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一只深海之主》作者：若鸯君 文案： 叶简捡到一只小人鱼。 初见时，湖水结冰，洛翎瑟瑟发抖地蜷缩在寒冷湖岸边，失去鳞片的鱼尾染血，可怜兮兮，像只无家可归的幼兽。 叶简心一软，开口：“要和我走吗？” 洛翎黑沉沉的眼眸亮起微光，伸手，无声而依恋地抱住叶简脖颈。 。 叶简把洛翎放进鱼缸，看着这只小人鱼乖乖巧巧地晃尾巴，软乎乎地冲他撒娇，心想，小家伙还是挺可爱的。 直到后来，意外降临，叶简被迫丢失他的小人鱼，两人就此分别，天各一方。 再重逢时，曾经可爱的小人鱼已经成长为暴虐狠戾的深海之主，残忍嗜血，冷酷无情。 叶简本以为洛翎会怨恨自己，但在见面的那一刻—— “哥哥。” 苍白阴沉的人鱼将叶简困在怀中，红了眼睛，耳鳍轻蹭叶简脸庞，委屈地低语。 “哥哥不要我了吗？” 叶简心一疼，摸摸洛翎脑袋，温声道：“没有不要你，乖。” 他心怀愧疚，想着无论洛翎对他做什么，他都不会拒绝。 结果……无光的深海之渊，洛翎亲吻叶简轻颤的指尖，望着他落满泪水的漂亮脸庞，嗓音低凉，似笑非笑：“哥哥真好看。” “留在这里，永远陪我吧。” ①冷静强大美貌受x黏人撒娇占有欲超强醋精人鱼攻 ②甜文，he 微博@若若若鸯君 内容标签：年下 情有独钟 甜文 未来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简，洛翎┃配角：┃其它：接档文《仙尊身陨道消后》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捡只可可爱爱（？）的人鱼 立意：保护动物，人人有责 第1章 叶简 寒冷的风，卷起血腥味。 咆哮，嘶吼，各种嘈杂的声音如尖锐交响乐轰鸣奏响，在脑海中炸开混乱的烟火。 叶简被吵醒了。 苏醒的这一刻，仿佛一场漫长的噩梦终结。他眼前的黑暗一点点溃散，整个世界映出虚影，逐渐清晰。 最先恢复的，是痛觉。 大脑像被锋利的钢针贯穿，头痛欲裂，叶简按住额角，苍白手指微微颤栗，在落下的冷汗中睁开一双墨黑眼眸。 淡金色的阳光刺入眼底，他下意识抬手挡住眼睛，有些短暂的迷茫。 ……我是谁？我在哪里？ 寒风肆虐，叶简墨色眼眸微微涣散，很快亮起细微光泽。 想起来了，我叫叶简……然后呢？ 然后…… 叶简指尖一片冰凉。 除了名字，他什么都记不起来。 眼睛逐渐适应阳光，叶简慢慢抬起眼睫，整个世界呈现面前，有什么浓烈的色彩撞入眼底，令他眼皮一跳。 红色，大片的红色。 红色液体肆意流淌，从一具具陌生的残破躯体中淌出，染红大地，也染红一张张或年轻或成熟，但已黯淡无光的脸庞。 这片血色尽头，离叶简不过两米的地方，趴着一头小山般庞大的怪物。 它生有薄薄的黑翼，浑身漆黑，似犬非犬，嘴部裂开如糜烂的大丽花，层层锋利的牙齿浸透鲜血，从中吐出一条布满倒刺的鲜红舌头。 那条舌头长长伸出，随意地从一具尸体上蹭过，往回一卷，一大块血肉便被撕扯下来。 嘎吱，嘎吱。 怪物咀嚼血肉，猩红的兽瞳眯成一条细缝，直勾勾盯着前方。 那是叶简的位置。 叶简按着额角，陷入沉默。 他发现，此时的他离死亡，好像只差那么一点点。 真幸运。 叶简迅速起身。 与此同时，那头怪物也动了。 它显然对脚下的尸体失去兴趣，因为此刻，在它面前还有另一头鲜活的猎物，比其他猎物美味百倍。 叶简听见怪物发出尖利古怪的嘶吼，那声音几乎刺痛耳膜。他还没来得及跑出几步，死神般森冷庞大的阴影已覆盖下来。 割裂空气的尖啸瞬间逼近，死亡离叶简不过咫尺，他的身体如被寒气凝结，墨黑色的眼眸中，清晰倒映出怪物鲜血淋漓的利爪。 由生，到死，只要短短一秒。 就在死神镰刀挥落之际，在这生死的一秒之间……叶简眸色猝然深邃，轻抬右手。 他的手指骨节分明，匀称且修长，指尖在空中轻点，仿若拨动无形的琴弦。 这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 刹那间，肆意张扬的黑色丝线自空中浮现，它们仿佛来自深渊，锋利纤锐的线身弥漫淡淡黑雾，缠绕于叶简苍白指间。 寒风，卷过瑟瑟荒野。 怪物的利爪停顿在半空，爪缝间黏连的血肉尚未干涸，它的嘴中喷出腥臭热气，黑色翅膀依然保持振开的姿势，展翅欲飞。 但它飞不起来了。 叶简静静站在原地，指间黑线游离，他的眼眸墨黑无光，似乎倒映出深渊冰冷的影子，也倒映着这头怪物的庞大身躯。 怪物的血肉皮骨之间同样有丝丝缕缕的黑线缠缚勾连，如同它的血液，生来即流淌于它的体内。 就在刚才，在那生死的一秒之间，叶简指间的丝线与怪物体内的黑线瞬间相连，其中一根，轻轻绕过怪物咽喉。 怪物仰起脖颈，小山般的身躯抖如筛糠，裂开的巨嘴发出哀戚呜咽，似在求饶。 叶简面无表情，无声收紧五指。 他毫无波澜的眸底，绽放鲜红而灼烈的血光。 嘭！ 泼天的鲜血喷洒，怪物被整齐斩断的头颅坠地，庞大的无头身躯随之倒下。 这头杀死数人的怪物，最终也被收割性命。 温热的血流淌至脚下，叶简的手指垂落身侧，指间的黑色丝线散为淡淡黑雾，很快消弭于空中。 力量褪去，他仿佛再度从一场梦境中脱离，恍惚地后退一步。 他头疼。 冷汗沿着额角滑落，叶简无声蹙眉，苍白手指轻轻按住额头，毫无血色的唇紧抿为一线。 为什么……我能杀死这个怪物？ 在头疼之中，叶简微微失神。 我到底是谁？ 这个疑惑刚刚浮出，原本死去的怪物忽然发生新的变化。 它庞大的躯体迅速干瘪，血肉消融，骨架坍塌，化为一地脓血，又在嘶嘶声中蒸发成白烟。 白烟散去，地上只剩一枚指甲盖大小的紫色晶石，在日光下微微闪烁。 那微光落入叶简眼眸，他微微一怔，眼前忽然闪过一道画面—— 深不见底的洞穴，一棵参天的古树撑开洞穴穹顶，古树枝干缀满无数叶片般的晶石，璀璨夺目，宛如凝结的银河星辰。 ……可是，这是什么地方？ 他去过这里吗？ 困惑之间，叶简已经俯身，下意识捡起那枚晶石。 晶石冰冷如雪，落入掌心时，他的头疼忽然减轻不少。 叶简登时意识到，这块石头对他有特别的作用。 荒野上，怪物虽然死去，空气里的血腥味却挥之不散，那些失去气息的人躺在血泊中，肢体脏污而扭曲。 叶简的目光扫过四周，无数黑色丝线自他周身蹿出，轻柔地将那一具具残缺冰凉的尸体托起，整齐地摆放在一起。 这里一共有五具尸体，因为缺损严重，他无法从他们身上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叶简眼睫微垂，操纵黑色丝线割开土地，挖出一个深坑，将这五人葬入其中。 血腥随风淡去，此时的荒野，寂静无声。 叶简在五人的埋骨地前静站一会，转身。 此时，他的记忆仍然一片空白，对于这个世界，对于怪物，还有自己刚刚杀死怪物的力量——他都一无所知。 他决定离开这里，去寻找关于自己的答案。 荒野漫无边际，叶简从白天走到黑夜，又从黑夜走到白天，一路上不知疲惫，也遇到过大大小小各种不同的怪物。 那些怪物中，大部分对他视若无睹，并不会主动攻击他，所以他绕路避开。但也有几只见到他就露出獠牙，最终在他指间的黑线下化为脓血，凝结成一块块晶石。 只是，每个怪物凝结出来的晶石都不相同，或大或小，或残缺或完整，颜色也不一样。 它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能缓解叶简的头疼，但也只能缓解，始终无法彻底治愈。因此每隔一段时间，叶简的头疼又会加剧。 在这期间，叶简还遇到过一些“残骸”。 冰冷已久的尸体，血液早已干涸，有些只是残肢碎末，或者只剩一具空荡荡的骨架。 有时，这些残骸周围还躺着一些冷冰冰的、方块似的巨大金属物，锈迹斑斑，多遭损毁，似乎是叶简怎么也无法理解的存在。 就这样走着走着，两天后，叶简遥遥望见一片深绿的湖泊。 不知为什么，在见到这片湖泊的第一眼，叶简微微晃神。 他的眼前似乎再度闪过一道画面——古树垂落的浓密绿影下，清澈湖面透进日光，一尾墨黑色的鱼尾划过水面，轻飘飘打了个旋，又于涟漪中沉没湖底。 这似乎是他遗失的一部分记忆。 回过神时，叶简已下意识走到湖泊边。 湖水是黯淡的脏绿色，像沉淀了所有的死灰，了无生机。水底不见游鱼，只有不知名的杂质污秽在水下流淌，稍一靠近，就能嗅到潮湿的腥味。 这是一片已经死去的湖，本不该存在生命。 然而，在湖岸边，叶简却意外地看见一只团在一起的、小小的身影。 那是个黑发黑眸的少年。 少年倒在岸边，柔软的黑发被水打湿，湿漉漉黏在苍白的脸上。发底并非人类的双耳，而是半透明的扇形耳鳍，精致漂亮，却软趴趴垂落。 少年腰部以下的身体浸在湖水中，令叶简微微惊讶的是，这个小家伙的下身同样不是人类的双腿，而是一条微微蜷缩的纤长鱼尾。 鱼尾是墨染般的黑色，半透明尾鳍轻纱般散开，精致的鳞片如完美切割的黑曜石，泛着低调而美丽的光泽。 然而，在鱼尾靠右上方的地方，一块最大的鳞片不知被谁硬生生挖走，露出淡粉血肉，伤口久久不愈，又沾染肮脏湖水，不断渗出鲜血，染红一小块湖面。 少年漂亮的脸庞发白，浑身战栗，他像是疼极了一般，十指无意识抓挠湖岸边的沙砾，上身沾满脏污的泥土，受伤流血的鱼尾依然浸泡在那片死水湖中，不得解脱。 他饱受折磨，却无法离开这片肮脏的水源。 这一幕被叶简收入眼底，他用自己稀薄的常识分辨了一下少年……分辨不出来。 对方似乎是个人，又不全是。 这个时候的叶简并没有“人鱼”的概念，也不清楚人鱼是所有异兽之中，最弱小又最危险的存在。 他只是觉得这个少年好像快死了，很可怜。 ——叶简靠近时，少年并没有听见脚步声。 他发觉头顶落下一片浅浅的阴影，毫无血色的小脸微抬，对上一双沉静清宁的墨色眼眸。 “……” 这一刻，少年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静静地望着叶简。 从叶简这个角度，少年神情蔫巴巴的，眼角下垂，黑沉沉的眼眸里莫名带了点委屈。 好像……在无声地向他撒娇？ 叶简微怔，随即在少年面前半跪下来，伸手—— 少年蔫蔫的神色瞬间一收，“啊呜”一口，凶巴巴地咬住叶简手指。 不肯松开了。 叶简：“……” 少年看着小小一团，牙齿却尖利得不行，眨眼间便刺破叶简肌肤，鲜血自苍白指间涌出，又被少年舔舐。 鲜血入口的那一刻，少年原本雪白如纸的脸庞多了点血色，两侧的眼尾处悄然生出泛着细微光泽的黑色鳞片，又很快隐去。 他一边叼着叶简的手指不肯放，一边偷瞄对方。 ——叶简神色未变，只是安静地注视少年。 他好像根本没有痛觉，淡定的神色间还带了点“我的血好喝吗？喝够了吗？”的询问。 少年：“……” 大概也就十几秒，少年轻轻松口。 叶简收回手，另一只手掌无声按在流血的指间。 实际上，他有些意外。 少年触碰到他的一瞬间，他的头疼忽然消退，无影无踪。 那些怪物的晶石只能缓解他的头疼，无法彻底治愈，但这个少年是特殊的——至少，对他来说有些特殊。 可是，这个小家伙凶巴巴的，会咬人。 叶简移开手掌，苍白指间的伤口居然痊愈了。 少年眨眨眼睛，不知是惊奇还是毫不意外，总之，他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不过，当他看见叶简起身，似乎想要离开的时候，立马开口了： “等一下。” 叶简回头，垂下眼睫。 少年睁着无辜的眼睛，语气又轻又软，整个人，不对，整条鱼乖乖巧巧，人畜无害，好像刚才凶巴巴地咬住叶简手指的鱼根本不是他。 “我不能留在这里，会死的。” 他带着一点期待，一点请求地说道。 “我需要一片干净的水源，你……可以帮帮我吗？” 叶简：“我为什么要帮你？你刚才还咬我。” 少年顿时不吭声了。 这条小人鱼大概也觉得自己理亏，闷起小脸很努力地思索，似乎想找出一个理由。 叶简却不打算再等下去，转身，径直离开。 少年怔了怔，望着叶简逐渐远去的背影，升起的一点希望猝然破碎，他黑沉沉的眼眸黯淡下去，很快蒙上一层湿漉漉的雾气。 但是，他也没有再说什么，而是默默低下头，咬紧毫无血色的唇。 叶简向前走了几步，发觉后面没什么动静，犹豫一下，还是回头望了一眼—— 肮脏的死水湖里，少年奄奄一息趴在冰冷湖边，孤零零一条鱼，瑟缩着蜷成一团。 他的四周是漫无边际的荒野，没有第二个人经过。 也许今天晚上，这条小人鱼就会因为低温或者失血死在这里。当然，他也可能不幸地遭遇一只怪物，在挣扎与痛苦中，被怪物生吞活剥。 冰冷的风吹过荒野，少年打了个寒颤，似乎想往水里埋一埋。但这片死水湖实在太脏，他的尾巴又在流血，疼得要命，只能默默抱紧自己。 像一只可怜兮兮、伤痕累累的幼兽，无家可归，只能孤零零地蜷缩在肮脏泥地里，无助地舔舐伤口。 叶简沉默几秒。 转过了身。 第2章 洛翎 少年蜷缩在肮脏的湖水里，又疼，又伤心，又委屈。 但很快，这条小人鱼头顶再次投下一片影子，他微微一怔，迫不及待地抬起脑袋。 叶简对上一双黑漆漆的、带着几分小期待，又有些小心翼翼的眼睛。 少年：“你，你要带我走嘛？” 叶简没说话。 少年眼睛一眨不敢眨，很努力地想给自己找一个可以被带走的理由：“如果你能找到一片干净的水源，把我放到里面，我就能……” 他憋了大半天，终于艰难地搜刮出自己一个难能可贵的优点：“就能给你吹泡泡！” 叶简：“？” 他道：“什么？” 少年生怕他不答应，立马紧张兮兮地伸手，犹豫一下，轻轻揪住叶简衣角：“我吹泡泡可厉害了，可以在水里吹出一串连着的心形泡泡！” 好像是什么十分值得骄傲的事情。 然后眼巴巴地看着叶简。 叶简：“……” 听起来……好像是有点厉害。 叶简：“真的能吹出一串心形泡泡？” 少年自信又忐忑地轻点一下头。 叶简望着少年苍白的脸庞。 一条会吹泡泡的小鱼。 一条如果不被他捡走，就会死在这里的小鱼。 “……好吧。” 叶简在少年面前蹲下：“我答应你了。” 他话音刚落，少年黑沉沉的眼眸猝然亮起光泽，甚至高兴得轻晃一下尾巴。 然后这条小人鱼就因为牵扯到鱼尾上的伤口，疼得呜咽一声。 叶简刚想说什么，就见少年睁着湿漉漉的眼睛，委委屈屈地冲他张开手臂。 抱一下。 叶简低头。 少年冰冷的手臂缠住叶简脖颈，无声抵上他的额头，是个温顺而依恋的姿态。 好温暖。 这条小人鱼心想。 这个人身上暖乎乎的……和那片冰冷的死水湖一点也不一样。 被冻僵到麻木的身体淌过热流，发疼的指尖也微微恢复知觉。他忍不住往叶简怀里缩了缩，下意识想要汲取这份温度。 叶简听不见少年的心声，他手臂微弯，还没怎么用力，就将这条小人鱼轻轻松松地从水里捞出。 好轻。 就像一片轻飘飘，冰凉凉的羽毛。 不过，因为一直浸泡在死水湖里，这条小人鱼浑身湿淋淋的，锈绿色的湖水沾染叶简上衣，隐约有股潮湿的腥味。 少年很快意识到这点，眉头纠在一起：好脏。 尤其是他发现自己原本漂亮的鱼尾居然缠着几根湖中腐烂的水草后，更难过了。 好难看。 少年十分难过地想。 这个人会嫌弃他……会把他丢下吗？ 这一刻，少年怕极了叶简会松手，把他丢回那片死水湖里。他不敢抬头去看叶简神色，只是默默埋下脑袋，有些惶恐地攥紧叶简衣角。 不要丢下我，求你…… 少年咬住下唇，半透明的耳鳍也软软垂落。 叶简发现这条刚刚捞上来的小人鱼不知道为什么心情低落起来。 是因为离开了水吗？ 叶简瞥了一眼旁边黯淡脏乱的死水湖，觉得怎么也不能把这个少年放回去。 泡在这里面，会很疼吧？ 叶简轻戳一下少年垂下来的耳鳍。 软乎乎的。 少年一声不吭，一秒后，小心翼翼地抬起脑袋。 然后他就听见这个很好看的人开口，嗓音清悦如海底流淌的温暖洋流：“别难过，不会丢下你的。” 对于少年身上的味道，他倒不是很在意。 只要找到干净的水源，就能把这条小人鱼洗白白了。 “……” 少年看着叶简，没有说话。 但垂落的漂亮耳鳍，又悄悄竖起一点。 叶简发现这个少年的心情好了点，顺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洛翎。” 然后他望着叶简，眼睛黑沉沉的，好奇又专注：“你呢？” 叶简说了自己的名字。 洛翎“哦”了一声。 叶、简。 这两个字轻飘飘落在心上，像水中的倒影，被揉碎了，又很快凝聚成形。 洛翎眨眨眼，一字一句地道：“叶简。” “叶简。” “叶简。” “……” 叶简的感觉有点奇妙。 这应该是第一次有人念出他的名字，当着他的面，认真地重复一遍又一遍。 好像那不仅仅是一个名字……还有更多他弄不清楚的含义。 叶简轻轻“嗯”了一声。 随即垂眼，想解开缠在洛翎鱼尾上的水草。 不过因为洛翎的鱼尾太长，他又是抱着这条小人鱼的姿势……总之够不太到。 叶简思索几秒，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你能变小一点点吗？” 他只是随口一问，谁知洛翎真的点了点头。 然后叶简就眼睁睁地看着这条小人鱼变小一点。 又变小一点。 连人带鱼尾，刚好被他抱了个满怀。 叶简：好神奇。 这下就方便多了，他一只手轻轻托住洛翎后背，一只手耐心又细致地为他清理鱼尾上的杂物，还小心地避开那块被拔了鳞片的伤口。 洛翎看着缠住自己鱼尾多时的腐烂水草被一点点清理干净，他的鳞片再次闪闪发亮，难闻的味道也散去一点点。 叶简指尖点过他的鳞片，并没有直接触碰到他受伤的鱼尾，动作很轻，也很温柔。 洛翎抿着嘴巴，小脸没什么表情，尾鳍却轻轻翘了起来。 叶简：咦，尾巴怎么翘起来了。 他没多想，下意识轻按一下这条小人鱼的尾鳍。 半透明的扇形尾鳍软软垂落，片刻后，又翘了起来。 叶简心想，可能尾巴就是这样的。 他没再去管洛翎的尾巴，但又有点好奇，毕竟洛翎的模样和他明显不太一样。 于是叶简开口询问：“你是……鱼吗？” 洛翎摇摇头：“我是人鱼。” 想了想，他又有点小骄傲地补了一句：“很好看的美人鱼。” 叶简听着洛翎这个小语气，露出一点笑意：“确实很好看。” 洛翎一下子高兴了，小小声道：“你也是。” 叶简的确很好看，比他所有族人都好看。 那些族人…… 似乎有某种不好的回忆涌现，洛翎漆黑的眼眸陡然暗沉几分。 但是，他没有在叶简面前表露出来，而是低头，掩去眼底的冷意，再次悄悄攥紧叶简衣角。 他要抓紧叶简，这样的话，就不会被丢掉了。 …… 清理完缠缚的水草，洛翎的鱼尾变得漂亮不少。 叶简抱着这条心情好了一点点的小人鱼，踏上寻找水源的旅程。 只是，荒野太大，他也不知道哪有水源。而且没过多久，洛翎就出现了不适。 他的鱼尾右上方，那块被拔了鳞片的伤口再次渗出鲜血，血流不止，很快染红周围的鳞片。 叶简没有治疗的能力，他低头，放轻声音：“要不要停下来休息一下？” 洛翎咬着下唇，耳鳍软趴趴垂落，毫无血色的额头泠泠冒出冷汗。 但他什么也没说，而是将冰凉凉的小脸埋入叶简温暖颈侧，无声地冲他摇头。 叶简沉默下来，加快脚步，希望能快点找到水源。 结果洛翎见叶简不说话，几秒后又瞄了叶简一眼，小小声道：“我不是不疼，我是想让你心疼我。” 他的语气软软的，像在撒娇：“你，你可以哄哄我吗。” 叶简看着洛翎。 洛翎眼巴巴地看着他。 ……于是叶简知道了，这只小人鱼伤口疼的时候，想要被人哄。 也许是因为，之前没人哄过他。 不过，叶简也不知道该怎么哄这只蔫巴巴的小人鱼，想了想，腾出一只手，放在洛翎面前。 洛翎小心翼翼道：“可以吗？” 叶简轻轻颔首。 洛翎的耳鳍又竖起来一点。 他抱住叶简的手，脸庞轻轻蹭过手指，力度很轻地咬了下去。 尖尖的牙齿刺破皮肤时，其实不是很疼。 叶简安静地看着这只小人鱼，大概十秒后，洛翎松口，很珍惜地舔去叶简指间一颗血珠。 甜甜的。 洛翎心想。 喜欢。 叶简：“好了吗？” 洛翎点点头，他的脸色明显好了很多，鱼尾上的伤口也不再渗血。 叶简看向他的鱼尾，黑色鳞片宝石般美丽，最大的那一块却不翼而飞，像是被人硬生生撬走，露出底下淡粉的血肉。 一看就很疼。 叶简道：“这是被人弄伤的吗？” 洛翎没有吭声。 叶简看出这条小人鱼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收回手，继续向前走去。 不过收手的时候，他的指腹无意蹭过洛翎的头发。 洛翎黑色的发丝冰凉且充满光泽，像是上好的云丝软绸。 手感很好。 叶简没忍住摸了一下。 又摸一下。 洛翎一声不吭地看着叶简，片刻后低下脑袋。 给你摸摸。 叶简轻笑一声，觉得这只人鱼小小的，还很可爱：“小不点。” 洛翎闻言眨眨眼，十分认真地道：“我才不是小不点，我很快就会长大的。” 叶简：“噢——那还是小不点。” 洛翎沉默几秒，大概是想给自己辩解：“我长大以后还会变得很高，比叶简还高。到那时，我就可以抱叶简了。” 叶简有些好奇：“你没有腿，只有鱼尾巴，怎么抱起我？” 洛翎有点小自豪：“我可以长出一双腿呀。” 他抬手比划了一下：“人鱼成年后，尾巴都是可以分化成腿的。” 因为，要战斗，要和陆地上的其他种族战斗。 当然，也是为了求偶。 如果成年的人鱼在陆地上遇到喜欢的人，他们就会将鱼尾化为双腿，接近喜欢的人，抱住对方，将他拖回水里。 这样，喜欢的人就逃不走了。 叶简并不清楚人鱼的习性，他只是觉得这条小人鱼现在小小的，就算成年，也不会大到哪里去。 因此含笑道：“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洛翎觉得叶简笑起来很好看。 。 荒野毫无生机，唯一的水源似乎就是那片死水湖。叶简抱着洛翎走了一天，也没能找到第二片湖泊。 好在洛翎并不是那种脱了水就不能活的鱼，一天下来，他除了伤口疼的时候蔫巴巴的，其余时间精神都还不错。 就这样又走过一天，叶简忽然发现，他们脚下的土地颜色发生了变化。 土壤不再是黯淡如死灰般的焦黑，而是淡淡的红色，稀疏的绿植出现在这片大地上——尽管叶简不认识这种植物，但他知道，他们已经走出那片荒野。 没过多久，两人眼前出现一片湖泊。 湖泊边缘是茵茵绿草，一头奇怪的生物正在湖边喝水。 它像是一头小鹿，却长着五条腿，四根树枝般的鹿角交错生长，下方是四只圆溜溜的眼睛……如果忽视这些奇怪的地方，这头小鹿还是有点可爱的。 好不容易再次遇到水源，洛翎略带期待地揪揪叶简衣角，叶简却没有第一时间靠近湖泊，而是抬手，食指竖在嘴前：“嘘。” 洛翎盯着他修长好看的手指，听话地噤声。 叶简抱着洛翎，悄悄躲在离湖边尚有一段距离的大石头后面。 洛翎不知道叶简为什么要躲，虽然那片水源对他来说不算特别干净，但也足够让他洗去身上脏污。 不过，既然叶简不让他们出去，洛翎便乖乖趴在叶简肩上，什么也没说。 湖边，那头奇形怪状的小鹿喝完水，仰起脑袋左右看看，灵巧地一个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原本平静的大地，突然裂开一道巨口！ 一只肥胖粗壮，一圈圈环节分明的巨型蠕虫顶开地面，钻了出来！ 沙土如雨落下，它昂起小山般的身躯，张开顶端的嘴巴，露出层层叠叠锯齿般的尖牙，一口吞下那头小鹿！ 咚！ 一颗血淋淋的鹿头，坠入湖泊。 鲜血，晕染整个湖面。 叶简：“……” 洛翎：“……” 叶简面无表情，抬手。 黑色丝线自虚空浮现，缠绕于他苍白指间。这一刻，洛翎发现叶简眸底的墨黑陡然浓郁，暗沉无光，仿佛笼上寒霜。 那是无机质的冰冷，裹挟着死亡与灰败的气息。 洛翎一眨不眨地注视叶简。 此时，那只巨大的沙虫正咀嚼自己的猎物，浑身的环节缓慢蠕动，层层锋利的牙齿很快被鲜血染红。 叶简清冷的墨色眸底，沙虫的皮肉血液之间，同样有黑色丝线无声流动。 他指间的黑线与沙虫体内的黑线遥遥相连，只是，没有一根丝线能缠绕于沙虫脖颈，或者穿透心口。 没找到最致命的那根线，叶简一下子反应过来，这只怪物和他之前遇到的怪物不太一样。 更强，更难杀死。 必须要靠近一些，才能解决对方。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叶简就低头看了洛翎一眼。 他并不畏惧和这个怪物战斗，但他这里还有一只受伤的小人鱼。无法一击杀死怪物的情况下，持续的战斗很可能会牵动小人鱼的伤口。 而且这片水源也被污染，不能使用了。 片刻的沉思后，叶简对洛翎道：“我们还是跑吧。” 洛翎严肃地绷着小脸，点点头。 显然，他也觉得这只怪物很难对付。 于是两人悄悄转身—— 咔嚓。 叶简脚下的土地，忽然松动一分。 叶简：“……” 下一秒，尘土飞溅，沙虫巨大的头颅顶开地面，血淋淋的尖牙一圈圈张开—— 叶简飞鸟般跃起，空中数道黑线交错绷直，他一脚踩在交错点上，眼眸冰冷，居高临下地俯视沙虫。 沙虫示威般摇晃身体，口中喷出腥臭热气。然而这一刻，叶简与它的距离瞬间拉近，他的眸底清晰地倒映出沙虫环节交错的肥胖躯体，捕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线。 那根黑线正正穿过沙虫心口，仿佛生长于它的心脏中间。 叶简五指猝然收紧，无数道黑色丝线随之绷直，沙虫身上爆开血花，它吃痛后仰，露出雪白腹部，心口朝外—— 就是这一瞬间，叶简手指轻动，一根黑色丝线缠绕于他修长中指，疾电般射出，精准无误地命中沙虫心口的那根黑线。 两根黑线接触，交织，系上不可分割的结。 叶简手指勾线，用力一拽。 嘭！ 一簇血花灿然绽放，如同一场淅淅沥沥落下的血雨。 沙虫身躯重重坠地，掀起一阵尘土，它心脏的位置血肉模糊，明显干瘪下去。 它死了。 洛翎看看沙虫的尸体，看看叶简，啪啪啪鼓掌。 叶简：“……？” 他们落地时，沙虫已化为一摊脓血，脓血之中，一块深紫色的晶石闪烁灼目的光。 叶简这些天杀过几只怪物，怪物死后的晶石多是蓝色或者白色，只有他杀死的第一只怪物是紫色晶石，但也只是淡紫。 而这块晶石的紫色明显要深很多，不过形状并不完整，像是残缺了一角，不太好看。 叶简并不打算留下这块丑兮兮的石头，自从身边多了洛翎，他已经不再头疼。 湖水被鲜血染红一片，脏兮兮的。洛翎失落地晃晃尾巴，有点小遗憾。 不能泡澡了。 叶简安慰他：“没关系，我们可以再找一片水源。” 洛翎：“嗯。” 他往叶简怀里蹭了蹭。 两人继续向前走去，又走了半天，远方毫无征兆地刮起风沙。 叶简用手护住洛翎鱼尾上的伤口，眼睛微眯，正想辨别出一个方向，突然发现前方的风沙中，一台巨大的铁壳飞快向两人移动过来。 叶简：“？” 怪物？ ……不，不对，不像怪物，他好像在荒野中看过这种类似的铁壳，只是形状有些细微的差别。 还没等叶简多想，那个巨大铁壳就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接近他和洛翎。 随即，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 咚。 车门弹开，这样的声响引起叶简注意。他看见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坐在驾驶座上，单手摘下墨镜，灰色的眼珠滴溜溜落在他和洛翎身上。 几秒后，那人道：“要上车吗？” 叶简从这句话中意识到，这个巨大的铁壳，就是男人口中的“车”。 车的速度很快，还能抵挡风沙。也就是说，这个男人是想帮助他们？ 叶简与洛翎对视一眼，看向男人：“可以吗？” 男人嘴角勾了勾，露出一点意义不明的笑意：“上来吧。” 叶简：“谢谢，你人真好。” 男人莫名一噎。 叶简抱着洛翎上车，刚想说什么，就见男人撸起袖子，肌肉虬结的小臂上龙飞凤舞地纹着一只……圆鼓鼓的肿眼泡小鱼。 叶简：还挺可爱。 叶简再次真诚地道谢：“谢谢，你真是个好人。” 男人：“呵。” 他摘下墨镜，一脚蹬在方向盘上，从靴子里抽出一柄闪亮亮的匕首。 叶简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第一，我是个看脸的。” 男人拔出匕首，指腹磨蹭刀背，邪魅一笑。 “第二，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话音刚落，男人重重挥拳，砸下一个按钮。 “打劫！” 砰！ 车门锁死了。 洛翎：“……” 叶简：“……” 叶简看着男人，男人狞笑地看着他。 三秒后，黑色丝线猝然蹿出，捆住男人手臂，在他震惊的目光中，将他手中的匕首寸寸绞碎。 啪。 男人的墨镜掉了。 叶简面无表情：“打劫。” 男人：“……” 男人站了起来。 男人跪了下来。 “对不起！！” 第3章 要听我唱歌嘛 一辆改装过的钢甲房车，稳稳地行驶在风沙中。 叶简站在驾驶座后方，修长手指轻轻搭在椅背上，语气轻淡：“谢谢，这里环境真好。” 莫森：呜呜呜。 他不敢回头，因为一根肉眼可见的黑色丝线，正若有若无地漂浮于他的脖颈之间。 我真傻，真的。 莫森睁着他没有神采的眼睛，麻木地操纵方向盘。 我单知道今天要出门抢劫，不知道出门前给自己算一卦……回去之后，我一定要在我的手臂上纹一个惨字。 嘤。 叶简环顾四周。 房车很大，各种仪器盘的小灯微微闪烁，看得人眼花缭乱。 之前，他还试图操纵黑色丝线去融入这台钢铁机器。然而锋利得可以割骨的丝线碰到汽车内部，就像碰到铁壁。 也就是说，他无法操纵这种人造的机器。 当然，也无法“杀人”。 叶简垂眼注视莫森，他的眼睛能捕捉到那些怪物体内的黑色丝线，然而在莫森身上，他什么也看不到。 莫森是个人。 他无法像杀死那些怪物一样，杀死一个人。 不过，叶简本来也没有这种恐怖的念头，回头。 这辆房车设备齐全，甚至有单独的淋浴间和卧室。 淋浴间左边，还摆着一口半人高的大鱼缸。 鱼缸里稀疏种着几根水草，清水微微荡漾，此时，大半边的鱼缸都被一条漂亮的黑色鱼尾占满。 洛翎把自己埋进鱼缸里，半透明的尾鳍薄纱般舒展，黑色发丝如水荡漾。他眨巴眨巴眼，冲叶简吐出一串小泡泡。 叶简弯起眉眼。 鱼缸里还养着一条肿眼泡小鱼，眼睛大大鼓起，颜色花花绿绿的，像打翻了的颜料，有种小东西真别致的丑。 洛翎显然很嫌弃这条丑兮兮的鱼，一声不吭地游到鱼缸边缘，发现叶简的目光依然落在他身上，立马晃晃自己那条黑曜石般的漂亮鱼尾，孔雀开屏似地炫耀。 看！我比它好看！ 叶简看看那条慢吞吞游来游去的肿眼泡小鱼，又看看洛翎，心想，这两个小家伙还挺像。 都一样可爱。 他好奇询问：“这是什么？” 莫森透过后视镜瞄了眼他指的东西，小心地回答：“人鱼。” 叶简：“？” “是真的人鱼！”莫森见他不信，试图解释，“我养了很久呢，别看现在还只是个小不点，等它长大以后，就可以卖出一个好价钱了！” 叶简完全无法相信：“可是，人鱼——” “你想说人鱼明明是像你这条一样，上面是人，下面长尾巴，对吧？”莫森道，“其实，都是一个品种啦。” 他先是瞄了眼缠绕在自己脖子上的黑线，小心翼翼地抬手。 他的右臂不止龙飞凤舞地纹着一只的肿眼泡小鱼，手腕间还戴着一个银白手环。 莫森先是轻点几下手环，发现没反应，又重重叩了一下。 “滴”的一声，手环微亮，弹出一道光屏，上面是一堆花花绿绿的东西。 叶简目光停顿得久了一点，莫森不免有点小得意：“二手市场淘来的，七成新，俏货！” 他摆弄一下自己的手环，又在光屏上刷刷点了几下，点开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一口鱼缸，鱼缸里清水荡漾，一个小东西真别致的生物正趴在鱼缸边缘，冲镜头挤眉弄眼。 它有点像人鱼，只是和洛翎有一点“细微”的差别。 比如，它上面是鱼头，翻着娇媚的死鱼眼，下面则是一双人腿。 腿上还长满浓密的黑毛。 莫森：“喏，人鱼。” 叶简：“？？？” 叶简大受震撼，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记得很清楚，洛翎不久前还信誓旦旦地和他说过，等自己成年后，鱼尾就能变成腿了！ 鱼尾巴……变成腿…… 叶简回头看向洛翎，震声道：“你说的长腿……就是长成这样？” 洛翎：“？” 洛翎大声叭叭：“才不是！！” 叶简看着这条小人鱼气呼呼的模样，持有保留意见地沉默几秒，轻声道：“好吧，就算变成这样，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毕竟是他捡来的小家伙。 唉。 洛翎：“……” 洛翎去瞪莫森。 莫森对上他森寒的漆黑眼眸，莫名哆嗦一下，立马安静如鸡。 只是过了几秒，他还是没憋住，十分嘴贱地对叶简叭叭：“你这条人鱼模样不错，就是没了最大的那块鳞片，这块鳞片最是要紧，坏了品相，他卖不了多少钱了。” 洛翎气得吐泡泡。 不过，当叶简的目光移过来的时候，他立马换了一副表情，眼巴巴地看着叶简。 那目光可怜兮兮的，好像在说：叶简真的要把我卖掉吗？ 叶简：“放心，不会把你卖掉的。” 洛翎松了一口气，高兴地晃晃尾巴。 他的墨色鱼尾晃起来就像日光下闪闪发亮的宝石，莫森差点被闪花眼，揉揉眼睛，仔细打量片刻。 随即，他再次嘴贱道：“你想养着它？有些富人也会把人鱼当成宠物养，毕竟人鱼虽然也算异兽，却是异兽中最弱小的种族，他们只会魅惑和伪装，除了好看一无是处，哈哈！” 洛翎：“……” 洛翎看向莫森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莫森猛地打了个哆嗦，这一次，他终于安静如鸡了。 房车里短暂安静几秒，叶简轻碰一下鱼缸光滑的玻璃壁。 洛翎原地转圈圈，隔着鱼缸，可可爱爱地吐出一个泡泡。 叶简笑了起来，忽然看到什么，笑容一下子淡去。 那只肿眼泡小鱼正好慢吞吞游过洛翎身边，似乎对洛翎很有好感，围着他打转。 洛翎带点小嫌弃的视线随着肿眼泡小鱼移动，发现这条丑兮兮的小鱼还不肯走了，试图掀起鱼尾把这个丑家伙拍走。 就在这时，鱼缸边的叶简幽幽叹了一口气。 他道：“你们还挺像的。” 洛翎：“？” “之前还不觉得，现在越看越像。”叶简好看的眉眼添了几分忧愁，“难怪是一个品种的。” 经过莫森那一番话，他总感觉自己捡来的这条小人鱼迟早有天会长歪。 想想就很悲伤。 洛翎：“？？？” 洛翎简直要被气死了！ 他闷着小脸，气呼呼地和叶简对视几秒，一声不吭地把自己埋进鱼缸里，咕嘟咕嘟吐泡泡。 叶简轻戳一下鱼缸。 洛翎继续咕嘟咕嘟吐泡泡，不肯冒头。 叶简感觉这条小人鱼好像在骂人。 但骂人的样子……还挺可爱。 叶简眉眼微弯，冲洛翎摊开一只手掌。 洛翎看了他几秒，一声不吭地张开双臂。 叶简俯身，将这只湿淋淋又冰凉凉的生气小人鱼从鱼缸里捞了出来。 莫森：“不多泡一会吗？” “不用，”叶简之前向莫森“借”了一条毯子，此时，他用那条毯子裹住洛翎，目光扫过窗外，“风沙停了。” 他们可以下车了。 洛翎缩在毛绒绒的毯子里，心想，好舒服。 因为刚刚泡过水，他鱼尾上的伤口也不那么疼了。而且叶简还向莫森借了绷带，在莫森的指导下，小心地将洛翎的伤口包扎起来。 雪白绷带在墨黑色的鱼尾上缠过几圈，末端还打了个漂亮的结。 其实这没什么用，洛翎缺失的鳞片不会因此长回来，他的伤口也迟迟不能愈合。 但洛翎看着鱼尾上那个雪白的蝴蝶结，心情登时变好一点点，觉得这是个好看的装饰品。 叶简给他的。 好叭，他不生叶简的气了。 洛翎抱住叶简脖颈，墨黑色的鱼尾尾端，半透明的扇形尾鳍悄悄翘起一点。 叶简：咦，又翘尾巴了。 房车停下，车门打开，莫森面上挂着迎宾般标准的笑容，心里敲锣打鼓，巴不得这两位祖宗有多远走多远。 结果天不遂人愿，他眼睁睁看着叶简往前走了不到三步，忽然停下，转身—— “多谢你的毯子，还有绷带。”叶简道，“我没有别的东西，这个你要吗？” 他摊开掌心，白皙的手掌中间，躺着几枚白色或者蓝色的晶石。 这一瞬间，莫森的眼睛瞪得笔直。 他嘴巴大大张开，似乎失去合拢能力。眼珠直勾勾地黏在那几块晶石上，好半天才勉强挪开，颤巍巍地落在叶简身上。 然后双膝一软。 “扑通”一声。 又跪了下来。 叶简：“？”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莫森颤抖的声音：“你……您是守望者？” 叶简：“什么？” 莫森声音更颤了：“您来自禁地，还是神庭？” 叶简：“？” 在？为什么不说人话？ 叶简和莫森对视几秒，道：“你如果不要，我就走了。” 他要收手，莫森赶紧探前：“我要！我要！” 他下意识就要去拿其中一块蓝色晶石，但那根手指抽搐几下，偷偷瞄了叶简一眼，还是挣扎着挑走一块最大的白色晶石。 叶简收回手，淡淡地道：“以后别再做这种事情，如果再让我遇到——” 他没有说完，莫森却已明白，连连点头：“不敢不敢，我再也不敢了！” 实际上，今天是他第一次出门打劫。但从现在开始，他已经决定改邪归正，再也不动这种歪心思。 叶简：“还有一件事情。” 莫森：“诶！您说！” 语气之热情激昂、铿锵有力，如同见了自己三年不见的亲人。 叶简：“。” 叶简：“你知道哪里有干净的水源吗？” “干净的水？”莫森挠了挠脑袋，“是要喝的水吗？那样的话，您去城里就能喝到啊。” 叶简：“不是喝的，是养这只小人鱼的。” 洛翎趴在他肩上，冲叶简眨巴眨巴眼。 莫森“啊”了一声，神色更加奇怪：“人鱼哪里不能养？您找个鱼缸，把他放里面不就行了吗？” 叶简陷入沉默。 莫森说的没错，洛翎似乎有水就可以生存，离开水也不会出现不适——至少短时间不会。 可是洛翎需要的干净水源，并不是那么简单。 之前，这只小人鱼就和他描述过那片水源的所在——连接大海之地，夕阳沉落之时，光明与黑暗交错的间隙倒映出的一汪湖泊，湖水清澈如不染纤尘的镜面，人鱼在湖中歌唱，就能平复一切伤痕。 总之，一听就很不像人话。 而叶简话音刚落，莫森果然是一脸呆滞，好像被怪物吃了脑子。 叶简：“……” 好吧，看来他从莫森这里无法得到答案了。 叶简转身要走，就在这时，莫森又叫住了他。 “等等！” 莫森攥着那块白色晶石，迟疑不定，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来。 “如果您说的那片神奇的水源真的存在，那么，这世上恐怕只有一个地方拥有这样的圣地。” 叶简：“什么地方？” 莫森神情肃穆而畏惧：“——黄昏庭地。” …… 房车摇晃着开远，叶简和洛翎站在路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几秒后，叶简开口：“也就是说，我们要去人类的城市。” “黄昏庭地”，据莫森说那是一座s级城市，也是人类仅有的三座s级城市之一。 要进入那里并非易事，首先洛翎不是人，而叶简……叶简不知道他是不是人。 他们两个，真的能混进人类城市吗？ 叶简：“如果找到那片水源，你的鳞片就能长出来吗？” 洛翎点点头。 叶简陷入沉思。 莫森提到过，人鱼有一枚最珍贵的鳞片，是人鱼的逆鳞，也是人鱼的命脉。 而现在，洛翎丢失的就是这枚鳞片。他的伤口久久不愈，每天总有几次，缺失逆鳞的淡粉血肉会渗出鲜血，这条小人鱼也会疼得小脸惨白，身上直冒冷汗。 叶简不知道谁夺走了洛翎的鳞片，不过，每当这条小人鱼难受的时候，他的心情也有点不好。 “好吧，”想到这里，叶简确定下目标，“我们就去城市。” 也许在城市里，他还能找回自己的记忆。 洛翎缩进小毯子里，很认真地点点头：“好！” 按照莫森的说法，这里离最近的城市还有一段距离。不过分开前，他给叶简两人指了一个方向。 叶简给洛翎掂掂小毯子的被角，抱着他朝那个方向走去。 洛翎裹着舒服的小毯子，趴在叶简肩上，几分钟后，眼睛慢慢眯了起来。 他刚刚泡过没有污染的水，伤口也被好好地包扎，整条小鱼干干净净的——失去鳞片后，他一直脏兮兮的，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干净过了。 而且，毛毯很软和，叶简的拥抱也很舒服。恍惚间，洛翎好像又回到温暖的海底，回到自己记忆里的家。 这条小人鱼有点困了。 洛翎墨黑色的鱼尾下意识轻晃，耳鳍软乎乎地耷拉下来。他的小脸埋在叶简肩窝间，在闭眼之前，悄悄揪住叶简衣角，不肯放开。 叶简不知道这条小人鱼正在犯困，他忽然想起什么，轻轻戳了洛翎一下：“有个问题。” 洛翎呆滞几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叶简眨眨眼：“你不是说，你在水里的时候能吐出一串连着的心形泡泡吗？” 刚刚在鱼缸里的时候，这条小人鱼一直咕嘟咕嘟，但泡泡都是断断续续的，好像没有一个是连着的心形。 他一直想看呢。 洛翎：“……” 洛翎登时清醒了大半。 叶简仍然期待地看着洛翎。 洛翎裹着自己的小毯子，露出一副单纯无害的表情，乖乖巧巧地回望叶简。 好像在说：看我干嘛，我只是一条无辜的小人鱼。 叶简：“？” 叶简愣了片刻，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可思议道：“难道你根本不会吹泡泡？” 洛翎：“咕嘟咕嘟。” 叶简：“…………” 小骗子！ 也许莫森有一点说对了，人鱼的确擅长伪装。 叶简面无表情，心想他失去了一串泡泡，而且是一串很可爱的、连在一起的心形泡泡。 好气。 但还是得继续往前走。 叶简没再说话，而他怀中的洛翎偷偷观察他的神色，片刻后从小毯子里伸出一只手，轻轻揪揪他的衣角。 叶简停顿几秒，慢吞吞地垂下眼睫。 洛翎大概意识到自己理亏，眨巴眨巴眼睛，声音软乎乎的，像在撒娇：“叶简不要生气，我可以唱歌给你听。” 叶简：“唔？” 莫森说过，人鱼的容貌和歌声是这个种族生来即拥有的惑人魔药。很多富人养人鱼当宠物不仅仅是为了他们美丽的容颜，更是为了他们海妖般魅惑沉沦的歌声。 叶简捡到这条小人鱼两天，还没听他唱过歌呢。 叶简：“可以吗？” 洛翎认真地点点头：“只要叶简想听，我就可以唱给你听。” 叶简眼中带了几分期待。 洛翎反倒有点不好意思，这还是他第一次唱歌给别人听呢。 这条小人鱼先是清了下嗓子，眼睛微闭，启唇，唱起了记忆里，来自深海故乡的歌谣。 人鱼的歌声回荡于荒野，远处刮来的风，好像凉了一点点。 叶简沉默下来，一向沉静的墨色眼眸，似乎有什么在逐渐凝固。 一首歌的时间，很短，也很长。 最后的尾调结束之时，洛翎睁开眼睛，有点羞涩、又有点期待地看着叶简：“唱完啦。” “好听吗？” 叶简：“……” 叶简在冷风中静站几秒，轻轻地开口：“唱得很好。” “下次不准再唱了。” 第4章 是神明吗？ 咕噜。 走在野外的叶简忽然听到什么声音。 那声音好像是洛翎发出来的，叶简低头，看着这只小人鱼。 洛翎也看着他，眼神无辜又乖巧，好像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于是叶简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走。 咕噜。 没走几步，又是一声。 叶简再次低头。 洛翎依然乖乖巧巧地与他对视，装作无事发生。 只是这一次，还没等叶简收回视线，就又听见清晰的一声—— 咕嘟。 是从洛翎肚子里传来的。 洛翎：“……” 眼看没瞒过去，这只小人鱼只好捂住肚子，蔫巴巴地道：“我饿了。” 叶简：“饿？” 洛翎声若蚊蝇：“就是想吃东西了。” 叶简有些奇怪：“为什么不早点和我说？” 洛翎耳鳍软软垂落：“我，我不想麻烦叶简。” 叶简已经答应带他去找水源，为此还得去人类城市。要是他又因为肚子饿这种事情麻烦叶简，搞不好叶简会觉得他是个事多的小包袱。 到那时，叶简可能还会把他丢下，让他又变成孤零零的一个人。 想到这里，洛翎不安地揪住叶简衣角。 叶简发现这条小人鱼有时候纠纠结结的。 明明撒娇的时候理直气壮，但又总会冒出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进而患得患失，生怕自己被丢下。 也许这样的性格和洛翎过去的经历有关，尽管叶简并不清楚这只小人鱼的过去，但他猜测，洛翎应该被人抛弃过一次。 所以，才会这么害怕被他丢下吧。 叶简轻轻抬手，掌心落在洛翎发丝间。这只小人鱼的黑发光滑如丝绸，冰凉凉的，特别好摸。 洛翎小心翼翼地瞄向叶简。 “我不觉得你麻烦，”叶简道，“实际上，你对我来说也很特殊。” 洛翎不明白他的话，但听得出来叶简语气温和，漂亮的耳鳍竖起一点点。 叶简：“捡到你之前，我也刚从荒野中醒来，失去记忆，不知道为什么，头还特别疼。” 洛翎震惊：“叶简被人打了脑袋？” 叶简沉默一秒：“应该……没有吧？” 他总不可能是被人打了脑袋，所以才失去记忆，才头疼的吧？ ……应该不是。 洛翎伸手，试图去摸摸叶简后脑。叶简面无表情地拉住他的手，道：“总之，在碰到你以后，我就不头疼了。” 关于这点，叶简还一度疑惑。他猜测自己和这条小人鱼之间存在一些隐约的关联，但因为他现在失忆，也无法弄清这份关联具体是什么。 洛翎听到叶简的话，顿时有点小高兴：“真的吗？” 叶简：“真的。” 洛翎眼睛一下子亮晶晶的。 他在叶简眼中是个特殊的存在，这是叶简亲口和他说的。 所以，他应该不会被叶简丢下吧？ 洛翎抱住叶简脖颈，冰凉凉的小脸埋进叶简肩窝，大概是因为开心，还软乎乎地蹭了两下。 叶简发现这条小人鱼还是很可爱的。 虽然不会吹泡泡，唱歌也不好听，以后还可能变成鱼头，长出毛毛腿…… 叶简沉默一秒，决定把那条鱼头人身的“人鱼”形象从自己脑海里抹掉。 他还惦记着洛翎肚子饿，修长手指放在洛翎面前：“要喝吗？” 洛翎立刻绷紧小脸，摇摇头。 叶简的血可以让他的伤口不再那么疼，可是，他不是靠吸血而生的怪物，也不愿意叶简总是受伤。 他是只正经的小人鱼，填饱肚子，只要吃东西。 叶简：“你想吃什么？” 洛翎小小声道：“我可以吃肉，水果也可以……要不然，海草也行。” 叶简环顾四周。 只有土。 “……” 一人一鱼大眼瞪小眼一会，叶简轻叹一口气：“看来，只有到城市去给你找吃的了。” 洛翎点点头：“好。” 没关系，他只是有一点点饿。 他可以忍着。 叶简看着这只小人鱼乖乖缩在自己怀里，想了想，决定找个话题转移洛翎的注意力，让他不要那么难受：“你之前都生活在海里吗？” 洛翎“嗯”了一声。 叶简：“海是什么样子？好看吗？” 提到这个，洛翎的情绪明显上扬几分，话也多了起来：“很好看，海水很清澈，也很温暖，在阳光底下亮晶晶的，海底铺满各种颜色的贝壳和珊瑚……叶简喜欢珍珠吗？贝壳里总是有很多漂亮的珍珠。” 叶简：“嗯……我好像也没见过珍珠。” 洛翎揪住他的衣角：“那，等我成年以后叶简可以和我回海里，我给你摘很多珍珠。” 叶简好奇：“为什么是成年后？” 洛翎略一呆滞，声音逐渐变小：“现在的我……回不去了。” 他的神情失落，整条小鱼蔫巴巴的：“我还太小，力量没有觉醒，只有等到成年，才能回去。” 成年对于人鱼来说是一道分界线，幼年期的人鱼总是很弱小，力量就像藏于蚌壳中的珍珠，只有到蚌壳成熟的那天，珍珠才会绽放光华。 在这之中，洛翎尤为特殊。甚至有段时间，他一度是人鱼一族最希望降生的存在。 而现在……那些族人之所以想趁这个时候杀死他，是因为他们知道，一旦洛翎成年，就再也没人能与他为敌。 叶简发现洛翎的眼眸忽然暗沉几分，似乎回忆起不愉快的过去。但下一秒，这条小人鱼就乖乖巧巧地看着叶简，眼含期待：“叶简会和我回海里吗？” 叶简想了想：“如果在那之前，我们已经找到那片水源——” 洛翎听到这话立马又紧张了：“叶简要丢下我吗？” 他对这个话题格外敏感，神情一下子委屈巴巴的：“叶简刚刚还说我是特殊的，不会丢下我……不准你反悔。” 最后一句话好像很硬气，但实际上，这条小人鱼的声音小得跟蚊子哼哼，没有一点底气。 叶简轻笑：“你在想什么。” 他答应带洛翎去找那片不知何处的水源，一是因为这只小人鱼可怜兮兮的，二是因为他本就失去记忆，没有可以去的地方。 那片特殊的水源可以治好洛翎的伤，让他重新长出逆鳞。不过，就算能长出逆鳞，洛翎也还是没成年，连保护自己都做不到。 这是一条不会吹泡泡，唱歌也不好听的小鱼。 也是他从荒野中捡来的小鱼。 “丢下了你，你就要变成小鱼干了。”叶简道，“所以，不用担心。” “那……”洛翎轻揪小毯子的边角，“叶简会和我回海里吗？” 叶简想了想：“好吧。” 他也想去看看那片大海，因为洛翎说那里很美丽。 洛翎眼睛弯弯。 那些人想要他死在深海，他却逃了出来。但如果叶简没有捡走他，他依然会死在那片死水湖中，变成一条腐烂的小鱼干。 叶简很强大，虽然失去记忆，却能庇护他。 而且，叶简对他很温柔。 所以，他想报答叶简。 叶简发现这条小人鱼心情好了点，比刚才更有精神了。 他给洛翎掂掂小毯子边角，继续向前走。微风卷过荒野，洛翎耳鳍微动，目光落在一个地方。 “有血的味道。”他蹙起眉头，语气中带点小嫌弃，“很难闻。” 不像叶简的血，有股特殊的香气。 叶简顺着那个方向望过去，道：“去看看吧。” 越往那边走，血腥味越重，隐约夹杂一些嘶喊，和叶简刚苏醒时的混乱重合。 叶简停下脚步。 他看见鲜血、逃窜的人、还有巨大的怪物。 怪物的头颅鲜红，八只漆黑眼珠的头顶垂落两根长长的触须，布满尖锐倒刺。 它的身体面条般扁平，长达数米，两边长出一排排钩状双足，锋利如刀地插入地面。 这是一只巨型蜈蚣。 此时，这只蜈蚣正压在一个青年身上，刀片般的嘴里滴落鲜血，咀嚼着什么东西。 青年无法逃脱，浑身颤抖，流血的双手疯狂挥舞，不断发出恐惧的尖叫：“救命！不要吃我！救命！！” 他拼命向其他同伴求救，然而他的同伴只能惊恐地目睹这一切，无能为力。 我要死了…… 青年痛哭流涕，在恐惧与剧痛之中，很快绝望下来。 没人能救我，没有人…… 咚。 蜈蚣硕大的头颅毫无征兆地坠落，骨碌碌在青年身上滚了一圈，无头的身躯随之抽搐倒下。 青年：“？？！”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令人意想不到，青年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战栗收缩的瞳孔中，清晰地刻进一道清瘦挺拔的身影。 那是个黑发墨眸，苍白昳丽，眼底却冷若寒霜的年轻男子。 他面无表情地俯视自己，修长指间缠绕黑色丝线。清寒淡漠的眼眸之中，倒映出死神般灰冷的阴霾。 青年：“……” 也许是太恐惧，也许是太兴奋，总之，在这大悲大喜的刺激之下，青年脑袋一歪，直接昏死过去。 叶简：“？” 他完全没想到青年会是这个反应，沉默一秒，低头看向洛翎：“我很可怕吗？” 洛翎眨眨眼：“才没有呢，叶简明明很好看。” 叶简还想说什么，就听“咕嘟”一声。 洛翎的肚子又叫了。 “……” 这条小人鱼登时愁眉苦脸。 寒风卷过荒野，四周一片狼藉。 一个女人扶着翻倒的装甲车站起，额头流下鲜血，眼前发黑，怔怔地直视前方。 她看向废墟中间，那位以一己之力救下他们所有人的年轻男子，恍惚之中，甚至以为自己遇到了降世的神明：“您……” 强大而冷漠的年轻男子偏头，微光洒落周身，他逆着光，微微垂眼俯视女子——这一幕，几乎与女子幻想中的神明虚影重合。 女人脸上浮出激动的神色，向前走出一步，在满心的欢喜中，听见这位“神明”轻轻开口—— 他说： “有吃的吗？” 女人：“……？” 第5章 我，打钱 昏昏沉沉之中，艾克听到什么声音。 “他救了我们！从一头b级异兽手中！” “只靠他一个人？难道他是b级守望者？” “真不愧是b级强者，恐怖如斯！” “说起来，他真好看……” 伤口隐隐作痛，艾克脑子懵懵的，过了一会才发觉自己躺在车厢里，车子正在移动。 怎么回事？ 他只记得自己和同伴坐在车上，欢声笑语，因为这是一片c级区域，只有c级以下的低等异兽，所有人都觉得很安全，根本没有危险。 然后，他们的装甲车突然遭受袭击，被猛地掀翻。 再然后…… 视线逐渐清晰，艾克看见自己的同伴一个不少地坐在身边，他们灰头土脸，有的人身上还带着伤。 但所有人都活着，包括他自己。 艾克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他的目光呆滞几秒，忽然注意到车厢里不只有他的同伴，还多出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救下他的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坐在车厢一角，和其他灰头土脸的人不同，他的身上未染纤尘，眼睫微垂，侧脸安静而清冷。 不知道为什么，艾克的脸庞忽然有些发烫。 年轻男子的膝盖上还抱着一个小小的少年，少年裹着一张小毯子，露出一张漂亮却冷漠的脸。 ——洛翎一点也不高兴地缩在叶简怀里，一小口一小口啃肉干。 肉干是这里的人给的，洛翎吃得慢吞吞，叶简低声道：“不合胃口吗？” 洛翎咽下一口肉干，嘴角边沾了点肉屑，闷起小脸，摇摇头。 吃了东西，肚子就不饿了，这明明是很高兴的事情。 但让他不太高兴的是，叶简身边多了很多陌生人。 这些人和他一样是被叶简救下的，他们都用崇拜和感激的目光看着叶简，围在叶简身边……这让这条小人鱼感觉非常不好。 就好像，叶简忽然不是他一个人的了。 “谢谢您救了我们。” 一个女人坐在叶简身边，额头缠着一圈绷带，褐色长发微卷披落。她侧过头，对叶简微微一笑。 洛翎立马揪住叶简衣角，叶简不明所以地低头看了他一眼，擦去他软乎乎小脸上的肉渣：“只是顺手。” 女人面露感激，肯定地点头：“看得出来，您很强大。” 她叫陈娆，按她的话说，他们是一支七人的探险者小队。 叶简并不清楚什么是探险者小队，但他没有多问。 失去记忆的他对一切都很陌生，贸然询问只会被人发现异样，从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毕竟这里有七个人，不像莫森那边只有一个。 陈娆又好奇地道：“您来自神庭，还是禁地？” 叶简沉默。 “神庭”和“禁地”，他从莫森口中听过这两个词汇。 但同样的，他不清楚那是什么。 见叶简没反应，陈娆轻笑：“该不会是我们散落火种的人吧？” 叶简：“都不是。” 陈娆并不相信。 这个年轻男子十分强大，甚至能带一条弱小的人鱼穿过这片c级区域，肯定是c级以上，甚至达到b级的守望者。 强大的人难免有些秘密，这位又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因此她没有再问下去，而是恭敬地道：“您想去哪里？就算不顺路，我们也可以送您过去。” 叶简：“最近的城市，可以吗？” 陈娆：“当然可以啦。” 她想了想，道：“离这里不到十公里的地方有一座城市，不过那只是个c级城市，您确定要在那里落脚吗？” 叶简一言不发。 陈娆心里咯噔一下：糟糕，我是不是问得太多，冒犯到他了？ 实际上，叶简心想：我好像听不懂她的话。 ……算了，假装我懂吧。 在叶简看似平静，实则茫然的目光中，陈娆诚惶诚恐地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c级城市的规格远远不如b级，那里管理松范，缺乏秩序，是黑市和流浪者的天堂。想在那里定居不仅要承担生活上的压力，还得面临社会的恶意。” 管理松范，缺乏秩序。 叶简心想，还有这种好事。 至于陈娆后面说的什么“生活上的压力”，什么“社会的恶意”，他倒不是很在意。 于是不动声色地道：“没关系。” 简单的三个字落下，陈娆就知道自己问不出太多东西了。 经过这番短暂的交流，她对于这个话不多，却字字精简的年轻男子添了几分敬畏，同时暗暗给他打上标签：城府颇深，深不可测，果然是个大佬。 “城府颇深，深不可测”的叶简此时正在思考：该怎么混进那座c级城市呢？ 他和洛翎的计划是，先在一座城市落脚，等弄清楚进入那座s级城市“黄昏庭地”的方法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当然，要是能找到让他恢复记忆的方法，那就更好了。 洛翎咽下最后一口肉干，发现那些人终于不找叶简说话了，心情变好一点点。 虽然这里有东西吃，也有车坐，可是，他还是更喜欢和叶简独处。 那样的话，叶简的目光只会放在他一个人身上，只和他一个人说话，只注意他一个人。 洛翎趴在叶简肩头，叶简的几缕墨发垂落，扫过他的脸庞，微微有些痒。 洛翎的视线跟随那几缕柔软墨发转了一会……忽然伸手，轻轻一揪。 叶简低头。 洛翎无辜地与他对视，两手空空。 叶简抬头，直视前方。 洛翎又轻揪一下他的头发。 叶简低头。 洛翎无辜地与他对视。 叶简抬头。 洛翎伸手—— 叶简食指飞快屈起，轻敲一下洛翎脑袋。 洛翎委屈巴巴：“我没碰。” “就敲你脑袋，”叶简轻笑，“没有理由。” 洛翎没有吭声。 他发现，叶简看向他的神情，和看别人的神情是不一样的。 面对别人的时候，叶简总是有些冷淡，而面对他的时候，叶简的眼底会柔和一些。 这个小发现让洛翎弯起眉眼，轻晃一下鱼尾。 陈娆偷偷观察他们的互动，心想这条小人鱼真黏人，总是想要引起主人的注意，是怕被自己的主人卖掉吗？ 可惜据她所知，人鱼这种弱小而又依附于主人的宠物总是逃不过被售卖的命运……也许到了下一个城市，这条人鱼就会被转手卖给一个不错的买家。 大概是陈娆的目光在洛翎身上停留稍久，洛翎偏头，不带任何情绪地瞥了她一眼。 他的眼眸漆黑无光，令陈娆身体莫名一僵。 明明这只是一条弱小的、还没成年、根本不足为惧的人鱼，但为什么……她居然觉得有些恐惧？？ 陈娆嗖地往旁边挪了一米。 叶简不明所以，低头。 洛翎乖乖巧巧地看着他，眨眨眼睛。 叶简：真可爱。 过了一会，一片灰扑扑的建筑群映入车窗，是陈娆说的那座c级城市。 叶简抱着洛翎下车，临走时想起什么，回头：“你知道这个地方吗？” 他向陈娆描述了一下洛翎想要寻找的那片水源。 陈娆听完一脸懵逼：“……什么？有这种地方吗？” 叶简没再说什么。 看来关于那片水源唯一的线索，只有那座s级城市，黄昏庭地。 叶简和陈娆告别，车里的艾克望着他的背影，怅然若失。 结果到了最后，他都没能鼓足勇气，询问对方的名字。 要是下次还能见面的话…… 艾克偷偷地想。 那我就勇敢地上前，向他搭话吧。 。 干燥的寒风卷起黄沙，洛翎往小毯子里缩了缩，有点想念水源。 叶简安抚地拍拍他的后背：“等进城后，我们就有休息的地方了。” 洛翎轻轻点头。 他是人鱼中十分特殊的存在，哪怕失去逆鳞、离开水源，依然能够活下去——可如果缺失水分太久，他还是会有点难受。 到了人类城市，可以泡澡吗？ 洛翎沉默地忍耐干燥，心底浮起几分期待。 想要一个大一点的水池……唔，如果叶简找不到的话，鱼缸也行。 洛翎悄悄许愿。 希望鱼缸里可以放几颗水草。 但不要有那种丑兮兮的鱼。 叶简注意着洛翎。 这条小人鱼好像有点缺水，进城第一件事，得给他找个大鱼缸。 不过，洛翎一个人待在鱼缸里会寂寞吗？他记得莫森的鱼缸里不仅有绿油油的水草，还有那条肿眼泡小鱼。 ……要给洛翎找几条小鱼作伴吗？ 叶简陷入沉思。 灰扑扑的城市入口设有检查关卡，一高一矮两个守卫懒洋洋靠在城墙边，直到叶简抱着洛翎靠近，才慢吞吞站直身体。 高个的守卫：“姓名。” 矮个的守卫：“你真好看。” 叶简报出自己和洛翎的名字。 高个的守卫：“从哪来的？” 矮个的守卫：“美人，给个联系方式吧。” 叶简想了想：“东边。” 这是一个很敷衍的回答，但高个守卫明显更敷衍，都懒得多问，直接跳到下一个问题：“年龄。” 叶简沉默，这题超纲了。 他随口编了一个数字：“二……十九？” 高个守卫露出怀疑的眼神：“你看起来要小几岁。” 矮个守卫：“嘿嘿，和我一样的年纪，今晚有空吗？” 洛翎：“？” 尽管他没什么精神，但听到这番话还是从小毯子里冒出头，瞪住那个矮个守卫。 叶简扯扯小毯子，避免这条小人鱼更多地暴露在干燥空气中，同时淡定地无视守卫后半句话：“我可以进去了吗？” “可以，”高个守卫打了个哈欠，伸手，“入城费，一人十币，两人打个折，四十币。” 叶简：“？” 叶简看着守卫，守卫无赖地看着他：“干嘛，进城交钱，天经地义。” “……” 叶简再看洛翎。 洛翎同样一脸懵逼。 一人一鱼短暂的对视后，叶简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一个莫森和陈娆都没和他们说过，也没想到要和他们说的问题。 原来进人类城市，是要给钱的。 可是，他和洛翎一个从荒野中醒来，一个初见就孤零零泡在湖里，似乎，大概，可能…… 糟糕。 叶简面无表情。 失算了。 还没进入人类城市，他和洛翎就清晰地感受到了什么叫生活的重压，什么叫社会的险恶。 那就是—— 没钱。 第6章 太大了 片刻的沉默后，叶简道：“抱歉，我没钱。” 高个守卫冷漠地道：“没钱？那就用其他东西来抵！” 矮个守卫的目光停留在叶简脸上，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你可以拿你身上最值钱的东西，比如……” “这条人鱼。” 洛翎：“？！” 他如遭雷击，立马抬头，可怜兮兮地看向叶简。 叶简：“不行，这个不给。” 不等守卫说什么，他又拿出一枚白色的晶石：“这个可以吗？” 这种晶石他有好几枚，之前他就通过莫森的反应意识到，这些石头应该有点价值。 结果也和叶简想的一样，两个守卫的神情一下子变了。 不过，他们不是变得欣喜，而是变得十分畏惧。 矮个守卫：“您……您是守望者？” 话还没说完，高个守卫立马拉着他后退：“对不起对不起！您不用交进城费了！请进！” 叶简：“真的不要？” 高矮两个守卫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用不用！请过去吧！” 叶简没想到他们是这种反应，只好收起晶石：“谢谢。” 就这样，他和洛翎顺利进入这座c级城市。 两个守卫被远远甩在身后，洛翎从小毯子里冒出头，拉拉叶简的手，似乎很介意刚才那个守卫要拿他交换的事情：“叶简会把我卖掉吗？” 叶简知道这只小人鱼的担心，语气轻淡：“不会，你可爱。” 洛翎是只特别好哄的小人鱼，所以轻轻松了一口气。 沿着检查口进入城区，这座城市的面貌也在他们面前展现出来。 就和陈娆说的一样，这里并不是什么好去处。 褪色的道路毫无规划地纵横交错，一排排低矮的棚户方块般堆积在城市边缘，风一吹过便尘土扑面。隔着风沙，能隐约望见矗立在城市中心的灰暗建筑。 这座城市就像个生锈的巨大机器，脏乱，陈旧，死气沉沉。 不过，洛翎却觉得新奇，这是他见到的第一座人类城市。 “我们要去哪里？” 叶简似乎在思考什么，隔了几秒才回答：“找个能休息的地方，让你泡进水里。” 洛翎注意到这句话里的微妙情绪，仰起脸：“叶简不开心吗？” 叶简轻轻摇首：“没有。” 实际上，他只是有些失望。 他原本以为进入人类城市后，自己能回忆起一些东西——毕竟，他应该和陈娆一样是个人类，之前应该也生活在城市里。 可是，望着这片陌生的建筑群，他什么也想不起来。 ……因为过去的他，并不住这种地方吗？ 叶简沉思着，向热闹一点的区域走去。 那是片低矮棚户搭起来的集市，叫卖声此起彼伏。入口处站着两个瘦弱的小孩，身上的衣服不知洗过几次，充满缝补的痕迹。 其中一个小孩拉住身边高一点的少年，小声道：“哥哥，我想吃那个。” 他指着几步外的小摊，那上面有一串串红通通的果子，裹着甜腻透明的糖浆。 他的哥哥掏了下衣兜，没说话，只是冲他摇摇头。 小孩失落地低下脑袋，他的哥哥晃晃他的手，两个小孩并肩走远。 洛翎注意到那对兄弟，心想他们关系真好。 因为关系好，所以才会喊“哥哥”吗？ 洛翎想到这里，伸手，轻揪一下叶简衣角。 叶简低头。 洛翎语气软乎乎的：“哥哥。” 叶简：“？” 洛翎指着一边的小摊，眨巴眨巴眼睛，满怀期待地看着他：“我想吃那个！” 叶简：“……” 学得还挺快。 真是条小机灵鱼。 叶简笑道：“好。” 他抱着洛翎向那个小摊走去，没有直接询问价格，而是拿出一块白色晶石：“请问，可以用这个换吗？” 这个摊主的反应和城门守卫截然不同，他直勾勾盯着那块晶石，眼中爆出精光。又窥了眼叶简神色，搓搓手，脸上的笑纹皱在一起：“当然可以，一块晶石一根糖葫芦。” 洛翎：好像有点贵。 他知道叶简身上有很多晶石，但用一块晶石去换一根糖葫芦，还是有点太过奢侈。 于是这只小人鱼乖乖地道：“还是算了，我不要了。” 叶简：“没事，一块石头而已。” 获得晶石对他来说并不困难，就在他准备递出晶石的时候—— 啪。 一只白皙的手，拦在叶简和摊主之间。 叶简偏头。 他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个身材高挑的女子，黑色长发扎成利落马尾，露出的手臂纹着一朵盛放的蔷薇。 “一块白色晶石，按照市价在一百到两百币之间。”女子冲叶简微微一笑，“你这块晶石的成色很好，我愿意用一百五十币买下它。” 摊主当即嚷嚷起来：“喂！你什么意思？” “一根糖葫芦只要零点五币，他想拿你当冤大头。”女子无视摊主的话，“和我交易吧，我很诚信的。” 洛翎震惊地看着摊主，叶简则一言不发。 晶石可以直接换钱，这对他来说，显然方便很多。 况且，女子拦下他和摊主的交易应该也是出自好意，于是叶简开口：“怎么换？” 女子瞄了眼他的手腕：“你好像没戴通讯手环，那么，我给你现金吧。”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沓薄薄的纸币，数了几张递给叶简，又接过晶石，放在唇边轻吻一下，像是亲吻闪闪发亮的珠宝。 将晶石放入口袋后，女子露出一个灿烂笑容，声音也柔和不少：“我叫顾楚宵，你要是还想交易，记得来d区找我哦。” 叶简轻轻点头，顾楚宵冲他扬扬手，转身离开。 洛翎好奇地观察那几张从未见过的人类货币，叶简抽出其中一张，递给摊主：“四根糖葫芦，谢谢。” 摊主眼看到嘴的肥肉跑了，没什么好气道：“不卖！除非你拿晶石换！” “卖给我的话，你还能得到两币。”叶简平静地道，“如果不卖，你什么也没有。” 摊主：“……” 叶简离开小摊的时候，洛翎手里多了两根糖葫芦。 他把两根糖葫芦放在一块对比一下，发现左手这根糖葫芦稍小一点，满怀期待地低头，轻啃一口。 叶简：“好吃吗？” “唔唔。” 洛翎含着那根糖葫芦不肯松口，眼底亮晶晶的。 叶简摸摸这只小人鱼，拿着另外两根糖葫芦，走到街边。 那里站着两个小孩子，是最开始的那对兄弟。他们并没有走远，年纪小的弟弟正用渴望的眼神望着其他小摊，翻翻衣兜，却只翻到几块破布。 叶简弯腰，手中的两根糖葫芦轻轻送到他们面前。 弟弟愣了下，脸上浮出惊喜，伸手就要接，哥哥却一把拦住他，警惕地转向叶简。 叶简：“我想找一个地方，你们是这里的人，应该对这一片很熟悉吧。” 哥哥犹豫一下，接过糖葫芦，把大的那根分给弟弟，小声道：“你想找什么？” “可以休息，也可以养小人鱼的地方。”叶简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便宜点的。” 这对兄弟咬着糖葫芦对视一眼，点点头，示意叶简和他们走。 他们带叶简和洛翎走过集市，钻进一条小巷，七拐八拐，最终停在一个地方。 哥哥：“这里。” 叶简抬头，这是一栋三层小楼，生锈的楼梯裸露在外，和这栋小楼一样饱经风霜。 一楼入口，花花绿绿的霓虹灯照出四个大字——“幸福旅店”。 叶简对居住的环境并没有什么要求，轻戳一下洛翎鼓起的腮帮子：“你喜欢这里吗？” 洛翎咔嚓咔嚓啃糖葫芦，认真地回答：“叶简在哪里，我就喜欢哪里。” 叶简看着这条小人鱼脸侧沾到的一点糖渣，心想：应该是喜欢糖葫芦。 不过既然洛翎没什么意见，他便转过视线，向那对兄弟道谢。 哥哥有点不好意思，很珍惜地攥紧剩下半根糖葫芦，小声地回了句“谢谢”。 两个小孩子手拉手，背影很快消失在小巷转角。 叶简向旅店走去，洛翎在这时拉拉他的衣角，把一直不舍得吃的另一根糖葫芦递给他。 “叶简，”这条小人鱼的语气甜甜的，“这根糖葫芦更大，给你。” 叶简：“现在又不叫我哥哥了？” 洛翎：“……” 洛翎有点不太好意思。 叶简嘴角微扬，接过那根糖葫芦：“谢谢。” 糖葫芦红彤彤的，散发酸甜香气。他轻轻咬了一个，清脆的糖衣融化，初入口时很甜，但很快的，一丝酸意在舌尖漫开。 叶简：“唔，好酸！” 洛翎眨眨眼：“很酸吗？”他明明觉得很甜。 “嗯，”叶简好看的眉头纠结在一起，“我不要，你吃吧。” 洛翎接过那根糖葫芦，叶简只咬走最上面那个，并没有碰到下面。他咬了一口，还是觉得很甜，只有一点点酸。 看来叶简很怕酸。 洛翎默默地记住这点。 旅店入口，昏暗的灯光打落，店老板趴在前台睡觉，一只苍蝇在他头顶飞来飞去。 叶简：“请问——” 他喊了几声，店老板才磨磨蹭蹭地抬起头，露出一双没睡醒的眼睛。 “……要住宿吗？”店老板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揉揉脸，“什么房间？” 叶简：“有水，有鱼缸的房间。” 店老板奇怪地打量他，看见他怀中的洛翎：“这是人鱼？” 叶简：“嗯。” “你这条人鱼挺值钱的。”店老板道，“可以拿去卖钱。” 洛翎：“？” 他立马抓紧叶简衣角。 叶简拍拍这条紧张的小人鱼：“这只不卖。” 店老板“哦”了一声，兴趣缺缺：“这里没有鱼缸，三楼的房间倒是有浴缸，但是价格最贵，十币一晚，你住多久？” 叶简思索一下：“两天吧。” 于是支出二十币，还剩一百二十八币。 店老板从柜台底下掏出房卡，带着叶简和洛翎绕到旅店后面，走过咯吱作响、窸窣落灰的铁楼梯，来到三楼尽头的一个房间。 “滴”的一声，房门打开，里面的陈设很简单，窗下是一张单人床，靠墙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左边的浴室内有一个小小的浴缸，还有贴墙的淋浴设施。 洛翎缩在叶简怀里，环顾四周。 人类的房间和他海底的宫殿很不一样，很小，也不怎么好看。 他又抬头望向叶简。 但是叶简在这里，所以没关系。 “两天后的早上退房，”店老板又打了个哈欠，“记得退还房卡。” 叶简：“谢谢，我记住了。” 店老板往回走，走到一半又回头：“所以，你这条人鱼真的不卖？” 洛翎：“！” 叶简抱紧洛翎：“不卖。” 店老板：“哦。” 他回去了。 房门关上，室内光线有点暗，叶简拉开窗帘，低头发现洛翎缩在小毯子里，不安地注视他。 叶简笑道：“你还挺抢手的。” 洛翎耳鳍垂落，不太高兴。 他讨厌那些人类，他们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件商品，令他厌恶。 但是，叶简不一样，他遇到的人类里，只有叶简不会把他当成商品。 叶简见洛翎不说话，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揉揉这只小人鱼的脑袋。 洛翎乖乖巧巧地垂眼，让他揉。 浴室内，可以容纳一人的浴缸因为长时间没人使用，早已落灰。叶简花费一些时间才弄清它的使用方法——先用水冲刷几遍，直到干净才将洛翎放进浴缸里，慢慢放水。 洛翎趴在浴缸边缘，漂亮的墨色鱼尾轻摆，感受着水流一点点浸润鱼尾，又慢慢浸泡全身，眯起眼睛。 好舒服。 就像回到了海里。 叶简发现这只小人鱼忽然变大一点。 又变大一点。 叶简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一开始他捡到洛翎的时候，因为抱着不太方便，所以让洛翎变小了一点。 现在，这条小人鱼总算能恢复到原来的模样。 纤长的墨色鱼尾几乎占满整个浴缸，水流清澈，鱼尾间的鳞片黑曜石般闪闪发亮，泛着美丽的光泽。 不过，鱼尾靠右上方的地方，最大的鳞片不翼而飞，给这条漂亮的鱼尾添上一道丑陋而明显的伤痕。 叶简在浴缸边蹲下：“伤口现在还疼吗？” 洛翎摇摇头：“泡在水里就不疼了。” 其实夜里冷的时候还是会疼的，只是他喝过叶简的血，伤口又得到包扎，已经没有刚被剥下鳞片、伤口血淋淋那会疼了。 然而，好转归好转，洛翎很清楚这道伤口并不会愈合，除非找到记忆里的那片水源，否则他的逆鳞永远无法长回来。 如果一直失去逆鳞的话…… 洛翎沉默下来，低头，没有让叶简看见自己眼底的神色。 “那，”叶简目光落在洛翎顺滑又好看的鱼尾上，眨眨眼，“可以摸一下吗？” 洛翎：“……” 洛翎：“不可以。” 叶简：嗯？ 他还没反应过来，这条小人鱼就缩进水里，不肯冒头了。 叶简：“……” 他蹲在浴缸边，看着一串歪歪斜斜的小泡泡缓缓浮上来，过了几秒，洛翎冒出半个脑袋。 这条小人鱼：“咕嘟咕嘟。” 叶简：“？” 洛翎意识到叶简听不懂自己在水里的话，又冒出一点脑袋，慢吞吞凑过来，软软开口：“叶简可以摸我的头发。” 叶简与这只眨巴眨巴的小人鱼对视几秒，抬手。 洛翎的头发不会被水打湿，而且冰凉凉的，轻轻软软，像流淌的绸缎。 叶简心想手感真好，不过…… 他瞄了眼洛翎鱼尾。 洛翎继续埋进浴缸里，咕嘟咕嘟。 叶简：“……” 好吧，看起来是只小气鱼，不肯让他摸。 叶简收回手，看着洛翎的尾鳍在水中轻纱般散开，换了个话题：“说起来，你知道守望者是什么吗？” 洛翎冒出半张小脸蛋，摇摇头。 叶简：“那，你知道神庭、禁地、还有散落火种吗？” 洛翎非常努力地想了想，最终又失落地摇摇脑袋：“不知道。” 他只是一只破壳没多久的小人鱼，还没完全接触到这个世界，就被族里的人流放追杀。 想到这里，洛翎神情蔫巴巴的：“我什么都不懂，叶简会嫌弃我吗？” 叶简：“不会，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他还有些好奇：“你多大了？” 之前守卫问年龄的时候，洛翎就一声不吭。 这只人鱼小小的，还很可爱，应该不会多大。 叶简心想。 估计才十几岁？ 洛翎鱼尾轻甩，语气带点小骄傲：“我今年五十八，再过两年就六十啦。” 叶简：“？” 他道：“多少？” “五十八啊，”洛翎趴在浴缸边缘，一脸无辜地看着叶简，“怎么了？” 叶简：“？？？” 大概是叶简的神情太过难以置信，洛翎登时有点受伤，委屈巴巴地道：“叶简是嫌弃我太小了吗？” “……不。” 叶简震声道。 “你也太大了！” 第7章 我很乖的 洛翎万万没想到叶简不是嫌弃他年纪小，而是嫌弃他年纪大！ 可是他哪里大了，他明明破壳还没几年，就是在蛋里待得久了点而已…… 洛翎耳鳍耷拉下来，委委屈屈的：“可是，人鱼六十岁才成年，我的岁数一点也不算大。” 叶简：“那……那你不也活了五十多年？还挺长的。” 洛翎与他对视，意识到叶简好像并不清楚他们人鱼的事情：“我之前都待在蛋里呀。” 他给叶简比比划划：“人鱼要在蛋里待很长时间，我也是五十岁那年才破壳出来的。” 叶简惊讶。 原来这条小人鱼之前还是一颗蛋？ ……有点可爱。 “好叭，”叶简道，“对不起，我错怪你了。” 洛翎小声道：“没关系，我又不会生叶简的气。” 叶简双臂交叠放在鱼缸边缘：“所以还有两年，你就成年了？” 洛翎点点头，还有点小得意：“等我成年，力量也会觉醒，而且我会长得很高，比叶简还高！” 叶简嘴角微弯：“可是你现在小小的，一点也不像要成年的样子。” 洛翎：“……” 他又埋进水里了。 其实，关于成年这事，洛翎自己也有点没底。 人鱼的成年期并不只是六十岁这一年，而是在六十岁到七十岁之间。这是一个很长的跨度，大部分人鱼都能在六十五岁前成年，但洛翎好像不太一样。 毕竟，普通的人鱼从出生到破壳只要二三十年，只有他是个特例，整整五十年的时间，都是一颗黑漆漆的蛋。 尽管在蛋里的时候洛翎就能感知到外界，不像其他尚未破壳的人鱼那样无知无觉，但他的成长还是比身边的族人慢很多。加上现在的他失去最重要的逆鳞，成年也注定更加困难。 浴缸底下冒出一串不成形的泡泡，像是某只小人鱼的烦恼。叶简伸手，轻轻拨弄浴缸里的水。 洛翎浮出一双黑沉沉的眼睛，一眨不眨，眼底倒映出叶简的身影。 叶简摸摸这只小人鱼：“你在蛋里的时候，会做什么呢？” 洛翎：“什么都做不了，一开始我总是在睡觉，后来才逐渐能感受到外界的动静，听见一些人和我说话。” 最开始，和他说话的族人都很温柔。 可当他破壳后，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 某段回忆被再次触动，洛翎眼底微冷，一言不发地埋下脑袋。再抬头时，又是那副乖乖巧巧的模样。 他不想让叶简发现他的这些负面情绪。 叶简没有说话。 提到自己的族人时，洛翎总是会阴沉很多。他之前也问过几次，但洛翎并不愿意多说什么。 叶简的目光落在洛翎鱼尾的伤口间，失去鳞片的淡粉血肉浸泡在水里，尽管没有流血，却残留着冲刷不去的淡淡血迹。 这只小人鱼伤口疼的时候会蔫巴巴地黏着他，平时会因为一根糖葫芦高兴，也会因为能泡在这个小小的浴缸里而满足。 明明只是一只无害的小人鱼，为什么那些人要对他做这么过分的事情？ 叶简想安慰洛翎，不过他知道洛翎不太想聊自己的族人，于是温和地道：“你没破壳的时候，肯定是个很好看的蛋。” 洛翎眼睛弯起，有点害羞。 他也觉得他的蛋壳很好看，是纯黑色的，没有一点瑕疵。 人鱼一族里，还没有过纯黑色的蛋呢！ “我把我的蛋壳藏在贝壳床底下了，”洛翎轻纱般的尾鳍微扬，“要是回去后还能找到它，我就送给叶简！” 叶简眨眨眼：“可以吃吗？” 洛翎：“唔……叶简可以给它穿个孔，做成项链或者手链。” 他知道在人类世界里，他们人鱼的蛋壳是很珍贵的奢侈品，可以卖很多钱。他也知道自己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所以只有竭尽所能地报答叶简。 叶简给我糖葫芦吃，还让我泡在干净的水里。 洛翎心想。 等我回到海里后，要把蛋壳和珍珠都送给他。 叶简会和我回海里的……对吧？ 叶简听不见洛翎的心声，轻轻一笑：“在这之前，还是要尽快带你找到那片水源。” 他停顿一下，又补充一句：“不过这个世界还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等弄清这些事情，我们就去那座s级城市吧。” 洛翎乖乖巧巧地点头。 叶简从屋外拖了张凳子，将自己一路收集到的晶石摆在凳子上，和洛翎一起数数。 他们身上的紫色晶石有两块，蓝色晶石有三块，白色晶石因为用掉两块，目前也有三块。 其中一块紫色晶石来自于叶简今天杀死的那只巨型蜈蚣，据陈娆所说，那是一头b级异兽。 异兽是怪物的名字，紫色晶石代表b级异兽。叶简回忆起自己这一路遇到的异兽强弱，对这些晶石的划分有了大概的猜测。 按照等级排序的话，紫色优于蓝色，最低是白色。同一等级的晶石也有区别，比如同样都是紫色，但颜色有深浅之分，有些大小还不一样——这应该和异兽的实力有直接关联。 也就是说，不同等级的异兽死后凝结而成的晶石颜色不一，哪怕是同等级的异兽，因为实力差距，死后所化的晶石虽然是同一种颜色，也会有品质上的区别。 洛翎很喜欢其中一块紫色晶石，把它浸在水里当玩具玩：“所以这几天里，我们都没有遇到b级以上的异兽吗？” 叶简：“应该是这样。” 洛翎轻轻松了一口气：“我们运气真好。” 他看得出来，b级异兽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十分强大，至少可以轻易地杀死他这只小鱼。 然而叶简比b级异兽更加强大，他们之前遇到的异兽里，没有一只能在叶简手中撑过五分钟。 叶简很强，可是这样的叶简，为什么会失忆呢？ 洛翎把这个疑惑问了出来。 叶简：“嗯……要是我知道，现在可能也不会在这里了。” 他连自己为什么会在荒野中苏醒都不知道，而且他隐约感觉自己应该沉睡了很久，直到一群人路过自己身边，遇到异兽袭击，他才被惊醒过来。 只是过去这么些天，他也没有恢复任何记忆。 一人一鱼对视几秒，叶简决定跳过这个话题：“不管怎么样，这些晶石也够我们生活一段时间了。” 晶石能够换钱，仅仅是一块最低级的白色晶石，就值一百多币。 洛翎眼睛微亮：“那不是可以买很多糖葫芦？” 叶简：“对呀。” 洛翎十分高兴。 他今天已经吃过糖葫芦了，希望明天还能再吃到。 各种颜色的晶石漂浮在水上，像海底亮晶晶的珊瑚贝壳。洛翎往浴缸里埋了埋，清凉的水流浸泡全身，淡去伤口隐约的疼痛。这条小鱼只觉浑身暖洋洋的，舒服地眯起眼睛。 过了几秒，他抬头望向叶简。 “哥哥。” 叶简：“？” 洛翎满脸无辜：“我饿了。” “……”叶简失笑，“你先休息吧，我出去给你买吃的。” 洛翎一听这话，立马伸手拉住叶简衣角。 叶简垂眼。 洛翎揪着他的衣角不肯放：“哥哥不要丢下我，我想和哥哥一起去。” 叶简：唔，现在学会撒娇的时候喊哥哥了。 他转身，从浴室外拿来那条小毯子，低头。 洛翎变小一点，又变小一点。 叶简用毯子包住洛翎，把这条湿漉漉的小人鱼捞了出来。 洛翎裹紧自己的小毯子，摇头抖了抖发丝间的水珠。 人鱼的体温总是偏凉，而叶简身上带着淡淡的暖意，让他觉得很舒服。 洛翎悄悄把冰凉的小脸埋进叶简肩膀，软乎乎的耳鳍轻轻蹭过叶简脸侧。 叶简低头，洛翎的耳鳍是半透明的扇形，点缀细碎的宝石般的鳞片，轻薄如黑色丝绸，又像一件精致的艺术品。 叶简没忍住轻戳一下洛翎的耳鳍，软软的，像戳。 洛翎抬头看他，又一声不吭地垂下黑沉沉的眼睛。 给你摸摸。 叶简：“耳朵可以摸，尾巴不可以吗？” 洛翎：“……” 洛翎缩进小毯子里，不肯冒头了。 叶简嘴角微弯，抱着这条装死的小人鱼走出房间。 来到一楼时，刚刚睡醒的店老板撑着脑袋，眼珠子跟着洛翎转。 叶简默默抱紧洛翎，开口：“可以问一件事吗？” 店老板：“人鱼真的很值钱。” “……”叶简只当没听见前面的话，道，“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一片水源——” 他不知第几次说出洛翎关于那片水源的描述。 店老板呆呆地听完：“啥？什么玩意？” 叶简：好吧，这个也不知道。 他告别老板走出旅店，又轻戳一下小毯子。 洛翎从小毯子里钻了出来。 叶简：“说起来，那片水源没有名字吗？” 洛翎摇摇头。 逆鳞对于人鱼来说极其重要，丢失的逆鳞无法自然长回，要想恢复的话，只能去寻找那片传说中可以治愈人鱼一切伤口的水源。 可不知是不是传说太过久远，他并不清楚那片水源的名字，或者说，那片水源本来就没有名字。 他只是知道有这么一片水源，知道自己要去那里。 洛翎有点心虚，下意识揪住叶简衣角。他怕叶简觉得麻烦，会半路丢下自己。 叶简：“看来还是得多找人问问。” 洛翎听叶简语气平静，悄悄放了心。 然后一声不吭地凑过来，耳鳍轻蹭叶简脸庞。 这是人鱼表达好感的方式！ 漂亮又软乎乎的耳鳍蹭过脸庞，微微的痒，叶简笑着偏头：“先去买吃的，再去兑换一些晶石吧。” 洛翎：“嗯！” 叶简抬步，向前走去。 十分钟后—— 叶简停下脚步。 他们面前是一条岔路口，两条狭窄又漆黑的小巷交错，不知通往何方。 洛翎呆呆的：“这里有吃的吗？” “……没有，”叶简面无表情，“怎么出去来着？” 他们住的旅馆在小巷深处，进来的时候就七拐八拐，并不好找。 但叶简当时毫不在意，他觉得自己记性很好，虽然只走过一遍，但他已经对这段路程烂熟于心，十分自信。 然后，他就迷路了。 “嗯……”洛翎努力辨认一下，“先走左边，再走右边。” “真的吗？”叶简小声道，“我怎么记得是走右边？” 洛翎：“是左边。” 一人一鱼对视几秒，叶简选择左边。 三分钟后，他们成功走出漆黑的小巷，迎接久违的光明。 叶简如释重负：“好复杂的路。” 洛翎：“其实还好啦。” 叶简低头。 洛翎的眼神单纯无辜，并没有炫耀的意思。 他说的是真的。 叶简沉默一秒，决定绕开这个话题：“我们还是去买吃的吧。” 洛翎乖乖巧巧地“噢”了一声。 叶简不太认路。 他默默记下。 所以，我要多帮他看着。 黄昏的余晖淡去，夜色晕染天幕，低矮棚户搭起的集市亮起花花绿绿的灯光，像散漫点缀的细碎星辰。 集市里的人比下午更多，人声与食物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叶简抱着洛翎没走几步，注意到洛翎往一个小摊瞄了几眼。 小摊边上是一口烤炉，烤炉边缘摆着一个个圆滚滚、表皮微焦的面包，散发着特殊的麦香。 叶简：“想吃吗？” 洛翎点点头，眼含期待。 叶简走过去：“可以给我拿两个吗。” 面包的价格是一点五币，比糖葫芦贵。摊主熟练地用报纸包起一只烤好的面包，先递给叶简。 叶简想给洛翎，洛翎却摇摇头：“叶简先吃吧，你还没吃过东西呢。” 叶简：“我不饿，你吃吧。” 这句话是实话。 洛翎会觉得饿，他却不会。 他从荒野中苏醒，至今已经过去好几天，却从未觉得疲惫与饥渴。 叶简隐约觉得自己和这只小人鱼不太一样，甚至，他和其他人类也不太一样。 人类也是会饿，会累的。 洛翎接过热气腾腾的面包，先是深深嗅了一下面包的香气，随即迫不及待地“啊呜”啃了一口。 “好吃！” 他从小毯子里漏出来的鱼尾尖尖甩来甩去，显然十分满足。 摊主用惊奇的目光打量洛翎几眼：“人鱼还会吃面包，真稀奇。” “不过在我们这里，人鱼卖不出什么价钱。你可能要去别的城市碰碰运气。” 洛翎：“？” 叶简抱紧洛翎：“抱歉，他不卖。” 他接过剩下那只面包，飞快走了。 洛翎气呼呼地啃面包，面包很香，但是烤面包的人他却很不喜欢。 叶简想要安慰这只小人鱼，余光瞥见什么，停下脚步。 “看，”他道，“你的同族。” 洛翎偏头，看见一口大大的鱼缸。 里面铺着水草，还有一群游来游去、呆呆张着嘴巴的肿眼泡小鱼。 洛翎：“……” 洛翎闷起小脸：“那才不是我的同族。” 叶简：“是吗？” 莫森的人鱼好像也是这个样子，不过他辨认几秒，发现这群小鱼和莫森那条人鱼有些不同，体型小了很多，花纹也不一样，似乎只是普通的鱼。 其中一条小鱼游过鱼缸边缘，吐出一串圆滚滚的、十分讨喜的泡泡。 叶简：“诶，它会吐泡泡。” 洛翎：“？” 他大声叭叭：“我也会！” “可是，你吐的泡泡不好看。”叶简道，“都不能连在一起，是破破碎碎的丑泡泡。” 洛翎：“……” 洛翎抓住叶简的手：“我不要待在这里了！” 再待下去，叶简可能就要有别的鱼了！ 洛翎努力地想要把叶简拽走，叶简却说了声“等等”：“要给你买几条小鱼作伴吗？” 他担心洛翎一个人泡在浴缸里，会有点孤单和无聊。 洛翎：“？？？” 洛翎显然误会了叶简的意思，他只是知道，叶简真的要有别的鱼了！ 别的鱼还会吐泡泡，要是有了它们，叶简可能就不要他了！ 这条小人鱼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软乎乎的耳鳍垂落，鱼尾蜷缩，显得十分委屈。 “不要！”他可怜巴巴，又没什么底气地小声威胁，“要是叶简把它们买回去，我就，我就吃掉它们！” 叶简震惊。 原来这条小人鱼会吃鱼！ “那，”他道，“要买几条小鱼给你吃吗？” “……” 洛翎呆呆地望着叶简，忽然意识到什么。 叶简好像，似乎，大概，并不打算抛下他去养其他鱼。 之所以想买这些鱼，其实是为了他？ 洛翎紧绷的弦登时放松，心情一下子上扬，语气也变得软乎乎的：“不要，我有面包吃。” 然后拉拉叶简的手：“哥哥，我们去其他地方好不好？” 叶简见洛翎确实不想要这些小鱼作伴，点点头：“那好，我们走吧。” 洛翎：“嗯。” 他啃了一口面包，余光注意着那个卖鱼小摊离自己越来越远，又轻晃一下叶简的手。 叶简垂眼。 洛翎仰起小脸，眼巴巴地看着他：“哥哥已经有我了，不准养其他鱼。” “我很乖的，比他们都乖，所以哥哥养我一条就够了。” 他的鱼尾轻晃，语气软软的，像在撒娇。 那双眼睛却黑沉沉的，无声地锁住面前这个人，不移分毫。 叶简沉默几秒，忽然反应过来，这条小人鱼好像误会了什么。 ……难怪刚才委屈死了，他还奇怪呢。 叶简不由得失笑：“你在想什么，我当然不会养其他鱼。” “而且，其他鱼也没你可爱。” 洛翎望见他眼中的笑意，过了几秒小声嘟囔：“我也觉得。” 虽然那些丑兮兮的鱼比他更会吹泡泡，但他更好看！ ……不过，叶简好像很喜欢看鱼吹泡泡。 洛翎想到这里，莫名有点酸。 “说起来，”叶简还有些惊奇，“原来你会吃鱼。” 他的记忆空白，对人鱼并没有什么了解，之前看洛翎吃过肉干，吃过糖葫芦，吃过面包，还真没想过这条小人鱼会吃鱼。 洛翎满脸无辜：“人鱼都是会吃鱼的，我在海里的时候还会抓鱼呢。” 他想到那几条吹泡泡比他厉害的鱼，又补充一句：“我抓鱼很厉害的，可凶了！” 语气还有点小骄傲。 叶简：“凶一个我看看。” 洛翎想了想，冲他呲牙。 “嗷！” 牙齿尖尖！ 叶简：“……噗。” 洛翎：“？” 洛翎：“叶简笑我！” “……咳，没有笑你。” 叶简在洛翎幽幽怨怨的目光中，一本正经道：“好凶，凶死了。” 话音刚落，他又没忍住，捂住嘴巴。 洛翎：“……” 第8章 不如打工 顺着集市往前走，叶简和洛翎面前出现一个斑驳的方向牌。 方向牌指着左边一条往下的道路，用红漆涂出两个大大的字——d区。 叶简记得下午和他换晶石的顾楚宵说过，如果还想换钱，就去d区找她。 他确实想将手上的部分晶石换成钱币，因为在人类城市生活需要钱，他们之后还要去黄昏庭地，s级城市的物价可能远比这里高昂。 d区比刚才的集市更加吵闹，到处都是嗡嗡的人声，交易与争吵时刻上演，似乎随时都有火药味蔓延。 洛翎不太喜欢这里，安静地趴在叶简肩头，一言不发。 没过一会，他瞄上叶简垂落的柔软墨发。 随着叶简走路的动作，那几缕墨发也轻轻晃荡。洛翎像是扑蝶的猫，一眨不眨地盯了一会，忽然飞快伸手，轻揪一下叶简头发。 叶简低头。 洛翎无辜地和他对视。 叶简：“……” 这样的场面何其眼熟，不久前才发生过一次。因此他十分淡定：“不给你揪，玩自己的头发去。” 洛翎：“噢。” 他又趴回叶简肩头，眼珠子依然跟随那几缕发丝晃荡。 叶简的发色和瞳色很好看，都是沉静无暇的墨色。 其实黑发在人鱼一族很少见，就像洛翎出生时的蛋壳——纯黑色的蛋壳，人鱼一族之前从未出现过。 人类有不同的发色，不过叶简的头发和他一样，都是黑发。 他喜欢黑色。 洛翎又轻揪一下叶简头发。 “……” 叶简发现，这条小人鱼无聊的时候似乎总喜欢揪他头发玩。之前遇到陈娆一行人时，洛翎也趁他不注意揪过他。 奇奇怪怪。 不过当叶简低头，洛翎又用那种无辜兮兮的眼神回望过来的时候，他沉默几秒，最终什么也没说。 下次要不要给洛翎买几条小鱼干呢。 叶简由着洛翎轻轻拨弄自己头发，心想。 这样洛翎无聊的时候，还能啃小鱼干。 两人走过d区的街道，不知是洛翎这条小人鱼太惹眼，还是叶简已经足够引人注目，总之，他们吸引到很多额外的目光。 “你很脸生啊，第一次来这里，想卖人鱼？” 一个男人忽然拦下叶简：“有兴趣参加地下拍卖会吗？今晚八点开始，我们提供代拍服务，只收取百分之三十的服务费。” 洛翎：“……” 叶简：“抱歉，这条人鱼不卖。” 那人的视线在叶简脸上黏留几秒，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那么，你有没有兴趣……” 洛翎：“？” “没有，”叶简轻轻按住要冒出来的洛翎，“再见。” 他绕过男人，快步向前。 洛翎仰起小脸，眉头纠在一起：“我不喜欢那个人。” 他更不喜欢这座城市。 这座人类城市里，所有人都把他当成一个可以随意售卖的商品，一件新奇的货物。 “我也不喜欢。”叶简道，“所以我们不理他。” 洛翎还想说什么。 叶简摸摸他的脑袋：“你不是商品，你是小人鱼。” 洛翎眼睛弯了起来。 他们来d区是想兑换晶石，所以也格外留意这种店面。 很快，叶简找到了。 那是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铺，招牌挂着一个小小的“兑”字，有人拿着晶石进去，出来时手上多出一叠钞票。 叶简抱着洛翎踏进店门，柜台后的老人用棉布擦拭眼镜，在昏暗的光线中抬起一张沧桑的脸。 “要换晶石吗？” “白色晶石今天的市价是两百到三百币，如果你的品质好，我还能给出更高的价格。” 洛翎脑袋上浮出一个问号。 他记得很清楚，今天下午和他们交换晶石的那个女人拍着胸脯表示自己绝对诚信，童叟无欺，最后用一百五十币换走了叶简的晶石。 难道……他们被坑了？ 洛翎看看叶简，叶简没说什么，分别拿出一枚白色和蓝色的晶石：“我想换这两块。” 老人显然没想到叶简能一下拿出两块晶石，愣了几秒，戴上眼镜，透过镜片端详他：“我之前没见过你……你是新来的守望者？” 叶简没有回答。 老人又低头，取出一块黑布，将这两枚晶石小心翼翼摆在黑布上：“白色晶石的成色一般，我出两百一十币，但你这块蓝色晶石很难得，完整且没有瑕疵，就是小了点……我愿意出一千币。” 一千币，这个数字小小地震了洛翎一下。毕竟他是只不怎么了解人类世界，也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小鱼。 