过还是对不起,陆老师。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最亲爱的陆老师。” 她说完这话转身就走,那份决断,让顾锦年都汗颜。 “不送送吗?”顾锦年觉得自己可能是傻吧,他居然在替自己的情敌心痛。 “嗯。”陆拾轻声道:“她可以回去,她是很坚强的人。” “可你也未免太过决绝……毕竟是女孩子……” “不然呢?像你一样拖泥带水?”陆拾侧眼瞪他,却借着路灯的光辉,看见顾锦年略微发紫的嘴角。 顾锦年冲他笑了笑,即使挂彩了,那笑容还是那么好看:“陆老师,你真是给我上了生动一课。” 陆拾怔了片刻,终低下了头,轻声道:“不客气。” 两个男人,坐在路灯下的长椅上,其中一个手里都攥着个碘酒瓶子,给另一个上药。 陆拾靠过来的时候,他的气息让顾锦年心颤。 他看着他神情专注地握着棉签,轻轻抚过自己的面庞,从眉骨道嘴角,轻得像羽毛。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他突然轻声开口。 陆拾怔了怔,淡淡道:“嗯。” 顾锦年笑着望着他,他试图勾起陆拾对往昔的一点情谊:“你还记得,我南下前夜,你发给我的简讯吗?” “嗯。” 顾锦年有些激动,这个人居然没有忘记。 “为什么你会觉得再见不到我了?” 陆拾从未像此刻的这样,对顾锦年的报复心如此重过。 他不禁想起顾锦年刚才对那个男孩说的那些话,他不知道,他为什么此刻还要来拉扯他不堪的回忆。 被不喜欢的人那样惦记着,想着一个话都说不了几句的陌路人,居然痴心妄想着能和你的地久天长过。你是不是会被这样的疯狂恶心到? 陆拾就是打定主意了,他要报复他,就算他根本不觉得疼。 “因为我觉得你不会想见我,至少不会像我想见到你一样。” “你不会想要见到我。” “你不会想到我。” “你不会想我。” “别说了。”顾锦年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他一句一句平静的话语给凌迟了。 顾锦年可能是这世界上最差的情人了 这事搁在张远或者宋煜身上,或许早就一锤定音,现在已经搂着佳人花前月下了。 可顾锦年的告白就是这么兜兜转转,顾左右而言他。 对,他今夜来,本来是想要告白的。 他还精心遣词造句了一番,可对方一番话,就让他再也开不了口。 他本想要循循善诱,可他却让他的爱人觉得,他是在挖苦他。 换做张远此时可能已经抡起啤酒瓶子了,也是亏得陆拾好脾气,还能坐在这里给他上药。 但现在,连陆拾也受不了了。 “听不了实话啊。”陆拾合上手里的药瓶,将手中的棉签丢进身边的垃圾桶。 顾锦年望着他寂静的眼睛,有一秒的诧异:“你在生我的气?” “对,”陆拾第一次大方承认,他就是在生顾锦年的气:“你刚刚才和那男孩说的话,特别有道理。可虽然有点道理,也耐不住人不愿听。” “你不愿意听?” “对,我就不愿意听,尤其不想从你嘴里听到。” 顾锦年怔怔,思路清奇地问道:“我很特别吗?” 陆拾看着他,没再言语了。 对,你特别蠢。 也特别残忍。 第21章 顾锦年不是没有见过陆拾生气的样子,他只是没有见过陆拾对着自己生气的样子。他有种被宠坏的小孩子,突遭劈头盖脸的训斥后的怀疑与委屈。 就是因为那个人吗? 你就这么爱他? 顾锦年承认他今天对那男孩的一席话是有些过分的,可是他认为猛药是最能让病入膏肓的人即刻清醒的。 他不知道那男孩清醒了没有,但顾锦年知道,他和陆拾两个人都已无药可救。 顾锦年不想道歉,虽然让陆拾心里不舒服,但他的话本也是无心插柳。他今晚赶来帮他解决了一场麻烦,还挨了一顿揍,他实在没有理由跟他道歉。 但是他看着陆拾嘴角上的一记乌青,他心里又莫名地心疼。 狗/娘养的玩意,怎么净朝人脸上挠? 顾锦年心中暗骂一声,一时也不知要如何张口。 “你今晚怎么来了?”陆拾忽然开口:“该不是来给我送钱的吧。” “你想的美!我的钱,凭什么给你!”顾锦年答得像是被人戳破心事的少女,羞愤交加地将自己细细盘算过的事全都一一否定:“我就是过来……转转。” “转转……”陆拾明眸微转,轻轻吐了一句:“转够了吗?回去吧。” 顾锦年觉得陆拾这个人未免太不识好歹,可怎么办?他就是喜欢他,他不想走。 对!他才不回去。要是现在回去,他这场架不是白打了吗? “你吃饭了吗?”顾锦年佯装幻听。 “你要吃什么?”陆拾直截了当,他对顾锦年还是有点了解。 吃你。 我现在就想,一口吃掉你。 顾锦年怔怔看着陆拾的眼睛,那双眼眸中似乎又慢慢有星辰在汇聚。 他想要一把将他抱进自己的怀里,摁在自己的心口。然后在他的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 我爱你。 我想替那个渣人爱你。 但他知道,陆拾不会让他抱他的。 他今晚已经被他的话刺伤过一遍了,他不想再为难他。 他不禁想起宋煜的话,他问他:“说句我喜欢你很难吗?” 顾锦年想说,不难。说喜欢一个人,真的不难。 可是,我爱他。 说我爱你,很难,特别的难。 两个人兜兜转转,最后还是进了街角的一家回转寿司店。 陆拾吃了三两口就撩了筷子,慢慢用手捂着自己的胃部,一时间眉头紧蹙。 “怎么了?”顾锦年见状忙紧张道:“是不是被那个混蛋打伤了?” “不是……老毛病……”陆拾的额头上开始冒冷汗,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胃疼?” “嗯。”陆拾已经疼地说不出话来了,身体开始打冷战。 顾锦年不禁诧异了,胃疼能疼成这样吗? 他赶忙将陆拾从回转台上扶下来,搀着他做到对面的卡座上去。那里又一张双人软沙发,他想让他在上面靠一会儿。 陆拾的症状不减,他好像愈来愈疼了,眉毛都好像要皱在了一起。 顾锦年觉得他一定特别疼,不然陆拾不会做出这样痛苦的表情来。他这个人不吭不哈的,什么事都埋在心里,从不诉苦,全都自己忍着。就连深爱一个不会给他回应的人,他也只能在酒后才宣泄出情绪来。 如果只是一般的胃疼,他不会是这样一副撕心裂肺的表情。 他一直在流汗,脊背上的衬衫都被汗水浸湿了。顾锦年看眼里,急在心里。 “陆拾,咱们去医院,你这样好像有点不对劲。”顾锦年慌忙道。 “没事,一会儿就好了。”陆拾皱着额头,几乎是有气无力地道:“经常这样。” 他缓缓伸手去摁自己的后背,手指反复在脊背上按压摩挲。 顾锦年攒眉道:“你不是胃疼吗?” “背也疼……” “你别动,我来,我帮你摁。” 顾锦年不明白,明明是胃疼,为什么背也会开始疼。 但他知道陆拾不会骗他的,他不是个会胡乱诉苦的人,他说疼,那就意味着很疼。 那种疼,已经让他的精神快要承受不住。 顾锦年的手抚上陆拾的脊背,他觉得他的身体好冰,好似没有一点温度。 他的手指顺着陆拾的脊背重重地摁下去,像是想要顺着他后背的经络,为他疏通血脉。 顾锦年已经无暇再去顾忌那具曾经吸引过他的身躯,他此刻只有满满的揪心,他只想要他舒服,哪怕只是片刻的安宁。 这种感觉,似乎比刀划在他心口还要深刻。 原来你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的人在你面前蒙受苦难,你真的会觉得天塌地陷,生不如死。 这样的状态几乎持续了快要一个小时的时间,顾锦年看着陆拾终于一口一口地慢慢缓过气来。 他那副模样几乎像是死里逃生一般,身上都湿透了,整个人如同脱水一般,有气无力地靠在沙发上,像条上岸后束手无策的鱼。 “舒服点了吗?”顾锦年轻声问道。 陆拾点了点头:“嗯。” “你经常这样疼成这样吗?”顾锦年皱着眉又问道。 “不经常,吃不合适了就会这样。”陆拾的声音终于回了点气力:“开始只是疼一二十分钟,最近慢慢持续的久了些,没事的。” 顾锦年真想大耳瓜子抽死这个讳疾忌医的混蛋,但是他又舍不得:“这还没事?你去没去过医院啊?” “吃点胃药,一会儿就行了。” “你也太……” “顾锦年,我想回家。”陆拾提出了他的请求:“我有点累,你能不能送我回家……” 顾锦年了然了。 这个人不是有点累,而是很累,特别累。 他刚才也不是有点疼,他是很疼,特别的疼。 否则,他不会麻烦顾锦年,他不会叫他送他回家。 他会拿出他那只该死的手机,然后打开那个该死的app,自己给自己叫一辆该死的网约车。 顾锦年会拒绝他吗? 当然不。 送他回家这种事,他求之不得。 他把陆拾塞进自己的车里,分明是暑夏,他却开启了车里的暖风。 他刚扶着陆拾的时候,觉得他的手真的很冰,冰得不像一个正常成年男子的体温。他觉得或许开了暖风,会让他觉得舒服许多吧。 顾锦年驱车一路,他觉得自己像一只水煮鱼,额头上的汗不断地淌出来。但是他从后视镜里看到后座上睡着的陆拾,看着他虽然苍白,却已慢慢舒展开的眉眼。 他觉得这样的温度,似乎让陆拾觉得很舒服。只要陆拾舒服了,顾锦年就觉得没什么是他不能忍耐的。 他又擅自做主,将车开去了他家的方向。 陆拾醒来时,一睁眼就看到自己来到了顾锦年家的小区。 他想骂人,但是他太累了,连为顾锦年那个贱人生气的力气都没有。 他就这么逆来顺受地被顾锦年一路扶着进的电梯间,顾锦年觉得自己就像个趁人之危的老流氓。他是打心里高兴能把心爱的人带回家,但他也是打心眼里不放心陆拾一个人回家。 他想守着他,哪怕只有这一夜。 顾锦年是让陆拾睡在了他第一次来时,睡过的那张床上。那张床没人睡过,他怕贸然让陆拾睡在自己床上,他会不习惯。 他进了屋就把房间的暖风打开,然后还给陆拾找出了一床冬天的被子,将他严丝合缝地裹了个结结实实。 “你缠粽子呢……”陆拾不满地道了一句。 “你不是冷吗?”顾锦年将裹着他的被角掖好:“现在还冷吗?” “不会,很暖和。” 顾锦年有时候不得不承认,他就是喜欢听陆拾说话。 他知道陆拾的嘴皮子利索,真要抬起杠来,谁也不是他的对手。可是顾锦年就是喜欢他这样,明明就是个杠精,却总屡屡对他松口。 他说很暖和,顾锦年觉得,自己心里也很暖和。 顾锦年安排好陆拾后,又出门去买药。小区外的药店关门了,他又驱车跑去了很远的地方。他寻思那个地方有超市,他可以买一点食材,明早起来给陆拾煮个粥什么的。 他还跟老孟打了个电话,让他打听一下陆拾所里的领导的手机号。 他觉得陆拾这样子,明天也别去上班了,就在家好好休息一天吧。 老孟这人办事利索,很快就不知从哪里搞来了电话。顾锦年一个电话拨过去,寒暄了几句,擅自帮陆拾请了假。 “原来你们是老同学啊。陆注没提起过啊。”陆拾的领导也有些诧异。 “是,很偶然,也是第一次见面才认出来。”顾锦年扯了个谎,其实他早早就认出来了。 老孟拿着事务所的执业者名册给他看时,他一眼就从众多名字中,看到了“陆拾”两个字。 这个名字,虽然简单,但却并不那么常见。 顾锦年当时就觉得,这或许就是他认识的那个陆拾。 是他翻的陆拾的牌子,他想见见这个从他的人生不辞而别的人。 他还记得初中毕业是,他曾在陆拾的同学录上大笔一挥写到:“亲爱的陆拾同学,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 时隔多年,他算是信守了这份承诺的。 十年了,命运又把你送回到我的手中。 那么陆拾同学你呢? 在你的心里,可还给我留有半分余地吗? 第22章 陆拾醒来时,已是第二日的中午。 他睡的太沉了,一夜无梦,醒来时只觉得被褥都被他自己汗水浸湿了。 他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像被榨干了力气。 他抬手看了看手机,13:00。 呵,他已经旷工快4个小时了。 他抬手先给所里领导先拨过去,没想到领导语气温和,反倒是细细关怀了他一番。 然后,他又看到了黄橙橙的短信,问他是不是被郝打伤了,问要不要紧,然后就是一连串的对不起。 陆拾耐心回复,说自己只是胃病犯了,和郝东没关系,叫她别自责。 他坐起身来,唤了一声顾锦年,但房间空空的,没有人回应。 他下床来,看着被自己的汗水沁得有些湿溽的床铺,不禁想还得帮顾锦年洗床单、被罩。 他发现,顾锦年在床头给他留了纸条。 上面写着粥在锅里,让他自己热着吃。药在床头,也记得吃。 陆拾看着床头的一大包药,拆开来数了数,一共一十三种。 顾锦年估计是不知道哪一种对症吧,所以他就把他能看见的胃药都一次性打包了回来。片剂的,冲剂的,中药西药,应有尽有。 这种幼稚的体贴,还是真是让人很难不心头一暖。 尤其是喜欢他的人。 陆拾觉得自己已经原谅顾锦年昨晚说的那些话了,他就是这样,一次一次地习惯性原谅他带给自己伤害。 他还记得他犯病时,顾锦年的手一遍一遍抚慰在他的脊背上。他的手像是温暖的火种,一点点打通他身上所有的穴道,将他从那几乎要昏厥的痛苦中慢慢剥离出来。 陆拾没有被陪伴的经验,他以前难过的时候,顾锦年都没有在他身边,他在守着别人。可昨天他却突然出现,与他守望相助,那样情境让他如今细细想来,确实觉得很美妙。 美妙的那么不真实,像一场他愧于提起的白日梦。 或许张远是对的,不管是谁,有个伴儿总会是好的。 陆拾很快打消了自己即将萌生出的希冀,他觉得他只是寂寞罢了,他想有个人陪着他而已。 顾锦年也只是刚好出现,但他不会每一次都那么刚好。 他走到餐厅去,准备吃顾锦年给他留的粥。 他准备吃完粥,再把顾锦年的被罩床铺都拿到洗衣机里洗了。 他不想把自己的味道留在顾锦年的家中,他不想他因为嫌弃而亲自动手。 等他把自己的痕迹清理干净,他就可以安然离开这栋房子了。 顾锦年根本不会做饭,皮蛋瘦肉粥熬得乱七八糟。陆拾本来就食不知味,随便扒了两口,就吃不下去了。 他拧开水龙头洗碗,反复地揉搓擦拭,那样小心翼翼。 他就是这样,就是顾锦年给他的一张手纸,他都会万分谨慎地对待。 就在他洗碗的时候,听见了身后密码门锁响动的声音。 滴滴几声,门锁咔嚓一声开了。 陆拾以为是顾锦年回来了,回眸望去,却见一个娇小可人的女孩子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了进来。 两人四目相对,顿时彼此都一瞬间的诧异。 “你是……”女孩一脸疑惑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他脸色看着不大好,有些苍白,一副病怏怏的样子。 陆拾知道顾锦年家的门锁是那种电子密码的,能摁对密码进到他家里的,必然是跟他极为亲近的人。 他看了看女孩,觉得这大约就是顾锦年的审美了。 “你是顾锦年的女友吧。”他放下手中的碗,勉强挤出一次浅笑:“我是他同学,借宿了一晚。” “哦。”女孩半信半疑。 “可以打过去确认一下。”陆拾又补了一句。 “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啦。”女孩抱歉地笑了笑,将手里的大包小包摆在桌上:“你看起来气色不是很好。” “嗯,小毛病。”陆拾觉得自己站在这里特别多余,但是他又不知道要跟女孩说什么,就看了看她买的东西:“要做饭?” “嗯。”女孩点点头:“我听说锦年最近蛮累的,想来给他做顿晚饭,好好犒劳下他。” 说罢,她抬头望着陆拾,眼中有一丝尴尬:“留下来,一起吃吧。” 这句话并不是邀请,它意思其实是:请你走吧,我想和我男朋友单独吃个烛光晚餐。 陆拾不傻,他立刻就明白了女孩的意图。 于是他很知趣地跟她道了谢:“不了,其实洗完碗我就准备走的。” 说罢,他起身经过女孩身边,却在无意识中扫见了女孩购物袋里的冷冻进口牛排。 牛排盒子旁边,静静地躺着一罐进口海盐。 就是差点抠破他手指的那一罐海盐。 陆拾不禁玩味地笑了,那笑容像是意料之中,却不知怎么有点凄凉。 这算是,求复合吧。 他不该意外,顾锦年这样的人,怎么会一直单着呢。 他即将结束感情的空窗,回归到他平静的生活中去。他的时间,再禁不起陆拾这样路人去随意浪费了。 这场同窗情深的游戏,也终于玩到了尽头。 陆拾回到客卧,拿了自己手机,目光扫过那床凌乱的被褥。 他想想还是叠好算了,可是女孩却在此时跟了进来,客气地道了一句:“没关系,你就放在那里吧,我来收拾。” 这话,俨然就是这间房子的女主人了。 陆拾笑笑,也没再跟她客气。 