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了四个徒弟翻车之后》作者:笔走长宁 文案: 1. 陆允昭飞升失败之际,才知道自己穿到了某点文里。 天道弄丢了给亲儿子的机缘,要她收男主做徒弟才能放她飞升。 好家伙,陆允昭直呼好家伙。 于是那一天,清冷高贵、容貌倾城、不食人间烟火的昭月仙尊指着天道叉腰大骂:“老家伙,一起苟,谁做上神谁是狗!” 陆允昭很生气,她要叛逆,要任性。 从不收徒的她,决定广纳贤徒,就是不收天道嘴里那只毛茸茸的狐狸,气死他! 于是天道让她只剩下三年寿命,说给她反省的机会。 陆允昭:反省是不可能反省的,只能在三年内多收几个徒弟继承自己气运这样子。 2. 入门考核,陆允昭还未决定收哪几个,就被堆在口袋吃灰的神器吸入了一个小世界,披着马甲混入了入门弟子考核的队伍。 机缘巧合,她绑定了一个攻略系统,好感度达到百分百就可以借到气运,逃离天道的控制回家。 但没想到的是,她拿到的第一个攻略剧本是——某某宗妖女花市攻略适配版。 陆允昭:? 在成功借到气运之后,陆允昭与众弟子重新回到外面,被问选哪个,陆允昭:“收徒嘛,长相家室不重要,关键看资质与实力……” 转而指着温润清隽的名门少年说:“我选最好看这个。” 于是刚刚被攻略完成的气运者之一简无书,就这样成了陆允昭的第一个徒弟。 3. 但由于天道作梗,陆允昭没跑成。 不仅没跑成,还发现自己的马甲在徒弟面前已经摇摇欲坠。 而此时,她已经绑定了第二个攻略对象——少年意气的妖族少年。 看着几近黑化的大徒弟,陆允昭信誓旦旦:“为师有你一个徒弟就够了,真的!” 转眼,妖族少年就成了她的二徒弟。 “你这么乖,师尊还要收谁呢?”又一转眼,她在魔域惹了个邪魅张扬的大魔头。 “真的不收了,为师的心里只装得下你们。”后来,门派多了个妖冶媚修。 救命,她原本只是想斗个天道而已,这来自四个徒弟的修罗场是怎么回事? #按理说开头明明是个打脸逆袭文,为什么会被我玩成师门争宠文? #我陆允昭肯定、绝对、必然不会再收新徒弟了。真香。 #你们真的不要再打了! #非典型攻略+修罗场,男主切片,最后四合一,HE,开头走攻略,收徒在后面,具体排雷在第一章 作话 内容标签: 甜文 异闻传说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允昭 ┃ 配角:简无书,孤惊羽,裴宗,孟柳筠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她的心,装着冷的乖的野的妖的 立意:开心最重要,要仔细生活,体味人生 第1章 清冷温润大徒弟 来都来了 【冷玉白石铺就的炼化台上,层叠垂于两侧的鲛纱偶尔被风撩起一角。 可以窥见一白衣修士端坐台心,似在寻常修炼。 絮絮传出的低浅啜泣,不住扰乱着他向来无波无澜的神经。 “师兄为何这样对我?”女子不甘地质问。 缭绕的檀香在室内升腾,男人冷冽的鬓角未有丝毫变化,泛红的眼角隐忍着薄怒,好似方才的一切都不曾存在过一般。 “师兄明知我的心意,为何不能同我在一起?”女子不死心地问道。 男子繁复的衣衫严丝合缝、一丝不苟地压到喉结底下,他神情冷淡,很是不耐,但顾虑于身上的情毒,还是对她好言道:“回去吧。” “师兄,你、能不能看看我?”女子小心商量道。 男子置若罔闻,只将眼眸轻轻阖上,不再分给她一个眼神。 “今日过后,不要再来找我。”良久,他开口说道。 如玉的嗓音虽然低哑,语调却冷漠寻常得像是在指导一招剑法、一处落棋。不近一分,尽是疏远。 女子眼底微暗,如同火光熄灭。她轻咬下唇,试图压制心底泛起的酸楚。 但面前的人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割舍的。 理智终是被压倒,她轻巧道:“可是师兄,阿昭想帮你。” 自知身上的情毒还需要有人舒缓,男子并未立刻拒绝,长久的沉默之后,阿昭知道自己又可以来这里很长一段时间了。 闭眼藏住眼底的痛苦,她想:大师兄风光霁月,怎么会光明正大地与她这个世人皆所不齿的合欢宗女修在一起呢? 不过没有关系,就算是这样,她也不会放弃。 她像个无家可归的信徒,希冀神明的垂爱。 纵使神明无心无爱,她也祈祷着,也许、终有一日,大师兄就看到自己,和她永远在一起了。 ……】 陆允昭将最后一页书皮被“啪”地合上,这才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缓和心中的万马奔腾。 “这就是你为我精心制定的攻略计划?”陆允昭呼唤脑中那缕残魂。 “是的,”残魂只是一团模糊的影子,“这是我为你一对一定制的攻略系统,只要气运者对你的好感度达到100%,并且在这期间找到穿越位面需要的材料,你就可以借用他们的气运绕过天道对你的限制回家了。” “道理我都懂,可是这剧情是怎么回事?”陆允昭拿着书的指尖都颤抖了。 “原本我给你准备的身份是一个长老,方便你收气运者为徒,名正言顺地送资源刷好感,但是天道似乎对你收其他人为徒设了禁令,短时间内,我只能将你传送到了现在这个身体上。 “你这个身体的原主对气运者本身钦慕有加,师尊可以送的资源刷的好感,这个身份一样可以。 “至于这个剧情,是因为担心你身份转变不能,所以我按珍藏已久的《合欢宗女修攻略十八式》,帮你设计好了攻略要点,你只需要按照系统的提示完成,再想办法补足空缺的部分就可以了。” 言罢它还邀功般骄傲道:“是不是很贴心?” 陆允昭:……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事情要从她飞升失败说起。在飞升之前,陆允昭冷心冷情,一心修炼,不过两百岁就扣响了天门,迎来雷劫,只差一步便可以飞升上神。 直到天道出现,要她立刻闭关,一百年后收男主做徒弟,她才幡然醒悟,想起自己原来穿到了一本升级流小说里。 原书没有定下女主是谁,但陆允昭却是个工具人无疑了。她本是大乘尊者,却需要救男主带回门派,最后会为了帮男主挡天雷而陨落。 就,挺离谱的。 知道她的态度后,天道锁了她的气运,让她只剩下三年寿命,说给她反省的机会。 反省是不可能反省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反省的,只能收个徒弟继承自己气运这样子。 在这个世界,修士死后,倘若无人继承,气运会重归天地,回到天道手中。 将气运留给自己选中的人,或许不能让她多活几年,但肯定可以让天道原地跳脚无能狂怒,喜提滑铁卢。 还想让她精准扶贫?呵tui—— 但奇怪的是,在新弟子的考核大典,她芥子袋中的沉睡百年的神器突然启动,将所有入门考核的弟子吸纳入内。 陆允昭还未弄清缘由,便发现自己也进入了神器的小世界之中,脑海中多了一缕连她也看不出来历的残魂。 这残魂来得突然,但不可否认,从它身上,陆允昭看不出恶意。残魂也不客气,直接在她灵海中住下,说可以帮助她回家。 回家好啊,回家妙啊,回家还能让天道气得呱呱叫。 她在现代虽然只是个平凡的普通人,但从来没有遇到过被安排炮灰的事情,天道这种类似施舍的上位者姿态让她不舒服,那隐藏的叛逆神经被一触即发。她虽然不怕三年后消耗完命数就此死亡,但如果能够回到现代,有活下去的机会,她还是愿意去试试的。 许是来这边待了两百年,她已经记不得自己是怎么穿过来的了,但残魂告诉她,她的时代,她若是想,便能够回去。 既来之则安之,她能够顺其自然,放平心态,所以不怕天道口中的死亡。 她已经修行了两百年,比寻常人多活了几倍的时间,就这样结束也没什么遗憾的,世事无常嘛,但若是可以有所转机,她也不会一根筋。 而且武林人士掉下悬崖捡到神功,她被吸入神器小世界绑定一个系统,不是也挺寻常的嘛。 陆允昭接受能力不错,很快便放心下来。 但因为太过放心,残魂给她规划的剧情,出了点问题。 她这个身体本是合欢宗弟子,后来被苍梧剑宗宗主带回。 由于资质低下,过了最好的修行剑术的年龄,再加上耳濡目染并身体力行修行了许多偏门功法,原身很快就下定决心放弃修剑,将心思完完整整打在了大师兄简无书的身上。 为了接近简无书,原身不惜装柔弱、用魅术、送温暖、拖后腿,甚至自荐枕席帮简无书化解情毒,完全不顾体面与尊严。 后来,原主甚至给简无书下了无法祛除的情蛊,试图将两个人绑在一起。 但不管她怎么做,简无书始终若即若离,后来东窗事发,她因为害怕逃出苍梧,但是还是被抓回来,折磨至死。 陆允昭:……一时分不清队友是在帮她还是坑她。 “也不能怪我,主要是这个气运者的攻略难度太高了,我已经推演过无数可能,只有这个是可以刷到百分之九十的。”残魂理直气壮。 好吧,勉勉强强能够接受。 陆允昭站起身,一边整理这个气运者的信息,一边往第一个剧情点的破庙走去。 简无书,神器小天地选中的气运者,修仙世家蓬莱岛下任继承人。 他天生道心,符篆双修,年少便问鼎家族首席,是个十六岁便能在灵修的剑阁排行榜上排名第九位的天才。 阿昭看上简无书,除了因为简无书是一个可遇不可求的剑修天才,与他双修的效益远抵她闭门苦修,最重要的还有他清俊脱俗、白衣胜雪的样貌的缘故。 这样不染尘俗,宛如谪仙般高高在上的偏偏佳公子,让原主疯狂着迷,幻想能拉他坠入凡尘,可结果却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仅没将人拉下来,还让自己深陷其中,再难自拔。 要陆允昭说,她就是见得世面太少了,但凡她多遇到几个这样的世家公子,就会知道这种年少成名,根正苗红的天才,虽然对谁都温润得体,挑不出毛病,实则心性坚毅,完全没有受伤黑暗的童年阴影可以治愈,他们对于天材地宝也司空见惯,攻略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就像强行被安排在极其十八禁的不可描述剧情里,残魂也没有推演出好感度刷到百分百的可能。 而要借用气运回到蓝色星球,她就必须把好感刷到百分百才能获得气运者的元阳与真心。 也就是说,想要回去,除了需要完成残魂一波操作猛如虎,一看进度等于无的固定剧情,她还得想办法补助好感度不足的部分。 道阻且跻啊道阻且跻。 哦,对了,原本陆允昭需要做的不过只是刷满好感度,但是因为那残魂沉睡千年的落后认知,还有它不知道为什么爆棚的攀比欲,它骄傲地觉得陆允昭原本便是满级大佬,必须多拿一点元阳才配得上她的身份,这才百分百复刻了那本秘籍处处都在铺垫的双修主题。 可这是她能做的吗?这是她阅尽小绿风格的五好青年能做的吗? 残魂补救道:“也不必完全复刻,只需要完成剧情点就可以了。” 陆允昭恶龙咆哮:你告诉我这每剧情点都要飞起的车速要怎么不必完全复刻地完成!? 残魂沉默,原地装死。 算了,来都来了。 浓黑如墨的乌云在天际堆积,远远地将一线夕阳吞吃入肚,诡异的妖风穿梭在林间,荒山野岭的夜晚转瞬便伸手不见五指,这是邪祟横行,妖魅作乱的征兆。 陆允昭定在原地,抬头看去。 “别管了,这都不是你这个炼气三阶该考虑的事,快去走剧情吧。”残魂催道。 彳亍口巴。 第一个剧情点,原主在做任务的时候贼心不死,一路跟踪,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在破庙中发现了身中情毒手无缚鸡之力的简无书。原主大喜过望,二话不说就想上前友爱同门,顺便借机图谋不轨。 当然最后肯定没成功就是了。 但就算成不了,陆允昭也必须去试图扭转乾坤。也许扭着扭着,那百分之十的空缺就补上了也说不定。 远远的,陆允昭就看见黑夜中那点微弱的那点火光——简无书就躲在里面。 快步走上前,隔着半堵残破的墙壁,陆允昭嗅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甜腻幽香,只吸入一点,便觉一阵手脚酥麻,心中热意上涌。 陆允昭暗道不妙,赶紧运转晦涩的灵力将这份不妙压下,这才小心地朝里面看去。 破庙年久失修,早已爬满蛛网灰尘。 男人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身量颀长,是介于成年与少年之间的挺拔清隽。一袭白衣,黑发如瀑,端坐在那儿,像是坐在九天莲花宝座上的谪仙一般。 他正运气打坐,略微狭长的凤眼正阖着,英挺的眉弓上,斜飞入鬓的剑眉轻蹙,额角不断滑落冷汗,呼吸随着炸裂的火星紊乱在狭小的空间中,带着些许的隐忍。 陆允昭犹豫,他正在压制,她不能现在进去。 但残魂却不允许她犹豫,“上啊,冲进去对他使出合欢宗功法,然后完成第一个剧情点啊!” 然后再同剧情一样走向卑微乞爱的洪沟之中。 陆允昭蹲在原地,没动。 残魂急道:“这情毒来势汹汹,药效极烈,光靠灵力是压不下去的。” 合欢情毒,越压制,反噬得越厉害,稍有不慎整个人都会废掉。 但陆允昭心存侥幸,后续的剧情发展简无书祛毒被打扰,留下了残留,如果她晚一点进去……有没有可能改变剧情? “唔、咳咳……”简无书倏地捂住胸口,吐出一口鲜血,汹涌的紊乱灵力立刻从四肢百骸涌上来。 几声难耐的闷哼溢出唇间,散在夜风里。极致的压抑,叫人生出恨不得要他失控的危险心思。 陆允昭:!!! 气血攻心!这可是怒到极致都不会随便发出奇怪声音的男人,握草,不会真废了吧! 不敢再犹豫,她急忙跑进去,做出一副慌乱闯入的样子,然后惊讶道:“师兄,你、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吐了这么多血?” 毫无疑问,简无书在苍梧剑宗也是首席弟子,人人都要叫他一句大师兄。但阿昭不一样,她喜欢叫他师兄,因为这样显得二人关系更近一层。 面前女子也着苍梧派服饰,模样清秀,但眉眼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魅,行动间似有清脆铃铛声传来。简无书隐约记起她也在这次历练队伍之中。 强行将酥麻感压下,简无书敛去眉间痛苦的神色,半撑着身子坐直。 不能让旁人将他现在的样子看了去。 他轻咬牙关,略微平复之后才睁眼答道,“无碍。” 茶色的眼眸映着火光,恍若冰雪被明艳的晚霞倾覆。 怕他抗拒,陆允昭并不敢直接上手碰他,只是小心守着,盘算着怎么巧妙地完成剧情。 “其他人在何处?可有受伤?”简无书寻常询问道,却无法掩饰声音里的哑。 “什么?”陆允昭愣住,但很快反应过来。 剧情里,苍梧弟子历练被邪祟偷袭,众人皆不能敌,简无书独自将邪祟引开,给其他人逃跑时间。 陆允昭摇头,“我与师兄师姐们走散了,不过我们分开时,他们都没有受伤。” “嗯。”闻言,简无书拿着剑,撑着自己站起,“那邪祟来历不明,我们快些去与他们汇合,尽快返回宗门。” 不动声色地与少女拉开距离,简无书抬步往外走去。 他一袭白衣在曳曳火光下,清冷规整,就像要在远山之巅的冰雪,明明就在眼前,却遥不可及。 随时随地心系同门,对谁都温柔,但与谁都隔着距离,要走进他的心里真是难顶。 暂时无计可施,陆允昭默默跟了上去。 没走几步,简无书便觉心头便血气翻涌,猛地吐出一口血,脚下一个踉跄。 陆允昭眼疾手快,赶忙上前想将他扶住。 谁料简无书的身量看着清隽修长,实则肌肉紧实,又比这具身体高出一大截,一下就压弯了陆允昭的老腰。 天呐,要命啊,这身体不修炼居然连扛一个男人都费力,到底是怎么承受后期剧情描述的生龙活虎的? 颤着发抖的双腿,陆允昭踉跄地往前探了两步,喉咙间溢出几声快断气的闷哼,识相地准备放开这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可脚下突然踩到一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圆木,陆允昭瞬时失去重心,带着简无书一起往前扑去。 眼看就要摔个脸着地,危机之际,简无书抬手往地上轻轻一抵,带着陆允昭朝旁边滚去。 陆允昭还未松下一口气,眼角余光瞥到旁边落满枯叶的小坡。 陆允昭:!!! 猿臂一张,陆允昭将简无书那张漂亮的脸蛋护在怀中,任命地接受了剧情的安排。 几经翻滚之后,陆允昭伸手推攘,想将简无书推下去。 可沉重的简无书毫无反应,双目紧闭,双颊都泛起了两朵绯红,她心下一惊,一把试在简无书额头上,灼热的温度烫得陆允昭眼皮直跳。 这、这不会要死了吧?死了她的借用谁的气运? 握草,千万别死啊! “大师兄,醒醒!别睡啊!” 林中妖风大作,乌云转携着阴冷的夜雨浇下,几道惊雷落下,照得简无书的脸庞白皙甚是苍白。 “喂,不能睡啊!”陆允昭抬手拍着他的脸。 铺天盖地的雨滴落进眼里,她眼中发涩,雨珠顺着眼角划过,倒像是真的落了几滴泪。 垂在身侧的大手忽然动了动,面上的触感将简无书接近混沌的神志拉回来几分,他艰难地睁开眼,却见少女湿透的鬓发乱糟糟地黏在脸侧,泛红的眼睛显然是哭过一场。 他一直都是宗门大师兄,从未在同门面前外露过什么伤口,如今他倒下,定将眼前这个小弟子吓到了。 简无书连忙撑起身体后退,陆允昭胸口一松,终于有力气表演了,“师兄,你没事吧?” “无事。”简无书盘膝坐起,嗓音沙哑,施法布出一方结界挡住大雨。 这声音,一听就很有事,此时不做任务更待何时! “真的没事吗?”陆允昭拉长声线,柔柔道。要不要师妹帮你呀…… “放心,尚有一战之力。”简无书宽慰。 出师未捷,陆允昭嘴角微张,不是吧,他竟然以为她担心他不能保护她? 不行,说都说了,她不许他不明白! “可我担忧的是师兄,若是师兄有什么好歹,我是定然也活不下去的!” 简无书神色微怔,抬眼望进她微红的眼,眸光澄澈,很是诚恳,听起来并不讨厌。 轻轻颔首,他沉声答道,“嗯。” 【滴!恭喜完成剧情点——雨夜庙前情初起,气运者简无书好感度:5%,获得第一条材料寻找提示:水,附:材料寻找提示共三条,请再接再厉!】 陆允昭:这么折腾居然才只刷了百分之五好感??? 残魂:对啊,不然我早就推出百分百的攻略了。 眼前忽然被递过来一方罗帕,陆允昭抬眼,疑惑道:“嗯?” 简无书示意陆允昭接过。 陆允昭摸一把脸,摸下一手泥。 好家伙,难为简无书对着这样的脏脸看了这么久。 接过手帕,陆允昭毫不客气地往脸上抹,就听见简无书说道:“此处妖气四溢,不可久留,我们当快些离开。” 第2章 清冷温润大徒弟 蒜了 他斜倚在结界上,抬眼看向妖气四起的密林。 精致的下颌微微扬起,指尖凝聚一团金色灵气,下一瞬,灵气散开,化作无数金色剑刃,钻入夜色中,往四面八方而去。 凝气成形,随心而发,这是至少金丹期才能做到的。 十几岁的金丹?还来归元剑宗拜师做什么?陆允昭不理解。 “他们就在附近。”简无书声音清冽而沉稳,完全听不出任何中毒的痕迹。 不过几息,剑刃化作的追踪符已经找打了走失的同门,这御灵能力,陆允昭是佩服的。 但转念一想,她的关注点又完全跑偏:刚才还一副任人□□的模样,转眼就跟没事人一样,这速度,啧…… 残魂:这是我为你刷好感度定制的专属情节,在好感度拿到之前,气运者会受情节影响,好感度拿到就可以解除限制了。 陆允昭:那你能不能…… 残魂:不能,改不了。 残魂:所以,不要妄想躲避情节点,会触发惩罚机制,严重的还会因为违背神器的规则秩序,被直接抹杀。 不等陆允昭细想,她的脑海中已经出现了一大段文字: 【凄风苦雨的黑夜,二人依偎在一方狭窄的空间。 男子散在夜风中的温度让阿昭的心跳得很快,她满心满眼都是他。 她身份低微,在门派内只能远远看上他一眼,好不容易能离他这样近,倘若放纵机会溜走,她定会痛心疾首悔恨莫及。 这是她想了盼了这么久的人,现在就在她的眼前,深藏的心魔一经唤起,就萦绕不散,让他记住她,一定要在这里让他记住她,不管用什么手段…… 轻咬下唇,阿昭下定了决心。】 “滴!第二个剧情任务发放成功,请百般挽留,努力将气运者留在破庙附近。 完成可以获得好感度奖励以及材料线索提示,失败会触发惩罚机制,系统这边提供了魅惑之术等新手指引,是否现在查看?” 淦,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系统。 有机会一定要给残魂普及内在美教育。 不要总看一些满篇口口的杂书。 忍下来自幻肢的蛋疼,陆允昭起身站起,“那师兄,我们快走吧。” 还没站稳,她便突然弯腰,捂住大腿满脸痛苦地坐下,“师兄,我的脚好疼,恐怕走不了了。” 说罢在简无书看不见的角度狠狠地在自己的脚踝上揪了一把,眼泪瞬时飙上眼眶。 疼疼疼,这个身体怎么这么柔弱?这样都能被疼哭? 见简无书疑惑的目光询问过来,陆允昭提起裙角,露出肿的老高的脚踝。 只这一会儿,光洁的皮肤已经通红一片,甚至泛起紫色的淤青,属实夸张了。 残魂无处不在地邀功道:“这是为了配合剧情破格为你点亮的技能,可以让身体更加柔弱,提升成功概率。” 陆允昭:你这是看的婆文吧绝对是吧!为什么把技能点在这么奇怪的地方?! “应该是刚才滑到的时候伤到了。”做戏要做全,陆允昭懊恼道。 简无书眼睫轻垂,茶色的眼眸中映出少女红紫一片的脚脖子,白净的脚踝上,软软挂着一窜银色的铃铛。 铃铛在空中晃啊晃啊,好像在他的神经上不断拨弄。他微微错开眼,问道:“可有大碍?”声音如玉石入钝器,沉了几分。 陆允昭沉痛点头:“有,师兄,我觉得我大概是走不了了,不如我们在这里将就一晚吧。” 简无书倏地起身,衣料垂落,摩挲出不小动静,朝陆允昭走来。 二人本就挨得近,雨淅沥落在屏障上,下成一道绵密的雨帘,冷冽的松木香混着少女身上若有若无的魅香,无故生出几分旖旎。 陆允昭虎躯一震,他这是要做什么?终于抵挡不住剧情的力量要对她半推半就了吗? 哼,做梦吧你! 好感度没有百分百她是不会允许他靠近的!她才不会和原身一样做那么多无用功! 简无书在陆允昭面前半蹲下,出于同门的关照,询问道:“可需我替你看看?” 拒绝是不可能拒绝的,OOC这种错误不是她一个合格的大乘修者会犯的。 “有劳师兄了!”陆允昭感谢道。 玉白的手指轻轻抬起她的小腿,莹润的指尖在她的扭伤处轻轻触碰。 触及的肌肤有着不同于他的温暖,简无书游离的手鬼使神差般,慢了几分。 微凉的触觉电流般直窜心间,陆允昭忍不住一个哆嗦。小小的铃铛颤巍巍摇晃,发出叮当声响。 “伤在皮肉,不用紧张。”感受到薄薄布料下肌肉的紧绷,简无书若无其事地出言宽慰道。 然后从芥子袋中拿出一个小瓷瓶,作势要给她撒下。 陆允昭用她饱经两百多年沧桑的眼睛,一眼就看出白瓷瓶造型小巧,包浆厚实,里面的伤药绝对不是什么便宜货,只要给她斗上两下,隔夜的伤口都能立刻好全。 危!还没捂热就要壮烈愈合的伤口,危! 陆允昭忙往后撤,脱离他的掌控,找借口道:“师兄,这药来之不易,很是珍贵,历练凶险,免不得有需要的地方,用在我身上不值当,还是留下来用在更需要的地方吧!” “无碍,还有很多。”简无书语气寻常,很有底气。 陆允昭哑住,大意了,忘了简无书好歹也是蓬莱岛的少主,怎么会缺钱。 简无书将瓷瓶往前一递,问道:“自己来?” 陆允昭坚决摇头:“师兄,我是一点儿伤口都不能看的……” 总不能你还要亲手给我上药吧?只要她苟住不动…… 简无书并不多言,一手稳住她的脚,一手抖了几抖,将药粉撒在红肿处,又用一团灵力将药粉包住化开。 诶?怎么回事,简无书怎么亲自动手了?陆允昭大大的眼睛盛满了大大的疑惑。 陆允昭一动不敢动,无处安放的眼睛不小心瞥到他白皙的手腕内侧似乎有一小节白色的纹路,这是什么? 不等她看清,简无书就收回了手,她脚上那坨淤血已经消散不见。 “走吧。”简无书率先起身往林中走去,陆允昭讪讪起身,跟在他身后。 妖气勾来的山雨还在继续,漆黑的山林之中似乎隐藏着无数眼睛,正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进入的二人。 “师兄!”陆允昭灵机一动,计上心头。正要说这树林好危险,师兄我们还是等天亮再走吧,就见简无书拔出了长剑。 通体银白的长剑萦绕着白色雷霆,不时有电光凭空炸裂,看起来耀眼又危险。 好剑!陆允昭一眼就看出这柄剑的品阶不低,恐怕排名不会低于剑阁二十,只是从前怎么没见过? 这一诧神,简无书已经挥手出剑。 凌厉的剑气掀起一片气浪,巨大的气旋炸入深林,瞬间便将横斜的荆棘与灌木荡平,一条平坦的大路延伸往树林深处。 天上的夜雨也被扫得无影无踪。浓云散开,隐有放晴的势头。 陆允昭眼角抽搐。 这下好了,再危险的树林在暴力开路面前也一文不值了。 简无书回头问道:“何事?” 陆允昭合上下巴,说道:“没事了。” 简无书颔首:“走吧。” 残魂出声道:“天亮之前离开破庙五十米会被判任务失败,严重的会被规则抹杀,被神器抹杀就是真的灰飞烟灭了。” “距气运者离开规定范围还剩三米、两米、半米……”无情的倒计时瞬间开启。 陆允昭警铃大作,脚下迈步,找准角度,准备施展她深藏多年的独门绝技——平地摔。 这是一门高难度的秘籍,必须掌握好角度把握好时机,配上触不及防的惨叫,才能发挥好效果,让简无书条件反射停下脚步,然后回到她身边。 她往前扑去,大喊一声:“师兄!!!” 简无书顿住脚步,挥手打出一道剑气,稳稳当当地将摔到一半的陆允昭扶住。 对上简无书目光,陆允昭为难道:“师兄,我好像患上了走路应激创伤反应,暂时走不了路了,不如我们……” 简无书眉间困惑,显然不知道她的什么创伤是什么意思,但是懂的她的后半句,他点点头,抬脚跨过了最后半米包围圈,砍了一根半长的竹子回来。 “坐这上面,我御气带着你走。” 陆允昭笑了笑,点头道:“谢谢师兄。” 蒜了。 “滴,情节人物完成失败,现在触发惩罚机制:小黑屋,时间三天。” 系统提示音刚落,陆允昭脚下的泥土突然消失,她惊呼一声,直直下坠,黑暗瞬间将她包裹。 啊啊啊啊啊啊,好黑好黑!!!陆允昭想要掐诀,但微薄的灵力只扑腾一下便散去,无力感从脚底窜上头皮。 黑暗中,陆允昭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抓住了,紧接着,陆允昭就被带入了一个微凉的怀抱。 如寒冬冰雪般清冽的气息轻拂在她头顶之上,微翘的发丝带起一丝痒意,耳边传来沉稳有力的心跳,如同禅院雪山上的钟声回响,遥远又圣洁。 清冷绝尘,温润如玉,事事都关照得恰到好处,在绝境之中可以毫不犹豫置于险地,陆允昭有些理解原身为什么会动心了。 但也仅此而已,就算隔得这样近,简无书也与她隔着半臂距离,并没有真正贴近。 不多时,四周弥漫起一股略甜的气味,陆允昭还未来得及分辨,便感觉到怀抱的胸膛微微震动,沉稳清冽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憋气。” 陆允昭并未多问,这突如其来的甜味,多少都是有些不妙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脚下终于踩到了实地,陆允昭拿出火折子,简无书则拔出了半截长剑照明。 这是一处地底溶洞,密密麻麻长满了一种通体墨黑的芦苇,二人踩在一块悬空的石块上,下面隐约可见暗色的水渍。 芦苇丛中零星散落着几个白花花的人骨。 在下面,那股甜味更加浓郁了。 “是血熔洞,必须尽快找到出口,否则会和那些白骨的主人一样,化为一滩血水。”陆允昭开口道。 简无书看向陆允昭,神色微讶,“你认得?” “在书上看到过,”陆允昭说道,“这空气里的甜味沾染上一点就会化作血水,除非在三个时辰以内走出去。” 这种东西她也只在归元剑宗的藏书阁一本古书上偶尔翻到过,没想到这种据说来自上古的洞穴居然真的存在。 还需要在这里面待三天,现在一天都不到,她就能完成人生的走马灯了。 这神器可真是足够凶狠。 不过再狠,她也不想就这样死在这里。 陆允昭问残魂道:“有没有办法消除惩罚?” 残魂叹道:“没有。” 陆允昭不禁皱紧了眉头。 “但是可以帮你开启支线任务,获得抵消血雾的道具。”残魂问道,“要开吗?” “开吧。”不然马上就能交代在这里。 “叮!支线任务开启,请在血熔洞中血熔洞中将气运者扑倒,打破彼此间的距离感。” 陆允昭:就知道不会是什么容易的任务,淦! 残魂:“支线任务的完成度高的话有可能获得彩蛋奖励,奖励包括弥补情节点空缺,重获好感度,开出隐藏支线材料哦,但是惩罚机制下,你的运气指数会被调低哦。” 还能说不咋滴? 绳命只有一次,该低头时就低头。 片刻之间,简无书已经外放灵识将洞府查看一番,“没有看到出口,我去前面看看,你留在原地。” 不行,必须跟着才能做任务啊!陆允昭赶忙拽紧他的衣摆一角,“师兄,我陪你去。” 简无书将视线落在她纤长的手指上,清冷道:“此处我闻所未闻,若是遇到危险,恐怕顾你不上。” 陆允昭无所谓:“若是遇上危险,我也可以和师兄一起想办法,师兄,我不怕危险。” “不可,”简无书将她的手用剑鞘隔开,“我将你们带出来,便要将你们带回去,你无须随我冒险。” 陆允昭锲而不舍地抓住另外一角,“师兄一个人去,我不放心,总不能所有危险都让师兄一人承担。” “一派首席,理当如此。”简无书盯着她的手,没有再用剑鞘挑开。 陆允昭扬起脸,水灵灵的眼眸之间盈盈晃着些许活泼,模样乖巧,“首席的师妹,理应为师兄分忧。” “心性不错。”简无书语气肯定,“但这不是你能应对的。” 什么叫不是我能应对的?有你这样直接骂人的嘛?陆允昭给他讲道理:“我只是担忧师兄。” 担忧他?简无书像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话,长睫微闪,不自在地转头道:“不必担忧。” 你在害羞什么?看来有戏。陆允昭乘胜追击道:“倘若师兄此去有什么事,我留在原地又能做什么?左右最差的都是一死,我要与师兄在一起。” 半晌,简无书点头道:“好。” 早说嘛,陆允昭松下一口气,有些得意地扬起了眉毛。 “躲在我身后。”简无书补充道。 “嗯!” 踩在简无书的灭天剑上,陆允昭盘算着要找什么理由将简无书推下去。 直接推肯定不行的,她一个炼气三阶在简无书面前根本不够看。 那就只有找块落脚的地方,趁其不备借机行事了。 可是这山洞宽阔无比,飞出去很远,下面依然是墨色的芦苇荡。 这样可不行,必须想个办法。 就在陆允昭飞速发动小脑筋的时候,来自大乘尊者灵识的本能感知让她往前一扑,叫道:“小心!” 但她只是重重地撞到了简无书的背上,根本没把人扑倒。 简无书愣了片刻,但很快听到一道瘆人的丝丝声,他反手将陆允昭护在背后,抬手迎击。 金色灵力在空中凝聚,瞬间便化作无数锋利剑刃,铺天盖地往黑暗袭去。 剑刃的寒光照亮的半空中,一条墨色花纹的大蛇血口大张,飞扑而来。 缠丝蛇栖息在阴冷潮湿的溶洞之中,喜欢潜伏偷袭,一身坚硬的鳞片很是难缠。 锋利的鳞片与横空飞来的剑气撞在一起,发出震荡的嗡鸣声。 正在双方难舍难分之际,侧后方又一道风声袭来。 陆允昭将准备好的火符拍出,耀眼的火光在洞穴之中熊熊亮起。照亮之处,是第二条墨色大蛇。 缠丝蛇,雌雄双生,但是极其怕火。在第一条出现的时候,陆允昭就预判了会有第二条。 定位,拍符,引爆,一气呵成,虽然不需要过多的灵气支撑,但这反应速度还是惹得简无书分神看了她一眼。 另一边,那条缠丝蛇很快不敌,坠落下去。 陆允昭一口气还未松下,便觉脸上溅上几滴冰凉的液体,液体粘上肌肤的瞬间便化得火热。 好疼好疼好疼……陆允昭疼得龇牙咧嘴。 “你怎么样?”简无书眸光微闪,语气依旧,只是嗓音略沉。 “不怎么样。”陆允昭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缠丝蛇临死反扑,将毒液射向了他们二人。简无书拦住了大部分毒液,但仍有一小部分从刁钻的角度溅到她脸上。 不愧是惩罚模式的运气加成,这样小概率的事件都被碰上了,淦! 残魂提醒:“请尽快完成任务,不然运气降低之后,这些毒液可能导致即刻毙命哦。” 陆允昭:艹!一种植物,有骂人的意思。 “忍耐一下。”简无书将一颗解毒丹药塞进陆允昭手里,随后迅速找了最近一块高地。 刚踏上实地,简无书便觉一道气流撞上来,看清来人后,他并没有躲开,而是想伸手扶住。 谁知陆允昭并没有停下,而是一鼓作气向他扑来。 简无书稍愣片刻,顺着她的力道往后倒去。 如瀑的黑发散开,清冷如画的容颜放大在眼前,他眸光略沉,沉声问道:“伤在何处?” 伤在遍体,陆允昭暗道。 但她要抓紧时间刷一刷好感,她抬手撑在他的脸侧,关切地问他道:“多谢师兄出手相救,我不碍事,倒是师兄,师兄你有没有受伤?” 受伤?简无书神色微讶,这对他个陌生的词,不过被问到这个,他心中还是有些许上扬。 【叮!支线任务完成,恭喜获得毒素豁免权限,时间:三天。系统奖励随机发放,恭喜获得气运者好感度奖励5%,当前好感度:10%,请再接再厉!】 陆允昭:呼——原来完成字面意思就可以了。 第3章 清冷温润大徒弟 出口在你脚下 简无书周身的神经顿时绷紧,经脉中还未散尽的绵密麻意又有卷土重来之势,他下颌紧绷,在舌尖狠狠咬上一口,刺痛袭来,他才将那股躁意压下去。 抬手,二指在陆允昭额前停下,一道冰冷的灵力输入她灵台。 清凉感瞬时带走混沌,陆允昭猛然忆起刚刚说了什么虎狼之词,背上密密爬上一层冷汗。 夭寿啦,她的老脸没法搁了。 原主自然巴不得与她的清冷小仙君极尽暧昧,最好跳过程序一步到位,共赴入骨销魂的云端。但陆允昭在终年飘雪的千渺峰冷心冷情修行了两百年,走的时候人狠话不多的高冷路线,再加上身负大乘修为,还是有那么一点仙尊包袱的。 虽然还没考核到最后,但简无书还是有机会成为她座下弟子。 若真是收他为徒,日后他知道了这个壳子里的芯子是她,师徒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那一定是可以让她连夜买站票逃离修真界的程度。 残魂打包票道:“放心吧,出去之后,神器会抹掉考核弟子的记忆,到时候没人知道丢脸的是你。” 陆允昭松下一口气:谢谢,有被安慰到。 最后一点后顾之忧也被打消,陆允昭麻溜撑起身,准备从简无书身上下来,佯装无事发生。 手掌触及之处,是简无书穿得稳稳当当的衣裳,但下面的手感却是遮不住的。 没想到他看起来清隽瘦削,胸肌居然这么有质感,结实紧实,像是藏着无穷的爆发力。 灭天剑的剑光照在陆允昭白皙的脸上,陆允昭老脸一红,故意错过视线,不看简无书,苟住,她能赢。 事与愿违的是,方才的出手让她这具身体本就不富裕的灵力雪上加霜,等她回神,却发现手脚发软,使不上力。挣扎几番,她竟直直地重新扑在了简无书身上。 察觉到手掌拂过之处倏然僵硬,陆允昭脸上发热,爬起来的动作又加快了几分。 但二人的衣裳不知何时交互缠绕,绞在了一起,陆允昭摸索着寻找打结的地方,混乱中,膝盖不小心嵌入了身下之人的腿间,她呼吸一紧,原地装死也不是,继续解也不是。 简无书压下喉咙里差点溢出的闷哼,抬手制住她慌乱无措的手。 眼前一暗,陆允昭感觉手腕被一股大力稳稳制住。简无书稍稍借力,带着陆允昭坐起身来。 光线乱晃,一股迫力使她半跪在简无书面前,简无书一腿屈起,一腿放平,将她圈在怀中,虚虚扶着她的背,一手还握着她的手腕,下巴就抵在她头顶。 陆允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轻声说道:“莫急,慢慢来。”语气似在宽慰。 陆允昭感觉自己脸上烧得厉害,肾上腺素的飙升使她哆嗦的手指麻利了几分,借着光寻到自己腰间的穗子同他的绶带缠在了一起,便干脆将穗子取下,连滚带爬地离开了简无书的怀抱。 “那个解不开,师兄将它砍断扔了吧。”说完便一个人跑开了。 简无书垂眼,修长的手指挑起冰蓝色的穗子,上面坠着几个同色的灵矿,细长的流苏坠不知何时在衣带上绕了几圈,二者相互勾连,又兀自缠成了死结。怪不得一直解不下来。 简无书寻到的这处高台后面有一块凹陷,形成一处天然的洞穴。 高阶的妖兽往往会划分领地,那两只缠丝蛇很早就将此次的妖兽清扫开去,血雾的毒性也似乎在缠丝蛇死后便销声匿迹。 简无书在原地布下结界,四下查探寻找出口。没必要跟着了,陆允昭借着火折子在山洞中查看,在洞穴深处发现了一堆蜕下的蛇皮。 淡红色的蛇皮堆了半边山洞,陆允昭眼前一亮,掏出几道火符扔进去,霎时火焰卷上蛇皮,发出噼啪的烧焦声。 陆允昭躲在旁边的岔洞,等着炼化完成。 缠丝蛇一声鳞片坚硬无比,是上好的炼器材料,因为太好了,她现在反而束手无策。 蜕下的蛇皮放在常人手里没什么用,但用烈火焚烧之后会留下一层红色粉末,有剧毒,偷袭初阶妖兽效果立竿见影。陆允昭现在最缺的就是防身的法器,炼气三阶,几乎让任何人都可以要了她的性命。 残魂为她准备的结局里有百分之十的空缺,必须先活下来,才有机会考虑更多。 等火焰散去,陆允昭将地面剩下的粉末装进瓶子里,小心放在了芥子袋中。 简无书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一只野兔,还有几捆芦苇。 陆允昭颇为稀罕,物竞天择,这里面居然还有兔子。 简无书用灵力将芦苇烘干,铺开在地上,做成了一个简易的草席。 陆允昭不会做饭,只能抱着腿坐在火边看着简无书处理兔子。 火光在石壁上映出他颀长的剪影,玉冠绶带,身姿挺拔,手里的灭天剑串着的即使是一只肥美的兔子,看着也格外赏心悦目。 不愧是让原主鬼迷心窍的男人,陆允昭承认他还是有那么一丢丢符合她审美的好看的。 分食了兔子,简无书原地打坐,陆允昭不客气地躺到芦苇间,干燥的草木气息围绕,她很快便睡着了。 只是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睡梦中,她看到烈火之中爬出一只脏兮兮的手,紧接着,原主的脸从焦土后探了出来。一个白衣绶带,风姿卓绝的仙人悬浮半空,对她说:“从今晚后,你就是我苍梧剑宗弟子。” 仙人应该是原身的师尊,陆允昭猜想。 下一秒,周遭的一切如同潮水般快速褪去,她站在了仙气缥缈的剑台之上。 周围有弟子经过,嘲笑声不笑不小,正好钻入她的耳朵:“这就是合欢宗来的那个?也不怎么样嘛,也不知道是怎么进来的。” “哈哈哈,合欢宗,怎么进来的还用猜吗?” “听说是玄玉仙尊带回来的,玄玉仙尊不至于吧……” “谁知道呢?不过你看她,眼睛都快黏在大师兄身上了,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以为大师兄看得上她?” “也许就好这一口也说不定啊哈哈哈哈哈……” 低沉、压抑的情绪徘徊在胸腔,陆允昭知道这股情绪不是她的,但还是生出了几分感同身受。 她努力想睁开眼睛,却发现眼皮格外沉重,浑身酸痛,整个人像是被魇住了。 简无书听到少女睡梦中传来的细碎呓语,浓密的睫毛轻轻扇开,茶色的眼瞳里照出还未熄灭的火光,还有火光后脸色酡红,额间不断冒出冷汗的少女。 衣料垂落,简无书站起身,半蹲到陆允昭身旁,抬手搭在她纤细的手腕上。 灵力阻塞,身子太弱,缠丝蛇的毒气入了体,发热了。 修炼世家的子弟引气脱凡,锻体筑灵之后,很少会生小病。 缠丝蛇的毒不是什么厉害的,只是落在皮肉伤,按理说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但许多半路出家的,没有专门的心法,很容易出岔子。但也不难修正,只需要打通经脉,洗筋易髓便可。蓬莱之中便有这样的灵池。 简无书又为陆允昭注入一道灵力,从瓷瓶中倒出一颗药丸,送到她嘴边。 陆允昭牙关紧咬,生病之中的她浑身都是戒备,还偏脸避开了嘴上的异样感。 简无书只需要屈指便可撬开她的牙关,但始终不合礼数,便又为她打了几道灵力,助她自我修复。 陆允昭再睁开眼,已是三天之后。 她坐起身,下意识去摸手腕,没有摸到凝霜化成的圆环,才记起自己还在神器之中。 “醒了?”简无书睁开眼,看到少女愣愣坐在草堆之中,头上还挂着一根芦草。 陆允昭点头,“多谢师兄照料。”简无书给她输过几次灵气她还是有知觉的。 简无书站起身,“血熔洞的空间从方才开始出现波动,出口应该快要出现了。” 陆允昭垂头,检查头上有没有粘上草屑,藏住眼底的微诧。空间感知需要修到化神之后才会觉醒,简无书他们进入神器,保持的是在外面的修为,他现在怎么觉察得到空间之法? “出口在你脚下。”残魂的声音突然出现。 等陆允昭反应过来,脚下的空间已经开始虚化,淡去。 陆允昭:!!!淦啊!能不能换个地方? 残魂:“这叫有始有终。” 神特么有始有终! 好在简无书一把抓住了陆允昭,二人踩着灭天剑出了血熔洞。 空中妖气还未散去,不仅没散,似乎比进去之前还要浓厚了许多。 简无书拿出通讯玉,依然没有任何灵讯。 陆允昭心下一沉,他们进去了三天,从妖气来看,这大妖修为至少在金丹以上,那些弟子不过筑基,若是遇上,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 残魂说道:“放心,小黑屋的三天相当于外面的三个时辰,那些人还活着,快些找到他们吧。” 这个世界和外面一样,修炼之人都以斩除邪祟、匡扶正义为己任,人魔妖鬼若是为非作歹,残害无辜,入道之人必定得而诛之。 陆允昭觉得反常,“你怎么这么关心其他人?”和这残魂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管中窥豹,陆允昭大概猜出他只会在需要搞事的时候才会格外有存在感。 残魂:“你不是猜到了嘛,我精心设计的【林间密会】快要到了,等你们找到他们就可以开始了。你难道不想早点出去吗?” 什么林间密会?陆允昭敢用残魂所剩无几的节操打赌,这个任务绝对不正经,光听这个让人浮想联翩的名字就知道了。 心下腹诽,陆允昭还是跟着简无书一起往剑气寻到的地点赶去。 还没靠近,陆允昭就听到林间传来兵刃交接的声音,简无书直接扔出灭天剑,闪身加入了战场。 陆允昭赶到的时候,看到一队白衣弟子手执长剑,正在与一团黑色妖邪交战。其中几人看着甚是眼熟,不就是在这次考核之中锋芒最盛的那几个吗?掌门师兄还提醒她多关注关注。 那团黑色妖邪战力确实凶狠,仅凭一己之力,将这些天之骄子们折腾得狼狈不堪,脸上身上或多或少都挂了彩。 陆允昭往虚空一抓,本想召出凝霜剑,但手指触碰到林间的冷空气,她才反应过来:哦,她现在只是一个小菜鸡。 还是有多远躲多远吧,免得被殃及池鱼,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但柿子专挑软的捏,那妖邪似乎通神志似的,很快便锁定了她的位置,直接朝她冲来。 劲风迎面袭来,陆允昭连连后退。三十六计,躲为上策。 眼角余光瞥到一块凹处,她正准备跳下去,却感觉整个人被一股大力狠狠一扯,轻轻松松被扯出去好几米。 虽然头晕眼花,但逃过一劫,陆允昭正要松一口气,那股力道突然又将她扯着撞向转身对付那些弟子的妖邪。 陆允昭:!!??怎么肥事? 耳畔传来呼啸风声,陆允昭强行扭头,看到一个人正在掌控一个金色法器,法器一端正好系在她腰上,她像破布娃娃一样被丢来丢去,吸引妖邪的注意。 好家伙,陆允昭就差给他拍手鼓掌了,不愧是今年风光最盛的弟子,好一招以身做饵,要是这个饵是他自己就更好了。 凌空一道厉声呵斥,简无书拧眉道:“贺执,住手!” 贺执却挑衅一笑:“大师兄有空训我,还不如早些处理了这妖邪,怎么,难道大师兄舍不得这合欢宗女修,心疼了不成?” 旁边几个贺执的跟班闻言,也哄笑了起来。 不是吧,这时候还在内讧,这些弟子的智商不会是残魂专门安排的吧? 残魂撇清关系:“你可以把苍梧剑宗看成你在外面的归元剑宗,神器会放大每个人的怨气与欲望,这些弟子心大如斗,气焰又盛,都以为自己会拿到大师兄的位置,但首席却成了别人,心怀愤懑,相互推诿也是正常的。” “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陆允昭表示不理解。 “苍梧剑宗不是想入就能入的,你一个横空出现的合欢宗弟子,却和他们这些天才平起平坐,被看不起有什么奇怪的?做靶子不是应该的吗?”残魂说道。 淦啊,陆允昭欲哭无泪。 黑色妖邪被逗来逗去,生了怒气,开始与陆允昭这个诱饵死耗。有人想要上前诛杀,但邪祟可以随意变幻外形,不等他们摸上一点尾巴,邪祟已经脱离了攻击范围。贸然出手,还有可能伤到陆允昭。 局势一时陷入僵持。 简无书见状,祭出灭天剑,割开手指在虚空画符,血符被推向灭天的瞬时,林间光芒大盛。 一道铿锵声震荡在腰间,金色法器被砍断,陆允昭被简无书救下。 空中,一柄巨大的光剑周身凝着玄冰风雪,势不可挡洞穿了黑色妖邪,妖邪自知不是对手,立刻趁机逃走了。 法器被毁,贺执脸色发黑,他骂道:“为了一个女人,毁我一件法器?姓简的,这大师兄你不会做有的是人……” 话还没说完,一柄寒刃便逼上他的喉咙。 简无书面色冰冷,茶色的眼眸中像是淬着寒霜,“贺师弟,道歉。”他声音依旧沉稳,只是语气像是夹着冰刀,一寸一寸,锋利得要将人切开。 第4章 清冷温润大徒弟 因为我从来不找死啊!…… 陆允昭头重脚轻,眼前发黑,扶着简无书的胳膊才堪堪站稳。 贺执闻言微愣,随即挑眉,哈笑出声,讥讽道:“道歉?方才我们被围困的时候你们二人在哪里?简无书,不要以为平日里大家尊你一句大师兄,你就可以用剑指着我,咱们苍梧,可曾有拿剑抵着同门的规矩! 再说了,一个没有用的花瓶而已,平日里帮不上忙就算了,出来历练还要我们分心保护,如今终于有几分作用,吸引一下妖邪怎么了?” “还是说,你心疼了不成?”他忽的嗤笑,“美人关,英雄冢,简无书,你也不过如此嘛……” 周围的师兄师姐面面相觑,眼神微变。 阿昭对简无书的喜欢从不掩饰,这次历练本来也没有她,但为了得到与简无书同行的机会,她专门去求了玄玉仙尊加上了她的名字。 一路上,她也一直往简无书身边凑,甚至甩开他们,独自去寻简无书。 害得他们发现少了一个人之后,在原地为要不要找人争执许久,不想反而引来了妖邪。 这样的人,没有谁打心底里看得起。 现在简无书与她一起回来,还关照有加,看来烈郎也怕缠女,简无书风清朗月般的谪仙之名,也做不得数。 一时,本来还觉得贺执做得有些过火的人,也都神色复杂起来,目光触及陆允昭,像是看到什么脏东西般,都嫌恶地挪开了。 陆允昭胸口发闷,手指因为缺氧微微颤抖,“放……”她张嘴吐出一个字,想将剩下的“你娘的屁”一起骂出来,但晕眩感阵阵袭来,她张嘴便差点呕了出来。 简无书握剑的关节用力得发白,青筋浮突在冷白的手背上,似乎要将那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撑破。 他恪守正派规范,温润待人,从不生出多余的情绪。 久而久之,他便习惯了自己一个人。 该他拔剑的时候,他便剑扫千山。家族安排他去剑阁拿个排名,他便打到现有修为能够打到的最后一关。长老要他带队历练,他便独自一人拦下妖邪,要众人离开。 像将程序刻在骨子里的精密机器,他屏蔽了外界感知,修炼、拔剑,总在适宜的时机做最合适的抉择,因为这是他身为典范应该做的。 这些弟子是他亲手救下的,让他们先行离开的时候,他不曾后悔过,但现在贺执的话,却让他额角狂跳。 一直被他忽视的某种情绪似乎要从大雾之后现身而出,手腕上的花纹开始隐隐作痛,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生气,但他知道自己应该是生气了,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小声说道:“杀呀,快杀了他呀……” 贺执见他万年不变的从容似乎快要瓦解,胜利般挑衅道:“怎么,还真想杀了我不成?” 平日里装得生人勿进,现在看你还怎么装。贺执不屑想着。 陆允昭好不容易才将肚子里的翻江倒海压下,她掀起眼皮,看到贺执势在必得的狂妄,心底的火气蹭蹭蹭窜起。 好你个贺执,真是瞎了掌门师兄单身三百年的钛合眼才让我多看了你一眼,就你这心性,真收到门下还不知道要给你擦多少屁股,拿同门当诱饵,教唆挑事,能的你! 简无书这种温柔有礼的人不和你打嘴炮就算了,我不会会你,我看你还不知道什么叫世间险恶! 她气沉丹田,压下怒气,软下嗓音唤道:“贺师兄!”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欢喜。 贺执诧异,分神看向陆允昭,这么叫他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这妖女喜欢的是他呢。 陆允昭随即敛眸,藏住眼中的寒意,嘴角却轻轻抿起,做出一副羞赧状,“贺师兄方才可是说,师兄难消美人恩?这美人,可是在说我?” 贺执挑眉,少女鬓发微散,肤若凝脂,一身媚骨浑然天成,虽然穿着门派统一的弟子服饰,但弱柳如风的娇态还是能让人一眼就柔了目光。“是又如何?” 陆允昭立刻诚惶诚恐道:“贺师兄,原来你是这般看我的,但我……” 她咬咬牙,下定决心般拒绝道:“但我已经有了心属之人,怕是配不上贺师兄厚爱,还望贺师兄不要再因为此事为难大师兄了! 最初是大师兄引走了妖邪,让师兄师姐有了逃走的机会,大师兄只有两只手,贺师兄你们却有这么多只手,怎么会想到贺师兄竟然、竟然需要旁人处处护送? 也怪阿昭,是阿昭不懂事跑出去,耽误了大师兄来救贺师兄,千错万错都是阿昭一个人的错,贺师兄要怨就怨阿昭吧! 只是大师兄身上还有伤,还望贺师兄不要再惹大师兄生气了……” 笑话,在她面前搬弄是非的,这么多年她看了没有三千也有一百。 那些人不是为了排名资源,就是为了争风吃醋,还有的就是天性自负上门找打,得益于她每次总是给人发挥完再动手的好习惯,她第一次倒打一耙竟然这样顺手捏来,毫无新手痕迹。 三两句就把战火引成了贺执本事不行还争风吃醋,和简无书舍身救人、顾全大局一比简直高下立见。 简无书执剑的手微顿,垂眼看到少女看似悲恸的小脸上,嘴角却轻微上扬。 心中蓦地一暖,手腕上的灼热却像藤蔓回笼般悄然退下,耳边的说话声也销声匿迹。 阿昭。他在心底轻念。原来她叫这个名字。 系统的声音在这时响起: 【滴!恭喜完成隐藏任务,收获气运者印象标签,好感度奖励5%,目前好感度累计:15%,系统将为您随机抽取福利奖励! 叮!恭喜获得血值强化大礼包,修为提升至筑基初期,已为您开启对外隐藏修为技能,请再接再厉!】 嗯?隐藏任务?印象标签?什么东西?陆允昭疑惑。 但眼下没时间去细想。 贺执被陆允昭堵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你、你……” 你什么你?陆允昭直接将他的话头堵死,“贺师兄不必再说,阿昭是定然不能回应贺师兄的心意的!” 说着伸手将简无书的手扒拉回来,劝道:“师兄莫要为此生气了,诸位师兄师姐困战多时,恐怕还需要找个地方休息一番。” 贺执是不能杀的,毕竟没有真的闹出人命,当务之急,是快些离开这里。 简无书低头深深看了陆允昭一眼,少女灵动的大眼睛里满是恳切。 贺执的话,她不仅不在乎,还以退为进,化解僵局。这般机灵,先前怎么会与同门走散呢? 见他没反应,陆允昭轻轻唤道:“师兄?” 简无书错开视线,目光落在她握着自己的手上,很软,没什么力道,但温暖的触觉传递着一股轻柔的安抚。 他将灭天收回,继而看向贺执,“置同门安危于不顾,此事回到宗门再做处置。” 他随即转身,“附近有个破庙,先去落脚修整。” 众人看看贺执,又看看简无书,都不约而同地保持缄默,跟上了简无书。妖邪逃走,谁都知道傍着哪条大腿才能保住性命。 贺执气得用哆嗦的手指指着陆允昭,几个字还卡在喉咙里没出来,“你、你……” 陆允昭冲他歪头笑笑,随即瞬间拉下脸:看你妈呢崽种!然后大步跟上了队伍。 一行人来到破庙之后便开始疗伤,陆允昭自己找了个角落坐下,运功內视,掌控体内的灵力。 他们这队人来到楚门山历练,原本是为了完成新弟子的悬赏任务,斩杀作乱妖邪。 悬赏上说这妖邪只有筑基修为,但进了楚门山,众人才发现那妖邪早已突破金丹大关,连金丹期的简无书应付起来都费力。祸不单行,通讯灵玉也失灵作废。 继续停留是不能的,必须尽快返回宗门,将此事上报。 简无书在破庙设下结界,独自去往树林,探寻回程路线。 眼见归期在望,接连失败的阿昭想到回去之后,又要煎熬忍耐的相思之苦,近乎疯狂的她独自走进了夜色中的树林。 师兄再三拒绝自己,全是因为自己从未完整地将心意剖给他看,这不能怪他。若是知晓自己的心意,他不会对她这么冷淡的。她自欺欺人地想着。 陆允昭收气入体,脑中已经自动接收了系统发出的【林间密会】的关键信息。 单手托腮,陆允昭轻叹一口气,愈发肯定残魂的攻略手札是从花市找的。 合欢情毒、伺机勾引、小树林告白,随便哪一个都可以分分钟擦枪走火。 原主也真是,没有花市的命,得了花市的病,邪祟未除,能随便乱跑吗? 调动体内的灵力流转,陆允昭一边扩展经脉,一边问残魂:“刚刚的隐藏任务是怎么回事?” 残魂道:“我也不太清楚,系统可以自动读取气运者的攻略状态,我和你一样,只能看到好感度。” 攻略状态?那不就是上帝视角吗?要是能看到,那她还愁百分之十的剧情空缺? 陆允昭追问:“这系统是你造的,你怎么看不到?” “以前应该能看到,但我睡了一觉,很多事情都记不起了。” “那你怎么记得怎么创造系统呢?”陆允昭问道。 “这个啊,也许记起来了就知道了吧。”残魂道。 陆允昭:……我上一次这么无语还是上一次。 贺执在后面做了一番心理争斗,还是寻着踪迹找到了破庙。一进门,他就看见陆允昭生无可恋地赖在地上。 扫视一周,没有看见简无书。他呵笑出声,大步踱到陆允昭面前,居高临下道:“刚才不是伶牙俐齿,嚣张得很,这么快就被简无书甩了?” 又是这个崽种? 陆允昭眼皮都懒得抬,压根不想理他。 贺执蹲下身,嘲讽道:“合欢宗妖女,不知廉耻。” 陆允昭反问道:“喜欢简无书很丢人?” 贺执被问住,不到二十岁金丹,剑阁排名第九,蓬莱岛下任岛主,温润如玉,清风朗月,一直被誉为世家弟子的典范。家室天资外貌,他竟然没有一样比得上的。 陆允昭观摩他的表情,补刀道:“对啊,喜欢简无书不丢人,喜欢你这种比不过人家还不敢承认的人才丢人。” 贺执争辩:“谁稀罕你这个妖女喜欢?” 妖女?这么一说陆允昭倒想起来了,刚刚在树林里是他把她当活诱饵的? 这还没找就自己找上门来了,行啊,也省的她秋后算账了。 陆允昭摸起地上一根细长的树枝,折下一截。 不等贺执看清她如何动作,尖锐的枝杈便对准了他的眼睛,还差分毫,就可以嵌入眼眶。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危机感让他下意识后仰倒地,那一瞬间的凛冽杀意让他的声音都发颤了,他难以置信道:“你,你修了什么魔功?” 就这点本事?陆允昭突然觉得杀了他也蛮没意思的。 她把玩着树枝,淡笑道:“我是妖女,妖女自然有妖女的法子。” 有了灵力就是好,以前的招式用起来都顺畅了许多。 脑中系统开始催促,陆允昭站起身来,说道:“姓贺的,你再看不起我,我也同你在一个门派,你再不服气,也比不过简无书,你再看不惯,我也要追着简无书,是不是很气?” 她居高临下,回敬他道:“气也给我憋着,苍梧可没有残害同门的规矩。” 将他说过的话原数奉还,陆允昭起身往门外走去,她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回来凑到贺执身旁说道:“你看,我这妖女现在要去勾引你怎么也比不上的简无书了,你要不要跟着?” 贺执脸色憋得通红,“你、你……” 崽种,气不死你! 小惩大诫一番,陆允昭又开始琢磨怎么巧妙地完成小树林剧情了。 直接表白,肯定会让两人的关系降到冰点吧,说不定还会引起简无书的抗拒。 残魂的推演里,他情到深处都好像那么恪守清规的人。 陆允昭在树林走了半天,始终没有找到简无书,她呼唤残魂道:“怎么回事?不是说简无书在树林里?” “按道理说是的。”残魂回道。 “那这是怎么回事?” 残魂答道:“因为简无书是在树林里,不是在妖邪的领域里。” 听闻它说了什么,陆允昭猛地回神,看到四周都是浓重的黑色,阴森森的冷风穿梭在林间,腥臭的血腥味阵阵传来。 怎么走到妖邪的老巢来了?陆允昭惊呆了。 残魂:“我以为这是你完成剧情的计划,就没提醒你。” 陆允昭反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两百岁能修到大乘吗?” “为什么?” “因为我从来不找死啊!” 淦啊,一群筑基一个金丹都没打下的妖兽,她这个脆皮筑基怎么打得过?越阶也不是这样越的啊! 不知道怎么办,总之还是先跑再说吧。 陆允昭转身就往来时的路跑去,但领域已经闭合,她跑了几圈,都回到了原地。 完了,领域闭合,这是被包了饺子了。 最让人窒息的是,一阵沉重的脚步由远及近,她听到那妖邪喘着粗气,正在向她逼近。 第5章 清冷温润大徒弟 “走吧师兄。” 妖邪步步逼近,强烈的震感惊得两边山崖的碎石簌簌滚落。 陆允昭觉得自己有亿点点惨。 狗撵一样被赶鸭子上架拿了个地狱难度的攻略剧本,出门随便遛个弯都能溜到邪祟领域。 拿一份气运奖励,打不买意外保险的工。 别问,问就是为了光明的未来。 “嘶——”尖锐的吼叫破天传来,陆允昭暗道不好,赶紧闪身找了块凸地作掩护。 敛神屏息,她小心拨开茂盛的草叶,悄悄露出一双眼睛暗中观察。 邪祟周身包裹着一层阴煞之气,额头上,俨然是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雷霆剑意残留其上,阻止着伤口的愈合,汩汩的脓水不住往外冒,空气中的血腥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原来这只妖兽在简无书的手下已经重创了。 好像可以搏一搏?陆允昭跃跃欲试。 不等陆允昭现身,邪祟忽的仰天大吼,粗粝的吼叫如同用石头划过砂石,刺耳非常。 它面前的树木承受不住尖啸,“砰”地炸裂开来。 啊这…… 陆允昭紧了紧胳膊,蹲得更低了一点,搏什么搏?苟住! 然而,邪祟的残暴并没有持续太久,它发作一通,额间拿道剑气忽的光芒大盛,以雷霆万钧之势撕裂了邪祟的肚皮。 透过伤口,陆允昭看到它的命火闪烁不定,离油尽灯枯已经不远了。 妙啊,补刀她行啊。 陆允昭感觉自己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在叫嚣着力量,她隐藏在意念之中的八块腹肌已经蠢蠢欲动了,看她马上现身,用小拳拳结束这邪祟罪恶而腐朽的一生! 她兴冲冲站起来,挽起袖子就要往前冲。 一阵更为剧烈的地动山摇传来,陆允昭心中一凛,赶忙蹲下。 遮天蔽日的树林后面,一只与倒下邪祟长相无二的邪祟踏步而来。 它双目赤红,腥臭的涎水从齿缝吧嗒滴落,阴煞之气像是给它裹上厚厚的铠甲。 好在它并未注意到陆允昭,直奔地上的邪祟而去,张开大嘴,三两下便将它吞吃入腹。 噼啪一阵骨骼声后,邪祟原地变大了一圈。 陆允昭瞳孔微震,竟然是食阴魔,还是双生食阴魔。 这种邪祟只在堕天之前有过记载。堕天时期之后,邪祟泯灭,天魔蛰伏,万鬼退却,修真界很少再有高阶邪魔出没。 更别提是食阴魔这种靠吞吃怨念不断进阶的至邪魔物。 它们诞生之地,必定要承载极大怨念之力。 只有古战场或者邪物埋葬之地这种魂念不灭,怨气缠绕之地,才有可能出现食阴魔。 怨念强到能够孕育双生食阴魔,这楚门山至少需要埋骨十万怨灵。 但苍梧那么多长老都默许弟子前来历练,他们进入以来也没有感受到阴邪之气,这里怎么会出现食阴魔? 陆允昭没料到,一开始也并未将它认出。 这食阴魔吞噬上一只后,至少冲到了金丹中后期。 但若是因为怨灵而成,那她想办法化去怨力,也不是没有一线生机。 陆允昭突然想到:“堕天之后再无神器出世,这神器中复刻的是堕天之前的世界?” 残魂道:“应该是吧,反正和我生活的那会儿挺像的。” 堕天之前,滔天怨力,十万怨灵…… 陆允昭眉头紧皱,不对啊,堕天之前万神还未沉寂,也并有过堕仙出世,怎么发生十万人埋骨的惨案呢? 对了,堕仙。 堕天之前确实有过一位亦正亦邪的九天神君。道号玄衍,曾以万千亡灵之魂炼制过一柄七煞归元剑,用来斩断魔域通天血河。 在那之后,七煞归元剑被他随手丢在了某处仙山,设下封印镇压。 神器出自堕天之前,莫非楚门山正是七煞归元剑的埋剑之处? 陆允昭擦了一把额角滑下的冷汗,如果真是这样,那她要出去,必须将邪剑重新封印,不然食阴魔会生生不息。 就算她用计杀掉一只,也不可能应付第二只、第三只。 待到食阴魔走远,陆允昭伸手,指尖灵力旋转,空气中的水珠被卷入灵力漩涡,凝练成冰蓝色霜雪。 “去。”指尖一送,霜雪煽动两片细小的翅膀,悠悠飞了出去。一道追着食阴魔而去,剩余的四下散开。 邪剑怨力横生,在楚门山她没有察觉到,那一定是藏在食阴魔的领域里。 另一边,简无书御剑飞入高空,巨大的圆月下,白衣修士乘风而立,裹着银边的衣袍被风掀起一角,玉冠绶带,鬓发飞扬。如玉的容颜笼着一层月光,好似九天仙人下世。 但他脸上的神情却并不闲适。 脚下,缭绕的黑雾在楚门山升腾,浓烈的怨念之力从山脚一路蒸腾而上,几乎转瞬便包裹了大片山林。 月圆之夜,邪祟躁动,怨气以这么快的速度包围上来,定是发生了怨魂相食之事。 难道邪祟出现了第二只?邪祟双生,灵界何时有过如此浓烈的煞气? 但不管是否出现过,怨灵相生都是至阴至邪之象,此地不可久留,必须立刻离开楚门山。 他闪身往破庙赶去,但那邪气却先他一步围上破庙,眼见领域就要闭合,简无书打出一道剑气,撑住领域闭合之处,然后御剑钻了进去。 破庙中的众人看着突然黯淡的四周,抬头发现那轮圆月不知何时已经隐退。 “怎么回事?” “从哪冒出来这么多邪气?” “大师兄在哪里啊?” 场面乱作一团,有人还知道提剑戒备,有人已经露出了无法控制的恐惧。 警惕让贺执握紧了剑,陆允昭临走那一招,杀灭了他多年来的骄傲。 他是家族大公子,从小到大从没有人敢超过他,到后面也没有人能超过他。他年轻气盛,锋芒毕露,却处处被简无书压了一头。 原本他以为他并不是比不过他,就算简无书可以制住他,也不过是因为他修为高过自己。等他也金丹的时候,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但那个女人,她不过是一个连灵根都不全的合欢宗野修,靠着弃暗投明入了苍梧已是她天大的造化。 可当她使出那一招的时候,他甚至连招式都没看清。 那股凌冽至极的果决杀意,顺着脑海爬满他的经脉,只要一想到,便仿佛有实质般的树枝抵在他要害,叫他动弹不得。 这种绝对的骇然感,他只在家族那个老祖身上感受到过。 为什么?不,凭什么她一个合欢宗女修可以,他正统道门出来的反而不行? 他不甘心。修行之路,逆天而行,他不甘心就此止步。 管他什么邪祟,杀出去再说! 心中魔障碎裂,贺执只觉浑身一轻,一直以来禁锢他的困境就此突破。 “都吵什么吵?”贺执喊道,“列队,随我出去查探!” “凭什么要随你出去?”有人惊惧道,“谁知道外面是什么邪物!” “就是,你能保护我们吗?” “我不想死啊……” 贺执愤恨道:“不出去?难不成你们要在这里坐以待毙?” 气氛一时沉默,出去是未知的危险,留下也是未知的危险。 “要是大师兄在就好了……”不知谁说了一句。 贺执也沉默了,平心而论,这种时候,他第一个想到的也是简无书。 可恶,为什么会想依靠简无书?他那般不满简无书,为何会想要他的庇护? 就算有,他也只在内心深处悄悄有过一瞬这个念头,为什么会一发不可收拾,像魔怔了一般? 难道是因为这邪气会扰乱心智不成? 不行,不能再呆了! “都给我起来,离开这里!”贺执怒道。 但是那些人,不是浑身拒绝,就是眼神逃避,竟没有一个动的。 “哼,爱走不走!”贺执气得踢碎了门板。 简无书赶到的时候,看到贺执一个人走出了破庙。 贺执看到简无书,叫道:“你回的正好,这里不宜久留,我们快些离开。” 简无书看一眼贺执,又看看庙内,点头道:“好。”说罢便往庙中而去。 “妈的!”怎么还要管他们!贺执踹飞了脚边的石头。 他面色发黑,但终究没有先走一步。 树林遮天蔽日,黑雾缭绕,一行人畏首畏尾跟在简无书身后,不安地四处张望,好像躲在老母鸡之后畏首畏尾的老鼠,眼睛里都冒着怕死的邪光。 “切——”贺执跟在最后断尾,不屑地切声。 简无书又怎么样,这些人不过是把他当免费的万能保护伞,等大难临头,死的第一个就是他。 还有那个女人,为了追个男人,什么历练都敢跟,竟然趟这种浑水,现在马上就要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贺执下意识放眼看去,等等,那个女人呢? “简无书!”贺执大步走到简无书身边,“那个女的呢?” 简无书偏头,神色微疑,“谁?” “那个合欢宗女人啊,不是去找你了吗,没跟你一起?”话说完,贺执神色凝滞。 简无书也面色一沉。 “妈的,乱跑什么!”贺执怒道,挥手砍断了一棵大树。 “啊!!!”有人被突然的变故吓到,仓惶脱离队伍逃了开去。 “跑什么,回来!”贺执呵道。 但已经晚了,那弟子不知脚下踩到何物,整个地面开始塌陷。 御空已经来不及,所有人瞬间便被下沉的泥土卷入了地下。 这时,一只小小的霜雪蝶从林间飞来,尾翼拉出长长的冰蓝色光点。 白衣少女从林间走出,看到地面的大坑,咦道:“是谁比我先来一步?” 容她掐指一算。 哦,是她的便宜同门啊。 不错不错,这届新弟子针不戳,竟然都找到这里来了。陆允昭现在作为精神上的考核者,表示深感欣慰。 既然邪剑就在这下面,那就快些解决了,然后去找简无书,刷好感度吧。 邪剑的封印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 传言,阴邪之物,需至纯至善者,以精血绘阵,封印可成。 阵法也就是寻常的净化阵法,棘手的就是这个至纯至善之人,从古至今,没有超过五人。 而她好巧不巧,就是其中一个。 书里男主的师尊,大乘顶端,七巧玲珑骨,冷心冷情,至纯至善。 没错,说的就是不才的她。 地面之下是一条漆黑的隧道,隧道两边的石壁上雕刻着古朴的花纹与魔兽,质朴的勾勒之中似乎藏着玄奥之意。 陆允昭觉得眼熟,但仔细一想,又什么也想不起来。 她并未多看,快步追着前面的动静跟了上去。 不知走了多久,身后微弱的光线都被甩开,漆黑的隧道伸手不见五指。 阴风阵阵袭来,邪祟尖啸时远时近,时有时无。 饶是见惯了大风大浪,诡异的阴邪感还是让陆允昭觉得后背发凉。 邪气越来越浓了,她猜想的果然没错。 戳了戳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陆允昭凝出霜雪蝶照明,小心往前走去。 直到前方有晦暗光线传来,这条路才终于走到头了。 隧道尽头,是通体漆黑的圆形祭台,坐台之上烙印着层叠的封印纹路。 正中央,一柄玄黑的重剑缭绕血煞之气,丝丝缕缕的黑气从它身上逃逸,钻出碎裂的结界。 “需要重新封印。”简无书端详之后,得出结论。 贺执不屑道:“结界都碎了,当然要封印。” 对于他的呛声,简无书只是淡淡点头,交代道:“我去封印,你护好师弟师妹。”贺执的修为,确实是除了他以外,最高的了。 贺执却伸手拦住他:“你疯了?这剑一看就不祥,元婴都不敢随便靠近,你不过才金丹,不要命了?” 有人不满道:“大师兄不去,你去吗?贺师兄你比不过简师兄就算了,还要拉着我们陪葬吗?” “对啊,想死不要拉上我们啊。” “这里就简师兄修为最高,他不去谁去?” 贺执额角青筋直跳,“我去?我去你奶奶的!” 啧,陆允昭抱着手臂在后面看着,贺执吵架真的不行啊。 残魂问道:“你不去帮忙吗?” 陆允昭道:“帮什么,简无书就能搞定的事情,我出手,怕别人不起疑吗?” 从来废物的合欢弟子突然有了至纯之心,害怕别人不知道她换了个芯子?她还想不想继续刷好感了? “也是,”残魂道,“不过你确定简无书可以搞定?” 陆允昭反问:“为什么不能?他不是天生道心,风光霁月吗?难道还不是至纯至善之人?” 他应该可以搞定吧。 正想着,简无书已经来到祭台,他抬手,指尖在空中划过,金色的符咒骤然成型。 最后结笔,咬破舌尖,以精血封灵。 众人敛神屏息,都看着那符咒飞到祭台之上。 金光在接触到祭台的瞬间隐没。 这是……成功了? 下一瞬,整个地下宫殿发出剧烈震动,玄顶的黑砖接二连三往下砸落,地面崩裂巨大缺口,无数邪灵奔涌而出。 不知是谁叫了一句,“大师兄、大师兄失败了,快跑啊!!!” 尖叫之中带着死亡压顶的致命恐惧,一石激起千层浪,所以弟子立刻拔腿就跑,连滚带爬地往出口挤去。 “怎么回事?”贺执在人流中勉强站稳,他扭头看去,简无书不知何时,已经伸手握在了那把邪剑上。 “喂!别碰……”喊话被轰隆巨石声淹没,贺执几只手推挤开去,瞬间便被掉落的石板掩埋。 “妈的,一群垃圾。”陆允昭闪躲这不断下落的石块,看到那些人竟然没有一个想到简无书的。 有事大师兄,大难各自飞。 都是些什么混蛋! 残魂说道:“神器也算是对新弟子的考核,放大内心情绪之后,第一时间想到自己也很正常嘛。” “那封印邪剑的时候他们怎么不想到自己呢?”陆允昭反问,“若是他们心中存着一点善念,为什么这点善念没有被放大?” 残魂没说话,因为陆允昭说的是对的。 会这样,只能说明他们心中,根本没想过救人。 陆允昭飞身跃起,跳上飞落的石块,几个起落便落在祭台之上。 简无书周身已经染上了黑色邪气,茶色的眼眸通红一片,布满了赤红血丝。 他袖口的系带不知何时被剑气砍落,张扬的衣袖被撩起,霜白的手腕内侧俨然是一道血红的纹路。 这是、邪念入体,魔怔了?这花纹是怎么回事? 不管了,先拉出来再说。 陆允昭二指抵上他的眉心,注入一道冰蓝色灵力。 金色符咒注入祭坛之后,简无书便看到眼前一片浓烈的黑暗向他袭来。 滔天的邪气将他困住,他无处躲避,只能清醒地陷入这片黑色的泥沼。 四周落石声传来,他、失败了? 困惑、不解,还有陌生的痛苦钻入他的脑海。 一道尖锐又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你看看,你好好看看,这就是你要保护的人,你看看,谁想留下来帮你?” 这声音像是砂石划在锐物之上,让他无暇思考。 与此同时,石室中发生的一切,立体地怀绕在他周身,他即使闭上眼睛,也能看到那些昔日的同门凄惨地跑向出口,甚至为了早一些出去大打出手。 有人想到他吗?没有。 “你看看,值得吗?”那声音继续说。 值得吗? 可他从未想过要有谁来帮他。这便是他选的道,为什么不值得? 那声音笑得更叫瘆人了,“是你选的道,还是别人要的道成了你的道?从小到大,有谁真正考虑过你?不信你再看看——” 模糊而遥远的声音传来,有男有女,但一字一句,都分外沉重,像是用小刀一刀一刀,镌刻在了他记忆里—— “练剑。” “你只需要做蓬莱的少主,需要什么感情?” “无书啊,你要做世家弟子的典范。” “母亲,父亲。”简无书双目赤红,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暗无天日的晕眩使他身心摇晃。 “看吧,没有人喜欢你,没有人爱你,他们爱的,依赖的,只是身为工具的你。来我这边吧,杀了他们。把辜负你的,全都杀了。”那声音诱哄道。 他抬起了手,握上了剑柄,带着无边绝望的血煞之力瞬间涌入他的体内。 杀了他们吗? 天生道心,不会爱人,也不会被爱,只是一个不会拥有更多情绪的兵器。 是黑是白,他归往哪边,于他而言都没有什么区别。 既然随时可以被抛弃,那为什么,还要继续守着那些没用的教条呢? 对啊,杀了他们。 “师兄……”无边的黑暗中突然飘下几只细小的雪花,少女清脆的声音珠玉般,落在无边黑暗之中。 谁在叫他? 他四下去寻,寒风卷着冰冷的霜雪落在他肩头,他伸手接住一片,仿佛来自万年之前的寒气,顺着毛孔往筋脉蔓延,一瞬间就像要把他的手指冻住。 极致的寒,纯粹的冷。 他仿佛看到了拒人于千里之外,无法攀登的冰山,风雪漫天,纯白飞扬。 “师兄……”又一声呼唤传来。 他睁开眼,看到的却是陆允昭近在咫尺的脸。 她眉心微蹙,神色看似寻常,眼底却有藏不住的紧张。 总算醒来了。陆允昭松口气,“师兄,没事吧?” 眼前的黑暗逐渐消退,简无书压声问道:“方才,是你?” 不待陆允昭回答,从石堆里探出头的贺执看到他们二人竟然在崩塌的石室之中面面相觑,怒道:“还在卿卿我我什么?快走啊!” “走吧师兄。”陆允昭去牵他的手。 奇怪,他素来微凉的手,竟然有些不合时宜的滚烫。 第6章 清冷温润大徒弟 我喜欢师兄啊 至纯至善之心本就难得,简无书的封印失败了,陆允昭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留得青山在。 比起封印邪剑,现在重要的是不能被活埋了。 但原地踏步好半天她才反应过来,嗯?怎么走不动? 她回头一看,简无书站在原地,一只手任由她牵着,小臂上的血红花纹暴露在她面前。 血纹似兽非兽,藤蔓般缠绕在手臂之上,盘旋几圈之后钻入白色的衣袍之下。 走笔之间却似有龙蛇翻滚涌动,竟像活物一般。 陆允昭心脏怦怦直跳,只一眼,她再也看不到其他东西,指尖不受控制地触了上去。 嘶,好烫! 陆允昭下意识缩手,又忍不住轻轻碰了上去,她下意识问道:“疼不疼?” 他的肌肤温润细腻,她仿佛能够感受到皮肤下血液的流动。 这种感觉很奇妙,她甚至清晰地感受到他血液这种滚烫的温度,听到他蓬勃的心跳,还看到了他不加掩饰滚动了一下的喉结。 喉结?她现在的状态,怎么像是在內视窥探简无书的身体一般? 她心中咯噔一下,是、灵力共通? 陆允昭没和别人共通过灵力,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她那么博学一个人,怎么会不知道这种內视的情况只有神识共通的时候才会出现? 要命啊,她明明只是摸了一下。 她的神识为什么会有自己的想法? 少女微凉的指尖触在丑陋的红纹上,在她的触碰下,红纹又加深了一些。 一道轻柔的灵识之力毫无阻拦地融入他的血肉之中,很柔,很轻。 悠然懵懂,似乎在巡视自己的领域。 他并未觉得內府被侵犯,反而生出一种微妙的舒畅。 邪气入体引起的经脉灼痛感一瞬间便像被冰雪包裹,正在被轻轻抚平。 他并未阻止,想看看她能做到哪一步。 但当她攀爬到脖颈之时,却像是惊弓的鸟儿,飞快地振动翅膀撤走了。 血液又开始沸腾,邪气在经脉之中肆掠,他心里有些怅然若失,却又不知道在失望什么。 崩塌的祭坛将陆允昭拉回现实,虽然仅仅只是短短一瞬,她却感觉时间像过了几百年那样遥远。 她抬眼,对上简无书那双弧线好看的眼。 茶色眼眸此刻充斥着血丝,正定定看着她,似乎酝酿着黑云压城的阴沉之色。 冷还是和从前一样冷,但是怎么看都不那么清了。 更像是一块被邪气玷污的白玉。 陆允昭心中一惊,怎么看着像是入魔了? 残魂安排的剧情有仙君入魔吗,没有吧? “冰灵根,哪里来的?”简无书问道,他的声音依旧温润,只是沉得让人发怵。 她的天赋比不过别人,胆子却这样大,这不寻常。 陆允昭被他看得心虚,当然是她自己的了,除了她还有谁有这样绝妙的灵力将他从梦魇之中拉出来? 但是陆允昭不能说,夺舍不是小事。 残魂可没本事为她再寻一个壳子。(小声 而她要活着,活着才能让天道看看,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任祂摆布的。 书中之人又怎样?既然有了自己意识,就应该有选择和拒绝的权利。 可简无书为什么这么敏锐?都魔怔了怎么还察觉得到她的灵力? 怎么办怎么办,要怎么解释才合理一点? 在悬崖下的山洞捡的?不行不行,原主御空都不行,哪里来的本事爬上来? 有人看她骨骼清奇一定要卖给她的?不行不行,原主一穷二白的,哪里来的钱? 那就…… “是从前遇到的一位前辈赠与我的,说可以助我化一次心魔。”虽然那个前辈就是她自己。 “仅凭一道灵力就能镇神驱邪,是哪一位前辈这样厉害?”简无书幽幽问道。 陆允昭却只抓到的“厉害”二字。 不错不错,简无书真的有眼光。 心中的警惕一扫而光,陆允昭胡诌道:“是偶然遇到的,不待我询问前辈的名讳,前辈便不见了。” 修真界这么大,简无书总不能挨着去找吧,再说,等出去之后,记忆一抹,谁还记得这些细枝末节。 稳,稳得很。 “是吗?”简无书嗓音温润。 “自然是的,”陆允昭不想他再问,“师兄,这里真的不能再呆了,我们快走吧!” 再不走真的要被活埋了! 简无书抬眼看向四周,崩塌的地宫已经被掩埋了大半,祭坛这方能相安无事,纯粹是因为那些阴煞之气徘徊在周边,牵制着这方平衡。 少女拉着他的手,试图带动他,神色有些焦急。 “害怕?”简无书问道。 害怕你就要走了吗?那成,她可以害怕。 陆允昭狠狠地点头,“嗯嗯,师兄,我害怕,快走吧。” 简无书闻言,挥手一引,邪剑之中涌出源源不绝的黑色煞气。 浑浊的阴煞之气加固在祭坛周围,落石滚落在上面,也只能发出闷闷的声响。 “怎么……”怎么他可以调用这些邪气? 陆允昭迟疑道:“师兄,你、入魔了?” 简无书垂眸,血丝似乎刺痛了他的眼睛,让他的眼角也微微泛红。 但除此之外,他面上看起来还是一派沉稳,除了眸光有她看不懂的捉摸不透。 “入魔?”他低下头,抬起手,黑色邪气缭绕在霜白指尖,有一种诡异的和谐。 他神色平淡,目光甚至同以往一般柔和,“并未。” “可是……”可是我看你整个人都像掉进邪气缸里了,挤一挤说不定都能滴水啊喂! 简无书盘腿坐下,原地开始炼化,“旁人只知道我天生道心,却不知道这道,既可是正道,也可是魔道,正邪两道,皆可为我所用。” 他的声音无悲无喜,像是在讲述别人的事情。 一颗从不会生出心魔的道心,是多少人梦寐的天赋。 但不会有人知道,拥有这种天赋的人,从出生便背负着的诅咒。 他们可以修成最世间锐利的武器,但永远不会拥有情。 没有谁会觉得一件器需要感情。 精纯的邪气汇入他的指尖,游走过他的经脉,经过他跳动的心脏,在他丹田之中重新凝成一个神识空间。 陆允昭眼睁睁看着他的修为突破金丹一路上窜,比喝水还要顺畅。 多么让人眼红的天赋啊,这身体就像任何灵物的容器,甚至突破不用历雷劫。 这本事连她都没有。 哽住。 “师兄真厉害。”陆允昭由衷称赞道。 “厉害?”简无书神情微讶,反问道。 “对啊,多少人想要师兄这天赋都没有。”反正这些邪气都能被他炼化,暂时没有性命之忧,陆允昭也不急了,盘腿坐在他面前,说道,“咱们苍梧那个白胡子老头肯定羡慕得紧。” 那个白胡子老头是原主记忆里非常严厉的老头,是天赋一说的狂热推崇者。 她单手撑着腮,鼓着脸庞,有几分气鼓鼓的样子。 简无书敛眸,看着指尖涌入的魔气。 她的神色看起来也很羡慕。 他声音发沉,问道:“你似乎也很羡慕。” 用的陈述语气。这是不开心了?奇怪,为什么会不开心,难道是她夸得不够真诚? 那就夸得更加具体一点,最好加点对比的例子! “对啊,我要是有师兄一点点的天赋,肯定很开心。”看吧,我这么菜都没有不开心,你在那里气什么? 简无书问道:“为何?” 为什么?陆允昭杵着下巴想了想,然后柔柔说道:“因为我喜欢师兄啊,若是我能厉害一点,就可以离师兄更近一点了。” 说完,她疯狂呼唤残魂:“怎么样怎么样,我这个表白可以不?算不算完成剧情点?” 残魂查看一下好感度,说:“没有。” 陆允昭:“我不理解。” 残魂道:“都告诉过你不要尝试避开了,没用的,我都推演过了。” 陆允昭:“真的吗,我不信,除非你给我康康。” 残魂妥协道:“好吧,但是你需要和我缔结灵契。” 灵契是修士缔结灵宠的时候才需要定的。 陆允昭道:“你是灵兽?那你以前是什么灵兽?” 残魂道:“不知道,但是我记得我有个名字,叫青鸾。” “青鸾?堕天之前九天有只神兽也叫青鸾,你怎么也学着人家叫青鸾?” 就像村里一个叫旺财的人考上了北大,村里所有人都给自己孩子改命叫旺财。 陆允昭真心建议道:“做兽不能太跟风了。” 残魂:“……” 意念一动,灵契可成。 青鸾识海中的信息铺天盖地涌来,满脑子的攻略模拟失败打得她头晕,陆允昭赶紧屏蔽了青鸾的识海。 算了,看来还是得靠自己。 按理说前面几次都可以靠着字面意思蒙混过关,这次不应该不成功啊,是哪里除了问题? 良久,简无书才抬眼,他眸中神色晦暗不明,“你来寻我,也是为了这个?” 是,也不是。 为了刷好感是一方面,看到他孤零零被留在这里面,她还是有些心疼的。 少女挣扎的神色悉数落入他眼中,简无书藏在衣袖下的手悄悄握紧。 他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但若是有人,能够为了他,奋不顾身一次,就一次,他就可以证明,其实,他并不完全是一个没人爱的机器。 他可以没有爱,但如果能有,那应该是很好的。 “我当时想着,若是师兄有什么事,我定会难过的。”陆允昭说道,她确实会难过。 简无书护了她多次,就算是出于同门情谊,她也能感觉到,他骨子里是存着一股温柔的。 他这样的一个人,如果最后因为同门背叛而陨落,该多么令人难受啊。 简无书阖上眼睛,陌生的满足与暖意装满了那个叫做心脏的地方。 “嗯。”他应声,语气平静,却像是在说什么誓言,“我会带你出去。” 就算只有一个人也好,他也是被人在意的。 【滴!林间密会任务点完成,恭喜获得气运者好感度基础奖励10%,当前好感度25%。 叮!恭喜触发气运者心动奖励5%,目前好感度30%!请再接再厉!】 贺执冲破落石,总算走到祭坛边上。 看到他们两人盘坐在那,诡异的黑气在他们周围缠绕,他脱口就要说出的“还不走”到了嘴边,一下就变成了:“那我先走?” 第7章 清冷温润大徒弟 缓慢的日常 陆允昭和贺执在坍塌的地宫等了三天,简无书才将邪气炼化完成。 期间陆允昭与贺执尝试着从地宫出去,但是被外面滔天的邪气和食阴魔发狂的嘶吼逼得退回了地宫。 邪气消失的瞬间,整个地宫开始剧烈颤抖,偌大的石块不受控制地砸落下来。 简无书睁开眼,茶色的眼眸中,一缕黑气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平日的温润柔和。 “走吧。”简无书起身,对陆允昭伸出手,他说过会带她出去。 竟然开始主动帮助她了,这就是好感度30%的好处吗?泪目了。 “嗯。”陆允昭牵上他的手,由着他带出地宫。 三人离开飞出地面的瞬间,整个地宫彻底下沉,连那个大坑都自行掩埋了起来。 外面,楚门山的天空已经放晴,五彩的霞光映照在云朵之后,若不是简无书的修为已经到了连她都不敢随意窥探的地步,陆允昭都有一种无事发生的错觉。 天上远远飞来几个小点,不过几瞬,那几个小点便已经悬立于他们上空,白袍玉冠,长身玉立,是苍梧宗的长老。 为首一人是墨发银冠,气度周正,是原主的师尊玄玉。 他语气严肃,“吾等收到讯息便赶了过来,其他人在何处,为何魂灯已经灭了?” 魂灯灭了,那就是已经陨落了。 贺执自言自语道:“莫不是被那邪祟给吞了?” 诸位长老修为何其之高,他这一句话哪里逃得过他们的耳朵,“到底如何且说来听听。” 陆允昭心下问青鸾道:“他们真死了?” 青鸾道:“在这个世界已经死了,但是被神器吐出去了,在外面还是活的。” “所以啊,你这个身体要是陨落了,你的神魂也会被吐出去,如果到剧本结束还没刷到百分百好感,这个小世界的气运你就借不到了。” “这个小世界?难道还有其他小世界不成?”陆允昭问道。 “有是有,但是你还找得到第二个神器吗?” 也是这个理,天堕之后再未有人能够炼制神级法器,从天堕流传下来的神器据传总共不超过五件,从未听说过下落,就算像她一样找到了,也不会让旁人知道。 试问,又有谁会蠢到大肆宣扬自己手里有神器呢,嫌自己死得不够早么? 听完三人所言,玄玉仙尊吩咐身后长老道:“你们二人送他们三人速回宗门,吾再去寻。” 再寻也不会有任何痕迹,这件事最后也只照邪祟躁动的异变处置。 苍梧剑宗坐落在北地最庞大的灵山山脉——云青山脉之中。 连绵灵山,横亘数百里,千峰万仞,漫山苍翠。磅礴的云海之间错落着无数亭台楼阁、碧瓦朱檐,山峰之间隐隐有五彩宝光闪烁。 陆允昭在云间打量一番,这苍梧剑宗竟然和她在神器外面的宗门一个样。 只是通天的云梯尽头,那扇气势磅礴的宗门上,写的遒劲有力的大字是“苍梧”,而不是“归元”。 联想到之前神器突然启动,只将入门考核的弟子收纳入内,陆允昭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 她飞升之时引来的浩大雷劫劈开了天门,大道之力得见天日,神器应该是那时苏醒的。 恰逢今年归元剑宗的入门考核,最后一关需要考核弟子心性。 神器在她身边承了归元地气多年,她同掌门师兄说的一句“那便开始最后一关吧”被神器接受到,神器便接替了最后一道关卡。 创造了这样一个小世界来考核弟子心性。 至于为什么只有她一个负责考核的长老进来了,莫非是因为神器是她寻到的,只让她一个人进来考核?考核为何需要以这样的身份参与呢? 想不通。 三人回到宗门之后便被告知自行回去休息,学堂这几天也不用去了。 三人应下,贺执看了陆允昭一眼,欲言又止,先行离开了。 眼见简无书也要走,陆允昭忙叫住他:“师兄。” 简无书垂眸看向她,陆允昭道:“我还没有师兄的简讯。” 原主喜欢着简无书,从来只是暗戳戳地在语言上表示亲昵,或者不动声色地跟着,也是从这次历练开始,原主的贪念像破壳一样生长起来。 到现在,她都还没有简无书的简讯。 简无书闻言,将自己的玉简递给她。 他静静看着陆允昭拿出玉简,与他交换简讯。 他的简讯没有太多人,除了直系师门,还有长老,就是平日接触比较多的。 在楚门山之前,他甚至还不知道陆允昭的名字。 她像是突然闯进来一般,突兀又刻意,但回想有关她的一切,又没有任何不合理的地方。 好像本就应该如此。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在此之前,为什么又没有? 他狐疑得看向天边某个方向,不知为何,那里总给他一种若有若无的窥探感。 “师兄?”陆允昭的声音让他回过神。 陆允昭将玉简还给他,“那我先走了?” “嗯。”简无书颔首,视线不自觉随着少女而去。 他没有接着想下去,也许是他境界突破太快,神识外扩,堪破到了更深的规则,等日后闭关再行领悟也不迟。 走到一半,陆允昭才想起很要紧的事,她忙跑回来。 还好,简无书还没走。 也不知道下次的任务会整什么花的,她要给努力将二人之间的关系活络活络。 她问简无书道:“我以后可能来找师兄?” 少女急着跑回来,微微有些喘。 像从花丛里跑回来的猫。 静静仰头看着他,很是温顺。 自然是可以的。 “嗯。”他答道。 【滴!恭喜获得额外好感奖励1%,当前好感度31%,请再接再厉!】 好耶,主动果然有故事。 竟然拿到了百分之一,多活络活络几次,说不定剩下的百分之九的空缺也有了。 阿昭的师尊玄玉住在最安静的千寻峰,座下加上他们一共十一个弟子,阿昭是最晚入门的。 其他师兄师姐平日也被打发出去历练,是以一路上,陆允昭也没见到其他人。 回到千寻峰,陆允昭直接回到住处,寻了处灵潭沐浴。 这具身子的底子不好,不过大用一次灵力,浑身便酸痛无比,腰间还有一圈青紫的红痕,是被贺执用来做饵的时候勒出来的,到现在都没散去。 陆允昭处理了一下就开始修炼。 玄玉仙尊交给原主的功法不差,陆允昭原本以为原主修为差是不愿意修炼的原因。 但内行一个小周天下来,陆允昭才发现,这具身体有很严重的内伤,似乎是类似中毒留下的伤害,本应该圆润光滑的丹田之中遍布无法被修复的焦黑沟壑。 恐怕就算原主不按照剧情作死,也不可能长命百岁。 筑基的修为已是她这个身体能承受的极限。 靠着提高修为延长攻略时间的计划行不通了。 不过这难不倒陆允昭,既然没办法延伸绳命的广度,那就努力扩大绳命的宽度。 她主动敲青鸾道:“下个任务点还有多久?” 青鸾道:“下个大的任务点在一个月之后。” 还有一个月。 那她可以在这段时间刷好感度。 她打开玉简上修士们平日往来交易的琉璃阁,经过货比三家,又比了比原主的口袋之后,忍痛选择了购买量排名最靠前的《二十一天教你学会哄好恋人的小技巧——从入门到精通》。 看着扁下去的钱袋,陆允昭一阵肉痛。 但为了好感度,一切都是值得的! 掷了重金之后,书册便发到她的玉简上。 陆允昭迫不及待打开一页,书上写着: [不知如何与心仪的修士表达心意相信诸位都很头疼,但要如何做呢? 哄好恋人,其实就是哄着恋人,诸位可能会很惊讶,为什么这样简单?但事实就是这样。] 再往下翻,没了。 没了?! 陆允昭点开简讯评价处一看,清一色的“#%*,退钱!” 陆允昭两眼一花。 之后,陆允昭和不靠谱的青鸾几番商讨,先后尝试了送小食、送灵草、送剑穗等小花样,成功将好感度缓慢地刷到了32%,慢得像是挤着八二年的陈年老牙膏。但相较于青鸾脑中铺天盖地的攻略失败,已经是质的进步了。 一个月转瞬即逝,这天夜里,陆允昭收到了玄玉仙尊的简讯:“沉渊秘境出现,若要前去,需修为达到筑基。” 简无书的简讯随后就到:“可到筑基了?” 秘境通常会产出各种灵宝,是修士历练提升的最佳选择。 沉渊秘境又是低端秘境,入门弟子都会进去。 简无书专程问她做什么,这是关心她?要给她开小灶补习吗? 要不要去呢? 这一个月,陆允昭借口修炼找玄玉仙尊薅了些天材地宝,以废材逆袭的打脸之势,将修为正大光明地提到了筑基。 青鸾道:“我觉得你要去。” 陆允昭知道肯定会有下半句,果然,系统在这时出现了: 【“风清月明,月下烛影,阿昭想到将与简无书进行的独处,她羞赧地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薄如蝉翼的鲛纱,脸上浮起两团红晕。 她有些害羞,知道这样赴约很是不妥,但、但若是能实现夙愿,她愿意一试。” 滴!请按照剧情提示完成,成功与气运者进行进一步探讨可获得第二条材料线索提示与好感度奖励!】 陆允昭:? 第8章 清冷温润大徒弟 师兄,你喜欢我 青鸾假装看不见陆允昭的黑脸,贴心地提示道:“鲛纱在内间的箱子里,原主存了好久的灵石才换的。” 心梗。 但也只能梗梗,天大地大,刷好感最大。 要回到原来的世界,除了需要足够的气运做连接,还需要依靠空间晶石在世界打开一道出口,再穿过宇宙洪荒,才可以降落回原来的世界。 空间晶石不好找,她在这个世界两百年,只在书册上看到过有关空间晶石的只言片语,这种穿越位面的力量,只有上界神尊才有能力做到。 所幸的是,青鸾告诉陆允昭,空间晶石,神器小世界之中有一块,而要拿到,需要依靠系统给的提示。 提示一共有三条,她目前只得到了一条“水”,现在终于来了第二条。 但这系统生成的任务也太不正经了吧。 陆允昭对青鸾道:“打个商量,看在任务难度这么大的份上,你悄悄给我透露一下第二条线索是什么,给我个安慰怎么样?” 青鸾道:“别问我,我也不知道。” “系统都是你做的,你不知道?”说出来她都不信。 “我只是寄居在神器中的残魂,上次见到空间晶石还是在沉睡之前,这么多年过去,神器的小世界演变了好几轮,我能给你做个系统连接神器规则,已经很厉害了。”青鸾解释。 好像也挑不出毛病。 试图作弊的火苗被掐灭,陆允昭拾掇拾掇,准备去近水峰找简无书。 真按照剧本走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她之前每次任务都巧妙地避开了让简无书生厌的点。 今天要是真的这样穿出去了,她打赌,她在简无书那里刷到的好感度多半会一朝回到解放前。 但做任务这种事情,难不倒她善于开动脑筋的小脑瓜。 比如,系统说要穿鲛纱,没说只能穿鲛纱。 说要脸红,没说在哪里脸红。 反正只需要完成字面意思就可以了。 她将鲛纱翻出来,抖了抖,薄如蝉翼,流光溢彩,肩膀和腰上细细地坠着几个链子,是一件金光闪闪的轻薄纱裙。 套在身上,越发勾勒出她的好身材。 陆允昭不禁老脸一红,原主的身材好像针的不戳,虽然还是比她差了一点。 好了,看过了,脸红了,该走的程序走完了,陆允昭捞起被自己放在一边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拢上,勒紧衣带,将衣袍穿得密不透风。 果然,系统没有出现警告提示。 收拾好,陆允昭打开门,正准备招一只代步仙鹤,就发现门前的树影下似乎站着什么人。 那人见房门打开,转过身,颇不自在道:“喂,你没事了吧?” 是贺执。他来做什么? “什么有事没事?”陆允昭问道,没头没尾的。 贺执脖子通红,憋了半天,才正色道,“楚门山中我口无遮拦对你无礼,是我不对。” 他掏出一个长匣子,递给她,“还有,戏弄于你,也是我不该,这是从前从秘境寻到的,你收下。” 因着陆允昭,他在楚门山中突破了心中魔障,回去翻来覆去想了几日,终于良心发现自己在楚门山的事情做得非常不男人,直接来道歉又心中别扭,便挑了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来。 陆允昭明白了,不由打量他一番,他已经换了一身衣裳,眉心没了那丝戾气,整个人看起来清爽了许多,那种讨人厌的感觉也不见了。 原来是突破心魔了,怪不得。 不过她习惯有仇当场就报,报不了的……哦,还没有她报不了的仇。 唯一一件还未报的,便是飞升这件。 但天道要她做炮灰,她偏不随祂的意。 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这么多年又顺风顺水,没什么深仇大恨,大道之行也行至顶端,看遍了更迭。 就此回家,于她来说没什么损失,于天道却是重创。精心推演的命脉就此错乱,损的是祂的力量,祂需要几百上千年去修复。 楚门山那件事她本来也没放在心上,但还是伸手接过贺执递来的匣子,打开一看,里面装的是一柄缠绕柔和灵力的细剑,通体如银丝一般,很是好看。 是灵丝剑,可以自行吐纳灵气,多般变化。 对于男修来说很鸡肋,但对于她这种底子弱的女修,却很适合。 “多谢。”陆允昭没有拒绝。 防身的东西一个不嫌多两个不嫌少,而她也正好需要。 知错能改,贺执也算得上孺子可教,看来掌门师兄也没完全眼瞎,陆允昭对他露出了慈祥的目光。 “这么看着我干嘛?”贺执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 不过若不是她,他也不会突破心魔,“总之,多谢你了。” 说完,贺执便逃跑一样地招来一只仙鹤,却被陆允昭叫住:“等等!” “什么?”贺执转身问道,脸上的热气还没散去。 陆允昭指着他的仙鹤说道:“仙鹤,借我用用。” 苍梧的晚上有御空禁制,弟子出行只能用仙鹤代步,等一只少说也要半个时辰,贺执这种世家子弟,却有钱租一只随时代驾,可以说是壕气冲天了。 剑都能送,何况借一借仙鹤,贺执爽快地让到了一边。 不过这么晚了,她平日又没有多的交际,贺执一下便猜出她的去处,“你要去找简无书?” 陆允昭也不否认,“对啊,有何不妥?” 贺执脸色挣扎,道:“我劝你还是别把心思放在他身上,简无书那样的人,就是个没有感情的修炼机器,再强也只是一个兵器。” 陆允昭爬上仙鹤,反问道:“就这?” “我听说,他为了追求修炼的极致,用秘法封印了自己的情绪。那日在地宫,你不是也看到了,那些人那么对他,他也尽职保护,换谁谁受得了?这种连情绪都可以不要的人,你觉得他会回应你吗?”贺执说道,“我也是看你这样才提醒你两句,信不信由你,我走了。” 他又想到自己将仙鹤让给了陆允昭,“你走吧。” “知道了,多谢。” 天上的的星光倾泻而下,柔软的流云就漂浮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下方苗圃的灵草间隐有流萤飞舞。 近水峰上,菩提树繁密的枝叶层层叠叠,装潢古朴的楼阁掩映其间,相辅相成,浑然一体。 白衣青年端坐在桌案边,正俯首提笔,记下水镜之中掌门的交代。 天上传来一声鹤唳,简无书提笔的手微顿,对着门外弹出一道灵力,然后继续书写。 陆允昭下了仙鹤,抬手就要敲门,门上这时浮现一行小字:与掌门商议,稍等。 她放下手,一个人到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 “他为了追求修炼的极致,用秘法封印了自己的情绪。” “这种连情绪都可以不要的人,你觉得他会回应你吗?” 贺执的话犹在耳畔,陆允昭回想着这几日她送简无书东西的细节,他似乎从来没有表示过开心或者拒绝。 她以为只是因为他性格使然,没想到,他竟是没有感情。 没有感情的人,就算情绪就在他胸腔,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也不会有所回应。 恐怕只有这种情绪满到快要溢出来,他才能有些许感应。 不行,必须得加大攻略力度,陆允昭暗想。 掌门将沉渊秘境的事情交代完,简无书收了水镜,便走到院子中。 少女杵着脸,神色思虑,不知在想什么。 “等很久了?”他出声道。 陆允昭回过神,转头看到青年立于院落之间,他的身后是星河璀璨,茶色的眼眸淬着光,像是天上的星辰。眉眼深邃,眼睫在鼻梁上映出长长的阴影,霜白的皮肤如玉般细腻,透着月色似乎能看到下面的血管。 庭院中的烛火映在他的侧脸上,整个人都笼着一股淡淡的柔光。 “也不是很久,师兄在说什么?”陆允昭找话道。 “掌门交代了一些入门弟子进沉渊秘境的事。”他走到桌边,拂衣坐下,拂袖摆出一副茶水,为她斟一盏茶。 陆允昭拢着茶盏,问道:“师兄可要一同去?” “我入门已久,这秘境不适合我去。”他为自己也斟了一盏,摆在面前,“找我有何事?” 自然是原主接到仙君的简讯,喜出望外,以为是仙君相约,连夜来赴会啊。 “自然是我心悦师兄,所以想来见见师兄。” 既然他不知道什么是感情,那就多说几次,说得多了,假的也变成了真的。 简无书搁在桌上的手指微动,半晌点头道:“嗯。” 嗯就完了? 上次在地宫也是,只说带她出去,百分之三十多的好感度,应该也算不上讨厌吧,他回应喜欢的方式,就是保护吗?那和对待其他同门有什么区别? 可恶,这样要什么时候才能完成任务? 不行,就算是榆木脑袋都要给她开窍了。 “先前师兄问我可到筑基了,我想着离师兄近一些便来了,师兄知道我来了,便留我在外边等候,”陆允昭轻快一笑,顺势问道,“师兄,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喜欢?他怎么会有这种情绪呢?那些期待,渴盼,早在很早之前,就被他丢掉了。 可知道她要去秘境,他出于关怀会问问他,她来了,他想着她该是有事来找,又不想她只在门前留下一道影像,便这样做了。 可喜欢,又是什么? 少女继续问道:“师兄,若是其他师兄师姐来找师兄,师兄也会随时陪着他们饮茶?” 不会。其他人若是有事找来,他会知道后便让他们离去。 “师兄,”少女的笑颜忽然在眼前放大,她背着手,俯身凑近,近乎呢喃般对他小声道,“师兄,你喜欢我。” 少女的气息柔柔拂在耳畔,她的发丝垂到身侧,落在他的手背上,又凉又软,一触即离。 简无书怔住,一种陌生的感觉在心中泛起。 见他愣住,陆允昭不再多留,赶紧提着裙子跑了,一边跑一边挥手道:“师兄若是不知道,我可以等着师兄。” “等等。”简无书站起身,叫住她。 “什么?”陆允昭停下脚。 简无书抬手在空中一挥,一道凌厉的剑意划破夜空,降落在少女周身,“秘境之中,万事小心。” 【叮!恭喜获得好感度奖励5%,目前好感度37%,恭喜获得第二条材料线索提示:“桃花”,请再接再厉!】 好耶,跑这样一趟就有5%,可比刷一个月才得到1%好太多了。 陆允昭挥挥手,上了仙鹤,在不带走一片云彩中快乐地回去了。 回到千寻峰,陆允昭洗了个澡准备睡觉,谁知外头的竹林突然发出一阵噼啪响声,有什么东西坠落其间。 她拿着剑,披衣走出去。 竹林中央,躺着一团白色的毛茸茸。 它毛色雪白,看起来柔软而温暖,两个小耳朵蔫蔫地垂着,眉间一朵红色的火焰妖纹。 是妖狐,是一只漂亮的妖狐。 陆允昭脚下不小心踩到一块掉落的竹皮,“啪嗒”一声响,那小狐狸猛地竖起耳朵,漂亮的大眼睛警惕地看着竹林之中。 陆允昭见状也不躲了,从暗处走出来,俯下身问道:“小狐狸,你怎么了?” 妖狐两只前爪撑地,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努力了几次都没有成功,他龇着牙,恶狠狠地警告陆允昭。 天,连警告都这么可爱。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别怕好不好?”她猫着腰走上前,小心地将他抱起。 他猛地回头,张嘴咬住她的胳膊。 但是没咬动,他太虚弱了。 可恶的人类,他就算自爆妖丹,也不会让他落在她手里的! 他正这样想着,一手柔软的手抚上他的脊背,安抚道:“别怕。” 孤惊羽浑身僵硬,可恶,第一次有人敢这么对他! 察觉到小狐狸的颤抖,陆允昭给它注了一道灵力,以示安抚。 冰冰凉凉的灵气入体,洗刷着他体内的暗伤。 孤惊羽的肌肉不自禁放松了下来。 陆允昭将小狐狸带回屋内,放在床上,然后给它探查了一下伤势。 筋脉之中灵力枯竭,內府也有破损,显然是力竭之后伤到了。 它被人追杀了? 不过也不奇怪,妖族浑身都是宝,内丹更可以提供浑厚的灵力,不少邪修想走歪路子,便会溜进妖界铤而走险。 这么可爱的狐妖,死了也太可惜了。 陆允昭起身,翻找画阵的篆砂。 但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 青鸾道:“别找了,原主的钱都拿去买那件鲛纱去了,这些肯定没有的。” 没有?那算了。这点小事,根本难不倒她这个飞升准预备役。 陆允昭用手指撬开一截剑刃,划过手指,在鲜血滴下来之前,快速在地上勾出一个引灵阵法。 手指微抬,她用灵力将小狐狸悬空而起,抬到阵法上。 灵力铺天盖地往阵法中央涌来,在它周身聚起一个旋转的灵流,一道又一道灵力被它吸纳入体。 她的灵力有限,还不能帮他修复內府,只能借助千寻峰精纯的灵力了。 这些灵力帮助它修复经脉,滋养丹田,之后它便可以自行修复了。 陆允昭检查了一下阵法,没发现问题,便给手指止了血,躺倒床上睡觉了。 折腾了一晚上,这具身体已经感到疲惫了。 在她闭眼之后,聚灵阵法的中央,那团狐狸,逐渐恢复成了一个少年的模样。 第9章 清冷温润大徒弟 他的生辰快到了 少年面色苍白,眉间一点火焰妖纹却红得妖艳,像是一团跳跃的火焰。 他阖着眼眸,蜷着身子,脊背因为戒备弯成了一张拉紧的弓。 随着灵力不断注入他的体内,他的呼吸逐渐平稳,紧捏成拳而绷紧的手背逐渐放松下来。 他猛地睁开眼睛,妖异的双瞳合二为一,化作如黑曜石般的漂亮黑色。 一双漂亮的狐狸眼微微上翘,眉间那团火焰愈发鲜艳,似乎要跳动燃烧似的。 他静静注视着躺在床上的少女,眼神清澈纯粹,带着意气风发的少年气,但此刻却装满复杂。 她竟然真的救了他,还用精血为他引灵。 她不知道赤炎狐的妖丹可以抵她百年的修行吗? 还是想等他恢复之后再挖丹,夺取妖丹完整的效用? 她失了这么多精血,以为到时候可以打得过他吗?这人族,是不是傻? 莫非是真的想救他? 可怎么可能呢,修士的精血之中蕴含着大量的本命灵力,珍贵万分,更是燃命之术,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可以动用,她却用了这么多来帮他。 他别扭地挣扎着,想不到他第一次受到恩惠,竟然是来自一个人族。 其实孤惊羽完全是误会陆允昭了,如果有篆砂,她绝对不会用精血,她这样纯粹是因为穷的。 不过她想救他的心倒是真的,有谁能拒绝可爱的小狐狸呢? 她从前在现代的时候没什么朋友,也不是与人关系不好,只是习惯了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身边要是与谁走得太近,反倒让她不自在。 她曾看到别人说,有的人天生就适合一个人,她觉得她就是那种人。 她本来是准备养猫的,但是还没挣够钱,就莫名其妙到了这边。 一个人落在异乡,不会很快与谁熟识,但肯定愿意将自己的面包分一半给路边的猫猫。 如果不是猫猫,狐狸也可以。 陆允昭云养毛茸茸那会儿,心水了很久狐狸毛茸茸的尾巴,她馋死了。 可能是这只狐狸圆了她的毛茸茸梦,睡着后没多久,陆允昭梦见自己变成了纣王,她捡的狐狸变成了一个美少年,扬着一张绝色的脸看着她。 她冷冰冰地对他说了一句:“变回去。” 然后她就醒了,对上一双漂亮的狐狸眼。 小狐狸不知什么时候跳上了床,居高临下地垂着头盯着她,黑黢黢的眼睛像是两颗漂亮的黑曜石。 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从它眼中看出了复杂的挣扎。 这什么情况?精血放太多,眼花了? 可恶,一定是睡得还不够! 她一把捞过小狐狸,手臂环过它的胸口,将它顺滑的脊背按到胸口,整个人埋进他毛茸茸的脑袋里,“乖啊,再睡一会儿。” 其实她本来想摸它尾巴的,但是想了想还是算了,听说上来就摸毛茸茸的尾巴,会被打的。 等熟一点再干,嘿嘿。 片刻之前,孤惊羽跳到床上,杀人的爪子收了又伸,伸了又收,还没挣扎出结果,床上的这个女人就醒了。 不等他跳开,她就自然而然地将他扒拉过去,搂在了怀里,还贴在他身上。 他全身到尾巴尖尖的毛都炸起来了。 他懂了,这女人是真的不想杀了他,她是想将他养起来当灵宠! 可恶的人类! 他怎么可能给人做灵宠! 他二话不说就要从陆允昭怀里挣脱出来,但是越挣扎,身后的女人就越将身子压到他身上,他忽的僵住,再不敢动,耳尖也泛出薄薄的粉。 “小狐狸,乖乖的。”陆允昭精神不济,很快就又要入睡,半梦半醒间,轻轻地哄着它。 孤惊羽想起她一笔一笔划出的血阵,妥协着想:就给你抱一次,就这一次! 接下来几天,陆允昭趁着沉渊秘境还未开放,去找贺执薅了好些补气养灵的药草,给她的小狐狸泡药浴喂灵丹。 小狐狸也很乖,看到药浴泡好了,陆允昭哄它进去,它扬着脑袋,漂亮的狐狸眼水汪汪地看她一眼,然后踱步跳进了药浴桶里,泡在离陆允昭最远的角落,拿一个后脑勺对着她。 喂它丹药,它不吃陆允昭放在掌心送到她嘴边的,等陆允昭放在盘子之后,它才上前衔住,从桌子上一跃而下,躲得远远的。 陆允昭想再摸摸它,它就跳上高高的柜子,居高临下地看她一眼,然后扬着下巴看向窗外。 不知道是不是单身久了,陆允昭看着小狐狸安静的侧脸,总觉得它长得眉清目秀的。 “你想家了吗?”陆允昭仰着头问道,“等这次从秘境出来我就送你回去。” 小狐狸的耳朵动了动,假装没听到。 转眼就到了进入秘境的时候,陆允昭想了想,还是将小狐狸带着一起赶到秘境入口。 玄玉仙尊不常在千寻峰,但也难保不会回去,放它独自一狐在屋子里,她不放心。 孤惊羽虽然拒绝陆允昭的亲近,但是也暂时找不到回去的办法,只能跟着她一起。 弟子们聚集在秘境外面,三三两两,成群结队。 天上,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兀自旋转,玄奥的气流充斥其间。 沉渊秘境是个小秘境,是各门派弟子入门要进的第一个秘境。里面没什么高阶妖兽,灵气充裕,长着许多灵草药植,算是给新弟子的一个入门福利。 但里面灵材虽多,看守的妖兽也多,弟子如果想要采集也并不容易,再加上其他门派也会进入,难免发生灵宝争夺这种事情,这就需要大家入门学会一个良好的品质:合作。 贺执原本在与同伴说着话,看到陆允昭来了,走过来问道:“现在才来?有队伍没有?” 陆允昭答道:“没有,不用。” 贺执也不多言,“简无书不会进去,倒是若是有事,可以找我。”没有简无书的时候,他贺执也是家族领头羊,给同门撑腰这种事情本就是他的特权,这也是为什么他刚开始那么不服气简无书。 陆允昭给他道过谢,便独自一人御剑飞进了秘境。 一进到里面,氤氲灵气立刻迎面而来,充沛的灵力调动这经脉中的灵气开始自行运转。植被上挂着灵气凝聚的晶莹露珠,到处都新意盎然。 不愧是各门派给弟子的福利,真是好啊。 前方传来一队弟子的谈话声,陆允昭绕过他们,寻了一条没人的小路,然后将小狐狸从乾坤袋里面放出来。孤惊羽踩上她的肩膀,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 采材料陆允昭倒不是很急,她从青鸾口中撬出,沉渊秘境有一种定神石,温养神魂很有效用,简无书之前炼化那么多邪气,神魂或多或少都会受到侵蚀,需要多加温养修补。 再加上,简无书的生辰就快到了,这可是个不错的刷好感的机会。 走了半日,陆允昭也没寻到青鸾说的入口。 “真的就在这附近,我没骗你。”青鸾信誓旦旦道。它作为一只千年高龄的灵兽,天赋技能被质疑可是很伤自尊的。 “可是为什么就是找不到呢?”陆允昭纳闷了,定点眼瞎可还行? 孤惊羽看了一眼山崖下的某个方向,又事不关己地默默旁观。 她兜兜转转找了几圈,随手采集了一些草药,终于决定寻棵大树休息,顺手拿出了芥子袋中的零嘴打发时间。 灵宝这种东西,本就是三分靠运气,七分靠天意,不管什么时候,心态要稳,一条路走不通还会有另外一条,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孤惊羽看到她掌心的饴糖,不由吸了吸鼻子。闻起来,好甜。 陆允昭看着它伸出来的小鼻子,将饴糖送到它嘴边,它想了想,似乎要退回去,陆允昭别过脸不看它,它又悄悄探过来,将她指尖的饴糖叼走了。 一人一狐嘎巴嘎巴啃着零嘴,场面莫名和谐。 但这种和谐没有维系多久,树林后面就传来一阵交手的声音。 “你们是什么人?”是贺执的声音。 “邪修!贺师兄,他们是邪修!”一个弟子惊恐道。 “小心他们的毒!” 不多时,两道干瘪沙哑的嗓音就猖獗道:“正道子弟就是好啊,看起来细皮嫩肉的。” 陆允昭手指微顿,沉渊秘境有正道长老布下的禁制,怎么会有邪修进来? 青鸾道:“真不是我安排的,秘境本就是空间之间断裂的缝隙,如果空间不稳定让人有机可乘混进来也不是不可能的。” 陆允昭将零嘴收起,从树上跳下,算了,先去看看。 她收敛气息,摸到一个隐蔽处,偷偷拨开草丛看去。 两个全身笼在黑袍之中的人,正用猥琐的目光打量着被捆得严严实实的苍梧弟子。他们露在外面的手瘦骨嶙峋,像是只黏着一层皮。 其中一人身形大些,对另一人说道:“这几个样貌都不错,做炉鼎能用好几次。” 另一人嫌弃道:“才这几个,用完就废了。” “其他的老大已经去抓了,等将那畜生抓住,将这些人处理掉,我们就快点离开,这些宗门的人,保不准暗处有人跟着。” 被陆允昭搂在怀中的孤惊羽耳朵一抖,畜生?他们是猎妖贼?竟然是冲着他来的。 “先别管那只畜生,敢跳到灵界来,横竖都是一死,倒是那个女人,劳资第一次见长白头发的女人,不会是个老妖婆吧?”老二说道,“给我们消息的那位到底是谁,既然都能送我们到空间这边,为什么杀不了一个女人?” “二哥,那女人肯定是什么妖兽化形,还是个紫瞳,不然怎么专门叫我们来?” 躲在暗处的陆允昭手下一紧,白发紫眸,女人,送到空间裂缝。 嚯,这该不会是天道派来杀她的吧?除了她还有谁有如此极具辨识度的外貌。 天道这是终于发现她入了神器,稳不住了? 这么想让她回去啊,嘿,她还偏不。 “什么畜生女人,我看你们比谁都畜生女人!”贺执被他们当做货物一样品头论足,火大道,“你们是哪里来的,不怕宗门的追杀吗?” “追杀?”