叶简面色不变，没有立刻答应下来：“我再看看。” “随便。”老人又擦擦眼镜，“我是这条街出价最高的人，你可以去其他地方看看，没人比我更优惠。” d区并不只有这么一家兑换晶石的店铺，叶简和洛翎又找到另外两家，最后发现老人说的没错，他给的价格的确是最高的。 老人名叫伯恩，独自经营这家小店。他见叶简去而复返，早有准备地拎出一个钱袋，里面一共是一千两百一十币。 叶简把钱袋递给洛翎，洛翎立刻塞到小毯子里，生怕丢了。 他对人类的货币其实没什么概念，只知道这些钱可以让他们在那家旅馆住好多天，还能买很多糖葫芦和面包。 伯恩谨慎地收起晶石，听见叶简多问了一句：“紫色的晶石能换多少币？” 伯恩动作一顿，再抬头时，目光变得不太一样了。 “要看那块晶石的品质，”他托了托眼镜，“但是，我给你的价钱绝不会低于两千币。” 叶简轻轻颔首，他只有两块紫色晶石，暂时不打算兑换。 “欢迎下次光临，”离开时，伯恩微笑道，“如果你有更高品质的晶石，我很乐意接受。” 这一趟出门，叶简的钱包从最初的一百币猛涨到一千三百币，一下子富裕起来。 更重要的是，他一路留意周围的信息，对这个世界也有更多的了解。 在人类世界，异兽与晶石有一致的等级划分。蓝色晶石代表c级异兽，价格是白色晶石的一倍以上，而白色晶石在c级之下，是最低等的d级。 紫色晶石代表更加强大B级异兽，听说b级上面还有a级异兽，以及最强大的s级……不过叶简至今没见过。 要获得晶石并不是易事，等级越高的晶石获取难度越大，而对于普通人来说，杀死一头异兽，哪怕是最低等的d级异兽，也如同天方夜谭。 所以，一块最低级的白色晶石，也值两百到三百币。 装着一千多币的钱袋重量令人安心，洛翎捂住小毯子，满心欢喜：“我们有好多钱。” 叶简：“嗯，想吃糖葫芦吗？” 洛翎：“想！” “伯恩叔，我……” 轻柔的女声落入耳畔，刚好走出伯恩店门的叶简停步偏头，对上一双浅褐色的眼眸。 是顾楚宵。 今天下午用一百五十币换走叶简一块成色很好、至少值二百五十币的白色晶石的人。 “……” 顾楚宵大概没想到会在这里和叶简重逢，微愣一秒，冲叶简眨眨眼。 洛翎露出警惕的神色，叶简决定不理她。 “等等，”顾楚宵却上前一步，“你又来这里换晶石？身上带着这么多晶石，难道……你是守望者？” 守望者，这是叶简不知第几次听到这个词汇。 他一开始不知道守望者是什么，现在却隐约能猜出，守望者应该是拥有特殊力量的人，能够杀死异兽，猎取晶石——所以那些人看到他有晶石后，才会把他当成守望者。 不过，叶简并不清楚自己算不算守望者，就像他不知道自己是谁，身上的力量从何而来。 叶简的沉默在顾楚宵这里反而成了一种答案，她轻笑一声：“真稀奇，我们这种小地方也会有你这样的外来守望者……你是从哪个b级城市过来的吗？” 叶简依然没有说话，二百五十币减一百五十币等于一百币，他在想一百币可以给洛翎买多少根糖葫芦。 顾楚宵：“你来这里换钱吗？要不要和我换，我的价格很公道，童叟无欺哦。” “……” 叶简面无表情看着她。 顾楚宵与他对视几秒，终于意识到这个人好像不是很想搭理自己，双手抱胸，轻轻“呵”了一声。 “男人，我承认你的冷漠有勾引到我。” 洛翎：“？” “给个联系方式吧。”顾楚宵拽拽地说，“别逼我跪下来求你。” 叶简：“不要。” 顾楚宵：“为什么？” 叶简：“你坑过我，一百币。” 顾楚宵瞪大眼睛：“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 “况且一百币的事情能算坑吗？一百币……最多是市价的正常波动！” 叶简和洛翎一起面无表情。 顾楚宵：“……” “好吧，我错了嘛。”她双手合十，“只坑这一次，下次绝对不坑你。” “所以给个联系方式吗？” 叶简道：“我没有。” 顾楚宵瞄了眼他空荡荡的手腕，转转自己左手上一个白色手环：“忘带通讯手环了？或者你可以现在买一个。” 叶简：“不要。” 顾楚宵沉默一秒：“你又拒绝了我，我记住你了，男人。” “下次见面——” “没有下次了，”叶简打断道，“我很快就会离开这里。” 他说完就想走，可顾楚宵的下一句话令他停住脚步。 “离开？”顾楚宵有些不解，“你连通讯手环都没有，我猜你应该也没有通行证吧？” “没有通行证的人，是无法离开这座城市的哦。” 叶简：“什么？” 他和洛翎齐齐回头。 顾楚宵：“咦，你们进来前没了解过吗？虽然这只是一座c级城市，没有进入限制，可想要离开必须拥有一张连着身份id的通行证，不然是不会放行的。” 叶简很快想到什么：“难道去其他城市，也要通行证？” “当然，”顾楚宵道，“c级城市管理松范，但b级以上的城市会有严格的身份排查，出入都需要检查通行证。” 她说到这里，摊了摊手：“所以很多人选择待在这里，不仅是因为没钱，还因为他们出于某些原因没有通行证，不得不留下来。” 叶简沉默。 如果真按顾楚宵说的那样，那他和洛翎无疑是出不去了。 这可不算一个好消息。 洛翎也懵了，他没想到事情会变得这样，转眼间他和叶简都被困在这座城市里，不能出去，更别想找什么能治愈他的伤的水源。 糟糕，那叶简会不会…… 洛翎的心一下子揪紧。 叶简察觉到这只小人鱼的情绪，轻拍他的后背，转向顾楚宵：“那么，怎么才能获得通行证？” 顾楚宵：“这个嘛，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加入一支探险者小队，只要待满三个月，自然会给你发一张通行证。” 探险者小队，这个词汇叶简并不陌生。 他今天救下的陈娆的队伍，就是一支探险者小队。 “我知道了，”他道，“多谢。” 顾楚宵嘿嘿一笑：“不谢，探险者小队驻扎在c区，你可以去那里看看。” “有机会的话我们还会再见的，下次记得找我做生意哦。” 叶简：“嗯。” 才不找你。 和顾楚宵分开后，他抱着洛翎，沿d区的路往回走。 洛翎低头，软乎乎的小脸蹭在叶简肩上，神情蔫蔫的，一声不吭。 他一路神游，根本没注意周围发生什么，直到叶简停下，拿什么东西在他面前晃了晃。 酸酸甜甜的气味扑鼻而来，洛翎抬眼。 是一根红通通，晶莹莹的糖葫芦。 叶简：“吃吗？” 洛翎呆了几秒，接过糖葫芦，轻轻啃了一口。 这只小人鱼啃个糖葫芦也啃得苦大仇深、生无可恋。叶简被他的小表情逗得有点想笑，刚要开口，就见洛翎低着脑袋，声如蚊呐：“哥哥，对不起。” 叶简：“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洛翎：“我害哥哥出不去了。” 叶简为他掂掂小毯子的边角：“如果能加入探险者小队，待满三个月也能出去。” “可是，那好麻烦。”洛翎耳鳍软趴趴地垂落，“在城市生活还得花钱，既要买吃的，又要找住的地方……如果是s级城市，会不会要花更多的钱？” 越说下去，他越感觉自己是条事情特别多的小人鱼，总是给叶简添麻烦。 于是更蔫巴巴了。 叶简想了想：“总有办法的。” 洛翎沉默一下，揪紧小毯子的边角，小声道：“实在不行……哥哥可以卖我的鳞片。” “我的鳞片很好看，应该可以卖钱。” 就是撕下来的时候有点疼。 但没关系，他可以忍一忍。 叶简：“……” 叶简：“我看起来像是坏人吗？” 洛翎立马摇头。 “那我也不会这么对你的，”叶简道，“小可怜。” 说完，他抬手，捏捏洛翎的脸。 手感不错。 再捏一下。 落在脸庞的手指温暖，洛翎呆了几秒，一声不吭地埋下脑袋，软乎乎的小脸轻蹭叶简手心。 不管什么时候，叶简对他总是很温柔。 叶简还说过，不会丢下他。 洛翎盯着脸侧这只修长苍白的手，忽然觉得安心很多。 于是轻轻抱住叶简的手，不肯放开了。 d区街道的灯火逐渐远去，叶简抱着洛翎往回走。 “不用担心钱的问题，只要拿到通行证，就能去外面获取晶石。” 洛翎觉得这是个好办法，旋即又想到什么：“只是外面也有危险，如果遇到很强的异兽……” 叶简：“这个也不用担心，大不了你唱歌吓跑它们。” 洛翎：“？” 叶简：“……嗯，大不了我们打不过就跑。” 洛翎没有吭声，过了几秒小声嘀咕：“我觉得我唱歌很好听。” 叶简：“嗯嗯，你说得对。” 两人走过一堵墙壁，上面贴满各种颜色的纸张。叶简瞥了一眼，注意到其中一张纸上印有“招聘工人若干，一周只需工作一百二十小时，月薪五十币”的字样。 “你看，这里也有工作。”叶简道，“我们还可以去打工。” 洛翎心想：月薪好像有点低，而且很累的样子。 他记得一块白色晶石，也值整整两百币呢。 洛翎咔嚓咔嚓啃糖葫芦，几秒后灵机一动，仰起脸。 “实在不行，叶简可以在街边摆个摊，放口鱼缸。” 这条小人鱼晃晃尾巴，十分自信地道。 “让我表演唱歌和吐泡泡！” 叶简沉默。 一秒后，在洛翎满是期待的目光中，他轻轻开口： “我还是去打工吧。” 第9章 大人鱼 洛翎呆了一秒，意识到叶简是在逗他。 他有点委屈。 叶简好像很喜欢看鱼吐泡泡，虽然他不擅长，吐出的泡泡都丑兮兮的，可是……他觉得他唱歌还是很好听的！ 就是那天之后，叶简再也不肯让他唱了。 洛翎趴在叶简肩上，闷着小脸啃糖葫芦。 现在的他满脑子都是泡泡和唱歌，早已忘记刚才担心的事情。 叶简笑着摸摸这只小人鱼，向前走去。 他知道自己捡来的这条小人鱼没什么安全感，这也能够理解，毕竟不久前洛翎才被族人抛弃，差点死在外面。 经历过背叛的人，总是会敏感多疑，患得患失。 不过，叶简从未想过丢下洛翎，这并不是出于可怜或者同情，而是他答应过洛翎——既然承诺，就不会食言。 况且…… 叶简安静地望着怀中的洛翎。 失去记忆的他，无处可去。 如果没有洛翎，没有这条小人鱼，他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夜风渐凉，寒意透过单薄的小毯子一点点渗进来，洛翎默默往叶简怀里缩了缩，把脸埋进他的胸口。 “我们要去那个c区吗？” 叶简：“太晚了，先回去吧。” 他说完，又给洛翎掂掂小毯子的边角。 从d区到之前的集市只有一条主路，很好记。 两人住的旅店在集市的入口也很明显，很好记。 只是，入口后方是七拐八拐的狭窄小巷，只有穿过小巷，才能到达最深处的旅店。 叶简今天已经走过两遍这条路，因此十分自信。觉得虽然路线复杂，但他早已烂熟于心。 五分钟后，他站在两条岔路口前：“嗯……走左边吗？” 洛翎：“是右边。” 叶简面无表情地走向右边。 旅店一楼，店老板趴在柜台后打盹。叶简无声无息地绕过去，踩上生锈的铁楼梯。 哗啦。 房间的浴室里，漂亮的墨色鱼尾沉入水中，又脱水而出，水花珍珠般溅落，缀满琉璃似的半透明尾鳍。 叶简托着下颌，看着一条小人鱼在浴缸里转圈圈。 他发现比起和自己在外面待着，洛翎似乎更喜欢泡在水里——每到这种时候，这条小人鱼明显会开心很多。 等哪天回到大海，这条小人鱼应该也会很高兴地沉入海中，头也不回地游走吧。 叶简起身。 洛翎还以为他要走，当即不转圈圈了，脑袋凑到浴缸边：“叶简要休息了嘛？” “嗯，”叶简道，“不过，我想先洗个澡。” 洛翎低头，他的鱼尾几乎挤满一整个浴缸，但他还是往后面缩了缩，很努力地想腾出一点位置。 叶简见状轻笑：“不抢你的小窝。” 他观察过，墙壁上的花洒可以放水，应该也能用来洗澡。 叶简研究完花洒如何使用，回头，发现洛翎还在盯着自己。 一人一鱼对视几秒，叶简抬手。 唰。 浴缸周围的帘子被拉上了。 洛翎微微一愣，他的视线被帘子阻隔，见不到叶简，这使得这条小人鱼稍微有点不安。 好在没过多久，他听见哗啦啦的水声，知道叶简还在这里，没有丢下他。 袅袅的热气在浴室内散开，暖乎乎的。洛翎被热气包裹，打了个小哈欠，有点犯困。 之前在荒野上，每次困了，他都是趴在叶简怀里睡的。 叶简的怀抱很温暖，也很舒服。但他毕竟是条人鱼，只有待在水里，才能完全回复精力。 而且，被干净的水浸泡的时候，鱼尾上的伤口也没那么疼。 洛翎眯着眼睛，脑袋低垂，慢吞吞地一点一点。他现在很困，但还是想等到叶简，和对方说声晚安。 过了一会，帘子被拉开，叶简站在浴缸边，湿漉漉的墨发垂落，清冷的眉眼被氤氲水汽湿润。 洛翎闻声抬头，又埋进浴缸里，冲叶简吐出一串泡泡。 一串奇形怪状，跟捏扁了的泥巴团似的泡泡。 一秒后，洛翎大概是觉得这串泡泡不太好看，晃晃脑袋，把水搅乱了。 叶简眼尾微扬：“晚安。” 洛翎声音软软的：“晚安。” 叶简走出浴室，轻轻关灯。 淡白的月光为窗户笼上轻纱，洛翎窝在浴缸里，纤长的鱼尾舒展，半透明的尾鳍尖尖浮出水面，搭在浴缸边缘。 月光下，墨色鱼尾上的精致鳞片整齐排列，泛着宝石般美丽的光泽。只是最大的那块鳞片缺失，露出淡粉色的血肉，伤口久久不愈，被水泡得微微发白。 洛翎往浴缸里埋了埋，虽然浴缸不大，仅仅是刚好容得下他，底下没有漂亮的珊瑚和珍珠，也没有柔软的海草。 但他却觉得无比安心。 因为他知道，叶简就在一墙之隔的房间里，就在他身边。 这条小人鱼轻轻吐出一个泡泡，安然地闭上眼睛。 。 从荒野中苏醒后，叶简其实很少阖过眼睛。 而现在，虽然旅店的床不够舒适，却也能容他安睡。叶简眼睫轻垂，放纵自己的思绪沉入无边夜色。 他做了一个梦。 梦中有一棵参天的古树，古树枝干缀满叶片般的晶石，熠熠生辉，仿佛闪烁的星辰银河被织入锦缎，披落树冠。 古树的树影下，是一片亮如明镜的湖泊。 湖水清澈且不染纤尘，倒映出古树闪烁的叶片，也倒映出天空中高悬的太阳与明月。 叶简轻按额头。 他见过这样的画面。 在和洛翎初遇时，他的眼前就浮现过类似的场景，似乎是他的记忆一角。 可是此时，他依然什么也想不起来。 微风拂过湖畔，湖水泛起波澜，叶简的倒影被打碎，从他熟悉的面容凝成另一张陌生的脸庞。 叶简和自己的影子对视几秒，隐约觉得湖水之下藏着什么东西，正透过他的倒影窥视他。 于是他俯身，苍白手指轻轻触碰湖面—— 一只冰凉修长、毫无血色的手伸出湖水，猝然抓住叶简手腕。 手腕间的温度寒凉刺骨，水底浮出森森阴影，仿佛是某种藏于水下的可怖怪物。叶简尚未反应过来，阴影已自水底而出，溅落珍珠似的水花。 哗啦—— 叶简：“……” 霜雪般的银发肆意铺散于水面，墨色鱼尾划开涟漪，一双冰冷的赤色眼眸睁开，眸底藏着化不开的深渊晦暗，鹰隼般锁住叶简。 这是一只大人鱼。 比洛翎大很多的人鱼。 从外表来看，这只人鱼已经成年，银发红瞳，虽然容貌俊美，却阴戾苍白，如淬毒的利刃，森冷而锋利。 这是一只强大且危险的人鱼，光是一眼，就足以令人胆战心惊。 然而，此刻的叶简面无表情：“你泼我。” 他的墨发微湿，纤长眼睫间犹点缀晶莹的水珠。 刚才这只人鱼浮出水面的时候，因为动作太大，导致当时离湖边最近、又被抓着手腕无法躲开的叶简不幸被泼了一脸水。 银发红瞳的人鱼：“……” 他和叶简对视几秒，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忽然往水里埋了埋，无辜兮兮地冲叶简眨眨眼睛。 他明明是阴沉冰冷的，做起这个动作来却莫名熟练，毫无违和感。 还……有点可爱。 叶简刚想说什么，就见银发红瞳的人鱼又没入水中，墨色鱼尾乖巧摇晃几下，轻轻吐出一个泡泡。 泡泡缓缓从水底浮出，随着水纹扭动。 叶简心想：有点丑。 然后他毫无征兆地醒来了。 …… 窗外天色微亮，叶简从床上坐起，苍白手指按住额头。 他头疼。 就像刚从荒野中苏醒时那样，大脑仿佛被利器刺入，太阳穴撕裂般的痛楚。 可是，自从遇到洛翎后，他明明没有再头疼过。 叶简的唇抿成直线，无声地忍耐这份痛楚。数秒后他听见浴室里的水声，起身向那边走去。 盛满水的浴缸里，一只小人鱼窝成一团，尾鳍一下下拍打水面，睡得很不安生。 不过，他的表情又很安宁，像是做了一个好梦。 叶简无声地蹲在浴缸边，轻轻摸摸这只小人鱼。 洛翎的尾鳍啪啪拍水，更欢脱了。 “……” 叶简发现，如果洛翎有双腿，应该很爱踢被子。 而且，也就是这一个简单的触碰，他的脑袋忽然不疼了。 叶简对此并不意外，和洛翎的接触能够抑制他的头疼，这是初次见面时他就意识到的事情。 他也好奇过这是不是人鱼一族的特殊能力，可是洛翎同样很懵，表示他们并没有这种能力。 当时的叶简就意识到，这很可能是他和洛翎之间某种特殊的联系。 只是他并不能弄清这份联系具体是什么，就像他不理解自己为何会失去记忆，又为什么会无端地头疼。 他……到底是谁？ 叶简若有所思。 咕嘟。 一个泡泡从水底浮出，浴缸里的小人鱼慢慢抬头，揉揉眼睛。 洛翎一觉醒来，发现叶简陪在自己身边，登时很高兴。 “叶简！”他冰凉凉的小脸贴上叶简垂落浴缸边的手，轻轻磨蹭，“我梦到了那片湖泊，我想起它的名字了！” 叶简：“就是我们要找的那片水源？” 洛翎点点头：“它叫黄昏之湖。” 刚才，在梦里，他见到一片古树下的湖泊，位于海洋和陆地交界之处，连接着黄昏与白昼——正是他们人鱼一族的传言中，可以治愈一切伤口的传说之湖。 洛翎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个梦，但当梦境结束后，他的脑海中突然冒出这片湖泊的名字，正是黄昏之湖。 “黄昏之湖……我们要去的s级城市叫黄昏庭地，这两个地方的名字很相似。”叶简道，“也许那座城市里，真有我们要找的线索。” 洛翎点点头，表示赞同叶简的观点。 只要找到黄昏之湖，他的逆鳞就能长回来，这样的话…… 洛翎趴在浴缸边，眼睛弯起，鱼尾按捺不住地甩来甩去，溅起细碎的水花。 叶简：有点可爱。 他伸手，想摸摸这条小人鱼活蹦乱跳的鱼尾。 洛翎立刻缩进水里，只露出一双黑沉沉的眼睛，无辜兮兮地看着他。 叶简眨眨眼。 洛翎这个动作，倒是和梦里的那条人鱼很像。 不过那条人鱼的外表明显和洛翎不一样，应该是两条鱼。 叶简：“其实，我刚才也梦到一片湖泊，湖里还有一条大人鱼。” 洛翎一下子浮出水面，半透明的耳鳍竖起。 叶简继续回忆：“那条大人鱼有一头银色的头发，红宝石一样的眼睛……不过他的鱼尾和你一样，都是黑色的。” 洛翎听完，歪头瞄了眼自己的黑发，不知为什么，很不高兴地闷起小脸。 “我们一族从来没有银发红瞳的人鱼。” 他小声嘟囔。 “而且黑发也很少，只有我一个。” 他的言外之意，自己也是一只特殊的、独一无二的人鱼。 不会比那条银发红瞳的人鱼差！ 叶简：“原来是这样。” “不过，我梦到那只人鱼还挺好看的。” 那只银发红瞳的人鱼显然已经成年，既没长出鱼头，也没有毛毛腿……嗯，虽然吐出的泡泡和洛翎一样丑。 洛翎：“！” 洛翎最听不得叶简当他的面夸别的鱼，作为一只领地意识极强的小人鱼，他当即抱住叶简的手臂，不肯放开了。 “不准哥哥夸别人，”洛翎委屈巴巴地仰起脸，轻蹭叶简手臂，“等我长大以后也会变得很好看，肯定比那只奇奇怪怪的人鱼好看。” “所以，哥哥只要看我一个人就行了。” 最后一句话轻而软，像撒娇，又带着隐晦的占有。 叶简眨眨眼，这条小人鱼每次喊他哥哥的时候，都有自己的小心机。 不过，是软乎乎的、像泡泡一样一戳就破的小心机，不仅不让人讨厌，还挺可爱的。 洛翎黑沉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叶简，还在执着地等待他的回应。 “不用和别人比，”叶简笑道，“你现在就是一只很好看的小人鱼，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小人鱼。” 尽管他只见过这么一条小人鱼，但洛翎还是很高兴，他喜欢叶简夸他。 于是埋进浴缸里，冲叶简轻轻吐出一个泡泡。 一个奇形怪状的泡泡。 叶简：“啊，丑泡泡。” 洛翎：“……” 浴缸里多了一条气鼓鼓的小人鱼。 第10章 你一直在笑 洛翎沉进水里，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带点小幽怨。 叶简拍拍他的脑袋，这只小人鱼就咕嘟咕嘟埋进浴缸里，不肯冒头了。 叶简：“要吃早饭吗？” 一秒后，洛翎咕嘟咕嘟从水底浮出来，眼睛轻眨，无辜兮兮得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要。” 不等叶简说话，他还很自觉地缩小一点，又缩小一点，刚好可以被叶简抱个满怀。 叶简笑着摸摸这只小人鱼，去浴室外收回放窗边晾了一夜的小毯子，又拿出一卷干净的绷带——这是他昨天回来时特意买的。 雪白绷带在洛翎鱼尾上缠绕几圈，轻柔地覆住因为失去鳞片而裸露在外的淡粉血肉，剩余的末端系上一个漂亮蝴蝶结。 洛翎窝在叶简怀中，半透明的尾鳍啪嗒啪嗒轻拍毯子，显然很喜欢叶简给他打的结。 这样伤口就不容易蹭到毛毯，也不会疼了。 其实被叶简捡走以后，他的伤势已经好转很多。不像当初，被族人的利爪强行剥下逆鳞，血流不止，又浸泡在肮脏的死水湖中，疼痛钻心…… 洛翎眼底暗了一下，悄悄把脸埋进叶简肩膀。 他的神情暗沉，但再抬头望向叶简时，又是那副乖乖巧巧的模样。 凑过去轻蹭一下叶简脸庞。 叶简眼底柔和，抱着这只小人鱼走出门。 他打算去一趟c区，解决通行证的问题。 如果没有通行证，之后的他们连b级城市都无法进入，更别提寻找黄昏之湖。 旅店一楼，店老板无所事事打哈欠，眼神跟着叶简怀里的洛翎走：“你这条人鱼……” 叶简：“我不会卖的。” 店老板停顿一下：“这是你的宠物吗？” 叶简：“不是宠物，是我养的小鱼。” 店老板平添几分好奇，反复打量洛翎。似乎在奇怪明明只是宠物的人鱼有什么特殊之处，能让这个年轻人如此珍视。 洛翎眼神冷冰冰的，一言不发地回望过去。 店老板莫名哆嗦一下，飞快扭开脑袋，不敢再说什么。 叶简不明所以，低头看看洛翎。 洛翎无辜兮兮地仰起小脸，冲他眨巴眨巴眼。 叶简心想：真乖。 走出旅店，他抱着洛翎停在左右分支的小巷前，陷入沉思。 洛翎小声道：“走左边。” 叶简：“……噢。” 早上的集市依然很热闹，离小巷最近的一个摊位支起热锅，摊主是个中年女人，手上沾满面粉，十指娴熟地将一块块面皮填入肉馅，捏成圆鼓鼓的形状，丢入热气腾腾的汤锅中。 热汤翻滚，肉香四溢。一只没见过世面的小人鱼登时有点馋。 叶简：“请问，这是什么？” 摊主：“馄饨，要来一碗吗？” 叶简：“来两碗吧，谢谢。” 摊主留意到叶简怀中的少年从毯子底下漏出一条黑色鱼尾，没说什么，随手拿出两个一次性的塑料碗。 馄饨很便宜，只要一币一碗。圆滚滚的馄饨随着热汤滚入碗中，撒上一点点葱花，微黑的胡椒粒漂浮于白汤上，随着馄饨沉浮。 洛翎捧着碗，先喝一口热汤。鲜美微辣的热汤驱散早上的寒意，他和叶简都轻轻舒了一口气。 “深海里有一种鱼，叫梭梭鱼。”洛翎咬下一颗馄饨，肉香充盈口腔，他满足地眯起眼睛，“那个鱼肉也有特殊的辣味，和馄饨一样好吃。” 叶简：“梭梭鱼？好可爱的名字。” 洛翎立马道：“才不可爱呢，那种鱼很丑的，只有肉好吃……等叶简和我回海里，我抓给叶简吃。” 叶简想起这条小人鱼之前说过的自己抓鱼很凶的话，没忍住轻笑出声。 洛翎仰头：“？” “快吃馄饨，”叶简一本正经，“要凉了。” 一碗馄饨下肚，整个人都暖乎乎的。洛翎摸摸自己的肚子，觉得十分满足。 他已经很久没吃过肉了。 虽然他是一只小人鱼，需要多吃肉才能快点长大。但人类城市里的肉好像很贵，所以，他偶尔吃一两次就很满足。 叶简起身付钱，顺便询问摊主：“请问c区怎么走？” “c区？那里离这有半个小时的路程，但如果你搭公交车，只要十分钟。” ——十分钟后，叶简抱着洛翎，坐在摊主说的“公交车”上。 在叶简眼中，这是一辆长长方方的铁壳，铁壳内部设有两排冰冷的铁皮座椅，车身悬浮于地面，依靠一种叶简没听过的“磁力”运行。 公交车上有些颠簸，洛翎不太喜欢这种感觉，一声不吭地把额头靠在叶简肩上。 叶简摸摸这只小人鱼：“等通行证的事情有了着落，我们就换个地方住吧。” 洛翎抬起脑袋：“为什么？” 叶简：“你不喜欢那个店老板，不是吗？” 洛翎有几秒没吭声，随即摇摇头：“可是，那里很便宜，每天只要十币，我们可以住好多天。” 现在的他帮不了叶简什么，所以，只能尽量减轻一些叶简的负担。 “钱不是问题，”叶简道，“如果有通行证，我们就能出去赚钱。” 洛翎：“嗯……还是算了，我觉得那里挺好的。” “而且，这里的人都把我当成商品，就算换个地方，也没什么区别。” 他说这句话的声音很轻，但并不特别失落或者难过。 因为他很弱小，所以才会被当成商品。如果他足够强大，那些人根本不敢藐视他。 虽然离他变强还要一段时间，但好在，他遇到了叶简。 叶简和别人不一样。 洛翎一眨不眨地望着眼前的人。 叶简从来不会把他当成商品，叶简不是那些藐视他的人类，也不是那些残忍追杀他的同族。 这个世界上，只有叶简对他好，也只有叶简会陪在他身边。 叶简是不会抛下他的。 叶简发现怀中的小人鱼看着看着自己，忽然高兴起来，还冲自己晃晃尾巴。 他抬手，轻戳一下洛翎小脸。 洛翎鼓起腮帮子。 叶简嘴角微扬，又戳一下。 洛翎抓住他的手，眼巴巴地看着他。 叶简微微笑了起来，道：“不过，我还是希望能换个地方，靠近更好一点的集市。” “这样的话，还可以给你买肉吃。” 比起昨天晚上吃的面包，他发现洛翎还是更喜欢那种肉馅的馄饨。 洛翎说过自己会吃鱼，也许这只小人鱼就是要吃肉的。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叶简道：“你喜欢吃肉吗？” 洛翎：“嗯……也不是特别喜欢啦。” 他有点不好意思，又很高兴叶简能记住自己的喜好，晃晃叶简的手：“叶简喜欢什么？” “我吗？”叶简想了想，“我应该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 他失去记忆，游荡于这个人类城市，虽然接触过很多东西，但除了眼前这条小人鱼外，还没有什么能给他留下特别深刻的印象。 洛翎“噢”了一声，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悄悄抱紧叶简的手。 —— 公交车停在路边，叶简抱着洛翎下车，来到c区。 c区是探险者小队驻扎的区域，尽管还不清楚探险者小队到底是什么，但叶简能看出这里的人无论是穿着还是精神面貌，都和其他区域不太一样。 换句话说，他们中有的像普通人，有的不像。 洛翎好奇地打量四周，叶简则安静地走在街边，并不急着主动找人询问。 毕竟他一个外来者，又带着一条小人鱼，必然引人注目——果然，没过多久，就有人拦在他面前。 “没见过你，生面孔？” 说话的是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眼神带着探究与警惕。与此同时，他身后的几处地方都有目光投来。 “你来这里干什么？” 叶简：“我想加入这里的探险者小队。” “探险者小队可不是这么好加入的。”男人不屑地冷嗤，“而且，你看起来可不像守望者。” 叶简平静地道：“你也不像。” 他这句话并不是试探，而是肯定。因为他能确定，面前这个男人只是个普通人，并没有特殊的能力。 男人沉默几秒，转身：“跟我来。” 洛翎揪揪叶简衣角。 叶简轻声道：“没关系，走吧。” 瘦小男人带他们穿过街道，来到一栋屋子里。 屋子大门敞开，里面的陈设很简单，一张桌子，一把椅子。 一个身材健硕、肤色偏黑的男人坐在椅子上，另有几人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 瘦小男人率先走过去，冲坐在椅子上的男人道：“奥尔哥，就是他。” 奥尔点点头，瘦小男人随之站到一边。 洛翎没想到屋子里有这么多人，好像还特意等着他们，没忍住偷瞄叶简一眼。 叶简面色沉静，目光是一贯的淡然。 洛翎登时放松下来，安心地窝在叶简怀中。 屋内气氛沉寂，没人开口，像是刻意地施压。 叶简倒不是很在意，安静地观察面前众人。 他能猜得出来，c区应该有一股特殊的势力，而他和洛翎这两个外来者一进入这里，就得到特别的关注。 此时，在这个屋子里，除了坐着的奥尔，其他人身上都带着武器，或是匕首，或是枪。 他们很自信，只要面前这个年轻男子做出一点冒犯他们的举动，他们就会让他明白，什么叫冒犯的代价。 当然，既然已经踏进这个屋子，这个人不付出点什么，也别想安然无恙地出去。 洛翎眼底微冷，他察觉到这些人的恶意，刚想直视回去，叶简已轻轻抬手，安抚地拍拍他的后背。 这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动作，然而，也就是叶简抬手的这一瞬间，他的眸色陡然暗沉，仿佛寒夜里的墨色凝结。 无形的黑色丝线自他指间游走，肆意蔓延，如同死神镰刀垂落的阴影，在屋内所有人毫无察觉之时悄然覆盖他们身边。 屋内的人依然无知无觉，洛翎却眨眨眼睛。 黑色丝线缠绕勾连，如轻软稠密的蛛丝笼罩住屋内众人，锋锐的线身可以轻易割开皮肉，却在即将碰到那些人身上的武器时穿错过去，无法直接相触。 叶简并不意外。 之前遇到莫森和陈娆时，他就发现自己无法操纵这种人造的器械。而人类的身体构造也和异兽不同，异兽体内充斥着可以被他连接控制的黑色丝线，人类却只是正常的血肉骨骼，同样不受他操纵。 不过，这不代表他不能杀死这群人。 叶简没有直接动手，只是将目光投向坐在椅子上的奥尔：“这里只有你是守望者。” 屋子里的其他人，都是普通人。 但奥尔给他的感觉不一样，或者说，奥尔和他之前遇到的人都不一样。 这是一种直觉，是异类对于自己同族的弱小幼崽的敏锐嗅觉。 奥尔此时还不清楚他们所有人的生死都已落入叶简手中，听到对方的话，脸上登时浮出愕然的神情。 他的确是守望者，但为什么这个人能看出来？ 能够一眼认出自己的身份，难道对面这个人也是个守望者，而且比他更强？！ 奥尔当即有点不淡定，但想起自己的小弟还在身边，又勉强冷静下来。 “看来你的确是守望者。” 奥尔说这话时还算镇定，他身后的小弟却纷纷露出掩盖不住的震惊或是恐惧。 他们根本没想到叶简这么年轻，居然真的是一位守望者！ 守望者是何等身份，他们刚才竟然还想给他一点颜色看看……真是不要命了！ 奥尔又问：“你来自神庭，还是禁地？” 叶简没有回答。 他的神情毫无变化，却让本就虚张声势的奥尔陡然抓紧椅子扶手。 不好，喜怒不形于色，完全看不穿他的想法……可恶，此子城府极深，深不可测，一看就是大佬！ 这一刻，奥尔有点慌了。 实际上，“城府极深、深不可测”的叶简心想：听不懂他说什么……算了，还是别吭声吧。 他之前就有过猜测，守望者拥有特殊的能力，因此在普通人这边地位很高。所以他才会主动提及守望者，将话题引到这方面上。 至于“神庭”、“禁地”……他之前虽然听过两次，但来这座城市也才两天，还没找到了解的机会，所以根本答不上来。 洛翎仰起脸，他发现叶简这个看似冷冰冰的神情好像，好像有点眼熟？ 洛翎忽然有点想笑，下一秒却非常冷漠地闷起小脸，忍住了。 “就算是守望者又怎么样？” 就在这时，奥尔身边的一个小弟开口。 “我们可是这座城市最强的探险者小队，不是随便什么级别的守望者就能加入的！” “要知道，奥尔哥可是和人合力猎杀过一头d级异兽！你行吗？” d级异兽？ 叶简下意识地换算起来。 白色晶石，两百到三百币……不太强。 啪嗒。 他轻轻丢出一枚晶石。 “我猎杀的。” 奥尔惊得跳了起来。 他看得很清楚，叶简随手丢出的分明是一枚蓝色晶石！ 蓝色晶石代表c级异兽，更别提这块晶石个头饱满，颜色极深，品质上佳，明显是c级异兽中的强者！ 也就是说，他面前的是一位c级……不，难道是一位b级守望者？！ 奥尔很惊恐，他旁边的小弟也很惊恐，甚至惊恐得直接抄起奥尔身后的凳子——轻轻放到叶简身后。 奥尔：“……” 奥尔干咳一声：“您请坐。” 叶简：“这是你的凳子，你不坐吗？” “不用不用，”奥尔左顾右盼，“坐久了屁股疼，我站着就好，站着就好。” 说话间，他还不断用余光偷瞄那枚躺在桌子上的蓝色晶石。 这样一块蓝色晶石，被这么一个年轻人随手丢出，轻飘飘的，好像根本不值一提…… 大概是奥尔的眼神太过灼热，叶简默默伸手，把那枚蓝色晶石收了回来。 他怕丢了。 奥尔：啊，果然是大佬，连拿回晶石的动作都这么漫不经心，厉害厉害。 “所以，您是想加入我们吗？” 叶简：“嗯，可以吗？” “当然没问题，我十分乐意！” 一位强大的b级守望者要加入他们探险者小队，这对奥尔来说，简直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不过，他很快又露出为难的神情。 “就是，这种事情……我做不了主。” “一周前，我们的队长带着小队的主力出城，大概要后天才能回来。而我们小队的一切事务，只有她说了才算……” 奥尔的声音越说越低，叶简却明白了：“没关系，我可以后天再来。” 他不担心奥尔会对他说谎，因为这群人就在这里，去不了别的地方。 奥尔连忙应好，见叶简转身就要走，憋了几秒还是没憋住，小心翼翼地开口：“冒昧地问一句，您为什么想加入我们？” 叶简并不打算隐瞒：“我需要一张通行证。” “通行证？”奥尔一怔，当即想到什么，“也是，加入探险者小队三个月后可以领取一张通行证……不过这种东西不是可以直接买吗？不需要浪费时间。” 原本要走的叶简登时停步：“可以买？” 洛翎也竖起耳鳍。 奥尔点点头。 “那，”叶简道，“多少钱。” “很便宜的，”奥尔想到眼前这个人是个大佬，财力必然不菲，因此张口便道，“只要三万。” 叶简：“……” 叶简：“再见。” 叶简抱着洛翎走后，屋子里的几人面面相觑，一度沉默。 几分钟后，奥尔霍然转身。 “快去请顾姐回城，告诉她，队危，速归！” 。 回去的路上，洛翎莫名其妙开始挤眼睛。 叶简随意一低头，就见这只小人鱼正努力地挤眉弄眼，表情很是奇怪。 “？” 叶简戳戳洛翎软乎乎的小脸：“你干嘛？” “我想让自己哭出来。”洛翎无辜兮兮地与他对视，“叶简不用管我。” 叶简更加奇怪：“好好的干嘛要哭？” “哭出来的话，我就会流眼泪，眼泪落下来就能变成珍珠啦。”洛翎用很随意的语气说出了一个让叶简震惊的事实，“珍珠很值钱的。” 叶简震惊了足足三秒：“可是，我们也不是很缺钱吧。” “缺的，”洛翎十分认真地道，“那张通行证要三万，如果叶简能买下它，就不用浪费时间加入探险者小队了。” 显然，这条小人鱼被奥尔口中“很便宜的”、“只要三万”给狠狠刺激到了。 他见叶简还想说什么，飞快补充一句：“哥哥不用管我，让我自己试试。” 叶简：好叭。 他没有再说话，而是由着这条倔强的小人鱼继续尝试。 不过，洛翎努力半天，把眼睛挤酸了也不见半点眼泪，不由得失落地垂下耳鳍：“好吧，我哭不出来。” “只有遇到很难受的事情，我才能哭出来。” 实际上，哪怕被族人背叛，一度濒死，他也没落过一滴眼泪。 人鱼之泪凝结而成的珍珠无比珍贵，但人鱼很难落泪，他们的一生无比漫长，也许直到生命尽头，都不会掉下一滴眼泪。 叶简捏捏洛翎沮丧的小脸：“没关系的。” “等我加入探险者小队，可以出城获取晶石，卖了赚钱。” “而且，我也不希望你因为这个理由回忆过去，回忆那些让你难过的事情。”叶简道，“我希望你能开心一点。” 洛翎听完这话，轻轻摇头：“我没有想以前的事。” “遇到叶简以后，之前的那些事情都不会再让我难过了。”这条小人鱼认认真真地说着，黑沉沉的眼睛映出叶简模样，专注又执着，“因为有叶简在，所以我什么都不怕。” 叶简与他对视，几秒后微微一笑，摸摸这只小人鱼的脑袋。 洛翎垂下眼睛，非常乖巧地轻蹭叶简掌心。 他喜欢这个人掌心里的温度。 叶简：“那么，你刚刚在想什么？” 洛翎：“嗯……在想一些如果发生了，我还是会难过的事情。” “比如，叶简不给我买糖葫芦。” 叶简沉默。 “再比如，吃糖葫芦的时候，外面那层我最喜欢的糖衣掉了，我没吃到。” 洛翎表情严肃。 “还有，糖葫芦吃到一半掉地上了……糖葫芦大小不一样，最下面那颗总是最小……” 话音未落，他就看见叶简捂住嘴，闷闷的笑声从指缝间流出。 洛翎：“？” “叶简干嘛笑我，”洛翎委屈巴巴，“这明明就是很让人难过的事情。” 叶简一本正经：“我没笑你，你别乱说。” 然后别过脸，肩膀微微耸动。 洛翎：“？？？” 叶简明明一直在笑！都没有停过！ 好气！ 洛翎揪住叶简衣角不肯撒手，一声不吭，鱼尾闷闷地甩来甩去。 叶简还在笑。 还在笑。 “……” 洛翎幽幽地盯着他，忽然叭叭：“我要唱歌了！” 叶简：“！” 叶简笑容瞬间收敛，表情严肃：“对不起，我错了。” “你唱歌很好听，但我们现在还是回家吧。” 洛翎：“……” 第11章 小煤球 d区比叶简居住的城郊要热闹一些，附近还有一小片商业街。叶简在回去的路上特意来到这片商业街，给洛翎买了他心心念念的糖葫芦。 洛翎窝在叶简怀里，鱼尾尖尖晃来晃去，咔嚓咔嚓啃糖葫芦。 叶简余光注意到他轻晃的鱼尾尖尖，忍不住伸手，想轻轻捏一下。 洛翎眼巴巴地看着他，半透明的漂亮尾鳍舒展，任由叶简捏捏。 尾鳍轻轻软软，手感很好。再往上一点，就是鳞片光滑无暇的墨色鱼尾。 叶简：“所以尾巴还是不给摸吗？” 洛翎：“……” 洛翎一声不吭地缩进小毯子里，尾鳍微微蜷缩，努力往小毯子里钻。 好吧，这下连尾巴尖尖都不给摸了。 叶简收回手，若有所思。 鱼尾对于人鱼来说好像很重要，是不能被轻易触碰的部位。 至少这条小人鱼愿意让他摸摸脑袋，捏捏尾鳍，却从来不肯让他碰尾巴。 好吧，那就不摸了。 叶简见洛翎埋进软乎乎的毯子里，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偷瞄自己，低头，冲这条小人鱼微微一笑。 洛翎觉得叶简笑起来很好看。 于是悄悄从毯子里冒出脑袋，脸庞轻蹭叶简肩膀，继续咔嚓咔嚓啃糖葫芦。 啃着啃着糖葫芦，这条小人鱼的目光逐渐偏移，落在叶简柔软垂落的墨色发丝之间。 没过一会，他偷偷伸手，像只扑蝶的小猫，兴致勃勃地拨弄叶简的墨发发梢。 叶简已经习惯了，任由这只好动的小人鱼玩自己的头发。 毕竟阻止的话，这条小人鱼就会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看他，好像被他欺负了一样。 “汪！嗷！” 街边忽然传来什么声音，叶简偏头，发现自己刚好路过一家宠物店。 他之前没见过这种店，之所以知道这是宠物店，是因为店名就是这么写的。 宠物店门口的笼子里，一只毛茸茸的小团子正捧着一颗松子咔嚓咔嚓，属于它的笼子面前放着一枚小铁牌，上面刻有“仓鼠”两个字。 叶简看看咔嚓咔嚓的仓鼠，又看看咔嚓咔嚓的洛翎，嘴角微弯：“一模一样。” 洛翎仰起小脸，脑袋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就是很像，”叶简道，“你是小仓鼠。” 洛翎露出一点点委屈的神色，一副拿叶简没办法的样子：“好吧，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 叶简大概是觉得仓鼠咔嚓咔嚓的模样实在有趣，又多看了两眼。 洛翎立马伸手遮住叶简眼睛，语气软乎乎的，神情却带了点隐约的小不满：“不准哥哥看！” 叶简垂眼：“为什么？” “哥哥不是说我和它很像吗？”洛翎眼神无辜兮兮，“那看我就好了，不要看它。” 叶简：“嗯……“ “你好小气，你是小气鱼。” 小气鱼就小气鱼。 洛翎揪住叶简衣角，见叶简收回落在那只仓鼠身上的目光，心满意足地想。 反正他不准叶简看那些可可爱爱的小东西，他只要叶简看他一个人。 洛翎啃掉最后一颗糖葫芦，歪头趴在叶简肩上，漂亮的耳鳍软软蹭过叶简脸庞。 公交车的站台前，一道电子屏微微发亮，上面显示出公交车的实时路线图。正在运行的公交车路线如蛇游走，闪烁微光，尚未运行的路线则沉默交错，铺成地图的底色。 叶简居住的城郊只有两条公交路线，一条指向d区，一条指向b区。寥寥的两条路线让城郊在地图上显得黯然失色，而b区以及它所连接的a区却如夜间亮起的灯火，是地图上庞大而璀璨的亮色。 叶简突发奇想，对怀里的洛翎道：“要不要去b区逛逛？” 洛翎乖乖地啃掉最后一颗糖葫芦：“叶简去哪，我就去哪。” 于是叶简抱着洛翎，踏上通往b区的公交车。 a区是这座城市的中心，而b区紧邻a区，这里明显比城郊繁华很多，街道规划有序，两侧的商店明亮整洁，一栋栋楼房虽然不高，却整齐地坐落于每块区域，如奶油蛋糕上缤纷点缀的甜点。 叶简：“这里还挺漂亮的。” 洛翎之前见到灰扑扑的城郊时还觉得新奇，现在来到这片相对繁华的b区，他的反应倒是很淡定：“还好，没有海底漂亮。” 叶简投去好奇的目光，洛翎抬手轻轻比划：“是真的，海底有很多珍珠贝壳，到处都亮晶晶的，比这里好看多了。” 叶简：“那等你成年后，我是不是就能看到了？” 洛翎听见这话眼睛微亮，非常认真地点点头：“是呀，到时候我就可以和叶简一起回去啦。” 说到这里，他瞄了眼自己的鱼尾，低声道：“要是我能快点长大就好了。” 关于成年，始终是他的心结。 人鱼在成年之前都有一段艰难的觉醒期，只有渡过觉醒期，他们才能获得蜕变，觉醒全部力量。 对于洛翎来说，他在蛋里沉睡的时间太长，破壳之后的成长又太短，加上现在失去逆鳞，长期处于虚弱状态，想要渡过觉醒期只会更加困难。 但不管怎么样，他必须踏过这道坎。 洛翎盯着鱼尾失去逆鳞的伤口位置，无声揪紧叶简衣角。 只有成年，他才能拿回自己的所有力量，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也只有成年，他才能牢牢掌握住自己所拥有的，不被人夺走。 弱小的人，总是容易失去一切，任人鱼肉。 “伤口疼吗？” 修长的手轻轻落在头不出的温和。 洛翎抬头，一眨不眨地望向叶简。 叶简指节微屈：“要不要咬一口？” 洛翎立马摇摇头，双手轻轻握住叶简的手。 “不疼。”这条小人鱼软软地道，“已经很久没有疼过了。” 他身上裹着暖乎乎的小毯子，鱼尾被雪白绷带细心地包扎，还打了一个漂亮的结。 这一切，都是叶简给他的。 哪怕夜里寒冷的时候，他的伤口隐隐作痛，辗转不能入眠，但只要想到叶简在身边，他也会很安心。 洛翎垂首，额头抵上叶简指间，无声感受这个人的温度。 过了几秒，他又一声不吭地把脸埋进叶简肩膀，窝在叶简怀里一动不动了。 叶简看着这只黏人的小人鱼，轻戳一下他的小脸。 洛翎晃晃鱼尾。 “这里的环境比城郊好一些，”叶简继续向前走，“你想搬到这里来住吗？” 洛翎闻言，第一反应是摇头：“不要，这里的价钱肯定很贵。” 他很乖，是只会省钱的小人鱼。 嗯……糖葫芦很便宜，所以不算在省钱的范围内。 “那再看看吧。”叶简也不强求，“我们可以过两天再考虑搬家的问题。” 两天后，他会再来一趟d区，询问奥尔的答复。 如果能加入探险者小队，他就有出城的机会，到那时也不用担心资金来源。如果不能……那他只能去寻找其他机会了。 也许打工不错？ 洛翎：“那，我要现在练习唱歌和吐泡泡吗？” 叶简与他对视，语带笑意：“不会真的让你去表演的。”说完，他又小声嘟囔一句：“感觉也没人看。” 洛翎：“？” 叶简表情严肃：“事在人为，不管怎么样，总有办法的。” 洛翎略有点委屈地点点头。 他还是觉得他唱歌很好听。 要是去街头表演的话，肯定会有人听的！ “新上市的通讯手环，周末促销，不要998，只要188……” 陌生的电子音从一侧响起，叶简停步。 他们左边是一家售卖通讯手环的店铺，玻璃门敞开，一只只崭新的通讯手环陈列在柜台内。 刚来这座城市时叶简就注意到，很多人手上都戴着这种通讯手环。 之前搭过顺风车的莫森给他展示过这种手环，它似乎不止有通讯的功能，还有很多作用。 洛翎：“叶简想买这个吗？” “嗯，”叶简道，“进去看看吧。” 店里的售货小姐十分热情，细心地为他们展示过通讯手环的功能，并且大力推荐最新款的通讯手环——据说拥有最清晰的拍照像素，自带美颜，搭载优越处理器，可以畅玩三a大作，加上现在折扣，只要两百三十币。 叶简很感谢她的推荐，十分赞同她的意见。 然后选了一款去年的，价格稍低的手环。 只要一百二十币！ 购买两个还有优惠，一共二百二十币！ 洛翎没想到叶简也会给他买通讯手环，崭新的黑色手环圈在手腕间，他很珍惜地摸摸，不敢用力，怕摸坏了。 叶简：“加个好友。” 他用自己的白色手环轻碰一下洛翎手环，只听“滴”的一声，两人的手环上流过一串数据，空荡荡的通讯录里多出第一个名字。 洛翎看着通讯录上唯一的名字，小脸没什么表情，但趁叶简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把这个名字设为特殊关注。 通讯手环能够连接网络，网络上有各种信息，回去时叶简通过上网，总算弄明白一些事情。 多年前，这个世界爆发过一次大污染，从污染源中诞生现在的异兽，它们能被杀死，但数量极多，源源不绝。时至今日，人类都没找到彻底清除异兽的方法。 异兽以人类为食，会主动攻击与猎杀人类。它们的攻击同样会带来污染，就算有人幸运地逃脱异兽之口，也会被污染侵蚀，身体逐渐虚弱，最终步入死亡。 当然，也有一部分幸运儿虽然受到污染，却能奇迹般地生还。他们中有的依然是普通人，有的却觉醒了特殊的能力——后者，被称为守望者。 守望者的数量极其稀少，因为能对抗异兽，地位也格外特殊。之前叶简听说过的“神庭”和“禁地”就是两大守望者组织，也是对抗异兽的中坚力量。 至于神庭和禁地之间有什么区别，叶简暂时无法查到。 关于守望者，公开的信息总是讳莫如深一些。 现在叶简只知道，人类一共有三座s级城市，其中两座属于神庭的势力范围，而他们要去的黄昏庭地，则是禁地的总部所在。 了解到这点的洛翎有些担心：“禁地的人会不会不好说话？” “嗯……不知道。”叶简道，“不过我们只是找东西，不和他们接触就应该没问题吧？” 除了神庭和禁地之外，还有一个特殊的组织名为散落火种，他们吸纳那些从污染中生还，却没有觉醒力量的人。之前叶简遇到的陈饶就来自散落火种这个组织，并且她还隶属于一支探险者小队。 三大组织的人会自发组成探险者小队，他们的任务是清理城市周边的异兽，当然，异兽死后所凝结的昂贵晶石也是他们的收入来源。 洛翎对这些组织没什么兴趣，他试着搜索一下自己想要前往的“黄昏之湖”，结果什么也没搜到。 看来人类世界里，并没有关于这片特殊湖泊的记载。 “叶简能查到自己的过去吗？” 叶简：“不太行，就算搜我的名字，也一无所获。” 洛翎：“那，叶简查了这些东西后，有回想起什么吗？” 叶简沉默几秒：“没有。” 他的通讯手环的光屏打开，最新的网页停留在一张图片上。 那是最初的污染爆发时，一张疑似污染源头的图片。 图片年代久远，背景有些模糊，只能看出是一个凹陷的巨大深坑，坑底密密麻麻布满从地下生出的树根，有晶莹的液体在树根间流淌，微微闪烁，织成一张巨网。 叶简注视这张图片，忽然有些头晕，轻按额头。 “怎么了？”洛翎登时很紧张地抓住叶简袖口，“哪里不舒服吗？” “……没什么，”眩晕的症状很快消失，叶简抬眼，“只是恍惚了一下。” 他再看向那张照片，下一秒，通讯手环却因为没电自动关机。 这只刚买来的通讯手环只有一点电量，需要充电。 叶简：“回去吧。” 洛翎：“可是，你刚刚……” “没事，”叶简道，“应该只是看的时间久了，所以才会头晕。” 说完，他又戳戳洛翎：“你记得不要看太久。” 洛翎盯着他看了几秒，乖乖地轻应一声。 回去之后，叶简给通讯手环充上电，再次点开之前的那张照片。 有人说，异兽从污染的源头诞生，可时至今日，人类也没找到最初的污染源。 网络上的这张照片不知来源，真实性存疑，而当叶简再次注视它时，并未出现之前头晕的异样。 好像，这只是一张普通的照片。 时间流逝，很快到了晚上。叶简蹲在浴缸边，袖子挽至小臂，给洛翎换上一池干净的水。 一只胖乎乎的小黄鸭摇摇晃晃浮在水面，叶简轻戳一下，小黄鸭就发出嘎嘎叫声。 洛翎：“……” “果然，”叶简笑眯眯，“和你很像。” 这是他路过一家商店时从橱窗里发现的，因为觉得很有趣，就买了回来。 “我才不会嘎嘎叫，”洛翎小脸闷起，“一点也不像。” 叶简：“唔，但你会咕嘟咕嘟。” 洛翎沉默一秒，埋进水里，闷闷地吐出一串小小的泡泡。 叶简轻笑起身，拉上浴缸周围的帘子：“我要洗澡了。” 热水从花洒中流出，蒸腾的湿气很快包裹四周。洛翎从浴缸底下浮出，盯着那只小黄鸭看了几秒，轻戳一下。 如果不是叶简送给他的，他才不要留下呢。 洛翎趴在浴缸边缘，鱼尾划起涟漪。他在等叶简的时候无事可做，又点开手腕上防水的通讯手环。 叶简洗完澡拉开帘子时，就见这只小人鱼歪着脑袋，一只手在通讯手环支起的光屏上划来划去。 叶简：“有那么好玩吗？” “我在研究这个东西，”洛翎正色道，“我刚刚研究出了它可以聊天。” 叶简：“好叭，你继续研究，我去睡觉了。” 他走出几步，又回头摸摸这只小人鱼：“记得不要玩太晚。” 洛翎乖乖巧巧地点头。 一轮明月悬挂于窗框的夜晚，床上的叶简垂着眼睫，却没有什么睡意。 拥有通讯手环后，他确实接收到很多关于这个世界的信息。可他的记忆依然如封冻的冰湖，不起一丝裂缝。 那些人或事，都无法撬动他的记忆。 难道……他没有过去吗？ 叶简无声坐起，轻按眉心。 滴。 床头的通讯手环微微震动一下，随即亮起一道小小的光屏。 叶简垂眼，通讯录里唯一的名字给他发来一个可可爱爱的表情包。 是条冲浪的蓝色小鱼。 叶简嘴角微扬，发现聊天框下面也有一串表情，于是给洛翎回了一个猫猫头。 洛翎很快又发来一个吐泡泡的螃蟹。 两人你来我往地用表情包聊了一会，直到时间接近十二点，已是深夜。 叶简：[很晚了，睡吧] 洛翎：[好哦] [圆鼓鼓的河豚jg] 叶简手指停在聊天页面，心想洛翎之前气呼呼的样子还挺像这只小河豚。 真可爱。 他躺下，阖眼，感觉自己应该能睡一个好觉。 ——这一夜，叶简又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前一个晚上的那棵古树，晶石凝结而成的叶片闪烁如垂落的银河，树影之下，是清澈见底的湖泊。 这一次，湖里没有银发红瞳的大人鱼，倒是有一条黑漆漆的红眼睛小鱼游来游去。 叶简蹲在湖边，他的影子投落湖面，引来那条小鱼的好奇徘徊。 小鱼追逐他的影子，欢快地围着他打转，又浮出水面，轻轻吐出一串泡泡。 随即，这条小黑鱼轻纱般的鱼尾晃来晃去，原地兜圈圈。 夸夸我！ 叶简沉默一秒，诚实地道：“有点黑，像个小煤球。” 小鱼：“？” 叶简：“我家小人鱼就很白。” 小鱼：“？？” 叶简：“不过你们吐的泡泡倒是一样——都那么难看。” 小鱼：“？？？” 小鱼与很会说话的叶简对视几秒。 气成了河豚。 第12章 叶简要丢下我了 黑漆漆的小鱼气呼呼地游向湖底深处，叶简也从梦中苏醒。 他又头疼了。 “……” 叶简抬手轻揉太阳穴，觉得再这样下去，他不如把床搬到浴缸边，睡那条小鱼隔壁。 不过这样的话洛翎可能也睡不好，还是算了。 因为没有听见浴室里的声音，叶简起床的动作很轻——等他推开浴室的门才发现，洛翎早已醒来。 这只小人鱼趴在浴缸边缘，眼圈黑黑，没什么精神地打哈欠。 叶简惊讶：“你没睡好吗？” 洛翎摇摇头。 虽然精神不太好，但叶简走过来的时候，他还是很高兴地拉住叶简的手，脸庞贴上叶简掌心。 一下子，叶简的头疼减轻，太阳穴的不适终于消散。 叶简垂眼，摸摸这只小人鱼：“你是不是熬夜了？” 洛翎十分可疑地沉默下来。 叶简目光扫过他浴缸旁边的通讯手环。 已经没电了。 “……” 叶简无奈：“下次不准你戴着它睡觉。” 洛翎：“！” 他立马露出无辜兮兮的神色：“我没有玩。” “不信，”叶简道，“看你的黑眼圈。” 洛翎：“……” 好吧。 他听叶简的。 这条小人鱼闷闷地埋进浴缸里，一声不吭吐泡泡。 当然，依然是一堆丑泡泡，没有一个好看。 叶简忍俊不禁，想起梦里那条黑漆漆的小鱼，正要说什么，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咚咚咚。 清早的敲门声十分突兀，洛翎微愣一下，眼神立马变得警惕。 这个时候，什么人会来找他们？ 叶简倒是意识到什么，对洛翎说了声“没事”，起身走到门口。 “房间到期，”门外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旅店老板，“要续租吗？” “抱歉，忘记提前和你说了。”叶简道，“我打算再续租两天。” 店老板：“噢，太好了，交钱吧。” 两天的房费是二十币，加上这几天的开销，叶简发现自己的积蓄即将掉下一千币。 好在他的紫色、蓝色和白色晶石各剩两块，一共六块晶石，所以短时间内并不需要担心。 “今天早上，探险者小队回来了。” 店老板收下钱并没急着走，而是站在门口说道。 “如果你想加入探险者小队，现在就是一个好机会。” 叶简神色不变：“你怎么知道？” “我觉得你不是一般人，”店老板摊了摊手，“毕竟在这种破地方，人鱼可是珍稀品种。” “珍稀的东西总是惹人惦记，最近已经有好几波人从我这里路过了。” 叶简微微蹙眉：“他们长什么样？” “我记不住，”店老板语气随意，“不过，胆子再大的人，也不敢招惹探险者小队吧。” 叶简思索几秒，颔首向他道谢。 回到屋内时，洛翎正扒着浴缸边缘探头探脑，很努力想往外面瞄。 “刚才的是这里的老板？”他嘀嘀咕咕，“叶简和他聊得有点久。” 叶简眨眨眼：“有吗？” 他明明才出去几分钟。 “有的！”洛翎轻轻抓住叶简的手，“所以，是很严重的事吗？” 叶简：“没有，只是随便聊了几句。” 他不想让这只小人鱼担心。 洛翎仰着脸，不太相信的样子。 叶简：“好吧，我们在聊你。” 洛翎微微睁大眼睛，刚想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询问叶简是不是要卖掉他了，就听见对方悠悠地道：“你昨天半夜玩游戏，吵到他了。” 洛翎：“？” 洛翎立马反驳：“不可能，我明明静音了！” 叶简：“你果然通宵玩游戏！下次不准戴手环睡觉！” 洛翎：“……” 浴缸里多了一条蔫巴巴的小人鱼。 叶简蹲在浴缸边，戳戳这只小鱼：“吃不吃馄饨？” 洛翎：“吃！” 于是蔫巴巴小鱼变成了小馄饨鱼。 早餐过后，叶简抱着洛翎，再度前往d区。 洛翎可能是没睡好，早上的馄饨只吃了小半碗，此时困兮兮地趴在叶简怀里，眼帘低垂，直打哈欠。 叶简：“再睡一会吧。” 洛翎摇摇头，努力打起精神看向叶简：“今天就要过去吗？” “嗯，”叶简道，“听说探险者小队已经回来了。” 洛翎“哦”了一声。 刚刚那个店老板果然和叶简说了什么。 洛翎默默地想。 叶简不肯告诉他，为什么？ 这只小人鱼注视叶简几秒，一言不发地低下脑袋，脸庞轻轻挨着叶简肩膀，隔着衣料沉默地感受这个人的体温。 叶简不明所以，还以为洛翎是在犯困，一下一下轻拍他的后背。 没过多久，他们来到公交车站，在那里意外遇到一个熟人。 “早上好呀。” 长发束成马尾的女子冲叶简挥挥手，手臂间纹着一朵绽放的蔷薇。 她是顾楚宵，之前和叶简交易过晶石，并且告知叶简出城需要通行证的人。 叶简：“早。” 顾楚宵笑眯眯的：“要换晶石吗？” 叶简沉默。 “哼，冷漠的男人。”顾楚宵抱胸，“那么，你们是要去c区咯？” “嗯。”叶简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什么，“你是探险者小队的人吗？” 顾楚宵闻言，笑容不知为何冷淡一些：“探险者小队啊……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可没那个资格。” 她不再说什么，随便地摆摆手：“走咯。” 顾楚宵刚刚离开，前往d区的公交车就停在站口。搭乘这辆车，也能到达c区。 叶简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低头。 洛翎软乎乎的小脸埋进他的怀里，静悄悄的，好像已经睡着。 他漂亮的耳鳍微微垂落，叶简抬手，动作很轻很轻地戳了一下。 洛翎一动不动。 叶简心想：好像真的睡着了。 他没有再打扰洛翎，而是稍微调整一下姿势，好让这只小人鱼睡得舒服一点。 结果几秒后，洛翎慢吞吞慢吞吞地仰起半张小脸。 叶简轻声道：“吵醒你了？” 洛翎摇摇头，含糊地嘟囔：“我不困。”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脑袋又慢吞吞耷拉下来，一点一点的。 叶简：“……” 叶简再次戳戳这只小人鱼软趴趴的耳鳍：“睡吧。” 洛翎：“我不困。” 语气还有点小倔强。 叶简安静地看着这只小人鱼，过了几秒开口：“你是在担心什么吗？” 洛翎没有吭声。 叶简捏捏他闷起的小脸：“不用瞒我，我看得出来。” “……” 短暂的沉默后，洛翎仰起脑袋，一只手悄悄从毯子里伸出，揪住叶简衣角。 “会不会我一觉醒来，这里只剩我一个人？” “不会，”叶简语气温和，“也许你醒来的时候，还有糖葫芦吃。” “……唔，”洛翎轻晃叶简衣角，“那我要大一点的。” 叶简：“好，给你挑一根最大的。” 洛翎的脸庞蹭蹭叶简肩膀，终于肯合上疲惫到酸痛的眼睛，安心地睡了过去。 叶简抬手，一下一下抚摸洛翎发丝。缠绕在指间的发丝冰冰凉凉，像上好的绸缎。 逐渐陷入浅眠的洛翎大概是被他摸得舒服，漂亮的扇形尾鳍小弧度轻摆，边缘微微卷起。 叶简盯着这条小人鱼的尾鳍，若有所思。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今天的洛翎好像不太对劲，不只是精神蔫蔫的，连情绪也有些不对。 只是单纯的失眠不应该会这样，难道说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算了，等洛翎的精神好一些，再问问他吧。 这是一只敏感的小人鱼。 叶简又摸摸洛翎。 洛翎下意识地蹭蹭他的手心，不知梦到什么，在他怀里嘟嘟囔囔。 叶简眼底划过一丝笑意，猜测这只小人鱼可能在梦中啃糖葫芦。 下一秒，洛翎轻轻啃了他一口。 叶简：“……？” 他默默收回手。 好吧，这还是一只贪吃的小人鱼。 数分钟后，公交车停下，c区掉漆的站牌下卷起风沙。 叶简小心翼翼地抬手，用毯子裹住怀中的小人鱼。周围是嘈杂的街区，洛翎却睡得很沉，好像什么动静都吵不醒他。 不过，也许是在梦中隐约察觉到周边环境的改变，洛翎不安地挪动一下，一只手紧紧攥住叶简衣袖。 叶简安抚地拍拍洛翎后背，向前走去。 一分钟后，他忽然停下，不再向前。 ……上次奥尔住的地方在哪里？是左边，还是右边？ 他好像、大概……是记得的。 叶简神情严肃地站在路口思索一会人生，微微侧身。 是右边。 绝对没错。 “请问，是叶先生吗？” 就在这时，一个人从旁边走来。 在看清叶简的脸后，那人的神情变得惊喜，语气十分恭敬：“真的是您！” “叶先生，我们队长一直在等您，请跟我来。” 叶简捂住洛翎耳鳍，轻道谢谢。 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他告诉过奥尔自己的名字。 那么，眼前这位应该是奥尔的人。 叶简这么想着，看见那人向左边走去。 “……” 叶简脚步微顿，延迟一秒才跟上。 穿过在叶简眼中十分错综复杂的街道，没过多久，他的眼前出现一栋熟悉的房子。 “大家，‘巢’出现了……” 靠近房子时，一道陌生的女声隐约从里面传出，被叶简捕捉。 领路的人轻咳一声，屋内的声音顿时止住。 “队长，到了。” 领路的人轻敲敞开的房门，侧身给叶简让开一条路。 屋内的陈设和上次一样，不过多了几把椅子和几个人。叶简认识的奥尔坐在边上，其他几个则是生面孔。 其中，一位短发女子坐在中间，她微微偏头，左耳蔷薇形状的耳钉在昏暗的屋内划过一丝亮光。 “您好，我是荆棘探险队的队长，顾玫。”那个短发女子起身，冲叶简伸出一只手，笑起来飒爽又利落，“很高兴认识您。” 叶简与她握手，嗅到她身上尚未来得及洗去的淡淡血腥味。 他怀里的洛翎轻挪一下，脸庞软软地埋入叶简胸口。 “这是您养的宠物？”顾玫眼神微动，“人鱼吗？很珍稀的品种呢。” 叶简：“不是宠物。” 顾玫：嗯？那就是要出售的商品？ 她并没有多问，而是不带犹豫地进入正题。 “听奥尔说，您是一位十分强大的b级守望者，猎杀过同等级的异兽。”顾玫的笑中带着赞许，“并且，因为通行证的事情，您想加入我们？” 叶简：“嗯。” 顾玫：“好，我同意，从今天起，叶先生就是我们荆棘探险队的一员。” 她这句话落下，角落里的奥尔登时睁大眼睛，顾玫身后的几个队员却不怎么惊讶。 叶简面上神情不变，心底则微微意外。 顾玫答应得实在太干脆，就算他证明过自己的实力，这群人也不至于这样毫无怀疑地接纳自己。 事出反常必有妖，看来，这里面有问题。 不过，叶简并没有第一时间提出质疑，而是平静地道：“我想提个条件。” 顾玫：“嗯，您说。” 叶简：“我可以带我的人鱼一起去吗？” 顾玫摸摸下巴，几秒后摇摇头：“这个……恐怕不太行。” “人鱼无法长时间离开水，不是吗？” 她的声音柔和。 “探险者小队需要不定期清理城市周边的异兽，每次外出短则几天，长则几个月，物资的补给十分重要。我们小队每次只能勉强保证自身的供给，要再为一只人鱼提供水源或其他资源……这就有点超出我们的能力了。” “当然，您这样的守望者加入我们小队，必然能享受最大程度的优待。我们可以为您提供最好的住处，也会专门派人在您外出时照料您的人鱼，绝对不会出现一丝问题。” 顾玫说到这里，再次冲叶简笑笑。 “这也算一种不错的解决方案，不是吗？” 洛翎很难受。 脑袋昏昏沉沉，睁不开眼。耳边好像有什么人在说话，嗡嗡作响，怎么也听不清。 他只能感觉到一只修长的手落在自己头顶，像轻柔的安抚，带着令他喜欢的温度。 是叶简。 洛翎有点委屈，又有些心安。 其实昨天晚上，他的鱼尾疼了一夜。 明明浸泡在干净的水里，没有流血，失去鳞片的伤口却疼痛钻心，仿佛被虫蚁啃噬，折磨得他不得入睡。 恍惚间，他好像回到那天，鱼尾被利矛钉死，一只尖锐的蹼爪嵌入逆鳞与其他鳞片的连接处，一点点撬开缝隙，将那块逆鳞连带血肉撕扯下来…… 他怕吵到叶简，所以始终咬紧牙关，没发出一丝声音。 因为想转移注意力，所以才打开通讯手环，让它耗掉一夜的电。 直到天亮，他的伤口才没那么疼。 可是现在，不知为什么，他又难受起来。身体仿佛一会置身热焰，一会坠入冰窟，痛苦折磨着他，令他不得解脱。 洛翎蜷缩在叶简怀中，往日温暖的毛毯如同冰冷的铁板，只有叶简的体温依然真实。他很努力地想睁开眼睛，看清身边人的模样。 只要叶简陪着他，只要叶简还在他身边，他就……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落在洛翎耳边，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清悦嗓音。 “把他留在这里的话，你们会照顾好他吗？” 霎时间，洛翎清醒了。 第13章 哥哥，我长腿啦 “把他留在这里，你们会照顾好他吗？” “当然。” 叶简话音刚落，顾玫便毫不犹豫地道。 “我知道人鱼是很脆弱的宠物，因此我们会竭尽所能地为他提供最好的居住环境，干净的水源，一日三餐，这些您都不用担心。” “而且，您刚来这座城市没多久，还没有稳定的住所吧？这个同样不用担心，只要是您需要的，我们都能帮您解决——这就是我们的诚意。” 叶简轻轻颔首：“很好的条件。” “但是，我拒绝。” “……为什么？” 顾玫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诧异，当即上前一步：“您需要通行证，不是吗？” 叶简：“是。” 顾玫：“那您完全可以信任我，我们会——” “如果知道我丢下他，这只小人鱼会难过的。” 叶简打断她的话，垂眼，平静地注视怀中的洛翎。 “我答应过他，不会让他孤零零一人。” “可是，这不要紧啊。”顾玫还想说服他，“您的宠物留在这里，我的人也会很细心地……” “他不是宠物，”叶简淡漠道，“他不喜欢别人把他当宠物。” “再见。” 顾玫怔住，而叶简已经转身，不带一丝犹豫地向外走去。 “……等等！” 在原地停留两秒，顾玫突然快步上前。 “既然这样，叶先生您的要求，我答应了！” 叶简侧头。 “我们需要您，”顾玫满脸恳切，“希望您能加入我们小队，和我们一起出城狩猎。” 叶简：“可以带上我的人鱼？” “可以！”顾玫道，“水源的问题我会想办法，只要您答应和我们出城，我立马着手准备。” 叶简神情不变。 允许他带上洛翎，说明顾玫的目的并不是这只小人鱼，从她的话中可以推断，她最强烈的动机是“出城”。 为什么要出城，城外有什么？ 叶简想到刚才他们到来时，从屋外听到的顾玫的话。 【巢出现了。】 巢……应该是个关键的信息。 叶简：“我明天给你答复。” 顾玫闻言有些失望，但她很快就将这份情绪掩盖下去。 “留个地址和联系方式吧。”这位队长微笑着道，“明天我去找您，不麻烦您走一趟。” 于是，叶简和顾玫用通讯手环交换联系方式，离开这里。 风沙卷过街角，叶简想给洛翎掂掂被角，却在低头时对上一双沉默的眼睛。 不知为什么，叶简发现洛翎的脸色有些苍白。 “怎么了？”他温和道，“哪里不舒服吗？” 洛翎一眨不眨地望着叶简，摇摇头。 叶简：“那，是刚才吵到你了吗？” “没有。” 洛翎小声说着，又垂下脑袋，把脸埋进叶简怀里。 轻蹭一下，再蹭一下。 尽管依然很难受，但这一刻，他的内心是从未有过的安定。 叶简说，他不是宠物。 叶简还说，不会让他孤零零一个人。 叶简，叶简…… 一股暖流从胸口涌出，伴随着这个名字充盈洛翎的心脏，就连冰冷的四肢好像都变得温暖起来。 叶简发现这只小人鱼在自己身上蹭来蹭去，蹭来蹭去。 过了一会，还闷闷地笑了起来。 叶简眨眨眼。 嗯……心情变好了，精神也恢复了一些。 他抬手，摸摸洛翎脑袋，那只手很快被洛翎握住，贴着自己脸庞轻蹭。 黏人兮兮。 “你有问题想问我吧。”叶简道，“早上的时候，你就有点心不在焉。” 洛翎愣了一下，脸庞依然贴着叶简掌心，摇摇头。 其实早上的时候，他只是身上难受，所以才有些状态不对。 当然，他也有一点点在意叶简不肯告诉他和店老板的对话……只有一点点。 不过现在，他已经不会胡思乱想了。 因为他知道，叶简是不会离开他的。 洛翎鱼尾轻摆，叶简察觉到这条小人鱼情绪的变化，舒展开眉眼。 “其实，今天早上店老板之所以找我，除了让我交房租外，还告诉我一件事情。” 他决定不再隐瞒，因为他发现有的时候隐瞒并不会让这只小人鱼放心，只会适得其反。 “最近有些奇怪的人觊觎你，所以常常从旅店门前路过。” “我不想让你担心，所以才没和你说。” 洛翎呆呆地听完，意识到什么，顿时有些愧疚。 叶简：“啊，你看，就是这种表情。” 洛翎：“……” 洛翎收敛神情，鼓起腮帮子。 叶简弯起眉眼，轻戳一下他鼓鼓的小脸。 “那，”洛翎道，“叶简之后打算怎么做？” 叶简：“弄清顾玫的目的，再加入探险者小队。” 他想查出“巢”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让顾玫这个探险者小队的队长如此紧张。 当然，为了那张通行证，就算要冒着风险出城，他也愿意试一试。 洛翎点点头，小小声道：“我可以离开水很长一段时间，所以叶简不用担心我。” “我知道，”叶简道，“你是一只厉害的小人鱼。” 洛翎登时有点小高兴。 普通人鱼脱离水源超过一天就有生命危险，但他是一条特殊的小人鱼，否则也不可能从同族的追杀中活下来。 不过，这份能力对他来说还是没什么用，仅仅能够让他不拖叶简后腿。 如果能早点成年，早点觉醒就好了。 洛翎再次冒出这个想法。 这样他就能帮助叶简，而不是只躲在叶简身边。 他……想保护叶简。 洛翎忽然低下头。 叶简：“怎么了？” “……没什么。” 洛翎小声嘀咕。 他的鱼尾又疼了。 但没有昨晚那么疼，所以不要紧。 叶简还想追问，洛翎却已经仰起脸，好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无辜兮兮地望着他：“哥哥。” 叶简的注意力顿时被这句软乎乎的“哥哥”带跑了：“嗯？” 洛翎眼睛眨巴眨巴：“想吃糖葫芦。” 叶简：“好哦。” 于是，两人去c区附近的商业街买了糖葫芦，期间又路过一家店。 这是一家新开的蛋糕店，干净的橱窗里摆着一只只精致的蛋糕，很是引人注目。 叶简停步：“想吃吗？” 洛翎咔嚓咔嚓啃糖葫芦，乖乖地摇头：“不想。” 他是一只知足的小人鱼。 而且，他觉得蛋糕的香味太过甜腻，不如糖葫芦。 叶简却沉默下来，没有走，一声不吭地看着洛翎。 洛翎与叶简对视几秒，眨眨眼，吞下一颗糖葫芦。 “现在想吃了。” “真好，”叶简立马笑吟吟地道，“我们去买吧。” 两人拐进蛋糕店，出来时手上提着两份小蛋糕。 蜂蜜蛋糕色泽金黄，切开后有金子般的液体流淌。洛翎趴在旅店房间的小桌边，用叉子叉起一小块，送入嘴中。 “好甜！” 蜂蜜蛋糕对深海里的小人鱼来说甜得发腻，他被齁得龇牙咧嘴，小脸皱成一团。 叶简：“有吗？” 他尝了一口。 “一点也不甜啊，”他道，“真好吃。” 洛翎震惊。 一秒后，他默默把蛋糕推出去：“哥哥你吃吧，我不要。” 叶简：“真的不要？” 洛翎脑袋摇成拨浪鼓。 叶简：“好叭。” 在洛翎钦佩又有点不可思议的目光中，他把两份蜂蜜蛋糕都吃了。 叶简喜欢甜食……嗯，很恐怖的甜食。 洛翎默默地想。 记下来。 吃完蛋糕，叶简把洛翎放回浴缸，在他旁边点开通讯手环，搜索一些东西。 洛翎没有打扰叶简，默默沉入浴缸里，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身边的人。 然后开始咕嘟咕嘟吐泡泡。 叶简余光瞥见这一幕，正想笑，就见洛翎冒出头，十分认真地道：“我要练习吹泡泡。” 叶简：“嗯？” 洛翎尾鳍随水荡漾：“等我学会了，一定能给叶简吹出漂亮的泡泡！” 叶简想了想：“要那种连在一起的心形泡泡哦。” 洛翎坚定而自信地点点头。 然后又埋进浴缸里，咕嘟咕嘟。 叶简偷瞄一眼，都是丑泡泡。 过了一会，他查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关闭通讯手环，又偷瞄一眼洛翎的浴缸。 依然是一堆丑泡泡。 叶简：“噗。” 洛翎：“？” 他仰头望着叶简。 叶简义正辞严：“我没有笑你。” 洛翎：“……” 他不信。 他一定会吹出好看泡泡的！ ……虽然之后，洛翎努力练习一整天，都没能吹出一个好看的泡泡。 一个都没有。 晚上的时候，叶简见这只小人鱼蔫巴巴浮在水上，含笑拍拍他：“没关系，这才第一天呢，你多练习一下，肯定可以的。” 洛翎闷闷地“哦”了一声，随即抬手，轻揪叶简袖口。 “叶简今天晚上可以陪我吗？”他的语气软软的，“我想直到睡前，都能看到叶简。” 他本以为叶简会问原因，谁知对方听完这句话便点点头：“好。” 洛翎眼尾扬起，拉住叶简的手，轻轻晃了晃。 夜色渐深，无光的室内，一条小人鱼趴在浴缸里，安静地睡着。 他的一只手还轻轻揪住叶简衣袖，只要一个很简单的动作，就能拨开。 但叶简没有。 他支着下颌，在浴缸边阖上眼。 ——这一夜，他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一条很可爱的小人鱼，趴在湖边软乎乎地喊他。 “哥哥，我长出腿啦！”小人鱼很高兴地说，“以后我就是大人鱼了！” 叶简十分惊奇：“真的吗？让我看看。” 小人鱼害羞地沉入水底，片刻后，咕嘟嘟地浮……浮出一个翻白眼的鱼头。 叶简：“？” 鱼头很可爱（？）地冲他眨眨眼，伸出一双黑漆漆的毛腿。 叶简：“？？？” 叶简被惊醒了。 他从梦中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查看身边小人鱼的情况。 洛翎刚好醒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叶简？” 叶简：“你长腿了吗？” 洛翎低头扫了一眼，有点遗憾：“没有。” 叶简沉默几秒，点开通讯手环的搜索框，输入“人鱼”。 好巧不巧，搜索页面弹出的第一张图片，就是他梦中那种鱼头毛毛腿的人鱼。 旁边还有配字：成年期人鱼，是个美人。 叶简倒吸一口凉气。 洛翎：“？” 洛翎觉得哪里不太对！ 他刚想说什么，就见叶简转向自己，脸色苍白，轻轻地道：“要不然，你还是晚点成年吧。” “我可以一直养着你的，”叶简气若游丝，“没关系。” 洛翎：“？？？” 第14章 等我打完这一仗 在洛翎气呼呼的要求下，叶简查了查那种鱼头毛毛腿的“人鱼”到底是什么东西。 最后得出结论，对方的确是人鱼。 不过，这种“人鱼”是人工培育出来的产品，和海底的人鱼天差地别，并不是同一种族。 叶简长舒一口气。 太好了，看来他的小人鱼不会长歪。 洛翎幽幽怨怨地看着叶简。 叶简被他这个小眼神逗得有点想笑，道：“好吧，还是你更好看。” 洛翎哼哼一声：“本来就是。” 当然，叶简也很好看。 洛翎晃晃叶简衣袖。 “不过，这居然是人造产物，”叶简想到刚才那张“人鱼”照片，“他们连这种东西都造吗？” 在网上能查到的资料里，人鱼被划分为特殊的异兽。他们并不嗜血，也没有多少攻击性和战斗力，最擅长利用出众的容貌与歌喉魅惑他人。除此以外，没有任何特殊能力。 因为人鱼的美丽与弱小，脱离深海的他们往往会沦为昂贵的商品，在拍卖会上备受欢迎——这就是大部分人对于人鱼的印象。 相比起深海人鱼的珍贵，另一种鱼头人腿的“人鱼”更为廉价。因为是人造产物，他们数量众多。虽然没有深海里的人鱼美丽，却也能满足一部分人的猎奇心理，因此同样有不小的市场。 不过，这种“人鱼”存在极大缺陷。他们只能生活在淡水里，体质脆弱，脱水即死，离开饲养者便没有任何生存能力，可以说是一种畸形的人造物。 “人类就是这样奇怪，所以我不喜欢他们。” 洛翎说完，又甜甜地补充一句：“但叶简是例外，叶简和他们不一样。” 叶简沉默，他同样觉得自己和其他人不太一样，但不是洛翎说的那方面。 早在几天前，他就隐约感觉自己可能是一个“异类”——没有记忆，没有身世，却拥有特殊的能力。不会饥饿和疲惫，就算受伤，也能很快痊愈。 而现在，越是深入地了解这个世界，他对于自己的身份就越是怀疑和不解。 如果拥有能力之人就是守望者，那他也算守望者吗？ 因为是守望者，所以才和普通人不太一样？ 叶简轻按额角。 也许这个问题，他只能从其他守望者身上得到答案。 “叶简在想什么？” 洛翎察觉到叶简的情绪，轻轻拉住他的手。 “在想我会不会也是一只大人鱼，”叶简道，“因为失忆，所以才忘记自己的身份。” 洛翎听完还很认真地打量叶简一会，最后得出肯定的结论：“应该不是。” 叶简：“为什么？” 洛翎一本正经：“因为你不会吐泡泡。” 叶简登时深以为然：“也是。” “那你觉得我是什么？” “你是叶简，”洛翎几乎没有犹豫地做出回答，“是我最重要的人。” 叶简对上这只小人鱼黑沉沉的眼眸，片刻后微微一笑：“嗯，你也是。” 明明只是很简单的一句话，但不知为什么，洛翎突然就有点不好意思了。 于是若无其事地埋进水里，咕嘟咕嘟。 假装自己在练习吐泡泡。 叶简笑着摸摸这只小人鱼。 小人鱼在浴缸里翻了个圈圈。 不知是不是睡前有叶简陪伴的缘故，昨天晚上洛翎并没有难受，因此今天起床时的精神也不错。 此时，他冲叶简吐出一串泡泡，虽然这些泡泡依旧丑兮兮的，但似乎比昨天的泡泡圆润了一点点。 发现这点的洛翎当即高兴起来：“叶简快看！” 叶简垂眼：“唔，丑泡泡。” 洛翎：“……” 洛翎咕嘟咕嘟。 上午时分，旅店房门被敲响，叶简还没做出反应，浴缸里的洛翎已经冲他伸出双臂。 叶简非常熟练地拿起一旁的小毯子，裹住这只小人鱼，抱着他向门口走去。 “叶先生，打扰了。” 敲门的不是别人，正是昨天说过要来拜访的顾玫。 “您现在有空吗？” 洛翎听到这句话微微蹙眉，叶简则没什么反应地点头侧身：“请进。” 顾玫快步踏进这间屋子，第一句话就是：“不知道叶先生昨晚考虑得怎么样？” 她很直接，叶简同样开门见山：“你之所以想让我加入你们，是因为‘巢’吧。” 顾玫显然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个，停顿一秒，随即无奈一笑：“看来那句话还是被您听到了，不过，我本来也不打算瞒您。” 所谓“巢”，是叶简昨天查到的东西。 这个世界的异兽从污染源中诞生，不仅以人类为食，还会吞噬自己的同类。令人惊讶的是，这种同类相食的行为似乎也是异兽的某种习性，每隔一段时间，某片区域的异兽就会自发聚集到一起，开始自相残杀。 这场厮杀没有胜者，最终异兽残骸堆积如山，“巢”也就此形成。 不过，巢并不是异兽的坟场。因为没过多久，满是鲜血的巢中就会诞生出一头新的异兽，它将拥有超越这片区域所有异兽的力量，即为“巢兽”。 “这座城市本来是低风险区域，周围游荡的异兽不过d级，就连c级都很少，因此我们还能对付。”顾玫道，“但就在几天前，我们小队在八十里之外的深谷中探测到一片异兽群，那居然是一个巢的雏形。” 越危险的区域诞生的巢兽越强大，就算是最弱的巢兽，因为吞噬一整片区域的异兽而生，等级也不会低于b级。 所幸，巢的形成需要时间，只要能在巢兽诞生前清理掉整个巢，这片区域就能获得很长一段时间的安宁。 “根据推算，距离那片巢的形成还有七天。”顾玫面色凝重，“五天之内我们必须赶到那里，否则这座城市将有覆灭的危险。” 她是一位守望者，还是这座城市最强探险者小队的队长。可她的等级不过c级，队里还有两位d级守望者……这样的配置对于一座c级城市来说已是勉强，更别提面对一头b级异兽。 “所以，无论如何，我和这座城市都需要叶先生您出手援助。” 叶简：“你不怕我是坏人？” “守望者之间没有利益冲突，您需要通行证，只要能解决这次的巢，我立马为您申请。”顾玫恳切道，“同时，巢兽的晶石也归您所有，除此以外，还有另外的报酬。” 其实，说这些话时，她多少有些没底。 叶简是一位b级守望者，如果没有意外，他们这片低风险区域诞生的巢兽应该也是b级。同等级对同等级，加上有探险者小队的帮助，胜算很大。 ——前提是，没有意外。 虽然是很低的概率，但假如他们没能阻止巢兽诞生，而那头巢兽恰巧是远远强过b级的a级…… 顾玫打了个寒颤，立马把这个念头掐灭。 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这片区域，从未出现过a级异兽。 “拥有通行证，就等于有了身份，您可以关联通讯手环，登陆进守望者网站，查询到更多事情。” 顾玫观察叶简神情，继续道。 “我想，失去通行证后，您已经很久没登陆过那里了吧。” 在她眼中，叶简是一位强大的，因为某些原因暂时失去身份，只能隐姓埋名的守望者。 之所以判断对方的实力在b级，也是因为他猎杀过一头b级异兽。 守望者网站？ 叶简注意到这个词汇，开口：“除了我之外，你不能向其他地方求援吗？” “比如神庭，或者禁地？” “来不及的，”顾玫叹气道，“这片巢发现得太晚，我们城市也没有这两个组织的分部，就算我发出申请，等他们派人过来，巢早已形成。” “到那时，就算他们能解决巢兽，这座城市也会在那之前遭到攻击。” 叶简：“明白了。” “我会和你们一起去，什么时候出发？” 顾玫脸上现出喜色，道：“如果可以的话，明天怎么样？” “这次出城，我们会尽力准备足够多的水源，还有一口鱼缸。虽然条件可能有些简陋，但应该不会让您的人鱼太难受。” 叶简没有拒绝：“好。” 两人说定明天集合的时间和地点后，顾玫带着感激告辞。 屋内安静下来，洛翎仰头望着叶简。 叶简知道这只小人鱼在想什么，戳戳他的脸：“不用担心，只要解决这件事，就能拿到通行证。” 只有得到通行证，他们才能进入b级以上的城市。 洛翎默默点头，不由自主地再度浮现那个念头。 要是他能够早点成年…… 洛翎闷起脸，鱼尾下意识甩来甩去。 叶简伸手。 洛翎立马裹住自己的小毯子，鱼尾努力地往小毯子里缩缩，无辜兮兮地看着他。 “哥哥干嘛？” 叶简嘴角微扬：“逗你的。” “晚上去b区吃饭吧。”他道，“那里有家餐厅看起来不错。” 洛翎下意识就要拒绝，叶简道：“有肉吃哦。” “……好吧。”洛翎乖乖巧巧地道，“我听哥哥的。” 反正明天就要出城，只去一次，应该不会花太多钱吧？ 洛翎这么想着，有点小期待。 夜间，两人出门。刚刚绕过旅店小巷，就见街道上有个熟悉的身影徘徊。 “哎呀，好巧。” 顾楚宵好像已经在这里游荡很久，一见到叶简就一路小跑过来，露出一个笑容。 “探险者小队才回城不久，又要出城？” 她道。 “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叶简：“为什么问我？” 顾楚宵：“我猜你已经加入探险者小队，所以想问问你嘛。” 洛翎从小毯子里冒出头，叶简道：“不用担心，没有什么事。” 顾玫并未将巢的事情宣传出去，应该是不想引起恐慌，那他也没必要多说。 顾楚宵“噢”了一声，不知信没信。几秒后注意到叶简的手腕：“你有通讯手环？那我们加个好友呗。” 叶简还没说什么，顾楚宵已经双手合十：“求求啦求求啦，给个好友位嘛。” ……最终，叶简还是和顾楚宵交换了联系方式。 在这之后，洛翎一直盯着叶简的通讯手环看。 叶简：“怎么啦？” “我的通讯录里只有哥哥一个人。”洛翎嘟囔，“可是哥哥已经有三个人了。” “哥哥好过分。” 叶简：“？” 怎么听起来奇奇怪怪的。 叶简：“要不然，你也多加几条小鱼的联系方式，天天和它们咕嘟咕嘟？” 洛翎：“？” 洛翎：“才不要。” 他轻轻揪住叶简衣角 “不过，就算哥哥后面认识很多人，我和他们也是不一样的。”洛翎低声道，“对吧？” 叶简笑笑：“对啊，你是不一样的。” 洛翎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叶简，片刻后，一声不吭地把脸趴在他的肩上。 第二天清晨，叶简抱着洛翎出门，去城门那边和顾玫的探险者小队汇合。 关上旅店房门时，洛翎回头望了一眼，还有些不舍。 这是他和叶简待的第一座城市，住的第一间屋子。 也许这次出门，两人就不会回来了。 叶简低头看看洛翎，转身返回，从浴缸里捞起一只小黄鸭，塞到洛翎怀里。 洛翎脑袋上冒出一个问号。 “知道你舍不得，”叶简笑眯眯地道，“所以特意带上。” 洛翎：“……” 因为是叶简给的，所以他闷着脸抱住了。 城门处，两辆装甲车整装待发，荆棘探险者小队的成员在那里等候——当然，叶简只认识顾玫和奥尔。 顾玫笑道：“叶先生您来啦？再等等我们就能出发啦。” 说完，她注意到叶简那条小人鱼抱着一只小黄鸭，没忍住捂嘴：“噗。” 洛翎；“？” 顾玫：“真，真可爱。” 洛翎：“……” 他带着点小幽怨地抬头。 叶简一脸无辜地和他对视：“看我干嘛。” “就是很可爱。” 洛翎气呼呼。 等待期间，几个探险者小队的队员凑在一起聊天。 其中一个小队成员掏出照片，抚摸上面的身影，面露怀念：“这是我的未婚妻，很漂亮吧？” “等这场狩猎结束，我就回老家结婚。” 他旁边的成员道：“真羡慕你啊。虽然我没有喜欢的人，但我爸妈还在等我。为了他们，我一定会活着回去。” “你们别说这种话啊，”有人担忧地道，“巢很危险吧？虽然还没有形成，但是……” 话音未落，路过的奥尔一掌拍在他肩上，拍得他整个人一哆嗦。 “放心吧，没什么好害怕的！”奥尔爽朗地大笑，“我们是最强的！天下无敌！” 叶简：“……” 他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叶先生！”奥尔向他走过来，语气带着崇拜，“这次我们全靠你了！” 叶简刚回一个“嗯”字，就见奥尔不太好意思地摸摸脑袋：“其实，我一直有个暗恋对象，只要这次平安回去，我就向她……” “等等。” 叶简面无表情。 “你还是别说了。” 第15章 你相信鬼吗？ 嘎。 两辆装甲车威风凛凛地碾过荒野，其中一辆车上，时不时发出奇怪的声音。 嘎。 这辆装甲车经过改造，左边座椅被拆开，固定上一口铁制鱼缸，洛翎就泡在这个特殊的鱼缸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一只橡胶小黄鸭晃晃悠悠浮在水面上。 叶简眼带笑意，轻戳一下那只小黄鸭。 小黄鸭：“嘎。” 洛翎语气幽幽：“哥哥好像很喜欢这个。” 叶简：“我才不喜欢呢，明明是你喜欢。” 说完，又轻戳一下小黄鸭。 嘎。 “……” 洛翎忽然伸手，把那只小黄鸭抱到怀里。 叶简眨眨眼，试图拿过来，结果洛翎还十分倔强地不给他碰了。 叶简：“唔，小气鱼。” “小气鱼就小气鱼，”洛翎闷起小脸，“我就小气，不给哥哥。” 从刚才开始，叶简的注意力都被这只小黄鸭吸引走了。 他不喜欢叶简在他面前关注别的东西，一下子都不可以。 洛翎抱着小黄鸭不肯撒手，又把脸趴在鱼缸边，一眨不眨地盯着叶简。 叶简觉得洛翎这个样子很可爱，于是摸摸他的脑袋。 洛翎喜欢叶简的摸摸，刚想晃晃鱼尾，结果长长的鱼尾啪地一下拍到鱼缸边缘，溅起一点水花。 这口铁制鱼缸对他来说有点小，哪怕已经变小缩进去，空间也只是刚刚好，远不如浴缸舒服。 “啊，不好意思。” 前排的顾玫回头。 “因为时间紧急，所以定制得有些仓促，对不起对不起。” 洛翎没有吭声，他并不在意鱼缸是否合适，对他来说，有个容身之地就已经足够。 而且叶简还在他身边，所以怎样都无所谓。 叶简温声道：“如果难受了就和我说一下，我抱着你。” 洛翎闻言立马张开双臂。 嗯……虽然他可以忍耐，但比起这口冷冰冰的铁制鱼缸，他还是更喜欢被叶简抱着。 叶简的怀抱很舒服。 叶简拿过旁边的小毯子，裹住这条小人鱼，把他从鱼缸里捞出。 身边不再是硬邦邦的铁壳，而是温暖的臂弯，洛翎有点小高兴，漂亮的尾鳍吧嗒吧嗒甩来甩去。 叶简：“摸摸鱼尾尖尖。” 洛翎眨巴眨巴眼睛，虽然他总不肯让叶简摸尾巴，但鱼尾尖尖还是可以摸的。 于是十分乖巧地任由叶简摸摸。 半透明的扇形尾鳍冰冰凉凉，软软乎乎，像上好的绸缎，也像轻飘飘的云朵。 叶简像撸猫一样撸撸这只小人鱼，目光落在他丢失逆鳞的鱼尾间：“现在伤口还疼吗？” 洛翎摇摇头，乖乖地道：“不疼。” 这句话是实话。 前天他的状态还很不好，但有叶简陪他一直到入睡后，他的伤口就没怎么疼过了。 叶简对他而言……是特殊的。 洛翎往叶简怀里蹭了蹭，又拉过他的另一只手，轻轻放在自己头顶。 给你摸摸。 副驾驶的顾玫：糟糕，有点手痒。 她十分羡慕叶简可以摸鱼，但很快，她发现洛翎鱼尾上还有一道伤口，神情微微一变。 “这是……逆鳞吗？”顾玫道，“听说人鱼最大的那块鳞片就是逆鳞。” 之前叶简每次带洛翎出门，都会为他鱼尾的伤口缠上绷带，但现在，因为刚刚把洛翎从水里抱出，所以这个伤口也自然地落入顾玫眼中。 叶简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顾玫心底一阵诧异。 据她所知，逆鳞是人鱼的命脉所在，失去逆鳞和失去心脏无异，这样的人鱼根本活不过第二天。 可是，距她第一次遇到叶简和洛翎已经过去三天，那道伤口绝不是昨天就形成的，应该已经存在很久。 那么，为什么这只人鱼还能活着？ 大概是顾玫惊异的表情未曾收敛，洛翎抬头，在叶简不注意时，不含任何感情地瞥了她一眼。 这只小人鱼的眼底，漆黑，暗沉，无一丝光泽。 顾玫悚然，猛地转正脑袋。 这绝不是一只普通的人鱼。 她心中震惊，但总归是一支探险者小队队长，很快冷静下来。 只是……不知道他的饲主有没有注意到？ 顾玫偷偷抬眼，透过后视镜窥见那只小人鱼正乖乖巧巧地拉住叶简衣角，把脸埋进叶简怀里。 就像一只人畜无害、单纯可爱的小鱼，根本没什么坏心眼。 顾玫沉默几秒，觉得自己还是什么也别说最好。 十多分钟后，装甲车驶出城外的平原，来到一片满是碎石的颠簸地带。 “距离那片深谷有八十里的路程，只要一个半小时就能抵达。” 顾玫再度回头，眼神尽量不往洛翎那边斜。 “但我们的目的地是深谷里的巢，保险起见，今天我们会在距深谷三里的地方停下，安装探测仪，先对那里做初步探测。” “等到明天，探测仪和所有设备都装好，小队一部分人留在外面，我们几个守望者向深谷进发。” 叶简没有意见：“可以。” “那，您的小人鱼——”顾玫努力保持直视，“要留下的人帮忙照看吗？” 洛翎立马揪住叶简衣角，叶简轻轻摇首：“不用，我带他一起进去。” 顾玫点点头：“再过一个小时，我们就停车整顿。” 话音刚落，装甲车碾过一块岩石，整个车身剧烈颠簸一下。 叶简身体不受控制后倒，下意识护住洛翎：“没事吧？” 洛翎摇摇脑袋，抱住叶简手臂，软乎乎的脸挨着衣袖轻蹭几下。 叶简给他掂掂被角，将这只小人鱼裹了起来。 装甲车继续行驶，不知是不是这条路太难走的缘故，没过多久，洛翎忽然有点难受。 伤口仿佛被蚁虫啃噬，微麻的痛感一点点发作。洛翎咬住牙关，没有露出半点异样，而是默默低头，冰凉的额头抵上叶简肩膀。 叶简轻声道：“困了吗？” 洛翎：“嗯。” “睡吧，”叶简道，“等回去后，给你买糖葫芦和蜂蜜蛋糕吃。” 洛翎沉默一秒，小声嘀咕：“我不要蜂蜜蛋糕。” 叶简：“好吧，那给你买两根糖葫芦。” 洛翎看起来有点小高兴地点点头。 叶简一下一下轻轻拍抚洛翎后背，哄这只小人鱼入睡。 身上很冷，但这个人的怀抱又是温暖的。洛翎忍受着伤口撕裂般的疼痛，紧紧拽住叶简衣角，无声闭上眼睛。 一小时后，装甲车终于穿过这片碎石地带，在一块开阔地面停下，探险者小队也纷纷下车，搬出沉重的仪器和各种装备，就地扎营。 叶简和洛翎得到一个单独的帐篷，但洛翎好像睡得很沉，始终没有睁眼。 “饿死了，一上午什么都没吃。”顾玫从车上跳下，对身边的队员道，“生火，做饭。” 这句话落入叶简耳边，令他陷入沉默。 顾玫是位守望者，守望者也是会饥饿的。 ……和他不一样。 叶简抱着一条小人鱼，安静地旁观面前这些人谈谈笑笑，来来去去。 洛翎忽然挨着他轻蹭一下。 叶简还以为他醒了，低头戳戳他的脸。 洛翎毫无反应，只是睡梦中下意识做了一个动作。 并且直到夜晚，他都没有醒来。 期间叶简轻喊过洛翎几次，但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顾玫：“难道是天气太冷，这条小鱼冬眠了？” 叶简沉默几秒，道：“我先带他去休息。” 顾玫：“哎，那我待会给您把晚饭送去。” “谢谢，”叶简道，“但不用了。” 夜风穿过营地，十一点后，大部分队员钻进帐篷休息。 顾玫不习惯早睡，在营地间巡逻。路过叶简的帐篷时，驻足望了一眼。 一道长长的影子站在帐篷里面，一动不动。 顾玫：哦，叶简还没睡。 她不打算在休息时间打扰叶简，于是向旁边走去—— 走到一半，猝然停下，回头。 透光的帐篷里面，的确有一道模糊的男子身影静静站着。 可是……帐篷下面好像还躺着一个人，也是个成年男人。 夜风微凉，顾玫背上却冒出冷汗，她冲向帐篷，哗一下掀起拉链。 本来就没有睡的叶简察觉到突如其来的动静，微微抬起眼睫。 顾玫站在帐篷外，只见叶简躺在简易的床上，旁边一口鱼缸，洛翎闭眼沉睡。 除了他们两个人外，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别的人影。 叶简：“怎么了？” 顾玫：“你……你……” 她“你”了个半天，最后语气沉重地道：“您相信鬼吗？” 叶简：“？” 他道：“什么？” “……没什么。” 顾玫摇摇头，恍惚地退出去。 难道是我眼花了？ 她这么想着，又看向叶简拉上的帐篷，里面透出他修长的身影，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 ……好吧，看来真是眼花。 顾玫一步三回头地走远了。 帐篷重新拉上，叶简从床上坐起，偏头看向鱼缸里的洛翎。 他不打算入睡，而是想守着洛翎。 如果明天洛翎还没醒来……他就先带着洛翎回去。 鱼缸里的水微微荡漾，洛翎软乎乎的小脸趴在浴缸边缘，眉眼安宁。 叶简戳戳这只小人鱼。 洛翎睡得正熟，大概是感知到他的气息，迷迷糊糊拉住他的手。 叶简轻舒一口气，还能对他做出反应，应该只是睡着了。 于是再戳戳这只小人鱼。 洛翎嘟囔了一句什么，哼哼唧唧。 叶简嘴角微扬，没忍住再戳一下。 洛翎忽然轻啃叶简一口。 叶简：“……” 他再也不要在这只小人鱼睡觉的时候戳他了。 第16章 这里很安静呢 叶简试图把自己的手指抽出来。 谁知道洛翎牙齿尖尖，稍微一用力，叶简的手指便惨遭破皮。 叶简沉默。 睡梦中的洛翎隐约尝到血的味道，又轻轻啃了他一口。 叶简：“？” 最终，叶简捏着洛翎小脸，总算把自己的手指解放出来。 洛翎依然趴在鱼缸边上，睡得软乎乎的，丝毫没有察觉到刚刚发生的事情。 