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大人想和我谈恋爱 作者:芙乐 文案 东京无人不知,御林军第一天才捕快颜绥爱慕黑帮第一怪力打手鹿然,只是这追人的方式有些奇怪—— 见面就挑衅,落井就下石,背后就放箭…… 御林军众人:你这样会单身一辈子的。 颜绥:不是说相爱就相杀吗? 鹿然:???我当你是对手,你却想和我谈恋爱? 抖S夫妇相爱相杀(斗智斗勇)的虐狗日常。 内容标签: 强强 欢喜冤家 甜文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鹿然,颜绥 ┃ 配角:苏初一,慕容流云等 ┃ 其它:甜文 ================== 第1章 花魁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作为最繁华浪漫的东京,有三处是北周人众所皆知的。 一处是东京最有名的酒楼,会仙酒楼,内有上百间分馆,飞桥互连、暗槛相通,珠帘绣额、烛光轻晃,用度奢华,乃达官贵人最爱之处;二是最有名的戏院,永乐戏院,大小戏院五十余座,大可容纳上百余人,小则可入三四十人,重重叠叠,临水逢荫,风雅无边;三则是最有名的青楼红杏香中,全城最高,凭栏俯瞰,可见宣德门,内有兰膏明烛,芳香四袭,倩影摇曳,实乃人间仙境。 在这三者之中,最值得说道的,莫过于红杏香中。 红杏香中的美人,各个楚腰纤细,光润玉颜,风姿绰约,见之忘俗。她们不仅气质出尘,更是才华艳绝,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如花解语,润物无声。传言当年的神宗皇帝,微服私巡最爱到此。 而在这些美人之中,花魁更是倾国倾城,绝世独立,十年难一见。 只是选拔花魁的要求过于严格,距离上一次花魁隐退,已经五年未有人夺得此称号了。 “可有听说,红杏香中新出了一位花魁。” 此消息一出,比荒原上的野火燎燃得更快。这几日,城南的乞丐到城北的守卫都开始议论此事。 “据说此次的花魁还是位异国姑娘,那双眼睛,活生生把人魂都给勾没了。” “我可见到了,那是比上一届的花魁还要更美貌,百年难得一见呢。” “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舞蹈更是惊艳无双,宛若天仙下凡。” …… “不知道这样的女子到底长什么样。”闻新雨听着街角的议论,有些心动,“今晚不用值班,不如一同去看看?” “啊?”他身边的穿着蓝色制服的俊秀少年接过老板递过来的糖饼,脆生生地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道,“不要。” “阿绥你难道就不好奇,百年难得一见的美人到底有多美?”闻新雨跟在少年身后诱劝,“可比这糖饼还甜。” “打着百年老酒的酒家不过是用掺着水的假酒糊弄,号称百年美人的女人肯定也是店家掺假制造的。”少年不以为意,神态懒散,“怎能跟我这裹满糖衣的糖饼作比?” “原来大名鼎鼎的颜捕头口味这般独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同样身着蓝色制服的少年,眉清目秀,唯有笑容夸张神情崩坏,俊朗干净的气质尽毁,“这辈子你就和糖饼结婚好了。” “……”少年若有所思,“倒是个不错的提议。” “这种问题认真就不用认真思考了!”闻新雨满脸无奈。 作为一个年近弱冠的男子,整日只知习武、看戏、吃糖饼……这也太不正常了。 “宁捕头这是要去哪?” 宁间似乎吃了一惊,他这同僚总是神出鬼没,存在感极低,若不是对方说话,他都注意不到。不过他向来与除颜绥之外的人为善,微笑而有礼貌地打着招呼:“哦,心愿你也在啊。” “……是新雨,不是心愿。” “旧雨啊。”宁间一脸明白地点点头。 “是新雨。” 宁间并不在意,而是微微笑道:“我要与花魁共度春宵,得赶紧走了,不然机会就让他人抢去。” “我也得赶紧走了,”少年已经一口气将糖饼吃完,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张先生今晚在永乐戏院讲《北周名将传》,不然位置就让人抢去。” “真的吗?”宁间拉长调子,故弄玄虚道,“这几日红杏香中的戏可是比那什么《北周名将传》好看多了。” “哦。”少年甚为敷衍地应了一声,脚步没有丝毫犹豫。 “等等。”宁间紧追在少年身后,“你不好奇发生了什么吗?” 少年应也没应,步子倒是加快了,一心想着耽误了些时间,会不会抢不到位置。 闻新雨觉得宁间这种没有眼力劲但又喜欢挑衅颜绥的毛病是没救了,不过他对红杏香中倒是有兴趣,于是提醒道:“在阿绥消失前还是赶紧说吧。” “这个花魁可是个高手。”宁间提高声调,因为实在追不上,索性停住了脚步,“只要能接住她花球的人便能与她共度一晚,可如今还未有人能接到她的花球。” “为什么?”少年转回身,似乎对这个话题感兴趣了。 “因为她的那一球可不是轻轻一抛,而是从楼上直射地面,速度之快,难以捕捉。就算有人能够接住球,也会被球的力量撞晕。大家都道,就算是在御林军中武功第一的颜捕头,肯定也接不住那一球。” “等等,现在还无一人见过那花魁的真面目?”闻新雨问。 “花魁怎可轻易见人,众人也只是见她在宝津楼出现,但未曾见到她的真面容。” “那什么惊艳、美貌、把人的魂勾没了,都是假的?”闻新雨听到了自己那颗名为纯情少男的玻璃心破碎的声音。 毕竟能够发出如此有力的一球,那面纱和衣裙下面,可能是健硕的肌肉和刚硬的面容。闻新雨有些庆幸没去,看来颜绥之言并不无道理。 是他太天真,兴趣全无。 “有趣,”颜绥突然掉转头,冲着闻新雨露出好看的笑容,“我们去红杏香中,旧雨。” 闻新雨一愣,想要阻拦,却发现他身影已经闪不见了。 “新雨!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了,是新雨!” 初春的夜幕总是来得早一些,天水街已是灯烛荧煌,香山药海,歌馆燕楼,数不胜数。街道的主廊槏面上,精心打扮的姑娘们吆喝着来往的路人,可谓热闹之至。 往里走,走到最北边,沿湖有一座五层高楼,最上方的牌匾上印着金光闪闪的“宝津楼”三个字。四角呈飞腾之势,峻桷层槯,气势十足。进入楼中,长廊缦回,暖香扑面,楼台高歌,春光融融,让人有些眼花缭乱。 颜绥是第一次来,分不清方向,好在有宁间这个熟客带路,连引路的小童都不需要,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扔绣球所在的中庭。 此时四周已经站满了人,颜绥甚至还看了一些熟悉面孔,但因走动艰难,大家也只是相视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大概等了一会,从五楼上走出两人,其中一人二十出头,身着浅黄色的短上襦,雪白销金长裙,长发高束,插着数十支花头金钗,额间贴着梅花花钿,出来之后眼波流转,端是明艳动人,不可方物。虽未言语,但自带的凌厉气场就让喧闹的场子静了下来。 “那是红杏香中的老板沈纯。”闻新雨低声介绍道。 至于另外一人,身着白色红纹绣五翟凌云的上衣,纤腰收紧,似一手便能捏住,下身是一袭浅黄绣莲花的红裙,长发盘起带有花冠,虽带有面纱让人看不清面容,但却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风韵,让人忍不住去遐想。 这便是红杏香中的新晋花魁。 似乎并不像闻新雨想得那般是彪形大汉,他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阿绥,”闻新雨往前一步,浑然忘了宁间所说的话,一脸跃跃欲试,“我觉得我能行。” “今日自是与昨日一样,由花魁来抛绣球,只有三次机会。若是有人能接住,今晚不仅能亲睹其美貌,还能一亲芳泽。”沈纯的声音细软甜腻,缓缓说来,楼下的人只觉得心神荡漾,“那么,现在就开始了。” 红衣女子向前一步,她手中拿着的是绣有不同花样的十二瓣绣球。只见她并未急着抛出,而是将绣球玩于手掌,让它飞速转动起来。 闻新雨盯着那球,只待它一被抛出,自己就跃起来抢到手。 动了,少女突然出手,球朝着场中央的空地下落。 闻新雨正欲冲过去,其他人也和他一样。但就在所有人还未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那球竟落在了地上,不带弹起。就这样直直地落到了地上。 “刚刚……刚刚发生了什么?”闻新雨回头问自己的同伴,却发现他虽极力克制,但眼中却是掩盖不住的惊愕。 “好快的球。” “所以说我没有骗你们吧。”宁间微微笑着,“看来就算是阿绥你,也是接不到的。” “我倒不这么觉得。”少年嘴角微扬,眼中的惊愕变成了兴奋。 “还……还是承认吧……”闻新雨声音颤抖地看向场中央,绣球已经被人拿走,而那空地上有几道开裂的痕迹,“若是被打到,会死的。” “诶,原来堂堂颜捕头尽然会怕一个小姑娘的球,不是御林军中最厉害的人吗,怎么会这样呢?”宁间嘴角弧度加大,笑着嘲讽。 看来这家伙一开始就没有安好心。 闻新雨明白过来,“阿绥,不要受他激将。” “放心,”颜绥一脸认真地活动着手脚,目光灼灼,“我冷静得很。” 他话音刚落,整个人就跃了起来。 这一跃可不得了,他竟踩着一旁的栏杆直接跃上五楼,从容不迫地半悬空中,气淡神清,潇洒自若,竟抢走了所有人的目光。 “好狡猾!”楼下的人一片喧哗。 “真不愧是阿绥。”闻新雨感叹道,“在对方扔球之时就抢到球,球的速度和威力都没有落下时强。” 宁间微微一笑,像是并不在意。 这时绣球被抛出了,像是故意挑衅一般,竟直直地飞向颜绥。 颜绥正欲伸手去接,但只一瞬,那绣球就带着雷霆之势从他耳畔掠过,他竟是来不及反应,只觉得脸被风刮得火辣辣作疼。而就在他落下的瞬间,似乎听到不远处的少女发出轻微的笑声。 她绝对是故意的。 “阿绥你没事吧?”闻新雨在他落回地面之后,赶忙上前询问。 而少年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轻抚着左脸,目光灼灼望向楼上的少女,透过那层浅纱,他似乎能够看到那双眸子里的挑衅。 “还真是有趣。” 自从上次剿灭武夷山的那群土匪之后,他就没有遇到需要动真格的事情。早已冷却的血液开始沸腾起来,散漫的目光也因兴奋而变得犀利。 “完蛋了。”闻新雨后退一步,跟在颜绥身边多年的他再清楚不过,只要对方露出这个表情,就代表“想要活命,请勿靠近”。 与此同时,第三个绣球被抛出了。 这一次,有些机灵的也学着颜绥抢先跳了起来。一时间,空中竟满是人,眼看有人就要得手。但只听“砰”的一声,那被球打中的人直接振飞出去,还连带着撞了两三人。 颜绥见机也跃了起来,眼见着前面一人正要接住球,他猛地一脚踹去,那人与绣球一起竟又飞向空中。当有人要随后抢球时,又被他一脚踹下。一时间空中惨叫连连,而就在此时,少年用力一脚踏在随后跃起之人的肩膀上,借势跳起—— 所有动作都是瞬息间完成,闻新雨甚至未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看到落在地上的颜绥微笑起来,一如往常的那种纯良无害的笑容。 而他的手中,拿着绣球。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次尝试写轻松一点的恋爱文,主要是以恋爱为主,破案为辅。 背景是架空,但主要参考宋代背景来写,不用细究~ 生活那么苦,我们就自己找点乐子吧,希望大家看得开心。 第2章 奖励 春风入窗,眀烛晃动,暖香四起,罗帐轻摇。这是女子的闺房,颜绥见过不少。不过那些女子早已遇害,活着的,大概只有眼前这位。 红杏香中的花魁。 在接到绣球之后,他本想直接离开,毕竟吃鸡蛋不用去了解那个下蛋的鸡。他只需要证明自己能接住那群废物们都接不住的球,并不需要看扔球之人长得如何。但奈何其他人并不像他这般睿智—— 他被那些男人们当作唯一的希望。 这传言有着倾国倾城之貌的花魁到底是骡子是马,将由他来证明了。 真是一群无聊的人。 颜绥看着面前端坐不语的少女,只想着能快点离开好了,说不定还能赶上张先生的最后一场。 “摘下面纱吧。”他极为敷衍且不客气地开了口。 对方没有回话,但他似乎能看到面纱中的眼睛剜了他一眼。似乎是不太乐意。 “不是承诺接住绣球就摘下面纱吗?”颜绥可不是会看人脸色的主,“愿赌就要服输。” “哼,”少女冷哼一声,“若不是你耍赖,怎能接住我的球?” 这是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声音脆生生的,透明沉嫩,圆润且有独特的尾音,像一把勾子挠住了颜绥的心,竟让他对那面纱下的面容产生了兴趣。 “在下可是凭本事接到的球,怎能说是耍赖?”颜绥故意将语调拖长,“倒是姑娘你,是想耍赖,不愿摘下面纱?” “不就是拿下面纱,有什么好耍赖的?” 昏暗的房间中,颜绥第一眼看到的是少女蓝色的眸子,纯净清澈,似乎映有蓝天,让整个屋子都亮了起来。再见她肤白胜雪,樱唇如点,眉宇清扬,清丽之极,虽不如传说中的那般惊心动魄,但还是让颜绥愣了一愣。 “既是看过了,可否离开?”鹿然不太喜欢此人,无赖又嚣张,那本是无人可接住的球,他却耍赖接住。现在还用那种讨厌的眼神看着她,若不是被再三叮嘱不可动武,她现在就想将他那双可恶的眼睛戳瞎。 “奖励还未领完,怎可离开?”颜绥突然觉得应该是赶不上最后一场戏了,还不如在此找点有趣的事情,“在下听到的可是,得到绣球者,能一亲姑娘香泽。” “不是让你见了吗?”鹿然皱皱眉,不太耐烦。 “一亲芳泽可是另有深意。”颜绥笑了起来,现在他可以断定的是这种懵懂且坏脾气的半吊子绝非红杏香中的姑娘,让她以花魁的身份出现必定是有所目的。 至于到底是为什么,他有些兴趣。 鹿然一片茫然,当时沈纯让她假装花魁时,说的可是就算球被接住,也只是让人见上一面即可,“一亲芳泽”不就是见上一面的意思吗?放在话语后面做强调用。 “那你说那是何意?” “嗯……”颜绥眼睛一亮,笑意更深,“就是做男女之间应该做的事情。” “男女之间有何需要做的事情?”鹿然一脸好奇,还有这等她不知道的事情? 颜绥没料到她会接着问,迟疑了一下,道:“自然是与同性之间不能做的事情。” “那又是什么?”鹿然更是好奇。 “嗯……”颜绥未曾出入过此地,也不沾染女色,自是不知,但若是直接承认,那便太没面子,于是想了想,一本正经道,“当然是接吻,因为大庭广众接吻是不被允许的。所以,男人来青楼可都是为了接吻……对,青楼就是为了接吻而存在的地方。” “原来如此。”鹿然也一脸认真地点点头。 不对! 她瞬间反应过来。 沈纯让她做什么?!让她亲那个耍赖的混蛋小子? 她嫌弃地将目光放到对面的少年身上,他的眼睛极亮,似乎能将周围的星光全都收敛进去一样,一脸软萌纯良的样子,不得不承认他有一副好皮囊,会让人稍不注意就放松警惕。 不过鹿然清楚得很,这家伙绝对不像外表上看到的那般天真无害。在那家伙接绣球的时候,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身上的可怕气息。 “所以,是让我来,”颜绥对她眼中闪过的惊慌很满意,于是微笑着站了起来,玩心大起,“还是你主动?” “你……你别过来。”鹿然也忙站起来后退几步,“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哦,”颜绥往前又走几步,笑意更深,“我倒是想知道,你能对我怎样不客气。” 鹿然一边后退,一边想着沈纯送她进来时所说的话—— “那茶壶里放了迷药,你让他喝了睡着即可,那可是官府的人,切不可动手。” “等等,”鹿然停下步子,故作镇定,“我也并非不讲信用之人,亲你也不是不行,只是谁知道你晚上吃了什么,嘴里有没有味道,万一恶心到我可怎么办。” “放心,”颜绥忍住笑容,“我晚上吃的是糖饼,嘴里可是甜的。” “那是什么,比胡饼还好吃吗?”鹿然眼睛一亮,她来东京不久,还未将这里的美食吃遍,听着对方说出的新鲜词,自是很感兴趣。 “当然,”颜绥微微低头看着她,语言极具诱惑,“你试试就知道了。” “好——”鹿然刚要答应,突然反应过来,差点就上当了,“那也不可。你先喝口茶水,我才肯亲你。” 见对方犹豫,又道:“你若是不答应,那也怪不得我不守约定。” “为何不答应?”颜绥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一边微微笑着,一边端了起来。 只见那他刚将茶杯放到嘴边,却又停了下来,“姑娘可要来一杯?” “不用。”鹿然干脆利落地回绝。 “可是你好像很想喝的样子。” 鹿然这才发现自己似乎表现得太刻意,连忙移开紧盯在茶杯上的目光,眼神飘忽,“赶紧喝就是了。” “还真是急切呢。”颜绥轻笑着又端起了茶杯。 那茶杯已经凑到了嘴边,他似乎要喝了。 鹿然手捏成拳,只等最后一步。 但是,对方却又将杯子放了下来。 “说了,我不想喝。”鹿然皱皱眉,这家伙还真是事多。 “倒不是这个。”颜绥露出欠扁的笑容,“我不太喜欢这个口味的迷药。” 竟然被看穿了。 鹿然想要表现得很镇定,但她不善隐藏情绪,所以面上已然很慌,“你喜欢什么口味的,我让人给你换。” “这样太麻烦了。”颜绥突然移到她身边,忍笑轻声道,“虽然人们总是希望第一次能够尽量完美,但留有遗憾才更能让人印象深刻,不是吗?” 只见他微微弯腰,愉悦地享受着对方慌乱的样子,慢慢将脸靠近。 近到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呼吸,能够看到她蓝色眼眸中的自己。 “不!不行!”鹿然一紧张,闭起眼,抓着他的胳膊就是往后一摔。 但没想对方竟是反应迅速地将她扯住,所以最后的结果是,两人一起重重地砸在了床上。准确地说是颜绥砸在床上,而鹿然砸在了他的身上。 两人以极其亲密的姿势叠在了一起。 鹿然只要抬头,就能看到看到对方那双明亮的眸子和俊秀的脸。连他微妙的呼吸和混乱的心跳,也能够感受到。 颜绥从未和女子这般亲密接触过,所以见到趴在身上的少女时,心中莫名涌出一股奇怪的感觉。就连心跳也像是夏日翻脸就来的暴雨一般毫无规律地乱响一通,意外地失去了平常心。 明明只是想戏弄她一番,但不曾想让自己也陷入这种难以言说的陌生境地。 不过就算如此,也是不可认输的。 他正欲开口调笑,身上的少女却一下子将他的嘴捂住。温热绵软的手掌带着甜甜的香味,想来之前是吃了甜食的。 “嘘!” 少女并不知他的心思,而是轻声警告。随后指尖一弹,桌上的烛光全灭。 在这黑暗的屋中,颜绥突然发现,四下原来这么安静,歌舞喧嚣声早已隐匿,微风卷动罗帐的声音竟是那般清晰。 不对,还有一个声音。 在屋顶上,似乎有人发出了细碎的声音。 随后,他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正欲提醒身上的少女,却感觉到她似乎一头扎到了自己的胸口处,把他当成人形面罩。 春日衣衫薄,他似乎能够感受到她呼吸到自己身上的热气。 一时心猿意马,差点憋不住气。 等了片刻,屋顶上再次有了动静,那人似乎朝着屋下而来。随后,颜绥听到有人从窗边跃进屋的声音,似乎正朝着他们慢慢靠近。 声音停止了。 身上的少女却动了起来。 鹿然猛地从颜绥身上起身,朝着来者一脚踢去。 那黑影倒是机灵,朝后一闪,躲过了这一击之后迅速往窗外逃去。 鹿然见状,没管床上之人,而是紧随着那黑影追了出去。 两人一路追赶,前面之人的速度极快,并且对这个地方的路形非常熟悉,不仅绕过了巡逻的侍卫,而且还一路无阻地冲出了城外。 出了西水门,黑影直朝着琼林苑跑去。那是皇家园林,平日并无人在此。此人进入之后,闪入一片樱花园林跑去。 “给我站住!” 眼见着要追丢了,鹿然直接举起园外的一块大石头,一跃而起,直生生地朝那人砸去。 黑衣人被拦住去路,回头一看,清朗的月光下,只有一十六岁左右的少女紧追在后,一袭红衣,明艳不可方物,那就是花魁的真面容?! 不过,刚刚那石头,是她扔的! 还未来得及感慨,对方从柱子上跃下,一脚踢了过来。黑衣人一手抓住她的脚,往后一扔。鹿然腾空一翻,又借着身后的树枝往前一跃,又是一脚踢过去。 黑衣人心中一狠,往左一躲,顺势将她的脚抓住,用力一折,然后狠狠地扔出。 这人的力气也不小也不怜香惜玉,鹿然只觉得身后的几根树杈都没将她拦住,还打得她的背超疼。正做好了被撞到吐血的心理准备,却突然落入一个异常柔软的怀中。 竟是不带半点勉强的,一边温柔地护住她的心脉一边将她硬生生地接住了。 鹿然抬头,发现竟是少年熟悉的笑脸,“你就这点本事?” “我只是大意了。”鹿然气鼓鼓地从他怀中跳起,脚刚沾地就痛叫一声跌坐在地。 她竟然忘了自己的脚受伤了! “怎么,腿折了?”少年蹲下来检查她的伤处,一脸严肃道,“好像换个方向就会好……”说着他就反手将对方的腿往后一折。 “疼疼疼疼!”鹿然骤然起了一身冷汗,剧烈的疼痛让她失去理智,顺手就是一计手刀砸在少年的胳膊上。 只听清脆一声响,那少年也叫唤起来,“疼疼疼疼!” 站在远处的黑衣人本想逃走,但却犹豫了。 这段时间,为了出道,他从红杏香中掳走不少姑娘,但不曾想那边却没有半点动静。所以他才铤而走险,决定对新花魁下手。在那少女出手的时候,他以为自己中了埋伏,但没想,追上来的只是一个空有蛮力的少女和耍宝的小子。 这是他带走花魁,在采花界名声大噪的好机会,作为一个有梦想和追求的采花贼,他不能错过! 作者有话要说:颜绥:花魁什么的哪里有张先生说书好玩。 (见过之后) 颜绥:真香。 其实男主也超级纯情,以为男女之间能够接吻就超级厉害了。 第3章 合作 正值月中刚过,圆月当空,盈盈月色,直泻千里;樱花半开,宛宛清香,冰清玉润。 如此美景,那樱花树下的三人,却各是心怀鬼胎,无心欣赏。 “小姑娘,跟我走吧。”采花贼朝着两人靠近,轻声劝诱,“我不会伤害你的。”刀枪不长眼,若是伤着那少年他是毫不介意的,但不小心伤着少女那如花似玉的脸,那就太可惜了。 他自以为是好心一片,却没想对方挺记仇的,白眼一翻,“我这腿还疼着呢。” 也亏他能说出如此无耻的话,鹿然都觉得这人肯定是不带脑子的,这样想着她又悄摸着将无辜凑进来的少年往身后藏了藏。 这采花贼的武功不弱,她很清楚,就算她双脚无碍,与对方也要纠缠一阵子,更何况现在受伤,只怕是不好对付。她虽是见不惯那少年轻佻的模样,但也不能看着他送死的。 但一旁的少年明显没有理解她的一片好心,不仅不知死活地往前一步,还学着对方的语气挑衅:“大叔,跟我走,我肯定会让你生不如死的。” 样子极为嚣张,就像他接绣球时胜券在握的模样。 也许,能接住自己绣球的人,并没有那么不堪。鹿然突然又有了几分信心。 “小子,你找死!”采花贼冷哼一声,从袖中掏出一把短刀横扫了过去,锋利的刀刃上闪着寒光,冰冷渗人。 被抱有期望的某人闪躲极快,只留下一脸错愕的鹿然险些中招,还好对危机本能的反应让她及时接下对方一招,并将对少年抱有信任的羞耻化为怒气,“去死吧!” 她怒吼一声,一击而去,采花贼被振飞十几米,挂在了南边的树枝上。 “啊,居然躲过了。”颜绥又回到不归身边啧啧称赞,却发现对方不分敌我地一拳头挥来,“你也给我去死!” 他委身避开,非常灵巧地往后退了几步,并将右臂微微抬起,“我不是不便出击吗?”而对方却像是气急,根本不管不顾,冲上来就要揍他。 还好,受少年友情关照过的右腿伤势严重,对方刚走一步就龇牙咧嘴地起来。颜绥刚躲过一劫,那从树上下来的采花贼却鸡贼地紧随其后来了一刀。颜绥只有忙不迭地避开,回过神的少女却又一掌击了过来。两人配合无间,将颜绥逼得不断后退,局势变得奇妙起来。 “等等!”颜绥左手将少女一扯,又顺势躲开采花贼的刀刃,“我可是来帮你的。” “我可多谢你了。”鹿然嘴上这样说着,手上却是毫不留情。 颜绥一向都是捉弄他人惯了,身边的人总是拿他无法,今天他算是真正尝到自作孽不可活的滋味。这小丫头不仅有仇必报,还是那种不分场合的那种,大有一种玉石俱焚的刚烈,让他有了惹到不该惹的人的后悔。 但也是晚了。 那采花贼见他二人相斗,乐得高兴,看准颜绥躲避的方向拦截,让他四处受制,险些就真的把命丢在了鹿然手中。 “等等。”颜绥觉得那采花贼太碍眼,踮脚跃起将他踹退,对身后的少女好生讲道理,“你对付我不是顺了那坏蛋的心意?不如我们先合作,恩怨放在之后解决?” 鹿然反应过来,正迟疑,少年左手将她往上一带,“小心。” 虽是三番四次被踢开,采花贼依旧凭着他的倔强再次进入打斗中心。而颜绥刚将鹿然甩开,自己却一点都不小心地被短刀划了一刀,蓝色的衣衫都被鲜血染红,如盛开的深紫色鸢尾花,妖艳而又热烈。 采花贼心中大喜,想着快点将他解决,又是一刀刺去,那一刀轻灵迅疾,出其不意,堪堪从颜绥胸前划过。而就在此时,被抛到树枝上的少女借力下坠,用尽全身力气,单脚直踹到了他的脸上。 “只有我才能收拾他!”她像是护食的猛兽一般,凶猛地宣示着主权。 而那准确又凶残的一脚,又将对方逼退了上十米。 而避开杀机的少年回过神来,一把将从天而降的少女接住,笑意盈盈,“我可是一个可靠的盟友。” “咔嚓”,又是一阵清脆的响声。 颜绥的左臂也算废了。 “疼疼疼疼!”少年胳膊不受控制地折断,没在他怀中享受到半点温存的少女直接被摔到地上,而他可靠的面容瞬间崩坏,将好不容易用命建立起来的信任摧毁得连渣都不剩。 “混蛋!”少女好不容易站起来,一把将他抓起。 “我们可是盟友。”少年求生欲望极强地劝慰道,“放下我,一切好说。” “当然。”少女微微笑了起来,少年却感觉到一股渗人的寒意,“这就是合作。” “等等——”少年见自己被越提越高,似乎猜到对方的意图,神情也变得不安。 少女笑意更深,浑然没听到一般,将手中的人高高举起,猛地朝前一扔,“最后一击!” 采花贼只见一个人影飞速袭来,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对方却是一脚结结实实地揣在了他脸上。连受多次撞击,他就算意志坚定地不肯服输,最终还是昏昏沉沉地晕了过去。 “你看,这不是合作得很好吗?”少女单着腿跳过去,看着盘腿坐地生无可恋的少年,掩嘴偷笑。对方能够在一瞬间明白自己的意思,并主动出击,倒是她没想到的,可见也不是那么无用。 “哪有这般合作的?”少年嘟囔着从地上摇晃着起来,不太痛快地命令道,“帮我拿下手铐,就在左边的腰侧。” 让他双臂受伤的始作俑者良心发现,少见地没有反驳他,而是乖乖地帮他取下手铐,心情大好道:“我去将他铐住。”说罢,她就朝着采花贼走去。 “扑通——” “看来单脚的平衡感不太好。”颜绥忍笑从地上捡起手铐,“还是让我来。” “混蛋!”鹿然愤怒地跳起来,一跃将那暗中使坏的少年压倒在地,双拳伺候,“我宰了你啊!” 之前得到颜绥消息的御林军,根据他留下的记号赶到园中时,看到的正是这一幕,他们军中的第一天才剑客,正被一个小姑娘压在地上狂揍。 他们会被灭口的。 所有人竟生出了同一个念头,所以在鹿然解释之后,他们不需颜绥交代,就带着采花贼先行离去。他们走得极快,都忘了被留在园中的,是两个半身残废的人。 “走吧。”待到鹿然折腾累了,颜绥起身冲她示意,“送你回去。” 鹿然笑了起来,这里离宝津楼少说还有上十里地,这个胳膊无力的家伙怎么将单脚的自己送回去?莫不是被打傻了? “你不是还有手吗?”颜绥猜到她的心思,将目光移到自己的肩膀上,“而我还有脚。”说着,他稍稍弯下腰。 也不担心他使坏,鹿然笑着往上一跳,像紧紧攀岩着墙壁的爬山虎一样,牢牢地锁住他的肩膀。姿势有些怪异,但仍能稳稳地挂在他的身后。 感觉到少女攀住自己之后,颜绥便缓缓地出了园子。少女很轻,轻到他能随手举起,当然他的手还是好的时候。他甚至能背着她走得更快一些,不过他不太愿意。他似乎有些享受与她在一起的时光,比看戏、追捕犯人还要有趣。 无论是戏弄她还是她的报复,他都觉得很有趣。像是发现了新的乐趣一样,却又胜过所有的喜欢的事情。 为什么会这样,他并不清楚。 晚风乍起,吹皱一池静谧的春水,吹乱了一方少年人的心。 他还年少,直到很久才知,有些人,总会在某日平常的一天,以蛮横的姿态闯入你的世界,让你措手不及,却又甘之如饴。 从此,便让人像是上瘾般再也戒不掉、离不开。 大抵是夜晚的月色温柔,微凉的晚风醉人,两人难得有了一片安静相处的时光,直到看到远处朝这边飞快接近的身影。 “是初一。”鹿然不禁叫了起来。 苏初一,京东最大帮派的燕归楼的楼主,红杏香中乃燕归楼的管辖范围,所以鹿然与他有联系也不足为奇。 但让颜绥不明白的是,堂堂楼主夜间出动,竟只是为了这个没有半点名声的小姑娘? 此时他背上一轻,少女已经从他身上下来。 “接我的人来了。”语气中带着一丝喜悦,颜绥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真好呢。”他冷嘲热讽道,“像我们这种不受欢迎的捕头就没人在意。” “那你要和我们一起回去吗?”鹿然以为他怕寂寞,好心道,“秋白他医术不错,让他给你看看。” “不要。”少年赌气般地转身要走,“我对他们才没兴趣。” 但没能走成。 他的衣袖被人紧紧抓住。 “做什么?”他回头,看着少女发亮的蓝色眸子,心又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有了几分期待。 少女突然将他的衣领往下一拽,明亮的眸子越凑越近,能够感受到她呼出的温热气息。下一秒,她柔软的嘴唇如蜻蜓点水一般触碰到他的嘴唇,又轻又快。她的笑靥如一朵花般在他眼前慢慢绽开,瑰丽而又让人沉醉。 如同第一次见到初雪的孩童,第一次经历漫长黑暗蜕出蝉壳的蝉儿一样,第一次被少女强吻的少年,像发现了全新又神奇的东西一样,为之深深吸引和着迷,只想要靠近,再靠近一些。 “别得寸进尺。”少女将少年推开,微微扬着涨红的脸,强装镇定,“混蛋你可满意了?” “勉强还行。”少年愣声道,“比糖饼还甜。” “那糖饼也没那么好吃嘛。”鹿然悻悻然。 “笨蛋。”少年眼神温柔,嘴角不自觉上扬,“那是世间第二甜的东西。” 鹿然正准备问第一是什么,那混蛋小子却已经飘然离去。她想了一会,饶是不太懂感情之事似乎也是明白过来,心不禁飘飘然,得意极了。 “这小子肯定是被我迷住了!” 离琼林苑不远的汴河上,漂着一艘小船。轻轻扬扬的琴音从船中飘出,如从幽谷中流出的清泉带着丝丝凉意,最终融在这清冷的月色之中,无迹可寻。 一曲终了,一个黑影落在船上。 “失败了。”黑影道。 “是啊,”船中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幽幽地说道,“早该如此。” “可惜了他那身武功……” “飞儿,他只是一个弱者而已。”那语气带着几分不屑。 “我今日见到御林军中的最强剑客颜绥了,”黑影的声音有几分兴奋,“还有一个有趣的小姑娘。” 船中的人不再言语,悠扬的琴声再次响起,消融在这月色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苏初一:一日不盯着你,你就闹事,到底谁是谁的护卫? 鹿然:我为民除害。 苏初一:居然敢背着我接私活,胆子挺大的。 鹿然(气势全无):…… 苏初一:罚你三天不准吃胡饼 鹿然:哦 苏初一:不准再去宝津楼 鹿然:哦 苏初一:不准去探春 鹿然(可怜兮兮):初一,这是我第一次赏春,你答应陪我去的…… 苏初一:那你去占位 鹿然(原地复活):完全没问题 苏初一:…… 第4章 探春 御林军的行动能力非常迅速,在抓到采花贼之后,连夜就审出了结果。原来那人之前在各处已经犯下不少案子,近日才来京城。红杏香中的案子,也是他犯下的。案子结了,此人也被判了缓刑,暂时关押在牢中。 颜绥因公受伤,倒是多了几天的休假。而鹿然,则是因为瞒着苏初一私自搞事,被禁足在燕归楼。但因鹿然实在不消停,苏初一将探春之日占座的位置交给她。 一直想看中原探春盛景的她当时就坐不住了,待到二十九日晚上,竟连夜偷溜出城,花了一晚上,终于在玉津园找到了一个最佳赏花处。 不过,东京的黎明来得有些晚。 五更将至,当第一缕金色的晨光刚刚落在宣德门镌镂龙凤的身上,大庆殿的钟声随之响起。黛青色的天幕下,这座庄严肃穆的城市如同一条沉睡的巨龙一般,在错落有致的木鱼声中抖动着身躯,开始苏醒:入城的车马随着城门的打开一起涌入城内,御街铺店的叫卖声在热气腾腾的雾气中飘过好几条街,街角的狗儿随着车轮奔跑起来,引来主人的一声呵斥……这座繁华如梦的城市逐渐有了烟火气息。 而东都城外的清晨,似乎更加安静一些。 南熏门上的侍卫已经换了一班,但是却与之前的人儿无异,安静地矗立在楼门上,仿佛时间静止一般。 当晨光勾勒出楼城的影子,白色的城墙变得明亮起来。城墙旁的杨柳,笔直直地挺立着,被春风裁剪成出落的模样。 穿城而过的蔡河静静地流淌着,波澜不惊的水面上闪着金色的光芒,微风轻拂,微光跃动起舞,撩拨着人的心弦。 “真好啊。” 坐在树枝上的红衣少女看着眼前之景,不禁感叹道。 这里的一切都如梦幻般美好,连风都是温柔撩人的。 在草原上就不会有这样的风。 那穿过沙漠,穿过高山的风带着咄咄逼人的煞气,将战麾吹得猎猎作响。金戈铁马的声音在喧嚣的风声中更显嘈杂,不休不止,让胸膛处跳动的声音无处安放。 简直像要将人逼疯。 而京城的风,只能扬起落花,翻起华盖,将柳絮吹到某个多情才子的诗句之中。 温柔得不像话。 “可真慢。” 少女又嘟囔了一句,看着渐渐多起来的人,她从树上跳下,一副此地有主的模样,不让任何人靠近。从这边路过的游人倒也知趣,虽只见她一个小姑娘,却没有人上来找事,都是绕道而行。 这让鹿然对东京人的印象更好了。 苏初一将这个任务交给她时还说这是非常困难的,什么等到全城人出动时,必定人潮涌动,举步维艰。所以,她还以为占位肯定是一件极为惨烈的事情,至少不断胳膊断腿也要头破血流。没想到这么和平,和草原上的规矩不一样。她很喜欢。 “姑娘……” 带着几分犹豫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鹿然回过头,看到一群穿着蓝色制服,腰间佩剑的男子靠近,而说话的那位是一个模样干净的少年,若真要形容起来,她只能想到一个词,“普通”。能够让人瞬间遗忘到他的长相,和他说的话。 “你说什么?”鹿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太礼貌,连忙问道。 “那个……”普通少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在下是说……这是我们御林军每年固定赏花的地方,能否请小姐另去旁处赏花?” 三年前神宗皇帝薨了之后,其弟惠宗皇帝继位,建立了御林军。年仅二十五岁的镇北将军慕容流云担任御林军一职,他手下的部队被编入御林军中,同六扇门一同管理京中安全和大小刑事案件。但因御林军直接受惠宗调配,备受恩宠,相比六扇门又特殊了一些。在东京,是没有人愿意与他们直接作对的。 但是,初来京东不久的鹿然除了知道好像有个讨厌的小子和他们穿的一样之外,并不知道更多。 “嗯?”她一挑眉,不以为意,“那就劳烦诸位今年换一个位置赏花。” “可是……”闻新雨还想辩驳什么,但是见那少女带着挑衅的一瞥,当时愣住了。 那是一双蓝色的双瞳,虽然带着血丝,但是很明显,眼前的少女并非北周之人,而是从北边过来的回柔族人。 还是最正宗血统的回柔族人。 作为草原上最凶猛善战,崇尚武力的一族,回柔族也因为此曾受到多族联合攻击,人数锐减。但是现在,在新一任王——楼羲和的带领下,回柔族重新占领了草原霸主的位置。不过就算回柔族迅速扩大,吞并了草原上众多部落,人数激增,但是最纯正的回柔族人是很少的。 蓝色的眼睛是最明显的标志。 闻新雨记得,越是纯净的蓝色,代表他体内的回柔血统越是纯正,也越是强横暴戾。 这样清澈无暇的蓝眼睛,他倒是第一次看到。 并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若是姑娘不介意,可否与我们一同赏花。”因闻新雨退后而站在第一个的男子温和地说道,他看上去弱冠已满,而立未达,五官温润漂亮,双目朗朗生辉,不似闻新雨的羞赧,举手投足之间带着风淡云轻和无法言到的魄力。明明是一句疑问,但是在他说来,却像是肯定的事情。 鹿然不禁犹豫了一下,“可是,我的朋友即刻便到,怕是坐不下的。” “是我们唐突了。”男子温柔一笑,“既然是姑娘特意占下的位置,那我们找别处赏花即可。” “哎呀呀,可真是让人好找。” 带着几分慵懒的语调在身后响起,鹿然眼睛一亮,回头边招手边喊道:“初一,我可找了一个好地方。” 来的大概有十来人,走在最前的是苏初一,他身着茶白色绣银丝花纹的直襟长袍,长发披散,三分懒散七分风流,流盼生姿,清朗天然,嘴角的笑将身后的团花锦簇都比了下去,唯有那一抹红唇还有十分颜色,勾人心魄。 御林军的众位都吸了一口冷气,没想到来的竟是这位。 “对不住了,姑娘,”那温和的男子面容冷淡下来,语气也变得疏离,“这位置不能让给你。” “难道我做错了什么?”鹿然微微扬着头,明亮的眸中带着费解,“为何反悔?” “与你无关,”男子目光往前飘去,落在苏初一的身上,“只是这个地方让给谁都可以,唯独不可让给此等叛徒。” “流云你可真见外,”苏初一毫不见外地坐在铺好的地毯上,语气亲昵,“我们又有何区别……不过你若是想与我一同赏花,何苦拐弯抹角?” “请叫我慕容先生。”慕容流云咬牙切齿地纠正道,“切不可将我与你这种人混为一谈,还有,我并不愿见你。” “好嘞,好走不送。”苏初一接得顺溜,还顺便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小饮起来。虽被酒杯遮掩,但是从那微扬的嘴角仍能看出他在忍笑。 “既然只是找个地方赏花,去其他地方看也可。”闻新雨见情况不妙,马上插话,想将慕容流云拉走。 他还记得两人上次见面是在去年元宵时节,因在八宝楼偶遇,一时起了龊语,当时整栋楼都被毁了;还有上上次两人在街头偶遇,两人将整条街都毁了;还有上上上次,好好的中秋节,月亮没赏着,那艘豪华的商船才坐了一次就沉了……总之,这两人只要见面,能动手不动嘴的时候是没有的。 所以御林军军中法度九十九条新增的一条为:为了百姓安全,想尽一切办法阻止先生与苏楼主相遇。 “是啊,只要有地方能够喝酒,在哪里赏花都无所谓的。” 听到这有几分轻浮的声音,闻新雨感动地看了一眼抱着酒坛走出人群的少年,虽知他表面是以酒味借口,但他相信作为御林军第一队的队长,对方肯定还记得军中法度。 鹿然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不禁抬起了头,果然是他。不过让她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会帮她说话,难道真的是喜欢自己了? “但是只有此处才能欣赏到园中百花盛开的美景。”慕容流云似在赌气,“除此之外,别的地方都不行。” “那就在此地。”抱着酒坛的少年亟不可待地放下酒坛,挑衅般地看着面前之人,“苏楼主,不想被捕就滚吧。” “完全不记得军中法度,”闻新雨心下一沉,“他只是想喝酒而已!” 根本只是自己的错觉,这小子只是欠揍而已。 鹿然腾地站了起来,一把将言语嚣张的小子揪起,使劲地来回晃动,“手下败将,小心我揍你!” “哦?”颜绥眯着眼睛微微笑了起来,目光不自觉放在了她的嘴唇上,这却惹得鹿然更加羞恼。 “混蛋,你瞎看什么?”她一把将他扔在地上,气急败坏道,“小心我宰了你。” “我在看你的——”颜绥刚开口,鹿然就立马冲过去将他扑倒在地,并一拳揍在地上,“你可不要胡说,不然我——。” 少年只觉得脸庞划过一道厉风,等回过神来侧头去看时,地面已经碎裂。若是那一拳招呼到自己身上,大概是会没命的。 真是个不知轻重的家伙。 不过也一贯如此。 与颜绥的淡定不同,御林军的众人都是一脸惊愕,然后强烈的求生本能让他们一直移开了目光——一定要装作没看到,不然肯定会被某个好胜心强的家伙报复的。 但那个好胜的家伙并不在意这个,而是一个翻身将少女反压在地上,并将她的双手扣住,微微笑道,“你要对我怎样?双手已经没法再动了吧,难道你要用嘴——” 他话还未说完,突然架在他身上的两条腿用力一拧,并将他往后一带,随之鹿然坐了起来,一边用力一边得意地笑道:“臭小子,我还有腿可以用!” “等等等等——要死了——”脸涨得通红的少年拼命地喊叫着,少女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笑得嚣张,“那就去死吧。” 闻新雨看着打成一团的两人瑟瑟发抖,他还从未见过有人能将颜绥欺负成这样,一时担心, “英雄,不,勇士,不,姑娘……能不能手下留情?” “那你们得离开这里。”鹿然趁机谈起条件。 闻新雨望向慕容流云。 “我们答应。”慕容流云道。 第5章 比试 “我可没有答应。”原本被桎梏得死死的少年突然挣开,极为迅猛地一手按在少女的脸上,并将她再次按到地上,“趁火打劫可不是什么好行为哦。” 少女再想用腿,却被他及时按住,“同样的招数我可不会再上当。” 只是在一瞬之间,形势却突然转变。原本掉转头去的御林军又纷纷回过头,这可比戏班子的表演都还要精彩,万万不可错过。唯有慕容流云像是早就料到一般,对满脸都写着不关心的苏初一道:“我劝你早些让这姑娘停手,若是阿绥认真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站在苏初一旁边的是一个面容俊朗的少年,墨笔勾勒的眉目清朗沉稳,在听到“阿绥”两个字之后眉头微蹙。 如果说在京东没有人知道慕容流云都会有人相信,但是说没有人知道颜绥,那就像说没人知道每到春节要放假一般可笑。 颜绥十岁时,便以一柄长剑击退大内四大高手,待他再大一些,宫中竟无人是他对手,就连他的师父慕容流云也道“后生可畏,愧不如也”。 他曾跨越七省追捕逍遥数十年的盗圣,也曾在外任时期破解了临安府积攒多年的未结之案,甚至单枪匹马杀入让朝廷困扰多年的最大匪窝并一举将其歼灭……不仅有勇还有谋,被认为是肩负北周未来的少年英雄。 虽然很信任自己找来的人,但凌秋白还是觉得她不会是这个天才剑客的对手。 “楼主……”他正欲说些什么,刚放下酒杯的苏初一却笑了起来,如春风吹拂,花絮四扬,带着无法言说的从容,“流云你爱夸大事实的毛病总是改不了。不过我却能实话告诉你,我们家鹿然虽无虚名在外,但却是不容小觑。” 他在见到她第一眼就知道,凌秋白给他找来的绝非一般人。 北周结社自由,民间也有不少帮派团体成立。作为京东最大的表面合法帮派燕归楼的楼主,苏初一承受着与此名相应的责任——被人暗杀、下毒、寻仇。他的贴身护卫如走马灯般替换,当上一任为他中箭身亡后,他下令不再需要护卫。 但是在这之后的第六日,燕归楼的管事却给他带来了一个女孩。 “这位小哥说只要能保你性命,我便能吃上胡饼,是吗?”这是鹿然说的第一句话,声音清甜,像是在说“只要我听话,就给我糖”一般。 “你能做到吗?” “虽然更擅长杀人,但是为了胡饼,我可以试着保护你。”少女说这句的时候蓝色的眼睛里还放着光芒,让他都不忍拒绝。 但还是得拒绝,“跟着他去整理库房,你每日也可吃到胡饼。” “怎么办?”少女皱起眉头,身形却动了起来,如白光闪过,等苏初一看清时,她已一脚将藏在屋顶之人踹了下来,“比起整理库房,我更擅长打架。” 那是苏初一都未察觉的人,而对方却能够在进屋之后立刻知晓,并将其一击击中,这种如野兽般的敏感度、速度和力量,都是他不曾见过的。 原来这就是回柔人。 他突然产生了那样的想法。 “只要你肯认输,我便放了你。”颜绥居高临下地看着身下的少女,嘴角含笑像极了反派,饶是与他一起的御林军也不太愿意承认这是他们的上司。 “……”被双手捂住的嘴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颜绥不用猜也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但却并不恼怒,反而笑意更深。 “混蛋!”少女突然猛然用力,被按得死死的脑袋偏转了方向,口中的咒骂变得清晰可闻,还未等对方反应过来,她一口紧紧地咬在了他的手上,像咬住食物的小狗一样仍对方怎么挣扎都不肯松手。 颜绥不知有着那般柔软嘴唇的人怎么会有这么锋利的牙齿,一时疼得放松了警惕,给了鹿然可趁之机——像是不怕疼一般把脑袋当铁球直撞到对方头上。 趁着颜绥后仰的空当,她顺势将他推开,麻溜地站了起来,得意洋洋道:“用嘴我也能教训你。” 跌坐在地上的颜绥看着右手虎口处赫然清晰的几个整齐牙印,半个手掌都像是麻木的一般没了知觉。他轻轻将手凑到嘴边碰了碰,明亮眸子中的光芒更加锐利——果然这丫头有趣得很,他还真想与之过过招。 “等等。”闻新雨眼见再这样下去肯定是没法赏花,赶忙站出来,“今日乃探春之日,岂可因动武而破坏了诸位的赏花兴致。不如派出两人来比试,决定出谁留在此地赏花。诸位意下如何?” “好。” “好。” 鹿然与颜绥相视一眼,同声应道。 “输了就得听我的。” “既是喜庆之日,就避免打杀之事。”闻新雨将从同僚那借来的长箭交给面前两人,又往后退了一段距离,将手中的壶朝众人晃了晃,“两位各持十支长箭,徒手投掷,投中壶中更多者,即为赢,各位意下如何?” “当然,若是伤到人也非公人所为。”慕容流云虽见鹿然能与颜绥能够打成平手,但也知颜绥只是打闹着好玩。若是认真起来,估计也只有苏初一能够与之一敌。 当然,他更清楚的是,自己的这位徒弟,除了规则,并无其他能够限制他糟糕的性格。 “自然,伤到公人也非良民所为。”苏初一不肯吃一点亏地反驳了回去。 “某人也只能逞口舌之快。”慕容流云瞥了他一眼,他越是气淡神轻,自己就越是来气,“我们家颜绥自十岁起便可百步穿杨。” “可知何谓人外有人?”苏初一戏谑道,“我们家鹿然可是可徒手拔杨。” “这没有什么可炫耀的吧。”凌秋白忍了忍抽抽的眼角,这两个像攀比自己小孩的人,谁能想到是曾叱咤沙场,让女新族闻风丧胆的“双侠”? 这边还在争执,那边却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闻新雨刚说完规矩,还未宣布开始之时,鹿然已经拿起一支箭扔了过去。他还未看清箭是如何飞射而来,就觉得头顶一凉,并被一股劲力拖拉后退,倒在了身后的树干上。 “你若是不好好固定,我可不好投掷哦。” “原来如此。”颜绥嘴角微扬,眼睛一亮,随手将手中的长箭一掷。 长箭破空,只听“嗖”的一声,闻新雨还未来得及躲避,左边的裤脚被固定在了树干之上。 “别一副你什么都懂的样子,”闻新雨不禁喊了起来,“好好听人说规则!” “规则这种东西,不就是给人打破的吗?”鹿然不甘示弱地投掷出第二支箭,闻新雨的右边裤脚也被固定在了树干之上,“初一曾说,人最大的悲哀,来源于规矩太多。” “果真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慕容流云嘲讽道。 “甚合我意。”颜绥双手各持一支箭,嘴角微扬,他对少女乱出牌的行为并不意外,反而更加兴奋,“只有弱者才强调规则。” “彼此彼此。”苏初一轻笑,“流云教导得也很出色。”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制止这两人吗?”凌秋白瞧着被数十支长箭描边的少年,心中生出同情。 “谁都不可打断我们的比试。”鹿然一脸凝重,“初一说了,无论多么微不足道的事情,我们都要拼尽全力去将之完成。” “这句话并非用在此处。”凌秋白揉了揉头,初见时单纯天真的少女,跟在他们楼主身边到底学了些什么? “没错,”颜绥持着最后一支长箭,认真地看着全身只有一处留有空白的少年,义正言辞道,“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决不能退缩。” “退缩者乃小狗。”鹿然补充一句,目光也移到了那处空白之处。 闻新雨只觉得下|体一阵发凉,面前的两人如同恶魔一般变得扭曲起来,他想要逃走,但不管是肩膀处、腿脚处,还是头上的头巾,都被钉得牢牢的。 根本没有办法挣脱。 完蛋了。 他那指望着自己为闻家开枝散叶的姐姐,自己是没脸再见她了。 “生死存亡的是闻家吧!” 随着异口同声的一声怒吼,鹿然和颜绥两人还未扔出长箭,就被人从后面一拳揍倒在地。等回头望向打断他们的不速之客,正是慕容流云与苏初一。 “今日的比试到此即可。”慕容流云别开目光,“阿绥你身为捕快,不可如此对待自己的同僚。” “给他们面子,就当平局。”苏初一见坡就下,顺手将鹿然拉到一旁,絮絮叨叨,“女孩子不可对男人的重要之处随意出手,此举无异于要其性命。” “下次我会慎重地出手。”鹿然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慕容先生,”凌秋白朝身后的人使了一个眼色,他们已经麻利地将带来的地毯和一些器具摆上,“现在人群散去,旁边正有空地,若是先生不弃,与我等一起赏花可好?” 因鹿然与颜绥比试危险之故,原本走在两丈外的游人又往旁让了两丈,留出了一大块空地。慕容流云看了一眼仍一本正经教导少女的男子,目光马上飘到别处,“那就打扰了。” 苏初一乃讲究之人,喝酒的器具也不曾少带,摆放出来竟有六种,琉璃杯、玉杯、翡翠杯、古藤杯……正巧颜绥爱酒,与他交流饮酒经验,聊得无比投机。 “可要尝尝这兰陵酒?”苏初一给他斟了一杯,晶莹剔透的美酒在玉杯中散发着琥珀光泽,“可是上月才得到的好酒。”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香。”颜绥闻了一口就有些醉了,刚准备喝,却被慕容流云拦下。 “此酒醉人,你喝不了。”他说着,一口将酒饮尽。 纯正甘冽,入口醇厚绵软,熟悉的味道让他生出一种恍惚之感。眼前端着酒杯轻笑的男子与记忆中披盔戴甲的不羁少年重合—— “战胜之后果然要饮一杯兰陵酒。” 那是一段不忍回忆却最为珍惜的时光。当时他们离朝廷很远,离对方很近,肩上所背负的,只有自己那颗不值钱的脑袋。 他们醉卧沙场,快意恩仇。 金戈铁马入梦来,潇潇秋雨几多愁。 十年一剑霜未寒,不似人间白了头。 而如今,物是人非事事休。曾经的故人,也已不是当年的模样。 该死的。 慕容流云将目光移回,明明已经过去十年,那人的脸上却没有岁月留下痕迹,深沉的眼角反倒多了几分味道——年少的青涩狂傲褪去,却又是一种与之相符的温润淡定。 只要见他微微一笑,自己那跳跃的胸膛,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第6章 敬酒 暖阳高升,燕舞晴空,春容满园,暖律暄晴,万花怒放争出粉墙,弱柳斜笼绮陌,香轮轻碾芳草,骏马没入花间,骄嘶声与莺啼闹春。 昔日的对手,只需一杯酒,今日便成了朋友。 看着与公人醉到一起的手下,苏初一不禁笑了起来。再看向身边一杯接一杯的男子,端起酒杯敬去,“一人喝酒多无趣,我敬你一杯如何?第一杯,敬少时容颜未相忘。” 他微微笑着,言语带着蛊惑的味道,饶是慕容流云想要拒绝,但身体却先动了起来。 杯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他将酒一饮而尽,味道竟有那么几分不同。 苏初一又给他斟了一杯,“第二杯,敬十年风雪不相问。” 慕容流云一时沉闷,无言地又饮了一杯。 “第三杯,”苏初一又给他满上,“敬花开时节遇故人。” 慕容流云不做声响地又是一口饮尽,纯冽的美酒入喉,多杯不醉的他像是醉了一般,只觉得浑身发热,躁动不安。 大概是多年未曾饮酒的原因,他这样想着,所以才会如此反常。 “流云你的脸可真红。”苏初一看着眼前总是藏不住心思的男子,暗自欢喜,看来花大价钱急购来的兰陵酒还是派上了用场,“是害羞了吗?” “喝酒导致的。”慕容流云一边倔强地反驳,一边又饮一杯,“你别自作多情。” “我可什么都么有说。”苏初一用酒杯掩笑,只要看到对方口是心非的样子,他就忍不住捉弄。明明已经过去十年,对方却一如少年般禁不起调戏。 “你……”慕容流云想要反驳,却被对方用力一拽拉入怀中,他顿时愣住,竟然这么大胆? “小心。”苏初一向他示意右手接住的酒杯,“差点就被打中了。” 慕容流云的脸更红了,如被踩着尾巴的小猫一般立刻炸毛地跳出苏初一的怀中,“这种小东西,是伤不到我的。” 话音刚落,他只觉得腿下被什么东西击中,一个不稳又落入了苏初一的怀中。 “你看,这种小东西还是很危险的。”苏初一将他搂紧,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如被猫尾轻轻扫过一般,慕容流云只觉得心中一痒,如玉的脸上染上了一抹红晕。 “太危险了!”闻新雨站在最危险的打斗中心,天真地想要阻止这场闹剧,回应他的也只有骤然砸到脸上的酒杯和桌子。 而制造这场事故的,就是给他一度带来阴影的颜鹿两人。他们因为抢酒起了争执,两人都是能动手就不吵架的人,一言不合就直接打了起来。最初是随手拿起身边的东西互扔,在东西扔完了之后,撸起袖子直接打了起来。 闻新雨内心再次震惊:这是什么英雄好汉,竟然能稳稳地制住他们最可怕的队长?! “你不去阻止?”苏初一看着摆出一脸正经、故作镇定的慕容流云问道。 “小孩子的打闹罢了。”对于爱徒被揍一事,他倒显得比之前冷静多了,“只是,你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人?” 虽说只是打闹,但能与颜绥旗鼓相当,也是罕见。 “她自己找上门的。”苏初一半支撑着胳膊,看着打闹的两人,微微笑着,“用胡饼换的。” 慕容流云虽不太明白,但也没有在意,“没想到你竟然也会收留回柔族人。” 庆隆十九年,回柔族逐渐壮大,并在一次大战中击退女新族。神宗认为女新族有必亡之势,恰逢回柔族派来特使谈判。经过多次协商,北周与回柔结盟,双方两面夹击女新族。但是北周攻辽失败,回柔在击退女新族后,转势进攻北周,并占下三座城池。神宗久病不起,得知此消息当场吐血而亡,其弟惠宗皇帝继位,其母陈太后辅政。 北周军节节败退,陈太后立刻派遣大使与回柔族协商,并答应将原来输给女新族的岁币转输给回柔族,同时签下多条不平等的草原盟约。 此乃北周建国以来最为耻辱之事。 如今,回柔族人在北周虽是常见,但大多数人对其都充满了恨意,而回柔族人也是瞧不起北周人,矛盾迭生。虽有官府调节,但冲突不断。 “如今的世道混乱,能活着已属不易,还要分是哪个国家的人吗?” 虽未见过三年前的那场战争,但是十年前身在战场的他曾亲眼见到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惨状,被迫逃离故乡的流民,被抛弃的孤儿,无辜惨死的百姓……他们有的是黑色眸子,有的是碧色,有的是蓝色,无论是哪种颜色,眼中的惊恐是相同的,他们都在战争中都如草芥一般消亡,不曾留下痕迹。 唯有那几个幸运的—— 苏初一看着被少女压在身下的少年,眼神变得温柔。 他们被流云捡了回来,很好地活了下来。 “是我狭隘了。”慕容流云随着苏初一的目光看了过去,少女的笑容是明艳单纯的,不管她的眸子是什么颜色,她与其他人是一样的,都是这个混乱世道的受害者。 “怪不得你。”苏初一点头笑道,“一般人可看不出她惊人的战斗能力,比十个护卫还要厉害,用胡饼来换,绝对不亏。” 觉得自己会感动的慕容流云真是个笨蛋,许是太久未曾见面,他竟然忘了,对方可是一个没有半点温情的家伙。 正如慕容流云所云,那边只是孩子的打闹。鹿然在将颜绥揍了一通之后,就抱着抢来的酒自饮起来,留下的烂摊子自有凌秋白帮忙解决。直到被颜绥敲诈了三坛好酒,这件事情才算解决。 颜绥正准备痛饮一番,却见另一身穿蓝色制服之人从人群中匆匆走来。 “颜捕头,城北出事了。”那人一见到颜绥立马冲了过来,“他们让我赶紧叫你过去。” “今日不是有老三当值吗?”颜绥懒洋洋地喝了一口酒,好不容易的休息,他才不要多管闲事。 “宁捕头正赶过去,”那人在颜绥耳边轻声道,“只是死者身份有些特殊,他怕是不太方便接手。” 颜绥又喝了一杯,一边想着下次要多敲诈几坛酒,一边干脆地回绝,“我现在也很不方便。” “并没有。”闻新雨将不成器的上司拽起来,对着来人道,“我们现在就去。” 颜绥趁机又喝了一杯,这才将酒杯放下,“加班补助得给我记上了。”说罢,便拿起一旁的长剑,那是和鹿然打架时放在一边的。 临走前他看了一眼鹿然,对方正抱着酒瓶倒在地毯上熟睡,不知是谁给她盖上了薄毯,被她裹得紧紧的。她似乎梦到了什么,笑得张扬,一点女子的矜持都没有。 这笔账下次再找她算。 出事地点在城北的金水河畔,今早住在城外的里正在经过河边时发现了一具女尸。报案之后,就近的御林军便派人分别通知了颜绥和宁间。 御林军有三小队,一队由颜绥掌管,二队由莫歌苓掌管,三队则是由宁间掌管。与颜绥和莫歌苓不同,宁间并非战场上带回来的孤儿,相反的,他出身显赫。爷爷曾是征远大将军,现已解甲归田;唯一的姑姑乃是神宗皇帝最宠爱的妃子,现为太妃;还有几个舅舅在朝中都担任要职,最有名的的便是户部尚书宁远,深受惠宗赏识。唯一不喜官场的父亲在将他交付给好友慕容流云之后,带着他母亲云游四海。 慕容流云为不负好友重托,亲自教之文武。宁间天资聪颖,记忆力超群,十岁便能文,十三岁进士及第,之后进入御林军,为第三队队长,与六扇门的白华、陆离齐称“京中三大才子”。 颜绥赶到时,河边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怎么驱散都不肯走,不过在见到他来之后倒很自觉地让出了一条路。他走到尸体旁,见宁间已经在检查尸体,便看了看四处的环境。 这是一个小河滩,杂草丛生,可见鲜少会有人来这里。周围并没有多余的痕迹,浅滩处倒是有一条印迹,应该是将尸体拖上来所致。 这条河流自西北而入京城,往北而行,一面为悬崖陡壁还有一面便是未开化的荒地,只有再往前走一段距离,才有可供行人经过的堤坝。 “尸体已经有几天了?”他问。 “三天。”宁间的声音有些虚弱无力,与平日聒噪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死者乃太傅之女……” 来时他已经听来者说了死者身份,也明白宁间不方便接手此案的原因。宁家与韩家乃是多年世交,宁间还未出生之前就被喜爱自作主张的父母定了娃娃亲。本来只是两方的玩笑,谁料两家恰巧生了一男一女,便结为了亲家。 也可以说,死者是宁间的未过门的妻子。 “此案由我接手。”颜绥收起多余的情绪,蹲下来检查尸体。 尸体肿胖,两手拳握,肚皮微胀,头发、手脚、鞋内均有泥沙,口鼻内有水沫,可见是溺水而亡。身上有多处伤痕,身体已经腐烂,面目模糊,据说是正好有太傅府中的下人经过,见着她肩上的胎记才敢确认。 “阿绥,”宁间突然转头望着身边的少年,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你说,是不是我害死了她?” 第7章 太傅 沿着金水河往上游而行,对岸峭壁巉崖,幽藤环绕,荫印河色,花香浮动。这本是赏花游玩的好天气,但颜绥却不得不与一个不太待见的少年一起走在崎岖不平的小路上。其实他并不愿意带宁间一起办案,但实在是看不惯他那自怨自艾的模样,也只有亲自带着他一起找到韩秀儿的死因,他才会消停。 “阿绥,还有多久才能到?”仍是没有太大精神的少年有气无力地问道。 “一半未到。” “哦。”宁间突然转身要往回走。 “站住。”颜绥非常轻松地扯住他的衣角,拖着他前行,“这可都是为了减轻你心中的愧疚。” “人总是要肩负着什么前行的,”宁间抵死不从地要往回跑,“就让我肩负这份愧疚活下去好了。” 虽说他与韩秀儿从小指腹为婚,但是他真正见过韩秀儿不过三面。一面是儿时为了满足大人的奇怪的乐趣,他被带到人前与连话都说不清楚的韩秀儿一起排排站,并被一些不熟悉的人称赞“天生一对”。第二面是他稍大一些,与慕容流云一同去韩府时偶遇,少女站在紫藤花下,用薄扇半掩容颜,他当时还想着那扇上的红日画得可真像一个大烧饼。第三面就是他在收到爷爷催婚的信之后,翻墙到韩府偷偷瞧了一眼早已忘记长相的未婚妻,正在灯下写字,他记得字比他那的字强不了多少,至于人的模样,倒是有些模糊。 可以说他与韩秀儿并无感情。 他不爱慕韩秀儿的长相,也不爱慕她被人称赞的才华。虽只是见了三面,但他知道,自己并不想娶此人。 所以在同僚羡慕他这么快就能抱得娇妻之时,他刻薄地说了一句:“要是有什么意外能阻止这场儿戏的婚姻就好。” 明明多次虔诚地祈祷颜绥倒霉,但一次都没有实现,没想无心的一句却成了真。 上天还真是喜欢捉弄人。 宁间并不是颜绥的对手,否则也不会只是暗搓搓地祈祷他倒霉。所以在对方的挟持下,他没有半点反抗能力地被拖到了上游的堤坝。 从对面山上通下一条小路,可见这里是有人往来的。宁间跟着颜绥在四周转了一圈,一点发现也没有。 “难道你怀疑她是在这里遇难?”悲伤也无法阻止宁间开启对颜绥的嘲讽技能,“诶,我怎么什么都没有看到?看来名捕头的名号也不过如此。” “那你下去找找。”颜绥冷漠地一脚将他踹下河堤,“也许线索就在河里。” 初春的河水还带着森森凉意,宁间刚掉入水中就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他正欲大骂着从水中跃起,河堤上的少年却是一脸严肃正经,“当是为了韩姑娘,好好找找。” 宁间憋了一口气,沉入水中,四处探寻能否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但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遍,清凉的河水下除了石头别无他物。 等他打着颤上到岸边时,少年不知道从哪里转悠回来了,“走吧。” “不用找了?” “嗯。”少年笑得软萌无邪,“其实我刚刚是骗你的,因为水里根本不可能发现线索。”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里不可能有遇害的痕迹。 “阿嚏——”宁间打了一个喷嚏,因为冻僵,想要报复回去的力气都没有了。 所以说,他一直都讨厌这个性格恶劣的家伙! 两人正欲离开,从对面山上下来一位二十多岁的女子,瓜子脸大眼睛,一身娇艳的衣服几乎能将江水映亮,这也使得原本清秀的容颜多了几分媚俗。她头上戴着一支黄金色的步摇,走动起来细碎的鎏金花瓣一闪一闪的。 颜绥见状上前一步,“不知姑娘是否住在此处?” 那女子眼波一转,他们这身衣服她是知道的,笑着回答:“小女子乃是附近农户元氏之妻,不知官爷问此作甚?” “我这位兄弟不甚落水,想找一处换件衣服,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宁间有些诧异,这不像颜绥会做的事情,肯定有什么阴谋—— 直到换好衣服,同那女子告别,宁间都没有发现到底有什么不对劲。 难道真的是关心自己? 等他刚出屋子,却听得颜绥与那女子闲聊,“小阮你丈夫娶得你这样的妻子,肯定会百般疼爱。” “官人说笑了。”那女子“嘤嘤嘤”地笑了起来。 “可看出他待你是极好的,你头上的步一看就是枣王家金银铺的好货,他必是出了大价钱。” “官人的眼力可真好。”那女子的声音像是要挤出蜜糖一般腻人,宁间都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可真做作。 “只是古人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奴家……” 没想到这家伙竟然好人|妻,难怪平日兄弟们谈论京城中未出阁的小姐时他从来都不感兴趣,现在想来,他一直都与常人不太一样。 以为能够抓住对方把柄的宁间心中窃喜,准备躲在一旁看好戏,却听他高声道,“既然老三已经换好衣服,我们就告辞了。” 不知是如何被发现的宁间唯有走出屋,见那女子一副留恋的神情,而颜绥却神色如常,不似自己想得那般。 “在下也并非有情郎,”颜绥笑眯眯地将女子搭在他胳膊上的手拂开,“而且,送上门的□□总是容易让人失去兴趣,你不知道吗?” 女子神色突然变得煞白,没想到对方明明前一秒还是副纯良无害的模样,下一刻却能够说出这般冷漠伤人的话。 宁间倒是不意外,对方的腹黑程度和他的武功一样都是深不可测的,所以—— “真的是为了我才和那女子调情的?” 没想到关键时候,他居然还是很体贴的。 “你若是染了风寒,我还得替你值班。” “把我的感动还给我!” 等宁间和颜绥回到城中时天色已晚,其他事情只有放在第二天去做。因为喝了酒,又奔波了一天,颜绥倒是很快就睡着了。第二日起来,颜绥叫上宁间一同拜访太傅府。 两人来到府中,只见到了韩太傅,年近四十的微胖男人在一夜之间衰老了很多。安慰的话由宁间说了,颜绥随意问了一些问题,得知韩小姐一直都待在家中,除了前往相国寺便不曾外出,也不曾与外人接触。前几日突然从府中消失,因顾忌名声只是派了多人秘密搜寻,却没有结果,怎料在城外发现了她的尸首。 “那小姐失踪之前可有异常的行为?”颜绥问道,“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总会因为各种原因想要离家出走,比如说母亲最近很啰嗦,父亲最近看自己的眼神很奇怪……” “闭嘴!”宁间在颜绥说出更可怕的话之前及时将他的嘴捂住,“韩伯伯,请见谅。” 韩太傅眉头一皱,义正言辞道:“本太傅一直都是用欣赏的眼光看待小女,绝无龌龊想法!” “不,这句话不用解释。”宁间觉得头有些疼,他怎么忘了这位太傅是京城最有名的女儿控。韩小姐之所以名声在外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全是这位太傅十句话八句不离夸女儿的原因。 “那您的夫人呢?会不会觉得您太宠女儿而心生嫉妒?”颜绥嫌弃地移开宁间的手,直言不讳,“毕竟那不是韩小姐的生母,容易产生嫌隙。” “不可能。”韩太傅连连摇头,“老夫这女儿温柔娴淑,无人不爱。她们相处和谐,老夫都甚为嫉妒,明明小时候特别黏老夫的……” “大概是因为你奇怪的眼光。”宁间艰难地忍住了想要说的话,只觉得头更疼些了。 “若是可以,韩太傅可否带我们去小姐的闺房一看?” 韩小姐的闺房分成两部分,进门往右是梨花木的桌椅,梳妆台以及一张三面围子的帐床,床上整齐地摆放着红色锦绣被套,床帐用丝带系起。左边有一扇山水屏风,里面是书桌,上面摆有笔墨纸砚,纸是干干净净压在中间的,左侧是一张几案,放着几本《女训》《女戒》等。房间干净素雅,可见主人是一位简约之人。 刚进房间,韩太傅似乎是睹物思人,抱着一张凳子掩面而泣,止都止不住,“这可是秀儿最爱的一张椅子……” 颜绥视若无睹,直接走到书桌前,问道:“太傅可有见到这书案上的字帖?” 韩太傅在宁间的搀扶下站起来,看到书桌,一边可怜兮兮地垂着泪,一边道:“自小女失踪之后,房内的东西一律维持原样,不知颜捕头所说的字帖是指什么?” “自是指小姐每日所写的内容,”颜绥将案头的白纸拿起来,微微笑道,“若不然这几张白纸摆在这里可是好看?” “颜捕头有所不知,小女对书法要求极高。”韩太傅好不容易止住眼泪,“每次临摹都甚觉不满,故每次都未留下之前的字帖。若是颜捕头对小女的字迹有兴趣,老夫这里倒是收藏了几幅,都是趁着小女不注意偷留下的……虽然已经被烧毁了一半,勉强还是能看的……” “是长辈,是长辈……”宁间心中默念,以免实在忍不住开口嘲讽,但这对他来说太过痛苦,唯有立马转移注意力。 “阿绥,你在看什么?” 颜绥站在梳妆台前,看着盒子里的东西沉思。 “韩太傅,”颜绥回头问道,“小姐的首饰是否被处理掉了?” “怎么会?这房间自小女离开后就没有人进来过。”韩太傅信誓旦旦,顿了顿,又道,“老夫进来也只是在这床上稍作停留,并未碰过那些首饰。” “韩伯伯,我找到韩姑娘出走的原因了。”宁间再也忍不住了,“肯定是因为您,没错一定是的。” “没有证据的事情,我们可不能乱下决定。”颜绥微微笑道,“可否让韩小姐的丫鬟来接受询问?” 他话音刚落,就见一人匆匆忙忙地跑进来,神色慌张地喊道:“老爷,不好了,绿红跳井自杀了!” 第8章 入狱 尸体从井中打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没了气息,小姑娘看上去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穿着簇新的杏红色襦裙,手腕上带着鎏金的手链若隐若现,眼睛无神地微微睁开,头上有磕伤,身体冰凉。 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是王管家,他说是从这边经过时听到有东西落到井中的声音,故过来查看,却发现是小姐身边的丫鬟绿红已落入井中。 “若是刚跳井就被你们发现,为何救上来她却身亡?”颜绥将尸体检查一遍之后,才向王管家发问。 “可是我们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不清醒了。”尖嘴猴腮的管家望向自己的主人,谄媚地说道,“绿红与小姐自幼一同长大,情如姐妹,她肯定是悲痛欲绝,去寻小姐去了。” 颜绥冷笑一声,像拧小鸡一样王管家提起,搁在井上方,“我可听说管家是看着小姐长大的,视如己出,那你是不是也愿意下去陪他?” “等等,”王管家被吓得乱晃起来,“等等——” “你这样乱晃,我可就抓不准了。”颜绥面无表情地将手往下降降,突然觉得手中的力道一小,再看去时,王管家已经被吓晕了。 他顿时觉得无趣,将手中的人扔在一旁的草堆上,又看向那几位将绿红救起的仆人,“你们也觉得绿红是悲痛自杀?” “不不不——”那几个大汉连连摇头,弱小又无助地齐齐后退。 “颜捕头的意思是绿红并非自杀?”韩太傅总算明白他的意思,“可有凭据?” “一个悲痛得想要寻死的人精心打扮自己难不成是为了赴黄泉之约?再看看她的样子,”颜绥将目光移到死者身上,“手开、眼微开,此乃被人推入之状;而自投井则眼合、手握。还有一点,王管家听到投井之声之后,便寻人来救,但是却未听到井中声音。这就说明,井中之人极大可能已经死亡,那声音不过是为了以为绿红是自杀。” “那……那是何人要害她?为什么要害一个小丫鬟?”韩太傅似乎能够猜到原因,但却不太愿意去相信像他这种书香门第,怎会出现杀人凶手之类的事情。 “大概是她在她家小姐死后毫无伤心,还想着打扮。”颜绥也不惯着他,不肯将事情点破。 “绿红?”一个清脆的声音带着几分忧伤,突然在众人身后响起。 颜绥回头一看,是一个大约二十多岁的女子,一袭素衣也未能掩盖她的美貌,真是我见犹怜,楚楚动人。 “她怎么会自杀?”素衣女子红着眼睛,似又不太敢看地上之人。 “可没有人说她是自杀,韩夫人。”颜绥从不是一个怜花惜玉的人,所以直截了当地问道,“不知韩夫人为何笃定她是自杀?” 韩夫人神色一慌,往韩太傅身边靠了靠,“自是下人告之,若不是自杀,难道是有人杀害了她不成?” “不知夫人前一个时辰在哪?身边可有人跟随?”颜绥咄咄逼人。 “难道捕快是怀疑妾身?”那水汪汪的眼中似乎盈有泪水,看得韩太傅心肝一疼。 “颜捕快,你怎可怀疑贱内?她毫无理由害一个丫鬟。” “可她却有理由害韩小姐,不是吗?”颜绥慢条斯理地说道,“试想想,一个与外人毫无联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能与谁结仇呢?只能是身边亲近之人。若是韩小姐遇害,对谁最有利呢?当然是为韩太傅生有一子的韩夫人。” 因韩小姐性子冷清,不爱与人交往,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后院,除了身边的丫鬟,极少与人交流,如此说,她应该不存在什么仇人,也不会随意去城外。想要找出个嫌疑人,除了这位楚楚可怜的韩夫人,还真找不到第二个人。 而此人正拼命摇头否认,“不,不是的……老爷,妾身视茹儿如己出,怎么舍得伤害她?” 虽然她这句话说得情真意切,但是宁间看着她那张比韩小姐大不了多少的脸,怎么都觉得有几分怪异。 “坏蛋!”突然一个小人影朝着颜绥撞了过去,他反应迅速,将那小孩一手抓住,提了起来,而那孩子一边在半空中扑腾着,一边大喊,“不许你欺负母亲,坏蛋!” 颜绥看着手中如张牙咧嘴的小猫,笑了起来,“我可没有欺负她哦。” “你可别伤了他。”宁间知道他便是韩府的小公子,也知颜绥腹黑起来连小孩都不放过,唯恐中间出了什么岔子,连忙说道。 “放心,我怎会欺负小孩呢?”颜绥竟无比乖巧地将手中的孩子放下,还拍了拍他的头,“可别让你的母亲担心了。” 这也太好说话了。 宁间见颜绥那亲切的模样,总觉得像是蒙了一层纱让他变得面目模糊,心中也隐隐不安。 “还请捕头见谅。”韩夫人过去将小公子抱住,“政儿他年少不懂事,多有得罪了。” “小公子想要维护母亲的心情在下自是能够理解,怎么会怪罪他呢?”颜绥微微笑着,在宁间看来都开始冒金光了。 毕竟他也是人心肉长的,对可爱的小孩也会多几分宽容。宁间稍稍放心。 “不过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小公子虽贵为太傅公子,但殴打辱骂捕快,理应拘留三日。”说着,颜绥笑眯眯地伸着魔掌就要将韩政儿拽过来。 “你是恶魔吗?”宁间觉得对颜绥抱有幻想的自己绝对是个傻子,“怎么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 “我只是一个严于执法的捕快而已。”颜绥一本正经地答道,“放心,不过就是在牢房中待上三日而已,那里黑不见天日,会让人以为只过了一个晚上时间就到了。” “他还只是个孩子。”韩夫人将小公子护在身后,想要笑但却有些难看,“捕快大人是在开玩笑吧?” “正因是小孩才需要从小好好管束,若等到他大了,再犯下错误已是来不及了。”颜绥一把将小公子揪出,“做捕快的,也要懂得防患于未然。” “还真是辛苦你了。”宁间道。 “应该的。父母不做管教,做捕快的,难免要多操一分心,就当为了圣上,为了北周。”颜绥说起这些不要脸的话也是一板一眼,看得宁间更是来气。 “是奴家没有将他教育好,应由奴家受罚!”韩夫人跪倒在地,哭得梨花带雨, “让奴家代他去吧!” “韩夫人拳拳爱子之心真叫人感动,本捕头就算是铁石心肠也不忍拒绝你的请求。” “不要污蔑铁石,它们可没有那么硬的心肠。”宁间恨恨地看着这个根本不带半丝不忍,甚至还带着几分愉悦的少年,眼中的怒火都能将他回炉重造上十遍了,“没想到堂堂捕头竟然是个喜欢欺负幼儿弱女的人,怎么会这个样子呢?这要说出去可真叫人震惊呢。” “多谢夸奖。”少年并不在意,而是掏出手铐,将韩夫人拷上。 韩政儿这时像是明白过来一样,将母亲的腿抱住,带着哭腔道:“母亲不要走,不要走……。” “政儿,乖。”韩夫人一脸慈爱地看着孩子,“母亲过几日就过来,这几日好好跟着爹爹,不要惹事,要听话。” “不,我不要母亲走。”韩政儿依旧紧紧地拽着自己母亲,粉嘟嘟的脸上满是泪痕。 “颜捕头!”韩太傅见状,再也忍不住了,刚准备说些什么,却见颜绥从怀中掏出一个金牌,到舌头边的话又转了个弯,“好好照顾贱内,三日后老夫派人去接她。” 当年颜绥破了多起临安府的未结之案之后,皇上一时龙颜大悦,赏了他一块金牌,凡是他办案所有官员都得听从他的差遣,不得阻拦其办案。 饶是韩太傅想以官压人,但是见到这金牌,气势也弱了几分。 韩夫人本来还有几分期待,却见着自己丈夫那怯弱的样子,心中也明白几分。她蹲下身,温柔地帮韩政儿擦拭着泪水,柔声道:“这几日先生不来府上,你就乖乖听林妈的话,切不可淘气。只要你在家懂事,母亲三日之后就会回来。” “我不要母亲走……”韩政儿扑在韩夫人怀中,“我会好好上课,好好听话,母亲你不要走好不好……” “你的良心不会痛吗?”宁间冷嘲热讽道,“我倒是忘了,你这种人哪里会有良心?啊呀呀,说错话了,颜大捕头是不是也要将我也一并抓进去?” “那就成全你了。”颜绥转身就将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手铐拷在了宁间手上,“牢房你熟,带着韩夫人一同过去吧。” “等等——”宁间想要追上去,却发现少年的身形转眼就不见了,唯留下一句话,“若是在牢房里见不到你们,你就等着谢罪吧。” 阴森森的,让他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颜绥并未出韩府,而是避开人群,来到一个偏僻的小院子中。院子杂草丛生,似乎是没有人居住的。进入院子之后,他四处看了看,似乎在寻找什么。 “我在这里。”闻新雨无奈地朝他招招手,开始认真怀疑自己真的有这么没有存在感? 颜绥一愣,“我还以为是没有除尽的野草呢。” “不要这么认真地吓一跳好吗?还有,哪家野草长成人形的?”闻新雨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韩家的仆人服是绿色的原因,很好地安慰了自己。 “你这边有什么消息?” “韩小姐是三天前失踪的,在此之前基本闭门不出,偶尔会与丫鬟一起去相国寺参拜,也不见外人,她喜好安静,身边也只有绿红一个丫鬟照顾。韩太傅极宠这个女儿,据说他当年续弦还是得到女儿的同意才娶。韩夫人与小姐之间相处和谐,小姐待她同父异母的弟弟也是极好。韩小姐温柔贤惠,家中的仆人没有一个不称赞她的,找不到与她有仇之人。至于异常行动,倒是有人看到绿红曾多次拿着一封信慌慌张张地去了南院。” 从昨晚开始,闻新雨就凭借自己不被人注意的优势,成功地潜入到了韩府,并顺利地众人口中套得了各种乱七八糟的消息,以上便是他觉得有用的信息。 “南院是做什么的?” “那是小公子读书的地方,韩太傅专门为小公子请了一位老师教课。” “教书先生……”颜绥喃喃道,“你今日可有见到他?” “听人说好像请假,这几日不会过来。” “走吧。”颜绥微皱的眉稍稍舒展开来。 “去哪?” “见见那教书先生。” 第9章 巧遇 那教书先生姓杨,名又新,青州益都人。历庆元年进京参加科举,却屡次不中,不过擅做诗词,在市井之中小有名气。韩太傅爱惜人才,故聘之为先生在太傅府教书。 据闻新雨得到的消息,他就住在平民聚集最多的杨楼街,出了宋门,沿着汴河走一段距离便是。 两人一路绕过开封府、相国寺,今日正赶上相国寺开放之日,百姓们聚集在此交易,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两人避开人群,走了一条小巷,从那巷子出来,眼前宽阔起来,路两旁有不少叫卖的小摊,再往前走,便是东京最有名的会仙酒楼,隔着老远便看到雕檐映日,朱栏彩槛,楼上红旗随风扬,楼前翠柳系花骢。还未走近,远远地就能闻到一阵酒香。待到再近一些,酒香更加浓郁,勾人心魂般直引着人要往里走。 “错了错了,”闻新雨将颜绥拦住,“那里可不是杨先生所住的地方。” “若是杨先生从此经过肯定会进去的。”颜绥摇摇头,一脸惋惜,“破案需要懂得变通,知道吗,机会可是留给随时准备好的人,你这样可不行。” “我可不想被你这个被酒蒙蔽心智的人说教!”闻新雨愤愤道,“我只知天上可不会掉馅饼,没有这么好的事。” “闪开!” 随着一声娇叱,闻新雨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见着一袭红衣从天而降,而前面的人动也不动,只待那人一落下,竟稳稳当当地将她抱住了。 还真有这等好事? 闻新雨正陷入自我怀疑,却见那少女麻溜地从颜绥怀中跃下,二话不说就往外冲。颜绥的反应也快,在那少女刚准备离开之际,一手抓住她的胳膊,语气颇为愉悦,“小姑娘,撞了捕快这就想跑?” 该死的。 鹿然看着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怎么去哪里都能遇到他? “别挡路。”她现在可没有时间陪他打闹。 要是被酒楼的人逮着,她肯定完蛋了。 颜绥也见着那些小厮打扮的壮汉正一脸凶狠地从楼上追下来,心知这丫头肯定惹了什么事,不过仍紧紧地把她抓住,愉悦地看着她着急的样子。 “你这样我可要以伤害捕头的罪名逮捕回去了。”他慢条斯理地说,“不仅伤了捕头的身体,这么冷淡,还伤了他的心。” “谁管你啊!”眼见着那几人就要下楼来,而紧抓着着急胳膊的少年像是可恶的吸血虫般怎么也甩不掉,鹿然直接拖着他朝酒楼外跑去,“都给我闪开!” 闻新雨眼见着自己那近五尺的上司被一个比他矮一个多头的少女拉着狂奔,在愣了片刻之后反应过来,急忙随后追了上去,“阿绥,快放手,我们还有案子要办。” “不要。”颜绥紧紧地拽着鹿然的胳膊,并非他不想将她拦下来,只是这丫头的力气太大了,他第一次感受到不可控力拉着自己前行的感觉,那是从来没有过的,“我可不能放过这丫头。” “不,你还是放过你自己吧……”闻新雨忍不住说出了实话,好好的美少年半弯着身子被人拽着狂奔,甚至半飘在场景,实在是有些毁形象。 大概,自从认识这丫头之后,他的上司似乎是没有形象的。 东京的街道四处都是深巷小路,若是外人来此,肯定容易迷失方向。但鹿然已在这里混迹了两个多月,所以玩起躲猫猫倒是得心应手。她不仅瞬间甩掉了紧跟在后的话痨,还将那群人高马大的小厮甩不见了。 “说吧,那些人为什么要追你?” 待她停下来,身后的少年突然问道。 鹿然吓了一跳,“你怎么还跟着?” “难道你就没觉得跑起来重了一些?”这反射弧也太长了。 “我还以为是自己吃撑了。”鹿然小声嘟囔了一句。 “……”颜绥沉默了一会,“有一个人重的饭量,了不起了不起。” “大概还要重那么一点……” “你到底吃了什么?”颜绥大概猜到了几分,这丫头肯定去会仙楼砸场子去了。 “一头牛……” “什么?”饶是颜绥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被对方吓了一跳,不过很快也猜到她被追赶的原因。 北周为了保护耕牛,明令禁止杀牛,大部分牛肉来自老死的牛,也有一部分是通过非法贩卖得到,所以牛肉既难得到,而且价格颇高。 会仙酒楼属于沈初一名下,鹿然去那里吃喝应该是不用付银子,当然酒楼也不会将一整头牛上来给她。唯一的解释是,她擅自偷摸到厨房,趁人不注意将酒楼备用好几天的牛肉全都吃光了。 “因为味道好嘛。”鹿然理直气壮地解释道,“我还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肉,他们居然还藏起来不让我知道,可太小气了。” “是他们的错。”颜绥忍笑附和道。 “臭小子,你笑什么?”鹿然皱起眉,怎么看都觉得在嘲笑自己。她初到燕归楼时,就因为一个人在厨房将楼中几十人的晚饭独自吃这事被人笑话了许久,那滋味可不好受。 若是他敢说在笑自己吃得多,她片刻不犹豫地就将他收拾掉。 “笑他们自作聪明。”颜绥并未发现少女的心思,而是认真解释道,“他们担心被你吃掉所以藏着掖着,但不想最终还是会被你发现,全部吃光。还不如让你尝尝,让苏楼主与你定下合约,你肯定也不会乱来。” 鹿然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没想到这家伙竟然勉强能算得上是自己的知音? “你不觉得我吃得太多?” “吃得少了,哪有力气去保护人?” 鹿然看着眼前的少年,一脸纯良真挚的模样。 也许是自己对他有偏见,所以才看她不顺眼,仔细一瞧,人模狗样的,好像也没有那么差劲。 “没想到你……”她感动着想要夸他几句,但是却想不出适当的词。 “你放心,我肯定不会笑话你的。”颜绥认真道,“我见过不少人都是这样,你们挺像的。” “真的?什么人?”自来到北周,鹿然所见的都是猫食饭量的人,还未知道竟有和她一样的,居然还不少,顿生一种找到同类的亲切。 “你不知道吗?戏院有些表演摔跤的汉子们,每顿能吃一头牛呢。” …… 那种浑身肌肉的糙汉子?他们一样? “你还是去死吧。”鹿然一拳头揍到少年的肚子上,然后潇洒地转身走开。 果然,对这小子就不能心慈手软。 砸在路摊上的少年弄出了巨大的动静,刚从这条街经过的小厮也瞧向这边,正巧看到了人群中最显眼的红衣少女,于是招呼着其他同伴,一起朝这边跑了过来。 鹿然见状立马回身,拔腿就跑。 “站住!赶紧给我站住!”身后的人哪有她的身形矫健,只有跟在后面大喊。 傻子才会站住。 这样想着鹿然又加快了步子。 但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一直跟在身后,她一回头,那少年像没事人一样紧随其后。饶是她步子加快,他的速度也没有慢上半分。 “别跟着我。”她一停顿,一掌干净利落地招呼过去,少年轻松躲避,一手将她的胳膊抓住,“维护街道安全可是捕快的责任,所以我得盯紧你这个危险人物。” 鹿然觉得他这人总是一脸正气地张口胡说,盯着她这个毫无危害的小姑娘?这不是没事找事? 她都有些为京东的治安担心了。 “在那边,赶紧的!” 从街尾处也围过来一群人,敢情这群人还学会四处围击。鹿然觉得她小看了这些牛肉拉来的仇恨,明白过来后也顾不得为广大百姓担心,而是一把扯住纠缠不休的少年,“快逃。” 前后虽然都有人,但往右侧去还有一条并不是很明显的小巷。两人从小巷中钻出来,却又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鹿然倒吸一口冷气,闪躲在行人背后,悄悄地溜到一条狭窄的巷子中。 “从这里过去他们便找不到我们。”鹿然一边说着,一边吩咐身后的人,“我先走,你紧跟着。” “好。” 这小巷是两家房子中间留出不到两尺左右的宽度,容一人经过时没有问题的。鹿然才侧身进去,却发现身后之人也忙不迭地侧身挤了进来。 两人之间面对面,毫无间隙被卡在空隙之中,想要再往前一步,都是困难。 这还让她怎么逃? 鹿然愣了一会,想想自己刚说的并非回柔语,所以说这傻子是明白听懂了的。 “不是让你跟在我身后吗?”她压低声音但表情却是怒吼的样子。 “是啊,你一进来我不就跟进来了。”少年一脸无辜。 “我是说让我先走!”鹿然又不禁为京东的百姓担心了,就这脑子,真的能够保护东京保护北周的皇帝吗? “可不是你先走的吗?”少年表示自己没错。 若不是看着那穿着青色衣服的小厮在不远处来回晃荡,鹿然绝对会一脚将面前的小子踹出去。但现在是他既不好退出去而自己也不能往前走一步,两人只能乖乖地站在那里,等着外面的人离开。 刚刚跑得太快,现在好不容易停下来,鹿然才发现自己有些喘气,而面前的少年,也能听到他稍显克制的呼吸声。 空气一下子变得安静,外面的热闹却又与这两人无关。鹿然的头正好搁在少年的胸前,她突然发现与那渐渐平缓的呼吸声相反的,是少年无法抑制的心跳声。 在这狭窄而静谧的空间显得那么大。 “吵死了。”她微微扬着头,一脸嫌弃,“就不能让你的心跳声小些吗?” 少年却没有丝毫愧疚地稍稍低头,义正言辞道:“我可是个男人。” 她不知道,在她毫无自觉地将头搁在他身上时,夹着牛肉与她身上清香的味道让他莫名躁动。明明不爱吃牛肉的,唯一的解释只是因为她。 她的呼吸,透过薄衫传来的温度,还有她的味道,都让他十几年未曾触动的心开始疯狂乱跳。 第10章 阿生 “你这个下半身混蛋!”鹿然的脸突然红了起来,在稍稍昏暗的巷子中,颜绥没能看到她那连带着一起发红的耳朵。 “别冤枉人了。”少年对这个称呼不太满意。 “呵,男人,”鹿然憋红着脸,但故意装作风淡云轻久经沙场的样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都是些只会用下半身思考的家伙,见到漂亮的小姑娘就会想一些下流的事情,更何况是有我这个美人在怀,自是把持不住,有了非分之想。” 她将在宝津楼中听到的一些话活灵活用,其实连她自己也不知“下流”的事情是指什么,“把持不住”又有何深意。 对面的少年听完她的一席话,一开始还忍着笑,最终像是难以自持一般,笑得弯着腰,将头埋在她的肩上,像发羊癫疯一般抖动个不停。 “你没事吧?”鹿然真的是怀疑他犯病了。 “没事……”颜绥好不容易忍住笑,微微把头扬起,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可没觉得是抱着个女人在怀,跟男人没什么区别的。” 鹿然一愣,没能明白他在说什么。等缓了一会,终于意识到这个焉儿坏的家伙在拐弯抹角地说她是平胸。 “混蛋!”她正准备动手,对方却一手将她的手握住,另一只手将她圈住,柔声道:“小心会被发现哦。” 想着被凌秋白唠叨的惨状,鹿然终是忍了下来,任由少年护着,在这狭小的巷子中,与他一起安静地等待着。 临街的叫卖声与她无关,马蹄哒哒的声音也与她无关,唯有对方的心跳,与她有关。 但她却不知。 也不是全然不知。 如同河流最终会归向大海,毛毛虫最终会破茧成蝶,夏日的烟火最终会燃放一般,所有的一切都会顺着命运的轨迹,终将到来。 只是,如今还未到时候。 也不知待了多久,少年终于说了一声“好了”,松开了手中之人。 鹿然蛰伏已久的报复心理马上浮出,毫不留情地一脚踩在他的脚上,别扭地骂了一句“混蛋”。 疼得龇牙咧嘴的少年却一点都不介意,带着几分愉悦地跛脚追了出去,“等等我。” “别跟着我。”鹿然头也不回,言语嫌弃,她对刚刚被说平胸的事情耿耿于怀,暂时不太想理他。 “那可不行。”少年抢步拦在她前面,“我不熟悉此地,你得带我去榆林街才行。” “哦?”鹿然精神一震,又得意起来,“看来也有捕快大人也有不行的事情?你求我啊,你求我我就带你去。” “擅自偷吃会仙楼的一头牛,折算成银两大概是一百两。一般超过三十两便属于欺诈,衙门可以受审。”颜绥一把扣住鹿然的胳膊,“走吧,跟我回衙门一趟。” “等等——”鹿然想要收回手,眼见着对方掏出手铐,立马服软,“不是带路吗?我最喜欢给人带路了。” 颜绥笑眯眯地将手铐收回,“总是能够遇到好心的百姓呢。” 鹿然突然觉得在京东当百姓还真是辛苦。 两人现在所在的位置稍稍偏离了颜绥原本要走的那条路,若是要走到榆林街要绕一大段路,于是鹿然建议坐船过去。 前面不远处便是汴河,顺流而下便可出了宋门,再行了几里就能到了榆林街。 来到便桥旁,两岸皆石壁,雕刻海马水兽之状,其柱为青石,两端各有两只小石狮子。杨柳夹岸,艳桃灼灼。西边处系着几条平船,船夫坐在船头晒着太阳,聊着家常。 鹿然轻车熟路地跳上一条船,招呼着:“阿生,去榆林街。” 被叫做阿生的男子大约四十出头,皮肤黝黑,浓眉大眼,面部刚毅,脸上刺的一个“囚”字格外显眼。 在北周,但凡犯了重罪需要发配充军的犯人都要在脸上刺上“囚”字。不过遇上重大日子大赦天下时,可以减免这些罪犯的罪行,所以平时也能极少地在城中见到这类人。这类人大多穷凶恶极,常人见了也会离他们远远的。 颜绥以为鹿然是不懂这些,所以才会与此人打交道。 “近日生意如何?”那边鹿然已经熟稔地与阿生聊起天来,颜绥则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正好能够看到两人。 “还是与往常一样。”阿生笑得愉快,颜绥还以为他生意不错,却没想他却说道,“常人都怕我,自是不敢来,唯有小然你肯来坐船。若不是有你介绍人来,我这日子也过不下去。” 敢情是知道对方身份的。 颜绥微微笑了起来,还真是个出乎自己意料的人。 “咱们俩谁跟谁?”鹿然故作豪迈,压着嗓子道,“只要有我一天,就不会让你挨饿。” “是是是,”阿生笑出声,极为配合地说道,“以后就跟着大姐你混了。” “叫我女王大人。”鹿然终于找回自信,“我可是天水一带的女王。” “呵,女人。” 极为不和谐的声音让鹿然意识到船上还有一位不太讨喜的家伙,她一翻白眼,气势十足地说道:“是女王大人。” “嗯,女人。” “女王大人!” “没错,女人。” …… 阿生听着这与孩子吵架在同一水平的对话,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御林军中最厉害的剑客,曾办下多起悬而未结的疑案的天才捕快,竟然会这么幼稚?果然传言什么的都是不可靠的。 船桨闷声在水下缓缓划动,船上的两人将简单的一句话已经重复了半天,阿生不禁感叹道:年轻真好。 “小然,母亲做了些糕点让我带给你,我明日给你带来可好。”阿生觉得自己若是不说句话,这两人能够一直争执下去。 鹿然果然被成功地转移了注意力,糟糕的脸色顿变得欣喜,“伯母做的糕点最好吃了。”像是想起什么,她又问,“最近伯母的病好些了吗?” “可好多了。”阿生憨厚一笑,“还是得多谢你了。” 鹿然摆摆手,表示不用再提。 “你们这船可去相国寺那边?”颜绥看着往来的船只,随口问道。 “也去的。”阿生道,“通常下游的人想要去相国寺、开封府都会选择坐船,这样更方便一些。” “那你可知道一位名叫杨又新的教书先生?” “颜捕头你若是问旁人小人肯定不知,但杨先生,可没人比我了解。”阿生笑了起来,牙齿白白的。 “哦,你方才不是道你这船上客人少吗?怎会认识他?”颜绥有几分意外。 “实不相瞒,一般人是不肯来做小人的船,小人只好想出降低船钱这个办法。那杨先生是个穷书生,为了省些钱,每次都坐小人的船。” “那你瞧他是个怎样的人?” “小人甚少与他交谈,”阿生面上有几分羞赧,“杨先生这等人物自然也不愿多与小人交谈,不过……与他一起的那位小姐倒是不一样,人美心善,对小人也是极亲切的。” “小姐?”颜绥眉头微皱,“可有知道她是何人?” “这个小人就不知了,不过杨先生也唤她小姐,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阿生道。 就在这时,船轻轻碰到岸沿,已经到了榆林街了,两人的谈话就此打住。颜绥从船头走过时,鹿然没去看他,一副就此别过的神情。 颜绥也不在意,转头问阿生:“船费多少?” “两百文。”鹿然抢先说道,见阿生要说话,一掌就将他推到里面的小舱中,“捕快大人应该是不会赖账的吧?” “自是不会。”颜绥微微笑着拿出从一个粉色的钱袋中拿出两百文交给了鹿然。 娘里娘气的。 鹿然嗤笑一声,但嘴上还是很客气地说了声“下次再来”。 “你这要得会不会太多了……”阿生从船舱中走出,有几分不安,平时做个船顶多二十文,就算是最黑心的船夫也不敢开口要两百文,但鹿然不仅要了,那个看着并不好惹的捕快还就这么痛快地拿出来了。 以他多年的人生经验来看,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不用担心,那就是个傻子。”鹿然偷笑着拿出二十个铜板,将剩下的交给阿生,“这算我的分成,其余的你拿着。” 她正得意地要拿钱包,却突然袖中空空。重新又摸了一遍,确实没有,其他地方拍了拍,空空如也。 难道之前逃跑时弄掉了? 不可能,她藏得很紧密,不可能掉的。 “混蛋!”鹿然反应过来,难怪刚刚瞧着他手中的钱包还有几分眼熟,那不就是自己的吗? “一……二……三……”果然,等颜绥数到十的时候,果然听到少女从远处传来的咒骂声。 他一回头,正巧春光灿烂,桃花灼灼,但少女明媚的容颜却让所有事物都黯淡起来。自此,他在人群中,只看到一个红衣少女朝着自己飞奔而来,就像戏台子上看到的女子幽会情人时的场景一样。 当然,如果表情能够再好看一些就好了。 “你这个小偷,”鹿然冲过去一把将他的衣襟抓住使劲摇晃,“把我的钱包还给我!” “说话要讲究证据的,不然我可说你污蔑,”颜绥轻轻地将她的手拂开,微微扬着头,一脸坏笑,“将你关上几日。” “证据就在你身上!”鹿然伸手就要收身。 手一垂,一个粉色的钱包从她袖中掉了出来。 “肯定是你捣的鬼!”鹿然拾起钱包,果然已经瘦得比她的胸还没有干瘪,她顿时失去理智,刚要将罪魁祸首处以死刑,却见那少年跑得飞快。 偶尔还回头瞧她一眼,“有本事你追上我啊。” 第11章 书生 榆林街这片地方四处纵横着小巷,处处拥门,与天水街一带的情况差不多。四处都是茶坊酒店,构肆饮食。鹿然来过一两回,对这里的印象也只有蜜煎雕花、香糖果子、酥蜜食等甜食。甜食的摊子一般午后摆出,沿街都弥漫着甜蜜的香味,春日的午后也变得美好起来。 颜绥回过头时,发现少女并未跟上。往后看了看,却瞧她正在一个小摊前,与一群孩童一起看着人做香糖果子。红的、绿的、橘的……各式颜色的糖果都有,透过树荫的阳光洒在上面,闪闪发光,瞧着怪诱人的。 “老板,来一包糖。” 放弃追人的鹿然正眼馋,却听得后面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她心中一喜,眼巴巴地看着少年将钱递给老板,又从对方手上接过一包香糖果子,只等着他将糖果递给自己赔礼道歉。 到时候她肯定要矜持一下,表明自己很生气才行。 “吃吗?” 果然少年将糖果子递了过来,鹿然能够闻到那甜得发腻的香甜味,一时也忘了自己还要矜持,一把拿过糖袋子,一边嚼着糖一边嘟囔着:“这点东西可别想哄好我。” 颜绥看着她口嫌体直的模样,微微笑了起来,“那再来一些可好?” 鹿然警惕地看向他,根本就不像这么好的人,这么做一定是有阴谋,“你想做什么?” “礼尚往来。”少年露出伤心的样子,“你请我坐船,我请你吃糖。我对你还能有什么企图?” 若不是被坑害这么多次,鹿然差点就信了他。不过也挑不出什么毛病,糖是新鲜出炉的,不担心有诈。唯一的解释就是这家伙良心发现了。 “再来些也无妨。” “老板,来十份。”颜绥笑眯眯地朝着卖糖的妇人说道,“全给这位姑娘。” “当真?”那妇人有几分迟疑,“颜捕头,这小姑娘能行吗?” “当然,可别小看了她。” 他们这俩的对话有些奇怪,不过当事人正沉迷于在糖果的美味之中没有在意,更没有在意四周增多的围观群众。在从老板手中接过十包糖果之后,天真地像个孩子的她正心满意足地准备离开。 “等等。”颜绥将她拉住,“赶紧吃了。” “嗯?”鹿然一扬眉,对他的话不是很理解。 “就是……”颜绥从她手中拿过一包糖果,一手捏着她的嘴巴,将糖果一溜儿地倾倒进去,“这种东西放放的时间长了可会融化,得赶紧吃。” “真的吗?”满嘴塞满糖果的少女含糊不清地嘟嚷着,但颜绥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拿起另外一包又往她嘴里道,“可别说了,赶紧吃。” 站在一旁的百姓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神奇的操作,第一次知道还可以以这种方法来参加挑战,不过那眼中发光满脸兴奋的捕快可不像是平时的捕快。 等着颜绥灌下去第六包的时候,鹿然一把将他推开,“不,不能吃了。”再这样吃下去,她得变成糖人不可。 “不是说好能吃一头牛的吗?”颜绥微微笑着,“莫不是在骗人?” “那是因为我刚吃了一头牛啊,笨蛋!”鹿然冲他吐吐舌头,抱着剩余的几包糖往后一退,“我才不要再吃了。” “这可不行,”颜绥向她逼近,“你得给我全部吃完才行!” “才不要!”鹿然躲在人群之中,颜绥想要抓她并非易事,刚瞧着她的身影,她一晃又是不见,连他们院中的那只猫都不见得有这么灵活的身影。 而原本来看热闹的百姓眼见着“十份速食”的挑战变成了打情骂俏,被撒了一嘴狗粮,纷纷都觉得没了意思,三三两两的渐渐散开。 “时间到。”卖糖的妇人瞧着一旁的香烬掉落,眉开眼笑,毫不可惜地说,“颜捕头,真是可惜了,挑战失败。” “挑战?”从人群中冒出来的鹿然问道,“什么挑战?” “只要姑娘你能在这炷香内吃掉十份香糖果子,那就不用付钱。”妇人解释道,“这可是我们榆林街的传统。” 榆林街也叫“十份街”,每家摊子都推出类似的活动。只要在固定时间内吃掉十份食物,就能得到免单的机会。若是不然,则要付出十倍的价格。不过自从有这个规矩开始,还未有人能够挑战成功。这是本地人都知道的事情,鹿然初来,不知道也是正常。 颜绥也是瞧着这一点,一时起了玩心,想要试试。 “就知道你这个臭小子不会这么好!”明白过来的鹿然一边气哼哼地念叨着,又幸灾乐祸地看着颜绥掏出银两付账,这才觉得出了一口恶气。 “笨蛋,知道什么叫自食其果了吗?”鹿然将一颗糖丢到嘴里,咬得砰砰乱响。 “小心磕坏了牙。”颜绥微微笑着,没有半分花钱的痛心。 “那也不关你的事……呀……疼……” “也不知谁是笨蛋……” “当然是你咯。” “笨蛋。” …… 颜绥要去的地方就在街尾处,那里有一大片出租屋,大多是租给外地人住的。当时的东京是全国最繁华的城市,吸引着众多年轻的人来这里寻梦,有的望一举成名,有的想赚得满钵,还有的则是想仕途得意……有梦想谁都了不起,但真正了不起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所以说,这里虽孕育着希望,但也四处都是绝望。 若不是与颜绥一同过来,鹿然还不知道榆林街还有这样一块破旧的地方。破败的房子紧凑地排在一起,仅供人走路的也只有一条泥泞不平的小路。不知是从哪里散发的臭味,带着腐烂的气息。街角的槐树浓阴茂密,将蓝天遮住,投下大片阴影,让气氛更加压抑。 街角站着的少年们三五一群,一副恶棍模样还带着□□裸地眼神看着鹿然。但下一瞬,他们像是看到什么怪物一般落荒而逃。 “混小子们,别尽想着龌龊的事情,下次再让我瞧见,就将你们那啊肮脏的脑袋拿出来清洗清洗。” 随着少年平淡无奇的声音响起,鹿然算是明白他们逃走的原因,她身边的这位才是真的恶棍。 两人走了一段距离,总算在询问了两三个人之后,找到了杨又新所住的地方。鹿然是个不爱操心的人,只是随着他走,一路上也没问到底是去干什么。直到跟着他走进一个三合院子,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跟过来做什么? 索性待在院子中,没有跟进去。只见颜绥进到屋中,过了一会,带着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出来。那人手上还带着手铐。 他还真喜欢抓人啊。 鹿然一边腹诽一边抬头看着天空,此处正处在槐树枝叶所能祸害的尾端,所以勉强能够看到天空。万里无云的天空蓝得如水洗过一般,许是前几日的大雨所致,看得人的心情也随着好起来。她嚼着糖果,听着书生还在与颜绥争论着什么,安心安宁。 “走吧。”颜绥招呼道。 “他是犯人?”待他走近,鹿然才仔细瞧了一下那书生,不过二十五六的年龄,身上的青布袍洗得发白,俊秀风流,眉目之间带着几分慌张与惊恐,不过看着却不像什么坏人。 “小姑娘,有些男人啊,长得人模狗样做出的事可是连畜生都不如,可不要被他的外表所蒙蔽了。”颜绥的语气像是经过大事的长者,但看着他那张娃娃脸,鹿然觉得没什么说服力了。 嗯,她就是这么肤浅看外貌的人呢。 “没有,小生没有做过!”书生又叫嚷起来,“虽私下见过韩小姐两面,但是小生绝对没有害她。” “没有哪个杀人的人会承认自己杀人。”颜绥面无表情地推了他一把,“韩夫人可什么都招了。” 前一句还是作为过来人对杨又新的劝告,这一句就是胡说八道了。颜绥坚信,在没有证据的时候大胆假设总是没有错的,所以随意匡了一句。 怎料杨又新表情一僵,明显有问题。 “韩夫人……小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小生与她并不相熟。” “那不是你学生的母亲,怎么会不熟呢?”颜绥笑了起来,这次的大胆假设似乎成效不错, “比起韩小姐,韩夫人更是韵味十足,我见犹怜呢。”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小伙子。”鹿然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些说不出口的秘密,但是我们无须因此而羞愧,觉得低人一等。人生已是艰难,何苦要委屈自己?有什么大胆地说出来,就算被人笑话又如何?” 杨又新一愣,少女眼中的坚定和信任竟让他有几分感动…… “好□□也不是你的错!” “没错!”杨又新心情澎湃,“姑娘你说得太对了!相比于那些懵懂的少女,□□才是风情万种,更有女人味,更让人沉醉。” “哦,”鹿然后退几步,眼中满是嫌弃,“你这个变态。” 杨又新反应过来,“不,并没有!我只是被你……” “这些话等到大堂之上再说了。”颜绥俯身看着满脸慌张的书生,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可怕,“好好解释下,你刚刚说的那些话!” 三人刚院中出来,闻新雨正好赶来,颜绥将杨又新交给他,并嘱咐将其关在韩夫人所在的牢房旁边,自己则准备回衙门见已经进城的里正。 “顺便送你回燕归楼。”颜绥朝身后的少女招呼着,“不快些天就要黑了。” “这都怪谁?”鹿然嘟囔一声,但却非常听话地跟了上去,“尽是些麻烦的家伙,害得我正事也没有办成。” “哦,你还有正事可办” “少瞧不起人了,混蛋小子,”鹿然抢先两步走到他前面,“你不知道,燕归楼的那帮家伙,离了本姑娘可不行!” 她突然回头朝颜绥灿然一笑,“谁让本姑娘是天水一带的女王呢。” 落日鎏金,暮云合璧,倦鸟迟归,尚带着温度的残阳落在少女的脸上,越发显得她肤白胜雪,瑰若春花。 颜绥的心情也不禁好了起来,也跟着笑道:“是啊,谁能离得开你啊。” ——他好不容易找到的欢乐。 作者有话要说:鹿然:为什么你对街上的规矩这么清楚 颜绥:这是我之前负责的街道 鹿然:混蛋,你骗我带路! 第12章 算账 燕归楼临近天水街,不仅是帮派的名字,还是与宝津楼齐名的东京第一高楼,站在最高楼上,能将四周的景色一览无遗。当夜幕降临之时,东京的繁华夜色也会被收之眼底。 苏初一平生最大的爱好之一便是在楼上的小阁楼一边欣赏灯山辉煌的夜景,一边喝着小酒。 琉璃杯,琥珀浓,春日晚风拂杨柳。 三杯酒,烛花红,江湖风雨谁与共? “今日我可喝多了?”苏初一见着楼下的两人,有种醉酒的迷糊感。 “楼主说笑了,你今日还未饮酒。”凌秋白心想着不能再这样让苏初一喝下去,不仅对身体无益,对他脑袋也不太好,不过等他顺着对方的目光瞧过去,马上改嘴道,“大概是喝多了,所以才容易眼花。” 楼下站着的一对小年轻,不正是找了一天的鹿然和京城最有名的捕头颜绥吗?会仙楼的事情他们早已得知,那小丫头难道是担心他们不会饶过她,已经找好了下家?没想到还有这能耐,倒是个人才。 “是吗?”苏初一随手拿起酒杯朝下扔去,“那幻影可真叫人烦心……” 就算苏初一醉酒之后双手发抖,他扔出去的暗器基本上也是无人能够躲得开的。更何况是他清醒着,有意要置人于死地的“暗器”? 凌秋白是没有能力阻拦的,更没有胆子去看结果。 若是砸中颜绥,那就与御林军结大仇了。不过反正关系也不好,更糟糕也不到哪里去。但若是砸中鹿然,这幢楼恐怕都会被掀掉。 直到听到一声娇叱和物体被破坏的声音,早就闭着眼睛躲到一旁的凌秋白才敢确定,是更糟糕的结果。 等他睁开眼,阁楼上的两人正打得不可开交。 “为什么要暗算我?”红衣少女一招一式凌厉迅速,苏初一却躲得轻描淡写,仿佛在玩一样,却惹得少女更加生气,“若换作旁人,早就被你弄死了。” “那还真是可惜了。”苏初一的语气和他的表情一样欠揍,鹿然气急,手中的动作更快。在凌秋白看来,这两人都仿佛没有出招,但仔细一瞧,似乎又能看到他们双手过招的幻影。 还没来得自夸一句“不愧是我找的人”,他就见鹿然手中似乎多了一个什么东西。都未看到她是怎么出手的,只见一道绯色的光芒闪过,苏初一的袖子竟被切掉了一半。她身形又是一晃,只见一柄薄刀竟搁在了苏初一的脖子上。 “可惜啊,”鹿然一脸幸灾乐祸,“被弄死的是你呢。” “等等——”凌秋白冲了出来,“你可是答应我要保护他的。” “保护他不被他人所杀的最好办法,就是我杀了他!”鹿然的刀往前面递了一分,满脸得意。对方却是一脸淡然,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是在挑衅她。鹿然正觉得不对劲,那病秧子竟猛然咳嗽起来,吓得她将刀往后一缩。 也是她反应灵敏,动作迅速,这才没能让对方碰瓷成功。 “说吧,”鹿然已经将薄刀收住,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为什么要暗算我?” 苏初一刚缓过一口气,听她发问,气得又咳嗽起来,凌秋白一边帮忙顺毛,一边解释道:“你可知你今日做了什么?” 鹿然气势一短,讨好般地问道:“难道不行吗?” “你说呢?”凌秋白是能够明白苏初一为何这般生气的。 会仙楼虽是他名下的酒楼,但为了方便记账,就连他去也要给银子的。鹿然不用给,是因为所有帐都记在苏初一的名下。鹿然吃得比常人多,养起来也比常人花钱。 苏初一看着乃一帮之主,但是手上可用的钱财还没有他一管事的多。因为楼中的开支结算要花钱,楼中的一些孤儿寡母也是需要照应的,处处都要花钱。虽然盈利多,但最终到苏初一手上的钱剩不了几个。前段时间,他为了买酒,已是花光了手中的存钱。近日正在为这个月的开销头疼时,却听到会仙楼那边的消息。 苏初一当场就将算账的毛笔捏碎,嚷着要让鹿然将吃的东西全都吐出来。不过再见到她已经是晚上,吐出来显然不太可能。唯有教训教训让她长长记性。 “可这也太小气了……”鹿然不安地玩起了指甲。 “不是我们小气,帮中的情况你也有所了解,怎可如此乱来……”凌秋白语重心长道。 “但那东西也不是我花的钱。” 苏初一一听又以雷霆之势猛烈咳嗽起来,就像有声的抗议。 “我知道了……”鹿然声音弱下来,“就算是花别人的钱,也要榨干他的所有价值,不能心软。” 她没想到初一竟然比她的心还要黑,不愧是燕归楼的一把手,她以后还是得多学点。 但没想苏初一咳嗽得更加厉害,似乎要将整个肺都咳出来,听得鹿然心也跟着一突一突的,委屈巴巴的,“不是,你们还要怎样?” “不对,你在说什么?”凌秋白意识到不太对劲,这丫头以前可不是这种刺头的,今天怎么大有一种想将初一气死的感觉,肯定有什么误会。 “你们不是怪我将糖果送了一包给颜绥吗?”鹿然一脸坚定,“虽然是他买来的,但是我也不应该心软给他一包。” “这不重要!”凌秋白怒摔桌子,“我指的是牛肉的事情!” “牛肉?”鹿然理直气壮起来,“初一,那么好吃的东西,你为什么从来都不让我吃?居然还编出牛肉不好吃的谎话来骗人,太可恶了!” “有吗?”苏初一笑得勉强,然后瞬间又暴风咳嗽起来,“啊,我感觉不太好……可能是不行了……” “初一,你说,为什么要骗我!”鹿然不依不饶地抓着他的衣领摇晃起来,“快说,还有多少东西是骗我的?” “秋白,快帮我看看……”苏初一朝凌秋白求救,“我好像真的不行了。” …… 凌秋白摇摇头,这叫做自作自受。 御林军办公居住都在离宣德门不远的西灵府,正对面便是六扇门所办公的东灵府。颜绥刚走到西灵府门前,东灵府那边就出来一人,看样子是刚执行完公务换下私服。一袭月白色的锦绣华服,如墨般的长发披肩,俊容郎朗,清贵高雅,生得是一副好模样,当然这是指不看那双似醒非醒的死鱼眼时。一旦与他对上眼,整个人都会有一种困顿消极之感,就算他皮囊生得再好,也让人提不起精神。 六扇门虽与御林军一道保护皇城安全,不过两者些有不同。相较于大多是官宦子弟的六扇门,御林军中大多都是被慕容流云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孩子。两方的关系也有些微妙,六扇门对御林军的轻视和傲慢,御林军对六扇门的不屑和憎恶。 可以说,他们既是对手也是敌人。不仅仅是代表着新党的慕容流云与代表旧党利益的刑部尚书燕晚在朝堂上进行着没有硝烟的战争,御林军与六扇门的诸位在各种公务之中也是互相敌对。这么多年,情况一直未曾得到改善。 六扇门中吃了颜绥亏的人不在少数,所以大多数人甚至包括御林军中的人见了他都是绕道走开的,但唯有少数几位不怕死或记性不太好或生命力顽强的人总是习惯来招惹他,三大捕头之一的白华就是其中一位。 “这不是颜捕头吗?”白华那惺忪的睡眼在见到颜绥之后一亮,隔着老远就大声喊道。 “哦,白捕头啊,”原本假装没有看到的颜绥不太情愿地回转身,“你还没瞎呢。” “好得很,”白华微微笑着,“今日在皇城之中还清清楚楚地看了一出好戏呢。” “六扇门的工作还真是让人羡慕,”颜绥敷衍道了一句,“我可以走了吧。” “我想你对这出戏应该是感兴趣的。” “难道圣上请姑苏班子去唱《莺小姐的八八六十四个男人》了?” “不。”白华脸色一僵,“今日只有一个男人,还有那六十四个男人是什么?” “换剧本了?”颜绥一脸可惜。 “不对,你先回答我,为什么会有六十四个男人?” “这么火热的戏白捕头都不知?”颜绥一脸嫌弃,“你这样子可没法跟女孩子们交流了。” “姑娘们现在都看这个?不对……”白华反应过来,“我要说的并非这个,你可知太傅今日进宫了。” “也是去看戏?” “……不要再提看戏了。”白华有些崩溃,“他去哭诉,在圣上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自己的夫人被人抓走了。” “圣上还真够可怜的。”颜绥痛心疾首地摆摆头,“居然只能看此等劣质的表演。” “都说了不要再提看戏!”白华大声一吼,稍后又反应过来,“是我失态了。总之,圣上知道此事之后大为恼火。竟然将无辜的官员之妻关入大牢,颜捕头,你可是自开国以来第一位呢。” “总得有人要做第一的,不是吗?” “可是这第一的代价并非所有人都承受得住的。”白华稍稍找回自信,“若是颜捕头觉得棘手,不妨让我们六扇门来处理此案。” 第13章 蔷薇 夜深寒意重,庭院寂无声,月华如水漫天泼下,朱梁碧瓦、雕梁画栋仿佛被水浸染一般,湿润润的。花影重叠,落在这黯灰的地面,也失了颜色。而那庭院之中的人影,仿佛生了根一般,久久地,落在台阶上,未曾晃动。 “阿绥。” 静谧的夜晚随着一声呼喊被打破,台阶上的影子也随之晃动起来。 “师父……”颜绥回身看着来人,黯淡的眸子亮了起来。 “可是在烦心韩小姐一案?”这是自己养大的孩子,慕容流云清楚得很,就算在旁人眼中他自由懒散、毫不在意,但他其实是一个比谁都要认真的人。但凡落在他手上的案子,他必定严苛考察,仔细检验,找出确实证据,这才定棺盖论。绝不是那种捕风捉影就随意抓人,断案之人。 “今日让师父为难了。” 韩太傅那个两面三刀的老东西闹到皇宫之中,圣上若是怪罪起来,第一个受牵连的必定是他的师父。白华虽说圣上大怒,但让将韩夫人放行的以及苛责他的圣旨并未到,他不是那种嚼舌根自的人,这只能说明有人劝阻了圣上。这个人必定是他师父。 因不愿让他为难,所以一字未提。 “不曾为难,”慕容流云笑起来,风光霁月般,又澄明如明月,“为师知道,你抓韩夫人是有你的原因,定不是凶残暴戾、为所欲为。” “是韩太傅那老东西这样说的吗?”颜绥眼睛一眯,露出寒光。 “没……没这回事。”就算是慕容流云,每次看到颜绥这目光,也还是不禁会打寒颤,“你必定是认为韩夫人与案件有关所以才将她带回的。” “府中上下都道韩小姐是一位好主子,没有一人曾与她发生过冲突,他们都没有杀人动机,”颜绥将目光转向庭院之中,挂在墙角的蔷薇藤蔓是慕容流云最宝贝的花,每日都精心呵护浇水,比什么都上心,“唯一有动机的只有韩夫人。韩太傅爱女成狂,但凡是女儿的要求有求必定,甚至还有传言韩太傅准备将手中的几座庄园送给女儿作为嫁妆。当然这并不能证明她便是凶手,但是在我们到达府中之后,韩小姐身边唯一的丫鬟绿红却落井身亡,凶手就在近处。而韩夫人在见到尸体之后一口肯定她是自杀,太过可疑。为了防止更多人遇害,我便想让她在牢中住上几日。若是之后再有意外发生,也可为她洗清嫌疑。” “你考虑得甚是周到,”慕容流云目光坚定,“我们不能让任何人蒙上冤屈,也不可放过任何一个凶手。” “不管他是何人?” 颜绥还记得去年满墙蔷薇花开放时的场景—— 绛罗房灿烂,碧玉叶参差。 煞是好看。 “不管他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 “师父你还真是个好人啊,难怪不被人所容。” 等到今年蔷薇花开时,他可以偷偷摘下一些送与那丫头。 佳人似蔷薇,锋芒解刺人。 倒是相宜。 “有吗?”慕容流云一脸受伤,“为师倒觉得自己人缘不错的。” “那是圣上喜欢,他日恩宠消,师父做了这么多得罪人的事,还是留好后路。反正我是孤家寡人,一柄剑一壶酒就能逃亡天涯。师父你不一样吧?这里四处都是你的牵挂。” 那丫头应该会喜欢吧。 待到夏日浓阴长,一抹幽香入小窗。 算是风雅。 “诶……”慕容流云一愣,这么严峻的事情,他是从来不会去想的。 “所以不要再担着任何事情,既然相信我,就让我来解决。”颜绥笑了起来,“我不在意有无圣恩,不在意是否得罪于人,更不在意会被人报复。我不相信天理,也不信命运,只信我手中这把剑,定能够护师父周全。” 若不喜欢,也一定要塞给她。 “这就是我的生存之道。” “阿绥……” 慕容流云正感动,却听颜绥像是下定决心般说道:“师父,今年那蔷薇就让给我摘去。” “不是说要守护师父吗?那你连师父的花一起守护好啊!”慕容流云反驳道。 “不,师父,”颜绥往后退了两步,“虽然很抱歉,但是我还是想说,我对你只有师徒之情……” “我说的是蔷薇!” “放心,我会摘下它们好好守护的。”颜绥义正言辞道。 “不,那已经死了。” “有些花死了,但却活在人们的心中。” …… 还未到子时,习惯早睡的慕容流云已是哈欠连天,颜绥将他劝去睡觉,自己则在院中静坐,似乎在等待什么人。 大概过了半盏茶的时间,还真有大半夜不睡觉的人从前面的小径上慢条斯理地走来。 “怎么样,监狱里可有什么动静?”颜绥问。 “诶,我没有听错吧?堂堂颜捕头竟然有事情要问我,怎么会这样呢?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吗?” “若不是为了来汇报消息,原本应关在监狱的你未得到我的同意私自出狱,这算是越狱吧?”颜绥笑得亲切极了,“越狱被抓,我可再将你关上一两个月。” “韩夫人倒是老实,就是那书生,见到韩夫人之后,与她发生了争执。”宁间压低声音,沉声说道。 他虽不太喜欢自己这个同僚,但对他的能力是绝对认可的。所以在他莫名将他们两人关入监狱时,便猜到他是为了后续动作做准备,于是让人将韩夫人和自己安排到特殊的牢房(女子一般与男子分开关),之后果真见着又有一书生被送入监狱。 “你确实听到杨又新质问韩夫人为什么要出卖自己?”颜绥轻笑,一切果然如他所预料的那般。 韩小姐死后韩夫人是最大的受益人。 只是她一人无法将韩小姐骗出城,肯定还有一个帮手。 他大胆假设出与杨又新有关,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证据。 看来案子马上就能破了。 “如果我不是聋子的话大概是听到了,”宁间沉吟,神情有几分严肃,“只是杨又新并没有承认自己杀死了韩小姐。” 从杨又新与韩夫人的争吵之中,他猜得知两人关系并不一般,杨又新靠近韩小姐乃韩夫人的主意。韩小姐爱上杨又新后,又因困恼婚约所以决定与他一同私奔。两人约在金水河那边的尼姑庵见面,但杨又新当晚并未前去。在得知韩小姐遇害的消息之后,他便一直躲在家中。 “承认了就是死路一条,换做你,会承认吗?”颜绥并不惊讶,他甚至见过证据确凿的罪犯在最后一刻抵死狡辩的。 如同掩耳盗铃一般,不知以为这可以骗过他人,还是骗过自己。 但真相却是不容狡辩的。 “若是他知我在旁侧偷听自然会撒谎,可他当时可是以为那里并无他人,说的自然都是实话了。”宁间露出讥讽的神情,“颜捕头连这些都不懂吗?” “厉害厉害……韩小姐夜赴情人,与她后母勾结意欲将她除掉的情人未到,她却尸沉河水中,她身边唯一可能知情的丫鬟被人扔入井中。那情人绝对不是凶手,因为他说过,他没有害死韩小姐,这一切大概全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韩夫人所为了。”颜绥点点头,“宁捕头的推理也很棒。” “最喜欢讲究证据的颜捕头今日怎么感性起来?难道你想就凭一张嘴来定人的罪?这就是你办案的风格?看来也只有这么点本事呢……”少年的表情既扭曲又愉悦。 “我的本事,你想了解吗?”颜绥突然认真地看向少年,清亮的眸子中闪过阴暗晦涩的情绪,让少年不禁生出一股恶寒。 “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看着那两人了。”宁间逃得飞快,颜绥之前都不见他轻功如此卓越的。 东方尚白,重檐雾消,朝霞倚楼,寂寥夜色收。 渐渐有了烟火气息的小巷中,此起彼伏的是小贩的叫卖声。穿着蓝色制服的少年,正叼着一个包子,一边跟周围的小贩和气地打着招呼,一边朝那小巷深处走去。 这片居民区在清晨还是很安静的,属于它们的喧闹时刻已经过去。少年轻车熟路地跳过几处水洼处,来到昨日才离开的小院。门是虚掩,就算是正大光明地走进去也不会有人看到,因为所有人都还在熟睡。 杨又新的房间非常简陋,就将那放着一张木板的东西称之为床,除了床、书桌和一个箱子之外,没有其他多余的东西。或者说,摆不下其他多余的东西。所以在这个地方寻找东西倒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颜绥已经将屋中翻了个底朝天,但却什么都没有发现。没有多余的银两,没有他以为的赃物。 韩小姐去见杨又新的时候必定是带上所有的首饰和钱财,但是她被打捞起来时,身上并未见到这些东西。宁间说得没错,只靠一张嘴没有办法顶嘴,只有找到这些东西,才能够定杨又新的罪。但这个四处透露着贫穷的房间,显然是没有这些东西。 不过颜绥也并非一无所获,他在床下发现了一叠书信,那是韩小姐写给杨又新的诗句,传达爱慕之情用的。能够证明两人之间是有联系的,只是这并不足以定人罪。 少年有些丧气地坐在这个不知道怎么恢复原状的房间里,三心二意地想着但愿他不会被人指责私闯民宅,又想着难道真如宁间那个乌鸦嘴说的那般,杨又新并未去见韩小姐? 形势骤变,原本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中的案子,现在似乎朝着晦暗不明的方向发展。 就如同那少女的心一般,总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颜绥突然摸到身上的那袋糖,是鹿然在离别时给他的。 “我一般可不跟人分享食物的,”他还记得少女说话这句话是趾高气昂的样子,蓝色的眸子流光溢彩,“你就感恩戴德地收下吧。” 放一颗到嘴里。 还真甜。 突然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颜绥正站起来,却见门被一脚踹开,是宁间。 那破旧的红漆门吱呀一声,终是不堪重负落在了地上,砰的一响。 “阿绥,杨又新说他知道凶手是谁。”少年喘着粗气并不在意这些小事。 大概私闯民宅这个事是瞒不了,颜绥有几分可惜。 “等等,你说什么?” “杨又新说他知道凶手是谁!” 第14章 追逐 汴河自西京洛口处分水入京城,东去至泗州,入淮,东南之粮皆从此过。凡东南之物,亦皆从此过,公私仰给。贯穿京东,自东水门外七里至西水门外,乃京中最繁华的河道之一。天色刚亮,这条河道就热闹起来,来来往往的大小船络绎不绝,隔得老远就能听到船夫的叫喊声,中气十足。 人逢喜事精神爽。 鹿然今儿起得格外早,兴致也格外好。因为阿生昨日说了,今日会给她带糕点的。她对林母所做的金花饼、粉糍等糕点念念不忘,第一次吃到的时候感动得都快哭出来了,当场就朝着林母叫“娘”。林母见她可爱,心中喜欢,也常让阿生给她带些糕点。 鹿然见到阿生的时候,他正在清理船只。虽然坐船的人不多,但阿生却是一个讲究的人。每日都会花上一点时间来将船舱打扫干净,与他那粗狂的外表完全不符。 “阿生。”鹿然脆生生地叫了一句,便跳上船,糕点盒子在床舱内,她一进去便见到了。也不要人招呼,她便一点都不客套地将盒子打开,里面摆放得整整齐齐的是各式糕点。 “阿娘说你喜欢吃,今日让我多带了一些。”阿生将头探进船舱,见鹿然笑得灿烂,也不禁笑了起来,“可记得慢些吃。” 鹿然第一次吃这些糕点时的丑事并不止感动得叫“娘”一件,还有吃得太快被噎住,当场翻起白眼,离去世就差那么一点。还好阿生反应快,大力出奇迹,这才将她抢救过来。算得上是她的救命恩人。 “知道啦。”鹿然回话的时候,嘴里已经塞满了金花饼,甜腻的感觉入口即化,幸福得她有一种飘飘然,觉得自己要飞起的错觉。 等等,不是错觉。 鹿然吞下糕点,发现船只似乎被什么撞动,竟腾空起来,然后她就听到熟悉的且有些欠揍的声音—— “船上的人听着,你已经被包围了,现在乖乖下船,否则本捕头就要对这艘船采取暴力行为。” “你已经采取了好吗?”鹿然怒吼着冲出了船舱,果真见到那个阴魂不散的少年,他手中那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长棍,正戏弄般地戳着船舷。 不太风雅的动作,在他做来,却自有一种潇洒风流。 “船上的闲人请让一让好吗,本捕头正在抓捕嫌疑犯,以免误伤了。” 他嘴上这样说着,手中的动作却更大,若不是鹿然反应迅速地抓住船舷,说不定就落入河中。 “你这是存心要害死我!”鹿然抱着船舷,只觉得有些眩晕,也不敢脱手,唯有在气势上压倒对方。 “既然姑娘不听劝阻,那就休怪本捕头不客气了。” 轻描淡写的语气,手中的动作却更加恶劣,像是挑衅一样,那船差点就被掀了个底朝天。 “阿绥,”跟在颜绥身后的少年小声提醒道,“现在是不是应该先抓人再说……” “想抓住这丫头可不是简单的事。”颜绥一脸计划通的表情,“所以先将她弄下水再说。” “不是……”闻新雨觉得颜绥每次遇到燕归楼的小姑娘之后,就不太正常,“我们现在不是来抓林生的吗?” “这个并不重要了。”颜绥嘴角一扬,有什么事能比捉弄鹿然还要有趣? 他猛然将长棍高高举起,像投掷一般用力朝小船戳去,“落水吧!” 没想到船只突然转头,与那长棍失之交臂,船是没有被掀翻,姑娘也没有落到水中。用力过猛的少年却一个趔趄,撑着长棍跳到水面。许是平衡感还不错,竟能够扒着一根竹竿颤颤巍巍地立于水上。 “阿生,干得好!”明丽的少女笑得张扬,待到船平稳下来,像是小人得志一般地站起来,微抬着眼角瞧着还在小心维持平衡地少年,“现在倒看看是谁要落入水中。” 她那如玉葱般的纤细手指如恶魔般地朝着竹竿靠近。 “小然,不可。” 船头稳稳地朝右边偏去,鹿然的手落空了。 “捕头大人道船上有嫌疑犯,但此船除了小人和这位姑娘之外,并无他人。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相比于鹿然的孩子心性,林生是冷静一些的,他知道这些人不能惹,他也不愿去招惹他们。 “林生,有人说你杀害韩家小姐,我们要将你带回去审问。”闻新雨总算有机会说出此次前来的原因,原本只是想快速来将人带走,没想经此一闹,四周聚集的人却越来越多了。 “你就乖乖上岸,随我们去一趟衙门。” “谁要跟你们回去?”鹿然冲岸上的人做了一个鬼脸,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向旁边的杆子,行云流水般抢走林生手中的划桨,以肉眼几乎看不清的手速迅速划动起船桨。 岸上的众人只见那小船像打了鸡血一般,猛地朝河心冲去。 好快! 闻新雨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一只小船扬长而去,不知为何脑袋中莫名想起那个未曾蒙面的花魁。 现在的小姑娘,真是可怕啊。 不过,更可怕的还是他那缺心眼的上司。一个率领几百人的御林队长,一个纵横江湖让人闻风丧胆的天才捕快,现在,却一脚踩在旁边的船顶上,并身形如燕地腾空而起,追随着那疾驰的小船,笑得像个失了智的孩子。 “阿绥,等等我。”虽知这句话并无太大作用,闻新雨还是象征性地喊了一声,然后捂着脸随着那一船一人追去。 颜绥此时确实没有心思理会后面杂鱼的叫喊,他眼中只有那持着双桨快速划动的红衣少女。初升的金色光芒洒在静谧的河道上,洒在少女褐色的头发上,洒在她蓝色的双眸中,她像是一道耀眼的光一样,让他会忘掉一切,情不自禁想去追逐。 这种心情是不曾有过的。 自从被慕容流云从战场带回之后,他只想着好好守在他的身边,成为他最锋利的剑。但现在,他却忘了这些,仿佛看到自我。 并非没有感情的剑。 能够听到胸膛处跳动的声音,能够感觉到身体血液澎湃的朝气。 虽然任性,但是却真实而鲜活地感觉到,自己仍然活着。 “小然,还是别逃了,那可是衙门里的人,还是不要和他们作对……”阿生看着身后紧追不舍的少年,想到关于他的传说,有些害怕,“我跟他们回去就是了。” “你放心,”鹿然杀伐决断道,“这小子是我的手下败将,有我护你,他必定不能拿你怎样。” 大有一股王者风范。 当然,这句话在她甜润的声音说来,可信度大大降低。 而且身后那少年,正以可怕的速度如藏羚羊一般迅速跳跃于来往的船只上,眼看着就要追上他们。 根本放心不了。 汴河宽七八尺,三四艘大船并排前行稍有空隙。现今河面往来的都是一些载人的小客船,疏疏散散地缓慢在河中前行。鹿然所划的这艘船就像个异端一般,张扬跋扈地横冲直撞,并不断超船,在这宁静的水道上掀起腥风血雨。 阿生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小然,你这样划船是不对的。”每条河道有河道的规矩,她这般不守规矩,他的船要被盯上了,以后他还怎么在这河道上混。 “啊?”少女明媚一笑,“撞船还要什么规矩?” 不讲理的话说得理直气壮。 阿生正要说教,却见头顶一黑,一道蓝色人影从眼前划过,追在身后的少年竟然赶上他们了。 “完蛋了!”他心中一沉,但却又松了一口气。 这场闹剧能尽快结束是最好的。 但怎料,那少年竟一跃而过,落在了前面的一艘船顶上。春日的晨风将他蓝色的衣角吹起,周身笼罩着阳光的他生鲜明朗。 “这次你别想赢过我!”少年居高临下地看着那骄傲的少女,嘴角噙着一丝笑容。 “哦,我可还没用全力呢。”鹿然稍稍放慢船速,坏笑着,“敢不敢再比一次?” “等等,现在不是应该带我回衙门吗?” 若在以前,阿生打死也绝对不会相信自己会主动要求进衙门这种鬼扯的事情。但是当事情真的发生时,他这良心发现的请求竟然被人忽略了。 “有何不敢?”少年勾起嘴角,“这次我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尽会说大话的小子。”鹿然揶揄道,“我让你一只手都能将你甩不见了,信不信。”说着她还真的放下一支划桨。 “我倒是想见识见识你用一支浆是如何追上我的。”话音刚落,少年利落地转身跃起。 然后落入水中。 “哈哈哈,笨蛋!”鹿然笑得全无形象。 她早就见着少年所站的船要经过前面的便桥,所以故意激少年与自己再比一场,就是想见他撞桥落水。 这样,他想爬起来追上自己就晚了。 她可不是只有武力过人,智慧都是无人能及的。 “救命!救命!”少年在水中扑腾着大喊,“快救我上去,我不会游泳。” “真是可惜啊……”少女的声音轻柔而又低沉,带着不易察觉的喜悦。空中正掠过一群飞鸟,明暗的光线在少女的脸上流动着,若是有人仔细看她的表情,就会发现脸上的笑容是完全抑制不住的,“那你就沉下去吧!” 毫不掩饰自己险恶用心的话语一出,鹿然就拿着手中单支船桨拼命划动起来,“我会在明年的今天怀念你的!” 眼见着船疯狂做着圆周运动的阿生在风中凌乱,早知道今天应该看了黄历再出门的。 这都是些什么事。 第15章 凶手 “不对……”鹿然在转了几十圈之后难得地反应过来,这船只是不停地原地打转,根本没有前进一步,她惊道,“难道是被水鬼缠上了吗?” “并不是。”一脸看透红尘的大汉淡定地提醒道,“一支船桨并不能让船前行。” “只要努力,没有什么事情是办不到的!”少女自顾自地打了气,手中的速度又加快一倍,“就算是水鬼,我也不会怕你的!” “……”大汉一脸怒其不争,信誓旦旦道,“娘说过,这个世上是绝对没有水鬼这种东西的。” “啊,水鬼!”少女突然高声尖叫。 只见那深入河中的船桨上突然多了一只惨白色的手,湿漉漉的,努力地向上攀爬。 那断定世上绝无水鬼的大汉脸色惨白,二话不说就钻入船舱,言行完全不一致。 “混蛋,快点将船桨还给我!” 