老三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就算我们将你们嚼烂吃进肚子,你们宗门的老头也不会知道。” “切——”贺执不屑道。 “哟,不服气啊?这么倔,就从你开始吧。”他说着,伸出五指,掐住贺执的脖子将他拎到一边,“桀桀,劳资还没玩过这么倔的。” 啊这……陆允昭默默为贺执点了一根蜡。 嘴炮不会受伤,但贺执会。 这邪修看着骨感,但力道十分骇人,贺执被他掐得满脸通红,眼看就要双腿一蹬。 陆允昭将小狐狸放回乾坤袋,安抚道:“别怕,躲进去。”然后拔出银丝剑,划起一道剑风向那邪修劈去。 看在薅了贺执这么多羊毛的份上,陆允昭还是决定救他一救。 不管这两个邪修是谁送进来的,修为都必须压制在金丹以下。 筑基期的跨阶单挑,再加上她身上有简无书的一道剑气,应该打得过。 而且她只需要将一人引出来,另外一个必然留下看守,到时候一挑一,胜率不能说很大,只能说百分百。 极致的寒意如同汇入江河的水滴,无声却迅疾地划过空中,直到抵达那邪修手边,那邪修才猛觉一道刺骨杀气袭来。 他立刻将贺执提起,想要用来抵挡。 但那杀气却陡然饶了个圈,如有实质般,缠着他的手臂向上,瞬间便将他的小臂搅得血肉模糊,但奇异的是,他的伤处竟然没有留下一滴血。 啧,让他躲了一点。陆允昭可惜道。 “谁?出来!”邪修顺手丢下贺执,惊恐而愤怒地吼道。 陆允昭大大方方地站出来,正想来个极具王霸之气的开场白,天空突然飘来一团黑云,一个面容枯槁的黑袍老头落在双方中间。 两邪修见状,喜道:“大哥!” 陆允昭连退几步,拉开距离。握草,这是金丹气息? 怎么做到的? 为什么没有被秘境弹出去? 两个筑基还有得一拼,再来个金丹,她觉得她不行。 她看一眼贺执,对不住了兄弟,祝你福大命大,她先跑为敬了! 陆允昭将剑扔到空中,迅速跳上飞剑拔腿就跑。 “连一个女人都搞不定,你们留在这里。”范匹道。说完便化作一团黑云追了出去。 近水峰上,简无书抬眼看了看天边。 掌门见状,道:“有事要做?” 也不等他回答,他挥了挥手,“去吧。” “是。” 第10章 清冷温润大徒弟 你们在做什么? 范匹本是一个偏远宗门的弟子,天赋所限,堪堪修到结丹已窥得大限。 无意之中得到一本邪门心法,在陨落与背道之间,两相抉择,最终还是咬牙选了邪修之路。直到被宗门的师弟撞见,他错手将师弟杀害,事情败露之后更是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暴起灭了宗门满门。 从此逃出灵界,流窜妖域,靠着接黑市的猎妖生意做出了点名头。 他是真正的心狠手辣之徒,对任何猎物从不会心慈手软。 这妙龄少女不过筑基修为,容貌身段虽是上乘,但在他眼中,却不过是一只尚且新鲜的血肉。 待他将她处理了,他还有要事去做。 将他们送到这里的那位虽然没有露面,但仅隔空一点,便教会了他逃过秘境禁制的办法,还将他们三人送到此处。 有如此能耐,却需要靠他们寻找一个女人,可见那位并不方便出现人前。 他若是将此事办好,日后他想要什么,还不是手到擒来?短短几瞬,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日后推翻灵界,自建宗门,一呼百应的那一幕。 贪婪的邪光充满他的眼睛,让他本就没有半两肉的脸看起来愈发可怖。 他甚至没有将陆允昭放在眼里,不过一个小小的筑基期,别说他现在有金丹修为,就是只有筑基,他也能随意捏死。 但他眼见自己已经追上了前面的白色背影,伸手就要揪住她的衣领,她却突然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险险避开。 哼,不自量力。他不屑地想。 脚下变化,他以一种更为诡异的步法追将上去,一掌拍向少女背心,少女就像背后有眼睛一样,直直往前倒下,恰好避开他的杀招。 “哎呀哎呀,好险好险。”陆允昭拍着胸口,语气庆幸。 差一点就玩脱了。 “妈的,耍劳资!”范匹比老二老三有点脑子,当即就看出这泥鳅一样的少女根本就是存心耍他。 “被你发现了啊?”陆允昭回头笑道。 “妈的!”范匹感觉自己胸中燃起熊熊怒火,他竟然被这样一个女人耍了!他越想越气,不再与陆允昭周旋,直接一个大杀招凝结于掌心,狠狠将一团黑雾拍了出去。 “哟,来真的啦?”陆允昭调笑道,手却下意识握紧了剑。 扰乱敌人心态不过是应对之策,若是自己轻敌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那团黑雾在空中不断膨胀、变大,带着极其诡异的邪气,以摧枯拉朽之势扑将而来。 黑色眼瞳中的倒影越来越大,陆允昭却纹丝未动。 “死吧!”范匹叫嚣道,语气癫狂,他甚至已经看到了陆允昭被击中后,像块破布一样落在地上。 但,陆允昭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了然道:“哦,原来是这样啊。” 下一刻,她动了。 紧接着,空中只留下一道白色的残影,银色剑光起落,黑雾在半空停顿片刻,接着以不可挽回之势瞬间爆破。 轰隆巨响炸裂,乌黑的液体四射落下。 黑雨落在地上,焦黑的泥土不断发出嗞嗞的腐蚀声,密密麻麻,像是蛇吐出的信子,很是瘆人。 不好,是毒雾。陆允昭迅速后退。 “哈哈哈哈,你以为你躲得过吗?”范匹狞笑道。这是他的最大杀招,一个筑基怎么可能躲得过? 但他的笑还未爬开在那张丑陋的脸,就僵住了。 因为,他很快就看清了,黑雨后面根本没有人! 准确地说,陆允昭就这样在他眼前消失了。 不待他细找,一道危险的寒气从尾骨蔓延开来,他回手往后袭去,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胳膊在他眼前抛出去了。 紧接着,脊柱之上传来一阵千斤重击,他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直直往地下坠去。 “轰隆——”一声闷响,地面猛现一个人形深坑。 陆允昭落在坑边,利落绞碎他的丹田,废了他的手脚经脉,用寒刃抵上他面门,居高临下道:“说,你这金丹,是怎么进来的?说出来,让你死的痛快一点。” “你、怎么可能?一个小小筑基……”范匹瞪大了眼睛,浑圆的眼球似乎快要从眼眶中崩出。 “不要看不起筑基,你死在你看不起的筑基手上,不是自己看不起自己吗?”陆允昭感慨道,“你们这些做反派的,还是不要这么自暴自弃,要对自己好一点。” “你……怎么可能……” “哎,这个我没办法跟你解释,因为我成名的绝技就是越阶挑战。”当初她以凝霜铸剑,以剑入道,又以道养剑。越个境界这种事情,她也不是没干过。任何杀招,在七窍玲珑心的探视下,都无处遁形。 “既然什么都不说,那你还是现在就死吧。”陆允昭可惜道。眼神却毫无波澜,冷漠得像是远山上千年不化的冰雪。 “你、你……竟然是你!”范匹呼哧道,他挣扎着半侧过身,将手探向虚空。 画像上的女人,就是这个眼神!那位要找的、要我们杀的人,就是眼前这个女人! 他不会认错,他一定不会认错,那个女人的眼神,那样淡漠疏离的眼神,绝对不会有人可以学得出来! “什么竟然是我?”陆允昭总感觉他下一句要冒出点什么临死反扑的大爆料,于是按捺着一颗想要八卦的心,多等了几秒,但这人真的太不争气了,竟然一句多的都不说。 那还是杀了吧。 她拎起剑,作势就要刺下。 范匹身上却冒出一阵恐怖的威压,对危险的直觉迫使陆允昭立刻闪退。 但那道危险的气息却紧追而上,划过之处留下金色流光,不同轨迹相互交叠,竟然织出了几分玄奥的意味。 是大道之力。 果然是天道。 总算肯动手了。陆允乍生出几分果真如此的释然。 就知道祂不会放任她逍遥三年,原来还真的在监视她。 不过祂以为,就这点小喽啰,就可以对付得了她了吗?是不是太看不起她了? 那流光紧随而上,很是难缠,陆允昭皱眉,循着轨迹,几经折转,最后看向了坑中的范匹。 原来流光的控制权,在范匹身上。 陆允昭酝势而起,霜白的寒气如有实质般,在她的剑尖凝结。 化气为雪,凝霜成刃。 剑随心走,可困万物。 去! 无数冰刃瞬间钻入范匹的身体,他瞪大眼睛,梗直了脖子,再不能说出一个字。 霜寒剑气从嘴鼻开始,冻结了他浑身血脉,不消片刻,他便成一条冰蓝色的雕像,然后寸寸皲裂,破败而散。 空中那追着陆允昭那攻击的力量没了驱使,也散了开去。 就这?会不会太简单了些?陆允昭不由握紧了剑,四下提防。 她没注意到,一道金色的流光,如水蛇一般,从她的脚底钻进了身体。 不对劲啊,陆允昭心中的不祥预感越来越强烈。 “大哥!”范三觉察到这边的动静,跑过来查看,没想到却看到了范匹浑身碎裂的最后一幕。 他想冲上去,但身体却再不受自己控制,一股不属于他的力量在他的身体里膨胀。 痛苦的撕裂感让他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庞大为一个丑陋而结满肉瘤的怪物。 “大哥……”怪物嘶哑着喉咙喊道。 陆允昭闻声而动,正要提剑而起,腹部却传来一阵刺痛。原主那焦黑的丹田不知为何,竟然在这时裂开,岩浆炸裂般的疼痛搅动着她的腹部。 银丝剑杵地,斗大的汗珠从她额角滑落。 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哥……”怪物嘶哑地怪叫着朝她走来,张嘴就吐出一团黑色粘液。 那粘液腥臭无比,还冒着令人作呕的热气。 陆允昭作势想起,但腹中如有千把刀子在搅动,她竟然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难道就到这里了吗?陆允昭有些遗憾地闭上了眼睛。 这次任务失败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机会。 好想再摸摸她的小狐狸…… 小狐狸? 小狐狸还放在她的乾坤袋中。 陆允昭猛地睁开眼睛,挤出全身力气,奋力一抛,将乾坤袋远远地抛了出去。 乾坤袋在空中抛出一条弧线,孤惊羽从袋中挤出半个脑袋。 它真的好乖啊。 但是以后应该见不到了。 陆允昭倒在地上,喘着气,笑着对它说道:“你要、好好的啊……”也不知道它听不听得见。 汗水打湿了她的鬓发,有些杂乱地黏在她脸侧。但她那双眼睛,就那样看着他,那么亮,带着浅浅的笑意。 孤惊羽心下一动,跃身跳出乾坤袋,落在地上已然变成一个俊俏少年。 他紧实的大腿微微发力,弹跳而起,双臂一展捞起陆允昭,就势一滚,带着她躲过了那团粘液。 “嗤——”粘液焦黑了灵植与土地,攻击落了空。 “大哥……”怪物蠕动着巨大的身躯,张开嘴,又要吐出一口粘液。 孤惊羽将陆允昭放在树下,衣袍一掀,飞身迎上。 他劲装下包裹的修长大腿横踢而出,带着迅疾的力道与果断,直接将怪物的大嘴合了上去。 “谁准你杀她的,畜生!”孤惊羽出声道。他的声音带着少年的清朗与上扬,语调轻飘飘地提着。 他虽然不让陆允昭摸他,但也并不是讨厌她,更不想她就这样死了。 陆允昭虽然被疼得脱力了,但还没被疼傻,她愣愣看着那个出手果决利落的青衣少年,半天没回过神。 不会吧不会吧,她捡的妖狐居然早就化形了。 妖族化形,就算是已经成年了。 呜呜呜,为什么要让她知道?她再也不能快乐地撸狐狸了。 孤惊羽三下两下便解决了那怪物,他从过膝的草丛之中走来,劲装的衣摆随着动作扬起,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上挑,额间妖纹如同火焰燃烧。 他半蹲在陆允昭面前,见她一直捂着肚子,便将手也捂了上去,“很疼么?”他问道。 陆允昭还未答话,树上就传来简无书温润却略有些沉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第11章 清冷温润大徒弟 你很关心他? 孤惊羽抬起眼,双手随意搭在膝盖上,一双漂亮的狐狸眼微微弯成月牙形,他语气上扬道:“你谁啊?” 陆允昭顺着孤惊羽的视线看上去,对上简无书看不出情绪的眼眸。 简无书来了? 沉渊秘境不过是属于原主的一个小历练,青鸾也没说过这里会有剧情点,他跑来做什么? 简无书的视线扫过孤惊羽,并未停留,反而定定落在陆允昭身上。 他压制了修为赶到秘境之中,听到这边传来动静,紧接着,一道灵妙的冰霜气息冲天而起。 那道气息很是独特,像是裹挟着无边的霜雪,凛冽清寒,似乎远在天边,遥不可及。霜蓝色的灵柱似有流萤消散,璀璨而独立。 他分明是第一次见到这股力量,楚门山的事情却不受控制地出现在眼前。 那时候,他的封印险些被邪气冲破,少女渡给了他一道灵力,将他拉了回来。 他虽然知道天边那股灵力不是陆允昭的,但他还是不受控制地赶来了这边。 这里有着对他极为重要的东西,他冥冥之中感觉到。 不想却看到眉间火焰妖纹的少年关切地将手掌放在他要找的人的肚子上,语气自然地关切道:“很疼么?” 他藏在衣袍之下的手掌悄然握紧。 陌生的情绪充斥着他的胸腔。 这种情愫不同于为什么,凭什么,怎么会,他那一瞬只有一个念头:她是他的。 但是当他看到陆允昭苍白的脸色,对上她茫然的双眸,他心中挣扎翻滚的念头悉数消散,先于下一步动作之前,他问道:“怎么弄成这样?” 他纵身跃下,落在二人面前,骨节分明的手无比自然地向陆允昭的手腕伸出,却被孤惊羽一把挡住。 “谁准你碰她了?”孤惊羽不悦道。她可是摸过他了,他都还没来得及与她计较,这不知从哪里来的男人怎么这么当着他的面碰她?他准了吗? “她受伤了,你拦着我,是准备让她就这样死了么?”简无书瞥了一眼孤惊羽,冷淡道。 孤惊羽拦着他的手一顿,他第一次关切人,只知道陆允昭的神色看起来很难受,要怎么办也束手无策。 简无书趁他愣神,绕过他,一把将陆允昭抱起在臂弯,转身便要离去。 孤惊羽回过神,看着他抱着陆允昭走了,想要追上去,但是心中又有些别扭,他还没原谅陆允昭擅自摸他,他故作轻松道:“是吗?那她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简无书脚下一顿,他回头问道:“和你在一起?” 陆允昭听着他俩一言一语,简无书的脸色更是淡得能碎下几坨冰渣子,他上次在楚门山地宫都没这种脸色啊,怎么现在混入几个邪修就这样? 还有这小狐妖又是怎么了?语气听起来怎么好像有点东西? 陆允昭觉得她可能脑子都疼糊涂了,她完全想不出他们两人第一次见面,有什么值得吵的。 难道是因为孤惊羽是妖族,简无书觉得他坏了两界的规矩,所以不对盘? 有可能。 她费力揪着简无书的衣襟,猛吸两口气,然后微微挣起来,努力让上气接着下气道:“你别为难他,他是我带进来的,和那些、邪修没关系。” 不知为何,她觉得她说完这句话之后,简无书抱着她的手臂收得更紧了,像是要将她揉入骨血一般。 “嘶——”陆允昭细细地抽气,简无书力气怎么又大了一点? 都这样了还在关心别人?简无书眼底暗沉,手下却给她渡了道灵力,替她抚平丹田之中的创伤。他别过脸冷淡道:“他就此离开,我全当没看见。” 陆允昭从简无书的胳膊后面露出一双眼睛,商量道:“等出去再让他走好不好?” 妖族与灵界虽然井水不犯河水,但许多灵界修士喜欢契约妖族为灵宠,因此鲜少有妖族会大摇大摆地暴露在灵界境内。 沉渊秘境到处都是宗门子弟,这妖狐要是就这样离开,万一惊动了这些宗门背后活了几百岁的老怪物,要抓了他强行契约,好像也蛮惨的。 她不喜欢别人强迫自己,也不喜欢看到自己喜欢的小狐狸被强迫。 简无书的脸色黑了黑,但终究还是没有拂她的意,他极冷淡地吐出半个字,“好。” 孤惊羽挑了挑眉,颇有些得意。 陆允昭松下一口气,丹田之中的伤痛渐渐淡去,身上的伤逐渐淡去,眼皮上的重量就压下来了,她耷拉着眼,努力想要睁开,但终于还是在一种不可抵抗力量的支配下,轻轻阖上了眼睛。 她的脸轻轻侧着靠在简无书胸口之上,是一个依偎的姿势。 简无书看着她安静的睡颜,冷淡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 他觑一眼孤惊羽,抬步就要离开。 “喂,你要带她去哪儿?”孤惊羽停住脚步,冲简无书道。 简无书微侧过脸,淡然道:“不劳阁下费心。” 孤惊羽抱着胳膊,扬了扬下巴,道:“你当然不知道,因为在这里面同她在一起的,是我,也只有我知道她来这里是做什么,你就这样带她走,知道她愿不愿意吗?” “那你想如何?”简无书眉头微蹙。 孤惊羽指了指远处,“去那里。” 简无书看了看陆允昭,终究还是往孤惊羽指的那处走去。 “帮帮我……求你,帮帮我……” “只要你能帮我……我愿意……” 身体的脱力让陆允昭又陷入了无法摆脱的黑暗泥淖之中,一个声音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 这是她第二次听到不属于她记忆的声音。 上一次,是在血熔洞中,她昏睡之后,她接收到了属于原主的记忆与情绪。 上次,她听到的是来自周围的恶意。 这次的声音,却像是一个女子在与人哭诉着,她在用她现在的身体说着话。 陆允昭迷迷糊糊分辨出来,说话的人,是原主?她在和谁说话? 陆允昭想要睁眼去看,视线却被困在一片无法突破的黑暗之中。 拿声音也时快时慢,一到关键的字句,就像糊了马赛克一样小了下来。 到底要帮什么呀?真的是,敢不敢让她看个全图? 陆允昭心下挣扎,一个晃头,便猛地睁眼醒转过来。 眼前是嶙峋的钟乳石,千姿百态形状各异,连绵一片,有些上面还在滴答滴答滴着水。 这里是、山洞? 陆允昭撑着身子坐起来,放眼看去,山洞之中只有她一个人。 简无书和小狐妖呢? 她试着提了提气,还好,丹田的伤痛已经消失了。 她起身正要出去找寻,一道颀长清隽的身影便挡在了山洞口照进的光亮。 简无书听到里面的动静,知晓她醒了,便走了进来。 他站的地方逆着光,陆允昭看不太清晰他脸上的表情。 “师兄?他呢?”只见到了简无书,陆允昭下意识就要找另外一个。 简无书垂着眼睑,茶色的眼眸之中神色不明,他沉沉问道:“你很关心他?” 这个语气,不对劲,怎么阴阳怪气的? “他是我捡的,我将他带进来,总要将他完整地带出去。”陆允昭摊手道。 “捡的?”简无书重复道,尾调上扬,是个询问的语气。 “对啊,他掉到千寻峰的竹林里面,还受了伤,我看到了,自然是要救的。” “然后就时刻不离地带在身边?”他抬步往洞内走来,脸色沉地像是一块硬邦邦的石头。 陆允昭心虚地后退,但退了几步,脚后跟便撞到了墙壁,她退无可退,简无书的身影蓦地覆盖在她身上,她别过脸躲避道:“他不过是只狐狸,师兄你同他置什么气?” “狐狸?那他放在你身上的,不是男人的手?”简无书也不再进一分,就这样垂眼定定看着她。 陆允昭觉得呼吸一紧,他周身冷冽的松香将她困住,他们之间明明还隔着一臂的距离,可不知为何,她还是油然而生一种被抓包的负罪感。 可那妖狐不过是看她受伤了,上前关心她,她当时又没有什么力气推开他,简无书什么时候是连这种小事都要计较的人了,至于吗? 青鸾小声道:“你前几天还在一口一个喜欢他,现在就背着他与比他年轻的小年轻在一起,要是没点反应才叫不妙吧,你的好感难道都白刷了?” 陆允昭顺着它的话一想,好像还有几分道理。 原来是生气了。 虽然陆允昭觉得狐狸化作的少年其实不化形的时候也算是狐狸,看在好感度的份上,她还是要好好哄哄简无书。 她轻轻用指尖揪住简无书的一点衣袖,垂着头道:“师兄知道的,我当然最喜欢师兄啦……师兄莫要生气了。” 少女的话轻轻飘飘,带着些亲昵的无赖,那股烦躁莫名消下去许多,简无书语气略缓道:“以后不知道来历的妖兽还是不要捡回来。” 这是已经放过这件事了? 不过,才百分之三十多的好感,就这么霸道,连捡个灵兽都不许。 陆允昭轻咬下唇,不行,气可以生,毛茸茸不能不撸! “可是师兄,要不要捡灵兽是我的事情,与师兄有什么关系?” 简无书微顿,继而说道:“你若是喜欢,我可以送你。” 陆允昭斜着眼睛看他,她眼中带笑道:“师兄无事送我这些做什么?” 见他答不上来,她又道:“我可不管,我养着他怎么了,师兄还能连这都管着我不成?不知道的,还以为师兄是我的什么人呢……” 像是一颗激起千层涟漪的石子,少女的呢喃像是一把把小钩子,将简无书沉寂的内心溅起波澜。 怎么不可以是什么人呢?他想。 【叮!气运者好感度触发提升,恭喜获得好感度奖励,当前好感度50%,请再接再厉!】 嗯?50%了,这么快? 青鸾也道:“是啊,怎么这么快。”和它计算的完全不一样啊…… “要不你再找几个男人试试,看看还能不能继续提升?”青鸾建议道,“我看那个贺执好像就不错……” 青鸾的话还没说完,陆允昭和它就突然一同道:“贺执!” 竟然把贺执给忘了! 陆允昭一把抓住简无书的袖子,语气有些急切道:“师兄,贺师兄他们还在一个邪修手里!” 简无书道:“你留在此处,我去找。” 陆允昭点头,她没睡多久吧,贺执应该还活着吧? 青鸾道:“也许吧。” 简无书一走,陆允昭腰间的乾坤袋突然开始抖动,一只雪白的狐狸跳出来,落在地上化作一个俊朗的少年。 “他就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了?”孤惊羽望着陆允昭道,“他就放得下心?若我是他,我肯定舍不得将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陆允昭:……? 第12章 清冷温润大徒弟 他在意,但他不说 陆允昭以为自己没听清,她确定道:“你说什么?” 孤惊羽将刚才的话回味了一遍,再说出口始终觉得有些别扭,他转过脸不自然道:“没什么。” “你不是要找东西吗?”孤惊羽四下张望,转移话题。 陆允昭点头,对啊,她本来想找一颗定魂石做简无书的生辰礼物的,奈何没找到。 孤惊羽有些骄傲地扬了扬眉毛,眼尾挑起一点笑意看着她,有些少年得意的纯澈之态。 陆允昭问:“你知道?” 孤惊羽语气拉长,清朗的声音有些骄傲,“我当然知道。” 这世间的宝物,还没有能逃过他的眼睛的。 赤炎狐一族,天生就能感知天地,看透万物脉络,就连芥子微观,在他们眼中也不过是千丝万缕的规则编织轨迹。 但、这也并不全是好事就是了。 他重伤之际落到这边,眼下快要痊愈,已经隐隐感觉到这个地方对他的排斥,也许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被这个世界吐出去。 在走之前,他可不想欠着别人什么。 “走吧,我带你去找。”他转身往洞内走去,见陆允昭没有跟上,他又补了一句,“就当是你为我放那些精血的报酬了。” 陆允昭闻言,她倒不是很需要他回报什么的,相较于找定魂石,她现在更想同简无书一起去找贺执。 虽然贺执他们就算遭遇不测在外面也不会真的死了,但有薅灵草的情谊在,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先去那边看看。 孤惊羽眉头微蹙,“你不跟上来,是想去找那个白衣服不成?” 陆允昭道:“我的师门同伴还未脱险。” 孤惊羽道:“那三兄弟修的功法三位一体,两个没了,第三个也活不了多久,你们身上都有师门的防御烙印,剩下那个奈何不了他们。” 陆允昭这才赶上他的步子,“那走吧。” 愈往里走,山洞之中的光线越暗,结晶的棱柱上弯弯绕绕,长着许多发光的植物。 洞中静谧,只听到二人踩在石子上咯咯的脚步声。 孤惊羽带着陆允昭左转右拐,穿过好几个岔道,终于来到一个最为宽阔的洞坑之中。 这里连植物也没有了,崖壁上,一棵莹白的石头盈盈亮着,柔和的光芒照亮着黑暗的洞窟。 原来定魂石藏在这种地方,怪不得她找了许久都没找到。 天生的灵宝自诞生便会有阵法守护,他们进来的时候,每转一次便是一次阵法变幻,她先前冒冒失失地找,以无心对有心,自然没可能找到。 “你留在这里,我去拿。”孤惊羽挡住她想要上前的动作。 陆允昭看了眼崖壁前那汪潭水,上面漂浮着些许枯叶,正圈圈打着转儿。 “你已经带我找到,剩下便不劳烦你了。”这下面怎么看都不像是没有守护妖兽的样子,她心甘情愿救只猫猫的心,还不想猫猫来替她冒险,更何况,这本就与他没什么关系。 孤惊羽皱眉,冥冥之中那股排斥越来越强,让她去,他恐怕等不到她解决了。 他一把拦住陆允昭,将她圈在原地,佯装生气道:“我去,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人族就是喜欢这样设圈套,倘若你去了,回头就说是你自己拿的,与我没有关系,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他说完便闪身跳入水潭中央的枯叶上,闭目放出神识。阵法走笔,活眼死穴,交相缠绕,最后都连接到那块石头和潭水下方的守护阵上。 无论从哪个方位入手,都会触动潭下的东西。 孤惊羽轻扬嘴角,眼中闪过一丝少年无畏的淡笑。 既然避不过,那就速战速决! 他一个借力,快速闪过几个聚拢上来的活眼,短靴在崖壁上轻踏,两下便蹲在了定魂石旁的台阶上。 “拿到了。”他取下石头,在手心颠了两下,然后掷向陆允昭道:“接着!” “啪”一声轻响,定魂石稳稳落在陆允昭举起的手心上,她将石头收入芥子袋,催促道:“谢谢了,你快回来吧。” 不等孤惊羽回答,洞窟便开始剧烈颤动。陆允昭扶住崖壁才堪堪站稳,抬眼看去,那少年却丝毫没有回来的意思。怎么回事? 一只巨蟒从水下哗啦探出半截身子,如同原地生出半栋高楼。 身后传来一阵牵扯之力,孤惊羽指尖扣住石缝,咬牙恨道:“可恶!”竟然在这时候来,那女人还被他圈在那里! 再等一下,他还需要一点时间。 他猛地咬碎舌尖,吐出一点心血浮在半空,无数阵法脉络立刻实质般浮现在他眼前。 指尖凝起一点翠色光晕,他修长的手指快速翻飞,繁复的阵法游丝般,在他的手下快速变化阵脚。 滚落的石头不住落在脚边,巨蟒在洞中游动盘旋,半截身子沉在水中,似乎在逡巡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闯入者。那少年却仍然蹲在原处,低头不知在做些什么。 陆允昭心下着急,召出长剑,使出一道寒刃强行破开禁制。 禁制碎裂的同时,巨蟒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突然仰头长嘶,沉入水中的半截身子也扭曲着高高翘起,那本该是细长蛇尾的地方,居然还长着一只蛇头! 双头蟒?! 二人俱是一惊。 手下的阵法已经变动成型,却没有将另外半截蛇头考虑在内,若要再改,已有些来不及。 孤惊羽额角冒出一点汗,不管怎样,先将那蛇头引过来再说。 他指尖在阵法之上轻点几下,那抬头的巨蟒立刻睁开巨大的竖瞳朝他袭来。 不好!陆允昭暗道。他挥剑凝出六道剑气,往天地玄黄四个方位定去,剩下两道,分别砍向巨蟒的两个头颅。 巨蟒奋力挣扎,带起巨大的震动余波,陆允昭闪身躲过它的庞大躯干,且战且退来到孤惊羽身边,“你在做什么,还不快走?” 孤惊羽一边重新改变阵法布置,一边分神道:“既能冲破禁制,还不走?” 陆允昭戒备着袭来的巨蟒,道:“你在说什么?” 她压根没想过要将他丢下,一时也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他们既是两个一起进来的,那也应该一个不少地出去。 孤惊羽指尖顿了分毫,他忽的埋下脸轻笑,漂亮的狐狸眼轻掩,藏住眼中略微暗沉的光。 原来还有人愿意站在他的这边。 这可是,她自己走过来的。 那股牵引力再次出现,孤惊羽蓦地一掌排在胸口,鲜血落入半空,快速汇入尚未完成的阵脚之中。 天生灵宝的守护妖兽一旦惊动,只会不死不休,他要替她拦下来。 他这一举动彻底激怒了双头蟒,它愤怒地蠕动身躯,裹挟巨大的音波往二人袭来,陆允昭抬剑去挡,却被逼得节节后退,直直压在悬崖之上,一道血腥味从喉咙冒上来。 要死,好重啊! 千钧一发之际,最后一道阵脚收入末尾,巨蟒被一道无形的重击猛地拉下深潭,孤惊羽揽住软软滑下的陆允昭,抱着她快速离开了洞窟。 短短几日之内两度重伤,这天道眷顾,陆允昭是相当服气的。 狗天道,给她等着,她一定要马不停蹄跑给祂康康! 孤惊羽将陆允昭放在石床之上,想要渡给她灵力,却又无从下手。 时空的气流在他身后成型,他半只脚都已经被淹没进去。 情急之下,他将额头贴到陆允昭额头之上,将一团青色小球塞入她手中,“我走了。” 他深深看了陆允昭一眼。 他会找到你的,一定。 紧接着,孤惊羽就消失在原地了。 陆允昭只觉额心一片火热,似乎有灼烧的火焰烙入她的识海之中,而她的识海对这股外来力量的侵入居然没有任何防御。 但万幸的是,这道烙印并没有任何动作,它甚至帮她稳住了丹田的伤势。 待她再醒来,只觉胸口依然闷闷的,她抬手捂住胸口,掌心的灵球咕噜咕噜滚了出来。 嗯?陆允昭将灵球拾起,青色的小球闪着苍翠的光,隐有一派纯净的山林气。 这是灵力球? “噗呲——”陆允昭笑出声,原来她捡的小妖狐不会渡灵力,给她留了一个灵力球。 明明看起来挺厉害的,竟然连这点常识都没有。 她寻了一遍山洞,没有找到孤惊羽,她记得他似乎说了一句“走了”,如今也找不到人,那应该是真的离开了吧。 她明白那妖狐本来就是要走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来的。 不过纠结这些也无益,一只突然闯进来的小狐狸,想来以后也不会再见了吧。她想。 稍作休整,陆允昭便收到了简无书的简讯,他没有找到贺执,但也没发现他们陨落的迹象。 以求保险,他们还是准备先去找到人再说。 这一转,在秘境之中又过了两日。 一路上,简无书看起来同平时没什么两样,明明视线默不作声地寻了一番那少年,但面上还是不显山不露水,只说了一句:“走吧。” 他不问,陆允昭也不准备说,反正这里没什么好感度可刷,她没必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第三日的时候,贺执的简讯终于来了,他说他们被剩下那邪修卷走,那邪修不敢擅自处理他们,也不就此离开,不知道在忌惮什么。后来一队路过的宗门弟子将他们救下,他们这才脱了困。 陆允昭问了他们的位置,收拾收拾立刻与简无书往那边赶去。 定魂石已经拿到了,她可以跟着贺执他们刷一刷草药,然后准备出去了。 但没想到,他们找到贺执的时候,贺执同一队弟子一起,正同另外一队弟子吵得不可开交。 “秘宝是我们发现的,你们来抢什么?”贺执呛声道。 另一队弟子不甘示弱,“不是我们门派的人救了你们,你们哪里有命找到这份秘宝?” 贺执指着身边的弟子道:“那是我们福大命大,再说,救我们的是他们,与你们有什么关系?” 他见陆允昭来了,身边还跟了个简无书,立刻底气足了,“师妹,你来得正好,这方面还是你最明白,你来说说,这东西他们有没有道理同我们抢。” 不知为何,陆允昭始终觉得贺执在骂她,但她找不到证据。 几人将情况与陆允昭细说了一番,原来救贺执的是这重远门的外门弟子,贺执他们顺势就在山洞之中发现了一处秘宝,但这时重远门的内门弟子被秘宝的光华吸引来了,挟外门弟子的恩,要让他们让出秘宝。 陆允昭还未说话,系统的声音便滴答响起: 【滴!第三条线索触发,请夺下秘宝,完成关键剧情点!】 陆允昭缓缓打出一个问号,这是什么情况? 贺执要找到了秘宝,结果遇上了一队想要横插一脚的。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帮手,结果这个帮手也是要打劫的。 她现在要说啥? 此山是我开,此路是我开,要想我评理,东西先归我? 第13章 清冷温润大徒弟 你应该下蛊了。(修)…… 贺执见陆允昭半天不说话,催促道:“师妹,孰是孰非你倒是说个话呀!” 陆允昭试探地、小心地、语气略微不足地提议道:“既然大家都想要的话,不如先交给我?”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皆是一惊,都忍不住侧目朝她看来。 重远门内门来的领头人横眉一皱,觑一眼陆允昭,眼神不屑,半气半笑道:“你又是哪里来的?” 贺执忍不住朝陆允昭比了个大拇指,感叹道:“师妹啊,看来我还是低估你了。”要苟还是你最苟。 陆允昭朝他摆摆手,“贺师兄言重了。”不敢当不敢当。 这时,一直躲在贺执后面没说话的重远门外门弟子中走出来一人,他身量单薄,样貌清秀,眉间聚集了点郁色。他看到陆允昭,那双略有些怯弱胆小的眼睛突然清亮起来,他惊喜道:“是你!竟然真的是你!” 陆允昭被他看得后退半步,什么是她不是她,这人谁? 那弟子上前,冲开人群,几步走到陆允昭面前,仰着脸欣喜道:“阿昭师姐,我阿岁啊,你不记得了吗?” 阿岁,这又是哪个阿岁?和原主什么关系? 青鸾道:“等我给你看看。” 它沉入陆允昭的识海,一番寻找,一道信息便被送到了陆允昭的脑海之中。 原来这阿岁是原主在合欢宗之时的一个同门小师弟,原主曾经关照过他几次,他便记在了心头,后来原主被玄玉仙尊带走,他们二人便再也没有见过面,原主也就将这事忘了。 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到,不过他现在怎么加入重远门了? “阿岁啊,你怎么加入重远门了?”陆允昭面上恍然,然后熟络道。 “师姐走了之后,宗门很快就解散了,我们也被收入其他宗门,没想到还能在这里遇到师姐。”阿岁激动道。 陆允昭暗自啧声,这个世界的合欢宗业务能力这么不行吗,门下弟子被捞走的捞走,逃走的逃走,收刮的收刮。 阿岁见着陆允昭,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师姐,既然师姐要为我们做主,秘宝先交给师姐,我们没有意见,”阿岁回头对其他外门弟子说道,“对吧?” 其他外门弟子也是从合欢宗加入重远门的,平日里少不了内门弟子的冷眼欺压,这秘宝本也是大家无意中寻到的,还未来得及分配,就被这些弟子横插一脚,他们早就敢怒不敢言,如今以前的同门这一看就要来砸场子的架势,他们自然恨不得内门弟子吃瘪,当即纷纷点头道:“是的,没错。” 那几个内门弟子见状,气不打一出来,直接拔剑道:“什么是不是,这东西本就是我们门派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你们门派的人不主动让出来就罢了,怎么还有脸分一杯?今日不管你们服是不服,这秘宝我们要定了!” 这是准备直接开抢啊,贺执心头一畅,文的不行武的他行啊,他当即提剑应战道:“来啊,谁怕你!” 眼见两边势拔弩张马上就要打起来,一直在旁边静静旁观的简无书开口道:“既然如此,便所有人都来试试。” 现场安静了片刻,然后后知后觉地,都朝那秘宝看去。 沉渊秘境的天生秘宝本是无主之物,谁寻到便是谁的,所以重远门这些人想要动手抢夺。 但还有的后生秘宝,却是由先人留下,讲究一个机缘,只有遇到有缘之人才会主动出现,否则就算将秘宝出现之地掘地三尺,也绝对不会有任何收获。 简无书这话一出,所有人这才注意到,这秘宝凭空出现在山洞之中,金光闪闪,看似与寻常宝物无异,但细看之下,那金光却是无数灵流汇成的禁制,竟是一个后生秘宝。 重远门内门弟子见简无书一身白衣,风光霁月,自成一派仙家气度,心中的不满不知为何都被死死压在喉咙口,噤声下来。 简无书指尖凝出金色剑刃,拂袖一挥,剑刃纷纷落在重远门这些人身侧,不远不近的,正好指住他们眉心命脉。 这下重远门弟子大气都不敢出了,仅仅一招,就让所有人没有还手之力。 不管他们再不服气,他们也打不过简无书,眼睁睁看着他们二人,敢怒不敢言。 陆允昭看一眼简无书,再看一眼重远门这些人,心下感慨,没想到简无书看着温润如玉的,原来对待打架这么简单粗暴,直接威压制人,不给一点说话机会。 是她唐突了,她一般都会听完遗言再打。 秘宝本是贺执找到的,本应贺执先来,但贺执退后半步,让给阿岁等人,“你们先来。” 阿岁等人回头看向陆允昭,神色不定,似乎在挣扎。 陆允昭朝他们点点头,“去吧。” 青鸾担忧道:“你让他们先去,要是真的归他们了,气运便收不满了。” 陆允昭道:“命里有时终须有,终究应该是他们先来的。” 离开对她来说确实很重要,但是该是她的,才是她的,不该是的,她不想抢,也不该抢。 天高水长,就算这次没有借到气运,以后也不一定没有办法。 阿岁微微颤抖着手,放在金色禁制之上,那金色瞬间将他的手淹没。一道冰冷的排斥将他的手推出,阿岁摇摇头,毫无留恋地退了下来。 果然,这种秘宝不该是他的。 第二个第三个……直到贺执,那金光也没有任何的变化。 那些被制住的重远门弟子格外得意,喜上眉梢道:“接下来,是不是该到我们了?” “难不成、你想先来?”那领头弟子挑衅道,然后用眼角悄悄瞥了眼简无书。 他脸色平静,没什么动静。 那弟子松下一口气,心下不免更加得意。 陆允昭扬了扬下巴,“自然该是你去了。” 她语气平淡,理所当然,根本看不出任何得失波动。 这搞了半天,人家根本没想和他们争,这波属实是小人之心了,倒显得他们落了下成。 那弟子的挑衅落了个空,心中不爽,“那你可看仔细了!” 他大步走上前,伸手放上去,结果以比任何都都快的速度被金光推了出来,贺执更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就这?” 那弟子灰头土脸地下来,脸都黑了,匆匆走过在场的人身边,几乎是带跑的。 接下来,重远门的内门弟子一个个上去,都一个个原样下来了。 剩下的,只有陆允昭和简无书没有试过了。 他们想要离开,但脚下却又像生了根,根本迈不动,他们不行,难不成这女人就可以?他们不死心,离开得一步三回头,想要看陆允昭的笑话。 陆允昭对他们视而不见,转头对简无书轻声说道:“师兄,我去了。” 简无书颔首。 少女罗裙轻摆,迈步走到台前,将柔软白皙的手放入金光之中。 下一瞬,金光突然大绽,陆允昭还未来得及发出声响,整个人就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拉入了金光之中,消失在了原地。 “这是、哪有把人吸进去的道理?!”贺执惊慌道,秘境里面的秘宝无论哪一种都是主动吐出来的,将人拉进去的,只有深渊裂缝,一旦被吸入,十有八九都有去无回。 这种裂缝性态不一,极少出现,沉渊秘境又是低端秘境,是以在陆允昭消失之前,所有人都没有朝这上面想去。 “阿昭师姐!”阿岁想要上前道。 但他只觉一道风从眼前刮过,定睛一看,又什么也没有。 贺执回头想叫简无书,但转头一看,山洞之中哪里还有简无书的影子! 简无书快步上前,在金光消失的瞬间,主动跳入漩涡之后。 转瞬,金光消散,山洞之中只剩三方弟子面面相觑。 * 陆允昭醒来的时候,面门之上迎面打来一道冰凉冷风,她忍不住一个激灵。 眸光渐明,她看向四下,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池塘边,大片的雪莲花迎着霜风摇曳摆动,清冷冷的水面上,映着一个少女身着大红喜服的倒影。 陆允昭往前探了探,那少女也探了探,她靠住栏杆,那少女也靠住栏杆。 陆允昭懂了,这就是她自己。 所以她被金光拉进来之后,换了身嫁衣,站在这个银装素裹的池塘边吹着冷风。 这又是哪里?看这四周的景致,不像是她知道的某个地方啊。 陆允昭努力想要思考,但思维却像是受了什么禁制,完全不受她的控制。 她又尝试了几次,发现自己真的只能看到想到眼前所见,像是被困在了一个固定的壳子里。 她抬眼看去,层层叠叠的莲叶后面,矗立着一座玉白的亭子,远远看去,洁白的轻纱在风中微微飘扬。 陆允昭莫名觉得觉得眼熟,她觉得她肯定在哪里见过那个亭子,但是不等她多看,一个小丫头的声音便强行打断了她的思索,这个身子忍不住闻声转了过去。 黄衫的小丫头小步跑来,见着她,立刻松口气,气喘吁吁道:“小师姐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你明天就要成亲了,怎么还在外面乱跑?” 陆允昭觉得心头涌上一股浓烈的情绪,像是悲伤,细细品下,又像是不甘与执着。她并未答话,因为说不出话。 “快跟我回去吧,还有礼束没走呢。”小黄衫上前拉着陆允昭的手,引着她往前走。 小黄衫的手轻盈冰凉,像是隔着一层渺茫的时空。 陆允昭敏锐地意识到:这小丫头是幻化出来的。 黄衫女修将陆允昭引到一个布满红色双喜的房间之中,将她推到梳妆台前,抬手要给她画上花钿。 见她眉间微蹙,她开导道:“小师姐啊,你都要成亲了,仙君还不来看你,你以后还是莫要想他了。” 陆允昭心下觉得好生奇怪,虽然她还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但是一个即将成亲的女子,大晚上的,有个新郎以外的男人来看才很不对劲吧。 不等她回答,这个身体就不受控制地说道:“好了,以后莫要再提。” 黄衫丫头别别嘴,小声嘀咕道:“仙君又不是不知道小师姐的心思,为何这样狠心!” “陆允昭”嘴角苦涩地扬起一个笑,“他向来冷心冷情,不懂得爱,本就是我强求。” 小丫头一阵唏嘘,替她打扮好,走完大婚前的流程,便掩门退了出去。 “陆允昭”翘起涂满丹蔻的手,轻轻按压了一下鬓边,冲镜子露出一个浅笑,然后支着下巴,遥看向那只能见着一个小点的亭榭。 她在等,等一个时机,等一个逼他说出心里话的时机。 陆允昭感应到“她”的心思,心下隐隐有了猜测,开始试探着挣脱这个幻境对她的限制。 果然,到了半夜,她被支配着,站起身,随意披了一件衣裳,开门走到了寒风凛冽的户外。 艳色的裙裾荡过开满白莲的花池,惊得莲花池飘荡起无数金色流萤。 陆允昭眼角余光看向池中,在流萤的映衬下,金银双色,交相呼应,像是九天之上的瑶池之境。 她一路来到亭榭下面,抬眼看去,冷玉白石铺就的炼化台上,垂于两侧的鲛纱偶尔被风撩起一角。 白衣修士端坐台心,正在修炼。 “她”的心跳得很快,似揣着无数期待,小心提着裙子走上了玉台。 到了这里,陆允昭总算是认出来了,这个不就是青鸾排的剧情里,后期出现频率很高的那个台子嘛,按照青鸾的剧情走向注定会发生无数马赛克情节的炼化台。 她强行挣脱这个壳子的限制,呼唤青鸾:“在?” 青鸾道:“在。”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系统不是让我拿到秘宝吗,我记得我被那金光吞没了,那秘宝莫不是什么深渊裂缝吧?”深渊裂缝陆允昭还是知道的,所以那个根本不是什么秘宝,而是个吞人的裂缝? 青鸾诚恳而靠谱道:“是的。” 陆允昭:“这也是你设计的?” 青鸾解释道:“按照剧情点,你应该下蛊了。” 陆允昭反问道:“下什么蛊?” “情蛊啊。”青鸾道,“你忘了吗?” 陆允昭这才想起来,在阿昭的剧情里,确实有一段给仙君下蛊的关键剧情,在这段剧情里,阿昭在即将嫁人之前,身着嫁衣,夜上玉台,然后蓄谋下蛊,成功得手,就此与仙君开始相爱相杀的不可描述。 “为了提升攻略体验,系统为你寻了最为还原剧情的地点,就是这里,这里是唯一和剧情点一模一样的地方,去吧,去下蛊吧。” “有一个问题你有没有想过?”陆允昭问道,“我进来的时候是一个人进来的,简无书在哪里?” 青鸾沉默。 陆允昭也沉默了,她知道青鸾有时候不靠谱,但是她没想到会这么不靠谱。 在与青鸾说话的当头,陆允昭还未夺回掌控的身体已经走到台上,脚下放轻,蹑手蹑脚向那个白色背影靠近,然后轻轻攀着白衣修士的肩膀,凑到他耳边哈气如兰道:“师兄。” 握草,这个人到底是谁?陆允昭瞬间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救命,她要回去,她真的要回去! 她奋力将灵力汇聚丹田,努力尝试冲开禁制。 但已有些来不及。 白衣修士将她随手一倒,她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落在了他怀里,让陆允昭崩溃的是,她自然而然地揽住了他的肩膀,又唤了一声:“师兄。” 陆允昭透过她的眼睛看到,眼前这人的脸,是一张陌生的脸。 快把我推开啊!陆允昭在内心冲他咆哮。 男人缓缓睁开眼睛,那是一双温润平和的眼,眸光平静,如乍现春光,温润如春。 “可有大碍?”他声音温润,嗓音略沉。 是简无书的声音。 陆允昭暗松一口气,她想说话,但是说不了,幻境的禁制就这样控制着她眼含幽怨地望着他。 简无书注意到她的异样,抬手敲碎她周身的限制,然后解除了禁锢,陆允昭终于能够说话了,立刻问道:“师兄?你怎么也进来了?还有你为什么这副打扮?” 怎么进来了?看到她被拉走的那一刻,他感觉到冥冥之中一股力量在推着他也跟着上前,他并未细想,因为在察觉到那股力量之前,他已经更快一步地冲了出去。 至于他为什么是现在这样…… 简无书看了眼她搭在自己身上的手,并未多言,继而看向虚空,道:“深渊裂缝不会凭空而来,形成的条件极为苛刻,只有堕魔陨落的飞升者,才有能力留下。” 这点陆允昭自然知道,堕魔的飞升者陨落之后怨念极深,稍有不慎会生成邪祟,为祸作乱。 所以很久之前,修真界便多了一条天地规则,他们的心魔怨念,只能装入深渊裂缝,化成幻境,等待命定破解之人将其消除。 没想到神器之中连这个都复刻了,还真是了不得。 “我曾听掌门说过,苍梧从前有位仙君,名唤玄清,但后来堕魔,不知逃往何处。我进来之后,收到了一道暗示,我便是玄清。”简无书说道。 看来是系统起作用了,青鸾设计的剧本,主角就是阿昭和玄清。 进入神器之后,她在青鸾的安排下拿了阿昭的剧本,借了阿昭的身份,简无书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拿了玄清的剧本。 “若要出去,恐怕要解开这个幻境主人的心结。”简无书说道。 陆允昭正要答话,系统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滴!关键信息触发成功,请完成剧情点“苍生泪”,完成可获得好感度奖励和第三条线索!】 第14章 清冷温润大徒弟 嘘,他在看。(修)…… 随着系统的声音落下,这个剧情点被传送到了陆允昭脑中。 玄清,曾以天生剑心,破格入苍梧,不过百年便成了与阿昭的师尊玄玉平起平坐的长老。 后来一日,阿昭被玄清带回门派,二人摇摇对视一眼,这一眼,便开始了二人数十年的纠缠不扯。 阿昭爱恋玄清,最开始也只是表达爱慕的程度,后来玄清分明动心,却仍然以自己冷心冷情不懂得爱为由,对原主不拒绝不回应。 原主被逼得没有办法,于是想出了破釜沉舟的一招——她找了个凡人假装成婚。她不相信,看到她要嫁人,玄清还能坐视不理。 结果一直到将门派中所有的成婚礼节走完,玄清依然没有现身。 她因爱生恨,仇怨交织,破罐子一摔,半夜来给玄清下情蛊,用她的说法来说就是,既然他不愿选,那就让她帮她选。 这个心态,陆允昭是佩服的,如果得不到他的心,就得到他的人。 可真是用最柔弱的样貌,打最牛逼的操作,是个狠人。 但后续原主心中有愧,姿态一直卑微,乞求玄清能够看到她的心,也看到自己的心。 直到原主被门派秘密处死,玄清都未曾堪破。 在她不在以后,他每每突破,都会积累一层心魔,到后来,他堕魔了,神魂尽碎,只余一抹残念碎片消散天地,落入了沉渊秘境。 一切本来都在意料之中,但唯一超出控制的是,青鸾所谓的具有还原度的攻略体验,复刻的地点,是玄清的执念。 执念,是心结所化,而留下执念者,往往会残存一丝魂念在深渊裂缝之中。 他们会静静看着被吸入者重演他们当年的事情,直到帮助他们勘破心魔,很多被扯入其中的人,因为受不了心魔折磨,惹得执念主人烦躁,很快便会被杀掉。 现在他们想要出去,除了要在这个幻境主人的眼皮子底下了却他的心结,还要获得他的一滴泪。 就算知道这个玄清是神器根据话本复刻的,但复刻出来的却是实打实的堕魔大能的执念。 陆允昭深吸一口气,准备先询问简无书。 “所以师兄,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陆允昭询问道,她问完,才记起自己已经可以动了,于是松开手指,作势要从简无书的肩膀上下来。 感受到衣料上那层柔软的力道就要离去,简无书突然抬手扣住她的腰心。 陆允昭身上一震,眼睛微微睁大,还未来得及挣扎,简无书便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有人在看。” “嗯?”陆允昭闻言也不敢动了,微微后仰着,僵在原地,配合地小声问道:“谁在看?” 简无书微抬眼睫,瞥一眼虚空,那道视线已经不见了,但他依然面不改色地说道:“这个幻境的主人。” 从进来开始,他便感受到了一股牵制,操作着他的行动,他稍稍用力,挣脱了这股束缚,那道视线从那时便出现了。 紧接着,无数牵制之力争相缠绕上来,要重新掌控他的行动。 偌大的幻境,寻不到第二个活人,陆允昭却不知道被藏在了哪里。 他索性顺着指引,来到高台,果然等来了蠢蠢欲动之人,只是没想到,这个人就是陆允昭。 如今人已经找到了,那道视线却并未真的离去,也并未阻止他们二人相认,可见这个幻境的终点并不在这里。 传闻玄清当年已经接近得证大道之巅,留下的幻境硬闯是出不去的,至少他现在还没发现可以出去的破绽。 陆允昭仔细感受了一番,奇怪,她看不到?她的灵识到这个幻境以后变差了? 但稳妥起见,她并没有质疑简无书,顺势贴在他耳边小声问道:“那我们要怎么做?” 轻飘飘的吐息拂在耳畔,像猫咪要靠不靠的软毛,她垂在腰间的有几缕穿过他的指尖,似乎被他揉的有些皱了,他忽然生出一种伸手顺顺她的发丝的冲动。 “等,”他拉回心神,回答陆允昭道,“幻境会重复创造之人当年未完成的夙愿,只要等到他出现,我们便能破阵离开。” “那我们要顺着这个幻境发生的事情全都走一遍?”陆允昭皱眉道。 虽然简无书说的没错,可若是按照这个剧本继续下去,她就必须给他下个情蛊,顺便做个药引解个毒,她敢打赌,简无书绝对不想走这种剧情的。 可她这是提前知道了原主的剧情,未卜先知了,她要如何告诉简无书,顺着幻境走下去根本要不得? 她想得入了神,鬓角的发丝刮在简无书脸侧,简无书偏开脸,松手放开她道:“你早些回去吧。” 他虽然没被操控,但还是能感受到,他这个身份的人,是需要让她离开的。 按理说,她现在应该给他下情蛊,但既然简无书不知道,也没人逼她,她完全没必要给自己找麻烦,她麻溜点头道,“师兄,那我先走了。” 简无书颔首,看着她转身的瞬间,心中不知为何,生出一种怅然,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溜走,害怕再也抓不住。 别走。他想说,但说不出口。他要怎样留下她?留下她做什么呢? 他死死盯着陆允昭的背影,虚空之中那道视线再次出现,无声地咧唇笑着。 陆允昭试着迈了几次步子,终于发现,自己走不动。不会吧不会吧,她为什么走不了? 青鸾道:“也许,你可能真的要给他下个蛊。” “真的吗?我不信。”她肯定是被那该死的禁制封印了,不信看她转个身,绝对也动不…… 诶?动得了。 陆允昭:…… 她略有些茫然地对上简无书看起来没什么异色的视线,然后在他的注视下,有些心虚地说道:“师兄,我可能走不了。” 简无书微讶,然后顺着她的话说道:“那便不走。” 少女漂亮的大眼睛里泛出些许挣扎,“可是我可能要给你下个情蛊。” 她说着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个透明的小瓶,里面安静地爬着两只小小的蛊虫。 “我今晚来是给师兄下蛊的,”陆允昭连盘托出道,“师兄,我知晓你不愿,可若是真的按照幻境走,这个……” “你可能过来?”简无书问道,他发现,他现在也走不动了。 陆允昭走到他面前,道:“能。” 他伸出手,修长莹润的指尖轻轻拾过小瓶,他垂眸看向陆允昭微微皱紧的眉头,陈述道:“你不愿。” 陆允昭没说话,当然不愿意,她两辈子加起来一共牡丹几百年,连正经恋爱都没谈一场,怎么愿意在这种不清不楚的地方搞一出这个? 简无书将她的挣扎尽收眼底,然后收拢掌心,将蛊虫捏碎,烧成齑粉。他淡然道:“那便不走。” 陆允昭愣住,还能这样操作? 虚空那道视线再次出现,简无书对她说了一句得罪了,便打横抱起了陆允昭。 “诶?”陆允昭还未反应过来,便觉天地翻了个转,她伸手搂住简无书的脖子,有些惊慌道,“师兄?” “嘘,他在看。”简无书传音入耳道。 陆允昭立刻噤声,由着简无书将她放到玄玉床上,看着他也合衣睡在了自己身侧。 她的脸上突然烧起来,下意识想往床内侧躲,但碍于那道监视,又不敢有动作。 心脏的怦怦跳声几乎淹没了她仅存的一点思考能力,她愣愣看着简无书伸手揽住她,然后将她带到怀里。 虚空那道视线终于离去,简无书放开陆允昭,与她隔开一段距离,道:“走了。” “嗯。”陆允昭点点头,想要起身离开,被简无书叫住:“今晚先别走,他可能会回来。” 虽说也是这么个理,但是陆允昭还是觉得身子有些僵硬,她往里边挪了挪,直到贴上了边缘,才略微缓和了些,她问道:“师兄,那我们等是不等?” 少女的气息近在咫尺,简无书阖上眼道:“等,幻境不会从无缘无故的地方开始,既然我们被送到这个节点,那一定很快就会发生对幻境主人很重要的事情,我们只需要在那里等他现身便好。” 陆允昭平躺着看天,点了点头。 在青鸾的话本里,玄清最不能放下的事情,那就是阿昭与他绑在一起后,他却仍然对她若即若离,最后害了阿昭,也害了他自己。 若是这样,玄清当年不能原谅的遗憾的,便是明天的大喜之日,明天,支撑这个幻境的最大BOSS一定会出现。 他不可能看到一张和阿昭一样的脸,被当年的他自己,再次送给旁人。 二人一夜无言,但也一夜没合眼。 第二天蒙蒙亮的时候,陆允昭溜回了房间,小黄衫推开门,迎着她要将她送往送亲的队伍。 人头攒动间,陆允昭回头看到人群之中,简无书站在人后的身影,即使隔了这么远,他顶着一张别人的脸,他还是一眼便能引人注目。 迎亲的队伍敲锣打鼓要来接人,现场一片喜气洋洋,人声鼎沸。 但细听之下,这阵喧闹却像兑了水一般,越来越淡。 简无书站在高台之上,四周突然像静止般,停了下来。 简无书召出灭天,修长的手指握上剑柄,缓缓将长剑拉出,来了吗? “哈哈哈,你果然醒了。”虚空中,那道声音哑笑道。 简无书凝出金色长剑,悉数往空中掷去。但那攻势全都被无声化去。 “你很不错,与我当年无二。”被神器制造出来的玄清道。 他当年,也是一代天才,翩翩玉立,清冷无双,宛如九天谪仙。 只是最后,折在了一个女人手上。 他不甘心,自负如他,竟然会这样收场,他要找回她的魂魄,推演出如果和杀了她,他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他要亲眼看见,和他一般无二的天才,帮助他完成当年的遗憾。 第15章 清冷温润大徒弟 有碍。(修) 简无书闻言,开口问道:“前辈想让在下做什么?” 玄清变幻出一道人形,恢复出原本的样貌,周围所有幻化出的人物悉数散去,他指着独独立在人群之间的陆允昭道:“我要你杀了她,然后得证大道,飞升成神。” 简无书握剑的手微顿,他猛地抬起眼睫,茶色的眼眸冷冷盯着玄清,语气却不急不缓道:“恐怕,不能如前辈所愿了。” 玄清哈哈大笑,继续道:“那我现在便杀了她!” 简无书倏然出手,挡住玄清的杀招,道:“恐怕,也不能如前辈所愿。” 玄清狂笑道:“在我的地盘,你以为你有什么胜算?” 简无书并未答话,层层突破周身封印,修为从金丹以下节节攀升,停在与玄清别无二致的程度。 无数剑光从四面八方亮起,遮天蔽日地朝玄清扑去,玄清退无可退,化作黑雾在其中周旋。 “哐当——”兵刃相接,耀眼的金光炸开在半空中。 陆允昭眼睁睁看着周围的景致从玉白为主的剑宗门派,褪色成了一片满目疮痍的黑暗世界。 这里到处都是沟壑焦土,灼伤着被心魔腐蚀的痕迹。 陆允昭瞬间便认出了,这是玄清的内心世界,他们被困入了玄清的领域之中。 就算这个玄清只是神器制造出来的,但神器却是百分百复刻了玄清的设定,在这里,他还是那个接近飞升的堕魔者。 她抬眼朝半空快速移动的二人看去,凛冽的剑光与滔天的黑气交相碰撞,泥土焦石被震得四处落下。 轰隆一道剑光被玄清打偏,直接削掉了半片山头。 简无书追击而上,步步紧逼。 但无论多少攻势落在玄清身上,玄清却完全没有半点被消耗的迹象。 “这个世界之中,他是不会死的。”青鸾道。 接近大道的修士,已经悟得了不灭的道法。 这样下去,不管简无书多强,他们最终都会落在玄清的手上。 到时候,所有人都会死,更别说完成任务让他生出悔恨之意了。 陆允昭召出剑,问青鸾道:“你说,我用这张脸上去,能不能破开他的心防?” 青鸾道:“不知道,但是可以一试。” 玄清的心魔因原主而起,若是可以用原主的脸,扰乱他的心神,说不定可以打开一道出口。 但是她得小心一些,尽量不要让自己被一招戈壁了。 她蓄势而上,剑意成型,用原主的声音大喝一声:“玄清!” 玄清身形一顿,但很快,便唤出一道黑雾朝她拍了过来。 黑雾在她眼前不断放大,陆允昭脚下一溜就闪,简无书横剑将其破开。 陆允昭看着远远追在身后炸开的黑雾,心下一阵后怕,狗男人,居然不上当。 再这么下去可就真的玩完了,这玄清在自己的感情上没做人,还要别人与他一样狗,不能忍。 得想个办法。 陆允昭快速观察四周,寻了个角落坐下,开始外放神识,再坚固的屏障,都有薄弱的地方,何况这里是玄清的老巢。 精纯的神识之力在偌大的空间层层延展,仔细探寻,不时还要躲避天上二人迎战落下的余威, 很快,陆允昭便有了力竭之感,丹田之中的伤痕开始阵阵作痛,斗大的汗珠不断从她额角滚落。 坚持,再坚持一下。 眼前开始出现重影,陆允昭咬破舌尖,用刺痛让自己清醒。 神识寸寸漫开,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一处类似阵法的凸起。 找到了! 与此同时,脑海之中有碎壳一般的声音响起,便觉一道不属于她的力量像是破除封印般, 种种蛛丝马迹在这一刻严丝合缝,形成一道完整的因果。 陆允昭想到自己之前总是感同身受的记忆,还有属于原主的哀求,属于原主的记忆完全解封。 陆允昭起身来到阵法处,这里空缺了一块,像是将什么东西强行拔除了一般。 她寻着记忆中的破解之法,将灵力凝聚成灵丝,不断往空缺处填补进去。 随着灵丝的不断注入,整个空间开始颤抖崩塌,原本马上就要占据上风的玄清浑身一震,他疯癫地看向拿道消失的魂丝,语无伦次道:“怎么可能,这里只有她才知道,她回来了?她回来了为什么不来见我?” 他奔到阵法之上,将陆允昭一掌拍开,嘶声道:“你出来啊,阿昭!” 不断碎裂的空间之中,玄清瘫坐在地,痛苦道:“你还不能原谅我吗?” 陆允昭捂着胸口,快速退后,与简无书汇合在一处,开口道:“别叫了,你要找的人早就不在了。” “你在爱她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是爱,死了化作了鬼,都想着要杀了她,等到她真的死了,你却放不下了,”陆允昭问道,“你这种人,值得她的爱吗?”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玄清喃喃道,一道血泪从他眼眶滚落。 死了才知道哭,早做什么去了? “啊!!!”玄清嘶声喊道,整个空间寸寸碎裂,无数黑气从他身体之中窜出,尽数分崩离析。 不好,陆允昭暗道。 出口还未出现,这个世界却率先被玄清毁掉,他们二人,很可能被波及到。 她闪身要去抓简无书的衣袖,却被简无书带着躲开了一道飞落的黑气。 “师……”陆允昭一句话没说完,整个人就同简无书一起,随着消失的地面掉落下去。 无数边的黑暗,瞬间将二人淹没。 陆允昭站立之后,发现自己站在冰层之上,她四下寻找简无书。 但一抬眼,却看到无数碎片飘散在空中,每片,都记载着一个故事,而故事上的主角,都是简无书。 这是? “这是简无书的过去。”青鸾道,“玄清的魔气侵入了他的心神,所以出现了记忆的外泄,必须快点将他找到唤醒。” 陆允昭在无数碎影中穿行,她看到无数属于简无书的事—— 大雪天,白衣的小修士静静坐在风雪之中的露台之上,端坐于一张白玉矮桌之前,提笔用一个标准的仙家姿势誊抄这经文。 大雪纷纷扬扬,落满他的肩头,他整个人都快被落雪埋了进去,但桌上的经文却干干净净,整整洁洁。 这是小时候的简无书。 挂着“练”字的牌匾之下,无数金色光剑从法阵之中射出,一把木剑闷声迎上,剑刃相接发出一道令人战栗的嗡鸣声。 白衣少年脸上、身上都挂着鲜红的血迹,对接着从四面八方射出的光剑。每接漏一道,他的身上便多了一道新的伤痕。 但他从始至终,一言不发,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提、挡、格、御,即便已经接近力竭,他的每个招式稳稳挥出,完美得像是一个非人的机器。 从日头高照,练到月沉天际,他身上也几乎找不到一块干净的地方,血迹混着汗水,顺着他青涩却俊朗的脸侧滑落。 日头又落了几轮,“哐当”一声,简无书终于执不住剑,摔倒在地。 他侧着脸,微微喘着气,半阖着的眼眸。 这是少年时的简无书。 陆允昭心中发闷,她真想,上前帮他拭掉脸上的血与汗。 还有一片,是紧闭的大门,门内传来一男一女的说话声。 “我们这样对他是不是太狠心了?” “天生道心,别人想要求都求不到,他有了这么多,还要什么?” “可是……” “他这种人,生来就是天才,注定要兼济苍生,你莫要因为优柔寡断毁了他!” 下一个碎片,是简无书在房间里,用秘法,抽出了自己的情绪魂丝,然后用锋利的刀刃,一点一点,在手臂之上刻下封印。 “简无书……”陆允昭心中发涩,她大喊道,“简无书!” 冰层之下,简无书听到这道声音,微微皱了皱眉。 阿昭。他在心里唤道。 “师兄!”又一道遥远却熟悉的声音传来,简无书睁开眼,看到少女在冰面上晃动的衣摆。 又是她在找他。简无书合上眼,嘴角弯起一抹轻笑。 他曾想过,有一人便好,有一人能来到他身边,告诉他,他从来不是一个人就好。 可没有,一次都没有。 属于他的只有凛冽的风雪和无边的历练。 他没了情绪,封闭了五感,甚至忘记了自己。 记得他的,只有她,唯有她。 他忽然,很想找个借口,离她更近一点。 他敲碎了冰层,少女哗啦一声落入水中。 陆允昭奋力挣扎,手忙脚乱之间发现自己落入一个怀抱,她还未来得及睁眼,嘴上便传来一道柔软的触觉,有人在渡气给她。 啊,不是,她还有气,真的没必要这样。 简无书在她唇上多停留了几秒,然后拥着她破出水面。 “师兄,你没事吧?”陆允昭顺了气,急忙问道。 简无书垂下眼睑,轻笑道:“有碍。” 陆允昭上下打量他,还未找出他到底哪里受伤,就见简无书执起她的手,接着说道:“所以以后,也不要放开我的手。” 【滴!恭喜完成剧情“苍生泪”,获得好感度奖励:20%,当前好感度:70%。 恭喜获得第三条线索:朔月日,请再接再厉!】 第16章 清冷温润大徒弟 借口(修细节) 他的手骨节分明,莹润修长,指尖在冰天雪地的寒光之下泛着如玉般的润泽光辉。 冰冷的指尖像是白瓷般,轻轻扣住她的手掌,像是将易碎的名贵玉石交到她手上。 陆允昭觉得有点烫手,不知为何生出几分退意,下意识就想要将手抽出。 但虽然他没有用什么力,陆允昭却像被他困在无法逃脱的狭缝之间,无法脱身。 “师、师兄……”水中的寒意不断侵入她的皮肉,陆允昭在简无书略微变得有些危险的气息下,抖了抖。 “嗯。”简无书应声答道。 “你有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妥?”陆允昭尽量委婉地提醒他道。水里真的有点冷啊。 “是有些不妥。”他伸手勾起落在她脸侧的发丝,轻轻别到而后,若有若无的冷意如电流般窜过陆允昭的心间。 陆允昭别过脸,露出半截修长的脖颈。 简无书的眼眸暗了暗,像是蓄着一汪幽深的潭。 他敛眸藏住神色,寻常道:“这里乱了。” 陆允昭兀自敛过耳畔碎发,岂止是这里乱了,她现在泡在水里,浑身都乱了好吧? 她咳声说道:“师兄的衣裳倒是没乱,不过我们还是快些离开这里吧。” 玄清的幻境没了支撑,已经崩散得差不多了。 “好。”听到简无书发出一个简单的单音节,陆允昭瞪着水摸着身后的冰面,想从他的桎梏中解脱出来。 但简无书却不给她这个机会,直接上前揽住她的腰,往怀中一带,她背靠着他的胸膛,随着他飞身离开水中,上了飞剑。 陆允昭心脏漏了半拍,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简无书好像变了一些。 从前他就像是隔在一层不可靠近的坚冰后面,她透过不甚清晰的冰面试图触碰到属于他的温度,虽然总能得到七档的回应,但总是发乎于礼,并没有真正走进。 现在却能够触到碰到,甚至还能听到他在她身后蓬勃有力的心跳,他的气息就这样萦绕在她的身畔。 如果是刚到神器之中的时候,这样的变化能让陆允昭很开心,因为可以帮她化解那些令人脚趾抓地的剧情。 但现在,陆允昭却莫名觉得有些危险。她甚至生出了些想要逃离的冲动。 四周碎片散去,他们很快穿过出口照进来的耀眼光亮,回到了沉渊秘境的山洞之中。 山中之中蹲守的人见他们二人回来,都面露喜色,迎了上来。 “你们没事吧?”贺执与阿岁簇上来问道。 “没事。”陆允昭答道。 贺执的视线落在她与简无书牵在一起的手上,皱了皱眉道:“我们已经联系了门派长老,沉渊秘境提前结束了。你们这会儿出来,正好赶上大门打开。” 阿岁上前,那双带着些忧愁的眸子含着不舍道:“阿昭师姐,今日一别,以后不知道何时才能相见,师姐要多保重啊。” 陆允昭讲义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也多保重,以后若是得空,多来苍梧转转。” 然后意有所指地看向还未离开的重远门内门弟子,“只要师姐在一天,苍梧便是你们第二个家。” 苍梧乃是灵域十三宗排行之首,门派之中皆是万里挑一的天才,若是在苍梧有个帮衬,就算认识的只是外门弟子,走出去也可以横出“我后面有人”的气势,腰板儿都要挺一挺。 阿岁心中感激,激动之下握住了陆允昭的双手,“多谢师姐!” 简无书眸光一冷,她认识的人,可真是不少。 他上前一步,搂住陆允昭的肩膀,带着她后退半步,面上温润清冷道:“也可来寻我。” 那内门弟子原本心中还有些不屑,但听到简无书也为他们撑腰,瞬间又妒又堵,简无书的名头他们是听说过的,天生道心,苍梧首席,蓬莱少主,将来也会是苍梧的长老,甚至是掌门。 他们狠狠道:“我们走!” 阿岁看看简无书,又看看陆允昭,激动得再次握上了陆允昭的手:“阿昭师姐,你们苍梧的师兄可真是个大好人!”从前阿昭给了他诸多照顾,现在重逢,也不忘照拂他们,阿岁很是感激。 陆允昭感觉简无书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压重了几分,她也不知道哪里不对劲,但是总觉得这样是很不对劲的,于是赶紧摆摆手说:“不客气不客气,我们大师兄待人一向……” 话还没说完,便被简无书一把揽住,打断了没说完的话,“出口已开,快些走吧。” 陆允昭只来得及与阿岁摆了摆手,便被带着汇入了离去的人流。 到了门派,蹲守在外面还未来得及进入秘境的长老见人都安全回来了,询问了一番,也就放他们回去了。 贺执本还想问陆允昭在里面的事情,但还未与她说得上话,便见简无书往他这边看了一眼,然后低头对陆允昭说了什么,陆允昭便同他往近水峰去了。 “奇怪,简无书能有什么与她单独说的。”贺执摸了摸脑袋。 到了近水峰,陆允昭下了剑,随简无书走到院落之中,问道:“师兄有何事要单独问我?” 简无书指了指院落中的石凳,道:“坐。” 陆允昭并不是特别想坐,她现在比较想去藏书阁寻找能融合“水”、“桃花”、“朔月日”三条线索的特殊地点。而且简无书从掉进水里出来之后好像就有点不对劲,她总有一种,如果现在不想办法离开,就走不了的错觉。 陆允昭站在菩提树下道:“我还有些事,师兄有什么可以现在与我说。” 简无书布茶的手一顿,他抬眸看向陆允昭,茶色的眼眸在阳光下像一块透彻的琉璃,“你总是这么忙?” 虽然她真的很忙,但也不能真的答,“也不是很忙,为师兄留下这点时间还是有的。” “咯——”玉雪瓷盏被搁在白玉桌上,简无书迈步朝陆允昭走来,他眼眸微垂,看不清眼底神色。 陆允昭往后退了半步,但脚后跟抵到了树干。 简无书停在她面前,俯身凑近,视线与她平行道:“你要关心的,很多?” 陆允昭呼吸一窒,她的眼底闪过一丝慌乱,简无书的视线冷静透彻,好像分毫都逃不出他的眼睛。 但她有什么好心虚的?她才没这么闲。她理直气壮对上他的眼眸道:“当然不是。” 少女的神色悉数落在简无书眼中,他低声道:“师妹真是个小骗子,你分明还会关心狐妖、同门、师弟。” 陆允昭虎躯一震,简无书怎么连这都要计较,不过他这是、吃醋了?他吃醋的点是不是太广了些? 不管了,先哄了再说。 陆允昭轻轻拉住他的袖子,轻声哄道:“我当然最关心师兄了,在我心里,其他人都不能与师兄相比的。” “真的?”简无书反问道。 “自然是真的。”陆允昭保证道。她还要借他的气运回家呢,天王老子来了简无书都得在她心里排第一! 简无书的视线逡巡在她的唇上,略沉了声调道:“可是我不太信。” 他的语气似乎在等着她与他商量,陆允昭顺着他的话问道:“那师兄要怎么才信?” 简无书掩过嘴角的轻笑,他抬手,指腹轻轻摩挲过陆允昭的唇角,紧接着,冷冽的气息蓦然凑近,微凉的唇轻碾了上来。 陆允昭瞳孔微震,她伸手去推他的肩膀,却被制住了手反剪到身后,整个人都朝他贴近了一些。 一时碎阳欲坠,花影乱颤。 【滴!恭喜获得额外好感度奖励5%,目前好感度75%,请再接再厉!】 直到陆允昭微微气喘,脚下踩着棉花离开近水峰,她才来得及发出沉痛的悔恨:可恶,情蛊的事情分明已经解决了,为什么剧情还是好像在往更加亲密的不可描述发展? 青鸾探出一个脑袋,确定可以出现了,才说道:“剧情点已经定下了,是没有办法改变的。” “也就是说我还是要走完被秘密处置剧情?” “是这样没错,但是从上个幻境出来后,很多东西都被系统自动调整了,接下来你只需要找到空间晶石,刷完好感,然后死遁就可以了。”青鸾说道,“死遁后,神器会将你的神识传送出去,其他弟子走完神器中的一生后,也会被送出去。” “那你呢?”陆允昭问道。 “会和你一起出去。” 陆允昭皱眉道:“等我回到原来的世界,你没了识海修炼……会……” 青鸾接着她没说完的话:“会消散,除非找到可以找到与我契合的容器。” 灵兽复生需要找到与它一脉相传的血脉托生,青鸾生活的年代离现在至少都上千年了,如今哪里还剩下传承了千年的灵兽血脉? 感应到陆允昭略微沉重的心情,青鸾无所谓道:“我虽然不记得以前的事,但大抵是没什么遗憾留下的,船到桥头自然直,你不必为我太过担忧。” 陆允昭却定下心道:“待我出去,我会为你寻找到躯壳再离开。” 青鸾沉默了片刻,心中泛起某种熟悉的温暖。 “接下来,你准备先做什么?”它问道。 “先去寻找空间晶石吧。”陆允昭说道。 第17章 清冷温润大徒弟 最终剧情点(修细节) 接下来几天,陆允昭全身心泡在藏书阁里面,寻找空间晶石的地点。 藏书阁的小童看到她兴冲冲跑进去,都会与她打个招呼:“阿昭师姐,你又来了?” 陆允昭给他挥挥手,“是啊,来了。”眼角余光从小童身上略过,陆允昭飞快将花了半刻钟从饭堂买来的小笼包塞进嘴里。这几天她每天都啃干巴巴的辟谷丹,嘴里都快尝不出味儿了。 香软可口的灵兽肉在舌尖化开,陆允昭幸福得快要冒起泡泡。 没想到宗门的饭堂这么好吃,她从前就是被猪油蒙了心,把露水当饭吃。 将昨日未能看完的书册翻开,陆允昭寻了个靠窗照阳的位置盘腿坐下。 苍梧复刻的是归元剑宗的地界,除了进来历练的弟子,按理说每个人都是幻化而成的,相当于帮助弟子考核的NPC。 这种幻境上个BOSS玄清也做了一个,但是他的那个,除了她与简无书,其他每个人都粗糙得像是一个傀儡娃娃,也不是捏得多粗糙,就是少了几分人气。 但是纵观她身边的每一个,都活生生得像个真人,若不是她知道自己是在神器之中,恐怕也会和其他弟子一样,醒来都只会以为自己恍惚了片刻。 玄清堕魔之时已经接近问道,堕魔之后修为更会大涨一截,可以说是半步飞升了,但依然只能做到如此程度。 如此一想,这个神器的炼制者,恐怕真是上界之人了。 也不知道天堕时期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后面竟然一个飞升的人也没有了。 “也不能算完全没有,你也算扣响了飞升之门,若是去了上界,也可以得个上神之位。”青鸾道。 陆允昭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上去就是上神?” 据记载,上界有仙、神、尊、始四个神阶,但飞升之后能到哪个品阶,就像开盲盒,全看问天石的批注。 青鸾道:“始阶只出过两位,尊阶也只有寥寥几个稳定三界之人才做到过,仙阶就算有,也没什么稀罕的,像你这种有点本事的,问天石上大概都会批出上神。” “你倒是清楚。”陆允昭调侃道。 “虽然其他的我记不清楚,但这种不用想都像刻在脑中的常识,是个几千年前的魂魄都会知道的。”青鸾不满道。 “传言天堕之时一场大火烧得天界犹如十八层烈狱,焚光了可以流传的书册,你说的那些,如今知道的人少之又少。”陆允昭翻过一页,与它聊着。 “你突然问这些做什么?”青鸾道。 “看得无聊,随便问问。”修真界的娱乐少之又少,顺带着可以摸鱼吃瓜的事情也寥寥无几。 打听些从前的事情,不为别的,就是好奇心痒,想竖起耳朵听一听。 “你想找寻飞升的办法吗?”陆允昭的吃瓜心理青鸾怎么会懂,它猜测道。 “不想。”陆允昭毫无波澜地说道。她本也无意于成神,等借到气运就各回各家。天下没弄明白的事情那么多,她不可能每个都去理一理。 将藏书阁的书册都差不多翻了个便,陆允昭也没有得到任何头绪。这里居然丧心病狂到连书册都与归元剑宗一模一样! 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陆允昭迷迷瞪瞪走出了藏书阁。 归元剑宗是什么样子她还不清楚?根本没有哪个山峰能将“水”、“桃花”、“朔月日”组合出奇特的化学反应的。神器究竟将空间晶石藏到了哪里,难不成她还要触发几个NPC才能解锁吧? 她正这样想着,便见贺执急忙忙从天上飞了下来,“师妹啊,你在这里正好,我方才路过山下镇子,发现一处藏宝之地,你快随我一同前去,事成之后东西分你一半。” 陆允昭一言难尽地看着贺执。 “你这是什么眼神?去不去啊,不去我去找别人了。”贺执道。 “去。”陆允昭应声道。刚念着,贺执就送上门来了,陆允昭有合理的理由怀疑贺执就是这个要做NPC的男人。 到了山下,一座古朴老旧,沿街的旌旗上写着“水”字的客栈在萧瑟的风中摇摇欲坠。 陆允昭更加一言难尽了。要不要这么敷衍? “怎么样,我路过这里就觉得不对劲,这么繁华的大街居然有这么破旧的客栈,而且这些人还没事人一样往里走,敢在苍梧眼皮子底下弄幻境还没被端了的,肯定不是什么邪祟,里面说不定就是什么传承之地。”贺执用肩膀碰了碰陆允昭,“怎么样,我够义气吧,有好东西第一个就想到你。” 陆允昭打量一番四周,这座客栈看着破旧,却用了幻术,虚虚罩在外面的是一层金碧辉煌的壳子,客人都成双成对往里面走。他们修灵之人眼脉已通,看到的确实这层壳子下的另一层世界。 “既然是传承,你一个人进去便好,找我做什么?”找了宝藏还拿出来分的,一看后面就埋着什么深坑。 “你看那些人,都是一男一女一起进去的,我一个人,哪敢贸然进去啊?”贺执摊手道。 陆允昭:…… “行吧,去看看。”陆允昭握紧剑,与贺执一起并肩往客栈走去。送上门的提示不要白不要,去看了再说。 推开老旧的门,客栈之中黑洞洞的,所有的光线都想被自动吸纳。 二人对视一眼,戒备着往里面走去。 没走几步,黑暗之中便出现了一个亮光充斥的山洞,陆允昭脚下一顿,贺执回头问道:“怎么不走了?”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陆允昭问道。 贺执一哆嗦道:“没有啊,别疑神疑鬼的,吓人呢。” 陆允昭缓缓抬头,看向贺执的前方,一个巨大的饕餮虚影正蹲守在山洞门口,铜铃般的大眼睛正凝视着他,周围密不透风回荡的都是它粗喘的呼吸。 她还未来得及阻止,贺执便大踏步向前走去。 陆允昭想要提剑上前帮他应战,但是她猛然发现,自己的灵力、消失了? 而贺执也在这时一头撞到了虚影之上,“嘭咚”一声响,贺执连连后退,捂住半边脸,大惊道:“什么在这里?!” “你看不见?”陆允昭问道。 “这里有什么?”贺执炸起来,更慌了。 “我们还是回去吧。”陆允昭望着饕餮,开始往出口退去。 贺执见状,也跟着后退。 那饕餮见二人就要离去,慢腾腾站起身,活动着沉睡多年已经僵硬的身子,倏地抬起步子朝二人压下。 “跑啊!”陆允昭拔腿就跑,不住躲过虚影落下的踩踏。 从藏经阁到山门,近水峰是必经之处。 贺执急匆匆往回赶的时候,简无书本没有多加在意,但他不多时便带着白色衣裙的少女一起离开。 他看书的手顿了顿,想要重归镇定,但很快便发现连一本书册都拿不住了,便随手放在了桌上。 从那日之后,陆允昭便好像躲着他一般,再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在玉简上询问,她很晚才回道“在藏书阁”。 这么多日也没见她出来冒个头,贺执来了,她恰好得了空。 他修长的手指在纸面上轻轻敲动,小骗子。 将书册收好,简无书不做声色地离开了宗门。 眼见着二人进去多时也未出来,他从灭天上落地,不再等候,推门而入。 陆允昭与贺执躲得不可开交,猛地发现门被推开,都朝进来的人大喊道:“快走啊!不对,留个门!” 简无书抬眼淡漠地看了眼虚影,又看看鸡飞狗跳的二人,提剑几个闪身躲过饕餮沉重的脚蹄,加入了战局,“你们在做什么?” 迎面而来的攻势被简无书挡下,陆允昭气喘吁吁地道:“贺执说里面有宝藏,我们准备去看看!” “为何弄成这样?”简无书带着她闪躲,陆允昭道:“这不是,没法用灵力,进不去也出不去嘛!” 简无书看一眼洞口,问道:“你想进去?” 陆允昭看一眼洞口,眼中露出纠结之色,想是想,但是…… 简无书明了,随即提剑在虚空划出一个金色的阵法,将虚影兜头困住。贺执还未转身,便觉一道气流从身后而来,未来得及防御便被推出了门。 “走吧。”简无书对陆允昭说道。 陆允昭见虚影在阵法下死命挣扎,不知道能被困及时,也见贺执已经逃了出去,便抓住简无书的手便往洞口跑去,“快走吧!” 光洞之中刮着强劲的灵流,斑杂的结晶胡乱往脸上招呼,陆允昭侧脸躲避。来的时候她仗着艺高胆大,没多想便和贺执一起进来了,眼下连个御风的法器都没有。 简无书在二人周身布上一层结界,见陆允昭鸡崽一般抓住他的衣裳埋着脸,又稍微打开了一些结界,放了些风进来。 他从芥子袋中捞出一件披风,纯白的大氅就势一展披在少女身上,少女蓦地抬起脸,眼神微讶。 简无书将衣服的系带紧了紧,少女的一张小脸就簇在绒毛里,面色还带着方才打斗过的红润。 眼见简无书的视线落在她脸畔,陆允昭心中一阵慌乱。 乖乖诶,他这个眼神,怎么这么像上次那时候的眼神,看起来怪有什么要发生的。她赶紧拢紧衣裳,扶手摸上鬓边,将头发拢好,乖巧道:“谢谢师兄!” 简无书的视线落在她抓紧大氅的手上,心中一畅,应声道:“嗯。” 【滴!恭喜获得好感度奖励5%,当前好感度:80%,请再接再厉!】 嗯?这都能涨? 光洞的出口在一片桃林之中,陆允昭放眼看去,漫山遍野的桃林,艳艳桃花灼灼开放,中央的小镇点着万家灯火,在静谧的夜幕之下显得一派热闹。 “这里是?” “桃源镇。”简无书用剑拨开入口石碑下茂盛的青草,上面镌着三个潇洒的大字。 天幕之上,一道弯弯的柳叶悬在半空。 这是、朔月日。 陆允昭站在山坡之上,夜风撩起她长发,她微微仰着脸,问青鸾道:“就是这里吧?” 青鸾还未答话,系统的声音便再次响起: 【滴!最终剧情点“往生债”触发成功,请尽快寻得空间晶石,准备下线。】 第18章 清冷温润大徒弟 下线倒计时 远山重重叠叠,连成一片漆黑的起伏,桃花开满山林,只中间一座小镇灯火通明,人影幢幢。四通八达的街巷举着灯火,悉数通往中央吊脚的寺庙。 “是桃花煞。”简无书执剑,挑开漆黑的泥土之下掩藏的一角阵眼,“镇中埋着东西。” 陆允昭点头道:“我们下去吧。” “好。” 镇中到处都飘着鬼魅虚影,妖与人混杂其间,叽叽喳喳,嬉笑吵闹,有小妖怪从人流钻出,停在摊前挑选,一切混乱却又秩序井然。 桃花煞是一个小阵法,靠锁住煞气祈求桃花。不会吸食人魂,也不会戏弄路人,只在失落之地才会出现。 而失落之地是位于魔灵两界的无人管制之处,穷凶极恶之徒的亡命天堂,他们去不了堂堂正正的姻缘庙,便会做这种桃花煞来拜,求个好寓意。 “我们去那里。”陆允昭遥遥指了指寺庙说道。 街上的人流挤攘,简无书上前半步,为她挡住人流,“走吧。” 陆允昭抬步跟上,还未走出几步,便见一张嘴角咧到鬓边的笑脸挤出狭小的人流间隙,毫无预兆地凑到她面前。 陆允昭惊得后退半步,“什么人!” 简无书闻言回头,身未动剑先行,一柄长剑悬空而立,隔在那笑脸面具之前。 笑脸发出干瘪的咯咯声,一直枯槁的手从笑脸后伸出,拿下了挡在脸上的面具。 面黄肌瘦的老头儿眯眼咧着笑,讨好道:“小仙子,买点吧。”他说着掀开一块黑布,露出挂在脖子上的小摊,整齐摆放着首饰,珠光宝气,璀璨非常,与他落魄的外表格格不入。 陆允昭微挑了眼道:“你这是从哪里顺来的?” 那老头儿道:“你这小仙子怎么说话的?小老儿到此做点小生意,仙子若是不喜欢,不买便是,何苦这般说我小老头儿?” 陆允昭看了看他藏在黑袍子下的兽脚。偷家贼,游走于各界,贪财爱财,倒卖赃物。 “我不买,你走吧。”陆允昭撵他道。 “咯咯——”小老头儿露出为难之色,纠结一番还是转身离去,准备寻找下一个买主。 “慢着。”灭天寸步不移地拦在老头儿面前,小老头儿转身,小心道:“道长还有什么吩咐?” 简无书从流光溢彩的首饰堆中拾起一只灵矿雕刻而成的桃花簪,小小的桃花在泛红的灯火下,晶莹透亮,很是好看。“这个。”简无书问道。 小老头儿喜出望外,忙道:“五百灵石。” 哪来的簪子这么贵?陆允昭正要开口,简无书便丢给他一个钱袋,小老头儿连钱都没数,便嘻嘻笑着化作一团黑雾逃窜开去,唯恐他后悔一般。 “师兄?”五百灵石都够剑修喂一年老婆了,这簪子肯定是不知道从哪里偷来的,简无书花这么大价钱买这个? “嗯。”简无书将发簪轻轻别入陆允昭鬓间,左右端详,调整位置。灯火在他身后,他立于人间,清冷温润,纤尘不染。 “师兄?”陆允昭抬头惊讶道。 “这是蓬莱岛的簪子。”简无书将她动乱的簪子扶正,垂下眼睫,望进少女微睁的眼中,解释了一句,“是送给意中人定情的。” 陆允昭面上一阵发热,她扭过脸,牵着他走入人流,“多谢师兄,不过我们快走吧。” 简无书轻笑,视线落在她抓住自己的手上,大步跟上她。 陆允昭越走越快,凉风阵阵袭来,脸上的热气却久久不散。 待回过神,她才想起来,自己带着简无书跑什么?她那点难为情不是都被简无书看了去吗? 这不成,她要稳住。 她慢下脚步,假装看看两边风景,发现新大陆一般对简无书道:“师兄,她们在看你。”那来来往往的男女,不时悄悄地往他们这边看来,可不就是在看她身边的简无书吗? 简无书扫了一眼四周,道:“并非,在看你。” “不会吧,我有什么好看的?”原主这个样貌虽然不丑,但和简无书这种芝兰玉树比起来,肯定是不够有吸引力的。 但她看去,果然见那些行人目光异样地落在她脸上,还交头接耳,看得人怪不舒服的。 奇怪,她脸花了?穿错鞋了?没有啊。 还未找到缘由,视线便被一片白纱遮挡。 简无书抬手拿出一个斗笠,替陆允昭带在头上,“这样便看不到了。” 陆允昭被纱幔挡住的脸一红,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简无书好像变得有些黑黑的了。 到了寺庙外头,陆允昭抬头看去,高高的牌匾上写着“神女庙”三个大字。 穿过络绎的人流,陆允昭与简无书进了庙。 抬头看到神像脸的瞬间,陆允昭立刻就知道方才在外面那些人是在看什么了。 这神像的脸,和阿昭的,有八分相似。 就特么离谱,是谁将原主的脸塑在这里当月老的?原主和玄清的爱情那么苟,到底是谁这么没文化? 简无书眉间一凝,“你从前来过这边?” “没有。”见简无书眼中露出疑惑,陆允昭保证道:“真没有。” 不行,得找个人问问。 她往四下看去,在神像旁边的阴影里,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陆允昭走上前问道:“老人家,这拜的是哪位神女啊?” 老人掀开树皮一样的眼皮,露出黄浊的眼睛,他喑哑道:“不是神女,是我们桃源村从前的恩人。当年桃源村差点湮灭在一把大火之中,恩人路过,救了一村老小,村里便立了这个像。” “那为何会当成姻缘庙来拜?”陆允昭问道。 “恩人后来带了个神仙来到我们村,神仙说我们村的地界特殊,要借来藏个东西,作为交换,给我们寻了片风水宝地,让我们全都迁了出去。” “那这里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陆允昭追问。 “来的人多了,便有了这个镇,多了这些跪拜的人。”老人道。 陆允昭懂了,就是有人发现了此处,布了个煞,失落之地都是些亡命之徒,也不过问多的,将就将就就拜了,真是相当随意了。 “老人家,既然你同村人都走了,你为何还在这里?” 老人道:“老朽早已归土,只是记挂着恩人之情,魂魄不散,守在此处,等到任务达成,便会离去。” 陆允昭与简无书对视一眼,道:“什么任务?” 老人却不答,推过来一个竹签筒,“姑娘若想知道,需抽个签,抽到了,老朽才能答。” 陆允昭拿起开始摇晃,“啪嗒——”,一只签从中落下,陆允昭拾起一看,上面没有签文,白的。 老人却笑了,站起来对他们二人做了一揖,如纸片般开始湮灭,“恩情已报,往生之债已消,老朽便先走一步了。” 随着他的话落,神庙如灰烬般开始无声消散,最后只留下一个黑色的祭坛,上刻九九八十一道阵法,交相缠绕。 陆允昭问青鸾道:“这个怎么解?” 青鸾道:“这个恐怕只有布阵之人才知道。” 陆允昭上前摸索一番,不知为何觉得有些熟悉,但具体要怎么解,她又毫无头绪。 陆允昭看向简无书,听说简无书符篆双修。“师兄,你会吗?” “可以一试。”简无书伸手在石台上扣了扣,然后在祭台上认真推演,阵法居然真的就开始消散。 陆允昭目瞪口呆,好强。 随着阵法的消散,祭坛中央,只剩下一个赤红色如同装着晚霞的石头。 陆允昭伸手拿下,石头沉甸甸的,入手还有几分暖意。 在晶石被拿下的瞬间,整个地界开始崩塌消散,逐渐露出这片煞气之下的本来面目。 下方是一片充满黑暗的地界,天上没有一点星光,大地之上咕咕冒着泡沫,散发着一股腐味。 “这里是……”陆允昭踩在剑上,不确定道。 “是失落之地。” 咫尺天涯,缩地成寸,没想到那桃花煞下面居然真的是失落之地。 二人在空中御剑,行至某处沼泽,看到一队弟子在泥泞中挣扎。其中一女子容貌清秀,有几分出尘之意,她见到天上飞过的白影,立刻眼中冒光大叫道:“表兄!” 陆允昭与简无书向下看去,下面几个脑袋眼巴巴望着他们。“先去救人吧。”陆允昭道。 将几人捞了上来,二人带着他们到了边界之处寻了个山洞落脚。 那叫表兄的女修名唤沉清芸,是蓬莱岛的弟子,出来历练不想在失落之地受了埋伏差点殒命,还好她眼尖看到简无书,这才脱困。 她与简无书是本家,平日有些面缘,她休整之后便凑到简无书身边问道:“表兄当初独自离开蓬莱,一声不吭便拜了门派,姑母可是生气得紧,如今表兄功成,姑母近日张罗着与表兄物色世家嫡女,表兄不如恰好随我回去看看?” 陆允昭过来给她送水,正好听见这一句。沉清芸接过,对陆允昭乖巧道:“这是表兄门派的师姐吧?” 她问的是简无书,陆允昭也就没答。 简无书默默看着火光,明灭的烛火照得他的脸一明一暗,他冷淡道:“叫嫂嫂。” “咳咳咳……”沉清芸呛得直咳嗽,她瞪大眼道,“表兄你说什么?” 陆允昭也惊了,她对沉清芸说道:“没有的事,你不用听他胡说。” 见陆允昭走远,沉清芸的视线落在她鬓边的簪子上,缓了气劝道:“表兄准备将她带回蓬莱,姑母他们肯定不会同意。” 简无书冷冷抬眼,“那又如何?” 那些人从前没管过他,他与谁在一起,也轮不到他们来管。 他从前不知道自己喜欢陆允昭,如今知道了,他又不喜其他人在她身边,那他就将她名正言顺地留下来。 沉清芸知此事非同小可,她摆手道:“这事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会回去与他们说的。” 简无书回到洞中,陆允昭抱腿坐在火堆旁,见他来,状似无意地笑道:“师兄为什么那样说?” 简无书坐在她对面,抬眸认真道:“我们成亲吧。” 陆允昭张张嘴,复又闭上,半晌才道:“好啊。” 然后她看见简无书眸中泛起清浅笑意,他说:“我会对你好的。” 【滴!恭喜完成“往生债”剧情点,获得好感度奖励15%,当前好感度:95%,请再接再厉!】 陆允昭看着外面的天,叹一口气。 往生债,是桃源村的人还债,如今债还完了,她也要下线了。 原主最后是被抓回苍梧秘密处死的,处死的罪名是痴念缠身,勾结魔族。等回到苍梧,她的隐藏身份就要曝光了。 第19章 清冷温润大徒弟 他看到高座之上的女子…… 回了苍梧之后,简无书便再也不顾及旁人的眼光,无论陆允昭做什么,他都会寻个恰当的借口与她在一起。 又一次将简无书哄回了近水峰,陆允昭揉了揉有些滚烫的唇角,叫青鸾道:“将定魂珠送给他之后是不是就可以走了?” 青鸾道:“是,在那之后你找个机会曝光自己的魔族身份就可以了。” 陆允昭一只手杵着腮帮子,一只手无意识地敲敲桌面。在被合欢宗收养之前,原主曾是被魔族收养的奴隶,被魔族收养的那几年,原主修的是魔族功法,她的丹田便是在那时灼伤的。 后来她与玄清纠缠不清,去四海游历,在失落之地被人陷害,她不得已用出了魔族的功法。但人倒霉起来喝水都要塞牙缝说的就是原主,恰好有灵界之人撞见,认出了她苍梧弟子的身份,以为她入了魔,将她挂上了悬赏榜。 玄清那时候一门心思逃避自己的心思,也没给她眼神,再回过头的时候发现原主已经不在了。 如今她成功改变了原主的既定剧情,要怎么暴露身份,还变成了一个难题。 但这个难题并没有困扰陆允昭很久,因为在简无书将他要与她结为道侣的事情传回蓬莱岛后,这个机会就来了。 “师姐嫂嫂!” 这日,沉清芸随着一队蓬莱岛的人来到苍梧,下了剑便朝陆允昭扑来。 突如其来的热情让陆允昭措手不及,她后退半步道:“清芸,你怎么来了?” 沉清芸道:“来给嫂嫂送贺礼啊,姑母他们收到表兄的简讯之后,连夜就派我们前来祝贺,恭喜嫂嫂了,日后嫂嫂可要常来蓬莱转转啊。” 陆允昭看一眼前来送礼的大部队,人人整装戒备,利剑束腰,面色严肃。 连夜祝贺?这是连夜捉人吧。简无书的亲爹亲娘对他寄予了那么多厚望,本来不出意外他应该接受家族的安排与其他宗门联姻,以此巩固宗门地位,现在突然冒出一个有诸多黑点的女修冒出来截胡,换谁谁都来气。 陆允昭眼底一暗,既然来了,那便帮她完成最后一程吧。 沉清芸拉着陆允昭来到室内,随后从芥子袋掏出一个沉檀浮雕的盒子放到桌上。“这是我送给嫂嫂的贺礼。” “你送我?”陆允昭问。 “对啊,多谢嫂嫂上次救我。”这还是她姑母亲自指导她选的,说她的嫂嫂肯定底子不好,送这种温养灵脉的东西最为有心。 陆允昭放心下来,当着她的面打开木匣。 几百年的沉檀木匣中,静静躺着一面晶莹透亮的寒光镜,镜身通体泛着流光,一股寒气逼面而来。 寒光如银针般射来,陆允昭挥袖拂过,银针啪啪落地,她的周身却被激起了漆黑的魔气。 “怎么会这样?”沉清芸惊道。 寒光镜确实是温养灵脉的法器不假,乃是玄阴玉石所制,难得一见,但也是驱魔的圣器,任何魔气都不可能在它的面前藏匿。 短短一瞬的魔气立刻惊动了在外面守着的蓬莱岛众人,“魔族,抓住她!” 陆允昭见状,立刻闪身从窗口窜出。蓬莱岛的人穷追不放,陆允昭划出一道剑气,掏出这些日子收集的毒药,“嘭”地一声引爆灵力。 结晶的粉末瞬间撒向各人,众弟子忙停下脚步躲避。 沉清芸很快反应过来,姑母这是在利用她,他们根本就没打算承认这个嫂嫂!她趁众人不备,将自己师尊留给她的藏匿气息的斗篷扔给了陆允昭。“接着这个!” 陆允昭抬手接住,道了一声多谢便脚下抹油逃走了。 开什么玩笑,她还有百分之五的好感度没刷呢,三十六计跑为上策,她想靠他们下线,可不是在现在靠他们下线。 沉清芸又急又气,她趁着众人不注意,抖着手打开了通讯玉简,得快些告诉表兄! 简无书赶到的时候,蓬莱的弟子正在满门派搜寻,沉清芸上前哭道:“表兄,我不知道会这样。”简无书的视线略过她,落在上前禀告的凌寻身上。 凌寻在蓬莱岛跟随简无书多年,顶着简无书淬冰的视线,他深深埋下头道:“那女子来历不祥,夫人这般也是为了少主着想,还望少主为大局考虑。” 简无书原本心中有气,但听到这话之后,复又觉得有些好笑,袖口之下收紧的拳头缓慢松开。 “都退回蓬莱。”他转身离去,“从今以后,不得踏入苍梧半步。” 凌寻还欲再说,被沉清芸打断:“苍梧地界本就不该蓬莱插手,表兄让咱们走就走吧!” 但陆允昭却没有再回来。 她在蓬莱弟子追赶的时候通过传送阵逃出了苍梧,待蓬莱的人退出苍梧,便死守在了周围,不捉到她不罢手。 简无书也在这段时间回去了蓬莱岛,陆允昭在外面摸摸索索游荡了半月,始终没有找到时机与他见最后一面。 终于到了四月初八,蓬莱岛上开了一个烟火节,陆允昭围着沉清芸的斗篷,租了一个小船,随着河流飘着,一边撸着串,一边看街上人来人往的热闹。 “还有百分之五,你准备什么时候刷?”青鸾已经看她撸了半个月的串了,可她依然没有要开工的意思。 “马上,撸完这串。”陆允昭伸长脖子,吞下最后一个肉块,将签字往竹筒一丢,擦擦嘴巴站起,撑着篙往岸边划去。 她绕过人流,快速出了城,摸到郊外一座小院子外。 陆允昭先试探一番,然后顺着墙边的大树爬上了高墙。 参天的月桂树下,焚香炉静静吐着青烟,白衣修士端坐树下,玉冠高悬,眉心凝成一团。 陆允昭很想替他抚平,于是小声叫道:“师兄……” 简无书提笔的手一顿,他蓦地往墙上看来,茶色的眼瞳骤缩,“啪——”,笔从指间滑落,他倏地站起身,一向沉稳的脚步变得有些杂乱。 陆允昭翻身下墙,还未站稳,便被拥入了一个怀抱之中,清冽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 “你、去哪里了?”简无书开口,声音已有些发哑。 她回手抱住他,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后背,轻笑道:“苍梧回不去,玉简也被封了起来,找你找不到,方才寻到了这里,这不就来看你了吗?” 简无书将她紧紧捆住,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像在说什么誓言般承诺道:“给我一点时间,我正在接手蓬莱岛,你能否信我?” 陆允昭点了点头:“信啊,我向来最信师兄了。” 原来他回来是为了接手蓬莱岛,他一直,都很认真地为他们的未来考虑。 她忽然无比庆幸,出了神器,所有人的记忆都会被抹去。 “对了,我有东西要给你。”陆允昭轻推他道,然后将准备了许久的定魂珠捧了出来,“这个,送给师兄。” 盈盈光亮映照着少女轻笑的脸庞,细细的绒毛让她多了几分真实的可爱。 简无书不知道他为何会想到真实这个字眼,明明她的一颦一笑,从来都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上次在沉渊秘境找到的,一直想送给师兄,师兄,生辰快乐。” 简无书指尖微动,他抬手拿起珠子,突然问道:“你为了这个,专门来找我?” “对啊。”陆允昭大言不惭,她确实是为了这个专门来的,虽然她中途还给自己旅了个游放了个假。 他再一次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等我,很快了。” 很快,他就能将蓬莱的所有权利收在手中,到时候,就没什么可以拦得住他的了。 陆允昭没有吭声,只是静静回抱了他。 等是不可能等的,随着系统提示的响起,陆允昭明白,自己已经应该走了。 走之前,她给简无书留了一封信,大致说了自己从前修的魔功早就伤到了根本,就算没有现在的事情,也命不久矣,能够像现在这样已经很开心了,日后山高水长,希望师兄珍重。 后来沧海桑田,简无书做到了苍梧的长老,又做到了掌门,蓬莱岛的上任岛主早已不能成为他的阻碍,妇人为了当年的事情质问简无书:“你是注定要兼济苍生的天之骄子,那魔族养的奸细怎配得上你?你何苦为了此事与爹娘离了心?” 简无书轻轻抬眼,复又闭上,“兼济苍生与她,有什么冲突?” “你这般做,不怕天下之人耻笑么?”妇人又道。 “未负天下,又有何惧?” 他用了无数个日夜召集她的魂魄,但始终毫无收获。 有的人,成了痴,成了念,便是穷尽一生,无论如何也要找到。 没有她的日子漫长又快速,他立于山巅之上,看着山海更迭。 一闭上眼,那人的笑就在眼前,却在不可逆转地淡去。 四周像为了一堵墙,被禁锢的空间之中,灵力流动更迭,他又一次看向天上,窥探天机,却算不到任何结果,他终于明白,这里,没有上界,更没有飞升之路。 等他有足够的时间去细细追溯,便发现了自己这一生,从出生,到长大,所有往事都历历在目。 唯独缺了一段:他是如何拜入苍梧的? 世界的推演已经到了尽头,他看着沧海桑田在他眼前褪去,变成一片浩瀚的云海烟霭。 而他此刻正站在比试台上,他一抬眼,便看到了高台之上稳坐的女子,白发紫眸,眼神淡漠。 第20章 第一只徒弟 跑路了 陆允昭斜着半边身子,单手支颐,淡淡扫视一眼最后从神器之中出来的青年修士。 他玉冠高束,一身玄边暗纹的白色道服,立于众多天之骄子中间,独有一种沉稳内敛、风光霁月的泰然气度。 只是眉眼深邃,那双透亮的茶色眼眸似乎因为逆光蒙上了一层暗影。 陆允昭抬手,通体银白,饰以无数稀罕灵矿的水月镜便认主一般,飞到她的手中,陆允昭将神器收入掌中,化入虚空。 霎时之间,试炼台上亮起绚烂霞光,无数灵流汇入场内。 “是灵韵!”在场弟子激动道,他们热血澎湃,浑身因为激动生出一股燥热,几乎来自本能的冲动让他们呼喊:“快吐纳吸收!” 神器认主,灵韵润泽回馈天地,所有在场修士盘腿內视,拼命吸收这可遇不可求的机缘。 简无书没有动,他单手握剑,视线在众弟子间逡巡,那缥缈灵韵小心环绕他周身。 可无论他看多少遍,在场的弟子,无一人像她的模样。 灵韵还在试探着纳入他的体内,被他一把拂开,“走开!” 他穷尽找寻的漫长年岁,原来不过是一场神器试炼,这里的所有面孔他都在里面见过,唯独少了他最想见到的那一个。如果、如果这里找不见她,他又能去哪里找她?难道她只是神器之中的一片幻影吗? 握紧的掌心传来阵阵寸痛,一股戾气横上他心间,还在小心观察的灵韵被他周身陡然的锋利吓得躲远了一些。 掌门穆风然诧然道:“这是蓬莱岛来的,是叫简无书吧?听说不过十几年便结了丹,与师妹你当年比起也不逞多让,可这是怎么了?灵韵主动找上他他都不要。” 陆允昭食指下意识地轻敲桌面,猜测道:“神器试炼太久,幻境残留于心,一时恍惚也不是不可能。” 她抬起指尖,凝出一道霜白灵力,往台上轻送,“冷静一番便好了。” 清冷的灵流包裹周身,悄无声息又不可拒绝地平息心间的躁乱,简无书猛然抬眼,望向高座之上。 那是一张清冷秀妍的容颜,雪白的肌肤如同上好的白玉,天光映照下显得分外润泽剔透。 她觉察到简五书的视线,蝶翼般的白色睫羽轻轻垂下,淡紫色的瞳孔中平静无波,冷得像那九天不惹尘埃的神女,圣洁而独立。她支着手,指尖轻轻拂过眼底的红色小痣,平添了几分艳丽。 “宁心静气,吐纳吸收。”陆允昭淡漠道,声音如同遥远的冰雾不可捉摸,微冷从容。 简无书心下狂跳,似曾相识的灵流抚平他心中的躁乱,他忽的生出一种失而复得的冲动,他几乎控制不住想要立刻到她面前质问,但又不敢亲手去堪破这层好像,如果她说不是呢? 若是她否定,他又从哪里去寻求答案? 多年的找寻像一杯陈年的酒,酿在心底,他揭开一角,逃窜的烈气便熏得他乱了方寸。 他深吸一口气,盘膝坐下,开始吐纳。 他必须冷静,只要她在这世上存在过,他就还有很多机会。 随着他的内视开始,几乎瞬间,所有灵韵都往他这边涌来,掀起的漩涡很快将他包围起来。 巨大的动静吸走了在场绝大部分灵韵,有人被迫打断內视,不满地看了过来。 但有人不满,便有人欣慰,灵韵认主,不是人为可以操控的,灵韵愿意亲近人家,便是人家的本事。 掌门穆风然点点头道:“此子不错,师妹,你可要选他?” 陆允昭当初从凡间被接到归元剑宗,以七窍玲珑心入道,短短两百年便扣响天门,半步飞升。冷心冷清修了多年,从未在收徒一事上过心。 此番飞升失败,大致是悟了什么道法,变了些许心性,不仅在飞升失败那日指着天道破口大骂,“老家伙,一起苟,谁做上神谁是狗!”直率论道之性同她往日相比,更甚了一筹。 他心下喟叹,还好那日归元的飞升台没有多的人在场。 在回来之后,她更是与他只会,今年要收几个弟子带在千渺峰下。 他一路留意,还是这个蓬莱的弟子资质最好,实力最强,门第也高,配他师妹错错有余了。 陆允昭的视线在人群之中扫了一圈,视线所到之处,被略过的弟子都忍不住呼吸急促。 这便是半步飞升的强者,随手拿出的法器余韵都可以让他们原地突破小境界,若是能够成为她的弟子,丹药灵宝,功法传承……若是能被收入她的门下,他们的前途岂可限量! 窃窃私语的躁动感染了在场的所有人,就连很多原本并非冲着她而来的弟子,也有些目露期待。 陆允昭将视线定在了人群之中身着红色派服的贺执身上,掌门凑上来问道:“你选这个?” 赤炎宗的小少爷,虽然也是十三宗传承人之一,实力也不错,但是与蓬莱岛的比起来,始终是有些不够看的。 陆允昭垂了垂眼道:“他的心性倒是挺适合师兄你。” 穆风然莫名道:“说我干啥?我今年不是不收徒吗?” “他与我有些交情,既然更适合师兄,便与师兄说一声。”羊毛也不是白薅的,适当提点的时候,陆允昭还是不介意帮贺执一把。 穆风然闻言了然,他对贺执道:“你上前来。” 贺执愣了愣,还是依言上前,穆风然打量他一番,赞许地点了点头道:“你可愿拜我为师?”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 “穆掌门为何也要收徒?” “没听说啊。” “为什么这么突然?” “符合心意的弟子可遇不可求,缘分到了,便想收了。”穆风然淡漠道。 贺执的瞥陆允昭一眼,眼下纠结,但见陆允昭似乎对他并无意思,他抛开心底那点作祟,恭敬承下道:“弟子拜见师尊!” 在归元,除了剑阁排行第一的陆允昭,第二便数穆风然,能拜入掌门门下做亲传,也是不可多得的。 简无书眼睫低垂,陆允昭与穆风然的话他听不到,但二人的神情来往,他却看得到。 穆风然已多年未收过弟子,此前也从未传出过消息,这个决定,似乎只是方才高坐上的女子与他说了片刻,便定下了。 他压下心底的猜测,抬眸看向高台。她的视线却像是独独绕过他,并未分给他分毫。 陆允昭将在场的弟子都看了一圈,才指尖轻轻点向了简无书的位置,缓缓道:“我选……” 穆风然满意笑道:“还是这个最好,我说得没错吧?长相家室都是上乘,又是冰系功法,对于你再适合不过了。” 陆允昭不知道穆风然身上这股子吃瓜精神到底是哪里来的,但她怎么可能让穆风然预判她的预判? 她清清喉咙道:“师兄此言差矣,收徒嘛,长相家室不重要,关键还是要看资质与实力……” 穆风然点头道:“师妹说的没错。” “所以、”陆允昭话锋一转,继续道,“我选最好这个。” 穆风然:……皮这一下你很开心? 她的话只有穆风然听得到,但点向简无书的指尖却人人都能看到。 他们二人将结界撤去,陆允昭冷淡地对着众人又说了一遍,“我便选这一个吧。” 一个?意思是其他人没有机会了? 有人不甘道:“这不公平!”立刻有人附和道:“就是,不公平……” “公平?”陆允昭觑了他们一眼,抬手化出一道道光幕,将所有人围绕,那光幕之上,放着他们在神器之中的所有历练过程。 而喊得最大声那个,恰恰是在邪祟来临之时跑得最快的那个。其他的,不是死于邪祟之口,就是半路沉入秘境中途下线,都是些没有完整走到最后的。 陆允昭懒懒抬眼,扫过众人,又问了一句:“公平吗?” 她的视线如同冷漠寒冰,扎得他们无处遁形。被问到的人脸上通红,不敢再说话,直接御剑逃离了试炼台。 没了这些阻碍,陆允昭重新看向简无书,她缓了缓语气,淡然问道:“你可愿意?” 简无书垂了垂眼眸,紧了拳头,压下喉头的沙哑,他寻常着沉声道:“愿。” 千渺峰所处的地界在归元仙山中排得较远,山上终年飘着皑皑白雪,但一条灵流从山顶淌下,环绕着一群古朴典雅的亭台楼阁,瞻星台、问剑楼等建筑星罗棋布,次第坐落山石之中。 陆允昭引着简无书穿过千渺峰前的梅林,示意他将灵力加入护山屏障之中,从此以后,他也可以自由来往千渺峰。 “千渺峰平日只我一人居住,你可随意选个屋子。”她走在林间,安排道。 她生得本来就美,白皙的肌肤透亮得像是不染纤尘的神女,不紧不慢地行走于梅林之间,雪白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飘动,略过他的手背,冰凉酥痒。 简无书忽的挺住了脚步,想从她身上找出一点那人的影子。 陆允昭没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顿住回头问道:“何事?” 简无书立于梅树之下,茶色的眼眸如同透亮同琉璃,在一片雪白的天地间也透着些许温润暖意,他问道:“师尊,水月镜中,可许鬼魂进入?” “不可。”陆允昭答道,“镜中万物皆印刻而来,幻象而已,莫要太过寄怀。” “是。”简无书垂眸敛下眼底神色。 陆允昭微微颔首,淡漠转身,心底却狂敲青鸾:“他问这个做什么?不会还记得里面的事吧?” 青鸾沉默了片刻:“应该不会吧,神器规则接近造化,除非他在里面修到神阶,否则不可能留下记忆。” 它叹口气道:“可惜出来就不能看到后面的事了,不然就可以知道他到底修到哪一步了。” 陆允昭犹豫片刻,不确定道:“简无书、可能修到神阶吗?” 这话一出,陆允昭和青鸾集体沉默了,简无书身上的气运尚且可以帮她回家,他本人的上限…… 陆允昭赶紧打断沉默:“不行,不能再想了,越想越像鬼故事。” “按理说如今飞升之路被天道断了,他应该是没办法做到那一步的吧……”青鸾道,“不过为了保险,你在里面用过的习惯还是不要用了好。” 陆允昭应下,开什么玩笑,她又不傻,刷好感于她不过是换了个壳子的任务,于简无书却是实打实的一辈子,他不知道自己是阿昭还好,若是知道了,他们这师徒恐怕就没法做了。 到时候搞不好给人整出心魔,这天之骄子可就毁在她手上了。 那就实在并非她所愿了。 不过她又转念一想,她在里头用的全是阿昭的习惯,她好像也没有什么值得隐藏了。 陆允昭蹦跶到半空的心忽的又放下,决定不这么疑神疑鬼。 眼下最要紧的,是在离开之前,去帮青鸾寻一寻合适的壳子。 将千渺峰的事情与简无书交代得差不多了,陆允昭便寻了个空子来到归元剑宗的藏书阁。 有关几千年前的记载流传至今的已经少之又少,藏书阁中的书册陆允昭这些年早已看得差不多,再加上在神器之中又被迫温习了一遍,还剩下可以查的地方就只有藏书阁的最后一层,那只有掌门才有权限进去的那一层。 穆风然曾经问她是否需要看那一层的东西,她向来无心世事,这类大概率能开出门派秘密,然后被穆风然坑一笔所谓责任在身上的东西,她多分一个眼神都觉得麻烦,便从未进去看过。 如今到了该看得时候,她是时候让穆风然给她开个门了。 穆风然接到消息,很快便来与她开了门。 完全闭合的藏书阁顶楼随着一阵金光浩荡,显露出障眼法后面的真正面目。 几个悬空的灵力柱中,封存这几本竹册,看起来古老陈旧,有的甚至已经被烧残了一大半,留下焦黑的痕迹。 “这是如今还残存的几册有关堕天时期的孤本,咱们归元保管的这些,是开山老祖当年费力存留的。”穆风然有些感慨。 “门派的最高秘密,就是这些残册?”陆允昭问道。 “这哪里是残册,这可不是普通的残册,”穆风然道,“天堕之前,飞升不像如今这般困难,堕天之后,飞升之路便像横空切断,连你都被拦了下来,有了这些残册,说不定就能找到飞升之道。” 陆允昭随手伸入一光柱,那书册摇摇晃晃,落在她的掌心。 “那师兄将这些书看了这么多年,找到了吗?”陆允昭展开书册,漫不经心道。 穆风然讪讪:“还未。” 穆风然不知道,陆允昭却是有些猜测的。 这个世界的设定,一切都是为了百年之后出世的男主服务的,所有的机缘气运资源,百年之后都会属于天道的亲儿子,也就是那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的男主。 所以问题可能不在于修炼功法或者路数,而在于天道。 天道掌控了这个世界的规则,祂要将飞升的机会留给亲儿子,旁人便没有机会。 所以珍爱生命,远离飞升,不和天道的亲儿子抢资源,天道受规则所限,便无法对他们名正言顺地出手。 陆允昭在里面待得时间有些久,穆风然便没有等她,先行离去了。 待到陆允昭出来,路过下层藏书阁,她瞥见一道白衣清隽的身影。 一排又一排的书架之间,简无书正在一本一本翻看书册。窗外的天光映照在他身上,给他笼上一层朦胧的光边。 他翻得很快,差不多几吸得时间,便将书册放回去,重新换了一本。 饶是如此,他周身的沉稳温润,也让他看起来像是在描摹一副细致的山水。 陆允昭脚下一顿,正准备假装看不到,直接离去,但走到一半,她又忽然转身回来,拿走了靠边的书架上最上面一层的一本。 乖乖,差点忘了记载了血熔洞的本子只有归元剑宗才有。她曾在与他初见时,便脱口认出了那满是毒气的地下山洞。 不管简无书是不是来找这个,总之收起任何可能导致掉马的威胁总是没错的。 她将书册随手丢入芥子袋,长舒了一口气,神清气爽地走出了藏经阁大门。 简无书快速扫过每本书册,几乎只在手中翻了遍,便重新放回了书架上。 出了神器之后,他在里面积攒的修为虽然不在了,但神识上的境界却没有下来。 不到半日,他便将最后一层的书册全部看完。 他的手指落在原本应该放着陆允昭拿走的那本书的位置,眉间微蹙,这里的书去哪里了? 他寻到守门的书童,书童查了一番对他道:“许是哪位长老拿走了吧,藏书阁没有失窃,既然没有登记在册,便只能是长老掌门临时带走了。” “那最近都有哪些长老来过?”简无书手指扣在案台上,追问道。 “最近啊,最近三个月,也就掌门、陆长老、还有程长老来过吧。”小童道。 简无书扣桌的手一顿,他冲小童点头道:“多谢。”那便先去其他两个长老哪里看看吧。 简无书转身欲走,不想大门之外突然有一神色张扬的白衣少年踏步而来。 他大步走过简无书身边,没走几步便转身过来,他叫住简无书道:“喂,你等等。” 简无书停下脚步,问道:“何事?” 贺执犹豫了片刻问道:“我们以前,是不是很熟?”