叶简心想：不知道这只小人鱼梦到了什么。 ……总不能是糖葫芦吧？ 他摸摸洛翎脑袋。 结果洛翎又察觉到熟悉的气息，抱住他的手不肯放了。 这只小人鱼好像很高兴的样子，软软的小脸贴在叶简手臂间轻蹭几下，咕嘟咕嘟吐出一个泡泡。 然后继续睡觉。 叶简：嗯……丑泡泡。 他的眼中划过笑意，任由这只小人鱼把自己的手臂揣怀里。坐在鱼缸边，安静地注视他。 一夜很快过去，第二天天亮时，洛翎睁开眼睛。 伤口依然发疼，大脑昏昏沉沉的，有点难受。 但是，比昨天好了一些。 ——而且，洛翎还发现叶简一直陪着他，还把自己的手臂给他枕，心情登时上扬几分。 “叶简，”这条小人鱼不想让叶简注意到自己难受，因此甜甜地道，“早安。” “早安，”叶简揉揉洛翎头发，“你昨天睡了很久。” 洛翎嘟囔：“我不喜欢坐车，坐车好难受。” 叶简记得他们之前坐过好几趟车，但洛翎都没出现过这种状况。 难道是因为昨天那段路太颠簸，晃得这条小人鱼头晕？ 洛翎听完叶简的话，立马点头。 “好吧，”叶简道，“回去的时候我抱着你，一上车你就睡觉。” 洛翎眉眼弯弯：“哥哥真好，喜欢哥哥。” 叶简：可可爱爱，拍拍脑袋。 他伸手。 洛翎抱住他的脖颈，黏人兮兮地贴过去，把脸蹭进他怀里。 叶简抱着洛翎走出帐篷时，就见顾玫背着手，疑神疑鬼地在他帐篷周围转圈圈。 叶简露出不解的眼神。 “早上好！”一见到他，顾玫立马站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轻咳一声，“昨晚睡得还好吗？” 叶简：“我没睡。” 顾玫：“啊这。” “那，你有听到什么奇奇怪怪的声音吗？”她试探着道，“或者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叶简与她对视：“有。” 顾玫一悚：“什么？” 叶简：“我看到你帐篷旁边有个黑影，飘来飘去。” 顾玫大惊失色。 叶简：“骗你的。” 然后他就走了。 顾玫：“……” “叶简，”洛翎仰起头，揪揪叶简衣角，“为什么她要和你说这些东西？” 他总觉得顾玫的话里藏着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而且和叶简有关，让他十分在意。 叶简道：“昨天晚上她忽然闯进我帐篷，似乎发现了什么异样。” “但她不肯告诉我，所以我也不清楚。” 洛翎“噢”了一声。 前一天的大部分时候他都昏昏沉沉，对叶简说的一概不知。 他只是隐约记得昨天晚上，他的鱼尾好像被烈焰烧灼，哪怕浸泡在清水里，灼痛感也无法缓解半分。 洛翎有点小紧张地道：“那，昨天我有对叶简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他怕自己失去意识时，因为被痛苦折磨得不受控制，突然向叶简发起攻击。 叶简难以察觉地沉默一秒：“没有。” 洛翎不太相信：“真的吗？” “真的，”叶简尾音微微拖长，“不过——” 洛翎的心微微提起。 “你昨天说了一晚上的梦话，”叶简嘴角稍扬，“一直嘟囔着我要吃糖葫芦，我要吃好多根糖葫芦。” 洛翎：“？” 洛翎大声叭叭：“不可能！” “真的说了，”叶简一脸无辜，“说着说着你还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喊哥哥别抢我的糖葫芦。” 洛翎：“？？” “不骗你，”叶简一本正经，“骗你是小鱼干。” 洛翎：“？？？” 洛翎整条鱼都不好了！ 虽然他昨天晚上是很难受，是很神志不清，可是，可是，他也不会神志不清到这种地步吧！ ……叶简是不是在骗他？ 洛翎偷瞄叶简。 叶简非常坦然正直地和他对视。 洛翎：“……” 洛翎整条鱼更不好了。 难道昨天晚上，他真的…… 就在这条小人鱼郁郁闷闷的时候，叶简别过脸，肩膀微微抖动。 洛翎：“？” 洛翎不可置信地仰起脸：“叶简骗我！” 叶简轻笑出声，回头对上这条小人鱼幽幽怨怨的眼神，摊手：“好吧，逗你的。” 洛翎气呼呼。 叶简戳戳这只小人鱼：“对不起。” 洛翎气呼呼。 叶简再戳戳这只小人鱼：“别生气嘛。” 洛翎鼓起腮帮子，不给戳。 “真可爱，”叶简笑道，“你是条小不点鱼。” 洛翎依然气呼呼地道：“我才不是小不点。” 说到这里，他想起自己第一天遇到叶简时也发生过这样的对话，嘀嘀咕咕：“等我长大了，肯定会比叶简还高的。” 叶简：“好叭，你长大以后肯定比我还高，也比我厉害。” 洛翎是只很好哄的小人鱼，登时不气呼呼了，弯起眉眼，晃晃叶简的手。 “到那个时候，就轮到我保护叶简啦。”他道，“我要把叶简带回海里，这样不管是异兽还是什么坏人，都伤不了叶简。” 叶简眨眨眼：“我要一直住在海里吗？” 洛翎看看他，认真地道：“海底很漂亮，到处都亮晶晶的，叶简肯定会喜欢的。” 话音刚落，大概是怕叶简说出“不想去”之类的话，他又眼巴巴地抓紧叶简的手。 叶简：唔……是只一根筋的小人鱼。 不过，他也没再说什么，而是微微一笑：“好。” 洛翎高高兴兴地晃晃尾巴。 下一秒，他的脸色一变。 叶简：“怎么了？” “……没什么，”洛翎低声道，“饿了。” 他的伤口又疼了。 叶简抱紧这只小人鱼，道：“去吃饭吧。” 顾玫的探险者小队一共有三位守望者，顾玫是c级，奥尔与剩下一位都是d级。 九点过后，叶简和洛翎再加上这三位守望者就会一起前往附近的深谷，解决那里尚未形成的巢。 探险者小队剩下的人则会在营地搭建起探测仪和联络器，作为他们的后方支援。 出发前，营地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早晨。刚刚烤好的面包带着焦香，雪白的牛奶散发热气。 叶简给慢吞吞啃面包的洛翎端来一杯牛奶：“小心烫。” 洛翎喝了一口，登时龇牙咧嘴。 叶简：“？” “好难喝，”洛翎有点小嫌弃地控诉，“我不要。” “多喝牛奶可以长高哦。”顾玫道，“而且很有营养，对小人鱼特别好。” 叶简闻言，准备再给洛翎多倒一杯。 洛翎：“……” 洛翎可怜兮兮地看着叶简。 叶简被他这个小眼神看得有点心软，放下牛奶杯：“好吧，那你要不要这个？” 他拿起一枚剥好壳的水煮鸡蛋。 洛翎试探着轻咬一口。 鸡蛋的味道显然比牛奶好，这回他不龇牙咧嘴了，而是一口口吃掉。 叶简看洛翎喜欢，也拿起一个鸡蛋，尝了一口。 一秒后，他默默放下还有大半颗的鸡蛋。 好难吃。 “多吃鸡蛋可以长高哦。”顾玫道，“而且很有营养，对成年人特别好。” 叶简：“……” 他拿起小刀，把自己咬过的那部分鸡蛋切掉，剩下都放到洛翎盘子里。 洛翎偷偷把自己没喝完的牛奶移到叶简这边。 早餐过后，几人出发，正式向深谷前进。 深谷气候潮湿，幽绿的植被从谷内的一线天光中蔓延而出，视线所及，只有狭长且深的黑暗。 叶简抱着洛翎走在最前方，身后的顾玫手持联络器，时刻能和营地里的人交流。 众人踏入深谷时，头顶的天光被孤高的山谷所掩盖，周围的温度也阴冷下来。 洛翎忽然垂下脑袋，一声不吭地抵住叶简肩膀。 叶简垂眼：“不太舒服吗？” 洛翎摇摇头：“没有，我……有点困了。” 叶简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你之前还——” “哥哥不用管我。”黑暗里叶简看不清洛翎表情，只能听见这只小人鱼轻声道，“我真的只是有点困了。” 叶简蹙眉，旁边的顾玫小声道：“人鱼也算异兽，这里是巢，多多少少会受点影响。” “不过不用担心，就像人突然进入黑暗的地方会短暂失明一样，过一会他就能适应了。” 像是为了验证顾玫的话，洛翎轻轻拉过叶简的手，掌心贴着自己脸庞轻蹭两下，表示自己真的没事。 叶简沉默地摸摸洛翎脑袋，再开口时，语气变得冷淡：“既然如此，快点解决这一切。” 顾玫：“好，好的。” 营地里，留下来的几人忙忙碌碌，围着一台探测仪打转。 “奇怪，怎么没有探测到异兽？” 年轻的助手道：“虽然巢还没形成，但那些异兽应该也没死光吧？” 负责调试探测仪的人道：“再往深处探探，不能大意。” 助手点头，推动一道拉杆。探测仪微绿的屏幕上，一道黄色波纹很快扩大，沿着深谷的图像打转。 突然间，探测仪滴滴作响，那道黄色波纹的颜色也在短短数秒间转深，变成血一般的鲜红。 助手奇怪：“怎么回事？仪器出故障了？” “不对……这好像……” 负责人先是喃喃低语，随即意识到什么，脸色猝然变得惊恐。 “快联系队长！让他们赶紧撤退！” “这不是普通的巢！这是——” 滴。 顾玫发现手中的联络器忽然失效了。 她微微意外，立马打开通讯手环：“怎么回事？” “没有信号了，”奥尔晃晃联络器，“不过营地那边给我们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是，并未探测到异兽行踪。” 他发现通讯手环也无法联系外界，抬起脑袋：“队长，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叶简回头，尽管黑暗中看不清楚，但顾玫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不带任何情绪的视线。 顾玫喉咙滚动一下，捏住联络器：“当务之急，是先找到‘核’。” “巢中异兽的尸体会凝结成核，最终从核里诞生巢兽。” “既然没有探测到异兽，那就说明所有异兽都已死去。我们只要赶在巢兽出来前把核除掉，一样能达成目的。” 叶简：“核在哪里。” “一般来说，都在巢的最深处。”顾玫道，“相信我，解决核绝对比解决异兽容易。” 叶简没有说话，低头。 洛翎窝在他怀里，睡得迷迷糊糊，耳鳍软趴趴蹭过他的脸庞。 叶简这才道：“带路。” 顾玫：“嗯……往这边走吧。” 一行人向深处走去，周围的光线一点点减少，到最后，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四周是潮湿茂密的植被，鞋子踩在上面轻微作响。奥尔左顾右盼，忽然干咳一声：“总感觉很安静呢，周围也没有异兽，和外面差别真大。” “我们一定能平安回去的，对吧？” 死寂，一片死寂。 没有人理他。 奥尔摸摸鼻子，道：“要不要我唱首歌，缓解一下气氛？” “……你还是别说话了。”他旁边一个名叫戈登的d级守望者小声道，“万一这里有异兽设下的陷进呢？” “哈哈，异兽又没脑子，怎么可能设陷阱？” 奥尔道。 “况且这里一看就很安——” 话音未落，所有人脚下一空。 叶简：“……” 顾玫：“……” 奥尔：“啊啊啊——！” 尖叫声中，众人如断了翅的飞鸟，不受控制地下坠。 猎猎风声卷过耳侧，叶简神色不变，轻轻阖眼。 在他背后，空间如水泛起涟漪，无数根漆黑的丝线自虚空中浮现，温顺而无声地纠缠交织，飞快勾勒成一对黑色的薄翼。 长达数米的黑翼展开，叶简在空中稳住身形，看了眼怀中依然安安静静的洛翎，黑翼轻振，笔直飞向上空。 与此同时，好像已经沉睡过去的洛翎忽然睁开眼睛，眸底血色流动，猩红一片。 他沉默地盯着一个地方。 那是叶简的脖颈。 苍白优美的颈项之下，似有温热的液体流淌。 仿佛恶兽嗅到诱人的气息，洛翎的眼眸不含情感地微微眯起，片刻后忽然张嘴，一口咬向叶简脖颈—— 下一秒，他猛地停住，眼中闪过挣扎和痛苦之色，反口咬住自己手臂。 鲜血，瞬间涌出。 叶简：“！” 他震惊低头，嗅到浓烈的血腥味。 是他的小人鱼的血。 深谷半空光线暗沉，洛翎还不知道叶简已经发现自己的动作，无辜地仰起脸，软乎乎道：“哥哥，我没事。” 叶简：“……” 下一秒，他背后的黑翼忽然不受控制地溃散，再也无法托举两人飞向上空。 洛翎眨眨眼。 糟糕。 现在好像有事了。 呼啸的疾风割过身侧，不断下坠中的叶简和洛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顾无言。 片刻后，洛翎有点小心虚地道：“哥哥，现在怎么办？” 叶简想了想：“表情平静，面带微笑。” 洛翎：“这样就能得救吗？” “不。” 叶简面无表情。 “这样可以死得好看一点。” 洛翎：“……” 第17章 他的小人鱼呢？？ 叶简做了一个梦。 缀满晶石的古树、清澈见底的湖泊，依然是无比熟悉的场景。 他在湖边蹲下，这次陪伴他的仍旧不是那只银发红瞳的大人鱼，而是之前那条黑漆漆的小鱼。 小鱼大概是惦记着叶简上次说它丑，只在离湖岸稍远的地方游来游去，非常高冷地留给叶简一个乌漆嘛黑的背影。 叶简伸手，修长手指轻碰湖面，涟漪微起。 小鱼扭头，红宝石般的眼睛盯着叶简看了几秒，慢吞吞游过来，脑袋轻轻碰碰他的指尖。 叶简眼底柔和，正想说什么—— 小鱼咬了他一口。 飞快蹿走。 叶简：“……” 梦境毫无征兆地退去，他睁开眼睛。 鼻息间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太阳穴微微发疼。叶简顾不得检查自己的状况，撑着地面坐起，扭头—— 一只小人鱼，正蜷缩在他身边。 洛翎抱着他的手臂，黑发凌乱黏在苍白的小脸边，漂亮的墨色鱼尾被泥土弄脏，蔫巴巴垂下。 他的眼睛紧闭，眼角两侧生出细密的黑色鳞片，犹如微闪的碎钻。右手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肉模糊，边上是一排清晰的齿痕。 叶简登时心疼不已，轻轻抱起这只小人鱼，手背贴上他的脸庞，只觉一片冰凉。 洛翎最喜欢的小毯子早已不翼而飞，叶简扯下自己稍微干净的上衣一角，小心翼翼地托起洛翎右手，为他包扎伤口。 昏迷中的洛翎大概是觉得有点疼，眉头纠结在一起，发出含糊的哼哼。 叶简轻声道：“乖，忍一忍，很快就好。” 大概是听到他的话，洛翎乖乖地沉默下来，几秒后把脸埋进他的怀里，蜷成一小团。 叶简摸摸这只小人鱼的头发，小心地给他包扎完伤口，又观察一下他眼角的鳞片。 黑色鳞片细密地点缀于洛翎眼角，离眼睛越远，颜色由深变浅，微微闪烁黑曜石般的光泽。 叶简记得自己第一次遇到洛翎时，这只小人鱼奄奄一息地泡在死水湖里，眼角也生出这样的鳞片。 叶简手指微动，一缕锐利的黑色丝线勾勒指间，割开一道细口。 鲜血渗出，叶简将手指轻轻送到洛翎嘴边。洛翎毫无知觉，下意识咬住。 很快，他苍白的脸庞多出些微血色，眼角的鳞片亦逐渐褪去。 叶简轻松一口气。 直到此时，他才抬头，环顾四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血红。 幽深的洞穴，数头异兽的尸体横陈在两人四周，身体不见一丝伤痕，只有头颅被整齐斩断，鲜血染红深绿植被，淅淅沥沥汇成河流。 叶简眉头稍挑。 顾玫说过，在巢中死去的异兽虽然也会化为晶石，但晶石很快就会溶解，被巢吸收。 而现在，这些异兽甚至都没有变成晶石——也就是说，它们刚刚死去。 但，绝不是死于自相残杀。 它们是被人杀死的，下手果决狠厉，一击毙命。 就连叶简自己，也不确定他能否在这么多的异兽合攻之下做到这一点。 叶简低头，看着怀中的小人鱼。 洛翎依然毫无所觉，只是眉头渐松，不再像刚才那样难受。 他枕着叶简温暖的臂弯，大概是觉得很舒服，软乎乎的小脸挨着叶简轻蹭几下。 叶简生怕洛翎碰到受伤的右手，用一个不会让他难受的姿势轻轻托住，安静地等待。 大概十多分钟后，洛翎慢吞吞睁开眼睛。 鱼尾的痛楚消失，大脑也不再昏沉。仅仅是昏迷一段时间，他的状态却好转很多。 虽然手臂刚刚受伤，一阵阵发疼，但当洛翎仰起脸，对上叶简的眼眸时，忽然觉得右手也不是那么疼了。 “叶简，”不等身边的人说什么，洛翎便乖乖地道，“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叶简温和道，“我好像才是要说对不起的那个。” 毕竟是他没控制好黑翼，两人才从空中摔下。 洛翎：“可是，是我先吓到叶简——” “你才没吓到我呢，”叶简道，“你唱歌的时候都没吓到我。” 洛翎：“？” “总之，不用说对不起。”叶简笑着拍拍这只小人鱼，换了个话题，“你的伤口怎么样，还疼吗？” 洛翎摇摇头：“不是很疼。” 右臂上的伤口比起之前鱼尾的痛楚，根本不值一提。 而且，他的右手还被好好地包扎过，系上一个漂亮的结。 洛翎喜欢这个叶简给他的蝴蝶结。 “那，你之前是怎么回事？”叶简道。“从昨天起你就不对劲，而且刚才为什么要咬自己？” 洛翎眨眨眼：“就是……忽然犯困。” 叶简看着他。 洛翎无辜地和他对视。 叶简：“要是你再瞒我的话，我就不给你买糖葫芦了。” 洛翎：“！” “以后也不和你回海里，”叶简闷起脸，“因为你老是不和我说实话。” 洛翎：“！！” 洛翎立马抓住叶简衣角：“我现在就说！” “其实之前几天，我的伤口就有点疼。”这条小人鱼耳鳍微垂，老老实实地道，“靠近这片巢后，不知为什么更难受了。” “之所以咬自己……也是因为我疼出幻觉，以为遇到怪物。” 其他的原因，他都可以一五一十地告诉叶简。 只有最后一点，他依然想要隐瞒。 当时，他虚弱到了极点，甚至有些无法控制自己，无法抑制自己对于叶简鲜血的渴求。 人鱼骨子里依然是嗜血的异兽，但所幸到最后，他还是战胜自己，战胜了这种本能。 洛翎垂眼，眼底黑沉一片。 无论怎样，他都不想伤害叶简。 叶简对他很好，是他最重要的人，所以，他也不想叶简讨厌他。 叶简听完洛翎的话微微蹙眉，洛翎立马道：“其实现在我好很多了，已经不疼了，真的。” 他为了证明这点，还冲叶简轻晃尾巴。 鱼尾尖尖晃来晃去，这条小人鱼软乎乎地道：“哥哥不要生气，我再也不对哥哥撒谎了。” 叶简一言不发。 洛翎眼巴巴地看着他。 “……好吧。”最终，叶简还是软和下来，“现在真的不难受了吗？” 洛翎点点头。 叶简揉揉洛翎头发，有些无言的愧疚。 其实，他早该想到的。 初遇时，洛翎的伤口就在流血，逆鳞丢失没多久，伤口久不痊愈，当然会反复发作。 他的血可以缓解洛翎的疼痛，只是第一天过后，洛翎再也不愿意因为这个让他受伤。 ……所以这些天里，这条小人鱼都是无声忍耐下来的吗？ 叶简沉默几秒，道：“我听说有一种药可以止疼，回去后给你买来试试。” 洛翎：“是什么药？” 叶简：“忘了，等我回去查查。” 洛翎点点头，小声道：“其实人类的药对我没什么用，要是很贵的话还是算了。” 叶简：“放心，不会很贵的。” 说完，他便打算跳过这个话题，温声道：“现在还好吗？可以走吗？” 洛翎点点头。 他现在的精神很好，可以说是这几天最好的。 叶简抱着这只小人鱼起身，洛翎也终于在这时注意到周围的环境。 他震惊了。 “这些异兽……”洛翎道，“是叶简杀的吗？” 因为在巢内，那些异兽的尸体依然未化为晶石，而是僵硬地躺在地上。 就算洛翎知道叶简很强，可是这样的数量也小小地震了他一下。 叶简低头：“你不记得吗？” 洛翎呆呆地看着他，摇摇头。 叶简：“它们不是我杀的，我想，应该是你做的。” 洛翎更加呆滞：“怎么可能是我，我又没有力量。” 他还是一条没成年的小人鱼呢！ “可是，这里除了我们之外没有别人。”叶简眨眨眼，“万一是你特别厉害，力量突然爆发呢。” 洛翎陷入沉默。 尽管叶简这么说，他依然不太相信是自己解决的这些异兽。 然而，当他试图回忆的时候，脑海里确实闪过一些隐约的记忆——泼洒的鲜血，痛苦的嘶吼，还有……暴虐的快感。 洛翎忽然低头，眉心紧蹙，捂住脑袋。 叶简吓了一跳，立马道：“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片刻后，洛翎就神色如常地抬头，“刚刚有点头疼，但只有一下下。” 这句话没有说谎。 当他放弃强行回想那段记忆时，头就不疼了。 叶简眉头拧起，抱紧洛翎：“没关系，反正异兽已经被清除，我们现在很安全。” “走吧。” 他只想早点带着洛翎离开这里，让这只小人鱼不再受到影响。 洛翎乖乖地窝在叶简怀里，鱼尾不再疼痛，身边满是温暖而又熟悉的气息，他忍不住眯起眼睛，像只小猫般黏糊糊地挨着叶简轻蹭。 叶简看着这只黏人的小人鱼，眼睛微弯，想起什么，戳戳他的脸。 “看看牙。” 洛翎张嘴：“啊。” 牙齿尖尖！ 叶简轻叹一口气：“我相信你抓鱼很厉害了。” 难怪刚才能把自己咬成这样，伤口这么深。 想到这里，叶简又道：“回去找把小锉子，给你磨牙。” 洛翎：“？” 叶简：“省得你啃自己。” 洛翎：“？？” 洛翎一脸惊恐地看着叶简，叶简眼睛轻弯：“逗你的。” “……哥哥就知道逗我。” 洛翎嘟囔。 “哥哥好过分。” 叶简：“因为你可爱呀。” 洛翎一秒高兴。 深谷幽邃，各种不认识的植物杂乱生长，叶简和洛翎仰首，亦只能望见空洞洞的黑暗。 几分钟，叶简轻轻阖眼，黑线在他背后勾勒交织，只是尚未织成羽翼，便已轻烟般消散。 “不行，飞不起来。”叶简道，“看来只能走过去。” 他刚刚下坠时忽有所感，领悟出飞行这个新能力，但还不能完全掌控。 洛翎趴在叶简肩上：“没关系。” 只要叶简在，他怎样都无所谓。 虽然两人认不清方向，但顾玫说过核在巢的最深处，于是一路向深处进发。 没过多久，他们隐约听到什么声音。 “快走！不要停下！” 嘶哑的女声落下，很快有人哭喊，像是奥尔的声音：“队长！你在干什么啊队长！” ——转角处，一块空荡荡的平地中间，顾玫挺直腰脊，左手鲜血淋漓，右手化为藤蔓，藤蔓分叉出坚韧的枝条，勉强缠住三头嘶吼的异兽。 在她身后是队内剩下的两位d级守望者，奥尔和戈登。他们的模样比顾玫还狼狈，衣衫破碎，满脸血污，站都站不稳。 反观那三头异兽，它们身上虽然也有伤口，但都只是轻伤，其中一头异兽向前猛冲，一口扯下一大块藤蔓。 顾玫浑身发颤，死死咬住牙关，回头冲其他两人吼道：“快走！走啊！！” 奥尔大哭：“队长！我们不会丢下你的，要死一起死！” 他大叫一声，英勇地冲上前去。 下一秒，啪叽一声，脸着地摔了个狗吃屎。 顾玫：“……” 与此同时，另外一头异兽撞破藤蔓的桎梏，嘶吼着向她冲来。 完了！ 血盆大口瞬间扑至面前，顾玫只觉吾命休矣，下意识闭紧眼睛。 然而，意料之中的剧痛却并没有出现。 明明异兽的嘶吼就在耳边，断头刀却迟迟没有掉落。一秒后，顾玫悄悄睁开一只眼。 喷涌而出的鲜血，恰巧泼了她一脸。 顾玫：“……” 扑鼻而来的腥臭简直要将人熏晕，顾玫麻木地抹了把脸，视线上抬，漫天的黑色丝线如死神挥出的镰刀，裹挟死亡气息落下，将她面前的异兽瞬间绞杀。 顾玫微微一愣。 纤细的黑色丝线却比藤蔓更加坚韧，亦如冰冷的钢针，顷刻间又穿透剩下两只异兽的四肢，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将它们钉死于原地。 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指缠覆丝线，如操控提线的傀儡，轻描淡写地一勾。 血光，如绽放的赤色烟火。 血幕之中，一位清冷昳丽的年轻男子踏步而出，血雨落下，未曾沾染他和怀中的小人鱼分毫。 “……” 顾玫奥尔以及戈登三人都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 整整三头异兽，两头c级、一头d级，就这样被轻描淡写地秒杀！ 作为探险者小队的队长，顾玫很清楚异兽并非群居的生物。相反，它们生性孤僻，荒野上基本很难同时遇到两头以上的异兽——然而，异兽一旦同时出动，所带来的恐怖也将成倍剧增。 这样的恐怖他们刚刚便见识过，甚至差点为此丧命。可对于叶简来说，所谓的恐怖仅仅是一个抬手，仅仅在数秒之间便能解决。 这是多大的差距啊！ 数秒的呆滞后，奥尔爆出第一个字：“靠！” “大佬就是大佬！太牛了！从今天开始，您就是我爹！！” 叶简：“？” 顾玫一把捂住奥尔的嘴，感激道：“谢谢！真不愧是叶先生，好强！” 叶简抬手止住他们的感谢，目光从这三人身上扫过：“你们的状态不太好。” 顾玫笑着摇摇头：“能活下来，已经是幸中之幸了。” 之前从高空坠落时，她紧急用手臂化为藤蔓，接住自己和另外两人，这才免于一死。 “这片巢对我们来说还是太危险了，”说到这里，顾玫心有余悸，“好在有叶先生，否则仅靠我们，根本无法保护自己的城市。” 叶简：“不用说这么多，先休息吧。” 经过刚才的恶战，顾玫三人状态都不是很好。戈登打开逃跑时还一直紧紧抱着的包，从里面取出绷带和止血药，先分给叶简。 叶简道了声谢，解开洛翎右臂缠绕的衣服布条，发现之前还血肉模糊的伤口，此时已隐有结痂的征兆。 叶简：“好像恢复了一些？” 洛翎：“对呀，我恢复能力很强的！” 他仰起脸，一副叶简快夸夸我的模样。 叶简轻笑：“真厉害。” 他不由得想起两人初见时，洛翎全身上下只有逆鳞一处明显的伤口。当时他还毫无察觉，现在想来，恐怕在遇到他之前这条小人就已遍体鳞伤，只是靠着痊愈能力硬生生熬了过来。 叶简沉默下来，打开止血药的瓶子，轻声道：“可能有点疼，忍一忍。” 洛翎点点头。 雪白的药粉洒落伤口，几乎是碰到的一瞬间，洛翎倒吸一口凉气，黑漆漆的眼中蒙上湿漉漉的水光。 叶简手一顿：“这么疼吗？” “不，不疼，”洛翎小声道，“哥哥不用管我。” 叶简蹙眉，洛翎轻轻晃晃他的衣角，声音又软又低：“哥哥摸摸我，我就不疼了。” 叶简立刻摸摸他的脑袋：“这样吗？” 洛翎乖乖低头，“嗯”了一声。 之后上药的过程里，洛翎每次露出疼兮兮的表情，叶简就摸摸他的脑袋。 摸的次数多了，叶简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 之前洛翎鱼尾疼的时候好像也没那么大的反应，这个药粉真的这么疼吗？ 叶简低头，刚好碰见洛翎用湿漉漉的眼神看着他，耳鳍软趴趴垂落，可怜兮兮。 叶简登时心软，把刚才的想法抛到脑后，继续摸摸这只小人鱼。 洛翎温顺地垂眼，嘴角微弯。 等右臂终于包扎完后，叶简抱着洛翎起身，发现旁边的顾玫三人已经处理完身上伤口，甚至有时间盘坐在地，偷偷玩纸牌。 “对三。” “要不起。” 叶简：“？” “咳！”顾玫余光瞄到他起身，立马把纸牌一掀，干咳一声，“起来起来，你们真是的，玩什么纸牌，太过分了！” 说完，她又若无其事地转向叶简：“现在走吗？” 叶简：“……走吧。” 他抱着洛翎，再度和顾玫三人向深谷最深处进发。 几人走出一段距离，奥尔庆幸地开口：“真好，这片区域没有异兽，看起来很安——” 话音刚落，落在最后的戈登忽然听见身后急啸而来的风声。 戈登心里咯噔一下，大叫出声：“不好！” 他回头，只见一头黑影从某个拐角处冲出，速度之快，甚至难以用肉眼捕捉。 异兽！ 叶简迅速回身，但异兽的动作更快，在叶简抬手时便已将戈登扑倒，张开血盆大口—— 下一秒，这头背后生有羽翼、鸟首兽身的怪物猛地停住。 它锋利的爪子没入地面，飞快后退几步，吼中发出阵阵低吼。 那吼声并不是威胁，而是恐惧。 顾玫震惊。 居然让一头异兽都感到害怕？！ 她愕然扭头，本以为是叶简威慑住这头异兽，但这一次，她对上一双漆黑暗沉的眼眸。 叶简怀中，洛翎冷漠地盯着那头异兽，墨黑色的眸底如同寒冰，隐有血光涌动。 这一刻，不仅是异兽，就连顾玫奥尔和戈登三人都觉周围的温度骤降，仿佛身陷冰窟。 异兽战栗不已，呜咽声渐低，突然间扭头，迅速向后方逃窜。 叶简手指轻动，指间丝线游离而出，疾电般缠住异兽咽喉。 顾玫三人的眼睛无法窥见之处，异兽体内同样有黑色丝线流淌。其中一根，正正穿过它的咽喉。 那根黑线与叶简指间的丝线相连，勾织，融为一体。 ——异兽的惨叫只持续一瞬，便戛然而止。 顾玫：好强！ 进入巢后，不管什么等级的异兽在叶简面前，似乎都只有被秒杀的资格。 不过更让顾玫震惊的，还是洛翎刚刚展现出来的力量。 人鱼不是最弱小的异兽吗？虽然她知道洛翎有些特殊，可这条平时似乎只喜欢黏着叶简撒娇的小人鱼什么时候能震慑住一只异兽了？ 明明失去逆鳞，却还能活着，离开水源这么久也不见不适，甚至能够一眼令异兽惊惧…… 顾玫心情复杂。 这真的只是一条普通的小人鱼吗？ 而他身边的叶简，又是什么人？ 一时间，顾玫看向叶简和洛翎的眼神都玄幻起来。 叶简察觉到顾玫的目光，但他并未在意，而是低头。 洛翎小脸微仰，冲他晃晃鱼尾。 “好厉害，”叶简语带笑意，“你的力量觉醒了？” 得到叶简的夸夸，洛翎有点高兴，又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没有，只有一点点。” 其实刚才只是下意识的动作，但他能明显感觉到，他被封存的力量忽然撬开一条缝隙，宛如冰山一角的裂痕。 人鱼没有成年前，力量根本无法觉醒，弱小得可以任人宰割。而他尚未成年，却已拥有力量。 这在人鱼一族，亦是从未出现过的特例。 不过，现在的洛翎想的只是：太好了，他可以保护叶简了。 嗯……虽然他还不是很强，力量也只有一点点，但就是这一点点力量，也代表他已经拥有保护叶简的资格。 叶简看着这条小人鱼高高兴兴的模样，忍不住再夸夸他：“那也很厉害！” 洛翎眉眼弯弯，软乎乎的耳鳍挨着叶简脸庞轻蹭。 “叶先生，”顾玫悄悄凑过来，“冒昧地问一句，您家小人鱼多大了？” 叶简想到洛翎五十八的“高龄”，停顿一秒，轻轻地道：“还没成年。” 顾玫：麻了。 他们三个加起来，还不如未成年。 顾玫脚步飘忽地游走，叶简戳戳洛翎的脸：“说起来，力量觉醒的话，是不是意味着你快成年了？” 洛翎认真地思索片刻，摇摇头：“不知道。” 人鱼在成年前都要渡过一段艰难的觉醒期，一般会由人鱼一族的长辈引导和保护将要成年的人鱼。当那些人鱼成功熬过觉醒期，踏入成年之后，族中的同伴还会放声歌唱，为他们举行热闹的庆祝仪式。 可是现在，根本没有人会来引导洛翎，更没人能告诉他觉醒期会有什么征兆、该怎样渡过。 当他真正成年之时，他的族人也不会为他欢喜。 洛翎的神情并不黯然，他安静的眼眸里，倒映出叶简唯一的身影。 “觉醒期的时候，我可能会很难受。”洛翎道，“还可能会变成叶简的包袱，拖累叶简。” “没关系，”叶简语气温和，“你不是小包袱，我会保护好你的。” 洛翎：“嗯……觉醒期的时间也可能很长，我不知道会持续多久。” 叶简：“没事，我们有很多时间。” “那，”洛翎轻轻揪住他的衣角，“如果我没熬过去，在觉醒期中死掉……” 话音刚落，叶简捂住他的嘴。 洛翎：“唔唔。” “不准多想，”叶简冷着脸，“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说到这里，他停顿一下，冲这只小人鱼微微一笑：“等你渡过觉醒期，我们就去买很多好吃的，庆祝一下。” 洛翎将叶简的笑意清晰地刻进眼底，重重点头。 他开始期待成年，期待那生死未知的觉醒期。 就算没有族人也无所谓，只要有叶简在，他就不会害怕和退缩。 只要叶简在他身边…… 洛翎轻轻将脸埋入叶简肩膀。 叶简注视这只黏人的小人鱼，心想，不知道洛翎成年以后会是什么样子。 莫名的，他想起曾经出现在自己梦里，那只银发红瞳的大人鱼。 虽然那条大人鱼气质阴冷冷的，但……还挺好看。 叶简：“你成年以后，肯定是一只好看的大人鱼。” 洛翎有点小高兴：“我也觉得。” 说完，他又补充一句：“叶简也很好看，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叶简：唔，嘴巴真甜。 他抱着这只甜甜的小人鱼，向前走去。 深谷愈发幽邃，没过多久，众人身侧的空间明显狭窄不少，道路也开始崎岖难行。 顾玫：“快到了。” 越往深处走，异兽反而越少。一路上他们也不是没有遭受过攻击，但都被叶简轻松解决。 就算遇到那种速度极快、采用偷袭的异兽，也无法躲过洛翎的震慑。 一旦对上他幽寒的眼眸，那些异兽便浑身颤抖，战栗不已。 明明只是刚刚觉醒的力量，洛翎却能够迅速掌握，熟练得仿佛拥有这份力量已久。 ——就这样，一行人可以说是十分顺利、甚至顺利得有些过头地接近山谷最深处。 空气中，不知何时弥漫着古怪的气味。 奥尔停下脚步，捂住鼻子：“好难闻啊。” “不过，虽然很难闻，但这里很安静呢，好像也没有异……” 顾玫、戈登：“闭嘴。” 他们三人都原地停下，只有叶简还在向前走去。 他并没有受到那奇怪的气味影响，相反，他的视野里多出一些东西。 ——叶简眼中，深谷的石壁上，密密麻麻的树根交错缠绕，树根间流淌晶莹的液体，散发柔和的荧光。 树根虬结，裹挟着荧光河流，一路蔓延至深谷最狭处、他所不及的地方…… “叶简……叶简！” 洛翎的呼声由低及高，叶简回神，垂眼。 洛翎紧紧抓着他的手臂，脸上写满不安和担忧。 “你怎么了？”这条小人鱼紧张地道，“哪里不舒服吗？” 叶简微怔：“什么？” “叶先生！” 顾玫几人急匆匆赶来，他们刚刚呼喊叶简好几声都不见对方反应，好在，最终还是洛翎及时止住叶简。 叶简对上他们的目光，片刻后，忽然意识到他们为什么这么慌张。 ——此时，距他前方仅一寸之地并非平地，而是悬崖之口、万丈深渊。 深渊漆黑而不见尽头，如一张黑洞洞的巨嘴静静张开，等待上方的人踏入。 他再抬眼，悬崖对面是深谷坚硬的石壁，根本没有什么流淌荧光的树根。 刚才那一切好像只是一道幻影，抑或一场陷阱。 唯一奇怪的是，从始至终，只有叶简一人受到影响。 “……” 短暂的沉默后，叶简望向洛翎。 “没事，”他道，“我刚刚只是想探一探这下面有多深。” 洛翎完全不相信的样子：“真的吗？” “真的，”叶简严肃点头，“比你的糖葫芦还真。” “……” 洛翎还是不相信。 不过，他见叶简的确恢复如常，轻舒一口气，一只手依然紧紧抓着他不肯放。 刚才只差一步，他就要和叶简一起坠落深渊。 但就算这样，他也没有逃开叶简身边，而是紧紧抓着这个人。 就像现在这样。 “没想到这下面居然是悬崖。” 顾玫道。 “叶先生，现在应该怎么办？我们好像来到死路了。” 说话间，她偷偷打量叶简的神情。 刚才，叶先生似乎被这片巢影响了？ 顾玫暗想。 可是，只有异兽会被巢影响，就像那条小人鱼——同样是异兽，他刚进这里就出现异样。 为什么……叶先生也会受到影响？ 叶简没有在意顾玫的目光，思索数秒：“我下去看看。” 话音刚落，他的背后猝然展开一双黑翼。 虽然无法飞翔，但只要这双黑翼展开，就能帮助他在坠落中维持平衡。 顾玫：草，好帅的翅膀！ 随即她道：“等等！我们和您一起去！” 叶简：“不用。” “带上我们吧！”奥尔上前几步，“虽然很不自量力，但我们也想帮您的忙！” 叶简回头，看着他们：“我并不是嫌弃你们的实力。” 顾玫急道：“那是因为什么？” 叶简轻轻地道：“你们太重了。” 顾玫三人：“……” 叶简抱着怀中轻飘飘的小人鱼：“我扛不起。” 顾玫三人：“……” 一时间，他们居然无法反驳。 最终，三人站在悬崖边，目送叶简抱着洛翎一跃而下，黑翼自空中振开，身影飞速没入那片庞大的黑暗中，很快消失不见。 奥尔：“只靠叶先生和那条人鱼……真的没事吗？” 顾玫在悬崖边蹲下：“我试试能不能用藤蔓够下去，但需要时间。” 戈登：“也不用太过担心，巢兽还没诞生，就算诞生最多也只是b级，叶先生肯定能应付的。” 奥尔眼睛一亮：“说的也是，区区b级巢兽，对叶先生而言根本不足为虑，哈哈！” 顾玫：“……” 顾玫：“从现在开始，你不准说一句话。” 唰。 轻薄的黑翼化为无数黑色丝线，又如阴影散去。 叶简一手护着洛翎，轻轻踏地。 此时，他们来到悬崖之下，深谷最底部。 这是一片阴冷且毫无生机的空间。 没有植被，寒意萧瑟，不见天光。 洛翎心想：好冷。 他的小毯子早就不翼而飞，阴冷的空气毫无阻隔地渗入皮肤，刺进骨髓。 他忍不住往叶简怀里缩了缩，下意识汲取这个人的温暖。 叶简抱紧这只小人鱼，尽量用自己的体温给他保暖：“放心，很快就会解决的。” 洛翎乖乖点头，又眼巴巴地看着他：“回去以后可以喝热热的汤吗？” 叶简：“好呀。” 他说到这里想起什么，歪头：“要不然我给你做吧。” 今天早上，营地里的人生火做早饭的时候，他就在旁边围观了一下。 做饭的步骤很简单，他觉得他上他也行。 洛翎闻言，很可疑地沉默下来。 叶简：“？” 叶简戳戳洛翎：“干嘛不说话？” 洛翎眨眨眼：“哥哥……会做吗？” 叶简：“会的。” “吧。” 洛翎：“……” 洛翎还想挣扎一下：“那你说说怎么做？” 叶简：“嗯，就是先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很简单啊。” 洛翎：“好……叭。” 既然是叶简给他做的，那不管怎么样，他都会吃下去的。 大不了，大不了…… 这条小人鱼心一横，闭上眼，一脸壮烈决然。 叶简：“？” 他还没开始做呢！ 没有一点点信任！ 叶简面无表情地戳了一下洛翎。 再戳一下。 洛翎一脸无辜地抱住叶简的手。 两人继续向前，深谷底部的空间很大，没走几步，叶简忽然察觉不对。 一道陌生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一瞬间，空间奇异地扭曲一下，叶简怀中突然一轻。 洛翎消失了。 叶简：“……” 叶简：“？？？” 他的小人鱼呢？ 他那么大一条的小人鱼呢？？？ 第18章 想把哥哥锁起来 叶简眼眸冰冷，直视前方。 空间异动的那一刻，他面前的深谷亦发生变化。一棵参天古树撑开穹顶，突兀地出现于他面前。 古树的树根到枝叶全黑，宛如一块死亡幕布。漆黑的树干中间，树皮褶皱耸动，居然浮出一张微笑的人脸。 这张脸唇红齿白、栩栩如生，像是从别人身上撕下，硬生生安到这棵树上，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与不协调。 叶简蹙眉。 从见到这棵古树的第一眼起，他就有种说不出的嫌恶。 仿佛在他面前的不是什么奇形怪状的古树，而是一团污秽的集合体。 此时，古树人脸张开嘴，鲜红如女子的唇中，吐出的却是男人刻意压低的嗓音：“迷失之人——” 叶简：“我的人鱼呢？” 古树：“为何来——” 叶简：“是你抢走了他？” 古树：“你可——” 叶简：“把他还给我，现在，马上。” 古树：“……” 古树停顿一秒，当做没听见，继续拖着那半死不活的声调：“可笑至——” 叶简眼眸深黑，似有寒流涌动：“既然不肯给，动手吧。” “等等！” 古树尖叫。 “我是反派啊！你尊重我一点，让我把话说完！！” 叶简面无表情地与树上人脸对视，下一秒抬手，指间萦绕森然黑线。 “说完了，他冷漠道，“交人。” 古树：“……” 黑色丝线迅疾如雷霆，冰冷锋锐的线身割裂空气，利刀般直直刺向树上的人脸。 古树漆黑的枝叶沙沙作响，白纸一样毫无血色的脸上浮出阴冷神情：“渎神之罪，你敢承担吗？” 叶简不为所动，根本没有理会这莫名其妙的话语。 黑色丝线以凌厉的角度勾勒交织，将古树上丑陋的脸瞬间绞碎。 巨大的树身颤动，四周突然回荡咯咯渗人的笑声，那张人脸的声音从高邈处落下，激起重叠的回音：“从这一刻起，你将再度犯下渎神之罪。” “仁慈的神明祝福于你，以业火焚你身，烧灼为齑粉，连灵魂也不复存在。” 阴凉恶毒的话语飘散于空中，很快淡去。 古树树影摇晃，忽然化为一滩浓稠的黑影，融入地面，消失不见。 叶简：抛下狠话就跑了。 黑色丝线消散于空中，他的眼底漠然而冰冷。 此时，他的周围依然不是深谷，而是一片完全陌生的黑暗山洞。 古树消失的那一刻，似乎也将他封存于这片空间内。 叶简并不急着离开这里，他现在只想先找到洛翎。 那条小人鱼在哪里？会不会害怕？ 叶简加快脚步。 山洞内部漆黑深邃，不见天光。此时的叶简依然没有恢复飞行能力，只能依凭直觉而行。 不知过去多久，他身形微停，偏头。 他听见隐约的水流声。 ——顺着那声音找过去，叶简穿过一条狭窄的石道，直到尽头，眼前视野豁然开朗。 这依然是一片四方石壁构成的山洞，但山洞中间，却有一片不大不小的湖。 湖水深不见底，明明没有风，水面却泛起阵阵涟漪。 叶简意识到什么，快步靠近，在湖边蹲下。 哗啦—— 几乎是在叶简接近的那一刻，水花毫无征兆地溅落，一只冰凉的手从湖面之下伸出，抓住叶简衣角。 黑发黑眸的小人鱼浮出水面，眼底漆黑无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叶简。 叶简轻舒一口气：“你在这里。” 洛翎一言不发。 叶简冲他张开双臂：“没受伤吧？” 洛翎一动不动。 “……” 叶简与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对视片刻，微微俯身，手臂没入水中，将这只湿淋淋的小人鱼捞了出来。 湖水刺骨，宛如寒冰。叶简蹙眉，发现这只小人鱼浑身也冰凉凉的，像一个小冰块。 “是不是冻到了？”叶简登时有些心疼，用手背轻碰洛翎的额头，将他抱在怀中，“抱歉，我马上带你离开这里。” 他要起身，洛翎却抓住他的手腕，慢慢贴在自己脸庞间，无声地磨蹭几下。 “我以为……哥哥不要我了。” 这条小人鱼垂下眼睛，声音低低的。 “所以才把我丢在这里，让我又变回孤零零一个人。” 叶简微微愣怔一下：“怎么可能。” 他意识到洛翎似乎误会什么，耐心地解释起来：“刚才进入这片空间的时候，你突然从我怀里消失。我发现你不见，立马来找你了。” 洛翎仰起脸：“真的吗？” 叶简：“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洛翎定定地盯着眼前的人，几秒后一声不吭地低头，冰凉小脸埋进叶简怀里。 轻蹭一下，又蹭一下。 叶简微微一笑：“放心，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丢下你的。” 毕竟，这是一只可可爱爱的小人鱼。 是他从荒野里捡来的小鱼。 洛翎依偎在叶简臂弯间，攥住他的衣角，低低地“嗯”了一声。 叶简手指埋入洛翎发间，轻轻揉一揉，抱着他起身。 一路上，洛翎的话很少，基本上不怎么开口。 叶简猜测这只小人鱼可能被吓到了，温和地引导他说话：“你刚才怎么会在那片湖里？” 洛翎趴在他的肩膀上，没有抬头，小声道：“我忽然失去意识，再睁眼时，就在那里了。” 他醒来的时候，四周漆黑一片，湖水寒冷如冰。 最重要的是，叶简不知所踪，无论他怎么呼喊，都不曾回应。 叶简说过不会丢下他的。 此时，却不在他身边。 ——那一刻洛翎的想法，叶简不得而知。 他只是发现，这条小人鱼一直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撒手。 “看来，我们是被某股力量影响了。”叶简道，“这里应该并不是巢，只是不知道哪有出路。” 洛翎没有吭声。 他并不关心此时此刻他们身处何方、怎么出去，他只关心一点——叶简终于回到了他身边。 身上很冷，寒意几乎刺穿骨髓，令肢体麻木发疼。叶简却是温暖的，这份温暖包裹住他，为他一点点驱散寒冷。 洛翎默默把脸往叶简胸口埋了埋，鼻息间满是叶简熟悉而好闻的气息，他深吸一口气，结满冰碴、近乎僵硬的胸腔终于能够恢复跳动。 他还是太弱小了。 这条小人鱼眸色暗沉，默默地想。 因为弱小，所以连和叶简的分开都无法决定。 如果他足够强大，那么他就可以将叶简永远留下。 ——只要他足够强大，无论是谁想要分开他和叶简、甚至是叶简自己想要离开……都不可能。 某颗种子在洛翎心间落下，扎根于血肉中，无声发芽。 几秒后，他抬起头，漆黑眼眸中安静地倒映出叶简模样。 “哥哥。” 一直关注他的叶简第一时间回应：“怎么啦？” “以后不管发生什么，哥哥都不要怪我，”洛翎的语气轻而软，那双眼眸深处，却藏着叶简都未察觉到的暗色，“也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我会很乖的，只要哥哥留在我身边，我什么都听哥哥的，我的一切也都给你。” “所以，哥哥不要离开我，永远都不要……好不好？” 洛翎的每一句话都如绒羽轻飘飘落下，是请求，也像是撒娇。 叶简微微一怔，他总觉得洛翎这些话中藏着什么他无法理解的含义，可是再看这只小人鱼的眼神——专注又执拗，单纯得好像不包含任何东西。 这条小人鱼只是在请求他陪伴自己，仅此而已。 片刻后，叶简轻轻颔首：“好。” “我早就答应过你，不是吗？” “……” 洛翎有几秒没吭声，而后轻轻地道：“这是哥哥说的。” “不准哥哥反悔。” 叶简：“不会反悔的，反悔是小鱼干。” 洛翎垂眼，一言不发地抱紧叶简。 在叶简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眼眸黑沉一片，涌动着未知的暗流。 然而，再次抬头时，这条小人鱼又变成平时那副乖乖巧巧、可可爱爱的模样，掩盖一切晦暗的情绪，冲叶简眨眨眼：“哥哥真好。” 叶简：哄好了？ 他摸摸洛翎脑袋。 洛翎挨着他的掌心蹭蹭。 叶简：唔，哄好了。 他心中的石头落地，温声道：“看看你的伤。” 洛翎乖乖地伸出右手。 因为醒来时泡在湖里，他右臂的纱布已经被水浸湿，脏得不行。叶简小心翼翼地掀起纱布一角，发现洛翎的伤口非但没有恶化，反而愈合得七七八八。 “真厉害，”叶简笑着夸夸洛翎，给他拆开已经被弄脏的纱布，“再过一会，这道伤口就能完全恢复啦。” 洛翎点点头。 叶简抱着洛翎向前走去，在走过几条弯弯曲曲不知通向何方的石道后，洛翎忽然小声道：“哥哥认路吗？” 叶简沉默。 洛翎左看看右看看，再次发问：“我们怎么离开这里？” “嗯……”片刻的无言后，叶简小声道，“我觉得我能凭感觉走出去。” 洛翎眨巴眨巴眼，没吭声。 没过多久，两人来到一个岔路口。 左右两条岔路狭窄而长，连接着后方两个山洞。 洛翎又看向叶简。 “走左边，”叶简只花一秒就做出决定，“肯定没错。” 洛翎小小声：“我觉得是右边。” 叶简与他对视。 洛翎：“好叭，左边。” 于是他们走向左边。 数分钟后，叶简抱着洛翎，面无表情地折返。 左边是死路。 最终，两人穿过右边的小路，成功来到一个新的山洞。 这个山洞和其他地方不同，在它的石壁间，刻有一幅壁画。 壁画不知年代，却依然清晰。内容很简单，两三笔勾勒出一棵古树、一片湖泊、湖泊里一条黑漆漆的小鱼。 叶简目光微凝。 这居然是数次出现在他梦中的场景。 叶简停驻在壁画前，看看画中黑漆漆的小人鱼，又看看洛翎。 洛翎冲他晃晃尾巴。 叶简：“这条小鱼和你好像。” 洛翎脑袋上冒出一个问号，登时闷起小脸：“才不像。” 叶简总喜欢把他和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比。 好气。 “可是你看，”叶简笑道，“这条小鱼黑漆漆的，你还没破壳时也黑漆漆的，所以你们两个一模一样。” 洛翎：“？” 洛翎叭叭：“我就算在蛋里，也是一颗很好看的蛋，比它好看！” 这条鱼丑丑的，和他才不一样呢。 ……不过叶简干嘛老是看它？ 洛翎伸手，很努力想要遮住叶简眼睛，隔绝他投向那条小鱼的视线。 他只要叶简看他一条鱼，其他的鱼都不准和他抢叶简的目光。 叶简听不到洛翎此时的心声，他只是觉得洛翎这个动作可可爱爱，像因为喜欢的玩具而吃醋的小孩。 于是语调微扬：“好吧，小气鱼。” “我就是小气鱼。”洛翎嘟囔，“我还想拿根绳子，把叶简捆起来。” 叶简：“？” 他低头：“你说什么？” “拿根绳子啊，”洛翎一脸无辜，“把哥哥捆起来。” 叶简：“？？？” 大概见叶简表情太不可置信，洛翎给他比比划划：“就是拿绳子在我和哥哥的手腕上各缠一圈，系个结。这样一来，我和哥哥就不会像刚才那样莫名其妙被分开了。” 说完，他还无辜兮兮地望着叶简：“怎么啦？有什么问题吗？” 叶简：“……” 糟糕，是他想多了。 这条小人鱼还是很单纯可爱的。 “没什么，”叶简道，“我觉得你是条小机灵鱼。” 洛翎眼睛微亮：“我也觉得。” 如果某天，叶简真的想要离开他，他就这么做。 这条单纯可爱的小人鱼心想。 把这个人捆起来，锁住四肢，困在深海之底、见不到光的寒渊里。 这样，叶简就会永远陪着他，再也不离开了。 洛翎软乎乎的耳鳍贴上叶简脸庞，轻轻磨蹭。 叶简心想：小黏人鱼。 “要找个方法离开这里，”他道，“这样回去以后，就能给你买糖葫芦了。” 洛翎：“那，我要两根！” “好哦，”叶简道，“三根也可以。” 洛翎鱼尾尖尖轻甩，有点小期待。 他期待的并不是糖葫芦，而是回去之后，叶简就会和那些探险者小队的人分开，身边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喜欢叶简身边只有他一个。 洛翎这么想着，听见叶简笑眯眯地道：“到那时，我还可以做饭给你吃呢。” 洛翎：“……”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不是很期待了。 叶简：“？” 叶简：“你干嘛又不说话！” “没有，”洛翎眨眨眼，“我在想事情。” 叶简有点小怀疑：“在想什么？” “叶简做的饭肯定很好吃，”洛翎乖乖地道，“比我唱的歌还好。” 叶简沉默。 洛翎：“？” 洛翎叭叭：“叶简干嘛也不说话！” “……算了，”短暂的无言后，叶简轻轻地道，“我们还是都别说话了。” 洛翎：“……” 第19章 这个蛋是你？ 叶简和洛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决定不要互相伤害。 两人在壁画前驻足，叶简又瞄了眼壁画里那条黑漆漆的小鱼。 洛翎立马伸手，试图捂住他的眼睛。 这条丑兮兮的鱼有什么好看的！ 他气呼呼地想着，偏头盯着那条小鱼。 看来看去，还是不如他好看。 不过…… 洛翎目光微凝。 叶简：“？” 刚刚这条小人鱼还小气吧啦地不准他看，现在自己却盯得很入神？ 叶简戳戳洛翎的小脸。 洛翎腮帮子鼓起，几秒后晃晃叶简的手：“哥哥，能不能靠近一点？” 叶简抱着他往壁画那边走近一步：“这样？” 洛翎点点头，从叶简怀中直起身，伸手去够那幅壁画。 他的手掌摁在壁画间，刚好覆盖住那条黑漆漆的小鱼，将它握入掌中。 叶简眼前的空间忽然扭曲出波纹。 下一秒，山洞如碎裂的镜面瓦解，飞速坍塌，他的随之脚下一空。 唰。 黑翼展开，虽然不能带动叶简飞向上空，却也足够让他在空中维持身形，保持一个刚好的速度下坠。 他微微惊讶地望着洛翎——就在刚才，他们居然脱离那个未知的空间，回到现实的深谷里。 洛翎同样懵懵的，似乎没想到会是这样。 “吼——” 下方而来的咆哮震响深谷，叶简和洛翎齐齐垂眼。 他们的脚下，不过百米的地面，一片深红。 鼓起的红色肉块覆盖大片山壁，宛如有生命力一般微微跳动。 而在山谷最中间的位置，无数肉块堆积成一个硕大的球体，鲜红的液体从球体中不断渗出，隐约是个心脏的模样。 洛翎眉头纠在一起，他觉得这堆肉块很恶心，一点也不想让叶简落在这片地面。 在他眼里，肮脏的东西，都不配沾染叶简。 叶简倒是很淡定：“看来，这就是‘巢’了。” 巢的周围还有数头异兽，它们仿佛受到中间那个巨大肉块的影响，正激烈地自相残杀。 令叶简微微意外的是，这群数量极多的异兽之中，居然还有三个不怎么起眼的身影。 顾玫三人正与一群异兽奋勇搏斗。 确切的说，是被异兽单方面追杀。 他们狼狈的身影夹杂在异兽群中，疲于奔命。所幸异兽的第一目标并非他们，依然是自己的同类。因此经常有几头异兽追着追着他们就被同类袭击、或者转而去攻击最近的同类。 尽管如此，这三人身上的伤也越来越多，很快就要支撑不住。 “再，再坚持一会！”顾玫上气不接下气，“我马上就能找到出口！” 奥尔：“可是，可是——” 话未说完，旁边一颗血淋淋的异兽头颅“啪”地甩在他面前。 那红白相间、肉块黏连的横截面，正好对准他的眼睛。 奥尔当场崩溃：“不会吧？这是我不付费就能看到的东西吗？？” 话音刚落，一道低吼震响他的耳畔。 奥尔惊恐扭头，那头刚刚咬下自己同伴头颅、嘴中滴着鲜血的异兽正直勾勾盯着他。 危！ 奥尔大惊之下双腿一软，早已力竭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异兽向他扑来。 黑色丝线当空落下。 绞杀。 顾玫猛地抬头，对上一双沉静的墨色眼眸。 “……” 她根本没想到叶简会如此恰到时机地出现，又惊又喜下当场失声：“怎么是你？！” 叶简：“我来得不是时候？” 顾玫：“不！你来得正是时候！！” 叶简一落地，就有两头异兽向他扑来。 他眼眸沉静，身形不动。 在他怀中，洛翎冷漠地抬眼，森寒的眸底仿佛有血色流动。 两头异兽齐齐一僵，浑身战栗。 叶简再轻轻抬手。 这套配合完美暇接，转眼间，两头异兽的尸体就横陈于地。 洛翎扬起脑袋，他的眼神刚刚还冷如寒冰，此时却一脸乖巧，耳鳍微微竖起。 叶简快夸夸我！ “好强，”叶简笑吟吟地道，“你是条特别厉害的小鱼。” 洛翎眼睛微亮。 他能感觉到，对于体内这股刚刚觉醒的力量，他掌握得越来越熟练。 但是，还不够。 可以震慑住这些异兽，仅仅是因为它们太弱，实力都在d级到c级之间。 他还需要更多力量，还要变得更加强大。 洛翎安静地将叶简侧脸映入眼中。 这样，他就可以…… “吼——” 异兽的嘶吼，再度震响。 叶简偏头，他和洛翎刚刚杀死的异兽身下，鲜血缓缓流淌，汇入中间那颗巨大的肉块——鲜红肉块心脏般勃勃跳动，周围的异兽身体剧颤，纷纷冲向最近的同伴，主动寻死。 戈登心里咯噔咯噔：“这是怎么回事？它们疯了？？” “不……不对……” 顾玫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它们在自爆，为巢提供能量……” “巢兽，即将诞生！” 像是为了映证顾玫的话，中间那颗肉块终于吸食足够鲜血，猛地爆开。 血雨迸射，洛翎第一反应是直起上身，努力地想挡住叶简。 叶简则轻轻护住他，背后黑翼再度展开，包裹住两人。 被泼了一脸血的顾玫眼神麻木：草，好羡慕。 黑翼庇护之下，洛翎眨眨眼，伸手，想碰碰身边的黑翼。 叶简“唰”地收起黑翼。 洛翎：“？” “不给摸，”叶简一本正经，“除非你让我摸尾巴。” 洛翎：“……” 洛翎往叶简怀里缩缩，一脸无辜：“哥哥说什么，我听不到。” 叶简：唔，小气鱼。 不过，他还是再度展开黑翼，十分大方地让这只小人鱼摸摸。 洛翎高高兴兴地抬手。 黑色丝线编织而成的羽翼冰凉轻薄，随着洛翎的抚摸微微颤动，宛若温柔的流风。 手上的触感很好，洛翎没忍住再摸一下。 再摸一下。 叶简“唰”地收回黑翼。 洛翎呆呆地抬头。 叶简沉默几秒，神色有些古怪：“不给你摸。” 说完，他又强调了一下：“以后都不准摸。” 洛翎：“！” 哥哥好小气！ 洛翎委屈巴巴看着叶简。 叶简冷酷无情，不为所动。 “叶先生！” 旁边用袖子擦脸的顾玫忽然出声，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紧张。 叶简和洛翎一起抬眼。 一头沐浴鲜血的异兽踏足而出，体型比其他异兽庞大足足一倍。 它猩红的眼眸直直盯着叶简，似乎判断出了这些人中最强的存在，并对叶简颇为忌惮。 叶简微微眯起眼睛。 他眸底的墨色深邃，冰冷地洞穿那具异兽躯体。 黑色丝线流淌于异兽体内，其中一根，若隐若现地游离于异兽心脏。 奥尔身体发颤：“这……这该不会是b级巢兽吧？” 戈登眼神恐惧，顾玫眉头紧皱。三人连连后退，只有叶简抱着洛翎站在原地，面不改色。 这的确是一头b级异兽。 作为巢兽，却仅仅是b级？ 叶简低头看看洛翎。 洛翎小声道：“我想试试。” 叶简：“嗯，小心。” 洛翎全神贯注，眼眸再度凝聚寒意，冰冷地投落到那头巢兽身上。 巢兽喉中发出起伏的低吼，烦躁地甩了甩脑袋，仿佛受到某种影响。 顾玫倒吸一口凉气。 这条人鱼好像真的能震慑住一头b级巢兽！ 那样的话……说明他的实力已经超过b级了！ 洛翎没有在意旁边的目光，他的额上微微冒出冷汗——显然，影响一头b级巢兽对他来说终归是有些吃力。 毕竟，他还只是一条小鱼，觉醒的也只有部分力量。 叶简温声道：“可以了。” 他摸摸洛翎脑袋，轻轻抬手。 黑色丝线自他指间游离，却未能像以往那样，顺利地与巢兽体内的黑线相连。 洛翎闭眼，巢兽脱困，咆哮着向叶简冲来。 叶简一动不动，他在等待一个时机。 直到巢兽的利爪就在面前，顾玫的惊呼响起，叶简墨黑色的眸底，巢兽心脏中间的黑线清晰可见。 他修长的手指微动，宛若拨弄琴弦。 ——黑色丝线雷霆般疾射而出，仅一瞬便刺进巢兽心脏，与它心口的那根黑线相连。 鲜血，如蔷薇绽放。 异兽，颓然倒地。 “……” 洛翎轻舒一口气，低头，冷汗泠泠的额头轻轻靠在叶简肩上。 叶简有些心疼：“下次不用这么勉强自己。” 洛翎摇摇头：“我想帮叶简的忙。” “就算要帮忙，也要先顾好自己，”叶简道，“你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洛翎小声道：“可是，总是依靠叶简的庇护也不太好，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早点变成大人鱼。” “这样的话，我就能保护叶简了。” 叶简沉默一秒，道：“不管，如果你下次再这样不顾自己，我就不给你买糖葫芦了！” 洛翎：“！” 叶简：“而且天天让你喝牛奶！” 洛翎：“！！” 洛翎如遭雷击，可怜兮兮地拉住叶简衣角，软趴趴地道：“好吧，我都听哥哥的。” 叶简揉揉他的头发，温和道：“不用给自己太多压力，我又不是因为你会变得很强大，所以才留你在身边的。” “在我这里，你从来都不是什么小包袱，你是一条可可爱爱的小人鱼。” 他担心这条小人鱼会走入一个怪圈，盲目地追逐力量，却不顾及自己。 洛翎点点头，苍白的小脸贴上叶简脸庞，像只依偎柔软毛毯的小猫，软乎乎地轻蹭一下。 不管什么时候，叶简对他总是很温柔。 这样的叶简是不会丢下他的……对吧？ 洛翎像是为了寻求某种答案，抬头定定地盯着叶简看了几秒，又垂下脑袋，把脸埋进他的肩窝里。 深谷内安静下来，只有未散的血腥味。一旁的顾玫喃喃：“结束了吗，这场噩梦……” 奥尔喜极而泣：“太好了，我终于可以平安回去，向我的暗恋对象告白了！” 话音刚落。 一道更加高亢的嘶吼响彻深谷。 奥尔：“卧槽卧槽怎么回事？！” 戈登：“你不要再说话了啊啊啊！” 三人震惊的眼底，那颗原本已经爆开的巢居然又生出新的血肉，从肉块中，诞生一头新的巢兽。 顾玫瞳孔猝然收缩为一点：“双头巢？！” 让她更为惊恐的是，这头巢兽远比刚才那头更加庞大狰狞，浑身被鲜血浸透，锋利的獠牙刺穿嘴部，宛若一头巨象。 叶简微微挑眉，洛翎面无表情，旁边的顾玫三人则瘫坐于地。 威压之下，他们甚至失去了站起的力气。 这……这绝不是b级异兽！ 顾玫浑身颤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这是a级……仅仅一头，就可以屠城的a级异兽！！ 霎时间，她全身冰凉，血液几乎凝固。 “……叶先生！快跑！！” 大脑一片空白，顾玫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嘶喊。 “别管我们！快跑！！” 顾玫的声嘶力竭落在叶简耳边，如秋叶拂过水面。 他的背影依然修长，墨黑色眸底平静无澜。 这双眼眸里，b级以下的异兽，体内黑线清晰可见。 然而，此时的这头a级巢兽倒映在叶简的瞳孔之中，皮肉骨骼之间的黑线只是若隐若现、似有似无。 尽管如此，他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可以一战。 洛翎：“叶简，让我——” “不行，太冒险了，”叶简摇摇头，担心这只小人鱼会受伤，“我先试试它的实力。” 洛翎垂下眼，没有再说话。 a级巢兽踏出一步。 地面震动，这头巢兽脚下蹿起火焰，张扬的火苗顷刻包裹住它全身。 空气中的温度急速攀升，洛翎往叶简怀里缩了缩。 他是条人鱼，过高的温度会令他觉得不适。 叶简用手臂护住洛翎：“要是难受，就咬我一口。” 洛翎小声道：“我不要。” 他不想让叶简受伤。 叶简知道这只小人鱼的倔强，没有多说什么，再度将目光投向那头巢兽。 只要解决它，洛翎就不会难受。 巢兽一步步逼近，身上火焰熊熊燃烧。 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顾玫三人更是悲观地认为，自己今天会丧命于此。 就算叶先生再强，也不过一位b级守望者，又怎么可能…… “吼！！” 最终，还是巢兽最先发动，浑身火焰暴涨，以碾压一切的姿态，猛扑向叶简！ 叶简等待的就是与这头巢兽拉近距离的机会。 他的眼眸深邃如冰封的寒潭，指间丝线黑气森森，肆意向周边蔓延。 这一瞬间，顾玫三人惊恐地发现原本灼热的气温之中，骤然闯进一股严寒之气。 黑色丝线锋利勾连，火光烈烈，却无法烧灼线身半分。 叶简眼眸微眯。 他找到了。 那根游离于巢兽咽喉之间，最致命的线。 黑线刺穿烈焰，以破竹之势，与巢兽体内的丝线相连。 叶简手指勾线，毫不犹豫地向内一拽—— 啪。 原本已经连接的黑线，突然断开。 叶简微怔。 时间仿佛凝固于一瞬之间，洛翎眼中，忽然溅起一道鲜血的弧度。 他先是一愣，下一秒，意识到那是叶简的血。 叶简……受伤了。 刹那间，洛翎眼眸猩红如血，赤光汹涌而动。 仿佛有某种暴戾冰冷的情绪瞬间占据全部心神，他冷冷抬眸，滔天的怒火与杀意直指那头巢兽。 这一刻，所有人眼前的空间，忽然诡异地扭曲一下。 叶简看见泼天的海水卷起巨浪，从深谷高处一泻而下，宛如天崩。 他下意识闭眼，耳畔划过流风，片刻后，他的身体依然静站于地。 叶简睁开眼睛。 视线所及，是一片深蓝的大海。 叶简：“？” 怀中的洛翎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数不清的游鱼在他身边流淌，视线往下，海底铺满亮晶晶的珊瑚和贝壳，宛若银河披落。 他漂浮于海洋之中，就像踏足于平地。 这是……幻觉？ 叶简这么想着，看见一条墨黑色的鱼尾破开海水，飞快游到他身边。 是洛翎。 洛翎脸上还有些不安和惶急，显然没想到会和叶简分开。他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一声不吭地抓住叶简衣角，眼睛直直盯着他的手臂。 叶简低头，他的手臂上有一道伤口，不深，是刚刚那头异兽留下的。 “没关系，”叶简道，“很快就会痊愈。” 洛翎没有说话。 叶简戳戳这只小人鱼：“这是哪里？” “……” 洛翎停顿几秒才开口，不知是不是心情不好，声音闷闷的：“好像……是我造出来的幻境。” “这里的一切，都是根据我的记忆具象化出的场景。” 叶简眨眨眼：“好厉害！你又觉醒了新能力吗？” 洛翎默默地点头，难得地因为他的夸奖而没有高兴起来：“可是，叶简受伤了。” 他的耳鳍软软垂落，目光依然落在叶简手臂的伤口上，不肯移开半点。 叶简觉得这条小人鱼看起来很难过。 哪怕自己鱼尾疼的时候，这条小人鱼也没有那么难过。 叶简沉默一秒，冲洛翎伸手。 洛翎一言不发地挤到他的怀里，鱼尾闷闷地晃来晃去。 “你看，”过了一会，叶简摸摸洛翎脑袋，“止血了。” 他说的是自己的伤口。 原本就不深的伤口已经恢复成浅浅一道，似乎再过几分钟就会彻底痊愈，一丝痕迹也留不下来。 洛翎发现这点，眼底的暗沉略微散去几分。 “那，”他道，“叶简现在还疼吗？” 叶简：“不疼哦，就这么一点伤口，怎么会疼。” 洛翎看看他，不知道信没信，鱼尾甩来甩去的弧度变大一点。 叶简嘴角微动，这条小人鱼有时候脸上没有表情，心情倒是全被鱼尾暴露了。 唔，可惜不给摸尾巴。 叶简：“那么，我们怎么出去呢？” 洛翎沉默一秒。 “不知道。” 叶简受伤的那一刻，他被怒火冲昏头脑，等反应过来时，遮天蔽日的幻境已经铺开。 现在问题来了。 他才刚刚学会释放幻境……不会收。 叶简与洛翎大眼瞪小眼一会，道：“没关系。” “只要是你的幻境，总能找到出去的方法。” 洛翎点点头。 叶简：“那，去周围逛一逛？” 洛翎又点点头。 这片幻境是他记忆的具象化场景，是他的故乡、那片美丽的海洋。 海洋无边无际，却没有活物。游鱼总是一触即散，只有海底的珊瑚与贝壳静静躺落，散发美丽的光泽。 叶简捡起一个亮晶晶的小贝壳，放在洛翎头顶。 洛翎：“……” 叶简笑眯眯：“真可爱。” 他一松手，幻境中的贝壳就变成一串咕嘟嘟的小泡泡，飘远了。 叶简：“诶，比你吐的泡泡圆。” 洛翎：“？” 洛翎：“才没有！” 他说完，为了证明自己，咕嘟咕嘟吐出一个泡泡。 一个勉勉强强算是个椭圆的泡泡。 叶简震惊。 这条小人鱼进步好快。 居然真的吐出了一个比之前好看很多的泡泡！ 洛翎有点小骄傲，仰起脸要夸夸。 “不夸，”叶简语调微扬，“我要一串连着的心形泡泡。” 洛翎沉默。 这个有点难度。 不过，他再练习一段时间，肯定能做到！ 洛翎又晃晃叶简衣角。 他要夸夸！ “好吧，夸夸你。”叶简笑道，“你是条小聪明鱼。” 洛翎眼睛弯起，又吐出一个泡泡。 这个不圆。 他立马摇摇脑袋，把水搅乱，当做无事发生。 叶简的笑声落于耳边，洛翎抬头，将他的笑意一丝不漏地收入眼底。 他喜欢叶简对他笑。 这里很安静，只有他和叶简两个人，没有异兽，也没有其他人打扰。 也就是说，现在的叶简只会看着他一个人，只和他一个人说话，只对他一人微笑。 要是能一直待在这里…… 洛翎额头轻轻抵在叶简肩上，过了一会，漂亮的墨色鱼尾划开涟漪，围着叶简转圈圈。 叶简含笑注视这只小人鱼，余光瞥见有什么东西从远处晃晃悠悠飘来。 是一颗黑漆漆的蛋。 叶简：“诶，有一颗蛋。” 他顺手一捞，把这颗黑漆漆的蛋捞在怀里。 洛翎微呆。 叶简上手摸摸，很快“咦”了一声：“坑坑洼洼的，一点也不好摸。” 洛翎：“……” 叶简又左右打量一下：“黑不溜秋，像颗小煤球。” 洛翎：“？” 叶简：“嗯……好难看，这么难看的蛋，肯定和鸡蛋一样难吃。” 洛翎：“……” 叶简发现洛翎一直没吭声，抬眼，对上这条小人鱼幽幽怨怨的目光。 他第一反应是，洛翎干嘛这种表情？ 下一秒，叶简神情微滞。 他忽然想起，洛翎好像、大概、可能和他说过，自己小时候，就是一颗纯黑色的蛋。 而且人鱼一族里，只有洛翎一颗纯黑色的蛋。 叶简陷入沉默。 片刻后，他轻声道：“这个……不会是你吧？” 洛翎一声不吭，小眼神愈发幽怨。 叶简：“……” 糟糕。 糟糕！ 第20章 哥哥都不肯抱我 叶简抱着那颗黑漆漆的蛋，沉默地和眼神幽怨的洛翎对视。 片刻后，他道：“对不起，我错了。” “其实，你现在挺好看的。” 洛翎：“？” 洛翎叭叭：“难道我在蛋里的时候就不好看！” “好看，好看。”叶简立马道，“不管破壳没破壳，你都是一只很好看的小人鱼。” 洛翎：“真的吗？” 他的小眼神带着怀疑，显然还是觉得叶简在敷衍他。 “真的，”叶简嗓音清悦，冲洛翎微微一笑，“你最好看了。” 洛翎不吭声了。 叶简笑起来很好看。 叶简说他很好看。 ……好叭，那就是很好看。 洛翎登时不生气了，继续围着叶简转圈圈。 叶简发现这只小人鱼还是很好哄的，笑着摸摸……摸不到洛翎，就摸摸手上的黑蛋。 嗯……还是坑坑洼洼的，不太好摸。 洛翎却莫名有点酸。 这只是他幻境里的蛋，不是曾经的他。 那时的他身边根本没有叶简陪伴，这颗黑蛋哪来这么好的运气？ 越想越酸。 于是拉过叶简的手，放在自己头顶。 “哥哥摸我就行了，”这条小人鱼仰着脸，语气软软的，“不准摸别人。” 叶简：咦，酸溜溜的小鱼，连自己都酸。 不过，还挺可爱。 叶简的手掌在洛翎头顶轻揉几下，洛翎登时很开心。 然后软乎乎地钻进叶简怀里，不着痕迹地把那颗黑蛋挤走。 黑漆漆的蛋顺着水流飘远，叶简的目光跟随几秒。 这是小时候的洛翎。 他再低头。 现在的洛翎也小小的，是条小鱼。 不知什么时候，这条小鱼才会长大，变成大人鱼。 叶简戳戳洛翎的脸。 当然，就算变成大人鱼，洛翎肯定还是很可爱。 洛翎：“叶简在想什么？” 叶简：“在想你没破壳时的样子，会不会也是一条黑漆漆的小鱼——就跟壁画上那条小鱼一样！” 洛翎：“？” 洛翎：“叶简干嘛又想别的鱼！” 说完，他又嘀嘀咕咕：“我才不会和它一样呢，我破壳那会可好看了，嗯……肯定没有那么黑漆漆。” 叶简：是嘛。 他抱着这只哼哼唧唧的小鱼，一边聊天，一边继续向前探索。 幻境里的海洋看似无边无际，实际上，也有尽头。 没过多久，无形的屏障挡在两人面前，屏障之外是无光的大海，远处却隐约有一片琉璃水晶般精致的宫殿群，华美的宫殿之间点缀夜明珠，于黑暗的深海中熠熠生辉。 叶简意识到那是什么，垂眼， 洛翎靠在他怀中，漆黑的眼底古井无波，幽深而又漠然。 叶简轻轻地道：“走吧。” 洛翎垂下深黑的眼睫，几秒后低声道：“总有一天，我会回到这里，取回我丢失的东西。” “嗯，”叶简道，“到那时，我会和你一起回来。” 他怕这条小人鱼受伤。 洛翎暗沉的眼底浮出微光：“好。” 叶简转身要走，洛翎却拉住他——就在刚才，来到这片边界之时，他已经领悟离开的方法。 洛翎抬手，轻轻按在那片无形的屏障上。 下一秒，偌大的深海卷起巨浪，周围一切分崩离析，那片遥远而华丽的宫殿群也被巨浪吞噬，碾碎为齑粉。 幻境瓦解，叶简和洛翎再度回到现实。这里一切未变，顾玫三人倒在地上，那头a级巢兽浑身火焰熊熊。 只是，顾玫三人眼睛紧闭，仿佛沉入梦境，巢兽也垂下头颅，一动不动。 叶简的目光停落异兽身上。 他知道洛翎的幻境必然能将顾玫三人笼罩，可他没想到，这头a级巢兽竟然也无法逃过。 这样的能力何其可怕，更重要的是，这甚至不是洛翎的全部力量。 假以时日，这条小人鱼的力量完全觉醒…… 叶简低头注视洛翎。 他大概猜到这只小人鱼为什么会被族人背叛了。 人鱼一族未必不清楚洛翎的强大，恰恰相反，他们正是知晓洛翎成年后将拥有怎样的力量，才会对他感到畏惧——又或者，是洛翎的强大触犯到某些人的利益，才令他们决定趁洛翎弱小时，残忍地将他扼杀。 真是……愚蠢而恶毒。 叶简一声不吭地抱紧洛翎。 洛翎抬头。 “心情不好，”叶简道，“抱一下。” 洛翎鱼尾轻甩，乖乖巧巧地窝在他怀里，低头，耳鳍轻蹭叶简脸庞。 贴贴叶简！ 叶简眼中划过笑意。 尽管洛翎已经从幻境中回来，但被他拖入幻境的另外几人，还迟迟没有苏醒。 他们的生死，此刻已经掌握在洛翎手中。 只是…… 洛翎：“我，我杀不了这头巢兽。” 他的幻境何其强大，能让人沉溺梦中，不知生死。 就是有点不好。 没有攻击力。 洛翎闷起小脸，如果他能再觉醒一部分力量，肯定不会是现在这样。 到那时，就算是a级巢兽，对他而言也是刀俎之于鱼肉。 叶简戳戳洛翎的脸：“解除幻境，让我来吧。” 洛翎：“可是——” “没关系，”叶简语气轻淡，“我还没那么弱。” 洛翎看看叶简的手臂。 此时，叶简手臂上的伤口早已痊愈，连疤痕也不曾留下。 洛翎犹豫一下，点点头：“叶简小心。” 他回头，冷冰冰地瞥了那头巢兽一眼。 下一秒，巢兽的嘶吼响彻深谷。 它从幻境中挣脱，愤怒无比！ 灼热的火焰再度燃起，空气中的温度急剧升高，顾玫三人被活生生热醒，晕乎乎地睁开眼睛。 他们大为惊骇。 怎么还是这个噩梦？！ 巢兽根本没理会这三人，它愤怒的眼睛紧紧锁住叶简与洛翎。 火焰蹿高数丈，热浪扑面，死亡的威胁瞬间逼至眼前。 叶简面色不变，轻轻阖眼。 杀死这头巢兽，需要更多的力量…… 叶简心底如水沉静，片刻后，睁开眼眸。 那双墨黑冰寒的眸底，隐约划过一丝浅金的光芒。 顾玫三人忽然觉得无法呼吸。 周围空间仿佛一瞬间定格下来，空气不再流通，他们睁大眼睛，身体却近乎凝固，难以动弹。 巢兽的身体同样停顿在半空，抬起的利爪就悬于叶简头顶，微微战栗，却无法落下。 时间一下子被拉长，顾玫三人震惊的眼中，叶简轻轻抬手。 无声之中，巢兽头颅坠地。 咚。 …… 结束了。 顾玫恍惚地想。 一切，都结束了。 a级巢兽的躯体已经冰凉，那个刚刚杀死它的年轻男子依然淡定，低头逗逗怀中一脸懵逼的小人鱼。 直到此时，顾玫才发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叶简、叶先生……根本不是什么b级守望者，而是a级！ a级！近乎顶端的存在，再往上就是最强的s级！ 当今世界，s级守望者只有区区三位。至于a级……就算加上神庭和禁地，又有多少位a级守望者？！ 顾玫绞尽脑汁，试图回想起那几位赫赫有名的守望者名字，可她很快发现，自己无法将叶简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人对上。 但她清楚，叶简绝对是那些人之一，属于顶尖的守望者梯队。 可是……既然叶先生那么强，为什么要隐姓埋名，来到这座小城市？ 难不成，他是某位叛逃出神庭或者禁地的高层？ 顾玫忽然觉得有点恐惧。 只是很快，她转念一想，意识到一个更严峻的问题。 叶先生这样的强者必然不屑加入他们探险者小队，也就是说，她等于在雇佣一位a级守望者去猎杀一头a级巢兽。 而且出发前她还和叶先生说过，事成之后，另有酬谢。 草。 她付得起雇佣费吗？ 顾玫忽然不恐惧了。 她麻了。 就在顾玫纠结自己是要给大佬下跪还是给大佬磕头的时候，叶简已经抱着洛翎转身，向外走去。 该离开了。 “叶先生！等等！” 旁边的奥尔惊叫出声。 地面上，两头巢兽的尸体消融，分别化为一块深紫和血红的晶石。 晶石颜色深邃，晶莹饱满，个头足有成年人拳头大小，是普通晶石的好几倍。 奥尔哆哆嗦嗦跑过去，撕下一块衣服包住那两块晶石，又哆哆嗦嗦送到叶简面前。 “这是您的。” 死在巢中的异兽所凝结的晶石会被巢吸收，但巢兽死后，整个巢随之崩塌，巢兽的晶石也会保存下来。 这种晶石蕴含巨大能量，因此价格高昂，远远超过普通晶石——当然，顾玫三人都没有占据的意思。 两头巢兽都是叶简和洛翎所杀，如果没有这两位，他们三个早就尸骨无存，根本别想活着出去。 亮闪闪的晶石就在眼前，洛翎震惊。 普通的晶石不过指甲盖或者手指大小，而这两块晶石放一起，足有他的脑袋那么大！ 好大！ 一看就可以卖很多很多钱！ 叶简向奥尔道谢，接过晶石，递给洛翎。 洛翎抱住，感觉自己的眼前飞过一大片糖葫芦。 不过晶石硬邦邦又冷冰冰，他不怎么喜欢，所以没过一会就失去兴趣，转而抱住叶简手臂。 他趴在叶简肩上，盯着叶简看了一会，目光下移，落在叶简柔软墨发间。 伸手轻轻一揪。 叶简低头。 洛翎与他对视，满脸无辜兮兮。 但是一只手还在轻揪他的发梢。 叶简：“……” 真是胆子大了，还变得嚣张了！ 他手指屈起，轻敲一下洛翎脑袋。 一行人走出深谷，血腥味随风淡去。 一路上，奥尔和戈登都忍不住偷瞄叶简。 无他，只因为叶简抬手杀死a级异兽的画面给他们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深深地震撼了他们幼小的心灵。 那可是一头就能屠城的a级异兽啊，居然被叶先生抬手，轻描淡写地杀死了…… 好强！这就是a级守望者吗！ 偷看一眼。 再偷看一眼。 正在轻揪叶简发梢的洛翎冷漠地偏过视线。 奥尔和戈登背后一凉，简直要头皮炸裂。 之后一路，他们再也不敢看叶简一眼。 叶简不解地低头。 洛翎乖乖巧巧地看着他， 叶简：真可爱。 ……不对，怎么还在玩他的头发！ 于是又抬手，轻敲一下洛翎脑袋。 从进入深谷到离开，只花费一天的时间。 顾玫等人的归来引起营地上下震动，按照留在营地的负责人的说法，他们以为顾队刚带人进去就惨遭丧命，整个营地痛哭一天，刚刚决定去冒死给顾队收尸。 顾玫：“……啊谢谢，谢谢。” 她低头，对身边的几个小队队员耳语几句。 那些成员在原地呆滞好几秒，唰唰扭头，一道道震惊又崇拜的目光投向叶简。 a级守望者！ 活的a级守望者！！ 大佬！！！ 叶简：“？” 这些人的眼神好怪。 洛翎闷起脸，他不喜欢这群人。 叶简抱着洛翎要默默走开，顾玫却几步赶过来，小声道：“叶先生。” 叶简：“嗯？” 顾玫拍拍胸脯：“你放心，这里都是我们自己人，出了这座城市，绝对不会走漏你的风声！” 叶简：“嗯。” 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顾玫脑补成“在神庭或者禁地身居要职实力强大却因为和高层理念不和被迫出走不得不隐姓埋名的大佬”，听到顾玫这话只觉有些怪怪的，但并未多想。 巢兽已死，这片区域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出现异兽。营地上下一片欢欣，为此准备丰盛的晚宴。 晚宴上，叶简坐在一边，不知多少道热切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如果这些目光有温度，恐怕都能将他身前的桌子烤熟。 叶简淡定地无视那些目光，给怀中的洛翎夹菜。 鸡腿，小人鱼应该喜欢，给他一个。 鸡翅，小人鱼啃了两个，再夹一个。 烤鱼，小人鱼长身体，多吃点。 各种肉类堆满饭碗，洛翎却吃得气呼呼，尖利的牙齿轻轻磨过筷子。 他不喜欢那些人投向叶简的目光！ 有些只是崇拜还好，但有些居然充满觊觎……虽然他还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却本能地觉得不适。 叶简只会对他一个人好，怎么轮得到这群人觊觎？ 咔嚓一声。 洛翎把嘴里的筷子咬断了。 叶简震惊。 是肉太好吃了吗？ 旁边的顾玫眼疾手快递来一双新筷子。 叶简把筷子给洛翎，观察这只小人鱼几秒，终于发现哪里不对。 “你怎么从回来之后就一直气呼呼的？” 洛翎沉默一秒：“我没有。” 就有。 叶简心想。 气得整条小鱼都酸溜溜的。 他偏头，对顾玫道：“我带他先回去休息。” 一听到“回去”两个字，洛翎耳鳍悄悄竖起。 顾玫当然没有意见：“好的好的，叶先生随意！” 叶简抱着洛翎起身，顺便把洛翎的碗一起端走。 两人回到帐篷，叶简本想把洛翎放进鱼缸里，结果洛翎不是很乐意，揪着叶简的衣角不肯撒手。 叶简发现自从他们在深谷分开一次后，这条小人鱼变得黏人很多。 大概，是因为害怕再次分开。 两人在帐篷里坐下，外面忽然来人——是顾玫是怕他们没吃饱，让人送来几盘菜。 叶简道过谢，合上帐篷，回头就见洛翎眼睛黑沉沉的，一眨不眨盯着自己。 “这里没人啦，”叶简道，“吃饭。” 洛翎乖乖点头。 帐篷里只有他和叶简，没了那些乱七八糟的目光，洛翎的心情变好一点点。 叶简：“啊，吃鱼。” 洛翎张嘴咬住那块鱼肉，味道很鲜美，不过，他现在并不关注这些。 洛翎的目光依然落在叶简身上。 想把叶简藏起来，不给那些人看。 叶简那么好，那么温柔……这些本来也只是给他一个人的。 所以，那群人不准用那种眼神看叶简。 洛翎一声不吭地往叶简身边贴贴。 再贴贴。 整条小鱼紧紧地黏着他。 很快，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 叶简依然想把洛翎放进鱼缸，可洛翎并不是很愿意待在那里，他抱着一床小被子，软乎乎道：“想和哥哥一起睡。” 叶简：“放心，我会陪着你的。” “不是那种，”洛翎眨巴眨巴眼，“我不想待在水里，想靠着哥哥身边。” 叶简与他对视。 刚刚捡到这条小人鱼的时候，因为荒野上没有水源，洛翎每次犯困，都是在他怀中入睡。 进入城市后，洛翎在浴缸里睡得也很安稳，所以他一直以为比起被自己抱着，洛翎还是更喜欢泡在水里。 “这里不是有鱼缸吗？”叶简道，“你已经很久没泡水了吧。” 他怕洛翎长时间不泡水，会变得难受。 毕竟这条小人鱼有个习惯——难受的时候，不太愿意告诉他。 洛翎沉默一秒，拉住叶简手腕：“水好冷。” “我怕冷。” 叶简：“？” 他记得很清楚，第一天相遇时洛翎就很自豪地和他说过，作为一条人鱼，只要待在没有污染的水源里，就不会觉得寒冷。 现在，鱼缸里的水就很干净。 这条小人鱼怎么又怕冷了？ 叶简望着洛翎，片刻后抬手摸摸洛翎额头。 洛翎：“？” “奇怪，体温正常。”叶简道，“你是不是哪里难受，故意不告诉我？” 洛翎：“……” 他无言地看看叶简，几秒后忽然露出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 “哥哥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叶简：“？” 洛翎耳鳍软趴趴垂落，声音低低的，又委屈、又难过：“是不是有了那些人以后，哥哥就不要我了？” 叶简：“？？” “哥哥都不肯抱着我睡觉。”洛翎鱼尾一点也不高兴地吧嗒吧嗒轻甩，“哥哥肯定嫌弃我是一条鱼，所以才不愿意抱我。” 说完，这条小人鱼睁着湿漉漉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叶简。 可怜巴巴。 叶简：“……” 叶简冲洛翎伸手。 洛翎委委屈屈地埋进叶简怀中。 ——在叶简看不到的角度，这条小人鱼把脸蹭进叶简胸口，轻轻弯起眼睛。 第21章 一起过生日呀 夜深露重，叶简先用一床小被子包住洛翎，再给他盖上一床大被子。 洛翎被裹成一个小蚕蛹，沉默。 叶简闷闷地笑出声。 洛翎：“？” 他开始努力地在床上扭来扭去。 “别动，”叶简道，“刚刚包好的呢。” 洛翎不动了，转而一言不发地盯着叶简。 目光带点小幽怨。 叶简摸摸这只小人鱼露在外面的脑袋，笑道：“我怕你睡着以后踢被子，不小心碰到鱼尾上的伤口。” 之前洛翎睡在他怀里的时候，他可以一直看着这条小人鱼。但现在，两个人一起躺在床上，这条小人鱼又好动，难免会扭来扭去。 洛翎闻言嘀嘀咕咕：“我才不会踢被子呢，我睡相可好了。” 叶简沉默。 洛翎：“？” 洛翎仰起脸：“难道不是嘛？” “不是，”叶简非常直接，“其实你老是喜欢甩尾巴，每天大早上醒来，我都能听见你的尾巴啪嗒啪嗒拍浴缸。” 洛翎：“？？？” 是这样吗？？ 洛翎一脸呆滞。 叶简再度失笑：“好了，睡觉吧。” 他拉拉被子边角，在床上躺下。旁边裹成一团的小人鱼一声不吭地凑过来，黏着他。 黏了几秒，又哼哧哼哧地想往他怀里钻。 叶简：唔，黏人精。 他伸手，把这一小团人鱼捞到怀中，轻拍他的后背。 洛翎身陷暖乎乎的怀抱之中，鼻息间满是好闻的气息，他忍不住眯起眼睛，心想：好舒服。 他喜欢窝在叶简怀里。 等以后长大，他也要这么抱住叶简——这样的话，就能安心入睡了。 洛翎软乎乎的小脸埋进叶简胸口， 叶简给他掂掂被角，声音温和：“睡吧。” 这一夜，一人一鱼都没有做梦，睡得无比安宁。 第二天，清晨的阳光从帐篷一角洒落，叶简睁开眼睛。 腰上搭着什么软趴趴的东西，他掀开被子一看。 是洛翎的鱼尾巴。 这条小人鱼果然睡得很不安生，黏糊糊地扒住叶简不说，还试图用纤长的鱼尾巴圈住他。 仿佛在确认自己的领地。 叶简被洛翎这个睡姿逗笑，胸口闷闷震动。 脸庞埋在叶简胸口睡得正香的洛翎被这动静弄醒，懵懵地抬眼。 “啊，不好意思。”叶简道，“吵醒你了。” 洛翎呆呆地与他对视几秒，显然还没睡醒。 叶简趁机轻戳一下洛翎的脸。 温温软软，手感真好。 再戳一下。 洛翎清醒了，抓住叶简的手，不肯放开。 叶简：“尾巴。” 洛翎好像又不怎么清醒，几秒后，才慢吞吞把鱼尾从叶简腰间挪开。 他昨天睡觉时还裹着一床小被子，此时那床小被子早就不知被踢到哪个床脚，这只小人鱼也顺势钻进叶简的大被子里。 叶简：爱踢被子的小鱼。 他抱着洛翎起身，掀开帐篷走出去。 早晨的阳光晒得人暖洋洋的，洛翎趴在叶简肩上，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他已经很久没有睡那么好了。 “叶先生！” 清脆的女声从旁边响起，穿戴整齐的顾玫朝着叶简一路小跑过来。 洛翎立马抬头，直起上身。 叶简不明所以地垂眼，拍拍这只小人鱼，听见顾玫开口：“我已经向城市负责人那边为您申请通行证，一般通行证需要一周才能发放下来，但他们那边说，您只需等三天就能拿到。” “而且，通行证连接的身份id也是真实的，您可以正常使用，不必担心。” 一般来说，通行证都要连接个人id，那是一个人出生至今的身份证明。没有个人id的通行证会被视为伪造，不予通过。 但顾玫知道叶简需要“隐姓埋名”，因此他拿到的通行证会是一张特殊的、完全查不出问题的通行证。 叶简：“多谢。” 顾玫连连摆手说“不用”，又道：“这次回去后，您有什么打算呢？” 叶简与洛翎对视一眼，道：“拿到通行证后，我们会离开这里。” 顾玫：“啊……是这样。” 她虽然有些失落，但也清楚叶简这样的强者，必然不会在他们这座小城市停留太久。 “那等您离开那天，和我们说一声吧。”顾玫笑笑，“我们小队的人都想为您送行。” 叶简刚想拒绝，就见顾玫双手合十，冲他低头：“拜托啦！” “……好吧。” 顾玫带着微笑走远，叶简戳戳洛翎的脸。 洛翎：“唔？” “去查一下，从这里到黄昏庭地的路线。”叶简道，“我们要再次出发啦。” 洛翎眼睛微亮：“好！” “这几天再去一趟a区或者b区，添置一些东西。”叶简道，“干粮什么的要准备，还要给你买新的小毯子，绷带，水壶……” 叶简说得慢慢悠悠，都是一些零散又家常的事情，洛翎听得很认真，鱼尾晃来晃去。 他喜欢和叶简两个人的旅行。 也喜欢和叶简行走在荒野间，听着风声、望着星空与月亮，窝在叶简怀中。 今天早上，营地再次准备丰盛的早餐。叶简给洛翎剥鸡蛋，洛翎则把自己面前的牛奶移到叶简那边。 早餐过后，两辆装甲车驶出颠簸的碎石路，开往不远处的平原。 回去的气氛和来时相比明显热烈很多，叶简和洛翎坐在前面的车上，能听到后面车子里的人放声唱歌。 副驾驶座的顾玫倾听一会，“咦”了一声：“今天是小甲的生日啊。” 叶简：“生日？” “对呀，”顾玫道，“他们在唱生日歌。” 叶简偏头，一段歌声飘入耳中，调子简单，却很好听。 生日的时候，都会唱这首歌吗？ 叶简低头，询问洛翎：“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洛翎呆了片刻，小声地说出一个日子。 如果不是叶简提起，他自己都快忘记了。 叶简惊奇：“那不就是五天后？” 洛翎点点头。 五天后，这条小人鱼就要长大一岁了。 叶简心想。 嗯……五十九岁，差一岁才成年的的小人鱼。 他嘴角微弯：“那给你过完生日以后，我们再出发吧。” 洛翎眼底浮出微光：“好。” 不久之前，他还身陷险境、一度濒死，根本没想过自己是否有生日和明天。 而现在，他很快就有一个最期待的生日了。 洛翎晃晃叶简的手：“那，叶简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叶简：“嗯……不知道。” 洛翎眨眨眼，十分大方地道：“既然这样，我可以把我的生日让给叶简。” 叶简：“生日怎么让？” “我们可以一起过呀，”洛翎道，“这样我和叶简都可以唱生日歌啦。” 叶简看看这只小人鱼，眼尾扬起：“好叭。” 说起来，他的岁数是比洛翎大，还是比洛翎小呢？ 叶简心想。 洛翎是条五十八岁的小人鱼，那他…… 叶简陷入沉默。 他发现这种事情好像不能细想。 于是飞快把它从自己脑海里抹掉。 一个半小时后，装甲车抵达熟悉的城市。 因为不想引起恐慌，加上觉得叶简的身份不宜曝光，顾玫并没有将巢的消息公布。这座c级城市依然安宁，丝毫不知自己已经从生死边缘游走而过。 不过，城中的探险者小队记得，城中的负责人也记得。 叶简下车时，就见几个衣着鲜亮、似乎颇有地位的人早早等在城门口，微笑着冲他和洛翎快步走来。 之后就是一番真诚又热烈的感谢，不过叶简和洛翎都不太喜欢这种场面——洛翎是不喜欢叶简身边围着很多除他以外的人，至于叶简，他现在无心应酬，只想早点回去做饭。 是的，他准备回城后的第一顿饭，由他亲手给这条小人鱼做！ 二十分钟后，婉拒了那些人热情邀约的叶简抱着洛翎，来到b区的购物商场。 洛翎呆呆的：“叶简真的要做饭吗？” “要，”叶简意志坚决，“你等着吃吧。” 洛翎：“……” 洛翎默默往叶简怀里埋了埋。 不知为什么，他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但是，但是…… 洛翎黑漆漆的眼睛偷瞄叶简。 这是叶简特意给他做的。 好吧，那他还是会一点不剩地吃掉的。 十分钟后，叶简一手抱着轻飘飘的洛翎，一手提着一个满满当当、装满各种食材的袋子。而洛翎也很努力地抱住一小罐调料油，还有一袋他想要的水果。 叶简原本打算回去之后，花钱向旅店老板借个厨房。没想到旅店老板十分大方，一口答应把厨房让给他们，并未收钱。 厨房没有鱼缸，叶简也不可能一边做饭还一边抱着洛翎，于是把这条小人鱼放在一个小凳子上，面前摆一张小餐桌，自己在料理台前乒乒乓乓。 洛翎趴在桌子边，鱼尾轻摆，眼神跟着叶简游走。 叶简点开通讯手环的光屏，搜索某个菜单。屏幕的浅光洒落他微垂的眼睫，勾勒出沉静的侧脸。 洛翎一眨不眨，目光专注又认真，似乎想将叶简的每一处细节都刻入眼中。 过了一会，他闻到一股奇妙的味道。 洛翎：“？” 洛翎：“这是什么？” “牛肉汤啊，”叶简道，“你不是说你想喝热热的汤吗？” 洛翎迟疑地“哦”了一声。 过了一会，他又闻到一股奇妙的味道。 洛翎忍不住了，直起上半身，努力想往叶简前面的料理台上张望：“这又是什么？” 叶简：“红烧鱼，你不是很喜欢吃鱼吗？” 洛翎：“……” 他，他可以不吃吗？ 当然，这样的话洛翎只能闷闷地憋在嘴里，不敢说出。 也许，叶简真的很会做饭呢。 这条小人鱼仍然抱有希望地想。 虽然闻起来奇奇怪怪的……但说不定会很好吃呢。 另一边，叶简发现做菜还是很有难度的。 好在他比较聪明、天赋异禀，因此只花一个小时，一菜一汤就热气腾腾地出炉。 一条瞪大眼睛、死不瞑目的鱼浇上汤汁，旁边是一碗撒满葱段和姜块的牛肉汤。 洛翎震惊。 看起来……居然还不错！ 像模像样的！ ——本来就没见过多少道人类菜肴的小人鱼如此想。 叶简给他一个小调羹：“快尝尝。” 洛翎点点头，拿起调羹，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牛肉汤。 唔，初入口的味道，好像…… 洛翎一呆。 叶简：“怎么样怎么样？好吃吗？” 洛翎：“……” 洛翎呆呆地抬起小脸，在叶简期待的目光中，轻声说道：“哥哥……做得很好吃。” 叶简眼睛一亮，正要说什么，就听见洛翎下一句话： “下次别做了。” 叶简：“……” 第22章 金屋藏叶简 叶简不可置信。 他做的菜哪有那么难吃！ 不应该啊！ 叶简：“那，你再尝尝这盘鱼？” 洛翎与他对视几秒，轻轻夹起一块很小的鱼肉，入嘴。 扑通。 他倒了下去。 叶简：“？？？” 叶简大惊失色，连忙用力晃晃这条小人鱼。 洛翎被他晃得东歪西倒，慢吞吞抬起小脸。 叶简见他还活着，长舒一口气。 真的，真的有那么难吃吗？ 叶简瞄了眼桌子上的牛肉汤，端起来浅尝一口。 “……” 他面无表情道：“我们出去吃好的吧。” 然后弯腰，把洛翎抱起。 顺手将那一菜一汤倒进垃圾桶。 洛翎趴在叶简肩上，注意到叶简抿成直线的唇，没忍住低头，肩膀微微抖动一下。 随即，他小声道：“其实叶简只是第一次下厨，没关系的。” 叶简与他对视，道：“你说得对。” “明天我再试一次，你帮我尝尝。” 洛翎：“！” 洛翎耳鳍软趴趴垂落，抓住叶简衣角，眼巴巴地道：“其实，我不吃饭也是可以的。” 叶简被洛翎这个小模样逗得轻笑出声，道：“吓你的。” 洛翎长舒一口气。 叶简哪里都好，就是，就是…… 他不吭声了。 从厨房出来就是旅店前台，店老板趴在柜台上打哈欠，忽然喃喃道：“好像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叶简沉默。 飞快走远。 洛翎没忍住噗噗地笑。 b区有一家味道不错的餐厅，叶简和洛翎上次来过，这里还有洛翎喜欢喝的鱼汤。 乳白色鱼汤撒上微黑的胡椒粒，点缀一些葱花，香气浓郁，味道鲜美。 洛翎小口小口喝汤，非常满足。 叶简：小人鱼喝鱼汤。 叶简突发奇想：“如果把你放到锅里泡一泡，是不是就有鱼汤了？” 洛翎：“？” 叶简以此类推：“如果往你身上撒点葱花，就有红烧鱼了。” 洛翎：“？？” 叶简：“唔，如果再去晒晒太阳，就变成了烤鱼。” 洛翎：“……” 洛翎想来想去，发现自己好像没什么能反驳叶简的话，于是眨巴眨巴眼：“我是正经的鱼，不能吃。” 叶简：“噢——” 给这条小人鱼夹一块不正经的鱼肉。 餐厅环境幽静，气氛也不错。加上有叶简陪伴，洛翎心情很好。 就是快要离开时，发生了一件让他不怎么开心的事情 “您好。” 一位衣冠楚楚的男人靠近叶简，微笑地自我介绍，目光黏留在叶简脸上，希望能加他的联系方式。 洛翎：“？” 洛翎立马直起上身，叶简则轻轻按住这条小人鱼，没有犹豫地拒绝男人。 男人并未放弃，他显然对叶简很感兴趣，又追上几步：“你知道我是……” 话音未落，一道冰寒刺骨的视线紧锁住他。 寒意沿着脊背蹿上，男人只觉全身的鸡皮疙瘩炸起，惊疑不定地低头—— 叶简怀中，那条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人鱼，却有着比异兽更加冰冷恐怖的眼眸。 