鹿然却与“水鬼”较上劲,她用力一扯,却见从水中冒出少年那张秀丽清隽的脸,水珠从脸上滑落,像是出水的美人一般,多了几分惊艳。 “快滚下去!”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的少女心中一震,提脚就朝着那俊秀无暇的脸上踹去,“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水鬼!” “不……”回过神觉得自己不太厚道的阿生悄摸着探出那张看似可靠的脸,在确认之后小声道,“那好像是颜捕头。” “水鬼就该待在水鬼该待的位置,快滚回去。”鹿然像是没听到一般,下脚更重。 阿生却觉得,她大概是想要将错就错将对方抹杀掉。 “你休想甩开我!”被踩的少年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容带着三分偏执和七分邪气,看得鹿然一惊,想要及时将脚撤回。 但是已经晚了。 少年那如白笋的手指已经搭上了她的脚踝,并趁她单脚重心不稳,用力往下一扯。 “下来吧!” 少年的声音极其温柔,就像他将鹿然拉下水是为了和她进行有爱的互相泼水游戏,而不是坏心肠地想要让她沉入河底。 “混蛋,我不会游泳啊!” 比起少年假装不会游泳的做作样,鹿然的不会游泳就显得真实多了。她刚落入水中,就紧抓着伸手可及的唯一物件——颜绥,像八爪鱼一般紧紧地缠在他身上,毫不顾忌男女之别,任凭对方怎么想将她掰下,死活都是一副“任尔东西南北风,咬定青山不放松”的高傲姿态。 毕竟活命才是最重要的。 春日的河水算不上彻骨,但也绝对透心凉。在水中待了许久的少年身上早已湿身冰凉,仅靠着一口内力硬撑。鹿然刚缠上他身时,他就感受到到如火一般的炽热感靠近,带着不可抗拒的温度蛮横粗暴地温暖着他。 如同她本人一般。 最终少年那所剩无几的执着被少女的霸道如摧枯拉朽般轻松瓦解,他不再想要将身上的少女推下,甚至有些贪念她的温暖,贪念她清澈无暇的蓝眸中盈满的笑意。 “你休想甩开我。”她重复着他的话。 他轻轻笑了起来,他才没想要将她甩开呢。 笨蛋。 最终,颜绥搂紧身上的人,扶着船舷轻松地跳上了船。没了水的掩护,鹿然这才发现自己正以甚是暧昧的姿势搭在对方身上。 她一抬头,正好撞见少年眼中隐隐的笑意。 “混蛋,不许笑。”她急忙将对方推开,微红的脸颊却将她内厉色荏的真相暴露。 少年仍是笑着,罕见地没有反驳。 春风吹过,浑身湿漉漉的两人顿感一阵凉意,大大地打了一个喷嚏。 “阿嚏——” 闻新雨追到便桥边的时,船已经靠岸。他的上司正和燕归楼的小姑娘浑身湿漉漉地上岸,林生紧跟其后。根据之前的情况,闻新雨大概能够猜到这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看着颜绥心情似乎不错的样子,应该不至于落到下风。 他稍稍松了一口气,这两人的恩怨暂时能够告一段落,能够做正事了。 “这金花饼的味道还不错。” “混小子,你是不是拿了我的那份?” “你以为凭那点东西贿赂我就够了吗?”颜绥理直气壮道,“献出你所有的糕点吧。” “杀了你就可以了吧,杀了你阿生就能不去衙门了吧。” …… 大概是告落不了了。 闻新雨觉得自己太过乐观。 林生因被人举报是杀害韩家小姐的凶手,被颜绥带回衙门审问。鹿然则去了一趟林家,在事情被传得乱七八糟前,先让林母不要担心。而后,她又急匆匆地赶向西灵府,想要知道林生那边的情况。 西灵府并非常人所能进,鹿然去了之后被拦在了府外。她只有踩着石板路来回走动着,想着能不能等到颜绥。 不过有些人就是像喜爱给自己找不痛快一样,不想见到他的时候时时都能遇到,想要见到他的时候,等了大半天都没有看到人影。 这并不能怪颜绥,韩家小姐被杀一案到现在其实还没有一个清晰的头绪。 颜绥将林生带回西灵府之后,马上提审了杨又新。杨又新一口咬定那日他与韩小姐约定私奔时,林生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所以当天晚上尾随韩小姐,杀人劫财,抛尸城外。 而问起林生当晚在何处时,他只说自己载着那位与杨又新相熟的小姐出了城,之后下起暴雨,船停在了城外,没能进城。 竟有这般巧事。 作为目前最后见到韩小姐的人,林生也没有这么简单脱得了干系。 “那就是韩小姐,我们约好在金水河畔的尼姑庵相见。她见你熟悉,所以乘坐你的船出城,怎料你见财起意,将她杀害!”杨又新激动地冲过去扯住林生的领口,满脸憎恶,“是你杀害了她!是你!” “不,我没有。”林生像推小鸡崽似的,轻松将杨又新推开,憨厚老实地仰头看着坐在大堂之上的颜绥,“大人,我并未杀她!” “你还敢狡辩,我亲耳听到你说过你得去抢些银子用用!”杨又新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一副不屈不挠的模样。 “那只是玩笑话而已。”林生慌忙解释,他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与人胡说八道,没想到却被有心人听去,当成他杀人的证据。 真乃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玩笑?”杨又新冷哼一声,“你这脸上的烙印可不是玩笑吧?那可是你当土匪的证据!你贼性不改,见韩小姐身携钱财,一时动了贪念,将其杀害,夺其钱财,是与不是!” 林生一顿,没有说话。 “没得狡辩了吧!”杨又新朝着颜绥拱手,“大人,此人就是杀害韩小姐的凶手,请快快将其定罪。” 纵使杨又新说得激昂澎湃,颜绥却是一脸淡然,等他说完,问道:“林生,你有何要说的?” “那晚小人并不知所渡之人便是韩小姐,也并没有杀害她。”林生的声音有些悲伤,“韩小姐那么好的一个人,我为什么要杀害她?” “就是因为她太好了,连你们这种人都不加防范……”杨又新往后一顿坐在了地上,“都怪我,是我将她带你的船上去,是我害了她啊。” “既然杨先生觉得自己有错,那就先打十打板再说。”颜绥抽出一根竹签往地上一扔,“此案暂停,明日再审。” 上来几人将林生带了下去,又来两人准备架走杨又新开打。 “等等,”杨又新往前爬了几步,表情奇怪,“大人,我说的只是客套话,怎能当真?” “胆敢欺瞒大人我,也应挨打。”颜绥挥挥手,“拖下去吧。” “大人,我是无辜的,大人……”杨又新的声音渐渐变低,随后传来闷闷的棍棒声和他凄厉的惨叫。 “这些年轻的书生,真是受不得一点疼痛,这点小事就哭嚎成这样。”颜绥不太满意地摇摇头,俨然一副经历世事的过来人,“不行啊。” “他毕竟是读书人,阿绥你这样是不是太狠些了。”闻新雨走上前,有些不忍听到那哀嚎声。 颜绥往桌案上一趴,没有太大精神,也不搭理他。咋看之下,曾经犯有案子的船夫似乎就是杀害韩小姐的真凶,但是绿红又为何被害?林生与这件案子到底又有何关系? 他觉得更加混乱了。 “我知道你瞧不起这书生,但被人知道你如此乱来,会出事情的。” “他诱拐大家闺秀这一点,已经足够他挨板子了。”颜绥闷声说道,“这种人就该打一顿才好。” “对了,刚刚回来的人说,在林生家中未收到首饰和钱财,他的船上也什么都没有。你说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若是知道,这案子不是结了吗?”颜绥站起来,“好歹拖到了明天,今朝有酒今日醉,喝酒去了。” “……” 颜绥刚出西灵府,就见着暮色下的少女蹲在石狮子下面,双手托腮,专注看着地上排排走的蚂蚁。如芦苇摇曳的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面色有几分微红,安安静静的,带着少女的稚气和明媚,秀色难掩美如画。 下一瞬,少女抬起头,蓝色的眸子中闪着惊喜的光芒,刺得他心脏骤然一停。直到她开口,他的心脏才重新开始跳动。 “等等,别过来。”鹿然抬起手掌,“可别踩着我的蚂蚁军团了。” “西灵府可不是让小孩子玩过家家的地方,赶紧滚回去吧。”嘴上虽然毫不留情,但是脚步却没有往前走。 “才不是小孩子,”鹿然站起来挺起胸膛,“我可是带领蚂蚁军团的女王大人。” “好的好的。”颜绥偷笑敷衍,目光却从她的身上一扫而过。 鹿然自是知道他在笑什么,几步走过去将他的衣领揪住,“混蛋小子,你在看哪里?” “嗯……你的蚂蚁军团。”颜绥轻笑着用食指指地面,鹿然一回头,她那一脚似乎踩到了什么。 “怎么会?”她松开颜绥,赶忙蹲到地上,却见一直蚂蚁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快醒醒,蚂蚁七十七号!” 然而不管她怎么喊叫,那蚂蚁经受了不堪承受的重压,已是醒不过来了。 少女愤然回头,眼中含泪,“你这个刽子手,你害死了了我的蚂蚁七十七号,我要为它报仇。” “哦,不应该是我来为蚂蚁七十七号报仇吗?”颜绥笑得邪气,却也是一脸认真,“杀了它的可是你。” 两人目光四对,电光石火,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又要打起来了。 第16章 病倒 日暮西沉,叠翠萦春风,嫩草铺余光,落霞飞逝城郭闭,归鸟寂寂。 宽阔而又清冷的长街上,一阵萧瑟的凉风刮过,无形的杀气带着雷霆之势满天扑涌而来,连带着残余的日光也失了最后一点温度。对立而视的两人,互不退让,大有一种斗个鱼死网破的决绝。 “等等,蚂蚁七十七号是什么重要人物吗?值得你们为它拼死拼活?”闻新雨站到两人中间阻拦,他完全不能理解这种莫名其妙能够打起来的操作,更能不能眼看着这种奇怪的事情在西灵府前发生,若是被对门的人发现了,肯定马上就会成为朝中笑料,这让他的老脸往哪搁? 虽杀气煞人,但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不关你的事!”两人难得一致,异口同声,“一边去!” “好咧。”闻新雨心头一颤,麻溜地退到一旁。 不是开玩笑,他再掺和进去,肯定会下地狱的。 “杀了七十七的混蛋,今天就要你给它陪葬!” “冤有头在有主,七十七的仇就由我来替它报了!” 两人各自放出狠话,眼看一场腥风血雨在所难免,闻新雨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小然啊,你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难道她们燕归楼没有蚂蚁可玩吗? “呀,差点忘了,”鹿然只觉得头脑晕晕,竟忘了最重要的事情,“阿生呢,他现在在哪?” 闻新雨松了一口气,他发现自己还挺有急智的,那种平时不起眼但在重要关头总能救下众生的英雄人物大概是指的他这一类人吧。 “先关押下来,还得再审。”他回道。 “阿生他绝对不可能是凶手的,你们不能关他!他的母亲还等着他回去呢。”鹿然一把揪起颜绥,“阻止母子相见的人,可是要下地狱的!” “放心,我会拖你一起下去的。”少年一脸无所谓。 居然连一句话的间隔都不到就又吵了起来。 一起下地狱吧。 闻新雨又为自己有这个想法感到羞愧,那只是一个天真正义的少女,他怎么能有如此邪恶的念头呢? “你们凭什么说阿生是凶手?捕快就可以这样乱抓人乱关人吗?”鹿然手中的力气突然变小,拉着颜绥摇晃的时候,自己倒跟着歪歪倒倒的,“他还有老母亲需要照顾,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你们不能这样对他……” 说到最后,她眼神迷离,似乎站不住一般,一头栽到了颜绥怀中。 在他们旁侧的闻新雨看来,这两人是拥抱在了一起。 还是下地狱吧。 他一脸麻木,秀恩爱的人,都下地狱吧。 温软在怀,带着馥郁清香,颜绥心神一荡,但很快冷静下来,“美人计也是没用的。”他一手搭在她头上,想将她扶正,但没想到她不受控制地一歪头。 手落上了她的额头。 好烫。 “才没有,别趁机占便宜。”就算头晕脚软,鹿然的嘴却是一刻都不肯服输的。 她倔强地想要站稳,但此时头晕得更加厉害,连带眼前的少年都成了两三人,“一个就够讨厌了,还多了俩……” 她挥着拳头想要将多余的两人赶走,一拳正揍到了颜绥的鼻子上。颜绥倒吸一口冷气,没想到这丫头生病了还这么折腾。 抓住她的拳头,发现她的手也是灼热发烫的。他这才注意到,这丫头穿着的还是那身掉入水中的衣服。 难道是分别之后她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跑去林家报信,然后又一直在西灵府等到现在? 真是个笨蛋。 “我送你回去。”颜绥说着,冲闻新雨招呼一声,“叫一辆马车过来。” “不行,我要看着阿生回去了再走。”鹿然想要推开他,却发现对方力气竟然变大了,“趁我好说话的时候,快点放开我。” “趁我好说话的时候,你就不要折腾了。”颜绥将她搂紧,从她衣衫上传来的热度,炙热如火,能够想象出她正忍受着怎样的煎熬,他的语气软下来,“你放心,他不会有事的。” “你确定?”鹿然抬头,不知是自己晕得太厉害还是产生了幻觉,少年那总是充满戏谑笑容的脸上竟是少有的温柔。 “只要你确定他不是凶手,那他一定会没事,我保证。” 这大概是她听他说得最动听的一句话了。 鹿然傻笑起来,仍是天真无邪,“我相信他,也相信你。” 说完,仅存的一丝意识放心撤去,她微微笑着地昏倒在了颜绥的怀中。 “笨蛋。”颜绥看着怀中的少女,如雪的肌肤上飞满红晕,眼见是病得严重,但却又有一种病态的风姿,艳若晚霞,美而不自知。 且没有任何防备。 如一朵娇艳妖娆的花朵,引人采撷。 就在颜绥发觉自己思想不太对时,马车刚好到来,他松了一口气,将怀中的少女抱上车,无视准备上车的闻新雨,吩咐马车直接前往燕归楼。 “让我一同吧,”闻新雨追着马车,从窗口向颜绥喊话,“我也能放心。” “你不放心什么?”颜绥挑起窗帘,嘴角微扬,风流不羁,“难道我会对一个病人下手?” “那你先擦下鼻血再说。” 那鼻血是被鹿然打出来的,颜绥这种睚眦必报的人肯定是要还回去的。但当他回头看到躺在马车中眉头紧皱好像很痛苦的少女,顿时气又消了。 “下次再找你算账。” 他说道,好像她能听到一般,自欺欺人。 马车所走的这条路不甚平坦,一磕一碰的。不知是马车晃动太过厉害,还是因为情况更加严重,少女的眉头快皱成一团,时不时还发出一声难以忍受的□□。 颜绥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凑到鹿然身边,一手轻轻住她的手,一手在她的肩膀处轻拍,顿了顿,哼起了歌谣—— “轻轻小荷尖,悄悄立上头,待到明日来,把那荷花摘……” 那时,每当他生病或是重伤,那温柔善良的女子总会日夜守在他身边,给他唱着不知名的歌谣。声音轻柔而甜美,能够治愈他身上所有的伤痛。 他学着她哼歌的语调,唱起这陌生却又熟悉的歌谣,希望能够减轻少女的些许疼痛。 鹿然只觉得自己像被置身于火架上烘烤一般,浑身滚烫难受,想要睁开眼,头却昏昏沉沉,疼痛难忍。仿佛被千万只蚂蚁吞噬一般,如潮水般汹涌的痛觉让她意识薄弱起来,那些被强制隔离的画面全都涌进了脑海—— 黑夜的草原上,干冷的风带着血腥的味道,拿着剑的少女和一个少年在人群中厮杀。 绯色的剑光开出一朵朵薄情而又冷艳的花。 一个个人倒在地上,表情凄厉扭曲。 月光从云幕中透出。 这是修罗的战场。 是人间的地狱。 ——“留在我身边,成为我的剑!” ——“不。” 温柔而又好听的声音突然如无迹可寻的线一般侵入了脑海,那黑暗惊悚的画面突然被打碎,纷纷落下消散。重新出现在眼前的,竟然是池塘,荷花,蜻蜓,人家…… 那是在草原上见不到的风景。 是属于她现在所在的地方。 是啊,她在北周。 她想起来了。 是谁在唱歌? 如同玉珠落入银盘的声音,竟比永乐戏院的戏子的声音还要好听,是换新人了吗? 应该是初一带她来戏院了,她看戏看睡着了。 肯定是这样了。 这样想着,她又安心地睡着了。 “初一,可有见到小然。” 归燕楼中,凌秋白瞧着苏初一毫无精神地伏在案台上整理着这几日帮中的要务,觉得这画面过分冷清。若是平时,鹿然肯定在他旁边闹个不停,催他去永乐戏院了。 今日可是她最爱的陆娘子登台唱戏表演。 苏初一迫不及待地将几本册子扔到一边, “这几日倒真未怎么见到她……我去找她。” “若你是用胡饼唤她出来,那就不必了。”凌秋白道,“已经试过了,没有反应。你继续看公务。” “大概是出去玩了。”苏初一羡慕道,“这个年纪的孩子真好啊,什么都不用做,尽情地玩就好了。” “你可忘了她是你的护卫。”凌秋白叹了一口气,他找来的这个护卫现在倒成了祖宗,楼中谁人的话都不听,急起来连初一也揍。但耐不住她武功高,真的很有用,舍不得赶走。而且对着那样一脸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他们又说不出狠话。 一来二往的,鹿然知道他们的脾性之后,有恃无恐,不像是领工钱的人,倒像是正经的主子。而且更可怕的是,她的行事作风倒更有江湖风气,说是土匪风气更为贴切,跟下面的弟兄们一拍即合。 他之前似乎还听到人喊她“老大”来着。 难道还有了篡位的心思? 是得提防一下。 “托她的福,最近消停多了。”苏初一笑了起来,之前只要潜进燕归楼的杀手全都被鹿然一个人找出,并且各个收拾得服服帖帖之后放出。从那之后,他身边有个恶魔护卫的传说不胫而走,口口相传,效果极好,竟有一段时间没有人来找不自在了。 “你也太宠着她了。”凌秋白觉得,既然外忧解决了,那得重视内忧问题,“可不能太让她不知规矩。” “你手上拿着什么?” 第17章 探监 凌秋白红着脸把手摊开,那是个用泥土做成的小人形,身穿荷叶半臂衣形,手持荷叶,栩栩如生。这东西名叫磨喝乐,七夕节时小孩子爱玩,这个时节市面上见到的少。 “上次小然不知在哪见着这个东西,嚷着也要,正好今日见到,就给她买了个回来。”他笑得一脸尴尬,“毕竟还是个孩子嘛,不能对她太苛刻了。” “……”苏初一用那双凤眼瞧着他,也不说话。 “好了,你有看最近的消息吗?”凌秋白急忙转移话语,“沈飞儿手下的人好像出现在城中。” “有吗?”苏初一也尴尬地笑起来,“这也不是我们开的,人家想来就来呗。” “最近又在偷懒,”凌秋白掌控了话语的主动权,一副恨其不争的模样,“近几年四周都不太平,不如以往,你也该操些心了。” “不是有你吗?”苏初一懒懒地笑着,他人长得极好看,这样笑起来自有一番风流韵味,“好的领导并非所有事情亲力亲为,而是擅长让手下的人发挥特长。在旁人看来我或许什么都没做,但其实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你倒是做点什么!”凌秋白一眼扫到册子上画的美人图,倾城绝色,画工不俗,虽觉得那美人有几分眼熟,但也没工夫细想,接着进行思想教育,“沈飞儿好歹也是沈老将军的儿子,如今却与反贼为伍。初一,当初你救他,并不是为了看到这副局面。” “秋白,”苏初一躺到一旁的床榻上,慵懒而又随意,烛光影动,如秋水的双眸晦暗不明,“我救他只盼他活着就好,并不是为了控制他如何活着。而且,那只是我自私之举,并非他心甘情愿。 “在我们看来,他所做的是大逆不道之事,但在旁人看来,我们做的又何尝是正确的事?人常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知鱼之乐焉知鱼之痛。当年的事情给他留下何种痛楚,这些年他又经历了什么,我们一无所知,更无法切身体会,亦无权对其说三道四。人生艰难,何必苛刻?” “初一……”凌秋白顿了顿,长叹一口气,“这就是你一直偷懒的理由?” “外面好像有动静,该是小然回来了,我带她出去吃饭。”苏初一麻溜地从床榻上爬起,兴冲冲地跑了出去。 确实是鹿然回来了。 不过是没法出去吃饭了。 苏初一从未见过鹿然如此虚弱过。印象中她偷吃了凌秋白炼制的□□都生龙活虎,喝醉之后从燕归楼摔下去也只是站起来拍拍灰尘,现在竟然病了? 还病得不轻。 “你确定她不是装的?”苏初一见着床上安静如斯的少女,怎么都觉得违和,走过去掀开她眼皮,“你再不起来,我就将胡饼全都吃了哦。” “胡饼……”躺着的少女如梦呓般重复着这两字,咧开嘴笑起来。 苏初一正觉得一股恶寒,手已经被对方死死抓住,并一把塞到口中。只听清脆一声响,他的手指似乎近期都不能再提笔了。 “手手手——”苏初一惨叫着从少女口中拔出手指,一排牙印整齐地印在三根纤长的手指中间,若是再用点力,大概就能看到里面的白骨了。 凌秋白偷笑着拿过他手指查看,“咬合力还不错。” “这家伙绝对是在装病,让我将她叫醒。”苏初一被疼痛冲昏了头脑,冲到床前双手抓住少女的肩膀,拼命摇晃。 “吧唧”一口。 昏迷不醒的少女一转头就咬在了肩头处的手背上,哈喇子流了一手,嘴里还念叨着,“这牛肉真有嚼劲……” “冷静,冷静——”凌秋白急忙拦住要掀翻床铺的苏初一,“她可是病人,病人。” 那紧咬着苏初一手背的少女,在他松手的瞬间,又落回了枕榻上,吧唧着嘴,一脸满足。 “真的病了……”苏初一兴致寥寥,终于相信她是病了的事实,坐在一旁的靠椅上,单手托腮,表情竟有些落寞。 平时要闹到这个份上,她早就忍不住起来揍人了吧。 还真是一点精神都没有了。 下人将药送进来后,苏初一良心发现地从凌秋白手中拿过药碗,“这段时间一直都是她在照顾我,现在也该由我来照顾她了。” 凌秋白欣慰道:“这样才对。” 苏初一坐到床边,舀起一勺药,放到嘴边轻吹了两下,然后才慢慢地味道鹿然嘴边。他本是一个美人,温柔的时候,像是微风吹拂弱柳那不胜摇曳的娇羞,举止轻柔,是无法言说的柔情万种,比女人还要让人心动。 “噗——” 药才到嘴边,就被鹿然一口喷了出来,只听着她嘴里还念叨着“苦苦苦”,眉头绞成了一团。被喷了一脸药的男子一脸麻木地站起来,凌秋白正想着要安慰他,却见他眉眼一跳,表情突变,像变了画风一般,一手捏住少女的嘴巴,一手将药灌了进去。 “年轻人就是要多吃一些苦,才能知道生活的不易,赶紧喝下去。” “噗——” 又是一口,鹿然将所有的药喷了出来。 虽是昏迷,但鹿然不比醒着好伺候。因她死活不肯喝下苦药,凌秋白只有将药和着蜜糖一同让她服下,虽然药效减了许多,但也比她什么都不肯喝要好。 好不容易喂她喝完药,已经是半夜。苏初一让凌秋白先回去休息,自己则守着鹿然,一守便是一晚。等到第二天,鹿然的情况虽好了一些,但体温还是未降下来,人也未曾清醒过来。苏初一只有寸步不离地守着,不敢离开。 直到第三天时,鹿然终于醒过来。她一睁眼就看到伏在床边睡着的男子,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身前,不修边幅,没有半点形象。 苏初一的手一直搁在她手上,所以她一动,他就醒来了,见着一脸懵懂望着自己的少女,他长长地舒了口气,“终于醒了,可麻烦死人了。” “初一,你怎的变丑了?”少女一脸嫌弃。 “你还有脸提?”苏初一发现这丫头气人的本事倒是日益见长,真得好好教教她怎么和人聊天了。 “对了,阿生回家了吗?”鹿然脑中清明过来后,急忙问道。 林生已经在狱中待了三天。 除了从那个高高狭小的竖满铁棍的小窗口看外面的天空,他也无其他事情可做。颜绥对他还是好的,专门给他安排了一个独立的小房间。记得他上次入狱时,跟几个杀人犯住在一起,因为不肯听他们的话,被打得伤痕累累。这次一个人住,清净。 他母亲每天都会来看他,每次都会带来他爱吃的食物。也不多问一句,只是专心地喂他吃东西。这时候,他就会想,若是小然在就好了。他可以帮忙吃一些,因为母亲做的东西总是很多。她还能帮忙安慰母亲,因为安慰的话他说不出口。 即使他知道自己是无罪的,但是卷入这场案子的他对于年迈的母亲来说就是有罪。 父亲早逝,他的母亲一个人将他拉扯大,为了他读书、娶妻,一辈子辛辛苦苦地卖糕点。结果几年前他犯了事,险些赔了性命。许是老天开眼,正逢大赦天下,他被放了出来,但脸上还是留下了烙印。他们在临安待不下去,便卖了老家的房子,来到了繁华的东京。 为了能够生活,母亲拿大部分积蓄给他买了一艘船,他开始了渡人为生。他这种人,大家都害怕,生意并不好,每天甚至拿不出一个铜板回去。但母亲什么都不会说,只会做好饭菜等待他回来。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母亲总是这样说。 她从不要求什么,只希望他能平安。三年前自己已经让她伤透了心,难道现在,还要让他那年迈的母亲再体验一次那种悲痛?世上做儿子的,恐怕没有比自己还不孝顺的了。 但是他有什么办法?一次次想要平静生活,但却一次次遭受这种莫名的灾难。 “混账老天!”他愤愤不平,破口大骂起来。 “初一说过,只有笨蛋才会将错误怪罪给老天的哦。” 清亮而又好听的声音突然响起,林生眼睛一亮,在昏暗的牢狱中,穿着红衣的少女仿佛一道灿烂的光一般明丽照人,顾盼生辉。 “小然……” “既然那个混蛋小子言而无信,我来带你回家。”少女轻扬嘴角,天真无邪。 “他们相信我是无罪的吗?我可以回去了吗?”林生心中一喜,跑到牢门处。 “你走开些,”少女朝他摆摆手,“我把这牢门踹开,你就可以走了。” “……” 牢房里一片沉寂,有阴风刮过,长廊上的烛火摇动,少女那张没有颜色的脸更显惨白。她轻咳两声,又是一脸自信,“相信我,带你从这里出去毫无困难。” “他们将我抓回来也毫无困难。”林生丧气地坐在地上,“我就知道没有这么好的事情。” “难道你想什么都不做就从牢中出来吗?世界上可没有免费的胡饼,既然你想出来,就应该去努力,而不是在这里骂什么混蛋老天爷。因为他肯定不会帮一个骂他的人,你只有靠自己。” “可是我能怎么做?”林生摇摇头,“小然,我无权无势也无钱财,人微言轻,你让我去争取,但上面人的一句话就可将我的所有努力全都驳回。你懂吗?我的努力是无用的。” “我不懂,你没试过怎么知道。” “不,我试过。”林生笑了起来,却无比悲伤。 鹿然知道,他应该是想起了什么伤心的事情。 第18章 往事 自答应鹿然要尽快放出林生之后,颜绥对案子就无比上心。杨又新那厮狡猾,将与韩夫人的关系撇得一干二净,摆出一副对韩小姐深情无比的样子,为韩小姐喊冤。问及韩夫人与他那日在牢中的争吵时,他只道以为韩夫人说出了他与韩家小姐的私事。这时韩夫人又装腔作势地痛哭一番,说不该答应韩小姐帮忙隐瞒的,没想到会造成这样的后果。 由他们说来,当初杨又新与韩家小姐两情相悦,韩夫人发现端倪欲告诉韩太傅,但韩小姐苦苦央求,她这才保密。事后未说,是担心牵连到自己。至于绿红的死因,他们更是不知情。 “撇得一干二净。”闻新雨恨恨地将笔录扔到桌上,“这两人太可恶了。” “没有证据的话,你可不能乱说。”颜绥两条腿搁在桌上,半仰着摇晃靠椅,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 他头顶上的一块“端正公平”的匾额,在阳关下闪闪发亮。 “那你说会不会真是那林生杀害了韩家小姐?毕竟他是又有前科,也有很多人听到他说要抢点银子花花的。” 虽然他们并未在林家以及林生的船上发现赃物,但是就目前的情况来说,韩夫人和杨又新当晚可是有证人证明他们待在屋中——一个是与韩太傅一起,还有一个因住的是集体大院,也有人看到过他。 而林生当晚不仅送韩小姐出城,甚至可能是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再加上还有当着所有人面所说的证词——“抢些银子花花”,还有抢劫前科,故嫌疑最大。 “你可刚说那两人可恶的,”颜绥“啧啧”两声,“男人的心呐……” “等等,我好像明白了。”闻新雨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这两人知道林生有抢劫前案,还知道林生缺钱,所以故意将韩小姐往船上引,就是为了借刀杀人,对不对?” 他一副“来夸我”的表情,得意洋洋。 “那为何还要杀害绿红?”从院子中进来一人,正是从监狱中出来的宁间。他换回了御林军的制服,蓝衫白面,秀气得很。 “说不定只是巧合?”闻新雨道,“是不是绿红得罪人了?” “小姐刚死,衙门来人,有人就敢顶风作案,这是挑衅吧?”宁间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翘起二郎腿,“谁敢挑衅堂堂的颜捕头,这不是找死吗?” 闻新雨忽略他话语中的刺,虚心请教,“那宁捕头有何高见?” 宁间看了一眼颜绥,见他也瞧着自己,微微笑了起来,“韩夫人为了除掉韩小姐,让杨又新去引诱她。但韩小姐所在的后院,外姓男子是不得入内的,杨又新并见不到韩小姐,但是有个人起了关键作用,她就是绿红,能够帮忙传递书信。韩小姐是个爱才之人,见了杨又新的诗句和书法,心生爱慕,写了回信。两人便借由绿红在中间传信,互通情意。直到近日韩太傅提到订婚之事,韩小姐心有所属,自然不愿,于是想与杨又新私奔。就在私奔那日,怎料杨又新却未出城,韩小姐遇害。等到尸体被打捞起来时,那两人也慌了。杨又新暂时不去韩府,绿红则是与韩夫人之间起了龊语所以被杀。至于说林生杀人,大概是后来才想起来的。若是他们早知道如此,恐怕第一个去报案的就是他们了。对吗,颜捕头?” “啊——”颜绥打了一个哈欠,“抱歉啊,太长了,没听。” “你——”宁间气极,却见一人从旁边的便门跑进来。 “颜捕头,林生有话要禀告。” 颜绥来到监狱时,没想到会见到鹿然。一身红衣,戴着红色的斗篷,光线昏暗,但仍能瞧见她脸色不太好,应该还未痊愈,不过她气性却是不小,瞪了他一眼之后,冷这张脸,苦大仇深的。阴风一吹,她又憋不住脸地咳嗽了两声。 “捕快办案,闲杂人等暂且退到一旁。”宁间只看到侧脸,便开始逐人。 鹿然一回头,蓝色的眸子闪过一丝杀气腾腾的警告,虽未说话,宁间却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等他反应过来,又为自己的退让感到气恼,之前在颜绥那受的气瞬间爆发,“让你出去是没听到吗?”他说着就伸手就去推人,但手还未挨着对方,红色斗篷中就伸出白如初雪的五指,轻轻搭在他的手腕上。 “咔嚓”一声,宁间“啊”的叫出了声。 门外的狱卒听到叫唤急忙冲了进来,颜绥只是朝他们摆摆手,表示没事,几人又退了出去。 “怎么会没事?”宁间抱着自己的断手悲痛欲绝,“你说,是不是想借刀杀人?” “放心,治疗骨折我很有经验。”颜绥一脸自信地要去帮忙,闻新雨却抢在他前面过去帮忙将宁间的手腕接上,然后小声道,“这就是鹿然。” 这下宁间认识了。 鹿然,那个在赏花宴上痛揍颜绥的小姑娘。他可将她的英勇事迹听了八百遍,甚至都能倒背如流,比如她是如何打颜绥的,如何抢他酒瓶的,如何将他按在地上的…… 简直是他的梦想啊。 宁间刚刚还满是怒容的脸瞬间堆满了笑容,像是见到失散多年的亲人一般亲切,“原来是小然姑娘,久仰久仰。” 鹿然不认识他,就算闻新雨说了名字,她也不认识。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对方这么热情,她有些不好意思了,“刚刚对不住了。” 其实还是恼颜绥,所以才下了重手,但没想到他的同僚比小姑娘还要娇弱,这么不禁打。 “没事没事。”宁间刚要摆手,却发现疼得厉害,连忙放下,“小然姑娘,是我得罪在先,有眼不识泰山。” 鹿然见他这么上道,也不客套,“叫我小然就可,以后有谁欺负你,报我名字就行。” “太仗义了你。” 宁间换一只手正要拍上鹿然的肩膀,颜绥却从中间穿过,“让让,该审人了。” 开了牢门,颜绥先进去了。林生瞧见他,又往他身后看了一眼,是在看鹿然。见鹿然点了点头,他鼓起勇气,嘴唇微微抖了抖,发出声来,“大人,我有实情相告。” 其实,林生当年入狱受刑,并非劫财杀人,这其中有着不可告人的隐情。 当年林生在临安以捕鱼为生,他有一妻子罗氏,温柔贤惠,美貌过人,两人相亲相爱,相敬如宾。但不想,有一天林生归来,却未见妻子,只发现家中后门打开。他走去查看,却听到了不堪入耳的声音。 他家隔壁,是一个酒家,那酒家的老板,与林生年龄相仿,不过却风雅俊秀,风流无比。林生当时气急攻心,随手拿了一个锄头就去教训这对奸夫□□,但最终还是舍不得下手,在罗氏的阻拦下,奸夫逃走。 之后罗氏哭着说会同他好好过日子,只求他不要将此事张扬出去。林生一时心软,答应了他的请求。可曾想,有一日,他半夜醒来,却发现枕边的人不见了。他怒火上来,当即明白发生了什么,带着一根棍子出了后院,果真又见到了那对奸夫□□。他提棍就打了过去,那两人慌忙闪躲,因是夜黑风高,两人竟不甚掉入了池塘。 林生当时清醒过来,连忙跳下去救人,但最终只将那奸夫救了上来。 之后,他被奸夫告上衙门,说他杀了罗氏。其实那罗氏乃慌忙中掉入池塘,是个意外,但奸夫却一口咬定是被他推下池塘,并用不少银子疏通。最终,他被判了死刑。 鹿然是最先知道真相的,当时她便不明白,“阿生你之前说的是因为抢劫杀人而被判刑的,为什么要骗人?” “因为这种事情能够说出去不好听。”哪个男人愿意到处说自己被家里的媳妇给绿了呢? 鹿然不能懂他的想法,但却能明白他之前所说的努力是无用的话。他也曾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但只有被打得更惨,逼他认罪罢了。 林生当时也想过,不如被打死好了,起码不会留个坏名声,让母亲不好过日子。 但是当他母亲见到他被打得浑身血淋漓的样子时,竟然主动向衙门认罪,说儿子是杀人凶手。 “至少这样能够少受点痛苦,我的儿。” 林生见到母亲流着泪说这句话时,当时痛哭流涕,决定认罪画押。他最终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让年迈的母亲伤心。 这个不孝的人呢。 “当初你宁愿被打死也不认罪,现在无人对你用刑,你却一边骂着老天,一边认了命。”在这昏暗的光线下,鹿然的那双眸子格外亮,灼灼其华,让林生都不敢直视。 难道他错了吗? “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啊……” 错的是老天吧。 “只要你愿意,就能够从牢中出来。”鹿然信誓旦旦,“我一定不会让这些条子将你抓回去的!” “……” “阿生你出去之后带着伯母离开京东就好,随便找个什么地方生活下去,记得再也不要犯事了。” “我根本就没有杀人!” “那就更好办了,”鹿然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他们根本就没有理由拘留无辜的人,我去跟他们说一声,让他们将你放出来。” 林生挺喜欢鹿然的,因为她天真单纯,有一颗赤子之心。在所有人都害怕他,不敢靠近的时候,她却毫不在意地靠近他。但是现在他却有些害怕,害怕她的单纯会因此害了她。 “不要去,你不能去。” “为什么?” “因为他们不会听你的。” “那你去说啊,”鹿然粲然一笑,“你的话,肯定能够起到一定的作用的。如果阿生你什么都不愿说,就算他们想要帮你,也无能为力。不要在还未争取的时候,就放弃了争取的权利。这样,比起混账老天,害死自己的你才更是个混账。” 也许她并不用自己担心,因为她比自己清醒得多。 林生也笑了起来,“帮我叫一声狱卒,我有话要说。” 如果没有动机,那么他的嫌疑是不是就会减小,那么还有一线生机。 就让他再去相信一次。 第19章 请客 辰时刚过,出朱雀门至龙津桥畔,四周已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当街的小贩热情地吆喝着,腾腾升起的热气模糊了路人的笑脸。再往东边走一段路,便是民居。阳光洒在青板石上,路边新绿的槐树和屋房上灰色的瓦片也染上了金色的光芒,这是这座城市里难得安宁的地方,但此刻也不□□宁—— “杀人犯,滚开!” “去死吧!” “下地狱吧!” …… 稚嫩的声音和恶毒的诅咒交织在一起,成为邪恶的话语。 鹿然循声而去,正见到一群人围在一户人家外面窃窃私语,人群中的孩子叫骂着,将石子扔向院内,“砰砰砰”的像是砸碎了什么,没有人阻拦。 “坏家伙,你们在做什么?”她冲过去将其中一个小孩拧起来,“小心我将你当石头给扔出去。” 小孩被吓得当场哭。 “怎么还欺负小孩子了?”旁边的长者一副世风日下的模样痛诉道。 “你们干的就不是欺负人的勾当?”鹿然将小孩扔到一边,又一手将长者像拧小鸡一样提了起来,“我警告你们,再让我在此见到你们欺负人,小心我揍你们。” “杀人犯就该去死,我们有说错吗?”另外一个中年男人看不惯了,站了出来。 “你见着他杀人了?有何证据就这样信口胡说?我还道你是杀人犯,难道众人就该不分青红皂白咒你该死吗?”鹿然放下老人,蓝眸一睨,眼中散发一股渗人的寒意。 “原来是胡人,”中年男人心中虽有几分胆怯,但却不肯示弱地冷哼一声,“我们北周人的事与你何干?”他说着,还一掌推向鹿然。 鹿然稍稍偏身,一个擒拿手抓住他的胳膊,轻轻一甩,就将他自由旋转一个圈。只听轰然一声,那男人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竟然出手伤人,简直也太嚣张了!”人群中有人叫嚷起来。 “怎能让一个胡人在这里作威作福!” “赶紧滚!” …… 看着这群怒火中烧的路人,鹿然也来气了,他们好不讲理还对她存有偏见,根本不可理喻。但是她也不能真的将他们揍一顿,一个个手无缚鸡之力,要真的动手,恐怕得将他们打残不可。 对不懂武功的人动手,违背了她的原则。 就在鹿然想着怎样不动手就能将这群人赶走,其中一人不知从哪里捡来一根木头,悄悄绕到了她身后。 鹿然听到身后有东西挟风向自己靠近的声音,皱皱眉,正欲回身抵挡,却不知何时有个人已经闪到她身后,帮她拦下了这一击。 那人一手接住棒子,用力一甩,拿着棒子的男人竟被硬生生扔出去十米远。众人见他倒在地上半天没起来,都不禁往后倒退了几米。 “哪来的小子,竟敢伤人……” “不是他先动手的吗?”来人轻描淡写地回道,是那欠揍的声音,但这一次听来,却觉得还不错。 “快,快去叫捕快!这里有人闹事了!”人群中有人尖声叫着。 “不好意思,在下便是。”少年随手从腰间掏出一块铁牌,上面写着一个“羽”字,“人数超过三十人,聚众闹事,是想被关进牢子里面玩玩吗?” “啊,捕快打人啦!”众人又闹喊起来。 颜绥没那好性子,一抽腰间佩剑,“怎么,你们是要妨碍公务?” 他虽长得俊秀可爱,让人想要亲近,但冷声不笑的时候,却有一种魄人的气场,众人竟一时心有戚戚,不甘与之对视,如没有结果的闷雷一般不成气候,最终悄然离去。 鹿然还在生颜绥的气,见众人都离开之后,径直推开前面的大门,凑了个头进去喊了一声“林伯母”,等到里面有人应了一声,踏着小碎步跃了进去。 进了大门,是一个院子,院中梨树含苞欲放,放在院角的水缸已经被砸碎,水流了一地。正面对着正厅,门口坐着的便是林母。她已是花甲之年,鬓发如银,正在缝制衣服。见了鹿然,将手中的物什放下,要来迎接。 “林伯母快坐下。”鹿然快步过去将她扶住,嘴中说个不停,“近日可还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阿生不在,尽管吩咐我就是了。” 她本该每日都过来的,但是前几日病重卧床耽误,直到今日才来。但见林母气色还好,心中稍稍放心。 “有颜大人照应,近日无事。倒是你,身子可有好些?” 鹿然一愣,回头看了一眼跟进来的少年,今日他没穿制服,换了一身浅蓝色长袍,清逸出尘,风姿特秀,目似清月,肌若温玉,天质自然,在那娇嫩欲开的梨花树下,灼灼有光。清风吹拂,袖角轻扬,他的嘴角,他的眸光,都流转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风韵。 不知为何,鹿然心怦然一跳,惊得她立马回过头。 病大概是没好,不然怎么会突然心跳异常? “伯母不知,就是那小子将阿生抓走的,可别把他当成了好人。”鹿然循循善诱。 “那是阿生自己多嘴惹的事,怎么能怪到颜捕头身上呢?”林母望着院中帮忙收拾的少年,露出慈祥的笑容,“他可是个好小伙子。” 可真稀奇,竟然还有人夸抓了自己无辜儿子的人是好人。 鹿然也不跟她争辩,又问了需要帮忙做些什么,一问才知颜绥每日都来帮忙,什么事情都给做了。她倒显得多余了。 她又想安慰两句,却怎料身为受害者的林母看得比她还要通透,“这人呐,大多都是生活在泥沼之中,每日困顿痛苦,相比什么贞洁烈女、忠君爱国、圣人殉命之类高洁的事情,他们更喜欢探听他人的痛苦,故一旦有坏事发生,准会被众人所知。人们善以最深的恶意来揣测真实的情况,事情越是阴暗,他们越是兴奋。然后以正义者自居,对他们认为的邪恶进行驱逐和审判。其实他们连真相都不曾了解,可是那又如何,他们有自己相信的真相就可。这样的人,你去同他计较理论,痛苦的倒是你自己。” “那也不能平白忍着让他们欺负。”鹿然想着依旧来气,她不喜欢草原,因为草原上的人总是一言不合拔刀相杀,她来到中原,以为这里的人会好一些,却发现,他们不拿刀,但说的话却比刀更伤人。 你还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以后再这样,我就真不客气了!”她戾气上来,也不管自己会不会伤着那群人了。 “可不能这样,小然。以暴制暴永远不是正确的方法,你若是伤了他们,他们人多嘴杂,将事情说得更加不堪,反而坏了你的名声。而你也因为暴戾而失去理智,与这群人又有何区别呢?” 鹿然见她慈眉善目,不忍出口相驳,但心中却是不服气的,想道,你是没见着颜绥拔刀之后那群家伙有多乖巧。看样子自己不够凶,若是能将他们吓住,肯定不敢多言。 这样一想,又觉得颜绥这小子其实还挺合自己胃口,对他的气也就消了几分。 两人在林家待了一个多时辰后才离开,此时正值中午,巷子里安静下来,明媚的阳光投映在幽长的巷中,半明半暗的巷子像被分割成了两部分。鹿然走在阳光下,颜绥则走在阴影之中,除了风拂过出墙红枝的轻微颤抖声,连脚步声都听不到。 突然,颜绥说道:“附近有家清风酒楼,那家的烤鸭味道乃京东一绝,一起去吗?” 还真上道。 鹿然的气又消了几分,不过还是装作面上还装了几分矜持,“你若执意邀请我,我也可以给你一个面子。” “倒不是,只是随口一问,不给面子也没事。”颜绥淡然道。 “混蛋,没有人告诉你答应请女孩子吃饭之后一定不能反悔吗?”鹿然转身拦住他,微微扬着头,摆出凶神恶煞的恐吓样,“不然他会遭报应的!” 她头上的金色步摇在阳光下一闪闪的,晃得颜绥不禁眯起了眼睛,那一线光线中,只留下少女明艳的容颜。 “没有呢。”他轻轻笑着,“因为我从未约过女孩吃饭。” 他的声音极轻,像一颗小石头投入到平静无澜的湖水之中,瞬间消失不见,让人怀疑它的存在。唯有在少女心中掀起的涟漪却晃荡着,一圈一圈无声地向外蔓延。 鹿然脸色微红,但仍摆出一副淡定的样子,自我感觉不错地回转身,同手同脚地走起,“算你荣幸,本姑娘给你这个机会。” “那在下先谢过了。”颜绥笑着追了上去,同手同脚也能走这么快,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两人走过两条街,便看到了一家装修得极为精致典雅的酒楼,二楼窗户处有一道酒旗迎风摇摆,上面写着“清风酒楼”四个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进了酒楼,因正是吃饭的时候,一楼坐满了了人,两人在伙计的带领下上了二楼。二楼大多是用竹帘相隔的小包间,墙上挂着四副山水画,环境优雅。鹿然挑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伙计熟稔地问道:“颜捕头,今日可是照常来一份?” “所有菜品多上一份,再加一份姜虾、鹿脯、炒兔、熏鱼子、宣城笋脯、虾油豆腐、酱炒甲鱼、蓑衣饼、脂油糕、软香糕、熟藕。”颜绥麻溜地报了一串菜名。 伙计不禁往后瞧了瞧,“其他爷等会才来?” 颜绥笑笑,“就我们两人。” 伙计瞧了鹿然一眼,小姑娘还挺好看的,男人的直觉让他立刻错误地明白了颜绥的心思,以为小捕头是为了在喜欢的人面前摆面子,立刻朝颜绥使了个“懂你”的眼神。 不过当他瞧着那一碗碗空盘高高摆起的时候,开始怀疑,那美貌的皮囊下面,是不是住着个妖怪。 怎么能这么能吃? 他开始心疼起他们捕头了。 再瞧瞧他们捕头,一点这方面的自觉都没有,居然还笑得出来。 “唉,”伙计叹了一口气,“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美人?美人在哪?” 从楼梯口传来一个轻佻的声音,伙计心中一惊,糟糕,这两位爷今儿怎的就碰上了。 第20章 心动 “陆爷,今儿来了。”伙计堆着笑脸就去迎人,“小的不过是想起了戏文中的话,随口跟着一说,哪里有什么美人?京城里的美人,还有您陆爷不知道的吗?” 来人走上二楼,是一个与颜绥年龄相仿的少年,眉眼风流,一张薄唇微扬,带着三分戏谑七分张扬。身着一身红色制服,一看便知是公门中人。 “嘴真甜。”陆离扔出一锭银子,“赏你的。” 伙计接住银子,身子往陆离身前一挡,“陆爷,您这边请,这边安静。” 陆离绕过他,“爷喜欢热闹,吃饭热闹才有意思。” 伙计哪有他身手灵活,还未反应过来,最不想见到的局面就发生了。 “哟,这里面不是颜捕头吗?”陆离轻笑,目光带刺地盯着竹帘中的少年。 好歹他也是六扇门的捕头,怎可轻易被这小伙计所蒙骗? 平日伙计见着他定是笑脸相迎,今日虽也在笑,但眼角抽搐明显假笑,他神色慌张,还拦住他的去路,必定说明那里面坐着他不想让自己见到的人。 如此推断,舍颜绥其谁? 毕竟他俩以前在此发生十多起冲突,这多灾多难的店也因此休业了十多次,这里的伙计畏惧他们相见,他也能理解。 所以也没有怪罪,毕竟他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 “没想到御林军中人如此没有规矩,值班之日竟然偷偷翘班和小姑娘……”陆离说这句话时,因为碗挡住了视线,不禁犹豫,毕竟没见过这么能吃的小姑娘,待偏头看到对方头上的步摇时,才肯定道,“和小姑娘相会。” “我可不是偷偷翘班。”颜绥一脸认真,“我可是正大光明地翘班。” 陆离最烦他的无耻了,“这有何可骄傲的,身为御林军第一队长,竟为美色迷惑,因个小姑娘带头翘班,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又错了,我可不是为了小姑娘,我为的是位大娘。” 陆离眉头一愣,这就是颜绥多年不近女色的原因?他又有几分好奇,到底是怎样的“大娘”能让颜绥做出如此离经叛道之事? “大娘……”他朝鹿然唤了一声。 将头埋在桌子上苦吃的少女这才抬起头来,郎朗答道:“嗳。” 陆离最先看到的是她那双纯净的蓝色眸子,如同风露洗过的晴空澄新无尘。面若桃瓣,眉若远山,唇红齿白,清丽绝伦,虽面颊上还沾着一粒米饭,却更显俏皮可爱。 有一美人,清扬婉兮。惊鸿一瞥,我心如狂。 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此生,非她不可。 完蛋了,自己也为美色迷惑了。 陆离绝望却又兴奋地想道,但也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问出最为担心的问题—— “您贵庚?” “……” 鹿然沉默,这是来了个傻子? “是在下冒昧了。”陆离反应过来,“不该如此唐突——”他不知到底是叫姑娘还是大娘。 鹿然突然一笑,起了坏心眼,“奴家不惑之年,让公子见笑了。” 陆离捂住胸口后退两步,跟他娘亲结为姐妹她也是那个姐姐……不过,见她容貌,就像是碧玉年华,难道传说中的驻颜之术是真的存在?那待到他倒不惑之年,对方应该也仍是保持这副容貌。 好像不亏。 陆离觉得自己能够接受。 “让人见笑的是这个。”颜绥突然起身弯腰,伸手将鹿然脸上的饭粒取下,语气温柔,“也不知慢些吃。” 他的动作是鹿然没有料到,只觉得微凉的指尖从脸上拂过,像是羽毛划过心间,痒痒的,让她不太适应。不过在有其他多的想法之前,她的身体下意识地动了起来。 颜绥的反应算不上慢,本应该能躲过。可他只顾着欣赏陆离受打击的表情,根本来不得及收回手指,在他意识到不对劲时,手指已经被抓住。 “混蛋,别乱动手啊。” 只听清脆一声响,颜绥的三根手指如细笋一般轻而易举被折断。疼痛让他清醒过来,自己是哪根筋不对要同这丫头玩温情?! 半点情调都没有的。 大意了。 “你是鹿然!”陆离瞬间明白过来,也不顾不得怪颜绥捉弄自己,欢欣鼓舞起来。 “我都这么出名了吗?”鹿然放开颜绥的手指,并不在意东道主被自己废了三根指头,倒是很开心自己能为人所知。 “当然知道,你就是那个在赏花宴上痛揍颜绥的人,谁人不知?” “怎么会有人知道?”颜绥眉眼一挑,他的那些手下是不要命了才敢将这些事情说出去? “你不知道?”陆离眼神愉悦,嘴角也翘得更高,“阿宁像知了一样将这事在四处叫喊,全城恐怕只有聋子才不知道吧?不,也不是,他还还加了手语。嗯,全城人应该都知道了。” “是啊,是他。”颜绥微微笑了起来,只有他才会不要命地将此事四处宣扬。 正在家中小憩的宁间不知为何,身上起了一股恶寒,突然惊醒过来,这才发现被子被掀开了,扯回被子毫无防备地睡了过去。 “是他啊。”鹿然也感叹道,没想到颜绥的同伴竟然这般崇拜自己,这点小事就拿出去宣扬。 “没错,是他。”陆离的目光又回到鹿然身上,想到她竟然有和颜绥匹敌的力量,不禁对其又多了几分爱慕。 简直是为他而存在的女人,既美貌无双,又能恶心颜绥。 “你的眼神也太恶心了吧。”鹿然不懂男女之事,也未能正确理解他的心情,只觉得那目光腻歪得像让她吞了十斤肥肉一般难受。 陆离乃“京中三大才子”之首,最为人所知的并不是元凤初年夺得殿试榜首,才华冠绝东京。而是他那风流不羁、昳丽清朗的外貌—— 公子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京中女子见到他都是求嫁的,只有他丑拒别人,还从未见过有人说他恶心的,还是他喜欢的那人——一种宿命感让他突然顿悟,天道轮回,苍天饶过谁。 也许这就是命。 “鹿姑娘若是不喜,在下可以改的。”作为东京第一风流公子,陆离阅女无数,深知不同人喜好不同,能够同时赢得众多姑娘芳心的他自是有自己的绝招—— “温柔的、高冷的、腹黑的、天然的……各种选择,任姑娘挑选。” “等等。”鹿然懒得与他纠缠,焦急地四处寻看一番,匆匆将他推开之后,轻松绕过桌椅和伙计,朝着转角的盆栽猛冲过去,不带停留地一把拔起四五尺左右高的榕树,“哇”的一声吐了一盆。 动作一气呵成,毫不脱离带水,一看就知脚下功夫不错。 当然,陆离是不在意这些的,或许说根本没心思去在意她跑去呕吐的姿势到底优不优美,他在意的是,竟然真的有人见到他的这张英俊不凡的脸之后狂吐不止。是的,在鹿然抬头之后,刚瞥了他一眼,又是二话不说地抱着花盆吐了起来。 平生第一次,他开始怀疑—— “伙计,你们饭店的菜肴是不是不新鲜!” 莫名背锅的伙计真是觉得冤枉,这位爷光顾他们店这么多年,怎会不知他们店可是京城多年的老字号店铺,岂能做这种砸招牌的事情?! 那姑娘明明都说是他恶心了,他却张嘴就说这种话毫无凭证的污蔑,良心真的不会痛吗? “不是,饭菜绝对没有问题。”鹿然缓过劲,擦了擦嘴,帮忙解释。这店味道一流,菜品新鲜,绝不能让它蒙上这不白之冤。 陆离的身子微不可见地轻轻晃了晃,他仍倔强地找着理由安慰自己,“大概是吃了相冲的食物导致。” “这几样菜好不冲突,姑娘尽管放心。”伙计拍着胸脯打包票。 陆离捂住胸口,眼中崩出的怒火几欲将那好不知趣的小伙计烧成灰烬。小伙计却嘟着嘴,喃喃道:“反正不是菜的问题。” “大病初愈怎能如此乱吃?”看足戏的颜绥感叹道,“也亏你吃了这多才反应过来。” “混蛋。”鹿然就知道他怎么会这么好心地请客,刚想要过去揍他,但恶心感再次上涌而来,“哇”的一声又吐了起来。 那鸭子,那兔子,那鱼子……难受又心疼。 “所以以后可不能这样贪吃了。” 颜绥走过去,好心地递去一块素色帕子。谁知对方却丝毫不领情,抓着他的手腕就要往楼下摔去。他早料到有这么一出,顺势摔出,在空中流畅地转了一圈,稳稳地落在二楼与一楼之间的平台上。 “既是不喜我在此,那我就先走了。”少年抬头,透过栏杆只见同鹿然挥挥手,竟潇洒自若地离开了。 “还算知趣。”陆离见碍事的人走了,赶忙上前大献殷勤,“鹿姑娘你若不舒服,同我一道回陆府,在下让太医来给你瞧瞧如何?” 鹿然吐了个三四次,总算再也吐不出来,只觉得肚子更饿了,心中将颜绥骂了八百遍,想着下次一定要好好教训他,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少年。 平生第一次受到冷落的陆离脸色一白,不过之前的打击让他迅速地不要脸起来,所以很快接受美人喜爱目中无人的事实,再次凑上前主动搭话,“颜绥那小子可太卑鄙了,连姑娘这种弱女子都能算计,在下一定会帮你报仇。” 鹿然回过神来,猛然听到“算计”二字,福至心灵一般反应过来,那家伙连帐都没有结! 她粉色的小钱包里有多少铜板他是一清二楚的。 所以才这么洒脱地走了。 混蛋,又被坑了。 第21章 放人 “不用你插手,我要亲手将那混蛋了结!”鹿然站起来,清丽的脸上像是蒙上一层阴影一般,杀气腾腾。 不能惹。 陆离多年的生活经验告诉他,这个女人绝对不能惹。 不过人大多如此,越是不能得不到的东西越想得到;至于男人,越是不能招惹的女人,越是想要将她得到手。这种无所谓的胜负欲,让陆离做出了一生中最错误的决定—— 一定要将这个女人弄到手。 当然,此时还没有任何危机意识的大少爷正想着如何讨美人的欢心,狗腿地奉承着,“颜绥那厮必不是姑娘的对手。” “那是自然。”鹿然得意起来,他们打闹过许多次,每次都是以颜绥被揍作结,除了他耍阴招的时候…… 太阴险了。 鹿然的脸色又沉下来,下次一定不给他任何机会,见面就揍! 楼梯处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一听便知不是那小子的,但鹿然还是转过头,却见一伙计端着一碗粥上来了,白花花的粥上点缀着几点青菜,白雪碧绿,还挺好看的。不过在这大酒楼喝粥,不就相当于去红杏香中喝酒吗? 不得劲。 “姑娘,您的粥来了。” 鹿然见着伙计将这碗不得劲的粥放在面前,眉头一挑,“我没点粥。” 这辈子都不会点粥的。 “是颜捕头让小人送上来的,临走前还嘱咐姑娘一句,让您多喝热粥少吃肉。”伙计笑得有些暧昧。 鹿然看着却像不怀好意,颜绥这个人焉儿坏,恐怕这碗小白粥也并非普通的小白粥,肯定加了她不知的珍贵食材。 这是要让她卖身于此啊!好狠的人。 “不饿,不用,不吃。”鹿然别过头,只要她不吃,他们就不能让他付钱,颜绥那小子就不能称心如意。 “那等姑娘饿了再吃。”伙计也不啰嗦,放下粥就哒哒地跑下楼。 鹿然耳朵好,还能听到他还在楼梯间同人喊着,“那小姑娘长得可漂亮了!” “颜捕头的眼光不错哦。” …… 混蛋小子,不仅摧残她的钱包,还毁了自己的名声。 她天水女王的面子不要啦? 不过,鹿然心里虽气鼓鼓鼓的,但该饿的时候一点都不含糊。刚刚将吃的东西吐得大半,现在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就连平日里绝对不会沾染的寡淡白粥,现在闻起来竟然还挺香的。 “姑娘你就吃一点,可别浪费颜捕头的一番好意。”一直在旁边招呼的伙计极有眼色地劝道。 只怕是别有用意,自己才不能遂了他的心意。 鹿然倔强地别过头,“不”字还未说出口,肚子又叫了起来。 这下连陆离也看不下去了,“鹿姑娘还是吃些,为了和那小子置气饿坏了可不值得。” 不值得是她那可怜的钱包。 鹿然心中的苦是没法说了,但让她吃下那碗价格不明的白粥,她是绝不敢的。 “还是……结账吧……” “结账”两个字说得是没有半点底气,那伙计听了却笑了起来,“颜捕头早就将帐结了,不需姑娘花费。” 所以自己在这里担惊受怕,是和空气置气了半天?鹿然第一次觉得,自己被当傻子耍了,对颜绥的怒气又多了几分。 下次一定不能放过他,一定! “阿嚏——” “阿绥你感冒了吗?”闻新雨瞧了一眼正在写字的少年,关切问道。虽说他这上司是作为孤儿平安无事地活到这么大,但基本上是没有半点生活自理能力。每逢季节变化,添衣减衣这种事情都是由他来安排的。近日天气稍微变冷,他记得给对方每日换洗的衣服里加了一件小褂,不至于感冒。 当然这种事情颜绥是半点都不清楚的,他一直以为是自己捡回来的田螺在报恩。 “大概某人正在想我。” 一想到鹿然吃瘪的样子,颜绥嘴角微微扬起,眼神却是闻新雨从未见过的温柔。 闻新雨心中一惊,能想他的人,除了牢中的那群人还有谁?难不成真是日子久了,看那群犯人也眉清目秀,生了情谊? “阿绥……”他欲言又止,但还是觉得应该劝道两句,“你要自重。” “只是玩玩而已。”颜绥手中毛笔快速移动,最后一顿,似乎是写好了。 玩玩…… 闻新雨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他一直都知道若不是有慕容先生在一旁教导,他这上司肯定是一个样貌出众的祸害而已,没想到现在竟然恶化到这种地步了。难道连慕容先生都不能约束他了? “找别人玩不行吗?”他挣扎着想要努力一把。 “别人哪有她好玩?”颜绥放下笔,又将折子快速看了一遍,字迹清隽有力,还没有错别字,挺好。 闻新雨见着他笑就觉得心慌,也不知这倒霉的孩子是谁,一边在心中祝福他好运,一边尽着一位百姓守护者的义务劝道:“你们一个是官一个却是……” 是贼是匪不好定义,他直接略过,下了定义—— “不会有好结果的。” 颜绥脸色一沉,闻新雨知道他是生气了,心中更是惶恐,没想到对方竟认真到这个地步。只是这没有任何苗头的情绪到底是何时滋长的,作为常年潜伏,不对,是跟在颜绥身边的他竟然会不知道? “你……” “旧雨啊,若只是去追求结果这种东西,那活得多没意思。还不如现在就躺平等死,反正最后大家都被盖到黑色的棺木里面,谁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更遑论谁死的样子更精彩。”颜绥笑了起来,明亮的眸子透明澄净,“眼下过得愉快才是最实在的,不是吗?” “新雨,是新雨……”闻新雨做着最后的挣扎,“到底还要将我的名字记错多少回?” “好了,心愿,去将这折子送到大理寺。” “……” 闻新雨觉得这个恶趣味的家伙绝对是故意的,不愿与他辩驳,直接接过折子,却瞥到上面的几个字,不禁问道:“真的要将林生放了?” 自从林生被关进来之后,不到两天的功夫,大街小巷都传着他杀害韩家小姐的消息,有模有样,连细节都有。 如今韩太傅以及众人都认为林生便是凶手,纵然他们明白事实并非如此,但在未抓到凶手之前就这样放走林生,恐怕又会生出是非。 “找不出他杀人的动机和证据,留着他浪费国家粮食?”颜绥又将两条腿翘在桌上摇晃起来,“我可不想听歌苓抱怨因为我们的无能,大牢的预算都被那些蛀虫给吃光了。” 莫歌苓,二队队长,御林军中唯一的女性,也是三位队长之中最为靠谱的一人。不仅能处理好范围内的案件,府中的大小事件也能帮衬着,也是教训颜绥和宁间最多,但也仍完好地活到现在的奇女子。 “别扯开话题,”闻新雨往前走了一步,“就算现今没有证据,但林生毕竟最有嫌疑的人,也有不少人已经认定他是凶手,你这样将他放了,韩太傅那边估计不会同意的。” 一般来说,刑事案件只有在最后下决定的时候才写了折子送往大理寺交给刑部尚书确认,但因韩太傅一天到晚哭嚷着没有结果寝食难安,经不住他折腾的年轻皇上只有让办理此案的人员但凡有任何结果都要上报。 皇帝清净了,但颜绥这边办起事来就麻烦了。每做个决定便要往上报一次,再等那边给出意见,才能实行,就像被束住了手脚一般。 颜绥早就不太痛快了。 “那就让他闭嘴。” “别说任性的话了,他可是当今圣上的老师,等会再去圣上面前哭一通,圣上责备你办事不利可怎么办?说不定连慕容先生也要受到牵连。” 颜绥一本正经地凝思起来,闻新雨以为他开窍,接着道:“也不是说一定要颠倒黑白将林生定为凶手,只是在找到凶手之前,他还不能放。这样一可以堵住众人之口,也不至于让慕容先生难做。” “明白了。” 闻新雨松了一口气,能让这个死脑筋的人接受自己的观点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只有在涉及到慕容先生的时候,他才会妥协退让。 “帮我备好洋葱。” “?”闻新雨有些跟不上他的脑回路,他们说的是一回事吗? “我也去圣上面前哭一通,”颜绥斗志十足道,“我还不信那老东西能哭得过我。” “……”闻新雨觉得自己是在对牛弹琴,“我去送折子了。” “不用了。”身着红色制服的少年穿过长廊,午后的阳光落在他白皙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翳,黑曜石般的眸子里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陆捕头……”闻新雨有些惊愕,六扇门与他们素来不来往,陆离竟然如此大摇大摆地进来,“你是走错门了吗?” “如果这个散发着贫穷味道的地方是西灵府,那便是没有来错地方。”陆离一挥手中的明泥金折扇,金色的扇面在日光下闪动着贵气的光芒,似乎骚包地告诉任何人,它很贵。 闻新雨知他这种贵族公子哥就是像下水沟里的臭石头般的脾性,也不在意,“那不知陆捕头来此有何贵干?” 陆离收起扇子,指向坐在正方的少年,目光灼灼——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我们来一决胜负吧!” 第22章 旧仇 说起陆离与颜绥的恩怨,还要追溯到多年前,颜绥在临安的那段时间。 当时的颜绥束发之龄,性子并不比现在好上多少,但名声却一直很大。正值新帝登基,临安闹出了偷窃官银的大案,惠宗派颜绥前去查案。颜绥不负重托,很快查到官银被盗乃内鬼所为,并抓出设计案件的凶手。事情到这里本可结束,但颜绥聪明,没被糊弄过去,从凶手的口中套出了背后还有人的事实。 当时所有人都劝他查到这里便好,但他却带着一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强,顺藤摸瓜扯出了一大帮人。其中便有陆离的姑父,当时的户部尚书王普。王普受到重罚流放在外,妻女跟随在外,但却在途中染病身亡。自那之后,自小被姑姑带大的陆离视颜绥为仇人。 一点都不隐瞒自己□□裸的恨意。 只等着哪天找到机会,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将颜绥推入万丈深渊。即使找不到万丈深渊,他也要亲手挖出来将他埋葬。 对于一个三心二意的风流贵公子来说,维持这种多年执着打倒一人的决心还真不是一件容易事。 闻新雨在这点上对他倒是颇为刮目相看,像他们这边的某人,嚷着要击败颜绥,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顶多来句语言嘲讽,还被人忽略。一点行动力都没有。 瞧瞧人家,直接来下战书了。 “啊?”颜绥打了一个哈欠,并不是很在意,“大少爷要玩过家家请出门直走。” “圣上的旨意对你来说,原来只是儿戏?”陆离微微笑着,神淡气轻地踏着步子走进大堂,也不客气,大刀阔斧地坐下,“那我只有如实禀告圣上,此案由我一人审理即可。” “先是白华又是你,”堂上的少年嘴角微扬,像是讥讽,“难道你们六扇门闲得没事做了?” “若是你能快些将案件了结,又何须我们出手?不过是一个钱财杀人案件,赫赫有名的颜大捕头竟然花费数日都无法结案,如此消极怠工,御林军怕是要完。” “劳您费心了。”颜绥又打了一个哈欠,心中想着赶紧打发这个麻烦的家伙,找个地午休片刻。 “费心的是圣上,”陆离仍旧笑着,面上却是冷的,“为了尽快破案,圣上命我与你一同查案。至于这要放走林生的折子,就不必呈上。” 他晃晃手中的折子,闻新雨这才发现放在桌旁的折子竟不知何时到了他的手中,那一双养尊处优的手,比纸张还要白皙细腻。 手指微动,纸张被撕碎的声音在厅中格外刺耳,一直冷着笑的少年这时才露出一点笑意,“颜绥,你想要的放走林生,而我偏偏会向你证明,他有罪。” “去吧,少年。”颜绥不以为然。 “只要我赢了你,你就以死谢罪如何?”陆离又道。 如此可怖的话语,在他说来却轻飘飘的,像是输二两银子一般的随意赌注,只为博个彩头。 大概是个疯子。 谁会答应这种无理的要求。 闻新雨觉得他对颜绥的恨意已经蒙蔽了他的心智,这已是输了。 “好啊。”颜绥干脆地答道。 闻新雨突然想起来,他的这位上司,从来都不能以他这种常人的思想来揣度。毕竟是有名的天才捕快,说不定连下一步的计划都想好了。 对了,他必定是想要借陆离之手来确认林生无罪。韩、陆两家交好,自然是不会不相信陆离的。 果然他还需要学习的地方还多着。 “快去办正事吧,早一点找到证据,便能早一点要我的命。”颜绥又打了一个哈欠,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开始赶客。 “等等,你不一起去?”闻新雨不解,毕竟对方是六扇门的人,一起行动会比较妥当。 “当然要午睡了。”颜绥理直气壮道,许是打了太多哈欠,他的眼睛都有些发红,“春天的美妙之处不就在于午睡吗?” …… 所以说什么下一步计划都是不存在的。 这家伙只是个为了午睡拿上自己性命去赌的傻子而已。 暖日晴风柳梢头,桃花仍似旧时红,绿窗外莺啼舞燕,闲院晴丝飞如线。谁曾见那墙角,春色撩人,出墙红杏逐风流。 而那红杏之下,正卧着一清秀慵懒的美少年,透过树叶的阳光零星地洒在那白玉无暇的面上,光华流转,如初晴的云岚般干净美好。香梦沈酣,似是做了一个好梦,少年的嘴角微扬,闲适风流,如流风之回雪般潇洒。 若是有少女从此经过,必定纤手掩香罗,含羞脉脉敛娇蛾。 不经意,见君一顾念朝暮。 倒是一段佳话。 不过没等来美人,却见一其貌不凡的少年火急火燎地冲入院中,活生生将这美好的意境毁得一干二净。 “不好了,阿绥,不好了!”少年顾不得擦额头上的薄汗,急急地摇唤着躺在石凳上没有半点危机意识的人。 颜绥迷糊着睁开眼,睡眼惺忪,与清醒时的清冷腹黑相比,眼中多了几分天真,像只温柔无害的小猫。少年自是一愣,但很快反应过过来,“出事了,你快随我来。” 颜绥揉揉头,仍是不太清醒的样子,“旧雨啊,男人不稳重可是没有女孩子会喜欢的,她们喜欢的是那种将刀架在脖子上都能面不改色之人,明白了吗?” “再稳重一些,你的命真的会没了。”闻新雨拉着他往审案的大堂跑去,顺便交代了事情原委。 他和陆离两人先去了林生的船上调查。因林生出事,那条船一直停在便桥边,由官府人员看守,百姓一律不得靠近。两人过去之后,在船中搜寻了一下,什么也没有发现。 这很正常,御林军早就将此船彻头彻尾的搜查过一遍。 然而,陆离却在船舱内的小桌子下面发现了一个暗格,在那格子之中找到了一个包袱。 这是出乎意料的。 那包袱之中装着的,正是足以要了颜绥性命的东西——韩小姐丢失的金银首饰。 “竟然忽略了这个地方……”被扯着的少年一脸淡定地感叹,“你们还是大意了,这个月的奖金该扣。”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仅凭这一点就能证明林生便是杀人凶手。”闻新雨既是后悔又是担心,当时怎么就没想到船舱会有暗格?若证明林生真是凶手,陆离肯定不会放过颜绥的。 都怪他。 “那林生可有承认?”颜绥挣脱开对方的手,脸上还带着笑容,“只要林生不承认,我这条命倒安全得很。” “不是我,我没有!”还不知何时被人委以性命相托的林生看着被扔到面前的包袱,不负众望地连连否认,“小人根本没有见过这包袱,也没有见过这些东西!” “这可是在你船舱发现,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陆离挥着折扇,眸光清冷,气势压人,“难道非要动刑你才肯承认。” “小人真不知这东西为何会出现在船舱,真的没有见过。”林生连连叩拜,“还请陆捕头明察。” “看来不吃点皮肉苦头,你是不肯招了。”陆离懒得废话,一挥手,带着几分杀伐果决,“来人,将他拖下去打四十大板再说。” “等等。”颜绥从一旁的偏堂走出,他扫了一眼地上的包袱,散落的手镯落了出来,雕花镂空,手艺精致,样式有些眼熟。 “六扇门审案都是如此简单粗暴的吗?今天倒是开了见识。” “证据确凿,凶手却矢口否认,难道还要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岂不迂腐。”陆离在话语上分毫不让。 “陆捕头大概是记性不好,三年前在临安有个案子也是证据确凿,但怎料是真凶布置一切,想要借刀杀人。若都是如陆捕头这般审案,屈打成招,岂不遂了凶手之意?” 他说的此案便是陆离姑父一案。闻新雨听到此时眼皮突的一跳,都这种时候了,他还去挑衅对方,是嫌死得不够快吗? 果然,陆离脸色一变,咬牙切齿道:“多谢提醒,本公子刻骨铭心。” “那怎还如此鲁莽?”颜绥摆摆头,一副惋惜模样,“办案子,既要讲究证据,但也不可被证据牵着鼻子走,唯有站在更高的位置,看得更长远,才能找出关键所在。今日这道理,也就免费教给你了,不用感激,下次能长点记性便好。” “我谢谢您了。”陆离诡异一笑,杀气腾腾,“来日的墓碑上,我定为你刻上今日之语。” “我倒是更喜欢,‘别打扰我午休’这句话。”颜绥若有所思,“至少不会像今日一样被人叫醒,搅了好梦。” “放心,很快你就能长睡不醒了。” “借你吉言。” “这并不是什么好话。”闻新雨一脸冷漠地看着心大的上司,不知道自己如此急忙四处奔走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人根本一点都不着急,或者说根本不在意。 仔细看他的神情,还能从那透彻如冰的眸子中看到一丝愉光——他在开心。 因为天才,他很多事情都能快速顺利地解决,故鲜少有事能让他上心。就连此案,虽未找到太多线索,但在林生透露往事之后,他大致也能推出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料现在途中突生变故,到底是谁在撒谎,真相又是如何?一件简单的事竟变得有趣起来。 第23章 证据 “陆捕头,”一六扇门捕快打扮的人急急进入大堂,交给陆离一块手帕,“这是在林生的房间里找到的。” 颜绥一瞟眼便能瞧见,那鲛绡帕子的一角用双线绣有一个“韩”字,绣工精巧不凡,一看便知是贵家小姐所携之物。如此明显的东西,他的人竟然未曾找到。 看到颜绥如利刃般扫来的寒凉目光,闻新雨瑟瑟发抖地挣扎着解释:“当时确实翻遍了每个地方,但却未曾见到这块手帕。” “看来御林军的办事能力也不过如此。”陆离报了之前的讽刺之仇,心情愉悦。 “倒是不如六扇门的鼻子灵。”颜绥又恢复懒洋洋轻笑的模样,突然一副想到什么的样子,右拳一击左掌,认真道,“如果是你们的话,肯定能帮我找到去年掉在院中的火折子。” “那是自然……”陆离洋洋得意,猛然又反应过来,“谁要帮你找这种东西,再换一个不就好了!” “到处乱扔火折子有危险的,你们这些人,一点防火意识都没有,这样可不行。” “危险已经发生了。”闻新雨在这谈话之间莫名发现了去年院子着火的真相,当时站在案发现场的某人言之灼灼地说闪过一道黑影,让众人以为是有人报复,现在才知,真凶就在面前…… “引火的人没有脸指责他人!” “别想转移话题,”陆离发现又被带了节奏的自己宛若蠢货,煞白着脸反应过来,转身对林生道,“这块手帕在你屋中发现,你是否又要说你不知情?” 林生面色一僵,喃喃道:“不是这样的……不是的……” “看来你是知情,那么回答本捕头,韩小姐的手帕为何会在你的房中?”陆离心中一喜,厉声问道。 “不对……不对……”林生仍是摇头辩解,“这不应该在我房中。” “是不是谁与你有仇,嫁祸于你?想一想你可有得罪过什么人?”颜绥抢在陆离之前开了口,他是相信闻新雨的,虽然人不怎么起眼,但正因为这种属性,他天生就能看到常人所忽略的东西——与物以类聚是一个道理。每次让他去搜寻东西,从未有过失误的时候。这次竟犯了两次错误,没有见他想撂担子不干,只能说是反常行为。 如今杨又新仍在监狱,宁间盯着韩夫人,不可能是这两人下手。唯一的解释是,他们不知的人参与到这个案件中来。 “没有……小人来东京不久,未曾得罪过人……”林生那浓黑的眉头拧成一团,似乎在纠结什么。 “那这帕子便是你从韩小姐那里得来。”陆离笃定道,“韩小姐与你素无往来,怎可将如此贴身的手帕送与你,自是你杀了她之后偷偷留下。” “陆捕头是不听人说话吗?林生不是说那帕子不应在他房中,你怎可这样血口喷人?”颜绥露出嫌弃的表情,“还是你们办案全凭一张嘴吗?” “那只是他想要脱罪的借口,颜捕头这么好骗吗?”陆离不甘示弱。 颜绥知道最关键还在林生身上,只要他不肯承认,抓住栽赃这个点,还是有转机可言,他低头看着林生,“你知道什么,尽管说。” “我没有找借口……”林生被他鼓舞,委屈兮兮的,“那手帕原是在小人身上,不知为何会出现在房中。” “……” 颜绥觉得还不如不解释,将大家闺秀的贴身之物带在身上,摆明了心思不纯。 陆离逮着机会,连忙问道:“这手帕为何会在你手中?” “那是韩小姐之前遗落在船上,小人一直想要还给她,但却没有机会……” “将女子的手帕贴身带在身上,只是为了还给她,而不是有其他深意?”陆离追问。 “小人自知身份卑微,怎敢有非分之想?” “只是不敢,并非不想。”陆离笑了起来,他丰神隽美,京中女子都无法抵抗他的笑容,不过此刻的笑容却有些扭曲怪异—— “颜绥啊,你死定了。” “你死定了!” 娇叱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一天被两次死亡警告,颜绥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人缘似乎比慕容流云的好不到哪里去。虽然三心二意,他也轻松地偏过头躲过那一拳,不过脸颊出擦过一阵强风,还有几分疼。若是这一拳被打着,大概是会破相的。 “没人告诉你偷袭的时候千万不要出声吗?”颜绥顺手抓住她的胳膊,轻轻将之往前一带。鹿然顺势一翻,红影一晃,稳稳落在地上。 颜绥看清她的面容,面上有了血色,比早上看着好些,不过明眸中带着几分怒意,似乎还在生气。 “本姑娘才不做偷袭之事,”鹿然横扫一腿过去,身手迅疾轻灵,“揍你还不简单。” 颜绥一手扣住她的腿,对方却起身一跃,又是一腿扫来,迅势之急,逼得颜绥松手往后一退,她又连连攻了上去。大概过了十几招,她突然停了下来。 “没劲。” 两人打斗讲究礼尚往来,通常她出一招,对方会回上一招。但今日不管她怎么留出空挡,对方却一点反击的动作都没有。这种事要棋逢对手才开心,她一人唱独角戏,便觉得没意思,气也消了,也不愿纠缠了。 颜绥见她身影走远,原本想要将她叫住,但心中有事,犹豫了一会,就见人消失在夜市之中。原本因为他们打斗而安静的夜市再次恢复了喧闹,阡陌纵横,人来人往,宝骑骎骎,香轮辘辘,灯火辉煌,若飞星然。颜绥站在人流之中,只觉身边的人似乎在离自己远去,所有的声音渐渐消退,黑暗的夜幕之下,独有他一人。 “别走。” 不要留下他一人。 “既然你恳求本姑娘,那我就大发慈悲地陪你一会咯。” 如出谷黄莺的清亮声音不可预料地骤然响起,霸道地带着市井的吵嚷声一起热闹起来,黑暗驱散,映入眼帘的是少女皎皎如月的清秀面庞,又瑰丽如艳阳升朝霞,明媚不可方物,将他的眼底照亮。 “给你。”少女的手中多了两根糖葫芦,裹着糖衣,晶莹剔透。她递过去一根,颜绥却不接。 “捕快可不接受贿赂。” 答应她的事情没能做到,之后的结果可能会更糟,饶是他再没心没肺,对着这张脸,也没法吃下去。 鹿然不知道他心中的弯弯绕绕,强行将糖葫芦塞到他嘴中,“才不是贿赂。这是谢礼,谢谢你照顾林伯母。” 好甜。 糖衣入口即化,甜蜜的味道从口中蔓延到心间,将阴郁融化,只剩下幸福的味道。颜绥第一次知道冰糖葫芦原来可以这样甜,和那少女的笑靥一般,甜腻治愈。 “那我勉强收下了。”少年满口嚼着糖葫芦,腮帮子一股一股的,像只塞满食物的小仓鼠,鹿然瞧着还有几分可爱了。 “你就感恩戴德地安静吃着吧,初一说过,吃东西说话,可是容易出事的。” “他没说过,大病初愈的人不能吃糖葫芦?”颜绥觉得这丫头肯定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上午才吐得惊天动地,现在像是失忆般准备乱吃。 “这啊,可不是为我准备的,”鹿然晃晃手中的糖葫芦,笑得狡黠,“是贿赂用的。” 颜绥刚觉得不妙,就见对方将糖葫芦猛地往自己嘴中一塞,他那不大的嘴就被两串糖葫芦塞得满满的,连拒绝都说不出口。 要甜死了人了。 “既然吃了我的东西,就要好好帮我办事。”鹿然自顾自地说起来,“林生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查出真相,还他一个清白。” 果然没法避开。 颜绥嚼碎口中的糖葫芦,酸得牙疼,之前有多甜,现在吃起来是加倍的酸。大抵世间的事情便是这样,苦中有甜,甜中带酸,总不能让一个人将便宜全都占去。 可他多想自私地占尽所有的好,将坏的结果通通抛掉。 “你可有想过,林生可能就是凶手?”他试探性地问道。 “不可能,我相信他不会骗我的。”鹿然摇摇头。 她知道,京城这么大个地方,坏事总是传得快。最近四处都有林生是杀害韩小姐凶手的谣言,所有人都觉得他有作案动机,也有作案条件,言之凿凿,就像真的一样。但是她仍旧相信,他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为什么?”颜绥不理解她这份信任,就像她当初无缘无故选择相信自己一样,真的只是因为她是个笨蛋吗。 “当然是有原因的,我才不是那种轻易相信他人的笨蛋。” 颜绥觉得自己刚刚骂她是笨蛋的话肯定说出声了,不然她怎么知道自己的想法?不过见她如此说,又打起了几分精神,也许,她知道些更重要的证据。 “什么原因?” “因为他向我保证,如果撒谎就吞一千根针的。” “……”颜绥一拳头揍在她的头上,“你是笨蛋吗?” 鹿然哪能乖乖挨揍,一脚飞踹过去,还好颜绥早有防备,闪躲开。她顿住身形,反应过来,“难道你们找到对阿生不利的证据了?” “不过是发现了韩小姐所带的金银首饰,还有林生对韩小姐心生爱慕。”颜绥咬了一口糖葫芦,说得轻描淡写。 “还能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吗?”鹿然觉得证据已经确凿,就差走个流程就能送林生去断头台了。难怪刚刚见他情绪不对,难道是为此事烦恼? “至少不是亲眼见着他杀人抛尸的。”少年仍是一副轻松模样。 “你……”鹿然抬头,看着他清亮的眸子,眼神飘走,有几分别扭,“很难做吧。” “那是自然,这事复杂……”颜绥笑道,“我这天下第一神捕的英名若是败在这件事上可不好。” 鹿然脸色一变,毫不留情地果断出手,“把吃下去的都给我吐出来!” 她为自己的这种关心感到羞耻,所出的一拳带着真心实意的愤恼,动作也迅疾难辨,挨打的少年嘴里还塞着糖葫芦,没料到她突然翻脸,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 胸口处像撕裂般疼痛。 “啊……卡住了……”少年突然翻起白眼,一副痛苦难耐的样子,“卡住了……卡住了……” 第24章 故人 “看来还得再来一次才能把糖葫芦吐出来。”鹿然自言自语地捏起拳头,准备全力再来一击。 尚存着理智的少年虽然痛苦,但凭着顽强的生存意志堪堪躲开这了一击,几乎费尽全力。此时摇摇晃晃,意识模糊,甚至茫然,为何眼前会出现一条血黄色的河。 “别躲哦,否则你会噎死的。” 被你打中才会死,这是唯一清楚的事情。 恍惚之中,颜绥似乎看到少女随即又挥出的一拳。那一击是快速又凶悍,就算是正常状态的他都难以招架,何况是半只脚踏上奈何桥的他? 怕不是为了让他快点过桥而来的一击。 可惜生死都不是随意判定的事情,在以为死定了的情况下,颜绥竟又清醒了。 对方的一拳误打误撞地将喉咙处的糖葫芦逼了出来,他重新活了过来,像是久旱逢甘霖的大地一般,竟产生了一种生命美好的错觉。 “切。”救命者冷哼一声。 明显是见他没死的一声可惜,颜绥能够听出。 “你这是袭击公人知道吗?”他一手抓住鹿然胳膊,掏出手铐就要往上拷,“给我蹲大牢去吧。” “才不要。”鹿然甩开他的手,嬉笑着倒退,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轻巧地绕开众人,“不是早就告诉你,吃东西时不要说话吗?” “不应该是在别人吃东西时不能动手吗?”颜绥追上去,正欲将她抓住,却被轻松躲开。 千灯照碧云,恍如白昼;萧笛引歌舞,喧阗达旦;车马惹尘埃,去留谁家。那穿梭在热闹之中的少女,身后灯火辉煌,将她那嫩若凝脂的脸颊照亮,巧笑嫣然,眉目流盼,晚风吹起她红色的裙角,那一抹艳色,将这世间的色彩夺去了八分。 颜绥再看他处时,都觉得失了颜色。 “想抓我,下次吧。”她一手朝他晃晃,一手抓起裙角,笑得狡黠而又得意。就在她回身准备逃走时,却惊觉身后突然冒出一人,她急忙闪避,不禁往后退了几步。那人带着黑色帷帽,虽看不清面容,但却能感觉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片刻。 竟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这不是抓到了吗?” 轻不可闻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低沉还带着戏谑的味道。鹿然反应过来,正要甩开他,但手臂被抓得牢牢的,“你逃不掉的。” “混蛋,你对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做着什么呢!”鹿然义愤填膺地一脚踹去,“小心我告你调戏!” 熟悉的套路和感觉,颜绥条件反射地一手抓住她的腿,没想她却不按套路出牌,借势而起一手抓住他的脑袋往下按。颜绥想也没想,抓住她的双手就往后一摔。 身旁的路人早就识趣地远离这两个危险人物,所以鹿然狠狠落地时,竟连个垫背的都没有。后背直击凹凸不平的石板地,她似乎听到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疼死了。 “快起来,”耳边似乎响起幻听,“敌人还未杀完。” “你若死在这里我可不会给你收尸。” “你是真的想死吗?” …… 突然一张俊美无暇又有几分讨嫌的面容渐渐清晰起来,鹿然回过神,听那弯腰的少年喃喃道:“这也太不禁摔了吧?” “你倒是来试试啊。”鹿然突然跃起,一把揪住他的衣襟,用力往后一摔。少年脸上的疑惑表情都来不及转换,就不受控制地被扔了出去。 路人连忙闪躲,唯有街角的槐树热情地将他接住。堂堂京中第一捕头,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与某少女发生龊语,被其扔向树上,形容狼狈。掉下来时,还将路边的小食摊砸碎,他这形象算是毁完了。 不过当事人倒不是很在意,拍拍身上的灰尘,要掏银子赔偿商贩。 “不必了,”摊主大爷摆着手,毕竟这位捕头也不是外人,还经常照顾他的生意,“刚刚一位年轻人将所有菜饼都吃光了,已经不剩什么。” 颜绥帮忙将撞倒的框子扶正,与大爷寒暄起来,“竟有这般能吃?” 他对这边的街道熟悉得很,津梁街是京城内唯一一条通宵达旦的街道,一般商贩会准备足够的食物,那人竟能一人吃掉一摊子的菜饼。 是常人能办到的事吗? 不对,颜绥瞟向走近的少女,还真有人办得到。 “何止如此?”摊主大爷指指旁边要收摊的几位小贩,“这里的几个摊子全都被他一人吃完了,还从未见过如此好食量的人。” 那是几个卖汤和糕点的摊子,能够吃掉这几家,估计连鹿然也办不到。 “竟然有人比你还能吃,看来你也不过如此。”颜绥揶揄道。 身边的人却出奇的安静,既不反驳,也不动手。一点都不像她的风格。他转头望去,发现她像是受到惊吓一般,原本有了颜色的脸颊此时却是煞白,楚楚可怜,竟是他未见过的柔弱。 “不会是被吓破胆了?”他调笑,眼底却有不易察觉的关心。 鹿然依旧没有理会他,或许说她根本没有听到,只是失魂落魄地转身,跌跌撞撞地往回走去。 这里离天水街只隔了两条路,一条是满是医药铺和香药铺的永禄街,一条便是居民所住的小巷。比之榆林巷那边的房子,这里房子整齐划一,粉墙青瓦,住着的都是本地人家。 许是一路被药味所熏,刚走出永禄街,鹿然便觉得胃部一阵翻腾,心中恶心难耐。这里行人不多,她避开人群,走到一旁的永桥下,便不受控制地吐了起来。她本来没吃什么,这一吐,将之前的粥都吐了出来。但胃里也不消停,连酸水也一贯给她倒了出来。 折腾了好一会儿,她才渐渐恢复过来,脑子也不像之前那般混沌。 她想到那熟悉的眼神,想到那人的身影……果然并不是错觉,他们真的来了京师。她早想过,他们总会有找来的这一天,只是没想到这天竟会这来得般快。 她得离开这里才行,决计不能被他们抓回去。 这样想定,她站了起来。一回身,却看到月光下的落拓少年,安静地站在柳树下,眉眼间都染上了月色的温柔。 她硬起来的心不由得一软,居然连这个混蛋小子都会让她觉得不舍。 “女子经常呕吐多半是有喜,不如我陪你去找个大夫瞧瞧?” 对方一开口,就将气氛毁得大半,还真是让她割舍感情的最好方法。不过他不提还好,这一提鹿然又想到中午的事,一下子又来气了,撸着袖子往上走,嘴里还愤愤道:“还不是因为你!” 岸边绿堤有几分陡,鹿然平日在这里玩惯了,也不放在眼里。但却忽略了今日身体不适,才气冲冲地才走两步,腿却一软,人就直直地朝前栽去。 她今日大概是和地面有缘。 或许,不是。 胳膊被拽住,她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停在了半空。一抬头,少年那如寒星般凌冽清亮的目光直直地落入她的眼中,她微微一愣,却见他轻扬起嘴角,如戛玉敲冰的声音缓缓说道:“我没有哦。” 鹿然反应过来,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热起来,看着少年的目光她只觉得更加燥热,一时心烦意乱,反手提起少年往后一扔,轻轻松松的,就像扔小东西一般。 “混蛋小子,别乱说啊!” 早料到她会如此,颜绥也有防备,所以被扔之时,这他借势往后一翻之后,干净利落地站在了岸边的石头上,离落入河中之差一点距离。还是挺险,也亏了她今日吐得手脚发软,若是换做平时,这稳稳地掉入了河中。 鹿然回头见他无事,也没有追下去赶尽杀绝,她实在是有些疲惫,有些支撑不住,顺势坐在了岸边,看着一川河水,若有所思。 残月石桥烟水冷,寂寞桥畔柳青青。时有官船桥畔过,点点灯火映河川。船桨搅动水波的声音在寂静的夜中显得格外明显,几分落寞的夜又有了些许烟火气息。 想到以后再也看不到这些,她心里就难受得紧。 “你若再不回去,苏老板又要找出来了。”颜绥知她心中有难受的事情,也知这安静的夜色容易放大人心中的悲痛,所以连半点伤春悲秋的机会都没给她留,不耐烦地吵吵嚷嚷起来。 他的做法也还有效,少女黯淡的眸子亮了几分,虽还是有些迷茫,但神情却比之前好许多,说起话来也是毫不留情。 “笨蛋,我要能回去早走了,你以为我喜欢和你一起看什么夜色不成。” “不喜欢啊,”颜绥从石上下来,朝着少女走去,“那我离开便是了。” 鹿然在他经过时一把将他衣角扯住,“哪有人将柔弱的女子半夜丢在河边的,你还是不是人?” “柔弱女子根本扯不住男人好吗?”颜绥尝试往前走,却发现寸步难行,只有一把将她捞起,对方却仍旧紧紧抓着衣角不肯放。 这还赖上了。 颜绥觉得好笑,“松手。” 对方一脸警觉,扯着衣角的手捏得更紧了。 “这样我才背你回去。”无奈的语气中有几分宠溺,却隐藏得很好。 鹿然松开手,待他转过身便利落地攀上了他的背。一回生二回熟,她没有半点不适应,甚至还有一种这人还挺好使的感觉。上次她发现,这人看着纤瘦,但背部却意外的靠着舒服。他的步子很稳,也不会让她觉得难受。还有那衣料,一点都不膈应人,反倒散发着让人安心的清香。 真的是放心。 这样想着,心大的少女在少年的背上睡着了。 第25章 请求(捉虫) 寅时刚到,屋子里便传来细微的声响,站在屋外的人见着里面的灯亮了起来,落在窗户上的影子开始穿衣、洗漱、梳妆,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门才吱呀一声打开。穿着紫色朝服的男子从屋中出来,一副还未清醒的模样,打了一个哈欠,随手关上门。 “师父。”院中的少年轻唤了一声。 慕容流云还剩的半个哈欠被吓回去,微眯的眼睛也精神抖擞地睁开,嘴角刻意勾成微笑的样子,做作地摆出惯常作为长者的风度,“啊,是阿绥。” 夜色沉沉花有阴,独立院落影静静,梨花树下的少年静默无声,清亮的眸子似乎将所有星辰吸收,看不清他晦暗的神情,唯有目光清冷明亮。 “早啊。”慕容流云主动打了一声招呼。 虽是这样说的,但他也清楚一个最爱偷懒的人半夜不睡,却等在他的门外,绝对不会是想要和他问声早安那么简单。 若是没记错的话,三年前,他也曾像此时一样,默默地在他门外等了一夜。 那是颜绥揭穿王普受贿一案之后的事。 没过一月,西南发生动乱,朝中众人极有默契地一致装怂,后是丞相假装不经意提到可让他去镇压。谁都知朝廷拿不出人马,而西南形势严峻,纵使他有惊天本事,前往都西南也是凶多吉少。 当然,大家心知肚明,那群人要的便是这个结果。他若是能死在动乱之中是最好的,或是途中出点意外那更是喜闻乐见。 在前往西南前一晚,颜绥便在他的窗外站了一晚上。当时颜绥刚回京中,被委以保护皇城之责,是无法离开。 “那皇帝的死活干我何事,我要陪师父去西南。” 颜绥虽是一心想护自己周全,但慕容流云却不能让他离开。一则是为了不落人话柄,二是皇帝身边确实需要人保护,只有他在,自己才能放心在外,三则是对自己颇有信心,也不信颜绥所说朝廷中会有人半路截杀。 道理他说了很多,但颜绥却不愿听,最后还是各退一步,若是他不能在年前回来,颜绥便可去寻他。那次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回来的,现在似乎有些想不起来了。 大概是年纪大了的缘故。 不过他清楚地记得,那件事之后,颜绥虽行事乖张从不看人脸色,但却再未给他惹下任何麻烦,也未曾向他提出任何要求。宁愿自己在外身受重伤,或是以身犯险落入圈套,也不曾连累他半分。 这次太傅之女被害一案,圣上极为重视,故让六扇门陆离一同协助办案。他也听闻新雨提过一些,从颜绥与陆离那荒谬的打赌来看,颜绥必是认为林生不是凶手,但眼下所有证据都指向林生。若是找不出真凶,林生就算不肯承认,陆离必有法子让他认罪。 韩太傅爱女心切,亟不可待地想要找出真凶为女报仇。所有舆论和证据都认定林生必是凶手,颜绥想要为林生脱罪必是非常艰难。 但就算如此,他却也不认为颜绥会为了此事来求他。就算是输了这个赌注丢了性命,颜绥都不想让他因此受牵连。 就是这么固执而让人心疼的孩子。有时候还真想揍他一顿,但却发现已经到了打不赢他的时候,只能懊悔当初,没能在打得过的时候将他性子别过来。 “师父。”颜绥见着慕容流云显而易见的表情变化,笑了起来,都说为官者不喜于色,沉稳老成,这些东西在他师父身上大概是没有的。不过也是因此,他才不愿意牵连他,不愿让他受到分毫伤害。只是,这件事,他可以用自己的性命去赌,但连累到林生,他便违了约。 唯独答应她的事情,他不想违背。 “我想请您帮我一个忙。” “帮忙?”慕容流云往前跨了一步,墨黑的眸子里满是欣喜,热情得不像话,“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这句话他已经等得太久了,现在就算是让他去干掉陆离不让他伤害颜绥,恐怕他也会一时冲动兴冲冲地动手。 “昨日陆离肯定想法子让林生认罪,刑部那边马上就会下达处决。但徒儿觉得此案尚有疑虑,还请师父将此奏章呈交给皇上,请他宽限三日。”颜绥从袖中拿出折子,是重新写的一份,“若是三日之后我若不能找出真凶,就让圣上将我一并处置。” 慕容流云愣了愣,难道不是让他发挥他在皇上心中的作用,花言巧语诓骗皇上宽限几日吗?真的不给他发挥的空间,这样大费周章只是为了让他呈上一封折子? 倒是学会依赖自己啊。 虽然内心戏十足,但慕容流云毕竟也快而立,不可能因为这种小事就情绪崩溃。何况他也知凡事不可急于求成,现在颜绥肯让自己帮忙就是好的现象,来日方长。自己再表现得成熟可靠一些,他总有依赖自己的一天。 “这等小事,为师自会帮忙。”慕容流云接过折子,又瞟了颜绥一眼,少年似乎是信心十足,“可是知道真凶是谁?” “毫无头绪。” 少年咧着嘴笑了起来,“师父,这样才有趣,不是吗?” 慕容流云听到什么东西咯吱一声断掉的声音,大概是他紧绷的心弦,不过他仍是安慰自己,颜绥毕竟是名捕,这么多年的经验,就算是三日,他也必能找到凶手。自己这个徒弟,就是这种喜欢将自己逼入绝境寻求刺激的人,他也是了解的。所以不能慌,要表现出充分的信任。 “为师相信你能找到凶手。”他尽量真诚地微笑。 但在颜绥看来还不如不笑,太难看了。 “就算不能抓住凶手,以命相抵,也算赎罪。”颜绥报之真诚,他不愿让对方抱有无畏的希望,就算是他自己,也说不准三日之后会有怎样的结果。 不过如此安排,是他想到的最好办法。 “为师不许你这样说。”慕容流云的表情算是崩了,他不可能再忍下去,“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能轻弃?无人能夺汝之性命,汝亦不能弃也。若你存了这样的心思,这折子,为师是万不可为你呈上。” “师父,林生并非凶手,若这折子不上呈,依韩太傅的性子,今日就恨不得要了他性命。你能一个无辜之人枉死吗?”颜绥缓缓说道,就像慕容流云了解他一样,他也了解慕容流云。 在官场这么多年,唯有他却能一直保持初心,两袖清风,一心为民。别说是让无辜之人枉死,就算让一人无辜受冤,他也是不能容忍的。 “为师可向圣上启奏,让他宽限三日。” 只需宽限时间,没有必要用性命来做交换。 “若师父执意如此,林生的案子,徒儿便不会再理会。”颜绥的脸色沉了下来,目光变得清冷凌冽,带着一股寒意。 慕容流云虽身为师父,但一见到他这目光便发虚。师父怕徒弟这种事情,说出去很丢面子的,慕容流云也知道自己要强硬,但每每遇到这种情况,像是遇到狐狸就会逃跑的兔子一般,他就是会退缩。 该是欠这小子的。 “下不为例。”慕容流云不情愿地将折子收回袖中,“事先说好,你若真死外面了,为师连墓都不会帮你立,就当养了个白眼狼,让你同伴把你叼回去好了。” 颜绥笑了起来,如大地回暖冰雪消融一般,清冷的眸子里也有笑意,看得慕容流云连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真的,他觉得自己大概是捡了个冤家回来。 十年前,走了一个苏初一,却来了一个颜绥,都不让他消停。 “为师有一处不明白,为何徒儿你坚信林生无罪?”慕容流云虽相信颜绥,但不管从何处看,林生必是凶手无疑。颜绥若没有证据,也不知真凶,总不能说靠着男人的直觉这种浑话来判断。 “大概是女人的直觉。”颜绥见慕容流云还欲问些什么,指指东方,“你看看。” 东边微亮,是稍带着粉的金色,是多少妙手丹青的画家调和千万次想要将此留在纸上的瑰丽色彩。流云融融,带着青黛之色,春风弗弗,鬼斧神工般变幻着天空的模样。 当然颜绥并不是那种有闲情雅致让他欣赏风景的人,那是在提醒他要迟到了。从未有过旷朝记录的慕容流云自是不能再磨蹭,匆匆朝着府外跑去。颜绥送着他的身影离去,不知为何也想起了三年的事情。 那大概是他最后悔的事情。 当时他争强好胜,只想着将隐藏在幕后的黑手抓住,却不想慕容流云因此受了牵连,被排挤前往西南镇压叛乱,而他却被困在那个有着几百护卫的胆小鬼身边,不能离开半步。 若不是慕容流云再三嘱咐,他早就前往乱军所在之处。只是他也明白,自己不能替慕容流云做决定,有些事情得他亲眼所见,才会相信。 不过,他最终还是违反了约定。 年底之期还未到时,他找了个借口受伤养病,实际却偷偷溜出了京城。 在前往嘉州途中,他听闻了慕容流云打了胜仗的消息,也知道军队所在之地。来到军队之后,他并未现身。一直待了三天,他在营外发现了几个奇怪的人晃悠。这几人连续出现了几日,直到一晚悄悄潜入营中,朝着慕容流云所在的帐篷直奔而去。 颜绥并未多手,只是在那三人身后制造了些许声响,三人被抓,自尽而亡。之后又陆续来了一些杀手,颜绥在暗中捣鬼,自没让他们得手。但百漏一疏,有一人竟乔装混入了军中。慕容流云虽反应迅速,但仍伤到了腹部。 不过就算受着伤,慕容流云仍将消息封锁,一刻不停地赶回京城,终于实现了年底之约。颜绥则一路跟随,一直未曾现身,抢在他回京的前一晚,提前回府。 第二日两人相见,一个假装带病养伤,一个假装毫发无伤,虚伪地寒暄了一阵,这件事就算过去。 但自那之后,颜绥便决心再也不让慕容流云遇到这么危险的事情。作为被他捡回来的一把剑,他不需要显示自己的锋芒,而是要拼尽一切来帮助他、守护他。 慕容流云赶到宣德楼的时候,时辰刚好。缓过神来,他突然记起了当年的事。果真如颜绥所说,朝廷中有人派杀手来对付他,他因此受伤。但若让颜绥知道,对方肯定会自责,他便发挥演技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回京之后知道颜绥受伤,为表关怀还特意将自己用的膏药送去。 现在想来,他好像发现了件不得了的事情—— 阿绥说伤在胸口,但却一直捂着右边的地方喊疼。 原来是在装病。 这小子趁自己不在,又偷懒了! 作者有话要说:颜绥:今日是七夕。 鹿然:我知道,就是可以吃花瓜、巧果、五子、江米条的日子! 颜绥:还有呢? 鹿然(开心):还有我不知道的吃的? 颜绥:只需你将你的荷包送与我,我便带你去吃。 鹿然:拿去。 颜绥(os):计划通。 大家七夕快乐呀。 第26章 逼供 地牢之中难辨日夜,林生自认罪画押之后便昏了过去,等再次醒来时,却不知时日。身上的伤痛处仍如刀割般难受,一想到之前所遭受的折磨,他的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那少年明明是一副谦谦公子模样,动起手来却成了魔鬼的样子,只要想到他的神情,大脑就如同被重物敲击一般疼痛难忍。 当他难受得低下头时,却又闻到潮湿稻草所散发出来的腐臭味,他不得不抬起头,像渴求浮出水面的鱼一般,渴望着新鲜的空气。 四下传来其他囚犯的哀嚎声和□□声,如同深夜孤魂野鬼的哀嚎一般,断断续续,凄凄惨惨。 墙壁上的灯火突然晃动起来,似乎是被风吹动,倒影在墙上无力地挣扎。林生想到自己的一生,就如那不自由的灯影一般,最终还是难逃熄灭的命运。 面前的光被挡住,落下阴影。林生慌忙用稻草挡着身上的伤口,抬头时,看到背光而立的少女,稍稍松了口气。 鹿然却不禁吸了一口冷气,当她知道林生认罪的消息时,是准备来兴师问罪的,但见着在那稻草之下,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与破碎的衣服粘成一块的后背,还有鲜血淋漓看得清白骨的十指,她又是心疼又是愤怒。 “是谁将你打成这样?”少女的声音清脆而又有些忧伤,如同夜莺哀啼一般,林生听着倒为她觉得伤感。 “不用担心,这些小伤无碍的。”他连忙安慰道。 “只是一些小伤,怎会让你招供?”鹿然一针见血地指出,想要指责的话却说不出口。她并非什么都不懂,在草原的日子,她曾见过各种严刑拷打犯人的方法,也知道不管意志多坚定的人,在面对一些卑劣极刑时,都会丢盔弃甲跪地求饶。人呐,总是最了解人的,也最清楚怎么对付一人。 所以她并不觉得是林生的软弱,而是怪自己当时心软,竟听信了他的话将他留在监狱中。 林生内心一震,他半惊喜半诧异地抬头看着紧缩眉头的少女,“你相信我?” 若不是他没有酗酒的毛病,算是个头脑清醒的正常人,看着官差搜出的证据,他都会怀疑自己是凶手。但面前这人,却没有怀疑。 “当然了。”鹿然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甚至露出他脑子是不是被打坏了的表情。 “为什么?”林生晦暗的目光亮了起来。 “相信朋友还需要什么理由?”鹿然眨了眨眼,觉得他大概是被打傻了。 “其实也有我为人正直,形象端正的原因,有个人魅力……” “不要得寸进尺。” “总之能听到你这样说,我很开心。”不管是何种理由,对方能如此坚定地相信自己。林生觉得,除了自己母亲,眼前的小姑娘,应该是唯一一人。 “就算要我现在去死,我也心甘情愿。 “那可不行。”鹿然在牢门上扯了两下,一声咔嚓响,锁被她扯下,“我还得带你去医治。” 情况转变得没有预兆,林生吓了一跳,但也很反应过来,他决绝地趴在地面,一副誓死不屈地抓紧稻草,倔强地喊道:“我是不会走的。” “我又不是询问你意见。”鹿然过去,轻而易举地将他扛起,“再让你待在这里,恐怕不到行刑之日你就先死在牢里了。” 刚走到牢门口,林生却一把抓住铁栏杆,一副被拐卖的小媳妇模样,“不,就算死,我也要死在这里。” 鹿然受了阻,也不气恼,好声好气地讲道理,“你知道的,就算是这样也阻止不了我。趁现在那群狱卒还未醒,你随我一同离开。不然等会闹大了,我还要收拾更多的人。” “你还打了狱卒?”林生明白她真不是说笑,而是铁了心要带自己走。 “不然我怎么进来?”鹿然也不想动手的,只是不管自己怎么说,那群人都说什么林生乃重犯不能见人,她也没想好好说话的,但是根本没用。 “不可,逃狱这种事,我是绝对不会做的。”虽然十指疼得没什么知觉,但他依旧不敢放手。 “横竖都是一死,还有什么讲究吗?”鹿然瞧见铁杆上血淋淋的手印,心中不忍,也不用力。 “这样会连累你的。”林生挣扎着要从她肩上下来,“你快走,若是等他们醒来,你也脱不了干系。” 他一动浑身就如同被千万根针扎般刺痛难忍,说是挣扎,倒不如说是在给鹿然按摩,人家根本没当一回事。只是担心着让他伤势加重,鹿然并不敢用力。情况一时僵持不下,谁也不肯退让。 “不如……带我越狱,我不反抗的。”对面狱中犯人好心地建议道,却受了鹿然一计白眼,当时又安静如鸡,不敢说话。 而那边哭嚎的哀叫的人也都停了下来,纷纷趴在栏杆处,一副看戏的表情。监狱里一时寂静无声,唯有从走道上穿过的风声阵阵。 鹿然突然记起,自己来此时似乎变了天,不知现在下雨了没。 “今日的雨真大。” 像是回答鹿然的疑问,外面响起了人声。 正觉得看默剧无聊的囚犯们精神一振,这可太精彩了,谁能想到坐个牢还能看场戏的。 戏中的主角正一脸淡定地将身上的男子放下,安慰道:“放心,我知道可以将人打失忆的法子。” 之前见她徒手拆锁的看客们极有默契地退后几步,眼神四处漂浮,一个个装起傻来不见得比真傻子要假。鹿然突然觉得,当犯人也挺不容易的。 当然,看到冲进来的几十名壮汉时,她发现需要同情的人是自己。一不小心,好像将事情闹得比想象中的大。于是,她乖巧地往后退了几步,自动将锁放回原处,同瘫在地上的林生报以一笑,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林生:“……” 鹿然待在角落,听着走道上凌乱的脚步声靠近,将头埋下,企图装成犯人蒙混过关。却不想脚步声好巧不巧地停在她所在的监牢外面,“哟,这不是鹿姑娘吗?” 她还被认出来了。 “不是鹿姑娘,是马姑娘。”鹿然仍低着头,压着声音,准备打死不认。 “不知马姑娘犯的是何罪?”那声音带着笑意,鹿然听着却心里发凉。 “奴家犯得什么罪官爷们不是最清楚不过?” “这么一说,本捕头倒是记起来了。”那声音低沉而有几分魅惑,不像是在审问犯人,倒像是在与人调情,“你确实偷了本捕头一样东西。” 鹿然心中骂着骚包,这种话她在红杏香中听过不下百遍,也不知是谁定下的规矩,为了表达自己的爱意,那些文人墨客必然会提到“吾心为汝所偷”“窃心之贼”之类的话语,连句五言绝句都懒得做,也是没有诚意。所以鹿然听到这句话就烦。 为了让对方闭嘴,她也懒得装傻充愣,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稻草,十分有担当地承认,“门外的人是我打晕的,这锁也是我拆的,你们要管要打,要杀要剐,我都认了。” “不过是这点小事,鹿姑娘想打便打,想拆便拆。”背光的少年望着她,眼中的欢喜却是清晰可见,“鹿姑娘不想知道,到底偷了本捕头什么?” “不想。”干净利落地拒绝,鹿然刚准备出去,却见林生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满是血渍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惊恐神色。 “是你。”她明白过来,脸色骤变,“是你将林生伤成这样。” 她话音刚落,人已经移动到了牢房之外。陆离还未反应过来,就觉得脖子一紧,逼得他呼吸困难。 “陆捕头。”围在一旁的衙役纷纷拔刀,狭窄的过道上,鹿然被围得进退两难,但她却像不在意一般,仍紧紧捏着那心肠狠毒的少年。只要她一用力,这小子必然没命。 陆离当然清楚,但他却朝身边的衙役摆摆手,让他们不要插手。然后看着面前少女愤怒的样子,鬼使神差地想着,她生气的样子也很好看。 “若是能死在姑娘手下,我也是愿意的。” “我才不愿当杀人凶手。”鹿然突然冲他冷笑,松开右手,手指如疾风一般在他身上的几个穴道处扫过,“不过倒是可以让你尝尝这疼痛的滋味。” 这种损人的招式,她鲜少用,但现在用在这小子身上,她也毫不觉得愧疚。特别是看到那张丰神俊秀的面孔变得扭曲时,她竟有一种还好当年被逼着学了这招的感觉,也觉得当年被灌输“既然有这种招式的存在必定有其存在的道理”的歪理竟然还真有几分道理。 恶人真需恶人磨。 陆离只觉得身上奇痛难忍,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吞噬着肉体,又像是被锋利的刀剑穿体而过,只叫他想死。当他用手去碰时,身体像是不是自己的一般,无任何触觉。 “没想到鹿姑娘还有这般厉害的手段。”他说话也是极为艰难,每说一个字几乎都耗尽他全身力气。但却嘴角上扬,眼中闪现的,也不是痛苦,而是……喜悦? 如果没有看错,那便是喜悦。 说实话,若不是见他脸色青白,额头满是薄汗,她都以为自己点错了位置。毕竟见过那么多中过此招的人,但还能管理好自己表情,露出笑容的,他是第一人。这若不是个受虐狂,就是个非常可怕的家伙。不管是哪一类,鹿然都不愿意与其有任何接触。只是现在也由不得她,狠话还是要放出的,“你若敢再对阿生动刑,我自有更厉害的手段对付你。” “此乃公事公办,还请姑娘勿怪。”陆离说到这,实在忍受不住,喘了一口气,“不过他既然是姑娘的朋友,在下必会好好照拂。” 说完,他又命身边的人找来大夫为林生看病,还让人将他的牢房收拾一番。 这群人跟了陆离多年,见他这样便知他是看上这姑娘了。虽知他行为不妥,但也无一人敢反驳,领了命令,各自给那没几天可活的死刑犯当小厮去了。 “就算你如此,我也不会帮你解开穴道。”鹿然瞧着林生的伤势,心中气难消。 “既是姑娘让在下受着,自是甘之如饴。” 少年的语气特别慢,每说一个字似乎都非常艰难,鹿然听着也难受。总算听他说完,却见他身体朝前一倒。 竟是昏了过去。 第27章 步摇 这场雨来得突然。只见天色骤然晦暗,层层乌云笼罩,顷刻间暴雨如注。天空像被撕了一个口子一般,倾倒一地雨水,电闪雷鸣,将昏暗的京城照亮。原本热闹的街道一下子冷清下来,唯有雨水敲打万物,汇成无需人懂的欢乐曲子。 卖瓜果的棚子下,躲着两位少年,其中一位往外瞧了瞧,叹了口气,“这雨说来就来,也不知何时能停。” 一旁的少年却不甚在意,这瓜棚的主人大概是见着雨大躲懒回家了,一摊子的枇杷还未卖完,黄灿灿的,看着品相不错。他随手扔下几个铜钱,拿起一个尝了一口,还挺甜的,于是专心地吃了起来。 闻新雨也不知自己是为谁着急,那边林生已经认罪,这与林生性命一体的当事人却仍是不慌不忙,一点紧张感都没有。 “看来今日是出不了城了。”他加大声音提醒道。 “孩子气,”少年嘴里裹着枇杷嚷道,“跟这雨置什么气?明日再去不就好了。” 不仅是没有紧张感,连一点自觉都没有。闻新雨懒得理他,赌气站在棚子的一角,离颜绥远远的。雨越来越大,如瀑布一般倾注而下,街上的景色被朦胧雨色遮掩,连风景都没得看。他这样站了一会,觉得跟一个离死不远的人置气太傻了,又善心大发,悄悄挪了回去,小声问道: “阿绥,那些船夫的话对林生也是不利证据,现在可怎么办?” 为了更好了解案情,他们去见了与林生一同渡船的船夫。一些五大三粗的人,喜欢开着低俗的玩笑,闲暇的时候一起在岸边吹嘘扯淡,他们倒不怕林生,有时候还嚷着听林生讲以前的抢劫事迹,一解日常的平淡无聊。 在水面上讨生活并不容易,一条河道便有多个帮派,这群人为了生存不得不露出最强悍一面的人,他们崇尚强者,尽管这强者是个杀人犯,但并无太多人在意。能在这混乱的世道中混得一席之地,有说话的能力便值得夸耀。 林生说,他便是在与那群人吹嘘时,不小心说出“抢些银子花花”的浑话。 闻新雨与颜绥前去问了,与林生走得近的几位船夫详述了当时的情况,那些人提到了林生平日喜爱吹嘘以前的事,那日确实说开船还不如抢钱来得快,想抢钱花花。 “一看便知不是什么好东西,那韩家小姐必定是她杀的。”其中一人信誓旦旦说道。 旁边几人也附和着,“平时还与黑帮之人走得近,背下里肯定干了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现在要找出对林生有利的证据才是奇怪,”颜绥吃得有些腻了,终于肯停下来,“不过那群人的话可以证明,当时林生说话时,杨又新正巧经过。” “你还在怀疑杨又新?”闻新雨觉得他大概是糊涂了,“他可是有不在场证明的。” “唉……”颜绥叹了一口气,望着模糊不清的街景,神色淡漠,“我想说的是,韩小姐并非为人所杀,也就是说,没有凶手。” 闻新雨一愣,想了想这两者之间的联系,愣是没能想明白过来他是如何得出的这一结论。 “杨又新若是想要陷害林生,不会等到我们找上门之后才想起来告诉我们凶手是谁,那不过是他事后为了脱身而想到的。”颜绥反常地颇有耐心地解释起来,“一切若是完美的计划,那绿红也不会仓促被杀。” “从韩小姐身上伤痕来看,她的死,应该是个意外。” 这个案子很简单,简单到一开始他就确认了韩小姐的死因。但是大家闺秀莫名出现在野外,用“意外”两个字是无法解释清楚。这中间必有隐情。 与案情有关的人很快送上门,绿红自杀案让他怀疑起韩夫人,还有那与韩小姐有着私交的教书先生。找到杨又新不过是想知道韩小姐出现在野外的原因,以及她身上财物消失的缘故。但不想又扯出了林生。 之后的一切,像是安排好一般,他们没有找到的证据,全都被陆离找到。这是一场栽赃陷害,但是他却找不到动机。若是说此乃陆离为他设下的局,那陆离又是如何得到那手帕和赃物的? “走吧,去枣王家金银铺。” 闻新雨还等着他继续讲下去,却不想他竟就此打住,还甩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不顾倾盆暴雨,直接冲入雨中。 他暗骂一句“疯子”,忙不迭地跟着后面跑去。 两人刚到枣王家金银铺时,雨却小了。霁光浮瓦碧参差,晓带轻烟笼杏花,青青杨柳拂平沙,雨滴屋檐落下。 滴—— 闻新雨被砸了个正着,倒霉催的。 屋中的老板见了他们二人,急忙迎了出来,满脸堆着笑容,“二位官爷需要点什么?” 颜绥身上湿透,一把还能拧出水来,但他也不在意,湿着鞋子走进铺子,一脚一个印子,清晰可见。 “我是来打听点事情。”他走到屋中的梨花椅子上,毫不客气地坐下,可把那老板心疼得紧,但又不敢直说,目光扫向椅子,又扫了扫这位大爷,“您尽管问,小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韩家小姐的首饰可都是在此购入?”颜绥扫了一眼屋中,摆在架上的首饰与他之前在公堂上看到的那些相似。 “何止韩小姐,”老板有些得意,“不是小的自夸,京城中小姐们的首饰,大多都是出自我们金银铺。” “那你可有记录?” “自是有的,特别是像韩小姐这种大主顾,有专门的本子来记载她们所购首饰,等到下次上新的时候,也知道她们还需哪些。”老板瞧着梨花木的椅子上开始滴水,心里一阵肉疼,拿起桌面上的真丝帕子,递过去,“颜捕头……” “不用,你把记录拿出让我看看。” 少年拒绝得干脆,老板都没好意思说自己是让他擦擦椅子上的水渍。 拿来账本,颜绥快速扫了一遍,上面所记载的首饰与那日在公堂上所见到的无差,唯独少了一个镯子和步摇。问那老板,说那已是去年的货,店中没有库存。他便要来纸笔,在纸上画了两样物件。 “你看看,那镯子和步摇可是长这样?” 老板凑过去认了认,若不是他说那是镯子和步摇,自己决计以为印有符咒的圆环和奇怪的棒子。什么水平,小孩子画的都要比这个像样。 “这……”老板委婉道,“形状有些相似。” “你倒不如说说那两样东西有何特点,老板说不定能想起。”闻新雨自是了解颜绥那连狗都不如的绘画水平,有些心疼那努力辨认的老板。 颜绥像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这画上不是明明白白画着吗,镯子是镂空雕花,步摇上有鎏金花瓣。” 老板恍然大悟,那鬼画符原来是雕花。被他这么一说,仔细一看,确实一点都不像。 “如此说来,就是那两样。”老板点点头,“小的记起来了,那步摇乃是韩小姐亲自作图,由本店打造的。” “只有一件?”颜绥眉头微挑,似是想到了什么,站了起来。 “没错,小的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宝儿姑娘见着也心生喜欢,想花高价购买。”老板一边说着,一边转到颜绥身后,拿着手帕将椅子上的水迹小心翼翼地擦去。 “为何不再做一件卖给她?” 颜绥又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还好老板手缩回得及时,手没事,心却疼了起来,“韩小姐说那步摇只属于她一人,不管出多少钱都不让再做。” 说到这,老板的神情突然一僵,韩小姐被杀一案他也听说了,据说凶手是一个有过前科的船夫,他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颜捕头,你说会不会是宝儿姑娘怀恨在心,□□?”他压低着声音,环顾了一下四周,“那船夫与燕归楼走得也近,宝儿姑娘可是燕归楼大当家的宝贝女儿,想要个东西,杀人不是家常便饭?” 说出这可要他命的推论,老板不禁吸了一口冷气,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这般天赋,轻而易举就破了一桩大案呢。 颜绥却笑了起来,“宝儿姑娘年前就离京,她如何指使人杀人?”说罢,他站了起来,理了理已经皱得不能再皱的湿衣服,淡然地往外走去。 走到门槛处,他又回头道:“对了,那梨花木椅子,是劣品。” 两人走出金银铺,天色放晴,风清云净,水洗过的京城有几分亮眼,沿街的柳树翠翠然,与被冲刷干净的白墙照相呼应。街上又热闹起来,小商贩推着摊子摆出,光着脚的孩子如鱼儿一般撒着欢四处乱跑,抓都抓不住。 颜绥之住步子,瞧着由远处跑来的红色身影如热烈燃烧的火一般,莽撞而又蛮横地闯入视线,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的嘴角不禁扬起,那丫头,似乎又惹事了。 第28章 赠花 鹿然觉得京城中的捕快准是工作太闲,不然怎么都喜欢跟她一个小姑娘过不去。拿着百姓辛辛苦苦交上的税钱,整日就做些欺负小姑娘的事情,说出去都不嫌丢人。应该说做起来,他们都不觉得丢人。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追着她跑了五条街,这群人都没有羞愧的自觉。 不能指望他们幡然醒悟,意识到这点,鹿然决定先躲起来。前面那条巷子便是个好去处,她记得那边有五六条岔道,只要进到里面,那群人便找不到她。 就在她欣喜着一股脑往前冲时,身体被突然一扯,就像正要飞向广阔天地的鸟儿被扯住翅膀那般,硬生生地扯回原地——她被拉到了一个陌生的院中。 关门、捂嘴、压制,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老练得很。鹿然回过神来时,就看到带着促狭笑容的少年,低着头,一眼望尽她的眼底。 “嘘。”他轻声说道。 像是一阵风吹过耳畔一般,鹿然觉得有些痒,想要伸手去挠,却发现少年紧紧将他桎梏在怀,想动手都不太自然。她眉头稍稍皱起,想要发作,却听到院外传来混乱的脚步声,又乖巧地一动不动。 颜绥瞧着她装模作样就觉得好笑,又想捉弄她,凑到她耳边悄声说道:“六扇门的人各个武功高强,耳聪目明,现在可不能乱动,不然会被发现的。” 他这一唬,鹿然就算听到脚步声远去,也不敢动弹。就这样被他圈在怀中,闻到他身上带着雨水……没错,是雨水的味道。 鹿然这才发现,他浑身湿透,平日束起的长发现在也凌乱地搭在两侧,带着湿意,温柔了五官,眼眸如寒星闪烁,清冽而又有几分暖意,那一瞬,她竟然有一种这小子长得人模狗样的错觉。 “难道被我英俊的外貌所吸引了?” 少年调笑的声音一起,鹿然才发现自己那错觉错得厉害,这就是个讨人厌的小子!少女的羞愤让她顾不上外面是否还有人,提起脚就踹了过去。她对旁人一般不会使出三分力,但揍颜绥时,总要用上五分。 一脚挟着风,又快又狠,若是被踢上,不残废也得疼上半日。 颜绥轻车熟路地躲开,往后退了两步,“你就这般对你的救命恩人?” “谁让你多事了,”鹿然往前两步,又是一掌,挟着雷霆之势猛然劈向少年,“甩开他们可是轻而易举。” 颜绥跃过他就要往外跑,嘴里还嚷着,“六扇门的兄弟,你们要——” “混蛋小子!”鹿然一急,什么打架招式也忘了,想也没想就扑向颜绥,用力将他按在地上,用手死死捂住他的嘴,“敢乱来我揍你。” 颜绥从未遇过力气这么大的人,也这么没有轻重的人,他半边脸被按在地上动都不能动。院中的泥土才被雨水打湿,准确说他的半张脸是陷在泥中不能动的。 “你知道你这算是殴打捕头吗?”还好嘴部向上,支吾两声她还能听见。 “一回生二回熟,放心,我有经验。”鹿然松开捂住他嘴的手,按住了他的头,“我警告你别耍花招啊。” 颜绥听出她话中的意思,明白了几分,心情大好,“你揍了陆离?” “你怎么会知道?”鹿然一惊,手松了些,颜绥抓住机会扣住她的双手,起身一翻。局势大变,她被压制在了地上。 “这么多人追你,你揍的肯定不是普通捕快。知夏在宫中,白华出了京,只有一个对林生动刑的陆离,条件这么完美,就像等着被你揍一般。”少年说话的时候,微微俯着身,嘴角带着笑意,与背后不远处那怒放的桃花一般,灼灼生华。 但在鹿然看来,这小子的笑脸就像曾在雪山遇到的狐狸一般,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欺骗着她,一边戏弄着她满山跑。 可恶。 无辜给狐狸背锅的颜绥却不知晓少女的心事变化,继续哄骗着,“陆离可是当今丞相最宝贝的儿子,你揍了他,只怕现在满城都是搜寻你的人。” “我才不怕。”鹿然是一脸倔强,不管怎样,输人不能输阵,可不能让人小瞧,丢了他们燕归楼的脸。 “吱呀——”前院的门被推开。 被压制在下方的少女如惊弓之鸟,突然用力一掌推开身上的少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跃上了他身后的那棵桃花树。 颜绥只觉得一股强力袭来,来不及反应,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往后撞去。恍惚间看到红影晃过,等他摔到地上时,正瞧见鹿然藏在桃花树上,一袭红衣格外显眼。 莫不是她以为这样能藏住自己? 正想着,却见少女凶神恶煞地朝他做了个“嘘”的手势。顿时连平摔落地的少年连背后的疼痛都忘了,躺在地上大笑起来。 “嗯……”闻新雨瞧着院中神奇的景象,不知是不是推门推错了方式,默默地退回去重新进来,却发现仍是一个疯子满身泥泞却笑个不停,还有个傻子攀在桃花树上……不知所谓。 “你们这是做什么?” 鹿然面色一僵,仍装作淡定强词夺理,“我瞧着桃花不错,想摘两朵。”说着做作地摘下一朵,笑得一脸心虚。 虽然疑惑站着也能摘到为何要爬树,但闻新雨跟着颜绥能平安活到今天还是有他的特长,除了毫无存在感还有一点便是特别有眼色。不该问的话,他坚决不问,假装信了对方笨拙的解释,他转开话题,“六扇门的人已经走了。” “会不会还躲藏在暗处?”鹿然多了个心眼,毕竟颜绥说了,那群人都是高手,怎会轻易被糊弄过去。 “不会的不会的,”闻新雨笑了起来,“你也太高看这群饭桶了,能跟着追这几条街已经把他们折腾得够呛了,哪里还有精力埋伏。” 鹿然神色一变,清灵脱俗的面容顿时多了一抹红晕,她随手就将手中的桃花扔向刚坐起来的少年,“混蛋小子,你又骗我!” 那柔弱的花瓣经她出手,却变成了凌厉的暗器,以肉眼不及的速度直射出去。 少年却轻松地接住花瓣,末了还放到鼻尖轻轻一嗅,清隽无暇的面上多了一丝笑意,“美人纤手摘花枝,赠我满怀不能忘。” 鹿然的脸色更红了,也不知是羞红还是恼怒,她轻巧地从树上跳下,杀气腾腾地挥着拳头要揍人。颜绥不敢大意,连忙站起来闪躲。与鹿然一起,那种用小拳拳锤你胸口的画面是想都不要想,这一拳下去,他还能剩口气都要感谢对方手下留情。但纵使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他仍是乐此不疲。 闻新雨看着打闹成一团的两人,突然发现了一件惊天秘密:阿绥可能有受虐倾向。念头一出,他便打了一个冷颤。 “阿嚏——”闻新雨揉了揉一直犯痒的鼻子,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淋了一场雨,现在浑身半干不干,春风吹过,好不容易积攒的热气一下子全都被吹散,冷得要命。 这样下去会感冒的。 他的贤妻娘母属性开启,拦住了还在的打闹的幼稚家伙,不由分说地将两人各自推到一个房间,让他们换上干净衣服。 这是颜绥几年前买下的四合院,平日不值班的时候便在此休息,也没有其他人,更不会有女子的衣服。但因鹿然的衣服上也满是泥渍,这样没法出门,只有勉强换上一件。虽然宽松略长,但挽起裤脚和袖子,也勉强能看。 鹿然换好衣服出来,见早就换好衣服的少年正坐在一张摇椅上,晃悠着看天。他换上的是一身月牙色长衫,衣领处绣有宝蓝色回云暗纹,更显得他面色如玉,眉清目秀。似是听到动静,少年转过头,朝着她笑了起来,唇红齿白,风华无双。 鹿然也不记仇,朝他一笑,颇有一种一笑泯恩仇的豪迈之感。 但却听他轻声说道:“矮子。” 这家伙在气人这方面绝对是有私下练过的,不然怎么每说一句话,都会让她有揍人的冲动。鹿然撸起袖子就准备过去干架,端着姜汤出来的闻新雨赶忙拦在了中间,“喝点姜汤驱寒。” 显然,姜汤的魅力更大。鹿然忘了还在置气,端着热腾腾的姜汤就坐到一旁的石凳上,小舀一勺,吹两下,心满意足地喝一口。正喝着,却听到那边的两人商量着明日再出城去寻到韩小姐尸体的地方看看。 “我也要去。”她放下汤碗,凑过去,“我要抓住陷害阿生的凶手,将他痛扁一顿!” 闻新雨担心这两人一起又会打起来,便劝道:“我们只是去看看是否有遗漏的线索,不一定能够找到凶手,小然你不必去的。” “那我也要去,我要顺着线索找到凶手,将他痛扁一顿。” “也不一定会有线索,这只是猜测。”闻新雨道。 “反正我会找到凶手,将他痛扁一顿。”鹿然信誓旦旦。 碰到这种一根筋的丫头,闻新雨也没办法。他瞧着颜绥,却见他慢条斯理地喝完姜汤,淡然道:“那就去吧。” 放下汤碗,他又对着有些惊愕的闻新雨道:“明日你就不必去了。” “那我做什么?”一点都没有被放假的开心,觉得自己突然多余的闻新雨竟还有几分失落。 “下月如意班来京城表演,明儿你去排队买两张票好了。”颜绥一脸认真道,“这票难得买,你仔细了。” 闻新雨:……你先活过后日再说。 第29章 小红 第二日一早,鹿然就听到外面院子吵个不停。她翻身躲进被子想再睡会,但声音越是越来越大,根本没法睡觉。 “就不能安静一些!”她冲到窗边,冲着外面大吼,却瞧见楼中的兄弟们正敲敲打打地在做着什么。她这才想起,前几日秋白跟她说过,楼中的佛像有些破旧,想趁这几日好好休整一下。 北周不允许黑帮存在,但却允许民间结社,燕归楼便是一个佛社,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不过虽说是佛社,但也只有南北院的几尊佛像与佛沾边,平日里既不举行斋戒,也不诵经写经。若不是今日看着众人修葺两边的院子,鹿然也不会记起楼中还有这些玩意。 “小然,你怎的还在楼中?”从人群中钻出一青年,穿着短褐,额头上还冒着汗,看样子便是忙活了半天。 他这一提醒鹿然才反应过来,今日与颜绥约了在城外相见,一起去查案的,没想到一不小心却睡过了头,“不是让你早些叫我吗?太不可靠了。”她抱怨一句,人已经关上窗子回屋换衣服了。 凌秋白却是莫名其妙,他可是一大早就叫了她的,明明在门外时还听她答应着马上就起,现在却是翻脸不认人,也不知道都是跟谁学的。 “秋白,不是让你早些叫我吗?太不可靠了。”匆匆从楼中的男子一边套着外衫一边抱怨,“今日晚了肯定买不到如意班的票了……” “我一早就叫了你。”凌秋白算是明白楼中毒瘤是谁,毫不客气地将他抓住,拧住后领往前拽,“楼中这么多事等着你去做,你竟要去排队买票?!” 这是个灵活的毒瘤,只见他委身一晃,轻松地从凌秋白手中挣脱,“事情放到明日再做就好,若是买不到票,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你的一辈子是为了一张戏票?” 这句话没等到回答,苏初一已经溜出了院外。凌秋白见惯他这不务正业的样子,也不指望将他揪回,反正大的是废了。他还可以将精力放在小的身上,鹿然最近虽有些懒怠贪玩,那也是受了毒瘤的影响,她本质还是一个很有担当又善良的好姑娘,楼中众人也都喜欢她,年纪小还颇具可塑性,是个不错的选择。 还不知晓一下子就成为栋梁之才的鹿然已经洗漱好冲了出来,正好被凌秋白结结实实地拦住,“帮中事务繁多,你今日便别出去玩了。” “我这可不是去玩,是去救人性命的!”说话间,鹿然也轻松摆脱纠缠,一边朝门外冲着,一边喊着,“有人需要我的帮助!” “最需要你帮助的人在这!” 当然,这句话照样是得不到回答。 鹿然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宋门外时,看到那少年正牵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站在青青柳树下。此时阳光明丽,穿城而过的汴河波光粼粼,昨日被雨水打落的红花散落在浅草上,像是怒放的红花开了一地。 少年轻轻地拍着马背,神色温柔。他听到有人靠近的声音,回头去瞧,一袭红衣的少女正朝着他跑过来。 红色的裙摆洒落红花,长衣若飞,裙底生花。少女被金光照亮的昳丽容颜在少年眼中无限放大,直到她靠近,他眼中只剩那张带着晕红,如海棠般艳丽的模样。 “抱歉,我刚刚被个烦人的家伙缠上了,好不容易才脱身。”鹿然轻喘着气,她也并非说谎,确实被人缠住了。 “一看就很麻烦呢。”颜绥轻轻笑着,神情温和地朝她靠近一步,她还未来得及闪躲,却听他柔声道,“别动,发带都乱了。” 他人比鹿然要高出许多,替她整理发带时就像将人圈在怀中一样。他们靠得那么近,他衣衫上的清香,鹿然都闻得清清楚楚,像是被蛊惑一般,别说是动,她连大气都不敢出。他的衣角轻轻触碰着她的眉角,有些痒,就像她那被猫尾撩拨的心一般。 还真是奇怪的感觉。 “下次呢,”少年一边整理,一边说道,“再找借口,就找一个好一点的。” 他那温柔得要滴出水的声音刚落,鹿然身上起了一股恶寒,顿感不妙地要逃开,却不发带被他拽得紧紧的,“头发这么乱,一看就是沉迷于被窝的享受模样。” “我只是奔跑太用力了……”鹿然还欲辩解,却不禁叫起来,“疼疼疼,你轻一点。” “女人的美丽都是用疼痛换来的,这点疼痛都忍受不了,那还怎么让自己变得更加漂亮。”颜绥说着,丝毫不留情地用五指做梳帮她理顺头发。 这一下扫下来,鹿然觉得头皮都要被扯下,等她看到少年指尖残留的数根褐发时,精神几乎崩溃,“你这个混蛋,我要是像初一那样变成秃子了怎么办!” 初一爱掉头发这时全燕归楼的人都知道,虽然现在看着还正常,但鹿然觉得他总有一天会变秃的。为了不像初一一样,她不仅偷用初一特质的药物洗头,而且每日都小心呵护才有今日一头浓密秀发。没想这小子竟在老虎屁股上拔毛,是不想活了。 “天清观的尼姑要求了解一下?” “去死!”鹿然跳起来就要去扯他的头发,“我要把你的头发全都拔光!” 少年机灵得很,捉弄开心之后,他便往后一跃跳上马,“现在已经迟了,再不去金水河便晚了。” 比起一脚踏到死刑台上的人,鹿然觉得自己掉两个根头发不算什么大事,当即将两人的仇恨默默记在心中,决定日后再报。不过她没想到的是,对方竟骑了马来。 “金水河离这边很远?”她问。 “要绕过旧城,你说呢?”颜绥持着缰绳,坐下的马儿也不安分了,开始尥蹶子,“一起走吧。” 鹿然瞧了一眼他的马,毛皮发亮,神骏非凡,一双乌黑的眼睛神采奕奕,一看就知是好马。 “还是不用了……”鹿然可没有自信有足够的耐力跑过这匹马,“你先去,我随后跟上你就行。” “谁说是让你同马一起跑了,”少年笑了起来,伸出手,见对方有些犹豫,便主动将她抓住,往上轻轻一带,“一起骑马不就好了。” 鹿然落在马上,慌忙之间抓住马脖子,顿时只觉得皮滑如丝,她在草原上长大,平日素爱宝马,注意力去都被吸引,也忘了自己是以怎样暧昧的姿势坐在对方怀中,超开心地回头称赞,“这可真是匹好马,跟我的白夜不相上下。” “必是比不上我的小红。” 听这名字就透露出没文化的气息。鹿然可怜地摸摸马儿,那熟悉的手感让她又想到那匹在草原上如闪电般奔驰的白马,“静如白玉,动若夜影,故取名为白夜。” 不知它现在,是否还在那片辽阔的草原上自在奔跑? 少年见她未说话,一挥缰绳,马儿撒欢一般飞奔而出。鹿然猝不及防,往后一倒,栽到少年的怀中。是她熟悉的气息,这时她才反应过来两人的姿势似乎过于亲密。但此时骏马奔驰,她想要下马也晚了。而且对方的手也规规矩矩地放着,自己先别扭起来,似乎显得太不坦荡。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如此一想,她又释然,趁机又摸了摸小红。 真是好毛。 两人先到了韩家小姐尸体被找到的地方,这里仍是一片荒芜,连个人影都看不到。颜绥在四周转了一圈,并未有任何发现。唯有一点不同的是,昨日下了暴雨,河水岸上升了一些。又沿着河岸前行了一段距离,来到上次与宁间一起去的地方。 “韩家小姐与杨先生是约在此处见面的吗?”鹿然下马后左右看看,“这附近可什么都没有。” 颜绥站到岸边,瞧着被水淹没的堤岸,解释道:“这里原本有一条堤岸,雨水大时用来防洪,水落下之后便可作为桥行走。” 鹿然听了他的话,往水下看去,在还算清亮的河水下,确实能够看到一条堤岸。水流稍急,若是一般人站在上面,说不定都会被冲走。 这样想着,她鬼使神差地一脚往下面踏去。 “你不要命了?”颜绥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住。还未见过像她这般乱来的人,这都是什么毛病。 “我想试试,这水能不能将我冲走。”虽然被拉着,也没能阻止她人跳入堤岸,因为动作太大,颜绥也不可避免地被溅了一身的水。 “这就像看到高处就会想着跳下去一样。”鹿然仰着头望着他,“能够懂吧?” 见对方点点头,她又道:“也和看着小孩走前面就想一脚踹过去。” 颜绥笑了,“我没有——你别一脸吃惊的样子,我对小孩一向很友好。” 鹿然“啧啧”两声,显然是不信。 “不过倒有一种想要松手的冲动。”说着,起了坏心思的少年还真的把手松了。 