虽然他印象之中,他是很不服气简无书抢了他风头的,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从心底就生出了一种他和简无书的关系好像也还是可以的错觉。 简无书还未答话,贺执便道:“算了,搞得怪奇怪的,你来这里做什么?找书吗?” 简无书道:“想找一本古籍,不过似乎已经被长老们借了去。” “叫什么?”贺执热心肠地追问。 简无书道:“名字不知,但应该是归在上古一类的。” 贺执一拍后脑勺,“是不是我要还的这本呀?” 他从怀中拿出一本书递给简无书:“本也是我师尊打发我来还的,你看看是不是你要的,若是要,便给你了。” 陆允昭没有在此处,若是在,她一定会抢在贺执将书给简无书之前,率先抢下来。 因为这本书,和她拿走的,一模一样。 简无书翻了几页,指尖稳稳停在了画着缠丝蛇图腾的那一页。 【缠丝蛇,雌雄双生,惧火,生于血熔洞,以毒为食,领域性极强。】 “怎么样,是这本吗?”贺执问道。 简无书并未抬头,他沉声答了一个字:“是。” “那就给你了,”贺执也不多留,转身就走,他叮嘱简无书道,“你可要好好还回来啊,这是孤本,只有咱们归元才有。” 简无书握书的手顿时捏紧。 * 陆允昭回到千渺峰便关上了门,她将水月镜掏出放在玉台之上,在藏书阁最后一层寻了半天,她没有找到有关灵兽的记载。 但也不是完全毫无收获,她找到了有关水月镜的一条重要线索。 水月镜乃是从前以为始阶上神炼制的神器,可印刻规则,演化万物。 若是能够将其完全炼化,便可以在神器中回溯万年时光,寻到可供青鸾托生之物,之后再用神器之主的灵血灌溉,养上几年,便可将供青鸾栖身的躯壳化出。 找到了办法,陆允昭盘腿而坐,开始凝神炼化,霜白的灵气从掌心源源不断汇入镜中,小小的一方镜子,顿时充沛了冰蓝色灵流。 与此同时的千渺峰内,简无书的房间中,缭绕的熏香在房间内升腾,白衣修士独自端坐,他割开掌心,任由鲜血滴入半空,化作丝丝红色细线,兀自纠缠,有几根胆大的,甚至讨好地往他这边探来。 简无书拂袖将它们打回,紧接着,他冷然下令道:“去。” 红色丝线立刻乖顺地钻入虚空,四散开去。 这是一种追魂的术法,以精血结咒,寻人之魂,至死方休,算得上一门邪术,但在神器中的多年,他为了找到她,哪里还顾得着正邪? 红色咒丝在千渺峰上空盘旋一周,忽而像是得令般,纷纷飞向了其中一间屋子。 它们顺着窗缝钻入室内,悉数往白发的女子缠绕而去。 陆允昭觉察到周身不对劲,猛地睁开眼睛,凌冽的威压瞬间从她周身爆开,红色丝线触及霜白剑气纷纷化作青烟消散一空。 它们来得快去得快,陆允昭只来得及匆匆一瞥,捕捉些红色残影,这些东西的源头,更是无从查起。 陆允昭却还是认出了这些红影的来历,她眉头微皱,怎么回事,哪里来的血咒术?谁在修习这种邪功? 能突破千渺峰护山结界的,还不被她觉察,这人如此了得? 还是说,用这咒术的,是千渺峰的人? 这个猜测一冒上心头,陆允昭就立刻将它压下,简无书天生道心,温润平和,就算是邪气也能炼化为己所用,怎么可能用这种偏门的邪术? 她将心头的怀疑打散,思索了片刻,还是下床开门,往旁边的楼阁而去。 红色血丝湮灭的瞬间,简无书猛地睁眼,嘴角溢出一丝血迹,他掩住嘴,捂住胸腔抖落的咳嗽,不可控制地笑了起来。 他如今的修为还不足以与咒丝同感,看到它们所到之处,只能在它们寻到目标之后才能收到它们传回的影像。 如今血咒丝有去无回,没有传回任何线索。 他却流露出超乎寻常的喜色。 没有线索?没有线索,便是最大的线索。 有人在阻止被他找到,而且修为远高于他,种种迹象原来越明晰地指向一人,简无书却没有任何想要现在揭穿对质的想法。 他在等一个机会,等一个无法被否定的、一击必中的机会。 “扣扣——”轻响落在门上,简无书擦掉嘴角血迹,散去屋中血腥气,起身开门。 白发紫眸的女子站在门外,皑皑白雪落在她身后,远处的莲池绽出繁茂的花朵。她披着一件雪白道袍,身上沾了一层淡淡的梅香。 “师尊。”简无书开口道。 陆允昭微微颔首,她斟酌片刻道:“近来修行可以困惑之处?” 简无书道:“未有。” 陆允昭见他并无血咒反噬的异样,安下了心,她点点头,便准备离去,“若有疑问,可随时来找为师。” 简无书却将她叫住:“师尊。” “何事?” “弟子想要外出历练一段时日。”简无书道。他如今的修为,还不足以让他找到她,那他便变强,用最快的方法达到她再也没办法在他面前躲藏的地步。 外出历练本就是修行的一环,陆允昭不觉有何不妥,便应允道:“可。” 简无书点头谢道:“多谢师尊。” “本就是你的决定,谢我作甚?”陆允昭反问。 简无书眼底漫上一点笑意,摇了摇头,并未答话。 陆允昭答应简无书放他去历练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她没有想到的是,简无书这一磨砺,便是将近三年。 每每她渡完了灵力,打开门,便只见一片雪白天色。 她起初不觉有何不对,直到某天深夜,隔壁阁楼的门被一道沉重闷响撞开,之后久久未有其他声响发出,一刻钟之后才有窸窣摩挲声传来,回来之人轻轻将门掩上,之后再无声响传出。长夜静谧,似乎从来无事发生。 陆允昭猛然想起,她好像,这么久来,从未主动问询过简无书的历练。他在做什么,做得如何,她都一概不知。 她私心里知晓他厉害,便从未想过他会有受伤不济的时候。 待她发现这一点,心底已经隐隐作痛。她是否、对他关怀得太少了?即便她心底有所忌惮,她如今已是他的师尊,整个归元与他关系最密的人只有她,她却因为种种,疏忽了对他的照拂。 陆允昭冒着夜色来到简无书的房间之外,抬手欲敲门,但转念一想,他并未惊动她,许是不想旁人看到他狼狈的一面,她又何苦戳人痛处? 也罢,待明日旁敲侧击,给他一些疗伤修补的天材地宝也好。 简无书看着门外的虚影停顿片刻,又转身离去,他扯起嘴角,兀自发笑。她可真是避嫌得紧。 第二日天不亮,他便离了千渺峰。 陆允昭打开门,目送简无书独自离去,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角。 早知道给他留道信了,他这一去,又不知道多久才会回来。 青鸾道:“你可以现在就给他传信,让他回来。” 陆允昭否定道:“往后的修行还要靠他自己,他既然有自己的路,我便不能过多干预。” 不然待她走后,他的仙途却始终有了她的痕迹,往后没了她,终是对他无益。 “对了,水月镜中的灵蛋还有多久可以凝出实体?”陆允昭问道。 青鸾道:“还有一年半载吧。” 陆允昭抬起手,莹润的指尖凝出一团白色的雾气,三年过去,这团雾气已经越来越淡了,她的大限,也越来越近了。 “一年半载?我恐怕没有这么多时间了。”陆允昭语气微叹。 青鸾道:“不打紧,需要养护的关键时机已过,你只需留足够的灵力在水月镜,再更迭一番镜中规则,便可以辅助灵蛋自行孕育,你走之后,我再返回水月镜便可。” 陆允昭点点头:“这样也好。” 接下来的日子,陆允昭加快了离开的准备,她将自己多年来积攒的功法、灵宝、丹药全都整理好,存在了千渺峰的密室之中,设下了封印。然后给穆风然传信,告知他,她要闭关修行一段日子,勘破天机,如果不成功,简无书那边便麻烦他多加照顾。再将一封信留给了穆风然,让他到时候交给简无书。 穆风然回了她一个“好”字,修为到了他们这个境界,大限已经不是什么值得畏惧的事情,她要追寻大道,穆风然即便是身为她的师兄,也不会多加阻拦。 做好这一切,陆允昭便拿出空间晶石,外放神识,在虚空中找寻这个世界的薄弱之处。 但神识放到一半,千渺峰的结界上便砸上了一道重物,陆允昭蓦地睁眼。 简无书将剑尖杵地,重新支撑着自己站起来。 他的脸上被戾气所伤,渗出了血色痕迹,一身雪白衣袍使了除尘术,依然是和从前一般的风光霁月模样。 但他身上的伤太重,不多时,白色的衣袍便渗出了点点血迹。 他只好又使了一个除尘术,然后抬手覆在结界之上,待结界消融之后,踉跄着走入千渺峰地界。 陆允昭在高楼之上远远看着,眉头紧皱,怎么伤得这样重? 简无书拖着沉重的身子往近水阁走去,他握剑的手微微抖动,眼前被风雪所迷,千渺峰的冷风将他吞没,但他身上的温度却一点点攀升,直到眼中漫上红色虚影,他才支撑着身子,缓慢坐在了梅树下。 短短三年,他便从金丹,连跨到元婴后期,但他并不满足,选了这次的凶险之地。 其实原本这次的历练于他而言,除了难一些,也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到了最后夺宝一环,秘境之中突然发生地陷,涌出了无边的邪祟戾气,霎时便吞没了两名靠得近的弟子。 他掩护门派弟子先走,独自吞下了那些邪气。 但那些邪气极为霸道,即便被他吸纳,也在他丹田内不住翻滚,试图与他抢占这具身体的主动权。 他身上的上因着这股邪气无法愈合,只能咬牙硬熬,先将邪气炼化。 有门派的弟子急忙忙跟到千渺峰外,陆允昭现身问道:“何事?” 那弟子答道:“陆长老,此次多亏师兄舍身相救,师兄伤得不轻,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他捧上灵药,举过头顶,献给陆允昭。 陆允昭将他们的药收下,“知道了,你们还有什么事?” 那弟子们也不再多留,行礼后便告辞了。 陆允昭叹口气,简无书如今的修为比她当年更甚,他到底为什么这么拼命? 陆允昭来到梅林之外,并未走进,她虚空传音道:“后山寒潭,可除邪气。” 简无书掀起睫毛,寻了一番,也没有看到陆允昭地身影,他眼中的光有些暗下,沉声答道:“是。” 说完便起身往后山走去。 陆允昭跟在他后面,眼见他沉入寒潭,靠在石壁上,阖上了眼睛。 寒潭之中冒起的寒气很快将他包裹,他靠在石壁上,久久未有动静,连灵力波动也没有。 陆允昭心中嘀咕,不会有什么事吧?她走上前,蹲在池边,探了探他的脉搏。 脉搏沉稳,跳动有力,只是有些缓慢,看来已经陷入了沉睡,那她正好可以趁机帮他修补灵脉。 陆允昭探了一道灵力进入他的脉搏之中,游走于他的经脉,将那些伤处都无声地修补起来。 她的灵力在他体内游走得格外顺畅,就像她第一次给他传递灵力将他唤醒一般,她感觉,她似乎,对简无书的身体很熟悉。 这个念头一起,她瞬间将它压了下去,定是她从前都微与他人疗过伤,所以有了这种错觉,她的修为已到了大承,对付这点小伤,当然得是手到擒来,再顺不过。 她方将心头的胡思乱想压下,抬起眼,却陡然撞进简无书睁开的眼中,陆允昭心下一惊。 但简无书并未真的苏醒,他的眼眸蒙着一层血气,看起来妖冶而邪气。 看起来像是与体内邪气抗衡,有些魔怔了,等待片刻便可。陆允昭放下心。 但她的心放到一半,简无书便一把扣住她的手臂,猛地将她扯入了寒潭。 他单手将她的双手困住,用身体在石壁之间给她竖了个牢笼。 后背触碰到冰冷坚硬的石壁,陆允昭被死死制在上面,还未来得及挣扎,便见简无书覆身压了上来。 他堵上了她的唇,接近啃噬的吻凶狠地咬在她的唇上,很快,他便不满足于此,开始更进一步的侵入,霸道得不留一点呼吸给她。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陆允昭脑子一空,她被束了手脚,没有办法用出法术,只有被迫接纳着,顺着他的亲吻安抚。 感觉到被困之人的顺从,简无书这才稍稍缓和,平息了下来。 察觉到他的冷静,陆允昭赶紧挣脱,将他打晕。 他倒在她的脖颈之间,陆允昭将他靠好在石壁上,浮出水面,爬上了岸。 一上岸,她才觉得手脚已有些无力,险些摔倒。 这都是些什么啊?陆允昭头疼。 她凝出一道霜白灵气,打入他的体内,替他做了决定,还是将它忘掉吧,永远不要想起。 她凝了个法术,将身上的水汽蒸干,丝毫没注意到,自己方才的一番挣扎下,头上的发簪滑到了池底。 简无书醒来,有些茫然地睁开了眼,他方才,是在压制邪气,如今内府一派平和,那邪气早就已经温顺下来,不再肆虐。 他是怎么压制下来的?他仔细去回想,却始终想不起来。 无奈,他捏了捏眉心,沉在潭中的手,不小心碰到一个冰冷的硬物,他睁眼去看,看到寒潭中,静静躺着一只梅花簪。 他将簪子拾起,这只簪子,他似乎在他的师尊头上看到过。 她来过了?为什么他不记得? 简无书忽地扬唇轻笑,他的师尊,不想他记得什么呢?她总是用最谨密的方式,留下破绽。 接下来几日,陆允昭寻了个由头,将简无书单独叫到房间之中。 她指了指桌上白玉盒子,示意他拿起。 简无书拿起问道:“这是?” 陆允昭道:“打开看看。” 简无书依言打开,寒气缭绕的白玉盒中,静静躺着几颗金色的莲子。 “这是寒潭的灵莲,从我来到归元之日便长在千渺峰,疗伤安神,凝心静气,很是有效。”陆允昭道。 “多谢师尊。” 陆允昭点点头,“日后完事小心,莫要逞能,你如今的修为,已超过我当年太多,修炼一道切忌焦躁,要徐徐图之。” 简无书垂眸,藏起眼底的情绪,道了声:“是。” 他若是晚一些,她便可以多藏几日,他虽然不介意等,但是也不想因为这个缘由等。 陆允昭见他应下,安下心,“你向来都是有分寸的。” “我要闭关一段时日,修行若有不懂之处,可去寻掌门师伯。”陆允昭交代道。 “是。”简无书温声答道。 陆允昭心下点头,简无书果然让人安心。 没了后顾之忧,陆允昭终于入了密室,拿出了空间晶石。 她将手覆在上面,如同火焰般的霞光从赤红的石头之中炸射而出,照耀在密室之中,如同燃起了熊熊大火。 青鸾将收集到的气运放出,环绕在她周围,道:“抱神守心,跟着气运的指引,尽头便是回家的地方。” 陆允昭颔首,阖上双眸。 她感到自己的灵魂脱体,顺着空间晶石打开的路,飘荡在无边的虚无之中,茫茫无际的路没有尽头,但是走下去,便可以回到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她从前对那个地方没有什么留恋,离开之后才觉得必须要回去一趟,好似这样才能明白一些,但具体要明白什么,她不知道,她觉得这便是近乡情怯吧。 可是没想到,在空间之路的尽头,突然来了一阵飓风洪流,紧接着,巨大的宇宙之力携着无边的雷电轰隆而来。 空间之路被拦腰截断,那飓风猛烈地朝她扑来,似乎要将她卷进去,彻底撕毁。 青鸾的声音响起:“不好,被发现了,快回来!” 第21章 少年意气二徒弟 找到你了 紫色的雷霆轰鸣肆虐,移山填海之力将整个空间都几近毁灭,这便是天道惩处犯忌者可以动用的权限。 陆允昭忍下来灵魂被殃及的碎裂感,咬牙寻着青鸾声音的方向快速退回。 回到体内的一刹那,强烈的虚脱感让她喷出一口鲜血。 这时候,她所在的归元上空,浩瀚的雷劫酝酿,翻滚的墨云间,噼啪有雷电翻滚。 与飞升失败那日无异的大道之力重现,天门之后传出一声短促的叹息。 天现异象,穆风然飞至高空,道一声不好,拂袖在千渺峰布下结界。 大乘强者的问道雷劫,重则陨落,轻则修为尽毁,无论哪一种,都足以令灵界动荡。 他再一次庆幸,门派进来休沐,所有弟子均被派下人世采风,门中仅有长老坐镇。 他打开玉简,召集所有人压下此番动静。 雷劫已行至头顶,若隐若现的天门后,那苍老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冥顽不明,你大限已至,若是回头,吾便将命数还与你。” 陆允昭撮一口嘴中血沫,“狗东西,你也知道你滥用权限抢了我的东西,你哪来的脸?” “既然你执意如此,便休怪吾不客气。”此话一落,天门之中便有金色的锁链飞下,要将她抓住。 抽去她的魂魄,留下这具躯壳,再寻一个听话的游魂,万事万物皆在祂的掌控。 陆允昭不屑笑道:“哦,我好像忘了,也不一定完全要我配合,留下我这具壳子对你也很有用的。” 既然如此,那她便爆了这具躯壳,祂再寻下一个运道之人,便还需至少数百年。 “你!你敢!”天道这么多年,头一遭三番五次在一人身上吃瘪,当即威呵。 陆允昭啧声,“我还真敢,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自己去陪你的男主玩泥巴吧。” 自爆的术法在身下缓缓展开,陆允昭单手撑腮,看着银色的阵法在她面前成型,逐渐将她包裹,她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唉,好像再吃亿口火锅薯条炸鸡奶茶豆腐脑,可惜了,希望死了可以回去吧。” 青鸾的声音有些堵塞,“不要放弃,万一还有机会……”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就要这样离去,它心中生出了强烈的不舍,甚至想要随她一起去,明明他们才认识没多久。 “这段时间,谢谢你了。”陆允昭冲青鸾笑道。 “可惜不能将你一起带走,你们摊上这么个天道真是……”陆允昭自顾自叹口气,没有将剩下的“一言难尽”说出。 生为神祇,本该爱护苍生,怜爱世人,却将万物生灵化作成全男主的工具,达到目的的手段,这种天道,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找来的,不知道是不是神界在天堕之后都没人了,所以才轮到这么个野鸡天道来。 可惜她没有时间了,不然,她还是想要去神界看看的。她来这里,总归是活了几百年的,过往的一切在脑海一一略过,人生的走马灯来得如此迅速,那些被她忽略的情绪,从她心底缓缓渗出。 师兄、青鸾、简无书,还有并肩作战过的伙伴,每个都是活生生的人。 陆允昭缓缓闭上眼睛,准备结束这漫长又短暂的异世之旅。 生命力在从她的身体不断流逝,就在青鸾的啜泣也开始渐渐听不到的时候,虚无之中,突然传来一道不可抗拒的拉扯。 “是虚空之力!有人在试图打破空间来到这里!”青鸾的声音重新出现在耳边。 陆允昭困惑地睁眼,莫不是有老友知道她的劫难,来捞她了?奇怪,她可没有哪个朋友是空间属性的啊。 不待她细想,那股拉扯陡然增大,渐渐化成一个虚影将她拢入怀中。陆允昭眼前一阵晕眩,在剧烈的空间传送中疲惫地阖上了眼。 “滴答——滴答——”缓慢地滴水声在耳边响起,陆允昭皱了皱眉,抬手抵在额头,有些疲惫地睁开了眼。 内府之中传来一阵空虚,耳边还有些嗡嗡作响,她凝神内视,发现自己经脉之中,只剩下了三层灵力。 “我检查过了,还好跑得快,魂魄保全了下来,只是灵力消耗了许多,只需要慢慢恢复便好。”青鸾出现在识海之中,凝成一直玄凤形态。 “你还在?”陆允昭惊喜道。 “你还没死,我当然还在。”青鸾扑腾翅膀,飞上了识海中的树枝。 行吧,陆允昭心情大好,也不与它计较。 “不过,这是哪里?”陆允昭抬眼往四周看去,她正处在一间阴暗的水牢中,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血腥味,她方才正躺在这块狭小空间的高地之上。 水牢中,一个少年抬臂靠在矮壁之上,脑袋垂下,漆黑的长发垂在脸侧,掩住了他的面容。 他胸前的衣襟上凝着一大片血迹,正在汩汩流着血。 血腥味引得老鼠吱吱爬入水中,灵活地趟着水,聚在他周身,啃噬血肉。 陆允昭召出凝霜剑,将他周身的讨厌鼠祟悉数砍去,又没入水中,来到他身边,将他的手臂架到肩膀上,准备带他上岸。 “哐当——”沉重的铁链从水底顺着她的动作被带起,陆允昭这才发现,他的手脚之上,覆着重逾千斤的镣铐,当中一根横钉,将他的手腕齐齐穿透。 “嘶——”陆允昭倒吸一口气,好疼好疼,看着就好疼。她不再犹豫,当即斩断锁链,飞身带着他来到岸上。 将他放在地上之后,陆允昭探入一道灵力检查了一番,发现他并无内伤,但气血亏空得厉害,身上的外伤虽然重,但相比于像是被人狠狠采补了的内里来说,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陆允昭用灵气将他的手腕包裹,试着将钉在他骨肉之中的长钉取出。 但那长钉上束着禁制,不可抗拒地将她排斥了开去。 是妖族的缚妖锁,他是妖? 陆允昭忙捞开挡在他脸上的长发,在看清他的样貌之后,惊得捂住了嘴巴。 少年脸色苍白,眉间原本红得妖艳的火焰妖纹如今却暗淡得像要退去。 “孤惊羽?”陆允昭叫道,尾音有些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发颤。他怎么伤成这样? “赤炎天狐?”与此同时,青鸾的疑惑也响起,“是他救了你?” “怎么说?”陆允昭问道。 “赤炎天狐是天堕之前才有的妖族,身负虚空之力的天赋技能,不用修炼便可穿梭于空间之中,但后来不知为何受了诅咒,渐渐便灭了迹。他们眉心妖纹与赤狐一族无异,但却可以将自己的生命换与旁人。” 青鸾在她识海中再次细致查看,果然在识海之中,捞出了一根纤若牛毛的翠绿色灵线。灵线延伸的另一端终点,在少年淌血的胸口。 “他将自己的命与你绑在了一起。” 陆允昭心中一痛,他为了她用了换命之术? 她移开眼,不去看他手腕上碍眼的长钉,问青鸾道:“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他虽然将命分了一半给你,但他死了,你活不了,你死了,他也活不了,所以当前最要紧的,还是将你们两个的命数分开。”青鸾道。 陆允昭点点头,她虽然逃脱,但天道始终对她虎视眈眈,她自己在作死边缘横跳无所谓,连累上旁人,还是专程救她的恩人,是不行的。 “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见她定下心,青鸾接着道。 陆允昭挑眉,“好的是什么?” “好消息是,虽然出了神器,但系统还在你身上,你还可以借用其他人的气运,这个赤炎天狐身上就有不输简无书的气运,你可以靠着他的气运续命,到时候也不用连累他。” “坏消息呢?” “坏消息是,这次没有剧本了,全靠你自己努力摸索。” 陆允昭差点笑出声,“那可真是、太惨了。” 才怪,终于不用体会被青鸾不靠谱审美支配的恐惧,这简直就是两个好消息好嘛。 在一人一兽商量的空档,躺在地上的少年纤长的眼睫缓慢振动,然后虚弱掀开,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瞳。 他定定看向陆允昭,扬起嘴角,眼中蓄起一点笑意,他说:“找到你了。” 说完这一句,他便彻底陷入了昏迷。 陆允昭:?别晕啊,说清楚再晕。 “现在怎么办?”青鸾问道。 陆允昭扶起孤惊羽,“先出去再说吧。” 原本陆允昭以为,孤惊羽这般惨状,是落在了灵界或者魔界手中,但是她砍死几个看守的奴役,逃到外面之后才发现,这里是妖界边疆,再往东走三百里便是灵修地界。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身为妖族却被妖族之人困在水牢之中,孤惊羽这是怎么了? 上次见着他,他也受了不轻的伤,还在她面前化了原型。 顾忌他的处境可能并不太乐观,陆允昭没敢堂而皇之地赶路,她寻了个农家,买了辆牛车,将孤惊羽堆在草堆之中,赶着车慢腾腾来到最近的一座城池。 进城处站着几个守城兵将,陆允昭眉头一凝,这要怎么混进去? 孤惊羽手上的长钉是妖族特制的,必须懂得奇门遁甲的妖族才能取下,她知晓的专干这一行的,就在这座城的黑市之中。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 陆允昭给自己施了个易容术,化了副寻常样貌,排在了长队之后。 那守城的妖将看她一眼,她还未将预演好的说辞说出,那妖将便不耐地挥手,“快走快走。” 然后回头与一同当值的同僚抱怨:“真的是,有什么好守的,那人还是我们能守得住的不成?” “小心被二皇子听到。”同僚告诫道。 “二皇子不知道在哪里风花雪月,哪里顾得上咱们。”那妖将怠惰道。 惊都没惊地进了城,陆允昭寻了个客栈,对掌柜的说道:“要两间房。” 掌柜看了看她身后,问道:“姑娘,你只有一个人,要两间做什么?” “我家阿弟害了病,来城中寻医,自然是要两间的。”陆允昭泰然道。 方圆几百里就这一处城池之中住着郎中,掌柜点点头,给了她两间房,让小二引陆允昭上去。 陆允昭找小二要了热水,掀开孤惊羽的衣袖,准备给他先简单处理一番。 缚妖锁是对犯了事的妖才会用的刑罚,带上之后犹如烙铁灼烧,疼痛难忍,很是残酷。 陆允昭束了一道灵力,覆住他被灼得血肉模糊的伤处,给房间布下一个结界,然后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客栈。 陆允昭先在城中转了几圈,然后才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进了一条街巷。 巷口张挂着无数悬赏令,上面全是花钱诛杀的对象。 在黑市,只要有钱,什么都可以买到。 陆允昭凑到人群里头看了看,发现上面果然挂着一张孤惊羽的悬赏令,虽然画得非常抽象,但是眉眼还是描摹了几分相似,而下面标着的赏金,居然是十万灵石。 再多的信息需要揭下榜才能知道,陆允昭怕打草惊蛇,只看了一眼,便要转身离去。 她将孤惊羽捞出来,肯定已经惊动了那边。 她现在实力只剩下三层,害怕那边用出她察觉不到的追踪,只得小心行事。 但方一转身,她便在人群之中对上了一双赤色的眼眸。他样貌冷峻,棱角分明,一双嗜血赤瞳隐藏着锋利,极具侵犯性。他像是凭空出现一般,混在人群之中,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察觉。那些人甚至往他的身上挤了挤,他却纹丝未动。 “有魔气。”青鸾突然说了一声。 陆允昭心如捣鼓,佯装无事地与这人错开了眼。 魔族怎么也来逛妖族黑市?还是个能使出叠空之术的高阶魔族。 高阶魔族如今只剩下魔宫寥寥无几的那几人,她却能在妖族的地界上碰上一尊,陆允昭感觉有些窒息,她的运气是不是太好了点? 陆允昭快步离去,但没走出去几步,她便感到不妙,一股危险的窥探感直直锁在她身上,她偏头去看,果然捕捉到一方玄色衣角。 被盯上了! 陆允昭略微僵了身子,她快速绕过街巷,准备使出遁术。 一股黑色魔气陡却猛然袭上她的面门。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黑雾中踏出,他身形修长,眉眼深邃冷厉,赤色的眼眸如同紧锁猎物的毒蛇。 他粗暴地打断陆允昭的结阵,用一条胳膊压住她的脖子将她制在墙角,血色的魔纹在他的半边脸上浮现。 他缓慢低头,凑到陆允昭耳边,低哑的声音携着灼热的气息在她耳侧炸开:“发现了?” 他忽的轻笑,语气随意又猖狂,“那就死吧。” 第22章 少年意气二徒弟 疼。 几乎瞬间,一道阴冷的魔气便如同毒蛇般缠绕收紧,像是从地上爬缩而上,一层一层,绕过小腿、大腿,缠上腰际,一点一点、缓慢却无比强势地不断收紧。鳞片如有实质般在她的肌肤上摩挲,带来一阵令人心悸的战栗感。 胸腔中的空气被一点点挤压出去,陆允昭难捱地嗯了一声,方从他那双赤瞳的精神锁定之中缓过神来。 可不能死在这里。陆允昭神念下沉,召唤凝霜。 一道银色剑光从她体内大绽,将魔气凝成的巨蟒刺得四分五裂。 魔气四下溃散,陆允昭抬脚攻他下盘,却被他一掌钳住大腿,再不能前进分毫。 “有点本事。”裴宗嘴角斜斜上扬,赤色的眼瞳露出些许兴奋的光,从脖颈蔓延到脸侧的魔纹看起来邪气又张扬。 陆允昭从容一笑,“比不上魔尊大人。” “哦?你认得本尊?”裴宗语气上挑。 “天魔一族,身伴魔蟒,除了这几十年新晋的魔界至尊,还能有谁?”陆允昭微垂眼睫,挡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忧虑。 新晋魔尊裴宗,手段残忍,嗜血狂妄,以雷霆手段诛杀了前任魔尊,也就是他的亲叔叔,三日之内血洗魔宫,将所有逆党剥皮削骨,挂在魔都之外三年。 传言他嗜杀成性,手染无数冤魂,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若是硬来,她肯定没有半分胜算。 压下心底的慌乱,陆允昭又是一笑,不急不缓地周旋道:“魔尊深夜造访妖族,不知有何要事?” 裴宗轻笑,“与你何干?” 陆允昭也轻笑,“与我无关,但是魔尊大人若是不想暴露,还是放我走的好。” 她的话音刚落,凝霜便化作一道银色绳索,快速缠绕上裴宗的周身,裴宗挥手去挡,陆允昭就势从他的桎梏下脱身,三两下跳上高墙。 “不管魔尊是一族至尊,还是寻常小魔,出了魔界,皆会落得人人喊打的下场,”陆允昭抬手收回凝霜,凝霜顺从地化作一道长剑落入她手中,“妖族与魔族更是千百年来至死方休的世仇,魔尊既然潜伏而来,想必也不想暴露。” 她丢下一颗烟雾弹,在炸起的白烟中留下最后一句:“无意撞破魔尊好事,在下先走一步,各部相干。” 影十三从黑暗中现身,拜会裴宗道:“主上,可要去追?” “不必了。”裴宗转身走入妖巷。 “主上方才拦下她,可是觉得她与夫人有相似之处?”十三跟随道。 “不像。”裴宗打断道,“年岁对不上。” “属下冒犯,望魔尊恕罪。” “走吧。” * 陆允昭左拐右拐,摸到一家年岁老旧的铺子前,她拉上刚从芥子袋中拿出的兜帽,低头进了小铺。 铺子里摆着写陈年桌椅,没有任何人迹。 陆允昭抬手在迎客的案台上按下,一道暗门随之打开。 暗门之内,一栋装潢富丽的楼阁悬在半空,无数飞云流光漂浮阁楼周身,楼中人声鼎沸,楼顶“琉璃阁”三个镀金大字在光下熠熠生辉。 陆允昭一进门,立刻有小厮迎上来笑道:“客人是寻人还是看宝?” 陆允昭道:“寻人,能解缚妖锁的妖族。” 小厮殷切道:“一千灵石,至于诊金,您需要自己与药师商量。” 青鸾惊道:“牵个线便要一千灵石?” 陆允昭点头道:“可,去安排吧。” “您是现在付还是赊账呀?”小厮拿起算盘问道。 “现在吧。”陆允昭抬手去摸钱袋,但是摸到一半,才想起自己将所有的家当全留给掌门交给简无书了,她咳嗽一声道,“赊账,记蓬莱岛简无书名下。” 那小厮看了她一眼,但随即笑道:“那您请这边随我来。” “琉璃阁做灵鬼妖魔神几界的生意,只要给钱,便不问来路,贵是贵一点,胜在安全,咱们没时间去妖界撒网。”陆允昭回青鸾道。 记他人名号赊账要等得久一些,趁着无事,陆允昭在阁中走了一圈。无数灵宝药材、武器功法,有条不紊罗列着,当然下面的价格都不是很美丽就是了。 楼中人来人往,她寻了个偏僻房间躺在贵妃椅上,磕着瓜子等。 “您要找之人,又是百年前的事情了,恐怕不好办啊。”一个老头儿的声音响起。 “哐当——”重物落在桌上发出沉重又清脆的闷响,那道低沉又带着沙哑磁性的声音重新又在陆允昭耳边炸开:“够不够?” “够的,够的……”老头儿颤着道。 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不断传来,陆允昭从椅子上蹦起,左找右寻,终于在椅子下面寻到一根绳子,她好奇一扯,一面传影石铸成的墙壁猛然出现在她面前,上面正在放着琉璃阁中所有房间的状况。 哦豁,跑到人家监控室来了。 陆允昭麻溜收拾了瓜子壳,将墙壁怼了回去,佯装无事地溜了出去。 回到那边,正好人也带来了,陆允昭与他谈妥之后便带着回到客栈。 琉璃阁帮她寻来的人也是老手,用妖气裹挟着扎入血肉的缚妖长钉,缓慢却娴熟地将钉子拔了出来。 他拿着长钉,啧声之后注入一道妖力,一圈倒刺立刻从长钉上扎了出来。 他摇了摇头:“多大仇啊。” 看着孤惊羽血肉模糊的手腕,陆允昭心头蒙上一层阴霾,“先生可知这东西是哪家的?” 妖师将长钉圆端露给她看,“有个“皇”字,再多的,就要加钱了。”他只是行医的,卖消息是单独的价。 不待陆允昭回答,少年略带上扬的声音突然响起,“姐姐想知道,问阿弟不就好了,何苦问别人?”他的嗓音还有些哑,但已没那么虚弱。 陆允昭撩开帐幔,“醒了?” 孤惊羽黑曜石般的眼睛定定看着她,里头含了笑,眼角也顺带捎上了点儿。 “疼醒了,姐姐不帮我吹吹?”他的语调随意,还带着些活泼气,陆允昭知道他是听了自己与客栈店家说的话在贫嘴,但还是坐到床边,用灵流将他的伤口轻轻清理,用冰霜之气将他的手腕麻痹:“还疼吗?” 孤惊羽道:“疼。” 陆允昭眼神无奈地看着他,他也没有被拆穿的自觉,努嘴比了比妖师正在取的脚腕,“那里疼。” “疼也忍着,取出来便不疼了。”陆允昭无情道。 妖师见状,快速净了手退出去,还给他们关上了门。 陆允昭一边覆灵力,一边问:“谁欺负你了,与姐姐说说,姐姐帮你欺负回去。” 孤惊羽笑了,“没人能欺负我,他们讨好我都来不及,怎么会欺负我?” 陆允昭治伤的手一顿,还在贫嘴?她加大了手上的力道问道:“那你这些伤怎么回事?难不成是你自个儿把自己关进去的?” 孤惊羽神色未变,依旧笑盈盈的,“自然都是为了姐姐。” “为了我?”陆允昭挑眉道,“你认识我?” 孤惊羽喟叹一声:“看来姐姐真是没有将我放在心上,在那个叫苍梧的门派之中,救了我的,不是姐姐又是谁?” 陆允昭微讶:“你记得?” “为什么会不记得?一个人样貌会变,但魂魄的气味是不会变的。”孤惊羽得意道,“我不会认错。” “我这条命,也是你捞回来的?”陆允昭确认道。 孤惊羽嘴角微扬,“除了我还能有谁?” 他话锋一转,又问道:“上次你与他在一起的那个人呢,他去了哪里?你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都不管你吗?” 上次那个男人让他心中十分不爽利,摆着一张冰山脸,一副这人就是他的的模样,让人着实火大。 陆允昭解释:“那是我徒弟,我自然不会让他知晓这些。” “哦,徒弟啊。”孤惊羽拉长声音道。 “话说回来,怎么到处都在追杀你,接下来你准备去哪里?”陆允昭觉得他哦的这声意味深长的,仔细揣摩感觉怪怪的,便转移话题道。 “还能去哪里?”孤惊羽撑着自己做起来,陆允昭怕他碰到伤处,上前将他扶起。“自然是回妖都。” “进城之时听守门的说,二皇子在搜什么人,是在找你?”陆允昭开门见山问道。 “既然在找,那就是吧。”孤惊羽有些漫不经心。 陆允昭有些无奈,“你这样要我怎么帮你?” 孤惊羽看她一眼,忽而笑道:“帮我?这倒不必了,上次你救了我,这次我还你一命,咱们两不相欠,你若是没事了,便走吧。” 陆允昭还能勉强维持的笑容也挂不下去了,这家伙看起来亲亲近近的,但翻脸比谁都快,她要是硬要留下,还真有几分死皮赖脸。 “行,那我走了。”陆允昭果断开门,朝楼下走去。 既然从孤惊羽嘴里问不出消息,她便去其他地方打听打听。 但她方走出客栈没多远,原本铺满月光的青石地板便完全黑了起来。 陆允昭回头看去,一只身形巨大的玄鸟正展翅遮蔽了空中明月,它喙生巨齿,浑身燃烧着炽热的火焰,灼热的气浪毫不收敛地朝城中打来。 “啊——”毫无防备的城中妖民措手不及,如秋风乍起的落叶一般,被掀翻滚了出去,无数纸竹编制的小物在空中乱飞,然后像破布一样被砸落在地上。 陆允昭抬手结出一屏冰墙,挡住这狂暴的气旋。 一个小妖哭喊着从她身边被急吹而过,她伸手将她拉住,待到冰墙之后,抱住她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别怕。” 小孩儿得了救,绝处逢生,后怕袭上,越哭越大声。 “别哭了,乖啊。”陆允昭哄道。 小妖知道自己被厉害的人救了,使劲点点头,但还是忍不住哭到啜泣。 陆允昭在小妖周身施了个隔音术,挡住打断她思考的哭声,然后快速看向四周,最后将视线锁定在了天上悬停着的玄鸟。 玄鸟之上,稳坐着个一身玄金色衣袍的男子,他从桌案上的珍馐间端起一杯金盏,畅然快意地笑道:“都找到这里了,还不出来?孤惊羽,我数到三,你再不出来,我便将这座城一把火屠了,到时候,看你还那什么护那对傻子与我争皇位!” 他用了音咒,被酒色掏空中气的声音在城池上空回荡。 那方小小的客栈之上,迎着巨大的玄鸟,一身白衣,绣着红色图腾的少年抱胸倚在窗边,嘴角上扬,语气随意:“终于来了啊,等你好久了。” 陆允昭心下一顿,从冰墙后面看向天上,孤惊羽是故意让她走的? 第23章 少年意气二徒弟 这人我想打,你去那边…… 但随即,陆允昭便嗤声暗道:让她走做什么?难不成他是想独自将这些挡下来,他不知道他死了她也活不了吗? 青鸾道:“所以我们还走吗?” 陆允昭道:“走什么,他若是害怕连累我,那这二皇子定然有他不能对付的,我还要看着他去送死不成?” 而且孤惊羽早不叫她晚不叫她走,偏偏在这二皇子追上来之前一步赶她走,恐怕眼前的状况也不是他事先预料到的。 青鸾道:“也是,不过你现在只有三层实力,顶多只有元婴修为,这玄凤身负上古血脉,城中肯定少不了他们的实力,我们要怎么破局?” 陆允昭垂了垂眼睫,思索片刻后道:“先看看再说。” 陆允昭将灵气凝成冰盾,带着小妖顶着热浪往街旁的屋舍躲去。炽热的火元素在地面烘烤出一阵扭曲的气浪,青石板地被灼得滚烫,木质棚架隐隐有烧焦的噼啪声响起,但陆允昭手中的冰盾却没有丝毫融化的迹象。 她推开门,拂袖之间,冰霜之气层层凝结,很快将屋舍结成一间小冰屋,她将小妖放下,附身对她叮嘱道:“你待在这里,不要乱跑。” 陆允昭转身要走,衣角却被扯住,陆允昭回头,看到小妖扁着嘴含着泪,眼睛紧紧盯着她,恳求之意溢于言表,她小心问道:“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 陆允昭将衣袖从她手中扯出,她指了指孤惊羽那头,“等姐姐接到哥哥,就回来。” 小妖点点头,“那姐姐你小心点。” 陆允昭为她结了个结界,便出了门。 天上那头,二皇子伏城听到孤惊羽万事在握的语气,拿酒杯的手一顿,他睁大那双浮肿的眼睛,探究地看了看孤惊羽。 他小声问身边随侍的人道:“琉璃阁的消息准确吗?孤惊羽真的方将缚妖钉取出来?” 随侍低头恭敬道:“千真万确,主子,琉璃阁的消息不可能会出错的。” 伏城满意地点点头,不枉他花了大价钱。他仰头将酒水一饮而尽,既然是强弩之末,便在今天将他永远留在这个边陲之地。 没了他,那对傻子便没人护得住,届时,他要看看朝中老臣还有谁敢不站在他这边! 少年迎着热浪,高束的发尾微动,眉间火焰妖纹衬得颜色俊艳,身量是介于成年与少年之间的纤薄,但不羸弱,一身劲装在热浪之下被吹得扬起,更显得肌肉劲瘦,修长有力。 他嘴角微微上扬,自带着些笑意,漆黑的眼底却冷得发沉,“这玄凤,可不是你的吧?” 伏城仰头大笑,很是畅快,“现在便是了。” 谁都知道,妖族之中只有一只玄凤,乃是先皇后留给太子与公主的守护妖兽,如今却在伏城手上,那太子和公主…… 孤惊羽垂在身侧的拳头陡然收紧,他语气发沉道:“你对他们动手了?” 伏城笑得猖狂:“那对傻子没了你,早就死了,你以为你落在我手上的时候,我会放过他们?” 陆允昭闻言抬眸冷淡地看了一眼伏城,将孤惊羽关在水牢中的人是他? 孤惊羽嘴角重新恢复了笑意,语气却冷得可怕,“既然如此,那你去给他们陪葬吧。” 几乎是在话音落下的瞬间,窗边的少年便不见了身影,空中略过一道白色疾影。 玄凤引声长啼,紧接着,一团火球从它的巨齿喙间喷出。 孤惊羽飞身而上,他没有用剑,以赤手空拳迎上火球。 陆允昭看到孤惊羽的手腕在微微颤抖,他的伤才刚愈合不久,正是需要静养的时候。 这玄凤又是远古凤凰一族,如今凤凰虽已经绝迹,但这玄凤却继承了一半本族血脉,仅凭威压便足以令无数低阶妖兽匍匐在地,无法动弹。 但孤惊羽却以带伤之躯面不改色地硬接下来。 陆允昭心中有些堵,她对孤惊羽的事情知之甚少,但从伏城的只言片语中却可以猜到,他身上似乎背着什么重要的责任,有什么要保护的人。为了这一点,他无论如何遍体鳞伤都绝不能后退。 一人一凤一击即退,巨大的轰鸣响起,霎时之间,火星炸裂,落在早已滚烫不堪的城池之中,瞬间燃起了熊熊大火。 玄凤绚丽的红色羽翼奋力扇动,火焰瞬间如有生命般追上悬在空中的孤惊羽。 孤惊羽却置若罔闻,直接朝玄凤的面门而去,果决的杀意如有实质般招呼到眼前,玄凤扇动的翅膀有些慌乱,隐隐生出几分退缩之意。 孤惊羽一路袭上,直接一脚踢在伏城胸膛,伏城被踹出几米远,咔出一口淤血慌张地叫道:“护驾,快护驾!” 颤巍巍的声音一出,无数身着黑衣,如同融入夜色的侍卫立刻从暗处现身。空中亮起无数绳索刀剑,兵刃碰撞之声让人心中发怵。 陆允昭暗道一声不好,不再观战,凝出剑气,将乱飞的杀招一一挡下。 她闪身来到战场中间,与孤惊羽背对背站立,孤惊羽抹掉嘴角的血,微偏头皱眉道:“你怎么回来了?” 陆允昭笑道:“别这么口是心非了,真想让我走,为什么不早一点,非要等这些人找来了才赶我走,是怕我看不到你受伤的样子?” 孤惊羽愣了片刻,随即也笑了。他那时伤的重,好不容易借着陆允昭的灵力缓了过来,察觉到不妙,下意识便想让她先走,自然没想过她会回来,还这样调侃。 陆允昭握紧凝霜,她看向四周的影卫道:“你的命都分了一半给我,我怎么会不管你呢?所以,你想要哪一边?” 在场的妖族影卫都有元婴修为,放在随便哪个宗门都可以谋一席长老之位,让孤惊羽一人应对,还有一只玄凤,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全身而退。 孤惊羽愣了一瞬,他看向陆允昭认真的侧脸,她不笑的时候,神色冷冽,有一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势头,他明白陆允昭绝对没有开玩笑。 孤惊羽定定看着她,他初见陆允昭的时候,他正以为自己逃不过那次剿杀,千军一发之际,他落入了另外一个时空,被陆允昭捡了回去。 他起初防备她,恐吓她,还想伤她,但她却完全不知一般,将他当做一只狐狸随意蹂躏。 能动之后,他不让她再碰,离她远远的,她虽然失望,也没有真的强迫他,尽管那时候她若要用强,他也逃不开去。 后来他看到那个总是冷着脸的白衣男人,嗅到他们之间可能没那么单纯的关系,他告诉自己眼不见为净,但心里忍不住去想,想到又堵得慌,明明她在他不在的时候最喜欢的是他。 尽管他知道陆允昭的这个最喜欢是他的原身,但四舍五入,也喜欢的是他。 他前几十年从没有人主动管过他,她却像个傻子一样,明明可以高高挂起,却非要多管闲事。 离开之后,他回到妖族,经历了很多事情,一直在试着找她。 直到不久前,在那样一瞬间,他的心脏猛然抽痛,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揪住,再不能呼吸。 他知道自己正在失去很重要的东西,这种感觉只有在当初所有人都在他眼前离开的时候出现过。 他害怕了,他害怕这次找了这么多年的她也不再了。 他剜开心头血,用出了换命之术,终于在虚空之中找到了她。 没想到却被伏城钻了空子,被他偷袭得手,关了起来。 他见着她心里高兴,但不想她牵扯进自己的事情,便让她走。 她却回来了。 还要将他的事情管到底的样子。 可哪有这么好的事情?他可是给过她机会了,给了两次,第一次她迎上巨蟒到了他身边,第二次,她靠上了他的背。 是她自己不走的,既然要管,可是要将他也带回去的。 伏城被身边的侍从扶起,他爬起看到陆允昭二人被困得一动不能动,顿时大笑,什么孤惊羽,还不是要命丧此地? 在给他致命一击之前,伏城突然玩心大起,他被孤惊羽制衡了这么多年,终于要得偿所愿,拿到妖王之位,他心中酣畅,语调也变得猖狂十足:“哈哈哈哈,孤惊羽,你也有今天!” 孤惊羽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倒是陆允昭觉得聒噪,瞥了他一眼。 伏城立刻捕捉到,大声挖墙脚道:“小美人,你还在他身边做什么?他这种人天生带着诅咒,他害死了师长,害死了同门,你靠近他,会落得什么好下场!不如来我这边,我饶你一命。给你一个小妾当当。” 孤惊羽拳头握得青筋暴起,陆允昭却漫不经心地哦声道:“没兴趣,不过二皇子,你在上面累不累啊,不如你下来,我送你一个太监当当。” 伏城脸色发黑,他哪里受过这种侮辱?他大怒:“杀!把他们都给我杀了!” 陆允昭旋身与孤惊羽换了个位置道:“这人我想打,你去那边吧。” 孤惊羽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陆允昭疑惑道:“做什么?” 孤惊羽却不答,就着她的手拿起凝霜剑,然后顺着自己的掌心滑下。 “你!”陆允昭惊道。 孤惊羽却抬手摊开她的手心,就着留下的血,伸出一根修长的食指,缓慢而轻柔地在她掌心勾勒出一个阵法的形状。 酥痒感顺着手腕传到心间,陆允昭忍不住一个哆嗦,她催道:“你做什么?快点,他们要杀上来了。” 孤惊羽低着头,额角落下的碎发遮住他眼底的笑意,他收尾之后,抬起陆允昭地手,将这个阵法印到了她剑上。 他扬起嘴角,带着些笑意道:“那玄凤便交给姐姐了,我的血脉对这畜生有压制,不过姐姐可要当心了。” 陆允昭点点头,转身要往玄凤而且,但心中的好奇还是没有忍住,她转头问道:“既然是给剑画阵,为何不直接画在剑上?” 孤惊羽已经迎上了那些影卫,他回头迷了眼笑道:“自然是想让姐姐多碰碰我。” 陆允昭:…… 陆允昭:? 第24章 少年意气二徒弟 自然是同我一起。(修…… 他一双眼眸像是浸了水,清澈透亮,眉眼上扬,天然就带着些笑,更加显得纯澈无害,完全看不出其他心思。 陆允昭对自己说了声罢了罢了,不过是少年爱贫嘴了点,她计较什么,然后转身迎上那只玄凤。 玄凤虽是上古一族,但伏城若是知道她的成名之战,是以金丹入万邪之境,独身一人带回了被困的十二位封印长老,恐怕就不会这样胜券在握了。 修为只剩下三成,陆允昭却丝毫不惧,她身负七窍玲珑心,天生勘破大道,万物功法,只要她愿,便皆不能逃过她的眼睛。 霜雪之力从她的周身凝结,霎时天地间的炽热都像是被凝结了一般,至寒之气携着无数凌厉冰刃朝玄凤袭去。 除此之外,还裹挟着一股来自血脉的天生压制,玄凤长嘶一声,带着几分惨叫地快速拍着翅膀往天上窜去。 求生的本能让它发了狂般在天上乱窜,战局一下逆转。 伏城哪里还有先前的嚣张之气,像是濒死的鹌鹑一般死死揪住玄凤的两根翎羽,试图将脑袋埋进玄凤茂密的羽毛之中。 陆允昭打出一道玄冰之气,伏城抓住的翎羽从根部齐齐斩断,玄凤只觉后背一凉,飞快地闪开了。 伏城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玄凤拍了下来,一张嘴张得老大,眼神中混着难以置信与后知后觉的恐惧。 “轰隆——”一声巨响响起,地面尘土飞扬。 伏城挣扎着想要站起,但后背被一股力道死死压住,他惊慌扭过脑袋,对上一双冰冷的眼瞳。 陆允昭踏着他的背,提起凝霜剑,银白的剑锋闪过一点寒芒,她漠然问道:“水牢是你关的?” “不、不是……”伏城矢口否认。 陆允昭却没有真听他的话,有几分自顾自地说道:“我这人睚眦必报,很是小气,你既然打算杀了他,礼尚往来,我便也杀了你吧。” “不不不……”伏城摇着头,求助地四下寻找他的护卫,但那些护卫此时被孤惊羽拦住,虽看得到他这边,但有心无力,他们好几个已经被打得肺腑移位了。 伏城惊恐地看着寒凛的剑锋在他眼前不断放大,极致的寒气将他的周身冻得一动不能动。 在剑锋即将没入他的胸膛的一瞬间,两道风刃横斜而来,带着凌冽罡气将凝霜震开。 紧接着,一道流矢迅疾而来。 陆允昭心未动身先行,后退几步,避开杀招。 一个样貌英朗,马尾束发,绣金紫衣的女子踩着玄黑苍鹰从远方飞来,伏城见状大喜,“皇姐,皇姐救我!” 伏凌跳下苍鹰,几步挡在伏城身前,冲陆允昭道:“舍弟犯了错,还是由做姐姐的来管教,就不牢外人费心了。” 伏城连滚带爬,一把抱住伏凌的腿撑着自己伏起半边身子,他眼冒血丝,失心疯般喊道:“皇姐、皇姐,快帮我杀了她!” 伏凌冷斜他一眼,一脚将他踹开,“闭嘴,蠢货。” 伏城连扑几米远,被后来的侍从架起,侍从恭敬道:“大公主。” 伏凌召集那些与孤惊羽缠斗的人道:“都给我走!” 黑衣侍卫闻言,立刻收了动作,随着他们撤入黑暗之中。 这时候,被烧了半座城的城主终于姗姗来迟,他带着人慌忙赶来,朝伏凌拱手诚惶诚恐地见了一礼,“大公主远道而来,小城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伏凌却不给他眼神,带着人快速上了苍鹰飞走了。 眼见送走了一尊大佛,城主又看到孤惊羽,忙丢下上前马后炮道:“孤公子,下官来迟,下官来迟,城中之前对公子的搜捕一事下官也是被二皇子挟持,被逼无奈,下官已经快鸟传信回了妖都,请了大长老前来,请公子看在下官忠心耿耿的份上,体谅体谅下官吧。” 陆允昭瞥了这城主一眼,真要传信,用玉简不就可以了,非要用最原始脚程最慢的鸟兽,叫了但没完全叫,还真是糊弄大师,想要两边都不得罪。 孤惊羽漠然看了他一眼,转而看向天上,另一队人驾着金乌破空而来。 为首的老头看起来五十多岁,眼尾积着褶子,一头白发在黑夜中尤为醒目。 城主听闻动静,也抬头看去,哟声道:“钦天监来了,公子您看,这大长老可不就来了吗?” 白天钦下了金乌,冲孤惊羽行了个礼道:“公子出来已久,老朽前来接公子回去。” 孤惊羽颔首问道:“阿轩阿彤可还好?” 白天钦答道:“路上有人接应,并未被二皇子得手。” 孤惊羽点点头道:“走吧。” 白天钦看向他身边的陆允昭,眼神之间略过一闪而过的探究,他试探道:“这位……是灵修吧?你是准备……” 孤惊羽转身,抱着手臂,看了陆允昭一眼,也不问她的意思,理所当然道:“她自然也同我一起回去。” 陆允昭微微耸了耸肩道:“你倒替我决定了。” 孤惊羽便笑道:“之前让你走你偏不走,如今再想走,可不让了。” 白天钦的眉头皱了皱,看向孤惊羽的目光也深了些,但他并未开口多言。 陆允昭原本也没真打算走,她抬眼去看那间小屋子,她之前让那小妖躲在那里面,如今解决了,她也该让她出来。 她平日独来独往惯了,没有与人交代的习惯,也就并未与孤惊羽只会,抬步便往旁边走去。 孤惊羽见她一声不吭,又只淡淡看了他一眼,转变便要离开,他心下一慌,忙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你要走?” 手腕突然被一道不轻不重的力道扣住,她的体温本就比旁人偏凉,少年炙热的体温险些将她烫到,她在外头从未与人这般拉扯过,这具身体本能的陌生反应让她提高了声音微讶道:“你做什么?” 孤惊羽不依不饶道:“你可是说过不会丢下我,这会儿就翻脸不认人了吗?姐姐,你莫不是要去找你的徒弟吧?” 陆允昭眉心一跳,简无书?许是少年的体温作祟,陆允昭脑海中莫名想起了千渺峰寒潭中那件事,她心下一乱,莫名其妙扯到简无书作甚? 她不动声色地想将他的手扒拉开,但少年纯澈漆黑的眼眸定定看着她,眼中大有将她锁死的执拗。 陆允昭被他看得没法,投降道:“我去找人,在那边,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孤惊羽这才扬起笑,“自然要。” 眼见孤惊羽同这白衣灵修一起若无其事地走开,白天钦悄悄吩咐身边的人道:“去查查,这个女人哪里来的,万不可破坏了我们的计划。” * 那小妖一直抱膝听着外边的动静,猛地看见门被打开,外面的火光映射进来,白衣胜雪的姐姐进来,火光在她的周身渡上了暖色的光晕。 “姐姐!”小妖冲过来抱住陆允昭,陆允昭揉揉她的脑袋道:“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孤惊羽蹲下来,与她视线平齐。 小妖立刻乖巧道:“你就是姐姐要找的哥哥吗?” 孤惊羽眼中蓄着笑意,“对啊。” 小妖仰起头对陆允昭说道:“姐姐,哥哥真好看,姐姐也好看。” 孤惊羽哈哈笑出声,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将她从地上捞起来抱在怀中,“走,哥哥带你回家去。” 他说着便抱着小妖走到了前头,不时偏头与小妖说着些什么,小妖被逗得咯咯直笑。 陆允昭看着他的侧脸,与青鸾小声道:“孤惊羽看起来好像、很喜欢小孩子?” 青鸾道:“我也有这种感觉。” 回妖都的路上,一行人先乘着金乌飞回妖都,进了妖都地界,便不能御空而行。 接应的人很快将妖兽车辇牵了过来。 陆允昭随着侍女的指引上了其中一辆车,侍女将她引上车便一步不留地退了出去。 陆允昭还未来得及叫住她,便见马车之中只剩下了她一人,像是在避着什么蛇蝎瘟疫。 她有这么可怕吗?陆允昭掀开门帘,朝外面看去,随行的妖族小厮都深深将头低下,一副“在忙,别来”的样子。 陆允昭退回车内,用指尖敲了敲桌子,不知道为何,这些妖族的人好像都对她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 不过妖族与灵界这些年并未多来往,说是生疏也说得上的,她在归元做长老的几十年,便从未与妖族有过交集,就连带领弟子前往秘境修炼都没有踏足过这边。 但也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她如今能活着,全靠借着孤惊羽的命数,孤惊羽看起来又像是随时都在追杀之中的命数,现在又牵扯上了妖族皇族的争斗,青鸾与系统那边没办法提供消息,她对这边也不甚了解,就这样始终是不行的。 陆允昭想了想,打开玉简,在琉璃阁中斥巨资买了有关妖族的消息,知己知彼,才能提前准备应对之策。 信息很快被送了过来,她盘膝坐在小塌上,闭目整理。 不看不知道,一看,陆允昭才将之前的猜测,对应了个七七八八。 原来这伏城追杀孤惊羽,不是为别的,还真是为了妖皇之位。 这无论哪个种族,一旦牵扯到与尊主之位有关的,也不外乎就那点事儿,但是现在这个妖族却与陆允昭看过的其他版本不同。 伏城追杀孤惊羽,不是因为孤惊羽是他的直接竞争对手,而是因为,孤惊羽是他竞争对手那一边的。 现在的妖族自上任妖皇去世之后,妖皇一位便一直空缺,目前正在明争暗斗的正是以伏城为代表的让位派和以白天钦为首的保皇派,而孤惊羽,便是白天钦这边的。 与伏城竞争的,是上任妖皇妖后留下的一子一女。 原本在妖皇去世之后,这对兄妹中的独子便应该被立为妖皇,但是不知道是何原因,这个皇位迟迟未立,妖后郁皆于心,很快也撒手离去。 妖都没了主事之人,钦天监那边遵照占星指引,簇嫡系血统为尊,这一切都是按照传统,本来应该理所当然。 但先妖皇的弟弟,也就是伏城的老爹,不知靠着什么手段,联合了一帮老臣,坚决反对先妖皇的儿子继位。还自成一派正统,封了伏城伏凌为皇子公主。 至于反对的缘由,上面没写。 陆允昭翻页的手一顿,怎么会没写呢? 是她赊的不够多吗? 她不死心,又去琉璃阁找了一番,还真的没有可以解锁这段消息的选项。 这就奇怪了,琉璃阁向来认钱不认人,怎么会有他们都不卖的消息? 陆允昭又找了一番,依然毫无所获,便将这件事放下,继续往下看。 两派如此争斗已经几十年,到了现在依旧没有任何结果。 之后就是一系列的两派之间的小动作,今天你在试炼大比刺我一句,明天我在秘境考核捅你一刀。 很有修真界的权谋色彩了。 陆允昭耐着性子看到最后,始终没有找到孤惊羽的事情,她将信息翻了又翻,疑惑地问青鸾道:“奇怪,这上面只说与伏城对立的有白天钦和孤惊羽等人,白天钦出自某巫族的消息都有写,孤惊羽的怎么只字未提呢?” 青鸾道:“不知道,不过你花了这么多钱买这个做什么?” 陆允昭撑着腮帮子道:“多看一些,免得睁眼摸瞎。” 虽说天道不能在她安安分分待在世界规则之中的时候对她下手,但难免,祂会寻什么空子来逼她就范。 比如趁她入秘境什么的抽了她的魂,那这个壳子便可以为祂所用,魂灭生死,到时候,孤惊羽也活不了。 她这个人就是这样,自己的事情怎样都可以随遇而安,若有必要,便争一争,太难了就算了,换个法子也不是不成。 但若是无端因为自己的事情牵扯上旁人,她便不能随意了,她不能让旁人的好心受了牵连。 “多的我不知道,但是你这些账都记在了简无书身上,真的没有问题吗?”青鸾提醒道。 陆允昭道:“有什么问题?我是他的师尊,还给他留了那么多东西,赊点账怎么了?” 青鸾无话可说,但是他始终觉得她花一个男人的钱了解另外一个男人,听起来让人感觉心里毛毛的。 若是将来哪天简无书知道了她就是阿昭,又知道了她现在正想办法攻略孤惊羽,青鸾打了个哆嗦。 “要不,你还是改天回千渺峰把东西拿出来吧?”青鸾劝道。 “不成啊,东西我都给了掌门师兄,上面烙了印,只有简无书可以打开。”陆允昭道,都怪当时善后做的太好,一点钱财都没给自己留。 “也只能这样了。”青鸾叹口气。 “话说,现在能看到孤惊羽的好感度吗?”折腾了这么一遭,陆允昭想到了这个关键问题。 青鸾道:“我替你看看。”片刻后,它说道:“65%。” “嚯,还不错啊。”陆允昭有些满意,简无书那会儿,她可是从零开始,还做了好多她不想再回忆第二次的任务。 青鸾道:“不错是不错,但你这些好感都是在生死绝境下破而后立的,之后恐怕很难有这样大的劫难,你还是要想想办法,多从其他地方入手。” “好了,知道了。”上次在简无书那里借气运,是被青鸾稀里糊涂安排了合欢宗弟子攻略剧本,这次没了剧本,她完全可以避免给孤惊羽那么多意味不明的暗示。 好感度系统,可没有说必须得是爱情啊。 若是能从亲情友情这方面入手,了解他的过去,找到他心中所需弥补之处,借此刷满好感度,也不是不可以。 正这样想着,黑檀木的车门便被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推开。 外边天光乍现,少年微微弯腰,从光中踏步钻进来,发尾落在脸侧。 他抬头,一见陆允昭就弯眼簇起一点笑意。 他长得俊朗,容貌又姝艳,还爱带着些属于少年的笑意,陆允昭瞧着他的笑,便不自觉放松下来,看他也像在看着自家阿弟。 陆允昭单手撑着脸,不紧不慢问道:“你去做什么了这么久?” “有些事情。”孤惊羽在旁边的梨花桌椅旁落了座。 陆允昭斜着眼盯着他,他竟然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她开口问道:“去了这么久,你没有什么要与我说的吗?” 孤惊羽丢起桌子上的小食扔进嘴里,看向她,黑色的眼眸亮若星辰:“姐姐想我说什么?” 陆允昭点了点桌面,“比如,先前你们在做什么,现在又要去哪,还有,你一定要带着我,是准备带我回去做什么?” 他们要做什么,暂时还不能让陆允昭知道,至于带着她,自然是不想她离开。 孤惊羽想到不想她离开的缘由,略微红了耳尖,他岔开话题,插科打诨道:“姐姐在了解我?” 陆允昭点桌的手一顿,她问的这么明显?随即,她否定道:“好奇而已。” 好奇,便是有将他放在心上。 孤惊羽哈哈笑了几声,将这次被伏城埋伏的事情说与了她。 原来他这次出来,本是要执行一个猎杀任务,准确地说,是太子与公主的成人礼,需要执行一次猎杀妖兽的任务。 妖族的成人礼,一直都是象征这些皇子们具有继承妖皇资格的重头戏。 两派僵持多年,眼见最大的竞争对手马上就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展翅高飞,而猎杀之地又困难重重,万种意外皆有可能发生,伏城哪里还在宫中耐得住性子? 他当即动了手,费了大力在猎杀地设了埋伏。 于是还未等到猎杀开始,妖兽便暴走,孤惊羽觉察之后,护送两兄妹离开了猎杀场,自己留了下来,便有了后边的事情。 外边传来晨起小贩的叫卖声,陆允昭撩开窗帘,往外边看去。街边繁华的景象络绎不绝,时辰尚早,街上还没有什么人,但两边气派的商铺客栈,装潢考究,到处都流淌着繁华的金钱气息。 “这便是妖都。”孤惊羽凑过来半个身子,看着外面,在陆允昭头顶说道。 妖族的皇宫依山而建,陆允昭看向前面藏在山水瀑布之间,若影若现的宫殿,语气猜测道:“我们这是在去……” “去皇宫。”孤惊羽接着她的话。 “你住在宫里?”陆允昭惊讶道。 孤惊羽并未否认。 陆允昭想到琉璃阁对于孤惊羽身份的隐瞒,心中浮现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你在宫里当值?” 而在宫里当值的,不是侍卫,就是…… 白天钦和那个墙头草城主又唤孤惊羽“公子”,哪有侍卫被叫公子的? 刻板印象下,陆允昭看孤惊羽的眼神都变了变。 最惊悚的是,孤惊羽在她这样的眼神下,竟然毫无察觉,他理所当然地点点头道:“对。” 陆允昭掩饰般地端起茶水,灌了一口,“哦,你是在太子和公主的宫里当差吗?” 孤惊羽见她喝水都快洒出来了,上前将水杯从她手里接过来,给她端平一点,这才答道:“不是啊,我有自己的住处。” 陆允昭眼神乱飘,索性垂下眼继续喝茶道:“哦,还有自己单独的住处啊,你的位置应该不低吧。” 孤惊羽随意道:“反正白天钦不会让我随便死了。” 还配了专职保镖啊,那可真是权倾朝野啊。 陆允昭看他的眼神又深了几分,孤惊羽看起来比简无书还年轻一点,看起来也充满了少年的活力,没想到啊,人不可貌相。 她心下喟叹,又闷声喝了几杯茶水,才将这突如其来的秘密消化下去。 不过随之而来的,她看向孤惊羽的眼神都怜爱了几分,果然原身是个毛茸茸的,都逃不过人生最重要的时刻。 她不说话,孤惊羽便也不说话,他静静守在她身边,给她续茶。 又在她伸手要去拿糕点的时候抢先夺了去,陆允昭要生气,他便笑着摊在她面前。 又乖又闹的,活像一只毛茸茸的小狐狸。 就这样吃吃闹闹到了皇宫之外,众人都下了马车,白天钦上来问孤惊羽道:“这位姑娘是住在外边,还是……” “自然是同我一起。”孤惊羽道。 白天钦却为难道:“可是,这、于礼不符啊。” 孤惊羽挑眉道:“她身上有我的同生契。” 白天钦僵了一瞬,同生契,那便是与孤惊羽绑在了一起,如此重要的东西,怎么给了这个女人? 不过是一个灵族的女人,也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他随即从容缓和气氛道:“也是也是,你至今未曾娶妻,带一个灵族姬妾回宫也无可厚非,只是这同生契,也实在是太过冒失了。” 他这话一出,不光孤惊羽眉头紧蹙,陆允昭也眉心乱跳。 孤惊羽有些生气道:“什么姬妾?这是将我新认下的阿姐,对我有救命之恩,你说过不过?” 白天钦愣了愣,继而笑道:“既然如此,那也自当是公主与太子的阿姐。” 他对陆允昭拱手道:“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陆允昭点点头道:“无碍。” 孤惊羽拉了拉陆允昭地衣袖道:“走吧,我带你去看看你住的地方。” 走出白天钦的视线,陆允昭看了看孤惊羽,终于忍不住小声问道:“你在宫里到底什么身份?” 孤惊羽皱眉反问道:“不是都与你说了吗?” 陆允昭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漏了消息,也不好直接说,佯装正经道:“许是刚才听漏了,你再说一次。” 孤惊羽便道:“我是阿轩与阿彤的义兄,先皇后是我的养母,平日住在这宫里头,你这段时间随我住在一起,宫里面除了我们,还有伏城的人,你平日没事不要随便出去。” 他说到这里,补了一句:“我看不到你,不安全。” “他们为何叫你公子?”陆允昭又问道。 “我没有入皇籍,从前是这样叫的,现在也这样叫了。”孤惊羽随意道。 太子公主的义兄,这个身份还真是,有些特殊。 妖族皇宫与陆允昭见过的其他地方的皇宫没什么两样,碧瓦红墙,雕梁画栋,宫殿掩映在山水之中,多了几分自然清新之气。那些宫人远远看到贵人走来,便退在一旁,低头顺眼,再不敢上前半步。 孤惊羽的行宫在一处树荫掩映的月亮门后,“水行处”几个字被挡了一般在树枝之后,里头标准的宫廷配置,花园假山回廊,雕花镂空木质宫殿。 陆允昭看看里面空荡荡的院落,随着孤惊羽走了进去。 孤惊羽将她引进到一间屋子,“姐姐就先住在这里吧,若是需要什么,与我说便是。“ “你一个人住?”陆允昭问道。 “是。”孤惊羽答道,“姐姐若是觉得孤单,我便让其他人来这边陪你解解闷。” 陆允昭看着他,眼神在询问他准备找谁。他在宫中,还有什么好友不成? “妖修不喜人族,但皇宫之中有些灵域的修士,我与白天钦说一声,让他们过来。” “灵修?”对妖族的事情了解了个大概,陆允昭知晓了妖族与人族多年前曾有过争端,之后便鲜有往来,在路上那些妖族对她的态度,才是正常的妖族见到灵修的反应。 但孤惊羽却说宫中有专门的灵修。 “白天钦他们抓回来的。”孤惊羽替她解惑道。 陆允昭点了点头。 孤惊羽交代好,便要离开,陆允昭叫住他:“你有事?” 孤惊羽往外走的脚步顿了顿,他回头笑道:“有事,晚一点再来找姐姐。” “你去吧。”虽然还有好感度要刷,但也不能将人一直绑在身边,陆允昭见他真的要忙,便没有留他。 到了午后,一队身着白衣的灵修便被送到了门外。 陆允昭让人带着他们去了后边院落,然后趁着有空,将所有能搜集到的妖族消息全都买了下来。 琉璃阁可是什么生意都做的,她要多知晓孤惊羽有关的事情,才能想办法入手刷好感。 但是将妖族的所有信息都看了一遍,陆允昭始终没有找到孤惊羽的来历、经历,还有到了妖族皇宫的缘由,除了这个,陆允昭还注意到,白天钦这边的那对太子公主不能继承正统的缘由,琉璃阁也没有。 “会不会记漏了?”青鸾猜测道。 “一段信息没有可能是记漏了,但一整片信息都没有,更像是……”陆允昭和青鸾同时出声道:“被毁掉了。” “这就有意思了。”陆允昭道。恐怕要刷到孤惊羽的好感度,就必须还原这部分缺失的消息,而她不过是一个灵修的身份,在妖族要打听当年的事情,算得上举步维艰。 “那怎么办啊?”青鸾道。 “走一步看一步吧。”陆允昭叹口气道。 陆允昭本以为自己抓瞎的路会坎坷而曲折,但没想到,等她从入定中出来,便看见了外边黑色庭院之中,踉跄着走过一个修长的黑影。他一只手扶着门,似乎俯着身喘了几口气,这才继续往前走。 隔壁的屋子响起轻微的推门声,那人走进了屋子里面,片刻之后,有些沉重地抵在了门上,将门关上。 陆允昭看了眼隔壁,如果她没记错,隔壁,是孤惊羽的屋子。 他去做了什么,怎么回来连走都走不稳了? 而且,他怎么又受伤了?陆允昭从床上站起来,往隔壁走去。 第25章 少年意气二徒弟 那叫什么?师尊?…… 冷色的月光透过雕花的窗扉拉长在地上,清隽修长的少年捂着胸口,趟过地上白得刺骨的月色,踉跄着摸到床边。 他一头倒在上面,发出略微沉闷的声响。 室内的掐丝百兽炉许久没有燃香,此刻正漆黑着燃香孔,沉默地与他对视。 冷,到处都是冷冰冰的砖石,还有像他正在流失的体温一样捂不热的布匹。 孤惊羽躺在床上,慢慢阖上了眼睛,记忆中无法消散的哭喊尖叫,像散不尽的魂魄一般,无休止地在他耳边飘着。 冷汗一滴接着一滴,他拽紧了拳头,复又松开,然后抬手扣住了床边,冷汗更加快速地掉下。 许久之后,他抬起一只手,搭在额头上,压平皱起的眉头,像是要抚平那记忆深处无法愈合的疤痕。 陆允昭想了片刻,还是下了床,走出了门。 她敲了敲孤惊羽的房门,没人应。 “吱”,轻微的开门声响起,冷色的月光泄了进来,陆允昭踩着月色,晃动的裙裾如同荡漾的莲花,身上带来一阵暗梅冷香。 一进门,陆允昭便嗅到了房间中挥之不散的血腥味,孤惊羽独自躺在床上,衣摆随意吊在床边。 他一只手搭在额间,一只手压在身侧,胸口像是在黑暗中绽开了一朵血色的花。 陆允昭眉头微蹙,他怎么又剖了心血? “莫不是被人暗算了吧,会不会是伏城那些人做的?”青鸾问道。 陆允昭否定道:“不像。” 她抬起他搭在身侧上的手,探了一道灵力进去。 妖族的修为与人族不同,藏在内丹之中,不能被一眼看出,但孤惊羽能够单独应对伏城那些人,实力不可能小了去。 能不声不响地将他伤成这样……恐怕这伤、是他自愿受的,他在水牢之中剖血不省人事的模样又闪过陆允昭眼前。 一言不合就放血,陆允昭颇叹口气,少年就是好啊,随便折腾,连命都是最硬的。 她探过孤惊羽的经脉、内府,果不其然,和上次一样,心血亏空得厉害。 陆允昭正要撤下,灵力突然有了片刻断裂,她又探了探,发现他手腕根骨之中还隐隐存着裂痕。 裂骨之痛,他却笑盈盈的,也不知道是不会痛,还是真的不怕痛。 陆允昭索性又输了一道灵力进去,替他温养伤处。 修士天生设着本能防御,越是修为高的,越是会有宝光护体。探人灵脉这种事,若不得到同意,都会被下意识排斥。但陆允昭替他一路养着,他却没有半点反应,顺畅得像在自己灵府之中一般。 陆允昭觉得有些不对劲啊,听闻连双修都会有一个融合熟悉的过程,为什么孤惊羽在她面前就像不设防的敞开门户?难道真的是她的七窍玲珑心的缘故? 可若不是,简无书是这样,孤惊羽怎么也是这样? 忽然,孤惊羽翻了个身,侧脸对着她。 那火红的纹焰,在他有些苍白的脸上,纯澈又姝艳。 不知为何,陆允昭觉得现在的他,有种脆弱的美,但他的根骨又是挺拔的,让人想去抚平他的眉间。 指尖轻轻落在他的眉心,然后虚虚划过鼻梁,唇峰,下巴,陆允昭无意识地描摹他侧脸的弧度。 “咻——”带着浓烈杀气的银针破窗而入,陆允昭微微侧脸,拂袖将其挡下。 有人偷袭? 外面的人见一击不中,随即就要撤退。 但那门扉之后,突然飞出来一柄银色的长剑,几乎瞬间便已经到了他的面前,空气凝结了寒冷的冰霜,他被这有如实质的杀气钉在原地,眉毛发尾都结出了霜白寒气,嘴唇颤抖。 “何人?”陆允昭破门而出,见地上半撑起身子的是今日下午才送进来的灵修。 陆允昭走到他面前,执着剑,冷声问道:“为何偷袭?” 那灵修一见陆允昭,立刻抖着声从喉咙口挤出几个字:“昭月仙尊,昭月仙尊,仙尊救命!” 陆允昭眉头微皱,上下打量这人,“你认得我?” 明锋忙说道:“从前仙门大比,晚辈随师尊一同前往归元剑宗,有幸目睹了仙尊风采,仙尊冰霜剑气独一无二,晚辈绝不会认错。” 陆允昭问道:“你是哪个宗门弟子?” “晚辈乃是青云宗弟子。” 青云宗,在禅宗附近,仙门大比十年一次,上一个十年便是由归元剑宗举办。第一场大比,便是由她与蓬莱岛掌门打的。 陆允昭收起杀气,声音依旧很冷,“既是青云宗弟子,为何要对屋中之人出手?” 明锋见还有回旋的余地,忙道:“晚辈与师兄弟本在秘境一处秘境之中历练,但是不想夺宝之时遇上了妖修,他们人多势众,我们疲于应付,便被抓了回来。” 几十年前,妖族与灵族发生了争端,因此结了仇。 是两界的领头人出来定下誓约,约定灵修不得随意踏入妖族,这才暂时缓和了水火之势。 从那以后,几乎所有妖族对人族都是敌视态度。 这些弟子被绑回妖族,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是里头的人抓了你们?”陆允昭追问。 明锋低下头道:“不是。” 感受到周遭空气又冷了几分,明锋猛地抬头争辩道:“仙尊有所不知,屋中的这个不是寻常妖族,晚辈这段时间已经摸清楚了,只要杀了他,妖族必定大乱,届时晚辈与师兄弟便有机会逃出去,晚辈实在是无计可施才出此下策啊,请仙尊看在同为灵修的份上,放我们一条生路。” “哦?”他话语中的关于孤惊羽的事情引起了陆允昭地注意,她问道,“你且说说,怎么个不寻常法?” “仙尊您不知道,他……”话还没说完,明锋便透过陆允昭地身后,看到他正要说的那人,从屋子里阴着脸走了出来,他后面的话也就卡着出不来了。 陆允昭顺着他的视线回头,孤惊羽披着一件宽大的外裳,靠在门口,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有几分苍白的美感,眉间红纹却格外鲜红。 他略带警告地看了明锋一眼,明锋如临大敌,想到同他一起被抓进来之时的许多灵修,被这些妖族抽去神魂,做成傀儡,任其羞辱。 又听见陆允昭声音中带着关切道:“怎么醒了?” 孤惊羽不答,盯着明锋,想让他快些离去。 但明锋却会错了意,他面上浮现出几分决绝道:“既然被你发现了,要杀要剐,随你处置!” 孤惊羽眉头微跳,他挥手道:“夜深了,莫要打扰姐姐休息。” “你……”明锋惊讶于孤惊羽竟然就这样放过他,更惊讶于他对陆允昭地称呼,他有些呆愣道:“仙尊、你……” 没想到仙尊也是和妖族一伙的,也是,他们这些仙尊,怎么会管他们这些小弟子?灵修每年都需要妖族送过来愿意契约的灵兽,妖族不过是抓了他们这些无关紧要的弟子,这些仙尊怎么会和妖族撕破脸? 他忍下心中悲痛,快速离了院中,连客套都没假装了。 院中,月莹草在院子莹莹发着流光,陆允昭站在树下,一树繁花压在她头顶,她收起凝霜,坐到旁边的石凳上问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其实是从明锋出手那时候醒的,但孤惊羽嘴角一扬道:“自然是没有睡着过的。” 陆允昭搁在桌子上的手一顿,她掩饰性地抬头看向月亮,哦声道:“那、他们想暗杀你,你不生他们的气?” 孤惊羽从台阶上走下,摘下树枝上一朵小花,抬手就要别在陆允昭鬓边。 陆允昭偏过脸,却被孤惊羽极认真地叫住:“姐姐,歪了。” 陆允昭被他唬住,也不动了。 孤惊羽满意地看了看她的花,这才说道:“他们没有打扰到姐姐休息,就不生气。” 从前这种花在虚无山中很多,后来虚无山没了,便也没有了,但不可否认,这种花与陆允昭很相称。 夜风传来,少年的长发披散在肩上,少年抬头看了眼天上,神情追忆。 陆允昭有一瞬间觉得他与这规整严肃的宫廷格格不入,仿佛他的身后就应该是一片山涧,一片蒹葭。 他说了这句话,便不再提明锋半句,仿佛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开心了便做,不想理,便不理,与伏城白天钦这些人格格不入。 但有些事情,他不管,陆允昭却忍不住想问问,她轻扣桌面道:“你的伤、怎么回事?” 孤惊羽愣了片刻,陆允昭以为他要回答,没想到他抬起一双笑眼,颇有些无赖道:“姐姐,我好开心。” 受伤了还开心? 他上前半步,将一张脸凑到她面前,仰着看她,“所以姐姐,以后也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第一次,有人看到他身上的伤。 修仙之人,伤好得很快,他早就伤习惯了。 麻木很久之后的伤口突然被人小心翼翼捧起,治疗,像是捧着易碎的珍宝。 四肢百骸涌起一道暖意,孤惊羽觉得这种有人关心的感觉,其实也不赖,他从前没有过,尝到了一点,便想要多留一点。 离不离开陆允昭不知道,她连自己以后要去哪里尚且不清楚,又怎么知道会不会离开他呢? 但等她收集到了气运,她应该是会离开的吧,她隐隐感觉到,她与天道的事情,不会这么结束。 她错开话题道:“怎么还叫我姐姐?” 孤惊羽装傻道:“那叫什么?师尊?” 陆允昭觑他一眼,道:“那倒不必。” 虽然她存着与天道怄气的心思,原本准备有多少徒弟便收多少。 但是想到简无书那边,她始终觉得心中有些不踏实,虽然青鸾说过不会有后顾之忧,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神器能够突然启动,便难免不会有什么不知道的意外还会发生。 她对待收徒这事,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没想到孤惊羽却反而计较了,“姐姐,怎么那个人可以,我就不可以了?” 陆允昭咳声道:“那不过是权宜之计,我也比你大了这么多岁,你叫我姐姐,我也没有占你的便宜。” 见她松口,孤惊羽尾调上扬道:“好啊,姐姐。”语调之间有些得逞的狡猾。看啊,只有他这样叫,那个冰块,肯定不会这样。 话说的差不多了,陆允昭思索了片刻,还是说道:“青云宗那几个弟子,若是可以,我想带他们出去,他们始终是人族,留在妖族也没有多的用处。” 孤惊羽应声说好,陆允昭问:“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孤惊羽无所谓道:“姐姐喜欢就好。” “这次的猎杀没有成功,两日后会重新安排,这次选的地点是一处幻境,白天钦与伏凌一起安排的,姐姐若是想,便到时候便趁机送他们走吧。”孤惊羽补充道。 他身上有那种少年人的意气,又有在宫中游走的魄力,但更多的是这种无所谓与随心所欲。 陆允昭点头道:“那就多谢了。” 孤惊羽趁机讨赏般皱眉道:“姐姐,我头疼,你能不能让我再靠一靠?” 陆允昭将他的额头推开,但指尖还是萦绕起霜雪之气,替他揉在穴心,缓解那早就千疮百孔的疼痛。 月亮高悬,孤惊羽闭上眼睛,竟然就这样靠在桌上睡着了。 陆允昭心中叹气,孤惊羽其实、也不过是个喜欢撒娇的少年。 同一片夜空下的合欢殿中,伏城正伏在地上,脊背朝上,将头深深埋下,地上散乱着打碎的瓷器与玉石。 伏凌挥出一鞭子,凌厉的风声迅猛地落在毛毯上,华贵的毛毯顿时焦黑发烟,伏城抖了抖,求饶道:“皇姐……” “蠢货,你可知你犯了什么错?”伏凌冷着脸道。 伏城不甘心道:“皇姐,我不过是在争取属于我们的皇位而已,你不是不知道,那对傻子始终是正统血脉,有孤惊羽在,没人动得了他们,若我再不动手,让他们修复了魂魄,我们便更没有机会了。” 伏凌哼声说道:“你没有错,孤惊羽不能活,当年若不是那女人,这妖族早就该是我们的了,孤惊羽不能留,这次我亲自动手。” 伏城眼底浮出一层狠笑:“多谢皇姐。”待到他登上皇位,第一个收拾的,就是他的好皇姐! 在那一晚之后,陆允昭惊喜地发现,孤惊羽的好感度竟然提升到了72%。 她与青鸾分享心得道:“看来从当做孤惊羽亲人这点入手,确实是有效的。” 青鸾站在识海幻化的树枝枝头,小小的眼睛露出些许疑惑,它配合陆允昭道:“是的吧。” 两日之后,陆允昭随着车队一起往猎杀之地而去。 孤惊羽骑着马,他今日穿着一身红色劲装,与眉间跳动火焰呼应,更衬得他颜色姝艳,颇有几分鲜衣怒马的姿态。 车队走出去不久,窗口被人敲响,陆允昭撩起车帘,目露疑惑。 孤惊羽弯下腰,凑到陆允昭面前,他束起的头发落在脸侧,眼角弯弯。 “何事?” 孤惊羽执着鞭子,指了指前头的车辇道:“等结束之后,姐姐同我一起去看看阿轩阿彤好不好?” 陆允昭顺着他的指向看去,那队车辇镶金嵌玉,周边被严密地保护起来,明明可以采用御空妖兽,却单独选了妖兽车队。 那对妖族双子?陆允昭颔首应下。琉璃阁向来有钱便可以买到一切,但妖族双子的消息,却像是在琉璃阁凭空消失一般,事出反常必有妖,能多了解一些,也是有助于她刷好感的。 孤惊羽得了回应便打马走了,陆允昭问青鸾道:“听孤惊羽说,这次双子的任务是猎杀一只幻妖,可是幻由心生,修到之人,稍有不慎便会长出心魔,白天钦怎么会选这种任务?孤惊羽看起来也不觉得有问题。” 青鸾道:“不知道,也许见到那对双子之后便知道了吧。” “也许吧。”陆允昭磕着瓜子说道。 妖兽车队出了妖都之后,便行入了灵山山脉,如此行了大半日,也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势头。 陆允昭磕了一盘瓜子,又运转修复了几周灵力,终于还是闲得无聊,撩开了车帘往外面看去。 孤惊羽在高马之上,跟在当中那辆车辇周围,许是察觉到陆允昭的实现,他回头看了看。 陆允昭看了一遭,也没看出什么怪异之处,便放下了帘。 没多久,外面又被人敲响,孤惊羽递进来一个血红的果子道:“姐姐,尝尝果子?” 陆允昭瞧着新鲜,接了过来,上面还莹莹挂着水珠,看起来诱人又可口,“哪来的?” 孤惊羽答道:“我刚才过去摘的,已经洗过了。” 陆允昭闻言将果子咬在嘴里,清甜的汁水瞬间充斥味蕾,很甜。 “好感度75%了。”青鸾出声道。 陆允昭微讶,吃个果子便涨了3%?孤惊羽太好哄了吧? 前边有人在叫孤惊羽,孤惊羽对陆允昭说了声:“到迷雾山脉之中了,我先回去了。”便策马回去了。 迷雾森林,素来是妖界与修士的三八线,若非特殊情况,修士到了迷雾森林外围,都必须原地止步。 而这条规矩,也是当年两边的大能约定的。 其实在很早之前,妖族与人族还互通往来,但由于妖族性情单纯,又生得貌美,是很多修士契约灵兽的首选,如此便有了不少贩卖凌虐弱小妖族的腌臜事。 后来惊动了妖族皇都,两族约法三章,才有了表面的和平。 但私下妖族为了报复当年之仇,像当年人族对待妖族那边虐待落单灵修的事情也时有发生。 明锋他们便是这样被困在妖都的。 森林之中,到处弥漫着氤氲的灵气,苍翠的灵智吸收了日月精华,长得遮天蔽日,分外茂盛。 妖兽踩在林间小道的青苔之上,发出湿润的水声。 不时有小兽被惊动,在山丘之间横跳。 越往深处走,林间迷雾越大,渐渐已有伸手不见五指之势。 前方突然停下来,“猎妖之地已到,原地扎营!” 随从的妖族瞬间忙活开来,陆允昭注意到,直到营帐搭好,那对兄妹依然没有从车辇中下来。 那华丽的马车之间将人送进了营帐,之后便再无动静。 陆允昭确定道:“这对兄妹有古怪。” 青鸾也道:“连面都不露,却是很古怪。” 但再古怪,也是之后的事,陆允昭趁着四周人来人往,无人注意到她这边,给自己施了个变化样貌的术法,然后径直走到车辇后边,找到了扮成随行小厮的明锋一行人。 “你们去林间捡一些柴火回来。”陆允昭用着车队管事的脸说道。 明锋他们手上都带着锁链,又被锁了灵气,迷雾森林除了小兽,还有无数高阶妖兽,让他们这样出去,无意识故意施虐,让他们去送死。 但小灵修在妖族的地位就是这样,路过的妖族看了看,也不觉得奇怪。 明锋等人相视一眼,都从相互眼中看到了绝望。 但他们咬咬牙,还是毅然走进了迷雾。 待到他们走出营地一些范围,没了禁制压制,隐藏在迷雾之后的妖兽开始蠢蠢欲动,明锋等人都惊恐地停住了脚步。 但这种恐惧并没有持续多久,一道银白剑光亮起,每个人手中镣铐发出一声铿锵脆响,凝霜如同就像切铁一般,轻松锁链落在地上。 陆允昭从迷雾后出来,顶着他们或惊讶或欢喜的眼神,将准备好的符纸丹药地图给他们,还将他们被缴纳的法器也给了他们。 明锋等人哪还能不知道陆允昭的意思,他们当即拜谢道:“多谢仙尊,再造之恩,晚辈日后定会登门致谢!” 陆允昭冷淡道:“不必。” 她说完便要回去,但明锋挣扎了片刻,终究还是叫住她道:“仙尊,仙尊若是要留在妖族,千万要小心你身边那个人!” 陆允昭顿住脚步道:“为何?” 明锋答道:“晚辈在妖族这段日子,经常听到私下议论,说那人就是一条养不熟的狼,看着乖巧,实则狼心狗肺,稍有不注意便会被他噬掉。” 陆允昭面无表情道:“就这?” 明锋见她不信,心一横道:“前辈可知水行处为何没有下人伺候?那时因为,晚辈曾亲眼所见,那个妖族他杀光了一院的杂役,更是发了疯般,杀了半个妖宫,如此心狠手辣之辈,仙尊定要万事小心。” 陆允昭哦声,“说完了?” 明锋哑然,“说完了。” 陆允昭反问他道:“你们以为你们为什么能够在妖族完好无损地活这么久?” 明锋愣住。 “是孤惊羽保住的你们,他将你们要了下来,白天钦卖了他这个人情。” 明锋错愕,犹豫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时,迷雾之后传来枯枝断裂声,陆允昭往那边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她回过头,看向明锋,随即抬手,恢复自己的本来面目,轻笑道:“你见过我这副容貌?” 白发紫瞳,是异于人族的长相,但在她身上,却如同遥远如高山之巅的白雪,冰冷圣洁。 “见过。” “我这样貌,也非人族。”陆允昭平静道,“我在凡间的时候,也有人同你这般说过。” 明锋自知理亏,当即歉然:“晚辈狭隘,望仙尊宽恕。” 陆允昭没有和一个小辈计较的习惯,只是想到他这般议论孤惊羽,心里有些不平,“罢了,你去吧。” 明锋行了行了礼,“那仙尊万事保重。” “等等。”陆允昭叫住他道,“你不是想致谢?本座觉得你说得对,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你们还是将心意送到千渺峰吧” 回到驻扎之地,陆允昭寻了一圈孤惊羽,才在靠近小溪的一块大石头旁将他找到。 他独自支腿坐在石头上,手靠着膝盖,看着潺潺的溪水,眼睫微垂,似有落寞。 陆允昭揪了几根枯草,用术法编了个小兔子,送到孤惊羽眼前。 孤惊羽眼神微讶,有些愕然。 陆允昭笑道:“我听闻,财狼虎豹这种猛兽,最喜欢吃小兔子了,诺,你看你有了小兔子,就不要吃我了好不好?” 孤惊羽忽的笑了,他接过草兔,嘴角荡起两个小小的梨涡,很小,不靠近几乎看不到。 陆允昭正准备再夸夸她,周遭突然安静了起来,连溪水虫鸣之声都隐了开去,漆黑的迷雾在她眼前卷过,她一晃神,便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黑暗之中。 “孤惊羽?”陆允昭叫道。 四周像是被吞噬了声响,没有人应答。 “孤惊羽哪里去了?”陆允昭问青鸾道。 “不知道,不过看起来,这里像是幻妖的幻境。” 这时,四周的黑雾开始渐渐散去,又一晃神,陆允昭已经站在了一片翠绿的山林之中。 透亮的日光从树木之间映照下来,四周也没有了那挥之不去的迷雾。 在一棵大树之下,陆允昭看到了一个瘦小的身影。他趴在地上,形容尚小,但已经可见一张纯澈又姝艳的长相,眉间坠着一点火红妖纹。 陆允昭走上前,确定了再三,终于艰难地确定了:这是、孤惊羽? 所以这里,是孤惊羽的幻境? 第26章 少年意气二徒弟 好孩子 孤惊羽来时与陆允昭说过,这次的猎杀任务本应该是明日才会开始,可现在还没到明日,幻妖怎么就出现了? 种种怪异之处一一在陆允昭脑海浮现。 幻妖,是有着编制幻境的天赋技能的一种妖兽。 它可以无视修为,窥探目标猎物内心不可回首、更不能跨过的秘密与弱点,并且在无法被防备的情况下降猎物圈入自己的领域,读取记忆,编制幻境。 往往被困者沉溺于幻境之中无法脱身,便会在无休止的折磨之中耗尽所有命脉之力,最后沦为幻妖吞噬的口粮。 这种妖兽非常少见,极难察觉,很难摆脱,而且就算摆脱,也会给修士埋下无法修复的心魔种子,几乎现世便会成为棘手的隐患。 在人族那边几乎已经绝迹,可是妖族双子的历练却专门选择此等危险妖兽。 而且,最为关键的一点是,幻妖一次只能编织一个幻境。 如今她与孤惊羽都被卷入了幻妖的领域之中,也就是说,那两个兄妹并没有进来。 妖族的猎杀妖兽还带着提前热身准备的? 陆允昭啧声,不应该啊,那也太讲究了点吧。 联想到那两个孩子身上的怪异—— 妖族两派多年分庭抗礼,本该是属于那兄妹的暗杀却几乎都首当其冲落在了孤惊羽身上,就连在妖族边缘的明锋都能顺蔓摸瓜到孤惊羽身上,如今第二场猎杀任务,又再一次落在了孤惊羽的幻境之中。 陆允昭觉得,这次的猎杀,可能本就有什么不能见光的秘密。 至于这个秘密是什么,也许解开这个幻境便知道了。 而她,也有必须要解开这个幻境的理由。 她如今靠着与孤惊羽的同生契在天道眼皮子底下苟着,倘若孤惊羽的命数散去,她也不会独活。 而且一想到若是孤惊羽死了,陆允昭心中便生出几分不忍。 这样得意肆意的少年,纯澈简单又真挚,虽然爱撒娇不着调了些,若是就这样没了,她心中便莫名揪紧。 不再犹豫,陆允昭伸出手,想将倒在地上的孤惊羽扶起来,“你没事吧?” 但是她伸出的双手,就这样直直地穿过了他的身体。 陆允昭诧然,竟然碰不到? 在这时,孤惊羽也恰好睁开了眼睛,他的一双眼瞳纯澈漆黑,漂亮的狐狸眼微微上扬,他呆滞地看向陆允昭,片刻之后支起双肘,撑着自己的上半身从地上爬起来,然后背靠大树,扬起脑袋,捂住胸口,深吸了一口气。 从始至终,他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陆允昭一般。 陆允昭明了了,孤惊羽根本看不到她。 既然看不到,陆允昭便有了更多的时间细细打量这时候的孤惊羽。 他这个时候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身材有些单薄,一张小脸还未张开,但眉间妖纹已经鲜艳如火,连脸上的灰尘都挡不住他的好颜色。 但他看起来有些狼狈,身上灰扑扑的,半卷起袖子的小臂上,印着几条青紫色的长痕,像是被藤蔓一类的鞭条大力鞭笞后留下的。 他大概吐纳了片刻,便站起身,抬头看向右边长满茂盛藤蔓的悬崖。 在诸多草叶中央,一株闪着翠色莹光的化形草婀娜着纤长的枝蔓。 他定了定眸,眉头微压,运转灵力,抬步轻点,蛇形般往山崖上的化形草而去。 在他腾空的瞬间,那些蛰伏在山崖之上悄无声息的藤蔓突然像是活过来了一般,张牙舞爪地往入侵之人而去。 无数鞭条在空中烈烈闪过,凌厉的风声此起彼伏,孤惊羽矫健地躲避着拦路的藤蔓,左闪右跳,几次靠近化形草,却不急着将其采下。 那些藤蔓感应到灵草将失,扬起了更加迅疾的攻势。 但很快,它们便发现,它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这个左右闪避的侵入者绕得缠成了一团,根本无法再次攻击。 孤惊羽扬唇一笑,这才不紧不慢地跳到化形草旁的凸起石块上,小心翼翼地将灵草挖出,然后装进随身的小盒子里,转身往山下走去。 陆允昭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快步穿过山下城镇,来到另外一座山脚之下。 陆允昭抬头看去,翠屏掩映的山脉之中,隐约可见造型古朴的亭台楼阁,山风带着充沛的灵气拂面而来,送来了浓郁的草木精气。 这座山竟然有这样浓郁的草木精气?陆允昭微讶,山木修出灵识较妖兽更为困难,而修出灵识的关键一步,就是要吐纳修行出木系精气,这同人族的引气入体大致同理,要先窥得契机,方可步入大道。 孤惊羽并不停留,快速地上了山,进了那座恢弘的建筑。 陆允昭停了片刻,她仔细观察了四周一番,在这座山的天地玄黄方位上,都震着一道引灵的阵法。 修士修灵,靠的是灵根运转,吸收吐纳,而门派建立,往往选址在灵脉之上,如同归元剑宗一般,每一座山头下面都灌着从主灵脉而来的灵流分支。灵脉的形成,往往需要天时地利之下,孕育千万年才能成型。 眼前这座山,却单单依靠阵法之力,便能将天地间的灵气汇集而来,让灵智草木都应运入道,实在是不可小觑。 饶是陆允昭在修真界呆了两百多年,去了不少秘境险地,也从未见过如此本事。 她心中好奇,对青鸾道:“我先去看看。” 青鸾自然不会违背她的意思,“好。” 陆允昭意念一动,便飞身出现在了山头的阵法周围,她矮身蹲下,深处手指,触摸在金色的阵法周围,阵法的排斥之力立刻将她荡开。 陆允昭却随即抓住了这一道防御禁制的走笔,快速推演出了阵法表面的覆盖禁制。 没了掩盖,这个聚灵阵法的画法在陆允昭眼前无处遁寻。 古朴繁复的针脚,一笔一划都像祭坛上的巫女在献舞,带着神圣又古老的虚无之力。 “琉璃阁关于妖族的记载中,记有一个巫祝族,传闻他们天生便有沟通天地规则的能力,能够勘探大道,进行占卜。”陆允昭对青鸾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上任妖皇的皇后,似乎便是巫祝族的圣女。” “对,巫祝族的圣女向来都是皇都中钦天监的候选,没有例外,但是到了上任妖皇那里,圣女便成了皇后,钦天监还是由上任圣子白天钦担任。”青鸾说道。 这部分书册当时是它负责看的,因它与陆允昭签这契约,它识海之中的东西,若是愿意,是可以直接传递给陆允昭的,相当于一个人同时可以用两个脑子进行悟道。 “所以这里,是巫祝族的旧址?”陆允昭语气猜测,但内心已然肯定。 巫祝族多年前便消失在了一场大火之中,之后不久,妖皇便陨落,妖族很快落入如今的局面。 而孤惊羽现在竟然在巫祝族里面,莫非当年巫祝族的覆灭,也与孤惊羽心中无法跨过的魔障心结有关? 可惜与妖族兄妹有关的消息在琉璃阁中已经找不到了,而他们又是这巫祝族圣女的后代,连带着,巫祝族的更多往事,到现在也无迹可寻。 若是知道了,可能现在便可以直接想办法唤醒孤惊羽了。 陆允昭感慨片刻,很快收起了心绪,无论这段往事里面有什么秘密,她都一定会将孤惊羽带出去。 她敛了心神,心中想着:去孤惊羽那里。下一瞬,她便凭空出现在了那座建筑之内,一个院落之中。 孤惊羽等在院中,静静看着面前的房屋。 怎么不直接进去?陆允昭心下奇怪。 “要不进去看看?”青鸾提议道。 陆允昭想了想,“你说的对。” 反正她现在是魂体状态,根本没人看得见她,她何不直接去看看孤惊羽到底在等谁呢? 她这样想着,下一瞬便毫无阻碍地穿过了门扉,进到了室内。 第一眼所见的是躲在屏风后的一个美貌少女,她雪肌玉肤,面颊红润,一双眼睛灵动有神采,很有少女的欢脱可爱之态。 她小心地扒着屏风,左瞧右瞧悄悄窥探外间的客人。 这是看谁呢?陆允昭走到她身侧,踮起脚向外面看去,立刻就明白了,哦,看妖皇啊。 外间,一身玄金道袍的男人坐在高位之上,与下位的白天钦商议着,他眉目风流,样貌俊朗,还有几分威严之态。 长得确实不赖。 “在看什么呢?”身后一个陌生女子的声音响起,陆允昭吓了一大跳,她被发现了? 但待她回头,她就知道了,来人说话的对象不是她,而是她身边的少女。 少女被吓了一大跳,她赶紧施了一个屏障结界,陆允昭瞅着结界闭合的瞬间钻了进去。 少女轻打了来人一下,“好姐姐,你又吓我!” 看起来年长一些的女子打趣道:“你来这里看贵客做什么?” 少女抿了抿嘴角,藏住羞赧道:“看看还不行了嘛?” 女子道:“看看可以,但白璇,妖皇此番前来,是请求白长老占卜妖后之人的。” 白璇低下头,她轻咬嘴唇,藏住心思打趣道:“既是占卜妖后,姐姐就怎知,这妖后不会是我呢?” 女子立刻有些严肃道:“小姑奶奶,别开玩笑了,你巫祝族圣女,下任钦天监,怎么可以做妖后,咱们妖族从来没有这种先例,占星术的首条谨记便是圣女不可为后啊。” 陆允昭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原来这少女便是上任妖后白璇,而且巫祝族还有着圣女不能做妖后的传统。 但是后来白璇确实坐上了妖后,这中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许是两情相悦打破了世俗藩篱也说不定。”青鸾猜测道。 “虽然你说的有道理,但是我建议你最近还是少看一些话本子的好。”陆允昭有些无情道,青鸾在她神识之中待了这么久,从来没什么多的要求,就是喜欢看话本子,平日还好,凡是遇到男女牵扯的,它都能往话本子那一套上靠。 “我这次真的没有乱说,我记得白璇做妖后,是印了白天钦的占卜结果。”青鸾笃定道。 不待陆允昭回答青鸾,那女子又对白璇说道:“好了,看也看了,你作为圣女占的第一卦已经应验了,快去验收吧。” “真的?”白璇喜道,到底是个年岁不大的姑娘,她丢下方才还脸红心跳的妖皇,脚步轻快地从小门溜走,跑到了院落之中。 她看到等待的孤惊羽,又背起手,略微老成地走到他面前问道:“化形草带回来了吗?” 孤惊羽将盒子拿出来,捧到她面前,并未答话。 白璇满意地点了点头,抬手拿过。 巫祝族每一位圣女圣子,确定身份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占卜一件灵宝的所在,要具体到在哪里,谁去采,有多久。 她的占卜就是化形草,在万藤崖,由后院一个叫孤惊羽的在一天之内取回来。 如今全都对上了,她挺了挺胸,有些骄傲道:“下去吧。” 孤惊羽垂了垂头,并无停留地便要离去。 白璇的视线余光却落在了他挽起的手臂之上,上面遍布着青紫色伤痕。 她叫住他,皱眉道:“怎么伤成这样?我的结果可没说你会受伤。” 孤惊羽站在原地,没动,也没回答。 白璇摆摆手,从芥子袋拿出一盒伤药,塞进他垂在身侧的手心,“罢了罢了,你快写抹了,莫让人看到了。” 孤惊羽没有拒接,手心卡着药膏,快速离开了院落。 陆允昭看了看白璇,又看了看离去的孤惊羽,在选择知晓白璇的事情与知晓孤惊羽的事情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跟上孤惊羽。 孤惊羽走出院落之后,便将药膏收入了怀中,然后将袖子放了下来,快速穿过堂皇壮观的前院,踏入了有些简朴陈旧的后院。 他先回屋寻了两根深色长盛,然后咬着绳子的一头,一圈一圈将散开的袖口裹紧,缠成了束腕的形状。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走入院落,拿起地上的斧头与木块,开始劈柴。 他高高得将斧头举起,然后快速落下,“噼啪”一声脆响,木块便从中断开。 陆允昭坐在旁边的水井边,静静看着他那双手臂一起一落,坚韧又有力。 等将地上的木块全都劈成规整木条,他才走入旁边的一间屋子,出声道:“爷爷,都收拾好了。”他的声调有些高,还带着些许稚气。 一个略微苍老疲惫地声音从屋内响起,“好。” 陆允昭正准备跟进去看看,便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吵闹声,紧接着,一群半大的毛头孩子从外面挤进来,争先恐后地跑进孤惊羽进的那间屋子,兴奋道:“爷爷,爷爷,我们下学回来了!” “好孩子。” “爷爷,爷爷,还有我还有我,你还没有夸我!” “好好……咳咳……”一阵密集的咳嗽响起,孤惊羽出声道:“好了,都出去吧,爷爷要休息了。” 那些孩子不消片刻便全被撵出了门,都围着唯一的高个子转,“哥哥,哥哥,我今天在学堂把手划伤了。” 一个小孩高高地抬起手,将手上的伤口给孤惊羽看,孤惊羽蹲在他面前,给他吹了吹,又从怀中拿出药膏递给他,“去抹上吧。” “好!谢谢哥哥!” 他们讨到了东西便追着闹着跑开去玩了,孤惊羽静静看着他们跑开的背影,眼中弯弯地扬起了笑意。 他重新回到屋内,这次陆允昭跟了上去。 他给坐在桌前的老人倒了一杯水,摆在他手边,然后安静地坐在旁边。 白伯轻轻磕了磕,他年岁已大,脸上挂着些皱纹,但眉眼间却有些儒雅之气,他喘匀了气道:“惊羽啊,你如今也不小了,要不要出去寻一寻你的爹娘?” 白伯想起他刚捡到孤惊羽那会儿,他才小小的一团,眉间一点红色的火焰,粉雕玉琢的,在山林之间刚刚化形,见着他就笑。他瞧着可爱,便带了回来。 因着他是捡来的,便取了“孤”做姓,见若惊鸿,便有了“孤惊羽”这个名字。 他收留了很多幼崽,都是无家可归的孩子,如今他年纪大了,在巫祝族的学堂也教不下书了,等他百年之后,这些孩子也不能一直留在巫祝族当做小厮杂役。 孤惊羽无所谓道:“我的爹娘,爷爷尚且不知,我又去哪里寻找?” 他极认真的对白伯说道:“在我心里,爷爷便是我的家人。” 白伯笑了笑,真是个暖心肠的好孩子,“也罢,等你想走了,再说吧。” 想走的这一天,是永远不会到的,但是不得不分别的一天,却是必然会到的。 接下来,幻境的场景快速略过,陆允昭跟在孤惊羽身边,再次看清楚周围景象的时候,孤惊羽已经高出了她一个脑袋,他长大了。 此时的巫祝族,却是一片喜庆的血红色。 到处都张挂着成亲的双喜,大红的绫罗挂满了楼阁,新娘子在众人的簇拥之中,被送到了虚无山门口。 一身喜服的妖皇伸出手,将自己的新娘迎上了车辇。 喜乐奏响,整个妖都都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游街的花车在镇上驶过,一群孩子跟在花车后面,雀跃地对最高的孤惊羽道:“哥哥,哥哥,新娘子好漂亮啊,哥哥以后也会娶新娘子吧?” “哥哥我们也要看新娘子!” 有懂事一些的纠正道:“哥哥的新娘子,我们要叫嫂嫂!” 孤惊羽笑着,将最小的那个孩子抱起在臂弯中,笑着道:“到时候带你们去看!” 陆允昭坐在最高的酒楼上头,晃着腿,看着白璇的花车在万人簇拥下,缓慢的驶入妖都之中。 青鸾在识海中上蹿下跳,“好想出来看看啊。”它看着陆允昭传递过来的影像始终觉得不过瘾,恨不得亲自去到外面。 陆允昭再次无情地打断它的吃瓜热情道:“你是一只几千年的灵兽了,要学会看到表象下面的东西,你注意到巫祝族的人没有?” “没有。”青鸾诚实道。 陆允昭略微带了些认真口吻道:“方才送嫁那会儿,我看到送亲队伍中,几乎所有巫祝族的人都沉着一张脸,这场婚事,恐怕来得并不寻常啊。” “可惜没有跟在白璇身边。”青鸾道。 “跟在她的身边也不会有结果,这是孤惊羽的幻境,他当年在巫祝族中,恐怕没有机会接触到这件事情。”陆允昭分析道。 青鸾问道:“所以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陆允昭理所当然道:“等呗,看后面会发生什么,找到了突破口,便有机会出去了。” 陆允昭原本以为,这个等待的时间会很久,但没想到,几乎下一瞬,眼前的喜庆场景便悉数破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滔天火海。 她看到孤惊羽站在山脚,难以置信地盯着已经燃成通天火焰的虚无山。 第27章 少年意气二徒弟 够了 滔天的火焰几乎将天色染红,冲天的火柱熊熊燃烧,噼啪的脆响声里,夹杂着撕心裂肺的哭喊与哀嚎。 孤惊羽几乎钉在地上,瞳孔之中燃烧着绯红的火焰,“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他不过离开了半日,不过是去了妖都一趟,为什么整片虚无山,都烧了起来? 巫祝族的人呢?白天钦呢?还有爷爷和孩子们呢? “爷爷……”孤惊羽像是在激流之中即将被淹没的落水者,勉强抓住一条根浮萍的将自己拉回了神。 “爷爷,爷爷……”他终于找回了控制,发了疯般冲进了火海。 不妙的预感从大火出现在他视线中那一刻便开始蔓延,他走到了近前,心已经沉入了谷底。 但他不能不去看,不去找。 在他跑出去的一瞬间,陆允昭抬手,想要将他拽住,但是伸出去的手只碰到了他的一点发尾,便穿了过去。 别去。陆允昭想叫住他。 但是他听不到,这是他从前已经发生的事,她除了旁观,什么也改变不了。 这种火,她认得,她曾经在一处远古的秘境之中见过,这是同三味真火一脉分化来的,天阴之火。烧的不仅仅是可燃之物,更是生灵的魂魄。 这火已经燃成这样,里面的人,多半都已经被侵入了肺腑,就算是化神强者来了,也不可能将他们的魂魄修补回来,魂灭,人灭。 “既然知道什么都改变不了,你为什么要试图阻止呢?”青鸾有些不解,这里面的,不都是从前的事情,看过不就过了? 陆允昭点了点头,“对,都是从前的事情。”可是孤惊羽,后来都是一个人。 她吸了口气道:“罢了,还是去看看吧。” 往日气派的楼阁已经被火舌灼烧得扭曲变形,不少烧断的横梁不时带着焰火,从房顶砸下。 孤惊羽周身凝出结界,挡开掉落的障碍,往后院的位置而去。 往常这个时候,孩子们方才下学,都刚开回到后院,所有巫祝族的人,才刚开始今日的祈祷修行。 “不要在,不要在……”孤惊羽喃喃道,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但是万一,他们今天全像他一样,不在族中呢? 他麻痹着自己,终于找到了那个早已烧得坍塌的小院。 漆黑的房骨堆里,隐约可见几具扭曲的焦炭。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孤惊羽顿着步子走上去,伸出手,颤抖着,将废墟扒开。 他扒出来了抱在一起的尸骨,最外面那人,张开臂膀,死死扣着身下几人。 他忽地瘫坐在地,脚边踢开一个硬物,那硬物在黑灰之中滚了几圈,才虚虚停下。 孤惊羽撑起身子,将那硬物拾起,那是一个护着灵力的小木块。 擦干净上面的灰,上面用白伯的字迹写着三个字,“活下去”,是留给他的。 “为什么、为什么不跑?”斗大的泪珠滴在木牌之上,孤惊羽只觉眼中格外的烫,可烫了,为什么还会流泪呢? “别哭了。”陆允昭在他身边蹲下,将手虚虚放在他背上,轻轻拍着。 她知道这没有什么用,但这样,她会觉得孤惊羽没有这么孤单。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的火势渐渐小了下去,很快,整座山的火,都被灭了下来。 一个绣金宮装的美人,从天上的瑞兽车辇之上下来,她雪肤乌发,神色已经少了少女时的天真,多了几分属于上位者的威严,虽然她隐藏得很好。 白璇走到孤惊羽面前,拿出一张白色的手绢,俯身替孤惊羽擦了擦脸颊的灰尘,她柔下声音问道:“没事吧?” 这时,负责搜索的妖修首领前来汇报道:“启禀妖后,全都……” 白璇叹口气,有些可惜道:“我终究还是来晚了。” 她看着孤惊羽说道:“孩子,咱们巫祝族,就剩我们几人了,同我回宫里吧。” 孤惊羽愣在原地,没动。 陆允昭觉得有些好笑,白璇对待孤惊羽,从前可没这么上心啊,就连给他一盒伤药,也是害怕他的伤影响自己身为圣女的尊严,现在却张口就将孤惊羽纳入了巫祝族的族人。 “你也不想他们白白牺牲对吧,同我回去,我会查出真相,为他们报仇。”白璇见他没动,再次说道。 听到这句话,孤惊羽避开白璇伸出来想要拉他的手,径直站起身,定定看着她。 白璇眼底泛起一些满意,随即转身道:“走吧。” 在去妖都的车辇上,孤惊羽一直闭着眼睛,抱在胸前的拳头暗自捏紧。 陆允昭走到孤惊羽面前,伸出手,指尖轻轻在他脸上摩挲,想要替他擦去那几道漆黑的污秽。 “青鸾,若是可以,我们出去之后,去查查虚无山这场火吧。”陆允昭对青鸾极认真道。 “可是这场大火的消息在琉璃阁的记载里面没有啊。”青鸾回答道。 “没有,”陆允昭轻笑,“没有,便没办法找了吗?”她抬眼瞥了前边白璇的车辇一眼。 孤惊羽就这样随着白璇一起回到妖族皇宫之中,白璇给他安排了个住处,叫做水行处。 大概是害怕孤惊羽在皇宫之中住得不习惯,白璇给孤惊羽的住处移植了许多从前虚无山才有的灵植。 “她对孤惊羽看起来挺好的。”青鸾小声评价道。 陆允昭伸出指尖,夹住月莹草纤长的枝叶,漫不经心道:“是吗?” “专门为他还原从前住的地方,还不好吗?”青鸾问。 陆允昭未答,好是好,但是白璇为什么会突然对孤惊羽这么关心呢? 孤惊羽几乎每天都会去找白璇,他也不说话,就是站在白璇的宫门之前,静静候着,像是在巫祝族的时候在院子中等候圣女出来验收他采的灵草一样。 陆允昭就陪着他站在外面,掐了一个遮挡术法,替他挡住外头的日头和风雨,虽然她是隐身的,她掐出来的法诀也是隐身的。 陆允昭知道,孤惊羽在等一个答案,等那场大火烧起来的答案。 这天,两个孩子跑到了白璇的宫殿之中,他们看到在院中的孤惊羽,好奇地围着他转了转,扯了扯他的衣角,孤惊羽垂眼,一直暗沉的眸光重新亮了一瞬。 “哥、哥。”女孩稚着声叫道。 听到她叫,男孩也跟着叫道:“哥哥。” 白璇听到院中的动静,从殿中走出来,有些严厉地呵斥道:“阿轩阿彤!” 那两个孩子看到白璇,纷纷朝她跑去,亲热道:“娘亲……” 白璇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抱起他们,而是教着他们规矩:“记住了,下次不可以缠着大哥哥,大人都是很忙的。” 两个孩子愣了愣,还是整齐道:“是,娘亲。” “可以缠着,”孤惊羽突然出声道,“他们可以找我。” 白璇垂下眼,叹口气道:“罢了,既然你也不计较,那便这样吧。” 那两个孩子听闻,开心地跑到孤惊羽身边,又叫了声:“哥、哥。” 孤惊羽抬起手,揉了揉他们的脑袋顶。 白璇叫孤惊羽道:“你进来,我有事与你说。” 孤惊羽的手一顿,随即跟着白璇进入了殿内。 那两个孩子在孤惊羽走后,立刻被人抱起来,带离了去。 陆允昭走进了那两个孩子,也没有看清楚他们的脸,因为他们的脸,从出现开始便是模糊的。 陆允昭也没有多加纠结,她跟着进了白璇的宫殿内。 白璇让孤惊羽落座,吩咐宫人给他看了茶,这才说道:“虚无山的火,查出来了。” 孤惊羽抬起眼,定定看着白璇。 白璇道:“你先答应我,不要冲动。” “好。”孤惊羽不假思索道。 白璇这才道:“是南王那边做的,他们在巫祝族下了咒,所有人见到火都会被困住。” 南王,是伏城的老爹。 “为什么?”孤惊羽问道。 白璇笑了笑,“还能为什么?自然是因为南王想要做妖皇,但咱们妖皇背靠巫祝族正统,有巫祝族在,他便永远承不了天命,做不了皇,便想办法除去罢了。” 见孤惊羽站了起来,白璇道:“杀了他,巫祝族的人也不会活过来,你在意的人也不会活过来。” 孤惊羽顿住脚步,白璇走到他面前不紧不慢道:“你知道真正的报仇是什么吗?是将他想要的,全部撕碎,将他在意的东西,全部毁掉,这才叫报仇,只杀了他,会不会太便宜了?” “南王最在意的,是皇位。”白璇最后只说了这一句话。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孤惊羽要站在白天钦这边,帮着妖族兄妹争夺皇位?”陆允昭同青鸾道,“不过怎么不太对劲啊。” “哪里不对劲?”青鸾问。 “感觉有点太刻意了。”从妖族兄妹的出场,到这番话,好像无处不在引导着孤惊羽站在妖族兄妹这边。 “算了,现在这样说也为时过早,还是再看看吧。”陆允昭道。 再往后,是孤惊羽时长去找那兄妹,同他们一起玩,像是在虚无山同从前那些孩子那样。 等到第一年妖族花灯结,万家团圆,在家宴之上,孤惊羽被白璇叫了过去,妖皇同意了孤惊羽此后便是伏轩与伏彤的义兄,但孤惊羽拒接了入皇籍的封赏。 再往后,便是妖皇驾崩,宫变四起,白璇将伏轩与伏彤交到他手上,让他带他们离开,“你是哥哥,定要好好保护弟弟妹妹!”白璇叮嘱道。 “嗯。”孤惊羽回道。 白璇却不放心,“我们巫祝族只有我们这几个了,我今日用命将你们送出去,你要保护好他们,你发誓!” 孤惊羽抬眸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两个孩子,“好,我发誓,我定会保住他们性命。” “好好,”白璇连连点头,她舒展着眉头,露出久违的笑道,“你可真是个好孩子。” 之后的画面跳得很快,走马灯一般,妖族的皇宫局势稳住了,妖后也去世了,以白天钦与伏城为首的妖族两派割据妖族皇都。 似乎一切都已和陆允昭知晓的事情对上了,可是幻境依然没有消失。 “半个妖都的更迭都看完了,怎么还没看到孤惊羽的心魔?”青鸾不解道,“难道孤惊羽的心魔是要彻底帮助妖族兄妹拿到皇位吗?” “若是这样,我们恐怕出不去了。”陆允昭语气随意道。那这样,这个幻境便没有止境。 “你怎么一点都不慌?”青鸾问道。 “因为没发生的事情,幻妖是编不出来的,它若是要吞噬孤惊羽,就必须找到过去的弱点。” “可是现在的孤惊羽看起来已经没什么弱点了啊。”青鸾道。 “是吗?你忘了他胸口的伤了吗?”陆允昭支着腮,淡淡道,“明锋说他曾血洗宫殿,这里面的事情,我们不是还没有看嘛。” 她的话刚落,幻境的场景又一次变化,这次,是一个黑夜。 准确地说,是一个不太平静的黑夜。 亮着明黄色宫灯的气派宫殿之中,一群宫仆正在照顾两只小妖,这时,一道黑影突然窜入室内,宫灯熄灭,紧接着,黑暗之中传来一阵惊惧的呼号:“谁?有刺客!” 黑影随击随离,快速从宫殿之中窜出,留下宫殿之中的一片人仰马翻,“抓刺客!” “去叫孤公子!” “去叫白钦天!” 那逃窜的黑影跑得很快,几乎只在皇宫上空留下一道影子,便要窜出天涯海角之外。 但就在他再一次跃起试图腾空的时候,一道白色的身影挡在他面前,他还未来得及闪躲,便被来人狠狠砸落,以不可抗拒之势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之后赶来的人很快将这刺客制住,孤惊羽快步往那两兄妹的宫殿而去。 就在他踏入宫殿大门的前一瞬,宫殿里头突然又传来一阵惊叫:“太子殿下!” 孤惊羽赶忙踏入宫门,他快步进入屋内,厉声问道:“怎么回事?” 白天钦也随后一步赶到:“太子殿下如何了?” 