男人脸色一变，找了口借口匆匆跑走。 叶简垂眼。 刚才还眼神森寒的洛翎此时已变成一副乖乖巧巧的模样，仰起脸拉拉叶简手臂：“他不是什么好人，叶简不要理。” 叶简：“嗯，我才不理他。” 可惜没看到这条小人鱼刚才的眼神。 肯定很凶，凶巴巴的。 洛翎抱住叶简的手。 叶简长得很好看，所以，总是有人用他不喜欢的目光看着叶简。 如果能把叶简带回海里，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洛翎把脸贴在叶简手臂间，无声感受这份温暖。 在海里的话，只有他一个人能看着叶简。那些觊觎叶简的人，都将葬身海底。 ——虽然这只小人鱼还不明白什么是喜欢，但他已经本能地学会如何占有，就像人鱼的骨子里终究藏着异兽掠夺与侵占的天性。 从餐厅出来，叶简的通讯手环微震，发现自己通讯录里有好几条的未读消息。 是顾楚宵发给他的。 最早的消息显示在两天前，好像是因为深谷里面信号封闭，导致她前几天发的消息都被阻隔，直到刚刚又发一条，所有消息才一起弹出。 洛翎探头，和叶简一起看那些消息。 【探险者小队真的出城了？为什么两次出城的时间相隔那么短？】 【滴滴，在嘛？有看到消息吗？】 【你们已经到荒野了？】 【外面是不是出现了……巢？】 【人呢人呢人呢】 【你们回来啦？】 【那个，我有一个朋友想问一问，你们那个顾队长还好吗？】 叶简抬手，打出一行字：【你为什么不自己去见她？】 顾楚宵：【。】 顾楚宵：【不是我，是我朋友。】 叶简：【噢。】 这句话后，顾楚宵那边再无动静。 洛翎：“她在说什么？” “不知道，”叶简道，“不过是她们之间的事情，和我们无关。” 洛翎：“哦。” 他兴致缺缺，又缩回叶简臂弯间。 因为没有小毯子，这条小人鱼的鱼尾垂在空中轻晃，日光落下，墨色鱼尾泛着宝石般美丽的光泽。 当然，鱼尾上方依然用绷带缠绕，末端系着一个漂漂亮亮的蝴蝶结。 一阵风吹来，洛翎似乎有点冷，鱼尾微微蜷缩。 叶简抱紧洛翎：“走吧，去给你买条小毯子。” 洛翎语调上扬：“我要颜色好看一点的！” 叶简：“好哦。” b区的商场很大，商品琳琅满目。没过多久，叶简和洛翎就逛到一家挂满各种美丽毛毯的店。 “你看，”叶简指着其中一条毯子道“这个很适合你。” 洛翎沉默。 那是一条大红为底、绣满盛开粉色牡丹花的毯子。 一看就很富贵喜庆。 叶简甚至拿过毯子，在洛翎身上比了比。 洛翎：“？” 洛翎一脸抗拒：“我才不要！” 叶简忍笑：“可是很暖和诶。” 说着，他就把这条红红粉粉、大富大贵的毯子往洛翎身上一裹。 洛翎迟疑一秒。 是有点暖和。 但他还是不要！ “唉，”叶简颇为遗憾地收手，“真可惜。” 洛翎目光幽幽。 “那这条呢？” 叶简又拿起一条小毯子。 这条毯子颜色雪白，毛茸茸不说，摸起来十分舒服，边角还绣有一只圆滚滚的小羊。 洛翎有点心动。 再看一眼，居然要八十币。 “还是算了，”他乖乖地道，“我们换一个吧。” 叶简：“就这个吧。” 洛翎：“可是——” “我们还有两块很大的晶石呢。”叶简道，“通行证也很快就能拿到，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他为了打消洛翎的顾虑，又补充一句：“我们现在可有钱啦。” 等拿到通行证，他就将身上的大部分晶石换成钱币，存入通讯手环的账户里。 洛翎闻言，有点小期待地道：“那，我是不是可以一天吃两根糖葫芦？” “是哦，”叶简十分大方，“三根也行！” 洛翎想了想，摇摇头：“我还是一天吃一根叭。” 他怕吃糖葫芦吃得圆滚滚，叶简抱不动他。 嗯，虽然人鱼不太容易圆滚滚，但他还是要保持身材！ 这样长大以后，才能抱起叶简！ 叶简不知道这条小人鱼的想法，他付完钱，用那条毛茸茸的小毯子将洛翎包裹起来。 洛翎拽着小毯子边角，窝在叶简怀里，浑身上下暖洋洋的，舒服到半透明的漂亮尾鳍微微翘起。 买完毯子后，两人并没有急着回去，而是逛了逛之前没去过的商城二楼。 令他们没想到的是，二楼是展览区，中间还有一排展台，陈列着各种异兽模型。 荒野上的异兽令人惊惧丧魂，而在这里，一排排虚假的模型却引人驻足。 叶简对这些异兽模型不感兴趣，正要转身，洛翎却抓住他的手臂。 叶简低头，这只小人鱼的脸庞不知为何笼上寒霜，目光死死锁住一个方向。 他顺着望过去，微微意外。 异兽多是威风凛凛的模型中间，有一个特别的小型展示台。 四四方方的玻璃柜内，圈着一颗淡紫色的蛋。 叶简一下子意识到什么：“那是……” “我的同族，”洛翎的声音很低，“一颗真的人鱼蛋。” 叶简动作微顿。 来到这座城市后，很多人和他说过人鱼是最弱小的异兽，一旦脱离深海，便会沦为他们口中可以随意买卖的商品。 c级城市落后闭塞，没有珍稀的人鱼，却依然有一颗被放于展示柜、还未出生便已死去的人鱼蛋。 展览区的气氛热闹，洛翎的眼眸像浸入寒冰之中：“人鱼一族一味地沉溺于安稳，裹足不前。他们觉得只要躲进深海，就能保全自身。” “可是现在，他们连新生的族人都保护不了。” 后半句话低凉又冰冷，叶简垂眼，轻轻摸摸这只小人鱼。 “等你回去之后，一定可以改变这一切。”他道，“人鱼一族，也会变得和现在不一样。” 洛翎仰起脸，对上叶简温和的目光。 片刻后，他轻轻拉住叶简的手，贴在自己脸侧。 “到时候，叶简要和我一起回去。”洛翎眼睛黑沉沉的，“我想让叶简也一起见证这些。” 叶简：“好呀，我会陪你的。” 洛翎鱼尾轻摆，露出一点微微的笑意。 叶简点开通讯手环，给顾玫发出一条消息，随即抱着洛翎离开这里。 回去的路上，洛翎一直若有所思。 叶简见他想得入神，戳戳他的脸：“在想什么？” 洛翎眼底暗色一闪而过，没有让叶简察觉，随即抬头，脸上不见丝毫阴霾。 他甜甜地道：“在想叶简和我回去以后住在哪里。” 叶简：“你想让我住哪里呢？” 洛翎伸手比比划划：“我要在深海给叶简建一个最漂亮的大宫殿，然后在宫殿门口挂一把锁。” 叶简：“？” “挂锁干嘛？” “这样就没人能进去啦，”洛翎眨巴眨巴眼，“那边很多坏人，我怕他们会伤到叶简。” 叶简沉默一秒，道：“我不要大宫殿，给我一个小房间就行。” 洛翎：“那，我把我的房间让给叶简，然后挂一把锁。” 叶简：“？” 叶简：“不要挂锁不要挂锁。” 洛翎垂眼：“哦，好吧。” 语气还有点小失落。 叶简：“？” 怎么还失落起来了？ 洛翎又叹一口气。 叶简：“？？？” 所以，你失落个什么？ 第23章 要听我唱生日歌吗 d区，伯恩的小店。 店内光线昏暗，正在擦拭眼镜的伯恩听到什么声音，抬头。 一位清冷昳丽的年轻男子抱着一条小人鱼走进，小人鱼手里还拎着一个小袋子。 伯恩：哦，是他。 他对这位客人印象很深，因为对方不仅能一次性拿出两枚晶石，身上似乎还有一枚紫色晶石的存货——这在这座城市，可不算多见。 听说最近，城市周边出现了一个巢。 这位独自经营这家小店数十年、在城中颇有人脉地位的老人默默地想。 那个巢被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强大守望者解决了……不知和面前这位有没有关系。 此时，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叶先生走到柜台前，道：“可以换晶石吗？” 伯恩：“当然。” 让他期待一下，这位特殊的客人今天又能带来什么惊喜。 叶简看看洛翎，洛翎从小袋子里拿出一枚白色晶石。 伯恩：嗯，d级晶石，成色不错。 洛翎拿出一枚蓝色晶石。 伯恩戴上眼镜：哦？这块成色也很不错。 洛翎拿出一枚紫色晶石。 伯恩惊讶：他居然真的能拿出来？ 洛翎又拿出一枚紫色晶石。 伯恩：“？” 洛翎又拿出一枚紫色晶石。 伯恩：“？？？” 伯恩直起上身：“等等！” 叶简：“怎么了？” 伯恩：“你，你还有吗？” 叶简：“还有一点点。” 伯恩沉默一秒，道：“请等一下。” 他起身走到柜台前，把店门关上，反锁。 又默默从角落里拖出一张椅子，先请叶简和洛翎坐下，再为他们端上两杯热气腾腾的茶。 “好了，”伯恩对叶简微微一笑，“生意人，总要谨慎一点。” 说实话，紫色晶石虽然难得，但他也不是没见过。 活了几十年，什么大风大浪—— 砰。 洛翎抱出一个足有成年人拳头那么大的紫色晶石，放到桌上。 伯恩：“……” 洛翎又抱出一块个头比刚刚那块还大一些的红色晶石，放到桌上。 这一刻，伯恩一位半百老人，惊得从椅子上跳起。 a级异兽！ 不，不对！这块晶石比一般的晶石大上数倍，分明是a级的巢兽！！ 听说城市附近出现的那片巢正是a级，解决巢的正是一位a级守望者…… 伯恩浑浊了大半辈子的瞳孔中，此时正翻江倒海。 他再看叶简和洛翎。 那位年轻男子目光平静，他怀中的小人鱼同样很淡定。 伯恩长久地无言，数分钟后，心绪才缓缓平复。 他慢慢坐下，再开口时，语气变得颇为恭敬： “很抱歉，这块a级晶石，我收不起。” “不要说我，就算这个城市，也未必有能收得起这块晶石的人。” 大概是怕叶简不高兴，伯恩很快又友善地提醒一句：“不过，您可以去其他b级或者a级城市，这块晶石在那边绝对是抢手货——但最好走匿名制的拍卖会，那会省去很多麻烦。” 叶简并不失望，他早预想过意外的情况：“多谢。” 伯恩又道：“除去这块a级晶石，其他晶石无论品相如何，我都愿意以最高的价格收购。” “白色晶石三百币，蓝色晶石三千币，紫色晶石三块各一万币，至于这块巢……这块大一点的紫色晶石——” 伯恩擦擦眼镜。 “二十万。” 二十万币，伯恩需要三天才能凑齐，到那时叶简也将拥有通行证，这笔钱加上三块紫色晶石的三万币，将直接打到他名下的账户。 至于其他晶石的三千三百币，叶简则换成现金带在身上，以备不需。 从店里出来，洛翎整条鱼都懵懵的。 二十三万！ 好多好多好多根糖葫芦！ “我没骗你吧，”叶简道，“我们现在可有钱了。” 洛翎呆呆地点头。 叶简捏捏他呆滞的小脸，又被这条小人鱼抱住手。 “我们快点回去吧，”洛翎严肃道，“我怕有人来抢钱。” 虽然那二十三万还没到手，但现在他的口袋里可是有三千三百币！ 好多！ 叶简轻笑出声，道：“好吧，那你要看好这笔钱。” 洛翎认真地点点头，抱紧小毯子，捂住上面的口袋。 不过，叶简并没有直接带洛翎回去，他在半路发现一家蛋糕店，脚步一停，拐了进去。 洛翎：“叶简要买蜂蜜蛋糕嘛？” 叶简摇摇头。 店员热情地上来迎接，洛翎不解地趴在叶简怀中，听见他和店员说要订一个大蛋糕。 因为赚到很多钱，所以想庆祝？ 洛翎这么想着，就见叶简捂住他的耳鳍。 洛翎：“？” 叶简：“不准听。” 洛翎：“？？” 洛翎瞪大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为什么不准他听？ 叶简要和这个女店员说什么？？ 洛翎抓住叶简手腕，眼巴巴地看着他：能不能松手？ 叶简不为所动，在洛翎幽幽怨怨的目光中淡定无视这只小人鱼，对店员说了几句话。 店员：“是生日蛋糕吗？好哒，请问是过多少岁的生日呢？” 叶简沉默一秒：“五十九。” 店员：“噢噢，是家里的老人啊，那么，我推荐——” “不，”叶简轻声道，“是小孩。” 店员：“？” 叶简与店员对视一秒，道：“反正不要太甜，他不喜欢吃甜的。” 店员：“好，好的呢。” 从蛋糕店出来后，叶简松开捂住洛翎耳鳍的手。 洛翎耳鳍垂落，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叶简：好可怜的小眼神。 然后笑出了声。 洛翎：“？？？” 叶简欺负他就算了，还笑他！ 好过分！ 洛翎气呼呼的，但还是拉住叶简的手轻晃一下，试图问出个所以然：“哥哥刚刚和那个人说了什么？” 叶简：“不告诉你。” 洛翎声音软软的：“告诉我嘛。” 叶简：“不。” 洛翎：“……” 叶简欺负他！ 这条小人鱼气鼓鼓地缩进小毯子里，不肯冒头了。 叶简戳戳这个小人鱼团子。 小人鱼团子一动不动。 叶简：哎呀，不理人了。 他想了想，转身。 几分钟后，缩成一小团的洛翎闻到他喜欢的、酸酸甜甜的气味。 他悄悄抬眼。 ——一根通红饱满、莹润酸甜的糖葫芦。 叶简：“吃糖葫芦吗？” 洛翎一声不吭。 叶简又拿出一根：“有两根！” 洛翎：“……” 一秒后，这只小人鱼慢吞吞从小毯子冒出脑袋，甜甜地道：“哥哥真好，谢谢哥哥。” 至于叶简到底和那个女人说了什么…… 这条小人鱼一声不吭地吭糖葫芦，心想。 他一定会弄清楚的！ 叶简抱着洛翎回到旅店没多久，有人过来敲门。 “叶先生，您要的东西。” 敲门的人是今天到城门口迎接叶简和洛翎的几人之一，他的手上抱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盒，态度十分恭敬。 洛翎看看叶简，叶简道：“谢谢。” “哪里的话，叶先生要是还有需要的话可以随时联系我们，我们很乐意为您效劳。” 送走那人后，叶简听见怀里的洛翎嘟嘟囔囔：“这又是什么？感觉叶简有好多事情瞒着我。” 声音酸溜溜的。 叶简笑笑，当着洛翎的面拆开礼物盒。 里面是一颗浅紫色的蛋。 商城里的那颗人鱼蛋。 洛翎微怔。 “我们帮了他们的忙，要点小东西应该也不是很过分。”叶简道，“现在，他是你的啦。” “……” 洛翎安静地看着这颗小小的人鱼蛋，眼底墨色沉淀，仿佛无声消融的雪。 片刻后，他轻轻地道：“人鱼都是要回归大海的，但是现在，我还回不去。” “我想把他带到荒野上，沉进干净的湖泊里。” 叶简：“好。” 洛翎弯起眉眼，往叶简怀中埋了埋。 轻蹭一下，再蹭一下。 这颗尚未出生便已死去的小小人鱼蛋被安置于房间一角，等待叶简和洛翎离开时再将他带上。 几天后，洛翎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自己正靠着叶简肩膀。 他登时有点高兴。 回来之后，他都是睡浴缸里的。 只是，虽然浴缸宽敞又舒适，但他还是更喜欢待在叶简身边。 洛翎抬头，刚想和叶简说早安，就听见对方含笑的声音。 “生日快乐！” 叶简笑眯眯地道。 “要听我唱生日歌吗？” 洛翎一呆。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旅店房间的小桌子上，摆着一个缀满水果的大蛋糕。 是……叶简那天去蛋糕店订的？ “我之前去网上查过，过生日的时候不仅要唱生日歌，还要吃蛋糕。” 叶简认真地道。 “蛋糕上面要插满代表岁数的蜡烛，然后许愿吹蜡烛……嗯，你记得想好你的愿望，但不要说出来。” 说完，他见这只小人鱼呆愣愣的，戳戳他软软的小脸。 “不喜欢吗？” “喜欢！”洛翎立马抓住叶简的手，仰起脸，嘴角止不住上扬，“我很喜欢！” 心底涌起一股暖流，甜甜的，像好吃的糖葫芦。 洛翎的耳鳍竖起，鱼尾摆来摆去，过了一会，努力地往叶简身上黏。 似乎想把这个人圈起来。 叶简被洛翎的小动作逗笑，道：“先许愿吧。” “记得要闭上眼许愿哦。” 洛翎点点头，拉住叶简的手，轻轻闭上眼。 他的愿望…… 这条小人鱼悄悄地想。 希望能和叶简一直在一起。 永远不要分开。 洛翎许愿的时候，叶简正努力地往蛋糕上插蜡烛。 他听说，过多少岁的生日就要插多少根蜡烛，这样才圆满。 今天是洛翎五十九岁生日，那就是五十九根蜡烛，一根都不能少！ 十三，十四，十五…… 闭着眼睛的洛翎：“我可以睁眼了吗？” 叶简：“等等，再等一下。” 洛翎乖乖的：“哦。” 三十一，三十二…… 洛翎：咦，许愿要许那么久的吗？还是说可以多想几个愿望？ 可他只有一个很简单的小愿望，那就是一直和叶简在一起。 洛翎默默地把这个愿望在心底重复一遍。 “我可以睁眼了吗？” 叶简：“再，再等一下。” 五十六，五十七……糟糕，蜡烛插不下了！ 再挤一挤！ 叶简长舒一口气。 “好啦。” 洛翎满怀期待地睁眼。 他看见那个原本漂漂亮亮的水果蛋糕，此时密密麻麻地插满蜡烛。 变成了一个很恐怖的刺猬蛋糕！ 洛翎：“？” 叶简：咦，好像少了一根。 于是趁洛翎一不注意，飞快再插上一根蜡烛。 哎呀。 歪了。 洛翎：“……” 第24章 又见神明……吗？ 整整五十九根蜡烛，略有些艰难地插在蛋糕上。 叶简：“嗯……好像有点丑。” 洛翎小声道：“好像，好像是有点。” 叶简想了想：“没关系，待会可以拔下来。” “来吹蜡烛吧！” 洛翎呆滞。 这怎么吹？ 叶简开始点蜡烛。 一根、两根、三根……五十九根。 几分钟后，终于艰难地把所有蜡烛点亮。 洛翎见叶简放下手，没忍住轻呼一口气。 叶简也悄悄松了一口气，心想好累，过生日都这么累的吗？ “好了，现在可以吹蜡烛啦。”他道，“要一口气吹完哦，这样愿望才能灵验。” 洛翎再度呆滞。 五十九根小蜡烛的光芒几乎要晃闪他的眼睛，他看看那一排排密密麻麻的蜡烛，再看看叶简。 叶简：“嗯……难度是不是有点高。” 洛翎沉重点头。 这简直就是在为难他这条小人鱼。 不过很快，洛翎想到什么：“叶简可以和我一起吹蜡烛呀。” “这样，我们就等于一起过生日啦！” 叶简：“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洛翎眼巴巴的，“我想和叶简一起过生日。” “——而且叶简之前答应过我，会和我一起过的！” 叶简：“嗯……好吧！” 洛翎眼睛微亮：“那叶简也许个愿吧！生日的时候许的愿望，肯定会实现的。” 许愿？ 叶简陷入沉思。 关于自己，他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愿望。不过…… 叶简看向怀里眼神专注的洛翎。 希望这条小人鱼能早点长回逆鳞，平平安安地长大。 叶简闭上眼睛，在心底默念这个愿望，睁眼，摸摸洛翎脑袋。 “许完啦。” 洛翎有点好奇叶简许下的愿望，不过听说愿望说出来就不会灵验，所以他没有开口。 “来唱生日歌吧。”吹蜡烛之前，叶简忽然想起回城那天听到的歌声，“差点忘了，过生日都是要唱生日歌的。” 洛翎努力地回忆一下生日歌的旋律，张嘴—— “等一下。”叶简道，“今天是你生日，所以应该我来唱。” 洛翎眼睛眨巴眨巴：“可是，我们两个不是一起过生日吗？” 他也想唱歌给叶简听！ 叶简看着洛翎。 洛翎看着叶简。 片刻后，叶简微微一笑：“好吧，我们一起唱。” 旋律简单的生日歌在室内响起，轻飘飘地回荡。 叶简的声音清悦，宛如天籁，至于洛翎的…… 一首生日歌唱完，叶简的一向沉静的眼眸，再度僵硬几分。 洛翎脸上惊艳：“叶简唱得真好听！” 叶简：“你，你唱得也很好听。” 洛翎摆摆鱼尾，他也这么觉得！ 过完这个生日，两人就要离开这座城市。 叶简一边吃蛋糕，一边查通讯手环里的地图。 他们要去的s级城市黄昏庭地远比想象中更遥远，途中还要经过数座城市，因此他们会先去一座最近的b级城市，在那里做短暂的休整。 洛翎慢吞吞吃蛋糕，蛋糕不是很甜，中间夹杂一些微酸的果酱，是他喜欢的味道。 这个生日就和这个蛋糕一样，让他喜欢。 洛翎软乎乎的小脸沾到一些奶油，叶简伸手为他擦掉，又把沾着果酱那一面的蛋糕塞给他。 “希望之后的一路顺利。”叶简道，“我们能快点找到那片水源。” 洛翎轻轻点头。 因为第二天就要出发，夜间收拾完行李后，叶简和洛翎道过晚安，早早上床。 这个晚上，叶简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古树和湖泊依然是熟悉的场景，这一次，从湖底游来一只银发红瞳的大人鱼，红宝石般的眼眸静静注视叶简。 叶简在湖边蹲下，银发红瞳的人鱼气质阴沉沉的，眉眼间带着几分无法抹去的戾气，仿佛花纹斑斓的毒蛇，美丽又危险，令人生惧。 不过，叶简丝毫没有惧怕的意思，淡定地朝这条大人鱼伸出一只手。 银发红瞳的人鱼歪头，盯着他修长的手看了几秒，一言不发地垂下眉眼，冰凉脸庞轻蹭他的掌心。 叶简：咦，其实我只是想握手。 不过，这条大人鱼做这个动作的时候……还挺可爱的。 像他的小人鱼一样可爱。 叶简没忍住又摸摸大人鱼的脑袋。 银发冰冰凉凉，柔柔软软，如同流淌的绸缎。 银发红瞳的人鱼一声不吭地任由叶简摸了一会，埋进水里，咕嘟咕嘟吐出一串泡泡。 随即，他沉入湖底，墨色鱼尾划过涟漪，转眼不见。 第二天清晨，城市仍然静静沉睡，要离开的人和送行的人在城门相遇。 “叶先生。” 装甲车上，顾玫从驾驶座探出头，笑着道：“上车吧，我们送您一程。” 叶简：“谢谢。” 他背着一个旅行包，怀抱一条小人鱼，小人鱼手上还提着一个小袋子，是那颗人鱼蛋。 不过，大概是因为没怎么睡好，洛翎还有些困兮兮的，趴在叶简肩上直犯迷糊。 叶简没忍住戳戳这只小人鱼，看他呆呆睁开眼、过了一秒才反应过来的模样，轻笑出声。 “再睡一会吧，”叶简道，“还有一段路呢。” 洛翎一声不吭地抱住叶简的手，往他怀里埋了埋。 “其实十年前，这座城市周边也出现过一次巢。” 车子平稳行驶，顾玫单手搭在方向盘上，目光游离过窗外的荒野。 “那时的我们没有现在幸运，能够提前遇到您。巢兽从荒野中诞生，直奔城市而来……直到三天后，神庭的救援队才姗姗来迟。” 叶简偏头，安静地注视她。 顾玫的声音很轻：“我的父母是荆棘探险队的成员，在那次袭击中，他们为保护城市，第一个牺牲。” “我妹妹从小就在机械方面很有天赋，如果不出意外，她应该会成为这座城市最优秀的机械专家。” “但是那一天，她的手臂受伤，再也无法进行精密的操作……是我没能保护好她。” 叶简：“这不是你的错。” 顾玫停顿一秒，脸庞转向他：“原来您还会安慰人！” 叶简：“？” “抱歉，”顾玫笑笑，“其实队里有些人一直很怕您，因为您很强大，而且……” 而且，包括她在内的所有人，都无法看穿叶简这个人。 他就像夜色下的深湖，望不见波澜，窥不出深浅，一旦凝视太久，还会生出莫名的恐惧。 不过，在那条小人鱼面前，叶简又是另一副截然不同的模样。 直到那个时候，顾玫才发现这位叶先生是可以轻松交流的。 叶简：“你的妹妹现在还好吗？” 顾玫无言一秒，道：“其实，我已经快两年没和她说过什么话了。” “两年前，得知我加入探险者小队，走上和父母一样的道路后，她再也没有理过我。” 叶简：“她只是担心你会遇到危险。” “是，”顾玫笑笑，“有些事情以前不理解，现在也逐渐能理解了。” “谢谢您，叶先生，祝您和您的小人鱼一路顺风。” 装甲车开到荒野边界，再往前，就是另一片陌生的区域。 车子停下，整个荆棘探险队向叶简和洛翎道别，目送他们的身影慢慢远去。 回去的路上，顾玫坐在副驾驶座，低着头，不知想些什么。 “队长，队长。” 靠近城市时，奥尔忽然小声喊她。 “看那边！” 顾玫闻声抬头，微微一怔。 城门口站着一道身影，是她再熟悉不过、却也别离许久的身影。 这一刻，顾玫居然有些不知所措，好像一下子回到多年前、又变成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女。 她在副驾驶座上静坐一会，转身，推开车门。 —— 平原的风略有些冷，洛翎困意消散，从叶简肩上抬起脑袋。 叶简立马掏出一只小鸭子，轻轻放到洛翎头顶。 洛翎：“？” 他以为这个已经被丢掉了！ “真可爱，”叶简笑眯眯，“两个小可爱。” 头顶一只小鸭子的洛翎当即闷起小脸，“它才不可爱，不准哥哥当着我的面夸别人。” “不对，是别的鸭！” “好叭，”叶简道，“一个小可爱。” 洛翎哼哼一声，满意了。 叶简：“要不要吃零食？” 这次出门，他特意准备了一背包吃的，不怕饿着这条小人鱼。 洛翎飞快把小鸭子拿下来，甜甜地道：“要。” 叶简从包里拿出两个小面包，一个有果酱，一个夹着奶油。 洛翎毫不犹豫地选择有果酱的那个：“另一个好甜，我不要。” 叶简：“可是，甜甜的东西很好吃啊。” 洛翎嘀嘀咕咕：“我觉得酸甜酸甜的才好吃。” 叶简：“甜的。” 洛翎：“酸甜酸甜的。” 叶简：“甜的。” 洛翎：“酸甜酸甜。” 叶简与洛翎对视几秒。 “糖醋鱼。” 洛翎：“？” 叶简：“不管，你是小糖醋鱼。” 洛翎：“……” 糖醋鱼就糖醋鱼。 洛翎面无表情啃面包。 反正，酸酸甜甜的东西就是很好吃。 不过叶简很喜欢甜食……等回到海里，多给他准备一些！ 两人继续往前走，天幕阴沉，遮蔽阳光，温度有些寒凉。 洛翎裹着毛茸茸的小毯子，一点点往叶简怀里缩。 叶简拍拍他，有点担心这条小人鱼会不会着凉：“早知道应该选个好点的天气出门。” 洛翎摇摇头，乖乖地道：“没关系。” 小毯子很暖和，叶简的怀抱也很暖和。 嗯……就是尾巴尖尖漏在外面，有点点凉。 洛翎蜷起尾巴尖尖，往叶简怀里缩缩。 再缩缩。 缩成一个小鱼团子。 叶简摸摸这只小鱼团子，心想要是这时候路过一辆车，能搭他们一程就好了。 这个想法刚刚冒出，洛翎忽然抬头：“有血的味道。” …… 平原上，一辆装甲车被原地掀翻，探险者小队的人员惊慌逃窜，鲜血与惨叫并起。 一头体型如熊壮硕的异兽横冲直撞，身披厚重的黑毛，粗厚的爪子一拍，地面就凹陷下一个深坑。 b级异兽！ 显然，这支探险者小队并不能与b级异兽为敌，交通工具也被掀翻，他们无法逃走，只能在无比的绝望中，闭眼等待自己的死亡…… 嘭！ 异兽庞大的身体重重坠地，掀起一片尘土。 而它的头颅，则随着鲜血骨碌碌滚落。 探险者小队的成员：“？？？” 异兽咆哮戛然而止，平原陷入无声的惊愕与死寂……几秒后，一位女子踉踉跄跄地站起。 陈娆怔怔地抬头，鲜血流过她的眼睛，她视线模糊，只能隐约辨认出救下他们的是一位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立于平原之上，身形修长挺拔。他淡淡回首，周身微光洒落，勾勒出曲线完美的侧颜。 陈娆恍惚了一下。 这一幕何等眼熟，简直与她幻想中的神明虚影重合，她几乎再一次以为，自己遇到了降世的神明。 不，应该说这一次，一定是神…… 陈娆脸上浮现激动的神色，如同追逐神明的信徒，脚步踉跄地向前走了一步：“您……” “这么巧，又是你。” 与此同时，那位“神明”轻快地开口。 “可以蹭个车吗？” 陈娆：“……？” 第25章 安详闭眼 两辆破破烂烂的装甲车行驶在平原上，车内的人虽然或多或少带着伤，但都无大碍，脸上写满死里逃生的庆幸。 叶简坐在相对干净的车厢一角，看着膝盖上的洛翎一小口一小口啃肉干。 “要去那座b级城市？没问题！” 在他对面，陈娆微笑道。 “虽然那里离我们的目的地还有一段距离，但您救了我们两次，所以这点小事就包在我们身上吧！” 叶简：“多谢。” 陈娆：“不用不用，这是我们该做的！” 说实话，她也没想到自己能再次遇到叶简，再次被这个人救下。 时隔这么多天，这位强大又年轻的守望者依然没什么变化，但他身边的那条小人鱼…… 陈娆飞快用余光点过洛翎，甚至不敢停留太久。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条小人鱼和上次见面相比，眼眸更加深沉，给她的感觉也更加危险。 明明还只是一条小鱼，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令她莫名恐惧。 洛翎还在慢吞吞啃肉干，见叶简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啃着啃着肉干，脸上不知为何蹭到一点肉渣。 叶简轻轻抬手，为他擦去那点肉渣。 温暖的指尖落于脸侧，洛翎弯起眉眼。 “对了，”叶简看着这条小人鱼，想到什么，转向陈娆，“附近有湖吗？” 这次是驾驶座上的探险者小队成员开口：“有的，刚好顺路，您要去那里吗？” 叶简：“拜托了。” 他们身上还有一颗人鱼蛋，虽然不能将他送回大海，但若能葬入湖中，也算是一种归宿。 那颗人鱼蛋小小的，没有多大。 叶简若有所思。 之前在洛翎幻境里见到他的那颗蛋也小小的，黑漆漆，像煤炭。 叶简目光又落在洛翎身上。 洛翎：“叶简是不是有什么想问我？” “我有点好奇，”叶简道，“你在蛋里的时候会不会很好动、老是滚来滚去？” 洛翎眨眨眼：“才没有呢，我很乖的，因为我是一颗很好看的蛋。” 他重点强调一下后半句话。 叶简：“嗯……” 洛翎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好吧，是很好看。”叶简道，“你在蛋里的时候就比其他蛋更好看。” 洛翎有点小高兴。 他知道，叶简会对好看的东西产生好感，也喜欢可可爱爱的生物。 幸好他们这一路上遇到的人都没有比他好看、也没有比他可爱的！ 叶简忽然拿出一只小黄鸭。 洛翎：“？” 洛翎立马盯住那只小黄鸭：“哥哥要干嘛？” 如果叶简当着他的面摸这只小黄鸭，他就把它抢过来……然后偷偷丢掉！ 叶简手指窗外：“看外面。” 洛翎乖乖扭头。 叶简飞快把那只小黄鸭放到洛翎头顶。 小人鱼顶小黄鸭。 叶简：“噗。” 洛翎：“……” “真好看，”叶简笑眯眯，“可可爱爱。” 洛翎看着他，沉默几秒，鱼尾轻摆一下。 好吧，叶简还是在夸他。 那没事了。 洛翎脑袋顶着一只小黄鸭，过了一会，假装车里有点冷的样子，开始往叶简怀里钻。 叶简用毛茸茸的小毯子裹住他，将他抱紧。 陈娆忽然感觉头顶热热的，非常淡定地拿过旁边的绷带，咬住绷带一角，自己给自己包扎。 叶简：“要帮忙吗？” 陈娆：“不用不用，我来就行。” 开什么玩笑，您没发现您怀里的小人鱼眼神一瞬间变得特别恐怖吗！ 她差点都想逃跑了！ “不过，还是要感谢您。” 出于求生欲，陈娆开始说叶简好话。 “如果没有您，我们一整个小队恐怕都要葬身荒野，根本没有坐在这里的机会。” 叶简：“你的小队好像经常受到攻击。” “……咳，咳咳咳！” 陈娆尴尬地咳嗽几下。 “大概，大概是我们运气不好吧。” 她的眼神漂移。 “明明一直在c级区域游荡，却总是遇到b级的异兽，真是不走运。” 说到这里，她沉默一下。 “要是我们的队长还在，那就好了。” 话音刚落，叶简感觉怀中的洛翎轻动，低头摸摸这只小人鱼。 陈娆明显也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转过头，沉默地望向窗外。 装甲车在平原行驶大半天，黄昏时分，车窗终于映出一片湖泊的影子。 这是一片干净且没有污染的湖泊，很适合小人鱼游泳。 “到啦，”陈娆道，“明天还有一天的路程，我们先在这里休息一晚上吧。” 叶简：“好。” 开车尚且需要两天的路程，如果靠他走过去，不知道要花多久。 想到这里，叶简再次向陈娆道谢。 陈娆笑道：“您不用道谢，这是我们该做的呀。” 他们两次遇到b级异兽，两次狼狈逃窜的模样都被叶简撞见。 不过，如果没有叶简，现在的他们…… 陈娆犹豫一下，眼睛一闭心一横，抱着大不了一死的心态开口：“那个，可以和您交换个联系方式吗？” 刚刚照面时她就注意到，叶简手上多了个白色的通讯手环。 叶简没什么意见：“可以。” 陈娆：“谢谢谢谢！” 加到大佬联系方式啦！ 快跑！ 陈娆飞也似地冲出车子。 叶简：“？” 干嘛跑得这么快？ 叶简不解地停在原地，片刻后垂眼。 洛翎眼神冰冷地注视陈娆背影，不过当叶简望过来的时候，他立马收敛神情，无辜兮兮地抬头。 “哥哥看我干嘛？” 叶简：“看你是不是在凶别人。” “我才不会凶别人呢，我很乖的。”洛翎委屈巴巴，“倒是哥哥，天天给别人自己的联系方式。” “昨天给一个，今天又给一个！是不是明天还要再给一个？” 叶简：“？” 哪有？他的通讯手环里，至今不过四个人的联系方式。 洛翎却越想越酸，闷起小脸，小眼神幽幽怨怨的。 想要叶简只关注他一个人。 想要叶简只能关注他一个人。 叶简与这只小人鱼对视几秒，点开手环，手指移到通讯录那一栏，把最上面的名字设为特别关注。 一下子，最上面的名字旁边多出一颗醒目的小星星。 洛翎眨眨眼。 叶简：“你看，现在你是唯一的关注啦。” “……” 洛翎揪住叶简衣角，漂亮的耳鳍竖起。 叶简说他是唯一的。 好吧，他开心了。 叶简抱着洛翎向外走去，虽然这条小人鱼经常酸酸的，但也是一只好哄的小鱼。 可可爱爱。 黄昏的余晖洒落湖面，叶简一路来到湖边，俯身，轻轻松手。 洛翎“扑通”一下落入水中，只溅起一点小小的水花。 墨色的鱼尾在湖面划开涟漪，浅金光点星子般碎跃。他如海妖浮出，黑沉沉的眼眸一眨不眨凝视叶简。 叶简将那颗人鱼蛋交付到他手上。 洛翎抱住人鱼蛋，又安静地注视叶简几秒，纤长的鱼尾一晃，隐入湖泊深处。 叶简耐心地在湖边等待。 这是洛翎被他捡到后，第一次回到真正的水里。 湖泊很大，这条小人鱼应该会很开心。 只是…… 叶简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冒出一个想法。 如果这片湖泊连接大海，洛翎会不会一声不吭地游走呢？ 毕竟，他本来就是属于水里的人鱼。 叶简眸光凝视那片湖泊。 湖面波澜不起，宛如一面明镜，倒映出他安静的眉眼。 刚刚洛翎掀起的涟漪早已沉寂下去，叶简静静地等待，想再次等到一片涟漪。 可是，不知过去多久，黄昏余晖投落的浅金点缀湖面，风声寂静，叶简始终没有等来那片小小的涟漪。 他眼睫微垂，起身。 哗啦—— 湖面毫无征兆地泛起水花，一条小人鱼从湖底冒出脑袋，兴冲冲地仰起脸：“叶简！” 他伸出手，掌心里躺着一枚绿草扎成的环圈。 “这个送给你！” 叶简停顿一秒，脸上露出笑意：“这是什么？” “我用水草编的手环！”洛翎趴在湖边，鱼尾晃来晃去，溅起乱糟糟的水花，“是很干净的水草，所以很漂亮！”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又带着点小遗憾：“不过，明天就会变得干巴巴的，没有那么好看了。” 叶简伸手，让这条小人鱼为他戴上那个湿漉漉的手环，语气温和：“没关系，可以把它晒干，然后保存下来。” 洛翎声音上扬一分：“叶简说得对！” 他发现叶简白皙的手腕配上自己用水草扎成的手环特别好看，心情更加昂扬。 等我回到海里，就用珍珠和贝壳给叶简串成手链。 他在心底说。 要串好多条，让叶简天天换着戴！ 这条小人鱼美滋滋地想着，冲叶简伸开双手。 要抱抱。 叶简：“你不多泡一会吗？” 洛翎摇摇头。 湖泊很干净，待在里面也很舒服，可是没有叶简，他总觉得身边空荡荡的，不太适应。 他还是更喜欢待在叶简身边，待在能将这个人的模样刻入眼底的地方。 叶简弯起眉眼，俯身，将这只小人鱼从水里轻飘飘地捞出。 洛翎软乎乎的小脸埋入叶简肩膀，轻嗅叶简身上好闻的气息，几秒后又仰起脸，专注地望着叶简。 叶简怀里暖乎乎的。 叶简身上好香。 叶简真好看。 叶简：咦，这条小人鱼好像特别开心，又翘尾巴了。 于是拍拍洛翎脑袋。 夜色转深，探险者小队扎起一个个帐篷，叶简和洛翎被分到最大的那个。 洛翎显然很高兴又可以和叶简睡一块，努力地缩进他怀里，还趁叶简不注意，试图用纤长的鱼尾圈住他。 像圈占自己的领地。 叶简：“尾巴。” 洛翎：“哦。” 他乖乖地把鱼尾缩回去。 过了几秒，又悄悄圈住叶简。 叶简：嗯…… 之前洛翎都没有这种习惯，虽然这条小人鱼睡觉总是喜欢甩尾巴，但都是待在自己的小空间里甩，没有现在这么……好动。 叶简看看洛翎。 洛翎无辜地与他对视，乖乖地把鱼尾收回去。 叶简阖眼。 几分钟后，啪一下。 一条鱼尾又圈住叶简。 叶简：“……” 叶简睁眼，再度对上洛翎无辜兮兮的目光。 “对不起，哥哥。”这条小人鱼乖乖巧巧地道，“我不是故意的。” 叶简沉默一秒：“我相信你。” 他起身，拿过一旁的小被子。 洛翎立马紧张：“哥哥要把我赶走吗？” 他的耳鳍软趴趴垂落，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我会乖一点的，哥哥不要赶我。” 然后偷瞄叶简。 叶简温声道：“放心，不会让你走的。” 话音刚落，他掀起小被子，抬手一裹—— 非常迅速地将洛翎裹成一个小蚕蛹。 洛翎：“？” 洛翎露出一个小脑袋，在床上扭了扭。 叶简笑吟吟道：“睡吧。” 然后安心地闭眼了。 洛翎：“……” 第26章 你想对我做什么 第二天醒来时，叶简毫不意外地发现原本裹成小蚕蛹的洛翎又钻进他怀里，一条长长的鱼尾软趴趴圈住他。 叶简：这条小鱼怎么总喜欢扒拉他？ 嗯……是个坏习惯。 叶简稍稍起身，试图捏着洛翎的鱼尾尖尖，把他的尾巴挪开。 结果还没碰到那垂落的尾鳍，这条长长的鱼尾就“嗖”一下，缩进被子里。 叶简偏头。 洛翎睁着黑漆漆的眼睛，整条小鱼很努力地往被子里缩缩，无辜兮兮地望着他：“哥哥干嘛？” 叶简：唔，还以为我要碰他尾巴。 ……这条小鱼拿尾巴扒拉他的时候，可不是现在这个反应。 叶简：“想吃清炖鱼尾巴了。” 洛翎：“？” 叶简：“每天晚上都有一条鱼尾巴跑到我的锅里，下次要找个机会把它炖掉。” 洛翎：“？？？” 洛翎立马又往被子里缩缩，揪住被子边角，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哥哥说什么。 我不知道。 叶简轻笑出声，冲洛翎伸手。 洛翎一声不吭地钻进他怀里。 因为刚从被窝里起来，叶简身上暖洋洋的，窝着特别舒服。 洛翎仿佛冬日里趴在毛茸茸毯子上的猫咪，眯起眼睛，软乎乎的小脸埋在叶简胸口间蹭蹭。 叶简看着这只黏人兮兮的小人鱼，笑道：“你在海里的时候……” 说到这里，他微微停顿一下，留意洛翎神色。 洛翎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神色不变，依然是那副乖乖巧巧的模样。 叶简在心底轻松一口气，继续道：“你小时候睡觉，也喜欢用鱼尾扒拉人吗？” 他说的小时候，是洛翎破壳以后。 “才没有呢，”洛翎道，“我都是一个人睡的，而且我的睡相可好了。” 叶简：那就是说，只黏他一个人？ ……好叭。 叶简摸摸洛翎脑袋，抱着他起身，向外走去。 洛翎裹着自己的小毛毯，趴在叶简肩上，漂亮的尾鳍在空中轻甩。 昨天晚上睡得很好。 开心。 “叶先生。” 早晨的时候，陈娆伸长脖子靠过来，小小声道：“您是从那座出现了巢的c级城市过来的吗？” 叶简和洛翎一起抬眼，无声注视她。 陈娆干咳一声，连忙抬起手中的通讯手环：“我无意查你们的行踪，只是今天在守望者网站上看到了这个。” 她的通讯手环上，是一个版块密密麻麻排列的网站。 网站最上方弹出一条消息，西边的某座c级城市出现一个b级的巢，目前已被解决。 “只要有巢的信息，都会上传到守望者网站。”陈娆道，“所以真的不是我故意打听，真的不是哦。” 洛翎不感兴趣地低下脑袋，叶简平静道：“原来如此。” 不过，他也没有回答陈娆的问题。 那座巢是a级，守望者网站上却是b级，应该是顾玫为他打了掩护。 叶简知道在顾玫眼中，自己可能是某位需要隐姓埋名的a级守望者。不过他本来也不想太引人注目，所以这样的掩护刚刚好。 陈娆见叶简没有回答，心底暗暗思忖。 那座c级小城肯定也有自己的守望者小队，叶先生可能是与他们合力解决掉那个b级的巢……这么看来，叶先生果然是一位b级守望者，并且他的实力在同等的b级之中，应该也算偏上。 好强！ 叶简：“你为什么要隔着这么远看我们这边？” 和叶简隔着一个座位的陈娆：“啊哈哈，我今天有点感冒，怕传染给您。” 她说完，飞快低头。 那只小人鱼正坐在叶简膝上，头也不抬地啃面包。 陈娆悄悄松了一口气，飞快挪开。 面包上涂着一层蜂蜜，对洛翎来说有点甜。他皱着眉头啃完一片，抬头看看叶简。 叶简还没吃饭呢。 洛翎又拿过一片面包，想了想，伸手够到旁边的蜂蜜罐子。 这只小人鱼开始往面包上涂蜂蜜。 叶简低头，就见洛翎很努力地抱着蜂蜜罐子，在面包上歪歪斜斜地涂出一张哭唧唧的脸。 随即，这条小人鱼邀功似地把面包放到叶简盘子里，仰起脸，一副“叶简快夸夸我”的模样：“加了很多蜂蜜，肯定很甜！” 叶简眼尾扬起：“谢谢。” “这个哭脸画得真好看。” 洛翎沉默一秒：“这是笑脸。” 叶简：“……” 叶简从善如流地改口：“这个笑脸画得真好看，和你一样可爱。” 洛翎闷起小脸，嘀嘀咕咕：“哥哥总喜欢拿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和我比，它们才比不了我呢。” 在叶简心里，他肯定是最特殊的那个！ 像是为了求证这一点，洛翎目光不移地望着叶简。 叶简一看就知道这条小人鱼在想什么，笑道：“好吧，你最可爱。” 洛翎耳鳍微竖：“哥哥快吃面包。” 叶简轻咬一口面包，心想甜甜的，真好吃。 牛奶也甜甜的，很好喝。而且听说多喝牛奶能长高。 叶简悄悄把一杯牛奶移到洛翎面前。 洛翎嗖一下躲开。 吃完早餐，一行人再度出发，前往那座b级城市。 离开时，洛翎偏头。车窗外那片埋葬着一颗小小人鱼蛋的湖泊越来越远，一点点消失于视野之外。 洛翎收回视线，然后抬头，开始安静地注视叶简。 叶简与这只小人鱼对视，捏捏他的脸。 洛翎抓住他的手，轻轻放到自己头顶，乖巧地垂下眉眼。 给你摸摸头。 叶简眼带笑意，揉揉这只小人鱼脑袋。 装甲车在平原行驶半天，远方的车窗里，隐约浮现一片庞大的建筑群。 这是一座b级城市，光从规模上看，就比叶简和洛翎之前待的那座c级城市大上数倍。 钢筋水泥浇筑的灰色城墙之下设有一排电子检查口，装甲车停在检查口前，探险者小队成员下车，陈娆冲叶简和洛翎挥挥手：“叶先生，我们就不进去啦，祝您一切顺利。” “希望下次还能再见！” 叶简轻轻颔首：“再见。” 他抱着洛翎向城门走去，陈娆等人则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其中，一个青年站在车门边，满脸遗憾。 他叫艾克，第一次遇到叶简，就被对方从一头异兽口中救下。 在那之后，他一直无法忘记这个强大又好看的年轻男子。本来想着如果能再次相遇，他就鼓起勇气，向对方要联系方式。 结果第二次见面，他还是没有那个胆量——这次不仅是怕被拒绝，还因为叶简身边的那条小人鱼。 昨天到今天，他有几次偷看叶简的时候，不知是不是巧合，总会对上那条人鱼的视线。 明明只是一条还没成年的小人鱼，眼神却冰冷得可怕，令他恐惧不已。 上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条小人鱼有那么可怕吗？ 艾克百思不得其解。 他只是知道，自己恐怕只能等待下一次渺茫的机会了。 。 滴。 通讯手环在电子仪器上刷过，一串数据流动，前面的安全门随之打开，一路畅通。 叶简：好便捷。 而且b级城市，似乎不用交进城费？ 他抱着洛翎穿过城门，进入这座陌生的城市。 高大的钢铁建筑如丛林一般拔地而起，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和c级城市完全不一样的面貌。 叶简停步，仰首欣赏几秒，道：“真好看。” b级城市尚且如此，不知道s级城市又是什么模样。 不过很快，他应该就能和身边的小人鱼一起看到了。 “叶简，”洛翎在这时轻揪叶简袖口，“你有回想起什么吗？” 叶简对视他的目光，无言一秒，摇摇头。 这座陌生的b级城市，同样无法触动他的记忆。 “先去找个住的地方吧。”叶简并不失望，直视前方，“这次我们可以住好一点。” 洛翎：“那，我想要一个大浴缸！” 叶简：“好呀。” 他们向前走去，下一秒，身后忽然响起尖锐的警报声。 滴—— 叶简回头。 城门两侧，原本是城墙的部分凸起，一道隐形门打开，从里面跑出三位拿着枪械的士兵。 叶简神色不变，停下脚步。 他有预感，这些人是冲着他和洛翎来的。 “这位先生，请等一下！” 果不其然，其中一位领头的士兵赶到叶简面前，开口。 “抱歉，您的身份id有异常，请和我们走一趟。” 叶简：“身份id？” 士兵点点头：“是的，关于您的身份id我们还需要排查一下，在那之前，请您在观察室耐心等待。” 洛翎蹙眉，冷淡地抬眼。叶简则第一时间安抚地拍拍他的后背，若有所思。 顾玫给他的通行证有问题？ ……不，顾玫并不是那种人，恐怕是其他地方出了问题。 难道，和巢有关？ “没问题，”最终，叶简道，“走吧。” 他打算先弄清这些人的目的。 如果对方真想将他留下，他也有自信带着洛翎离开。 士兵道：“好的，不过在那之前，请先将您的人鱼交给我们。” “按照规定，人鱼这种宠物，是不能带进——” 话音未落，叶简直接打断他的话：“他不是宠物。” “我们会一起去观察室，否则，现在就离开。” 士兵微愣，立马道：“那恐怕不行，按照规矩——” 这句话依然没能说完。 因为洛翎在这时开口：“我不会和他分开。” 他的嗓音冰冷、低沉，仿佛拨动的弦音，空气在一瞬间泛起几乎难以察觉的波澜。 三位士兵脸上的神情同时一变，片刻后，恍惚地开口：“好的，没问题。” “请往这边来。” 叶简沉默，垂眼看向洛翎。 洛翎冲他眨眨眼。 ……就这样，两人来到城门附近，一个被单独隔离出来的小房间里。 这里没有大浴缸，只有一张小小的床和一排桌椅。 叶简的通讯手环被收走，士兵说一小时之内会给他们答复。不过他和洛翎都很淡定，并不为之担心。 叶简坐在床边，轻戳一下洛翎：“刚刚那个是你的能力吗？” 如果他没看错，刚才洛翎用“言语”和“眼神”影响了士兵，让他们改变想法。 “对呀，”洛翎语调轻快，“我之前就觉醒了这个能力，只是一直没用。” 他说完，微微仰起脸。 叶简夸夸我！ 叶简：“好厉害！” 他是真的觉得很厉害。 洛翎的能力尚未完全觉醒，目前来说，这只小人鱼似乎没有什么攻击力。 但是，光看他现有的能力，却又十分可怕。 可以震慑异兽，可以制造吞噬周边的幻境，现在，甚至能轻易影响人的心智。 这条小人鱼果然很不一般。 叶简这么想着，摸摸洛翎。 洛翎高高兴兴地挨着他的掌心蹭蹭，又一眨不眨地注视叶简。 两人对视几秒，洛翎突然轻叹一口气。 叶简：“？” 叶简觉得不太对劲：“你刚刚是不是对我用了你的能力？” 洛翎一脸无辜：“没有。” “骗人，”叶简道，“你用了。” 只是不知为什么，他对洛翎的能力完全免疫，所以根本没起到效果。 在叶简幽幽的目光下，洛翎很快小声承认：“好吧，我是用了……但只用了一点点！” “一点点也是用了，”叶简道，“所以，你刚刚想对我做什么？” 洛翎安静如鸡。 叶简：“？” 不对劲，很不对劲！ 叶简：“不说的话，我就不理你了！” 洛翎：“！” 洛翎可怜巴巴看着叶简。 叶简铁石心肠，不为所动。 片刻后，洛翎轻轻拉住叶简的手，声音又低又软：“哥哥别生气，我说。” “我刚刚……对哥哥下了一个暗示。” 叶简：“？” 叶简不可思议：“什么暗示？” 这条小人鱼的胆子这么大，敢对他下一些奇奇怪怪的暗示？ 洛翎耳鳍软软垂落，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磨磨蹭蹭地道： “就是……暗示哥哥出去以后……嗯……” “给我买十根糖葫芦。” 叶简：“……” 叶简：“……” 叶简面无表情：“出去以后，一根糖葫芦都没有。” 洛翎：“！” 叶简心狠手辣：“再给你买一大罐牛奶，让你全部喝完！” 洛翎：“？？！” 第27章 哥哥可以和我一起 一想到自己不仅没有糖葫芦吃，还要喝特别特别难喝的牛奶，洛翎就觉得委委屈屈、生无可恋。 于是拉住叶简的手轻晃几下，眼巴巴地道：“哥哥，我错了。” 恰在此时，观察室的门被推开，一位士兵探出头，态度很好地道：“先生，您的id卡还要检测半小时左右，在这期间，您需要点什么吗？” 叶简：“一杯牛奶加糖，谢谢。” 洛翎：“！” 士兵：“好的。” 他关上门，留下一只小人鱼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叶简真的要让他喝牛奶！ 叶简好过分！ 洛翎耳鳍耷拉下来，整条鱼委屈死了，但又不敢对叶简说什么，只能用湿漉漉的眼神瞄他。 可怜巴巴。 叶简嘴角微弯，不久后守卫送来一杯热牛奶，他在洛翎惊恐的目光中端起—— 自己喝了一口。 洛翎：“！” 叶简：“出去给你买糖葫芦。” 洛翎停顿一秒，长舒一口气，脸上登时绽开笑颜。 “哥哥真好，”他的声音甜滋滋的，像浸在蜜糖里，“谢谢哥哥。” 叶简摸摸这只甜甜的小人鱼，又被洛翎勾住衣角，小声道：“那，哥哥不生气了吧？” 叶简：“我本来就没有生你的气。” 洛翎与他对视，才意识到刚刚叶简对他说的话都是故意吓他。 ……叶简又逗他！ 洛翎闷闷地轻晃尾巴， 不过……叶简说不生他的气。 就算他偷偷对叶简使用了能力，被发现后，叶简也不会怪他。 洛翎不再晃尾巴，而是垂眼，额头抵上叶简肩膀，漆黑暗沉的眼底划过一丝微光。 叶简对他很好，也很纵容他。 那是不是说明……他能再过分一点？ 因为叶简对他很好，所以就算他再过分一点点，叶简也不会生气的。 而且，之前叶简也答应过他——无论他做了什么，都不会怪他。 某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落进淤泥中的种子，很快生根发芽。 叶简丝毫不知洛翎的想法，看着这只小人鱼一声不吭地缩进自己怀里，耳鳍轻轻蹭过他的脸庞。 可可爱爱，拍拍脑袋。 半小时后，叶简喝完一杯甜甜的牛奶 “抱歉，这位先生，让您久等了。” 士兵道。 “经过检测，您的身份id无误，可以离开这里。” 叶简：“所以，你们之前为什么要让我留下？” 士兵不太好意思地摸摸头：“我们也是谨慎起见。不久前，一位守望者被列入通缉名单，他所经过的区域刚好和您id途径的区域重合，所以我们产生了一些误会。” 叶简与洛翎对视一眼：“那位守望者是？” 士兵正色：“这是机密，不能外泄，普通人的话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显然，查看过叶简的id后，他以为这个年轻男子只是个普通人，没有嫌疑。 叶简并未追问下去，他准备事后联系顾玫，询问一下对方是否知情。 叶简抱着洛翎走出观察室，拿回自己的通讯手环。 城市的风拂面吹过，洛翎裹着小毯子，把脸埋进叶简肩窝里。 嗯……叶简身上有股牛奶的味道。 虽然他觉得牛奶很难喝，但是叶简闻起来香香的。 “先去给你买糖葫芦，”叶简开始盘算今天的行程，“再找个拍卖行，最后去旅店。” 伯恩老人和他说过，那块红色的巢兽晶石最好走拍卖行，通过匿名拍卖出手。 他打算早点卖掉那块晶石，并不是因为缺钱，而是它实在太大，拿着很不方便。 抱一只轻飘飘的小人鱼很轻松，但带着一块冷冰冰的大石头就很麻烦。 洛翎没什么意见地“嗯”了一声，不肯抬头。 叶简垂眼，看着这只埋在自己怀里的小人鱼，道：“困了吗？” 怎么一动不动的。 洛翎这才仰起脸，冲他摇摇脑袋。 叶简：“要是难受，记得要和我说哦。” 从巢里回来后，他格外留意洛翎的状况。 谁叫这只小人鱼平时可可爱爱，但到了自己的事情总是一根筋、闷闷的，难受也不愿意和他说。 洛翎眨眨眼，知道叶简大概是误会什么，一下子拔高声调：“嗯！” 叶简笑了起来。 b级城市的街道比c级繁华很多，两人走出一段距离，才找到一家卖糖葫芦的小摊。 一串串糖葫芦依然色泽晶莹，红红艳艳，只是价格涨了很多，一根就要五币。 洛翎震惊。 尽管他的小口袋里有上千的零碎纸币，可这只小人鱼还是皱起眉头，开始算账。 在c级城市，一根糖葫芦只要零点五币，一碗好吃的馄饨只要一币，一个旅店房间是十币…… 这里的东西好贵！ 洛翎心疼地道：“叶简，还是算了，我不要——” 叶简：“两根糖葫芦，谢谢。” 趁洛翎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把两根又大又红的糖葫芦塞到这只小人鱼手里。 “吃吧，”叶简笑道，“小纠结鱼。” 洛翎：嗯…… 好叭。 洛翎咔嚓咔嚓啃糖葫芦，不知是不是因为价格的原因，他感觉这个糖葫芦似乎大概比之前的好吃一点点。 b级城市实在太大，逛得叶简和洛翎头晕眼花，最终，他们艰难地摸索到一个公交车站台，通过公交车线路图上密密麻麻的字体，辨认出一个“格兰多拍卖行”的名字。 半小时后，市中心。 格兰多拍卖行似乎是这里的地标性建筑，金灿灿的大楼直冲云霄，伫立于繁华的街道之间。 洛翎：“不太好看。” 叶简：“我也觉得。” 他们都不是很能欣赏这暴发富似的审美，不过，至少这个拍卖行看起来规格很大。 “您好。” 拍卖行前台，接待员妆容精致，笑容挑不出一丝错漏。 “拍卖会晚上九点开始，有什么能为您服务的吗？” 叶简：“我想借你们这里拍卖一件东西，可以吗？” 接待员的目光从洛翎身上扫过，笑容不变：“请问，是什么东西呢？” 叶简：“晶石。” “晶石吗？当然可以。”接待员声音甜美，“不过，我们拍卖行最低只承接b级的晶石哦。” 叶简：“嗯，我知道。” 接待员脸上的笑意更加灿烂：“客人请和我来这边。” 她带领叶简和洛翎走过前台，来到后方的一个包间内。 包间里有一位衣着考究的老人，接待员在老人耳边低语几句，微微鞠躬，无声离开。 老人坐在沙发上，目光停留于叶简的眉眼间，露出一个不是那么明显的笑容：“请坐。” “可以请客人展示一下自己的晶石吗？我会先做一个初步的评估。” 叶简看看洛翎。 洛翎从自己的小毯子里拎出一个袋子，沉甸甸的颇有重量。 老人好奇地“哦”了一声：“看样子客人带了很多晶石呢，不过我们拍卖行不收次品，只接受品质较高的——” 洛翎展开袋子。 里面只有一块晶石。 鲜血凝成的红色，足有一个壮硕成年人的拳头大小，是普通晶石的十几倍。 老人差点一口气没接上来，身体往后一仰。 叶简：“你们拍卖行，应该可以匿名制吧？” …… 三分钟后，叶简和洛翎被再次请到一个房间，这里位于大楼顶部，光看装潢，就比一楼的房间富丽堂皇数倍。 作为一只没怎么见过一般世面的小鱼，洛翎在这种地方倒是特别见过世面，没什么反应，甚至有些兴致缺缺。 叶简同样反应不大，他不喜欢这种金灿灿的风格。 他们淡然的表情落在这里的主人眼中，令她的神色微变。 “上午好呀，尊敬的客人。” 艳妆红裙的女子起身，高跟鞋落下清脆的声音。 洛翎大概是觉得她身上的香水味太过浓烈，蹙眉，往叶简怀里埋了埋。 叶简拍拍这只小人鱼，对女子道：“他们说，要在这里登记。” “是呀，”女子名叫苏西，笑起来婀娜多姿，“不过在那之前，客人为什么不先坐下来，和我喝杯茶呢？” 她对叶简眨眨左眼。 “可以快点登记吗？”叶简轻声道，“我想走了。” 显然，洛翎不太喜欢这里。 苏西对上叶简平淡且毫无波澜的目光，略呆一秒，道：“好，好的。” “那，请客人留下您的联系方式和地址，今晚九点会有专车过来接您。”苏西道，“当然，要是您还没有落脚的地方，我们也可以提供哦。” 叶简：“不用。” 他点开通讯手环，和苏西交换联系方式。 苏西又推来一份合同，微微靠近：“一般的客人，我们拍卖行会收取百分之三十的手续费。但您是特例，我们只收取百分之五，就当交个朋友。” 说话间，她嫣红细嫩的手指拨开脸侧微卷的长发，露出柔美的角度。 叶简：“谢谢。” 他眼睛不斜，低头填写合同，并未留意到苏西。 只有一只小人鱼冷冷地盯着她。 苏西：“……” 苏西默默放下手，坐直身体，安静无言。 直到叶简离开，她都僵直着脊背，细声细语地将叶简送出拍卖行。 从拍卖行出来，叶简摸摸洛翎：“去找个住的地方吧。” 洛翎点点头。 住的地方很好找，拍卖行隔壁两条街，就是一家装修精致的酒店。 为了怀中的小人鱼，叶简非常大方地订下一个最好的套间——这个套间果然不负众望，一进浴室就有惊喜。 大浴缸！ 可以容纳三四个人的超大浴缸！ 哗啦—— 温热的水流淌出，能够保持恒温的大浴缸内，一条小人鱼欢快地转圈圈，又埋进水里，冲叶简咕嘟咕嘟吐出一串泡泡。 叶简：“咦，又变丑泡泡了。” 洛翎：“……” 洛翎晃晃脑袋，把水搅乱，当成无事发生。 等叶简不注意的时候，他再偷偷练习吹泡泡！ 肯定能吹出好看的泡泡！ 洛翎在浴缸里游来游去的时候，叶简从一直携带的背包里取出换洗的衣物，准备洗个澡。 不过，这里的浴室和c城那边不同，浴缸周围没有帘子，等同于没有阻隔。 叶简与洛翎对视几秒，道：“可以在外面等我一下吗？” 洛翎：“唔？” 叶简：“我先把你抱到外面的床上，等我洗完澡——” “可是，”洛翎有些不解，“浴缸很大，为什么我们不能一起泡？” 之前叶简在c城，每次洗澡的时候总是拉帘子，他就有些困惑。 在洛翎的观念里，人鱼一族生活在海里，洗澡也是待在水里，这两者不是一样的吗？ 所以为什么他们不能一起泡？ 叶简与洛翎对视几秒。 “嗯，因为你是一只小人鱼。” 洛翎：“？” 叶简伸手：“抱抱。” “……好吧。” 虽然依旧不解，但洛翎还是乖乖伸手，被叶简抱起，放到外面的大床上。 浴室内响起水声，洛翎裹着软乎乎的被子，依然有些不解。 他觉得，之前是因为浴缸太小，所以叶简才没有和他一起泡澡。 那……为什么现在不行？ 为什么他是一只小人鱼，所以就不行？ 洛翎越想越不能理解。 总不能……总不能因为他是一条鱼，所以叶简嫌弃他，不愿意和他一起泡澡吧？ ——叶简披着湿漉漉的水汽从浴室出来时，就见这条小人鱼闷闷地抱着被子在蓬松柔软的大床上滚来滚去，很快把自己滚成一个小粽子。 他轻笑出声，洛翎却闻声抬眼，目光不移地盯住叶简。 “叶简，”他伸手，轻轻拉住叶简衣角，“是因为我没成年嘛？” 叶简：“什么？” 洛翎眼巴巴的：“等我成年以后，是不是就可以和叶简一起泡澡啦？” 叶简：“？” 叶简：“不行！” 这只小人鱼怎么总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洛翎沉默一秒，小小声道：“真的不行嘛？” 叶简：“不可以哦。” 洛翎：“……” 洛翎委屈巴巴地看了叶简一眼。 缩进被子里，不肯冒头了。 第28章 这条人鱼，三百万 叶简面前的被子鼓鼓，蜷缩着一条闷闷的小人鱼。 咦？ 叶简戳戳这团小人鱼包。 小人鱼包一动不动。 叶简：唔，自闭了。 可是，为什么？ 他思绪稍转，随即意识到什么，再戳戳洛翎。 洛翎依然一动不动。 叶简声音温和：“不是因为你没有成年，也不是因为你是只鱼。” “而是，我不太好意思。” “……” 蜷成一小团的洛翎起先一动不动，听到这话慢吞吞冒头，从被子里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他的小眼神还是有点不解。 为什么？ 不就是泡在水里的嘛？和他在海里的时候有什么不一样？ 叶简：“海底和陆地是不一样的呀，鱼可以不穿衣服，你见过我什么时候没穿衣服吗？” 洛翎：“其实，人鱼也会穿衣服。” 所以叶简可以穿着衣服和他一起泡澡！ 叶简笑着摇摇头：“穿衣服泡水里的话，会不太舒服的。” 他想起这几天从网上看来的东西，又补充一句：“而且衣服湿淋淋黏在身上，也很容易生病。” 洛翎震惊。 原来人类穿着衣服泡水里会生病！ 叶简会生病吗？ 那……叶简不是很脆弱？ 洛翎从被窝里钻出来，小心翼翼轻碰一下叶简，仿佛那是什么易碎的瓷制品。 “没关系，”他一副“我会保护好叶简”的模样，“等叶简以后和我回海里，我肯定不会让你湿淋淋的。” “人鱼都有特殊的能力，可以隔开周围的海水！” 叶简：“好呀，你真厉害。” 洛翎晃晃尾巴，安静地注视叶简。 生病的话，肯定会很难受吧。 他不知道人类得病是否和人鱼生病一样，不过他见过自己生病的同族，他们躺在床上的模样都很痛苦。 嗯……他要保护好叶简，不能让叶简生病。 洛翎轻轻抱住叶简。 叶简拍拍这只小人鱼。 晚间的时候，一辆黑车低调停在酒店后门，拍卖行的人恭敬敲响叶简房门，请他们出发。 在车上，拍卖行还为叶简和洛翎送来两套服装。 那是两件斗篷以及两副面具，进入拍卖会的人都是这样的打扮，以免暴露自己的身份。 斗篷很宽大，刚好将洛翎从头到尾兜住，连尾巴都露不出来。再披上兜帽、戴上一张半边面具，根本看不出是只小人鱼。 不过兜帽太大，时不时就会掉下来挡住眼睛。洛翎只能拽住兜帽边沿，抬头。 叶简的眼眸隐于面具之下，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垂落于兜帽外的一缕墨发，以及清瘦的下颌弧线。 洛翎软软地喊了声叶简。 叶简垂眼，那缕墨发随之扫落肩头：“嗯？” 洛翎伸手，轻揪一下他的头发。 叶简：“……” 好动小鱼。 他抬手，将洛翎的兜帽边沿轻折一下，这样就不容易掉下来。 下车前，叶简通讯手环微响，是顾玫的消息。 他之前询问过顾玫是否知道士兵口中那位“被通缉的守望者”，此时顾玫发来答复。 【最近并没有被通缉的守望者，那只是他们例行检查惯用的一个借口。】 【实际上，叶先生您应该是被查出曾停留于我们城市，而我们那又出现过巢，所以经过的人都会被格外排查一下。】 【在您走后，神庭和禁地都有派人来询问这边的情况，但我没有泄露您的消息，那片巢也被定义为b级，叶先生可以放心！】 叶简了然，回了个谢谢。 夜幕降临于城市，灯火辉煌，宛如不夜城。 叶简和洛翎到时，门口已有人迎接，他们被请到一间贵宾包厢内，苏西和一位老者已在那里等待。 这里位于拍卖场高处，可以俯瞰整片场地。柔软的座椅旁摆满精致的点心与水果，如果有意竞拍，只需按下右边的按钮。 “客人的晶石很受欢迎呢，”苏西笑道，“消息刚刚放出，预约就像鸽子一样纷纷飞来，今晚不少大人物都是为您而来。” “不过放心，我们拍卖行最注重保护客人的隐私，因此，您的身份不会泄露分毫。” 叶简：“多谢。” “我们才要感谢您。”苏西笑道，“请好好享受这个晚上，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按下左手边的按钮，我们随唤随到。” 她微微鞠躬，和老人一起离开。 包厢外，老人道：“不趁着这个机会，多和这位先生打好关系吗？” “还是算了，”苏西摇摇头，声音细而低，“这位守望者大人虽然还好说话，可他身边的人鱼却不是那么好惹的。”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对上那条人鱼的眼神，我都忍不住心中害怕。” 老人默然片刻，道：“好吧，这样级别的守望者也不是我们想攀就能攀上的，只要不得罪他，未必以后没有交集。” 苏西点头，跟着老人往外走出几步，又忍不住回身望了眼那间包厢。 a级守望者……s级之下的最强者，却是这么一位年轻男子。 苏西心中波澜涌动。 真是……深不可测。 —— 深不可测的叶简此时正在喂洛翎吃水果。 水果酸酸甜甜，很合洛翎口味。不过点心甜甜的，他不是很喜欢。 但是叶简喜欢！ 于是这条小人鱼开始给叶简塞点心。 拍卖如走马观灯，流水般过去，大概两小时后，气氛被炒到高潮。 洛翎却有些犯困，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如果在平时他已经睡着，毕竟他是一只作息规律、从不熬夜的小人鱼。 叶简低声道：“要不要先睡一会？” 洛翎摇摇头，拉着叶简衣服，勉强打起精神。 叶简：“那，吃点东西。” 洛翎呆呆地张嘴，木木地咀嚼。 叶简：“……” 叶简没忍住轻笑出声，拍拍这只困兮兮的小鱼：“你还是先睡一会吧。” “待会到我们了，我再喊你。” 洛翎：……好吧。 洛翎在叶简怀中挪了挪，软软的小脸轻轻埋进他的胸口。 拍卖行的气氛越来越热烈，在以一百万的价格成交一笔拍卖后，一枚硕大如拳的红色晶石被推到台前，颜色鲜红似血，在展台灯光下闪烁着美丽的光泽。 整个拍卖场为之一静。 “a级，巢兽晶石。”主持人微笑着道，“起拍价，五十万。” 叶简轻声喊起洛翎，洛翎迷迷糊糊抬头，刚好听到这个价格，呆滞一秒。 这样的话，他们最少不也能拿到五十万？ 好多！ 叶简给他塞了一块水果。 主持人话音刚落，就有人报价：“五十五万！” “五十八万！” “六十万！” 洛翎震惊。 叶简给他塞了一块水果。 六十万并不是结束，这块a级巢兽晶石的价格还在一路攀高，短短数分钟内，便有人再度给出高价：“一百万！” 洛翎：“？？？” 叶简给他塞了两块水果。 下一秒，这个价格被刷新：“一百零五万！” 洛翎默默点开通讯手环，他想查一下a级异兽到底有多强，为什么值得这群人这么争抢。 最后查到的结果是——a级异兽，仅仅一头便可屠城。其晶石蕴含巨大能量，可以为一座小型城市提供一年的能源，也能使一位c级守望者能力瞬间涨至a级……前提是，那位守望者不会在吸收庞大能量的过程中自爆而亡。 洛翎陷入沉思。 巢兽的实力远远大于普通异兽，这么看来，他们遇到的那头巢兽确实很强。 尽管如此，那头巢兽也死在叶简手中，甚至没有挣扎太久。 洛翎仰起脸。 叶简：“怎么啦？” 洛翎：“叶简好厉害！” 叶简：唔，嘴巴真甜。 对于这块晶石的竞争已达到白热化，价格也一度攀升至惊人的两百五十万。 “三百万。” 电子音自一侧响起，叶简偏头，是左侧的贵宾包厢亮起今晚的第一次出价。 包厢内同样坐着一位身披斗篷的客人，宽大的兜帽压下，看不清面容，只能通过身形分辨是个男人。 男人姿态随意地坐在沙发上，身后两侧各站有两个戴面具的黑衣男人，像是他的保镖。 洛翎忽然抬手，遮住叶简的眼睛。 “不准哥哥看，”洛翎嘀嘀咕咕，“已经超过三秒了！” 叶简轻笑：“好吧。” 随着男人的出价，拍卖行陷入短暂的沉寂，就在倒计时即将响起时，另一个贵宾包厢也亮出报价：“三百一十万！” 普通拍卖席上又有人出价：“三百一十三万！” 晶石的价格再度上涨，速度虽然比之前慢了一些，却也丝毫没有收敛的势头。 就在它的价格攀至更加恐怖的四百万时，叶简左边的包厢再度亮起报价。 “四百二十万。” 拍卖席：“……四百三十万！” 左侧包厢：“五百万。” 洛翎：“……” 叶简给他塞了三块水果。 “五百万一次，”主持人拖长声音，“五百万两次——” “五百万三次！成交！” 叶简座椅左边，一块电子屏幕亮起，一个大大的笑脸从屏幕上浮出，随即是哗啦啦的金币落下，凝成金闪闪的“五百万”。 当然，除了包厢里的叶简和洛翎，没人能看清这块屏幕。 洛翎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片刻后小声道：“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叶简：“再等等吧。” 现在离开，很容易会被认为是卖家。 两人继续坐在包厢上，叶简给洛翎喂了四块水果。 洛翎腮帮子鼓鼓：“唔唔！” 那块价值五百万的红色晶石伴随一众艳羡又遗憾的目光退场，主持人在这时说道：“下一件拍卖品同样是难得一见的宝贝，而且十分特殊，各位可要睁大眼睛哦。” “请看——” 洛翎努力把水果吞下去，漫不经心地抬眼。 下一秒，他的眸光陡然凝住，瞬间变得森寒冰冷。 叶简还是第一次看见洛翎这副表情，就好像……出现了什么洛翎十分在意的人。 他抬头，顺着洛翎的目光望过去—— 拍卖台中间，是一个深黑的铁笼。 铁笼里趴着一个青年，他有一头海洋般的蓝发，姣好的脸庞带着伤痕，鲜血一点点落下，在肮脏的地面绽开一朵朵小花。 最引人注目的是，青年腰部以下并非双腿，而是一条蓝色鱼尾。 这是一只成年人鱼。 出现在拍卖会上的人鱼。 叶简轻声道：“他是你的朋友吗？” 洛翎眼眸依旧寒冷，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沉默一秒，淡淡道：“他没有背叛我。” 叶简微微颔首，按下左边的按钮，很快，包厢的门打开，苏西踩着高跟鞋轻快走来。 “叶先生~”她看叶简的眼神，如同看着一块闪闪发光的金币，“有什么吩咐吗？” 叶简：“我那五百万可以现在提出来吗？” 苏西一下明白他的意思：“您想竞拍吗？可以呀，直接出价就行，一切的钱款在拍卖结束后交付。” 叶简：“谢谢。” 苏西笑着离开，叶简点开自己的通讯手环。 五百万，加上他的账户里的二十万，不知够不够买下这条人鱼。 “叶简。” 洛翎在这时抬手，揪住叶简袖口，轻晃两下。 “我，我以后会还你这笔钱的。” 这条小人鱼耳鳍垂落，闷闷地说。 “等我回到海里，就把那些漂亮的珍珠和珊瑚都给你。” 叶简：“嗯——可是我不要珍珠和珊瑚哦。” 洛翎眼巴巴地看着他：“那叶简要什么？” “我要漂亮的泡泡，”叶简眼尾扬起好看的弧度，“一串泡泡一块钱。” 洛翎呆呆地与他对视几秒，垂下脑袋，一声不吭地抱住他。 轻蹭一下，再蹭一下。 叶简拍拍这只小人鱼。 拍卖席上，那只成年人鱼的起拍价是十万，叶简并没有急着出价，而是耐心地等待。 虽然众人对人鱼的兴致也很高，但竞争终究没有刚才那块晶石那么热烈。人鱼的价格被竞拍到五十万时，势头稍有缓解。 叶简在这时亮出报价：“六十万。” “六十五万。” 和他竞争的是左边包厢，那位刚刚以五百万高价买下那块红色晶石的男人。 叶简很快跟上：“七十万。” 男人：“八十万。” 洛翎微微蹙眉。 叶简安抚地拍拍他，再度给出报价：“九十万。” 笼子里的人鱼愣愣地抬起头。 到了后来，基本上就是叶简与那个陌生男人的竞争，价格毫无悬念地突破一百万，一路走高。 两百万的时候，洛翎攥紧叶简衣角。 男人停顿一秒：“两百三十万。” 叶简毫不犹豫：“三百万。” “……” 包厢里男人不动声色地扭头，面具下的眼眸向叶简投来凝望的目光。 叶简平静地与他对视。 最终，男人放弃出价，叶简以三百万买下这条人鱼，账户从原本的五百万变成两百万——当然，就算扣除拍卖会的手续费，依然是一笔可观的数字。 拍卖会结束，叶简抱着洛翎起身，听见这条小人鱼在自己怀里小声数数：“一串泡泡、两串泡泡、三串泡泡……” 整整三百万！ 好多泡泡！ 叶简：“要漂亮泡泡哦，丑泡泡不要。” 洛翎：“……” 等他回到海里以后，天天给叶简吐泡泡！ 而且，还要把最好看的珍珠都送给叶简！ 这条小人鱼攥紧叶简衣角，暗下决心。 之后，在笑开花的苏西带领下，叶简和洛翎在一个单独的房间里见到他们买下的人鱼。 人鱼依然被锁在铁笼里，苏西交过钥匙便离开。在确认这里没有别人后，叶简摘下兜帽，打开铁笼。 “您……是我以后的主人吗？” 人鱼没什么力气地抬头，小声道：“您长得真好看。” “谢谢您买下我，我不会吃很多的，一天只要五顿就可以了。” 叶简：“……” 叶简没有说话，而是抬手，轻轻摘下洛翎的伪装。 当黑发黑眸、神情冷清的少年出现在蓝发人鱼面前时，后者的脸色登时变了。 “殿……殿下！” 说出这两个字时，人鱼的音色忽然变化，在叶简听来，腔调略有些古怪，声音微微震动，仿佛不是由声带发出。 “殿下，您果然没死！” 人鱼用这种特殊的声音激动地说道。 “可是，您怎么会在这里？” 洛翎安静地注视他，没有回答，似在观察。 人鱼却好像误会什么，迟疑几秒，忽然大惊失色：“难道您也是被这个恶毒的人类买走的吗？他有了您还不够，居然还要再买一条！真是可恶！” 可恶又恶毒的人类：“？” “不过，虽然这个人冷冰冰、凶巴巴的，但他看起来很有钱呢。”人鱼话锋一转，欢快地道，“应该能养得起我们，对吧？” ——回应他的是洛翎更加冷冰冰的话：“你想死吗？” 人鱼一悚，登时意识到什么，身体格格颤抖：“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侮辱他的意思，请您原谅！！” “他，他很好看，人又很好，是个美人，又很好看……” 人鱼大概是被吓得不轻，说话颠三倒四，全无次序。 洛翎：“我知道，闭嘴。” 人鱼一秒安静。 短暂的无声中，他的眼珠子在洛翎和叶简之间游移，很快又想到什么，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难道……” 人鱼小心翼翼地道。 “他是殿下的那个那个？” 叶简：“？” 叶简觉得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了，于是开口：“你是不是忘记我就在旁边？” 人鱼看了他一眼。 霎时间，再度大惊失色：“你能听见我们说话？？” 叶简：“……” 洛翎：“……” 叶简：“你们人鱼除了你以外，都不太聪明吗？” 洛翎：“是这样。” 人鱼：“？？？” 第29章 您能离开他吗？ 人鱼不可置信的目光停在叶简身上好几秒，战战兢兢地开口：“您……您真的能听见我说话吗？” 叶简：“我还听见你骂我。” 人鱼：“！” “没有！绝对没有！”人鱼连连摇头，“我怎么敢骂您呢？您那么好心，又那么好看，我没理由骂您啊，肯定是您听错啦。” “不过……刚才我用的是我们人鱼一族的语言啊。”他小声道，“只有人鱼才能听懂，难道您也是人鱼吗？” 叶简心想难怪这只人鱼的声音忽然变得奇奇怪怪，道：“不是，我又不会吹泡泡。” 人鱼：“啊，殿下也不会。” 洛翎：“……” 洛翎目光幽幽。 人鱼：“对不起对不起呜呜呜呜！” 叶简：唔，他家小鱼凶巴巴。 低头轻戳一下洛翎。 洛翎拉住叶简的手，轻轻晃了两下。 “不过，”叶简道，“为什么我能听懂你们的语言？” 洛翎：“嗯……可能是因为叶简特别厉害！所以能听懂！” 叶简：好吧，这只小人鱼也不知道。 “先离开这里吧，”他道，“你的伤还好吗？需要找人给你治疗吗？” 后半句话说是对人鱼说的，他摇摇头，道：“谢谢您的关心，但人类的药对我没什么作用。只要泡在水里，我的伤口就会慢慢变好的。” “只是在那之前，可以请您为我解下这个吗？” 他的鱼尾没什么力气地摆动一下，一直蜷缩的尾鳍舒展开来。 叶简之前就注意到他的尾鳍一直蜷缩，原本以为是因为疼痛，现在才发现，是为了遮挡一个东西。 这条人鱼淡蓝色的尾鳍被一种宛若刑具的锋利锁扣穿透，看起来就像一道丑陋的疤痕。 “这个不疼，”人鱼对上叶简的目光，解释道，“但是扣上之后，我的尾巴就不能变成腿啦。” 叶简沉默地点点头，弯腰，稍一用力，就将锁扣掰开。 人鱼长舒一口气，鱼尾再摆动一下。 无事发生。 人鱼：“咦？” “你现在还太虚弱，”洛翎道，“暂时不能化腿。” 人鱼呆呆地听完：“那……那……有谁能把我扛回去吗？” 叶简：“我——” 话音未落，洛翎立马抓住叶简衣角。 “不准哥哥抱别的鱼，”他低声道，“可以让这里的人送我们回去。” 叶简想想也是，最后拜托苏西，派人将他们送回酒店。 酒店里，人鱼泡进热气腾腾的浴缸里，没什么血色的脸上终于恢复几分元气。 很快他就发现浴缸很大，塞下三个自己绰绰有余，于是欢快地向洛翎发出邀请：“殿下！您也进来呀！” 洛翎窝在叶简怀里：“不要。” 人鱼：诶？可是泡在水里很舒服啊？再没有比这更舒服的事情了！ 洛翎鱼尾轻摆，抱住叶简手臂。 这条蓝尾的人鱼名叫诺米，据他所说，他是在几天前离开深海时不慎被海浪冲上岸，又遭遇一组守望者小队，因为不敌，惨被捉走售卖。 “还好我遇到的是殿下和叶先生，”诺米感动地道，“一定是上天的指引，才让我这么幸运。” 洛翎：“人鱼一族，现在怎么样？” “……” 诺米脸上的笑容凝固，停顿几秒才再次开口。 “在您离开以后，索伦独掌大权，驱逐了很多和他意见不合的族人。” 诺米没有再用人鱼的语言，而是腔调正常地道。 “我觉得那里已非故乡，所以主动离开。” 洛翎：“索伦？” 他似乎想起什么往事，嘴角浮出一个冰冷的笑容，笑意却未达暗沉眼底。 诺米点点头：“是的，他已经是族中大长老，但很多人都不服他，他们和我一样，都希望您能——” 洛翎淡淡道：“不用再说了。” 诺米闻言闭上嘴，片刻后，声音微微哽咽：“不过，现在的您还好好活着，对我们而言已经是最大的惊喜。” 叶简垂眼。 故人重逢，触及往事，有时确实会令人伤感。 诺米的啜泣声隐隐约约，洛翎却只是安静地待在他怀中，唇角抿成一道冷漠的直线。 叶简忽然觉得这只小人鱼变得有些陌生，也有些过于冰冷。 还是说……这是洛翎原本的模样？ “啊，差点忘记问了。” 诺米抬头，眼睛湿湿的，却没有泪珠落下——除非悲痛到极点，人鱼就算再伤心也很难落泪，这是他们的天性。 “您的伤还好吗？如果一直无法痊愈，那……” 洛翎眼眸微冷，吐出一个词汇。 叶简歪头。 他听不懂洛翎刚刚的词汇，那似乎比一般的人鱼语言更为晦涩难懂。 但诺米明显能听懂，甚至偷偷往叶简这边瞄了一眼，埋进浴缸里，不再吭声。 于是叶简知道，是洛翎不愿意让他听见。 为什么？ 诺米刚才想说的有关逆鳞的话什么？ 叶简心中情绪流转，没有开口，而是伸手戳戳洛翎的脸。 洛翎轻轻拉住他的手，耳鳍软软贴着手背，磨蹭几下。 叶简一言不发地注视他。 洛翎冲叶简眨眨眼睛，又乖乖巧巧地把他的手掌贴上自己脸侧，继续磨蹭。 叶简：嗯……开始装无辜了。 他依然什么也没说，闷起脸。 洛翎开始冲他轻晃尾巴，揪着他的衣角摇来摇去。 浴缸里的诺米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慢吞吞沉进浴缸里，就当看不见这一幕。 最终，叶简也没能从洛翎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这只小人鱼想瞒着他。 他若有所思。 那么，也许得从其他地方得到答案。 叶简抬眼，目光偏向浴缸那边。 浴缸里的诺米正在装透明人：“咕嘟——” 洛翎猛地回头：“不准吐泡泡。” 诺米：“啊？” “你吐的泡泡不好看，”洛翎面无表情，“我不想看。” 诺米：“？？？” 开什么玩笑！他可是族里吐泡泡大赛第一名！蝉联十年的冠军呢！ 不过，不过…… 诺米对上洛翎漆黑的眼眸，还是识相噤声。 “咦，”叶简道，“他也不会吐泡泡？” 洛翎立马点头。 一条人鱼是这样，两条人鱼也是，叶简不由得生出怀疑：“难道人鱼都不会吹泡泡？” 洛翎冲他轻晃鱼尾：“对呀对呀。” 叶简不太相信，又看诺米。 洛翎同样将目光投来。 诺米：“……” 诺米：“对……对啊，我们人鱼一族都不擅长吹泡泡，那么多族人里，就殿下吹的泡泡最好看，哈哈！” 叶简震惊。 怎么会有这样的鱼！ “叶简。” 洛翎抱住他的手臂。 “我会努力练习，肯定能吐出好看的泡泡的。”这条小人鱼软乎乎地道，“所以叶简只要看我一条鱼就好。” 叶简：“嗯……好叭。” 其实他也不是很想看其他鱼吐泡泡。 毕竟其他鱼没有这条小鱼可爱又好看。 夜色渐深，三人回来时就已很晚，叶简让诺米先休息，低头对洛翎道：“你要泡在浴缸里吗？” “不要，”洛翎毫不犹豫，“想和哥哥一起睡。” 他的声音甜滋滋的，旁边的诺米再次睁大眼睛。 叶简抱着洛翎起身，向诺米道过晚安，拉上浴室的门。 没过多久，柔软的大床上，洛翎靠在叶简臂弯间，半张脸庞埋进他的胸口，睡得很香。 叶简睁开眼，墨色眼眸没有一丝睡意。 他垂眼注视洛翎，发现这只小人鱼一只手还揪着自己衣角，轻抬手指，试图挪开那只手。 洛翎在睡梦中哼哼唧唧，不太愿意。 叶简立马摸摸洛翎。 洛翎不哼哼唧唧了，但还是不太愿意松手。 ……花费小半天的功夫，叶简终于把自己的衣角从洛翎手中解放出来，又给这只小人鱼盖过被子，把他裹成软软一小团。 洛翎缩在被子里，眉心轻蹙，伸手似乎想抓住什么东西，却什么也摸不到。 叶简心想：我很快回来。 随即，他无声无息下床，走向浴室。 浴缸里，诺米从水底浮上来，露出亮闪闪的牙齿：“我知道您会来找我的。” 叶简轻声道：“可以问问他小时候的事情吗？” 诺米：“可以呀，只要是您想听的，我都会告诉你。” “那么，”叶简拖张小凳子在浴缸边坐下，“和我说说你知道的吧。” 诺米想了想：“那就从一开始说吧。” “人鱼一族每隔十年会有一场盛大的祭典，向神明祈福。在这之前，神明从未回应过我们——直到六十多年前的那场祭典上，殿下从祭坛中诞生，是神明降下的赐福。” 神明的赐福？ 叶简道：“这世上真的有神明吗？” “当然有呀！”诺米兴奋道，“否则殿下怎么会降临到我们一族？虽然当时的他只是一颗蛋，但却是一颗看起来就很不一般的蛋呢！” 叶简：我知道，因为这颗小鱼蛋黑漆漆、丑兮兮，不太像一条漂亮的小人鱼。 “你继续说。” “殿下和其他人鱼不同，普通人鱼在蛋里懵懂无知，要沉睡二十年才能破壳。殿下在蛋里待了整整五十年，却有自己的意识，不仅能感知到我们，也能听懂我们说话。” 叶简不由得想：蛋里的洛翎会不会是一条黑漆漆的小鱼，天天扒着蛋壳想钻出去呢？ “破壳的那一天，海底震动，宛若末日来临——所以从那一刻起我们就知道，殿下成年后一定会拥有非凡的力量。” 叶简：“你们知道他会很强大，但有人还是背叛了他。” 诺米：“是……是的，殿下的强大对我们而言是祝福，对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来说，却是眼中的毒刺。” “以索伦为首的老一派盘踞族内的权力中心，人鱼一族在他们的掌控下日渐式微。强大的战士无法得到重用，弱小的同族不断被陆地的人抓走。他们不闻不顾，甚至想将人鱼一族迁离故土，躲到更深的海域，以此逃避人类，继续高枕无忧。” “就是这样的一群人，在见到殿下的强大后恐惧不已，认为殿下将来会不受他们控制，夺走他们的权力……所以布局数年，只为在殿下尚且弱小时，将他扼杀。” 叶简蹙眉：“他的逆鳞——” 诺米小声道：“殿下的逆鳞，就是被他们剥下的。” 他偷瞄一眼叶简，见对方眼底神色如寒冰凝结，低头，不再说什么。 “……有一件事，希望你能告诉我。”叶简声音低而沉，“失去逆鳞，伤口久久不愈——会怎么样？” 诺米略微呆滞，瞄了眼浴室门外，一秒后摇摇头。 “我也不知道，所以我刚刚才会问殿下。”他的声音更小，“一般的人鱼失去逆鳞就会死去，可殿下依然活着……说实在，我也很震惊。” “也许正因为他是神明的赐福，所以失去逆鳞并不会让他死去，只是会比平时虚弱一些，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叶简仍有些怀疑：“那他刚才为什么不准你说下去？” 诺米道：“嗯……其实，殿下的性格就是这样。” “在族里的时候，每次他不小心受伤，都喜欢自己一个人藏着掖着，不愿意别人关心他的伤口。” “您可能不太相信，那时的殿下性格很孤僻。因为他的身份，我们都有点怕他，不太敢靠近他……所以他总是冷冰冰的，不爱笑，也不爱说话。” 叶简沉默。 一条冷冰冰的小鱼。 和他刚刚捡到时不一样。 “殿下那时也从来不会亲近别人，我们一开始还以为他没有普通人的情感，直到看见今天的殿下，我才发现是我们错了。”诺米道，“在您面前，他是不一样的，所以您对他来说，肯定是特殊的。” “那么，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叶简：“你说吧。” 诺米轻吸一口气，用一个很低很低的声音说道： “等殿下快要成年的时候……您能离开他吗？” 第30章 你千万别害怕 “等殿下快要成年的时候……您能离开他吗？” 叶简安静地听着这句话，一言不发。 诺米与他对视，忽然觉得哪里不妥，立马再补充一句：“我并不是让您不和殿下见面，只是那段时间，您最好不要待在他身边。” 他小心翼翼地窥着叶简神色，飞快解释：“您救了我和殿下，长得又好看，又有钱、又有钱……嗯，我觉得您是个好人，殿下待在您身边，肯定也会越来越好的。” 叶简：“那，你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诺米轻叹一口气：“因为觉醒期。” “殿下离开族内的时候还小，没人和他说过这种事情，您大概也不清楚——人鱼的觉醒期，往往是他们最危险的时期。” “那个时候，人鱼的力量开始觉醒，因为无法控制这股力量，他们中的大部分会变得暴躁易怒，甚至丧失心智，如同异兽一般，追寻嗜血的本能。” “因此，所有即将进入觉醒期的人鱼都会被安排到族内祭坛，那里镶嵌着一颗蕴含神力的深海明珠，可以安抚他们的情绪，让他们保持冷静——直到顺利渡过觉醒期。” 叶简眉心微拧：“也就是说，如果没有那颗明珠，这条小鱼的觉醒期会变得很难熬。” 诺米：“是的……其实也可以靠自己的意志力撑过去，殿下肯定能做到，但那样的过程漫长而痛苦。更重要的是，殿下远比任何人都强大，一旦失控，那他也将变得比任何人都危险。” “所以，我才建议您在殿下即将成年时离开他，最好是将他放到一个有水且封闭的地方，让他独自——” 话还没说完，叶简就已轻轻摇摇头：“我不会离开他。” “我答应过，会陪他渡过整个觉醒期。” 诺米一愣：“可是，那时的我们根本帮不了殿下，如果他真的失去意识，攻击您的话——” “没关系，”叶简道，“我会保护好自己。” 诺米睁大眼睛，只觉自己无法理解：“但是，但是……殿下很强啊。” 叶简：“你觉得我很弱吗？” 诺米注视他几秒，认真地道：“人类很脆弱，就像琉璃一样易碎。而且您很好看，是漂亮的琉璃。” 说到这里，他小声嘟囔一句：“守望者除外，守望者都是怪物，心黑，长得也不好看。” 叶简沉默。 诺米很快又道：“我不希望您受伤，因为您受伤的话，殿下肯定也会伤心的。” 叶简对上他湛蓝的眼眸，微微笑了一下：“谢谢，我知道你在关心我。” “但我还是不听你的。” 诺米：“……” 为什么！ “不为什么，”像是听到诺米的心声，叶简嗓音平静而温和，“既然我答应过他，就不会失约。” 觉醒期痛苦而又难熬，那条小鱼连撒个药粉都会疼得哼哼唧唧，如果觉醒期时身边没有他，应该会很伤心吧。 他不想在洛翎无助时丢下他，不想让洛翎独自承担这一切，更不想让这条小鱼难过。 这是一条娇娇气气、喜欢撒娇的小鱼。 也是一只敏感脆弱，需要他陪伴、需要他留在身边的小鱼。 “总之，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叶简起身。 “很晚了，早点休息吧。” 诺米：“……” 诺米郁闷地想吐泡泡，但一想到叶简就在自己面前，立马闭嘴。 忍住，忍住。 不然会被殿下暗杀。 叶简无声无息回到床边时，洛翎仍然静静躺在被子里，蜷成一小团。 叶简悄悄拉起被子一角，躺在床上，偏头—— 对上一双比夜更深的眼眸。 叶简：“……” 哦。 糟糕。 这条小鱼什么时候醒的？ 洛翎抓住叶简衣角，一言不发，一动不动，那双黑沉沉的眼眸安静地倒映出他的模样。 叶简神情严肃：“我有点饿，去外面找了点东西吃。” “——吵醒你了吗？” “……” 洛翎依然没说话，直到数秒后，叶简略有些心虚地戳戳这只小人鱼，他才轻轻抓住叶简的手，低头，额头抵上叶简指间。 洛翎低声道：“哥哥……很喜欢他吗？” 叶简有种预感，如果自己敢点头，明天诺米就会变成一条鱼干。 “不喜欢，”叶简道，“我只是去问一些事情。” 洛翎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哥哥也可以问我。” “那，”叶简轻轻地道，“如果我问你逆鳞的事情，你会回答我吗？” 洛翎沉默。 “你看，”叶简心想果然是一根筋的闷闷鱼，“你不肯告诉我，就像诺米刚刚问你的时候，你也不愿意当着我的面提及这件事。” 洛翎：“……” 洛翎冷冰冰的眸底松动，多了一点点小心虚。 叶简静静地注视他。 “我……不想让叶简担心，”片刻后，洛翎声如蚊呐，“也怕叶简听多了会觉得麻烦。” 叶简动作微顿。 仅仅是这个理由？ 因为怕他麻烦，所以才阻止诺米的询问，不肯告诉他？ 洛翎见叶简不太相信，很快又补一句：“好吧……总是提到这个，会让我觉得我很没用。” 说完，这只小人鱼闷闷地低头，有点难过。 “……” 叶简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无言几秒，轻叹一口气：“在你眼里，我肯定很坏。” 洛翎：“！” 洛翎扒住叶简的手：“没有！叶简最好了！” 叶简：“那你干嘛总是怕这个怕那个？还是说你觉得我凶巴巴的，老是会欺负你？” 洛翎乖乖低头：“哥哥对不起，我错了，以后一定不会这样。” 他说完，软乎乎的脸庞贴上叶简手背，一声不吭地磨蹭。 同时用眼巴巴的小眼神偷瞄叶简。 叶简：唔，又装小可怜。 洛翎又偷瞄他一眼。 叶简：……好吧，有点可爱。 叶简给洛翎掂掂被角，道：“不用担心这么多，老是多想的小鱼……会变成酸菜小鱼。” 洛翎：“！” 虽然他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但为了不变成酸菜小鱼，还是乖乖点头。 叶简：“明天我们就出发，继续去找黄昏之湖吧。” 只要找到那片水源，洛翎的逆鳞就能恢复。那到时，所有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洛翎再次乖乖点头，见叶简彻底相信自己，不动声色地轻松一口气。 他没有让叶简察觉到自己刚才的动作。 叶简轻拍他的脑袋：“听说你小时候冷冰冰的，不喜欢和人说话？” 洛翎略一呆滞，道：“因为……因为不知道怎么和人交流。” 破壳之前，他还能听到一些很温柔的话语，知道自己是带着期待出生。 可是破壳之后，那些人依然围在他身边，眼神却变得畏惧而又小心，仿佛他是什么高高在上、却又令人恐惧的存在。 久而久之，他也不知该露出怎样的表情。或者说他已经习惯面无表情，反正也没人关心这些。 有时候他甚至会觉得，是不是没有什么人喜欢他。 叶简看出这只小人鱼的失落，摸摸他的脑袋，温柔道：“没关系，其实有很多人会关心你，比如说诺米，还有我。” “而且你可讨人喜欢了，我记得刚捡到你的时候你就是条软乎乎的小鱼，特别可爱。” 洛翎闻言望向叶简，几秒后轻轻地道：“因为，叶简是特殊的。” 第一眼见到叶简时，他就觉得叶简和所有人都不一样，这个明明很陌生的人身上却有种特别的吸引力，令他忍不住想要靠近。 嗯……虽然因为太过虚弱，当时的他忍不住咬了叶简一口，但还是本能地想要亲近这个人。 洛翎开始冲叶简轻轻晃尾巴。 叶简抚摸他的手微微一顿，若有所思。 第一次见面……他也觉得这条小鱼是特殊的，令他下意识停留。 可是，这条小人鱼之前都生活在海里，他们应该从未见过。 ——不知为什么，叶简忽然很想找回自己的记忆，将那段被遗忘的空白填上。 他垂眼，对洛翎微微一笑：“可以陪着我，一直到找回记忆的那一天吗？” 洛翎立马点头，又小声嘟囔：“叶简要我陪你多久都没关系，只要叶简不离开我。” 叶简：“不会离开你的，小多心鱼。” 洛翎：“那……” 他晃晃叶简衣角：“好冷。” 叶简闻言伸手，这只小人鱼立马钻进他的怀里，眯起眼睛。 好温暖。 叶简又用被子裹住洛翎，声音轻轻的：“睡吧，今晚不会再走了。” 洛翎额头抵上他的肩膀，嗅着熟悉又好闻的气息，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这一夜，洛翎不知为何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变成一条小鱼，在陌生的水域里游来游去，漫无目的，不知自己要去何方。 周围黑漆漆一片，水也冷冰冰的，冻得这条小鱼有点打颤。 忽然间，一缕光明刺穿漆黑水域，小鱼尚未反应过来，身体蓦地一轻，落入一个温暖的掌心。 它被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托起。 清悦好听的笑声从头顶落下，小鱼呆呆几秒，只觉身上暖洋洋的……有点舒服。 于是在那个人的掌心里转圈圈，用小脑袋去蹭他的指尖。 然后洛翎就醒来了。 睁开眼的第一个画面，是叶简安静的睡颜。 洛翎登时有点开心。 叶简感觉怀中的小人鱼在乱动，睁开眼：“早安。” 洛翎：“早安！” 叶简抱着洛翎起身，想向浴室走去，走到一半：“这是什么？” 他停下脚步。 洛翎不解抬头，叶简抬手，轻轻拨开洛翎的黑发，从里面挑起一根发丝。 白色的。 和黑发格格不入的白。 叶简震惊。 洛翎：“怎么啦？” 他什么都看不到。 “……等等。” 叶简飞快走进浴室。浴缸里诺米刚刚起床，从浴缸里冒出来：“早上好，殿下，叶先生——” 叶简开门见山：“你们人鱼成年，都会长出白发吗？” 诺米一呆：“什么白发？我们一族从没出现过白发的人鱼啊。” “不过，我倒是听说人类老去，就会长出白发。” 叶简更加震惊。 洛翎：“到底怎么啦？” 他好急！ 叶简对上他的眼睛，沉默一秒：“我说一件事，你千万别害怕。” 洛翎：“？” “毕竟你是一只五十九岁的小人鱼，出现这种事情可能是正常的。”叶简表情严肃，“所以也不用太难过。” 洛翎微微睁大眼睛：“什么？” 叶简再说下去，他感觉自己好像明天就要死掉，变成小鱼干了！ “你好像……” 叶简犹豫着，尽量选择最安慰人的措辞。 “未老先衰了。” 洛翎：“？” 洛翎：“？？？” 第31章 殿下会娶很多老婆 洛翎如遭雷击，睁大眼睛。 怎么可能！ 他还没成年呢！ “是真的，”叶简道，“你看这里，有根白头发。” 洛翎不可置信地扭头，试图瞄到那根白发。诺米也赶紧从浴缸里直起上身，凑过来观察。 “我的天！是真的！” 诺米大惊。 “殿下您怎么了啊殿下！您是不是熬夜了？还是看人类的通讯手环看多了？？” 洛翎：“？” 洛翎：“没有！” 