这水表面上看着不急,水下却是暗潮涌动,鹿然人一晃,落入水中的恐慌感让她急忙将颜绥抓住,像个树袋熊一般,攀着他,握力惊人。 颜绥只觉得像是被大蟒蛇缠住一般,内脏都要被挤出来。 “快松手。”他有些难受。 “你先拉我上去。”鹿然不肯退让。 “你先松手。”颜绥劝诱道,“你这样我不好拉你。” “你先拉我上去。”在生死存亡的事情上,鹿然一直拎得特别清白,一点都不好骗。 颜绥没有办法,将她拉上来。鹿然毫无形象地坐在一旁的草地上,拍拍胸脯,“没想到这河水比想象中的还要急,下雨的时候怕是不能走的。” “没人下雨还往这里跑,除了笨蛋。”颜绥嘲讽着,突然福至心灵,像想起什么,“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第30章 结案 春风送晚,飞星冉冉,杨柳萧萧,四下寂然,骤然而响的尖叫声划破宁静的夜晚,点亮了院子里的灯火。 “鬼、鬼……”破门而出的女子光着脚冲到庭院之中,清冷的月光照在她娇柔的面容上,此时的神情却是慌张惊恐。 “夫人。”被叫声惊动的婢女连忙追了上来,“您又做噩梦了。” “不,”女子不住地摇头,目光呆滞,“真的有鬼,我看到了,看到了!” “快去通知老爷。”婢女对旁边的人吩咐一声,拍着女子的背安抚道,“您只是做噩梦了,没有鬼,什么都没有……” 女子似乎冷静了一些,眼神渐渐恢复清明。突然,墙角黑暗处出现一个身着杏红色襦裙的长发披肩女子,这人的面目被遮住,唯有那一双眸子闪着清光,直愣愣地瞧着她。与她在床前所见到的一模一样。 “啊!”女子尖叫一声,昏了过去。 森严安静的大堂之上,穿着蓝色制服的少年坐于高堂之上,神色淡漠冷静,与往常的玩世不恭相比,多了几分正经。堂下两边坐着两人,一人穿着紫色官服,模样儒雅,好好的一双眼睛肿成了鱼眼。另一人身着红色制服,摇晃着明泥金折扇,一副轻松自若的模样。 颜绥一拍惊堂木,着人带上来一人。 “里正徐良,你便是第一个发现韩家小姐尸体的人,是吗?”颜绥问道。 “颜捕头您不是早就知道了,何必再问?”那里正年约四十多,圆头圆头,眼睛如杏仁般大小,透着精明。 “我问,你答。”颜绥嘴角微微勾起,眼中露出渗人的煞气,“我可不想花时间来教你堂上的规矩。” 徐良平时是个能言善辩的人,被他一吓,老实了许多,“是……是小的发现的。” “你发现韩小姐尸首后,可曾在她身上发现什么?”颜绥又问。 “见到尸体后,小的立马就找人过来了。”徐良眼神飘忽,“小的不知道大人说的是什么?” “比如说什么金银首饰。” “未曾见到。”徐良连连摆手,“小的什么都没有见到。小的可是良民,若真得见到此等东西,肯定会禀告给各位官爷。” “那这个东西你是从何得来?”颜绥将桌上的一个金色步摇往下一扔,正好落在徐良面前。 徐良面色微变,但仍装作淡定的样子,“这东西小的并不认识。” “那不是小女的步摇?”韩太傅眼睛虽肿,但眼色还不错,一眼就认出来了。 “没错。”颜绥目光在徐良身上流转,“这步摇正是韩小姐所有,但却出现在阮娘子的身上。徐良民,你来解释一下这是为何?” “小的怎会知道这种事情……”徐良不喜欢男人的目光,特别是颜绥这种意味不明的目光,像是刺骨的小针一般,让他浑身难受,“那阮家的娘们的事,小的如何会得知,大人莫不是问错人了?” “带阮娘子上来。”颜绥知他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也不与其多废话,直接让人带上证人。 徐良听到“阮娘子”三个字时,身体不自觉地抖了抖,末了见着一个倩影从堂下走来,心跳如鼓,忙不迭地低下了头。 “阮娘子,你说说,那步摇是从哪里得来的?”颜绥语气轻松,面容亲切。 但在阮仙儿看来,却像是魔鬼一般可怖。 “枣王家的老板可说了,此步摇全京城只有一支,那支卖给了韩家小姐,你这只又是从何而来?难不成是你杀了韩小姐,夺了步摇?就像为了一块好看的布能大打出手一般,女子自然能够为了首饰而杀人灭口,所以还是承认你杀了韩小姐,我还能给你留个全尸,如何?你应该不愿看到自己满是伤痕或人头分离的丑相吧?” 颜绥在升堂前所说的话,她还一字一句记得清楚,也清楚地明白,如果不说出实情,这人绝对不会怜香惜玉,对她手软。 “这步摇是徐里正送给奴家的。” “你胡说。”徐良反驳得迅速,“我是个本分的老实人,哪买得起这种东西,你莫要冤枉人。” “所以才会一时鬼迷心窍,偷了韩小姐身上的首饰。”颜绥贴心地帮他做了个补充,“若不是偷,那便是有心谋害,见韩小姐一人走在野外,眼红她身上的首饰,将之谋害。” “你这个混蛋!”一旁的韩太傅坐不住,朝着徐良冲去,还好闻新雨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拽住,好生安慰一番,这才将其稳住。 “不,小的没有,没有谋害韩小姐。”想比如杀人的罪行,脑袋还算清白的徐良自然知道,偷取银两简直不值一提,“小的只是在发现尸首之后,一时起了贪心,将首饰藏了起来。” “可是这个包袱?”颜绥一挥手,左右人拿上一个绣着木槿花的锦绸包袱,里面装着的是各种首饰和银两。 “没错,就是这个!”徐良表情一惊,“它怎么会在这里?” “那它应该在哪?” “小的不知……之前小的将它藏于家中,但是后来却不见了踪影。”徐良自己都觉得这番话说起来太假,但这却又是事实,怕颜绥不相信,又重复道,“小的说的可都是真的,这东西莫名其妙地不见了,小的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那你可曾将此事告与他人,或是让他人看见?”颜绥问。 “小人做得极隐秘,也未曾告知他人。”徐良趴在地上叩头,“还请大人明鉴,小的只是一时起了贪念,但绝无害人之心。” “你因一时贪念而害得他人蒙冤,还敢说冤枉?”颜绥料从他身上再也得不到更多消息,果断地丢下一块牌子, “拖出去打四十大板。” 徐良脑中一黑,还想叫冤求饶,但已经被人拖了下去。 待到徐、阮两人离堂之后,颜绥又命人将林生带上,当场宣布他乃受人栽赃,即刻释放。他寥寥几句,将一位险些被判以死刑的嫌疑犯当场释放,操作出乎意料,韩太傅在一旁都未反应过来。 不过陆离却不大意外,颜绥的话刚落,他便起身阻拦,“林生虽不是未财害人,但他是最后见到韩小姐之人,并且对韩小姐心生爱慕,也许他一时色胆包天,欲对韩小姐图谋不轨这才错手杀人。颜捕头如此草率放人,未免不太谨慎。” “陆捕头有这般想象力不去写话本真是可惜了。”颜绥摇摇头,一脸惋惜,“当捕头可是要凭事实说话,只凭猜想和直觉来办案可不行的。” “你有何证据来证明林生不是凶手?” “没有凶手。”颜绥缓缓道,见着众人一副惊愕的样子,又重复一遍,“这个案子本没有凶手。” 陆离冷笑,“难道颜捕头是想说韩小姐因未等到情人赴约,一时心灰意冷,跳河自尽?我看你的想象力更丰富。” “陆捕头,平时少去听书,多看看有用的书籍。这种老套桥段张口就来,还真当生活是戏剧了?”颜绥满脸嫌弃。 陆离心中恼火,但形象得保持,故而面上还是维持着翩翩公子的模样,假笑道:“那我倒是想听听颜捕头的高见。” “是该听听。”颜绥也笑了起来,“可还记得韩小姐与杨又新决定私奔之日下起了大雨,当时杨又新的口供是当时雨太大,加之心中犹豫,故没有赴约。前往尼姑庵需要经过河堤,韩小姐去时,还未下雨,她自然能够安全走过。但是当她等不来杨又新,决定往回走时,天上下起了暴雨。未等到情人的韩小姐心中焦急,急着过河,而因为倾盆大雨而上涨的河堤水流湍急,韩小姐一不小心,从河堤上滑落,掉入了河中。” “可是她的身上不是有多处伤痕?这又作何解释?”陆离问。 “既然机会难得,我也不吝啬再教你一条办案原则,实情需要真眼所见才为真。”颜绥知道,陆离在接手此案之后一直认定林生便是凶手,那他必定没有亲眼所见韩小姐身上的伤痕,“那不过是被石头树枝所划伤的伤痕,若是陆捕头肯花功夫去看一眼,便会知道韩小姐因何而亡。” 陆离饶是定力再好,此时脸色也变得煞白起来,“你一开始便知道了。” “没想到我在陆捕头眼中竟这么厉害。” 颜绥一开始以为韩小姐是被人推入水中,但却在审问之后却发现林生并无杀人动机。特别是在发现他被栽赃之后,更确定他不是凶手。他朝后面的衙役挥挥手,又有两人被带了上来,“心中虽有怀疑,不过韩小姐这样的大家闺秀出现在城外总是蹊跷,当时也未敢下推论。” 他的语气轻缓,与之前欠揍的调子不同,竟有几分哀伤,那一瞬陆离都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没想有人做贼心虚,为了隐瞒真相,又害死了无辜之人。”颜绥的目光移到堂下二人身上,那女子已是一副痴傻的样子,而那男子虽强装镇定,但目光中却透露着软弱,“你们可认罪?” “大人,一切不关在下的事,全都是韩夫人指使在下做的,红绿也是为她所害……”杨又新立马招供。 “倒是与之前所说不同,”颜绥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既然做了假证,来人,先将他拖下去打四十大板再说。” “大人,在下是被逼的,冤枉啊!”杨又新跪在地上连连扣头,颜绥却是嫌弃地摆摆手,让人将他拖下去与徐良作伴。 堂中安静下来后,颜绥又下了另一人的处决结果:“韩夫人杀害绿红,证据确凿,秋后处刑。” 相比于之前大喊大叫的两个男人,有些疯傻的韩夫人倒是安静得多。她天真地看了一眼堂上的少年,嘿嘿一笑,又转头望向韩太傅,歪着头喊道:“老爷,是老爷啊……” 韩太傅避开她的目光,嫌恶地皱眉起身,“既然一切已经水落石出,那本官先行一步。” 韩夫人见他要走,连忙起身上前去追,但却没注意到脚上的链子,才走两步,被绊到在地。那重重一声,听着都疼。 韩太傅却头也未回,他昨晚便从她的疯言疯语中知道了这女人的蛇蝎心肠,现在见到她便觉得恶心,不想与之有半点关系。 “老爷,您又去见茹儿了?”韩夫人在身后喊着,韩太傅却仍然没有回头。 “又去见她!又要去见那个臭丫头!” “为什么不看政儿一眼,政儿,我的政儿呢……” 韩太傅从偏厅里走出时,还听得到对方撕心裂肺的叫骂声。 难道是他错了? 那一瞬间,这样的想法如那阴魂不散的声音一般紧紧地将他的心缠绕。可是那颗心,在失去最心爱的女儿之后,便一直都空空如也。 错了便错了吧。 第31章 规矩 颜绥和闻新雨从西灵府中出来之时,正巧见着站在石狮子前安静等待的红衣少女。她手中还提着食盒,见着他们一溜烟就跑了过去。 “呐,这是林伯母给你的。”她将手中的盒子推送到颜绥怀中,“已经找了大夫给阿生看过,虽然他还需休养些时日,不过起码活着出来了……你也不算太没用。我的任务完成了,先回去了。” 她刚一转身,就被人拎住。 “等等,你给我解释一下,这么大的食盒里只有两块糕点是怎么回事?”颜绥并未打开盒子,但却也感觉到盒子的分量不足。 “没有人教过你当人面打开礼物是不礼貌的吗?”鹿然一晃身,从他手中挣脱,“而且明明还有三块好吗,你不要瞎说。” “一盒可不止这点吧。”颜绥将盒子甩给闻新雨,两步追上鹿然,准备将她抓住,“偷吃别人的礼物可是有礼貌的行为?” “你可别乱说啊,”鹿然心一虚,没注意被抓住,“你哪里看到我偷吃了,你们捕快不是最讲究证据的吗?无凭无据你这样说我,我告你污蔑的。” “你嘴边的残渣便是证据。”颜绥一手扯住她的嘴角,拉得老长,“这么明显的证据,你还想抵赖。” “疼死了,疼死了。”鹿然手上被抓住,便用脚踹,对方却早有防备,轻松跃过,这才将手松开。 鹿然捏着火辣辣的半边脸,确实看到他手指尖上的食物残渣,想要发火但又底气不足,“它味道太好了,怎么能怪我忍不住。”她说这句话时,完全就像一个见异思迁却怪他人长得太美的渣男一样,一点悔改之心也没有。 颜绥也不指望她会有。 “那就请我吃饭作为赔偿吧。”他一手扯着被紧紧桎梏的少女,一手朝身后的同伴挥挥手,“你先回去吧。” 闻新雨就这样看着他粗鲁地胁迫着身边的少女前行,意识到他根本没有有福同享的觉悟,悲愤地提着食盒,往相反的方向离去。 既然有人请客,自然是要去好一点的地方。京东最好的酒楼是会仙酒楼,不出意外的,颜绥一手挟着少女大摇大摆地在小二热情的迎接下,进入一个雅致的包间。这房间在三楼且临街,能够看到琳琅满目的街上的热闹景色。 鹿然自进来之后,便老实许多,也没有逃跑的打算。一是因为她虽未说,但确实很感激颜绥,请他吃一顿也是应该,反正初一会帮忙付账;二是因为一闻到会仙酒楼的饭菜香,她便走不动道了。 “照旧上,再随意加两个菜。”上次偷吃的事情有人善后,作为大主顾的鹿然自然是最受欢迎的,小二听她发话,应了一声,乐滋滋地跑了出去。 此时暮色降临,落霞红透了半边天空,绚烂瑰丽,天际最后一丝温暖的余光暧昧地洒在少女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在无暇的脸上投下阴影,微红的脸颊如明玉生晕、光彩熠熠。她正侧着头瞧着窗外逐渐亮起来的夜市,嘴里还哼着模糊不清的小调,嘴角微扬。 “对了,”像是记起什么,鹿然回过头,“你可知是何人栽赃陷害阿生?” 答案很明显,也很简单。但颜绥却不会说,这件事到此结束便好。与三年前相比,他现在也知道适可而止。 “没有证据的事,可不能乱说,”颜绥摇晃起头,微微笑了起来,“不过你放心,这人很快就会受到惩罚了。” 他虽学会适可而止,但是却没学会饶人一次。 那一双星眸微缩,是认真的样子,鹿然既不多问,也不怀疑,转向下一个问题:“那韩夫人为什么会疯疯癫癫的,你可有做过什么? “不过是让宁间假扮死去的丫鬟而已,她不经吓,便成了这般。” “原来如此,”鹿然这样说着,头却不住地晃起来,“既然害怕鬼,为何还要去杀人?” 颜绥笑了起来,“人有时候可比鬼还可怕。” “孩子气,竟然还相信有鬼。” “难道你不信?”颜绥脸上又露出狡黠的笑容,“有一次我曾经过太行山时,半夜在山中休息,睡到朦胧之际,却看到一个白色身影朝着我……” “啊啊啊,这菜怎么还未上来。”鹿然豁然起身,直挺着身板,脸色发白地乱发脾气,“太不像话了,我得去催催他们。” 她还未出门,门被推开,惊魂未定之际又被吓了一跳,原是小二送菜进来了。待到小二将菜肴放到桌上,她乖乖地坐回原位,瞧着那诱人软糯的大蹄髈,油光发灿的红烧肉,脸色缓和许多。 大快朵颐地吃上几口,却发现对面的人却不曾动筷子,鹿然吞下一大口红烧肉,有点噎着的感觉,又给自己盛了一碗汤,趁着嘴里有空隙,不太走心地问道:“你怎么不吃,难道不爱吃这些?” 不爱吃更好,正好她一人也不嫌多。 似乎是看出她的心思,颜绥从她筷下抢过一块肉,“爱吃啊。” 瞧着他那嘚瑟的模样,鹿然有些后悔开口关心,这不是给自己添堵吗?这不,她筷子又刚放到一块小炒肉上,对方便又抢了过去。 “你这是找揍吗?”鹿然气势汹汹地一筷子戳到一块鸭肉上,见着对方果然伸出筷子,手腕凌厉迅速地绕开,起身往前一伸,将那鸭肉塞到对方嘴中。 完全不按套路来。 颜绥还未反应过来,被她塞了一口,还没来得及下咽,却见她又端起一盘花生米,不由分说地往自己嘴中倒去,“让你吃个够。” 颜绥被塞了满嘴,想要劝阻却发不出声,只有扣住她的手腕,这才阻止了她那不知轻重的报复行为。 “你这是谋杀官差。”好不容易能够喘口气,颜绥得让她知道自己行为的严重性。 但她却没心没肺般拾起盘中最后一粒花生米放入嘴中,像是咬小人般嘎吱有声,听得颜绥身上一凉,“谁让你抢我食物。” “我从未见女子吃得如此欢快,当下便想着你夹的那菜味道是不是好些,故而才来试试。”颜绥说起这不要脸的话,竟还有些委屈,清亮的眸子中闪着几分无辜,看着都叫人不忍。但视食物为一切的鹿然却不以为然,心心念念着夺食之仇,哼了一声,不予置喙。 “没想到味道还真不错。” “那是当然。”鹿然又高兴起来,“我看上的食物,自然是不错的。等等——”她似乎回过神来,“你在说我吃相不好看!” 关于吃相这个问题,她老早就被人说过了。 “女孩子吃饭要细嚼慢咽,如此欢快的样子可太没有规矩了。” 凌秋白曾一心一意地想要将她吃饭的样子纠正过来,为此还专门每天吃饭的时候盯梢,但凡她吃得过快或是太开心,都要强制将食物撤下。不过也是有心无力—— 没有人能够从她的手中夺走食物。 没有人。 凌秋白每次都被揍得很惨,在一旁看热闹的初一从来都是端着自己的那碗饭,站到不被牵连的范围外,一副老头子的语气教育着:“命里有时终于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秋白啊,你莫要勉强……” 大概折腾了好一阵子,凌秋白终于死心,也再不提吃相的问题。 鹿然也忘了这回事。但此时听颜绥说起她吃饭的模样,她这才想起有过这么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你们北周人可真爱计较。”鹿然倒露出通透的模样,老气横秋道,“总是要定这么多规矩,什么吃饭要有规矩,走路要有规矩,嫁人要有规矩……说来说起都是对女子不利。” “你好像很懂的样子。”颜绥觉得好笑。 “别以为我刚来北周便什么都不知,我知道的可多了。”鹿然瞧着他一副“居然猜中”的表情,瞪了他一眼,“不就是男人为了约束女人而想出的一些破烂规矩,但却打着‘女德’之类的崇高名义,让所有女子都去尊崇。与其说不遵守的是另类,还不如说那些遵守三从四德的女人才是那些软弱无能的男人所需要的。呵,男人。” “真不是东西。”颜绥顺口接了一句。 “可不是。”鹿然又瞪了“不是东西”的人一眼,“若不是别灌输这些乱七八糟的思想,也不会有那么多北周女子遭遇不幸,那韩小姐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颜绥没想到她看似只被食物填充的脑袋居然还有其他内容,一时起了兴趣,想听她继续说。 “初一曾和我讲过一个故事,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等不来情人的尾生傻到被水淹死,这和等不来情人,落入水中的韩小姐有什么区别?” 颜绥觉得自己还是高看了她。 “那尾生可是男子,而且这两个故事除了都淹死之外,没有相同之处。” 鹿然露出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摇头道:“当男人鼓吹自己的深情时,对女子的要求便更苛刻起来。私奔之时,韩小姐为了不违背约定,早早到来,等不到情人,却一直等到深夜。若是她晚些到,遇到大雨,说不定过不了河堤;若是她早点回,河堤上的水尚浅,她也不至于被湍流的河水冲下水中。总之,错在男人便是了。” 这不是无理取闹吗? 颜绥懒得和她争辩,转移话题,“那苏老板和你讲这个故事是为了让你信守承诺,做一个痴情的人?” “不是,”鹿然说得有些渴了,喝了一口汤,“他让我学游泳。” 颜绥想到她上次落水的样子,认同道:“不然多麻烦别人。” “所以说你们北周人真是爱计较……”鹿然说着话,余光却瞟到街道上的一个人影,那人似乎是发现她的目光,朝她看了一眼,她脸色瞬间煞白。等她回过神来,再去看,那人已经匆匆离去。 “你先吃,我还有事,得走了。” 她急忙丢下一句话,从窗口直接跳下。 第32章 去留 东京的夜市亮如白昼,香车宝骑,人潮熙熙。虽能看清前面的人,但想要追上去并非易事。不过好在对方似乎没有甩掉自己之意,每当鹿然快要跟丢之时,却又看到那人的身影出现。但每当她快要追上时,那人却又加快步子,拉开距离。 出了夜市,两人一路沿着御街外的红杈子行走,河道两边的杏花簌簌落下,在清冷的月光下如夜间的仙子一般降临尘间,清艳绝伦。两旁都是观赏风景的行人,比起夜市不遑多让,也是寸步难行。 直到出了南熏门,人少了许多,甚至可以说除了那几个不得不在城墙上守卫的士兵,几乎见不着什么人。城外的景色虽好,但晚上过来便太荒芜了一些,偶尔一两个迷了路的醉鬼大声歌唱,待到他们停下来呕吐之时,气氛就会诡异许多。 鹿然追着那人来到一处林中,四周寂静无声,那人终于肯停下来。不过他却背着她,落拓的身影斜斜地落在草地上,鹿然紧跟着一脚踩了上去。 两人沉默了一会,鹿然觉得好像得由自己先开口,嘴唇微动又有些犹豫,终是下定决心开口:“你……你怎会来到北周?” “我明日回去。”那人没有回答她,而是自说自话,“你同我一起回去。” “我不要。”鹿然后退半步,多了几分警惕,“既然我逃了出来,就不会再回去。” “可是你不属于这里,小然,同我回去。”那人终于回头。 溶溶月色下,青年男子神色淡漠,清冷的眸子中毫无波澜,与他的邀请不同,似是将人拒人于千里之外。 “不。”鹿然脱口而出,“我不要回去。” “王上正派人四处寻你。”青年往前走了两步,阴影投在少女些微不安的脸上,“你知道背叛王上的下场。”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但鹿然身上却起了一股寒意。 她当然知道从那心狠手辣的人身边逃走是怎样的下场,之前在监狱中见到的拷问之术在他面前就像狗肉上不了台面一般,他的手段能让人觉得死是一件美好事情。她曾见过他拷问敌人,那被认为是女新族骨头最硬的将军,在他面前不过半个时辰便惨叫连连,不过一个时辰便跪地求饶。 她还记得当时凶残的场景,一度让她好几个月都没能睡好觉。 青年见她神色更是不安,开始劝诱,“王上对你一向看重,你若肯回去,他必会既往不咎,如往常一样待你。” “和往常一样?”鹿然抬眼看着他,蓝色的眼眸中揉着痛苦的神色,“阿修,我一点都不想和以前一样,我不想过刀尖嗜血的日子,不想杀人,你知道吗?” “这就是你逃走的原因?”青年轻笑起来,似有些不以为意,“小然,你在说什么胡话呢。” “没有,我清醒得很,我从没有哪一刻比现在还要清醒。”少女清丽的面上闪过坚定的神色,“我厌恶以前的生活,厌恶战争,厌恶杀人。现在我在这里找到了我想要的生活,所以,我绝对不会离开这里,你也没法将我带走。” “看来你在这软弱的地方也变得软弱起来,”青年摇摇头,微微弯着腰,凑近她,狭长的眼眸中透露出一丝狠戾,“小然,你忘了,你只是一把剑,一把为王上杀人的剑。一把剑怎可能离开主人,说什么找到想要的生活的话?别天真了!” 鹿然又往后退了两步,身体轻不可见地晃了晃。她向来不太喜欢叶庭修这个人,每次他与王上在一起密谋之后,自己总会被派出去做不喜欢的事情。纵使他整日笑眯眯的,所有人也尊称他一声“军师”,对他极为恭敬尊崇,但她总觉得这人总是满脑子坏水,比那好战的王上都要让人讨厌。 现在他戳起人短来,也是一针见血,焉儿坏的让人厌恶。 “跟我回去,你并不属于这里,只有那片广阔的草原才是你的归属。不管在何处,你可别忘了,你是回柔人。”少年面上带着几分讥讽,“一个回柔族人,不在草原上厮杀,那才是叫人笑话。” “不管我是什么人,我的同伴所在的地方,便是我的容身之处。”鹿然一手打开他来牵自己的手,“我是绝对不会回去,就算你回去告诉王上,就算我会丧命于此,我也绝不会离开这里。” 她终于将这句话说出来了。 那日在街上得知有同族人出现的消息后,她本想着逃走。但她犹豫了,迟疑了,因为,舍不得—— 好不容易找到了栖息之地,好不容易身边有了可以称之为“同伴”的人,怎么舍得丢弃?若是一个人居无定所地躲藏,与在草原上麻木厮杀的生活又有何区别? 她花了这么长时间,千辛万苦在此找回了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愿舍弃。 “同伴?”叶庭修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笑了起来,“那群软弱的北周人怎么能称得上你的同伴?他们甚至接不了你一拳,怎配称之为同伴?” “就算是手无寸铁之力的妇孺,也能成为我的同伴。我们并非以强服人,而是用这里——”鹿然指着自己的胸口,“来交朋友。” “你莫忘了,你体内留着回柔族的血,你天性好斗,天生就该作为一把剑在战场上厮杀,而不是在这种虚假的繁荣下玩什么交朋友的游戏。” “我想改变。”鹿然捏紧拳头,她何尝不知体内汹涌的欲望让她渴望着与人厮斗,但每一次痛快战斗之后,满身的鲜血都会让她痛苦。她不愿杀人,不想被欲望所支配。 “在这里,我能够控制住好斗的欲望,我能够不伤害人……” “所以,无论如何你都不愿跟我回去?”叶庭修的目光变得锐利,一瞬之间他浑身的气场变得凌厉起来。 鹿然觉察过来,下意识想要往后退去。没想到对方的身形却动得更快,在她刚要行动之时,已经闪到她的身后,一记手刀下去,鹿然只觉背后想被锋利的大刀砍过一般,是撕心裂骨的痛。 “若是如此,那我只有强行带你回去。” 鹿然重重摔倒在地,还未反应过来,对方又是一记重拳,带着呼啸之声直垂而下。还好鹿然闪躲迅速,避开这一拳,等她一脚将对方踹开,再回头看那深陷地中的印记,总觉得这人是想要将自己的尸体强行带回去。 “你在看哪?!”叶庭修见她三心二意,也不留情,腿上的动作更加凌厉,横扫的一脚如排山倒海一般压去,少女的身子便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不受控制地往后摔去。 突然,从那桃树背后冒出一蓝衣少年,半途将还未减速的鹿然横腰拦住,以公主抱的姿势抱于怀中。 “在本捕头管辖的范围内还敢闹事,你们是想吃牢饭吗?”蓝衣少年说话时,只看着怀中之人,嘴角还带着笑意。 “你怎会在这?”鹿然一惊,不知刚才的话他听了多少,但见他神色无异还是那般欠揍的样子,又稍稍安心,从他身上跳下,凶巴巴道,“你们捕头就这般闲吗?” “我可是好心给你送戏票来了。”颜绥从袖中拿出一张票子,晃了晃,“你请我吃饭,礼尚往来,我请你看戏。” “如意班。”鹿然瞧着上面的几个字,觉得有几分印象,似乎总听初一说起,“变戏法的吗?” “这可是北周最有名的戏班,一票难求,这次错过了,下次想见就难了。”颜绥独断专行地将票子塞到她手中,“下月初八,你可别忘了。” “她去不了。”一直被当摆设的叶庭修可受不了这窝囊气,他插入两人之中,一掌袭向鹿然,一掌击向颜绥。 两人纷纷后退一步,颜绥正要动手,鹿然却抢先一步将对方逼退,“让我来。” 她话一出,颜绥竟也乖乖地收回动作,往后退出一段看这两人打斗。 鹿然天生怪力他是见过的,平日里两人打闹都是他被按住暴揍,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一个在力量上与之势均力敌之人。像是两个怪物一般,不拿任何武器,仅凭赤手空拳来回过招,招招凌厉迅速,只留有残影让人分不清到底谁占上风。 也不知两人过了多少招,最后相击一掌,周身狂风四起,娇弱的桃花被扯碎飞舞。 碎花缤纷,模糊了月夜。 两人硬撑了一会,齐齐收手,身子皆不受控制地往后急退。 鹿然这边还好,颜绥顺手将她捞住。 叶庭修便没有这般好运,撞断了几棵开得正盛的桃花树,最后跌倒在地。待他起身时,嘴角的鲜血在那白净的脸上特别明显。 可他并不甚在意,只是用手将嘴角的血迹擦拭,一直波澜不惊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光芒。 “再来啊。” 第33章 温柔 “你们回柔人都是这般野蛮的吗?” 颜绥秉持着不插手的原则,默默地离那打斗的两人后退了几米。 不过要说这是打斗,还不如说是像是来拆园林。原本是一片赏花赏月的风雅之地,而这两人所经之处,残花败枝,满目狼藉,没有一处能看的。 “真是没有风——” 还有一个“情”字未说出口,颜绥就见着一道红影生生朝他砸来,还是朝着脸来的。他两眼一黑,反应迅速地用手将少女护住。但对方来势太凶,他竟被带着往后退了数米,不受控制地一头栽到了地上。 相比于后脑勺悲壮地负重砸到地上,他的面部就走了大运——暗香萦绕、温软在上,疼痛也忘了,只诧异着那看似一马平川的地方竟然暗藏玄机,让人心神跳跃、暗自欢喜。 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鹿然一从他身上爬起来时,发现他正暧昧地盯着自己的胸部,脸色微红,反手一掌扇过去,“流氓小子,你在想什么?” 她的力气不小,加之刚刚那一撞,颜绥只觉得万声消退,唯有刺耳的长鸣贯穿脑内,眼前乌黑一片。 待他回过神来,行凶之人已经从他身爬起,一脸狗嫌弃的模样,毫无感激之情。 颜绥坐起往后移了移,正好慵懒地靠在桃树上,清透的目光巡过她的胸口处,左边嘴角微扬,一击必中,“无甚可想。” “混蛋!” 果然,随着一声怒吼的还有一拳致命的攻击,颜绥侧过身子,趁势抓住她的右手,将她往前一带,轻声在耳畔道:“你现在的对手,可不是我哦。” 鹿然一愣,这才察觉叶庭修不知何时已经移动到自己背后,自己刚刚委身一拳正好躲过他的攻击。她翻身一掌,急急朝着叶庭修的背后拍去,对方反手与她相击,两人击中便退。 尘土飞扬,落得优雅看戏的少年一身灰。虽看着狼狈,但他夹在两人之间,竟也毫发无伤。最后跃到一棵桃树上,半依着树枝,衣决飘飘,潇洒得很。 而另一边,鹿然的脸色却好不太好。刚刚那一掌镇得她血气翻涌,若不是强压着心头之气,那一口血吐出来,便让对方知了底。 在被王上带到回柔族之前,她在雪山生活了六年。本是被遗弃该绝命于深山的一条命,但却被一只母鹿当作孩子般养大。虽未有人教她说话、习武,但她在深山中学到的,足够她生存下来。其中有一点她尤为清楚,面对猛兽时,绝地不能露出半点怯意,更不能示弱。不然那欺软怕硬的家伙绝对会将你当成囊中之物,死咬不放。 而面前的少年看似文质书生、柔弱可欺,但他浑身却散发出强者的气息,不啻于她曾在雪山上遇到的大老虎,气势逼人。就等着她露出空隙,他便趁势攻起。 比春心荡漾的小姑娘都难缠,着实让人苦恼。 为今之计,她得速战速决。 鹿然突然长袖一翻转,手中多了一把小刀。 那是一柄又轻又薄的刀,映着清凉的月色,如佳人含情脉脉的眼眸,清光流转,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柔情,婉转动人。 “你出刀了。”少年薄凉的嘴角露出笑容,“手起刀落,斩人无形”便是说的她的刀法,但是她极少出刀,也从未对同族人出手。此时她拿出这把温柔刀,看是急了。 “对于死缠烂打的人,总要拿出点真功夫让他知难而退才行。”少女话语刚落,绯光一起,如同倾城美人的回眸一瞥,惊艳了岁月。 恍然回神,那刀已经落在少年肩头。 “好快!”叶庭修惊愕,等他动起来时,肩头却是刺痛。 刀已没入肩胛,如蜻蜓点水般,轻盈而迅速,扰乱一池春水,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刀已饮血,再动起来越发的凌厉婉转。 只见绯色刀光在少女袖间翻飞,被风刀扯碎的桃花漫天飞舞,飘飘兮如流风回雪,仿似月下仙人翩翩起舞,让人炫目神迷。 然而,鹿然攻势虽猛,但只得手了一招,之后的招式全被闪过。并非她于心不忍放水,而是对方在中了一刀之后,动作反而变得更迅猛,快若奔雷,重若千钧,强得像个怪物。 鹿然又横扫一刀,手腕却被猛地抓住。她正欲挣脱,对方腕力加强,“铛”的一声温柔刀掉落在地,她被轻松提起,如一件遭人厌恶的垃圾一般随手扔出。 轰然一声,又是一排桃树被毁。 鹿然的后背也不比那折断的桃树好上多少,好不容易勉强站起,却压制不住心口的腥热,一口血吐了出来。顾不得擦拭,便抬手制止正要过来的颜绥,“不要过来,我来解决。” “还是乖乖同我回去。”叶庭修身形迅速靠近,一掌击去,“何必勉强?” 鹿然躲避不过,被他击倒在地,却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神情狼狈,但眼神坚定,“才不要。” “这可不是在征得你同意。”叶庭修一手扣住她挥来的手臂,轻轻一扭。 “咔嚓”,是骨头断裂的声音,还有他阴冷的声音,“我是在通知你。” “不好意思了。”鹿然脸色惨白,额前满是细汗,她没叫唤一声,而是笑了起来,“我还有约要赴,怎能随你回去?” 话落,身形动了起来。右手虽被折断,但她还有左手。手中无刀,但却能以手为刀。疾如迅风,婉若游龙,一时之间,竟将对方逼退了几分。 “哼。”叶庭修突然笑了起来,在鹿然还未回神之际,已经绕到她背后,反手制住她唯一能用的左臂,“只凭你这样,是对付不了我的。” 接下来便是废了这左手,让她无法反抗。 叶庭修在要动手,却听到脑后生风,松开鹿然,反手一掌。轰然一声,两掌相击,他只觉有无尽内力逆向翻涌而来,逼得他血气翻涌。 “好厉害的功力。”叶庭修暗自惊讶,那少年看着不过双华,身手竟是这般了得,若是今日不除,以后必成大害。 他杀心一起,目光暴涨,硬生生驱动内力反噬。但对方却也突然用力,逼得他后退几步,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却感觉肩头一阵剧烈疼痛。 是之前的伤。 他的肩头被温血染红,好大一片。 颜绥故意从他右侧攻击便是为了让他出左手,那里有鹿然留下的伤口的。 他在一旁观看时便知这人武功深不可测,鹿然不是他的对手,自己也不是。虽然那不知死活的丫头不让自己插手,但一前一后,利用肩头的伤,还是对付得了他。 “呐,算是为你报仇了。”颜绥一掌将叶庭修逼退,对着冷汗涟涟的少女笑道。 鹿然抬着两边摇晃的右臂,一撇嘴,“谁让你多管闲事了。”她嘴上虽不饶人,明亮的眸子中却闪着显而易见的笑意。 “难道你们凭这点小聪明就能奈何得了我?”叶庭修目光猩红,疼痛让他的血液开始沸腾起来。他在楼羲和的账下虽以军师身份为主,但作为回柔族人,他的天性是好斗凶狠的。早年曾与鹿然一起上过战场,但在局势稳定之后,他便留于帐中出谋划策。 此时体内的欲望再次涌现,竟有一种熟悉和怀念的感觉。 “你们俩一起上,不用客气。” “你会后悔的。”颜绥轻笑一声,与鹿然相看一眼,目光交接,立马明白对方所想。 微微颔首,一人朝着上路攻去,一人专功下路,招招生猛,变幻无穷,让人眼花缭乱。而被围攻之人却分花拂柳般一一躲开二人的攻势,一拳一腿虽无变化,但却是结结实实地打到了两人身上。 鹿然皮厚,被踢一脚仍能站起身,但身边的少年却生无可恋地挂在树上,滑稽得很。 “我大概是不行了。”少年爬上去抱着树枝,脸色比鹿然的还要难看,“靠你了。” “……”鹿然一边躲开叶庭修的攻击,一边怒其不争地申斥,“快滚下来!你不是很能打吗?” “但是不禁打……”颜绥紧紧抱着树枝,铁定了心不肯下去。 “刚才说大话的人是谁?快来让他后悔啊!” “我忏悔,不该说大话。” “不是让你后悔,混蛋!”鹿然本来受伤在身,被他一气,对方还未击中,她便先咳出了血。气一断,招式也缓了下来。 叶庭修顺势再次去抓她的胳膊,执着地想将之前折断的左臂弄断。但他手刚伸,却再次被打断。 暗器破风的声音迅速凌厉,他不敢托大,收回手往后退了半步,还未站稳就瞧见一柄剑直挺挺地从眼前擦过。 虽未伤着他,但额前的碎发却掉落下来。 竟用长剑做暗器?! 叶庭修回头再次打断他的可恶之人,月光之下,身如玉竹般修长的白衣男子正与一青衣少年从阴影中走出,好似闲庭阔步一般,悠然自得。 “今晚的月色不错。”他瞧着那刚被乌云遮蔽的月亮,信口胡说道。 第34章 约定 “初一,秋白!”鹿然先是一愣,又是惊喜。 苏初一俗气得很,赏个花都嫌麻烦,更不是那种秉烛夜游的风雅之人,此刻能让他绕过大半个京东并出现在这桃林的原因只有一个,他是为了自己而来。 那……是不是也说明他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 鹿然小心翼翼地看了靠近的两人一眼,他们连个目光都不给她,看样子是厌恶她了。 “好巧啊,苏老板。”树上的少年一点都不惊讶,像是路边偶遇般寒暄起来,睁眼瞎说道,“月下赏桃花更不错。” “哟,颜捕头也在这呢,高处的风景是不是更妙?”苏初一抬头看着那狡猾的少年,笑容假得很。 “自是能看到常人所不能看到之风景。”颜绥却笑得开心,“还能发现意外惊喜。” “俗话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颜捕头得小心了。”话虽这样说,苏初一的语气却一点都不像是善意提醒。 颜绥却不甚在意,没脸没皮道:“那都是些倒霉鬼的自我安慰,不值一信。” “啊,有蟑螂。”苏初一假模假样地叫了两声,做作地在地上踩了两下,然后一脚踹向颜绥所在的那棵桃花树。 谁都没料到在这种诡异的局势下,他会突然踹向一棵桃树,也没人会料到这看似病秧子的青年的一脚能让一棵有人粗的桃树连根倒下。 颜绥一脸茫然地被树枝压在树下,突然明白鹿然在与敌人相斗时还痛击同伴的行为是跟谁学的。 “你看,古人说的话总是没错的吧。”苏初一身心痛快地舒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这才好看了一些。 “少给古人蒙羞了。”凌秋白嘴角忍不住抽搐,好为人师也要看清时机啊!他心惊胆战地看了一眼和鹿然有着一样蓝色眸子的青年,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那如猛兽看待猎物般的眼神,像是要将他们生吞活剥了一样。 “是你们。”叶庭修知道他们便是鹿然口中的“同伴”——一群看中回柔族的力量,用感情羁绊之类的好听话语利用小然卖命的阴险之人。 “是我们,是我们。”苏初一点头答道,“不过……阁下是谁?” “不管我是谁,你们都不能将小然从我手中带走。”叶庭修冷然道,“我不会让你们再利用她。” “那可不行。”苏初一正经地摇摇头,“小然年纪小,容易被花言巧语的男人哄骗,就算她答应同你私奔,但是我可不能随意让她跟着来路不明的男人走,坚决不同意!” “才不是私奔!”鹿然有些开心地骂道,“笨蛋初一。” “拐卖幼女可是更不可以的。”初一瞧向颜绥,“颜捕头,快将这个变态关起来。保护百姓不是你们的职责吗,快上吧。” “那可是你的人,作为老大不应该为小弟出头吗?”颜绥站起来拍了拍灰,并不准备动手,“苏老板,到了你表现的时候。” “才不用你们插手!” 鹿然就知道,沈纯说得没错,男人这种大猪蹄子,一个都靠不住!最后还得自己来。 她冲到二人前面,起身一跃,一个飞踢踹向叶庭修,“都少在那里自以为是!” 叶庭修挡住她的踢腿,后退两步,“我可是为了你好。” “我才不要!”红衣一翻,鹿然半空中变化招式,又是一脚连踢过去,叶庭修余光瞥到插入树干的长剑,一把抽出,清光一闪,长剑横扫而出。 鹿然身在半空,想要避开已是来不及。她心下一横,正欲撞上去玉石俱焚,脖子却突然一紧。不知是哪个眼力劲的在这最紧要关头将她的后领扯住,竟将她硬生生地扯了回去。但好在还有良心,没让她四仰八叉地摔到地上——没眼力劲的家伙将她接住。 她没来得及抱怨,就听“铮”的一声,轰雷掣电般,惊天一声。 ——有人接住了叶庭修那一剑。 是颜绥,他手中持着的正是鹿然之前落在地上的温柔刀。 “本捕头罩着的地方,可不是随意让阿猫阿狗乱叫发情的乡下,这里可不许私自打架斗殴。”少年清冽的声音带着几分警告,意外的给人可靠的感觉。 虽然话语粗鄙,但鹿然却心头一动。 “本楼主的人,又不是市场上的白菜,亦不是旁人说带走就能带走。”耳畔毫无征兆又响起另一个靠谱的声音,鹿然转头,接住她的是初一。 她心头一热,纯澈的眸子中光芒四起,话语哽咽—— “你们……” 似乎也没有那么不可靠。 “咳咳——”苏初一又没命地咳嗽起来,身子晃动得像残花败柳,自是顾不得怀中之人,随手就给扔了出去。 鹿然吃痛地坐在地上,还未来得及起身,就见另一个影子如天塌般砸了下来。只听她那原本受伤的右臂发出清脆一声,瞬间炸出一身冷汗。 “去死吧!” 凌秋白也不知事情为何会发展成这样。 前几日他们发现鹿然开始食量减少,便知应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但她什么都不肯说,他们便装作不知也没多问,只是每日让人盯着她。今日听人来报她跑出了城外,他们便不放心地跟了出来。 一来便莫名其妙地听了一段对话之后,才知鹿然身份不简单。 他们原想静观其变,若鹿然能独自解决他们便装作不知此事。但没想被御林军的小子算计,唯有出手。 就算出手,也是为了将鹿然留下。 但现在—— 被愤怒冲昏头脑的鹿然显然想先解决了自己人再说,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 “冷静,你先冷静一下。”凌秋白扯住她的胳膊,觉得作为这群人中唯一的正常人,他有责任来纠正这一切,“一切只是意外,现在的当务之急——” 他话未说完,就被鹿然凶神恶煞的模样吓愣住了。月光再次被乌云笼罩,少女脸上的阴影加重,表情也愈发阴沉。 “就算你生气,也要看清情况。”凌秋白加大手中的力气,他可不能被吓住,一定要让对方认识到自己太过意气用事,“现在不是起内讧的时候。” “这就是你加痛我伤处的理由?” 凌秋白一惊,吓得连忙松手,她那脱了臼的胳膊一晃一晃的,幅度还不小。他连忙将她胳膊拖住,赔笑道:“我……我帮你接好。” “哈哈哈……” 突兀的笑声不合时宜地响起,凌秋白却像听到天籁之音一般欣喜,并悄悄松了一口气,苍天保佑,他得救了。 “有何好笑的?”鹿然望着笑得猖狂的男子,反应过来确实还有这么一人的存在。 “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离开。”叶庭修收敛了一些,目光扫过不管如何打闹,但始终护在鹿然身前的两人,那少年功力不弱,至于那个叫初一的男子更是深藏不露,他已经错过了将鹿然带走的最好时机。 若是想要杀了她,他必定不能全身而退。一命换一命,不太划算。 他要另想法子。 “他们还真是有趣的妙人。” “是啊。”鹿然看着前面两人的背影,如屏障一般将她稳稳地护住,她的心情不禁好了起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 “好吧。”叶庭修将手中的剑插在地上,“你尽管留在此处,今日我便当没有见过你。” “真的?”鹿然不敢相信,王上最容不得背叛,但凡离开他的人,无论天涯海角,他必追杀之。最为王上最宠幸的人,他竟然会帮助自己? “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鹿然就知世界上从没有免费的午餐,当军师的人从来都不肯吃亏,“何事?” “不要再出现在王上面前,永远也不要回去。” “为何?”这明明是对自己有利的条件,为了活命,就算他不提,自己也绝对不会去做这种找死的事情。 “你答应便是。” “好。” 叶庭修往后退了几步,“记住你今日答应之事,若有反悔,我必取你性命。” 那就不劳烦你了,估计王上都会杀了自己。鹿然心中腹诽,但面上却非常合作地再次保证自己绝对守约。 “小然。”叶庭修微微一笑,“但愿此处便是你想要的生活,以后不会后悔。” “我自是不会后悔。”鹿然往前一步,昂首答道。 叶庭修点点头,往后一退,如一道风般消失在阴影之中,没了踪迹。 “就这样放他离开?”凌秋白有些担心。 “秋白你放心,我们回柔族人说话最算数了。”鹿然回头拍了拍他肩膀,“走吧,我们回去吧。” “等等,”苏初一声音一沉,“你是不是还有些事未解释清楚?” “回柔族王上的得力手下,叛逃到北周境内,啧啧……到底是以敌军将你抓起来,还是奸细呢?”颜绥阴森森地接道。 “我……不是……这个……”鹿然后退两步,也不知该从哪里开始解释,索性捂着右臂大喊道,“啊,胳膊好疼,疼死了!” “转移话题没用的。” “快说。” “啊,疼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故事其实很简单,主要是描写男女主的相处,下一个故事会偏向推理一些,也有新的人物出现,故事主线和人物会逐渐清晰……想的很好,希望自己能写清楚,希望大家看得开心了~ 第35章 婚事 暖风轻烟起,秦淮春水生。 静谧的河面上,响起船桨破水的沥沥之声,一艘船在薄雾中缓缓前行。它穿过人烟繁华的宁江,此时正出了城,驶入雾色朦胧的原野之中。 划船的是两位黑衣壮汉,船舱外挂着的两个灯笼已经熄灭,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从船舱的窗格子看去,薄纱上映上晃动的人影,过了一会,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声音很小,他听不太清。不过很快,里面的人出来了,是一位身着杏衣襦裙的小姑娘,眉目清秀,约莫十六七的样子,她正端着一个盘子,上面放有环饼、肉脯和茶水。 “船夫大哥们,先吃点早饭再赶路。” 壮汉们朝她道谢,将船停了下来。 虽已是初春,但清晨的河面还是很冷,小姑娘哈了一口气,三两步地返回船舱。刚推门,一股暖香扑面而来,她马上将舱门关上。 隔着珠帘,能够看清里面的人已经起来。她走进去,拿起挂在一旁的外衫,套在正穿好襦裙的少女身上。 “外面还有些冷,小心着凉了。” 少女朝她微微一笑,千娇百媚,看得生为女子的她也怦然一动。 “小姐,你可太好看了。”她不禁说道。 “可不是吗?”少女走到镜子前面,镜中的女子乌黑光泽的长发披散在胸前,更映得白面似霜雪,粉颊嫩若凝脂,凤眼丽如秋水,红唇仿似早春的一抹樱色,微微扬起,江天的雾色都被点化,惊艳了水墨山峦。 少女瞧着自己好一会儿,叹了口气,“上哪里去找这般好看的姑娘。” “是啊,再也找不到了,”小姑娘拿起桌上的梳子,口无遮拦地说道,“可不知为何,这般好看的姑娘,却无一人追求。” 一般女子及笄一过,便会有媒婆登门提亲,或是父母帮忙张罗一件婚事。她家小姐已过碧玉年华,到现在却还未找到一户人家。当然,小姐的母亲去世得早,全由老爷和他手下的一群糙汉子将小姐拉扯到拉扯大。这群大老爷们不如女人细心,以为让小姐衣食无忧不受委屈便是岁月静好,但却想不到一个女子年纪大了留在家中并非光彩之事。再加上老爷的身份特殊,京城中也没有几家不怕死的敢上门提亲。 还好小姐母亲的娘家年前将她接回江宁,虽未说明,但主要意思也是寻思着为她说一门亲事。 不过没想到的是,她家小姐在那住了好几个月,不仅没能促成一桩亲事,江宁的男子听到她的名字全都闻风色变。娘家的几位舅母束手无策,终是断了为她寻一个婆家的心思。 “因为无人喜欢呗。”少女从她手中拿过梳子,倒是洒脱,“在舅舅家的事情你可不许跟爹爹讲,知道吗?” “自是不会。” 给她十个胆她也不敢讲——若是让老爷知道小姐被男子嫌弃,依他那暴脾气,肯定会带着兄弟提着刀赶到江宁大闹一番。 ……不过她们家小姐这模样,竟无一人瞧上,真叫她怀疑那些人的眼睛是不是都瞎了。 “一群瞎子,也没什么好的。”她愤愤不平地补了一句。 少女已经将长发盘起,她知道身边的丫鬟跟自己久了,是心疼自己,不过她却不在意,“这般也好,舅舅他们不会再提此事,我也可以多陪陪爹爹了。” “还有半个月我们便可回到京东了。”小姑娘又开心起来,“马上便能吃到会仙楼的金丝酥雀、清风楼的烤鸭,还有王家酒坊的桂花蜜酒,可把我想坏了。” “回去之后必让你吃个痛快。”少女扯了扯她又变圆的小脸,手感更好了些,看来在江宁的这段时间,她也是没少吃,“不过现在,你得先帮我将东西整理好。” 船舱的一角,放着大大小小的箱子,里面装着的都是她们准备的一些礼物。很多东西都是一时兴起买下,也没有整理过,回去的时候才发现竟有好几箱。索性归程还有十多天,寒宝儿便决定在船上整理一番。 两人吃了早饭,开始整理。丫鬟青灵点数有哪些物件,寒宝儿则是一边记录一边念叨着,“女儿红是苏哥哥的,《月王药诊》《吾三卷香》是给凌哥哥的,几匹金织物是给婉儿姐姐的,玛瑙串是给纯儿姐姐的……嗯,还有一些玉镯、帕子、兵器,应该是够的。” “等等——”青灵听着不对劲,有奇怪的东西混入,“怎的还有兵器了?” “啊,那是上次俊成表哥带我出去见什么知州家的大公子,正巧路过一家许苟鹤百年世家全国仅此一家绝无分店铁匠铺,那师傅手艺不错,我便让他打了一些。” “为什么店铺的名字记得这么熟,却不记得那公子的名字?”青灵也没自己找不痛快还真等她回答,而是回归正题,“我不是问小姐你什么时候买的这些兵器,而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买那劳子东西?” 一个家世不太清白的姑娘家莫名买了这么一大堆兵器,总会让人她是不是图谋不轨的想法。青灵突然反应过来,她大概找到那些书香门第的公子们见到她家小姐会害怕的原因。 “我瞧着家里弟兄们的兵器都折损得厉害,这次有机会,正好送他们一份新的。”当事人没心没肺道。 青灵扶额,恨其不争,“小姐,他们的机会多得是,你的机会可只有这一次。好不容易来到个不知根底的地方,你却……若是舅母夫人们不再操心你的婚姻大事,你这辈子可能就会待在家中服侍老爷了。” “这可太好了。”寒宝儿吹吹纸上的墨迹,很满意这次购买的礼物。 “小姐……”小丫鬟鼓着圆鼓鼓的脸,可见是气坏了。 “青灵,我知你是为我好,可是我很满足现在的生活,有父亲,有你和那些弟兄们陪着,便很好。”寒宝儿一边讨好地笑着,一边戳着她的脸。 她长得妩媚无双,笑起来如月下绽放的火焰兰,风尘绝代,饶是青灵再生气,心也软了。她环抱住寒宝儿的胳膊,娇声道:“小姐,以后不可这样了。” “好好好。”寒宝儿趁机又捏着她的脸扯了扯,她算是知道为什么男人喜欢摸女人的脸了,原来还真的会让人上瘾。 手感太好了。 “砰——” 突然船猛烈晃荡起来,寒宝儿身子一晃不禁加大了手中的力度。 “疼疼疼——”脸被扯变形的青灵惨叫起来,吓得寒宝儿又松开手。 这一松手,另一只手抓空,整个人失控般地从船舱中央甩到墙上,等反应过来时,只觉得头被撞得生疼。她从小在家中被众人视若珍宝,想学武功,众人怕她累着,教得随意,学了一年,一个马步也没能扎好;想学做菜,一次手不小心被刀划了倒口子,从那之后厨房门口便有人看守,她也没机会再没进过厨房;还有一次,她走路不小心被门槛绊倒,第二日时家中的门槛全被拆了,当然,一次暴雨涨水家中被淹又是后话了。 总之,这可说是她活了十七岁,第一次被撞懵了。以至于船已经恢复正常,她还坐在地上,一脸深沉。 “小姐,你没事吧?”青灵赶紧跑过来,将她身体左右仔细地检查了一番。 “原来灵魂出窍是这般滋味。”寒宝儿回过神来,笑了起来。 “该不是撞傻了?”青灵又抱着她的脑袋检查了一番,表面上找不到伤口,她小心肝一跳,担心伤到脑子里面了。 “还没那么不禁撞。”寒宝儿笑着安慰道。 这时,船舱的门打开,一张黝黑的脸冒了出来,像悬挂在半空中一样,将刚稳住的寒宝儿吓了一跳。 “寒小姐,可还好?”那人问道。 寒宝儿扶着青灵站起,走了过去,“出了什么事?” “刚刚一艘船撞上了我们的船。” 寒宝儿同船夫一起出来时,看到后面一艘船正摇晃着与他们的船拉开距离。一白衣少年正站在船边,一双睡眼惺忪的眼睛也不知盯着哪里,明明刚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心也大,却似一点都不关心。而他身边的少年,却从寒宝儿出来之后,眼睛便一直盯在她身上。 寒宝儿习惯这种眼神,不甚在意,往那船尾看了看,有一处被撞凹进去,但整体来说,并无大碍。 “这位小姐,不好意思。”一直盯着寒宝儿的少年站了出来,冲他们拱了一个手,“我们的船夫一时大意,冲撞了贵船,惊扰了诸位,在下在这里给你们赔个不是。为表歉意,这里有一百两银子,还请小姐收下。” 就是碰瓷也赚不到这个钱。 寒宝儿虽不缺钱,但也觉得对方出手也太大方了。她再仔细看了一眼那两人,锦衣绸缎,玉带楚腰,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败家子。 她不愿多事,也不是贪财的人,礼貌一笑,柔声道:“出门不易,既然船未有事,我不能收你们的银子。” “小姐,船尾处都被划伤,可严重了,怎能说无事?”船夫小声说道。 “我说无事便无事。”寒宝儿的语气虽柔弱,但却有一种不容置喙的坚决,船夫看了对面人手上的钱袋一眼,又瞟了她一眼,终是不敢开口,低下了头。 “既然船无碍,便继续前行。”寒宝儿吩咐一声,又朝那两位公子打了一声招呼,全程淡定又不失风度,飘飘进去船舱,深藏功名与利。 “真是个美人。”唐约收起钱包,揣进兜里,却被旁边的人一手拦了下来。 “我的。” “我们俩分什么你我啊。”唐约贱兮兮地还想去夺,却不知对方手怎么一晃,钱包却到另一只手上,他都来不及,只看着钱包进入他人怀中。 “不过你让人撞船,为何撞了之后一句话都不肯说?”唐约调笑,“难道穿梭于百花丛中的白大少爷也有害羞的时候?” 白华没理他,径直走到躺椅上,昏昏欲睡。就在唐约以为他真的睡着之后,他却突然开口—— “让船夫开慢些,与旁边的船拉开距离。” 第36章 水匪 “小姐,那船尾都被撞坏了,您为何不让他们赔偿?”进入船舱之后,见着没了旁人,青灵这才发问,毕竟谁家的钱都不是大水打来的,一百两银子就这般推了出去,委实让人心疼。 “出门在外,都不容易,也不是大事。”寒宝儿一抬头,正好瞧见对面船上的少年望着自己,笑得暧昧,她冲他礼节性地一笑,转而给自己到了一杯茶。 “可不是老爷说过吗,别人打你一拳,你一定要打两拳回去。出门在外,可不能让人占了便宜。”青灵的声音脆生生的,说这般毫无情面的话来,却有一种天真可爱。 寒宝儿抿了一口茶,慢条斯理道:“爹爹这话固然有理,但别人致命的一拳和你软绵绵的两拳,能比吗?” “小姐的意思是,这两人揍人很疼?”青灵绞着眉头,不应该啊,那两人看着文质彬彬,一副肩不能扛的柔弱模样,怎么会打人很疼呢。 寒宝儿宠溺一笑,语气温柔,“他们揍人疼不疼我不知,不过我知道,我们最好不要和他们扯上关系,”怕青灵无法理解,她又加了一句,“你可以当成花钱消灾。” “为何?”青灵的眉头还是没松下来,就算去掉那位看着没睡醒的公子,那位主动赔偿的小哥也还不错啊。空有一颗红娘的心的她,恨不得她家小姐和所有适龄男子都能够扯上点关系,但偏偏她家小姐将人当作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那两人京城口音,出手阔绰,不是官宦子弟便是富家公子。而我呢,是燕归楼大当家的女儿。爹爹在京中得罪的人甚多,也不知可与他们有过恩怨。他们给个赔偿,我们与他们寒暄两句,必要交换姓名,岂不是露了底?我们俩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若是真是仇人,那不是任人宰割?”寒宝儿慢条斯理地解释道。 一想到家中老爷那凶神恶煞的模样,青灵点点头,“还是小姐考虑得周全,我让船夫快些赶路。” 这边有意加快前行,另一边又故意拉开距离,虽是同往京城前行,但没过一会,两艘船拉开了距离。午后寒宝儿出舱观赏风景时,已经看不到那艘船了。 日光之下,千山连绵,松竹荫映,层烟叠翠;江水漠漠,波平如镜,鳞光闪闪,一望无际。 在京城自是欣赏不到如此美景,寒宝儿心生欢喜,看了一会,回到舱中想将所见之景画下来。等她勾完最后一笔时,夜已深,唯有桌前的一盏灯还亮着。她瞧了一眼趴在桌上睡得正香的丫鬟,帮她披上薄毯,然后悄声出了船舱。 万籁寂静,山林中偶尔传来一声幽长诡异的啼鸣。挂在船舱前的两个灯笼轻轻摇摆着,光影船影树影全都倒影在水中,但却没见到人影。 他们船上有八个船夫,是舅舅特意帮忙安排的,每四人轮一次,日夜兼程,可让她早日回到京城。但现在,甲板上却一人都没有。 江水平静地在船下涌动,但寒宝儿的心却不安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 月色被乌云遮盖,四下暗了起来。 突然,几个人影出现在甲板上。皆是黑衣黑纱,唯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你们是谁?”寒宝儿面色沉静如水,冷静问道,“船上的其他人呢?” 那些人嘿嘿一笑,没有作答,而是步步向她逼近。 “是谁让你来杀我的?”寒宝儿脑子飞速运转,想到之前出现的两个少年,但她已经将他们甩开,不可能是他们,那这些人又是谁?为何能悄无声息地上到船上,那几个船夫又被他如何处置了? “那人出了多少钱,我必以双倍奉之。” 那些人却笑了起来,一人道:“你的钱,我们全都要了。” “是你们。”寒宝儿认出他的声音,是了,唯有他们才能不惊动船上之人, “你们受了我舅父之托,中途却对我下手,难道就不怕我舅父日后找你们麻烦?” “他要找也是找这些船夫的麻烦,干我们何事?”另一人说道。 “原来你们不是船夫。”寒宝儿心中一凉。 “到时候我们换上一艘船,再将你这艘用火一烧,谁还找得到我们?”那几人大笑起来。 寒宝儿往后退了两步,后面是船舱之门,已经无路可走。其中一名大汉上前,一把将她扯住往人中一摔。 “躲什么?先好好陪哥几个玩一会。”语气下流。 只听衣衫被撕裂的声音,那浅绿色的纱衣已经被人撕碎,里面杏色滾蝠花边的亵衣露出一角,少女香肩半露,肤若凝脂,光滑柔美,在昏黄暧昧的灯光下,让那几人看愣了眼。 “我劝你们收手。”少女清冽的声音响起,就算形容狼狈,但她的脸上依旧是一副不惊不慌的样子,如冬日的霜雪般清纯冷静,不容亵渎。 “怎么,不收手你能拿我们怎么样?”一人笑了起来,经这几日观察,他们早就知道这小丫头不会武功,至于她那丫鬟,更是什么都不懂,不值一提。 况且现在月黑风高,又是在江面上,就算她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 “我不能,但是有人能。”少女突然昂起头,看向船顶,那双比烛光还要亮的双眸中,映着一个身影。 那几人慌忙转身,还未来得及提起兵器,就看到一个白色人影从上面直掠下来。一道清光闪过,已有三人倒在了地上。 另外五人见状,提着刀砍了过去。 这人的身手极快,如夏日突至的雷电一般,让人无迹可寻。唯有那倒在地上的尸首才能证明,他确实出手过。 “我劝你们不莫要动,我杀性已起,再出手,你们都会死。”白衣少年虽是这样说着,但那双似醒非醒的死鱼眼却像是嘲弄一般。 那几人受不了这气,红着眼睛挥刀砍去,“猖狂的小子,看我杀了你。” 寒宝儿觉得脸上被溅上什么温热的东西,用手一摸,原来是血,然后就看着剩下的三人在她面前倒了下去。那双瞪大的猩红的眼睛,死死地等着她。 她心中一惊,但忍住没有发生出声音。 这时,又有一人从船顶上飘下,嘴中嚷嚷着:“小白,还未得知这些人的身份,你怎能将他们都杀了?” “何必问他们?”白华仔细地擦着手中的长剑,面无表情,“必是这附近的水匪做的。” “就算如此,你也不能如此将他们杀了。”唐约不满,“你这哪像个捕头,倒像是水匪。” 寒宝儿听到“捕快”两字,对他们的身份略知一二,不禁往后退了两步。唐约还以为她被吓到,语气突然温柔,“姑娘不用害怕,我们并非歹徒,只是见姑娘有危险,故来相救。” 寒宝儿冲他盈盈一笑,她的眉宇间带着淡淡的郁色,像结着幽怨的丁香花一般,看得唐约心中一颤,被她的神情牵动。 “有我们在此,没有人能伤害到姑娘。”他又加了一句。 “多谢二位公子相救,不知二位是如何得知此船生异?”寒宝儿有些不解。 唐约一愣,看向一副漠不关己的白华。吃了午饭之后,这位大爷便吩咐船只靠岸,二话不说,沿着小路追赶。他问了多次,对方也只高冷地说了句“救人”。 差不多是傍晚时分追上的这艘船,他们找了个机会溜了上来,差不多衣服都干了,终于等到了英雄救美的机会,虽然这机会全给某个不知风情的小子占去了。 但要真说到原因,他确实不知。 “早些与贵船相遇时,曾听船夫说话,用的都是黑话,便知这群人有问题。当时撞上贵船也只是为了一探究竟,这些人做贼心虚,担心节外生枝,今晚必定会动手。所以我们悄悄跟在后面,只等他们露出马脚。”白华淡然解释道。 “那公子又是如何得知他们是水匪?”寒宝儿又问。 “他们脚宽大,脚间距大,必定是久居船上。再看他们各个都是掌舵的一把好手,都是极熟悉水面的。其中有几人的虎口和掌心都有细痕勒出的老茧,他们是船夫而非渔夫,照理说并不正常。但还有一个解释,水匪中有一种专门下网沉人的,用他们黑话来说,就是捞头儿。所以说,这些人必是水匪无疑。”白华微垂着眼,又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大概是看上姑娘身上的钱财,所以埋伏在了船上。” “可能将那几箱沉重的武器当成银子了。”寒宝儿想通这一点,不禁笑了起来。 她笑的时候,眼睛微微弯起,亮晶晶的,像是荡漾着千年云梦的湖泊,只消看一眼,便会沉溺在其中。 唐约陷了进去,但白华却清醒着。 “姑娘不会武功,为何会带上武器?” “小女子虽不会武功,但家中兄弟各个都会。”寒宝儿向他们两人行了一礼,“小女子寒宝儿,在此多谢白捕头、唐捕头的救命之恩。” 听到“寒宝儿”三个字,唐约像是被从天而降的石头砸中一般,神情呆滞,愣是半天没有反应,等他开始面对现实时,又做垂死挣扎说服自己,“同名同姓也属正常,寒姑娘跟燕归楼的那位寒当家应该没有关系吧……” “正是家父。” 唐约立马拉住白华,疯了一般要往船下跳,“我们得赶紧下船。” 第37章 相亲 能睡的人运气一向比较好。 青灵不知何时躺在桌上睡着的,晚上发生了何等惊险之事,与她无关。而那满是尸体的甲板又是谁来清理,反正不是她。 她只是安安稳稳地睡了一个好觉,然后被告知这艘船差点被水匪打劫,不过好在两位捕快见义勇为,救了她们。因正好顺路,他们将一同回京。 万事皆顺。 “真是倒霉,倒霉。”唐约心烦气躁地用船桨拍打两下水面,越想越气,索性将船桨扔下,走到白华身边,“趁现在她们在船舱,我们赶紧逃吧。” “抛下有需求的人,并非捕快所为。” “在这个时候你倒知道自己是捕快了?”唐约拽住白华的胳膊,“你上次可是当面让兵部侍郎的女儿难堪,姨母知道了肯定饶不了你的,跟我走,我帮你解决。” 白家乃捕快世家,白华双亲执掌狱中刑法,并把对付犯人的那一套搬到了家中。白华也是倒霉,瞧着翩翩贵公子,陌上世无双,在外面风光无限,其实在家里却没有什么地位,一副好看的脸常常被揍得鼻青脸肿,一点面子都不给留。 唐约是清楚这一点的,更知道他羞辱兵部侍郎女儿的结果,这次回去肯定再劫难逃。 但白华对他的提议一点都不动心,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乖乖地划着浆,还真把自己当船夫了。 唐约心一横,抛出杀手锏,“只要你肯跟我一起走,姨母向你催婚的事交由我来处理如何?一年,再给你拖一年。” 白华微微一笑,“我们若是走了,你让那两个弱女子如何到达京城?约儿,我劝你善良。” 被最没资格劝慰的人劝慰了。 唐约心中一堵,他是忘了自己被人叫做“辣手白华”了吗?但这不是重点,唐约脸色一变,“你说谁是弱女子?寒宝儿若是弱女子,那世间便没有一个强悍的了。” “哦。”白华轻应一声,一如死水般的眼眸中翻起涟漪。 “难道你不曾听过,招惹哪个女人都不要招惹寒家的小姐,但凡与她沾上边的人,非死即残,这样的女人,你还说她柔弱?” “说来听听?” “之前玉家的三兄弟看上那寒宝儿,想上前搭讪,但没想才说一句话,就被劈头盖脸地打了一顿,各个不是伤胳膊就是短腿,那叫一个惨。”唐约“啧啧”两声,“哪见过女子这般狠毒的?” “故人有云:‘夫传言不可以不察,数传而白为黑,黑为白。故狗似玃,玃似母猴,母猴似人,人之与狗则远矣。’你所说的,不过是道听途说,不值一信,况且寒小姐并不会武功。” “谁知她是不是深藏不漏?”唐约往后一看,很安全,又小声道,“据说那三人都被打得至今不敢跟女人说话了,可真够惨的。” “小姐,我们可真幸运,每次出门都能遇到贵人。”青灵乐呵呵地吃着糕点,“你还记得有一次外出赏花,遇到两三个拦路的登徒浪子,却不想有人出来相救,我们这才平安归去。” “可惜那人来去匆匆,都没能亲自感谢。”寒宝儿一脸惋惜。 “还有上次在李家香铺,据说那家的小儿子多看了寒宝儿两眼,没想到当天晚上便浑身红肿,奇痛难忍,据说过了大半个月才好。”唐约说起这事,就觉得背后一凉,担心着若是被盯上之后,自己会不会也像中了蛊毒一般疼上个十天半个月。 “还有这般有趣的事。”白华嘴角微扬,露出让唐约胆战心惊的笑容。 “不行,为了我们俩能活着离开这艘船,唯独这个女人你不能动!”唐约的求生欲望极为强烈。 “这里还有一份未动过的单笼金乳酥,你给那两位捕快送过去。”寒宝儿将糕点摆放好,像记起什么一般,又加了一句,“记得问一声他们可能吃牛乳。” “哪有人不能吃牛乳,小姐你也太小心了。”青灵笑盈盈端起盘子,“李家的那位公子可真是个怪人,奴婢见了那么多人,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吃牛乳会发病的。” “有人还觉得被人揍是一件开心的事,人不可貌相,小心些还是好的。” 那还是两年前,寒宝儿做了些糕点,顺便给李家送了过去,谁知那家的公子吃后全身红肿,凌秋白去看过之后才知,他是吃不了牛乳的。打那之后,她只要送人吃食都会万分小心。 “这怪不得小姐,那人自知吃不了牛乳,见着小姐送来的糕点却不克制,犯了病怪得了谁。”青灵觉得那厮就是活该,还累得她家小姐为此担心了一个多月,可讨厌了。 “都怪我,早该想到的。”唐约拍着自己的大腿,悔不当初,“京城中哪有我们兄弟二人不知的美人?只有这位神秘莫测让人闻风丧胆的寒家小姐,只有她啊。” “真是相见恨晚,竟有这般妙人。” “表哥,我的好表哥。”唐约几近崩溃,自己说了这么多,只增加了他的好感度?这是什么魔鬼品位。 “你不知,就在去年——” 唐约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乖巧地闭上嘴,回头一看,是寒宝儿身边的丫鬟送吃的过来。 “寒小姐想的可真周到,连糕点都给我们准备了。”唐约立马称赞,表情真诚,感情丰富。 青灵信以为真,跟着吹起自己小姐,“我们小姐一直都待人极好的,从来都没有人说她半个‘不’字。” 唐约脸色一变,朝着白华使眼色,“听到没,对她说‘不’的人都已经被杀人灭口了!” 白华却视若无睹,“不知你家小姐现在可有时间?” “小姐正在看书,我去同她说一声。” “有劳青灵姑娘。”白华风淡云轻地笑着,青灵心中一动,面色微红,轻快地跑进了船舱。 “你这是做什么?”唐约扯着他的衣角,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小声问道,“是要和她说我们在下一个渡口下船吗?这种事还是等到要下船的时候再说,不急的。” “我们不下船。”白华懒散的眼中带着一丝笑意,“你别想了。” “那你要作甚?”唐约一激动,声音都变了音。 “相亲。”白华认真地说道,“如果在回京之前我已找好合适的姑娘,母亲必不会怪我。” “姨母若是知道是她,肯定会打死你的。”唐约努力劝阻他不要自寻死路。 “可是说出只要我愿意娶亲,不管是谁都会同意的人,可是她。”白华笑了起来,如湖水般沉静的眼眸中有一种疏淡和冷漠。 唐约心中一寒,这家伙肯定是故意的,这个恶趣味的家伙就是要将事情弄得越乱越好。 “白捕头,小姐请你进去。”青灵很快又出来通报。 白华看了唐约一眼,嘴角扬起,“好了,我现在去见我的未婚妻了。” 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唐约只在心中祈祷,但愿还能活着出来就好。 白华进到船舱内时,闻到一股淡淡的月麟清香,正是从那青瓷莲花中飘出的,香烟袅袅,化在带着些许暖意的空中,悄无声息地让人沉溺其中。 他看向屋中的少女,对方已经换上了一件水青色的长裙,如黑瀑似的长发披肩,她安静地坐在那里,神色温婉,如花凝晓露,幽艳绝伦。阳光从窗格子里照进来,她白净无暇的左颊上染着金光,如羽毛般纤弱的长睫毛微微颤动着,当她回过头来时,白华的心坎被艳丽狠狠地撞了一下。 “白捕头,不知找小女子有何要事?”寒宝儿说话时,浅浅地看了白华一眼。 白华觉得她盈盈如秋水的眸子里,像氤氲着一个梦一般,让人看一眼,便情不自禁想要去探寻。 “白某想之前的事情肯定吓着寒姑娘,”白华说着从荷包中拿出一个小瓶子,递了过去,“这里面有几粒安神的药丸,还请寒姑娘收下。” “多谢白公子。”寒宝儿没料到他是来关心自己的,愣了一会,才道,“小女前段时日得了一些上好的龙井,听闻白捕头对茶道颇有研究,可与小女烹茶品尝一番?” “若小姐不介意,不如让在下来烹茶。”寒宝儿未反对,白华便走到一旁的圆榻上,煮茶的器具与茶叶全都在此。他熟练地架好炉子,点好火,拿着小扇子轻晃。 从窗户中吹入的江风悠悠地溜入房中,少年青色的发带被吹吹拂到衣衫前面,长衫铺地,青带飞扬,少年专注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亲切了几分。 寒宝儿初见他时,只觉得高傲冷淡,再见他杀人时,便觉得他冷漠果断。现今见他安静烹茶,竟觉得他并非难以接近。 公子春衫清茶香,闲适温雅世无双。 似乎觉察到少女的目光,白华稍稍侧过头,对她温柔一笑。 寒宝儿一愣,心中软软的,润润的,像是春雨中疯狂滋长的柳枝,细微不被人察觉,但又是那般清晰,拂过心底的每个角落。 她这是怎么了? 第38章 出狱 “怎么了?”鹿然人还未清醒,就感觉有人将自己从床上拖了起来。她迷迷糊糊的,眼睛都睁不大开,这几日高兴,总是跟初一一起出去听戏,有时大半夜才回来。这不,刚刚才躺下,就有不知死活的来折腾她了。 还未等到她发火,先听到对方的责备,“你说怎么了,昨日与你说的话全忘了吗?” “说过什么?”鹿然好不容易将眼睛眯开一条缝,模模糊糊地看到凌秋白微带愠色的脸,迟疑了一下,“要记得吃早餐?” “谁管你有没有吃早餐!” 小丫鬟用湿巾给鹿然擦着脸,她稍微清醒了一些,“难道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了?” “不是。”凌秋白觉得她总有办法一句话让自己暴躁,“没有早餐中餐晚餐!” “就算减少手下的开支也是赚不来钱的哦,秋白。”鹿然一本正经道,“钱永远都是赚来的,而不是节省来的。” “不劳您担心呢。”凌秋白见她弄得七七八八,一把扯住往外跑去,“快些,不然就要晚了。” 其实一点都不晚,就算鹿然在路边吃个早点,再与身旁的人唠上一会,时间也是非常宽裕的。现在,天际露白,两个人,一辆马车,孤零零地站在西灵府外。 一阵风刮过,还生出几分凄怜之感。 “我们是不是来得太早了些。”鹿然幽怨地望着凌秋白,别说前面的大门紧闭,就算是这条热闹的街上,也没见几个人。 “小然啊,”凌秋白叹了口气,果然还有许多东西要教给她,“寒当家可是燕归楼最重要的人之一,他还是燕归楼的最有威望的前辈,见到他是你的荣幸,你在这一会也是应该的。记住,永远都不要让别人等你,这样才能给人留下好印象。” “我们不是来接他出狱的吗?”鹿然不明白,“他出狱的时间可是规定好了。” “咳咳,”凌秋白面不改色,“就算如此,为了表示对他的尊重,我们也该提前过来。” “可哪有提前一个时辰过来的。”鹿然打了一个哈欠,“我回去补觉了。” 凌秋白一把将她扯住,“难道你想让寒当家看到你那副刚睡醒的失礼模样吗?再等等,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 “不要,”鹿然拖着他往马车里爬去,“难道你不知道睡眠不足可是女人的天敌,我可不想这么快变成老女人。” “不,你连女人都算不上。”凌秋白随口说出事实,被一脚干净利落地踹出了马车。 凌秋白在地上坐了一会,声音不大不小,“你若是乖乖等在外面,今晚请你吃牛肉。” 话音刚落,车中的人如脱缰的野马一般冲了出来,精神焕发,“一言为定。” 两人无言站立,鹿然是好动的,哪里静得下来,绞尽脑汁终于想了个话题,“秋白,我有件事不太明白。” “你说。” “寒当家为什么会被抓?” 燕归楼出了苏初一这一位楼主之外,还有四位当家,其中二当家温婉,三当家沈纯,四当家萧韶音她都见过。唯独大当家,在她来之前就被关了进去。她没问,楼中人也没人跟她说过。现在被拉来接这位大当家出狱,她才后之后觉想起来,她一点都不了解此人。 他到底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暴躁还是温柔,她会不会喜欢,她一点都不清楚。 “那是去年的事了,”凌秋白叹了口气, “当时大当家正带着几人去收租,在经过一条小巷的时候,看到有一群人在追一个孩子。大当家为了保护这孩子,与那几人起了冲突,谁知惊动了这群条子。大当家武功高强,那几个混混哪里是他的对手,所以等条子赶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大当家当众寻事,打伤他人,所以将他关了起来。也都是为了救那孩子,不然大当家哪里会被这群条子发现。” “那孩子呢?为什么会有人追他?” “不知。”本以为只是一件普通的事情,但往深处调查,却发现什么都找不到,那孩子是谁找不到,那群人是什么人也不知道,虽然现在也一直留意着此时,但到现在依旧没有任何线索。 苏初一知道此事不简单,不准楼中议论此事,这也是鹿然不知晓此事的原因。 大概消停了半个多时辰,鹿然又来事了,“秋白,我饿了。” 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出,凌秋白从马车中拿出一个食盒,“早就准备好的糕点,你先垫垫肚子。”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着鹿然已经狼吞虎咽地将一盒糕点解决。 “秋白,我还饿。”连嘴角的残渣都没收拾干净,鹿然又一脸无辜地望着他。 “你不是已经吃了一整盒?那可是三人份的量。”凌秋白觉着她的食量是不是又见涨了一些。 “一盒哪里够,十盒才行的!” 果然是涨了,而且饭量大得可怕,他到底捡回来什么怪物? “怎么闻到肉包子香味?”鹿然顺着香味回头,身后站着的蓝衣少年手中正拿着好几个肉包子,白花花圆鼓鼓的,还冒着热气。 “确实是肉包子。”少年一口咬下去,黄灿灿的肉馅,油水汪汪,浑身都散发出好吃的味道。 “这可是曹婆婆家的肉包子?”鹿然盯着包子,眼睛再也挪不开了。 “不错,挺有眼力的。”颜绥又咬了一口,“软嫩滑爽,多汁美味,可真是叫人三日不知肉滋味。” 他又往前走了两步,“哟,你们这是来接寒老大的吗,辛苦了。” 鹿然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唯一清楚的是,他若是再往前靠近两步,她肯定会动手抢过他手中的包子。 “这些日子有劳各位的照顾了。”凌秋白笑眯眯地上前一步,及时横在两人之间,他可不想在这关键时候与衙门的人发生冲突。 显然,衙门里的人却不这么想。 “哎呀,手滑了。”颜绥做作地将肉包子扔在地上,雪白的包子沾上灰,滚了滚,落到鹿然的脚下,“还真是可惜呢。” 鹿然看着脚下的包子,一脸悲痛。 “你若是想捡起来吃也没有关系哦。”如同恶魔一般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轻轻的,有一种蛊惑的魔力。 “混蛋小子,”鹿然回头一把揪住颜绥的衣领,将他提起来摇晃,“你怎么能如此浪费食物,混蛋!” “等等,”凌秋白拉住鹿然,“不就是肉包子,你要多少我给你买多少,现在不要闹事好不好。” “问题并不在这。”鹿然怒气冲冲地瞪着笑得一脸无所谓的少年,“这事关到这些被扔掉的肉包子的尊严,我一定要替它们讨回。” “它们说不需要。”凌秋白忙道,眼看就要到寒当家出来的时间了,可不能在这关键时候出了岔子,“你就遂了它们的心愿,让它们安静地去吧。” “秋白,不要闹。”鹿然轻易一甩,就将扒在胳膊上碍事的人驱赶开,手中的力度加大几分,“赶紧向这些肉包子道歉,不然我就将你扔到地上摩擦。” 颜绥却一脸不以为意,清亮的眸中带着笑意,“我倒想知道,你要怎么做。” “当然是这么做!” 鹿然觉得自己不动手他便以为自己在开玩笑,也没多想,随手就将少年摔在地上。但没想这狡猾的家伙却借力往后一扯,她被摔到了地上,对方却按在她的身上。 “原来是这样啊。”少年的笑靥放大,眼睛微微弯着,像只得意的小狐狸。 鹿然气恼不过,但身子被压制得死死的。她一抬手就被对方制住,连抽他一巴掌的机会都没有。 “想我放过你吗,求我一声便好。”少年如玉珠落地般好听的声音悠然响起,只将鹿然激得更气。 “想让我求你,做梦吧。”鹿然一抬头,大有一种同归于尽的壮烈,猛地撞向少年的额头。 颜绥眼前一懵,那比撞在铁板上还要疼上几分,他严重怀疑这丫头是不是偷偷练了铁头功,简直要人命。 其实鹿然也不比他好受多少,不过是早有心理准备,就算懵头懵脑,她也趁着对方放松的一刻反将一军——麻溜地起身便将他扑倒在地。 “赶紧的,为你的浪费道歉,不然我就将你做成包子扔给狗吃。”为了表示自己并非开玩笑,鹿然气势十足地揍在地上。 手和头都疼痛欲裂。 “只要吃了它们,就不算浪费吧。” 一个浑厚的声音在上方响起,鹿然都不知道他是何时接近的。等仰着头去看,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男人,面部刚毅,鼻梁硬挺,留着胡须,男子气息浓重。在说话间,他已经将地上的包子捡了起来,在把外层的皮扯掉之后,竟毫不犹豫地吃了起来。 颜绥与鹿然愣愣地看着他,直至他将包子吃完,两人都维持着怪异的姿势。还是凌秋白最先反应过来,神色激动,缓了好一会才喊出来。 “大当家,你终于出来了!” 第39章 老大 这个大当家她很喜欢。 与颜绥这种看上去柔弱的少年完全不同,浑身散发着成熟男人的气息,一看便知是个英雄人物。 鹿然心中很满足,睚眦必报的她连揍人都忘了,呆呆地看着眼前之人—— 他不拘小节吃包子的样子,目光坚定气势不凡的样子,说话低沉有磁性的样子……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画面好看得过分。 当然,好看的画面也只维持了片刻,下一秒画风突变。 原是一本正经吃包子的男人突然面部扭曲,痛苦万分,眼泪都被呛了出来,“辣!辣!这里面放了什么?” 颜绥已经趁着鹿然放松之际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拍拍身上的灰尘,一副风淡云轻的样子,“不好意思,忘了说,这几个包子里多放了点辣椒。” “什么忘了,你根本是故意的!”鹿然气势汹汹地一拳揍去,对方轻松躲过,不过样子却一点都不开心。 “得去工作了。”颜绥后退一步,又朝着寒易落摆摆手,“寒大当家,下次可不要再落到我的手里。” “臭小子,你在向谁示威呢?”鹿然追上去,又挥出几拳,她出拳很快,快到让人看不清她的动作。 但少年闪躲的速度也很快,凌秋白都未看清他是如何抵挡的,但他已经成功地从鹿然手中逃脱。连看都没有再看鹿然一眼,黑着脸闪进了西灵府。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起床气?”鹿然看着少年离开的方向,无奈地摇摇头,“这么大个人了,还真是孩子气呢。” “……”凌秋白一拳揍在她头上,“为一个包子打架的人没脸说别人孩子气。” “哈哈哈,”寒易落大笑起来,一巴掌重重地拍在凌秋白肩上,让他膝下一软,差点没跪下去,“秋白,几个月没见,你越来越有大哥风范,就像丑媳妇总是要当家一样。” 这是什么奇怪的夸人方式?! 凌秋白就算心中腹诽,面上却不敢露出一点不满。与苏初一的没脸没皮没气势相比,眼前的这个人才更像黑帮之主,他杀伐果决,喜怒无常,手段狠辣,气势惊人,从未有人敢对他说一个“不”字。 也不对,凌秋白记得当年有一次和他言语不和,对方抄起手头的砚台就砸了过来。他始终记得出血眩晕时还要给自己包扎的痛苦。 可以说,但凡不合他心意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不要碰我的头。” 这是送命的话。 凌秋白心中一惊,看着身边不知死活的少女正一把将寒易落的手打开,他平生第一次反应迅速地将少女往后一扯,一脚踹向她的膝盖,在她跪倒在地之后,猛地将她的头按下,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流利顺畅。 只听“砰”的一声响,尘土飞扬,少女的额头又多了一个包。 “寒当家,对不起,是我没有管教好,还请原谅!”凌秋白情真意切地忏悔着,手也紧紧地按在那不安分的脑袋上,生怕下一秒再生出什么事端。 “我没有错!”鹿然还是甩开了凌秋白的手,一脸义愤填膺,“我们回柔人的脑袋可不能乱碰!” 回柔人的头时禁忌之处,外人来碰便是羞辱,唯有最亲近的人才能碰。就算她挺喜欢这位大当家,但是也不能一见面就让人碰脑袋,这太孟浪了些。当然,凌秋白更是碰不得,她可不想被当成随便的女人。 凌秋白怒其不争,又惶恐不安,“寒大当家的,她只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您可不要和她一般计较……” “我像是如此小气之人吗?”寒易落如鹰般锐利的眼中显现出落寞,“只是这小姑娘让我想起了我的女儿。” 他将鹿然扶起来,沉声道:“你不必害怕,毕竟本当家也不是什么坏人。” 凌秋白胆战心惊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不敢说。 “寒当家,”鹿然心有戚戚焉,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人死不能复生,你要看开一些。” 凌秋白身子一晃,他突然后悔,今日不该带鹿然来此,能够句句戳中对方怒点,她也是个聊天鬼才。 没想寒易落却是笑了起来,“她去舅舅家玩去了,还有十来天便回来了,到时候介绍你们认识,肯定能够成为好姐妹。” 竟然这么好说话,凌秋白看着那张难得看到笑容的脸,觉得可能是这些日在牢中修身养性,将他的脾气磨得好一些了。 “之前宝儿来信还说她舅母经常带她参加各种茶会,见识了不少人,”只要是与女儿有关的事情,总能让寒易落心情大好,凌秋白也是看准这一点,忙转移了话题,“等她回来之后,可让她给我们讲讲在江宁的见闻,必是有趣极了。” 寒易落脸色一沉,“回燕归楼了。” 待他与鹿然上车之后,他横在车门处,明显不让进,一脸挑衅道,“既然秋白爱听故事,今日便去永乐戏院听个够,记得回来要如实复述给我们听,让好让我们也开心开心。” 马车扬长而去,灰尘滚滚。 独自站在西灵府前的凌秋白既委屈又无辜,他到底是哪根筋不对才想着一大早来接这个喜怒无常的人。 “我也想去永乐戏院听戏。”鹿然有些羡慕凌秋白竟遇到这般好事。 寒易落露出伤心神色,“难道你要我这个刚出狱的人独自回去吗?” “当然不会,”鹿然这点义气还是有的,“我可以带你一起去看,人多看戏才好玩。” “那我们一起去看戏。”寒易落宠溺一笑,眼神温柔。 看到马车重新回来之时,凌秋白差点感动哭了,一只脚刚踏入车厢内,就听到里面的人说着,“寒伯伯,小弟不是为了老大挡刀存在的吗,为什么你会被抓,而手下却都无事?” 凌秋白默默将脚收了回去,他还是走着去好了。这丫头就会挑送命的问题问,以后他是不敢单独带她出门了。 “做大当家的便是不管好事坏事都要一力承担,这才不枉手下人叫你一声当家的,明白吗?”出乎意料,寒易落非常有耐心地解释着,“那些遇到好事便抢走,但在坏事到来时将兄弟们推出去顶着的人,不是找兄弟,而是找亲妈,不过就算是亲妈,也不一定受得住这不要脸的行为。小然,你要记住,我们燕归楼的兄弟,都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凌秋白的身子顿住,大概是被揍的印象深入骨髓,所以每次见到他才会害怕,以至于都忘了,这样一个反复无常的人,却能够得到众人的追随,是因为他一直都将所有人当成兄弟,重情重义。他替众人扛着所有灾难,抢走最前面保护楼中的兄弟,也是因为有他,燕归楼这么多年才会不断壮大,不断发展。 若说初一是燕归楼的灵魂,那他便是守护这灵魂的人。 “秋白,”鹿然先看到他,将他拉进来,“寒伯伯说我同宝儿特别像,真的吗?” 凌秋白皱眉,仔细瞧了瞧她,不闹腾的时候清丽可爱,明艳动人,如初晓山中涧月。又想到宝儿,妩媚娇丽,风情万种,如红袖罗中香。 完全不是一个类型。 若是说性格,一个欢腾跳跃,天真无邪,另一人却是温柔贤惠,亲近可人。 正好相反。 凌秋白觉得,大概是太久没见,寒易落已经忘了女儿的样子,但是他没有胆子否认。 “是有点像。” “真的吗?”鹿然欢喜起来,“我们哪里像了?” “嗯……”凌秋白苦思一会,“大概都是女人。” 鹿然的一拳如约而至,凌秋白两腿一软,坐在了软垫上。他突然十分热切殷勤地期盼着,宝儿能够早日回来。 “阿嚏。” 寒宝儿刚打了个喷嚏,青灵便风声鹤唳一般,赶紧给她披上了外衫。 “夜晚风大,小姐你应该多穿一些。”语气老道,像是上了年纪的人一般,“你看,这小手冰的。” “我这是冰肌玉骨,”寒宝儿调笑道,“美人多是如此。” 青灵可不管这些,又拿来一层薄毯,盖在她的膝上,“都说红颜薄命,若是多穿些衣服,她们必定能长命百岁。” “小机灵鬼,”寒宝儿放下手中的书卷,青灵正蹲在旁边给她整理薄毯,她正好顺手扯上对方的脸,捏圆戳扁,“她们肯定后悔没能早些听到你的这番金玉良言,亏大了。” “小姐,”青灵抓住她的手,坐了起来,“奴婢这里还有一句话,也想说给小姐听听。” “难道青灵你还会永葆青春之术?”寒宝儿没个正经,“女人呐,烦恼的事情总是那几件,若是能长命百岁,还能永葆青春便是最好。” “小姐,”青灵娇嗔一声,“奴婢可是为了你好,这几日那两位捕头如此照顾我们,难道你没想过是为何原因?” “日行一善?” “……”青灵决定直说好了,“奴婢倒是觉得,那白捕头对小姐你格外照顾。” “船上就我们几人,他也照顾不了别人。” “小姐。”青灵一本正经起来,“奴婢是觉得,他应该是喜欢小姐,不知小姐你是如何想的?” 作者有话要说:鹿然:寒老大是我见过最有男人味的人了 颜绥:拔刀吧,寒老大 第40章 坦白 寒宝儿自己究竟怎么想的呢? 她也不太清楚。 白华出生名门,乃京中三大才子之一,人长得风流倜傥,性格温柔体贴,待她也是无微不至。这几日在船上,嘘寒问暖,大小事情都照顾到,一点都不用她来操心。还生怕她无聊,会陪她下棋说话解闷。 她从小在燕归楼长大,接触的大多是那些五大三粗的糙汉子。苏初一算是斯文一些的,但却没脸没皮不着调,凌秋白与她从小一起长大,但却是整日跟在苏初一屁股后面啰里啰嗦。说实在的,她还没见过如此唠叨的男人,还有四当家,生得模样不错,但却热情过头,跟他多说几句话便觉得自己虚度光阴不该苟活于世。至于红杏香中的那些牛郎,各个温柔解人,但是爹爹不让她多接触,她也不太了解。 可以说,虽然身边都是男人,但像白华这种气质清贵高洁,并能与她吟诗作对谈古论今的男子,倒还是头一遭见到。 更可怕的是,自打她长这么大来,除了她爹,还未有一个男人对她如此细致体贴。就算是她爹,都不会像他这般周到。 大概是相处的时间尚短吧,寒宝儿是说服自己不要想太多。 但即便如此,只要他在自己眼前晃动,同自己说话,她便不由自主地心生欢喜,没出息得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 大概是喜欢? 想通这一点的寒宝儿出了一身冷汗。 没想到她堂堂燕归楼的大当家的女儿,在不解风月十七年之后,竟然开窍了,而她喜欢的人,却是爹爹的死对头,朝廷中人。还是很有出息,前途不可限量的朝廷中人。 ……她话本是看多了吗。 此时已是夜深,船中寂寂无声,青灵已经睡了,寒宝儿却清醒起来。若不是青灵的一句发问,她很可能意识不到这个糟糕的问题。现在想要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睡觉,已经不太可能。但是坐在桌前要想出个结果,却也是不太可能。 心烦意乱的,她决定出去吹吹风冷静一下。 刚推开舱门,就看到船板上站着的白衣少年。就算只是站在那吹风,身形如松如鹤般挺直,丝毫没有放松。江风吹乱他的长发,青色的发带随风飘荡,他的侧脸在夜色中沉静如水,浓长的睫毛似飞,双目慵懒地垂下,光华琳琅。 虽是白日里见到的那个人,但不知为何,寒宝儿觉得有几分陌生。 她偶尔也会有这个想法,有时在也对方下棋,她想了许久走了一步,却发现他没有动静,等抬头去瞧时,却发现他的眼神是让她陌生的那种。 虽然只有一瞬,但她还是发现了。 现在也是如此,拿着蒲扇烹茶的少年让她觉得亲近,但独立风中的少年却让她退缩。 到底该不该出去,她有些犹豫。 “寒姑娘。”白华早就发现了她,见她迟迟不愿出来,主动叫了一声。 “白捕头也在这呢。”寒宝儿只好出来,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打着招呼,“刚刚都没看到。” “这么晚了,寒姑娘怎么还未休息?”白华没有多问,转开话题,还未等寒宝儿回答,便帮她想好了理由,“是想着归程快到,心中激动吗?” “没错,就是这个原因。”寒宝儿回答得急切,倒有些欲盖弥彰了。 “放心,一定能够安全到达的。”白华微微笑了起来。 是他惯用的那种灿烂的笑容,寒宝儿很熟悉,但此时,却又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总感觉,这层笑容下面,似乎还隐藏着什么。 “明日会到渡口稍作停留,寒姑娘你可有需要买的东西?”白华不动声色地避开她的目光,望向江面。 “需要再备一些食物,这些让船夫去做便好,不必麻烦白捕头你们,”寒宝儿又道,“上次唐捕头提到想吃江米酿鸭子,明日我会记得让船夫买上。不知白捕头你有没有想吃的菜肴,我让人也一起备上。” “不必麻烦。”白华声音突然冷淡下来,“这般细小的事情寒姑娘还放在心上,待人真好。” 寒宝儿觉察到他态度的变化,也不知是为何,犹豫了一会,才道:“两位捕快一路照顾,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在这些小事上报答一二。” “都说寒姑娘深藏不露,与之沾边的人非死即残,是个危险人物,今日一见,不过如此。” “???”寒宝儿一愣,不知他从何得知的这毁她清白的传言,而且话语中带着几分惋惜又是何意。 “本来还以为你能让我这无趣的生活变得有意思一些,现在看来,倒是毫无作用。”白华最后连伪装都懒得伪装了,他收起笑容,眼神淡漠,“真是叫人失望。” “你到底在说什么?”寒宝儿已经蒙圈了,这位捕快是演技派的吗,之前一副深情款款,怎的一转眼就变成嫌弃脸了。 “不明白吗?”白华转头看向她,少女乌黑明澈的眼眸中满是不敢相信,这让他又觉得有趣了几分,“我想要的是一个会惹麻烦的美丽女人,任性妄为残忍毒辣地将我玩弄在手心,这种事情是最有趣不过的了。” 他步步向寒宝儿逼近,吓得她不断后退。 “我还以为你能够成为我心中合适的人选,能够让我家那老太婆气急败坏。不过,传言果然是不可信的,你实在是太普通了……下次找到这个散播谣言的人,我肯定会将他好好教训一番。” “……谢谢?”寒宝儿也不知自己到底该不该道谢,但听他这话语,似乎是要帮自己洗清谣言,应该要谢的。 白华大笑起来,“这种时候不应该是打我一巴掌骂我混蛋吗?但你良好的家教却让你说不出骂人的话,对吗?明明是第一大黑帮帮主的女儿,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明明长者一张妖言惑众的脸,但却知书达理温柔贤淑。那样一个狠厉无道的男人,竟然培养出一个大家闺秀,还真叫人意外。” “当然,这也是我的不对,以世俗的眼光来对你抱有期待,真是抱歉。” 他说得足够明白了,不拐弯不客套,也不怕对方接受不了。 寒宝儿只听得自己那颗还未见着光日的名为“暗恋”的心砰然碎裂,愣是没说出一句反驳的话语。 还真像他说的,她连一句骂人的话都想不出来。 这就要怪她爹禁止所有人在她面前说任何粗鄙之言,现在她连个发泄途径都没有,糟心得很。 “怎么,要哭了?” 面前的少女眸中光华点点,摇摇欲坠,白华却在笑。 “看样子你好像喜欢我。”他朝寒宝儿凑近了一些,那双乌水淼淼的双眸中,映着他的毓秀清朗的模样,“很抱歉,我并不喜欢你这种普通的女人。当然,如果你若是执念太深,也可得到我的人,至于我的心,你是得不到的。” 寒宝儿看着他的嘴唇慢慢靠近,心跳如鼓,手脚发软,她想往后退,但已经无路可退。少年那带着淡漠笑容的面庞似乎就要贴近她,她似乎能够感受到他鼻尖呼出的气息。 船轻轻地晃着,她的头有些发晕。 那嘴唇似乎要贴上来了。 “噗通”。 寒宝儿翻身掉入水中。 当然,不是被人推的,她自己跳的。 开玩笑,那可是少女视若珍宝的初吻,怎么能够让这种人渣夺去?就算她根本不会游泳,但也在二选一的条件下,她宁愿慷慨跳水。 死肯定死不了。 她相信,白华尚有一丝身为捕快的良心,更何况,他也不愿与燕归楼结仇,肯定会救她。 一切也真如她所想,白华将她救了上来,不过撕破了脸,也就懒得伪装。将她丢在船板上后,他冷着一张脸下到船底,理直气壮的,好像他才是那个被抛弃的人一般。 寒宝儿不愿再想与他有关的事,悄声进了船舱,蹑手蹑脚地换了一身衣服,这才躺下来休息。许是折腾了一番,脑子里虽然晃过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她还是很快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沉,连梦都没有做,等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能够听到外面喧哗的人声,想来已经到了渡口。 她刚准备起身,却发现头和身子都沉得厉害,动一下艰难得很。 “小姐,”青灵推门进来,忙将手中的面盆放下,跑过去将她扶住,“您正烧得厉害,还是在床上好好躺着。” 寒宝儿应了一声,任由她扶着靠在床边。 “白捕头说您昨日不小心掉入河中,怎能这么不小心呢?”青灵絮絮叨叨起来,“当时您就应该叫醒我,拖了一晚上,这不,生病了,可把我吓坏了。还好白捕头请来了郎中,已经开了药,等会就可以喝了。” 敢情他是没事的。 寒宝儿轻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是了,祸害遗千年。 青灵又说了一些,寒宝儿头晕,听得不太清楚,直到她口中再次出现“白捕头”这三个字时,她才恍惚回过神来。 “你说什么?”她发现自己连说话都有些困难,喉咙疼得厉害。 “白捕头说他们有急事,不与我们同行,就在刚刚离开了。”青灵说得缓慢,生怕她家小姐太过激动,影响病情。 出乎意料,她家小姐却笑了起来。 虽在病中,长发凌乱,但面似妖姬又似仙,笑蕴风情自含春,看得她都一愣。 这……该不是病傻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寒宝儿:谁年轻时没爱过一个人渣 白华:……怎么能这么洒脱? 第41章 求嫁 乌落小镇离东京并不远,走水路一日便能到到达,若是骑马,大概需要两日才能到达。当然,如果这些马都如唐约眼前的这般看不入眼,那所需的时间便更长一些。 “为何突然要下船?”唐约想不明白,当初要求一路护送的是他,现在莫名中途要下船的也是他,简直比他红杏香中的相好还要善变。 “你不是一直都想下船,此刻不是趁了你的心意?”白华摸了摸面前的这匹马,模样还算端正,虽不肥硕,但也是矮子里面的高个。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我才发觉自己错了。小白你说得对,传言都是不可信的。那寒家小姐明明是一个温柔体贴的美人,怎就被人说成凶残恐怖的妖女。”唐约挡在白华面前,“现在我既知道她的为人,自然不可抛下她不管。” “还有一日便能到京城,一路太平,不会再生事端。”白华问好价格,掏出银两,一跃上马,“我们得尽早回京述职,你快些。” “明明坐船更快,为何不一起坐船回京?”唐约以他不太灵敏的直觉察觉到,这中间肯定藏了什么猫腻。 但也仅限于此。 “毕竟不是一路人,快到京城,我们得避嫌。”白华信口就来,唐约也还信了。 “还是你想得周到。”他点点头,左右看看,但却挑不出一匹心怡的马。 “驾——” 马蹄声阵阵,只见前方不远处扬起尘烟,一群人策马在路上横冲直闯,街上的行人避由不及,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这是什么人,竟如此猖狂?”唐约向身边的卖马的老板打听。 “您可小声点,被他们听见那就惨了。”老板压低声音,“他们是前面镇上的水匪,各个凶神恶煞,在四周横行霸道惯了,大家虽怨声载道,但都拿他们没有法子。” “不过是区区水匪,这里的县衙都是摆设吗?”唐约一挑眉,很是不屑。 “一看您呐就是外地人,在这块地方,衙门里的人见着他们都得绕道而行,可不是摆设吗?”老板摇摇头。 “竟如此猖狂?”唐约皱起眉,心中气恼。 “只怕是要上天呢,淮水一带唯有飞蛇帮一家独大,他们只手遮天,控制这一带水上交易,谁敢与他们作对?”老板叹了一口气,“您呐,还是快点挑好马匹赶紧上路……不过我还是奉劝你们一句,最好让你们那朋友,与你们同行,这群水匪既然来了这一带,就说明这水路啊,不安全。” 唐约心中一惊,看了白华一眼,对方却是面无表情。 “您若是还要买马,我可以给您优惠一些。”老板以为有戏,趁机做起生意来,“这马看着虽然瘦,但是耐力足,怎么样,了解一下?” “不需要。”白华盯着那群人远去的身影,嘴角勾起,“我瞧着……他们的马倒是不错。” 白华与唐约两人一路随着水匪来到渡口,水匪分成两队,只有六人上了船,还有一些人在岸边看守,守卫森严。唐约自知以他的功夫是难以上船,但白华却是可以。 “我轻功不如你,你先溜上船将他们解决,我随后骑马追上与你汇合。”唐约将计划安排得明明白白,现在水匪人多势众,他们没必要正面起冲突,只要杀了船上的那六人,让他们不能追上寒姑娘就行。 “偷个马而已,不必杀人。”白华还真看起马来,一摸二看的,还挺仔细的。 “不是杀人,是救人。”唐约将他拉到偏僻的地方,“难道你忘了之前的那群水匪了吗?如果真如那老板所说这里的水匪同属于一个帮派,那他们肯定是一伙人,并一直盯着寒小姐那艘船。此次也是见着我们下船,冲着寒小姐她们去的,我们不能坐视不管。” “有点脑子。”可惜没见他办案的时候有这般灵光。 “现在不是说笑的时候,那艘船马上就要开了。”唐约扯着他的衣袖,神色着急,“若是你不去,寒小姐必死无疑。” 白华脑中突然浮现那张娇弱妩媚的脸,还有她在跳入河中决绝的模样,有些烦躁,“这又与我何干?” “难道你不知道这是群什么人吗?”唐约心急如焚,“那可是一群恶徒,若是寒小姐落在他们手中,又会遭受怎样的折磨难道你不清楚吗?你就真的忍心坐视不管?别忘了,你可是捕快。” “那也要看认清事实,”白华依旧一副懒散的样子,“你以为这六人可是普通的六人?他们各个武功与你相当,就算是我,也没有把握能够以一敌六。我何苦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冒这么大的险。” 唐约看着船开始开动,一甩手,“你不去,我去好了。”就算他不是那六人的对手,但身为捕快,他绝对不能坐视不管。 渡口处围着的都是水蛇帮的人,现在船已经开出一段距离。他准备先悄悄潜入水中,再想办法溜上船。但没想,出师不利,他连脚都没碰到水,就听人喊道:“什么人,你想做什么?” 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想要偷偷溜上船是不行了。唐约撒腿就跑,但对方人多势众,他就像被渔网包围的小鱼一般,不管往哪个方向跑,都被围堵上。 眼下别说救人,就是保命都难,就在他以为要完蛋的时候,却听到一阵嘶鸣,被拴在西边空地上的马儿像疯了一样冲向人群,吓得那群水匪四处躲避,场面一时混乱。唐约见乱趁机跳上一匹马,朝着京城的方向追去。 他跑得急,忘了直接还有个同伴,自然也没看见,在他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之时,有个人悄无声息地溜上了正要离去的大船。 白华溜上船后,乘人不备躲在了船舱的房梁之上。在上面待了一会,便听到有人进来。 “那船上只有几个没用的船夫,等追上之后直接将船夫杀了,留下那两个女人便行。”一人吩咐道。 “据探子来报,那个小姐长得还不错。”又一人说道。 “让我们损失了好几人,到时候一定让她吃吃苦头才行。”一个声音义愤填膺地说道。 “五弟可真是不解风情。”一人笑道。 “是哥几个好好享受才是。”另一人接着说道。 “享受是小,可别误了正事。”一人义正言辞道。 “三哥说得对,我们的目的可是那几箱银子。” “我自是知晓。”最初的那个声音响起,房间里安静下来了。 白华原是不想麻烦,直接将他们在此船解决便好,但不知为何,脑中再次浮现那女人恐慌而又憎恶的眼神,像是看待什么恶心的东西一般。 他突然报复性地想知道,若是面对这些人,她又会如何做。 这样一想,又安之若素地在房梁上睡着了。 当船停下时,白华醒了过来。他瞧着窗外,已是深夜,想来已经追上了寒宝儿所在的那艘船。也就是说,这群人要动手了。 此时船舱里一个人都没有,白华跳了下去,又悄悄出了船舱,那六人正站在船板上,并看向同一个方向。 白华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对面的船舱黑漆漆的,唯有一点光亮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在那光亮中心,一个少女手中持着一盏防风八宝琉璃灯。 在那柔黄光下的一双手,如深夜中静静绽放的昙花一般,以一个让人难忘的手势定在那里,仿佛永恒。 白华再往上看,看见了那双柔荑的主人。穿着一袭青绿色长衫的少女,安静地站在风中,姗姗毓秀,遗世独立。她的如秋水般的双眸含着千万种情绪,有着说不清蕴藉风流,还有着道不明的艳慕无双。只见她嘴角微扬,刹那间夜色都变得亮了起来,远山青黛、樱花锦簇之景都不及这一笑,风情万种。 “知道诸位要来,小女子特意出来相迎。” 她的声音如黄莺婉转,娇滴滴又有着少女的清脆,让人听得骨头一酥。 白华的脸却阴沉下来。 而那六人,似乎忘了自己来此究竟为了何事,纯情得像个初遇□□的少年,竟还客套地搭起了话,“姑娘怎知我们兄弟今夜会来?” “之前劫船的大哥说过,会有船来接应,我想着,还有一日便到京城,今日最后一晚,诸位要来,必是今晚。”寒宝儿坦诚相告,看上去一点都不慌。 “还真是个聪明的美人。”一人说着,便从这边船上跳了过去,“不知美人可备着怎样的惊喜等着我们?” “咳咳咳……”寒宝儿刚要开口便咳嗽起来,她还病着,此番出来已是勉强,但为了保住船上其他人的性命,她又不得不如此做。她早就知道之前的水匪还有帮手,但想着有白华他们在船,对方必定不敢轻举妄动。 白华下船之事突然,她又病着,等清醒过来时,船已经飘在了江上。 既然别无他法,她唯有靠自己一搏。 “不知这算不算得上惊喜,”寒宝儿微微低着头,不知是生病还是害羞,脸颊上染上红晕,如娇艳海棠,美貌不可方物,“小女子孤身一人,无依无靠。今日既遇上诸位英雄,便想找一人托付终身,不知诸位……可有愿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寒宝儿:还是得自己上。 白华:请告诉我,女人你到底有几副面孔? 第42章 戏班 天上星光瑶落,地上灯火璀璨;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管竹声声,歌舞升平。繁华又迷人,这便是东京的夜晚。 寒易落已有小半年未见过如此热闹之景,如今临窗眺望,感慨万分。再眺望到远处,江面灯火点点,如散落的星辰,摇摇晃晃。江水东流,寂寂无声,他有些羡慕,这些江水将比他更先与他的女儿相见。 “趁着宝儿还未回来,快陪我喝上两杯。”已经带着三分醉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寒易落回过头,小半年未见的废材楼主也依旧是这般嗜酒如命。 “不能喝了。”凌秋白想要夺过他的酒杯,但却失败,“你的身体哪能这般喝酒。” “都忘了。”苏初一笑道,“我的女儿还在身边。” “初一,你已经背着我有了别的女人了吗?”埋头苦吃的少女突然抬头,一脸哀怨,“难道我还不能满足你。” 看着寒易落露着杀气的冰冷目光,初一顿时清醒,一巴掌拍向鹿然,说话不太利索,“瞎说什么,我……我可什么都没对你做过。都说了让你少去红杏香中,净跟沈纯那丫头学些乱七八糟的。” “纯姐姐说得对,男人皆薄幸,吃干抹净之后翻脸不认人。”若不是少女还拿着一大鸡腿,这模样还真有几分楚楚动人,“既然你如此无情,便休要怪我无义。” 已经要害死他了。 苏初一瞟了一眼已经动了杀气的寒易落,赶忙将鹿然拉起来,塞给她一个鸡腿便推出门去,“我们有要事商议,你先出去玩。” 不给她再多嘴的机会,麻利地关上门,“寒大哥,你听我解释……” 鹿然被赶出来时已经吃饱,正好听到外面热闹的叫喊声,便循着声音找了过去。在会仙楼不远的地方,正围着一群人。她站在外面,就看到时不时有一团火飞升上天,有趣得紧。 为了看得再清楚一些,她左边挤挤右边插插,很快便挤到了最前面。 原来是几个街头卖艺的在表演杂技。 这是她来到京城第一次看到杂技表演,顿时觉得新奇极了。 只见站在中间的男人一吹气,火把上的火焰瞬间一飞冲天,照亮了街边一角,大家纷纷鼓起掌来。这时,一个不到三尺的侏儒颤颤巍巍地走到人前,拿着一个盘子向大家讨钱。走到鹿然面前时,她将身上的小碎银全都扔了进去。 那侏儒见了,一边点头一边“啊啊啊”了两声。鹿然这才知道,他是个哑巴,顿时心生怜悯,高兴的心情便减了几分。 男人表演完之后,又上来一个精壮的大汉和一个孩子。孩子躺在凳子上,几个人往他身上放了一块石板,看他们走路的样子,鹿然推断那块石板真有些分量。 那大汉拿起锤子,猛地砸下去,石板裂成两半,孩子却似没事,人群中又是一片叫好声。 鹿然正觉得神奇,又见两人上前比试枪剑起来,招式虽然好看,但对她来说却不太实用。不过想着可能还有其他好玩的表演,她耐着性子没离开。趁着这功夫,她四处打量起来,这个戏团里有五六个精壮的男子,还有两个中年妇人,除了刚刚表演的孩子以外,还有几个小孩,有的腿有些跛,有的则是瞎了眼,十分可怜。他们和那侏儒一样,负责讨钱,许是可怜他们,众人纷纷掏出不少银子。 鹿然眼尖,在他们伸手的时候,瞧见他们胳膊上有伤痕,看着特别眼熟。 耳边锣鼓声声越来越急,有个念头在鹿然脑海中也越来越清晰,刀光剑影在眼前划过,灵光一闪,她全明白过来—— 刀。 原来是刀。 那些伤痕是刀伤,那些孩子身上的伤也是人为所伤,就连那个哑巴。 如果她没猜错,他的舌头应该也是被割了。 为了求证,她在哑巴走过来时,低下身,想要与他对话。而一直在旁边看守的一个壮汉走过来,用力将她一推,“不给钱就别碍事。” 鹿然正准备发火,那人脸色一变,拽着侏儒离开。正在表演的几个人此时也停了下来,走到一边帮着收拾东西。 看样子是要走了。 “等等,你们不能走。”鹿然站到中间,厉声道,“这些孩子身上的伤到底是如何来的?” 那群人看了她一眼,发现是个小姑娘,根本没放在心上,各拿各的东西,准备离开。 鹿然走过去,一手按住一人,“你们若是不说清楚,我是不会让你们走的。” 原本以为结束的百姓,见着有热闹可瞧,纷纷又围了过来。 “你家的小丫头好像在闹事。”一直站在窗边的寒易落将楼下的一切收之眼底,看着冷酷严厉的面上露出一丝笑容,“不用去管管?” “这里我可得说你一句,”苏初一自饮一杯,烛光流转,白玉般的脸上有一丝红晕,看上去像是醉了,“天天跟在女儿背后的老爹可是会被女儿嫌弃的。” “这半年我可给了她足够的自由。” “那不是因为你被关了半年吗?”苏初一笑了起来,带着醉意,狭长的眸子中却看得出几分清醒,“最后几日的单身日子难道你要这样度过?不要想什么闯祸精,不,是女儿,痛快地陪我喝上一杯。” 寒易落本还在担心岳丈家那边会不会不靠谱,被他这一激,不再去想,“好,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你喝不赢我的。” “黄毛小子别瞧不起人。” 这边正没心没肺地喝得痛快,鹿然那边却比较棘手。 那人手下像还有几分功夫,从鹿然手中脱手之后,还将她逼退了几步。眼见着他们就要逃走,鹿然一手抄起他们刚砸成两半的大石块,用力一扔,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让开,快让开。”这时,四周响起一阵喧哗之声,一群御林军打扮的人闯进人群,带头的那人还是鹿然的熟人。 “又是你在闹事?”颜绥见怪不怪,星眸中满是笑意。 “别碍我事。”鹿然一脸嫌弃,懒得理他,朝着卖艺人冲了过去。只是还未靠近,就听得一声爆炸声,眼前烟雾四起,什么都看不清。 她稳住身子,却听到背后有暗器偷袭的声音,刚低头去躲,却又见一道清光劈开烟雾,朝她砍去。还好她近战经验丰富,闪躲得及时,胳膊只被被划了一道口子,疼得厉害。 这时烟雾消散,围观的百姓还在,那群卖艺人却不见了。 “捕快抓人,闲人闪开,否则就会像这位多管闲事的路人一样被伤到了。”颜绥在一旁幸灾乐祸,“别看她什么都没说,其实可疼了,还请大家配合……” “混蛋小子!”鹿然一转身正准备揍人,却看到混在人群中的那群人,也顾不得与他打闹,朝着那几人追了上去。 “我去将她叫回。”凌秋白一直在楼上看着下面的动静,见着鹿然受伤,顿时明白这并非普通的卖艺班子。只怕御林军来抓他们,肯定也有重要原因,若真是如此,鹿然不便掺和在里面。 “她怕是不会听你的。”寒易落一手支着头,一手给鼻子喂酒,笑得迷离,一看便是醉了。 醉鬼的话,凌秋白自然不会听,他正准备出去,却听寒易落又说,“她与宝儿一样,并非同为女人。” “宝儿是男的?”凌秋白一惊,以为他醉酒说出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你见过有那般貌美如花的男的吗!”寒易落气得一拍桌,桌子散落,苏初一手快,捞住了酒瓶,空盘子却洒落了一地,摔得噼里啪啦乱响。 凌秋白想说还真有,但看这气氛,也是不敢说了。 “还记得去年发生的事情吗?” 经他一提醒,凌秋白原本被薄汗沾湿的衣衫,顿时湿透了。 这种事情怎么能忘? 自从发生那件事之后,有好长一段时间,他见到比自己还小两岁的宝儿时,一直都是用敬语的。 寒宝儿原来有两位婢女,一位是青灵,还有一位是青芷。去年青芷突然爱上了一位书生,这书生心怀不轨,接近青芷不过是收了人钱财探听燕归楼的消息。但青芷却沉浸在对方的甜言蜜语之中,不管寒宝儿如何旁敲侧击地提醒,她都认定此生非书生不嫁。 于是寒宝儿设下一局,不动声色引诱书生,让他以为自己钟情于他,并让青芷发现他们二人的私情。青芷伤心欲绝,寒宝儿这才将真相告之,并许诺日后必为其择选一位如意郎君。怎料,第二日青芷留了书信自杀。原来她早已怀有书生的骨肉,现已无脸苟活于世。 当日,寒宝儿与婢女抢夺男人,并逼死婢女的事情在京城内传开。 凌秋白担心她受不了这打击,那日全天陪伴在其左右。没料,她向自己提了一个要求,并带自己去见那书生。 曾经在与书生虚与委蛇的时候,她让书生写下背叛自己后的惩罚——受万虫撕咬之痛,毒发身亡而死。 沈纯有现成的毒虫,凌秋白受了委托去要了一些。 寒宝儿将书生关在密封的箱子中,亲自将毒虫灌入。整个过程,书生的惨叫撕心裂肺,到后来凌秋白都听不下去,但寒宝儿一直待在那里,神态如常,甚至微笑听着书生咽气。 “我知道,后面另有主谋。”凌秋白还记得寒宝儿当时冷笑着说的话,“我一定会找出他,为青芷报仇。” 凌秋白突然明白,寒易落之所以说这两人很像,是因为她们都有一股让人害怕的狠劲。 一旦认准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鹿然:我狠起来连我自己都不放过。 寒宝儿:失敬失敬,我也是。 第43章 挑拨 夜色如醉,灯光下的美人笑得风情万种,也叫人醉了。 这六人从未见过如此美人,一时心猿意马,不仅忘了此行的真正目的,甚至还信了她的话,想着能够获得美人青睐,抱得美人归。 “只要小姐你愿意嫁,我便愿意娶。”一人说道。 “这位大哥真是豪爽,”寒宝儿掩唇轻笑,眉目含情,“小女子无依无靠,今日能够得此庇护,自然心中欢喜,怎有不愿?” “等等,三哥你太狡猾了。”又一人说道,“我也愿意娶这位小姐,怎的就被你抢先了?” “大哥还未婚娶,做小弟却先娶妻,这成何体统?怎么说,也得是我先来。”六人中的老大打岔道。 “凭老大不娶小的也不能娶,要你们打一辈子光棍,我是不是一辈子都不能有媳妇了?”老六愤愤不平,“怎么不说小的先娶?” “就没有这道理,谁让你最小了。”一人调笑道,“下辈子记得早点从娘胎里出来。” “那也轮不到你。”老六反驳。 老三冷笑一声,“不管怎样,兄弟我很喜欢这女子,而且她也答应嫁给我。就算你是大哥,今日我也不能让你了。” “老三,你看我不敢拿你怎么样吗?”老大抽出长剑,指着一旁一脸不屑的男人。 白华突然笑了起来,相处这几日,他只以为她温柔可人,善良天真,没想到竟还有这般城府,仅仅几句话就让这些人起了内讧。 还真是小瞧她了。 “你们这是做什么?”一人突然冲到寒宝儿身前,不由分说地将她挟持,“都是自家兄弟,怎么能因一个女人而刀剑相向?这女人就是一祸水,不如让兄弟我将她扔进江中,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别别别,五弟,你别冲动。”其他几人慌了,这种不解风情的事情还真像这人会做的。 “小女子本来只想寻求一个依靠,没想会惹出事端。”美人泪光点点,娇喘微微,“我也不愿见你们兄弟相残,还不如让我去死好了。” 她说到最后,还有一种大义凛然慷慨赴义的决绝,柔中带刚,惹人怜惜,老五那百炼刚般的心瞬间也被化成绕指柔。 他脸色通红,别说放狠话了,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如我们抓阄怎样?”终于有人提了一个解决办法,“这个法子最公平,仅凭运气。” “好啊好啊。”有人附和。 “不行,这姑娘已经先答应我了,凭什么我要与你们抓阄?”老三却依旧不肯答应,他看着身边的美人,白似美玉,水眸含情,他怎能舍得让出。 “那你是想如何?”一人问道。 “屋里的钱财由你们拿去,美人归你们。”老三果断说道,他舍不得眼前的美人,当然也有戳一戳老大锐气之意。 老大脸色稍变,没想视财如命的老三竟会让出那一份。但若他再次退让,日后又让兄弟如何看待他?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寒宝儿幽幽地说道,“今日能得一诚心带我之人,那些银子不过万两,你们随便拿去罢。” 一听就不像缺钱的主。 老大心中一凛,绝对不能将她留给老三。 “三郎为了我不要钱财,我自不会辜负你这一番情谊,”寒宝儿从袖中拿出一张羊皮纸,“这便交给你来保管。” 老三打开一看,刚看到“宝藏”二字,倒吸一口冷气,连忙合上,装模作样道:“我自将帮你好好保存这幅山水画。” 说着,他扫了一眼身边几人,“既然美人已作出选择,兄弟们自不必争辩。船上的银子归你们,我赫老三分文不——” 他话还未说完,只觉得背后一阵刺痛,穿透腹部,他一低头,腹部处染红一片,还是温热的。 “大哥,你这是做什么?”老五扶住倒下的老三,神色震惊。 “他三番四次与我作对,显然是不将我这个大哥放在眼中。”老大尖瘦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鸷,刚刚那羊皮纸上的字他也看得清白,他还想隐瞒,自是留不得。出其不意,刚刚是下手的好机会,杀了他,不仅宝藏,连美人都是自己的。 “今日我便要让你们知道,你大哥永远是你大哥!”老大抽出长剑,一把将寒宝儿扯了过来,扫了众人一眼,“抓阄不必了,按照老规矩,她是我的人。” 寒宝儿瑟瑟发抖地被人圈在怀中,悄悄掩去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眼泪说来就来。 “难道你是在为他哭泣?”老大双眼微眯,似乎不太满意。 “你们是兄弟,怎能仅因一言不合就杀了他” “都怪我……”美人乌黑的眸中光华点点,哀怨忧伤,“既然是我害了他,我便随他而去。”说着,她便从袖中掏出一把小刀,极快地刺向胸膛。 谁能料到她如此刚烈,剩余的五人没有料到,白华更没有料到。 等反应过来时,小刀已经插入寒宝儿的胸膛。 青绿色的衣衫,被鲜血染红,触目惊心。 白华手中一紧,正准备冲过去救人,却见那被唤做老五的汉子挥着手中斧头砍向老大。虎虎生威,将那人逼退了好几步。 “老五,你这是做什么?” “杀了你,为三哥报仇!” 老五怒吼一声,杀气暴增,每一斧都直朝着那老大的要害砍去。 “老二、老六,快阻止他!”老大招架得狼狈,赶忙求助。 其余两人刚拔刀,还有一人却拦在了他们面前,“二哥,六弟,我不会让你们过去的。” 一时间,五人拔刀相见,船板上乱作一团,谁也没注意到,自插一刀的美人正微笑着看着一切发生。 老大被老五一斧头砍死,老四被老二一剑穿心,老五又将老二一斧头劈成两半,老五和老六两败俱伤,倒在船上,江面上又恢复了平静。 江风带着血腥味飘散了很远,寒宝儿的手脚开始冰冷起来,意识也渐渐有些模糊,但她知道现在还不是放心的时候。 她刚将手放到头上的发簪上,却见一白衣少年翩然而至,手上一僵,连呼吸都滞住了。 居然还有旁人在侧。 “寒姑娘真是好手段。”少年一边说着,右手反手一剑插入老五的胸口,左手一挥,一枚小刀锁入老六喉咙,干净利落,那两人都没发出一声便丢了性命。 待他回头之时,少女已经整理好衣襟,端正地坐在地上。虽模样狼狈,但神情端庄,不容亵渎。 “真叫人惊喜。”白华笑嘻嘻地走向寒宝儿,却发现她仍坐在地上,“他们已死,你也不必再伪——” 话还未说完,就见着少女突然倒了下去,少年玩世不恭的神色骤变,抢在她落地之前中途将其搂住。 听着少女粗重的喘息声,白华这才发现,她胸口处的伤口,似乎并不是伪装。 这一觉寒宝儿睡了很久,她梦到与青灵青芷嬉闹追逐,梦到爹爹买来她心念已久的绿绮,梦到苏初一教她骑马笑她没天赋……所有的画面像走马灯一般在脑海回旋重复,她头疼欲裂,却又醒不过来。 “当然,如果你若是执念太深,也可得到我的人,至于我的心,你是得不到的。”突然一个冷漠的声音击碎所有画面,少年冷傲轻浮的模样赫然出现。 寒宝儿被激得清醒过来。 原来都是梦。 她松了一口气。 一抬眼,那张如山中雪玉般清贵的面容却不合时宜地出现,一如梦中。 寒宝儿觉得头疼欲裂。 “宝儿你醒了。”少年亲昵地叫着。 寒宝儿一皱眉,他们什么时候这般熟稔了?难道是她失忆了? “睡了这么久,先喝口水。”白华体贴地给她递茶,“还好伤口虽深,但避开了重要位置,否则就不是睡这么一会就能醒来的。” 寒宝儿轻咳两声,胸口被牵动隐隐作疼,她稍稍清醒了一些,确定并非是自己失忆,而是眼前的人太古怪。回想起之前的事情,她也顾不上这些,忙问:“其他人呢?” “放心,他们都已经醒来。”白华见她要起来,帮忙扶了一把,“青灵一见着你便哭个不停,我担心吵着你,让她出去了。” 寒宝儿松了一口气,靠在床沿上,开始逐客,“白捕头待在此处也不合规矩,还请帮我将青灵叫进来,让她照顾便可。” “宝儿又何必如此见外。”白华风淡云轻地坐下,没脸没皮的,一点都不为她的话所扰,“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便是。” “还请出去。” 白华笑了起来,“宝儿可是还在气恼我之前所说的话?”他见对方不说话,又接着道,“之前我对宝儿的了解不够,现在才发现,宝儿你果然是我要找的人。” “不,你现在也不了解我。”寒宝儿拒绝得干脆,“我并非你所找之人。” “只是随意几句话便引得六人相残,担心美色不够故意绘制藏宝图作为后手,除此之外,头上的发簪作为最后一招。”白华振振有词道,“如此轻而易举地将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实在是太棒了。” 竟然连发簪那一步都看透,寒宝儿心中一惊,看来此人并不像他的行为那般轻浮浪荡。 “更棒的是,你为了演得逼真,竟狠得下心对自己下手,心狠手辣,常人所不能比。”少年那总是半耷拉着的眸子满是欢喜,仿佛盛满星子的夜空,熠熠生辉。 与之对上目光的寒宝儿一愣,差点就相信这是在夸她了。 “你到底想怎样?”寒宝儿避开他的目光,好不容易冷静下来。 “娶你。”白华言之灼灼,目光炽烈。 寒宝儿:??? 第44章 拒绝 “放手!” 鹿然的反应比凌秋白的要快,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她便是一掌击向这位不速之客。来人往旁边侧身避开,并未放开捏住凌秋白的手。鹿然接着横扫一腿,力道之大,来人想要用手去接,但却硬生生地被逼退好几步,捏住凌秋白的手也不禁松了开来。 鹿然见机将凌秋白护在身后,虎视眈眈地看着来人,只待他身形一动便再出招。 “小然,不必紧张,”寒宝儿盈盈的目光落在白衣少年身上,他正看着凌秋白,冰霜覆月般的眸子里尽是警告,“这是白捕头。” 鹿然不满地哼一声,“难道捕头的职业尽是欺负无辜百姓吗?” “对在下未婚妻出手的人怎么算得上无辜呢?”白华笑眯眯道,“就算将他的手砍断都不为过。” 鹿然眉头皱起,“还有这般蛮横的规定?”不过又很快释然,毕竟执行之人都是这般蛮横无礼之人,有这样的规定也能理解。 “嗯……”在她身后的凌秋白无奈纠正道,“重点不是这个,宝儿与他根本没有婚约。” “是个骗婚的?”鹿然诧然,“京都的捕快可是来者不拒,怎么什么样的人都有?” “鹿姑娘,”白华虽未见过鹿然,但也听说过陆离最近迷恋燕归楼的一个小丫头的事情,据说身手不错,应该就是眼前之人,“若是随意诽谤捕快,可是要进大牢的。” 敢情这里的捕头都喜欢动不动就将人关进大牢,鹿然心中腹诽,虽瞧着对方长得人模狗样,但也没什么好印象。 “我倒是想瞧瞧六扇门的大牢有什么不同呢。” “小然不懂事,还请白捕头不要见怪。”寒宝儿不想事情闹大,站出来赔了个礼,顺便澄清,“不过我们之间确无婚约,还请白捕头莫要胡说。” “过了今日便有了。”白华看向几日未见的少女,脸色比之前好了许多,水眸灿然,秀丽绝俗,如美玉莹光般,夺人心魄。他自知对方是好看的,不知是天气尚好,还是心境有了变化,今日看来,却是更美上几分,原本要说的话竟忘了说。 “请容我拒绝。”寒宝儿青葱般的手指轻轻拨弄着被风吹乱的长发,嘴角有礼貌地扬起,带着几分疏离,“我是不可能答应嫁给你的。” “但宝儿你不是也喜欢我吗?”白华往前一步,正欲一把将她抓住,鹿然却横在中间,挡了去路。他顿住身子,仍笑着,“如今我上门提亲,可是一心想迎娶你过门,你为何不愿?” “看来白捕头有些误会。”寒宝儿的目光越过鹿然的肩膀,直直地落在白华的眼中,“我啊,并不喜欢你。” 白华笑得更加灿烂,似乎听到的是表白而不是拒绝。 “莫不是个疯子?”鹿然心中不安,不禁将身后之人护得更紧。 “太好了。”少年朦胧的双眼精神焕发,如黑潭般沉静的眸子里泛起了波澜,“那你一定要嫁给我。” 大概真是个疯子。 鹿然带着寒宝儿后退几步,目光一刻也不从白华身上挪开,生怕他做什么疯狂之举。 “放心,我不会勉强你的。”虽然白华这样说,但鹿然见他疯狂的神情,总觉得不可信。 “我一定会让你心甘情愿地嫁给我。” 说罢,白华朝寒易落行了一礼,“寒伯父,今日打扰了,等日后我再来府上求亲。” “不用再来。”寒易落毫不客气地拒绝。 白华却不以为意,径自出了院子离开。 寒宝儿见他离开,趔趄一下坐在了石凳上,她看得出白华眼中的认真,知道他并非开玩笑。也知道,他绝对不会简单了事。她只想清净地待在燕归楼,根本不想招惹那些麻烦的事,可是从今以后,只怕那些麻烦的事情会自己找上门来。 “宝儿别担心。”鹿然拍拍她的肩膀,“只要有我在,绝对不会让他靠近你半步。” “从今日起,小然就跟在你身边。”凌秋白道,“有她在,什么事情都会被弄砸的,绝对不会让白华那小子如意。” “没错,我一定将他所有的计划搞砸!”鹿然从善如流。 寒宝儿神色轻松了一些,微微笑起来,温柔地说道:“他若是乱来,我自然奉陪到底,让他悔不当初。” 凌秋白突然背后一凉,他差点又被骗了,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才不是那种柔弱到需要他们来保护的人。 他突然有些同情白华,只怕他才是会倒霉的那人。 白华出了燕归楼,因被勒令休假,也没回六扇门,出了燕归楼,轻车熟路地穿过几条巷子,来到了红杏香中。他才进到大厅,候在一边的小童便热情地迎了过来,“白捕头,碧姐姐已经等您许久了。” 说着,小童走在前面,带着白华穿过长廊,绕过大厅中的莺莺燕燕,往后院走去。一般客人自不会去后面,但白华是熟人,也是这里有名清倌碧梧的常客,在此花了大把银子,故比别人多点特权。 红杏香中的后院比起王府的花园丝毫不逊色,灰瓦青砖,雕梁画栋,融富丽堂皇与典雅大气为一体。楼与楼之间,连着蜿蜒曲折的长廊,两边皆是佳木茏葱,奇花争艳,还有怪石嶙峋,天然随意,不落俗套,雅致得很。 白华虽算不上风雅之人,但每次来都会被这里的景色所吸引,只觉得心情舒畅。突然,一阵琴声随着风声飘来,如月夜下的泉水潺潺流动,轻扬灵动,慰人心藉。白华摆摆手,示意让小童退下,自己循着声音走了过去。 抚琴的是一黄衫女子,她坐在假山上的亭中,衣袂随风吹动,恣意潇洒,仿佛落入尘间的仙女一般。 白华悄悄地站到女子身后,待她一曲弹完,这才开口道:“许久未听碧姑娘的琴音,此时才像活了过来。” “尽会油嘴滑舌。”碧梧轻笑一声,走到桌子的另一边,为他倒了一杯茶,“回来几日,被人赶出来了,才知道来见我。” “我可是自己走出来的。”白华接过茶杯,慢慢饮了一口,“还是你泡的茶最合我心意……真的不想跟我回去?” “你倒是想得美,”碧梧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下,支着头俯瞰下面的景色,“想让我给你当免费丫头使,我才不干呢。” “那我发你工钱,”白华放下茶杯,过去扯着她的衣袖,一脸天真地凑近,“你只服侍我一人,好不好?” “不好,”碧梧将他的手拂下,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可是属于大家的,若是成为白捕头你的私人财产,岂不是可惜了。” 白华半耷拉着眼睛,一脸懒散的样子,“诶,女人的心还真是说变就变,之前还说爱着我,现在却不愿与我厮守一生。” 碧梧朝他靠近,冰凉的手覆在他的脸上,那是一张让无数女子钦慕的面孔,如高山皑雪般清尘纯洁,特别是那双眼睛,如笼烟寒江般深邃迷离,纵使明白这眼中的薄凉寡意却又情不自禁地为其中的恣意风流沉醉。 “你啊……”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还真是个让人难以拒绝的坏蛋胚子。” “可是有人拒绝得了。”白华突然笑了起来,“你知道吗,我很喜欢宝儿。” 碧梧放在他脸上的手一顿,“你可知道永远都不要在一个女人面前提起别的女人吗?” “可是我都会听你提起其他客人,这样太不公平了。” 碧梧扯住他的脸,“我只想你听我说,可不想听你说,明白吗?” 她并没有用力,白华也不在意,侧过头亲了亲她的手心,闷声道:“你们大当家的女儿,你应该知道,与外界恐怖的传言一点都不像,倒更像个大家闺秀。” 碧梧捏住他的嘴,“她有多好不用你说。” 她自然是清楚的。 初见寒宝儿时,若不是沈纯介绍,她还以为是哪个不要命的将官宦之家的小姐拐来这种烟花之地。她从未见过温柔的女子,不像是刻意为之,而是刻在骨子里的温柔。她对所有人都是细声细语,就算生气了都只会柔声细语道“你怎么能这个样子呢”,连句骂人的话都不会。 男人都会喜欢她的,当时自己就有这个念头。 白华也是男人。 “但是啊,”白华笑了起来,“她又与一般的大家闺秀不一样,这才是我喜欢的,说不定她就是那个能够将我的生活弄得乱七八糟,能够让母亲无可奈何的人。” 碧梧愣了愣,她虽然知道白华素来薄凉没正经,但是他是不是对喜欢有什么误解? “你只需将这句话说给寒当家听,你的生活就会被弄得乱七八糟。” “可是我不喜欢男人,”白华捏起碧梧的下颚,目光专注还带着几分笑意,“这种事情,让美人来做岂不是更赏心悦目。” “还真是个坏蛋。”碧梧又叹了一口气。 这时,亭外蜿蜒的小路上,走来一红衣少年,见着亭中的两人,却丝毫不避嫌,隔着老远,便开始打招呼—— “真是巧呢,白师兄。” 第45章 戏院 与白华一样,陆离也是红杏香中的贵客,出现在后院是常事,不过像此时一般热情地上来打招呼并非常事。毕竟白华也不是什么娇柔貌美的小姑娘,引不起他的兴趣。 “听说你刚从燕归楼出来。”陆离的话语中带着几分戏谑。 敢情是来嘲笑自己了,白华明白。 “陆师弟还未去过燕归楼吧。”他笑道,“毕竟不像我们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你可要好好加油。” “男人总得做出点事业再考虑其他,”陆离针锋相对,“太忙了,这不,又来了个案子,我得赶紧回六扇门,总是让人不得休息。” “可别累坏了身子。”白华打了个哈欠,摆摆手,是在赶人。 “我的身子一向都好,”陆离没脸没皮地继续道,“倒是白师兄你,可要节制……瞧瞧那眼睛都快睁不开,还来见碧姑娘,何必如此拼命?” “大概是因为和无聊的人说话,让人犯困。”白华索性闭着眼睛,不去看他。 “我这边倒是有几个可人有趣的姑娘,是否要介绍给你?”陆离浑然忘了自己还有公务在身,拉起皮条起来。 “没个正形的家伙,竟然到本姑娘这里抢人了?”碧梧挥着手巾甩到他脸上,眼波流动,嗔怪道,“改天我关门回乡下好了。” “好姐姐,”陆离抓住她的手巾,明亮的眸子中满是风流,“你若是走了,这红杏香中还如何开得下去?纯姐姐肯定得扒了我的皮。” 碧梧满意地甩开他的手,“只怕她还找不到你这没脸没皮的人的皮。” “为了向姐姐赔个不是,我这里有两张如意班的票,就留给你和师兄一起去看好了。”陆离从袖中掏出两张小票,递了过去。 “可是那个非常有名的戏班子?”碧梧面露喜色,“听说他们最近来到京都,但是一票难求,楼中好多姐妹想去看都没能买到票。” “就是那个戏班子,票虽然难买,但能让姐姐你欢喜一切都好说。”陆离清隽的面上带着柔和的笑容,眉宇间是掩不去的风流与多情。 碧梧突然明白楼中那么多小姑娘都喜欢他的原因,还真是一个无时无刻都散发着魅力的家伙,他太清楚如何才让女人喜欢,比她们南院的那些小哥们都要会哄女孩子欢心。 只当捕快还真是可惜。 “可惜我有公务在身,若不然,必定陪姐姐去看。”陆离一脸惋惜的神情特别真切。 “我会代替你好好去看这出戏的。”白华睁开眼,眼中还有几分迷离,语气是幸灾乐祸的,“你不用担心。” 其实他并非这种喜欢凑热闹的人,纯粹是为了给陆离找不自在。但到了戏院之后,才发现完全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永乐戏院虽然大,但如意班所在的戏场只能容纳百来人。白华站在戏院外面,总觉得来的人绝不止一百人。所有人都挤在一起,就算手上拿了票,也难入场。他在离人群远的地方等了一会,碧梧还未来,却有一个小童来告诉他,碧姑娘突然有事,现在无法过来。他松了一口气,当时便准备离开。 才出永乐戏院,天已经黑了,戏院四周的灯都亮了起来,恍如白昼一般,光彩争华。两边的小摊摆起,来来往往的车辆也逐渐多了起来。丝竹声从戏院中飘出,满路飞扬,混杂着喧闹声,倒是相得益彰。 突然,一辆紫檀木雕花的马车在戏院门口停了下来。白华止步,见里面下来一红衣少女,随后她搀着一青衣少女从马车上下来。两人刚站稳,一身着蓝色制服的少年便走了过去,鬼使神差的,白华也穿过人群,悄悄靠近。 待他走近一些,听着鹿然正道:“初一良心发现地将手上的票让给宝儿,我们三人便可一起进去看戏。” “你确定不是抢过来的?”蓝衣少年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 “不管是怎样弄来的,这张票已经在宝儿手上。”