那宫女哭哭啼啼道:“奴婢本在今夜当差,谁知突然有刺客闯入,想要刺杀太子与公主,但太子公主福大命大,那刺客没能得手,可是方才、方才,方才孤公子没来之前,又不知是谁混入了殿中,奴婢该死!” 孤惊羽与白天钦绕过跪在路中的宫女,快步走到里间,那原本活蹦乱跳的两小只,此刻正一动不动地躺在血泊之中,胸口插着一柄短匕。 “这、这……”白天钦语无伦次道。 孤惊羽快步走上前,探了两道灵气进入他们经脉,随即紧皱的眉头松开,他送了口气道:“还活着。” 白天钦也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不太好,他们本就先天缺失,现在只剩半口气,若非有续命之术,否则也熬不过。”孤惊羽冷声道。 “续命之术?”白天钦与陆允昭同时说道。 白天钦是严肃,陆允昭是诧异。 “赤炎天狐,是不是可以将命数分给别人?”陆允昭问青鸾道。 “像与你这样的同生契只能绑一次。”青鸾确定道。 “除了同生契,还有没有其他的……”不待陆允昭向青鸾询问完,孤惊羽已经说出了她想问的:“我可以换给他们。” 白天钦暗自松了口气道:“那你……” “无碍,只是剖一剖心头血,很快便能恢复。”孤惊羽将兄妹二人小心翼翼地抱起来,放到床榻之上。 白天钦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良久,他才说道:“好。” “等等。”孤惊羽叫住他。 “怎么?”白天钦探究地看向他。 “这次动手的是谁,查出来之后,我再帮他们换命,”他看向白天钦,补充道,“不解决了这件事,我心中不踏实,怕出什么纰漏。” “好。”白天钦答应道。 参与这件事的人很快被抓了起来,不出意外,都是伏城那边安插进来或者买通的人,孤惊羽将这些人单独留下,蹲在他们面前,问了些什么。 这处的画面跳转得有些快,陆允昭还未听清,便看见他手起刀落,砍死了方才问话的人。 之后,是下一个,再下一个。 青鸾有些惊讶道:“有点、有点狠了……” 陆允昭点头道:“是啊。” 她没有细细回答青鸾,因为下一瞬,眼前的画面破碎,陆允昭已经站在一间满是血腥味的密室之中,看到孤惊羽抬起匕首,毫不犹豫地朝胸口捅去。 鲜血汇入血池之中,两兄妹躺在血池中央,紧闭双眸,一动不动。 陆允昭原本以为,孤惊羽放了一次血,便会停下来,但是他却并没有住手,而是一刀又一刀地重复在胸口之上,血池中的血水越来越多,孤惊羽的脸色也肉眼可见地苍白下去。 但他却毫无知觉般,双眼空洞,机械地重复着这个动作。 幻妖会在入境者不能跨过的秘密与弱点上设下圈套,让被困者沉溺于幻境之中无法脱身,最后将被困者吞噬。 而能够置孤惊羽于死地的,可以耗光他所有命数的弱点,便是这为两兄妹的换命之术。 “够了。”陆允昭上前,伸手抓住孤惊羽又要往心口捅的双手。 第28章 少年意气二徒弟 简无书怎么来了? 但毫不意外地,陆允昭伸出去的手,毫无阻碍地从孤惊羽刺向自己胸口的手上穿了过去。 “碰不到,还是碰不到。”陆允昭皱紧眉头,后牙不自觉咬紧。 从进入幻境,她做好了准备,一直都冷静地等待着孤惊羽心结的出现,甚至还能与青鸾插科打诨。 但当孤惊羽的从前一点点在她面前浮现,她以为能维持好的泰然与镇定,早就已经摇摇欲坠。 为什么?凭什么? 倘若没有那场来历不明的山火,孤惊羽本该是多么自在的一个少年,他没有简无书那样显赫的家世,但有着完全关心他的爷爷,还有对他百分百信任的那些孩子。 他本该安安稳稳修行,晨曦而起,日暮而归,在夕阳下,在草木茂盛的山涧间叼一只草,笑容清澈,眼中带着如星般的纯粹,没有任何烦恼。 可偏偏,所有的一切毫无预兆,却又严丝合缝地编织了一张大网,将他卷了进来。 他可以离开,却仍然选择了将自己与那对兄妹锁了起来,替他们周旋于一个又一个权利的漩涡之中。 可他还是选择了相信,选择了将所有的伤害揽到自己身上。 他本来,不应该如此的。 半空露出两只通红的妖眼,幻境到了最后关头,幻妖已经迫不及待,前来窥探自己的猎物,等待他彻底咽气的时刻。 陆允昭只觉心中像是被火烧火燎一般,她不能再放任孤惊羽这样继续了,她问青鸾道:“有没有办法,可以在这里面凝出实体?” “幻妖一次只能猎杀一个目标,你是因为与孤惊羽的同生契才被带进来的,就算进来,也只能是幽灵形态,你们两个人之间隔着不同的空间,是没办法碰到的。” 随着在陆允昭识海之中的修行,青鸾开始渐渐着修补从前的记忆,妖兽习性这一块,它已经记得比陆允昭还要清楚一些,“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从外部打破这个幻境,幻妖的领域掌控就会出现缝隙。” 陆允昭眉头皱得更紧了,按照孤惊羽这个流血速度,恐怕用不了几轮,他便会扛不住了。 从外部打破?前因后果在陆允昭脑海逐渐成型,她忽地嗤笑了一声。 这个幻境是白天钦选的,在妖族,钦天监这个位置,是与妖族的天命绑定的,他们需要绝对独立,效忠于妖族,服从占卜的预示。 白天钦能够站在那对兄妹这边,陆允昭敢肯定,占卜结果中,下一任的妖皇正统必然落在这对兄妹中。 白璇要孤惊羽护着这对兄妹,白天钦更是将他俩护得周密无双,又怎么可能让那对兄妹冒险,亲自参加伏城随时可能作梗的猎杀任务。 恐怕这幻妖,从始至终,都是为维系这那对兄妹性命的孤惊羽准备的。 换命之术,换的可不单单是性命,还可以共通命数,就像她在这个世界的命数尽了,借着同生契,她还能以孤惊羽的命数活着。 唯一的区别,同生契是完全绑定,但孤惊羽给这对兄妹的换命之术,是缓兵之计,必须一碗又一碗心头血供着。 虽然需要不断补充,但是若是孤惊羽有什么事,这对兄妹不会有事。 这对兄妹要走的猎杀,真正进入的,恐怕一开始就是孤惊羽。 若是幻境未破便从外部打破,这猎杀便算作失败,失败了,再要立正统之名可就难了。 可若是孤惊羽死在了这里面,外面的人再杀了幻妖,左右那对兄妹的命数已经被带进来了,只要他们还活着,那便可以说是破而后立,九死一生,是天命所归。 白天钦他们,又怎么可能现在打破幻境呢? “不行,我不会让孤惊羽就这样死掉。”陆允昭沉声道。 “你想怎么办?”青鸾问道,它能感受到,陆允昭似乎已经下定了某种决心。 “既然我们进不去,便让孤惊羽自己出来。”陆允昭盘腿坐下,指尖掐诀,一道碧绿色的丝线从她心口蔓延而出,末端纳入半跪在血池边的孤惊羽胸口。 她微微吸了口气道:“你记不记得,有一种法术,名为通识之感,能够将情绪、思绪传给陷入迷障之中的人。” 青鸾微讶,有些不可置信道:“你、你是说、互通灵识的通识之感?可是那不是结了双修契的道侣才能做得了的吗?” “双修契,不过是在彼此识海烙印永不背弃的灵力印刻,视对方为可以托付后背的亲密之人,”陆允昭看着孤惊羽,认真道,“同生契,也是如此。” 他为了她,连性命都愿意分给她,她用一个根本算不上双修的法术唤醒他,又算得了什么呢? 法诀在她的指尖成型,霜白灵流如同千渺峰头经年不散的轻雪,顺着丝线,交叉缠绕,拉出点点莹白流光,悄然钻进了孤惊羽心府。 陆允昭暗自松了口气,还好,同生契的效用还在,送得进去。 带着霜雪之气的灵流进入孤惊羽身体的一刹那,孤惊羽握着匕首的手一顿。 一道浓烈的情绪霎时挤入他空白一片的脑海,撕裂一般的闷痛让他眼前一黑,他手下不稳,匕首哐当落下。 眼前的迷雾渐渐淡去,漆黑的眼眸重新亮出星光,孤惊羽紧紧抱着像要炸裂的脑袋,喷出一口血,倒在了地上。 陆允昭走到他身边,伸出手,不抱任何希望地想要触碰他。 但出乎意外,这次,她竟然稳稳地落在了他额头。 一只微凉的手轻轻覆上额头,孤惊羽转动眼瞳,对上一双淡紫色的眼眸,雪色的发丝从她一侧鬓角垂下,将她秀妍清冷的脸轻轻笼住,他的世界忽然只剩下她一个人。 “姐姐。”他伸出手,牢牢将她覆在额头的手抓在掌心,开口叫道。 语气有些拉长,带着些惫懒与发沉,像是刚从梦中惊醒。 少年的手指纤长宽大,完完全全将她的手盖住,炽热的掌心烤得陆允昭掌心发热,陆允昭心下乱跳,她试着抽出手,佯装镇定道:“清醒了?那就快点起来吧,准备出去了。” 入幻之人清醒,幻境破裂,出口很快便会出现。 孤惊羽却将她的手稳稳扣住,不给她任何溜走的机会。 孤惊羽眼中泛起一些轻笑,他定定看着陆允昭镇定之下,眼中一闪而过的微讶,他软了语气,放缓了语调道:“你能不能,抱抱我?” 陆允昭心中一颤,她忍住垂眼的冲动,平视着前方淡淡道:“又不是小孩子,学什么撒娇?” 孤惊羽轻笑出声,他扬着调子道:“可是姐姐,我疼。” 陆允昭闻言,往他的千疮百孔的胸口看去,幻境消散,他的伤口已经自行愈合,但胸口的血污却没办法散去。 陆允昭使了一个清洁术,发现他的伤口已经没有渗血,便道:“不是已经愈合了吗?” 孤惊羽抓着她的手,往心口按去,他对着她的眼睛,眼中的笑意未变:“心里疼。” 陆允昭垂下眼睫,片刻之后松下肩膀道:“就这一次。” 孤惊羽咧起嘴角,用力一扯,陆允昭一时不察,顺势就往他身上扑去。 “你……”陆允昭抬手撑在他的胸膛之上,有些语塞。 孤惊羽却像不自知一般,语气自然而清澈,“姐姐,你下来一点,我抱不到。” 陆允昭脊梁一僵,就要发作,孤惊羽眼疾手快地圈住她的腰,将她扣住,带着些哀求道:“不闹了,就抱一下。” 被他这么一闹,陆允昭觉得脸上烧得慌,她毫不犹疑地拒绝道:“这样不成。” 她想的拥抱,是简简单单,安慰的拥抱,他这样的,颇有几分天为被地为席的架势,纵使她有个来自现在见过世面的精魂,修真界也不像古人那样男女有别,但这个姿势,还是不妥的。 孤惊羽看到她眼中的坚决,知晓她不会退让,便松开她。 看着陆允昭忙不连跌地坐起来后,孤惊羽坐起身,伸出双臂将她虚虚搂入怀中,下巴搁上她的颈窝。 陆允昭僵了片刻,还是伸出手,轻轻放在他背上。 孤惊羽轻轻阖上眼睛,他知晓自己做了很长一段梦,梦中,他像是沉浮的孤舟,找不到出口。 他又看到了那片大火,困扰他无数个黑夜的哭喊与哀嚎,又响在了他耳侧。 那场大火中,将他养大的爷爷走了,说着闹着要看他娶新嫂嫂的孩子也没了, 他还记得刚到巫祝族的时候,白伯带他去见巫祝族族长,族长肃着脸,对他批了四个字:“祸肇之体”。 在他身边,会不断有祸乱发生,可白伯还是将他留了下来。 他小心翼翼,从不暴露自己的血脉,认真跟着白伯学习阵法,用空间之术隐藏自己。 他不是不明白有个词叫“终有一别”,可眼睁睁看着他们在他面前离开,他却连告别都没好好做过。 他第一次哭,也是最后一次。就算知晓世事无常,他还是想为他们讨一个答案,他想要个为什么。 为什么,有人可以就这样夺走了他们,他们怎么有资格就这样夺走了他们? 失去了他们的日子,他昏昏沉沉,直到见到那两个孩子。 那两个孩子围在他身边,叫他哥哥,有那么一瞬,他觉得曾经那些人的脸出现在了他们兄妹的脸上。 不受控制的,他的手,放在了兄妹二人的头上,揉了揉。 他想让他们活着,他想知道,如果当初的那些人还活着,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他会护着他们,就算白璇不说那些,他也会护着他们。 可是还是有人会对他们动手,他们要死了。 他不敢将他们自己的性命绑起来,他本就是祸肇之体,他不能连累他们。 最稳妥的办法,是用他的心头血,将他们养起来。 若是可以,他想将他重要的人带给他们看看,他曾经对那些孩子说过,要给他们看看嫂嫂的。 陆允昭由着他抱了片刻,还是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慰道:“都过去了。” 孤惊羽的身子顿了顿,他闭着眼,状似寻常地问道:“你都看到了?” 陆允昭应道:“看见了。” 孤惊羽扬起嘴角笑道:“姐姐,我是祸肇之体,连收留我的人都死了,你怕不怕我?” 陆允昭不假思索道:“不怕。”赤炎天狐本身便有换命之力,这样得天独厚的血脉,怀璧其罪,该害怕的是那些居心不良的算计,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孤惊羽轻声笑了笑,他就知道,她不会怕的。 陆允昭听到他的轻声呼气,以为他在自暴自弃,便问道:“我这个样貌,你怕不怕?” 孤惊羽放开她,仔仔细细盯着她的脸看了片刻,反问道:“为什么会怕?” 陆允昭道:“我曾经,在未入大道之前,是被遗弃在凡间雪山之上的孤儿,后来一对猎户将我收留,因着我的发色与眸色,同村的孩子说我是怪物,用雪块丢我,可是这些雪,就悬浮在我的周围,他们吓得跑了,便说我是妖物。” 她看向孤惊羽问道:“你看我,像妖物吗?” 孤惊羽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姐姐是最美的。” 巫祝族的信仰,是一位九天之上有神女,都说她冷心冷清,样貌绝美,是极致冰雪才能孕育出的绝色。 孤惊羽没见过那神女,但他见着了陆允昭,便觉神女,也不外乎是陆允昭这样的容貌。 陆允昭未置可否,她继续说道:“后来村寨被邪祟袭击,我的师尊将我带了回来,我才知道,我的样貌,不过是因着七窍玲珑心,天生引气入体所致。” 末了,她对上孤惊羽的眼睛,“你没有做错什么,你若是想找一个答案,我可以陪你。” 妖族当年的事情,那对兄妹身上的秘密,她一定会帮孤惊羽查出来。 孤惊羽灿若寒星的眼眸绽出点点笑意,他甜着声线问陆允昭道:“姐姐,你可以再抱抱我吗?” 陆允昭张嘴要说不行,便听见孤惊羽不急不缓地补了一句:“从来没有人主动抱过我。”方才的都是他主动讨的。 陆允昭为难了,拒绝吧,刚才她亲口说的那些话像是在放屁,不拒绝吧,确实有些难为情。 青鸾看热闹不嫌事大道:“答应吧,刚才抱了一下,好感度涨了5%,现在已经有80%了,多抱几次,说不定就到100%了。” 这么一说,陆允昭更加为难了。 就在陆允昭纠结不出选择的时候,眼睁睁看着幻境不断崩塌的幻妖发出了刺耳的惊声尖啸,死亡的威胁让它发出带着怒气的尖啸,这个女人,这个幽灵一样跟进来的女人,居然唤醒了她的猎物! 幻妖从来不会有失败,若是失败,便意味着他会元气大伤,然后不可救治地死掉。 陆允昭趁机站起来,她岔开话题道:“等回去再说吧。” 孤惊羽盯着陆允昭偏过去的半边脸,也不死缠烂打,乖巧笑道:“都听姐姐的。” 幻境寸寸龟裂,迷雾森林的风声水声重新出现在耳畔,空气中传来阵阵流动的凉意,陆允昭松了口气,终于见到外面的世界了。 但她这一口气还未顺下,便觉察到了这凉意有些不对。 阴邪的冷气不断顺着她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向内侵蚀,身体对危险的警觉让她快速看向周围。 果不其然,迷雾缭绕的森林之中,此刻正徘徊着漆黑的邪气,层层交织,像是一只茧一般,环绕在他们二人周身,要将他们包裹起来。 “小心!”陆允昭抬手就要召出凝霜剑。 但空气突然凝滞了一刻,紧接着,有些昏沉的阴霾被金色剑光刺破,遮天蔽日的金色剑刃从天而降,将他们周身环绕的邪气悉数斩净。 这熟悉的剑法,这熟悉的灵力,陆允昭拔剑的手一顿。 比思维更快一步的,陆允昭一把抓住站在她面前的孤惊羽的衣领,拉着他快速后退,脚后跟碰到一块体积巨大的硬物,陆允昭快速蹲下,扯着孤惊羽盖在了自己身上。 躲下来之后,她才发现自己靠着的是一块巨石,足够将她完全遮住。 她透过孤惊羽的身体往天上偷偷瞥了一眼,白衣修士正好向下看来,陆允昭呼吸一滞,迅速撤回孤惊羽身前。 “简无书怎么来了?”陆允昭惊慌地戳着青鸾。 青鸾道:“他们下山休沐,行走到了妖界边缘,也不是不可能的呀。” “糟了糟了……”陆允昭喃喃道。 孤惊羽被陆允昭拉下的时候,怔愣了一瞬,但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心中猜出了个大概,陆允昭在躲着这人。 “二位,可有大碍?”平和温润的声音响起,简无书收了剑,往他们二人走来。 陆允昭大气都不敢出,抓住孤惊羽衣襟的手也不自觉收紧,孤惊羽感受到她的异样,低下头,压下声音轻笑道:“姐姐,你在害怕什么呀?” 他们隔得进,陆允昭像被嵌在孤惊羽与石头之间。 身后是冰冷潮湿的石头,森森冷气不断往身上侵入,身前少年的胸腔震动着轻笑,耳侧响着有力的心跳,他身上干净清新的气息不住往陆允昭鼻子里钻,冷热相对之下,像是在让她靠得他更近一点。 陆允昭仰头,想瞪孤惊羽一眼,但视线所到,只看见他白皙脖颈上微微滑动的喉结,她快速侧开眼,传音入耳道:“我没有,你帮我个忙,帮我挡住他。” 简无书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陆允昭揪着孤惊羽衣襟的手也越收越紧,她忽然想起她还会法术,变个样貌不就行了! 但她刚松开手,还未施诀,便被孤惊羽抓住了双手,陆允昭急得狠狠剜了他一眼刀。 偏偏简无书已经走得很近了,她什么动作也不敢做。 简无书走到离他二人十步远的地方,再次出声问道:“归元弟子出门历练,路经此地,发现魔气作祟,二位可有受伤?” 这二人的姿势像是在虚虚依靠,无力站起,简无书注意到这边,便率先过来看看。 但礼数使然,他并没有直接走近。 孤惊羽并没有直接回答简无书,而是先低头问陆允昭道:“姐姐,我为什么要帮你挡住他呀?” 陆允昭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她若是在第一时间施法换个样貌,又怎么会落得这么被动? 但在看到简无书的那一瞬间,她心中如有惊涛拍过,她想起她与简无书说了自己是要在千渺峰上闭关的,而且神器之中的事情不知为何也一起涌现在脑海,心虚让她下意识只剩下一个念头:快逃。 现在被孤惊羽制住,陆允昭只能好脾气道:“他是我徒弟,若是看到我这个样子,终究有失师尊风范,你帮帮我。” 徒弟?孤惊羽挑了挑眉头,侧脸看向简无书,眼神颇有几分挑衅,但简无书看不到,陆允昭也看不到。 孤惊羽转过头,笑了笑道:“好啊,姐姐,我会守着姐姐,免得姐姐被徒弟给截走了。”他特地加深了“徒弟”二字。 陆允昭觉得他话中有话,但还未与他争论,便听见孤惊羽对对简无书说道:“我家姐姐受了惊,见不得外人,劳烦道长,能不能先行避开?” 简无书的视线落在他怀中,目光平和,并未深究,只点了点头,继而转身离去。 陆允昭从孤惊羽肩膀出探出一双眼睛,看着简无书走远,这才送了一口气。 她抬手推开孤惊羽,“他走了,你起来吧。” 但孤惊羽却纹丝未动,陆允昭不解地看向他,对上一双带笑的黑眸,“姐姐,我帮了你,你要怎么报答我呀?” 陆允昭道:“你先让开。” 孤惊羽不依,“姐姐若是反悔了怎么办?” 陆允昭挑眉,“我为何要反悔?”简无书不在,陆允昭的底气都足了。 孤惊羽知道不能再逗了,便起身退开。 陆允昭站起身,快速给自己掐诀换了个样貌,她对着溪水从头到脚看了看,这才放心了。 她转头问孤惊羽道:“你想要什么报答?” 见孤惊羽眼角又要带起笑意,她打住道:“先说啊,不要太得寸进尺了。” 孤惊羽道:“自然不会。” “说吧,什么?” “我想要姐姐满足我一个愿望。”孤惊羽看向妖族的驻扎地,“陪我去看看阿轩与阿彤。” “好。”正好,她还有很多疑惑,要这兄妹帮忙解决。 第29章 少年意气二徒弟 她手一抖…… 本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更何况在之前出发的路上,孤惊羽便随口提了一句,想带她去看妖族两兄妹,陆允昭没多想便答应下来。 她当时只是有些好奇,如今,她却有不得不见他们的理由, 幻境已经消失了,但孤惊羽供着那对兄妹的换命之术却是实打实的,他们身上的秘密一日不解开,孤惊羽便要一碗又一碗心头血地供着他们。 赤炎天狐的续命之力虽然厉害,但修真界,可不止这一种延长命数的方法。 当年他们二人的受伤很蹊跷,妖宫之中,怎么能够被刺客袭击两次?那些妖族宫婢的第一反应也是去寻孤惊羽和白天钦,却不是寻人救命,以白天钦对这对兄妹的看重,恐怕不会留下这样的纰漏。 孤惊羽要用换命之术,白天钦身怀占卜之术,竟也没有再寻一寻更为稳妥的法子。 若是机缘巧合也就罢了,孤惊羽愿意,左右也不是她的事。 可从那场大火开始,一切都像是被算计好一般,让孤惊羽无论如何,都会愿意主动跳进去。 这种掌控,让她想到了那个为了自己选定的男主,能将所有的人当做工具的野鸡天道。她最不喜的,便是这种自以为是的操纵。孤惊羽不顾性命地救了她,她不能看着他在这些阴谋中无法脱身。 陆允昭思索完毕,掀起眼睫,这才发现孤惊羽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怎么了?”她问道。 陆允昭驻颜得早,现在已经两百多岁了,依然是一副少女模样,但平日一头白发和浑身的霜雪之气过于冷冽,在外边又是不苟言笑的冷淡模样,旁人顾忌她的身份,都不敢轻易直视,细细打量她的容貌。 许是在神器之中与他结下的收留交情,她在孤惊羽面前并没有摆出外人面前的架子。 孤惊羽看到她长而密的眼睫微微翘起,还陷在思索中的眼眸抬起来的一瞬有些迷茫,他心中一动,俯身凑到她面前,眼中带笑道:“姐姐在想我的事?” 陆允昭怔愣了一瞬,觉得他的习惯与猫猫狗狗有些像,一定要凑到面前,引起注意了才说话。 但他本体不就是只狐狸吗?陆允昭觉得既然是他的习惯,她又何必与狐狸的习惯计较呢?她顺势点头道:“是。” 她额前的发扫过孤惊羽眼睛,留下一阵淡淡的梅香,孤惊羽轻轻滚动了下喉结,忍住想要离她更近一些的冲动。 他原本只是想要与她撇清关系,但是却没想到越缠越深,现在已经不想她离开他身边。 她不加掩饰的关心虽然没什么独特,可她心中装着他,想着他,为他考虑,他便很开心。 他向来对自己的心绪不加掩饰,自然而然便道:“我好开心,姐姐。” 陆允昭正想说,这有什么好开心的,便察觉到脚下的地面,传来一阵剧烈的颤动。 孤惊羽也猛地站直,警惕看向四周。 但地面的颤动并没有停止,还有越演越烈之势,沉闷的轰塌声连绵而起,驻扎在营地的妖兽发出惊恐嘶鸣,扯着脖子想要挣脱缰绳兀自逃窜。 “什么情况?”陆允昭戒备道。 她的话音刚落,那还有些遥远的闷响如脱缰野马一般,接踵而来,紧接着,她看到小溪对面的地面寸寸龟裂,狂暴而浓烈的魔气冲天而起,霎时将林间乳色迷雾冲散,阴冷暴戾之气充斥天地。 无数眼瞳赤红,头生厉角,浑身黑鳞的魔兽从坍塌的裂缝之下爬出,腥臭之气霎时扑面而来。 “哪里来的这么多魔兽?”孤惊羽凝着眉头,语气终于严肃起来。 陆允昭心中也连声几个卧槽,原本林间有些邪气,她以为始幻妖消亡之后留下的,但这排山倒海而来的魔兽,恐怕之前的邪气便是魔兽冲破缝隙的征兆。 “不能放任它们出来。”陆允昭召出凝霜,施了个障眼法,提剑迎了上去。 魔族向来残暴,这个世界,贪念执念,皆可成魔,无论种族。堕魔后的魔物修行功法会更加迅速,但是飞升会更为艰难,他们的雷劫比寻常修士要来得更为凶猛。 因为手段更为残酷偏执,魔物所行之处,经常干出屠城这种骇人听闻的事,他们不管到了哪里,都是被喊打的对象,甚至鬼修的名声都在他们之上。 鬼修被困在鬼界,虽然更为阴毒狡猾,但有失落之地做为屏障,寻常鬼修过不来,并不会形成祸端。 可魔修却会随时从魔气冲破的缺口涌入各界,更难应付。 而眼前这些魔物浑身血煞之气,是不折不扣以吞噬为修炼途径的低阶魔物,没有神志,至死方休。 这种魔物,连魔修遇到,都不会念及同族情谊。 陆允昭隐去霜雪灵气,利用剑势游走于战场中间。她在修真界多年,对魔物不能手软这种常识,早就成了她下意识的反应。 孤惊羽没有佩剑,他本就不是剑修,阵法与术法才是他的主场,但这并不影响他的近战实力,他矫健地避开魔兽大张的巨口,灵活地跳到巨兽背上,提拳狠狠砸下。 魔兽那漆黑而坚硬的盔甲,竟然就这样生生凹陷了下去,几拳下去,魔兽便没了气息。 但这些魔物源源不断地涌出,丝毫没有停下的势头,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有更多的魔物往四面八方而去,寻找其他猎物。 孤惊羽看向驻营方向道:“不好!” 白天钦率先发现异常,快速命人将车辇围住道:“保护太子!” 眼见营地被团团围住,暴戾的魔兽口滴涎水,双目通红着扑向活物,埋伏在远处的侍卫挥手道:“撤退。” 为首的几人,俨然正是那日在边陲小城之中,奉伏城的命令截杀孤惊羽与陆允昭的那些。 远在皇城之中的伏凌收到任务成功的消息,斜倚在座上,肆意笑道:“如此,看他们还怎么活着出来。” 伏城附庸风雅地打着扇子,藏住眼底的盘算,附庸道:“皇姐这招实在是高,借魔物之手,等时机成熟再将魔物收回,既除了祸患,又立了好名声。” “这是自然,”伏凌瞥了伏城一眼,“屠城这种事,也只有你才做得出来。”上次伏城为了追杀孤惊羽,竟然想要使出屠城的手段嫁祸,不仅坏了名声,还除不了根,实在是愚不可及。 伏城面色发沉,但还是笑道:“皇姐,魔物向来暴戾,到时候你真的有办法,控制住局势吗?” 伏凌道:“自然是有的。”东西还是从那个女人那里找到的。 “可是若是被人发现……”伏城不当心道。 “那个女人死了这么多年了,还能活过来不成?”伏凌不满道,“她堂堂圣女、上届妖后都不怕,我们怕什么?” “你有这个功夫,不若再去找找,当年那个女人给那对兄妹留的东西到底藏在哪儿了!”她呵道。 伏城为难道:“可是那是她留给她儿子的东西,我们拿来也没有用啊……” “蠢货!”伏凌又骂了一句,“若是没用也就罢了,若是什么能让那对兄妹起死回生的法宝,到时我看你上哪儿去哭!” 那个女人曾经是巫祝族的圣女,当时她说死就死了,伏凌有预感,她不可能就这样放任她的儿子被他们针对,肯定还留着后手。 “皇姐,我已经将所有的东西都查过了,琉璃阁那边也找不到消息,那个女人当年将所有的东西都毁了,你也知道琉璃阁一旦将东西销毁,没有几倍的代价,我们根本拿不回啊……”伏城摊手道。 伏凌眸色发沉,她思索片刻道:“买得断消息,可买不断虚无山,她从虚无山出来,我不信她什么都能毁得干净,去虚无山找!” 伏城却劝道:“皇姐,何必急于一时?此去虚无山,少则半月,届时花灯节都快过了,不如等过花灯完了再去。” 伏凌额角乱跳:“满脑子酒肉池林,像什么样子?妖族在你手里,迟早要完。” 伏城眼底闪过一丝恶毒,伏凌竟然这么侮辱他!忍,等找到那女人留下的宝物,他第一个便要收拾他的好姐姐。 * 迷雾森林之中,接二连三的魔物从裂缝涌出,陆允昭丢开一具魔兽尸体,看向周围已经堆得小山高的魔兽残骸,她转头对孤惊羽道:“这些魔兽源源不断,不死不休,要先将缺口堵住!” 孤惊羽踢开脚下的尸体,看向那道缝隙,眉头微蹙道:“我知道了。” 陆允昭见他赤手空拳便要往那边去,忙闪身来到他身边:“你一个人过去,不要命了?” 孤惊羽心中一暖,语调也扬了扬,“姐姐若是心疼我,便帮我护法吧。” 他说完便席地而坐,凝出几滴精血,凭空开始绘制阵法。 陆允昭对他的不着调有些无奈,还是守在他周围,为他圈出一个安全的范围。 简无书与众人在除掉那抹邪气之后,巡视了一圈,再也没有发现多余的魔物,迷雾森林又是妖族的地盘,他们守了片刻,便转身撤出。 但还未走出一半,便听见一阵万兽奔腾的声响,身后的林间冲出漆黑魔气。 他们都看向简无书道:“简师兄?”等着简无书拿主意。 简无书召出灭天,轻轻掀了眼睫,音调温润平和,“除魔为先。” “是!”众弟子得了令,纷纷召出剑,快速返回。 他们都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当即随着妖族众人杀入魔堆。 白天钦看着不断袭上的魔兽,不自觉牙关紧咬,“怎么会有这么多魔物?” 他出来之前占卜过,得到的是“一切顺遂”的预示,便没有将全部妖将带出来。 这些魔潮,就算出动整个妖族,恐怕都要损伤大半,他们不过只有这些人,怎么顶得住? 近乎绝望的情绪蔓延上胸口,他狠声下令道:“护住太子!”无论如何,正统不能葬送在他的手上。 就在他的心沉入谷底之时,无数金色剑刃从天而降,如同九天降下的冰刀一般,狠绝地将那些往车辇冲去的魔兽钉入了潮湿的泥土。 白天钦压力大缓,他抬头,看到一个白衣修士御剑而来,腰间挂着的玉牌上,镌刻着“归元”二字,竟然是归元剑宗的修士? 归元剑宗乃是灵界第一大宗,当年妖族与人族闹得最为水深火热的时候,归元与禅宗是唯二两大前来谈判的宗门,也是唯二不会主动结契妖族作为灵宠的门派,白天钦心中大喜,当即谢道:“多谢修士出手相助。” 简无书颔首应下,沉声问道:“可有修补裂缝之法?” 白天钦为难地看着兽潮道:“有,只是……” 简无书明了,“晚辈送前辈过去。” 就在白天钦想要让他留下护住车辇之时,裂缝出现之处,突然显现一阵碧绿光芒。 阵法结成,已经修补好了? 简无书并未多言,提剑加入了战局。 没了后续增援,妖族与归元弟子越战越勇,无数刀光剑影之后,迷雾森林只余堆积成山的魔兽尸体,与消散不去的血腥味。 魔物已除,简无书集齐众人,就要离开,白天钦却上前将他们拦住道:“妖族祸乱,承蒙修士出手相救,不如同我等前往妖都,多加酬谢才是。” 这魔兽不会突然而来,定时伏城的人设下的埋伏,若是能够借住归元剑宗的帮助,他也不会像今日这样被动,甚至差点酿成大祸。 简无书却不喜不躁地推辞道:“斩妖除魔,不必言谢。” 白天钦了然,随即表示理解,然后叹口气,为难道:“只是妖都近来有些不太安稳,恐怕魔族再生祸乱,我原本也有意请求灵界帮忙,修士既然来自归元,不知道可否传达一二?” 魔族作祟,这不是小事,简无书没有拒绝,“晚辈自当书信。” 他当即拿出玉简,传了一道简讯。 另一边林子里,陆允昭正在清理凝霜剑,腰间玉简突然亮起。 她停下手中的事情,将玉简点开一看,发现是简无书的消息:“妖族邪魔作祟,请求归元援助,师尊意下如何?” 末了,还有一句:“分别多日,师尊可安好?甚为牵挂,望早日相见。无书。” 陆允昭看向隔着几步远的那边林间,妖族这点事情,恐怕还是与伏城那边有关,简无书不是主动插手旁人事端的人,定是白天钦想要借力灵界,帮助妖族兄妹夺得正统之位。 没事瞎掺和什么?现在当然是有多远走多远,陆允昭想到要和简无书孤惊羽一起同路,她就心中发抖。 她拿起玉简,正要回复“甚是不妥”,谁知孤惊羽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姐姐在与谁聊天?” 她刚打出一个“甚是”,被吓得一个手抖,竟就这样发了出去。 卧槽?陆允昭傻眼了,她赶忙捞起玉简,这不是她发的,这是孤惊羽这只狐狸吓得她发的! 她刚想要补充,简无书已经回了她:“好。” 哦豁,现在她要是再给他回个“好个屁”,会不会显得有点太突兀了? 好像也不是不行。 算了,面子算什么。 青鸾道:“算了吧,你现在换了样貌,小心一点,也认不出来。” “而且妖族若是真的有魔物作祟,多个人也多个照应啊。”青鸾继续劝道。 那、也好吧。 但这并不妨碍陆允昭有些幽怨地看向孤惊羽。 没想到这罪魁祸首不仅毫无察觉,还笑得很是纯澈,陆允昭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他是故意的。 孤惊羽自然是故意的,他们两个在一起,为什么不能让简无书知道?他藏住眼底的一点晦暗,他佯装无事道:“姐姐,你是不是特别怕你的徒弟呀?” 陆允昭冷着脸道:“不怕。”才怪,但也不完全怕,主要是害怕他知道自己就是阿昭。 孤惊羽抬手揪住她的一截发丝,追问道:“那姐姐换什么样貌?就用原本的样貌不好吗?” 陆允昭打住他不安分的狐狸爪子,“不好。” 孤惊羽垂着眼,满肚子坏心思道:“那好吧,姐姐来了妖族,他又是你徒弟,不如我去告诉一声,姐姐很久没见过他了吧?” 陆允昭赶忙制止他危险的想法:“时机到了,我自然要去见,你不要自作主张。” 孤惊羽轻轻勾起嘴角,她在神器之中的事情,果然是瞒着那个人的。 她不想他知道,他也不想简无书打断它和陆允昭的独处,但这并不妨碍他想陆允昭讨赏,他略微低了语调,有些失落道:“姐姐,你还记不记得答应过我的事?” 陆允昭见他不再纠缠那件事,当即松口气道:“去看阿轩阿彤吗,现在去?” 孤惊羽抬眼,看进她的眼眸:“白天钦不会让他们在外边出来,等回去再看他们也是一样的。” 见陆允昭眼中露出困惑,孤惊羽轻笑道:“姐姐,你答应过,会主动抱我的。” 陆允昭觉得自己背上过了一道电流,她要是有毛的话,一定是炸了的,她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说过的,孤惊羽让你再拥抱他一次,你说考虑考虑。”青鸾适时提醒道,还不忘给她加油鼓气,“上次涨了百分之五,这次主动抱,说不定能涨个10%,加油,100%指日可待!” 陆允昭心中狂喊:达咩! 她冷酷拒绝道:“我考虑好了,男女有别,还是算了吧。” 孤惊羽上挑的狐狸眼下压,姝艳的脸上露出几分落寞,“可我是狐狸的时候,姐姐可追着要抱我的,姐姐忘了吗?” 陆允昭快要跳起来了:“狐狸和人怎么能一样?” “好吧。”孤惊羽状似不甘心地点了点头,“那就按姐姐说的办吧。” 说完,他便在陆允昭面前,化为了原型。 他端坐在地上,毛茸茸的尾巴乖乖蜷在脚边,两只白色绒毛的耳朵微微透着点粉。 他一双漂亮的狐狸眼纯澈黝黑,含着水一般,定定看着陆允昭,竟然有几分可怜之态。 陆允昭抬手捂住他的眼睛:不要用这双眼睛看着她啊喂! 白色的狐狸见她还是这么冷漠,有些委屈地呜了一声。 陆允昭深吸一口气,俯下身,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熊抱,然后忍着在他身上猛撸几把的冲动,快速转身走了。 仓皇的脚步,很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架势。 孤惊羽化为人形,看着她的背影,朗声笑了几声。 陆允昭狠狠握拳,可恨,她就知道孤惊羽就是故意的! 第30章 少年意气二徒弟 她与那纣王有何异? 裂缝被阵法堵上,没了生气的魔物横七竖八地堆积在迷雾森林之中,妖族随行侍从与归元弟子一起,开始清理现场。 孤惊羽在地上画了一个净化法阵,那些游荡的魔气便开始朝阵法中央涌去,悉数化掉。 简无书在周遭巡视一周,没有找到其他可疑之处,便回到营地,帮助医师救治伤患。 陆允昭看了一圈,左右也用不上她出手,便独自回到了车辇之中。 这个世界的魔界没有定界,一条通天血河流到何处,魔界便能迁移到何处。上届魔尊还在位的时候,血河煞气暴戾,血潮经常失控,那时候魔界四处飘荡,撞击各界边缘,稍不注意便会发生魔物入侵的情况。 陆允昭金丹入万邪之境的成名之战,便是在那时候打的。 后来裴宗上位,不知道以何种手段降服了血河,魔界这才冷静下来,像这种魔物入侵的事情,已经接近百年没有发生了。 “恐怕还是和这两兄妹的猎杀任务脱不了干系啊。”陆允昭推测这次意外的缘由,同青鸾道。 “白天钦看样子也没有料到,应该是伏城那边的人做的吧。”陆允昭继续猜测道。 “为什么不是魔界的阴谋?”青鸾问道。 “现任魔尊裴宗,”陆允昭想到她在妖族黑市遇到的那个赤瞳青年,顿了顿才说道,“他虽然上位之时的手段残忍了些,但这么多年从未有过什么大动作。” “以前没有过,为什么现在就没有?”青鸾追问道。 陆允昭挑了挑眉,想说,你是不是偏要杠? 但考虑到它在正事上始终如一的简单,陆允昭还是忍了下来,耐着性子给它解释道:“能做魔族的,都是执念入骨,天生魔胎的,上次在琉璃阁,裴宗不是要找百年之前出现的什么人吗,他这些年,恐怕都耽搁在寻人一事上,妖族的兄妹才几岁?百年之前还不知道在哪里,不可能是他要寻之人,他没必要大费周章来算计这一出。” “万一是呢?”话一问完,青鸾立刻扑腾翅膀,从她识海之中的树枝上飞下来,躲避陆允昭凝神丢下来的冰雹。 “那他直接这样,带着人打到面前不是更省事,还派什么低阶魔物来打草惊蛇?”陆允昭道。 青鸾重新飞回枝头,点头道:“有道理。” “所以啊,让白天钦先去操心吧,妖族要是真的为了夺位引魔为患,到时候,就不是妖族关上门这点小打小闹了。”陆允昭拿出一本书翻开,长吁一口气道。 希望不会结果不是最坏的吧,陆允昭暗道,不然,这修真界,可就要变天了。 此时建在五行八卦方位之上的一个营帐之内,满头白发的中年人,正双手结印,勾连星盘。 整个营帐如同一片浩瀚的星空,碧色的阵法结成,悬浮的星辰像是受到一股玄奥的召唤,纷纷出列,落上星盘。 星光隐退,营帐之中恢复寻常,白天钦起身查看,在看到星盘上预示的一瞬间,他脸色发沉,竟有几分要滴出水的难看。 出门之前,他便占卜过了,此次猎杀应当是万事顺遂的卦象,可现在却跑出了这些魔兽。 处理完外边,他赶忙回来,又占了一卦,没想到却发现了出乎意料的异样—— 他竟然在无数星轨间,发现了被改过的痕迹,这次出门的占卜结果,也是被人改过的! 若不是这次魔物祸乱,打乱了预设好的星轨,他根本不会发现。 怎会如此?谁有这种能力,能改变未来的预示? 白天钦额角冒出密密的汗珠,若是这样,那他从前的占卜,是不是也是被人改过了? 改变星轨,需要绝佳的天地感应能力,必须要圣子圣女才能做到。 圣子圣女……白天钦抹去额角冷汗,不安地来回走动,当年,一切是从哪里开始乱的?视作禁忌的圣女却被预示为妖后,后来虚无山毫无预兆地遭受灭顶之灾…… 白天钦越想心中越凉,他平复了一番,握拳锤到另一只掌心,眉心一横,看来必须要去虚无山一趟才行了。 他走出营帐,急忙去找了孤惊羽。 “虚无山?”孤惊羽布置阵法的手一顿,他眉头不自觉地蹙了一下。 他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再提过这三个字,白天钦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他心中某个角落竟然隐秘地痛了一下。 “为什么要去?”孤惊羽继续手中的事情,语气寻常道。 白天钦叹口气,虚无山也是他出来的地方,他虽然做了圣子,奉命皇族,一切以遵照天命,侍奉妖皇为首任,但虚无山那件事发生之后,他虽然算出是无妄之灾,但也唏嘘沉痛了许久。 他算出伏轩便是下任妖皇正统,一直以来,为了他们两兄妹费劲了苦心,甚至连孤惊羽这里都算计到了。 但如今,他却发现,他算出来的天命,可能是被人蓄意篡改过的,他心中乱了七八,对孤惊羽,也莫名生了几分愧疚。 他当年,可不仅失了家人,他可是连命数都搭了大半上去,若是让他知道…… 可虚无山,又必须再去一趟,他如今早就与孤惊羽一样,为了那两兄妹,付出了太多。 孤惊羽不紧不慢画好一个阵法,才站起身道:“好,知道了。” 说完便不等白天钦下句,直接往陆允昭的车辇而去。 他压平了嘴角,眼中那丝若有若无的笑也敛了起来,白天钦说要去虚无山,定是为了当年的事情。 当年的事情,白璇给了他一个答案,他在伏轩伏彤身上找到了希望与慰藉,如今再去,还有什么转机? 他不是傻,他只是不愿意去看,他想着为他们找一个答案,但那段记忆对他来说是不能触碰的痛。他信了白璇,这么多年,都不敢再踏足那片山土。 他忽然自嘲地笑了笑,也许一切也并不是这样也说不定,白天钦只说需要去看看,他却想了这么多。 他藏下心头阴霾,掀开陆允昭车辇门帘的时候,眼中又蓄起了点点笑意。 陆允昭翻过面前的一页书册,侧眼看到进来的他,扬了扬眉毛,算作招呼。 孤惊羽弯腰上了车,凑到她身边,看着她看的书问道:“姐姐在看什么?” 陆允昭点了点上面画功精致的糕点款式,“学做菜。” “做菜?”孤惊羽疑惑道,“做来做什么?” 陆允昭如今的修为,早就已经辟谷,若是想满足口腹之欲,也不用自己动手。 陆允昭看着书道:“对啊,做给你吃。” 青鸾说了,之前又抱了孤惊羽的狐狸原身一下,好感度上涨了3%,比第一次的5%少了足足两点,也就是说,不能一直靠着拥抱安慰来刷好感,必须要想出其他办法。 孤惊羽又这么好哄,陆允昭便盘算着,干脆走从前刷简无书好感的老路,送点东西什么的。 孤惊羽又是狐狸,灵宠这些,投喂总不会出错的,更何况是她亲自下厨投喂,这效果怎么也要5%的打底才成吧? “做给我?姐姐专门学来做给我?”孤惊羽确定般问了两遍。 陆允昭点点头,看着他的眼睛问道:“怎么样,开不开心?” 孤惊羽扬起笑,弯了眼睛,“自然开心。” 青鸾在陆允昭耳边小声道:“他说开心的一下,涨了2%,现在85%。” “嚯,他怎么这么好哄啊?”陆允昭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顶,有种揉毛茸茸的自然。 孤惊羽虽然有时候调皮了些,但性子还是乖的,他长得姝艳,又有着少年的意气,让她觉得哄着他,看着他笑,自己也开心起来,有一种养成狐狸的治愈。 孤惊羽愣了愣,还是第一次有人揉他脑袋顶,虽然这个感觉并不讨厌,但陆允昭是不是,把他当做灵宠了? 他还未问陆允昭,便听见外面有人敲了敲门框,似乎是有事要找。 陆允昭听到这熟悉的敲门节奏,当即敛了笑,噤下声来,她看向孤惊羽,示意孤惊羽答话。 孤惊羽偏头问道:“何事?” 简无书温润沉稳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魔物已除,此地血气太重,不宜久留,若是无事,还是即使上路为好。” 血腥气太重,容易引来高阶妖兽,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孤惊羽应声道:“知道了,多谢道长。” 外面的人沉默了片刻,开口说道:“二位之前在林间,可有受伤?” 陆允昭记起,当时她为了躲简无书,让孤惊羽帮忙挡下,孤惊羽那时候他说自家姐姐受了伤,这点细节,简无书都还记得? “我这里有些伤药,若不嫌弃,可用来涂抹一二。”简无书说道。 陆允昭扯了扯孤惊羽的袖子,对他摇了摇头,孤惊羽垂眸看向她纤长莹润的手指,有种被依赖的满足,他转头,对外面道:“道长仙风道骨,冰洁心肠,不过小伤,不劳挂心了。” 简无书抬眸看了看车内,里面的人用了收敛气息的法术,但他也没有探查别人隐私的习惯,既然不需要,他也没有多加深究,出门在外,也不是所有人都会接受别人好意的,这很正常。 听到外面的人离开,陆允昭松下肩膀,对上孤惊羽似笑非笑看过来的黑眸,她下意识道:“你这次又想要什么报答?” 孤惊羽道:“在姐姐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陆允昭扬了扬眉,想说难道不是,前面几次都想要讨个亲昵的好处,这次他这反应,倒让她有些不习惯了。 狭小的空间内,孤惊羽突然凑到陆允昭面前,他的呼吸轻浅地拂在她脸上,与她的呼吸相互交缠,平白生出几分情愫。 “既然姐姐这么想给,那我便要姐姐永远不要离开我,好不好?”孤惊羽注视着陆允昭的眼眸,认真地问道。 陆允昭长睫轻颤,她将自己从孤惊羽沉若深潭的眼眸中拉出,微微错开脸,咳声道:“妖族这段日子,我会陪着你。” 至于以后,是不大可能的,她帮他从当年的事情脱身后,便算还了他用命数救她的恩情。 本来,跟着她,便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从来和男主作对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她这种能和天道叫板的情况,也就欺负现在男主还没出生,一百年后,这本书的男主会现世,到那时候,所有的资源都会朝他倾斜。 孤惊羽垂了垂眼睫,藏住眼中的失落,然后轻松道:“那姐姐先陪我去一趟虚无山吧。” 陆允昭看向他,见他偏着脸,黑眸半垂,掩住眼中神色,拳头也悄悄握紧了。 她抬手,绕过他的肩膀,然后揉在他的脑袋上,柔声说道:“好啊,都依你。” 孤惊羽转而为笑,抬手捉住陆允昭伸过来的爪子,在陆允昭要还手之时,在一团碧色的光晕中,化作小小一团,然后矫健地跳上了陆允昭的双腿,用一双漆黑如星的狐狸眼水灵灵地盯着她。 陆允昭高高抬起的手轻轻落下,然后不受控制地放在了他的脑袋上,力道温柔地像是在揉一团白棉花。 要命啊,陆允昭沉痛地闭上眼,她与那纣王有何异? 第31章 少年意气二徒弟 简无书抬头看了过来…… 在路上行了不到一日,一行人便回到了妖都境内。 刚进入都城,大街上便传来一阵热闹的喧嚣,陆允昭撩开帘,外头的大街上都张灯结彩的,高高悬挂着精致的灯笼,色彩奇特的绸缎迎风招展,还有许多她从前没见过的小玩意儿。 “是花灯节。”孤惊羽也看了眼外面,给她解释。 “哦。”陆允昭点点头,这个她还是知晓的,花灯节就是妖族的乞巧节,成年的男妖和女妖可以在这天花灯亮起之后,交换信物,定下誓言。这对常年在外修行历练的妖修来说,无论是寻人双修还是寻个道侣,都是个不错的风花雪月的日子。 不过马上要去虚无山,这个热闹注定是凑不成了。 陆允昭有些遗憾,她从前修炼的时候没凑过这种热闹,攻略简无书的时候在神器之中凑了一次蓬莱岛的热闹,但是被花花吃食迷了眼,专注填满五脏庙去了。 青鸾更为遗憾,这种节日,肯定会有许多香艳的小本子。 陆允昭看了几眼外头,便放下了帘子,打开玉简,给穆风然发了简讯。归元弟子入妖界,无论如何,都要与他说一声。 孤惊羽默默看了陆允昭一眼,垂了垂眼帘,没有说话。 有伏城那边的麻烦,灵修进妖宫并不方便,白天钦便在妖宫附近停下,安排简无书去附近的住处。 陆允昭估摸着这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立刻前往虚无山,便独自回到水行处,寻到了小厨房,继续未完成的打算。 孤惊羽突然要去虚无山,总归不是为了故地追忆,在幻境之中,他连虚无山都没有再回去过第二次。 陆允昭曾经在现代的新闻上看过,有的人,经历过火灾之后,便不能再看到大火燃烧的场面,那时的绝望与痛苦会伴随他们一身。 他那时失去一切,这对兄妹恰好弥补了他内心的空缺,不管愿不愿意承认,他们的出现都太过刻意了,恰好有了慰藉,恰好知晓了仇人是南王,又恰好,白璇要他立誓永远护着他们。 一切像是故意要将他拉进来。 但看到比她口袋还要干净的小厨房,陆允昭才想起,孤惊羽这处,啥都没有。 没法,她又折回去,敲了敲孤惊羽的房门,问他道:“有没有食材,我要做东西。” 孤惊羽原本见她独自走开,忍了忍,还是悄悄跟在了她身后,但她进了小厨房没多久便出来往他的房间而去,他赶忙化作原型,抄小路从窗户跳入屋内,再化为人形,拿出一本书,装作要看的模样。 他缓缓抬头,掀起眼睫,微微挑眉疑惑道:“姐姐要做什么?” 陆允昭抬手,摸了摸鬓角碎发道:“给你做点东西。” 孤惊羽心中一振,他丢掉书,拔起身,眼角扬起道:“姐姐要什么,我去找。” 陆允昭想了想,“要鱼吧。” 糕点什么的就算了,她头一次做,翻车几率太大,做鱼就稳妥很多,要是她实在不会,还可以用来清蒸,属实是新手友好了。 “好。”孤惊羽应声答下,短靴轻快地点地,从她身边绕过,往外边去了。 孤惊羽去的快,回来的也快,一条新鲜肥美的灵鱼便摆在了小厨房里,还有葱姜蒜这些陆允昭很熟悉的调料。 陆允昭看了站在旁边的孤惊羽一眼,“你怎么不走?” 孤惊羽抱着手臂道:“我不可以看看嘛?”他说着抬起眼眸,对上陆允昭,眼神简单而纯澈地加了一句:“姐姐。” 陆允昭心中一酥,她被他一句语气自然的姐姐麻得发软,她满脑子都浮现出孤惊羽化作原身,拿那双带水黑眸一定不动专注瞅着她的模样。 她抬手捂住胸口,为自己软到几乎没有的底线妥协道:“好好,随你吧。” 孤惊羽略有些得意地扬了扬唇,每每他对陆允昭使出这一招,陆允昭便会放下所有防备,对他纵容又无奈,百试百灵。 陆允昭从芥子袋拿出那本食谱,翻了几页,对比了一番,最后还是将目光停在了最简单的清蒸鱼那一页,算了,还是做个最简单的吧。 她大致看了个大概,然后投了个法诀到炉灶,崩腾的火苗立刻从灶内窜出,险些燎到房顶,陆允昭赶忙将火势压了压,再在锅里倒入水。 做完这些,她看了看那条肥美的鲜鱼,指尖一转,便用法术将鱼悬浮而起,直接放入水中。 这一放,上一刻还一动不动的肥鱼,立刻原地起跳,从水里蹦了出来,略烫的水渍溅得到处都是。 陆允昭吓得跳出半步,慌忙召出一个屏障将水珠挡住,略有些惊恐道:“这怎么还会动?” 孤惊羽捏着鼻梁,缓下不住抖动的肩膀,忍下满腹笑意,走上前接替她的位置道:“我来吧。” “你会?”陆允昭有些意外。 孤惊羽挽起袖子,将鱼捞起,拿起旁边的硬物,果断地敲了一下鱼脑袋,然后将鱼放到案板上开始开膛破肚道:“从前在虚无山,都是我做。” 陆允昭神色顿悟,她点了点头,看着孤惊羽手法娴熟地将鱼拾掇完毕,加上调料,放到冒着热气的蒸炉上。 他的衣袖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臂肌肉纤长有力,动作之间,青筋微动,游刃有余又干净利落。 “要等多久?”见他盖上盖子,陆允昭下意识问道。 孤惊羽净了手,微扬了唇道:“姐姐方才不是学过了吗?” 陆允昭叹口气,认清现实道:“算了,你来吧。”然后走到一旁,找了根凳子从善如流地坐了下来,杵着半边腮帮子盯着蒸腾的热气看。 孤惊羽见她眼神都落在蒸锅上,便悄悄凝了个阵法,将灶台这方的空间流速加快。 不过片刻,孤惊羽便揭开锅盖道:“好了。” 陆允昭方才入定的愣神被打断,“这么快?” 孤惊羽垂下脸,藏住嘴角的笑意,将蒸好的鱼端出,放到桌上道:“姐姐,试试吧。” 撒上翠色葱丝与的灵鱼看起来更加晶润可口,陆允昭夹起一块放入嘴中,鱼肉入口即化,滚烫的灵流霎时汇入灵府,好吃得让人差点咬到舌头。 “你怎么做得这么好吃?”陆允昭惊喜道。 孤惊羽瞧着她眼中藏不住的惊喜,眼中也跟着簇起笑意道:“姐姐喜欢就好。” 陆允昭重新拿了一双筷子,递给他道:“你也吃啊。” 孤惊羽的视线落在她递过来的筷子上,笑了笑道:“好啊。” 青鸾在识海中悄悄说道:“好感度又涨了一点了,90%了。” 陆允昭提箸的手一顿,让他吃一点自己做的东西就涨了5%,孤惊羽这么好攻略? “看起来是的。”青鸾道,“再刷几个应该就可以到百分百了。” “看来分别的日子也快到了。”陆允昭道。 青鸾不解道:“为什么一定要分开呢?等这边的事情结束之后,你将他也带回去不好吗?” “我带他回去做什么?他在这边不是还有事情要做?”陆允昭否决道。 “你不是打算将他从这些事情中摘出来吗,到时候不就没事了?”青鸾反问。 “他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了,跟着我做什么?”陆允昭打住青鸾不靠谱的游说,专心干饭。 一直到了晚上,白天钦那边都没有传来要去虚无山的消息,孤惊羽同陆允昭前去寻了他一趟,也没有寻到人。 白天钦的侍从告诉他们,白天钦从回来便进了占星楼,一时半会儿恐怕出不来。 陆允昭与孤惊羽对视一眼,都默不作声地选择了打道回府。 走出了白天钦的宫殿,天上突然散开一朵又一朵绚烂的烟火,有些嘈杂的嬉闹声隔着遥远的距离,从妖宫下的街道传来。 孤惊羽看了陆允昭一眼,见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天上,便道:“陪我带阿轩阿彤出去看一看花灯节吧,姐姐。” 陆允昭微讶道:“他们不是被白天钦保护起来,不能随便出来?” “寻常时候确实不能,但是今日是花灯节,人气正旺,出去看看对他们有好处。”孤惊羽道。 “那好吧。”陆允昭同意道。 大约是因为花灯节的缘故,妖宫之中的灵树花木上挂上了形状各异的宫灯,莹黄色的光晕照在垂满花叶的小径上,多了几分暖意。 左拐右拐到了一处恢弘的宫殿前,孤惊羽上前敲响宫门,里面的人出来一看,便让到一旁,请他进去。 孤惊羽回头看看陆允昭,陆允昭冲他轻笑,然后跟在了他的身后。 “哥哥!”不等二人走进屋内,两只小团子便从里面跑出来,扑进了孤惊羽的怀里,孤惊羽垂眼,揉揉他们的脑袋,眼神也温柔了下来。 他们扬起脸,看向陆允昭道:“这就是哥哥说要带给我们看的漂亮姐姐吗?” 孤惊羽朗声大笑,看向陆允昭道:“对啊。” 陆允昭却没有注意到孤惊羽的视线,她俯下身,仔细看向这对兄妹。 他们已经成年,却不过只到了孤惊羽胸口位置,虽然长得粉雕玉琢的,但脸颊很白,白得像是缺少了几丝血气,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里微微泛着些粉色,与在幻境里面看到的妖皇与妖后有着五分像。 陆允昭微微蹙眉,在心中同青鸾道:“怎么回事,怎么都少了一缕魂丝。” 缺了魂丝,不是痴傻,便是早夭,是先天不足之症。 孤惊羽却像是知道她的疑惑,对她说道:“就是姐姐看到的这样,所以伏城他们才会争了这么久。” 难怪,他们都已经成年了,却还是一副小孩儿的样貌心态,看来是用秘法将这个身体锁住了,缓解了他们的成长,再加上孤惊羽的换命之术,将他们吊到了现在。 孤惊羽抱起伏彤,对旁边的侍从道:“我们出去看花灯节。” 那侍从应声,上前抱起了伏轩。 “走吧,姐姐。”孤惊羽叫陆允昭道。 “好。” 一路上,陆允昭都沉默地看着与伏彤伏轩玩耍的孤惊羽,她思索着问青鸾道:“有没有办法,能替换孤惊羽现在给他们吊着的换命之术?” 青鸾道:“有啊,重新为他们塑一根魂丝,便可以了。” 陆允昭道:“这个我还不知道吗,我问你有没有其他的。”塑魂丝,除非是飞升上界之人,否则生死人肉,死者反生,都是禁术,会让阴阳逆转,造成混乱。 青鸾道:“你都不知道,我连魂魄都还没修复完全,记不清楚了。” 陆允昭暗自叹了口气,“回头我再找找办法吧。”不能让他一直将自己束在里面,一月剜一次心口,多痛啊。 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间,到处都是头上顶着耳朵或者裙子底下露出半截尾巴的妖修。 小妖们在街上快乐地打闹,手里拿着灯笼与糖人,很是开心。 桥上,柳下,很多年轻男妖女妖或羞赧碰头,或打闹拉扯。 伏轩与伏彤格外开心,大抵是人多热闹,他们的脸上似乎也红润了一些。 伏彤看着旁边成双成对的男女,又看看孤惊羽,闹着要从孤惊羽怀中下来,孤惊羽争不过,便放了她下地,伏城一见,也要下来。 伏彤跑着小步凑到陆允昭面前,扬起脸细弱着声线:“姐姐,哥哥很喜欢你,你要同他们一样,牵着哥哥的手,你们以后要相互照顾。” 陆允昭看一眼孤惊羽,见他不自然地别过脸,然后似乎看到旁边什么东西,一手放在后脑勺上走开了。 伏城也凑上来,拉着她的衣袖道:“平日只有大哥哥来同我们一起玩,姐姐,你以后也常来好不好?” 在他的手触碰到陆允昭衣袖的瞬间,陆允昭身上的隐形术法悉数作废,她就这样,在人流之中还原成了本来面目。 伏彤睁大眼睛道:“姐姐,你好漂亮啊。” 好在旁边的人都在沉浸在自己的欢乐之中,术法消散的莹光并没有引起过多的注意。 孤惊羽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两个糖人,他递给伏城与伏彤一人一个,两兄妹立刻高兴地跑开了。 陆允昭试了几次,发现自己变不回去了,她问孤惊羽道:“怎么回事?” 孤惊羽笑道:“这是阿轩的天赋技能,血脉强的妖族,都会有一些天赋技能,他的是真实之力。” 听起来还真是个帝王才有的术法,不过怎么变不回去了呢? 孤惊羽见她眉头微蹙,解释道:“一刻钟以后才成。” 一刻钟?应该也没什么大碍吧?大街上人来人往,虽然有高处的灯笼照明,但更多的是一种氛围,黑压压的,不仔细看也看不清楚。 陆允昭宽下心,看到旁边的糖人摊,走上前也选了一个糖人。 孤惊羽要来付钱,陆允昭挡住他的手,从芥子袋中拿出几个下品灵石,然后将糖人送到孤惊羽手上,在他略带疑惑地目光中,她喏声道:“小朋友有的,大朋友也要有。” 孤惊羽愣了片刻,忽地眯了眼,扬起嘴角笑了起来。 “笑什么,拿着呀。”陆允昭又递了递。 孤惊羽伸手从她指尖接过,略垂了眼睫。从前,在虚无山的时候,白伯也给他带过糖人,但是他死了,再也没有人送他糖了。 青鸾有些惊讶道:“好感度95%了。” 就在这时,天上喷喷冲上了几簇耀眼的烟火,哗啦烟火绽开,将大街小巷照得如同白昼。 伏彤在前面跑着,被天上的烟火吸引了注意,不小心撞到人身上,她忙抬起头,在看清撞到这人的样貌之后,小嘴微微张大道:“大哥哥,你长得也好看!” 白衣的青年垂眸看向她,温润着声音问道:“你是哪家的孩子?” 陆允昭猛地转头看去,在十步远开外,在被伏彤的侍从清开障碍的这条路的尽头,站着一个仙风道骨的青年,只要他一抬眼,便能看到站在他面前的自己。 而这时,他真的抬起头看了过来。 第32章 少年意气二徒弟 师尊! 陆允昭觉得自己的心脏有一瞬的漏拍,她定定看着几步远开外的人抬起眼,往她这处看来。 怎么办,怎么办?简无书怎么也来了花灯节?最离谱的是,妖都这么大,怎么偏偏在这里碰上了? 眼角余光瞥到一排卖面具的摊位,陆允昭慌忙抬手,胡乱摸到一个硬质面具,匆忙挂在脸上,闪身挤入人流之中。 简无书抬起眼,看到接踵的人流之中,似乎一闪而过一个白色长发的背影。 师尊?简无书心中一顿。 他将扑在身上的伏彤扶起,交给上前接应的侍从,大步便要往前面追去。 孤惊羽看着陆允昭跑走,默默将糖人的一角放到嘴里,抱着手看着想要追过去的白衣青年。 他拧了拧眉,他和陆允昭在一起的时候,怎么哪都能碰上他,这人怎么这么阴魂不散? 在简无书经过他身前的时候,孤惊羽抬手,拦住了正欲前行的简无书。 简无书抬眸看向他,启唇问道:“何事?”在看清孤惊羽的样貌之后,他眸光微凝,是他? 神器中的记忆遥远却清晰,他在与她有关的印象中,剥离出了眼前这个少年的样貌。 他原是妖宫之人?难怪之前与他说话,他总觉声音有些熟悉。 孤惊羽抬了抬眉,语气不甚愉快地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简无书看了看前面,轻轻颔首道:“若是无事,先行告辞。” 孤惊羽却挪步挡在了他要走的路上,垂眸轻笑道:“你似乎在找人?” 简无书冷着脸,这少年三番五次阻拦,他再好的脾气,都被耗得有些不耐了,“不牢阁下费心。” 孤惊羽掀起眼睫,沉下目光对上他的眼眸,低声道:“我不管你在找谁,但这次,你最好不要再在我面前抢人。” 简无书眉头微蹙:“你记得?” 孤惊羽切声笑道:“看来你也没忘。” 简无书不再与他多言,抬手推开他,却被孤惊羽反手扣住手臂,“走这么急,又看上哪家姑娘?怎么,小世界里的那人,你弄丢了吗?” 简无书抬手扫出一道冰冷灵流,孤惊羽顺势放开他重新抱着手看着他汇入人流之中,笑意不达眼底。 简无书站在人流之中,四下找寻,欢声笑语映着红彩在他眼前快速转动,像要将他包围起来,哪里还有那人的身影? 有女妖偷偷看向他,半遮着脸往他怀里丢香囊,有了一个,便有第二个第三个,等他挤出人群,追到一处幽深的小巷,空气中那抹浅淡的梅香早已彻底消散了去。 “师尊。”他喃喃念道。 是她吗?真的是她吗? 简无书沉下心底焦躁,抬手取下腰间玉简,修长的手指点在了穆风然的名字之上:“掌门师伯安好,不知师尊进来闭关可已大成?” 此刻归元剑宗中,正在研究残片的穆风然收到简讯,点开一看,他想了想,陆允昭这些天虽然没有回来,但已经告诉他妖族之事,想来大抵是没有什么大碍的。 但有时间去妖族游历,却没时间告诉自己唯一的弟子自己的消息,他这个师妹,第一次做师尊,还真是处处考虑不周啊。 他叹了口气,贴心地回简无书道:“她已出关,正在妖族历练,师侄不必担忧。” 正在妖族之中?简无书轻笑出声,眸光却沉得发冷,“真的是你啊,师尊。” 他微微垂着脸,浓密的睫毛轻轻阖上,和孤惊羽在一起,迷雾森林之中,姐姐…… 才这么久,她就已经找了别人了吗? 为什么出关了不找他,却去找孤惊羽? 简无书突然睁开眼,妖族从来不会随便亲近外人,孤惊羽在神器之中便缠在阿昭身边,现在又在陆允昭身边,妖族不喜灵修,就算亲近,一生也只会与一人结契。 他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握紧,是一个人吗?真的从来都是一人吗? 他抬眼看向浩大的妖都:师尊啊,你究竟要藏到几时? 陆允昭出了人流之后,一路飞檐走壁,将整个妖都都饶了一圈,散去没来记得及隐去的气息,这才寻到一处高楼,躺在了高高的塔后。 她打量了四下一番,这里背着妖都,阵脚隐秘,有天然的隐匿阵法,很难被看见。 但喘匀了气,陆允昭才发现有些不对劲。 这边的天,怎么挂着这么大的月亮? 不仅如此,耀眼的星辰如棋子般落在蔚蓝的天幕之上,正在煞有介事地缓慢移动着,似乎冥冥之中有一种预兆之力在将它们推动。 所以这里是…… 不待陆允昭落下结论,她正躺着的高楼之下的房间之中,突然解开了封闭的结界。 紧接着,一阵响亮的喷血声充盈耳畔。 陆允昭抬手揭开一片琉璃翠瓦,透着光亮看进去。 白天钦嘴角垂着血,整个人颓废而茫然的倒在地上,看上去大半条命都没了。 陆允昭微讶,“他怎么了这是,怎么看上去比卖了房买彩票还一张都没中还惨?” 青鸾道:“不清楚,要不你下去问问?” 陆允昭点头道:“不失为一个好主意,但是还是先看看吧。” 白天钦捂着闷痛的胸口,从地上爬了起来,勉强支撑着身子,他摊开一只染血的手,眼中似有难以自信,他有些癫狂的喃喃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随后,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在上头默默吃瓜以表尊敬的陆允昭都忍不住轻轻捂上了耳朵,才瞪着充满了通红血丝的双眼疯狂道:“我不信,我不信!” 他扶着颜色造型都古朴幽远的桌角,颤颤巍巍站起身,踉跄了几步上前,“哗”地抽出一柄青铜剑,毫不犹豫地抵在掌心,一剑划开。 如柱的血流霎时喷射而出,悉数落到占星台中央的星罗盘上。 与此同时,乳白色的生命力从他体内疯狂倾泻,毫不保留地注入罗盘之中。 天上的星辰之位再次开始转动,占星台各处早已布好的阵法悉数亮起,一时间,斗转星移,天地间雷霆若现,无数气运从四面八方汇集到这方天地之中。 陆允昭轻轻啧声,“搞这么大阵仗啊?我要是再不下去,这整个修真界的气运,恐怕都要被他抽干了吧。” 白天钦双目赤红,他死死扣住星罗盘,嘴角浮现扭曲而疯狂的笑意,“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还未扬到顶点,一柄通体银白的长剑便凝着霜白寒意,不可阻挡地落在了正在快速旋转的星罗盘阵眼之上,霎时,罗盘龟裂。 半空中,那被吸纳到半途的气运,瞬时像解了束缚,纷纷逃窜开去,悉数回归来时之地。 白天钦被长剑迸发出来的霜雪之气震得倒在地上,他蜷成一团,不可抑制地大口咯起血来。 “是谁……”他睁开眼睛,虚着气息寻找。 再躲也没有意思了,陆允昭飞身而下,落到星罗盘边。 她拔起凝霜剑,垂下眼睫看向白天钦道:“不过是预示出错,白长老,不至于拉上整个修真界随你赴死吧?” “你是……谁?”白天钦死死盯着眼前这人,她一头雪白长发,琉璃般的紫瞳之中神色淡漠,一袭白色道袍无风自动。 她的身后,星轨更迭交织,她像是走在玄奥之中,天生便带着一股圣洁。 陆允昭别过剑,冷声答道:“归元剑宗,陆允昭。白长老,别来无恙。” “是你?”白天钦微愣,千年以来飞升第一人,为何今日会在妖族出现?他用破败的嗓子哑声问道:“归元长老潜入我妖界,欲意为何?” 陆允昭淡淡道:“不为何,看你要死了,拉你一把。” “哈哈哈,拉我一把?”白天钦笑道,“白某一生所求,时至今日,不过是从了他人算计,白某愧对妖族正统,已无颜面活在这世上,仙尊怕是拉错了人啊。” 陆允昭蹲在他身前,点了点头道:“对,本座其实也没多想拉你,但是你自己想死便死吧,夺整个修真界的气运来补你妖族气运作甚?” 她垂下眼睫,遮住眸中冷光,“还是说,光要孤惊羽一人的命数,还不够扶起你的妖族正统么?” “是你?”白天钦双眼大睁。 陆允昭当着他的面变作之前的样貌,“是我。” 白天钦认出了她,竟然是一直跟在孤惊羽身边的那女人! 陆允昭叹了口气道:“白长老,我飞升失败都没想着堕魔灭世呢,你不过就是信仰崩塌而已,就想让整个修真界为你妖族陪葬?” 白天钦喘了口气问道:“你都知道了?” 陆允昭扯了扯唇角,反问道:“伏轩伏彤的那场刺杀,与你有关吧?” 白天钦并未否认:“预示说下任妖皇是伏轩,为了先皇正统,我必须这么做。” 妖族正统不能是一个缺了魂丝随时都可能陨落的稚子心性。 他是钦天监,他是巫祝族圣子,天生便要为妖族占卜预示,永葆妖族皇室经久不衰! “是吗?”陆允昭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她起身,看向被她劈了一道裂缝的罗盘,“可惜啊,忠了这么久的正统,你这星盘上说,妖族的皇室,快没了。” 这下不止白天钦惊讶了,青鸾也问她道:“你怎么看得懂这个占星盘?” 陆允昭心底茫然,继而卧槽,对啊,她怎么看得懂?不过这么能装逼的时候,她怎么能说这么没逼格的原因。 但白天钦似乎并不是在乎她为什么知道,他痴笑道:“是啊,真正的预言是,妖族皇族止于伏云制任,下任妖皇,不是伏城,也不是伏轩,谁都不是,妖族,要灭了!” 伏云?是上任妖皇吧,陆允昭猜测。 陆允昭原本还想着若是他深究自己怎么知道的要怎么答,但很明显,白天钦只关心他自己。 她有些遗憾地叹口气道:“是你忠错了心的皇族要灭了,妖族这么大,怎么会灭?” 白天钦自暴自弃地露出最后一丝笑:“既然她要伏轩为妖皇,白某扶持了伏轩多年,何不将错就错?搭上老朽这条命,也要让他活下去,妖族不能断在我的手上!” 他说完这句话,便在陆允昭的眼皮子底下断了气,然后像是被什么魔物吸食了一般,肉眼可见地干瘪下去,成了一具干尸,在夜风之中,化为齑粉。 天幕上的星轨重新排列,星罗盘上,阵法再次发生变化,陆允昭将实现从天幕上收回,待落到星罗盘上之时,她蹙紧了眉头。 青鸾问道:“怎么了?” 罗盘已经被劈得残缺,隐隐只能看到一些大概,但陆允昭还是吸了口冷气,“恐怕我们必须马上前去虚无山啊。” 按照白天钦留下的只言片语,陆允昭大致猜到,妖族皇族本院到这一代便会没落,这妖族正统之位,占卜出来的结果,既不会是伏城,也不会是伏轩,但有人使了法子,强行改了未来的预示,将预示改到了伏轩身上。 可怜白天钦做了大半辈子钦天监,到头来却被那人算了进去。 有能力改变预示的,不会是伏城那边的人,他们若有这能力,直接改到自己身上,便是名正言顺,白天钦都会帮着他们。 那便只剩下一人了——从虚无山出来,打破忌讳,从圣女做到妖后的白璇。 “可惜。”陆允昭叹了口气。 青鸾问道:“可惜什么?” 陆允昭道:“白璇既然能够将一切算好,改出的预示让白天钦这么多年都没有看透,甚至瞒天过海,环环相扣,有这种实力,为什么执着于一个皇位呢?” “不知道。”青鸾道,它想不通这些弯弯绕绕。 陆允昭也不纠结,她转身出了占星楼,重新进入妖都之中。 伏轩伏彤缺了一缕魂丝,白璇布了这么长的线,诓着孤惊羽为她的儿女吊着命,还为她儿子预留了妖皇一位,不可能满足于她的孩子先天残缺。 她想要的,恐怕是想塑生魂,借着换命之术,给他们造一条命。 这便完全是禁术了,若不阻止,届时阴阳逆转,六界不稳,定然会造成混乱,生灵涂炭。 而白天钦在看到白璇想做的事情之后,不仅不阻止,还将星盘改了回去,助她一臂之力。 必须快点找到白璇给她儿女安排的换命之地,打断这个术法,否则后果恐怕真的会不堪设想啊。 “可是这个换命之地在哪里?”青鸾问道。 “罗盘上的落点,在虚无山。”陆允昭简单道。 与简无书分别之后,孤惊羽带着伏轩伏彤又玩了一阵儿,便命人将他们送回妖宫。 他要去寻陆允昭,还未走出几步,便觉心脏阵阵抽痛,一股从身体里生出的力道像是在将他的生命力强行扯走。 只一瞬间的疼痛,便让他皱紧了眉头,他抬起头,看向占星台那边的气浪翻滚。 怎么回事? 难道是她出事了? 孤惊羽再顾不得心口疼痛,飞身往占星楼而去。 但行到一半,他便险些从空中落下。 来自灵魂的撕裂感几乎夺走他所有的行动力,他匆忙落了地,斗大的汗珠从他额间落下,他唇色发白,浑身都像在被人撕碎。 怎会突然如此?孤惊羽靠在墙角,费力思索,他予伏轩伏彤的是续命之术,能让他又如此强烈的感应的,只有与他结下同生契的陆允昭。 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孤惊羽捏紧拳头,血迹从他掌心滑落,他咬着唇,试着站起。 他要快点找到她。 就在这时,他心口的那条碧色丝线再次亮起,他抬起头,便看到丝线那头连接的少女正踏空而来。 心头那口气蓦然松下,他冲陆允昭笑了笑,“去了哪里?”一瞬间连身上阵阵加剧的痛感似乎都隐了去。 陆允昭扫了一眼他扶墙的手,视线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暗道一声糟了。 她落在他身边,扶着他盘腿坐下,然后抬起他的手,给他注入一道灵力,“我没事,你怎么样?” 孤惊羽白着脸摇摇头,“没事。” 没事?没事怎么一副要虚脱的模样?陆允昭觑他一眼,探入灵力在他体内查探。 这一查,竟然查出了一道引魂之力。 引魂之术,可以将人魂魄强行扯出,换到另外一人身上,十分阴险,因此条件极为苛刻,必须要被夺魂之人自愿与对方勾连才成。 孤惊羽给伏轩伏彤续命之时,白璇已经去世已久,她竟然连这一步都算好了? 陆允昭从芥子袋中拿出一颗金色的莲子放入孤惊羽的掌心,“吞下去。” 这是她种在千渺峰寒潭的灵莲结的莲子,可以凝心静气,也可以驱魔辟邪,现在用再好不过。 孤惊羽也不多问,直接拾过莲子吞入腹中,就地打坐。 待他运转片刻,陆允昭又探了探,“暂时压制住了,这莲子是圣洁之物,可以暂时克制邪气,妖族皇族的气数尽了,白天钦启动了禁术,想要帮助白璇重塑伏轩伏彤二人的魂魄,必须赶快过去。” “重塑魂魄?”孤惊羽重复道。 陆允昭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塑魂之阵与他说了,“这是上古禁术,被塑魂之人,必须得是已死之人。布阵之人趁魂魄未散之时,将魂魄取出,放入阵中,用血肉之气温养,再寻一人命数,为其换掉。待到魂魄吸干那人命数,便可重新反生,与常人无异。” 孤惊羽垂下脸,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眸,看不清他眼底神色,他头一次用淡漠的语气问道:“所以?” “所以,伏轩伏彤很可能,很早之前便已经死了。”陆允昭不知要用如何的语气与他说,便只能尽量快速地陈述过去。 现在的伏轩伏彤,不过是两具靠着阵法吊着的空壳而已。 “我知道了,走吧。”孤惊羽站起来,独自往前走去。 陆允昭追上他,拉住他的胳膊道:“算了,你别去了。” 孤惊羽一手搭在她的手上,将她的手拉下,“你没有瞒着我,不就是因为我迟早都会知道,我已经失去过一次,这一次,也不怕了。” 他自始至终没有抬脸,见他又要走,陆允昭握住他的手道:“我陪着你。” 孤惊羽忽然看向她,扯起一边唇角,笑得有些阴郁。但这种感觉只短短一瞬,便被他美眸之中的亮光冲散。 “好啊,姐姐。”他略沉着声笑道。 * 虚无山。 偌大的山脉之上,到处都是杂乱的碎石,光秃秃荒土上,横七竖八呈列着焦黑的石头,它们像是被当年的大火熏黑,多年也没有散去痕迹。 大概是因为在夜间,到处都弥漫着一股死寂。 在半山腰最为平坦之处,驻扎着一座洁白的营帐,连流苏都坠着金线,十分阔气奢华。 营帐内,伏城骂骂咧咧地将金杯砸在案桌上:“你说什么?还是没有找到?” 前来禀告的人将头深深埋在地上,“属下无能。” “妈的,这么多天了,连根鸟毛都没有,”他看着还跪在地上的人,丢下酒杯道:“还愣着干什么,继续去找啊!” 下面的人忙不连跌退了出去,陪侍的姬妾立刻凑上前,极尽魅惑地笑着,为他斟满酒,纤纤玉手抚上他的胸脯:“二皇子,您消消气。”心底却有些幸灾乐祸,那些人惹得伏城越不高兴,她得宠攀高枝的机会便越多。 伏城色眼迷离,就着她的手将酒水饮尽,然后丢掉酒杯,带着人滚到塌上。 就在这时,营帐外再次有人禀告:“启禀二皇子,已经将后山找遍,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伏城怒道:“没有线索报什么报!斩了,给我拉下去斩了!” 陆允昭与孤惊羽赶到的时候,正巧看到一个影卫被手起刀落地砍了下去,然后轰隆倒地。 陆允昭与孤惊羽对视一眼,“怎么办?”伏城他们竟然在这里。 “先去探一探吧。”孤惊羽道。 虚无山浩大,但换命之术需要精心布置,方位也是有讲究的,这里的巫祝族遗址,便是最佳的布阵地点。 但伏城的人驻扎在这里,便免不了冲突,晚一分找到阵法入口,便多一份危险。 二人潜入营帐周围,还未靠近,便听见帐内传来一阵令人面红耳赤的动静,陆允昭心中连呼卧槽,赶紧制住孤惊羽继续往前探的步伐,拉着他退回,躲到了旁边的树上。 怪不得妖族皇族要完,瞧瞧,在发生过烧山惨案的地方都能野合,也是心大。 “现在要怎么办?”孤惊羽倒是没什么反应,他对伏城做的事情已经见怪不怪了。 而且,有了陆允昭陪着他,他似乎真的,没有想象中难以接受,语气甚至比陆允昭还冷静一些。 陆允昭道:“不知,要么等,要么现在将他们全撵出去。” 等是等不起的,那边只有动手了。 就在陆允昭召出凝霜的片刻,黑暗之中,几条血色的藤蔓从泥土之中探出,将那具流着血的尸体吸食殆尽,然后不满足一般,继而转入帐篷之中。 正在动作之中的人感觉腿边瘙痒,不耐烦道:“走开!” 但待他转头看清来物之后,他连连后退,一声惊呼卡在喉咙里。 那血藤忽然腾起,要将他牢牢困住。 伏城立刻将那婢女挡在身前,然后慌忙抓住衣裳,连滚带爬跑出了营帐,“救命啊!” 他一边逃,一边惨叫。 但哪里还有人来救他?漆黑的夜色下,无数藤蔓腾空而起,每一根的尖端,都刺着一具干瘪的尸体,血气被吸食殆尽,那些尸体都同白天钦一样,在夜风中化为灰烬。 “啪嗒”,伏城被脚下突然探出的血藤绊倒,眼见自己被高高吊起,他睁大了眼睛,胡乱抓住衣裳中的一块硬质木牌便丢了出去。 这块木牌是伏凌给他的,他出来之后,便一直没有记起来,此刻求生的作用下,他猛地想起,慌忙抛出。 那个木牌被血藤一鞭扬出,轻飘飘掉在地上。 落地的瞬间,一道巨大的血色的阵法立刻出现,刹那间,整个地界亮起映天的红光,血煞之气冲天涌出,无数邪祟之气从地下窜出,让人感觉如同进入了第十八层地狱。 这些邪祟死了多年,又被地下血阵养许久,供那两个血魂驱使吞噬,死了又塑,塑了又死,早就暴戾不堪,如今被放出,便四处寻着生人气息。 “是邪灵开路,那两个血魂快出来了。”陆允昭轻声道。这些邪灵的战力本身并不恐怖,但若是将它们屠掉,躲在后面的血魂便会关上血阵,直到炼制完毕才会出来,就算是大乘之人来了也难以将它们找到。 许是听到这边动静,那漫天乱舞的血藤忽然寻到陆允昭面前,眼见就要落下,陆允昭赶忙跳开,落在地上,连避几次才躲开攻势。 一起一落,灵气运转,难免泄露气息,那些邪祟嗅着人气,霎时往她这边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孤惊羽跳到她身边,捂住陆允昭的嘴巴躲到一块黑石后面,“憋气。” 陆允昭坐在他两腿之间,整个人几乎嵌在他的怀中,后背严丝合缝地贴在他的胸膛之上,甚至能感受到他衣衫之下紧实的线条。 陆允昭原本还算镇定的心脏突然慌了几分。 她睁大眼睛往那些邪灵看去。 好在那些邪灵走到他们近前,便目盲一般,寻不到人,便退了回去。 待将虚无山中所有能吞噬的血肉吞噬完毕,阵法中央的血光渐渐隐去。 紧接着,一道血门从阵法中央轰然打开,一时妖风四起,一个巨大的血池从地下升了起来。 那些还在四下寻找生人气息的邪灵,在阵法升起的刹那,都被悉数吸了回去,重新坠入血池中,一时怨灵哀嚎绝望之声四起。 陆允昭赶忙从孤惊羽怀中起来,在看清楚血池模样之时,不禁眼神一顿。 那血池,竟与之前那幻妖做出来的幻境之中的血池一模一样,中央的祭坛之上,恰好躺着两具魂体。 它们像是醒过来一般,从祭坛上坐起身,看向四周,俨然正是伏轩与伏彤的模样。 女孩儿看了看四周,有些不满道:“哥哥,母亲来接我们了吗?” 她看了看肚子,扁着嘴道:“可是为什么,我还是好饿啊。” 男孩儿也道:“我也没有吃饱呢。” 陆允昭握剑戒备,看来,这便是白璇为她的一双儿女筑的血魂。 他们一直被养在这里,结果被白天钦发现,提前发动血祭,还未吸食完全孤惊羽的命数便被放了出来,能不饿吗? 它们咕噜转动眼睛,朝陆允昭二人转过身来,语气天真道:“在那里呢。” “哥哥,我们吃了他们吧。” “好啊,我也想吃了他们呢。” 说完这话,那两只血魂瞬时凝出人类的血肉外表,对着孤惊羽与陆允昭笑道:“哥哥姐姐,你们来看我们啦。” 孤惊羽闭了闭眼睛,然后重新定定看着这双血魂。 正要上前,陆允昭拦住他道:“你留在此处,我去。” 说完不待孤惊羽同意,便画出一道空间屏蔽,将他拦了下来。 冷冽霜雪裹挟凌厉剑气呼啸而至,那双血魂见状也不再装了,褪去样貌,开始合二为一。 血池之下,无数邪气蒸腾而起,不断为他们增加力量来源。 陆允昭提剑,剑随意走,心剑合一,破。 冰蓝色的灵气冲天而起,刹那间,天地飘起了大雪,层层冰冻将那血池凝固,断开了它们的蓄势之力。 “既已死去,便入土为安吧。”陆允昭道。 冰冷之意霎时顺着血池卷上血魂,然而虚空突然一道血影闪过,将这被定住的血魂双双卷走。 “白璇?”陆允昭惊道,她怎么还没死? 但不管死不死,这血魂,今日必须留在这里。 陆允昭一道剑意追杀上去,直将那双血魂刺透。 血魂如同被冻结的雕塑一般,寸寸龟裂,轰然碎成冰渣,散在夜空之中。 血影一顿,继而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啸哭喊:“啊啊啊!!!杀了你,杀了你……” 尖啸回荡整个虚无夜空,天地间,变故斗生,原本凝固的血池开始崩裂塌陷,无数魔气妖邪趁机从地下窜出,陆允昭与孤惊羽脚下的大地,就这样径直沉了下去。 陆允昭正欲御空,深渊之中,一只枯骨突然抓住她的脚踝,将她拖向地下。 她还未来得及砍断这枯手,便听见半空传来两道声音—— “姐姐!” “师尊!” 第33章 两个徒弟的修罗场 你们来得正是时候?…… 邪气四溢的虚无山上空,一白一红两道身影争相向陆允昭飞来。 数不清的枯骨从塌陷的深坑之中攀爬而出,陆允昭挥剑削断束住她行动的枯手。 几乎是同时之间,孤惊羽与简无书飞扑到她身边,一左一右抓住陆允昭的两只手腕,都要往自己身边带。 “松手!” “放手!” 温润清朗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炸得陆允昭心中发麻。 见谁都不肯退让半步,二人齐齐看向陆允昭。 “救命,怎么办,怎么办……”陆允昭狂呼青鸾。 青鸾道:“不知,通常情况下你应该选其中一个。” “开什么玩笑,选哪一个都不太妙啊。”陆允昭想到选了其中一个的后果,感觉自己快要窒息。 “不如……你两个一起抱住,一起安慰算了。”青鸾靠谱建议道。 “然后再说一句你们来得正是时候吗?”陆允昭反问。 “可以啊,妙啊。”青鸾大呼赞叹。 “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的想敲开你的小脑瓜,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水。”陆允昭生无可恋道。 青鸾:…… 陆允昭心里慌得一批,面上还是淡然看向简无书道:“为师……” 两个字一出,孤惊羽握住她的手猛地收紧,陆允昭赶忙看向孤惊羽道:“我……” 就在陆允昭左右为难之际,归元剑宗的弟子也随后赶来,他们看到冲天的邪气,纷纷大呼一声:“简师兄!” 简无书偏头看向下面深不见底的深渊,温润的声音沉稳道:“布阵,守住缺口!” 来者皆是归元数一数二的弟子,他们得了令,立刻布置法阵,挡住这滔天的血煞之气。 陆允昭冷汗直冒,咳声道:“眼下邪祟作乱,不如我们先行镇压,有事容后再说。” 简无书却淡然看向陆允昭,一双茶色的双眸如淬寒芒,但语气却依旧温润从容,“师尊不必担心,他们可以应付。” 显然是不肯就此放过的打算。 他的视线太冷,陆允昭感觉有些顶不住,便求助地看向孤惊羽。 谁知孤惊羽扬了扬眉毛,眉心妖纹像是火焰一般腾腾燃烧,他如淬寒星的黑眸纯澈而单纯地盯着简无书,眼尾扬起淡淡笑意,语气明朗又自然:“姐姐,他是谁啊?” 陆允昭大呼救命,他是谁你还不知道吗?为什么你能用这么清朗的声音说出这么暧昧不清的调调啊喂? 简无书眸色略沉,近乎警告地看向孤惊羽,孤惊羽却浑然不觉,甚至翘起嘴角愉悦道:“抱歉,不过姐姐同我在一起的时候,没时间提不相干的人。” 陆允昭感觉简无书的手又捏紧了几分,不能再说了,陆允昭赶紧打断道:“够了,先镇压邪气!” 她躲开二人眼神,示意他二人放手。 二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放开了手,同时往下方深坑而去。 “邪气而已,不牢师尊费心。”简无书拔出灭天,凝诀而起,霎时金色剑刃洋洋洒洒落尽深渊之中,一时万剑齐发,那些想要爬出的枯骨在剑气下悉数净化。 孤惊羽轻笑一声,也紧随其后,指尖翻覆,一个接一个碧色阵法接连亮起,一层又一层叠加在归元弟子的结阵之上,封印之阵以肉眼可见地速度将邪气死死压了下去。 陆允昭捂住乱跳的心口道:“鸾啊,我感觉有点不妙。” 青鸾道:“这不相处得挺好的吗?” “是吗?我不信。”陆允昭面无表情道。 有了“相处得挺好”的简无书与孤惊羽二人加入,深渊之下的邪气很快被挡了下来。 一行弟子落到地上,见到撤去伪装的陆允昭,都提着剑上前行礼。 陆允昭点了点头,煞有其事地安排他们进行后续扫尾,借此躲避那在不远处等着她的二人。 孤惊羽看着忙碌的陆允昭,又看了简无书一眼,闷笑一声走开了。 简无书则寻了块平坦之处,升起了一堆火,原地打坐,静静等着陆允昭。她出来这么久,总会来见他的,他可以等。 再混乱的场面,都有应付完的时候,陆允昭仰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一直静静等着的简无书,终于一步一挪地,来到火堆旁坐了下来。 跳跃的火光映在简无书好看的侧脸之上,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映出长睫的阴影。 他掀起眼帘,看向陆允昭道:“师尊此次出关,为何不告诉无书?” 陆允昭强装镇定道:“为师此番乃是出门历练。” 简无书却轻笑出声道:“是吗?历练需要与人做姬妾?” 陆允昭虎躯一震,“什么姬妾?” 简无书定定看着她道:“无书听闻,师尊在这里面的身份,可是那少年的姬妾。” “休要听人胡说。”陆允昭眉头微蹙否认道,当时不过是白天钦随口一猜,怎么就传出了这样的谣言? 不等简无书继续问,陆允昭便坦白道:“我机缘巧合来到此处,他身世艰辛,且帮扶我多次,我留在妖族,也是为了偿他的情。” 简无书眼睫微颤,“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她的话刚说完,抬头便见孤惊羽也坐到了火堆旁,他靠在一块石头上,虚虚捂住胸口,火光映照着他额间冷汗,陆允昭惊道:“你怎么了?” 孤惊羽微微摇头,冲她笑道:“无碍。” “当真无碍?”为了给自己的一双儿女重塑生魂,白璇可是在孤惊羽命数之上算计了手脚,那血魂虽然被她除掉,但修真界这么多年,从未有过施展这种禁术的人,若是留了什么后患…… 陆允昭放心不下,便起身来到他身边,抬起他的手腕,探了一道灵力进去。 果然发现他内体灵力紊乱,连识海都有些不稳。 “怎会如此?”陆允昭惊道。识海不稳,怕是伤到了根骨,如此严重的情况,怕是要好生修补才行啊。 她忙从芥子袋再次拿出一颗莲子,放到他手心,“你先吞下。” 孤惊羽伸手去接,但拿了两次,都没能将那莲子拾起,他有些虚弱地看向陆允昭,扯起嘴角笑了笑,似有抱歉。 陆允昭心下担忧,便拿起莲子,抵到他唇边,“服下。” 孤惊羽轻轻张开唇,含住陆允昭指尖的莲子,眼眸却在陆允昭看不见的方向,挑衅地对着简无书笑了笑,嘴上却说着:“姐姐对我真好。” “啪嗒”一声脆响,简无书手中的一根枝条被折断。 陆允昭猛地回头,不想却看到简无书身后,几步开外,一个弟子瞪大眼睛,呆若木鸡地看着她。 陆允昭回过神,将还放在孤惊羽唇边的手放下,站起身来问来人道:“有何事?” 那弟子连忙摇头道:“不是什么大事,打扰陆师伯了。”说完头也不回地麻溜跑开了。 陆允昭:??? 简无书将手中折断的枝条丢入火堆,站起身冷淡道:“我去替师尊问问。” 陆允昭感觉空气莫名多了一股冷意,她站起来就要追上去,却被孤惊羽拉住衣袖,“姐姐,我心口疼。” 陆允昭回头看看孤惊羽,又怕他真出什么岔子,便重新坐到他身边,帮他渡灵力。 丝丝凉凉的灵流注入经脉、心府,陆允昭替他舒缓紊乱的灵气道:“还疼吗?” 孤惊羽笑道:“姐姐这样一直陪着我,我便不疼了。” 陆允昭瞪他一眼,可恶,竟然演她! 她站起身,往简无书那边去,“许是真的有事找我,我先去看看。” 其他弟子不敢惊扰陆允昭的休息,都在旁边的火堆聚在一处,小声凑在一起絮絮聊着些什么。 他们聊得投入,连站在旁边的简无书都没发现。 陆允昭过来之时,便听见方才来寻她的弟子语调兴奋道:“方才我去寻陆师伯,想为我家阿弟询问今年入门弟子她是否还要收徒一事,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其他弟子好奇道。 “我啊,看到陆师伯,正在亲自为她那炉鼎疗伤!还亲手喂他吃丹药!” 在场众弟子倒吸一口冷气,“竟是如此!” “哎,我早就听闻很多门派的师尊都喜欢养一些年级小的弟子做炉鼎,没想到陆师尊也是这样。” “为什么是炉鼎,”有个女弟子问道,“怎么不是道侣?” “陆师伯今年都两百多岁了,怎么可能真心喜欢我们这样的小弟子,不可能,不可能。” “若我到了两百岁,要是也能遇上这么好看的,我便可以选他做我道侣!”那女弟子争执道。 她这话说完,周围温度突然冷下许多,他们不自禁打了个哆嗦,问道:“怎么感觉变冷了?” 他们的聊得快,热火朝天的,陆允昭还未来得及打断,便已经听到了这么多小八卦。 简无书原本前来询问,但听了一通,看来也没有询问的必要了,转身便要往回走,却与陆允昭碰了个对面。 他轻轻瞥了陆允昭一眼,跨步从她身边擦肩而过,也不招呼。 陆允昭微愣,这反应,是生气了吧?是真的生气了吧? 卧槽,八卦误我! 她赶忙追了上去,叫住他道:“无书。” 简无书顿住脚步,偏过头问道:“师尊有何事?”他本就没什么情绪,如今冷着脸,眼睫半掩,多了几分凌厉之感。 “他们所言,并非属实。”陆允昭解释道。 简无书转身走到她面前,眼眸晦暗,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并非属实?师尊方才,对他可是格外关心。” 陆允昭垂了垂眼道:“他受了伤,你为何会在这种事上置气?你是我唯一的徒弟,我对你也很关心的。” 简无书被她唯一二字取悦,他扯起唇角,沉声问道:“那无书上次在寒潭,体内的邪气,是否也是师尊帮忙炼化的?” 前嘴才说了关心,反口要否认打脸也来得太快,陆允昭硬着头皮承认道:“是。” 简无书轻笑,继续说道:“那为何无书感觉,自己的记忆少了一段?这记忆,可否也是师尊抹去的?” 陆允昭心中大惊,为何他连这都能察觉出来? 简无书摊开手,将掌心的梅花发簪摊到陆允昭面前,“这只簪子,是师尊的吧?” “师尊,你那天到底做了什么,有什么事不能让我知道的呢?” 他注视着眼前少女的一举一动,眼见她眼中的微讶,变为下意识的闪躲,到连耳尖都冒出一层薄粉。 他并未逼迫,抬手将梅花簪插入她的鬓角,温润道:“何时师尊想要告诉无书的时候,再说吧。” 陆允昭松下一口气,但这口气还未松完,便觉脚下一阵颤动,紧接着,远处一道黑气冲天而起,邪灵魔物从黑气中逃窜而出,猖狂尖啸。 “发生了什么?”在火堆旁聊着八卦的弟子悉数站起,看向天际道。 “是结界断裂,魔气逃窜。”陆允昭道。 “这、怎么又断了一处?”弟子不安道。 陆允昭也有些头疼,按照剧情,百年后男主现世,各界动荡,会有邪魔作祟,天地不宁,这接二连三的地界断裂,不正是书中百年后才会出现的剧情? 但眼下没有时间考虑这么多,必须尽快先将裂缝封印起来,免得造成更大祸乱。 她召出长剑道:“我前去封印,你们候在此处。” 简无书却拦下她道:“师尊,我去吧。” 陆允昭还未答话,孤惊羽也抱着手走出来道:“妖族我最熟悉,我也同去。” 陆允昭下意识道:“你的伤?” “无碍。” 简无书召出灭天,觑他一眼,独自御空离去。 孤惊羽对陆允昭笑了笑,不待她回答,也跟了上去。 在场的弟子面面相觑,都呆在原地,那个之前来寻她的弟子小声问道:“师陆伯,我们当真不去?” 陆允昭头疼地揉揉额角,“都原地等候。” 她盘膝坐下,单手支颐,看向漆黑的天边。 青鸾不放心道:“他们两个单独出去,真的没问题吗?” 陆允昭不确定道:“正事当头,简无书不是鲁莽之人,孤惊羽也不是置正事于不顾之人,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吧。” 她的话刚说完,天边,一座巨大的山头,便轰隆隆被削去了一块。 陆允昭:??? 第34章 两个徒弟的修罗场 你们打什么?…… 在场弟子纷纷拔剑,目光紧紧锁住陆允昭:“陆师伯!”显然是被这架势刺激,想要赶去帮忙。 陆允昭站起,理理衣襟,“切莫急躁,本座前去看看。” 半空之中,一头面目狰狞,头生双角的邪魔被左右围困,它猩红的嘴大张,漆黑邪气喷吐而出,直追二人。 少年闪身躲过,几个借力便袭至邪魔头顶之上,脚尖轻点,邪魔立刻如漏气皮球般被踢向对面的白衣修士。 简无书打出一道凌厉剑气,那邪魔被堪堪定住,又势不可挡地送回了少年面前。 孤惊羽接住邪魔,扬唇笑道:“打这邪魔算什么,既然想比,何不痛痛快快与我打一场?” 简无书漠然道:“恕不奉陪。”不待说完,一道剑气便在孤惊羽眸中闪过,俨然是朝他而来。 孤惊羽将那邪魔击出,正正当当抵在这道剑口之上。 嘶鸣响起,邪魔化作一团黑雾散去。 孤惊羽收了拳头,迎着夜风,鬓角碎发被吹得扬起,他冲简无书挑眉笑了笑,眉心妖纹衬着一身红衣,如火焰般姝艳,“既然如此,那你日后,便离她远一点。” 简无书执剑而立,茶色眼眸如有寒冰骤结,漠然道:“为何?” 孤惊羽抱着手,理所当然:“因为,她是我的。她身上有我的同生契,是要与我生生世世绑在一起的。” 简无书反手收剑,敛去眼中寒意,“此事之后,解开契约,便再无瓜葛。” “这恐怕不行,”孤惊羽笑道,眼尾险险扬起,“因为,我同你一样,只想要她一个人。” 简无书握剑的手收紧,一道寒芒刺向孤惊羽眉心,孤惊羽避也不避,任由剑芒刺透,却只在虚空震起一道扭曲。 “怎么,被我说中了,愧对你们人族的伦理纲常了?”孤惊羽从虚空之力中走出,沉了几分笑意。 简无书道:“我若是惧怕名声,便不会寻她到今日,我既是她弟子,便会一辈子护着她,你若继续纠缠于她,我便……” 孤惊羽挑衅道:“你便什么?” “我便……送你离开。” 金色剑气节节攀升,孤惊羽轻哼一声,脚下虚点,一个又一个阵法接连开始启动。 “住手!”霜寒剑意凭空而来,陆允昭将他二人的攻势悉数散去,冷声呵道。 她看一眼下方裂缝,原早已被封印。 “你们打什么?”她有些头疼道。 简无书化去剑意,寻常道:“并未。” 陆允昭看了看远处被削掉的大半山头,心说难不成这还能是它自己掉的? 她看向孤惊羽,想看他怎么说。 谁知孤惊羽在她目光看过来之时,嘴角立刻溢出一道血迹,紧接着,不可控制地咳出一口血,他看向陆允昭虚弱道:“姐姐……” “你……”话还未说完,便见他在一团光晕之中,化作小小一团,然后不可控制地朝半空落下。 陆允昭:!!! 她赶忙上前,捧出双手,将他一把捞起,“怎么了?怎么伤成这样了?” 妖族化为原型,是人型的保持不了了,身体自动回归本体进行疗养。 陆允昭心中大为不解,这也没多凶残的邪祟啊,何至伤成这样? 难不成还是简无书打的?但这个想法只出现一秒便被她否去,简无书绝不是这种下黑手的人。 她探了一道灵力进他的体内,经脉紊乱,识海不稳,果然是之前的伤没有好全。 “罢了,先回去吧。”陆允昭将孤惊羽拦在双臂之间,回头对简无书道。 简无书垂眸,冷冽的视线落在孤惊羽身上,孤惊羽朝他眯了眯狐狸眼,朝陆允昭怀中靠得更近一些,无视了空气中能够杀人的冷气。 * 此夜之后,妖都附近多处裂缝四起,归元弟子前去镇压。 邪魔入侵妖族之事很快惊动修真界十三宗门,各大宗门掌门长老听闻消息,立刻召开了仙门大会进行商议。 古朴的房间之中,香烟缭绕,虚空之上,悬立一道道蓝色荧光屏障。 屏幕之上,投射出几大长老的身影,他们表情肃穆,气氛一派凝重。 为首发言的是归元剑宗掌门穆风然,他端坐与矮桌之后,沉声道:“百年之前,魔族为祸各界,烧杀抢掠,以人为食,夺取修为,幸而各派联手,魔族血河也被魔尊收服,这才有了互不往来的平静,没想到如今却在妖族这边出了纰漏。” 百年之前,魔界血河肆虐,倚仗血河温养煞气的魔族地界也随之不稳,四处游荡,与各界碰撞,暴戾的魔族侵入各界,为祸了很长一段时间。 蓬莱岛岛主简风行道:“魔族之患本就未从根源解决,血河之力全凭魔尊心情,如今妖族出乱,魔界有这样的机会趁机侵入,想来也定然不会放过。” 赤炎宗掌门应声道:“若是如此,那定当早日防范才是。” 陆允昭抬眸扫了他一眼道:“此言差矣,魔修仅凭喜好做事,若是魔族想要入侵灵界,恐怕就并非几处裂缝可以了结。” 她转了转手腕之上凝霜剑化作的银镯,继续道:“比起这个防范魔族,目前最要紧的,是找出妖族上任妖后白璇的所在,如今的魔物侵入,更是她擅用禁术所致,她从我手下逃脱,如今不知藏在了何处。” “陆仙师所言极是,”禅宗佛子点头道:“老衲此前看了一番往生盘,推演出妖族此祸,乃是地界不稳,又恰好与魔界接邻所致,必须稳固根基,方可除去此患。” 陆允昭问道:“大师可有办法?” 归禅佛子道:“我算到一处机缘,可助六界根基稳固,但条件苛刻,恐怕需要有缘之人方能寻到。” 陆允昭道:“既然如此,那便将今年的仙门大会放到禅宗举办,等我这边了结那血魔,便来与诸位汇合。” 众人点头称是,御兽门门主出言道:“血魔喜阴喜煞,我多年前曾到妖族,知晓妖族之中,有一处禁地,名为九阴之地,与魔族接壤,血气最盛,陆仙师可从这里入手查探。” 陆允昭点头应下。 那门主继续道:“只是九阴之地常年生有毒障,除非妖族之人带路,否则很难入阵。” “多谢门主提醒。” “分内之事,莫需言谢。” 荧色屏幕暗下,香炉之中香烟也燃尽,陆允昭挥手拂去面前阵法,起身去寻孤惊羽。 妖族之人,目前能够带路的只有孤惊羽,但他身上还有伤,也不知能不能前去。 她方走到门口,便听见一阵爪子扣在门上的扒拉声。 打开门一看,一只洁白的小狐狸随着打开的门一起颠入室内,陆允昭眼疾手快,赶在它扑倒之前将他捞起。 “怎么出来了?”她看着它漆黑的眼眸问道。 小狐狸盯着她,不由分说拉长身子,尖尖的下巴靠到她的肩胛骨上,不愿分开半分。 柔软的皮毛蹭得陆允昭心中酥麻,她缓缓抬起手,轻轻放到他的背上,安慰道:“好了好了,我在。” 狐狸似乎并不满足,探起身,要往她脸上凑去。 但还未凑到一半,便被迫停住。 “无书?”陆允昭看着逆光走进来的颀长身影,语气微讶。 简无书并未应声,而是将手中制住的狐狸毫不留情地从陆允昭怀里拎了起来,然后反手扔了出去。 不待那心机狐狸飞扑进来,房门便被闷声关上。 外头的光线突如其来被隔断,青年挺拔的身形就这样站在她面前,空气中传来属于他的清列之气,陆允昭后退半步,隔开彼此距离,故作镇定咳嗽一声,还未说话,便被来人抓住了手腕,死死扣住。 “师尊难道没有什么要同我说的吗?”简无书略微俯下身,靠近陆允昭道。 微冷得气息拂在彼此鼻端,陆允昭竟然生出了几分无法逃脱的限制感。 她压下这种怪异,一拍脑壳,抬起低垂的眼睫,对上他的视线道:“你是说孤惊羽受伤一事?想来也是那邪祟太过凶险,为师让你们前去,实在是有失考量,你怎么样,没有受伤吧,不如让为师与你先行疗伤……” 简无书扯了扯嘴角,眼中露出一些嘲讽的轻笑,他用极冷淡地声音道:“无书有一疑惑,一直想要请教师尊。” 陆允昭头一次听他用这种语气说话,陌生、冰冷、还有淡淡的怒意。 “你说。”陆允昭藏住心中乱意,寻常道。 “破天剑意,这世间是否只有一人可使?霜雪灵流,是否只有师尊才有?神器之中的人那名叫阿昭之人,可、也是师尊?”简无书字字句句,如将坚硬的剑刃一寸一寸,敲入陆允昭脑海。 她只觉自己脊背僵硬,连呼吸都快被扼住。“你、还记得?”她有些不敢相信,底气也有些不足。 简无书看着她的惊愕,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师尊可知,在神器中的那些年,无书一直在寻你。” 陆允昭闭了闭眼,呼了口气,该来的,还是来了,既然如此,便与他说清楚。 她尽可能平淡地开口道:“神器之中的事情,原也是场意外,考核之事于你不过一场历练,如今你我已是师徒,莫要因为此事影响你的修行。” 简无书却道:“师徒又如何?无书问心问道,从不惧怕,师尊,我们本该,是要成亲的啊。” 第35章 两个徒弟的修罗场 师徒,还有很多事可…… 他的声音向来温润清朗,带着让人心安的沉稳与谦和,很少像如今这般,压抑着无法言说的渴盼与执着。 陆允昭垂了垂眼睫,躲避终究不是长远之计,她从出来便避免与他过多接触,怕牵扯过多,会挡了他修行之路。 离开失败,她想着先将自己从与孤惊羽的捆绑中摘出,从始至终,她都未曾想过要与谁有过深的牵扯。 从前是她独来独往惯了,飞升失败只剩三年寿命,她也没多大的灭世或复仇念头,路有这么长,选择这么多,她不会将自己困死。能够离开这里回到现代,是她乐意且舒坦的选择。 她尽最大可能化解了让彼此纠缠不清的麻烦,想着过后不打扰,便是最好的结果。可简无书却在里面修到了飞升之境,留下了记忆。 她未将自己拘束于这个世界,也从未想过将心思定下。 她抬起眼,对上他浸入深潭一般的晦暗眼眸,缓言道:“可那是神器之中,这世间没有苍梧,也没有阿昭,你我因着这个机缘成了师徒,本该便只有这场缘分,你从来都沉稳通透,让人放心,怎么在这事上钻了牛角尖呢?” 她眸光清澈,莹莹如有月色晃荡,浅紫色眼瞳中,映着他的样貌,也仅此而已。他笑了笑,压下心中涩意,靠近了几分,形状好看的薄唇几乎贴上她的眼睫,他很想这样吻下去,将自己永远刻进她心底。 他的呼吸扫得陆允昭颤抖了眼睫,在她偏头之前,简无书轻声问:“让人放心,师尊便不准备管我了吗?” “并非如此。”陆允昭忍下躲开的冲动,直视他的眼睛,“只是仙途漫漫,为师不想你生出心魔。” 简无书轻笑:“师尊,我天生道心,成仙成魔,并无不同。” “可是……” “可是我生于灵族,久负盛名,就此成魔,会人人得而诛之。”简无书接下她的话。陆允昭愣住,“是。” 简无书忽的轻笑出声,凑近她耳边,“师尊若是心中无我,为何会这般放我不下?师尊,你心中有我。” 陆允昭偏过头,卸去不断往骨子里钻的酥麻,“你是我弟子,我自然心中有你。” “弟子?”简无书反问一声,继而笑道:“我明白了。” 他忽的放开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抬起,白皙的腕间,被他留下了几个通红的手印,他渡进一道灵气,替她消散红肿。 畅通无阻的灵流汇入她体内,像是已经演练过千万次,陆允昭不自在地想要抽出手:“不必。” 简无书制住,“师尊这伤,是无书鲁莽所致,自当为师尊除去。”他抬眼定定看向陆允昭,“既是师徒,师尊想必也不会如此与弟子生疏吧?” 陆允昭愣了愣,他怎么这么快就想通了? 见她疑惑,简无书道:“师尊既然不喜,无书以后不会再提此事。” 陆允昭点点头,“如此便好。” 简无书敛眸藏住眼底晦暗,温润道:“弟子定当做好本分,好好侍奉师尊,绝不会让师尊失望。”她要做师徒,便如她所愿,他找了她这么久,绝不会就这样放手。 况且,师徒,还有很多事可以做。 * 长夜初起,天上稀疏挂着几点星辰,染着暖黄灯光的房屋内,陆允昭静坐塌上,指尖凝诀,运转体内功法灵力。 裂缝四起,百年之后的剧情提前,她暂时还没有寻到回家的法子,不出意外,她会在修真界继续待很多年,她必须快些恢复实力。 在原书剧情中,百年之后的修真界,魔物四起,魔修靠着吞噬越战越勇,灵修渐渐式微,男主作为千万年来唯一一只应运而生地九尾天狐,带着天道给的机缘,于天地浩劫中,升级打怪,修补世界,最终成神。 而这场浩劫最初的预兆,便是各地频繁出现的裂缝。 如今世界崩塌提前,如果赶在浩劫形成之前,将世界修补,度过这场危机,那男主便没有降生的时机,天道的算盘会就此落空也说不定。 陆允昭不是一定要回家,到时修真界若是不用沦为男主的升级工具,天道若是不再左右天地规则,她靠着大乘修为,寻一处仙山隐居,或慢慢想办法回去度假,都乐得逍遥。 如今简无书那边也稳妥下来,她现在最重要的,便是想办法稳住修真界。 几个周天运转下来,陆允昭内视一周,发现识海恢复大半,修为已经恢复到化神期。 她正欲起身前去寻找孤惊羽,看他是否恢复,白璇逃脱一事,需要尽快解决。 未关严的窗扉突然被一团白影子挤开,它将毛色顺滑的脑袋搁在窗沿上,看向屋内坐着的主人,并没有直接进来,宫灯暖色的光照在它的皮毛之上,像是给它渡了层金边。 陆允昭朝它招招手,“怎么从这里进来?” 狐狸矫捷地越上床榻,踱步来到她身侧,抬起一只前爪,示意她握住。 陆允昭接住它的爪子,忍不住捏了捏,柔柔的软垫,与他人形时的纤长截然不同。 她忍住要抱住他大吸一口的冲动,端庄坐着,“找我什么事?” 孤惊羽垂了垂眼睫,看着她握住自己的手,他本意是要让她探探自己的灵脉,看看他的身体有多糟糕,但陆允昭显然会错了已,还一本正经地与他拉开距离,在简无书与她单独说话之前,她可是一定会摸他的。 那个人,从来都只会打断他们的相处,从前是,现在也是,他虽然总是自信从容,但还是会担心被她抛下。 她说过会陪着他,但只说在妖族会陪着他。她是灵修,以后总会离开。 他有些失神,整个狐看起来也恹恹的。 陆允昭担忧道:“怎么了,是不是莲子没用了?”她说着又要拿出一颗,却被孤惊羽抬起爪子按住了手。 一阵光晕之中,孤惊羽化作人形,一手制住她的手,半边身子都凑到她身前。 他抬起眼,往日的笑意不在,漆黑的眼眸映着跳跃的火光,盛满了略显挣扎的询问:“你是不是打算这件事情解决之后,便让我走?你从来只说在妖族陪着我。” 陆允昭微愣,她确是这样打算的。 见她默然,少年敛了敛眸,轻声问道:“我也做你徒弟好不好?阿轩阿彤不在了,我现在只有你可以信任了。” 想到那两个粉雕玉琢的孩子,陆允昭神色不忍,看向孤惊羽的眸光也柔了许多。不过一两面,她也能感受到他们身上属于孩童的天真与治愈,更别说他们在孤惊羽最灰暗的时候,给他的慰藉与希望。 见她不答,孤惊羽扯起嘴角自嘲地笑了笑,“我知道了,我本就该是这样,永远一个人。” 他退回身子,重新变成一团狐狸,乖乖地缩成一坨,一双爪子捂住眼睛,睡在她身边,一动不动。 看着他这副样子,陆允昭有些愧疚。 青鸾道:“其实吧,收他做徒弟也不是不可以的,你从前不就准备收很多吗?” 陆允昭道:“话虽如此,但他是妖族,精的是阵法之术,我没什么可以教他的。” “既然已经精通阵法了,同你学学剑术为什么不可以?”青鸾反问,“而且你的千渺峰那么多空屋子,给他一间怎么了?” 陆允昭想了想,“虽然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我觉得这不是屋子的问题。” 青鸾疑惑道:“你连简无书都可以收为弟子,为什么不可以把孤惊羽收下呢,你不是把他当做亲人吗?” 陆允昭深深看它一眼,青鸾机警道:“难道我说的不对?” 陆允昭道:“对,就是太对了,让我怀疑没这么靠谱的你想出来的建议到底靠不靠谱。” 青鸾:…… 陆允昭细细想了想,其实青鸾说的也没有错,她对一个神器之中的事情尚且可以寻常对待,为什么对孤惊羽不能呢? 她睁开眼,想要与孤惊羽再说一说,却发现自己此刻,已经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弥漫的毒障将她层层包围,潮湿的泥土浸透着黏腻的水分,但四周却静得出奇,只有萧瑟的风声如同破风箱一般拉着。 这里是……九阴之地?陆允昭想起她看到的九阴之地的情报。 她摸了摸手腕,银色圆环瞬时化作一柄长剑,横在陆允昭面前,陆允昭握住剑柄,闭上了眼睛。 她修为恢复大半,对面却可以悄无声息将她带出来,想来这里并非真的九阴之地,而是一场幻境。 诡异的风声混着凌乱的气流弥漫在潮湿的雾气之中,在一众嘈杂之中,陆允昭很快锁定了那一闪而过的叹息。 剑随心走,凝霜瞬间锵鸣而出,但只留下一道裂空之声。 陆允昭睁眼,召回凝霜,眉头微蹙,怎么回事,被逃脱了? 一道声调略高的女声哈哈出现在她耳畔,“好剑法。” 陆允昭反手挥剑,往身后钉去,那道声音立刻逃窜开去。 然后如鬼魅般散在空气之中,音调癫狂:“可惜啊,再厉害,也不够狠,不够决,若你早一些出手,破了眼前迷障,恐怕本宫便没机会将你们完全带出来了。” “白璇?”陆允昭道。 “哈哈哈,陆仙尊,好耳力,本宫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四周的雾气之中,一道身着血色红袍的女子如血流一般,凝固成型,然后生出人皮乌发,姿态端庄,俨然是陆允昭在孤惊羽幻境之中见过的妖后白璇。 “聪明倒也不必,只是妖族如今,只你一只祸世血魔还未除去。”陆允昭抬眼淡淡道。 “仙尊此言差矣,若是仙尊知晓我的故事,恐怕也会站在我这一边。”白璇抬手化出一副桌椅,端着身子,优雅坐下。 陆允昭提剑道:“本座只对除了你有兴趣,听故事,算了吧。” “仙尊难道不想知道孤惊羽在哪里?”白璇挑眉问道。 “待除掉你之后,本座自会去找,况且,你以为你能同时困住我们两个人?”陆允昭反问。她如今已有化神修为,孤惊羽更不用说,能与简无书抗衡,想来也不会差。 白璇便笑:“从前或许不能,但、本宫在这九阴之地滋养多年,早就将生前不能炼制的禁术大成,如今九阴之地已是本宫地盘。”她抬了抬眼道:“诚然,你们确实厉害,一个是千百年来飞升第一人,一个本宫经营多年,都未能将命数完全换掉,但适才,你们二人心绪不宁,本宫这才有了机会,请你们二人前来一聚。” 陆允昭警惕着四周,白璇已经化作血魔,在九阴之地多年,练就一身邪术,从虚无山大火到算计白天钦为她一双儿女换命之事殚精竭虑,绝不是什么打草惊蛇的鲁莽之徒,今日敢将他们二人带出来,想必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只是不知,她多年为儿女凝结的血魂已被她斩杀,她还有什么目的,杀了她为儿女报仇吗?那为何不在她毫无察觉之时便动手? “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何要将你带出来?”白璇启唇问道。 陆允昭压下心中惊讶,面上寻常道:“难不成,是想单纯想请我听你的故事?” 白璇遮住嘴,笑道:“仙尊真是聪明人,同本宫一样的聪明。” 她眼神追忆,“本宫第一次见伏云的时候,便知道,本宫一定会是他的妖后,但圣女不能做妖后,不过没关系,本宫这么聪明,这么有本事,这点小事怎么会难倒本宫?本宫改了星轨,坐上了高辇戴上了凤冠,坐到了最尊贵的位置。” 她忽的垂下头笑道:“可谁想到,伏云居然背叛本宫,背着本宫宠幸了女妖,那一天,本宫本是要去告诉他怀孕的喜讯的。” “哦,那还是真的挺叫人难受的。”陆允昭应道。 白璇叹口气道:“不过没关系,本宫还有一双孩子,他们会是妖皇,会成为最尊贵的妖,没有人能比得过他们。” 她大概是想到之后的事情,语气悲伤起来,“可本宫没想到,改变星轨的下场,是要本宫的孩子天生残缺,活不过十年。” 陆允昭见着她沉浸入自己的世界,外放神识,悄悄往四周探寻而去。 白璇重新看向陆允昭,嘴角挂起势在必得的笑意:“但天无绝人之路,本宫从禁术上寻到了办法,只要能够铸成血池,用血亲之魂凝固魂魄,再找一个人自愿以命换命,本宫便能给他们造一个完整的魂魄。” “本宫明明就快成功了,但是你却摧毁了这一切。”她双眸之中突然爆发出浓烈的恨意。 陆允昭瞥一眼身后某个方向,面上迎上白璇的目光道:“所以,你还是想杀了我?” 白璇狂笑道:“不,本宫不想杀你,杀了你什么也改变不了,但倘若本宫足够强大,强到能够改变造化,左右秩序,本宫便能改变规则,换回我的孩子。” 野心确实挺大的,陆允昭在心底评价道,改变规则,左右秩序,原是想要做新的天道。 不过……她不再周旋道:“你抓我做什么?” 白璇仪态万千地走上前,站在她面前,咧唇笑道:“本宫要你的心,七窍玲珑心,这颗通天之心。” 陆允昭后退半步,蓄势已久的剑招霎时而出,直往白璇眉心而去,她冷淡道:“这恐怕不行。” 在她连连后退的瞬间,虚空如同碎裂的屏障,裂出蜿蜒蛛网,眉间火红妖纹的少年从被困住的另一片时空跨出。 陆允昭御空而起,想要前去与他汇合。 但就在她腾空的瞬间,无数血色藤蔓从四面八方探出,如同扭曲的巨蛇一般,凶猛而暴戾地往陆允昭扑去。 陆允昭提剑要挡,却发现自己所有的灵力竟然干涸如荒漠,不剩半点。 眼前亮起一阵血雾,她低头看下去,在她的脚下之处,一个血色阵法亮起,将她牢牢锁住,血藤紧随其后,将她如茧一般缠绕包裹。 “仙尊,我早说了,你很聪明,和本宫一样聪明,但这里是本宫的主场。”白璇露出舒展的笑道。 “姐姐!”孤惊羽眉头紧皱,想要赶到陆允昭身边,但四周血藤不住阻挠,他打断一根,还有第二根,第三根,源源不断。 更为雪上加霜的是,从九阴之地开始,整个妖界亮起一个又一个血色阵法,轰隆之声接连响起,一个又一个坍塌裂缝出现,无数黑色邪气从地底窜出,染黑了妖族上空。 白璇满意地看了看天上,原来,这便是天道之力。 “切——”孤惊羽再顾不得,不言分说割开手掌,抬手开始勾画阵法。 白璇看清他正在画得阵法,控制血藤道:“去,阻止他。” 孤惊羽一拍胸口,一口精血吐出,终于在血藤靠近之前将最后一笔阵法画完。 刹那间,虚空一道扭曲,少年消失在了空中。 借着虚空之力穿过血藤束缚,孤惊羽抬眼便看到一条血藤正要穿透昏迷不醒的少女的心脉,他打出一道阵法碎裂那血藤,闪身道陆允昭身边道:“姐姐,醒醒!” 但陆允昭毫无反应,孤惊羽心中焦急,这是巫祝族的禁术,只有妖族才能解开,但陆允昭是人族。 他在顾不得那么多,抬手捧起陆允昭的脸,视线落在她的唇上,然后埋头贴了上去。 在他张开的唇里,缓缓吐出了一颗火红的妖丹。 陆允昭觉得自己有片刻的失去意识,但很快便觉自己内府一暖,像是注入了澎湃的力量。 她睁开眼,看到孤惊羽姝艳的脸上血色全无,黑色的眸子却带着满足地笑意,他虚弱地闭上了眼睛,埋头在她颈间,轻声道:“不要忘了我。” 青鸾小声提醒道:“好感度收集100%,气运借助成功,系统正在帮你转换为寿命。” 第36章 两个徒弟的修罗场 还想让更多的人来争…… 青鸾继续道:“转换成功,气运转换了百年寿元。” 