叶简道：“难道是觉醒期的预兆？” “不可能啊，”诺米努力回想，“觉醒期有掉鳞片的、有情绪烦躁的、有睡不着唱歌的，也有动不动爱跳舞的……反正没人会长白头发。” “最重要的是，人鱼一族从未出现过白发或者银发的人鱼。” 银发？ 叶简留神观察那根头发，发现它似乎更有光泽一些，并不像是单纯的白……只是数量太少，只有细细的一根，目前还看不太出来。 一下子，他想起自己梦见过的那条银发红瞳的大人鱼——人鱼的长发如月光织就，是十分美丽的银色。 叶简再看洛翎。 洛翎的唇角抿成直线，小脸没有一点表情。 实际上，他有些不安。 为什么自己会出现这种异样？难道他生病了？ 生病的话，叶简肯定不会丢下他，可他依然会给叶简添很多麻烦……他不想变成一条麻烦的小人鱼。 洛翎心情略有些低落，也有些紧张地等待叶简回应。 然后他就看见叶简对自己微微一笑，笑得很好看。 “之前没有银发的人鱼，不代表以后不会有。”叶简道，“在洛翎之前，你们一族不也没有黑发的人鱼吗？” “……诶？”诺米道，“您说得有道理。” “所以，你是一只特殊的、独一无二的小人鱼。”叶简道，“因为特殊，才会有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 洛翎眼睛微亮：“那，叶简的意思是我没生病嘛？” 叶简：“你当然没生病，我想，你可能只是在长身体，很快就要成年啦。” 成年，洛翎喜欢这个词。 虽然他的觉醒期还没正式来临，但发色的改变，显然也是一个预兆。 叶简的话打消洛翎的疑虑，就连诺米听到也松了一口气。 “可是，有白头发会很难看吗？” 洛翎左右扭扭脑袋，因为白发在后面，他怎么也看不到。 不过，他怕叶简会觉得难看。 “不难看，”叶简道，“其实这个更像银色，是很漂亮的银色。” 叶简夸他的头发颜色很漂亮！ 洛翎登时有点小高兴。 “就算难看也没关系啦，”诺米在旁边道，“只要殿下成年，回到族里，肯定有很多人想嫁给您的！” 洛翎：“？” 叶简：“？” 叶简道：“这是什么意思？” 诺米一脸天真地道：“就是可以娶很多老婆啊！族内有权势有地位的人鱼，都会娶很多漂亮老婆的！” “像索伦，那个老头子为了延续自己的血脉，这些年娶过几十个老婆，不过他的血脉那么垃圾，根本没什么好延续的。” 诺米说到这里，向洛翎投来期待的目光。 “殿下就不同了，您那么强大，后代肯定也会很强大！到那时，也会有很多漂亮人鱼愿意为您延续血脉的！” 话音未落，洛翎的眼神已变得冰冷。 此时，叶简的感觉有点微妙。 他的目光落在洛翎身上，现在的洛翎还是一条小人鱼，可可爱爱、喜欢撒娇。 他想象不出洛翎成年以后，和别的漂亮人鱼亲密的样子。 那种感觉就好像他辛辛苦苦养大的小白菜突然学会拱人一样……奇奇怪怪的。 叶简没有说话，洛翎也没有说话，诺米左看看右看看，大概是觉得气氛有点尴尬，轻咳一声。 “这个不急，反正离殿下成年还有一段时间。”他道，“等成年以后，解决完族里那群人，再——” “我不会碰别人。” 洛翎冷冰冰的一句话，令诺米愣在原地。 “可是，”诺米显然没想到洛翎会是这个答复，惊疑道，“您关系着我们一族——” 话音未落，又被洛翎打断：“我的事情，也不需要别人决定。” 诺米对上他漆黑如夜的眼眸，僵硬几秒，低头：“抱歉，是我失言了。” 叶简听着他们的对话，始终一言不发。 他知道，洛翎可能只是现在说说，毕竟成年还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情。 不过，这只小人鱼迟早会长大，他养的这颗小白菜，也总有一天会学会拱人。 嗯……还是感觉奇奇怪怪的。 洛翎揪住叶简衣角，仰首。 叶简垂眼，这只小人鱼的眼底正专注地倒映出自己的影子。 等洛翎成年，这双漆黑的眼睛也会比现在更专注地凝视别人。 叶简思绪略微漂移。 他说过会一直陪着洛翎，不过到那时候……洛翎身边大概也不需要他的陪伴。 “叶简？”洛翎忽然轻声道，“你在想什么？” 叶简回神，道：“没什么。” 如果那时他还没恢复记忆，就离开深海吧。 叶简在心底对自己说。 这条小人鱼已经成年，也不再孤单，他似乎没有什么停留的理由。 况且……就像诺米说的那样，洛翎还有整个人鱼一族，还有应当背负的责任。要让他抛下族人陪自己去寻找记忆，未免有些为难人。 洛翎还在一眨不眨地注视叶简，似乎想等待叶简的回应，叶简却只是低头，对这只小人鱼露出一点淡淡笑意。 洛翎眼底微暗。 叶简抬首，目光转向诺米：“你的伤势怎么样了？” “比昨天好一些！”诺米道，“但是，我还是不能将鱼尾变成双腿……可能要再泡两天。” 他是一只成年人鱼，叶简显然很难同时带上他和洛翎，又不能将他留在这里——于是，今天出发的计划落空，三人只好在这座城市多待几天。 洛翎注视叶简，还想对他说什么。 叶简的通讯手环却在这时震动，一道通讯电话响起。 这是第一次有人给他打通讯电话，光屏上显示的名字是苏西。 洛翎蹙眉：“她为什么又来联系叶简？” 叶简：“也许是拍卖会的事情。” 出乎意料的是，苏西并不是因为拍卖会而联系他。 “叶先生，最近千万别出城。”那一边苏西的语气急促，像是怕被人听见，还刻意压低声音，“请待在酒店，如非必要也别出门。” 叶简神色不变：“有人想调查我吗？” “……是的，”苏西道，“我不能说太多，只能透露一点——对方的势力很大，最近出城的人都会被调查id，以此来锁定怀疑目标。” 说到这里她还有些战战兢兢，生怕对面这位守望者大人会动怒，不过好在，叶简的声音始终很平静：“我记得你们说过，不会泄露客人信息。” “是的，我们并没有将您的身份透露出去，所以对面暂时也拿我们没什么办法。”苏西赶紧道，“但保险起见，这几天您还是不要离开。” 叶简：“那么，如果我必须要出城呢？” 苏西迟疑一下，语气肯定：“等风头一过，我们会调动一切力量偷偷送您和您的人鱼出去，您看这样可以吗？” 叶简略一沉吟：“可以。” “最后一个问题——调查我的人是为什么而来？” 苏西：“是为那条人鱼。” 通话结束，浴缸里的诺米已经变得呆滞。 “什么？”他道，“我有那么受欢迎吗？” 叶简：“我大概知道是谁盯上了你。” ——那天拍卖会上，他左侧包厢的男人。 苏西无法告知他那人的身份，但能够控制城市入口，说明对方必然很有来头。 只是，他想要一条人鱼做什么？ “那……那我岂不是拖累你们了？”诺米有点自责，“要不然你们先走吧？我可以留在这里，找机会再逃出去。” 洛翎：“你要是能逃出去，也不会被抓走拍卖。” 诺米：“……” 好像有点道理。 不过，他还是试图给自己稍微挽尊：“其实，其实那是一次失误！都怪那群守望者以多欺少，我根本打不过！” “所以……现在现在我们怎么办？” “不用担心，”叶简道，“先静观其变。” 他知道自己在苏西眼里是一位a级守望者，也知道a级守望者地位很高。如果那个男人仅为一条人鱼而来，苏西绝不会为此背叛和他的保密协议。 况且，他并不怕对上这城中任何一人。 叶简的话令诺米长松一口气，洛翎则再度拉住叶简的手，想说什么：“叶简——” 呜—— 尖锐的警报从窗边响起，回荡于偌大的城市之中。 洛翎：“……” 叶简听见外面脚步嘈杂，拍拍洛翎，起身，打开酒店门察看。 “先生，请待在房间里，暂时不要出来。” 酒店走廊上，正在安抚其他客人的服务员闻声回头，对他歉意一笑。 叶简：“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听说是城中的安保系统出现故障，要短暂地封城一天。”服务员道，“以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所以先生不用担心，安心地待在房间里就行。” 封城。 这个消息大大出乎诺米预料，让他登时浮出不好的预感：“能做到封城这个地步，难道是这座城市的守望者？” 叶简：“有可能。” 诺米又气又惊，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忍不住一拍浴缸：“果然！守望者都不是什么好人，又恶心又过分，只会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除了索伦之外，没有比他们更恶心的人！” 诺米骂骂咧咧的时候，洛翎正安静地望着叶简。 他想和叶简说些什么，但现在似乎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叶简显然误会这只小人鱼的眼神，轻声道：“不用害怕，如果真的封城，我也有办法带你离开。” 他说完，微微阖眼。 空间泛起涟漪，黑色丝线勾勒交缠，在他身后飞快织成一双薄翼。 唰。 黑翼展开，正在骂骂咧咧的诺米一怔。 “……” 片刻后，诺米颤声道：“您……您是守望者吗？” 叶简没有回答。 刚刚还用人鱼语言和人类语言无缝切换痛骂守望者是狗的诺米：“……” 他现在淹死自己，还来得及吗？洛翎如遭雷击，睁大眼睛。 第32章 哥哥给我喂了什么 实际上，叶简不回答诺米，只是因为他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守望者。 至于诺米之前的话，他倒是没怎么注意。 “叶，叶先生……”诺米生无可恋，战战兢兢地道，“我没有侮辱您的意思，刚才的话，您千万别忘往心里去——” 叶简：“嗯？你刚刚说什么？” “……没有！我什么都没说！”诺米立马道，“我刚刚在夸您呢！虽然我觉得守望者是这世上最讨厌的人，但您人很好，又好看，还救了我和殿下，所以在我这里不算人。” 叶简：“？” “啊不对，我不是骂您。”诺米慌慌张张地道，“我是说您很好，比那些人好多了！” 叶简：……好吧。 不过他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人，所以无所谓。 叶简低头，轻戳一下洛翎的脸：“不准啃自己。” 洛翎：“？” 洛翎：“我才不会！” 叶简嘴角微扬，黑翼轻振，抱着洛翎轻飘飘飞起。 诺米睁大眼睛。 居然真的会飞！ 可是守望者里……有过飞行或者类似于飞行的能力吗？ 诺米不知想到什么，神情莫名变得复杂。 唰。 黑翼收敛，叶简稳稳落地，陷入沉思。 既然飞行能力已经恢复，他可以借着夜色带洛翎出去，但诺米…… 叶简对诺米道：“你能变小一点吗？” 诺米遗憾地摇摇头：“这个不行，我是人鱼，不是什么变大变小兽。” 嗯？不会变小吗？ 叶简再看洛翎。 他记得洛翎就可以随意变小，还挺可爱。 洛翎眨眨眼：“那是我的能力。” 叶简恍然：“是这样。” 原来他捡到洛翎时，这条小鱼已经觉醒部分能力。 尽管这个能力除了可爱以外没什么用，但还是能说明洛翎是条特殊的小鱼。 “叶先生，虽然您可以飞出去……”诺米忧心忡忡地道，“但您是不是扛不起我啊。” 叶简无言点头。 其实，他还不是很能熟练地飞行，否则当初也不会被自己咬自己的洛翎震惊到，从半空坠落。 诺米是只成年人鱼，成年人鱼远比一位成年人类重得多。他连带洛翎飞出去都要小心翼翼，更别提扛着一只比自己还重的大人鱼。 局面似乎再度僵持下来 诺米脸上并不见失望，冷静地道：“既然这样，您和殿下还是把我留在这里吧。” “封城一旦开始，谁也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越拖下去只会对您和殿下不利。我再过两天就能长出双腿，变得和常人无异，到那时我就潜伏出城，和你们汇合。” “这是唯一的办法，不能因为我拖累你们。” “不，”叶简却道，“还有一个办法。” 他垂眼，对上洛翎漆黑的眼眸，揉揉这只小人鱼脑袋。 “既然那人要封城，将我们困在这里，那就如他所愿。”叶简淡淡地道，“我直接去找他。” 诺米一愣：“可是，那很危险——” 叶简：“危险的是谁，还不一定。” 诺米被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震住，半天说不出话。 好厉害！ 叶先生好像很强的样子！ 洛翎在这时道：“我和叶简一起过去。” 叶简轻轻颔首，他不放心让洛翎一个人留在酒店，而且要是不带洛翎去，这只小人鱼肯定会不安。 叶简打开通讯手环，联系苏西：“不用隐瞒我的身份，直接告诉那个人，我不会把人鱼交出去。” “他要么选择放弃，要么来找我。” 苏西似乎也被这话震了一震，数秒后才开口：“叶先生，您知道对面是谁吗？” 叶简：“你可以现在告诉我。” “……他是这座城市的负责人，控制着整座城市和这里的守望者协会。”苏西轻声道，“同时，他也是一位b级守望者。” 叶简：“嗯。” “那就再和他多说一句——我在这里等他。” 苏西：“好，好的……我现在联系他。” 通讯结束，叶简道：“现在不用担心了。” 诺米摩拳擦掌：“我要不要去买把刀，等着砍人？” 洛翎没什么反应，一眨不眨地望着叶简。 叶简：唔，这条小鱼想出去和他说话。 他对诺米说了声，抱着洛翎走出去，掩上浴室的门。 “怎么啦？” 房间里，叶简从酒店床头的糖果盒子里拆开一颗糖，喂给洛翎。 洛翎含住那颗酸酸甜甜的糖，闷闷地道：“哥哥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叶简：“什么？” “哥哥是不是还想丢下我，”洛翎垂下脑袋，“就因为听到人鱼的习惯，觉得我以后也会变成那样？” 叶简略微震惊：“哪有？” 他只是打算等洛翎不再孤独以后离开，又不是要现在丢下这只小鱼。 况且那时候，洛翎大概也不需要他陪伴。 “哥哥就有，”洛翎说着还有点气呼呼，“哥哥肯定是觉得等我长大以后，会娶很多人，所以那时候也不需要哥哥陪伴，你就可以走掉了！” 叶简：“……” 糟糕。 这个是能看得出来吗？ 洛翎见他不说话，登时更气：“哥哥果然是这么想的！” 这只小人鱼简直要被气死，鱼尾飞快摆来摆去，脸上写满不高兴。 幽幽地盯着叶简。 叶简赶紧给他顺毛：“别生气别生气，我不会走的。” “其实，我只是想着你以后应该会娶喜欢的……” 话音未落，就被绷着小脸的洛翎打断：“我才不会娶老婆，也不会娶很多老婆！” “我见过族里结婚的仪式，很麻烦，也很无聊。那里都是一群爱撒谎的人，嘴上说着喜欢，没过多久，又会和别人举行同样的仪式。” 叶简：“咦，好过分。” 洛翎十分认同地点点头。 “而且结婚特别特别恐怖，要很早很早起来，很晚很晚才能休息。”这条小人鱼继续道，“他们还不给你东西吃，说是按照规矩，不能吃东西。” 叶简：“嗯……这个更过分。” “对呀，”洛翎道，“就算结婚之后也没有自由，他们还会把你关在房间里，前三天都不能出去，而且一样没有饭吃。” 叶简：“？” 叶简无法理解：“这不是要饿死他们吗？好恐怖！” 洛翎表情严肃：“他们都说结婚就是火葬场，所以我才不要结婚。” 最重要的是，结婚要花好多钱！ 他藏起来的漂亮珍珠都在海里，所以他现在是一只没有钱的、只能靠叶简养的小穷光蛋鱼。 等回到海里，为了报答叶简，他还打算把自己的珍珠都送给叶简……于是他又会变成一只小穷光蛋鱼。 “我要一辈子单身！”洛翎认真地道，“单身就不用花那么多钱，也没有那么多事情，所以单身很快乐！” 叶简深以为然：“你说得对。” “那，”洛翎晃晃他的手，“叶简以后也不会娶别人，对吗？” 叶简点点头。 毕竟结婚很恐怖！ 洛翎登时有点小高兴，但他没有表露出来，而是眼巴巴地看着叶简：“这样的话，我和哥哥的身边都不会有别人——所以哥哥不要走掉，不然我就要变成孤零零一个人了。” 说完又晃晃叶简的手，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 这一次，叶简没有犹豫地点头：“好哦。” 他又给这只小人鱼塞一颗糖。 洛翎登时龇牙咧嘴：“好甜！” 这颗不是酸的！ 叶简：“咦，我尝尝。” 他拿起一颗颜色相同的糖，拆开糖纸。 “真好吃！”叶简道，“走之前我要多带点这种糖。” 洛翎：“……” 洛翎小脸皱成一团。 叶简被他这个小表情逗笑，又给他喂了一颗酸酸甜甜的糖。 只要这只小人鱼需要自己留在他身边，他就不会离开。 洛翎默默含着那块糖，一声不吭地抱住叶简，埋进他怀里。 在叶简看不到的地方，洛翎眼底划过一丝暗色。 就算叶简答应过他，因为一些外来的误会，也可能会离开他。 归根结底，还是他太过弱小。 他要早点成年，早点变强，变得比所有人都强大……变得比叶简还强大。 只有那样，才能将叶简彻底留在他身边，无论发生什么，都无法逃开他。 洛翎身体忽然轻颤一下。 叶简立马低头：“怎么了？” 洛翎小声道：“没什么。” 叶简眉心拧起，但声音依然很柔和：“你是不是伤口疼了？” “……” 洛翎不吭声了。 叶简一言不发，抱着他站起。 浴缸里，诺米闻声抬头：“叶先生，怎么啦？” “他伤口疼，”叶简道，“我想让他泡进水里。” 诺米一惊，立马让开位置。 叶简轻轻托着洛翎后背，想将这只小人鱼送进水中。洛翎却拉住他的衣角，低着头，声音低而软：“不要……哥哥不要丢下我。” 叶简有些心疼：“不会丢下你的，乖，泡进水里就没那么难受了。” 洛翎依然抗拒，慢慢地摇头：“哥哥抱着我，我就不疼了。” 他努力地想往叶简怀里钻，整只小鱼紧紧黏着他，不肯松手。 诺米微呆，叶简神色沉凝，眼中染上阴霾。 鱼尾很疼，刺骨的寒意沿着伤口蔓延全身，冷到有些麻木。 好在，洛翎身边就是唯一的热源，那热源温柔地包裹他，为他一点点驱散寒冷。 昏昏沉沉之中，一个念头却无比清晰地刻在他的脑海中。 不想放手。 不要丢下我。 仿佛寒冬里无家可归的幼兽，这条小鱼蜷缩着，下意识依赖这唯一的温暖。 “……乖，等一下再睡。” 模糊的话语仿佛从深海远处传来，落在耳边时，却带着微微的暖意。 洛翎努力想要抬眼，但无法睁开，只能感觉一只手轻碰他的脸庞，嘴边递上一个小杯子。 “先把这个药喝下去。” 洛翎下意识张嘴。 温温热热的液体涌入嘴边，他尝到一丝甜味。 ……是什么？ “不用担心。” 发现怀里的小人鱼有点抗拒，叶简开口：“是止疼药。” “喝下这个药，伤口就不会疼啦。” ……真的吗？ 洛翎有些犹疑，但身体太过虚弱，意识昏沉之下，已不受控制地喝下大半杯药。 人类的药物对他来说，其实是没用的。 可不知为什么，这杯温温甜甜的药喝完，他伤口的疼痛居然真的减轻一些，没有刚才那么难受。 这条晕乎乎的小人鱼把脸埋进叶简胸口，沉重的意识终于难以支撑，很快睡了过去。 叶简轻舒一口气，苍白手掌覆在手腕间。 就在这时，他接到苏西的通讯手环。 “叶先生，”苏西谨慎地道，“他说今天晚上——” 叶简：“没空。” 苏西：“什么？” “我现在没空，”叶简道，“让他明天再来。” 苏西听出他话里的冷淡，不敢再多说什么：“好的，我去回他。” 叶简挂断通话，低头。 一只小人鱼缩在他怀里，原本苍白的脸庞隐约浮出血色，睡得很沉。 睡着睡着还挪了一下，抱住他左手不放。 叶简轻拍洛翎后背，安静地守着这只小人鱼。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洛翎才从昏沉中醒来。 睁开眼时，大脑不再昏沉，鱼尾也不疼了。 可是这次怎么恢复得那么快？明明昨天晚上，他还…… 洛翎神情微变，抬头。 叶简：“你醒啦？” 他正想关心一下这只小人鱼，谁知洛翎一下子抓住他的手，翻他的衣袖。 叶简：“？” 叶简戳戳洛翎：“你干嘛？” 洛翎翻来翻去没找到伤口，又定定地看着叶简。 “哥哥。” 叶简：“嗯？” 洛翎眼眸漆黑：“昨天的药是什么？” 叶简：“……” 叶简：“就是外面买的药呀。” 洛翎：“多少钱？” “不贵，”叶简道，“还没你的糖葫芦贵。” 洛翎：“药的名字是什么？” 叶简：“嗯……八八感冒灵。” 洛翎沉默一秒。 “那，哥哥是怎么买到的？” 叶简想也不想：“就是去外面——” “外面封城，酒店也不让出去，”洛翎眼眸微微眯起，一片深暗，“哥哥怎么出的门？” 叶简话头一顿，与洛翎对视。 洛翎眼眸紧锁住他。 叶简：“……” 叶简：“不告诉你。” 洛翎神情暗沉：“哥哥是不是——” “不听不听不听，”叶简面无表情，“谁再说谁是小咸鱼干。” 说完又看着洛翎：“你是小咸鱼干。” 洛翎：“我——” 叶简：“不听不听不听！” 飞快捂住洛翎耳鳍。 想了想，又扯过一边的被子，把这条小鱼闷起来，裹成一个小团子。 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 洛翎：“……” 第33章 我需要人鱼之血 床上的一个小团子努力地耸动，扭来扭去。 片刻后，洛翎从里面冒出一个脑袋，抬起黑漆漆的眼睛。 叶简把被子扯上去，蒙住这个小脑袋。 床上的小团子又开始扭来扭去，非常努力地再冒出一个小脑袋。 叶简扯被子，蒙住。 洛翎：“……” 从被子里传出洛翎闷闷的声音：“尾巴疼。” 叶简：“！” 他立马松手，把这条小人鱼从被子里捞出来：“哪里疼？是不小心蹭到伤口了吗？” 回应他的是洛翎无辜兮兮的眼神：“现在不疼了。” 叶简沉默。 再度掀起被子。 洛翎抱住他的手臂不肯松开，眼巴巴地道：“哥哥不要把我塞回去，我不问就是了。” 叶简：“真的不问了。” 洛翎乖乖点头。 好吧，只要不问，就是乖乖鱼。 叶简给洛翎顺顺微乱的头发，道：“要不要泡水？” 昨天洛翎难受一夜，却怎么都不肯进到浴缸里，他怕这只小人鱼真的缺水。 洛翎很快回答：“要。” 叶简于是抱着他走进浴室，浴缸里的诺米眼神惊喜：“殿下！您恢复啦？” 洛翎颔首，沉入浴缸里，诺米立刻往旁边缩缩，给他让开一大块位置。 叶简：两只人鱼，一大一小，都是他养的。 有点小成就感。 然后他就听见自己养的小人鱼对捡来的大人鱼道：“昨天哥哥给我喝的药是哪里买的？” 叶简：“？” 诺米：“啊这。” 他偷瞄叶简一眼。 叶简面无表情。 诺米偷瞄洛翎。 洛翎眼神冷淡。 诺米左右为难，大脑飞速转动。 得罪殿下，肯定没什么好果子吃……可如果得罪叶先生，那他就等于得罪两个人，更没什么好果子吃！ 诺米当下做出决定，心一横，眼睛一闭。 小声地道：“我不知道。” 洛翎挑眉：“真的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诺米根本不敢对上他幽黑的眼眸，“那时您不愿意泡进水里，叶先生就把您放到床上，我只听到开门声和关门声……嗯，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洛翎没有说话，又回头看叶简。 叶简理直气壮：“你看，我没有骗你。” 洛翎沉默一秒，蔫巴巴低下脑袋，冲叶简伸手。 叶简：“不泡了吗？” 洛翎：“想要哥哥抱。” 诺米睁大眼睛，叶简则拿过毛茸茸的小毯子，将这只小人鱼从浴缸里捞出。 洛翎缩在叶简怀里，不太高兴地甩尾巴。 叶简伸手：“捏捏尾巴尖尖。” 洛翎乖乖巧巧地展开半透明的漂亮尾鳍，给他摸摸。 诺米再度睁大眼睛，无比庆幸自己刚刚做出正确的回答。 “哥哥。” 洛翎忽然喊叶简。 叶简：“嗯？” 洛翎低声道：“我下次不要喝药了。” “那个药又苦、又涩、又难喝，”他道，“还刺舌头，喝得我好难受。” 叶简：“……” 叶简闷起脸：“有药给你喝就行了，还挑这挑那。” 洛翎：“我不要我不要，反正那个药特别难喝。” 他一副很嫌弃的模样。 叶简：小挑剔鱼！ 他食指屈起，轻敲一下洛翎脑袋。 洛翎抱住他的手，几秒后道：“那，哥哥下次不会给我喝了吧？” 叶简心想才不上你的当呢，面上依然没有表情地道：“不给。” 洛翎正要暗松一口气，就听见叶简下一句话：“下次给你喝牛奶。” 洛翎：“？” “你是小人鱼，喝牛奶可以长身体。”叶简依旧面无表情，“所以要多喝一点，这样才长得快。” 洛翎：“？？？” 洛翎抱紧叶简的手，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 叶简铁石心肠，不为所动。 就在洛翎还想可怜兮兮地说些什么的时候，房间外响起敲门声。 洛翎眼神警觉：“是谁？” 叶简淡淡道：“拍卖会上，想找我们的人。” 昨天晚上，他联系过苏西，得知那个要找他们的人的确是拍卖会上左侧包厢的男人，同时也是这座城市负责人——汤不诚。 汤不诚是位b级守望者，作为一座城市的掌握者，他居然孤身前来，身边没带一位保镖。 见到叶简时，他的眼中划过一丝意外，但这份情绪藏得很好，只是一闪而过。 洛翎却微微沉下脸。 “叶先生，之前的事情出于无奈，多有冒犯。”汤不诚不亢不卑地道，“希望你不要介意。” 叶简：“我介意。” 汤不诚停顿一秒，道：“那么，我向你道歉。” “道歉有什么用！” 从浴室里传出诺米的声音。 “封城是怎么回事！有你这么过分的吗！” 汤不诚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偏移到浴室，又落在叶简怀中的洛翎身上。 “叶先生有很多条人鱼。” “的确，”叶简道，“一条都不给你。” 汤不诚：“如果我愿意出重金——” “我不缺钱，”叶简冷淡道，“你还没解释封城的事情。” 汤不诚又说一声“抱歉”，开始解释：“这座城市位于内陆，很少出现人鱼，但我需要他们，因为——” 他再度停顿一下：“我弟弟的生命就维系在人鱼身上。” 洛翎眼眸微冷：“什么意思？” 汤不诚对上他的目光，神情不变，心底却划过一丝诧异。 这只尚未成年的人鱼……却有着比异兽还危险的眼神。 “五十年前，我弟弟在城外遭遇异兽袭击，虽然侥幸逃脱，却也受到污染。” 汤不诚缓缓道。 “一般来说，受到污染的人要么死去，要么觉醒为守望者。我弟弟并未觉醒，却也没有因为污染而死去，而是像植物人一样躺在床上，直到今天。” “我试过用很多方法去唤醒他，但都没有用，他的身体一天天衰弱，如今已经快到极限。” “等等，”叶简捕捉到一个词汇，“你看起来并没有五十岁。” 汤不诚：“其实，我今年已经八十岁。” 洛翎、叶简：“？” 汤不诚：“守望者是受到污染之人，与常人不同，不会轻易变老。我弟弟受到污染，没有死去，因此也拥有类似于守望者的体质。” 叶简脸上神情不变，思绪却微微漂移。 守望者容貌不老，如果他真是人类，真是一位守望者的话……那他现在多少岁？ ……他不会真的比这只五十九岁的小人鱼还大吧？ 叶简立马刹住这个想法，道：“但你弟弟还是人类，和人鱼有什么关系。” 汤不诚道：“事情是这样的。” “三个月前，我的一位医生朋友在海边发现一具人鱼尸体，那条人鱼刚刚死去，很可惜，我的朋友没能救下他。” “不过，因为人鱼这种生物的珍稀，我朋友提取了一份人鱼血液，又将他埋葬在海边。两周前回到这里时，我朋友又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将那份人鱼血液注入我弟弟的体内。” “结果奇迹发生，我弟弟的生命体征居然出现好转的迹象，这是过去五十年间，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汤不诚说到这里，平稳的表情隐含激动。 “人鱼是异兽，异兽从污染中诞生。我弟弟也受到污染，或许正因如此，蕴含污染的人鱼之血才能对我的弟弟起到作用——所以这两周来，我一直在搜寻人鱼。” 叶简：“显然，你没找到。” 汤不诚点点头：“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我们这座城市靠近内陆，人鱼又十分珍稀，基本不会出现在这里，这两周来我见到的第一条人鱼，就在叶先生你这里。” “我不会伤及这两条人鱼的性命，我只是要他们的血。”他的语气诚恳，“不知道叶先生能否——” 叶简：“我拒绝。” 汤不诚：“我愿意出一千万！叶先生，请您考虑一下，我的弟弟性命垂危，真的很需要您伸出援手！” 叶简：“如果你弟弟一直需要人鱼的血，那我的人鱼就要留在这里，为他一直提供血液吗？” 汤不诚略一犹豫：“这——” 叶简直视汤不诚的眼睛，再道：“人鱼并非不死，他们也会受伤和虚弱，到那时，你会为他们停手吗？” 汤不诚沉吟道：“我会为他们提供最好的医疗设备，保证他们的——” 叶简毫不犹豫地打断：“所以，你不会停手。在我的人鱼和你弟弟之间，你会把后者的安危放在首位，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让我的人鱼为你弟弟牺牲。” “不，叶先生您相信我！”汤不诚道，“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做出伤害这两条人鱼性命的举动！” “你当然不会，在没有获得新的人鱼之前，我的人鱼就是维持你弟弟生命的道具，你不会杀死他们，但他们会沦为你的采血工具。” 叶简眼眸冰寒，毫不退让。 “如果你真有那么好心，最开始也不会采取封城的手段，将我们困在这里。” “所以，我不信任你。你的弟弟对你来说很重要，我的人鱼对我也很重要，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 从汤不诚犹豫的那一刻，叶简就知道，自己绝不能答应这个人。 一旦答应，他的小人鱼必将下场惨淡，被这个人以拯救自己弟弟的名义无限制取血，失去人格和尊严，沦为供血的机器。 叶简抱紧洛翎，这只小鱼小小的，体温冰凉。 不久前，洛翎才失去逆鳞、始终未愈。伤口时不时发作，昨天还疼得失去意识…… 他怎么舍得让这只小鱼因为一个陌生人再度受伤，甚至还要失去自由？ 洛翎抬头，望着叶简冰冷如刀的眼眸，一言不发地垂首，额头抵上他的肩膀。 汤不诚喃喃道：“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吗……” “你可以拦下我，从我手里夺走我的人鱼。”叶简指尖微动，一缕若有若无的黑线缠绕指间，“动手吧。” 这一刻，汤不诚只觉周身彻骨寒冷，空气仿佛被瞬间冻结。 他沉默几秒，终究是退后一步：“叶先生说得对，我的请求实在太过冒昧，让您为难了。既然如此，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过吧。” “我会立刻解除封城，您可以和您的人鱼离开。但在离开之前……能否请您去一趟我那里，看看我的弟弟？” 这位城市负责人的眼神卑微，甚至带着几分祈求。 “就算不改变心意也没关系，我只是希望您能看一眼我弟弟。也许像您这样强大又见多识广的守望者，能找出他的症结所在。” 显然，他和苏西一样，认为叶简是一位a级守望者。 这也是他始终没有采取更强硬手段的原因。 汤不诚深深地低头，将姿态放到最低。叶简目光冷静，没有立即给出答复：“我会考虑一下。” 汤不诚重重呼出一口气：“好的。” 他没有再提及人鱼，恭敬地低头道别，转身离开。 洛翎晃晃叶简的手。 叶简对上这只小人鱼黑漆漆的眼睛，揉揉他的脑袋。 “别怕，不会卖掉你的。”叶简道，“就算只在你身上抽一管血，我也不同意。” 这条小人鱼还很虚弱，哪怕只抽一管血，也有可能让他的伤口恶化。 “可是，”洛翎低声道，“他刚刚说，可以出一千万。” “才一千万，好少。”叶简十分财大气粗，“我去几趟巢就赚回来了。” 洛翎：“那，要是有人出两千万、三千万，或者更高呢？” “一亿也不给，”叶简道，“你是我捡的小人鱼，我才不卖。” 毕竟这条小人鱼可可爱爱、软软乎乎。卖掉的话，他就再也捡不到了。 洛翎嘴角微扬：“也就是说，我在哥哥这里是无价的。” 叶简毫不犹豫地点头。 洛翎心底绽放一朵小花，往叶简怀里蹭蹭。 蹭着蹭着，这条小人鱼想起什么，抬头：“哥哥打算答应他后面的要求吗？” 叶简：“我不信任他，关于他说的话，我会再查证一下。” 其实，对于汤不诚的弟弟，他有几分在意。 异兽从污染源中诞生，自身即携带污染。受到污染的人大多数会在痛苦中死去，只有小部分能活下来，又有极小部分人能觉醒为守望者。 但是，从没有任何人会在受到污染后仍然保持沉睡不醒的状态，一直持续那么多年。 如果汤不诚说的是真的，那么他的弟弟就是一位特殊的“污染者”。 对于污染，叶简总是会格外关注一些。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平时的时候，他总会下意识查询一些和污染有关的消息。 比如，关于多年前那场大污染的起源，关于污染的诞生之地——冥冥之中，他总觉得这些信息牵连着自己。 只是，网络上涉及大污染的有用信息寥寥，他很难查出点什么。 “如果汤不诚所言无误，我会去看看。”叶简道，“他的弟弟是一位和污染有关联的人，也许我能从这个人身上，发现‘污染’的痕迹。” 洛翎点点头，尽管他不喜欢叶简身边多出其他人，但既然叶简想去，那他就一起去。 “不过，”洛翎很快又想到什么，再次开口，“如果这个人使诈，埋伏我们呢？” 叶简：“放心，他打不过我。” 汤不诚畏惧他，这是刚才见面时他就发现的事情。 并且，他还从苏西那里了解过汤不诚手下的守望者小队实力，三位b级守望者，剩下七位c级——比起那片a级的巢，还是有些不够看。 叶简又对洛翎道：“而且不是还有你在吗？你可厉害了！” 洛翎被叶简夸夸，登时有点小高兴。 “我会保护叶简的！”他道，“到时候叶简躲在我身后就好！” 叶简轻笑出声：“好呀。” 洛翎趴在他的肩上。 叶简盯着这条小鱼头顶的小发旋，偷偷伸手——拿起床头的小黄鸭。 洛翎立马抬头。 叶简默默放下。 看我干嘛，我什么都不打算干。 “……” 洛翎微微眯起眼睛：“哥哥。” 叶简：“嗯？” 洛翎一指床上的小黄鸭：“如果有人出一万买它呢？” 叶简陷入沉默。 洛翎：“？” 洛翎再度晃晃叶简的手：“哥哥！” 叶简：“嗯……” 在洛翎幽怨的目光中，他略带一点迟疑、一点犹豫地道：“卖就卖……吧。” 说完，轻叹一口气。 好悲伤。 好难过。 洛翎：“……” 好气！ 他讨厌小黄鸭！ 第34章 叶医生妙手回春 洛翎气鼓鼓的，一声不吭甩尾巴。 叶简戳戳洛翎，这只小鱼立刻鼓起腮帮子，不给戳。 嗯……小气呼呼鱼。 叶简道：“好吧，要是有人出价一块钱我也卖，反正它没你可爱。” 而且我还可以再买过一个。 叶简无声嘀咕。 洛翎却不太高兴：“哥哥说得好犹豫。” 那只小黄鸭哪里好了！叶简干嘛总看它！ 明明不如他可爱，也没他好摸，还只会嘎嘎叫…… 想到这里，洛翎立马翻开小毯子的口袋，从里面抽出一张价值一块的纸币，递给叶简。 叶简：“干嘛？” “我要向哥哥买下这只鸭子。”洛翎闷起小脸，“刚刚哥哥说了，一块钱也卖。” 叶简：“嗯……” 洛翎一眨不眨地盯住他。 叶简：“好叭。” 他说话算话，果真接过这一块钱，把小黄鸭放到洛翎掌心。 洛翎立马抱紧这只小黄鸭，非常认真地道：“以后这个就是我的了，我的东西不准哥哥碰。” “咦，好小气。”叶简道，“我的东西都会给你呢。” 洛翎立马改口：“不是，除了这只小黄鸭以外，我的东西哥哥都可以碰。只要是我有的，都给哥哥。” 他软乎乎地说完，又飞快补充一句：“除了这只丑丑的鸭子。” 叶简：“知道了，小气鱼。” 反正，他可以趁这只小人鱼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碰。 叶简掀起洛翎小毯子上的口袋，把那张一块钱的纸币塞进去。 洛翎：“这是哥哥的钱。” 叶简拍拍小毯子：“知道，帮我保管一下。” 洛翎：唔，好吧。 他捂住小毯子，又有点高兴。 这只小黄鸭只值一块钱，不像他，在叶简心中是无价的！ 洛翎抱住叶简的手晃晃。 叶简笑笑，抬起另一只手，点开通讯手环。 他联系苏西，询问一些问题。 苏西很快给出答复：【没错，汤先生的弟弟的确因为污染而昏迷多年，他也为此找过很多解决的方法，人鱼之血就是其一，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那天拍卖会上之所以没和您继续竞价，是因为他猜测您可能是那位a级晶石的拥有者。当然，无论您是不是，只要封城的命令一下，您都无法离开这里】 叶简心道果然。 如果不是把他认成一位a级守望者，汤不诚未必有那么客气。不过汤不诚的确没有说谎，他做这些是为了自己生命垂危的弟弟，并非出于其他私心。 洛翎：“我不喜欢他。” 叶简：“我也不喜欢，只是，他的弟弟果然有些特殊。” 说到这里，他喃喃自语：“身受污染却又不死的人……会不会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和污染建立起不一样的联系呢？” 洛翎停顿一秒，他觉得叶简这话奇奇怪怪的，不过，他发现叶简很关注一个陌生人，这让这条小鱼略微有点不舒服。 于是洛翎开始转移话题：“叶简觉得，自己和污染有关系吗？” 叶简沉默一秒，道：“说不清，我也不知道。” 这段时间里，他越来越觉得自己的来历有些蹊跷——无端从荒野中苏醒、无端失去记忆。并且在了解到这个世界多年前爆发过一次大污染后，每次打开通讯手环，他都会格外留意那些和污染有关的事情。 与其说他在意“污染”，倒不如说……是“污染”在吸引着他。 “叶简……哥哥？” 洛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叶简回神，垂眼：“你刚刚在喊我？” 洛翎微怔：“我叫了哥哥好几声，哥哥都没听到吗？” 叶简：“……听到了。” 他不想让这只小人鱼担心，于是撒了个小谎。 刚才，他太过走神了。 洛翎微微蹙眉，叶简立马轻戳一下他的小脸：“好啦，想想中午吃什么吧。” 午饭之前，叶简联系上汤不诚，和他约定再次见面的时间。 诺米听到这个消息，则有些不可思议。 “您要和殿下一起去汤不诚那边？”诺米道，“可是他很危险啊！不仅是一位b级守望者，手下还有一整个守望者小队，同时也是这座城市负责人……您真的要去吗？” 叶简：“嗯。” 诺米再看洛翎，发现洛翎同样是一脸淡定，忍不住用眼神示意：殿下！您快劝劝叶先生！ 洛翎无动于衷。 诺米：“……”这两个人怎么回事！只有他一个人着急吗？ 那可是拥有一支小队的b级守望者啊！除非叶先生是b级之上的a级，否则根本不可能不怕对面吧！ ……不对，叶先生不会真是a级守望者吧？ 诺米脑海里忽然冒出这个十分恐怖的想法，震惊之中正想询问，叶简已经把洛翎的通讯手环递给他。 “我们走的这段期间，苏西那边会派人保护你。这个通讯手环给你，如果发生意外，立马联系我。” “好的，谢谢叶先生。”诺米收下手环，犹豫一下，还是没忍住开口，“叶先生，难道你是……a级守望者吗？” 叶简想了想：“算是吧。” 能够杀死a级异兽的守望者，会被评判为a级。 他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守望者，但他的实力应该可以达到a级。 诺米没有说话。 他麻了。 七点半，一辆悬浮车停在酒店前，尽管约定的时间是晚上八点，可汤不诚还是抛下手上事务，提前赶到。 “汤先生。”汤不诚旁边，一位秘书模样的青年道，“我还是觉得将您弟弟的安危托付在这么一位不知来历的守望者身上，太过冒险。” “虽然他拿得出a级巢兽晶石，可守望者网站里根本没有这个人的信息。他的id也是普通人的id，所以……” 汤不诚打断道：“并不是所有守望者的信息都会登记在守望者网站里，有些游离在三大组织之外的强者可能会选择隐姓埋名，我们无法以此判断他的深浅。” 秘书思考一下：“那么，为保证您和您弟弟的安全，至少让我多安排点人。” “不需要，”汤不诚道，“如果对方真是一位a级守望者，就算是我加上我的守望者小队，也无法留下他。” “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他又道，“你之前说，他的id在进入这座城市那天被重新检测过？” “是的。”秘书点头，“不久前，我们附近一座c级城市出现了巢，他的id显示他有经过那座城市，所以被例行检查过。” 汤不诚：“去调查那座城市，尽可能找到和他有关联的人，我想多了解一下这位守望者。” 秘书：“好的。” 七点五十，叶简抱着洛翎提前走出酒店，发现汤不诚已经在门口等待。 “叶先生，请上车吧。” 和上午见面时相比，汤不诚的态度更加客气，并且再也没有提到人鱼的事情。 汤不诚的弟弟叫汤名，在这座城市最好的医院病房里，叶简和洛翎见到了他。 那是一位很年轻、却又枯瘦憔悴，毫无生气的青年。 他雪白如纸的皮肤上满是黑色的斑块，丑陋的黑斑遍布大半身体，宛如枯木上的霉菌。 汤不诚低声道：“叶先生，不知道我弟弟……” 话音未落，叶简已经一言不发地走到病床前，抬手—— 汤不诚眼神一肃，下意识就想冲过去，但见叶简只是将手指轻轻落在汤名额头，终究是忍耐下来，安静站在原地。 洛翎轻声道：“叶简？” 叶简没有说话。 他的眼底，病床这个青年体内，流淌着和那些异兽一样的黑色丝线。 只是，异兽体内的丝线整齐有序，青年身体里的黑线却如乱麻纠缠，无法分割。 而在青年眉心之间、大脑的位置，一块深色的晶石微微闪烁，散发漆黑的气息。 叶简眸光微凝，这一刻，他仿佛被摄走全部的心神，视野之中，只有这么一块深黑的晶石。 他苍白的指尖隔着青年的皮肤血肉，与那块深黑晶石相触……霎时间，晶石周身的黑气流淌，如有指引一般，一丝一缕涌向叶简。 洛翎忽然觉得叶简身上很冷，冷得像一块寒冰。 他仰起脸，叶简的眼眸幽邃暗沉，古井无波，从那里，他找不到自己的影子。 洛翎默默抱紧叶简，脸庞贴上他冰冷的手臂。 从旁人的角度来看，叶简抱着洛翎走到病床边以后，就保持一个姿势一动不动。 然而，病床上的汤名，却发生意想不到的改变。 他毫无血色的皮肤上，那些沉积多年、象征着污染的黑色斑块缓缓褪去颜色，犹如一个奇迹一般，一点一点地从他身上消失…… 病房门口，秘书陷入震惊：“叶先生好像在……吸收您弟弟身上的污染？” “……不，”汤不诚脊背僵硬，沉声道，“更像是……净化。” 他们的声音，并未落到叶简耳边。 黑气缠绕于身，遮蔽视野，他那双如蒙阴霾的眼眸里，倒映出另一副景象—— 血光，灼烈的血光烧燃天幕。太阳沉没，月亮低隐，昼与夜的交错被打破。 古树枝干枯萎，晶石化为尘埃散落，偌大的湖泊如沸腾的岩浆汹涌，倒悬而下。 曾经无数次出现在梦境里的世界此刻在眼前一点点坍塌，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涌上心头，这是叶简第一次尝到疼痛的滋味。 他的目光急转，似乎想要搜寻什么身影。很快，他找到了。 湖泊倒悬如垂落的瀑布，一条黑漆漆的小鱼在水花中若隐若现，它的鱼尾拼命扑腾，挣扎着想要逆流而上。 只是，这条小鱼的身躯和湖泊相比实在太过渺小，很快，它就要被湖水冲刷而下—— 叶简猝然上前，抬手。 他接住这只冰凉凉的小鱼。 “叶简……叶简！” 小鱼落入掌心的这一刻，有什么声音清晰地刺入耳边，眼前的场景骤然破碎，叶简低头。 四周没有什么古树、湖泊，更没有那条小鱼。 他站在病房里，抱着洛翎，一只手还紧紧抓着这条小人鱼的手臂。 “叶简。” 洛翎毫无温度的掌心贴上叶简额头，漆黑眼眸里如有幽暗的火焰烧灼。 “你身上好凉。” “……” 足足数秒的愣怔后，叶简才轻轻开口：“我没事。” 他拍拍洛翎后背，发现这只小人鱼冷得跟冰块一样，立马又扯紧小毯子，包裹住他。 洛翎无声缩在叶简怀里，尽管身边的人依然冰凉凉的，他身上也冷得要命，但胸腔里那颗几乎要冻结的心，此刻已缓缓恢复跳动。 叶简：唔，这条小人鱼的表情好像要吃人。 叶简立马摸摸洛翎脑袋：“不准吃人。” 洛翎：“？” 他张嘴，想说什么。 “叶先生！” 汤不诚冲到病床边，因为失态差点破音。 “是您救了我弟弟！谢谢您！！” 叶简：嗯？ 他再垂眼，病床上汤名依然面无血色，但眉心位置，原本手指粗细的黑色晶石已缩为一个米粒大小的点。 这个青年由脖颈遍及胸口的黑斑也已消散，再往下……洛翎捂住叶简眼睛。 “不可思议！”病床旁的电子仪器前，一位医生喜极而涕，“污染消退百分之八十！过去五十年间从未有人做到这一点！这简直是医学奇迹！！” 汤不诚：“谢谢叶先生！叶先生妙手回春！叶医生当代华佗！！” 叶简没有说话。 似乎，他吸收了汤名体内那块象征着污染的晶石。 但刚才他看到的画面是什么？破碎的梦境、那条黑漆漆的小鱼…… “叶简，”众人的欢喜声中，洛翎听不出情绪起伏的声音清晰落入他耳边，“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叶简收敛思绪，垂眼：“没有，我挺好的。” 这只小人鱼肯定察觉到他之前状态不对，现在担心得要死，得安慰一下。 叶简对洛翎微微一笑，想说什么—— 下一秒，他的身形一晃，倒了下去。 洛翎：“？？？” 洛翎：“？？？！！” 第35章 哥哥不会生气吧？ 深暗的湖底，幽邃无边。 水声寂静，冰冷的水流包裹住叶简，淹没意识，时间也仿佛沉寂下来。 万物静籁之中，有什么东西轻碰他的指尖……像是一只小鱼。 仿佛黑暗之人突然见到光明，这一刻，叶简的意识开始回笼。 模糊的视野一点点清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天花板。 他躺在柔软的床上，周围很安静，似乎没有其他人。 叶简轻按眉心，想起身时发现左臂被什么东西压住，于是偏头。 是一只人鱼团子。 洛翎蜷缩在他身边，像是很冷的样子，紧紧抱住他的左手。冰凉脸庞埋进他的肩膀，孤零零地依偎着他。 叶简抬起右手，想摸摸这只小人鱼——他本以为洛翎已经睡着，谁知这一动，洛翎立马仰起脸。 他的耳鳍软趴趴垂落，一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那双眼睛却黑沉沉的，窥不见一丝光泽。 叶简：糟糕。 洛翎的状态不是很好，他果然让这条小人鱼担心了。 叶简的手落在洛翎头顶，轻轻揉揉，不等洛翎开口便轻车熟路地安慰他：“我没事，你看，我现在好好的。” 洛翎唇角抿成直线，被叶简摸摸也没让他多高兴，而是声音低沉地道：“叶简昏迷之前，也和我说你没事。” 叶简：“……” 叶简低头：“对不起，那是个意外。” 实际上，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忽然失去意识，看来吸收别人体内的污染对他来说终究是有负担的。 这样的负担并不算重，仅仅是昏睡一段时间……但他知道，这段时间对于洛翎来说，肯定很煎熬。 这条小人鱼眼下黑乎乎的，一看就没睡好。 叶简登时有点心疼，道：“你多久没休息了？” 洛翎不吭声。 叶简冲他伸手。 洛翎一声不吭钻进他的怀里，被叶简用带着自己体温的被子裹成一团……片刻后，才小声地回答：“两天。” 叶简：“那，我睡了多少天？” 洛翎：“两天。” 叶简轻叹一口气。 毫不意外的答案。 “抱歉，让你担心那么久。”他抱紧洛翎，温声安慰这只受伤的小人鱼，“之后不会这样了，我保证。” 洛翎依然没吭声，脸庞贴着他胸口，尾鳍耷拉下来，一动不动。 像只蔫巴巴的小团子。 叶简轻拍他的后背，声音更加和缓：“睡一会吧，我会陪着你的，一直到睁眼都陪着你。” 洛翎摇摇头，语气有点小倔强：“我不困。” 叶简怀里暖暖的，声音也清悦好听……他已经整整两天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温度，更没能听见这样的声音。 这两天里，叶简只是静静地躺在他眼前，无论他怎么呼喊都没有回应。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这个人可能永远不会回应他。 那样的话……就让造成这一切的人毁灭。 当时的洛翎心想。 既然带走叶简，那群人也别想活下去。 他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叶简并不清楚这只小人鱼心底曾翻涌过怎样的危险暗流，但他知道现在的洛翎很不安，也不愿意休息，于是给他掂掂被角，打算陪着这条小鱼。 洛翎安安静静地趴在他怀里，叶简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并没有回到酒店，而是躺在一个明亮宽阔的房间里。 房间很大，仅仅一个卧室就有他们酒店套间的大小，阳光洒落至落地窗下，窗外的花园鲜艳明媚，花团锦簇。 叶简：“这是哪里？” 洛翎：“那个人的房子。” 那个人？ 叶简听着这冷淡如寒霜的语气，斟酌着道：“你没把汤不诚他们怎么样吧？” 洛翎闻言抬头，漆黑的眼眸幽幽映出叶简眉眼。 “哥哥说过不准我吃人，所以我没有吃。” 这条小人鱼明明眼底森冷，语气却软软乎乎。说完，还冲叶简露出一个笑容。 “哥哥夸夸我。” 叶简：“……” 好阴森的笑。 他的小人鱼好像坏掉了！ 叶简立马晃晃洛翎：“不准吃人，也不准变坏。” 洛翎：“我没有。” 他露出一点委屈的神色，额头抵在叶简肩侧，声音低低的：“只要哥哥在我身边，我都是很乖很乖的。” “难道哥哥不相信我吗？” 叶简：嗯…… 洛翎再度仰起脸，一眨不眨地凝视他。 叶简：“好叭，我相信你，你是条小可爱鱼。” 洛翎：“我也觉得。” 他凑过来，用软乎乎的耳鳍轻蹭叶简脸庞。 这个动作又乖又黏人，叶简轻舒一口气，正想笑着说什么，就听见洛翎毫无情绪的声音：“所以哥哥一定不要离开我身边，不然，会有人遭殃的。” 叶简再垂眼。 洛翎眼眸漆黑，深邃无光。 “……” 叶简抬手，揉揉洛翎的脸。 “知道了，”叶简道，“都听你的。” 洛翎的小脸被他揉成一团，睁着黑漆漆的眼睛定定地看了他几秒，默默抱紧这个人。 叶简点开通讯手环。 洛翎十分警觉地抓住他的手腕：“哥哥要干嘛？” 叶简：“嗯……联系一下汤不诚，问问现在的情况。” 他想知道汤名被他吸收污染后，是否有所好转。 洛翎：“啧。” 他立马把通讯手环摁掉，抱住叶简的手：“不准哥哥联系他，你刚刚还答应会陪着我，所以现在不准去找任何人！” 叶简：“好哦好哦，我不找别人。我就待在这里，哪也不去。” 洛翎：“也不准他们过来！” 叶简：“好哦好哦，他们来了我也不开门，把他们赶出去。” 说完，隔着被子抱紧洛翎。 洛翎这才被安抚下来，乖乖地窝在叶简身边。 叶简摸摸他的脑袋，这只小鱼挨着他掌心轻蹭两下，似乎又想起什么，抬头。 叶简知道洛翎有话要问自己：“怎么啦？” 洛翎：“叶简在那个人的病床边，看见了什么？” 他记得当时叶简站在汤名身边，仿佛失去意识，又仿佛在注视着什么。 这让洛翎非常在意。 叶简略一沉吟：“当时……我的眼前出现我经常梦到的湖泊和古树。古树腐朽，湖泊倒悬，里面有一条黑漆漆的小鱼——” 话还没说完，洛翎立马抓紧叶简衣角。 “不过！”叶简话锋一转，“那条小鱼没你好看，也没你可爱！” 洛翎：“……好吧。” “可是，叶简怎么会看见这些？” 叶简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也许，那是我的过去。” 他是在接触到污染时，才看见的这些画面。 也就是说，过去的他可能的确和污染存在某种关联，只是他不清楚这份关联是好是坏，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因为什么才失去这份记忆。 能够吸收污染的人……真的是人类吗？ 这样的他，又有谁能让他失忆？ 一个个问题划过心头，叶简面上不露出分毫，心底却有些微微的茫然。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和其他人格格不入，仿佛一个异类。 叶简沉默下来，洛翎也默不作声，安静注视他。 叶简很强大，也很特殊，可以说是与众不同。 和他相比，尚未成年的自己还是太过无力。稍有不注意，就可能让叶简被人抢走。 他还记得医院里汤不诚那些人的眼神，里面的情绪令人厌恶。 洛翎轻轻拉住叶简的手。 幸好，叶简不会离开他，这是叶简亲口答应过他的。 所以，他只要盯着那些人，保护好叶简就行。 “不管叶简的过去是怎么样，都没有关系。”这只小人鱼认真地道，“我会陪叶简找回记忆，所以，叶简什么都不用怕。” 叶简对上洛翎的眼睛，漆黑眸底专注又执着，宛如冬日的阳光直直驱散阴霾，他心底的那些迷茫也淡去一点。 “好呀，”叶简笑着道，“我不怕，因为你是只可靠的大人鱼。” 只要有洛翎在，他就不会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也不用孤零零地面对那些陌生的记忆。 叶简忽然觉得无比的安定，轻轻呼出一口气。 洛翎察觉到叶简的情绪转变，晃晃尾巴，心情上扬几分。 叶简目光随着他晃来晃去的鱼尾尖尖游走，若有所思：“其实，每次在梦里看到那条黑漆漆的小鱼时，我都忍不住想到你。” 洛翎：“？” 洛翎一下子变酸：“哥哥是不是觉得它比我好看！” “不是，”叶简赶紧解释，“就是——” 话音未落，又被酸溜溜的洛翎打断：“难道哥哥过去也养了一只鱼，就是那条丑鱼？” 这个想法一旦冒出，登时无法刹住。洛翎越想越酸，越想越酸，简直要原地变成一条酸菜鱼。 “我知道了，难怪哥哥老是梦到它，还老是想起它，还……还觉得它比我好看！” “啪”一声，这条醋溜小鱼的鱼尾闷闷拍在床上：“要是那条丑鱼回来了，哥哥会不会不要我？” 叶简：“我——” 话还没说完，又被洛翎打断：“我知道哥哥肯定不会不要我，但哥哥可能会花更多的时间去陪它，毕竟它和哥哥分开那么久，又是哥哥养的第一条鱼……” 他的小眼神略带一点幽怨：“在哥哥心里，它肯定很重要很重要吧。” 叶简：“？” 这条小聪明鱼在说什么？ 洛翎眼角下垂，声音低低的：“哥哥陪它也没关系，我会乖乖的，好好和这条黑漆漆、丑兮兮、根本不会吐泡泡的鱼相处。” “在哥哥陪它的时候，我还会努力练习吹泡泡，给哥哥吹好看的泡泡——对了哥哥，我给你吐泡泡的话，那条丑鱼不会生气吧？” 依然没有给叶简说话的机会，洛翎很快又小声地补上一句：“不过就算它生气，我也不会和它吵架的。哥哥放心，为了哥哥，我什么委屈都能受。” “只要哥哥能想起我，偶尔来看我一眼，我就心满意足了。” 话音落下，洛翎低下脑袋，耳鳍也软软耷拉下来。 整只小鱼可可怜怜、委委屈屈，湿漉漉的小眼神偷瞄叶简一眼。 再偷瞄叶简一眼。 叶简：“……” 不对。 他好像忽然……有负罪感了！ 第36章 叶简好过分 叶简与洛翎对视。 洛翎眼巴巴。 叶简：嗯……小可怜鱼。 “我不会养其他鱼的，”他轻拍洛翎脑袋，“就算那条鱼比你好看，比你可爱，我也不养。” 洛翎立马道：“它才没有我可爱，也没有我好看，它是条丑鱼。” 叶简笑道：“好吧好吧，你说得对。” 他说完，又补充一句：“而且，我也不觉得我以前养过鱼。” 他才不是那种会随随便便养鱼的人，不可爱的鱼他不养。 再说，就算真的养过，时隔这么一段时间，那条小小鱼肯定也长成大鱼，不需要他养了。 洛翎小声嘀咕：“谁知道，反正叶简也不记得……之前每次在街上遇到鱼缸，叶简都会多看两眼。” 叶简：“还不是因为你。” 他只是想看看其他鱼和他怀里这条小鱼有什么区别，而且……其他鱼会吐泡泡呢。 当然，后半句话叶简肯定不会说出来的。 “那，”洛翎仰起脸，“如果叶简再捡到那条黑漆漆的丑鱼，应该不会养了吧？” 叶简：“不养，只养你一条。” 光养一条小鱼就够闹腾了，天天撒娇天天闹委屈，要是再来一条……说不定他们会打起来。 不对，洛翎好像会吃鱼，那还是另一条鱼比较危险。 洛翎弯起眼睛。 他知道在叶简心里，自己肯定比那条黑漆漆的鱼重要！ 而且，一条梦境里的小鱼，也许根本不存在于现实。 洛翎心满意足，往叶简怀里钻钻，语气软软的：“有点困，哥哥能不能抱我睡？” 叶简给他拉拉被子：“睡吧。” “等你睁眼的时候，肯定还会看见我的。” 他的声音带着笑意，温暖的气息包裹住洛翎，像和煦的微风。 洛翎于是安心地垂下脑袋，整只小鱼紧紧黏着叶简，闭上疲惫的眼睛。 叶简修长手指埋入洛翎发丝间，轻揉他的后脑穴——这样的话，能让这条小鱼睡得舒服一点。 半睡半醒间，洛翎在叶简怀里挪了挪，揪住他的衣角。 叶简眼尾扬起，下一秒，被什么东西吸引走注意。 咦，这条小人鱼有两根白头发。 不对，是银发，而且有三根、四根…… 叶简轻轻拨开洛翎的头发，原本墨色锦缎般的发丝间，不知何时多出几根偏银白的头发。 就在几天前，这只小人鱼才长出第一根银发。 发色的改变显然是一个预兆，看来，他的觉醒期来得比叶简想象中还快。 ——也许再过不久，这条小人鱼就会变成一只大人鱼，而且是人鱼一族从未出现过的银发大人鱼。 叶简不由自主地再次想起自己梦中遇到的那只银发红瞳的大人鱼。 银色的头发……还挺好看。 洛翎成年以后肯定也很好看，就是那个时候，他应该抱不起这只大人鱼了。 叶简轻戳一下洛翎的脸。 趁这只小人鱼还软乎乎的时候多戳戳。 睡得迷迷糊糊的洛翎不明所以，抱住叶简的手不肯放，脸庞贴上他的手背，非常舒服地轻蹭两下。 房间的门被无声推开，一颗蓝色的脑袋偷偷冒出。 是诺米。 他发现叶简已经苏醒，当即一喜，向床边走来。 这条人鱼的鱼尾不知何时化为人类的双腿，身上披着淡蓝色的轻薄纱衣……叶简猜测那是他的鳞片化成的衣服。 不等诺米说话，叶简偷瞄一眼他的腿。 好像没有长毛。 再偷瞄一眼。 诺米：“？” 叶先生在看什么！ 别看了！再看他要变成鱼干了！ 叶简收回视线，又落在洛翎身上。 果然，人鱼是不会长出毛毛腿的。 太好了。 诺米：“叶——” “嘘。” 叶简食指竖在嘴前，点开通讯手环。 诺米立马意会，点开叶简之前给他的通讯手环，开始和叶简打字交流。 叶简：【汤不诚他们那边是什么情况】 诺米：【那个叫汤名的几乎恢复，只是还没有苏醒。汤不诚很感谢叶先生您，这套房子是他特意送给您的，他还说等您醒了立马通知他，他会备上更多谢礼来看您】 叶简：【暂时不用联系他，等洛翎醒了再说】 诺米：【好的，不过您现在还好吗？听说当时您忽然昏倒，殿下都要被吓死了，汤不诚那些人也是，差一点……他们就要死在殿下手里】 叶简动作一顿，低头。 洛翎依然软乎乎地窝在他怀里，睡得很香。 ……他家小鱼这么凶的吗？ 看来，当时他的昏迷的确刺激到这只小鱼了。 叶简略有些愧疚地摸摸洛翎头发。 诺米站在旁边，偷瞄这两个人。 虽然他没见到病房里的那一幕，但汤不诚来酒店的时候，的确是一副死里逃生、心有余悸的模样。 令他更意想不到的是叶先生居然能够净化汤名身上的污染……他活了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这样特殊的人类。 叶先生太过不同寻常，甚至有些地方，让他觉得不像人类。 不知道殿下留在他身边，会不会被欺负？ 嗯……如果殿下真的被欺负，那他…… 算了，他当做没看见吧。 诺米怂怂地站起，把通讯手环还给叶简，转身离开。 洛翎这一觉睡了很久，再睁眼时，窗外正是黄昏。 “醒啦？” 叶简捏捏他的脸。 “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洛翎睡得有点懵，与叶简对视几秒，摇摇脑袋。 叶简：“那，带你去个地方。” 之前他抱着熟睡的洛翎在这栋房子散步时，发现这里还有一片很大的泳池。 叶简把洛翎放进泳池里，这只小人鱼有点开心地游来游去，埋进水里咕嘟咕嘟吐泡泡。 当然，大部分是奇奇怪怪的泡泡，只有那么一两个是椭圆形。 稍晚的时候，汤不诚前来拜访。但不知为什么，他戴着一副墨镜和口罩，把自己的脸庞遮得严严实实。 叶简：“你怎么了？” “没事，”汤不诚连连摆手，“来的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皮肉伤而已。” 叶简沉默低头。 洛翎趴在泳池边，漂亮的尾鳍在水中划过涟漪，满脸无辜。 叶简决定跳过这个话题：“你的弟弟还好吗？” “他很好，”提到这个，汤不诚的情绪明显上扬几分，“多谢叶先生，他身上的污染已经消退百分之八十，医生说再过不久，他就能醒来！”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说实话，五十多年了，这五十年里我找过很多方法，可都没有用，我甚至以为他永远不会醒来……或者不久之后，我会永远失去他。” “是您救了我弟弟，也是您救了我。大恩不言谢，只要是您需要的都可以和我说，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地做到！” 汤不诚的言辞恳切，每一句都出自真心。 “当然，听说您还没有落脚的地方，这栋房子只是一点薄礼，希望您能收下。” “谢谢，”叶简道，“但我并不需要这栋房子，我也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大概明天就会离开。” 汤不诚微怔：“您要去哪里？” 叶简道：“s级城市，黄昏庭地。” 汤不诚动作一顿，道：“那么……您有进城的名额吗？” 叶简摇摇头：“这个暂时没有。” 他之前了解过，s级城市并非可以随意进入，但每隔一段时间会对外开放。只要等到那个时候，他就可以带着洛翎进城。 汤不诚略微犹豫一下，再度开口：“有件不巧的事情——就在一周前，我接到消息，三座s级城市不会再对外开放名额。” 洛翎抬头。 叶简神色不变：“为什么？” “神庭和禁地不久前发现一种新资源，这段时间里，他们一直在合力开发那种资源。”汤不诚道，“就在最近，他们的开发取得突破性进展，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他们忽然封城，禁止外人进入。” “这个消息并未公开，只有一些城市的负责人知道，按照规矩我也不能外传，但告诉您的话是没关系的。” 叶简摸摸池子里的洛翎：“也就是说，我要么等待更长的时间，要么另找方法进城。” 汤不诚：“不，我这里刚好有个办法。” “作为这座城市的负责人，我有一个进入s级城市的名额，现在我就将它转让给您。” 汤不诚说做就做，立马点开通讯手环。叶简一下按住他的手：“等等，这是你的名额。” “名额是可以转让的，况且它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用。”汤不诚认真地道，“因为名额只有一个，我无法带我的家人进城。” “我本来就打算一辈子都待在这座城市，陪着我弟弟。他现在已经快苏醒，还是您拯救的他，对我来说，再没有比这更加宽慰的事情。” “——所以区区一个名额，我又有什么不能给的。” 洛翎从水池里冒出上半身，飞快地把叶简的手拉回来。叶简道：“可是按你的话来说，这个名额对我也没用，因为我要带我的人鱼一起进去。” 汤不诚：“其实……人鱼算作宠物，所以您带多少条进去都无所谓，不占名额。” 叶简没说话。 这也行。 “总之，叶先生您就收下吧。”汤不诚道，“您不收下，我的良心也不会安稳。” “那么，”叶简沉吟道，“我再去一趟医院，看看你的弟弟吧。” 汤不诚先是欣喜，注意到旁边洛翎的神情，脊背一僵，当即开口：“可是叶先生，您的身体不要紧吗？” 叶简：“不要紧。” 汤名身上还有一点污染残余，应该能被他净化掉。 而且，只是净化一点污染，他有把握自己不会像之前那样再度昏倒——要是运气好，他还可以借此看到自己更多的过去。 汤不诚道：“那我现在就去备车，叶先生稍等片刻！” 他快步离开，叶简低头。 一只小人鱼目光幽怨，满脸写着不高兴。 不想让叶简去。 不想让叶简因为那些人再度陷入意外的状况。 叶简拍拍洛翎：“放心，他身上的污染只剩一点点，这次肯定不会出意外。” 洛翎闷闷的：“哥哥之前都是这么说的。” 他沉进池子里，一副拒绝合作、我不去哥哥也不能去的模样。 叶简与洛翎对视。 洛翎非常冷漠地吐泡泡。 叶简：好吧，小倔强鱼。 他忽然露出惊奇的神色，伸手指向一边：“看那里！” 洛翎扭头。 叶简趁他不备，飞快将这只小人鱼从水底一捞—— 裹起来，轻松抱走。 洛翎：“？？？” 叶简欺负他！！ 第37章 淹死的小人鱼 叶简抱着一只闷闷不乐的小人鱼走进医院，汤不诚的秘书快步迎来，手中拿着一份文件。 “叶先生好。” 秘书先是向叶简打过招呼，而后才对汤不诚道：“汤先生，神庭总部那边传来文件，他们利用灰晶研发出一种新型武器，昨天刚进行过实验，数据都在这里。” 汤不诚接过文件一看，登时蹙眉：“他们还没有放弃？这样的武器绝不能用于城市，一旦落入有心人之手，后果必定不堪设想。” 洛翎抬头，叶简注意到他的神色，开口询问：“什么武器？” “他们暂时命名为，灰荷弹。” 汤不诚将文件递给叶简。 “我之前不是和您说过，三大s级城市因为研发一种新资源而封城，那种新资源就是灰晶。” “三个月前，神庭对外宣布发现灰晶。谁也不知道灰晶是突然出现，还是早已存在多年、一直到最近才被挖掘出来——这一点，恐怕就连最初的发现者神庭都说不清。” “他们只知道，这种灰色晶石蕴含庞大的能量。为此神庭和禁地很快展开合作，一起研发灰晶，试图将它制成武器。” “包括我在内，有不少城市负责人一直反对贸然开发这种来源不明的晶石，但我们的反对没有用，一周前他们研发出以灰晶为能源的武器，只是一直对外保密，直到将这种武器投入实验，才对一些高级守望者和城市负责人公开这一消息。” 叶简翻开文件，第一页只有短短一句话，是那场实验的结果——十公里内，b级以下异兽皆尽毁灭。但该区域污染严重，守望者禁止踏入。 叶简：“这个只能针对b级异兽？” “目前是这样，但它还针对守望者和普通人。”汤不诚声音低沉，“据说灰晶之内蕴含特殊的污染物质，这种污染虽然能够抹杀一定数量的异兽，却也会对人类造成致命伤害。” “灰荷弹爆发后，十公里内的区域皆被污染覆盖，普通人踏入即死，就连已经免疫异兽污染的守望者都无法承受——也就是说，那片区域会在顷刻间沦为死地。” 叶简：“我记得，异兽都是在城市附近活动。” “没错！”汤不诚道，“异兽行踪无法控制，且大多靠近城市。灰荷弹一旦投落，城内所有人都将深受其害。到那时就算成功消灭异兽，又有什么用？” “其实，也有一些异兽会在荒野活动。”旁边的秘书道，“我想神庭的初衷也是为了我们的未来，他们是出于好意——” “神庭从来不会做什么好事。”汤不诚冷下脸，“这种武器一出，比起抹杀异兽，对守望者的震慑显然更大。” “相比于禁地，神庭一直想控制所有守望者，以此来巩固自己的地位。现在的灰荷弹就是悬在守望者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威慑之下，谁敢抬头？” 秘书似乎还想说什么，略一犹疑，终究是低下脑袋：“您说得对。” 汤不诚再转向叶简：“叶先生，您之后和神庭打交道一定要小心。我和他们交涉多年，知道那里没什么好人。” “如果他们之后真的将灰荷弹投入实战，灰荷弹爆发的区域您千万别靠近，而且您的人鱼也算异兽，同样会受到致命的污染。” 叶简抱紧洛翎：“多谢提醒。” 洛翎眉心紧蹙，似在思索什么。 秘书在这时道：“不过，暂时不用担心实战的问题。灰晶数量稀少，灰荷弹成本研发太高，目前耗尽资源也才研发出两枚，一枚用作实验，一枚存放于神庭总部。” 汤不诚道：“看他们的意思显然是要大力研发。说真的，灰晶从何而来，他们尚未弄清就已急不可耐地开采。谁知道这种古怪的晶石会不会像最初的大污染一样，再度给我们带来灾难？” 这句话落下，叶简注意到洛翎神色不对，低声道：“你之前听过灰晶吗？” 洛翎摇摇头，同样小声道：“没听过，但是……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没关系，”叶简安慰他，“我们要去的是禁地总部，不会和神庭有关联。” 洛翎轻轻应了一声。 说话间，众人已经来到汤名的病房前。 两天不见，汤名的状态确实比叶简初见时好转很多，皮肤上的黑色斑块几乎消失不见，脸庞虽然依旧苍白，却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憔悴支离。 汤不诚道：“叶先生，一切以您的身体为重，如果发现不适，可以立马停手。” 叶简微微颔首，指尖轻抬，落于汤名额前。 他的眼眸深邃幽寒，倒映出汤名眉心之间那枚细小如米粒的黑色晶石——森森黑气自晶石周身冒出，缠绕于他指间，一点点消融于他的体内。 这一次的净化很短，不过数秒间便已结束。 叶简收手，神情如常，只是心底略有些可惜。 他并没有回忆起什么，记忆封存，丝毫未动。 “叶简，”洛翎的手贴上叶简额头，“没事吧？” 叶简对他笑笑：“没事。” 至此，汤名体内污染皆被清除，再过不久就能醒来。 汤不诚欣喜万分，连连感谢叶简。叶简则有一个问题：“你的弟弟为什么会在城外遭遇污染？” 按理来说，汤不诚作为城市负责人，应该不至于让自己弟弟陷入那样的险境。 而提起这个，汤不诚声音登时冷淡几分：“是因为神庭。” “我弟弟原本是位优秀的研究者，他关于晶石的研究理论一度得到神庭重视，神庭甚至派人来接他，希望他能前往总部，帮忙开发晶石内的能源。” “只是，他们答应过会好好保护我的弟弟，却让他在刚出城时就遭到异兽袭击，此后一直昏迷不醒。” 又是神庭。 叶简若有所思。 如果汤不诚所言为真，那么神庭这个地方，似乎确实不是什么好相处的组织。 他再开口：“禁地和神庭相比怎么样？” 汤不诚：“禁地比神庭低调很多，他们的人也更好打交道一些。” 叶简轻轻颔首，斟酌着再问出第三个问题：“你知道黄昏庭地里，有一片名为黄昏之湖的湖泊吗？” “黄昏之湖？”汤不诚道，“没听过这个名字，不过听说那里的确有一片特殊的湖泊，至于怎么个特殊法，我不太清楚。” “毕竟那是三大s级城市之一，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传言。也许只有到那里，才能发现真假。” 叶简：“多谢，我会留意的。” 虽然汤不诚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但这个回答已经足够。 叶简抱着洛翎向汤不诚道别，汤不诚一愣：“您打算走了？真的不多留几天吗？我还想好好感谢您。” 在得到叶简的拒绝后，他又有些遗憾地道：“既然这样，让我的人送您一程吧。” “不过，这里毕竟离黄昏庭地太远，中间又要穿过多片异兽区域，所以您可以选择两条路线。”汤不诚道，“一条是开车绕路过去，沿途会经过一些城市作为补给点，最终抵达黄昏庭地——这条路线相对安全，只是时间有点久，大概需要半个月。” “另一条是开车直行，我们可以将您一路送到离黄昏庭地稍近的一座c级城市，但接下来就是一片b级以上的区域，我们的守望者小队无法穿行，只能靠您一人通过。” “好消息是，只要穿过那片区域就会来到一座a级城市，那里有直接通往黄昏庭地的专车。选择这条路线的话，算上您独自的行程应该也只需要四五天。” 之所以提出后一条路线，是因为汤不诚考虑到叶简是一位a级守望者，实力强大，那片b级以上的区域应该不会对他造成多少威胁。 叶简同样觉得后一条路线更适合他，这样一来，一周之内他们就能抵达那座s级城市。 夜色已深，叶简抱着洛翎回到之前的房子，睡前拍拍这条小人鱼：“明天就出发，好好休息吧。” 洛翎点点头，望着身边的叶简，有点小期待。 如果黄昏庭地真的有黄昏之湖，那他的逆鳞很快就能长回来。 而且，他的觉醒期也将来临。只要渡过觉醒期，他就可以和叶简回到海里。 这并非久远的事情，而是就在不久之后。 “等回到海里以后，我要给叶简建一个漂亮的宫殿。”这条小人鱼开始嘟嘟囔囔，“还要把漂亮的珍珠都给叶简，还要——” 叶简：“还要吐泡泡。” 洛翎表情严肃：“我记得。” 他还欠叶简三百万，也就是三百万串漂亮的泡泡！ 不过这样一来，叶简就会天天待在海里看他吐泡泡了。 洛翎更加期待，往叶简怀里埋了埋。 叶简安静地注视这只心情很好的小人鱼。 希望一切顺利。 希望这只小人鱼能平平安安地渡过觉醒期。 ——第二天清晨，叶简抱着迷迷糊糊的洛翎，身边跟着诺米，向汤不诚告别，坐上离开的车。 汤不诚目送叶简远去，久久静立于原地。 “汤先生。” 他的秘书出现在他身后，点开通讯手环：“这里有个东西，需要您来处理一下。” “——和叶先生有关。” 汤不诚转身：“让我看看。” 。 装甲车很宽敞，两辆车子的后排甚至嵌着两口大鱼缸，是昨晚改造出来的。 诺米泡在后车的鱼缸里，叶简抱着洛翎坐在前车，低头。 洛翎趴在他的肩膀上，耳鳍微垂，整只小鱼蔫巴巴的。 叶简眼中划过担忧。 今天早上，洛翎一直是这样。 他一开始以为这只小人鱼只是昨晚没睡好，现在看来，明显不太对劲。 叶简轻声道：“哪里难受吗？” 洛翎延迟两秒，小声回了一句：“不难受。” 他的确不是很难受，鱼尾的伤口麻麻的，却不是很疼。 但不知为什么，今天醒来之后，他整个人就晕晕乎乎的，提不起什么精神。 这是之前从未出现过的状况。 叶简眉心微拧，抬手—— 洛翎虽然没什么力气，但还是一下子按住他的手：“我不要喝药。” 他抬起脸，眼睛湿漉漉的，眼巴巴望向叶简：“哥哥，我不喝。” 叶简沉默。 洛翎见他不说话，开始努力地往旁边的鱼缸挪。 叶简赶紧扶住洛翎，把这条小鱼轻轻放进宽敞的鱼缸里。 洛翎立马咕嘟咕嘟沉了下去。 叶简：“？” 水面上只有小人鱼的半个小脑袋，叶简还没说什么，洛翎又咕嘟咕嘟浮上来：“哥哥不用管我，泡进水里之后，我感觉好多了。” 叶简：“……真的吗？” 洛翎很认真地点头：“真的。” 他说完，又吐出一串泡泡，沉进鱼缸里。 叶简无声地轻叹一口气。 他知道，这条小人鱼是不想“喝药。” 不过，人鱼本来就生活在水中。既然洛翎说泡在水里会舒服一些，那他就姑且相信一下吧。 叶简安静地在鱼缸边等待，看着一串串小泡泡毫无规则地从水底浮出。 嗯……这条小鱼吐的泡泡似乎好看了一点点。 叶简这么想着的时候，那一串串小泡泡忽然消失，鱼缸里面再无动静。 不吐泡泡了？ 叶简没有说什么，而是继续耐心地等待。 然后他就看见这条小鱼缓缓漂浮上来。 面朝下，一动不动地漂浮在水面上。 叶简：“？” 叶简轻戳一下洛翎。 洛翎一动不动。 叶简再戳一下。 洛翎一动不动。 叶简：“？？？” 他的小人鱼被淹死了？？？ 第38章 叶简不知所踪 b城，医院。 监控室内昏暗无灯，只有屏幕投落的幽光。 屏幕的画面映出一间病房，病床边，容貌昳丽的年轻男子眼睫低垂，修长手指落在病恹恹的青年额间。 明明年轻男子什么也没做，仅仅是安静地站立。下一秒，青年皮肤上的黑色斑块缓缓褪去，如同枯死的树木再度焕发生机。 这宛若神迹的一幕，清晰地重现于监控屏幕之上。 秘书站在汤不诚身后：“这些年里，神庭一直很关心您弟弟的身体。要不要告诉神庭那边，您弟弟已经恢复健康？” 汤不诚冷笑：“关心？到底是不是关心，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秘书：“那，这段录像——” 汤不诚起身：“删掉这段录像，医院里都是我的人，没人会将消息外泄。” “叶先生很特殊，他的存在绝不能让神庭得知。” 秘书静站几秒，屏幕的幽光落在他脸上，周围昏暗，看不清他的表情。 “好的，汤先生。” —— 装甲车停在平原上，察觉到动静的诺米从后车小跑过来，满脸惶急：“怎么了？殿下他——” 车子后座，叶简按住苍白手腕，一道深长的伤口渗出鲜血，以缓慢的速度痊愈。 诺米：“！” 好香！ 他立马低头，目光丝毫不敢挨着叶简，全落在洛翎身上。 洛翎蜷缩在叶简怀中，鱼尾蔫蔫垂落，嘴边残留一点点红色，被叶简轻轻抹掉。 这条小人鱼依然沉沉昏睡，于是叶简力度很小地晃晃他。 洛翎软趴趴地随着他的动作摇来摇去，没什么反应。 叶简眸光微暗，偏头转向诺米：“他——” 话音未落，他怀中的洛翎轻动一下，终于醒来，慢吞吞抬起脑袋。 “……叶简？” 叶简听到声音，立马低头。 “你还好吗？”他的手背轻碰洛翎脸庞，眸光紧锁住他，生怕这只小人鱼会像刚才那样失去意识，“是不是伤口疼？还是哪里不舒服？” 洛翎对上叶简紧张的目光，迟钝的思绪运转，一秒后才反应过来，摇摇头。 “我不难受。”他冰凉的脸庞贴上叶简，“就是晕晕的，想睡觉。” 他的确没有隐瞒叶简——刚刚泡在浴缸里的时候，他就觉得脑袋仿佛填满浆糊，眼皮也沉重得无法抬起。整个人没什么力气，像是被抽掉全身的精力。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他鱼尾的伤口始终没有泛疼……也许是因为不久前，他才喝过叶简给的“药”。 洛翎忽然揪住叶简衣角：“哥哥刚刚是不是又给我喂血了？” 叶简毫不犹豫：“没有。” 洛翎再看诺米。 诺米：“……没有。” 洛翎一言不发，耳鳍却软软耷拉下来。 难过。 委屈巴巴。 叶简放缓声音：“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的身体，不用担心其他的。” 不等洛翎说什么，他又用小毯子裹住这只没什么力气的小人鱼，询问诺米：“人鱼会生病吗，他有没有可能是生病了？” “生病是会生病，可是我记得殿下昨天还好好的啊。”诺米道，“难道是半夜着凉？” 叶简摇摇头，昨天晚上洛翎的小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全程窝在他怀里，不太可能着凉。 排除生病，那只有一种可能。 “难道……是觉醒期？” 叶简话音刚落，怀中的洛翎就轻动一下。 诺米神情一肃：“有可能！” “既然殿下的伤口不疼，那就不是逆鳞的问题。”他道，“每条人鱼觉醒期来临时的表现不同，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会出现不寻常的状态。” 叶简看着洛翎，这条小人鱼几天前才刚刚长出银发，看来，那的确是一个预兆。 “恭喜，”他轻轻拉住洛翎的手，“你要变成大人鱼啦。” 尽管洛翎依旧没什么精神，但听到这话，还是用软乎乎的耳鳍轻蹭一下叶简脸庞。 他知道，觉醒期并非那么好渡过。虽然现在的他还只是简单的头晕犯困，但越到后期只会越难熬。 不过他也知道，不管发生什么，叶简都会陪着他。 这个人会一直留在他身边。 “要是困的话，再睡一会吧。”叶简温柔的声音再次落下，“觉醒期才刚刚开始，你要养好精神，顺顺利利地渡过。” “等到了下一个城市，我就给你买糖葫芦吃。” 洛翎低低地“嗯”了一声，心底浮起几分小期待。 他不仅是期待糖葫芦，还期待觉醒期结束的那一天。 等我变成大人鱼，晚上就可以抱着叶简睡觉。 洛翎缩在叶简怀里，迷迷糊糊地想。 我要把叶简抱回海里，不准其他人鱼看他。 叶简只能给我一个人看。 这只小人鱼轻轻抱住叶简手臂，额头抵着衣服轻蹭几下，确认自己被熟悉的气息包裹，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装甲车再次行驶在平原上，诺米挤进后座，看看已经睡过去的洛翎，又看看叶简。 “叶先生，我建议您不要那么快进入黄昏庭地，最好先找个近点的小城市暂住一段时间。”他小声道，“觉醒期初期殿下可能还只是犯困，但时间越长，他的力量觉醒得越多，也会变得越来越不受控。” 叶简：“我记得，你和我说过。” 诺米：“对，觉醒期后期往往是一条人鱼最危险的时候，就算您要陪在他身边，也保不准殿下会在失控中造出什么动静，被外界发现。” “黄昏庭地是s级城市，肯定有很多守望者。如果让他们察觉到殿下，那群坏人绝对不会做什么好事。” 叶简微微颔首：“你说得有道理。” 洛翎身份特殊，而黄昏庭地不仅是三大s级城市之一，还是禁地总部。他们三人都不了解禁地的处事作风，更没有在s级城市待过的经验。这种情况下带着觉醒期的洛翎贸然进入，绝不是什么好选择。 怀中的洛翎睡得不太安稳，黏着叶简慢吞吞磨蹭一下。叶简轻拍他的后背，道：“我不了解人鱼的习性，可以告诉我这种时候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诺米道：“觉醒期的人鱼极度依赖水源，殿下需要有水的地方。最好是找个有大浴缸的酒店，将他放到里面。” 叶简摇头：“酒店人多眼杂，我看看能不能租下一栋房子。只有我们三个人，也不会打扰到外界。” 诺米：“您说得对！” “除此之外没有什么要注意的。没有那颗深海明珠，殿下只能靠自己熬过觉醒期，我们也帮不了他太多。”诺米双手合拢，用人鱼的语言说道，“希望殿下能平平安安，希望一切顺利。” 叶简摸摸洛翎垂下的脑袋，又转首，询问前排的驾驶员：“请问，离最近的城市还有多远？” “很近，我们会将您送到原定的那座c级城市，现在还剩一天的路程。”驾驶员恭敬地答道，“虽然那只是个c级城市，但也能提供住的地方。您可以在那里待到您的人鱼康复，之后再往东边穿过一片b级以上的区域，大概只要两三天，就能抵达离黄昏庭地最近的a级城市。” “那座a级城市有直达黄昏庭地的专车，汤先生已经办好名额转让手续，您只要找到城市负责人，提供您的id代码，立马会有人送您过去。” 叶简：“多谢。” 驾驶员又提醒道：“不过那个时候，您的两条人鱼最好保持鱼的形态，这样可以免去一些麻烦。” 叶简再道一声谢谢，目光落回洛翎身上。 大人鱼。 就算变成大人鱼，肯定也是个小可爱。 只是不知道洛翎成年后会有多大，以前的浴缸能不能塞下他？ 想到这里，叶简转向诺米：“人鱼一渡过觉醒期，体型就会发生变化吗？” 诺米：“对呀，毕竟是成年，会唰一下变大的。所以您可以趁现在多抱抱殿下，几天后，他肯定不是像现在这样小小一只啦。” 他注意到洛翎黑发间掺杂着几缕银发，又发出感慨：“不过，人鱼成年最多是从小人鱼变成大人鱼，殿下却好像连发色都会改变——果然，他是我们族中最特殊的那个！” “要是殿下成年以后真是银色头发，再娶很多条漂亮人鱼，那未来几年，我们一族肯定也能添很多可爱的银发小人鱼。” 叶简沉默一秒，小声道：“他说过他会单身的。” 诺米没听清：“您说什么？” 叶简：“……没什么。” 他戳戳洛翎。 洛翎无知无觉，只是隐约感受到叶简的温度，鱼尾小弧度轻摆一下。 他的意识模糊，却做了一个奇异的梦。 梦里，洛翎又变成一只小鱼，孤单地在一片漆黑水域里游来游去。 水域很大，似乎没有尽头。这条小鱼游着游着就有点不开心，总感觉身边少了什么人。 于是扭头，摆动着鱼尾向上方游去，想浮出水面。 只是不知为什么，明明他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地向上游，却怎么也游不水面。头顶的水域深且厚重，大山一般压住这只小鱼，令他有点喘不过气。 好冷，好难受。 这条小鱼有点委屈。 他总觉得这个时候，应该有个人陪在他身边，对他微笑，温柔地安慰他……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剩他孤零零一条鱼。 像是听到小鱼的想法，漆黑的水域泛起波澜，宛如深暗之中的微光投落，一个人出现在他面前。 那是个苍白好看的年轻男子。 小鱼红宝石般的眼睛瞬间亮起光泽，像一枚小小的炮弹，咻地冲了过去。 他兴冲冲地奔向年轻男子，想让对方摸摸自己。可奇怪的是，明明年轻男子就在他眼前，两人相距不过咫尺，却仿佛隔着一片深渊——无论他怎么摆动鱼尾，都无法触碰到这个人。 渐渐的，小鱼有些力竭，他不能理解这一切，急得原地兜圈圈，冲年轻男子摆摆尾巴。 抱一下！ 年轻男子静静地凝望这条小鱼，片刻后弯起好看的眉眼，对他微微一笑，笑容淡如云烟。 小鱼心底浮出一丝欣喜，刚以为年轻男子会伸手接过自己——结果，年轻男子只是一言不发地转身。 水纹荡漾，他的身形转瞬破碎消散，融入深暗广袤的水域之中，不留一丝痕迹。 小鱼呆滞于原地。 水域深处掀起巨浪，宛若愤怒的嘶吼。小鱼脆弱的身体被一下掀起，世界天旋地转，整条小鱼晕晕乎乎，不知东南西北。 他最后的视野里，一条银发黑尾的人鱼从深渊般的寒水里浮出，眼眸猩红如血，充斥着暴戾的杀机。 ——洛翎从梦中惊醒，浑身发凉。 他下意识就要拉住叶简，可手刚刚伸出去，却摸了个空。 陌生的场景闯入视野之中，洛翎一怔，眼眸瞬间暗沉下来，环顾左右。 周围黑漆漆一片，没有光，只有冰冷的空气流淌。 他的身边空无一人，叶简……不知所踪。 第39章 我不饿，我不吃 陌生而黑暗的空间，不见天光，就连一丝温度也无。 寒意刺入骨髓，血液几乎凝固——但是身体上的冰冷，远不如心脏的刺痛。 洛翎环顾四周，漆黑的眼眸如寒霜凝结，却也有一丝迷茫。 叶简呢？叶简在哪里？ 为什么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周围都冷冰冰的，就好像……他被遗弃在这个陌生的地方。 这个想法一旦浮出，仿佛心脏破开一个口子，从中涌出晦暗的淤泥。 洛翎垂下脑袋，这一刻，他只觉得自己无法忍受周身的寒冷。 叶简不是说过，会永远陪着他的吗？ 不是答应过他，不会让他孤零零一个人吗？ 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抛下他，为什么不能乖乖留在他身边…… 洛翎无声攥紧五指，暗沉的眸底不见一丝光泽。 在那双眼眸深处，隐有血光涌动。 —— 叶简发现怀里的洛翎变得不太对劲。 就在刚才，这条小人鱼好像身陷噩梦，不安地在他怀中挪动，无论他怎么安抚都无法冷静下来。 他也试过唤醒洛翎，可是没用。睡梦中的洛翎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也不会回应他。 诺米道：“叶先生不用担心，殿下可能只是陷到了幻境里。” “这是觉醒期的正常状况。力量的涌现也会产生幻境，如心魔一般困住觉醒期的人鱼，只有靠他们自己从里面打破。” 叶简神色丝毫不见放松：“幻境里有什么？” 诺米：“每条人鱼的幻境不同，但他们都会见到自己最害怕的东西。” “当然，有您在，我觉得殿下应该没好怕的！” 话音刚落，叶简怀中的洛翎抽动一下，冰冷的手紧紧抓住叶简手腕。 他的力气很大，指骨凸起，手指几乎没入肉里，叶简的手腕立刻泛白——诺米看在眼里，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然而，叶简神色未变，任由洛翎抓着自己，另一只手轻拍洛翎后背，温柔地安慰这只小鱼：“别怕，我在这呢。” 洛翎依然没听见他的话，甚至抓得更紧。 诺米有点看不下去：“叶先生，我帮你——” 叶简摇摇头：“不用。” 他手指微动，一缕黑线割开指腹，渗出一点血珠。 叶简的手落在洛翎嘴边，洛翎依然无知无觉，却明显僵硬一下，下意识扭过脸，回避他的手指。 叶简：唔，不肯喝血。 他只好轻轻捏住这只小人鱼的脸，将手指送到他嘴里。 诺米：咕嘟。 叶简抬头。 “……咳！对不起叶先生，您不用管我。”诺米尴尬地别过脸，“我不是故意的，主要是，主要是您闻起来真的太香了……” 叶简：“？” 诺米：“是血！您的血！” 他摸摸鼻子：“不知道为什么，我之前也闻过其他人类或者异兽的血，可所有人的血都没您的香，就好像一块烤得滋滋冒油的鱼肉，洒满胡椒粉……” 他说着还有点馋。 叶简沉默，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就在这时，洛翎忽然轻啃他一口。 又啃一口。 叶简：“？” 都给你喝血了，干嘛还啃我！ ……这只小人鱼不会以为自己在吃洒满胡椒的烤鱼肉吧？ ——这个想法刚刚落下，洛翎又啃叶简一口。 叶简：“……” 第三次了！ 叶简努力抬起被洛翎抓住手腕的那只手，戳戳洛翎的脸。 他的力度很轻，但就是这一下，洛翎忽然睁开眼睛，抬头。 叶简对上洛翎漆黑的眼眸，刚要高兴这只小人鱼恢复意识，下一秒，视野天旋地转，他的后脑撞上冰冷坐垫。 诺米惊呼：“叶先生！” 前排的驾驶员也赶紧踩下刹车，回头：“怎么了？” 叶简：“没事。” 此时，他倒在座椅上，纤细的脖颈间，覆压一双冰冷的手。 洛翎压在叶简身上，扼住他的脖颈，低头，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脖颈的皮肤刺痛，呼吸有些困难，叶简微微仰起脸。 洛翎的眼眸冰寒如霜，暗沉无光，就像无机质的死水潭，幽幽倒映出他的模样。 “叶先生小心！”旁边的诺米紧张不已，“殿下在攻击您！” 叶简轻声道：“别吓他。” 他与洛翎对视，片刻后抬手。 温暖的掌心落在头顶，洛翎动作一顿，幽深的眼眸隐约划过一丝微光。 叶简摸摸他的脑袋。 洛翎一动不动。 叶简再摸摸他的脑袋，五指埋入冰冷发丝间，轻柔按压。 旁边的诺米大气不敢出，心想这有什么用？殿下明显已经失控，这个时候不要说摸头，就是来十头异兽，也未必能把这个状态下的殿下拖回来…… 然后他就看见洛翎慢吞吞、慢吞吞垂下脑袋……挨着叶简的掌心轻蹭一下。 诺米：“？！” 真的有用啊！ 不愧是叶先生！ 仿佛从悠长的沉眠中苏醒，洛翎眼底浮出光泽，映入眼帘的第一幕，就是自己掐住叶简脖颈的双手。 “……” 这条小人鱼登时僵住。 脖颈间的力度消失，叶简注意到洛翎的表情，顺势起身，用小毯子裹住这条呆呆的小人鱼。 洛翎一动不动。 叶简晃晃他：“怎么啦？还是晕乎乎的吗？” 洛翎没吭声，而是紧紧盯住叶简脖颈——白皙颈项间留下淡淡的红痕，是他掐出来的。 他掐出来的。 洛翎再僵硬地低头。 叶简的左手手腕间，赫然有一道深红的手印。 洛翎：“……” 这条小人鱼咬住嘴唇，鱼尾蔫巴巴耷拉下来，看起来要难过死了。 叶简：糟糕。 早知道他就偷偷拉上袖子。 叶简正想说些什么哄这只小人鱼，洛翎却率先开口，声音很轻很轻，好像失去所有力气：“叶简……” 叶简立刻道：“我没事。” 洛翎明显不太相信，甚至更加难过，都不敢说话，抬手想揪叶简衣角，又怯怯缩了回来。 叶简还没见过这只小人鱼这副模样，当即有点心疼，抱住洛翎，掌心覆上他冰凉的手：“我不疼，真的。你又没什么力气，如果我难受的话，完全可以把你推开。” 洛翎有气无力：“可是，我还是弄伤了叶简。” 以往被叶简抱住的时候，他都会主动往叶简怀里挪挪。但现在，这只小人鱼浑身僵硬，根本不敢碰到叶简。 仿佛叶简是什么易碎的瓷器。 叶简抱紧他：“才没有呢，这连伤口都算不上。” 他又抬起左手，在洛翎眼前随意晃晃：“你看，痕迹都快消失啦。” 这并不是说谎，短短数秒间，叶简白皙的手腕上已不见红印，连他脖颈间的掐痕都消退大半。 洛翎却好像很担心叶简这样会把手晃坏，一声不吭地抱住他的手腕，又不敢用力，怕他会收回去。 “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这条小人鱼失落地说着，用软乎乎的脸庞磨蹭叶简手腕，仿佛这样就能给他减轻一些疼痛。 “我做了一个梦，梦到叶简不在我身边，周围又黑又冷，只有我一个人。” “那个梦很真实，真实到让我真的以为叶简不要我了，所以我才有点控制不住我自己……” “没关系，梦和现实是相反的。”叶简笑着拍拍他的脑袋，“我才不会丢下你呢，我还要等你变成大人鱼，给我吐泡泡。” 可是变成大人鱼，就要渡过觉醒期。 这才是觉醒期的第一天，他就攻击叶简，差点让叶简受伤…… 洛翎越想越蔫巴巴的，显然，伤害叶简对他来说，比自己受伤还难以忍受。 叶简笑起来很好看，怀抱也很温暖，但是，但是…… 洛翎轻吸一口气，垂下眼睛，将自己的视线从叶简身上剥离：“哥哥还是把我放到鱼缸里吧。” “我想一个人渡过觉醒期，不要别人打扰。” 叶简：咦，尾巴难过得垂地上了。 他没有说话，而是弯腰捏住洛翎的鱼尾尖尖，轻飘飘提溜起这条尾巴。 洛翎沉默，把鱼尾往小毯子里缩缩，又努力地想钻到一边的鱼缸里。 叶简立马把这条小鱼拖回来。 洛翎：“哥——” 叶简屈起食指，轻敲一下洛翎脑袋。 洛翎：“？” “不准叭叭，”叶简面无表情，“再叭叭摸你尾巴。” 洛翎：“！” 洛翎试图抱住自己的尾巴。 “可是，如果我留在哥哥身边，我还是会控制不住自己的。”他还想努力一下，“到那时肯定会伤到哥哥——” 叶简：“才不会呢，毕竟你不太聪明。” 洛翎：“？” “没成年之前就别想东想西，”叶简再度面无表情，“乖乖去渡过觉醒期。” 不等洛翎说什么，他又道：“现在还晕晕的吗？” 洛翎：“……有一点点。” “那，”叶简摊手，“你是要我抱，还是要诺米抱。” 诺米：“？！” 洛翎眼神往一边的鱼缸瞄：“我想去——” 叶简：“没有鱼缸，鱼缸是给诺米的，未成年鱼不准泡鱼缸。” 洛翎：“……” 最终，洛翎还是一声不吭趴在叶简肩上，表情有点小委屈。 过了一会又默默低下头，冰凉脸庞埋进叶简温暖的肩窝里，嗅闻他身上好闻的气息，耳鳍微微竖起一点。 