他是一个客人,客随主便,怎么着都可以。 顾锦年开了一整天的会,忙的焦头烂额。他本来想要打给陆拾,但又怕打扰他休息。下班时,他还刻意叫人帮他去外面的茶餐厅,打包了许多清淡的茶点。他觉得陆拾应该会喜欢那个味道,而且他现在也不太适合吃太过刺激的东西。 他一个人兴冲冲地奔回家,想着陆拾或许现在刚起来。打包的的菜还热乎,两个可以坐在一起温温馨馨吃顿晚饭。 或许他身体还是不舒服,今晚兴许还能留下他。 顾锦年又开始自说自话,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不禁去设想,以后与那个人生活在一起会是怎样的状态了。 陆拾甚至还没有正经和他好好说过一会儿话,他却在向往着和他岁月静好、水细流长。 他提着他的爱心外卖,强行按捺几欲表露在脸上的欣喜,打开了自己的家门。 家里没有开灯,四处都蒙上了夜色,只有几簇烛光葳蕤闪动在餐厅。 “陆拾……”他换了一声,却没有人应答。 他怔怔,提着手里的东西缓步移向自己的餐厅。 烛光闪烁中,他看到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美丽脸庞。 不过,不是他朝思暮想的那张。 顾锦年一瞬间兴味全无,他抬手“啪”地一声打开了餐厅的吊灯。白炽灯的光彩在一瞬间掩盖了烛火的微芒,破坏了今夜的气氛。 顾锦年不觉得可惜,心里只有失落,无法弥补的失落。 “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你那笔投资款谈妥了,过来给你庆祝。”梁蒙站起身来。 她今天挺漂亮的,化了淡妆,选了一身阿玛尼今夏新款吊带裙,那剪裁恰巧勾勒出她姣好的曲线。 她款款上前来,轻轻拉住顾锦年手,想将他引向桌边。 顾锦年却没有回应她,他就站在那里,似乎在与她对峙。 “你什么时候来的?”他冷冷道。 梁蒙微怔,不假思索道:“中午就来了?” 中午…… 顾锦年不禁觉得心中漏了一拍,但他还是不会让人察觉出他的异常:“他给你开的门?” “你那个朋友啊。”梁蒙没多想:“我来了,他就走了。” 顾锦年心中咯噔一声:“他说什么了吗?” “没说什么啊。”梁蒙甜甜一笑,用眼神向顾锦年暗示:“哦对,他祝我们有个愉快的夜晚!” 陆拾,你他妈还是真是体贴又大方。 顾锦年什么也不想说了,他将手中打包好的饭菜丢在桌上,转身就离开了餐厅。 他一路将房间中的灯全部打开,似乎刻意想要搅乱梁蒙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浪漫气氛。 最后,他终于在走到阳台时停住了脚步。 陆拾睡过的那床被单,已经被人清洗过,平平展展地搭在晾衣架上。 顾锦年最后一丝心里防线被击溃了。 他转过身质问紧跟其后的梁蒙:“谁洗的?” 梁蒙不禁觉得诧异,但她还温言软语道:“我洗的啊。你朋友挺客气的,他还问我要不要帮我拆下来。我说不用,我自己拆就可以了。” 顾锦年都要炸了:“你为什么要当着人家面做这样失礼的事?” 梁蒙也有点不悦了,但她想在今夜和顾锦年言归于好,她不能跟他发火。 “是你有洁癖,我才洗的。再说人家也不介意,还主动说要帮我。别人睡过的被子,你不觉得膈应吗?” 膈应? 顾锦年简直都失声冷笑出来了。 “我为什么要觉得膈应,我今晚就打算裹着这床被子睡。”说罢,他转身将身后晾衣架上的被单取下来。 洗净后又晒干的棉布上,已经辨不出陆拾一丝一毫的气息,除了顾锦年自己洗衣液的味道,就是梁蒙身上香水的味道。 那个人唯一留下的一点痕迹,也被擦拭干净了。 “顾锦年,你今晚就是跟我找事是吧。”梁蒙也忍耐不住了,虽然她平日里总是供着顾锦年的少爷脾气,但人都有累的时候。 何况她的姿态已经这样低,她都不请自来为他洗手作羹汤了,可为什么顾锦年还是处处鸡蛋里挑骨头。 “是你自己找事。梁蒙。”顾锦年目光冷冷地望着他的前女友:“是你来的我家,我们已经分手了。” “你没说过分手!”梁蒙的眼泪都要出来了:“我们只是吵架了而已。” 可你也未免太过决绝……毕竟是女孩子…… 顾锦年不禁想起昨夜,他与陆拾的对话,想起他拒绝那个暗恋他的女孩子时的直截了当。 不然呢?像你一样拖泥带水? 他不禁想到,他望向他那一瞬责备与失望的眼神。 如果你没有在一起的愿望,请不要留给下他希望,哪怕是渺茫的一丝微茫。 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人为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东西,是否会展现出犹如飞蛾扑火般的莽撞。 原来他一直都做的很差。 “对不起,不过我刚才说已经说了。”顾锦年声音不再冰冷,却没有任何转圜余地:“我们分手了,请你走吧。” 第23章 自那日之后,顾锦年就再没联系上陆拾。 他不想给他打电话,他觉得很多事在电话里说不清楚。他不想话说一半,又被他强行挂断。 他知道,除非他能管住自己,再不去见他。否则,这一次,他要跟他把许多事情,都说个清清楚楚。他不想这个人,再从他手上悄无声息地挣脱走。 就跟十年前一样。 顾锦年去过他所里一次,但是陆拾不在。 他的领导说,南方那边刚接下了一个大型私企的IPO的项目,陆拾和他的项目组全体出差去跟进项目了。不像顾锦年的公司,这个项目工程巨大,够他们不眠不休忙上一两个月的。 陆拾的领导还说,他本来劝过陆拾要他休息休息。他刚病一场,身体看起来不太好的样子。本来这次项目,所里准备派其他的项目组去跟进。 但是陆拾执意要去,说经验难得,他很有兴趣。 陆拾这样吃苦耐劳的工作狂,向来就是所里的骨干,人年轻却稳妥,总是叫人能放心。既然他自己主动请缨,所里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顾锦年不禁担心陆拾的身体,他那天疼成那个样子,总让顾锦年觉得那并不是普通的胃痛那么简单。他来也是想拖着他去医院里,好好检查一下。 可是这种事,也要当事人配合才行。 显然陆拾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里,他平时怪细腻的一个人,怎么落在自己的身体上,竟这样粗糙了起来。 既然陆拾出差了,顾锦年也没有办法,只得悻悻离开。 他暗自希冀这两个月,他能照顾好自己,不要再犯病了。 如果他知道,陆拾是因为他的原因心烦意乱,才想要躲去南用工作来麻痹自己。他或许真的应该给他去一个电话,把原委都道个清楚。 可是顾锦年没有天通,他觉得陆拾才不会在意他和前女友到底断干净了没有。 他还祝他们有个美好的夜晚 陆拾再一次回到了自己大一时的那种状态了,那时候他没日没夜筹备活动,现在他没日没夜地工作,但原因都是一样。 为了让自己没时间,也没有力气再去想念顾锦年。 在这之间,他又犯过一次病,疼的实在厉害,持续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一个人躲在光线昏暗的酒店里,与绝望撕扯。 他最疼的时候,脑海中闪过一丝遐想。如果顾锦年现在就在身边,像那晚那样帮他轻轻按摩后背,他是不是就不会那么疼了。 可是他来不及细想,又被一阵剧烈到几乎像是被千钧重物碾压的疼痛,夺去了思维。 顾锦年怕是此刻已经与他的前女友握手言和,又或者根本不是什么前女友。 他们只是吵架的情侣,事实上从没有分开过。 陆拾觉得自己就像个笑话,他那天看着梁蒙,他那样灰溜溜的逃离,与十年之前并无区别。 他觉得自己就是小偷,在觊觎着别人身上的贵重物品。他对人家的男朋友有企图,他甚至不敢直视梁蒙的眼睛。 过去这样多年,他的爱还是犹如过街老鼠一般,藏头露尾,见不得一点光。 两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 都说人只要坚持一件事七天,就会形成惯性。二十一天以上,就能形成习惯。 他就是不知不觉养成了,喜欢顾锦年的习惯。 这个习惯已经十多年了,尽管他这十年里已经尽量戒断,但是潜意识里,他还是排斥展开一段全新的感情。 他还是会时不时想起他,在某个他无法控制的夜里。 都说习惯是人的第二生命,一旦形成惯性思维,若不将自己向里面套,你就会活的十分痛苦。 陆拾现在就特别痛苦。 两个月比起他们分别的十年,实在是犹如白驹过隙。 直到陆拾从暑热正盛的南方返回秋风潜入的北方,两个人才再次联系上。 顾锦年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他回来的消息,陆拾回来还没有两天,他就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回来了?” “嗯。有事吗?” 顾锦年想说,陆拾,我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有事。” 陆拾心想,你又闲了吧,还是又跟女朋友吵了架。 “嗯,什么事?”但没办法,惯性就是这么可怕,他很少能让自己去拒绝顾锦年。 “你生日是不是快到了?”顾锦年的声音在电话那边变得有些局促。 陆拾不禁一怔。 他记得这个问题十年前他问过顾锦年,顾锦年说他从来不过生日。但是陆拾在他临走前还是准备了礼物,灰溜溜地寄给了他。 他知道顾锦年不差他那点意思,他只是找个借口,想要留一件自己的物品在他的身边。 他选了钢笔,一支在那时几乎相当于他半月生活费的parker钢笔。他一点也不觉的奢侈,他就是想给他。 他的选择很好,选了一件没有暗示色彩的礼物,看似是平静美好的祝福,却实在饱含了他太多的情愫。 他就是这样,就是送他生日礼物,他也怕顾锦年会因为那礼物饱含太过私人的暗示,而感到心烦尴尬。 他就是这样小心翼翼、畏畏缩缩地爱着他。 那支笔现在去哪了? 顾锦年早就忘了吧。 其实陆拾有过小小的私心,这点私心在张远看来完全是他可以张嘴去讨要的。 那个时候大家都频繁使用QQ交流,每到好友生日的前几日,系统会自动提醒。陆拾在备注里填的是真实日期,他知道顾锦年应该看得到。 他没期待过顾锦年可以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他只是希望在生日那天,可以收到顾锦年的一句“生日快乐”。 可直到他放弃与这份单恋的长相厮守,顾锦年也没有跟他说过一次“生日快乐”。 他们生日很近,甚至差不了几天。 陆拾如今都记得,可是他早想要忘记。 现在顾锦年突然问他生日,看来他不是一般的闲了。 “多大了还过生日。”他几乎想也没想就回答:“你不是早不过生日了吗?” 电话那边的人沉静了许久,忽然用一种难以置信的音调回答。 他说:“我说过的混蛋话,你是不是一字一句都刻在心里了?” 陆拾知道,他又暴露了。 他确实将他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都刻在了心里,反复铭记。就算时光无情掩埋,岁月冷酷风化,那些字字句句、暮暮朝朝,早已融入了他的生命。 一个人有几个十年? 他把最好的十年,都寄情于他。 人生就那么长,不应该把某段时光的全部意义,付于某个人身上。 否则,你将作茧自缚、后患无穷。 陆拾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就像他不知道顾锦年到底想干嘛。 于是,他说:“你知道自己混蛋就好。” 那像是一句玩笑话,却是他对顾锦年说过的,最真心的话。 电话那面又沉默了许久,时间长到让陆拾都觉得顾锦年马上就要爆发,随手摁了他的电话。 可顾锦年没有,他就这么一直沉默着与陆拾僵持着。 最终,他自己找了台阶下来。 他说:“还记得咱们毕业旅行最后一个晚上,古城楼下的城门口。你生日那晚,我在那里等你。” 说完,他也不等陆拾同意,就挂了电话。 陆拾不想去,但是他更不想给顾锦年回过去。他觉得回过去拒绝的话,以顾锦年的脾气说不定会直接跑到所里来找他,然后在拉着他兜兜转转地陪着他解闷。 他烦了。 去就去吧,反正不是一直想要听他说一句生日快乐吗? 那是他欠他的。 陆拾生日那天夜里,星月耀眼,秋风送爽。 顾锦年被一些事绊住,与陆拾约好的时间迟了快要一个小时才来。 他火急火燎一路赶来,一眼便在游客遍布的古城楼门口看到了陆拾的身影。 初秋的夜里,他只穿了件单薄的棉质衬衫,整个人看起来又清减了不少。 他立在星月下等待,遥遥望去,静谧得如一株木棉。 周围人潮喧闹,车水马龙,而顾锦年全权看不到。他只看到那个人的影子,被头顶的霓虹拉得颀长,轮廓美好清隽。 顾锦年怦然心动,两个月没见,他觉得像是过去了二十年。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在这错失的十年中无动于衷,就像他不明白此刻他为何会如此爱他。那种爱已经凝结在呼吸里,只要看着陆拾,顾锦年就觉得自己的呼吸开始轻微地颤动。 他快要控制不住它。 “等了很久了?”他还是强行装作若无其事地走上前来,与往常别无二致:“被一些事绊住了,约你还迟到,不好意思。” “没事。”陆拾倒没太在意,他的眼睛在这样星光熠熠的夜里实在是太过旖旎。像是萤火闪烁,又像是凛凛秋波,让人看一眼就忍不住想要追随而去。 “为什么约在这里?”他没意识道顾锦年已经沉沦在他的眼波,仍在不自觉地发问。 顾锦年抬头望了一眼身后耀眼的霓虹,须臾轻声道了一句:“我想带你去坐摩天轮。” 陆拾愣住了,他不明白顾锦年这是要干什么? 童心泛滥? 他明知道他恐高的啊。 他分明就是耍他! 陆拾想要转身就走,可是他又不想在顾锦年面前表现得如此不堪一击。 “就为了这个?”陆拾淡淡道。 顾锦年其实挺怕陆拾走的,于是他继续编:“来吧,新的一岁,要有新的成长。” 陆拾看着他,沉默的须臾道:“这东西是女孩儿玩的,顾总你要是想玩,大把条件好的女孩子愿意陪你来玩,你非找我干嘛呢?” “因为,我觉得你也很好啊。”顾锦年一语双关。 我曾经就觉得你很好,只是我不知道,你会这么好。 但是话不是用来想的,是用来说的。 这是今夜他第一次错过了与陆拾表白的契机,却不是最后一次。 他就是如此笨拙地爱着他,那种爱意让他显得愈发愚蠢,却又因这份愚蠢而愈发生动具体。 真的爱一个人,你就会做很多不堪回首的蠢事。若是得到爱人的回应,那再蠢的事也会变得乐趣横生、滋味无穷。可若自始至终都只是一场独幕剧,那份愚蠢就不再那样可爱可亲,它会立刻恢复它本来字面上的含义去。 可即便愚不可及,也没人能在爱情里保持理智清醒。 十年前,陆拾不能。 十年后,顾锦年也不能。 陆拾没再理他,转过身就走。 “哎,来都来来了,别走啊!”顾锦年心里一慌,只觉得自己酝酿的“百年大计”就要付诸东流,赶忙撵上去。 可陆拾却在此时停住了脚步,于温柔夜色中回望他。 那目光,似乎顷刻间就点燃了无数灯火,让顾锦年的心一下子也变得亮堂起来。 “你不是要坐摩天轮吗?”他幽幽地望着顾锦年:“那还站着干嘛?” 第24章 摩天轮的车厢里,气氛安静的出奇。 随着巨大轮盘的转动,顾锦年望着窗外星子一点点变得触手可及。他望着坐在他身边的陆拾,看着皎洁的星辉落在他的眼眸,看着月光贪婪地亲吻在他的面庞与嘴角。 顾锦年在那一刻也想要亲吻他。 他想要吻在他的额头,眉心,鼻尖,嘴唇,最后一路到他如玉般剔透的锁骨。 如果陆拾愿意,他现在就想要与他拥吻在这片美妙的夜色中。 他记忆中的陆拾也是好看的,只是没有他现在眼中的这般的好看。 此夜之前,他还在说服自己只是一时的冲动。他以为他对陆拾的这种冲动,会随着陆拾这两个月的失踪而淡褪。他会渐渐平静下来,然后回归到自己原本的生活中去。 可两个月过去了,除了对他越来越浓的思念,就是再见他时越来越强的欲念。 顾锦年很确定了,他就是在爱着一个人。 他很爱他,既想要得到他,也不能想象失去他。 他正思绪万千,观光车厢突然剧烈地震动了一下。 顾锦年看见陆拾开始瑟瑟发抖,其实从刚才起,他就一直避免自己的视线落在窗外。