胸口那条碧色丝线刹那断开,浑厚的命数之力往陆允昭识海汇去。 陆允昭却浑然不觉,她扶着靠在自己身上的孤惊羽,探进他的灵脉,他体内的灵力正如倾泻饿的流水般散去,她心下慌乱:“怎么会这样?” 青鸾道:“他将妖丹给了你。” 怪不得,她感觉丹田之中有股充盈到几乎溢出的力量,妖族的修为凝于妖丹,没了妖丹,修为尽毁。 陆允昭心中趟过一道暖流,她有些无奈,“他怎么总是这么乱来。” 为了不相关的人,他可以付出自己的一切,认准了,便将最赤诚的喜欢明晃晃摆在面前,坦坦荡荡。 可他却在一次又一次失去,偏偏总是藏在心里,眉梢眼角挂着无邪的笑容与意气。 从未有过的坚定在陆允昭心底蔓延开来,“我要救他。” 她俯下身,封住他正在快速流逝的灵力与生命,将正在与自己融合的妖丹从内府剥出,渡回他体内。 在一团灵光之中,少年化作一团雪白的狐狸,稳稳落入陆允昭怀中。 半空中,纠缠拉扯的血藤突然一滞,紧接着,数道银光乍起,血色藤蔓节节碎裂,四散炸开。 白发紫眸的少女从天而降,雪色道袍迎风鼓动。 她淡淡垂眸,长而密的眼睫中,带着近乎无情地冷淡:“结束了。” 耗费了半身修为的血藤瞬间被毁,白璇眼角淌下两行血泪,她不甘道:“为什么?” 这是她耗费了半身修为才凝成的阵法,推演了无数个日夜,绝不可能出错,为什么,会被这只狐妖毁掉。 要知道,血蛊藤阵,对灵修绝对是无解的死穴,只要妖族,唯有拥有时空之力的妖族,方有可能破掉,而拥有这个能力的,千百年来,只有孤惊羽。 “又是你!”白璇恨道,“为什么不给他们换命,为什么一次次打破本宫的计划!” 陆允昭道:“他为何要为你的儿女换命?” “要怪,便怪独有他生了虚空之力,可以逃过白天钦的推演,天生能为本宫所用!”白璇疯狂道。 陆允昭嗤笑:“那你可知,他之所以不为他们换命,怕的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白璇反口道。 “他怕的,是因为自己的不详之体,连累了你的一双儿女,白璇,你还要他怎样?”陆允昭冷冷道,“而且,没有谁,天生便是要为你的儿女做垫脚石的,你没有资格,主宰旁人的命运,即使你是妖后。” 白璇突然笑道:“没有资格?本宫已经悟到天道秩序,成了神,本宫便是道!” 霜雪之气快速在空气中凝结,无数雪花飞舞,还在不断下陷的地面霎时冻住,陆允昭从半空走下,踏上冰面。 “你这种人,没有资格做神。”陆允昭淡淡道,她一抬眼,无数冰刃便从四面八方往白璇攻去。 白璇见势不对,施法要跑。陆允昭拂袖,一道冰箭霎时将她的阵法刺破。 陆允昭摸了摸怀抱中紧闭双眼的狐狸,轻声道:“结束了。” 就在陆允昭转身想要离去之时,头顶突然乌云聚集,黑云欲摧,蕴含着大道之力的雷霆在其中酝酿,紧接着霹雳而下,炸落在已经奄奄一息的白璇身上。 一道,两道……九道之后,白璇彻底化作一团血雾消散。 陆允昭抬眼,看向那团黑云,那道熟悉又不可亲的苍老声音又响在她的耳边:“违抗天道,便是这个下场,你可想清楚了?” 陆允昭笑道:“她想做天道却是痴人做梦,但你足足劈了九道天雷,才将她灭去,雷劫在你这里这么不值钱么?” “你……”天道语气微怒,“与吾合作,有何不好,何苦吃这些苦头?” 陆允昭轻笑:“道不同不相为谋。” “好,那吾便看看,你还能躲到几时。” “那你便看着吧。”陆允昭不喜不怒地回道。 雷劫散去,天道也隐去了踪迹,陆允昭垂了垂眼眸。 违抗了世界的秩序,天道可以出手进行绞杀,但不用天道出手,白璇也活不成,天道为何,会多此一举?就为了来与她打个嘴炮么?陆允昭有些想不通。 不过好在,孤惊羽没事,她也还有百年可以留下,百年,她可以做很多事情。 天明之后,十三宗门的弟子陆续赶到妖族,接手压制邪祟之事,陆允昭本想带着孤惊羽回千渺峰修养,但妖族之乱,地界动荡,必须早日找到修补之法。 陆允昭并未停留,带着孤惊羽赶到禅宗之中。 檀香袅袅,佛音萦绕的千年古刹之内,繁茂的菩提肃穆在院落之中,稀疏的阳光透过枝叶落到窗边的宣纸之上。 少女雪白的发丝垂在脑后,简简单单束着一只簪子,她修长的指尖提着笔,描摹一些残缺的字句。 “这不是归元藏经阁最高层那些残册吗?”青鸾道。 “是啊。”陆允昭继续按照记忆,将残册上的字句全都默下。 “你写这些做什么?”青鸾不解。 陆允昭道:“你曾说过,上界神阶分为仙、神、尊、始,始阶有两位,你还记得是哪两位吗?” 青鸾想了想,“记不清了。” 陆允昭摊开宣纸,指了指上面,“残册上有段记载,天堕之前,本有神女与始尊平齐,后神尊玄衍历劫飞升为始,自此天堕降临,战火横生。” “也就是说,在天堕之前,本来有神女与始尊两位始阶,之后那位亦正亦邪的神君玄衍也要位列始阶,这才有了天界之难。” 青鸾问道:“所以呢?” “所以,天堕之前,天道在哪里?”陆允昭淡淡道。 天堕之后,飞升之路便变得格外艰难,就她一个飞升的,都被拦了下来。但按照青鸾的说法,天堕之前,飞升似乎并没有这么困难。 那么这么推下来,这个天道,恐怕是天堕之后才出现的。 但无论如何,天道都超脱修真界,是成神的存在,她没办法成神,便没有办法违抗天道的秩序。 可倘若,她能寻到天堕之前的那两位始阶的传承,或许便能够试一试。 “你想逆天道吗?”青鸾接收到她的想法,问道。 “如果可以,也不是不行。”毕竟这个天道这么恶心,怎么看都不像正经天道。 她正聊着,房门便被敲响。“进。”她将宣纸收起,抬头道。 穆风然推门而入,陆允昭道:“师兄?有何事需要亲自来寻我?” 穆风然坐到她身侧,给自己斟了杯茶道:“师妹,有一事要与你商议。” 陆允昭示意他继续,穆风然润了润嗓道:“你也知道,今年门派新弟子考核又要开始了,许多弟子都将目光放在你身上,你今年,意下如何?” “要不,算了吧?”陆允昭道,她其实对收徒也没什么执着,那时是年轻气盛,心里憋着一口气,如今收徒一事,好像也不是很重要了。 穆风然道:“话虽如此,但简师侄是什么实力你也知晓,若是今年便不收了,其他弟子,恐怕难免会多想,对他们修行一道,就怕生了罅隙。” 陆允昭点点头,穆风然考虑得长远,不仅对其他人的修炼,对简无书,恐怕也不太好,虽说他考核进门之事人尽皆知,但难免有人以他的家世作为侥幸。 修真之人,也逃不脱喜怒哀乐嗔。 “我会考虑。”良久,陆允昭点头道。 穆风然得了回复,起身离去。 孤惊羽抱着倚在窗边,吐掉嘴里叼着的野草,他转头透过打开的窗扉看向陆允昭道:“姐姐,既然要收,何不收了我?” 陆允昭转过头,见他气色红润,看来已经恢复大半,她喜道:“你醒了?” “醒了。”孤惊羽道,“听闻姐姐在我昏迷这段时间,请归禅法师为白伯他们燃了长明灯?” 陆允昭微愣,点头应道:“是,他们死于白璇的天阴之火,魂魄消散时间,不超度很难再入轮回。” 孤惊羽转头,亮如星辰的黑眸定定看着她,“姐姐,谢谢你。” 陆允昭摇了摇头道:“无碍。” 孤惊羽那双漂亮的狐狸眼上扬,语气真挚道:“姐姐既然帮了我,那我也帮姐姐一回,姐姐,我做你徒弟,那收徒一事,便不用张罗了,旁人问起,便说是机缘,他们再怪,也怪不到机缘身上,姐姐,你说是吧?” 陆允昭心下犹豫,其实她到时候届时走个过场,也是可以的,但想到孤惊羽在血藤之中的毫不犹豫,拒绝的话迟迟没能说出口。 “你既然愿意,那以后便莫要再叫姐姐了。”陆允昭默认道。 孤惊羽嘴角簇起小小的梨涡道:“知道了,师、尊。” 他满意地笑了笑,目送她往禅院中央的佛塔而去,转身却见一白衣青年立于檐下,目光冷淡。 孤惊羽弯了弯眼角笑道:“师兄。” 简无书冷道:“师弟。” 明明是两句再简单不过的招呼,过了二人口中,硬是叫出了几分火药味。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孤惊羽踱步走到他身边,沉下声调道:“怎么,还想让更多的人来争吗?” 简无书敛眸看向孤惊羽:“离她远点。” “这可不行。”孤惊羽笑道。 陆允昭本想与简无书说一声孤惊羽的事情,但归禅法师突然让所有长老前往佛塔,说是稳固地界的材料寻到了踪迹,需快些前去,她便先将这事放下。 禅院之中到处都是青碧色的树影,许是长久浸沐佛光圣法的缘故,连穹顶都像渡着一层圣光。 陆允昭穿花拂柳,行到一座小院之时,突然听到一串妖魅的笑声,雌雄莫辨,但声声入耳,像是要往人骨子里钻,若不是她识海已至大乘,恐怕都会被酥麻过去。 “谁?”陆允昭警惕道。 那道笑声若即若离,似远似近,犹在耳畔叹息般道了一句:“仙尊,救救我吧。” 第37章 暴戾张扬三徒弟 魔尊裴宗 “何人?”陆允昭外放神识,向四周探去,如有实质的神识之力寸寸展开,编织成一张巨大的识网将佛寺团团围住。 不需用眼去看,这片山崖当头矗立的千层宝塔、从落日崖头念经阁散开的渺茫佛音,还有古刹之中万古长青的慈悲之力,分毫毕现地浮现在陆允昭脑海之中。 但即便如此,那道声音的来源却无迹可寻。 “呵呵……”那声音又笑,仔细听来,虽然雌雄莫辨,但语调之中像是藏着无数细小的钩子,磁性而魅惑的嗓音要将人的魂魄都勾了去。 “哪里来的狐狸精?”陆允昭心下诧异,这声音,连孤惊羽这只根正苗红的狐狸精见到都要大呼震撼。 青鸾道:“像是从另外一个时空传来的。” 陆允昭点点头,“发现了,不过禅宗之中怎么会有听起来如此妖媚之人?” “不知道。”青鸾接声道。 陆允昭叹道:“好了,知道你不知道了。” 青鸾:…… 陆允昭又寻了一遭,那声音飘飘渺渺,似乎知道有人在寻,反而更加若即若离,勾着来人前去找寻。 “仙尊……”那声音绵绵叫道。 “出来!”陆允昭呵道,装神弄鬼的。 “铛”一声响,那道连绵的魅意被强行打散,陆允昭抬眼看去,那头,手持佛杖的归禅法师抬手向她行了一礼:“阿弥陀佛。” 陆允昭点头道:“大师。” 不待她问,归禅法师便道:“院中佛塔之上关押着千年鬼修的一缕分神,镇压佛塔的往生盘开启,叫那妖孽寻了空子,逃了一缕魅惑之术出来,仙尊可还无碍?” 陆允昭道:“无恙。” 归禅道:“那便还请仙尊前往塔中。” 陆允昭跟在他身后,“大师,这鬼修当真修了千年?” 归禅应声:“鬼修生于执念,不死不休,这只是合欢宗从失落之地带回来,代请禅宗帮忙关押。” 他抬眼看了看佛塔顶,“至于千年,自然是有的。”所以即便被佛光镇压多年,那鬼修依旧实力了得,仅仅一缕分神便让人束手无策,除之不掉,灭之不绝,只能用佛光感化,可养了千年的鬼修,执念入了骨,哪有这么容易被度化? 归禅微叹,抬手请道:“万层塔到了,仙尊请。” 陆允昭回了他的礼,看了看高耸入云的佛塔,抬脚迈入了楼中。 一进去,陆允昭便看到不久之前刚开过仙门大会的众门派长老都已经到了场,坐在各位,静静凝视着中央悬浮的圣洁莲台。 莲台上,佛光闪耀,光华大盛。 待陆允昭也归位之后,归禅法师言道:“既然诸位已到,便开始吧。” 往生盘,是佛门的镇派之宝,因果轮回,往生之力,皆可前来问探,与巫祝族的预言之力有些像,但不同之处在于,往生盘只有大慈大悲的至善之人,才能启动,而开启,必定是关系六界存亡的大事。 在此之前,往生盘上空浮现金言箴,提示六界劫难的归点已经出现,有缘之人方可寻到。 而这有缘之人,落在众派之首之列。 归禅将佛杖在地上一点,从往生盘中央,立刻如散花般散开纯白金线,往在场各人而去。 那光线来到陆允昭面前,陆允昭伸出手指,虚虚点了它一下,那金光便乖巧地黏在了她的指头上。 她放眼看去,其他人面前的光,都因为连接不上悄然散去了。 是她?陆允昭微讶,但心中并未太多波澜,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她能够飞升上神,实力也是不容小觑的,这种任务落在她头上,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归禅法师率先道:“那便有劳陆仙尊了。” 陆允点头,起身朝往生盘下出现的光门而去。 穆风然将一个芥子袋丢给她道:“师妹,万事小心。” 陆允昭手下芥子袋,朝他点点头,融入了光门之中。 眼前的金光之持续了短短一瞬,等陆允昭跨过门落到实地,一道生冷的罡风便刮过她面门。 陆允昭抬眼看去,无边无际之处,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漠,此时大概是已到深夜,天幕上黑漆漆的,像是蒙着一层擦不干净的雾霾,远处闪过几道魍魉虚影,凌冽的风声不绝于耳,掺杂森森鬼魅哭嚎。 不远处,暴露着半边魔兽残破的骨骼,肋骨上还吊着几条血肉,样貌怪异的小兽张开尖锐的犬齿,将败肉撕扯下,囫囵吞咽下肚。 大概是她身上的灵气太过扎眼,那些小兽一见着她,便忙不连跌逃窜开去。 “这是哪里?怎么这么像魔界?”陆允昭低声道。 青鸾从识海中凝出一点原型,通过陆允昭共享的信息看向外面:“挺荒凉的,看起来像个茹毛饮血的地方。” “不管了,先找个人问问吧。”陆允昭道,既然往生盘将她送到了这里,说明这里肯定有稳固六界的天材地宝。 光门在她身后散去,她外放神识,探了探周遭,很快便在方圆之外,找到了一队人马的足迹。 准确的说,是一队人,正在被一群妖兽围杀。 陆允昭御空而起,很快赶到那边。 被困的弟子一身蓝白道袍,袖口衣襟处行云流水般绣着几朵祥云,一看便很有飘逸除尘的浪漫气质。 但他们的状态,却与飘逸除尘没有半点关系。 所有人身上都带着伤,发丝缭乱,背靠背应付着面前凶神恶煞的巨大妖兽。 当中一人怀中抱琴,他近乎绝望般说道:“我留下,你们快跑!” 剩下几人声嘶力竭道:“师兄!” “走啊!”那人抬手扶起一阵魔音灌耳,那几头妖兽有了短暂的停滞,那人用尽全力将他们拍出去,“走啊!” 抱琴那人近乎决绝地看向妖兽,目光之中已然抱着必死的决心。 但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际,那些回过神要向他袭来的妖兽突然顿住,紧接着失力一般轰隆倒地,再无半点气息。 它们后背上的致命之处,直直插着一柄冰刃。 “谁?”他向四周看去。 陆允昭从半空中落到地上,蹲在一只妖兽旁,提剑插入妖兽腹部,一番掏找,挖出一颗漆黑的魔晶。 陆允昭眉头微蹙,还真是魔兽? 琴云焦对着突然出手搭救又一言不发的貌美女子又谢又惧,他小心试探道:“前辈?” 陆允昭点点头,站起身问他道:“你们是流云宗弟子?”在十三宗之中,又一个音修宗门,便是他们这身服饰。 “晚辈确是流云宗弟子,此番进入魔界乃是为了到绝月谷寻找炼器材料,不想惹了魔兽,差点命丧于此,多谢前辈出手相救。”琴云焦恭敬谢道。 陆允昭反问道:“绝月谷?” 琴云焦愣了愣,应道:“前辈,可有什么不妥?” 陆允昭觉得自己太阳穴突突直跳,绝月谷?魔界百年之前的绝月谷?绝月谷不是一百多年前便毁于一旦了吗?这又是哪里来的绝月谷? 她拧眉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琴云焦被她肃然的语气吓到,试探着说道:“前辈,现在是太虚十三年。” 哦豁,陆允昭心中一声,还真回到一百年前了。 她摆了摆手,一个人往旁边的山丘走去,离开那些人的视线之后,她立刻掏出玉简,试着给穆风然发简讯。 但简讯之上的名字黑白一片。 联系不上? 陆允昭皱了皱眉,拿出穆风然给她的芥子袋,里面是一些传讯符,还有一些丹药和法宝。 她点燃一张传讯符,等待那边的消息。 但一直到符咒燃尽,也没有任何连接到穆风然的迹象。 “怎么回事,连传讯符也联系不上了吗?” 青鸾道:“既然是一百年前,不如去寻找他,不是来得更快?” 陆允昭道:“一百年后的我去寻找一百年前的人?先不说这样会不会打乱时间线,就算找到了,一百年前的穆风然怎么知道一百年后的事情?往生盘不到关键时候不会发动,现在去寻找归禅法师也没用。” “那怎么办呀?” 陆允昭凝眸看了看袋子中的传讯符,继而心一横,抓起一把,悉数点燃。 终于,在无数香烟飘散的尽头,穆风然的声音响起道:“师妹,一切可还顺利?” “不太顺利,我回到一百年前了。” 那头传来一阵惊讶声,“怎会如此?是不是传送出错了?” 归禅法师的声音响起道:“不会出错,既然陆仙尊到了百年之前,那修补灵界的材料便在那边,随着往生盘的指示多加寻找,总会找到,待寻到之日,往生盘会重新打开,接上陆仙尊的气运之力,将陆仙尊带回。” “什么指示?”陆允昭问道。 “越靠近,陆仙尊识海之中的佛光便会越亮。” 陆允昭内视,果然发现当中有着一个如尘埃般微弱的小点,“我知道了,可是……” 不待她问完,传讯符便断了开去。 陆允昭翻起袋中剩下的符咒,已经不够再烧一次了,跨越百年的传讯,果然没这么容易。 可是她身上的气运之力已经没了,早就被天道锁了,她要怎么和往生盘接上? 青鸾道:“其实,一百年也不是特别长,活到一百年后不就回去了吗?” 好家伙,陆允昭直呼好家伙,“你知道我现在还有多少寿元吗?” “一百年啊。”青鸾说完也沉默了,“好像确实不太行啊……” 陆允昭也沉默了几秒,为自己点了一支沧桑烟,这就是传说中的活了,但没完全活吗? 思考人生完毕,陆允昭站起身,准备先到绝月谷中看看。 既然没有传送错,这附近又只有绝月谷一个地方,而绝月谷又是在这段时间附近被毁掉的,她无论如何都必须先去绝月谷中看看。 绝月谷准确来说,是魔界的天材地宝后花园,许多魔修进阶修行都会到里面前去寻找材料,传闻绝月谷中,更是豢养着上任魔尊的秘密势力,在绝月谷被毁之后,上任魔尊后盾被灭,这才被势如破竹成长起来的裴宗夺了位。 除了魔修,还有许多灵修也会为了材料到魔界之中冒险,魔界之中本来便是弱肉强食,连魔修自己都经常背刺,伪装对于灵修来说倒是显得没有什么必要,只要够强,便没有人赶来触霉头。 但陆允昭悄悄跟在那些流云宗弟子后面走了片刻,听到他们讨论,“那女子是谁啊?” “样貌这样奇异,又是灵修,不会是妖修吧?” “会不会是归元剑宗那位天才,听说她便是一头白发?” “怎么可能,那位最近才突破了境界在门派之中闭关,怎么会到魔界来?” 陆允昭想起这时候,绝月谷被毁之前,她确实是在千渺峰闭关的,那段闭关,她记得自己曾有过一段类似走火入魔的恍惚状态,但是醒来细查又什么也没有,难道这缘由,便是因着百年后的她,来到了这段时空,所以百年前的她被自动屏蔽了起来? 看来时空定论在这个修真界同样适用。 她掐了个决,默默给自己换了个样貌,免得对从前的自己造成影响。 绝月谷的入口在两块嶙峋的高崖之中的狭小缝隙中,只有每月月圆之时,绝月谷才会打开,要再出来,便要下个月月圆。 陆允昭到了绝月谷入口前,看到这里到处都是三三两两聚集的人,有魔修,有灵修,还有妖修,看到又有新人来了,在场的人都不约而同看了过来,眼中或打量、或警惕、或露出阴险的光。 绝月谷之前的空地并不算大,驻扎了如此多人,显得有些拥挤。 但诡异的是,在山崖之下的一个山洞口,被空出来了一大圈,像是自动圈出来的躲避圈一般。 玄衣的青年斜倚在洞口,衣袍撩在一边,露出被黑色面料下包裹的修长大腿,他随手靠在膝盖上,身体前倾,就着燃烧的火光,正在烤一只兔子。 陆允昭愣了愣,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青年抬起眼,淡淡扫了她一眼。 赤色的眼瞳,冷厉的眉眼,五官深邃,带着几分不羁的邪气,眉眼之间的压迫感十分锋利。 大概是脸上没有血色魔纹,他现在给人的嗜血感没有那么浓重。 陆允昭微讶:嗯?这是谁?魔尊裴宗? 想起那次在妖族黑市并不愉快的相遇,陆允昭下意识便想要避开他,重新寻一块地方等待。 但青鸾却在这时说道:“有个好消息,他身上有气运,你不用等一百年了,可以借助他的气运回去。” 陆允昭反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你觉得他为什么不会杀我?” 魔尊裴宗,天生的魔物,听闻有人抢了他看中的药草灵宝,他血洗了对面满门。有人在路上碰到他,他张扬恶劣地要人跪下磕头,之后又把人杀了。还有一次,他薅了药宗的草圃,打劫了药宗长老的渡劫丹,给人喂聚灵丹生生把人喂死了。 如此暴戾张扬,恶迹斑斑又手段残忍的一个人,怎么会容许一个灵修的靠近?陆允昭如是问。 青鸾:“这个、那个、大概,要不还是先等等看吧,万一还有其他气运者呢?” 无论什么时候,活着才是第一要义。 陆允昭:“达成共识。” 第38章 暴力张扬三徒弟 野啊,魔族 夜色之中徘徊着一股挥之不散的冷气,鬼影魍魉像是被一层看不清的屏障阻挡在绝月谷之外,它们像是黑夜中觅食的野兽,静静等待着时机一扑而上。 灵修都躲在自家独门的防御法器之内,魔修则暗中窥探,他们可不管灵修还是魔兽,只要有机会进行吞噬,他们都不会放过。 流云宗的琴云焦看到陆允昭孤身一人,又看了看她来时的方向,像是在寻找什么,但那位高人一直未到,想来是不知道从哪里游历到魔界的大能。 陆允昭的目光在裴宗身上停留了一瞬,转而挪开眼,寻了块无人之处原地盘腿坐下。 她没有开防御法罩,就这样静静坐着,轻轻阖上了眼睫,一副不问外物的冷淡模样。 无数双眼睛骤然锁定在她身上,她身上散发出一股让他们灵魂战栗的香甜,倘若吞吃下肚…… “师兄,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吞咽声?”流云宗一个弟子问琴云焦道。 琴云焦戒备地看了看周遭,给了他一个眼色,传音入耳道:“莫要多管闲事。” 在魔界,随时都可能丧命,不闻不问才是保命手段。 赤眸青年锋利的视线轻飘飘扫在那个白衣女子身上,他眼中浮现一瞬的戏谑,随即收回了目光,嘴角挂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哼气而止。 陆允昭感觉一道无法让人忽略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悄悄瞥一眼裴宗,青年骨节分明的手指挑着半截树枝,树枝上头,烤得焦黄的兔子滋滋冒着油光,夜风中送来掺着香料的烤辣味。 陆允昭的视线在那上面多停留了一秒,便收回目光,继续打坐。 “嘶嘶——”荒石黑土的地上,几道蜿蜒的蛇影快速游走,迅疾地朝那独身一人,毫无防备的女子而去。 背后传来几丝凉气,陆允昭微微偏头,不见她如何动作,几道寒意扫过,挥气成刃,那腾空而起还未来得及靠近的漆黑毒蛇瞬间僵硬在半空,随即断成一截又一截残肢,啪嗒嗒落在地上。 与此同时,躲在黑暗之中的一道人影发出一声闷哼,空气中立刻弥漫一缕血腥味。 人魔纷纷朝他看去,只见一个满脸漆黑的人魔,七窍流出漆黑的毒血,一看便是被反噬所致。 陆允昭拾起一根干树枝,挑起半截蛇肢,细细端详。 无影蛇,擅长藏匿潜伏在黑暗中,伺机钻入皮肤之下,吸食功法,是蛊魔最喜饲养的一种小宠。 青鸾道:“最好把那魔杀掉,这种蛇死了一条,会有第二条第三条不断寻上,极为难缠,除非伺主死去。” 陆允昭淡淡看了一眼那魔,他见一击不成,已经立刻站起身来,快速往外边荒漠而去,试图逃窜。 陆允昭抬手摸在手腕银环上,一柄长剑瞬间被握于掌心,她将长剑掷出,一道流光快速往那逃窜的身影而去。 但是不等凝霜追上那魔,一道黑影快如闪电般,截在了凝霜之间,他的步伐之间,甚至快出了几分残影。 紧接着,一道短促的呜咽声起,那人魔脑袋一歪,彻底断了气。 凝霜失了目标,飞回陆允昭手中。 陆允昭看向那半路截胡的赤眸青年,眼底露出一丝探究之色,他想做什么? 裴宗却毫无察觉般,自顾自将已无气息的人魔开膛破肚,双手沾血地掏出一颗黑色元丹,然后弃如敝履般,将那具软趴趴的尸体丢在一旁,立刻便有嗜血的鬼魔飞扑上来,开始啃噬。 像是要寻求陆允昭意见一般,他迈开长腿,不紧不慢地走到陆允昭面前,将那颗血淋淋的黑色珠子凑到陆允昭眼前,似笑非笑道:“你要?”嗓音低哑,随意又猖狂。 魔修的元丹,对灵修没什么用,但这种强抢别人仇家的行径,无论在魔界还是灵界,出门都是要被打的。 陆允昭皱了皱眉,淡漠道:“魔族碰过的东西,我不要。”还一手黑血地送到她面前,生怕她不知道这东西有毒? 比起收下这颗珠子,陆允昭更想给他施一个清洁咒,她没有强迫症,但这样大喇喇摆在她面前非常逼死强迫症。 裴宗讥笑,“那便好。” 不费吹灰之力便将连魔族都头疼的蛊魔解决,周围的虎视眈眈瞬间消下去大半,他们目光下意识避开之处除了裴宗,还多了一个孤身的陆允昭。 但也有目中绽出更加兴奋光芒的贪婪之徒,这样强实力的血肉,对他们来说,完全是大补之物啊。 陆允昭的视线追着裴宗离开的身影,他衣袍一撩放肆坐下,然后将珠子随手丢进了某个空间,抬手要去拿那还没开动的烤兔子。 陆允昭觉得她这辈子的强迫症都要被他逼出来了,洗手啊喂,能不能洗个手? 但一直到摸上那枯枝,裴宗也没有任何要使出清洁咒的意思,反倒是那只油光水滑的兔子,因为被蔓延而上的毒素沾染,在火堆上烤出了难闻的刺鼻味。 更不能忍了。 陆允昭错开视线,不再去看他碍眼的操作,喉头却不自禁地咽下一口唾沫。 只因为多看了几眼,陆允昭发现自己,馋了。 魔界之中,灵修没有灵力补给,灵力流动在这边消耗极快,就算是辟谷,也必须及时进食,免得被罡气风成干尸。 陆允昭决定了,在魔族的第一餐,她要吃烤兔子。 恰好这时,黑蒙蒙的天上,挂起一轮不甚明亮的明月。 绝月谷紧闭的大门,在这一瞬,沉闷打开。 几乎是瞬间,那些等待的魔修“咻”声钻入其间。 有灵修怔愣片刻,也跟着进去。 但在他们踏进绝月谷的一瞬间,便瘫软在地,化作一摊血水,那率先进去的魔修桀笑出声,上前舔舐化掉的血肉。 流云宗等人大惊失色,面面相觑。 这种画面对于长期在修真界生活的他们来说,过于骇人了。 他们伫立在地,犹豫是否立刻进去,陆允昭走过他们身边,指尖掐诀,给他们渡了一道剑气。好歹是灵界十三宗门的弟子,举手之劳,她还是可以照拂一番的。 为首的琴云焦目露感谢,下意识便要追上来。 陆允昭赶忙加快了脚步,做好事不留名,她不想带一群拖油瓶。 有了陆允昭开路,后面的灵修妖修都陆陆续续跟在她身后往里面走。 进去之后,夹着说不清怪异气味的风沙立刻迷了陆允昭的眼,她敛神屏息,分神看去。 茫茫荒地滩中,到处都潜伏着各色毒虫,埋在沙土之中,五颜六色的,以一种明显,又不那么明显的姿态挡在众人面前。 但若想穿过这片荒漠,就必须从这些虫子身上踏过去。 当然,踏过去的前提是,还有命活下去。 琴云焦抱出自己的那把琴,抬手便抚出一阵杂乱的音律,离他最近的陆允昭被震得眉心直跳。 他们面前的毒虫,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纷纷从土里探出形状各异的脑袋,目光怨念。 琴云焦下意识后退一步:“怎会如此?” 裴宗跟在他们身后,不紧不慢地进了谷,进来的瞬间便被这催命的魔音扰得神色暴躁,他近乎烦闷地呵了声:“够了!” 琴云焦立刻如临大敌。 但裴宗却并未搭理他,抬手凝起一团黑色魔气,不由分说拍在荒漠滩上,刹那间,尘土飞扬,躲在土中的毒虫原地翻飞,在一阵焦香之中烤成了齑粉。 尘埃散去,一条宽阔大道,稳稳当当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裴宗目不斜视地大步走了上去,陆允昭被这焦香一激,感觉自己更饿了,不由分说更在了他的身后。 琴云焦也带着众人快速跟上,于是所有人都跟了上去,走在最前方的裴宗,活有几分该死的领导一样的魅力。 但在走出毒虫荒漠之后,所有人便四散开去,一时搭便车,并不代表所有人都成了可以生死相托的伙伴,尤其在魔界。 陆允昭在沙漠之地走了两天才看到绿洲影子,放眼看去,一道碧绿的丛林延展开去,隐隐有几分在高山林地之中才能看到的景致。 识海中尘埃般的光电亮了几分,陆允昭看了看地形,这里是往绝月谷内部走,但依然没有多大感应,看来还需要继续往里面走才行。 不过继续走之前,她还有一件要紧事要做。 * 茂茂森森的林木之间,倏然钻出一只肥美的白兔。 一道银色圆环在其身后穷追不舍,眼见就要追上,那兔子却像是背后长眼般,抬腿蹬在树干之上,反身一跃,以极为刁钻的角度逃过银环的追捕,然后快速往另一方向跑去。 “嚯。”陆允昭叹气,跑得这快,不愧是魔界的兔子,够野,够辣。 陆允昭反手一道寒气扫去,堵在兔子要行的必经之路上,那兔子预判不及,闪身躲避间,满了片刻,紧随其后的银环瞬间将它套牢。 陆允昭拍拍手,上前拎起兔子肥硕的大耳朵,撸一把它柔软的皮毛,下面劲道有力的肌肉,一看便让人食指大动。 陆允昭拎着兔子往回走,想要寻个静谧之处安心烤个兔子,但没走几步,她便偏头,猛地看向一旁。 几个藏在黑袍之中的魔修从黑暗中现身,他们阴惨惨看向陆允昭,贪婪道:“裴宗怎么不吃了她?” “谁知道,嘻嘻,不是裴宗的猎物,那我们是不是可以上手了?” “桀桀——” 他们破风箱一般的嗓子发出难听的笑声,然后分散开来,将她所有逃跑的方向锁死,一鼓作气袭了上来。 陆允昭将兔子塞进芥子袋,提剑迎上,但一交手,她便发现,这些人,实力并不在她之下,不知他们修了什么魔功,每个人都像是一条劲道的牛皮糖,打不动,伤不了。 他们车轮一般,一个接一个,也不与她死拼,但每一次出手,都需要让她费力化解。 陆允昭眉头微蹙,这样下去,她迟早要被耗光。 她扔出一个爆炸术,闪身往林中跑去,打不过就跑,在任何时候都有用。 在林间逃了许久,那几人却一点甩开的意思也没有,偏偏前面传来一阵骇人的怒号声,像是要将人的魂魄都真散开去。 卧槽,什么情况?陆允昭抬眼看去,丛林尽头,已至双头鸟魔扑扇着巨大的翅膀,暴戾地吐出一团毒液,追击着在林间快速闪避的玄衣青年。 裴宗抬眼,与陆允昭四目相对,他看了看陆允昭身后的几人,三人魔? 化神期三人魔?那便是三个均是化神实力,效果绝非简单的一加一等于一。 对上灵修,简直是属性上的绝对压制。 陆允昭的视线落在裴宗身后的双头鸟魔身上,纯阳双头魔? 七阶纯阳双头魔?绝对是化神的她都能绕开走的程度,裴宗居然招惹了这种魔兽? 不过这种魔兽的克星,天生便是冰属性。 电光火石之间,陆允昭与裴宗错身之际,低声说了句:“合作吧?” 裴宗邪邪一笑,道:“好啊。” 第39章 暴戾张扬三徒弟 大郎,吃药了 刹那间,二人身形一转,陆允昭接替了裴宗的位置,对上紧追不舍的纯阳双头魔,裴宗则直接站定,对上分头汇合而来的三人魔。 一玄一白两道身影悬空而立,罡气掀起二人道袍衣角。 三人魔见前面对上的人变成了魔界那谁都不想惹得大魔头,立即伫下脚步。 纯阳双头魔张嘴又是一口毒液喷出,还未飞到陆允昭面前,便在空中结晶、凝固,砰声坠地。 空气安静了一瞬,三人魔纷纷对视一眼,在是打还是走之间抉择。 毕竟,他们三魔合体虽然有着合体期的修为,但对上臭名在外的裴宗,他们还是有些发怵。但若是就这样走了,他们也有些不甘心,他们不信不能一战,况且,裴宗身后的灵修,闻起来是如此美味。 最后,他们将目光看向了隔空之外的纯阳双头魔,这是从血河钻出来的魔兽,天性贪婪暴戾,有它在,他们不信不能给裴宗造成大麻烦。 纯阳双头魔从血河之中钻出来已久,很久都没吃过魔气如此充裕的血肉了,它两个硕大的脑袋上,一双赤红眼瞳紧紧锁着裴宗,嘴中毒液嗒嗒滚落。 忽然,它振翅而上,罡风骤起的瞬间,无数杀招迸射而出。 空中短暂的停滞瞬间打破,一时剑影不断,血肉坠地的闷声响起。 陆允昭收了剑,回头看到裴宗的手正穿透一只人魔胸膛,随着她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他回手掏出一颗沾满鲜血的土黄色元丹,人魔断了气,轰隆落地。 裴宗举起血淋淋的手,指尖微转,然后皱了皱眉,嫌恶地将那颗元丹丢掉了。 他抬头,略微扬着下巴看向陆允昭,赤色的眼瞳带着还未收回的杀意,英挺的眉眼间带着些桀骜不驯。 见陆允昭看着自己,他低哑着声音随意问道:“有意见?”语气有些猖狂。 陆允昭将视线从他沾满血地手上挪开,收回剑道:“你随意。” 说完还往旁边让开一步,将脚边的纯阳双头魔让到他面前。 并不是所有的魔修都喜欢吞噬血肉,采用最原始的方式吸纳魔气,还有些魔修,修炼魔功的方式优雅一些,考究一些,喜欢收集元丹吸纳魔气。 陆允昭觉得裴宗应该就是后者的修炼一员,虽然他杀完人不喜欢洗手的习惯和优雅考究半点不沾边。 裴宗的视线从她的脸上收回,随意甩了甩手上血迹,长腿一迈,大步从她面前走开了。 陆允昭看看裴宗的背影,又看看地上的魔兽,他怎么不挖元丹?不是在绝月谷外边还和她抢来着?难不成送到他面前的他不要,就喜欢从别人手下抢的? 这是什么蛮不讲理的坏毛病? 陆允昭搞不懂,也不想搞懂,她与裴宗虽然没什么交集,但在妖族黑市那次,被他按在墙上用魔气捆住,让她对他绝对没什么愿意多说几句话的好印象。 眼见一尊大佛从眼前消失,陆允昭从芥子袋掏出还没来得及仔细看的野兔子。 她提着兔耳朵,颠了颠,“挺重的,这么劲,煮汤太浪费了,不如把它、烤了吃吧。” 她心满意足地准备找个地方生个火,开个荤,但夜风中送来一阵若有若无的馨香。 陆允昭嗅了嗅,微讶道:“血莲花?” 血莲花三年一开花,花有剧毒,但根茎却是绝佳的调味料。 “运气这么好?”陆允昭将兔子丢进芥子袋,嗅着香味找了过去。 嶙峋的悬崖上,一朵血色莲花悄然绽放,软绵的花芯一层绕着一层,静悄悄开在夜风中,送走清雅的馨香。 陆允昭仰头看了看莲花,视线在扫过崖底的时候,看到一方玄色衣角,她将目光定在裴宗身上:怎么又遇到他了? 裴宗冷峻分明的侧脸微偏,他斜着眸子哑声道:“你跟踪我?” “哈?”陆允昭问候道,“你有病?” 裴宗本就深邃的眉眼间,眉峰微压,显出几分锋利来,“你计划好的?” “哈?”陆允昭满头问号,“有病吃药啊。” 她决定不再搭理这个脑回路似乎有些清奇的未来魔尊,抬眼看向血莲花。 裴宗见她看向那朵花,闪身略出一道残影,不待陆允昭出手,他便摘了整朵莲花落定在地,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陆允昭飞上悬崖,将他未带走的根茎挖出,放入芥子袋。她看向裴宗离开的背影,有些挑剔地对青鸾道:“啧,这素质。” 青鸾道:“魔族这边有条血河,魔兽不断,以吞噬为修炼手段,不是从来都是强者为尊,讲道理有什么用?” 陆允昭道:“道理我都懂,但是没教养真的不行。” 青鸾道:“你又不要他的气运,也不会再遇到他了吧。” 陆允昭点点头,“回去的事情再想办法,现在先找材料要紧。” 她寻了个宽阔的地方,升起火,将兔子处理干净,再将血莲花的根茎碾碎,均匀码在兔肉上,串上洗净的木条,摊开放到火上烤制。 不一会儿,焦黄的脆皮上便冒出了可人的油光。 陆允昭嗅了嗅味道,酥香味直往鼻底窜。她咽了咽口水,在噼啪火光燃烧间,闭目感知了一番那指引的莹光,比进入丛林之前亮了一分,但依然还不到反应强烈的程度。 凌厉的罡气袭来,陆允昭从入定醒来,翻了翻兔子,试了试味道,香酥适中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她填着五脏庙,有些感慨道:“也不知道孤惊羽怎么样了,他妖丹出体,若是不多加修养,对日后修炼都会不利。” 青鸾道:“为什么你不想简无书?” 陆允昭默了默,“他向来照顾得好自己。”连她在秘境之中,都是被他照顾的分。 这样一想,她忽然意识到,她身为他的师尊,这么久以来,好像都没有像其他师门一般,给他足够的指导和关注。 从前她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故意躲避着他,如今说开了,没有那么多后顾之忧,等回去之后,她也要有一个师尊的样子,对他要多指导一番才行。 与此同时的阴暗的山洞之中,赤眸青年盘腿而坐,他面前的空中,悬浮着几样灵材。 有漆黑的元丹,血红的莲花,深紫的灵草……每一样,都环绕着黑色的雾气,周身的剧毒都溢了出来。 青年伸出苍白到有些病态的手,燃气一团黑色火焰,将所有灵材就地炼化,化作一团黑色雾气。 他招招手,雾气乖乖来到他面前,他张开嘴,将雾气吞吃入肚。 刹那间,青年额角冒出滴滴冷汗,可怖的青筋暴起,他伏倒在地,骤然睁开的眼眸变成了非人的竖瞳。 陆允昭将兔子分吃得差不多,给自己施了个清洁术,正准备起身上路,空中突然传来一阵绵绵不断的嗡嗡响声,像是海浪潮汐汹涌而来的前兆,像有什么东西大量迁徙而来。 陆允昭顿住,仔细分辨,绝月谷中,四下都是荒漠,难道还有兽潮不成? “看那边!”青鸾语气微惊道。 陆允昭接收到它的意思,往天边看去。 茫茫夜幕中,一片泛黄的沙尘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所过之处,仅存的一些绿色植被都只剩一些枯枝折断,小树林瞬间变成姿态扭曲地枯树鬼林,半点生机都不剩了。 陆允昭眯了眯眼,细细看去,在看清的那一瞬,心中连呼几个卧槽。 那漫天黄色,哪里是什么沙尘,根本就是无数细小的蜜蜂,尖锐的喙,赤红的眼,正扇着翅膀卷袭而来。 “食人蜂?怎么有这么多食人蜂?”陆允昭不敢再犹豫,灭掉地上的明火,脚不沾地地往相反方向跑去。 魔族之中虽然遍地魔兽,但数量如此之多的食人蜂,足以形成沙尘暴的程度,也是绝无仅有,百年难得一遇。 食人蜂来时,绝对不能试图用防御类法器抵挡,它们会吸附在灵力来源之上,不断攻击,直到将灵力耗尽为止。 御空也不成,灵力波动之下就是一只移动的活靶子。 最好的躲避办法,便是借着它们是瞎子这一点,寻到一块阴冷之处,借住魔气,将自身藏匿,食人蜂绣不到人味,便会自行离去。 陆允昭放出灵识,快速找寻,灵识覆盖层层山脉、草木,略过其间抬起头辨别的魔兽,几经逡巡,终于锁定了一块隐秘的山洞。 山洞之中漆黑一片,里面有什么看不清,但魔气横生,十分骇人。 若是在往常,这样诡异的地方,任何人在躲进去之前都会掂量几分,但如此数量的食人蜂,硬抗是决计不行的。 往后便是死路一条,往前,还有一线生机。 陆允昭快速赶到山洞之前,撩开遮蔽的藤蔓,闪身躲入。 在她躲进去的几乎同时,外面嗡嗡声起,陆允昭略微松下一口气,敛声屏息,小心往山洞之内挪去。 但没走两步,便觉脚下踩到了什么绵软之物。 她脖子一僵,心下一跳,好诡异的脚感,像是踩在人肉上一样。 漆黑的山洞之中伸手不见五指,隐隐还能听到鳞片摩挲在地的声响,暴戾而灼热的气息在狭小的空间之中不断蔓延,陆允昭感觉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都被灼得有些烫了。 陆允昭放出神识,木然着低头看去,白色的绣鞋之下,正压着一只玄黑的蛇尾。 她觉得自己的后背有一瞬的僵硬,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的闯进什么魔兽的老巢来了吧?这一旦打起来,绝对会将外面的食人蜂引进来。 她艰难的挪动视线,顺着漆黑的蛇尾一寸一寸往上看。 尖尖的蛇尾随着她的视线不断加粗,蜿蜒盘旋,粗粝的黑色鳞片在沙石之上不断摩擦,像是在忍受着什么极大的痛苦,再往上,强壮粗大的根部没入堆积的玄色衣料之中。 在鎏金的腰封之上,是属于男人的上半身。 陆允昭终于将视线定在这怪物脸上,他生着一双血红竖瞳,从脖颈深处往上蔓延,脸颊之上爬满了狰狞的血色魔纹。但即便这样,这张脸依旧冷峻而锋利。 “裴宗?”陆允昭惊讶出声,卧槽他怎么长角了? 青年的额头上,生着两只属于妖兽的长角,他血红着眼眸,从脖颈开始,裸露的肌肤之上,青筋悉数暴起,下一刻便像要爆体而亡。 他伏在地上,怒目看向闯入的白衣女子,手掌握紧成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快滚!” 滚?陆允昭忽然笑了,“你是不是要死了?” 经脉逆流,魔气横生,竟然露出这种半人半魔的形态,可不就是走火入魔了吗? 她忽然恶劣地笑了笑,“你也有今天。”在妖族之中不是挺霸道酷炫拽的嘛? 陆允昭眼中带光,快速从芥子袋中掏出两颗金色莲子,放在掌心颠了颠,然后慢步走到裴宗面前,不紧不慢地蹲下。 裴宗竖着眼瞳,浑身暴戾乱走的魔气更加散乱,他额角青筋直跳,狠狠警告道:“滚开!” 陆允昭笑了笑,“我凭本事找到的这里,凭什么要出去?” 她捏着莲子,一手撬开他的嘴,要将莲子塞进他嘴里。 裴宗别过脸,死死咬住唇,眼含警告地看着她。 陆允昭直接将他的脸掰过来,将莲子抵在他的唇上,兴奋道:“来,大郎,吃药了。” 青年眼中露出几分屈辱的倔强,更多的是不服。 但他现在一点被乱窜的魔气折磨得浑身颤抖,根本没办法躲开陆允昭的控制。 陆允昭压住他的唇,免得莲子被他吐了出来。 随着一阵喉结滚动,莲子被吞咽下去。 魔尊?嘿嘿嘿,陆允昭兴奋地想着着:给爷吃,捆我的时候不是挺牛逼的嘛? 全然没有看到青年眼中闪过的异样与耳尖渐渐泛起的红晕。 第40章 暴戾张扬三徒弟 留下来做你爸爸? 狭小而黑暗山洞之中,玄黑的蛇尾弯曲盘旋,挣扎之间在地上擦出沉重而粗粝的声响。 半魔化的青年赤红的竖瞳凝成一条单薄的线,他半靠在一块石头上,死死盯着压在自己上方的少女唯恐天下不乱的振奋。 他怒不可遏,从来,没有谁敢这样对他。 偏偏贴在他唇上的修长手指柔软、微凉,像在他灼烫的肌肤之上烙下独特的印记。 鼻尖钻入淡淡梅香,清雅、娇妍,在他本就混乱不堪的心府之中不断搅动,裴宗生平第一次,从脖颈开始,红到了眼眶,连耳尖那点淡粉也被盖了过去。 她竟然如此、不知廉耻!裴宗压下心中陌生的异样,更加愤恨地盯着陆允昭。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碰他,就连那些想靠着求欢寻求他庇护的女魔,也没有大胆到直接将他压在地上的,她们灵族,竟然如此不知羞耻! 陆允昭挑了挑眉头,幸灾乐祸地对上他的视线,“知道你想谢我,但是不用说了,我懂。” 青年额角的青筋又暴了暴,那条粗壮的蛇尾在地上摩擦得更加粗重,明显被她这话又激到了。 终于,在沉默地对视了片刻后,青年搭了搭眼睑,随后在复杂的眼神之中不可抗拒地阖上了眼睫。 陆允昭将手从他脸上拿下,拍了拍手,舒了一口气,一副大功告成的神清气爽。 青鸾道:“你不是不喜欢他嘛,给他吃这个做什么?” 要知道,她种在寒潭之中的莲花,结出的莲子是凝神静气的圣物,且百年才结一次,很是珍贵。 陆允昭抬起裴宗有些苍白的手腕,隔着衣料小心探了一道灵识进去。 灵修的神识进入魔修体内,很有可能会被极度排斥,陆允昭甚至做好了一旦被反噬便立刻抽身离开的准备。 但她在他经脉门口探了探,他体内的防御竟然毫无反应。 陆允昭又往前探了探,那些逆行的魔气甚至主动要来与她的神识纠缠,想要将她拉着一同汇入心府一般。 陆允昭小心地寸寸进入,看到他体内倒流的魔气已经开始倒回归位,经脉之中崩裂的细小裂缝也在逐渐被修补。 只是在他的内府中央,还残存这未消耗完全的紫黑色气体,像是什么药材还未吸收殆尽。 陆允昭放下他的手腕,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他魔气逆行,有爆体之兆,虽然看得出来服用了压制的灵药,但好像也并不能完全压制,倘若我不管,他可能真的会死。” “他不能死在这里。”陆允昭站起身,理顺道袍,想要绕过他蜷在她身侧却始终没有办法将她缠绕的蛇尾。 在裴宗成为魔尊之前,魔族常常侵入灵修地界,魔兽魔修接连侵扰,防不胜防。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魔族倚仗而生的那条通天血河。 从血河出现开始,便有无数魔物现世,杀得魔族都有些措手不及。 很长一段时间,魔界都处于一种魔物与魔修厮杀的残暴状态。 后来,魔界的土著魔修从这些魔物的身上习得了快速提升修为的法子,靠着修炼速度更为快速,但历劫失败率也更高的魔族功法逐渐将魔物打了回去,开始逐渐在魔界站稳脚跟。 但一切都是治标不治本,血河存在,魔物便会源源不断地钻出来,魔族一旦压制不了,血河蔓延到灵界,灵界必然生灵涂炭。 而这血河,最终便是由裴宗收服的,所以在现在,裴宗不能死。 陆允昭抬脚经过裴宗地上玄黑的长尾,黑色的鳞片看起来粗糙坚硬,但有好像闪着光滑的光。 陆允昭觉得有点怪,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 这一眼,还是觉得有点怪。 她索性弯下腰,试探地将指尖放到大片的黑鳞之上,入手冰凉坚硬,表面有着属于蛇类的凹凸,但又像打着一层釉,光滑而貌美。 满足了好奇心,陆允昭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嗯,反正没人看见,她什么也没做。 殊不知,暂时强行进入休眠状态的青年,眉心不自觉地皱了皱,眉眼间露出一些隐忍,像是被碰到了什么不能被触碰的东西。 陆允昭走到山洞门口,外面的嗡嗡声连绵一片,像是在下一场没有尽头的大雨。 她在洞口的位置盘腿坐下,撑着腮帮看向外面。 绝月谷中哪里来的这么多的食人蜂?这些魔物都是从血河之中钻出来的,这血河到底又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可以孕育如此多的危险魔物?和她要找的材料会不会有关? 陆允昭另一只手不自觉在膝盖上轻轻搭着。 她正想得出神,她面前的虚空突然有了一瞬扭曲,紧接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便从虚空那头钻了出来。 “惊羽?”陆允昭惊道,她坐直身子,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微微摆着毛茸茸的大尾巴的小狐狸。 小狐狸朝她眯了眯眼睛,然后迈着白绒绒的爪子,两三步跳到她的怀中,扬起修长的脖子,侧脸蹭在陆允昭的脸侧。 “师尊,我好想你啊。”孤惊羽的声音在陆允昭脑海之中响起。 陆允昭愣了一瞬,随即将无处安放的手轻轻扶到怀中毛绒的背上,她有些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孤惊羽的声音继续说道:“靠着虚空之力来的,我没办法直接过来,只能投一道虚影,师尊,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的话音落下,白狐狸柔软的皮毛便若有若无地蹭上陆允昭的手腕心。 陆允昭手腕微动,顺手揉了揉它的脑袋,“快了快了,找到材料便回来。” 白狐狸眷恋地腻在少女的颈窝,它舒坦地眯了眼。 山洞之中突然滚落一个小石头,白狐狸漂亮的狐狸眼睁开一条缝,透过黑暗看到靠在山壁之上的玄衣身影,它目光一凝。 孤惊羽的声音继而问道:“师尊,你后面那个是谁呀?”柔软的皮毛蹭过手腕心,抱住一大口,后面那个是谁啊? 陆允昭微微偏头,瞥了眼后面,她随意道:“一个讨厌鬼。” 孤惊羽追问道:“真的吗?师尊真的讨厌他吗?”白狐狸往她的脖子上又蹭了蹭,孤惊羽有些落寞地说道:“师尊,你是不是还想要给我收个师弟呀?” 陆允昭被狐狸毛蹭刮得痒酥酥的,她安抚道:“你这么乖,师尊又要找谁呢?” 孤惊羽像是得到了满意地答复,有些不舍道:“师尊,我要走了,你早点回来。” “嗯嗯,放心吧,你也要多加修养呀。”陆允昭有些不舍地放下怀中的白狐狸,看着它在虚空荡起的涟漪中,悄然消失。 禅院的房间之中,眉眼火焰妖纹的少年睁开眼睛,他看向窗外,偏头对站在外头的白衣修士道:“师兄呀……” 简无书茶色的眼眸淡淡看向他,“你寻了她?” 孤惊羽餍足地眯了眯眼,“对啊,不然像你这样,一直等么?” 简无书转身留下一句话道:“她在那边,莫要给她添乱。” 孤惊羽笑道:“她喜欢我原身的样子,我便变给她看。师兄,你又能为她做什么呢?” 简无书脚步微顿,“不牢师弟费心。” 陆允昭有些不舍地看着孤惊羽的原身消失掉,还未来得及回神,便听见身后有人哑着声问道:“你在做什么?” 陆允昭抬起眼,不知什么时候,外面的蜂群已经退了。 而裴宗这时候也就醒了。 她回头看向裴宗,挑了挑眉,笑道:“与你何干?” 裴宗从黑暗之中走出来,眼中的竖瞳已经消下,一双眼睛又恢复了属于魔族的赤红,额上的角也不见了,一张脸除了略有些苍白,那熟悉的随意猖狂表情还是一如既往地有些讨打。 他醒来之后,从后面只能看到陆允昭似乎在和谁说着话,走过来一看,脸上带着笑,很是精彩。 陆允昭不答,他也不甚在意,他衣袍一掀,坐在陆允昭对面,抬了抬下巴,一副条件随你开的模样,“说吧,为什么救我?” 陆允昭道:“随手。” 裴宗哼声一笑,显然不将陆允昭的话当做真的,他扯了扯唇角,有些邪气道:“你想要什么?我的元丹、还是修为?” 陆允昭叹口气,看了看天,不行,她还是先走吧。 裴宗见她无动于衷,略微俯身,压到她面前,他用有些磁性的嗓音低哑道:“让我猜猜,双修?” 陆允昭偏头看了他一眼:啥玩意儿?双什么修? 裴宗了然,退回身子坐直,“被我猜到了。” 陆允昭懒得再与他周旋,她站起身,淡淡留下一句:“有病吃药。” 她抬脚想要往外走去,却被随即起身的裴宗伸手拦住,陆允昭抬头看他道:“做什么?” 裴宗立在她面前,神色略有些复杂:“你想这样走了?” 陆允昭觑一眼他横在自己面前的手,挑眉看向他,反问道:“不走做什么,留下来做你爸爸?” 裴宗有些难以置信,她居然想一言不吭地走了?她知不知道她碰了他的尾巴?他们灵修就是这样的行径吗? 他压下心底的震惊,又压下心头的变扭,面上故作冷漠道:“有些账,我们要好好算算。” 第41章 暴戾张扬三徒弟 有什么图谋? 陆允昭秀妍的眉头轻拧,她真诚发问道:“我们有什么账好算的?” 裴宗收回手,斜依在洞口旁,他微微侧着脸,略垂着头。 外面的天光透过枯死的藤蔓映照进来,将他线条冷峻,棱角分明的脸衬得半明半暗,他赤红着的眼眸,如同血色的琉璃一般,深邃的眉骨间,压迫性十足。 “什么账?”他重复了一遍,扯了扯嘴角,冷淡道:“要我帮你回忆一下?” 陆允昭被他胜券在握的底气唬到,难道她和他还真有什么账没算? 她想了想,之前在绝月谷外面遇到过一次,在绿洲之中合作了一次,还有就是刚刚,她善心大发,贴心地救了他一次。 她都没找他要报答,他还要与她算账?她突然也不那么急着走了,她要看看裴宗到底能算出什么花样。 她抬了抬下巴,顺着他的话问道:“你说说看。” 裴宗冷酷一笑,“绝月谷前的那个魔修,我帮了你杀了,你不想要的元丹,我帮你收下了……还有,你闯入我寻到的山洞,躲避食人蜂,我帮了你这么多,你拿什么还?” 陆允昭凝了凝眸,目光有一瞬的呆滞。 她觑一眼裴宗,青年站在半边天光中,他身姿挺拔,比简无书与孤惊羽还要高上几分,样貌冷峻,气场锋利,浑身魔气内敛,但周身却自然而然散发着一种让人敬而远之的强者气度。 但就是这样猖狂邪魅的未来魔尊,怎么是个这么不讲道理的傻子呢? 她不准备再与裴宗周旋,语气淡淡,“那个蛊魔,我自可以杀了他,元丹我不要,是你想要,我拿来没什么用,索性便给了你,再说,这山洞本也是无主之地,你早进来几分,怎么便是你的地方了?” “你不准备还?”裴宗压了压眉,深邃的眉眼更加锋利,只逮住这一句发问。 陆允昭笑了笑,将凝霜凝成的银环在手中颠了颠,她现在是化神修为,虽然按照她的性子,没什么意义的架能不打便不打,打了也找不到材料,只会平添消耗,但裴宗若要打,她也不是不可以奉陪。 “还什么还?”陆允昭轻飘飘道。 裴宗抬头看向外面,冷声道:“很好,既然不准备还,那你便跟着我。” 陆允昭颠环的手一滞,她更加迷惑了,“你说什么?” “跟着我。”裴宗瞥她一眼,狂妄道,“我不想再说第二次。” “哈?”陆允昭彻底绷不住了,这魔什么山路十八弯的神奇脑回路? 裴宗转身走向外面,朝她露出弧度流畅的侧脸线条,低沉微哑的声音比方才肃了几分,“食人蜂过境,再往里面走,不会有任何东西可以给你补充灵源,你能保证自己活下去?” 这句话,倒是有道理的,陆允昭脸色也正经起来。他说的确实是事实,铺天盖地的食人蜂,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在绝月谷中,她能够获得灵源补充的食物,恐怕也不剩什么了。 而她要寻找的材料,还不知道在哪里,要找多久也是未知数。 她这个修为在魔族不吃不喝最多只能坚持三个月,越往后走,实力越下降,三个月能找到还好,若是找不到…… 她看向裴宗,视线却落在山洞之外出现的断壁残垣上。 漫漫黄沙之中,倒塌着延绵折断的宫柱城墙,破败的房屋,还有可以看出是池塘的低洼之处也堆满了碎石黄土,俨然是一处古旧城邦的旧址,放眼连绵到远处开去。 “这是……” “新罗族旧址。”裴宗回答她道。 “新罗族?旧址?”陆允昭微讶道。 在陆允昭的印象之中,新罗族在魔族之中,都是一个算的上古老的势力,外界没人知道他们到底是何模样,只知道他们多年隐居,鲜少主动与外界联系,原来竟在绝月谷之中。 裴宗垂了垂眼睫,将陆允昭眼中一瞬的惊讶收入眼底,嘴角微不可察的露出一分餍足地得意,他没有猜错,她果然对新罗族感兴趣,那他便可以借此为由,让她不想离开。 “新罗族多年之前因为血河过境,覆灭了一次,如今已经重新移了一块地方,你若想寻到新罗,须得跟着我。”裴宗冷酷道。 陆允昭可不是来寻什么新罗族的,不过她敏锐地意识到一个问题:“你来绝月谷,是寻找新罗族的?” 裴宗不置可否,抬步走入遗址城邦之中。他如何会回答她,他就是来寻这个的,知道了,她便有了条件了怎么办? 他往前走着,身影渐渐在弥漫的黄沙之中变得模糊,分明才几步远,便已经隐隐感觉看不清晰。 “这里面有迷阵。”青鸾提醒道。 “知道。”陆允昭跟在裴宗后面,如此广阔的遗址之上,茫茫看不到边际,又是在魔族都神秘莫测的宗族,陆允昭心中提起来几分,她必须时刻小心。 可是,这些遗址怎么会在这时候出现呢?食人蜂过境,遗址便出现,恰好裴宗又想带她去新罗族,几个关键点连在一起,陆允昭看向裴宗的背影,对青鸾道:“这场食人蜂,不会与他有关吧?” 青鸾道:“他又不是食人蜂蜂王,怎么可能召唤这么多食人蜂。” 陆允昭道:“是吗,可是我看他原型也不是人呀。” “这个我也不知道,要不你问问?” “罢了,跟着他也寻不到材料,我还是快些离开这里吧。”片刻之前跟着裴宗,是这里面处处诡异,留在原地并不稳妥,如今打定了主意,陆允昭决定还是自己上路。 她兀自想着,没有注意到前面的青年停下了脚步,在他面前,出现了一个漆黑的大洞,下面不断有罡风灌出,吹得他的黑袍猎猎作响。 陆允昭抬眼,正想同裴宗说自己还是先行离开,但转念一想,她与这么不讲理的魔族说这些做什么?他们很熟? 她心下哼气,定下目光之时只觉眼前扑来一堵玄黑的墙壁,她停下不及,一头撞了上去。 裴宗转身正想与她说话,侧身的间隙,便被面前撞上的不明之物推了一把,他下意识向后挪了一步。 猛烈地罡风瞬间将他包裹,他看到在洞口晃了晃手,快要失衡,又要站直的陆允昭,长臂一伸,揽住她的腰将她一起带了下来。 陆允昭还未站稳,腰间便被人一带,整个人朝前扑了下去。 腰间被人死死扣住,周边涌来猛烈地罡风,陆允昭鬓角几缕发丝被高高扬起,与青年的黑发缠在空中,纠缠不休。 陆允昭抬手抚在他的胸肌上,纤长的脖颈扬起一道好看的弧线,她扬起脸,狠狠瞪一眼裴宗道:“你有个病啊?” 裴宗胸腔震荡,他垂下眼,赤色的眼瞳之中一闪而过一丝类似害羞不自在,他哼声道:“是你撞上来的?” 陆允昭头疼道:“你不能让我拉你一把吗?何苦带着我一起下来?” 裴宗别过脸,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不能够放她离开,况且他哪里求过其他人,拉他这种话,他怎么会说? 他嘴硬道:“这岂不正和了你意?”还垂下眸,哑着声问道:“说吧,你对我有什么图谋?” “哈?”陆允昭被他的不要脸震惊到了,她真诚发问道:“我能图你什么?图你脾气差,图你杀人不洗手?” 她想了想,不刺他几句心中始终不得劲,“像你这样的,在灵界,想让我多看一眼攀上来的,从山门排到了失落之地,你觉得你有什么是可以让我图谋的?” 大乘尊者,修为的最高层,手里自然掌握着无数的资源与灵宝,虽然她从前不问外界,但想要与她攀上关系的,没有一千总有一百,她只是没将心思放在这上面。 虽然不得不说,隔着一层衣料,面前之人宽肩窄腰,紧实的胸肌下面是分明几块,这身材确实挺有料的。 但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你!”裴宗语塞,薄唇微抿成一条线,置气般别过脸不看她,“哼!” 越往下,罡风越烈,但大半的劲头都被面前之人挡了开去,黑暗之中突然传来一阵急速而尖锐的嘶叫,扑腾翅膀声接连响起,一群吸血蝙蝠从黑暗中冲过来,往二人袭来。 裴宗冷冷瞥了一眼,浑身魔气震荡,排山倒海的威压瞬间扑杀过去,那些蝙蝠还未来得及靠近,便在空中陡然一滞,紧接着碎成无数残肢,纷纷下落。 天上洒下零散的血迹,“杀人不洗手”几个字在裴宗脑中浮现,他哼了一声,打出一道屏障,将落下的血迹挡住。 堪堪落了地,陆允昭便抬手一推,将裴宗推了开去,她毫不眷恋地转身,抬头向上看去,准备离开。 “慢着!”裴宗冷声道。 “等等。”青鸾也说道。 陆允昭停下脚步,问青鸾道:“怎么了?” “归禅法师留在你识海里的佛光好像变得更亮了。”青鸾在识海中看着那逐渐亮起的莹光道。 陆允昭:“不会这么巧吧?” 青鸾道:“好像就是这么巧。” 陆允昭沉默了,方才在外面,佛光还未有任何变化,到了下面,佛光便亮起,说明材料说不定真的在新罗族中。 裴宗如此自傲一人,不至于说假话骗她,倘若要去新罗族,她还真的要跟着他。 她转过身,看向裴宗,挑眉道:“有事?” 裴宗别了别脸,装作满不在乎道:“再给你一次机会,当真不跟着我?” 自然要跟着,但是并不妨碍陆允昭在嘴炮边缘反复横跳:“跟着你可以,但是我有个条件。” 裴宗眸中露出一丝清亮,他哑声问道:“什么?” 陆允昭笑了笑,“我要做你爹!” 裴宗眸色一凝,随即垂下脸,骨节分明的手指点上下巴,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个可能性。 陆允昭被他的认真模样震惊到:不会吧不会吧,为了让她跟着他,他不会能叫她爹吧? 第42章 暴力张扬三徒弟 她看不到他生气了吗?…… 裴宗微微拧着眉,赤色的眼瞳露出思索之色,分明是如此离谱的嘴炮,在他深邃而锐利的眉眼间一过,便像是在思索明天就打到修真界的可行性。 陆允昭虽然知道他必不可能真的叫出一声爸爸,堂堂未来大魔尊,就算是在一百年前,还没有坐上魔尊的宝座,但也是个杀人不眨眼,蛮不讲理有猖狂的主。 虽然不知道他到底在思考什么,但陆允昭觉得如她愿的可能性很小,几乎可以不计。 但他的模样看起来又这样认真,陆允昭被他的神色感染,竟然莫名生出了几分期待来:难不成真的会叫她一声“爸爸”? 她眼中露出几分兴奋,略微侧过耳朵等着他的下句。 他思考片刻,薄唇轻启,还未说出话,地下的黑暗之中便传来一阵遥远的铃声,紧接着,明亮的火把悉数燃烧而起,狭小的地下甬道瞬间轰隆下沉。 厚重的地面发出嗡嗡震动,甬道开始瓦解、下坠。 甬道之中固定的火把随着墙壁的瓦解,在半空之中分散开来,像是被操控一般,围成一个阔大的包围圈。 裴宗将未说出口的话收回腹中,旋身而立,对陆允昭淡淡道:“在我身侧。” 陆允昭将好奇地苗头敛下,站直身子看向四周,“幻阵?” “是。”裴宗应声答道。 陆允昭心中微愣,幻阵这种术法,在堕天之后便再也没有留存,归元藏经阁最高层的残片也只提到过只言片语。 “新罗族多年之前便隐居在绝月谷中,多年未曾出世,这是他们的护族屏障。”见陆允昭神色微凝,神色警惕,裴宗想到她是灵修,见到如此变化难免不易适应,便垂眸淡淡道。 陆允昭掀起眼睫,看他一眼,他这是在安抚她? 乖乖,陆允昭往西边看去,这太阳也没出来啊。 陆允昭再次深深看一眼裴宗,这未来大魔尊怎么回事?传闻听起来暴戾嗜血,做事也蛮不讲理得紧,总有一种莫名的狂妄,但却会在这些小事上格外别扭,连被诓叫她爸爸都能认真考虑,这魔尊到底怎么回事啊? 裴宗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方才出言是担心她会害怕,他心下爬过一阵奇异的类似害羞的情绪,又对上陆允昭看过来的眼神,他轻哼一声,别过脸,扬起了弧线流畅的下颌,一副不再与她说话的模样。 见未来大魔尊没有继续搭理她的意思,陆允昭收回视线,压下心底好奇。 她是一个成熟穿书者了,不会随便牵扯一些没必要的关系,除非忍不住。 火把在空中静静燃烧,黑暗悉数退去的尽头,延伸出一片湛蓝的天幕。 陆允昭向下看去,发现他们正立于高空之中。 在他们下方,宽阔的类似祭坛的场地之上,乌泱泱伏倒一大片黑色的背影。 当中的石柱之上,盘旋着一头浮雕的巨蟒,玄黑的鳞片栩栩如生,蜿蜒缠绕,紧紧勒住中央玉白。火光映照其上,竟然反射着鳞光,像是一只活物般,正在游走逡巡。 为首的一人颤巍巍伏起半截身子,朝着半空中来人所在的方向,声音之中带着战栗般恭恭敬敬道:“恭迎少主。” 玄宗垂眸瞥了眼下面众人,冷峻的脸庞没有多余的情绪,“你们还知道出来。” 空气中传来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跪在前排的人顶着额角不住冒出的冷汗回道:“少主发动食人蜂寻到此处,我等不敢不来。” 好家伙,陆允昭懂了,人家根本不想见裴宗,是裴宗自己找到门上的,不愧是蛮不讲理的主。 不知道为何,陆允昭甚至有些同情跪在下面大气都不敢出的新罗族众人了。 裴宗头也不回,直接在半空之中平底行走,丝毫不将下面之人放在眼里。 陆允昭倒吸一口气,行啊裴宗,在人家脑袋顶上走,她是跟上呢,还是跟上呢? 算了还是跟上吧,入乡随俗,她不是故意的。 裴宗走了几步,皱了皱眉,扫视下面一眼,冷声道:“化春老儿在何处?” 下面的人诚惶诚恐道:“少主,化族长早已陨落,如今新罗族的族长姓啸名越,族长不敢怠慢,已在中心宝台备好酒宴,恭候您多时了!” 言语之间的恐惧,好像答得不好,下一刻便会脑袋落地一般。 青鸾看到下面的一切,疑惑道:“这些人这么怕他,为什么不直接将他打出去,还让他进来,这里不是明明是他们自己的地盘吗?” 陆允昭看着裴宗的背影道:“可能是打不过,裴宗在魔界之中行事乖张,在绝月谷外面的时候那些人也这么怕他,这些人看到他大气都不敢出,可见他是真的臭名在外,而且谁都知道他是下任魔尊,没有谁会主动得罪未来的一界之主。” 青鸾点头哦声,“原来如此。” 茫茫的黄沙大漠之中,一座庄严而神秘的宫殿平地而起,在宫殿中央的宽阔露天高台之上,四周矗立着几人合抱粗的玉白石柱,石柱之上,无一不缠绕盘旋一条粗壮的蛇尾。 裴宗信步闲庭走到高台上空,下面等候的人立刻如蝼蚁一般,从散开的座位之后围上来,恭顺行礼道:“少主。” 他们身上的玄黑衣袍之上,衣领袖角绣着缠绕般的图腾,有几分古老玄奥之感。 裴宗径直略过他们,走到最高的座位之上,一个闪身,便衣袍一撩,坐到了首位。 被孤零零留在半空的陆允昭看着面前空出来的位置:??? 裴宗抬眼看她:“还不下来。” 陆允昭看看被晾在原地的新罗族族长之列,又看看宽阔的场地,单独选一个座位确实是有点尴尬。 她学着裴宗的逼格,闪身出现在他的身侧,挨着桌案的边缘坐了下来。 其实这条桌案很长,但裴宗一个人占了中间,她若是要坐正,便免不了要挨到裴宗旁边。 “过来吧。”裴宗这才大发慈悲,对新罗族的人说了一句。 族长之列得了赦般,直起身子,赔笑着做到下端。 气氛一时安静。 桌案之上摆放着烤制得恰到好处的肉类,还有颜色鲜艳的瓜果,连琉璃盏中盛着的都是琼浆玉露般的葡萄美酒,陆允昭心下感慨,嘴里分泌出想吃的口水,在一众静默之中,默默夹起一块腌制入味、火候适宜的烤肉放入嘴里。 左右是裴宗的主场,不需要她应付,她索性蹭点吃的,好像也并不过分。 啸越做到族长之位,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了,他讪笑着开口道:“少主想要回来母族,大可与魔尊说一声便是,何苦发动食人蜂阵亲自寻来?” 裴宗轻哼一声,眉眼间的锋利如有实质:“少说废话,你知晓我要寻什么?” 啸越接下话笑道:“少主远道而来,何必急于一时,您也知晓,您的母亲当年被你父亲伤得深,这些年一直在修养,您初来乍到,按照新罗族的规矩,是要接风洗尘,多住几次才好见她的。” “哼。”裴宗冷哼,继而问道,“需要多久?” “少则三日,多则五日,少主,新罗族也是您的母族,您不如先在族中安心住下,待时机合适,您自然可以见到她。”啸越见有回旋的余地,连忙道。 裴宗不再说话,面色冷峻地拿起桌上一杯酒,抵到唇边轻抿一口,算是默认。 啸越见状,松下大口气,赶紧使眼色给下面的人,立刻有人会意,不多时,一群衣着清凉的魔族女子便迈着曼妙的步伐,轻盈而来,一时乐声奏起,在场众魔渐渐放松下来,沉溺于热烈的舞步之中。 裴宗眉头微皱,一言不发地坐在上端,这是接风宴,招待贵客的规格。 陆允昭默默吃着瓜果,还有闲心看一看下头魔族姐姐们热辣的舞步。 带着外邦色彩的乐声舞声很快将现场的僵硬气氛洗去,新罗族陪侍众魔缓下神色,揽着涌上宴会坐到身边的美人歪了半边身子。 陆允昭扫视过去,其中还有几个女长老,身边陪着至少两个年轻细嫩的侍郎,那些侍郎看起来细皮嫩肉,颜色各异,每一个,都完美得像是人工修饰出来的一般。 他们顺从地依偎在长老们身旁,端酒喂果,言笑晏晏。 陆允昭准备放进嘴里的葡萄“啪嗒”一声落在桌案上的酒杯之中,溅起一阵酒水。 这就是魔族的世界吗? 她心下诧然还未消下,便觉眼下有什么东西,她垂眸一看,修长匀称的手指间夹着一方玄色罗帕,陆允昭望向裴宗,眼神疑惑。 裴宗别开脸道:“衣裳。” 陆允昭低头一看,方才的酒水溅出,荡了几滴在她面前的衣襟上。 她催动道袍上自动除尘的法阵,异色的酒渍自动除去,“没有了。” 裴宗将罗帕收回,哼了一声。 陆允昭轻声与青鸾咦道:“他有手帕为什么每次杀人不擦手?” 青鸾道:“会不会是习惯太差?” 陆允昭道:“有可能。” 只这两句话的间隙,陆允昭觉得自己周身好像冷了几分,她下意识便寻着冷气的来源看去,只见下方桌案之中,一个穿着清凉,身段婀娜的浓颜系大美人凉飕飕地看着她。 “嗯?”陆允昭试着往裴宗旁边挪了挪,那美人的眼神更凉了。 陆允昭用筷子端戳了戳裴宗,对他努嘴道:“看那边,那个姑娘,看到没有,看了你多少次了,看样子是想做你旁边,不如我给你挪个地吧?” 正好她吃撑了,想去外面走走。 裴宗夹了一块陆允昭方才吃了许多的灵兽肉食,对陆允昭说道:“张嘴。” 陆允昭转头问道:“做……” 她后面两个“什么”还未说完,嘴中便被塞了一大口酥香多汁的肉食。 她瞪大眼睛,眸中震怒:你礼貌吗??? 陆允昭艰难地将嘴里的东西咽下,还未与他理论,便见青年俯下身,垂着脸,声音略哑问道:“你很想让我看她?” 他红眸低垂,弧度好看的眼睛之中,略有些复杂。 陆允昭别过脸,轻声说了句:“有病?” 裴宗对上她雪白的半截脖颈,也直起身子,冷哼之后便不再说话。 下方时刻关注着上面二人动静的啸越见上面气氛突然凝重,连那个跟在裴宗身边恃宠而骄眼中只有吃食的灵族都停下了箸,他必须做点什么才行。 他看一眼坐在自己身边的女儿,给她使了一个眼色,啸阎兰明艳的唇角轻扬,会意地从桌案之后站起,纱质的长裙瞬时滑落,勾勒出她姣好婀娜的身段。她步下摇曳,曳地的腕沙托在玄黑的地面之上,自有一段风情。 她缓步来到高座之下,抬眼潋滟的眼眸,冷冷扫了神游天外的陆允昭一眼,看向裴宗之时,又蓄上了笑意。 “少主,可是家父招待不周,让阎兰来为您伺候可好?”她柔声笑道,眉目含情,大胆而直白。 裴宗眉头压了压,他觑眼看向坐在身边撑着下巴看戏的陆允昭,心下冷哼,抬手一把将坐在身侧的少女捞过,揽在身侧道:“有她就够了。” 陆允昭一手撑在裴宗腿上,猛地挣起身子,眸中满是震惊。 她凝出一把冰刃,抬手抵在他的腹间,裴宗手下魔气涌动,将她的冰刃化去,传音给她道:“帮我,一个条件。”意思是帮他挡下这次,便答应她一个条件。 陆允昭想了想,她初来乍到,又是灵修,归禅留下的佛光在这里一直没有继续变化,恐怕需要进一步寻找。能打架解决的问题都是小问题,难的是不知从何找寻,这新罗族又处处与别处不同,透着诡异,她若是能靠着裴宗留在这里面,也并不吃亏。 况且还能光明正大得裴宗一个条件,她何乐而不为? “成交。” 啸阎兰的视线落在陆允昭身上,她若有所思道:“可是这位姑娘是从灵界来的吧,看起来很是不解风情,怕是伺候不好少主。” 裴宗搂着人的额手紧了紧,冷酷了当地拒绝道:“本少主自会亲自□□,不劳你费心。” 陆允昭伏起身,她哪敢说话啊,只能虚虚靠在裴宗身上,垂下脸,做出一副乖顺地模样,然后手下使劲,狠狠拧在裴宗腰间。 裴宗赤眸微动,他扫一眼陆允昭,陆允昭对上他的眼,略弯了眼笑了笑。 他们二人挨得近,互相依靠,四目相对,嘴角带笑,乍一看还真是像那么一回事。 啸阎兰见状,应承着说道:“少主与这位贵客,还真是感情甚佳啊。” 感情甚佳的二人依偎在一起,一个制住一人的手,一个催动灵力破开另一个的防御,狠狠用冰雪之气招待在皮肉之上。 待到啸阎兰离开,裴宗也没有放手的意思,陆允昭又加了一道灵气,“还不放手?” 裴宗心下焦躁,这点痛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可她在他身边,就这样难捱?就这么讨厌他? 他回神一想,陆允昭在山洞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想要离开,要她跟着自己,都是他主动要求的。 魔族的原身分明只有道侣才能触碰,她连自己的尾巴都碰过了,竟还这样排斥他,她是不是根本没想过喜欢他? 他生平第一次生出一些叫做受伤的情绪,但他在尸山血海的厮杀之中几近死掉之时,尚且没有生出过胸口闷刀子的难受,怎么会承认自己生了气,希望陆允昭能够哄哄他? 希望陆允昭哄的想法一冒出,他立刻哼声,他怎么需要这个女人哄?他可是人人惧怕的魔界少主。 他没有放手,也没有回答陆允昭的问题,由着陆允昭在他身上鼓搞。 到了散宴,裴宗站起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中央高台,陆允昭看着他的背影,有些莫名,方才还死死不吭松手,现在怎么害怕谁招惹他一样?魔族的脾气怎么这么难搞? 青鸾道:“要不要跟上去?” 陆允昭道:“跟上做什么,我们自己先去新罗族探探。” 她站起身,也想要离开此处,但啸越迎上来道:“姑娘既是同少主一起来的,少主如今独自离开,姑娘还是先做休息,耐心等待少主才好。” 陆允昭扫了这个千年人精一眼,说得这样委婉,话里话外不就是她是外人,他们害怕裴宗,可不害怕她,她最好老实本分,别想着乱跑,看在裴宗的面子上,他们还会好好招待她。 她心里想着,面上还是顺从道:“劳烦。” 啸阎兰上前对她一笑,“姑娘随我来。” 大概是身份越高,在新罗族中住的位置便越高,啸阎兰一路将陆允昭带到了更高之处的一个宽阔房间之中,正面是浮雕布满的门窗,背面没有封闭完全,粗壮的玉石珠子排成一列,每根上面都缠绕一条巨蟒,荒漠的夜风吹来,掀起石柱之间挂着的轻柔纱帷。 在房间的中央,蓄着一池温暖的温泉,从四角的蛇口之中,汩汩流出冒着热气的清泉。 哇哦,在这里面住着一定很舒服。陆允昭心下感慨。 啸阎兰将她带到门口便要离去:“姑娘有什么需要,尽可来找阎兰。” 陆允昭见她神色无异,仿佛方才在宴会上凉飕飕看她的是另外一个人似的,她觉得有些疑惑,便多看了她两眼。 啸阎兰却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般,“姑娘不必疑虑,我们魔族之人,喜厌都是摆在明面之上的,姑娘既是少主中意之人,我身为下任新罗族族长,自然会辅佐少主,好好招待姑娘。” 喜好摆在明面上,可比暗地里捅刀子的小人强多了,陆允昭对她的印象看好,点点头,多谢了她。 啸阎兰笑道:“姑娘不用客气。” 她嘴角扬起了明艳的笑,不再停留,便离开了。 陆允昭看着她走远,又前后在屋子内检查了一番,没有发现异样。 但这一看,她才发现,房中还有一张巨大的床,十个人睡上去都能打滚。 她再次没见过世面地感慨了一番,便脱下衣裳,走入中央的清池之中,抓起旁边篮子里放着的新鲜花瓣,在水面上洋洋洒洒铺上一层,然后靠在池壁上,舒畅地叹了口气。 池壁也是用暖玉堆砌的,靠上去,像是有一双温暖的手在轻轻抚按。 她闭目凝神,灵识随着识海之中的佛光默默感知。 佛光选在识海之中,莹莹闪着,已经如白日一般亮眼。 识海散开之后,外面的情形也听得格外清晰,她听到有人迈着规整的步子走到房门外,停住了脚,紧接着轻轻扣了扣房门:“贵人,大小姐命我将您需要的东西全都送过来,您看是放在外面,还是送进来?” 陆允昭收回神识,对外头的女侍道:“送进来放在那儿吧。” “是。”女侍得了话,将门扉轻轻推开,然后带着人走进来,将送来的东西一一摆放在合适的位置。 房间内一时响起轻手轻脚的忙碌声,陆允昭躺在水池之中,放松了开去,闭上眼睛养神道:“送了东西便出去吧。” “是。” 待布置好了一切,带头的女侍答了声话,临走之时,她给立在房中没有离开意思的男子一个眼色,示意他好生伺候,便带人退了出去。 留在房中的男子敛去声息,慢步走到温泉池边,撩起衣袍轻轻跪下,一双骨节分明的霜白的手伸向池中之人露在水面上的圆润肩头。 肩上触碰上一双温暖适宜的手,轻缓而又力道适中地轻轻按压,陆允昭身子僵了一瞬,但随即放松开来。 肩上的手细软修长,是女子才能有的柔嫩,手法又好,陆允昭心下感慨一句魔族的腐败,连侍女都培训得这么好。 她虽然并不习惯别人伺候,但这侍女的手法实在是好,只几下,便像是要将筋脉之中陈年的疲惫都洗涮出去,她索性继续闭目养神。 跪在池边之人形状近乎完美的薄唇轻轻扬起,他眼底露出餍足地笑意:终于触碰到你了,仙尊。 裴宗在新罗族之中走了一大圈,转身看去,他原本以为会跟上来的那人,根本一个影子都看不到。 他眉头直跳,使劲捏了捏才平复下来。 她看不到他生气了吗? 他站了片刻,终于还是哼声,抓住旁边路过的侍从问道:“和我一起的女人在哪里?” 得了答复,他衣袍一甩,几个闪身便来到门外。 推门的手还未落下,他又想起她对他说过的话,她是灵族之人,大抵是不喜欢魔族的粗犷吧? 想要推门的手轻轻落下,他克制下力道,很有礼数地敲了敲门,冷酷道:“开门。” 第43章 暴戾张扬三徒弟 不要找他 不轻不重的敲门声有序落在门上,发出节奏分明的轻响。 正在眯眼养神,沉溺于魔族专业按摩手法职中的陆允昭掀开眼睫,眸中微愣:裴宗?是裴宗吧?他什么时候转性了,怎么这么温柔了? 虽然短短的“开门”二字很符合他摆着一张冷酷臭脸的坏毛病,但语调之中内敛的张扬,像是张牙舞爪的妖兽小心翼翼地收起了自己平日威风凛凛的爪牙,想要凑到跟前,但又放不下面上冷峻的架子,只能别过脸,傲娇地用不太服软的语气说出硬气的话。 陆允昭不知自己为何会生出这种错觉,但门外的声音是裴宗的无疑。 她掬起一捧温泉水,掌心中轻荡荡的水面上浮动两片艳红的花瓣。 澡这么好泡,理他做什么? 陆允昭打了几下水,故意发出清晰的水声,像是在告诉外面的人:在忙,没空。 断断续续的水滴声被有意送到外面,裴宗愣了愣,收回手,看着门扉,默了默才说道:“快些,我要进来。” 陆允昭偏头看了眼门上映照的人影,心中有意晾着他,这人脾气莫名其妙的,平时就是给那些魔族惯的。 她心下轻哼,转过脸,略微坐直了身子,阖上了眼睫,“继续吧。”她对肩膀上停下的手说道。 孟柳筠抬眼扫了眼外面伫立的人影,漂亮的唇角轻勾。 袅袅蒸腾的雾气之中,少女白皙修长的脖颈像是亭亭的莲,浸润在微荡的水波中,她雪白的肌肤因为热气的蒸腾泛出浅淡的粉,像是在雪地之中开出娇妍之色。 他小心搂起她披散在身后的长发,骨节分明的霜白手指缓慢上移,轻轻停留在修长的脖颈,像是带着无上的圣洁,缓慢而虔诚地贴合上去,轻柔碾压。 陆允昭背心颤了颤,略有些紧绷的肌肉在这柔和的力道之中放松下来,她轻叹口气,魔族的小姐姐手法真好,按摩都这么舒服,不行,得想个办法偷师回去,炼制一个法器给自己按按。 掌心之下的肌肤细滑光洁,像是剥开外壳露出洁白果肉的灵果。 心中所藏多年的贪念与欲望在这一刻再也无处遁寻,孟柳筠阖了阖那双漂亮到挑不出任何毛病的眼睛,压下心中蓬勃而出的爱与欲,眼尾微微泛起薄红。 眼前这人,是在他贪欲之中燃烧的圣洁之火,是他在无数个日夜,在无边的腐朽与黑暗之中,渴盼的、希冀的神明。 他渴盼虔诚于她的裙角,奢求她的正眼。 他费劲心思找寻了她多年,在看不到她的时候想要见到,心想着见一面便好,但如今见到之后,他连触碰都变得小心翼翼。 欲念是满足不了的沟壑,无时无刻不再蚕食他的神志。 他这从淤泥之中生出的怪物,想要靠近,亲吻自己的神明,却害怕弄脏了她。 唯有小心抬手,顺着她脖颈优美的弧线,轻轻触碰到她好看的耳垂上,轻轻揉捏。 轻拢慢敛像是温柔的羽毛划过,酥麻之感瞬间窜过半边身子,陆允昭抬手,抓住停在自己脸侧还欲有不安分的手,略有些严肃地正色道:“不必。” 身后之人像是听了她的话,也不进一步动作,顺从地收回了手。 陆允昭点点头,靠在池壁上,安下心来。 但这颗心没安稳多久,鼻端便拂过一阵若有若无的甜腻幽香。 这香味说不上浓郁,甚至有些柔和,但吸入鼻端,便像带着一串电流一般,从经脉脊髓之中寸寸爬过,她捂住嘴,差点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她分明是第一次闻到这种香味,但心中却莫名出现了一股熟悉之感。 她对香薰没什么癖好,也记不清不同熏香到底有什么不同,但这香味,怎么这么像,她在神器小世界中,完成第一个任务时,简无书中招的那种香味? 虽然没那么霸道,但总感觉有什么异曲同工之处。 她偏过半边脸,迟疑片刻后决定还是问一问:“你用的是什么香?” 陆允昭静静等着身后之人的答复,但那人将瓷罐一类的东西收敛好,放回了位置,上前两步,又要伸出手来替她按压,却依然没有说话的意思。 陆允昭心下疑惑,终于转头,看向身后之人。 不想却对上一双极好看的眼,像是用丹青勾勒出的完美弧度,将所有的漂亮扩大到极致,如凤眼般狭长深邃,又如桃花般含情潋滟,只这一眼,便像有千言万语要与她诉说一般。 陆允昭抬手捂住胸口,惊得连连后退。 “回贵人的话,是欢神香。”他的声音略带了些磁性,声调略沉,是属于男子的音色,但语调之中像是藏着小钩子,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魅色。 陆允昭倒吸一口冷气,眼前这人,美得雌雄莫辨。眼底微微翻着红,右眼眼角绽放一朵绯色花纹,从额头到鼻梁,再到嘴唇,线条都格外柔和,却又带着几分硬朗,分明是个极好看的男子。 但就是过于好看,更像是绽开的毒花,糜艳而璀璨,倘若靠近,绝对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在禅宗高塔之外听到的那道声音瞬间闪现脑海,陆允昭心中警铃大作,发问道:“你是鬼族?” 虽然不知道禅宗那只千年鬼王是什么时候收服的,但这是百年之前,他们声音又如此相像,陆允昭不得不防备。 鬼修从贪念、怨恨中生出,只有执念足够,久久不散,才会凝练成型,堕入鬼道。 一旦降生,往往会带来无边的怨气与迁怒,四处作祟。 他们比魔族入侵的魔兽更为心思缜密,也更擅长谋划。 无论在哪里,单论为祸程度,鬼修远比魔修可怖。 孟柳筠轻轻扬着唇,气息魅惑地答道:“奴并非鬼修。”虽是这样的语调,但完全没有半分矫揉之感,反倒浑然天成,自有一派姝色。 他当然是鬼修,只不过现在用的这具壳子,千真万确,连人都算不上。 陆允昭仔细又看了看,他身上确实没有半分鬼气,她审视道:“你是何人?” 孟柳筠笑了笑,“奴乃大小姐派来伺候贵人的奴仆,贵人可是对奴,有不满之处?” 他的衣衫穿得松垮,腰间的带子虽然严实地系着,但衣领交互之处,合得并不妥帖,露出修长的脖颈,和一点漂亮的锁骨。 “送你来伺候?”陆允昭眉头微蹙,甚感奇怪,她不是跟着裴宗蹭吃蹭喝的嘛,怎么能有这待遇,按理说,不应该给裴宗准备这些吗? 孟柳筠道:“贵人不必疑惑,大小姐说,贵人是要伺候未来魔尊的,不能怠慢,只有贵人舒坦了,才能让魔尊舒坦。” 陆允昭:…… 陆允昭又吸了一口冷气,不愧是魔族啊,野啊,连脑回路都这么清奇。 按理说她现在在新罗族眼中就是裴宗身边的宠姬,为了关照好他们的未来魔尊,他们送来貌美的仆从招待好裴宗的宠姬,这路数,她真是头一次见。 水池之上漂浮着一层厚厚的花瓣,陆允昭压下心中的震撼,淡漠地对这美人说道:“我这里不需要伺候了,你出去吧。” 孟柳筠分神追来,不过是禅宗外感应到她的存在,那压制了千百年的渴念让他再也无法坐以待毙,他随在她身边,寻了这个机会用新罗族的东西捏了这个壳子,原本只是想看看她,可看到了,碰到了,再要离开,便像是要将最重要的东西,从周身剥离。 他垂了垂眸,借着外貌的便利,嗓音魅惑道:“贵人,莫要赶奴走。” 他的话并非在哀求,却甚是哀求,但她若要拒绝,反倒显得格外不近人情。 她知晓魔族之中,这些养出的奴仆,若是做得不好,轻则鞭笞,重则送去喂魔兽。 她一开始便没有留下他还好,现在半途叫人出去,倒像是在把人往火坑里推。 陆允昭有些头疼,她又不是那种重欲的人,这叫她可如何是好啊。 想了片刻,她叹口气道:“你先转过去。” “是。”孟柳筠眼角带起一些促狭的笑意,依言转了过去。 绝月谷的夜风带着干燥黄沙的味道吹了过来,裴宗看了看下移的月色,有些不耐烦道:“你好了没有?”洗这么久。 屋内传来陆允昭果断的答复:“没有。” 答得这么干脆,果然还在与他怄气。 “哼。”裴宗轻哼,这本就是啸越这些人安排给他的屋子,她占了大半夜,哪有不让他进去的道理? 他抬手,毫不犹豫地推开门。 迎面拂来一阵暧昧的香味,是他在他那个昏庸的魔尊老爹的宫殿之中闻到过的类似气味。 他心下一沉,抬眼看去。 一个衣衫半拢的男人跪在水池边,听闻推门声惊得抬眸看了过来,眼中难以掩盖的慌乱,他抓了抓衣裳,像是要用素白的袍子拢住暴露在外的霜白肌肤。 在他的身后,面色微微有些坨红的女子正系着腰带,俨然一副刚好做完正事的模样。 裴宗感觉自己垂在身侧的手掌骤然握紧成全,他几乎是从牙缝中咬出几个字:“你,你们……” 偏偏陆允昭抬头莫名道:“我怎么了?” 裴宗强压下心头怒意,他大步走入屋内,经过那个漂亮男仆身边之时,哑声下令道:“出去。” 孟柳筠求助般看一眼陆允昭,陆允昭见裴宗一张脸黑得都快滴出水来,心中微愣,这祖宗,又发什么疯?她不就是泡了个澡吗? 她对那仆从点头道:“你先出去。” 裴宗将他们之间的神色交递收入眼底,指尖在掌心扣得几近滴血。 他站在陆允昭身前,挡住陆允昭盯着那男仆看的视线,他强压下心头怒意,哑声问道:“你没有什么要与我说的?” 他眉目之间凝着化不开的阴蜇,神情看起来好像一个出门在外回家看到妻子出轨的丈夫,她不知为何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但她对裴宗这脾气,从来都是不惯的,她扬着脸反问道:“我做什么要和你说?” 裴宗眉心突突直跳,他闭了闭眼,才问出下一句:“你就这么喜欢用他们送来的人?” 陆允昭露出一点了然的神色,原来他是在计较这个,不过看样子他是不是误会了? 可这与她有什么关系? 她叉着腰,点点头道:“对啊,这是他们送来的,我怎么不用?” 说完也不管裴宗什么反应,自顾自走到她早就看中的柔软大床前,伸展了臂膀,准备躺下去。 但身后一直没有动静,她出于好奇,回头看了看。 这一看,她想要躺下去睡觉的愿望消下去了一大半。 青年孤零零站在窗外映进来的渺茫月色之中,地上幢幢拉着一条孤单的影子。 他微微垂着脸,额角的发丝坠了几根下来,略微遮住了眼睛。 像是感应到她看了过来一般,他抬起眼眸,轻轻瞥了她一眼。 那双任何时候都赤红如血的眼眸,此刻像是褪去了光滑的红宝石,暗淡而无光。 她情愿要旁人送的男人,都不去找他。裴宗心里只冒出这一个念头。 陆允昭觉得他现在很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平时威风凛凛地露出危险的獠牙,逮谁都能咬一口,现在却像是要把自己盘起来。 不知为何,他的原身分明是冰冷的黑蛇,现在却更像是一只淋湿了的毛茸茸,等着人去给他擦干,然后抱在怀里。 裴宗捏紧的拳头陡然松开,像是失去了力道,他转过身,没有再看陆允昭,独自走出了门。 青鸾有些疑惑地问道:“他怎么了?” 陆允昭压下心头怪异,滚到床上,抱住被子,喃喃道:“谁知道。” “不去追吗?”青鸾虽然看不懂他们二人到底怎么回事,但一直蹦跶在吃瓜前线的直觉告诉它,它应该劝陆允昭追上去看看。 陆允昭捞起被子盖在身上,闭上眼睛道:“谁知道他又发什么疯,不管了,睡了,睡醒还要找材料。” 见她这样,青鸾默下声,不再说话。 月色渐移,陆允昭紧紧闭着眼,脑中却不断浮现裴宗临出门前那受伤的眼神,她一掀被子做起来,“怎么这么麻烦。” “你要去找他吗?”青鸾惊喜道。 “谁说的,我去外面遛遛弯。”陆允昭嘴硬道。 “哦。”青鸾接声,她说是就是吧,它已经是一只成熟的灵宠了,养在神器之中的灵蛋都快孵出实体了,不应该反驳契约者的面子。 裴宗在偌大的新罗族宫殿之中漫无目的地走了半晌,直到半夜当值走神的侍女被突然出现的人影惊醒,再见是族中来的人人尽传的大魔头,吓得“嘭咚”一声跪在地上,浑身抖成了筛子。 他看了看身后,还是没有人追来。 从来生气的只有他一个,她的心里根本没有他。 心下的烦闷接踵而来,四肢百骸又像是有无尽的烈火在灼烧,连血液都沸腾。 他收起心底那些名叫失落的情绪,转身往大殿中央走去。 石柱上盘旋着粗壮蛇尾的宫殿之中,一身玄黑的青年单手支颐,坐在高座之上。下方,身着缠绕图腾的新罗族众人战战兢兢地跪着。 领头的啸越斟酌着恭顺问道:“少主,可是有何处招待不周?”底气也很是不足,气息里面快要藏不住心底的害怕。 “接风宴吃完了,还有什么礼数要走的。”裴宗冷冷道。 啸越之前为了稳住裴宗,仗着裴宗多年没有来过新罗族,胡诌了个新罗族的礼数来阻拦他此行的目的,眼见这魔王主动问起这事,他颤抖着道:“少主,这礼数,现在一时半活儿,怕是走不完啊。” 裴宗闭了闭眼,心中仅存的耐心像是在陆允昭和他闹僵之后便耗尽了般,再睁开眼时,他眼底闪过一道猩红,整个大殿开始剧烈震动,砂砾不住抖落,众人惊恐地看向屋顶。 “走不完,本少主便亲自去寻吧。”他说完这一句,便从座位上原地消失。 方才还安稳无恙的大殿,裂出宽大的缝隙,啸阎兰盯着脚下这陡然出现的裂缝,在看清下方涌出的血红之时,惊惧道:“血河,血河涌上来了!” 此言一处,大殿之中众人顿时使出生平手段,四下逃窜。 天上月色高悬,新罗族的宫殿四下透风,可以看到两边荒漠一望无际的景色,一根根石柱在黑夜之中,像是一头头在月色下汲取月光的巨蟒,多了几分诡秘色彩。 她想了想裴宗能去的地方,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满打满算,她与裴宗相识,也不过这几日的事情。 她又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知晓他的癖好呢? 不过之前在宴会上,他们虚与委蛇之间,似乎提到了他的母亲。 裴宗的母亲是新罗族人,裴宗这次回来,多半是来寻他的母亲的。 但裴宗要见他母亲,需要先走完新罗族接待外客的流程,所以他们便被安顿了下来。 “奇怪,为什么同样都是新罗族的人,啸越和那些人不需要走一个接风流程才能见裴宗,到了裴宗母亲这里便需要了?”陆允昭同青鸾道。 青鸾看着那些随处可见的石柱子,出于灵兽的直觉,它觉得新罗族之中肯定藏着秘密,而且恐怕与这些石柱有关,虽然上面并没有属于兽族的气息。 “你想说这里面有古怪吗?”青鸾问道。 陆允昭道:“只是怀疑,还是先去找裴宗吧。” 她来到这里,好歹沾了裴宗的便利,虽然他生气生得莫名其妙,但他离开时的眼神,让她总觉得不忍心丢下他一个人。 她继续往大殿那边走去,想要看看中央之处会不会遇到裴宗,但脚下的宫殿却突然震动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下面喷薄而出。 来到修真界这么久,陆允昭已经遇到过太多次地陷,这种地陷下面,冒出来的,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她还未有所动作,便看到从中央的宫殿之中飞快窜出无数人影,像是逃命一般。 其中二人,正是啸越与啸阎兰。这二人是新罗族的掌事之人,有什么古怪,从他们身上入手,一定可以寻到蛛丝马迹。 陆允昭不再犹豫,快速追在他们二人身后。 他们二人逃得极快,几个闪身便要失去踪迹,但这点本事,在陆允昭面前,根本不算什么。 她指尖凝出冰蓝色莹蝶,在空中拉出一条晶莹的尾光,紧紧锁在他们身后。 他们并没有往外面逃去,反而几个回转,进入了一条密道,通向漆黑的地下。 陆允昭跟着进到密道,莹蝶在一堵厚厚的墙壁之前停住。 她抬手将莹蝶收回,握住凝霜,抬剑劈开这道阻碍。 墙壁之后,并没有啸越与啸阎兰的踪迹。 这里看起来像是一间存储材料的暗室,到处规整地摆放着许多矿藏与药材。 陆允昭一一看去,矿藏多是带着颜色的灵矿,像是用来勾画上色用的。 药材,则多是生肌筑灵之类的。 当中的炉子当中,还在炼制着类似人形的法器。 陆允昭浏览一圈,将目光放在了墙壁上的暗格上。 她抬手将暗格推了进去,墙壁立刻向两边打开,露出里面的天地。 里面并没有多余的东西,只在室内放着一个托承的法器,上面铺着的丝绸之上,安静躺着一个通体透明的记忆晶石。 陆允昭检查了周围一遭,没有发现怪异之处,这里仅仅就是一个储存晶石的隔间。 “这是什么?”她看向晶石。 “不知道,看看吧?”青鸾问道。 陆允昭检查了一番,没发现危险,这才把手放在了晶石上头。 绵绵不断的记忆立刻争先恐后地钻入她的脑海。 第一个画面是到处都是魔兽恶灵的荒野,如列兵般汹涌冲向中央唯一的血肉之躯。 玄衣的少年神色冷峻,面容还有些稚嫩,脸上沾染着未干涸的血迹,手中握紧一柄与身形不相符的血红长剑,他果决而冷漠地抬手,将扑杀上来的邪祟斩杀开去。 扑上来的妖兽凶鬼源源不绝,他脚下的尸体也越聚越多,不消片刻,他便站在了一座小山之上,赤红的眼眸冷淡看向远处不断爬出血河的妖魔。 陆允昭心下微顿,这莫非就是那条邪魔遍布的血河?这人是小时候的裴宗?他怎么一个人来血河边猎杀魔兽? 她还未推测出缘由,耳边便响起了一道声音,准确地说,是涌入脑海之中的这段记忆的主人,在看到裴宗猎杀的场景之后,耳边响起了一道声音:“这魔胎已经进去三年,看样子并没有要与血河同归于尽的迹象,可要告诉族中?” 记忆的主人冷淡道:“报。”声音虽然悦耳,但却没有任何感情,像是被炼制出来的冷冰冰的傀儡说话了一般。 接下来,是第二个画面。 记忆的主人抬眼往深宫的小径尽头看去,那边,收拾齐整,一身玄衣的少年小跑几步往这边而来,他眉眼舒缓,隐隐藏着兴奋之色。 在宫殿之外时,他停住脚步,扬起还未长大的小脸,白皙的脸庞上蓄着笑,“母亲,我从血河谷回来了。” “嗯。”记忆的主人近乎机械地嗯声。 小裴宗扭捏了片刻,从身后拿出两个泥塑,摊开在掌心之中,“今日是母亲的生辰,我做了这个送给母亲。” “嗯。” 宫人将他手中的泥塑接过,走进了殿中。 小裴宗在外面站了站,里面再没有多余的话传出,他抬起眼,只看到帷帐之后漂亮的下颌线,娇妍的嘴唇,永远不可触碰。他低了低头,转身离开。 将泥塑带进来的宫人问道:“夫人?” “丢了。” 陆允昭看清了那两个泥塑,做得有些粗糙,但是从样貌上,可以看出是小小的裴宗和一个样貌美艳的女人。 “是。” 陆允昭眉心微微蹙紧,原来这是裴宗母亲的记忆,他在母亲生辰那天,捏了两个泥塑送给她,但是她却叫人丢掉了。 她看到裴宗那时候那双眼中盛满了小心翼翼的期待,像是盛着最亮眼的星辰。 他的母亲为什么如此不待见他? 陆允昭还想继续看,但脑海之中的记忆却突然一黑,她只听到两道熟悉的声音在说着话。 一道是属于啸越的:“魔胎已经诞下,魔尊那边你也伺候多时,你本就是我们炼制用来孕育血河之胎的容器,魔尊看上了你的样貌,将你要过去伺候几年,如今作用到头,便回到族中吧。” “是。”另一道,是属于方才说话的,裴宗母亲的。 “为了炼制你,我们新罗族付出了极大的代价,甚至覆灭了原本的城邦,这些年,为了让你继续活着,已经有如此多的族人为了你献祭,你回来之事,莫要让那魔胎知道,以免节外生枝。” “是。” 所有的声音就此断去,脑海之中的记忆褪去,陆允昭重新睁开了眼睛。 她压下心中震惊,裴宗母亲,原来是新罗族炼制的人傀?魔尊并不是裴宗亲爹,血河才是? 陆允昭觉得自己心里有点乱,她从未想过裴宗居然是这个来历。 虽然她知道,自古有一种秘术,可以将血煞之力重新凝结成型,化作魔胎,将无法化解的血煞转移其上,待到那可怖的血煞之气悉数被魔胎吸收,血煞之难便会就此消去。 但她从来没有想过,裴宗会是魔族为了化解血河煞气凝聚的魔胎。 所以裴宗从诞生那一日开始,便有无数双眼睛顶着他,等着他死去。 就连他一直在寻找的最重要的母亲,也是为了除掉他而被创造出来的。 怪不得他性格如此暴戾,脾气还这般不好,原是从来没有人教过他这些,根本没有人在乎过他。 外间传来汩汩的流水声,陆允昭压下心头百感,提剑走了出去。 意料之中的魔兽没有袭来,反倒是那个她原本想要寻找的玄衣青年,晃悠悠走在那些桌案前,抬手拿起上面的材料看了看,然后嫌恶而恶劣地丢在地上。 “傀儡之术。”他冷冷道,语气之中满是不屑。 陆允昭定住脚步,看着他,叫了声:“裴宗?” 裴宗抬起眼,状若无意地看向她,冷哼一声,不搭理她。 陆允昭走上前,看着他扔掉一个又一个药材,像个对待不喜欢玩具的小孩子一样。 直到他丢完最后一个灵矿,陆允昭才开口道:“来这里做什么?” 裴宗别过脸,半晌才抬起手,掌心魔气涌现,将当中的炉子中炼制的东西抽了出来,那是一个已经炼制成型的人傀,还未上色,但是已经能够看到精致的五官与修长的形体了。 他将这个悬在空中,确定陆允昭看到了,才说道:“你看上那个男人,是这里养出来的傀儡,玩不了多少次。” 陆允昭看看那人傀,又看看他别扭而傲娇的模样,他搞这么大动静,就是想告诉她,那个男仆是人傀? 她觉得他有些像怄气的小孩子,便故意反问道:“所以呢?” 裴宗侧过脸,终于正脸看她,微抿的唇线轻轻开合,他冷着语调道:“不要找他。” 陆允昭挑了挑眉,一本正经道:“那我找谁?找你吗?” 裴宗瞥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后只哼了一声。 陆允昭忍住嘴角的笑意,追问道:“怎么,你可以玩很多次吗?” 第44章 暴戾张扬三徒弟 去灵界 这话一出,原本半偏着脸,留一个下巴线给陆允昭的裴宗,登时转过头,赤色的眼瞳有一瞬的扩大,但随即他转过身,背过脸,冷酷地哼了一声,藏住耳尖泛起的薄红。 陆允昭见他落败一般躲开,不由长舒一口气,有些得意地轻哼了一声。 这坏脾气,给他惯的。 她转过身,伸出手,指尖凝出之前追到这边的灵蝶。 灵蝶依旧静静待在她的指头上,微微扇着翅膀,没有飞出去的意思。 灵蝶停滞不前,意思是在告诉她,她要找的人就在这里。 可这里确是没有人的。 “你在找什么?”裴宗压下心头的异样,回头看到她在自顾自寻着什么,冷着嗓子问道。 “找啸越和啸阎兰。”陆允昭答道。 “找他们说什么?” “我要找的东西大概也在新罗族中,我四处都寻不到,只能找他们问问了。”陆允昭随口答道,她进来之后虽然时常与裴宗打嘴炮,但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并未说过彼此的目的。 裴宗要寻他母亲这点,都是她捕风捉影猜的。 归禅法师留下的佛光在到了新罗族开始,便一动不动,陆允昭猜测新罗族中有什么暗格,材料藏在另外的空间之中。 最有效的办法,便是找这两人来问问,虽然他们不一定会说,但搜寻记忆这类的法术,她也不是不会。 如今新罗族都被裴宗炸成这样了,虚与委蛇也没什么意思了。 “你要找什么?”裴宗追问道,她从未说过自己此行的目的,他也喜欢过问别人的事情,但他心中莫名出现一个念头:这个问题对他来说会很重要。 “找修补裂缝的材料。”左右也是一百年后的事情,告诉他也没什么所谓。 “修补裂缝?”裴宗重复了一遍,裂缝多半是空间碎裂之时才会出现,修补空间的东西,可不是随便就能寻到的,必然会有凶兽镇守,他并不觉得新罗族会有这种东西。 但既然陆允昭想找,他便道:“在这里。” 他抬手在虚空敲了敲,他们二人面前立刻出现了两道身影,正是啸越与啸阎兰二人。 “叠空之术?”怪不得她看不到,她竟然没想到这一层。 “怎么办?现在怎么办?血河的煞气有多可怕?那魔胎凝成这么多年,怎么非但没有自爆,反而这么强了?”啸越踱步焦急道。 “将血河的煞气凝成的魔胎的法子本就是爹爹你想的,谁能想到他不仅没有被煞气撑爆,反而掌控了半道血河之力,我早就与爹爹说过,不如投了魔胎这边,干什么扶持那魔尊?” 啸越粗暴打断:“够了!为了造他母亲我们已经损失了一次,这次他找来,整个新罗族都要毁掉,你还有心思说这话!” 啸越的半句话刚说出口,陆允昭便转过身,抬手捂住裴宗的耳朵。 裴宗本就生得高大,她抬起手,都要拉直上半个身子才能刚好够到。 裴宗垂下眸,问她道:“做什么?” 陆允昭偏过脸,额角的碎发轻轻扫过他的下巴,她理所当然道:“和你没什么关系,你别听。” 裴宗定了定眸,少女别过脸,分明就是欲盖弥彰,但面上却一副与你无关的模样,半晌他的唇角扬起有些邪气的笑,“我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陆允昭抬眸问道。 “你以为,我是来找我的母亲的?” “难道不是?”他在外面分明是这样与啸越说的。 “不是。”裴宗对上略带疑惑她的眼眸道,“她是人傀之事,我早就知道了。” 怪不得他对新罗族的人傀之事这么了解,还告诉她侍奉她的仆人也是人傀。不过既然知道了,“那你还找?” “我要找剩下的血河之力。”这些人为了控制血河,造了他,又害怕血河的煞气完全被他掌控,便将源头的一半煞气困了起来。 这些人害怕血河之中爬出的邪祟魔兽,也害怕本就是暴戾本身的他。 所有人都在想要他死去,他却偏不想死去。不仅不死,还要夺回本就属于他的力量。 他从出生便浸在无数不同的目光下,畏惧的、厌恶的、贪婪的。 但这又如何,他行径恶劣,姿态张扬,旁人说他是天生的魔物,防着他却又主动袭击他,他便血洗了对面满门,顺便带走了他们看得比命金贵的药草灵宝。 旁人骂他是有娘生没娘养的,他便让他跪下磕头,在取下这颗吐不出象牙的脑袋。 还有想将门派腌臜事扣在他身上的,他亲自找上门,毁了那人最宝贵的草圃,用他最引以为豪的渡劫丹,送他升了天。 他越恶劣,那些人便越巴不得他去死,可他偏偏不如他们的愿。 陆允昭也知晓自己会错了意,她怎么他说什么,便信了什么呢?她自知理亏,便轻瞪了青年一眼,毫不犹豫地将捂住他耳朵的手松开。 她不知为何会下意识阻止裴宗听到真相,但她在那一刻想到了简无书,也想到了孤惊羽。 这个恶劣的魔头,从出生便昭示着不幸,可他始终是与那条肆虐的血河不同,他会为了自己的立场,小小年纪便握着一柄不合的剑去那般危险之地猎杀邪祟,他像寻常的孩童,给自己的母亲送礼物。 可没有人承认他。 也许他这个傲慢的性子,并不需要有人承认,但她可以,便顺手给了。 耳边还留着少女微凉的体温,裴宗不自然地扬起脸,那颗在血河边驻守三年都未曾动摇分毫的心脏,错乱般跳得有些快。 她方才是在做什么?担心吗?他才不需要这种东西。 他压住跳得有些快的心跳,转移话头般说道:“你要找的,他们没这本事守。” “你知道在哪?”陆允昭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这种天材地宝,定会有妖兽看守,”裴宗转过身,往外面走去,“绝月谷中有本事看守这种东西的,只有那条血蟒。” “也是我要寻的那头畜生。”只不过地图一直被新罗族保管着,他这才跑了这一趟。 随着二人走出暗室,血河之水瞬间灌满了低洼之处。 在经过新罗族宫殿上空之时,下方一个静静站立与房梁之上的人影吸引了陆允昭的注意。 她向下看去,在汩汩的血色河水之上,琉璃色的瓦梁上,素色衣衫的男子长发微拂,一张漂亮到雌雄莫辨的脸静静看着天上,追随着飞过之人的方向。 是他?陆允昭顿下,裴宗停下问道:“做什么?” 陆允昭指了指下面:“他会死的吧。” 裴宗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是他? “你还想着他?”他语气莫名地问道。 陆允昭知道裴宗对他有意见,解释道:“先前是我骗你的,他不过是在里面待了片刻,若是放着他不管,太过可惜了。” 这样好看人,就算是人傀,从活过来的那一刻,便是有了一口人气,就像是对待一个好看的娃娃,也没有故意丢进火坑的道理,更何况,不知为何,她总觉这人傀与她看到的其他人傀不同,像是真的人一般。 听到陆允昭的话,裴宗的嘴角不自觉扬了扬,他轻哼一声,“随你。” 陆允昭闪身落在屋顶之上,皎白月色之间,汩汩血河之上,白衣女子拢了拢被风吹散的发丝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孟柳筠看着她,眼中的光分外柔和,“这是贵人住过的屋子,奴要一直守着贵人。” 陆允昭觉得有些奇怪,这种被创造出来的傀儡,被灌输了一股念头,只会执行那一个命令,怎么会还在这里守着她呢,啸阎兰可没时间给他下第二道命令才对。 陆允昭道:“不必,你既然活了一场,有了灵识,便好好活着,你随我来,待到安全之处,便自己离去吧。” “是,贵人。”他顺从道,嘴角扬起餍足的弧度。 离去?他要生生世世,都缠在她身边。 一行三人行到一处小型城楼之外,陆允昭脑海之中的佛光亮得像是将天上八月晌午的太阳摘了下来一般。 她闭了闭眼,待看清城楼之外躺着的人时,心中顿时愣住。 黄土砂砾之上,几具穿着流云衣衫的身影,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皮,已经没有了气息。 他们身上,还带着一道属于她的剑气。 “琴云焦?”陆允昭认出了这几人,正是在绝月谷外,她救了的那几个弟子,出于关照,她还送了他们一道剑气。 可是如今剑气还在,他们怎么就这样死了呢? 像是看出来陆允昭的心思,裴宗上前挡住她的视线,“他们误闯了进去,身上的伤是被血河灼的,逃出来也活不了。” “剑气还在。”她留下的剑气,可以阻挡化神一击,可他们却连剑气都没触动,便无声无息地死了。 “无用,除非有近神级别的防御神器,否则谁也挡不住血河。”裴宗冷冷道。 这便是血河,孕育无尽魔物,永远翻滚澎湃,吞噬所有靠近之物的生命。 如同所有人对他一般,避之犹恐不及,厌恶,畏惧。 陆允昭眉头微蹙,剑气虽然并非防御最佳利器,但总归可以支撑一时,这血河却连触发都能绕开,直噬生命,若是进入灵界、妖界……所有的生灵都会被吞噬殆尽。 她不是什么拯救苍生的大圣人,但一个浩大的世界就要在她面前崩塌,她恰好有这能力,便不会放任这种事情发生。 城墙之内,血色的河水拍打腐蚀着墙壁,各异的魔物从水中探出,试图爬出的源头,爬不出去,便在城中相互啃噬。 “从这里下去?”陆允昭观察了片刻,与裴宗商量道。 “源头在这些血水的下面。”裴宗捏了捏眉心,压□□内冒起的躁意道,离得越近,他体内受到的号召便越强,血河之中的暴戾无时无刻不在侵蚀他的神经,皮肤之下的魔纹烙印也越来越烫,像是要燃烧起来一般。 “下面?”陆允昭握紧剑,回头想要招呼跟着他们的男仆自行离去。 这个漂亮的人傀却主动开口道:“贵人,奴知晓如何下去。” 陆允昭神色疑惑,他一个炼制出来的人傀,是怎么知道的? 像是看出了陆允昭的怀疑,“奴并非新罗族炼制的傀儡,奴本是鬼域的一抹游魂,侥幸附在了这傀儡身上,贵人想去这城墙的下头,并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 “那要如何下去?”陆允昭问道。 裴宗看向他的视线也冰冷危险起来,游魂?鬼域?怎么会这么巧? 孟柳筠却像是没看见裴宗的审视一般,拉着声线道:“这座城楼的下方,便是半截鬼域的地界,奴可送贵人下去。”他说起这些正事,声音也带了一些魅意。 陆允昭想了想,看向裴宗道:“你怎么看?” 裴宗道:“从上面,确实要打下去。” 言外之意,便是下面也未尝不可。 但眼前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游魂,让他从心底冒出一种危机感。 他进入新罗尚且需要借助血河的力量,他又是如何碰巧、依附到傀儡身上的? 虽然有所疑虑,陆允昭还是决定信他一信,毕竟比起血河,鬼域似乎也是小巫见大巫了。 孟柳筠抬手贴在地面上,三人面前立刻便出现了一个洞窟,孟柳筠率先走了下去。 在他进入洞窟的瞬间,他脚下的泥土开始无声地消亡、瓦解,无数冰冷的河水从远处流淌而来,转眼便趟成一条阴森的宽广河面。 陆允昭本想直接跟下去,却被裴宗拦着,走在了最后。 漆黑的地下河面上,冒着森森鬼气,阴寒无比,冰冷的冥河水像是死去一般,没有半点动静,与血河完全是两个极端。 “这便是冥渊河畔。”孟柳筠道。 “要如何寻到血河?”陆允昭看着河面上迷魂化作的腐萤在空中点点飞舞,出声问道。 这冥渊河,可是连半点羽毛都浮不起,若是要游到对岸,或者潜入河底,也不比血河安全到哪里去。 孟柳筠转过身,对着陆允昭露出一个魅色撩人的笑,他张开手臂,向后倒去:“这样,便寻得到了。” “你做什么?”他倒下去的动作看着慢,其实不过是转瞬,陆允昭还未来得及拉住他,冥渊河面便荡漾了一层巨大的水波。 紧接着,冰冷的河水开始向下褪去,露出一条干涸的河床,通往深处。 河床上并未留下任何白骨,倒是有一道魅声在陆允昭耳边轻柔回荡:“贵人,还会再见的。” 还会再见?这一句话似有似无,仔细再听,又像是她一时出现的幻听。 裴宗冷哼一声,“装神弄鬼。” 沉入冥渊便能让河水褪去,这鬼魂,可也不比他简单到哪里去。 裴宗倒是并不惧怕这浑身疑点的游魂鬼,但这鬼魂的眼神自始至终都停留在陆允昭身上,这让他很是烦躁。 他最好,不要再出现在陆允昭的面前。裴宗暗想。 方才还如此鲜活的人转瞬便消失殆尽,虽然知道他是人傀,但若不是他们想要更加便利地找到血河,他其实不用这般做。 陆允昭压下心底的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沿着冥渊的指引往前面走去。 渐渐的,四周开始冲出凶煞怨灵的尖啸,裴宗捏了好几次鼻梁才堪堪压下心头的躁意,他的眼角开始发红,体内的血液在沸腾,已经有了入魔征兆。 陆允昭注意到他的动静,握住他的手渡了一道灵气过去。 但这也毫无作用,他的脸侧、脖颈之上,开始蔓延出血色魔纹,鲜艳得像是熊熊燃烧的烈火一般。 与此同时,前方地面轰然坍塌,一条盘旋的血蟒,从血色河水之中抬起巨大的头颅,在它盘旋的身子中间,是一颗莹白的玉石。 裴宗推开陆允昭的手,盘膝坐下,血色煞气瞬间从血蟒周身开始往他身上聚来,他在原地吸收这血蟒的力量来源。 “去拿吧。”裴宗阖上眼眸之前对陆允昭说道,像是害怕她就这样离开了一般,他又闭着眼,补充道:“你莫不是拿到了便想走了?” 陆允昭道:“吸收吧,我在这里。倒是你,可别被这畜生反噬死了。” 裴宗冷哼,不再答话。 血气开始逐渐从血蟒周身剥离,海纳百川般汇入玄衣青年周身,他的额角开始落下滚滚汗意,想来也不会太好受。 随着血气的褪去,莹白的石头自动飞到了陆允昭手里。 几乎瞬间,她看到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在她面前打开。 青鸾道:“告诉你一个消息,气运收集成功了。” 它自言自语道:“奇怪,你明明没有攻略,为什么会满呢?” “大概这就是父爱吧。”陆允昭看了看还未醒来的裴宗道,“现在就走吗,要不等一等再走?” 青鸾还未说话,光门那头便出来归禅法师醇厚而带着佛音的呼唤:“陆仙尊,归来吧。” 缠绕的佛音不容抗拒般,陆允昭还未来得及答话,便消失在了原地。 禅宗之上,深远隆重的钟声响起。 与此同时,玄衣青年斜倚在魔宫的高座之上,睁开血色的眼眸。 腰间玉简亮起,他打开,是琉璃阁发来的消息。 上面的消息一道道看下来,他握着玉简的手指,已经用力地寸寸发白。 “啪嗒”,玉简化为齑粉。 寻了将近百年的人,原来一直就在他眼皮底下。 令人窒息的威压从宫殿荡出,几道黑色魔气顶着威压,瞬间出现在他的面前,恭敬跪下:“尊上。” 青年抬眼,赤色的眼眸冷冷看向灵界的方向,语气如凝寒冰,“去灵界。” 第45章 三个徒弟的修罗场 她和简无书双修过,…… 低沉压抑的魔气在大殿之中流淌,似一条巨蟒逡巡在领地之上,坚硬的鳞片在房梁、地面摩擦出骇人的声响。 下方的魔将整个身子几乎贴上地面,魔气暴戾,血蟒伺动,是尊上怒极的征兆。 他们追随裴宗多年,虽知晓自家魔尊不是善茬,他们身为最得力的干将跟在他身边,也经常被他身上压抑的气息吓到识海震荡,但也鲜少见自家魔尊有如此可怖的时候。 其中一名魔将战战兢兢发问:“敢问尊上,可是想借机一统六界?” 裴宗冷冷瞥那魔将一眼,人魔鬼神妖灵,六界生死,与他何干?他冷淡道:“寻人。” 魔将立刻会意:“尊上寻到了夫人的消息?” “哼。”裴宗冷哼,并未作答。 魔将却懂了,他们尊上在做魔界少主时期,丢了一位夫人,这些年一直在寻找,但这夫人却不知是何方神圣,尊上如此神通,找了百年光景都未能将人挖出来。 魔族之中更是有许多城主,有意寻着当年的蛛丝马迹寻找样貌相似的人每年送过来,期许能讨好尊上。尊上虽然没有将人留下,但也并未阻止。 如今这位夫人终于能够回到尊上身边,想必这些年在外面也是吃了很多苦吧。这位过分年轻的魔将如是想到。 缥缈的钟声在禅宗上空响起,恢弘的声音将陆允昭拉回了神。 早已在殿中等候多时的穆风然等人上前,迎上陆允昭,穆风然关切道:“师妹,一切可好?” 周遭没了血河的暴戾煞气,萦绕的灵气带着悠悠禅意,更是宁神静气。陆允昭适应了片刻才说道:“一切无碍。” 她摊开手,将那颗玉白的石头亮在众人面前,“材料寻到了。” 众人皆送了一口气,略显凝重的气氛也稍有松懈,有人询问道:“陆仙尊,这材料是在何处寻到的?” “魔界,百年之前,绝月谷。” 又是一片唏嘘,“不愧是陆仙尊,百年之前的魔界,血河暴戾,魔物遍地,绝月谷更是生人勿进之地,没想到陆仙尊竟然在绝月谷中将材料取了回来。” 陆允昭敛了敛眼睫,并未作答。 归禅法师出言道:“陆仙尊此行劳累,剩下的事情,便交给我们吧。” “有劳诸位。”陆允昭应下。 陆允昭答完这一句便离了开去,穆风然给她发了一道简讯,将她离开这段日子修真界崩塌的地界又新增一事与她说了,又让她不必担心,她的大徒弟已经带着众门派弟子,将动乱处理掉,眼下已无大碍。 