暖乎乎的。 有点舒服。 叶简戳戳洛翎耳鳍：“心情好啦？” 洛翎漂亮的耳鳍立马又软趴趴垂落。 心情不好，很难过。 叶简轻笑出声。 夜色渐深，守望者小队暂时停下，生火做饭，准备短暂休息后再出发。 醒来之后，洛翎没有再睡过去。他的状态似乎比之前好一点，但依然晕乎乎的，没多少精神。 而且，他似乎和自己闹起了矛盾，不怎么愿意说话，更拒绝吃饭。 “不行啊，您怎么能不吃饭？”诺米担忧地道，“觉醒期很消耗体力的。就算再难受也要吃东西，否则对您身体不好。” 洛翎没吭声。 叶简低头看看他，忽然松手，把这只小人鱼放进旁边的鱼缸里。 洛翎微怔一下，望着叶简无声离开的背影，眼神随之黯淡下去。 但是，他什么也没说，而是沉默地埋进鱼缸里，孤零零蜷缩起来。 叶简并未走出很远，没过多久就去而复返，依然没说话，直接弯腰捞出鱼缸里这只冰凉凉的小鱼，抱到车外。 洛翎小声道：“我不吃饭。” 他生气。 不是生叶简的气，而是生自己的气。气自己失控，居然对叶简做出那种事情。 今天一整天，他的心情都蒙上厚厚阴霾，魂不守舍，心不在焉。 叶简也没强求，温和道：“可以，不吃就不吃吧，不过我要吃饭了。” 然后掏出一根晶莹红润、个头饱满的糖葫芦——出城时特意买的。 洛翎一愣。 叶简又端过来一盘洒满葱花、汁香味浓的红烧鱼。 洛翎沉默。 叶简再端来一碗酥酥脆脆、蘸着辣椒粉的炸鸡腿。 洛翎呆滞。 叶简再再端来一盆辣香四溢、红油滚烫的水煮牛肉。 洛翎微微睁大眼睛。 最后，一份汤汁浓白、味道鲜美的鱼汤被摆在桌上，洛翎眼神一下子定住。 “好啦，我要吃饭了。”叶简嘴角微扬，“你看着我吃吧。” 洛翎：“……” 第40章 叶简是我一个人的 诺米从一边绕过来时，看见叶简和洛翎坐在一张小桌子前吃饭。 诺米好奇：“咦，殿下您肯吃饭啦？” 洛翎：“……” 洛翎面无表情。 叶简忍笑，给他夹一个小鸡腿。 诺米本想关心一下洛翎的状态，但发现这只殿下好像还挺能吃，当即放心：“我先回鱼缸里泡着啦。” 叶简：“你不吃饭吗？” “我刚刚吃了点，”诺米不太好意思地道，“但人类的食物和人鱼平时吃的东西不一样，所以我有点吃不下。” 叶简心想难怪之前在酒店里，诺米也不怎么吃东西。 诺米又道：“叶先生的厨艺肯定很好，所以把殿下也养得很好！” 叶简停顿一秒，严肃地点点头：“是的。” 洛翎：“？” 叶简对诺米道：“下次有机会，我做给你吃。” 洛翎：“？？” 诺米：“好呀好呀！” 他高高兴兴地应下，发现洛翎神色不太对，立马溜走。 洛翎沉默下来，作为一只酸酸鱼，听到叶简刚才那句话，他却有点酸不起来。 ……不对，酸还是要酸！叶简干嘛给别人做饭，叶简只能给他一个人做！ 于是这只占有欲特别强的小鱼立马抱住叶简的手：“不准哥哥给别人做饭。” 叶简：“好哦，那我下次做给你们两个人吃。” 洛翎的表情登时一言难尽。 “还不高兴呀？”叶简道，“那我下次专门做给你吃，只分给他一点点。” 洛翎：“……” 洛翎对上叶简含笑的眼眸，几秒后虚弱地道：“好，好吧。” 至少……至少叶简还是只对他一个人好。 他才不要把叶简分给别人。 洛翎闭嘴，似乎不是很想说话。 叶简偏过头，肩膀微微抖动。 洛翎立马仰起脸：“？” “没什么，”叶简一本正经地回头，“我想起高兴的事情，所以笑一下。” “不是笑你，你不要那么敏感。” 洛翎：“……” 洛翎更不想说话了！ 于是气呼呼地啃鸡腿。 叶简眼睛弯弯。 洛翎很快啃完一个鸡腿，叶简又给他夹了小半碗牛肉，好奇道：“你在海里的时候，平时都吃什么？” 他还记得诺米刚才说，人鱼和人类吃的东西不一样。 洛翎虽然气鼓鼓的，但叶简一给他夹菜就开心起来，听到这话乖乖地道：“吃鱼呀。海里有很多很多鱼，而且不用怎么煮，只要剥掉皮就能吃。” 叶简：“生的？那不会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吗？” “才不会呢，”洛翎道，“有些鱼特别好吃，根本没有奇怪的味道。等叶简和我回海里，我抓给你吃。” 叶简：“好呀。” 洛翎想到以后可以抓鱼给叶简吃就有点高兴，又补充道：“海里还有很多海果，香香脆脆的，因为只生长在深海，所以不太好采摘。” “但我很厉害，所以我可以天天给叶简摘果子！” “好呀，”叶简笑道，“我知道你是一只厉害小鱼。” 洛翎高高兴兴，冲他晃晃尾巴。 叶简揉揉他的脑袋。 诺米吃不惯人类的食物，可他怀中这条小人鱼倒是很喜欢。 所以这是一只不正经的小人鱼。 又给洛翎夹一块红烧鱼。 守望者小队没有停留太久，吃过晚饭又短暂地休息一会，再度踏上路程。 星空倒映于车窗之外，一条小人鱼趴在叶简怀中，昏暗的光线中，脸庞落下星光的倒影。 自从下午醒来，洛翎的状态明显恢复一些，一直到晚上都还正常……可是刚刚出发时，他的精神又萎靡下来，很快沉沉睡去。 叶简一下一下轻拍洛翎后背，心想：这一次，希望这只小人鱼能做一个好梦。 。 漆黑的天空，墨色自穹顶泼落，铺天盖地向四方蔓延。 洛翎从严寒中睁开眼睛，身上冰凉，冷到手指与鱼尾都在发疼。 这里依然是一个陌生的空间，只有他一个人。 失去身边那份熟悉的温度与气息，洛翎下意识攥拳，片刻后，又轻轻松开。 这里不是现实。 现实里，叶简正陪在他身边，温柔地抱着他。 他不会被这虚假的幻象击倒，因为他知道，叶简永远不会离开他。 黑暗的冰窟里，这只小鱼孤零零地蜷缩起来，在冻穿骨髓的酷寒中，无声等待光明重新回到他身边的那一刻。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破开漆黑长夜，叶简睁开眼睛，微微偏头。 洛翎苍白的小脸抵在他肩上，一只手紧紧揪住他的衣角，用力到指节发白。 叶简赶紧碰碰那只手，像是感知到他的气息，洛翎很快松开衣角，又抓住他的手指不肯放开。 叶简任由这只小人鱼抓紧自己，轻喊洛翎的名字，他却始终静悄悄的，没有回应。 还没有醒来。 叶简略微失落，下一秒，忽然抬眼直视前方。 “这是哪里？” 轮班的驾驶员精神很好地回答：“离那座c级城市只剩半小时的平原，要加快速度吗？” 叶简目光锁住一个方向：“先停车吧。” ——悬崖之下，两个身披斗篷、辨不清容貌的人与一位女子遥遥对峙。 “别费劲了，还是乖乖和我们走一趟吧。” 白色斗篷底下，一个年轻的男声飘出。 “节省点时间，对大家都好。” 狼狈跌坐在地的女子怒视那人：“呸！你们真有脸说出这话！恶心！” 白色的斗篷诧异：“你怎么能骂人？我们的态度可是很——” “别废话。”旁边的黑色斗篷低沉开口，“有人来了。” 两个斗篷齐齐抬头，悬崖之上，一双清泠的墨色眼眸无声俯视三人。 叶简察觉到周围的气息不对劲，出于安全的考虑找来，恰巧撞见这一幕。 眼下似乎是一起守望者之间的争端。 “哟。”白色斗篷吹了声口哨，率先打破沉寂，“这荒郊野岭的破地方，居然能偶遇一位美人。” “不过美人，我劝你还是赶紧离开，这个场面可不是你能掺和进来的。” 叶简面色不变，一只手静静落在洛翎背上，没有说话。 黑色斗篷直接道：“不用管他，动手！” 话音刚落，白色斗篷已向女子冲去，女子神色猝变，开口： “等等，我是林城的负责人！” 她的声音嘶哑，语速极快。 “只要你帮我脱困，等回到城内，我可以答应你的任何要求！” 白色斗篷卷起，落下几滴水珠，转眼于空中冻结成森寒的冰锥，利箭般疾射向女子。 寒气瞬间逼近，女子下意识闭眼。惊骇之中，却只听见冰雪破碎之声。 锋利的黑线轻描淡写落下，于女子身前织成密网，线身纤细，数滴血珠无声滚落。 白色斗篷匆匆后退，宽大的篷角露出一只手，鲜血淋漓。 他猛地抬头，悬崖之上，容貌昳丽的年轻男子眸底无波无澜，修长指间，黑线缠绕勾连。 好强！ 白色斗篷心中惊骇，不敢再出手。 他知道，刚才不过一个照面，他已经输了。 黑色斗篷往前一步：“你是禁地的人？” 叶简没有回答。 “现在离开，我不会计较。”黑色斗篷道，“虽然她是城市负责人，但你因为她得罪我们，根本得不偿失。” 叶简平静开口：“你们现在离开，我也可以收手。” “哎呀，好嚣张啊。”白色斗篷道，“我们可是神庭的人诶，尤其是张哥，他可是a级守望者诶！” 黑色斗篷声音一下变大：“闭嘴！要你多话！” 女子睁大眼睛：“张？你是张小明？？” 黑色斗篷：“……” “神庭会派你们来，真是看得起我。”女子冷笑一声，冲叶简仰起脸，“你快走吧！不用管我，你是打不过他们两个的。” 白色斗篷：“张哥你看，报名字还是有好处的嘛，他们这不就被吓跑啦。” 黑色斗篷不言不语，目光落在一个地方。 ——悬崖上，那位来路不明的年轻男子淡淡垂眼，神色甚至没有丝毫变化。 是虚张声势，还是？ 这一刻，神庭a级守望者张小明的心中划过数个想法，最终，他抛开这些杂念，沉声道：“动手吧。” “你很有勇气，我会留你一命。” 叶简：“多谢。” 五分钟后。 张小明：“对不起。” 白色斗篷：“对不起！！” 他们扭头就跑。 得救的女子：“？？？” 悬崖吹来冷风，叶简轻提洛翎小毯子的边角，抱紧这只小人鱼，怕他着凉。 a级的守望者，比a级异兽要强一些。 他若有所思。 要杀死一位a级守望者也比杀死异兽困难很多——不过，可以对付。 “你，你救了我……”女子踉跄站起，满脸不可思议，“对面是神庭的人，还有一位a级守望者，而你却依然选择救下我……” 叶简：“不是无偿的。” 女子眼中积蓄的感动一凝。 叶简再次强调：“你刚才说，可以答应我的所有条件。” 女子：“……” 好直接。 好歹让她感动完。 女子呼出一口气，眼中的感激不减：“是的，我会信守承诺。” “我的城市就在不远处，”她已经准备好一肚子的措辞，“虽然只是一座c级小城，但不知道您是否愿意——” 洛翎忽然黏着叶简挪动一下，似乎是有点冷，因此叶简当机立断地开口：“愿意。” “我们走吧。” 女子呆滞。 林城，正是叶简要前往的那座c级城市。 而林城的负责人、那个被叶简救下的女子名叫楚暮沐，是一位刚刚晋升到b级的守望者。 “神庭居然敢攻击城市负责人？！”装甲车上，汤不诚的守望者小队颇为震惊，“他们为什么要带走你？” 楚暮沐叹气：“关于这个，还是回到城中再说吧。” 她偷瞄一眼旁边的叶简。 这位实力恐怖到超越a级、她却从未听闻的强大守望者怀中，还有一条少年期的人鱼。 他们的关系似乎很好，从刚才起她就注意到，这位强大守望者的目光大部分时候都在这条小人鱼身上。 因为这条小人鱼即将渡过觉醒期，所以需要租下一栋单独的房子，最好是人少又清净的地方……没问题，包在她身上！ ——半小时后，城市最繁华的中心，一栋与街道分隔、十分清净的豪宅前。 叶简：“好像有点大。” 楚暮沐：“不大不大，这不是住您还有另外两条人鱼刚刚好嘛。” 叶简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止住，轻按眉心。 不知为什么，一踏入这座城市，他就有种隐约的不适感。 这种不适感并非来源于某个人、某件事物……而是来源于这座城市。 叶简眼睫微垂。 ——来源于这座城市的地下深处。 楚暮沐注意到他停留于地面的目光，面色一紧，立马道：“叶先生，先进去看看吧。” 她原本想带叶简参观这栋房子，但才踏进玄关，她的通讯手环就嗡嗡作响，收到数条消息。 楚暮沐随意一瞥，神色猝变。 “是有急事吗？”叶简道，“没关系，你可以先过去。” 楚暮沐：“……谢谢叶先生，我待会一定一定再来拜访！！” 她显然真的遇上某件十万火急的事情，扭头跑走。 “叶先生！”一直跟在叶简身后的诺米道，“我可以找个池子泡一泡吗？” 叶简点点头：“去吧。” 尽管诺米是只成年人鱼，可以离开水源一段时间，但期间不泡水的话，他还是会变得很难受。 洛翎和他不同，这只小人鱼虽然不能将鱼尾化为双腿，却已经可以脱离水源，不受人鱼天性的限制。 不过，这只小人鱼目前还睡得很沉，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叶简坐在卧室的窗边，安静地等待。 洛翎枕着他肩膀，一条纤长鱼尾从小毯子里漏出，垂在他腿间。 叶简心想：还是拿床被子盖住尾巴吧。 他正要起身，手腕却被轻轻抓住。 叶简低头，对上一双安静的眼眸。 洛翎从那片深黑的极寒之地苏醒，睁开的第一眼，望见叶简。 “欢迎醒来，”叶简嘴角忍不住微弯，“你这次好乖，没有甩尾巴，也没有说梦话。” 洛翎：“嗯。” 他一眨不眨，专注地将叶简的笑意一点一点刻入眼底，仿佛贪恋珍宝之人，不肯遗漏分毫。 真好。 这条小人鱼的眸底如深邃的幽湖。 叶简就在这里，哪也没去。 而他，也终于从那场漫长的噩梦中解脱。 洛翎双手环过叶简腰间，脸庞深深埋入他的怀中，无声感受这个人的温暖。 尽管刚才经历的只是一场噩梦，可他确实已经很久、很久没能再拥有这样真实的温度。 在那个冰冷的寒窟里，连一丝火光都是奢望。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从未触碰过光明。 直到现在短暂的清醒，他才能够确定这样的温暖依然属于他——并且，只属于他一个人。 洛翎无声收紧手臂，仿佛标记领地的兽类，开始一声不吭地在叶简身上蹭来蹭去，试图留下自己的气息。 叶简：咦，这条小人鱼好像变得黏人一点。 不过……黏就黏吧，毕竟这是一条小可爱鱼。 “我们已经到达那座c城。”他道，“之后先在这里住几天，等你平安渡过觉醒期，再去黄昏庭地。” 洛翎心满意足地标记完，脸庞埋进他的胸口，不肯抬起：“嗯，我都听叶简的。” 叶简：好乖，是只讨喜的乖乖鱼。 于是揉揉洛翎脑袋。 洛翎轻晃两下。 叶简再捏捏他的脸。 洛翎贴贴他的手掌。 叶简又戳戳他的耳鳍。 啪。 洛翎的鱼尾圈住叶简。 叶简：“？” 光天化日，还没到晚上！ 叶简：“你干嘛。” 洛翎装作不懂的样子，乖乖巧巧地望着他。 叶简：“尾巴挪开。” “不放，”洛翎低声道，“叶简是我的，我不放。” 他的声音刻意压低，叶简根本听不清：“什么？” 洛翎牢牢闭嘴。 尾巴依然圈着他，不吭声，也不放。 叶简：“……” 好过分的小鱼！ 如果不是因为你到觉醒期，我就，我就…… 叶简面无表情地思索几秒，发现自己好像还不能拿洛翎怎么样。 毕竟他还在觉醒期，是只很虚弱的小鱼，而且刚刚醒来，之后可能又要难受。 ……有点心疼。 叶简一时无言，最后只能闷起脸：“你是坏鱼。” 洛翎冲他眨眨眼，神情依然很乖巧：“哥哥说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我都听哥哥的。” 叶简：“那管管你的尾巴！” 洛翎：“噢。” 他乖乖地挪挪尾巴。 将叶简圈得更紧。 ——然后不等叶简说什么，飞快把脸埋进他温暖颈侧，挪到一个舒服的位置，心满意足地霸占住这个人。 闭上眼睛睡觉了。 叶简：“？？？” 好坏！ 怎么会有这么坏的鱼！！ 第41章 安详倒地 柔软的沙发座椅里，挤着一只叶简和一只小人鱼。 小人鱼纤长的鱼尾把大半张椅子占满，稳稳当当地圈住叶简。 叶简试图起身。 ……起不来。 气死了！ 叶简低头。 洛翎的脑袋埋在他肩上，耳鳍微微竖起，似乎很高兴的样子。 叶简：“我要摸你尾巴了！” 洛翎尾鳍轻摆：“哥哥对我可好了，才不会摸我尾巴。” 叶简：“……” 听听这是鱼话吗？ ……虽然他说的是真的。 叶简彻底拿这只小人鱼没办法，只能轻拍一下他的脑袋：“不准睡，陪我聊天。” 洛翎这个时候本来也没有睡意，仰起脸，下巴依然压在叶简肩上，一副乖巧又无辜的表情。 叶简：“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他合理怀疑洛翎是梦到什么，所以才会变成一只黏人坏坏八爪鱼。 洛翎：“才没有呢，我睡得很好。” “——但是，在梦里见不到哥哥，所以我会很想哥哥。”他歪头，脸庞贴上叶简衣服，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汲取这个人的温度，“睁开眼后，只想看着哥哥一个人，什么都不想做。” 叶简沉默下来。 ……是条小可怜鱼。 好吧，给你圈一会。 叶简没再说什么，一只手轻轻落在洛翎后背，隔着小毯子安抚他。 洛翎乖乖地垂下眼睛，嘴角扬起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不想让叶简担心，但他也知道，说什么话会让叶简心疼。 他要叶简的温柔都给他一个人，还要从叶简这里得到更多、更多…… 毕竟，觉醒期漫长又难熬，也许不久之后他就会回到那个毫无温度的梦境，长达数十个小时无法再触碰到这个人。 那样的等待，令人厌恶。 一抹暗色划过眼底，洛翎又仰起脸，安静地注视叶简。 叶简对他笑笑。 洛翎眼眸更加幽邃。 叶简那么好，哪怕是和叶简短暂的分开都让他无法接受。 如果能将叶简一起拖入梦境，在那个冰冷的地方，叶简是不是也会像现在这样温暖他？ ……不行，待在那种地方，叶简肯定也会难受的。 他不要叶简难受，他只要叶简好好地留在他身边，只注视他一个人，只对他一个人笑。 “怎么啦？”叶简在这时道，“干嘛看着我不说话？” 洛翎甜甜地道：“因为叶简好看。” ——叶简的声音也很好听。 真想把他锁起来，关在无人的深海，让他天天说给自己一个人听。 洛翎的表情依然乖巧，内心深处，却不受控制地涌动起污泥般的暗潮。 叶简若有所思。 每次他觉得洛翎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时，这只小人鱼都会用这个回答他。 不过，刚才洛翎的眼神……就是很奇怪。 叶简遮住洛翎眼睛。 洛翎：“？” 他瞬间直起上身，抱住叶简的手努力挪开。直到叶简的脸庞重新出现在视野内，才微微放松下来。 随即幽幽地道：“哥哥干嘛？” “没干嘛，”叶简道，“我觉得你也很好看。” 他发现刚才洛翎的身体一瞬间变得紧绷，不动声色地轻拍这条小人鱼，表示自己哪也不去。 洛翎乖乖地靠回去。 他的鱼尾依然牢牢圈住叶简，纹丝不动。叶简始终无法忽视身上这份重量，因此没过多久便轻声地强调：“我只给你圈一次哦，以后不准圈我。” 洛翎不吭声。 叶简：“听到了吗听到了吗？” 洛翎：“……听到了。” 叶简：噫，声音好小。 这条鱼干嘛这么喜欢用尾巴圈着他？好玩吗？ 叶简无法理解，最后只能归因于洛翎还是只小人鱼，比较活泼好动。 等洛翎渡过觉醒期变成一只大人鱼，肯定会稳重很多，不会随便拿尾巴圈人！ 而且—— 叶简道：“等你成年以后，应该也圈不住我。” 洛翎：“？” 叶简只是简单的一句话，谁知洛翎的反应却很大，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为什么？哥哥要离开我？” 叶简：咦，怎么又想到这方面上去了。 “不是呀，到时候你就是条大人鱼，我们挤不进一张椅子。”叶简比划一下沙发座椅的宽度，“你看，现在你都是坐我腿上的。” 洛翎想也不想地道：“到那时哥哥也可以坐我腿上，我抱着哥哥。” 叶简想象一下那副画面。 登时毛骨悚然。 洛翎：“？？？” 洛翎一下子委屈起来：“哥哥干嘛这副表情！哥哥是不是嫌弃我？” “……不嫌弃你，”叶简小声道，“但是，我们还是一个人坐一张椅子吧。” 洛翎顿时更委屈：“为什么？哥哥都可以抱我，为什么我不能抱哥哥？” 叶简与他对视，一脸严肃：“因为你现在是小人鱼，而我是大人。只有大人抱小人，没有大人抱大人。” 洛翎：“可——” 叶简：“而且，你到时候还要一个人睡哦。” 洛翎：“？？？” 洛翎如遭雷击，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为什么？？ 叶简不要他了？？！ 叶简：“不要多想，我才不会不要你。” “但是成年以后就是要自己睡的，而且你会变成一条大人鱼，到那时我和你肯定挤不下一张床。” “……挤得下的，”洛翎声音低低的，整条小鱼委屈巴巴，“我在海里的床很大，比这边的床大很多，可以挤下好多个人。” 叶简沉默一秒：“你怎么知道，你以前和别人挤过？” 洛翎立马摇头：“才没有呢，我那时候都是一个人睡的。但是海里很黑，房间又冷，我总是睡不着。” 他说着，露出可怜兮兮的眼神：“过去的我就是一个人，现在好不容易可以和叶简一起回到海里，叶简又要我变成一个人吗？” 叶简声音和缓：“你当然不会是一个人，我会一整天陪着你，只是到睡觉的时候——” 话还没说完，洛翎眼睛湿漉漉的，看起来更加可怜。 叶简：“……” 是不是他刚才的说法有点问题，洛翎好像对这件事情很抵触，不太能接受。 洛翎捕捉到叶简眼中的犹豫，立马凑近一点，晃晃他的手：“要是叶简不陪我，我晚上肯定会害怕的。” “所以，叶简真的要把我丢在那个黑漆漆、冷冰冰的地方，让我孤零零一条鱼吗？” 叶简：“……” 怎么这么可怜。 难道这条小人鱼在海里住得很糟糕？ 一时间，叶简更加犹豫。 洛翎抓紧叶简的手。 叶简：……好吧。 这只小人鱼还没成年，突然让他接受这个事实，可能是会有点难受 于是他轻轻地道：“知道了，我答应你。” 也许洛翎只是现在不愿意，等他变成大人鱼之后，就会自己一个人睡觉了。 当然，要是到那个时候洛翎还是不愿意……大不了他就多陪这只大人鱼几天。 洛翎脸上的委屈一扫而空，登时弯起眼睛。 “这是叶简答应我的，”他道，“不准反悔。” 叶简：“不反悔，反悔是小鱼干。” 楚暮沐从外面进来的时候，刚好看见一条黑发黑眸的小人鱼拉住叶简的手，冲他晃晃尾巴。 楚暮沐：诶，好可爱的小人鱼。 她挥挥手：“叶先生，我回来啦。” 洛翎猛地抬头，眼底如笼寒霜。 这个女人是谁？ 楚暮沐：“！” 好凶的小人鱼！ 好恐怖！ 楚暮沐“唰”地后退一步。 叶简轻轻摁住洛翎脑袋，小声道：“她不是坏人，是这座城市的负责人，还给我们提供住的地方。” 洛翎没说话。 叶简什么时候又认识一个人。 叶简为什么老是和除他之外的人有联系。 ……不高兴。 洛翎闷闷地抱紧叶简。 叶简和楚暮沐打招呼，楚暮沐回过神来，道：“叶先生，这栋房子住得还习惯吗？” “这里很好，谢谢。”叶简道，“你的事情解决了？” 楚暮沐含含糊糊地道：“本来也是一点小事情，不太要紧。” 叶简看出她不太想提及这个话题，道：“可以问个问题吗？” 楚暮沐：“您问吧，什么问题都可以。” 她本以为叶简会询问自己为什么招惹到神庭，结果叶简开门见山就是一句：“你这座城市的地下，有什么？” 楚暮沐藏在袖子下的手登时攥紧：“您是神庭的人？” 叶简神情不变：“你觉得呢。” 楚暮沐无言。 答案显而易见，如果叶简是神庭的人，那她现在根本不会好好站在这里。 楚暮沐轻叹一口气：“抱歉，是我考虑不周。” “叶先生，冒昧地再问一句，您是不是能感觉到什么？” 叶简颔首。 楚暮沐心中震惊，就连神庭的守望者都不能察觉到这些东西，他们还是利用仪器才勘测出来的。 ——为什么叶简，却能如此精准地感知到？ 叶先生很强，虽然不知来历，但的的确确救过她。 如果不是因为他，这座城市早就…… 一时间，楚暮沐思绪起起伏伏。最终做出决定，压低声音：“请跟我来。” 叶简低头。 洛翎与他对视，几秒后才慢吞吞地、不是很情愿地收回鱼尾。 叶简抱着洛翎起身，没走出几步，轻按额角。 洛翎第一时间出声：“叶简？” “没事，”叶简很快放下手，“只是坐得太久。” 洛翎眉心蹙起，紧紧拉住他的手。 楚暮沐要带他们去的地方，位于这座城市的地底之下。 搭乘特殊通道一路往下，经过重重关卡，最后由楚暮沐手中的id卡刷开地底深处、一道撑开石壁的厚重大门。 这一刻，叶简和洛翎眼前微花。 灰色的晶石从地下石壁间生出，密密麻麻，缀满视野所及的角落。 这种晶石颜色黯淡、形状古怪，争先恐后地破开石壁，在这不见天日的地底绽放诡异的花。 楚暮沐神情肃然：“这就是灰晶，也是神庭要抓走我的原因。” 叶简没有说话。 从进入这座城市起，他就有些不适。 而现在，那种不适感越来越强烈，源头直指眼前——就是这片灰晶。 他记得汤不诚说过，灰晶是神庭发现的新资源，虽然来路不明，却蕴含庞大的能源。 那枚爆发之后会产生污染的灰荷弹，正是以灰晶为能源制造的武器。 叶简的目光落在楚暮沐身上。 楚暮沐丝毫不见异样。不仅如此，进城时他就留意到这座城市的所有人、包括和他们一起过来的守望者小队都没受到影响。 洛翎忽然小声道：“我有点晕。” 叶简：“……我也有点晕。” 楚暮沐原本想在前面带路，走出几步发现后面没动静，回头。 一个年轻男子和一条小人鱼已经倒在地上，无声无息。 楚暮沐：“？？？” 叶先生？！ 您的人鱼？！！ 发生了什么？？？ 第42章 告诉他，我走了 大脑仿佛被尖锥刺入，真实的痛楚贯穿全身。洛翎从冰凉的水流中睁眼，头疼欲裂，墨色眸底隐有血光流动。 叶简呢？ 醒来的第一时间，他并没有确认自身情况或者周围环境，而是下意识向旁边伸手，想触碰到一个熟悉的体温。 可是，他的手指悬在半空，只碰到冷冰冰的空气。 “殿下！” 浴缸边，诺米欣喜地抬头。 “你终于醒啦！您已经沉睡两——” 话还没说完，洛翎的眼眸陡然阴沉：“他在哪里？” 一眼扫过去，这个陌生的房间里根本没有叶简身影。 他还记得自己昏迷之前，叶简在他面前闭上眼睛、失衡倒下。 当时的他太过虚弱，甚至没能拉住叶简。 而现在……如果叶简醒来，肯定会陪在他身边，而不是让他孤零零一个人待在浴缸里。 洛翎毫无血色的手指紧扣浴缸边缘，每当叶简从他视野中消失时，他都有种控制不住的愤怒与躁动。 诺米：“叶先生在隔壁房间，您别急，先休息一下，您的脸色也不是很好。” 洛翎：“带我过去。” 尽管脑袋依然很疼，仿佛被钝斧一下下重劈。但此时此刻，他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诺米只觉这样的殿下令人心惊，当即不敢作声，带他来到隔壁房间。 房门推开，坐在床边一张凳子上的楚暮沐抬头，意外发现洛翎醒来，伸手想打个招呼。 但是下一秒，她对上洛翎的眼睛，脊背登时一僵。 那双漆黑无光的眼眸里，只有深渊般的冰冷寒意。 一瞬间，楚暮沐感觉自己像是坠入寒冬腊月里的冰湖，刺骨的寒意冻结肢体，话语僵在喉头，甚至失去吐出的力气。 洛翎：“出去。” 楚暮沐：“好……好的！” 她僵硬起身，飞也似地冲出，不敢停留半秒。 窗帘半掩，房间内光线昏暗，洛翎静静坐在床边。 一只苍白的手垂落被褥间，被他轻轻握住，贴上自己脸庞。 洛翎偏头，感受着叶简掌心里的温度，漆黑眼眸沉沉凝视这个人。 诺米小声道：“经过检查，叶先生一切正常，并没有什么大碍。” “但您和他已经昏睡两天——殿下，那天您和叶先生到底经历了什么？” 楚暮沐和他解释过，叶简和洛翎是无端晕倒，但他并不太相信。 他也去过这座城市地下，站在那片灰晶前，没有任何异样。 最重要的是，叶先生那么强，怎么会莫名失去意识？ 诺米心底一万个疑惑，可洛翎并未回答他。 他磨蹭着叶简掌心，苍白脸庞阴云满布，片刻后道：“离开这里。” 诺米：“什么？” 洛翎：“带上叶简，立刻离开这里。” 那片地底的灰晶，包括这座城市，都令他本能地觉得厌恶。 尽管不清楚昏迷的缘由，但他知道，他和叶简绝不能再停留这里。 诺米纠结道：“可是您还在觉醒期，加上现在叶先生昏迷，只靠我们两个穿过那片b级以上的区域，难度好像有点大……” 洛翎：“没必要去黄昏庭地，原路返回。” 说话的时候，太阳穴像是被钢针刺入，疼痛鞭子般穿透全身。但他的神色始终冷静，不见一丝变动。 诺米迅速起身：“好的，我去联系汤不诚的守望者小队，他们还在这里。” 他推门而出，掩上房门。 走廊寂静无声，诺米长长呼出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平时叶先生在的时候，他只觉得殿下和以前不一样，不再那么冷若冰霜，而是可可爱爱、十分讨喜。 但是刚才，殿下仅仅是一个眼神，就将他镇在原地，根本不敢多言。 这样的殿下比在人鱼一族时更让他畏惧——不动声色、不怒而威，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大海，明知底下暗流汹涌，却无法看穿、更无法预测何时会爆发。 叶先生还是快点醒来吧。 诺米擦擦冷汗，在心底暗自祈祷。 希望他能多待在殿下身边，千万别走开。 …… 不知过去多久，意识缓缓复苏，深黑的视野恢复光明。 叶简睁开眼，只觉额角疼得快要炸开。 他的身边贴着一小团冰凉的温度，不用低头，叶简都知道那是谁。 于是拉过身边的被子，先把那一小团裹起来，摸摸脑袋。 一小团紧紧抱住他。 叶简望着洛翎黑漆漆的眼眸，正想说什么，洛翎已经率先开口：“哥哥，我们马上就会离开这里。” 叶简压下额头的剧痛，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正常：“可是，你的觉醒期——” “不用管那种东西，”洛翎道，“我不喜欢这里。” 他话语中的情绪毫无起伏，叶简心想：听起来凶凶的。 不过，他也觉得这个地方很不对劲，并非可以久留之地。 于是微微颔首，给洛翎掂掂被角：“你现在怎么样？” “很难受，”洛翎额头抵着他的肩膀，“想要哥哥多抱我。” 叶简登时有点心疼，手臂环过这只小人鱼，满是歉意地开口：“对不起，早知道就不带你来这里了。” 洛翎立马抓住他的衣袖：“和哥哥没关系，是这里的问题。” 叶简无声按住额角，他没想到他们两个人会对灰晶有那么大的反应，如果只是他一个人还好，偏偏这条小人鱼也难受得不行。 灰晶……到底是什么？ 叶简眸色沉凝。 洛翎看看他，忽然低头，眉心蹙在一起，咬紧的唇上不见一点血色。 叶简当即起身，准备带洛翎离开，一刻都不停留。 “你再忍耐一下，”他的声音温和，“我们先回那座b城，等到你渡过觉醒期，再去黄昏庭地。” 洛翎：“嗯。” 叶简抬手。 洛翎一下子摁住他的手：“我不要。” 叶简：“可——” “我不要，”洛翎眼眸暗沉，冷冰冰地再重复一遍，“哥哥不准弄伤自己。” 叶简：“……” 好吧。 等会再喂给你。 诺米带着守望者小队回来的时候，楚暮沐也得知他们要离开的消息，特意赶过来。 “叶先生，不好意思，是我……” 叶简：“没必要自责，这本来就和你无关。” 楚暮沐叹气。 虽然准备离开，但叶简还有一个问题必须弄清：“我想知道，你对灰晶了解多少？” 楚暮沐：“其实……不是很了解。” “大概三个月前，灰晶突然出现在我们城市下方。不知为什么，第一眼看到它们时，我就觉得这种东西不对劲。”楚暮沐道，“所以我并未对外公开这一消息，而是隐瞒下来。” “后来，得知神庭研发出以灰晶为能源的灰荷弹时，我更加确信我的决定没错。这种不知来源的东西在弄清底细前就不该过多接触，更别提制成那样的武器。” “但没想到的是，神庭为了制作更多灰荷弹，开始大范围探测灰晶。几天前我们城市的灰晶被探测出来，神庭当即派人带走我，想直接夺取这座城市的负责权。” 她当时还毫无防备，有事外出，结果直接遭到神庭派人拦截。 如果不是叶简，现在的她早被带到神庭，被迫交出城市负责人的资格。 叶简沉吟：“那么，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楚暮沐正色道：“之前是我太过掉以轻心，从现在开始，我不会离开这里半步。” “这座城市有自己的防御系统，我还是一位城市的负责人，不管怎么样，神庭都不敢闯进这里抓人。” 叶简对这些并不了解，偏头转向旁边汤不诚的守望者小队。 小队成员道：“没错，神庭就算再大胆，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不被允许的举动。” “既然这样，”叶简伸出右手，“交换个联系方式吧。” “关于灰晶，我还有一些想了解的东西。如果之后神庭再来威胁你，你也可以联系我。” 为什么他和洛翎会被灰晶影响，这始终是他要弄清的问题。 而且他隐隐觉得，灰晶和自己之间恐怕有点特殊的关联。 楚暮沐眼中浮出喜色，叶先生很强，如果能得到这位强者的帮助，对自己绝对是有利的。 通讯手环“滴”地亮起，一切准备妥当，叶简打算离开。 楚暮沐：“我送你们到城门那边吧，抱歉，因为神庭的存在，我现在不能出城。” 叶简抱着洛翎起身：“不用，你留在这里就行。” 刚才交谈间，洛翎一直窝在他怀中，没有说话。 楚暮沐想起之前洛翎令人惊惧的眼神，没忍住偷瞄一眼这只小人鱼。 洛翎趴在叶简肩上，从小毯子里漏出的鱼尾轻摆，软趴趴的耳鳍贴着叶简磨蹭。 楚暮沐：咦？好乖，好可爱。 下一秒，洛翎察觉到她的视线，抬头，冰冷的目光精准投落过来。 楚暮沐：“！” 果然还是很可怕！ 叶简垂眼。 洛翎蔫巴巴地歪着脑袋，一副“我好难受、我是条可怜小鱼”的模样。 叶简当即心疼地摸摸他：“乖，我们现在就走。” 洛翎：“嗯。” 他没什么精神地点头，又带点委屈地道：“我头晕，哥哥能不能抱紧我一点？” 叶简立马照做。 楚暮沐：“……” 确实很可怕。 —— 神庭，总部。 纯白的走廊上，张小明和一位女子并排而行。 “一位您没见过的a级守望者？真有意思。”女子道，“博士一定会很感兴趣的。” 张小明：“博士还在研究灰晶吗？” 女子：“是的，虽然那种晶石来源不明，但不可否认，它的确蕴含巨大的能量。” 张小明脚步微顿：“我总觉得，灰晶不是什么好东西。” “自从发现灰晶后，博士就变了。” 女子：“没有人是不变的，世界在前进，只有弱者才会裹足不前。” 说话间，两人来到走廊尽头的房间，女子为张小明推开门。 房间内光线昏暗，占据一整面墙壁的屏幕浮出幽光。有人坐在宽大的座椅上，双手合十，静静直视前方。 屏幕里播放一段录像，一位年轻男子站在病床边，轻轻抬手。 张小明神色微变，他认得这个年轻男子的脸。 顾不上多想，他走到座椅背后：“博士。” 诺伦博士语气轻淡：“任务失败？” “……是的，”张小明盯住屏幕里的年轻男子，“有一位守望者——” “不必说理由。”诺伦博士摆摆手，“我只要一个结果，显然，这个结果有些不如人意。” 张小明哑然，片刻后道：“我会再去一趟那里，请博士放心。” 诺伦博士：“不用，你很快就会有新的任务。至于现在，好好休息吧。” “……好的。” 诺伦博士姿态随意地靠在椅背上，张小明知道，这是要他离开的信号。 他原本想走，犹豫一下，终究是停下脚步：“博士，关于灰晶，我觉得——” “灰晶，是神的恩赐。” 诺伦博士再次打断他的话，平和地道。 “我知道你心里有些疑惑，但神的旨意是不可置疑的。” 张小明：“……” 张小明憋屈地离开。 房间里，屏幕的光芒黯淡下来。诺伦抬手，戴着皮质手套的手掌覆盖在心脏之间，眼睛微闭，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我收到新的神谕。” 他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在和谁对话。 “神会指引我，该怎么做。” —— 阳光洒落身上，有些暖和。 尽管如此，叶简的头疼也没有减轻分毫。 他走出房子，在台阶下静站几秒，低头。 几分钟前，洛翎还状态正常，此时却没什么精神。 他搭着眼皮，鱼尾没什么力气地垂下，整条小鱼困兮兮的，却紧紧拽着叶简衣角，不肯真正合上眼睛。 叶简轻声道：“睡一会吧。” 洛翎慢吞吞地摇摇头：“我不困。” 叶简盯住他。 几秒后，洛翎的脑袋开始一点一点。 叶简眼底流露出些微笑意，戳戳这只小人鱼：“我会一直抱着你的，没关系。” 洛翎倔强地道：“我就是不困，不睡。” 叶简：咦，小嘴硬鱼。 可是，为什么不愿意睡？ 叶简一下一下抚摸洛翎脑柔软的头发，道：“不用担心，从这里回到那座b级城市只要一天时间。我们过来的时候不也什么都没发生吗？” 洛翎闷闷的，并未说话。 脑袋很疼，也很晕，眼皮沉重如压着一座大山，几乎快要支撑不住。 尽管如此，他也不想闭眼。 闭上眼睛，就看不到叶简了。 ——不知为什么，今天的他总想多看叶简一会，想将这个人的模样清晰刻入眼底，每一寸细节都牢牢记住，不要忘掉。 他知道，叶简会一直陪着他。 他也知道，叶简不会离开他。 但是，他还是想就这么安静地注视叶简，一遍又一遍确认叶简的存在，感受这个人的温暖与气息……只有这样，才能消除他心中自己都没发觉的、隐隐的不安。 ——然而，尽管洛翎已经很努力地告诉自己不能睡过去，要保持清醒，要一直看着叶简……他的眼皮还是越来越沉，意识就像下坠的巨石，仅靠一根细绳悬吊，岌岌可危，早已到达断裂的边缘。 洛翎努力地抱紧叶简手臂，整条小鱼黏着他，几乎没有距离。 叶简有点心疼：“睡吧，再不睡会变成小黑眼圈鱼的。” 洛翎静止数秒，紧绷的肩膀缓缓松落。 “……哥哥，”他的声音很轻很轻，是用最后一点力气说出的，“等回到那里，我要吃糖葫芦。” 叶简：“好哦，我会给你买很多很多根糖葫芦。” 洛翎轻轻呼出一口气，仅剩的意识终于无法支撑，决堤崩溃。 他沉沉地闭上眼睛。 再次睁眼……叶简依然会在他身边。 ——这是洛翎坠入无边的黑暗之前，最后一个念头。 装甲车停在城门口，要上车时，叶简身体微晃一下。 诺米立马扶住他：“叶先生！” “……没事。” 叶简按住额角。 诺米再看洛翎。 洛翎早已昏昏沉沉地睡过去，意识全无。 诺米：……糟糕，这一大一小的状态都不是很好。 装甲车驶出城门，哪怕已经离开那座城市，叶简的头疼也没有消减分毫。 脑袋仿佛被锋利的锯齿一下一下碾过，撕裂的痛楚刺入身体每一寸每一毫。冷汗泠泠落下，叶简脸庞苍白至极，不见一丝血色。 诺米发现不对劲：“叶先生，叶先生您怎么了？你的脸色好像越来越差？” 叶简没有说话，他微微闭着眼睛，根本说不出话。 驾驶座上的守望者队员有些担心地偷瞄后视镜，下一秒，他的眼中倒映出一团黑影，神情骤然变化。 “那是什么？！” ——后面的车窗，c级城市的上空。 一枚灰色炮弹燃起熊熊烈焰，自遥远的天际呼啸而来，于蔚蓝苍穹中擦开一道丑陋的尾痕。 这枚灰弹出现在所有人视野的一瞬间，灼烈的光芒忽然爆开。灰蒙蒙的光雾在零点几秒内迅速扩张，如神明之手投落的死亡之网，笼罩十公里内所有区域，封城锁地，形成一道只进不出的死亡囚笼。 啪嗒。 飞鸟的尸体如雨落下，血肉模糊地擦过车窗。后方装甲车上，有人尖叫：“灰荷弹！是灰荷弹！” “神庭那群疯子，居然投下灰荷弹！！” 灰荷弹。 带着哭腔的尖叫刺入耳膜，搅乱叶简混沌的意识。他勉强抬起眼睫，眸底依然有些恍惚，却已清晰地回忆起汤不诚的话。 【灰荷弹，覆盖范围十公里。十公里内，皆为死地】 【您的人鱼也是异兽，同样会受到致命的污染】 “加速！快加速啊！！” “没有用的！灰荷弹已经封锁这片区域，一只鸟都飞不出去！爆炸三分钟内就会启动，我们等死吧！哈哈哈，等死吧！” “神庭！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哭叫与怒骂，是在一瞬间响起的。 诺米惊恐地环顾四周，他无法理解发生什么，也无法理解为什么转眼之间，死神已降临他们头顶。 灰荷弹……就是那个能毁灭十公里内所有异兽和人类的武器吗…… 大脑空白，身体发凉，几乎无法呼吸。在这末日的恐慌之中，诺米听见一道清悦低沉的男声：“停车。” 诺米猛地扭头。 叶简苍白的手指撑住车窗边缘，冷汗打湿他的额发，只有那双墨色眼眸清冷如凝：“停车。” “叶先生……”诺米声音颤抖，“您想干什么？” 叶简没有说话。 驾驶座的守望者队员战栗着踩下刹车，车门打开，诺米好像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伸手要去拉住叶简。 “不行，不行！”他几乎说不出连续的话，“您不能这样……殿下会杀了我的！” “求您待在这里，我们走不出去的，至少，至少您在最后陪着殿下……” 叶简避开他的手，安静地望着他。 诺米肩膀剧烈颤动，抽噎到说不出话。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变得哀求：“求您，不要走……” “那是灰荷弹……您会死的……” “……” 叶简落下视线，轻轻抬手——珍惜而又小心地将怀中的小人鱼送到他身边。 “他喜欢吃酸酸甜甜的东西，也喜欢吃糖葫芦。” 叶简开口，嗓音如流雨轻雪，落入风中，不起涟漪。 “如果要买新的小毯子，记得选毛茸茸、带口袋的那种。他喜欢在口袋里放一些小东西。” 洛翎昏昏沉沉趴在皮制座椅上，似乎有点冷，睡得不太舒服。一只手摸索着伸出来，想寻找什么东西。 叶简退开一步，一言不发地注视他几秒，又摘下手腕间的通讯手环，放进洛翎小毯子的口袋里。 “等他醒来，就说我已经恢复记忆，不要他了。” “把我说得坏一点，他应该不会伤心。” 黑色丝线勾勒交织成纤薄的黑翼，于叶简身后展开。 痛楚愈发强烈，力量在汇聚的同时又飞速流失。他的视野微微恍惚，垂下眼睫。 洛翎似乎陷入到一个噩梦之中，身体微微颤抖，双手攥紧小毯子边角，用力到指骨凸起。 叶简手指轻动，很小幅度地偏向洛翎……随即，又无声地收回。 他的小人鱼。 他从荒野上捡来的，可可爱爱、只会冲他一个人撒娇的小人鱼。 真可惜，明明黄昏庭地就在不远的前方，明明觉醒期已经来临……他却看不到这只小人鱼长出逆鳞，变成大人鱼的那一天了。 叶简轻轻阖眼，片刻后，露出一点浅淡的笑意：“祝我好运吧。” 黑翼轻振，年轻男子的身影隐没于黑翼之下，如劈开长夜的雷霆，撕裂这片灰色末日。 诺米瘫坐在原地。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拉长，有那么几个片刻，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走完一生。 直到，他听见有人欢呼，有人喜极而涕。灰蒙蒙的死亡之网颓然倾倒，苍穹蔚蓝无垠，洒落浅金碎光。 诺米抱起沉睡的洛翎，踉跄着走出车门。 阳光……真刺眼啊。 诺米恍惚地想。 人鱼徜徉于海洋，人类行走于大地，他们是不同的种族，却都有一个共同点——无法翱翔于长空之中。 那么，不同于他们两族的叶先生，又是什么呢？ 诺米无声仰起脸，凝望那轮冰冷的太阳。 他大概……永远也不会得知这个答案了。 第43章 叶简会和我回海里的 深不见底的洞穴，微光自遥远的洞口洒落，细看之下才发现并不是日光，而是特殊晶体凝结而成的山壁折射出的反光。 古老的巨树参天，撑开洞穴穹顶，叶片亦是特殊的晶体，缀满天空，宛如洒落的银河星辰。 树冠之下，树根盘虬，流淌荧光，浅碎光星蜿蜒成河流。苍白的年轻男子静静沉睡于树底，墨发随意散落，与树根轻轻勾连。 不知何处的风拂过石壁，古树叶片沙沙作响，悠扬如远古的歌声。那歌声落入年轻男子耳畔，他似有所觉，指尖微动，睁开一双墨黑的眼眸。 幽光流转于眸底，年轻男子神情微微恍惚，沉默地望着这片空旷沉寂的洞穴。 我是谁？ 我在哪？ 大脑隐隐作痛，叶简起身。仅仅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头部的痛楚立刻变得明晰，宛如有钢针刺入，泛起尖锐的疼。 他的眸底微微涣散，无声按住额角。在头疼之中，一个疑惑愈发清晰。 为什么……他什么都记不起来？ 沙沙。 树根轻动，其中一小枝从地底钻出，带着潮湿的泥土，轻轻缠绕叶简指尖。 叶简垂眼。 树根间的荧光融入他冰凉的指尖，有什么信息在无声间传递，这一刻，他仿佛与古树心意相通，听见从浩渺之处落下的轻柔声音。 几秒后，叶简低喃：“我要离开这里？” 树根轻摇。 叶简：“我要……去寻找什么东西？” 树根摇晃得频率更快。 叶简眸底的恍惚淡去几分，冰凉指腹贴上树根，轻轻摩挲，无声道谢。 树根飞快晃晃，弯起尖尖，圈成一个爱心的形状。 叶简还想询问什么，树根已缩回泥土之中，沉寂下去。 他无言片刻，抬眼。 应该怎么离开？ 洞穴高远深广，晶石璀璨的树冠遮蔽穹顶，望不见天光。 如果，我可以飞…… 这个念头刚动，叶简轻轻垂下眼睫。 空间扭曲一瞬，涟漪泛起。无数根漆黑的丝线浮现于虚空之中，纤细锋利的线身弥漫淡淡黑雾，温顺勾勒成一对黑翼。 长达数米的黑翼展开，卷起飓风。叶简双足离地，身形趔趄一下，如同绒羽刚丰的幼鸟，摇晃而又坚定地飞向遥远的天空。 广袤的山壁静默无言，参天古树叶片摇曳，沙沙如同送别的歌声。 叶简轻振黑翼，追逐微渺的天光，飞过古树遮天的树冠，飞过这片古老而沉寂的洞穴。 他来到地面。 刹那间，淡金色的阳光如雨洒落，叶简沐浴在光下，望见蔚蓝苍穹中的一轮太阳。 很温暖。 叶简抬手，轻触阳光。与此同时，他身后的黑翼忽地散去，蜂蜡般不受控制地消融于日光之下，化为弥漫而开的淡淡雾气。 叶简轻飘飘地下落，直至踩到广袤无垠的大地，再也无法飞行。 不过，他并不觉得可惜，而是有些生疏地向前迈出一步，迟疑一下，又走几步。 脚下的土壤坚硬，他行走于这片大地上，抬眼环顾四周。 土地灰暗，毫无生机，四周空旷，遥望无边。 这是一片荒野。 他要寻找的东西……在哪里？ 叶简额头又开始隐隐作痛，回首。 身后是一望无际的荒野，刚才的洞穴已隐于地面之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留一丝痕迹。 就仿佛，从未存在过。 回不去了。 叶简心想。 但是，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又怎么清楚自己要去哪里？ 叶简安静地在原地停留几秒，最终选择一个方向，孤独地走去。 荒野上的风，有点冷。 没过多久，叶简在这冷风之中，嗅到一丝异样的气味。 他偏头，目光精准锁住一边，捕捉到一双窥探的眼睛。 咚。 一头体型庞大的怪物从巨石后方绕出，漆黑的躯体之上分裂成三颗头颅，足踏灰色焰火。火苗很快上蹿，包裹怪物全身。 它身披熊熊火焰，六只眼睛气势骇人地盯住叶简，仿佛饥饿已久的孤狼遇到美味的盘中餐。 叶简：有点丑……不过，是个活的。 叶简试探着开口：“你会说话吗？” 怪物：“吼——” 它的第一句话便是夺命的嘶吼，直接向叶简扑来！ 厉风扑面，叶简下意识后退一步，墨黑眼眸隐约流淌过黄金般的色泽。 暴涨的灰色火焰，于这一瞬停寂。 怪物的利爪碾入地面，四足颤抖。刚才还虎视眈眈、不可一世的它此时已匍匐下来，六只眼睛惊惧不定，从吼中发出含混的呜咽。 它在战栗，甚至跪地求饶。 叶简冰冷地垂眼，眸底金芒与墨色交织，映出这头怪物的死相。 扑通。 三颗头颅坠地，鲜血如泉喷涌，却未曾沾染叶简分毫。 他指间勾勒的黑线隐匿而去，下一秒，苍白手指紧按额角。 冷汗无声落下，叶简眉心微蹙，唇角抿成冰冷的直线。 他头疼。 大脑疼痛欲裂，他的眼前微微发黑，甚至有些支撑不稳身形。 荒野寒风萧瑟，叶简脊背僵直，浑身冰凉。许久之后才像活过来一般，放下手，踉跄着后退一步。 他扶住旁边的巨石，深吸一口气。如被尖锥搅弄大脑的疼痛仍未消散，却已减轻到一个可以让他喘息的程度。 怪物死去多时，尸体早已化为脓血消散。地面之上残留淡淡血迹，还有一块指甲大小的灰色晶石。 叶简的目光在那块灰色晶石上停留一秒，收回。 好丑。 不想捡。 他在原地休息一会，直到发黑的视野恢复清明，才继续出发。 荒野四处都是危机，在这之后，叶简又遭遇几头怪物。 运气好的话，怪物对他视若无睹；运气不好，怪物在他指下化为脓血，而他也只能默默蹲在旁边，忍受身体被一遍一遍碾碎般的痛楚。 叶简很快意识到，自己似乎拥有特殊的力量。 可不知为什么，他的身体状况很差。每次使用那些力量，都会给他带来极大的负担。 因此叶简走得很慢，基本上每过半小时，都要停下来休息一会。 不知过去多久，太阳缓缓沉于西山，血色夕阳铺染天幕。 荒野之上，叶简孤零零的影子投落于地，被拖得很长。 肚子有点难受。 他的心底浮出一个念头。 想吃东西。 叶简环顾四周。 只有土，以及吹面的冷风。 “……” 叶简收回视线。 天色越来越暗，气温也逐渐下降。他身上只有单薄的衣服，寒意不断侵入皮肤，渗进骨髓。 想要熬过这个夜晚，似乎有些困难。 就在叶简思考自己要不要找个挡风的石头躲一晚时，微风拂面，带来一缕细微的声音。 叶简微微偏头，随即，转身。 夜晚的荒野，两辆装甲车歪倒，一群人尖叫狂奔。 “a级异兽！这里怎么会有a级异兽？！” “救命！救命！！” 灰色火焰蹿起数米的高度，一头足有装甲车三倍大的异兽横冲直撞，鳞甲覆盖的巨足踏下的每一步，都宛如地震。 叶简站在制高点，不含波澜的目光锁住那头灰焰缠身的异兽。 又是这种灰色火焰。 一路上，他遇到的几头怪物，身上都有这样的灰焰。 不知为什么，一看到那片毫无生机的灰色，叶简心底便涌起莫名的厌恶。 正在蛮横冲撞的异兽忽地扭头，略过其他弱小奔逃的探险队成员，一双猩红眼睛直勾勾盯住叶简。 额角像是快要炸裂，痛楚无比明晰。叶简面不改色，轻抬手指。 森森黑线缠绕于他苍白指间，那双墨色眼底染上鎏金色泽，清晰地倒映出异兽体内、一根贯穿心脏的灰色丝线。 异兽仰头长啸，口中喷出滚滚灰焰，焰光照亮大半夜空，如坠落的陨石之雨。 这样的场面何等恐怖，几个原本还拼命逃窜的探险队队员双腿一软，吓得直接瘫倒在地，闭眼等死。 火焰卷起高温，叶简如飞鸟跃下，身形迅速接近异兽。黑色丝线雨点般急坠而下，锋利无挡地穿透烈焰，撕开血肉。 异兽吃痛怒吼，但这样的攻击还无法杀死它，仅仅是激起它的杀意。 叶简无声落地，离异兽不过几步之距。他的身形清瘦纤细，和庞大的异兽相比，无异于飞鸟对上雄狮。 异兽愤怒地掀起巨爪，山峦一般重重压顶而下。叶简抬眼，眸底始终冷静无澜。 那双暗金流淌的眼眸之中，异兽心脏间的灰色丝线，与一根黑线相连。 叶简指尖勾动黑线，轻描淡写地收紧五指。 泼天的血雨，由此降下。 —— 异兽临死前的嘶吼响彻荒野，震耳欲聋。 滚滚热浪轰然向四方横扫而开，本就站立不稳的探险队队员登时被掀翻在地，无法起身。 翻倒的装甲车边，一位女子怔怔抬头，鲜血从额间流下，染红她的眼睛。 陈娆晃晃脑袋，用力地睁大眼睛，一眨不眨。 模糊的视野之中，火焰熏染夜幕，一道修长身影如出鞘剑刃，割开夜色与火光的交界。 烈烈火光照映之下，他的侧颜清冷昳丽，完美如神祇之手雕刻。 陈娆眼底亮起光芒，时隔多年，她又一次感觉神明降临于自己面前。 这一次、这一次，一定是真正的神明…… 满心的喜悦几乎要冲昏头脑，陈娆顾不上自己的伤口，踉跄站起，声音因为过于激动而微微颤抖：“您——” ——与此同时，那位美丽的神明垂眼，声音清悦，如高山之巅落下的寒雪。 他说：“有吃的吗？” “我饿了。” 陈娆：“……” 陈娆：“？？？” 。 满地狼藉之中，破破烂烂的装甲车被众人合力推起，从里面翻出尚且完好的干粮，还有一张没有染脏的毛毯。 篝火升起，劫后余生的探险队成员忙着搭建帐篷。不少人会在干活时偷瞄篝火边的那位年轻男子，越看越觉得充满动力。 陈娆无声坐在叶简对面，直到此时，还有些恍惚。 这是他们第三次遇到叶简，第三次被叶简救下。 曾经，她以为叶先生是位强大的b级守望者。b级虽然厉害，却也不是无法企及。因此上次分别之后，她一直以叶先生为目标，努力追赶。心想总有一天，也许自己可以达到叶先生那样的高度。 后来她的确成为一位b级守望者，并在晋升的第二天，开心地带领自己的探险者小队出城。 结果谁也没想到他们会那么倒霉，居然在这片b级区域遭遇一头a级异兽！ 更没想到的是他们在倒霉中又那么幸运，叶先生再一次如神明般降临，拯救他们于危难之间！ 陈娆十分感激，又有点尴尬。感激是对叶简，尴尬是对自己。 叶先生是很强大，但他根本不是什么b级守望者，而是a级！ a级，仅次于s级的顶尖存在！多少守望者这一生都无比渴求、却又无法企及的高度！ 最重要的是，叶先生还那么年轻，谁知道再过几年，他会不会真的踏入顶端，成为第四位s级守望者？ 亏她还一直以为叶先生只是个b级，甚至在心中暗暗较劲……真是越想越尴尬！ “叶先生，喝点茶吧。” 陈娆整理情绪，从篝火上取下咕嘟咕嘟的热茶，递给叶简。 叶简身披厚重的毛毯，捧着一块干粮，眼睫沉沉垂落，静谧无声。 陈娆：“叶先生？” “……”叶简迟缓地抬头，“什么？” 陈娆只觉他的脸色很差，当即担忧地道：“您受伤了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叶简弧度很轻地摇头，按住眉心，片刻后道：“你认识我？” 陈娆震惊：“您，您不记得我啦？” 叶简并未言语。 陈娆更加震惊，摊开手，左右打量自己。 “就算我这些年的变化有点大，可能长胖了点、头发变长了点……”她小声道，“可您应该还记得我吧？” 回应她的是叶简毫无波澜中带点疑惑的眼神。 陈娆：“……” 好吧，真的不记得。 “也是，上次见面，应该是在五年前。”她略带遗憾地道，“时隔那么多年，您不记得我，也是理所当然。” 叶简低声重复：“五年前？” “……对呀。” 陈娆对上叶简暗色的眼眸，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开始解释。 “五年前，您救了我们探险小队两次。当时的我还是c级守望者，两次遭遇b级异兽，都是因为您及时出现，我们才能安然无恙地活下来。” “现在的我已经是b级守望者，不过我的运气好像和以前一样，还是那么差。” 陈娆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感激地道。 “晋升之后的第一次任务就遭遇a级异兽，说出来真是丢脸——但是幸好，这次依然是您救下的我们，和五年前一样。” 叶简：“那，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陈娆：“啊？” “名字，”叶简苍白手指轻轻抓住毛毯边角，眸色于火中之中难以辨清，“我忘记了。” 陈娆：“……叶简，这是您的名字，是您之前告诉我的。” 她急匆匆点开通讯手环：“您看，您之前还和我交换过联系方式，在这里——” 话还没说完，她微微一怔。 通讯录里，那个原本位于最下方、已经灰暗许久的名字，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一般来说，通讯录里的id不会无缘无故消失。 出现这种情况，要么是对面删除她的好友，要么是这个id被消除。 陈娆再看叶简手腕。 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陈娆沉默下来。 直到此时，她心底那股不对劲的感觉终于落实。 叶先生在过去的五年间，肯定遭遇过一些事情。 陈娆注视叶简毫无血色的脸庞，暗想。 他比五年前更强大，但是，又比五年前更加虚弱。 而且五年前，叶先生好像并不是孤单一人…… “叶先生。” 陈娆试探着开口。 “我记得五年前，您的身边还有一条小人鱼，不知道他现在——” 话音未落，叶简闭眼。 额角一跳一跳，像是有钝斧一下一下重重劈落。 不仅如此，他全身的骨骼、血肉仿佛被尖刀一点点剥离，锋利的刀刃没入身体，鲜血淋漓。 叶简安静地垂着眼睫，于无声中忍耐凌迟一般的酷刑。 陈娆登时噤声。 叶先生的状态果然不对劲，甚至不该说不对劲，而是很糟糕。 可是，他那么强大。拥有超越a级的实力，有谁能伤到他？ 陈娆的大脑转动，露出一点不可思议的神情。 难道，是那条人鱼？ 他和叶先生那么亲密，关系那么好。正因如此，叶先生才会对他不设防备…… 夜晚的寒风吹过，叶简指尖冰凉，眼睫在苍白肌肤间投落浓密的阴影。 一条更加厚重柔软的毛毯披落肩头，一个青年小心翼翼地坐在叶简身边，与陈娆对视，将那杯热茶放到叶简手中。 “叶先生。” 这位叫艾克的青年小声道。 “不如您加入我们探险小队，和我们一起回去吧。” 手指触到暖意，叶简稍稍抬眼。 艾克专注地望着他，露出一个笑容：“我们的城市离这很近，只有半天的路程。您可以在那里定居。不用在意资金和住所的问题，一切都由我们安排。” “您只要安心地待在那里，养好身体就行。” 叶简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似在考虑他的话。 艾克满心期待，等待叶简的回答。然而片刻之后，他听见叶简依然清悦、却又那么遥远的嗓音：“抱歉。” 艾克笑容凝滞，不受控制地失落下来：“为什么？您的身体应该承受不起长途跋涉……还是说，您有什么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叶简微微失神，心想，是啊。 他要去哪里？ 失去记忆，一无所有……他有什么可以去的地方？ 或者说，有谁会等待这样的他？ 叶简一时无言，艾克见状还打算说些什么，却听见叶简度开口。 “我想……去看看大海。” 叶简的声音很轻，像是风一吹就能卷跑。 “因为海洋很美丽，我还没有见过。” 【大海很好看，海水很清澈，也很温暖，在阳光底下亮晶晶的，海底铺满各种颜色的贝壳和珊瑚。】 【叶简喜欢珍珠吗？贝壳里总是有很多漂亮的珍珠。】 是谁，和他说过这些话？ 叶简的目光落在远处，茫然而没有焦点。 【等我成年以后，叶简可以和我回海里，我给你摘很多珍珠！】 【叶简会和我回海里的，对吧？】 ……是吗？ 他答应过谁吗？ 叶简摁住额角，闭上眼睛。 遥远的深海里，似乎有人在等待着他。 但他却想不起对方的名字、声音、容貌，以及所有的一切。 那个如此陌生，又如此遥远的人……到底是谁？ 第44章 做我老婆吧！ 冷风吹来，篝火蹿高几寸，光线于陈娆和艾克的脸上变化不清。 “叶先生……我建议您不要去那里。” 陈娆的声音很低，像是怕被某种存在听见。 “大海早已成为人类的禁地，尤其是深海，那是一片比所有异兽盘踞的巢更加危险之地。” “这么多年来，凡是踏入深海的人类，下场只有死亡。” 叶简定下恍惚的心神，直视她的眼睛，目光带着询问。 陈娆环顾左右，确定自己依然处在安全的地方，这才再次开口：“您大概不知道，五年前，人鱼一族权力更替，迎来一位新王。” “那位新王性情暴虐，残忍嗜血。但他远比之前任何一条人鱼都更强大，也更危险——自他即位，人鱼一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的威压覆盖所有海域，甚至蔓延至陆地。” “三大守望者组织之一的神庭，就是被他一人覆灭。” 叶简神情微动：“神庭？” “是的，”陈娆一看叶简表情就知道他不清楚神庭是什么，开始解释，“神庭曾是最强大的守望者组织，拥有数量最多的守望者。但是那位新王掌权之后，神庭遭到人鱼一族疯狂的打击报复。没过多久，神庭溃散，成员狼狈逃命，他们的首领诺伦博士更是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听说，他是坠入海底，成为人鱼的盘中餐。” “啊，”叶简注意力略微偏移，“人鱼会吃人。” “不知道，他们说的。”陈娆道，“总之不管会不会吃人，那位人鱼王都很恐怖！要知道神庭可是拥有两位s级守望者，最顶尖的战力，在那位深海之主面前都无能为力！” “我想，他的实力应该远远超过s级异兽，达到巢兽的水准。” 她谨慎地道。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毕竟这个世上还没有出现过s级的巢。” 叶简安静地听着，没说什么。 陈娆：叶先生好像不是很害怕的样子，而且，他似乎对那位人鱼王很感兴趣。 她的眼珠子轻转，决定多说一些。 “曾经，人鱼是可以随意售卖的商品，甚至有人会跑去深海，故意引诱弱小的人鱼上钩。” “而现在，人鱼已经被禁止售卖，因为没人愿意得罪人鱼一族，得罪背后那位恐怖的人鱼之王。” “海域同样被封锁，人类最多只能在浅海游荡。一旦靠近深海，靠近人鱼的领地，将被视为对人鱼之王的冒犯，引来毁灭的海啸。” “——而且传闻中，那位人鱼之王的性格很不好，特别冷血、特别狠戾。就连他的族人都对他畏惧不已。如果真有人类敢出现在他面前，绝对是尸骨无存的下场。” 叶简：好凶。 像只坏人鱼。 “那么……”他捧着茶杯，热气袅袅，氤氲他的眼睫，“有什么方法绕过他，进入深海吗？” 陈娆大惊：“您还想去那里啊！” 叶简一眨不眨地注视她。 陈娆：“呃……没有办法。” “就算乘船，海浪也能掀翻船只。更别提我们不是人鱼，根本无法在水里生存。” 叶简：“……哦。” 有点失落。 他的眼底黯淡下去，墨发微垂，纤瘦憔悴的身形隐没在宽大的毛毯之中。 艾克神色变化，看向陈娆。 陈娆拨弄一下篝火，再次开口：“不过，如果您只是想去看海，我们可以陪您过去哦。” “走最安全的那条路线，离这里最近的大海只需要两天车程。海岸线附近还有一座c级小城，那里有我们认识的人。” 叶简不想麻烦他们：“不用，我可以一个人去。” “可是，”陈娆一愣，“走路过去不知道要多久，而且您认得路吗？” 叶简：“认得。” “吧。” 陈娆：“……” “可是，我们有车哦。”陈娆掰着手指一个个数，“有保暖的毯子，有睡觉的帐篷，还有很好吃的干粮。” “现在晚上那么冷，一个人行走在荒野里，没有挡风的地方，没有生火的工具，也没有东西吃，会很难受吧。” 叶简：“……” 陈娆：“我们有车哦，有车哦。” 叶简：“……” 叶简眼帘低垂：“谢谢。” 艾克长舒一口气，陈娆露出灿烂的笑容：“不用道谢！您救了我们，这样的大恩大德，我们还不知道该怎么报答呢。” 夜色渐深，帐篷也已经搭好。探险者小队准备休息一晚，明早再出发。 叶简起身时，荒野吹来一阵冷风，他的身形微微一晃。 艾克赶紧伸手扶住他。 “叶先生，”他道，“我送您过去吧。” 叶简摇摇头，婉拒艾克，独自走到帐篷前。 睡袋很温暖，遮蔽外面的寒风，也驱散指尖的凉意。 好困。 眼皮逐渐沉重，困意上涌，叶简苍白脸庞微微埋进睡袋里，安静地阖上眼睛。 这个晚上，他做了一个梦。 梦到自己浮在遥远的深海里，海水流淌过他的指尖，并不冰冷，反而有些温暖。 左右黑漆漆一片，只有前方隐有光亮——在那里，一条墨色鱼尾破开海水，卷起层层涟漪。 下一秒，一只黑发黑眸的小人鱼从微光中浮现，飞快游到他身边。 叶简眼神微凝，他不认识这只小人鱼，但是……总觉得很眼熟。 小人鱼围着他转来转去，轻纱般的尾鳍摆动个不停，搅起毫无规律的水花。 几分钟后，这只小人鱼又试探着伸手，轻轻勾住叶简的指尖，像是终于确定他的存在，忽然安静下来。 叶简与他对视，并未说话。 小人鱼同样没有开口，黑漆漆的眼睛凝视叶简，眨巴眨巴几下，两行泪水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 晶莹的泪水连珠坠落，坠到半空时，已凝结为圆润的珍珠。 叶简一惊，当即开口，声音下意识变得柔和：“你怎么啦？为什么哭呀？” 小人鱼依然没有说话，只是一眨不眨地望着叶简，泪水吧嗒吧嗒往下掉，转眼又凝聚成美丽的珍珠。 这是一只很伤心、很难过、又很委屈的小鱼。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不认识这只小人鱼，叶简的心却一下子揪紧，阵阵泛疼。 “别哭，”他道，“我在这里呢，别哭。” 小人鱼一言不发，流着眼泪冲他张开双臂。 抱抱。 叶简立刻伸手，想抱住这只小鱼。 ——下一秒，梦境破碎，他被拖回现实。 “……” 睁眼不再是深海，而是帐篷深色的顶部，叶简沉默坐起，环顾四周。 帐篷里静悄悄的。 他觉得很冷。 。 清早，营地中间架锅烧水，准备做一顿热气腾腾的早餐。 “叶先生。” 陈娆嘴里呼出白气，注意到叶简帐篷微动，立马回身。 “早上好呀。” 叶简掀起帐篷一角，冲她点点头。 陈娆微微一愣，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和昨晚相比，叶简的脸色更加苍白，眼眸也黯淡很多。 叶先生昨晚好像没睡好。 陈娆开始找话题：“今天好冷啊，明明昨天还挺正常的。” 旁边一个路过的探险者队员顺嘴接道：“这一片的气候以前不是这样，说到底，都怪神庭。” “神庭”两个字落入耳边，叶简偏过头：“为什么这么说？” “说来话长，”陈娆道，“您还记得昨天晚上，那头身燃灰焰的异兽吧？” “五年前，一种灰色晶石忽然出现。作为它最初的发现者，神庭在得到这种灰晶后并没有查明来源，反而误以为这是一种新资源，大肆开采滥用。” “以灰晶为能源的灰荷弹很快造出，经过实验，它的确能抹杀一定范围内的异兽。可是灰荷弹爆炸的区域也会产生对人类致命的污染，因此最开始，有很多守望者反对这种灰晶。” “但神庭执迷不悟，愚昧地压下一切反对声音。没过多久，噩梦降临，用来实验灰荷弹的区域居然诞生一种新的异兽，它们身上燃烧灰色焰火，比普通异兽更加强大，也更难以杀死。” “有人推测，这些灰焰异兽就是这片区域之前的异兽，它们并未被灰荷弹杀死，而是吸收灰晶能量，得到进化。并且，这种灰焰如同可以传染的病毒，很快由一片区域的异兽蔓延到另一片未出现灰晶的区域，更多灰焰异兽由此诞生。” 陈娆说到这里，轻叹一口气。 “原本，普通异兽死后凝结的晶石蕴含部分能源，可以加以利用。可是灰焰异兽死后的晶石就是块没用的石头，我们不仅要花费更大力气杀死它们，最后还一无所获。” “更糟心的是，它们身上的灰焰还能改变一片区域的气候，灰焰越多，温度越低，所以很多区域都变得气候无常，就像现在这样。” “——由此可见，灰晶根本不是什么有利资源，”她越说越气，“它就像最初的大污染一样，是新的灾难。” 叶简微微蹙眉：“既然这样，神庭应该担责。” “担责啊，他们当然要担责。”陈娆双手抱胸，“不过在声讨愈演愈烈的时候，他们就被那位人鱼一族的新王以雷霆之势清理掉了。” 叶简：嗯……真厉害。 是条好人鱼。 吃过热腾腾的早餐，探险者小队再度出发。叶简靠在车窗边，盖着一床毛茸茸的毯子……没过多久，墨发垂落额前，沉沉入睡。 陈娆：叶先生的精神果然不太好。 她悄悄拉下车窗边的帘子。 。 叶简再次醒来时，已是下午。 探险者小队停在一座c级城市，补充物资。 车窗加装的帘子半掩，窗外是熙熙攘攘的街道，叶简轻揉额角，余光瞥见什么，动作微顿。 “叶先生。” 守在装甲车边的艾克见车门推开，很快凑过来。 “您在看什么？” 叶简：“请问，那个是什么？” 他的目光指向一个小摊，摊上插满一串串红彤彤、晶莹莹的果子。 艾克：“啊，是糖葫芦，小孩子很喜欢吃的东西。” 叶简沉默一秒：“可以借点钱吗？” 艾克：“不借。” “您想要什么，和我说一声就行。” 他说完就几步走到摊子边，再回来时，手上拿着一串糖葫芦。 叶简道谢，接过糖葫芦，无言凝视。 艾克：“您不吃吗？” 叶简犹豫一下，轻咬一口。 ……好酸。 好酸！ 叶简登时面无表情。 艾克：“好吃吗？” 叶简：“……挺好吃的。” 只是一直到探险者小队回来、重新上车，他都没能吃完第二颗糖葫芦。 装甲车驶出城市，继续前进。叶简盯着那根糖葫芦，似在沉思。 片刻后，他询问旁边的陈娆：“离海边还有多远？” 陈娆：“应该还有一天左右的路程吧。” 一天。 糖葫芦会坏掉吗？ 如果浸到海水，还能吃吗？ 叶简继续沉思，陈娆在这时小声道：“叶先生，要是不喜欢也可以丢掉，没关系的。” 叶简摇摇头，依然拿着这根糖葫芦，没有松手。 两小时后，糖葫芦的糖衣开始融化，像是要脱落。 还是放不到明天。 叶简眼中流露出一点失落，拿起来默默啃了一小口。 好酸！ 再啃一小小口。 一直到晚上，叶简才慢吞吞、慢吞吞地把那一整根糖葫芦吃完。 陈娆：叶先生肯定很爱吃糖葫芦，都不舍得吃快点，早知道应该多给他买几根。 时间很快过去，到第二天下午。 因为陈娆选择的是相对安全的路线，这两天遇到的异兽都在b级之下，不需要叶简出手，他们探险者小队也能解决。 就这样，一行人还算顺利地来到目的地，那座c级城市附近。 这里离大海还有一段路程，但视野之中，已经浮出那片海岸线。 这是叶简第一次看见大海。 蔚蓝的海洋与天空相衬，阳光投落的粼粼碎金点缀海面，海浪卷起雪白的泡沫，转眼如珍珠散开。 果然，大海很美。 叶简心想。 那个人没有说错。 装甲车停在c级小城，探险者小队要在这里和叶简分别。 “抱歉，叶先生，我们不能再前走了。”陈娆道，“再往前走就是海岸，有些成年人鱼会伪装成人类，从那里上岸。” “他们的实力不逊于异兽，而且比异兽更擅长战斗。所以您一定要小心。” 叶简颔首，认真道谢：“谢谢，如果没有你们，我到不了这里。” 陈娆微微一笑：“如果不是您，我们早已葬身异兽口中，根本不可能站在这里和您说话。” “只是……海洋真的很危险，您一定要过去吗？” 叶简：“嗯。” 陈娆没再多言，旁边的艾克明显有些失落。 众人道别，叶简走出几步，忽然回头。 陈娆：“您改变主意啦？” “不，”叶简望着她的眼睛，停顿一秒，轻声道，“能不能再借我一点钱？” “我想买糖葫芦。” 陈娆：我就知道。 叶先生就是很喜欢吃糖葫芦。 c级小城的糖葫芦十五币一根，两根三十币。再算上昨天那根，一共四十五币。 叶简默默记下，道：“下次见面，我会还你们的。” “不用不用，”陈娆连连摆手，又笑着道，“不过，希望下次见面的时间不会太远。” 叶简点点头：“不会的。” 两根糖葫芦装在小袋子里，被他轻轻勾在指间。 从那座c级小城一路走出，半小时后，金色沙滩如绘卷铺开，与蔚蓝大海相连。 湿润的海风吹起墨发，叶简停下脚步。 ……有点头晕。 于是默默找块礁石坐下。 海浪卷起小小的花朵，绽放于礁石之下。叶简轻按额角，一只手随意搭在礁石间，无声忍耐那份痛楚。 一点水珠沾湿他垂落的指间，片刻后，叶简睁开眼睛。 海浪之中，一颗淡蓝色的脑袋幽幽浮在海面上，不知盯着他看了多久。 叶简沉默与那双蓝色的眼睛对视。 海里的……人？ 是人鱼？ 叶简正要开口，人鱼已迫不及待地游过来：“你真好看！” “做我老婆吧！” 叶简：“？” 第45章 告诉我，你是谁 一只淡蓝短发的人鱼围着礁石游来游去，时不时扬起扇形尾鳍，孔雀开屏一般炫耀。 “你看，我的尾巴很长！鳞片闪闪的，很好看！” “要是做我老婆，我就给你摸尾巴！” 叶简：“不要。” 名叫玛卡的人鱼大惊：“为什么？” “你的尾巴不好看，”叶简面无表情，“我也不想摸鱼尾巴。” 玛卡：“那……你喜欢珍珠吗？我家里有很多漂亮的珍珠哦。” 叶简：“不要。” 他记得有人说过，会给他摘珍珠的。 所以他不要这条人鱼的珍珠。 玛卡顿时犯愁，浮在海面上，随着浪花起伏。 “为什么不肯做我老婆？”他唉声叹气，“我到现在还没有第一个老婆呢。” “第一个？”叶简思绪游走，下意识询问一句，“人鱼可以娶很多个老婆？” 玛卡立马摇头：“没有没有，要是你答应我，那你就是我唯一的老婆。” “——在以前，强大的人鱼倒是可以娶很多个老婆。”他解释道，“不过陛下掌权后颁布一系列法令，其中有一条就是人鱼必须一夫一妻，除非离婚，否则不能找第二个老婆。” 陛下。 叶简心想。 这个称呼，应该是指那位人鱼的新王。 他没有说话，玛卡又有点小期待地道：“所以你问我这么多，是准备答应我吗？” 叶简：“不要。” 玛卡：“啧。” “我可是很强的人鱼！”他忽然凶巴巴地道，“要是你不答应，我就把你拖回海里去！” 叶简：“可以。” 玛卡：“？！” “不是回海里吗？”叶简微微俯身，“我和你回去。” 玛卡：“……” 玛卡眼中的高兴淡去，变得有些冷漠：“你是故意靠近我的？” 叶简：“什么？” 玛卡：“你故意用美色勾引我，想取得我的好感，从而混进我们人鱼一族！” “真是可恶，差点我就上钩了。人类果然居心叵测，诡计多端！” 叶简：“……” 叶简发现这只人鱼好像不太聪明：“那你走吧。” 玛卡：“好哇，居然还欲擒故纵！我不会走的！你别想如愿！” 叶简无奈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去海里……” 话音未落，又被玛卡打断：“去海里干什么！” 叶简一顿。 是啊，去海里做什么？ 难道在那里，他能找到自己想见的人吗？ “……” 短暂的无声后，叶简轻轻地道：“我想……见一见你们的王。” 人鱼之王是深海的掌控者，也是他唯一听过、知道的人鱼。 他好像只能去找对方。 玛卡：“……啊？” 他显然被叶简这个答案震惊，时隔几秒才再次开口：“你……你想做陛下的老婆？” 叶简：“？” 叶简：“你的脑子里怎么只有这个。” 玛卡：“不然你一个人类，怎么会想见他？” 不知为什么，他对叶简的敌意忽然消散，转而耐心地劝慰起来。 “其实，也有很多人类和你一样，听闻陛下的威名之后倾慕于他，跑到海边来想见他一面。”玛卡道，“你比他们好看那么多，完全没必要一心只系在陛下身上，还可以有其他选择。” “——而且，陛下很凶的哦，很吓人的哦，那些想见他的人一个都没成功，所以你还是当我老婆比较好。” 叶简沉默听完，道：“我不喜欢他，也不喜欢你。” 玛卡：“那你干嘛想见他！” 叶简轻按额角：“想找他打架，可以吗。” “那你肯定打不过陛下，他很强的，是海域之中最强的存在。” 另一个声音随风飘来，海浪打过，一条绿发人鱼随之浮出海面。 玛卡：“巴沙？你今天怎么也来海边了！” 巴沙一声不吭地游过来，偷瞄一眼叶简旁边、用小袋子装着的糖葫芦。 又偷瞄一眼。 叶简提起小袋子：“要吃吗？” 巴沙：“！” 巴沙：“谢谢，你真好！” 他咔嚓咔嚓啃糖葫芦。 玛卡：“我也想吃……” 叶简看着小袋子里最后一根糖葫芦，想了想，还是递给他。 于是两只人鱼围在礁石边，咔嚓咔嚓。 巴沙：“他真好看，人又很好，你喜欢他吗？” 玛卡：“对啊对啊，我想带他回去当老婆。” 巴沙：“这个恐怕不太行，昨天深夜陛下忽然发怒，特别恐怖。现在王城的气氛不太好，要是这个人类被发现，你和他都会遭殃。” 玛卡震惊：“陛下为什么发怒？” 巴沙：“不知道，我父亲也不敢问，只是回来之后让我小心点，别到处乱窜。” 玛卡陷入沉思：“没关系，我可以偷偷把他藏在家里，没人会知道！” “——相处一段时间后，也许他还会对我日久生情，同意当我老婆！” 叶简：“才不会。” 玛卡：“？？？” 巴沙：“？？？” 两条人鱼震惊地抬头，不可置信盯着叶简。 “你听得见我们说话？！” 回应他们的是叶简疑惑的眼神：“不然呢，你们就在我面前说的。” 还挺旁若无人的。 两条人鱼更加震惊，巴沙道：“不可能啊！我们刚刚用的是人鱼语言，只有我们的族人才能听见！” 叶简眨眨眼。 难怪刚才他觉得这两条人鱼的声音忽然变得古怪，仿佛不是由声带发出。 海风卷起浪花，巴沙紧紧盯着叶简，心想难道这个年轻男子身上……有人鱼血脉？ 不过他那么好看，又能听懂人鱼语言，是人鱼的可能性确实很大。 巴沙思索着开口：“你的父母是谁？” 叶简一言不发地摇摇头。 巴沙：父母双亡吗？真是可怜。 ……也许真是一只半人鱼。 他扭头对玛卡道：“既然他想去海里，那就带上他吧。” 玛卡：“好啊好啊——你的手给我。” 后半句话是对叶简说的，他依言伸手。 玛卡咬破自己的手指，鲜血溢出，轻轻点在叶简指尖。 细微的热流沿着手指涌向全身，叶简的视野微晃一下，天旋地转，坠入海中。 扑通。 海水四面八方涌来，却并不冰冷，而是温暖的。 很快，叶简发现自己并没有和海水直接接触，周身就像被一道无形的透明膜包裹，隔开海水，让他安然如行走于平地。 “这个时效只有一天，”玛卡道，“你记得在结束前再来找我。” 像人鱼一样自由漂浮在海里的感觉还挺有趣，叶简微微弯起眼睛：“谢谢。” 玛卡一呆。 好好看。 笑起来也好好看。 巴沙摸摸下巴：“听说陛下很喜欢黑发的美人呢。” “胡扯！”玛卡道，“你什么时候见到陛下碰过别人？不要说人，他连鱼都不碰。” “诺米大人还在私下里和我们念叨过，希望族里能添几只银发小人鱼。结果这话不小心落到陛下耳边……哈哈，我记得那段时间里，诺米大人头都不敢抬，缩得像只鹌鹑。” 诺米？ 叶简心念一动，不由自主地投去目光：“他是谁？” 玛卡：“诺米大人吗？他是我们一族的二长老，特别厉害！” “不过，虽然很厉害，但他至今还没有老婆，哈哈哈！” 巴沙：“陛下也没有老婆，你敢到他面前说这话吗？” 玛卡笑容一僵。 五颜六色的小鱼蹿过亮晶晶的珊瑚群，在叶简身边打转，其中几条轻轻蹭过他的指尖。 巴沙：“这片大海很喜欢你呢。” 只有人鱼和他们所钟情的人，才会得到大海的偏爱。 一时间，巴沙落在叶简身上的目光都带着几分慈爱，仿佛面前的是一只离家多年的人鱼幼崽。 叶简总感觉他的眼神奇奇怪怪，不过，他知道这两条人鱼都是善良的好人鱼，和传闻中人鱼一族的残暴形象不太一样。 巴沙在这时又道：“你在陆地上，听过对我们人鱼一族的描述吗？” 叶简略一沉吟：“听说，靠近深海的人类会被视为对人鱼之王的冒犯，有来无回。” 玛卡睁大眼睛：“污蔑！他们凭空污蔑！” “深海那么大，谁会在乎一个小小的人类！如果不是他们不打招呼就想潜进人鱼领地，我们才不乐意搭理他们。” 玛卡气愤地囔囔。 “当然，还有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类，被警告之后还不愿意离开我们领地，一直在附近鬼鬼祟祟……那就别怪我们不给好果子吃！” “原来如此，”叶简眼睛轻眨，“你们好像被误会了。” “看来人类很畏惧我们，”巴沙倒是很满意，“真是个好消息。” 海水逐渐遮蔽天光，深海之下，却绽放璀璨的光明。 晶莹似琉璃雕刻的宫殿群如深海明珠散落，煌煌灯火绵延千里，望不见尽头。 巴沙：“人鱼一族掌控所有海域，这里就是我们的王城。” 玛卡：“嘘，我们偷偷进去。” 他们绕过王城正面，来到背面一个隐蔽的角落。 咕嘟。 靠近这座辉煌不夜城的某条边线时，海水忽然褪去，被无形的结界隔开，偌大的结界笼罩整座王都，支撑开一个海底的天地。 玛卡和巴沙落地，鱼尾化为人类双腿，身上披着轻纱。 玛卡对叶简道：“你在这里等等，我马上回来。” 他匆匆跑出去，几分钟后抱着一条斗篷回来，让叶简披上。 “虽然你想见到陛下，但是现在，你人类的身份还不能暴露。”玛卡认真地道，“所以只能让你暂时伪装成我的侍从，先待在我那边。” 叶简轻道谢谢，表示自己明白。 斗篷如轻纱散下，宽大的兜帽掩住叶简面容，只露出几缕垂落苍白肌肤间的墨发，以及曲线清瘦的下颌线。 玛卡眼睛发直：“所以你真的不能做我老婆吗？” 叶简：“不要，不能。” 玛卡：“唉。” 几人悄无声息地从角落绕出，街道整齐铺展而开，精致的建筑群排列两侧，商店酒楼应有尽有——这座海底之下的琉璃王都，居然意外地充满生活气息。 繁华的街道上到处都是人鱼，有些摆动鱼尾游来游去，有些则化为双腿行走。叶简隐匿在人群中，轻声道：“这里像是人类的城市。” 巴沙：“因为陛下少年时在人类城市待过，所以新的王城也照此改建。” “也许，他很怀念那段时光。” 玛卡小声道：“我倒是觉得没什么好怀念的，都怪索伦那个王八蛋，逼得年幼的陛下沦落到人类城市。他当时还没成年，又孤零零一个人，肯定吃了很多苦。” 叶简偏头注视他，巴沙则犹豫地道：“可是……我听诺米大人说过，陛下当时并不是孤零零一个人。” 玛卡：“什么？等等，这个我们回家再说！我好像看见有谁过来了！” 在王城谈论起那位人鱼之王时，他们两个的声音都压得很低，充满敬畏。 可好巧不巧，他们还是得到额外的注意。 “玛卡，巴沙？” 街道尽头，一位身披蓝色长袍、面容阴沉的蓝发人鱼缓缓走来。 “怎么，你们今天的轮值这么早就结束了？” 玛卡：“诺米大人！” 巴沙：“……诺米大人。” 他们两人微微鞠躬，十分默契地上前一步，把叶简挡住。 诺米的声音微冷：“还带着侍从出来逛街？你们这是玩忽职守……等等，这个侍从，我怎么从没见过。” 玛卡一惊，立马道：“他是新来的！从西海那边过来的！” 诺米并未说话，锐利的目光掠过玛卡和巴沙，凝聚于叶简身上，一言不发。 叶简不动声色地垂首，面庞隐于兜帽之下。 玛卡没忍住再上前一步：“诺米大人——” 诺米：“你别说话。” 他直直盯住叶简，目光不移分毫。 “——你让这个侍从自己开口，告诉我，他是谁。” 第46章 哥哥不要我了吗？ “你让这个侍从自己开口，告诉我，他是谁。” 冰冷的话语落下，空气随之一凝。 玛卡和巴沙睁大眼睛，斗篷之下，叶简表情不变，指间微动。 一缕黑色丝线缠绕于指间，又很快消散。 不能拖累玛卡和巴沙。 叶简微微抬眼，开口—— “长老！” 街道一侧，一位人鱼士兵匆匆赶来。 “陛下的命令，请您立刻过去！” 诺米：“……” 诺米深深地凝视叶简一眼，居然不再停留，而是一言不发地转身，快步离开。 显然，那位人鱼之王的命令在他这里远远高过一切。玛卡和巴沙也得以长松一口气。 “吓死我了！”玛卡道，“快快快，我们快回去！” 玛卡的家在王城一条巷落之间，双层楼阁大门紧闭，门口却有一道身影徘徊。 叶简一开始以为那是一条人鱼，再一看才发现不过是一道漂浮于门口的淡淡虚影。当玛卡走近时，虚影便化为泡沫消散。 巴沙：“你的父亲派人过来了。” 玛卡登时冷笑：“他一直惦记着母亲留给我的东西，当然要多来几趟。” 叶简虽然听不懂他们间的对话，但也能猜测是玛卡的家事，因此并没有询问。 人鱼屋子的布局和人类房间有些相似，只是建筑材料不同，这里的墙壁用一种类似于琉璃的晶体构建，在深海中散发柔和光泽。 玛卡跑到后厨，很快端出两杯晶莹莹的液体，一杯给叶简，另一杯被巴沙自己拿走。 “这是人鱼的特产，深海果汁！”玛卡道，“这种水果长在深海里，只有人鱼才能采摘，在陆地根本喝不到。” 冰冷的果汁清甜，还掺杂一些细碎果肉。叶简眼底微暖：“甜甜的，真好喝。” 巴沙：“之前的海果都是酸中带甜，后来被陛下研究出新品种，就是这种甜甜的口味。” 叶简心想，我喜欢甜的。 甜甜的东西比酸甜的好吃。 “我家还挺大的，你这几天就住在这里吧。”玛卡道，“只要不出去，应该就不会被发现。” 叶简却轻轻摇头：“还是算了，如果那个诺米找过来，我会拖累你们的。” 玛卡满不在乎：“没事，我家有很多房间可以藏！” “而且，我们迟早也要告诉他。”巴沙道，“你身上有一半人鱼血脉，等过几天，陛下发怒的这场风波过去，我们再找到诺米大人，让他为你做一场检测。” 叶简：“什么？” 什么人鱼血脉？ 巴沙目光怜爱：“还不明白吗？你是一条半人鱼啊！” 叶简：“？？？” 叶简与巴沙对视，片刻后道：“我觉得，我应该不是人鱼。” 巴沙目光更加怜爱：“你只是还没觉醒血脉而已，如果不是人鱼，这片大海不会这么包容地接受你。” “而且，你到现在都没出现不适呢。”玛卡道，“之前也有一些好人被我们请到深海做客，但海洋毕竟不同于陆地。尽管有人鱼之血的保护，他们靠近我族领地时，都会出现一些不适的症状。” 叶简总感觉哪里不太对：“那……没有其他可能吗？” “也有啊，”玛卡道，“人鱼深爱之人同样会得到大海的包容，也许，也许是我对你的爱太过真挚，被大海认可！” 其实说到后面，他自己都有点心虚和不好意思。 三人齐齐沉默下来。 一片尴尬中，外面响起敲门声。 玛卡抬头，一个泡泡漂浮过来，咕嘟咕嘟映出门口的画面——屋外，站着一个面无表情的灰衣男人。 巴沙：“又是你父亲的人。” 玛卡声音一下子变得冷淡：“滚！” 他一挥手，泡泡破碎，外面再无动静。 巴沙端起杯子：“你不如见一见他，把话说清。” “算了吧，”玛卡冷笑，“他把我调去守浅海，不就是不想让我碍他的眼吗？” 巴沙：“那么，你要守一辈子的浅海吗？” 玛卡有几秒没有说话，而后才道：“反正我想去的地方，也不可能实现。” 气氛再度沉寂下来，叶简看看垂头丧气的玛卡，温和开口：“你想去哪里？” 玛卡低着头：“想守卫王宫。” “王宫的守卫者都是陛下的亲信，地位非凡。”巴沙道，“玛卡原本是最有资格竞争王宫守卫的人，但很不巧，他爸是个抛妻弃子的畜生，在最关键的那场比试上狠狠坑了自己儿子一把，让他错失那次机会。” 叶简：“没有下次机会吗？” 巴沙：“很难，下次要再等十年，而且谁知道他爸那个畜生会不会又做什么手脚？” 玛卡：“等等，你好像连我一起骂了。” 巴沙：“啊对不起，但你不会介意的对吧。” “……算了，”玛卡从椅子上站起，“你们饿不饿？我去弄点——” 话音未落，门外又响起重重的敲门声。 玛卡大怒：“烦不烦！我要去揍他们一顿！” 这一次，还不等门口的泡泡漂浮过来，他就冲到门边，拽开大门—— 门后，身披长袍的蓝发人鱼静静站立。 是诺米。 正要挥拳的玛卡：“……” 刚刚起身想拦住玛卡的巴沙：“……” 已经摘下兜帽的叶简：“……” 一切都发生得这么突然，这么猝不及防。 这一刻，玛卡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啦！ 陛下还在盛怒之中，他私藏人类的事情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暴露，他完啦！！ ……现在下跪求饶加嚎啕大哭还来得及吗？ 就在玛卡双膝摇摇欲跪的时候，他听见“扑通”一声。 人鱼一族的二长老，诺米，在他面前先跪了。 玛卡、巴沙：“？？？” 叶简：“……” 诺米的眼睛错开面前的玛卡，忽略旁边的巴沙，直直定在叶简身上。 他的嘴唇抖动，面色煞白：“你……您……您是活的吗？” “这该不会是我的梦吧……” 叶简沉默。 他从这句话中意识到，诺米和之前的陈娆小队一样，是他过去认识的人。 是人鱼、生活在海里，难道对方……就是他要找的人？ 诺米忽然掐了玛卡一把。 玛卡：“嗷！！” 诺米喃喃：“不是梦，居然不是梦……” 他哆哆嗦嗦地站起，全然没有之前沉稳端重的模样。 巴沙：“诺米大人，您这是……” 话音未落，诺米忽然冲向叶简，又在离他只有一步之距硬生生刹住。 “叶先生！真的是您吗？！” 他的声音颤抖，伸手想触碰叶简，又僵硬着缩回，仿佛面前的人是什么易碎的瓷器。 于是傻站在原地，语无伦次地道：“我的天！我刚刚根本没想到是您，我只是觉得突然多出一个侍从很可疑，所以才来这里看了一眼……” “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当年在那座c级城市，您不是……不是……” ——以一己之力阻止灰荷弹的爆发，拯救一整座城市，却连尸体都不曾留下。 但是，诺米不敢说出这句话，不敢在这片深海、在那个人的王城之下说出这种和找死没区别的话。 “您知道吗？这些年陛下一直在找您，每一天每一秒，他都在等待您的消息，等待您能够再次出现在他面前！”诺米激动不已，“要是知道您在这里，他肯定会很高兴很高兴的！” 叶简轻轻地道：“陛下？” 诺米：“对啊对啊！他已经成为我们一族的王！比以前长高了很多，头发也变成银色——” 叶简：“他是谁？” 他的目光茫然，诺米一怔，神色随即一变。 “你……你不是叶先生？” 叶简略一犹豫，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我失忆了。” 诺米：“什么？？！”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叶简微微垂眼，“所以，我不认识你。” 诺米回头瞪向玛卡和巴沙。 巴沙：“不是我们做的，我们也是刚刚捡到他。” 诺米再回头，定定地打量叶简几秒，双手背在身后，急促地来回踱步。 “不可能，明明一模一样……世上不可能会有两个一样的人！” 他的脚步忽然一顿。 那么，难道就有起死回生的人吗？ “……” 诺米的脑袋慢慢转向叶简，忽然轻声道：“您能飞吗？” 叶简：“什么？” 诺米双手摊开，手掌往上一推：“可以飞一下吗，就一下。” 他的语气带着请求，叶简无言几秒，起身，轻轻阖眼。 海底的空间迟缓扭曲一下，无数黑色丝线于叶简身后浮现，缓慢勾勒成一对黑翼。 黑翼轻振……飞不起来。 叶简身形微晃一下，按住额角。 一只手小心而又紧张地扶住他，他抬眼，只见诺米的表情像是快要哭出来：“真的是您！！” 从见到黑翼的那一刻起，诺米心底的疑虑彻底消散，激动到双腿化为鱼尾，原地打转。 “真的是您！没有错，没有错！” “可是，您怎么会在这里？”诺米一边转一边道，“您不是失去记忆，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叶简轻轻地道：“我总感觉，这里有我想要找的人。” 他转向玛卡和巴沙：“刚好遇到他们，他们就好心地带我过来了。” 诺米又想哭，又想笑，于是表情变得又哭又笑：“对！没错！这里是有人在等您！” “总之，请您现在跟我过来！就现在！”如果不是人鱼很难流出眼泪，他简直要喜极而泣，“太好了，我终于不用被陛下丢到油锅里了，呜呜呜！” 一直在旁边目瞪口呆的玛卡和巴沙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等等——” 诺米一秒收敛神色，冷冷地对上他们：“你们也和我过来，我有话要问你们。” 玛卡、巴沙：“……” 叶简：“他们是好人，你别凶他们。” 诺米：“好的好的好的！我注意！！” 然后冲玛卡和巴沙露出一个灿烂笑容。 玛卡、巴沙：“？？？” —— 从玛卡的家里出来时，空间几不可察地轻晃一下，温暖的海水四面八方涌出，王城顷刻间被海水充盈。街道上部分用双腿行走的人鱼褪去轻纱，双腿化为鱼尾。 因为人鱼之血的保护，叶简并不受海水影响，看着身边游来游去的玛卡和巴沙，眨眨眼。 “之前是城陆时分，类似于陆地的白天。”诺米游过来给他解释，“现在是海潮，类似于晚上。” “因为是休息时间，所以大家都会变回原本的模样。” 叶简：“原来如此。” 诺米：“请您披上这个斗篷，我带您去王宫。” 斗篷的兜帽垂落，遮住叶简大半张面容。他被诺米牵住衣袖，游过繁华的街道，来到王城至高之处——人鱼之王的宫殿。 诺米身为人鱼一族的二长老，位高权重，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王宫的大殿之前，在那里停下。 “好啦，”他拦住玛卡和巴沙，转向叶简，“您进去吧。” 叶简：“我一个人？” 诺米：“嗯嗯，去吧去吧！” 大殿两侧的人鱼士兵对视一眼，让开道路，叶简在他们好奇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入。 无光的大殿，深海的王座之上，静坐着传闻中暴虐弑杀的人鱼之王。 他比叶简想象得要年轻，银发红瞳、苍白阴冷，眉目间充斥着抹灭不去的肃杀戾气——就像是沉睡的海底火山，永远无法预知何时会爆发，掀起毁灭的恐怖岩流。 兜帽有些遮挡视线，于是叶简只能仰起脸，自下而上地仰视对方。两人的目光无声交汇，而叶简的容貌始终掩盖于兜帽之下。 人鱼之王漠然垂眼，嗓音如封冻千万年风雪的寒渊：“你是谁。” 叶简想了想，一言不发地摘下兜帽。 一瞬之间，人鱼之王的目光变了。 叶简微怔，他很难形容那样的目光，但是这一刻，他觉得这位高高在上的王好像很高兴很高兴……又格外地难过。 下一秒，隔着近百道白玉台阶、远在王座之上的人鱼已出现在他面前。 霜雪般的寒气扑面而来，叶简下意识后退，腰间却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死死箍住，宛若凝铸的钢铁，将他锁在自己的臂弯之间。 他被迫抵上一具陌生而成熟的躯体，脸庞埋入对方坚硬的胸口，鼻尖微疼。 一时间，叶简只觉自己被这只大人鱼用对待仇人似的力气牢牢圈住，不可违逆的气场压迫着他，令他稍稍有些喘不过气。 于是轻推一下这只大人鱼。 推不动。 甚至被圈得更紧。 叶简：“……” 他默默抬头。 月光织就的银发落下，人鱼之王静静地凝视他，古井无波的眼眸如浸入寒水中的红宝石，透出冰冷的光。 ——下一秒，那双冰山般的眼眸，忽然蒙上一点湿漉漉的水光。 叶简：“？” 他眼睁睁看着这只前一秒还冷若冰霜的大人鱼忽然红了眼眶，委屈巴巴地垂下脑袋，用软乎乎的耳鳍一下一下磨蹭他的脸庞。 “哥哥不要我了吗？” 人鱼之王的声音微哑，又委屈又难过，甚至掺着一丝哭腔。 “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所以哥哥才会不要我……” 叶简的心脏无端抽疼，正要说什么—— 啪嗒。 有什么冰凉凉的东西落下，蹭过他的脸庞。 叶简微微垂眼。 那是一颗珍珠。 一颗晶莹而美丽的珍珠。 第47章 哥哥，我去睡大街了 漂亮的珍珠直直下坠，擦过叶简脸庞，骨碌碌落在他肩上。 叶简看看珍珠，又看看洛翎。 洛翎眼睛红红，一声不吭地拾起那颗珍珠，抬手割下自己一根头发。 银色发丝充满光泽、纤长美丽。在他指间轻巧地串过珍珠，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洛翎又闷闷地道：“哥哥，抬手。” 叶简依言照做。 洛翎将自己的银发缠绕于他手腕间，系上一个解不开的结。