鹿然理直气壮道。 就这么直白地承认了。 颜绥笑了起来,“又抓到你欺凌弱小抢人钱财的证据,小心我带你去西灵府的大牢里住上几日。” “初一说了,女孩子可不能随便跟人回去过夜。”鹿然一脸嫌弃,“没想到小小年纪,尽不学好,脑子里都是肮脏的想法。” “不好意思,对未发育的小屁孩我可是半点想法都没有。” “混蛋,你找揍吗?!” “你们俩关系可真好。”寒宝儿笑道,京城的那些捕头中,最为人所知的便是颜绥。不过与白华那种才貌双全风流倜傥的人相比,颜绥并无背景,也无风流韵事在外,有的只是他又破了什么大案杀了多少人这些让人望之却步的消息。他独来独往,像一匹独行于荒野的狼一般来去无踪,留下的只有关于他的传说。 寒宝儿在家中时,很少出门,全靠凌秋白那颗八卦之心她才对外界的事情了如指掌。每次颜绥破案之后,凌秋白都会乐颠颠地给她行事乖张的颜绥又做了哪些惊人的举动。从凌秋白的口中,她所见到的是一个冷漠孤傲的少年,怀中抱着一柄剑,浑身散发着“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气息。 今日一见,少了些离奇色彩,倒觉得只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特别是与鹿然吵闹时,与喜欢捉弄心爱女生的小男生没什么两样。 果然,所有传言都是不可信的。有并不如外界传言那般温文尔雅风光霁月的白华,也有一点都不像外界传言那般冷漠无情乖张叛逆的颜绥。 “我们还真是有缘呢。” 没想到有的人经不住念,一想便到。寒宝儿见着眉开眼笑的少年,不禁皱起了眉头。之前待在船上她是无法避开,没想到现在回到京城,一日还能见上这副面孔两次。 她可不想将此认为是缘分。 “这种缘分我可不想要。”寒宝儿还未开口,颜绥抢先回答了,还一脸鄙夷,“白捕头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彼此彼此,我也觉得你很碍眼。” 在颜绥面前,白华懒得维持虚伪的客气。两边不对付已久本是公然的事实,而且他挺讨厌颜绥的,他活了小半辈子都未曾栽在谁都的手上。但每每遇到颜绥,总是倒霉得多,着实耻辱。不过虽说是讨厌,但见着颜绥时,他又会乐此不疲地在作死的边缘徘徊。毕竟整个京城,也只有颜绥能够拿他有办法。 “那便两不相见好了。”颜绥对他倒没有这么多感触,只觉得碍眼,朝鹿然招招手,“我们该进去了。” “你要走可以,”白华伸手拦住几人的去路,“但此地人多,为了宝儿的安全着想,得由我带她进去。” “那样才不安全。”鹿然将寒宝儿护在身后,如护崽的老母鸡一般凶神恶煞的,“你敢动手动脚,小心我卸了你的手脚。” 颜绥笑了起来,“看来白捕头你还真是不受女人欢迎。” “这种未发育的小破孩称不上女人。” 显然,白华将他们之前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 “还是直接杀了你好了。”鹿然伸手便一掌拍了过去。 白华哪知道她会像个疯子一样突然动手,而且还是如此认真,等想要躲开时已经开不及。那一掌拍在他腹部,将他震飞好几米。还好街道上人多,不知哪个倒霉鬼垫在他的背后,帮他缓了缓,这才让他不算尴尬地稳住身体站住。 “啊,樱桃汁……”跌坐在地的倒霉鬼悲痛地叫了起来。 白华这才感觉身后有一丝凉意,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撞在了几杯樱桃汁上。樱桃汁洒了一地,他料想自己的背后肯定也不太好看。他忍了忍,掏出几两银子,递给无辜受灾的青年,“这些银子你拿着再去买几杯。” “这可是排了许久的队才买到的,回去晚了肯定要被骂。”青年纤瘦高挑,苍白的脸上满是不安和怯弱,“这可怎么办,怎么办……” “不如让我们陪你回去解释,这样也能免去你被责骂。”寒宝儿于心不忍,走上前,递给他一块手帕,“你先擦擦脸吧。” 瘦弱青年看了她一眼,既感激又局促地接过手帕,“姑娘你人真好,可是……” “可是让你买樱桃汁的人脾气不好,就算有人解释,恐怕你还是难逃被骂。”颜绥接着他的话说道。 “你……你怎么会知道的?”瘦弱青年捏了捏手帕,一副不安的样子。 “你是如意班新来的管事吧?”颜绥见他的着装时,已经猜到他的身份,如今更加确定,“让你买樱桃汁的是王姑娘,她每次表演前必喝一杯饮品来缓解压力。” “没……没错,”瘦弱青年更是不安,“你……你究竟是……是什么人?” “是你们戏班的忠实观众而已。”颜绥一把拽住他,“好了,随便买一杯梨汁,由我去跟王晚晴解释。” 瘦弱青年看着他,却不敢动。颜绥瞧不过去,走到就近的一个摊子前,丢下几个铜板拿了一杯梨汁。 “带我们进去吧。”颜绥将梨汁塞到他手上,理所当然地吩咐道。 那青年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轻轻应了一声,带着几人绕过人群,从戏院后面绕了进去。 第46章 表演 如意班虽不是北周最大的戏班,但却是最有名的戏班,在来京城的前十日,连着五日的票已经卖光。表演还未开始,台下的席位差不多都坐满了人。就算坐在后台,也能听到前面观众发出的喧闹声音。 越是临近上台之时,后台便越忙。班主马元一边吩咐着打杂的快点将道具准备好,一边又叮嘱着即将要上台的演员赶紧在台子后面等着。 “他是跑出京城买樱桃汁了吗?”尖锐的女声在喧杂的吵闹声中尤为清晰,坐在梳妆台前面的女子正不耐烦地将手中的眉笔扔在地上,神情有几分暴躁。 “别管樱桃汁了。”马元赶紧跑过去,好声劝慰道,“我的小姑奶奶,你赶紧化妆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没有樱桃汁我是不会上台的!”女子不耐烦地转过头,镜中的她画了一半的眉,饶是面容清秀也看着有些滑稽。 “倒是去隔壁逗笑的台子上,就算不表演单站在那里观众也会开心的。”带着几分调侃的声音骤然从身后响起,女子回头就准备发火,但等看清来人,又立马转怒为喜,“这不是颜捕头吗,怎么到这后台来了?” “给你送梨汁。”颜绥将之前的事情简单交代了一遍,“不知这梨汁还能入得了王姑娘你的口吗?” “颜捕头可真爱说笑,”王晚晴笑得有些勉强,“你还记得我之前最爱喝梨汁,我欢喜都来不及。” 颜绥“啧啧”两声,半点面子都不给,“都说女人有两副面孔,看来还真是。” 王晚晴见他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突然想起还未画完的眉毛,赶忙掩住一半脸,冲着一旁的周子恒喊道:“表演马上开始,赶紧将客人带到前面。” 周子恒小心翼翼地应了一声,忙弓腰伸手指引,“几位往这边走。” 才走出后台,周子恒佩服道:“颜捕头,没想到王小姐对你竟这般客气。” 这是戏班中最不好伺候的主,因为唯有她体术一流,会旁人所不会的各种高难度动作,当初曾以一人之力撑起了整个戏班,所以就算是班主,对她也是礼遇有加。她在戏班中嚣张跋扈惯了,除了见她对戏班中的钱公子如此客气外,还从未见过她如此好说话过。 “你若是救过她性命,她见到你自然也客气。”颜绥道。 “不愿意以身相许,人家自然要客气些。”鹿然少有刻薄地嘲讽道。 “那怎不见你客气。”颜绥转过头去扯鹿然的脸,动作娴熟极了,“我救你多少次了?” 鹿然毫不客气地回扯,还用上两只手,含糊不清地叫嚣着:“谁让你这般欠揍。” “不要闹了,小然,”寒宝儿扯扯鹿然的衣袖,柔声道,“可以听听颜捕头说说他们之间的故事吗?” 鹿然知道寒宝儿是个风一吹就倒的小姑娘,只怕她一挣脱对方就得摔在地上,为了不伤及无辜,她只有先停手。等她松手,颜绥的手也松开了,但两边的脸却红肿起来,在灯光下尤为明显。 鹿然先忍不住笑出了声。 白华神情怪异地地看着眼前的两人,自他认识颜绥起,还没见过有人在他手下占到便宜。而现在这个小姑娘——从她刚刚打自己的那一掌来看,只能说是外表上来说是小姑娘——不仅占到了便宜,而且颜绥似乎并不在意。 这种反常的举动,只能让他想到两个原因。 颜绥的脑子应该还未坏,那就是喜欢上这个小姑娘了!而且这小姑娘似乎对他无意。 他总算抓住这个小子的弱点了。 白华也笑了起来。 “没人说你笑的时候很恶心吗?”颜绥忍得了鹿然,但是对于白华,他是不用忍的。 “确实很恶心,像每天在红杏香中喝得烂醉的中年大叔看着楼中姐姐们的油腻笑容。”鹿然与他统一战线,还拉动寒宝儿,“宝儿,你说是吗?” 白华一愣,这两人是怎么回事,刚刚还一副水火不容的死敌模样,现在怎么又同仇敌忾心照不宣? 他望向寒宝儿,知她心地善良自是不会与这群人同流合污,却没想到她却默默地转开目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还不如直接承认。 白华内心受到重创,“宝儿,你这样我会伤心的……” “请坚强地面对现实。”寒宝儿终是不忍心,给了一句鼓励。 白华却觉得被伤得更深了。 周子恒知道这几人都是惹不起的,看着情况不对,忙转移话题,“颜捕头,你与王小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就是当年她在训练的时候从高空坠落,当时我正巧在场,将她救下而已。”颜绥想起那时的王晚晴还是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训练的时候特别拼命,“那时她喜欢的还是梨子汁。” 周子恒一脸疑惑,“没有记错吗?我记得王小姐从不沾梨汁的。” “她那时候还特别爱笑,说话也是细声细语,你见过吗?”颜绥不以为意,“表演要开始了,我们便先过去。” 台上锣鼓喧天,热闹得紧,几个小童在台上兜兜转转表演了一番之后,突然一人一身白衣,如仙人一般飘然从空中落到台上,他才站稳,台下便是一阵惊叫之声。 “钱公子!钱公子!” 如连绵不绝的海浪一般,这喊叫声一阵接一阵,还带着节奏,震耳欲聋,白华觉得不止远处,就连身边都有人在尖声尖叫,就像在他耳边喊叫一般,让他的头也跟着一阵一阵地疼。 他觉得不对劲,回头一看,还真是在耳边喊叫——一脸兴奋的红衣少女正在他耳边大声地跟着人群呐喊:“钱公子!钱公子!钱公子!” “你很喜欢他?”白华塞住一边耳朵,幸灾乐祸地问道。 “不是。”鹿然摇摇头,一脸嫌弃,“跟着大家一起喊可是看戏的礼节,你不懂吗?” 白华长吸一口,他在这少女身上似乎看到了另一张让他讨厌的脸,这就是着女装的颜绥吧——行事毫无逻辑,却又满嘴的道理。 “你确定你没有妹妹吗?”白华朝颜绥问道。 颜绥拖着椅子往旁边挪了挪,脸上还带着几丝惊恐,“没想到白捕头你竟然爱慕我至此,知道我俩无望,竟做出这般妄想……” “我是眼瞎了才会有这般妄想。”白华对他的无耻见怪不怪,正好瞟见寒宝儿偷笑,连忙表明忠诚,“我喜欢的只有宝儿你一人。” “谢谢了,”寒宝儿神情一滞,没料到他如此不分场合,赶紧移开目光,“好好看戏吧。” 台上的那名白衣男子正走到台下,他每到一个地方,那边的女子便尖叫个不停。要说他的表演,不过就是凭空变一些小物件出来,手速快一些,也不是什么难事。白华虽在京城的年轻公子中颇受欢迎,但也从未有过这般热情的待遇,那群女人像是疯了一般,连平日里的矜持和端庄都丢尽了。还真是可怕。 他看看那群女人,又看向寒宝儿,嘴角微微扬起,不疏离但也不与人过分亲近的神情。果然是他喜欢的人,与那些俗气的女人完全不一样。 他心中欢喜起来。 这时,那男子正好走到他们桌前。白华这才正眼去看这位让众多女人神魂颠倒的钱公子,不过是脸白了一些,容貌也只能说过得去,他不知道那些女人到底是为什么这般疯狂。 “送给两位美丽的姑娘。”钱乐之微微笑着,空空如也的手上突然多出两朵玫瑰,“只有这美丽的花朵才能与你们相配。” 娇嫩的玫瑰在灯光之下绚丽浪漫,倒是别有风情。 原来是个油嘴滑舌的浪荡之人。 白华有些失望但也能理解,毕竟大多数女人都喜欢听奉承之言。还好,他的宝儿可不是那般容易哄骗之人。他的嘴角微微扬起,等着看笑话。 “太神奇了。”寒宝儿似乎有些开心,接过钱乐之手中的花,“这花可真美。” “自是与姑娘你不能相比的。”钱乐之笑得温柔,只见他手轻轻一晃,一只鸟儿突然出现在他手上,“你看,这只小鸟都被姑娘你的美貌所吸引来了。” “真是厉害。”寒宝儿诧异地叫了起来,满脸欢喜。 白华别开眼睛,他觉得寒宝儿只是受对方蛊惑而已,绝对是这样。 “可不止这些哦。”钱乐之双手在寒宝儿面前轻轻一晃,突然,手中多出了一方手帕,“姑娘你看看,这是什么?” “我的手帕?”寒宝儿一脸惊叹,“这是何时到你手上?” “不仅有手帕,还有这个——”钱乐之又一挥手,手中又出现了一个绣着玉兰的蓝色香囊,他凑到鼻尖闻了闻,“真香。” 寒宝儿的脸色微变,若说手帕在袖间被他拿去还好,但香囊可是贴身放着的……他不仅拿了过去,还做出这般浪荡的动作。 实在失礼。 而周围的人见了之后,竟都欢声一片,似乎没有人在意他的行为是不是于礼不合。 “太厉害了,”甜甜的女声突然响起,“你能将我身上的香囊也变出来吗?” 寒宝儿惊讶地看向鹿然,对方朝她俏皮地眨眨眼,一脸得意。 第47章 戏法 “自然可以。”钱乐之笑得温柔且有自信,他手轻轻一挥,原本从容的脸突然就变了,并失声喊道,“手,我的手……” 只见他的手中出现的并不是香囊 ,而是满身是刺的玫瑰。沾着血的玫瑰落在地上,周围的眼尖的女子已经先叫出了声,并将钱乐之惨叫的声音掩盖。 “哎呀,你失败了呢。”鹿然笑得天真,不以为意地摆弄着手中的香囊,“你看,它还在我的手上。” 钱乐之刚要骂人,但一低头看见少女明艳动人的模样,顿时忍了忍,扯着难看的笑脸道:“没想到姑娘也会变戏法,好生厉害。” “不过是手快了罢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鹿然真诚地说道。 钱乐之的脸色又是一白,刚准备再说些什么,坐在旁边位置上的女人们已经围了上来。钱乐之见状,敷衍了几句,又走到别桌去表演起来。 寒宝儿见他狼狈走开,心中舒畅,微笑着握住鹿然的手,“你是怎么办到的,太神奇了?” “只要手快便行了,提前将香囊换成了玫瑰。”鹿然得意洋洋,钱乐之这种小把戏,只能瞒得过寒宝儿这些外行人,但却逃不过她的眼睛。本来她只是看个热闹,但没想到这小子却不太老实,占起了寒宝儿的便宜。作为寒宝儿的护花使者,她怎能忍?这过不是让对方吃个小小的亏,让他晓得并非所有女子都任由他来捉弄。 “太谢谢你了。”寒宝儿越瞧鹿然心中越是喜欢,“只是可惜那香囊被他拿去,白白糟蹋了。” “交出来吧,”鹿然转头看着白华,眼睛在灯光下亮晶晶的,像夜间的捕猎者一般,没有什么能够瞒过她的眼睛,“把你袖中的香囊拿出来吧。” “鹿姑娘眼可真尖,”白华讪笑着看向寒宝儿,从袖中掏出蓝色香囊,“本想等到表演结束之后再还给宝儿你的。” 寒宝儿也不拆穿他,道了一声谢,接过香囊。 一直在旁嗑着瓜子看着热闹的颜绥突然笑了起来,“白捕头,偷拿他人物件,你可算是知法犯法,留下案底了。” “这种事情怎么叫偷?”白华理直气壮道,“自己人的事……怎么能叫偷?你别信口胡说。” 颜绥淡然地抿了一杯茶,“还真把自己当自己人呢,只怕寒姑娘不是这般想的。况且,鹿然若是不说,你必定不会拿出,难道不是?” 白华突然明白,鹿然能够发现的事,颜绥也早就发现。 “既然你早已看到,为何之前不提?”他针锋相对,“知情不管,谁知道你怀着怎样的龌龊想法?” “半斤八两的,有何好争辩的?”鹿然不满地皱皱眉,“吵着我看戏了。” 原来此时钱乐之已经表演完了,站在台上是一个看上去与鹿然他们年纪相仿的少年,唇红齿白的,模样倒是好看。他的旁边站着的是略长他几岁的青年男子,尖瘦的脸,看上去一脸机灵相。他们两人的身后,还放有两个红木箱子。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在下袁野,这是我的搭档熊文,今天我们要给大家表演的节目是大家期待已久的大变活人。”袁野的话刚说完,台下便是一片尖叫之声。 “就是那将人变不见,然后从另一个箱子里变出来吗?”鹿然之前听苏初一提过,他心心念念想来看的便是这场戏。 “是的,”寒宝儿应了她一声,怕她对这个戏班不了解,又介绍道,“据说这个节目是他们两年前研究出来的,一经表演,在北方那边大获成功。这两年来,除了如意班,其他戏团也没有能表演这个节目的。这是他们时隔几年第一次来到京东,也是第一次表演这个节目,所以来的人也特别多。” “竟这么厉害?”鹿然若有所思地感叹一声,并看着台上的人在给大家展示两个箱子,箱子里面空空如也,并未有特别之处。 展示完箱子,熊文便钻到了箱子里面。袁野拿起一旁红色的布将箱子盖上,一切都很正常,鹿然等人也未看出任何异常。袁野念念有词地在箱子四周转了两圈,然后将布拿开。 “好了,现在就让我们看看箱子里的情况。”袁野打开箱子。 所有的人都发出惊叹之声——里面的人不见了。 “大家可别着急。”袁野笑道,“我马上就能将他从另外一边变出来!” 说着,袁野就走到另外一边的箱子上,又给箱子盖上红布,念念有词地在箱子周围转了一圈。 “现在,便是向大家展现奇迹的时候了!”袁野一边说着,一边将箱子打开。 众人尖叫起来,颜绥与白华也都站了起来。 原本空空的箱子里面,躺着一个人,他的胸口插着一柄剑,双目圆睁,面部狰狞,一动也不动。 “啊!”袁野吓得往后倒退了两步,台下的观众也都乱做了一团,大声喊叫着,“死人了!死人了!” 颜绥与白华正欲冲到台上一探究竟,舞台四周突然起了一阵浓烟,随即便是噼里啪啦的一阵乱响。受到惊吓的人们疯狂朝着外面跑去,场面乱成一团,两人的去路被完完全全地拦住了。 鹿然担心寒宝儿受伤,拉着她随人流一起往外跑,但因人实在太多也太挤,她能护住对方不摔倒已经很困难。 等大部分人逃出戏场,台子四周的烟雾也消散,鞭炮之声也停了下来。鹿然带着寒宝儿等在外面,颜绥与白华又重新回到了院中。四处已是一片狼藉,桌椅凳子还有酒水等东西散落一地,舞台那边全身鞭炮的碎片,空气中还弥漫着浓浓的硫磺味道。舞台上的人已经不在,唯有那两个箱子还留在原地。 两人来到台上,打开左边的箱子,理应躺在里面的尸体却不见了。 “奇怪。”白华摇摇头,“难道这也是表演的一部分?” “心有多大才会觉得这是表演?”颜绥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在箱子的一角扫过,手尖沾上血迹,“这里还有血迹残留,说明真的有人在此遇害。” “可是这人去哪了?难不成被变不见了?”白华有几分惋惜,这闻名于北周的表演,他还是没能看着,“你说你是不是个灾星?怎么去哪哪就有命案?” 以前也是这般,颜绥去到哪里,哪里便是不安生的。 “没办法,”颜绥波澜不惊地在四周探寻起来,“老天爷赏饭吃。” 四周并未发现异常,他又重新将目光放在了箱子上面。很普通的一个红木箱子,也不厚,藏不了什么机关。他正准备将箱子挪开,却见两人从后台冲了上来。 “颜捕头,你可知道出了什么事?”问话的是马元,他后面跟着的是周子恒,仍旧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像是被吓坏了。 “你们戏院发生在这般事情,你竟然问我怎么了?”颜绥目光在他脸上扫过,“倒是我应该问问马老板你,到底是何人要对你们戏院的人下手?” “怎么会有人对戏院的人下手?”马元的脸色一变,“颜捕头,你可一定要调查清楚啊。” “人在江湖上混,总会有一两个仇家,”颜绥语气轻松,“难道你就没想过你们戏班子得罪了什么人?” “我们只是一个小小的戏班子,能得罪……” 马元的话还未说完,就见一人惊慌失措地从后台跑了过来,“马老板,我的——” “不像话。”马元赶紧打断他的话,“两位捕头在此,你怎可如此没有礼数?” 那人好像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两人,他看了颜绥二人一眼,想要说什么,却又忍住了。白华却惊得发出声来,“这不是之前关进箱子里的那人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可是亲眼看到这人出现在另一个箱子之中,并且胸口插着一柄剑,现在却又好生生的。难道真被他说中,只是表演而已? “我也很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颜绥微笑着看着马元,冰凉眸子中却没有丝毫笑意。 马元只觉得像有千斤压在心头,刚准备开口又顿住,缓了缓,这才说道:“其实,这不过……不过是一次新的尝试……” “尝试?”颜绥对这种“心大”的解释是半点都不信的。 “没错,就是尝试……”马元的声音大了一些,“因为一直都是凭空变出活人,这次变想玩玩花样,想将大家吓一跳,看看众人是什么反应。” “真的吗?”颜绥将目光移到熊文的身上。 熊文低着头,支支吾吾,“正是班主说的那样……刚刚我不过是为了戏弄大家。” “没想到大家并不喜欢……”马元搓了搓手,讨好地笑道,“为了弥补大家今日的损失,明日我们免费为今日的观众表演一场。” “既然马老板都这般说了,那我们明日再来观戏。” 没想到,颜绥竟意外的好说话,说走便不再多说一句话,转身便下了台子。白华心中存疑,赶紧追了上去。 “看不出你的心也挺大,竟信了这种鬼话。” “信了我的鬼话的你,岂不是心更大?” 颜绥突然朝他一笑,白华愣了愣。 果然有鬼。 第48章 盯梢 “你确定这样盯着里面就可以了?” 白华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根筋不对,放弃了与美人共度春宵的好机会,竟然与一个大老爷们一起躲在树上盯人。 虽说他对这件事确实很感兴趣,但采用如此笨的方法,他还是头一次。 “你既然知道他们有问题,为何不直接问?”从戏院出来时,他问颜绥。 “直接问就会实话实说?”颜绥“啧”了一声,“还真是天真呢。” “你以为刑房里的钢鞭、老虎凳、钢丝都是摆设吗?”白华突然笑了起来,黑沉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狠戾,“若是你们这些娇滴滴的姑娘见不得血腥,交给我来处理便好,保证他不敢说谎。” “他既未犯法,难道仅凭你的直觉便能对其用刑?”颜绥素知白华的手段是京城捕快中最残忍的,他说能让人如实招供这种话,自己也是相信的,只是对于这种手段,他却是不屑的,“六扇门办案还真叫人大开眼界。” “不过是你见识短罢了。”白华丝毫不在意他话语中的揶揄,耷拉的眼睛睁开了一些,神色有几分兴奋,“你确信其中有问题,但拘于常法,一定得找到证据才肯受理,只怕到时下一个受害者都出现了你仍无所作为。做我们这种不同常人的工作,非正常手段才是必需。怎样,让我来给你上上一课如何?” “不如我们来打个赌,”颜绥也来精神,“就算不用你的不正常手段,我们照样能够发现这戏院里的把戏如何?” “你要怎么做?” “就这样盯上一年也看不出什么花样,你输定了。” 白华又加了一句,却发现身边一点回应都没有。他一回头,心里就开始骂娘,颜绥那小子让他守着,自己却不知去向。 那边屋子里只有几个人影晃动,从街道上走过的更夫喊着“三更到了”,敲锣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传了很远。 他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动动身准备离开,却听到树叶细微的晃动之声。 “小花,羊肉包买来了。”从树叶中探出头的少年一脸严肃地说道,“监守不易,你一定要多吃一些,这样才能打足精神。” “这种时候你还去了梁津街买包子?”白华一口老血憋在胸口没有吐出来,梁津街偏城南,而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在城北,他在这种关键时候,绕着大半个京城跑了一圈,只为了买个包子? “还有,我不是小花。” “为了不让其他人发现我们的身份,外号是绝对需要的。”颜绥攀到树上,掏出一个包子咬了一口,皮薄汁多,味道鲜美,他长舒一口气,又道,“你叫我老大便好。” “你是不是想占我的便宜。”白华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到他手中的包子上,“这是曹婆婆家的羊肉包子?” “一两银子一个。”颜绥将手中的包子在白华面前晃了晃,“现做现出炉的,味道最好。” 简直是抢劫。 还好白华有钱,并不在乎,随手掏了几锭银子扔过去。接过颜绥递来的包子,优雅地咬上一口,不露情绪地细嚼慢咽。 “小花,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房间内可有异常?”颜绥吃着羊肉包子,含糊不清地问道。 白华没有直接回答,不慌不忙地吃完手中的食物,用手帕擦了擦嘴,默认了那土到掉渣的名字,回道:“并无异常。” 颜绥一口吞下包子,微微皱起眉头,“难道是你眼神不好使?怎么会没有动静?” 白华对他怀疑自己的盯梢水平感到不满,自己眼睛虽未全睁开,但该看到的东西是一样都不会少,“戏班的几人在班主的房间待了片刻,然后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并无异常。倒是那班主的灯燃了大半夜,到现做还未入睡,必是心中不安。” “确实奇怪。”颜绥感叹一声,也安静下来,随着白华一起盯着唯一亮有灯光的房间。 那盏灯一直亮了一夜,房间的人在窗前坐了一晚,人影映在窗纸上,偶尔变换一下姿势。 天蒙蒙亮时,有人从房间出来。这是一个多排房子连在一起的大院子,那人来到院中,开始舒展拳脚。过了一会儿,又有人出来,两人打了一声招呼,一起训练起来。 白华打了一个哈欠,觉得身体都僵硬了许多,活动了一下脑袋,决定不伺候了,“看来是你输了,等我想出惩罚再来通知你。” 他正从树上跳下,却听到一个房间发出一声尖叫,顿时心头一跳,与颜绥一同朝着出事的房间跑去。 他们的速度比院中的那些人还快,进去时,只看到周子恒面色苍白地站在屋中,而那床上正躺着一人,面色发青,唇色发紫,鼻口处还有紫黑色的血流出。颜绥走上前查看,果然已经没了气息。 他们在外守了一晚,并未见都有任何人进出这房间,而此刻床上的人却是中毒身亡。 颜绥看向周子恒,“说说你进来时所看到的景象。” “我……我早上起来,想着大勇最近几日身子不适,便想来看看,一进门就见他口鼻流血,当时便吓得尖叫起来,随后两位捕快就来了。” “你说他身子不适?”颜绥又问。 “经常听他最近说胸闷不舒服……” 周子恒正说着,戏院的其他人也进来了。他们正要靠近,被白华拦住了,“远点看就行,别破坏了案发现场。”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班主也来了,一夜未睡,他的神色有些憔悴,双眼通红。 “用眼睛看便知,死人了。”白华俯身看着班主,嘴角带着微笑,“不知马班主对于此事又有何想说的?” “我对此一无了解,不知该说些什么。”马元惨白着脸,暗中捏紧拳头,“还请两位捕头尽快抓到真凶。” “那就请班主将戏院的所有人叫来,我会一一问话。”颜绥道。 “难道颜捕头怀疑是戏班中的人所为,不可能的。”马元脸色微变。 “只是了解情况而已。”颜绥目光往他身上一扫,目光凌厉起来,“难道马班主认为是戏班的人所为?” “怎么会?我们之中不会有人如此做。”马元马上否认。 颜绥也不反驳,在屋中巡视一番,所有东西都没有特别之处,屋中没有打斗的痕迹,床上也没有挣扎的痕迹,实在反常。他又走出门外。此时戏班的人大部分都站在门外,未看到王晚晴与钱乐之,他也不意外。这些人中有熟悉的面孔,也有生面孔,人比两年前要多上许多,不过大多都是年纪较小的孩子。 马元已经找人去将其他人未来的人,他朝周子恒招招手,“你去六扇门,说这里有命案,让闻樱赶紧过来。” 周子恒得了命令赶紧跑了出去,颜绥又对戏院的人进行问话。死者名叫祈大勇,是戏班主要的表演者之一。一般都是由他准备出场表演,但因这段时间身体不适,所以最近都未上场。与周子恒说的一样,祈大勇前几日一直都有些发晕胸闷,但因他为人大大咧咧,从不将此事放在心上,更不肯看大夫,一直拖到现在。 后来钱乐之与王晚晴也过来了,他们对祈大勇的事情一无所知,更是问不出半点有用的信息。 “若是没有其他事情,我还有事,先走了。”钱乐之从进来便一直都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挺不耐烦的,似乎在他眼中死上那么一个人都是无关要紧之事。 “钱公子都不担心吗,戏班里出现这种事。”颜绥语气淡淡的,脸上的阴影加重,“建议你先走还是不要随意走动,最好待在戏班。” “我与这般普通人可不一样。”钱乐之不屑地哼了一声,他打了一个响指,房中突然出现两个蒙面黑衣人,“他们都是江湖中有名的杀手,有他们在,谁能动我分毫?” 钱乐之不仅是如意戏班的顶台柱,更是北周第一钱庄钱氏钱庄的公子,身边有人保护也是常事。看这两人的身手,确实不凡,难怪一直隐藏在四周,他与白华两人都没有察觉。 “钱公子有这般自信,那便尽管送死吧。”颜绥虽瞧得上这两人的武功,但是在这两人的眼底下,戏院已经出了两桩事故,只怕他们也只是武功高一点,脑袋并不好使。 “你——”钱乐之刚准备说些什么,却听到外面传来动静。 “颜捕头,闻姑娘来了。” 颜绥懒得理会钱乐之,推门出去,一个身着蓝色襦群的女子匆匆进来,她眉毛弯弯,鼻子微微上翘,玉颊微瘦,清雅秀丽。她身后跟着闻新雨,闻新雨一见着颜绥,赶紧上前问道:“这边出了什么事?” “除了死人,还有何事会叫上你姐姐?”颜绥刚开口,就被闻樱一拳砸到头上,“其他事情也叫上我。” 她的力气不小,颜绥虽被砸惯了,也觉得疼,他龇牙咧嘴道:“这不是见你太忙了吗?” 他说的事实话,除了帮六扇门验尸,闻樱还开有一家药铺,平日难得见上一面。 “人在哪里?”闻樱不与他争辩,开门见山。 颜绥将她引进屋,闻樱从闻新雨手中接过手套和工具,开始检查起来,颜绥则在一旁给她做了简单的介绍。 “确实是中毒身亡,从身体不适开始那日起应该便中毒了。”闻樱检查之后总结道,“很有可能是汞中毒。” 第49章 劝告 寒宝儿这几日伤口处仍隐隐作疼,晚上也不能睡好觉。等她迷迷糊糊睡着时,天都微微亮了。她睡得很浅,没过一会儿,便能能够听到院中人说话的声音。有她爹吩咐着什么的声音,也有凌秋白唠叨苏初一的声音,还有鹿然的欢快的笑声……并不觉得吵闹,反而觉得安心。 她微微扬起嘴角,家中的一切都让她放松……不对,似乎有什么东西绕上了她的头发,动作很轻,但是她能够感受到。 有人。 寒宝儿一抽枕下的匕首,转身便朝背后的人刺了过去。 那人虽未提防,但反应却快,在她转身刺过来的瞬间,手腕一动便轻松夺过她手中的匕首,一气呵成地扣住她的双手,以极为暧昧的姿势将她按在了床上。 “没想到宝儿你的起床气可不小。”少年毓秀清俊的面上带着玩味的笑容,半耷拉的眼睛里仿佛有光一般,直勾勾地看着身下之人,“我喜欢。” “你怎么会在这里?”寒宝儿觉得头有些疼,这人还真是阴魂不散,现在居然闯起女子闺房,他当真知道“喜欢”的意思? “处理完一些事情,有些想你了。”白华放开她,在床沿边坐着,“现在来见你,等会肯定能够梦到你。” “不必了,”寒宝儿整理好衣衫,正襟危坐,“还请你现在离开。” 白华仍是一脸欢喜的样子,根本不为所动,“不管是高兴还是生气,你的样子都那么好看。” 寒宝儿对他的夸奖并不感冒,她轻蹙起眉头,只想着怎样才能让他离开。要说之前在不了解他的本性之前,被外表所迷惑像个思春期的姑娘对他有了好感,现在她清醒得很,这个人是个麻烦且可怕的人,最好不要与他扯上任何关系。 一丁点关系都不要有。 所以她首先否决了叫人。 “你不是说会让我爱上你吗?”寒宝儿微微仰着头,一脸挑衅的样子,“可我最是厌恶私自闯入女子闺房的人。” “这样才有挑战,”白华朝她的脸靠近,近到能够看清她清澈眸子中自己的模样,他轻笑着,“而且,爱一个人可是会连他所有的坏处一起爱。” “对不起,我不爱你。”寒宝儿一脸冷漠,既然对方已是没脸没皮,她也不需要做那种给他留点面子之类的麻烦事。 “可是我爱你,就算你讨厌我,我依旧爱你。”白华少有地将眼睛睁开,说得极为真诚。 寒宝儿发现,他完全睁开眼时,与之前慵懒无赖的模样完全不一样,深情款款,眼中似秋水般温柔,若不是门外传来脚步声,她险些就被骗过去了。 “有人来了,快走。”她轻叱一声,推着床上的人起身。 “我们是两情相悦,何必躲躲藏藏?”白华往回一靠,将寒宝儿搂在怀中,“况且我行得端坐得正,根本不怕人看见。” 这哪里有半点“行得端坐得正”? 寒宝儿的睡衣较薄,甚至能感受到他手掌的温度——贴得太近了好吧! “离我远一些。”她左手绕到白华腰间,手中多出一个短匕首,就像她这床上随处都有匕首一半,白华都没注意到,她手中又凭空多出一把匕首,抵着他的腰间,“否则我便动手了。” “宝儿你的戏法可比戏院的要精彩多了。”白华感觉得到腰间的疼痛感,也知道寒宝儿绝对下得了手,但神情却兴奋起来,“我真喜欢你这样。” “宝儿,你醒了吗?”门外传来鹿然的声音。 寒宝儿秀眉一皱,手用力往里面递了递,如盈盈春水般温柔的眸子变得冰冷狠戾,“若是让任何人发现你在我的房间里,我一定会杀了你。” 她从小不喜欢舞刀弄枪,在这方面也没有什么天赋。但燕归楼大当家女儿的身份并不安全,寒易落虽在她身边安排了保护她安全的人,但也考虑到了特殊情况的发生。为了能够让寒宝儿有足够的自保能力,他不仅弄到了各种颇为阴损的暗器让她带在身上防身,在她住的地方,也藏有各种称手的兵器,而且都是锋利无比的。 就算寒宝儿是个五岁的孩童,也能凭她手中的那把匕首轻松剖开任何人的胸膛。 不过,让她奇怪的是,她明明已经动手,但面前但少年却仍旧一副嬉笑如常的模样。 “既然宝儿想让我离开,我离开便是。”白华轻松地从寒宝儿到手中抢过匕首,匕首的尖端还残留着鲜红的血迹,他将血迹擦干,递到她的手中,“这种东西,对我来说,是没有用的的。可小心,别伤着你自己。” “宝儿宝儿宝儿……”门外的人未得到回应,开始发出鬼畜一般的叫喊声,不带停歇的那种。 “我走了。”白华冲她一笑,“对了,最近不要去如意班,若是想看戏,日后我陪你看。” 门外的人似乎等得不耐烦,一边说着“我踹门了”,话音未落,一脚便将门踹开。被踹开的门掩住了窗,鹿然没有看见正从窗户离开的人,只看着坐在床上仿似刚刚醒来的少女。 虽然头发蓬乱,衣服凌乱,但人家底子好,乌灵的眸子带着几分朦胧,蕴有如流云般的梦,不施粉黛,却也柔艳娇媚,就这般看上去,鹿然也觉得好看极了。 “宝儿,若是你去红杏香中,肯定能赚很多银子。”这是鹿然想得到的最高赞美。 若是旁人必然以为是羞辱,但寒宝儿知道她天真单纯,能够成功从她略有歧义的话中领悟到她想表达的意思。 “你太高看我了。”寒宝儿从床上下来,走到屏风后面换起衣服,“红杏香中的姐姐们各个才貌双全,我去了,只能给她们端茶递水。” “可是初一说过,长得好看的人就是容易成功。” 其实那是鹿然在沈纯过来挖墙脚时,跟苏初一说她要去红杏香中工作,而苏初一为了让她不要折腾惹事,好心劝慰了一番,当时的原话是,“长得好看的人就是容易成功,像你这种,老老实实凭实力吃饭。” 后一句她已经忘了,她认为自己在红杏香中揍了十二个手脚不干净的男人之后被辞退的根本原因在于,她长得不够好看。 “都是歪理。”寒宝儿从屏风后面露出头,“你可不能听那个整天无所事事,只知道玩乐的人的话,知道吗?” 鹿然应了一声,想起自己来找寒宝儿的原因。 “寒老大说为了庆祝你的伤势大好,今日在会仙酒楼宴客。”鹿然一边说着一边玩弄着一旁的兰花,那是满屋清香的源头,此时花瓣已经舒展开来,她轻轻一碰,红色的花瓣如美人一般舞动着,别有一番情趣。 待到寒宝儿洗漱之后,两人一同出了燕归搂。此地离会仙酒楼并不远,直接步行过去便可。两人刚穿过一条巷子,正走到主街道上,就听前面一阵吵嚷。 “快让开!让开!”随着一阵喊叫声临近,一匹马的主人正毫不在意地在街道中心横冲直撞,人们纷纷闪躲,尘土飞扬,混乱不堪。 眼看着正朝着鹿然她们所在的方向冲去,鹿然不躲不闪,而是往前走了几步,沉着冷静地待到马儿飞奔过来,一掌拍过去,竟硬生生地将那跑得欢实的马儿横路拦住。 马儿扬起蹄子往后倒去,坐在马上的人没料一个小姑娘竟有这般怪力,触不及防地从马上狼狈地摔了下来。 “该死的。”马的主人骂骂咧咧,坐在地上似乎难以起来,冲着鹿然吼道,“你竟敢——” 话说到一半,他止住了。 “原来是变戏法的。”鹿然认出了他,“要早知道是你,我肯定不会动手了。” 钱乐之的脸色稍稍缓了缓,人也好不容易站了起来,“知道就好。” “想来你今日是来街上变戏法了,就算我不出手,马儿肯定也伤不到我。”鹿然嘻嘻哈哈笑着,“你肯定能够将我变到安全的地方,是吗?” 钱乐之沉下脸,“我有急事,不欲与你废话。” 他正要上马,鹿然却一把将他拽住,动作迅速地将马儿的缰绳捏在手中,“不如这样可好,我既破坏了你的表演,自然要补偿了。” “你想怎么做?”钱乐之强忍着怒火,就算对方只是个小女孩,他已经在她手上吃了两次亏。他并非鲁莽的蠢蛋,也知道有些疯子是惹不得的。 “我将这马儿藏起来,你将它变出来,如何?”鹿然说完,也不待他回答,牵着马就走。 “你——”钱乐之跛着腿就要去抢马,对方横手往中间一拦,并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就算你将跟在身后的两人叫出来,这匹马你也要不回去。” 钱乐之神色一变,还未反应过来,就看着那红衣少女洋洋得意地牵着他的马离去。那他花了几个月才驯服到马儿,在她的牵引下,乖的像只小绵羊一般。 “这才是高手啊……”他心中突然又有了想法。 第50章 孤儿 闻樱从停尸房出来时,等在外面的少年已经坐在树下睡着。 今日的天气稍稍有些阴沉,乌蒙蒙的雾霭压在京城上空,聚了又散,散了又聚,看样子像是要下雨了。 闻樱刚走近些,站在一旁的弟弟却朝她摆了摆手,示意她等会再说。一向雷打不醒的少年却突然睁开眼睛,“检验的结果如何?” 他的眼下有些乌青,眼中还带有血丝,精神比平日萎靡几分,看上去没那般欠揍。 “身上并无其他伤口,慢性中毒死亡。”闻樱道,“之前你不是提到他前些日子便开始不舒服,早在那之前,应该就有人给他下毒。” “可是戏班的人都是一起吃住,怎么可能只有他一人中毒?”闻新雨不理解。 “什么都让我来回答了,你这个捕快有什么用。”闻樱轻轻捶了弟弟胸口一下,“捕快大人,答案可要你们去找了。” “再去一趟戏班。”颜绥起身,“必是有什么地方遗漏了。” “你不先休息一会吗?”闻新雨赶忙追了上去,若说他的这位上司喜欢偷懒不务正业,但遇到有些案件时,可以不眠不休地工作好几日;但若说他热爱工作,平日里他插科打诨偷懒又是常事。不过像这样对一件案件上心起来,闻新雨总会忍不住他的身子,每次瞧见他透支精神的模样,总觉得他会时刻倒下。 “刚刚不是休息了吗?”颜绥回头摇摇头,“旧雨啊,像你这样消极怠工可不行。” “天天旷工的人没脸说这句话。”闻新雨觉着担心这种人的自己肯定是个受虐狂。 如意班的人住在离永乐戏院不远的永盛客栈,因为出了死人的大事,这几日的表演暂做停歇,所有人都在客栈休息。 颜绥与闻新雨来到客栈时,听到里面传来一阵训斥的声音。 “废物,”有些尖锐的女声骂道,“这么几个简单的动作,学了这么久还未学会……今天晚上再做不好,不许吃饭。” 两人进到院子里,身着簇新玉色短襦和青色绫裙的女子正在教训一个小姑娘,那姑娘约莫十多岁,杏眼圆脸,低着头一副局促害怕的样子。小姑娘正站在一根木桩上,两个木桩之间牵着一根长绳,应该是在学空中走绳。 “这小姑娘真有福,”颜绥上前寒暄,“竟能受到王姑娘你的指点,日后肯定前途无量。” 王晚晴对他的话很受用,脸色好了一些,微微笑着,“颜捕头太抬举我了。不过这种笨丫头,就算是师父她老人家亲自指点,估计也——” 她像是想到什么,突然停顿下来。 “令师的事情,我也感到很惋惜,还请节哀顺变。”颜绥道。 王晚晴的脸色惨白,“我今日有些不舒服,先回房间休息。”说着,她便匆匆离开。 “她的师父是谁?”闻新雨对如意班并不了解,但瞧她神色不对,也知其中另有隐情。 “小姑娘,你知道吗?”颜绥并未直接回答他,将问题抛向了那个小丫头。 小姑娘紧抿着着嘴唇,仍旧低着头,并不言语。 “她的师父姜盈盈是创立如意班的人,”回答的话从身后传出,闻新雨回转头,是周子恒过来了,似乎因为之前的事情,他的眉宇间一直带着一丝郁色,“当年如意班能在北周为人所知,主要靠姜师父的演出,她的表演精妙绝伦让人叹为观止,是其他戏班所做不到的,可以说她是北周表演戏法第一人。” “那她现在人在哪里?”闻新雨记得之前在戏班之中并未见到此人。 周子恒眼神黯淡下来,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她是舞台上最耀眼的光芒,只要她出现,便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颜绥接着说,“可惜,两年前,她在一次表演中出现意外,烧死在了观众面前。” 他这样一说,闻新雨有了印象,“是放错道具,导致表演出现失误的那次事件吗?” “不,师父绝对不可能出现这种失误!”一直未说话的小女孩突然激动起来,“那不是失误!” 闻新雨一愣,他记得这件事情是交由六扇门那边处理的,当时从下面呈上来的书面报告写着的只是一桩小小意外。不过,因不是什么重要事,他不太记得案件最终是由谁定案的。 “浅儿,”周子恒轻轻摸了摸小女孩的头,“虽然我知道你很喜欢姜师父,可是事实便是如此,你的猜测不能乱说。” “如果说不是失误,是有什么人要害她?”闻新雨忙问。 “我在姜师父遇害之后才进入戏班,对此毫不知情,”周子恒将手搭在梁浅的肩上,目光温柔,“浅儿当初与姜师父有过师徒之缘,被情感左右,认为姜师父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绝不会出失误。但是,只要是人,就会有失误的时候,小孩不懂,但是我们却明白,不是吗?” “但若是其中真有未被人发觉的——”闻新雨还未说完,却被颜绥打断。 “当初此案经陆离之手,难道你还怀疑他的能力吗?” 闻新雨也知,陆离看着挺骚包的一人,但脑子还是好使,他并非仅凭丞相之子的身份成为六扇门的三大捕头之一,这个人是有实力的。 不过,闻新雨不解的是,颜绥一贯瞧不上陆离的。 “好了,浅儿你先练习,”周子恒拍拍梁浅的肩膀,语气轻柔,“否则今日真吃不了饭了。” “贵戏班对学徒一向如此严厉吗?”闻新雨忍不住问道。 他虽从小与姐姐两人相依为命,但姐姐待他却是无微不至,甚至在他受欺负时都会站出来帮他打架,不让别人伤他半分。就算他犯了错,被惩罚,也只是面壁思过半日,他能潜伏在各种地方长久不被发现也有当初面壁的功劳。不过言归正传,一直被温柔对待的他不能理解,怎么可以惩罚一个这般小的孩子不吃饭。 “在戏班讨生活就是这般,”周子恒勉强地笑了笑,“若是他们学不会本事,那便是真的没有饭吃。” “他们……”闻新雨欲言又止,似乎明白过来,识趣地闭上嘴。 “他们都是孤儿?”颜绥倒是无所顾忌,也不会看脸色,直接问了出来。 “哪个当父母的愿意将孩子送到这种地方来受苦?”周子恒看着在绳上晃动不停的小姑娘,手指不停地绞着,似乎有些担心,“这里都是些无家可归的孩子。” “也不全是。”颜绥瞟向一旁独立的两层小楼,青砖碧瓦,其檐上扬,如翚斯飞,那是客栈最豪华的房间,现在住着的是钱乐之。 “他怎称得上是戏院中人?”清脆的少年声从前面传来,一身着深蓝色长衫的少年走过来,他面容俊朗,目光如星,眉宇间带着几分少年特有的傲色和稚气,看上去比颜绥他们要小上几岁。 “阿灿,这种话你可不能乱说。”周子恒连忙摆手制止道,“让班主和钱公子听到可不好了。” “我既然敢说,又何惧他们知道?”少年一挑眉,眉眼间都是不羁,“他们若打不死我,那我这张嘴一日便由我——” 少年的话还未说话,周子恒忙跑过去将他的嘴捂住,“这般不要命的话你也乱说。” 少年的嘴被捂得死死的,但在周子恒替他解释“小孩子胡言乱语”时,眼神仍不服输地翻着,活像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熊孩子。 “今早似乎未见过这个孩子。”颜绥问。 周子恒被那孩子咬了一口,手忙脚乱地松手,又听到颜绥的问话,更是慌神,“这……这个……” “今早我去药铺了,所以没能出现。”少年抢着回答道。 “可是生病了?”闻新雨见他中气十足,并不像生病。 “不过是老毛病,”少年的目光一直放在走绳子的小姑娘身上,似乎不太愿意搭理闻新雨,“最近总是睡不着,所以一大早去抓药了。” “那你是如何看待祁大勇被杀一事?”颜绥问。 “活该。”少年的语气恶狠狠的,他转头看向颜绥,笑了起来,“这种败类死了最好。” “哦,”颜绥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你与他有仇吗,为何盼着他死……难道你不怕被当成凶手吗?” “若是我,只怕不会这么便宜他。”少年不屑道,“死得太轻松了。” 闻新雨倒吸了一口冷气,现在的小孩都这么可怕的吗?提到这种杀人之事,竟然平淡得像聊家常一般。 “那你觉得,他为何会被杀?”颜绥又问。 “颜捕头,”周子恒横插一句,神色局促,“他只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说的话不足为信。” “怎么辨别真伪这种事情,就不劳周管事来教我了。”颜绥语气散漫,听不出他话中的真意,“毕竟我可是靠这个吃饭的。” “他性格暴躁,动不动便打骂他人,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少年又重新将目光转到小姑娘的身上,“所以他被杀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颜绥的眼睛眯了眯,“那你知道昨日舞台起火一事吗?” 少年刚张口,却见绳索上的小姑娘身子一歪,他神色一变,急忙冲了过去,在对方摔在地上之前,稳稳地将她抱在了怀中。 “浅儿,没事吧?”少年觉得自己的心跳将声音都掩盖住,他不确定自己是否问出了声,又问了一遍,“没事吧?” 第51章 争吵 “没事的。”梁浅冲着黎永灿笑了笑,然后赶紧从他怀中站起来,也不做停歇,立马爬上柱子,“我再多练几遍就不会这样了。” 黎永灿捏了捏拳头,顿了顿,才勉强笑道:“那你好好练,我在旁边守着,不会让你摔着的。” 小姑娘天真灿烂地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踏上绳索。她走得很慢,很小心地维持着平衡,黎永灿全神贯注地看着她,被她每一个动作牵动着神经,生怕她一不小心又从上面摔落下来。 这种训练,本应该在下方放一个垫子。但王晚晴却说有了垫子之后,练习之人便存着侥幸心理,即使从上面摔下来也不会长记性。只有将垫子拿走,每摔一次,疼一次,才会更小心,训练才会有成果。 这种摔的不是她自己的狗屁言论黎永灿是半点都不信的,但是他不信不重要,主要是班主对王晚晴言听计从。不仅在训练的时候不给安排保护措施,甚至还将难度提高。 去年年底,梁浅从绳索上摔下来时,右边的胳膊便摔断了。 这好了没多久,他们又让她赶紧练习起来,还不肯放垫子,根本就是嫌她好得太快。 “混蛋。”越想越气,黎永灿不禁低声咒骂了一句。 颜绥看着他却笑了起来,像是良心发现一般,他朝周子恒招招手,“我有话要问你,你随我来。” 不再打扰练习的小姑娘和她的守护者,颜绥带着多余的两人来到了祁大勇被害的房间。 房间外守着御林军的人,他们见着颜绥打了一个招呼。颜绥径直进到房间,床上的尸体已经被他们带回去了,除此之外,房间里的其他东西都保持原状。 颜绥曾在其他房间看过,与其他房间并无异样。他之前问过戏院的其他人,知道祁大勇并无特别的爱好和行为,他与其他人一同吃饭,住着相同的房间。不酗酒,也不会去找姑娘,根本没有下手的地方。思来想去,颜绥只得将目光再次放到他住的地方。 祁大勇所中的毒并非一日就能置人于死地,若要他能长时间接触且其他人不会受到影响的地方,只有他所在的房间。 但这房间的一切,一眼便能望到底,根本看不出任何蹊跷之处。 “你作为戏院的管事,对所有人最为了解,你可知除了刚刚那小孩,还有谁看不惯祁大勇?”戏院人多,颜绥早上只是随意问了一些问题,知道这在姜盈盈意外去世之后,副班主马元代替了她的位置。如意班的人开始逐年增多,生意也越来越好,但这些都只是表面。 “这个……这个大家每日生活在一起,每天有点摩擦冲突也是自然,都是一个戏班的人,没有人能够下得了这般毒手的。”周子恒吞吞吐吐地说道。 “祁大勇经常与人起冲突?”颜绥抓到话中的深意。 “他脾气不太好,喜欢打骂人,容易得罪人。”周子恒的声音渐渐变小,“但是我相信,戏院中绝对没有人会做这样的事情。” “我自会做出判断。”颜绥不轻不淡地回了一句,突然感受到一阵凉风刮过,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风是从窗户处灌进来的,将两扇窗吹得噼里啪啦乱响。外面的天似乎更阴沉了,明明刚过未时,现在的天色看上去像入了夜一般。 闻新雨刚准备去点燃蜡烛,却发现烛台上的蜡烛不知何时燃烧殆尽,只有红泪低垂。 “我去叫小二送点蜡烛过来。” 闻新雨刚出门,颜绥便一直盯着窗口处,“这个窗户是谁打开的?”他肯定没记错,这房间的窗户是紧闭的。 “这……这我也不知……”周子恒一副惊魂不定的样子,“难道这窗户不是一直开着的吗?” “当然是有人特意打开。”颜绥似乎想到了些什么,站起身,又重新检查起屋中的物品来。 突然天际划过一道亮光,紧接着轰隆隆的雷声阵阵响起,早就该降下的大雨终于如决堤的洪水一般泼洒下来。从窗户中飘洒进来的雨水全都扑到颜绥脸上,他走到窗边,正欲关窗,却见着院中的小姑娘还在练习,那男孩也一直守在旁边,不曾离开半步。但因风雨太大,小姑娘没走几步就掉下来,被接住之后,她仍重新回到绳索上继续。 如此重复,已经好几个来回。 颜绥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一个拿着伞的人影冲到雨中,他与那男孩说了几句话,又冲那小姑娘喊着“快下来”,两人却不太搭理他。这人只有将伞塞到男孩手中,顶着雨朝颜绥这边跑来。 “周管事,”一进房间闻新雨便走向周子恒,“现在下这么大的雨,不能让他们暂时休息一下吗?” 周子恒不安地往窗外看了看,“可是……可是这些不由我说了算……王姑娘不让她休息,她若是擅自休息,肯定会被打的。” “但是这样练下去,肯定会生病的。”闻新雨望向颜绥,“你能不能想想办法?” “这是他们戏院的事情,我们外行人怎好插手?不知疾苦的大少爷,有些人为了生活就算下刀子都得继续前行,这么点雨你就看不下去了?你若不喜欢,不看不就行了。”说着,颜绥便毫不犹豫地关上了窗。 雨声像是被隔离了一般,屋内突然变得安静起来。闻新雨并未拿回蜡烛,屋子里也更暗了一些。但却丝毫不影响颜绥的行动,他灵活地在屋中又转悠了一圈,查看得仔仔细细,连床脚的尿壶都没有放过。 “走了,再去找其他人问问。”颜绥朝似乎在闹别扭的闻新雨招招手,对方虽满脸的不乐意,但仍旧乖乖地跟他出了房间。 祁大勇房间旁边是戏班另一人袁野的房间,此时房间没人。再往前面过一条走廊,便是王晚晴的房间。颜绥径直朝着那边走去,还未靠近,便听到里面的说话的声音。 “不可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是王晚晴的声音。 “我打的什么主意可都是为了我们着想,难道你不想当老板娘?”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颜绥朝闻新雨摆摆手,示意让他先站住,自己则轻声跃到门前,房中烛光跃动,能够看清里面的人影,两人说话的声音也更加清晰了些。 “我才不稀罕什么老板娘。”王晚晴道。 “贱人,”颜绥透过窗户能够看到说话男人的背影,个子不高,应该是袁野,“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想,人家怎么会看得上你。” “那也与你无关。”王晚晴冷哼一声,“你管好自己的事情便好,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你休想,”袁野一把将她扯入怀中,狠声说道,“我们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你别想甩开我。” 王晚晴挣扎着想要推开他,但没想袁野这人看着瘦小,力气还挺大的,她放弃挣扎,好声说道:“你弄疼我了。” “那我轻一些。”袁野调笑道。 “讨厌。”王晚晴轻轻推了推他,温柔的语气带着威胁的味道,“只要你不招惹我,我也不会将前几日的事情说出去的。” “什么事?”袁野似乎不知。 “前几日你与大勇谈话时,我都听到了。”王晚晴的声音很轻,被雨声遮掩,颜绥听得不真切,索性推门而入,“说来我听听,他们到底谈了些什么?” 王晚晴脸色骤变,往后退了几步,“颜……颜捕头,你怎会在这里?” “正巧关于死者的事情,想问问你,”颜绥微微笑着,“看来你知道不少事情。” “我只是与他开玩笑,”王晚晴勉强笑着,“并不是什么重要事情。” “与死者相关的所有事情,无论大小,本捕头都得了解。”颜绥大刀阔斧地往椅子上一坐,朝着另外两人挥挥手,“来,坐吧。” 王晚晴与袁野相视一眼,不太情愿地坐了下来。 “那日我听到他们两人谈论表演的事情,不过意见不合,起了几句龊语。”王晚晴小心地看了袁野一眼,“大勇性子烈,与人发生口角也是常事,他们两人经常如此。刚刚我不过是为了吓唬他而已,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既然起了龊语,也可能心怀怨恨,杀人泄愤。”颜绥摇摇头,“这可是非常重要的线索。” “泄愤?”袁野双眉一扬,“我若要泄愤,早几百年前就杀了他,何必等到现在?” “大概是因为你打的不为人知的主意?”颜绥一字一顿地说着,并仔细地看着两人的表情,两人虽强装镇定,但细微的表情变化还是瞒不过他的眼睛。 “我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主意?”袁野笑了起来,“颜捕头,你可不能乱冤枉人。” “到底有没有,我总会知道的。”颜绥笑得另有深意,看得两人心里瘆得慌。 “不知颜捕头到底有何事问我?”王晚晴主动将话题转开。 “只是想了解一下,贵戏班是否在准备雨天表演。” “雨天?”王晚晴没听懂,“这种天气,大家都不愿出门,怎会有人愿意来看戏呢?雨天我们都是休息的。” “原来如此,”颜绥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刚刚看到院中有人在雨中表演,我还以为是新排的表演呢。” “你看我这记性,”王晚晴娇嗔道,“竟将那个丫头给忘了。” 第52章 江景 这雨来得气势汹汹,去时却不留痕迹。重檐滴滴答答地落着小雨珠,花木幽深残花满地,天空渐渐亮了起来,乌云也不动声色地消散开去。 颜绥从戏院出来时,绵绵细雨若有若无,他拿着闻新雨借来的伞,出了巷子。突然,他掉头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那不是回衙门的路。”闻新雨赶忙在后面叫住他,以为他又因为专注案情而犯了糊涂。 “我可不想回去听人唠叨。”他挥挥手中的伞,算是让对方不要跟上,闻新雨识趣地顿住脚,看着他撑着伞走进另一条雨巷之中。 京东的小巷错综复杂,如同迷宫一般,毫无规律可言,颜绥初来此地时因为多次迷路赶不到案发现场而多次上书抱怨。不过十多年来,工部的人数一增再增,却没见他们做出什么个东西初来,更别说对街道进行整改这种麻烦的事情。不过好在颜绥在此生活多年,对此地迷一样的路线了如指掌,现在就算闭着眼,他也能走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而且一旦习惯这种别具一格的道路风格之后,他还挺适应的,在抓犯人的时候还能超个近道赶在前面。有时候,还会在这反复曲折的小路上,偶然发下个惊喜—— 拐角处,撑着黄油布伞的红衣少女突然出现。细雨如游丝一般被风吹动,少女的长发也轻轻飘扬起来。她的步子又轻又快,跃动的裙角像一团燃烧的火,热烈而又耀眼;她的嘴角微微勾起,明艳灵动的眸子中也带着笑意,如春日灿烂的光一般将幽深的巷子照亮。 颜绥也不禁微微扬起嘴角,往前一步,摆出一副山匪的样子,痞气十足地将路拦住,张口胡来—— “这里是私人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若是可以的话,鹿然也不想从这里经过,更不想在这种开心的时候遇到这个倒霉的家伙。但造化弄人,当很少见到下雨的她拿着伞一头冲进雨中四处撒欢时,却忘了京城这该死的小巷总是容易让人迷路。 她迷路了,还在这种时候遇到了最麻烦的人。而且,这个麻烦的人拦住了她的路,阻碍了她一直右拐找到出口的计划。 怎么可能停下? “好狗不挡道,闪开。”她将伞往前面一递,趁着对方闪避之际,身形如闪电一般跃了过去。 还没走两步,身后的人便纠缠上来。鹿然未回头,委身一低躲过对方伸过来的手,身体一转一脚踹了过去。颜绥往后退了两步,两人拉开距离。鹿然冲他做了个鬼脸,一手拿起伞,一手拧起裙子,欢快地朝前面跑去。 但没跑多远,她停了下来。 摆在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往左转,她要走的右边是一面墙。 她捏着下巴认真考虑了一会,想着直接从右边的屋顶走过去还可行。刚跃起脚还没离地半寸,就被身后追上的少年一把扯下来。硬生生的,一点都不温柔,导致她落在地上时脚疼得想骂人。 “在捕快面前还敢私闯民宅,嚣张至此,你怕不是想去监狱里蹲上几日?”颜绥也没明白她是哪里出了问题,好好的小路不走,非得翻墙走壁不像个正常人。 鹿然突然眼神一亮,反手抓住他的胳膊,像是怕他后悔一般,迫切道:“赶紧的,别犹豫。” 她仰着脸的时候,离颜绥很近,那蓝得像装进了天空的眸子里的情绪是那么热切,几乎让他难以开口拒绝。不过就在那一瞬间,颜绥突然明白她如此反常的原因。 他眨了眨眼睛,尽量不让自己笑起来,装作正经的样子,“看来不给你些颜色瞧瞧,你就不会将捕头放在眼里。” “快让我知道。”鹿然兴致勃勃,似乎意识到自己这般太反常,她又稍稍收敛了一下表情,装作凶巴巴的样子,语气一扬,“有本事让我知道啊。” 少年嘴角微扬,一手抓住对方的手,不由分说地拖着她朝前走,语气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意气风发,“放心,马上就让你知道。” 他的手抓得不松不紧,不至于将鹿然捏疼,也不会让她轻松挣脱。他的步子也不大不小,不会让鹿然跟不上,也不至于太慢让她抢在了前面。 这对于他来说并不算刻意,就像与她恶作剧时不用担心她会不会难以招架,她能够接住他所有的招式,也能够跟上他的步子轻松反击。有来有往,他抛出的球会有人接住,而不是像以往那般看着球越跑越远。 对于他来说,鹿然便是能给他回应,让他能轻松相处的人。 此时雨更小了一些,若有若无,少年早就将伞收起。细雨将他的长发染湿,鹿然跟在他身后,看得清晰,如瀑布般柔软顺滑的乌黑长发上沾着细细的小水珠,朦胧又梦幻。偶然从云间穿过的日光正好落在少年的侧颜上,一明一暗,白如美玉,黯影毓秀。 她突然发现,面前的少年不说话时,瞧着也是挺顺眼的。 “怎么,迷上我了?”少年发现她的目光,也不管她要不要面子,直接拆穿。 果然一开口便是欠揍的模样。 鹿然翻了一个白眼,“难道我是眼瞎吗?” “你以为我牵着你是为什么?”少年笑了笑,“不就是因为你眼瞎吗?” 鹿然刚准备骂人,目光落在周围的景色上,顿时眨了眨眼,这小子不是带她走出巷子去西灵府吗?如今眼前的悠悠江水和江边小亭可不是她所了解的西灵府。 “你骗我?!”她终于接受被颜绥带不见的现实,怒吼道,“臭小子,你究竟想玩什么花样?” “要我跟着我走的人可是你。”少年不慌不忙,也没松手,拖着她走到江边的亭子上。 亭子有两层,第一层现已被淹,两人上到第二层,中间是石桌石椅,靠着江的那边有着专供欣赏江景的位置。 一场大雨过后,江上水涨,带着穿山破壁之势汹涌而来,气势十足,像是两军交战时千万匹战马儿嘶叫,震耳欲聋。 直到前不久才见过江水的鹿然何曾见过这副壮阔景象,那草原上万马奔腾的景象也不如眼前的震撼,一时,她也忘了找茬,满心欢喜地跑到亭子边缘四处观望,嘴中还不停啧啧称叹。 江面千变万化,怎么看也不腻。鹿然都不知自己看了多久,等她反应过来时,才想起好像忘了一人。 “该死,被骗了。”她以为颜绥必是将她骗到这种荒郊野外,然后偷偷溜走,但一回头,却发少年正依靠在栏杆上睡得正沉。 在这种嘈杂的地方,他竟睡得很安稳。当他那极亮的眸子闭上时,鹿然才注意到他的睫毛又密又长,如蝴蝶的翅膀一样,勾勒成完美的弧度。他的嘴角轻轻扬起,似乎还很愉悦,鹿然突然想到,似乎没有见他不开心的时候——总是在捉弄人。 她坐到一旁的石凳上,用手撑着头仔细地瞧着面前的少年,与初一的大人模样不同,他有着少年独有的温润稚气,她并不讨厌。 凌秋白与她说过一些有关颜绥的事情,十年前北周与女新族发生战争时,他是被慕容流云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十年来,一直都是慕容流云亲自将他待在身边教导。他也是争气,年仅十三岁的时候就破了一桩十年未解的大案。之后便开始了捕快生涯,抓捕在逃犯人,破解疑难悬案,清楚朝廷败类……一件件,一桩桩,反正她是听睡着了。 比起自己在北方一段荒芜的时光,一段黑暗的时光,他的日子过得有趣多了。表面上虽是这样说,但鹿然却觉得他过得很苦。 十多岁的年纪便要与穷凶恶煞的人为敌,甚至还会被卷入各种纷争之中,被迫见识各种阴暗的真相,与万恶为敌,不停不休。大概只要有人在的地方,他便不能休息。 戏班的事情也是如此,他应该已经一天一夜未曾合过眼了。 “真可怜呢。”鹿然轻轻呢喃一声,她突然想问问,到底是什么原因,会让他愿意去做这些脑子坏掉了才会去做的事情。 该不会真的是脑袋坏掉了吧? 她突然又笑了起来。 怎么会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呢? 她应该最了解。 为了报恩。 为了那个曾经将他从战场中救出来的人。 在他身上,她似乎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但却不完全是自己。 他没有痛苦和犹豫,每一步走得坚定。他做这一切,应该都是心甘情愿的。 “笨蛋。”她将目光移开。 若是让他发现,肯定又会没脸没皮地扯着“迷上他”这种鬼话。明明是他被自己迷得神魂颠倒才是,总是出现在她周围,阴魂不散的。 初一说过,男人喜欢一个女人就会情不自禁地死缠烂打。 这话是没错的。 男人都是厚脸皮。 鹿然正腹诽着,却看见一个脸皮薄的少年。 不远处的小山头上,正站着一少年,与她目光对视之后,慌忙避开目光匆匆走开。 “熊文?”鹿然皱眉思考,想不出所以然,索性朝着颜绥喊着,“熊文好像在这里找着什么东西。” 颜绥蓦然睁开眼睛,朦胧的眼睛瞬间清明,“快,拦住他。” 第53章 审问 清风阵阵,空气清新,山峦绿树在被雨水冲洗一番之后变得温润可爱起来,天空澄净如洗,晴云悠悠,日光温柔。 鹿然不怕死地坐在亭子的栏杆上,晃悠着双腿,听着脚下江水崩腾的声音,对周围的事情不太关心。 熊文却不似她这般心大,他一边局促地看着颜绥,目光还不时往她身上瞟,生怕她一不小心就葬身江中。这般三心二意,导致他都未听清楚颜绥的话,直到对方又重复了一遍。 “我……我只是……来这里逛逛。”熊文回过神,目光不自觉地向下瞟去。 “戏院刚出了这般大的事情,你还有心思闲逛?”一看便不是心大的人,脸上还带着几分鬼祟,颜绥自然不会相信他的话。 “就是……就是因为如此,我才……才想出来散散心。” 颜绥昨日没发现,熊文还有结巴的毛病,“你……你能好好说话吗?” “能……能让她过……过来吗?”熊文指了指鹿然,“我……我一紧张就……就容易这样。” 颜绥没那么有耐心去询问鹿然的意见,直接过去一手将她提起,避开熊文的视角,往旁边放了放,“这样你就看不到了。” 熊文:……我不瞎。 “说说来此的原因。”颜绥没耐心做到让嫌疑人一切满意,直觉忽略他略微嫌弃的眼神,直接发问。 “说了……我想来散散心。” “散心会散得鞋子上满是泥泞浑身狼狈?也太不讲究了。”颜绥摇摇头,“昨日你们戏院有人死亡,今日你便鬼鬼祟祟地出现在郊外,实在让人怀疑。若是不说实话,我有理由将你收监,可明白?” “相信他,绝对没有骗你。”鹿然在一旁不轻不淡地加了一句,“西灵府那一百多个牢房里的人全都是他抓进去的,只要看着不顺眼,立马就送进去。” 熊文白皙的脸更加白了,他身材纤瘦,貌似女子,此时这模样看上去还有几分楚楚可怜。可惜面对的是颜绥,对真的女子都下得手的人。 “若是不说我有理由怀疑你鬼祟的行为与祁大勇的死有关。”如照本宣科一般,他毫无感情地将刚才的话换了个说法。 熊文为难地皱着眉,眼中几欲垂下泪珠,“我没有,我只是……只是有难言之隐,我不能说……” “那可别怪我无情,将你捉拿归案。”颜绥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他审人多了,各种模样的都见过,像熊文这般哭哭啼啼的男子,虽说少见,但也是有的,他也不在意。 “祁师父不是我杀,真的不是……”熊文真的哭了起来,“你不能把我关起来,我……我……”说到这里,他似乎悲伤不已,竟说不下去了。 鹿然听着声音不对,斜着头勾了勾身子,那少年梨花带雨哭得厉害,我见犹怜的,她一个女子都不忍心。她张张嘴,又皱皱眉,犹豫了一会,最终决定闭嘴,还是不掺和到这麻烦事中。 “我可以相信你。”颜绥反常地好说话起来,鹿然以为他是心软,但却听他说到“但是”两个字,便知事情果然没这么简单。 所有的话不能只听一半,因为北周人说话最喜欢讲好话放在前面,连颜绥这没心没肺的人都不落俗套地染上了这个毛病。 她初来北周时,就因为这个原因而上过不少当。 “你可以吃这些东西,但是——”她没听完,先吃为敬,“你得答应给我做媳妇。” 媳妇当然没有当,她怎么可能为了一个烧饼出卖自己的□□,当然是帮那留着鼻涕的小孩揍了一个总是媳妇他的人才算还了人情。 “你手脚灵活,人也机灵,但是——”她还以为自己能够留在那家店工作,却没想到对方友好地将她清楚屋外之后,甩下一句,“你吃得太多,我们养不起。”然后毫不留情地关上了门。 这便是北周人与他们回柔族最大的不同。 他们没有那么多弯弯肠子与人费尽心思交流,不喜欢的直说,看不惯就干上一架,酣畅淋漓,痛快极了。但北周人不一样,他总会先让你欢喜,然后再告诉你不好的消息,美名曰是“交流的礼仪”。 呸,不要脸。 颜绥不知道自己连带被骂着了,正一脸正直地补充未说完的话,“只要你说出昨日表演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可。” 不知道是这句话起到作用还是什么原因,熊文的眼泪竟然止住了,他望着颜绥,欲言又止。 “昨日为何会满身鲜血地躺在另外一个盒子里,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虽然马元一再解释那不过是一个创新的表演,但颜绥看得分明,并非表演那么简单。只是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死去的人又重新复活过来,他却是想不通。 “那……那只是表演。”熊文低垂着头,固执地说,“颜捕头不是也看到了吗,我现在好好出现在你们面前,一点事都没有。” “你们到底在隐瞒什么?”颜绥眼睛微微眯起,一改之前的不正经,低着声音问道。 他的身上散发着一种危险的气息,熊文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不敢搭话。 气氛一时紧张起来,熊文感觉到一股无法逃避的压迫力如潮水一般从四处袭来,他再次想要挪开脚,却发现无法动弹。雨后的空气带着微凉的气息,他却感觉到自己的背后已经湿透。 他到底该怎么办? 他捏紧拳头,尽量让自己不要颤抖。 “呀,你看。”少女轻灵的声音突然响起,“那边有彩虹!” 只见在前面不远处的两座山峰之间,一线如虹。雨后的山色新绿,如眉间的一抹黛色,绚丽的七彩虹桥悬空卧在江水之上,将两山相连,如鬼斧神工的凌霄桥一般。 “是彩虹。”少年轻声应和了一句,目光却落在因为这一点小事而满心欢喜的少女身上。 在他看来,少女那如芙蓉映水般的笑脸,比春华还要绚烂,比秋实还要让人愉悦,比这七彩的虹桥,更是要美丽得多。 空气中的张力像是骤然消失一般,熊文像是能重新呼吸,他暗自松了一口气,松开手,这才发现指甲深陷,几欲将手掌印出血来。 待他抬头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时,发现面前的少年正专注地看着那天真浪漫的少女,他突然明白过来。 “你走吧。”颜绥发现他的目光,突然说道。 熊文不敢相信他这般好说话,直愣愣地瞧着他,一动也不动。 “我很善变,不知何时会改变主意。”颜绥的语气轻松起来,让人分辨不出他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但熊文知道,他该走了。也不多说话,他跌跌撞撞地跑出亭外,也不看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地跑了起来。 “诶……”少女突然一阵惋惜,“怎么这么快便消失了?” “笨蛋,彩虹出现的时间本来短暂。”颜绥走过去,倚在栏杆上。 虽没有了彩虹,习习清风吹得他很舒服,少女的长发被风吹动,有几根在他脸上不安分地挠动着,他大度地没有计较,享受这难得的片刻宁静。 等再从这亭子走出去时,他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 戏院中的每个人似乎都有秘密。班主马云与来到戏院一年多的熊文,不肯说出昨日表演出现意外的原因。如意班里的前辈王晚晴、袁勇之间也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袁勇想要得到的是什么?还有一早便匆匆出门的钱乐之,到底去见了谁?祁大勇到底是如何被杀害,凶手用了什么法子,到底是不是如意班中人?这一切都是未知。 他还记得很多年前见到的如意班,那时班主还是姜盈盈。虽然还不出名,但班中的所有人都热爱着自己的表演,每当与他们提到表演的内容时,大家的眼中都会放着光。也因为这一份热爱,他们逐渐为世人所知,从一个默默无名的街头卖艺的杂班子变成了享誉北周的第一杂技班。 只是现在,原来的那些人有的不在了,有的却变了一副嘴脸。 在他所不知道的时候,这个戏班悄然发生了众多变化。 “你知道最新上的戏剧《是王公子不是王公子》吗?”鹿然突然问道。 “六扇门可不像燕归楼那么没规矩,请了打手却成了主子,每天游手好闲的,我们可忙着呢。”颜绥眯着眼睛,有些昏昏欲睡,但脑子却非常清醒,也能正常对话。 “还是先下来吧,没人待见你们忙。”鹿然“啧”了一声,“听说今天《是王公子不是王公子》晚上有一出戏,请我去看。” 颜绥不知自己何时又欠她一部戏的,但瞧她说得理直气壮十分应该,一时发了善心,不愿拂了她的好兴致。 “这戏讲的是什么?” “不知道。”鹿然一个翻身,干净利落地完美落在亭子中,“据说超级劲爆、刺激,尺度大、关系混乱、少儿不宜。” “好像很有趣的样子。” 鹿然冲他会心一笑,“那是自然。” 第54章 家法 白华醒来时,天色已晚。他换了一身衣服,才出院子,家里的丫鬟来说母亲让他过去一趟。这种事情算是稀奇,他那沉心于牢狱审问工作的母亲竟抽出空闲来见他。 他来到大厅时,母亲端坐在上方。已经近四十岁的人,但眼角的细纹微不可见,看上去尤像三十不到。她梳着简单的发髻,不施粉黛,庄重自持,不怒而威,白华看着就心中犯怵,他与母亲自幼便算不上亲密,问了声好,便在最远的位置坐下。 “不知母亲叫孩儿过来所为何事?”他心知肚明,但仍客套地问了一句。 “听说你近日派媒婆去向寒大当家的女儿提亲?”林秀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为何要做这种事?” “不是母亲让儿子快点成亲?”白华懒洋洋地给自己斟了一杯差,他早已习惯对方那种审犯人的态度。 “让你快点成亲并非随意找个女子娶了。”林秀的脸上有几分怒容,“平日不管你如何胡闹我也能随你,但成亲这种大事,由不得你胡来。” 白华乐意看她生气的样子,慢条斯理地放下杯子,缓缓说道:“儿子怎么是胡来?我可是真心爱慕寒家小姐,难道母亲不愿意我娶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吗?” “看来是我太放纵你了。”林秀皱起眉头,“竟让你产生如此可笑的念头,你应该娶何人,难道你心中不清楚?” “那些无趣的大小姐?”白华笑了起来,“还不如自己一个人过得痛快。” “为母这般无趣,真是对不起你了。”说起来,林秀的母家一直都是北周高官,其祖父曾为工部尚书,被封兴全公,父亲为常州长史,算得上是名门之家。与世代为名捕之家的白家门当户对,白华这话大有含沙射影之意。 当然,他不会承认。 “母亲这般贤良淑德,与父亲夫唱妇和,怎么能说无趣?” 白华的夸奖一点也不走心,林秀当然听得出是为了敷衍自己,而且“父亲”两个字,一直都是他们之间的禁忌。 “你到底想要如何?”她轻拍桌子,桌上的茶杯却被震得一响,“不管你在外面如何胡闹,我也不曾管你,以为你分得清轻重,知道哪些只是玩玩,哪些才是你该做的。现在看来,我不能这般任由你胡来。” “母亲要如何做?”白华嘴角的笑容有几分嘲讽的意味,“是先打我四十大鞭,还是先将我关上几日再说?还是最近又有新花样来对付儿子?” “犯了错便要受罚,”林秀沉着脸站起来,“总该让你知道对错。” 白华站起身,将外衫脱下,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是啊,毕竟儿子是个罪人。” 与往常一样,结结实实的四十大鞭,与衙门里的那种不痛不痒的鞭打不一样。林秀有着几十年拷问犯人的经验,知道如何下手最疼。而白华与那些不经打的弱鸡也而不一样,他有着十几年被打的经验,就算对方下手再狠,他也能忍着不叫出声。 不过,他知道,这次可真把母亲气惨了,竟一连打坏了四根鞭子。 在唐约给他上药时,他都不禁笑出了声。 “被打傻了吗?”唐约心惊胆战地瞧着躺在床上的人,身后已是鲜血淋漓惨不忍睹,居然还能笑得出声。 “你瞧见我母亲最后的脸色了吗?”白华还未笑出来,倒吸了一口冷气,“你是在用我的背认穴吗?” 唐约停下手,“你去让丫鬟伺候好了。” “若是吓到她们便不好了。”白华叹了口气,很勉强的语气,“还是让你来。” 唐约:…… 他下手的力度更重了一些。 “你就不能好好与姨母说话吗?每次非得弄得剑拔弩张,腥风血雨的。”唐约见他不再吱声,开始唠叨,“哪里有母子像你们这样的?” 白华也想知道,为什么会有他们这样的母子。每次见面连问候关心的话都没有,只有在他犯错的时候,才会提着鞭子来教训他,像对待犯人一样。 “我们只是犯人与狱卒的关系。”他笑道。 “难道你就不能先服个软吗?”唐约觉得这句话都快说得嘴里起泡了,白华每顿挨打之后,他便会这样劝慰,但对方也懒得花心思想理由,每次的回答都只有一个—— “这点血性都没有,哪里算得上白家的儿子?” 唐约对他这个姑父一点印象都没有。 只听人们说他是白家难得一见的天才,当年不仅成为文科殿试第一名,还夺得了武状元的名号,成为北周唯一一位文武状元。取状元后入仕,主动要求进入刑部。他所在的那几年,不仅制定了新的刑法规定,还清理了众多累积多年的冤案。只是,后来却在前往寒江的途中不幸坠落悬崖去世。自此之后,当时他那还怀有身孕的妻子生下了白华,并在请奏皇上接替了他的职位。 林秀的几个舅舅都是武将出身,林秀从小深受影响,后嫁给丈夫之后,也一直跟随在其左右协助办案。再加上自陈太后辅政之后,北周也有女子入朝为官的先例,故先帝看在林秀能力不输男子的情况下,准了她的要求。 “而且……我们终究是要相互折磨的。”白华幽幽地说了一句,如果不是这样,他母亲便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害了自己丈夫落入悬崖的凶手。 唐约鲜少见他露出如此悲伤的神情,知他心里也不好过,安慰道:“其实姨母也是心疼你,所以才会让人送来这膏药的,她还特意让人说,你今日可不能喝酒。” “嗯……”白华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似乎没有多大精神。 “她也是为了你好,若是与那寒家的小姐成亲,你会被人取笑,对你以后在官场上的发展也会有影响的。” “嗯……”白华仍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不是我说,你之前的行为也确实荒唐,我前些天还听人议论你的事,姨母肯定气不过——”唐约的话还未说完,白华却从床上坐了起来,他以为自己的劝说起了作用,“现在你去给姨母道个歉——” “难得的休假,怎可如此度过。”白华一手搭在他肩上,“就算现在喝不了酒,我们还可去红杏香中看美人。” 唐约哑然无语,他的算是白担心了,对这种终日寻乐的人来说,不能喝酒比被母亲揍上一顿要重要多了。 “我不去。”他可是知道这里出事后,换了班过来的,想来这次换班可真亏,又被陆离敲诈了一百两银子,“我晚上还得值夜。” “值个班也值得你炫耀?”白华嗤之以鼻,虽然脸色惨白,但已经从床上下来,也换了衣服。 “还我一百两银子。”唐约没办法忍他了。 一百两银子是不可能还的,毕竟还有人更需要。 那在琴声中翩然起舞的女子就非常需要。 白华一边品着茶,一边看着面前的女子旋转跳跃,她的舞姿似流风似飞雪,曼妙无比诱人心魄,看得人不禁痴迷。 一曲终了,碧梧停下旋转,光着脚走到白华身边,巧笑倩兮,“正好今日收到一些好茶,你觉得如何?” “倒是香醇,还不错。”白华仔细闻了闻,突然想到某个人是最爱品茶的。 “没想到白捕头你的茶泡得这么好。”他还记得当日她喝着自己泡的茶,两眼放光的样子,像只见到小鱼干的小猫咪一般可爱。 “可惜你泡的火候还差了一些。”白华将茶杯放在桌上。 他平生有两大擅长之事,一对审讯杀人之事颇为熟悉,二便是对泡茶之术颇有心得。每在杀人或是折磨完人之后,他都喜欢洗净手,为自己泡上一杯茶。 他自认为不是个丧心病狂的人,面对那种血腥的场面,得用其他东西缓和一下才可。茶便是最好的选择,能让他沉下心忘掉一切,又能让他身心放松。 “那不如你还与我泡上一杯如何?”碧梧身子一转,坐入白华怀中,在他耳边呢喃,“我这里还有一些。” 白华身后伤口被牵动,出了一身冷汗。 “怎么,可有不适?”碧梧一眼看出他的反常,“难道你母亲知道寒小姐的事了?” 这就是白华喜欢她的原因之一,很聪明,从来不需要多解释就能猜到一切。 “活该。”碧梧从他身上起来,往旁边的侧椅上随意一躺,也是风情万种,“不过,也许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应该说,恭喜你了。” “不如将那茶叶送给我作为贺礼如何?”白华微微笑着,“宝儿应该会喜欢。” “从青楼女子这里要东西去讨好别的女人?”碧梧嗤笑一声,“我还从未见过你这般不要脸的人。” “脸皮薄了还怎能见到你。”白华走过去,轻轻将她的下把抬起,微眯着的眼中闪着风流薄情,“怎么样,帮帮我?” “当然要帮你。”碧梧脸上浮现难以捉摸的笑容,“白大捕头难得的要求,我怎么忍心拒绝?在前面左边的第二个柜子,你想要多少拿去便好。” “这是今晚的补偿。”白华往她手中塞入一包银子,“我先走了,你随意。” 有生以来第一次,他如此迫切地想要见到一个人。 第55章 夜访 白华从来没有想过,他还有见人这么困难的时候。自从上次去了寒宝儿的闺房之后,现在她所在的那幢楼外面,竟里外三层都围了一圈人。 也太看得起他了。 别说他现在受伤,就算没受伤,想要溜进去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不过人们有句话说得有道理“来都来了——”,他现在还能走了不成。 他在楼外转了一圈,发现只有北面没人看守,也是,那边就是一面墙,除非有飞檐走壁的功夫,不然想要爬上去,很难。 白华第一次觉得从小被揍着学的一身功夫是有用的。他避开了人群,绕到北面,稍稍困难地爬上一层楼,又借着窗户和房檐往第二层楼爬去。 寒宝儿的房间在第四层,等白华爬上去的时候,背后仍出了一身的汗。当然不是累的,是伤口拉伤,疼出来的冷汗。 但当他的头从窗户探进去,看到正在灯下专注书写的少女时,他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昏黄烛光下,少女的侧颜是拥雪般的娇媚柔艳,光线将她完美的侧脸勾勒出来,她的眉眼、她的鼻子、她的唇角,都是那般好看。白华心中暗暗惊奇,竟真有这般妙人,每见一次都会觉得她更加好看一次。明明自己不是那般肤浅之徒,但见到她,却不能幸免。 他就这般不要脸地将自己以貌取人的坏毛病归咎到对方太美的身上,那专注着画画的美人也没想到自己无缘无故就被人甩了一个锅。 寒宝儿画画的时候从来没有人打扰,因为很危险。一旦她开始画画,整个人便会沉浸到所做的事情中,很难觉察到四周的情况,一旦被干扰,身体的条件反射会让她先动起手来。她虽不会武功,但寒易落为她精心准备的每一道暗器的不是好对付的。 苏初一便是当初不知情的受害者,故从那之后,但凡寒宝儿画画,所有人都会避开三丈之远。 白华不知道这一点,但是他也不准备打扰。他有这一晚上的时间,可以等她画好。不过当他走近些去看寒宝儿的画时,不禁喊出了声:“是你!” 他声音一出,一道寒光向他闪来。白华没有料到,再加上背后疼痛牵引,动作慢了一步,胳膊不知被什么划了一道口子。 “是你。”寒宝儿放下手中的笔,她没料到加派了这么多守卫之后,最该防住的人却还未防住,她瞟见一旁开着的窗户,心中了然,“没想到堂堂的捕快竟成了翻窗之辈。” “也只有当一次翻窗之辈才知道从窗中溜进女子闺房的乐趣。”白华不以为耻反倒洋洋得意。 “乐趣就是被刺伤?”寒宝儿走到一边,将钉入椅子上的暗器拔了出来,放入袖中。 “那要看是谁刺伤的。”白华朝她靠近,目光真诚,“若是你,自然是了。” 寒宝儿不吃他这一套,面无表情地绕开他,过去将窗户关上,转身又朝着门那边走去。 “这点小伤,不要紧,不必在意。”白华知道她不想让外人知道他俩的关系,肯定不是叫人,那必是给他拿治伤的药了。 没想寒宝儿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我是让楼下的人去休息。” 既然该防的人没有防住,也就没有必要难为楼下那么多人守着。 她嘴上虽是这样说,回来的时候,手中仍是拿了一个药箱。她当然知道这点小伤对白华来说算不上是什么,但却仍旧不能坐视不理,虽然看到对方那一脸开心的神情时,这种想法更加强烈。 “不要笑。”她手中的力度加大,对着伤口一阵猛按。 不过她太低估白华的抗疼能力,他不仅没皱一下眉头,甚至笑得更开心了。 “有什么好笑的。”她发现自己真的不太懂眼前的这个人,说他乖戾深沉,但有时候却像个傻子,为一些无谓的事情开心。 “因为你在帮我包扎伤口。”白华抬头就能看到寒宝儿的脸,她正认真地看着伤口处,一板一眼的样子也十分好看,“还有便是,你的画……我很喜欢。” 寒宝儿的手一抖,“你在说什么?” “没想到我一直仰慕的燕来居士竟然是宝儿你。” 他看到寒宝儿的画时,一眼就能认出那是自己收藏的燕来居士的真迹。 燕来居士的画于三年前出现在市面,每每出现便引得万人竞逐,曾有一副雪山寻梅图卖到一千两黄金这般高价。但可惜的是,这三年来,市面上流动的燕来居士的真迹也只有寥寥几副。白华内心虽没有多光明高洁,但却仰慕燕来居士画中的风骨,有幸得来一副作为收藏。 那幅画他看了不下千遍,对燕来居士的下笔风格了如指掌,今日一见寒宝儿的画,当时便明白是怎么回事——燕来燕来,不就是燕归的意思。 “你识得我的画?”寒宝儿的惊讶不比他的少。 “怎么,不是风雅之人便不能识得你的画?”白华看出她心中想法,“我不仅识得,还藏有那副寒水图。” “竟是落到你的手中。”寒宝儿手上的动作都停了下来,“那是前年夏日在寒水岛所画,后来无意中丢失。我一直在寻找这幅图的下落,竟曾想,居然在你手中。” “你若想要回,我给你送来就是。” “真的?”寒宝儿面露喜色,“若是姨母知道了,必定会感谢你。” “可是那画中之人?” 寒水图所画的不仅是寒水岛周围的景色,画中还有一对男女,与平常画中的年轻男女不同,画中的男人年纪似乎有些大,而女人正是风华正茂,娇若春花,但两人举止亲密,不似父女倒像是夫妻。 白华知道,寒宝儿的姨母正是寒水岛岛主的妻子,曾在十几年前嫁给了比她大十三岁的丈夫寒水岛岛主。 寒宝儿见他仅凭自己一句话便猜到画中之人,突然意识到对方好歹也是京城有名的捕快,不能小看,于是不再多说。 “购买画的钱,我也会加价还给你。” “虽然我知道你不缺钱,但是我不需要你的银子。”白华盯着她的目光暧昧起来,“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我不会嫁给你的。”接得毫无间隙,在对方一开口,寒宝儿脱口而出这熟练的几个字。 “可我指的并不是这个。”白华笑了起来,“如果你期待如此,我也可以再提一次。” 寒宝儿脸色微红,如月光下的海棠一般娇艳,看得白华一愣,想着若是她开口,别说是送一幅画,就算是让他做任何事情,他都难以拒绝。 可惜的是,寒宝儿并不知自己对他来说有那般重要,倒是认真地与他谈起条件,“那你要我做什么?” “再给我画一幅画。”白华是真心喜欢她的画,有画很不错的原因,也有作画的人的原因。 “可以是可以……”寒宝儿松了一口气,继续刚刚的包扎,“不过你得答应我,这幅画不可出现在市面。” “我看都不会给别人看一眼。” 寒宝儿将他伤口包扎好,这才想起问他,“你这次找我又是为何?” “我给你带来了新的茶叶。”白华也记起了正事,将袖中的茶叶拿了出来。是已经装好的小茶包,分得非常细致。 寒宝儿心中一动,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喜爱喝茶。但当他的目光瞟到茶包上时,心中不多的感动瞬间消散。 这小茶包的包装是她亲自设计装好的,她不会认错,上面的兰花是她喜爱的,除了红杏香中的那些姐姐们,其他人是不会有的。 “茶具在那边,我来给你泡。”白华走到旁边的矮桌边,蹲下来准备茶水和茶具,模样专注。一如那个初见时给她煮茶的少年,温润无邪。 寒宝儿突然释然,在白华来提亲之后,她父亲就将此人调查得清清楚楚,他经常出入红杏香中的事情她也知道。在知道这件事时,她并不觉得诧异,这个人有太多她所不知道的一面,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见多了之后,她反倒不清楚了。 但是她能理解,无论是哪个样子的他,都有他存在的原因。 他并非坏人,也曾两次救过她。 这也是她虽然对其没了爱慕之心,但也不算讨厌他的原因。 “不对,这种茶叶可不是这样泡的。”寒宝儿见他如同泡寻常茶叶般的手法,马上走了过去从他手中接过茶包,“需要多冲泡几次才行,你看我的。” 白华看着她手法熟练地泡着茶,往旁边让了让,嘴角不禁扬了起来。 这茶叶果真是她送的。 茶包上的兰花是她喜爱的。 最重要的原因在于,碧梧从来都不是那么大度的人。她这般好说话,肯定存了别的心思。在他见到茶包的时候,便有了这个想法。 现在见寒宝儿如此熟练,就知自己的猜测没有错。而她明明知道这茶叶的来源,却没有责备他。 果然,她并不讨厌自己。 原本只是想让她嫁给自己,对她是否喜欢自己毫无兴趣的人,不知为何,因为这个发现欣喜不已。 “你的背是怎么了?”寒宝儿突然发现,他白色的衣衫上,竟染着点点鲜血,“你受伤了?” 她正准备过去将他的衣服掀开,白华却抓住她的手,毫无精神的眼中闪着光,“你在关心我?” “难道我应该见你死掉?”寒宝儿想挣开他的手,却被一把扯入怀中。 “不要动,这样就好。”他的声音很轻,像是祈求一般,让她突然心软,僵硬的身体也渐渐放松,第一次感受到被同龄男子抱入怀中的感觉。 心跳会太快。 她反应过来,突然将他推开,“你当我是金疮药吗,抱着就能治好你……给我好好擦药。” 白华看着她红得厉害的脸,不自觉笑了起来。 他觉得……好像能。 第56章 劝告 白华从燕归楼出来时,夜市还很热闹,天水街两旁开满火树银花,仿佛落入人间的天河,璀璨绚烂。夜幕下的长街恍如白昼,楼船歌坊里传来轻柔的侬音呢语,茶楼酒肆、赌坊铺子里笑声喧闹声不绝于耳,酒香胭脂香食物香铺满了整个街道……轻晃罗扇的女子罗裙迤逦,巧笑嫣然;饮茶辩论的文人广袖如风,不羁风流。在一旁的锦绸摊边,他看到一身着亮蓝色华服,正与旁边两位美人说笑的俊朗少年,在这繁华的街道上,他丝毫不被遮掩。 当朝丞相家的大公子,在哪都是耀眼的存在。 白华最清楚不过,也庆幸他总是一如既往的骚包,自己就能轻松避开。 “呀,这不是白师兄吗?” 就在白华躲在人群中要离开时,突然响起的声音就像双手一般将他紧紧扯住,没法再装没看见。 “陆师弟。”他没精神地回了一句,态度过于冷淡,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并不待见对方。 他们师兄弟虽师出同门,都是官宦子弟,又同喜欢去红杏香中,照理说应该铁得像同穿一条裤子长大一般。但事实是,两人关系一直都不太好。主要是白华嫌麻烦,他这个师弟表面看着风流成性很好懂的样子,但实则心眼太多,他看不太透,所以一直态度冷淡。不过陆离对他倒是热情,不仅一口一个“师兄”喊得亲热极了,平日里有什么好事也都想着他。就这一点,也让白华想要避而远之。 他也是读过书,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喜欢自己找麻烦,但不代表喜欢麻烦自己找上门,所以,对于这种送上门的麻烦,他是不待见的。 陆离并不介意,脸上露着比见到亲爹还要亲热的笑容,将两个美人落到身后,来到白华身边,“戏院的事情我已经听说,没想到我好心想让师兄你去看场戏,却遇到那种晦气的事情。” “本行职业而已,算不上晦气。”白华往路边靠了靠,陆离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可师兄你近日难得有时间休息,还遇上这种糟心的事情,身为师弟,我实在是过意不去。”他面上带着几分愧疚,“一定让我好好补偿补偿你。” “好啊。”白华刚应了一声,就有人推着车子要从两人之间穿过,他侧着身子让开,等人走后,他刚要开口,就被陆离拉着,“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让我请你喝酒去吧。” “这倒不用。”白华甩开他的手,打了一个哈欠,“让我回去休息便是补偿。” “可是师兄你这并非回白府的路。”陆离不动声色地笑着,“戏院倒是往这边走,你看是不是太累了记错了方向?” “谁说看戏不是休息?”白华微微笑了起来,“何时又轮得到你来指点我该怎么做?” “师兄,我也是随口一说而已,你又何必生气,最近倒是上了一出新戏还不错,你若是想看,我这里还有票赠与你两张。”说到这,陆离顿了顿,“不过师兄若是为了看其他的戏,恐怕不太合适。” “难道还有我看不成的戏?”白华眉头轻蹙,他明白陆离所指的是如意班的事情,对方这般拐弯抹角地提到此事,看来是不想让他参与进去。 他不知,这是陆离的态度还是万好的态度。 “师兄,这边说话。”陆离带着白华往一个偏僻的巷子走去,那里没人,也安静许多。他四周看了一遍,确定没人,这才道,“如意班的事情已经全权交由颜绥处理,如今你正在家休息,若是贸然去参与此案,岂不是给御林军把柄?之前江宁的案子已经让万侍郎生气,师兄你何不消停几日,这样也能尽快回来。” 是陆离的主意。 白华看了一眼面前似乎在关心自己的少年,嘴角微扬,“反正闲着无事,我正好去瞧瞧热闹。” “颜绥那疯狗见谁咬谁,师兄你小心没瞧着热闹倒惹了一身狗毛。”陆离颇有些苦口婆心的样子,“若是觉得无聊,我跟万侍郎说道说道,让你早些回六扇门如何?” “难为你这般关心我,可是我觉得现在这般挺好。”白华可不敢承他的情,他清楚得很,所有看似免费的东西,日后总要以更麻烦的事情来回报。 更何况,他知道陆离从不是这种行善积德的人。 “听说你之前接过如意班的案子,”白华往陆离跟前凑了凑,一直无神的双眸突然亮了起来,“今日你还与钱乐之见过面。” “当年因姜盈盈的案子见过几面,这次出了事,他心中惶恐,想要与我见上一面。”陆离面上无半点慌张,解释得自然流利,像是早准备好了一样。 “他找你到底是何原因我不去深究,相对的,我要如何做,”白华直起腰,如兰芝玉树一般潇洒,“你亦不要过问。” 陆离突然笑了起来,“白师兄难道以为我是为了隐瞒什么才不让你过问此事?其实,我可是看在同门师兄的份上,为你好。” “那可谢谢你了。”白华又恢复一副毫无精神的样子,“我娘都没你这般尽职。” “师兄当捕头这么久,应该也知道并不是所有的真相能为众人所知,也并不是所有人能够承受得住。听师弟一句劝,有些热闹不要瞧得好。” 很明显,陆离知道一些他所不知道的事情,而且如意班之中隐藏着一个秘密。 白华并不指望陆离能老实地将他知道的事情说出,也无法立刻调查清楚如意班里的秘密,但是他也不会被对方那一两句故弄玄虚的话所劝退。 “这不是挺有意思的?”白华总算又有了一点精神,“我倒是想看看真相大白之时,那些承受不住真相的人的样子。” “但愿你会开心。”陆离不再相劝,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美人还等着我,我先走一步。” 陆离的话白华并未放在心上,不过他也并未急着去调查真相。之前爬楼太过用力,他后背已经再次开裂。虽然寒宝儿替他重新上了药,但家中的药物消耗太快,他不得不去一趟药铺。 闻氏药铺总是这条街上关门最晚的,白华是这家的老主顾,他一点都不担心自己去的时候没有人。 果然隔着老远,就看到药铺前面的两盏灯亮晃晃的。 刚进到药铺,浓浓的药味扑面而来。柜台上还站着一伙计在算账,药店的主人正在旁边的房间专注地写着什么,并未察觉有人进来。 “白捕头。”小伙计经常见到他,熟稔地打了一声招呼。 闻樱听到声音,这才抬起头,看着来人,笑了起来,“白捕头这是来看我了?” “给你送银子算不算。”白华微微笑着走过去,随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家中的药不够了。” 虽然闻新雨是御林军的人,但闻家与白家是世交,当年闻樱的父母去世之后,白华的父亲也经常照顾两姐弟。闻樱与白华青梅竹马,他们俩还有六扇门第一捕头冬知夏等人都曾当过当今圣上的伴读,有过同窗之谊。 不过十年前外有善柔族南下,朝中又局势动荡不安,当时发生了许多事情。沈将军被发现叛国满门抄斩,沈将军之子沈飞儿得高人相助逃出京城,还有许多人受到牵连,当时还为皇子的惠宗皇帝身边的伴读也死的死,逃的逃。原本十人的伴读团,最终只剩下闻樱、白华和冬知夏三人。后来闻樱离开了皇宫,选择学医开药铺。而白华和冬知夏进入了六扇门,冬知夏作为惠宗的御前侍卫在御前走动,白华主要管理六扇门中的事。 他们见面虽不多,但年少同窗的情谊仍在。白华每每受伤之后,只会让闻樱帮忙医治。闻樱也知他总是少不了一顿打,也会提前帮他准备好药膏,连他家中常用的药材,也都是由她来准备。 “虽然你重色轻友,但看在你给银子积极的份上,勉强能够原谅你三分。”闻樱将刚刚写的字条收好,坐到白华面前要给他诊脉,“还有七分,是看在你将死前的最后一面留给我的份上,也就不和你置气。” “那是肯定,”白华借坡下驴,“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肯定是爬向闻氏药铺。” “下次爬到义庄好了,死在这里我晦气。”闻樱瞪了他一眼,“你这内伤也有半个多月了吧?居然这样强忍,你是不要命了吗?” “这不是有要务在身,走不开。”白华虽不惯着谁说话不大好听,但也知道不能与要给自己开药的人顶嘴,“我这一有时间就来了。” “你这身子,就算娶到了如花似玉的老婆,也是无用。”闻樱起身在他背后拍了一巴掌,“下次听到你死在红杏香中的消息,我也不会意外。” 她这一掌下手可不轻,白华只觉得背后像被撕裂一般,不禁吸了一口冷气。 闻樱对他的反应不陌生,“又被揍了?”也不等他回答,吩咐道,“去后面躺着。” 她说话向来都是说一不二,不容人拒绝。白华虽已经涂了两次金疮药,但也不敢在这种关键时候违背她的意思。 不用指引,他径直走到屏风后面,脱下上衣,趴在小床上,等着闻樱来审查。 不过还未等到闻樱进来,他听到外面有了其他动静,似乎有客人来了。闻樱问了一句“有什么需要”,那陌生的男声答道:“我还想再拿些失眠用的药。” 第57章 朱砂 这个少年几日前来过一次,闻樱对每个来到店里的客人都有些印象,故多问了一句,“失眠的情况仍旧没有好转吗?” “用了朱砂之后每日睡得很好,只是快要用完,想要备下一些。”少年面色沉稳,“大夫可否与我多抓一些?” 见闻樱面色迟疑,少年掏出一锭银子,“钱不是问题。” “并非钱的问题,”闻樱走到少年面前,微微弯了弯身,仔细瞧了瞧,“长期服用朱砂对身体不好,不如我再给你开一些其他镇静安神的药如何?”说完,她伸手想去为少年把脉。 少年往后退了两步,避开她的手,“不必了,若是不肯开,我去别家便好。”少年不等她开口,便匆匆离开。 闻樱如有所思地瞧着他离去的背影,总觉得应该想起什么,但却又始终记不起来。 看来她最近脑子不太好使了。 “劳驾,里面还有人。”白华听到外面没了声响,却不见闻樱进来,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 闻樱一惊,果然不太好使,竟然忘了里面还有人。 她进到屏风之后,看到白华身后的伤被歪歪扭扭的膏药覆盖着,不禁笑了起来,“唐约涂药的手艺怎么越来越退步了。” “我觉得挺好的。”白华想到寒宝儿给自己涂药的画面,不自觉翘起了嘴角,露出痴汉般的违和笑容,“不许乱碰。” 闻樱打了一个寒颤,“我不碰,你也别做这恶心人的表情。” “可是我开心。”少年在自己熟悉的人面前,并不抑制自己的情感。 闻樱见过他杀人不眨眼,折磨人还冷笑,终日懒散怠慢没有精神,还从未见他笑得如此开心。她想到之前闻新雨给她说的小道消息,不禁哑然,“可是寒家小姐?” “我会娶她。”白华扭过头,模样认真还带着些许疯狂,“让她将我的生活弄得一团混乱才够有趣。” “女人才不是让你生活变得有趣的工具和调剂品。”闻樱随手就一拳砸在了他的头上,“抱着这种心态的你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听着还不错。”白华捂住被揍的地方,他是不清楚,这个对武学没有半天天赋的女人,怎么每次揍人都能让人疼到怀疑人生。他也曾向闻樱请教,想将此用到审讯犯人的过程中,但对方却三缄其口,小气得不肯透露半个字。 此时小气鬼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但愿如此。” 白华知道与女人争辩是没有意义的,他从来不做这种浪费精力的事情。 “刚刚买药的人是谁?听口音不像本地人。” “好像是戏院那边过来的。”闻樱检查了他的伤口,似乎比之前的还要严重一些,“伯母现在下手越来越厉害了。” 白华忽略她后面那句话,又问,“朱砂服用多了可有什么坏处?” “会中毒……”闻樱突然恍然大悟,她终于想到自己忘了什么,“祁大勇的死因……” “他的死因是什么?”白华那日并未随闻樱一起去御林军,故不知道检查结果。 “中毒身亡。”闻樱似在思索,“而且是水银。” “朱砂里有水银。”白华也明白过来,他立马起身穿好衣服,“我先走了。” “若是见到颜绥,记得将此事告诉他,那少年约莫十四岁左右的样子,个子不高,外地口音,穿着浅蓝色的粗布衣衫,看着模样挺端正的。”闻樱跟在他身后加了几句,像是不放心,又道,“我随你一起去。” “难道你还不放心我?”白华替她关上了门,将她留在里面,笑得得意,“我分得清轻重。” 完全不像分得清的样子。 不过闻樱不太担心。 这两人见面就能吵起来是众所周知的,不过颜绥性子不好树敌众多,不待见他的人不算少数,这不是什么稀罕事。但白华与其他人不同,他不像宁间在嘴上讨便宜就心满意足,也不像陆离不择手段要对付颜绥,他喜欢挑衅颜绥只是为了找乐子,但遇到正事时,他一贯都会以正事为先。 闻樱知道,他只有表面上看上去放荡不羁冷漠无情,事实并非如此。所以在白华离开之后,她让伙计拴好门栓后去休息。 白华在去戏院的途中遇到了闻新雨,问了颜绥的消息,只知道他从下午出了戏院后便了无音讯。 “应该发现了什么,去查案了。”闻新雨信誓旦旦地说。 “丞相家的小姐还未发现这个王公子是假的吗?”鹿然看着戏台上有说有笑的两人,气得捏起了拳头,“女人这么天真是容易被骗的。” “已经被骗了。”闻新雨以为的那位不眠不休仍在查案的少年轻描淡写地补充了一句,“不过你不用担心,像你这种长得丑的女孩肯定没有人会来骗你的。” “混蛋,先撒泡尿照照自己吧。”鹿然按着少年的头使劲摇晃起来。 “安静……”坐在旁边的小姑娘已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被泪水抹花的脸猛然侧过来,将鹿然吓了一跳,乖乖地闭上了嘴。 这出戏讲的是一位丞相家的小姐爱上了一位王姓书生,却不知这书生有个同胞弟弟,王公子的弟弟见哥哥与相府千金情投意合,晚上扮做哥哥的模样偷偷与小姐相会。之前鹿然看到的便是两人相会的场景,才子佳人,夜下私会,情难自禁,后成秦晋。 只见春光暗自偷换,小姐错与他人偷欢。 此时场景变幻,夜半花园,情人呢语。哥哥发现了小姐与弟弟私会,顿感天崩地裂,如雷轰顶,当场跳出质问小姐为何变心。 看着一模一样的兄弟俩,小姐才知自己认错了人,被人所骗。她觉得无脸面对王公子,决定投井自尽。 “无限春愁愁煞人,可谁知,心中苦楚无人诉;肝肠寸断,悔我当初有眼无珠。”丞相家的小姐独自来到院中,暗自垂泪,凄凄凉凉地说着,“我已无颜再相见,今生无缘,王郎,但愿还有来生——” 小姐说着,就要往井中跳。 突然台上冒出一红衣女子,一把将小姐拉住,义愤填膺,“真是太气人了!” “哎呀,有人跳上台了!”台下的人大声喊道,“这人是戏中的人吗?她是干什么的?” 颜绥麻木地看着身边空空的位置,面无表情,他早就知道这丫头是个惹事的主。 “小姐,难道你要便宜了那个臭男人?在被他玩弄之后一死了之,为他把麻烦都省了?”鹿然拉着丞相小姐走到前面,“看看这些为你哭泣的人,难道你不觉得死了可惜?该死的人不是你,是那个欺骗你的坏男人!” “你到底是谁?”丞相小姐似乎被吓着了,弱不禁风的样子,想要挣开。 “我是鹿然,现在由我来帮你打倒那个坏男人。”鹿然冲着站在台后的男人喊道,“坏东西,出来啊,由我来替天行道!” 这时,后台突然冲出几个壮汉,气势汹汹地朝着鹿然冲去,与她想得完全不一样。 “快给我下去。”壮汉们喊着。 “我要替天行道!”鹿然躲着他们,像戏耍人一般将他们在台上耍得团团转。 颜绥看着乱成一团的舞台,默默地站起身,他突然想起似乎还有案子没办。 “颜绥——”鹿然见他起身,兴奋地招了招手,“快上来将这个假冒他哥哥骗财偏色的男人抓走。” 颜绥假装没有听到,步子未停,朝着门外走去。 “不管她吗?”白华从此经过的时候,正好听到里面的动静,便来瞧了一眼,没想到正好遇到了颜绥。 “太麻烦了,不管。”颜绥头都不回。 两人出到戏院外,从后门出去,可以走到如意班所住的客栈。还未走远,就听到后面震耳发聩的喊叫,“颜绥,给我站住。” 会乖乖站住的就不是颜绥了。 鹿然也没指望他会听话,顺手抄起路边的一颗石头就扔了过去。少年头都没回,稍稍偏头,一手接住了石头,然后便没了手去接直接俯冲跳过来的少女。 鹿然将他压在地上,一拳揍到地上,尘土飞扬,地都裂了几分,“你这个混蛋,竟然弃我而去!” “不然你怎么肯乖乖出来,”颜绥面无表情地侧着头,“这是最有效的法子。” “好像有点道理……”鹿然松开他,站了起来,突然又反应过来,揪着颜绥的衣领,将他壁咚到墙上,“为什么不去帮我,你早就知道这是假的是不是?” “嗯……”颜绥有些为难地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她,“正常人没有会将假戏当真。” 鹿然悻悻地收了手,“他们演得太好了,情不自禁。”仍然觉得有些尴尬,她立马转移话题,“你知道那王公子其实都是一人演的,完全看不出来。” “想要找一模一样的人哪是这么容易的事。”颜绥整理了一下衣服,瞥着目光看她,“也只有你这种傻子才会当真。” “那是你见识少,”鹿然记仇,狠狠地揍了他肚子一拳,这才觉得解气,“我以前便见到过一对长得一模一样的骗子,像变戏法——” 后面的事说出来好像会证实颜绥所说的“傻子”两字,鹿然决定闭口。当初她刚来北周,上了一双胞胎的当,真的以为他们像神仙一样随时现身,对他们的话深信不疑,以致身上的银子全都被骗。 “戏法。”颜绥灵光一现,福至心灵一般,突然想到了某个可能,“你也不算太笨。”他揉揉鹿然的头,却被嫌弃地打开。 “你是说——”白华也明白他的意思,相视一笑,并与他打着哑谜。 “好好说话,到底怎么了?”鹿然左右看一眼,两人都没有要告诉她的意思,“快说啊。” “偏不告诉你。”颜绥冲她一笑,机灵地在她伸手揍人之前,溜出了戏院后门。 第58章 尸体 三人来到永盛客栈时,御林军的人还守在外面。他们刚进去,马班主便迎了上来,“颜捕头,抓到凶手了没有,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表演?” “你们戏班刚有人死了,你还想着表演?”鹿然眉头微皱,“难道你都没有感情吗?” “小姑娘,伤心不能当饭吃。”马班头搓搓手,一脸为难,“戏班里这么多人,每个人都要吃饭,戏班停一天,便一天入不敷出。身为班主,手下的人死了我自然很伤心,但我也要为活着的人考虑,不是吗?” “你这个班主也不容易。”鹿然马上被动摇,语重心长地拍了拍马元的肩头,“当老大的心酸,我能理解。” “我不管你们吃不吃饭,我只管抓凶手,凶手一日未抓,你们一日得待在这里接受调查。”颜绥才像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冷酷地拒绝了对方的要求。 “难道你怀疑是戏班中的人为之?不可能。”马班头立马摇晃着头,“若不是戏班中的人为之,颜捕快你这番折腾岂不是白费劲?” “马班主为何如此确信不是戏班中人为之?”颜绥探究地看着他,对方却避开了他的目光。 “难道颜捕头有了凶手的线索,知道他为戏班之人?”马元反问。 “倒是有了一点线索,还需要马班主如实回答。” 马元的脸色微微变化,动了动嘴唇,“只要能抓住凶手,让戏班早日回归正常,我自当积极配合。” “祁大勇并非戏班的第一个受害者,对吗?”颜绥问。 马元圆眼一瞪,不敢置信地望着他,“颜捕头这话是何意思,小的听不明白。” “你明白。”颜绥仍是淡淡的样子,“好好想想,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忘了跟我们说。或者……将熊文找来当面质问。” “想必他知道得更加清楚。”白华看着马元的脸色变化,也跟着补了一句。 “没错……”马元丧气地垂下头,“祁大勇并非第一个受害,在这之前,也有人被杀。” 鹿然一愣,左右看看身边两人,却都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 “那人是谁?”她不指望那两个小心眼的家伙告诉她,于是问马元。 “……”马元迟疑了一会,“熊武。” “那又是谁?”鹿然刚问出口,想到之前看的戏,反应过来,“难道是熊文的同胞兄弟?” “没错。” “出现在台上的那具尸体是真的?”鹿然吸了一口冷气,“你们为什么要隐瞒?” 马元叹了一口气,“若是说出来,众人都会知晓大变活人的真相,我们再也无法靠此赚钱……我们不能说。” “只怕是你不想说。”颜绥冷笑,“说了之后这个表演没有了意义,来看表演的人必然减少,为了不让秘密泄露出去,宁愿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蠢货,”白华与颜绥一唱一和,配合得极有默契,“你以为凶手只是针对熊家兄弟,却不知他是针对你们戏班。”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马元慌了,他一直都有但心这天的到来,但却又不敢相信,“是谁要这样害我们?” “是姜师父……”颤抖的声音在众人的身后响起,鹿然回头,发现熊文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树后面的阴影处,“肯定是姜师父。” “你莫要瞎说。”马元厉声呵斥道,“姜盈盈意外身亡,那是大家亲眼所见。” “她被大火所烧的样子,我当然记得……我还记得,她在火中嘶声裂肺地喊着,她会回来复仇的。”熊文惨白着脸从阴影里走出来,身子歪歪倒倒,身上脚上全都是泥,“这就是她的复仇……所有的人都会死。” “我看你是疯了,快回到房间!”马元对着颜绥解释道,“那日熊武被杀,但尸体却不见了,他这为了找尸体有些疯了。” “不是你们将尸体藏了起来?”颜绥想到白日遇到熊文时他似乎在寻找什么,看来马元并未说谎。而且尸体在出现的时候,四周燃起了烟花,肯定是凶手刻意为之,为的是将尸体运走。他之所以将尸体运走,是因为他知道,只有这样,戏班的人肯定不会主动透露有人被杀。 “没有没有。”马元连忙否认,“现在熊武的尸体都未找到。” “看来真是戏班之人为之。”白华与颜绥交换了眼神,确认对方的想法与自己的一样,“只有戏班中人才能对两兄弟的戏法如此了解,也才能在台上失控的短时间内将尸体运走。” “我猜这尸体并未运走,应该还在戏班之中。”颜绥道。 在让门口看守的人四处搜寻了一番,果然在一辆装道具的马车上找到了被塞在箱子中的尸体,与颜绥之前看到的一样,胸口一刀致命。 天气不算炎热,但尸体也有了异味,一般人不愿靠近,唯有熊文跑过去将尸体抱住痛哭流涕,嘴中一直念叨着:“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他已经疯了。”马元冲着颜绥、白华讪笑,“两位捕头莫要见怪,莫要见怪。” “姜师父到底因何而亡?”颜绥自然不信,“昨日夜晚你独自一人在房间坐到天亮又是为何?” “姜师父当年因为用错道具导致身上着火身亡,这件事众所周知,当时衙门也曾来人调查过,颜捕头应该比我更清楚。至于为何独自一人坐到天亮,因为出了事,我心中不安,晚上难以入眠,所以一直坐到天亮。” 直到此刻,马元仍狡猾得像个老狐狸,并未说出真话。 白华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转开话题,“说到失眠,戏班中可有人近日睡不着,去药铺拿药?” “祁大勇的小徒弟黎永灿一直都有失眠的毛病……”马元面露疑色,但也没有多问。 “请将他带来询问。”白华朝着御林军挥挥手,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站在一旁的几人一愣,没有动。直到颜绥点了点头,几人才离开。 颜绥白日见过黎永灿一面,也听他提起白日去买药,现在又听白华将药铺的事情与闻樱的话转告,心中起疑。等人被带过来后,他直接问道:“早上到底去了何处?为何撒谎?” “早上确实出去抓药,不过没有买到,所以晚上又出去了一趟。”黎永灿看着年纪不大,但性子却沉稳,说话一直都是不慌不忙的。 “那为何买大量的朱砂?”白华道,“朱砂有毒,若是过量服用,会导致人死亡。而导致祁大勇死亡的原因,便是朱砂中的水银。” “捕快是怀疑我杀了祁师父?”黎永灿神色平淡,“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我为何要杀了他?我之所以要买大量的朱砂,是因为今日朱砂总是减少,我想多备一些难道也有错?” “有人偷了朱砂?”白华问。 “是不是被人所偷我不确定,不过朱砂的量确实减少得快。” “难道是凶手偷了朱砂?”马元迟疑地问道,“那会是谁?” “先让人搜查再说。”颜绥吩咐着身后几人,去将每个人的房间检查一遍。 几人领命出去,将所有人都叫到院中,由一人看守,其余三人则去所有房间以一搜查。但所有人的房间都翻遍了,也未找到多余的朱砂。 “说不定是凶手用完了。”黎永灿解释道。 “但也不排除持有者便是凶手的嫌疑。”颜绥看了他一眼,他说自己没有理由,但据戏院中的人所说,祁大勇脾气不好,对手下的人动辄打骂。黎永灿若是因恨杀了他,也说得过去。只是他为什么要杀熊武,难道两人之间也有什么过节? “熊武在戏院中与人的关系如何?”白华先颜绥一步问了出来。 “为了不让外人知道熊文熊武是一对双胞胎,我们对戏院中的大多数人都是保密的,只有戏院最初的五人知道。”马班主解释道,“他们平日都只有一人会出现在众人面前,其他人是不知的。” 他所说的这六人是如意班创班之初的五人,不算意外身亡的姜盈盈,其他五人是马元、王晚晴、钱乐之、袁野、祁大勇。 这点颜绥是知道的。 “难道大家察觉不出来?”他问。 “为了不让观众发现戏台上的两人有差异,我们花了很长时间来让两兄弟的言行举止一样,就算是我们,经常也会将两人弄混。”马元道。 “那他们可有与何人产生过争执?”颜绥又问。 “不曾,他们兄弟性子温和,从未与人红过脸,怎会得罪他人呢?”马元摇摇头,满脸遗憾,“不知——” 他话还未说完啊,便被人打断,“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又是关禁闭又是搜查房间,难道以为凶手在我们之中吗?” 身着华服的年轻公子摇晃着扇子骚包地走进房间,毫不客气地坐在一旁,大有一副来发难的样子。 “可曾有禁了钱公子的步子?”白华微微笑道,“白日不是还与陆捕头相见,不知所为何事?” 钱乐之脸色一青,关上扇子,“你找人跟踪我?” “只要凶手一日未抓出来,你们既有被杀的可能,又有可能是凶手,钱公子不愿待在院中,但你的下落我们肯定要知道的。”白华瞟了一眼颜绥,见他一点都不吃惊,就知他也是知道的。 “两年的真相到底如何,现在是不是要给个实话了?” 第59章 往事 本来站上四人都觉得拥挤的小房间,现在已经站有八人。准确来说,算上房梁上悄悄躲着的两人,其实是有十人。 对案情一无所知的鹿然听几人的对话觉得甚为无聊,注意力全都落在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面。比如明明同伴死了,那个骚包的公子哥还穿得花红五绿,打扮得像只求偶的孔雀一般。在发现她的目光之后,竟像忘了之前不愉快的事情一般,还朝她眨了眨眼。还有那个最有可能下毒的黎永灿,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他不是说那是他的恩师吗,好歹装一下悲痛之情,真的很难让人不去怀疑。还有这个什么都和稀泥的班主,明明知道很多事情,却一直像只狡猾的狐狸绕来绕去,看上去头脑很清晰,根本不像担心一夜未曾合眼的人。 还真是一个奇怪的戏班。 鹿然打了一个哈欠,正听到白华说到“两年前的真相”,突然又来了精神。果然这种连环杀人的事情背后,都隐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惊天阴谋,她的八卦之魂开始燃烧起来。 “小孩子没事出去玩。”颜绥瞧着她的表情变化,忍住笑意,装作一脸严肃的样子。 “你才是小孩子好吗?”鹿然昂着头不肯服输,“这么好玩的事情,我才不要离开。” “少在这里耽误捕快办案。” “最吵的人是你好吗?” …… 原本还有些紧张的气氛在两人吵架之后荡然无存,严肃的审讯现场倒像是小孩子过家家。白华第一次见到颜绥这般没有杀伤力的孩子气,只是嘴上吵嚷,实际却是关心对方。此时牵扯到之前的案子,证明案件背后可能有朝廷中人的存在,这种危险阴暗的事情,知道的越少越安全。颜绥肯定是考虑到这点才会让她离开,可惜的是年轻气盛的小丫头根本没有意识到。 白华微微笑了起来,这一次颜绥算是遇到了克星。 颜绥吵了两句,便知道自己是赶不走这丫头,她的主意太大,根本听不进自己的话。不过考虑到她并非常人,他还是很相信被作为对手的她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倒的。于是重新回归正题,“谈谈你与陆捕头说了些什么。”这句话是对钱乐之说的。 “不过是当年见过几面,来到京城再次相见,朋友之间的闲聊,没什么好跟你们说。”钱乐之根本不将颜绥放在眼里,语气也是一贯的傲慢。 “既然钱公子不肯说,那由马班主来说说,当年姜班主的死到底是为何?”颜绥竟也没有与他计较,将话头抛给了另一神色不安的人。 “两位捕头需要小人重复多少次,当年的真相便是姜班主不慎用错了道具,导致火烧全身而亡。”马班主的脸不自觉地抽了抽,“其他的,我真的一概不知。” “钱公子也是这个说法?”颜绥问,“我怎么听有人说她是被人害死,故意调换道具。” “这种空口无凭的话,颜捕头可不能乱说。”钱乐之摇摇折扇,自以为风流地扫了全场一眼,轻松说道,“况且此案当时已经结案,若是有疑问,尽管去问陆捕头便是,这可是你们衙门的家务事,扯上我们这些无辜的百姓做什么?” “那陆离就是个喜欢冤枉无辜的迷糊捕头,无辜之人都要被他抓进牢中审问,你们怎么可能无事?”鹿然还记仇陆离对林生动手,愤愤然,“除非你们之间有什么肮脏的交易。” 这是鹿然跟苏初一新学的词。 那是苏初一在整理与苏州那边的贸易往来时,随口说的一句,“又是肮脏的交易。”她觉得挺有深意的,便记住了。今日正好说出来显摆。 “鹿姑娘真是真知灼见,不同寻常。”钱乐之一改之前的态度,笑吟吟地奉承,“果然不同一般女子。” “那是自然。”鹿然发现他还挺有眼光,也不计较他之前的无礼,对他的态度改观了几分。 “不过也有一种可能便是,真的只是意外,显而易见,根本不需要调查。”钱乐之深情款款地看着鹿然,“鹿姑娘,你觉得呢?” 鹿然哪受得了人对她这样亲切,太过不适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晃了晃了身子,毫不给面子地说道,“他不是这种人啊。” 颜绥笑了起来,学着钱乐之来了一句,“真是真知灼见。” 钱乐之脸色微变,收起折扇,“两位捕头若是无事,我想回去休息了。” “出去的时候记得帮忙将王晚晴和袁野叫进来。”颜绥也会资源利用,随口便给他安排了个任务。 等王晚晴与袁野过来时,颜绥也问了两年前发生的事情,与他猜测的差不多,两人一口咬定当年是意外,说的话都差不多。 “欲盖弥彰。”白华等戏院的人退出去之后,靠着椅子轻吐四个字。 “那位姜师父真的是被人所害吗?”鹿然眼巴巴地看着白华,等着他能说些准确的信息。 “姜师父是北周最厉害的表演戏法之人,她表演了几百场口中吐火,从未出现过差错。但唯有那一次不仅出了差错,而且当时正值冬日,备在旁边的水也结了冰,根本来不及抢救。”帮忙解释的是颜绥,他之前也有怀疑那场意外,只是在他了解案件的时候,已经结案,想要将案件推翻重审,需要户部侍郎重新批审,同时还需要明显的证据。颜绥一直未遇到如意班,也没有发现任何线索,此事便耽搁了下来。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害死姜师父?”鹿然不理解,若真像颜绥所说姜盈盈是一个非常厉害的戏法表演者,她的存在不是会给戏班带来更多的利益? “利益。”白华慵懒地甩出两个字,灯光如水般覆在他身上,眉眼间有一种不言而喻的高贵气息。 鹿然不太注意这些,她被对方的话惊到了,天真地睁大眼睛,“难道姜师父死了会让戏班更受欢迎?” 颜绥摇摇头,明明也是在生死之间摸爬滚打长大的少女,不知为何心思就这般单纯。也许,她能在那种恶劣的环境中长这么大,说不定只是凭着运气好。 “在戏班之前,他们考虑的是个人利益。”他对这种事情见惯不惯,也可说是太过熟悉,因为利益纠纷杀人的案件并不在少数,或者说提到杀人动机,总是离不开利益感情两方面。 “姜盈盈是个天生的表演者,她在戏法方面天赋异禀,创造了不少为人津津乐道的表演,当年我曾听她提起过大变活人这个表演。” “虽然想到如何实现,但是任何表演都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人和还差了一步,不知今生有无可能看到这个表演的完成。” 当时姜盈盈说这话的样子,颜绥还记得,她的眼中满是憧憬和希望,让他有一种她一定能成功的感觉。但没想到当这个表演红遍北周时,她却已经看不到了。 “你是说戏班中的人为了姜师父的戏法所以将她谋害?”鹿然总算捋清楚了,“而现在有可能是姜师父的鬼魂来复仇?” 正端起茶杯的白华被她的话呛住,不禁咳嗽了两声。 这是在哪里找来这么天然的小姑娘,竟还相信鬼怪的传言。他看向颜绥,指望他能够帮忙纠正一下这种迷信思想。 没想到颜绥的脸色却变得警惕不安起来,“别瞎说……绝……绝不可能有这回事。” 那语气就像明明害怕却强撑着的说不害怕的少女一般口是心非,一点可信度都没有。 敢情这京城第一捕头不仅相信有鬼的存在,而且还怕鬼?! 白华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怎么会没有,”他坏笑起来,“除了那五人,还会有谁知道当年的事情,会有谁来替姜师父报仇?” 颜绥的脸色更难看了一些,但还尚存些理智,“若是为姜师父报仇,为何要杀了熊武?绝不可能是鬼魂复仇……不可能……” 鹿然跟着也松了一口气,她天不怕地不怕,但唯独对鬼怪之说感到恐惧。并非是打不赢,而是那种没有实体,可以随时现身,让人捉摸不透的东西,真的很可怕。 “我们一定要尽快将凶手抓出来!”她信誓旦旦地自我安慰道。 “是我,与你无关。”颜绥冷静了一些,发现完全被鹿然带偏,记仇地将她往屋外推,“要玩过家家,找别的地方去。” “我不要。”鹿然反身抓住他的胳膊,像只考拉一样紧紧抱住,“我要抓到真凶替天行道。” “入戏太深了你,”颜绥面色不改,拖着她往外走,“这里可不是戏台,我没工夫陪你玩。” 鹿然怒气腾腾地站起身,她可受不了这种侮辱,“臭小鬼,我才不是玩!” 颜绥觉得胳膊一松,连忙往后退了几步。趁机甩掉鹿然,机灵地溜回房间,毫不客气地将门关上,连头都不回。 “混蛋!”鹿然站在门外跺脚,区区一扇门而已,她想进去随时都能闯进去,但被人这样驱逐,她要面子的,才不能这样死乞白赖地闯进去。 她要自己查明真相,让颜绥那小子好好地瞧瞧她的厉害。 “谁?”鹿然听到身后细微的声响,轻得就像一阵风,但是她还是听到。 “鹿姑娘,”落在地上的黑衣人单膝跪地,“我们公子有请。” 第60章 大火 夜色已深,四下寂静,月光如水泼洒庭院,如白霜覆地一般清凉。守卫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院子门口,偶尔传来打更的声音,让他们更清醒一些。 “吱”的一声推门声特别轻,被隐藏在风中,无人听到。 “你来了。”坐在黑暗处的人似乎等了许久,声音有几分沙哑。 进来的人没有出声,而是轻轻地将门关上。他的脸隐藏在阴暗之中,看不清神情。 坐着的人已经急不可耐地站了起来,走过去一把将来人抱住,手在他的身上四处游走起来。在触碰到胸口处时,突然发现不对。 “你是谁?” 他刚发问,便觉得头脑眩晕,来不及叫出声,人便失去了意识。 来人将昏过去的男人放在地上,又从身上掏出一个荷包,刚要打开,门又被推开,背光的男子走了进来,一把将他手上的东西夺走。 “你在干什么?” 月光照在那个粗陋的荷包上,能够看到里面用纸袋装着红色的粉末,还有一些在争夺的时候洒到了地上。 如血一般红艳。 “我要杀了他。”少年恨恨地说,“不要阻止我。” 男人走去关上门,屋里的光线再次暗了下来。 “他们已经怀疑你了,你不能动手。”男人压低声音道。 “只要能杀了他,就算被发现也无所谓。”少年从腰间抽出一把刀,猛地朝晕过去的男人刺了过去。 “不好了!不好了!”院中突然喧闹起来,“起火了!起火了!” 在一旁小屋休息的两人突然睁开眼,朝着院子跑去。之间东边的那两间房此时已被大火吞没,火光冲天,东边的天都被映红。戏院的人都被惊动,纷纷跑来帮忙救火。但客栈只有西边的一个院子中有水,十几个人抱着水桶跑来跑去,人手不够,根本救不了眼前大火。 “你要做什么?”白华一把拉住颜绥。 “说不定里面还有人。”颜绥挣开他,想要冲进火里。才走到房子前,一团大火突然冒了出来,来势汹汹的似乎要将他吞尽。 颜绥前冲的速度太快,来不及闪躲,举起胳膊做着无用的抵抗,还想着能够挡住眉毛不被烧就好。但怎料,身子却被人一撞,避开了大火,不过被撞来的人压着在地上滑了好长一段距离,整个人感觉并没有好多少。 “你是笨蛋吗?”脆生生的女声骤然响起,颜绥忘了疼,心中莫名欢喜起来,抬眼看见伏在身上的红衣少女,红色的火焰将她的脸照亮,容色光丽,竟让他无法逼视。 “傻子。”鹿然见他不说话,轻骂一声,站了起来,又朝他伸着手,“还能起来吗?” 颜绥搭上她的手,借力站起来,“任何人被重物撞击之后,都很难站起来。” “臭小子,别不识好歹。”鹿然龇牙咧嘴地与他争辩,“若不是我,你现在都成了黑炭了好吗,赶紧多谢我的救命之恩。” 颜绥偏头看着眼前的大火,鹿然说得没错,他若是强行进去,肯定难以出来。但单单只是失火并不可能有这么大,这可能是有人蓄意谋之。 “喂,你若摔傻了可不关我的事。”鹿然见他不回答,真以为是被自己撞出了问题,底气不足地加了一句,“我明明很轻的。” “你为何会在这里。”颜绥反应过来,见到她时不自觉欣喜起来,竟忘了自己起初是要赶她走的。 “自然是因为本公子。”与那些从梦中惊醒随意披着一件外套的人相比,钱乐之这一身简直像是盛装打扮,他自认为风流地摇晃着扇子,满脸都写满了“我最帅”这三字。 “你有眼无珠,但有人的还是挺有眼光的。”鹿然得意地插着腰,满面春风,“我答应在这几日保护钱公子的安全。” 颜绥:…… “你是不是忘了,你的职责是保护燕归楼里的某人?”他忍不住还是提醒了一句,并为苏初一的人生安全感到担忧。 鹿然眨眨眼,似乎想起了这回事。她回头冲着钱乐之一笑,“差点忘了……作为守信的人,我不能背着初一接私活,这件事,还是算了。” 明明已经忘得一干二净,成天往外疯跑,哪里还记得自己还有需要保护的人。不过颜绥知道,这肯定也是燕归楼中那没个正形的楼主所惯,上梁不正下梁歪。 “鹿姑娘何必如此心急着回绝,明日我自会去燕归楼拜访,肯定能够说服苏楼主。”钱乐之对此还是非常自信,这种黑帮最看重的是钱,而他,有的是钱。 像鹿然这样的高手,只要能够将她拉拢到身旁,就算姜盈盈的鬼魂来了,他也不会惧怕。何况是这种装神弄鬼的小手段。 姜盈盈是他们合伙害死的,因为她固执又清高,挡了众人的发财之路,所以大家合伙换了她的道具,将她伪装成意外身亡。在她死后,戏班确实壮大起来,而他也逐渐实现了梦想——他已经有了足够多的钱,现在要的是为更多的人所知。 不管去到哪里,都有他的追随者。那些没有头脑的女人为他疯狂痴迷,他的名字为众人传颂,甚至还有人专门为他写了一本书《不好好努力表演就要继承北周第一钱庄》,那本书一经发售就被抢空,据说每十个女人之中就有八个买了这本书。 这都是他好不容易努力才得来的,他才不会因为某个愚蠢女人的死而毁掉一切。 只要能够让世间的高手来保护他,不管是什么人都近不了他的身。 “站住!”从树上跳下的黑衣人将准备靠近的女人拦了下来。 钱乐之满意地笑了笑,只要不让任何人靠近,他就是安全的。 “钱公子,是我,”披着薄衫有些狼狈的女子满脸焦急,“你没事吧?” 这也是一个仰慕自己的女人。 钱乐之得意地朝黑衣人摆摆手,示意放她过来。 “我没事,你呢?”他语气温柔地对着来人说道。 王晚晴脸色一红,不过被火光所遮掩,看不太分明,“我也没事……一见到院中起火,我就想到了你,若是你出点意外——” 钱乐之将食指放在她的嘴唇上,“嘘”了一声,“你放心,我不会有事。” 王晚晴那如盈盈秋水的眸中含情,她轻轻应了一声,不动声色地往钱乐之怀中一靠,“这次真的将我吓坏了。” 颜绥看着之前对袁野冷淡傲慢的女人,此刻却小鸟依人满脸娇羞,又想到两人的争吵,似乎明白袁野话中的意思。 小小的戏班,感情纠纷也挺复杂。 这次的案件会不会也与情感纠纷有关?他似乎又多了一个选择。 “你在找什么?”颜绥看着在人群中四处张望的周子恒,朝他招呼了一声。 周子恒被叫住,忙跑了过来,“颜捕头,你可有看见黎永灿和袁师父?” “这是他俩的房间?”颜绥明白过来,院子里的房间两间相连,也正因如此,东边的两间虽然火势之大,但也没有牵连到其他房间。他见周子恒唯独在找这两人,便猜测这是那两人的房间。 “没错,着火之后既没有看到有人从里面逃出来,但在院中也没有看到他们两人。”周子恒焦急地望着颜绥,“颜捕头,你说这可怎么办?” 颜绥没有回答,直直地盯着大火之处,现在火势稍微小了些,房子也被烧得七七八八,若是真有人在里面,也是没有活路。 “等火熄灭了,就能找到。”白华说出了颜绥的心声。 “怎么会这样……”周子恒的身子晃了晃,“不可能的。” “是谁最先发现起火的?”白华问。 “我不清楚……只听到外面有人喊着救火,跟着就跑了出来。”周子恒的样子有些呆滞,嘴里还念叨着,“怎么会……” “是她来复仇了……”疯疯癫癫的声音突然响起,颜绥回头看去,是熊文,他的样子不像神志不清,嘴角带着恐怖的笑容,“没有人能够逃得过去,没有人……” “他受了打击之后有些疯疯癫癫,”周子恒将他抓住,往旁边拽,“颜捕头你别听他瞎说……” 看着熊文被拉走,鹿然突然道:“是你们的人先发现的。”她之前在钱乐之的房间,能够看到楼下的情况,在那两件房着火之后,守在院子里的御林军先跑过去救的火,不过当时火势已经不小,“但也晚了。” 御林军发现起火之后仍然来不及,说明火势很旺,应该是有人蓄意加了引火的燃料,这是一场蓄意的放火行为。 颜绥看着火焰沉思,只是不知,消失的两人中,到底是谁放的这把火。 一直到天微微亮,火势才被控制下来,最终平地而起的房屋化作灰烬,缕缕白烟缭绕,火才算被扑灭。忙了一夜的人已经疲惫不堪,三三两两地坐在院中休息,有戏院中的人,也有得知消息赶来支援的衙役。 颜绥看了一眼院中的人,钱乐之和王晚晴早已回去休息,除了二人之外,其他人都守在外面。 “这里有一具尸体!”还在废墟中查看的人突然喊道。 第61章 打赌 那是一具已经被烧焦的尸体,手足蜷缩,尚不能分清模样。颜绥从同伴手中接过手套,开始检查尸体。他的手触碰之处仍能够感受到尸体的热度,在尸体身上,他发现了一处伤口,但并不至死。他又检查了尸体的喉咙处,口内无烟灰,在起火之前应该便被烧死。 他重新在尸体四周检查了一番,但未曾发现其他伤口。 “黎大哥……”微微颤抖的女声在上方响起,颜绥抬头望去,是昨日见到的小姑娘梁浅。 “你怎知这是黎永灿?”