陆允昭看到大徒弟三个字,脚下微顿。她虽然回到了百年之前,但在修真界也不过是几日光景,短短几日,简无书是如何做到的? 她知晓他修行比常人更快,入门短短三年,便打遍了归元弟子阶,若不是顾全长老面子,恐怕这个排名还能往上升一升。 但如此多的邪气,他就算再强,怎么能处理得这么快? 莫不是像从前那样,将所有邪气吸纳入体,再加炼化。 可这般,他的道体又如何承受得住? 陆允昭心中生出了些担心。 天上冷星几点,寺中寒山上的钟声响起,回荡在佛法云雾之间,给简朴的禅院蒙上了一层圣洁。 在偏殿的一间客房之中,冷光透过窗扉,笼在白衣修士周身,更显得他周身气质冷冽,不染纤尘。 他盘膝而坐,眉目清隽,正在凝神修炼。 外间突然一道神识探过来,简无书眉目微动,但并未阻止这道神识的靠近。 陆允昭用神识探了探,发现简无书还未睡下,便敲了敲门,“进来。”温润的声音响起。 门应声而开,简无书掀开眼睫,茶色的眼眸之中,如有寒星点点,清冷如在云端,这禅院的简陋也掩盖不了他的半点贵气,反而愈发显得他周身清冷温润。 他看着门外的人,柔和了眼神,“师尊。” 陆允昭略过门槛,宽大的裙摆拂过门口的兰花,引得花枝阵阵颤动。 简无书神色暗了暗,那点藏在尊师重道皮下的晦暗心思,随着乱窜的邪气快要遮拦不住。 陆允昭快步来到简无书身边,顺势坐到床边问道:“感觉如何了?” 这话一出,简无书便知道,陆允昭已经知晓他这段时间做的事。 果然,她下一句话便是:“这些时日你做的我已经知道了,你向来是让人放心的。” 以一己之力独当一面,挡住连各门派长老都要棘手的各处断裂,能做到这一点,除了在众人中绝对的信服力,还需要毋庸置疑的实力与判断。 简无书唇角露出一些笑意,“师尊觉得无书做的很好?” 陆允昭道:“这是自然的。” 简无书却道:“可无书却盼着师尊没这般放心。” “此话怎讲?”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却没有落点,陆允昭不知为何心中隐隐有些担忧,他莫不是还瞒了她什么不成? 简无书不答,只伸出一只手至她面前,这只手骨节分明,指端莹润光洁,如上好的暖玉。 陆允昭微疑道:“很好看,怎么了?” 简无书轻笑,“师尊,你探探。” 陆允昭指尖微愣,片刻之后,还是伸出手指轻轻托起他的掌心。他的手很大,需要两只手一起才能堪堪合上。 简无书只觉微凉的手指如同猫儿轻软的踩捏,挠得他心中发痒。 陆允昭注入灵力,属于冰霜的微凉冷意收敛了逼人的冷意,向简无书经脉之中探去。 在他天生道心的内府之中,因着这段时间大量吸纳邪气,混乱的煞气已经将内部搅得有些错乱。 若不及时梳理,便会杂乱的丝线,越缠越深,最后阻塞经脉。 “怎么弄成这样?”陆允昭眉心微蹙,语气有些责备,但更多的是忧虑,她从前对简无书实在是太放心了,放心到以为他无所不能,完全没有想到他也是会有修行凶险之时的。 她加大了灵气的灌入,帮助他理顺、疏导这些邪气。 她灵力输入得不留余力,那些紊乱的气息也跟着不断运转,无尽的灵力开始自动旋转,灌入二人周身,趟入灵脉之中。 随着握住的手腕之上传来一阵炙热,简无书那道藏在护腕之下的禁术烙印开始灼热、发烫。陆允昭只觉自己的灵气逐渐被取代了引导地位,温暖而灼热的灵流反扑而上,将她悉数包裹,带来一阵滚烫的战栗。 陆允昭忍不住抖了抖,她蓦然睁开眼睛,难以置信:怎会如此?这感觉,莫非,难道,怎么这么像是传说中的双修啊…… 这个念头一起,她便立刻压了下去,怎么可能,她和简无书从来都是纯纯的师徒关系,她和他双修过,她怎么不知道? 顶多就是渡过几次灵力格外顺畅而已。 她是如此,简无书也不太好受,他这段日子因着快速吞噬邪气,修为节节攀升,隐隐已经摸到至高的门槛,陆允昭这些灵力虽然帮他舒缓经脉阻塞,但也撩拨得他心中难耐。 他想出声催促,却觉那道微凉灵力的呆愣在了原地,简无书睁开眼,略沉着声问道:“怎么了?” 他的模样清冷温润,只在眼角泛起淡淡红色,像是被邪气肆虐所致,陆允昭摇了摇头,压下心底的胡思乱想:“无事,继续。” 冰凉的气息将体内躁乱寸寸抚平,清雅的梅香在鼻端久久不散,简无书强压下想要将她揽入怀中,碾上她的唇角的冲动,轻轻阖上了眼眸。 灵力开始顺应、疏导,替他抚平经脉之中的道道沟壑,这些伤口在他体内,原本也会兀自修复,再被肆虐的魔气搅得模糊,如此反复,因着这道微凉灵气,创伤开始被舒缓、抚平。 他忽的睁开眼睛,问陆允昭道:“师尊出去的这段时日,可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事?” “有趣的事倒是没有。”蛮不讲理的人倒是遇到了。想到裴宗,陆允昭有些头疼,那个小霸王,她似乎好像最后还诓了他一把,虽然是无意的,但答应了的事情没有做到,总归是她的不对。 简无书听出她后半句的意思,轻笑道:“那无书替师尊将那些麻烦都除掉怎样?” 陆允昭连忙阻止道:“不必了,为师自会解决。” 简无书轻笑,颔首应下,在垂眸的瞬间,眼中却闪过一道暗芒,他的师尊,似乎又招惹了什么不好打发的东西。 疏导完毕之后,陆允昭看了眼天色,对他叮嘱道:“贪多嚼不烂,这些邪气炼化之后都能为你所用,你先多加感悟,日后不可再如此了。” 她说完便想要离去,却被简无书叫住,“师尊回来不过片刻,便消耗如此巨大灵力,不如休息片刻再走。” 他说完便起身,在屋内燃起了檀香。 陆允昭犹豫了片刻,她觉得自己应该现在离开,否则会发生什么让她不好交代的事情,但舒缓的香味让她困意上涌,她揉了揉额角,点头道:“为师便小憩片刻。” 简无书眼底泛起一阵笑意,又在香中加了一味安神的丹药。 一直到了接近天明,陆允昭才悠悠醒来,她看了眼屋内,简无书已经不见了踪影,她起身,发现自己睡在了属于简无书的床上。陆允昭心下了然,他出去,大概是为了避嫌,简无书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极其周到体贴的。 大概是熏香的缘故,陆允昭起身之时,身上的疲惫已经尽数消去,连识海都充盈了几分,修为似乎也又往前爬了一截。 青鸾的声音在脑海之中响起:“你出来之后第一个就看简无书,你这样,孤惊羽不会生气吗?” 陆允昭咯噔一下,就说自己忘了什么,原是孤惊羽,他入门的时候不算久,她自然而然,还未将思维从他叫自己姐姐的日子里抽离出来。 不过都已经这样了,她起身道:“惊羽哪有这么小气?”他狐狸原身的时候分明那么可爱。 嘴上这么说着,她心里也有些七上八下,他的妖丹离体过,不知道这段日子有没有修养好,她竟然如此大意。 她打开门,往禅院之中走去。 在经过一个长廊转角之时,虚空一阵扭曲,一道清隽修长的人影从空间之后走出,他似乎在这里等了很久,看到来人便张开怀抱,将陆允昭揽在了怀中。 触不及防落入一个宽阔的怀抱,陆允昭有一瞬的恍惚,她还未有所动作,少年略微上扬的语调便抵着她的头顶响起:“师尊。” 他的话说得很是轻快,有几分从前叫姐姐时候的意味,微微拉长,带着几分亲昵。 但他臂膀间的力道,更像是有些山雨欲来的意味。 第46章 三个徒弟的修罗场 裴宗,我是你祖宗!…… 陆允昭被困在少年双臂之间,没办法正眼看他。 清冽的山涧草木气息混着少年人略高的体温,像是带着阳光下果子般,温暖又香甜,诱人咬上一口。 陆允昭仰了仰脖子,将脸从他怀中抬起来,与他拉开些距离,“你先放开。” 少年平日看起来身形匀称修长,颜色又过于干净姝艳,一双漆黑如星的眼眸永远带着微微的笑意,反倒叫人忽略了他的其他地方,比如藏在他衣裳之下胸膛会如此宽阔,属于他的怀抱会这般结实有力,像是藏着一股蓬勃向上的旺盛力量。 陆允昭有些不敢乱动,只得催促他,叫他快些放手。 落在孤惊羽耳朵里,就像是带了几分疏离的淡漠。 她在他原身的时候,便亲近得很,变了现在的模样之后,便永远隔得老远,虽然两个都是他,但她眼中若是只有他的狐狸模样,他又怎么与她发展更进一步呢?他可不想,她只将他当做一只还算喜人的妖狐。 箍紧的臂膀缓缓松开,孤惊羽原本还带着些许笑意的眼角拉平下来,他后退一步,抱着手与陆允昭拉开距离,微微扬起了下巴,别过了脸,又叫了一声“师尊”,这次疏离了许多。 陆允昭也觉察到自己方才的语气有些太过较真了,他平日便喜欢化作狐形与自己撒娇,他心性本就赤诚,定下了诺言,便会不留余力地付出自己的一切。不过是救了他一次,他便能将自己的命数分给她,跨越阻隔将她拉出时空碎裂的漩涡。 他对她种种,她却因为心中一点奇奇怪怪的歪心思,对他这般颜色。她柔了语气道:“身上的伤怎么样了,可有恢复?” 孤惊羽却高高地扬起脸,语调上扬着问道:“师尊回来便找了旁的徒弟,原来还记得我这个徒弟呀?” 陆允昭语塞,她从前没做过师尊,收简无书做徒弟的那几年也尽量避着师徒间的羁绊,孤惊羽从前又是一口一个姐姐叫着她,满打满算,他入门也就这几日,她确实是有些没记起来。 她愧疚道:“下次不会了。” 孤惊羽这才缓了语气,他稍微凑近一些陆允昭,低下声音问道:“师尊,你是不是更喜欢我的原型一些?” “此话怎讲?”陆允昭有些没明白他说这话是何意。 “师尊在我狐狸的时候便亲近,不是的时候,便这般,难道不是因为更喜欢我的原身?”孤惊羽眯了眯眼道。 陆允昭想也不想道:“当然不是。” 但说了这话,她便意识到不对了,不是更喜欢他的原身,那不是就是更喜欢他人形吗?四舍五入就是喜欢他的人? 陆允昭有些不会了,这可真是个怪圈问题。 好在孤惊羽并无追问下去,他轻轻抬起陆允昭的手腕,摊开她的手,将一个白色的什么东西放到她的手上。 手上柔软的触觉让陆允昭嗯了一声,她忍不住疑惑地抓了抓,好柔,好软,好舒服的毛茸茸! 她垂下眼眸,看到放在自己手上的,竟然是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 她忍不住又抓了抓。 从前孤惊羽用原身与她撒娇的时候,她还算比较克制,只是摸摸脑袋,抱抱毛茸茸的身子,并未随便乱摸,如今孤惊羽竟然将自己的尾巴放在她的手上,陆允昭快乐到想要哭泣,她摸到了狐狸尾巴! 她沉浸在自己的快乐之中,一上手便忍不住揉捏起来,没有注意到孤惊羽干净俊朗的面容之上已经染上了绯红,衬着眉间艳色的妖纹,整张脸艳得有些不像话。 他紧咬后牙床,克制下声音里的情动,叫了声“师尊”,陆允昭嗯了声,还未抬头,便觉眼前的视线暗了暗。 她有些疑惑地抬起头,看向骤然黑下来的天上。 片刻之前还隐见天光的天际转瞬之间,便黑压压积聚翻滚的魔气,滚滚黑雾之间,有巨蟒游动,巨大的身躯缠绕,在天幕之上露出赤红的眼睛来。 它亮出长而尖的獠牙,朝下方嘶哑着血盆大口。 如此浩大的动静惊得下头的人纷纷赶到外面,抬头看向天上。 一道高大的身影从黑雾后出现,他拂袖坐在鎏金的玄黑座椅上,一只手随意撑着脸,血色的魔纹就这样在他的指尖下浮现。 血蟒乖顺地缩回身子,讨好般游缩在宝座之侧。成片魔将在一人一蟒之后跪立,颇有惊天地泣鬼神的山河沉寂之势。 裴宗眉峰微压,更显得眉眼深邃冷厉,赤色的眼眸冷冷扫过下方众人,最后锁在最高的佛塔之上。 他抬手招了招,还在佛塔中央莲台上净化邪气的玉白石头便化作道流光,飞到了他手中。 “魔尊?”众人皆惊。 “这般阵仗,是来开战的不成?” “为何抢走修补各界断裂的天材地宝?”他们惶惶猜测着。 “裴宗?”陆允昭看向天上,眸中闪过一瞬惊讶。 孤惊羽看一眼陆允昭,又看向天上,眼中的光亮冷了下来:怎么,又来一个? 裴宗看着手中的石头,连邪气都还未曾来得及除掉,看来这石头回来的不久啊。 他扯起唇角,冷哼一声,怪不得他寻了百年,将所有地界都快翻了个底朝天,半点踪迹都未曾寻到。 原是百年之后的人回到百年前诓了他一遭。 他若有若无地扫了一眼下面,屋檐下面,静静伫立一袭白色衣裙,雪色的发丝垂到腕间。屋檐将她的上半边脸遮挡,只能看到她纤长的脖颈,还有精致娇妍的下巴。 心脏怦然跳动,那种熟悉之感,和百年之前的记忆完全重合。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她,但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就是她。 穆风然出言道:“血河魔尊,此石于六界至关重要,若是结界断裂,六界不稳,届时魔族也不能独善其身,虽不知魔尊此行欲意为何,但不如将灵材归还,我们再加商议。” 这么多年,自从这任魔尊上位,收服血河,魔界便鲜少到其他各界找麻烦,现在突然发难,倒是打得众人有些措手不及。 有人性急道:“魔尊此举是想挑起争斗不成?” 裴宗冷冷道:“本尊百年之前丢了的东西,现在来取回,本尊要拿,你们谁又拦得住本尊?”态度很是嚣张。 他再次扫了一眼那屋檐,浑身开始隐入黑雾之中,只留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若想拿回,亲自来取。” 随侍在裴宗身边的魔将不解道:“尊上不喜灵修欺骗,毁了这石头便好,留下来带回魔界做什么?” 裴宗似乎心情颇好,回他道:“本尊要她亲自来见。” 魔将有些不懂了,尊上此举是为了那位不知名的夫人?如此圈圈绕绕,真的没有什么问题吗? 檀香缭绕的禅门大殿之中,各派大能满脸肃穆,沉寂多年的魔尊突然现身,抢走灵材,此事可大可小,若是魔尊借六界不稳之际,发动征战,那后果不堪设想。 陆允昭来到大殿之中,打破众人的凝重道:“我再去一趟魔界。” 流云宗掌门道:“此事关系众人,怎可陆仙尊单独前往,我等必然一同前去。” 有人附和:“魔尊专门而来,只拿走灵材,如此大费周章,更像是别有所图,我们还是应该多加商议。” 归禅法师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老衲曾有恩于魔界一城主,陆仙尊若要前去,老衲可助陆仙尊一臂之力。” 材料是陆允昭找回来的,魔尊此举很有可能是冲着陆允昭来的这点,很多人也有猜测,但并未说出,如今掌握往生盘的归禅大师开口,他们默了默,还是道:“此事不能陆仙尊一人前往,我等也派人进入魔界接应,若是不成,还请大师再加寻找,可有其他修补灵材。” 归禅法师行了一礼,算是应下。 如此敲定,陆允昭叫住归禅法师问道:“大师莫不是知道什么?”这么多年,归禅法师修为早就到了大乘之巅,却并未飞升,又掌控往生盘,同她一样有着至纯至善之心,莫不是知晓了很多旁人无法得知的消息。 归禅法师并未否认,也并未承认,只是说道:“时机到时,陆仙尊自然便知。” - 魔族境内,一辆由魔兽拉着前往魔宫的车辇之上,十几个姑娘坐着,互相不说话。 车辇行到半路,突然停了一停,前方有人拦下路道:“寂灭魔尊送来之人到了,劳烦诸位了。” 寂灭魔尊,是魔界一个偏僻小城的十八线小城主。 带头的人说了几句闲话道:“这等穷地,竟也知道讨好尊上了。” 他扫了一眼送来的人,肤如凝脂,面容姣好,面上没什么多余的神情,眼神有种疏离的冷漠,恰一看与画像确实有些神似。 “这还真是个有心的。”魔将感慨,然后将陆允昭放到了车辇上,“上去吧。” 他们负责护送各处寻来送往魔宫的人多年,业务已经相当熟练了。 车辇又开始前行,外头传来魔将的说话声:“这么多年送了这么多进去,没一个留下的。” “也不知道是谁,值得尊上念念不忘。” “仔细点吧,万一这里面就有了呢。” 陆允昭听着他们的谈话,阖了阖眼眸。 归禅法师曾经帮助过的魔修便是寂灭,他们寻到门上,寂灭便出了这个混入魔宫的主意。 寂灭魔尊说,裴宗找了一位夫人将近百年,算算日子,可不就是她吗? 青鸾在识海中问道:“你直接找过去不好吗?为什么要绕这么一圈?” 陆允昭道:“谁知道他这次来灵界是不是冲着我来的,若是直接找上去,他怕不是还记着仇,恐怕能提剑砍了我。” 而且他此番专程来到眼皮子底下来作对,怕是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亲自来示威的,要是见到了她,怕是恨不得将她扒皮抽筋吧。 这倒还算事小,若她硬着头皮上,激怒了他,他那个臭脾气,直接将石头毁掉了也说不定。 魔宫之中,裴宗静静看着车辇上的一切,手指轻轻叩击在扶手之上。果真来了,想办法混到了魔界,来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还是和从前那样,无时无刻不在惹怒他。 车上的魔族女郎们看到新上来的陆允昭,互相使着眼色,终于用传音交谈了一番后,其中一个性子活泼大胆些的主动搭话陆允昭道:“你的表情和画像上真像。” 其他人也应和,话头一打开,这些更为开放些的魔族女郎们便主动说起自己的事情来,其中一人问论证道:“我是来做魔尊夫人的,你是来做什么的?” 陆允昭微讶,这里的人不都是被送到魔宫做夫人的,难不成还有其他目的? “还有其他目的?” 其他人都笑了起来。 问话的那女子也笑了,指着旁边的几人道:“她是来为城池换取物资的,她是来见识魔尊的,咱们这么多人,又不是谁都缠那个魔尊夫人之位。” 见其他人都看着自己,陆允昭还是准备附和一下:“我是来……”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有人打断她的话道:“你们说魔尊的真身是蛇是真的吗?” 带头与陆允昭说话的女子与她对视一下,“听闻魔尊在还是少主的时候,便天赋异禀,听说能夜御十女,可惜啊,因为被人骗钱偏色,至今都在找那负心女子,你说那女子是有多大能耐呀,让一个男菩萨变成这样,太可惜了……” 陆允昭懂了,这姐姐是在馋魔尊身子。 她默默蹲在墙角,一个人感慨:这么多年过去了,魔界的姐姐们脑回路还是这么清奇,野啊。 虽然她见识过,但如今百年过去,魔族的民风又增进了不少,陆允昭觉得自己还是有些格格不入。 一行人到了魔宫之中已是深夜,魔将说第二天会给她们安排见魔尊之事,嘱咐她们各自安分。 众人点头应下,在魔将离开之后,纷纷对视一眼,眼中冒出精光,她们看向陆允昭:“这位姐妹,要不要同我们一起,去试试偶遇魔尊?” 陆允昭躺在床上,盖上被子,连连摆手:“不了不了,姐姐们慢走,我先睡了。” 她们也不强求,带着对于新世界的探究精神,开门走出了房间。 临走,陆允昭还不忘拜托她们:“姐姐们,帮忙关个门啊。” “知道了知道了。”一行人溜入夜色中,陆允昭算算时候,从床上爬起来,也溜出了屋子。 魔宫之中阴气森森,到处都黑压压的,建筑之上更是缠绕着阵法魔气,像这个魔宫的主人一样,冰冷又暴戾。 陆允昭在里面走了半天,她虽然不知道裴宗到底把东西放在哪里了,说不定还就放在了身上,但她总要先走走流程,找一找魔宫之中藏宝物的地方。 她估摸着那些找裴宗的姐姐都是朝那边去的,她往相反的方向找着,便是八九不离十的。 她一路寻到了一处无人之地,见宫殿之内宝光阵阵,陆允昭心下微动:莫非就是这里? 她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抬脚走了进去。 身后忽然一阵厉风袭来,陆允昭略微偏头,暗道不好,立刻回身迎击。 来人魔气滔天,恐怕早就臻至大乘境界。 陆允昭一边迎击,一边闪身后退,几下便闪到了房中央,不想脚后突然绊了一下。 陆允昭瞬势往后仰倒,她快速后退,却被一条冰凉的触觉抓住了脚踝拉了回去。 陆允昭召唤凝霜,但手方一抬,便被紧紧锁住,扣在了头顶,她的身子被迫打开,迎上贴上来的宽厚胸膛。 陆允昭抬腿踢去,却被一把抓住下压锁住,紧接着,来人以居高临下的姿势抵压上来,将她困得动弹不得。 灼热的气息完全贴合,上头那人赤红着眼眸,目光似在寸寸地审视,他俯身贴在她耳边哑声问道:“你是谁?谁派你来伺候的?不知道规矩吗?” 陆允昭几乎原地跳起:裴宗,我是你祖宗! 第47章 三个徒弟的修罗场 一日为父终身为师…… 百年之前,裴宗拥着半数血河之力,便能独自在血河之畔厮杀多年,偌大魔族对他恨之入骨,但除了忌惮,便再也无可奈何。 后来他收服剩下的血蟒之力,直接将魔族换了个天地,就连修为已经深不可测的归禅大师都不建议他们直接硬来。 陆允昭早就知道他会很强,但是没有想到会这样强。 他分明没有使出半分魔气,却无处不对她层层压制,她试了几次,终于放弃了翻身而起,敲爆他狗头的念头。 青鸾不合时宜地纠正道:“他是天生魔胎,收服血河之力后,顶多算半个长虫,没有狗头。” 陆允昭:“这不重要。” 二人之间贴得极近,身下之人胸腔之中因为动怒而略微加快的起伏便变得尤为真切清晰。 裴宗脊背一僵,略微俯起身子,拉开距离。 手下愈发用力的挣扎渐渐冷静,裴宗从她颈侧挪开,整理好视线,赤眸冰冷地对上陆允昭掩饰过瞳色的眼眸。 陆允昭尽量避免泄露任何情绪,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还算温婉的笑,柔下声唤了声:“尊上。” 任何人在被压制得这般彻底之后都不可能如此冷静,她这般中规中矩的表现落在裴宗眼里,又是一番心潮翻涌。 她在演他,按照她的性子,绝对不可能这样忍气吞声。 而她这般,不过是为了那块石头,当年也是,她难道不知道只要她对他开个口,他什么都可以给她吗? 他心中有气,原本想要质问她的话,到了嘴边便成了:“过来伺候。” 语气冷酷,嚣张而难掩王霸之气。 陆允昭在心里念了几遍“莫生气”,抬眸蓄起一点笑意,“尊上,我们这般姿态,不方便。” 裴宗冷哼一声,松手从她身上起来。 眼前得了亮堂,陆允昭深吸一口气,跟着爬起身。 刚起了半边身子,便被一张大手往旁一揽,跌入了一个宽厚的怀抱。 她上半身虚虚挂在裴宗身上,半边脸贴在他胸膛之上,耳下是一声震一声的沉重跳动。 不待她说话,裴宗便抬起另一只手,掌心魔气涌动之后,静静躺着一块莹白的玉石。 “伺候好了,这便是你的。” 淦!陆允昭瞳孔微缩,裴宗什么意思,是不是已经认出来了,搁着在这演她呢? 陆允昭压下心头的疑惑与猜测,掩了掩眸,语气不变道:“尊上这是何意?” 胸腔之中又是一阵震动,他似乎哼了一声,但极其短暂,若不是靠的近,陆允昭都要忽略了去。 他冷声道:“伺候得好,便赏你。” 哈、哈,陆允昭闭了闭眼,裴宗这是在搞她吧,肯定是的吧,不然能说出这样畜生的话? 她压下现在立刻锤爆他狗头的冲动,心中有了盘算。 “是。”她垂着眼答道。 然后攀上他的肩膀,直起身子,一腿跪在他身侧,跨跪过他身上。 裴宗喉头紧了紧,他心中有气,嘴上硬着,故意为难陆允昭,却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敢来。 他还未来得及闪避,便被一只手撑着胸膛往后一推。 正好可以避开扰乱他心神的梅香,他没有躲,顺势倒了下去。 但这并没有结束。 柔软的指尖轻轻划过他穿得严整的腰封,路过腹肌中央的凹陷,再爬过胸口,一路向上,微凉的指尖若有若无地划过他的喉结,轻轻转着圈。 陆允昭心下冷哼,俯下身,凑到他脖颈旁,张开了嘴。 青鸾吓得用翅膀将眼睛捂上了,这可真是少魂不易,少魂不易。 裴宗直直僵着,动也不敢动,一股火热往腰腹窜去,耳朵更是红得快要滴血。 他原本只是想戏弄她一番,当初摸了他的尾巴的是她,答应了他等他的是她,可她却转身便跑了,谁知反而难捱了自己。 湿软的气息扑洒在喉头上,她似乎张开了嘴。 喉结不自觉滚了滚,他抬手想要将她推开。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小声的说话声:“尊上真的在这边吗?” “放心吧,我买通了的消息。” 陆允昭露出的泛着凶光的牙齿顿住,无声无息探向被搁置在一旁的玉石的手也顿住,这是和她一起被送进来的姐姐们的声音。 “怎么少了一个人啊。”有人小声惊疑道。 立刻有人数了数,“还真的只有九个,还有一个呢?” 陆允昭:…… 不知为何,从她们的对话中,她无端想到了四个字——“夜御十女”。她变了,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和魔族风气格格不入的陆允昭了。 有人认识不见的那人:“紫钏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的。” “不知道啊。” “去找找吧?” 一阵沉默之后,有人拿定注意道:“既然都是姐妹,便不能吃独食,走吧,我们去把她找回来。” 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远去,陆允昭回过神,重新张开了嘴,想要给裴宗整一口,她在掌心续气灵力,准备等裴宗错乱的瞬间,便快速摸走灵材,用遁空符跑回灵界。 谁知裴宗却快一步将那块石头拿走,冷声对陆允昭道:“起来。” 他起身整理了一番衣裳,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冷声命令:“你们如此姐妹情深,便一同跟来看看。”行走间步伐有些匆忙,像是在躲避什么一般。 青鸾拿下捂住眼睛的翅膀,呼了一口气:“还以为你真的要做什么。” 陆允昭道:“做什么是不可能做什么的,顶多就是做做他爸爸这样子。” 一行人一路找到了魔宫的一个僻静处,到了假山后面,发现一个陈旧的入口,带头那人将枯枝刨开,露出一个漆黑的地下通道。 “这是什么?”有人问。 带头那人说道:“我也不知道,我送了她我们那边的香囊,我闻得到味道,就在下面。” “下面这么黑,她没事去这下面做什么?” 一片沉默之后,有人打了退堂鼓:“魔宫之中的隧道,我不敢去,你们要去自己去吧。” 她们这些被送进来的人,虽然明面上都是为了伺候魔尊,但各自都有着盘算,这一看就危险非常的事情,是决计不能随便参与的。 她们只是大胆,并不是想找死。 最后只剩下三个人决定下去看看。 陆允昭跟在裴宗身边,一路进到隧道中,下方点着火把,沿途靠着很多已经死去的干尸,腐朽而陈旧的尸气在狭小的空间之中发酵着。 如此让人作呕的地方,裴宗却大步走在前面,信步闲庭,像是在散步一般。 那三个女子走到一个拱门之外,几条硕大的血色虫子从头顶之上的地方掉落在她们脚边,缓慢地蠕动。三人彻底停下脚步,吓得连连后退。 “这是、这是什么?” “化血魔蛊,这是化血魔蛊。”领头的女子道。 她出生魔蛊世家,一眼便看出这便是早就随着上任魔尊一起,消失多年的化血魔蛊。 这种蛊虫,是上任魔尊手下得利魔将饲养的,当年魔尊死后,他的追随者都被现在的魔尊裴宗清理干净,谁也没想过这种蛊虫还能现世。 她立刻猜出这个可能性,拉着另外二人逃走:“快走!” 发现了这种秘密,她们绝对会被灭口的。 拱门之后,一个没有人皮的血人咯咯笑道:“来都来了,便留下来做我下张面孔吧!” 那女子立刻顿悟,这人便是借着紫钏的皮混到魔宫之中的!他现在,想要杀了她们,剥了她们的皮继续装成女人留在魔宫之中。 一条化血蛊虫倏然朝三人飞去,那血人继续说道:“只能怪这么多年,魔宫只有这一个办法能进。” 那虫子几息便飞到三人近前,三人惊呼出声,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一道银剑破空而出,冰冷的霜雪之气将那血虫截断,之后更是势不可挡,直飞到那血人面前。 血人击回银剑,正要猖狂发话,便觉自己手上的血肉竟然寸寸凝结,他浑身的血肉都被冻住,难以置信地看向三人身后出现的二人。 “裴宗,裴宗!”血人哈哈大笑,虽然已经不能移动半步,但浑身的血管都在用力,眼睛大睁着,他嘶哑着诅咒道,“去死,去死。” 裴宗表情未动,冷声道:“你是何人?”似乎根本不把他放在心上。 血人为了自家主人苟且多年,寻了多年的仇,他怒道:“当年尊上认你做子,没想到却弑父上位,你这血河魔胎,杂种!” 言语实在有些难听,陆允昭拍碎他一条已经冻住的胳膊,友好商量道:“住嘴。” 裴宗的身世她是知晓的,母亲是新罗族制造的人傀,他从降生便是注定被世人不容的魔胎,好像他生而便是恶。 可这些人,有比他干净到哪里去?个个心怀鬼胎,手段肮脏,还说什么谁比谁高贵。 她也不准备装了,上前一步,试图挡住裴宗的视线,“上任荒淫无度,昏聩无能,被夺权不是早晚的事情吗?” 血人却魔怔着,咯咯笑个不停,“你是灵族,我一进来就知道了。” 陆允昭不以为意道:“这又如何?” “你便是这杂种要寻的人吧?不然他怎么能把你带在身边。” 陆允昭心中咯噔,果然,裴宗早就认出她了,连这些熟悉他习惯的仇人都知道,淦! 血人笑得癫狂:“你听我的话,厌恶他,杀了他!” 陆允昭对他的自信有些莫名其妙:“我为何要杀了他?” “你能消失这么多年,不就是恨足了他天生魔胎!你我本就该是一条战线,杀了他,你就是下任魔尊!” “恨足了他天生魔胎”几个字传入耳中,像是将一根根尖锐的长针,扎入脑海,缓慢而刺痛,裴宗捏紧了拳头,看向面前少女的背影。 陆允昭捏了捏鼻梁,她觉得自己做得最后悔的事,就是没有直接封了这人的喉咙。 不过现在封了也不晚。 她补了一剑,送这披着女人皮混入魔宫的血人上路,“天生魔胎,我觉得挺好。”总比这些虚伪又心肠恶毒的玩意儿强。 裴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沉着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看来他也不打算继续装下去了,陆允昭回过身道:“自然是真的,你做魔尊这些人你,并未侵犯灵界,而且也并不像传言中那般不堪,我觉得挺好。” 裴宗直视她的眼眸,问出了一直想问,但没有问出口的问题:“当初为何离开?” 陆允昭摊手:“各处地界不稳,我回到百年之前寻找材料,不想与你碰上,拿到之后,我便被带了回来,并非有意不辞而别。” 结界断裂,总共也就这段时日的事情,如此一算,这件事对她而言,也不过几日光景。 原来不是不喜他,更没有厌恶他,只是身不由己。 横在心中的偏执就这样消散。 但他还是别过脸,冷冷说道:“既然如此,为何还混入魔宫轻薄于本尊?” 他将话头转回了她化作宠姬混入魔宫一事。 陆允昭:??? 他在睁眼说什么瞎话,说出那样王霸发言的人到底是谁? “讲道理嘛,方才不是你自己要求的?”陆允昭试图讲道理。 裴宗冷哼一声,“你知不知道,魔族的原身,是不能随便给人看的。” 原身?就是他那半人半魔的形态? 陆允昭反问道:“看了如何?” 裴宗耳尖微红,他状似无意道:“只有最亲近之人,才可以看。” 陆允昭狠狠震惊了,他们魔族怎么这么麻烦,不小心撞见原身,便搞得必须要负责才能收场一般。 “可是你们魔族的民风不是一向开放?”陆允昭表示不理解,他的便宜老爹好像也是昏庸好色,怎么到了裴宗这里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裴宗冷冷看着她,不说话。但一双赤瞳却像是在说:“你想赖账不成?” 青鸾小声道:“你觉不觉得,你现在就好像那种说着‘我们只是随便玩玩’的渣男哦。” 陆允昭思索片刻,沉痛道:“既然你非要计较,那我便满足你这个要求。” 裴宗轻哼一声,随之听到陆允昭说出了后半句:“以后我便是你亲爹,如此也算是你的亲近之人了。” 还怕他不能接受,她贴心安慰:“没关系,不用为我考虑,我不介意喜当爹。” 裴宗:…… 裴宗还未扬到嘴边的笑失踪了。 一只巨大的双翼魔兽飞过灵魔两界边界。 出了魔族地界,陆允昭再也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以后我就是裴宗他爸爸了。” 青鸾有些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答应了?” 陆允昭笑够了,觉得浑身舒畅,她看着外边飘过的流云,与青鸾聊起了闲话:“魔族这坐骑可真拉风,比御剑御空舒服。” 青鸾露出些不屑道:“这种魔兽算什么,等我恢复之后,我也可以给你做坐骑。” 陆允昭突然想到:“你原身是什么?”她之前在神器之中只是帮它寻到适合的灵兽蛋,并未追问它的本体。 青鸾还未答话,他们所在的空间便出现一阵扭曲,紧接着,一道高大的身影现身陆允昭面前。 陆允昭看着突然出现的裴宗,啊了一声,“你来做什么?” 裴宗坐到她对面,拿起水杯,给自己斟了杯水,态度像是在自己的魔宫中一般。 他沉声道:“你们灵修不是有句话叫做,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既然你这么想做,那本尊是不是该叫你师尊?” 陆允昭愣住,这是什么耍赖法? 裴宗扯起唇角,赤色的眼眸露出邪气的笑意,将手边的茶推到陆允昭面前,张扬道:“师尊,喝茶。” 淦,陆允昭觉得自己真的太大意了,她怎么会觉得裴宗会讲道理的? 魔兽一路飞行到禅宗之上,因着打了招呼,陆允昭回来的还算顺利。 在禅院的树荫山顶,静静候着两道身影,他们抬头看向天上的魔兽。 孤惊羽扬着调子笑道:“师兄身子不适,还出来做什么?” 简无书平淡温润道:“不劳师弟费心。” 孤惊羽看向天上,却在看到从魔兽背上走出来的第二个玄黑身影之时,眯了眯眼,“这是谁?难不成又来了一个?” 简无书垂在袖中的手掌轻轻握紧,“只怕当真如此。” 裴宗在陆允昭身后出来,看到下面站着的二人,对上那二人寻常却暗藏锋芒的视线,他眉间一凝,问陆允昭道:“这二人是谁?” 陆允昭道:“你非要叫我师尊,那这二人便是你大师兄和二师兄了。” “师尊。”简无书迎了上来,随后视线落在裴宗身上。 在二人视线对上的刹那,禅宗之上霎时魔气冲天,剑气亮起。 简无书谦和温润道:“魔界至尊,早有耳闻。” 裴宗冷哼,并不答话。 简无书继续道:“既入师门,不如让在下讨教一二。” “哼。”裴宗率先上天,简无书紧随其上。 孤惊羽叫了声师尊,便化作一团白狐,扬起漂亮的狐狸模样看向陆允昭。 陆允昭叹一口气,摊手接住它,抱在怀中。 她看着天上亮起的斗法光剑,担忧地皱了皱眉头,同青鸾道:“要不要叫他们不要打了?” 孤惊羽往陆允昭怀中蹭了蹭,好整以暇地看着天上的二人,心道:打架有什么用,两个蠢货。 第48章 心机媚修四徒弟 仙尊,您总算来了…… 简无书与裴宗的切磋并没有让陆允昭担心太久,因为他们没打多久,便双双看向了窝在陆允昭怀中,用着原型讨好卖乖的孤惊羽。 他们极有默契地住了手。 陆允昭看着他们点到为止的较量,有些满意地看向他们二人,看来他们还是很有分寸的。 简无书回到陆允昭身边,视线凉凉地落在孤惊羽身上,他语气无异地对陆允昭说道:“师尊远去魔界辛劳,不如早些回去歇息,师弟,便交由我来抱吧。” 陆允昭本想说抱个狐狸而已,不辛苦不辛苦,但裴宗不由分说,将那狡猾的狐狸崽子毫不客气地拎起,他同陆允昭道:“本尊现在也是你的徒弟,你做师尊的,不去告诉师门?” 陆允昭顿悟,哦,对了,裴宗身为魔族,日后在灵界行走,倘若不处理好,怕是走到哪便会在哪儿引起骚乱。 陆允昭踏空而去,“你们好好相处,那为师便先走了。” 裴宗冷冷看了眼手中的狐狸,抬手一扔,便将孤惊羽丢出了山崖,“离她远点。”陆允昭是他的,是他等了百年才寻到的,魔族可没有与他人分享的习惯。 孤惊羽在半空脚踩几个阵法,很快便重回了山顶,他笑眯了眼睛:“那可不行。”陆允昭又不是他一个人的,能用外形取巧是他的本事,有本事他也变一个狐狸。 简无书擦拭着灭天,扫二人一眼,淡漠道:“不要给她惹麻烦。”陆允昭喜欢做什么,他不能拦着,但这些人若是要给她带来困扰,他第一个便不饶他们。 裴宗冷哼,孤惊羽讥笑,谁也不觉得陆允昭会是其他人的。 — 檀香缭绕的大殿之中,归禅法师出言道:“灵材既已净化完毕,便早日送去修补之地,稳固地界才是正要。” 陆允昭端起茶盏,划开水面漂浮的一两点新茶,垂着眼眸,静静听着。 有人语气有些感慨道:“只是这修补要害的地界竟然是在失落之地,那块地方地处灵魔两界交汇,常年无人看管,是个乱地。” 穆风然道:“合欢宗自从当年灭宗之难后,新任掌门便将宗门迁至失落之地,若是可以借助合欢宗的力量,此事也不算难办。” 归禅法师道:“那便由老衲前去交涉。” 禅宗在各界之中,一直都是普度众生的中立态度,不偏不倚,接济苍生,由禅宗佛子出面,此事最为适宜。 众人皆颔首。 “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动身前往失落之地。”有人提议道。 归禅法师阻止道:“各地地界不稳,灵界不可缺守,所有人都去,恐不适宜。” “大师有何高见?” “灵材既由陆仙尊寻到,因果循环,不如还是由陆仙尊带领几个宗门前往,其他诸位,还是留守灵界。” 归禅法师看向陆允昭,陆允昭啄了一小口清茶,应声道:“可。” 待众人散去,陆允昭多留了片刻,“大师常说因果、时机,不知这因果什么时候才能到了时机?” 陆允昭问这话纯粹是因为好奇,归禅法师总是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他若是真的什么都知晓,她想试试能不能问出有关天道的事情。 归禅法师却笑道:“一切皆有定数,只是陆仙尊此番前往,老衲有一言相送。” 陆允昭道:“大师请说。” “先前与陆仙尊探脉,老衲发现,陆仙尊情丝纤薄,与识海修为相比,似是近年修补而来,纠葛种种,定要妥善处理才是。” 陆允昭眉头一皱,很是疑惑,归禅法师旁的不说,只要她注意感情之事,她这次不是去修补地界吗?和感情有什么关系? 但她面上还是应下,“多谢大师提醒。” 出了大殿,她问青鸾道:“大师的话是什么意思?” 青鸾无力:“太深奥了。” 陆允昭道:“罢了,先去失落之地吧。” 归禅法师很快便与合欢宗那边交涉完毕,本就是关系自身的大事,合欢宗并没有拒绝,反而殷切表示会不留余力,守望相助。 前往失落之地的路程非常快,裴宗召来了能日行千里的魔兽,不过一日,众人便到了失落之地的地界。 陆允昭本想让简无书他们三人留在禅宗,但裴宗一定要亲自跟着,最后的结果是师门四人都来到了失落之地。 中途若要说有什么波折,那便是孤惊羽想要同陆允昭一起坐在车辇中,但裴宗不让,简无书也不让,陆允昭为了以示公平,让最后他们三人一起在外面静心打坐。 三人大眼瞪小眼,最后冷着脸坐了一路。 一到失落之地地界,立刻可见下方的到处弥漫的森森鬼气。 这里虽然地处灵魔三界,但多年来受到鬼界的侵蚀,时不时来一阵万鬼横行,灵修与魔修很少长时间驻扎此地,便多的是穷凶极恶之徒,久而久之,这里招了鬼族的注意,便变成了鬼修的地盘,像合欢宗这样在这里子成一派的灵界宗门,倒是显得很是罕见。 众人在城门外落了地,带上合欢宗给的令牌之后,一行人很快进了城。 城中飘着鬼魅虚影,有妖有人,摊贩小商一应俱全,很是喧嚣吵闹。 陆允昭抬眼看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简无书走在陆允昭身边,垂眸看向她道:“师尊可还记得?” 陆允昭点了点头,在神器之中,她在完成往生债的时候,曾见过这样的城镇,只不过神器之中的景象全是印刻而成,严格说来,便是印刻的这里的地界人文。 那时候简无书买了一只蓬莱岛的定情信物桃花簪送给她。 陆允昭怕他触景生情,对那时候的事情耿耿于怀,便道:“事情都过去了,不要记挂在心上。” 简无书心中一闷,他的师尊,好像比他想的要绝情,他原本打算徐徐图之,让她不那么抗拒抵触他的靠近。 他从来没什么私心,唯有的一些私心都给了她。 可她好像巴不得他不要记得。 哪有这么好的事。 街上人来人往,都是人妖魔这类的种族死后凝集的鬼魂,他们更可行至无人之地,因此摆出来卖的东西也不乏珍品。 裴宗在一个小摊之前停住,他选出一只银色的发簪,发簪通体流萤,材质不俗。 他看了眼和简无书说话的陆允昭,悄悄将发簪收了下来。 合欢宗迎接的人很快将他们找到,引着他们前往宗族之内。 迎接的弟子是个自来熟,见着陆允昭他们便开始感慨:“合欢宗在这边镇守多年,还是头一次有如此多灵界同僚前来。” 他大概是一个人说话有些孤单,招呼陆允昭道:“仙尊,您不知道,我们宗门在千年之前,原本不是在此处的,听说那时候我们宗门在灵界之中行事还算不错,收留了很多无家可归的孩子,但后来被烧了一次,宗门便解散了一段时日。” 陆允昭颔首,旁边的宗门之人问道:“那后来为何来了此处?灵界如此多的地段,为何不选更好的地方?” 那合欢宗弟子答道:“那是因为我们掌门选了这块地方。” 宗门之人应道:“合欢掌门的远见倒是奇特。” 陆允昭觉着他们说的奇怪,合欢掌门?为何不称呼名号? 她顺口问道:“合欢掌门道号为何?” 那小弟子答道:“我们掌门没有道号,只有一个俗名。” “叫什么?”旁边之人也被引起了兴趣。 那小弟子拍了拍脑袋,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找补道:“记不清了,我也不太知道了。” 旁人笑了笑,没再追问。 说话之间,合欢宗的大门已经到了。 合欢宗的掌门面上有些沧桑,在抬头看到陆允昭的时候,他的视线明显顿了顿,他很快恢复正常,招呼众人。 坐定之后,他问道:“不知诸位准备何时前去修补?” 陆允昭道:“越快越好。” 掌门点点头,“诸位要找之地归禅大师已经告诉于我,只是那处地方鬼气缭绕,很是凶险。诸位最好白日日头最毒之时再去。” 陆允昭点头应下。 “阿应,送诸位前去休息。”他吩咐那个引路的弟子道。 夜半,陆允昭独自坐在塌上打坐。 一道黑气从虚空之中出现,悄无声息,似乎凭空出现一般,陆允昭阖着眼,并未感到任何异常。 黑气在陆允昭身后渐渐凝聚成型,首先出现的是一只修长而分明的手,紧接着,是铺满床铺的黑发。 一身紫黑镶金边的衣裳出现,来人攀上面前女子的肩膀,伏起身,纠缠一般,将一张美得雌雄莫辨的脸虚靠在女子颈侧。 “仙尊,您总算来了。”他轻声笑道,略带磁性的嗓音像是带着撩人的钩子。 如兰的呵气痒酥酥地拂在脸畔,陆允昭猛地睁开眼,反手向身后的人袭去。 正巧这时,裴宗的身影出现在外面,他抬起手,顿了顿,敲了敲门,“睡没有?” 孟柳筠生生承受了这一掌,半晌将伏在陆允昭肩上的手放下,轻轻揽住她的腰肢,喟叹一般,“仙尊,不用怜惜奴,可以再重一点。” 陆允昭:??? 第49章 心机媚修四徒弟 真的不收了,为师有你…… 空气里弥漫出一股熟悉的媚香,沁人心脾,很是舒缓,但其中像是煎熬着无数令人上瘾的魅惑,倘若贪恋过多,便会被拉入深渊,一同沉醉。 陆允昭眼疾手快,扣住圈在腰间的手,一个反转将来人制住,抵压按在了床上。 来人并未挣扎,顺从地就着她的力道倒下,还调了个方便她制服的姿势。 在对上他漂亮的眼时,陆允昭愣了愣。 他的眸色算不上独特,但眼型特别精致,有着凤眼的狭长深邃,又有着桃花般含情潋滟,眼中似笑非笑带着的水光,像是要将人溺毙。 “是你?”陆允昭认出了他,他便是在新罗族之中那个奉啸阎兰的令被她阴差阳错留下来的人傀。 “你不是在百年之前,便坠入冥渊,为何会在这里?”陆允昭询问道,他为了帮助他们寻到血河入口,坠入冥渊为他们开刀,她那时,还为他心疼了许久。 孟柳筠的唇角似笑非笑,说出的话也带着魅惑的气息,他答道:“奴日日夜夜盼着仙尊,盼到了,便来了。” “你在等我?为何等我?”陆允昭回忆了一番,在新罗族之前,自己与他好像没什么太深渊源,他为何能在百年之后,再次寻到她? 孟柳筠却笑,眼角的绯色花纹绽得愈发糜艳。 见他不答,陆允昭又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孟柳筠笑道:“仙尊奔波辛劳,奴所修功法,乃是合欢媚术,仙尊既来了鬼界,就让奴好好服侍仙尊。” 他瞧了眼陆允昭紧扣着压制自己的手,意有所指道:“仙尊原是喜欢这样。” 二人说话并没有压低声线,更没有设置结界,裴宗在外头等了片刻,心想她大概已经睡了,想到他要找她的事情,他将手中的银簪握了握,耳尖一红,还是改天再来给她吧。 他正欲离开,便听到一段极尽魅惑的声音钻进耳里。 他猛地顿住脚,她的屋子里怎么有男人的声音? 他折回去,又敲响了门,语气有些烦躁:“你在做什么?给本尊开门。” 陆允昭从方才发现来人轻而易举近她的身,识海便一直高度紧绷,裴宗的声音第一次响起的时候,她并没有发现,如今他有些烦躁的声音传来,她意识到他来了。 “你先起来。”她松开抓着孟柳筠的手,对裴宗应声道,“来了。” 但是当她在回过头,看到孟柳筠已经敞开露出锁骨和胸前一点裸露肌肤的时候,她忍不住瞳孔骤缩:没事你脱什么衣服啊喂! “打住,打住!”陆允昭赶忙制止。她有点慌了,这鬼族还真是,对献身一事执着到不行。 谁知孟柳筠却垂了垂纤长的眼睫,语气很是体贴,“仙尊既然想要和其他人一起,奴也不打紧的,奴左右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仙尊想怎样都可以的。” 陆允昭头皮发麻,她还是好言解释道:“我不需要服侍,你不必如此,外面那人是我徒弟,你……”你先穿好衣服,到底有什么事情我们再加商量。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这漂亮的鬼族便说道:“奴知晓,奴断不会破坏仙尊的师徒情谊。” 陆允昭:…… 陆允昭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又不知道到底是哪里不对。 但可以肯定一点,她不能再和这修习媚术功法的鬼修单独呆了。 她逃一般地打开门,看到站在外面的裴宗,一把将他拉进来,“你来的正好,你快来看看……”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裴宗拉进屋内。 “什么?”裴宗有些不解。她何时对他这般主动了? 在看到她床上半躺着的敞开衣襟的男人之人,裴宗垂在身侧的一只手捏得咔哒作响。 偏偏那人还垂着脸,一副被欺负的模样,柔和的侧脸线条,就算是他一个男人看了都要愣上几愣。 他几乎是从牙齿里面蹦出来一句:“你就是想给我看这个?” 陆允昭听到他的语气,直觉有些不妙,裴宗好像生气了?但她很快便了然了,确实,大半夜的,一个千娇百媚的鬼族跑进他爹房中,他这个做儿子的生气合情合理。 “对。”她回道。快帮爹想想办法,她顶不住了。 呵,还敢这么大方地承认。裴宗深邃的眉眼间,戾气快要压抑不住。 他一步一步走到床前,在孟柳筠面前站定。 他毫不客气地伸手,卡住孟柳筠的脖子,迫使孟柳筠抬头对视。 裴宗高大的身影将陆允昭的视线完全挡住,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孟柳筠扬起嘴角,眼中挑衅,嚣张地对裴宗露出一个微笑。 裴宗手上的力道寸寸收紧,几乎将孟柳筠的脖颈掐断,但孟柳筠却还嘴型开合,无声地对他说了几个字:“她是我的。” 手下的力道彻底失控,捏到底的掌心之中,一团鬼气轰地散开,原本在床上衣衫半敞的鬼族化作一团鬼气消散开去,唯有房间中的余香证明他曾来过。 “怎么回事?”一切发生得太快,待陆允昭回神,房中只剩几缕黑色鬼气。 裴宗转过身,赤色的眼眸冷冷盯着她:“鬼族分神,你到底招惹了什么东西?” 陆允昭坦言:“我真不知道。” “呵。”裴宗冷声,随即大步走到外面,对早就听到动静赶来的简无书和孤惊羽道,“你们也听到了?” 陆允昭再次愣住,“你们怎么都来了?” “我们不来,师尊是再想为我们添一个师弟吗?”简无书一改往常的温润,茶色的眼眸凉凉看着她,语气有些低沉冷淡。 陆允昭知晓她做他们师尊这段日子以来,并没有交给他们什么东西,虽然他们好像也不是很需要她教的样子。 但既然是师徒,她无论如何都需要有一个师尊的样子,她沉痛保证道:“真的不收了,为师有你们几个就够了。” 裴宗冷哼一声。 孤惊羽扬起眼笑了笑,眉间妖纹红艳,“我自然相信师尊。” 简无书道:“师尊最好,言之有信。” 他这话又恢复了从前的温润沉稳,但不知道为何,陆允昭总觉得他这话听得她心里毛毛的,好像她若是违背了,他就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一样。 第50章 心机媚修四徒弟 师尊说过,不会再收徒…… 陆允昭原本趁着天还没亮,抓紧时间多睡一会儿,但她很快放弃了这个念头。 因为听她说想接着睡,裴宗直接抱手靠在门边,一副要在这里站一夜的模样,“本尊守着。” 守着,这成何体统? 陆允昭看向简无书,想着他作为大师兄,又是正道行止的典范,定然不会放纵裴宗这般。 谁知简无书将手中灭天往桌上一放,静静坐下,不紧不慢地给自己斟了一盏清茶道:“那妖鬼不知是否会重来,师尊睡吧,无书守着。” 陆允昭:倒也不必如此警惕。 她之前是一时疏忽,那鬼修再来,她定然不会再像那般,毫无察觉。 她最后将视线看向了孤惊羽,孤惊羽眼尾一扬,眉心的妖纹红得热烈,他来到陆允昭窗前,贴近脸,语调上扬道:“师尊一个人睡若是觉得孤单,我变回原身给师尊抱怎么样?” 狐狸原身啊……她还没有抱着毛茸茸的狐狸睡过觉,她有些动摇了。 但这动摇还没来得及摆上两摆,她便觉两道视线冷冷地射过来。 想到自己方才的坚决,她磕了磕,一本正经摆摆手,忍痛拒绝道:“不必了不必了。” 左右也睡不成了,她起身往外走去,准备去查查那鬼族分神是怎么回事。 失落之地的天色本就暗沉,鬼气森森,像是经年都化不开的魔咒。 陆允昭外放神识感知了片刻,不出意外毫无所获,但在花园转角,她碰到了合欢宗掌门。 掌门见着她,对她礼了一礼,陆允昭上前问道:“掌门在失落之地多年,可知晓修习媚术的鬼族?” 鬼修一般来说都有自成一派的功法,鲜少有单独修习其他派系法术的,这个三番五次寻上她的鬼族,虽然修为诡异莫测,但种种特点加起来,便是最明显的线索。 合欢掌门道:“确有一位,不过那位,已经多年未曾现身了。” 陆允昭追问:“怎讲?” 合欢掌门道:“真要说起来,我们合欢宗的功法也是那位传授的,那时我们合欢宗的功法不够完善,那位鬼族来到这边,随手写了一纸功法与我们,说是承了施水之恩,自那时,我们的功法才成了这般,自此方在失落之地立稳脚跟。” 竟然还有这般因缘,陆允昭问:“掌门可知他后来去了何处,是何样貌?” 合欢掌门摇摇头,“那位行踪不定,至于样貌,说来,我从未见过比他更好看的男子,好像天生便是媚修的料子。” 陆允昭心中有了底,看来给合欢宗留下功法的,与三番两次来寻她的,是同一人无疑了。 第二日正午,日上正中,陆允昭等人出发前往修补之地。 虽是正午,但天上依旧蒙着一层黑色鬼气,阴森森的,像是冬天开着空调吹着冷气,很是诡异。 此处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像是从完整的地界之上生生撕扯开,裂出了巨大的鸿沟。 陆允昭带头飞入深渊,但方进深渊,滔天鬼气便朝众人袭来,恶鬼邪魔尖啸着,从透风的崖底涌出,如蝗虫过境般,死死贴在众人身上。 众人纷纷召出防御法术抵挡,但始终难以前进一步。 简无书震开扑倒防御阵法之上的恶鬼,看向陆允昭:“师尊小心!” 但陆允昭站在鬼气之中,周身的防御阵法都没有启动,那些恶灵像是看不见她一般,直接绕开了她。 “怎么会这样?”陆允昭有些不解,这些恶鬼为何丝毫不理她? 青鸾道:“你身上的灵材,能修补地界,自然也可以阻挡万鬼,又有佛光加持,它们这些恶魂不敢靠近你。” 陆允昭了然,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她一个人下去。 她对奋力抵抗的众人道:“我有秘法护体,便独自先行下去,你们去上面原地等候,若有不测,你们再来助我。” 众人担忧一番,但还是被陆允昭说服。 众人上去之后,周围的鬼气虽然也依旧森冷,但那些猖獗的恶灵却不见了踪迹。 陆允昭带着灵材往下落,她抬眼看去,巨大的深渊缝隙之中,一点光亮也没有。 她召出凝霜,借着剑光往下探去。 仔细向下看去,陆允昭才发现,这巨大的深渊沟壑,下方竟然宽敞无比,漆黑一片的崖底,散落着微蓝色的磷火,携着点点莹光,照亮在悄无声息的黑色水面之上,如同九天洒下了银河,在崖底的世界之中飞舞盘旋。 竟有几分妖冶的唯美。 陆允昭仔细看去,崖底的水面无声无息,死寂一般。 在崖壁之上,重重垂下几股手臂粗的铁链,一端浸润在河水之中。 而这些锁链的终点,连接着的,是一个披散着长发的男人。 陆允昭停在半空中,无数蓝色磷火从水面之下升起,在无尽的黑暗之中,那千斤重的锁链微微作响。 那人缓慢转身,纤长的睫毛轻抬,那双形状完美的眼,便带着柔媚笑意看向陆允昭。 “仙尊,您终于来了。”他似笑非笑的唇角扬起,磁性魅惑的嗓音响在漆黑的崖底,如用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胸口心房,带来一阵战栗。 他生得极美,无尽的黑暗之中,像是一朵腐烂而绚丽的糜艳之花。 陆允昭眼神微滞,她压下心头诧异问道:“是你?” 孟柳筠轻笑,“是我,仙尊,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陆允昭眉心微锁:“你为何会在这里?” “自然是在此处等着仙尊。”孟柳筠抬起手,一点蓝色流萤落在他苍白的指尖,安静而温顺。 “等我作何?”陆允昭耐心问道,这话他说了许多次,但每次都从未说清楚,瞅着这个机会,她正好问一问。 孟柳筠微微垂了垂脸,露出线条完美的侧脸,他看着无边的黑暗,眼神飘忽。 等她做什么?这个问题,他也曾想过无数次。 他是一只鬼,千年之前,从肮脏的淤泥里爬出,从拥有灵识开始,他便知道,他是为了一个人而出现的。 那个人是他的贪念与欲望,他等了许久,终于在这断裂的缝隙之中看到了见她的机会。 早在百年之前,六界便开始不稳,源头便在此处。 他放出一个个分神,想要引她过来,但在见到她的时候,她在千渺峰白茫茫的雪地里打坐,那般高高在上,干净而不可触及。 他从未见过神明,但在看见她的那一刻,他知晓,她便是他的神明。 神明便该在高高的神位之上,永远不要见着这世间的污秽。 他离开了,孤身来到崖底,守了百年。 他原本打算一直守下去,但一股未知的力量,促使六界崩塌,他守在此处,也只能减缓崩塌的速度。 而且,他在她身边看到了其他的人。 和他一样,想要将她独占的人。 他没必要再无声地守在黑暗之中了。 他也需要神明的救赎。 “等着仙尊,将我救出去。”孟柳筠收回视线,对陆允昭说道。 “此话怎讲?”陆允昭追问。 “仙尊难道就没有好奇,为何下面鬼气滔天,却寻不到半点需要修补的缝隙?”孟柳筠笑问道。 “为何?”陆允昭也觉着奇怪,下面虽然鬼气森森,但是只有一条安静的冥渊,看不到任何缺口。 孟柳筠笑得寻常,语气也一如既往的勾人,像是在说什么情话:“因为缝隙,在我的脚下。” 陆允昭愣住,他什么意思? 难不成,他以自己的身躯,独自封印着这裂缝不成? 孟柳筠见状,抬手放走手上的磷火,紧接着,崖底的冥渊开始快速蒸发。 随着漆黑湿润的河床开始显现,陆允昭看到,在孟柳筠脚下,是一个漆黑的鬼气漩涡,他双腿陷入其中,只余半个身子露在上面。 一时剑光乍起,凝霜携着凌厉的冰雪灵气,砍断束缚在他腰间的锁链。 陆允昭对孟柳筠伸出手,“上来。” 他却看着陆允昭纤长的手指,说了声,“仙尊,脏。”这手在冥渊浸润多年,沾染了无数鬼气。 陆允昭瞧去,他的手柔软白净,哪里有脏的痕迹?她宽慰道:“不脏,快上来。” 孟柳筠将手放上去,随着被一道轻柔的力道带起。 离开缝隙之中,他掩藏在下面的两条白骨森森的大腿也露了出来。 陆允昭心中一惊,鬼修靠着鬼气复生,鬼气由在,皮肉便可生生不息。 他用锁链将自己沉下去,守住这缺口,忍受着血肉剥离又生长的痛,到底是为了什么? 陆允昭压下心中震撼,将灵材投入缝隙,施法封印,瞧着缝隙开始自行修补,她带着孟柳筠往上而去。 两边的黑暗在快速后退,森森的大腿在鬼气的滋养下开始长出肉芽。 孟柳筠半伏在陆允昭背上,心中像是被温柔填满。 仙尊,以后也,永远不要离开我。 光明重现,陆允昭带着孟柳筠回到深渊之上。 围上来的众人担忧道:“陆仙尊,没事吧?” 陆允昭扶着孟柳筠,朝众人答道:“无事。” 众人松下一口气,语气很是欢喜,“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陆允昭点点头,还未来得及说些面子话,便听到裴宗压低嗓音,冷冰冰问出的话,“他是谁?” 孟柳筠原本只是轻轻攀着陆允昭借着力,在裴宗的话说出之后,便好像被外面的风挂到站不稳一般,向一旁倒去。 陆允昭眼疾手快扶住他:“你小心些。”语气难掩担忧。 这话一出,陆允昭感觉周围的温度似乎低了些,比方才在深渊之中开着鬼气还要让人觉得想要发抖。 她回头看去,对上简无书温润但是淡漠的茶色眼瞳,“师尊说过,不会再收徒弟的。” 第51章 心机媚修四徒弟 鬼修的法子 陆允昭本想出言解释,但深渊之中开始传来移山填海般的巨大轰鸣声,几乎同时,众人脚下的悬崖开始分崩重组。 撕裂的巨口在灵材的作用下缝合修补,此处山崖受到牵连,已不宜久留了。 陆允昭扶着孟柳筠,召出凝霜,带着人飞身剑上,她对众人道:“先离开这里。” 失落之地的上空烈风阵阵,山河之力让天色剧变,暴雨转瞬便接踵而来,冲破这块地界终年散不开的鬼气,铺天盖地倾泻而下。 归禅法师加持在灵材之上的佛光现世,黑沉的鬼气在触及佛光时,步步后退,隐隐有被净化之势。 孟柳筠忽地面色一白,他一个趔趄,更深地摔进了陆允昭的怀中。 他嘴角溢出一点鲜血,他抬起脸,露出些难为情的神色,抱歉道:“仙尊,对不起。” 他虽然大半个身子挂在陆允昭身上,但陆允昭却并不觉得沉重,她抬手想要覆上他的背心扶得更稳一点,但伸手才发现他虽然看着魅惑,但也长得宽肩窄腰的,她一手扶着他的时候,另一只手竟然绕不过他的肩膀。 于是她放弃这个念头,安抚道:“无碍。” 倒是他,被佛光伤得不轻,看起来似乎并不太妙。 鬼修之所以从幽冥跳出,徘徊世间不入轮回,便是因为他们生平执念全化作了筑魂根基,鬼气没了,执念便散了,鬼便没了。 陆允昭不知道孟柳筠是怎么成为鬼修的,但他用血肉阻止了这个世界的碎裂,她看得出来,下面的缝隙不是一朝一夕的,恐怕已有几十上百年。 他守在那下面,虽不知晓目的,但终究是帮了整个灵界的。 就冲这一点,陆允昭觉得自己也不能放着他不管。 倚靠之人身上传来清雅的冷梅香,孟柳筠将额头虚虚抵在陆允昭纤薄的肩膀上,欲念在晦暗的角落翻滚。 欲望本就是填不满的沟壑,何况本就是从邪与念中滋生出的千年恶鬼。 饥饿与空虚开始从压抑之处探出,让他想要将面前之人捆绑束缚,融入血肉。 不能这样做,孟柳筠在心中默念。 恶鬼都是被欲念控制的脏东西,他不能玷污了她。 但心底的难捱让他忍不住挂在了嘴边,“仙尊,仙尊。”他柔着声线叫道。 他的气息太过虚无,听起来似乎中气不足,陆允昭问:“可是哪里不舒服?” 孟柳筠摇了摇头,哪里都不舒服,但他不会这么快袒露自己的心思。 大雨接连下了几日,猛烈得像是要将天河之水倾倒下来一般。 但在这样的洗刷下,失落之地的鬼气开始变得愈发单薄起来,黑沉鬼气之后亮堂的天色渐渐显露起来,但雨依然还没停下。 陆允昭将事情与归禅法师他们说了一番,归禅法师说这是失落之地的煞气散去的征兆,是个好事。 孟柳筠回来之后便倒床不醒,一同前来的掌门们听说了他的来历,都颇有些忌惮。 在下面呆了多年,独自坚守,换做常人都不可能做到,这样一只鬼却做到了,这执念,怕是已经入了骨了。 与陆允昭平日关系稍近的掌门都劝陆允昭尽早将他处置了,但陆允昭没有立刻应下。 他们的担忧并无道理,曾有一个宗门的化神掌门被鬼修寻仇,直撕得四分五裂,魂魄都被吞吃得再难入轮回,算是魂飞魄散了。 这便是鬼修,执念愈深,愈为可怖。 陆允昭想了想,将手中的茶水搁回桌上,只说了一句回禅宗与归禅法师商议再说。 窗外的雨声连成一片,陆允昭推开门,晚间的冷气里卷席而入,带进来一阵湿润的潮气。 陆允昭回手将门带上,轻声进了屋。 床上的男人还在安静沉睡,他乌黑的长发散开在床上,一张脸苍白冷凝,嘴唇却红润似火,看起来润泽温软。 他的眉眼即便是闭着,也有几分笑意与魅惑。 陆允昭坐在床边的小凳上,垂了眸看他。 他长得很好,线条不硬不柔,恰好在雌雄莫辨的美中,但完全不显女气。 而且,身上似乎带着一阵香味,有点像每次他出现的时候都会用到的那种香。 陆允昭看得入神,不知不觉凑得近了些,她认真地琢磨着:他到底是怎么长得成这样的? 睡梦中的人突然偏了偏头,一张唇便凑在她面前。只要略微低头,便可以轻易对上。 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陆允昭兀自直起身,甩开脑子里的废料,无声地拍了拍自己的脸。 怎么回事,她怎么尽想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靠近的温暖气息突然远离,似乎还拍了拍脸,让自己清醒。 闭目等待的人等了许久,少女像是一只好奇注视水中小鱼的猫咪,小鱼把自己送到面前了,猫咪却只看了看,便抬起了爪子。 送到嘴边都不吃,那鱼儿只好自己送上了。 孟柳筠慢慢睁开眼睛,他的眼睫纤密而卷翘,像是优美的蝶,在花间扑闪,露出一双含着水光的眼眸。 “仙尊。”他尾音里带着钩子唤道。 陆允昭应声:“你醒了?” 孟柳筠漂亮的眼中有惊喜闪过,他撑着身子,想要坐起。 但他撑着身子的手好似使不上力似的,试了好几次,才只勉强起来半边身子,不仅没坐好,还将盖在身上的被子挣扎得滑落一边,露出下面合得并不严实的白色里衣。 他又试了一次,这次,那敞口的袖子也滑落到手臂弯,过分白皙的小臂便大喇喇露在陆允昭眼前。 陆允昭将视线从他的手腕上移开,伸出手扶他坐起。 孟柳筠微垂着脸,嘴角露出几分笑意。 “失落之地的鬼气被佛光净化了,你也不需要再去深渊下面守着,日后你要去何处,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陆允昭询问道,孟柳筠帮了修真界很多,她身为正道魁首,这种事情不能不出面处理。 而且这几日与合欢宗掌门闲聊,她知道了更多的事情。 在孟柳筠将功法送给合欢宗之前,合欢宗的功法并不够完善,合欢宗在失落之地最初也并没有过得很顺,但在得了他的功法之后,合欢宗便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发展壮大,从此镇守在了这边。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确实,有帮到修真界。冲着这一点,她也该帮帮他,若是他的要求不过分的话。 孟柳筠笑了笑,魅惑的语气里面带着些释然:“我是世间最险恶最卑鄙最阴湿的地方长出的毒物,能活到现在,已是足够,仙尊不必为我考虑。” 陆允昭愣了愣,将如此恶毒的形容用在自己身上,他的想法,很是极端啊。 万事宜疏不宜堵,陆允昭说道:“若是有什么难处,我可以帮你。”她的身份想做一些事情还是可以的。 “帮我?如何帮我?”孟柳筠笑道,语气并不紧逼,倒像是在说一件有趣的事,“鬼修能去哪里呢?仙尊,没有灵修会喜欢鬼修的。” 这确实是个问题,但陆允昭还是保证道:“我可以归元剑宗千渺峰峰主的名义保证,为你寻一处去处。”对于极其爱惜羽毛的灵修来说,这话是极其郑重的,特别是对于陆允昭这种并不经常承诺什么的人来说。 孟柳筠漫不经心地笑着:“好听的话谁都会说,仙尊这话,我可不信。” “我可许下心誓。”陆允昭道。 孟柳筠呵呵笑道:“仙人的门路,我一介鬼修,不懂,仙尊若是七句真话里掺着三分假,这誓言也就不作数了。” 陆允昭无法了,这是来自于种族之间的怀疑与敏感,她顺着话问道:“你想如何?” 孟柳筠眼中笑意加深道:“仙尊愿意哄哄我,我已是极开心的了。” 陆允昭被他说得激出了几分执着:“我真没诓你,你且说说。” 孟柳筠往前一凑,二人之间的呼吸近得都快交缠在一起。 孟柳筠那纤长的睫毛都要扫在陆允昭脸上了,他却目不转睛,像是要看情她的表情。 孟柳筠笑了,“是吗?那就用我们鬼修的法子起誓。” 陆允昭心跳的有点快,但没有躲。 躲了,就好像是在心虚一样,她说道:“你且说说。” 孟柳筠唇角微扬,紧接着,陆允昭只觉一阵温热的触觉贴在了唇上。 她虎躯一震,想要推开他。 但孟柳筠却更快一步地将唇分开了,还不等陆允昭生气,他又凑上来了,压在她的唇上。 陆允昭感觉脑海之中像是有雷霆炸开,她直接僵住了身子。 唇上的力道却并不满足于此,细碎的轻碾之后,是一阵轻捻慢拢,然后寸寸碾压,探入其中,带着她一起纠缠。 陆允昭好不容易找回反应,伸手搭在他的肩上,还未发力,便觉舌头传来一阵炽热的滚烫,像是有什么咒符要烙印在上面。 “别动。”孟柳筠含糊说道。 烙印渐渐加深,良久,唇分。 孟柳筠好看的唇角带着些水渍,他的唇瓣轻轻勾起,他满足一般说道:“仙尊果然没有骗我,我好开心。” 陆允昭感觉到舌头的印迹,出言问道:“这是什么?” “是灵言咒。”孟柳筠道,“鬼修的法子。” 陆允昭觉得自己有些脑壳发昏,她直直起身说道:“好好休息。”说完便走出了门,带上的门风有些仓促。 “仙尊不听我到底有何心愿了?”孟柳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陆允昭丢下一句,“你想好再与我说。” 孟柳筠靠着床,轻轻笑出了声。 陆允昭懵懵懂懂走了一段路,才回过神,找回了反应。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她缓和下情绪,回到房内,心中还有些发乱,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虽然好像是为了结咒,没有什么问题,但仔细一想,又哪里都是问题。 虽然,他的靠近,好像并没有让她感觉讨厌。 她倒在床上,有些头疼得抬手捂住眼睛,身下却有一层柔软的毛茸茸触感,她压了压,又伸手摸了摸,听到一声属于少年的轻哼。 陆允昭一个机灵,直挺挺坐起身。 床上被褥之间,一团白色狐狸扒拉出脑袋,似乎被她压倒了尾巴,上扬的眼尾有些泛红。 “惊羽?”陆允昭语气诧异,“你在床上做什么?” 一阵光晕闪过,孤惊羽化作人形,他扬着调子叫道:“师尊。” 他扬了扬白色的大尾巴,漆黑的眼眸却直勾勾看着他,“师尊先前说想休息,我可以变成狐狸陪师尊谁。” 他的毛茸茸的尾巴在她面前一扫一扫,陆允昭犹豫了片刻,还是将手放了上去,她受了太多惊吓,摸摸毛茸茸压压惊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她想了想,矜持地说道:“你变回狐狸。” 孤惊羽眼尾上扬,轻快应了声好。 陆允昭矜持地期待着他变回去,但他试了试,只在脑袋上露出两只形状优美的狐狸耳朵,柔柔的,带着可爱的粉色,上面覆着一层纤软的白毛。 孤惊羽略窘迫道:“许是妖丹还未修复完全的缘故,暂时变不回去了。” 他接着道:“师尊,我这样,也可以陪着你的。” 陆允昭的视线落在他的两只狐狸耳朵上。 有点想摸。 第52章 心机媚修四徒弟 和谐相处? 孤惊羽贴心地靠近了些,他本就比她高,靠得近了只能略微低下头看她。 他低了低头,将两只柔软的浅粉色耳朵送到她面前。 “师尊,想摸便摸吧。”他语调轻扬道,带着些撒娇的味道。 陆允昭无意识地磨了磨手指尖,他身上清列干净的少年气息烘得她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若是平时,她肯定会勉强矜持一番,再满足地摸上一摸,谁不喜欢毛茸茸呢?还是像孤惊羽这样原身乖巧又漂亮的毛茸茸。 但孟柳筠的结咒一事,让她暂时对这些看起来格外漂亮的事物都有了一种忌惮。 像是带着一种致命的毒药,越美的事物,靠近便会越危险。 虽然孤惊羽少年意气,赤诚纯澈,与孟柳筠决计不同,并不像是会做那些事的人。 少女半天没有任何动静,孤惊羽又唤了一声:“师尊?” “嗯?”陆允昭回声。 孤惊羽扬起脸,抬起了些视线,眼神中有些不解,“师尊不摸摸我了吗?” 他的眼眸纯粹而干净,显然并没有多想些什么,陆允昭为自己心中的乱七乱八揣测而略感羞愧,她别过眼,视线不自觉落在少年腰间。 他的腰封贴身束着,顺着一股向上的精气,勾勒出劲瘦的力道。 陆允昭脑子里的东西非带没有清除掉,好像反而更多了。 她错开视线,又抬起眼,对上孤惊羽的眸。 孤惊羽的视线落在她有些过分殷红的唇上。 他眉头微皱,疑惑一般,抬手在她的唇角轻轻摩挲:“师尊的唇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红,看起来像是被蚊子咬了一般。 陆允昭脸上漫上一层红,她打哈哈道:“没什么。” 孤惊羽却有些不信,“真的吗?可是为什么会这么红?”从前都没有这样过的。 “是不是因为孟柳筠?”他随便猜测道。 陆允昭神色一凝,转移话题道:“这么晚了,你还是先回去吧。” 孤惊羽从她的避而不谈中读出了什么。 哼,鬼东西。 面对少女的逐客令,孤惊羽垂了垂眼,耍赖一般,蓬松的大尾巴绕过身侧,悄悄地试探着,缠绕上陆允昭的腰间。 陆允昭被他圈得上半身稍稍后仰,像是嵌入了他的怀里。 孤惊羽抬眼有些活泼地笑了笑,他亲昵地哄着道:“师尊,摸摸我吧。” 陆允昭本就对他的原身招架不住,他又用如此亲昵的语气说出她想做又不太敢做的,如此一番,她哪里还顶得住? 那就,勉为其难,稍微摸一摸吧…… 她伸出手,小心地放到他的耳朵上,软软的,暖暖的,上面的绒毛比尾巴上的还要细软。 孤惊羽眉间妖纹红得鲜艳,他缠在陆允昭腰上的尾巴紧了紧,最后揽住少女,略乱了气息轻声问道:“师尊喜欢吗?” 陆允昭点点头,谁不喜欢毛茸茸呢? “那以后每天都给师尊摸怎么样。” 其实也不用每天,陆允昭矜持地想。 但她又想了想,孟柳筠的事情还没有解决,那个鬼修,没这么多道德束缚,做起事情也叫人捉摸不透,她眼下还要解决好他的去处。 “既然妖丹还未恢复,那这段时日便好好修养吧。”陆允昭发挥了些师尊本色道。 说着,她找了找,将几颗莲子放到他手心,“这个给你,拿去疗伤。” 孤惊羽笑了,她真的很喜欢送人莲子。 不过没什么关系,姐姐也好,师尊也罢,他都要一直陪着她,谁也别想同他抢。 倾盆的大雨之上,天界,一道残魂游离于空荡的大殿中。 这大殿经年无人修葺,金碧辉煌的屋顶间,都已经生出了杂草,杂草长了有些年份,已经破位茂盛。 四处都是散乱的白玉石,有些上面还有烧焦的痕迹。 这大殿俨然是一处大战之后的废墟。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残魂开口自言自语着说道。 若是陆允昭在场,一定立刻便能认出,这声音,便是挡了她飞升大道,又三番五次在她面前大放厥词的天道。 如今,在无人看得见的地方,在人人不能触及的上界,祂却是一道残魂的形态。 他有些烦闷地在殿中荡来荡去。 一切都与祂回来之后预知到的结果大不一样。 按照祂的推演,百年之后,地界断裂,修真界会大乱,会有一个气运者应运而生,所有的机缘都会向这个气运者倾斜。 原本,祂只需要在适时的时候出现,为气运者指点,送去各种资源,气运者便可以成为这个世界的最强,对祂唯命是从,听凭差遣,成为祂在人间的使者,帮助祂收集恢复原身所需要的信仰之力。 可是,这分明百年后才会出现的裂缝为何现在就出现了? 祂想不通。 祂的实力在那场大战之中,折损了大半,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回到这个世界,原本只需要按部就班,让那个女人乖乖顺应安排,帮助祂获得信仰之力,祂便可以重回昔日辉煌,完成那时候未完成的事情。 那个女人,那个女人! 几千年前便与祂作对,现在去了下界入了轮回,竟然还是这般。 有她在,祂的一切计划都会受到阻碍。 天道在焦躁地思索一番后,终于下定了决心,她不能再留了,即使是冲破规则束缚,遭到反噬,祂也绝对不能再留着她在眼皮子底下了。 失落之地的裂缝之源修补成功之后,各地的裂缝也差不多销声匿迹。 为了万无一失,各大宗门派遣弟子轮番巡视,以便于及时应对。 但此番危机大体上已经化解,本该在今年的仙门大会也是时候在禅宗举办了。 仙门大会,乃是各门派弟子交流切磋,以武会友的大会,也是各门派重新评选宗门排名,定夺下次仙门大会之前掌事宗门的十三宗门的契机。 除了那些初出茅庐崭露头角的弟子,掌门长老们也会出手切磋,暗自较量,顺便给众弟子观瞻勘悟的机会。 因着有诸多事情要安排,同陆允昭前来的各派长老相继先行离去,简无书在收到穆风然简讯之后,也先行一步回去为归元剑宗筹备。 陆允昭守着孟柳筠的身子修养完毕,这才带着另外两人赶回禅宗今年的仙门大会放到禅宗举办。 陆允昭还没有灵宠,妖族当年与修真界约法三章之后,与妖族结契的机会本就少之又少,她也不喜欢多一只陌生灵兽跟在身边,这么多年,出行一直都是御空而行。 她想直接飞回去,但裴宗却不乐意。 他招来六只九阶魔兽,拉着一辆按照灵族喜好装饰的车辇。 “既然担了本座的师尊之名,本座便由不得你两个像样坐骑都没有。”裴宗抱着手臂,下颚线绷紧,说话的语气略有些冷酷。 那些威风凛凛的魔兽在裴宗面前,都乖顺地矮着身子听候法令,裴宗赤色的眼眸冷冷扫它们一眼,它们立刻会意,眼巴巴盯着站在它们面前的白衣女子。 九阶魔兽,已经是人族这边化神的存在了,在裴宗面前却乖乖地顺着性子,为了帮助他讨好自己的心上人,它们还要承担与庞大体型、凶狠外表并不相符的卖萌任务。 “罢了罢了。”陆允昭妥协道,“也是你的一片心意。” 她看向孟柳筠,这些日子她都没有再去单独找过他,鬼族的风情让她感觉有些难以招架,她暂时也没有寻到适合他的去处,还不如冷处理,等过一段日子,横在心里的不对劲散一些,再与他商量。 孟柳筠修养了这段时间,许是鬼气不足的原因,在日头下面,皮肤透着几分过分的苍白。 但这更显得他唇色殷红,眉眼带情。 孟柳筠勾唇,对陆允昭一笑,声音拉长着,带着些勾人:“多谢仙尊照拂。” 他转身进了裴宗准备的车辇,裴宗视线冰冷,似乎要将他的背盯出一个洞来,这还不算,他进了车辇之后,便抬手揽着南山明玉串成的珠帘,转身邀请陆允昭道:“仙尊,一起来啊。” 裴宗身上散发出骇人的魔气,陆允昭哈哈两声道:“你身体不适,便坐里面,我不打紧。” 裴宗却冷冷道:“车辇是为你准备的,你不坐谁坐?” 陆允昭觉着裴宗大概是生气了,他准备的东西,看起来还花了这么大心思,她擅自做主给了孟柳筠,换了她,她也生气。 但孟柳筠是三人之中最需要的……他能够为她考虑这么周到,也应该能够理解这点的吧。 裴宗对上她询问的眼眸,他冷哼一声,还知道问他意见。 他道:“你去坐。” “那孟柳筠?”陆允昭问。 “坐。”他语调前所未有的冷。 孟柳筠略微挑眉,似笑非笑地看向裴宗,让陆允昭和他一起做?如此也正合他意。 陆允昭点点头,他平时都直接撕裂时空,不坐这种东西的,她对他说道:“那我们先去禅宗。” 陆允昭走进车辇,正要放下珠帘,还未掉落的珠串便背一只大手捞住。 裴宗钻进来,坐在孟柳筠对面,冷眸看着他,“我也坐。” 好吧,陆允昭心道,也没什么毛病,本就是他的东西。 孟柳筠半瘫在塌上,侧着脸看向裴宗,眼里蓄着挑衅的笑意。 裴宗胸腔微动,无声闷哼,装,接着装,手段拙劣的蠢东西。 陆允昭看着二人安静地坐着,并没有出格的行为,不由舒了一口气,太好了,还以为他们要相互刺几句打起来呢。 能够这样和谐相处真的太好了。 青鸾:……和谐相处? 第53章 心机媚修四徒弟 他可不能这么坐以待毙…… 孤惊羽看着他们二人之间的暗潮涌动,语调维扬问陆允昭道:“师尊,你一个人坐着累不累啊,要不要我变回原身给你靠着?” 裴宗将视线冷冷扫向他,“本尊准备的车辇上不缺这一两个抱枕。” 陆允昭颔首,矜持道:“你这几日辛苦了,好生休息吧。” 大概是怕着她无聊,每晚孤惊羽都会主动来给她送大尾巴,隔着一个帘子守着她。 她原本觉得有些不妥,但孤惊羽的妖丹是真的还没修补完成,她正好趁机帮他修补。 至于为什么每次都抱上了他的大尾巴,陆允昭觉得这是每一个毛茸控都不可避免会犯的错误。 孤惊羽的话一出,裴宗与孟柳筠的针对不约而同都停了下来。 觉察到他们二人的视线,孤惊羽人畜无害地冲他们笑了笑,随即对陆允昭说道:“师尊喜欢,以后都给师尊碰。” “咔哒——”碎裂声起,那很是珍贵的暖香青玉盏在裴宗手中碎成几块。 孟柳筠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舌尖抵住口中牙齿的尖端,他可不能这么坐以待毙了。 陆允昭回修真界的架势有些大了,裴宗的这几头魔兽略过长空,留下一阵让人战栗的魔气。 即便陆允昭已经将情况告诉了这边,众人也差不多知晓归元剑宗那位飞升第一人,近来收了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血河魔尊做徒弟,但如此招摇的魔兽堂而皇之出现在脑袋顶上,对异族天然防备的弟子们还是皆噤声戒备,看向天上。 往日那威风凛凛,一口魔气便可移山填海的魔兽此刻乖乖悬停在禅宗上空。 珠帘掀起,一道白色的身影在众人面前现身。 陆允昭来到归元剑宗为她预备好的座位上,立刻便有一道颀长如松的身影迎上来。 一直偷偷用眼角余光偷瞥简无书的合欢宗女弟子与同伴轻声遗憾道:“这就是蓬莱下任少主吗,他已经有女伴了吗?“ 同伴的视线落在那容貌娇妍,但神情淡漠的女子身上,只留了片刻便绕过她,看向从车辇上出来的玄衣青年。 “不知道,不过好看的男人那么多,既然有了那便换一个呗,你看那个玄衣的男人……” 刚刚经历暗恋无疾而终的合欢宗弟子眼前一亮,宽肩窄腰,眉眼深邃冷峻,英挺得像是用模子刻出来一般,“这个……” 她话还没说完,那赤眸玄衣的男人便来到那女子身边,冷眼看向白衣的简无书。站的位置正好在那位仙尊身后,是一个占有的姿势。 又是一个有心上人的,同伴立刻打住道:“看看下一个,下一个。” 下一个,是一个容貌俊朗,眉间火红妖纹的少年,束紧的腰封、护腕将他劲瘦的身形勾勒得淋漓尽致,她激动道:“这个这个!” 但少年却瞧都没瞧这边一眼,径直往玄衣青年所落的地方而去。 同伴坚持说道:“下一个再看看……” 然而不等她说完,车辇之中又出现了一个男人,他样貌极美,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含着情愫,连她们都有些自愧不如。 “这个不会还是……”她的猜想很快应验,这个美丽过分的男人,还真的加入了那位仙尊的身边。 二人终于绷不住了,她们拭了拭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悲痛道:“好想体验一个那位仙尊姐姐的快乐。” 下面的人心中绕过的百转千回自然到不了陆允昭这里,陆允昭颔首落了座,便等着归禅法师开始今年的仙门大会。 “听说了吗,今年仙门大会的竞品是一把剑鞘。”下方弟子经历一场大乱,都是些见过世面的人了,言谈间,说话声音便大了些。 有人应声问道:“剑鞘有什么作为竞品的?” 竞品是仙门大会优胜者的奖励,往往都是举办的宗门拿出的珍贵灵宝。 “听说这次的可不是普通的剑鞘,”有人插话道,“听说是堕天之前那位九天神君玄衍,以万千亡灵之魂炼制的七煞归元剑的剑鞘,那把剑当年可是斩断过通天血河的,可了不得呢。” 有人倒吸一口气,有人却还有些抬杠:“又不是七煞归元剑,剑鞘有什么好稀罕的?” “那可是神器的鞘,若真的能够拿到,那日后说不定机缘巧合,就寻到那把神剑了也说不定。” 孟柳筠看向摆在正中央的长盒,眼神里的笑加深了几分,这或许,会是他留下的契机。 大会很快便开始,各门派的弟子们跃跃欲试,就算不为那神器之鞘,大比第一的名头,也是极具吸引力的。 陆允昭抬手,想给自己斟一盏茶水,但立刻便有一双修长如玉的手将茶盏送到她手边,简无书周到道:“师尊。” 陆允昭接下,点了点头,旁的不说,简无书在她躲着他的三年,都将千渺峰的事务打点得井井有条,他周身有着一股让人安心的气度。 场上的比试已经开始,简无书凑在她身边,似是闲聊一般与陆允昭说道:“师尊,听说你许了那鬼修一个承诺。” 陆允昭微怔,“你怎么知道?”这件事,她并未与旁人说过。 简无书轻笑,“师尊下次与人定契的时候,记得看一看,窗边有没有恰好停了一只传影灵识。” 陆允昭心中一愣,他什么时候放了传影灵识在孟柳筠房间的? 简无书将她的震惊收在眼底,“蛰伏在深渊之中多年的鬼,突然现世,无书本是不放心的。”所以放了传影灵识前去监视,没想到却看到了些他不想看到的东西。 那家伙,从深渊之中出来,这么久都乖顺地守在陆允昭身边,恐怕目的,根本就打在他的好师尊身上。 她到底要招惹多少个麻烦,才算作罢? 不知为何,陆允昭觉得周身像是被危险锁定,倘若她说得不好,事情便会朝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 她想了想,既然他都看到了,那应该明白那个咒结得是个意外。 她搜寻了一番记忆,在带孟柳筠出来的时候,简无书似乎问过她是不是还想收徒,她以为他是在意这件事,便说道:“为师并没有想收他为徒。” 简无书笑了笑,声音低沉,像是隐藏多年终于露出了危险的心思,他问道:“师尊,我是不是让你,太过省心了?” 若是这样,他可不想再等她开窍了。 第54章 心机媚修四徒弟 我和你一样,只想要她…… 陆允昭端茶的手顿住,她猛地抬眸看向简无书,眼中藏不住的愕然。 他的眼底像是酝酿着一场风雨欲来,茶色的眼眸有着平日不常见的晦暗。 他这眼神,更像是在那次在妖族他发现她马甲的时候。 他、他在说什么?什么省心不省心的,怎么听起来都不像是在与她说同一件事的。 所以他在为她与孟柳筠结咒而生气? 虽然,他们鬼族的结咒方式确实过于亲密了些,但那是她的事情,他为什么要这么生气? 他们现在不过是师徒,他也说了,只是师徒,她都信了,他怎么还这么出尔反尔呢? 陆允昭颤颤巍巍别过眼,将茶盏抵到嘴边抿着茶压惊。 淦,年轻人不讲武德! 嘴上说着放下,实际上比谁都记挂着。 “怎么办,怎么办?”陆允昭求助青鸾道。 三个徒弟中,唯有简无书,她是有些无措的。 对孤惊羽,她是喜欢他的原型的,而且在她险些在天道手中吃瘪的时候,他帮了她,后来他的经历让她心疼,她便想将他捞出来,他说着要帮她挡下收徒一事,她觉得没什么不好,况且他的妖丹还没修补好,让他回去她不放心。 对裴宗,她原本只想将世界线拉回正轨,不想让他死了,后来与他吵吵闹闹,这个脾气恶劣的魔尊原也曾有过乖巧的时候,他的心眼其实不坏,只是脾气太臭。 只有简无书,唯有简无书,是她正儿八经,换了个壳子去攻略过的。 倘若她在攻略完之后便顺利回去了,她可以只将这当做是一场穿越游戏。 但她留下来了,而简无书也清清楚楚地记得,看样子也并不打算将这件事放下。 青鸾装死,青鸾也不想说话。她当初攻略简无书的剧情是它设计的,虽然它当时只记着那一个本子,但严格说来这件事它也有份。 陆允昭觉得自己绷不住了,她不知道面对简无书,只能将身子侧过来,用一半后背对着他,她打哈哈道:“看比试吧。” 简无书却不打算放过她,他侧了侧身,半边身子掩着她,这样一来,二人便靠得极近。 虽然仍没有什么肢体上的沾染,但他身上的冷冽气息像大殿中缭绕不断的熏香一般,袅袅不断,让人呼吸间都沾染上这种味道。 她僵了后背,想要再挪一挪,却被他掩在宽大衣袖下的手掌制住了腰肢。 他虚虚在她耳边问道:“师尊想让其他人看到吗?” 陆允昭瞬间不敢动了。 她的这个台子前面有幕帘遮挡,外面的人看不清里面,但里头的人,可不止他们两个。 孤惊羽被旁边放着的琉璃球摆件引去了注意,狐狸眼中充满了探究的好奇。 裴宗抱着手,冷冷看着下面的过招,有人失手或者露出破绽,他眼神中便会露出几分不屑出来,已经完全被下面吸引了注意。 孟柳筠半边身子没骨头似的倚着,眼神似乎什么都没看,姿态有些慵懒,在她看过去的时候,他投过来一个有些勾人的眼神。陆允昭忙撤回视线,握着茶盏的指尖不自觉缩紧。 “无书,别这样。”陆允昭压低声音商量道。 简无书轻声问道:“无书可有做什么?”气息拂在耳畔,陆允昭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确实什么都没做,但他的什么都没做,可比别人做了说了还要捱人。 “太近了……”陆允昭心里慌得一匹,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地像是在讨论什么正经事情。 简无书轻笑,茶色的眼眸似有暗流涌动,“师尊同别人结咒的时候,可也曾觉着太近了?” 陆允昭哑然,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多问孟柳筠那一句。 可分明她才是师尊,他这个样子,是在兴师问罪? 她狡辩道:“他不是我的徒弟。”意思是他们还是有师徒这层世俗牵绊着,他不能对她那样。 身后之人胸腔中传来短促的闷笑,“正好,无书也不是很想再做师尊的徒弟了。” 他想做她的道侣、男人,从来没有变过。 天气并不热,但陆允昭却觉得背心凉涔涔的,她心乱如麻,端起茶水要往唇边送。 该死,让她先喝口茶压压惊。 但抬起到一半的手腕却被微凉的指尖制住,简无书从她手中接过茶,送到唇边抿了抿,试过之后对陆允昭温声说道:“师尊,茶凉了,无书再为你蓄一杯。” 陆允昭的视线落在还留着写水渍的茶杯口上,那里,方才,好像,是她喝过的地方。 她的脑中嗡一下,视线也不自觉朝他淡色的唇上看去,他的唇上带着些莹润。 陆允昭觉着自己脸上烧得慌,欲盖弥彰地别过脸去。 “不必了。”她下意识拒绝道,胸口像是要跳出来一般。 简无书垂了垂眼睫,指尖发光略过,那已经微凉的茶水便温出热气来。 他将茶水重新递回陆允昭手边,“看来,师尊是想要这杯。” 陆允昭想到他的唇角,脸上一红,顺着他的话说道:“还是再倒一杯吧。” 简无书温润道:“自然如师尊所愿。” 青鸾疑惑道:“简无书怎么感觉话变多了?” 陆允昭脑瓜子嗡嗡嗡的,她在心里有气无力道:“哪里是话变多了,是变得步步紧逼了,一点缝隙都不给留。” 青鸾问:“那你准备怎么办?” 陆允昭道:“不知道。” 好像每次面对简无书,她都有些招架不住,他愿意同她演着,她还可以心安理得地将从前的事情当做一场攻略游戏,他要将这层遮羞布扯了撕了,她便有些束手无策。 孟柳筠的视线淡淡扫到这边,落在二人交叠的身影上,在落在简无书身上时,他似笑非笑的眸底,露出淬毒的冷光。 碍眼的东西。 他只在二人身上停留了一瞬,便抬眼看向高台上奉着的长盒,里面静静躺着一柄玄黑的剑鞘,炼制得并不惊喜,上面的花纹也勾画得极其随意,简简单单几笔,更像是几笔草稿一般。即便如此,那通体也泛着一股威压与气势,这便是神器之鞘。 他的指尖随意撩起垂在身前的一缕发丝,唇边笑意渐起。 旁人看不出,他是一只从污秽之处出来的鬼,那剑鞘之中暗藏的丝丝不祥之气却难以逃过他的眼睛。 他淡淡观察了周遭一圈,并未从在场的人身上发现端倪,可剑鞘之中的危险感并不是假的,他又将视线落在拿出这样竞品的归禅法师身上,老秃驴静心盘坐,一派超然的圣人模样,也不像是知情的样子。 在这上面动手脚的是谁呢? 孟柳筠不禁轻笑了出来,嗓音沉媚,这外头的世界,可当真有趣的紧。 下方传来一阵暴呵,比试已经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候。 重火宗的弟子借着身形步法的优势,顶着流云宗弟子磨人的乐声,扛着大刀杀到近前,一招召火诀从天而降,直接将流云宗弟子的后路封死。流云宗弟子再想转换招式已来不及,生生扛下了重火宗弟子迎面的刀气,接连后退几步,垂手认输道:“技不如人。” 重火宗弟子将刀背抗在肩上,扬着下巴骄傲地看向垂着幕帘的某个高台,那里是归元剑宗的位置。 他的眼中藏不住的战意,言语也有了些狂气,“归元剑宗首席大弟子,如此重要的场合,为何不出面迎战,可是怕了不成?” 他这话一处,下面倒抽出一阵冷气。 “听到没有,他竟然在向蓬莱少主、千渺峰昭月仙尊大弟子、归元剑宗首席、剑阁弟子辈第一人简无书宣战。” “嘶,我结丹那年不懂事,找上归元比试,还没杀到正殿便被巡逻的外门弟子打出来,金丹啊,在外门弟子手下连门都进不了,你说首席得多可怕,他怎么敢的啊?” 旁边归元的弟子应和道:“别看简师兄平日和和气气的,你们没和他组过队不知道,他杀起邪祟来,那是手起剑落,眼睛都还没眨一下,便什么都没了。那个剑气,虽然没有砍在我身上,但只要见过一次,绝对不敢凑上去。” 三人都不约而同吸了一口气,看那重火宗弟子的眼神已经凉了,他怎么敢的啊! 但外边的私语起了一波又平了一波,那方幕帘却始终没有撩起。 重火宗弟子不耐道:“不敢吗?” 陆允昭看着下面,问简无书道:“你不下去试试?” 简无书回道:“师尊想要那剑鞘?” 陆允昭道:“不要。” “那便不去。”他语气温润,像是在说一件极寻常的事,“没有如此必要。” 他的修为,已经连他师尊的化神都能压制了,他若出了手,委实是单方面的碾压。 归禅法师见状,出言道:“既然无人再来迎战,这届仙门大会的魁首,便是重火宗的这位鲍子明了。” 这鲍子明是近几年才出现的修炼新秀,三十年不到,便摸到了元婴的门槛,加上一身刀法诡异独创,在新生代中颇有名气。只是多年外出历练,耳边听着简无书的风头,他心中气盛,起了较量的心思,但苦于始终没有碰上。 仙门大会他就是冲着简无书来的,但是没想打对面根本不应战。 他心中有些郁结,但还是收起大刀,跨步走到高台中央,前去取他的战利品。 虽然没有交上手,但神器之鞘,也是极大的机缘。 通体玄黑的剑鞘上镌刻着简朴的花纹,看起来平平无奇,但每一笔走势,无不将玄奥之意发挥到极致。这便是神级的法器,若是能够参悟其中一二,今后成神,说不定也不在话下。 他的心中灼烧出一阵炽热,伸出的手也有些迫不及待。 但就在他握住那剑鞘之时,一股阴冷之气瞬间往他的双臂窜上,他动了动臂膀,悚然发现自己竟然将这剑鞘仍不出去! 在他握住剑鞘的几乎同一时间,他头顶之上酝酿积聚起浩大雷云,翻江倒海般,暗紫色的雷电在其间轰鸣爆裂,几瞬呼吸之后便携着滔天之力从天而降,在鲍子明大张的眼球之中越落越大。 “怎么回事?”状况来得太过突然,几乎所有弟子都愣在当场,就算清楚过来发生了什么,也一时无法做出反应。 就在众人怔愣之际,一道金色的剑光裹挟凌冽剑气,刺空划出一道飒寒风响。 在那紫色的雷电与鲍子明即将相遇之时,灭天插入之间的空隙。 雷电溅落,发出刺耳轰鸣,金色的屏障自鲍子明头顶布开,为他挡下雷劫之威。 穆风然冷呵一声道:“布阵!” 各大宗门掌门相继出手,撑起一方防御屏障。 简无书的行动极快,陆允昭的法术停在指尖,她有些诧异地看简无书一眼,他如今到底是什么修为?为什么连她和穆风然都比他慢上一拍。 简无书垂眸,“师尊,事情还没结束。” 陆允昭回头往下方看去,在金色的屏障竖起之时,外面的浩大雷霆便被隔断。 各门派的弟子们挣扎着起身,握紧法器结阵戒备。 四下虽然混乱,但似乎并没有任何不妥。 陆允昭又朝变故发生的源头看去,那个在波澜中央的重火宗弟子,现在依旧保持着紧握剑鞘的姿势,好似定住了一般。 重火宗的长老上前呵斥道:“站在原地做什么,还不快出来?” 但鲍子明依旧伫立原地,没有半点反应。 重火宗长老终于发现不对劲,“你怎么了?” 他抬手向鲍子明的肩膀拍去,瞬间便觉眼前一黑,一股来自深渊般的寒凉之气顺着手臂根骨,直冲天灵盖,他意识到不对,想要撤去手,但他陡然发现,自己动不了手了。 他整个人,只能清醒地觉着自己被那股凉气侵蚀、吞并,做不出任何抵抗,直到眼前彻底黑下,外界的声响再也传不到他的耳中。 又有人要来拉开鲍子明二人,陆允昭打出一道灵气,将来人隔开,“不要碰这二人。” 顷刻之间,她亲眼看着那长老失去生气,半点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她甚至来不及出手相助。 陆允昭筑起一道冰墙,将鲍子明二人隔在中间。 天上乌云四起,一道隐秘的视线从上空撤去。 东西已经放下去了,千年之前没有做完的事情,祂如今再做,也不算太迟。 场上变故平息,各个门派清点人数,发现除了那重火宗二人,其余人等均未出现伤亡。 归禅法师唤一声佛号,开始善后。 重火宗那两具尸身无人敢碰,陆允昭用灵气结成玄冰,做成一口可容二人的长棺,将二人连同那剑鞘放了进去。 檀香缭绕的大殿之上,一口玄冰棺材静静停在中央,各门派主事之人表情肃穆,眉间郁结。 “重火宗这位姚长老,修为已经到了元婴后期,竟然没有丝毫抵挡之力。”流云宗掌门叹道。 陆允昭摊开手,看了看指尖,她已有化神修为,在当时的境况之下,连施展法术都来不及,那位姚长老便失去了生气。 “是这剑鞘的问题?”穆风然凝神,目光落在那分不下的剑鞘上。 归禅法师探查了一番冰棺之中的二人,他盖棺定论道:“这剑鞘之中似有一股邪气,极阴极寒,乃是剧毒之物。” “可是这剑鞘不是放在禅宗多年,怎么会出这种事情?”流云宗掌门不解。 穆风然看向归禅,“这剑鞘乃是神器,大师为何会选这剑鞘做竞品?” 归禅法师合手道:“这件竞品,乃是寺中掌物的主事长老所选。” 穆风然道:“可否请主事长老前来?” “可。” 主事长老知晓出了如此大的纰漏,早已候在殿外,听到归禅法师要找,连忙进了大殿。 他行了一礼,将挑选竞品之时的情景和盘托出:“选此物,乃是顺天而为。” 陆允昭抬眸问道:“大师此话怎讲?” 主事长老对她行一礼道:“仙尊有所不知,那日我前去挑选此次仙门大会的竞品,冥冥之中似有通天之感,带我回神,便已站定在这剑鞘之前。” “通天之感?”陆允昭眉头皱起。 “那时灵台似有佛音响起,我心中无所念,无所感,只觉顺着这指引,便是要选之物。” 陆允昭衣袖下的指尖轻轻蜷紧,天门开时,她也曾有过这种通天之感,是天道做的? 其他人听到主事长老的话,都大呼震惊,“竟有此事?” “惑人心性,幻术了得,恐怕并非常人所为。” “这手段,倒像是鬼修惯常用的伎俩。” “禅宗之中,佛法森严,寻常鬼修如何进得来?” 这话乍一落下,殿中所有人都保持了沉默。 “鬼修,也不是没有。”重火宗掌门失了爱徒,又失了一名长老,语气已藏不住仇愤怒气。 陆允昭知晓他所言之人是谁,她下意识接口道:“本座觉得,并非是他。” “陆仙尊如何省得?”重火宗掌门一拍桌子站起来,两条手臂直直竖在身侧,面上已经目眦尽裂,“鬼修之物,阴险狡诈,这种恶毒之物,如此狠毒的手段,便是死上千次万次,也不足以泄我心中之愤!” 陆仙尊面上淡漠,她轻抬眼帘问道:“掌门口中的鬼修是何时进入禅宗的?那剑鞘又是何时被禅宗主事长老选中的?” 重火宗掌门哪里听得进去,他指着陆允昭道:“陆仙尊莫不是被那邪物迷了心,为何处处与他说话?” 陆允昭轻笑,并未答话。已经疯癫的人,这时候与他说什么,他都不会听进去,他们只会认定自己认为对的道理。 在一旁旁观许久的蓬莱岛长老开口道:“重火宗掌门息怒,此事陆仙尊所言,并非没有道理,那鬼修是随着陆仙尊来到禅宗的,禅宗选定这剑鞘,却是在此之前,禅宗佛法森严,是鬼修邪物的克星,他们若要杀人,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 穆风然道:“简长老所言甚是,如此大费周章打草惊蛇,确实得不偿失,况且,那雷劫,并非常人所能办到。” “雷劫?”流云宗掌门只说了一句便顿住,“难道还能是天罚之劫不成?” 这话一出,那还有些神志不清的重火宗掌门都呆愣了下来。 所有人都知道,天罚之劫,只出现过一次,那便是千年之前。 那场天罚之劫后,上界便发生了堕天之战,几乎所有神阶全部陨落,自此,修真界再也无人能够飞升入上界。 归禅法师道:“是否是天罚之劫还有待商榷,当前还是要查明这剑鞘之上剧毒邪气的到底是何物。” 他转向陆允昭道:“陆仙尊,不知可否请那位鬼修前来看看,是否识得此物?” 至阴致寒的邪气,对生活在万鬼之地的鬼修来说,可能不会陌生。 重火宗掌门想要阻止,但他想了想,若是那鬼修真的知道,他便亲手杀了他,为他的门人报仇! 孟柳筠来到殿中之时,他径直看向其中那白衣娇妍的少女,唇角扬起,笑意愈浓,“仙尊,你找我?”他柔着声说道。 重火宗掌门别过眼,冷哼一声。 陆允昭颔首,“辛苦你来一趟,只是事出突然,你且来看看,这剑鞘上的邪气,你可认得?” 孟柳筠走到冰棺身边,只轻轻扫了一眼,便缓步走到陆允昭身侧,凑下来半边身子,本就没有怎么压牢的衣襟垂出一条松垮,露出线条可观的肌肉线条。 “仙尊是希望我认得,还是不认得?”他嘴角带着笑意问道。 媚香阵阵往鼻子里钻,陆允昭直起身,目不斜视道:“认得便认得,不认得便不认得。” “哦?那仙尊不知晓,我也不知晓了。”孟柳筠寻了个位置,懒身靠着座椅,撑着半边脑袋,眸光潋滟而随意。 “装神弄鬼!”重火宗掌门唾道,“我看你们是有意勾结,一对狗男女!” 孟柳筠唇角的笑意微凝,继而眼底泛起似笑非笑,他懒懒看向重火宗掌门狰狞的面孔,语气像是淬毒的蛇,“这位仙尊,还是慎言得好,陆仙尊对我这不堪入眼的邪物来说,便是天上月,哪里担得起您这么重的话?” 重火宗掌门骂道:“你敢说你们什么也没有?” 孟柳筠笑道:“自然没有。” 然后传音入耳,在重火宗掌门耳边轻笑道:“左右不过是我缠着仙尊,一厢情愿痴心妄想罢了。” “不要脸的东西!”重火宗掌门怒骂。 “阿弥陀佛。”归禅法师唤了一声佛号。 穆风然听他那样诽谤自家师妹,心中早已憋了一肚子气,他毫不留情道:“佛门清地,重火掌门莫要多添孽障才好。” 他对孟柳筠说道:“阁下若是看出什么,请不吝赐教,我归元剑宗定然感激不尽。” 孟柳筠但笑不语,一双含情的眼睛直勾勾看着陆允昭。 陆允昭被他看得没法,点点头道:“你若是看出什么,不妨说说,本座还是想要知道的。” 孟柳筠满了意,这站起身,走到冰棺之旁,抬手握住那剑鞘,轻而易举拿了起来。 他放在手中颠了颠,然后随手丢进了本该装剑鞘的长盒之中,“食心蛊。” 归禅法师又唤一句佛号,“竟真是天堕之前的毒物。” 天堕之前的记载早已失传,如今只有零星的记载。 恰好,禅宗之中的记载中,便记载了食心蛊之乱,但残卷之中也唯有对食心蛊的详尽记载,如今被孟柳筠点出,他又看得出他身上并未有说谎的不正之气出现,他心中已确认了七八。 众人皆将孟柳筠能够拿起染毒剑鞘拿起一事忽略,唯有陆允昭的视线在他手上停了一瞬。 “食心蛊出,那雷劫……当真是千年之前出现过的天罚之劫?”流云宗掌门心惊胆战道。 归禅法师道:“若真是食心蛊,剑鞘一事,恐怕只是冰山一角。” “大师的意思是?”穆风然问道。 归禅法师合手,面色肃然:“食心蛊出,尸横遍野,此毒,恐怕不止这一处。” 众人将之后事情商讨了个大概,之后便陆续散去,回去收拾,准备赶回宗门及时应对。 在所有人都离去之后,殿中只剩归禅法师与陆允昭两个人。 “大师留我所为何事?”陆允昭问道。 “只是有一件事想要提醒陆仙尊。”归禅法师道。 “大师请讲。”陆允昭道。 归禅法师出言道:“孟施主,既是鬼修,若是不想回去幽冥鬼界,如今局势动荡,他若孤身留在灵修这边,怕是多有不便。” 陆允昭垂眸,“大师的意思是?” 归禅法师并不直言,只是说道:“老衲在凡间游历之时,曾见战乱之地的异国难民躲入佛院寻求庇护,这多出来的人没有名没有户,处处受限,一不小心还会引来杀身之祸,可若是他们皈依佛门,有了佛家弟子的身份,便是苦世的又一度化。” 陆允昭谢过归禅法师之后走出了大殿。 青鸾惊叹道:“这个大师说话还讲故事的,这不就是要你想办法,为孟柳筠寻一个留在灵界名头吗?” 如今局势不妙,这件事若是真是天道做的,那如果他们修真界内部还有这样那样的矛盾,对他们来说很是不利。 陆允昭问道:“你觉得哪里合适?” 青鸾道:“你的千渺峰?让他加入归元剑宗,不就可以了吗?” 陆允昭有些头疼,“可我说过我不会收徒了。” 青鸾不以为意:“现在是非常时期,你不都怀疑这事情是天道做了手脚吗,他是唯一一个可以对抗食心蛊的。若是他们也不在意不就成了?” 陆允昭叹口气,“再说吧。” 她不是那种老是真香的人。 天色已经晚了下来,重火宗掌门风风火火路过院中长廊,他要带人离开禅宗,快些回去应对。 在一处转角,他突然发现四周的景象变了,树影冷月院墙都失去了踪迹,一切像是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脚下的实地变成了黏腻的黑水,而他正在不由自主地沉下去。 “谁?出来!”他喝道。 孟柳筠从暗处走出来,手臂间拢着一头乌黑的长发,他扯起唇角轻笑,“重火掌门。” “是你!果然是你,那食心蛊是你谎骗出来的?果然,你们鬼修没一个好东西!”重火宗掌门怒骂,他拔刀就要向他砍过去。但这方空间的阴冷之气压得他灵气全失,做不出任何攻击动作。 “此言差矣,我说的,可全是真的,半句假话也没有。”孟柳筠不紧不慢道。 “那你此番,是想做什么?” 孟柳筠笑意加深,却不达眼底,“重火掌门的记性可真差,辱了我的心上人,便想全身而退?” “你想做什么?”重火宗掌门慌乱道,这鬼修分明在笑,但他却只觉浑身冰冷,双腿已经在水中越陷越深,他快要感觉不到腿上的知觉了。 “自然是,杀了你。”孟柳筠笑道。 眼见那黑色的死水要漫上腰间,这方漆黑的空间突然出现一道裂缝,轰隆一声响,禅院之中的景象重新出现,重火宗掌门跌落在地,一双腿已经从腿根处齐齐莫去。 白衣青年从月亮门后走出,他茶色的眼瞳浅淡地看了一眼重火宗掌门,语气却很冷淡,“禅院之中,莫要杀人。” 孟柳筠抬起眼看他,嘲讽一般问道:“那你为何等到现在才出手?” “你也想给他点教训。”他肯定道。 简无书却问道:“剑鞘有异,你早就知晓?” 孟柳筠笑道:“不愧是蓬莱岛少主,真是聪明。” “为何现在才说?”简无书继续问道。 孟柳筠走到他身边,迎上他的视线,眼中带着笑意,“若是说了,谁又知道我的有用之处?” “我可不是你这种仙门典范,旁人的死活,与我何干?” 剑声铮鸣,灭天出鞘半截。 剑光照亮二人深邃的眉眼。 “离开这里。”简无书冷声。 孟柳筠舔了舔唇角,笑意之中露出几道危险的寒气,“那可不行,因为我和你一样,只想要她。” 第55章 心机媚修四徒弟 我想与师尊,结为道侣…… 孟柳筠的话还未落下,灭天剑便铮然出鞘,寒光毕现,冽然剑气洞穿孟柳筠那身美丽的躯壳,从他心窝直贯而出。 孟柳筠并未闪躲,鬼气不灭,肉身不死,左右不过是花些时候修复,于他而言,影响并不大。 灭天破开的皮肉之处,血液滴滴尽落,简无书感觉到手中的长剑发出类似呜咽的退意,它战战兢兢,想要从孟柳筠体内撤出,但又不敢违背主人的意愿,僵在二人中间,竟然发起了抖。 简无书垂眸,视线落在灭天之上。这把灵剑乃是他的本命剑,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 他能够接受到剑灵的情绪,它在害怕?亦或是内疚? 眉间微皱,简无书暗道:为何会如此? 孟柳筠感受不到灭天的情绪,但简无书这周身的杀气戛然而止,一把剑不进也不退,他扯了扯唇角,带魅的眼角暴露阴蜇吞噬之意。 轮到他了。 四□□院悄然褪去,阴冷诡寒之气将二人笼罩。 简无书抬眸,灭天所抵的躯壳化作一团鬼气散去。 脚下漫上一派肃杀冷意的冥渊河水,孟柳筠的笑意在黑暗中逐渐狂热,“该消失的是你。” 除了简无书,还有另外两个,他一个都不想他们出现在陆允昭身边。 简无书淡漠地扫视一眼那可以吞噬一切的死水,随即将灭天掷如冥渊,抬脚往前走去。 那没入水中的双腿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瞧着他的步子,孟柳筠的笑意淡去,眼中浮上一层探究的笑意,“有点意思。” 还是第一个人,可以在他的领域之中安然无恙。 简无书走到一处,往虚空一抓,便拖出一道玄黑裹紫金边的身影,他茶色的眼对上孟柳筠的弧度完美的眸。 孟柳筠笑意晕起,赤手相搏?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次。 事情真是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陆允昭从归禅法师那里出来之后,便转到了穆风然那里。 穆风然见她来到,搁下手中的笔墨,从芥子空间中拿出一套白瓷薄胚的茶具,挥袖煮上了今春刚从凡间收回来的雨前龙井。 醇然茶香在室内沸腾,穆风然询问道:“师妹找我,有何事?” 陆允昭指尖轻扣在桌案上,莲心灯烛下,她莹润的指尖泛着些许暖意。 “有一事想问师兄。”陆允昭开口道。 “且说。”穆风然当年进门得早,师门的师兄妹都是他关照的。 当初陆允昭方回来的时候,他的师尊大限将至,将他叫到暗室与他叮嘱,说新领回来的师妹资质不凡,日后会有大作为,心性有缺,他做师兄的要多照拂。 有了师尊的这番话,后来看到陆允昭入道没多久便突破筑基,十几岁便结丹,他没有太过惊讶,但她百岁独闯魔界捞出各派长老,两百岁敲响天门问道飞升,穆风然沉默了。 他的师尊说的真是委婉,这哪里是不凡,这分明是逆天,千年来无人能够到的飞升都被她打通了,他比她长了一百多岁尚且还在化神打转。 但也许是因为修炼天赋太强的缘故,他的这位师妹从来不与旁人多话,常常有人前来找事,话还没说完,便被她一道寒气冻住,留下一堆摊子给他善后。 他后来终于忍不住委婉地提醒了一次,都是修仙之人,要给人留点面子,直接将人冻成冰雕,实在是不利于门派间的互通友好。 令他欣慰的是,他的师妹虽然性子真的冷,但悟性也很高,从那之后,旁人再来找事,她都是等人放完话再将人冻成冰雕。 不愧是不凡级的理解。 他做师兄的,为了门派才让她稍微收敛一点,别打得太难看,但有人要找事讨打,他其实还是偏着自家师妹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除了一句算了,还是继续给她善后。 在她飞升失败之后,她的性子似乎变了些,变得比原来更有鲜活气。 不过这点他并未与陆允昭说。 陆允昭斟酌片刻后询问道:“师兄觉得孟柳筠如何?” “鬼修,”穆风然毫不犹豫答道,但他知晓陆允昭并非问的是这个,他继续补充道,“你既信他,归元便也信他。” 陆允昭心中一暖,她继续说道:“师兄觉得将他留在归元,你的门下,如何?” 穆风然顿了顿道:“可以。” 穆风然没有问为什么便直接答应了,陆允昭眼中浮现一些笑意道:“多谢师兄。” 穆风然在斟茶,没有看到她的神色,他将茶盏放到陆允昭面前,“他不怕食心蛊,这点无人可以做到,留在我们这边,也是一个助力。” 如今事态不妙,怀疑猜忌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倒不如相互合作。 “只是有一事……”穆风然说道。 “何事?”陆允昭问。 “你那几个徒弟,简无书也就算了,那个孤惊羽和裴宗,一个妖族一个魔尊,若是想来归元学习也就罢了,但成天似乎也没有什么学的动静,你从前便没有收过徒,如今一次收三个,还是要多花一些心思才好。”穆风然劝道,“他们来这边,心思你比我清楚,还是要多加留意才是。” 陆允昭点点头,等孤惊羽妖丹修复,裴宗在这边呆腻了,他们应该也会离开了,她这样想着,也就没将穆风然的话放在心上。 事情敲定好了,陆允昭与穆风然有商量了一番,便离开去寻孟柳筠了。 孟柳筠不过今日才来,落脚地在禅宗的后排小院,院内静悄悄的,她扣手敲了敲门。 半晌无人应答,她正准备叫一声,便觉脸侧凑上来一阵温热。 孟柳筠带着小钩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轻笑问道:“仙尊找我何事?” 陆允昭挪了半步转身问道:“你去了哪里?” 孟柳筠眼底露出一丝冷意,但并未被陆允昭察觉,“四下转了转,倒是仙尊,若是想要我,说一声便是,何必亲自来寻,还是说,我这里更有情趣一些?” 陆允昭忙打住他的话,开门见山道:“先前问你可有去处,你说没有,我这边替你寻了一处,来问问你觉得如何。” 孟柳筠哦声问道:“不知仙尊寻的是哪一处?” “我的师兄穆风然门下,归元剑宗掌门座下弟子身份,你觉得如何?”陆允昭看向他道。 孟柳筠眼中笑意微愣,陆允昭瞧着,以为他是不满意,便问道:“若是不满意,归元之中的仙山也可随你挑选,你若想在归元做个长老,也是可以的。” 孟柳筠垂下眼睫,纤长的睫毛在夜光下如同蝴蝶敛翅,“仙尊可是厌烦我?” 陆允昭否认,“并非。” 孟柳筠抬眸,会说话的眼中似乎带着些控诉,他柔着声问道:“那仙尊为何要将我推到其他人门下?” “不是……”陆允昭赶忙制止他危险的想法。 孟柳筠却继续说道:“仙尊,我同你结咒,你还不明白吗?我哪也不想去,只想留在仙尊的身边,便是生生世世,仙尊将我锁着,像一只小猫小狗一样,我也任凭仙尊吩咐折辱。” 陆允昭别吓得后退半步,“不必。” 孟柳筠眼中蓄起笑意,他将心中盘算已久的主意轻缓说出道:“除了仙尊门下,我哪也不去。” “这个、这个……” 青鸾看热闹不嫌事大道:“我夜观天象,又是一个收徒的好天气啊。” 陆允昭铩羽而归,带着满脑子的为什么,怎会如此。 不知不觉走到一处庭院之中,她抬眼看去,长廊尽头站着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一身白衣在他身上,衬得他温润无双。 “师尊似乎有烦心事?”简无书率先开口道。 陆允昭想了想,抛开那件事不谈,简无书还是很可靠的。 她小心问道:“若是有人想要再入我们千渺峰门下,无书你觉得如何?” 简无书来到她身边,垂眸看向她,她的眼睫微微闪烁,是一个紧张的反应。 他抬手将她鬓边的散发别入而后,声音如禅院当空的月色,清冷温润,“师尊想收谁,无书如何能够阻止?” “师尊说的那些,不过是为着旁人的情绪,师尊若是有自己的打算,大可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 “可是……”陆允昭反倒有些犹豫,其实收徒并不是一件大事,关键就在她把话说得太满,要做什么,便要顾忌一番。 “是那只鬼要求的。”简无书沉声问道,语气却已然肯定。 “我答应了他。”陆允昭语气弱了一些。 简无书凑下几分道:“旁人想要什么,师尊便能给,无书想要的,师尊却不想给。” 陆允昭微讶,他话说得没头没尾的,她顺口问道:“你想要什么?” 简无书唇角轻扬,“我想要的,师尊还不知道吗?” 陆允昭眸中疑惑更甚。 简无书俯身,亲吻像是拂过叶梢的风,飘过枝头的雪,轻轻落在少女眼角绯红的红痣上,这是一个极其温柔而克制的吻。 “我想与师尊,结为道侣。”简无书微移了唇,“师尊也答应?” 第56章 修罗场倒计时 你爹看不上 陆允昭心尖儿一颤,她愣了愣神,转过眼道:“天色不早了,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回归元。” 她转身要走,手腕却被从后面扣住。 陆允昭偏过脸,眼角余光并没有看清简无书脸上的神色,他站在逆光中,被月光照亮的漂亮下颌线微微有些绷紧。 道袍的衣领一丝不苟地扣到喉结下,陆允昭看到他的喉结滚了滚,“我等师尊的答案。” 陆允昭慌忙移开眼,揣着有些快的心跳抽手。 简无书并未坚持留她,认她快步走掉。 