只是顾锦年陶醉在自己的遐想中,并没有意识到身边的人已经冒出了冷汗。 不过他这一颤抖,叫顾锦年真真看在了眼里。 顾锦年觉得自己好残忍啊,可是他必须如此。 他又觉得陆拾好可爱啊,他也确实如此。 顾锦年鼓起勇气,抬起手来,一把担在陆拾的肩上,想将他缓缓拉进自己的怀里。 可陆拾却被他突如其来的触碰吓了一跳,他如触电一般猛然起身挣脱了顾锦年的挟制。但毕竟在缆车上,他的动作实在是有些剧烈,导致他们乘坐的车厢开始晃动。 顾锦年看着陆拾,他几乎是因为这点晃动就魂飞魄散。 他膝盖一软,身子踉跄,又跌坐回顾锦年怀中。 顾锦年心中一动,顺势一把摁住他的肩膀,将他狠狠摁在心口,令他不能动弹。 “别折腾了,再折腾咱俩都要掉下去了。” 顾锦年像哄小孩一样,在陆拾耳边哄骗道。 他看着他害怕的样子,真的觉得既欣慰,又自责。 他不该带他来这里。 但他知道,也只有在这里,他们才能好好地说会儿话,陆拾才不能挣脱他转身就走。 顾锦年觉得自己很自私。但他也很爱他。 他想把他困在这里,就困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他想让他在这座摩天轮上,接受自己的爱意。 他想要他,记得此时此地他自己的心跳。 “陆拾,我有话要跟你说。你别动,就这么听着。” 爱人的额头抵在自己的心口,那种感觉,不言而喻。 “永远不要去期待一个让你只能背着他默默流泪的人。陆拾,你应该值得更好的人。” 话一出口,陆拾觉得天旋地转。 顾锦年以为,这句话是他的邀请。 但陆拾的感觉,这是他迟到十年的拒绝。 十年之后,顾锦年终于舍得郑重拒绝他了。 陆拾暴露了吗? 他不知道,但是他觉得,顾锦年看出来了。 “男人的心都是一样的。我了解男人。作为男人是很难被感动的。就算你把自己化成灰,但在一个不爱你的男人面前,他也只会张张嘴,把你吹得远远的。” 陆拾想祈求他,求他不要再说了。 他觉得被顾锦年带到了悬崖边上,然后他亲手将他推进了万丈深渊里去。 下坠的力道太过迅猛,四面灌来的风掩住了他的口鼻,竟让他一声都发不出。 “男人,其实是最不理智的,经常会被身边出现的美丽事物强势吸引,但却又很难因卑微的奉献产生慈悲的爱意。他们往往不知好歹,不懂珍惜。” 最后,他给出了他的结论:“所以,真的不要为一个不爱你的男人去白费力气。” 陆拾的呼吸都要停了。 他看着顾锦年,发现自己终于可以发出声音。 他战战兢兢道:“顾锦年,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顾锦年缓缓低下头,认真地望着他略微泛红的眼睛:“陆拾,你不用在我面前遮遮掩掩的。我知道你喜欢男人,十年前我就知道。” 他想说,我也是男人,你考虑不考虑我。 陆拾望着他,他从没有像这一刻这样觉得,那张他深爱的俊美面孔会像现在这样恶毒过。 他以为即便顾锦年知道他的心思,他不能接受他,他会拒绝他。但也不会是以这样残忍的方式。 顾锦年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把他最深的秘密说了出来,他把他带到这座困死他手脚的摩天轮上,他让他无处可逃、无缝可钻。 他就在这里,再一次推开他。 他们两个人,就像是厄尔尼诺的暖流与寒流,花叶永不相接的曼珠沙华,又再一次被命运愚弄。 为什么命运安排了这样一处人间惨剧? 两个相爱的人,当一个人开口告白,另一个人却觉得在被拒绝。 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最浅白的话,最直接的举动,往往会造成意想不到的效果。 反倒是那些终难说出口的款款深情,那些想要触摸时又收回的手,却可能因为一个误会的捉弄,而就此被时光掩埋。 情深不寿,大约就是在说这个。 看陆拾没有反驳,顾锦年还以为自己已经渐入佳境,他终于问了那个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多年的问题。 “陆拾,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打给我电话的那个夜里,究竟想要跟我说些什么?” 我想说,我喜欢你。 陆拾怔怔地望着顾锦年,觉得自己甚是凄凉可笑。 那个晚上,他终于鼓足勇气,想要跟他正式告白的。可是电话打过去,顾锦年却始终没有接。 陆拾一直听到那通电话响到最后一声,然后自行挂断了。 他人生第一次正式的告白,还没开口,就被命运堵住了嘴。 过了两个小时,顾锦年的电话回了过来。 陆拾看着那个电话一直响,屏幕上闪烁着他梦寐以求的顾锦年。可他就这么一直看着,直到那通电话响到最后,他也始终没有接起来。 这是顾锦年第一主动给他打电话,他却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 说喜欢你吗? 他已经没有那个力气了。 他那晚一直坐在24小时营业的餐厅了,只点了一杯绿豆冰沙,一直坐到天蒙蒙亮才离去。 如今他看着顾锦年深情款款的眼神,他又郑重问他,关于十年前他那句终究未能出口的告白。 十年前那晚,我想说我喜欢你,我们能不能在一起。 你现在,真的还想听吗? 两个人就这样彼此凝视着,忽然缆车一声轻响,他们终于重回到了地面。 缆车们被工作人员打开的一瞬间,陆拾几乎是风一般地冲了出去。 顾锦年怔在那里,他不明白这算是什么意思,他被拒绝了吗? 可是他那句我爱你,甚至都还没有说出口。 “先生,您还要坐吗?” 顾锦年当然不坐了,他哪里还有那个兴致。 他忙不迭地冲了出去,追着陆拾那风一般转瞬即逝的身影而去。 他不敢追上他,他怕他生气。 他只敢悄悄跟着他,看着他一路失魂落魄、跌跌撞撞。最后,陆拾终于摇摇晃晃进了一家收费公厕里。 顾锦年在外面等了许久,却也没见他出来。 顾锦年有点担心,他来不及找零钱,随手扯了一张撂在柜台,自己就冲了进去。 这个时间,广场上的人群已经悉数,更别说偏僻的公共厕所里,更是人迹罕至。 顾锦年听见陆拾在一个隔间里,他在干呕,那种声音感觉像是要将胃里的东西全部倒空。 他不明白,他只是搂了他一下,他怎么就恶心成那样。他更不明白,他明明想要爱他, 可是为什么会把他搞的如此狼狈? 顾锦年有些后悔,他不该欺负他的。 他心里面酸酸的,他觉得陆拾是不会接受他的爱意了。 他转身正欲离去,可就在此时,他听见那扇紧闭的门后,传来细微的哽咽声。 那声音很轻,硬生生被人摁入咽喉。就想那天在古镇的夜里,他在自己的房间里听到的一样。 顾锦年顿时就懵了。 他不傻,但也不是每一次都聪明。可就是今夜,他在一番愚蠢透顶的东拉西扯后,终于智商上线了一次。 他知道,陆拾那种要强的人是不会因为被人欺负了就哭。他会毫不留情地推开他,拒绝他,就跟那次他拒绝黄橙橙一样。他不拖泥带水,他素来分明,不喜暧昧不清。没准他还觉得顾锦年今天就是不怀好意地戏弄他,他可能还会以牙还牙,他也确实从不委屈自己。 可以上种种他都没有选。他只选择一个人在疯狂逃离之后偷偷躲起来哭,那副模样,就像他们在古镇外的那个夜里一样。 顾锦年刹那清明。 除非那个欺负他的,是一个他深爱着的人。 他把他藏在心里,他拿他束手无策,他只能折磨自己。 顾锦年心中开始剧烈的晃动,他心中那个怀疑足以将他击垮。 难道十年过去了,陆拾心里的人依然是他? 顾锦年不确定,就像十年前他不确定陆拾对他喜欢的程度,但他简直不敢想象,他怕那个想象超过他心里能承受的负荷。 他忘了陆拾在这方面的经验不足,他不像他一样有那样多的分分合合。斩断情缘回首相见时,两人还能熟练地冰释前嫌,笑泯恩仇。 陆拾不一样,面对人生最初最真的一段无疾而终的单相思,一直不知要如何取舍。 顾锦年不知道,陆拾很讨厌别人问他一个问题。 你的初恋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压根没跟人谈过恋爱,顾锦年说他喜欢男人,但事实上,他只喜欢过顾锦年一个。 可是顾锦年不喜欢他。他们也没有在一起过。那样能算初恋吗?初恋不是要两情相悦吗? 他始终都不能说,顾锦年就是他的初恋。 所以,他都快三十岁了,却还没有一个初恋情人。 说出来未免太过可怜。 可人被爱折磨的样子,就是楚楚可怜。 第25章 那天晚上,顾锦年一直悄悄跟在陆拾的身后,跟着失魂落魄的他一路到他家楼下。 他看着他上楼,他甚至听见了陆拾家门锁响动的声音。他听见门轻轻阖上了,但是陆拾房间的灯却一直没有亮起来。 顾锦年就坐在车里,看着陆拾家的窗户,一直望到快要凌晨,一个电话接了进来。 是家乡的朋友,喝高了点想找他聊两句。 无非是问候与叙旧,顾锦年本还心不在焉地寒暄着,忽然想起什么。 “你跟X中的同学们还有联系吗?” “有啊,怎么了?想搞同学会啊!你现在是真的发达了!” “不是,我想你帮我找一个人的联系方式。”顾锦年捏电话的手都因为过分用力而显得苍白:“帮我找一个叫张远的人,咱们一届的。他好像是在9班。我想要他的电话,拜托你一定帮我查一查。” “张远?”电话那头回忆道:“好像有印象,就是那个长挺招女孩喜欢,篮球打的还特别炫的小白脸?以前总和那个陆什么的在一块儿,两人跟个连体婴似的。” 顾锦年不喜欢这比喻,陆拾和张远才不像。他们虽然走得近,但也不是形影不离。他们本质上是不同的人,怎么会像连体婴。 他的陆拾,独一无二。 “不是,你找他做什么?” “有些事,想问问他。” “什么事?”电话那边的人笑了:“您还能有事求家这边的老同学啊。” 顾锦年无心玩笑:“是很重要的事,拜托你,一定帮我找到。” 他挂了电话,又望着陆拾那扇今夜似乎不打算亮起的窗许久,终于发动车走了。 他的那位老同学办事到底算靠谱,三天后终于给他发来了张远的手机号。 这三日,顾锦年几乎是度日如年。他觉得陆拾也不会好过,但是陆拾一直也没再联系他。 如果顾锦年的设想不差,陆拾又怎么会去联系他? 他说的那些话,他如今想来,当真句句反噬在他自己身上。 劝人都是很容易的,但是做到真的很难。能不能做到,也就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 他拨通了张远的电话,短暂的忙音之后,他听见了张远爽朗的声音。 “您好,哪位?” “你好,张远。我是顾锦年。” 电话那边的人沉默了须臾,轻声道:“有事?” “嗯,有事想问你。”顾锦年不知要如何开口,但他不能再顾左右而言他了。 “张远,那天在郊外,你说陆拾有喜欢的人,男人还是女人?” “跟你有关吗?”电话那头的张远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声呛了一句:“这是他的私事,他既然没告诉你,那我也不觉得你有必要知道。” 顾锦年顿了顿,语气放缓,又重申了一遍:“张远,我是在郑重地请求你解答。” “那又怎样?”张远从不吃顾锦年这套,他又不是陆拾,他没理由惯着他:“你请求很值钱吗?” “张远,你是他朋友对吧?”顾锦年几乎是在恳求:“你也不想看他痛苦。为了他,求你告诉我实话。” 电话那边张远的声音贴着话筒,恨恨地道了句:“顾锦年,你到底想干嘛?” “陆拾心里头的人,是不是我?”这可能是顾锦年迄今为止最干脆的一次。 “顾锦年,你这个人怎么不知羞耻……” “求你告诉我,张远,我想对他好。”顾锦年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有些轻微发颤:“如果那个人是我,我会对他很好,我会很爱他。” 电话那边又是一段漫长的沉默。 终于,顾锦年听见张远一字一句恶狠狠地对他说:“顾锦年,如果我知道你玩他,我不会放过你。” 说罢,张远就挂了电话。 顾锦年听着电话中挂断忙音,心中悲喜交加。他像是身处水深火热,经历了一场至苦与极乐。 陆拾心里的那个人依然是他。 他的爱,未免太过沉默执着了。 顾锦年不敢去回想他与陆拾重逢后的点点滴滴,他不能去细想,他怕如果他就着这个答案再去仔细揣摩他们相处的分分秒秒,他就会再也没勇气出现在陆拾的面前了。 他自己到底都对陆拾做了什么? 初初重逢,他就把人家硬把人拐回家。他让他穿自己的衣服,捉弄般地给他系围裙,让他伺候自己,然后又舔着脸跟人家回家。 陆拾爱而不能,他心中又是何等煎熬。 顾锦年不禁顺着想下去,那十年前呢? 十年前,他又对他做过什么?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陆拾的时候,感觉会那么妙了。 其实原因一直都很简单。 因为陆拾一直都爱他。 他把最好的自己,都给了他。 而他除了贪婪享受这份好,还放任他擅自主张,把自己爱到那种地步。 顾锦年想起陆拾那句话,他说,你知道自己混蛋就好了。 那可能就是他的心里话。 顾锦年不知道,陆拾这几日过的并不比他要好。 开始他还能勉强控制自己,让自己如同行尸走肉去按部就班。他又想寄情于工作,不眠不休,不饮不食。他想要让自己的身体彻底倦怠,能他累得不能思考的时候,他就跟所里请求休个年假。 可是休年假他又去哪呢? 回家乡吗?那里全是他的少年回忆。 在家睡觉?这座城里又有顾锦年。 他甚至想到了辞职,他又想销声匿迹叫顾锦年找不到他。但是理智告诉他,他不能为了那个男人放弃自己热爱的事业。 他还是要生活,就算顾锦年不爱他,这十年中,他也从未有一刻放弃过自己。 但这一次不一样,他的身体实在是要被他自己搞垮了。 接连几日的不眠不休,让他的精神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他又吃不进东西,每天只是不停地喝水。就连那些女孩子们因为心疼而他放在他手边的小零食,他也是一个都没有碰。 他什么也不想吃,他怕吃了自己就会充满力气,然后将这些力气全部化作绝望。 所以,他终于病倒了。 那次疼痛来的猝不及防,几乎是持续了整整一夜,前所未有的漫长。 开始,他还跟自己说挺挺会过去的,可是那个痛苦的夜晚就是那样冗长得没有边际,即便是他这样隐忍的人都疼得开始绝望的呻吟。 可他又没有力气哭喊,只得将自己的身体狠狠嵌入早已被汗水浸湿的被褥中去。 这次疼痛反复的厉害,有几次稍稍减退后,又卷土重来,而且一次比一次持续的时间要长。 最后,他终于被身体打败意志,昏死在自己的家中。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梦见少年的顾锦年,穿着干净的校服走在他前面。 他想上去跟他打招呼,但是又羞于启齿,只敢悻悻跟在他的身后。 忽然那人停住脚步,转过身来,迷茫地望着他。 “你总跟着我干嘛?” “……” ——“你是不是喜欢我?” ——“那夜你打电话过来,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你是不是想说,你爱我?” 再睁眼时,他只觉得头顶的白炽灯着实刺眼。他带着氧气罩,被上了呼吸机。他想要动一动,腹部剧烈的疼痛将他彻底贯穿了。 “陆老师!不能动!”身旁传来黄橙橙的声音:“你刚做完手术,麻药还没过去,千万不能动。” 陆拾想说话,但是他觉得他现在是真的连呼吸都会痛。 “急性胆囊炎,还好送来的早。”黄橙橙心领神会,忙告诉他:“你在家里晕倒了,我们联系不上您,就去您家里找,房东帮我们开的门。” 原来不是胃,而是胆囊啊…… 位置实在太过靠近,都在上腹腔。症状极为相似,没有经验的人还真的会以为是胃病。 “医生说,是长期饮食不规律导致的胆结石。”黄橙橙又轻声嘱咐道:“陆老师,出院以后,您一定要认真吃饭啊。不能再饥一顿饱一顿的了。” 陆拾点点头,眯了眯眼睛。 他想说谢谢,但是疼痛让他连口气都提不起来。 “我先出去清一下手续,您再睡会儿。” 说罢,黄橙橙起身离去。 陆拾自然没想到,他一个大男人,居然会因为不认真吃饭就病成这样。 可此刻,他的心终于宁静了。 彻底的宁静。 他暗自决定,等病好了,他必须要认真吃饭,重新生活。 黄橙橙走出门去,便看见等在病房门外的顾锦年。 