尸体面部模糊根本分不清模样,而黎永灿与袁野两人身高相仿,无法通过身高上的差异来判断,颜绥奇怪,她又是如何隔着老远,一眼分辨出死者是谁。 “因为他脖子上的那条项链。”梁浅从脖中掏出一条项链,“我们俩有一对一模一样的项链,他答应过我,这辈子都不会将它取下来。”说着,她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颜绥仔细看了看死者胸口处的项链,虽然已经被烧得漆黑,但也能看出形状与梁浅拿出来的那条项链一样,是一只飞鸟状。但是仅凭这一点,他并不能确信,此人就是黎永灿。 “这是阿灿?”周子恒闻声过来,看着尸体不禁脱口而出。 “你又是如何看出的?” “阿灿的脚趾比旁人要多出一根……”周子恒颤抖地指向尸体,“而这具尸体正是如此……” 颜绥看向他所指的方向,果然那脚趾处有六根脚趾。 “戏班中人都知道这件事吗?”颜绥问。 “阿灿觉得这很丢人,从未告诉任何人,我是有一次无意间看到他脱袜子时才知。”周子恒说着低下了头,面上的悲伤不像是假。 “既然这个是黎永灿,那袁野呢?”鹿然对着女孩子看了便会尖叫的尸体一点不良反应都没有,倒是看得十分仔细,“难道他是杀人凶手?” “肯定是他。”信誓旦旦的声音从一旁响起,颜绥回过头,王晚晴已经起来,她的目光避开的地上的尸体,手放在胸口处,一副娇弱的样子。 “王姑娘为何如此笃定?”白华不知她与袁野的争吵,但听她的话,也猜到她知道些什么。 “因为他曾说过……但凡挡在他前面的人,他都要一一除掉。”王晚晴看着远处,像是在回忆,“当初我只以为他在开玩笑,没想到却是真的。他这个人野心太大,想要成为班中的顶台柱,但是前有祁大哥比他厉害,就连祁大哥新教出的徒弟都比他表演得好。有一日醉酒,他便说了那话。后来祁大哥死了之后,他还找我说他要自立门户,还逼着我跟他一起离开。后面这些,颜捕头应该知道。” “那他可与熊武有何仇?”白华又问。 “他之前好像劝说熊家兄弟与他一起离开戏班,但两兄弟不肯,也许是因此记恨在心。”王晚晴道,“只是我没想到,他竟然真会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 “不对,之前的事情都做得那般谨慎,为何到黎永灿这里就如此鲁莽,并暴露了身份?”颜绥摇摇头,虽然这些人的推测全都说得通,但他仍旧觉得有些违和。 “难道是因为黎永灿发现了袁野的所做的事情,两人发生了争吵,袁野一时害怕将黎永灿所伤,惊慌失措之下放火烧了房子。”白华推测,根据黎永灿身上的伤口来看,也能说得通。 “原来如此。”鹿然发现此人虽然行为乖张,但脑子还是蛮好使的,这么一来凶手已经确定,只要发布通缉令这个案件也算了结。她瞟了一眼两夜都没怎么合眼的少年,想着他总算能够好好休息了。 但少年却不嫌事多,“如今犯人还未抓捕,戏班暂时不安全,近日我暂住在此。”说着,他又吩咐身边的人去颁发通缉令。 待一切尘埃落定,鹿然惊觉自己已是一夜未归,若是被凌秋白发现了不知道又得唠叨多久。她慌慌忙忙地从废墟上跑下,准备溜走。 “等等,”安排好一切的少年回身看着她,不禁笑了起来,“现在知道急了?” “混蛋小子,这一切都是谁的错?”若不是跟他来到如意班,她也不会搅和到这件事中,更不会为了看热闹而做出一夜未归这种事。 是颜绥的错。 她瞪了一眼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却一脸无辜地从废墟上跳下来,明明两夜未睡,看着她的眸子却还明亮有神,“为了赔罪,请你吃早点如何?” “我要肉包子煎饼胡饼灌汤包胡麻粥……”鹿然有了精神,决定大度一些原谅他好了。 永盛客栈外是一条小吃街,天色刚亮,各家店铺早就摆好摊位,各色小吃一应俱全地罗列在摊前,热腾腾的雾气飘荡在街道上方,混合着食物的香味,每一个从此经过的人都会驻足停留片刻,当然也包括鹿然。 她已经换了三个摊位,原本跟着他们一起蹭饭的白华也坚持不住,败下阵来只看不吃,现在只有她一人大有一种将每家店关顾一遍的气势,大快朵颐。跟在她身后的冤大头少年,是用来付账的。不仅乖乖地付了账,竟滴水未沾,更不戏弄她,反常得很。 “真的不尝尝?”鹿然嚼着刚出炉的饼子,腮帮子鼓鼓的,眼睛亮亮的,满足得像只可爱的小松鼠,“比天水街那边的味道还好。” 少年少见的没有精神,勉强笑了笑,像是安慰,“不用在意我,你尽管吃就好。” 太反常了。 这哪里像他该说的话。不应该是抢过她手中的饼自得意满地吃起来,或是趁她吃饼时一个触不及防将饼子硬塞到她嘴里吗?说什么“不用在意我”,他何时这么会替他人着想过了? 鹿然吃饼的速度慢了一些,有些心不在焉。 难道是因为这几日太忙没了胃口?还是因为没能在眼下救出受害者而愧疚得食不下咽? 明明只是个弱冠不到的少年,却要承受这些过于肮脏的真相,背负他人的生死。就算再坚强的人,也有承受不住的那一天。 这一天到来了吗? 鹿然小口咬着胡饼,偷偷瞟着身旁的少年,因两夜未曾睡好觉,少年的眼眶有些发红,但眸子仍然明亮,像夜空中的寒星一般悠远寒凉,还有些难以言说的忧伤。他的眉头微蹙,嘴唇紧抿,似乎有心事,并未注意到身边的人在偷看他。 不知为何,鹿然的心像被什么撞了一般,咯噔响了一下。 这让她鬼使神差地将手中的胡饼递过去,“味道还不错,你尝尝?” 大概是疯了,从不与人分享食物的她竟然主动递出了食物。 当鹿然反应过来时,想要收回手已经晚了。她睁大眼睛看着少年,既希望他一如之前一般拒绝,心中却又隐隐期望着,他能够给些反应。 少年突然眨了眨眼,嘴角微微上扬,鹿然一愣,却见他往她那边靠了靠,没有伸手,张嘴咬了一口,细嚼慢咽,缓缓说道:“确实还不错。” 趁着鹿然还愣着之际,少年又咬了一口,嘴角的笑容却是掩盖不住,“果然你手中的东西味道就是好。” 他的笑容过于灿烂,与之前的模样完全是两副面孔,以至于鹿然都有些糊涂,她手中的饼真的有这么好吃? “你输了。”少年吃完嘴里的东西,侧头对着身后之人伸出手,“拿来吧。” 鹿然又是一愣,眼看着白华掏出一包银子递给少年,还一脸怒其不争的表情看着她,“太让人失望了。” “你们究竟在做什么?”鹿然觉得,与这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她就没有一刻能明明白白过,他们就不能好好说话?是在炫耀他们之间的默契吗? 可恶。 “我们打了个赌,”解释的是白华,“赌他能不能吃到你手中的东西。” 鹿然此人,在她出现在燕归楼时,白华已经找人调查过。怪力、武力值高、饭量大,这是六扇门的暗使给出的回答。 这都是有依据的,她假装花魁在红杏香中扔出的球除了颜绥无人接得住——怪力。她在赏花时因与御林军比试,将颜绥按在地上狠揍一顿——武力值高。她曾一个人吃下会仙酒楼一头牛,因此被追了好几条街——饭量大。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细枝末节,什么没有人能从她手中夺过吃的,但凡她看上的食物没有人能抢过之类的。 所以在刚才,白华本着看热闹的心态与颜绥打了个赌。他以为自己是不会输的,毕竟鹿然不分享食物,而且据他观察,鹿然对男女之事懵懂,并未发觉颜绥对她的关心。她对颜绥,就像是对手一般。赌上他身为捕快看女人百发百中的名声,他绝不会输。 但是,他输了。 颜绥只是摆出个食不下咽的样子,那小丫头便递出了手中的食物。这是他没想到的,鹿然竟然是关心颜绥的。 “混蛋,居然用我来打赌!”鹿然恼羞成怒,趁着颜绥第三次凑过嘴来吃她手中的胡饼时,一手按住他的头,一手将胡饼使劲地往他嘴中塞去。 白华曾看过农夫喂不肯吃饭的鸭子,就是这种粗鲁的手段。 ……他有些看不懂这两人,到底是什么扭曲的相处方式,才能让他们既像仇人但又关心着彼此。 “噎住了……”颜绥脸通红,艰难地发出声音。那眉清目秀,长相俊朗的少年,此时的表情却是与他相貌不符合的惨不忍睹。 旁边的少女笑得狰狞,并不松手,死死地按住他,活脱脱一个反派模样,大声叫嚣着:“活该。” 白华捂住脸,装作不认识他们准备离开,却见颜绥张大嘴,一口将整个胡饼吞下,嘴里嘟嚷着听不清的话,脸上却满是得意,像个恶作剧的稚气孩童。 与他平日见到的少年不太一样。 他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这两人,有着他们独有的相处方式。 第62章 偷袭 少年不过比自己小上几岁。 但他少年成名,行事果断,雷厉风行,就算捉弄起人来都带着七分算计,像个老谋深算的狐狸。白华还从未见过他如此无赖天真的样子,像个孩子。 本来也应该有那个阶段,只是一直在刀尖嗜血的生活中打滚,他将这份感情压抑了许久,直到遇见眼前的少女。所有的情绪找到了宣泄口,在她面前,他可以像个正常的少年一般,喜怒笑骂。 白华突然有些羡慕他们,同时也想到了寒宝儿。 明明昨夜才见到,但他却又想见到她。这种奇怪的感情,难道是受了这两人的影响? 不过他与颜绥不同,喜欢的感情不会隐藏,毕竟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才是他的宗旨。没有必要将所有的负担肩负在自己肩上,就算不主动该来的麻烦还是会不找自来,尽量找点乐子才不枉如此艰辛地活着。 所以,他决定现在就去见寒宝儿。 相见的时候,就去见她。 不过他们还未走远,却听到永盛客栈里传来了尖叫和打斗声。他们三人行动不慢,发现异常之后迅速赶到客栈,但也只看到浑身是血的周子恒倒在地上,其他人则是一脸惊恐地围在旁边。 “出了什么事?”颜绥问现场仅剩的一名御林军。 “好像有刺客躲在客栈之中,趁人不备想要刺杀钱公子,正好周管事在一旁,拦住了那人,在追出来的时候,他被歹人刺伤,现在兄弟们去追那刺客去了。” 颜绥走近周子恒,他的腹部被捅了一刀,伤口处的衣服早已被染红,情况有些严重,此时躺在地上,人也不太清明。不过据他了解,虽然伤势严重,但每到要命的地步。 “钱乐之在哪?”为他受伤的人正在此处躺着,但院中却未看到他的身影。 “在房间里。”一旁有人回答。 颜绥脸色有些阴沉,二话不说来到钱乐之所在的小楼,隔着一段距离,就看到站在房间外面的王晚晴,以及守在钱乐之身边的两个黑衣人。黑衣人拦着想要进去的王晚晴,似乎僵持了好一会。 “让我进去看看,我要知道钱公子伤势如何。”王晚晴一边说着一边想要往里面闯,不过她这小身板怎么敌得过那两个练家子的壮汉,看着张牙舞爪,但却奈何不了那两人半分。 “钱公子现在不见任何人。”其中一人说道。 “他不可能不见我。”王晚晴有些不敢相信,“狗东西,你看清楚我是谁了!” “钱公子现在不见任何人。”黑衣人只重复着这一句,也没看她,也没让她再往前走一步,稳稳地站在那里,就像两个雕塑一般。 “我也不见?”颜绥快步上前,冷着声音问道。 “颜捕头您请。”两个黑衣人倒是识趣地让开,跟在颜绥后面的白华与鹿然两人也顺利进到屋中,只有浑水摸鱼想要跟进去的王晚晴被拦在了外面。 “混账东西!”王晚晴骂了一声,气急败坏地拂袖而去。 颜绥进到屋中,钱乐之正侧躺在红木做成的矮榻上,面前的小桌上放着茶水和各式糕点,精致细腻,他随手拿了一块,吃得优雅。 “钱公子好会享受。”颜绥在他身上扫了一圈,遇刺的是他,但是他身上半点受伤的痕迹都没有。 “毕竟刚才死里逃生,得压压惊才行。”钱乐之放下手中的糕点,又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京城宝丰斋的糕点果然不错。” 有人为他身受重伤,生死不明,他却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慢条斯理地品尝糕点。 鹿然不像其他两人那般沉得住气,已经要跳脚了,“周子恒为了你现在还躺在院中,你就没心没肺还吃得下去吗?” “鹿姑娘,”钱乐之看到她眼光一亮,从榻上坐了起来,“我正想去燕归楼找你。” “我改主意了,”鹿然对他没有好脸色,“我可不想为了保护你而遇害之后,你想着的却是哪家的糕点好吃,虽然宝丰斋的糕点真的很好吃。” “后面那句可以不说。”颜绥揉揉额头,这丫头总是一如既往地分不清重点,现在可不是讨论糕点的时候,“擦擦你嘴角的口水。” “我才不是那种为了吃的没有良心的人。”鹿然义正言辞地擦了擦嘴角,“就算用十盒宝丰斋的糕点来贿赂我,我也不会保护你的。” “二十盒你也不许答应。”颜绥将手搭在她头上,硬生生地把她的目光从吃的上面移开。 钱乐之却像是有些伤心的样子,“鹿姑娘是否觉得我没有良心?” “还用我说?”鹿然觉得他的脸皮比颜绥的还要厚上几分。 “可是我不是大夫,就算待在院中,又能起到什么作用?”钱乐之望着鹿然,目光还有几分真挚,“我已经派人去请了京城里最好的大夫,他之后的一切需要我都会满足,难道这还不够?” “想吃多少宝丰斋的糕点都可以吗?”鹿然不禁问道。 “都说了不要再提糕点。”颜绥一巴掌扇过去,却被鹿然避开。 他先开了头,鹿然也给他留面子,不管什么场合,直接在屋中与他打闹起来。颜绥已经习惯,任由她又抓又挠,自有一种“任他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的从容。 钱乐之看得目瞪口呆,白华却开始习惯。 “钱公子有的是钱,就算请京城最好的大夫,用最贵的药,对你来说都不值一提。你富有钱财,可以毫不吝啬,这又有什么值得称赞的?若是你愿意像周子恒一样用仅有一条的性命来拼死保护他人,这才是真正的慷慨大方。”颜绥一边随手应付着鹿然,一边嘲讽,“他用一条命换来的只是你千万钱财中的一毫,钱公子的良心真是让人惊叹。” “颜捕头这话我可不爱听,”钱乐之慢悠悠地坐直了身体,“难道仅仅因为我们有钱,拿出的钱财便不是钱了?我为他请大夫,花重金,难道不是仁至义尽?大家都以为我们的钱来得容易,却不知这每一分我们也付出了心血。” 颜绥没想到钱乐之明明长着一副只会玩乐的样子,说起话来像极了那些世故的奸商,他笑了起来,“既然钱公子认为钱能够代表你的仁义,我也无话可说。”他本不是来与人争辩是非对错,想要让一个相信钱是万能的人认同他的观点,无异于对牛弹琴浪费时间。 “我来此只是想了解周子恒遇害的情况。” “就在颜捕头你们离开不久,周子恒找到我说有事商议,谁知有个歹人从我房间冲出要杀我,周子恒将他拦了下来。那歹人见一击不成,便逃了出去,周子恒追在他身后,不知怎的被他刺伤,之后那人便逃走了。” “你身边的护卫呢?”颜绥知道钱乐之身边的两人算得上高手,怎能在凶手出现到伤人逃走之后,他们都没有察觉? “周子恒说事关机密,我让他们退下。”钱乐之说着,目光又落在鹿然身上。与那两个一点眼力劲的废物相比,他怎么看都觉得眼前的小丫头要厉害得多。 能够作为燕归楼老大的贴身护卫,绝对不会差。 鹿然避开他□□裸的目光,身体不自觉地抖了一下,怎么都觉得他那眼神像是在看待价而沽的牛羊一般,她一点都不喜欢。 “你错了。”她朝着颜绥悄摸摸地来了一句。 颜绥以为她有了什么发现,弯腰朝她偏了偏,应了一声,示意她往下说。 “就算他给我三十盒糕点,我也不会答应。”鹿然的声音大得整个屋子都能听到,“虽然比秋白大方多了,但我肯定会没命的。这种比初一还欠揍的人,敌人一定很多,不划算。” 钱乐之的脸一白,不过很快又露出如浴春风般的笑容。 “鹿姑娘还挺幽默的。”他摇晃着扇子,自以为风雅,“不知像你这般优秀的人,到底要多少银子苏楼主才肯借我几日。” “你就死了这份心吧,我才不会保护你这种人。”鹿然高昂着头,“初一他们才不是见钱眼开的人,他们不会答应的。” 钱乐之不置可否,在他眼中,这辈子还没有他办不到的事情,也没有人能够拒绝他的要求。苏初一,这种利益团伙的头领,看中的也只有钱,也只能是钱。 “你可有看清凶手的样子?”颜绥将话题拉回正题。 “没有,他蒙着面,一击未中之后立马逃走,周管事应该比我看得要清楚一些。”钱乐之迟疑了片刻,“不知有没有可能是袁野。” “他为何要杀你?” 钱乐之露出一种“你在开玩笑”的表情,发现颜绥是认真的,不屑道:“我比他有钱,他喜欢的女人喜欢的是我,我还比他出名……他有太多理由可以杀我了。” 颜绥还未见过这么能给凶手找理由的受害者,也是第一次看到数着杀人理由洋洋得意的人。他在屋中走了一圈,发现凶手可能是趁人不注意从窗户处溜进来,趁机躲在了一旁的柜子里。只是他不明白,既然对方要杀钱乐之,为何还未得手就跑? “有没可能是其他人?”他突然想到,“不是袁野,是其他与钱乐之有仇的人?” 反正这个人敌人应该也不少。 他随意地猜测着。 第63章 拜访 从永盛客栈到燕归楼,要穿过三条主街道,四条小路,若是坐马车没遇到什么问题,大概需要一炷香的时间,若是走路,快一些也要一个时辰。 鹿然是坐马车回去的,两匹骏马四个轮子的那种豪华马车,车内的空间够得她安逸地打个滚。不过现在她不能打滚,因为对面还坐着一人。 就算鹿然明里暗里拒绝了无数次她是不会保护钱乐之,但对方却像没听到一样,像那种死缠烂打的追求者一般将拒绝视为无物。他让人备好了马车,还招呼顺路的鹿然一同去燕归楼。 这肯定比徒步走回去要好。 鹿然不是那种和自己置气的人,虽然看不惯钱乐之,但是他的马车没有错。所以对方一提议,她便毫不客套地跳上了马车。 颜绥与白华留在了永盛客栈,与她同行的只有钱乐之和他的两个护卫。护卫现在坐在外面。 鹿然也算见过世面的人,但她没有见过一个男人将马车都装扮得如此花哨。小小的马车里堆砌了各种算得上名贵的东西,地毯是波斯绒的,绣着绯色怒放的牡丹,坐垫是用绣有云腾图案的丝绸做成,手摸在是上面顺滑微凉的触感,一摸就知价格不菲,还有窗沿上挂着金线绣成的菊花。 真的是金线? 鹿然不禁凑过去看了看。 “那是金线。”钱乐之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淡然地说着,“那东西便宜,我比不上我靴子上的这颗夜明珠。” 鹿然一低头,在他靴子后面果然看到一颗剔透硕大的夜明珠,扎眼得很,也不怕被人当场抢了去。 “这对我来说都是九牛一毛,我家很有钱,吃穿用度都是你们这种人想象不到,但对我们来说稀松平常。我来表演,并非为了赚钱,不过是喜欢,这里赚的钱还不够我吃顿饭。”钱乐之知道她并非北周人,可能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多有钱,他得说明白了,“要知道我们钱氏钱庄在北周有几十家分店,只要是北周人,没有不用钱氏银票。只要你答应我在京城的这段时间保护我的安全,我绝对不会亏待你。” “难道你以为我是那种为了金钱什么事都愿意做的人,那你看错我了。” “那把我的靴子还给我。”要不是脚上凉飕飕的,钱乐之都不知道她是如何顺走自己的靴子,不过也因为她动作如此迅速,他才更确信自己没有找错人。 马车在燕归楼前停下,鹿然刚推开马车门,又默默地缩了回来。 “你先下。”她朝后面的人勾勾手,自己退到了后面。 钱乐之满意地勾起嘴角,他以为是之前那些介绍自己财大气粗的话起到了作用,她知道来讨好自己了。但一推开门,却看到燕归楼门前齐刷刷地站着几十个壮汉,各个手中拿着兵器,气势汹汹。 京城黑帮的欢迎仪式他不是很懂。 不过钱乐之什么世面没见过,又岂会被这几十人吓到?他从容镇定地从马车上下去,脚还没落地,那群人便齐声大吼道:“回来了——” 气势十足,震耳欲聋,钱乐之差点没站稳摔在了车辕上。 这时一白衣青年带着一青衣少年从楼中出来,壮汉们见到他俩,纷纷让了一条道。钱乐之瞧着这两人,寻思应该是燕归楼的楼主苏初一与总管凌秋白。据说这两人总是不分开的,苏初一看着一副病秧子模样,而凌秋白则是精明的书生样,正好相符。 钱乐之心中好一阵得意,没想到燕归楼还挺上道,还知道专门摆正来相迎。他挥了挥手中的扇子,准备等对方先自报家门,却不料病恹恹的白衣青年一抽手中的长剑,手起剑落,稳稳地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冷声道:“是他吗?” “干什么?”钱乐之身后的两名护卫齐刷刷地抽出剑指向苏初一,只是他们这一动,苏初一身后的几十名大汉也动了起来。 刀剑斧棍,什么兵器都有,全都指向他们三。 “燕归楼便是这样欢迎客人的?”钱乐之还算冷静,身子往后倾了倾,尽量平心静气地问道。 “客人?”苏初一动了动手中的剑,“偷走别人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还敢腆着脸来说自己是客人?小心我杀了你。” 钱乐之:……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他很担心对方手一个不稳伤到了自己。 “误会?人都跟你回来了,还敢说误会?”苏初一撇了撇嘴,“你看看你找的什么男人,连这点担当都没有,我是不会承认的。” “我们只是顺路,他是来找你。”不知什么时候躲在钱乐之身后的鹿然冒出个头,讨好地笑着,“初一,我不回来是有原因的。” “他不是拐着你彻夜不归的男人?”苏初一心虚地瞟了一眼凌秋白,对方却撇开目光,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明明之前叫嚣着要好好教训无法无天的丫头的人是他,现在像个没事人。苏初一觉得这锅他不能背,也忙将手中的剑拿下,“原来是误会一场。” 所有的人剑都放了下来,气氛稍稍缓和。 “不能这么说,昨夜我确实与他一起。” 鹿然话音一落,所有剑又齐刷刷地指向钱乐之,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一起过了夜。”苏初一的声音阴森森的,脸上也蒙了一层阴影,是鹿然从未见过的可怕样子,“那他可以去死了。” “等等,”钱乐之虽有不少风流债,但为这种半点影子都没有的事情被杀,他觉得冤枉极了,“我找她只是为了让她当我的护卫,我们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 “当然什么都没有发生。”苏初一的剑离他的脖子只剩一厘之处,突然停了下来,“什么都没有发生?” “晚上没事发生,但白天有。” 鹿然适时地补充一句,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气氛瞬间杀气再起。 “去死吧。” 杀意一起,寒光一闪。 钱乐之只觉得如同潮水般的压力向自己涌来,他再也受不住,双腿一软,半跪在了地上。而那直生生砍过来的剑,落了个空,只斩断了几根青丝,飘落在地。 “虽然他害得周管事被刺,但也罪不至死。”鹿然赶忙拦在两人中间,“初一你为何要杀了他?” “他对一个天真少女做了禽兽不如的事,就该千刀万剐。”苏初一一见鹿然还帮着那小兔崽子,不仅有多年养的白菜被猪拱了的气,更有白菜为了猪反抗自己的愤怒,“你闪开。” “等等,”唯一还留有理智的凌秋白觉得事情似乎并不像他们想象得那般不堪,“小然,你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误会,全都是一场误会。” 在鹿然解释清楚之后,苏初一亲热地将钱乐之请进了燕归楼,并让人送上好茶给他压惊。 钱乐之要求于他,自然不会翻脸,大度地表示能够理解这种将护卫当亲女儿看的心情,还将苏初一视手下如家人的行为称赞了一遍,听得鹿然浑身直冒冷汗,后悔心软拦在中间——真当被一刀砍了,她的耳朵就不必遭这番罪过了。 几番奉承之后,钱乐之说明了来意。苏初一刚还摆着一切都好商量说什么我都会答应你的嘴脸,现在大手一挥,“不行,此事不行。” “我知道鹿姑娘是苏楼主的得力干将,若是离了她,苏楼主会多有不便,但我并非白让她保护我,”他拍了拍手,跟在后面的黑衣人将怀中的箱子放在桌上,打开一看,满满的都是黄金,“这点心意,不成笑意。” “这……”苏初一欲言又止,钱乐之心中了然,又拍拍手,另一个黑衣人又搬上来一箱子黄金,沉甸甸的,一看数量就不少。 眼看苏初一要松口,鹿然却道:“我不答应。” “你是我燕归楼的人,我让你做的事,难道你要拒绝不成?”苏初一狭长的眼睛一瞥,像是有几分气恼。 “我答应的只是保护你,不是他。”鹿然毫无畏惧,还翻了一白眼。 苏初一面露为难之色,又看向钱乐之,“不是我不想答应,这丫头主意太大。” “难道堂堂楼主还管教不了一丫头,日后传出去岂不是叫人笑话?”钱乐之冲黑衣人使了使眼色,对方又拿出一个信封,钱乐之将信封往苏初一那边挪去,“苏楼主知道该怎么办,对吧?” 苏初一一捏信封,还不薄,看来对方是下了血本。他嘴角一扬,不动声色地收起信封,“钱公子说得是,还能让一小丫头骑在我头上不成。” “我不去。”鹿然一昂头,一副与老父亲斗嘴的小孩样。 “让你看笑话了。”苏初一笑了两声,“还请钱公子先回去,我下午便让她乖乖过去。” 钱乐之知道此事已成,他就知这世上就没有钱办不成的事情。带着两个护卫出了燕归楼,仍能听到楼中传来的争吵声,还有东西摔碎的声音。 他微微扬起嘴角,有钱真好啊。 “好了,他们走了。” 从窗口看到楼下的马儿离去,凌秋白冲着两个掀桌子踢板凳的人摆摆手,“别演了。” 鹿然一跃跳到桌子前,之前的两个箱子还在,掀开便是满满的黄金,她这辈子都没想到自己还能这么值钱。 “这不是个傻子吧?” “越是有钱怕死的人,越是容易掏钱了。”苏初一跟着点数起黄金来,病恹恹的脸上都有了几分红晕。 “真的要去保护他吗?”鹿然拿起黄金咬了一口,是真的。 “看到一个人有危险,你有能力保护他,难道会见死不救吗?”苏初一道。 “自然要救的。” “不过这次运气好,有钱拿,何乐而不为?”苏初一丢给她一锭银子,“拿去买胡饼了。” 鹿然喜滋滋地接过银子,扔下手中的黄金,现在,她也是一有钱人了。 第64章 苏醒 当天晚上,戏院又重新开始演出。虽然有些节目表演不成,但大部分人都是冲着钱乐之来的,他一人甚至撑起了整个演出。当然,还有王晚晴带着一些年纪不大的孩子表演杂技,空中走绳、飞舞剑轮、柔术等,姿态轻盈,妍姿卓越,让人连连惊叹。 鹿然这才知道跟在钱乐之身边还有不用买票就能看全场表演的好处,不过她奇怪的是,这人既然擅长幻术,又何必害怕刺客。后来顿悟,想来只是一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打起架来不靠谱,便又释然。她们上战场杀人,讲究的都是一招致命,像这种虚虚实实,摆弄起来好看的招式,确实没用过。 不过说实话,做钱乐之的护卫还挺轻松的。钱乐之不像苏初一在家中待不住,喜欢四处乱跑。他惜命得不像话,除了上台表演其他时间都是待在房间或是后台,而且不肯让任何人靠近,就连戏班的成员他也不见。总的来说,除了整日摇晃着扇子对镜自怜,或是说一些让鹿然浑身起鸡皮疙瘩的骚话,他是一个很好的主顾。 衙门里早早发出了通缉令,但过了几日,都一直没有袁野的消息。钱乐之的脾气眼见着越来越大,鹿然守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不至于遭他嫌,也能够在出现意外时最快做出反应。 这些日子她待在如意班,与班里的人倒是混熟了。班中的学徒较多,小孩子们天天在院中进行训练,鹿然有时也会陪他们练上两招。不过因为马班主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在旁边督促,这些孩子训练时总是不敢多说话,不过,马班主不在时,他们还会与她一起玩游戏,很是亲热的。 她也曾见过熊文几次。自从他发现了弟弟的尸体之后,有些疯疯癫癫。大多时候,会一个人坐在树下,嘴里也不知道念叨着什么。鹿然尝试着与他说过几句话,但他口中总是重复着:“她回来了。” 到底是谁回来了? 鹿然没有看到。 不过她见到了周子恒。 大概是良心发现,钱乐之允许周子恒住在他旁边的空房养伤。之前大夫说了,索性没有伤到要害,所以留下了一条命,但他这段时间需要休养。没有什么地方比钱乐之所住的地方要适合病人休养的,舒适安静,还讲究。 颜绥也找周子恒问过几次话,第一次是他刚醒的时候。 “为什么要避开众人与钱乐之单独谈?”颜绥连个嘘寒问暖的客套话都没有,像个没感情的问话机器。 鹿然当时也在心中腹诽了一阵。 当然,这两人是单独谈话。不过因为鹿然守在钱乐之的屋外,加上天生耳朵好,只要用心一点,便能轻而易举地听到旁边房间的动静。 于是她不那么小心地听到了这样一段对话。 “因为那些话不适合被别人听到。”周子恒的声音有些微弱和怯懦,鹿然虽未看见也能想象到他当时的表情,肯定是可怜兮兮的。 “什么话?” 屋里沉默了一会,“如果不说我便有理由怀疑你是袁野的同党。” 鹿然差点就冲进去打人了,哪里有犯人帮受害者挡一刀的?他脑子是有毛病吗。 “其实我之前听到袁师父与钱公子的争吵……”周子恒吞吞吐吐,“他们好像谈到了之前的姜师父,袁师父说钱公子若不给一万两银子他,他便将所有事情说出去。” “为什么没有早点告诉我?” “我找过袁师父问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他威胁我不许说出去……我没敢说,后来……后来发生了那件事,我想找钱公子问清楚,但没想到……” “你可有看清凶手的样子?” “看得不太清楚,他蒙着面,我没认出来。” “可有其他线索。” “我暂时想不起来了……” 是啊,一个重伤刚醒的人,难不成还能精神十足地给你讲述当时遇害的全部经过。鹿然开始同情起周子恒,等颜绥离开之后,她从钱乐之那里顺手拿了些糕点给他送了过去。 当时他还不能下床,正坐在床上,看到她后并不是很惊讶。 “现在由我来保护你们,你大可放心地养伤。”鹿然热心极了,“当然,还有吃点心。” “谢谢你。”周子恒的眼睛湿漉漉的,像一只可爱的小鹿一般讨人怜惜,鹿然对他又多了几分好感。 “你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我罩着你。”她拍拍胸膛,一副很靠谱的样子,“有我在,没人能靠得近这幢楼。” “嗯。”周子恒很认真地应了一声,这让她非常满足。 “不知浅儿现在还好吗?”他犹豫了一会,才问。 “她还好,”其实并不好,每日都郁郁寡欢,忧伤不已,但鹿然知道,现在不应该让他担心这些事情,“你现在首先要做的是养好伤,其他的事情等你好了再说。” “如果我能抓住那个凶手就好了。”他有些惋惜,“甚至能够多发现一些线索也好。” 都是颜绥的错,鹿然在心中认定,竟让一个死里逃生的病人这么愧疚。 “但是你救了钱乐之,很了不起。”鹿然递给他一块糕点,“吃吗?” 周子恒点点头,接了过去,他吃得挺快,看样子很喜欢。鹿然将糕点盒直接递过去,“想吃哪种尽管拿。” 周子恒腼腆地笑了笑,“不会觉得男人喜欢吃甜食很奇怪吗?” “哪里奇怪了?颜绥就爱吃甜食,还是爱得不行的那种。”鹿然笑了起来,“他吃甜饼的时候还喜欢沾上糖。” “还有这话事情?”周子恒也笑了起来,“不会觉得太甜吗?” “肯定甜了,一般人都受不了,只有他像个怪物一样觉得好吃。” “其实马班主特别爱吃甜食。” “他吗?”鹿然想到马元那张老成深刻的脸在吃到甜食时露出天真的笑容,不禁将这个想法晃出脑海,“还真看不出来。” “他是苏州人,那边的甜食做得特别好,马班主也特别会做糕点。” “诶……”鹿然更加吃惊了,马元那矮胖笨拙的样子一看就不是心灵手巧的人啊。 “不仅如此,马班主会的东西可多了。”周子恒微微笑着,“大概是因为小时候家里贫穷,他做过许多事情,有在酒楼里做过糕点,也有在蜡烛店里学做过蜡烛,哦,他还会雕刻,雕的东西可好看了。” “看不出来啊。”鹿然心口一致地感叹道。 “马班主以前还开过一家店铺,不过因为他好像不是做生意的料,最后欠了许多债,连妻子都跟人跑了。” “竟然还有妻子?” “这不是值得惊叹的事情吧。”周子恒无奈地摇摇头,“他在老家的父母被人逼债,好像双双自杀身亡。” “没想到……”鹿然有些惊讶,那看似平庸的老男人背后竟还藏着这么多故事。 “是啊,欠上钱庄的钱,总不是好事。”周子恒认真道,“所以千万不要向钱庄借钱知道吗?” 鹿然愣了一下,说这么多是为了告诫自己不要和钱庄扯上关系吗? “可是我已经扯上关系了。”鹿然有些沮丧,她还不知道钱庄的人都是这么可怕的家伙,“果然不能被金钱诱惑。” “你是保护人,跟马班主的不一样了。”周子恒的神情放松了许多,“不过你在这边待这么久,钱公子不会生气吗?” 鹿然这才想起正事,“我先离开了,等会再来看你。” 其实她用不着这么慌张,之前出事之后钱乐之身边的两个守卫便形影不离地跟在他身边,亦步亦趋,连如厕都是三人一体。相比这两人,鹿然轻松得多,虽然钱乐之花了重金将她聘来,但对她却十分客气。 “走,陪我去见一人。” 鹿然从周子恒房间出来时,正巧见着站在栏杆旁的钱乐之,他冲她摆摆手,似乎没有怪罪她玩忽职守的意思。 “那个人很重要吗?”鹿然多嘴了一句。 比你的命还要重要? 当然,她并不认为一个袁野能够从她手中伤人。但是对于消停了两天便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来说,鹿然总觉得有必要提醒一句。 “让你保护我不是让你提醒我该怎么做。”钱乐之皱皱眉,他听不得别人反驳他的话。 “得嘞,您说了算。”鹿然三步作两,快步跟在他身后。 刚下到院中,鹿然便听到有人抱怨道:“臭死了,是要把我们都臭死吗?” “老马,赶紧让他将尸体搬走,这还让人怎么住吗?”随后响起的是娇滴滴的女声,似乎捂着鼻子,声音有些闷。 “今天,就今天,我等会找人来将尸体埋了!”马元冲着一间屋子大声嚷嚷着,房间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 “钱公子,你这是要出门?”王晚晴看到钱乐之,一改嫌弃的嘴脸,眼巴巴地跑了过来,还没离近,一个守卫拦在了她前面。不说话,她也看懂了意思。 不让靠近。 她嘴角抽了抽,瞪了一旁什么事都没做的鹿然。 “我身上又没臭味。”鹿然嘟囔了一句,看着钱乐之出了院子,赶忙又跟了上去。 第65章 邀约 鹿然虽然来京东的时间不算长,但她自认为对京东大大小小的酒楼了如指掌,但没想到在城北的偏僻处,还有这样一处幽静之处。 他们刚下马时,鹿然还以为来到了一户农家。门前是竹门篱笆,朴素自然,唯有一块陈旧的牌子上写着“静水居”。一条碎石铺成的小路直通向幽林深处,竟分不清里面到底有什么。两个护卫被留在了外面,鹿然跟着钱乐之进到竹林深处。走了一段距离之后,闻得一阵轰然之声,鹿然觉得鼻尖的气息都变得湿润。又走了几步,眼前霍然开朗,竟是一处瀑布之处,而在这瀑布之下,有一处精巧的小亭。 亭中一青衣少年在此烹茶,清风将他的长发拂起,而他却只专注着手中的动作,说不出的从容闲适。 待鹿然走近,才看清少年的模样,青竹碧水之间,少年如雪般俊朗的面庞多了几分出尘,显得风姿卓越,他的嘴角噙着一丝笑,点化了山间的春色,迤逦浪漫。 鹿然见过陆离多次,但这是第一次,觉得他还真长得人模狗样,挺好看的。 “陆捕头,”钱乐之打了一声招呼,走进亭中,“我们来了。” 之前颜绥说他们两人认识,看来并不假。 鹿然站在亭外,不知该不该进去。这两人找了这么个僻静之处,显然是不想让人知道他们见面。可是钱乐之又将她带进来了,显然是让她来干活的。她回想着自己与陆离交手的经过,想着若是站在亭外,他出手之时,自己能不能及时赶过去。 不过,他身为捕快,光天化日之下应该不敢伤人……应该吧。 就在鹿然那因多年不怎么转动都快要生锈的脑子迅速运转时,亭中的少年开口了,“既然来了,不一同饮一杯?” 鹿然看着他望向自己的灼灼目光,确定是在同自己说话。 “我不爱喝茶。” 这是实话,她到现在都没有弄懂北周人为何喜欢喝茶,奶茶多好喝,甜甜的,比起苦涩的茶要好多了。 “奶茶也有。”陆离并不意外,像是早有准备一样,从一旁的茶壶里倒出一杯奶茶,微微笑着,“为小然你准备的。” 鹿然看着他笑容却瘆得慌,一个多月前的记忆纷纷涌上心头,上次将他打伤之后逃走,两人便再也没见面了。她还以为会有捕快上门来抓她,为此心惊胆战了好几日,但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动静,她也忘了此事。现在重新见到他,往事涌上心头—— 他该不会要报复自己? 所以才知道自己要来,所以才准备好了奶茶……这绝对不是什么正经奶茶。 鹿然咽了咽口水,强装镇定,“我现在有任务在身,不方便。” “既是陆捕头请你,不喝太不给面子。”钱乐之朝她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少啰嗦。 这是拿自己来试毒吗? 鹿然看着他未动面前的茶,站在上面晃晃头,不肯下去。他若中毒,自己还有办法救他。若是自己中毒,不就两个人都玩了? 她觉得自己机智了许多。 “这茶一点问题都没有。”陆离像是看穿她的心思,一口将奶茶饮尽,“我只想好好请你喝点东西。” 他这样坦诚,弄得鹿然不好意思,只有下到亭中。陆离递给她一杯奶茶,她尝了一口,竟比平日喝得要醇正浓郁许多。她眼睛一亮,一饮而尽,喝完都不觉得痛快,陆离有眼力劲地又给她倒了一杯。如此重复,喝了四杯之后,她才反应过来,此次是他们两人相见,为何只是看着自己喝奶茶? “打扰了打扰了。”她起身准备退出亭中,陆离却一手将她抓住,“上次伤了我便跑,这次喝了奶茶也想就这样跑了?” 果然提到正事。 该来的总是逃不掉,鹿然挣脱陆离的双手,起身一跃到旁边的长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想要报仇现在就来吧!” 陆离一下笑出了声,他不禁想着是不是回柔的女子是不是都这像她这般好动,嘴里动不动就喊着打打杀杀? “我的事由我一人承担就好,跟钱公子没关系,你不要为难他。”鹿然朝钱乐之摆摆头,示意让他先撤。 “还挺讲义气的。”陆离仍掩不住笑意,嘴角上扬得厉害。 “那是自然,一人做事一人当。”少女的裙角被潭水边的风吹得飞扬起来,张牙舞爪的,与她的神情一样恣意嚣张。 陆离收敛了笑容,温柔地伸出手,“下来吧。” 见鹿然仍是一脸疑惑,又轻声道:“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不会伤害你。” 一如初见她的那种深情腻歪的目光。 鹿然突然反应过来,他该不会喜欢自己吧? 这该死的魅力。 她没有碰陆离的手,直接从长椅上跳了下来,一脸沉重地拍了拍陆离的肩膀,“你算不上个好人,但是你的心意我也不能接受。” “哈哈哈……”钱乐之突然发声大笑起来,与他平日注意形象的模样不太一样,鹿然都怀疑她说的这句话哪里有那么好笑,“陆捕头,我的这个护卫是不是很有意思?” 陆离脸上毫无波澜,一副风淡云轻的自在模样,“能找到这么有趣的护卫,钱公子手段不错。” “花了我一大笔银子,不过我觉得挺值。” 被认可的鹿然心情澎湃,决定日后要更努力地保护好钱乐之。 “到底什么事情才是值得做的,钱公子恐怕还未想清楚。”陆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品尝起来。 鹿然听不太懂他的意思,难道因为自己拒绝了他,所以开始贬低自己了? 小气的男人。 “你提的条件我不可能答应。”钱乐之眉毛轻扬,目光看向鹿然,“但是我们可以谈谈其他,不是吗?” “听说你前几日遇刺了。”陆离却转开话题,“若是颜绥那边调查不出结果,我可以帮你查查看。” “陆捕头肯定一查便知。” “太看得起我了。”陆离轻笑,“我可不知,毕竟钱家的敌人实在太多,一一查起来,还真有些困难。” “再多的敌人,我这边也有人对付。”钱乐之晃起扇子,目光闪烁。 “既然钱公子这般有主意,又何必来见我?”陆离似乎并不在意,目光落在天真的少女身上。 他当然知道钱乐之来做什么,为的是让他投鼠忌器。不得不说,对方这一步走得很好。他喜欢鹿然,不愿意伤害她,所以这些日子从未有过任何动作。 只是这个蠢家伙不知道的是,想要对付他的从来都不是自己。 “今日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以后也没有必要再见。”陆离给他斟了一杯茶,“但愿钱公子一切安好。” 钱乐之看着这个自得意满的少年,捏了捏拳头。 他想到他们上一次见面。 “熊文、祁大勇被杀,是不是你派人做的?”出事之后,钱乐之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陆离。 “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你不是一直觉得他们都很碍手碍脚吗?”钱乐之根本不信,在两年前他就见过这个男人,他能一眼看出那是谋杀而不是事故,但却悄悄将此事隐瞒下来,并以此做威胁。 “看来杀了一人之后让你产生了误会,我们可都是依法办事,并不是说杀人就杀人,没有那么随便。” 钱乐之对他的话半点都不信,“除了你,还能有谁?” “将你的生意所赚的利益分一半给我,我帮你找出凶手。”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这些官员,一个比一个贪。 “已经有捕头在调查,而且是京城第一捕头。” “他什么都不知道,你以为他能调查出什么?就算最终查明真相,那也是你们死光的时候。” 当时陆离便是如此自信颜绥不能查出真相,这让钱乐之更加怀疑他,更怀疑他向自己推荐的两个护卫。那般好的身手,却觉察不到身边有人要害他。 就在这时,他遇到了鹿然。他是被她的好身手吸引,之后让人调查,才知她与陆离也有纠葛,当时便千金一掷,在她成了自己的护卫。 今日再来见陆离,他果然对此女上心。钱乐之以为能够以此威胁,没想到对方却无动于衷。 难道真的不是他下的手?还是他在吓唬自己?或者,这个女人在他眼里不值一提? 不可能。 钱乐之见惯了爱慕一个人的眼光,陆离的眼神毫无遮掩,每次看到鹿然时的神情就会与平时完全不一样,那就是喜欢。 可要真如颜绥所说真凶是袁野。 他太熟悉袁野,那日从他房中冒出的刺客,根本不是袁野。当然,他不敢将这件事告诉颜绥,是因为担心此事为陆离所为,若是让颜绥知道他们的关系,一切都会暴露出来。 但陆离一点都不慌张,他为什么能够这么镇定?若不是他,还能是谁? 钱乐之已经想不明白,真的如陆离所说,他的敌人太多了? “既然如此,面对颜捕头的问话,我也只有实话实说。”钱乐之悄悄打量着陆离的神情,却是一点变化都没有。 “告辞。”钱乐之起身准备离去。 “小然,我们下次再见了。”陆离直接忽略钱乐之,起身相送。 他知道,很快,鹿然会来找她,当然,很快她也会恢复自由。 第66章 情敌 鹿然听了一场云里雾里的谈话。 之前还觉得颜绥和白华的对话让人听不懂,但今天这两人的谈话更是让她无从理解,不肯答应的是什么事?钱乐之到底还有哪些敌人?他之前为何要隐瞒颜绥?他的敌人还有哪些人? 现在人都是这般藏头去尾地聊天吗? 不过她唯一确信一点的是钱乐之与陆离之间有不可告人的交易。 “什么交易?”颜绥听完她混乱不堪加脑补过度的叙述,不禁揉了揉额角,若是让她去细作这个国家肯定会完。 “我什么都猜到了,还要你们捕头做什么?”鹿然坐在树上晃荡着双腿,她这个位置刚好看到钱乐之的房间,能够清楚看到他躺在长椅上休息,两个护卫守在一旁,安全得很。 “……你一样都没有猜到。”颜绥侧头看她,发生了这么多事,少女仍是一副天真浪漫的模样,真好。他像是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一般,长长吸了一口气。 “若是猜不到,直接去问陆离不就好了。”鹿然不以为意,她向来崇尚简单直接,与其在这边自己猜破了脑袋想不出结果,还不如单枪匹马直接发问。 “你怎么不直接去问问见到的所有人,你是不是犯人?”颜绥笑了起来,朝她凑了凑,明亮的眸子中倒映着她的蓝眸,一字一顿道,“你是不是傻?” “你是找死。”鹿然气鼓鼓地一掌推过去,对方早已熟悉她的套路,不肯吃亏,动作迅速地将她扯住,她没来得及回扯树枝,两人直接从树上硬生生地摔到了地上。 好在先着地的是颜绥,鹿然并未觉得疼。不过有些恍惚,一时压在颜绥身上,没有动弹。 “大庭广众之下,这样不太好吧?”少年略带迟疑还有些贱兮兮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鹿然这才算清醒过来,她一侧头,正好对上他带着几分笑意的目光,手中的拳头一紧。 “我让你整个人都不好!”她嚷着就是一拳揍了过去。 颜绥一手接住她一拳,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趁机困住她的双手,还没来得及放一句狠话,对方却出了狠招,翻起身一头撞来。 那一击是天旋地转,头晕目眩。 寒宝儿与凌秋白进到院子时,看到的便是两人扯着衣服打架的场景,尘土飞扬,无人敢近。 以她对鹿然的了解,对方做出这种小孩子事来她并不意外。不过第一次看到名震京城的第一捕头像个小孩子一样与人在地上厮打,她还是愣了愣。 凌秋白却早是见怪不怪,上前一拳头揍在鹿然头上,顺手将她从纠缠之中拖了出来。 “给我务点正业。” 鹿然揉了揉头,不太服气,“明明是他先挑起的。” “你先动手的。”从地上站起身拍着灰尘的少年也不冤枉背锅,立马反击。 “是个男人吗你?竟然与女人争执不休。”鹿然记得沈纯说过,与男人争吵,只要重点提出自己是女人,对方便会为了顾全面子什么都不好意思计较。 但她不知道的是,这种方法只对好面子的男人有用。 颜绥哪里需要面子,他本是个没脸的人。 “是个女人吗你?竟然与男人打架。” 鹿然拳头一紧,又要冲上去了,但被凌秋白及时扯住,“到你的雇主跟前待着去。”她只有朝颜绥扬了扬拳头以示警告,实则并没有什么作用,少年看着她吃瘪的样子,笑得一脸灿烂。 “小然,我们给你带了些点心。”寒宝儿将手中的食盒晃了晃,她知道怎么才是分散鹿然注意力的最好方法。 果然少女立刻眉开眼笑起来,也不理会颜绥,一个跳跃将寒宝儿圈在怀中,“就知道宝儿你最好了。” 绿树阴浓,葵花向日,竹露滴响,少女欢笑,胜过人间无数风景。 “宝儿——” 白影一晃,一人已从屋中冲了出来,“难怪今日一直想着来这边看看,原来是为了遇到你。” 他靠得非常近,寒宝儿不禁向后退了两步,带着标准的礼貌微笑,“白捕头请自重。” 白华不在意,往前凑了凑,一把抓住她的手,双眸灿然,“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太开心了。” “那也还请白捕头放手,”凌秋白在这种关键时候还是很有用的,他拦在两人中间,气势上并未输上半分,“此举于礼不合。” 白华的目光在他身上扫寻一遍,他之前见过凌秋白几次,知道他是燕归楼的管事,年纪虽轻,但能力不凡,楼中大大小小的事物都管理得仅仅有条,为苏初一最看重的人。 “凌管事,”他仍是笑着,“听说你与宝儿是青梅竹马,一直待她如亲妹妹一般,真是麻烦你了,以后有什么事情,交给我来做就好。” “我并不觉得麻烦,”凌秋白也微微笑着,虽然他看着是一副斯文书生的模样,但在白华面前,气势却一点都不输,“况且,我也没有将她当作妹妹。” 寒宝儿:??? 这两人在做什么?她觉得气氛不太对劲。 “可是宝儿却说一直将你当哥哥一样看待呢。”白华眯着眼睛笑得狡猾,“不管怎么说,以后我与宝儿在一起后,还得称呼你一声兄长。” 寒宝儿:我没有说过。 但她没有说出口,因为她心中却是一直将凌秋白当作兄长。燕归楼中与她年龄相仿的人并不多,凌秋白是一个。以前寒易落总不见人影,很多事情都是让凌秋白来做,包括照顾她的事情。他们一起上学堂,一起学医,可以说凌秋白陪伴她的时间比寒易落还要多。对她来说,凌秋白是非常重要的人。 “太客气了,我比你小,担不起这声兄长。况且,不要随意将宝儿放到你的计划之中,她不可能和你在一起。”凌秋白书生气的脸上带着几分固执,是鹿然少见的强势。 像凌秋白这种人,在哪里都是和事佬,见人都是笑眯眯的,与楼中所有人包括厨房的大婶都能聊得上两句。每每提到他,几乎没有人说不好,这都归功于他和稀泥的脾气。鹿然来楼中这么久,除了教训初一,都未见他与谁翻过脸。 鹿然觉得她今天有幸能够看到凌秋白沉脸了。 “这可是很慎重的计划,若是缺了宝儿,就无法进行。”白华稍稍露出苦恼的样子,“况且,除了宝儿,没有其他人能够让我动心。” “你到底打着什么主意?”凌秋白冷着脸,“别说什么‘动心’之类的骗人鬼话,你根本不喜欢她,为什么要缠着她,是谁让你这样做的?” 当年青芷出事并非意外,背后有人指使,为的是接近寒宝儿,接近燕归楼。不过那人狡猾,并未留下任何线索。 起初凌秋白见白华上门提亲,也以为又一个为宝儿容貌所倾倒的男子。但从青灵的口中得知他们相遇的经过之后,总觉得不太对劲。 寒宝儿的伤并非他人所伤,而是她自己刺的。别人看不出,他一眼能看出。事后想问,才知当时真相。 若是此人并非爱慕宝儿,那他接近宝儿的目的又是为何?难道与当年的事有关? “哈,”白华先是一愣,后又笑了起来,“你以为是谁在指使我接近宝儿?为的是从宝儿的身上找到对付燕归楼的办法?这样倒是一个不错的办法,毕竟是韩大当家最看重的宝贝女儿,在燕归楼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如果将她掌控在手中,想要进入燕归楼并知道其中机密的事情也容易许多……” 凌秋白听着他将像没脑子一般将这种大家都懂但不宜明说的事搬到明面上,脸色更加难看,只想让他马上闭嘴,不过他还未开口,对方却突然转开话题。 “但是,这一切都与我想要娶宝儿无关,与她是不是寒大当家的女儿无关,与燕归楼与朝廷之间乱七八糟的恩怨无关,只因为我喜欢她。” 又是如此。 但就算听着他说过无数次的喜欢她,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是第一次。寒宝儿的脸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他到底还知不知道什么是羞耻? “说什么喜欢?”凌秋白皱起眉,他半个字都不信,“别骗人了。” “你信与不信与我无关,我知道便可。”白华的目光移到寒宝儿身上,带着笑意,“宝儿,今日你可有空?” 没等寒宝儿回答,他却抢答道:“近日你一直待在家中养伤,也无事可做,现在身体情况已好,这才出来走动,想来也是有时间的。不如——” 正常情况下,一般人都会说不如我们一起散散步,或是一起去赏花,或是一起吃个饭……但像白华这种整日将“喜欢”挂在嘴上的男人,早已说不出这般普通的话。 “哈?”所有人都像看神经病一般看着微笑说出“我们一起私奔”这种话的少年,不确定他到底怎么想的。 “我是认真的,既然这是一段不被祝福的感情,不如我们一起私奔,远离众人如何?” “不要,”寒宝儿一脸淡然,“对不起,我也不祝福这段感情。” “走吧,”凌秋白发觉与此人是无法正常交流,一手拉住寒宝儿的胳膊,“我们回去了。” “等等——”白华也伸手将她拉住,“你得跟我私奔。” 第67章 翻脸 “宝儿是不会与你做这种于礼不合的事情,还请你不要纠缠。”凌秋白更用力一些,将寒宝儿往自己这边带了带。 “会不会答应并非你说了算,”白华又暗中使了使力,轻而易举地将寒宝儿拉向自己,轻笑道,“宝儿的事情与你何关,我又不是请你与我一同私奔。” “宝儿的事情便是我的事,”凌秋白想使力,但却发现根本拽不动,“堂堂捕头,就这般纠缠女子的吗?” “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与外人无关。”白华瞧他上火的样子,眼神带着几分戏谑,手一用力,直接将寒宝儿扯入怀中,“更容不得外人参与。” 鹿然一脸看好戏地瞧着那三人,她出手便能化解这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但她不愿意。凌秋白最擅长的是唠叨和医术,眼下与白华这种无奈争吵起来,他正儿八经地说教唠叨是没用的,但要是打起来,肯定是被打的一方。她恶趣味地想知道,一直端着架子很有风度的他会怎么做。 但没能看到。 凌秋白还未开口,寒宝儿脸色冷了下来。她一把甩开白华,挣脱他的怀抱,并挡在了凌秋白面前,“还请你说话放尊重一些,秋白对我来说从来不是外人,倒是你,一个与我毫无关系的人,才是外人。” 白华面色一僵,寒宝儿可是连骂人都不会的主,今日为了一个男人竟对他拉下脸,难道在她心中这个男人比自己还要重要? 他的脸色渐渐阴沉起来。 是那种有些恐怖的神情,阴冷到让人胆颤。鹿然担心他恼羞成怒会伤害到寒宝儿,也不禁提起了精神,死死地将他盯住。 “如果你再对他这般不客气,我也不会对你客气。”寒宝儿却是视若无睹,她在任何事上都能妥协,唯独一件事,但凡涉及到她所在意的人,她是绝不会退缩,不会让他们受到伤害。 一直都是如此。 鹿然没想到她会在这种时候还刺激对方,刚准备上前将她护在身后,白华却突然笑了起来,一如之前那般,笑得灿烂。 “是我错了,宝儿,以后我会注意的。” 他的语气也很轻松,好像刚刚是因为吃什么这种小事发生争执一样。鹿然有些惊叹,有时候男人变起脸来是不输女人的。 突然,马班主带着一群人从后门进入院内,急急忙忙的,像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般,都注意到院中的几人,径直朝着一个房间走去。鹿然够着身子想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听到房间里传来嘶声裂肺的叫喊声。 “不要——不要将他带走——还给我,快还给我——” 只听着噼里啪啦一阵响,房间里好一阵闹腾。没多久,就见那几位壮汉抬着一具尸体出来,马班主走在最后,他的腿上还挂着一人,苦苦哀求。 “马班主,你让我将弟弟带回去吧,求求你了。” “带什么带,难道你想臭死我们?”马元一脚将他踹开,“找个地方快点将他埋了,不然这院子里怎么主人!” “难怪一进来便觉得怪怪的。”看到尸体,寒宝儿脸色也未曾变化,稍稍皱起眉头,问着鹿然,“那便是那天在戏台上看到的尸体?怎么放到现在了?” “因为京城这里只许将尸体埋葬不许火葬,熊文便想将他弟弟带回去火葬。”鹿然捂住鼻子,熊文的房间离院子有些距离,一开始味道并不算大,只有从他门口经过时才能觉察到臭味,现在尸体被搬出来了,这味道简直销魂,那一瞬间她都觉得自己鼻子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连要说的话也忘了。 白华示好般地帮着继续说:“可是今日天气暖和,尸体容易腐烂,放了几日,整个院中都是臭味。马班主没有办法,只有找人来将尸体搬走。” “火葬?”寒宝儿觉得有些耳熟,北周绝大部分地方的人认为火葬是大逆不道,甚至在京城火葬都是不被允许的,只有少数几个地方的人因为信仰不同,认为人死之后只有火葬才能让他彻底消失,重新转世,“江宁仙余族似乎推崇的便是火葬,难道他是仙余族人?” “好像听说是什么鱼族……”鹿然之前与院中的小姑娘们聊天时,听他们说起过,不过没放在欣赏,再听寒宝儿提起,又有了点印象。 “仙余族?”白华重复了一遍,他似乎对这个名字也有一点印象。 “想到了什么?”颜绥看他表情,好像是知道了些什么,但未等到对方开口,楼上下来一人,“颜捕头,我们公子有事找你。” 见他的是钱乐之,在与陆离见面之后,他思量再三,正如陆离所说的那样,他的敌人太多还在暗处。调查凶杀案并非他的专长,一直让人护在身边也并非长久之策,只有让事情水落石出。颜绥并非六扇门的人,一定程度上来说是可以信任的,与案情有关的事情,倒是可以告之。 “那日刺杀你的人并非袁野?”颜绥没想到自己随意的猜测还成了真。 “我对袁野很熟悉,那人必不是他,应该是有人想要假借他的名义来对我下手。” “那你可有怀疑的人?”颜绥打量着他,从鹿然的口中自己已经知道,他与陆离之间隐藏着什么秘密,而且那秘密与姜盈盈有关。虽然自己猜测姜盈盈是被人害死,但中间的细节知道得并不详细。若是现在的案件也牵扯到当年的那件事,钱乐之越是详细告之他便能掌握更多信息。 “没有。”钱乐之起身走向窗口,正好看到一旁的镜子,不禁止步打量起自己的样子,黄镜中的人风流倜傥,眉目含情,我见犹怜,“钱财、女人总是让人记恨我的原因,没办法,优秀的人总是遭人记恨。” 垃圾。 颜绥暗骂一句,就算熊文声嘶力竭喊着一切都与当年的事情有关,他也未曾因为当年的事情感到一丝惭愧和不安。他想的都是如何保住他这条命,对自己所做的恶没有一丝反省。 “既然钱公子没有线索,那抓捕袁野的事情继续进行,至于另一人,他失守之后肯定还会回来,只要我们守在你身边,总能将他抓住。”颜绥在表面倒是没有表现出半点不屑,只是有点应付差事的漫不经心,“你就放心好了。” 完全不是让人放心的样子,钱乐之问:“难道没有其他办法?” “不是没有其他线索吗?”他们并未见到什么黑衣人,甚至去黑衣人逃跑的那条路线去询问时,也没有找到任何线索,而这间屋子里更是什么都没有,钱乐之也不配合,唯一可能提供信息的周子恒也是半个有用的信息都没给出。 这话时候他还能想出办法,那对于处心积虑隐藏的凶手来说也太不公平了。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钱乐之对他的态度有些生气,“你们捕快就是这般做事的吗?” “你身边这么多人保护,那人也接近不了你的身,说到这一点,”颜绥像想起什么,“若是你总是让人跟在你身边,那人肯定不好下手,不如让他们先退下,留出机会,才让人好接近。我们也才好办事。” “若是我真被杀了怎么办?你们承担得起责任吗?”钱乐之不再看镜中的人,回头看向颜绥,面上的不满非常明显。 “我并非你花钱雇的护卫,我只负责调查真相,抓出真凶,”颜绥不以为意,“若是你被杀了,现在毫无线索,只有你被杀才有可能再出现些线索,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 “我们一年缴纳的税难道不是钱?”钱乐之显然气着了,“捕快难道不是为了保护百姓的安全?人都被杀了,抓住凶手还有什么意义?” “以防他害无辜的人。”颜绥却是风淡云轻的样子,“钱公子有所不知,捕快并非所有人都保护,垃圾不在此列。” 说着他便站起身,朝鹿然和守在钱乐之身边的两人摆摆手,“为了配合捕快查案,还请你们离钱公子远一些。” “你——”钱乐之看着正准备离开的几人,又冲他们喊着,“你们是我花钱雇来的,怎敢听他人的命令?” 颜绥随手掏出手铐,“若是妨碍公务者,休怪本捕头不客气。” 他的态度虽是漫不经心,但却有一种不敢违抗的感觉。 “放心,钱公子,我们只是躲在暗处,若是你有危险,我们肯定会出现。”鹿然过去拍拍钱乐之的肩膀,“颜绥说得对,若是我们一直站在你身边,那凶手肯定不敢出来。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只要舍得这一时风险,可享长久安宁,何乐而不为?” 钱乐之稍稍冷静一些,“就按你们说得办。” 他并未有半点怀疑自己高价聘来的人会有异心,但颜绥了解鹿然。她不拆自己的台便是幸事,怎么脑袋像是被砸了一般帮他说话? 这其中肯定有诈。 作者有话要说:提前祝大家国庆快乐啦~明天出去浪了,不过存稿已经放好,每天七点更一章 第68章 家事 鹿然这样做有她自己的理由。 她要去见一个人,但现在跟在钱乐之身前,她不能离开半步。只有找个借口躲在暗处,随意离开一段时间也不会有人发现。 所以她才会顺势同意颜绥的建议,见坡下驴。 在钱乐之同意之后,她假装藏在了暗处。在没人看到的时候,悄悄溜出永盛客栈,前往了东灵府,她要找的人在里面。 只是刚走到门口,守在那的衙役像是早就猜到她会来一样,递给了她一张字条,“陆捕头让我们交给你的。” 鹿然打开信封,里面写着“静水居”三个字,是几日前陆离与钱乐之见面的地方。虽未写多的字,但鹿然猜他是想说他在那里等自己。 那日分别前,那句“再见”似乎别有深意。鹿然惊觉,他似乎知道自己会去找他一样。 等来到静水居,绕过竹林,直接来到亭子前,果然见到亭中烹茶的少年。他没有穿六扇门的衣服,而是换了一身青色广袖长袍,与这一片竹林相映,更显得眉目俊秀,如冰霜覆月般清隽。不过就算鹿然见他更好看了一些,也仍旧记得他不分青红皂白拷问林生的事情,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小然,”少年倒是很喜欢她,笑盈盈起身相迎,“奶茶点心已经备好。” “你知道我会来?”鹿然还记得自己的来意,难得地没有被眼前的食物所诱惑,不过在说话间,已经随着他来到亭中,随口拿起一块点心。 天呐,细腻柔软,甜而不腻,还带着一丝冰凉的口感。她一开始只是小口品尝,之后又迫不及待地一口吞尽,香甜的味道在齿间回味,她脑子空白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不好意思,你刚刚说什么?” 陆离微微笑了起来,鹿然的情报很好收集,就如她本人表现得那般,有着回柔族人的好斗和强大,又如孩子一般纯真无邪,心思简单,还有着一股热血劲,喜欢打抱不平,当初她便是为了林生忙前忙后。最爱的是各种美食,从不与人分享食物。想让她开心,请她吃东西便行。 “你想知道如意班当年发生的事情,所以来见我。” “哦……”鹿然想起来似乎是有这么回事,这几日为了调查案件颜绥一直待在永盛客栈,但出逃在外的袁野始终没有消息,钱乐之虽怕死但仍有所隐瞒,颜绥得不到有用的信息,案件也无任何进展。 她想着陆离之前说的话,猜他必定知道什么。既然颜绥拉不下面子来问,她倒是不介意卖他一个人情使用美人计来探听一下,看能不能找到有用的信息。 “当初发生了什么?”她一边问着一边往嘴里扔着点心。 “当年姜班主发生意外身亡的事情,小然你可知道?” 鹿然点点头,她听颜绥说过此事,虽然戏班的人都不承认,但是姜盈盈当年的死似乎是有蹊跷。 “当年负责她案件的人是我。”陆离见她有噎着的迹象,忙给她递过了一杯茶,“虽然整个案子被认为是意外身亡,但我知道,案件另有蹊跷。” 鹿然一口茶喷了出来,对方看着就很昂贵的衣衫上沾满茶水,她却一点都不愧疚,“既然你知道有蹊跷,为何还如此定案?” “因为凶手不止一人。” “难道多一个人大牢就关不下了吗?”鹿然不是很懂他的理由。 “也不是两人,”陆离一边用手帕擦拭身上的茶水,一边好脾气地说,“整个戏班都是凶手,但是却又毫无证据,根本没有办法抓人。” “既然没有证据,为何你又知道?”鹿然觉得他是不是将自己当成傻子了,更何况整个戏班的人为何要联手杀了姜盈盈? 颜绥那小子可不随意佩服人的,他佩服的人怎么会让整个戏班的人想将她除掉呢? “我可以告诉你,”陆离起身,“不过等我换一件衣服后,再来讲给你听如何?” 他一直都是好脸相向,并且所问必答,如此合作,一向吃软不吃硬的鹿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微红着脸让他先去换衣,自己则坐在亭中等待。 还未等到陆离换衣服出来,不知从哪冒出的一排穿着粉色长裙的婢女端着各式菜肴鱼贯而入。走在最前面的两人将桌上的茶水收好,其余几人将手中的菜肴酒水摆在桌上。鹿然正奇怪,她们放好之后又悄无声息地退出,最终隐入竹林之中,不见了身影。 此时天色暗了下来,亭子四处的灯火已被点亮,在晚风中摇摇绰绰,如多情的舞女花枝招展。四周一片寂静,唯有轰然不绝的瀑布之声,将山林显得更加静谧。空气带着湿润的气息,夹杂着竹林的清香。 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个好地方。 鹿然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肴,竟都是她爱吃的。对方不仅提前准备好了茶水,更是备好了晚餐,准备充分。她不禁想道,看来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但愿钱乐之能争点气,她不在的这段时间能够好好活着。 陆离没让她等太久,很快便出来了。他换了一身月牙色的锦缎华服,广袖宽袍,如临风而来,恣意潇洒。光影如水拂身,他的眉眼都染上了温暖的色彩,惊心动魄。鹿然看着他上扬的嘴角,突然明白“京城三大才子”的名号也并非浪得虚名。 “你真好看。”她由衷地夸了一句。 少年微微一愣,转而笑意更浓,“能够听到你这句话,第一次觉得生为老爹的儿子也不错。” “你和令父很像吗?”鹿然有些好好奇,她从出生便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但凡听到有人提到自己的父母,她都会很感兴趣。 “他常说看到我便像看到年轻时的自己,”陆离笑了笑,“但是我宁愿自己长得像母亲。” “年轻的小子到了叛逆的时候总是喜欢和父亲做对,其实心里最崇拜和喜欢的还是父亲。”虽没有过父母,但鹿然说起这番话倒像是过来人一般。 不过也是跟苏初一现学现卖的。 “我讨厌他。”陆离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不似作假,“从小便是。” 突然话题就变得沉重起来,鹿然觉得自己还未到与他聊家长里短交心的关系,正准备将话题转回如意班上,对方却又道,“不过他并不知道,这是个秘密哦。” 鹿然:…… 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种预感是她在丛林中生活多年所形成的,就像小鹿能够预知危险的降临,虽然那危险无迹可循,离得还很远。 “因为他,我从未就见过母亲——” “等等,”鹿然还不想与他共享秘密,再加上一种莫名的不安感,让她及时制止,“我们先说回姜师父的案子如何?” “可是我想让你先陪我吃顿饭。”陆离在她对面坐下,目光真挚,“不要让与案件相关的事情破坏了气氛好吗?” 鹿然避开他的目光,差点就心软了。 还有人等着她回去,她不能在此浪费时间。 “可是我只想知道当时是怎么回事。”鹿然也不去看桌上的饭菜,像个口是心非的孩子。 陆离却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直接给她夹了一块羊肉,“这是御膳房的厨子所做,你尝尝看。” 鹿然还记得刚来时差点因为点心而忘了正事的教训,态度坚决,“你若是不说,我现在便走了。” “小然你还真是心急。”陆离放下筷子,望向她,“今日是我的生日,难道你就不能陪我吃一顿饭吗?” 鹿然一抬眼便撞上他恳求的目光,像她在雪地里见到的小兔子一样,楚楚可怜。那一刻,她想到他说他恨他的父亲,从未见过他的母亲—— 她知道,完蛋了。 她还是心软了。 “这羊肉真好吃。”她夹起羊肉的大快朵颐,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如果不介意,说说你那混账父亲的事情,我和你一起骂他。” 陆离笑了起来,虽然很多人觉得他父亲是个混账,但是这样当着他面说出来的,也只有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让他欢喜。 “我的混账父亲在与母亲相爱后,很快便有了我,但是没多久,家中给他安排了一个门当户对的亲事。母亲知道后将我留给他,自己离开,他将我带回京城,顺从了家中的亲事。”陆离从未与人说过这段故事,起码表面上他一直都是丞相陆京父慈子孝,其乐融融。没有人知道,他会因为那没有见过面并将他抛弃的母亲,记恨这个给他带来锦衣玉食的父亲。 是啊,听起来就像无理取闹的事情。 “何止混账,还懦弱,让女子替他做出选择,”鹿然“啧啧”两声,说出让他意外的话,“最后还被自己的深情感动,好事可全让他给占了。” “是啊,”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出心中的想法,陆离有些情不自禁,直直地盯着她的眸子,“你知道吗,我母亲也是回柔族人,她应该和你一样,有一双好看的眼睛。” 鹿然刚抬起的筷子一滞,北周丞相之子竟是回柔族女子所生,她之前可没听过这种劲爆的事情。虽然北周与回柔开始贸易往来,但通婚却不常见,不管是回柔族人娶了北周人,还是回柔族人嫁给北周人,都是受人耻笑的。 她再不通人情世故,也知道北周的名门世家是不允许一个有着回柔族血统的孩子存在。 但陆离好好地活到了现在,还活得风生水起。 理由只有一个,大家并不知他母亲的身份。 她咽了一口口水,怯怯地问:“你是要杀人灭口吗?” 第69章 感激 “哈?”陆离又是一愣,然后大笑起来,他脸上虽然总是在笑,但从未有一刻像现在笑得这般痛快,“我为何要杀你?” 鹿然见他笑得狂狷放荡,更是不安,开始盘算起自己从他手中脱逃的几率有几成。对付他一人完全没问题,只是不知四周还有无其他守卫。据她所知,北周的富家子弟身边总有几个贴身护卫,只怕她会寡不敌众。 该死的颜绥。她在心中咒骂起来。 “今日跟你说的话,我谁也没说过。”陆离将她不回答,自说自话起来,“如你想的那样,此事确实不能让其他人所知。” 鹿然瞟向一旁的烛火,想着将烛火打翻,了不起来个鱼死网破,说不定还能逃走。 “所以,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鹿然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有些狐疑地看过去,正对上他那真诚不已的表情。她就是因为那个表情心软的,现在可不能轻信。 “你不怕我说出去?”他们虽见过几次面,但每一次也没能迸发出什么好的缘分,倒可以说是恶缘。所以她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与自己这般重要的事情,还这么信任自己。 “我相信你。”陆离微微笑着,“何况,我不是说过吗,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不会伤害你。” 烛火在他眸中闪烁,但他的目光却是坚定的,不是说谎。 鹿然突然愣住,她的预感居然是对的。 眼前的这个人是真的喜欢她?! 不是自作多情,是真的。 “谢谢你。”她憋了半天,终于吐出了几个字。 她在楼羲和身边的那几年,一直被当做杀手,除了要求忠诚便是冷血,她不曾爱过人,也未曾被他人爱过。直到遇见苏初一,遇见燕归楼里的那些朋友,她开始被人爱着,开始有了归属感,这些人让她明白什么是亲情、友情,让她富有感情,但唯独爱情,她尚不太明了。 但是她知道,这种感情是极其珍贵的。 她不喜欢陆离,但是却很感激他的这份感情。 陆离掩去眼中的失望,轻笑着,“不用客气。” 他自诩风流,京城中无数女子为他痴迷,有名门闺秀见他一面误终身的,也有风尘女子为他洁身自好,他看上的人,也没有不对他动心的。但面前这个少女,不管为她花费多少心思,或是剖开真心给她,她却是毫不动心。 这种越是得不到却越想得到的冲动,让他开始一步步沦陷,但却不自知。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唯有灯火将亭子照得通明,从远处看,是这漆黑夜色中的唯一光芒。亭子的少女微微笑着,她脸上染着灯色,如山茶朝露一般清丽,又如花树堆雪一般明艳,是比黑暗中的灯光还要引人注意的存在,陆离看着她,如初见一般,有些痴愣。 “傻子,”鹿然轻笑一声,站了起来,“我来表演个戏法给你看如何?” 之前她走近陆离身边,朝他伸了伸手,“你看,我手中可是什么都没有。”说着,她将手伸到陆离耳后,手指微微一动,鬼使神差的,手中便多了一个小东西。 “呐,送给你的。”她将礼物递了过去,虽然未曾准备什么,好在她一直带着一个随手雕刻的小核桃,那是几日前完成的。当护卫无聊的时候,她总是拿出核桃雕刻几笔,这是照着院中的樱花树雕刻的,虽不说是巧夺天工,但也栩栩如生。 “好刀法。”陆离不禁称赞,他珍奇古怪见多了,但这种新意满满的小玩意却不多见,更何况那小玩意在美人纤手之上,更是小巧玲珑,别具风情,“是你做的吗?” 鹿然点点头,“你请我吃饭,我送你核桃,还有,”她直直地看着他,眼中盛满了笑意,“生辰吉乐。” 陆离的心头被明丽两字狠狠地撞击了一下,素来能言善道的他,对着面前的少女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真的成了傻子。 “笨蛋。”颜绥听人来报在东灵府前跟丢了鹿然,便猜到她肯定去找陆离问清如意班的事情,虽然很有“鹿然”的风格,但他却有些不耐烦,这都是捕快该做的事情,她跟着凑什么热闹。 那陆离还是什么好人不成?哪会这么实诚? “是否需要属下派人去寻找?”身边的人小心翼翼地问着。 “不用。”颜绥叹了一口气,他现在不能离开如意班,只有等鹿然回来再说,“是否看到白捕头?” “他早已回了东灵府。” 颜绥眉头微皱,白华还在停职状态,根本没有必要回东灵府。只是他之前听到“仙余族”表情奇怪,难道他发现了什么? 就如颜绥所想的那样,白华确实有所发现。但为了进一步证实他的猜想,他重回了东灵府,并在存放各种档案的房间里,寻找一个月前他所调查的与孩童失踪案件的有关资料。 他是悄悄潜入的,不想被发现,房中的灯没有点燃。不过他对房间里的文档位置一清二楚,很快找到最近的一些案卷,借着窗外的光,虽有些麻烦,但最终还是发现了他要找的那卷资料。 翻开案卷,里面写了他在江宁调查时所发现的失踪的孩子的名字,除了近几年的之外,他还让唐约做了整理,将十年间的失踪孩童的名字都写了上去。 密密麻麻的名字写了好几页。 白华的眼睛看得有些吃力,不过他也顾不得这些,仍一目十行地寻找着。最终,在第三页的卷尾处,他发现了自己要找的名字—— 熊文,熊武,庆隆十八年失踪,年仅十岁。 距离现在四年,而戏院中的两人,大概也就十四五岁的模样。 果然是他们。 突然,外面传来细微的动静,白华赶紧将案卷放回架子上,还未来得及躲藏,门开了。来人手中提着灯笼,将屋子照亮,见到他似乎也不意外。 “已经看到了吗?”来人问。 白华突然想到陆离之前与自己说的那番话,想到自己因调查孩童消失案被停职,想到当年如意班中的事情被隐藏,心中有一个疯狂而大胆的想法开始破土而出。 “看了。” “忘掉。”来人进屋,将门关上,“把你看到的全部忘掉。” “我的记性一向很好。”白华心中的想法开始冒芽,对方脸上的阴沉和不安是它的养料,让它渐渐长大。 来人将房间的灯点燃,慢条斯理地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手指在桌上轻扣,表面上看着气淡神轻,但白华看得出他在极力掩饰不安。他一紧张的时候,总喜欢做这个动作。 “记性好的人通常都活不太长,”他缓缓说道,“你应该听说过,糊涂的人才能活得更久。” “难怪朝堂上的糊涂官那般多,原来是命长了。” “你——”来人手指一顿,脸色更加阴沉,顿了顿,神色稍缓,“这件事已不在你的管辖之内,你不要多管闲事。” “江宁的孩童失踪案可是我的案子,”白华盯着面前的男子,他原本有些阴鸷的脸上多了一丝狠戾,“为了戴罪立功,我可不能坐视不管,对吧,万侍郎?” “江宁的案子已经结了。”万好眼角抽了抽,“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适可而止,莫像你父亲一样——” “闭嘴。”白华的脸色冷了下来,“我父亲是不幸遇难,你莫要胡说。” 万好阴险地笑了起来,“你是个聪明人,何苦自欺欺人?在官场之上,有些事情就要视而不见,莫要太过执着将自己搭了进去。” “果然,这件事与朝廷中人有关。”那棵破土而出的小芽终是长大结果,白华验证了心中的想法,“只怕如意班与朝廷中的某些人也脱不了干系,是吧?” “就算你知道了又如何?难道你想将他们全都抓出来?”万好见他点破,索性拆穿,“你以为这么多年来孩童拐卖案为何一点进展都没有?你以为只有一个人能够有这么大的能力?而你,仅凭一人的力量能够将所有人连根拔起?” 白华在调查江宁知州公子失踪一案时就发现,那里失踪的孩童何止一人,只是案件却从未上报。若不是此次被抓的人是知州的公子,恐怕他们京城中的捕头一直都不会接触到这类案件。当时他也怀疑过,谁有这样的能力,竟能够只手遮天。现在听万好说来,并非一个人——所有人同流合污。 “这么有趣的事情,如果不试试,又怎么知道我办不办得到呢?”他的眼中闪着无畏的光芒,就算将朝廷面上的遮羞布全力扯下,他又有何好畏惧的? “你要如此?”万好看着他有些天真的样子,嘴角上扬得更加厉害。 “捕快揭露真相不应是职责吗?”白华还记得初入六扇门时万好所说的话,“你不说过,这个国家等着我们去拯救吗。” “罢了,”万好从袖中拿出一个信封,仍在桌上,“你先看看里面的内容,再确定你会如何选择。” 白华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信封,上面的字是他所熟悉的。他打开信封,顿时脸色大变。 “其实,这个国家……早就没救了。”万好一边笑着,一边温柔地说着。 第70章 吃醋 马车在永盛客栈门口停下时,陆离先从车上下来,然后极有风度地转身去扶后面下来的少女,待她站稳之后,才将手松开。 “谢谢你,今晚我过得很开心。”他微微低头看着少女,对方一如平常一般笑得天真浪漫,是他最喜欢的样子。 “做人呐,最重要的是开心了。”少女大大咧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若是不开心,请我吃饭好了,我有一百种办法能够让你开心。” 陆离笑了起来,“这可不行。” “为什么?”鹿然仰起头看着他,上挑的蓝眸异常明亮,说起敲诈勒索的话来还振振有词,“吃人嘴短,你不请我吃饭,怎么能堵住我的嘴?” “因为就算开心的时候,我也想要请你吃饭。”陆离眉眼间的笑意忍不住蔓延开来,黑眸灿灿,不禁也露出几分真情。 鹿然愣了愣,微红着脸低下头,她差点又忘了,自己可是个充满魅力的女人。 这小子被他迷得神魂颠倒。 “那……再说了。”她不擅应付这种情况,慌忙留下一句话,提起裙角朝着客栈里跑去。 才进到如意班所在的院子,她便觉得不太对劲,反身一脚踢过去,躲在阴影中的人双手格挡,用力一推,两人纷纷退后了两步。 鹿然正准备冲去将他抓住,但对方已从阴影中出来。 月光之下的少年,眉眼间带着薄凉,如月光一般清冷,看得她有几分心虚。 “呀,这么晚了还没睡?”她没话找话。 “若是睡了怎能看到一出好戏呢。”少年阴阳怪气地说道。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看的?”鹿然决定根据他所看到的内容来解释,若是只是刚巧路过听到他们的道别那便一口咬定只是普通道别就好,若是全部听到……那也没什么,随机应变就好,总之要淡定才行。 “从头到尾。” “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鹿然一点都不淡定地高声否认。 “就算开心的时候,我也想要请你吃饭。” 与陆离的语气口吻一模一样,鹿然不禁称赞,“太厉害了。”等看到少年阴沉的脸,又反应过来,小声道,“他就是这么喜欢请客,我也没有办法。” 对方的脸色仍然不好,像是对她的解释并不满意。 “本来也与我无关,”少年从她身边走过,“只是不得不提醒你一声,现在你应该寸步不离地守在钱公子身边,而不是与人逗笑。” “我……”鹿然刚想解释,但却突然愣住了。 她突然发现,不管是心虚也好,还是迫切地想要解释也好,所有的原因都是她无比在意这个不知好歹的臭小子。不想让他误会,不想让他生气,虽然不知道一个总是旷班的人有什么理由生自己的气,但她就是无比在意他的心情。 这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没等到她下文的颜绥回过头来,见对方一脸难以言说的表情,好不容易压住的怒气全都蹿了出来。 “怎么不说话了?”他返回身朝对方步步逼近,如覆冰的眸子中透着寒意,“难道是吃人嘴短,说不出话了?” “嘭——” 少女也没有半点怜惜,像是下意识一般,一拳就揍了过去。朝着他的脸,直生生地揍了过去。颜绥分了心,没来得及闪躲,被一拳揍到在地。 那么短暂的一瞬间,颜绥像是失去了意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清醒过来,他到底说了些什么?!平日里,他与鹿然打闹也好,针锋相对也好,从来都是无伤大雅的玩笑。但现在他明知鹿然是为了调查真相而去找陆离,却依旧像个无理取闹的泼妇一般说着口不择言的话,反常得不像他自己。 “混蛋。”鹿然骂了一句,觉得不够解气,又一脚踹过去。 毫无技巧的一招,带着一股狠劲,来势汹汹。颜绥能够躲开,但他没躲,结结实实地挨了看上去就很疼的一脚。 “疼死了。”他似笑非笑地说道,表情不似之前那般沉郁。 “活该。”鹿然本来想绷着脸,但一看他笑了起来,便也跟着笑着,“谁让你胡说八道。” “尽做蠢事让人不放心的人没脸说我。”颜绥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灰,“哪有人会跑去问犯人是不是你杀了人。” “陆离不是犯人。”鹿然辩驳,“他只是一个知情者。” “都开始帮他说话了。”颜绥哼了一声,“果然世家公子就是招人喜爱,只用一顿饭就能让人倒戈。”说到这,他一手掐住鹿然脖子,“把吃我的都给我吐出来。” 他并未用力,鹿然三两下便挣脱开,往后退了一步,笑得古灵精怪,“难道你不想知道他都说了些什么?” 颜绥不很在意,陆离那厮狡猾,鹿然又单纯,他随意绕点弯子就能将鹿然绕进去,还能让鹿然觉得自己占了便宜,所以他并不觉得鹿然能带回有用的信息。 心中虽是这样想,他却非常配合地问道:“快说说。” “叫我女王大人,我便告诉你。”鹿然晃着身子,得意洋洋。 颜绥瞬间变成冷漠脸,转身要走,“是时候去睡觉了。” “等等,”鹿然拽着他的长袖,“你走了我说给谁听去,你们捕快不是为了破案不放过一丝证据吗?你真的不管吗?” “那……”颜绥装作为难的样子,“勉强听你说说,长话短说吧。” “当年姜盈盈的案子,戏班中的所有人都是凶手。” 还真是简洁。 颜绥看着鹿然,看样子他不开口问她就不准备多说。 “究竟是怎么回事?” “诶,捕快大人不要睡觉了吗?”鹿然掩嘴偷笑,“现在说这些是不是会打扰到你休息?” “……”颜绥忍了忍,“你说得对,为了破案睡觉算得上什么?” “可是你刚刚不是让我长话短说吗?”鹿然也装作为为难的样子,“要将事情讲清楚,长话短说可不行。” “你想怎么说便怎么说。” “我怎么觉得肩膀有些酸了……”鹿然晃晃脖子,“若是无人给我捏肩,我应该没有心思讲故事了。” “你想怎么说便怎么说。”颜绥又将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 “捏肩的要求太过了?” “太过了。” 鹿然摸摸后颈,不再与他纠缠这个有些越线的话题,“其实当年姜盈盈是被戏班中的其他人合伙害死的。” “当年我接到这个案子便觉得蹊跷,姜盈盈可是北周有名的戏法大师,口中吐火这场表演少说也表演了几百回,怎么会犯这种简单的错误?”陆离将当年的事情一一告诉给她,“在到了戏班之后,问了戏班的人,也调查了所有道具,找不出一丝人为的证据,一切都好像在说明确实是姜盈盈一时大意拿错了。但是这些人的口供如出一辙,太过统一,很明显串通过。于是我没有急着结案,而是调查了几日,发现姜盈盈与戏班中的人似乎都有冲突,大家都有杀人动机。这时我才明白,并非一人所为,一个人是不可能做到如此详细,是戏班中的所有人要置姜盈盈于死地。你问我为何不将他们抓起来,因为没有证据,他们的计划太周密了,没有一处能让人找到漏洞。 “不过当时我警告过戏班的人,只要有机会我一定会将他们绳之以法。这就是钱乐之来找我的原因,起初他以为一切都是我所为。但并非如此,那不过是他们所害的人回来复仇了而已。” “他说是‘所害的人回来复仇’这句话?”颜绥皱起眉,若是这样,倒与熊文所说的话相符,那凶手就不可能是袁野,因为他也是犯人之一。 难道他是被人嫁祸? 其实凶手另有其人,这就是这几日始终都没有发现袁野踪影的原因?其实他已经遇害。 “难道你怀疑我的记忆?”鹿然不服地辩驳,陆离跟她说这话到她转述的这段时间也不过几个时辰,她怎么可能记错,“暗中要杀钱乐之的人,可能就是那人。” “但是这人为何会对戏班的事情如此了解?”颜绥喃喃道,他知道大变活人的机关,能够接近戏班中的人,并在暗中下毒。 他有些想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那位神秘的复仇人所为,还是与戏班中的人串通所为。不过有一点能确定,若是这人是为了复仇而来,那么他的目标除了钱乐之,还有两个人。 “废物,教了你多少遍,怎么都学不会。”一如往常的责骂声从南边的房间里传来,不过又有些与常日不同,那声音似乎更加急躁和不耐烦。 没过一会,房间里出来一个小姑娘,低垂着头,看不清情绪,里面的人还喊着:“今日要是学不会,你就别睡觉了!” 小姑娘走到一边的空地上,拿着手帕重复着同一个动作。 颜绥看向鹿然,他以为依她的性格肯定会冲上去帮忙,但没想到她无动于衷,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感叹了一句,“在戏院讨生活也挺不容易的。” 颜绥突然明白,为了生活曾过得更艰辛的她,从来都不认为被人责骂两句,或是没日没夜地训练是什么折磨人的事情。 月光照拂在少女如玉的脸上,有着悲天悯人的慈悲,但也有不惧一切的勇敢。 这便是他喜欢的模样。 颜绥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让他吓了一跳的念头。 第71章 跟踪 寒宝儿从早上起来之后便觉得有些奇怪,总觉得身边有什么人监视着她,但将四周搜寻个遍,什么人也没有看到。 “怎么了?”凌秋白看出她今日的心不在焉,多问了一句。 “总觉得有人在看着我。”寒宝儿又四处看了一圈,风吹动树叶,鸟儿扑棱着翅膀飞走,云在空中快速流动,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发现,“大概是我多心了。” “若是精神状态不好,今日我一人去便好了。”凌秋白轻轻拍了拍她的头,眼神温柔,“你不用每次都跟去。” “这些日子天天待在楼中,我想出去走走。”寒宝儿将耳畔的头发往后饶了绕,语气轻柔,“而且,好久都没去看宋婆婆她们了,她们肯定想我了。” “她们前些日子还提到你了。” “没和她们说我是因为受伤才没去看她们吧?” “没有。”凌秋白笑了笑,“因为韩大当家太久未见你,天天让你在家陪他。” 寒宝儿也跟着一起微笑,像是开在风中的百合一般内敛含蓄,又风姿绰约。凌秋白突然发现,不过是小半年没有见,她似乎出落得更加美丽动人。只是轻轻一笑,便让他心跳不已。 这份感情究竟从何而起,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或是同窗多年的情谊潜移默化成了男女之情,或是看到她发现她柔弱的外表下隐藏着一股不为人知的狠劲,又或是她每次同自己一起去照顾那些孤寡老人时的温柔将他打动……他素来都是一个精于算计的人,但是对于眼前的少女,他却不知如何去计算自己的感情。 明知她只是将自己当做兄长,也仍心甘情愿地让她一世无忧。 她不喜欢让人担心,他便为她想好借口;她想要为青芷报仇,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在暗中调查当年的事情;她不愿与白华有任何牵连,他也挡在她的前面不让对方有任何可趁之机。 两人要去的地方是乌衣巷,离燕归楼不算远。当年苏初一放弃功名,从战场逃了回来,看到的是那些战死的兄弟的妻母独守家中,整日以泪洗面,无人可依。之后他建立了燕归楼,帮助那些尚有能力的女子靠自己的能力养活自己,至于年迈没有能力的老人,则由他派人照顾。 而凌秋白作为楼中唯一医术不错的人,每个月都会定期去看望那些老人,缺药的送药,身体不好的治疗。不过靠他一人经常忙不过来,寒宝儿便主动提出一起帮忙。这六年来,除了不在京城的日子,她每月都会去看望那些老人,时常会给他们带去自己亲手制作的糕点、衣物之类的东西。 也因为她长得温柔可爱,性格又好,乌衣巷的老人们都喜欢她。一旦她没来,他们都会追着凌秋白问个不停。这上十年来不顾风雨按时上门的大夫倒变得一文不值,无人问津。 不过凌秋白并不在意,他也喜欢寒宝儿,特别是有人聊起她时,他都会很开心。 “宋婆婆家的小橘猫前些日子生了好些小猫,刘大爷家的小黑的腿不知怎的跛了,还有小丸子前些日子赏花时带了许多花回来,一直嚷着要送给你。”凌秋白给她说着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看着她认真倾听嘴角上扬的样子,心中是许久未曾有过的平和。楼中大大小小的食物太多,他总是崩得太紧,唯有与她说起这些平常的小事时,才觉得放松。 “小橘猫都当母亲了,太了不起了。如果连凌大哥你都看不出小黑怎么了,它肯定是在装可怜,还记得以前有一次,刘大爷带回来一只猫,小黑偷偷将大爷晒的小鱼干扔到猫窝里。后来还是我们一次无意间经过发现,那猫才免了一顿打。”寒宝儿一边笑着一边摇头,“这次肯定是为了装可怜。” “还真被你猜中了。”凌秋白笑意更深,“前些日子刘大爷捡了一只小狗回去,小黑觉得被忽视了才装跛。有一次我看到它在无人的后院蹦得老高,撒欢一样地追赶那只猫。” “还真是个小机灵鬼。”寒宝儿笑着望向凌秋白,“刘大爷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捡动物回去,他家现在肯定热闹极了。” “是啊,猫狗鸡鸭兔,什么都有。前几日方奶奶还嫌它们闹人,嚷着一定要将那只半夜打鸣的公鸡炖汤喝了。”凌秋白稍稍偏过头,刚看着她,脸色就变了,“小心——” 寒宝儿触不及防地被他一扯,直接扑进了他的怀中。然后听着轰隆隆一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从高空坠落到她刚刚站的位置。等她抬起头时,正好对上对方有些紧张的模样。 “好险呢。”她发现对方的手仍紧紧地将她护在怀中,故作轻松地说了一句。 凌秋白却将她抱得更紧了,“还好没事……”他发现自己的手还有些颤抖,完全不受控制。 “有你在身边,我怎么会有事?”寒宝儿觉得有些怪异,但并未放在心上,伸手拍了拍他后背,“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凌秋白这才发觉自己有些失态,忙将寒宝儿放开,神色恢复正常,“若是我没有看见,或是慢上一步——” 他突然停住了,寒宝儿觉得奇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确实有重物落下,也确实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不过却离她还有一段距离。 “我明明看着就从头顶落下的……”凌秋白确信他不会看错,但现在重物偏离了方向也是事实,“你之前不是说感觉有人看着你?” 寒宝儿也明白过来。 白华,肯定是他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不知为何,她觉得隐藏在暗处的目光突然变得阴冷起来,她不自觉打了一个寒颤。确实,在她没有看到的地方,一直面带笑容的少年,面色阴沉下来。 其实并非从早上开始,而是从昨晚开始,白华就在寒宝儿身边。 离开六扇门之后,他不想回到家中,直接来到了燕归楼。整个晚上,他一直待在寒宝儿的房中,不过为了不将她惊醒,他并未靠近,只是在旁边的椅子上做了一晚。等到天亮之后,他便隐藏在了暗处。 她和凌秋白有说有笑的画面他全都看到,包括凌秋白将她抱入怀中。 “你不是说不在意她有无喜欢的人吗?”碧梧昨晚一夜未睡,今早又被人从床上拖起,脾气不太好,“口是心非的男人,不管说得多么好听,还是将女人当成你们的所有物。” “没想到你竟然还记得我说的话。”白华扬着嘴角,似乎找错重点,还挺开心。 “这几日你每次过来说的最多的便是她,重复来重复去也是那几句话。”碧梧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饮尽,“你自己没听进去,我倒是记得一清二楚。” “我并不在意她有无喜欢的人,只要她嫁给我便好。”碧梧听着白华又将原话重复了一遍,有些怜悯地看着这个已经陷入爱情却不自知,仍旧口是心非的可怜儿,不禁觉得有趣。 她一直以为像白华这种万事不放在心上,游戏人间的人,最终的结局不过是孤独终老,或是在他将死之际无数女子领着孩子找上门争夺他的家产。但没想到,他居然爱上了别人。 更有趣的是,他自己并不知道,这与他说着喜欢某件物品是完全不一样的。 “其实她若有喜欢的人更好,这样岂不是更加刺激?”白华拿过她刚到满的酒杯,一口饮尽,“我并不在乎这些,只要她能嫁给我。” 碧梧看着他继续嘴硬,也不辩驳,打了一个哈欠,泪眼婆娑,“所以,你一大早包了我一天,就是为了说这些无聊的话?”说着,她往白华身上一靠,白玉般的手指勾起他的下巴,“忘了这些烦心事,不如我让你开心开心如何?” 白华俯身亲吻她。 但只要他一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另一人的模样。他不禁将她推开,站了起来。 碧梧斜躺在椅子上,□□半露,衣衫不整,旖旎的媚姿风情万种,但站在一旁的男人却不看她一眼,将这好好的春光白费——这种情况是从来没有过的。 “滚吧。”碧梧才不想浪费大好睡觉的时光陪着他玩着爱情的游戏,既然对方心思已经不在她身上,她疯了才会将他留下来添堵,“记得将今日的钱付了再滚。” 白华反应过来自己的异常的举动,他也没解释,放下银子离开了房间。 寒宝儿差点都觉得上午的事情是她的错觉,因为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有觉察到有奇怪的目光。 是了,白华应该忙着调查如意班的案件,没有时间跟在她身边。 她虽然没有将此当一回事,但凌秋白却无比在意。在给人看完病回来的路上,他又提起了上午发生的事情。 “肯定有人在暗处帮忙。”凌秋白眉头微皱,“你能想到此人是谁吗?” “不知道。”寒宝儿不是很想谈与白华有关的事情,而且她也不太确定,或许是她想太多也说不定。 “那你是如何看白捕头这个人的?” 毫无一点预兆,话题突兀地转到了白华身上。寒宝儿望着身边的男子,发现他是一脸慎重。 第72章 还债 如何看白捕头? 寒宝儿从来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她只知道他不是个坏人,自己也并不讨厌,更深处的,没有想过。因为她认为仔细去思考一个人的性格为人,就说明她很重视在意这个人。她不想与白华相交太深,潜意识里也不想去考虑与他有关的事情。 “大概是个不错的捕头。”虽然不想敷衍凌秋白,但她发现自己确实无话可说。 凌秋白暗中松了一口气,“是啊,据说破了不少案子。但性格却是糟糕透了,平时总是独来独往,连搭档也没有一个,因为没有人能够与他长时间合作。他还经常出入红杏香中,是碧梧姑娘的常客……” “你好像很讨厌他呢。”寒宝儿眨了眨眼,凌秋白虽然啰嗦,但是从不当着她的抱怨其他人,看来白华昨天的行为让他不快了,“他脑子与正常人不一样,有时的行为也异于常人,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凌大哥你也不用在意。” “……”凌秋白虽然很喜欢寒宝儿的温柔,但觉得她温柔得太过分,连白华那种无礼的人也能容忍,所以才会让白华觉得自己是有机会的。 “不管怎么说,他当初救了我两次,是我的救命恩人。他虽然对我无礼,但我也要忍着。”寒宝儿微微笑了笑,“不过我不会允许他对我身边的人无礼。” “若是只为了报答恩情,送些银子过去就好了,何必委屈自己?” “但是他想要的并非银子,不过我也给不了他真正想要的。我可以将这条命还给他,可以忍受他偶尔放肆的行为,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寒宝儿突然发觉,那种诡异的被注视的感觉又回来了,她朝四周看了看,仍是什么都没有发现,她又重新看向凌秋白,神情坚决,“所以,直到他厌烦的那一天,我都会奉陪到底。” 这种表情凌秋白很熟悉,每当寒宝儿决心要做什么事时便是这样,没有人能够让她改变主意。 “我不是很能明白你的想法,就算是救命恩人,也不能以此来让一个人用一生来报答,明明可以用其他的方法来还。” 寒宝儿很少见他反驳自己,当时愣了愣,又听他说,“你重情重义,就算他会因此纠缠你一生,你也不会有所怨言,只因为他救过你两次。虽然我们都知道,他不出手,那些人也伤不了你,但只因为他刚好路过了。” 凌秋白顿住了,他多希望当时陪在她身边的是自己,但却不是。身为燕归楼的管事,他永远都没有办法离开燕归楼,也不可能一直陪在她身边。 “凌大哥……”寒宝儿的神情也严肃起来,“不管那些人伤不伤得了我,他救了我是事实,于我有恩,我一定要报答。他不屑于钱财,只对我有兴趣,我虽不能以身相许,但也能陪他纠缠,直到他厌烦。若是我找各种理由来无视他与我有恩的事实,就算每日平静无忧,但那又有什么意义?” 凌秋白叹了一口气,不管是她还是她那个暴躁的父亲,亦或是初一、鹿然,都是这样的,他们看重情义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即使会让他们的生活变得一塌糊涂,有些事情他们都会义无反顾。 “都是笨蛋。”他才不是那种人,他只知道任何事情都可以等价交换,没有什么能够让他牺牲自己的生命和未来。 他与他们不同,他是一个自私的人。 寒宝儿轻轻笑了起来,“还劳烦你为我们这些笨蛋多多操心了。” 凌秋白也跟着笑了起来,并拍了拍她的头,“还没几日,就跟小然那丫头学得没脸没皮的。” “小然说没脸的孩子更遭人疼。” “她不一样,是欠揍。” …… 两人回到楼中时,天色已经晚了。凌秋白还有其他事情要忙,没能留下来陪她吃饭。寒易落也不知在忙什么,还未回来。寒宝儿嫌麻烦,也没叫青灵,自己跑到厨房,准备随意下一碗面解决好了。 院子里有刚长熟的小番茄,摘一根葱花,再煎一个荷包蛋,一碗简单的番茄面便做成了。就在寒宝儿拿着番茄进入厨房时,却看到一人正大摇大摆地站在里面,手中还拿着一根黄瓜,一口咬下去,咔嚓一声响。 “……”寒宝儿冷静了一下,也不算太意外,“你怎么在这?” “肚子饿了。” 寒宝儿就当他是来蹭饭的,又出去摘了两个番茄,回到厨房生火、烧水,水开之后下面、放入调料。这边煮着面,在另一边的灶台上煎起荷包蛋。在将蛋打入锅中的时候,她才想到自己忘了问他吃不吃鸡蛋。 不过她也懒得问了。切开番茄,熟得正是时候,里面沙瓤饱满,色泽诱人,寒宝儿直接将它扔到面锅中,酸甜的香味迎面而来。 白华老实地站在一旁,跟在她身后绕来绕去,不过也未曾碍着她,寒宝儿找不到借口,也就随他去了。 等面出锅,白华抢着将面端到一旁的小桌上,两人面对面坐着。仍旧没有说话,白华乖乖地吃着面,样子文雅,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很快,他那一碗面便到底了,看来是真的饿坏了。寒宝儿白日闻了药味,本来没什么胃口,自己的面还没动,正好递了过去。 “吃我的吧,我不饿。” 白华也没客气,端过面一扫而空,最后连汤都不剩。 “你多久没吃东西了?”寒宝儿忍不住问道。 “不太清楚,一两天吧。”白华用手帕擦了擦嘴,然后冲她一笑,“宝儿你的手艺可真好。” “一两天不吃东西,吃什么都会好吃。”寒宝儿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问,“难道案子有新的进展,忙得连饭都吃不上?” “没有。”白华见她想将头发撩到后面好洗碗,便走过去帮她将头发握住,“一天都跟着你,没有时间吃饭。” 寒宝儿的手一滑,碗差点摔碎。果然白天不是她的错觉,他一直跟着自己,很有可能并不是从白天开始。 “问我为什么跟着你。” 寒宝儿才不想知道答案,“你应该去如意班的。” “我在休假期,不必过去。”白华发现她的头发柔软润滑,绕在指尖便会自动散开,一是觉得有趣,开始玩弄起她的长发,“假期本是用来享受生活的。” 寒宝儿并不觉得当一个跟踪狂就是享受生活。 她觉察到对方在身后的小动作,将碗筷放好之后,猛然一转身,想将头发从他手中甩开。但没想到他贴得太近,近到她转身后额头直接贴在了他的下巴处。她惊得往后一退,却发现后面是灶台,没法后退,身子倒是不受控制地往后仰去。 不过没有难堪地摔在灶台上,好在白华将她及时拉住。 但也不太好。 她直接跌入了他的怀中,像是担心她挣开一样,对方将她紧紧地抱住。她能闻到他呼出的番茄的清香,也能听到他沉重的心跳声,还有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别动。”他感觉到她的不安分,像是哀求一般,轻轻吐出两个字。 寒宝儿从未听他如此软弱的口气,在刚刚见到他时,她便觉察到他的不对劲,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她也不上来。现在见他如此,便能肯定,必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但是,明明是一个被打得浑身是伤,仍能笑着爬楼来调戏她。有什么事情能让他软弱至此? 寒宝儿还未开口,对方已经松了手。 “果然只要装可怜宝儿你就会上当。”白华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宝儿,你还真是好骗,以后要记住了,就算男人示弱也不能心软。当然,除了我之外,不能让任何人占到便宜。” “你也不能。”寒宝儿一脸冷漠,推开他时顺道从他脚上踩过。 白华也不生气,笑盈盈地跟了上去,一手牵住她,“宝儿你没吃东西,我带你去吃吧。” 寒宝儿还没来得及拒绝,就被他拉着从后门跑了出去。燕归楼后面是一条小巷,因为京城的小巷错综复杂,寒宝儿在这里住了好几年才弄清楚每一条路通向何处。但白华像是对这里了如指掌一般,轻车熟路地带着她在各个巷子中穿梭。 不仅去了她最喜爱的小吃摊买了糖果子,还去了相反方向的烧饼摊买了煎饼,最后还去了另一处她常去的冷饮摊前买了一杯草莓汁。 “你到底跟踪我多久了?”寒宝儿都不知是该为他的细心感动还是为他诡异的行为感到害怕,不过事实是,她看到对方做出这一举动时,丝毫不意外,甚至可以说预料到了。 毕竟父亲常跟她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这句话用在任何事上都行得通,他想要让自己心甘情愿嫁给他,必定做足了功课。 这样一想,寒宝儿觉得还是应该称赞一下他的用心。 “想你的时候便会来看你。”白华倒是坦诚,“我想,你应该会喜欢这些。” “很喜欢。”寒宝儿直直地望向他,轻微地吸了一口气,双眸沉静如水,“好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73章 选择 虽然之前白华以玩笑的口吻想要打消她心中的疑问,但寒宝儿清楚,这是障眼法,为了不让她发问。寒宝儿向来也有眼力劲,别人不想说的话,她不会强迫别人说。但她又清楚地知道,如果不将事情弄清楚,白华会一直无所事事地跟在她的身边。 就像现在这样,做一些愚蠢的但却有些温馨的事情,她可不知道一直这样下去,自己还能清醒多久。 毕竟,灯影下的少年长眉秀容,毓秀清明,朦胧的睡眼轻轻垂下,眸光闪闪,温柔了整个夜色。只要与他对望,像是陷入一场绮丽的梦境之中,让人不由自主地沦陷。 难怪京城中的女子难以抵挡,寒宝儿倒有些明白她们。 “什么事也没有。”白华笑得灿烂,“难道你不喜欢我陪着你吗?” 被这样像大小姐一样哄着,没有女人会不喜欢。 只是,寒宝儿看着他的笑,突然觉得瘆得慌,与之前的笑容不一样,现在像是带着一张笑脸面具一般,让人看不清他真正的情绪。 “不要这么死板,京东的夜晚可比白日好玩多了。”白华要去牵她的手,却被她提前躲开。 “京东的夜晚有多好玩,我清楚得很,不必你来介绍。”除了琴棋书画等方面的学习外,寒易落在其它方面并未约束她太多,所以大多数女子不能做的事情,她也常做——在深夜繁华的街道上与人饮酒赏花,在阳春三月的日子里围着整个京城骑马欢笑,在烁玉流金的六月乘一艘小船顺流而下……要说能找出让她新奇的事情,大概没有几样,甚至可以说,她比白华会玩多了。 “不如……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燕归楼是京城最高楼之一,站在上面能看清整个京城的夜景。万家灯火如繁星闪烁,灯火通明的长街如舞动的银河,人群和欢笑朝着四处流动。所有的情绪,在这副宏大壮观的画卷面前,都会像过眼云烟一般消声觅迹,心中只有平静和欢喜。 “古人云,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全,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寒宝儿倚在栏杆上,风将她的声音带到白华耳边,“所以,你现在可有好些?” 白华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你真的很在意我的心情如何?” “很在意。”这倒不是骗他,除了不想让他一直这样缠着自己,还有一些不忍。 白华的性格说得上恶劣,但寒宝儿知道他绝对是一个好捕快。不仅仅是这些年他破了无数桩案件,还有上次,明明撕破脸下了船,但在得知她有难时,还是特意赶来相救。他有一颗别扭但算得上正义的心。 所以在如意班出事之后,明明与他无关,也会一天几趟地跑去了解案情。就算来见她,也是很晚的时候,在窗边见上一面,或是在她的床前默默地站上一会,从不会像今天这般一直守在她身边。 肯定出了什么事。 “如果,”白华稍稍迟疑,一侧头却看见少女明亮的眸子,心中触动,不禁说道,“如果你正要做的事情会伤害到你在意的人,即使这件事是对的,你会去做吗?” 他在意的人? 很难想象从这个看着薄情的少年口中说出这几个字,寒宝儿稍稍愣了愣,转而明白过来,他不过也是一个普通人,就算表面看着无所不能,对任何事情毫不在意,有着坚硬的铠甲,但铠甲下面,也是一颗与常人无异的柔软的心。 “还真的很难选择。”寒宝儿将被风吹乱的头发绕到耳根后,沉吟了片刻,“不过,我应该会选择我在乎的人,即使是错误的选择,我也义无反顾。” “为什么?”白华还以为她会说肯定会选择去做正确的事,这个回答让他有些意外。 “因为啊,”寒宝儿回望向白华,微微笑着,“我只是一个普通人,看到的、关心的也只是自己身边的人,就算是错的,我也想要保护他们。” “你这种思想真的很危险。”白华也笑了起来,“那些犯下多件惊天案件或是杀人犯都是从有你这样的想法开始。” “可是连自己在乎的人都没法保护,就算做了正确的事情又有何意义?”寒宝儿少见地无理取闹起来,“我可只是一个普通人,哪管那么多。” “所以你是在说身为捕头的我,有责任和义务去做正确的事情?”白华突然明白她的意思,身为普通人,他可以为了在乎的人去做错的事情,因为结果由他一人承受。但身为捕头,他有义务让事情朝着正确的方向发展,因为我他承载着更多人的性命。 “我给你讲个故事。”寒宝儿将目光转向京城的夜景,声音像是穿过平原山谷,历经千辛万苦终才抵达的风一般,有着无法形容的沧桑,“我的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被人所杀。其实她本有机会活下来的,但是我的父亲选择了正确的事,放弃了我的母亲。在我稍稍懂事的时候,父亲不愿让我从别处听到母亲的死因,便将真相告诉了我。当年京城中的另一个帮派天水派为了对付他,将母亲抓走,但是他选择的是救将要遭受埋伏的苏哥哥和其他兄弟,没有去救母亲。虽然苏哥哥他们得救并将天水派铲除,但母亲却惨死,他连我母亲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 “知道这件事后,我恨极了父亲,觉得他选择了那帮兄弟抛弃了母亲。恰好外公派人接我回江宁,我没有与父亲告别,连夜离开了京城。在江宁一住便是两年,虽然会想念父亲,但是我没有办法原谅他,尽管苏哥哥多次派人来接我,我也找了各种理由推脱。后来,他们便没有再派过人来了,大概是知道我下定决心不回京城。” “但是,有一天京城突然来人,他们说父亲受了重伤,希望我能回去见他一面。虽然还是不能原谅他,但我终究回到了京城。到达京城那天,几千人你在渡口等着我,有父亲的下属,也有那些得楼中恩惠的百姓。他们觉得愧疚,因为父亲是为了他们,才失去了妻子,失去女儿,几乎失去性命。” “就算得到千万人的感谢又如何,我的母亲活不过来,我仍旧没有办法接受父亲抛弃母亲的事实。直到,我再一次见到父亲。那时他已经神志不清,口中不停地喊着母亲的名字。那一刻我才明白,失去母亲,最痛苦的其实是父亲。但他是燕归楼的大当家,为了他手下的那些人,他有他必须做的事情。” “作为她的女儿,多年受他庇护的人,我应该是最没有资格怪他的。后来,苏哥哥与我聊了很多关于我母亲的事情。母亲当年一眼便爱上了父亲,不顾家人反对,半夜与父亲私奔,后来他们在京城不远处的山头占山为王,活得自在。再后来,苏哥哥找到了他们,希望能够得到父亲的帮助。父亲不愿意,是母亲说服了他。她说她爱的便是父亲的侠义与热血,不能因为有了她而冷下来。父亲最终答应了苏哥哥的请求,与他一起成立了燕归楼,帮助在战乱中无家可归的人。” “随着燕归楼越做越大,触及了其他帮派的利益,冲突不断发生。父亲担心我们,想要送我们离开,但母亲坚决要与他共同进退。苏哥哥说,我母亲是她见到最勇敢最洒脱的女人,即使不会武功,气势却不输楼中的任何男儿。后来母亲被抓,是她选择的引爆□□,与敌人同归于尽。她不愿意连累父亲,父亲懂她,与她做了同样的选择。” “不管怎么选择,最痛苦的是做选择的人。所以,不管你怎么选,别人都没有指责你的权利。”寒宝儿突然冲他一笑,“当然,若是成了杀人犯,你肯定会落在颜捕头手中。” 白华看着微笑的少女,明白她自揭伤疤只是为了安慰自己,还真是善良得过分。他突然惭愧起来,从未有过这种感受的他,第一次觉得惭愧。 “我一定会用正大光明的手段来让你心甘情愿嫁给我。” 寒宝儿:…… 他们聊的不是别的事情吗?到底是哪句话能够让他想到娶她,她一定改。 “我才不要。”就算跟不上对方的脑回路,寒宝儿的拒绝还是干净利落。 白华不在意地笑得灿烂,他也望向远处繁华的夜景,这是他守护了多年的地方。如同寒宝儿的父亲一样,他们以各自的方式守着它。 就算璀璨灯光下掩藏着千疮百孔,他也不能放弃。 这是他的责任。 虽然最终她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但他已经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他的选择会让他痛苦,但在选择自己成为捕头的瞬间,他应该做好承担起一切的觉悟。 他还是太天真了,所以才会在今天,让一个小姑娘给安慰了。 “谢谢。”他的声音很轻,但寒宝儿还是听到了。 第74章 梦想 自从马班主让人将熊武的尸体搬走之后,熊文消停了许多。之前颜绥也找过他问话,但他情绪不太稳定,说话颠三倒四,并未得到太多有用的信息。 这日见他一直坐在树下发呆,颜绥走过去与他搭话。 “你之前说的‘她回来了’,是否指的姜盈盈?”连半句废话都没有,颜绥开门见山。 树下的少年在听到他提到的名字后,突然变得慌张和不安起来,“你……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 “你知道,”颜绥直直地盯着他,“你知道是谁害死了你弟弟,也知道他为什么害死你弟弟。”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熊文僵硬地摇摇头,“我弟弟的事情只是个意外。” “就像当年姜盈盈的死一样吗?”颜绥咄咄逼问。 “不是……不,他们只是意外,”熊文有些混乱,又像是回过神来,“不对,他是被袁野杀害。他想让我们兄弟跟他一起离开如意班,被拒绝后杀了我弟弟。” “你觉得姜盈盈是一个怎样的人?”颜绥突然又转了话题。 在听了鹿然告诉他的话后,他一直都有个疑问,既然每个人都有杀害姜盈盈的动机,那才到戏班没有几个月的熊家兄弟为什么要害姜盈盈? “她是一个非常好的师父,对我们也很好。”熊文突然顿住,迟疑了一会才说,“她的死我们都很难过。” 他的眼神真诚,显然不像说谎,只是在这真诚之中似乎还有掺杂了一些别的情绪,像是愧疚、不安和惶恐。 “你的建议到底有没有用,”突然一人从树上落了下来,稳稳当当地站在颜绥身后,“为何都过了一天一夜,也没其他人进入这个院子。” “不是让你在周管事的房间里待着吗,怎么又跑去树上了?”颜绥看向身后的少女时,眼神变得柔和,“这还只是一天而已,当年为了抓一个犯人,在一个地方蹲上半个月也是常事。” “周管事太啰嗦了,就像秋白一样,再与他待一起我要疯掉的。反正在这边的树上照样能够看到房中的情形。”鹿然坐到熊文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安慰,“没事的,我们会帮你抓住凶手的。” “哦,他唠叨些什么?”颜绥问。 “就是说他们戏班讨生活有多么不容易,反正就是说过得很惨吧。” “戏班需要全国各地四处表演,没有人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况且有些地方动荡不安,山匪流寇常常打劫路人,他们每天都要担惊受怕,当然不容易了。你也看到,他们为了一个表演需要付出多少努力,观众也不一定买账。” “是啊,他们的日子还真不好过,又累风险还高。” “嗯。”颜绥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 “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要在戏班讨生活?”鹿然一脸困惑。 “还真是奇怪呢。”颜绥不禁笑了起来,大概只有她才会认为一个人可以任凭心意去选择自己喜欢的事情,对于这些无法选择的人,她是不能理解的——不是所有人都有她那种冲破一切阻力的勇气。 就算是这种风餐露宿随时有危险的工作,但它也能保证他们能生存下来。 “所以我问了他,为什么要来戏班。”鹿然有些骄傲地眨眨眼,“初一说过,如果有不明白的地方一定要去询问。” 颜绥知道苏初一与自己师父有一段过去,但师父总是闭口不提,如今总从鹿然口中听到苏初一的名字,对他又燃起了兴趣。 “原来是他教你的。” “是啊,经常楼中商量事情时,他总不清楚之前做了什么决定,每次都要问秋白。” 颜绥:…… 这根本就是一个不务正业人的借口吧。 “不过每次都会被秋白骂一顿,”鹿然有些得意,“周管事脾气比秋白好多了,他就没有骂我,也没朝我扔书卷,反而很认真地回答了我。” “他是怎么说的?” “他的理由很儿戏的……他居然说,他小时候看人表演觉得很厉害,长大后就来了戏班。真是好笑,还好他没觉得当捕快很厉害。” “你是瞧不起捕快吗?”颜绥觉得自己总是有想将她揍一顿的冲动,“人家喜欢戏法又有什么错。” “你肯定不是因为觉得捕快厉害才当捕快的吧?很少有人会因为小时候觉得什么很厉害,长大之后去做这件事的。”鹿然振振有词,“我小时候还想当一只小鸟,最终也没能实现。” “为什么不去追求自己的梦想?” 鹿然故作深沉地望向远方,“当我以为自己能够朝着梦想前进时,生活却给我了重重一击。” “你没有翅膀。” “是的,我的翅膀一直没有长出来。” “那是你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 “周管事确实很幸运,找对了方向,并且最终也做到了,但我还是觉得很儿戏。”鹿然转头看向熊文,“你呢,你为什么会选择加入戏班,难道也是为了梦想不成?” 熊文脸色一白,“当……当然了。” 鹿然没有在意,又冲不远处在训练的小姑娘们喊了一声,“你们呢,为什么会选择加入戏班?” 大家俱是一愣,没有说话。 鹿然直接拉住正好路过的梁浅,“浅儿,你说说为什么会来到戏班?” 梁浅分明有些慌张,但很快镇定下来,“当然是因为喜欢,当初看人表演觉得好厉害,后来就来到了如意班。” “你当时看的是谁的表演?”鹿然很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表演才能让这些人一个个疯了一般跑来做这么辛苦的事。 “我还有要训练,先走了。”说着,梁浅便神色匆忙地跑开了。 鹿然觉得奇怪,将问题抛向颜绥,“怎们能每个人的答案都是一样的,难道同时看了一场表演,都被吸引了?真是奇怪了。” “是啊,挺奇怪的。”颜绥看着四周神色异常的孩子们,突然想到自己之前抓捕的那些贩卖孩子的卖艺人,“就像是被规定好了一样。” “不过也只有因为喜爱,所以这么累大家都能坚持下去吧。”鹿然点点头,“我觉得他们的票价可以收得再高一些。” “那就没什么人看了。” “那就普通人收普通份的钱,有钱人要高价可,反正他们有钱,多拿点钱出来有什么问题?” “你把有钱人当作什么了?” “不对,有钱人可以从普通人那里低价买票的。”鹿然有些苦恼,“到底该怎么才能让他们赚到更多的钱呢。” “这好像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 “但是这样做的话,说不定那些认为表演不赚钱的人但喜欢表演的人也会加入戏班,这样表演的人越来越多,我们每天可以看好多场戏了。” “所以说到底只是为了每天多看几场戏。” “现在戏法表演的场子太少了。”鹿然遗憾地说,“就算是全国比较有名的如意班,人手也不足。” “大概没人愿意看到自己的孩子来戏班这种辛苦的地方,还不怎么赚钱。”颜绥说这句话时,不经意地去瞟向熊文,发现他脸色果然不太自然,心中的想法进一步得到了印证。 “钱都被上面那些吸血虫给吸去了。”鹿然白了一眼正在楼上走来走去的男子,恨不得冒出个人给他一刀好了。 “这种事也很正常,大多数钱在少数人手中,大多数人替少数人干活。要说赚得最多的,应该就是班主。” “班主也不容易,”自从上次听了周子恒说起马班主,她对马班主满是同情,“据说他当年学过很多手艺,糕点、蜡烛什么的都会做。后来还开了家自己的店铺,但不擅经营欠了许多债,连妻子都跟人跑了。后来他老家的父母被人逼债,好像双双自杀身亡。” “周子恒说给你听的?” “嗯。” “你们关系挺不错的。” “谁叫我善于倾听。” “那你回他房间去。” “我不要。” “你刚刚说马班主被人逼债,可知债主是谁?” “是什么钱庄,我也不太清楚。”鹿然见他神情凝重,“怎么,你发现什么问题了吗?” “周管事好像什么都知道。” “他与班主一样都是苏州人,小地方一点事都传得沸沸扬扬,何况马班主遇到的这些事,估计能流传个上十年。” “他们都是苏州人吗?” “你耳朵不好使吗?”鹿然白了他一眼,“还是苏州人很少见。” “不,姜盈盈也是苏州人,”颜绥也不指望她能联想到什么,“说不定周管事也会知道一些姜盈盈的事情。” “他刚刚睡下,你还是等会上去。” “我现在还有其他事情要去查明,等会再回来。”颜绥并没有去见周子恒的意思,“你一个人在这能行吗?” “臭小子,别小瞧人。”鹿然一挥手,一只苍蝇落在地上,一副深藏功名与利的模样,“但凡靠近钱乐之五米之内的生物,我都会将它们灭口。” “人就留着了。” 颜绥刚出了院子,却看到已经消失一天一夜的失踪人口正走了过来。 “正好,我需要你去六扇门查一些资料。” “不用,我知道是怎么回事。”白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来告诉你。” 第75章 验血 “戏班与儿童拐卖事情有关?”虽然猜到了这种可能,但从白华口中得知这个消息时,颜绥的脸色还是微微变化。 “不仅如此,”白华沉吟片刻,又朝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其他人在,压低声音,“还与朝廷中人有关。” “这也就解释得通为什么每次找到线索之后都会断掉,所有这类案件最终都会无疾而终。”颜绥微微笑了起来,“这种得罪人的事交由我正合适。” “现在没有证据,你不能乱来。”白华深知此事牵扯的人数众多,背后势力错综复杂,仅凭颜绥一人是绝不可能将那群人连根拔起,只怕轻举妄动之后反而害了他自己。白华虽与他在官场上属于不同阵营,但对他本人还是十分欣赏,不忍见他乱来。 “你是如何得知此事?”颜绥没有给他保证,转开了话题。 “熊家兄弟的名字太过耳熟,查了资料之后发现他们果然是几年前走丢的儿童。”白华又将话题绕回来,“他们背后的势力不是你一人就能对付。” “看来你已经清楚是哪些人了。”颜绥站了起来,走到白华面前,目光含笑,“我调查的是如意班的案子,若是查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遵纪守法的本捕头也不能视而不见,你说是与不是?” 他一只手搭在白华的肩上,根本不给他回答的机会,又道,“和你们这些拖家带口的官家公子不一样,我们这种随意捡来的孤儿可没有什么好牵挂的。只要有东西的挡住面前,我便用手中的剑将他们毫不留情地铲除。” 白华也随着笑了起来,“我也是糊涂了,你本是个喜欢作死的人,劝你不是苦口婆心叫猫不要偷腥吗?” “那可不一样,”颜绥一本正经地晃晃头,“猫改得了,我改不了。” “你可确定?”白华眼睛微微眯着,似乎有些开心。 “大概猫也是改不了的。”颜绥郑重地补充了一句。 “有机会能够亲眼见到颜大捕头作死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演出费记得烧给我。” …… 鹿然不愿与周子恒待在一起,换了个位置暗中保护钱乐之。虽没了人的唠叨,但她又发现了其他坏处。树丛中的蚊子太多,没过一会,她就觉得四处痒痒。 还不如之前老实待在钱乐之身边,又有好吃的糕点,还清净得很。 都怪颜绥提的倒霉建议。 鹿然恨恨地看向旁边的屋子,全然忘了自己之前是全力支持这个决定的。 屋中的两人还在窃窃私语,已经一两个时辰,两人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一般,完全没有终止的迹象。这让她想到了街角的那群老婆婆们,说着她听不太懂的方言,总是能聊上一整天,都挺能说的。 鹿然突然摇了摇头,她刚刚分神了,这对于一个守护者来说可是大忌。 她应该全神贯注去注意身边的声音。 脚步声。 非常细微的声音。 她突然听到了。 鹿然心中一喜,这种折磨人的事情总算是到头了。 不过作为一个老练的捕猎者,她知道现在还不是时机,一定要沉稳住气,等到对方进到院中,进入她的领地之后再动手。 果然,一个身影从偏院跳进来,脚步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到。只见他绕过钱乐之所在的阁楼,朝着颜绥所在的屋中奔去。 鹿然正觉得这身影有几分眼熟,就见他钻进了房间。 好像是颜绥的人,但她却一时记不起名字。 此时的闻新雨正洋洋得意地向颜绥邀功,“相信我,绝对没有人发现我。” 他武功平平,但说起隐藏身形的功夫,他自认第二,御林军中没有人敢认第一。 “就算被发现也无事,我们是捕快,一向光明正大。”颜绥不以为意,“袁野的事情搜查得如何。” “全城的客栈以及可能躲藏人的地方都派人寻找过了,未曾见到袁野的身影。” “连一个与他形貌相似或是可疑的人都未曾见过?”颜绥问。 “倒是抓到了前几日在榆林街偷窃的小子,那人可真是倒霉——”闻新雨兴致正高,一见颜绥阴沉的脸色,立马止住,“除此之外,未曾见过其他人,相似的人都未发现。” “若是袁野还在京城,这几日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他已经逃出了京?”白华道。 “不会,”闻新雨摇摇头,“自从搜捕令下了之后,进出城更加麻烦,守城的侍卫也未见到与袁野相似的可疑人。” 颜绥突然看向窗户,在那扇窗不远的地方,便是烧毁的废墟,因案件未破,一直派人守着。 “取些酒来。”他朝闻新雨吩咐了一声,走出屋外。 之前发现尸体的地方用绳子圈出来了,四周都是灰烬,仍能想象出当时的那场火有多大。 他走到绳子内,随手拿了一根棍子将里面的碎屑和渣滓清理到旁边,这时闻新雨已经取来了一坛酒,他直接将酒洒到地上。 “怎么会如此?”白华有些诧异。 “果然和我想的一样。”颜绥低声喃喃。 “到底怎么了?”闻新雨却是不明白,不过是将一坛酒倒在地上,酒渗入地中,这哪里值得大惊小怪了? “此处并非‘黎永灿’被杀的第一现场,如果他是在此被杀,有血入地,在倒入酒之后,会显出鲜红色,但现在此处一点变化都没有。”颜绥解释道,“当然,被杀的那人也不一定是黎永灿。” 闻新雨更加糊涂了,“为什么会如此?那他应该在哪里被杀?” 颜绥看向旁边袁野的屋子,目光如炬,“若是猜得没错,血迹应该在那里。” “并非袁野进入黎永灿房间将他杀害,而是黎永灿进入他的房间将他杀害。”白华接着说,“所以在城中搜查这么多日,一直没有任何线索。” “可是周管事不是确认死者为黎永灿吗?”闻新雨不觉得像周子恒那样的人有胆子说谎,“会不会是黎永灿来找袁野被杀?” “难道你脖子上的那东西就不能自己动动?”颜绥一脸嫌弃,“既是如此,为何要将尸体苦心积虑地搬运到另外一个房间?为什么要掩盖被杀的位置,是为了证明什么?你难道想不到?” 闻新雨是被骂惯了的,根本不将他的话当一回事,仍不愿相信事实地反问着,“那脚上的六根脚趾不容作假,这又如何解释?” “巧合而已,正好被人利用。”颜绥将目光移到周子恒所在的房间里,“倒是有些问题想要好好问问周管事。” “你在怀疑他?”闻新雨觉得这人前后矛盾,“不是说了是巧合,与周管事有何关系?” “对你来说,还是太困难了。”颜绥一脸看傻子的表情,遗憾地摇了摇头。 “说给我听我就明白。” 颜绥打了一个哈欠,“又不是绝色美人,哪值得我长夜相伴?” “难道理由很复杂,需要解释很久?” “不,你听懂会需要很久。”颜绥对他没太多耐心,又打了一个哈欠,提脚就准备离开。 “美人在此,”突然一个头从上方的槐树叶中冒出,黑如瀑布的长发倒垂,明灿灿的眼眸在月色中闪闪发亮,“给你机会说与我听如何?” 颜绥收回步子,忍了忍笑意,“美人没见着,女鬼到见着了一个。” “难道你不知道美女鬼?”鹿然“啧”了一声,“小屁孩你知道什么,能变成鬼的可只有美人。” 闻新雨倒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被说成是鬼还这般得意洋洋的,但更让他惊讶的是,他竟然丝毫没有注意到上方有人接近。他看了一眼颜绥,少年眼中的笑意根本藏不住,他应该早就发现。 难道是为了引她下来才说的那番话? 他连气也顾不得生,顿时欣慰起来:他们家的颜绥看来是长大了,要谈恋爱了。 “恶鬼可都是面目可憎,长相奇葩。”颜绥仰着头仔细瞧了瞧鹿然,认真点点头,“没错,就是你这样。” 看来是要孤独终老了,闻新雨突然绝望地想。 “混蛋小子,你的眼睛难道长到后脑勺了吗?”还好鹿然还记得自己最重要的事是守着已经酣睡的钱乐之,忍下了揍人的冲动,挂在树上针锋相对,“你对一位美人说什么混账话呢?快点给我道歉。” 这般没脸没皮地自称美人,也只有她才做得到。颜绥心情好了起来,“你不是想知道周管事为何可疑吗,我可以说给你听。” “说给美人听不是你应该做的吗?” “周管事是唯一一个遇到凶手的人,那人应是躲在客栈的黎永灿,但他却说并不熟悉。此点存疑。还有便是确认袁野身份的人也是周管事,几次事件发生,他都起着重要的角色,这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此为疑点二。其三便是他与班主还有姜盈盈为同乡,这其中或许还有我们所不知的事情,可能是杀人动机。” 虽然不得不承认颜绥的话有一定的道理,但闻新雨还是小声嘟囔了一句,“我能听懂……” 颜绥没理他,依旧望着鹿然,“怎么样,可能明白?” “别小看人啊,臭小子。”鹿然撇撇嘴,“反正说他很可疑就是了,我会离他越远越好。” “那可不行。”颜绥嘴角扬起的弧度变大,“若是没有你,我们怎知他还想做些什么?” 第76章 套话 当鹿然再次回到周子恒的房间时,她才反应过来上当了。说什么她不可或缺至关重要的马屁话,不过是为了哄骗她来盯梢,还是不付工钱的那种。 狡猾的家伙。 心中虽在腹诽,但答应的事情她还是好好做到。看着已经从床上下来四处走动的青年男子,鹿然笑脸迎了上去。 “看来你已经好多了。”她没话找话,反正对方总能将话题展开。 “小然,见到你太好了。”周子恒已经不似之前那般拘谨,秀气的脸上露出喜色,“这几日都没见着你,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不能总是待在这里打扰你休息,病人需要静养。”鹿然瞥开眼神,心虚地不去看他。 “我已经没事了。”周子恒举起胳膊想要证明,但一抬手脸色就难看起来。 “这种找不自在的话可别让马班主听到,”鹿然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一口饮尽,“不然你肯定会拉去干活,当老板的都看不得手下人休息。” “马班主也是为了戏班好。”周子恒笑笑,“若不是他,戏班也不会有今天。” 鹿然记得颜绥说让她多套些话,听着话中似有深意,忙问道:“难道以前戏班过得不好吗?” “我只记得自己初来戏班时,这里人少条件差,不过两年多的时间,马班主就让戏班成为全国最大的戏班之一。” “之前的姜班主是北周最有名的戏法大师,有她在,戏班的生意难道不好吗?” “听说姜班主痴迷于戏法,疏于对戏班的管理,所以戏班的生意并不好,”周子恒压低声音,“马班主因为经营理念与她不同,当初争吵过许多次。” “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你知道吗?” “好像是同乡,如意班好像是由他们两人一起创办。” 这倒是鹿然所不知道的事,“那两人关系还是不错的了?” “虽然总是吵架,但听戏班的人说每次马班主会送上一瓶青梅酒,姜班主便原谅他。大概是因为是马班主将姜班主带出来的,这份情谊是旁人所不能比拟的。” 鹿然的表情更加兴奋了,竟然知道了这种了不得的陈年恩怨,这个戏班似乎比他们想象得更为复杂,“那你呢,是如何来到这个戏班的?也是因为是同乡吗?” 周子恒摇摇头,“这只是个意外,为了学戏法,我从家中逃了出来,正好遇到了如意班,马班主见我手脚勤快,便将我收了进来。只是我人笨,很多戏法学不会。不过好歹读过几年书,识得几个字,会记账,于是做了管事。” 鹿然想到自己的经历,不禁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感,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好歹你也不是一无是处……而且你虽不能站在舞台上表演,但却能站在离舞台最近的地方免费看人表演,够着舞台,想要上台表演的梦想也算成功一半。” “谢谢你了。”周子恒并不觉得连耍花枪都能将自己伤到的自己离成功很近,不过还是很有礼貌地道了一声谢,“今日天气不错,我想出去走走可否?” 想到暗中有颜绥帮忙保护钱乐之,鹿然不用顾忌太多,带着周子恒来到院中。 