就算是将这层窗户捅破,他也没有逼迫她的习惯。 他想要她心甘情愿点头。 陆允昭回到房中,倒头栽进床褥,将手搭在额头上,轻轻叹了口气。 从前她将这个世界当做一本书,但越往后,她越发现,自己好像在这个世界越陷越深,她闭上眼,眼前便悉数浮现简无书的眼神,微冷的,温润的,冷寒的,浅笑的。 原来不知不觉,他们之间早就牵扯得这般深。 她骗了他一次、两次、三次,他每次就算生气,只要她不想面对的,他都会任着她。 可恶,她竟然有点动心了。 青鸾道:“那为什么不留下来呢?” 陆允昭想了想,她为什么不留下来?在现代,她从来独来独往,没有亲人,也懒得有什么朋友。 这样一想,她好像也并没有什么特别放不下的东西,只是一开始遇上天道这狗东西,所以将回去当做一条退路。 “你说得对,等把目前的麻烦解决了,我再好好考虑考虑在修真界养老的问题。” 能修仙好像也不错。 “不是为了简无书?”青鸾问。 都是成年人了,没否认,就是默认了,青鸾也真是,作为一只灵宠,时机灵时不机灵的。 “虽然还是有,但是你非要这么问,叫人还是怪不好意思的。”陆允昭抱着被子嘤嘤两声道。 第二日,陆允昭与穆风然带领归元弟子出发返回归元。 这次她没有再用裴宗的魔兽车辇,而是同众人一起踏空御剑。 一路上相安无事,但在行至一处山脉之时,陆允昭隐约感受到了一道熟悉的气息。 这道气息并没有让她感到任何亲切。 她停在半空,外放神识向下探去,半晌,她睁开眼,秀美微蹙。 还真是那个天道的气息? 穆风然见她停住,问道:“师妹,怎么了?” 陆允昭看向下方:“下面,似乎有些不对劲。”天道的气息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 先是天罚之劫,现在又是随便一处山脉的异样,她心中警惕了几分。 除了陆允昭,其他人都没有发现任何不对的地方,下面不就是一座寻常的凡间山脉吗? 孟柳筠上前来到她身边,轻笑道:“仙尊也发现了?” 陆允昭反问:“你也发现了?”她以为他说的是与她感应一致的天道气息。 但孟柳筠却道:“食心蛊的味道,和禅宗的一个样。” 陆允昭微讶,“可确定?” 孟柳筠轻笑,虽然很淡,但这种毒物,与贪吃嗔怒的邪物同出一脉,他这种从烂泥里走出来的鬼,又怎么可能认错? 孟柳筠道:“仙尊若是不信,不若下去看看。”他原本也并没有想要提醒,只是陆允昭好似特别在意,他便将知道的,全说了出来。 陆允昭点头道:“下去看看。” 穿过浩荡的云气,一座巨大的山脉便显现在众人眼前,山脉之中长着参天的古树,青碧的树冠遥看之下,带着些漆黑的墨色,像是有冰冷湿意渗出。 这种山脉下边一般都藏着灵脉,往往会有仙门镇守。 陆允昭寻了一遭,并未发现任何宗门的痕迹。 她又探了探,还真没有灵脉的痕迹。 没有灵脉却长得如此繁盛,难道是此处地杰人灵不成?陆允昭有些奇怪。 扶风城地势平坦,背靠天水山脉,是官道中央一个重要的落脚点。 靠着与商贩间贸易,偶尔也接待些来往落脚的仙门子弟,此处鲜少有邪灵作祟,城中百姓过得安稳,生活还算富足。 陆允昭率先走进城门,里面雾蒙蒙飘来一阵带着檀香的香火味。 贺执被扑面的烟气呛到,他捂住口鼻道:“这扶风城的人都信佛不成,怎么这么冲?” 确实有些奇怪,就算是禅宗附近受到庇护的城池,也没有这般架势。 在烟气缭绕的大街上,寻常百姓挑着担,往来于桥头街上,一副寻常的模样,街上有着世家小姐,也有着普通农人,在摊贩前走走停停,挑选东西。 但奇怪的是,几乎每个人手中的篮子里头,都装着一些长香。 “奇怪奇怪,”贺执直道两声奇怪,拿着剑就要走上前找人家选贡品的姑娘询问。 陆允昭额角一跳。 果然,贺执走上前,直接将姑娘正在看的花灯拿起,径直问道:“姑娘,你们信的什么佛啊,怎么买这种东西,正经佛门谁搞这些?” 陆允昭别过了脸,穆风然也捂住了眼,他若无其事地招呼其他弟子道:“走吧,寻家客栈稍作休息。” 众人都快步离开,生怕让人发现他们与贺执是认识的。 那姑娘气得一把夺过贺执手中的花灯,柳眉倒竖,怒气冲冲地唾道:“你这人看着人模狗样的,怎么这么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贺执张张嘴,又闭上,回头一看,宗门的人哪里还有踪影。 客栈口,简无书俯身凑到陆允昭耳边轻声道:“师尊与师伯先去歇息,无书去打探一番。” 陆允昭回头扫视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并没有被邪气附身的迹象,她便点点头,对他道:“小心。” 穆风然瞧着他们这番亲近,点了点头,他的话,陆允昭是听进去了的。 店中小二见有贵客,迎上来,堆笑道:“几位贵客,打尖还是住店啊?” “准备几桌酒菜。”穆风然道。 小二见他周身仙气飘飘,不是凡俗之人,定是哪家仙门之人下山历练,在此处落脚。 他一边引着众人入座,一边自来熟地问道:“贵人是哪家仙门的,可也是为了咱们扶风城的神庙来的?”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心中都是一顿,修真界很少有神庙,或者说,自从堕天之后,修真界便没有神了,下界也就没有神庙了。 但这小二开口便是“神庙”二字。 见无人接话,小二掀起眼,去瞧穆风然的脸色,但穆风然脸上喜形不于色,着实看不出什么。 小二便打圆场道:“诸位贵人来我们这边不是为了拜神,难道是为了除祟不成?” 众人心中又是一惊,这城中,果然有邪祟? 见穆风然颔首,那小二便扬了调接口道:“贵人来得不巧,若是早来那么十天半个月,或许还有贵人施展的余地,但自从神庙出现之后,城中早就没有妖魔了。” 说话间已经行至楼上,小二打开门,引着他们入内坐下,招呼他们道:“诸位既然来了这边,虽然除不了邪,但那神庙特别灵验,许是贵人那边的高人也说不定,贵人不若过去看看,说不定改明儿就飞升了。” 又有新客上来,他说完回了礼便下去了。 穆风然迈步进入屋内,施法布出结界。 “这扶风城有些古怪。”穆风然扣着桌面说道。 陆允昭道:“师兄可知这附近山脉有什么宗门没有?” 穆风然回忆片刻道:“此地归属凡间,并非在哪个宗门庇护下。” “这就奇怪了,天水山脉不像是寻常凡间能够长起来的。” 正说着话,房间的结界之外,简无书回来了。 他将打探到的消息言简意赅说了一遍。 原来城中近几日发生了一场怪事,一户屠夫几日前进了深山狩猎,然而还没进去多久,当夜便满脸发黑从山上逃下来,还没进城便暴毙了。 前去验尸的仵作下令将人抬回去,那捕快碰到屠夫的身子,便再也动不了,不多时便没了。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陆允昭接口问了句:“食心蛊?” 简无书颔首:“听起来与重火宗弟子症状一样。” “后来呢?”陆允昭示意他接着说。 简无书接着道:“后来,城门口的尸体无人敢碰,没多久便来了一个云游四海的道士,说他们这座城犯了邪祟,若要化解需要建座神庙,有了上神的庇佑,这邪祟便不敢再来造次。” 城中之人过惯了顺遂的日子,哪里见过这种架势,加上最近各地裂缝四起,仙门子弟奔波其间,鲜少有路过此处的。 城中之人无路可去,又被吓破了胆,争相求着那道士出手相救。 陆允昭心中一嚯,云游四海的道士,说得这样出尘,后面再找,便是无迹可寻。 而且他们来时看过,这扶风城中并未有邪祟作乱的痕迹,那道士摆明了的张着嘴乱说。 “于是呢?”贺执追问道。 “于是便是现在这样。”简无书端起茶杯,呷一口茶道。 穆风然默了片刻问陆允昭道:“师妹,你怎么看?” “那道士有古怪,食心蛊来的突然,若是能够查出来源头,也许之后便能掌握先机,”陆允昭想了想道:“不如先去那神庙看看,几日之内便建起一座神庙,想来这神庙是那道士留下的,城中食心蛊的味道已经淡去,那屠夫的尸体怕是已经被毁掉了,安排了这样一出,最后却留下一座庙,这点太过奇怪。” “那我前去看看。”穆风然主动道。 “师兄,神庙那边由我去。”陆允昭抬眸道。食心蛊、天罚之劫,还有这突然出现的神庙,所有的信息都在指向一个人——天道。 天道压下她飞升的时候,她只当这是书中剧情,从未去考虑过一个问题,天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了书中的既定男主?可男主本该百年后才会出现,但天道的动作却一直没有断。 做了这么多,目前最后的结果却是在这凡间的城中留下一座神庙,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想去弄清楚。 神庙建在城中央,金碧辉煌,飞檐走兽,大老远便看到里头传出来的白色烟雾,连着瓦片之下都串着白烟。 这架势,委实有些过了。 陆允昭是独自一人来的,其他人也想跟着来,但被她打发出去继续收集信息了。 她变了个发色,装作寻常香客混入进入来往的人群中。 正欲往前走,便觉身边多出了一个人。 她回头看去,赤眸的青年扬着下巴,垂了垂眼睫。 “你来这边做什么?”陆允昭问道,“不是让你去其他地方吗?” 裴宗轻哼,“本尊觉着这边最为可疑,便要来这边看看。” “这边不是有我吗?”陆允昭有些无奈。魔尊不愧是魔尊,总有自己的想法。 “哼,”裴宗抬起眼,不看她,“你一个人,本尊觉着不够。” 陆允昭耸肩,“行吧,随你。” 旁边的香客突然往这边挤来,裴宗眼疾手快,牵着陆允昭的胳膊一带,任由她扑进自己胸膛。 陆允昭触不及防被他的胸膛撞到,语气也凶了起来,“你做什么?” 裴宗并未答话,抬手往她鬓边一晃,飞快地松了手,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 陆允昭只觉发丝里痒酥酥的,像什么东西插入了发中,她抬手要去摸,被裴宗制住手。 陆允昭微微挑起眉,用眼神问他插的什么。 赤眸的青年抬起眼,看向远方,耳边漫上一层微红,他感觉到自己的欲盖弥彰,便松开陆允昭的手,僵着脚步状若无事地往前走催促道:“不进去了?” 陆允昭覆手摸上去,像是一只发簪。 不就是送老父亲一只簪子吗,他至于这样别扭? 给她花钱很委屈? 谁稀罕一样,她忽的也来了些脾气,反手将簪子拔下来,追上前塞进他手中,“拿去,你爹看不上。” 裴宗握着簪子的手慢慢捏紧,他盯着陆允昭的后背,眉间黑得能滴出水来。 大殿之中,一座浑身金光的神像兀自站立,前面的桌案上堆满了贡品,隆重的仙家服饰,线条雕刻流畅,一气呵成。 但往上,那张真颜却藏在一阵光晕之中,就算放出神识也探不进去。 陆允昭还未说话,青鸾便开口道:“我以前,是不是见过这个人?” 陆允昭问道:“这是谁?”是天道吗? 青鸾使劲回忆了一番,有些惋惜地说道:“还是记不清,曾经的记忆很模糊,没有实体之前,我的魂体记不起太多东西。” “你的那颗蛋,什么时候才能孵出来?”陆允昭问。 “快了吧,”青鸾又去看了看给自己重塑身体的那颗蛋,“我已经能够感受到身体的召唤了。” 陆允昭点点头,转身看到裴宗还站在原地,脸色冰冷。 她走过他身边道:“走了。”不过是个普通的神像,渡了层灵光,根本看不出什么。 她走过的时候,根本没有正视他一眼,裴宗捏了捏手中的簪子,心中尤为烦闷。 还在往神庙中涌的人突然感觉天色黑沉下来,紧接着,一阵黑雾吹来,所有人都被推向与神庙相反的方向。 在一阵巨大的轰隆声中,那座凭空出现没多久的神庙,在缭绕魔气中,化为一片废墟。 九天之上,那团残魂发出一阵闷哼,祂投到下界用于收集信仰之力的分神竟然这么快就被毁了? 残破的大殿之中顿时戾气横生。 原本便了无人气的上界,又幽深了几分。 祂抹了抹嘴角的血迹,忽地露出了笑。 不过是一座神庙,毁了便毁了,这说明一切都在按照祂的计划进行。 那个人已经不在了,等她死了,祂还会有千千万万座神庙,到那时,祂便是这个世界,唯一的神。 第57章 修罗场倒计时 谁管他 陆允昭原本已经走出去老远,震耳欲聋的声响让她霎时转身。 漫天的烟尘中,赤眸玄衣的青年从废墟走出,他掸了掸衣袍,看到少女回眸看过来,故意抬高了下巴,假装不看她。 忽如其来的变故让被震开趴在地上的人们吓得连连后退,遮天蔽日的魔气让他们惊惧,“魔啊,是魔啊!” 陆允昭眉头紧皱,这神庙不见的是什么好东西,毁了便毁了,但若真要推掉,完全可以有更好的办法。 偏偏裴宗选了最粗暴的,直接推掉,像脾气恶劣的小屁孩儿,不顺心了,便破坏给你看。 “你疯了?”在裴宗走过身边时,陆允昭语气微怒道,“这里是灵界,你要发脾气便回你的魔界去。” 裴宗脚步顿住,藏在袖口之下的拳头收紧,送她的簪子她不要,帮她把神庙毁了她还要赶他走?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裴宗压下心底说不清是火气还是酸涩,将声音尽量放得冷一些。 陆允昭淡着神色看他:“恕不远送。” “你别后悔!”裴宗气得拂袖,转身便消失在了她面前。 青鸾见他们吵成这样,弱弱问了一句:“不去追吗?我看他好像也没伤人。” 陆允昭道:“谁管他,玩腻了自己就回去了,这么大人了,和小公主一样。” “可是……” 陆允昭压下心底那点隐约泛起的不自在,打断青鸾的话转身道:“走了,去别去看看。” 裴宗一个人离开后,便选了一块山头停了下来,冷酷着脊背对着扶风城的方向。 一直等到月上树梢,都没有看到有人找来。 他气得轰了一座山。 陆允昭与裴宗分别之后,决定从去世的屠夫身上入手。 尸体虽然已经被处理掉,但他生前的宅院还在。 她寻了几个人稍作打听,便找到了地方,正巧看到贺执带着几个小弟子,翻进了那屠户生前的院落。 屠户孤家寡人,年到三十还没娶亲,篱墙之后的院落长时间无人打扫,已经长出了盖过脚面的杂草。 陆允昭本想推门进去,但一串晶亮红润的糖葫芦被递到她的面前。 不过晃神的功夫,孤惊羽便站在了她面前,手里拿着刚从街巷买来的甜食。 “师尊,给。”他带笑的狐狸眼上扬,语调清朗道。 “不是去顺着时空追那道士了吗,怎么回来了?”陆允昭接过糖葫芦,问道。 “那人没留下什么踪迹,真要找需要一番功夫,正巧街边有卖这个的,想先给师尊尝尝。”孤惊羽挠挠后脑勺,高马尾虚虚扫在肩膀上,眉间的妖纹似乎也活泼地跳跃着。 陆允昭将他的笑收尽眼底,实话实说道:“若是寻不到便罢了,本来就是试试侥幸。” “师尊想找,我便去帮你找出来。”孤惊羽重新踏入虚空道,“师尊,你去忙吧,我回头再来找你。” 陆允昭点点头,回眼再看院落中,贺执已经在箱中翻出一件那屠户穿过的衣物。 灵力化成的幼狼追着衣服上还未消散的气味,矫健地跳入了夜色之中。 贺执带着人追了出来,见到陆允昭,他叫了声,“陆师尊?” 陆允昭点点头,“我同你们一起去。” 陆允昭同贺执几人一起,追到了扶风城旁边的天水山脉之中。 一进山脉,四周便刮来阴凉的冷风,头顶的绿荫像是一棵棵狰狞耸立的鬼影,偌大的山脉中,静寂得没有半点虫鸣。 众人握紧法器,警惕地探查开去,却仍然寻不到任何邪祟之气,这让众人心中又陡然警惕了几分。 幼狼停在一处荆棘丛生的灌木丛前便停下来,伸长脖子朝贺执叫了两声,起身往灌木丛后跳,但它矫健的身躯在半空方拉长,灌丛便窜出一阵黑气。 幼狼扑腾两下,摔倒在了灌木丛之上,眼瞳之中被漆黑充盈,之后快速化作一团黑气消散开去。 “食心蛊!”弟子们惊道。 贺执拔出长剑,寒光亮过之处带起一阵热浪,空气突然噼啪烧了起来,明灭几点火星。 贺执提剑便要往那灌丛劈去,被陆允昭制止:“不可,食心蛊沾人即食,若这灌丛炸开,所有人都会被波及。” 贺执闻言住了手,陆允昭凝出一道冰霜,拂袖打在灌丛之上,一道冰墙骤然在众人面前凝结。 “将这些东西带回去。”这种东西留在外面终是祸害,必须想办法找到克制的办法。 立刻有弟子上前将冰块收入空间,在矮木丛的后面,出现一个黑黢黢的洞口,洞口前湿润的泥土被踩踏得都有些光滑,显然经常有人进到里面。 “师伯,这边有个山洞!” “方才灵狼想找的是这个山洞?” “这里面有什么?” 弟子们都看向陆允昭,陆允昭道:“我去看看,你们在外面守着。” 贺执问道:“师叔,不如我们回去叫上师尊和简师兄他们一起来?” 陆允昭却道:“不必了,有事情你们就自行离去。” 陆允昭想得很简单,食心蛊若真是天道的手笔,很有可能是冲着她来的,而且穆风然的修为,并没有她好到哪里去,等着他一起进去也并不会有多大效用。 弟子们闭了闭嘴,没有说话,他们这个修为,进去确实是添乱。 陆允昭往山洞走去,在山洞门口,她放出神识往内探去,里面只是寻常的山洞,中央有一团熄灭的柴火,山壁旁堆着很多用来歇脚的石块,还有一些用来搁物的粗糙桌架,看起来是个临时歇脚的地方。 陆允昭又探了探,并没有找到类似暗室的隐秘之处,所以这里面到底哪里值得天道大费周章呢? 罢了,进去看看再说吧。 她召出凝霜,往内里进去。 一走进,她落脚的山洞地面立刻变成坚硬的黑色石板。 不待她看清眼前状况,变故陡然出现,一阵黑雾铺天盖地朝她用来。 陆允昭提剑劈去,那黑雾像是遇到克星一般散去,不多时便消散一空。 陆允昭却不敢放下警惕,抬眼往四周看去。 这里是一方小小的石室,像是门前躲雨的檐角一般,一面墙壁上,挂着两个门环。 “去那里。”青鸾突然出声道。 “那里?” “我感觉很熟悉。” 陆允昭懂了,这里很可能是青鸾还未变为残魂进入神器之前住的地方。 她检查了一番四周,没有发现可疑之处,这才抬手去敲那门环。 就在她的指尖与门环接触的一刹那,一道黑色迅速顺着将她的手指染黑,阴冷之气顺着手臂直冲天灵盖。 “有埋伏?”陆允昭惊道。 原来那黑雾只是障眼法,这门环才是陷阱所在! “怎么可能,我明明觉得很亲切!”青鸾焦急道,它虽然记不清,但这里绝对不应该是什么危险的地方才对。 “不关你的事。”陆允昭握剑就要往自己手上砍去,总之,先保住命再说。 在剑气要落在手腕之上时,这方小小空间之中闪身挤进来一个人。 孟柳筠二指捏住陆允昭落下的凝霜,一只手直接抬起她正在变黑的手,拿起她的手指含在嘴里。 陆允昭被吓了一大跳,“别!”她想制止,但孟柳筠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却静静看着她,舌尖一卷,湿热的滑腻在指尖逗留,温热的酥麻包裹了那阴寒。 随着他轻轻一吮,陆允昭感觉原本已经僵硬的指尖,已经恢复了正常。 孟柳筠轻轻松了口,拿出一方手帕,将她手上的水渍擦拭干净。 陆允昭忧道:“你没事吧?”哪里有直接对食心蛊上嘴的,这也太过离谱了。 孟柳筠笑道:“不过是至阴至寒,这等毒物,奈何不了我。” 他生便是最丑陋的鬼,在他面前,什么鬼物邪物,都无处遁寻。 “多谢。”陆允昭谢道。 孟柳筠却笑,“仙尊同我言谢?那仙尊不若答应了我的请求,何不更让我开心?” 他说的是收徒一事,陆允昭觉得自己脑壳痛,但凡她没有说过那句话,她再收几个徒弟也没什么大不了。 但她说了,她就是过不去心里的坎儿。 她反问道:“你为何,非要入我门下不成?你并不怕这食心蛊,相反还有克性,就算是去了灵界其他地方,也不会担心没有去处,至于鬼界那边,你能随便接住我的剑气,难道还没有去处不成?” 她之前是存着想管一管他的责任心,如今仔细一想,他似乎并非只有入门这一条路。 为什么偏要执着于此呢? 孟柳筠凑上来半个身子,整个人像要挂在陆允昭身上,他加深了眼中的笑意,语调带着小钩子,“自然是为了仙尊。” “为了我做什么?我不缺徒弟。”陆允昭直接给出一技直球。 现在的魔修鬼修真是奇怪,有要赶着做人儿子的,有要赶着做人徒弟的。 “自然不单单是徒弟,”孟柳筠眼角的赤纹愈加魅惑,“仙尊若是想要做更多的,也不是不可以。” 甚至求之不得。 又来了,又是这些不正经的话,他怎么总喜欢说这些暧昧不清的话?没一句正经的。 陆允昭压下心头悸动,转移话题道:“你再想想吧,我那个约定还是算数。” 她往那门环推去,许是还未从他的话的劲头中抽离出来,她一个不稳,直接朝前面倒去。 “仙尊!”孟柳筠眼看着陆允昭在她面前被吸入门环后的空间,还未来得及出手,这外边的石室便开始扭曲,像要排挤异物一般将他吐出去。 他解封出所有实力,却依然无法抗拒这股力道。 只能眼看着那道门带着他等了千年的人消失了去。 第58章 修罗场倒计时 修真界在逃上神 陆允昭面前一空,只觉周身气流变化,她便被关进了一方密闭的空间。 这是什么地方? 陆允昭握紧剑,警惕看去。 这里面是不甚宽大的房间,向外面探不到边际。 房间内摆着一张飘着白纱的雕花木床,装着梅花圆镜的妆奁之上,摆着一把小梳,散着几个银色的小铃铛。 除此之外,还有一套桌椅,一方书案,布置得简易,像是供人遁入虚空的一方随身空间。 “这是哪里?”陆允昭下意识问道。 青鸾在识海里头的枝头蹦蹦跶跶,它现在已经养出了曳地的尾羽,隐约能够看出一只凤鸟的完整形态,只是仍未消去魂魄的混沌之态。 这里面的感觉太熟悉了,像冬天的温泉一般将它包裹,它觉得就像是回家了一样。 但它还是诚实地回道:“不知道,但是感觉很熟悉。” “熟悉?你从进来就说熟悉,”陆允昭有些不确定道:“这不会就是你从前住的地方吧?” 将空间撕裂出来单独炼成一方屋室,这已经是能够操纵造化的存在。 它最初在神器之中,说记得自己从前叫青鸾,她那时以为它是生在一个取名全是淑芬北大的时代,跟风堕天之前九天那只神兽叫的。 可能寄居神器的残魂又怎么会是普通残魂? 陆允昭悚然,“你从前不会真的是九天之上那只神兽吧?” 青鸾沉默了片刻问道:“那我为什么只剩一缕残魂?醒来记得的事情只有做一个系统帮你?” 陆允昭摊手,“你问我,我问谁?”她还是从现代穿过来的呢。 房间之中一时沉默,芥子袋中的水月镜却开始隐隐发烫,陆允昭将水月镜取出,如水的镜面波光浮动,跳出一颗浮满青色花纹的蛋。 陆允昭眉心一道金光闪过,青鸾的神识钻入了蛋中。 陆允昭以为它快破壳而出了,便准备守着它,但脑中却出现了一道灵识传递,“可能一时半会儿还出不来,只是这里的气息太舒服了,加速了融合。” 行吧,陆允昭感知了一番,也确实没有察觉任何危险,为了保险起见,还是给它布置了一道结界,这才站起身,查看屋内陈设。 梳妆桌面上放着一柄小小的木梳,陆允昭抬手要去碰,但想了想,还是将手移开,这里的主人并未留下传承,想来是一方私密空间,她闯入本就是意外,再动别人东西,便有些无礼了。 只是当她垂手虚虚拂过妆奁之上第二个抽屉时,她下意识停住,指尖不自觉收拢,是一个习惯性打开熟悉之处的动作。 好奇怪,她分明没有任何有关这里面的记忆,但是为何会有下意识的反应? 视线落在桌子上仅剩的那几颗银色铃铛之上,陆允昭忽然将凝霜横过,比照在这几颗小铃铛上方。 那些铃铛像是受到感应一般,铃铃震起,银光闪过,凝霜化回银环,几个小铃铛倏然飞上,契合在圆环之上,变作一只女子戴在脚踝之上的银环。 陆允昭眼前有一段碎片般的掠影闪过,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微微拽紧,似乎捏着什么东西,耳边风飘一般吹过一句,“我只是想让神女开心。” 陆允昭摇摇脑袋,床榻周围的白纱未动,屋内并没有风。 屋主人留下的铃铛为何会与凝霜有感应?陆允昭眉头微蹙,她抬手拉开了第二个小抽屉。 里面端端正正放着一本小册,面上没有提字。 指尖停顿片刻,她终于还是伸手将小册拿出,翻开看了起来。 墨迹很是娟秀,甚至有些眼熟。 这不就是她来到归元之后苦练了三年才成的笔迹吗? 她捏了捏眉心,不会吧不会吧,这东西不会真的是她留下的吧。 她何德何能,能在遥远的从前,留下这种小天地? 可她不是最近才穿过来的吗,她怎么能在这个世界的从前留下这些东西? 陆允昭拿着本子的手,微微颤抖,还有什么惊喜是她不知道的? 在做好深呼吸之后,她定下心往下看。 里头的内容记载的并不连贯,更像是随手记在上面的。 “九天一战,老儿遁走,暂不可寻,吾推演一番,千年后会再度回来。 此战波及太广,下界怕已留下隐患,届时山崩地裂怕是难以避免,只是血河未定,若现在修补,恐会阻断气运回归。” 之后是几滴墨点,小册的主人似有犹豫,不多时像是打定了主意,继续写着:“罢了,待千年后,再除他。” 陆允昭理了理,九天一战,千年之后,这应该是写的千年前的堕天之战。 只是这个老儿是谁? 陆允昭接着往后翻,下一页像是隔了很久才写的,墨水与前面的有些不同。 “吾已将材料放入下界,千年后吾会再次寻到。 老儿归来,定不会善罢甘休,吾让灵兽青鸾进入水月镜,待吾归来,助吾忆起。” 陆允昭觉得自己拿着册子的手真的快要抖起来了,灵兽青鸾,水月镜,这个世界可以有很多个叫青鸾的灵兽,但肯定只有一把水月镜。 而水月镜在她的身上。 还有之前说的山崩地裂,修补材料,说的是不久之前各界裂缝四起,寻到修补材料的……除了她还有谁? 所以这个老儿说的是天道吧? 好家伙,这个狗天道原来千年之前就和她有仇了。 所以她飞升失败也是天道搞的鬼,可若是她与天道皆是这个世界的土著的话,她来到这个世界时候的穿书记忆是怎么回事?天道似乎也是知道书中的剧情的。 还有她识海之中绑定的系统,为什么最初要让她攻略简无书?还可以借用气运? 陆允昭越想心中疑惑越盛,干脆往下面继续翻去。 接下来,是更为语焉不详的几句话: “他说要吾开心,却从来与吾置气。 他入轮回,吾怎会等他? ……若是这次没有,便再也不理他了。” 陆允昭一个头两个大,这个“他”又是谁,这个语气看起来不像是寻常的关系吧? 可恶,这真的是她千年之前写的吗?为什么她什么印象都没有? 不仅没印象,这平白无故看到,还让人脚趾扣底,为自己尴尬。 陆允昭往后翻了翻,后面是空白的,没有多余的东西了,她敲着脑壳,叫青鸾道:“鸾啊,你好了没有?” 青蓝回声:“融合哪有这么快?” 陆允昭叹口气,“鸾啊,告诉你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咱们可能是天界的在逃上神。” 青鸾疑惑:“为什么是不好不坏?” 陆允昭想了想,就像凡人拥有修为之后,突然有一天被告知自己是第一剑宗的继承人,但第一剑宗被世仇占领了,需要打倒世仇才可以继承宗门。 宗门继不继承其实不太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世仇现在正在修真界搞事情,而且首要要追杀的目标就是她。 虽然她始终不觉得天道能真的杀了她,但是她从前既然留下这些,那说明天道真的留不得。 能随便放下食心蛊滥杀无辜,这天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行了,你快融合吧,我们早些出去。”陆允昭道。 她将小册放到桌上,拿起小梳子准备给自己梳个发,但她忽然感觉脑袋里面传来一阵剧痛,有什么东西正在从中剥离,强大的气运之力快要从她身上溢出。 是青鸾留在她身上,收集了简无书、孤惊羽还有裴宗身上气运之力的系统。 忽然要从她识海中剥离出来。 陆允昭赶紧盘膝而坐,凝神内视。 那系统在她识海中将三团气运吐出,之后化为一团光晕,又重新沉入识海。 这一次,陆允昭感觉有无尽的玄奥之力,正在疯狂往她道体里灌入。 霜雪之气在她周身缭绕,很快便结成一层厚厚的坚冰,将她包裹起来。 陆允昭再睁开眼,是被外面的声响吵醒的。 一个粗粝的男声大喇喇问道:“这次的货是从冰层之中挖出来的?” “可不是嘛,我们老大在北地的冰原之中,好不容易才挖出这样一具冰棺,你看看这里面,是不是躺着个人,你看看这身型,虽然看不太真切,但肯定是个女人!”一个尖锐一些的声音说道。 粗粝男声催促:“打开看看!” 尖锐一些的声音就拍手一般答道:“这不是打不开吗?我大哥元婴的修为都轰不开,你这金丹怎么成?” “不验到货,我们琉璃阁不收。”粗粝男声道。 那尖锐声立刻换了口气劝道:“嗨呀,还验什么验啊,您看看这个寒气,没有百八十年是绝对结不起来的,封印百八十年还有活气,这里面指不定就是个冰属性,不管是人是妖是魔,这年头,只要能和百年前那位飞升第一人的属性扯上关系,在你们琉璃阁还愁赚不到钱吗?” 陆允昭听到这里顿时一个机灵,飞升第一人,肯定说的是她,这时间怎么变成百年前了?她睡了这么久? 话说青鸾哪去了? 她试了试呼唤青鸾,但那边就像断线了一样,根本没有回应。 “罢了,送进去吧。”粗粝男声敲定道。 “您看这价格?” “一万灵石,不能再多了。” 又是一番讨价还价,最后两边以二万五敲定。 陆允昭动了动手,试图将面前的冰块推开,但身体好像还不受她的控制,她虽然有心,却还没有什么力气。 这是沉睡太久,识海与身体太久没有联系所致。 她闭上眼,调理运气,准备抓紧时间掌控身体,然后找机会快点跑了。 只是这一闭上眼睛,眼前便纤毫毕露地出现外头的景象,芥子微观,细小尘埃,所有的一切都浮现在她眼前,她甚至不用去看,便能意随心走,“看”到全部。 她甚至可以看到外面抬着的人身上牵扯的因果线,纷纷杂杂,相互牵扯。 这是、造化之力? 她这么强了吗? 只是神识外放还不够熟练,她一不小心,就闯入了其他人的领域之中。 在对方出手绞杀之前,她赶忙撤了回来。 一身黑袍斗篷的男人倏然抬眼,视线落在面前驶过的琉璃阁车队上。 第59章 修罗场(一) 他俯身,咬住了………… 城中的冰甲兽拉着车辇路过,浩荡的队伍隔断了赤眸青年的视线。 觉察到那道危险消失,陆允昭暗自松一口气。 大意了,她现在虽然很强,但根本动不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恢复,要是把什么大能惹来,一个还好,多了她就惨了,躺平的补品。 待那簇拥的车队离去,琉璃阁的队伍已经不见了踪迹。 随侍的魔将试探道:“尊上,可要去追?” 裴宗语气冷漠,“不必。” 方才那一闪而过的神识,是从那冰棺中传出来的,虽然没有威压,但修为不会太低。 他只看了一眼,心中便窜出一阵炽热,他想要那里面的东西,虽然他看不出里面有什么。 魔将跟了裴宗多年,怎么会猜不出裴宗的心思,“尊上感兴趣,何不现在便拿下?” “近日琉璃阁有一场拍卖?”裴总问。 魔将意会,“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一点钱而已,他有什么出不起的,用得着抢? 陆允昭又试着感应了一番青鸾,但始终没有得到回应,那个空间已经被她炼化,收了起来,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她和青鸾才会被吐出来。 只是没想到吐出来的时候她们已经随着空间飘到了北地,距十三宗都隔了好几个大千世界。 这距离属实有些远了。 方才听外面的人说,现在又过了一百年了? 也不知道修真界怎么样了。 她闭上眼睛,运转灵力,再被卖掉之前,她要尽快赶回去。 琉璃阁的拍卖进行得如火如荼,北地天气寒冷,地处偏远,几乎处于修真界的边缘,平日物资全靠琉璃阁的商队送来。 拍卖会更是难得一次,每次一开,满场座次全无缺席。 这次尤盛。 收了那冰棺之后,琉璃阁便放出消息,说这次的拍卖会有可以助人参悟飞升之道的宝物现世。 那可是飞升之道啊,整个修真界,除了百年前那位,再也没有人能堪破天门的所在,大家都是修仙之人,谁不想早日得正大道? 很多北地的贵族,原本不屑于这种鱼龙混杂的场所,但听说有这种宝物,都忍不住来了现场。 但就算来了,也只能和他们瞧不上的散修一起坐在大众席,楼上那些雅间,都是为了得到琉璃阁认证的贵宾准备的。 有身份也进不去,得花钱,至于具体要花多少,听说就算是北地最喜挥霍的城主之子在琉璃阁挥霍多年,今年也才堪堪探出底来。 场上已经送来了压轴的拍品,覆盖的布匹拉下,一方玄冰的长棺暴露在众人面前。 “这是什么?” “仔细看去,里面是不是还躺着个人?” “莫不是被封印的上古魔兽?” 众人伸长了脖子往台上瞧,这是今天的压轴,那件传言可以帮助勘破飞升之路的宝物。 他们就算知道自己买不起,也忍不住要来多看几眼。 待下面的议论将气氛炒到顶点,拍卖师才开口介绍:“这是我们从玄冰层中寻到的冰馆,就算是我们化神期的检验师都无法探出里面到底装着什么,但可以肯定,这种宝物我们从未见到过,或许,里面便藏着通往飞升的秘密也说不定。” 拍卖师的话虽然没有定论,但无疑踩中了大家心中最狂热的期待,万一呢,万一这里面便有了呢? “起拍价,一百万灵石!” 报价一出,现场哗然,就算是上一个上品捉妖镜,也不过拍了五十五万灵石,就是这个灵石,都是一个商行一年的收成了,这个长棺居然起拍便是一百万灵石。 但若是真的能够飞升的话,那一百万也值了! 片刻之后,有人出价:“一百二十万。” 一开口便是二十万,半个上品捉妖镜了。 但立刻便有人叫道:“两百万。” “两百五十万。” “三百万。” 三百万之后,叫价声便停了,对他们来说,三百万已经快是所有的身家了。 再叫,也拿不出了。 这时,上头一件雅间叫道:“五百万。” 是城主之子。 这下彻底没人加价了。 那一身狐裘的北地公子哥一派扇子,嘴角扬起,骄傲与优越感让他心情颇好。 他正要派人前去将东西拿上来,三楼雅间之中,一声冷漠的声音传来:“五千万。” 现场沉默了,但很快便响起了窃窃私语声,“连城主之子都敢得罪。” “从五百万到了五千万啊,整整十倍,这谁打得过?” “太壕了太壕了。” “里面那是谁啊?” 城主之子想要加价,但对面开口便加了十倍,他若往低了喊,气势上便输了,拍卖这种东西,对他来说,本来就是争的一口气。 但若是十倍的五千万,他根本拿不出,他牙关咬碎,吩咐道:“去看看那是谁!” 外面发生的这些陆允昭是不知道的,她正忙着拿回身体的控制权。 终于在冰棺被送下拍卖台之后,她猛地睁开眼,察觉到自己被推着停在了一个房间之中,她正盘算着如何出去,便听见外面有人进来说道:“雅间的贵客说待会自己来取,周大哥先歇着吧,我来帮你守。” 进来的人不过十五六岁,是琉璃阁这两日新来的,看着机灵,会来事,周岑便拍拍他的肩,放心地将这里交给他了,“好好看着,以后少不了你的好。” 那少年便嘿嘿笑,眼中露出几分狡黠。 待周岑走出之后,少年左右看过,没发现人经过,轻手轻脚走近冰棺,抬手就要试着将上面的盖子推开。 然而他的手方一碰到那玄冰,棺材的盖子便忽的被掀了起来,气浪直冲的他连连后退。 “诈、诈尸了?”木宇吓得说话都哆嗦了,他虽然准备来偷宝物,可没做好心理准备这宝物能自己坐起来啊。 他撑着地面,屁股蹲着地往后退,害怕又好奇地盯着冰棺里面坐起来的人看。 雪发紫眸,一身白袍,没有穿北地的服饰。 她转过脸看向他,容貌比他们族中信奉的神女的画像还好看,就连那疏离淡漠的气质,都和他九天之上的神女一模一样。 他忆起混入琉璃阁的目的,压下心头惊惧,颤巍巍问道:“你、你是谁?” 陆允昭反问道:“你不是来偷我的,还不知道我是谁?” 木宇道:“我只知道琉璃阁这次运回来的东西可以帮助我们成神,我想成神。” 陆允昭见他不过十五六岁,修为更是不过筑基,便问道:“成神做什么?” “成神可以获得救世的解药,可以让我们不用信奉那突然出现的神庙,便可以对付那黑心蛊。” 陆允昭皱眉道:“什么意思?” 那少年便将这些日子北地发生的事情讲与了她听。 原来这几年来,北地的人突然染了一种怪病,中招的人脸色发黑,瞬间便会死去,甚至连碰都不能碰,用火烧甚至会因为扬尘而让更多的人中招。 后来有大能来到这边,只看了一眼,便摇了摇头,说没法治,是黑心蛊,在北地之外的修真界也全是这种东西。 唯一的破解办法便是建一座神庙,有了神的庇护,这蛊便再也不会出现了。 刚开始北地的人也是将信将疑,但后来黑心蛊祸患越来越严重,有人死马当作活马医,求着让那大能出了手。 果不其然,再跪拜那神庙之后,黑心蛊便销声匿迹了。 陆允昭半靠着冰棺,手指无意识轻扣,天道在她不在的这段时间,已经将食心蛊散到北地来了吗?那修真界,是不是已经完全沦陷了? 她眉头微蹙着问木宇道:“既然都已经消失了,你还要成神做什么?” “他们都信那神庙,我却不信,我们全家都不信!从前都没有的东西,偏偏要建神庙了就有了,我看这根本就是阴谋,真正的神谁会这样做,这根本就是哪些想要成神的家伙为了收集信仰增加自己力量的阴谋!”木宇义愤填膺道。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陆允昭抬眸看向他,她如今虽然修为变得很强了,甚至有了感应造化之力,但从前的东西她仍然不知道。 手札小册上说青鸾会帮她忆起,但她进入神器的时候,青鸾是个残魂,一问三不知的,如今她好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了,青鸾却不知道去了哪里,而且她有种预感,就算找到了它,以它的不靠谱程度,恐怕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她想不到的惊喜。 堕天之后很多东西都已经失传了,但这木宇却好像对有关神的事情很是了解。 “因为我们见过神啊,真正的神。”木宇睁大了眼睛说道,眼眸中满是向往与敬仰。 外面有人走来,陆允昭带着木宇撕裂空间,走了进去,“先离开这里。” 被支走的周管事急忙忙带着玄衣黑袍的青年来到停放冰棺的房间之中,赔笑道:“贵客,您看,就在这里了。” 只是这贵客只在门口便停住了脚步,周管事小心问道:“您看这是……” “自己看。” 冷漠的语气像是利剑一般,制得周管事浑身僵硬,他抬起头,听到自己的骨骼啪啪作响。 屋内,那冰棺已经被人打开了,里面空空如也。 周管事吓得瘫软在地,“贵、贵客……小的不知道,小的真的不知道。” 裴宗跨步走进屋内,他抬手放在冰棺之上,那心中的炽热又跳动起来,一声声,像是擂鼓一般,震得他耳朵发疼。 他抬手摸向虚空,空间被人撕碎了,他触着重新合上的裂缝,随手一撕,走了进去。 陆允昭一直走到城外,才将木宇放了下来,“你们家在哪,带我去看看。” 木宇愣着眼睛,他惊讶道:“你、你是神?” 陆允昭道:“不是,进入天门,有问天石的批注才能算得上成神。”这个世界,已经没有神了。 木宇呆愣着点头,转身在前面带路,“你跟我来。” 陆允昭正想跟上,便觉身后虚空一阵扭曲。 追上来了? 陆允昭浑身戒备,酝酿好杀招回身便向来人袭去。 裴宗将杀招化去,瞬时抓住她的手,反剪到身后,迫使她抬起胸向他靠近,他赤色的眼瞳血红的想要滴出血来。 “师尊,好巧啊。”他冷着语调道。 陆允昭惊道:“裴宗?你怎么来了?” 裴宗冷嗤,反问道:“我不能来?” 陆允昭被他的语气冷道,但却没觉得有什么,只是顺口问道:“能啊,只是你怎么也在北地,其他人呢,简无书他们呢?” 裴宗束着她的手收紧,走了百年,见到他第一件事就是想其他人,他算什么? 他猛地束住她,将她带到怀中,视线流连在她的唇上。 “你做什么?不要闹了!”怎么一百年了,他还是这么不讲道理? 裴宗视线久久凝在她唇上,看着那抹殷色快速地开合,他忽然俯身,一口咬住了她肩膀旁裸露的脖颈。 陆允昭:? 第60章 修罗场(二) 他只给了一间房…… 他咬的并不重,甚至没有突破陆允昭的外层防御。 北地的冷气带走打在裸露的肌肤上,那柔软而湿热的触感愈发清晰地印在脖颈上。 手还被他锁着,整个人都被他锁在怀里,他身上炽热的体温无比强烈的将她包裹。 陆允昭秀眉微蹙,“裴宗,你疯了?” 她若是想挣脱,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在他身上用杀招,她觉着没必要。 她知晓他脾气差,性子又傲,毛得顺着摸,但她总是被他激起一些性子,总不想与他软着说话。 便一时这样僵持着。 胸中的怒气发泄出来,理智回笼,裴宗渐渐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他僵了脊背,淡淡的梅香却在鼻端经久不散,舌尖还抵着一道细腻温软,他心头霎时窜上一股热气。 像是要掩饰自己的难为情一般,他含糊轻哼道:“骗子。” 他就势直起脖子,看向天边,那股火气消退,心中只剩下捣鼓般的心跳与有些莫名的羞赧。 陆允昭施法除去脖子上的水渍,可他唇舌的触感,却仍然存着,她忽的抬眼瞪他,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好好说话,不要耍这些小孩子脾气。 她将他的话听得清楚,顺口便反问道:“我骗了你什么?” 骗了他什么?裴宗想到他们在天水山分开那次,他在原地等了她许久,终于将自己劝好了,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回去看看。 但归元的人已经走了,她没有叫上他。他有些生气,不叫就不叫,他堂堂魔尊,没了她还没地方去了吗? 可是一年,两年,三年,她真的再也没有联系过他,属下看出了他的心思,去打探她的消息,可最后报上来的,只有一个“已经尽力了,没有音讯”。 像收服血河那时候一样,她又不见了。 他本不想再找她了,可还是忍不住,当所有冰属性出现的时候,他都控制不住想要抓住看看,到底是不是她。 看了他原身的是她,一声不响丢下他的也是她。 她却问,她骗了他什么? 他心中有气,又不愿放下身段,明明心里在意难受得不得了,嘴上却还要冷酷地问她:“骗了什么?百年,这一百年,你去了哪里?” 他知晓这个答案并不重要,只要她回来了,以后都不能再离开他的身边,他冷着眸,又接口道:“总之现在本尊花了五千万灵石才买了你,你以后都要跟着本尊。” 陆允昭只听到了他说的五千万,她惊道:“五千万?你们魔族的钱都不是钱吗?” 裴宗冷着脸,这点钱他还看不在眼里。 陆允昭又惊道:“你是不是在魔族做不下去了,所以卷款跑了?” 裴宗的脸黑了。 木宇看着他们一言一语,终于弱弱问了一句:“打断一下,上仙姐姐,我们还回去吗?” 陆允昭回过神,看向木宇,“回啊,我们走吧。” 木宇指着裴宗问:“那他……” 裴宗冷着语气道:“带路。” 木宇缩了缩脑袋,跑到陆允昭身边,挨着她语气亲近道:“姐姐,我带你去我们寨子。” “走吧。” 裴宗看着木宇在陆允昭身旁三步以内,深邃的眉眼微微下压。 木宇不自禁打了个抖,奇怪,他出门穿得不少啊。 琉璃阁中,北地的分阁主步盛此刻正在围着一方玄冰长棺焦急踱步,静立一旁的周岑底气不足道:“阁主,拍下的客人都没有说什么,咱们这件事要不算了吧?” 步盛摇头道:“货在我们这里丢了,按照规矩,我们是要付给十倍的,不然我们琉璃阁怎么能屹立千年,经久不衰?” “那现在怎么办啊?”此事因为周岑看管不严导致,赔偿十倍的损失,步盛一定不会放过他。 步盛摆手道:“下去领罚,然后想办法将这个客人追回来。” 还好,还有一条命,周岑麻溜谢过,如斯重负出了门。 而在琉璃阁外的酒楼之中,围观了这场拍卖的散修们,正聚在一处喝着北地的烧刀子,驱着身上的寒气,他们虽有灵气护体,但在这冰天雪地中,总还是要喝上几口才算上痛快。 “你们说,那里面真的有那么厉害吗?”其中一人吃着花生米,摸着下巴的胡子琢磨着。 “谁知道呢,五千万,肯下这个血本,应该也不会假了去吧。”虽说拍卖也有赌的成分,但雅间里的出手,让他们就算不信,也愿意去侥幸相信。 “左右不管咱们的事,说这些做什么。”有人道。 是啊,雅间中的人,想必身份背景都不是他们能够招惹的,就算有这个心,他们也没有这个能耐去分一杯羹。 “喝酒喝酒,喝完还要去那个什么寨,这年头,居然还有不愿意相信神庙的。” “叫牧云寨吧,说起来还要多亏了这种冥顽不灵的,不然我们怎么能得到这道机缘!” “你们说,等给我们指示的那位恢复了,我们真的能飞升吗?” 众人沉默了,但那位进入他们识海的神光令他们神魂战栗,还给了他们足够的诱惑与条件,他们就算怀疑,也愿意去赌上性命试一试。 “管他真不真,把那些人杀完就知道了,谁也别想挡劳资的飞升之路。”长满胡子的那人说道。 木宇的修为不过筑基,带着陆允昭和裴宗走了半日,才不过走出几十里。 而北地宽阔浩大,木宇又说他们的牧云寨在北地的边际靠近冰原雪海之处,他们的寨子因为不愿意随着众人改信那突然出现的神庙,被迫迁到了最远处,一来躲避是非,二来也有隐世之意。 陆允昭叫住木宇道:“还需要走多久?” 木宇算了一下,“三天吧。” 陆允昭沉默了片刻说道:“我带你吧,你给我指路。” 木宇立刻停住脚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可以吗?” “自然可以。”陆允昭对他伸出手,想要牵着他。 裴宗横步挡在她面前,将木宇的视线落点挡住,他冷冷道:“我带你。” 说完也不待木宇回答,直接将他丢进了裂空之中,木宇惊呼一声,裴宗喝止道:“不想被卷进乱流就想路。” 木宇赶忙默念牧云寨的所在。 裴宗回头看陆允昭,欲言又止,他想说他可以带她。 但陆允昭当着她的面撕开了裂空,毫无察觉地走了进去,还对他催促道:“快走吧。” 裴宗拂袖,跟在了她身后。 木宇睁开眼,就看到寨门立在他面前,他有些难以置信,寨子上头的防御塔中冒出来一点寒光,木宇赶紧招呼道:“阿伯,我回来了!” 防御塔中的人这才探出身来,“木宇?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后脚到了寨子外头的陆允昭正巧听到他们的对话,心中了然,怪不得不过筑基就混进琉璃阁,原来这全是木宇一个人的主意。 寨子中的人很快出来,木宇将事情与他们说了一遍,他们又商讨一番,最后将陆允昭和裴宗请进了寨子。 引他们进村的是木垒,就是防御塔中被木宇叫大伯的那个,他歉道:“木宇不懂事,给两位添麻烦了。” “不碍事,听木宇说,你们是因为不愿转信神庙才将寨子移到这边的。”陆允昭与他闲聊道。 “我们牧云寨的人,都是雪山的后人,雪山还在,我们便不会变。”这是他们的信念与坚守。 木雷看着远方的雪山,神色追思,“就算是神女在的时候,千年之前,我们都没有变过,何况现在。” 陆允昭脚步猛地顿住,她抬眸看他道:“神女?” 木雷笑道:“这已经是堕天之前的事情了,二位想必并不清楚,这神女是雪山孕育的天生灵胎,有着七窍玲珑心,有着造化之力,从前还是九天唯二的尊阶上神之一。” 陆允昭心中惊愕,这还真是歪打正着。 她如今虽然变得比飞升之时还要强,但对于从前的记忆,却一点恢复的头绪,木雷的话无疑给了她极大的希望。 她还想细问,但木雷已经将他们带到了冰屋前:“天色已晚,二位先行歇息,若是有事,待明日寨主回来了再说。” 陆允昭心里装着事,见状也不好多问,便点点头应下。 木雷拱了拱手便离去了。 陆允昭走进屋内,里面的摆件却不是冰雕的,而是实实在在的家具物件,她看了一圈,便来到床边,想要再试试寻找青鸾的下落。 但等到她坐上了床,她才看到立在房中的玄衣身影。 她疑惑地看向裴宗道:“你怎么还不出去?” 裴宗扬着下巴,下颌线绷得很紧,“他只给了一间房。” 陆允昭一拍脑袋,糟糕,刚才居然没有注意这个问题。 她下床道:“我去找木宇说一声。” 裴宗坐在桌边,给自己斟一杯水,抬手掩住嘴角情绪,“不必。” 陆允昭想起什么,凑到他面前道:“方才你怎么不说?” 裴宗耳尖微红,眼神有些慌乱地错开。 陆允昭却自顾自点了点头,“你怕麻烦他们。” 也对,他们本就是不请自来,也不好多麻烦他们。 她重新坐回窗边道:“行吧,你随意,我内视一番。” 室内暖黄的灯光映在冰凌上,折射出晶莹的光,裴宗别过脸,视线却忍不住落在阖眼坐立的人身上。 她很美,不说话的时候,更带着疏离的清冷,但就是这样的清冷,却让他心中久久难以平静。 陆允昭很快便入定,她试着呼唤青鸾,视线的尽头,却看到一方青碧的竹林,竹林沙沙,一个额间火红妖纹的少年,忽地转过身来。 “师尊。”他惊道,语气藏不住的惊喜。 第61章 修罗场(三) 粘人 竹林仿佛风吹拂过一般,颇有些兴奋地招摇着,沙沙作响。 一间竹屋掩映其间,九曲回廊静静躺在开满莲花的池塘之上,少年放下手中正在糊的花灯,倏地站起,一个闪身便来到陆允昭面前。 他比一百年前长高了几分,容貌却并未改变,一点火焰妖纹燃烧于眉心,上扬的狐狸眼澄澈如星,笑起的唇角隐隐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还是那纯澈又姝艳的长相。 陆允昭被他一把拥在怀中,他的语气像是要确定一次一般,又迫不及待地叫了一声:“师尊。” 陆允昭应声,从他怀中抬起头,有些疑惑的看了看周遭道:“这是哪里?”她不是要寻找青鸾吗? “这是我的梦里。”孤惊羽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师尊,你去了哪里?” 他这些年,用虚空之术试着寻过她无数次,但每一次,都只有他一个人在梦境之中独自做着花灯。 他将所有与她的相遇都装进梦里,怕遗忘分毫,夜夜拥着入梦。 这是他第一次成功引了她入梦。 孤惊羽笑着闭了闭眼睛,压下眼底湿润,他将下巴轻轻搁在少女脑袋顶上,亲昵地蹭了蹭,“回来了就好。”去了哪里都不重要了,回来了就好。 陆允昭将手轻轻靠在他腰侧,紧束的腰封勾出劲瘦的腰线,髋骨往下,是藏在劲装下两条修长的腿。 她将脑袋从他的撒娇中挪出来,看着他道:“妖丹修复好了吗?” 她离开得突然,在扶风城的时候,他剖丹的伤处还未完全修补好,这么多年,按理说应该已经好了,只是见着了他,她开口便忍不住问了问。 孤惊羽道:“没有。” 陆允昭微讶,“怎会?”说着便搭上他的手腕,想要注入灵力查探,却别孤惊羽反手扣住了手。 他将她的手覆盖胸膛上心脏的位置,扬着语调说道:“师尊消失这么多年,那伤早就侵入了心府,要师尊日日守着看着才能好。” 掌下的心跳强健有力,他这话,分明是在插科打诨。 陆允昭想将手抽出,孤惊羽却忽然将她拥得更紧,低下脑袋,将脸埋在她的肩膀上,“别丢下我。”他压着声线,声音里有些呢喃般的撒娇。 陆允昭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嗯。” 她的话刚说完,便觉眼前一阵恍惚,孤惊羽放开她,焦急道:“怎么了?” 陆允昭正想说没事,便眼前一花,神识归位,重新回到了身体之中。 她睁开眼,正好对上裴宗赤色的眼瞳。 “神识离体?”他冷着语调问道,“你去见了谁?” 陆允昭揉着额角,从孤惊羽的空间之中出来,猛地对上裴宗近在咫尺的脸,她没回过神。 裴宗静静等着,手掌却在袖口之下凝成拳。 “入定太深,”陆允昭想了想,还是不准备将孤惊羽的事情告诉她,不然以他的别扭性子,指不定又要怎么哄,她胡诌道,“我在冰里待了百年,刚醒没多久,还没完全适应身体的掌控。” 裴宗握紧的拳头忽的松开,没有见谁,是因为睡了百年,他犹豫了片刻,垂眸问她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允昭道:“被算计了,出了点意外,被卷入玄冰之中百年,刚被人挖出来。” 天道的事情她暂时不准备告诉裴宗,或者说,暂时不打算告诉任何人。 天道如今在九天之上,她就算要将祂拉下来,也要先找到去九天的办法,何况目前修真界并不太平,她并不想引起更大的恐慌。 裴宗提脚,想要走上前,但挪了一步便顿住了,陆允昭垂着眼,见他衣摆微动,便抬眸问道:“何事?” 裴宗被她看得不自在,干脆跨步坐到她身边,躲过她的视线道:“归位了吗?可要本尊帮你?” 陆允昭自然答道:“不要。” 青鸾暂时寻不了了,她不知道会不会还会被卷入孤惊羽的梦里,但是三番五次进入别人的空间,对自己也是一种损耗,她神识刚醒,身体也才刚刚掌控。 青鸾是灵兽,又有她的灵力防护,而且很有可能也和她出来的时候一样,被玄冰盖着,就算落入其他人手中,应该暂时也没有危险。 若是醒了,它自会想办法感应上她。 所以,还是先睡个觉,攒攒精神。 她就势往床上一趟,毫不客气地赶他道:“快走,我要睡觉了。” 虽然刚刚才在冰层里睡了一场百年的觉,但被动睡觉和主动睡觉的幸福感是不同的。 她大喇喇地倒在床上,衣摆都堆在身下,纤长有致的身形便顺着衣服的褶皱勾勒出来。 裴宗想神色微变,视线放空,只盯着她的眼睛道:“这屋子只有一张床。” 陆允昭理直气壮地点头,“知道,所以你去自己想办法吧。” “屋子是给我们两个人的。”裴宗冷哼,他虽然不介意去凳子上打坐,但就这样走开,他又觉着有些什么必要的事情还没做。 陆允昭便闭着眼睛,往身子往里面挪了一些,拍了拍身侧道:“你想睡?那来啊。” 她本意是想逗逗他,因为她知道,以裴宗的魔尊架子,肯定不会容忍和别人分享一个塌,而她是不会让的,大不了打一架。 可裴宗眼神一暗,他突出的喉结滚了滚,随即真的散了帐,上了塌。 烛火的光线被打下的帐拦住,陆允昭眼前一暗。 她腾地坐起,眸中全是难以置信:“你真上来?” 裴宗赤色的眼眸盯着她,神色很冷,抱在胸前,藏在袖下的手却蜷成了拳,他低哑的嗓音冷冷道:“本尊睡不得?” 陆允昭想和他打一架,但是想了想,话还是自己说的,真打倒变得自己像是口是心非的小公主了。 她决定还是不与他计较,爬起身准备从他身上绕过,“行,这床留给你,我去找木宇再要一床被褥打地铺。” 听着她要走,裴宗猛地将她的腰肢扣住,往身前一带,阻止她要离开的动作。 陆允昭没设防,被他一带一拉,顿时失去平衡,脚下又踩到滑软的被子,她一个兜头,坐在他腿上,摔进了他的胸膛,半边身子都贴上他的腰腹。 梅香落了满怀,裴宗神色微变,下意识想要将她推开。 心中却突然串起一阵滚烫的灼烧之感,血液之中的力量开始躁动,他眸光一散,眼瞳便化作了非人的双瞳。 血色魔纹从脖颈爬出,蔓延到脸上,衣服之下的双腿也悄然发生变化。 陆允昭觉着自己身下的触感变作一条粗壮的蛇尾在摩挲,她抬起眼,便看到他头上又长出了双角。 “怎么回事?血河之力不是已经收服了吗?怎么还会走火入魔?”陆允昭惊讶道。 裴宗压住喉底窜起的火热,嗓音格外喑哑,“谁告诉过你,本尊这样是因为血河之力所致?” “可是那次,你去收服血河,在山洞之中也是这样,难道不是因为这样才要收服血河?”他的蛇尾一直在身下摩挲,冷硬的鳞片刮着她的大腿,带来冰凉又暧昧的触感。 她觉得有些不妥,便要从他身上起来。 却引来玄色蛇尾自她脚头开始的纠缠。 陆允昭心中一颤,便听见裴宗回答她道:“本尊之前吞服过许多毒物。”为了激发体内的血脉,引发血河的悸动,寻到新罗族的所在。 这样说着,蛇尾却没有松开分毫。 陆允昭握住他的手腕,试着注入一道灵气,想让他平息下来,但是裴宗粗暴地打断了。 他魔气四溢,行事也更加暴戾,威压不知道收敛,寸寸碾压上来,他将陆允昭往床上一推,俯身压了上来,蛇尾还是紧紧缠着她,焦躁地摩挲着。 陆允昭凝出一道冰刃握在手里,“做什么?” 裴宗将脸埋在她的颈侧,声音哑的不成样子,“别走。” * 牧云寨的寨门在风雪之中被打开,一个带着白貂毡帽,披着雪狼斗篷的中年男人从灵兽之上下来。 负责看守的木雷迎上来道:“寨主,这么快就回来了?” 木云点头道:“地坛下面出了状况,需要加派人手前去查看。” “是什么状况?”木雷随着木云的步子往寨子里面走,追问道。 “里面有青色光芒闪现,瞧着像是玄冰之下封着什么东西。” “这……”木雷顿了顿,担忧道:“地坛下面是我们寨中传了千年的宗族记载,若是被那东西破坏,那可真是不妙啊。” 木云点头道:“地坛下面除了我们几个长老没人能够下去,那下面的东西怕不是常物。” 木雷眼中光芒一闪道:“寨主,今日晚间的时候,寨中来了两个客人,木宇那小子说他们是神,要不要请他们帮忙前去看看?” 木云魁梧的身形顿了顿,继而问道:“木宇?那小子从小感召力便惊人,他若说是,那我还真要去见见。” 他继续问道:“客人住在何处?” 木雷道:“今日已晚,他们怕已歇下。” “那明日再去。” 木雷点头道:“是。” 牧云寨外面落满积雪的树林之中,一队散修摸着身子,悄无声息地靠近。 领头的生着胡子的祝三抬手打住道:“就在这里,蹲下。” 跟在他身后的胡青问道:“祝兄,为何不现在就打进去?他们里面最多不过金丹修为,我们有三个元婴,怕他们不成?” “先等等,等他们全部出来再看看,以防有诈。” 胡青有些不服气,但还是忍了下来。 风雪潇潇,落在他们肩上头上。 第62章 修罗场(四) 她是什么时候留下的这比…… 冰凉的鳞片透过道袍的衣料摩挲、滑动,带着些小心翼翼的试探。 “别走”两个字从他低哑的喉间说出,陆允昭握着冰刃的手下意识顿住。 裴宗在她面前,从未服过软,总是冷着一张脸,端着一副魔尊的架子。 这魔气大概是将他折磨得够呛,不然怎么能说出这两个字。 他身上的温度有些灼人,赤红的魔纹贴在脸侧,烫得陆允昭有些发热,背上都蒙上一层薄薄的汗。 手中的冰刃终于还是化去,陆允昭将手轻轻放在他的头顶,软下语气安抚道:“我不走了,你快放开吧。” 裴宗却没有抬起头,他的喉咙大概也被魔气熏得火烫,声音又哑又磁,“本尊找了你一个百年,又一个百年。” 陆允昭顺着他的话道:“我知道。” 他抬起头,盯着她的眼睛,“你不知道。”知道了怎么会对他这么冷淡,她对其他人从来不会这般。 陆允昭觉得他像是一个受了委屈赌气的小孩子,明明外表这么冷酷,语气这么欠揍,为什么说的话会让人觉得有些触动心中的软呢? 但好歹是占了他便宜做了他爹的人,陆允昭勉为其难哄他道:“好了,现在知道了,快放开吧。” 裴宗又将脸埋到她颈侧,眉头紧皱,这次是真的软下了力气,整个人都压在她身上,想要将她留住,“别走,难受。” 陆允昭喉头一闷,呼吸都有些不顺,费着力气去将他推开睡到旁边。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蛇尾又收紧了几分。 陆允昭只好哄道:“知道了知道了。” 然后腾出手来,从芥子袋中掏出个莲子,“来吃个莲子冷静一下。” 裴宗靠在睡枕上,视线落在她的唇上,拒绝她道:“不吃。” 陆允昭在心里叹口气,小公主真的太难哄了。 难哄到不想哄了,她抬手就想直接塞他嘴里,却听见裴宗冷着语气道:“你吃本尊就吃。” 陆允昭无奈,这可是疗伤圣物啊,哪能和糖豆一样,你一颗我一颗的? 裴宗赤色的眼瞳紧紧盯着她,似乎在说这是唯一的退让。 行吧,陆允昭又从芥子袋掏了一颗出来,送到嘴边含住,正想递给他另外一颗,便觉腰间被紧紧一扣,裴宗的脸在眼前快速放大,紧接着,滚烫的柔软贴到她的唇上,咬牙卷走了她嘴中的莲子。 陆允昭愣住,手中的莲子落到床上,发出软软的声响。 裴宗小心翼翼地将唇停在她的唇角,然后试探着,咬住她的唇。 他没什么章法,只会混乱地寻找,还未被他吞下的莲子被递到陆允昭口中,陆允昭回过神,捧住他的脸,将莲子给他送过去。 像是得到了回应,那原本紧紧缠绕的蛇尾试着探入她的衣服之间,被她一把制止。 裴宗有些迷惑地看着她,陆允昭趁机从他怀里钻出来,将自己裹进被子里,与他拉开距离道:“睡了,你自己调息吧。” 心跳得有些快,气息也被打乱,陆允昭就算是块木头,都知道裴宗是什么意思了。 好家伙,她是什么时候留下的这比孽债? 找了她两百年,不会是血河那次吧? 陆允昭脑瓜子嗡嗡的,简无书的事情都还没处理好,怎么又多了一个裴宗?难顶啊。 折腾了一场,神识上的困乏袭来,陆允昭沉沉睡去,半夜也不觉得冷,甚至觉得有些热,像是抱着一个大火炉。 第二天醒来,她看到自己的手脚正缩在裴宗的衣裳里面取暖,半夜的火炉,是整个大大的魔尊小公主。 裴宗已经恢复了原样,他本就醒着,仍由陆允昭半夜缩到他身边,把他当成大暖炉。 视线落在她红肿的唇上,裴宗的语气有些不太顺畅,“本尊……” 陆允昭不动声色收回手脚,若无其事坐起来道:“我记得你们魔族的民风不是挺开放的吗?放心,昨晚的事你爹不会对你负责的。” 裴宗神色一黑,还未说话,外面便传来敲门声。 陆允昭理好衣裳,起身前去开门。 冰门打开,木宇裹在毛领之间的脑袋微微扬起,他见着陆允昭便笑:“上仙姐姐,我们寨主回来了,他说想见见你们。” 陆允昭点点头,她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打听堕天之前的事情,这正是一个好机会。 裴宗走到陆允昭身边,木宇已经转过身走在前面带路了,他的脸色还有些冷。 陆允昭率先跟上,“走吧。” 会客的冰屋之中,为首的位置坐着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他见到木宇身后跟着来的二人,站起身道:“二位,请坐。” 陆允昭颔首,寻了个位置坐下,木宇呈上来两杯热茶,放到陆允昭与裴宗手侧。 “这是我们冰原之上才有的雪景茶,味泽甘甜清润,二位不妨试一试。”木云熟稔的介绍道,语气很是亲和。 陆允昭推开茶盏,润泽的茶香立刻扑面而来,茶汤清浅,不是凡品。 如此熟络片刻,木云开口问道:“二位不是北地之人,不知为何而来?” 陆允昭并未直接回到,而是放下茶盏问道:“听闻牧云寨如今偏安于此,是因为不愿相信那所谓神庙,所以才不得不退至这边。” 木云点头:“确有此事。” 陆允昭道:“木宇告诉我说,寨中之人见过真正的上神,所以才不信,木雷长老又说,贵寨对堕天曾经九天之上的神女颇为熟悉,我来此处,是想问问寨主,对堕天之前的事情,到底知道多少。” 木云手指微顿,他抬眸看向陆允昭道:“姑娘为何想知道堕天之前的事情?” 陆允昭垂眸,轻轻拂过茶面,片刻之后说道:“自从修道,我便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木云惊得站起,他抬手握拳,竟在陆允昭与裴宗面前来回踱步,片刻之后敲定一般看向陆允昭道:“姑娘想知道些什么?” 陆允昭道:“天门已关,堕天之后再无飞升之人,世间已无上神,可曾在堕天之前出现过的食心蛊,却在如今再次现世,我怀疑此事与堕天一战有关,不知道寨主对那时候的事情,知道多少呢?” 木云整理好心绪,重新坐定,“姑娘应该知晓,我们寨子的人,都自称是雪山的后裔,姑娘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陆允昭道:“寨主请讲。” 木云说道:“在堕天之前,上古的时候,天地之间灵气精纯,还有天生灵胎承了造化之力直接飞升上界。 我们牧云寨,便是从神女化生的雪山之下长出的灵胎,虽是灵胎,我们修为天赋并不强,只是比寻常人族多了感召之力,对外物的感知格外灵敏一些,靠着这个力量,我们寨子这才延续至今。” 陆允昭点点头,也就是天生自带危险感知能力,所以比上古时候其他灵族延续得更久一些。 木云接着说道:“那时候的灵族还有很多,但后来,发生了血河之难,这个世界的空间被异世的力量撕裂,一条血河从缝隙之中渗入,那条血河之中孕育了无数异世的魔物,它们从血河之中出来,血河所过之处,尸山血海,修真界一片凋敝。” 血河竟然是这个来历?陆允昭下意识看向裴宗,裴宗只是垂眸看着手中的茶盏,并未有什么反应。 木云神色追忆,“后来有位神君,名叫玄衍,将血河斩断,这才将血河暂时压制下来,可这件事后不久,堕天之战便发生了,自那之后的事情,便是如今我们所知道的,众神凋敝,天门关闭,修真界再也无人能够飞升成神。” 陆允昭问木云道:“那寨主可知为何那位玄衍神君斩断血河会引来堕天之战吗?” 木云摇头道:“我们的先人就算是在当年,也无法上到九天,留下的记载,也只是囫囵的一个外观,至于其中的缘由,这么多年过去,我们也无从得知。” “那那位神女与那玄衍的事情,寨主也是不知的?”虽知道他知道的概率微乎其微,陆允昭还是存了一丝侥幸。 木云摇头,“确实不知。” 陆允昭颔首,语气有些遗憾,“那便可惜了,若是可以知道这其中的事情,应该就可以知道那时候的天道,是怎么被压制的。” 她留在移动空间中的小册记着,天道千年之前是受了重创逃走的,如今天道又回来,若是能够知道当年的来龙去脉,或许可以找到去到九天对付天道的办法。 木云却道:“那时候的天道?” 他呵呵笑道:“姑娘,那时候,没有天道。” “没有天道?”陆允昭重复道,语气显然不信。 “据我们的书册记载,那时候天界有仙、神、尊、始四阶神位,始阶有两人,玄衍神君断血河之后,问天石原本已将他列为始阶之神,但堕天之战随后便发生了,姑娘所说的天道,从始至终都没有在我们的记载中出现过。” 陆允昭心中骇然,若是这样,那天道又是从哪里来的? 话已经说得差不多了,木云这才将自己的目的说出:“姑娘若是不信,可随我前往地坛亲自查看。” “这……”陆允昭犹豫,这种藏书的地点,一般都是非常私密的重要关键,木云怎么会主动让她前去? 木云看出她的疑虑,主动坦白道:“是这样的,不日之前,我前往地坛,在下面发现了一件可疑之物,而那下面,除了我们寨中之人,无人能下去,那物出现得奇怪,封存完整,以我们的力量,很难取出来,我看二位实力不凡,不知道可否施以援手,帮助一二。” 原来如此,陆允昭点头道:“自当。只是不知道那物是何模样?是妖兽,还是魔物,亦或是邪魔?” 木云回忆片刻,“那物通体发着青色神光,看着像是祥瑞之物,只是突然出现在祭坛的最下面,我仔细看了一番,看起来,似乎像是一个、蛋?” 第63章 修罗场(五) 仙尊 牧云寨的地坛并未在寨子附近,他们因为不愿相信那突然冒出的神庙而搬迁到北地边缘,但地坛这种延续千年之久的传承之地却无法移动。 紧闭的寨门被缓缓打开,北地的寒风呼啸而来,白皑皑的世界中,两头生着长长啮齿,颈上围满雪色长毛的妖兽从寨中踏出。 木云请陆允昭与裴宗上座,“这是我们寨中豢养的妖兽,此去路远,二位若不嫌弃,可借此代步。” 陆允昭颔首,率先上了妖兽后背。 妖兽背上长着一层浅浅的雪白绒毛,触感极佳,陆允昭寻了个平坦处坐下。 裴宗来到她身边,衣袍一撩,就势而坐。 陆允昭觑他一眼道:“坐我这边做什么,那边不是还有?” 裴宗赤色的眼瞳看一眼旁边静静注视着他的妖兽,语气冷漠,“本尊坐不得?” 陆允昭道:“也不是坐不得,只是你贵为魔尊,同别人共坐一骑,哪配得上你魔尊的身份?” 裴宗垂眸,向来冷漠的赤眸如有陆允昭看不懂的神色,他动了动唇,想说什么,但最后什么都没说。 突然安静的氛围让陆允昭觉得有些良心有愧,裴宗从小就那么傲娇孤僻,虽然确实不会说话,动不动就发脾气,但始终在她身上,只是嘴皮子硬了些。她这般处处刺他,是否过分了些? 但她只是害怕同他纠缠不清,她觉着自己是放不下简无书的。 可裴宗这样,她也并不讨厌。 她有些气恼自己的举棋不定,偏过脸说道:“既然你是还挂着为师徒弟的名义,为师就允许你坐这里吧。” 话虽然傲娇,但语气却是顺软的。 裴宗定定注视着她,她何时同他软过语气? 他想了想方才,她想激他离开,他终于还是败下阵,没有同她争,她便自己先不自在了。 难道仅仅是因为这样? 他抬手,捂住唇,轻咳一声。 陆允昭转过头看他道:“你怎么了,还没好吗?” 裴宗暗自将魔气打乱,扬起下巴,冷漠地看向前面,对木云说道:“木寨主,走吧。” 木云上了另外的妖兽,率先到前面带路。 陆允昭见裴宗冷冷地坐在旁边,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但脸色却莫名有些苍白,她有些犯起了嘀咕:这家伙不会真的还没好吧? 那时候他与她抢血莲花,她没有细想,原来是自己吃了,万物相生相克,裴宗并没有毒免体质,他吃了一种,定然还会吃很多种来中和,再激发血脉。 血河之力何其庞大,尚且治愈不了他那时候瞎折腾落下的毛病。 一颗莲子,够不够啊? 她将手伸过去,示意他放上来:“为师帮你看看。” 裴宗语气冷漠:“不劳师尊费心了。”他特意加重了“师尊”两个字。 还较劲呢?陆允昭眉头一挑,毫不客气地将他的手抬起来,搭在他腕上。 灵力探入,畅通无阻地在魔气横窜的经脉中巡视。 陆允昭抬眸看他,“怎么这么严重?” “哼。”裴宗冷着脸不看她,“与你何关?” 陆允昭想揍他,但他下句话又让她收回了这个念头。 他说:“本尊不需要随时要走的人关心。” “不走了。”陆允昭回答他道,她从现代穿书这件事,恐怕和堕天之战也脱不了干系,她有种预感,自己去现代的事情,都是堕天之后才发生的。 裴宗这才垂下眼睫看她,陆允昭为他渡入灵力,慢慢抚平经脉之中的混乱。 在妖兽跑出长长脚印的雪地上,一队身上盖满冰冷积雪的散修从树林中爬出来,踉跄着跟在他们身后。 “祝兄,我们跟着做什么啊?”胡青不解,“趁现在进去把那些人解决了回去交差不好吗?” 祝三喝斥他道:“那人说给我们飞升的机会,就为了杀这些元婴都不到的人?” 胡青快被雪冻僵的脑子转了起来,“祝兄,你是说?” “他们手中肯定有什么宝贝,我们跟上去,拿到宝贝再杀,何不两全其美?”祝三道。 胡青喜道:“祝兄真是高啊!” “哼,快跟上。” 妖兽巨大的四蹄停在了一片宽阔的雪原之上,四周是高耸入云的连绵雪峰,举目望去,凌厉的冰刃在空中旋转、汇集,危险异常。 木云下了妖兽,将手按到雪原之上,立刻便有一个冰蓝色的阵法将他们三人包裹,三人消失在原地。 祝三等人追上来,他们顶着天上随时刮下的冰刃,焦急地打转,“这怎么下去啊?” “只能用那位给的这个试试了。”祝三从空间之中掏出一把通体泛灰的长剑,插入地面之上,原本已经消失的阵法,瞬时亮起,将所有人都带进了地下。 陆允昭与裴宗跟着木云走过地下的甬道,在尽头看到一个开阔而巨大的空间。 一个祭坛静静躺在最中央,四周的墙壁上是整齐放好的书册与卷轴。 木云带着他们走到中央,指着下面道:“二位请看。” 陆允昭俯身看去,在祭坛冰封着的地底下面,一道青色的光芒莹莹闪烁,当中位置,可以分辨出来是一颗圆形的蛋,外面蜿蜒着玄奥而优美的兽纹。 果然在这里。 一靠近,陆允昭脑中与青鸾断开的感召便自动恢复了,怪不得一直联系不上,原来是被牧云寨的地坛封印隔断了联系。 她伸手贴在冰层之上,阖上眼眸,将灵力注入冰层之下。 丝丝缕缕的冰蓝色灵力缓缓流入冰层间隙,像一根根丝带,将锁在最下方的圆蛋缠住,然后慢慢带上来。 在包裹青鸾身躯的这颗灵蛋现出冰层的一瞬间,甬道之中传来一声暴呵:“将那宝物交出来!” 陆允昭将灵蛋抱在怀中,转头看去,如此具有反派气质的发言到底是谁说出来的? 祝三摸着下巴,还真是只有三个人,那个年纪看起来最大的不过金丹修为,剩下两个……完全没有修为! 真是天助如此啊! 胡青眼中泛着兴奋的精光,他语气垂涎着说道:“祝兄,待会拿到宝物,将这两个男的杀掉,那个女的废掉内丹留给我。” 祝三鄙他一眼,出息。 不过这女人是真的好看,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么清尘脱俗的美貌。 他的目光毫不掩饰,贪婪而黏腻,让人作呕。 裴宗眉头紧皱,上前一步挡在陆允昭面前。 祝三也不愧是干惯了这种杀人夺宝的勾当,也不再废话,当即举起手中长剑,调动了那位给他留下的力量。 一时,灰色神光从长剑之上亮起,神光愈演愈烈,冲天而上,将这方空间蒙上一层黑雾,剧烈的风璇霎时卷起。 木云被飓风吹得连连后退,强烈的威压让他嘴角渗出了血迹,滴答滴答落在冰晶的地面之上。 陆允昭抬头看去,那被祝三扬起的长剑顶端,延伸而上,有着一根极细的因果线,飘飘渺渺,如同蛛丝一般,消失在九天之上。 “天道?”她喃喃道。 裴宗掌中魔气凝结,陆允昭一把挡住他,“我来。” 既然是天道派来的,那她不送点什么回去,那还真是对不起这百年来第一份见面礼啊。 她迈步往祝三而去,那肆虐的灰色风漩丝毫没有给她造成影响。 祝三与胡青等人绽在嘴角的笑容凝住,他们站在这法器的保护之内才勉强没有被波及,这女人看起来分明没有任何修为,为什么可以如履平地走在飓风之中? 对危险的感知让他们暗道不好,当即就萌生了退意。 但陆允昭却没有给他们机会。 在他们迈开步伐的一瞬间,晶莹的玄冰霎时顺着他们的脚底向上蔓延,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冰针,一根一根扎入经脉,然后绽出多棱冰花,将经脉彻底冻结、粉碎。 有人惊叫着,凝聚着力气往自己腿上打去,片刻之前还有血有肉的腿脚,在一声吧嗒的碎裂声中,他们眼见着蛛网般的裂纹爬上、蔓延,最后不可控制地碎裂开来。 “啊啊啊啊!!!”有人发出惊惧的惨叫。 陆允昭毫不费力地走到为首的祝三面前,祝三抖着牙质问:“你、你要做什么?” 陆允昭却并未正眼瞧他,她抬手,顺着那条因果线,弹指渡过去一道灵气。 冰蓝色灵气飞快上去蔓延而去,因果线的尽头,是一团灰色残魂。 在他周身,还有无数的金色因果线,正在源源不断地为祂输送收集到的力量。 那道危险又熟悉的气息霎时席卷而来,天道猛地睁开眼,慌不择路断掉其中一条。 饶是如此,那冰蓝色灵气已经侵入祂的周身,将祂修补接近完全的神魂一片刺骨动荡。 感受到那边并未传来一击必中的反馈,陆允昭有些遗憾地说道:“打偏了。” 她转而看向祝三,语气冷淡地问道:“指使你的人哪里来的?” 祝三咬紧牙不愿说出,他深知道上的规矩,这种时候,说出这点,便只剩一个死字。 他以为咬住不松口,就能让他们得不到想要的。 在陆允昭准备敲开他的嘴之前,裴宗上前,一手扣住祝三的头顶,毫无节制地将暴戾的魔气灌入他脑海,让突如其来的暴戾之气让被搜魂之人眼珠乱颤,所有想要隐藏的秘密在这一刻无处遁形。 半晌,裴宗丢掉那已经痴傻的冰人,垂眸看向陆允昭说道:“托梦来的。” 陆允昭点点头,敢直接干涉下界秩序了,天道那边,已经到了找到逃脱规则的法子了?这可非常不妙。 “快些回去吧。”陆允昭对裴宗说道。 陆允昭将青鸾捞出来之后,便很快告辞了木云等人,起身往修真界赶去。 临走之前,她为牧云寨留下了一道结界。 木宇对她的离开很是不舍,眼巴巴看着她,想要她留下。 陆允昭拍拍他脑袋,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便被裴宗拉着走了。 急得木宇在身后大叫。 回去的车辇之上,陆允昭盘腿坐在塌上,撑着腮帮子看着守在外间的裴宗,有些不解道:“你方才为何阻止我与木宇说话?” 裴宗冷哼,并不答话,径直走到外面去了。 陆允昭拍拍脑袋,真不知道他在置什么气。 她收回心思,准备探查一番青鸾的状况,但方一阖眼,便觉四周安静了下来。 她还未睁眼看去,便觉得鼻端传来一阵奇异的媚香。 一只纤长宽大的手从她的腰后揽出,眼底绽开绯红的男人将下巴搁在她肩膀之上,他轻轻笑着,声音像是带着蛊惑人心的钩子。 “仙尊。” 第64章 修罗场(六) 你选谁? “孟柳筠?”陆允昭听出了来人的声音,但她没想到孟柳筠会寻到这里,心下不确定,便疑声叫道。 孟柳筠带笑的声音拂在耳畔:“仙尊原还记得我。” 陆允昭睁眼,想寻着他的声音看去,但眼前却一片雪白,她抬手覆上眼睛,指尖触到一方三指宽的冰冷丝绸。 “你做什么?”这丝绸肯定不是她自己系上的,裴宗方出去,这车辇之中又没有别人。 孟柳筠行事向来是有些不同的,陆允昭知道,她一时摸不住他到底想做什么。 孟柳筠就笑,“想带仙尊去个地方,可是却怕仙尊不同意,便只能这样了,劳烦仙尊,先睡一会儿吧。” 他的话刚落,陆允昭便觉眼皮沉重得很,无声的黑暗漫上来,像不可抗拒的洪水一般要将她的意识吞没。 她如今得了一身可能是自己的前世的传承,甚至可以顺着天道留下的蛛丝马迹,将冰针打到九天之上去,按理说她现在已经是极其牛逼的存在了,可为什么,还是有这样能让她都觉得无法抵挡的力量? 她运转灵力,想强行将这迷雾撑开,但灵力却像在被无声蚕食般,悄然脱离了她的掌控。 在一片昏沉之中,她感觉周边似乎都传来一阵阴冷的气流。 这是哪里?陆允昭不由生出几分警觉,抬手就要召唤凝霜,却腕间却被一只大手扣住。 陆允昭警觉,反手袭去,借着这个空档将眼上的白绸取下。 待看到四周的那一刻,她眼光一凝。 她从回修真界的车辇之中被带了出来,裴宗也不见了踪迹,这个世界到处弥漫着无声的黑暗气息。 冥渊之水流淌的河畔,枯骨王座高高耸立,幽蓝色的萤火在黑暗中翻飞,兀自照亮静寂的水面,也映出王座脚下匍匐的绯红花束。 这里是、鬼界?亦或是,某只厉害鬼王的绝对领域。 玄色衣袍紫金镶边的男人一手单单支颐,一手把玩垂在胸前的乌发,他弧线完美的眼眸低低下垂,在看到下方的白衣少女之时,他忽的勾起唇角,有些玩味地笑道:“抓到你了,仙尊。” 扣着陆允昭手腕的分魂瞬间消散,化作一道黑影归回孟柳筠身上。 陆允昭不解:“抓我?”如今与她自然敌对的,只有那个躲在九天之上的天道,她下意识猜测道:“你是天道的人?” 可是他为何会是天道的人? 陆允昭开始回想,逐渐回过味来,孟柳筠身份的不对劲。 第一次见到孟柳筠是在在深渊之中,他在自己身上套上锁链,将自己困在可以引起各界动荡的裂缝之中,见着她的时候,他说,她终于来了。 像是知晓她会亲自去往深渊一般,他说他等了百年。 可他又是从哪里知道,她会去往那边的? 还有一次又一次,他若有若无的出现,百年之前魔界中附在人傀身上的残魂,禅宗佛光高塔之下的媚香,还有次次悄无声息地从她身后靠近…… 他寻到她身边,明明那么突兀,却总是让她生不出戒备。 陆允昭后知后觉,心中愈发悚然,这需要如何的算计与本事啊。 孟柳筠好看的薄唇微翘,似有不屑,“天道?那是什么?” “那你为何?”陆允昭眉头微蹙,她实在想不出其他缘由。 按理说,她从前没有欠下过什么因果孽债吧? 孟柳筠忽地从高座之上消失,陆允昭心生警惕,还未曾寻到他,便觉身后空间发生了细小波动,她随即施法想要离开原地,但还是被从身后出现的人虚虚揽住了腰,下巴搁在了肩上。 “走开。”陆允昭闪身想躲,却发现灵力凝滞,竟然使不出半点,而在世界之中处处皆存的因果线,在这里也寻不到分毫。 在她愣神的空隙,孟柳筠已经将她打横捞起,稳稳地往高处的王座走去。 他并未限制她的行动,但陆允昭知道这是他的领域,她被拉进来,便只能由着他的规则操纵,一时也没有过多挣扎,只是目光微凉地看着他。 但他扬着脸,只留给她弧线流畅的下颌线,丝毫不觉。 他将少女放到王座之上,看着她陷入柔软的黑色灵羽之间,雪色白发铺散,像是一朵白雪坠入浓黑。 幽蓝色的莹光映在她浅紫色的眼瞳之中,里头全是他的倒影。 “仙尊,你是我的。”他抬手,修长霜白的指尖轻轻挑起她的下巴,视线落在她殷色的唇上。 陆允昭侧脸,错开他带来的溺人媚香。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陆允昭冷声问道。不是天道的人,却步步算计,以卑劣的姿态出现,却能操纵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冥渊空间,他像是凭空出现一般,但又似乎早就潜藏在各处,等着她落网。 孟柳筠欺身靠近,笑得漫不经心,“不是早就告诉过仙尊了吗?我是为了仙尊来的。” “本座不记得何时招惹过鬼界亡灵。”陆允昭直对上他含笑的眼,不肯落下半分气势,但还是忍不住往后靠仰的身子还是出卖了她的底气。 鬼族阴狠、狡诈、贪婪,往往是怨念仇恨不散,方能超脱轮回之道,徘徊世间,因大多鬼族都是因为仇怨未平,心有不甘,所以才会四处作祟,留下滔天血债。 像孟柳筠这种徘徊世间,但丝毫不取,只行踪诡异的,实在太过少有。 这也让她到底没有下定决心将他驱逐,甚至还因为他确实帮了灵界许多对他许下承诺。 现在想起来,还真是步步都落了算计之中。 “有过的,仙尊只是忘了。”孟柳筠继续欺近,陆允昭不得不抬手扶住身侧扶手,可这依然没有打断他的逼近。 无法,陆允昭只好伸手抵在他肩上,阻止他的动作,“什么时候?” 孟柳筠停住,笑了笑,什么时候?自他从一个执念,幻化成型,落在深渊,画地为牢等着她出现的时候。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执念,但他知道,那个人肯定将她藏在心里最不可言说的位置,只有压抑到极致的祈盼,化作黑暗之后才会像他这样糜艳而贪婪。 才会想要拉着她,和他一起堕入欲念的深渊。 孟柳筠勾住她落在肩颈中的发丝,语气随意,“不知,也许仙尊有一日可以帮我寻到。” 他没有设防,陆允昭趁着他走神,调动空气中的水雾,凝成一柄断匕,迅雷般抵在他脖上裸露的经脉。 “本座对你的来历没有兴趣,看在你没有杀孽、守了修真界多年的份上,本座对你做的这些既往不咎,日后你安分守己,本座便全当不知。”陆允昭威胁着商量道。 孟柳筠眼睫微垂,眸光落在她手中的冰刃上,随即抬眼,带着笑意定定看着她道:“这可不行,我要仙尊,生生世世,记着我,想着我,忘不掉我。” 他指尖微曲,那锋利的匕首便瞬间瓦解,陆允昭眼神微变,正欲收回手逃出他的禁锢圈,便被他搂着翻身而起。 视线一转,她已经跨坐在他大腿上,双手扶着他的肩膀。 “你!”陆允昭脸色微赧,她有些慌乱,就算是攻略简无书的时候,她也没有过以这样的姿势与他相对。 冥渊的空间突然动荡,玄衣身影踏空而来,他撕开这方漆黑的空间,赤色的眼眸如血刃凝结。 孟柳筠却如若不觉,抬起手,扣住陆允昭的下巴,带着她往下贴在自己的唇上,然后轻而易举地撬开她并不严密的唇齿,带着她一起纠缠。 玄黑巨蟒在空中翻滚,庞大的身躯似要将这空间摧毁殆尽,无尽的威压悉数往冥渊河畔的白骨王座而去。 孟柳筠有些不舍地分开,对双眸微睁,一脸难以置信的少女叹息道:“仙尊,打扰咱们的人来了。” 他的声音并不大,像是呢喃,但是却恰好落在裴宗耳中,霎时,巨蟒发出暴戾的嘶鸣。 “本尊的人,你也敢碰?” 冥渊在重重威压之下崩溃、决堤,滔天的河水却并未四散,而是竖起一道雄壮的水墙,挡在白骨王座之前。 孟柳筠眼中笑意未减,反声问道:“是吗?可是仙尊早就说过要与我不离不弃。” 陆允昭想要质问她什么时候说过,但舌尖却传来一道滚烫,她的喉咙像是被烙印锁住一般,说不出半个字。 孟柳筠宽慰一般拍了拍她的脊背,在她耳畔小声道:“灵言咒。” 陆允昭蓦地怔住,说什么鬼修的结咒法子,原来也全是他的算计。 她当初居然还真的信了。 冥渊之中的地动山摇并不能影响水帘之后的世界,孟柳筠重新扣住陆允昭的下巴,让她对视着他的眼睛,“仙尊,走神了。” 陆允昭想要将他推开,但却使不上力,他扬起脸,又吮住她的下唇,细细碾转。 呼吸在彼此唇舌之间交缠,陆允昭被夺了力气,只能虚虚扶着他的肩膀,让自己不至于完全扑挂在他身上。 她的眼角被灼得有些红,清冷早已被打乱,但孟柳筠却好似并不满足,又覆上她的耳垂,轻轻嘶磨。 血蟒搅乱从黑水之中钻出的白骨大军,裴宗脚踏碎骨,来到那水帘之前,他眸色冰冷,像是淬毒的剑。 他抬手撕开水帘,径直穿过了这足以侵蚀所有生灵的不祥之水。 孟柳筠唇角微扬,语气有些诧然,但更多的是随意,“又是一个可以跨越我的领域的。” 他像是发现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问陆允昭道:“仙尊,你说这是为什么?” 陆允昭被他搅得浑身酥麻,舌头也并封住,根本答不上他的话。 孟柳筠扣住她的腰,让她换了个方向,正对着下方的裴宗。 陆允昭坐在他身上,双手死死抠住铺着灵羽的王座边缘,身后的心跳是孟柳筠的,而面前让她觉得有些发冷的,是裴宗。 孟柳筠玩味般,在她耳侧用三人足以听到的声音问道:“仙尊,我和他,你选谁?” 陆允昭想说她一个都不选,但她说不出话。 芥子空间之中青光涌现,一道绚烂的神光将冥渊漫长的黑暗划破,紧接着,一道凤鸣冲天而起,羽翼丰满的青风振翅而起,绚烂的尾羽划过一道动人的光彩。 只刹那的时间,修真界的夜空被这绚烂点亮,七彩流光勾出千年难得一见的祥瑞之兆,所有人都放下手中的事情,齐齐看向天上。 在蓬莱的修炼池中,玉冠道袍的青年修士倏然睁眼,茶色的眼眸望向天际。 月色下的某座高楼之上,少年颠了颠手中的灵果,语调上扬,“原来在那啊。” 第65章 修罗场(七) 仙尊想四个都要?…… 那道青色光芒在空中闪过的时间不过短短一瞬,但彩色莹光却缭绕多时才渐渐隐退。 嘹亮的凤鸣破空长啸,惊动了九天之上那团试图修补残破魂灵的黑影。 “回来了,她真的回来了。”黑影中间,一团正在重塑的血肉发出惊慌的喃喃。 那些被收在掌控之中的因果线在这一瞬被动荡,诸天心境不稳,让近乎恐惧的情绪逃了出来。 “她已经去了轮回,轮回便入了造化规则,就算回来了又怎样?”诸天很快将心绪平复,他定是被千年前的那次落败动摇了心境,他查看一番正在向他输送信仰之力的傀儡丝线,重新又有了底气。 回来了又如何,祂便是天,祂便是道,更何况,通往九天的天门,只由祂一人掌控。 长啼之后,青鸾寻着陆允昭的气息,重新飞回冥渊之中。 回到外界的翱翔让它欣喜不已,它兴冲冲往陆允昭身边飞去,闪着流光的华丽羽翼在空中拉出漂亮的青色光华。 但在白骨河畔,看到滔天的魔气鬼气之时,它哑然静音。 这气氛,好像有些不对啊…… 又看一眼夹在这之间的陆允昭,青鸾敏锐地捕捉到空气中弥漫的八卦因子,于是果断滑翔,小心收了动静,悄悄落在河畔支棱的枯骨之上。 敛了羽翼,它只露出一双宝石般的青碧色眼睛小心观察。 孟柳筠的出手向来无声无息,但陆允昭感觉得到,周围的威压正在悄然变化。 幽蓝色萤火在白骨周围颤然,阴冷鬼气从黑暗地底呼啸而起,在王座之上凝成巨大的骷髅鬼面。 裴宗狠狠压住额角,血脉之中的暴戾之气沸腾躁动,他倏然抬眸,看向孟柳筠的眼神已经宛如在看一个死人。 “你不该碰你不属于你的人。”他声音低沉微哑,却冷得出奇。 惊骇的魔气在他周身凝结,他抬手,横空握住了一柄满是煞气的血色长剑。 他很少用剑,因为在血河沉寂的漫长时间里,没什么东西值得他用剑。 血蟒在这领域里搅得天崩地裂,但依然没有探到底,那些冥渊之水无穷无尽,被碾成齑粉的白骨也会很快重组复活,绯红从黑泥之中探出,又吐出魅人的毒障。 血色长剑在半空悬立,赤色血煞之气如有实质般,在天地间铺开一张巨大的血网,血网末端悉数刺穿那前行的白骨大军。 黑色鬼气被血网吞没,白骨骷髅化作幽蓝色萤火嘭然散开。 但不多时,那萤火便再次凝成白骨,不知生死地往前行进。 陆允昭眼瞳微缩,这便是孟柳筠的领域? 裴宗身负血河之力尚且只能与他僵持消耗。 他隐藏的果然很深。 难怪禅宗那些人都说,千年的鬼王,若是碰上,千万要万分小心。 当初在佛光高塔之中,他的一缕分魂被囚,百年的度化让他尚有余力寻上她。 可她居然现在才想明白,这恶鬼早被她放到了身边,要将她吃干抹净。 而她除了觉着惊愕与诧然,还有这样被他掌控的羞恼,竟然依然没有要将他除灭的念头,她觉得她完了,孟柳筠大概还给她下了什么不知道的昏咒。 可若是任由他们这样打下去,根本分不出胜负。 她摸索着拽住孟柳筠的衣袖,想去捞他的手。 在青鸾本体冲开这方空间的一刹之间,她重新感受到了被锁入这方空间之后消失的灵力。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她还是将这力量凝集在了掌间。 她需要将孟柳筠牵制住,可若是直接动手,多半会被他挡下。 袖间被牵动,孟柳筠的视线从裴宗身上收回,他垂眸看到陆允昭抓住自己衣袖的手,以为她是回答了他的那个问题,是在二人之间选了他。 他心中升起一阵别样的愉悦,他扬起唇,正欲开口,冥渊之上的领域便再次被撕开。 虚空之中,白衣修士道袍烈烈,白玉连冠将他的墨发高束,银丝滚乌边的衣衫之上,绣着银色暗纹。 他一眼便寻到下方的白衣少女,束腕的手臂微动,灭天陡然出鞘。 眉峰微压,他眼中经年的温润谦和早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清冷与威严。 金色剑阵在空中汇集,须臾便如箭矢般从天而降,直向那滔天鬼气而去。 一时之间,空中血金两色交相辉映,齐齐攻向孟柳筠的冥渊之境。 孟柳筠却似乎浑然不觉,他的视线在简无书的衣冠上停留了几息,忽地笑道:“仙尊,你座下的大弟子,似乎已经另有了师门。” 陆允昭也注意到简无书周身的气派变得更加淡漠了,不似当年温润。 孟柳筠挑拨离间般笑道:“仙尊,你看,他们与我也没什么不同,左右不过将心思藏与不藏罢了。” “不是。”陆允昭下意识反驳,她张开唇无声说道,但后面的话堵在喉间,她自己都知道没办法理直气壮地说出来。 简无书,裴宗…… 不管缘由在何处,结果确实如他所言。 不,还有一个。 陆允昭忽地想到那个笑意纯澈的少年,她找准底气般否认道:“孤惊羽不是。” “不是?”孟柳筠像是听到了好听的笑话。 白骨大军被暂时压制,简无书看到坐在孟柳筠腿上的陆允昭,神色很冷,他淡漠这语气对孟柳筠道:“放开她。” 孟柳筠挑眉一笑,弧线好看的唇角扬起,露出一点尖牙,然后埋首,在少女修长的脖颈上从上往下,映出寸寸红梅。 柔软的唇在脖上点落,还有微痛的厮磨,陆允昭也顾不上什么计划,伸手便要推开他,却被孟柳筠剪住双手扣在身后,反而更方便了他的动作。 裴宗与简无书攻势陡增,杀红了眼般往孟柳筠袭来。 孟柳筠扬起脸看向天上,忽的笑道:“看来,又来了一个。” 话音刚落,虚空便一阵扭曲,挺拔如竹的少年抱着手臂踏出虚空之门,他用少年独有的语调清朗道:“你们在打架?怎么不带上我?” 裴宗冷哼,语气冰冷:“本尊从不喜欢分享。” 孟柳筠笑意未减,问陆允昭道:“这次看来都到齐了,仙尊,你选谁?” 他解开陆允昭舌尖的灵言咒,陆允昭却并未答话。 见她不答,孟柳筠便吮了吮她的耳垂尖,语气暧昧,“还是说,仙尊想四个都要?仙尊,你受得住吗?” “孤惊羽不是的,你休要胡说。”陆允昭争辩,四人之中,孤惊羽是最赤诚的一个,她知道他们三个有这个心思,但孤惊羽从来乖巧贴心,哪里和他说的一样? 孟柳筠眼中露出玩味的笑意,陆允昭趁机握住他的手腕,将早就凝好的冰针迅速打入他的穴位。 霜寒的灵力没有留下任何余地,孟柳筠猛然松开手。 陆允昭从王座之上跳下,意念起,她向候在一旁的青鸾召去。 还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青鸾立刻飞身而起,转瞬便旋身飞来她的脚下,将她稳稳接住。 陆允昭破开一道缝隙,坐在青鸾背上挤出这方混乱的空间。 “就这样走了吗?”青鸾问道。 陆允昭坐在青鸾背部流光的华羽间,她抬手抚了抚脖颈,这里虽然已经用术法清洁过,但依然绵存着孟柳筠留下的触感。 心中蓦然一软,陆允昭耳尖微红。 她立刻抛开这些胡思乱想,叹口气道:“不然留在那里做什么,看他们打架吗?” 他们是为了她打起来的,她知道,可她却对让他们停下束手无策,只能先离了这里,他们的争斗自然便停了吧、大概。 青鸾似懂非懂,还未追问,它便觉背上多了一个人。 一道碧色阵法纹路显现,眉间火红妖纹的少年长腿一迈,从虚空之后落到青鸾背上,落在陆允昭身边。 “师尊。”他唤了一声。 陆允昭有一瞬的诧异,但随即问道:“你怎么跟来了?” 孤惊羽弯眼笑道:“师尊一去便是百年,如今终于回来,我自然是要在师尊身边的。” 陆允昭点点头,她就说嘛,孤惊羽是最可人的一个,连见面的话都说得这般动听乖巧。 大抵是她的眼神太过动容,孤惊羽当着她的面化作一只原型,迈开四只雪白的爪子,矜持而乖巧地挨着她,蹲在旁边,不远不近的位置。 陆允昭觑眼看了他好几眼,孤惊羽佯装看不见,爪子却轻轻按动,前方突然袭来一道强劲的灵流,青鸾立刻闪身躲避。 孤惊羽没有依靠,被颠得动摇西晃,差点从青鸾的背上掉下去。 陆允昭视线的余光一直暗暗落在他身上,眼疾手快将他捞在怀中,“小心。” 孤惊羽顺势往她的臂弯蹭了蹭,扬起漂亮的狐狸眼,湿漉漉地看着她。 陆允昭揉了揉他的脑袋,他眯着眼,抬起上身,将下巴搁在她的颈窝,亲昵地磨蹭。 “好痒,别闹。”陆允昭按住他的脑袋顶道。 孤惊羽果然不动了,陆允昭心中欢喜,便顺着他脊背上水亮的毛发一路撸下,她的二徒弟果然是最可爱的。 冥渊空间之中,孤惊羽突然消失,裴宗与简无书对视一眼,然后齐齐看向孟柳筠。 “先收拾他?”裴宗冷漠道。 “正有此意。”简无书答道。 孟柳筠挥袖,破碎不堪的空间立刻重整,很快恢复如初。 他抬手,一点幽蓝色萤蝶落在他指尖。 面对可以撼动灵魔两界的这二人,他似乎并不着急,甚至还颇为随意。 孟柳筠指尖上扬,将这磷蝶放走。 他抬眼看向空中,眼中笑意渐冷,他的空间,可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进的。 对冥渊之水免疫的除了的这个、这个,还有那只先走的狐狸。 他嘴角翘起道:“你们想杀我,还是想杀你们自己?” 第66章 修罗场(八) 都给师尊 万千小世界从下面飞略而过,隔着云海,只能看到如蝼蚁般的微小光晕。 “主人,我们去哪?”青鸾传音给陆允昭问道。 陆允昭想起在这之前无数次,它说等恢复了本体,从前的事情它便能知晓。 听到它叫她主人,陆允昭接口问道:“你恢复记忆了?” 回到她的是沉默,漫长的沉默。 披着晨曦的凤鸟沉默地飞过,不带走九天之下飘飘溜走的云彩。 陆允昭了然道:“好了,知道了。” “也不是什么都没想起,”青鸾找补道,“但是就想起了一点点。” 陆允昭点头:“你说说。” “我想起了,我从前便契了是你的灵宠,从前我们生活在九天之上的雪山之上。” 陆允昭应和道:“嗯嗯,然后呢。” “然后发生了一些事情,你让我进到神器之中,等你回来,帮你记起进入此番轮回是所为何事。” 陆允昭顺着孤惊羽背上柔软的毛,“没了?” “没了。” 陆允昭扶额,她就知道青鸾不靠谱,这想起了,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起的操作她已经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了。 青鸾小心瞥着陆允昭,有些气弱,不敢说话。 陆允昭摆摆手,船到桥头自然直,这个问题并不大。 “所以我们现在去哪里,主人?” 陆允昭想了想道:“先回归元吧。” 不管她前世是什么,住在哪,她这辈子落脚的地方始终还是归元剑宗。 横亘数百里的庞大灵山山脉上空,云海弥漫,紫气蒸腾,五彩霞光从云层之后投射而出,一片仙光浩荡,无边缥缈。 忽然间,仙海之上青光略过,勾勒出一道绚丽的尾羽。 守在山门前当值的弟子纷纷仰头看去,他们惊呼道:“那是什么?是妖兽吗?妖族的妖兽什么时候到咱们这边来了?” 对妖族熟知的人道:“哪里有妖族这样大摇大摆进来的,这架势,是神兽吧?” “神兽?”众人惊呼,“现在还有神兽吗?神族不是在堕天之战后就绝迹了吗?” “这百年来食心蛊这样的事情都能出现,重新出现神兽又有什么好奇怪的?”说是神兽那人争辩道。 几人正争得不可开交,山门台阶上,一身白袍的贺执握着剑走下来,他眉头微皱,有些摆出了些威严道:“你们堆在这里做什么?” “大师兄,你看天上,那是神兽吧?”其中一人给贺执指道。 自从千渺峰那位简师兄退回蓬莱之后,归元的首席变成了贺执。 贺执凝神看去,语气猜测,“该不会前几日那只……” 说是神兽那人拍手叫道:“是吧,我说是吧,前面几天咱们不都看到天上出现了神光吗,这分明就是那只!” “嘶——”其余几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凉气,“它到咱们归元来做什么,来认主的不成?” 现如今的修真界颇不太平,运道交替,这是天降神迹,要否极泰来的迹象吗? 有人努力朝那飞过的鸾凤身上看去,语气不确定道:“上面是不是还有一个人?” “有人?”众人虽在猜测,但想到神兽认主的可能,都忍不住心中的期待,陡然听到这神兽已经有了主人,众人都是一震,他们纷纷看去,果真在上头看到一个白衣的身影,看起来是个女子。 “那是谁?” 贺执在看清青鸾背上的人时,忍不住道了一声“怎会”,随即便御剑往主峰赶去。 “大师兄,那是谁啊?”山门前的弟子还在追问。 “那是陆师叔。”贺执只留下这一句便远去了。 “陆师叔?咱们门派有姓陆的长老吗?”他们入门不久,还处在靠守山门当做历练的阶段。 有人猜测道:“该不会是百年前那位飞升的长老吧,我记得好像是姓陆来着……听掌门说她已经闭关了,这是、她闭关出来了?” “天啊,我可以去看看活的陆师叔吗?” 下面的弟子又是一阵惊呼。 这些小插曲陆允昭并不知道,她一路飞到主峰之上,还未落地,便见穆风然从殿中迎了出来:“师妹。” 陆允昭颔首,她对谁都淡淡的,就算是这么多年的穆风然,也只是没有那么冷而已,“师兄。” 穆风然感受到她周身的气场,丝毫探不到边际,他感慨道:“多年不见,你的修为又升了不少。” 陆允昭并未否认:“遇到了一些事情。” 她看了看穆风然的境界,“师兄的修为,到了大乘边缘?” 穆风然将她引进殿内:“先进来说。” 待二人坐定,穆风然询问一番,将这百年来的事情巨细无遗地说与陆允昭听。 原来,百年的时间里面,各地神庙四起,食心蛊作祟,灵界这边不断派人前去摧毁,但用不了几年,便会再有食心蛊现世。 归禅法师用往生盘推算出祸患来自于天,若是能阻断天上的掌控,便可以暂时压制。 各门派精于炼器之人在这期间设法炼出了断灵钟,放置于门派城池之中,但这也阻断了天地灵气的汇入,修士若要修行,需要寻到灵源灵脉,运到门派。 但在找寻灵脉的时候,有修士被食心蛊偷袭,整个门派中坚力量悉数覆灭,甚至传染了附近百八十里的凡间城池。 是以这百年以来,整个修真界都过得很是襟肘。 “对了,你离开的这段时间,简无书回去了蓬莱。”穆风然想到陆允昭门下的那几个弟子。 陆允昭点点头,并不诧异,“我已经见过他了,他穿着蓬莱的服饰。” 见她神色微敛,穆风然以为她是对此介怀,便开导道:“简无书虽然拜入我们归元门下,但始终是蓬莱的子弟,回去也无可厚非,这些年,他为修真界付出了不少。” 甚至已经到了可与他这个第一宗门的掌门平起平坐的地步了。 “如此便好。”陆允昭觉着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至于其他二人……”穆风然还欲与她细说,陆允昭打断道:“我已经见过他们,这些年劳烦师兄为我操心了。” “无碍。”穆风然道。 “对了,你既然回来,可有何打算?”穆风然问道。 陆允昭翻着穆风然给她拿出来的书册,想了想说道:“自然是先将这食心蛊的事情处理了,至于之后,还没想好。” 穆风然将一本摊开的书册放在陆允昭面前,将上面所绘的黑色岩洞指给陆允昭看。 “这是什么?”陆允昭接过书册,仔细看了一番后问道。 “此地乃是归禅法师与合欢宗掌门一次偶然机会发现,但里面阴邪之气过甚,目前还无人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 “归禅法师修为早就臻至飞升,竟然还有连他都不能涉足之地?”陆允昭有些惊讶。 “这点并不稀奇,咱们这个世界,在堕天之前曾被异世之物侵入,那位神君玄衍便是将其镇压才得以飞升始阶的,当年的上神不在少数,却独有这一位能做到。”穆风然语气寻常道。 “话虽如此,师兄你是从哪里这些的?”陆允昭追问,她记得,归元藏经阁之中的残片,并没有这些记载。 穆风然道:“残片除了我们归元,其他门派之中也有存留,这是百年来各门派互通始终集到的信息。” “那我明日过去看看。”陆允昭看着书册上的黑色岩洞说道。 “这个暂且不急,你若是得空,先去禅宗一趟。” 穆风然将一个玉简递给她,上面有禅宗的咒法封印,“这是归禅法师托我待你回来交给你的。” 陆允昭接过,“归禅法师?” 她将玉简收下,“我知道了。” 穆风然颔首:“千渺峰上这些年没人去过,你方回来,早些回去休息吧,这些书册我派人给你送过去。” 陆允昭点头,“好。” 陆允昭方从主殿中出来,一团白色的狐影便朝她身上跃来。 她自然而然张开手,双臂下沉,将白狐狸拥在怀间。 孤惊羽的狐形并不重,软绵绵的,背上的皮毛如水一般光滑,身上也没有属于兽类的那种异味,反而带着青竹林般草木的清冽。 她召来青鸾,“回千渺峰。”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将脸埋在白狐狸脖子间最漂亮的颈毛里,深深地吸了一口。 孤惊羽四爪一僵,微微蜷缩,耳尖冒上一层淡淡的粉色。 他用湿漉漉的狐狸眼盯着陆允昭,轻轻嘤咛了一声。 陆允昭将脸从他身上抬起来,眼中全是惊奇的光彩,“你原来还会叫?” 孤惊羽每次变成狐形的时候,都没有说过话,她以为是便会原身的不是不能说话,原来他的声音这么软,活脱脱一只磨人的小妖精。 陆允昭将他摊开放在双腿之上,又是一个埋脸。 青鸾小心拿眼睛瞅着,心里有些纠结,它要不要提醒它的主人一声,在它们灵兽一族的范畴里,这些是只有最亲密的人才可以做的。 但它想了想,她向来都是有主见的,应该是定下了心,就要这一个了吧。 它放下心,安心地往千渺峰飞去。 千渺峰上,不化的积雪堆积于山头,白茫茫的雪地中,那一林红梅傲然绽放,空气里传来典雅的花香。 阁楼依旧,垂下的轻纱在圆形雕花窗旁飘然浮动,只是久未住人,少了几分生气。 陆允昭从青鸾背上下来,脚刚沾地,白狐狸便从她怀间跳下,然后快速跑过长廊,少年的声音从转角后传来:“师尊,我来收拾。” 陆允昭有些不解地问青鸾道:“他跑这么快做什么?” 而且这屋子有什么可打扫的,使个清洁咒便完了。 “因为害羞吧?”青鸾猜测。 陆允昭摸不着头脑,“为什么会害羞?”他们又不是刚刚见面。 青鸾看她一眼,心想:如果谁薅着它的尾羽不放,它也蛮害羞的。 陆允昭也没有纠结多久,很快便走进月华阁中,准备先做休息。 但屋内的物件摆放整整齐齐,丝毫没有落灰,桌上还插着一只绽放的红梅。 一切就像她只不过刚出了个门一般。 陆允昭走进屋内,台格之上用白瓷装着晒好的新梅,只一揭开盖子,便是扑鼻的香醇。 这是谁做的? 这个问题方一冒起,陆允昭便有了答案。 孤惊羽喜欢送她果子,裴宗更是不会想到这些,那便只有他了。 想到在进入小空间之前,自己曾想过,等这些事情处理完之后,也不是不可以为了简无书留下来。 陆允昭觉得自己脸有点烫,她干脆将花茶拿出来,沏上水煮了起来。 她不会煮茶,只任由寒泉沸腾之后,提起壶嘴倒入铺着干梅的碗底。 干花在水面上打着漩,陆允昭看得有些出神。 直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将她拉回。 她以为是穆风然派来的送书册的弟子到了,便说了声:“进来吧。” 可来人站在门口,挡住外面的天光,地上拉出颀长的影子,久久未走进。 陆允昭疑惑地看过去,看清来人之后,她手中的茶盏啪嗒一声落在桌上。 简无书的视线淡淡落在她合握的手中,语调温润,但多了几分清冷的威严:“这茶,师尊还喝得习惯吗?” 陆允昭收回视线,盯着茶面的花瓣,有些许的不自在。 但她怕他做什么?没道理啊,再怎么说她也是师尊。 她瞬间找回底气说道:“习惯。” 简无书走到陆允昭面前,看到缥缈着水汽的茶盏边缘凝着水珠,没有饮用的痕迹。 他淡色的薄唇微扬,修长的手指从陆允昭手中端起茶盏,推开放到一边,“茶煮得乱了,师尊说谎的本事也乱了。” 陆允昭抬眸看向他,并不接他的话,只是问道:“不是已经回蓬莱了吗?” 简无书莹润的指尖在桌面上轻敲,嗓音有些冷淡,“师尊未将我逐出师门,千渺峰,我理当是来得的。” 来肯定来得,陆允昭也没有不认他的意思,只是他这架势,实在是有些冷漠了,在从前,她从没见过他对她这副模样。 他站得近,虽没有欺近,但居高临下,长而密的睫羽微垂,茶色的眼眸透亮得像是没有温度的琉璃。 “怎么突然这样说话?”陆允昭想着她回来还没与他好好打个招呼,便斟酌着问道:“你近来可还好?” 简无书忽的轻笑,笑意却并未达到眼底。 他反问道:“师尊希望我好还是不好?” 这个……陆允昭心中有点发怵,简无书这个问题,怎么看都像是要将狂风骤雨打在她身上的样子。 她强装镇定道:“听闻你现在回到蓬莱承了蓬莱下任掌门之位,今日你来,就是专程来与我说这个的?” 简无书并未答话,只是将点在桌面上的指尖移到少女下巴下方,然后轻轻抬起,迫使她闪躲的眼神直视着他。 “师尊大可看着我说话。”他无情拆穿了陆允昭的心虚。 陆允昭偏过脸,想挣脱他的掌控,但他的手上看着没使什么力道,但却制得很死。 少女眼光闪躲,轻颤的睫像扑棱翅膀的蝶。 微凉的指尖轻轻摩挲唇角,陆允昭鼻息间全是他身上清冽的气息,但这不仅没有让她脑子转的灵光些,反而愈发昏沉,连呼吸都有些滚烫。 陆允昭知道自己落败了,她真的装不下去了,她卸下那点装模作样,问了一个时间最近,她也真的想关心他的问题道:“孟柳筠那边怎么样?裴宗没有和你一起回来吗?” 她走的时候,他们几个人打得天翻地覆的。 但这却引得下巴上的手指猛地收紧,简无书语气发冷,让人有些骇然:“师尊可真是、心系天下。” 陆允昭想说不是,但好像并没有什么说服力,便索性闭了嘴。 恰逢门外有弟子敲了敲门问道:“陆师叔在吗?掌门师尊让我来给您送些东西。”他的语气间有兴奋的跃跃欲试,似乎很想进来亲眼见见这位传说中的师叔。 但里面并没有传来他预期中的回答,相反,是一道温润却暗藏威严的声音响起:“放在偏厅之中吧。” 那弟子有些疑惑,但还是依言离开了。 陆允昭看着窗外走过的身影,问简无书道:“他是来找我的,你这样替我答话,是想将我关起来不成?” 简无书自嘲般笑了笑:“弟子怎敢对师尊这般?只是师尊实在太过遭人惦记,无书不得不防。” 末了,他将手指收回,眸光落在桌上半凉的梅花茶:“茶不是这般泡的。” “不过既然已经给了师尊,师尊就算是丢在泥里,也是有人心甘情愿。” 满月当空,陆允昭回想着白日简无书的话,抬手覆上心脏,那里分明没有跳得过快,却一直不能平静。 房门被轻声打开,身着劲装的少年走进屋,几步便来到陆允昭身前。 陆允昭语气微疑,“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孤惊羽眼神纯澈,笑问道:“师尊,有没有想我?” 陆允昭以为他说的是这百年之间,她虽然直接修炼了过去,但如果是有时间的话,她应该是会想的。 于是她点了点头。 孤惊羽上扬的狐狸眼笑得弯了,他凑近陆允昭耳边,小声问道:“师尊这些日子,都累坏了吧,那我把尾巴给师尊摸好不好?”他的声音清朗,微微上扬,完全叫人生不出旖旎心思,反而觉得他暖心又可爱。 陆允昭本想说不累,但话到嘴边又始终说不出口,她轻咳一声道:“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些累。” 说完便抬眼看着他,眼神灼灼,似乎在等着他将尾巴放出来。 孤惊羽看了看她身下坐着的床,眼神微微有些不自在,然后若无其事地问道:“师尊想在哪里?” 陆允昭也觉着坐在床上确实有些不太好。 她起身坐到梨花北檀塌上,寻了个舒适的姿势后,便直直看向孤惊羽。 孤惊羽闪身化作一团狐狸跃起,陆允昭伸手想像从前那样接住他。 可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那团白狐在空中一闪,转瞬便化作人形。 躲已经来不及躲了,他化形的时候已经快落到她身上了。 躺椅的空间促狭,陆允昭一个人躺了一半,绝对容不了变回人形的孤惊羽。 陆允昭忍不住惊呼,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但想象中的重压并没有传来,陆允昭睁眼看去。 孤惊羽有力的臂膀撑在她脸侧,一条腿半曲着跪在塌上,他在她上面,眼睛里簇着纯澈的笑,“师尊。” 陆允昭心中跳得有些快,视线乱飞,不小心落到他的喉结之上。 他的身体修长匀称,青竹纹路的法衣下面,包裹着紧实的腰腹与大腿。 她错开眼问道:“你怎么这样上来了?” 孤惊羽道:“师尊不是想接住我?” 陆允昭道:“我想接的是狐狸,这不一样。” 孤惊羽将尾巴放出,摇摇摆摆地送到她面前,一摆一摆的,顺滑的毛在她手间扫动,“师尊想要这个?” 说完也不待陆允昭回答,缓慢地将尾巴缠住她的腰,引诱般说道:“师尊,给你摸。” 陆允昭知道应该拒绝,但大尾巴就在手边,温热的触感将她的腰肢柔柔地裹着,带着依恋与讨好的意味。 她的身体比思想更加诚实地落在了白毛上面,颇有技巧地顺着。 孤惊羽眼尾渐渐泛起绯红的晕色,眉间妖纹也愈发鲜艳,他哑了声音埋在她的颈间,“师尊。” 陆允昭心头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这是怎么了?” 青鸾捕捉到她的疑惑,小声说:“尾巴是狐族最敏感的部位,你不知道吗?” 陆允昭反问它道:“你看我像是知道的样子?” 青鸾震惊了:“不知道你还摸?” 陆允昭也反问:“以前怎么没见你提醒我?” 青鸾理所当然道:“我以为你知道。” 一人一兽沉默了。 半晌,陆允昭知道这个玩笑开大了,她只知道妖族成年之后就不能随便摸,但孤惊羽每次都主动给她摸,她便以为这是外面的妖族的习俗,孤惊羽同他们不一样。 没想到,她居然明目张胆非礼了他这么久。 她打在自己正在作恶的手,止损道:“要不还是算了吧,你们妖族应该也不能这样的吧。”说完默默将爪子收回来。 孤惊羽却握住她的手腕,停住她的动作,然后将她的手重新按在他尾巴的毛发之上,他低哑的语气带着笑,“按照妖族的话,师尊可要这辈子都和我在一起。” 二人呼吸交缠,少年轻轻叫了两声:“师尊,师尊。”像是在说亲昵的呢喃。 视线落在她的唇上,他俯身,轻轻贴了上去,留下一串浅淡的吻。 陆允昭错开脸,他的吻便恰好落到了耳边,惹得她一阵战栗。 这还不够,他顺着脖颈一路往下,停在锁骨上厮磨。 腰间的衣带被牵扯,陆允昭制住少年解着衣裳的手。 孤惊羽疑惑地抬起眼:“师尊不喜欢吗?” 陆允昭试图给他讲道理:“也不是不喜欢,但是……” 孤惊羽便笑道:“喜欢的话,就都给师尊。” “尾巴也给师尊,什么都给师尊。” 他的目光坦陈,像天上的寒星灼灼耀眼,理直气壮得像是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陆允昭知道他没有说谎话,那时候他便可以将命分一半给他。 她以为只有孤惊羽是最乖的,狐狸形态也乖,还会给人解围。 孟柳筠说的果然没错,是她太过迟钝了。 她忽然有些惆怅,眼神也有些失神。 孤惊羽问道:“师尊,怎么了?” 陆允昭道:“你先起来。” 孤惊羽依言起来,陆允昭将衣带系好,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出门,“青鸾,出来。” 青鸾从树梢上跳下来,在识海中问她道:“做什么?” 陆允昭跳上它的背,催促道:“快走。” “去哪里?” 陆允昭看了看天上的冷月,觉着自己大彻大悟,“去禅宗。” 青鸾疑惑道:“去禅宗做什么。” 陆允昭道:“出家。” 青鸾:??? 第67章 修罗场(九) 雨露均沾 禅宗,一方小院之中,月华如水倾斜,菩提树繁盛的枝叶像是笼在一片薄而透的轻纱之中。 靠窗的小桌之上缭绕缥缈的茶香,僧衣袈裟的老人将清透的茶汤摆送至白衣少女面前。 “这是今年禅宗茶山雨前的新茶,陆仙尊百年出关,想必还未品尝过。”归禅法师说道。 陆允昭看着手边润泽的茶色,如空山新雨,清新雅致。 她端起茶盏浅啄了一口,入口甘醇,她回道:“大师知晓我此番并非闭关。” 归禅法师但笑不语,只是继续给自己也斟上一盏。 大抵是禅宗的山气格外养人,陆允昭觉着自己这些时日的心境也被养得佛系了些,早就没了那些世俗的愿望。 只是再想到她招惹的那些人,她还是倍感苦恼。 一切似乎从她进入神器开始便错乱了,原本她只需要以师尊的身份刷好感,但阴差阳错,她和简无书有了那些纠缠,之后是孤惊羽,再然后是裴宗,还有孟柳筠。 她叹一口气,终于还是将这几日压在心底的疑虑问了出来:“大师曾说我情丝单薄,乃是近几十年才有,可我这些日子以来,着实觉着自己在情债之上所欠良多,并非大师所说的单薄如此简单,大师可知如何化解?” 