她跟陆拾隐瞒了一些事情,她没有告诉他,那天他们联系不上他,却又不知道他家的具体位置,便只能给他那个老同学顾锦年打电话。 顾锦年几乎是放下手中所有的事,一路飞奔到了陆拾家。 是他找到了房东,请求他,让他开开陆拾家的房门,才发现了人事不知的陆拾。 黄橙橙一直在场。 她看着顾锦年将陆拾抱出了他的房间,一路抱到他车上送去医院。 陆拾昏迷着,吊水消除炎症后却还是没有醒来。医生建议及时手术,但患者失去意识,无法在手书同意书上签字。 黄橙橙他们几个小孩子哪里能做主,最后还是顾锦年签的字。 医院本来不认可的,毕竟现在医疗纠纷实在是太频繁了。顾锦年废了半天口舌,又打了好几通电话疏通关系,终于软磨硬泡才终于说动了主治医师。 黄橙橙看见了那份手书同意书,她也看见顾锦年在上面写了什么。 黄橙橙一直都记得顾锦年那一整日慌张的神色,那个人不再是运筹帷幄成功人士,也不再镇定自若霸道总裁。他像个丢失了心爱玩具的小孩,那副模样,用失魂落魄形容也不为过。 黄橙橙还记得陆拾被从手术室刚推出来的那个晚上,顾锦年就一直守在他的床边。她本想进去看一看她的陆老师,可刚要推门进去,就在门外看到了让她难以置信的一幕。 顾锦年坐在那里,他捧着陆拾苍白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地亲吻。那样小心翼翼,就像擦拭一枚他无比珍惜的宝石。 最后,他站起身来,在陆拾的嘴角轻轻啄了一下。 那个吻,很是仓促,却不掺杂任何欲/望,只有爱重。 黄橙橙看着顾锦年,她有些恨眼前这个男人。 不是恨他跟她抢她亲爱的陆老师,而是恨他根本不懂得珍惜那样美好的人,反倒是要失去了才知道后悔。 “他醒了,不过,你别进去。”黄橙橙淡淡道:“他很虚弱。” “那我什么时候能进去?”顾锦年问道。 “你最好永远都不要进去。” 她用眼神告诉顾锦年:你根本配不上他。 第26章 胆囊摘除后的第三日,陆拾终于能觉得自己终于不会因为呼吸而感到疼痛了。 他第一次清楚地感觉到脏器摘除后的空虚,虽然医生安慰他这只是一个外科小手术,胆囊也并非不可或缺的脏器。但那毕竟是他身体里的东西,是他来到这世界的一部分。 人就是这样脆弱,五脏六腑只要轻微的移位,就会让你有生不如死的感觉,更不要谈轻易舍弃。 这种痛苦既来自于生理,亦源于内心。陆拾体会了一次,终于明白人不能太过任性。 身体毕竟是自己最亲密的朋友,只有当你一时忘形与它交恶,他会用你意想不到的方式来回敬你。 那时的你才会发现,你这位朋友的可贵与无情。 陆拾的邻床是一位老先生,白发苍然,谈吐彬彬。先生少时留学东夷,学成后饮水思源,毅然放弃优厚待遇,怀着满腔报国热诚荣归故里。 往后四十年,便是以力所之能及,扶大厦之将倾。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先生虽有经纶满腹、博古通今,可一生却颇为坎坷难平。他笑言自己这七尺之躯早已满目疮痍,五脏六腑未有一处不曾药石无医。缝缝补补,将将就就,才拼到这把年纪。 如今却要看着一个二十郎当的少年人,因为不思饮食要与自己躺在一起。 他说:“年轻人,你好不知爱惜自己。” 陆拾笑笑:“不惜福者不足惜。” 先生也笑了,赞他这孩子颇为通透,不似现下那些轻狂浮躁的后生。 每日,陆拾都看着老先生的爱人提着食盒踽踽而来,一日三餐细心照料,从不懈怠。老夫人想必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家闺秀,话虽不多,却句句得体。看着这一双白头人在面前脉脉温情,着实让一旁孤家寡人的陆拾动容。 相敬如宾,相守白头,这就是陆拾在是十三岁时就在期盼的爱情。 他以为爱情并不需要太多言语,所以他从不言语。只要顾锦年也爱他,他必然会走向他。 陆拾的爱情观就像个古代人,总还想着鸿雁衔笺、锦书传情。他是个理想爱情的守护者与践行者,向往诗书中的红豆相思、十里柔情。以为爱情真的可以不急也不徐,兜兜转转那个人总还会在原地。 他不像那些口是心非之人,满口情真意笃,最终不过一场见色起意。他不会以最俗气的方式追逐最不俗的人,他舍得付出,也不求回应。 他不会争也不会夺,总觉得情真至此,若还需动用言语去,未免落了下成。 他就是这样自卑又自负地爱着一个人,所以,在这人欲横流的滚滚红尘,他总显得异常萧索冷清。 顾锦年不懂他,他一直都随大流逐浪而行。他擅长见风起浪,推波助澜,所以他这小半生总是顺风顺水,一马平川。 陆拾就是爱着这么一个人,所以他把自己累病了。 这一病,也让他看淡许多。 毕竟谁都有累的时候,总不能一直伸着手,就是陆拾也不行。 顾锦年来的时候被黄橙橙挡在病房外,两个人似乎冷言冷语了几句,最后还是陆拾叫她放他进来。 他手里捧着一盆紫色的小花,面色有些憔悴,却依然英俊。 他坐在陆拾旁边,面色凝重,一时不知要如何与他开口。 倒是陆拾,先冲着他露出了一个苍白却温暖的笑容。 那个笑容很美,却让顾锦年感到一阵心惊。 “送我的吗?”他看着顾锦年手中的紫色小花明知故问:“挺漂亮的。” “是花店帮我挑的。”顾锦年怔怔望着他:“他们说这个适合我。” “适合你?”陆拾笑了笑:“那送我干嘛?” “适合我此刻要表达的心意。”顾锦年又补了一句。 陆拾皱了皱眉头,不禁就觉得伤口更疼了。 紫色风信子的花语,原谅我,对不起。 “锦年……”他嘴角的笑容淡了下来:“我和你之间,没有必要这样。” “陆拾……” “别说了,也别再来了。”他笑着望他:“你挺忙的,我也挺累的。” 顾锦年看着他,他不明白明明两情相悦的事情,为何错过了时辰,就变成这样的覆水难收,破镜难重。 “你很后悔,认识我一场吧。”顾锦年低着头,轻声道。 “不,我不后悔。”陆拾淡淡答道:“我不后悔,所有的相遇。” 一切相遇,皆为意义。 但我也理解,人生没有错过,都是从一开始就殊途难逢。 是我强行拼凑,想要与你同行。 可尽管如此,我的素年锦时,也已全都给了你。 “我有点累了。” 顾锦年走后,陆拾其实并没有真的休息,只是怔怔靠在病床上出神。 “你的朋友很奇怪啊。”身边的老先生突然叹了一句。 陆拾微怔,回头问道:“有何奇怪。” “不走水路,偏要走旱路。”老先生笑着望了望他:“年轻人,你呢?是走水路,还是走旱路?” 陆拾笑笑,没有答他。 陆拾有些贫血,又在医院多住了几天。出院那天,黄橙橙帮他跑的出院手续。他本不想麻烦她的,他不想她像自己一样,为了爱意,甘为奴隶。 黄橙橙倒不那么认为,她说:“不管如何,陆老师你都是我最敬重的陆老师。” “可我不想难为你。”陆拾轻声道。 “我不难为。”黄橙橙浅浅道:“为值得的人,我愿意。” 说罢,她就转身而去。 “你的学生?”老先生可谓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陆拾点点头又摇摇头:“后辈而已。“ “倒是有意思。”老先生笑了:“这几日看不太多人来看你,可来的好像都是能为你舍生忘死的。” 舍生忘死? 谁? 黄橙橙也就罢了,顾锦年…… 陆拾浅笑:“我心中也是极为过意不去。” “这女孩子不差。”老先生继续道:“你也很好。独独不好,就是不知道爱惜自己。” 嗯,那就独独顾锦年不好。 “承蒙老先生夸奖,我会吸取教训。”陆拾心中轻笑:“希望您也能早日康复。” 陆拾出院后就请了长假,他一直呆在家里,成日买菜做饭,读书喝茶。 他挺能独处的一个人,就是不出门也不会觉得闷。他总会给自己找许多小乐趣,十分擅长无事生非、无中生有。 陆拾觉得自己终于又回到当年的生活,那种久违的心如止水般的宁静。 顾锦年再没有联系过他,他终于玩够了。 他送的那只风信子在窗台上败了,陆拾一直都没有浇水,眼睁睁看着它枯萎,最后将它丢进了垃圾桶。 他不知道顾锦年在想什么东西,都拒绝了他的感情,还要跟他玩这种小女孩的把戏。 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在此期间,陆拾接到了张远的电话。 他一边闻后陆拾恢复的情形,一边旁敲侧击询问了陆拾和顾锦年的关系。 陆拾说,他们没有关系,已经不联系了。 张远在电话那边沉默,然后骂了一句鳖孙。 陆拾不明所以,张远也没再解释。 陆拾就这样休息了快要一个多月,终于觉得自己可以重进回到工作中去了。 可他没想到自己到事务所的第一日,就被所里领导叫去办公室,进行了一场极其私密的谈话。 而这谈话的内容,恰巧涉及他对顾锦年公司的那次尽职调查。 领导告诉他,顾锦年那边的投资方忽然要求撤资,对方律师直指陆拾的尽职调查存在不公正不公允的情况,顾锦年公司的财务报告或存在诸多故意重大错报,导致投资方在决定投资时被这份虚假不实的报告误导。 陆拾听后觉得匪夷所思,直言:“那不可能。” “这事闹的挺大的,对方律师手里有你和顾锦年私交颇深的证据,而且已经将这证据提交到协会那边去了。”领导郑重道:“我记得你们是同学,其实这种事完全可以回避,换个项目组去跟进就是了,你当时也没有吭声。” “嗯,确实是我的失误,我觉得以我们那样的泛泛之交,不会影响到我的职业判断。”陆拾轻声道:“不过我还是认为我的报告没有问题,毕竟并没有任何条文规定与对方法人是同学关系,就不能为其出具报告。但是,我还是会接受并配合协会的调查。” “我觉得这事也未必是冲着你去,毕竟我们就是个第三方机构。不过我听说,顾总那边因为这件事已经焦头烂额。他引这笔投资就是为了他那个新项目的研发,现在搁置在这里,但钱已经花了那么多了,研发又不能停下来。”领导就是领导,一语道破天机:“小陆,我觉得这事就是捕风捉影,你的为人我是信得过的,但是协会那边咱们还是惹不起。既然都闹到协会那边了,我想应该是有什么切实的证据。到时人家要是真来人找你问话,你一定给我兜住了。” 陆拾点点头:“嗯,我了解。” 陆拾从领导办公室出来,他想给顾锦年去个电话,但想想又作罢。 或许,这就是顾锦年的一个失误吧。他应该要接受,人生不可能面面俱到,有些人要走,真的没必要非去寻一个答案。 他留住了他,为了那个对他并不重要的答案。 他如今得到,却也给自己埋下了祸患。 第27章 因为接受审查,陆拾的工作暂时停滞了。 一周后,他终于接到了协会调查委员会的电话,希望他能去趟协会所在地配合调查。 调查组组长是一个中年男人,打陆拾一进门,就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将他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 “你好,陆注师。我是此次事件调查组组长,陈斌。” “你好。” 两人仓促握了个手,便相对而坐。 “相信你已经充分了解了来龙去脉。” 陈斌直奔主题,但语气却很温和:“陆注,关于您与被审计单位法人顾锦年之间的关系,还有什么要跟协会这边澄清的吗?” “我与顾总只是普通的同学关系,在为其公司做尽职调查前,我们已经有十年没有联系。”陆拾侃侃如实以道:“我的报告已尽可能公正公允,没什么好解释的。毕竟如果对方公司故意隐瞒真实状况,我们也很难做到明察秋毫。” “这个我了解,毕竟我们不是打假卫士。”陈斌闻声后不禁皱了皱眉,笑的很暧昧:“但是就你跟顾锦年的关系,我觉得你应该还有些事没有如实相告。你们只是同学关系这么简单吗?” “不然呢?”陆拾困惑地笑了:“当然,如果原告律师能拿出什么确凿证据,我也接受协会这边对我个人的任何处罚。” “言重了,陆注。有人来协会反应问题,我们也只是例行公事而已。”陈斌说着从文件夹中抽出一页纸,缓缓推到陆拾的手边:“不过,他们确实给我们提供过一份东西,你可以看看。” 陆拾垂眸瞥了一眼陈斌推来的那页纸,那是一份手术同意书。 他沉默须臾,拿起来仔细端详,这才恍然发现,患者处写着陆拾自己的名字。 这是他自己的手术同意书。 他的目光缓缓下移,被最后签字处的那三个字霍然怔住。 签名处,赫然签着“顾锦年“的三个字。 那字迹,陆拾一眼就辨得出。 而在与患者关系一栏的两个字,更是灼了他的眼眸。 那两个字是…… 爱人。 “你怎么看?”陈斌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望着陆拾。 陆拾怔怔望着那张手术同意书许久,脸上却不着丝毫喜怒。 终于,他将那份手术同意书轻轻置于桌上,依旧平静道:“这得问医院了。毕竟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儿戏的手术同意书。与患者关系不是配偶,而是爱人,未免太过可笑。” 顾锦年,你确实过于可笑。 言罢,他微微收眸,顿了顿又镇定自若地补充。 “不过,这确实是我的手术同意书。我想知道原告律师是从何种途径取得,我对他取得途径的合法性表示质疑。” 陈斌皱了皱眉,嘴角的笑意有些玩味:“陆注师,那我郑重再问一遍,你与顾锦年,是恋人关系吗?” “这是我的私人问题,但如果对调查有帮助的话,我也不介意跟调查组分享。”陆拾抬了抬眉,神色无恙。 “在我出具这份报告的时候,我与顾锦年,就只是十年没有见面的老同学。但是……” 他的目光不禁又瞟了一眼那份手术同意书上的字迹,微微蹙了蹙眉头:“以后会不会是恋人,这个我无法保证。要看顾总那边能做出多大的努力。不过一旦我们发展成那种关系,我将不会再接受关于顾锦年公司的一切委托。” 陈斌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他年纪不大,但看着却异常稳重。从进来到现在,几乎是不卑不亢,滴水不漏。 “你的意思是,在你出具这份报告之后,顾锦年开始追求你了?”陈斌最后又重申了一句。 陆灼抱歉浅笑:“报告日后的事,我就无可奉告了。” 陆灼从协会办公楼出来,就给张远去了个电话。他想问问张远,自己是否应不应该联络一下顾锦年。 他没提那份手术同意书的事,他怕张远说他又在自作多情。可就算他再怎么克制,看到那两个字,心中又怎会没有一点涟漪呢? 他一直都不知道是顾锦年送他去的医院,他也不知道顾锦年为什么要在手书同意书上写下那两个字。他不想问询顾锦年其中缘由,但他公司现在遇到的困境,于情于理确实都与陆拾自己脱不开关系。 他是不是该致电问询一声,哪怕只能是朋友间的那种问候。 “你自己都被调查了,还管他死活?”张远开口就否定了:“陆拾你能不能清醒一点,这件事完全就是那个人渣连累你。” 陆拾沉默须臾,轻声道:“别这么说他,都过去了。” “你过去了,我没过去!”张远在电话那边冷哼一声。 “跟你有什么关系?”陆拾不禁皱了皱眉。 “我说过,如果他玩你,我不会放过他。有生之年不要让我见到他。”张远的声音简直恨不得将顾锦年生吞活剥:“否则见他一次,揍他一次。” 陆拾懵在原地,许久才恍然道了一句:“你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这话?” “是他自己犯贱!”张远低吼了一声,却又没再说下去了。 “什么意思?”陆拾的语气不容置疑,他感觉张远有事在瞒着他。 张远沉默了许久,轻声道:“他托人要到我的电话,打来问我,问你是不是还喜欢他。” 陆拾觉得自己似乎在听天方夜谭,顾锦年是闲的发慌了才会去做这样的事? 他沉默须臾,潜心压抑出那个即将宣之于口的猜想,郑重道:“他为什么要问你?” “因为……”张远想起那天顾锦年在湖边的样子,他恶心地几乎说不出口。 “因为什么?” “……” “张远!” “因为我告诉他,要他不要招惹你。我告诉他,你心里有喜欢的人。” 陆拾不禁脚下发虚,只得扶着栏杆,在长椅上坐下。 “你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他又一字一句地斟酌问道。 “因为……因为我看见,他想吻你。” 今年的深秋,来得特别的早啊。 陆拾一个人坐在种满法国梧桐的林荫路的长椅上,秋风萧索,卷起满地缤纷黄叶。朔风肃肃,引得他不禁抬手拢起领口。 陆拾不禁想起顾锦年那日走后,邻床那位老先生意味深长的目光。 他说:“你的朋友很奇怪啊。” 