这是他几日来第一次出来走动,院中的孩子们见到他都非常高兴,哄闹着上来将他围住。不过他是大病刚愈,应付了一会脸色便有些差了。鹿然瞧出他的不对劲,让孩子们各自去练习,准备将周子恒带回房间。 “等一等。”周子恒的脸色有些不自然,他向四周看了看,鹿然跟上他的目光,看到了一个从院门口晃过去的身影。 “那是谁?”鹿然问。 “有些眼熟。”周子恒皱起眉头,朝着那个身影的方向走去。 “难道是那天的杀手?”鹿然只能想到这一个可能,赶忙跟上周子恒的步子。 周子恒迟疑了一会,又点点头,“别让他跑了。” 得到他的肯定之后,鹿然一个箭步抢在了他的身前,先冲出了院子,正好看到一个身影从院角拐过,她又几步追上去,一个鹞子翻身挡在了那人面前。 男人见状马上掉头想往回跑,鹿然又追上前一脚将他踹倒在地。男人哼了一声,企图爬起来,却又被鹿然一脚踩住。 男人想要翻身,但却被压制得死死的,只有不停地咒骂起来。这时,姗姗来迟的周子恒总算登场,瞧了一眼那男人的样子,故作凶狠地说道:“是你一直缠着宋大姐吗?” 鹿然一愣,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凶手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宋大姐又有何关系? 那男人没有回答,嘴中仍骂骂咧咧的,周子恒又道:“我警告你,不要再接近她,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他一直说话都是斯斯文文的,现在装起狠来,有种狐假虎威的感觉,鹿然觉得好笑。还未来得及发问,脚下的人又挣扎起来,她只有加大力气。 果然,男人又变得十分老实,原本凶神恶煞的脸色露出败色和颓废的神采,好像是认命了,这让鹿然确信他应该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人,起码不像一桩连环杀人案的凶手。 “你们又是谁?”男人的声音有些发抖。 “我们是谁不重要,”周子恒弯下腰,期间似乎扯到伤口,不经意地皱了皱眉,但仍凶着一张脸,“重要的是但凡再让我看到你接近这家客栈,我……我们一定不会饶过你。” “相信他的话,可不是在开玩笑。”为了让周子恒更有可信度,鹿然配合地加了一句话,顺便再次加重脚下的力度,男人连连发出惨叫。 “我……我知道了……” 投降得太快,鹿然有一种欺负人的不安。 “他……究竟做错了什么?”她终于问到最关键的问题。 “他啊,”周子恒嫌弃地看了一眼地上之人,“他最近一直缠着打扫客栈的宋大姐。” “……”鹿然想起有这么个人,之前她待在周子恒房间时,有个女人来打扫过清洁,她听到周子恒喊她“宋大姐”。 “你和她很熟?” “见过几次面,聊过几次。”与本人内敛的外表不同,周子恒意外地健谈,不仅仅是对鹿然,对客栈的人员也是如此,“她之前便跟我说,最近有个男人总是缠着她,今日正好被我撞见,所以想给他一个教训,让他知道就算丧夫的女人也不是他能随意欺负的。” 可是他明明什么也没做。 不过看在他一片好心的份上,鹿然没拆他台,而是俯身看着脚下的男人,恶声恶语,“听到没有,若是你再缠着宋大姐,小心我收拾你!” “知道了……知道了……”男人不出意外地一点骨气也没有,“我再也不敢了……” 鹿然松开脚,踢了踢他,“滚吧,回去打听打听我鹿然,连我罩着的人都敢欺负,是不是不要命了!” “下次不敢了下次不敢了……”男人一边说着求饶的话,一边手脚并用地跑开了。 见他人跑不见了,鹿然才回头看身边的男子,还没问出口这究竟唱的哪一出,却对上对方闪亮亮的眼睛,差点让她没法直眼瞧,“小然,没想到你这么厉害。” “好说好说,”鹿然很受用,洋洋得意起来,“毕竟天水一带的女王大人,可不是说来好听的。” “那是什么?” “是说——”鹿然回过神,她差点被带偏了,“你先说说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他是凶手,怎么成了个纠缠寡妇的无赖了?” “这不是为了快点将他抓住,所以撒了个小慌,”周子恒讨好地看着鹿然,“虽然我想帮宋大姐,但我也清楚,我这身子不添乱就好,哪还能见义勇为。但我知道,小然你不一样,只要你出手,事情肯定解决。” “那是。”鹿然又飘起来了。 “所以我才想到这个办法,不过我知道,像你这种通情达理之人,事后解释一番,为了帮人,你肯定能够理解我。” “可不是。”鹿然愉快极了,小手一挥,爽快洒脱,“能够理解。” 这件事就算解决,两人朝着院中走去。周子恒顾忌伤口,走得慢,鹿然跟在他身边慢慢地走,两人一时无话,鹿然也渐渐回过神来。刚刚被一阵吹嘘,她什么也没想,现在想起此事,总觉得不太对劲。 “宋大姐为何要与你说这等私事?” 一个寡妇向一个见面不过几日,瘫痪在床没有半点战斗力的男子说起这种难以启齿的事情,就算是不拘小节的鹿然,也觉得不太像话。 怎么也得与一个能打的人说。 “大概只是想找人倾诉,而我正好是一个最合适的人。” 鹿然在他说话的时候,正好看着他,青年男子肤白秀气,眉眼间有几分孱弱与怯意,但却有着一股亲切之气,让人看着便觉得亲近。 像她曾在森林中遇到的小兔子一般。 虽然那可是一日的食物,但在看到它的眼神时,便会忍不住心生怜惜和喜爱,想要亲近。 周子恒大概便是这种人。 “有点道理,”鹿然点点头,“可是,你明知自己太弱,为何还想着帮她?” 鹿然能够确定,就算她不出手,周子恒也会不顾死活地追上去。 第77章 朱砂 像周子恒这种最害怕惹麻烦、在被人骂时总是不吭声的受气包,竟然会自不量力地去帮一个认识几日甚至还不知姓名的人,这太反常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中间肯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鹿然是这样想的。 可既然是秘密,人家怎么会告诉她? “只是见她不容易,想要帮帮她。”周子恒随口应付。 “还不如说你爱上她,”鹿然撇撇嘴,“这倒是更可信。” “我们之间可是清清白白……你……你可不要乱说话。”周子恒没想到她一个姑娘家说话如此露骨,脸色瞬间转红,“我只是好心……好心。” “周管事!”带着几分怒气的女声突然响起,“之前让你准备的几套服装你什么时候才去取回来?还让不让人表不表演了?” 说话之人沉着脸走过来,看也没看鹿然,翻了周子恒一眼,“有功夫在这里闲逛不如去做做正事,还真把自己当个大爷了?” 周子恒的脸色更红了,喏喏两声却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还不如将这好心分半点给他自己。 鹿然看不过,横在两人面前,“他的伤还未好,怎能做事?” “不过是挨了一刀,休息几日早就好了,戏班可养不了闲人。” 鹿然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王晚晴这几日越发暴躁,似乎没有一刻能与人好好说话。不过她不是那种好脾气,别人凶上一分,她便更恶劣三分。 她微微扬袖,只见袖中红光一闪,一柄薄薄的刀架在了王晚晴的脖子上。 “怎么,你也来一刀试试,看看休息几日能不能好?” “你敢?”王晚晴瞪着杏眼,虽然稍有一瞬她被吓着了,不过又很快反应过来,院中到处都是衙门的人,这丫头必定只是吓唬吓唬她。 “有何不敢?”鹿然轻笑一声,天真的表情笼上一层阴影,看得王晚晴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这四周可都是捕头把手,你若是乱来必定逃不了。”王晚晴强装镇定,高高昂着头。 “劳你费心了。”鹿然笑嘻嘻道,“我多年练武,清楚哪里是死穴哪里只伤人不要命,我不伤你性命就行。” “难道你以为伤了人你就逃得了?”王晚晴感觉到她手中的刀在朝自己逼近,一分分一寸寸,冰凉渗人。 “你忘啦,我可是钱公子请来的护卫,他怎么会看我被抓?”鹿然扬起一边嘴角,活脱脱的大反派模样,“只要拿点钱出来,这点小事很好解决的。” “你敢!”王晚晴吓得往后一退,因太过害怕被自己绊倒在地,却也顾不上狼狈的样子,连手带脚地往后退了些许距离。 鹿然把玩着手中的刀,也没追上去,只是微微弯了弯腰,歪着头一副无邪的模样,“我敢不敢可不是你说了算哦。” “小然,”周子恒觉得闹得有些过头,连忙将她拦住,“你就不要吓唬她了。” “我可不是吓唬,”鹿然认真道,“初一教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只有让她也尝尝被捅一刀的滋味,亲自体验之后她就知道不能对病人这么苛刻。” “可是……可是……”周子恒见她真有可能做出这般异于常人的举动,一时也慌了神,“你不能伤害她。” “为什么?”鹿然瞥了他一眼,以为他被欺负出毛病了,放着这么好的报仇机会不要,竟还帮天天辱骂他的人说话。 “因为……你不想被刀捅,你也不能捅她,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周子恒难得地灵光一现,“就是这样。” 鹿然沉吟起来,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但她若是不能给王晚晴一刀,这欺软怕硬的大小姐肯定转眼就去作威作福。要不…… 先给自己来一刀? 周子恒见她不再说话,朝王晚晴摆摆手,挡在鹿然面前时与之前那副怂样不同,反倒有几分大义凌然的感觉,“若是你觉得气不过,由我来待她挨这一刀好了。” “神经病,”鹿然怒其不争,余光瞥到王晚晴离开,但也懒得去追,将刀收回袖中,“你以为我以砍人为乐吗?” “我知道你是为了帮助我。”周子恒气势弱了几分,又有些怯弱的样子,“但是我不愿意看到有人因此受伤。你知道的,戏院这几日已经乱成一团,若是你再动手,肯定会……” 后面的话鹿然懒得去听,刚准备走开,却又被周子恒叫住。 “小然,可以帮我去将班主叫来吗,我有事想和他商议。” “大夫不是说了让你静心养病,你就不能老实一点?”鹿然样子虽不耐烦,但语气却带着关怀之意。 “只有这一次,你让我见见班主,我就能静心养病。”周子恒怯怯地望着她,目光湿漉漉的,像是初雪中见到的梅花鹿一般幼小无助,让她没法拒绝。 “就算下次你说你会病发身亡我也不会帮你叫人。” “班主现在应该在放置道具的那间房,往后面走便是,你直走就能见到。”周子恒羞涩地朝她笑了笑,又安然自得地坐在大槐树下的木椅上,“我在此等你。” 鹿然对这种打不得骂不得的人最没办法,乖乖地直走穿过院子,见到了一间不大的木屋。门虚掩着,她走去将门推开,里面摆放着各种表演用的道具,有刀剑、鞭炮、箱子……但她没有看到人。 这个房间并不大,站在外面便能将里面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以防万一,鹿然还是走进去检查了一遍,确实没有人。不过在一个漆红色的箱子上面,还放着一个蜡烛,是个半成品,上面雕刻着枝蔓缠绕的花朵,小刀放在一旁,雕刻的人似乎是中途离开。 “你在看什么?” 突然响起的声音将鹿然吓了一跳,倒不是她没有感知到有人靠近,是没想到此人会如此无赖凑这么近。 她一回头,从他的嘴角擦过,能够感受到他传来的均匀气息,刚刚吃了糕点的淡奶香味,以及他温热的比她想象得还要柔弱的唇角。 扑通——扑通—— 还有她如鼓雷一般的心跳声。 “混蛋,干吗靠这么近?”鹿然红着脸,像被踩着尾巴的猫一样将他迅速推开,“不知道人与人应该保持距离吗?” 颜绥猝不及防被她推着倒退两步,不小心将一旁的箱子绊到,里面的东西洒落一地,小锤子、镊子、麻线、煤油……最显眼的,还是那一抔红沙。 “那是什么?”鹿然被吸引了注意力,一时也忘了刚刚的意外。 颜绥没回答,蹲下身,将红沙捏在手上,轻轻一搓成了粉末状,并未在手上留下痕迹,“若是没有猜错,这便是朱砂。” “怎么会在这里?”鹿然皱皱眉,目光落到旁边的蜡烛上,“难道不是这上面刮下来的碎末?” “蜡烛……”颜绥的神情凝重起来,是少有的认真。 “蜡烛难道有什么问题?”鹿然想不明白,“这不是班主亲自制作的吗,怎么会有问题?” 颜绥想起之前鹿然说过,马班主在来到戏班之前做过很多事,其中有一个就是制作蜡烛。 “这蜡烛是他做的?” “难道戏班中还有人有这么好的手艺?”鹿然拿起蜡烛仔细看起来,雕刻精细手工精妙,虽然与雕核桃不是同一件事,但她大概也能猜出没个十多年的功夫是刻不出如此图案的。符合此条件的只有年过三十的马班主。 “你们在做什么?”愤怒的声音骤然在门口响起,来人便是这间屋子的主人。他怒气冲冲地冲进来,一把夺过鹿然手中的蜡烛,“谁允许你们进来了?” “难道我们不能来此?”颜绥问。 “这是如意班的私密之地,外人不能进入。”马元仍铁着脸,态度少有强硬地朝他们挥挥手,“走,都给我出去。” “如果我说是为了案件,不得不调查此地呢?” “这与案件又有何关系?”马元将蜡烛紧紧地捏在手中,“此地只是存放道具的地方。” “那蜡烛,也是道具?”颜绥的目光变得犀利。 “这是我的私人物件,与戏班无关,与案件也无关。” “哦,恕我不能苟同。”颜绥将目光移到地上的朱砂上,“马班主,你可认识此物是什么?” “这是我做蜡烛所用的颜料。” “用朱砂做颜料?”颜绥嘴角上扬,“难怪祁大勇能够悄无声息地死掉。” 马元的脸色一白,“你说什么?什么朱砂?大勇的死与我有何关系?” “这红沙就是黎永灿那里消失不见的朱砂,祁大勇,则是被你用带有朱砂的蜡烛毒害而死的。”颜绥缓慢地说道,“马班主,现在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不,”马元疯狂摇起头,“这不是朱砂,这只是普通的颜料而已……我没有杀人,你莫要胡说。” “是不是朱砂,很快有人能证明,只是马班主,现在要难为你跟我们走一趟了。”颜绥走过去准备将他抓住,没想到他却往后一退,眼眶通红,模样有些疯狂—— “不,我不会跟你走,我绝对不会跟你走!” 作者有话要说:旅游回来后有些忙,每天裸更,所以时间不定……但尽量会每天更一章的 今天才发现第二卷二十八章被锁了,现在已经恢复,可以看了~ 反应太慢,不好意思了…… 第78章 嫉妒 虽然马元抵死不从,但毕竟不是练武之人,颜绥抓他跟抓小鸡似的轻松。一把扣住之后,见他还在挣扎,索性给了一记手刀,直接将他拍晕过去。 “……捕快抓人都是这么暴力吗?” “暴力机关自然是要用点暴力,”颜绥不以为意地拖着晕过去的人走出去,“吵吵闹闹的拉低办事效率。” “那不肯认罪画押的人,是不是也打晕画押?”鹿然得意洋洋,“原来京城破案最快的颜捕头是这般破案的。” 颜绥突然顿住身,回头望着她,笑意盈盈,“没想到你还这般关注我,连这种事情也知道。” 鹿然的脸又红了起来,她记起了刚刚的事,越发觉得对方的笑容不怀好意,过去就是一拳,“混蛋小子,谁会关注你是京城最厉害的捕快啊!” 颜绥笑嘻嘻地躲过,明显心情大好,“最厉害的捕快要去破案了,你马上也能解脱,这就是你对待恩人的态度?” “明明是惹人厌的仇家。”鹿然气鼓鼓地击空,也没纠缠,翻了翻白眼,学着寒易落的口吻,低沉着声音,“你们这些条子就像吸血的蚂蟥让人讨厌。” “我们可是为了国家人民耗费每一滴心血的好仆役,”颜绥顾不得手中的人,将他随手仍在地上,转身与鹿然辩驳起来,“倒是你们这些拉帮结派的无业有名才是吸血的蚂蟥,快点去找点正经的工作吧,别再当国家的蚂蟥了,不然一把屎一把尿将你们喂大的母亲会伤心死的。” “吸血的明明是你们这群拿着百姓血汗钱不干活,整日只知上门讨钱的条子。”鹿然不甘示弱地踮起脚,昂起头,想让自己看起来更有气势一些,“上街的时候记得捂住脸,小心被人扔鸡蛋。” “劳你费心了。”颜绥明亮的眸中满是嘚瑟,“我当了捕快这么多年,只有送花的,从未有人扔过鸡蛋。” “马上就有了。” “谁?” “我。”这回轮到鹿然嘚瑟了。 “……”全程目睹两个如小孩般吵闹的正常成年男子沉默了片刻,若不是看着地上的人开始动着眼皮,他是懒得插嘴的,“这要醒来的人你们准备如何处理?” 颜绥想起还有这么一回事,朝着前面不远处的捕快招招手,吩咐他们将马元先带回六扇门。旁边院子中还在训练的孩子们见后,纷纷围了过来,但没有一人敢靠近,只是窃窃私语。 “出了什么事?”好不容易一歪一歪走过来的周子恒有些困惑地看着眼前的景象,“马班主怎么了?” “他是杀害祁大勇的嫌疑人,我现在要将他带回去审问。”回答他的是颜绥。 “怎么可能?”周子恒的身子晃了晃,“不是说凶手是袁师父吗?” “我们在道具房里找到了朱砂,马班主用其代替染料做蜡烛,并将蜡烛放在祁大勇房间,致其死亡,证据确凿。”颜绥颇有耐心地与他解释。 “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周子恒怯怯地问道。 “他与姜师父乃多年挚友,姜师父被害,他处心积虑报仇,连杀人动机都有,怎么会有误会?”颜绥拍了拍周子恒的肩膀,“多亏了你,我们才知道当年还有这么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姜师父不是意外身亡吗,怎么会是被杀?”周子恒的脸色更加难看。 鹿然觉得让他突然接受这么多实在太过残忍,一把打开颜绥的手,将他搀住,“事情还未定论,不过是猜测,你先回去好好休息。” “十有□□,”颜绥一点脸色都不会看地在后面幽幽地加了一句,“马班主这回死定了。” 鹿然右腿往后一扬,想让他乖乖闭嘴,没想他像是预料到一般,轻松躲开,又笑嘻嘻地加了一句,“记得跟钱公子说一声,犯人抓住了,他可以安心了。” 话刚说话,就追着先离开的捕快们跑去,没再给鹿然发作的机会。 将周子恒扶回房间后,他的脸色依旧不好,鹿然安慰了几句,让他不要多想。他愣愣地应了几声,配合地靠在床上休息。鹿然便轻声退出房间,去见钱乐之。 钱乐之还在房间,即使听到外面的喧闹,他连窗子都没开。不是对外面的事情毫不关心,是因一日未抓到凶手,他一日不安,不肯见任何人,更不肯将自己置于一点点危险之中。 当鹿然将马元是凶手的消息告诉他时,这几日一直郁郁不安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终于抓到凶手了。”他说。 “难道你不惊讶?”鹿然觉得奇怪,与周子恒的不敢置信和悲痛相比,钱乐之的反应也太没有人性了一些。 “是谁都不要紧,只要抓到凶手便好。”钱乐之笑着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不过一定要弄清楚他为何要这样做,还有没有同党,一定要调查清楚。” “是啊,说不定还有同党没有抓到。”鹿然坏心眼地加了一句,发现他端着酒杯的手一僵,心里好受了一些,“钱公子你还得小心,不能松懈。” “难道是袁野?”钱乐之皱着眉沉吟起来,“这两人联手肯定是为了将我们其他人都除掉。” “与他又有什么关系?”钱乐之虽不知,但鹿然却清楚,袁野很可能死在那场火灾之中,真正在外出逃的是黎永灿。 可是听钱乐之的语气,似乎还有什么她所不知的隐情。 “这两人的表演一直不怎么受欢迎,只怕他们早就心生嫉妒,所以想了个法子来将我们这些挡在他们前面的人铲除。”钱乐之边说边点头,越发觉得自己有道理,“没错,就是这样,他们是因为嫉妒,所以才要将我们除掉。” 与颜绥的推断完全不一样。 “若是你们都不在,看戏的人也少了,对他来说并无好处。”鹿然将目光落在对面人的身上,“难道你想不出别的理由?比如……你们做了什么事让他心生痛恨之类的?” “要不是我戏班怎会有今日的辉煌?我留在此处是给他们面子,就算是白眼狼都知道感激。”钱乐之摇摇头,“早知他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但没想到却如此没有头脑。” 看他这样子,似乎并不觉得马班主是因姜盈盈的死而报复他。 鹿然不知是他心太黑,对于当初害人之事毫无愧意,还是他真的内心坦荡,这件事中间还有曲折。 “那你可知当初的姜师父是为何而死?” 钱乐之面色并无半点变化,“怎么,这与现在的事有关吗?” “听说马班主与姜师父的关系非常好,两人一起建立了如意班,感情深厚。”鹿然一边说着,一边看着钱乐之的表情。 没想到他竟然笑了起来,“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胡言乱语?” “难道并非如此?”鹿然一愣,到底是谁在说谎。 “他们虽同为老乡,但两人理念完全不一样,总是容易争吵。但凡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两人只是尽量维持表面客气,你竟然说他们感情深厚,这实在是好笑。” “当真如此?”若真是这样,那马元为何要害祁大勇,他若不是为了姜盈盈报仇,他的杀人动机又是为何? 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嫉妒? “我为何要骗你?”钱乐之不太高兴,“既然还有一人未被抓住,你还是继续守在外面。” 鹿然发现让他担惊受怕对自己其实是没有好处的。 但也没法埋怨,只有老老实实地回到之前待着的树上。 不过走之前顺了一块杏仁糕,与之前在颜绥身上闻到的味道一样。 鹿然在树上又待了一日,没等到来刺杀钱乐之的凶手,也没等来颜绥。自从将马元抓走之后,虽然仍限制如意班中人四处走动,但守在院子周围的人比之前少了一半。而如意班少了班主之后,人心更加浮动散漫,之前每日都能看到在院中训练的小孩也不在了,就连王晚晴的责骂声似乎也消失不见。 这样想来,鹿然突然发现,虽然在院中见到梁浅,但却未见过王晚晴。 出了这么大的事,如意班应该以她唯首是瞻,依她那种喜欢显摆的性格,也应早出来指手画脚,但过了这么久,却一直未见她的踪影。 虽觉得奇怪,但鹿然谨记自己的任务,压下心中的疑惑乖乖地守在树上。不过也没让她疑惑太久,傍晚时分,戏班的一个学生从外面匆匆跑回来,还带来了让人震惊的消息—— “有人在城外发现了王小姐的尸体!” 今天下午,有人在城外的一口枯井里,发现了王晚晴的尸体。 颜绥等人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并赶到现场,将周围的群众驱散之后,派人将尸体打捞出来。 尸体身上唯有脖子处有一处伤痕致命,其它细小擦伤皆是落入井中所致。 很明显,是被人勒死之后丢入井中。 只是,如意班一直有人看守,戏班中人不得随意外出,颜绥并未得知王晚晴外出的消息,她为何又出现在城外被杀? 作者有话要说:很多章节不知为何被锁定,现在已经重审可以看了。 再有不能看的章节,大家留言一下,我申请重审,谢谢了~ 明天得去看牙医,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更新时间不定,但会更的~ 第79章 复仇 王晚晴的遇害让钱乐之如同惊弓之鸟,不仅让鹿然等人寸步不离地跟在他的身边,他吃的任何东西都事先让人尝一口再吃,就连他良心发现让住在旁边的周子恒,也被迁到了别处。总之在他身边的十米之内,除了鹿然与那两名守卫,其他人一概不许靠近。 几个人在屋中面面相觑,时间一长,鹿然觉得闷得慌,便想着出去缓口气。脚才刚刚挪动半分,钱乐之就发现了,“你要做什么?” “在门外守着。”鹿然知道如果说实话他是肯定不让出去的,“屋中有这两位大哥看守便可,我站在外面,更能注意四周的动静。” “若是看到任何可疑之人,立马将他们抓住。”钱乐之心烦意乱地在屋中走动,“只有尽快将他抓住,我才能放心。” 鹿然退到门外,正好看到颜绥带着几人进到院中,但因不能离开,她只看着他们进入熊文的房中,在里面待了片刻才出。少年朝她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匆匆离开。看他面无表情还有些正经的样子,鹿然也不禁跟着担心起来。 好不容易以为案子有了起色,现在又有新的死者出现,一切似乎朝着糟糕的方向发展,他肯定也不好受。 意识到自己在为他担心,鹿然摇摇头,她不过是担心这件案子而已。 现在死者已有熊武、祁大勇、袁野、王晚晴四人,除了一个侥幸被人救下的钱乐之,可以看出凶手的目的确实是如意班最初的几人。 只是为何还多了一个熊武? 难道黎永灿与他有仇?可为何黎永灿会加入到马班主的复仇行动中去?之前周子恒不是说,刺杀钱乐之的人他并不熟悉,难道除了这两人之外还有第三人? 还有,王晚晴是如何从众多守卫的眼中出去?马班主被抓,又是谁将她杀害? 鹿然只觉得脑中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涌出,她那贫瘠的脑子都快转不过来,索性晃晃头,将所有念头都抛出脑外。 她也不准备去当捕快,只要保护好钱乐之这个贪生怕死的冤大头,就能下半辈子无忧无愁。 “小然……”怯怯的声音从楼梯处响起。 鹿然叹了口气,听脚步声她就知道这发出一跛一跛声音的人是谁,他还真是一刻也闲不住。 “我现在走不开,你找我也没用。” “你先听我说……”周子恒又往上走了几步,鹿然都能听到屋内的动静,只怕他再往上走几步,里面的人就要冲出来了。 “你先站着,有话好说。” “其实……”周子恒蹙着眉似乎有些为难,“我这几日仔细想了想,关于那个刺客,我似乎想到了一些线索……” “那你去找捕快说去,跟我说有什么用?” 满院子都是捕快,难道就她长着一副能破案的靠谱模样? “不是和你……”周子恒欲言又止,看看四周,压低声音道,“是与钱公子,这件事与他有关……” “可不是有关吗,他是受害者。” “不是,”周子恒突然从袖中掏出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我是有东西要交给他,他见到之后就会明白。” “他现在不见任何人。” “你和他说我知道凶手是谁,这凶手与他有关,我这里有证据,他必定会见我。”周子恒紧紧地将东西揣进怀中,神秘得不得了。 鹿然对这种套路熟悉不过,她还在北方时,一直跟在楼羲和身边。楼羲和最开始只是一个不太受宠的王子,在他逐渐被王上所重视了之后,时不时就会有人揣着东西或是拿着信物去求见。 “他必定会见我的。” 那些人都是这样说的。 他们的结局是什么? 鹿然记得,大部分都是被她所杀。 “你确定要去见他?”钱乐之不像楼羲和那般心狠手辣,但若他真掌握了钱乐之那不为人知的秘密,肯定活不长。 一个弱小的人,知道的秘密越少,活的时间便会越长。 鹿然早就知道这个道理,但周子恒似乎不知。 “当然,他会想知道这件事的。” “但——” 鹿然的话突然被打断,“让他进来。” 里面的人似乎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鹿然只有放行,只是她不放心,周子恒进去的时候,她跟着一起进去了。 “你想告诉我什么?”钱乐之坐在东边的椅子上,神色依旧是不耐烦,“别说些废话耽误了我的时间。” 你也没什么事可做,鹿然在心中腹诽。 “这件事事关重大,能不能让……”周子恒朝鹿然等人看去。 “不行。”钱乐之拒绝得干脆,“他们哪也不去,你要说什么尽管说。” “我想给你看个东西,”周子恒没有纠结之前的问题,直接将手中的东西摊开。 在那层不起眼的布下面,放着的一个球状带着一根引子的东西。 “你到底想干什么?”钱乐之的脸色稍变,他身边的两人立马挡在了他的面前。 周子恒往后一退,左手中多了一个火折子,脸上还带着笑意,“你们不要动,乱动的话,我立马将它引炸。” “你不是说有话要对钱公子说吗?为什么拿着炸\药?”鹿然不明白,眼前的这个人似乎和她认识的周子恒不太一样,没了平日唯唯诺诺的胆小样,眼神有几分疯狂。 “没错,我是有话要说。”周子恒将目光重新落到钱乐之身上,“你问我想干什么,我告诉你,我想为盈盈报仇。” 盈盈?姜盈盈? 又是这个名字。 看来所有的事情真的因她而起。 只是鹿然不明白,周子恒进入戏班时,姜盈盈已经死了,他们之前又不认识,他为何要找钱乐之报仇?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鹿然问。 “因为……”周子恒朝着鹿然一笑,却是无限凄凉,“与姜盈盈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情深义厚的人,是我啊。” 他本与姜盈盈两人一起长大,情投意合,两人本已私定终身,但不料姜盈盈在父母去世得早,留下她一个孤苦伶仃,只得投奔了当地在戏班的小姨。而周子恒家虽算不上大富大贵之家,也是书香门第,是万万不同意他娶一个戏子。 姜盈盈不愿难为他,后与戏班一起在四处表演,从未回来。周子恒总是能从他人的口中的只姜盈盈的消息,知她过得很好,自己也便安心。 但在两年前,却得到姜盈盈意外身亡的事情。 初听到这个消息,他悲痛欲绝,终日将自己关在房中。任凭父母在外劝说,也不肯出门一步。大概一个月后,他从房间里出来,拜别了父母,想去将姜盈盈的遗体带回来。 在经过宜州时,得知如意班在此地表演的消息。他前往戏班,想要得知姜盈盈遭遇意外的经过。但无意中知道了一个惊人的事实,她并非意外身亡,而是被人所害。 害她的人是戏班中的五人。 “那五人为什么要害她?”鹿然问。 “因为她挡了所有的路。”周子恒的眼眶越发地红起来,直狠狠地盯着钱乐之,“有人想利用戏班来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被发现之后杀人灭口。” “是她不识时务。”钱乐之面上有几分不屑,“我已答应只要事成,我便分给她一分利,没想到她不仅不同意,还带着我的人逃跑,想要将我告发。” “你的人?”鹿然想了想,“难道是熊家兄弟?” 这两人好像是后来进入戏班的。 “那是被他拐来的人,”周子恒神情愤恨,“盈盈为了救那两兄弟,带着他们一起逃跑,但半路被追上,熊武为了保命,不惜出卖盈盈,他们三人最终被抓了回去。” 鹿然有些震惊,她只以为姜盈盈被害只是因为利益分配不均的问题,没想到事情背后还有这般曲折的真相。她之前也曾听凌秋白提起近些年来小孩被拐的情况越发严重,不仅是她之前在街上遇到的戏团,就连如意班中,竟也有拐卖孩子的事情。 而她面前的那个男人,很有可能在这件事中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 “识时务者为俊杰,所以他们很好地活到了现在。”钱乐之微微眯起眼睛,“你若是点燃了炸\药,你也跑不了。不如将炸\药放下,你要多少银子,我给你如何?” “你以为我拿着炸\药来到这里还想过活着离开吗?”周子恒笑了起来,“你得死,你们都得死。” “不不不,我们不能死。”鹿然摇摇头,“我们三人可未害过姜师父,我们是无辜的。” “你们收他用拐卖儿童换来的钱时,是否想过那些孩子都是无辜的?”周子恒面色冷漠,握着火折子的手倒是紧了紧,“何况,我已经给过你们机会。” “我还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鹿然有些失落,“看来你只是为了利用我。” “是啊,如果不是你,计划也不会如此顺利。”周子恒笑了起来,“只要杀了你们,所有人都只会以为这是一个意外,而马元则会被当成凶手处刑,所有人都会受到惩罚!” 第80章 配合 “你一开始告诉我马班主的事情,为的便是让颜绥怀疑他。”鹿然问,“其实祁大勇是被你所杀?” “没错,为了学得如何制作蜡烛,我还废了不少时间。这些蠢货们,竟然没有一人注意到这一点,还得由我来引你去发现。” “朱砂也是你放在那里的。”鹿然摇摇头,“不对,你应该从更早的时候开始计划——” “当我告诉你马元会制作蜡烛的时候,”周子恒的眼中有几分鄙夷,“原本我以为可以借你之口让他们怀疑马元,却没想这些名捕也不过如此,竟不能从祁大勇房间的蜡烛消失联想到此事的关键在于蜡烛。” “当一个人觉得别人蠢时,他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你现在嘴硬也没用,他们以为凶手是马元,根本不会发现这里的异样。” “那你当初受伤也只是为了——” “不过是为了做个样子,让你们信任我。”周子恒看向钱乐之,“当然也是为了接近他。他身边总是有人,就算出其不意也难以一招毙命。所以我才想借此来接近他,不过没想到他这么怕死,连我也不见。” “死在大火中的人并非黎永灿,而是袁野对吗?”鹿然猜到他说并不认识的刺客恐怕就是黎永灿,只是她不明白,“他为何要与你合作?” “因为这戏班中的人都是畜生。”周子恒歪着头一笑,看得鹿然心中一寒,“他们对戏班中的孩子做了些什么,你想都不敢去想。阿灿也太冲动了,早晚该死的人,他忍不住先动了手。” “你利用他们两人脚趾都是六指,以假乱真。” “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不过是我骗你们的。因为熟悉黎永灿的人,只有我与梁浅。而袁野因为自卑脚上多出的一根指头,从未让人知道,所以我利用了这一点,让你们相信死者是黎永灿。” 鹿然笑了起来,“你并未骗过所有的人。” “那又如何,他们已经相信马元是凶手,死在大火中的人已经不重要了。”周子恒将火折子弄燃,笑得有些诡异,“现在一切都要结束了。” “为什么要赔上你的命?”鹿然往前一步,“这些人已经害了姜盈盈,难道你也要因为他们丢了性命?” “不要动。”周子恒往后退了退,他知道钱乐之特意花钱雇来的人肯定是不能小看的,所以尽管对方一副柔弱无害的样子,他也非常警惕,“你休想耍花招。” “我只是为你不值,既然你费尽心思布了这么大个局,已经要复仇成功。为何不肯再多想想,能有什么好法子杀了钱乐之,而自己又能活下来。”鹿然认真地点点头,“好好想想,你肯定能想出别的法子。” “别忘了,你是我花重金请来的保护我的。”钱乐之冲她吼道,“你在为谁做事?” “闭嘴。”鹿然嫌弃地翻了他一眼,“他手中拿着的可是□□,就算我武功再高,面对□□也毫无胜算。反正都得死,多活一人不是更好。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说不定我还能因此得道成仙。” 钱乐之哪里听得进去她这些乱七八糟的话,直接从椅子上站起,“你说,不管多少钱,我都给你,只要你放我一条命就好。” “你就闭嘴吧。” 要不是看在重金的面子上,鹿然才懒得管他疯狂作死的行为。一个连命都不在乎的人,怎么还会在乎钱,他这不像谈判,更像是刺激对方早点动手。 为了稳定周子恒,她只有继续周旋,“你看这种人死不足惜,但是你不一样,你还有未完成的事情,死不得。” “杀了他,所有的事情已经完成。” “那些孩子怎么办?”鹿然已经猜到如意班中的大部分孩子,可能都是拐卖而来,“姜师父一心想要帮助他们,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现在她不在了,你应该为她完成心愿。若是现在去见她,她必是不乐意见到你的。” 周子恒脸色微变,像是被说动了。 鹿然又接着说:“现在那些笨蛋捕快一时也不会过来,你有的是时间,好好想想怎么杀了我们又能活下去,然后带着那群孩子离开。” 周子恒的动作果然顿住了,鹿然见他在犹豫,突然大喊一声,“就是现在。” 她话音还未落,就听“砰”的一声,有人破窗而入。周子恒来不及反应,手上一空,等意识过来时,炸\\药已经到了来者手中。 “你怎么会在这里?”相比于炸\\药被抢的惊愕,周子恒更在意的是原本已经离开的人居然会返回。 “若是不走,怎么引你出来?”颜绥冲着鹿然微微扬头,“反应倒是机灵。” “你也不错。”鹿然得意地笑了起来,早在她与周子恒交谈时,她便听到了窗外的动静,轻得几乎听不到。在她知道的人当中,有这么厉害的轻功,且有空闲躲在窗外的,也只有颜绥。所以她假意吸引周子恒的注意,给颜绥空当去将他手中的炸\\药。 “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我有问题的。”手中无了筹码,周子恒却仍是一副淡然的样子。 这才像是做过缜密杀人计划,万事不惊干大事的人。 颜绥对他有了几分欣赏之意,好性子地说道:“一直都有怀疑,虽然整个案子与你无关,但你出现得机会总是太过巧合。最让我确定的便是马班主在见到我们拿了他的蜡烛之后,一心放在蜡烛上,看都没看地上的朱砂,说明他对此毫不知情。” “我倒是忘了。”周子恒有几分惋惜,“那蜡烛是为她亡妻所做,他向来宝贝得很。” “你已经做得很好。”颜绥称赞道,“特别是利用客栈中人帮助王晚晴离开客栈这一点,我就没有想到。” “是宋大姐吗?”鹿然马上反应过来。 周子恒并不认识客栈中人,能够帮到他的只有他曾帮过忙的宋大姐。 “没错,”回答的是周子恒,“我帮她确实有我的目的。院中到处都是衙门的人,想要杀人并不容易,只有将她引出去。我帮了宋大姐的忙,让她帮我多多照顾王晚晴,不管王晚晴有什么要求,让她尽量满足。” “难道王晚晴是自愿出去的?”鹿然问。 “她可不愿这么多日见不着自己的心上人,当然想要早日抓到凶手,一旦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她都不会放过。”周子恒微微笑了起来。 这种时候他居然还能笑出来。 钱乐之只觉得恶心,“所以你将她骗出去,并把她杀害?” “不不不,”周子恒摇摇头,“你太高估你的魅力了,就算她想见你,但也比不上自己的命。如今戏班死了这么多人,她哪敢单独行动。” 看着钱乐之的脸色的脸色难看,周子恒心情更好,“不过是让她知道当初被他们所害的人来找他们报仇了,并让她去找宋大姐借一套打杂的衣服溜出客栈,不然我便将当年的事情公布于众。她害怕自己所做的丑事被揭露,不得不按照我的吩咐去做。” “但是找到她尸体时,她穿的并非打杂的衣服。”颜绥道。 “那么爱美的人,怎么能容忍自己一直穿着打杂的粗布?”周子恒道,“这倒是为我减了不少麻烦。” “但是你在院中,并不能出去杀人,所以杀她的,是黎永灿。”颜绥的语气并非疑问,而是肯定。 周子恒微微笑着却不回答。 “你虽杀了熊武但却未曾伤害熊文,你恨的只是害了姜班主的人。”颜绥语气放缓了一些,“现在他们的恶行被揭露,将会受到惩罚,你也可以安心了。” “不见他死在我面前,我永远不会安心。” “那你这辈子都没法安心了。”见他已经没有威胁,钱乐之面色从容了很多,“等到你被处刑的那天,我会记得去看你。” “蠢货。”周子恒清秀的眉角扬起,满是不屑,“我可以花几年的时间来计划如何杀了你们,难道你以为我会蠢到只带一个□□过来?凡事做两手准备不是常识吗?” 颜绥暗叫不好,正准备过去将他制住,却见他已从宽袖中又拿出一个炸\\药,“谁都不许动——”他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手中的火折子几乎凑到了引子上。 这种时候,谁要乱动无异于自寻死路。 颜绥是不敢动的。 但鹿然敢。 就在周子恒说完那句话时,她朝他扑了过去。 周子恒没料到她敢不要命地冲过来,手一抖,点燃了引子。 “对不起。” 鹿然凑近的时候,听到他微乎其微的声音。 “还不到死的时候呢。” 鹿然朝他一笑,以肉眼不可的速度从他手掌抢过了点燃的炸|药,朝着窗户冲了过去。 炸\\药被引燃的时间只有短短数秒,而在这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内,鹿然不仅抢走了□□,而且完成了从房间跳出窗外的动作。 她的速度快得让人难以看清。 颜绥的心刚刚提起,就未看到了她的身影。 只听着外面传来轰的一声巨响,他感觉到了房子的震动,感觉到天旋地转,感觉到了三魂俱失,天地混沌。 他甚至忘了,自己应该在巨响之后,抓住周子恒。 而不是缓慢着步子,似想却又艰难地朝着窗口走去。 第81章 结案 人们常道: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颜绥一直也以为鹿然只是缺点心眼,却没想到她会蠢得做抢过炸\\药,自寻死路这种事——真是个笨蛋。 他早应该发现这一点的。 她做事从来都是莽莽撞撞,不计后果的。 他早该注意的。 这样就可以在她乱来的前一刻抢过炸\\药,那不过是一死,总好过现在站在窗边,却不敢朝下看上一眼。 他的手不停地颤抖,身体也微不可见地抖动着,一如当年得知那个噩梦般的消息。 他从未想过,自从那件事后,他还会有如此害怕不安的时候——不过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麻烦精,不过是第一个将他按在地上让他毫无还手之力颜面尽失的暴力女,不过是这十几年来第一次让他心动的人……也没有那么特别,但却让他一瞬之间失了盔甲,不再无所不惧。 四下都是嘈杂的喧闹声,尖叫、哭泣、嘶叫……全都混杂在一起,撕心裂肺的,像死了亲爹一样。 “混蛋,你在看哪?” 轻微而又熟悉的声音在混乱的叫喊声中几乎不可闻,但却如潜入黑暗中的一缕光明一般,是他的希望。 他听到了。 不敢相信。 “混蛋,你要让我在这里躺多久?” 他再一次听到那熟悉的声音,这才缓慢地朝窗外看去——少女正躺在地上,一副龇牙咧嘴的样子。 是真的,他欣喜若狂。 “你还要看多久?”鹿然皱皱眉,不都说他是京城最厉害的捕头,头脑武功都是京城一绝,怎么现在像个楞头鹅一样,这么关键的时候,他竟只知道站在那看热闹。 “呆子——” 她话还未落,楼上的人却突然从天而降,身手倒是利落,都没等她反应过来,便将她一把抱起搂在了怀中。 “你不知道,你很吵吗?” 少年的声音有些沙哑和沉闷,像是经历了一场浩劫一般的无力。鹿然从未见他如此脆弱过,他的身体还在发抖,好像她会随时消失一样,像是用了毕生的力气一样地将她死死地按到怀中,让她如此清晰地听到他那剧烈而又快速的心跳,仿佛下一秒它会从他胸口跳出来一般。 他在担心自己。 鹿然突然明白过来,是因为自己,所以他才会如此反常。 是自己啊。 她的嘴角得意地扬了起来。 “笨蛋,难道没有人告诉你看到炸\\药时第一反应是躲开而不是冲上去将它抱住。”少年一字一顿说得极为缓慢,怀中的力气也更大了一些,“你要想死,我可以随时帮忙。” “疼疼疼——” 鹿然觉得她似乎听到了摔断的胳膊发出再次破碎的哀鸣声,但对方却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怀中的力度半点都没有减小。 居然落井下石。 她心中的半点感动都没有了。 “怕疼还敢做这种不要命的事?”少年的语气还带着几分气恼,她越是挣脱,他抱得越紧,“就不能安分一些?” “混蛋。”被他这么一折腾,那摔得生疼的胳膊都快失了知觉,鹿然恨不得将它们扯下来扔掉。当然她的胳膊给禁锢住了,她没手扯,而且,禁锢住她胳膊的人才是让她疼得生不如死的罪魁祸首。 “去死吧。”她大喊一声,头往后一仰,快速而又准确地砸了过去。就在她砸中的瞬间,对方似乎因为短暂的眩晕,手稍稍松了一些,她抓住机会,迅速逃出来,并一脚踹了过去。 颜绥被她一撞,只觉得头晕目眩,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她虎虎生风的一脚。嘴角不禁扬起,身子往旁边一侧,躲开了攻击。鹿然一击不成,又是一脚,颜绥单手撑地,往旁一翻,腾空跃起,漂亮地再次躲开。 “臭小子,给我站着挨打。”鹿然气呼呼地喊道,若是平时,这一两脚要踹到他也不是难事,但刚刚为了将□□尽可能扔高,她使了全部力气,根本没有功夫来护住自己。 是直生生从楼上砸下去的。 不仅胳膊不太好用,就连腿好像也不太利索,一用力就疼,导致她一招下来力度减了一半。 可恶。 “不好意思,我没有被虐倾向。”少年轻松闪躲,目光中带着笑意,像只狡黠的狐狸,“不会不知死活地朝着点燃的炸\\药直冲而去。” “有完没完了。”鹿然更气了,顾不得章法,乱拳乱脚直打过去,“我是信守承诺,说好要保护的人绝对不会让他受伤。” 颜绥捏住她挥来的一拳,稍稍愣了愣神—— “我不会让人伤害他。” 鹿然趁他发愣,提起左手就是一拳。 这一拳正儿八经地砸在脸上,少年清隽白皙的脸上瞬间留了拳印,粉□□白的,鹿然不禁笑出了声。 颜绥冷吸一口气,将她的手捏得更紧了,“你得对我的脸负责。” 鹿然还未说话,他又将她往自己这边拽了拽,“别想不负责任就跑。” “我才不是那种人。”鹿然习惯性地反驳,说完就发现上当了。 “好啊,”颜绥笑了起来,星眸中盛满笑意,亮晃晃的,让人几乎不能直视,“从今以后你就要对我负责。” “臭小子,别偷换概念啊。”鹿然换只手轻捶了他一拳,不知是用不了力还是有别的原因,一点都不疼。 “我只对你的脸负责。” “无所谓了。” 好在鹿然反应迅速,在炸\\药快要爆炸的瞬间,带着它跳出窗外,并及时用怪力将其扔向空中,炸\\药在空中爆炸,虽惊动了四周的人,但除了从楼上摔下的鹿然本人,并无其他人受伤。周子恒没有多余的□□,钱乐之又一直被人护着,他的复仇计划到此结束。 颜绥见鹿然生龙活虎之后,便去处理后续事情,将周子恒与钱乐之一同带回了六扇门。 钱乐之既已不在,鹿然没有待在如意班的必要,在没人注意的时候悄悄溜回了燕归楼。 回去之后,作为因公受伤的头等功民,她在楼中说一不二,过得逍遥自在。等回过神来时,已经过了四五天。想起如意班的事,还是因为听到凌秋白与寒宝儿说起。 “黎永灿也被抓了?”鹿然吃着寒宝儿带来的点心,含糊不清地说着。 “吃东西时别说话,小心噎着。”凌秋白不厌其烦地再次提醒,鹿然也毫无悔意地当作耳旁风。 “他们是怎么抓——”她一边问,一边向炫耀一般地扔着瓜子吃,“到——咳咳咳——” “是他去自首,希望能够从轻处理周管事。”寒宝儿给她递过去一杯茶,“现在关于他们两人的处决还未下来,不过也没有太多人在意,因为还有更大的案子吸引了人们的注意。” “什么——案——”鹿然刚开口,又忍不住疯狂咳嗽起来。 “钱家拐卖儿童一案,”寒宝儿往她身边靠了靠,给她拍着背,“如意班的那些孩子都是证据,而且颜捕头似乎还发现了一些重要线索。” “嗯?”鹿然还是不能好好说话,只好尽量简短发声。 “朝中有人与钱家勾结,这也是钱家能够短时间内迅速在全国各地拐卖儿童的原因。官府将报官的事情压下来,钱家将赚得的钱财分与他们,同时利用钱家是钱庄的关系,钱的来源也变得正大光明。”寒宝儿道。 “这话事情应该做得隐秘,颜绥是如何得知的?”鹿然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好在能正常说话,如今好了,也不敢再去拿点心。 “白捕头之前一直在调查儿童失踪的案子,好像发现了线索。” 鹿然发现,在提到白华的时候,寒宝儿的神情似乎有些怪异,“这不是好事吗?难道被人压下来了?” “此案有慕容先生一力支持,想要压下来并非易事。”寒宝儿似在思索事情,缓了一会才说,“只是白捕头拿出的证据,与唐知州有关。” “那又是何人?” “白捕头的叔父。” “查到自己人头上了?”鹿然晃晃头,“没想到白华看着挺没精神的一人,做起事来这么来劲。” “……”凌秋白都不知她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形容,接着道,“白捕头此举虽是解决了儿童被拐一案,但得罪了朝廷中的大多数人。朝廷局势波谲云诡,动荡不安,此时他成了众矢之的,恐怕为官之路并不好走。” “瞧你这心操的。”鹿然记得秋白与白华不太对付的,怎么现在说起他来还有一种让她怪恶心的感觉,“因为揭露真相比当官更重要,所以他选择的是将真相公布于众。他都觉得值得,你又有何可惜?” “小然倒是白捕头的知己。”寒宝儿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知道这件事时,她想到他曾经说过的话,“如果你正要做的事情会伤害到你在意的人,即使这件事是对的,你会去做吗?” 原来……他说的是这件事。 唐约是他的表弟,是他在意的人,而他早知唐家参与了拐卖一案。 当初他犹豫不决为的便是唐约,如今他作为将唐家害得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又将如何面对自己在意的人? 会很难过吧。 “说起来,白华好一阵子都没过来了。”鹿然回过味来。 寒宝儿微微一笑,正准备说话,却见青灵急匆匆地从前院跑过来,“小姐,老爷让你们赶紧过去。” “你可知有何事?” “好像是寒水岛那边来信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去医院,回来晚了……下个星期还得再去看牙医,大概还是有点忙。 这一卷到这里结束了,下一卷是【寒水篇】。 明后两天想要整理一下下一卷的结构剧情,所以停更两天,之后会双更补回来的。 第82章 赏赐 绿荫生昼静,孤花表余春。 初夏将至,御花园是一片静寂恬淡之景,湖边的亭子四周的帷幔已经挂上,迎风飘动。透过纱帘,能够隐约看到里面坐着一些人,他们说话的声音很低,似乎担心惊扰了这片宁静。 “这次案件多亏了颜、白两位捕头,”坐在正上方的男子穿着明黄色的衣裳,看上去约莫二十不到,但却有一种超乎年龄的稳重气度,那黑沉沉的眸子在四下一扫,众人便觉得有一股压力袭来,“两位卿家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说。” 一直站在末端的两人朝中间站了站,一同跪下行礼,“此乃臣等应做之事,不求赏赐。” 颜绥见到这位小皇帝的机会并不多,前一次见他还是一年前,那时他还只是一个闷声不爱说话的人,太后跟在他的身边,将所有的话都说了,而这一次见面太后却不在,他也有了王者的气度。 果然他师父很有看人的眼光。 与先帝的软弱温顺不同,这个闷声不吭看着好欺负的小皇帝,一直都在暗中积累自己的力量。所以才能在这短短的一年之内,从掌控朝政近二十多年的太后手中分得半点权利。也多亏了他,自己这次的案子才能顺利调查下去。 太后那一派有不少人被扯出,想来她最近是没有心思接见臣子。 “起来吧。”惠宗皇帝朝两人抬抬手,不苟言笑,“两位卿家破了如此大的案子,赏赐自然不能免。正好南国送来一些荔枝,不如就赏给二位。” 他拍拍手,几个小太监抬着几棵盆栽鱼贯而入。 南国是靠近北周南部的一个附属小国,每年都会特意送来几十株荔枝树,但因为路途遥远,每每送到京城时,只有上十株存活。每年皇帝都会拿它赏给有功的大臣或者专门设宴款待众臣,今年直接将荔枝树赏赐给颜、白二人,可见对他们的重视。 坐在下方的几位年长的老臣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皇上,此等名贵的东西怎可由我们独享?”白华拱手行礼,谦逊有礼,“而且案子能破也多亏了诸位同僚的协助,还请皇上将荔枝赏给众人。” 颜绥心中鄙夷一句狗腿,但也不愿如此招摇领赏,跟着附和了一句,“还请皇上将荔枝赏给众人。” 惠宗皇帝见两人都如此说,也不坚持,对身边护卫打扮的女子吩咐道:“知夏,让人将荔枝摘下送去景灵殿中。” 景灵殿是皇上宴客的地方,这意思便是让众人移去吃荔枝,还挺当一回事的。 待众人来到景灵殿时,婢女们已经将荔枝摘下摆盘放好。众人按照官位依次坐好,颜绥坐在慕容流云身后的那张桌子,白华则坐在对面燕晚后面。 惠宗皇帝发了话之后,众人才开始品尝。 颜绥前些年托慕容流云的福尝过几次,甘甜多汁,甚是美味。不过这次见人亲自将荔枝送到面前之后,反倒吃得没有痛快。 这种珍贵的东西可不是他这种人能够大快朵颐的,他心中清楚得很。 若是为了奖赏他们破案有功,赏个千百俩银子或是什么绫罗绸缎也就算了。今日还特意将他们二人宣入宫中,由头是想让他们一起赏花,但六扇门御林军还有一些朝中重臣都在,连坐的地方都轮不到他们俩。而且前些天的一场雨将春日的花全都打碎,说是赏绿叶倒更为妥当。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赏赐荔枝树。 虽最终未赏成,但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颜绥悄悄瞥了一眼坐在上方的天子,见他正细嚼慢咽地品尝着一颗荔枝,除了在荔枝入口之时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之外,并看不出其他。 注意到惠宗皱眉的还有冬知夏。 她是六扇门中人,但在惠宗登基之后便成了御前侍卫,基本不参与六扇门中的事务。有人说是因为她的武功在六扇门中最高,所以皇帝将她留在身边,也有人说冬家到了她这一代没有男丁,皇帝看在她祖父宋国公当年在内乱时期先率军勤王,收复北上三城,后又收复东京的份上,这才将她提携到御前重用。 冬知夏并不在意这些流言蜚语,她只要跟在皇帝身边守护他的安全便心满意足。 她与陆离、白华、闻樱等人作为皇帝的伴读从小在宫中长大,当年神宗皇帝并无子嗣,惠宗被当做太子培养。出生在世代忠勇的将军世家,冬知夏的祖父一直都将她当男孩子培养,希望她能够上战场、护君主。 在进宫之后的陪读时光中,她心中所想的便是护惠宗安全。直到三年前,北周发动对女新族的战争,她准备前往战场,但神宗逝世、惠宗继位,新皇帝身边并无可用之人。她要立功,成为他的臂膀,当即她便准备上战场。 然而,太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与回柔签订和平条约,国内暂时太平,她失去了机会,只有留在惠宗身边。 她在惠宗身边,不长不短已有十年。这十年来,她每日都关注着他,不管他是皱眉还是垂眼,她都能读懂他的情绪。 所以一见他皱眉,她从旁边拿了一粒荔枝。 “皇上,不如你尝尝微臣拿的这颗怎样?” 说来是件怪事,惠宗贵为天子,但运气却一直都极差。他们小时候抽签,他总能抽到最惨的那个,谁敢不知死活地让他穿着宫女的衣服在整个皇宫跑一圈?所以,后来也没人敢与他一起玩游戏。他们一起放风筝,他的风筝不是断掉便是挂在了树上,做风筝的小太监都说试验了几百个风筝,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的。但皇上的风筝断了,他们也不能说是皇上太倒霉而免了责罚,倒是惠宗不愿为难这些太监,后来再也不肯放风筝,只是远远地看着。 这种事情虽多,但也只有白华、陆离等人知道,是不敢外传。 所以颜绥见他皱眉并未看出太多,但冬知夏就知他肯定吃到了酸荔枝。 南国精心挑选的荔枝很难有次品,就算有在这几百个荔枝中,惠宗吃到的概率也是极低的,但像他这种运气极差的人,吃到才是正常。 冬知夏见怪不怪。 惠宗终于尝到了甜荔枝,嘴中才好受一些,也不愿伸手再吃第二个。 “昨日,寒水岛那边来了消息,众爱卿可有听说?”他像是聊家常一样随口提起。 殿中的众人手上的动作皆是一顿,颜绥心中的石头算是落下,该来的还是来了,果然将他们请来是为了寒水岛一事。 “皇上说的可是寒水岛岛主余临去世的消息?”说话的是慕容流云。 “正是,”惠宗点点头,“寒水岛一直都是北周最重要的岛屿,为了表示对其重视,朕认为需派一人前去。” “皇上圣明。”慕容流云立马接道,“我国几乎所有的兵器材料来自寒水岛,此岛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虽说它属于北周,却因其地段的特殊性,与朝廷的联系并不算紧密。这些年来,回柔、女新都对其虎视眈眈,微臣觉得更应让他们感受到天恩浩荡,加紧寒水岛与内陆之间的联系。” 慕容流云一搭话,坐在下面的人都明白了,敢情这两人是计划好了,一搭一唱还挺利索。 “慕容爱卿所言甚是,”惠宗扫了殿中的众人一眼,“不知诸位爱卿认为应该派谁去更为合适?” 余临一死,他的孩子毕竟继承他的位置。说是加强联系,实际是拉拢新任的岛主,只是这余临之前还身体健康,此次去世的消息突然,他身下的四个孩子谁会成为信任岛主都是个问题。而且回柔、女新一直觊觎寒水岛上的兵器,想必也会掺和到其中。 殿下坐的那群人精心中都清楚此次任务艰难重重,谁也不愿揽这种破事,于是纷纷看向慕容流云,想着他们已经唱好双簧,想必心中也有了人选。 但没想到刚刚还搭话挺大劲的慕容流云低眉敛目,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风淡云轻。 嗨,众人一阵好气,让他说话的时候还装起乖乖羊了。 “燕爱卿,你有何建议?”惠宗将目光投到燕晚身上。 “此次前去寒水岛任务重大,依臣之见,应该好好斟酌考虑一番,不可随意决定,毕竟此人代表了皇上的颜面,代表了我北周的颜面,他要——” “好了,”皇帝直接打断他的话,这老狐狸不愿手下的人牵扯此事,所以打太极来了,不过他有办法,“燕爱卿手下能人众多,难道找不出一人前往寒水岛?陆丞相的儿子好像也在你手下,他少时便比旁人机灵,经爱卿□□,现在恐怕已能独当一面。” “这……”燕晚迟疑片刻,这种得罪丞相的事情他不能做,“比起陆离,白华更适合担任次任务。此次他破案有功,更适合出任此等重要任务,况且经此一案,大家也知道他的能力,更能放心。” “燕爱卿所言甚是,”皇帝称赞道,“那便让白捕头作为使者前往寒水岛。” 上当了。 燕晚反应过来,原来小皇帝在这里等着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还要去一趟医院,应该没有时间更。 最近事情有点多,尽量会更,希望大家体谅一下…… 等忙完之后,一定好好更新~ 第83章 图谋 原来如此。 颜绥也反应过来。 小皇帝大张旗鼓地将他们叫进宫行赏,并将极其珍贵的荔枝赏给他们,为的便是将白华与他推出来,只怕在小皇帝的心中早就想好了前往寒水岛的人选。 白华确实是一个好的选择。 寒水岛形势错综复杂,此次前往不仅是确定新任岛主,更重要的是与新任岛主结盟,巩固其与北周的关系。前往寒水岛的使者是代表朝廷态度,至关重要的。对于崇尚武力的寒水岛人来说,出生武将世家的白华,身份正合适。 更何况六扇门在朝中一直处于中立态度,小皇帝为了拉拢他们,故意委以白华重任,也是为了日后重用。 “贺公公求见。” 站在门外的小太监突然高声喊了一声,颜绥不禁看了过去,在殿外站着一灰衣男子,低头垂手,看不清模样,但瞧着颇为恭敬。 颜绥记得他在年前的时候成了宫中的管事太监,可谓是春风得意、手握重权,没想到现在见来还是与往日一样小心恭谦,像个初入宫的小太监一般。 惠宗发话之后,贺阶不带一点声响地朝着殿中走去,毕恭毕敬地跪在惠宗面前。 “奴婢代太后来多谢皇上的记怀,”他叩谢道,“太后见了皇上送去的荔枝很开心。” 他的声音虽有着几分女气,但却一点都不做作,如断冰切雪般清脆利落,让人神清气爽。据说他的歌喉是宫中一绝,颜绥也只是听说—— 在梅花飘落的时候,他和着长风清唱,一袭白衣飘飘,冰洁之姿如仙女下凡。 也正是那一嗓子好声音,让他一跃成为太后最为赏识的太监,一路高升,而立之年便成了执掌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也是皇宫之中最年轻的掌印太监。 不过说到底,就是太后留在皇帝身边的一颗棋子。 所以才能在他们刚吃上荔枝时,寝宫离此还有段距离的太后能够立马派人前来。 “太后还有话想让奴婢转告皇上。”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颜绥打起了一分精神,看戏的目光大大方方地落在对方身上。 “颜捕头年轻有为,办事得力,值得委以重任,若是皇上想要任用新人,不妨多考虑考虑颜捕头。”贺阶的声音干干脆脆,好听极了。 得了,看戏不成自己倒成了戏的主角。 颜绥暗自叹了一口气,瞟向小皇帝。 众所周知,他是慕容流云的人,慕容流云是皇上的人,太后竟然如此反常地让皇上重用自己人,难免不让人多想。只是说是建议,皇帝也是没法拒绝。 难道只是为了简单地挑拨离间? 颜绥不太明白太后的意思。 “母后考虑得甚为妥当,”小皇帝嘴角稍稍扬起,目光温和了一些,“那便如母后所言,颜捕头同白捕头一起前往寒水岛。” 竟比自己想象得要不动声色,颜绥稍稍有些意外,不过也没有心思多想这两年小皇帝成长了多少,一心想着自己接下这烫手的山芋,短则几个月不在京城,长则大半年回不来,他不放心让慕容流云一人待在京城。 或许,这才是太后的意思?调离自己,对付师父? 颜绥刚扬起头准备拒绝,慕容流云却先说话了,“微臣在这里替徒儿谢过皇上,他必不会负了皇上太后的期望。” 颜绥皱起眉,也站了起来,“承蒙太后皇上错爱,微臣担不起如此重任,还请另选他人。” “颜捕头过谦,”小皇帝神色并无太大变化,“既是太后推荐的人,必定不会错。” “太后独具慧眼,皇上英明决断。”慕容流云一边顺溜地拍着马屁,一边侧着头一个劲地朝颜绥疯狂使着眼色。 颜绥懒得看他,还想说些什么,一旁的莫歌苓也朝他使了一个眼色,他顿了顿,终是向皇上道了一声谢,坐回位上。 “师父这边有我在,你不用担心。”莫歌苓小声道,“眼下最重要的是寒水岛之事,你若能去便是最好。” 颜绥明白过来,他才是皇帝派往寒水岛的第一人选,但因顾忌太后,小皇帝选了白华,眼下太后主动提出让他跟去,不管出于何目的,皇帝顺水推舟答应即是。 只是在他看来,虽然前往寒水岛是个麻烦事,但白华能够解决,又何必上赶着搭上他一人,“出了什么事?” 莫歌苓没有回答,只是朝他摇了摇头,示意稍后再说,看得颜绥心中咯噔一声响,麻烦了,只怕此次前去要长则大半年了。 好不容易等到宴席散后,慕容流云一下席便一脸讨好地蹿到了颜绥身边,“恭喜阿绥,只要办好了此事,日后升官发财光宗耀祖指日可待。” “我又不缺银子也没祖坟,”颜绥兴致寥寥地瞥了他一眼,“不搞这一套。” “娶媳妇总需要的,”慕容流云勾上他的肩膀,笑得暧昧,“女人都喜欢事业有成的男人,趁着年轻多拼拼事业,女孩子们自然会投怀送抱。” “不好意思,送上门的女人我才不会喜欢。”颜绥打开他的胳膊,脸色不太好看,“你明知我并不在意这些。” “可是此次前去寒水岛,为师能相信的也只有你。” 慕容流云的语气有几分无奈,颜绥最听不得他如此说话,别开眼神,脸色稍缓了一些,“到底出了什么事?” “寒水岛主的死有问题,”慕容流云压低声音,“他是为人所害,但到底是何人所害,到现在还未调查清楚,不过很有可能与回柔族有关。” 颜绥挑挑眉,“他们?” “我们的人已经发现回柔族人暗中联系余临的四个孩子,似乎想要与他们结盟,女新族的人也似乎积极地与余临的妻子联系,局势一片混乱。”慕容流云顿了顿,“还有太后的人,也开始行动。” 朝廷在寒水岛所设的寒水兵器制造局本是由贺阶手下的人掌管,其中利润之大,此番换主他们蠢蠢欲动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只是如此一来,情况更加复杂。更何况白华究竟站在哪一边现在言之尚早,若是有他跟去,慕容流云肯定会更放心。 道理颜绥也能明白,但不愿意接受。 “难道你以为太后善心大发,特意来为皇帝排忧解难?”他望着毫无危机意识的男子,满脸嫌弃,“能在那老狐狸身上占到便宜的人最后不都被吃干抹尽,你是嫌命太长吗?” “京城这边还有苓儿在,你不用担心。更何况太后一直都看为师不顺眼,这么多年,不是也拿我没办法吗?”慕容流云笑得爽朗,“若是整日让徒弟为我担心,为师还怎么在朝廷混这么多年的?” “老天保佑?” “说什么大实话。”慕容流云笑着拍拍他肩膀,“总之为师会时常与你保持联系。” “若是京城有任何变动,我会马上回来。” “当然,”慕容流云答应得干脆,能让颜绥答应离京已是万幸,他哪还敢讨价还价,见对方仍是一副不太愉快的样子,他讨好般地笑道,“院中的蔷薇开了,之前你不是喜欢吗?趁离京之前,可带走一些。” 事后慕容流云看到满墙的蔷薇最后只剩绿梗倔强地仰着头时,心里是后悔的。而那嚣张地捧着一大束花招摇过市的少年,正眼中含笑地看着在巷中与一群孩子蹴鞠的少女。 此时午后阳光正好,街上行人寥寥,路边的摊主昏昏欲睡,只有巷子里传来欢乐轻盈的笑声,将午间的宁静打碎。从墙上走过的黑猫被突然跃起的球吓了一跳,叫了一声慌忙跑开,踢球的几个熊孩子笑得更大声了。 现在天气已经热了起来,少女穿着一件红色的薄衫,提着裙子跑起来时衣角飞扬,恣意浪漫。从树缝间洒落的阳光零零碎碎地落在白如山雪的皮肤上,能够看清她脸上的细微的绒毛,一双蓝色的眸子像倒映了清澄的蓝天一般,纯粹明亮,脸颊上的一抹红晕如朝霞一般瑰丽,整个人就像带着清新气息一路跌跌撞撞闯来的春风一般,充满了活力。 突然,那球不受控制地朝着颜绥所在的方向疾奔而去。颜绥退后一步,起身一跃,一脚将球硬生生拦下,虽然脚疼得厉害,但面上微笑不变。 “你想要谋杀捕头吗?” “呀,原来是颜捕头啊,”从孩子堆里走出的少女叉腰仰头,嚣张极了,“我还以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采花变态呢。” “相信我,采花变态对你们是不会有兴趣的。”颜绥严肃道。 少女也不辩驳,冲上来就要揍人,他忙不迭地将手上的花往前面一递,“对你有兴趣的是送花的人。” 鹿然身子一顿,没想到他会说出如此反常不要脸的话,还没想着怎么回答,对方又说话了。 “难道你忍心看着我的胳膊断掉?” “断了最好。”鹿然嘴上这样说着,手已经接过了对方递过来的花。这些淡粉色的蔷薇开得灿烂极了,像是刚摘的样子,全都是最美好的姿态。 应该是精心挑选的。 想到这一点,她的嘴角也不自觉地扬了起来,不过嘴上仍是不留情面,“无事献殷勤,肯定有所图,混蛋小子,我可不是这么好收买的。” “那用什么才能收买你?”颜绥笑眯眯的,语气也是少有的温柔。 鹿然使劲地盯着他,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收回目光,“至少得先请我吃顿饭再说。” “没问题,”颜绥笑意更浓,“会仙楼如何?我已经让人开了包厢。” 作者有话要说:这段时间事情有些多,前几天拔智齿,因为医院都不肯打消炎针,脸肿成了猪头,头也抽着疼,休息了好多天。 大家拔牙的时候一定记得及时打消炎针,不过现在医院有指标,不让乱打针了,所以一定要在拔牙的地方弄清楚,我就是被当成皮球踢来踢去导致打针打晚了。 前几天做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决定,明年会好好学习如何写作,大概会有很长时间不会写东西。 不过这本会在今年完结,不会烂尾。 剩下应该还有三卷,每个月一卷,正好年底完结。不出意外,以后会正常更新。 谢谢大家的支持了。 第84章 告别 当一个整日和你作对的人突然送花请客吃饭,做出一系列反常的操作,那么不是你在做梦便是这个人脑子坏掉了。 鹿然趁颜绥不注意时掐了自己一把,疼得厉害,肯定不是做梦,那她能想到的唯一可能便是这小子有毛病。 不过只要有人请客吃饭,管他有病还是正常。 这一顿鹿然吃得还是很开心,当然如果能忽略掉对方那发腻的笑脸,一切可以说是完美。 “你到底要盯着我看到什么时候?”忍了很久,鹿然发现自己实在没法忽略他那存在感太强的目光,百般不情愿地放下筷子与他搭话。 “你吃你的,我看我的,并不影响。”少年仍是微微笑着,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但看的鹿然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反常得太过分了。 她起身一倾,伸手就扯住少年的脸,用力拉扯。 “疼疼疼——”少年龇牙咧嘴地打开她的手,白皙的脸上顿时起了一个红印,他捂着脸摇摇头,“要知道是不是梦境掐自己就行,笨蛋。” “你才是笨蛋,”鹿然气鼓鼓地叉着腰,“干吗做这种像临死之人良心大发才做的事,就像是旁人假装的一样。” “想请你吃饭还需这么苛刻的条件?”少年挑起眉,“我可不想这么早就死呢。” “那你为何无缘无故请我吃饭?”鹿然警惕起来,又不是伪装也不是要死了,脑子看着也算清晰,竟会做在这般反常的事—— 麻烦大了。 “让自己开心还需要理由?”少年脸上的笑意更深,“请你吃饭可是很开心的事情。” 鹿然的脸微微红了起来,这种不要脸的话对方今天说起来像是特别顺畅,但她还是要脸的,哪听得这种话,局促之间顺手拿起盘子扔了出去,“别以为吃顿饭就能收买我。” “多少顿都可以,”少年偏偏头,躲过盘子,目光狡黠,“一日三餐包吃包住,单人房间,干净整洁,还有专人伺候。” “不用干活?”鹿然有些心动,竟然会有这么好的事情。 “当然,”少年忍住笑意,“除了终日见不到阳光,四周都是鬼哭狼嚎,也没有什么不好。” “混蛋小子。”鹿然反应过来,这哪里是请她吃饭,是拐弯抹角地说着要将她送进监狱,她恼羞成怒,顺手操着手边能碰到的碟子杯子和筷子,看也不看地扔了过去。 颜绥早就料到,左右闪躲,轻松避开,瞧着桌上的东西被砸得七七八八,对方手中已没有趁手的“武器”,正要开口,却见她不管不顾地一头撞了过来。 他早就领教过她的铁头,每一次被撞上疼得他怀疑人生,此时躲避不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平生的经历都开始从眼前跑过。等再回过神来时,少女正得意洋洋地看着他,额头上的红印却是十分明显。 “吱”的一声,包厢门被推开,小二小心翼翼地将头探进来,看到屋中遍地狼藉,而房中站着的两人正是让他无比头疼的两人,一时也不知是退是进。 “小五啊,”鹿然看到了他,换上亲切的笑容,“不用担心,这里的赔偿一切都由颜捕头负责。” “没错,”颜绥翘起二郎腿,一副潇洒的大爷模样,“所有的帐都记在我的头上。” 鹿然的眼角抽了抽,竟然这么好说话,这家伙反常得太过分了。再回头瞟一眼,对方笑得温顺无害,却让她毫无芥蒂的心房疯狂抽长出不安的芽—— 没办法好好相处了。 “我想起来了,”她绕开椅子,想要溜走,“初一找我有事。” “哦,他昨日不是刚出城吗?怎的今日都回来了?”颜绥也起身,“正巧我找他也有事,一同去吧。” 鹿然忙将他按在椅子上,笑得勉强,“我记错了,他还未回来,是……是秋白找我。” “他不是为了南城那帮小混混去了六扇门吗?”颜绥微微偏了偏头,“那边办事什么时候这么快了?” “我又记错了,其实是——” “你若是说寒当家,”颜绥咧嘴一笑,鹿然看得心突的一跳,“他今日不是陪寒姑娘出城了吗?” 要说的话被抢了,鹿然想不出借口,恼羞成怒,搭在他肩上的手一用力将他往后一推,“你在燕归楼安排了内奸吗,混蛋?” 颜绥往后摔去时也不忘拉个垫背的,鹿然还未将手收回,就被他一把扯住,只听重重一声响,两人砸在了地上。就像鹿然第一次与他一起摔在床上的姿势一样,亲密极了。不同的是上次只想着门外的采花大盗,根本没有心思顾虑其他。现在她再抬起头来,看到少年深色眸子中的自己时,竟会觉得脸烫得厉害,那心跳,就像是春日盛宴上的擂鼓声,震耳欲聋。 该死。 都怪这混小子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这才让她也变得反常起来。 鹿然正准备起身,颜绥却一把将她拉住,“我只是想知道你今日有没有时间而已。” 他的样子认真极了,郑重得像是在问什么重要事情一般,鹿然一愣,心中不安的种子开始疯狂生长起来,“门禁之前还是有点时间的。” 她用自己都不太熟悉的声音说道。 “那,”少年朝她微微笑了起来,“这段时间留给我好了。” 他说话时,手搭在她头上,轻轻地碰了碰,“反正你也没人约。” 鹿然顿时炸毛,什么不安全都抛在了脑后,拿住他的手就是往后一折,听着他悲惨地叫了一声,这才气鼓鼓地站了起来,顺带着踹上一脚,“有什么事赶紧的,本姑娘可忙了。” 颜绥少见地没有报复回去,笑着从地上站起,“是得赶紧了。” 听他这般一说,鹿然又悄默默地开始不安,看来果真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不过,若是从颜绥带她去做的那些事情来看,像是她多想了一般。他们先是去了榆林街,在那吃了她最爱的糖果子,还喝了现做的果汁,然后去恐吓了那些无所事事的小混混,还从他们身上抢了看着挺威风的帽子。 之后他们又去了斗蝈蝈,玩射箭得奖励的游戏,虽然两人还未将手中的箭射完,老板就哭着将所有礼物送给两人求他们离开,但抱着满怀的胜利品,鹿然的心情还是不错的。 两人边走边玩,将大半个京城逛遍,等到夕阳落山时,都快玩出城了。颜绥在河边叫了一艘船,配上一壶桂花酒和几碟小菜,两人看着河上的风景,船舱内一时安静了下来。 这时,一直萦绕在鹿然心中的违和感和不安再次浮现,她将头上的帽子摘下,还是觉得不自在,又将帽子戴上,没过一会又拿了下来。 “小心头发被撸光了。”对面的少年像没事人一样悠闲地喝着酒,嘴角轻轻扬着,带着几分笑意。 看得鹿然就来气,“要杀要剐你直接说了,不带这样戏弄人的。” 都说监狱里的犯人在行刑之前都会给他吃一顿好的,鹿然觉着此时的情形就很像,对方并非临死前的良心发现,而是看在自己要死的份上好好待她一次。 只是,她会面临何种死法,她懒得去猜。 “这酒不错,你不尝尝?”颜绥沉得住气,也不去看她,而是给她斟了一杯酒,递了过去。 “初一说过我不能喝酒。”鹿然没有接,直直地看着他,“快说你到底想怎样?” “笨蛋,”颜绥将酒一饮而尽,看向窗外,金色的光芒温柔起来,暮色越来越浓,“你看,天快要黑了。” 鹿然往后退了退,一脸警惕,“夜黑风高杀人夜,你想干掉我?” “太抬举你了,”颜绥忍不住笑道,“杀你何必费这个功夫?” “嘿,”这话鹿然可不爱听,“难道你以为这样就能杀了我?”一激动,她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却没注意船舱内的高度,头猛地一撞,船都跟着晃荡起来。她未站稳,跟着就跌坐回原位,愣了一会,然后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理直气壮道,“就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再来十个我都不会怕。” “原来你这么喜欢我呢。”颜绥还是不急不恼,脸上还带着坏笑。 鹿然又气又有些羞赧,不禁提高声调,“谁说我喜欢你了,不要脸。” “一个我都不够,还要十个,这不就是太喜欢的意思。” “……”果真是不要脸,鹿然冷静一些,针锋相对道,“难怪京城冤案多,以你们捕快的理解能力也算是尽力了。” 颜绥摇摇头,一脸自信,“我手下可从来没有过冤案。” 鹿然白了他一眼,“有人似乎答应过我,会让陷害阿生的坏蛋受到惩罚。不过那坏人的影子,我到现在还未见到……” “马上就能见到了。”颜绥再看向窗外,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你见过烟花吗?” “嗯?”鹿然一愣,不知他为何转移话题。 “去船尾,”颜绥说着,已经动身出了船舱,“答应你的事,马上就要兑现了。” 他回头说话时,眼睛眨了眨,波光流转,鹿然突然发现到自己的心怦然一动。 第85章 还画 随着一声巨响,西边的天空被烟火照亮,那是鹿然第一次见到烟火。墨色的夜幕沦为背景,千万火树银花绽放,如被东风吹过,繁花乱落如雨,只留那一瞬繁华。 “太美了。”她不禁感叹道,注视着夜空的眸子闪闪发亮。 颜绥站在她身旁,看着她欣喜的模样,嘴角不禁扬起。从几个月前,他就开始准备这次的烟火,虽然因为马上离京仓促了一些,但总算看得过去。 “等等,”鹿然望着烟火绽放的地方,头稍微歪了歪,想了一会,惊道,“那不是梁门街那块位置吗?” 梁门街在东京的西面,那边住着的大多都是当官的,当年皇帝赠给当朝宰相陆之遥的大院子也在那块地方。鹿然很少去那边,但也听秋白说起,街头两边都有官兵把手,小商贩是难以进去,更别说在里面燃放烟花这种易燃危险的东西。 “难道今天是谁家大喜?”她只想得到这个理由,但很快又否决,“没人会将自己的宅子点燃。” 虽隔得有点距离,但那被火光照亮的小半边天无疑是因为起火的缘故。 “笨蛋。”颜绥摇摇头,“你不是要兑现承诺吗?” “是你把人家的房子给烧了?”鹿然有些惊讶,看房子所在的方位,那应该是陆府,她不知林生的事情与陆家有何关系,但将堂堂宰相府给烧了放烟花,正常人都不会这样干。 “你以为他们舍得自己烧?”颜绥有几分不屑,“这些当官的一个比一个小气。” 他烧了人家的房子,还有脸怪别个小气。 鹿然虽觉得他无理取闹,但又想到真如颜绥所说,是陆家人害得林生受了那么多苦,又是陆离将林生打成那样,顿时觉得烧得好。 “你是怎么做到的?”她知道堂堂相府并非市井之地来去自由,他若是要弄出这么大阵仗,恐怕是废了不少心思。 “之前御林军没收了一些烟火□□,一直锁在西灵府里,”颜绥说起来洋洋得意的,“偷出来可不算容易。有了这些东西,再找个时间运到陆府,就不算什么难事。” “你这是知法犯法吧?”鹿然瞥了他一眼,发现他完全没有这个自觉。 “执法也要因人而异,不可拘泥形势。”颜绥一脸“你不懂”的骄傲模样,“对待这种人,自然要采取特殊的方法。作为捕快,我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罪之人。不管以何种形式,最后一定会让他受到惩治。” “可人家根本不知。”鹿然翻了个白眼,能让坏人受到惩罚固然挺大快人心,但是对方不知自己为何遭此一罪,起不到警示的作用,那也白搭。 “谁说他不知?” “你还敢留姓名?”陆家使坏他们是没有证据只有出此下策,但颜绥留了字条,岂不异于将自个送上门认人宰割。 “我是会做那种蠢事的人吗?”少年笑得意气风发,“不过是将案宗留下一份让他反省。” “这也好不到哪里去。” “难道你是在为我担心?”颜绥瞧她气急败坏的样子,却觉得开心。 “你还是被抓进去了好,”鹿然瞥开目光不去看他,“让一个纵火犯当捕头,京城百姓的日子也不好过。” “不是歌舞升平一片祥和吗?”颜绥朝着四周巡视一圈,酒楼歌楼里灯火通明,处处莺歌阵阵,欢笑不断,“难道你不喜欢?” 当然喜欢了。 比起北方草原上孤寂寒冷的夜晚,这里要热闹繁华得多,就算在无眠的夜晚,也能看到窗外比星辰还要闪耀的灯光。 像是多了一人陪伴一样,她满心欢喜。 不过—— “这与你何干?”鹿然鄙夷道,“别一副‘都是靠你才有今天’的表情,明明就是巡逻时间偷溜出来不务正业的坏东西。” “那我这坏东西便不碍你的眼了。”颜绥说着,望向远处灿烂的灯火,收敛笑容,“明日我便离京前往寒水岛。” 大张旗鼓地闹了大半天,鹿然这才明白他如此反常的原因,不过将告别弄得如此扭捏,她平生还是第一次见到。 “但愿你能多待些日子。”她满不在乎,“如果能一辈子留在那里,比什么放烟花还要让我开心。” 没有回应。 少年少有的沉默,鹿然侧过头去看他,光影如水般在他清隽稚气的面庞上拂过,明暗之中,她似乎能感受到他未曾说出口的复杂情绪,夹杂着不舍与失落,虽极力掩饰,但她却看得清清楚楚。 也是那一瞬间,她真切地感受到,眼前的这个人,很在意自己。 “笨蛋。”她轻笑一声,始终没有给他想要的答复。 回到燕归楼时,天色已晚,鹿然不敢从正门进去,轻车熟路地绕到了侧门。刚进入巷子,便看到一个人影闪过,跃进了楼中。她没有出声,赶忙跟在那人后面。 只见那人朝着后院居住的阁楼跑去,看到有人巡逻而过时,往树丛后面一躲,等到巡逻的人走过,四处看了看,踮脚一跃,没有一点声响地连跳几层楼,最终推开一扇窗户跳了进去,然后将窗户关上。 好俊的身手。 鹿然刚感叹一句便意识到不对劲,那房间里住着的,是宝儿。 寒宝儿正将发饰拿下,已经准备休息,却感觉有风吹进,一回头,房间多出来的人让她往后倾了倾。不过她也算有家教的人,不管见到怎样的场面也不会露出失礼的表情,所以,尽管吓了一跳,她面上还是淡然,甚至在反应过来之后,心平气和地打了一声招呼。 “你来了,”她说着,将手中的发簪放到桌上,“下次来的时候可以先敲门吗?” “那样岂不是会被人发现?”来者不客气地坐在一旁的矮榻上,像是没骨头一般侧卧着,“这样对你的声誉不好。” “谢谢你为我着想。”寒宝儿站起身,“半夜被人私闯闺房的我已经没有好声誉了。” 她刚给对方倒了一杯茶,看到桌上多了一副画卷。 “这是什么?” “之前答应你的画,”白华接过她手中的茶杯,缓缓地饮了一口,“明日我有要务要离京数月,想着这副画还未归还,特意来归还此画。” “要务?”寒宝儿未先去看画,反而对对方的话感兴趣,“怎的要出去这么久?” 白华笑了起来,果然她还是舍不得自己的。 “我会尽快办好事回京,不会让你久等。” “没人和你约定要等你。” “那你也可随意嫁人,”白华突然坐了起来,往寒宝儿的方向倾了倾,狭长的眼睛里冒出如蛇眼一般的精光,“等我回来自会将你抢回。” 他是认真的。 寒宝儿能够感受到。 “这就是你的临别赠言?”她不动声色地往后移了移,脸上仍带着得体的笑容。 “如果你觉得还不够,那我再多说两句,”白华好不识趣地又往她面前凑去,笑得没个正经,“等我完成任务归来,我便来娶你。” “还是将上一句好了。”寒宝儿将他推开,“时候不早,你得离开了。” 她的力气连十岁的小孩都是推不开的,但白华还是十分给面子地移了回去,“我还想多看看你怎么办。” “明儿赶早吧。”寒宝儿收回他准备染手的茶杯,“今天我要休息了。” 白华扑了个空,这才站起来,但却磨磨蹭蹭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知道此去一别将是许久,想要尽可能多地好好看看面前的女子。当然,他以前不是这般婆妈,每逢外出的差事,他是那种留个口信都不留下就走的人。但这一次,却开始有了牵挂。 他牵挂的是面前这个没心没肺笑得疏离的少女,但不知是灯光太过温柔,还是别的缘故,就算对方不愿给他一分真情,他也心满意足,觉得这般就很好。 “那就明日再见。”寒宝儿朝他挥挥手,逐客的意思很明显。 “还真是没有感情。”白华也笑了起来,他喜欢的就是不就是她这种任凭自己死乞白赖都毫不所动的性子吗,“太让人开心了。” 寒宝儿对他喜欢受虐的性子不再感到意外,主动替他打开窗,就差扫地洒水迎他出门。好在白华一向比较尊重她的意愿,纵然不舍也没有再赖,跃出窗户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寒宝儿待他离去,将窗户关上,一转身,房中又多了一人。 “……”她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今晚你们是约好了一起过来?” “我正巧见到有人进你房间,放心不下,跟过来瞧瞧,没想到是白捕头。”鹿然笑嘻嘻地坐到椅子上,看到上面的画,“这是什么?” “我当初画的一幅画。”寒宝儿将画卷打开,这幅画落在外面已有几年,但却保存如初,可见收藏之人很珍惜,她嘴角不禁扬了起来,“画中之人是我的姨母与姨夫。” 长长的画卷之中是一对恋人依偎在一起,桃花飘洒,情谊浓长,就算是鹿然这种不懂画的人一眼也看出画者必定花了不少心思。 “真美。”她不禁感叹,突然目光落在某处,“这女子手中带着的手链怎么和我的一样?” 寒宝儿脸色稍稍一变,但很快恢复正常,“我怎的从未见你带过?” “只是被长袖掩住了。”鹿然露出左手腕,红色长袖落下,皓腕之上正是与画中一模一样的宝石手链。 “你怎会有这个手链?”寒宝儿再也掩饰不了自己的惊异之情。 “旁人转手送的。”鹿然微微皱起眉,似乎想起那人说过,这手链原本是一对,世间罕有,“不过是当时的战利品而已。” 寒宝儿赶忙将画收起,一手拉住鹿然的手臂,神情严肃,“小然,你能否答应我,暂时不要带它,将它好好放着。” 第86章 出海 此次前往寒水岛,千山万水,危机重重,不知归期。颜绥心中清楚,所以想在临别前好好去告一次别,但没想那丫头脑袋里装的也全是肌肉,他表现得这般明显依旧无动于衷。 连句好好的道别都没有说出口。 颜绥心中带着气,本应在离别之前养精蓄锐的一晚,也完全没能睡着。等第二日起来时,闻新雨瞧着他通红的双眼,还以为他是因为不舍离开,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将他抱住痛哭了好一会儿。 颜绥好不容易打发走闻新雨,刚出院子却见宁间正堵在大门处,看着他那副萎靡的样子揶揄道:“这点小事就吓得你睡不着觉了,不是京城第一名捕吗,就这点本事?” “滚开。”颜绥连捉弄他的心情都没有,低沉的表情让宁间都吓了一跳。 “据说前往寒水岛要经过一片迷域,难以辨别方向,为了不让你死在半路上丢了我们御林军的脸,这个东西就给你使用,”宁间也不敢与他开玩笑,连忙将手中的小东西扔过去,“这是罗盘,可在海上辨别方向。” 那是宁间那一年到头不着家的父母前些年寄回的礼物,颜绥知道,宁间一直都宝贝得很,这东西在北周也少见得很,他都是宁间拿出来炫耀时才见过一两次。 “没说送给你,记得要还的。”宁间没等他说话,就要走了,“记得要快点还回来。” 颜绥的脸色稍稍缓和起来,出了大门,见着站在巷子口处的慕容流云,如同他身后的那棵老槐树一样站得笔直。似乎觉察到这边的动静,他侧过身,在看到颜绥的时候微微笑了起来。 颜绥的脸绷不住了,嘴角也跟着扬了起来。 “你们都赶着来送我最后一程吗?”他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一个接一个的,真以为这是最后一面。” “阿绥,这般不吉利的话可不能乱说。”慕容流云赶忙“呸”了两声,“大家都是关心你。” 这才是正确的做法。 颜绥又想到那么没心肝的臭丫头,别说告别的话,现在也没见她来送他一程。 “我会尽快回来,”颜绥笑得咬牙切齿,“有个人,我还要找她算账。” 这次前往寒水岛,为了吸引人注意,先走的是一支大张旗鼓带着礼物的船队,颜绥和白华则是秘密出行,直接从不远处的渡口乘船,等到了沿海地区,再乘船出海。 颜绥到的时候,白华已经在船上。这次白华倒一反常态,比之前安静许多,一路走来,他没怎么找茬,十日之后,两人算是平安地到了码头。 海浪轻拍,海鸥盘旋,码头上的人来来往往,一派热闹之景。颜绥与白华二人来到约定的地点,等了一个时辰,却未见迎接他们的船靠岸。 “你们六扇门办事到底靠不靠谱?”躲在树荫下偷懒的人先不耐烦了,朝着不远处的男子喊了一声。 “看来颜捕头是睡累了呢。”白华不急不忙地揶揄道,“要不,你在这里等着,换我来替你睡觉?” “可别急,再等一会船只未来,你可以再此睡上一晚。”颜绥从阴影里走出来,朝着海平线望去,根本没有一只船靠近,他们今晚可能真要露宿码头。 “看来应该是出了什么事。”白华的面色凝重起来,虽然寒水岛四面环海资源短缺,若是从内陆运送商品过去必定能赚不少钱,但从内陆到寒水岛的船只也不算多。只因前往寒水岛会经过一片迷域,就算是经常往返两地的老船夫都有可能会在其中迷失方向。这次六扇门特意找的是一艘经常往来两地的商船,按照约定的时间他们早该到了,但现在依旧没有任何音讯。 他们两人出使寒水岛的消息并未传出,现在却已经有人开始动手,不想让他们二人前往寒水岛,说明对手早已掌握了他们的行踪。 这一路注定不会太过顺利。 “嗨,那边的两位客官,要出海吗?” 清脆的女声突然响起,颜绥心中一动,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停在岸边的一艘大船上,站着一红衣少女,她背对着光,脸笼罩在阴影之中,但笑容却比身后的阳光还要灿烂。 颜绥也笑了起来,“这船到哪里?若是去你心里我就上。” “这是送你上西天的船,你上吗?” “相比西天,我对你黑心肠的样子更感兴趣。”说话间,颜绥二人已经走到船下,这艘船非常大,可承载几十人,华丽又抢眼,也不知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不好意思,那里的船票你可买不起。”鹿然趴在桅杆上,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还是让我送你上西天好了。” “小然,怎可对两位捕快如此无礼。”甲板上又出现一人,青色的长裙被风吹动,微笑温婉幽艳,一动便是风姿绰约,与站着没个正形的少女相比,端庄极了。 “宝儿?”白华大概猜到两人会在此的原因,但还是问了一句,“你们怎会在这里?” 寒宝儿带着鹿然下到岸边,神色变得忧愁起来,“前些日子接到了姨母来信,才知姨夫染病去世,父亲担心姨母忧伤过度,故让我过去相陪。” “你的姨母是余岛主的妻子?”颜绥反应过来,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当时鹿然所说的“笨蛋”两字为何意。 她早就知自己会前往寒水岛,但在他来告别之时却不说一字。颜绥再想到自己那日的行为,觉着只要将面前的少女解决掉,就不会有人知道这种丢人之事。 鹿然似乎明白他的想法,无所畏惧地继续拉仇恨,“没想到这么快见到我,是不是很开心很惊喜?” “前往寒水岛路途遥远,有人送上门解闷确实让人开心。”颜绥低头看着她,语气却不是开心的样子,还带着几分威胁和恐吓,“我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做才能好好开心开心。” “臭小子,难道以为我怕你不成。”鹿然仰着头,不甘示弱地看着他,气氛一触即发。 寒宝儿赶忙将她往后拉了拉,转移话题,“我们今日刚到,正巧看到两位等在一旁,便来问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来接我们的船还未到。”白华道。 “若是不介意,我们船上还有空房,不如一同前往寒水岛,彼此也有个照应,不知二位意下如何?”寒宝儿道。 白华虽有些意外她的主动,但眼下也没有其他办法,再考虑与她们两人一起上路还能避人耳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于是同意。 等到了船上,白华这才发现这艘船远比自己看上去的要大,一楼最先进去看到的是前厅,穿过厅门便是内室,后面有一条狭长的通道,两边各有三间房,在尾端有一个楼梯通往船下,仓库、厨房与仆人休息的地方都在下面。 除了寒宝儿与鹿然之外,船上还有两名船夫倒班掌舵,水手有十几人,寒宝儿的丫鬟青灵则负责大家的一日三餐。 虽说这般大的船上只有这么几人让白华有些意外,但考虑到寒宝儿从来都是能简单便简单的人呢,也能够理解。 白华给六扇门留了信息之后,随着寒宝儿他们一起出了海。船上的日子比起在京都要清闲许多,每日有美人相伴,看着广阔的海景,白华觉得此次的任务似乎也没有那么糟糕。当然,如果能将颜绥与鹿然两人丢下船喂鱼,那他的人生便算完美了。 这两人只要见面便能吵起来,吵嚷几句就动手,这艘船虽大,但也腾不出地给他们打架,更何况但凡被鹿然碰到的东西只有粉碎这个下场,还没几天,前厅的桌椅没了,原本供人休息喝茶的地方也成了一块空地。 这日白华正站在甲板上看着碧海蓝天,心情畅快极了,忽而又听到屋里传来打斗的声音,不过这次很快又安静下来。并不像两人的风格,极有可能是颜绥被做掉了。 他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回到屋中,却见两人好好地站在一边,脸色有些苍白。 寒宝儿则坐在从后厅搬来的椅子上,笑得温柔可亲。 “怎么了?”白华来了兴趣,居然还有事能够让颜绥这般老实。 “刚刚给他们讲了一个故事,”寒宝儿将被海风吹动的碎发拂到耳后,歪着头笑道,“都说小孩子最喜欢听故事,每次听故事都会变得安静,没想到是真的。” 白华看着两人如同见了鬼一般的神情,觉得肯定不是这么简单。 “你讲的什么故事?”白华更有兴趣了。 “迷域的传说。”寒宝儿眼睛亮了起来,“你也有兴趣吗,不如我讲给你听。” 白华不知为何起了一阵恶寒,但越是让他觉得危险的东西,他越是有兴趣,“好啊。” “刚刚青灵姐姐让我帮忙来着,我先下去了。”还未等她开口,鹿然就冲到了楼下,身形之快,就连自诩眼睛不错的白华都未看清。 “我去监督。”颜绥跟着也丢下一句,竟与鹿然动作一致地跑出了前厅。 “我好像更感兴趣了。”白华微微笑了起来,“到底是怎样的传说?” 第87章 传说 “其实在几百年前,从沿海到寒水岛是一件非常方便的事情,两地人往来贸易,相处得非常幸福和谐。”寒宝儿的声音轻柔极了,伴着海浪的声音,让人觉得无边安心,“事情还得从二十年前说起,据说沿海地区有一大户人家的独生女儿爱上了寒水岛上的一个小伙子,姑娘家中虽瞧不起那小伙子,但那姑娘情犊初开深情不移,要死要活地非他不嫁。没有办法,姑娘的父母贴了点银子将她风光大嫁。有了父母的资助,小两口的生活非常幸福,姑娘每月月初都会回家看望父母。但有一次,父母在岸边等到天黑,也没见到女儿所乘的船靠岸。第二日,老父亲便派人前去寒水岛,几日后带回消息,才知女儿所乘的船中途沉了。 “姑娘的丈夫悲痛欲绝,据说若不是有人发现,他已经随着那姑娘去了。老父亲一家虽然伤心,但也感动小伙子的深情,于是开始将家中的产业交给小伙子打理。这小伙子也有天赋,将生意打理得风生水起,在两地都颇有名气。但好景不长,有一日小伙子外出收账,家中竟起了大火。小伙子得知消息赶回来时,家中已经化为灰烬,岳丈岳母也葬身火海尸骨无存,小伙子当场就昏了过去。 “当地的人都道他命苦,对他的生意极为照顾,这小伙子的生意越做越大,成为寒水岛第一大户。” 白华听到这时,突然想到了什么,正要开口,寒宝儿笑着制止道:“听我继续说完。那小伙子成了寒水岛首富之后,娶了一个妻子。虽说众人都觉得这小伙子是重情重义之人,但人家妻子已死了几年,也不能打一辈子光棍,何况男人三妻四妾也是常事,所以岛上的人也没有说些什么。但奇怪的是,他新娶的妻子还带着一个五岁的小孩,那一年,距离他的妻子去世,正好五年。 “那年夏日,他再婚不久,需要前往内陆交货。他告别妻儿,带着几艘船出海,行了两日,正直正午,海上起了一阵大雾,让人分不清方向。船上的人想去问他意见,但去他的房间时,却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桌上的茶还冒着热气,但房间里空无一人。众人找了许久,也未曾找到他的踪影。 “直到第二日,迷雾依旧未散,船上的人接连消失,人心惶惶,甚至有人疯了一样跳下水要游回去。当然,下水的那群人也没了消息。过了五天,终于有一艘船开出了迷雾,当时船上只剩一人。他回到寒水岛,将此事告之小伙子的新妻,那女人惊恐地叫了一声,‘是她!’ “她口中所说的‘她’到底是谁没人知道,不过这女人在丈夫出事之后,一心抚养儿子,将生意交给丈夫手下打理,从此再未出过寒水岛,并定下规矩,不允许自己的后代离开寒水岛一步。 “至于海上的迷雾,一直到现在始终未曾消散。也有人在经过此地时会消失,也有船迷失在其中再也出不来,有传言说当初小伙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害死了自己的妻子,是他的妻子回来找他复仇了。不少人都说,在那片迷雾里曾听到了女子的哭泣声,就像这样,嘤嘤嘤……” 白华向来是不怕鬼神的,听她突然学起女子哭泣,只觉得可爱极了,不禁笑了起来,“只说前面的海域有女鬼,就将那两人吓成了这样?” “因地制宜,因人而异。”寒宝儿见他丝毫不为所动,也不意外,给自己到了一杯茶,轻轻抿了一口,“你不信鬼怪,但那两人却是怕鬼得很。” “你这故事里的小伙子,便是寒水岛上的慕容家的先祖?” 在来寒水岛之前,也曾调查过此地的情况。寒水岛,表面上一岛之主余临最有权势,但最重要的是在他背后支持的家族——慕容一族。 据说慕容氏在北周收服寒水岛之前便成了岛上最有威望最富有的家族,几十年前,为了与北周建立友好的关系,寒水岛人选出岛主为代表来加强与内陆的联系。不能出岛的慕容家族不方便担此重任,便将女婿余临推选为岛主。余临的第一任妻子是慕容家的女儿,但却在剩下第二子时难产而死,余临这才续弦娶了寒宝儿的姨母。 “没错。”寒宝儿放下茶杯,笑了起来,“这种有原型可寻的故事是不是让你觉得有几分毛骨悚然了?” “只会让我觉得更加有趣。”白华朝寒宝儿凑近了一些,“若是宝儿你害怕,别记错了我的房间,左边第一间。” “好的,我会记住不靠近。”寒宝儿认真地点了点头,她看向窗外,眼睛突然睁大,“雾,是雾。” 现在正值午后,白华之前在船外还看到晴空万里,艳阳高照,此刻窗外却是大雾弥漫,阳光被浓雾所遮掩,船只像是被困在白雾之中,明明还在前行,却又像是未曾动弹半步。 “这是怎么回事?”楼下的两人又上来了,脸色不太好看。 “我们到了迷域。”寒宝儿看着窗外的白雾,脸上浮现出有些古怪的笑容,但其余三人都被眼前的景色所吸引,并未注意。 “这是真的?”鹿然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好不容易说服自己一切都是宝儿编来骗她的,没想到转眼就看到了传说的地方。 “是啊,等到晚上,你们还能听到女人的哭泣。”寒宝儿恶趣味地补充了一句,“记得将门窗关紧,别被她带走了。” “怎么可能,”鹿然努力挣扎着,“初一说了,世界上根本没有鬼,不过是传的人多了,也就有了鬼。只要我不相信,她便吓不倒我。” “那刚刚看到雾之后吓得将萝卜捏得粉碎的人是谁?”颜绥揶揄道,“疼疼疼疼疼,萝卜它太疼了。” “混蛋小子,”鹿然上去就是一拳,“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听到‘女鬼’两个字就开始尿裤子了吗?呀,我们英勇无比的捕快大人,你的裤子为什么湿了一块?” 颜绥拦住她的拳头,与她打作一团,“那是因为你把萝卜汁全溅到我的身上了!区区女鬼,有何好惧?” “唰啦”一声,门被打开,还在打闹的两人一人正要往窗外跳去,幸好被寒宝儿拦住,还有一人藏在花盆后面,假装植物。 “刚刚——”好心来送食物的青灵看着屋中奇怪的两人,默默地关上门,等重新开门时,仍是这一副奇怪的光景,不过却听到鹿然嘴里嚷着,“别拦着我,不然女鬼会将我抓走的。” “是我,”青灵明白怎么回事,将糕点放在桌上,“我来给你们送吃的来了。” “是你啊。”鹿然与颜绥二人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尴尬一笑,动作语言异常同步,“我就说没什么好怕的。” “小姐,你又吓人了。”青灵嗔怪一句,给受惊的两人倒了一杯茶,“小姐从小就爱讲鬼故事吓唬人,没什么好怕的,无非就是什么被丈夫抛弃的女鬼复仇,墓地里时常响起的婴儿哭泣,午夜时分四处游荡的鬼火……” “……”虽然她是这么说,但鹿然不知为何,觉得心里发怵,“不用说得这般详细。” “所以这一切都是你瞎编的故事,慕容家不能离岛的原因也与此无关?”白华问。 “谁知道呢。”寒宝儿神秘一笑。 “肯定是假的,”鹿然努力地笑着,“怎么还会有人相信鬼神之说,都是无稽之谈。” “但慕容家定下不能离岛的规矩,也确实让人浮想联翩。”白华也坏心眼地补充了一句,“无风不起浪。” “快闭嘴!”刚巧进到船舱的一人脸色一变,突然大吼道,“不要再说了。” 这人是船上的仆人,虽然性子急躁,但从未对白华等人有过失礼的行为,此刻他情绪激动,眼眶都有些发红,似乎有些害怕和紧张。 “怎么了,海文哥?”青灵忙问道。 “对不起,”汪海文反应过来,脸上仍有几分恐惧,带着颤音说道,“千万不要在船上提到那家人的名字,千万不要。” “你是说……”寒宝儿未将名字提出,众人也心知肚明,“这是为何?” “我们这里有一个规矩,”汪海文看向窗外的白雾,“经过迷域这个地方时,千万不能提起那家人的名字,否则就会出事。” “难道是会无缘无故消失,或是永远走不出去?”寒宝儿问。 “没……没错。”汪海文瞪大眼睛,有些惊恐地看着她,“你也听说了?” “没想到我的——” “我知道了,这又是你们一起演的戏。”鹿然打断寒宝儿的话,强装不在意,大笑道,“我才不会像这小子一样被你们吓到。” “该说这句话的人是我才对。”颜绥不甘示弱地回了一句,“下次得将窗户钉紧才行,免得有人没被什么女鬼吓着,先把自己溺死了。” “臭小子你想被溺死吗?”鹿然伸手去就掐颜绥的脖子。 “这是掐死,不是溺死,笨——” …… 第88章 消失 船上也无太多事可做,鹿然没到饭点的时候都会去帮青灵的忙。不过表面上说是帮忙,也就是在菜准备好了之后帮忙尝上一口,或者是趁着摆盘的时候偷吃一口破坏造型。 青灵看着好不容易摆好的几盘百花图被她吃得花木凋零像过深秋一般,开始下逐客令,“小然,我之前好像看到小姐一个人在房间里偷吃——” 她话还未说完,亦步亦趋跟在她身边的少女已经不见了。 鹿然跑到寒宝儿房间时,见她正在画画,连房间进人了也未察觉。鹿然在房间内晃了一圈,除了墨汁的味道,什么味道也没闻到。她没有多作停留,又兴冲冲地跑回厨房。 “青灵,你骗我。” 喊完这句话,鹿然才发现厨房里空无一人。 窗户紧闭,茶水已经烧开,沸腾着冒着热气,锅里的菜还未盛起来,但是人却不见了。 “青灵,”鹿然又仔细扫了厨房一眼,这是个不大的空间,一目了然,根本没有躲藏的地方,她是不可能在这里,“难道去了别处?” 鹿然将茶壶从炉子上提开,又等了一会,仍不见青灵回来。她又跑到旁边几个房间找了一遍,仍未见到人。问了一直待在下面的几人,也没有人见到青灵。 鹿然有些慌了,忙上楼去找寒宝儿。两人又叫了白华、颜绥二人,四人一起将整艘船找了一遍,依旧没有看到青灵。 “宝儿,”鹿然扯扯寒宝儿的衣角,“不要再玩吓人的游戏了,快让青灵出来吧。” 寒宝儿轻轻皱起眉,脸上也有几分不安,“我并未让她躲起来。” “哈哈,”鹿然笑起来,“怎么可能,你们就不要联手吓唬我了,要不我答应以后再也不偷吃东西了,你快让青灵出来。” “我一直都在房间画画,真的未曾见过她。”寒宝儿低垂着眼,神情幽伤。 “那么大一个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绝对不会的。”鹿然摇摇头,又冲着其他几个下人说道,“你们也别帮着他们吓人了,快去将青灵叫出来。” “可是我们也未曾见到青灵姑娘。”那几人同声答道。 鹿然看着窗外,外面已是一片漆黑,雾色被黑暗笼罩,早已看不太清,但依旧是无法辨清方向。他们在这片未知的雾海里丢失了一个人,想到这,她的背后突然起了一层冷汗。 “是她出现了!”汪海文突然大声喊道,“是她!因为你们提了那个名字,所以她听到了,出来报仇了!” “那不是宝儿胡编的故事吗?”鹿然咽了一口口水,艰难地看向寒宝儿。 “这是我很久以前听来的故事,我不知是真的……”寒宝儿声音柔柔弱弱的,面色也带着些许悲伤。 “这世界上怎会有鬼怪。”房间里唯一还带着镇定自若笑容的人信誓旦旦地说道,“若真有,我倒想看看她究竟长什么样。” “下次再带人就将这个家伙带走吧,”颜绥突然大声喊道,“他叫白华,住在楼上左边第一间,千万不要找错了。” “……”白华笑眯眯地看着颜绥,“放心,我被带走后,一定会向她推荐你的。” “还是先去厨房看一下,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寒宝儿朝着几个下人道,“你们各自去忙,有需要会再叫你们。” 几人离开后,寒宝儿与鹿然等人重新来到厨房。除了被鹿然提起的水壶搁在一旁外,其他的东西都保持着原形。 “我只是上了一个楼的功夫,再下来时便没有看到她。”鹿然解释道,“水壶当时还在烧,锅里的菜也未盛——” “就像突然消失一样。”白华接着她的话说道。 颜绥沉着脸将厨房检查一遍,虽然他不愿去相信这么扯淡的事情,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青灵就像凭空消失一样。厨房里的那扇窗子也紧紧地关着,他走过去,好不容易才将窗户打开,海风吹了进来,带着浓浓的海腥味,让他有些难受。 “她还在做菜烧水,不可能无缘无故从窗子里跳出去。”白华像是看穿他的想法,反驳道,“如果是有人将她从这里推下海,四周却没有打斗的痕迹,也不可能。”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鹿然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颜绥关上窗,没有说话,出了厨房,厨房旁边是放杂物的房间,都没有打开的痕迹。走廊的便是往上的楼梯,当时他与白华两人在楼上,并未听到什么动静,而水手们在下面也未见到奇怪的事情发生。 难道真的是凭空消失? 因青灵不在,晚饭是由寒宝儿与鹿然两人准备的。不过寒宝儿太过担心青灵,在做好饭之后一直待在厨房,想要从中找些蛛丝马迹。鹿然少见地没有上餐桌,而是在一旁陪着她。厨房内所有东西都整整齐齐地拜访,不管看多久都找不出任何漏洞。 寒宝儿像是泄气一般,一直都站得笔直的身子微微弯了起来,像是承受不住沉痛而诡异的现实一般。 “宝儿……”鹿然想要安慰她,但一想到不知何时会出现的女鬼,心中不安,一时安慰的话也想不出。 晚上,鹿然想着之前发生的事情一直无法入睡,在床上翻来覆去很久才迷迷糊糊睡着,但还未睡多久,却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尖叫。 “宝儿……”她立刻从床上跳了下来,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跑去。 声音是从船甲板上传来的,鹿然赶到的时候只有寒宝儿一人站在那里,她看着船舵的方向,神情惊愕。 “怎么了,宝儿?”鹿然赶紧过去将她护住,“你没事吧?” “没……没事……”寒宝儿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只是……船夫……不见了。” 这时颜绥与白华两人也来到了甲板上,正好听到了寒宝儿的话,两人相视一眼,没多说话,一个冲向屋内,一个则在甲板上搜寻起来。 颜绥将甲板检查了一遍,并未看到任何可疑之人,也未发现异常。他又走到船舵旁边,因为光线太暗的原因,并未看出什么异样。 “没有,没有人见到船夫。”白华这时也回来了,“他也不在自己的房间里。” 跟着白华一起来的是另一个船夫,他才刚刚与另一人换班,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叫了起来,脸色不太好,嘴里还嚷着“到底出了什么事”。等被海风一吹时,整个人清醒过来,“老远现在不见了?” 颜绥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正看向寒宝儿,“寒小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寒宝儿摇摇头,如一汪春水的眸中带着几分哀怨和忧伤,让人不忍再问她半句,“我来到船上时,已经没有看到人了。” “你先掌舵,其他事情由我们来处理。”白华吩咐了一声,示意让鹿然将寒宝儿带到屋中。 两人进到屋内,借着烛光,鹿然才发现她的脸色苍白,像是惊吓过度,不禁将她的手紧紧握住,“不要紧,我保护你的。” “小然,”寒宝儿眼中含泪欲滴,却被她硬生生地忍住,“我想着青灵的事,夜晚睡不着,想出来走走,但出来的时候却一个人都没见着。当时甲板上没有其他人,我也没有听到其他声音,他不可能这样突然不见。” 鹿然捏着她的手紧了紧,等反应过来时,急忙松开手,像是安慰又像是催眠一般地说道:“肯定是有什么我们没有想到的地方,或者是他们在和我们恶作剧,肯定是这样的。” “不对。”一阵冷风刮进来,有人推门而入,是白华,“这绝对不是恶作剧。” “你们发现了什么?”寒宝儿忙站起来问道。 “船舵上面有血迹。”颜绥目光灼灼,“是不久之前留下的,说明老远是被人所害,并不是传说中的什么女鬼。” “难道女鬼不能伤人?”鹿然反驳道。 “如果女鬼能让人随时消失,为何会留下证据。”颜绥的嘴角微微上扬,“只有人,才会留下证据。” “现在将所有人叫过来,我们有话要问。”他趾高气昂地朝着白华吩咐道。 “我去单独找他们问话,你们俩暂时待在前厅。”白华轻声对寒宝儿吩咐了一句,也不看颜绥,径直朝着后厅走去。 颜绥被无视之后也不气恼,反而轻松自若地坐到椅子上,像主人一般地指了指寒宝儿,“来,你也坐。” “小子,你客气一点,小心我揍你。”原本心中还有戚戚焉的鹿然见着他这趾高气昂的模样,被激得来了斗志。 “这位嫌疑犯,请你规矩一点,否则我认为你是做贼心虚,故意扰乱视听。” 鹿然来了气,什么女鬼也忘了害怕,走过去就扯起他衣领,“我要是罪犯,第一个下手的人绝对是你。” “承蒙厚爱。”颜绥厚脸皮地一笑,“没想到我在你心中这么重要。” “你——” “小然,”寒宝儿将鹿然叫住,“还是先听听颜捕头是怎么说的。” 第89章 计划 除了白华四人之外,船上还有十二个水手,两名掌舵的船夫。当时有六人在划桨,还有六人在房中休息。除了划桨的六人在一起外,其余的人各自待在房间,没有不在场证明。 “不仅如此,那几人都未听到任何可疑的声音。”白华将自己得到的消息告之颜绥,“总之现在毫无头绪。” “起码锁定了十一个嫌疑犯,”颜绥意味深长地看向白华,“从嫌疑犯中审问出凶手,不是白捕头最擅长的吗?” “这倒是可以很快找出真凶,”白华懒懒散散地往后一靠,“只是找到真凶之后,还劳颜捕头掌舵开船,将我们在五日之内送到寒水岛。” 他做事一向嫌麻烦,人赃并获这种词几乎与他毫无联系,只要在锁定嫌疑人之后,他有千万种手段让人承认罪行。不过就算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手段稍微有些过激,只适合在嫌疑人少的情况下使用。若是在六个水手和一个船夫之中使用,只怕就他们这个月都得飘荡在海上。 “青灵姐姐与这些人有什么仇他们非杀人不可?”鹿然坐不住又站了起来,“你们不肯去问,我去问。” “你要怎么问?”颜绥不急不忙地给自己倒杯茶,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当然是揍到他们说为止,”鹿然捏捏拳头,信誓旦旦,“没有人不怕死。” “你这样岂不是与严刑拷打没有区别了吗?伤了他们,我们难以在五日之内赶到寒水岛。”寒宝儿过去将她拉住,好言劝道,“这件事交由两位捕头处理便好,你就不要担心。” “寒小姐太谦虚了,”颜绥将茶杯放下,意味深长地看着寒宝儿,“想找到真凶,还得寒小姐帮帮忙。” “我来帮忙。”鹿然总觉得他的眼神不怀好意,往前一步将寒宝儿护在了身后。 “你不行。”颜绥拒绝得干脆。 “我能做到的事情比她多,怎的不行?” “的确……”颜绥点点头,“但是你缺一样。” “什么?” “脑子。” 在说完话的一瞬间,颜绥就从椅子上闪开,错过了正冲过来揍他的少女,往后急退两步,将寒宝儿带着往后厅跑去。 “想要抓到凶手,就别来打扰我们。” 他只丢下了一句话。 但这句话非常管用。 他们正在分不清方向还有着恐怖传说的海域飘荡,船上还莫名失踪了两人,到底是海上的女鬼所致还是不怀好意的人为,都急需马上弄清楚。 所以颜绥的那句话像一颗定形丸一样,让原本还想追上去的鹿然定在了原处。 “只要……只要能抓到凶手,这次就饶了他。”鹿然回过神后,觉得自己这般听话太没面子,为了挽回面子,又自我安慰道。 但在前厅等了许久也不见两人出来,鹿然在厅中转了数圈,有些不耐烦,又看看一旁低头深思的男子,不禁问道:“难道你不好奇他们在说些什么?” 对方没有回应。 鹿然走近几步,对方仍一点动静没有。她偏偏头,这才发现因为对方总是耷拉着眼睛,导致他闭上了眼自己都未发现。 敢情是在这种随时都可能命丧海上的时候,他睡着了。 “干什么?” 就在鹿然心中堵着一口气的时候,对方突然睁眼说话,吓得她往后退了两步,直接坐在凳上。 “你……你没睡?” “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睡得着。”白华说着便打了一个很没有说服力的哈欠。 鹿然也不与他争辩,继续刚才的话题,“你说他们俩在房间里说些什么?” 她一问完就有些后悔,因为对方用一种宛如看待白痴一般的眼神看着她,“其实刚才颜绥的那般话我是不信的,但不得不承认,有时候他看人挺准的。” “你在说我蠢?” “但是挺有自知之明的。”白华安慰道。 鹿然压下脾气,她要以大局为重,“难道你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怎么可能,”白华嗤笑一声,“我和那小子可没亲密到心有灵犀的程度。” “那你有什么好得意的?”鹿然再也忍不住,一拳挥了过去。 这是白华第一次接下鹿然的拳头——只觉随着虎虎生风的一拳,他的胳膊疼痛得厉害。他一直以为两人不过是小屁孩之间的小打小闹,现在就是招架一招,都觉得有些勉强,也才知道颜绥的艰辛。 ——没想到他每日竟是与这样的怪物在战斗。 生死存亡简直就在一瞬之间。 白华心情大好起来,眉开眼笑的,让鹿然觉得自己不受尊重。在被格挡开之后,她蓄足力气,更加用力的一拳猛烈地挥了出去。 白华脸色微变,他不敢再用胳膊抵挡,往旁边一侧,勉强躲开。可身后的椅子却倒霉了——只听着一声轰隆,椅子四肢不全地倒在了地上。 房中的两人听到动静,急忙赶了出来。 “怎么了?”寒宝儿跑到鹿然身边,将她检查了一遍,“你没事吧?” 摔倒在地的白华有些怀疑自己喜欢的是个瞎子,怎么看自己才是那个会受伤的人,那一脸熊样凶神恶煞的小姑娘怎么可能会有事? “我没事,”自己找的人,瞎也得接受,白华在这方面看得很开,就当寒宝儿是在关心自己,“多谢宝儿的关心。” 寒宝儿这才将目光放到索性坐在地上不肯起来的男子身上,也知看这情况他是没讨到好,心里还有几分愉悦,平日里自己拿这无赖没有办法,现在看到他在鹿然这里吃了瘪,觉得是恶人自有恶人磨——不对,应该是一物降一物。 不过她也知鹿然出手极重,不禁问道:“真的没事?” “我知道分寸的,他不会有事,”根本不知分寸的当事人毫无眼色地抢着回答,然后立马转了话题,“你们说了些什么,已经弄清楚凶手是谁了吗?” “不用担心,所有事情马上就会清楚了。”寒宝儿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现在去好好地睡一觉,没有什么好值得担心的。” 她的语气虽然温柔,但却有一种能让人安心的力量。鹿然放下心来,但却又不太放心她,“那今晚我陪你一起睡。” “好啊。”寒宝儿微微一笑。 午夜的海风更加喧嚣,却也无法将浓雾吹散。甲板上的灯笼被风吹得四处乱晃,掌舵的人因一天的疲劳打着瞌睡,只有当船舵脱离手之后才会猛然惊醒过来。 这时,一个黑影从船舱中走了出来。 掌舵的船夫正从梦中惊醒,看到面前的人时,猛地清醒过来。 “你……你来了。” “船来了,”来人道,“你代替老远走吧。” “可是我走了之后便无人会掌舵了。” “无妨,尽管离去。” 轻飘飘的被海风吹走,只消一瞬,甲板上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一盏忽明忽暗的灯,在靠近之后又迅速远去。 “什么,老冯也不见了?” 鹿然听到这个消息时,心往下一沉,两个掌舵的已经不见,别说他们现在在这分不清方向的迷雾之中,就算给她指明了道路,他们也没法让船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 “我看船一直随着海风前行,觉得不对劲,没想到出了船舱一看,甲板上一人也没有。”第一个发现老冯不见的水手说道,此时他脸色苍白,一副惊魂不定的样子。 “其他地方可有找过?会不会是回房间休息了?”寒宝儿面色也凝重起来。 “四处都找过,没有看到他的身影。”回答的水手四处看了看,小声道,“会不会真的是女鬼所为?” “我们没有办法走出去了!”另一人听他一说,失声痛哭起来。 “不会有事的。”寒宝儿柔着声音安慰道,“你们去将所有人叫到后厅,只要大家都在一起,就算是女鬼也不敢拿我们怎样。” “就算女鬼不敢出现,我们也没有办法走出迷域。”鹿然等那两人出了后厅,小声说出自己的担忧,“现在没了掌舵的人,难道我们会被困死在海上?” “如果不介意,你死后能让我将你吃掉吗?”在甲板上检查之后的颜绥推门而入,耳朵极好地听到了她的话,开始筹划起来,“说不定我还能撑个十天半个月,等来救援的船只。” “我现在就将你生吞活剥好了。”鹿然虽反驳着,但身体却没有动,显然经历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让她没有了打闹的精神。 “有没有什么发现?”寒宝儿岔开两人的斗嘴,面色忧愁地问道。 “和青灵消失的情况一样,没有任何痕迹,就像是凭空消失一般。”白华的目光在寒宝儿和颜绥的身上扫过,“你们做了什么?” “这不重要,”颜绥微微笑了起来,“重要的是,现在你什么都不要做。” 杂乱的脚步声往楼上走来,颜绥朝着白华做了个嘘声的姿势,突然转成惊慌失措的样子,提高声音喊道:“难道真的是女鬼所为?” “你在说什么?”鹿然咽了一口口水,强装镇定,“昨日不是说乃人为吗?” “人怎么能做到毫无痕迹地让人消失?人怎么能够操纵风雾,让船失踪无法走出?这就是女鬼所为,肯定是的!”像是一个十八流的戏子一样,颜绥说得做作极了。 第90章 掌舵 鹿然觉得颜绥绝对是属乌鸦的。 怎么能一说话之后,情况就急转直下——之前还只是随波逐流的船只现在被海浪卷起,晃荡得像是坐上疯狂晃动的秋千一样,若不紧紧拽着身边的固定物件,就有被甩飞的危险。 鹿然是练武之人,遇到这种情况也还应付得过来,但却苦了身边的大家小姐,几个来回下来,虽被紧紧抓住,但整个人的精神都萎靡了一大半。 “你们帮我看住宝儿,”鹿然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将身边的少女递给旁边的人,“我去掌舵。” “你会掌舵?”颜绥有些惊讶,现在风浪虽大,但他却稳如泰山一般,丝毫不受影响。 “不过是转圈改方向,能有多难?” “……”颜绥就知道她的话是不能信的,“您可真聪明,怎么这么多出海的老手都没想到这么好的法子。” “那么多骑马的老手还不是连楼中的烈马也驯服不了?”鹿然也不理会他的嘲讽,朝着门外走去,“只有我轻轻松松地将那匹马驯服了。” “这是一回事吗?”颜绥道。 “怎么不是了?转个舵而已,跟拉缰绳一样,能有多难?”鹿然自信地说道。 “那能一样吗?”颜绥那句“驯服烈马你用蛮力可行,掌舵用蛮力会将舵拔下来”还没说出,对方已经不耐烦地出了屋。 他按了按太阳穴,头疼得厉害。 倒不是因为这乱七八糟的情况,而是某人总有意料之外的状况。 “别乱来。” 没有办法,他也只有跟着“意外状况”出去,以免计划被打乱。 但他还是低估了鹿然的闯祸能力,刚推开门,就感觉到一股猛烈的晃动,整艘船像被掀起一般,就算他勉力抓住门框,也是被狠狠地摔在了墙壁上。 “出什么事了?”后厅的人跑了出来。 他们的样子也不太好,头发乱糟糟的,脸色也都惨白,像是经历了一场浩劫一般。 “没人掌舵,鹿然想试着控制方向。”颜绥突然不急着出去,给水手们解释起来。 “鹿姑娘会掌舵?”有人的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轰——”船突然又剧烈晃动起来,前厅仅剩的几把椅子也被抛了空中朝着众人砸去。颜绥抓紧门框,这一次有了经验,没有摔得太狼狈。 不过这次也不用他来解释,没有哪一个会掌舵的人将船掌控得比无人掌控时还要糟糕,问话的人都觉得自己是急疯了,竟以为一个第一次见到大海的小姑娘会掌舵。 “颜捕头,能让她停下来吗?”他又开口,“这样下去我们会被摔死的。”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 “搏”字还未说出口,整艘船再一次以出人意料的方式猛然朝着另一边倾斜而去。 “会死的,我们会死的!”有人撕心裂肺地喊叫起来。 “不如……”人群中有个人突然开口,“让我来试一试,应该会比鹿姑娘要好一些。” 颜绥看了他一眼,突然咧嘴笑道:“好啊。” 鹿然是被颜绥从甲板上拖进屋子里的,进来时嘴里还嚷着:“凭什么让他试,我为什不行?” “你为什么不行心里没点数吗?”颜绥将她按在椅子上,指了指一旁瘫在地上的水手们,“看看这些水手,他们可都是在海上跑了十几年的老手,头一次坐船还晕的,你说这是谁造成的?” “那是他们没经历过大风大浪。” 颜绥笑了起来,“谁能比得上第一次见过大海的你呢。” “混蛋小子,”鹿然刚准备骂他是不是欠揍,却又转了话题,“船稳了。” 没想到这些水手之中竟然还有人会掌舵,众人都稍稍安下心来。白日还是由阿布,也就是那个会掌舵的水手掌舵,白华与颜绥轮流陪在他身边,其他水手照常工作。 等到晚上的时候,风小了许多,海面也逐渐平静下来。阿布得了空闲,回到舱内准备吃晚饭。但当他进到后厅时,却发现所有人都等在那里。 “不是说了大家不用等我的吗?”阿布是一个话不多的少年,浓眉大眼的,看着很精神,发现大家都聚在后厅,神色不变。 “主角登场之后好戏才能上演,不是吗?”颜绥道。 “要演戏?”阿布憨厚一笑,“颜捕头真是好兴致,我还得早些回到甲板上,就不与你们一起玩了。” “这可不行,你走了,女鬼的角色可就没人扮演了。”颜绥道。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阿布收敛笑容,没有太多神情。 “昨日假扮女鬼,将老远扔下船的人,不正是你?” “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他不是和青灵姑娘他们一样被女鬼所带走的吗?”阿布又强撑着笑容道,“难道颜捕头是想和我开什么玩笑?” 颜绥从怀中拿出一个圆盘一样的东西放在桌上,“将我们朝着南边带的你,难道也是在和我们开玩笑?” 他拿出的是宁间之前给他的指南针,没想到在这种地方派上了作用。寒水岛在东边,但现在船行驶的方向一直朝北。船上的这些水手也都是行走在两地的老手,一看便知道出了问题。 “阿布,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其中一人问道。 “不过是大雾遮了方向,我认错了而已。”阿布解释道,“就算是常来往于此地的老船夫都会走错方向,何况是我呢?” “那你为何会掌舵,一开始却不肯说?”颜绥又问。 “我……我担心也会遇上老远他们那种事,但现在这种情况,没有人掌舵是不行的,所以我……” “既知如此,为何还要杀了老远?”颜绥问。 “不,我没有杀他。”阿布忙摇头,“我怎么会杀他呢?他不是被女鬼所抓吗?而且青灵姑娘消失时,我与众人在一起,这不可能是我所为。” “是啊,”鹿然跟着点点头,“你是不是那女鬼派来的奸细,就是想将船上能掌舵的全都弄没了才开心。” “聪明了一回。”颜绥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点点头,躲开对方挥来的一拳,游刃有余地说道,“凶手的目的便是为了让船上没有掌舵之人,让我们无法在规定的时间内赶到寒水岛。” “所以阿布才会带着我们朝南边走?”鹿然像墙头草一般地转换了立场。 “不是,我说了只是我分不清方向。”阿布解释。 “对啊,人家只是分不清方向。”鹿然又掉转头来对准颜绥。 “吃东西了。”颜绥用糕点将她的嘴塞住,“为了让我们无法在规定的时间赶到寒水岛,只要除掉船上的船夫便可,老远也是因此被杀,但青灵不是船夫,她没有被杀的理由。” “那她为何会消失?”其中一个水手问道,“难道真是女鬼作祟?” “因为她要做一场戏。”颜绥将目光落到寒宝儿身上。 寒宝儿接着说:“没错,她做戏的目的是让两位捕头相信迷域有女鬼的传说,从而让船理所当然地困在迷域之中。” “青灵为何要这样做?”鹿然太过惊讶,刚说完话就噎住,还好颜绥给她递了一杯水,但她刚喝下就喷了对方一脸,“为什么茶杯里是酒?!” 颜绥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脸上的酒,面无表情道:“茶杯里装酒不是常识吗?” “喝这杯。”寒宝儿递过去一杯茶,成功阻止了即将失控的场面,这才看向其他人,“我接着说,青灵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一切都是我授意的。我不想让两位捕头准时到达寒水岛,所以买通了两位船夫,让他们其中一人假装消失,一人假装迷失方向,让船在迷域里多待一段时间。” “那消失的人去了哪里?”鹿然顺过气来,问道。 “他们被其他的船接去了。” “这就是你们昨晚商量的事情。”一直静观其变的白华终于开口了。 “没错。颜捕头注意到青灵的消失与我有关,也知老远遇害我并不知情,所以找到了我。” “他是如何看出的?”鹿然现在想起来,也不觉得与为青灵伤心的宝儿有任何关系。 “一是青灵消失得太快太无声息太反常,”白华得到宝儿的肯定之后确信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便解释道,“如果不是女鬼所为,那便是她自己的计划。二是老远消失时,老冯说的,‘老远现在不见了’,说明他知道老远会消失,但不是现在。所以,船上有人计划想用女鬼的传说来吓人,而这个人最有可能是传出传说之人。” “所以,你们俩假装演了一场戏,老冯也是悄无声息地躲了起来。”鹿然大概能够明白,却又不太明白,“但这也不能说明阿布是杀害老远的凶手啊。” 这次解释的是寒宝儿,“老远遇害之后,我便知道船上也有人想要让我们不能到达寒水岛,但是他并不知我也这般想,反倒想借青灵的消失,以女鬼的名义杀了老远。既是如此,我便将计就计,让老冯也离开。船上没有掌舵的,只有凶手才会料到这样的结果,为了给自己留后路,他必是对水面熟悉且会掌舵之人。那么站出来掌舵之人,便是凶手。” 第91章 迎接 “说吧,是谁派你来的?”等到寒宝儿说完,白华慢悠悠地问道。 阿布往后退了退,眼神中闪过一丝慌张,但仍强装镇定,“我不懂你们在说什么,老远的死与我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是吗?”颜绥戏谑地瞧着他,“其实在甲板上我们还找到了一块小碎布,大概是老远与凶手搏斗的时候有意扯下的,现在只要与你的衣服进行对比就可知你是不是凶手。” 说着,他将从袖中拿出的布晃了晃,朝着阿布靠近。 阿布惊慌地一低头,发现自己的衣角下面确实少了一块。眼见着颜绥朝自己靠近,抓住身边的一人就威胁道:“不要再过来,不然我杀了他。” “就算我们放了你,你现在也无法逃走。不如你放了他,有什么我们再好好商量。”颜绥道。 “你当我傻?我若放了他,你们还肯听我说?”阿布的手掐得更紧,被制住的人不禁大叫起来,“不许再走了。” “只要你说出背后之人是谁,我们便放了你。”颜绥站住,语言极具诱惑力,“杀了你,对我们来说一点好处都没有。” 阿布看着他有些迟疑,一直在旁边伺机而动的鹿然一脚将椅子踢了过去,阿布伸手格挡,颜绥抓住机会抢前一步,将人质从他手中救了出来。 “说吧,说出你背后的人,我们放你离开。”颜绥微微笑着,却有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阿布不禁又往后退了两步。 “我可是个善良的捕快,不会骗你的。”颜绥又加了一句。 “若是被发现,你知道该怎么做。” 那个男人的声音在他脑中回想,他想到了家中的父母,即使对方的话再有诱惑力,他还是横下心,咬破了口中准备已久的毒药。 “你在做什么?”颜绥发现他脸色变化,赶忙跑上前将他扶住,却见他口中渗出发黑的血液,没能等到对方说一句话,他发现手上的身体一重,对方已经闭上了双眼。 “他服毒了。”白华对这个结果不算意外,面上也无半点波澜。 “真是个笨蛋。”鹿然别过眼,不去看被放在地上的尸体。这种事情对她来说并不算陌生,她也曾被教导在外执行任务,只要被抓,为了防止经受不住拷打泄露秘密,他们一定要在被控制之前自杀。 她不愿意杀人,更不想自杀。每次看到那些死在自己面前的敌人或是同伴,她都会质疑之所做的一切,忍受内心的煎熬和痛苦。好不容易,她报完了所有的恩,终于从那个地狱一般的地方逃离出来,但却发现,不管逃到哪里,都会见到这种毫无道理可言的命令,会见到那些可怜的人去执行。 大概,只要那些权力之人不肯停止杀戮和争夺,这些可怜的人就会永远存在。 “我们会找到那个可恶的混蛋,将他狠狠地揍一顿。”寒宝儿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轻轻地将她的手握住,“一定要他忏悔自己做过的混蛋事情。” 鹿然心中感动,但却又想到也参与到这件事中的寒宝儿,委屈巴巴的,“可那是你的几个兄弟姐妹,你都瞒着我不让我们按时到达寒水岛,真的不会偏袒他们?” “就算是我的兄弟们,但做了这般害人的事情,也是要挨揍受罚的。”寒宝儿认真地看着她,“至于骗你们这事,是因为姨母所求,并非我愿。而你不会撒谎,所以才会瞒着你。你放心,以后再有这种事情,我绝对不会骗你。” 鹿然好哄,听她这么一说,也不生气了,只是疑惑,“为何余夫人不想我们尽快到达寒水岛?” “据说余夫人是余岛主的第二任妻子,她嫁入余家时是带着与前夫的女儿一起的,虽与余岛主一起上十年,却也未曾生有一子,余家的三个儿子争夺岛主之位与她应是毫无关系,她为何要参与到此事之中?”白华问。 “等等,”鹿然有些不明白,“你们前往寒水岛不是为了吊唁已死的岛主吗,下一任岛主是谁与你们有何关系?” 寒宝儿像看小孩一般温柔地看着她,耐心地解释道:“寒水岛盛产兵器,是朝廷最为重视的一个地方,当年为了收服这块地,甚至提出让他们拥有自治权的条件。所以朝廷虽在寒水岛设有管理处,但寒水岛的控制权还在本地人手中。对他们来说死去的岛主没有价值的,新的岛主才是他们合作的对象。所以这两人表面上是去吊唁死去的余岛主,其实是为了尽早和下一任岛主建立好关系。” “可是下一任岛主不是还未确定吗?” “所以他们才会显得格外重要。因为他们代表的是朝廷的态度,在如今继承之位不定的情况下,他们支持哪一方,那一方成为岛主的几率都会大很多。而余家情况复杂,不愿朝廷参与到其中,自是不想朝廷派来的人准时到达岛上。”寒宝儿道。 “所以宝儿你的姨母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而让你想办法留住他们?”鹿然总算明白,在她看来不过是陪着宝儿前往因病去世的姨母家吊唁一件简单的事,谁知背后却是一场家族与朝廷的争斗之中。 人呐,还真是辛苦。 “岛上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姨母说希望能让他们自己解决家中的事情,所以希望我能让两位捕快晚几天到达寒水岛。”寒宝儿朝着颜、白二人一笑,“不过我这种拙劣的伎俩还是一下子便被看穿了。” “宝儿你太谦虚了。”白华眼神闪闪发光,他不是一个长情的人,虽然现在强烈地喜欢着面前这个女子,但偶尔也会担心对方会让自己觉得无聊,他会感到厌倦,但根据现在的情况来看,他只觉得与她一起乐趣无穷,自己只会越来越喜欢她,不过只有一点—— “你的心不够狠,若是选择将多嘴的同伴除掉,肯定能够让局势更加扑所迷离。” “那还不如选择先除掉你。”寒宝儿有礼貌地假笑着,“这样岂不是一劳永逸。” “真是太聪明了。”白华狗腿地加了一句。 之前被送走的船夫根据寒宝儿的吩咐当晚便回到了船上,之后的一切都很顺利,第二日天便放了晴,船驶出了迷域,众人终于再次看到开阔的海面与晴朗的天空。 一晃十多天过去,船只终于在六月中旬的下午准时到达了寒水岛。 鹿然随着寒宝儿一起下船时候,毫无心理准备地被眼前之景所震惊到了,整个港口两边都站满了人,左边的人身着黑衣锦缎腰带,威风凌凌,在最前面领队的是一坐在骏马上的青年男子,他脸部线条刚毅,眉浓眼大,紧抿的嘴唇可看出他性格严肃。根据寒宝儿之前给她补习的消息,她知道此人应该是余岛主的大儿子,余春生。 据说他喜欢习武练剑,性格暴躁易怒,但却善于领兵打仗,颇受慕容家重视,是继承岛主的最佳人选。 