归禅法师白眉一凝,又仔细看了面前的少女一番,她周身归属于情的那段丝线确实比常人更加纤薄,“可老衲见陆仙尊,不像是能有多段情债纠缠的样子。” 陆允昭问道:“可是我的情丝被人动了手脚,抽了一段去?”她下意识想到处处不干人事的天道。 归禅法师摇摇头,“陆仙尊的情丝归于万物造化,无人能够夺去,且清晰可见,想必也是终于一人。” “一人?”陆允昭微讶,“可明明有四个。” 归禅法师愣了片刻,随即笑道:“老衲曾经听闻,若是修行臻至飞升之境以上,便可窥见分魂之法,若是将神魂一分为二,二分为四,也并非不可能。” 陆允昭随口道:“寻常人的神魂缺了分毫尚且修行之路受限,有谁的魂魄能强成这般?” 归禅法师看向窗外在月色下回头梳理羽毛的青色凤鸟,“青鸾自上古便是可以跨越六界进行传信的神鸟,陆仙尊能有此兽作为灵宠,恐怕本就并非常人。” “情债所结之人,想来也并非常人。”归禅法师柔和笑道。 陆允昭摸到袖中那本从小空间里带出来的小册子,曾经的她在上面写了几句少女思春一般莫名其妙的话,她是从前的神女,那这人,应该也是堕天之前的上神。 只是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做出分魂的事情。 不过她想这些做什么,这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她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左右不能解决她现下的烦恼。 罢了,茶水已经温凉,陆允昭豪饮一口,将话题扯到如今修真界的祸事之上。 “我不在修真界多年,食心蛊一事,大师有什么高见?” “此祸来自上界,眼下除了步步退守,老衲并未有什么破解之法。” 陆允昭道:“食心蛊乃是天道所为,我不会放任不管。” 旧仇新恨交织在一起,她和天道,早就是不死不休的对立,如今还不能定下的,不过什么时候打,怎么打罢了。 “只是若是要去九天,除了天门,大师可知,可还有其他办法?” 归禅法师笑道:“陆仙尊都不知晓,老衲如何得知。” “有一事我一直想问大师,”陆允昭请教道,“大师的修为,早已臻至飞升,为何迟迟不上九天?” 归禅法师笑道:“老衲所修乃接济之道,九天与下界,又有何区别。” 处变不惊,万法归心,这已经是至高的境界了。 陆允昭佩服道:“大师是有大智慧的人。” 月色渐移,九层佛塔之上的飞兽石雕在镌刻佛法的屋顶之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一道黑色魔气从虚空之中悄然出现,在佛塔之外停留片刻之后,无声无息地进入了塔内,甚至没有惊动佛法禁制。 佛塔中央最高层的镇妖宝镜之下,一柄通体玄黑的剑鞘萦绕不详的黑气。 赤眸青年行在佛塔层层叠加的阵法之中,被锁在这中的厉鬼哀嚎。 玄色衣袍无风自动,佛光越绽越盛,但青年却面不改色,如履平地。 他很快来到封印剑鞘的镇妖宝镜之下,抬眸看去,只一招手,那静躺的剑鞘便嗡嗡作响,控制不住地要往他飞去。 但是却被一只凭空出现的霜白的手制住。 裴宗看向从虚空走出的孟柳筠,赤眸冰冷,语气不善,“阴魂不散。” 孟柳筠将剑鞘倒旋,握在手中,他弧度完美的眼睛蓄着笑意,不急不缓地反击道:“你一个魔尊都能被接纳,我又为何不能?” 他转着手中的剑鞘,语气随意,“你是为了这个而来?来看看你是不是也能拿起这被下了食心蛊的神君剑鞘,还是来看看,怎么从我这边得到她?” “找死。”裴宗语气冷厉,滔天魔气瞬间汇聚,血蟒张开血盆大口向这碍眼的家伙袭去。 孟柳筠扬唇一笑,只伸出一指抵在血蟒额头,血蟒便瞬间偃旗息鼓,惊恐地闭上了嘴巴,它慌乱地往裴宗看去,眼中全是茫然,这威压,这怎么是裴宗的威压? 裴宗脸色愈沉,孟柳筠将那剑鞘拿起,丢给了裴宗。 裴宗将剑鞘悬在空中,思索片刻,最终还是将它握在了手中。 没有黑气缠身,没有暴毙而亡,一切都无事发生。 孟柳筠笑了笑,“若是给其他二人,表情应该也如你这般有趣。” 几日之后,陆允昭从经窗外路过的小弟子口中得知,禅宗的佛塔似乎被什么人闯入了,里面封印的剑鞘也遗失了。 陆允昭正在翻看书册,寻找黑色岩洞线索的手一顿。 那剑鞘上的黑气未除,能带走的,怕是只有孟柳筠…… 孟柳筠……陆允昭想到那日,她被困在他身上,他肆无忌惮的挑弄与蛊惑。 她忽地丢下书册,按住自己要发烫的脸。 若是他们四人真的都是一人的分魂所化,那她日后要如何面对他们? 这分明是前世的情债,为什么要被带到现在来解决? 她这般一想,这几日吃斋念佛的心绪便消了个干净。 在房中捱了大半日,屋内熏香撩得她心浮气躁。 菩提叶动,往屋内送来几分浸人凉意。 陆允昭索性丢下笔,往菩提院中走去。 她平日里没有出门,一直守在后院寻找进入九天的办法,最后只找到那个可疑的黑色岩洞。 可黑色岩洞只出现了几次,每次出现都很快逃走。 她推演多次,也只是算出黑色岩洞大抵是按照什么轨迹来走的,但具体是什么阵法,她又实在解不出。 菩提的味道清心明目,陆允昭脑子里塞着东西,等回过神,已经走到了一处月亮门前。 而她面前站着的那人,白衣银纹,玉冠高束,茶色的眼瞳虽然温润,但有着几分陌人的威严。 陆允昭要往前走的脚默默收回。 因着在禅宗小住,她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色僧衣,雪色长发用一只青色簪子挽在脑后,她的眼神又偏冷淡,院中走过,倒真有了几分出家人的超然脱俗。 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灵光乍现,规规矩矩竖手行了一个出家人的礼问简无书道:“阿弥陀佛,施主找谁?” 简无书神色一敛,语气也冷得有些掉渣,“师尊这是何意?” 陆允昭守着自己半路出家的佛门礼道:“我已经皈依佛门没有那些世俗的愿望,还望施主了断前尘,莫要越陷越深。” 简无书的神色还是同往常一般淡漠,只是步步走上前的脚步却让陆允昭下意识后退一步。 简无书将她的反应收在眼底,嘴角轻扯。 他在陆允昭面前站定,语气冷淡,“我有一事想问师尊。” 陆允昭拿出仅存的一点山寨牌专业素养道:“施主请讲。” 简无书却并不答话,而是抬手挑起她的下巴,手指在她殷色的唇上轻轻抹过。 陆允昭心中一惊,忙后退一步,“施主休要无礼!” 简无书看着手上淡色的胭脂,语气好笑:“师尊,出家之人,也施粉黛不成?” 陆允昭绷不住了,她索性放下手,公事公办地问道:“本座此番乃是俗家修行,施主来此,就是为了与本座说这个?” 简无书茶色的眼眸像是酝酿着幽冷的晦暗,半晌,他漠然道:“有岩洞的消息,劳烦师尊替我通传一声归禅法师。” 岩洞的消息? 陆允昭微讶,“归禅法师今晨方去了北地,没有十天半月恐怕不会回来,你可先告知与我,我可代为转告。” 简无书语气冷淡:“方才师尊与我如此我生分,现下却要我将如此重要的消息告诉师尊。” 陆允昭反问道:“那你要如何?” 简无书便笑:“是师尊想如何。” 陆允昭垂下眼,半晌,她定下心般说道:“从前的事情是我不对,只是岩洞神出鬼没,眼下大局为重,待处理了这些……” “然后呢?”简无书打断她的话。 他步步紧逼,陆允昭很是心虚,若是只有他一人,她便早就做下了决定,可如今四个人都与她有牵扯,她没办法回应,便只能这样拖着躲着。 他最终将她逼到了墙角,陆允昭眼睛一闭,将他推开,径直跑了。 回到屋内,陆允昭想了片刻,与归禅法师发了简讯,将简无书这边的消息告诉了他。 不消片刻,归禅法师便一道传像镜传了过来。 他正在一处屋中泡茶,“蓬莱少主的事情,恐怕还需要陆仙尊接手。” 陆允昭有些犹豫,归禅法师了然,便在面前摆出四个茶杯,然后将茶壶中的茶水一一倒入。 陆允昭看着他做完,不解地问道:“大师这是何意?” 归禅法师笑道:“这四杯茶,可有何区别?” 陆允昭看了一番道:“看不出。” 归禅法师继续笑道:“陆仙尊若是无法抉择,何不雨露均沾?” 陆允昭:??? 第68章 修罗场(十) 仙尊,你可真偏心…… 陆允昭在禅宗又待了几日,期间附近的几处小宗门前来求助,禅宗之中大多弟子前往各地帮助修补防御结界,一时也没有多的人可以派去,陆允昭便前去帮忙处理了一二。 只是这一露面,禅宗便不能回去了。 她思索片刻,准备前往失落之地,去寻找合欢宗掌门。 岩洞最初发现的时候,除了归禅法师,还有一人便是合欢宗掌门。 简无书那边虽然没将岩洞的所在告诉她,但她知道,简无书不是不分轻重的人。 还能与她周旋,便是还未到万般急迫的时候。 雨露均沾是不可能雨露均沾的,她都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们几人。 可就这样拖着,也始终会有尽头。 陆允昭又绵绵拖了几日,终于还是到了不得不与简无书见面的时候。 起因便是她到了失落之地后,合欢宗掌门将岩洞的事情俱数告诉了她,但最后结果也只是碰巧。 碰巧心有所致,碰巧与归禅法师碰面,碰巧见到了阴邪无比的岩洞,碰巧觉着此处绝非常地。 青鸾忍不住问道:“他的碰巧是不是太多了?” 陆允昭反问:“那你能让他说出不那么碰巧的出来吗?” 青鸾哑然,“不能。” 陆允昭:“那不得了。” 青鸾问道:“你怎么看起来一点也不急?” “他不愿意说,我们也逼不了,还是从其他地方寻找办法吧。”陆允昭道。 合欢宗掌门能在失落之地建派,恐怕其中也有些缘由在。 但目前知晓岩洞消息的,不是他,是简无书,而她有希望打探到消息的,也是从简无书那里。 “你打算去找简无书了吗?”青鸾问。 “躲着也不是办法,他们几人都很强,如今你也看到了,只有齐心协力才是正经。”为了这么无畏的内耗,没必要,天道也指不定会给她再整什么幺蛾子。 “那你什么时候去找他们?”青鸾好奇道。 陆允昭看了看外头亮堂的天,心里方才的支棱一下就萎了,“晚上吧。”夜黑风高,有一种打脸的不是她的安全感。 夜半,冷月高悬,陆允昭出了门,前去简无书居住的院落。 简无书住在隔壁,准确地说,是她到了合欢宗之后,才知道简无书也在这里,至于他为什么而来,陆允昭前便不知道了。 在深渊之下的缝隙被修补之后,失落之地已经不似当年那般阴森,归禅法师甚至将禅宗的菩提赠了几株过来,恰好,简无书住的院落之中便有一棵。 陆允昭走到月亮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才若无其事地走了进入。 菩提树下,白衣玉冠的修士正在石桌旁,静静与自己对弈。 月色泻在他周身,微垂的眼睫在眼下映出长长的剪影。 陆允昭走进院落,简无书落子的手未动,似乎并未察觉到她的到来。 陆允昭愣了片刻,走到石桌旁自己坐下,见简无书依然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她便打破安静道:“岩洞的事情,我们再说说。” 简无书神色未变,甚至没有看她,“师尊想说什么?” 陆允昭心里准备了无数种说辞,但话到嘴边,只说出一句干巴巴的:“你要怎样才能告诉我?” 他不是是非不分的人,更不是假公济私的人,他在禅宗那般说,再回想起来,恐怕是自己作死,让他生气了才会那般。 简无书嗓音温润,但语气却隔着一层疏离:“师尊原来这般在意岩洞的下落?” 陆允昭没有答话,简无书继续道:“原本、我什么都可以给师尊,可是师尊好像并不想要。” 陆允昭猛地抬眸,心道:你再问一次,这次一定。 简无书淡淡扫一眼,将少女的期待收入眼中。他启唇问道:“师尊莫非,已经想好了不成。” 陆允昭忙颔首,话还未说出口,便被简无书打断。 “师尊骗了我一次,两次,三次,师尊觉得,这次我凭什么再信师尊?” “你要如何才信?”陆允昭自知理亏,她对简无书是有愧的,从一开始在神器之中接近他,借用他的气运,用那种身份与法子,不清不楚的,所以她对上简无书,总是会有些束手无策。 “是师尊要让我如何相信?”简无书眸光未变,修长莹润的手指从棋盅夹出一颗黑子,抵按在横竖交点之上。 “你们蓬莱为此出力颇多,若是想要些什么,我们十三宗自是可以满足的。”陆允昭看着他落子,思索片刻说道。 “呵,”简无书淡色的唇角扬起一丝微薄的笑意,“蓬莱,十三宗。” “师尊既然这样想公事公办,那便如师尊所愿。” 他又执一颗白子,落在最后一个活眼之上,所有黑子,被层层围堵,再也没有一点退路。 陆允昭心头微跳,明明都是顺着她设想来的,可为什么,简无书这样一说,她便觉着再也没有任何周转的余地。 她将这错觉压下,点头道:“只要是能做到的,自然不会让蓬莱独挡此难。” 简无书纤长的睫毛轻掩,抬手解开束腕,不急不缓。 银色的束腕松散,一截皓白如玉的手腕便暴露在菩提树下微凉的夜风中。 陆允昭有些疑惑,眼角余光不小心瞥到,他白皙的手臂之上,正蜿蜒血色的咒文,赤色血光如同蠕动盘旋的血蟒,带着不详的血气。 “这是?”她诧然。 他从前便会这些秘法之术,还在自己身上下咒封印,若不是生在修仙世家,除魔卫道,放在外面叫人发现,都是算得上偏门阴邪的。 可他修为不弱的,这术法很少有再牵动的时候,他这是,将那岩洞的邪气束在自己身上了不成? 简无书看着自己手腕上的血纹,那岩洞神出鬼没,他若不将其收服,就算下次再算到出现之地,想捉住还需要多费功夫,且变数未定。 他眼睫轻掀,茶色的眸静静看向陆允昭,“如师尊所见,师尊想用什么来偿?” 陆允昭指尖微动,她忍住想要触碰血咒的冲动,偏过脸道:“我会帮你寻一个法器,将邪气牵引出来。” 简无书冷笑一声道:“师尊何时能寻到这样的法器?” 陆允昭弱了底气道:“我会设法炼制。” “师尊若要如此,那便待师尊炼出,再说此事,岩洞不会跑,师尊大可放心。”简无书将手腕收回,拾起桌上的束绳,重新将束腕系上,“只是师尊这般做,是为了让自己安心,还是为了所谓的十三宗,师尊应该清楚。” 他说完便起身要离去,但手腕却被人拉住。 陆允昭知道他这算是放过了,但他一走,她便像是失去了什么。 “师尊还有何事?”简无书回头问道,他静静站在树下,风与月都在他身后。 他生得风光霁月,面上永远清冷温润,茶色的眸从不泄露过多的情绪。 她知晓他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是如此云淡风轻,就算是生气,也从来都把伤害焚在自己身上。 他从来都在为她考虑,为她所在意的事情考虑。 她却一次次寻着借口,连自己的决定都在一次次否定。 这一刻,她忽然想明白很多事,归禅法师说的雨露均沾,她觉着自己做不到,可若是再也不见他们,她也做不到,这个世界,她只认得他们。 既然躲不过,退不了,她何不顺其自然,左右、他们似乎根本都是同一个人。 “你曾问我,千渺峰上,你失去的那段记忆是什么,”她抬眼看向简无书,面上保持着寻常,手心却紧紧捏着,“我现在可以告诉你。” 简无书看着她,疑声应和,“哦?是什么?” 陆允昭眼睫微垂,心跳得很快,她的视线停留在简无书弧线流畅的下颌线上,“你低头下来些,我告诉你。” 少女眼睫扑闪,如同在花上不住颤动翅膀的蝶。 简无书依言俯身,凑到她面前,“师尊想说什么?” 陆允昭瞥他一眼,然后趁他不注意,抬手捂住他的眼睛,凑上前,快速地在他唇上轻点一下。 简无书猛地睁眼,陆允昭感到手下的睫毛扫得掌心很痒,她后退一步,拿开手道:“好了,现在知道了,我回去了。” 她转身就走,但手腕却被人制住。 她被人往后一拉,撞进一个宽阔的胸膛,鼻端闯入清冽的气息。 陆允昭还未来得及挣脱,便觉自己脚下一空。 白衣修士将她打横捞起,抱起身,坐在了他的腿上。 忽然比他还要高出一截,陆允昭忍不住惊呼,她抬手挽住他的脖子,有些慌乱,“你做什么?” 简无书不答,扣住她的下巴,仰头寻到她的唇,不容抗拒地撬开她的齿,带着她加深她方才蜻蜓点水的一吻。 月上枝头,夜色中传来几声青鸟夜啼。 陆允昭抓住他肩膀的手轻轻收紧,她整个人都比他高出一截,像是暴露在夜色中的大庭广众之下。 她脚趾微缩,心中多了几分说不定的羞意。 良久,简无书终于放开她。 她微微张开唇轻喘着,她听到自己心跳得格外快,半晌,她问简无书道:“你是不是早就想起了?” 简无书眼中积聚这浓重的欲,他的视线落在她殷红的唇上,“未曾。” “那你为何……” 简无书替她将唇角的水渍擦去,“只是觉着,若是和师尊,我定会这样做的。” 陆允昭觉着自己脸红了,她避开简无书的视线,从他身上下来,几乎用跑地走开道:“天色已晚,我先回去了。” 简无书看着她的背影,“师尊不想知道岩洞的下落?” 陆允昭忙摆手:“改日、改日,为师相信你。” 她慌忙跑回屋内,抵身关上门,早就将自己去找简无书的真正目的抛在脑后。 她给自己施了一道清心诀,但依旧觉得脑子有些发热。 房间中的浴桶腾腾冒着热气,上面飘散着新鲜的花瓣。 陆允昭干脆脱掉衣衫,将自己埋入浴桶冒着热气的水中。 水面荡起涟漪,像是要帮助她掩藏什么见不得人的心事。 半晌,陆允昭从水里冒出来,她抚着胸口,已经静了下来。 她拍拍脸,抓起旁边干净的衣裳穿上,然后倒头陷入床榻之中。 还未等她整理好方才的事情,空气中出现了一阵香甜的魅意。 她睁开眼,果然见孟柳筠撑着手,半睡在她身侧,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面盛着秋水般潋滟的笑意。 他轻轻扬着唇角,蓄起魅人的笑意,“仙尊,你可真偏心。”他的语气酥缓,像是要将人溺进这温柔乡中。 第69章 修罗场(十一) 我也要 陆允昭还未平息的心绪一个机灵,她撑起身子后退,与这突然出现的男人拉开距离道:“你来做什么?” 孟柳筠单手撑着头,乌黑的发垂在床上,绕过他穿不严实的衣襟。 月光穿过窗棂,映照着他半边脸,在明暗之中,他这张脸多了几分勾人的意味。 孟柳筠并不生气,反而笑道:“仙尊对他们那个样子,唯独对我这样避着,明明都是一人,仙尊未免太过偏心了。” 陆允昭觉着,他对自己与其他人都是一人分魂的事情接受得倒是很快,但这就是他半夜爬上她床的理由吗? 她对孟柳筠的行事颇为忌惮,毕竟他可是什么都能做出来的人。 “你们的事情如今没有一个定准,你却好像并不奇怪。”陆允昭保持着寻常语气道。 心可以虚,气场不能输。 “为何要奇怪?”孟柳筠轻笑,“我这只靠□□傍身,妄想留住仙尊的鬼,若不是谁的丑恶之面,才最为奇怪吧?” “其实……”陆允昭说了两个字,后面的话缩回嘴里,虽然她觉着他与旁人生灵没什么不同,但眼下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你什么时候离开?”她问道。 “离开?”孟柳筠轻笑,“仙尊为什么总是想赶我走呢?明明他们可以做仙尊徒弟,我却不可以,他们可以抱着仙尊吻着仙尊,我却不能见见仙尊,仙尊,你未免太过偏心了。” 好家伙,他什么时候来的,院子里的事,他都看到了?陆允昭错愕。 “你就是来与我说这些的?”陆允昭尽量平静地问道。 “是,”孟柳筠唇角挂着笑,随即话锋一转,“也不是。” 陆允昭眸光微疑。 孟柳筠忽地欺身上前,陆允昭一直注意着他的动静,战术性地后退。 但床上狭窄,即便如此,二人之间也呼吸可闻。 带着暖意的媚香卷入鼻端,陆允昭往后又缩了缩,她并不讨厌孟柳筠,但也着实扛不住他的疯法。 “打住。”她制止孟柳筠的上前,“现在是在外面,你不定能打得过我,我劝你不要像上次那样。” “上次?”孟柳筠的语气并没有半分气恼,他始终都有一种得心应手的从容,他眼中蓄着笑意,“仙尊这般,可是对上次不够满意?” 陆允昭呼吸一滞,这就是媚修的世界吗?为什么她感觉比魔界直白热情的民风更让她接招不住。 但她可是见识过花市某婆高速的人,怎么可能被这点问题难住,她冷了声道:“上次?你那般做,可曾想过我的感受?” 孟柳筠神色微疑,但随即了然:“仙尊想自己来?” 见陆允昭眼神诧异,孟柳筠有些歉道:“是我有失考虑,唐突了仙尊。” 他从空间拿出一堆哗啦作响的硬物,丢在二人之间的空隙之上。 陆允昭定睛一看,锁链,鞭子,绸带,还有一些超过她认知范围的东西。 孟柳筠软了声道:“仙尊想怎么玩?” 陆允昭:??? 陆允昭不懂,她突然醒悟过来,将孟柳筠留下,好言与他周旋,根本就是在助纣为虐。 她及时止损道:“你先下去。” 孟柳筠并不恼,当真退了下去。 但陆允昭一口气还未放回心里,她便被人拉着向前扑去。 不等她找到着力点,力道的主人便将她扶起,稳稳坐在自己的腰上。 孟柳筠抓着她的手抚上自己松散衣襟露出的胸膛,眼角带着狡黠的笑意:“这样可还称仙尊心意?” 紧实有致的腰腹就算隔着两层面料,也触感清晰,陆允昭倒吸一口凉气,终于忍不住想将世贤的口头禅脱口而出。 这时虚空出现微妙的波动,有人跨越虚空,闯入合欢宗这并不算宽敞的客屋中。 马尾高束的少年迈出虚空,一眼便看到床上的二人。 他眉头紧蹙,上扬的语气都带着几分薄怒,“你们在床上做什么?” 他手中拿着那只在禅宗佛塔之中失踪的剑鞘,他迈步上前,语气有些不甘与委屈,“我不过与裴宗抢了个剑鞘来晚一些,师尊便找了他了?” 陆允昭想说不是,但孟柳筠却握着她的手腕将她向下一拉,让她整个人都向他扑去。 陆允昭忙用手抵住他的胸膛,她顾念着孤惊羽,起身想要解释。 上升的力道还未使到一半,她便觉下颌被人扣住。 她疑惑看去,孤惊羽在这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来到床边,他抬起陆允昭的下巴,与她对视片刻,有些不满道:“他们能拿的剑鞘我也能拿,分明都是一个人,师尊为何只同他一起?” 他做这些的时候,她直接就走掉了。 他觉着不公平,赌气般说道:“师尊,我也要。” 说着便俯身,堵住了她的呼吸。 陆允昭瞳孔地震,浑身的着力点又在孟柳筠身上挂着,一时只能任由脑中轰鸣淹没理智。 紧闭的房门猛地吹开,月色中,身材高大的玄衣青背光而立,他语气冰冷道:“你们适可而止,她是本尊的人。” 孟柳筠看向他笑道:“我们几人,又有什么区别?” 在裴宗要将怒火发泄出来之前,庭院外传来一道温润却冰冷的声线:“师尊这里这么热闹,择日不如撞日,便一同去看看那岩洞吧。” 他的话语寻常,但却使出了无形的威压,在里间的孤惊羽侧身避开这凌厉的杀招,孟柳筠带着怀中之人起身坐到床边,噙着笑问陆允昭道:“仙尊怎么看?” 陆允昭满脸滚烫,眼角也浸上一层情动的红色,但她还没昏了头,赶紧顺着简无书的话道:“事关体大,先去岩洞。” 月色渐升,合欢宗的庭院之中蒙上一层阴翳的黑影。 陆允昭独自在前面走着,简无书与孤惊羽跟在她身后,至于裴宗和孟柳筠,出来之后便隐入了黑暗,但陆允昭知道,他们还未离去,只是不愿意与这二人并列一道罢了。 合欢宗夜巡的弟子见着她,都恭敬请声,但陆允昭心中不平,一时没有应答。 等她回过神,已经走到一处看起来人迹罕至的庭院。院中,一座小屋掩映在林木之间,看起来有些阴森落魄,在合欢宗的楼台之间有些格格不入。 “这是何处?”她问道。 简无书答道:“师尊不知?” 陆允昭道:“不知。”随便走的,简无书与孤惊羽居然没有提醒她。 简无书也知陆允昭的心不在焉,便道:“师尊可要回去休息一番,这次绝不会让其他无关的人打扰师尊。” 陆允昭摇头,正欲答话,却见月亮门前晃过一个黑色的人影。 她疑惑看去,发现走过那人竟然是合欢宗掌门。 他独自走过长廊,并未惊动其他人。 这种地方,这么晚了,他一个人来做什么? 陆允昭想到合欢宗掌门对岩洞一事的闭口不谈,心下疑惑被勾起,“跟上去看看。” 合欢宗掌门合上门,径直来到屋内,点燃一炷香,拜后插在香炉之中。 “这合欢宗掌门还信佛不成?”陆允昭与青鸾嘀咕道。 “为什么是佛?先人牌位不可以吗?”青鸾反问道。 陆允昭一想,“好像也有道理。”这么偏僻的地方,应该不是什么佛庙这类的,更可能是他的先祖灵牌。 不过祭祀而已,用得着半夜这么偷偷摸摸吗? 陆允昭从帷帘之后,寻了个角度,往他拜的地方看去。 那是一个半臂高的石像,雕工并不精妙,甚至有些简陋,但石像上的样貌,却分外有些眼熟。 “这是阿昭吗?”青鸾惊呼。 “阿昭。”陆允昭跟着念了一声。 在神器之中,她记得有个任务便是进入一处失落之地的印刻,在里面寻到打开时空的材料。 材料藏在那片印刻的神庙之中,庙中的雕像,便与她当时借用的壳子有些相像。 神器之中印刻的是外边的世界,而那个失落之地的印刻,是从前的碎片。 这合欢宗掌门,是从前的人?或者说,他的年岁,能推到上古时候了? 陆允昭从帷帘后走出,“掌门为何会有堕天那时的东西?” 合欢宗掌门转身看到陆允昭,未有诧异,反而目光平静,“自从见到你的那一刻,我便知晓会有这么一天,如今也该物归原主了。” 陆允昭有些疑惑,“什么物归原主?” 阿昭与她,分明是两个人,这石像,应该不是她的才对。 “陆仙尊可知晓阿昭?”合欢宗掌门问道。 陆允昭点头,他点点头道:“阿昭曾是我的师姐。” “那你……” “我叫阿岁。”合欢宗掌门目光追忆。 “一切要从堕天之战前夕开始,那时候下界破不太平,九天之上局势紧张,合欢宗在那时被一把火烧了,我的师姐被一个大宗门带走。在这之后,她喜欢上了一个叫玄清的人。可她所托非人,那人为了神谕,断情绝爱,但始终纠缠不休,但报应不爽,他在飞升之时还是堕魔了。” “所以?”陆允昭知道了,这便是神器之中阿昭故事的完整背景,可这与她有什么关系? 已经成了掌门的阿岁笑了笑,“后来师姐独自来了失落之地,想要除掉堕魔后为祸的玄清,但力有不逮。但索性得了一位神女相助,神女将玄清残魂收入法器,师姐感激那位神女,愿意跟着侍奉。” “可神女只让她寻一处万古不变之地,师姐四处游荡,自行历练,很快便找到了神女想要的地方。” 他看向石像之后的黑暗,“这后面,便是神女所寻之地。” “我在此守了多年,如今再见神女,早该物归原主。”他恭敬一礼,退让至一边。 黑暗的小屋之中,银色阵法丝线流星般穿插亮起,很快便露出了完整的阵眼。 随着一阵剧动,一只饕餮巨兽从阵法之中露出半截身子,它目眦尽裂,神色狰狞。 被唤醒的不耐让它瞬身暴戾,是什么人,胆敢打扰它的沉睡? 强大的威压让小屋之中的物件争相炸裂。 陆允昭招手化出一片屏障,挡住这威压。 饕餮踏着沉重的步伐从阵法之中走出,它寻找着发泄的对象。 但在看到面前所站的白衣女子之时,这只沉睡多年的上古神兽,立刻敛了牙,收了狠,俯下身,摇晃着光秃秃的尾巴将大脑袋送到陆允昭面前,眼神友善讨好,很是乖巧。 陆允昭绕开它,走到阵眼中央,将手轻轻放了上去。 一瞬间,白光闪过,那些阴差阳错被弄丢的记忆,终于在这一刻,被重新唤醒。 第70章 前尘往事 初见 记忆如同风霜中卷携的飞雪一般,纷纷扬扬,淹没了陆允昭的识海。 周围的黑暗在急速褪去,白茫茫的天光让她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 苍茫的钟声响彻天际,远边的浩荡云海间,金光乍现,五彩霞光涌动,仙乐从大开的天门降下。 又一个飞升者破开天门,入主九天之上。 嘹亮的凤鸣贯彻九霄,星宿天河,一颗星辰亮得耀眼,那是属于今日飞升者的位置。 青色的光华略过云海,留下一条久久不曾消散的华带。 那新飞升的得道者看着天边的凤鸟遥遥一拜,诚惶诚恐。 守在天门前来接应的小仙却劝他道:“不必拜了,那是北辰雪山之上的神鸟,再拜,它也看不到的。” 得道者第一次飞升,没什么经验,虚心请教道:“敢问、北辰雪山是何地?” “那是神女的住处,若是无事,不要到那边晃荡。”接应的人在前面走着说道,“走吧,随我前去拜见诸天始尊。” 这位得道者彼时初来乍到,心中惶恐不敢多问。 待他在九天之上司了职、当了差,得知了一些上界的传闻与这个世界的真理大道,他方才明白,那位神女,是比掌管仙、神、始三阶飞升之人的诸天始尊更为古老而崇高的存在。 许多修者踏入仙途,寻天问道,以赤忱之心迎接天门叩问,九死一生,百转千回,方能得到问天石批注,在九天星宿得居一位。 而在修者扣响天门之前,九天,是一片苍茫的雪海。 除了亘古不变的二十八星宿,莹莹闪着金光的问天石,还有无数蕴含灵矿的山脉,还有唯一化形成人,天生窥探造化规则的神女。 她同一只同为天生灵胎的神鸟居住在皑皑白雪间的小木屋中,照料寒潭中的灵莲,度过了一日又一日。 天地的规则就在她的眼中,无数因果线交相缠绕,错综复杂,却又在恰当的时点,回归本位。 道法自然,万物相生。 一切都维系在一个平衡之中。 直到第一个飞升者出现,白玉楼阁、雕梁画栋、恢弘天宫取代了荒芜一片,云彩烟海飘荡天帷,寂寥无声被鲜活人气填充,九天在那位名为诸天的始阶上神的操纵下,开始有了秩序与规则。 那经年不散的风雪并没有阻止,也并未停歇。 它退守至北辰之海上,默许了这一切的造就。 至于为什么守至仅有牧云寨一族的北辰之海上空的天界,所有从雪山之中化形的灵胎都知道,北辰之海的雪上之中,有着一条漫长而神圣的通天梯。 任何人都可以登上天梯,但也没有一个人登上天梯。 牧云寨的雪山后人们,将这天梯视作宗族之秘,静静守护他们视为雪山化身的神女。 他们崇敬雪山,而神女是雪山孕育。 他们没有多余的信仰,只因敬畏雪山,便将唯一的敬畏,奉为神明。 神明,是高高在上的存在。 曾有一年,牧云寨风雪积压,冻死了无数牲口,寨中之人接近断粮。 天梯之上刮下一阵暖风,吹散了接连几月的严寒。 有人说他们从那大开的云幕之后窥见了神女真颜。 那惊鸿一瞥让他们立刻垂下了头,无人能够直视那样一双冰冷得没有任何多余感情的眼。 如同雪山之上千年不化的冰凌,再耀眼的暖意照上去,都只会反射冷冰冰的光线。 她高高在上而又让人敬畏,冷心冷情又让人捉摸不透。 青色的凤鸟从天门之前飞过,带来一条绚丽的羽带。 它冲向北辰之地白雪皑皑的山头,守在山门口的饕餮巨兽见状,只懒懒的耷拉一下眼皮,便很快重新打起瞌睡。 没有人敢来打扰这边,所有人都知道,神女不喜欢无关的造访。 这只血脉珍贵的上古巨兽更多的时候,是躺在山门口,无所事事。 但那只青色华羽的凤鸟,却可以飞入结界,叽喳在神女身边。 无他,它有着一身它没有的顺滑的羽毛。 今日的神女没有去寒潭,那几株灵莲的花期还有一段时候。 她站在门口,看着青鸾飞来的方向。 青鸾难得见到自己的主人前来接它,它兴奋地打着翅膀,又发出一声嘹亮长啼。 待它收了羽翼落在雪地上,扬起脑袋试图寻求主人和蔼的眼神时,它这才发现,它的主人,依旧看着远处的天边。 在流云之后,一道紫光快速而来。 青鸾懂了,神女这番,原也不是等它的。 它若无其事地扬起高贵的头颅,矜持地站在神女身边,审视远来的客人。 诸天一身紫金华服,法相威严。 守门的饕餮瞬间清醒,龇牙咧嘴,警示来人,不要轻易靠近。 诸天最后停在结界之外,开口说明来意:“九天之上,只你我二位始阶,如今吾推演之后,探得一难,若不处置,天界将覆。” 见面前的女人只是淡淡看着他,并无接话之意,他从容不迫地接着道:“此祸不除,天劫将至,吾要你杀了他。” 天地之间只闻飞雪呼啸之声,诸天等了许久,始终未等到眼前之人的答话。 他眉眼间按捺不住的躁意,他是创造九天规矩的第一个飞升之人,掌控了造化的根本真谛,窥探一个又一个因果循环,将所有的未知掌控。 唯独这一次,他从往生盘上看到了自己的死亡。 当无数因果线交织,延伸的尽头不是各自分衍的各归其位,而是他的毁灭。 他感到了害怕。 他是第一个飞升之人,是九天之上权利的至高者,整个造化皆为他所控。 多年至高无上操纵的浸透让他忘了,九天的最初,还有一位比他更早的神女。 她不管九天之事,便让他淡忘了,她拂袖平海泽,弹指灭丘川,在天河之上的绝对威压,无人能够对视。 如今他很有可能快要死了,而那个罪恶的源头,很快便会逃入他无法涉足的禁地。 在让罪恶成长起来之前,煽动禁地的主人亲自动手,是他此行的目的。 “你知九天的秩序……”诸天又要开口,却听见眼前之人说了一句。 “与我何干?”她开口说了一句。 不带任何感情的,与我何干。 像是一块精密的仪器,没有任何情绪,也没有任何起伏,有的只是如寒冰般的淡漠。 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人知道她要做什么。 她不受他的掌控,也不会如他所愿。 诸天指甲几乎扣入肉中。 他厌恶无法掌控的事情,这像是在提醒他,他不是真正的规则,这个世界被造化掌控,他不过是窥得了造化的演变,做了天上的尊者。 就像他无法从九天之上直接对下界之人出手,他无法撼动眼前这女人的决定。 她是天生灵族,就像九天之下那只会带来他死亡的九尾灵胎,他撼动不了造化给他们的特权,直接夺去他们的性命。 他只能调动因果线,给予下界那只灵狐无数磨难与追杀,但结果却是一次又一次,他眼睁睁看着对面的反抗与脱险。 这便是他无法抗衡的规则所限。 他不喜欢这个规则,更不喜欢会让自己死亡的规则。 那只灵狐会通过天梯,来到她的领地。 若是让他们联手,他便会面对更多的无法操纵的因素。 可他无可奈何。 他的焦虑暴躁让他更为狂怒,因为他从真正的灵族眼中看到了自己没有的从容与淡然。 他从她透亮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丑陋。仿佛她是正,他是邪。 邪的一方,永远只会被打败。 心中的不安与不甘让他躁怒,他匆匆离去,如果说服不能解决问题,那他只有另外想法子了。 此刻的通天梯上,踉跄攀爬着一个身材单薄的少年。 他眉间火焰妖纹,眼角上翘,是弧度优美的狐狸形状,一双眼瞳却是清澈的茶色,薄唇微抿,眼神坚毅。 他的半边身子已经不能动弹,脸也被划伤,刀剑伤痕浸染着血,但他未曾停下快要迈不动的脚步。 通天梯,通天改地,造化死生。 那惨死的哀嚎混在刀割般的雪风之中,但他只有往前走。 他摔倒在了雪地之中,他挣扎起身,但只试了两次,便颓在雪里。 他知道,自己再也动不了了,他放眼望去,四周还是一片白茫茫,他感受到了自己生命的流失。 他快死了。 他被称为不祥的一生,也快要就此打住了。 短短十几年的岁月,如水一般在眼前流逝。 他又看到了灵气被夺,丹田被毁的那些时候,仙门老人将他收留庇护,在终于有了同门情谊之后,恩师却无故惨死,他成了杀害恩师的凶手。 没有人相信是他做的,但是所有仙门联合攻打,合力讨伐,打上了门,要替天行道。 昔日的同门将他关在地牢,独自应对那些不知从何得到消息的宗门。 直到门派被屠,前来放他离开的师弟惨死在他眼前,他才知晓了一切。 那天,他化出巨大的九尾虚影,在滔天火焰中,将修真界大半宗门杀了个片甲不留。 他活了下来,但那些人却死了。 他想上天,复活那些给过他关照的惨死的人。 天门不会为他打开,他只能从传说中那条通天梯上去。 在意识被风雪埋没之时,他看到雪地之中,走来一双赤脚。 那是一个女子的脚,雪白莹润,秀美无比,却没有穿鞋,似乎感受不到寒冷。 他努力想要抬眼看去,眼皮却愈发沉重地耷拉下来。 也许,这里便是尽头吧。 他快要认下这让他不甘的命。 一只冰凉的手却将他的下巴抬起,他被迫与眼前的人对视。 果然是一个女子,她很美,如同高岭之上无人可以接近的冷白花朵,雪白的发丝,束着简单的发髻,洁白而浓密的睫毛轻覆在淡紫色的眼瞳上。 她在看他,但也没看他,她的眼中,没有半点情绪。 巨大的圆月在她身后攀起,月色昭昭。 很快,她松开了手。 他的脑袋没了支撑,无力垂下,彻底闭上眼,失去了意识。 名为昭月的神女淡淡瞥一眼地上的少年,“将他丢出去。” 青鸾凑上来小声道:“可是他快要死了。” 昭月思索片刻,指尖在膝盖上点了点,“与我何关?” 她起身,抬步要走。 青鸾听话地上前,要将这个突然闯进的倒霉蛋处理掉。 但在一片金色的光晕之中,这个倒霉蛋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化为了一团小小的白狐。 “是只狐狸诶。”青鸾好奇地打量他道,“他怎么有九条尾巴?” 昭月停下脚步。 她略微偏头,用没有感情的淡紫色眼眸扫过去。 那团小小的白色,像白雪一般。 但不同于白雪的冰冷,它看起来更软,更柔。 只是那些红色的血迹打乱了这份纯白。 昭月的指尖微动。 青鸾注意到他腹间的呼吸,继续说道:“他还没死啊。” 昭月问道:“如果丢掉的话,会死的对吧?” 青鸾点点头:“看起来是的呢神女。” 昭月道:“如果将他留下的话,他会做我的灵宠的对吧?” 青鸾默了默,有些沉痛道:“神女,你不是已经有我做你的灵宠了吗?” 昭月扫了眼它的羽毛,“不一样。” 他的看起来更软一点,和它的根本不一样。 青鸾觉着自己弱小可怜又无助,它尽量做出悻悻的表情道:“好吧,神女,我没有关系的,我们还是将他留下吧。” 毕竟,它可是很多年都没有伙伴了,门口那只饕餮什么都不懂,整天只知道睡觉。 它都不敢和神女说话。 昭月不知道它的小心思,点了点下巴,指挥道:“将他丢到寒潭里去吧。” 第71章 前尘往事 灵宠 简书羽没有料到自己还能再次醒来。 他在下界的年月,总是在不断重复着奔亡与失去。 上天写就的不祥,血脉暴露的追杀,终于开始尝试接纳时同门的惨死。 他的诞生,似乎便像写就着不幸。 死亡固然可怕,但活着比死亡更让人绝望的话,那死亡,有时候也并不那么让人讨厌 ——如果没有那些属于不甘的复仇之火的话。 作为千万年来第一只化形的灵狐,在象征死亡的静寂快要漫上心脏之时,简书羽额间的妖纹绚然亮起,沿着经脉,强行将天地间的灵气灌入他的四肢百骸。 这些天生的灵胎并不常见,只在造化运转到需要的时候,才会出现。 他们有着天生的对造化的感知,也有着超乎于常人的天赋与气运。 如果没有诸天的作梗,他或许早就上了九天。 原本,他应该在修复好身上的伤口之后,重新找回意识,睁眼的时候,也许会看到亮着寒光的锋刃。 但一切提前了些。 漫浸胸腔的寒水将他从失去意识的边缘拉回,他嘴鼻之中灌满了刀割般的冰水,凛冽寒气从毛孔之中渗透。 隔着晃荡的水波,他失神的眼中,映出一个白发紫眸的女子。 潭水荡漾了她的样貌,她正垂眸看向他。 “神女,他好像要沉底了。”青鸾凑着脑袋,不放心道。 一只纤长的手出现在水面上,紧接着,揪住了他颈上的皮毛。 他被拎了出去。 白狐狸沾了水,垂着四肢,脑袋也耷拉着,浑身看起来小小一团,很是狼狈。 “为何会如此?” 将寒潭当做修炼之地的神女不会想到,受了致命重伤的人,是无法抗住寒潭的千年寒意的。 她知当他是需要补灵,便将他丢到了灵气最浓郁的地方。 这是她第一次救人。 看着快要死去的白狐狸,她指尖掐诀,将白狐狸身上的水抖落,白狐狸又变成了蓬松的一团,只是还未愈合的伤口正在渗着血。 这要如何是好? 从未与人相处过的神女犯了难。 “或许,他是伤了神识。”青鸾掏出自己从各界收集来的医书,用灵识定位后快速将记载的无法输灵的那一页展示给神女看。 神女接住书页,淡紫色的眼眸露出些许思索的神色。 很快,她将书页重新还回青鸾面前,然后托着半昏迷的白狐狸走向寒潭边的木屋。 门在她靠近的时候自动便开了,在她进去之后又悄然合上。 她将软绵绵的白狐狸放在床上,然后也盘腿上了床。 指尖凝出缕缕丝线,她将白狐狸召起,浮在半空,将指尖抵在了他眉间的红纹之上。 霎时,简书羽陡然睁眼。 不属于他的神识不容抗拒地进入他的识海,将他几近溃败的识海轻轻拢起,冰凉的冷意让他格外清醒,但身体却无法动弹。 他清醒地感受着她在他识海中聚起中央灵海,然后窜过破损经脉,带动他干涸的灵气,开始重新吐纳。 陌生的异样让他心中战栗,他知晓他血脉特殊,如果想要抵抗,也不是不能阻止。 但他有些舍不得。 没有人抱过他,也没有人触碰过他,世人的厌恶与追杀,在他心底深处埋下了自卑的种子。 她是第一个,同他灵识想通的人。 灵力重新运转,识海的自主修复让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昭月感受到他重新起伏的灵力波动,收回了手。 天上月亮高悬,她将从半空落下的白狐狸接住,然后圈在怀中。 天河璀璨,造化的规则在悄然运转,她无需过多在意。 靠着墙,她抱着白狐狸,阖上了眼。 这一觉她睡得很久,久到外界的感知,在她的意识之中,悄然淡去。 在她簇拥中沉睡的白狐狸,静静吸纳这天地间精纯的灵气,终于在足以让他恢复人身的时候,停止了运转。 简书羽醒来之后觉着自己身下不稳,他恢复了人身,控制不住地倒下去。 将他拥在怀中的昭月睁开眼,她的眼中没什么情绪,只是淡淡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少年,任由他将自己压着倒睡在床上,双臂撑在她的脸侧,手忙脚乱地要从贴着她的身上起来。 简书羽耳尖涨红,他三下两下,矫健地从少女身上起来。 他隔开一段距离,脸上似有不自在的羞赧。 “我……”道歉的话还没说出口,他便听到这个漂亮到不似凡人的少女对他冷冷地说了三个字。 “变回去。” 简书羽错然,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弧形完美的狐狸眼。 有一点简书羽没有感知错,面前的少女,确实不是凡人。 见他没有反应,少女坐起身,朝他靠了过来。 无形的威压从她身上散开,他方才恢复的伤口并不能硬抗这样的威压。 简书羽不动声色地后退,最后被少女困在了墙角。 少女伸出手,莹润的指尖闪着冰凌一般干净的光,然后停在了他的下巴处。 她指尖微扬,他漂亮的下颌线便被拉紧起来。 淡雅的梅香在他鼻端不散,他垂了垂眼,看向她抬起的手,掩饰心中泛起的动荡。 昭月的视线落在他眉间火红的妖纹上,继而越过深邃的眉眼,挺拔的鼻,薄凉的唇。 不一样,和她想要的白狐狸不一样。 “能变回去吗?”她淡漠地发问。 “不能。”其实能,但是不知为何,简书羽犟着脖子,便这样答了出来。 这并不能影响昭月的决定,她淡淡道:“我要你做我的灵宠。” 她靠得近,缓慢的呼吸吹拂在他面上,又不懂得收敛自己的威压,少年只能在她的禁锢下红了耳尖。 “不行。”他咬着牙,答得斩钉截铁。 昭月没被拒绝过。 像青鸾与饕餮,都是感知到她的存在,主动找到她,要与她契约的。 她头一次知道原来契约灵宠需要这么多功夫。 但她只当他没有这个打算。 不过没有关系,也许过一段时间,他便改变主意了。 她在他额间点了一道印记,平淡地说道:“等你同意了,我便替你解开。” 在考虑好之前,他要待在她的视线范围里。 不能离开北辰雪山的范围,被诸天杀掉了。 简书羽脸上憋出一层血色,“你……” “我叫昭月,是这片雪山的主人,他们叫我神女,你以后也这样叫。”昭月松开手指,起身准备离开。 简书羽从前见过很多对他的血脉图谋不轨的人,那些人带着□□裸的贪婪与恨意,看他的眼神肮脏而伪善。 这是他第一次见对他提出这样荒唐要求,还满脸纯澈自然的人。 他看向屋内,简易的木屋内并没有多的装饰,只有一些生活必备的家具,但每一件,都是用绝佳的灵材珍宝做成的,放在下界都是足以引起争端的宝物。 就连造这间木屋的板材,也是沉海之下百年才能形成一小方的灵树之木。 她确实可能并不贪图他的血脉,可他是人,不是灵宠,更不是她可以豢养的玩物。 简书羽走上前,抓住她的手腕,“我不会做你的灵宠,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同意。” 少年脊梁挺直,腰身被束得劲瘦,像是有着一股力量,那双茶色的眼眸更是透着坚毅的寒芒。 昭月有些头疼,她不明白为什么这只白狐狸这么固执。 她回过身,发现他站起来的时候,比她还要高上一个头。 她不喜欢仰头看人。 于是一道风吹过,简书羽被推到就近的座椅上。 昭月有些带哄地对他说了一句:“乖一点。” 她也不喜欢不听话的狐狸。 第72章 前尘往事 还不能死 简书羽静静看着昭月,茶色的眼眸完整地将她的样貌倒映。 她很美,就像外面不停歇的白雪一般,晶莹而美好。 但也像霜雪一般,透不进半点温度。 她垂着眼看他,他需要时时扬起脸,才能接上她的眼神。 哄他的话像是在哄一只不懂事的灵宠,不是对他说的。 “不好。”他重复了一遍,他不要做灵宠。 虽然与她做灵宠,并不意味着折辱与欺凌。 可他心中像是装着一股野蛮的倔强,他不要做她的灵宠。 在昭月说话之前,简书羽从椅子上站起,错过她身边,往外面走了。 他没有离开北辰雪山,独自在小木屋旁边,凝了一座冰屋,静坐修炼。 冰屋的上头长着一棵巨大的冰凌雪松,蓬松的枝叶将他的存在掩盖。 昭月没有逼迫他,也没有再管过他。 更多的时候,她会坐在寒潭旁光滑的石头上,指尖小心地在拢起的白雪间鼓搞,然后将捏好的雪兔雪狐轻轻放在寒潭旁。 她捏得不快,往往一天才排出几只。 简书羽从修炼中醒来,看到少女俯下身,往寒潭上那几只雪团吹了一口气。 雪团动了起来。 它们伸展了胳膊腿,纷纷围到少女的身边,寻求爱抚。 少女抱起一团白兔,指尖传来的却是冰渣的触感。 她还是没有办法做到,灵气只能让它们动起来,却无法拥有属于生灵的体温与手感。 她先天拥有至高的灵力,甚至不用修为,便可以调动雪山的力量。 她看得到造化,拥有至高的推演之力,却无法创造任何生灵,这是规则的限制,这个世界,谁都无法创造生命,更无法左右生死。 她不过是造化中的一环。 简书羽看到她将那些雪团打散,静静坐在潭边,看向天河,发着呆。 有那么一瞬,他觉得自己感受到了她的孤单。 那只华丽的凤凰在山门口与巨兽撒欢打闹,整个雪山,只有她一个人。 有那么一瞬,他想变回原身,如她所愿。 但他很快放弃了。 她只是把他当做灵宠。 他不做灵宠。 他闭上眼,压下心头的情绪,继续修炼,他的妖丹被挖过,灵气也被夺过,还有重要的人也没有复活,他需要尽快成长起来。 昭月只在每天进屋之前,眼角余光瞥一眼雪松下的冰屋。 里面没有动静,她知道,他还没考虑好。 她从前在下界雪山的时候,山上还有灵兔灵狐,它们见着她,都远远地臣服着,不敢靠近一步。 到了九天,没有修成道的雪狐和雪兔,她也没有机会如愿了。 如此过了几十年,简书羽在某天夜里,突然睁开眼。 金色的因果线在他茶色的眼眸中交织,彼此勾连,相互缠绕,最后在某一个节点,各自散开。 他看到了规则的变化。 掌心张开,金色的灵气聚集,召唤魂灵的术法快速形成。 但在术法成型的前一刻,一根冰针将金色的灵力刺破。 白发紫眸的少女站在木屋外,眼神冷漠地看着他。 “复活之术?”她冰冷着语气,两步便走到他的面前。 她俯下身,揪住他的衣襟,迫使他看着她。 模糊又熟悉的梅香萦绕,简书羽别过脸,挣扎了一下,“是。” 这是他独创的术法,还没有命名,她一眼就看出了用处。 “放弃这个念头。”昭月站起身。 “为何要放弃?”简书羽反问。 他来到九天的目的,心中不甘的落点,就是要为他惨死的同门重塑魂躯。 昭月抬起手,指尖银色丝线纵横。 丝线在虚空交织,很快便缝成一副巨大而完整的天地脉络,璀璨的星河在天幕之上,星辰倒映其间。 霎时,这个世界的法则在简书羽眼中呈现。 昭月没有说话,单单挑出脉络之中象征生死的一环,瞬间,星轨剧变,山河崩裂,脉络开始重组构建。 待停下之时,法则之中,多了无法驱散的邪灵与邪祟,也多了来自无辜生灵的胆颤与崩散。 “现在,你还要这样做?”昭月语调冷淡。 简书羽双手紧握,在昭月将造化的规则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便知晓了,他所追求的复生之术,从始至终都不被这个世界允许。 他从来没有想过,如果坚持了多年的信念成了一个无法完成的誓言,他要怎么办? 而现在,这一切,成了一个只有他当真的笑话。 他闭上眼,第一次感到了迷茫。 昭月没有细想过简书羽的身份,如今他召出了因果线,他的身份,也大喇喇摆在了她的面前。 “先天灵族。”她说道,“同我一样。” 那便不能做她的灵宠了。 天生灵胎,都是带着任务来到这个世界的,她是维系这个世界的秩序,他的身上有着秩序的安排,她不能将他留在身边。 “你走吧。”她将指尖点在简书羽的眉心,收回了她的烙印。 简书羽笑了笑,从今往后,他都是一个人了,一个失去所有信念的,不被世界所容的不祥之人。 木屋关上,挡住了少女的背影。 简书羽重新来到通天梯,离开了这片雪山。 后来的日子,他回到了下界,隐姓埋名进了一处宗门,依然有很多人来向他找事,依然有许多莫名其妙的恶意,要将他生吞活剥。 但都被他打了回去。 看到造化的轨迹之后,他开始从蛛丝马迹中,注意到了九天之上的某个位置。 那里,是一切不幸的源头。 有人在操纵他周身的因果线。 简书羽的愈挫愈强让诸天再也坐不住了,所有的谋划都被挡了下来,甚至让他越来越强。 他无法容忍自己的死亡,多年来的翻覆风雨让他养成了自大狂妄的性格,做了一切却依旧功亏一篑的结果将他逼得几近疯狂。 暴怒之下,他收束了世界的法则。 于是下界的某处仙山,一夜之间成了鬼气滔天的不祥之地,大量的尸傀涌入周边,侵入城池。 简书羽这时已经成了下界威名赫赫的逆天之才,靠着毫无悬念的碾压和绝对的实力,站在了宗门大能的顶峰一列。 鬼气的泛滥惊动了下界所有大能。 他们决定前去查看。 简书羽将他们挡下,这本就是一场针对他的阴谋。 在岐山滔天的鬼气之中,简书羽见到了多年之前,他曾试图复活的昔日同门。 他们被诸天做成了活傀,魂灵困在化鬼的躯壳,永世不能再入轮回。 简书羽杀了他们,不带任何感情的,将他们斩杀。 岐山的鬼物已经空无一物,简书羽看向了天上,他知晓,九天之上的那人将他引过来,绝不是给他看昔日同门这样简单。 诸天笑了,这灵胎聪明又如何,左右还是在他的操纵之中。 他调用天地的规则之力,凝出一只巨大的囚笼,从天而降,往消耗近空的简书羽身上罩去。 杀了简书羽,活下去,做这个世界永远的主宰,是诸天从未变过的目的。 这是他用规则之力做成的囚笼,简书羽还没有成神,岐山处处都被他布下了罗王,简书羽绝对不可能逃出去。 变故出现在规则的锁链投到岐山之时。 因为因果线被牵动,强行收缩使得这个世界变得脆弱,世界的某个角落,在这一瞬,被扯得崩溃了。 来自异世界的妖兽顺着裂缝蝗虫般涌入,黑压压的一片,涌入了修真界的大地。 世界出于自我保护,强行召回了被诸天调用的规则之力,开始修补破碎的裂缝。 但为时已晚。 异世的兽潮有着腐蚀与吞噬的力量,它们吞噬这个世界的灵气,阻止裂缝的自我修复。 兽潮来势汹汹,短短几十日,便将修真界变成了人间炼狱。 屠魔,是简书羽做的第二件事。 他在裂缝之下,将自己的血脉割开,带着空间之力的血液从空中低落,汇在焦黑颓败的泥土上,形成了一条血色的大河。 那些贪婪残暴的魔兽,寻着血味,纷纷涌入血河之中。 血河成了它们的牢笼。 那是吞噬天地的魔族,几乎造成世界崩塌的祸乱。 在将所有魔族引入血河之后,简书羽倒下了。 这次失血让他几近死去。 造化,他茶色的眼眸之中又映出了造化的轨迹。 在昏迷之前,他听到一声凤鸣长啼。 白衣的少女从华羽间落下,赤着的脚走在黑色的泥土之上,像是从污泥中开出的雪白的花。 他笑了笑,觉着自己大概是出现幻觉了。 时至如今,他早已明白,他的诞生,只是造化用来平息足以令这个世界毁灭的动乱。 眉间火焰愈发燃烧,他的灵脉之力在将他努力拉回来。 他没有注意到,这一刻,他已经脱离了造化的预设。 “神女,他好像又要死了。”青鸾瞅着昏迷过去的简书羽道。 昭月从虚空拿出一颗金色莲子,蹲下身,捏开他的牙关,塞进他嘴里。 “还不能死。”这条血河需要他来掌控,她不会让他现在死了。 “我们接下来去哪里,神女?” “送他回去。”昭月起身,指尖勾起,将昏迷的简书羽放到青鸾背上。 所有人都以为简书羽不会活着回来,直到天上的凤鸣响起,他们看到了那位修真界最年轻的仙君,躺在来自九天的神鸟背上,在他身边,坐着一个清冷却绝色的少女。 “神女。”他们叩拜。 昭月微愣,“你们如何知晓我?” 在雪山之外,她从未漏过面。 “仙君对我们提过您,他只对我们提过您。”简书羽身边的亲信回道。 昭月看向身边的简书羽,她的眼中只有造化的规则,所有的男人女人,在她眼中,更像是一个符号。 这是她第一次认真看清简书羽的样貌。 第73章 前尘往事 藏不住 千百年后困扰无数灵修,也让魔族忌惮非常的血河,最初的诞生,不是为了毁灭,而是为了拯救。 那些异世的妖魔,就这样被困在了血河中,贪食着其中的血气。 但一切还没有就此稳定,血河初成,边界并不稳固,那些妖魔随时都有逃窜出来的风险,若是等它们学会齐心协力,在血河中大肆作祟,血河随时都有崩溃的风险。 九天的上神不能随意进入下界,他们寻得大道飞升之后,便已经有了超乎常人的能力与权利,随意进入下界,会破坏下界的秩序。 当然,诸天除外,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将自己放在一个从修真界飞升的常人的位置。 长久的权势让他狂妄,他的野心愈来愈大,已经到了想要掌控造化,自命天道的地步。 如果说,昭月的诞生是为了维系造化的秩序,那简书羽的诞生,也许便是为了修正造化演变过程中的某个不可挽回的错误。 诸天便是这个错误。 昭月没有离开,那些与简书羽熟识的人,将她引到了简书羽起居的院落。 她划过灵气,将简书羽送到了房内。 他们对新来的这个姑娘很是好奇,但她身上有着一股生人勿进的冷漠,即便是隔着一道院子,他们都觉得空气刺骨的冷。 青鸾寻着仙山上弥漫的食物的香味,扑腾翅膀去外边去了,最后院落之中只剩下昭月和简书羽两个人。 这是昭月第一次来到属于人的住所,她从没有出过雪山。 焚香的青烟在空气中缭绕升腾,这里有北辰雪山没有的暖意。 她被书桌后挂着的一幅像吸引了目光。 那是一幅雪景图,漫天的大雪之中,隐约可见一个小小的人影,几乎与雪色融为一体。 虽然没有特别标识,但昭月认得,这是她的雪山。 她走到书桌前,视线落在卷起收好的宣纸上。 她抬起手,点了一道灵力,画纸便自己铺开在书案上。 上面画着一个白发的女子,眼神淡漠,但眼神的落点,似乎正看着天际,若有所思,在她的面前,放着一只雪做的狐狸。 睡在床上的人手指微动,简书羽睁开眼,看到熟悉的房顶。 他回来了。 他记着自己昏迷之前,似乎见到了他深深藏在心底的那个人,可他直到昏死,也不敢真的那般想,那个人就是她。 屋内传来画纸落地的声音,他循声看去,白衣白发的女子随手将一张画纸放开,画纸轻轻落地,发出一声轻柔的响动。 简书羽随即起身,他走到桌案前,将地上的画纸捡起。 果然。 昭月还在寻找新的画像,想要打开。 简书羽心上一拧,他不动声色地将她的注意力拉回:“神女有何事?” 昭月听到他的话,往他看去。 他这时候已经很高了,她需要扬起头来才能看到他的眼睛。 少年已经比那时高了半个头,宽肩窄腰,身姿颀长。 他静静站着,周身便有了一股令人不敢多言的威严与震慑。 他的眼睫很长,茶色的眼瞳懂得收敛情绪,就这样与她对视。 昭月依旧不喜欢扬起脸看人。 她走上前,抬起手,放在他的胸膛上,轻轻发力,要将他推开。 但面前的人根本推不动。 他已经变得很强了,是足以与她抗衡的存在。 昭月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心中有些怪异,疑惑的情绪头一次出现在她的心头。 她又推了两下,依旧没有推动,但她注意到,她手下的质感很好。 视线垂落,不待她又下一步动作,简书羽抬手抓住她的手腕。 他冷静的眼眸中有晦暗的暗流涌动。 他沉着声又问了一次:“神女有何事?” “血河,不能散。”她抵着他的胸膛,神色无异。 “知道。”他垂眸,茶色的眼瞳在光下剔透澄澈。 “好起来。”在昭月的认知里,简书羽不能死掉,至少在目前的这一环,他不能陨落,她用最为正确的结论要求他。 她看得到他的身体之中,还有无数创伤没有痊愈,失血让他的身体有了亏空,以这样的身体,并不能解决血河的灾祸。 简书羽的视线落进她的淡紫色的眼眸之中,那里如同雪山上的冰石,冷静的,没有任何起伏,无情又自然,好像本就应该如此。 他心头划过一丝暖意,尽管他知晓,她并没有多的意思。 “好。”他点头答道。 得了他的肯定,昭月便转身往外面走去。 她的目的达到了。 冷色的月光照在石板地上,白色的裙裾摆动,淹没她裙摆下□□的双脚。 简书羽以为她会离开,回到九天,但她没有,只是来到院落中最大的菩提树下,雪一般轻盈地落在横斜的枝杈上,一个人坐了下来。 在简书羽将这件事情解决之前,她都要留在下界。她需要看着简书羽将血河巩固好。 她抬起手,印刻造化的丝线在手中翻飞。 这时的造化,同在北辰雪山上,她阻止简书羽使用复活之术展示的天地脉络,已经发生了剧变。 更多的变故被创造,邪祟暴戾的鬼族就此形成,这个世界,在往新的方向变化。 她偏身坐在树上,一双脚悬在半空,轻薄的衣裙被夜风撩起,露出下面的白皙灵巧。 简书羽的视线不小心落在上面,停了几息,但很快便移开。 喉结微滚,他转过身,捏紧了手中的画纸。 心中灼烧一片,那些在他心底深处,连他自己都可刻意隐瞒的秘密,就快藏不住了。 第74章 前尘往事 我不喜欢 在下界的这段时日,是昭月自诞生以来见识过最多人间冷暖的日子。 从前在雪山上,她照看着灵莲,推演因果线一次又一次的变化,然后在需要的时候将一切修正回到正轨。 情爱对她而言,是个陌生的词汇。 简书羽没过多久便离开了仙门,血河未稳,他还需要加固阵法。 浩荡的血色长河悬浮半空,蜿蜒盘曲,如同一条挣扎的巨蟒。 无数妖魔为了分食血河中的灵韵,相互厮杀,它们躁动的血气以及暴戾的魂灵沉入血河,又加剧了血河的翻滚。 遥遥望去,血色长河隐隐有往天河匍匐盘缩的势头。 简书羽还没有成神,但他已经能够从无数交织的因果线中看到,若这血河与天河连接,届时异世妖魔汇入其中,掌控天河命脉之人若是情愿,可以让下界任何地方降下妖魔雨,制造天灾。 简书羽的一生从来没有顺遂过,他已经能够看到,这无数苦难的背后,有着一只无形的推手。 多年过去,他没了爬通天梯那时候的冲动,那个除掉这只推手的念头却愈发出现在他信念中,那是他此生的最终目的。 至于之后的事情,他看不到自己的因果线,那里是空虚与迷茫,像是隔着厚重的雾,走过去也许会掉到看不见底的深渊。 或许,他的人生会终止在完成目的的瞬间。 如同因果线中永远不会变动的那些部分,在千千万万条之中才会出现一条,但足够稳固,与天地相连,做这个世界的根本。 简书羽用了九九八十一天布置阵法,将已经成型的血河兽灵永远困在下界。 但兽灵已经生出了神志,隐隐成型的血蟒之首吐着蛇信,冰冷的竖瞳执着地看向天河。 它在生长,等长到足够长的时候,便会抵达天河。 像是知道一旦暴露便会殒命,它躲藏在血河底部,靠着邪魔厮杀的气血供养,又给它们庇护,经久不息地生长着。 简书羽将阵法绘制完成,他看向九天的方向,也许,他需要一把趁手的法器了。 而能够斩断血河的法器,需要拥有上神的力量。 对先天灵族而言,飞升,需要有足够气运加持。 于是他辟一片虚空,将血河圈禁其中,妖魔只能出现在血河的范围之内,这片领域,变成了日后的魔界。 而简书羽,本是仙门的至尊,现在亦成了魔界的至尊。 他定了一份秩序,足以庇荫后人无数,造化的的气运在他身上不断加持,飞升不过是早晚之事。 他开始寻找炼制法器的材料。 一柄足以斩断诸天利用造化的因果线,将血河强行牵引到九天的利剑。 简书羽的亲信几十年没有见到自家尊主,心中焦急,但仙门之中无人能够帮助简书羽。 在忍了一次又一次后,他终于斗胆来到简书羽的院落,恭敬问那坐在菩提树上的少女:“尊主外出多年,神女难道从未担心过不成?” 陆允昭眼中露出疑惑的神色:“担心?” 她知晓情感情绪是下界的修士们都会有的东西,她从造化的规则中看过。 但她从雪山上化形,雪山冰冷,天生便没有给她那根叫做情感的丝线。 她不知道为何需要担心,为何需要为简书羽担心。 他是造化幻化的灵狐,因果线上没有记载他的死亡。 亲信见状,无奈地退了出去。 这件事不过是一个亲信的天性使然,昭月也并没有被他的话影响到。 血河那边的动静,她通过因果线都可以看到。 创界立族,这近乎已是一个尊神以上才能做到的了,若是飞升,简书羽应该也是尊阶上神。 青鸾从空中扑棱落在院落,它恰巧听到昭月的心声,好奇道:“为什么是尊阶,神女飞升的时候就是始阶,他也是天生灵族,为什么不是始阶?” “因为上界的气运,已经不能容纳第三个始阶了。”昭月回答它道。 或者说,为了避免出现第三、第四乃至无数个始阶,诸天已经将因果线动到了问天石上,问天石已经无法批出始阶了。 “诸天乱改因果线,神女真的不管管他吗?”青鸾不喜欢这个诸天。 昭月答道:“造化已经做了应对。” 这不关她的事。 青鸾不懂,神女明明不讨厌简书羽,还一直想让简书羽变成原身给她摸,为什么还这样无动于衷。 这个疑惑只存在了一秒,因为下一秒,它就被外头桂花酥的香味引长了脖子,扑棱飞走了。 昭月重新看回因果线,在最新出现的金线上头,简书羽进入了岩浆穴窟。 同她的雪山一样,另一个极端的存在,里面的炽热高温足以令所有生灵化作几缕青烟。 又一个可以孕育灵胎的地方,任何人进去,都会有造化的压制,就算是她进入,也不能保证全身而退。 她打散了因果线,金色的光点散在空中,很快便消失于无形。 昭月从树上下来,往外边走去。 仙门没了尊主,平日都是长老掌权。 那些忍不住好奇,偷偷溜入魔界,试图探寻灵宝,却被里面的暴戾之气影响,差点做火入魔的修士摸爬滚打着冲进山门,形容狼狈,大声嚷着。 默许他们做法的长老们很快将人捞回去,喂下几颗起死回生的灵丹后便迫不及待询问魔界的情况。 在血河之下折损过半的小队哭天抢地,开口便说仙门尊主成了魔,做了魔尊,要吞噬所有人的灵力。 众人皆惊。 开始商量要如何将昔日仙门尊主拉下马,要如何用计,开口闭口修真界安危。 有不懂事的小弟子插嘴问了句:“那以后谁做仙门尊主呢?” 回答这个问题的是一片沉默。 良久的心怀鬼胎之后,有人假模假样说了句,“自然是能者居之。” 能者,哪里还有比简书羽更强的能者。昭月心想。 简书羽是在这时候回来的。 外边刮来一阵凉风,碧瓦房檐上头掩映的树叶沙沙作响。 昭月淡漠地看过去,他玉冠玄衣,眉眼多了几分锋利,茶色的眼瞳看向她。 “他们在说你。”昭月用淡漠的声音寻常叙述。 “嗯。”简书羽应声,没有过多的表情。 他的反应让她不喜欢,她简单又寻常地说了两个字:“阻止。” 简书羽眼睫轻垂,“为何要阻止?” “我不喜欢。”昭月答道。 简书羽抬眸,茶色的眼瞳微光闪烁,但他眼中倒映的少女,神情淡漠,那双淡紫色的眼像是多年没有变过弧度。她说的过于冰冷淡然,没有任何旖旎。 但简书羽还是心中一跳。 他捏紧手,多年来练就的喜行不于色让他平静答道:“好。” 轰隆一声巨响淹没了那些人的提贤举能,未来得及跑出的能者们被压在石瓦砾中,感觉背上如有千斤。 他们吐掉嘴中的灰尘,愤恨地寻找:“是谁?出来!” 在视线的落点定在玄衣的颀长身影上时,他们哑掉了嘴。 “尊、尊主……”他们用比灰还惨白的脸色吞吐道。 “邪魔?”简书羽轻淡地回问道。 “是、是是……不是!”他们慌不择路,想要解释。 “那就死吧。”简书羽轻飘飘说道。 上一刻还在做着至尊大梦的能者,在下一瞬悉数血溅当场。 昭月冷淡地看着那些没了气息的修士,继而看向简书羽,他其实没必要杀了他们。 简书羽唇角轻扬,眼神似有笑意,“他们让你不喜欢。” 昭月转身离去,仿佛这只是一场与她无关的,被因果线写定的小事。 第75章 前尘往事 她什么都不懂 几十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譬如昔日仙门的盟友,譬如昔日至尊在流言中的模样。 昭月走得快,没有看到那些被简书羽杀掉的人身上快速消散的单薄丝线。 简书羽抬手,截断其中一截。 轻飘飘的因果线如蛛丝一般落在他掌心,那是一条新的因果线,与这个世界的全然不同。 带着异世的气息,因为没有足够世界的气运支撑,还很薄弱。 简书羽挥手打散这段因果线,紧捏的右手缓缓展开,上面躺着一个银色圆环。 银环冒着结霜的寒气,镌刻玄奥的阵法。 岩浆穴窟的底部,在灼烫熔岩的下面,他取到了被炽热高温锤炼到极致的玄铁,也看到了一块通体散发寒气的玄冰。 他将玄冰拿了下来,就着岩浆穴窟的火精炼制了这圆环。 他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 但比起这一点,他发现,他找不到恰当的时机将东西送出去。 残杀仙门长老一事很快就在仙门中传开,仙门至尊成魔的传言甚嚣尘上。 一人人心惶惶,有主张合理讨伐的,有以他为正道所做的种种为由坚决反对的。 昭月在灵气氤氲的仙山顶上,从因果线看到人间的百态。 只是她没有注意到,自己所看所探的,皆与简书羽有关。 从前在九天,她没有这个习惯。 处于漩涡中心的简书羽一直没有现身,有人混入仙门,说里面虚于防守,若是现在动手,定是最好的时机。 昭月看到这里,眼睫微闪。 她挑出无数交织线条中属于简书羽的那根,因果线显示,他现在正是虚弱的时候。 他在岩浆穴窟中受了伤。 出于他不能死的念头,昭月决定去寻找简书羽。 仙山的宫殿建得高,用无数灵材珍宝修饰,但此刻却空空荡荡。 无人敢靠近简书羽的殿门,连亲信都只敢守在门口,远远地焦灼看着。 见昭月前来,亲信对她行了礼,问她道:“神女来找仙尊?” 昭月点头从他身边经过,亲信松了口气般说道:“仙尊这些时日一直待在里面,神女、神女……” 亲信说到一半就哑声下来,简书羽这么多年连看都不敢多看这位神女一眼,他将自己的心思藏得那样紧,紧到旁人都看出来了,唯独这位神女毫无觉察。 他不敢再说,退了下去。 昭月不会感知到亲信内心的复杂,多年来她习惯了靠因果线的变化推演外物,她只能知道亲信是出于关心追随的心态与她说这些。 至于那些被人藏在心底的秘密,因果线不会写出来,她并不了解。 一进大殿,昭月便觉这里面比外头要冷上许多。 寒气在大殿的地上结了一层冷霜。 她赤脚踩在了地面上,走了进去。 在蓄满寒泉水的冷池旁,玄色的衣裳搭在刺绣的屏风之上,依次摆开的还有同色的中衣,白色的里衣,嵌着灵石的腰带放得不够安稳,半边悬吊着。 昭月经过屏风,那根腰带被她路过的风带过,再也承受不住,掉在了地上。 灵石敲击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池中阖眼的修士睁开了眼。 他靠在寒泉池水边,冒着寒气的寒泉水淹没到他的胸口位置,他侧脸往来人的方向看去。 不用问,他已经知道是谁了。 昭月停在他旁边的岸上,视线略过他的胸膛,往寒气氤氲的池水中看去。 他的丹田位置的灵力运转有着滞碍,他受伤了。 昭月走下水,寒潭水没过她的脚踝,没过她的裙裾,然后将她的白裙荡散得飘在水面上。 她走到简书羽身前,正对他,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 水面之上有寒气遮挡,她看不到他水下的身躯,是不是还有伤处。 简书羽没有抬眼看她,水线只要到她的腰际位置,他若是对上她的眼睛,势必会略过她的胸前,略过她的脖颈与锁骨,略过她的唇她的没有感情的眼。 每一处,都是会让他那点不敢说出的心思决堤的程度。 他于是重新闭上了眼睛。 他的反应并没有让昭月有任何犹豫,她伸出手,略微俯身,将指尖手抵在他眉心的妖纹之上,为他输入灵气。 但他的识海没有受伤,他体内岩浆穴窟火毒的灼伤需要用至寒之气压制,至寒之气流转体内,对他们这些灵族而言,并不是什么美妙的体验。 她怕他承受不住,便坐在了水中,同他面对面。 她将手指从他眉心移开,移入水中,抵在他的腹上。 酥痒而陌生的触感让简书羽陡然睁眼,他抬手,将她的手腕握住,隔开距离。 岩浆穴窟灼伤侵蚀入体的火精让他的眼角有些发红,他的眼中有隐忍的□□,藏在锋利深邃的眉眼下,这是他不能言说的秘密。 昭月看不懂他的眼中的欲,更看不懂他的情,还有他一直以来的小心翼翼。 在她看来,他的丹田之中被灼伤的痕迹,靠这点水,是不够的。 她另一只没有被限制的手重新按在他的丹田之上,她不理解简书羽的行为。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疑惑般,她问道:“从前不也这样?” 她说的是从前,他爬过通天梯,在她面前化作狐狸的时候,她怕他死了,给他输灵修补过经脉。 简书羽脑中嗡的一响,她不提还好,她大抵是从前没给人输过灵,那次她用来帮他修补的,是他的识海。 灵修的双修,不过就是神识间的互通,感知对方情绪。 她什么都不知道,被打乱心绪的却一直是他。 火精的热气在刹那间燎烧,烧过经脉,也灼了他的神志。 他忽地起身,拉住她的肩膀,将她带着按在池边。 他的视线落在她的唇上。 昭月被他打断,抬眼不解地看着他。 简书羽神色晦暗,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她根本不知道她在做什么,这是最过分的。 邪念吞噬了他的神志,他俯身,朝她的唇上抵压了上去。 没有意想中的推开,更没有落在脸上的巴掌。 昭月眼睫轻颤,不小心泄了几丝寒气。 淡梅香顺着冰凉的冷气被吞吃入肚,简书羽清醒了一些,他分开唇,睁开眼,垂眸注视着她的眼睛。 她的眼神依然没什么变化,只是眼睫有些颤动。 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松开握住她的肩膀,往后退着,在晃荡的水中说了句:“抱歉。” 他退到离她最远的一边,重新闭上眼睛,试图运转灵气平息。 水声响起,她应该是上了岸。 但是下一秒,他的下巴又被冰凉的指尖点住。 他顺着力道扬起颈,长睫轻抬,他看到她俯下身,朝他而来。 她像他一样,俯身抵在了他的唇上。 湿漉漉的发色从她背后滑落,挠在他露在水面之外的胸前。 她将灵气顺着他抿紧的唇缝送过去,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这个动作,早就超过了正常输送灵力的范围。 简书羽抬手揽住她的腰,将她往下带。 气息的缺少让昭月有些不稳,她顺势坐在了他的腿上。 这样更方便她输送寒气了。 她撬开他的唇,将更多的寒气输过去。 绵软的湿润让简书羽浑身紧绷,他看着她的眼睛,却发现她已经学着他方才那样,闭上了眼。 纤长浓密的睫毛紧紧阖着,是她一贯认真而专注的模样。 他顺着她的意思,启了唇。 昭月没料到,稍稍探入了他的口中,触碰上他的舌。 她愣了一瞬,下一刻,简书羽已经做了主导,带着她一起纠缠。 昭月听到自己心跳得很快,但她不知道这应该是什么情绪。 她抬手揽住他的肩膀,简书羽却突然停下来,她睁开眼,有些困惑。 “换气。”简书羽哑着声道。 昭月迷蒙中似乎知晓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又朝他靠过来,简书羽眼神中有些复杂的情绪,但很快,他便没了照顾这些情绪的时间。 青鸾从外面飞回来,找了昭月一圈,最后在简书羽的殿中感受到她的气息,本想闯进去,但里面散发的寒气让它停住了脚。 简书羽想要炼制的这柄剑,叫做七煞归元。 除了岩浆穴窟的材料,还有几样,寻找起来并不容易,但也没有岩浆穴窟危险。 那次之后,简书羽尽量避免与昭月见面,找齐了灵材,他很快闭关,开始了七煞归元剑的炼制。 昭月坐在菩提树上,头一次没有看因果线,在静静发呆。 青鸾小心走到树下,探头探脑问道:“神女,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 昭月却没有将它的话听进去,青鸾于是又问道:“神女,你是不是,喜欢那只白狐狸啊?” 昭月垂眸看向青鸾,问了一句:“喜欢是什么?” 青鸾手足无措,“我也不知道,他们下界的话本子就是这样写的!” 它说出掏出这些年精藏的孤本,邀功似的送到昭月面前。 昭月却并不想看,她从树上下来,落在地上我,往七煞归元剑的炼制地走去。 最后一道炼制结束,简书羽有些力竭,他靠在石壁上,调息打坐。 这是一柄神剑,他在下界炼制,本就是逆天而行,其间更是需要成百上千的阵法层层累加,就算是诸天现在,恐怕都难以做到。 在他运转灵力的当头,炼制室的门被推开。 少女逆光而来,她走到他面前,蹲下来,又想给他补充灵气。 简书羽从坐定之中退出,偏脸绕开她试图抬他下巴的手指,他抬起眼,茶色的眼瞳中有着幽深而复杂的神色,“你可知你想做的,意味着什么?” 昭月自然不懂,她问:“什么?” 简书羽默然,良久只说了一句:“我……” 话还未说完,那柄在剑炉中的神剑已经冲天而起。 在惊天动地的雷劫之中,它横剑一扫,斩断了那条盘索向天门的血河。 在下一刻,天门打开,仙乐降下,问天石批出了第三个始阶。 第76章 前尘往事 所有的记忆 问心石上金光闪烁,“简书羽”三个字蓦然书写其上,同时批注的,还有他的飞升位阶。 “始”字一出,坐在九天之上的诸天猛地睁眼,“怎会如此!” 他甩袖背手,在大殿上焦躁地走着。 神官等在殿外,想要通传,但迟迟不见里面有任何动静。 这是第三个始阶,在下界诸多灾祸不利之后,飞升的始阶,那天门口的仙光更是绝无仅有。 理应是吉兆才对,只是诸天始尊却迟迟没有做出指示。 他们这些晚于诸天飞升的人,早已习惯服从于诸天的统领,毕竟诸天飞升得最早,是最权威的存在,也几乎等同于天道规则的代表。 良久之后,诸天从殿中走出,对神官说道:“前去迎接第三位尊者。” 既然斩不尽除不掉,那便借此机会拉拢,将一切推给规则造化,他未尝不可将这灵狐纳入麾下。 从前他可以改变他的因果线多少次,从现在到以后,也可以改变无数次。 天上的仙光降下,简书羽周身的灵气快速恢复,眉间血色妖纹一闪,他茶色的眼瞳中隐隐多了一圈金色,竟是眸生双瞳之相。 昭月站起身,打住了要给她渡灵的动作,她看向天上,天门之后,可见诸多神官恭候其间。 “你该去往九天了。”昭月说道。 “你呢?”简书羽抬眸,问昭月。 昭月往外走去,“血河已断,我该回北辰雪山了。” 青鸾上前,带着她飞向九天。 长久的注视之后,简书羽召回七煞归元剑,这是一把通体玄黑的利剑,剑身上血色的纹路隐隐亮着。 他并没有上九天,而是撕破虚空,来到一片血色翻滚、焦黑腥土的空间。 血河已经被斩断源头,从今往后,它会被禁锢在这方空间。 只是血河之中的魔物,需要多年才能因为没有补给而耗死。 他可以直接杀了它们,但是他没有,比起剿灭,他更想调用这份异世之力为己所用。 金色的咒法再一次在血河之上亮起,缓缓沉入邪魔狰狞的河底。 咒法的齿轮开始转动,邪祟周身的血气开始往阵法中央涌入,阵法中央,一条血蟒开始盘旋生长。 诸天在天门之后等待许久,始终没有等到简书羽的现身。 神官们都面面相觑,不知这是何种状况。 诸天面上不显,宽大道袍之下的手却早已捏得噼啪作响。 很好,第三个始阶。 昔日他所做的种种一一浮现,他已经做了如此多,可造化却一直偏心它的造就。 无尽的不甘在心头交织,凭什么,他们天生灵胎,不用修炼便是始阶,就算将所有的路封死,依然可以逆天而行。 他不甘心。 他为这上界做了如此之多,就算是创造新的规则,将造化取而代之,又有何不可? 无数细微纤薄的丝线从九天降下,在这些全新因果线的末端,是一只只细小的白色蛊虫。 下界开始出现治不好的绝症,中招者毫无征兆,瞬间便被黑色邪气夺去气息,不仅如此,还会因为靠近而转移到另外之人身上。 就在下界人心惶惶之际,很快便有知晓这灾祸的高人出现,他指出了这蛊虫名为食心蛊,乃是各地邪祟所化,绝无任何驱逐之法,唯有寻求上界尊神庇护。 于是一座又一座神庙在修真界出现,金色的信仰之力,顺着那些纤薄的丝线,不断输送到九天之上,最后汇集到诸天身上。 他要是天,亦要是道。 他不再遮掩自己的心思,更是不在乎造化的应对。 简书羽从魔界出来之后,看到的便是遍地神庙。 他在那个被诸天放下的人傀又出现之时,将那白色的蛊虫擒住。 这是阴邪之气所化的邪物,只要这个世界不断新出现阴邪之气,这些食心蛊便会生生不息。 下界的生灵,诸天完全没有放在眼中。 这些蛊虫生生不息,防不胜防,只要还存在一处,便会有无数处继续出现。 昭月推算到此处,再也看不到因果线的演变。 这些食心蛊的破解之法,连造化都无从知晓。 她想要前往下界帮助简书羽。 但很快,停滞的因果线继续开始推演。 简书羽将七煞归元剑丢入一块怨灵葬身的埋骨之地,燃起金色火焰,重新开始炼制这把斩断血河的神剑。 如果斩杀无法实现,那便以魔攻魔,用吞吃邪祟之气的妖兽将此化解。 当通体玄黑的长剑出世的时候,无数小小的食阴魔从剑身窜出,寻着食心蛊的气味而去。 诸天的计划被彻底打断,他迫切地想要找到应对之法,但已有些来不及。 为了炼造食阴魔,创造生死灵兽的力量,简书羽割舍了自己的性命,这是他用的换命之术。 他等不了太久了,便直接打上了九天。 凌厉的威压直直碾压过九天之上装潢考究的宫廷大殿,白玉灵材的柱体接连崩塌,径直往中央大殿的诸天而去。 诸天抗下威压,周身亮起无数散着金光的丝线,他端坐高殿,宛如神祇。 滔天的焰火霎时燃起,巨大的九尾虚影笼罩了九天的天幕。 诸天压力陡增,这便是天生灵族的力量,在燃命之术下,那些伪造的因果线开始扭曲、断裂。 诸天面色一沉,他挥手,那些藏在九天诸神身上的因果线显现,迅速吸取他们身上的灵力与命数。 九天顿时惨叫哀嚎,连成一片,但很快便被灵气交锋炸裂的声音淹没。 这便是堕天之战,那一日,天地崩裂,众神陨落。 大火熊熊燃烧,在北辰雪山之外却陡然停住。 昭月打开结界,诸天的丝线也到了她这里,但被她轻易拂掉了。 所有的一切都是按照因果线的推演走的,诸天这个错误会被新生的九尾灵狐修正,一切会回到正轨。 但是因果线没有书写简书羽的结局,也没有书写这些上界神官的结局。 火红的光亮在眼前燃烧,现在要做什么,似乎已经为时已晚。 她的心中空荡荡的地方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失去,她眸中火光闪烁,映出一人负血走来的身影。 “神女。”简书羽脸上有着血迹,像是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那时候他快死了。 简书羽从怀中拿出那只银色的圆环:“我有一物相送与神女。” 昭月垂眸,看向他的掌心,“这是何物?” “是装饰所用。”简书羽道。 昭月将银环召过,悬浮在空中看着。 简书羽轻笑道:“我在血河魔族之时,很多女子喜欢用铃铛脚链做装饰,那时我便想着,若是神女,定会很好看。” “嗯。”听到她并未拒绝,简书羽笑意扬到眼角。 他知晓他这具身体的力量正在消失,于是抓紧时间说道:“神女试试?” 在离开之前,他想看一眼。 “你给我戴。”昭月将圆环递给他。 简书羽微愣,但很快接过,顺着她的手,戴在腕上,但是银环似乎大了一圈,有些松动。 简书羽思索片刻,在她手腕的银环上加了一个阵法,瞬间,银环自动收紧。 “神女若是想,它可变成任意形态。”简书羽轻轻放下她的手。 他看着她的眼睛,若是从前,他定不敢轻易看上一眼,但是现在,只想再看得仔细一点。 昭月淡漠着脸,问道:“好看吗?” 简书羽对着她的眼眸认真道:“好看。” “嗯。”算作应答。 简书羽道:“我要走了。” 诸天还没杀掉。他只是怕来不及说一句道别,抽身出来见她一面。 昭月不会留他,她从因果线上找不到留他的理由。 他转身走过,雪地上留下点点血迹。 她忽然开口道:“你快死了。” 简书羽没有停下,只是嗯声回答。 “活下去。”昭月淡漠道。 就算知道造化创造他,便是为了纠正如今的局面,可真到了他要离开,她却不想他就这样走掉。 简书羽没有回头,也没有应答。 他重新走入了火海。 天地开始震动,在危难之际,诸天蓄力一击,打在了这个世界曾经撕裂过的位置,霎时,大地开始龟裂。 异世之门又要重新接入这个世界。 简书羽分神阻止世界的崩塌,诸天却在这一刻,分了一缕神识,逃入裂缝,钻入了虚空,开始漫长的流浪。 那条裂缝很快被银环变作的锁链拉住,阻止了进一步碎裂。 简书羽看到走过来的昭月,眉眼间隐隐藏着笑意,尽管他的身影在逐渐淡去。 昭月向他伸出一只手,“过来。” 简书羽扬唇带着笑,对她说道:“其实,我很喜欢神女。” 可是他就要离开了。 他忽然很怕她忘记他,他故作轻松问道:“神女,可不可以,记得我。” 昭月眼睫微动,她启唇说出了心里唯一的念头:“不要死。” 一直遵从因果线,从未想过要有什么改变的昭月,第一次想要抓住一些什么,这无关因果线的既定,仅仅只是,让他活着。 简书羽的身影在淡去,像是承诺一般,他道:“我会回来。” 他怎么会让他的神女失望呢? 这一辈子,他用了太多的时间来等待,下一次,他要在生命的每个阶段都遇到她,无论是以何种形态,他都会找到她。 带着他永不满足的贪婪与欲念。 九天的火焰熄灭之后,昭月走下了人间,这一次,她不再看着因果线的既定。 九天的既定已经过去,她也该就此离去。 进入轮回,是这个世界的规则。 但她需要记住一些事,需要演算出千年之后的落点。 她寻到了一处地方,这里有能够储存千年记忆的宝地。 也许是她的样貌过于出尘,进入失落之地时,有一位眉眼带魅的姑娘主动与她搭话,她说她叫阿昭。 知道昭月的名字后,阿昭笑道:“我们的名字,都有一个昭,可真是太巧了。” 昭月看出她身上背负的东西,说可以帮助她解决那飞升不成,堕魔的旧日情人。 阿昭惊愕,她还未开口说自己的故事,昭月便说出了她的过去,她知道昭月绝对不是常人。 她问昭月想要从她这里得到什么,昭月想了想,“你的故事。” 她一直都不知晓喜欢的意思,便在下界看过一个又一个喜欢。 她不知道有没有效果,但总要看过听过之后才知道。 青鸾跟在昭月身边,失落之地属实无聊,它没有其他地方可以扑腾,便守在昭月身边,无聊地学着凡间说书人的样子,将阿昭说的那些,记在了一本小册上。 昭月在失落之地停留得有些久,阿昭后来主动带她前去寻找她想找的地方。 在做好一切之后,昭月重新回到了北辰雪山,发动了轮回的阵法。 外面银色光芒大盛,因为吃太多,睡太晚耽误了时间的青鸾慌慌忙忙地起来。 它竟然在如此重要的时候睡过头了! 它赶忙冲出门,往轮回的阵法而去,但很快它便折返回来,它忘了拿神女给她的小册子! 昭月预设好了与简书羽的下一次相遇,她会以师尊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就算是转世再见,她也不喜欢落他下成。 青鸾慌忙抓起桌上的一本小册子,因为太过慌张,来不及看翻看,随手拿着就跑了出去,它跳入了轮回阵法,千年之后,它会在她的出现的时候醒来,顺便唤起她的记忆。 这便是陆允昭所没能记起的,关于前世的,所有记忆。 亮银色的光束收敛,在合欢宗的阵法之中,陆允昭重新睁开了眼,于此同时,所有的记起,一同传到了守在一旁的其他四人脑中。 第77章 终局 谁做主导 阵法中央的光芒渐渐消散,用作以防万一的记忆,回到陆允昭原本对这个世界的过去完全空荡的地方。 她与这个世界的因缘彻底联系起来了。 随轮回消失的记忆彻底回归,前世因为没有情丝无法感知的情绪如潮水般汇入心头。 眼睫微闪,她下意识回头看向等在身后的四人。 “我”字还未说出口,在她的头顶之上,雷云突然开始聚集,蕴含着大道之力的狰狞雷霆随即落下,如蜿蜒的巨龙一般,往失落之地的空间扑杀下来。 陆允昭向天上看去。 躲在九天的残垣之上,窥探着下界一举一动的诸天残魂,催动周身闪着金色光晕的因果线。 这些因果线乃是他此番重回修真界所炼,集千年前之所大成。 这次没有了当年的天生灵狐阻拦,他自负绝不会再犯当年的错误。 上界尊神不能干涉下界之事又怎样,如今他手握自我所炼就之因果,未尝不是能与这个世界原本造化分庭抗礼的存在。 但当陆允昭留在这个世界以防万一的记忆归位,一直缠绕在诸天心底深处几近成魔的梦魇又深深将他笼罩。 陆允昭像是造化对他的藐视,在嘲讽如他这般,也妄想成为造化。 在这样极尽的矛盾中,诸天将埋下的手笔抛诸脑后,只剩下一个要将陆允昭诛杀的念头。 就像诛杀掉造化的最后应对,没了她,靠着他在回到这个世界这么多年已经掌控的力量,造化在他的规则下绝对没有生出第三只先天灵胎的机会。 诸天发出一声轻蔑的笑,雷霆轰隆,蕴含可怖的威能往陆允昭所在之处劈去。 他真是太过紧张了,早在回来之时,他便得了先机,先一步截住了陆允昭放在这个世界的预设。 简书羽千年前便死了,就算还有机会再入轮回回来,也是在百年之后。 虽然没能假装天道控制住陆允昭,让她为了百年后才会出现的简书羽自己了结,但事到如今,他已经有了足够对抗造化的力量,只要杀了陆允昭,百年后再除掉轮回归来的简书羽,一切,都尽在他的掌控。 站在一旁的合欢宗掌门被这惊天骇地的天道诛杀震撼住,一时忘了言语。 就算是在修真界已经活了成百上千年,见过无数妖魔邪祟,眼前摧枯拉朽的异变威压,还是让他有一瞬的时间失了应对。 简无书淡淡抬眸,往天上的云雷看去,脸上神色未变。 “是诸天?”孤惊羽抱着手臂,眼角带着笑。 “不自量力。”裴宗血眸冰冷。 “躲在九天之上,以为自己就是天道了么?”孟柳筠嗤笑。 他们是谁,在记忆回归之后,他们已然清楚。 当初诸天留下一缕残魂穿过这个世界的裂缝,逃到虚空,不想在这个世界以外有过什么际遇,竟然还能卷土重回这个世界。 甚至还回到九天之上,以天道的身份自居,掌控了这个世界的飞升之路。 他可能一直都在算计着陆允昭,但绝不会想到,他所以为的百年后才会回来的人,早在为了遇见陆允昭之前,已经带着各自的分魂,化形于世。 简无书召出灭天剑,悬空而立,银线绣云纹的道袍无风自动,玉冠高悬,他抬起手,金色的防护屏障从他的掌心开始,向下蔓延,将这方空间快速笼罩起来。 “噼啪——”震耳欲聋的雷霆游蛟般扑将而至,轰隆撞击在简无书召出的金色屏障之上。 银色的裂纹自碰撞之处开始,蜿蜒散开,像瓷器身上被打碎的细纹,龟裂开去。 这条足以移山平海,在下界造成灾乱混祸的雷霆,被裂纹震碎了浑身,不消片刻便销声匿迹。 而那面金色屏障,却毫无受损痕迹。 紫色雷霆在如墨的黑云间逡巡,似在犹豫。 诸天却怒了,“没用的东西。” 这几条电龙是他从极恶之地收服而来的灵宠,在极恶之地都是绝对的霸主,不过第一次交手,就生出了退却之意,属实丢人。 在他周身的一根因果线突然发出光亮,那些电龙在黑云间陡然发出凶狠的嘶吼,接踵的电光比方才大了数倍,划过天际,在空气中摩擦出滋滋作响的电流炸破声。 陆允昭想要出手帮忙,却听见孤惊羽叫她道:“师尊难道以为我们连这点都处理不了了?” 从前自然是可以,可诸天毕竟是掌控了大半造化之力,他们如今分为四人,陆允昭难免会有些迟疑。 孟柳筠更是不知何时到了陆允昭身边,伸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她带着往后仰倒,不待她惊呼出声,便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一方柔锦小榻上。 裴宗锋利的眉眼下压,冰冷的血气有如实质般往孟柳筠而去。 孟柳筠轻而易举地化解,弧度好看的眉眼带着勾人的笑意,在裴宗看来却有些挑衅。 他带着笑对陆允昭道:“仙尊便好好在这边歇着,诸天怕是到现在都不知道,我们已经回来了。” 孤惊羽看着孟柳筠,眉间一拧,但很快走上前,眼眸漆黑如寒星,熠熠看着陆允昭。 他半蹲下来,抬起陆允昭的手,扬起脸看着她,“师尊似乎在进入轮回之时做了许多准备?” 孟柳筠身上的媚香浅浅淡淡,炙热的体温不间断传过来,撩得她心神动荡,孤惊羽的话让她坐直了些,正经了语气,正想说话,手边便被毛茸茸的触感亲昵拂过。 她垂眸一看,是一只雪白而蓬松的大尾巴。 孤惊羽与孟柳筠的视线在空中对接,都微不可察地扯了扯唇角,但稍触及离,彼此都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 陆允昭微吸一口气,“其实也没做什么准备。” 她回想了一番,“也就是推演了一番你们回来的时间,然后让身体重生到能与你们相见的时候,至于神识,便放入了现代。” “诸天的事,也在你的推演之中?”裴宗忽然插问道。 陆允昭点头道:“当初他的残魂逃亡了异世,我算到他千年后还会回来,那时候我已经到了轮回,为了以防万一,我便留了点东西在往生盘上,等着他回来去看。” 天上,被诸天收服的极恶之地电龙几经交手,已经遍体鳞伤,破损的鳞片下雪般簌簌往下界落着。 它们惨叫一声,钻入云层之中,不肯再为天上之人动手。 浑噩的天上出现一团黑影,诸天的声音从中传来:“昭月神女,没想到时隔千年,依然有人愿为你冲锋陷阵。” 他将目光所在躺在软塌上的陆允昭身上,神色间已有震怒之色,但在假装不在意地压制。 陆允昭撸狐狸毛的手一顿,诸天原是这样想她的? 不应该不应该。 她反口问道:“事到如今,你还不知道,要杀你的,是他们吗?” 至于她,只不过是等着插刀的诛天预备役而已。 从前她不爱管闲事,处理他的责任落在简书羽身上,如今恐怕不用她动手,简无书他们也会先将他解决掉。 诸天这才将视线落在悬空而立的简无书身上。 简无书茶色的眼瞳淡然看向那团黑影。 茶色的眼瞳。 诸天心中一惊,再看向陆允昭身边的三人,眉间妖纹,血河之气,还有看不出相似之处的那人…… 种种相似之处拼凑在一起,诸天猛地顿悟:“是你们!” 可是为什么,他一点感知都没有,这几人,一人是下界的宗族弟子,一人乃是妖族,一人乃是魔族,还有一个鬼族,身上完全没有当年简书羽的气息,难怪能逃过因果线的推演。 分为了四人,他们根本都是全新的因果线! 诸天陷入震惊之中久久不能平复,可是为什么,他回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分明从已经落到下界的往生盘上看到过,简书羽的轮回在百年之后,恰好陆允昭的轮回又不会带上记忆。 他那时还没办法直接对陆允昭动手,便动了手脚,给陆允昭输入了一份穿书的记忆,让她在百年后为了简书羽当做炮灰死去。 可他没想到的是,陆允昭早就预判了他的归来,给了他一份假的消息。 “我早就告诉过你,太过迷恋因果线的既定,会将自己坑进去,可是你不信。”陆允昭对诸天说道。 千年前,他因为这个而被诛杀,如今,他因为这个被她算计。 诸天哈哈笑着,语气忽然有些有恃无恐,“就算是这样又怎样,我如今已经炼制了属于我因果线,这个世界的命运已被我掌控,就算你们现在还活着,又能怎么样?” 一直将心思放在陆允昭身上的孟柳筠笑了,他凑到陆允昭耳边,带着诱哄般说道:“仙尊,你猜猜,他若是现在发动因果线,会不会成功?” 陆允昭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偏过头问道:“你早做了应对不对?” 孟柳筠凑到她耳边,她的耳垂圆润而小巧,如白玉一般,微微透着光。 他的气息拂在她的耳边,“仙尊要给我什么奖励?” 那边,诸天所在的黑影周身金色光线亮起,源源不断的信仰之力从修真界各地汇聚而来,一个成年男子的身形开始逐渐清晰,他就这样,开始修复自己的神魂,重新化形。 一旦重新拥有躯体,他便可以取代原本的规则,成为真正的天道。 陆允昭不自觉看向天上,有些紧张,她真的不需要上去阻止吗? 孟柳筠轻笑,抿唇含住她微凉的耳垂,喉间发出轻笑,“仙尊,我想要这种奖励。” 陆允昭抬手摸索着放到他的脑袋上,轻轻按了按,“等等……” 诸天那边还没解决,先别急着说这些。 孤惊羽见状,似有不甘,大尾巴勾上陆允昭的手腕,轻轻剐蹭她的手腕中央,惹得陆允昭短短呜咽一声制止道:“别闹。” 裴宗血眸冰冷扫在那二人身上,气场锋利,“你们给本座适可而止。” 孟柳筠与孤惊羽自然不会搭理他,裴宗正要迈步上前,天上打下来三道金色剑刃。 简无书淡漠地瞥一眼下面三人,浑身剑气凌厉。 剑气在靠近三人之人,被无声化去。 陆允昭制止他们道:“先不要打了,有事回去再商量。” 天上的黑影渐渐被因果线裹挟的金色信仰之力充斥,眼见就要从中破茧而出一个完整的男子身躯,那些蛛网般散落各处的因果线却突然悉数僵住,像是被强行拉扯住。 那些原本该是诸天吸取信仰之力用以自用的丝线,此刻却像锁链一般,将诸天强行定住,那些输送到一半的信仰之力也悄然淡去,取而代之的是血金色的灵流,开始从诸天身上,源源不断地沿着因果线,往修真界各处输入而去。 “怎会!”诸天大惊。周身的力量在不断流逝,他从这个世界汲取的力量,混着他多年修炼而来的神力,全都不受控制地从他身体之中,往下界流去。 在他惊慌失措的时候,简无书冷眸看向他道:“这么多年,食心蛊屡番出现,你以为,我们守而不攻,是没有办法应对吗?” 这些年,食心蛊出现,造成下界人心惶惶,各门派弟子奉命绞杀,看守各地,劳心劳神,日夜奔波。 除了最近找到的邪气横生的岩洞,一直没有做出主动的回击,甚至没有寻找布下此难之人。 原是在这里等着他。 “仙尊,我将着食心蛊捉了出来,费了一番功夫,才能避开因果线的追踪,改为我们所用。”孟柳筠在陆允昭耳边邀功道。 陆允昭等着他的下句,但是他却没有说下去,倒是裴宗冷哼了声,“就跟只有你出力了一样。” 孤惊羽的大尾巴晃啊晃,陆允昭又看简无书那心中有数的模样,“这些都是你们做的?” 裴宗冷哼,并不直接回答。 陆允昭无奈,只能看向一旁的合欢宗掌门。 合欢宗掌门咳嗽一声,回答陆允昭道:“确是四位做了大头。” 如果不是他们将食心蛊的克制之法找寻到,他们也没有办法在修真界各处守株待兔,布下如此反击。 诸天见状不妙,即便万分不甘,只能放弃这些他花了多年才炼制而出的因果线,引爆周身灵气,逃回了九天之上。 天门关闭的地方,无人可以随意进入,只要还有机会,他可以东山再起。 合欢宗掌门问道:“可要去追?” 简无书从虚空落地,回答道:“不必。” 得了这句话,合欢宗掌门纵有担忧,也只颔首点头,“我先将此事,告诸十三宗。” 幽深的庭院之中只剩下陆允昭与其他四人,她从软塌上坐起,两手撑着塌边,看向简无书道:“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先回去,商议如何前往九天,将诸天这事解决。” 简无书点了点头,“嗯。” 走向她的脚步并未停住。 陆允昭有些疑惑的与他对视,借此忽略胸腔之中有些忐忑的心跳。 虽然这一辈子又见面了,但她从未与他们说过自己的心思,她的记忆回来的时候,他们也将她上辈子的所作看了去,像是揭开了彼此的窗户纸,她心中多少有些羞赧。 简无书却并不说这件事,他伸出宽大修长的手掌,放在陆允昭面前:“师尊不是要看岩洞?” 陆允昭点点头,将手放在他手上,借力站了起来,“现在去看?” 简无书扫其他人一眼,“自然。” 孤惊羽想要跟上,但是简无书打出一道屏障,将他隔绝开来,带着陆允昭一起消失在了虚空之中。 孤惊羽眉间微蹙,竟然当着他的面抢人? 他看向裴宗,他这么自负傲慢的人,怎么反而没有反应。 裴宗只抱手看向天边,神色若有所思。 倒是孟柳筠笑着与他说了句:“很快便要是一人了,不如花心思想想,谁做主导。” 第78章 终局 融合失败? 岩洞所在之地并非在修真界的某处实地,而是在一处漂浮的虚空之中,这也是为什么之前多次,归禅法师他们只是短暂地发现了它,而不能留住它。 黑气缠绕,不详的邪气从漏风的山洞口吹出来。 简无书在风接近到陆允昭周身的白衣道袍上之前,指尖金光闪烁,掐诀凝出一堵屏障。 岩洞在交织的金色阵法之中,试图从中逃窜,阵法因为不间断的碰撞,被触发着耀眼的金色光芒。 “这便是师尊想见的岩洞。”简无书说道。 陆允昭轻微踮起脚,探头往岩洞中看去。里面黑黢黢的,除了夹着黑雾的风的轨迹,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 “你们可进去看过,里面到底有什么?”见看不出名堂,陆允昭问道。 简无书道:“师尊既然想知道,不如下去看看?” 陆允昭猜测简无书从发现这岩洞到将其困住,恐怕也没有时间亲自下去一探究竟。 这下面看起来充满了未知,无论是谁都会拉紧心中谨慎的弦。 陆允昭想了想,她如今有了恢复了上辈子的力量,虽然已经不是神女,没有飞升,没有上神之力的加持,但在这个世界,已经最强的存在,就算下面有什么不可预测的危险,她未必不能应对。 最好了最坏的打算,陆允昭点点头:“我下去看看。” 她率先往岩洞走去,简无书跟在她的身后。 越接近岩洞,里面因为邪气造成的阴森之感便愈发深重。 陆允昭抬手化出一道冰刃,轻推出屏障,冰刃在离开屏障的瞬间便被邪气侵蚀,转瞬便消失于无形。 陆允昭心中微沉,这些黑色的邪气竟然有如此强烈的腐蚀之力? 在陆允昭犹豫的片刻,简无书将手放在了屏障上,顺着屏障的消融暴露在岩洞吹出的邪气中。 那些本该消融腐蚀一切的邪气,却萦绕在他的手周,丝毫没有伤害他的意思,甚至还生出灵识一般,讨好着,试图往他的体内钻去。 陆允昭见此,脑中有什么闪过,她抓住问道:“这是你的地方?” 不然就算他的天生道心可以不分灵邪化为己用,又怎么可以驯化这些无主的邪物呢? 简无书收回手,垂下眸,看向陆允昭,天上月色被黑雾阻拦,只隐约可见一缕亮色,泄露的瞬间照在他的眉间、鼻梁、唇线,清隽温润,本该如皎皎月色一般透着冷意与疏离,但此刻眼角却微微泛起红色。 陆允昭迟疑,“你的眼睛?” 简无书向来温润清朗的声音带着些哑意,“正在融合。” “为何会突然融合?”陆允昭不理解。 之前他们四人,相安无事那么久,也没看出融合的迹象啊。 少女眼中有着担忧的困惑,简无书抬手划过她的肩侧,撩起一缕孤零零落在上头的雪白发丝。 “因为记忆。”简无书说道,“我们四人都没有带着前世的记忆。” “也就是说,我的记忆回来了,你们也想起了,所以开始融合了?”陆允昭推测道。 “可是为什么我想起了,你们才开始融合,倘若我想不起,你们不就回不来了吗?”陆允昭又一思索,发现了问题。 简无书俯身,对上陆允昭的视线,眼角带着笑意,“对啊,倘若师尊没有存着继续找我们的心思,我们便永远不会记起。” 他在分魂之时,并没有准备前世的记忆,就算是为了要再次遇见,也并不知晓她这辈子,会不会愿意与他再见。 倘若不愿,他们四人此生,永远不会找上她。 “还好。”他说了一句。 还好,她愿意来找他,也愿意,来到他身边。 陆允昭兀得脸色发红,她反应过来,在她推演出这辈子与他相遇的种种之时,她已经算是变相地告诉了简书羽自己的心事。 就像将自己的感知无死角共享给简书羽,她忽地脚趾抓地,后退一步,别开脸。 她赶紧转移话题道:“岩洞是怎么回事?” 简无书看向岩洞,重新召唤出灭天,泛着寒光的长剑悬浮在洞口。 那些黑色邪气像是得到同意般,从四面八方朝着灭天涌去。 “师尊飞升始尊之时,随手造化了连接北地雪山的通天梯,当做第二处天门。”简无书说道。 陆运单点头,“只是通天梯在堕天之战之后,已经因为我进入轮回,消失不见了。” “诸天躲在九天之上,而想要上去九天,出了天门,没有第二个办法。”简无书道。 “但飞升之路被诸天堵住。”陆允昭想到自己第一次飞升失败,就是因为诸天在她轮回的那段时间回来,悄无声息篡改了造化规则,将自己居于天道之位。 虽然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但如今,他们必须找到第二条进入九天的办法,才能将诸天这个祸患彻底解决。 她从来都对居于人上的权利没有兴趣,造化若想幻化一个掌管规则的天道,她也觉得无可厚非。 但诸天不是这样的无可厚非,他是一个不折手段的权势者,为了自己的权利,可以将所有生灵、规则当做棋子。 见陆允昭神色思索,又陷入了某些思考,简无书问道:“师尊难道从来没有想过,我的通天之路在哪里?” “你的通天之路?”陆允昭下意识反问,“你当时飞升始尊,不也是从天门进去的吗?” 简无书只是静静看着她,因为融合的缘故,他茶色眼眸下的眼角末端被染上了薄红。 “当初的诸天守在天门,我并没有进去。” “可是后来……”陆允昭并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完,后来,他上到九天,诛杀了诸天,虽然最后诸天逃走了一缕残魂。 对啊,他后来是怎么上去的?那时候天门已经是由诸天所控制,他也没有走她的通天之路。 陆允昭扬起脸,淡紫色的眼眸完整倒映着简无书的模样,眼神有些期待,“你是怎么上去的?” 简无书将视线移向黑色岩洞,陆允昭跟着看去。 “进去便是通天之路?”她猜测道。 “通天之路需要重新炼制。”简无书说道,“这里面,只是我存留下来的飞升之力。” “可是为什么会是邪气?”陆允昭不解。 简无书看向远方,只留给陆允昭一个弧线如雕刻般完美的下颌线。 他自然不会告诉他,那时候,他对她的贪念,便已经深入了他的神识魂灵,就算压制漠视,也想毒药一般,深深扎根,与骨髓相连,再也分隔不开。 后来分魂,他索性将这部分完整分开。 那里面有他的所有欲念,还有他无数个日夜对她的肖想。 如鬼如魅,见不得光。 “诸天那时候为了引我出现,将我的师门之人复活成人傀,那时候邪祟出世,怨气冲天,后来在禁锢血河之时,我顺便将那些邪气纳入冥渊之中,分出了鬼界,”简无书将不能告诉陆允昭的话埋在心底,只说了无关紧要的一部分,“所以我的飞升机缘,除了炼制七煞归元剑斩断血河,还有收服鬼界。” “原来如此,”陆允昭点点头,“可是你还是没有说通天之路在哪里啊?” 简无书正要答话,却觉眉间突然灼烧滚烫火焰一般,让他眉头紧皱,抬手抵住眉心。 “怎么了?”陆允昭忙问。 “融合在加快。”简无书沉着嗓音说道。 “那其他人……”陆允昭担忧道,很快,她下定了注意,“我们先回去。” 她去扶简无书,简无书却率先撕开虚空,抬手在她面前,示意她放上去,“走吧。” 陆允昭视线落在他手上,将自己的手放上去,“走吧。” 二人进了虚空,往归元剑宗而去。 九天之上,原本应该是一团黑雾的诸天,此刻在残垣之上,神魂不稳,像是一团摇曳的黑色火焰,随时都可能被九天的灵流吹灭。 自断因果线让他神魂受损,多年来的计划毁之一旦,他甚至随时可能神魂俱灭。 他太过相信因果线,太过相信所谓的预知,却没想到,反而在这上面败了北。 不过,一切也不算太晚。 原本,他还对这个世界留了一丝善意,只是准备接替因果线,顺顺利利地成为名副其实的天道。 就算是陆允昭,他也并不打算暴露自己的真正底牌。 却不想,还是需要用最极端的手段。 黑雾逐渐凝固,显现出一个成年男人的模样,他睁开眼睛,赤红的眼瞳没有任何感情,眼眶周围带着深重的黑影。 九天之上的灵流突然开始朝他正在成型的的身体之中涌去,一时间,过量的灵气争先涌入,冲击进入他的经脉。 他还未成型的经脉在这样充沛而暴戾的力量之下,骤然摧毁。 但很快,他的经脉便从原本的位置生出肉芽,开始重塑。 而灵流,在他的经脉之中,帮助他一次又一次洗涤重塑,凝成更为坚固的四肢百骸。 最后被他炼化,凝缩,成为精纯而可怖的力量。 在一遍又一遍的压制中,他的血液,逐渐变成了粘稠而浓重的深黑色。 归元剑宗,千渺峰上。 缥缈的雪花簌簌落下,血色红梅在白茫茫天地中凛冽傲然艳色,哗啦水声响起,一道长长的青色光芒从寒潭中钻出,划过天际,快速钻进千渺峰楼阁四周的无形屏障。 青鸾收敛翅膀,从上空落下,落入一方阁楼之上。 阁楼中,袅袅香烟从镂空莲纹的香炉之中升腾,清雅的莲香弥漫室内,青鸾迈着纤细的爪子,伸长华羽覆盖的脖子,将喙中叼着的金莲丢入香炉。 绣花屏风后面围起的空间之内,虚虚可见几个盘坐的人影。 青鸾小心往里面瞅了一眼,便转身迈着细长的腿爪出了门。 它径直往抄手回廊转角走去,“主人,已经补上了。” 坐在廊边的少女半倚着看书的少女将书册掩上,她抬起卷翘的长睫,看向青鸾身后的阁楼间问道:“怎么样,他们还是四个人吗?” 青鸾道:“看起来是的,主人,我的莲子真的没有断过。” 记忆恢复的除了简无书他们,还有当初随着陆允昭进入轮回,在水月镜中呆了千年,随着演化最后只剩一只残魂的青鸾。 它回想起自己当时急冲冲出门,随手拿起放在桌上的小册子,便火急火燎地进了水月镜。 那本小册子,它后知后觉亿起来,似乎,好像,也许,是它在失落之地因为找不到寻乐子的地方,所以学着凡间的人随手记下的那时的女子讲的事情。 它藏着这个小秘密,生怕被陆允昭发现了,这几日都谨慎而殷勤地跑着腿。 陆允昭轻轻颔了颔首,语气有些担忧:“怎么回事啊,他们就是融合而已,为什么这么多天了,还是没有完成的痕迹。” 青鸾绿宝石般的眼睛盯着陆允昭手中的书看了看,上面写着几个它肯定不爱看的字,但陆允昭这些天一直在看这些书,“主人,书上有没有说是怎么回事呢?” 陆允昭将书丢到身侧,靠着栏杆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平,“没有。” 分魂之事本就是极其凶险而困难的事情,恐怕除了简书羽,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了。 她翻遍了有关神魂神识灵海一类的典籍秘法,都没有找到准确的,关于分魂的具体记载,更多的只是一个猜测,并没有人真正去做。 “罢了,我去看看。”陆允昭歇够了,站起身往殿中走去。 青鸾探着脑袋问道:“主人,那莲子……” “不用了,我去就好。”陆允昭答道。 青鸾扑腾翅膀,飞入雪地,准备带着刚回来不久的饕餮一起溜出去玩了。 白茫茫的千渺峰上,很快只闻落雪压枝的声响。 陆允昭推门而入,楼阁中的帷帐层层落下,遮掩住内间的情况。 正中央的香炉正在袅袅吐着青烟,风雪顺着开门的间隙卷了几片到室内,不多时,便在清雅的暖香之中兀自消融。 轻巧的脚步踩在白色绒毯之上,陆允昭撩起纱帐,微微偏头躲开流苏坠子,往屏风后走去。 雕刻莲花云纹的聚气台中央,四人各据一角,闭目凝神,掌心掐诀,周身气浪翻滚。 他们的样貌并未有多大的改变,只是在细微之处,融合了其他几人的些许特征,周身的气息,也掺上了其余人的力量。 金绿红黑四色灵流在聚灵台上翻滚,中间融合之处,像是一团打翻了的油漆桶,彼此试图融合,但又井水不犯河水。 怎么会这样呢?陆允昭眉心微蹙。 孤惊羽率先睁眼,他带笑的狐狸眼一眼便锁定在了陆允昭身上,他扬唇笑道:“师尊。”嗓音不再像从前那般清朗上扬,低低压了几分。 他从入定中收回,起身扑到陆允昭面前,抱住她的腰,在他的身后,九条大尾巴毛茸茸的蓬松着,眉间妖纹格外鲜艳。 他这一闹,其他几人也纷纷停下了入定。 孟柳筠单手支颐,唇角带笑朝陆允昭看来,视线落在孤惊羽身上,眼神似有冷意,他轻哼了一声。 裴宗上前试图将孤惊羽拉开,孤惊羽却一双眼睛黏在陆允昭身上,完全不为所动。 陆允昭害怕脾气最为暴躁的裴宗在这里打起来,便看向他,想要出言提醒。 视线在触及他的头顶之时,她说出口的话拐了个弯变成了,“你头上的耳朵是怎么回事?” 裴宗脊梁一僵,白色绒毛的一双狐耳颜色变得更加粉嫩,还弧度极小地抖动了一下。 裴宗出奇地没有冷声呛言,倒是用冷冰冰的规整语气回答道:“融合所致。” 陆允昭问道:“为何这么多天了,你们彼此身上都融合了其他人的特征,但是灵力就是无法融合呢?” 她看向简无书问道:“可是岩洞那边出了问题?” 简无书抬手一握,将灭天召出,灭天银色的剑身之上,缠绕着血色的阵法纹理,清冷锋利之中多了几分妖冶莫测。他答道:“已经融合完毕了,并未出问题。” “可是你们……”看起来谁也不能和谁融合起来啊…… 四人默默看了一眼彼此,心下都了然,是他们四人谁也不愿意主动融进一个身体之中,所以才会出现这样分庭抗礼的情况。 “师尊不用担心,就算是这样,我们也可以去九天寻到诸天的残魂。”孤惊羽笑着宽慰道。 陆允昭摇摇头,“我并非担心这个,只是你们一直这样,掺了别人的灵气,对彼此都并无益处。”甚至灵魔相冲,还会造成损害。 简无书出言道:“缺了一些东西。” 陆允昭像是听到了救命良药一般,眼前一亮问道:“你们知道是什么?” “是气运。”简无书接着道,“前世分魂之后,属于简书羽的气运没了继承,散入了天地之间重归造化,我们都是分魂所化,气运已与简书羽当初的不同。” 陆允昭恍然,“也就是说,只有属于你们自身的气运融合成简书羽的那份,你们才能真正融合?” 孟柳筠偏着头:“是这样没错。” “可是气运要如何融合?”陆允昭感觉有些麻烦,她从来没有听说过气运融合的说法。 裴宗道:“有一种法子。” 陆允昭朝他看去,裴宗眼神冷漠,说出的话也格外可怕:“炼魂之法。” 陆允昭吓了一跳,那不就是将四个人都丢进炉鼎之中强行炼化吗,这和邪术有什么区别? 而且不用上几十上百年,炼化根本不可能成功。 陆允昭想都不想地将他的办法否定了,“这个不行。” 孟柳筠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般,语气不正经地带着调笑之意,“仙尊不同意,是心疼我们不成?” 陆允昭难得地没有否定,“总有其他办法的。” 孟柳筠问道:“难不成仙尊还有其他法子?” 简无书与孤惊羽没有说话,显然是默认了这个办法。 “不行不行不行。”陆允昭连连摇头,“你们想都不要想。” 孤惊羽眼中带着满足的笑意,抱着陆允昭的手臂收紧了一些,“师尊,你心疼我。” 但很快,他便说道:“不用担心,我们不会这么轻易死掉的。” 陆允昭敲敲脑袋,转动自己的小脑筋,使劲搜索自己的记忆,一定有什么是被她遗忘了的,快想起来啊! 分魂、融合、气运、借助外力炼化…… 气运、借助…… 对了! 陆允昭眼中亮起熠熠的光彩,“我想起来了,在进入轮回的时候,我曾推演到诸天会在我重新回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作梗,所以让青鸾带了一个气运借助系统,帮我在被诸天封住气运的可能下争取转机。” 所以他们身上的气运,她识海中不是就有现成的嘛! 裴宗看着她眸中兴奋的神色,语气有些捉摸不透,“所以,你当初靠近我,是为了我的气运?” 陆允昭想到自己当初将他按在地上,哈哈两声道:“不是,那时候我已经摆脱诸天的控制,不需要借用你的气运了。” 裴宗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 陆允昭躲过简无书的方向,看向孟柳筠道:“只是,他们三人身上都有着气运,为什么你没有呢?” 孟柳筠似乎并不稀奇,“仙尊,我乃是贪恶的邪念所化。” 如此晦暗之物,自然不可能会有足以飞升的气运分过来。 他没有给陆允昭深究的空隙,继而说道:“只要他们三人的气运炼化成功,我便也算在融合之列。”毕竟,他是他们无法言说的一部分。 陆允昭坐到聚灵台上,闭目凝神,看到识海中各不相干的三团气运,试图控制着,在识海中将它们融合起来。 可是那三团气运却像是有着结界一般,只是彼此贴在一起,然后相互排斥着弹开。 陆允昭睁开眼,有些无奈地说道:“我没办法将它们炼化。” 回答她的是久久的沉默。 她抬眸看去,见四人都表情各异地看着她,裴宗更是抖了抖头上的耳朵,别过了脸去。 孟柳筠用他的慵懒而魅惑的调子轻轻说道:“或许看来,需要所有人同时炼化,才行啊……” “同时炼化?”陆允昭眉头微蹙,一时没有理解。 “气运归属于气运所持之人,只有同时控制,才能同时融合。”简无书用寻常淡漠的语气解释道。 陆允昭思索了一番之后,这将他的意思理清楚了。 气运确实只能由所属之人控制,就像当初诸天就算锁了她的气运,也没办法夺去,更没办法支配,她也没办法支配本该属于简无书他们的气运。 但想通是一回事,陆允昭有些疑虑,“那岂不是、要你们一起进入我的识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