银丝连缀着珍珠，变成一条漂亮的珍珠手链。 “给哥哥。” 叶简还没说什么，这只大人鱼又委委屈屈地垂下脑袋，耳鳍软趴趴耷拉下来，就连尾鳍都不翘了。 蔫巴巴地将脑袋趴在他的肩膀上，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叶简：“……” 好可怜。 是个大可爱。 他抬手，手腕间的珍珠手链轻晃，掌心落在洛翎头顶：“谢谢，这个很好看。” 就是，他们两个人是不是挨得太近了点？ 叶简视线下落，此时的他完完全全被洛翎困在怀中，一低头，就蹭到这条大人鱼的胸口。 叶简动作很轻很轻地稍微往外挪挪。 洛翎：“！” 这条大人鱼更加用力地紧紧圈着叶简，不容他挣开的同时，还十分难过地道：“哥哥是不是嫌弃我？” “哥哥已经丢下我过一次了……难道还要丢下我第二次吗？” 他的声音又低又软，贴着叶简耳侧，像一片绒羽轻轻扫过，落下微微的酥痒。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不记得这只大人鱼，但叶简听到这话就不由自主地心软，声音也柔和下来：“不嫌弃你，也不会丢下你的，乖。” 洛翎一声不吭，不知道是不是被哄好了，又开始用软趴趴的耳鳍磨蹭叶简。 叶简：黏人兮兮的大人鱼。 “不过……”他还有一个问题要弄清，于是斟酌着，尽量用比较温和的说法，“你是谁来着？” 洛翎：“……” 洛翎不可置信地抬头，睁大眼睛。 眼睛唰一下又红了。 啪嗒。 又是一颗珍珠落下。 叶简：“！” 他下意识接住，听见洛翎又委屈又低落的声音：“哥哥认不出我了吗？就算听声音都认不出吗……” 叶简登时后悔自己刚刚问出那个问题，赶紧安抚这只大人鱼：“对不起，我——” 话音未落，就被洛翎打断：“哥哥不记得我了。” 他低声重复一遍这句话，眸底忽然不受控制地流淌血光，表情阴冷，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既然不记得，为什么要回来？” 叶简：“……你好凶。” 他小声地道：“你凶我干嘛。” 洛翎一怔，眸底血光淡去几分，眼底恢复几分清明。 “对不起。”他温顺低头，银发蔫蔫地垂落，遮住半张脸庞，“对不起哥哥，我刚刚有点控制不住自己，我不是故意的。” “我会乖乖的，哥哥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他的额头抵住叶简发丝，似乎真的害怕叶简会生气离开，语气里甚至带着几分祈求。 叶简顿时又心软下来，道：“我不生气，我也不是故意忘记你的……我失忆了。” ……失忆了？ 那群人，让他的叶简失忆了？ 霎时间，洛翎眼眸再度深红如血，无法克制的滔天怒火涌起，这一刻，他甚至有毁灭周边一切的冲动。 但是……叶简会不高兴。 叶简不喜欢他凶凶的模样。 思绪在一秒间闪过，洛翎强行镇下心底所有负面的情绪，面上不露分毫，依然是那副乖乖巧巧的模样，一眨不眨地注视叶简。 叶简温和地对他解释：“几天前，我从一个山洞中醒来，失去记忆，只是隐约记得自己要去海里，海里有人在等我。” 洛翎耳鳍微竖，暗沉的眸底终于浮出一点点微光，脸庞凑近几分。 叶简：“我知道，那个人就是你。” 洛翎眼睛弯起一点，贴贴他的脸庞，语气里是抑制不住的喜悦：“真好。” “哥哥就算失去记忆，也没有真正忘记我。” 冰凉的心终于得到些许宽慰，洛翎忍不住把脸埋进叶简肩膀，深深嗅闻他的气息。 熟悉的，温暖的气息。 洛翎眼眸深邃，放纵自己沉溺于这样的气息之中，贴着叶简耳畔，撒娇般地轻声低喃：“我找了哥哥好久、好久……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哥哥是不是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到我身边，都不会再理我。” “那样的话，我也不想活下去了。” 叶简立马捂住他的嘴。 洛翎：“唔唔。” “不准乱说，”叶简面无表情，“不准动这些歪心思。” 他盯着洛翎，直到洛翎冲他点点头，才松开手。 “我听哥哥的。” 洛翎微微一笑，笑得特别乖。 “只要哥哥留在我身边，我都什么都听哥哥的。” 叶简摸摸他的脑袋。 洛翎拉住他的手轻晃一下：“哥哥刚刚说的山洞，在哪里？” 叶简摇摇头：“不记得，当我离开山洞后，就再也找不到那里了。” 洛翎安静地望着他。 果然，叶简很特殊。 不过，能够再次出现在他面前，再次回到他身边……说明这样的特殊，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 他要死死抓住，这一次，绝对不会再放开。 “洛翎，这是我的名字。” 这条大人鱼认真地道。 “哥哥不要再忘记了，好不好？” 叶简低声重复一遍：“洛翎。” 洛翎乖乖地黏过来。 叶简扬起眼尾，对他微微一笑：“真好听，我记住了。” “这一次，绝对不会忘记的。” 洛翎高兴地抱着他转圈圈，鱼尾轻摆，漂亮的尾鳍拨开涟漪。 大殿两侧的夜明珠亮起，散发柔和光泽。洛翎拉着叶简的手来到王座边，刚一坐下，整只大鱼又黏上叶简，抱住他不肯撒手。 霜雪般的银发随意垂落，散在冰冷的王座之上。他的墨色鱼尾搭垂阶下，鳞片整齐排列，每一块都美丽如无暇的墨色宝石。 只是，鱼尾右上方，最大的一块鳞片不知为何缺失，留下一道明显而丑陋的伤痕。 叶简目光微凝，抬手，指腹落在鱼尾之间。 洛翎莫名一僵。 鱼尾鳞片光滑又冰冷，手感特别好。叶简没忍住摸摸，同时小心地避开那道伤口。 “这个伤口是怎么回事？”他抬头询问，“会疼吗？” 洛翎：“……” 洛翎一声不吭地瞄一眼叶简落在自己尾巴上的手，好像有点委屈，又……有点高兴。 “不疼，”他小声地道，“只是一个普通的伤口，哥哥不用在意。” 叶简：“可是——” 洛翎抓住他的手，从鱼尾挪开，贴上自己脸庞。 “哥哥，”他严肃道，“我们不要待在这里了，带你去个地方。” 叶简：“好哦。” 于是被洛翎牵着手，离开大殿，来到后方另一间宫殿前。 洛翎推开殿门。 叶简眼前一花。 漂亮的珍珠、宝石堆砌满箱箧，从无法合拢的盖子从溢出，随意滚落地面。 偌大的宫殿几乎被这些珠宝堆满，在昏暗中熠熠生辉。 洛翎：“这些都是哥哥的！” 他的眼底亮晶晶，满脸写着“我要夸夸叶简快夸夸我”：“哥哥喜欢嘛？” 叶简震惊。 好多好多好多！ 可是，给他干嘛？ 叶简道：“我不用这些，你自己留着吧。” 洛翎：“不要，这些是哥哥的，还有这座王宫，都是哥哥的。” 他不等叶简再次拒绝，又眼巴巴地道：“哥哥不喜欢吗？” 叶简：“我——” 洛翎默默地低下脑袋，眼睛低垂：“哥哥不喜欢也没关系，我不会难过的。” 叶简：“……” 小可怜。 叶简道：“好叭，我很喜欢，谢谢你。” 洛翎立马抬头，眼底再次亮晶晶。 哥哥快夸夸我！ 叶简轻笑：“你真厉害，是条特别特别厉害的大人鱼。” 洛翎高兴地围着他转圈圈。 转了一会又抱紧他，不肯撒手。 叶简：唔，黏人八爪鱼。 他仰起脸，犹豫一下，道：“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虽然洛翎一直喊他哥哥，但他知道，自己肯定不是这只大人鱼真正的哥哥。 洛翎与他对视。 “当年我还是一只小人鱼，奄奄一息的时候，是叶简捡起我，一直陪在我身边。” 这只大人鱼眼眸深沉，专注地映出叶简的模样。 “叶简是我最重要，最重要的人。” “所以，我喜欢叶简。” 叶简：咦，原来是这样。 难怪他第一眼看到这只大人鱼，就觉得对方可可爱爱。 洛翎还在安静地等待叶简回应，于是叶简弯起眉眼：“我也喜欢你。” 洛翎望见他脸上的笑意，神情却并不见高兴，眼底划过一丝黯色。 但是，他没有让叶简察觉到自己这份情绪，而是默默地把下巴压在叶简肩上，圈住这个人。 没关系。 洛翎沉默地想。 从今以后，叶简都会待在深海里……也只能待在这里。 他再也不会从自己身边离开，哪怕一步。 叶简听不见洛翎的心声，他看着这只大人鱼，还有一个问题：“说起来，五年前——” 话音未落，洛翎五指攥紧，身体陡然紧绷。 叶简微怔。 五年前的事情，似乎是这只大人鱼心底的阴影。 ……那他之后再问。 叶简温声道：“我们去休息吧？” 也许是一整天没有停歇，现在的他有一点点困。 而且，洛翎在他身边，让他觉得很安心。 洛翎听到这话慢慢放松下来，道：“好。” 叶简的身体状况不太好。 这只大人鱼这么想着，冰冷指腹轻轻摩挲叶简脸庞。直到叶简投来不解的目光，才缓缓放下手。 王宫最中心，就是人鱼之王的寝殿。 叶简本以为洛翎睡觉的地方是一个大池子，没想到这里的布置和人类城市很像，有床，也有常用的家具。 深海明珠点缀白玉柱间，轻纱垂落床畔，被褥柔软如云朵。 叶简靠在床头，轻按眉心。 他有点头晕。 与此同时，大床一沉，一只冰凉的手轻轻覆上他。 “哥哥，”洛翎凑过来，“哪里不舒服吗？” 叶简放下手，摇摇头：“没有，只是困了。” 洛翎定定地注视他几秒，道：“那就睡吧，我会守着哥哥的。” 然后拉上被子。 抱住叶简的腰，整只大人鱼埋在他身上。 叶简：咦？ 他停顿一下，看着洛翎，洛翎也看着他。 叶简戳戳这只大人鱼：“这里是你的房间吗？” 洛翎摇摇头：“不是，是哥哥的。” 叶简：“那……那你干嘛？” 洛翎左看看右看看：“睡觉啊，不然干嘛？” 叶简：“……” 叶简意识到什么，思考几秒，严肃开口：“你是一只大人鱼，大人鱼要一个人睡的。” 洛翎：“！” 洛翎登时委屈：“哥哥不愿意和我睡吗？” “——可是以前，都是哥哥抱着我睡的。”他揪住叶简衣角，不肯放开，“现在的我已经成年，轮到我抱着哥哥睡了。” 叶简：“等等，哪有这个说法。” 他不等洛翎说什么，又温柔地强调一遍：“只有大人抱小人鱼，没有大人鱼抱大人哦。” 洛翎：“……” 洛翎闷起脸，语气有点小幽怨：“噢，我知道了。” 然后叶简就眼睁睁看着这条银发红瞳的大人鱼变小一点。 又变小一点。 银色长发缩短及肩，十分神奇地变成如夜般的墨色。一只黑发红瞳的小人鱼窝在床上，冲叶简伸手。 “哥哥，”这条小人鱼鱼尾轻摆，软乎乎地道，“想要哥哥抱着睡。” 叶简：“？？？” 叶简大为震惊。 还能这样的吗！ 叶简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洛翎等待几秒，似乎误会什么，眼底的光泽逐渐黯淡：“哥哥不愿意抱我吗？” 他漂亮的耳鳍垂下，眼睛湿漉漉的：“我，我不会难过的。我很乖，都听哥哥的。” 叶简：“等等，我——” 洛翎好像听不见他的话，难过地低头，自顾自地道：“但是，我把宫殿和珍宝都送给哥哥了，现在的我身无分文，要是哥哥不愿意收留我，那我只能去街上睡了……” 这条小人鱼的尾巴软软耷拉在床下，又伤心、又委屈、像只霜打的小茄子。 “没关系，哥哥不用担心我，我会一个人乖乖地缩在街角，努力不让自己着凉的。” “虽然晚上的街角很冷，又黑又脏，但是、但是只要想到哥哥睡得很好，我就会很高兴……” “再见，哥哥，我去睡大街了。” 然后提起被子一角，努力地给叶简盖上。 默默地游走了。 叶简：“？？？” 第48章 哥哥会下蛋嘛？ 片刻后，叶简抱着一只蔫巴巴的小人鱼团子，回到床上。 小人鱼团子还在失落地嘀咕：“哥哥不用管我，真的……” 叶简：“不准说话。” 洛翎听话地闭嘴。 几秒后，开始一声不吭地往叶简怀里钻。 叶简垂眼，看着这只小人鱼紧紧黏着自己，在他身上挪蹭到一个舒服的位置，把脸埋进他的胸口。 然后揪住他的衣角，心满意足地窝了下来。 叶简眼睛微弯。 啪。 一条鱼尾圈住他。 叶简：“？” 叶简看看腰间的鱼尾，再看看一声不吭的小人鱼。 戳戳洛翎。 洛翎仰起脸：“哥哥干嘛？” 叶简：“你的尾巴。” 洛翎无辜兮兮地道：“噢。” 然后一动不动。 叶简：“？” 叶简再戳戳他：“尾巴挪开，缠住我啦。” “不行，”洛翎一脸严肃地道，“人鱼都是这么睡觉的，如果不这么睡，我会死掉的。” 叶简震惊。 “为什么？” “因为这个就是人鱼的习性呀，”洛翎说着，鱼尾还把叶简圈得更紧一点，“如果尾巴不缠住什么东西，我们就会在睡梦中逐渐缺氧——最后就死掉啦。” 叶简沉默。 真的吗？ 虽然这只小人鱼说得很认真，可是……怎么听都奇奇怪怪的。 叶简道：“你不会骗我吧？” “才没有，”洛翎一下子变得委屈，“我那么乖，怎么会对哥哥撒谎？” 不等叶简说什么，他又难过兮兮地道：“要是哥哥不愿意让我圈，那，那我松开尾巴好了……” 叶简摁住他的尾巴。 洛翎：“！” 怀里的小鱼瞬间僵硬，叶简不明所以，还以为是他有点难过，温声道：“算了，你圈着吧。” 原来人鱼睡觉也挺不容易的。 叶简心想。 洛翎有几秒僵住不动，而后才慢慢地拉起叶简的手，抱在怀里不肯松。 叶简有点好奇：“你平时怎么睡的？也会……圈着别人吗？” 洛翎登时露出嫌弃的神色：“我才不要别人，我只要哥哥。” 他冰凉的脸庞磨蹭叶简手臂，道：“哥哥不在的时候，我都是抱着被子睡的。但是尾巴露在外面会很冷，总是睡不着。” 叶简心疼地道：“那样很容易着凉吧。” 洛翎点点头，小声道：“但是哥哥在我身边，我就不会冷了。” “要是哥哥不和我一起睡，我又只能孤零零地抱着被子，尾巴冷兮兮的，没有被子盖……” 叶简对上他眼巴巴的眼神。 ……好叭。 这是一只可爱小鱼。 叶简拍拍他：“不会让你孤零零的。” 洛翎嘴角微扬，低下头，再次把脸埋进叶简胸口。 好温暖。 好舒服。 这样的温度，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触碰过了。 洛翎眼眸微深，隔着一层薄薄衣料，无声汲取叶简的温暖。 好在，从今以后，这个人会永远属于他。 永远……也别想离开。 怀里的小人鱼安静下来，叶简垂眼，有点犯困。 “我要睡觉啦，”他轻轻拉过被子，盖住自己和这条小鱼，“晚安。” 洛翎乖巧地仰起脸：“哥哥晚安。” “我会一直陪着哥哥的。” 叶简笑笑，在洛翎的注视下阖上眼睛。 宫殿静籁无声，轻纱扬起。一只小人鱼慢吞吞变大，变成银发的大人鱼，动作很轻圈住怀里的人。 银色长发散落，与叶简衣角交织。洛翎低头抵住叶简额角，红宝石般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注视他。 叶简的气色很苍白。 而且，叶简以前从来不会困的…… 洛翎眼中划过暗色，手指轻抬，水纹波动，绵延而向宫殿之外。 没过多久，一只蓝尾人鱼无声无息地游过来，停在几步之外。 “陛下。” 诺米轻声道。 “已经询问过，叶先生从陆地那边过来，遇到我族的玛卡和巴沙。他们两人因为听到叶先生说想找您，又怀疑他身上有人鱼血脉，所以才会将他偷偷带进来。” 洛翎冰凉且骨节分明的手指埋入叶简发间，示意诺米继续说。 “其他的，他们就不得而知了。”诺米谨慎地回答，“不过，他们并没有对叶先生做什么。” 洛翎淡淡道：“知道了。” 轻纱落下，诺米知道自己这时应该离开，但他犹豫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陛下，既然叶先生回来，那您的逆鳞……” 洛翎神情一寒。 周围空气骤降，海洋似乎要凝结为冰。诺米背后一紧，登时噤声。 他的头颅埋下，大气不敢出，直到片刻之后，才听见洛翎冷若冰霜的声音：“不准在他面前提起这个。” 诺米：“……是。” 他心底暗叹一口气，匆匆退出。 宫殿再度沉寂下来，洛翎躺回枕边，拥住眼前的人。 鱼尾圈住叶简。 圈紧一点。 这样，他就不会跑掉了。 夜色渐深，洛翎修长手指埋入叶简指节间，与他十指交扣，眼睛一眨不眨，安静地注视叶简。 夜晚无声流淌，他始终没有阖眼。 —— 深海的清晨，叶简睁开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前抱着一只小人鱼，他这一觉睡得还挺舒服——就是早上的时候，小人鱼又变成大人鱼，还压在他身上，八爪鱼一样圈着他。 银发的脑袋埋在自己肩膀，叶简抬手摸摸。 冰冰凉凉，手感真好。 他本以为洛翎已经睡着，谁知这一动作，洛翎立马抬起脑袋，赤红眼眸锁住叶简。 “哥哥偷摸我！” 叶简的手依然落在洛翎头顶，非常淡定地与他对视：“哦。” 然后继续摸摸。 洛翎乖乖低头。 虽然大早上摸鱼可以让人心情愉悦，但有一件事情不能忽视——吃早餐。 叶简起身时，感觉自己脖颈间挂着什么东西，垂眼。 银色的丝线，悬坠一颗莹润无暇的珍珠。 是洛翎昨天落下的第二颗珍珠。 洛翎尾鳍轻摆：“哥哥喜欢吗？” “喜欢，”叶简轻碰那颗珍珠，眼底露出笑意，“真好看。” 洛翎尾鳍摇摆的弧度更大。 他喜欢叶简戴着他的珍珠。 珍珠很好看，叶简也很好看，都是他的。 洛翎又没忍住抱住叶简，不肯撒手。 叶简：黏黏鱼。 他的目光下落，停在洛翎的鱼尾间。不知为什么，他总是有点在意那块缺失鳞片的伤口。 于是再次小心地摸摸洛翎的鱼尾。 洛翎：“……” 洛翎一动不动。 “这个伤口什么时候才会痊愈？”叶简的注意力都在鱼尾上，声音和缓，“总感觉很严重的样子。” 洛翎依然一动不动，也没说话。 叶简：“？” 他看着洛翎，洛翎看着他。 片刻后，洛翎才略有些僵硬地从嘴里吐出几个字：“这个……也不算伤口。” “它是我的胎记，出生的时候，我就缺失这块鳞片。” 叶简眉心微拧：“不会很疼吗？” 他观察过，这是洛翎最大的一块鳞片，似乎很特殊。 洛翎摇摇头：“不疼。” 他拉起叶简的手，不动声色地调整姿势，遮住那道伤口。 叶简试图绕过他，还想看看那道伤口。 洛翎抱住他，挡住。 叶简：“……” 不对劲。 叶简沉默地想。 这道伤口好像有问题。 可是，这只大人鱼不肯告诉他。 ……也许得从其他地方找到答案。 “对了，”叶简不再提起这个，开始转移话题，“我之前遇到两条好心鱼，一个叫玛卡，一个叫巴沙。如果不是他们，我也不会那么顺利地来到这里。” 洛翎：“我知道。” “他们帮了哥哥，所以我会给他们奖励。”他漫不经心地拨弄叶简手指，“哥哥觉得给什么好？” 叶简沉思：“我不知道巴沙想要什么，不过我听玛卡说，他想成为王宫守卫。” 洛翎：“好。” “这些事情交给我，”这只人鱼之王轻轻贴上叶简脸庞，“现在，不准哥哥在我面前提其他人鱼。” “哥哥只能看着我，也只能想着我一个。” 叶简：咦，霸道鱼。 他道：“那，我能和他们见一面——” 洛翎：“不行。” 他的眼底微冷，下意识抓紧叶简的手：“我在这里，哥哥为什么还要见别人？” 叶简与那双凝聚寒霜的赤红眼眸对视。 好吧。 果然是霸道鱼。 叶简没再说什么，轻拍一下洛翎脑袋。 洛翎注意到叶简神情，紧紧抱住他的腰，放轻声音：“哥哥不要生气，我已经好久好久没见到哥哥，现在好不容易才能和哥哥重逢……我只想要哥哥陪着我一个人，不想让任何人夺走哥哥对我的注意。” “我会很乖很乖，什么都听哥哥的，所以哥哥多看看我，好不好？” 他知道，只要他一撒娇，叶简就会对他心软。 他也知道，无论失忆与否，叶简都会纵容着他、答应他所有的要求。 洛翎话音刚落，叶简的神色就软和下来，道：“没生你的气，我又不是小气鱼，天天生气。” “而且，其他鱼没有你好看。”他道，“所以我只看你一个。” 洛翎弯起眼睛，声音甜甜的：“哥哥真好，喜欢哥哥。” “不过，”叶简歪头，“你可以带我去外面逛逛吗？” “之前来的时候都遮遮掩掩，我还没好好看过你的王城。” 洛翎略一犹疑，还是点头：“好。” 外面的人都是陌生人，和叶简并不认识。 所以，叶简肯定不会看他们，只会看他一条鱼！ ——没多久，人鱼之王带着一个很好看的人类离开王宫的消息传开，在王城掀起一阵轰动。 尤其是他们一向冷冰冰的、连条鱼都不碰的王居然还亲昵地牵着那个人类的手……这让人鱼一族大为震撼，纷纷游过来探头探脑。 叶简：“嗯……好像有很多人在看你。” 其实，他是想正常的、没什么动静地逛街。 洛翎眉目阴沉：“不，他们是在看哥哥。” 人鱼一族：虽然王很好看，可还是太过冰冷威严，不是很敢偷看。 相比之下，那个被王护在身边不是很想让他们看的年轻男子就温温柔柔的，白皙又漂亮！ 最重要的是，他好像会是他们将来的王后呢！ 趁现在多看两眼！ 叶简感觉自己身边这只大人鱼气呼呼、气呼呼，浑身嗖嗖往外冒黑气。 似乎还想拿什么东西把自己罩起来，抱回去。 叶简默默地往前挪挪，同时摁住这只大人鱼的手。 “陛下！” 没走出多远，一条人鱼鼓起勇气，手捧一堆脆绿的果子，从街边游到洛翎几步之外。 “我的老婆生孩子了！”这条人鱼喜气洋洋地道，“希望陛下和您的爱人能接受这份喜气！” 爱人？ 洛翎脸上的冰冷散去几分，正要开口，就听见旁边的叶简疑惑地道：“我们不是爱人，你误会了。” 洛翎：“……” 人鱼一愣，偷瞄一眼洛翎阴霾满布的目光，心底咯噔咯噔，差点连话都说不顺畅：“那那那……还是请您接下！” 叶简道：“谢谢。” 他接过那一捧果子，发现拿不下，又分给洛翎几个。 洛翎默默接过，一言不发。 人鱼散喜气成功，高兴地游走。叶简好奇地道：“人鱼怎么生小孩子，和人类一样吗？” 洛翎好像心情不太好，低低地道：“下蛋。” 叶简：“噢——” 这么说来，这只大人鱼小时候应该也是一颗蛋。 肯定是颗白白净净，很好看的蛋！ 叶简把这个想法说出，洛翎听完莫名沉默一秒，严肃地点点头：“是的，那时的我是很好看。” 叶简思维发散：“不知道刚刚破壳的小人鱼会是什么样，肯定也很可爱。” 洛翎闻言，定定地望着他。 两人走出一段距离，叶简很快发现，洛翎的目光不太对劲。 这只大人鱼会一眨不眨地注视他看一会，收回目光沉思一下，又看他一会。 于是叶简趁洛翎再看自己的时候扭头，精准抓住他的视线。 “你干嘛？” “……” 洛翎沉默几秒，眨眨眼睛。 “叶简会下蛋吗？” 叶简：“？？？” 叶简怀疑自己耳朵出现问题：“你说什么？？” 洛翎再眨眨眼睛，非常贴心地重复一遍：“哥哥会下蛋嘛？” 还用了很可爱的语气！ 叶简：“……” 瞧瞧，这是鱼说得出来的话吗。 叶简面无表情：“不会。” 洛翎：“噢——” 他不吭声了。 继续盯着叶简，几秒后，轻叹一口气。 有点小可惜。 叶简：“？？？” 你可惜个什么？？ ……不正经的坏鱼！！ 第49章 哥哥为什么要逃？ “我不会下蛋的。” 某条小巷子里，叶简披上刚刚买来的斗篷，面无表情。 “你要是喜欢看人鱼下蛋，可以去找别的鱼。” 洛翎委屈：“我不去找别的鱼。” 不过，没有人鱼蛋也行。 这条大人鱼在心底对自己说。 虽然有了人鱼蛋，叶简更不会离开他。但是，要是以后真的生出一只小人鱼，小小的、又很可爱……叶简肯定会过多地关注对方，不关注他了！ 他只要叶简看着他一条鱼，其他无论什么人，都不能分走叶简留给他的目光。 所以幸好，叶简不会生小人鱼蛋，他只会有自己一条鱼。 洛翎很快高兴起来，拉拉叶简的斗篷，折下兜帽，掩盖叶简的容貌，也挡住那双和人鱼耳鳍不同的双耳。 叶简真好看，不想给别人看。 洛翎围着叶简转圈圈。 叶简并不清楚这只大人鱼的想法，温和地冲他伸手。 洛翎变小一点，再变小一点，变成一只黑发红瞳的小人鱼，钻进叶简怀里。 叶简身披斗篷，抱着这条小人鱼从偏僻的小巷子里绕出来。 如果继续和大人鱼模样的洛翎逛街，那他们只会收到越来越多热烈的目光，最后连街道都要围堵。 而且，人鱼的耳鳍大多数是漂亮的扇形，会从发间露出来。要是不披上斗篷，周围的人鱼一眼就能认出叶简不是他们的族人。 街道上也有一些人鱼的侍从会以斗篷遮住身形，所以他这样并不显眼。一人一鱼终于能够安静地逛街。 走过街角时，洛翎抬头，变戏法似地摊开掌心，手掌里躺着几枚亮晶晶的金币：“给哥哥！” “哥哥想买什么买什么，不够我还有！” 叶简惊奇：“咦，这是哪里来的？” 他提起这只小人鱼抖一抖，看看能不能抖出更多金币。 洛翎：“……” 金币没抖出来，叶简自己倒是笑得不行。因为刚刚这只小人鱼尾巴一颠一颠的，特别可爱。 洛翎眼神有点小幽怨：“哥哥欺负我。” 叶简：“才没有呢。” 说话间，他很快被街边的一家小店吸引。 弯弯的海草托着一片雪白的鱼肉，上面洒满辣椒碎末般的调料，刚一靠近，就能闻到特殊的香气。 洛翎：“这个是梭梭鱼，辣辣的很好吃。” 叶简：咦，怎么有点耳熟，他以前是不是听这只小人鱼说过？ 于是来到小店前：“请给我来两份，谢谢。” 两份梭梭鱼很便宜，还有附赠的深海果汁，两人坐在小店里，叶简轻轻叉起一块鱼肉。 鱼肉入嘴细腻，微微的辣意中带着几分甘甜，叶简眼睛一亮：“真好吃，这个是怎么做的？” “这是最新鲜的鱼肉，”洛翎道，“不用烹饪的。” 他咬住吸管，喝了一口深海果汁，小脸立马皱成一团。 叶简：“怎么了？味道不对吗？” 他端起自己的杯子轻抿一口，感觉甜滋滋的，和他在玛卡那里喝到的味道一样：“真好喝。” 洛翎看看叶简，把自己的杯子推到他面前：“那，这个给哥哥。” 叶简：“你不喜欢吃甜的吗？” 洛翎摇摇头。 叶简：唔，是只不喜欢甜食的小鱼。 但是喜欢辣辣的鱼肉。 他切了一点自己盘子里的梭梭鱼，喂给洛翎。 洛翎非常高兴地吃掉。 梭梭鱼不仅好吃，还量多管饱。数分钟后，叶简抱着一只饱饱的小人鱼从小店里走出，发出感慨：“真好，人类城市里，一根糖葫芦都要十五币呢。” 洛翎鱼尾尖尖晃来晃去：“没关系，我有好多好多钱，哥哥可以想买多少买多少！” “不过，”他又仰起脸，“哥哥买过糖葫芦吗？” 是给别人买，还是…… 叶简：“上次看到的时候买过，不过糖葫芦有点酸，我不是很喜欢。” 这个回答让洛翎放下心来，叶简又戳戳洛翎：“你喜欢吃糖葫芦吗？” 洛翎嘴巴甜甜：“我喜欢哥哥给我的。” 叶简：那就是喜欢了。 这是一只酸甜口味的小鱼。 ……难怪之前他会下意识买糖葫芦，还想带糖葫芦来海里，原来是因为这只小人鱼。 叶简轻揉洛翎脑袋。 失忆之前，他和洛翎的关系肯定很好。 但这五年的时间里，这条小人鱼肯定也过得很难受。 叶简嘴唇微动，他想问问五年前到底发生什么才会导致自己和洛翎分开，但想到洛翎昨天的反应，还是没有说出来。 现在不是个好时机。 等过几天，他安抚好这只小人鱼再说。 热闹的街道一路延伸，拐过街角时，叶简注意到一个特殊的小摊。 “啊，这里也有糖葫芦。” 小摊上插满绿油油的果子，外面裹着晶莹的糖浆——虽然颜色不一样，但的确是糖葫芦！ 叶简对洛翎道：“想吃吗？” 洛翎：“想！” 于是叶简抱着洛翎走过去，糖葫芦的摊主十分热情地招呼：“要糖葫芦吗，用酸海果做的糖葫芦，一串只要一币！” 叶简点头，摊主自豪地道：“我是这条街唯一一个卖糖葫芦的！你要是想吃糖葫芦，要么跑去很远的陆地，要么就来我这里买。” “听说陛下少年时就很喜欢吃糖葫芦，可惜，他一次都没来我这里买过。” 叶简低头。 洛翎不咸不淡地道：“你听谁说的？” 摊主完全没有认出他的身份，张口就答：“诺米大人呀！他经常光顾我这个小摊！上次醉醺醺地跑过来和我说的呢！” 洛翎：“他还说过什么。” “嗯……”摊主回忆，“还说陛下少年时喜欢毛茸茸的东西什么什么的……不过这个也是别人告诉他的，当我们问他那个人是谁的时候，他就不吭声了。” 洛翎挑眉，一言不发。 叶简眼睛轻眨。 看洛翎的表情，他觉得诺米可能要被请去喝茶。 叶简试图转移话题：“两根糖葫芦，谢谢。” 摊主：“好哒！” 他把两根糖葫芦递给叶简，冲他吐出一个泡泡。 叶简：哇。 好漂亮的泡泡。 圆滚滚的！ 洛翎：“？” 洛翎：“王城之内禁止吐泡泡！” 摊主又吐出一个泡泡：“你这小鱼说什么呢，奇奇怪怪的。” 洛翎抬头。 叶简正惊奇地盯着那个圆滚滚的大泡泡，眼睛一眨不眨。 洛翎：“？？？” “哥哥不要看那个泡泡！”这条小人鱼气呼呼地抱住叶简的手，仰头叭叭，“我也会吹泡泡，而且比他的好看！” 叶简把糖葫芦递给他，眼中更加惊奇：“真的吗？” 洛翎点点头，只想快点把叶简拉走：“我们去没人的地方，我给哥哥吹泡泡。” 叶简兴致勃勃地抱着这只小人鱼来到一条小巷角落，洛翎咕嘟咕嘟，冲他吐出一串小泡泡。 无数小小的泡泡浮在海水中，很快消散。 叶简沉默。 好丑。 大部分是丑泡泡，只有几个是圆圆的，但是根本没有刚刚摊主吹的好看。 他低头。 洛翎眼底亮晶晶的，满含期待。 叶简：嗯…… 他道：“真好看！和刚刚那个一样好看！” 洛翎登时高兴地摆摆尾巴，道：“还有一个！” 他咕嘟咕嘟。 一个大大的心形泡泡浮出！ 非常好看的心形！ 叶简震惊。 大泡泡！ 漂亮的爱心大泡泡！ 这条小鱼好厉害！ 叶简轻轻晃晃洛翎：“我还想看！” 洛翎再次咕嘟咕嘟。 一个丑泡泡。 啪。 丑泡泡转眼消散，洛翎只当无事发生，一脸无辜地看着叶简。 叶简：嗯……发挥不太稳定。 但还是很厉害！ 于是笑着摸摸洛翎脑袋：“真棒，你是只小聪明鱼。” 洛翎高兴得围着他转圈圈。 “我练了很久！”这只小人鱼说着，又有点小失落，“但是，每次吐泡泡的时候都没人看，只有我一个人……” 叶简与洛翎对视，知道这只小人鱼是只想给他一个人吐泡泡。 于是扬起眼尾：“以后我天天看你吐泡泡。” 洛翎耳鳍微竖，抱住叶简的腰：“那，哥哥想不想去王城外面？我给哥哥抓鱼，还有摘海果！” 王城的人，还是太多了。 洛翎面上乖巧，心底却在暗想。 他想带叶简去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地方，这样，叶简就只能被他一个人看到，被他一个人占有…… 叶简：“好呀。” 他抱着这只温温顺顺的小人鱼，向外走去。 ——只是，还没走出多少步，洛翎身体忽然晃动一下，抓紧叶简衣袖。 叶简低头：“怎么啦？” “……没事，”洛翎垂下眼睛，低声道，“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一些事务要处理。” 叶简：“什么？” “哥哥，”洛翎仰起脸，“我们回去吧。” 话音刚落，他就变回大人鱼，银发散落叶简肩膀，搂住他的腰。 叶简有些诧异，但还是先点点头，随即又问道：“你是不是哪里难受？” 洛翎：“没有。” 他的脸上毫无表情，只是紧紧抓着叶简的手，指节用力到微微突起。 一秒后，他又怕弄疼叶简，立马松开几分。 叶简神情微凝，目光下移，落在洛翎鱼尾之间、那道缺失的鳞片上。 难道…… 之后叶简几次询问，洛翎要么没有正面回答，要么黏着叶简各种乱蹭，用这样的方式回避过去。 叶简发现无法撬开这只大人鱼的嘴，只能心事重重地跟着洛翎回到宫殿，被洛翎摁住肩膀，轻轻压在床沿边。 “哥哥哪都不要去，在这里等我。” 洛翎黑沉沉的眼眸映出叶简一人的影子。 “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哥哥等等我，好不好？” 叶简想说些什么，对上洛翎幽邃的眼神，最后只是点点头：“好，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 洛翎定定地凝视叶简数秒，低头，脸庞眷恋地挨着他轻轻磨蹭一下……转身离开。 他走得很快，头也不回。墨色鱼尾甩过凌厉的弧度，转眼不见。 深海的宫殿沉寂下来，叶简蹙眉。 不对劲。 很不对劲。 洛翎肯定有什么瞒着他，而且，这条大人鱼的身体状况也有些不对。 他的那道伤口，究竟是怎么回事？ 叶简当即起身，要向外走去。 ——谁知，才踏出几步，深海空间骤然波动，厚重的海水倾覆压下，铜墙铁壁般倒扣于叶简身前，隔绝他的去路。 叶简：“……” 几只人鱼守卫匆匆赶过来，他们不敢靠近叶简，只是拦在宫殿门口。 “抱歉，殿下。”为首的守卫恭敬而又小心地道，“陛下的命令，您不能离开。” 叶简看看他们，道：“你们的陛下去哪了？” 守卫：“这个……我们也不知道。” “总之，请您待在这里，陛下很快就会回来陪您的。” 叶简思索几秒：“我不出去，能不能帮我找个人？” 守卫：“您说。” 叶简：“你们的二长老诺米，可以请他过来吗？” 几个守卫对视一眼，几乎没有犹豫地点头：“好的。” 陛下说过，无论他的人提出什么要求，都不能违逆。 ——只有一点，不能让他的人离开。 几个守卫转身就要去请人，叶简在这时又补充一句：“不能告诉你们的陛下哦。” 为首的守卫一惊：“这个不行，陛下有命——” “如果让他知道，”叶简一脸严肃，“等他回来，我就对他说你们凶我。” 守卫：“？” 叶简：“不仅凶我，还吓我，还不给我好脸色看。” 守卫：“？？？” 怎么能这样！ 守卫们瞠目结舌。 “拜托啦，”叶简温声道，“快去吧，不要泄密哦。” 守卫：“……” 呜呜呜。 守卫们哭丧着脸游走。 叶简默默回到床边。 阻隔他的海水退去，宫殿又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叶简心想：那只大人鱼什么时候弄的这些？ ……他不会一开始就想把自己关起来吧？ 叶简沉思间，诺米已经飞快赶来。 “叶先生！”他停在宫殿前，“有什么吩咐吗？” 说完，诺米又觉得哪里不对：“陛下呢？” 叶简：“他走了，刚刚无缘无故地走了。” 诺米一惊，显然意识到什么，神色大变：“那那那这里岂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 叶简：“对啊，而且他好像很快就会回来。” 诺米：“……” 诺米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没抽过去。 “别晕，”叶简赶紧道，“我问你几个问题，很快，绝对比他回来还快。” 诺米和刚才的守卫表情相同，都是哭丧着脸：“您说吧，说快点，要是待会陛下真的回来，我绝对会变成水煮鱼干。” 叶简虽然有好几个疑惑，但考虑到时间紧迫，所以他直接问出最想知道的那个：“洛翎鱼尾上的伤口，是怎么回事？” 诺米：“……” 诺米再次倒吸一口凉气，看起来真的要抽过去。 “别晕别晕，”叶简赶紧道，“你只要和我说几句话就好。” 诺米抽泣：“我能不说吗？” “不行，”叶简面无表情，“不说我就告诉他你欺负我，还凶我。” 诺米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叶简轻叹一口气：“算我求你，告诉我吧。” 洛翎刚刚离开，肯定是因为那道伤口。 只是，他现在失忆，对此一无所知。从洛翎到这里的人又都瞒着他……这让他的心底不由自主地浮出不安的感觉，并且那股不安还在逐渐扩大。 为什么不肯告诉他？ 那是很严重的伤吗？关乎到那只大人鱼的性命吗？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能让他知道？ 叶简神色沉沉，略有些黯淡。诺米隔着宫殿大门望向他，纠结几秒，长叹一声。 “虽然陛下不允许我告诉您，但……” 诺米犹豫着，压低声音。 “您应该有察觉到，那并不是普通的伤口，而是——” 他忽然僵住。 叶简：“怎么？” 这句话刚刚落下，海底泛起波澜，如碎裂的镜面层层向外延伸——裂纹尽头，一道冰冷的身影浮现。 “哥哥。” 低凉的嗓音飘荡于宫殿之内，银发红瞳的人鱼之王似笑非笑，眼眸死死锁住叶简，眸底涌动寒渊般的血光。 “你们在聊什么？” 叶简：咦，回来得这么快！ 他当即开口：“我——” 洛翎没有等待这个回答结束，周围的空间寸寸崩裂，他踏过重重扭曲的裂纹，如笼罩深海的阴霾，一步步逼近唯一完好之地的叶简。 这只银发红瞳的人鱼明明是微笑着，笑意却丝毫未达幽深眸底。 “为什么哥哥不肯乖乖待在这里？” “为什么总是趁我不在的时候，把属于我的目光投注到别人身上？” 叶简：“……” 诺米：“……” 此时此刻，诺米心底只有一个念头： 他现在自杀，是不是可以死得痛快一点？ ……算了，有点骨气。 叶先生救我！！ 第50章 他们凶我，好过分 宫殿的气氛如冰窟凝固，诺米哆哆嗦嗦，向叶简投来求救的眼神。 叶简面不改色，十分冷静地对上洛翎的目光，任由他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 洛翎冰凉修长的五指覆在叶简手腕间，指腹摩挲他苍白的肌肤，动作很轻，一言不发。 叶简：你不吭声我也不吭声。 他留心观察洛翎，只觉这只大人鱼的眼眸比平时更加幽邃，赤红暗光流淌于眼底，仿若涌动的鲜血，泛着危险而不祥的气息。 不对劲。 这不是洛翎正常的模样。 叶简思索着抬手，在洛翎窥不出温度的目光中……将手背贴上洛翎额头，测测体温。 唔，好像没生病。 洛翎：“……” 他沉默拉下叶简那只手，对上叶简关切病人般的眼神，一时间似乎忘记要怎么开口。 于是回头，冰冷的眼神投射于诺米身上。 诺米：呜呜呜呜我命休矣！ “你别瞪他，”叶简在这时道，“和他没关系，是我让他过来的。” 洛翎眼眸一暗，收回视线，终于找到开口机会，声音幽幽的，听不出起伏：“是吗。” 他微微垂眼：“一不留神，哥哥就会去勾搭别人……” 叶简：这只大人鱼在叭叭什么呢？ 他道：“明明是你把我锁起来的，我还想问问你为什么要锁我呢。” 说完不等洛翎回答，捂住他的眼睛。 ——趁这只大人鱼看不见，对诺米摇摇头，示意他快离开。 诺米：呜呜呜呜谢谢叶先生叶先生我跑了您撑住！！ 他咻一下弹出去，飞快游走。 洛翎静静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叶简捂住他眼睛的时候他就一动不动，只是握住叶简手腕的力道陡然加重，似乎要确定这个人并没有离开自己。 而当叶简松开手后，洛翎的眼眸更加幽暗，宛若凝结的深渊。 如果换作任何一条人鱼在这里，只怕早就被吓得肝胆俱裂——但叶简没什么反应，甚至还能淡定地戳戳这只大人鱼冷冰冰的脸。 “我们来谈谈吧，”叶简心平气和道，“你干嘛要把我关起来？” 洛翎望着他轻淡的、和以往没什么不同的眼眸，几秒后，声音低低地开口：“我才没有，明明是哥哥自己要往外跑。” 他说着，闷闷地靠过来，抬手环住叶简纤细的腰。 叶简额头轻碰他一下：“我还没跑出去呢，而且，我只是想找人说话。” “为什么哥哥要去找别人？”洛翎手臂间的力度微微收紧，“为什么不能乖乖留在这里，哪也不去？” “我明明说过，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一想到自己刚刚转身，叶简就要离开这里，还和别人那么亲密地接触……洛翎的心脏仿佛被破开一个口子，从里面源源不断地涌出晦暗的污泥。 为什么，叶简总是不肯乖乖地待在他身边？ 明明答应过他，会一直陪着他、会只注视他一个人的…… 洛翎的神情晦暗不清，眸中血光更盛，似有某种危险的东西即将脱离束缚，奔向不受控制的边缘—— 下一秒，他的脑袋被轻敲一下。 再敲一下。 洛翎：“……？” “你还好意思说，”叶简敲敲这只大人鱼的脑壳，面无表情，“你干嘛要走，为什么不能陪着我？你要是陪着我，我何必去找别人聊天？” 他不等洛翎说话，又微微眯起眼睛：“是不是因为你要去陪其他鱼，所以才把我孤零零地晾在这里，不肯理我？” 洛翎：“？！” 洛翎：“我没有！哥哥——” “我不听我不听，”叶简继续面无表情，“我就是怀疑你在外面有别的鱼，不然你为什么要一声不吭地走掉，还不告诉我原因，也不让我去找你？” 洛翎：“……” 洛翎眼中的晦暗淡去，这一刻，这只大人鱼有点理亏，又有点委屈。 “我真的没有去找别人……”他蔫巴巴地道，“哥哥相信我，我很乖的，只要哥哥一个人。” 叶简学他刚才的样子露出闷闷的表情：“我才不信，除非你告诉我刚刚为什么要走。” 洛翎沉默下来。 叶简：“你看！又不说话了！你果然是在骗我！” 他别过脸，一副“我不要理你”的样子。 洛翎：“！！” 他赶紧揪住叶简衣角，紧张兮兮地凑过来：“哥哥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叶简唇角抿成直线，不理他。 洛翎登时慌神，用垂落的耳鳍磨蹭叶简脸庞，声音又轻又软，没什么底气地撒娇：“哥哥不要生气，也不要不理我……我不瞒着哥哥了，哥哥想知道什么，我都会说的。” 叶简偷瞄他一眼，面上依然干巴巴的：“那你干嘛要走，让我孤零零一个人？” 洛翎委屈地垂着眼睛，含含糊糊地道：“因为……我尾巴疼。” 毫不意外的答案，叶简低头，目光落在他的鱼尾间：“因为这道伤口？” 洛翎点点头。 叶简眉心微拧：“可是，你伤口疼就伤口疼，干嘛瞒着我，什么也不和我说？” 洛翎脑袋垂得更下，声音也更低：“因为……我不想让哥哥心疼。” “哦，”叶简再次干巴巴地道，“不想让我心疼，所以就可以让我担心是吗？” 洛翎看起来要难过死了：“……对不起，哥哥。” 其实，并不只是这样。 这只大人鱼没有让叶简发现自己眼底的神色。 每当那道逆鳞发作的时候，他都会控制不住自己，失去神智，陷入短暂的暴动。 如果那时叶简在他身边，他肯定会对叶简做一些不好的事情。不仅如此，还可能…… 他不想强迫叶简。 至少，现在还不行。 洛翎小心翼翼地勾住叶简指尖，见他没有反应，立马紧紧抓住他的手。 “对不起，哥哥，我知道错了。”银发红瞳的大人鱼再次黏过来，冰凉脸庞贴上叶简，用湿漉漉的眼神偷瞄他，“哥哥不要生气，我以后会很乖很乖的，再也不对哥哥撒谎……” “所以哥哥原谅我，好不好？” 叶简与他对视。 洛翎可怜巴巴：“哥哥——” 叶简：嗯…… 好吧。 他再开口时，语气已经不由自主地和缓下来：“没有办法让这道伤口痊愈吗？” 洛翎沉默地摇摇头。 叶简看着洛翎。 他记得不久前，洛翎还和他说这是胎记、没关系。 ……有点生气。 叶简：“既然这样，下次你再伤口疼的时候，我陪着你。” 洛翎：“！” 洛翎：“不行！” 叶简听出他的语气急切，道：“为什么不行？” 洛翎：“……那个时候，我可能会不受控制地攻击叶简，所以——” 叶简：果然是条坏鱼，还有瞒着我的地方！ “既然这样，下次我就去找别的鱼吧。”他淡淡道，“等你一走，我就溜出去。” 洛翎：“？” 叶简冷酷无情：“我还要看别的鱼吐泡泡，摸他们尾巴！” 洛翎：“？？？” 洛翎如遭晴天霹雳：“不行！” “哥哥说过只会看我吐泡泡的！而且，不准哥哥摸别人尾巴！”他摁住叶简的手，整条大鱼气呼呼的，嗖嗖往外冒冷气，“哥哥只准……只准摸我一条鱼的尾巴！” 叶简：为什么说到后半句话还犹豫一下。 他道：“那你下次还走吗？” 洛翎：“……” 他一声不吭地低头，下巴压在叶简肩上，闷闷地道：“不走。” 叶简嘴角微扬，摸摸这只大人鱼的脑袋：“真乖。” 洛翎慢吞吞挨着他掌心蹭蹭……几秒后，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他本来是要叭叭叶简的，怎么变成叶简叭叭他了！ 于是立马抬头，向叶简投去幽幽的目光。 叶简不明所以，冲他笑笑。 ……叶简笑起来真好看。 洛翎又乖乖低下头。 他的鱼尾轻轻摆动，叶简道：“现在伤口还疼吗？” 洛翎摇摇脑袋：“不疼，之前也只疼了一下下。” ——其实，刚回来的时候还是很疼。 只是那时的他察觉到宫殿里出现别的人鱼，不顾逆鳞发作，强行压下疼痛，赶回这里。 叶简安抚地摸摸洛翎尾巴，他觉得这只大人鱼的鱼尾特别好摸，所以每次洛翎在他面前晃尾巴，他都有点手痒。 洛翎：“……” 叶简一边摸鱼，一边斟酌着道：“既然海里不能治愈你的伤口，那要不要去陆地——” 话音未落，原本因为摸尾巴而有些僵硬的洛翎神情陡然森寒，抓紧叶简衣袖。 “哥哥，”他的眼眸沉沉，“别说了。” 叶简微怔。 他看不到洛翎的表情，因为洛翎不想让叶简见到自己冷冰冰的样子。 不过，叶简还是能察觉出那一瞬间洛翎情绪的变化。 似乎，陆地就和五年前的过往一样，都是这条大人鱼的禁忌。 ……因为曾经的他们，就在陆地分别吗？ 叶简尽量放柔语气：“我和你一起去，我们不会分开的，好吗？” “哥哥哪都不许去，”洛翎落在叶简腰间的手微紧，神情依然冷硬，“哥哥只要待在深海，待在我身边就行。” 叶简有些担心：“可一直待在深海里，你的伤口也不会愈合，总不能就这样下去……” “不用在意这些，”洛翎的嗓音听不出起伏，“这不过是一个小伤。” 叶简：嗯……一根筋的大人鱼。 他道：“那，如果是我想去陆地呢？” 洛翎毫不犹豫：“哥哥不想。” 他不等叶简回答，贴着叶简耳畔，嗓音放低，宛若情人亲昵的呢喃：“从今往后，哥哥只能留在这里，留在我的王城之中，永远地看着我。” “——关于这点，我以前没和哥哥说过吗？” 叶简：啊？ 什么时候说过？ 他刚想发问，对上洛翎暗沉无光的眼眸，陡然之间，意识到这只大人鱼并不是在开玩笑。 他说的是真话。 “……” 叶简安静下来，一言不发地望着洛翎。 重逢后，洛翎一直乖乖巧巧，就算偶尔会患得患失，也没什么太过偏激的动作。 然而，直到此时叶简才发现，这只大人鱼对自己的执着程度远超过他的想象……甚至，已经达到有些病态的地步。 洛翎之前的很多话，都不是患得患失之下的无心之语——比如，想要夺走他的全部关注；不允许他过多地接触别人；有时候，甚至想断开他和外界的联系。 这些都是洛翎真实的想法。 也许从见面的那一刻起，这只大人鱼已经想好怎么把他锁在自己身边。 宫殿静谧无声，叶简眼中神色沉淀下来，不见变化。 在意识到洛翎对自己极端的占有欲后，叶简并不觉得畏惧或是反感，他只有一个念头：原来这是一只长歪的芝麻汤圆。 嗯……得想个办法把他揪回来。 叶简沉思数秒，决定先给这只大人鱼顺毛：“好叭，我不去陆地，我就留在这里，留在你身边。” 洛翎看着他，眸底的阴霾散去几分：“好。” 似乎只要叶简说什么，他都愿意相信。 “不过，”叶简带点小暗示地道，“你不觉得这里有点安静吗？” 洛翎道：“不觉得，有哥哥在就很好。” “那你也不能天天窝在这里呀，”叶简循循善诱，“要不要多去外面看看，多交点人鱼朋友？” 也许，洛翎是因为不怎么和其他人鱼交流，所以才会对他那么偏执。 等交到更多朋友，洛翎就会变成一只热情开朗、活泼爱笑的大人鱼！ 洛翎：“……” 洛翎默默地注视叶简一会，道：“不要。” 叶简：“为什么？” 洛翎非常熟练地露出一点委屈的表情：“外面的人好坏，他们经常欺负我。” 叶简：“？” 叶简道：“谁欺负你？” “很多人啊，”洛翎无辜地睁着眼睛，“诺米、玛卡、巴沙——他们全都欺负我，趁哥哥不在的时候凶我。我好可怜。” 叶简沉默几秒，温声道：“没事，我和你一起出去，给你撑腰，这样他们肯定不敢再欺负你。” 洛翎摇摇头：“不行，那我也不能出去。” 叶简：“这又是为什么？” 洛翎可怜兮兮：“外面到处都是海水，我对海水过敏。” 叶简：“？？” 洛翎蔫巴巴垂下尾鳍：“我还不会游泳，要是哥哥把我丢出去，我会被水淹死的。” 说完，他轻轻揪住叶简衣角，眼巴巴地晃两下：“我那么乖，哥哥忍心看我被海水淹死吗？” 叶简：“……” 叶简面无表情：“我挺忍心的。” 洛翎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眼睛毫无征兆地微微一红。 叶简：“！” “哥哥好过分。” 洛翎眼神幽怨，整条大人鱼酸不溜秋的，咻咻冒酸气。 “我陪哥哥这么多年，一直逆来顺受、委曲求全，哪怕哥哥天天跑去摸别的鱼也不敢多说半句，默默地为哥哥暖床盖被子……结果哥哥一点都不记我的好，还想把我赶走，还想淹死我！” 叶简：“等等，我哪有——” 洛翎大声叭叭：“我生气了！我不要理哥哥了！哥哥也不准理我！” 然后眼睛一闭，埋在叶简身上，一动不动。 叶简：“……” 他还要说什么—— 啪。 一条鱼尾圈住他。 圈得紧紧的。 叶简：“……” 第51章 这就是惊喜吗 洛翎赖在叶简身上一动不动，好像已经睡着。 过了一会，他忽然抬头。 叶简幽幽的：“你干嘛，不是要睡觉吗？” 洛翎：“现在不睡，晚上再抱着哥哥睡。” 说完，轻打一个响指。 水纹波动，片刻后，宫殿外响起细微的动静。 ——两只小人鱼手捧水晶托盘，慢悠悠地从外面游过来。 叶简：咦？ 这两只小人鱼身形透明、没有面容，蓝汪汪的，像是海水凝结而成。 其中一只小人鱼捧着一杯晶莹莹的液体，另一只小人鱼的托盘里则盛满脆脆的、圆嘟嘟的红色果子。 它们游到宫殿里，把两只小托盘摆在床边。 叶简没忍住戳戳最近的一只小鱼。 啪。 小人鱼变成泡泡，咕嘟咕嘟散开。 叶简眨眨眼。 不是活鱼。 好神奇。 洛翎端起那杯晶莹莹果汁一样的液体，递给叶简：“哥哥喝这个。” “喝下它，就可以继续待在海里。” 叶简才想起来玛卡给他的人鱼之血只能保护他一段时间，端起杯子轻抿一口，“咦”了一声：“这不是深海果汁吗？” 还是甜甜的口味，真好喝。 洛翎没说话，看着叶简慢慢喝完那杯果汁，不紧不慢地开口：“里面有我的血，这样的话，哥哥可以在海里待很长一段时间！” 叶简微讶，看看已经喝空的杯底，又拉起洛翎的手仔细观察。 没有伤口。 ……当初玛卡只是咬破手指，伤口转眼就痊愈。不知道这只大人鱼割开多深的伤口，给他放了多少血。 叶简登时有点心疼：“你应该早点和我说。” 洛翎摇摇头：“不疼的。” 他说完，拿起一枚托盘里的红色果子，喂给叶简。 叶简的注意力略微偏移：甜滋滋，脆脆的。 他道：“这是什么，好像和海果不一样。” 这种红色果子比普通的绿色海果好吃一些，汁水也更充盈，又清甜又可口。 叶简没忍住再吃一个。 再吃一个。 洛翎有点小自豪：“也是海果，不过是我自己研究出来的新品种！” 这种海果产量很低，只有几根小苗苗，被当时的他小心地保存起来，想留给叶简吃。 虽然……他等了很久很久，才等到眼前这个人。 洛翎眼睛不移地注视叶简，叶简和他对视，露出一个笑容：“真厉害，夸夸你！” 然后拿起一枚红色果子：“啊，张嘴。” 甜的。 洛翎沉默几秒，慢吞吞、慢吞吞地张嘴—— 叶简自己吃掉那颗果子。 洛翎：“？” 在洛翎略带疑惑和幽怨的目光中，叶简轻笑出声，从衣兜里拿出之前逛街时，那条好心人鱼送给他们的海果。 他发现这种颜色更深一些的海果是酸酸的味道，于是都留起来，给洛翎吃。 洛翎乖乖地吃掉，然后又张嘴。 叶简再喂他一颗。 洛翎：叶简喂的，真好吃。 “说起来，”叶简道，“如果之后我还要继续待在海里——” 洛翎：“没有如果，哥哥就是会一直待在这里。” 叶简：哎呀。 他道：“那，以后每次我都要喝你的血吗？” 不等洛翎回答，他又小声嘀咕一句：“要是在陆地上，就不用这样。” 洛翎好像没听见叶简后半句：“有种方法可以让哥哥像人鱼一样，不需要人鱼之血的保护也能自由生活在海里——哥哥知道是什么吗？” 叶简露出一点好奇的目光。 洛翎：“不告诉哥哥。” 叶简：“？” 叶简望着洛翎，一秒后戳戳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洛翎拉住他的手：“就是不告诉哥哥。” 叶简放柔语气：“和我说一下嘛。” 洛翎：“不。” 叶简：“……” 那你干嘛和我说。 你是不是故意骗我。 叶简一声不吭，拿起一颗酸酸的绿色海果：“啊。” 洛翎张嘴。 叶简飞快换成一颗甜甜的红色果子，塞进他嘴里。 洛翎：“……” 洛翎五官皱成一团，把脸埋进叶简肩膀，不肯抬头了。 鼻息间满是熟悉又好闻的气息，他能感受到叶简肩膀微微抖动，在无声地笑。 真好。 洛翎微微阖眼。 他喜欢和叶简这样，亲亲昵昵的相处。 只是……能不能再亲昵一些，靠得再近一些呢？ 洛翎的手环在叶简腰间，冰凉指腹无声无息地贴上他纤细的腰线。 叶简对他很好，但他是只贪得无厌的人鱼，总想从叶简这里得到更多。 而且，他早已不是年少时的那只小人鱼——力量尚未觉醒，弱小得连叶简都守不住。 现在的他可以轻易将叶简困在怀中，甚至不顾叶简的意愿，强行得到这个人。 只不过…… 洛翎轻动一下，凝视叶简侧颜。 人类想要像人鱼一样留在深海，除了人鱼之血，还有一个最简单、最直接的办法。 那种方法，叶简肯定不愿意。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愿意？ 叶简发现洛翎忽然一声不吭地重重地压上来，压着自己。 把他压到柔软的床上，整只大鱼霸住他，一动不动，也不准他起身。 叶简歪头：“困啦？” 洛翎没说话。 叶简戳戳这只大人鱼：“不准睡，之前说好带我去王城外面的，不准耍赖。” 洛翎停顿一秒，抬头看向他：“哥哥想去吗？” 叶简颔首。 洛翎：“好吧。” “我很乖，只要哥哥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然后邀功似地微微抬起下颌。 要夸夸！ 叶简心想你才不乖呢，不过嘴上还是“嗯嗯”两声：“你说得对，你真好。” 既然暂时不愿意去陆地，那他只能多陪陪这只大人鱼，帮他消解那份心结。 只是，不管怎么样，他总要找到办法治愈洛翎的伤口。 叶简摸摸洛翎脑袋，被这只大人鱼挨着掌心黏糊糊地磨蹭几下。 他的眼底浮现笑意，不由自主地又浮出一个想法：要是他能恢复记忆就好了。 重逢之后，洛翎知道他失去记忆，却从未提出要让他找回记忆。 叶简清楚，洛翎是想维持现状，将他一直留在身边——这只大人鱼肯定觉得，失忆状态下的他不会轻易离开，也无法离开。 嗯……其实就算恢复记忆，他也不会走。 不过，叶简同样清楚就算自己将这些说出来，洛翎肯定也只会嘴上乖乖答应着，实际上还是执拗地想要锁住他。 过去的五年，终究是给洛翎留下无法磨灭的阴影。 不知他要花多少时间，才能为这只受伤的大人鱼抹平阴影。 两人向外走去，洛翎试图用鱼尾圈住叶简，想要一边黏着叶简一边往外挪——几秒后他发现这个动作有点困难，只好遗憾地牵住叶简的手，尾鳍不太高兴地乱晃，轻轻蹭过叶简小腿。 叶简嘴角稍扬。 好吧，多久都无所谓，毕竟这是一只可爱的大人鱼。 一人一鱼各怀心思，牵着手来到王城之外的海域。 亮晶晶的珊瑚贝壳铺缀海底，一群五颜六色的小鱼蹿来蹿去。叶简的到来似乎引起它们注意，很快就有小鱼游过来，围着他转圈圈。 洛翎：“？” 洛翎立马抬手罩住叶简，冷冰冰地瞪住那群小鱼。 我的！ 不是你们的！ 小鱼不为所动，继续围着叶简转圈圈，吐出一串串小泡泡。 叶简眼睛一亮：“诶，它们吐的泡泡——” 洛翎一言不发凑近他的脸庞，目光幽幽。 叶简从善如流地改口：“没你的好看。” 洛翎眼睛弯弯：“我也觉得！” 然后轻轻吐出一个泡泡。 一个歪歪扭扭、勉强才能辨别出心形的泡泡。 叶简：嗯……丑泡泡。 这条大人鱼果然发挥不太稳定，好像一天只能吹出一个漂亮泡泡。 ——不过，对上洛翎有点小期待的目光，叶简还是从善如流地敷衍：“好看，真好看。” 洛翎明显很高兴，他觉得叶简对他的夸奖都是真心实意的！ 于是冲叶简晃晃尾巴：“哥哥跟我去一个地方，我要给哥哥一个惊喜！” 叶简：什么惊喜？ 他有点好奇，被洛翎牵着手穿过形态各异的珊瑚与礁石群，游过宽广的海洋。 王城后方，深海之下，璀璨的明珠煌煌，照耀一方。 叶简的目光落在前面。 视线末端，是一座祭坛。 一座正中竖立人鱼雕像，以明珠白玉和琉璃点缀的祭坛。 洛翎道：“这是人鱼一族的祭祀场地，也是我诞生的地方。” 叶简偏头看他：“你的父母在这里生下的你？” 洛翎摇摇脑袋：“不，人鱼每隔十年会有一场祭典，我是在六十多年前的祭典中来到这里的。” 叶简想象一下那副画面。 虔诚跪拜祈祷的人鱼一族中间，光辉自遥远的海域上方落下，一颗白白净净的蛋缓缓降临。 叶简没忍住轻笑起来，道：“那，你说的惊喜呢？” 洛翎一声不吭，带他靠近那座祭坛。 深海明珠的光芒收敛，人鱼雕像静立。它的面容模糊，只是温柔地垂下眉眼，俯瞰不远处璀璨的王城。 叶简眸光凝聚在雕像身上，忽然有些无法移开。 他轻声道：“这是谁？” 洛翎：“人鱼一族心目中的神明。” 神明？ 这个世上，真的有神明这种存在吗？ 叶简心底划过这个想法，同时，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步。 他墨色的眸底微微恍惚，视野中的世界缓缓褪色，只留下那座象征神明的雕像。 洛翎蹙眉，他觉得叶简这个模样很不对劲，而且……似曾相识。 似乎五年前，叶简在一座b级城市为一个遭受污染之人净化污染时，也是这样的神情。 洛翎当即伸手，要拉住叶简：“哥哥——” 话音未落，叶简已经抬手，苍白手指轻轻按在人鱼雕像之上。 这一刻，浩瀚的深海，陡然震动。 叶简眼前一黑，意识仿佛受到巨大冲击，他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什么，腰间已拦着一只冰冷的手臂。 洛翎将他拥在怀中，不由分说地紧紧护住他。 下一秒，震动的世界缓缓平静，两人所处的空间已发生变化。 这里不再是深海，而是一个陌生黑暗、一眼望不见尽头的地方。 叶简沉默。 这是哪？ 他们怎么来到的这里？ 不过很快，叶简的注意力发生偏移。 腰间的手臂箍得他生疼，洛翎的力气很大，像是要将他刻入骨血之中……又像是害怕再一次失去他。 叶简登时有些自责，他知道，自己刚刚吓到这只大人鱼了。 于是扭头，想要安慰洛翎：“我没事，你……” 话还没说完，他腰间的手臂一松。 叶简眼前，洛翎忽然不受控制地变小一点。 再变小一点。 变成一只墨发红瞳的小人鱼，因为没有水能浮起来，还直直往下掉。 叶简赶紧接住洛翎，搂着这只小人鱼，有点不解。 怎么突然变小啦？ “……” 洛翎抓住叶简衣角，小脸冷漠地闷起，一句话不说。 尾巴尖尖开始飞快晃来晃去。 叶简：哦，这只小人鱼也不知道，而且还很不高兴。 得安慰一下。 叶简冷静地思索几秒，语气很好地开口：“这就是你说的惊喜吗？” 他环顾四周，轻声道：“是挺惊的。” 洛翎：“……” 第52章 你怎么这么黑呀 在叶简的安慰下，洛翎更加说不出话。 鱼尾尖尖飞快晃来晃去，整只小人鱼气场低沉，满脸写着不开心。 他的视线落在前方，四周陌生而冰冷，不像现实的世界，而是一个独立的空间。 就在刚才，他们从人鱼一族的深海祭坛，被莫名拖进这个地方。 都是他要带叶简去祭坛，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叶简不会生他的气，但是……洛翎有点自责。 怀里的小人鱼闷闷地晃尾巴，摇晃弧度越来越快。叶简低头，一下捏住他的尾巴尖尖。 洛翎停住不动。 叶简松手。 鱼尾尖尖再次飞快甩来甩去。 叶简再次捏住。 洛翎停住不动。 头顶传来清悦的笑声，洛翎慢吞吞仰起脸。 “对不起哦，”叶简捏着他的尾巴尖尖轻摇两下，“是我不小心碰到那尊雕像，所以——” 洛翎：“和哥哥根本没关系，是我的错。” 叶简：“是我。” 洛翎：“是我。” 叶简：嗯…… “我们都没错，”他道，“是这里的错。” 洛翎觉得他说得很对，严肃点头。 “既然这样，想想怎么离开这里吧。”叶简环顾四周，“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洛翎：“不知道，但能确定这不是海域，也不属于现实。” 叶简思索：“我们是从祭坛那边过来的，难道有谁在祭坛的雕像上动了手脚？” “祭坛是人鱼一族的祭祀场地，除非祭典，旁人不得入内。”洛翎沉声道，“如果真有人敢擅闯，我会第一时间察觉。” 叶简看着这只小人鱼。 重逢之后，洛翎几乎没和他分开。但有很多命令都是当着他的面、在他毫无察觉之时下达给人鱼一族的。 人鱼之王掌控所有海域，是深海的主宰，这句话并不只是说说而已——海洋覆盖之地，都容纳于深海之主的指间。他端坐于王座之上，声音便可落至最遥远的海域边缘、抑或最深的黑暗海渊。 既然这样，到底是怎样的存在，才能将深海里的人鱼之王转移到这里？ 叶简回忆起刚才在祭坛内发生的一切，他那时意识恍惚，似乎受到某种影响。但所有的变化，都是在他触碰到那座雕像之后才出现的。 叶简沉吟道：“人鱼的祭典，祭祀的是神明吗？” 洛翎颔首，隐约猜到叶简要说什么。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 叶简如他猜测的那般轻声开口。 “那座象征着神明的雕像里，真的蕴含神明遗留下来的力量？” 洛翎与叶简对视，沉默片刻，道：“如果有，在这之前，从未有人能触发那股力量。” “人鱼一族做不到，我也做不到，只有哥哥能做到。” 这片陌生的空间很古怪，充斥着特殊的力量。他刚才并不是自愿变成小人鱼，而是被那股力量影响，不受控制地变小。 能够这样影响他的人，深海不存在，陆地也不存在。 那么，似乎只剩下一种可能——叶简的猜测正确，将他们带到这个地方的并不是人或者异兽，而是在这两者之上的“神明”。 “人鱼的祭坛自人鱼一族出现之后就一直沉寂。”洛翎道，“六十多年前，我诞生于祭典之上。他们说那是神明的赐福，也是神明唯一一次显现的征兆。” 只是，当时的他并不相信这些话，因为他从未见过神明。 每次来到祭坛前，那座象征神明的雕像也只是静静伫立，如同一尊死物。 而且，在他失去逆鳞、落难濒死之际，拯救他的也不是什么神明，而是叶简——真实的、此时此刻就站在他身边的叶简。 他的叶简。 洛翎无声揪住叶简衣袖，往这个人怀里靠靠。 叶简搂住洛翎后背，心情复杂。 按照这只小人鱼的话来说，祭祀神明的雕像内沉眠着神明的力量，过去这么多年从未有人鱼发现……而他第一次来到祭坛就对这座雕像产生莫名的感应，甚至触发神明的力量。 首先，排除他就是神明这种莫名其妙的可能性。关于他的真实身份…… 叶简小声道：“所以，我是谁？” 洛翎声音更小：“其实哥哥刚刚捡到我的时候就是失忆的状态……我也不知道你是谁。” 叶简沉默。 原来如此。 他居然已经是第二次失忆。 并且第一次失忆时，他就已经忘记自己是谁。 叶简忽然产生一种按住额角的冲动，但因为他现在没有手能腾出来，只好作罢。 “算了，既然不知道过去，现在想弄清楚也没那么容易。” 他无奈地道。 “神明应该不是坏人，既然是神明遗留下来的力量，那么，对我们应该也没有什么坏的影响。” 洛翎一声不吭地看着自己的小尾巴，还有一直被叶简捏住的尾巴尖尖。 叶简一本正经：“变可爱不算坏影响。” 他松开洛翎的尾鳍，将手收回来的时候，顺便摸摸洛翎漂亮又光滑的鱼尾。 真好摸。 再摸几下。 洛翎：“……” 洛翎委屈地抱住叶简的手，一声不吭。 叶简不明所以，注意力依然停留在周围：“既然已经弄清这是哪里，那我们怎么离开这里？” 洛翎若有所思。 他想起五年前，自己和叶简进入一座巢时，同样误入过这种不属于现实的独立空间。 这样虚无的空间和幻境十分相似，或者说，这里就是一片特殊的幻境。 他拥有制造幻境的能力，而且五年前，也是由他打破的那片空间。 “哥哥，”洛翎摇摇叶简的手，“我们往前走走吧。” “如果能找到某个关键的东西，我就能解开这片幻境，带哥哥回去。” 叶简：“好哦。” 随即夸夸洛翎：“你真厉害。” 洛翎冲他摆摆鱼尾，摆了几下忽然停住，默默缩起来。 动作不能太大。 叶简会摸他尾巴。 叶简听不见这只小人鱼的想法，抱着他向前走去。 空间很大，一望无垠，这里没有日月星辰，只有漆黑的天幕。 叶简心底划过一个想法：神明遗留下来的力量构成这片空间，那么在这里，会藏着什么和神明有关的东西吗？ 而且，为什么那位神明要将力量留在这片深海、留给人鱼一族呢？ 叶简垂下视线，轻戳洛翎小脸，好奇问道：“人鱼一族是怎么诞生的？” 洛翎乖乖巧巧地给他解释：“最初的大污染爆发之后，陆地出现异兽，海底孕育人鱼。因为人鱼和异兽同时出现，所以我族也被认为是特殊的异兽，被那场大污染赋予新生。” “……大污染？” 叶简低声重复这三个字。 下一秒，他的眼前微微眩晕，身形轻晃。 洛翎眼眸一紧，直起脊背：“叶简？” “……我没事。” 叶简阖上眼睛，数秒后又睁开，对洛翎笑了笑：“放心。” 洛翎神色沉沉，看起来一点都不放心：“哥哥不要走了，我们休息一下吧。” 说话的同时，他试图调动力量变回成年的模样，却无济于事。 他的力量还在，只是体型被压制，无法变成大人鱼。 这只小人鱼心情登时更加不好，又开始无意识地飞快甩尾巴。 叶简摸摸洛翎脑袋，余光瞥见什么，抬头。 他的视线落在前方，微微一凝。 “那是什么？” 就在刚刚，原本空无一物的空间在他眩晕之时，悄然发生改变。 漆黑的天幕分裂而开，一轮太阳与明月交错。颠倒的日夜白昼之下，古树撑开天幕，枝干之间缀满叶片形状的晶石，璀璨生辉。 晶石的细碎微光落下，倒映于古树旁边的湖泊之中，湖水清澈见底，如明镜般不染纤尘。 叶简记得，自己见过这棵古树。 在他的苏醒之地、那片神秘的山洞之中，这棵独特而又璀璨的古树曾沉默地陪伴着他。 只是，山洞里没有这样日夜颠倒的天空，也没有这样美丽的湖泊——那里只是一个冰冷枯竭的深黑洞穴。 叶简怔然之际，听见洛翎没什么起伏的声音：“那是曾经出现在我梦中的黄昏之湖。” “黄昏之湖？”叶简总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那又是什么？” 洛翎：“可以治愈一切伤口的神圣之湖，如果能找到它，我的鳞片就能长回来。” “可是，这片湖泊只存在于虚无缥缈的传说之中，现实里根本没有踪迹。” 洛翎望着不远处的湖泊，眼底毫无波澜。 “就像现在，也不过是一道虚影。” 叶简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快步向前走去。 ——结果就像洛翎说的那样，他触碰到古树与湖泊，如同穿过轻飘飘的空气。 这是一片虚幻空间内的假象，是神明投落下来的幻影。 叶简几次触碰都无果，轻按额角，沉思着道：“我苏醒时，旁边就是这棵古树。如果能回到当时的那个山洞，也许还能在附近找到黄昏之湖——” “可是哥哥也说过，离开之后，你再也找不到那里。”洛翎平静地道，“那是一片特殊之地，既然哥哥已经离开，就不要再回去了。” 叶简沉默下来。 的确，那片山洞就像这个空间一样，独立于现实，也不属于现实。 尽管不清楚五年前他和洛翎为何分开，但他能猜出，当时应该是发生了他和洛翎都无法抵抗的变故。 如果当初的事情能够重演一次，他会不会再次回到那座山洞、再次从古树下醒来？ 到那时…… 叶简忽然又有些头晕，落在额角的指尖微微发白。 洛翎抓紧他的手腕，眉心紧蹙，目光从四周掠过。 叶简不舒服，不能在这里停留下去。 必须找到能够解开幻境、关键性的那件东西…… 洛翎弯腰去触碰湖泊，却和叶简一样凭空穿过，于是再度抬手，伸向旁边的古树。 也许这棵特殊的古树，才是这片空间的主体。 ——这个想法从洛翎心底闪过，他的眼眸光泽流动，力量随之涌现。 下一秒，他的手掌覆盖在古树树身之间，宛如触碰到一座冰山。 洛翎眸光一凝。 果然在这里。 空间骤然震动，洛翎的幻境铺展而开，仿佛浩瀚的大海掀起巨浪，两股力量蛮狠相撞，要以此撕开裂缝，割裂空间。 世界天旋地转，叶简眼前昏暗，头痛欲裂——但就在几秒之后，完整的空间居然真的被撕开一道漆黑巨口，密密麻麻的裂纹弥漫而开，如坠地的镜面。 冰冷的海水，扑面而来。 叶简闭眼，再睁开。头疼淡去几分，他的视线终于恢复，可以直视前方。 只是很快，叶简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并不是人鱼一族的深海，这里不见祭坛，更不见那座王城。 海水冷如寒冰，四周是更加幽邃的漆黑，不见天光——他似乎来到另一片陌生的空间。 不过，叶简现在并不关心这些，他发现洛翎忽然不知所踪，焦急地四下寻望。 洛翎呢？洛翎在…… 啪嗒。 一条黑漆漆的小鱼落在叶简掌心，轻轻蹦跶两下。 叶简：“……” 掌心上的小鱼黑不溜秋，眼睛倒像漂亮的红宝石。叶简和这条小鱼大眼瞪小眼，几秒后犹豫开口：“洛翎？” “……是你吗？” 小鱼：“……” 小鱼往旁边一倒，露出软趴趴的肚皮，鱼尾蔫蔫甩动，似乎不是很想说话。 叶简轻揉他的小肚皮：“是的话吐个泡泡！” 小鱼慢吞吞翻过来，压住叶简手指，轻轻吐出一个小泡泡。 叶简道：“啊，丑泡泡。” 于是长舒一口气：“是你，没错。” 小鱼：“？” 小鱼一下子仰起脑袋，咕嘟咕嘟咕嘟。 叶简：“听不懂，咕嘟咕嘟。” 小鱼：“……咕嘟。” 小鱼蔫了，又开始在叶简手掌上一动不动地翻肚皮。 叶简戳戳这条软趴趴的小鱼，关切地询问：“你怎么变得这么黑啦。” 小鱼：“？” 他刚想再度仰起脑袋叭叭自己哪里黑了，就听见叶简含笑说出下一句话：“像颗长眼睛的小煤球！” 小鱼：“？？” “决定了，”叶简轻点一下这只小鱼的脑袋，“以后就叫你小煤球！” 小鱼：“？？？” 小鱼睁着圆溜溜的红眼睛和叶简对视一秒。 忽然鼓起，膨胀成一只圆滚滚的小黑球。 气死了！ 他才不是小煤球！！ 第53章 哥哥睡得还好吗 一条圆滚滚的小河豚在叶简掌心滚来滚去，气呼呼气呼呼。 叶简震惊。 小黑球！ 他戳戳这只小黑球，小黑球立马扭过脑袋，只留给他一个气鼓鼓的背影。 叶简眼中划过笑意，道：“好可爱。” 平时这只小人鱼也经常气呼呼、酸溜溜，有时候还会鼓起腮帮子。 和现在一样可爱！ 小黑球听见叶简夸自己，停顿一下，慢吞吞转过来。 叶简笑眯眯地道：“黑漆漆的也很好看，虽然像颗小煤球，但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小煤球！” 小黑球：“……” 也许是被叶简这话安慰到一点点，小黑球慢吞吞泄气，又变回一条纤细的小黑鱼。 不生气了。 开始挨着叶简指尖轻蹭。 这只小鱼冰冰凉凉的，蹭在指尖柔柔软软，叶简微微收拢五指，道：“说起来，这是你小时候的样子吗？” 小鱼摇摇脑袋：才不是呢，我小时候可白了！ “哦——”叶简道，“我刚刚还在想，你小时候要是这样，说明你不是白蛋，而是一颗黑漆漆的蛋。” 小鱼十分可疑地沉默几秒，在叶简手掌上兜圈圈，当做无事发生。 叶简发现这条小鱼好像没有变回人鱼的意思，猜测他应该是和刚才一样受到影响，暂时变不回去。 不过，叶简还有些奇怪：“为什么你会变成这么小一条？” 小鱼又摇摇脑袋，同样表示自己不知道。 要是他知道，现在才不会是这个样子。 叶简：“好吧。” 之前那个幻境里，洛翎从大人鱼变成小人鱼，相当于从成年退回少年。而在这个幻境里，洛翎应该是从少年退回幼年……可这条小鱼刚才也说，他幼年期并不是这个模样。 难道，这是洛翎在蛋里的样子？ 还是说，是更早以前，洛翎尚未出生、尚未被神明赐予于人鱼一族的模样…… 叶简将这些想法说出，小鱼听完，呆呆地一动不动。 叶简：咦，是不是变小了，所以不太聪明？ 他笑着摸摸这只小鱼：“那，我们回去再讨论这些事情吧。” 幸运的是，他倒是没有被神明的力量影响，从青年变回少年。 ……难道是因为他本来就没有少年期？ 叶简思忖着，抬头环顾四周。 刚才他并没有第一时间检测周围情况，一是因为洛翎的状态异常，二是附近暂时没有危险，他可以先观察掌心里这条小鱼。 不管怎么样，洛翎在他这里都是最重要的。 黑暗而冰冷的海水无声流淌，往上不见天日，往下的遥远深海则浮现些许微光。 叶简询问洛翎：“这是你的海域吗？” 小鱼摇摇脑袋。 叶简：“哦——” 也就是说，这里并不是真实的深海，而是另一片独立于现实的幻境。 刚才那片幻境的确被洛翎打破，只是转眼间，他们又被拉入这个新的幻境。 幻境一个接着一个，但神明留下这份力量，到底出自什么目的？ 叶简一时有些无法理解那位神明的想法，目光从上方缓缓移至脚下，又落回洛翎身上：“你觉得，我们应该先去哪里？” 小鱼脑袋朝下，示意下面。 叶简停顿一秒，小声道：“我觉得是上面。” 小鱼睁着红宝石般的小眼睛与他对视，晃晃尾巴。 好吧，哥哥说上面就是上面。 叶简弯起眼睛：“真好。” 于是两人开始向上方游去，试图游出这片深海。 ——二十分钟后，叶简面无表情，调转方向。 上面是死路。 深海并非没有边际，他们还没来得及见到阳光就被一道透明结界无情阻隔，断绝浮上海面的可能。 叶简：“那个神明好过分，幻境还要弄条分叉路。” 小鱼：我就说是下面嘛，哥哥还不信。 ——不过，当叶简投来目光时，这条小鱼立刻深以为然地点点脑袋，一副“哥哥说得对”的乖巧模样。 叶简：小机灵鱼。 深海下方并不是全然的黑暗，隐约有微光浮出。 叶简追寻那微光，一点点深入海渊之下。两侧的海域越来越幽深，微光也越来越稀薄，到最后，只有碎末的光星。 叶简：“应该快到了。” 小鱼摆摆尾巴，他有预感，这是最后的幻境，只要能打破这里，他就可以变回原来的模样。 不过，正常状态下的他也不能像现在这样，这么……角度新奇地黏着叶简。 这条小鱼的脑袋埋在叶简指间，过了几秒，忽然悄悄往他袖口里钻。 叶简：“？” 他捏着这条小鱼尾巴，把它拎出来：“你干嘛？” 小鱼无辜地在他指间扭来扭去，表示自己什么也不干。 叶简：才不信，你是小坏鱼。 此时，周围已经是接近海底的深暗之地，他捧着这条小鱼，微微眯起眼睛，略有点艰难地寻找那些细碎如米粒的光点。 下一秒，叶简原本漂浮于海水中的双足忽然触碰地面，意识到自己已经来到深海之底。 引路的光点，似乎很快就要消失。 然而，就在最后一点微光即将被黑暗吞噬之际，一团模糊的光晕自大海至深处浮现，微微照亮周边的黑暗。 这团光芒出现得太过突兀，乍然刺入已经习惯黑暗的视野之内，叶简和洛翎同时闭眼。 ——再睁眼时，光芒无声涌动，变化形状，隐约勾勒出一个人的轮廓。 那是一个被笼罩在光芒里的“人”。 “人”自深海之底诞生，无声无息，没有面容，只是微微偏头，轻轻转向叶简和洛翎这边。 叶简抬起另一只手护住掌中的小鱼，对上那个“人”并不存在的视线。 短暂的无声中，叶简似乎意识到什么，开口：“你是神明吗？” 光芒里的“人”并未回答他。 叶简沉思一秒：“就算不是神明，你应该也是这片幻境的主人。” “我们误入这里，并没有冒犯的意思，可以让我们离开吗？” 光芒里的“人”依然一言不发。 掌心里的小鱼轻动，似乎很想冒出头。叶简不动声色，摁住这条小鱼。 他向那个“人”走出一步，再次开口：“你——” 话音未落，异变突生！ 光芒之上，星星点点的黑色斑点涌现，如白纸间溅落的黑墨，并且以肉眼可见的迅速蔓延。 刚才还被光芒笼罩之“人”此刻就像是身陷淤泥之中，被越来越多的黑暗飞快吞没——黑暗缠身，这个“人”真的变成一滩淤泥，无声坍塌于深海之渊。 一股从未有过的悲伤突然涌起，攥住叶简心神。 从深海里的光芒被黑暗吞没、再到消散，不过短短几个眨眼之间。 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那个静静凝望他的“人”已从他面前消失不见。 掌心里的小鱼不知外面的动静，只是察觉到叶简手指攥紧，脑袋抵住他的指尖磨蹭两下。 叶简没有说话，心脏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此刻的他根本说不出来话。 如果刚才是神明的诞生，那么现在……也许就是神明的陨落。 这片深海的幻境，记录着神明生与死的过程。 眼前忽然有些眩晕，叶简闭上眼睛，额角又开始尖锐地疼。 原来这个世界，已经不存在神明。 那么，神明消亡之后……会发生什么？ 这个悲伤的想法刚刚落下，空间骤然震动，原本的平静被瞬间打破。 光芒消散之地，淤泥般的黑暗大片大片涌出，海水剧烈沸腾，仿佛深海的火山喷发，掀起海底末日。 这片幻境，似乎很快就要自行崩塌。 手掌里的小鱼飞快打转，提醒着叶简快点离开。只是叶简身形刚动，就不受控制地趔趄一下。 大脑仿佛被钝斧劈砍，头痛欲裂。他想要抬手，但手臂还没抬起一半，又轻轻落下。 全身的力气飞快流走，意识仿佛要随着这道幻境一起消散。叶简眸光涣散，恍惚的视野里，那道不断涌出黑暗的海底裂开巨口，从里面缓缓生长出流淌荧光的树根。 树根密密麻麻交错，向深海四方蔓延。 叶简觉得这一幕很眼熟。 冰封的记忆突兀地被撬动一角，他的脑海里清晰地闪过三个字。 大污染。 神明陨落之后，力量散落大地，大污染爆发。 这个想法落定的那一刻，深海上方骤然绽现光明。幻境终于支撑不住地裂开一角，露出一道连接现实的出口。 叶简失去力气的手指轻动，一只小鱼从掌心里游出，焦急地围着他转圈圈。 出口远在上方，幻境内部却飞速在崩塌。他们身处这片幻境的最底层，周围很快就要覆灭。如果不立刻赶到出口……也许他们将永远留在这里，再也无法离开。 小鱼努力地咬住叶简衣角，想将叶简拖到出口。可他的力气太小，根本起不到丝毫作用。 ——尽管如此，这只小鱼也没有放弃的意思，依然紧紧咬着叶简衣角，不肯松开。 叶简从剧痛中回神，眼底失焦，视野昏暗。他勉强睁开眼睛，数秒后，才辨认出身边的洛翎。 尽管意识已经涣散到难以凝聚，但望着这只小鱼，他的心底依然浮出一道清晰的念头。 他走不出去了。 但是，他的小人鱼不能留在这里……不能被他拖累，葬身于幻境之中。 叶简慢慢抬手，指尖如被虫蚁啃噬，疼痛钻心。他的神情不变，指尖轻碰小鱼脑袋。 小鱼还以为他恢复清醒，高兴地松口，冲他摆摆尾巴。 叶简轻轻抓住这只小鱼。 下一秒，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丢出小鱼，将他丢向唯一的光明之地。 洛翎：“……” 这条黑漆漆的小鱼尚未来得及挣扎，身影便被光明吞没，转眼不见。 叶简轻舒一口气，仅剩的意识终于难以支撑，无法挽留地溃散。 他阖上眼睛，如一片轻雪，无声无息地沉入黑暗的淤泥之中。 …… 叶简好像做了一场长长的旧梦，梦中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没有尽头。 忽然间，一道微光绽放，他抬手轻触光芒，指尖微暖，周围的黑暗猝然坍塌。 叶简睁开眼睛。 身下是柔软如云的被褥，视线触及的上方，是陌生的宫殿穹顶。 ……这是哪里？ 另一片幻境？ 额角不再疼痛，意识也恢复清晰。叶简支撑着想要坐起，却在抬手时发现手腕沉重，难以抬起。 他仰首。 冰冷的黑色锁链，锁在他苍白手腕间。 叶简：“？” 什么东西？ 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大床一侧微微一沉，有谁在他身边坐下，缓缓靠近他。 叶简回头。 洛翎沉默地望着他。 叶简不明所以，冲他眨眨眼：“你……” 话音未落，洛翎冰凉的手掌覆在叶简唇间，堵住他剩下的话。 叶简：“唔唔？” “哥哥。” 银发红瞳的大人鱼俯身压下，语气似乎依然如往常亲昵，那双红宝石般的眸底却冰冷暗沉，倒映不出一丝光泽。 “睡得还好吗？” 咔嚓。 手腕间的锁链，被轻轻拨动一下。 叶简：“……” 糟糕。 这只芝麻汤圆……好像漏馅了！ 第54章 哥哥就这么讨厌我吗？ 冰凉的银色发丝落在脸上，微微的痒。 叶简偏头，想要避开那缕银发，却被洛翎捏住下颌，不准他躲开自己的目光。 叶简：“……” 落在下颌的手指如浸入冰水之中毫无温度，加上洛翎的指尖用力，弄得叶简有点疼。 好吧，这只大人鱼看起来有点气。 叶简回想一下之前发生什么，斟酌着开口：“我们是怎么回来的？” 洛翎神情更冷：“幻境崩塌后，我在神像之下找到哥哥。” 叶简：噢—— 原来就算不从幻境之中出来也会没事。这么看来，那个神明人还挺好。 ……早知道他就不该把这只小鱼丢出去，应该捧在掌心里好好地安抚。 叶简望着洛翎凝结寒霜的眼眸，有点小心虚，于是温温和和地道歉：“对不起哦，让你担心了。” “为什么哥哥要和我道歉？” 洛翎却是微微一笑。 “我可感谢哥哥了，哥哥对我真好，危难时刻还能想着先保护我，我好高兴。” 叶简：“……” 好诡异的笑容。 好阴阳怪气的鱼。 他抬手想晃晃这只大人鱼，让他别变成一只坏鱼，结果……手抬不起来。 手腕间的锁链看似轻飘飘的，却如千斤重，沉沉压坠而下，桎梏住他苍白的手。 叶简：这是什么材质，好神奇。 洛翎发现身下的人的视线开始往锁链那边游移，笑容收敛，不咸不淡地道：“哥哥喜欢这件礼物吗？” 叶简还没说话，就听见他轻飘飘的下一句话：“要是喜欢，天天戴着好不好？” 叶简：……你管这叫礼物。 他心平气和地道：“那，如果我不喜欢呢？” 洛翎神色冷淡：“不喜欢也天天戴着，我喜欢看。” 叶简：“……” 好过分一条鱼。 叶简试图稍微调整一下姿势，想从床上坐起。却因为手腕间的锁链实在太牢固，洛翎轻轻一按，他就无法动弹。 叶简：啧。 他再抬眼与洛翎对视，思索几秒，温声道：“你是因为什么和我生气？” 虽然叶简心底隐约有猜测，可他总觉得不把话说开，情况只会变得更糟。 结果洛翎听到这句话一下子更生气，冷嗖嗖地道：“哥哥还不明白吗？” 这只银发红瞳大人鱼俯下身，霜雪般的银色长发垂落叶简身侧，与他的衣角轻轻勾连。 叶简只觉冰冷的气息一下子逼近，他无法躲避，只能被洛翎牢牢桎梏于身下，在他耳畔带着几分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宁愿和哥哥一起死，也不愿意哥哥丢下我，让我变成孤零零一个人。” “那样的话，我只会生不如死。” 叶简：……果然。 陆地的分开已经给这只偏执的大人鱼造成无法磨灭的心理阴影，而在那片幻境里，他的举动无疑是给洛翎心上再插一刀，雪上加霜。 尽管他只是想让洛翎平安地活下去，可直到此刻叶简才意识到，他所给的，并不是洛翎想要的。 ——从始至终，洛翎要的都是不和他分开，而不是一个人独活。 “再有下次，”洛翎眼眸血红，嗓音低沉而阴凉，“我就——” 话音未落，就被叶简打断，认真地道：“不会再有下次，我保证。” 洛翎沉默几秒，对上叶简清宁的眼眸，似乎真的被他眼底的温和暖化，微微颔首：“也对，不会有下次了。” 叶简察觉到他的语气和缓下来，眼睛微眨一下：“既然这样，能不能放我……” 话还没说完，又被洛翎平静地打断。 “从今往后，我会小心地、仔细地照顾好哥哥，不让哥哥踏出这座宫殿半步。” “只要不离开这里，就不会有人能伤到哥哥，我和哥哥也不会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分开。” 洛翎似乎是对这个做法很满意，露出一个叶简醒后最真心的笑容。 “真好，哥哥觉得呢？” 叶简：“……” 好吧，之前还是把他圈在深海里，现在直接缩减范围，变成一个小房间。 不对，应该是这张小小的床。 洛翎还在一眨不眨地凝视叶简，似乎要等到他的回应。于是叶简无奈地道：“我觉得挺好，我的待遇真是越来越好。” 洛翎语气甜津津的：“哥哥喜欢就好。” 他冰凉的指腹贴着叶简脸庞轻轻摩挲，似乎很喜欢可以肆意触碰这份温暖的感觉，嘴角弯起浅淡的弧度，声音则有些阴沉低凉：“我早该这么做了。” 叶简：嗯……坏掉的芝麻汤圆鱼。 如果不是因为双手难以活动，他都想敲敲洛翎的脑壳。 不过，叶简冷静地思索几秒，还是试图和这只大人鱼讲道理：“你靠过来一点。” 洛翎乖乖地靠过来，搂住他。 叶简轻声细语：“如果我不走，就待在这里，你能松开我手上的东西吗？” 洛翎：“不行。” 叶简：“一下下也不行吗？” 洛翎：“不行。” 叶简只好闷起脸：“我要生气了。” 洛翎手臂一僵，嘴里却冷漠地吐出一个字：“哦。” 他神情不变，松手：“我也生气了。” 然后起身，银发冰冷散落鱼尾间，头也不回地离开。 叶简：“……” 好坏的鱼。 不过，看起来这只大人鱼真的很气。 宫殿里安静下来，叶简轻揪一下锁链，花费一点时间，调整一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 实际上，他并不是很担心自己现在的处境。 虽然洛翎是只芝麻汤圆做的鱼，但也是一只可可爱爱的大鱼，应该……不会对他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而且叶简也想不出来洛翎能对他做什么过分的事情，顶多就是锁着他、天天抱着他睡觉、用尾巴圈住他。 ……似乎和之前没什么区别。 不过，还是要尽快安抚好这只大人鱼。 叶简沉默地想。 他不可能永远待在这里，他还想带洛翎去陆地，寻找治疗他伤口的办法。 要是到时候洛翎不愿意去，伤口又再度恶化……那他就把这只大人鱼打晕，偷偷抗出深海！ 扛不起来就脸朝下拖过去！ 叶简做好决定，偏头，视线转向宫殿门口。 大门紧闭，宫殿的雕窗之外漆黑深暗，这里似乎并不是之前的王宫，而是一个更加隐蔽的地方。 叶简清楚现在的自己无法出去，加上不知道洛翎什么时候回来，他的思绪开始偏移，回忆起之前的幻境。 如果幻境内的一切都是真实的，那么这个世界恐怕真的存在神明，只是神明早已消亡。 不知是不是预感到自己将会离开，神明提前在深海留下一部分属于自己的力量，那份力量记录着一些和神明有关的事情——其中就包括大污染的起源。 目前看来，大污染是神明陨落之后、无法控制的力量流落于大地、从而爆发的一场异变。 只是，叶简内心仍然有些疑惑。 神明为什么会陨落，为什么祂的力量会带来大污染——幻境里的神明原本是一团微光，那么祂的力量，应该也属于光明。 可是后来，神明却沦为污浊，祂的力量也由光明转为黑暗，变成纯粹的“恶”。 还是说……神明的力量其实分为善恶两部分，只是善的那部分无故流失，只有恶遗留下来，散落大地，带来大污染。 脑海里无端冒出这个想法，叶简忽然有些头疼，于是默默往被子里埋一点。 思绪越来越多，不受控制地闪过。他无法理清这些念头，在混乱之中，一个疑惑越来越明晰。 他和神明，到底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神明遗落在人鱼一族的力量，能与他产生感应？ 他很清楚自己并非神明，那么这样的他……到底是谁？ 头疼越来越强烈，如钢针猝然刺入太阳穴，叶简闭上眼睛。 他深呼吸一下，慢慢撇开脑内思绪，不再强行辨清这些杂乱无章的线头，大脑的疼痛才缓缓消退。 叶简躺在床上，眼睫在苍白肌肤间打下阴影。为了不让自己再头疼，开始转移注意力。 嗯……这张床还挺软的。 被子也很暖和。 ——洛翎回到宫殿时，就见他的叶简半张脸埋进柔软被褥里，慢吞吞磨蹭一下。 似乎还挺舒服。 看起来一点都不在乎现在的处境、更不想念离开的他。 洛翎：“……” 洛翎无声无息靠近时，正在闭目养神、思绪游移的叶简并没察觉到他的存在。 直到床边微沉，他才睁开眼睛，看见一只冷冰冰的银发红瞳大人鱼。 咦，回来得这么快？ 叶简觉得他现在的脸色可能不太好，因为不想让洛翎发现，于是又往被子里缩缩。 ——这个举动落在洛翎眼中，就像是他的叶简不仅睡得很舒服，甚至还不太想搭理他。 霎时间，洛翎的神情更加阴沉，如同暴风雨将来的天空，阴霾满布。 叶简：糟糕，这只大人鱼的神色怎么更差，难道真的被他发现自己的脸色不好？ 嗯……还是要先安抚好这只芝麻汤圆。 于是叶简很小弧度地戳戳洛翎：“有没有吃的？我有点饿。” 洛翎下意识地：“好。” 随即起身。 ——下一秒，洛翎陡然停住身形。 ……叶简不仅不想理他，还想把他支开！ 好气！ 气死了！ 于是这只大人鱼气呼呼地回头，凶巴巴地道：“没有！” 叶简震惊。 不仅关他小黑屋，还不给他吃的，语气还这么凶！ 好过分！ ……所以真的不给吃的吗？ 叶简又耐心地询问一遍：“真的没有吗？” 洛翎：叶简果然是想把他支开！还再问一遍！就这么不愿意看到他吗？？ 更气了！！ 洛翎冷冰冰地大声重复：“没有！” 叶简：“……” 没有就没有，你那么大声干嘛。 好过分！ 而且为什么连口吃的都不给，难道以后的他想喝深海果汁都喝不到了吗？ ……早知道上次就多喝点。 一时间，叶简简直不想说话。 于是再往被子里埋埋，整个人一声不吭地缩进被窝，不愿意冒头。 洛翎：“！” 叶简连看不想看他了！ 为什么？叶简就这么讨厌他吗？？ 可是，叶简以前从来不会生他的气，也不会这样对他…… 刚才还冷若冰霜的人鱼之王登时又委屈又难过，一言不发地伸手，试图掀起叶简被子一角。 叶简不给他掀被子，摁住。 洛翎又想去揪他手腕间的锁链。 叶简同样不给他揪，摁住。 不过因为这个动作，他的手指从被褥间伸出一点。洛翎见状当即不肯松手，想靠揪锁链把他的叶简揪出来。 一人一鱼拔河般无声竞争、激烈拉扯…… 啪。 锁链毫无征兆地碎裂为两截。 洛翎：“……” 闻声冒出头的叶简：“……” 宫殿霎时间陷入死寂。 诡异的沉默弥漫开来，叶简看看断成两截的锁链，再看看洛翎，小声道：“你这个质量好像不太好。” “要重新买过吗？” 洛翎：“……” 洛翎再也不想说话了。 第55章 我和别人喝酒了！ 咔嚓。 一道新的锁链从床底捞出，轻轻扣在叶简手腕上。 叶简无言几秒，偷瞄一眼床底：“你是不是知道这个锁的质量不好，所以才会多备几条。” 洛翎：“才没有！” 这条大人鱼气呼呼地心想：另外几条是要用到其他地方的！ 说出来肯定会吓到叶简！让叶简对他乖乖低头，再也离不开他！ 然后他就看见叶简开始拽另一条没有断裂的锁链，试图把它拽断。 洛翎：“！” 洛翎立马摁住叶简的手。 叶简：“干嘛，你刚刚不是说你的链子质量挺好吗？” “……不管，”洛翎凶巴巴，“不准哥哥挣脱，哪怕只是想想也不行！” 叶简：“哦。” “那我要吃东西。” 洛翎沉默。 叶简是不是又要故意支开他。 叶简听不见这只大人鱼的想法，见他不说话，又开始拽链子。 洛翎：“！” 洛翎不是很情愿地起身，道：“我现在去，哥哥不准拽它！” 叶简笑眯眯：“我要果汁哦。” 洛翎：“……知道了！” 叶简这个时候还想着果汁，都不想着他！ 好气！ 银发红瞳的大人鱼嗖嗖往外冒酸气，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一声不吭地盯着叶简。 叶简没听见动静，还以为这只大人鱼已经出去，慢吞吞拉下被角，不再用被子遮掩自己的脸。 下一秒，他发现洛翎居然还在床边看着自己，立马又把被角拽上来。 洛翎蹙眉。 叶简的脸色不是很好。 是不是……因为被锁在这里？ 一时间，洛翎有些控制不住地心疼和后悔。但一想到幻境那里，他被亲手叶简丢出，眼睁睁目睹这个人再次离自己而去的绝望……这只大人鱼的心再度冷硬起来。 不行，如果轻易示软，叶简肯定又会想着离开他。 他不会再放开叶简，绝对不会！ 于是洛翎一言不发地转身，鱼尾划过冷冰冰的弧度，修长的背影转眼消失在宫殿之外。 叶简再次从被子里冒出来。 洛翎临走前似乎给他调节过锁链的宽度，所以他的活动范围多出一些，慢吞吞在床上调整一下躺姿。 陌生的宫殿穹顶，连周围的摆设都和以前不一样。殿内明珠光泽幽暗，辨不清白昼黑夜。 叶简听不见海声，更听不见其他人鱼的声音。这里仿佛位于王城之下，与世隔绝。 如果真的被关在这里，也许不用多久，他就会失去对时间的感知。 叶简抱住被子，心想：还是得快点出去。 ——没过多久，洛翎回来，将一尊精致的琉璃壶放在床头，里面盛满深海果汁。 然后又跑出去，端回一大盘晶莹剔透的鱼肉。 鱼肉散发特殊香气，一看就很美味。不过叶简不太方便坐起，只好再次揪揪链子。 洛翎似乎生怕他会把锁链扯断，赶紧捞起链子，让他能够轻轻松松地起身。 然后坐在床头，手臂落在叶简腰后，一声不吭地搂住他。 叶简夹起一片鱼肉：“啊。” 洛翎一声不吭地张嘴，吃掉。 叶简给自己夹一片鱼肉。 绵软细腻，入口即化，唇齿留香。 真好吃！ 比之前的梭梭鱼都好吃很多！ 叶简再看洛翎。 洛翎一声不吭地张嘴。 叶简忍笑，又给他夹一块。 洛翎面无表情地倒一杯深海果汁，递给叶简。 甜甜的。 是红色海果的果汁，所以特别好喝。 叶简心情很好地喝着果汁，和洛翎分完那盘鱼肉。从始至终洛翎都冷着脸，但总是会一声不吭地张嘴，等待叶简投喂。 甚至叶简不给他夹，他还会主动凑过来——依然冷着脸。 叶简全程憋笑，肩膀微微抖动。 这只大人鱼生气的样子还挺可爱。 不是很恐怖的生气，而是满脸写着“我很气我很气哥哥快看我我特别气”的那种生气。 于是吃完最后一块鱼肉，叶简摸摸洛翎脑袋：“谢谢哦。” 洛翎十分冷酷地一声不吭。 但因为觉得被叶简摸脑袋很舒服，所以也一动不动，任由叶简摸完。 叶简：大猫猫鱼。 “说起来，”他捧着杯子喝果汁，“你之前带我去祭坛，说要给我的惊喜是什么？” 洛翎面无表情：“不告诉哥哥。” 叶简把杯子往前递递：“请你喝果汁，告诉我嘛。” 洛翎盯住杯口边沿。 甜的，甜腻腻的果汁。 但是，是叶简碰过的杯子！ 洛翎有点小期待地抬手。 叶简想到什么，在这时把手缩回去：“哦等等，我给你换个杯子。” 洛翎：……啧。 他的心情又变差一点，大声叭叭：“我不要！” 叶简：不要就不要，你喊那么大声干嘛。 “那，”他道，“吃饱了，能不能出去走走？” 这本来是试探的话，结果洛翎眼眸霎时一冷：“哥哥又想离开我？” 叶简温和道：“不是，我——” 洛翎仿佛被踩到尾巴的大猫：“哥哥想都别想！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然后起身，气呼呼地走了。 叶简：“……” 啧。 态度差差的坏鱼。 拽你链子。 于是又开始在床头拽链子，试图拽断它。 —— 陛下今天的心情很差很差，前所未有的差，这是王城的共识。 他肯定和那位漂亮的心上人吵过架，还被心上人狠狠凶了一番，这也是王城一致的猜测加共识。 因此今天一整天，王宫上下都小心翼翼、提心吊胆、大气不敢出。 