这样的人不可能是来接与他无半点血缘的表妹,那么他一定是冲着颜白二人来的。 站在右边的那群人穿着随意多了,有的如戏子打扮,有如乐师打扮的,也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见到有人下来之后,乐师开始奏乐,竟是鹿然在红杏香中听到的最近最有名的《莲花落》。与旁边那整齐严肃的军队完全不相符,一瞬间,鹿然有一种时空割裂的错觉,像是一脚踏在严冬一脚踏在烈日,这种奇怪的感觉让她止住步,下了船之后不肯再往前一步。 这时,右边的众人分开,从中间走出一辆由八匹骏马拉着的马车,马车的门开着,能够直接看到里面的景象。正后面的椅子上坐着一年轻的少年,五官姣好,肤白唇红,但神情猥琐让人看着不太舒服。他身边还跪坐着两名美貌的女子给他倒酒扇风,还不热的天气,身上除了若影若现的白纱遮住最关键的位置,几乎可以看作未穿衣服。 不过凹凸有致的身材能让人忽略一切。 鹿然觉得寒宝儿说过,余岛主有四子,除了她姨母带去的二女儿并非余岛主亲生之外,其余三个儿子皆为余岛主亲子。大儿子与三儿子乃慕容氏所出,四儿子则为不知名的婢女所出。其中大儿子于春生脾气暴躁乖张,难以接近;三儿子于秋收沉迷玩乐,游戏人间最为荒唐;四儿子余冬藏性子怯懦木讷,极少外出。 一看便知,此人就是那“最为荒唐”的于秋收。 不用脑子鹿然也知,他此次前来是也是为了她身后的两人。 “你们请吧。”她往旁边侧了侧。 她可不是那没眼力劲耽误别人事的人,既然余家的两个儿子都如此隆重的来迎接朝廷特派的官员,她也不能挡了这场戏的主角登场。 当然,主要意图还在看戏。 现在来了两人,而皇帝所选之人只能有一人,这两人到底会跟着哪一边走,她很想知道。 第92章 表姐 先走上前的是驱马而来的余春生,走到颜白二人面签后,他下马拱手道:“两位贵客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在下特在此等候迎接。” “余大公子客气了。”白华冲他拱手回礼,颜绥站在他身后,点了点头做表示。他向来不喜这些繁文缛节,所以躲懒想让白华应付。 “在下已为两位准备接风洗尘——” 余春生的话还未说完,后面就传来一懒洋洋的声音将他打断,“大哥好狡猾,竟然独自宴请两位使者,怎么不让弟弟也一同为两位贵宾接风洗尘呢?” 因为马车不方便靠近,于秋收换到了一个由四人抬着的软轿上,此时他正软绵绵地侧靠在一旁,眼中带笑地扫了众人一眼。当他目光从鹿然身上扫过时,鹿然不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当时就想将他的眼睛给挖出来。 太恶心了。 她还从未见过那般油腻的眼神。 “不知这两位美人是?”像是忘了自己的目的一般,于秋收立马转移了目标,如湿漉漉的蛇一般让人不愉快的目光一直在鹿然身上游走。 “余三公子前来迎接,真叫人荣幸。”颜绥往他所在的方向移了移,将鹿然挡在身后,“在下颜绥,这位是白使者。” 于秋收收回目光,嘴角还带着一丝玩味的笑,“两位使者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还望海涵。为了表示歉意,在下特意请来岛上最好的乐队和美人来为二位接风洗尘,不知二位可否喜欢。” 光天化日之下,承认自己喜欢这些糜烂之音与风尘女子,那不是傻吗? 好歹这两位也是朝廷使者,代表了北周皇帝的脸面,虽说不太靠谱,但也不会在这种场所说出“喜欢”二字。一想着这位三公子要自找没趣,鹿然心情也好了起来。 “胡闹。”余春生似乎与鹿然想到一起,板着脸道,“快让这些人下去,如此招待贵宾成何体统!” 见他被教训,鹿然嘴角都不自觉扬了起来。 “可是这是我精心准备为白使者准备的,据说他最喜欢这些了。”于秋收一脸无辜,“招待贵宾不就是要让他们满意才行,弟弟我投其所好有何不可。” 鹿然幸灾乐祸地将嘴咧得更高了,这人算是撞到铁板了,若是平日,白华说不定会兴高采烈地接受,但现在他苦求不得的女子正在他身后,就算被精虫上了脑他现在也得忍着装成一本正经的样子。 “多谢余三公子的美意,”白华的声音听着倒是正经,“你为我准备的这些实在是太合我心意了。” 能一本正经说出如此无耻之言鹿然倒是没有预料到,她突然觉得就算白华这辈子都单身一人,那也是活该。 她又回头看一眼旁边的女子,却见对方仍是春风沐雨般的笑容,竟没有半点在意。那一瞬间,她都怀疑这些日子在船上那两人琴瑟相合有说有笑的画面只是她的幻觉。 可能是她不太懂爱情这种东西吧。 “既然白使者喜欢,不如我去府中,那里有更精彩的节目等着你们。”于秋收瞥了自己的大哥一眼,笑得猥琐得意。 “余三公子这般盛情——”白华的话还未说完,前方却传来阵阵马蹄之声。他止住话,望了过去,只见前方尘土飞扬,有一群人正策马疾驰而来。 “两位使者前来,本官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还未看清来人的样子,众人就听到尖细的说话声传来,然后便见着一人从马上跃下,朝着白华他们疾走而去。 待到他靠近,鹿然才看清他的样子,脸白无须,两鬓微霜,模样清癯,手脚细长,清浅的眸光中闪现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 “路上有事耽误老迟,还望两位使者恕罪。”他走近之后又请了一遍罪。 白华将他的胳膊扶起,语气温和,“王公公公务繁忙,我们也能理解,不必自责。” “两位使者,本官已经备好了酒席为二位接风洗尘。” “这可真是没有办法。”白华微微一笑,转向余秋收,“三公子,我们还有些公务在身,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说着,他丢下脸色稍变的余秋收,与颜绥乘着牵来的马匹扬尘而去。 鹿然总算再笑了出来,不过当余秋收的目光转到她身上时,她又笑不出来了。 “这位美人,不知你可赏脸同我回府?”语气油腻腻的,就算她喝了十斤猪油也未见得会有这种话恶心之感。 “你——”不过她骂人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寒宝儿打断,“三表哥,许久未见,可还安好?” 余秋收听她叫了一句“表哥”,这才想起来之前听说家里那位的侄女会来,不过没想到她竟是与两位使者一同前来。早知那人也是不安分的,虽然膝下无子但也想为女儿盘算些什么,不过不知她还这般有手段,直接让侄女搭上了两位使者。 这样一想,他看向寒宝儿的目光暧昧起来,“宝儿表妹一路辛苦了,不如让表哥为你接风洗尘如何?” “多谢三弟的好意,”温温柔柔的声音自后方响起,鹿然看过去时,一个身着白色孝服的女子缓缓走来,“但母亲想早些见到表妹,特意派我来接她回府。” “既是如此,那等到表妹空闲,再去表哥府中一聚如何?”余秋收面色不改地看着寒宝儿,似乎根本不在意来人。 “三表哥盛情相邀,宝儿自是不应拒绝,但宝儿担心姨母,这段时间只想陪在她身边。”寒宝儿退后一步,避开了余秋收的目光。 “母亲这几日也一直念叨着你,”余夏长一步越过余秋收,横在两人之间,“还以为你会晚上些时日,没想到这么快。我也是刚刚得知消息,这才赶过来,母亲若是知道你来了,肯定很欣慰。” 她与寒宝儿的眉眼之处有几分相似,说话也是柔柔弱弱的,鹿然对她顿时心生好感,不禁开口道:“既然余夫人一直等着宝儿,那让宝儿去见她吧。” 见对方带着几分疑惑看向自己,鹿然又朝她微微颔首,“我是宝儿的贴身护卫鹿然,为了保护她的安全她去哪里我将跟到哪里。” 后面一句话是说给余秋收听的,想让他尽早断了那些肮脏的念头。 余夏长与她问候一声,又朝身后的两位哥哥打了一声招呼,然后带着寒宝儿和鹿然离开。鹿然走的时候,虽嫌弃得连半点余光都不愿给那流氓。但仍能感受到他投到自己身上炙热的目光,像是要将她点燃一般。 她在心中暗骂了一句“变态”,头也不回地跟着寒宝儿一起上了来迎接她们的马车。 这辆马车与余秋收的相比就显得简陋多了,两匹普通的马似乎因跑了一段路还带一些疲倦,车厢内的空间仅仅只能坐下三人,没有华丽的锦绸垫子,也没有熏香美酒,更没有美人。不过这样简单得只能用普通来形容的马车,鹿然觉得坐着舒服极了。 相比于她的放松,寒宝儿的神情却紧张多了,她待车子出发之后,掀开帘子四处看了看,确定没有人跟上,才放低声音道:“有人也不想两位使者准时到达,意外出手,打乱了我的计划。” “可有调查处是谁所为?”余夏长今日在府中得知两位使者到达的消息时,才知表妹的计划没能成功,所以才晚一步赶来。 “不知。”寒宝儿将船上的事情说与了对方听。 这几日她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那艘船的船员全都是父亲派人提起安排的,除了自己信任的几人,其他人都是当地的老手所以并未在意,没想到竟被混入敌人。 躲在暗中的敌人想要对付的绝非是自己,他们的目标是两位使者。但却能提前得知两位使者会上她的船,但是却不知她的计划,这个消息不可能是从姨母这边泄露出去的。只能是她在岸边等人的时候,被人得知了她的意图,但那人只知道使者会上这艘船,并不知自己的计划。 只有这样才解释得通。 但却仍然一点线索都没有。 看今日两位表哥的表现,他们都未将自己放在眼中,也就看不出他们是否知道自己也在那艘船上,或者说他们是假装的也极有可能。 想不到是谁,现在局势还未明朗。 “余家所有的人都不可信,我能相信的只有宝儿你了。”余夏长一手搭在寒宝儿手上,明明已是六月,她握着的手却是冰凉,她突然意识到,这个被她擅自期许了许多的人不过是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少女,她经历了十几日的海上风浪,经历了同伴被杀,现在好不容易踏在一片稍稍安稳的土地上,自己却又给她压力,“你也累了,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我没事,”寒宝儿朝她一笑,“我想先见见姨母。” 这个为了男人离家二十多年,现在却突然失去了对方的女人,应该很需要作为亲人的自己来陪伴吧。 第93章 恩怨 姨母的名字在母亲家中一直是禁忌。 寒宝儿也是长大一些,从父亲那里知道,姨母早年遇到了当年还不是一岛之主的穷小子余临,为了和他在一起不顾家人的反对离家出走。后来,家中好几年都没有她的消息,再得知她的近况时,她已经带着一个女儿嫁给了余临。 那是寒宝儿还未出生,只听父亲说当年外公特别生气,比得知母亲不听劝阻硬要他在一起时还要可怕。他当场撕了姨母派人送来的喜帖,粗鲁地赶走了前来报信的下人,只让那人带回去一句话:“玉家从此再无此人。” 至于寒宝儿自己,还是几年前父亲来寒水岛办事时带她一同过来,她这才见了传说中的姨母一面。 那时候姨母像是春日里含苞待放的花朵一般美丽,脸上总是带着温柔的笑容,特别是见到姨夫的时候,她的笑带着小女生初见情人的欢喜和幸福,是会让身边的人感到开心。 寒宝儿总在想,如果外公能见到这样的姨母,肯定也会认同她的选择,不再生她的气。所以她画了一幅两人站在桃花树下的画,想要让外公也能看看姨母现在的样子。不过可惜的是,秋白出手太快,外公一直未见到那幅画。 不过鹿然却有幸见过一次,但她怎么也无法将画中的美人和眼前这位形容憔悴的女子联系到一起。画中的人恍如桃花仙子一般灼灼其华,又如朝华一般皎洁无暇,而眼前的这位以泪洗面的女子,皮肤不复光泽,比画中的人老了上十岁。 “姨母……”寒宝儿几乎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过几年未见,眼前的女人让她生出了一种几十年未见的错觉。 “宝儿。”余夫人止住眼泪,站起来去扶走过来的少女,“你终于来了。” “姨母,对不起。”寒宝儿低垂着头,不忍看眼前之人。 “我想你也尽力了,不用自责。”余夫人摸了摸她的头,“一路赶来你也累了,让夏长带你去休息。” “我想尽快知道岛上发生了什么事。”寒宝儿抬起头,看着眼中布满血丝的女人,对方已是这副模样,她怎么还能安心休息? “我……我也不知岛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余夫人叹了一口气,带着寒宝儿一同坐下,“老爷前几个月都还好好的,不知怎的一下子卧床不起,意识模糊什么也分不清,请了岛上所有的大夫,但也看不出什么病。” 寒宝儿记得前几年见到姨夫的时候,虽然人年纪大了一些,但却是十分精神的样子,不像是会突然得病的人,而且这病来得突然和奇怪—— “除了意识模糊还有其他反应吗?” “余岛主卧病在床的这段时间我也去看过几次,每次他都躺在床上痴痴呆呆地看着一个方向,你同他说话,他好像能够听到,但却又没有回应。”王天水将余临死前的情况一一转述给两位捕快,“就像是老人临终前的反应一样,还真是奇怪。” 白华看了看颜绥,从他眼中也看出了猜疑,知他和自己想得一般,“有没有可能是中毒?” “中毒?”余夫人震惊地摇摇头,“不可能。他每日的饭菜都是由我亲手准备,旁人没有机会下毒,更何况为了让他放心,每次进食之前都会派人先试试。” 寒宝儿还是觉得奇怪,但她相信姨母不会骗自己,于是转开话题,“那现在家中情况如何,姨夫真的未留下任何遗嘱吗?” “谁能想到他这么快去世,也没留下公开遗嘱,现在他的几个儿子为了夺得岛主之位各怀鬼胎。”王天水靠着椅子饮了一口茶,细声细语道,“不过大儿子有慕容家的支持,得到岛主之位的机会最大。” “余三公子与余大公子不是同为死去的慕容夫人所生,为何慕容家只支持他?”颜绥问。 “两人虽为同母所生,但余大公子从小养在慕容家,且是嫡长子,更受疼爱。还有一个原因是,慕容夫人是生余三公子难产而死,慕容家认为他乃不祥之人,所以他出生之后一直留在余府,与现在的夫人感情还要好一些。而且他行为荒唐,风流成性,也不得父亲喜欢,相比之下,大公子成为下一任岛主的可能性最高。” “可今日见到余三公子,觉得他倒是一个心思深沉之人。”颜绥虽对余秋收的印象不太好,但不得不承认,与余春生相比,余秋收虽没有慕容家的支持,但也是一个难以对付的人,若是与回柔族人联手,更是麻烦,“不知余夫人现在的态度如何?” “自从余岛主去世之后,她一直守在灵堂,并未有何态度。说到底,她不过是一个来自异乡无依无靠的女人罢了。这么多年她没能生个儿子作为依靠,二小姐虽受喜欢,但也只是异姓女儿,无法继承余家。虽然对老三老四都很好,但也不是亲生的,对方也不会真的将她当作母亲尊重。” “未曾听你说过四公子,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母亲。”怯弱的声音突然想起,寒宝儿回头,看到一个跟自己差不多高,穿着孝服的少年微微弯着身子站在灵堂外。 “冬儿,你来了。”余夫人擦了擦眼角的泪,朝门外的少年招招手,“快来见见,这是你的宝儿姐姐。” 灵堂内的光线不太好,少年走近了寒宝儿才看清他的模样,皮肤接近病态的白,长长的睫毛如湖边摇曳的芦苇,双眸含水如同初生的小鹿一般惹人怜惜,他微微低着头,用余光瞟着屋内的两人,带着几分怯意,似乎不太习惯见生人。 “他很少出门,整日待在房间里,也不与人交流。余岛主看不上他这一点,说过许多次,但他也不从不愿出府。相比于他的两位哥哥,他算是最老实听话的。但性子太软弱,又没有依靠,虽与余夫人亲近,但余夫人也是指望不上他的。”王天水说道。 他也只是见过那少年两次面,一次是他在余府与余岛主商量事情,余冬藏追着跑出笼的小鸟来到院中,见到他在,悄悄地要转身离开,但却被余岛主叫住,让他过来打了一个招呼。当时他脸都憋红了,也没说出一句话来,最后被余岛主骂了一顿。还有一次是几个月前余岛主卧病在床时,他前去探望,发现余冬藏一直都坐在床前,见到他来了之后立马离开。 “竟是如此。”颜绥点点头,“但余夫人想要继续待在余家,能依靠也只有这个儿子了吧?” “冬儿虽然腼腆,但却是个好孩子。”余夫人爱怜地看了看面前的少年,“这些天也多亏了他日日来灵堂陪伴。” “母亲,这是我该做的。”余冬藏的脸微红起来,头更低一些了。 余夫人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语气有些哽咽,“好孩子,委屈你了。” “不委屈的母亲,只要能够陪在母亲身边,我什么都愿意。”余冬藏的声音有些急切,他抬起头时,眼睛更亮了一些。 寒宝儿心中一动,虽然姨夫已经不在,但他的孩子却能将姨母当作亲生母亲一样看待,姨母有他这个依靠,日后也能在府中立足。 “只是儿子不如两个哥哥,但只要有我在,绝不会让母亲和二姐受委屈。”余冬藏眨了眨眼睛,睫毛忽闪忽闪的就像蝴蝶的翅膀一样,眼神却是无比坚定。 “好大的口气。”冷然的声音骤然响起,一个背光的人影朝着灵堂走了进来,“就凭你还想与我争夺岛主之位?” 余冬藏听到这个声音身子不自觉地抖了抖,他往后退了一步,但见对方走过来,又侧着身子挡在了余夫人面前,“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哼,”余春生冷笑一声,“就算你有这个意思我也不会将你放在眼中,不过是一个低贱之人所生的野种罢了,还想继承岛主之位?痴心妄想。” “春儿,冬儿没有这个意思,”余夫人柔声道,“他只是关心我们母女,并没有想与你争抢什么的意思。” “他没有,可有的人有。”余春生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凌厉,语气咄咄逼人,“我告诉你们,岛主之位你们想也别想,等我当上岛主之后,一定会将你们赶出寒水岛!” “老大一直认为是余夫人勾引了父亲,所以父亲才会对母亲不闻不问。最让他怀恨在心的就是他的母亲难产而死的那天晚上他父亲是与余夫人在一起,所以这些年来对余夫人从没有好脸色。而老三表面上对余夫人恭恭敬敬,但他为人心思深沉,谁都不知他在想什么。所以就如颜使者你说的那样,她能依靠的只有老四。只是这么多年对余夫人怀恨在心的老大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别说是老四,就算是他亲弟弟在面前挡着,他也会不留情面。”王天水对余春生那暴戾的性格有所了解,余岛主死后,他第一个要算账的便是余夫人。 “余岛主那般疼爱自己现在的夫人,难道他没想到会有这一天?难道就不曾给她们母女留下一条后路?” “大哥,我不会让你将她们赶走的,父亲不会愿意看到这一幕的。”余冬藏虽然露着怯,但稍稍挺起了胸膛。 “我不仅要赶走她们,我还要将你也赶走。”余春生有些不屑。 “不,我不会让你这样做的。”余冬藏的眼神突然坚定起来,“你不能这样做。” 第94章 遗嘱 “难道你以为平时话少的人一旦多说几句话旁人就要听了?”余春生又露出那种嘲讽的笑容,“这个家里还没有你说话的地方。等我继承了岛主之位后,你们三个人全都给滚出余家,滚出寒水岛。” “我们不会离开的。”余冬藏虽不敢与余春生对视,但语气还是非常强硬。 “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反抗我的话?!”余春生恼羞成怒,一把将对方揪起,狠狠地盯着他,“你若不走,我会让你们后悔的。” “父亲有留下遗嘱。” 余冬藏轻飘飘的一句话让余春生突然松了手,他后退几步,站稳了身子,又重复了一遍,“父亲在临死前留下遗嘱给我。” “不可能!父亲怎么可能给你留下遗嘱。”余冬藏铁青着脸,紧捏着拳头似乎又想动手。 鹿然见此横在两人中间,微扬着头,不客气地说:“余岛主给自的儿子留下遗嘱有何好稀奇的?” “滚开——”余春生一掌推向鹿然。 鹿然对这种人也不惯着,微微一斜身子,躲开他的攻击并一记手刀砍在他的胳膊上,又一脚踹过去,使他跪在了灵堂中间。 “来了这么久,这才想起给死去的父亲叩个头,难怪你那父亲只想着你弟弟而不是你。” “你——”余春生凶狠地回过头,刚想再一拳挥过去,但是转念想到刚刚对方出手的动作和力度——他不是此人的对手。 只需一招他就明白。 虽然他号称寒水岛上第一武将,就连他的一百个师父都不是他的对手。但他从未出过岛,也不曾知道外面的高手是怎样。今日只是遇到一个小丫头,就让他明白自己引以为傲的武功不过如此,这比知道父亲给那个野种留下遗嘱的事实还要让他难以接受。 “怎么这么热闹?”轻佻得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再次响起,余家三公子也来了。 余冬藏低着头往后退了两步,比起那个大哥,他似乎更害怕这个三哥。 余秋收扫了屋内的人一眼,目光放在鹿然身上,嘴角微微勾起,“鹿姑娘,真是有缘,我们又见面了。” “没办法,谁让你和二小姐是同一个爹呢。”鹿然嫌恶地抖了抖落在身上的目光,好像那是什么难以忍受的脏东西一般。 “没想到鹿姑娘还如此幽默。”余秋收笑了两声,又瞟向躲在她身后的余冬藏,“不过为兄还不知四弟也会开玩笑。” 想来他是听到之前的谈话了。 余冬藏仍低着头,声音断断续续的,“我……我没有……没开玩笑。” “那你的意思是老爹真的给你留下了遗嘱?而遗嘱上面写着,你将成为岛主?”余秋收轻描淡写地道出对方言语中的潜台词,似乎一点都不介意将这个听着荒唐的事实摆到台面上讲。 “遗嘱中确实是这样说的。”余冬藏突然抬起目光,怯弱地看着他,“若是三哥不信,我可将遗嘱拿出。” “不急,”余秋收笑着摇摇头,“实在是巧了,我这里也有一份遗嘱。” “什么遗嘱?”余春生此时早已站了起来,听到三弟的话,眉头不禁皱起。 “近日死的只有老爹,当然是他给我留了遗嘱。”余秋收嘻嘻地笑着,“要收到大哥你留下的遗嘱,还早了些时候。” 余春生手中的拳头捏得咯吱作响,很明显他在压抑自己的怒气。虽然对方与他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但他自小被告之要远离那个灾星,两人从小疏远,更让他看不惯的是对方毫无廉耻,竟认贼作母,每次看到他与那臭女人母慈子孝的样子,他就作呕。 不要脸。 “不知父亲留给三弟的遗嘱上写了些什么?”余夏长问道。 “自然是大家最关心的岛主之位的问题,”余秋收卖关子似的顿了顿,目光在众人的脸上扫过,最让他满意的还是大哥忍着怒气但目光却有一股杀人气势的模样,“老爹说,岛主之位理应给他最心爱的三儿子。” 末了,他还学着余冬藏的语气,“若是大哥不信,我可将遗嘱拿出。” “假的,都是假的。”余春生怒极反笑,“你们的都是假的。” “我的上面还有老爹的印鉴,怎可能是假的?”余秋收玩味地见着自己这位大哥,一点都不露怯。 “我……我的也有。”余冬藏畏畏缩缩地接了一句。 “原本我想等到明日确定岛主之位的时候再说,但实在忍受不了你们在父亲的灵堂前说着让他老人家死不瞑目的话,今日我就要让你们知道,父亲只给我一人留下了遗嘱。”余春生气势十足地说道,并从袖中拿出一卷卷轴,“这不仅是父亲亲笔写的,上面还有父亲的印章。” 余秋收似乎一点都不惊讶,从容地朝前靠了靠,不知是为了气人还是真的很感兴趣,在全场肃静众人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的情况下,认认真真且不慌不忙地将对方拿出的卷轴读了一遍。 最后像是总结一样地点点头,“确实是老爹的字迹和印鉴。” “自然,和你们这些作假的完全不一样。”余春生有几分得意。 “大哥,难道你没有想过,既然我能认出你的遗嘱是真的,难道看不出自己的假的吗?”余秋收轻笑着从袖中也掏出一卷卷轴,大大方方地打开,“呐,我怎么做拿假遗嘱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呢?” “我的也是真的,”余冬藏慌忙也拿出一卷卷轴,同余秋收的一起摆放在桌上,“我没有骗你们。” “你们当我是傻子?若是能让人也一眼看穿是在作假,你们也不敢做此事。”余春生的目光还放在那两卷遗嘱上,上面的字一模一样,咋一眼看上去确实像是真迹。 “不对,这都是父亲的字迹。”余夏长摇着头,指向某一处,“父亲写字时总喜欢将撇写得特别长,这两份遗嘱上都是这样,还有印鉴,我记得父亲之前说它缺了一角,这两份上面的印迹也是如此……所以这很可能都是父亲的亲笔。” “怎么可能。”余春生突然提高声调,“父亲怎可能留下三份遗嘱?” “不管出于何意,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大哥你是不能抵赖的。”余秋收托着下巴沉吟了一会,像是恍然大悟一样拍了拍手,“有了,既然无法违背老头子的旨意,不如由我们兄弟三人来掌管寒水岛,日后还能成为一段佳话如何?” “荒唐!”余春生一甩衣袖,样子有些吓人,“一国只有一君,一山不容二虎,寒水岛也只能有一位岛主。” “既然大哥这般友让肯退出,那接下来的事情就交于我和三弟,最终一定会给大哥你一个满意的答复。”余秋收一脸严谨。 “混蛋,谁说要让出了。父亲给我留下遗嘱,那寒水岛的岛主就该是我,而且我是父亲的嫡子,按照规矩也由我来继承。”余春生怒吼道。 余秋收不太受用地挠了挠耳朵,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欠揍模样,“如是老爹真的这般想,就不会留下三份遗嘱。你也知道,老人家,总是有些善变。” 余夏长被他的话一提醒,指着卷轴道:“你们看,这遗嘱上都有日期,可以看出父亲是在什么时候写下遗嘱的。” 余冬藏的那份是最早的,是在年初,那时余临还未生病。接着是余秋收的那一份,是余临生病大概一个月后写的。最近的是一份是余春生的,大概是余临死去的前一个月。 “按照时间,最后一份才是父亲最终的意愿。”余春生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你们的遗嘱就算是真的又怎样?我的这份才是父亲最后的想法。” 说着,他扫了余夫人几人一眼,眼中布满血丝,样子有些疯狂,“等到三日后我继承了岛主之位,不仅是你们,就连你——” 他指向被鹿然遮住的余冬藏。 “也得给我滚出余家。” 看着余春生以胜利者的姿态离开灵堂,余冬藏两腿再也支持不住,一下子坐到了地上。 “四弟。”余夏长叫了一声,连忙将他扶了起来,一手拍着他的背,“不用担心,不会有事的。” “若真的有事,也还有我。”余秋收的声音往上一扬,探究的目光放在那个平时半天连个屁都放不出来的弟弟身上,“不过让三哥我惊喜的是,四弟你挺有主意的。” “并不是我想想要瞒着三哥,”余冬藏手都开始抖起来,“我自知身份低微,没有争夺岛主的想法,只是大哥逼人太甚,所以我才拿出父亲的遗嘱。” “哦~”余秋收的声音千转百回,意义不明,吓得余冬藏连忙辩解,“三哥,我真的没有那种心思,我只是想保护母亲和二姐,真的。” “瞧你多见外,”余秋收不知什么时候移动到余冬藏的身边,在他耳边像个魔鬼一样轻声说道,“你的母亲和二姐不也是我的母亲和二姐?你放心,我会保护好她们的。” 突然,他又抬起头,冲着鹿然一笑,“当然,还有你,我的小美人。” 第95章 见面 寒水岛的夜与东京的夜不太一样。 鹿然站在阁楼上眺望时,突然有了这样的感慨。 东京的夜最亮的是地面,千家万户灯火辉煌,而寒水岛最亮的是星空,仿佛空中也有一个充满烟火气息的街市,热闹得让人挪不开眼。 在那天街之中,肯定也有四处嬉闹的孩童,挑着担子四处叫卖的小贩,像她一样四处跑着乱吃的姑娘,当然,后面还跟着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捕头。 她想到来到前往寒水岛之前的那一天,笨蛋捕头像是生离死别一样地对她百依百顺,好像奔赴的是战场,而不是几个蠢兄弟为争岛主之位耍嘴皮子的无聊地方。 不过若是能早些完成任务,早点回到京都也是一件好事。 只是刚刚来,她便有些想念巷口处的油酥饼了。 “唉……” 与鹿然一起叹气的还有身边的寒宝儿,这是很少见的。平时遇到再麻烦的事情,她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现在却也叹起了气。 难道也是想念巷口的油酥饼? 还未等鹿然开口,寒宝儿便善解人意地说出了心事,“没想到余家的情况竟比我想象得还要复杂。” 鹿然:??? 难道她们来的不是同一个余家? “你是在担心余春生会将余夫人赶出余家吗?” 寒宝儿有些羡慕地望着她,让她有些不自在,“不用担心,他不是我的对手,明天我去路上堵他,让他不许欺负余夫人就好了。” “若是能这么简单解决便好了。”寒宝儿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在来之前我便想到姨夫的死并非那么简单,今日听了他们的争执,也更加确信,他是中毒而亡。” “但余夫人不是说有她看着,没有人能下毒吗?” “这便是让人担心的地方,守卫如此森严,对方还能找到机会下手,只能说明对方手段了得,这样的人一日不找出来,姨母他们一日不安全。”寒宝儿朝着远方望去,眼神晦暗不明,“其实,姨母她们能离开余家对她们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余岛主是被人毒杀的?”鹿然瞪大眼睛,“没有可能是这里的庸医见识浅短,根本不知道他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寒宝儿摇摇头,她与凌秋白学过医术,从未听说过有如此稀奇的病,倒像是中毒的迹象,“其实一开始我也不敢太过确定,但听了四表弟的话,我能肯定有人想要害死姨夫。” 鹿然想了想余冬藏说过的话,能够让人对余岛主起杀心的只有那份遗嘱,她恍然大悟,“难道是因为余岛主立了遗嘱所以才狠下杀手……但若杀了岛主,有遗嘱的四公子不就成了岛主?难道是他所为?” 一想到余冬藏秀秀气气的样子,她又摇摇头,“不可能,不可能的。” “没错,姨夫中的是慢性毒,在毒药发作的这段时间,凶手可让姨夫改变主意,所以才有了之后的两份遗嘱。” “从最终结果来看,凶手倒像是大公子。但是那三公子我看着也不是什么好人,说不定是他下的手然后被人算计了一道,当然也有可能他不过是趁虚而入捡便宜……”鹿然想来想去也确定不了究竟是谁说为,不禁绝望地仰着头,一副崩溃的样子,“这种动脑子的事情不应该让捕快去做吗?” 寒宝儿笑了起来,“难为你了。” “都怪那两个臭捕快太没用,”鹿然完全忽略她口中的“臭捕快”是与她同时上岛,但一想到麻烦事她总是理所当然地怪罪到颜绥身上,“哼,现在他们肯定正忙着接风洗尘,享受着呢。” 她这话可冤枉了颜绥。 作为一个有着绝对危机意识的捕快,他还没有傻到在刀尖上吃喝玩乐,来到驿站之后,他与白华第一时间从王天水那里了解了余府的一些恩怨。 寒宝儿想到的他们两人也考虑到了,只是他们现在最紧要的问题并非调查凶手是谁,而是要弄清楚,这些人的背后到底有谁?到底谁才是最可靠的合作对象。 “如果是你,你会如何选择?”颜绥问。 “老大余春生表面上是最有可能继承岛主之位的人,但是他为人暴戾不好相处,若是选了他,日后少不了一些麻烦。老三心思深沉老奸巨猾,聪明人最好合作,但也因为太聪明难以控制。”白华打了一个哈欠,“只有老四,既无依无靠,又软弱无能,是一个好掌控的傀儡。” “不错不错,”颜绥点点头,“如此好用的一人,是否要去拜访一趟?” “人家早已金屋藏娇,你又何必自讨没趣?这是过来人的经验。”白华往后靠了靠,太多天在海上飘荡,今日着地之后他还没有一点实感,只要不稳稳地靠着什么东西,仍然觉得自己左右晃动。 他瞟了一眼旁边的少年,对方像无事一样。 难道自己真的太老了? “两位使者,外面有人求见。”屋外的小太监用尖细的嗓音喊了一声。 白华应了一声“让他们进来”,屋门被推开,意料之中,来的是两人。他们跪在地上,递出两张请帖,“我们家公子有请两位使者到府一聚。” 同样的举动同样的话语,但并非同样的主人。 颜绥心中清楚,那两位公子白日未请到他们,但三日后便是确定岛主的日子,不管如何,这两人都急着要见他们一面。 而他们,也必须见一见这两人。 “我闭眼拿一张,拿到哪家便去哪家。”颜绥说笑着闭眼上前,随意摸索到一张请帖,打开一看,“诶,是余大公子。” 他转头望向像是半身瘫痪的男子,幸灾乐祸,“那余三公子那边,就由白捕头去一趟了。” 余春生与余秋收两人都有各自的宅邸,一个在寒水岛的东边,一个在寒水岛的西边。白华与颜绥出了门之后,便坐上前来接他们的马车,朝着相反的方向奔去。 颜绥下车之后,随着早在门外等候的管家进入府内。这宅子比他想象得要普通,平顶土墙,方方正正的,与岛上的普通房屋没有两样。绕过几条长廊,他们来到后屋的厅中,余春生端坐在正上方,他的身后站有两人,一人佩剑站立英气十足,一看便是武将。还有一人头发微白,斯斯文文的儒家打扮,应该是他的军师。 “狗奴才,”余春生突然变了脸色,“让你去请两位使者,竟然偷懒只请来一位,来人,将他拖下去严惩。” “余大公子不必怪罪与他,白捕头未来是因他另有约会,无福消受这场盛宴。”颜绥也不客气地径直坐到旁边的椅子上,“不如就由本使者来替他享受一番。” “让颜使者见笑了,岛上物资匮乏,与繁盛的京都自然没法相比。”余春生拍了拍手,几位仆人端着美食鱼贯而入,“不过也自有一番特色,颜使者可以好好品尝一番。” 寒水岛的水果最有名,端上来的菜肴中不乏用水果做成的菜品,颜色艳丽,酸甜可口,确实如余春生说得那般“自有一番特色”。而且颜绥喜爱甜食,可以说这些菜肴正和他心意。在船上吃了那么多天猪都懒得吃的简易干粮,现在吃到如此新鲜可口的食物,他差点感动哭了。 若是那丫头吃到,肯定会哭出来。 想到这一点,他不禁笑了起来。 “不知颜使者对这些可还满意?”余春生明知故问,他的手下早就做过调查,这次的两位使者一位爱吃,一位爱美人。既然他的三弟抢先一步投了其中一位所好,他自然也不能落后。今日回府之后,他便让岛上最好的厨子准备这些菜肴,总算赶上了最后一顿晚餐。 “满意得很,真想从此就住在余大公子府中。”颜绥说得真诚极了。 “那不如便住下。”余春生接道。 “难得余大公子如此盛情,若是弗了你的意实在不好。”颜绥又沉吟片刻,一本正经道,“只是我乃北周的官员,不能拿百姓的一针一线,又怎能住在百姓家中吃他的喝他的呢?” 余春生愣了愣,他本不是一个巧言善辨之人,碰到颜绥这种满嘴油腔滑调的人,既不能强行命令他少来虚的,还不能直接揍一顿教他好好说话,顿时语塞。 “颜使者如此清正廉明实乃北周百姓之福。”余春生身后的军师说话了,他微微笑着,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我们家公子也是仰慕你这点,所以想要好好招待,就像男子对喜欢的女子献殷情一样,出自真心。” 颜绥笑了起来,人畜无害,还有几分天真,“旁人请我吃饭是有求于我,余大公子请我吃饭是想要我的人,这顿饭我可不敢吃了。” 军师还想说些什么,余春生却耐不住性子,抢先说道:“明人不说暗话,使者来寒水岛所为的是想与我下一任岛主结好关系,而我手上有父亲留下的遗嘱,三日后岛主之位非我莫属。话已至此,剩下的全靠使者选择。” “你的手上有遗嘱?” 这件事倒是颜绥未料到的。 第96章 赴约 白华这小半辈子也算见过一些世面,但到了余秋收的府邸,他才发现自己的见识未必浅陋了一些。所经过的院子一眼便能看出经过工匠精心设计,像是绕迷宫一般,每走一步都有一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惊喜之感。那些本不可能在岛上出现的花朵都娇艳欲滴,像是天生就该再此生长一般。还有假山中清澈透密的溪流,不知是从何处引进,又流向何处,缓缓地静静地涌动着,借着沿路温缱绻的灯火,整个院子都变得温柔起来,就像他流连忘返的江南水乡。 直到见到那坐在湖心亭中的少年,他这才想起自己是来赴一场龙门宴。 亭子被灯火照得恍如白昼,亭中的少年换上一身轻衫,露着白皙的胸膛,身前还抱着一比他还要裸露的美人,薄衫皱,媚如妖,好一幅香艳的场景。白华过来时,他正张嘴吃掉对方喂来的葡萄,享受得很,没有半点作为主人的自觉。 白华也没将自己当做客人,没等对方招呼,自个坐到一旁,也不用旁人伺候,倒了一杯酒,一口饮尽,醇馥幽郁,后劲十足。 “好烈的酒。” “行家啊,”余秋收斜斜地靠在椅子上,嘴角含笑,“都说白使者一爱美人二爱美酒,不知我为你准备的两样你可否满意?” 他话音刚落,一光脚的女子从走入亭中,她身着开叉的长裙,光洁雪白的小腿轻轻在眼前晃着,如同一场视觉诱惑。白华缓缓抬起眼,看到她玲珑纤细的腰身,被薄衫勾勒得恰到好处的身材,还有她明丽照人的面容,她微微扬起嘴角,带着引诱的味道,耳上的玉珰在灯光下闪闪发光,白华不禁移开了眼。 这里的女子比京都的还要大胆,是他未曾见过的一类,充满了野性,让人有种征服的欲望。 不得不说,还是男人最懂得男人。 “白使者好像不太喜欢?” “不,太喜欢了。”白华十分坦诚。 “既然喜欢为何不好好享受?” “正是太喜欢了,所以才不敢享受。” “难道她是洪水猛兽?” “她不是,但她的主人是。与她一起,我担心我无法拒绝你的要求。” “为何不先听听我的要求再判断是否要拒绝?” “美人越美,要求越危险。” “看来白使者很有经验。” “天下没有免费送上门的美人,不是吗?” 余秋收笑了起来,他很满意眼前的男人,如果能这么轻易合作,这才叫他不放心。因为一个容易被他送出的美人打动的男人,总会被另一个人送出的美人打动。 他抬起手摆了摆,亭中的人都退了出去,是时候该说正经事了。 “白使者可先来听听我的要求。”说着,余秋收将兄弟三人都有遗嘱的事情说出,“但若根据时间来看,对大哥是最有利的。” “余岛主为何会写出三分同样的遗嘱?”白华问。 “老头子怕死,他这是想要保自己一命。”余秋收说起自己的父亲,像是说起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一般,“四弟的遗嘱最先立好,他被下毒之后觉察凶手为的是岛主之位,一开始他找到我,表示等他病好之后愿意将岛主之位继承给我。但发现病情并未好转,之后又找上了大哥。不过不管他如何示弱,该死的时候还是没晚死一刻钟。” “难道不可能是余四公子为了得到岛主之位,在知道遗嘱之事后将岛主毒死?”白华又问。 “毒药发作的时间太长,如果是他,用立刻杀人的毒药不是更好?能让岛上的庸医看不出来的快速毒药也有不少,实在不行塞点银子之后杀人灭口,也很方便。”余秋收说得非常利索,像是个老手。 “所以下毒之人,很有可能是余大公子?”白华沉吟,“你告诉我这些,为的是让我们支持你?” “如此歹毒之人,你们怎放心与他合作?”余秋收似乎忘了自己说起用毒杀人的熟练,摆出一副纯良无害的样子,“只有我,乃正室所出,身世干净,心地善良,为最佳合作者。” “当三公子能成为下一任岛主时,我们肯定能够合作愉快。”白华认真地点点头,但却没有接茬的意思。 “我能不能称为下一任岛主,还需两位使者的支持。”余秋收不给他装傻的机会,开门见山。 “我们不过是两位小小的使者,哪有这般本事?” “听说二十多年前,白使者的父亲也来过寒水岛,你们白家与此还真算有缘。”与邱淑突然转开话题。 白华的脸色却微不可见地一变,嘴角仍带着笑容,“是啊,不过我还没有在家等待我的妻子,还不能将命丢在此处。” “听说当年的白捕快身手不凡,才俊过人,就连我那老爹每次提起他是都称赞不已。看到白使者你,我不禁想到老爹与我讲过的白捕快的样子,似乎能够想象出他当年的风采。” “旁人都说我长得像母亲。” 白华虽不给面子,余秋收却一点都不在意,脸上的笑容都未松动半分,“白使者可真风趣……说到有趣的事,我倒是觉得武功过人的白捕快从小道上摔下山崖这种事才叫有趣,怎么会有如此荒唐的事情呢,白使者,你说对吗?” “我还见过有人吃东西将自己噎死的事,”白华慢悠悠地说道,“见识浅短并非三公子的错,毕竟寒水岛与外界隔绝,消息闭塞。” “我们这消息闭塞的小岛上一直流传着一个消息,当年的白捕头并非意外身亡,而是有人故意为之,”余秋收笑着打量起白华,“不知消息灵通的白使者可有听过?” “既然今日难得一见,我便再教三公子一个道理,”白华的眼睛微微睁开,毫不闪躲地看了过去,“在消息闭塞的小岛上,最容易三人成虎,扭曲事实。” “哦,我想白使者不应该继承父业去当捕快,”余秋收的目光也变得凌厉起来,“既然这么好为人师,何不去当先生?最不济还能教出几个满嘴‘之乎者也’的徒弟,也好过错断冤案,误人一生。” “还是不用,”白华摇摇头,“我担心教出你这样的劣徒,岂不是自找苦吃?” “我瞧着白使者就爱自找苦吃,不然我好生招待,你倒是蹬鼻子上脸,”余秋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非要惹我生气。” “若是三公子将捏造家父死亡真相这种事叫做好生招待,我倒是领教了寒水岛的待客之道,长见识了。” “并非捏造,我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余秋收又笑了起来,像只狡猾的狐狸,“比起北周第一捕快跌落悬崖这种更像是捏造的笑话,我所知道的真相,更让人信服。” “天色已晚,我该回驿站休息了。”白华不愿意之纠缠,起身便准备离开。 “你可以好好想想,只要改变主意都可以来找我。”余秋收动都未动,扔了一颗葡萄在嘴中,含糊不清地说道,“一路走好,恕不远送——记得别从小路上跌落下去。” 月阴深深,海风疾来,花香满廊。 如鬼魅一般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院中,在树荫下,已有一人等候多时。 “叶先生,你终于来了。”树荫下的人见到来人急忙迎了出去。 “你们这里的路也太不好找了。”被称为叶先生的人抱怨道,“怎么每走一次都能走错方向,你若成了岛主,一定要就将这混乱的布局好好改改。” 少年没有心思与他再次讨论来此地的路不过是直走就能到,急忙说道:“别说岛主了,我可能要被赶出寒水岛了……大哥手中也有一份遗嘱,上面的日期比我的还要晚一些,怎么办?” “不是还有三日,你急什么?”叶先生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就算再过三十日,只要那张遗嘱在大哥手上,他必是岛主之选。”少年的声音微微颤抖着,“你说过能帮我成为岛主的,到底如何做才好?” “那两位使者是不是也已到了岛上?”叶先生却突然问道。 “他们已经到了,是与宝儿表姐一同来的,同行的还有一个叫做鹿然的姑娘。”少年有些焦急,“我们说好的事你到底准备怎么做?” “她也来了?”叶先生的语调中带着几分兴趣。 “叶先生。”少年几乎哭了出来,只有三日他就要被赶出寒水岛,当初这个信誓旦旦说要帮他夺得岛主之位的男人却对另一个小丫头起了兴趣。 他已经忘了自己来此的目的了吧? “不必担心。”叶先生微微笑着,蓝色的眸子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这件事交由我便可。只要让他参加不了三日后的岛主大会,就算有遗嘱,他也成不了岛主。” “你……你要杀了他?” “不仅是他,只要挡在你面前的人,我会都帮你除掉。”叶先生的语气中带着愉悦,像是在说什么开心的事一般。 “不,你不能杀了他。” “哦,天真的孩子,你若不杀了他们,他们便会要你姐姐和母亲的命。”叶先生摸着他的头,温柔地笑着,“你不是要保护她们吗?” “是……我要保护她们。”少年的眼神又亮了起来,低声喃喃道。 第97章 埋伏 寒宝儿醒来时天色尚早,身边的少女还睡得正香。她不愿吵醒对方,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刚下床,却见对方睁着一双大大的蓝眼睛盯着自己。 “吵醒你了?”她轻声问道。 “难道还有人在睡觉?”鹿然也压低着声音假装搜寻。 寒宝儿轻笑着推了她一下,“只有你一个机灵鬼,不管多小的动静都瞒不过你。” “所以宝儿你就放弃吧,不要试图保持安静了,”鹿然枕着自己的双臂,微微扬着头,“只要你一动我都会察觉。” 就像是本能一样,在她睡觉时身边有任何动静都会引起她的警觉。 毕竟在森林里,有许多动物是睡着时丢掉性命的。 当然这种可怕的事情她不会告诉寒宝儿,对方每次问起时,她只说是天赋异禀。但她并不会说谎,所以寒宝儿知道她在安慰自己,也没有戳穿。 自从知道鹿然曾是回柔族现任王手下的暗卫之后,她便知道这个看着天真无邪的小姑娘所经历的事情,比自己想象得还要惊险万分。她不忍去想,到底是怎样的生活让一个尚还年幼的小姑娘满身伤痕,也不忍知道到底经历了多少生死才能练就她这一身本领。 哪有什么天赋异禀,都是为了生存下去。 不过,好在她已经从那里逃了出来。 但却又因为自己,卷入到一些奇怪的事情当中。 知道自己要来寒水岛后,鹿然自告奋勇要当自己的保镖一同前往。自己明明说了一路风险未知,但她却一脸认真,“就是危险,所以才不能让你一个人去。” 那么理所当然,就像保护自己是她应做的事情一样。 明明那么喜欢京都平静自在的生活,却仍能舍弃陪伴自己面对未知的风险。 “笨蛋。”寒宝儿突然一笑,朝着她熊抱过去,“真是个笨蛋。” 吃了早饭之后,寒宝儿随着余夫人、余夏长一同去了余岛主的墓地。那是整个岛上最高的一处,站在上面能够感受到猛烈的海风,将她们的头发与衣衫都吹乱。靠近墓碑处的大树,也被吹得摇晃着树枝,张牙舞爪的。 “父亲说他最喜欢的便是这片海,希望死后也能看到它。”余夏长望着远方,海面朝着远方延伸,在遥远的地方与天际交汇。 她没出过岛,不知那遥远的地方会是何处。 “姨夫会喜欢这个地方的。”寒宝儿将被风吹乱的长发往后拂了拂,站在高处,还能看到依山而建的房子,那里住着的,是祖祖辈辈生长在此的人们。能够看到那片海,看到属于他的百姓,坟墓中的人应该会开心吧。 “你若是被人不明不白地害死,就算埋在圣土上,你也不会觉得开心。”冷然的声音随风飘来,寒宝儿回过头,打了一声招呼,“大表哥。” “大哥。”余夏长也喊了一声,往旁边让了让。 余春生将手中的花束放在墓前,无事旁边的几人,愤然道:“父亲,我一定会找出害你的凶手,一定会为你报仇!” “大哥,父亲是病故,并非为人所害。”余夏长说道。 “只有你才信这种鬼话,”余春生狠狠地剜了她一眼,“或者说,你们母女才是凶手!” “诶诶诶,”鹿然往中间一站,挡在两人之间,“是谁家的狗没有拴好,放出来乱叫。” “你找死!”余春生站起来,嘴上虽然嚣张,但也没有动手。对方昨日踢的那一脚他现在还疼,现在自己又是一人在此,乱冲动肯定讨不上好。 他虽然脾气暴躁,但也不是冲动无脑之人。 这个小丫头,他迟早要找人收拾了。 “还请表哥见谅,小然还小,不懂事,若有冲突,由我替她赔罪。”寒宝儿盈盈几步上前,朝余春生行了个礼。 余春生这才第一次仔细瞧见这个表妹,曦光之中,穿着青色长衫的少女肌肤胜雪,如山茶朝露般清新明丽,风吹乱了美人的长发,如同乘风的仙子一般一动便是一种风姿,千动便是千种风姿,她微微蹙起眉头,便牵得他的心一痛。 他不像余秋收,平日里是不近美色的,今日心中悸动,却是从未有过的,以至于他竟以自己都未听过的温柔声音说道:“无碍,表妹客气了。” 余夫人看着他反常的样子,心中一惊,往前走了一步,强拉起笑脸,“春儿,我们现在先回去,你是否与我们同行?” “既然已经拜完父亲,那便一道回去。” 余春生话音刚落,自己便觉得有些不妥,平日里只要是那女人说的话,他必定反向为之,今日这番举动,实在是太反常了。 他刚准备改口,却见寒宝儿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心中一软,强行解释:“近日此地有山匪出没,你们一行女子不安全。” “那有劳春儿你了。”余夫人满脸愁容似乎更重了一些。 鹿然几人乘坐马车过来,余春生骑的是马。他在前方带路,马车则跟在后面。刚走出山下的村子,便看到一群人堵在前面。 余春生催马上前,那群人见他纷纷让开。 “出了什么事?” “余公子,有几辆马车翻车了,车上的东西掉了一地,现在怕是走不通了。”被问到话的人战战兢兢地答道,就算前面的事与他无关,他两腿也开始打颤。 毕竟众所周知,余家的大少爷脾气暴躁喜怒无常,而且手段狠毒,谁碰到谁倒霉。平日旁人见到他都是绕道而行,今日有人敢拦在他前面,怕是不要命了。 也是倒霉催的。 余春生回头看了一眼马车,窗口处那明艳的女子正伸出半边脸张望,双眸如秋水一般将他郁积心中的怒火无声无息地浇灭,突然他觉得没那般生气。 “还能改走那条路?”他问。 原准备溜走的路人听到他的声音,身子不自觉地抖了抖,连忙喊道:“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是,我只是看热闹的。” 等反应过来,发现对方虽仍是一副可怖的模样,但却不像发火的样子,于是忙答道:“往旁边那条路上走,是一条比较偏僻的巷子,但直走出去便能到达荣林街。” 荣林街是寒水岛比较有名的街道,到了那里,余春生便知该怎么走。 他调转马头,回去给马夫吩咐了一声,见寒宝儿将帘子掀起,探寻似的看着自己,主动说道:“前面的路堵了,换一条路走。” 那是一条很少有人经过的小道,一路走来余春生都未见到几个人,偏僻得有些过分了,不应该如此。他心中多了几分警惕,放慢了马速,后面的马车也渐渐跟了上来,不过马夫不敢超前,小心地保持着一段距离。 突然,两个人影大张旗鼓地出现在前面的墙头,虽蒙着面,但那两双蓝色的眸子却明显得很。 余春生勒停马匹,身后的马车也随着停了下来。车里的鹿然似乎也感受到外面的异常,撩开车帘,正好对上了前面俩蒙面人的眼神。 那一瞬间,灵魂像是被震离身体一样,她整个人往后倾了倾。 “没事吧?”寒宝儿急忙将她扶住,一脸关切。 鹿然愣了愣地看了她一眼,反应过来,将对方往后推了推,“你们在车中好好待着,不要下来。” 说着她跳下马车,又朝着马春生吩咐道:“你带着她们从后离开,这里交给我。” “不用你命令我!”马春生怒吼一声,突然从马背上跃了起来,冲着那两人拔剑挥去。 他一动,那两人也动了起来,其中一人在空中拦下余春生的剑招,只听“铮”的一声,两剑冒出星火,余春生被逼得狼狈落地。 另一人则朝着鹿然靠近,他身高八尺,手中的剑也异常的长,足足有五尺有余,轻轻一挥,像大风刮过带着万物俱灭的气势凶猛地砍了过去。 鹿然反常地没有上前拦截,而是往后一退,眼中带着几分惶恐和迷茫。 高个紧追上前,鹿然连连后退。 突然,她听到身后的马匹长嘶一声。 不能后退了,已经没路可退。 她的神情变得坚定起来,眼中的迷茫少了几分,握紧手中的剑,突然转守为攻。未等对方的的长剑扫来,她已经迎了上去,剑势凌厉,招招直逼对方要害。高个子闪躲两招,突然换了招式,他一挥长剑,所指的方向并非眼前之人。 糟糕。 鹿然心中一紧,还未回头,就听到“砰”的一声,马车碎裂。 车上的女子发出尖锐的叫声。 她心中一慌,却给了对方机会,长剑直刺,竟一招刺入她的腹部,若不是她及时躲开,这剑再深入几寸,她怕是被串到剑尖上了。 “第一,比武的时候切忌分神。” 高个子阴森地说道,“才过几月,你已经忘了吗?” 说着,他又是一剑猛挥过来。鹿然捂住伤口,往后一滚,堪堪避开招式,但却已经用了全力。 “小然,你没事吧?”寒宝儿从车上跳下,正要靠近,鹿然却一伸手,声音严厉但却又无比虚弱,像是临终前的老虎一般,“不要过来,这里由我来解决。” “第二,将任何扰乱你心神的人杀掉。” 高个子的声音陡然一高,一道寒光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砍向了她的斜后方。 第98章 保护 “啪——” 是棍子与身体之间的碰撞所发出的声音。 拿棍子的是一个又高又瘦的男人,挨揍的是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小女孩。 “起来。”高个子男人阴冷的声音比幽暗的屋子还冷,“废物。” 小女孩动了动,艰难地想要爬起来,但身子刚弓起来,又挨了一棍子,“快点!敌人不会给你这么长时间。” 再次瘫在地上的小女孩捏了捏拳头,咬紧牙,刚准备站起身,却又被携带着疾风猛然砸来的棍子打趴在地,“太慢了!” 小女孩吞下口中弥漫的血腥味,再次准备站起来。这一次,棍棒依旧砸了下来。但她却翻身一避,一脚凶猛地踹向男子,然后一个鲤鱼打挺站立了起来。 被她踹倒半跪在地上的男子正好对上小女孩的视线,蓝色的眼睛闪现着暴戾的光芒,如同野外看到猎物的老虎一般凶狠残暴——就是这种眼神。 他笑了起来。 “合格了。” 小姑娘一拳揍了过去—— “看看你现在都成了什么样?” 高个子看着为了保护身后之人而再次受伤的少女,眼中闪现着不屑,“废物。” 鹿然勉勉强强地站了起来,她身后的人还需要她保护。 她堵住所有的感官,以剑当胸,带着血丝的嘴角微微扬起,像是逞强一般,倔强地说:“只要有我在,你休想伤害她。” “就凭你?”高个子清冷的目光中带着戏谑的味道,“看来你是越来越天真了。” 他手中的长剑挥扫而去,鹿然挥剑去挡,她手中的短剑闪着绯色的光芒,在阳光下也毫不逊色,如天边偶现的一抹流光一般迅速而又美丽。 她出手又迅又猛,但对方却像是对她的一招一式了如指掌一般,无论她攻向何处,都能够准确无误地拦住。 “太慢了,”高个子的男子游刃有余,冷笑道,“还是让我来教教你该怎么使。” 他的速度突然变快,以长剑为棍,手腕一翻,用剑背狠狠地砸向鹿然。鹿然被此一击,像有千斤巨鼎砸向后背一般,她重重地砸向地面,堵在胸口的一口血也被砸了出来。 “起来啊,废物。” 熟悉的话语再次响起。 鹿然好不容易压制住的恐惧像黑暗一样悄无声息地蔓延到全身,渗入到她的骨骸之中,与话语无关,单单听到这声音,她便会想起在暗黑的房间里被痛打的回忆。 那种疼痛像是刻在身体的每一处,只要稍不压制,便会如潮水般将她吞没。 她得站起来。 “砰——”身边的尘土被激起,是余春生被摔到了地上。 他的样子不比鹿然好多少,身上满是伤痕,不过却没有一招致命。倒不是他有多么厉害,鹿然清楚得很,这是他的对手惯用的伎俩,喜欢折磨对手,让他慢慢死去。 竟然让拓跋献行同羽弗一起过来。 看来那人很在意这个地方。 余春生向来都被当作寒水岛第一猛士,哪里被如此羞辱过。此时他顾不上其他,再次从地上爬了起来,冲向他明知不可能战胜但却又不愿乖乖认输的敌人。 他心中虽在现在这种情况,自己先逃走是最佳选择。他可以仗着对地形的熟悉,将这两人甩开,但他的情感却压制了理智——他必须打到那人。 即使他再一次被踹到了地上,浑身想要炸裂般疼痛。 “比我想得还要有骨气。”羽弗轻笑着看着仍不肯示弱半步的男子,他在知道此人的事情时,还以为是个被宠坏的大少爷。 这种人他见多了,以前他与鹿然一同去对付邱木林族的王子、引口族的第一勇士时,往往以为能够好好玩上一场,却发现对方不过是徒有虚名。他不过是将对方的皮划破几道不致命的小口子而已,对方鬼哭狼嚎地像要立马死掉。 后来,他知道了,那些名声赫赫的勇士、猛士不过是被吹捧出来的。 像他这么厉害,却从来籍籍无名。 不过这位大少爷武功虽然比不上名气,但骨气倒让他瞧得上眼。 羽弗决定大发慈悲,让他死得痛快。 他才举起长剑,躲在旁边的一女人却突然冲了上来,像发疯一样死死地握住他的剑,嘴里还喊着:“春儿,快逃。” 愚蠢,难道她以为这样就能够拦住自己? 是在小看自己还是小看她想保护的男人? 简直是找死。 不过她很幸运。 自己虽然杀人如麻性格恶劣,但却有个原则,从不杀孩子和女人。 “麻烦。”他轻轻一甩手,那女人就被他扔向了一边。 力气稍大一些,女人的头撞向一旁的墙面,虽然他不是有意的,但看到女人满头是血地昏了过去,他还是有些内疚。 就在这空档期,地上的男人也像发了疯一样地冲了上来,剑法毫无章法,但比刚刚那套不知从哪练就的软绵绵剑法要凌厉多了。 羽弗的眼睛亮了起来,好像遇到有趣的事了。 “你还有心思看别人!”又是一剑挥过去,鹿然被带着摔得翻滚几圈,五脏六腑像被撕裂一般,疼痛难忍。 “你没事吧?”寒宝儿忙蹲下来给她检查伤口,却发现她腹部处的红衣早已被染成触目惊心的深红色。 “快走,不要管我。”鹿然想将她推开,但发现想要使力都难。 “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寒宝儿突然挡在她面前,双手一挥,只见几道寒光朝着正要走来的男子飞射过去。 那暗器来得极快,根本不像是一个毫无武功的少女所发。 拓跋献行太过自负,完全没将此放在眼里,等反应过来时,竟有一枚穿过他的衣袖,斜射向他的面庞。他心中一惊,但毕竟是久经战场之人,立马往后闪躲,那枚暗器堪堪从他脸庞擦过,打落了他的面纱。 当面纱掉落的瞬间,寒宝儿暗暗吃了一惊。 并不是那张脸有多么可怖,正想法,那是一张清秀俊朗的面容,如山中雪玉一般美丽,但在那张毓秀的脸上,却有一条自眼角斜到嘴角的伤疤,如一条深色的丘壑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不过相比于寒宝儿的震惊,拓跋献行就显得冷淡多了,他丝毫不在意脸上的伤疤被人看见,甚至根本不在意样子被人看见,而是继续朝着鹿然走去。 寒宝儿哪里见过这般阵容,就算是当初被一船的海盗所围,也不及这一人带来的气压渗人——她的手竟然在抖动。 但她不能后退,她很清楚,身后的人已经不能再战,就算是故技重施,但只要能争取一点时间就好。于是她又一挥衣袖,数十枚寒针爆射而出。 这一次对方没有托大,长剑一挥,寒针全数被打落在地。 “宝儿,快走!”趁着寒宝儿拖延的时间,鹿然恢复了些力气,好不容易站起,就将寒宝儿往旁边推去。 她太了解拓跋献行了,他和羽弗不同,只要是让他不快的人,不管对方是手无缚鸡之的妇人还是幼小无助的小孩,他都不会放过。他没有同情心,是最典型的回柔族人,凶狠好斗,以杀人为乐。 宝儿将他最不愿让人见到的伤疤露出了出来,他肯定不会绕过她的。 鹿然想得没错,就算她及时将寒宝儿推开,拓跋献行手中的长剑只是转了个方向,依旧追着寒宝儿挥了过去。鹿然往前一跃,半路将长剑挡下,但寒宝儿却仍被剑风所伤,不受控制地摔到地上,难以爬起。 “混蛋!”鹿然眼眶红了起来,嘴角却轻不可见地微微扬起,她用力推开对方的剑,速度比之前更快了一些。 拓跋献行咧着嘴笑了起来,他似乎看到了当初她拦住他的棍子时的失控模样,太让他兴奋了。他一边挡开她的攻击一边说快速喊着:“不够,还不够,还要更快一些!”话音一落,他身形一转,转动手腕又是一刀直直地看向鹿然的背面。 她再一次摔倒在地。 钻心的疼。 是一种让她熟悉的痛感,她快要控制不住自己。 体内有一股抑制不住的冲动正在翻涌,一如当年,既恐惧但又渴望着…… “你再不快些,我便杀了她。”拓跋献行的长剑指向倒在旁边的少女,语气一如往常般阴森可怖。 但地上的人却没有动弹。 比起当年的一直想从地上爬起的她,现在的她太让拓跋献行失望了。这就是离开回柔族的下场,说什么不想再过打打杀杀的生活,厌恶了成为杀人工具的日子,想要过安定的日子。 最终的结果就是变得越来越弱。 可惜了,他最引以为傲的徒弟。 “都去死吧。”他翻转手腕,将剑锋对准寒宝儿砍了过去。 剑在离对方只有一寸的地方突然止住了。 当然,不是他怜香惜玉舍不得下手,而是他的剑无法再往前进一寸。 本以为再也起不来的少女横挡在他们两人之中,用她手中那柄绯红色的剑硬生生地抗住了他这一击。 “混蛋,不是说了,只要有我在,你休想伤害她。”鹿然用力将剑推开,眼神一如看着猎物的老虎一般凶狠残暴,“你是聋子吗?!” 第99章 兴奋 “去死吧!” 伴随着不停的咒骂声,暗黑的屋里不断地响起钝重的击打声。羽弗永远都无法忘记自己推门进去时所看到的场景—— 屋内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地上墙壁上溅得都是血,导致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拿着木棍狠狠地捶打着已经无法反抗的人——那是一个高她两个头且身强体壮的男人,竟被她击倒在地无法还手。 羽弗还记得当时他颤抖地叫着那小姑娘的名字,她回头望过来时,闪着精光的蓝色眼睛,如同深夜中的狼眼睛,冷酷而又绝情。 “小然。” 羽弗已经忘了理会瘫在地上难以爬起的男子,而是看着满眼通红的少女,一时颤抖着再次喊出了她的名字。 他知道,她已经听不到了。 一如当初,来了上十人,才将她从拓跋献行的身体上拖开,他们发现,她其实早已没了知觉。一切只是身体的本能反应。 现在的她也一样。 闪着光的眼睛毫无感情,每一招都直击对方要害,就算被打中也毫不受影响,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不知疼痛。 难道这就是你想要的? 羽弗看着那露出恐怖笑容的男子,有些不寒而栗,当初被打得半死不活甚至毁容,他却只有兴奋,甚至不惜一切想要再次重复当年的场景—— 这人有病吧? “没错,就是这样。”拓跋献行一笑起来,那条伤疤便被牵动得更加可怕,“追求你的本能,你喜欢的是战斗而非和平。” 鹿然像是没有听到一般,一剑将他的长剑打落,一跃上前横扫一剑。 拓跋献行急急往后一退,就算手中没了武器仍是一副愉悦欠揍的样子,“是不是觉得很痛快,是不是想要杀了我?听从你的本能,来吧!” 看着两个像疯子一样打斗的人,羽弗突然明白过来。 这人不要命地刺激小然,是为了让她明白,她最终归属之地是回柔。 自从年前小然逃走之后,王上便下了杀令,只要见到她格杀勿论。但是从小便一起长大的众人心中明白,若是谁真的杀了她,王上第一个便不会饶过。所以这个命令,大家皆是当没听到。 没有人去追寻她的下落,也没有人再提起她。 除了拓跋献行,他说一定会杀了她。 他是小然的师傅。 当年王上将小然带回来之后就交给了拓跋献行,当时回柔族的第一勇士。他与外面那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废物不一样,是真的凶猛,就像是为了打败所有人而生一样,没有一人是他的对手。 王上手下的侍卫全都由他一手□□,但这么多年来,他唯一承认的徒弟只有让他毁容的鹿然。而且自那此意外事件之后,他对鹿然尽心尽力,比以前更加严厉。不过不管他如何对待,小然却再未出现过当年失控的情况。 她变得冷静而克制,成为了一个合格的杀手,是他们族类最年轻最有潜力的杀手。 但是这样的一个人,有一天说厌倦了这种生活,想要离开。 一开始他们还以为是笑话,没有人当一回事。但自从她的任务开始频频失误,她不愿再见到王上,众人这才察觉她的异常。 终于有一天,她留下一封信走了。 是用走的。 那么大一片草原,她连马都没带,只带着王上送她的那柄温柔刀离开了。 她在信中说—— 我再也不欠你了,我自由了。 再见。 明明是一个孩子气的人,竟然像个大人一样畏畏缩缩地道了别,悄无声息地离开。羽弗当时不肯相信,以为是她的恶作剧。没想到十天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没能看到她突然跳出来得意洋洋地说:“被骗了吧。” 而是在这样敌对的情况下,再次相遇。 当年成为他毕生阴影的画面却再一次出现。 那柄温柔刀如来自地狱的勾魂刀,刀刀砍向拓跋献行身上的致命之处。就像拓跋献行熟悉鹿然的招式一样,鹿然对他的招式也一清二楚,连他闪躲的方向都预测得清清楚楚。 局势一下子发生了反转,明明一脸胜者之相的拓跋献行此刻狼狈不堪。 但与他行为极不相符的是他的表情,仍旧带着得意的笑容,面对着对方的最后一击,笑得从容自在—— “杀了我,清醒过来吧!” “不要!” 寒宝儿见那刀刃马上要落下,突然撕心裂肺地喊道,“不要,小然,你不能这样做。” 她的声音像是能传达到鹿然的心中一样,鹿然的眼神变得清明一些,手上的动作滞住。 “来吧,你不是想要杀了我吗?”拓跋献行像恶魔一样地引诱着她,脸上加重的阴影让他的神情更加可怖,“只有杀了我,你才能保护你的朋友,否则我一定会杀了她。” 鹿然的眼光突然一亮,再次将刀刃举起,寒宝儿却扑过来一把拦住她的胳膊,苦声哀求道:“小然,你不能这么做。” 鹿然像没听到一般,粗鲁地将阻挡自己的人甩向一旁,准备下手。寒宝儿不顾身上的疼痛,再次扑了上来,挡在拓跋献行面前,一点大小姐的形象也没有,神情狼狈地哀求着:“你不是说过你不想再杀人吗,你不是说过喜欢现在的生活吗?快住手吧,由我来保护你,这次,让我来保护你,好吗?” 她说着,眼泪不禁落了下来。 鹿然的动作再次顿住。 那一滴泪水在她幽暗的心中引起了巨大的涟漪,一直处于混沌之中的她突然清醒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谁将你弄了?”她轻轻擦去宝儿脸颊上的泪水,转而愤愤地盯着拓跋献行,“是他吗?” “不,不是,”寒宝儿看着她渐渐清明的眼睛,笑了起来,“我没事,没有人欺负我。” 她的笑容像是黑暗中的微光一般,鹿然不禁觉得安心起来,她刚扬起嘴角,正准备说话,脸色却突然变了—— 拓跋献行手中突然有什么东西一闪,冲着寒宝儿飞射过来。 “不要——”她想要将寒宝儿推开,但却已经来不及,只看到拓跋献行笑得扭曲的面孔—— “来吧,杀了我。” “铮——”锐器相撞的声音。 有东西将暗器打落下来。 “打扰美人互诉衷肠的人都该死。”冷幽幽的声音从身旁响起,带着深恶痛绝的恶意。 但这声音在鹿然听来却如天籁之声,是白华。他来了,那颜绥也应该来了。 “那他就交给你了。” 果然,少年带着几分戏谑和玩世不恭的声音紧接着响起,还是那般欠揍。 “那你呢?”白华问。 “替你摇旗助威。” 他话音刚落,鹿然就见着他的身影如箭一般快速地跃到了自己身前,一脚踹向还伏在地上的拓跋献行。 ……这摇旗助威的方法也太粗暴了。 鹿然摇摇头,看着拓跋献行一拍地面,身子急速跃起,躲开了颜绥的攻击,身子一转一脚反踹回去。 那速度与气势,根本不像一个受伤的人。 “小心。”她不禁叫出声。 颜绥用剑身硬生生抗住他一击,正好打在他被鹿然用刀划开的扣子上,嘴角扬了起来,“我可没有这么弱。” 说着他一用力,拓跋献行的伤口被撕裂,不禁往后退了两步。 这时白华正缠上羽弗,但对方却一点都不恋战,立马放弃马上就能杀掉的余春生,立马跃到拓跋献行身边,将他带起一跳,轻飘飘地丢下一句:“下次再见了。”就不见了踪影。 白华与颜绥都未追上去,而是转身来看众人的情况。 还好,寒宝儿与余夫人所受的伤并不重,不过还是需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伤重的是鹿然与余春生,余春生身上四处都是剑伤,不过他倒是硬气,一直到伤口包扎好都未吭一声。 至于鹿然,身上的几处剑伤不用说,将拓跋献行逼到那种地步几乎花费了她所有精力,在看到那两人逃走之后,紧提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两眼一闭,便什么都不知了。 等鹿然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余府的客房里,四下已经黑了,只有桌上的烛光亮着,周围安静得很。 她静静地躺了好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 与当年一样,她差点再次杀了拓跋献行。 “其实你渴望杀人,渴望献血与斗争。” “不要再逃避,这就是回柔族人的宿命。” “我们生来就是为了战斗。” …… 拓跋献行的话一直在她脑中回荡,像是可恶的蚊蝇一般,不管怎么驱逐,它都会以让人厌恶的方式紧跟在你身边。 她离开族人,离开家乡,为的便是躲开杀人的宿命,但是到头来,她现在始终无法控制自己,无法抑制体内想要与人战斗的欲望。 想到当时有可能会伤害宝儿,她的身子都在颤抖。 不行,不能再让这种事情发生—— 门外突然响起细微的声音。 鹿然将眼睛闭上,听到有人推门而入,悄声走到床前,在那愣愣地站了许久,久到鹿然都快睡着时,却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 “笨蛋。” 第100章 安慰 颜绥从未见过眼前的少女如此安静过,烛光笼罩下的她如海棠春睡般娇艳秀丽,昏黄的光线从她额头开始勾勒,一直到粉嫩的嘴角,自然流畅地形成完美的弧线。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样子,当时他的心似乎停了一拍。明明过了这么久,现在再仔细看她,仍旧无法挪开目光,也不知自己在那里站了多久,耳边响起了是寒宝儿说的话—— “我担心她会因为愧疚而做出什么傻事。” “笨蛋。” 他轻声骂了一句,语气温柔。 床上的少女没有任何反应,若是醒着,肯定不会如何老实的。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 “下次打不赢的时候转头跑就好了,装什么英雄救美。” 床上的人仍旧没有反应。 “被打得这么惨,最后还得我来帮你收拾残局。” 床上人的手不动声色地捏紧了床单,颜绥轻轻笑了起来,语气更加愉悦。 “明明那么弱,就留在家中绣花好了,拿什么剑?” 颜绥听到床单被撕破的声音,但对方仍装作睡觉,他也假装没有听到。 “不过,余家二小姐和寒姑娘也是被你救了,也不算太没用。如果没有你,还不知道她们会被那两个混蛋家伙怎么样。弱不禁风的小姐们就是麻烦,还好有你这个怪力女在。” 颜绥突然顿住,他发现对方的眼角似乎有泪水。 “干什么啊,想一个人出风头吗?下次我一定会在你之前抓到这两人,到时候一定要将你踩在脚下让你好好地认输。” “这些人,由我来对付好了。” 他甩下最后一句话,没再看床上的少女,径直出了屋。 听到关门的声音,鹿然睁开眼,门外的黑影正离开。她擦了擦眼泪,明明那臭小子没说什么好话,但她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她可不是那种爱哭的人,只是从醒来开始,胸口一直像是堵着什么东西似的难受得紧,她想要发泄,但却找不到方法。原以为离开这里会好受一些,但却发现只要哭出来了,压在心口处的东西似乎在慢慢减轻。 她突然明白,正确的方法并非离开。 若是现在离开,那当初从楼羲禾身边逃离便没有意义。 她不能认输。 既然决定不再过刀尖舔血的生活,那就让自己变得更强,强到能够打败师父,能够控制自己,这样再相遇的时候,她便不会因为自己的弱小而失去理智。 她才不会让给那个臭小子,自己欠下的账她自己会去算清。 颜绥离开房间之后并未走远,一直到天亮,他都守在院子外面。还好,屋内一切太平,那丫头算是消停,没有闹出什么事。 回到驿站的时候快中午,白华那边动作很快,不仅画出了两位回柔族人的样貌,让人全岛搜捕,还派人将与回柔族人私下见面的嫌疑人——于冬藏关押了起来。当然,这都得益于白华的审人手段,随便将三个少爷身边的人抓来一问,便问出了可疑之处。 抓到于冬藏时,他并未狡辩,只是一副面如死灰的样子,当听到余夫人受伤后,请求能让他见余夫人一面,但余夫人不愿见他,就此作罢。 “看来我回来的恰是时候。” 看着满满的一桌菜,颜绥毫不客气地坐下,招呼着一旁的小厮上再上一副碗筷。 “余家可这小气,连一顿饭都不肯请救命恩人吃。”白华淡淡地来了一句。 一旁的王天水坐不住了,陪着笑脸道:“能和颜使者一同吃饭是本官的福气。” “那你的福气来了。”颜绥不要脸地笑道,“以后每日我都会去府上叨扰。” 他早就听说王天水来了寒水岛什么都没做,倒是将这里的美食研究得清清楚楚,京城中流传的炭烤海鲜等吃法就是从他这里流传过去的。若是去他府上,不愁在这里吃不惯。 “那太好不过了。”王天水笑吟吟的,像只和蔼可亲的瘦狐狸,看不出有没有任何不满。 “王大人可不能厚此薄彼。”白华也厚脸皮地暗示道。 “自然自然,两位使者任何时候来,我都会备好酒席招待。”王天水起身给两人斟了一杯酒,“能与京城来的使者多多交流,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听闻王大人是个风雅之人,府上的歌姬惊艳绝伦,不知下次可有机会见着。”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 王天水嘴角扬得更高,脸上带着几分得意,“美酒美人,两位使者喜欢什么,本官便为你们准备什么。”说着,他扬起酒杯,“来,我们干了这一杯。” 白华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不等王天水给他斟酒,自己又倒了一杯,嘴中还称赞着:“真是好酒。” “当年令尊也最爱这种酒。”王天水露出神往之色,“那时我们共饮三大坛,畅谈甚欢,真是好不快活。” “哦?”白华微微挑起眉头,“家父也喜爱此等酒?” 王天水点点头,神色又忧伤起来,“那天从府中离开之后,我劝他第二天再回驿站,但白大哥说还有公务未办完,一个人骑马离开,没想到竟然在经过山崖时不幸坠落……” 白华的神色恢复正常,“即使如此,此酒还是少喝为妙。” 鹿然再次醒来时,已是下午时分,她一睁眼便看到坐在床沿边的寒宝儿。对方看到她醒来,一直凝重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你醒了?需要吃点什么?还是先喝口水?” 鹿然想坐起来后再回答,但一动全身,却发现浑身异常疼痛,她这才发现这次的伤比自己想象得还要严重。 不愧是她心中的阴影,每次都能毫不留情地将自己伤得这般重。 不过自己从王上身边逃离,他应该是最气恼的。就算要杀了她,自己也能够理解,这本来是她该面对的——但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他伤害身边的人。 “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你不要动。”寒宝儿见她皱眉的样子,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你……”鹿然刚要开口,却发现许久未曾说话声音有些沙哑,缓了一会,才道,“没事了吗?” 寒宝儿眼睛稍稍湿了起来,但仍然笑着,“没事,有你的保护,我们怎会有事?” 鹿然的脸色却黯淡下来,轻声道:“对不起。” “笨蛋。”寒宝儿握住她的手,“应该是我们向你道谢,谢谢你保护了我们。” 鹿然反手将她的手握住,像是保证一样,郑重地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 “嗯。”寒宝儿点点头,“我相信你。” 鹿然感觉胸口像是有热血涌动一般,身上的疼痛她都感觉不到,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这与当年说着保护王上时的情景不太一样,虽然同是保护人,但一个是得拿着剑不断地去伤害他人,而这一次,她拿着剑是真正地为了保护自己在意的人。 “太好了。”她歪着头微微笑了起来,“我想要保护的人是你。” “不过,在你卧床的这段期间,就由我来保护你好了。”寒宝儿朝她眨眨眼,“有什么需求尽管和我说,肯定会让你满意。” 寒宝儿从小虽有丫鬟照顾,但她那不让人省心的父亲时不时也会受伤回家,她不放心让他人照顾,每次都是亲力亲为。当初同凌秋白学习医术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尽管后来她没能继续学下去,但简单的包扎和治疗,她还是很熟练的。 所以鹿然在卧床的这段时间,享受到了绝对悉心的照顾。 一日三餐不仅有人喂到嘴里,还有加餐的点心和茶水,为了不让她觉得无聊,寒宝儿还专门去书房找来各种书籍给她讲故事。 受伤这种事对鹿然来说如同家常便饭,每次窝在房间如野兽舔舐伤口一般度过几日便能原地复活。这是第一次被当一个病人一般对待,她突然觉得受伤似乎也不是件坏事。 “以后我要多多受伤,这样宝儿你就能随时来照顾我了。”她一口吃着寒宝儿喂到嘴中的葡萄,为自己的机灵洋洋得意。 “就算你不受伤,我也会随时来照顾你。”寒宝儿说着拿起了一旁的书籍,那是余夏长拿过来的,都是从书房里找到的,记录的是寒水岛上的风俗人情和故事,鹿然最爱听这些了。 “今日便来讲武家三郎的故事。”寒宝儿说着翻开了书,书中讲述的是武家三郎一家被海盗杀了之后,武家三郎为家人报仇的故事。讲到最后武家三郎将剑插入海盗胸口时,一直严肃脸的鹿然跟着长舒了一口气。 “真是可怜。” “还以为你会说大快人心。”寒宝儿发现书卷后面还有几页,便往后翻了翻,上面写着几行字。 “就算报得仇,但三郎最后仍旧什么也没有,连恨都没有了,也不知该怎么活下去。”鹿然叹了一口气,不禁想到了某个男人。 在大仇得报的那天晚上,他一个人站在王座旁边,身影却是那么孤单。 她虽不能完全明白他得到心理,但却能感受到他的悲伤,是那么强烈,想要将人吞灭一般。 也是那一刻,她有了想要离开的念头。 如果继续留在他身边,总有一天她会变得和他一样。 “这后面怎么会有遗嘱?”寒宝儿突然说道。 第101章 手链 自玉氏嫁入余府,恭谦淑良,持家有道,吾感激于心,故将家产尽数赠与其女。余夏长虽非吾女,但乃吾悉心培养,且自幼聪慧过人,温驯贤良,乃岛主最佳人选,众人不得违之。 这是书页最后的一段话,落款是余临的名字,还有他的印章。 “这是怎么回事?”鹿然也仔细地将上面的话看了一遍,如果她没有记错,这上面的笔迹与之前看到的一样,“怎会多出一遗嘱,而且日期还是余岛主临死的前一日留下?” 寒宝儿摇摇头,“看来此事得尽快告诉姨母。” 若是这份遗嘱是真的,那岛主之位现在将变故,对所有人来说,这都是一个重大的转变。 寒宝儿找到余夫人秘密商谈此事,鹿然则在院中替她们守着。她对家族之间的争斗倒没什么兴趣,还想着之前的那个人。 离开回柔族这么久,这是她第一次不再隐藏自己对他的思念。 毕竟是她认识的第一个人,是教他写字说话的第一人,是第一个关心她的人……离开他之后,她一直不敢去想他,不敢承认自己对他还有眷念。但现在她终于能够明白,就算还有感情也并不可怕,她总是要面对这个问题。就像她费尽心思还是躲不开那些人一样,她最终还是躲不开他。 她有预感,自己会再见到他—— 这个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人。 因为重要,所以她离开草原时,什么都没有拿,唯独带走了他送给她的温柔刀,还有那串手链。 她从荷包中拿出手链,自从寒宝儿让她不要再带之后,她便好好地收藏在荷包中。虽然宝儿未说原因,但她相信对方自有理由。 “看来余夫人真的很感激你。” 白华的声音突然响起,鹿然抬头见他盯着自己的手链,解释道:“这是别人送的。”说着她便将手链收回荷包。 “看来是我看错了,”白华道,“你的这位朋友出手可真阔气。” “不过是抢来的东西,那人小气得紧。”鹿然不想继续与他聊手链的事情,转开话题,“你是来见宝儿的吗?还是案件有什么进展了?” “没什么。”白华表情有些奇怪,“我想到还有些事未办,等会再来。” 说着他又反常地离开。 白华并未回到驿站,而是去了王府,王天水与颜绥都在。这次来寒水岛,颜绥与他除了处理余家的事情之外,还有一件事便是将王天水筹得的十万两银子运往京城。之前西南方闹干旱,朝廷急需用银,这十万两银子便是为此准备。 来到寒水岛的当天晚上,他们便清点了银子,因为还差最后几万两,王天水一直都在派人积极催促。颜绥此时在府中也是与他商议银两运送的问题,白华来时正听他们说最近海上风浪大,得选一个出海的好时间。 白华记得当年他父亲来到寒水岛也是处理运送银两的问题,但因为遭到意外,最后这些银两是由贺阶来运送回京。 “当年贺公公运送银两回京应该也是这个时候,当时似乎非常顺利。”白华道。 “贺公公对海上的情况颇为熟悉,所以往来都极为顺利。”王天水道,“此次有两位使者亲自护送,肯定也会一帆风顺。” “当年那八万两银子似乎筹集很困难,好像是慕容家不愿拿出银子,可有此事?”白华又问,“这次他们可有推脱?” “慕容家的银子已经交齐,至于当年,有好几大家族都不愿交钱,还是白捕头来后,雷厉风行,一下子将所有银子收齐。” “除了慕容家,还有哪几家?” “冯家,林家,还有元家……白使者怎么对此感起兴趣来?” “我一出生父亲便去世了,母亲很少与我提到父亲,现在来到父亲曾待过的地方,不禁想要多了解他一下。”白华微微笑着,还真像个想要感受父亲的好儿子。 颜绥却不信他的说辞,“不如我同白使者一起去探寻令尊大人当年的足迹如何?我也仰慕白捕头的风姿许久,正好借此机会好好与之亲近亲近。” “白捕头当年所住的驿站已经拆除,从后山那边过去便能看到,不知两位大人可需人带领?”王天水问。 “这种事情怎可有外人打扰,我们两人慢慢寻去便可。”颜绥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不等白华开口便干净利落地拒绝。 白华心中有事,懒得与他计较,两人出了王府,他便加快速度朝着王天水所说的地方走去。不过不管他的速度多快,身后的人都紧跟在后。 “来了岛上数日,未曾想到去父亲身亡的地方去瞧瞧的孝顺儿子怎的突然改变主意了?”颜绥脚下的速度极快,嘴上却是慢悠悠的,像调侃一般,“别说你是良心发现。” “我们白家的事与你这外人也没什么可说的。”白华又加快了脚步,如王天水所说的那样,这段路确实不好走,若醉酒之后乘着马匹走在上面,摔下去也不是不可能。 “我可没想成为内人。”颜绥摇摇头,一脸嫌弃,“可是我要提醒你,你自己也承认你父亲是意外坠崖身亡,时隔这么多年,难道你还想要再翻出朵花来不成?” 白华没有理他,在山上走了一遍,之后又去了王天水所说的几人家中,接待他们的已不是当年的人,对于当年的事情,那些人也不知情,这一趟,并未得到太多有用的消息。只有慕容家,见过他父亲的家主慕容时还在—— “因为白捕头答应我们上交银两之后会向朝廷请求放宽对我们的政策,所以我们几家答应及时交出银两,他是个挺好的人,什么都为我们想到了,只是没想到后来竟会发生那种事情……” 之后慕容时拉着他俩又说了一些岛上人民生活困难的事情,总之没有一点是对白华有用的信息。 “老狐狸。”白华在心中暗骂,从慕容时的神情来看,他还隐瞒了一些事情,绝对是非常重要事。 这让白华确实相信,自己父亲的死肯定有蹊跷。 出了慕容府后,白华决定再去见见王天水。跟了他大半天的颜绥觉得无趣,之前慕容时的一番废话已让他昏昏欲睡,但他却不肯让白华一人行动。 这半日走访了好几家,虽未得到什么信息,但他也感觉到当年的事情似乎有什么隐情,不然当年与白华父亲有关的人为何全都不在。 哪有所有人都短命的说法? 但相比与此,他更不能理解的是白华的行为,之前他对父亲意外身亡的事情是没有丝毫怀疑的。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白华顿住身子,缓了一会,才道:“虽然我未曾见过父亲,但听母亲说过,父亲从不饮酒。王天水从一开始就在骗我。” “你怀疑你父亲是为他人所害。”颜绥揉了揉头,他们这次来的麻烦事情已经够多,现在还多了一件为二十年前的坠崖事件寻找真相,这人还真会给他添麻烦。 “必定是为人所害。”白华想到母亲之前信誓旦旦的话,她早就说过,但自己却一直不愿相信她。如今看来,当年确实有很多事都被隐藏了下来。 “这件事不用你插手,我会看着办。”他微微眯起眼,眼中露出如狼一般危险的气息。 这件事比他想象得还要复杂,余夫人手中有着与鹿然一模一样的手链。他并非没见过世面的草包,一见那手链便知价格不菲,实属罕见,可不是寻常商铺所能买到。鹿然的手链乃回柔族人所赠,余夫人的应该是余岛主所赠。 二十多年前,草原上的强者是女新族,而鹿然也说手链是抢来的,应该是回柔族击败女新族成为草原上的霸主时的事情,顺便带回了战利品。至于余岛主的手链,应该是从女新族那里得来。也就是说,他与女新族存在联系。 余岛主不愿此事为人得知,所以才让寒宝儿找回当年的画像,看来那手链是非常重要的东西,也能证明他与女新族勾结之事。 若自己的猜想全是真的,只怕他父亲的死可能与此有关。他的父亲肯定是得知了什么事情,才会为人所害。 “这股子成年旧事,又没有补助,我才懒得插手。”颜绥背起双手,一副大爷的模样,“你若是遇到什么事,看在同行的份上,我会免费为你收尸。” “那我便没有后顾之忧了。”白华又恢复他那没劲的样子,微微笑着,“一切有劳颜捕头了。” “不用客气。”颜绥的目光在他身上搜寻一遍,笑得狡猾,“官家公子,身上的一块玉佩一件衣服都简直不菲,我不亏的。” 白华脸色一变,就知道这家伙没那么好心,这是要趁火打劫。 “想要体面一些,活着离开寒水岛便行了。” 颜绥丢下一句话,跃上马匹扬长而去。 第二日一早,颜绥又来到余府。这余府相比于大公子的府邸要大上许多,前厅主要是用来招待客人,主人以及客房都在后院。后院又分为四处,余夫人和余二小姐所住的地方在西南处,是一个景色非常雅致的小院。 颜绥刚来到院中,突然听到草丛中传来窸窣的声音,他正要动手,却见一毛茸茸的小东西扑了过来。 手上的剑快要出鞘,但在那小东西扑向脚边时及时制止。 还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刺客”,浑身毛茸茸的,小短腿,圆滚滚的身材,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 第102章 谋划 “丸子,丸子。” 余夏长追在小狗身后跑出来时,却看到一向怕生的小狗正扒在颜绥的脚边,伸着短短的小胖爪,想要往他身上爬。 “颜使者。”余夏长连忙将小狗抱了起来,“你没事吧?” “这种体型的狗想对我造成威胁还难了一些。”颜绥摸了摸小狗的头,小狗欢喜地想要跳到他的怀中。 “没见过它这么喜欢一个人的,”余夏长将小狗递给颜绥,“平日里它见到人便会叫唤个不停。” “没办法,我从来都是这么受欢迎。”颜绥是没脸惯了的。 “是啊,毕竟物以类聚,它能不喜欢你吗?”清灵的女声骤然响起,浑身还包扎着伤口却一点都不肯闲着的少女被人扶着一拐一拐地走了过来。 “那也好过有些人,连狗不都理。”颜绥看着她有精神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 “说谁狗不理呢。”鹿然甩开寒宝儿,几步跨过去,一副要揍人的姿态,“你小子是欠揍吗?” 颜绥怀中的丸子似乎感受到那股杀意,欺软怕硬地往他怀中钻了钻,颜绥笑得更夸张了,“明眼人一看就知,还用问我说吗?” “胆小的玩意。”鹿然怒其不争地朝着小狗撅噘嘴,对方一点都不给面子地躲得更凶了,她不再自讨没趣,转开话题,“你来这里做什么?难道已经找到那两人了?” “虽然有人没有良心,但我不能做没良心的人,故来此看看受伤的人情况如何。”颜绥也不等鹿然回答,又道,“看样子是死不了的。” 鹿然刚准备骂回去,却听人道:“颜捕头来了。” 是余夫人,她让人给众人准备茶点,过来时却瞧见屋中没人,于是出来看看,正巧见着这群人站在院中。她正准备往颜绥的方向走去,对方怀中的小狗却猛然叫个不停。余夫人被吓了一跳,往后躲了躲。 “丸子,丸子,不可以乱叫。”余夏长想要安抚小狗。 但小狗却不听话,仍旧叫唤个不停,又小又凶的,一点威胁都没有。 “养了这么久都养不熟,还是将它送给别人好了。”余夫人道。 “它还是太小了,再给我一段时间,我肯定将它教得乖乖的。”余夏长过去挽住余夫人的胳膊,撒娇似的说道,“若它再这样不听话,就随便母亲处置。” “好好好,都随你。”余夫人温柔地说道,“不过现在让下人将它带走,我有话想与颜使者谈谈。” “这份遗嘱真乃余岛主亲笔?”颜绥看到她展现在自己面前的书卷时,仔细地将上面的字看了好几遍。 这还真真叫他意外,余临在最后时候竟改变主意将岛主之位留给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儿。 “已经找人证实过,确实为父亲亲笔。”余夏长提到余临时脸上还有些哀伤,“虽然父亲病逝的那段时间一直都是我陪在其左右,但我却不知父亲是何时写的这份遗嘱。” “相比那得到遗嘱之后便对父亲不闻不问的三兄弟,余姐姐你什么都不要却肯尽作为女儿的孝道,余岛主肯定是被你的这份心意所打动,所以在最后改变了主意。”鹿然道。 “不过为何余岛主不将这份遗嘱直接交给余小姐,而是藏在了书里面,万一没有人注意到,这份遗嘱岂不是作废?”颜绥问。 “我也不知父亲为何会这样做,其实我根本不在意岛主的位置,就算让我来做,我也做不好。”余夏长说,“父亲之前也与我提过此事,不过我拒绝了,没想到他……” “姨夫死前一直待在书房,我问过仆人,四周的东西都未动过,也就是说姨夫病逝前书房里的是没有放纸张的,姨夫便直接写在了书卷上。至于为什么没有说,上面的日期是姨夫病逝的前几天,恐怕是没有机会说。”寒宝儿分析道。 “也许是父亲担心我们母女俩,所以才想到改变主意。”余夏长的声音有些哽咽。 “父亲是被你们母女俩鬼迷了心窍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于春生突然冲了进来,他拄着拐杖,样子比鹿然还要狼狈,但在听到遗嘱的消息之后,还是尽快赶回了本家,“我是绝对不会承认这份遗嘱的。” “余大少爷你费心了,这份遗嘱还真不需你的认可。”鹿然就喜欢与他作对,“毕竟岛主之位也不是你的。” “岛主之位是我的,谁也不可夺去。”他抡起拐杖就朝着鹿然挥去,鹿然还未动身,颜绥抢在她前面,一把抓住于春生的拐杖,轻轻一掷,于春生便不受控制地摔倒在地。 “春儿,你没事吧?”余夫人见状,连忙赶过去扶他。 于春生打开她的胳膊,“不需要你假惺惺。” “混账东西,”鹿然挑起眉就要发火,但被寒宝儿抓住,身体动不了,嘴上却没停住,“余夫人一不会武功的弱女子,之前为了救你,不要命地冲上去帮你,你竟然说出这种没良心的话。她要是假惺惺,就该不管你死后。” 于春生的表情一滞,但很快恢复正常,“她这是良心不安,如果不是她母亲也不会死,整个余家哪里轮到她来撒野!” 说着他便挣扎着要起来,余夫人还想去扶,但被余夏长拉住,并示意她不要再管。 “哼,不说话就代表问心有愧,我告诉你们,只要有我一天在,绝对不会将余府让给你们,我一定会将你们赶出去。” 他毫无忌惮地吼叫着,余夫人的表情也越发难看起来。寒宝儿见状,过去柔声道:“大表哥,你的伤势还未痊愈,不如让我送你回去休息。至于遗嘱的事情,等你的伤好之后再做商量如何?” 原本还气势汹汹的于春生一看到她,神情突然柔和起来,顿了顿,又因拉不下面子仍旧板着脸道:“看在你的面子上,此事日后再谈。” 于春生一走,厅中顿时安静下来,鹿然在屋中待不住,去了院中,颜绥则陪在她身边,最后屋中只剩下余夏长与余夫人两人。 余夏长哀伤的表情突然收住,仿佛之前那悲伤的人只是一个幻觉,她的眼神都变得淡漠和不耐烦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母亲,你何苦要管那莽夫,遗嘱上已经写明将由我继承岛主之位,你何必还要看他的脸色?” “他毕竟是你的兄长,是你父亲的长子,你应该对他尊重一些。”余夫人有些无奈。 “那他可曾将你当做他的母亲尊重?”余夏长愤愤不平,“既然他从不尊重你,我又何必热着一张脸去找不自在?” “他性子暴躁了一些,但本性还是好的,前几日为了保护我们,不是连命都不要了吗?”余夫人苦口婆心地说。 余夏长冷笑起来,“母亲,你比谁都清楚他到底是为了谁才这样拼命。不过是一个被美色迷昏头脑的蠢蛋罢了,真不愧是他父亲的好儿子。” 余夫人的脸色突然变了,她想到这份遗嘱的突然和反常,不禁颤抖着声音问道:“你到底做了什么?” “无论我做了什么,都是我了我们母女。” “你从一开始便知道遗嘱的存在对不对?你是故意让宝儿发现这份遗嘱的对不对?难怪你一直守在相公身边,原来这是你从一开始的计划……”余夫人脑袋转得极快,但又极其混乱,她想到女儿之前的反常行为,好像明白了什么。 “没错。”余夏长笑了起来,“四弟根本靠不住,我们娘俩想在这个家中立足,就只有靠自己谋划,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 “可是我们并非一定要留在这里不可。”余夫人有些虚脱地坐在椅子上,不敢相信一向温和乖巧的女儿,竟然瞒着她做了这么多的事情。 眼前熟悉的面孔变得模糊起来,她甚至都认不清巧笑着说如此可怕的人到底是谁……就像那个女人一样。 对,是那个女人。 “母亲,我不想和你一样一直成为男人的附属品,一辈子都依附着男人而活。我要自己掌握一切,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不任人欺凌和践踏。”余夏长走过去,蹲下抓住余夫人的手,“你放心,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们了。” “你疯了。”余夫人甩开她的手,“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他可是你的父亲。” “那又怎样?”余夏长的表情冷漠起来,“他活着无法护我们周全,死了总要发挥一点作用吧。” “不,你太可怕了,太可怕。” 余夏长站了起来,看着余夫人的目光中充满了怜悯,这就是她的母亲,隐忍了大半辈子,出嫁之前从不敢忤逆父亲,好不容易有了勇气为自己喜欢的男人离开家族,但却从不敢对那男人说半个“不”字,男人死了之后,她还指望着想要将她赶出家门的大儿子有良心发现的一天,而自己这个苦心为她考虑的亲女儿,她却觉得可怕。 真是可怜,可悲。 第103章 陷害 悠悠夏日午后长,绿荫微风引幽凉。 坐在院中被藤蔓洒下阴凉的长椅上,微风阵阵吹散额头的薄汗,颜绥觉得惬意极了。虽然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但看着身边单着一只手与鱼儿戏耍的少女,他便忍不住想要再偷得平生半日闲。 “不去抓人吗?”但有人看不得他闲着。 “岛上这么大,我去哪里抓?”颜绥往后一靠,微微眯起眼睛,“有着闲工夫,不如睡个午觉。” “有这闲工夫,不如去抓人。”鹿然觉得这人似乎对自己的身份认识得不太到位,明明抓人才是正事。 “余冬藏已经被看住,他们再做任何事也没有什么意义,现在老实得很。” “天真,”鹿然晃晃头,就她对这群人的了解,他们绝对不会这么简单空手而归,“你还是小心些为好,这些人都不是好对付的。” “你这是在关心我了?”颜绥的声音有几分高兴。 “只是懒得替你收拾烂摊子。” “还真无情,”颜绥一戳她胳膊处的伤口,“我可是为你收拾了不少烂摊子。” 鹿然龇牙咧嘴地叫了一声,“疼啊,混蛋,捕快帮助人难道不是义务吗?” “我才不是那么随便的捕快。”颜绥微微笑了起来,理直气壮道,“一般人我才懒得帮他们。” “你这是在给捕快蒙羞。” “大家都说我是捕快届的新星。” “‘大家‘是指你自己?” “不哦,是所有同行。” “看来捕快中的瞎子还不少。”鹿然刚说完,却发现对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着我做什么?” “不过是个瞎子,不用在意。” 哪能不在意? 他那目光是在难以让人忽略,就算鹿然不去看他,也能感觉到落在身上□□裸的目光,像是要生根发芽一般。 “你够了。” “瞎子而已,不用这么小气吧。”少年扬着嘴角微笑,得意极了。 “对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鹿然现在是动不了手的,想要转移他的目光只有先转移他的注意,于是换了一个话题,“你肯定不知。” “说来听听。”颜绥的目光还未离开,他对她微红着的耳朵的兴趣要大于她故作神秘的秘密。 “大家都余姐姐其实是余岛主的亲女儿。”看到对方愣住,鹿然得意道,“我是偷偷听到下人们说的,其实余夫人在嫁给余岛主之前便和他在一起,还给他生了个女儿,直到前一任夫人死后,她才被迎娶进门。因为余姐姐是余岛主的亲女儿,所以余岛主对她格外的好,甚至将岛主之位留给了她……” 颜绥一直对遗嘱存疑,现在听鹿然这么一说,觉得一切事情似乎说得通了。不过仍有一处,他不是很清楚。还未等鹿然说完,他丢下一句“先走了”,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先回了驿站,并未见到白华,便又去了王府,王家的管家说王天水同白华一起出门。颜绥便向他打听起余家的事情,果真与鹿然说得一样,这里的人都知余夏长表面上说是余夫人带去的女儿,实际是余岛主的亲生女儿。 “你可知王大人与白捕头去了哪里?” 颜绥回过神来,想到白华一直在调查当年的事情,而王天水当年也是在寒水岛上为官,不知此事与他会不会有联系。 “那十万两银子好像筹齐了,王大人带着白捕头前去数点,就在制铁局后面。” 颜绥正准备出门,管家却将他拦住,“颜使者你还是等会再出门,现在不方便出门。” “带把伞就可。”颜绥也发现天色渐渐变黑,似乎有下雨的征兆。 “不是雨,是沙卷风。”管家解释道,“每到这个季节,海上都会有大风暴,风暴卷上岸,将沙尘吹得到处都是。” 他的话音刚落,果真看到天上飘起了砂砾,若不仔细看,就像下雪一样。还好这场“雪”来得快,去得也快,颜绥没有等太长时间,“雪”停了。他再走出王府时,地上全都是砂砾,还真让人有一种下雪的错觉。 制铁局离王府并不远,颜绥很快便过去了。在衙役的指引下,他来到后面的大仓库,仓库建在山下,主要用于存放东西。除了背山的一面,其余三面都有人把守。 颜绥进去时,看到地上有两排脚印,应该是白华与王天水的。 待到走近,颜绥发现这个仓库比以前见过的所有仓库都要大,准确来说应该是高,顶端修成尖尖的样子,与他见过的仓库都不太一样。 等他进到仓库内,仓库里空空如也,只有到白华一人愣愣地站在原地,顺着他的目光抬头看去,在屋顶处吊着一人,他闭着双目,歪着头,似乎已经死去。 而那人,正是王天水。 “这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白华回答,守在外面的守卫突然全都冲了进来。只听带头的那人喊道,“白华,没想到你竟然偷走十万两银子,还杀了王大人!来人,将他抓住!” 那群人气势汹汹地一拥而上,但没派上什么用场,因为凶手出奇的听话,竟没做任何抵抗,让人拷住了双手。临走时,他深深地看了颜绥一眼,却不曾为自己辩解一句。 所有事情就像突如其来的沙卷风一般,来势汹汹,但却十分短暂,喧闹的仓库一下子又安静下来,颜绥看着被众人押走的白华,神情凝重起来。 “颜使者,”之前那带头的人来同白华打招呼,他是王天水的手下王顺,颜绥之前见过,“杀害王大人的凶手我们这就带回去了。” “你们不是早已安排好,何须跟我说?”颜绥嘴角微扬,星眸般的眼中尽是讥讽。 这出戏也太急了。 他才刚刚进入仓库还未弄清发生了什么,这群人就冲进来背起了台本,什么十万两银子丢失,王大人被杀,生怕白华的罪名太轻,还是担心他看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 “颜使者怎可这样说?发生这样的事情并非我们所愿,谁会想到白使者竟会打起这十万两银子的主意,还对王大人下手。”王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颜绥笑了笑,抬眼望了望仍挂在仓库顶端显得有些可怜的王天水。这个仓库又大又高,没有梯子是无法爬上去,所以王天水仍像一条咸鱼一般挂在上方。 “不如我来将王大人放下,检查一下死因。” “颜大人还是勿要破坏现场,这都是白华乃凶手的证明。”王顺道,“虽然颜大人不愿相信同伴会做出这等事情,但出入仓库的只有白华与王大人两人,他们在里面带了一段时间,十万银子不见,王大人也被杀,从此看来白华就是凶手。” “说得很有道理。” 王顺有些诧异颜绥这么好快便被说通,愣了愣,才道:“虽然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让十万两银子消失不见,但他这几日一直出入此地,看来早有预谋。” “毕竟是十万两。”颜绥又点点头。 王顺接不下去,向他告辞。 等他走后,颜绥在仓库了逛了一圈,没有看到任何梯子,王天水肯定是被人吊上房梁的。但又如王顺所说,外面的沙地上只有王天水和白华的脚印,除了他们没有别人进入此处。不过最奇怪的是,十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怎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被悄无声息地运走?就如这里不可能出现第三人一样,这里也不存在另外的路将银子运走。 不过从王天水手下的反应来看,这像是一次早有预谋的嫁祸。难道王天水一开始就被人所杀?那人又将十万两银子运走来嫁祸白华? 只是他想不明白,在王天水背后,还有什么人? “别问我,我不知道。” 就算在凌乱昏暗的牢中,白华仍是一副贵家公子的模样,端正着身子坐在脏兮兮的木板上,却像是坐在铺有华丽丝绸坐垫上一般,这牢房似乎都也因为他的存在而亮了起来。 “你与王天水是一同去的仓库吗?”颜绥又问。 “不是。”白华矜持地吐出两个字,见对方沉默地望着自己,又道,“我一直在调查父亲的事情,这几日与他见面的次数多了一些,他正好借此机会向我汇报十万两银子的事情。期间我们曲过几次仓库,今日约好未时在仓库碰头。我来的时候沙卷风已经停,看地上的脚印知他先进了仓库,我随后进去的时就看到他挂在房梁上,然后你就进来了。” “那银子呢?” “昨日还见到,但进去时便没有看到。” “你偷了?” “那我现在应该带着银子漂在海上,而不是与你废话。” “你这是不想出去了?” “这里挺安全的。” “每日送饭还有看门的可都是他们的人。” “我身上还背着十万两银子的债,不会这么简单让我去死。” “那你要查的案子呢?” 牢中安静下来,昏黄的壁火无声地燃烧着,时间像是静止一般,在这不见天日的牢房中是看不到时光流逝的。 “我的父亲是被王天水害死的。” 白华的话让时间再次流动起来。 第104章 做客 二十多年前,白华的父亲来寒水岛负责银两运送时,为了劝说寒水岛上的几家大户拿出银子,做了不少调查。在调查的过程中,却发现慕容家与女新族有往来。他将此事告诉当时的制铁局总管王天水,却不料被王天水下毒,在回途的过程中毒发身亡。 王天水对外声称他是不幸坠落悬崖身亡,派众人搜寻也未寻得尸体。 这件事是王天水告诉白华的。 “看来你的杀人动机十分充分。”颜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王天水之所以将事情真相告知,应该是为了激怒白华,让陷害白华杀人的事情显得顺理成章。 但他不明白,哪里有人甘愿去死的?还是一个无牵无挂没有致命弱点的人。 白华笑了起来,“看到他被吊在仓库时,我都以为是我做的。” “那你交出十万两银子,这件事就算这么了了。”颜绥当下就想出了最简单的法子,“反正你总得杀了他。” “但不代表我会背上十万两的冤枉债。” “可现在余府的事情也挺麻烦的,看在同为捕头的份上,你就不能好心行个方便?”颜绥讨价还价道,就像在街头跟小贩商量着抹去零头一般随意。 “想让我行方便也不是不行,”白华微微睁起半眯着的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他,“我这人向来怜香惜玉,对美人一直都是有应必求。” “只要穿女装就可以了吗?”颜绥如有所思地点点头,自言自语道,“下次来穿女装就可以了。” “我的意思是除非你变成女人。”白华对颜绥这种毫无自知之明的家伙早就没有了脾气,“所以这辈子你就别想了。” 颜绥一脸可惜的样子,“难道你就不想看我穿女装吗?那可比看到美人还要难哦。只需十万,只需十万两银子你就能看到。” “不想,我连你的脸都不想看到。”白华仍有保持不与他一般计较的冷静。 “是不想看还是不敢看呢?”颜绥扬着嘴角笑得暧昧,“你不敢直面自己内心的需求所以才会这么抗拒,你用十万两银子做挡箭牌不够是为了隐藏自己不容于世的畸形爱好吗?” “滚出去。” 这话没法再谈了。 颜绥看着白华气坏的脸,心满意得地走出牢房。不过这份好心情并未维持太久,他一出门便看到八匹马拉着的能吸引整条街人注意的豪车好整以暇地等在那里。 他捂着脸准备绕道走开,马车里的人却喊出他的名字。 “颜使者,你这是去哪里,需要我送你一程吗?” “是余三公子。”颜绥放下袖子,笑得虚伪极了,“这么巧,在这里碰到你了。” 此人找上自己所为何事,他用脚后跟也能想到,但现在的局面对他来说是最好不过。不是暴躁的大公子,不是功于心计的三公子,也不是懦弱的四公子,而是身为女子的二小姐将要继承岛主之位。 虽然此人倒是出乎了自己的预料,但是她能够得到遗嘱并将三位兄弟算计进去,说明并非愚钝之人,再者她在岛上没有支持者,想要立足只有和朝廷合作,而身为女子的她容易引起他人的议论——即使有的女子确实比男人要优秀,但这个世道就是如此,对越是优秀的女子越是苛刻,这个时候她能依靠的也只有朝廷。 所以说,余夏长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我是特意来见颜使者,之前未曾能请使者到府中一聚,在下遗憾得很,今日听得使者在此,便来亲自邀请使者前往府中小聚。”余秋收道。 “可真不好意思,既然你知我在此,想必也知道白使者杀人之事,”颜绥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我这不争气的同伴这么不让人省心,我现在需要忙得事情太多,怕是没时间小聚。” “颜使者所忙之事,说不定在下可以帮忙一二。” “你能拿出十万两银子?” “倒不是。” “一两万也可以。”颜绥点点头,“这也算帮到一二。” “看来钱的事情让颜使者很苦恼。” “毕竟不能用钱解决的事情而已只有缺钱而已。” “颜使者还真是幽默。” “那你的笑点还真是奇怪。” “如果我说我能帮颜使者弄来这十万两银子,颜使者又能否允诺我一件事?” “不如你多说几件让我答应如何?” 余秋收笑了笑,“就喜欢与颜使者这种爽快人说话,现在可否去我府中详谈?” 颜绥对余秋收的印象发生了改变,之前他一直觉得此人是一个表面荒诞不经内心深沉阴暗之人,但现在发现他其实挺热心的。 看,这不是来为自己解决燃眉之急了么? 虽然提出想要合作的意思,但颜绥知道只有有要求的帮助才是最让人放心的帮助。但凡那种不求回报的帮忙,以后的某一天总会加倍地还回去。 所以,他喜欢和这种有话直说的人打交道。 而且平心而论,与于春生相比,余秋收是一个懂得享受的人。他的府邸修得别有风情,看得出是一个很懂享受的人。颜绥一直都觉得,人生苦短,应及时享受。倒不是否认了如苦行僧一般生活修行的人,只是他和那种人相处不来。 还是现在,一边品尝着美食美酒,看着美人跳舞最适合他了。 酒入喉肠,积郁在胸口的气便被冲得烟消云散。 果然,他这条命都是酒给的。 舒服。 “看来颜使者很喜爱这种酒,等回京之时,我让人给你多备一些带回去如何?”余秋收道。 颜绥有些微醺,抱着酒坛子笑得一脸满足,哪里还记得为官者不应拿群众一个铜板的规矩,点着头应和道:“好的好的,越多越好。” “再多也没有。”余秋收也饮了一杯酒,一脸陶醉的样子,“这种美人酒每年只有一百坛,喝完这些,余下的时间里便喝不到了。” “美人酒?难道是美人所酿?” “没错,我们岛上每年六月十六都有一次百花节,一百名被选中的美人会在百花林中采得百花,并亲自用百花酿造成今日的美人酒。” “哦,这美人酒还真是千金难得。” “自然。”说到这时,余秋收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神采,“美人们会选上最美的一朵花送给自己喜欢的人,那朵花的主人便能够得到她们酿造的酒。” “投酒问路,还真是浪漫。”颜绥都想生在此地了,“今年的六月十六马上就要到了,还能赶上一场百花节蹭上几坛子,这一趟算没百行。” 说完,他见余秋收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这绝对不是友善的笑,颜绥熟悉得很,自己最擅长露出这种“你是蠢货吗”的表情。 “怎么,余三公子不信?” 想当初他在京城初露头角时,也有不少追求者,只是后来一一被无心女色的他“劝”退。只要这一百人不是什么瞎子,那他怎么也能得到一坛子酒。 “不如我们在此打一个赌如何?” “看来酒鬼一般都是赌徒的说法还真没错。”颜绥饮下一杯酒,看着余秋收更加顺眼,“什么赌?” “今年的百花节,你若是能得到一坛酒,余下的九十九坛酒,算我输给你的如何?” 余秋收说这句话时,完全是一副自己不可能输的表情。 “好啊。”颜绥答应得斩钉截铁。 “你不听听输了的条件?” “没有必要的事何必要让人多费口舌?” “这世上可没有绝对的事情。” “刚刚的赌便是绝对的事。” “绝对不是。” “你看,这世上还是有绝对的事。”颜绥笑着又饮了一杯酒,这酒初喝起来甘甜清爽,多喝了几杯之后后劲上来,他都觉得有几分困乏了。 余秋收争辩输了也不见有任何不快,毕竟他从不在意嘴上的输赢,只看最终的结果。 “好戏总是最后上场,输了的条件便留到最后揭开好了。”他半倚在躺椅上,狭长的眼中闪过狡黠的光,如一只等待着猎物的狐狸一般,极其有耐心。 若是旁日,颜绥肯定能发现查出异常,但现在他已经半醉,还有一半的心思放在了酒坛子上面,才懒得分出一份心思去看一个自恋的男人。 “少爷,大事不好了。” 宴会还在其乐融融地进行着,突然一家仆打扮的人慌慌忙忙地冲入舞姬之中,被打乱的舞姬慌作一团地退到旁边,中间只跪着那家仆一人。 “不是教过你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沉住气,你看,又吓着我的这群美人了。”余秋收摇晃着头,“就罚你替她们跑腿一个月。” “少爷……真……真的出大事了。”仆人上气不接下气,身上的布衫已经全都汗湿,可以看出是从远处急急忙忙跑过来的。 颜绥放下了酒杯,人也清醒了几分。 “事情若小了,你得跑腿两个月。”余秋收仍是不以为意。 “少爷……”仆人咽了一口口水,瞪大着眼睛看着他,“二小姐……二小姐被人杀了!” 第105章 遇害 “哦,”听到此消息,余秋收只是轻挑了一下眉头,仍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这不是挺好的一件事吗?” 说着,他的嘴角也不禁扬了起来。 他从小便被当做瘟神一般扔在别府养大,见父亲见得少,见这位二姐更少。在这场争夺岛主之位的比赛中,他考虑到了大哥与四弟,却没想到素以温柔贤良为人所称道的二姐竟然摆了众人一道。 说真的,他对这位二姐的印象改观了许多。 不过现在听到她被杀的消息,却又不禁高兴起来。 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固然让人高兴,但他并非一个合格的赌徒,过程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看中的只有结果。就算觉得可惜又怎样,他现在的对手又少了一人,离岛主之位又更近了一步。只是他没想到大哥的人竟然如此心急,竟出了这样的昏招。 “有没有抓到凶手?”颜绥问。 “据说是被人毒杀,守在外面的丫鬟只看到一个可疑的身影,但却没有看清那人的样子。”仆人胆颤地瞟向余秋收,“据说,那人似乎穿着咱们府中的衣服。” 呵,用上栽赃嫁祸了。 余秋收笑得更加夸张,看得跪着的仆人心中发慌。 府中的人都知道,他们家少爷虽然笑着的时候挺好看,但他一旦这样笑,绝对没有好事。 只见余秋收站了起来,掩笑说道:“走,去余府悄悄热闹去。” 颜绥跟着余秋收一同来到余府,刚到门口,就看外面围满了人,还有官府的人出出进进。余夏长在房中遇害,他们来到她的房门前时,看到等在外面的寒宝儿等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颜绥问。 “是仆人发现表姐遇害的。”寒宝儿指了指在旁边站着的小丫鬟,只见她低眉顺手,时不时抹抹眼角的泪水,当寒宝儿提到她时,她抬起头,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说说当时的情况。”颜绥说。 “当时我正在打盹,突然听到丸子的叫声,抬起头的时候,看到一个穿着三少爷府中披风的人急匆匆地走过,我问他做什么,他没有理我,一直走到后院。当时我想着不对,就跟到了后院,但却没有看到那人的身影。于是我去敲小姐的门,想问问她有没看到可疑的人,但敲了半天,房间里都未有回应。这个时候小姐应该是在房中的,当时我便慌了急忙推开门,发现小姐趴在桌上,怎么都叫不醒。” “你说你推门进去的,房门开着在?”颜绥又问。 “是的。” “进入房间之后,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 “没有……当时小姐的手边还放着一壶茶,她似乎是喝了茶中毒倒在桌上的。” “没错,确实是中毒身亡。”从屋中出来的一人回答道。 “王护卫,”颜绥向他打了声招呼,“不知可有抓到凶手?” 王顺看了余秋收一眼,“已经派人在四处搜寻过,没有看到任何可疑之人,不过在旁边的池塘中找到了余三公子府上的披风。” 每个富贵人家府上的仆人所穿的衣服都是统一的,但说起来都是大同小异——深色的粗布衫即可,不过余秋收这个骚包不满足于自己的与众不同,连仆人的衣服都有专门定制,不仅颜色鲜艳,上面还绣有灿烂而显目的一朵菊花。 王顺让人将披风呈上来时,上面确实绣有一朵大菊花。 没得跑,整个寒水岛只有余秋收府上的披风是这样。 “没想到我府上还有这般为我着想之人,真叫人感动。”余秋收假模假样地擦擦根本没有的眼泪,做出动容的模样。 “余三公子的意思是,承认了乃你府中之人毒害余二小姐?”王顺问。 “王护卫,这等子虚乌有的话可别乱往人头上安。”余秋收摇摇头,“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前一句话就说过。” 余秋收一脸怜悯地看向他,“难怪岛上的牢房总是不够用,王护卫你若是这样办案,争做岛给你做成牢房也是不够你用的。” 他说的是事实,寒水岛的牢中确实关满了犯人。 王顺憋红脸,“那请问余三公子刚才的话所为何意?” “啧啧啧,这样更不对了,”余秋收又摇摇头,“你若是认定我为犯人,不管我说什么你都应当认为是狡辩,怎能如此客气地请教我有何意图。若我真是犯人,你岂不是被我所误导?之前抓白使者的果断去哪了?管他如何狡辩,只要自己认定他是犯人,抓住再说。” 王顺捏紧手中的披风,咬牙切齿道:“现在证据指明余秋收乃毒杀余夏长的嫌疑人,来人,将他押回衙门。” “等等,”余秋收挥挥手,制止正要上前将他抓住之人,“二姐被毒杀之时,我正与颜使者在一同喝酒,怎能说我是嫌疑人呢?” “不是你,也可是你府中之人所为,他们必是听了你的指令。”王顺道。 余秋收突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王顺看着他的笑就觉得恶心,像是一条冰冷的蛇爬上自己的脊椎骨一般,让他浑身难受。 “现在我便来告诉你我最开始的那句话的意思——我说没想到府上还有这般为我着想之人,这代表我根本不知会发生此事,所以王护卫怎能说是我指使?更何况,就算那人披着我府中的披风,难道一定是我府中之人?毕竟一件披风而已,街头那间店铺就能制作,想要弄到不是什么难事。”余秋收看着对方的表情越发难看,笑容越发地灿烂,“还有一点便是,那有人来杀人时生怕自己的身份不被人知道,披着彰显自己身份的披风呢?还不如直接在自己脸上刻一个‘我就是凶手’来得省事。” 王顺被他的一席话说得语塞,转念又想到自己身为官府中人,岂能被人这样羞辱,于是扯着脖子喊道:“一切都是狡辩,谁知你是不是为了故意摆脱嫌疑才让人如此做的?不管怎样,此事与你脱不了干系,来人,将他带回衙门。” “我看谁敢。”余秋收瞥了一眼准备围上来的人,一直带着笑意的眼中闪现出凌厉的杀意,让人不敢靠近。 他算是明白,这群人是不带脑子的,他们已经认定自己是凶手,想要将此事推到自己身上。他若是跟着他们走了,外面的事情便全有他大哥说了算。 “我敢。”突然从人群中冲出一人,她披头散发样子狼狈,眼眶通红,脸上的泪痕还未完全干,哪里还有平日里的半点端庄模样。 只见她冲到余秋收面前,不停地用拳头锤着他,“是你,你是杀害夏儿的凶手,我要杀了你为她报仇。” “姨母……”寒宝儿赶忙过去拉住余夫人,“一切还未水落石出,三表哥也不一定是凶手。” “不,就是他。我看的清清楚楚,那人就是他府中的人。”余夫人红着眼斩钉截铁地说,“他为了得到岛主之位,所以派人来毒杀夏儿。” “余夫人看到了凶手?”颜绥问。 “我当时听到外面不断地传来狗叫声,心中觉得奇怪,便出门去看,没想到竟然看到一个黑影从后院跑过,当时我看到那人的侧脸,分明就是秋儿府中的下人。” “既然凶手被发现,他为何没有杀人灭口?”颜绥又问。 “当时我躲在角落,他没想到会被看到。”余夫人说着又恨恨地看向余秋收,“是你,是你害死了夏儿,你这个歹毒的人,竟然连自己的妹妹都不放过。” “如今已是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王顺又招了招手,“将他带回衙门审问。” “等等,”余秋收不慌不忙地看向余夫人,“母亲既然会所看到了凶手,那便同我回到府上指认凶手如何?我也想知道到底是谁做事这么不用脑子的。” “那人既已帮你做了此等事情,你怎会将他留在世上给自己多一个把柄?”余夫人道。 “我府中包括歌姬有一百二十三人,没有探亲回乡的,也没有偶感风寒的,现在去将他们叫出,也一定是一百二十三人。”余秋收慢条斯理地说道,“不过岛上的人长得相像,说不定是母亲看走了眼,将大哥府上的仆人认成了我府中的人。” 余夫人脸上闪过一丝不安,“我看得清清楚楚,绝度不会错。” “没想到母亲也是练过的,在夜晚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呢。”余秋收笑道。 “不过是回衙门配合调查,三弟为何如此抗拒?”姗姗来迟的于春生冷眼看着余秋收,“难道是心中有鬼?” “既是我未做过之事,我当然要据理力争,不然让某些有心之人钻了空子,一口大锅扔我身上,到时候我想甩都甩不掉。” “三弟还是这般能言善辩。” “过奖过奖,大哥也还是这般干脆果决。” “你在怀疑我?” “如果我与二姐都不在了,对谁最有好处不是一目了然?” “果真是狡诈。”于春生紧捏着拳头,“既是如此,那我陪你一同去一趟衙门如何,最终谁是凶手,自有论断!” 余秋收见他如此坦荡,心中隐隐不安起来—— 难道真不是他杀的人? 那还有谁? 第106章 疑点 王顺将余春生两兄弟带走之后,院中一下子安静下来。寒宝儿陪着余夫人进屋休息,鹿然留在了院中。 虽然她与余夏长认识的时间尚短,但她对这种温柔的姑娘从来都没有抵抗力,她很喜欢余夏长。在这个勾心斗角互相争斗的家族中,唯有她像一泓清泉能冲刷所有污秽,所以余岛主才会在最后时刻选择将岛主之位留给她。 但没想到这样的选择却害了她。 明明前几个时辰还微笑着说明日带她去尝岛上有名的糕点的小姑娘,现在却浑身冰冷,闭上了双眼。 她再也醒不过来了。 鹿然早已见过不少生离死别,自己的剑下也有人丧命,但此时见到余夏长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却是无法接受。 她不应该有这样的结局,不应该在最美好的年纪猝然遇害,不应该的。 “我一定会找到凶手。”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屋中人的保证,鹿然说这句话时极其认真。 “说说当时的情况。”颜绥从屋中出来时,见她还在,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 鹿然与余夏长住在同一个院子里,若是有什么动静,她必然能够听到,但余夫人之前的口述中,看到凶手的只有她一人。 颜绥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当时我睡着,听到外面有尖叫声才醒来,出去看的时候发现夏姐姐已经中毒身亡。”鹿然顿了顿,望向他,“你知道凶手是谁了吗?” “你出来之后可有听到其他声音或是看到可疑的人影?”颜绥并未直接回答她。 “没有,”鹿然回想起当时的情形,“我出了房间,只看到夏姐姐房中亮着,余伯母在房中哭泣着,除此之外并未听到其他的声音。” 此时院中静悄悄的,只有初夏的蝉鸣此起彼伏叫个不停,热闹得不知人间悲伤。 “我去前院看看。”颜绥说着便朝前院走去,鹿然跟在他身后。 前院与后院之间连着一条长长的走廊,绕过长廊便是下人们住着的前院,两边各有两间房,现在房间里的等还亮着,之前守在后院门口处的小丫鬟已经换了一人。她怀中抱着丸子,不停地安抚着。 “怎么了?”颜绥上前问道。 “这狗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晚上一直叫个不停。”小丫鬟有些慌了,甚至伸手去捂住小狗的嘴,“不要乱叫了。” “应该是被吓着了。”颜绥从她手中接过丸子,轻轻地拍着它的背,小狗一下子安静下来。 “对了,”鹿然突然想起之前丫鬟说小狗看到凶手时叫个不停,“若是让丸子去指认凶手,它肯定能认出对不对?” “抓凶手这种事情,由人来做就好了。”颜绥将快要迷糊睡着的丸子递给小丫鬟,“它只用好好休息就行。” “难道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鹿然见他准备离开,跟在后面追问。 “显而易见。” “告诉我是谁?”鹿然拦在他面前,不让他走。 “好让你去打草惊蛇?”颜绥轻笑道,但一低头却发现她的眼神异常的认真,心下一软,“我现在还没证据,你再等等,我会让凶手亲自承认。” 鹿然迟疑了一会,给他让开道,但仍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难道你放心让宝儿和余夫人单独待在这里?” 他说得有理,鹿然止住步子,不知到底是留下来还是跟着他找到凶手。她既想马上抓到凶手为余夏长报仇,但又无法放心将寒宝儿一人留在这里。 “放心好了,我会马上让凶手现出原形。” 鹿然回到后院时,寒宝儿正从余夫人的房间出来,她先看到了鹿然,还未缓过一口气,便急急地走到鹿然身边,柔声问道:“你还好吗?” 她不问还好,一问鹿然的鼻子便发酸起来。 见到余夏长遇害之后,鹿然一直考虑的都是自己的心情,固执地想到要找出凶手,不是颜绥提醒,她都忘了寒宝儿的安危问题。但对方一见到自己,首先关心的是自己的心情。 和自己相比,更伤心的人应该是她吧。 “我在这里,你想哭便哭吧。”寒宝儿一把将她抱住,轻轻拍着她的背,“对不起,让你遇到这些不好的事。” 鹿然抽了抽鼻子,尽量没有让眼泪落下来,语气强硬得很,“才不是你的错,不要乱认错。” “你放心,我会找到凶手的,很快就没事了。”寒宝儿缓了一会,“很快,我们就能回去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悲伤,鹿然以为她是因为余夏长的事情,并未太在意。 这天晚上,鹿然因担心寒宝儿,睡到了她的房间。第二天一大早,她便醒来,或者说整个晚上一直都在醒。断断续续地做着各种梦,梦中有余夏长,有宝儿,还有颜绥,他们一起去爬山,一起参加百花节,自己学着酿酒,结果到最后酒却变成了一坛水……乱七八糟的。 她坐起来时,发现寒宝儿也醒着。 “陪我去一个地方。”寒宝儿说。 来到牢房前时,鹿然以为她是来见余家兄弟,没想到她只问了白华被关的地方,另外两人提也没提。 鹿然这才想起,昨日下午得到了白华杀害王公公并盗取十万两官银的消息,当时她还感叹难怪几日没见着他,敢情是去做大事了。不过相比于她的半信半疑,宝儿当时说的是,“他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 那时,迟钝如鹿然也觉得他俩之间不太正常。 果然,寒宝儿现在的行为更验证了她心中的想法。 两人来到狱中时,白华正端坐在破烂的床铺上,他那身华丽的锦服还有他淡然自若的神情都与狱中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听到有人过来,他连眼睛都未瞟一下,还是听到寒宝儿的声音,他这才抬起眼,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虽然是稍纵即逝,但眼尖的鹿然捕捉到了。 果然有问题。 “这次牢狱之灾真是值得。”白华笑嘻嘻地站了起来,看着面前就算掩藏得很好但仍能看出憔悴的少女,稍稍顿了顿,才道,“竟然主动让宝儿来见我,真是值得。” “为什么要调查二十多年前的事情。” 寒宝儿不与他拐弯抹角,直接说明自己的来意。 昨日得知他被抓的事情之后,她便让人打听,才知白华今日一直在询问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她便猜到此次他所遭受的一切,定是因此而起。 “你应该清楚,所以才会急着要回那幅画,不是吗?” “你已经知道了?”寒宝儿是在后来才知那手链乃女新族的宝物,在知道这个消息时她便觉得奇怪,姨夫怎与女新族有联系。后来从姨母口中旁敲侧击,大致推测出当年姨夫与女新族有合作,那是女新族送给姨夫的礼物。 再后来,与白华相识之后,她知白华的父亲当年在寒水岛遇难。那时间,与姨母所说得到手链的时间无差,她便隐隐有些不安。 现在看来,她的猜测是对的。 白华点点头,他喜欢与她说话,她很聪明,从来都不用解释太多,也不用说得太过直白。 “那这算活该了。”寒宝儿像是赌气一般,说了一句不像她说得话。 白华笑着点点头。 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过分,寒宝儿连忙解释道:“你明知道惹不起这些人,还这般正大光明地去调查,生怕别人不来对付你,这不是活该是什么?” 白华仍是笑着点点头。 “不许笑。”寒宝儿看着他笑便心烦,像是自己的心思被看穿了一样。明明自己的表姐才遭遇不幸,但昨日晚上她还是会忍不住想起被关在监狱的某个人。明明知道自己这样很无情很讨厌,但还是忍不住会想,他会不会很危险。明明想不去管这件事,但在纠结了一晚上,还是没有办法不去管他。 真的很讨厌。 “我不笑了。”白华看出她的恼怒,很听话地正经起来,“他们出手这般迅速想来是早有预谋,这点是我的失误,不过不用担心,我没有这么容易有事。” “一个被关在监狱中的人逞什么强?”寒宝儿听着他安慰自己,就早已没有了脾气,“他们既是早有预谋,之后的每一步肯定都计划好了。” “我挺想知道,他们的下一步是什么?”白华又笑了起来,他脸上流露的是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和无所畏惧的兴奋 ,让寒宝儿看着不安。 就像初见一样,这个人有着无视一切的傲慢和玉石俱焚的疯狂。这种人,不管什么时候,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想到的都只有自己罢了。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一直都在状况外的鹿然终于找到空隙插嘴。 “说他怎么找死。”寒宝儿不去看监狱中的人,“我们走。” 寒宝儿这气生得太过突然,鹿然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她已经快步转过前面的拐角。鹿然回头瞪了一眼毫无悬念的始作俑者,正要追上去,白华却叫住她。 “保护好她。” “不劳你费心。”鹿然没给他好脸色,转头追了出去。 第107章 调查 鹿然追出牢房时,正好看到寒宝儿与哪里都能看到他的颜绥在说些什么,她走过去时,颜绥突然闭嘴,模样做作得很,好像她会很在意他说了什么一样。 “宝儿,我们走了。”她过去拉着寒宝儿就要离开。 “那告辞了。”寒宝儿冲颜绥微微颔首,然后随她一同离开。 回余府的路上,看着一直沉默不语的寒宝儿,鹿然意识到自己若是不开口,她决计不会多说一句,于是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们刚刚说了些什么?” “啊?”寒宝儿回过神,“哦,说他明知有些事情不能去做,但偏要为之。” “……”鹿然看她失神的样子不像是故意的,只好再问一遍,“我说的是和颜绥那小子。” “哦,”寒宝儿看着她一脸关切的样子,不禁微微笑了起来,“他说他会想办法将两位表哥放出来,让我不要担心。” “难道他们不是凶手?”鹿然一直认为凶手绝对是这两人中的一人,若这两人都不是凶手……她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难道会是拓跋献行他们? 但以她对他们的了解,杀人不会这般偷偷摸摸。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确实并非凶手,凶手另有其人。”寒宝儿脸上的笑容消失,多了几分忧愁。 鹿然以为她又在伤心,忙安慰道:“颜绥那小子虽然打架不行,但脑子还算好使,他肯定能够马上抓住凶手的。” “就是太好使了。”寒宝儿轻轻叹了一口气,她原本想自己调查清楚了再看怎么办,但看如今的情形,已经由不得她选择,“走吧,回去将这个消息告诉姨母。” 回到余府时,府中的人前前后后地忙碌着,四处已被挂满了白布,看着好不凄凉。余夫人也在一旁看着,此时她的穿着打扮虽比昨日得体,但眼眶里的血丝隐藏不了,样子也比平日里憔悴许多,鹿然都有些不忍看。 寒宝儿将余夫人叫到后面安静的小屋,把两位兄长将被放回的事如实相告,“应该是没有证据,只有先放人。” “那春儿没事吧?”余夫人神情有些关切。 寒宝儿的眼神暗了下来,“没事……” “你看着精神不好,先回房休息去吧。”余夫人拍拍她的手背,“这里有我就行了。” “姨母,”看着她马上要走出房间,寒宝儿将她叫住,“你有没有什么事要跟我说说?” 余夫人的身子顿了顿,回头冲她笑了笑,“我没事的。” “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帮你的。”寒宝儿站了起来,“什么事都可以。” “没事,我应付得来。” 看着余夫人一如往常淡雅自若的样子,鹿然不禁感叹道:“余伯母真是坚强,这么大的事情都能够挺住。” “当母亲的人,总比旁人要坚强一些。” 鹿然点点头,“就算自己再伤心,也希望将自己的孩子的葬礼办得风风光光。而且,只要忙着什么事情,就会忘掉不开心的事情。” “谁知道呢?” “嗯?”鹿然一愣。 寒宝儿回过神来,“不如我们也去做点事吧。” “嗯……”鹿然看着被已经空无一人的仓库,不是懂,“在这里有什么事情可做?” “就在昨日,这个仓库里可是有着十万两银子,但不过一个时辰,里面的银子却不翼而飞,难道你不觉得很奇怪?” 鹿然觉得她更奇怪寒宝儿什么时候对白华的事情这么上心,之前还一副懒得管他任他作死的模样,现在却又赶着来调查究竟发生了什么。 “如果会变戏法,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鹿然敷衍道。 “所有的戏法不过是障眼法,但十万两银子却是切切实实地不见了,两者可不一样。”