原来那日寥寥数语,你的心意就连素昧平生之人都能看出。而我自恃爱你,却自始至终都在熟视无睹。 锦年,你的暗恋,似乎比我更成功。 陆拾回到事务所时已经是下午,他十分疲惫,本想跟所里请个假就回家,没想到碰上了等在门口的宋煜。 “我想,协会那边也应该找到你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后,宋煜望着陆拾郑重道:“作为顾锦年的合作伙伴,作为他的朋友,我都我有必要来见一见你。” 陆拾点点头:“嗯,刚好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我的手书同意书会落在原告的辩护律师手里。” 宋煜笑了,那笑容既戏谑又无奈:“那你得先问问,明明是早早谈妥的投资,为何原告公司突然就要撤资。” 陆拾微微敛眸:“愿闻其详。” “那个大股东本来特别钟意顾锦年,想要他做上门女婿。那家小姐我都见过,十分优秀。顾锦年单身小半年了,明明没有拒绝的理由,可是他却连见都不愿见。他这样驳投资方的面子,你觉得那种商场上呼风唤雨的人物,想要搞到你的手术同意书,会很困难吗?” 陆拾闻后,沉默须臾道:“嗯,那我就不奇怪了。” “那么陆注师……”宋煜几乎是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表情淡漠的男人:“你觉得他是为了谁?” 陆拾淡淡道:“我有这么大的魅力?” “聪明人面前我就不拐弯抹角了。”宋煜再忍不了:“我今天是第一见你。本来以为我会替顾锦年揍你。他为了和你在一起,骄傲自尊事业都不要。他甘心为你受人唾骂,遭人白眼。公司不是他一个人的,他个王八蛋连我这个朋友都抛弃了。可最后,你还不愿意跟他。” 他停顿了一下,略微收了收几欲喷薄而出的怒气,沉声继续道:“可是我今天见到你,我大概明白为什么顾锦年那么疯狂了……” 陆拾微怔,下意识就道了一句:“我很特别吗?” “你不特别,可你就是他喜欢的那种类型,虽然你是个男人。”宋煜估计也是对陆拾有些无奈了,深深叹了口气:“顾锦年这个人很少做傻事,这也是我选择与他合伙的原因。我看你也不像是做傻事的人,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他已经做出选择了,那么你呢?你打算怎么选择?” 陆拾思索片刻,轻声道了一句:“我会认真考虑你今天的话。” 陆拾最终也没有请假,他只是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直道日暮西垂。 办公室里已是人去楼空,唯独黄橙橙那里还亮着一盏灯。 “陆老师,我去买便当,你要吃什么?” “和你一样就行。” “嗯,成。”黄橙橙轻快应声,拿着钱包就准备走。 当她轻快的步伐路过陆拾身边,那个人又忽然出声了:“橙橙,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 黄橙橙微怔,蓦地转头望向陆拾:“陆老师你说什么?” “我的出院手续,当时是麻烦你跑的吧……” 陆拾没有说下去,他知道黄橙橙听得懂。 她当然听得懂。 她相信陆拾的为人,也知道陆拾报告没有问题,被澄清也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可是顾锦年的公司等不得,他的新项目已经启动,这笔投资款对他至关重要。研究开发往往最最烧钱,这笔势在必得的投资款一旦不能按时到位,顾锦年的资金链随时就可能断掉。 “橙橙,你很讨厌我吗?”那人的声音依旧轻飘飘的,不着一丝情绪。 黄橙橙的眼睛红了:“我喜欢你,你知道的。” “那为什么要做伤害我的事?”陆拾抬眸,昏暗的光线使得他的眼眸变得那样深邃无光。 “陆老师,对不起。”黄橙橙的眼泪落了下来:“我就是觉得,你是特别出色的人。你特别好,也特别真。像顾锦年那样浮夸的人,根本配不上你……” “可这是我的事。”陆拾无情地打断了她:“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职业生涯还很长。这种事若是传出去,你确实特别聪明,但也特别幼稚。” 最后,他起身来,拍了怕黄橙橙因哭泣而不住颤动的肩膀。 “不被暂时的爱恨蒙住眼睛,才能成为一个真正出色人。你啊,永远要记得我今天说的话。” 第28章 陆拾到顾锦年公司,已经是傍晚时分。 这个时间公司早就下班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兜兜转转就来了这里。 他想碰碰运气,他觉得也许顾锦年还没走。 他上来时,顾锦年办公室的灯还亮着,人却不在。黑黢黢的办公楼中,唯此一盏灯火,像是特意为谁留的。 陆拾看着顾锦年桌上的纷乱的文件,案头放着那一包打开没吃完的苏打饼干。 陆拾的目光微微焦灼在那包饼干上,那是他们重逢那日,顾锦年看见他吃的。那个牌子是新加坡的,货架上也并不常见。他不知道顾锦年是否是下意识地去买的一样的牌子,但是同样的事,陆拾十多年前就做过。 如果你偷偷地爱着一个你不敢靠近的人,你就会下意识地想要将他的习惯变成自己的习惯。仿佛如此,你就能融入进他的世界中去。 陆拾觉得自己或许是又要妄想了,他的目光想要移开来,却又被什么东西半路拦住。 那时一支用得极旧的parker钢笔,旧到外壳的宝蓝金属漆都淡退得发白,露出笔杆本身苍白的金属色泽来。 陆拾记得它十年前的样子。 十年前,是他亲手包好送到邮局,然后在快递单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顾锦年的新地址。 陆拾只觉得鼻子发酸,不禁伸手去触碰那冰冷的笔杆。他将它拿起来,可还未用力拔开。笔帽的弹簧扣自己就松脱了,“啪嗒”一声掉在了桌上。 陆拾知道那是因为笔盖弹簧的老化磨损,可见这支笔十年间被插插拔拔多次,早已不复当年。 终于,他还是将那只笔原封不动地,悄悄放还于顾锦年的桌上。 顾锦年恰于此时进来,他没想过陆拾还会来找他。在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不禁怔在自己的办公室门前,半晌未敢走进来,。 陆拾也听见了身后停住的脚步声,他仓皇回眸,两双眼眸又一次相遇。 别后相思空一水,重来回首已三生。 他们的锦瑟十年,早已是蓬山路万里,纵使青鸟探看,恐也再难重来。 那,往后的十年,又当如何? “吃饭了吗?” 陆拾微怔,他没想到经历这样多的事,再遇上顾锦年,他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如此平淡。 他半晌没有回过味来,只是望着顾锦年,怔怔摇了摇头。 对面的顾锦年顿时就皱起了眉头,语气也是止不住的暴躁:“你怎么还这样?你不知道自己的病是怎么得?” 陆拾依然沉默地望着他,他不明白顾锦年为何突如其来地就生气成这样。 我们好久没见了,难道不该叙叙旧吗? 那人根本不等他多想,几乎不做思考就走上前来,一把拉住了陆拾的手扭头就要走。 “先吃饭。” 陆拾迟疑地望着被他死死攥在掌心的手,虽被他拉扯着手臂,却没轻易就动身。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在顾锦年身后默默念了一句,那声音极低,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 “什么?”顾锦年攒眉回首,在遇上那双困惑的眼睛。 陆拾静静望着他,淡淡道出两个字:“所有。” 顾锦年愣了一下,拉着陆拾的手也松开来。 他明白陆拾所指为何,于是他讳莫如深地望着陆拾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陆拾,这件事和你没关系,你不必自责……” “我没有自责。这是你的选择,也轮不到我自责。”陆拾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依旧怔怔望着顾锦年的眼睛,再次重申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但若说和我没有关系,却也言过其实。我再问你一遍,为什么不告诉我?” 顾锦年被他平静地目光逼到的无路可走,只得故作无谓地冷笑一声。 他现在就要告白,尽管他觉得陆拾已经知道,而且极有可能把他推开。但他还是要告诉他,十年之后,他也爱上他了。 “我也想尝尝,默默付出所有爱意,却又不能让人知道的那个滋味。”他戏谑地开口,也意识到这不是一个理想的告白状态,可唯独如此的轻佻,才能让他不至显得那样尴尬难堪:“怎么了?我就是很好奇。” 陆拾皱了皱眉:“滋味如何?” 顾锦年几近崩溃了,他已经退无可退。 “像跟空气拔河。”他几乎是用尽力气再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明明那么在意的,却只能不动声色。明明想给他全世界,却又不能让他知道。很难过,真的很难过。” “可是,我还是知道了。” 这就是陆拾十年后的告白了。 他知道,这就是他全部的力气了。他不在乎再率先开口一次,他就让顾锦年堂而皇之占了这个便宜。 陆拾不再畏畏缩缩、怯怯懦懦,他变得理直气壮、镇定自若。因为他觉得,这一次顾锦年会给他肯定的回应。 果不其然,那个男人深情款款地望着他,郑重地道了一句:“我也知道了。我知道,你爱我。” 十年之后的陆拾依然不懂煽情。他不得便宜卖乖,也没趁热打铁、投怀送抱。 十年之后的顾锦年依然不懂告白。他依旧不擅长说情话,他甚至替自己的爱人跟自己告白。 可十年后的此时此刻,他们彼此心中都清楚,他们这样,就叫相爱了。 十年后 ,他们都是成熟体面的男人。 他们的爱情,也必须体面。 “我可以……抱你吗?”短暂的沉默后,顾锦年先开了口。 他就是觉得再不做点什么,他们之间的关系又会变得模棱两可、暧昧不清起来。 “不可以。”回应依旧决绝,泼了他满脸的凉水。 顾锦年悻悻低着头,正准备说,那不行就先吃饭去吧。 可面前人却又在此时开口:“我想先抱你。” 顾锦年愣住了,他抬起头来望向陆拾的眼睛,只觉那双眉眼中尽是此夜旖旎夜色。 他的心砰砰乱跳,呼吸都焦灼了起来,像是比初恋时还要紧张几分。 “那你来啊……” 话还没说完,那人便张开双臂,轻轻抱住了他。 那个拥抱极其生涩,顾锦年觉得陆拾就像只小猫一样,出于本能将自己偎进主人怀里,毫无经验的自然贴近,瞬间叫人血脉都喷张起来。 陆拾此时也是心若雷鼓,他不知道接下来要如何。 于是他抱就这么抱着一动不动的顾锦年,抱了许久许久,直到觉得气氛寂静得有些尴尬了,才准备松开他。 可他刚要松手,顾锦年突然伸出手臂来死死扣住了他。 陆拾只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都被顾锦年抱了起来,放在了他那张铺满文件的巨大办公桌上。 他好轻啊,至少比顾锦年以为的轻。许是因为那场大病,让他又轻减不少。将将七尺男儿,却只剩下这些分量了。 顾锦年看着他清瘦了许多的轮廓,不禁心里发酸。 两个人目光交融,顷刻间气息互换。 他几乎也是遵循着本能捧住那张可爱的面容,俯下/身去亲吻那双他朝思暮想的嘴唇。 开始还是浅尝辄止地吻他,再后来,顾锦年就已弥足深陷。 他觉得像是饮一杯没有搅匀的蜂蜜水,只觉得他甜,可他还想要更甜。 于是,他只能一再深入,妄图掀起更大的波澜。 一边已经无法自拔,一半却纹丝未动。 陆拾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应。可尽管没有回应,他也难做到心如止水。 这毕竟是他的初吻。 此刻吻着他的,是他的初恋情人。 他感觉那个人开始还是只是企图轻轻叩开他的嘴唇,可当他开始慢慢融入他的呼吸时,那个吻也变得愈来愈热烈。陆拾被他紧紧扣在怀,顾锦年修长却有力的手指死死地箍住他的面庞,令他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肺里的空气愈来愈少,陆拾有些慌乱地睁开眼睛,可映入眼帘的确实顾锦年闭着眼投入于亲吻的神色。他眼睫微颤,眉间轻颦,那副表情让陆拾不敢惊扰,一时间竟忘记了呼吸。 他不禁想起张远说起,湖边那日,他曾亲眼看见顾锦年想要吻他。 此时此刻,看着眼前这个认真亲吻着自己的人。他觉得,他好像是真的想要吻他。 这件事,他已经想了很久了。 顾锦年几乎是榨干了陆拾肺里所有的空气后,才终于放过了他。 两个人靠在一起,额头虚虚地抵在一处,气息焦灼在一起低喘了一阵,才都平静下来。 陆拾本以为若是有一天顾锦年愿意亲吻他,那这个吻应是如百花盛放的姹紫嫣红,亦或是焰火腾空时的绚丽至极。 可他没想过,当这个吻开始的几乎没有征兆,结束的也是悄无声息。他的脑子一片空白,他的初吻被他夺走的一瞬间,也根本没有什么炸响礼花般的怦然心动。 他的初吻,自始至终都那样自然从容、顺理成章。 顾锦年的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轮廓,他的气息又靠上来浅浅地在他的嘴角上啄了一下,轻声道了句:“走吧,去吃饭。” 说罢,他放开了他面庞,却握住了他的手。 顾锦年故作平静地拉着陆拾出了他的办公室,走进电梯。 可电梯门关上,他又忽然躁动摁住陆拾的肩膀,俯下/身来吻在了他的唇上。 陆拾:“……” 他在想,顾锦年今晚是不是吃错药了。 比起接吻,两个人饭吃得倒显得有些仓促。整顿饭没人说话,各自执着于自己盘子里的食物,气氛多少有些尴尬。 最后一道甜点,陆拾的是布朗宁,顾锦年点的栗子松糕。 陆拾刚吃了一口,顾锦年就朝着他招了招手。 陆拾以为他要说什么,便将耳朵凑了过去。 可没想到这人竟也靠上前来,一口就叼在他的嘴角上。 周围用餐的食客比比皆是,陆拾慌乱间赶忙回身坐正,却见顾锦年煞有介事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还反复品了品。 “嗯,我觉得你那个比我的好吃。”他指了指陆拾盘子里的布朗宁。 陆拾怔怔地看着他须臾,抬手将剩下的布朗宁尽数倒进他的盘子里去。 顾锦年皱着眉玩味地看着他,低下头去吃掉了两份餐后甜点。 从餐厅出来,两个成年男子又遇上了人生重大的抉择。 “送你回家?”顾锦年故意问了一句。 陆拾点了点头。 可顾锦年却摇了摇头,自己否定了自己的建议:“你家床太小了。” 陆拾想说,不是只是送我回家吗? “我家床大。”顾锦年又在自说自话,可他忽然觉得又有些不对了:“我的意思是,我家有两张床……” 陆拾看着他,那眼神就是在说,顾锦年你今晚想干嘛? 但他终究没说出口,反倒是说了一句:“好,我跟你回家。” 说完这句话,他自己心里都冷笑出声来。 真是不知羞耻。 可这样羞耻的话,他却已经脱口而出,不带半点局促扭捏。 或许今夜的气氛,实在妙不可言吧。 第29章 顾锦年一路驱车,见车就超,车速快到陆拾心惊肉跳。 终于,他们安然无恙地抵达了顾锦年家楼下。 顾锦年都没耐心停到车位里去,直接就靠在了马路边上。 陆拾正想问你这样不怕被贴罚单吗?可话开没开口,就被人拽着上楼了。 电梯里有上下的住户,顾锦年倒是一直安分。可出了电梯,他整个人都变得狂躁了起来,那种狂躁让站在他身边的人都被感染。 陆拾看见他开门时摁密码的手指都在发抖,因此他输错了一次,又慌乱地重新摁了一遍。 终于,门滴的一声开了,顾锦年率先走了进去。 他这个样子让陆拾也跟着紧张了起来,他还没想好要用那条腿先迈进顾锦年的门,就被门里的人一把扯了进来。 顾锦年抬手“砰”地一声摁住门,转头就将身后的陆拾死死抵在门上,俯身开始和他接吻。 陆拾不知道顾锦年是不是特别爱接吻,还是热恋人中的人都爱接吻。他们一个多月不见了,见面不到三个小时,他已经吻过他四次了。 他原以为今天最好的情况,就是两个人能坐在一处,将那些误会都聊开。