寒宝儿在四周看了一遍,并没有找到暗道或者其他出口,朝着东面的那扇门是唯一的出口,“白华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所以这一切都是人布局陷害。”鹿然跳到旁边的一个小箱子坐着,望着之前吊着王天水的地方,尸体已经被移走,不过绳子还绑在上面,“用自己的命来做赌注,王公公也是个狠人。” 寒宝儿稍稍有些意外,像鹿然这种单纯的人还能想到这一层,“你怎知道的?” “你俩之前在牢中所说的不就是这个意思?”鹿然皱皱眉,显然有些不满她低估自己的智力,“他被人所害,害他的只有制铁局的人,因为只有他们才有能力将十万俩银子悄无声息地运走,不是吗?” “没错,”寒宝儿眼睛一亮,“只要找到十万两银子,便能够证明他的清白。” “那可不是小数目,肯定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好好隐藏。” “小然。”寒宝儿仰头望着鹿然,眼中的请求让人根本无法拒绝。 但鹿然还是断然说了一个“不”字。 “你知道我能相信的只有你,”寒宝儿拉着她的手摇晃起来,“而且你武功高强,出入王府肯定没人察觉。你只要进去看看有没有银子就行,其他的事情交给我就行了。” 鹿然叹了一口气,“挺聪明的一人,怎么遇到白华的事情就变蠢了。以后可得少和他一起玩了,不然你也会变成笨蛋的。” 寒宝儿忍不住笑了起来,“那还请聪明人帮我解释一下。” “你看,白华与颜绥是代表朝廷一起来这里的,将十万两银子带回是他们两人的任务。现在十万两银子消失,除了‘犯人’白华之外,最担心的人是谁?” “颜绥。” 鹿然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没错,他才是最想找到十万两银子的人。再说第二点,你也说过颜绥是个聪明人,我们能想到的地方,他怎么没有想过?” “是这个道理。”寒宝儿配合极了。 “没错,就是这样。既然连颜绥都未找到,说明银子并不在王府,所以我去了也没用。”鹿然从箱子上跳下来,郑重说道,“况且,这岛上太危险了,我绝对不可留你一人待着。” 鹿然都这样说了,寒宝儿也不愿让她担心,之后两人又到附近去问了问周围的住户,想要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但大家都说什么异常都没有发现。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时,一个背着柴火路过的大伯说半夜起来如厕时听到外面有车轮滚过的声音,声音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一问他所住的地方,竟然是朝着山上那边去的。 “难道他们将银子藏在了山上?” 这仓库的三面环山,群山连绵不绝,是岛上最大的一座山。若是银子藏在上面,无异于大海捞针,找起来困难极了。 寒宝儿心中虽这样想,嘴上说的却是,“这么多银子,他们肯定也运不远,我们上去找找。” “不要。”鹿然拉着她往回走,自己若是不强制带她回去,这人肯定能够住在山上,“现在天色已晚,要找也得等到明日。” “那快回去吧。”寒宝儿答应得干脆。 鹿然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她都做好了将对方打晕扛回去的准备了,对方却出其不意,让她有些悻悻然。 “回去吧,马上你就能知道杀害表姐的凶手了。” 鹿然一愣,准备开口问些什么,寒宝儿已经拉着她走到了前面。 似乎不准备回答自己。 鹿然便没有开口。 两人并未直接回到余府,而是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从马车上下来时,鹿然有一种回到红杏香中的错觉。 红杏香中可是她见过最豪华的地方,拿红杏香中来形容也是对此处的称赞。 “这是哪里?” “三表哥的府上。”寒宝儿朝着等在门口的人招呼了一声,对方领着他俩往里走去。 “果然凶手在余秋收的府上对吗?”鹿然刚问出口,又觉得不太对,若凶手真在他府上,他为何正大光明地往她们进去,“难道是凶手会出现在他府上?” “没错,凶手马上就会出现。” 鹿然发现寒宝儿说这句话时似乎有些艰难,刚准备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却进到一个房间,看到似乎早就到了的颜绥。 将他们领进来的人退了出去,房间只剩他们三人,还未等鹿然出声,颜绥对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示意她过来。 鹿然见寒宝儿先过去,也跟着走了过去,这才发现从一旁的窗户处能够看到外面的情况。 在那水榭之上,歌舞升平,亭中的人正在饮酒交谈,似乎一片融洽。鹿然皱了皱眉,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揉了揉眼,发现没看错,亭中的两人正是余春生与余秋收两人。 一改之前剑拔弩张的模样,两人倒像是兄友弟恭的好兄弟。 “这是怎么回事?”鹿然压低声音问道。 颜绥却将她的嘴捂住,往她身边倾了倾,在她耳边轻轻“嘘”了一声,像是羽毛划过心尖一般,鹿然心中一颤。似乎能感受到他鼻尖传来的气息,她的呼吸急促起来。为了转移注意力,她继续看向窗外。 却没想,刚刚还相亲相爱的两人,不知为何翻了嘴脸,怒然起身的于春生刚大骂了一声,猝不及防地倒了下来。 第108章 演戏 余家两兄弟在下午就被放了出来,余夫人第一时间得知了这个消息,当时她正在灵堂中守着余夏长的尸体。棺材中的人安安静静地躺着,就如她第一次见到那般,乖巧而又听话。 突然,她意识到对方再也无法睁开眼叫自己一声“母亲”,无法撒娇般地嚷着要吃自己做的糕点,也无法在春日的午后摘得一束花送给自己……她这才清醒地反应过来,对方已经死了。 和自己的丈夫一样离自己而去。 “都怪她。”她低声喃喃。 之后她如坐针毡,再也无法安心地待在灵堂之中,甚至明知道躺着的人无法醒来但却无法忍受与她共处一室。 她最终逃离了灵堂,来到院中散心。 “唉,跟你说个怪事。” 她走到院角,突然听人低声交谈着。 “最近府中出的可不都是怪事吗?” “这件事更怪……今日两位公子不是被放了出来吗?” “官府的哪得罪得起他们,这不奇怪。” “我说的可不是这个……”那人压低声音道,“这两人从监狱里出来之后,有人看到他们有说有笑,天呐,你知道的,在这十七年里,这种事情都未出现过的。” “难道是患难见真情?” “天真,富贵人家哪来真情?谁都知道三公子鬼主意多,哪晓得他打得什么主意?” “还能打什么主意,肯定是想得到岛主之位。” “之前听三少爷府中的人说,今晚他约了大少爷去他府中一聚。” “明白了,鸿门宴。” “有点学问啊。” “那是,小时候最喜欢听这段了……” 之后这两人说了些什么,余夫人没听得太清,她只想着余秋收反常地邀请了于春生去他府中,这其中必定有诈。余秋收向来油嘴滑舌,余春生被他欺骗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是自己能怎么办? 就这样冒然去提醒余春生要小心,他必是不愿听的。 虽然知道如此,但余夫人还是出了一趟门。来到余春生府邸时,下人说他已经去了余秋收府中赴约,她又催促着马夫赶紧赶到余秋收府邸。 马车还未挺稳,她便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守在门口的仆人见了她,让她稍等片刻。她哪里还等得及,直接冲了进去。来到后院时,见两人还在饮酒,她稍稍松了一口气,缓了缓步子。 “夫人,您不能这样。”跟在后面的仆人追上她,“让我们先向少爷通报一声。” 余夫人没有理他,提起裙摆快步踏上台阶,刚走到一半,却见亭中的人站了起来。不知为何,她心中一慌,就见余春生手中的杯子掉落,人倒了下去。 “不。”余夫人发疯一样地朝亭子跑去,因跑得太急,踩着裙角摔到了地上,磕破了手腕。她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失魂落魄地朝前跑着。 “春儿,春儿……”她跑过去将地上的人抱起,但对方已经没有反应。 她摸了摸他的脸颊,又摇了摇他的身子,怀中的人嘴角渗出黑色的血液,双眼紧闭,那模样与中毒而亡的余夏长一模一样。 “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余夫人恶狠狠地望向端着酒杯浅笑的少年,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一般。 余秋收晃了晃杯子,轻描淡写道:“和二姐一样。” “紫鸢霜。”余夫人反应过来,厉声喊道,“快点交出解药,快点。” 这种毒药发作极快,若不能在一盏茶的时间内服下解药,必定没命。 “看来母亲对这种毒药熟悉得很。”余秋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快点交出解药,不然你也脱不了干系。”余夫人抱紧了余春生,眼眶发红,语气毫不客气,就像护着幼崽的母鸡一般,弱小而又气势汹汹。 “这酒经过这么多人之手,怎可说是我下的毒呢?”余秋收不为所动,“母亲难道你以为我会蠢得自断后路?” 余夫人心下一凉,她甚至能感受到怀中之人在渐渐散失温度,眼泪不禁落了下来,此刻她已经无法伪装坚强,“求求你,交出解药好吗?求求你了。” “让我多一个争夺岛主之位的人,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我答应你,只要你救了他,岛主之位一定是你的,我们不会与你争,求求你了。”余夫人放下怀中的人,跪着爬过去扯住余秋收的衣袖,“求求你了。” “母亲,”余秋收低下头轻笑道,“别以为我们叫你母亲,你就真把自己当回事,你说不与我争,大哥又怎会听你的?” “他会听的,他一定会听的。”余夫人急切地说,“因为我就是他的亲生母亲,他一定会听我的。” “你说什么?” 不敢置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余夫人惊喜地回过头,发现地上的人竟然醒了过来。 “你没事了?”她满脸欣喜,但很快,笑容又逐渐消失,她避开对方的目光,“刚刚那些话,只是为了救你才说的。” “为什么要救我?”余春生的脸铁青。 “因为……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你的母亲。”余夫人的头垂得更低了。 “你不是,你是害死我母亲的人。”余春生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从未将你当做母亲,我恨你,就算我死,也不需要你来救。” “春儿……” “别叫我。”余春生脸上露出嫌恶之情,他站了起来,看向余秋收,“这并不能证明什么。” “哦,我倒是觉得一切都明了。”余秋收嘴角噙着笑意,一副看好戏的神情,“大哥,你又为何自欺欺人呢?” “没有,这人绝对不是我的母亲,我的母亲早在十几年前就死了。”突然,余春生像是反应过来,“我知道,这是你们的计划,你们暗中勾结,想让我相信我是这女人的孩子,好让我放弃岛主之位,我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 “不对,她是你的母亲。” 一直在旁边房间里目睹了一切的颜绥带着另外两人出来了,他看着仍半跪坐在地上的余夫人,没有半点留情地揭露道,“至于死去的余夏长并非她的亲生女儿。” “这是怎么回事?” 明明说好来抓害死余夏长的凶手,但莫名却看了一出比戏剧还要狗血的家庭大戏,鹿然想不明白。 颜绥看着她笑了笑,“这场戏一是为了证明余夫人的亲生孩子是余春生而非余夏长,二是为了证明余夫人对毒害余二小姐的紫鸢霜很是了解。” “啊,对,余伯母一听到余大公子所中的毒余夏姐姐一样之后便猜出了是怎样的毒。”鹿然反应过来,“但在这之前,并没有说出夏姐姐所中何毒。如果不是用毒高手,那便是凶手。” “出身名门的大家小姐怎会是用毒高手呢?”余秋收道,“母亲一直常居府中,并无其他机会了解此毒,所以唯一的解释便是,她就是害死二姐的凶手。” “不,她是我的女儿,我为何要害她?”余夫人矢口否认,“而且下人也看到有人进入后院毒害夏儿,当时我在房间里,那人根本不可能是我。” “你并不在房间,那披着披风的人才是你。”颜绥解释道,“你明明可以悄无声息地进入院内,但却故意引丸子大叫,惊动了下人,让她看到你的披风,以为是余三公子府中的下人。之后你就将披风随意扔在了某处,自己躲回了房间。而余二小姐,早在这之前,就已经喝下你送去的毒药。 “如果凶手闯入院中想要杀人,最快的方法应该是直接用刀,但余二小姐却是中毒身亡,凶手根本没有这个时间。” “这只是你的猜想,也许当时凶手手脚快,逼着夏儿喝下毒药呢?”余夫人仍在垂死挣扎。 “最终的证据并不在此,而是你自己的话泄露了你的身份。”颜绥又道,“案发之后你一口咬定是余三公子府中的人所为,当时你说你是被外面传来的狗叫声惊动。但是前院和后院有一定的距离,待在后院根本听不到前院的狗叫声。” 鹿然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对,当时我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只有从前院经过的人才知道狗叫个不停,你说你一直待在房间,又怎会知道前院的事情呢?”颜绥直直地盯着余夫人,他的目光像一张巨大的网一般,让她无处遁形。 余夫人的身子往下一委,再次低下了头,“没错,确实是我杀了她。” “为什么?”鹿然不敢相信,她的余光扫到余春生,刚刚众人的话在她脑中闪现,那听着荒唐的事实由她的口中再次被说出,“难道余大公子真的是你的儿子?” “不,不可能,我的母亲已经死了,她不是我的母亲。” 余春生一开始只是答应与余秋收演戏引出杀害二妹的凶手,但没想到竟扯到了自己身上。他从未想过,这个他厌恶了二十多年的女人,竟是自己的母亲。 但刚刚她为自己苦苦哀求的样子,又怎是作假? 只是,他不能,绝对不能是她的儿子。 “我的母亲是慕容芷。”他坚定地说道。 第109章 往事 “我怎会是他的母亲呢?”余夫人惨笑道,“谁都知道当年被我带到府中的是一个小姑娘,他又怎会成为我的儿子?” “若不是为了他,余夫人为何要杀了自己的亲生女儿。”颜绥问。 “因为……因为她做了不知廉耻的事情。”余夫人垂下眼,“她为了得到遗嘱做出了让人不齿的事情,我知道后劝她放弃遗嘱,但她不肯听我的,还说要将相公的几位孩子全都赶出寒水岛。就算她是我的亲生女儿,我也不能看她如此对待相公留下的几个孩子。所以我……” “没想到母亲竟然这般为我们着想,”余秋收露出感动的样子,“倒是我小人之心,还以为母亲藏有私念。” 余夫人沉默以对,余秋收又望向余春生,“大哥,我们有这么好的母亲,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呢。” “哼,我堂堂七尺男儿,岂容一个妇人怜悯。”余春生别开脸,表情还是难看得很。 “大哥,母亲做了这么多,你却摆出这番样子,岂不是让人寒心。”余秋收走到余春生身边,突然手中寒光一闪,余春生还未反应过来,就感觉到手指处一阵疼痛。 “你做什么?”余春生捂住渗血的手指,发现对方已经用杯子接了他一滴血。 “大哥你知道的,我这种人疑心病重,就算母亲说与你无关,但我也要亲自试验一下。”余秋收摇了摇手中的杯子,“滴血认亲,立马就能知道你们二人有无关系。” 说着他走到余夫人身边,“来吧,母亲。” “不,”余夫人往后退了退,“难道你不相信我?” “当然相信,不过为了防止有人嚼舌根,今日我们一定要将事情弄清楚。”余秋收朝她步步逼近。 “不要靠近我。”余夫人反手打过去,余秋收却一把握住她的手,微微一笑,“得罪了。” “等等。” 一阵劲风袭来,余秋收不得不放开余夫人的手,往后一退,等他站住身时,余夫人已经被鹿然护在了身后。 “既然余伯母不愿意,你又何必勉强?” 知道真相固然重要,但鹿然就是没有办法看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被人这样毫无尊严地对待,特别是,在场的还有一人是她不惜杀人都要保护的人。 “美人可真是心软。”余秋收笑嘻嘻的,没有半分生气,“只是不勉强,事情的真相岂不是一直由他们狡辩?” “但是她也得面临着被人说闲话的风险,不是吗?”鹿然还是看不惯他的样子,不禁皱了皱眉,“你若硬要说大公子是她的亲生儿子,她也没有办法阻止你。” 颜绥轻笑着摇摇头,一如既往乱来的家伙也不算没有脑子。 “验血,你让他们验血。”被戳中痛点的余春生怒声吼道,“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并不是你的儿子,我是慕容芷的儿子。” “怎么样,母亲,你可否愿意?”余秋收这次没有动手,而是绕过鹿然将小刀递了过去。 余夫人颤抖着双手想要去接,手伸到一半时突然顿住,她的表情变得无比悲伤,像是在挣扎一般,她最终还是将手收回,哀声道:“不用验了。” “不,一定要验。”余春生暴躁地躲着脚,“一定要让他们心服口服,我怎么可能是你的儿子。” “是啊,你不是我的儿子。”余夫人重复了一遍,神色突然变得坚决,就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她转身冲向旁边的柱子。 颜绥一直守在她身边,见她一动,身子也动了起来,在她快要撞到柱子的时候及时将她拦住。 “他不是我的儿子,我会已死来证明我的清白,你们不要拦我!”余夫人挣扎着想要推开颜绥,但对方哪里是她能够推动的,她苦苦的挣扎倒像是个笑话。最终她瘫软在地上,满脸泪水,“求求你们,让我去死好了。” 寒宝儿的身子动了动,她想去给自己这位姨母安慰,但刚踏出一步又止住了,她很清楚,对方现在需要的并不是自己。她看向姨母最需要的那人,但那人却只是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不可能,不可能的,怎么会是这样?”他嘴中不停重复着同样的话,就像是不愿意相信大侠也需要吃喝拉撒和常人一样普通的小孩,他固执地想要维护着自己心中的梦。 寒宝儿不再寄期望于余春生,过去扶起余夫人,并替她擦了擦眼泪,“姨母,就算你不肯说出真相,他们也有别的方法来得知当年的事情,你以为你的谎话是为了表哥好,但当真相被他人揭露的那一天,才是真正地害了他。” 余夫人痛苦地看了一眼余春生,她不知道到底为何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处心积虑隐瞒了这么多年,却在最后一刻功亏一篑。 “都怪那个女人,是那个女人的错……”她提都不愿提到慕容芷的名字,想到当年的事,她满脸都是怨恨,“相公与我相识得早,因为家中反对,我随着他一同来到了寒水岛。谁知,那女人看上了他,多次找上门要嫁与他。他当然不肯同意,每次都义正言辞地拒绝了那个不要脸的女人。但没想,有一次出行任务时,他竟被人诬陷收受贿赂。当时官商勾结,我四处伸冤也无人肯理。就在这时,那女人又找上门,说我若是肯离开他,他便什么事都没有。当时我没有办法,只有同意。后来,相公出狱之后没有找到我,不久之后便于那女人成亲了。 “几个月后,我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孕。那女人知道这件事后,为了不让相公知道,将我关在某处,直到后来生下孩子。那时她正好也怀有身孕,不过生下的是个女孩。 “慕容一家到了她这一代只有几个女儿,为了让相公得到家族的重视,她竟然将她的孩子同我的掉包,并威胁我想为了相公着想,什么都不能说出来。 “后来,我带着她给的钱离开了寒水岛。但没想到,几年后竟然又重新遇到了相公。真是老天有眼,那女人难产而死,相公将我带回了寒水岛,我这才见到多年未见的儿子。“说到这,她看了余春生一眼,对方却躲开了她的目光。 鹿然没想到中间还有这样离奇的事情,一时唏嘘不已,不过她有一点不明白,“既然前夫人不在了,为何你不将真相告诉余大公子,想必他也能够理解你。“ “我也想过这件事,但当时那女人已经有了一儿子,若是我承认春儿是我生的,那么他们将不再重视春儿,岛主之位也落不到春儿的身上。” 竟是为了儿子的未来,她能够忍着这么多年来看着近在咫尺的儿子却不能相认,还要忍受儿子的白眼与厌恶。 到底是该说身为母亲的伟大还是自以为是? 鹿然突然觉得难受极了,“怎么可以这样?为了自己的儿子,却不管叫了你这么多年‘母亲’的女儿,甚至狠心将她毒杀,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 “我也不想的,我并不想杀她,”余夫人摇头落泪,“但是她一直说等她当上岛主之后一定要将春儿赶出寒水岛,我怎么能够容忍这些?我不能啊。这辈子我什么都没为他做过,能做的,只有让他当成岛主,只有这样……” 之后颜绥将余夫人带回了衙门,这场引出凶手的戏到此结束。余春生至始至终都未曾看余夫人一眼,更没有叫出一声“母亲”,鹿然听说他回到府中之后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什么人也不肯见。 几日后,余夫人的案子判了下来,在百花节之后问斩,也就是六月十七。 这个消息是寒宝儿带去给余春生的,不过他在房间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鹿然也不清楚他是否听到了。 两人从余春生的府中出来,让马车先行回去,她们选择沿着海边走回去。 前几日海风呼啸,海面极其不平静,但今日天色放晴,海面变得温和而又湛蓝,沿路的花朵盛放,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香味,能够让人的心情变得愉悦起来,甚至对未来充满了期待。往西边是寒宝儿她们之前寻找线索时所看到的群山,沿海的地方怪石嶙峋,烟雾从微茫的海面缓缓升起,恍如仙境一般。 再往远处看,都是郁郁葱葱的一大片,那里有着高大的树木和安静的峡谷,有瀑布从峡谷上倾泻直下,流过山间和岩石,最终在海岸与海水汇合。 在近处的港口处,蓝天白云之下,来来往往的都是劳动的船夫,他们吵闹而又快乐,热情而又轻松,流动的面孔带着蓬勃的朝气,会让看到的人也觉得快乐起来。 如果此刻有笔,寒宝儿想将眼前的美景画下来。 “真是一个美好的地方。”她轻声感叹道。 只有在这一刻,她才能短暂地忘记萦绕在心中的种种烦心之事。 第110章 节日 六月十六日,清晨的第一道阳光刚刚落到岛上的东边,便有人开始唱歌,渐渐地,歌声越来越大,清扬热闹的小调在整座岛上飘荡,吵醒了还在沉睡的人们。 鹿然也是被这歌声唤醒的,这几日身边出了许多事,她一直都未睡好。昨日与寒宝儿四处走了走,心情才算缓解,晚上也睡得比较安稳。她从床上坐起来时,府中的丫鬟正敲着门,“鹿姑娘,去看百花节了。” 鹿然想起来了,今日是百花节。 之前余夏长与自己提过这件事,百花节是寒水岛最为重视的节日。当时她说起这件事时,是满心的欢喜,因为她今年也被选为一百人中的一人。早在几个月前,余夫人就替她准备好了百花节的衣服,鹿然见过那件衣服,红色蔷薇霞影纱,逶迤水红色拖地缕金百蝶裙,衣袖绣有若影若现的银色图腾,精心别致,那是自己见过最美的一件衣衫。 当时余夫人还说笑着要让余夏长艳压群芳,在会场上找一位如意郎君。 而如今,要一起过百花节的人已经不在了,那件衣服,怕是没有机会被人穿上。 鹿然不是一个擅长多愁善感的人,当她从床上起来后心情就已经恢复过来,嘴里还跟着外面的歌声不成调地哼哼着。 之后,她与寒宝儿又去见了余夫人一面,余春生今日还是未来。不过余夫人似乎不愿意提到这个话题,而是笑着让她们赶紧去参加百花节。 “来寒水岛一定得看一次百花节,不然就白来了。” “给夏儿准备的那件衣服,你们穿去吧,就当替她参加了。” “走吧,别去晚了。” …… 鹿然与寒宝儿离开牢房时,回头看了一眼坐在狱中望着高窗外的余夫人,这里也能听到外面的歌谣。她的嘴唇无声地动着,似乎跟着一起哼唱着小调。她没有注意到有人在看自己,似乎陷入了回忆一般,痴迷得很。 “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鹿然自言自语道。 “应该是些美好的回忆。” 等到了百花林,鹿然才知为何余夫人这么迫切地让她们俩过去看看。采花的活动还未开始,山上山下已经围满了人,场景十分壮观。不管是男人、女人还是小孩,脸上都带着满足的笑容,他们聊着天,哼着小曲,打闹着,整个山头都是笑声,似乎没有什么是不愉快的。 鹿然好不容易拉着寒宝儿来到山头,这里的人更多了,几乎寸步难行。她们艰难地挤到一处树下,这才有了喘息的空隙。 不过百花节的主场还得往里走一些,鹿然跳上树时能够看到前面四处都摆上了鲜花,还有一个被百花装饰的高台,上面放着一顶装点得华丽夺目的软轿,或者说它是用各种繁花堆砌而成的轿子,鹿然倒是第一次见。 据说若是能在百花节上获得百花公主的称号,便能够乘着这顶轿子在寒水岛上走上一圈,那便是整个岛上所有女子最大的梦想——毕竟所有成为百花公主的女人都嫁给了岛上最有权势的家族。 鹿然从树上下来时,一个余秋收府中仆人打扮的人走了过来,“寒小姐,公子已经为你们备好了观赏的位置,请随小人来。” 虽然对余秋收没什么好印象,但有这种好事鹿然也不会傻到拒绝。跟在那仆人身后,山上的人都会主动让出一条路出来,走得轻松极了。 “没想到余家的名字竟然这么好使。”鹿然感叹,难怪那几人都争着要那岛主之位。 前面的仆人听到她的话,放慢步子解释道:“岛上的人一向尊重余家,所以见到余家的人也会非常客气。” “那今日主持百花节的岂不是你们公子了?”鹿然想起之前余夏长说过,百花节都是由岛主举行,现在余春生失去了慕容家的支持,岛主之位毫无悬念地落到了余秋收的身上,那么这次的节日也应该由他举行。 “是的,你看,公子正在那边等着两位。” 顺着仆人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平地而起的高台上正站着一人,那骚包今日穿得更加花哨,像是要将所有颜色都挂在身上一样,活像一个行动的彩虹。好在脸还能看,所以看上去不至于太奇怪。 台下围着一群女子,她们都冲着台上的人挥手尖叫,像疯了一样控制不住。鹿然有些怀疑余秋收是岛上最后一位家中富贵的单身男子,所以才引得无数女人追捧,总不能说还这么多人都眼瞎了吧。 “我们公子一直都极受欢迎的。” 仆人的话打破了鹿然的猜想,见她一脸不敢置信的夸张模样,仆人护主地夸耀道,“我们家公子人长得又好,家世也好,更重要的是脾气还好,不管对谁都没有架子,这样的人姑娘们怎么不喜欢?” “隔这么远,就算你夸他他也听不到。”鹿然不以为意。 “我可不是拍马屁,”仆人挺直了胸膛,义正言辞道,“虽然有人说他是灾星,但在他身边的我们过得比谁都好,从来没有主人像他一样待下人这么好,每年春季都会有一大群人在我们府前哭喊着要卖身进来呢。虽然他风流了一些,但他真实啊,从来不欺骗姑娘们的感情,当他喜欢一个人时便会对她极好,哪个姑娘不希望遇到这样的男人,即使短暂,但也是曾经拥有啊。再说了,哪个男人不多情……我就恨自己不是女儿身,不然我也能和公子在一起。” “别妄自菲薄,男人怎么了,哪里比不上女人,只要你努力,你们公子也会被你所打动的。”鹿然拍拍他肩膀,真诚地鼓励道。 鹿然来到楼上时,发现颜绥也在,这家伙似乎忘了某个同伴还在受苦一般,自得其乐地半瘫在躺椅上,一口一口地扔着豆子。听到她们上来的声音,也没回头看一眼。 “鹿姑娘来了,”余秋收见到鹿然也就不再理会楼下的女人,活像个负心汉一般地来向新欢献殷勤,“这里是最好的观测点,等会你便能欣赏到百位美人采花。” “难怪颜捕头这么积极地赶来,是为了占个好地呢。”鹿然未理他,直接将刺头对着颜绥,对却仍嚼着豆子,一副悠闲的模样。 “这里的美人怎能与鹿姑娘相比,就像萤火之与日月,是不可同日而语。”追女孩子要脸皮厚,这一点余秋收做得极好,就算对方对他视而不见,他都能保证良好地心态自说自话地将话题进行下去。 所以在鹿然直接忽视他这句话之后,他又道:“若是鹿姑娘能够参加百花节,百花公主的称号必定非你莫属。” “哈。”颜绥突然笑出声,然后又猛地坐起来剧烈咳嗽,笑得太突然,刚刚的豆子呛在喉咙里了。 “自作自受。”鹿然白了他一眼,余光瞟向楼外。 这里的视野极好,能清楚地看到百花林里的景色,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花海,红色的、黄色的、紫色的……多种颜色像是混合但仔细看又分明地散落在各处。初夏的阳光灿烂明媚,怒放的花儿千姿百媚,它是友好而又惊艳的,像某个风情万种的女人一般,肆意大方地展示着自己的魅力,让人神魂颠倒。 “真美啊。”鹿然不禁感叹了一句。 “比起冒名的花魁,这片花海才无愧于‘花魁’二字。”欠揍的声音在身后不慌不忙地响起,大煞风景。 鹿然白了他一眼,不过眼前的美景让她心情大好,不与没眼色的小子计较,她也装聋作哑一回,没有理他。 “这片花海自寒水岛存在便有了,有专门的人来照看,每年的百花节是它盛放最美的时候,也只有这一天,将百花摘下所酿制的美酒是最纯正的。说来也奇怪,一旦今日过去,林中的百花便会逐渐凋谢,不过三日,这里便成了光秃秃的一片。”余秋收解释道,“也正因如此,这成了岛上的一大奇景。” “我听父亲说起过美人酒,他说那是他喝过最美味的酒,只是这酒千金难求。因为酿酒的美人只会将它送给心上人,旁人是无缘得到。”寒宝儿说。 鹿然突然明白颜绥的来意,冲他挤眉弄眼地笑道:“是啊,只怕有人痴心妄想,真以为自己挺有魅力。” “难道不是?”颜绥也不生气,朝着她笑了起来,明亮的眸子像盛满阳光一样耀眼。 鹿然别开眼光,嘴中还叨叨着:“自恋的家伙。” “其实我与颜捕头也打了一个赌。”余秋收挤到几人中间,继续给自己找着存在感,“今日他若是能获得其中一位女子的青睐,我便将其余的九十九坛酒赠予他。” “还有个更自恋的。”鹿然摇摇头,“你从哪里弄来那九十九坛美人酒?” 一旁的仆人捂着嘴笑了起来,“鹿姑娘有所不知,我们少爷一直都是岛上最受姑娘们欢迎的,每年都能得到一百坛酒。” 第111章 赌约 “诶……”鹿然这才仔细看向余秋收,满脸震惊,“他?” “鹿姑娘,你这表情可太让人受伤了。”余秋收捂着胸口,笑容一如既往的油腻,“这件事难道有这么难以相信吗?” 鹿然点点头,与他拉开距离,“比所有的女子都是瞎子还让人难以相信。” 颜绥又笑出了声,“这种夸大其词的话也亏你能信。” “怎么是夸大其词?”仆人又忠心耿耿地出来护主,“这可是事实,颜使者。之前你在府中喝的那些酒,全都是那些姑娘们送的。我们少爷受岛上女子喜欢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不惜你们随便去问问。” 颜绥顺着他的手看着想往楼上扔花环的姑娘们,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真的,所以余秋收这个狡猾的家伙才会与自己打赌。 他心下凉凉地看向冲着鹿然谄笑的余秋收,对方发现他的目光,解释道:“童儿夸张了,事实并非如他所说。” 颜绥稍稍安心。 是了,一百个人怎能将所有酒都送给同一人,又不是盲目的小鸡群。 “只是近几年才是如此,并非每年如此。” 余秋收画蛇添足的一句让颜绥好不容易回暖的心又凉了大半截……看来这次他得拿出点真本事了。 “吵死了,你们这群母猪。”他冲着楼下的女子喊道,然后自得意满地等待着众人的见异思迁——喜欢余秋收这种风流的女人肯定是有自虐倾向,他只需满足她们便好。 “臭小子,乱叫什么!你才吵死了!” “滚回家玩去吧,又不是叫这兔崽子。” “旁边去,别挡着我们看三公子。” …… 寒水岛民风彪悍,女子骂起人来也是毫不含糊。 “哈哈哈哈哈……”鹿然乐不可支地大笑起来,因为笑得太够用力,整个人都倒在了寒宝儿身上,“哈哈哈,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哈哈哈哈,你活该单身一辈子……” “看来得下去揍她们一顿才行。”颜绥严肃起来,转身就要下楼。 “颜捕头,你这样是行不通的。”寒宝儿觉得自己再不拦着,此人要越走越偏了。 “别拦着,让他去,看谁还敢将花送给他。”鹿然仍倒在寒宝儿身上,脸上笑也是止不住。 “宝儿你说该怎么做?”颜绥直接忽略幸灾乐祸之人,转而向寒宝儿咨询建议,怎么说女孩子应该会更懂女孩的想法。 “首先你不能用侮辱性的词语,说话要客气,最好面带笑容,让人如沐春风。” “丑女?” “这也不是什么好话。” “悍妇?” “……”寒宝儿觉得他大概并不知道什么叫做“客气”,“不如等会活动开始时,你只需站在原地,不要动,不要说话。” “说不定就有不长眼的兔子撞上来了。”鹿然笑着接道。 颜绥皱了皱眉,从小他身边同年的女子只有莫歌苓一人,偏偏她还是一个比男人还要硬气的女人。 他没有和女子打交道的经验,更不知道怎样才能得到她们的青睐。或者说他懒得去花心思去了解如何讨好女子,如何才能受到女人的欢迎。 太麻烦了,他一向都是一个讨厌麻烦的人。 不过相比于麻烦,他更不愿意输。 不管用什么法子,他都得试上一试。 采花活动开始之后,他听从了寒宝儿最初的意见,在楼下找了个地,安安静静地站着。鹿然第一次见他那么听话,有些可惜道:“你应该让他爬上树倒吊着来吸引女孩子的。” 寒宝儿掩嘴一笑,“那他真是输定了。” “就算如此,他也毫无胜算。”余秋收已经接过三十多位女子送过来的花了,旁边的花篮上摆放的都是各种争奇斗艳的花团,若不是色彩鲜艳一些,鹿然都觉得大家来给他开追悼会了。 “还未到最后,怎知结果?”在一致对外上,鹿然与颜绥都是统一战线的,听着余秋收那瞧不起人的语气,她心中便不快起来。 怎么说,颜绥也是眉清目秀,一表人才,不说话的时候挺具有欺骗性的,怎么可能得不到一人青睐? 余秋收不与她辩驳,对着刚刚来送花的女子轻声耳语,对方巧笑一声,手中的花未放下,直接离开。 鹿然正觉得奇怪,就见那女子朝着颜绥走去,少女巧笑倩兮,眉眼传情,似乎要将手中的花束递出。鹿然微微皱了皱眉,却见颜绥并未伸手去接,只是嘴角动了动,少女撇撇嘴又跺跺脚,十分委屈地奔上楼来。 “真是个不解风情的混蛋。”少女坐到余秋收身边,似乎想要寻求安慰,“三少爷,他实在是太过分了。” “哦,他说了什么?”余秋收有些意外,按理说,颜绥想要赢得打赌应该来者不拒,为何会赶走好不容易来送花的人。难道是倩儿演技不好,让他看穿了? “他说我不配送他花。”倩儿娇嗔两声,就要往余秋收怀中钻。 “太狡猾了。”有一女子上楼来,及时将倩儿拉来,“说好了这次只送花,你怎么动起手脚来了?” 那边的两人开始争辩起来,鹿然懒得在意,趴在栏杆上看着楼下的少年。此时西峰挂残阳,叠翠融金光,百花如娴静的江南姑娘一般变得温柔起来。同样温柔起来的,还有少年被撒上金光的脸庞。 他静静地站着,目光并不停留在往来的女子身上,似乎根本不在意谁会将花送给他。 “看来他已经放弃了。” 不知何时楼台上又安静下来,余秋收移动到鹿然身边,言语中带着几分得意。 “我得好好想想,若是他输了让他做些什么才好。”余秋收低下身子,往鹿然面前凑了凑,“鹿姑娘,不知你有何建议?” “他才不会输呢。”鹿然嫌弃地别开头。 “哦,”余秋收不动声色地站直了身子,目光移到楼下少年的身上,“若是他输了,让他当着众人的面承认不如我,鹿姑娘你觉得如何?” 鹿然又翻了他一眼,“你是听不懂人话吗,他才不会输。” 余秋收笑了笑,他看着鹿然,就像母亲看着不懂事的孩子时的那种包容目光,“就算现在有不长眼的兔子,也绝对不会撞到他这根木桩上的。” “世上从无绝对之事。” “怎么,鹿姑娘,你也想和我打赌?” “和你这种人聊天还真是无趣,总是想从人身上站些便宜。”鹿然一副不耐烦地站了起来,“宝儿,你再此带着,我得出去透会气了。” 百花节到天黑的一刻才算真正结束,一旦结束之后,便是烟花大会。颜绥树下站了半日,看着光线最终消失在西边的山峰,虽未得到花束,但心中却送了一口气。当年站岗也没有这么认真,可累人了。 虽然已经料想到这种结局,但他这般自罚一样地做出傻子似的行为,只为了好好记住,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轻敌。 这样一想,颜绥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挺傲慢的。不管是对待人还是案件,他总是独立专行,将其他人当成傻子。这也导致在与余秋收打赌时,他想都没想就会觉得自己会赢。不过仔细想想,事实如此,身边的人确实办案不行、脑子转得慢,怪不得他瞧不起人。 还是自己太优秀了。 “傻子,呆站在那里做什么?” 清灵的声音穿越吵杂的喧哗声,准确无误地落入颜绥的耳里。他回过身,三三两两的人群从面前走过,他还是第一眼就看到了盛装打扮的少女。 夕阳的最后一缕残光落在她如雪无暇的脸颊上,如新月清晕,清丽绝俗。蓝色的眸中如有星光摇落,光华动人。 她穿着一身红色的长裙,微风轻拂,裙角一动,猛地撞入颜绥的心中。 这世间再也没有人比她更适合这身红装。 她的手中拿着一束黄色的不知名的小花,应该是她从哪里的路边采得。但拿在她手中,那花似乎也变得不平凡起来,与那些被保护得好好的百花截然不同,充满了野性与活力。 “真美。”他不禁感叹道。 鹿然扬起嘴角,看着他走近,得意地说:“那是,毕竟是京城第一花魁。” “我说的是你手中的花。” 鹿然拉下脸,“想要吗?你现在还一束花都未得到吧?应该很想要吧?” “是特意为我摘的?” “怎么可能,别做梦了。” “不送给我吗?” “不送。” “哦,真是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你白白浪费了将花送给我的机会。” “谁稀罕。” “我这个人呢,不像其他人那般滥情,只会接受一个姑娘的花束,我原想怎么说我们也是老相识,将这个机会留给你好了。但不想你不愿意,那我只有接受别人的花了。” “我才不信有人会送给你。” “瞎眼的兔子到处都是哦,刚刚就有人拿过一束花要送给我。”颜绥说得像模像样的,“那小姑娘长得还挺端正的,眉清目秀,极讨人喜欢。” 鹿然捏着花的手一紧,面上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还真是瞎了眼的兔子。” “想不想看看她长什么样?”颜绥说着从怀中逃出一个盒子,“太热情了,直接将自己的小象送给了我,你要看看吗?” 鹿然瞪了他好一会,本不想看,但又见他笑容满面似乎很满意的样子,心中仿佛有羽毛拂过,痒得很。 “拿来我看看。” 第112章 诱敌 “混蛋。”鹿然打开盒子看了一眼,忍着笑假装生气地将盒子扔了过去。 那里面哪里有什么小象,装着的不过是一面镜子,她一打开便看到自己撇嘴不快的样子。 “居然敢戏弄我。”她举着花就砸了过去。 颜绥抓住她的手腕,嬉皮笑脸道:“怎么样,是不是长得挺讨人喜欢的?” “无耻。”她试着要挣脱对方的桎梏,但也只是做做样子,毕竟颜绥想要抓住她才没有那般轻松。 “所以这束花是送给我了。”颜绥得寸进尺起来,从她手中半抢过黄花,得意地晃了晃,“瞎眼的兔子还是常有的。” 鹿然刚要反驳,突然响起阵阵爆炸之声,天空被烟火点亮,五颜六色的绚丽火花在黑暗中燃放。她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过去,顾不得与少年争执,望着漫天的烟火,兴奋得跳了起来,“是烟火诶,真好看。” “是啊。”颜绥看着少女被照亮的侧脸,目光变得温柔,嘴角不禁上扬起来。 在楼上的余秋收看着说笑的二人,神色黯淡下来,“是我输了。”他的声音很小,被烟花声和喧闹声遮掩,寒宝儿只是看到他的嘴唇动了动,但并未听到他在说什么。 不过她也能猜出,几十坛好酒固然令人可惜,但真正可惜的应该是人群中笑靥如花的少女。 她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安慰两句,对方却又笑了起来,“我早应该看出来的。” 他如此洒脱,寒宝儿若再说什么便显得矫情了,她微微笑了笑,抬头看向西边的天空,想着牢房中的人不知能否看到如此美景。 看得到。 白华看得一清二楚。 不过不是在牢中,而是在这人潮拥挤的山头。 为了让寒宝儿看清自己,他还特意站到不远处的高枝上,趁着对方看过来的空隙,冲她招了招手。 寒宝儿脸色突变,急忙移开目光,找了个借口从余秋收身边离开。等她朝着白华那边走去时,对方已经下了树,在树下等她。 “你怎么出来了?” 王大人的事情还未解决,他绝对不会是被放出来的,寒宝儿虽然心中明白,但听他说道“寒水岛上的百花节怎能错过”时,心中还是不安起来。 “乱来,你赶紧回去,若是被人发现,你这算是越狱。” 看着寒宝儿总是淡然的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白华笑了起来,“为了让你消气,别说是越狱,就算逃亡天涯我也愿意。” 寒宝儿一愣,想起自己之前莫名发火的事情,脸微微红了起来,“我才没有生气。” “这是女人爱说的第一个谎言。”白华学着她的模样,细声细语道,“我才没有生气。” “那女人爱说的第二个谎言是什么?”寒宝儿微微笑道。 “我再也吃不下了。”白华一边说着,一边学着女子矜持的样子,寒宝儿不禁笑出了声。 “看来你挺了解女人的。” “但是我觉得自己还不够了解你。” “真是记仇,还拐弯抹角骂我不是女人。” “对啊,你可是从天边来的小仙女。” “碧梧姐姐说你油腔滑调,见到女人便嘴里抹了蜜,我还不信,今日算是领教了。” “红杏香中的姑娘们说的话,你信一半就行,若是全信肯定会被骗的。” “见了女人便嘴里抹了蜜是真的?” “油腔滑调是真的,但只对你一人。”为了说得严谨一些,白华又补充道,“从今以后。” “男人的保证也只能信一半。” “那你信我吗?” “那不重要,”寒宝儿抬头望着灿烂的烟火,笑得狡黠,“因为你的保证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不要紧,对我来说重要就好,我会好好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 “别了,那是你单方面的约定,我才不承认。”寒宝儿都怀疑这几日待在牢中让他整个人都憋坏了,怎么见到人就骚话连篇的。 跟谁凑近乎呢。 “单方面就单方面了,”白华毫不气馁,“只要想到还有个人等着听我说油腔滑调,无论做什么事,我都不会一个人乱来了。” 所有的话都是为了引出最后一句。 寒宝儿突然愣住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轰然爆炸一般。 “轰——” 真的有东西爆炸了。 白华将寒宝儿往身边一扯,神情严肃起来,“跟着我。” 寒宝儿回过神来,看着从人群中冲出的蒙面刺客,突然喊道:“小然,我要去找小然。” 白华一手抓紧她的手,“我带你过去。” 遇到这种事情,鹿然第一反应必是回到楼上去找寒宝儿,所以他只需要带着寒宝儿去楼上便可。 不过走到一半,他就发现自己与那群杀手要去的地方是一致的。 “一点也不消停。”他一脚踹开要撞向寒宝儿的刺客,将寒宝儿护在了怀中。 此时鹿然已经回到楼上,却没看到寒宝儿的身影,朝着楼下望去,在某处打得热闹的地方,两个身影都挺熟悉的。 “是白华。”颜绥心中开始骂娘,真是一个省心的都没有,尽会赶热闹凑。 鹿然却松了一口气,“得让他们先离开才行。” 一到这楼上,她便发现这群刺客都是朝着余秋收来的。他们出手狠毒,招招要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难怪自那次之后便没有了拓跋献行他们的消息,原来是为了这一出。他们的目标是余秋收,寒宝儿只要离开这里便是安全的。 鹿然此刻的脑子是有生以来运转得最快的一次,她一刀砍倒冲过来的刺客,冲着楼下大喊道:“快走,不用管我。” 寒宝儿在楼下隐约听到她的喊叫声,拉着白华就要往楼上冲去,却又见她朝着自己挥挥手,示意不要过去。 “她让你先走。”白华道。 这种时候不会武功的人是个拖累。 寒宝儿也明白这个道理,但心中的担心让她难以作出决定,就算毫无用处,自己也想留在此处,与鹿然共同进退。 不想让她孤身奋战。 “不能走。”颜绥眼见着白华想要带走寒宝儿,也跟着大喊一声。 当然他在意的并不是寒宝儿,而是白华,此时让他逃走,想要追到他便难了。 不过他这一喊,倒是为白华做出了决定,他没给寒宝儿更多犹豫的时间,拽着她就朝着人群的地方跑去。 颜绥想要追上去,却被人一扯,“捕快不在这里维持治安,竟想要逃跑,说出去不怕被人笑话吗?” “捕快有所为有所不为,你也快走了。”颜绥反手抓住鹿然,想要带她一起走。 “除暴安良不是捕快该做的,你当是买菜还挑三拣四?”鹿然起身一跃,一脚踹开围上来的两人,落身时将后背交给了颜绥。 颜绥砍伤又围上来的两人,趁着空隙又道:“别和那些花钱雇来的人抢饭碗,给人家一个表现的机会。” “他们余家可是没有少给朝廷上交银子,到了证明你的作用的时候。”鹿然虚晃一招,闪开敌人的剑,冲着颜绥高喊一声,“去吧,吃税人。” 颜绥一剑挡住来者,有些不太高兴,“这个名字可太难听了。” “那便叫吃人好了。” “更难听了。” “好好尊重一下你们的敌人。”余秋收看不下去了,他虽会武功,也不算弱,但面对这些不要命的回柔族人还是力不从心。身边的侍卫已经倒了一批又一批,能打的两人却又指望不上,看得他心中来气。 “打情骂俏也得分个场合。” “谁打情骂俏了。”鹿然脸微微一红,下手的力更重了,挡住她一剑的倒霉蛋一击就被撞进了墙中,想出来都困难,“别乱说,女孩子家的名声可是很重要的。” “放心了,我会负责的。” 围上来的人虽越来越多,颜绥也渐觉棘手,不过面对鹿然时,嘴角还是扬起。 “别在这种不重要的事情上有责任感。” “谁说不重要了?”颜绥嘴角上扬的弧度更大,突然身形一快,冲入了刺客之中,“你带着余秋收快走,这群人由我来应付。” 鹿然看着将大批战斗力吸引过去的颜绥,又看了看楼下,已是围满了人。不过让她庆幸的是宝儿已经离开,与白华在一起,她应该是安全的。 只是,拓跋献行他们还未出来。就算她现在能带着余秋收从楼中逃出,半路总会遇上他们。 “外衫脱下。”鹿然说话间便动了手,未等余秋收反应过来,就已经隐在众人之间将他衣服脱下套在了身上。 “你们几个人跟着我,我来将刺客引走。”她又对一直保护在余秋收身边的人说道。 现在天色完全黑了下来,逃到外面早就分不清人脸。这群人不认识余秋收,肯定是根据服饰和身边跟着的人来判断的——这也是她当年的经验。 只要她假扮成余秋收的样子,让余秋收混在此地,等她将人引走之后再离开便可。 “不,不行。”余秋收虽爱惜性命,但是决计不肯让一女子代替自己受死,“这本不关你们的事,带着颜使者离开。” 他到底是小看了回柔族人。 本以为在将四弟被软禁起来,切断他与回柔族之间的联系,这群人便不会再有行动。但没想到他们一直在等着自己放松警惕,来最后一击。至于四弟会不会同意他们的做法,他们根本不在意,他们只需要一个听话的人当上岛主之位便可。 “你若想送死,就冲着刀尖刺去,这样大家都省事。” 此时刺客越来越多,颜绥也招架不住。虽说鹿然的这个法子又蠢又危险,但现在这是最好的办法,比起所有人耗死在此,不如他们冲出去一搏。 “我才不想死。”颜绥看着身边的近卫一个个倒下,嘴角扬了起来,但脸上却流露出无法言说的悲伤,“要死也是死在石榴裙下,怎能死在这种地方?” “来两三个人跟我走。”鹿然得到他的回答,冲着他身边的人喊了一句,头也不地从二楼跃了下去。 余秋收身边自动分出两三人,紧跟她身后。颜绥见他们身影渐远,看了余秋收一眼。 “去吧。”余秋收道。 “欠我的酒记得要还。”颜绥的声音还未消失,人已经跃入黑夜之中不见了。 “你就不会有点自己的主见吗?”见颜绥跟了上来,鹿然不太乐意,自己刚刚从头到尾都没让他一起,怎么能这么厚脸皮。 “我的主见就是跟着你。” 还真是厚脸皮。 鹿然有些烦躁,比起平常那种过家家般的打闹,现在他们要面对的是几十名甩都甩不掉的回柔族刺客,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受伤都是小,能不能活下来都很难说。 “你找死吗?” “你知道烟火是怎么制作的吗?”颜绥突然转开话题。 鹿然一愣,脚下没有停,“现在是卖弄学识的时候吗?” 不仅厚脸皮,还没眼力劲。现在一大批凶神恶煞恨不得将他们碎尸万段的人跟在身后,他居然有闲心讨论刚刚的烟花。 鹿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担心他。 她加快步子,决定不要理他。 “其实啊,人们在制作烟花的时候,偷偷往里面塞了星星。” “你当我傻啊,”还是没法忍住,鹿然反驳道,“去哪里找那么多星星塞进去。” 颜绥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笑,之前的伤口被拉扯得疼了疼,“天上的星星远比你想的还要多,摘了一颗还有一颗。” “难怪从未见过天上的星星少过。”鹿然恍然大悟。 这时刺客们已经追了上来,跟着鹿然的几个侍卫为了让他们先走,停下来抵挡。 “少爷,一定不要被他们抓住。” 那几人说。 鹿然虽不喜余秋收,但还是佩服他能够让手下的人这般忠心耿耿。她一直觉得,能让人用性命来保护的人,也会有他值得人保护的地方。 只希望这些人的牺牲值得,余秋收能够顺利逃脱。 不过在这之前,她是不能被人发现身份的。 生死面前,她向来拧得清楚,也不扭捏,向那几人点点头,朝着山峰更高处奔去。 颜绥仍跟在她身后,不过这次却沉默了许多,两人都拼尽全力地奔跑着。 他们不能被抓到。 除此之外的所有杂念都被抛到了脑后。 两人一路奔跑,风与喘息声显得格外清晰,还能够听到他们的心跳声,像是战鼓一般急速而又激烈。 鹿然从未用过如此快的速度奔跑过,像是要化作一阵风一般,她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即便如此,不能停的念头一直萦绕心中,她的脚步未曾有片刻停歇。 “果然在这里。”前面的阴影中传来带着几分欣喜的声音。 鹿然的心却沉了下来。 他们居然等在这里。 她不能让他们看见,“快走。”冲着颜绥低喊一声,她朝着拦路者出来的左边跑去。 羽弗以为到了这个地步,对方已是无路可走,肯定会停下来与自己一战。但没想到对方溜得倒是迅速,一点骨气都没有。 不过从他的身手来看,似乎是个高手。 羽弗兴奋地追了上去,嘴里还喊着:“别跑啊,快与我打一架。” 傻子才要与你打架。 鹿然才不理会他的喊叫,没了命地往山上跑去。 只是她高估了这座山的高度,之前的追逐已经让她将山跑了大半,现在没跑多久便看到了尽头。 身后那体力充沛的好斗者,正虎视眈眈地跟了上来,看着停在悬崖边的两人,步步逼近。 “该死。” 鹿然骂了一声,想着只能正面迎战。好在只有羽弗一人追了上来,只要将他控制住,没有人会知道她不是余秋收。 “师父,三哥,你们快来,我追上余秋收了。” 那少年欢快的叫喊声仿佛一击重锤,原本要转身的鹿然顿住了脚步,她不禁看向悬崖下面,海浪拍打着悬崖发出巨大的响声,如同她无声的呐喊。 “你知道哪里的星星最多吗?”她突然问起身边的少年。 颜绥一愣,没想到她会接着提之前的话题,“当然,曾去边境时看到过满天繁星,好想伸手就能摘到一样。” “那等这次事情结束之后,我一定要去看看。”说着,她牵起了颜绥的手,“你会游泳对不对?” 虽然之前落入水中装得挺像,但鹿然看得出来,他决计会游泳。 颜绥只觉得手上握住了温软的东西,都没来得及细想她说什么,身体突然被往前一扯,整个人腾空落下。 他受了惊吓,正要骂人,却听到轻不可闻的一声“对不起”。 不应该擅自将他卷入进来,还这般武断地拉着他跳崖。 她不能让这群人看到自己的样子,这样那些人的牺牲会白费。做事半途而废从来不是她的风格,为了让众人相信她即使余秋收,她只有从这里跳下去。 但是她不放心颜绥,他不是他们的对手。 不能将他一人留在此地。 “不会有事的。”她将少年紧紧地护住,准备用身体来为他抵挡海面的冲力。 “混蛋。” 骂人的话还是说出了口,颜绥来不及反应,平生第一次在一个少女的保护下落入了大海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卷到这里结束 明天理一下大纲 后天更第四卷 第113章 追杀 晚风来疾,清辉满地,万籁寂静,家家户户入美梦。 无人的街道上,突然出现一个黑衣人影,他带着斗笠,脸隐藏在阴影之中,手中的长剑在月光之下泛着清光。他的脚步很轻很慢,像是怕惊扰了这片安宁一般。 “找到你了。”一个清冷的声音将宁静打碎。 不远处的桥上,站着一位白衣女子,她手中的剑已经出鞘,带着寒光的眼眸比她的声音还要冷。 “你是谁?”黑衣人的声音毫无感情,“报上名来,我的剑不斩杀无名之辈。” “等你伏法之后,自然会知。”白衣女子提起剑就朝黑衣人砍了过去。 黑衣人以剑身相挡,两剑相击之时不禁后退了几步,此人比他之前挑战过的十几位高手都要厉害。 意识到这一点,他不敢大意,在少女再次攻来之时,抽出长剑。 这把剑又长又薄,在月光下透出淡淡的寒光。黑衣人轻轻一划,只见一道淡蓝色的光闪过,少女虽及时躲开,但不幸被砍中的桥柱却被斩断。 好锋利的剑。 黄衫少女暗自感叹。 她不敢硬挡,往后退了退。 黑衣人见她后退,急忙追了上去,横空又是几剑,剑剑击中对方要害。白衣少女身形矫健,每一招都躲得灵巧,弯身跳跃,裙摆飞扬,像是在月下绽开的昙花一般,热烈而又美丽。 然而不解风情的黑衣人动作更加凌厉,恨不得立马将此花折下。只见他连击数招,剑影漫天,如落英缤纷,白衣女子竟一时未能辨出虚实,腰间中了一剑。 鲜血悄无声息地在白色的裙衫上蔓延,白衣少女每一动,血迹深得越发明显。但是她不能停,也停不下来。 几朵剑花挽出,少女暂时将对方逼得连连后退。 她的身体告诉她,此刻只能速战速决。 黑衣人嘴角露出笑容,手中的剑也更快了一些。几个回合下来,只听得“铮”的一声响,白衣少女手中的长剑竟然被斩断。黑衣人横剑扫了过去,白衣少女抵挡不及,左臂挨上一剑,黑衣人赶紧追了上去,白衣少女正好被逼退到被斩断桥杆的地方。 “去死吧。”黑衣人微微抬起脸,一张阴鸷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诡异。 就在他挥出长剑的一刹那,白衣少女果断地跳下了长桥。 “咚”河中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只见水面泛起涟漪,很快又恢复平静,就像什么事情都未发生。 午夜的街道再次恢复平静。 “师父,师父,”宁间围着在花园中练剑的男子左右转个不停,“师姐到底去了哪里,到底去了哪里?” 从前几日便被围着烦个不停的男子一剑挥去,少年往后一跳,嬉皮笑脸地躲开,“你若不说我,我是不肯走的。” “值班的时间偷懒,这个月的俸银扣了。” “我不缺钱的。” “停职在家。” “我正好可以去找师姐。” 慕容流云拿这小赖皮没有办法,收回长剑,“安排你做的事情你可都有做好了?” “梁津街的偷窃案早就解决,城西两家抢媳妇的上也给他们安排好了,”宁间眼巴巴地过去扶住他,“所有的事情都做好了我才来见您老人家,想看看还有没有什么事我能帮得上忙。” “我知道,你是想知道你师兄的事情。”慕容流云知道自从寒水岛那边传来颜绥落崖的消息之后,他嘴上说的是“天道轮回善恶终有报”但心中却是担心得很。 “一个大男人有何可关心的,”宁间嘴上还在逞强,“我关心的是貌美如花的师姐。” “你知道你师姐听到这话会更讨厌你吧。” “她不是不在嘛。” “是啊,最近有个案子让她办去了。” “什么案子?”这是宁间最关心的问题。 “你知道南方这段时间出现了一个砍人狂魔吗?” “就是带着个斗篷,拿着剑四处砍人的那个?他不是已经被通缉了吗?”宁间不以为意,世道大了,什么怪人都有,隔个几年出现一个想要挑战武林高手的傻子也不是没有。不过这事可由地方衙门解决,用他师姐出马也太大材小用了。 “他一路北上,但凡经过一处,那处有名的剑客就会被他所伤。江州的知县不是派人埋伏在江州第一剑客家门外,但还是被那人所逃了。皇上那边已经接到好几封关于此人的奏章,没有办法,只能让你师姐前去一趟。” “哦,”宁间稍稍有些惊讶,“有几把刷子?” “据说他手中的剑特别厉害,那些高手的剑全都被他的剑所砍折。” “这不是耍赖吗,有本事也用普通的剑。” “快向所有的剑道歉。” “我说了什么话就得道歉?” “你刚刚那句话便是轻看了每一把剑。”慕容流云道,“没有一把剑是普通的,它们都有其存在的价值和意义,我们应该平等看待它们。” “人连平等看待自己的同类都做不到,还奢望平等看待一把剑?” “别把自己的狭隘扯到所有人身上,快点道歉悔过。” “我错了,是我狭隘。”宁间认错得干脆,“我那心胸宽广豁达的师父啊,你可愿意用你这把剑来换我这把有价值的剑。” 他觊觎慕容流云那把从名剑山庄弄回来的剑好久了。 名剑山庄是北周最有名的造剑山庄,别说江湖上,就连朝廷中的武将都以有一把名剑山庄的武器为荣。只可惜这山庄制造的武器千金难求,并非有钱者得而是有缘者得。前些年慕容流云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一把名剑山庄庄主赠与的宝剑,自诩各种宝剑都见过的宁间这才开了眼界——以前见到的都是什么鬼,只要与这把剑摆在一起,其他的剑都恨不得缩回剑鞘。 他心心念念这把宝剑,只可惜慕容流云也宝贝得紧,平时路边见到老人卖橘子都能买一车橘子回来的大方之人,总是舍不得将这把剑借给他玩几天。 慕容流云一愣,正踌躇着,宁间又贱兮兮地说道:“难道师父刚刚那些话不过是说得好听?唉,太让人失望了,没想到师父也是那种说一套做一套的人。” “不,我不是。” “我就知道师父不是那种人。”宁间从慕容流云手中扯着剑,“这把剑就交由我保管好了。” 慕容流云与他拉锯了一会,突然松手,“给你也不是不行。” 宁间没料到他这么轻易放手,猝不及防地摔在地上还滚了一圈,听到他说话时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师父,你说什么?” “你师姐去追那砍人狂魔已经好些日子,前几日却突然断了联系,为师心中担心,想让你前去打听打听。”慕容流云眉间隐约有几分担忧,莫歌苓做事小心谨慎,每日固定会传回消息,几日前消息却突然中断,他总怀疑发生了什么。 宁间盘腿坐在地上,颇有几分无赖气质,“我就知道没有这么好的事情,剑我不要了。师姐那么厉害,怎可能会有什么事情,师父你想太多了。” “厉害的人就不需要担心了吗?她也有可能遇到什么意外。” “现在遇到意外的是师兄。” 慕容流云微微笑着摇摇头,“还是说出来了,你一直在担心你师兄。” “才没有,”宁间孩子气地别开头,看到一只红色的蜻蜓落在荷叶上,忽而又飞来一只与它嬉戏,“只是想着他若不在了,我来欺负谁?” 慕容流云也不戳穿,仍是笑了笑,“你师兄的事情你自不必担心,他不会有事的。” “为什么?”宁间见他说得信誓旦旦,心情一跃。 “你不是常说‘祸害遗千年’吗?” …… 他们所说的祸害早在前几日已经随着海流漂到了某处的岸边,因为落入海中时鹿然用全身护着,他所受的伤轻一些,醒来时除了嘴中不是滋味外,并未觉得有任何不适。 这是一个好天气,蓝天白云,碧海安宁,几只海鸥在海面上盘旋,海浪冲刷着海岸,海风带来海水的味道,沙滩上爬着螃蟹,小小的,可爱极了。 阳光有些耀眼,颜绥微微眯起眼,回想了之前的事情,反应过来时忙去看身边的少女。 他的目光刚移过去便看到她的手指微微蜷缩起来,快要醒了。 他提起的心又落了下来。 “啊。”鹿然梦到自己从高空坠落,吓得猛一起起身,坐了起来。 她惊魂未定地喘着气,梦中的少年正完好无缺地坐在面前,她又朝四周望了望,是个陌生的地方。 一切都不是她的梦。 她拉着颜绥一起跳入悬崖,这是真的。 想明白过来,鹿然有几分心虚地看向少年,却发现对方仍是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反常得很。 “你怎么了?” 毕竟是二话不说差点将人坑害死,鹿然底气还是不足的,声音也比平时小了许多。 颜绥看着她不安的样子,嘴角憋着笑容,缓了好一会,迷茫四顾—— “这里是哪里?你是谁?” 第114章 燕山 !!! 鹿然的心情比自己从悬崖上落下还要刺激,她不敢相信地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颜绥白了她一眼,“你是耳朵不好使吗?” 失忆了还是这坏脾气。 鹿然捏紧拳头,但一看到对方一脸天真无邪的样子,拳头又松了下来。不管怎么说他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是个病人,自己得冷静。 “你身上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 “腰酸背疼,先是被人揍了一样。” 鹿然心虚地瞟向海面,“运动少了,过段时间就会好的。” “所以我与你是一同发了神经从别处游来此地?” 竟然还帮忙想好了合理的解释,鹿然见坡就下,“当然。” “……” 见对方一副不好糊弄的样子,鹿然又道:“其实你这个人心眼比较小,平时打架总是输给我。为了找回面子,你便想与我比试,看谁能从寒水岛先游到这边,没想到半路遇上了海啸,你被拍得晕了过去,是我将你带过来的。” “好像是我先醒过来的。” “我这不是太累了才睡过去的嘛。” “不对。” 颜绥摇着头,鹿然心下又是一虚,表情也僵硬些,“有什么不对,很多人都不是我的对手,我可厉害了,输给我你不丢人。” “不对,我从不与女子动手,怎会与你打架?” “肯定是你记错了,”鹿然松了一口气,摆摆手,“你这人啊,最小心眼了,一点小事都能记仇许久的。” “原来我这么坏。” “不过你也不用难过,上天不是给你一个机会重新做人吗,只要跟着我,保证你改头换面,重活一次。” “哦……”颜绥意味深长地点点头,“那重新做人的第一步是什么?我们现在应该去哪?” 经他一提醒,鹿然反应过来,虽然他们从寒水岛成功脱险,但是不知那边的情况如何,更关键的是她连自己现在在哪都不知道。 环顾四周,除了沙滩便是一片密林,半个人影都没看到。 “嗯……我们得想办法回到寒水岛去。” “什么?” 鹿然扶着一旁的树干稳住自己摇晃不停的身子,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一处有人居住的地方,打听了一番,居然得知余岛主的四个孩子有三个病故而亡,现在的岛主之位由第四子继承岛主之位。 因这附近的村庄都属于寒水岛的管理范围,这边的人对岛上的情况倒是了解得一清二楚。 “据说是三儿子想要抢夺大儿子的岛主之位,两人发生了冲突,最后给小儿子捡了便宜。”村口的大妈一脸神秘地说道。 “还有没有其他消息?”虽然仍未能救下余秋收,但鹿然眼下最担心的是寒宝儿。 “前段时间皇帝不是派了使者前往寒水岛吗,其中一位使者杀了制铁局的王公公偷走了十万两银子,据说后来他偷偷从牢中逃走,现在正被通缉中……”说到这,大妈看了鹿、颜一眼,她听说那位使者带着一个姑娘逃走的。 “然后呢?”鹿然没有发现她的异常,焦急地问道,“可有他们的消息?” “他们不是就在眼前吗?”大妈大声喊道,“来人啊,通缉犯就在这里,快将他们抓起来!快来人啊!” 鹿然还想解释,颜绥却拽着她就跑,直到跑出两三公里远,才将后面的那群人甩开。 “好不容易见这个人,为何不让我好好打听一番?”鹿然甩开他的手,有几分生气。 “这群人已经认定我们就是通缉之人,你怎么解释他们是不会听的,况且也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失去记忆人的话。”颜绥解释道,“更何况如果这这群人传出看到你要找的那两人的消息,追杀他们的人自然会跟着我们过来,那两人也会安全一些,而且他们也有可能循着此消息过来找我们。” 虽然失忆,但脑子还是一如既往地好使。 鹿然满意地点点头,“姑且算你说得有道理。那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两人之前在寻找有人的地方时,鹿然已经大致将在寒水岛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颜绥,当然也有胡编乱造的——在回柔族的刺客杀来之前他俩正准备比赛游泳,所以当时余秋收那边发生的事情她一概不知。 同时她也帮颜绥认识了一下各自的身份,他是一个没什么用的小捕头,这次受了皇命前往寒水岛办事,不过却将事情办砸。自己是一个有勇有谋的护卫,成功带着他们顺利到达寒水岛,但却没料到敌人太过狡猾,趁她不在时发难,她与自己要保护的人分散了。 “我这个无用的小捕头哪有意见,你说怎么办便怎么办吧。”颜绥发现自己果真和她说得一样,还挺记仇的。 “你能认识到这一点真的很难能可贵,很多人就无法认清自己。像你之前就是个自傲的家伙,可招人嫌了。”鹿然道,“但人呐也不可妄自菲薄,与我比你虽差了一些,但有时候还是能派上用场的……所以说,到底怎么做?” “回京。”颜绥默默地在心中又记下一笔仇,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他们必定会回京,我们此时赶回去,说不定沿路还能得到他们的消息。” 鹿然觉得失了忆的颜绥可爱多了,不仅说什么信什么,还说什么听什么,所以她半点都没有想要让对方恢复记忆的念头。 颜绥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自己失算了。他原本想借失忆来激发对方的愧疚感,达到为所欲为的目的,却没想这没良心的家伙也是有愧疚感,但仅限于刚发现他失忆的时候,后来察觉失忆之后的自己任由她胡说之后,便开始放纵乱来。 想他颜绥捉弄人小半辈子都顺风顺水,今日竟栽在了一个小丫头身上。真是年年打雁,今儿被雁儿啄了眼。 两人一路向北,好不容易找打了一处小镇,所幸鹿然落入悬崖前身上穿着的是参加百花节的衣服和首饰,随便扯一个手链下来,都换了不少银子。有了银子,两人便有了落脚的地方,找了小镇上唯一一家客栈,鹿然开始向小二打听从此到京城还有多远。 “你们要去京城啊。”小二的语气比起惊讶更像是不解,好像前往京城是一个异想天开的事情。 “那不是人去的地方吗?”鹿然道。 小二憨头憨脑地一笑,“不是这样……只是我们这里从未有人前往京城。” “诶,那可是北周最繁华的地方,你们都不想去看看吗?” “想啊,但是前往京城太麻烦了,有这个功夫还不如多挣点银子娶媳妇。”小二摸摸后脑勺,又是一笑。 “怎的一个麻烦法?难道不是一匹马就能解决的事情吗?” “姑娘有所不知,往北边去有一座难以行走的山峰,山路曲折山峦盘旋,老人们都说只有小鸟才能从上面飞过。而且山上豺狼虎豹数不胜数,更是让人望而退却。这么多年来,鲜少有人从这里出去,当然出去的人自然也不愿意再回来。” “难道就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没听说过。” 鹿然的眉头绞在一起,没想到竟然走到了死胡同,难不成他们还要游回寒水岛,再从寒水岛回到京城? “这么多年,难道连一人都没有?”颜绥却像是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 其实,他听此人形容此地之后,突然想起自己是知道这个地方——雁村,而小二所说的山名叫雁山,当年有一群强盗在燕山山脚打家劫舍无恶不作,他曾来过此地将这个强盗窝端掉。他记得,当时那群强盗里,似乎就有从燕村出来的人。 “哦……我想起来了。”小二经他一提醒,连忙点点头,“确实有那么几个人,当年从燕山翻过,后来却不见回来,但是几年后,却有个自称是他的孩子从燕山外回来了。” “那孩子现在在哪?” “就住在城西,不过我劝你们还是不用去。”小二道,“这么多年来,有多少人找他带路,但却没有一人平安归来。” “所有人都出事了?”鹿然一惊。 “是啊,不是从悬崖上坠下,就是被老虎所吃,但奇怪的是,这小孩每次倒都平安无事,你们说这邪门不?”小二压低声音,“大家都说他是瘟神,后来也没有人敢再去找他。” “就是他了。”鹿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我们现在就去找他。” 两人出了客栈,往西边走,正好经过集市。今日正是赶集的日子,两边都摆了摊子,往来的人络绎不绝,熙熙攘攘的热闹极了。 鹿然瞧着新鲜热闹,一碰一跳地四处看看,与京城相比,这里的摊子上又多了些她所不知的本地特产。她走到一处便买一种,还未走一半,手中已经满了东西。 “帮忙拿一下。”她转身将怀中的东西交给颜绥,却见他却像是没听到,连手都未伸。 “帮——”她话还未说完,对方脸色一变,“不帮就算了,还翻脸……” 颜绥没有理她,却是一把拽住从旁边路过的小孩,将他的手扭住—— 小孩手中的刀刃在阳光中露出寒光。 第115章 盘问 “放开我,放开我!”小孩生得矮小瘦弱,一点威胁力都没有,像个泥鳅一样在颜绥手中左右挣扎,语气凶得狠,“我要杀了你!” “小朋友,你这样持刀伤人可是不对的,”鹿然弯下腰好声好气地与他讲道理,“一不小心伤到人了怎么办?” “少废话,我拿刀出来为的就是伤人!” “伤人可不行,会被官府的人抓起来的。” 他这一闹,周围的人都注意到了这边,但奇怪的是,由喧闹到安静再到喧闹不过一瞬之间,所有人看了一眼却又装作无事地走开。 “我告诉你们,我可是村头一霸,这里没人敢管我的闲事,官府的人又有何好怕的?”小孩得意洋洋起来,完全忘了自己还被人拽着半提在空中,没人来管倒霉的会是他。 “这就好办了。”颜绥一手将他的短剑抢了过来,又一翻将他压住,“走,跟我们去鸿来客栈。” “我们不去找人了吗?” “这不就是的?” “你是邱林?” 直到回到客栈,鹿然还不敢相信要找的人竟然主动送上门来,嘴里还一个劲地嚷着要杀死颜绥。 “你邱大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邱林是也。”小孩长得眉清目秀,说话却带着一股匪气,不过因为声音稚嫩,听着只觉得可爱。 “那你为何要杀他?虽然我也知道这小子讨人厌,但这是我们第一次来此地,你怎么会与他有仇呢?”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鹿然瞧了一眼颜绥,正准备问他记不记得杀了人家父亲,但转念想到这人什么都不记得,只有再问,“他怎么会杀你爹呢?” “这个杀人魔何人不杀?”邱林想到当年的情景,眼中满是恨意。 “不不不,”鹿然笑了起来,“这小子虽然算不上什么好人,但也不是杀人魔,你肯定认错人了。” “我亲眼所见怎会有假?几年前此人闯入我的家中,将我家客栈中住宿的客人与我的父亲全都杀害,我记得清清楚楚。”邱林咬牙切齿地说道,根本不想作假。 “难道还有人与你长得相像?”鹿然瞥了一眼一副事不关己的颜绥,终于体会到了他失忆的坏处——整一个甩手掌柜,就算是他的事,也全权由自己来负责。 “御林军中的颜绥,我听得一清二楚,怎会记错?” “嘿,还真不怕人回来寻仇,竟自报了家门。” “我还以为自己没有机会报仇,没想到老天有眼,竟将这个杀人魔送到了我的面前。” 要不是被绳子绑着,鹿然觉得这小子肯定已经扑到了颜绥身上撕咬起来。 “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据我所知,这小子并不会乱杀无辜。” “怎么,当年的事敢做不敢承认?”邱林斜睨着颜绥,“堂堂的京城第一捕快竟沦落到让一个女人在这里说三道四。” “我警告你谨慎用词。”鹿然脸一沉,手边的杯子被捏碎,“什么叫沦落?你现在被绑在这里任由我们处置,这才叫做沦落。” “你们要杀就杀,有什么好废话的。”小屁孩虽然一开始被吓了一跳,但性子倔得很,一扬头,大有一副无谓生死的洒脱,“我们两人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就你这熊样,还想报仇。”鹿然被他逗笑,弯下腰一字一顿地说道,“死都想好的人,报仇可是不会成功的哦。” “我才不用你这个暴力女来教我报仇心得。”邱林避开她的眼神,“像你们这种人根本不会懂我的心情。” “还是听听吧,如果你想报仇成功的话,”颜绥好心提醒道,“她可是在杀人的一流好手,杀人流的血比你这辈子吃过的番茄都要多。” 邱林愣了一愣,很快露出嫌恶的表情,“物以类聚,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鹿然也不生气,只是笑笑,“还会说成语,挺有文化的。”等回味过来又觉得不对劲,“你怎么知道我是杀人的好手?难道你恢复记忆了?” 颜绥的心一提,面色不改道:“你不是说过吗?” “我有说过?”鹿然试图去回想,但她说过的话太多了,一时还真想不起来。 “你说你武艺高强,我根本不是你的对手,难道你忘了吗?” 鹿然嘿嘿一笑,这种话她肯定说过,“对,就是这么回事。” “等等,你失去记忆了?”邱林从他们的对话中找到关键信息,“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没错,我们从悬崖掉下的时候,他摔坏了脑子。” “不是被海浪拍坏的吗?” “对,是海浪。”鹿然赶紧改口,“就是海浪,他身子虚了一些,被拍了一下就什么都忘了。” “杀了那么多人,竟然说忘就忘,我还怎么杀了你为爹爹报仇?”邱林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 鹿然忍住笑,这家伙到底是有多自信,到底是谁给一个被仇人所抓的他能报仇成功的自信的? “怎么,你杀人还有规矩?” “我和那种杀人魔不一样,”邱林微微扬着头,稚嫩的脸上多了些骄傲,“我要他死得明明白白,要他带着愧疚死去。” “可是怎么办,他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你是不是要放弃报仇?” “我会等,一直等到他恢复记忆为止,等他记得这一切时,我会杀了他为父报仇。” “还挺讲究的。”鹿然转头望向颜绥,“你遇到好人了呢。” “运气真是好呢。”颜绥面无表情说道。 “不如你就快点恢复记忆成全他吧。” “你这是让我早死?” “只是恢复记忆,又不是让你变弱。” “如果真有他说的那回事怎么办?” “不是如果,是肯定。”邱林插嘴道。 “不会的,”鹿然肯定说道,“这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 颜绥心中一动,撇开头不去看她,记仇地用了鹿然之前的话,“我又不是什么好人。” “但是你绝不会做这种事情,你肯定有你的理由。”鹿然说得笃定,颜绥心中又是微微一动。 “什么理由也不能乱杀无辜。”邱林愤愤然。 “你眼中的无辜真的是无辜吗?你又有多了解那些被杀之人?” “我了解我的爹爹,自母亲去世之后他一个人经营客栈将我拉扯大,他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难道不无辜吗?” “我了解的他还是一个肯为无名之人四处奔波、寻求真相的捕头,这样的人又怎可能乱杀无辜?” “但那是我亲眼所见。”邱林被说得快要哭了出来。 “亲眼所见的未必是真,你的父亲——” 鹿然的话还未说完,颜绥却将她打断,“捕头抓人时伤到无辜之人也不无可能,就算你的父亲真为我所杀,那不过是一场意外。” “意外?”邱林红着眼睛,带着椅子站了起来,“一条人命对你来说只是意外吗?” “为了大局小的牺牲在所难免。”颜绥波澜不惊地说道,仿佛在说极为平常的事情,但却将邱林激怒,他带着椅子就撞了过去。 “对你来说小,对我来说却是全部,你这个混蛋。” 他这种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的横冲直撞很容易避开,结果是不仅他没撞到人,自己还摔到了地上,带着一个大椅子,想要爬起来都困难。 “你这样可是没有办法报仇的。”颜绥蹲下来,将他的下巴抬起,眼中还带着冷漠的笑容,“我给你一个建议,不如假意投和,等我放松警惕时再下手如何?” “就算你毫无记忆,仍旧是个混蛋。” “谢谢夸奖。” “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那请你多多努力。”颜绥松开他的下巴,将屋子留给了鹿然。 接下来的劝说就要靠她了,虽然她脑子有时候不太灵光,但总能够领会到自己的想法,所以颜绥还是很放心的。果然,等他从外面回来时,邱林已经被松开了绳子,还十分冷静地坐在桌旁吃着点心。见到他进来,只是瞥了一眼,一点情绪都没有。 能够做到这样,颜绥觉得他是个可塑之才,能够忍住愤怒,像他这个年纪很少有人能够做得这般好。 “明日我们便前往燕山。”鹿然说。 夏日的清晨来得更早一些,鹿然他们虽然起得很早,但出门时天已经微微亮了。山上并没有明显的小路,都是踩着草丛走的,没过一会,鹿然的鞋子都被露水打湿透了。所幸她喜欢这种微微凉的感觉,一蹦一跳地跑得飞快。 往上再走一段距离,路便不是那么好走,大多都是悬崖峭壁,仅容一人独过,鹿然不得不慢下来,让邱林走在前面。小孩身形瘦弱,但动作却异常敏捷,从一块石头跳到另外一块,轻松极了,就像在山路上奔跑的羚羊一样。 鹿然有过在林中生活的经历,跟在他身后也不显吃力,颜绥则是底子好,虽看着懒散但多年从未疏于练武,所以跟在后面连气也不带喘。 好不容易翻过一座山,前面又是一片看不见尽头的森林。 “只要走出这片丛林,就快了。”邱林道。 第116章 陷阱 森林里全是参天大树,明明是阳光明媚的夏日,阳光洒落下来的却很少,走在丛林里竟有一种阴森之感。树下盘绕着这种各样的植物,颜色艳丽,前所未见。四下一片寂静,偶尔传来一声恐怖的鸟叫声或是野兽的吼叫声,让幽深的林子平添了几分恐怖气氛。 期间三人休息了一次,之后又开始赶路,到下午时分,太阳越发强烈,森林里不似之前那般阴暗。鹿然能瞧见一些小动物躲藏在植物之下,悄悄观察着他们这些入侵者的行为。她从小生活在森林之中,见到这些景象,只觉得亲切极了,相比于颜绥发白的脸色,她就像如鱼得水,快活得不得了。 没有人知道,堂堂的京城第一捕快,貌似天不怕地不怕,但是却怕脚多的虫子。 这森林中到处都是细小而又多脚的动物,他一不留神都能踩到一个。 但是不能显露,不然会被鹿然嘲笑的。 可恨的是这丫头竟然还享受得很,还会捉上一两只在专辑面前炫耀好看——到底是怎样奇葩的审美才能让她对这些奇怪的虫子这般喜欢? 颜绥觉得自己应该认真考虑一下,以后两人在一起了之后怎么过日子。 鹿然哪里知道几只小虫子能够让颜绥想那么多,她只觉得对方受惊吓的样子有趣极了,时不时偷偷从丛林中扒拉出一只虫放他面前,也让无聊的路途多了一些趣味。 邱林则是尽职地充当了一位聋哑领路人,也不管身后两人如何闹,只是马不停蹄地朝前走。 走了大概一个多时辰,森林里突然起了雾,白色的雾气在阳光下腾腾升起。鹿然随着邱林走了一段路,发现情况不太对劲,之前的路边多多少少也能看到一些小虫,但现在不仅连小虫未见着,甚至是一点活物都没有。而且之前四周一直都有鸟鸣虫叫,现在却一片死寂,像是墓地一般。 她又走了两步,发现脚下多了一具鸟的尸体。 “快走。”她突然拉起颜绥的手,“快点从这里离开。” 颜绥听了她的话,一把拽住走在前面的邱林,二话不说将他扛起,几人迅速地从之前那片地逃离。 不过没跑多远,颜绥就觉得浑身无力,脑袋发晕,他不得不将身上的人放下,倚靠着树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鹿然捂住胸口,浑身也难受得厉害,“我们应该是中了瘴气。” 以前她在森林中也见过这种现象,藏在落叶和植物下面的沼泽在太阳的照射下会散发有毒的气体,人只要吸入过量变会造成死亡。 只是这次她一时未察,等发现时已经有些晚了。 她看向将他们带入瘴气之中的小孩,大概是身子弱,他已经昏了过去,也来不及去考虑他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鹿然吩咐道:“你在这里不要动,我去采解药。” 幸而一路上她留心四周,好像有看到解瘴气的白色小花。凭着记忆跑过去,果真在某处树下真的有几多白色的植物。连根将白花拔起,她忍住身子的不适跑了回去。 “放到嘴中咀嚼。”鹿然来不及先吃,而是将解药递给颜绥。 颜绥接过白花的根部后,将旁边昏睡的小孩扶起,有些粗鲁地将解药塞到他的嘴中。见对方的眼皮似乎在动之后,他才放心地准备吃下解药。 “颜绥,颜绥……” “快醒醒,你要睡到什么时候?” 耳边是少女不停的唠叨声,颜绥不得不睁开眼,瞧见那对熟悉的蓝眼睛,无奈笑道,“就不能让我这个病人多睡一会吗?” “你再不醒来,下辈子都得睡过去了。” 经她这一说,颜绥回过神来,难怪觉得不太自在,还以为是在野外不习惯,没想到被人五花大绑了起来。 “你醒了,颜捕头。” 昏暗的洞中,一个瞎了一只眼的光头走到他面前,带着反派特有的阴暗神情,语气阴阳怪调的。他的身后跟着一群人,各个凶神恶煞的,颜绥知道他们这是入了贼窝。 “那小子呢?”颜绥问。 “真是个傻子,”光头大笑起来,“有这功夫还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吧。” “我不是好好的吗?” “等会就有事了。” “那等会再聊,那小子呢?” “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我便告诉你,”光头幸灾乐祸道,“就是你关心的人将你带到这里的。” “哦,我问的是他怎么样了?”颜绥皱皱眉,“怎么就不会听人说话?” 光头被他激怒,提腿就是一脚踹过去,颜绥身上的毒未解干净,一时没能躲开,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倒在了地上。 “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我得让你知道知道谁才是这里当家的。”光头嘴中嘟嚷着,说实话,他一见着颜绥就来气,不仅气他当年将自己的眼睛弄瞎,更讨厌他高高在上的态度,让人见着就想狠狠地将他揍一顿,揍到他服为止。 “进了我的山头,竟然还敢这么嚣张,你是找死。”说着,他又准备一脚踹去。 颜绥眼看着是躲不开的,两人之间却突然横出一人,是鹿然。她虽然也被绑着,但却利用腿上的弹跳冲了出去,用头狠狠地撞向光头的小腿。那光头未踢中颜绥,小腿却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啊,我的腿,我的腿,”光头抱着腿大喊道,鹿然却又乘势一口咬住了他的腿,这下叫的声音更大了,“快将她给我弄开,快点。” 他身后的那帮人手忙脚乱地来帮忙,好不容易才将鹿然扯开,光头的裤子也被撕碎了一大块,样子狼狈得很。 “我要杀了你们,”光头气急败坏,“我的刀呢,来人,快将我的刀拿过来。” 身边的人见他真的动怒,小声提醒道:“老大,现在不是杀他的时候,还有钥匙,钥匙……” “快说,你将钥匙放在了哪里?”光头想起正事,压下怒火吼道。 “什么钥匙?”颜绥问。 “就是当年你拿走的那把钥匙?” “当年?” “还想装傻?” “这个叫失忆。” 光头一时没想过来,又想踹去,但见鹿然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腿上突的一疼,又不敢乱动了,“我警告你,别耍什么花样,你若是不交出钥匙,就别想从这里离开。” “可是我不太喜欢这里。” “没人要你喜欢。”光头又要发怒,被手下安抚下来,觉得有几分丢面子,又放下狠话,“若不是乖乖交出钥匙,我自会要你好看。” “不如你给个提示?”别说颜绥现在假装失忆,就算不假装,他也不记得有什么钥匙,当年将追杀这群人到了森林之中,被其中几人逃走,之后他回到客栈整理,也没见过什么钥匙。 “当年你从客栈离开时,带走的那个东西。” “不记得了。” “他是真不记得。”鹿然跟着来了一句,“不凑巧得很,这小子最近失忆了。” “失忆?”光头一挑眉毛,似乎不相信,“你以为是戏剧里演的,说失忆便失忆?” “我找大夫瞧过了,头脑受了撞击,记不起以前的事了,”鹿然解释道,“不过也有可能恢复,只是时间长短的关系。如果你要有性子,要不等等?” 光头仍是怀疑地看着两人,过了好一会儿,转身道:“将邱林带上来。” 不过一会,邱林是被人扶着进来的。他虽是最先服的解药,但因为身子较弱,现只是头脑清醒,身子却不太利索。 “他是真的失忆了?”光头问。 “没错,我见到他时,他便什么也不记得了。”邱林半睁着眼,说话的声音弱极了,之前还活蹦乱跳的小孩现在完全成了一只病猫。 “你们是一伙的。”颜绥突然说道,“你利用邱林将我们带到山上进入瘴气,是为了将我们抓住。” “没错,是这样。”光头道,“怎么现在才想明白?不是说颜捕头你的脑子好使吗,难道失忆也能让人变蠢?” 说着他便大笑起来,身后的那群人也跟着一起笑得如群魔乱舞,夸张极了。 “所以,即使你知道这瘴气对小孩的伤害极大,如果我们未找到解药,他有可能丧命,你也依然如此。”颜绥的声音越来越冷,他的目光犹如一把利刃一般从众人的身上划过。明明他只是一个被绑得毫无威胁的人,但众人都感觉到了恐惧。 “没……没错。”光头强撑着说道,“为了报仇,这点牺牲算不上什么。” “这就是你们骗他的话?”颜绥嘴角露出讥讽的笑,“不过是为了得到那把钥匙,却说得冠冕堂皇来欺骗一个孩子。” “欺骗他又怎样,只要能将你抓住就行。”光头已经将人利用完,心中没有了顾忌,为了不露怯,反而挺直着腰板叫起阵来,“现在你是砧板上的鱼肉,不是任我宰割?” “哦,”颜绥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睛,“谁说一根绳子就能将我捆住的?” 他此话一出,一行人不禁往后退了退。 第117章 争执 一根绳子确实没法将颜绥捆住。 看着挣开绳索的颜绥,雷义往后退了两步。 少年狠厉的眼神让他想起了几年前被追杀的恐惧,像是深入骨髓一般,就算心中清楚不该腿却,但身体还是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你……你想做什么?”他底气不足地问道,刚问完,又觉得自己这句话问得没有水平,便道,“兄弟们,将他拿下。” 他身后的人还未动,面前的人却突然身子往前一倾,一个趔趄地半跪在地上。洞中的火光摇曳,正好将他苍白的脸色照得清楚。 他所中的毒还未全解。 雷义突然有了底气,上前一脚踹去,“能挣开绳子又怎样,不照样任我宰割?” 颜绥重新被绑好放回原位,雷义也没了与他多费口舌的耐心,丢下一句“想活命就好好想想”的话,便带着人离开了,只留下四个人在山洞外把手。 直到山洞安静下来,鹿然才慢条斯理地说道:“忘了跟你说,你的解药只服了一点,现在还处于中毒状态。” “这种话不应该早说?” “我早先也不知道啊。”鹿然挺无辜的,她只记得自己晕过去时还往对方嘴中塞着草药,但之后的事情便记不清楚,照现在的情况来看,他并未完全服下解药,体内还残有余毒。 “那你呢?” “情况不太好。” “我想想办法。” “随便什么吃的就行,我也不挑。” “……”颜绥反应过来,“你是饿了?” “一天都未进食,能不饿吗?” “那你的毒?” “已经不碍事了。” 颜绥心中一喜,“那你赶紧挣脱绳索,我们从这里逃出去,便有的吃了。” “没有力气……”鹿然往后靠了靠,一副放空的样子,忽而想起什么,“难道他们都不管饭吗?” “那你等等。”颜绥想着她是指望不上,暗自用力想要挣脱绳索,但经过刚刚一闹,雷义将他身上的绳索换得更加结实,而且他一用力胸口便像泄气一般,怎么都使不上劲。 “别费劲了,你这样只会让体内的毒发作得更快。”鹿然瞥了他一眼,毫无始作俑者的自知,还带着几分嫌弃加埋怨的语气,“偏偏这个时候失忆……要不你仔细想想钥匙在哪里,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疼疼疼。”颜绥突然痛苦地叫道,“只要一想以前的事情,我的头想要炸裂一样。” 鹿然气势萎了半截,“也不是非要想起来,我们可以想想别的办法。” “什么法子?” “等我再想想。” 山洞中安静下来,颜绥等了半天,也没等鹿然再憋出一句话来。山洞里面安静极了,听不到任何声音,这样也不知刚才的那群人去了哪里。 颜绥清楚,不能再这样待下去。 他正想着用什么法子将绳子弄断时,突然听到洞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小然姐姐。” 是邱林。 “你来这里做什么?”鹿然见到他也很意外。 “我来放你们走。”邱林说着就去解鹿然身上的绳索。 “你不是想杀他吗,现在可是好机会。”鹿然贴心地建议道。 “我从来都不欠人东西。”邱林说完,不再看两人,假装专注地帮鹿然解绳子。 他一直都相信雷义,因为那是父母的朋友,所以他才会听雷义的话将颜绥引到瘴气之中。他当然知道这对自己有危险,但是他相信雷义肯定会救他的。但没想到的是,救自己的是自己想要杀的人。 而自己相信的那人,根本不在意自己的生死。 “父亲的仇我一定会报的。”他又低声说了一句,“但不是现在。” “没错,现在不是你报仇的时候。”雷义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响起,邱林还未反应过来,就挨了重重一脚。 “吃里扒外的家伙,就知道你不老实。”雷义摸了摸光头,“看到你跑出去时我就跟在了后面,没想到你竟然要将他们放掉。你忘了,颜绥可是你的杀父仇人。” 邱林趴在地上回头望着他,“我知道,我也知道你抓他根本不是为了报仇。” “当然了,他可是开启山洞的关键所在,怎能随意杀掉呢。”雷义也不掩饰,“来人,将这小东西给我绑起来。” “开启山洞?”颜绥突然说话,“那是什么?” “说给你听也无妨,”雷义想着说不定提到以前的事,还能帮他想起钥匙在哪,“当年你前往客栈去追杀我们这群兄弟时,我们之中有些人逃向了燕山。虽然你武功比我们高,但到了燕山,你却是无论如何都追不上我们的。因为这个地方地形像迷宫一样,也只有我们这些在此生活几十年才知道正确的路。当时我们躲到了现在这个地方,你虽进不来,但却一直派兵守在外面,我们也不敢出山。后来我们在这山洞之中发现了一条路,这条路通向一个密室,这密室门上有一个洞,需要用钥匙才能打开。我们用过其他方法,无论如何都打不开。” “那钥匙怎么就到了颜绥手上呢?” 鹿然算是听明白,这群人发现了一个宝洞,但却没有开洞门的钥匙,这才找上了颜绥。 “放心,不会找错人的。”雷义道,“当时我们中间有个人想要逃出山被发现,经过盘问才知原来他曾来过此地,还进过山洞,山洞里面藏着众多金银。原本他准备独吞,没想到被我们发现了。我们问起那把钥匙,他说在老邱的手中,但老邱已经被颜绥所杀。后来我们悄悄潜回客栈,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这钥匙,肯定是被颜绥所拿。” “好端端的我看到一把钥匙,也不会拿的。”颜绥道。 “不可能,”雷义不大的眼睛微微一眯,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颜绥就是为了此事来的,他不知从哪得到了燕山有宝藏的消息,所以前来抢夺钥匙……不过可惜的是,就算有了钥匙,他也找不到宝藏。” “原来是这么回事。”鹿然感叹道,“没想到堂堂京城第一不捕头,竟也是个贪财的。” “不然他为何单枪匹马来到客栈,连个帮手都不带地将我们一网打尽。” 那是因为你们身为强盗的恶名在外,自己是为名除害才来。 颜绥内心腹诽道,但他现在还在装失忆,事情黑白只有任由对方瞎说。 “不过若是他有钥匙在手,为何这几年都未来过此地寻找?你不觉得奇怪?”鹿然问。 “此处地形可不是一般人能够随意出入,就算他有心也找不到。” 鹿然摇摇头,“你们都能自由出入的地方,想要弄清也不至于花上个几年,这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 “我看是你对自己的处境有误会。”雷义听出她在嘲讽自己,恶狠狠道,“再不老实,我先宰了你。” 说罢,他看向颜绥,“我们有的是时间,会一直等到你记起为止。” 待雷义带着手下的那帮人走后,山洞再次安静下来。颜绥身上余毒未解,总觉得头昏昏沉沉,几乎快要睡着时,听到了鹿然的声音。 “你很缺钱吗?” “谁会嫌钱多。” “你会为了钱杀人吗?” “那是强盗才做的事情。”颜绥虽迷迷糊糊,但仍回答着她的话,“你不是说了,我是捕头吗?” “完蛋了。” “嘿,你什么意思?”颜绥听她话中的失望之意,顿时又有了精神,“我不是个杀人魔头对不起你了?” “你手中肯定没钥匙,我们连谈判的机会都没有了。” “谁知他是不是骗人。”一直老实被绑着的邱林突然说话,他是亲眼看到颜绥杀了父亲的,就算颜绥救了他一命,那也是事实。 现在听了雷义说了他不曾知道的隐情,他便认定颜绥肯定为了宝藏杀人。而雷义口中的老邱所指的是自己的父亲,说明自己的父亲当年是知道这件事的。颜绥杀他父亲,说不定是知道钥匙在父亲手上才这么做的。 “他不会骗我。”鹿然道,“我相信他。” “愚蠢的女人。”邱林一副小大人的样子,“你不知道,男人所说的话不能全信吗?” 鹿然忍不住笑出声,“谢谢你的忠告,但是我相信他绝对不会乱杀无辜,也不会为了钱杀人。” “可是我亲眼见到他杀了我的父亲。”邱林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难道我亲眼所见的有假?我的父亲只是一个无辜的人。难道你的意思是我的父亲是该杀之人?” “在那种情况下,就算误伤了无辜之人也是常有的事。”颜绥说道,“谁让他进入了不该进入的地方?” “你这个混蛋,你都记得是不是?” “大概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颜绥淡然地说道,“在追杀一群强盗的时候,无意进入一个客栈,客栈的老板多管闲事,正好被我所杀。” “多管闲事?”邱林的眼眶红了起来,人想要站起来但却又动弹不得,“他不过是一个想要守住自己客栈的普通人,你怎么能那么轻易地将他杀掉?!你这个杀人魔。” “是他闯入了不该闯入的地方。”颜绥的眼神冷了起来,“普通人又如何,进入了战场便要做好被杀的觉悟。” 第118章 温柔 “回来。” 山洞的气氛降到冰点时,毫无眼力劲的少女正拼命地朝山洞外滚去。颜绥不知她这是为何,但也不能让她乱来。 山洞外肯定守着人,她若是这样逃出去,肯定会被揍的。 “他们在烤肉。”鹿然停止蠕动,眼冒星光地看着颜绥,“你不想来一点吗?” “好像是有些饿了。” “我让他们送些过来。” “记得我的那份要加孜然。” “混蛋。”邱林被气得哭了出来,他父亲无辜被杀的一条命在这两人眼中甚至不如一顿烤肉,他为自己之前对颜绥抱有一丝的期待感到羞耻,这种人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冷血杀人魔。 “别哭啊,”鹿然赶紧安慰,“你不爱吃孜然我让他们不加就是。” 邱林哭的声音更大了。 他不是这种没用的爱哭鬼,自从父亲被杀之后,他一个人逃亡燕山,回到村子一个人生活,从来没有为什么事落泪过。现在杀父仇人在眼前,他也不应该哭,但不知为何听到他如此说自己的父亲,他就忍不住—— 无意卷入纷争的父亲怎么就要接受被杀的命运?孤苦一人艰难生活的自己怎么就要接受父亲被活该被杀的事实?为什么杀了人的人还能毫无负担理直气壮? 这些大人们怎么都这么任性妄为,自以为是? “我要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 “吵死了。”鹿然皱皱眉,出乎意料地没有了耐心,竟一脚朝他踹了过去。 邱林后脑勺装在墙上,一时昏了过去。 “最听不得小孩子吵吵嚷嚷了。” “这确实是让他们闭嘴的最好方式。” “所以你现在可以告诉我真相了吧。” 鹿然突然正襟危坐,认真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管颜绥有没有失忆,她都相信对方不是那种乱杀无辜之人,当年的事情必定有隐情。这种想法在颜绥制止了自己的猜想,承认还记得当初的事情之后越发强烈。 “杀了一个无辜的人罢了,”颜绥移开眼神,“你上过战场,应该再清楚不过,一旦杀起人来便由不得自己,谁是无辜之人,谁是有罪之人,怎能分得清?” “不,杀人的人更清楚手中的剑该指向何处。”鹿然摇摇头,“你绝对不是那种分不清的人。” 颜绥稍稍愣了愣,“你又知道什么?无论对方是什么人,我的手上早已沾满了鲜血,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那是为了保护更多的人,所以才甘愿自己一人承受一切。” 她的话像是一记重锤锤到颜绥心中,他没想到,这个看着没心没肺没脑子的少女,才是最了解自己的人。 “当时你制止了我往下说,也就是邱林的父亲并非无辜之人。也是,一个与强盗们相识的客栈老板,怎么可能是一个普通的客栈老板,更何况他手中还有山洞的钥匙……难道他与这伙强盗是一起的?” 颜绥从未发现鹿然竟如此聪明过,她猜得没错,邱林的父亲也是那伙强盗中的一员,所有人以他的客栈作为根据点,所有消息都是从这个客栈传递。他也是花了一段时间才调查出,等来到客栈的时候,这群人发现了他的身份,准备对他下毒。他没有中计,与这群人打斗了起来。邱林的父亲便是在那个情况下被杀的。 “不算太笨。” “为何不将这件事告诉邱林,他能够明白的。” “我杀了他的父亲是事实。” 当时颜绥进入房间的时候,看到邱林的父亲拿着一把剑挡在自己的面前,他以为对方要向自己砍过来,当时回手一剑。等到对方倒下时,他才发现在他身后的箱子里,藏着一个孩子。 原来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 他假装没有发现箱子里的小孩,离开了房间。 “但他的父亲是该杀之人。”鹿然不懂颜绥为何执着于此。 “那也是他的父亲,拼上性命保护他的人。”颜绥的语气软了下来,“所有父母都是孩子的骄傲。” 鹿然没有父母,也不太明白这句话,但是她似乎能够明白颜绥的想法——这个对任何事情都漫不经心的少年,只是想要守护孩子对父母的那份骄傲。 他不想让邱林知道拼死保护他的父亲其实是一个强盗,所以宁愿被误会也不解释。 “当捕快还真是一件麻烦的事。” “知道就不要再给捕快添麻烦。” “诶,难道你们不以为百姓解决麻烦为乐吗?” “我是喜欢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现在不是正找着吗?”鹿然偷笑着,突然猛然挣开绑在身上的绳索,“吃晚饭之前,先将一切都整理好吧。” 颜绥对她的举动毫不意外,待她帮自己将身上的绳索解开之后,先一步冲了出去,“你打晕的人你负责。” “真是犯规。”鹿然嘟囔一句,但仍是很小心地将倒在地上的小孩背在了身上。 她出到洞外时,这才发现此地是一个陷进去的大坑,除了他们所在的山洞之外,旁边还有好几个洞口,在这些洞口之前只有一条路可以出去。那伙强盗已经将出去的路堵死,颜绥被他们困在中间难以脱身。 鹿然一个翻身跃入人群,手中的温柔刀一挥,绯光扫过,紧紧逼近的强盗们全都不禁后退了一步。 “你想如何整理?”颜绥出来之后才发现这里的人比自己当初追捕的那些要多上许多,看来这些人这几年也没有闲着,倒是他低估了他们。 “夺人食物之前,将他们打趴下是对他们的尊重。”鹿然一边说着,身子已经动了起来,但因身上还背有一人,行动不太利索,招架一两人虽是轻松,但对方一群人一起上时,她便有些自顾不暇。 “就会说大话。”颜绥帮她踢开身后的偷袭者,将后背交给她,“千万别被对方打趴下了。” “别小瞧人。”鹿然微微一笑,一手将背后的人扶紧,拿着刀的手丝毫不受影响地朝着围上来的人挥去,如风中雪舞,轻盈迅速,让人琢磨不透它的轨迹。 山上的这些强盗虽然凶猛,但他们面对的的一人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杀人利器,还有一人是在多场凶残的厮杀中存活下来的杀人老手,这两人比他们更懂得如何一招致命,也更懂得如何在劣势的情况下作战。 所以原本在一旁看戏的雷义瞧着倒下去的人越来越多,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挂不住了。他还以为多了一个女人能够牵制住颜绥,却不知这女人比颜绥还要凶狠,杀人的手法迅速又干净,比他们这群强盗还要狠。 这样下去他们肯定会完蛋的。 雷义抽出长剑,喊了一声也冲向了混乱的战局。 “都别动。” 阴冷的声音突然响起,鹿然只觉得脖子上一凉,背后的人也加重了一些。 熊孩子醒过来了。 她顿时明白初一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敌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的战友。” 这不,她就被自己的战友给挟持了。 “做得好。”雷义虽意外,但想到邱林的父亲毕竟是被颜绥所杀,他这样做也说得通,于是冲着颜绥喊道,“放下你手中的剑,不然这小姑娘就没命了。” “闭嘴。”邱林皱了皱眉,望向颜绥,“你是不是也做好了她被杀的思想?” “那得看你有没有杀人的觉悟。”颜绥倒是不慌不忙。 “你以为我不敢杀她?”邱林将手中的匕首往鹿然的脖子处递了递,雪白的脖子上渗出鲜红的血液。 众人之看到了这些,但鹿然却能感受到她放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在微微颤抖。 “当然不敢。”她叹了一口气,“你不要勉强自己。” “你闭嘴。”邱林的手一抖,鹿然脖子上的伤口更大了,他一个惊慌,手中的匕首竟然滑落下来。 鹿然手快,帮他将匕首接住,他却已经反应过来,一手按住了鹿然脖子上的伤口。 “不要乱来,不然我会让她疼死的。” “笨蛋。”雷义皱了皱眉,他可不能让这么好的机会让这个蠢小子给坏了,这样想着,他摆出一张笑脸,“邱林,你做得很好,现在听叔叔的,叔叔会帮你报仇的。” “你不过是想得到钥匙,才不会想着为父亲报仇。” “怎么会,你的父亲与我可是八拜之交的兄弟,我肯定会为他报仇的。” “别想骗我,父亲怎会与你是兄弟。”邱林打从心里是看不起这群强盗的。 “当然了,你的父亲也——”雷义的话还未说完,一把短匕首如破空的箭一般飞速朝他射去,他被吓得往后一退,跌坐在地,要说的话也被打断了。 “不好意思,手滑了。”被挟持的“人质”嬉皮笑脸地说道。 “混蛋。”雷义重新站起,倒还记得之前的话头,“你的父亲原本就是曹梦堂中的一员,与我们大家都是兄弟,我们当然还替他报仇。” “不,不可能,我的父亲只是一个普通的客栈老板,你骗人。”邱林激动起来,甚至忘了挟持人质。 鹿然感觉到脖子上的手一松,将他往颜绥那边一扔,身影如鬼魅一般窜了出去—— “他只是为了骗你,当然在胡说,我去帮你将他的嘴撕烂。” 第119章 归程 雷义没想到,相比于颜绥,这个不知名的小丫头要恐怖得多。当对方向他奔来的时候,他甚至连躲避都来不及,整个人就被对方像拧小鸡一样提了起来。 可怕的是,他根本没有反抗能力。 “大家都放下手中的武器,谁再乱动的话,我先杀了他。” 为了让雷义闭嘴是真,但鹿然最主要的目的是抓住雷义,擒贼先擒王,这招在哪里都非常管用。 果然,所有人听到她的话,将武器放了下来。 “走吧。”鹿然冲着颜绥打了一声招呼,扯着雷义在前面开道,“带我们下山,否则我杀了你。”说着,她恐吓般地将手中的刀往对方的脖子上靠了靠。 只是刚刚碰到,雷义便觉得脖子一凉,整个人都萎了半截。 “你拿稳一点……” “快走。”鹿然瞧不得这种没骨气的,紧跟着就踹了他一脚。 下山的路不是那么好走,挟持着人便更不方便,雷义几次都要逃脱,但鹿然眼尖,总能先一步抢在他之前将他制住,几个回合下来,他便死了逃走的心。 颜绥带着邱林跟在他们后面。 小家伙极为反常地老实,既不追问雷义之前的话到底是真是假,也不嚷着与颜绥作对,一路沉默不语,表情老成得很,配上他稚嫩的面庞倒有几分诡异。颜绥无意间瞟到他时,都被吓了一跳。 好不容易到了山下,雷义却见鹿然没有将他放走的打算。 “你要带我去哪里?” “当然是衙门。” “不是说好我将你们带下山,你们就放了我吗?” “我从来没说过这句话。” 雷义仔细一想,对方还真没说过,顿时慌了神,“我不会跟你去衙门的。” “这可不由不得你。” “你若是硬要将我带去衙门,我只有与你拼死一战。” “你只有死路一条。”鹿然觉得他没正确认识到自己的处境,又将刀子往脖子处递了递。 “我死了,我的这帮手下不会放你们离开的。” “那还真是麻烦。” “不如你放了我,我们也不与你们为难。” “好主意。” 雷义心中一喜,“那你赶紧放了我。” “还是不行。” “为何?” “你若是反悔怎么办?” “我雷某人向来说话算数。” “我又不知。” “那你待如何?” “让你的手下留下,我们带你走出三里之后,没有人追上我们就将你放走。” “你若反悔呢?” “你有得选吗?”鹿然向来都不喜欢谈判,磨叽了这么半天都有些不耐烦了,“不如我杀了你,再看看我们能否冲出重围?” “别……” 雷义马上妥协了。 这种事情向来都是重视的人先输。 走了三里之后,果真未看到有人跟上来,鹿然准备放人。 “不能放他走。”邱林喊道,他清楚这类人,不达目的绝对不会罢休,“他马上就会追上来的。” “我不会的。”雷义瞪了邱林一眼,求生欲望极强地反驳道。 “没错,他不会的。”鹿然微微一笑,又是一脚,这一脚比之前的还要狠,只听得清脆的骨裂声,雷义哀嚎着倒在了地上。 “这样他就追不上了。”鹿然觉得自己机灵极了。 之后在邱林的带路下,三人到了最近的小镇。刚进到镇中,邱林就准备离开,鹿然早发现他的不对劲,将他拦住。 “你要是被雷义发现,他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我不会回去了。”他听父亲临终的遗言回到了故乡,在那守了好几年,今日才知原因。不过现在他已经没有必要再待在那里了,所有人都想得到的东西,他并不稀罕。 “那报仇呢,你的仇还未报呢。”鹿然故作轻松道,“难道你信了那光头的胡话,就觉得这样放过这臭小子吗?” “我知道——” “就算现在打不过,以后也有机会。”鹿然打断他的话,“难道你要承认那臭小子所说的话是对的吗?” “可是——” 邱林还想说什么,但仍被鹿然打断,“他这个人讨厌极了,多你一个仇人也不多的。” “是吗?”邱林的语气软了下来,他年纪虽小,但早熟得很,之前听到鹿然的猜测时,他心中也有几分怀疑——这样不顾性命救自己的人不像是杀人不眨眼的人,但他不愿意去相信那个温和老实的父亲是强盗一伙。 直到雷义说出事实,他想到了父亲在临终前告诉自己回到老屋,让他找出藏在屋中的钥匙,所有的一切都联系到了一起。 颜绥杀了父亲只因为他也是强盗中的一员。 可是他宁愿被当做坏人也不解释。 “当然了,可不能对坏人心软,不然你的父亲会伤心的哦。”鹿然道。 “是啊。”邱林突然笑了起来,“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找他报仇的。” “还早了三百年。”颜绥脸上的表情稍稍松了一些,嘴角也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你就洗干净脖子等着吧。”邱林朝鹿然摆摆手,“我走了,这个东西就当做你们救我的谢礼,毕竟我从来不欠人人情。” 鹿然接过他扔来的盒子,还未打开,他人已经溜不见了。 “给你。”她识趣得很,知道这个东西并非是给自己的。 颜绥接过也不客气,打开一看,是一把钥匙。 “你发财了。”鹿然瞥着眼睛看到,吸了一口冷气——现在的孩子都是这样谢人的吗?那可是雷义那群人找了好几年的宝藏钥匙,竟然被他拿来送人。 “这个得上交给朝廷。”颜绥脸色未变,将钥匙收入了袖中。 两人来到镇中并未直接歇下,买了一些补给便连夜赶路。好不容易到了下一个稍微大一点的地方,却听到了白华的母亲因为白华的事被牵连关押的消息,但关于白华,却仍未得到任何消息。 “也不知宝儿现在如何。”鹿然一想到寒宝儿便坐不住,想要尽快赶回京城。 “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颜绥倒是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夹了一块肉,连着几天赶路他们都没有好好吃上一顿饭,现在好不容易安稳地坐下来,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再为其他事操心的。 “不管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得让人知道才安心。”鹿然难得地面对一桌美食都没心思动筷子,“将房间退了,吃了这顿饭继续赶路。” “才不要。” “那我自己先走。” 颜绥叹了一口气,放下筷子,“你这是要弃我而去吗?” “也没人说一定要与你一起。” “你确定?”颜绥微微笑着,“我们可是有着一起跳崖殉情的交情呢。” “谁与你殉情了。”鹿然经他一提醒又记起了,“假装失忆的帐我还没与你算呢。” “知道我失忆后你也没少占我便宜。” “谁占你便宜了?”鹿然脸微微红了起来,声音也低了一些。 “怎么,你对他做了什么?” 突然一人坐到两人的桌前,还带着几分嫌弃,“小然你也一点都不挑。” “他哪点差了?”鹿然不太同意,但看清眼前之人后,顾不上纠结这些,“你怎会在这里?” “这种混蛋哪里好了。”来人瞥了颜绥一眼,见他含笑看着自己,不禁打了一个冷战,“我来此是为了莫师姐。” 宁间得了慕容流云的剑之后,便赶来了莫歌苓失踪的地方,调查了几日但什么进展都没有。听说砍人狂魔曾出现在这座镇上,故过来瞧瞧,没想到正好遇到音信全无的颜绥。 “连苓儿都不是他的对手。”颜绥听得宁间交代了事情缘由,眉头微微皱起,莫歌苓在他们之中武功虽不是最好,但基本功比任何人都扎实,再加上她向来勤于练习,是他们之中最吃得起苦的,若是真的比起来,颜绥都难以对付,江湖中大多数高手都不会是她的对手。现在竟没了消息,看来事情非常棘手。 “可能输在那把剑上。” “砍人狂魔是朝着京师去的,我们赶紧往回赶,说不定还能遇到。”颜绥当机做了决定,只是这样盲目寻找,肯定找不到莫歌苓,只要她还活着,肯定会追着砍人狂魔去。 鹿然本就想早点赶到京城,听他这样一说,马上同意,于是三人又马不停蹄地追着砍人狂魔的踪迹朝京城赶去。 但奇怪的是,越靠近京城,砍人狂魔的消息倒是越来越少。不过鹿然却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寒宝儿的消息—— 她已于七天前回到了燕归楼。 这个消息是宁间托人打听到的,不过却没有说白华的消息。 “大概是将寒姑娘送回燕归楼就走了。”宁间推测,“现在四处都在找寻他的下落,估计他不敢出现。” “他的母亲不是还被关着,他怎会躲起来?”不知为何,鹿然就觉得白华并非缩头躲藏之人。 “白夫人啊……”宁间的神色似有隐藏。 “她出事了?”颜绥一猜便中。 宁间点了点头,“她在狱中自杀了。” 第120章 谈话 这是回京后的第七天。 寒宝儿从未觉得时间如此漫长过。 她守在门外,看着天亮,又看着天黑,门里的人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爹爹。”寒宝儿听到脚步靠近的声音,猛一抬头,却是离京多日的寒易落,“你回来了?” “他在里面?”寒易落并未提到名字,但两人心知肚明。 “爹爹,你再给他一点时间,他不会一直待在屋里的。”寒宝儿挡在寒易落面前,语气带着几分祈求的味道。 这对寒易落来说是从来都无法拒绝的。 但现在他不能纵容女儿任意胡来。 “你知道他是朝廷要犯?” “是,但那只是个误会。” “不管是不是误会,你知道他会给楼中带来危险?” “我知道,他不会久待的。” “不,他应该待在这里。” 寒宝儿一愣,白华本是朝廷中人,一直都是燕归楼的死对头,现在惹了大麻烦被朝廷追杀,是个危险人物,楼中没有收留他的道理。她都未曾想过让白华待在楼中,只是想让他渡过这段艰难的时期再做打算,但没想到爹爹竟然直接让他留下。 “可是这样会牵连楼里。” 寒易落微微笑了笑,爱怜地看着女儿,无论什么时候,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她的理智永远都处于感情之上—— 明明担心地守在屋外好几日,却还想着楼中的安危,做出最理智的决定。 “他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不是吗?”寒易落轻轻摸了摸女儿的头,“燕归楼不就是这些无处可去的人所去的地方吗?” “但若是被人发现的话——” “不用担心。”寒易落的语气异常温柔,“让我进去与他谈谈。” 寒易落进到房间时,房间虽紧闭,但却无任何异味,只有一股淡淡的熏香,应该是宝儿放的。端坐在椅子上的人一动不动,也不曾瞧他一眼。 “你要让宝儿为你担心到什么时候?” 白华的身子晃了晃,“寒当家放心,我马上就离开。” “难道她就能不担心了?” “时间久了她便会忘了我。” “我们寒家的人可不是这般薄情之人。” “我不值得。” 原本他是世家公子,有着让人羡慕的官位和家庭,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母亲不愿连累自己,以死明志,而他遭到陷害被朝廷通缉,如同丧家之犬一般东躲西藏。 这样的自己,差劲透了。 他不是不知道寒宝儿在外面守了多久,若是往常他必是心中欢喜,但现在只要感知到她的存在,见到她关切的眼神,就用针扎一般煎熬。 不应该是这样。 这样的他不配得到任何人的关心。 “这点上我们倒是观点一致。”寒易落一点都不会看场合地哈哈大笑起来,“但我们的想法一点都不重要,因为宝儿有她自己的想法,这丫头向来固执得很,认准的事情难得改变,这点和我一样。” 寒易落说起来还洋洋得意。 “寒当家请放心,我会让她改变想法的。” “那可不容易。” “我会办到的。”无论如何,他都不想再连累寒宝儿。 “既然这么有干劲,为何不放在让她的关心变得值得这件事上?男人还真是喜欢自说自话,自以为是地对女人好。” 白华一愣,却听寒易落又道,“难道你们捕快的特长就是让人对你们失望?” “既然如此,那你早点离开,宝儿这边由我来应付。两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随意找一个比你帅气的,她也很快就能将你忘记,这点就不劳你费心了。” “不,”白华脱口而道,等他反应过来,声音低了几分,“不行。” “都是为了宝儿的幸福着想,有何不可?” “除了我,其他人都不行。” 白华的目光突然亮了起来,只要一想到寒宝儿会与其他男人在一起,他就无法忍受。他突然明白过来自己的可耻,想要离开随时都能离开,但却在此赖了这么久,其实是想让人挽留。 已经没有了亲人的他,根本不想离开这个还有人关心自己的地方。 “我会洗清冤屈,为母亲报仇的。” 颜绥发现这一路情况不太对劲,不管他们走到哪里,那边的衙门便会派人出城迎接,大张旗鼓的,生怕有人不知他们的动向一般。 “你做了什么?”不用想,也知道是哪个嘴快的泄露了消息。 “当然是让人知道京城第一剑客的消息了。”宁间嘚瑟极了,“既然没有砍人狂魔的消息,我们何不让他来找我们?” “原来如此,”鹿然极为配合地接道,“他一路冲着厉害的剑客而去,如果知道这里有京城最厉害的剑客,肯定会找上门,到时候我们直接将他捉拿归案就好。” “认清自己的身份,”颜绥瞥了她一眼,这么危险的事情她都得掺上一脚,“捉拿凶手是捕快的职责,你要和我抢饭碗吗?” “不过是一个拿剑乱砍人的家伙,我们颜捕头自然不需要有人帮忙了。” “那也不代表你可以将我当成诱饵。” “这不是为了让师姐能够尽快找到我们吗?”宁间义正言辞道,“师姐如果知道我们的消息,肯定会来与我们回合,岂不是一举两得?” “聪明。”鹿然道。 只有在坑害他这种事情上才会有如此机智。 颜绥早已见惯不怪,不过对于他说的两点原因还是认同,也便随他去了。 等到了驿站,三人吃了饭,休息了一番,天色刚黑,颜绥便提着剑出了门。既然要他当诱饵,他也不能太不敬业,总要给对方下手的机会。所以他避开了人群,尽量朝着无人的小巷和街道晃去。 这样连着晃了几日,也未曾有过什么意外。三人继续北上,每到一处停留的夜晚,颜绥都会出去转悠一趟。 这日来到黄山,刚到此地,镇上的百姓全都出来迎接,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热闹得很。 “这也太夸张了,都这么卖命表演吗?”鹿然可不认为一个小捕快值得全镇人出动,还以为是为了营造气势。 “这可都是发自内心的哦。”宁间小声说道。 鹿然瞧他模样反常,若是平日早就冷嘲热讽起来,今天却像是小绵羊一般温顺乖巧,不禁也压低声音问道:“你被揍了吗?” “嗯?”宁间一愣。 “不是被揍怎么可能这么老实?” “我也是懂得分寸的大人好吗。”宁间一副“你小看人”的模样,“现在可不是说笑的时候。” “为何?” “你可知这群人为何如此欢迎阿绥?” “屈于淫威?” “……” “难不成是心存感激?” “没错,就是这个。” “诶——” “别给我露出一脸吃惊的样子。”颜绥走在前面,虽未回头但也能想象出鹿然欠揍的表情,“捕快做点好事怎么了?” “挺好的,只是没想到有竟然能让我瞧见这一天。” 前面的人却没有反驳,只是与迎上来的乡亲们寒暄示意,好像很熟的样子。 “怎么回事?”鹿然看向宁间。 “你可知阿绥是被师父从战场上捡回来的?” “这个故事有点长啊。” “一个男人哪里懂得怎么照顾小孩,还好有安姨在。” “你们师父有老婆了?初一怎么办?” 慕容流云与苏初一之间的恩怨她倒是听闻新雨说起过,一听到女人的名字,她便认定苏初一被人玩弄了感情。 宁间多少也听过两人之间的感情纠葛,也不发表意见,解释道:“安姨是师父的妹妹。” “他还有多少个好妹妹?” “一个,就一个亲妹妹。” “为何从未听说过?” 宁间松了一口气,总算绕回正题上,“因为她三年前遇害了,这成了阿绥心中无法提及的痛。” 鹿然刚准备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却见前面的少年回过头,朝着他们微微笑着,“村民们为我们准备了接风酒宴。” “还等什么,赶紧走吧。”鹿然跳跃着奔到颜绥身边,也笑了起来。 镇上的酒宴虽不如京城那般精致,但每一道菜都有其独特的风味,鹿然一开始还想着宁间未说完的话,吃了几口之后便什么都忘了。村民自制的米酒配着丰盛的菜肴,简直是人间美味,舌尖上的享受。 待她吃饱的时候,人也喝得差不多,昏昏沉沉的,还是被宁间扶着出了房间。 晚风将脸上的燥热吹散,她稍稍清醒了一些。 “颜绥呢?” “一刻都离不开他呢?” “这不是想和你独处嘛。” “还不是为了从我嘴里套话。” “你知道吗,故事说一半的人半夜会被人割掉舌头的。” 她语气轻飘飘的,半眯着眼,也看不出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那神态与平日颜绥捉弄他有着异曲同工之感。 宁间晃晃头,将这种可怕的想法赶走,接着之前的话题说起,“当年安姨从黄山经过时,被这里的强盗抢回了寨中。” 第121章 承诺 当年慕容长安从外地经过黄山时,正好被山上的强盗抢上山。颜绥得知此消息第一时间赶来了山下与强盗谈判,那伙强盗引颜绥上山,想要将他杀掉,但不想一山寨的人却拿一个少年毫无办法。在打斗的过程中,慕容长安不小心中了一剑,因伤势太深当场死亡。 至那之后,颜绥一年都未回京,他四处寻找各地的强盗,大有一种将北周的强盗除尽的气势。而事实也是如此,经过他一年多的奔波,北周大部分地方的强盗被剿除,而他成了当地最受欢迎的人。 鹿然听宁间平淡地说完当年的故事,脑中浮现的都是颜绥那张有几分嚣张的笑脸,很难想象他悲伤时的神情。只要这样一想,她的心也不禁被牵动着痛了起来。 故地重游,对他来说,想必是一种折磨。 “他人在哪里?” 颜绥例行公事地拿着剑在街上闲逛,这个镇上人并不多,加上天色已晚,他都不用刻意去找僻静的地方,走哪哪都没人,就连镇上唯一热闹的集市现在也空无一人。 他走到一处开阔之处,顿身停下,“出来吧。” 那人已经跟自己许久了。 “不愧是京城第一高手。” 从阴影中走出一人,他手中的长剑更吸引颜绥的注意,虽未出鞘,却能感受到它的蠢蠢欲动。 “动手吧。” 颜绥说了一句,已经拔出长剑,对方身形也动了起来。两剑相撞,颜绥手中的剑竟瞬间断成了两截。就在他惊愕之际,对方已又是一剑砍来。 颜绥堪堪避开,拿着断剑相击,剑又被折成两半,逼得他连退几步。 他平生还未见过如此霸道的剑,就算心中不服也不敢硬来。但对方得手之后,攻势更猛,不仅步步紧逼,更有一种不将他斩杀于剑下的气势。 颜绥被笼罩在剑光之下,手中断剑已经无法使用,肩头之处中了一剑。眼看着对方的另一剑又要落下,鹿然及时赶到。 温柔刀一出便挡住了对方的攻击,趁着那人惊讶之时她连出几招将对方砍伤。两人过了几十招,鹿然听得细微的碎裂之声,正暗叫不好,手中的短刀断成了两截。 “快走。”颜绥挡在她面前,冲她急喊道。 “宁间马上就带人来了,不用担心。” 鹿然的声音有些大,砍人狂魔也听到了。他将颜绥往后逼退几步,竟不再恋战,转身隐入了黑暗之中。 当然,根本没有人过来,鹿然只是骗人的。她随口忽悠,没想到对方竟真的害怕被人发现,他们这才躲过了一劫。 等两人回到住处,却见着两个意外的来客。 莫歌苓在得知颜绥的消息之后,顾不得身上的伤未痊愈,连夜赶来了此地。而与她同行的是名剑山庄的现任庄主楼青云。 楼青云在得知江湖中出现砍人狂魔之后,心中总觉不安,于是从山庄出来,想要见识见识那人的剑。那日正赶到砍人狂魔出现的地方,正好见到受伤的莫歌苓,故而将她救下。 楼青云听了鹿然形容那把能斩断一切的剑,脸上的神色更加难看。整个江湖中唯有他们楼家才有制造最锋利武器的技巧,且不说那人是从何处弄来如此难得的材料,就是那份锻造手段,叶非一般人能做到。 难道是他们山庄之人所为? 楼青云没有将自己的猜想告诉众人,而是承诺为他们打造一把能与那把剑抗衡的武器,而武器的原材料是鹿然的那把断刀以及他父亲送给慕容流云的那把剑。 这件事宁间做不了主,五人连夜朝着京城赶去。等到了京城,鹿然与几人分别,直接回到了燕归楼,其余四人去了西灵府,但在此却未见到慕容流云。 慕容流云在燕归楼。 因为苏初一受伤了。 几日前,因有慕容流云在中间牵线搭桥,小皇帝偷偷溜出宫见了白华一面。白华将寒水岛上的事情一一告知皇帝,皇帝让他先待在燕归楼,自己已经派人在暗中调查。 但没想到,那天晚上便有人闯入燕归楼暗杀白华,苏初一为了保护白华受了伤。 慕容流云得知消息之后,一直守在了燕归楼。 他们俩本来是很好的。 那时候慕容流云一直拿苏初一当最好的兄弟,是那种能正大光明说“我喜欢你”都不带任何杂念的那一种。 一切发生变化是某天喝酒之后,苏初一亲了他。 慕容流云怒不可遏,没想到自己当做兄弟的人竟然想占自己便宜。 两人的关系从那时变得微妙起来。而之后苏初一从战场逃走,回到京城丢了官职,创立燕归楼,慕容流云无法理解,恨上了将所有事都不放在心上的男人。 但不管两人如何争吵,但只要见到苏初一有危险,慕容流云便什么都顾不上了。过了这么多年,他现在才明白自己都不敢面对的感情。 虽然有些晚,但最终还是能够明白。 苏初一病了之后,白华也参与到楼中的事务中。几天前,他在红杏香中竟然见到了一个不可能还活着的人——王天水。将王天水抓到,才知他之前不过是假死,因有系在腰间的绳索做支撑,他的脖子并未被吊绳勒到。他假死之后回到了京城,一直都极为小心,但没想还是被发现。 寒水岛上的真相大白,王天水第二天却在房中被杀,还留下了一封遗书。虽没有证据指向幕后之人,贺阶却主动请辞,太后也放出了一部分权利。 虽然白华被陷害一事已经解决,但那十万两银子还未找到。颜绥去燕归楼时却见到了早就没有音讯的余秋收,原来他在众人都去追赶鹿然时,悄然从一个不为人知的小道逃走,并遇到了白华,三人一起乘船离开。 在此之前,颜绥曾让他去调查制铁局近段时间有无异常的举动,当时他的手下来报王天水曾买入一栋房子,余秋收来不及将此消息告诉颜绥岛上便发生了事故。 不过现在得知此消息也不算晚。 颜绥猜测丢失的十万两银子就在那间房子里,皇帝派人前去寻找,果真找到了那十万两。颜绥又将所得的宝藏钥匙交给皇帝,皇帝派人前去燕山,不仅将当地的强盗一网打尽,也找到了宝藏解了南边干旱之急。 慕容流云这边得到楼青云的提议,当下同意将宝剑拿去重铸。不想第二日楼青云吃了宁间送去的京城著名的糕点之后全身起了红疹,还好闻樱当时就在西灵府,及时抢救过来,众人也才知楼青云吃不得花生。 但铸剑的事只有暂且搁置。 此时正值七月初,不到一个月便是太后四十岁寿辰,京城已经开始热闹起来。从各地而来的戏团和表演班子到处都是,北周最有名的唱戏班子梨花班也早早地被请如宫中排练。 皇帝想让白华官复原职,但被他拒绝。他每天晚上都会拿着剑在燕归楼的管辖范围内巡逻,以保证这块地方人们的安全。虽不再为官,但却以另外一种方式继续想要做的事情。 虽然砍人狂魔的消息暂无,但他总觉得此人会在京城出现。 他的预感是对的。 带着斗篷拿着长剑的黑衣男子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心中倒是安定下来——该来的终归是来了。 这砍人狂魔的武功确实不错,但更厉害的是他手中那把吹毛可断的剑。白华不过与他过了两招,手中的剑便断成了好几截。还好鹿然之前提醒过他,此人的左手不太灵活,可从此下手。他这才险胜对方两招,不过还是被对方逃走。 等他回到红杏香中时,里面的姑娘都围在一处,原来是梨花班的御用词人任逍遥来此。此人所做的词风靡北周,最受青楼女子的欢迎。 白华有几分欣赏此人的才华,所以在对方喊了自己的名字时,上前与其寒暄起来。两人一见如故,若不是还有要事在身,白华肯定会拉着他喝上几杯。 等两人重新坐上酒桌喝酒时,已经是几日后了。 颜绥那边已经派御林军的人四处巡逻,楼青云也开始了铸剑,白华偷得半生闲约了任逍遥在红杏香中听琴饮酒。 两人聊得正起劲,鹿然却带着颜绥气势汹汹地赶到,大有一副捉奸的架势。在看到屋中只有一男子之后,鹿然的表情变得暧昧起来。一场好好的雅事最终被这两个不解风情的人坏掉,不过任逍遥似乎对颜绥有几分兴趣,几人一起吃了一顿晚饭。 又过了几日,慕容流云那边有信报说见到了沈飞儿。沈飞儿是当年沈老将军的儿子,当沈老将军被奸人所害,沈家面临满门抄斩之时,是苏初一赶回京城暗中将沈老将军唯一的儿子沈飞儿救下。之后沈飞儿离开了京城,苏初一也不知其消息。 不过多多少少也曾听说,沈飞儿聚集了一群人,一直在与朝廷作对。之前慕容流云便怀疑采花大盗的事情与沈飞儿有关,但一直没能找到证据,如今他又重回京城,肯定有所图谋。 慕容流云去见了苏初一,并将此事告知。苏初一早就预料会有这么一天,当年满门被杀的仇恨,那个骄傲的少年终究是放不下,他没能听自己的话忘掉报仇,还是回来了。 苏初一猜测沈飞儿可能是冲着太后的寿辰回来的,并认为砍人狂魔也许与他也有关系,让慕容流云注意下个星期太后的寿辰,因太后会来到城门上,沈飞儿可能就此闹事。 此时楼青云那边的剑也造得差不多了,颜绥与鹿然去看时,鹿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那把短刀竟能打造成一看就很厉害的宝剑。 她认为只要有了这把剑,对付砍人狂魔便不用再担心。 颜绥却看出楼青云还有担心,在他的追问之下才知,楼青云其实还有一位大哥,他的大哥在铸剑上面更有天赋,但却因为救从树上掉下的他胳膊折断,之后便不能拿起重物。 一个不能拿起重物的人对铸剑之家的人来说是个废物。 原本被当成名剑山庄的下一任庄主的天骄之子一瞬之间成了众人嫌弃的对象,几个月后,他大哥从山庄中消失。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人在意。 楼青云认为只有他大哥才能打造出如此厉害的剑,但是考虑到大哥的胳膊不能拿起重物,所以始终有所怀疑。 “不过那把剑真是大哥所铸,这把剑可能也不是它的对手。” 鹿然瞧不得楼青云这般没出息的样子,将他痛斥了一顿。之后几日,铸剑这边一直没有进展,但砍人狂魔却又出来,这一次受伤的是六扇门的冬之夏。 她是皇帝身边最厉害的剑客高手,但这次却被打成重伤,一直昏迷不醒。 莫歌苓找到楼青云,请求他尽快将剑造出,不想让更多的人受伤,楼青云不想让她失望,整日都埋在了铸剑房。 剑被铸好的那天,正是太后寿辰当日。莫歌苓负责当日会场的安全,剑交由他拿着。等到太后出现的时候,砍人狂魔果然出现。莫歌苓有了宝剑相抗衡,最终将对方打伤抓住。场面虽有些混乱,但颜绥等人早有安排,带着太后回到了宫中。 之后便是在御花园中欣赏梨花班的戏曲,朝中大臣还有皇帝都在,太后坐在皇帝身边,两人有说有笑,关系似乎缓和了许多。 表演进行到一半,舞女之中突然飞出一人,空无一物的手中多了一把匕首,朝着太后刺去。而就在她要得手之际,颜绥却突然从上方坠落下来将她拦下。两人打斗一番,她便被打伤捉下,同时被宁间带人抓住的还有任逍遥。 其实砍人狂魔不过是他们想要吸引人注意的一步棋,他们真正的目的是花园中的刺杀。 颜绥能发现这点还在于楼青云说了自己的身份之后,他曾与任逍遥一起吃过饭,期间任逍遥对任何沾有花生的东西都不碰,他便留了个心眼。 在知道楼青云有一个哥哥时,他便猜测任逍遥便是他的哥哥。既然想要暗杀太后的人有机会进入到宫廷之中,那么他们肯定不止一步棋。 而事实也真如颜绥所猜测的那样,任逍遥是楼青云的哥哥,那把剑是他教人所铸。至于是谁所铸,他没有说。他是受何人指使,也不肯说。 不过在当晚,苏初一收到了沈飞儿等人离开京城的消息。 之后的日子再次平静下来,颜绥每日偷懒巡逻,路过燕归楼的时候顺便去逗一下鹿然,不过这日他却未在楼中看到对方的身影。 “她去了哪里?”颜绥抓住路过的白华问道。 “她留下一封信就走了。”白华幸灾乐祸地将信交给颜绥。 颜绥打开信纸,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大字:我去看星星了。 “帮我将这封信转交给师父。”颜绥将信塞回白华手中,“我要请个带薪长假。”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对其他事情感兴趣,心思不在这上面……不想强迫自己,所以先完结 还有的故事我们下一本再见了。 嗯,大家2019年要开心呀! 我们明年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