他没想到,他们就这样仓促地确定关系,也没想到顾锦年就这样急不可耐宣誓主权般地亲吻他。 他更没想到,自己会心甘情愿地跟着他回家。 顾锦年从投入的亲吻中睁开眼睛,恰巧看见陆拾正睁着眼睛看他。 两人目光对上,须臾间陆拾的脸就红了,那模样别提多可爱了。 “害羞?”顾锦年松开了他的唇,戏谑地笑了,可马上凑上去吻在他微微泛红的脸颊。 “缺氧……”陆拾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东西。 顾锦年的气息又慢慢移到他的嘴唇,语气充满暗示道:“你都敢跟人回家,这才从哪到哪儿……” 陆拾像受惊的林间鹿般仓皇抬眸,恰巧撞上顾锦年坏笑的眼睛。 可他笑笑又有些笑不出来了,毕竟他爱人的眼睛太干净了,似乎能一窥他的龌龊心思。 “好了,不逗你了。”他在他额头上又吻了一下,这才松开了他:“洗澡吗?” 陆拾皱了皱眉,只是困惑地望着他,没有回答。 他不确定,顾锦年说的洗澡,是不是只是洗澡。 “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单纯问你要不要洗……”顾锦年见他那样,赶忙解释:“陆拾,其实我今晚没想那什么……我带你回家,就是觉得今天不想和你分开……不,不是我不想和你那什么,是我觉得你一下还接受不了……我是尊重你,真的……” 这事好像根本就解释不清,顾锦年觉得自己就越描越黑。 “嗯,谢谢。”好在陆拾打断了他的此地无银:“我确实想洗个澡。” 顾锦年听完愣了一下,又思路清奇地补了一句:“你会穿我的浴衣吗?” 陆拾愣了一下,他这才发现,原来他真的好介意啊。 陆拾这个澡洗得比第一次要放松,所以洗的时间也相对比上次长了些。可这次换顾锦年不轻松了,他听着浴室里哗哗的水声,满脑子都是污秽不堪的画面。 他又想起那夜在陆拾家做的那个潮湿的梦,梦里面他对陆拾做的那些过分的事。梦里那个人温热殷红的嘴唇,焦灼的呼吸,还有因为疼痛而微微颦蹙的眉头。 顾锦年正想着,陆拾就穿着他的浴衣从他的浴室里,湿漉漉地走了出来。 他的头发微湿,皮肤被蒸得玉白,一双唇鲜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顾锦年的目光不禁落向他雪白的颈窝,他的浴袍穿在他身上实在大了一号。再加上陆拾病后的消瘦,使得那件浴袍更加空荡荡地,仿佛随时就能从他身上滑落下来。 要命的是,这人对自己的诱人丝毫没有感觉,他还挡着顾锦年的面扯了扯自己的衣领,轻声道了一句:“好像太大了些。” 顾锦年如临大敌,慌忙起身冲进了浴室。 陆拾只听见身后哗啦啦地水声,不禁也怔住了。 顾锦年从浴室里出来时,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陆拾看着他整张脸乌青着,嘴唇更是冻得发白,只穿了条底/裤便冲进自己的房间里去。 陆拾诧异地走进他刚用过的浴室,却发现浴室里半点没有热气。 “热水器坏了?”他狐疑地问了一句。 屋里的人没有回应。 陆拾动手搬动旋钮,将它打向热水方向,顷刻间暖流如注。 他关上旋钮,缓缓走向顾锦年的房间,轻轻敲了敲虚掩着的房门:“顾锦年,这都几月了,你洗冷水澡啊?” 屋里静了许久,突然恨恨地道了一句:“你把心放肚子里,你男人结实着呢。” 他在生气哦。 陆拾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于是他干脆推门进去,见顾锦年将自己紧紧裹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吹风机有吗?” “有,你要用?” “给你吹吹。” “我不需要。” 陆拾看着顾锦年,他现在的模样,就像是个生病了还坚持不去医院的小孩子。他觉得自己就是医生,顾锦年此刻看着他手里的针头,表面镇定,实则内心慌乱不堪。 他又站在那与他对峙了片刻,才悄悄上前去坐在他的床头。 “你叫我来你家,就这样对我?”陆拾看着顾锦年有些惊惶的的眼睛,平静道:“我都还没上床,你自己倒先溜上床了,未免太过招待不周。” 顾锦年也觉得自己似乎反应过大了一些,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于是他掀开被子来,坐起身来望着陆拾:“那你想要我怎么招待?” 陆拾面色淡然地朝着他招了招手,顾锦年皱了皱眉没,自己凑了上去。 没想到陆拾突然也凑了上来,在他的左侧的嘴角上轻轻落了一个吻。 那一记吻,轻得像是被羽毛拂过面颊。 这是他们今夜第五次亲吻,却也是陆拾第一次主动吻他。他只是在他唇上啄了一下,却瞬间化解了今夜所有的尴尬。 “起码得跟我说一句,晚安。” “……晚安。” “晚安。” 顾锦年那夜睡得特别好,一觉竟睡过了九点。自投资款出现问题后,他几乎是整宿整宿地辗转反侧。爱人的吻化解了一切焦虑,虽然他们还是如第一夜般各自谁在各自的房中,可整间房都洋溢难以言喻的温馨平和。 顾锦年睡死了,他觉得他在一个梦里辗转,梦的什么记不清了,可似乎只有记不清,才算是一场美梦酣眠。 可他醒来时,却有些惊慌,生怕昨夜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梦境。慌乱穿上拖鞋,被子也来不及整理,便一把开门去寻一个究竟。 好在他家里敞亮,他刚走出们去,就看见陆拾站在他的灶台前忙碌。 “这算什么?田螺姑娘……”顾锦年一时间竟不自觉地冒了一句。 陆拾回头看他,暗暗攒眉怼了他一眼。 可就那一眼,就让顾锦年心动不已。 他像是梦还没醒,欣喜地奔向陆拾身边,看着他在煎锅上煎着的美味煎蛋。 “双黄蛋?”他不禁惊讶。 “嗯,很幸运。”陆拾也顺着他的眼眸,望向煎锅里。 顾锦年想也没想,转头就在爱人的脸上“啵”了一口。 “看来我真的要美梦成真。”他喜笑颜开地望着陆拾,那副模样就像个极容易被满足的小孩子。 陆拾怔怔望着他比晨曦还要明亮的笑靥,失神半晌,终于道了一句:“你刷牙了吗?” 那天中午,陆拾又接到了张远的电话。 他是打过来跟他道歉的,之前很多事瞒着他,心中始终是有些过意不去。 “没关系,都过去了。”陆拾正在顾锦年家的阳台上趴着晒太阳,有些睡意惺忪的。 “你又不舒服了吗?”张远觉得陆拾的声音着实有气无力,不禁在电话那边焦急起来:“你手边你有药吗?要是不舒服就赶紧去医院。陆拾,你别再为顾锦年那个鳖孙折磨自己。我答应你,下次见一定把他打得……” 陆拾还没说话,手里的电话一把被身边人抢了过去:“你想打谁?要我现在给你订机票吗?” 张远:“……” “你以后少给陆拾打电话,就算打,也请你有做人朋友的自觉,别当着人面净说人家男朋友的坏话。” “顾锦年你……” 张远话还没说完,就被顾锦年挂断了。 他不仅挂断了,他还关了陆拾的手机。 陆拾看着他幼稚的举动,也没有出声。 两个人就这样彼此静静对峙了许久,最后是顾锦年轻轻凑上来,吻在他的眉心。 “你看我的阳台怎么样?”他笑言看他:“是不是比你那个小阳台要宽敞许多?” 陆拾没说话,他等着顾锦年接下来的话。 “我觉得如果在这里支一个茶桌,应该会更加不错。” “然后呢?” “然后你就可以教我泡泡茶,跟我谈谈心。”顾锦年冲着他眨了眨眼:“如果你心情好,我们还可以再接个吻。” 陆拾颦了颦眉:“你给我安排的挺好,那你要做什么?” “我就看着你。”顾锦年望着他,眼中柔情万千:“就这么看着你,我就特别知足。” 我没有非分之想。我就想看着你,能一直看得见你,就足矣。 这恰恰也是陆拾十年前的心声。 两人四目相对,相顾无言,却并不冷场尴尬。反倒是周遭午阳暖醺融融,爱人眼波缱缱,气氛正到最好。 就在这时,顾锦年的手机突然叨扰。 “我给你定了明天的机票,不管怎么样,你都跟我去趟南京。” “宋煜……” “你放心,我不拉皮条。”宋煜在电话那边不耐烦道:“有人对你的项目有兴趣。” 顾锦年挂了电话,抬眼望向陆拾。 “你的双黄蛋起作用了。” 陆拾并没有听见电话里的内容,有些诧异。 “虽然现在,我一刻都不想跟你分开,但还是不好意思……” 陆拾还没反应过来,一片阴影就在他的面前落下,将他死死罩在身下。 “又要让你,等我回来。” 第30章 顾锦年登机前,还在不断给陆拾打电话。 “你真的不来送我吗?你这个人怎么这样……”顾锦年撒娇的声音让一边的宋煜都要快要把早饭吐了出来:“你这样冷淡好吗,我们明明就在热恋啊。” “热恋?”陆拾迟疑道出这两个字,久久不能接受顾锦年如此描述他们此刻的状态。 十年前,或许他想过和顾锦年热恋的情景。少时一双人,何处不风景,就是站在一处,也会无比美好吧。 可十年后,他实在想象不出两个快要三十的男人,究竟要怎样才能热恋。 “不然呢?”电话那边反问道。 “我以为我们只是在尝试交往……”陆拾靠在自家的阳台上,等着热水煎茶:“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所以你每次热恋的时候,都这样撒娇?” “我一个大老爷们跟女人撒什么娇!”顾锦年觉得自己好像在和一个外星人谈恋爱:“正因为你是我男朋友,我也就你一个男朋友,我才跟你撒娇。你这话是嫌顾总我黏人吗?” 听到“你是我男朋友”这句,宋煜刚喝进去的水都一口喷了出来。 “嗯,挺黏的……”陆拾看见水开了,便赶紧提过来烫杯。 “什么!”电话那面一语暴怒。 “但是,我觉得很可爱。”陆拾将杯子烫好,终于准备了要投茶。 “真的吗?”电话那面一派软糯。 “嗯,我今天真的不过去了,下午要去趟所里。” “你不是被停职调查了吗?” “停职调查?”陆拾皱了皱眉:“我又不是公职人员。有客户找我,要咨询一些控股合并的事。” “那你这几天都在所里,还是家里?” “家里吧。我的调查结果还没下来,所里还不敢冒然让我接case。” “那差不多到点儿了。” “嗯?” 陆拾话音刚落,他的房门就响了。 “稍等下。”陆拾放下电话去开门,门外一个送外卖的小哥冲他尴尬微笑。 “您好,是小美人儿先生吗?” 陆拾:“……” “打您的手机一直在通话中,我就按着门牌号自己摸上来了。”外卖小哥也有些不好意思,心想现在什么人都有,一个大男人还给自己起名叫“小美人儿”,真是够了。 但是,他还是很客气地将手中的餐食递给陆拾:“您点的潮汕牛肉粥,还有两个小菜。” 陆拾怔怔接过,须臾间就回过味来。 “谢谢。” 送走了外卖小哥,陆拾又接起了顾锦年的电话,电话那边是捂着嘴也憋不住的闷笑。 “好玩吗?” “我本来想写亲亲我的小美人儿,但是我怕你尴尬。” “那真的是要谢谢你啊。”陆拾冷哼一声。 “顾锦年你还有完没完,你是要膈应死我是吗?”电话那边传来了宋煜的抗议。 “每天饭点我都会给你订餐。”顾锦年轻轻靠在话筒上,低声又叮咛了一句:“你要好好吃饭,等我回来要长点肉才行。你现在的分量我一只手就能拎起来。” “嗯,我会争取让你拎不起来。” “我要登机了。” “嗯,去吧。”陆拾看着自己手边的热粥:我也要吃饭了。” “我爱你。” 这三个字突如其来,让陆拾怔在那里。 这是他曾梦寐以求的三个字,他曾设想过一百种它们从顾锦年口中吐出的方式。只是没有想过,会是在一通离别的电话里。 这次离别,没有珍重再见,没有后会有期。 只有一句,“我爱你”。 他还没想到那三个字要如何启齿,电话那边就已经仓促挂断。陆拾就怔怔坐着,半晌才回过神来,给顾锦年发去一条简讯。 “我也是。” 顾锦年下了飞机就收到了陆拾简讯,他望着屏幕莫名嘴角上扬,身后的宋煜被他这甜腻的模样烦得要死。 “跟姑娘谈,都没见你这样上心。还怕他一个大男人把自己饿死吗?” 顾锦年笑笑:“我就这一个男朋友,男朋友就要有个男朋友的样子,我不想他做那些费力讨好的事。” “我只是弄不懂,你这样的人怎么会弯。”宋煜觉得顾锦年这次是真的很认真了:“不过陆老师看着就是特别正经的人,你别玩人家。” “你是谁的朋友?” “我就事论事。” 顾锦年去了在南京呆了整整一个月,这一个月他几乎没有消停过一时一刻,每日几乎都是凌晨才能回到入住的酒店。 他依旧在南京的金陵饭店俯瞰整座古都的堂皇,只是不比第一次来时的孑然萧索,如今他眼中的美景,终于可以与一人分享。 可他想要分享的人,却基本不会打电话给他。 顾锦年觉得并非是陆拾不想联系他,可他总是这样小心翼翼,忽远忽近,实在让顾锦年觉得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 那个人根本不知道,就是他在这夜深人静后的寥寥数语,也能尽数抚平顾锦年心中的不安与惆怅。 “我想你回来的时候,这边就要开始飘雪了。”陆拾几乎是无意识地在电话里跟顾锦年念叨了一句:“最近已经开始冷了,早晨起来时,窗户上都结了霜花。” “南京没有霜花,但是也已经不暖和。”顾锦年呢喃一句:“这个点了,你怎么还不睡啊?” “对不起,说太多,打扰你休息了。” 说太多…… 可他根本就没有说几句啊。 那句对不起,如同顾锦年心头的一根倒刺,再一次被撩拨起。 他想起他们出行的那个夜里,陆拾一个人在屋外酩酊大醉。他出门看他,见他泪眼盈盈,委委屈屈地望着他,然后便是说了那三个字。 他当时还觉得那么可爱,可如今他恨透了这三个字。 为我流泪这件事,想和我说话这件事,爱我这件事,到底让你有什么好抱歉的。 “你为什么要跟我道歉,陆拾,是我打给你的。”顾锦年望着脚下的夜色:“就算是你这么晚打给我,作为你的男朋友,陪你熬夜都是我义不容辞的事。” 电话那边短暂的沉默,轻声道了一句:“我不要你为我熬夜,睡吧。” 说罢,那边电话便挂断了。 自那日不伦不类的争吵,顾锦年就再没给陆拾去过电话。 顾锦年觉得,他和陆拾还没有学会怎么像情人一样相处,却已经学会了怎么像情人一样冷战。 陆拾知道顾锦年生气了,他也知道自己那日的反应却是过于决绝,实在不是一个可爱的情人。 可他就是很难不去患得患失,这样的拥有很不真实,顾锦年也明明可以有更多的选择。 他就带着这种不安投入到新一轮的工作中去,顾锦年的一日三餐依旧一顿不落地送来,可电话却再也没打来了。 直到他们谈论起的初雪那日,陆拾依然独自一人在所里加班。他在等顾锦年的晚饭,可是等到快要八点,向来准时的晚饭却一直都没有送来。 他在那一刻感觉,或许顾锦年已经腻了。 想到这,他顿时没了工作的兴致,只想回家。 他关了灯,锁了门,一个人悻悻下楼。 却在此时,他的手机响了。 陆拾拿出手机来看,屏幕上闪烁着许久不见的“顾锦年”。 “你在哪?”开门见山就是一句仓促的询问。 “在所里。”陆拾轻声答道。 “出来,我在你楼下。”顾锦年几乎是下了命令。 “你什么时候回来了……”陆拾的话还没说完,那边人就挂了电话。 他走出办公楼时,顾锦年正倚靠在他的车前想着什么事情。他没有打伞,就任由漫天冰絮落在他的肩头与发梢。 他看见陆拾出来了,一眼望过来,那眼神深邃又惆怅。 就是那个眼神,让陆拾莫名有些害怕。 所以,他就那样站在原地,迟迟没有走上前去。 倒是顾锦年,见他无动于衷,率先做出来表示。 他一路携霜踏雪而来,未言之字片语,只伸手将人揽入自己胸怀。 “你想我吗?” “嗯。” “那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我怕……” “怕什么?” “我怕,如果太依赖你,等有一天我们的关系让你厌倦了,你要离开我的时候,我会很不习惯……”陆拾觉得雪打在眼角脸颊,竟变成了滚烫的热流,他必须跟顾锦年道歉。 “对不起,我们才在一起,我就开始规划着分别。” “我本人就有这么差?”顾锦年轻轻松开他:“一朝同我走在一起,竟让你觉得事与愿违了?” “不,不是……”陆拾话还没说完,忽然脸颊上就被落下了一记热吻。 “不管你怎么想的,都是因为我做的不够好。”他的爱人吻在他脸颊,喃喃在他耳边:“对不起,陆拾,又让你等我。” 人生到底有几个十年啊? 我们最好的十年,都已经被我浪费干净了。 最后,顾锦年又在雪中抱了抱他。 “怎么还这么轻?”顾锦年嘟囔道:“你饭都吃哪去了?” “你只走了一个月而已……”陆拾酝酿好的情绪都被他破坏了。 “所以呢?就是猪养五个月也要出栏了,你这样子的,就是我鞍前马后伺候你一年,也上不了半斤肉。”顾锦年一脸的嫌弃:“纯属浪费粮食的赔钱货。” 说罢,他弯下腰扛起人就往车里走。 “顾锦年!你放我下来!”陆拾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坏了,一边挣扎,一边匆匆环顾四周路人诧异的目光。 “知道丢人了?一个大男人就这点分量,出门还不被人拐走。”顾锦年一边说着,一边将人丢进后座,然后自己也钻了进去。 一通混乱不堪的亲吻之后,顾锦年看着怀着喘息未定的陆拾。 他那被窗外路灯映得如白玉般剔透的面庞,因为局促而轻颤的眼睫,还有那双被自己吻得发红的嘴唇,处处都美得让他心惊。 他不禁暗自喟叹。 美人若如斯,何不早入怀? 蓬门又迭户,只等为君开。 第31章 那一夜,他们第一次睡在一起,却也只是睡在一起。 陆拾靠在顾锦年的臂弯里,听着他温热的心跳声,依旧觉得那样不真实。 “睡不着?”顾锦年翻身过来,将怀来的人拥得更紧。 陆拾没说话,只将头缓缓埋进他的心口。 “那我们说说话?”顾锦年又道。 陆拾点了点头。 “说什么都可以?” “可以。” 顾锦年想了想,俯首凑在陆拾的耳畔,轻轻咬了一下他的耳垂:“虽然现在问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但我依然想知道。十年前你给我打的那通电话,究竟想要跟我说什么?” 陆拾任由他撩拨自己不堪的回忆,久别重逢的夜晚,他不愿计较太多。 “我想告诉你,我喜欢你。我想问你,能不能给我个机会,能不能和我在一起。” “可以。” 陆拾抬眼,才看见顾锦年嘴角得逞的坏笑。 那个笑容真是好看啊,好看到陆拾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 他的吻如蜻蜓点水一般,轻轻在爱人的嘴角一啄,可想要回身时已来不及。顾锦年覆身压了上来,铺天盖地地一通热吻又再次袭来。 终于,他松开他,懊恼地叹了一句:“你就好好躺着,别动不动就勾人,这种天我可不想洗冷水澡。” “是你先撩我的。”陆拾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耳垂。 顾锦年笑了:“要抬杠是吗?” “我只是陈述事实。” “去你的事实。”顾锦年翻身上来,又再次将陆拾压在身下。 可他却久久没有动作,只是怔怔看着身下人清澈的眼睛,半晌轻声道了句:“既然你告诉我一个秘密,那么公平起见,我也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 陆拾没回应,只是静静望着他,等他说下去。 “你可能不知道,我本来都不敢让你知道,我怕你笑话我。”这样的寒夜里,顾锦年却觉得自己的身体在慢慢发热:“和你重逢的第二天,就是在你家的那个夜里。你蹲在我旁边给我倒茶的时候,我就想像现在这样……” 说罢,他俯下/身去,在陆拾的嘴唇上落了一记亲吻。 “那晚我还做了关于你的梦……” 陆拾觉得自己就是在听天方夜谭,可是顾锦年如此诚恳的语气,让他觉得那不只是普通的情话而已。 他在告诉他,他对他的欲念,是从那时起。 “你喜欢我这件事,一直都让我觉得特别高兴,也特别惶恐。其实你给我打电话那天我看到了,我本来想接的,可是我不敢接。我总觉得你要跟我说什么重要的事,可那件事,是我在那个年纪所不敢面对的。”顾锦年怔怔望着陆拾的眼睛:“你知道我一直循规蹈矩,有个男孩子重度疑似喜欢我,我觉得自己好像也挺喜欢他。可是他又不和我明说,但他总让我困惑又烦躁。” 陆拾望着顾锦年的眼睛,轻声道:“我问过你,会喜欢我这样的人吗?” “我当然喜欢你。陆拾,你当年感觉不到我喜欢你?”顾锦年觉得自己心口的血液都在倒流了,他待陆拾那样的不同,居然点滴都没进到这个人心里去。 说罢,顾锦年低下头去,轻轻咬在陆拾的颈窝:“可是这跟决定要和你在一起是两回事情。你几乎是说了一句废话,却想要骗取我的真情告白。你算盘倒是打得精,怪不得现在做财务。” 陆拾偏偏头,躲开了他的嘴唇,悻悻道了一句:“你现在怎么洗白可以……” “我向来有理有据。还记得后来我把话题扯回去,我问过你是认真的吗?”顾锦年抬起头来望着陆拾的眼睛:“其实,我也一直在等你的回答。拜托你有点喜欢别人的自觉,既然我都伸出了橄榄枝,就麻烦你赶紧主动贴上来。你这样高冷,很容易错过真爱。” 可十年都浪费掉了,现在去争这个,还有什么意义? 顾锦年缓缓躺回去,将他的爱人重新拉近怀里。 “但我不否认,我当年那点喜欢,比你的廉价。”他又一次衔住他的耳垂:“欠你的那些喜欢,余生只能用爱偿清。” 陆拾从前就一直很怀疑,两个抱在一起睡,真的能睡好吗? 但事实上,他们第一次同床的那个夜里,他在顾锦年怀里睡的特别熟。 或许是因为他的梦就在枕边酣眠,所以那一夜,他一个梦都没有做。 他起来时,屋外的雪已经停了。顾锦年还在睡着,好在是周末,不用刻意去将他叫醒。 陆拾还是照例给顾锦年做早餐,他早上吃的简单,一个水煮蛋足矣。可顾锦年不一样,他向来比较食欲旺盛,一顿都凑合不了。 他正忙着,油烟机的轰鸣声没让他听见身后人渐渐靠近的脚步声。等他发觉时,身后人已经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早安,我的田螺姑娘。”顾锦年将陆拾放在灶台上,伸着脖子就要给他一个早安吻。 锅里还煮着粥,陆拾被他弄得手足无措:“火……火还没关!” 顾锦年头也没回,顺手一把关掉了身边的炉灶。 “你先操心操心,怎么灭我这把火!”说罢,他又不管不顾地吻了上去。 他真的很爱吻他,他好像真的很爱他。 厨房两人正深情接吻,客厅里却传来了门锁“啪嗒”启开的声音。 陆拾一怔,赶紧退开顾锦年,从灶台上蹿到地上。 一阵熟练的换鞋声,顾锦年皱皱眉,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便寻了出去。 “你又来做什么?” “之前给你打电话一直不接,所以来家里找你。” 陆拾听见客厅传来了梁蒙的声音,他一时间觉得自己又变得见不得光,可此刻却又无处可去。 “我带了早餐,一起吃吧。”梁蒙早就习惯了顾锦年的家,她几乎是想也没想就像顾锦年的餐厅走去。 “你等等……”顾锦年还没拦住,梁蒙便风一般地钻进了他的餐厅。 随即身后便响起了梁蒙的一声诧异的惊叫:“你怎么还在这里?” 顾锦年冲进去,见陆拾怔在原地手足无措的局促样子,心中不禁揪疼。 “这是我家,我愿意谁在这里,谁就可以在这里。”顾锦年几乎压抑不住他的起床气了,走上前去将陆拾挡在自己身后。 “梁蒙,咱们两个人分手了,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分手了?”梁蒙冷笑一声:“既然跟我分手了,门锁的密码是我的生日,你怎么到现在都没换?” 顾锦年愣在那儿,他跟梁蒙在一起快两年了,他已经习惯了她私自去篡改他的许多密码。梁蒙他就是有这个癖好,她有时候还会去登陆顾锦年的账号,然后个有意无意的状态,这是她秀恩爱的方式。 这套房子是他们在一起时他买的,房子刚到手梁蒙就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生日设成了密码。她还提过想把顾锦年银行卡的密码也换成她的生日,就是这种无聊的小事积积攒攒,也成了他最终受不了她的地方。 梁蒙没有自己的生活吗?她年轻漂亮,学历家室都不差,却像根藤蔓似的只知道依附与缠绕。 或许顾锦年曾经享受过这样的追逐,可他并不喜欢。 他潜意识里还是喜欢势均力敌的爱情,他不希望他的爱人过去依赖他,那种感觉或许甜腻,但久而久之就叫人疲惫的窒息。 他希望他的爱人又独立的人格,有自己的生活。他有他感兴趣的领域,却不仅仅是浅尝辄止、趋炎附势。最好他能时刻保持着自己的一方神秘天地,不至拒他于千里之外,却不卑不亢,不刻意逢迎。 他希望他的爱人会自己散发光彩,这样,他们才可以交相辉映。 他从不想要与他的爱人,成为太阳与月亮的关系。 就像中学课本里,舒婷那首《致橡树》里写的一样。 我如果爱你——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 绝不学痴情的鸟儿, 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 常年送来清凉的慰籍; 也不止像险峰,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 甚至日光。 甚至春雨。 顾锦年也是此时才意识到,他在情场兜兜转转这样多年,其实原来早在他的少年时期,那本看似枯燥的中学课本,就已教过他什么才是美好的爱情。 那个他爱的人,还曾在他的身后,于晨光微曦中与他一同诵读。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做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紧握在地下, 叶,相触在云里。 每一阵风过, 我们都互相致意, 但没有人听懂我们的言语。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 像刀,像剑, 也像戟, 我有我的红硕花朵, 像沉重的叹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 却又终身相依, 这才是伟大的爱情。” 顾锦年甚至不太敢转身去看陆拾的眼睛,他怕看到他失望的眼神,隐忍的平静。 那样无助的陆拾,现在的他一眼也看不下去。 “太忙,没顾上,要我现在换吗?”顾锦年已经受够了这种无休止的错失感,他没法接受自己,曾对一份如今梦寐以求的感情是那样的熟视无睹。 他昨晚还信誓旦旦地在他耳边坦白他当年有多动心,可今天却又让他的眼睛看到眼前这不堪的一幕。 他有些懊恼自己的粗神经,为什么分手这么久居然还没有换密码,好让前女友还可以跑来与他纠缠。 “顾锦年!”梁蒙正要发火,却瞧见一旁讳莫如深的陆拾,便只能刻意压了压火气:“对不起,你能不能回避一下,让我和他单独说几句话。” 那语气并不友好,连顾锦年听了都觉得刺耳。 可陆拾却答:“好。” 顾锦年顿时就火了,他不禁想到上一次,这两个人就是在这里撞见。他那个体贴的现男友,还特别大方地祝福他和他的前女友有一个愉快的夜晚。 陆拾,你他妈就是心大也不能大成这样! 顾锦年想也不想,一把就拦住身后正欲离去的陆拾,横眉死死瞪了他一眼:“都这样了,你还能回避吗?” 陆拾没出声,只是静静看着他,那眼神就是在说,莫非你要我在这里看你和你的前女友吵架? “顾锦年!你到底什么意思?”梁蒙更不干了,这都什么跟什么:“让你朋友先出去一下怎么了?” “你不觉得应该出去的人是你吗?”顾锦年冷声应对,手下却不自觉与陆拾十指相扣起来:“我上次已经和你说的很清楚,我已经有了爱人,没理由这时候让他一个人走。” 梁蒙自然注意到了两人紧扣在一起的手,她简直觉得匪夷所思:“顾锦年,你这样只是故意要恶心我,对吗?” 顾锦年几乎不留情面,他侧过头去在呆若木鸡的陆拾嘴角亲了一口:“你要觉得恶心,你可以出去。” 第32章 梁蒙走后,陆拾一直望着她留下来的早餐出神。 顾锦年看着他那副样子,心里不禁又七上八下起来。于是他上前提着梁蒙留下的那包早餐,就准备下楼丢进垃圾桶里去。 可他刚转身,就被身后人留住了。 “你干嘛?”那声音懒懒的,却不容忽视:“我正准备盛出来吃的。” 顾锦年回头看他:“你不是做早餐了吗?我就吃你做的。” “你吃个屁。”陆拾扭头示意了一眼灶上半生不熟的粥:“如果不是你闹,早就煮好了。” 顾锦年不禁怔住,陆拾居然会对他说脏话,难道他吃醋了吗? 好可爱啊…… 顾锦年在这时候自然不会造次,他觉得陆拾可能真的因为刚才的事生气。毕竟当着人面出柜这种事,两个得提前商量好。 顾锦年和哪个女生在一起时,都不用担心这些细枝末节。女孩子们乐意与他公布关系,有时候他动作慢了,她们还会旁敲侧击。 可陆拾不一样,他好像有点为此生气。 顾锦年怕他一气之下转头就走。这种事陆拾又不是没做过。他说走就走,一走就是十年。 可顾锦年现在特别爱他,他爱着一个让他没有信心掌控的爱人。他恨这种若即若离,可却又恰恰是这种患得患失,让顾锦年对与陆拾在一起的每一秒都倍感痴迷。 “你还要让我饿多久?”陆拾又看着他,不咸不淡地道了一句。 顾锦年立马就范,赶紧拿出碗筷来给他的“大宝贝儿”盛好,还极为体贴地端到面前,就连汤匙都递到手里。 “谢谢。”陆拾接过,眉也没抬,就是慢悠悠地挖了一口粥送进口里。 顾锦年没有心情吃,他心里正七上八下的,只是怔怔看着陆拾喝粥,自己拿着勺子在碗里胡乱瞎搅。 “你干嘛?”陆拾瞥了他一眼。 “烫……”顾锦年瞎诌道。 “烫也不能那样喝。”陆拾一把止住他的手中的汤匙:“你这样会把粥越搅越稀,粥是要等最上面一层凉了,在慢慢一层一层刮着吃。” 他说着还给顾锦年示范了两下,眉头微微颦蹙,示意顾锦年学着点。 顾锦年看着他专注讲解的神情,不禁心中一动,觉得眼前这个人似乎并没有在为刚才的闹剧在生气。 他就这样娓娓道来,可即便是这样生活中的无趣小事,都让顾锦年觉得格外有趣。 “这个我真不知道。”他反手过来一把握住陆拾的手指,这一握就攥着不想放了:“其中有什么原理吗?” “或许有吧。”陆拾依旧不咸不淡地瞥他一眼,使了大劲儿才将手从他掌中抽回来。 他又低头继续认真喝粥,睫毛轻颤的乖巧模样,让顾锦年心颤不已。 “陆拾……”顾锦年不自禁地轻轻唤了他一声。 陆拾蓦然抬起头来,两人目光凌空相接。 顾锦年看着他清澈的眼眸,只觉得那一刻,周遭与心底都分外宁静。 他忽然只想要生活可以足够慢,慢到可以与他眼前的这个人看书饮茶,相顾无话。携手于在园中闲庭信步,谈论生活微末小事,慢条斯理地煮几道悠闲小菜。 如果可以,再与他对酌三盏,趁着微醺酒意,看他温柔望向自己的目光,在眼底慢慢结成琥珀。 他情不自禁地靠向他的美景,轻轻在他右侧的眼角出一啄。 陆拾看着他顽皮偷乐,没有言语。 “方才的事,我必须跟你说清楚。”顾锦年轻声道:“那个密码是我买这套房子时候她自己设的。我一直没有改,是因为真的习惯了。可能分手这件事对我来说真没什么触动,不然我非改了不可……” 陆拾似乎不想听,低下头去准备继续喝粥:“我没问你,你不用……” 可他话没说完,就被顾锦年一把拉了起来。 他执拗地牵着他走到门前,望向那门锁郑重道了一句:“可我不想你心里有疙瘩,分手了还让前任能自由出入是我错。我真的忘了这事,还以为上次是你给她开的门。必须换,现在就换。” 说罢,他转过头来望着身后的陆拾:“对了,就换你的生日……” “换成你自己的生日吧。”陆拾没多想就打断了他:“要是我们分手了,你也省去很多麻烦……”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顾锦年回眸冷冷瞪了一眼。 陆拾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就算不高兴也不该说这样晦气的话,好在顾锦年并没开口训斥。 陆拾看着顾锦年思忖了片刻,抬手就输入了今天的日期。 “今天?”陆拾愣愣地望着他:“有什么特殊含义?” “目前还没有什么特殊含义。”顾锦年摇摇头:“所以我要自己创造一个。” “嗯?” 陆拾根本没想到顾锦年会突然扑上来,他刚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他死死地摁在了墙上。正欲启唇想要说什么,却又被铺天盖地的热吻掩住了口鼻。 一阵缠绵悱恻的亲吻之后,顾锦年终于松开了喘息未定的他。 “我要你记得今天。”他温热颤抖的气息就贴在他的鼻息,语气更是不容置疑。 “从今天起,你是我的。” 说罢,顾锦年扛起这个被他吻得晕头转向的人,向屋里走去。 陆拾被他抛在床上,一时间还没有清醒,顾锦年的身躯就覆了上来。气息焦灼间,他任由他肆意解开他的衣衫,脱掉他的裤子,一点点侵占他所有气息。 他怎会知道,即便是清晨,情/欲来时竟也能如潮水一般汹涌。 顾锦年热烈的吻落在他的皮肤上,像在他的身上放了一把又一把的火。他的动作温柔却也强势,开始还能耐心地循循善诱,后来就变成了野蛮的横冲直撞。 他进来的时候,陆拾险些失声叫了出来。他几乎是被难以置信的疼痛震惊,颤抖着睁开眼来,却看见顾锦年望着自己的那双充斥着情/欲的眼睛。 他一时晃了眼睛,没再拒绝,红着一张脸任由他全部慢慢进来。 对于情事,他没什么经验,只能笨拙地全权交由顾锦年掌控。 这种事,只要他开心,他就愿意配合。 陆拾不叫/床,全程都无声无息,只是间或会传来几声轻微的软哼。 他越是如此隐忍,身上的人反倒越是觉得兴奋。 他们像个两个赌气闹掰的小孩子,想要握手言和,却又在等对方先开口求饶。 顾锦年打心里想要他发声,想听见他因为他身下的动作颤栗惊叫,他叫的越大声才越好。 于是他加快了冲撞的速度,想要逼他身下的人就范。但他在即将奔上愉悦的顶峰时,却又不经意低下头,看到陆拾强忍着疼痛的表情,心又瞬间软了下来。 他不想伤害他。 他舍不得伤害他。 他低下头去,吻在陆拾的眼角。 “叫我一声。”他放弃了,他认输了,就算他的爱人不会叫/床,但是他还是一刻都停不下来想要占有他的冲动。 他几乎是用祈求的语气,在陆拾的耳边呢喃:“拜托你,叫我一声。” “锦年……”陆拾的声音因为疼痛与情/欲的对峙而颤抖。 “不是这个……像以前一样连名带姓地叫我。” “顾锦年……” 他俯下/身去,吻住了那双唇,将他的声音咽入自己咽喉。 身下动作也随着这个缠绵的吻,变得温柔缱绻了起来。他不再焦躁,而是耐心地引导着他的爱人,直到他感觉到怀中的人因为快感的猛然颤栗后归于平静,他才让自己彻底释放在这具他朝思暮想的躯体之中。 今天之前,顾锦年或许还会迟疑。 他有时候会很难想象,两具相同结构的身体究竟要如何交融在一起。他不是没有担忧过,他怕自己真到那一步又不行,怕自己的反应会伤害到陆拾。 他没想到自己可以表现的这么好,好像比哪一次都好。 他是个循规蹈矩的人,也认为自己趋于理性。可就是现在,他的理智在告诉他,他正是前所未有地疯狂地爱着一个人。 原来真的碰到一个爱人,当你覆上爱人的身躯,哪有什么时间去想那么多有的没得。 一样的躯体又如何? 只要是陆拾的,只要顾锦年爱他,什么都会趋于合理。 爱你,可能是我做过的,最最合理的事。 顾锦年洗完澡出来,见陆拾一个孤零零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双眼放空望向窗外。 他觉得他那个样子特别有趣,初历情事,他的反应似乎比女孩子还要羞涩几分。 他没有经验,他没跟人交往过,顾锦年知道他得到的是全部的陆拾。 他是他的初恋,他人生的所有第一次,都给了他。 陆拾似乎也发觉顾锦年站在他的身后,蓦地抬眼望过来。就那么一个毫无戒心的回眸,干净的不含一点杂质。 顾锦年望向他的眼底,他觉得陆拾其实还是那个十三岁的少年郎。他看着他,觉得自己也回到了十三岁的青葱年少。 就这么一回眸的相遇,顾锦年又忍不住想吻他。 他也确实做了。 他走到床边,将人拉进坏,吻上了他的眉心。 “不舒服吗?” 陆拾摇摇头,任由他抱着自己。 “那你在想什么?” “在想梁蒙。” 顾锦年微怔,他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怒。关于梁蒙,他希望陆拾介意,可是又不希望他一直介意。 “想她做什么?”顾锦年想要转移这个话题,他觉得此时气氛这样好,实在不适宜谈论他的前女友。 “我不想有一天,也让你对我说出,像今天你对她说的那些话。”陆拾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轻,仿佛随时会融化在顾锦年的怀中:“锦年,我不是梁蒙。那些话从你嘴里出来,我一个字都受不了……” “你答应我,如果有一天,你厌倦了我们的关系,一定要在感情变坏之前,第一时间告诉我。我也答应你,我不会让你为难,更不会跟你纠缠不清,我会消失得很彻底。但你万万不能对我说那些话,一个字都不行,否则我会很恨你……” 他说的很是认真郑重,可话还没说完,就被顾锦年吻住了嘴唇。 “你最好现在就闭嘴……”顾锦年呢喃在他的唇边:“你说的这些话,我也一个字都受不了。” 对于爱情,顾锦年从不给出承诺,他觉得承诺是非常幼稚又无力的东西。它没法阻止感情变坏,也没法预防见异思迁。可就是这样幼稚又无力的事,千万年来却一直在重复上演。人类为何在屡屡受挫的现实面前,却仍无法看清? 顾锦年在此刻才发现,其实一直以来,都是他自以为是,从未看清。 一万年只是一句形容,只有相爱的人才会心动。 “十年前我已无能为力……”他低下头来,再次轻吻陆拾眼角,许下他今生唯一的海誓山盟。 “往后的每一个十年,我要我们都在一起。” ------------------ 第33章 即将年底的这段时间,总是事务所一年中最最繁忙的时候。 陆拾被临时抽调到南方的一个项目里,因此春节前不能跟顾锦年一起返乡了。 顾锦年到机场去送别,见到陆拾便冲上去给了个大大的拥抱。 他还想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吻他,可是刚凑到陆拾唇边时,就捏着鼻子扯着嗓子喊了一句:“我靠!什么味儿?” “小黄带的榴莲千层,分了我一块。”陆拾淡淡道。 “我靠!她行不行啊,居然给你吃这种东西!”他的吐槽声实在太大,引得一旁的黄橙橙一眼就瞪了过来。 “那个臭丫头就是故意的!”顾锦年压低声音又暗暗骂了一嘴。 “怎么了?”陆拾皱皱眉,觉得顾锦年今天实在有失风度。 “我受不了这个味儿。”顾锦年捏着鼻子,皱着眉道。 “真可惜,我还挺喜欢的,看来以后不能一起分享。”陆拾抬头看了一眼航班登机公告,轻声道了一句:“我得走了。” “等等!”顾锦年扯住他,凑过身来再他的唇角上吻了一下。 “拜托你管管你手底下的小朋友,让她们以后别给你吃这个。你吃完这个 我怎么吻你。” 他虽然这么说,可又偷偷吻了一下。 四周路人皆向着他俩投来惊异的目光,但好在这两个男人都长得都秀色可餐,接吻的画面确实美好,丝毫不会违和。 陆拾项目组的小姑娘们个个目光锃亮,毕竟这样颜值的cp在三次元的世界本就是可遇不可求。两个人又实在默契有爱,一个明亮张扬,一个内敛沉稳,实在萌得不得了。 “怎么办,就算你是这个味儿,还是特别想吻你。”顾锦年说着得意洋洋地向着一旁的黄橙橙瞟了一眼。 陆拾就静静看着他表演,轻声道了:“我走了。” “你回来提前告诉我!我开车去接你啊!” “嗯,再联系。” “什么再联系?要天天联系!” 陆拾走后半个月,便年关将至。顾锦年返回乡里,住进了自己原先的家中。 父母自然是询问了一番他的感情情况,他告诉他们他有稳定交往的对象,但或许没法结婚。 顾锦年的父母都是文化人,听完这话也没多说什么。 唯独顾父说了一句:“这事没法强求,我们也不愿催你。但是锦年,你一定要找一个你爱的,也爱你的人一起生活。感情这件事上,我们还是尊重你的决定。” 顾锦年又回到了他自己的房间,那时他在中学时期就一直住的房间。这些年一直在外,他几乎没怎么在家呆过。 房间里摆满了许多充满回忆的物品,他以前从未想起去翻阅,可是今天却来了兴致。 他翻开初中时候的相册,找到了那时的毕业合影。 他又一次看见了陆拾,仍是他记忆中那个样子,他站在他的身边对着镜头浅笑,静谧得如一株木棉。 顾锦年忍不住用手指去触摸那张面容,只觉得爱不释手,亲切到让他想要吻下去。 他又望向陆拾身边的自己,那个少年人笑得踌躇满志、明艳张扬,煞是可亲可爱。 那时的他们,还不曾惊动岁月。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也曾书生意气、挥斥方遒。又怎知未来早已暗留伏笔里,他们的命运在那时就早已纠缠在了一起。 顾锦年心里一片温热,如果陆拾在身边的话,他铁定会吻在他与少时无恙的眼眸。 顾锦年又翻出了许多回忆的物品,但关于陆拾的实在太过稀少。 最后找到了他大学前的第一个笔电。那个时候,他就是用这台笔电,在这间房间里和陆拾聊天。 辗转这样多年,这旧笔电无人问津躺在这间房间,似乎在等着他的主人回顾。 顾锦年打开那台笔记本,下意识去翻开那个留有旧聊天记录文件,想要再去找一找陆拾曾经留下的痕迹。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找到了那个文件,他打开来一条一条地读下去,开始还兴意阑珊,可看到后面,就再也看不下去。 十年前的顾锦年:“你周末还是坐公交回家吧,B中这里不好打车。” 十年前的陆拾:“怎么你家搬到这附近了。” 十年前的顾锦年:“嗯。” 十年前的陆拾:“顾锦年,你走之前……能不能来看看我……” 十年前的顾锦年,没又给他的回复。 十年后的顾锦年觉得自己的脑子都要懵了,他又往下翻了好几日,又看到十年前陆拾的一条留言。 “一路顺风,照顾好自己。” “我总觉得,好像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觉得胸口一窒,莫名地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那一刻,他想要给此刻远在南国的陆拾去一个电话。 短暂的等待后,他终于听见了陆拾的声音, “喂,还在忙吗?”顾锦年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有些喑哑了。 “嗯,还没结束。”陆拾的声音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我突然想听听你的声音,这样打扰你吗?” “不会。” 顾锦年觉得自己喉咙也开始发硬,但他仍想要和陆拾说话:“你猜我在干嘛?” 电话那边一阵沉默,那意思大约是,顾锦年你不要拿我寻开心好吗? “好吧,我知道你猜不出。那我告诉你,我找到了我高考完的第一个笔电。我在看里面,残留的我们之间的聊天记录。” 又是一阵沉默,那个声音又淡淡道了一句:“看那个做什么?” “还好我看了……”顾锦年觉得自己眼眶都有些湿润了,他的声音在颤抖,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了:“不然,我可能一辈子都想不起,我究竟对你做过什么?” “锦年,你没必要这样。”陆拾的声音很温柔:“你那时只是……不怎么喜欢我。” “可我明明就挺喜欢你。” “好吧,你的那时的喜欢,可能和现在不同。”陆拾压低了声音,贴着话筒又道了一句:“锦年,你听我的,把那台电脑关上。” 没有人会比陆拾清楚,回忆这种东西,是不能轻易就靠近的。 “我有个好消息。” “什么……” “或许明晚,我就能跟你站在同一片星空。”陆拾的声音带着缱绻的笑意:“所以你乖乖的,让我心无旁骛,赶完最后这点进度。” 那个春节,是顾锦年十年过的最有意义的春节。 他终于得偿所愿,在那年的同学会上,遇到了他朝思暮想的陆拾。 他带着一身温和恬淡翩然而至,让周遭的喧闹顷刻间化为寂静。 自此,顾锦年眼中再无旁骛,唯他一人。 两个人都没有戳破这层关系,陆拾依旧坐在角落里,看着顾锦年被锦绣繁花簇拥。 顾锦年投来一个眼神:怎么样,你男人是不是风采依旧? 陆拾浅笑着望他,没有言语。 可就在此时,一个漂亮的女同学悄然来到陆拾身边。她俯下/身去,在陆拾耳边说了几句,陆拾便起身来跟着她出去。 顾锦年心中漏了一拍,他又敷衍了身边的莺莺燕燕几句,借故跟着出去。 走廊的尽头,顾锦年看见那个女同学将一封信交到陆拾的手里,然后她踮起脚尖来轻轻地抱了陆拾一下,又在陆拾的耳边耳语了几句。 顾锦年看着女同学正欲离去,他顺势闪进旁边无人的包间,隐蔽了身形。 待脚步声经过,他又重出江湖,阔步上前去一把夺去正在愣神的陆拾手中的信。 陆拾还没反应过来,这家伙就已经把他信塞进了西裤的口袋,转身逃之夭夭了。 陆拾看着他的那个背影,一时间觉得甚为可笑。 曲终人散后,两个人终于有时间独处一会儿。 顾锦年坐在自己车里,皱着眉对着手里的那封多年前写就的情书,逐字逐句地斟酌。 “可以啊,陆老师。”他一边开一边不怀好意地讽刺:“当年真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一手。” 陆拾有点烦他这样的霸道无礼,可却又拿他没有一点办法:“很难想象,原来我也被那样好的人偷偷地喜欢过?” 顾锦年扬扬手里的情书:“你拿给我看是想要刺激我?” 陆拾沉默地望着他,那眼神是,拜托你要点脸好吗?信你自己抢过去的。 顾锦年只会无理取闹,他贴过来,在陆拾耳边呢喃道:“你会被感动吗?然后像我爱上你一样,发现自己爱上她了?” 陆拾抬眼道:”你是因为被我感动,而觉得爱上我的吗?“ 顾锦年不说话,他想说,不是。 我只是仗着知道你喜欢我,又在十年后忽然对你见色起意。 我就是这么烂的人。陆拾,你怎么会喜欢我。 可是,我真的好爱你。 比我想象的要爱你, 顾锦年嬉皮笑脸惯了,这样郑重的情话,他自然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望着陆拾的眼睛:”如果我说是,你会走吗?“ 陆拾回答这个问题,几乎是不需要思考的。 他说:”会。“ 顾锦年不知为何,心中莫名一空。 他俯下/身来,将身边人紧紧拥在怀里,浅浅地在他耳边呢喃:“不是。别走。” 他想起陆拾拒绝黄橙橙的话:被你喜欢,让我觉得自己特别好。 他低下头去,吻在他的嘴角,道了一句:“能拥有你,也让我觉得自己特别的好。” 那个年节,他们还一起回来以前就读的学校,找到了以前呆过三年的教室。 陆拾说,如果可以,比起觥筹交错的酒桌,他倒是很想回到以前的教室。 想想那些年里,自己的前前后后都坐着哪些人。 还能记得他们,找到他们吗? “然后呢?”顾锦年坐在陆拾的前排,转过身来望着他。 “一起再上堂课吧。” 顾锦年皱皱眉,随手从抽屉了抽出一本被遗漏的数学题集,摊在陆拾的面前,指着其中一道题道:“陆同学,这题怎么做?你快教教我。” 陆拾望着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那时候,才不会跟我这样说话。” “那我什么样?” “你会皱着眉头跟我较劲,然后跟我比赛,咱俩谁先解出答案来。” 顾锦年不禁诧异,原来他那时候那么无聊。 “告诉我,那时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样?”他不禁有些好奇。 陆拾想了想,轻声道了一句:“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原来我在你眼里这么好!”顾锦年简直震惊,但很快就得了便宜卖起乖来:“总会有点缺点什么的?” “有吧……”陆拾望着他的眼睛,郑重道:“有时候,觉得你很狗腿。” “你!”他脱口要骂,可看着陆拾,他又忍不住朝着片唇亲了下去。 “怎么办,居然舍不得骂你,真的好喜欢你。告诉我,陆拾宝贝儿,你是不是也想我现在这样喜欢你一样,喜欢过我?” 陆拾攒眉看他:“你今天怎么那么多废话?” 顾锦年发起性来就像个小孩子:“快说,我想听,听你说喜欢……” “我爱你。” 陆拾给了让他可以停止胡闹的答复。 “我也是,我爱你。比我以为的要爱你……” 如果我知道,十年后我会这么爱你。十年前,我就应该和你好好道别一次。 “亲爱的陆拾,我会永远记得你。” 拾年踪迹,已难寻觅。 捱过无能为力的年纪,我仍然想告诉你。 你依然是,最亲爱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