这个时候要是有谁撞到陛下面前，肯定是个八辈子的倒霉蛋。 ——倒霉蛋诺米此时正倒霉地站在大殿角落，在心底默默啜泣。 高居王座之上的深海之主此时满脸阴霾、气压极低：“他一点都不关心我，哪怕我走了也不想我，更不关心我去哪里。” 温度仿佛要凝结为寒冰，诺米嘤嘤嘤地想叶先生这不是信任您嘛，毕竟您是他从小带大的呢。 洛翎嗓音低沉：“他也不知道他的离开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他从未真正地站在我这边想过。” 诺米嘤嘤嘤地想全王城都知道您被他凶了，所以您能不能放我走啊，再待下去我真怕我会被您拿去炖成鱼干呜呜呜。 洛翎似乎听到他的心声，冰冷的视线投落下来。 诺米：“！” 诺米立马站直，正色道：“是的没错，您说得对！” “不过，我觉得叶先生对您还是很好的。”他话锋一转，非常熟练地拍马屁，“他对待别人的样子和对待您的样子都是完全不同的，所以在他这里，您肯定是最特殊最亲密的那个存在！” 洛翎没说什么，神色却略微缓和几分。 显然，他很赞同这样的话。 “其实，想让叶先生再多关心一下您也不难。”诺米又道，“他可能只是没意识到您对他的感情。人类嘛，总是这样，对这种事情比较得迟钝。” “要不然，您假装不理他，这段时间去故意关心一下别人？” “也许叶先生看到您对别人好，反而会酸一酸，意识到他对您的感情呢！” 诺米战战兢兢地说完这段话，在心里疯狂祈祷：千万别被叶先生知道千万别被叶先生知道！不然我肯定要被炖成鱼干！！ 结果，他还没祈祷完，洛翎的眸底已笼上刺骨的寒霜：“谁教你这么说的。” 诺米心里咯噔咯噔，立马摇头：“这不是我的真实想法，我也是从书上看来的！” 洛翎冷冷地道：“什么书。” 诺米：“……霸鱼的落跑甜鱼。” 他说完又小声补充一句：“这本最近在族里很畅销呢。” 洛翎：“……” 洛翎用一言难尽的目光看着这位人鱼一族的二长老，几秒后按住额角，示意他别出现在自己面前。 诺米欣喜若狂地滚了。 冰冷的海水流淌于周身，洛翎眼眸沉沉，一言不发。 他才不要对别人好，假装的也不行。 他的好很少很少，都是留给叶简的。 ……有点想叶简。 想抱着叶简，用鱼尾圈住他，占有他的关注和体温。 想让叶简……变成他一个人的。 洛翎起身，片刻后，又硬生生压着自己坐下。 不行，现在还不能回去。 他要晚点回去！让叶简反过来想他！ ……叶简真的会想他吗？ 他不会已经睡着了吧？ ……很有可能。 啧！ 这只冷冰冰的深海之主端坐于王座之上，又开始自己生起了自己的闷气。 —— 叶简此时并没有睡着，他还在努力地磨链子。 不过这根新的链子好像很结实，仅靠他一个人根本磨不断。 叶简尝试一会，遗憾放弃，自己给自己倒一杯果汁，等待洛翎回来。 洛翎这次出去的时间似乎有点久，就在叶简心里嘀咕这只大人鱼到底跑去哪里的时候，宫殿门无声推开，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那里。 再次回来，洛翎的情绪和出去时似乎不太一样。一声不吭地走到叶简面前，俯身，沉沉压在叶简身上。 叶简：咦，甜甜的味道。 不知为什么，洛翎身上有股浓烈的甜味，他还挺喜欢。 于是戳戳洛翎：“你去哪啦？” 洛翎：“！” 叶简问他去哪里！ 叶简果然想他了！ 洛翎尾鳍轻摆，自觉不动声色地圈紧叶简，依然是那副冷冰冰的腔调：“我去和别人喝酒了！” 他再强调一遍：“是和别人！” 叶简：噢。 人鱼酒闻起来甜甜的！ 而且这只大人鱼居然去和别人喝酒，他交到朋友啦？ 太好了，只要交到更多朋友，假以时日，洛翎肯定会变成一只活泼开朗、热情爱笑的大人鱼！ 叶简于是很高兴地摇摇洛翎的手：“那，我们也喝点酒庆祝一下吧！” 人鱼的酒越闻越香甜，他有点好奇是什么味道。 洛翎：“？” 叶简要庆祝什么？ 洛翎的目光带点不可思议，好像还有点小受伤。叶简不明所以地眨眨眼：“不可以吗？” 洛翎不可置信，再重复一遍：“我和别人喝了酒！” 叶简点头：“嗯嗯，我听到了。” “所以有酒吗？我想喝诶。” 洛翎：“……” 洛翎对上叶简带着几分小期待的眼睛，漂亮的耳鳍一下子垂落下来。 忽然把叶简压到床上。 重重地压着，一动不动，不准他起身。 啪。 一条鱼尾紧紧圈住他。 叶简：“？” 后背抵上柔软被褥，整个人无法坐起，他不明所以地偏过头。 洛翎的面容隐没在银色长发之下，虽然看不清表情，但这一刻，叶简总觉得这只大人鱼好像……特别委屈。 叶简忽然意识到什么，掌心落在洛翎发间抚摸几下，思索着道：“你是不是不高兴啦？” 洛翎一动不动，片刻后，从发间传出他幽幽的、又带点小委屈的声音：“我很高兴。” “高兴死了！” 第56章 你对我耍流氓！！ 洛翎的声音微沉低凉、有气无力、委屈巴巴。 叶简：哎呀，被气蔫了。 是条大可怜鱼。 他一下一下抚摸洛翎冰凉的银发，陷入沉思。 可是，这只大人鱼这次又是为什么生气？ 他明明一直乖乖待在宫殿里，什么也没有做。 ……难道是偷偷磨链子被发现了？ 叶简偷瞄洛翎。 洛翎漂亮的耳鳍垂落，整只大人鱼依然委屈得不行，一动不动地被他摸。 不对，应该不是磨链子的事情。 刚才洛翎回来，第一句话就是告诉他自己跑去和别人喝酒，还强调好几遍。 ……难道是因为这个？ 叶简有些无法理解，心想和别人喝酒就喝酒，这不是一件很值得开心的事情吗？ 还是说，洛翎并不想他因为这件事而开心，这只大人鱼希望能见到他别的反应？ 意识到这点，叶简试探着开口：“你今天……是主动和别人喝酒的吗？” 洛翎一言不发，直到叶简戳戳他软趴趴的耳鳍，才听见这只大人鱼带点咬牙切齿地道：“对！” 叶简：“噢——” 他故意闷起脸：“你好过分，你怎么能丢下我去找别人？” 洛翎停顿一下，似乎不太相信自己耳朵，幽幽抬起头，望着叶简。 叶简：“我生气啦，我不高兴啦，一想到你和别人喝酒，我就酸死啦。” 洛翎眼睛微亮：“真的吗？哥哥很难过吗？” 叶简严肃地点点头。 洛翎晃晃叶简的手，乖乖地道：“哥哥不要难过，要是哥哥不离开我，愿意乖乖待在这里，我也不会去找别人的——我向哥哥保证！” 这只大人鱼声音里的情绪一下子上扬，叶简心道果然。 洛翎就是想看到他吃醋！ 可是，有什么好吃醋的？喝个酒而已，他还巴不得这只大人鱼多找点朋友，变得阳光开朗一些呢。 这样，洛翎心底的阴霾应该就能散去几分，愿意和他去陆地。 “我本来就不会离开你，”叶简道，“就算你赶我走，我也不走。” 洛翎眼底一亮，但转念想到什么，神情又冷漠几分：“可是昨天，哥哥还把我从幻境里丢出去。” 叶简：“……” 叶简从善如流地道：“好吧，是我不对。今天你离开后我真的特别难受，你看，我连最喜欢的深海果汁都喝不下去。” 他说完，偷瞄一眼床边盛满果汁的琉璃壶。 空空的，早已见底。 “……” 叶简不动声色地往那边挪挪，挡住琉璃壶，面不红心不跳地道：“其实，每次你一走开我都会想你，很想很想，只是我害羞，不好意思在你面前表露出来。” 洛翎：“！！” 真的吗！ 叶简果然很在意他的离开！叶简还会想他，甚至想他想得睡不着吃不下、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焦心挠肺、只想快点见到他——这都是叶简亲口和他说的！ 心脏简直要被这突如其来的喜悦填满，洛翎嘴角控制不住地扬起，努力往叶简身上蹭蹭，又用尾巴严丝合缝地圈紧这个人。 抱紧点。 刚刚他离开那么久，叶简肯定很伤心很伤心，他要好好地安慰叶简！ 洛翎想到这里又有点愧疚，小声地向叶简解释：“其实，我没有找别人喝酒，我是自己喝的。” 但因为他也不是很喜欢喝酒，所以才喝半杯就故意往自己身上倒，想弄出一点酒气。 他是条有哥哥的鱼，所以他很乖，不会去找其他鱼。 其他鱼也比不上叶简，没人比得上叶简。 叶简听到这话，却微微睁大眼睛。 什么！ 原来没找别人喝酒！ 那不就是也没和别人交上朋友？ 洛翎还在高高兴兴地看着叶简，等待叶简夸夸。叶简只好拍拍这只大人鱼脑袋，道：“夸夸你，你真好。” 同时，他的心里划过一个想法：好吧，距离洛翎变成一只开朗爱笑的大人鱼又遥远一点点。 不过，叶简转念一想，又换了个思路。 既然洛翎不喜欢找别人交朋友，那么一直勉强也没什么用。 不能寄希望于别人，他要自己努力，多暖化暖化洛翎，帮这只大人鱼解开心结。 之前的他本来也是想这么做的，只是……出现一点意外。 洛翎：叶简在想什么，叶简干嘛不继续夸我？ 于是一声不吭地凑过来。 叶简回神，对洛翎扬起眼尾：“笑一下。” 洛翎乖乖地露出一个很好看的笑容。 叶简：真可爱。 这只大人鱼还是很好哄的。 叶简觉得两人间的气氛再度好转，因此轻晃手腕间的铁链：“那，可以松开我吗？” 洛翎笑容一秒消失：“不可以。” 然后把下巴压在叶简肩上，继续黏着他。 叶简：“……” 好过分。 怎么还能瞬间变脸。 叶简没忍住戳戳洛翎：“占我便宜还关着我。” 洛翎哼哼一声，语气还挺理直气壮：“我关着哥哥就是为了占哥哥便宜。” 说完就重重压着原本已经起身的叶简。 一点一点，慢吞吞地又把他压到床上。 叶简：“？” 他的后背再次抵上柔软被褥，沉默一秒，开口：“那，我想尝尝你们人鱼的酒。” 洛翎：“不给哥哥喝。” 叶简声音柔和：“我只喝一小口。” 洛翎：“一小口都不给。” 叶简：“……” 好小气的鱼！ 叶简登时不想说话。 洛翎看看他，眼睛微弯，认认真真地解释道：“人鱼的酒很烈，只有人鱼喝得下去。哥哥要是喝了，肯定一口就会喝醉的。” 叶简心想才不会呢，他的酒量肯定很好。 ——然后他就听见洛翎又嘀咕一句：“哥哥要是喝醉，我说不定会对哥哥做什么。” 叶简：“？” 叶简面无表情，抬手轻敲洛翎脑袋。 再敲一下。 洛翎无辜兮兮地拉住他的手，指尖轻轻勾住叶简手腕间的锁链，慢悠悠地拨弄。 不久前他还气呼呼、冷冰冰，像海底随时会爆发的火山。此刻却高高兴兴，漂亮的尾鳍舒展，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摆。 然后换一个姿势，让自己能够更舒服地抱住叶简，将这个人牢牢圈在自己怀中，不给他任何能够挣脱的机会。 叶简的手稍微伸出一点，都会被这只大人鱼立马扣住，拽回来，轻轻摁在自己身上。 洛翎的心情非常愉悦。 他喜欢这么占有着叶简，完完全全地掌控这个人。 叶简老是喜欢往外面跑，老是想要看别人……但现在，他只能被自己困在臂弯之间，除了看着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原本埋藏在心底、见不得光的占有欲得到满足，洛翎眼眸深邃，愈发亲昵地抵住叶简。 叶简听不见洛翎的想法，只是感觉这只大人鱼黏人得要命，他整个人都被扒住，好像黏着一只八爪鱼。 叶简戳戳洛翎想让他松点力气，结果却被黏得更紧。 叶简：好叭。 黏着就黏着，反正他也不会少点什么。 不过，叶简原本还以为这只大人鱼已经被他哄好，现在看来并没有。 洛翎对他近乎极端的偏执和占有一点没减，还是一只芝麻汤圆鱼。 唯一的变化是，几小时前这只芝麻汤圆是冰冻汤圆，像硬邦邦的硌牙冰块；现在是煮熟的汤圆，软乎乎，喜欢黏来黏去。 虽然，还是一只露馅汤圆。 ——露馅汤圆开始把脸埋进叶简肩窝里轻蹭，叶简微微仰起脸，冷静思索几秒，又开始各种暗示：“有点无聊。” 洛翎抬头：“有我陪着，哥哥怎么会无聊？” 叶简：“难道你能给我表演脑袋顶球吗？” 洛翎脑袋上冒出一个问号，一秒后道：“不会。” “所以好无聊，”叶简眨眨眼，“能不能带我去门口走两圈，就在门口。” 洛翎毫不犹豫：“不行。” 叶简：啧。 他一动不动地看看洛翎，忽然垂下眼睛。 恰到好处地露出一点失落的、悲伤的、哀戚的表情。 向洛翎投来幽幽目光。 洛翎：“！” 哥哥看起来好难过好难过！ 洛翎当即有点心疼，轻轻揪住叶简衣袖：“哥哥不要难过，要是无聊的话，我……” 叶简悄悄抬眼。 洛翎纠结一下下，最后十分大方地道：“我去拿点书给哥哥看，消磨时间！” 叶简：“……” 看来他学得还不够像。 不过，有书看也行，他可以和洛翎一起看书。 洛翎慢吞吞慢吞吞松开环在叶简腰间的手，眨眼间冲出去，没过多久，速度很快地赶回来。 他果然给叶简带回来几本打发时间的书，还有一盘圆嘟嘟的红色海果。 叶简咔嚓咔嚓啃海果，翻翻那些书页。 《人鱼发展史》、《人鱼兴衰》、《人鱼的历史演变》…… 《霸总鱼和他的落跑小娇鱼》。 叶简：诶，这个画风不太一样。 于是翻开第一页。 洛翎从背后靠近叶简，脑袋搭在他肩上，和他一起看。 看着看着，鱼尾又无声无息挪过来，似乎想找个角度圈住叶简。 叶简随手捞过洛翎鱼尾，抱到怀里。 抱着还挺舒服。 像软乎乎的抱枕。 于是抱紧一点。 洛翎：“……” 叶简一只手抱住洛翎光滑修长的鱼尾，另一只手随意翻动书页，根本没注意到洛翎的表情。 《霸总鱼和他的落跑小娇鱼》第一章，霸总鱼把小娇鱼摁到墙上，红着眼睛，声音沙哑：亲我一下，命都给你。 叶简：噫。 第二章，霸总鱼冷酷地用尾巴甩开小娇鱼，冷冷一笑：男人，你只是馋我的小鱼干！ 叶简：……好怪的。 他一下子失去耐心，飞快往后翻翻。 第七章，霸总鱼和小娇鱼酱酱酿酿。 叶简：“？” 叶简捂住洛翎眼睛。 根本没看、一直盯着自己的叶简看的洛翎：“？” 叶简再往后翻翻，书页哗啦啦，随即停下。 第x章，霸总鱼邪魅一笑，大手抚上小娇鱼的尾巴。小娇鱼嘤嘤嘤：那里……不可以…… 然后是口口口口。 叶简：“？？” 叶简啪一下合上这本。 一秒后，他看看被自己抱在怀里的、洛翎那条漂亮的墨色鱼尾。 再掀开书页，偷瞄一眼。 第xx章，霸总鱼再次用大手刷漆般狂摸小娇鱼的鱼尾，然后是口口口口。 叶简：“？？？” 他忽然丢开洛翎的尾巴。 洛翎：“？” 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刚才还委委屈屈地任由叶简抱紧自己的尾巴。结果现在被叶简受到惊吓般丢开鱼尾，更加委屈。 于是眼神带点小幽怨地道：“哥哥干嘛？” 叶简与洛翎对视。 “太过分了！”他震声道，“你居然，你居然……” “对我耍流氓！” 洛翎：“？？” 叶简：“你是条坏鱼，我不要理你了！” 然后拿被子闷住洛翎。 闷紧点，再闷紧点。 洛翎：“？？？” 第57章 如果我要哥哥呢？ 洛翎万万没想到叶简不仅摸他的尾巴，还说他耍流氓！还不理他！ 叶简好过分！ 叶简欺负他！ 洛翎当即掀开被子，抱紧叶简，气呼呼地道：“我哪里耍流氓？哥哥凭什么这么说我！” 叶简试图推开这只大人鱼，结果根本推不动，只好同样气呼呼地道：“你居然让我摸你尾巴！还摸那么多次！你就是对我耍流氓！” 洛翎：“？” 洛翎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明明是哥哥上来就对我动手动脚，摸我尾巴的！” 他还被叶简占过好多次好多次便宜，每次都一声不敢吭！ 可委屈了！ 叶简沉默一秒：“那，我第一次摸你尾巴的时候你完全可以告诉我，之后也可以拒绝我，但你一次都没和我说，每次都让我摸！” “而且你还经常冲我晃尾巴、天天用尾巴圈着我，所以我怎么会知道尾巴是不能随便摸的——这些你都没有告诉我！” 洛翎听到这话，也沉默下来。 好像有点道理。 “你看！”叶简立马道，“你心虚了，你就是故意的！” 洛翎：“！” 眼看自己在叶简心底的形象即将变得奇怪，洛翎赶紧道：“我才不是故意的，是我平时根本说不出口。人鱼……人鱼被摸尾巴的时候思绪都会变得很迟钝，根本反应不过来！” 叶简眼神带点小怀疑：“真的吗？” 他记得之前摸这只大人鱼的时候，对方好像根本没什么异样。 洛翎与叶简对视一秒。 忽然垂下眼睛，神色蔫蔫的，看起来可怜巴巴：“哥哥不相信我吗？要是哥哥不相信我，又嫌弃我，又觉得我是一条坏鱼……那我就走开好了。” 这条大人鱼的声音又低又软，难过兮兮。 “我很乖，是一条最听哥哥的话的鱼。如果哥哥不喜欢我，我也不会天天碍哥哥的眼、不会让哥哥为难的。” “只是，希望哥哥能允许我躲在角落里偷偷看你。我不会看很久的，只要每天能看哥哥一眼，我就心满意足——” 叶简捂住洛翎的嘴。 洛翎眼巴巴地看着他：“唔唔。” ……小可怜鱼。 叶简无奈松手：“好吧，我相信你。” 他回想一下，每次摸洛翎鱼尾巴的时候，洛翎似乎好像大概的确会几不可察地僵硬一下。 也许这只大人鱼真的没有说谎，只是…… 叶简：“还有一个问题，平时我不摸你尾巴的时候，你干嘛不告诉我不能摸尾巴？” 洛翎：“……我不好意思。” 在叶简疑惑的注视下，这只大人鱼嘀嘀咕咕：“要是哥哥被我看光了，也会天天跑来和我说吗？” 叶简：“？” 那他也不会天天被这只大人鱼看光！ 叶简刚想说什么，又见洛翎用那种湿漉漉的眼神偷瞄他。 活像一只被轻薄的、委屈的、敢怒不敢言的漂亮小可怜。 叶简：“……” 小可怜开始黏着他轻蹭。 一边撒娇般地蹭蹭，一边还用轻而软的声音难过地说道：“哥哥刚刚还说我耍流氓，还说我是坏鱼，还不想理我……” 叶简心一软，满脑子的逻辑顿时被抛之脑后，温柔开口：“抱歉，刚刚是我说话太重，对不起哦。” 洛翎垂下眼睛：“没关系的，我很乖，不会生哥哥的气。” 他软软地抵住叶简，看起来乖得不行。 叶简：可爱大鱼。 他忽然觉得这是个好时机，于是轻晃手腕：“那，这条链子能不能——” 洛翎声音陡然冷下：“不行！” 叶简沉默。 洛翎再偷瞄他一眼，继续低下头，依然是那副可可爱爱的模样：“我很乖，除了这个，都听哥哥的。” 叶简：“……” 他好像看见一口铁锅里正在炖一条酸辣糖醋鱼，而且这条糖醋鱼还会自己翻面。 啪一下翻这面，啪一下又翻那面。 叶简有点好笑地摇摇头，余光瞥见洛翎的鱼尾无声无息地挪过来，似乎想圈住他。 叶简立马往旁边躲躲。 不行，不给圈！ 虽然洛翎已经解释清楚，但他一想到自己之前天天摸这只大人鱼的尾巴，就觉得哪里奇奇怪怪的！ 所以以后都不给圈！ “……” 洛翎发现叶简不肯被自己圈住，还有点小失落，闷闷地道：“只要不碰到尾巴就没关系的。” 叶简：才不要呢。 他拍拍洛翎脑袋，不等他开口又询问道：“在人鱼一族，摸尾巴到底意味着什么？” 那本霸鱼和小娇鱼的里，只要一有摸尾巴的情节就是口口口口，很难不让人多想！ 而且，洛翎的反应也很古怪，明显能够证明这一点。 摸尾巴肯定是很亲密很亲密的举动，至于到底是算人类的亲脸还是亲嘴……不管是哪个，都很那什么！ 叶简越想越不好。 洛翎听到叶简的话，却并未回答。 叶简戳戳他：“快说快说。” 洛翎：嗯…… 要怎么骗叶简，才能让他以后依然愿意被自己用尾巴圈着？ ……不，不对，他不想骗叶简。 洛翎望着叶简那双好看的墨色眼眸，安静地想。 也许，现在是个好机会。 叶简无法离开他，只能被他困在自己身边。因此他完全可以打开天窗，捅破那层他克制许久的白纸。 他想让叶简明白自己的心意、接受自己的心意……真正成为属于自己的人。 于是洛翎轻轻勾住叶简指尖，一言不发地轻晃两下。 叶简不明所以，回握住洛翎的手。 洛翎依然不说话。 叶简眨眨眼：“怎么啦？” 他总感觉这只大人鱼有话说不出来的样子。 “……” 洛翎尾鳍很小幅度地快速轻摆，眼眸沉沉凝视叶简，仿佛终于下定某种决心。 于是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哥哥，我……” ——话音尚未落下，他的神色骤然变化，挺直的脊背一僵。 叶简捕捉到这只大人鱼的异样，一下抓紧他的手：“没事吧？你……” 洛翎指尖微紧，随即甩开叶简的手，飞快起身。 叶简察觉不对，当即要去拉他。洛翎却一下退开数步，站在床边，和他隔开距离。 “哥哥。” 洛翎侧过头，掩住眸中涌动的血光，嗓音低沉而冰冷：“我出去一趟，处理事务。” 然后他就转身，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叶简：“……” 这条鱼好像不太聪明。 连借口都和上次一样，根本没想着要换一个。 宫殿瞬间沉寂下来，叶简唇角抿成直线，第一次有些生气。 不用想都知道，洛翎肯定是伤口再次发作，疼痛难忍。却又不想被他发现，所以才匆匆离开、把他丢在这里。 明明这只大人鱼之前还答应过他，伤口疼的时候，会让他陪在自己身边。 结果，还是走得这么干脆。 手腕间的锁链冰冷得令人难以忍耐，叶简冷淡地抬手，蜿蜒的黑色丝线自虚空浮现，勾连于他苍白指尖。 额角泛起熟悉的痛楚，他的神色不变，黑线游离，缠绕住寒铁浇筑的锁链，线身以绞杀的力度瞬间收紧。 咔嚓。 锁链如碎屑落下，叶简毫不犹豫地下床，快步走向宫殿之外。 结果，他才踏出两三步，海水便如岩浆沸腾，凝结成厚重的壁垒，阻挡于他身前。 叶简：又是这样。 他的眉眼间少见地划过怒意，指间黑线甩开凌厉的弧度，利箭般洞穿海水，卷起肆意弥漫的黑气，渗透进海水之中。 流淌的海洋瞬间冻结，有形之物撕开无形之水。这一次，再没有任何事物能够阻挡他。 叶简快步踏出，推开宫殿大门。 黑线消散于指间，痛楚愈发明晰，熟悉的虚弱感蚕食他的身体，叶简脚步微顿，凝了凝神，环顾四周。 他本以为洛翎关他的地方位于王城之下，但眼前的模样更像是王宫最深处，一路上叶简都没遇到其他守卫，这里似乎是只有人鱼之王能够踏入的禁地。 只是，叶简不太认路，在复杂的宫殿群之间绕来绕去，最后居然莫名其妙绕到王宫大殿之前。 大殿的守卫皆被撤去，只有一条蓝尾人鱼站在离门口稍远的地方，不敢靠近，也不让其他人靠近。 是诺米。 叶简一言不发地走过去，诺米根本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当即大惊失色：“叶先生！您您您——” 叶简：“让开。” “不行！”诺米反射性拒绝，又意识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谁，愁眉苦脸道，“陛下在商议大事，任何人都不能擅入，我，我也没办法放您进去……” 说这话的同时，他偷偷观察叶简的脸。 叶先生的脸色很差，状态也有些不对。 ……糟糕，他不会和五年前一样，因为某些缘故处于虚弱期吧？ 诺米赶紧道：“要不然您回去休息一下，不用多久，陛下就会去看您的！” 大脑仿佛被撕裂，疼痛钻心。叶简面无表情，眼眸寒霜般冷淡：“我现在就要进去。” 诺米为难道：“这个真的不行，陛下的命令，我必须拦住所有……” 回应他的是叶简更加淡漠的话：“你拦得住我？” “……” 无形的威压覆盖而下，诺米只觉这样的叶先生实在令人心惊，心底发憷，下意识后退一步。 虽然违抗陛下的命令会受到惩罚，但得罪叶先生……他肯定会被陛下丢去炖鱼干！ 最重要的是，他根本打不过叶先生！ 诺米只觉左右为难，最后只能再退几步，哭丧着脸道：“如果陛下到时候要嚯嚯我……叶先生您一定救救我啊！” 叶简：“放心，我不会让他为难你。” 视野微微发暗，他向前走出一步，身形微晃。 诺米再度大惊：“叶先生！” “……没事。” 叶简按住额角，随即再也不看诺米一眼，向大殿走去。 诺米：“……” 大殿之内是位濒临失控的深海之主，刚刚又进去一个状态不好的深海之主他爱人，不知道为什么，诺米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于是默默蹲下，盯住大殿门口，开始祈祷。 。 大殿之内深暗无光，空气仿若冻结，每走一步，都如同踏在层层厚雪之上。 四周寂静无声，叶简留神倾听，数秒之后，才隐约捕捉到后方传来的细微水声。 于是他绕过王座，来到大殿后方，发现这里还有另外一个空间。 寒玉堆砌的水池，流淌幽暗微光。 不同于海水，水池之内的颜色近乎深黑，一眼望不见下方的暗流。深黑水面亦毫无波澜，仿佛一道凝缩的深渊，危险而噬人。 叶简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沉默蹲下，伸手，苍白指间触到水面—— 哗啦！ 珍珠般的水花溅落，一只苍白手臂拦在叶简腰间，他还尚未反应过来，视野天旋地转，身体失重，寒凉的水流向四方包裹而来。 波澜一圈圈散开，叶简如失去羽翼的雏鸟坠入池中，被一道成熟冰冷的躯体圈住，后背重重抵上寒玉砌成的池壁。 这一下撞得叶简脊背微疼，手腕间同样传来被紧紧箍住的力道，令他不得不抬起头。 银发红瞳的大人鱼从深水之下来到他面前，银色发丝随意铺满水面，一双眼眸如流淌的鲜血，泛着冷漠的光泽。 “……” 四目相对，大殿之内只有冰冷的水声，叶简微怔，一秒后轻轻抬手，指尖落在洛翎眼帘之上。 洛翎一眨不眨，沉默地凝望他，猩红眼眸于黑暗中尤为醒目。 叶简小声道：“像两个灯泡，好亮。” 洛翎：“……” 洛翎一时间分不清这是夸他还是干嘛，有几秒没说话，而后俯身，抱紧叶简。 他毫无温度的脸庞埋入叶简温暖颈侧，汲取这个人的温度。嗓音嘶哑，宛若流淌的深渊：“哥哥为什么要过来？” 叶简：“想陪着你。” 洛翎眼眸划过一丝暗光，声音更沉：“我之前和哥哥说过，每当伤口发作，我都会——” 话音未落，就被叶简轻轻打断：“我知道。” “可你也说过，伤口疼的时候，会让我陪在你身边。” 洛翎再度沉默，低头，垂落的银发遮住脸庞，没有让叶简看见自己的神情。 叶简摸摸这只大人鱼脑袋，并未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是温和开口：“你的伤口——” 听到这个，洛翎忽然沉声道：“哥哥走吧。” “我不要看见哥哥。” 叶简垂眼，目光下落，看见洛翎环在自己腰间的手。 唔，没有一点要松开的意思。 “我不会走的，”叶简不动声色地轻按额角，压下疼痛，语气依然和缓，“你的伤口还疼不疼？想不想……吃糖葫芦？” 也许在难受的时候吃到自己喜欢的东西，能分散这条大人鱼注意力，让他稍微好受一点。 叶简考虑到这点，又补充一句：“如果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你带来。” 洛翎手指攥紧，似乎在克制着什么，用力到指尖泛白。 不过，他的声音依然平静，如同一潭死水，泛不起波澜：“我要什么，哥哥什么都会给我吗？” 叶简点点头。 这个回答如触动某种关窍，洛翎猛地抬首，猩红的眼眸血光更盛，如鹰隼捕获猎物，紧紧地锁住眼前的人。 叶简忽然感觉哪里不对劲，正想往旁边稍微避一避，洛翎却已经逼近他，将他困在自己胸口与臂弯之间。 两人原本就很近的距离忽然再度缩小，几乎没有间隙。洛翎居高临下地俯瞰眼前之人，冰冷的指腹落在叶简脸侧，轻轻摩挲。 叶简：“……” 好怪。 好像很不对劲。 他想拉住洛翎的手，却被洛翎反扣住手腕，随意地抵在冰冷的池壁间。 洛翎：“哥哥的手真细。” ——不等叶简回应，这只银发红瞳的大人鱼又贴上叶简的脸庞，嗓音亲昵如情人细语，轻飘飘地蹭过叶简耳畔。 “如果我要哥哥……哥哥也会把自己给我吗？” 叶简：“……” 第58章 带球跑 “如果……我要哥哥呢？” 低沉微凉的嗓音落下，叶简有些震惊。 洛翎等待几秒，却只等到叶简惊讶的神色，眼眸微暗，落在叶简腰间的手臂轻动……然后就听见这个人不可思议的话：“你要吃掉我？” 洛翎：“？” “不行，”叶简道，“不可以吃人哦，不然你就是一条坏鱼。” 洛翎：“……” 洛翎与叶简对视。 叶简不明所以地摸摸他。 洛翎拉住叶简的手，数秒后轻吸一口气，认真地道：“我喜欢叶简。” “知道呀，这个你上次不是说过吗？”叶简温和道，“我也喜欢你。” 洛翎：“……” 叶简发现自己面前这只银发红瞳的大人鱼忽然蔫了。 蔫巴巴地垮下来，埋在他身上，一动不动。 叶简：咦？ 一时间，他分不清洛翎是心情不好还是伤口变疼，思索几秒，觉得应该是后者。 他记得之前洛翎说过，自己伤口发作的时候，会不受控制地攻击别人。 他并不怕洛翎攻击他，但是，吃人是不行的！ 这只大人鱼应该做一只好人鱼，而不是坏坏的吃人鱼。 叶简手指埋入洛翎发间，霜雪般的银发缠绕于他的指间，他的嗓音愈发和缓：“虽然不能吃人，但可以吃糖葫芦。所以你要糖葫芦嘛？” 洛翎有几秒没吭声，片刻后，才从叶简肩窝里传出闷闷的声音：“不要。” 叶简：“那，你的伤口怎么办？难道要这样硬熬下去吗？” 洛翎：“不疼……哥哥不用管我。” 失去逆鳞的地方很疼，仿佛被尖针一根根刺入，血肉模糊地搅动，又被利刀一片片削下……这样的疼痛他已经忍耐五年，早已习惯。 只是，伴随疼痛而来的还有控制不住翻涌的暴戾与怒火。理智被不断侵蚀，人鱼骨子里属于异兽的本能被强行激发扩大。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甚至想破坏周围的一切、毁灭这个世界。 如果叶简没有回到他身边，那么他迟早会失控，彻底变成一只恐怖的怪物，掀起吞噬世界的巨浪。 ——但是现在，鼻息间满是叶简清宁好闻的气息，臂弯拥满这个人的温暖……阴沉的人鱼之王克制下一切破坏的冲动，沉默地、依赖地圈住这个人。 他眸中的血光依然没有收敛，于黑暗中流淌闪烁，似乎随时会冲破那道危险的边线。 洛翎眼帘微垂，低声道：“哥哥。” 叶简立刻回应：“怎么啦？” 洛翎偏头，脑袋轻轻抵上他：“想要哥哥摸摸我。” 叶简：“好哦。” 他的手指还埋在洛翎发间，听到这句话，指间微动，一下一下、温柔地顺着抚摸。 给这只大人鱼顺毛。 落在头顶的掌心温暖，带着柔和的力度。和叶简给他的亲昵相比，疼痛都可以被忽视。 洛翎心底的暴虐躁动短暂地平息几分，世界缓缓褪去色彩，只有身边这个人无比明晰。 他阖上眼，静静地拥紧叶简。 叶简对他而言，是他的药、是勒住他的锁链、也是他的一切。 可是……叶简并不理解他的感情。 初遇时，他还是一只刚刚来到人类世界的小人鱼，对周围的一切都懵懂无知。那时的他就发现，叶简和他一样——甚至对于这个世界，叶简比他还一无所知。 叶简就像一张白纸，是全然的空白。 五年前，他好不容易才将这张白纸染上一点自己的颜色，然而五年之后的重逢……当他第一眼望见叶简的眼眸，就知道自己望见的是一片澄澈而空白的湖。 洛翎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拧起。 叶简不了解这个世界，当然也无法理解活着的事物之间的感情。 叶简早已忘记他们曾经的初遇、相处、一点一滴的细节，当然也无法明白自己对他抱有怎样的执念。 如果叶简能恢复记忆，想起独属于他们之间的过往。到那个时候，他是不是就会微笑着答应自己，点点头，对自己说好？ ……洛翎不知道这个答案。 他只知道，就在刚才，叶简确确实实地拒绝了他。 洛翎眼底的血色骤然浓烈，如黑暗中燃起的红色火光，灼灼跃动，要焚毁周边的一切。 原本抱着自己的大人鱼忽然松手，叶简微怔，刚要说什么，就听见洛翎冰冷的嗓音：“哥哥，走吧。” “离开这里，回到宫殿，在那等我。” 洛翎的言语简短，语气毫无起伏。看似平静之下，眉眼之间却充斥着暴戾的杀意，眼眸如火烧灼，宛若一头即将失控的凶兽。 但他没有让叶简看见自己这副模样，而是转过身，银发如落下的寒雪，隔绝叶简的视线。 他怕吓到叶简。 也怕自己再看到叶简，真的会控制不住自己……对叶简做出一些他不想做的事情。 银发红瞳的大人鱼气场冰寒，摆出拒绝的姿态。叶简眉心蹙起，开口：“我不走。” 洛翎微动，还没说什么，就被叶简提前截断：“死心吧，你也赶不走我。” 洛翎：“……” 叶简望着这只大人鱼拒人千里之外的背影，轻轻抬起手腕：“虽然不能给你吃人，但是……你要这个吗？” 一缕黑色丝线，割开苍白肌肤。 洛翎嗅到一丝特殊的气味，像是冬日绽放的血色蔷薇，香气沁鼻、丝丝缕缕地攥紧他的心脏。 那是血的味道。 —— 一条蓝尾人鱼蹲在宫殿门口，偷偷摸摸地翻看一本。 忽然间，他猛地抬头，眼神恍惚一秒，浮出惊愕。 什么东西，好香！ 好馋！ ——诺米视线尽头，苍白昳丽的年轻男子无声无息从大殿的阴影中踏出。 诺米微讶。 叶先生进去之前的脸色还很不好，但现在……虽然脸色依然苍白，精神却似乎变好一些。 他首先注意到叶简的状态，然后才发现叶简怀中还有一只墨发黑尾的小人鱼，此时正把脸埋入叶简胸口，沉沉睡着。 咦！陛下怎么变小了！ 诺米赶紧起身，迎上去：“叶先生！陛下他——” 叶简轻轻摇头：“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 “刚刚他喝了我的血，然后就变小昏过去了。” 诺米：啊，是这样。 ……完啦！ 是他把叶先生放进去的，现在陛下喝了叶先生的血，那陛下醒来之后，岂不是真的要把他拖去炖鱼干？！ 呜呜呜呜！ 叶简：“？” 眼前的诺米忽然哭丧着一张脸，叶简有些疑惑：“你干嘛？” 诺米心中哀戚不已：“没事，没事……我很好。” 他抹掉根本没有的眼泪，开始给叶简解释：“陛下只有虚弱状态才会变小，不过，既然他已经睡过去，说明这次总算安全渡过。” 叶简闻言轻舒一口气，一颗沉重的心总算放松下来。 只是，他还有些疑惑：“人鱼只有虚弱的时候才会变小吗？我记得之前，他在我面前主动变小过。” 诺米：“人鱼不能随意变大变小啦，只有陛下可以。他拥有少年和成年两个形态，是最特殊的人鱼！” “而且，之前那几次都是冲您撒娇呢，陛下只会冲您一个人撒娇哦！” 叶简不说话。 有点可爱。 于是抱紧怀中这只小人鱼。 小人鱼睡得迷迷糊糊，尾鳍微摆，似乎在睡梦中还想用尾巴圈住叶简。 叶简偷瞄一眼他的尾巴。 软趴趴，想摸。 ……还是算了。 叶简沉默地看着洛翎，几秒后抬头，直视诺米。 “我觉得现在是个好机会。” 诺米：“什么机会？” 叶简正色道：“我想把他偷偷带出去，带到陆地。” 诺米：“？” 诺米大惊失色，下意识脱口而出：“您要带球跑？！” 叶简：“？” 叶简视线下移，看见诺米手中攥着一本，已经翻过一半。 《霸总的落跑小娇鱼》 叶简沉默。 诺米连忙把丢到一边：“咳，不是，您要带陛下跑？！” “……对，”叶简平静地道，“他的伤口迟迟不愈，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作。一直待在深海根本不能治愈他的伤口。” “既然这样，不如带他去陆地，寻找治疗的办法。” 诺米再度震惊数秒：“您……是想找到黄昏之湖吗？” 叶简颔首。 诺米纠结一下：“其实五年前，您和陛下也曾寻找过那片湖泊。当时我们都以为人类的一座s级城市有那片湖泊的线索，后来回到深海，我派人偷偷去查过，才发现根本没有。” 叶简：“为什么是你偷偷派人去查？” 诺米：“因为……陛下并不关心这些。” “自从和您分开后，他就极端厌恶陆地，极端厌恶人类。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理由。” “这么多年，陛下不去寻找治愈自己伤口的线索，也是因为他心存死志，早已不想再活下去。” 大概是怕惊醒洛翎，诺米的声音很低很低，畏惧而小心。 “人鱼的寿命很漫长，一般不会轻易死去。但那道伤口迟迟不愈，对陛下而言就像一道慢性毒药，迟早会提前带走他的生命。” “也许他早已下定决心，如果再过几年，依然等不到您回来……那他也不会继续这漫长的生命，而是孤独地走向结束。” 叶简手指微微攥紧，几秒后道：“可是现在，我已经回来。” 诺米：“是的，但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陛下厌恶陆地，那是他的心结。他一直认为如果您回到那里，就会再次离开他。” 叶简再次看向怀中这只小鱼。 倔强的、一根筋、偏执又死心眼的小鱼。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彻底消除他的心结？ 叶简一时无言，最后做出决定：“我还是要趁现在带他去陆地，这是最好的机会。” 诺米有几秒没说话，他不知道现在放叶简离开，自己能否承担那样的后果。 不过很快，他的注意力略微偏移：“叶先生，您的伤口怎么还没愈合？” 叶简的手腕间，一道细长的伤口渗出一点血珠。那股香气一直萦绕在诺米鼻尖，勾得他神情恍惚，精神难以集中。 可是诺米记得，五年之前叶先生的愈合能力就很强。这样浅淡的伤口，基本上一两分钟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且……叶先生鲜血的味道好像变得更香了。 好馋。 叶简听到诺米的话才注意到自己的伤口，略一低头，忽然有些头晕。 诺米赶紧道：“叶先生，您还好吗？” 叶简：“……还好。” 然后他就眼前一黑。 失去意识，倒了下去。 诺米：“？？！” …… 不知过去多久，眼前再次恢复光明，意识缓慢复苏，叶简睁开眼睛。 他躺在柔软如云的大床上，身上盖着暖乎乎的被子，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只是，这次和之前不一样。他的手腕间没有沉沉的重量，冰冷的锁链被撤去，不再桎梏着他。 叶简并不高兴，他的第一反应是：糟糕，带球跑计划落空了。 ……那只小人鱼呢？ 叶简立刻起身，看见离自己尚有一定距离的床尾，缩着一只小小的身影。 是洛翎。 他还是墨发红瞳的小人鱼模样，抱住被角，暗沉无光的眼眸一眨不眨望着叶简方向。 叶简轻舒一口气，心想这只小人鱼没事就好。 只是，干嘛要隔这么远？ 叶简冲洛翎伸手：“过来。” 洛翎一动不动。 叶简意识到哪里不对，凑近一点：“怎么啦？” 洛翎依然一动不动，暗沉沉的眼眸锁住叶简，将这个人清晰地刻进眼里。 叶简的脸色很苍白。 叶简的手腕间还有一道没有完全痊愈的伤疤。 都是他做的。 他还是伤害了叶简。 “……” 洛翎原本毫无表情的小脸，忽然变得很难过很难过。 整只小人鱼蔫巴巴地低下头，像只霜打的小茄子。根本不敢对上叶简目光，也不敢被叶简触碰。 于是一声不吭地钻进被子里。 缩成一只圆滚滚的人鱼团子，只有一点鱼尾尖尖漏在外面。 叶简沉默，戳戳鱼尾尖尖。 鱼尾尖尖飞快缩进去，彻底不见。 叶简：“……” 哎呀。 好像自闭了。 不过，这是个好机会！ 叶简顾不上安慰洛翎，立马伸手，扯起被子一卷—— 三两下将这只小人鱼裹成一团，抱起来就走。 洛翎：“？” 变成小蚕蛹的洛翎扭了扭，努力从被子里冒出一个小脑袋，呆滞地仰起脸，片刻后才道：“哥哥干嘛？” 叶简面无表情：“抢劫。” 一秒后他又改口：“不对，是绑架！” “现在你被绑架了，不准动。” 叶简凶巴巴地戳戳洛翎软乎乎的小脸，冷酷无情地道。 “我今天就要当着人鱼一族的面，带球跑！” 洛翎：“……” 第59章 哥哥嫌弃我丑 洛翎呆滞几秒，揪住叶简衣角：“哥哥知道什么是带球跑吗？” 叶简：“知道啊，诺米和我说过。” 说完指指洛翎：“我现在要跑，你是球。” 洛翎：“？” 洛翎：“我才不是球！” “你是，”叶简一本正经道，“你看你现在圆滚滚的，是颗小鱼球。” 被叶简用被子裹成一团的洛翎：“……” 这条小人鱼努力地扭扭，再扭扭。 叶简抱紧他：“没用的，我才不会放开你。” 洛翎沉默。 叶简怀中这条小人鱼的重量一轻，再反应过来时，腰间已环过一双修长有力的手臂。 银发红瞳的大人鱼从背后拥住叶简，一声不吭地压在他身上。 闷闷的，不想说话。 叶简：啊，变成大鱼了。 他回头看着这只大人鱼，发现对方似乎没有要把自己抱回床上继续锁起来的意思，于是气汹汹道：“不管，绑架继续，我要把你带走。” 洛翎没什么精神地轻“噢”一声，双手环紧叶简的腰。 叶简试图拖走这只大人鱼。 ……拖不动。 片刻后，叶简只能和洛翎商量：“你能不能变回去？” 洛翎眼睛轻眨：“变回去被哥哥抱走吗？” “不会把你抱走的，”叶简语气温和，“我拿个麻袋，把你套走。” 洛翎：“……” 洛翎不想说话。 他的精神始终蔫蔫的，叶简也察觉到这点，不再执着于带走他，而是关心地询问：“你头晕吗，还是伤口疼？” 洛翎摇摇头，因为不想让叶简担心，又多解释一句：“我很好。” 喝了叶简的血，当然会很好。 这只大人鱼沉默地想。 明明努力克制过自己，却还是没有用。只要闻到叶简的血的味道，他就会失控。 如果叶简继续待在他身边，下一次，或者下下次……迟早有一天，他会再次伤害叶简。 难道他还要这样理直气壮地毫无改变，让叶简一直为自己付出吗？ 洛翎的心脏一紧，泛起丝丝缕缕的疼意。 他的眼眸黯淡，定定地凝视叶简，目光不肯移开。 叶简只觉得这只大人鱼心情更不好，刚想开口安慰，便听见洛翎抢先道：“哥哥。” 叶简：“嗯？” 洛翎：“之前你是怎么离开这里，来到大殿找我的？” 叶简有点小心虚：怎么突然问这个？要是听我说完，这只大人鱼会不会生气？ 他与洛翎对视一下，还是决定坦然道：“我弄断锁链，非常轻松就出来了。” 洛翎：“？” 洛翎脸上一时间不知是什么表情，几秒后，干巴巴地道：“我设下的结界呢？” “哦，那个是结界啊。”叶简想起之前海水凝结而成的屏障，“和锁链一样打破就行。” 洛翎：“……” 洛翎忽然变得更加没精打采。 这只大人鱼蔫蔫地枕在叶简肩上，嘀嘀咕咕：“就算锁着哥哥，哥哥也能自己跑出来……连这个地方都困不住哥哥。” 叶简：“是啊，我很厉害哦，所以你下次再锁我，我就——” 他想不出能把这只大人鱼怎么样，只好装出一副凶凶的样子：“我就把你也锁起来！” 洛翎沉默一秒，道：“我早就被哥哥锁起来了。” 他的声音很低，叶简一时没有听清：“什么？” 洛翎：“不告诉哥哥。” 然后闷闷地牵住叶简的手，把他拉回床边，摁着他的肩膀坐下。 叶简偷瞄一眼床底。 冰冷的铁链早已被收走，这只大人鱼大概不打算再锁着他。 真好，有进步。 洛翎将叶简的手托在掌心，十分小心地摸摸他的手腕——手腕间那道浅淡的伤疤，终于在刚才两人的谈话间消退，苍白的肌肤上不留任何痕迹。 洛翎眼底的阴霾散去几分，轻声道：“疼吗？” 叶简：“不疼。” 他看得出洛翎因为这件事情很自责，又贴心地安慰一句：“像被蚊子叮了一口，一点也不疼。” 洛翎：“？” 叶简：“嗯……不是说你是蚊子。” 洛翎一声不吭，凑过来，用软乎乎的耳鳍轻蹭叶简脸庞。 蹭着蹭着又把脸埋进叶简温暖颈侧，继续撒娇般地磨蹭。 叶简：好乖，是只黏黏鱼。 他的眼底不由自主划过笑意，抬手轻拍洛翎脑袋。 洛翎忽然一动不动， 他保持着埋首在叶简身上的姿势，闷闷的声音从垂落的银发间传出：“我不想让哥哥去陆地。” 叶简有些意外。 这是洛翎第一次、用这种还算平静的语气主动和他提到陆地。 似乎，这只大人鱼心底的偏执真的淡去几分，变得会说鱼话了。 叶简心平气和地道：“那你和我说说，为什么不想让我去呢？” 洛翎手指攥紧：“陆地有很多坏人，他们会伤害哥哥。” 叶简：“才没有呢，我在陆地遇到过很多好人，就算是坏坏的异兽，也打不过我。” 洛翎执拗地道：“不对，陆地就是有很多坏人，很多很多。” 叶简：嗯…… “那你可以保护我呀，”他道，“只要有你在，我不就什么都不用担心吗？” 洛翎眼中划过一丝光泽，似乎觉得叶简说得很有道理。但是转眼间，这道微光又沉寂下去。 叶简见他不说话，眨眨眼：“干嘛，你不愿意保护我吗？” “我愿意！”洛翎怕叶简误会，立马道，“我会保护好哥哥，不让哥哥受到一点点伤害。但是——” 他的声音逐渐变小：“陆地那么大，我怕我一不留神，哥哥就跑远了。” 对他而言，陆地始终是一场噩梦，是化散不开的心结。 他可以为叶简毁灭神庭，将深海的威胁扩散至陆地。但他却不想让叶简再回到那里、哪怕踏足一步。 洛翎抱紧叶简，紧紧的，似乎想将这个人融入骨血之中。 他只想一直看着叶简，在这片深海之底，好好地和叶简共度完余生……可是，就连这点幻想，也在刚才破碎。 叶简被他保护得很好，海域之内没有任何存在能伤到叶简——除了，他自己。 就在刚才，他确确实实地伤害了叶简，无法自控，做出那件他最厌恶的事情。 尽管叶简对他很好很好，从来不会怪他。可他知道，正是因为叶简对他很好，所以下一次，叶简肯定也会再次为他义无反顾。 而且，重逢之后，叶简的状态变差很多，原本很快就能痊愈的伤口，现在却要花费比以前更长的时间。 如果他再让叶简受伤，等到下次、下下次的时候，叶简会不会愈合得越来越慢，甚至彻底失去治愈的能力？ 那样的话，他又怎么有脸对叶简说保护？ 洛翎五指攥紧叶简衣角，指尖不易察觉地微抖。 叶简察觉到什么，垂下视线。 墨色鱼尾软软地耷拉下来，原本充满光泽的银发也变得黯淡。这只大人鱼看起来很难过，简直要难过成干巴巴的鱼干。 叶简：嗯……怎么变成馅漏光的芝麻汤圆了？ 他戳戳这只瘪瘪的芝麻汤圆，后者一动不动。 叶简思考几秒，想到什么，轻快地开口：“要不然你再弄个链子，把我们两个人的手腕系起来，这样就算到陆地，也不会走丢啦。” 洛翎闻言飞快抬头：“可以吗？” 叶简：噫，一听到链子就好像很高兴。 他对上这只大人鱼暗沉沉的眼眸，微微一笑：“要是你觉得这样更安心，当然可以。” “反正，我也不会离开你的。” “……” 洛翎脸庞贴上叶简肩头，隔着薄薄的衣料感受这个人的温度，嘴角微微扬起：“我相信哥哥，哥哥说什么我都信。” 这句话又轻又软，像甜津津的蜜糖。叶简眼中划过笑意，刚要说什么，就听见洛翎下一句话：“所以，哥哥喜欢什么颜色的链子？” 叶简沉默。 刚刚还说相信他呢。 坏鱼。 他才不理洛翎这个问题，拉住洛翎的手，认真地道：“那，你愿意和我去陆地吗？” 洛翎嘴角的笑意微敛，与叶简对视。 叶简一眨不眨，一副“你不给出答案我就一直盯着你”的模样。 两人无声地对视几秒，洛翎从嘴里轻轻吐出两个字：“愿……意……” 然后蔫蔫地趴在叶简身上。 叶简：很勉强的愿意呢。 不过，那也是愿意！ 叶简当即高兴地晃晃洛翎的手：“真乖！是条乖乖鱼！” 乖乖鱼一声不吭。 不过，他喜欢叶简夸他，于是盯着叶简，想要更多夸夸。 叶简：“谢谢你哦，愿意带我出去，你真是条聪明好看又漂亮机智的鱼！” 洛翎：叶简夸他的声音真好听。 叶简笑起来也很好看！ 洛翎的心情变好几分，额头抵在叶简发间，轻声道：“哥哥不用谢我，我只是不想再伤害哥哥。” 话音刚落，叶简便拍拍他的脑袋：“你什么时候伤害过我，你明明一直对我很好，是条大好鱼。” 洛翎望见叶简眼底的笑意，心底更加暖洋洋的，像融开的蜜糖。 其实，他愿意和叶简一起去陆地，还有一个原因。 现在的叶简失去记忆，不记得曾经的他。 既然不记得，也很难接受现在的他。 他要带叶简找回过去的一切记忆，然后在那一天，再次向叶简告白。 嗯……也许不用等那么久。 说不定恢复记忆之前，叶简就会接受他！ 洛翎想到这里还有点小高兴，尾鳍轻摆，试图用鱼尾圈住叶简。 叶简：“！” 碰到就会口口口口的尾巴！ 他猛地扯过旁边被子，捏起被角拍走洛翎尾巴。 洛翎：“？” 叶简捏住被角再拍拍，把洛翎的尾巴拍到一边。 像赶一只……大蚊子。 洛翎：“？？？” 叶简好过分！ 叶简不给他圈尾巴！！ 洛翎简直受到一万点暴击，玻璃心哗啦啦碎一地。 墨色鱼尾软趴趴瘫在床角，叶简心满意足地收回被子，抬头，就见一只大人鱼幽幽怨怨地盯着他。 幽幽怨怨。 叶简：“……” 叶简有点小心虚：“怎么啦？” 洛翎叭叭：“哥哥干嘛不给我圈！” 叶简：“才不给你圈。” 说完飞快捏捏洛翎的脸：“我是正经人，你是不正经鱼。” 洛翎：“？” 洛翎幽幽地盯住他，几秒后垂下脑袋，声音低低的，满是委屈：“哥哥嫌弃我。” “因为我长得不好看，还有一条很丑的尾巴，哥哥就嫌弃我，不愿意让我碰，也不愿意看到我……” 叶简：“？” 叶简叭叭：“我才没有不让你碰，是因为你的尾巴，它刚刚挪过来了！” 洛翎停顿一秒，眼睛微红：“我知道，我都知道。” “是我碍了哥哥的眼。虽然我很有钱，也有很多漂亮的珍珠，可以说整个海域没有比我有钱的鱼，而且我还把这些全都送给哥哥……可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那么丑，哥哥看不上我，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条大人鱼眼睛湿漉漉的，耳鳍软趴趴垂落，又委屈，又失落。 “没关系，我是条很乖的鱼，不会让哥哥不高兴。既然哥哥已经不想见到我，那我就……” 洛翎可怜巴巴地说到这里，似乎再也说不下去，抽噎一下，用那种湿漉漉的眼神偷瞄叶简一眼。 好委屈。 委屈死了。 叶简：“……” 下一秒，洛翎微微睁大眼睛，目光落在叶简身后：“哥哥，那是什么？” 叶简呆呆地回头。 洛翎忽然扑倒他。 啪！ 一条鱼尾紧紧圈住叶简，尾鳍轻快地蹭过他的小腿。 叶简：“？” 叶简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刚想起身，就被眉眼弯弯的洛翎轻松压住。 ——这只大人鱼心满意足地用鱼尾圈住叶简，圈紧点。 然后就把脸埋进叶简肩窝里，飞快乱蹭，高兴地一动不动了。 叶简：“……” 第60章 哥哥抱一下 鳞片光滑、色泽美丽的墨色鱼尾就缠在自己腰间，叶简整个人都不好了！ 立马伸手，试图推开这只大人鱼。 洛翎沉沉地压住他，尾鳍舒展，小弧度地一摆一摆。 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叶简：啧。 叶简只好怒戳这只大人鱼：“尾巴，快挪开！” 洛翎慢吞吞的：“噢。” 然后左耳进右耳出，就当没听见。 叶简：“……” 坏鱼！ 你再也不是小可爱鱼了！你是一点也不可爱的坏鱼！ 叶简气呼呼，连推几下都推不开这只大人鱼，指间倒是不小心缠上洛翎随意散落的银发。 于是开始轻揪洛翎头发，偷偷摸摸打结，想让这只坏鱼拥有一头乱糟糟的头发。 洛翎完全无所谓，无论叶简对他做什么，他都很喜欢。 于是笑眯眯地看着叶简。 叶简没过多久就发现洛翎眼底的笑意，意识到这个方法根本没用，停下动作，面无表情地和洛翎对视几秒。 抬手。 修长手指落在洛翎的鱼尾间。 洛翎：“……” 叶简开始面无表情地摸他的鱼尾巴。 洛翎：“……” 洛翎的笑意消失，表情忽然变得一言难尽……还有点小委屈。 一言不发，委屈巴巴地看着叶简。 叶简：咦，这只大人鱼被摸尾巴是不是会很难受？ 难受的话就快点放开，不要继续圈他！ 叶简继续摸摸。 洛翎发现叶简没有收手的意思，目光愈发委屈和幽怨……然后就低下脑袋，任由叶简摸摸。 叶简：“？” 叶简迟疑着要不要停手，又忍不住开口：“你不劝我停下吗？” 洛翎低低地“嗯”了一声。 “可是，”叶简不能理解，“我在摸你尾巴诶！” 之前他是不知情才摸洛翎尾巴，所以洛翎不好阻止他。而现在，他可是故意摸的尾巴！ 这都能忍吗？ “哥哥想欺负我，我能怎么办呢？”洛翎幽幽地道，“我又打不过哥哥。” 说完，轻叹一口气。 抱紧叶简。 叶简：“……” 算了。 随便吧，心好累。 叶简面无表情地躺平，被洛翎高高兴兴地用尾巴圈紧一点，再圈紧一点。 叶简是他的。 他才不放开。 叶简偷瞄这只心情很好的大鱼，几秒后道：“所以，我们什么时候去陆地？” 洛翎：“啧。” 叶简：“？” 叶简轻敲一下这只大人鱼脑袋：“干嘛，你答应过我的，不准反悔！” 洛翎拢住他的手腕，无辜兮兮地回望过来：“我知道。但陆地有很多坏人，我们又没有头绪，所以去那之前，应该先做好准备。” 叶简想想也是，别的不说，陆地的城市还要花钱，他们总不能身无分文地过去。 ……他还欠陈娆他们四十五币来着。 于是叶简耐心地问道：“那要准备多久。” 洛翎想也不想：“十几年吧。” 叶简：“？” 回应他的是洛翎认真的目光：“哥哥不知道，陆地很危险的，所以一定要准备得认真仔细，万无一失。” 叶简：“……” 叶简不咸不淡道：“要不然我先去陆地待个十几年，你再过来。” 洛翎：“！” 洛翎立马改口：“那，三五年？” 叶简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一两年？” 洛翎观察叶简神色，不是很情愿地嘀嘀咕咕。 “七八个月？” “四五个月？” “……三个月，不能再少了！” 叶简：“五天。” 洛翎一震：“不行！” 叶简：“三天。” 洛翎：“？？？” 叶简：“两天。” 洛翎：“哥哥，我——” 叶简：“明天就出发！” 说完就要起身。 洛翎：“！！！” 洛翎立马摁住叶简。 叶简幽幽看他。 “……” 最后，洛翎十分痛心地做出让步：“三天就三天……吧。” 叶简欺负他。 好伤心，好难过。 这只大人鱼的尾鳍耷拉下来，有气无力地一摆一摆，脸上写满“高兴”。 叶简笑吟吟地摸摸这只大鱼：“乖，陆地上的糖葫芦也很好吃，到时候给你买。” 洛翎凶巴巴地道：“海里也有好吃的糖葫芦，我才不要那里的糖葫芦！肯定很难吃！” 叶简：“噢——” 这是你说的。 我记住了哦。 洛翎又开始叭叭：“而且陆地的景色也很难看，根本没有大海漂亮。人类城市又吵又挤，不如海里十分之一宽敞。” 叶简：“嗯嗯，我知道。” 他认真地听完洛翎的话，望着洛翎的眼睛，对这只大人鱼微微一笑：“但是有你在，所以什么都不要紧。” 洛翎：“……” 叶简好好看。 叶简对他说甜甜的话。 那……去就去吧。 洛翎一下子不吭声。 叶简忽然感觉小腿微痒，像是碰到什么东西，偏头。 洛翎漂亮的尾鳍舒展，看似漫不经心、实则非常黏人地一下一下蹭过他的小腿。 叶简：噫，这是什么坏习惯。 洛翎非常满足地黏着叶简各种蹭蹭，过了一会抬头：“哥哥，带你去外面！” 叶简：“不关着我啦？” 洛翎眨眨眼：“如果哥哥喜欢——” 叶简立马道：“我喜欢去外面。” 洛翎：“哦——” 他当然想关着叶简，如果可以，他都想把叶简关一辈子，只给自己看。 可是，他们很快就要离开这里，因为之前的一些原因，他还没好好地带叶简看过这片大海。 这是他之前答应过叶简的，所以一定会做到。 洛翎牵着叶简的手，慢悠悠游出宫殿，来到外面的海域。 王宫出入口，两条人鱼守卫挺直地站在那里，其中一条叶简有点眼熟。 是玛卡。 “陛下！” 玛卡热切而恭敬地向洛翎行礼，注意到洛翎身边的叶简，眼睛一亮：“是你！” 叶简抬手和他打招呼，道：“看来，你的愿望实现了。” 身穿守卫服饰的玛卡嘿嘿一笑：“这都多谢陛下！当然，还要谢谢你！” 叶简：“巴沙呢？” 玛卡：“他也很好！最近过得很滋润呢！” 洛翎拉拉叶简的手。 叶简看别人的时间超过十秒了！ 不高兴！不准叶简看别人！ 叶简：酸酸鱼。 与其酸我，不如多找点人鱼做朋友，变得活泼开朗一点点。 他笑着拍拍洛翎脑袋，在玛卡和另一个守卫瞪圆的眼睛中道：“走了，再见。” 叶简和洛翎的背影渐渐远去，玛卡身边的守卫凑过来，震惊道：“他居然敢拍陛下脑袋！果然，传言中陛下真的怕老婆！” 玛卡没说话。 守卫：“怎么傻站着？你不觉得他们很般配吗？” 玛卡长叹一口气：“般配是般配，可是我的老婆没了。” 守卫眼带怀疑：“你有过老婆这种珍稀的东西吗？” 玛卡：“……闭嘴！” —— 王城之外，是美丽而广袤的深海海域。 海底有一种肥嘟嘟的鱼，鱼肉洁白如雪、鲜美异常，只是速度极快，一眨眼便从叶简面前掠过。 然而，洛翎速度更快，叶简还没见他怎么动作，一条肥嘟嘟的鱼已被处理干净，露出雪白且无杂质的鱼肉。 叶简：“哇，你抓鱼好厉害！” 洛翎鱼尾轻摆，有点小得意仰起下颌：“对呀，我以前和哥哥说过呢！” 他把鱼肉分给叶简，又带他穿过极窄的礁石群，从最深的礁石顶部摘下一串脆脆甜甜的海果。 叶简：甜甜的，真好吃。 他道：“去陆地的那天，我要拿个小袋子，往里面装很多海果！” 洛翎：“好哦，我给哥哥摘很多很多。” 叶简：“那，我还要把袋子给你提，我才不提。” 洛翎乖乖地道：“都听哥哥的。” 他说完，又补充一句：“我一路抱着哥哥都行。” 叶简想象一下那副画面，道：“才不要。” 他和洛翎在海里优哉游哉地闲逛，不知为何，逛到一片熟悉的地方。 是人鱼一族的祭坛。 自从上次陷入幻境之后，叶简就没有再来过这里，此时有点好奇：“你带我来这干什么？” 洛翎没有说话，牵着叶简的手游到祭坛上方的高处，默默找块凸起的礁石坐下。 从这个角度可以俯瞰整个祭坛，叶简低头—— 祭坛两侧的明珠亮起，光泽如结界隔开海水，下一秒，细长的光束一线攀爬而上，绽放为层层叠叠的绚烂花瓣，盛开的花朵极尽嫣妍，缀满海洋的“天幕”。 叶简微怔。 这是深海之下的焰火，美丽绝伦，盛大灿烂，璀璨夺目。 洛翎嘴角微扬，轻晃叶简的手。叶简的墨色眼眸倒映出烟花的万千光彩，轻声道：“这就是你之前要给我的惊喜吗？” 洛翎认真地点点头：“哥哥喜欢这场烟花吗？” “喜欢，”叶简目不暇接，“真好看，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烟花。” 虽然，他好像也只看过这么一场烟花。 但叶简知道，哪怕之后他在陆地再次见到类似的烟火，也不及深海万分之一的美丽。 盛大的烟花持续足足半个小时，最后一抹璀璨的余晖落幕，深海也归于宁静。 叶简意犹未尽，对洛翎弯起眼睛：“好漂亮，像你一样漂亮！” 虽然这个比喻奇奇怪怪，但洛翎还是竖起耳鳍，十分高兴地道：“那，哥哥怎么奖励我！” 叶简思索几秒，从他手上拿起一颗海果：“喏，奖你一颗甜甜的果子。” 洛翎：“……” 叶简被他的表情逗得轻笑出声，道：“好叭，先欠着，以后你想要什么再和我说。” 他现在什么都没有，好像也给不了洛翎。 于是只能摸摸这只大人鱼的脑袋。 洛翎乖乖地垂眼，道：“这是哥哥说的，不准反悔。” 叶简：“不反悔，反悔你是大鱼干。” 洛翎嘴角微扬。 叶简答应过他，想要什么都可以。 那么，他只要耐心地等待，等到自己愿望可以兑现的那一天，再向叶简索取。 到那时，叶简一定会给他的。 两人坐在礁石上你一口我一口地分吃鱼肉和海果，剩下一些被叶简轻轻捧着，踏入祭坛，置于神像之前。 象征着神明的雕像静立，和悦地对他垂下眉眼。 叶简：“请你吃点心哦，拜托帮我们早点找到黄昏之湖，谢啦。” 海水无声流淌，神像亦温柔地静默，不作回应。 叶简安静地在神像之下停留一会，和洛翎一起转身离开。 回到宫殿后，洛翎不知想到什么，有点小遗憾地道：“哥哥好像都没有在这里待多久。” “没关系呀，”叶简安慰他，“海洋那么大，我们随时都可以回来。” “而且，等治好你的伤，我就陪你一直待在这里。” 洛翎眼睛浮出光泽：“真的吗？” 叶简点点头：“真的，骗你是小鱼干。” 洛翎：真好！ 等到回来的时候，叶简肯定已经接受他！ 他要继续把叶简关在宫殿里，天天偷亲叶简！ ——三天后的清晨，叶简从柔软的被褥里醒来，腰间依然圈着一只鱼尾。 他非常熟练地忽视掉那条鱼尾巴，戳戳旁边压着他的大鱼：“起床啦。” 洛翎好像还在睡觉，脸庞埋在他肩上，银发随意散落，没有反应。 叶简拨开他的银发，再戳戳他：“快点起来，上岸啦。” 洛翎毫无反应。 叶简开始用力晃他。 “……” 片刻后，被晃得摇来摇去的洛翎非常非常不情愿地抬起头，露出一张困兮兮的、一点也不高兴的脸。 叶简：赖床鱼。 就是不想上岸。 叶简思索一下，道：“我有点饿诶。” 洛翎：“！” 洛翎立马精神，道：“我去给哥哥准备吃的！” 叶简：“你不困啦？太好了我根本不饿，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洛翎：“……” 片刻后，一只银发红瞳的大人鱼非常不高兴地赖在叶简身上，被他拖着手臂往外面挪。 漂亮的鱼尾一摆一摆，十分想圈住叶简，再把他圈回去。 叶简有点小嫌弃：“你好慢，能不能快一点点？” 洛翎嘟嘟囔囔：“我平时就是这个速度，才不慢呢。” 然后继续赖在叶简身上。 叶简：噫。 “说起来，你的鱼尾可以变成腿吧。”他继续拖着这只大人鱼往外挪，“等到陆地上，你就可以靠自己走路啦。” 来到深海之后，他见过其他人鱼将自己的鱼尾化为双腿，却从没看见洛翎这样做过。 洛翎很高，比他还高半个头。所以叶简一直很好奇如果洛翎的鱼尾变成双腿，会不会变得比他矮？ 那样的话，他就可以天天拍这只大鱼脑袋！ 有点小期待。 洛翎听到叶简的话，却莫名沉默一秒。 忽然变小一点。 再变小一点。 变成一只墨发红瞳的小人鱼，围着叶简转圈圈。 叶简：“？”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洛翎揪住衣角。 “哥哥！” 这只小人鱼冲叶简摆尾巴，仰起小脸，软乎乎地道。 “想要哥哥抱我！” 叶简沉默。 洛翎见他依然没反应，眨眨眼，冲他张开双臂，声音又低又轻，像是怕被叶简拒绝，还有点小心翼翼的可怜：“想要抱抱。” 叶简：“……” 不想走路就不想走路，干嘛还撒娇。 你以为有用吗？ ——下一秒，叶简一言不发地伸手。 洛翎钻进他的怀里，小脸埋入他温暖的胸口，鱼尾轻摆，弯起眼睛。 叶简：真可爱。 他拍拍这只小人鱼脑袋，把他抱走了。 第61章 不准哥哥碰它！ 一条墨发红瞳的小人鱼窝在叶简怀里，乖乖巧巧，可可爱爱。 趁叶简不注意，偷偷用鱼尾巴蹭他。 叶简：又甩尾巴！不正经的鱼鱼！ 叶简拍拍洛翎脑袋，看着他晃来晃去的尾巴尖尖，沉吟道：“说起来，要不要拿个小斗篷把你兜住？” 陆地的人类对人鱼十分畏惧，如果他就这么抱着洛翎走出去，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洛翎闻言立马摇摇头：“我不要小斗篷，斗篷会挡住我的视线，我还要看哥哥呢。” 叶简：“那，拿个小被子把你包起来？” 洛翎点点头，又想起什么，眼睛一亮：“我带哥哥去那边！” 他给叶简指路，带叶简来到一座小小的宫殿前。 这座宫殿无人居住，却依然干净如新。叶简推门走进去，发现这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口箱子，里面装着几件零碎的东西。 他一一拿出来。 一条看起来有点旧，却依然毛茸茸、柔软又干净的雪白小毯子。 一黑一白两个手环一样的东西。 一卷绷带。 一只小黄鸭。 叶简：“这是什么？” 他拎起那条小毯子，抖一抖，披在洛翎身上。 小毯子柔顺垂下，只是长度不够，还会漏出一点尾巴尖尖。 叶简：“好像有点短。” 洛翎：“不短。” 说完，他就变小一点。 再变小一点。 毛茸茸的毯子刚好裹住这只小人鱼，十分完美地遮住那条小尾巴。 叶简：变大变小真可爱！ 他笑道：“要是你变回大人鱼，这条毯子还能给你当个帅气的披风。” 洛翎的表情登时有点小嫌弃，冲叶简嘀嘀咕咕：“我觉得这样就很好。” 叶简：好叭。 小毯子两边还有大大的口袋，叶简打算把剩下的东西装进口袋里，一边收拾一边道：“这是你之前从陆地带回来的吗？” 洛翎点点头：“这些都是哥哥给我的，我保管得很好，一个都没坏！” 他说完还仰起脸，满脸期待。 要夸夸！ 叶简微怔。 原来这只小人鱼还保存着五年前，他留下来的东西。 ……不知道这些年里，洛翎孤零零地待在这个冷冰冰的房间，翻看这些东西时是什么心情。 叶简心底略微愧疚，对上洛翎期待的目光，露出一个很温和的笑容：“夸夸你，全都像新的一样，真棒！” 洛翎很高兴地用额头抵住他。 叶简抱紧洛翎，拿起一只白色的手环：“这个是什么？” 洛翎：“是通讯手环，人类用来交流的东西。” 叶简记得之前遇到的陈娆他们也有这种手环，他还见过他们怎么使用。 于是拿起黑色的那只套到洛翎手腕上，又轻点一下白色的手环。 “滴”的一声，通讯手环在这个隔绝海水的房间里亮起小小的光屏。 叶简震惊：“还能用！” 他抬手在光屏间划拉几下，点开第一个叫通讯录的东西。 通讯录里只有一个名字，旁边还有一颗小小的星号，表示特别关注。 叶简：“我的通讯录只有你诶。” 洛翎看看他：“对呀，我的通讯录里也只有哥哥。” 他说着点开自己的黑色手环，通讯录里，唯一的名字旁边同样有一个小星星。 叶简：“真好。” 他戴上通讯手环，目光落到那卷雪白的绷带上。 叶简：可以用这个缠住这条小鱼的伤口，避免被他抱着走路的时候磕碰到。 他拿起绷带，虽然之前没用过，但还是非常熟练地撕下一条，轻柔缠覆在洛翎鱼尾、那道失去逆鳞的伤口上。 叶简：“疼吗？” 洛翎摇摇头。 叶简于是放心地缠绕几圈，末端系上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洛翎定定地看着鱼尾上的蝴蝶结，几秒后，很高兴很高兴地埋在叶简怀里蹭来蹭去，尾巴尖尖飞快晃动。 叶简：小开心鱼。 箱子里还剩下最后一件东西，是一只略微干瘪的橡胶小黄鸭。 叶简：“这个还挺可爱的。” 说完，伸手要去拿。 啪。 洛翎忽然探过来，摁住他的手腕。 叶简向他投去不解的目光：“怎么啦？” “这个不能碰！” 洛翎一脸严肃。 “这是海底的机关，如果碰到，海水就会倒流，大海也会随之毁灭！” 叶简：“？？？” 这么恐怖？！ 叶简只觉不可思议：“真的吗？” 洛翎沉重地点点头。 “那……”叶简低头，怎么看都感觉这只是一只随便丢在这里的小黄鸭，“这么重要的东西，为什么要放在这？” 洛翎沉默几秒：“因为这里设有整个王城最严密的结界，除了我和哥哥，根本没人能踏入，也没人能打开这个箱子。” 叶简听得一愣一愣的：“真的吗？” 洛翎：“真的。” 然后趁叶简不备，飞快合上那口箱子。 咚。 小黄鸭被重重的盖子封上，洛翎也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 “现在，它已经被再次封印。” 这条小人鱼认真道。 “哥哥，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吧。” 叶简：“……” 好像很恐怖的样子！ 但又有哪里不对！ 叶简抱起洛翎，犹豫一下，慢慢走出去。 宫殿大门合上，洛翎裹着小毯子，嘴角微微扬起。 那只小黄鸭才不可爱呢，丑丑的，根本不如他！ 如果不是叶简留给他的东西，他肯定要丢掉！ 叶简在这时低头看他。 洛翎笑意瞬间收敛，严肃地绷起小脸：“哥哥，怎么啦？” “不对，”叶简语气不变道，“刚才你不是说，那个箱子里都是我送你的东西吗？” “既然这样，它怎么会变成可以毁灭大海的机关？” 都怪这只小人鱼刚刚说得特别吓人，导致他忽视了这点。 洛翎听到这话，又沉默几秒，道：“因为……” “我很想哥哥，睹物思人，所以才把它做成这样的机关。” 叶简：“？” 你就是这么怀念我的？ 叶简眉头稍抬，洛翎在这时又道：“哥哥，我们快走吧，很晚了。” 然后晃晃叶简的手。 露出软乎乎的可爱眼神，一眨不眨看着他。 叶简：……可爱小鱼。 好叭，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他还是抱着洛翎离开这里，没有再看那只小黄鸭。 洛翎悄悄地松一口气。 他们游向大海上方，没过多久，煌煌王城落于下方，闪烁如千里的星辰银河。 叶简：真好看。 没过多久，他们就会回来的。 王城的光辉逐渐消隐于海水之下，叶简戳戳怀里的小人鱼：“真的要走啦，吐个泡泡看看。” 洛翎咕嘟咕嘟。 一串串小泡泡浮在海里，有点……奇形怪状。 叶简沉默。 是几天没吐泡泡的原因吗？怎么更丑了。 洛翎也沉默不语，几秒后，再次咕嘟咕嘟。 一个歪歪扭扭的，勉强算是心形的泡泡浮出。 啪，一秒破碎。 一人一鱼再度沉默。 “……” 气氛有点小尴尬，叶简望着眼前这只气呼呼的小人鱼，忍笑拍拍他的脑袋：“没关系，可能只是太久没练习啦。” 洛翎有点不甘心，闷起小脸，再次咕嘟咕嘟。 又是一个丑泡泡。 甚至更丑。 洛翎：“！” 为什么！ 他不就是几天没练习、光想着怎么抱叶简了吗！ 这只小人鱼顿时更气呼呼，鱼尾一点也不高兴地飞快甩动。 他讨厌吐泡泡！鱼就不该吐泡泡！ ……但是叶简喜欢。 …… 那他再练习一下吧。 短短数秒内，洛翎的心绪起起伏伏，最后将软乎乎的小脸抵在叶简肩上，嘀嘀咕咕：“等我到陆地，肯定能给哥哥吹出漂亮泡泡！” 叶简笑眯眯：“只要好看的哦，丑的不要。” 洛翎：“……” 洛翎：“知……道……了……” 叶简别过头，肩膀微微颤动。 两人一路向上方游去，蔚蓝的苍穹隔着清澈海水若隐若现，叶简轻轻伸手，触及光芒洒落的海面。 这一刻，他的眼前微晃，忽然闪过一道画面。 赤红如血的天幕之下，一棵漆黑如死亡幕布的古树拔地而起，枝干光秃，树皮耸动凸起，浮出一张嘴唇鲜红得有些异样、皮肤又异常雪白的人脸。 下一秒，仿佛有雷霆自长空而下，轰然劈开古树，粗糙的树皮裂为数寸，枝干焚毁，人脸发出无声的尖啸，这棵丑陋而诡异的古树也被连根拔起、轰然倒塌。 死去的古树缓缓沉入污泥之中，泥土之下却又渗出清澈的水流，无暇之水盈溢而上，转眼成湖。湖面如倒置的明镜，映出澄澈蔚蓝的苍穹。 画面定格于这一刻，叶简回神，仿佛经历一场大梦，眸底依然有些恍然。 刚才那些……是什么？ 他的思绪只停顿一秒，骤然清晰。 那是黄昏之湖。 他们要寻找的传说之湖的位置，已经出现。 叶简再低头，下方是幽邃的深海，人鱼一族的王城早已隐匿于海浪之下，不见踪影。 但是，隔着漆黑的海域，叶简的视野之中似乎又浮现那片深海明珠点缀的祭坛，祭坛之上，神明雕像沉宁静立。 “叶简？” 洛翎的声音贴着耳边响起，叶简偏过头。 洛翎眼眸沉沉，紧紧地盯住他。 在他的视角里，叶简只是停顿一秒，仅此而已。 但他依然察觉到那一秒的不对劲，抓紧叶简的手。 叶简对上这只小人鱼的目光，安抚地一笑：“我没事。” “刚才，神明好像告诉了我黄昏之湖的位置。” 他把自己所见到的，都说给洛翎听。 洛翎听完沉默几秒，道：“也就是说，只有那棵奇怪的树被毁掉，黄昏之湖才会重现于世间。” 叶简：“应该是这样。” 在他苏醒的山洞里，有一棵缀满晶石的美丽古树，熠熠生辉，仿佛光明的凝结。 而在刚才，出现在他眼中的漆黑古树却畸形怪状，浑身散发不祥的气息，宛若淤泥的聚集体。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是一体，还是对立？ 叶简心底隐约划过数个猜测，道：“总之，我们先去陆地上，找找线索吧。” 洛翎点点头：“好。” 虽然暂时无法弄清答案，但只要和叶简在一起，他就很安心。 叶简扯扯洛翎的小毯子，盖住最下面一点鱼尾尖尖。 这只小人鱼缩在毛茸茸的毯子里，像只小团子。 叶简走出几步，低头看看他，不由得轻笑：“小鱼团，要是撒点盐，我能一口一个。” 洛翎：“？” 洛翎无辜兮兮地仰起脸：“我给哥哥吃，那哥哥给我吃吗？” 叶简：“才不呢。” 说完，他又飞快补充一句：“不能吃人，不准做坏鱼。” 洛翎乖乖巧巧的：“噢——” 与此同时，他在心底偷偷地想：才不是那种“吃”呢。 是那种那种！ 海浪卷起雪白泡沫，碎落于金黄的沙滩之上。一位苍白昳丽的年轻男子抱着漂亮的小小少年，无声无息随着海浪而来，踏上陆地。 阳光暖洋洋地洒落身上，洛翎软软窝在叶简怀里，舒服地眯起眼睛。 没走几步，他听见叶简“哎呀”一声：“糟糕。” 洛翎仰起脸：“怎么啦？” 叶简戳戳洛翎小脸：“我们有带钱吗？” 他记得他们出来的时候只带着箱子里的东西，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可是在人类城市，是要花钱的。 洛翎好像早有准备，道：“有啊。” 然后随手一抬，变戏法似地从身上摸出几枚亮闪闪的金币。 “给哥哥！” 叶简：咦，和上次一样，好神奇！ 叶简惊奇地接过那几枚金币，抱着洛翎，左看看右看看：“你从哪变出来的？好厉害！” 洛翎有点小得意地轻摆鱼尾，道：“我本来就很厉害。” 然后又一翻手，掌心里多出一捧红嘟嘟的海果。 “再给哥哥！” 叶简：“！” 神奇小鱼！ 赶紧拎起来抖一抖。 再抖一抖。 洛翎：“？” “小鱼小鱼，”叶简一本正经道，“我要一百个好看的泡泡，快点给我。” 接着再抖一抖。 洛翎：“……” 第62章 我才不喜欢吃糖葫芦 一条小人鱼被拎起来抖一抖，小尾巴在半空一颠一颠。 洛翎：“？” 洛翎沉默揪住小毯子边角，目光幽幽：“哥哥欺负我！” 叶简：“对不起哦。” 然后继续抖一抖。 没有泡泡吗？ 洛翎：“……” 洛翎扒住叶简手臂，整只小鱼贴在他身上，不肯松开。 叶简轻笑出声，道：“好吧，看来抖不出来。” 洛翎嘀嘀咕咕：“哥哥好过分，哥哥就知道欺负人。” 叶简：是欺负鱼。 不过，他的面上还是十分正经道：“才没有呢，我是个好人。” 说完，他把洛翎给自己的那几枚金币轻轻放进小毯子的口袋里，没忍住又偷瞄洛翎的鱼尾一眼。 神奇小鱼。 所以金币到底从哪来的？ 洛翎似乎误会叶简的目光，警惕地抱紧他的手臂。 不给抖。 不给哥哥欺负。 叶简笑着腾出另一只手拍拍洛翎脑袋，迎面吹来一阵微风，他又掂掂小毯子边角，避免这只小人鱼着凉。 “离开水的话，你会不舒服吗？”叶简道，“要不然先去附近的城市，给你找个小水池一泡？” 洛翎摇摇头：“哥哥不用管我，我可以离开水源生存很长一段时间，基本上没有什么影响。” 叶简：“好哦。” 不过，虽然洛翎说没有影响，但他还是不舍得让这只小人鱼真的变成一只干巴巴小鱼。打算中途路过其他城市的时候，尽量给洛翎找个小鱼缸休息一下。 洛翎带他上岸的地点并不是他当初遇到玛卡和巴沙的海岸，叶简也不知道哪边有人类城市，只能先向一个地方走去。 时隔多日重新踏足陆地的感觉，其实有点新奇。 走出一会，叶简忽然低头，捏捏洛翎小脸：“都怪你。” 洛翎的小脑袋上冒出一个问号。 叶简再捏捏他：“都怪你之前一直关着我，搞得我现在都不太会走路。” 洛翎露出一点无辜兮兮的表情，道：“那，我可以抱着哥哥呀。” 他说完在叶简臂弯间晃晃，似乎准备变大。 叶简立马按住他：“还是算了。” 要是这只小人鱼真的变回大人鱼，估计又要赖在他身上，黏着他不肯挪开。 这里又不是深海，而且还是大白天呢！ 叶简把这只跃跃欲试的小人鱼摁下去，再摁下去。 随即想到什么，停下脚步，微微阖眼。 空间瞬间泛起涟漪，黑色丝线飞快钩织成轻薄羽翼，于叶简背后展开。 洛翎一眨不眨地注视他。 在他的目光下，叶简振翅欲飞……只离地一寸，黑翼便随风溃散，他也轻飘飘落地。 洛翎立马拉住叶简的手：“哥哥有哪里不舒服吗？” 叶简与这只小人鱼对视，摇摇头：“没有。” 之前每次动用能力，他都会出现不适的症状。但这一次，不知道是不是洛翎在他身边的缘故，他的状态还挺好。 “不过，我好像飞不起来。”叶简说完，戳戳洛翎耳鳍，“肯定是因为你太重。” 洛翎：“？” 叶简一本正经：“重得像只汤圆丸子，压住我了！” 洛翎与叶简对视，露出一点可怜巴巴的神情：“那怎么办？哥哥要丢下我吗？” 叶简：“才不呢。” “汤圆丸子很好吃，所以我不会丢下你。”他笑吟吟地道，“要是哪天我没吃的，就把你放锅里煮掉，咕嘟咕嘟。” 洛翎：“……” 洛翎一声不吭地缩进小毯子里，软乎乎的小脸贴上叶简肩膀，乖乖巧巧，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叶简轻笑起来。 他清悦的笑声落在洛翎耳畔，像冬日融雪的清泉，山雪涓涓消融，轻灵地绕过指尖流淌。 洛翎耳鳍微微竖起。 身上裹着暖乎乎的小毯子，还被叶简温柔地抱在臂弯之间。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更加亲昵地触碰到叶简，感受这个人的气息与温度。 真好。 这只小人鱼心底浮出一些小欢喜。 现在的一切都和以前一样，毫无改变。 叶简，也依然是他的叶简。 叶简走着走着，忽然感觉锁骨处微微的痒。 他低头，怀中的小人鱼正轻揪他垂落的墨发发梢，似乎在研究着什么。 叶简：咦，这只小人鱼好像有点无聊，都开始玩他的头发了。 那走快一点吧，带他早点找到人类城市。 叶简加快脚步。 洛翎认真地观察一会叶简的头发，从里面挑出稍长的几缕，偏头，指尖勾起自己一缕头发，试图和叶简的缠在一起，系成一个结。 叶简只觉自己的发梢被轻揪一下，再揪一下……低头敲敲这条小人鱼脑壳：“干嘛呢？” 洛翎望着他，甜甜地道：“想要哥哥一小揪头发。” 虽然不知道这只小人鱼要做什么，但叶简还是十分大方地道：“好哦，我头发很多，分点给你。” 洛翎高兴地抬手，指尖从叶简发间划过，没有弄疼叶简，几根纤细的黑发便轻飘飘落下。 洛翎接住这一缕黑发，小心又珍重地放进小毯子的口袋里，捂紧口袋，一副生怕弄丢的模样。 叶简有点好奇：“你要我的头发干嘛？” 洛翎尾鳍轻摆：“哥哥之后就知道了！” 叶简：唔，搞得神秘兮兮的。 他看着这只小人鱼高兴的样子，没再说什么。 灰暗的土地延伸向远方，这里和海洋不同，海洋虽然比陆地大很多，洛翎却可以极快地移动，不像现在，要靠叶简一步一步丈量大地。 于是没过一会，洛翎便开口道：“哥哥抱着我会累吗？” 叶简：“不累，你好轻。” 这只小人鱼软软的，轻飘飘，还裹着毛茸茸的小毯子，抱起来的手感特别好。 再抱紧一点。 洛翎窝在叶简怀里，情绪上扬一分，尾鳍轻轻晃动。 不知走过多久，前方的视野里，终于出现一座灰色的城市。 叶简给洛翎裹裹小毯子，避免他的小尾巴漏出来，可当目光落及洛翎耳间时，又陷入沉默。 漂亮的扇形耳鳍从黑发间露出，是明显不同于人类的构造。 叶简：不好，光想着遮尾巴，忘记耳朵了。 他正要说什么，洛翎却看穿他的想法，软乎乎地道：“哥哥不用担心，我会制造幻象，遮掩我的耳鳍。” 叶简：“噢——” 虽然能制造幻象、也能将鱼尾化为双腿，但还是要裹着这张毛茸茸的小毯子，被他抱在怀里。 好吧，小懒鱼。 叶简放心地向前走去。 眼前的城市并不是之前陈娆的探险者小队停留的地方，城市入口设有关卡，叶简一开始还不明白那是什么，在洛翎的指引下用通讯手环在关卡处轻轻刷过。 “滴”的一声，通讯手环流淌过一串数据，关卡随之打开。 叶简抱着洛翎走进这座城市，注意到关卡之后站着一个守卫，正无聊地靠在城门边。 叶简走过去：“你好。” 守卫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明显划过惊艳之色：“你好！” 洛翎：“？” 怀中的小人鱼忽然躁动，叶简不明所以地按住他，对守卫道：“请问……你见过一种漆黑的树吗？” 守卫一愣：“什么东西？好像没听过。” 叶简：“没事，我只是问问。” 他并不失望，守卫看着他的脸，在这时又道：“虽然没听过，但你可以去大一点的城市问问。我们这只是c级小城，消息闭塞，有很多东西都不了解。” “从这往东边走，就是一座b级城市。你也可以选择坐车过去，走最安全的路线只要两天。” 叶简点点头：“好的，谢谢你。” 守卫嘿嘿一笑：“没关系，要不要加个联系方式？” 叶简：什么联系方式？通讯手环的吗？ 他道：“也行……” 话音未落，便被一道声音截断。 “哥哥！” 叶简怀里，洛翎忽然叭叭。 “我好难受！” 叶简：“！” 虽然洛翎这一声特别中气十足，还有点气呼呼。但叶简还是紧张地低头，温声道：“哪里难受？” 洛翎闷着脸：“我哪里都难受。” 叶简：难道是缺水了？ 他当即顾不得加什么联系方式，和守卫道别，在后者遗憾的目光中匆匆抱着洛翎走远。 城门之后就是一小片集市，叶简焦急地想要寻找水源，手指却被洛翎轻拉一下。 叶简再低头。 这只小人鱼冲他眨巴眨巴眼，道：“哥哥不用担心，我现在不难受啦。” 叶简：“？” 他看着洛翎，一秒后反应过来：“你刚才根本没有难受？” 洛翎不吭声，无辜兮兮地看着他。 叶简：“……” 那干嘛要故意装难受？ 坏鱼。 叶简轻敲一下洛翎脑袋。 洛翎乖乖垂眼，一声不吭地任由叶简敲敲。 他才不要叶简加别人的联系方式。 一个都不行！ 叶简不知道洛翎的想法，见到这只小人鱼乖乖的样子，抬起的手轻轻落下，揉揉他的头顶。 集市人来人往，之后叶简又试探性地询问几人是否知道那棵漆黑古树的存在，无一例外地收获一堆懵逼的目光。 “看来，在这里问话并没什么用。”叶简思忖着道，“还是要去大一点的城市看看，多跑几个地方。” 洛翎道：“我已经派族人去调查，要是找到线索，他们会立刻向我汇报。”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语气很平静，不带一丝期待。 ——因为他很清楚，那棵漆黑的古树还有黄昏之湖都是和神明有关的事物，虚无缥缈，不存在于现实。因此要想找到它们的踪迹，无异于天方夜谭。 也许这世上，只有叶简能够打破现实的桎梏，构架起两者连接的桥梁。 而且，也只有他能触发神明的力量。 不过…… 洛翎安静地望着叶简。 如果有一些事情是要以伤害叶简为手段才能达成，那他绝不会去做。 他只想叶简好好的。 叶简对上洛翎目光，似乎误会什么，微微一笑：“别担心，无论怎样，我都会陪着你。” 他打算带洛翎走遍陆地，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和黄昏之湖以及那棵漆黑古树有关的线索。 陆地很大，也许他们想找的东西，就隐藏在某个角落。 虽然过程可能会很艰难，也很漫长，但只要能达成那个结果，他不会在乎任何付出。 一人一鱼各怀心思，走在城市的街头。 没过多久，叶简余光瞥见他进城后就一直有意寻找的东西，立马转身。 那是一个糖葫芦小摊。 小摊挂满红艳艳的串串，叶简走到摊前，非常熟练地开口：“一串糖葫芦，要大一点的，谢谢。” 摊主：“好嘞，一串二十币。” 叶简：“！” 又涨价了！ 幸好他现在有小鱼给的钱。 叶简递出一枚金币：“这个可以吗？” 摊主震惊。 “不行，你这个也太贵重了，”他为难地道，“我根本找不开啊……” 叶简：什么？原来不能直接买吗？ 他还没说什么，洛翎已非常自觉地伸出手，手腕间黑色手环滴滴一刷。 摊主：“二十币，谢谢惠顾。” 在叶简略微困惑的目光中，摊主取下一串最大的糖葫芦，递给他。 拿着糖葫芦离开后，叶简看向洛翎的通讯手环：“这个也可以付钱吗？” 洛翎点点头：“对呀，只要刷一下就可以。” 叶简：“那，我的通讯手环里也有钱吗？” 洛翎：“有的，哥哥的钱都在那里面。但是哥哥平时用我的刷就行，我的钱很多很多，都是哥哥的！” 叶简：“好哦。” 不过，他可以先用自己的钱，等用完再说。 于是给洛翎扯扯小毯子边角，继续向前走去。 他想先找一个有水源的地方，再了解一下怎么去下一座城市。 叶简不再说话，洛翎的视线则慢慢漂移，落在他的手上。 糖葫芦。 晶莹莹、圆滚滚、酸酸甜甜的糖葫芦！ 洛翎盯住那根糖葫芦，有点点想吃。 叶简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忽然把糖葫芦收起，藏到一边。 洛翎：“？” 他露出一点疑惑的眼神，揪住叶简衣袖。 叶简垂眼，看着洛翎：“干嘛？” “哥哥，”这条小人鱼软软甜甜地道，“想吃糖葫芦。” 叶简：“不行哦，人鱼不能吃糖葫芦。” 洛翎：“？？” 洛翎呆滞：“为什么？” 叶简嘴角微扬：“因为，不知道哪个小人鱼在海里说过——” “陆地上的糖葫芦那么难吃，我才不吃，绝对不吃。” 洛翎沉默，只觉这话好像大概也许……有点耳熟。 叶简：“没办法，看来人鱼不喜欢吃陆地上的糖葫芦，那我只能自己吃掉啦。” 然后拿起糖葫芦，在洛翎面前晃来晃去。 晃来晃去。 洛翎：“……” 这只小人鱼慢慢睁大眼睛，抱住叶简手臂，露出委屈的表情。 哥哥不给他吃糖葫芦！ ……委屈死了！ 第63章 哥哥眼里，我是什么？ 一只小人鱼委屈得不行，毯子底下的小尾巴飞快摆动，不开心不开心。 然后用幽怨的小眼神盯着叶简。 叶简简直要被他的表情逗笑，道：“好吧，不抢你糖葫芦。” 随即把糖葫芦递给他。 洛翎一下子弯起眉眼，道：“哥哥真好，谢谢哥哥。” 他美滋滋地接过糖葫芦，咔嚓咔嚓。 酸酸甜甜的，还有特殊的香气，比海里的好吃一点点。 这只小人鱼越吃越满足，很快咔嚓掉一根。 叶简：咦，这么喜欢吗？ 他又回到刚才的小摊，刷自己的通讯手环，给洛翎再买一根糖葫芦。 洛翎继续高兴地啃糖葫芦，眼底亮晶晶的，毯子底下的尾鳍微微翘起。 叶简：咔嚓咔嚓，小仓鼠鱼。 看来，这只小人鱼确实很喜欢吃糖葫芦。而且比起海里的糖葫芦，他明显更喜欢人类城市的糖葫芦。 当然，洛翎肯定不会因为一根糖葫芦来到陆地，他要是想吃糖葫芦，完全可以派人去王宫外买。 只是……叶简还记得王城那个糖葫芦小摊说过，洛翎从来不去他那里买糖葫芦。 为什么？ 叶简摸摸洛翎脑袋，道：“你喜欢吃海里的糖葫芦吗？” 洛翎咔嚓咔嚓，乖乖地冲他点点头：“虽然这里的好吃一点点，但那里的也很好吃。” 叶简：“那，你要是想吃，平时也可以自己买呀。” 洛翎闻言，停下啃糖葫芦的动作，望着叶简，认真地道：“我只要哥哥给我的。” “不是哥哥给我的糖葫芦都不好吃，我不要。” 叶简：“……” 糟糕。 就知道说一些让他心软的话。 叶简低头，额头轻碰这只小人鱼：“以后我天天给你买糖葫芦。” 洛翎眼睛弯弯，毯子底下的小尾巴抬起，很努力地想要圈住叶简手腕。 嗯……难度有点大。 于是把脸埋进叶简胸口，软乎乎地磨蹭几下。 “这是哥哥说的，”洛翎认真地道，“哥哥答应我的每一件事，我都会牢牢记住的。” 叶简：“好哦，你帮我记着。要是我不小心忘记什么，你再告诉我。” 洛翎重重点头，一眨不眨地看着叶简。 片刻后，他继续轻啃糖葫芦，啃着啃着，小脸不知为什么沾到一点糖渣。 叶简见状，抬手轻轻给他擦掉。 洛翎眼底笑意漫开，黏着叶简指间蹭蹭。 两人继续在街上走，叶简道：“先找个住的地方，让你能泡在水里。然后我们再想想怎么去下一座城市。” 洛翎乖乖地道：“好，我都听哥哥的。” 叶简从衣兜里拿出一颗红嘟嘟的海果，递到洛翎嘴边：“啊。” 正在咔嚓咔嚓啃糖葫芦的洛翎：“……” 他默默地别过脸，装没看见，继续咔嚓咔嚓啃糖葫芦。 叶简轻笑出声，自己吃掉那颗海果。 甜滋滋，又脆又多汁，真好吃。 等他吃完衣兜里洛翎给他的海果，就再抖抖这只小人鱼，看看能不能抖出更多果子！ 没过多久，两人路过一家酒店，在洛翎的提醒下，叶简踏入酒店，订下一个房间。 哗啦—— 热气溢开，能容纳几人的浴缸盛满热水，一只小人鱼泡在浴缸里，舒服得尾鳍舒展，卷起涟漪。 叶简的手指轻碰浴缸边沿：“会冷吗？要不要再加热一点？” 洛翎摇摇头：“人鱼都是不怕冷的，哥哥不用担心我。” 然后在浴缸里游来游去，冲叶简转圈圈。 叶简眼中划过笑意，道：“记得练习吐泡泡。” 洛翎沉默。 慢吞吞埋入水里，开始咕嘟咕嘟。 叶简起身，洛翎立马抬头。 “放心，我不走，”叶简对上这只小人鱼红宝石冰冷般的眼眸，道，“只是拖张小凳子过来。” 洛翎：“好。” 他的视线紧锁住叶简，看着叶简从浴室外回来、在浴缸边坐下，才咕嘟咕嘟地沉下去，继续练习吐泡泡。 叶简单手放在浴缸边沿，点开通讯手环。 之前守卫说过，这里有通往另一座城市的专车。因此叶简刚才特意询问过酒店人员，得到一个网址——只要点开，就能购买这座城市的车票。 通讯手环的光屏弹出一个网站，叶简观察一会，道：“下午两点有一趟车，要两天的路程才能到达另一座b级城市。” 这是避开异兽的安全路线，车上会有专门的守望者护送他们，一辆车有二十多个位置，已经被售空大半。 除此以外，如果资金丰厚，也可以单独包下一辆车，只是价格更为昂贵——叶简没有犹豫，直接选择了后者。 他并不畏惧异兽，但他和洛翎确实需要一个更快的移动工具。这样洛翎难受的时候，他就能带这条小人鱼快点找到水源。 叶简轻点几下光屏，很快订下一辆下午两点的车。付钱的时候洛翎探出头，微微抬手——又被叶简轻轻摁着小脑袋，按回水里。 洛翎沉默一秒：“哥哥干嘛不让我付。” 叶简：“我自己有钱呀，不需要你付。” 洛翎的尾鳍不太高兴地搅起一点水花：“可是，我也有很多钱。” 说完，这只小人鱼又强调一下：“以后哥哥要付钱的时候，都让我来！” 他想让叶简更依赖他一点。 想让叶简什么都依靠他，什么都离不开他。 叶简看着这只小人鱼，微微一笑：“好吧。” 才不听你的。 顺便查看一下自己的余额。 光屏上弹出一串数字，叶简一眼扫过，足足七位数。 好多！ 叶简略微震惊，道：“我哪来的那么多钱？” 洛翎眨眨眼：“因为哥哥很厉害，杀死过好多强大的异兽，它们的晶石都可以换钱。” 叶简：“是这样。” 他想到什么，笑眯眯地对洛翎道：“等一切都了结，我就把攒下来的钱在陆地买栋大房子，再给你修个漂亮的大池子。” 洛翎一听这话，顿时有点小期待：“大房子只有我们两个人住吗？” 叶简：“当然啦。不过，如果你想邀请你的人鱼朋友——” 洛翎立马抓住他的手腕：“才不要！哥哥说过只有我们两个人的。” 然后嘀嘀咕咕：“我也可以买一栋大房子，然后修个漂亮的锁，把哥哥关起来。” 叶简：“？” 这只小人鱼怎么天天老想着关他？ 芝麻馅的鱼！ 抓去炖汤！ 叶简一声不吭地把洛翎的小脑袋往水里摁摁。 洛翎无辜地冲他咕嘟咕嘟。 咕嘟到一半，吐出一个圆滚滚的泡泡。 叶简：“！” 漂亮泡泡！ 叶简立马摸摸洛翎脑袋：“真好看，再吹一个。” 洛翎有点呆滞，他刚刚完全是随便吹的，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 于是不太好意思地道：“我再练习一下。” 叶简：“好叭。” 这是一只会吐漂亮泡泡的鱼。 不抓去炖汤了。 下午一点，叶简的酒店房门被敲响，他用小毯子裹起洛翎，走过去打开房门。 “请问，是叶先生吗？” 门口站着两个男人，自称是这座城市的探险者小队队员。 “您包下我们一辆专车，我们想来确认一下信息，顺便询问您是否有什么额外的需要？” “因为您是我们的客户，所以只要是您的要求，我们都会全力满足！” 也许是因为订车价格的昂贵，这两人的态度十分热切。 叶简看看怀里的洛翎，道：“我想要一个小水缸，不用特别大，可以吗？” 探险者小队成员：这位有钱的先生是想在旅途中享受泡澡的服务吗？ 他们露出一个微笑：“没问题！我们有专门用于旅途的房车，里面一切设施俱全，还有单独的浴室和卧室，在舒适感这方面上，绝对能令您和您的孩子感到满意！” 洛翎：“？” 叶简：“什么？什么孩子？” 探险者小队成员指指洛翎：“这不是您的孩子吗？” 说起来，他们第一眼见到叶简时还很惊讶，这么一位年轻男子却已经有孩子……真是可惜。 叶简、洛翎：“？” 叶简：“他不是我的孩子。” 洛翎抬头，红宝石般的眼眸静静映出叶简的侧颜。 在他沉默而隐含期待的目光中，叶简认真地对探险者小队成员说道：“他是我的弟弟。” 洛翎：“？” 探险者小队成员：“噢噢！原来是这样！您和您弟弟长得真像！” 洛翎：“？？” 叶简认真地点点头：“我也觉得！” 洛翎：“……” 之后，探险者小队成员向叶简交代过一些事宜，约定一点五十分会过来接他和洛翎，便双双告别。 叶简关上酒店房门，低头。 一只蔫巴巴的小人鱼趴在他怀里，无精打采，蔫成小咸鱼干。 叶简：“？” 他还以为洛翎伤口又疼了，赶紧晃晃这只小人鱼：“你怎么啦？” 洛翎一声不吭，没什么力气地歪头趴在叶简手臂间，耳鳍软软耷拉下来。 叶简：好像不是难受。 而是……心情不好，很难过？ 他低头，放柔声音，戳戳洛翎的耳鳍：“是不是他们惹你不高兴啦？” 洛翎：“……没有。” 他沉默几秒，忽然抓住叶简的手，一双暗沉无光的眼眸锁住叶简：“在哥哥心里，我到底是什么？” 叶简：咦，语气好像很严肃的样子。 虽然不知道这只小人鱼为什么忽然这样，不过，还是说一点能让他开心的话吧。 于是叶简微微一笑：“你就是我的弟弟呀，毕竟你一直喊我哥哥呢。” 所以他才觉得五年前他们的关系肯定很好，毕竟一见面，这只大人鱼就对他称兄道弟的。 一看就很铁！ 是个好弟弟！ 洛翎：“……” 一时间，洛翎的表情就像打翻的画盘，精彩纷呈。 他定定地盯着叶简数秒，目光有震惊，有不可置信……还有气呼呼。 然后慢慢地、慢慢地低下头，脑袋重重抵在叶简肩侧，整只小鱼忽然垮下来，像被戳破一个口子的汤圆。 叶简：咦？ 他正想说什么，就听见这只小人鱼幽幽的、咬牙切齿的声音： “哥哥对我真好。” “我真是……喜欢死哥哥了。” 第64章 叶简亲亲！ 叶简听到洛翎的话，微微陷入沉默。 他再看这只小人鱼。 有气无力，干干巴巴，像一只脱水的、扑腾不起来的鱼。 嗯……果然有哪里不对。 叶简抱着洛翎来到床边，坐下—— 怀里的小人鱼忽然变大。 再变大。 变成一只银发红瞳的大人鱼，一言不发地坐在床边。手臂环过叶简腰间，丝绸般的银发落下，与叶简衣角交织。 叶简的目光略微下移。 还是鱼尾巴。 为什么这只大人鱼不愿意将鱼尾化为双腿呢？ 虽然心底有点疑惑，但叶简并没有现在问出这个问题，而是给洛翎顺顺银发，道：“心情不好吗？” 洛翎干巴巴地道：“我很好。” 叶简：噢，果然心情不好。 是因为他刚刚说了什么吗？ 叶简回想一下刚才的对话，开口：“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喊你弟弟？” 洛翎沉默。 叶简觉得还是把话说开比较好，省得这只一根筋的大人鱼老是闷在心里，于是又道：“要是真的不喜欢，下次遇到别人问起，我就说你是我的朋友好啦。” 洛翎：“……” 这下子，他沉默的时间更长了。 叶简：咦，怎么心情好像更不好。 他没安慰成功？ 叶简正想抬手戳戳这只沉默寡言的大人鱼，就听见洛翎幽幽开口：“哥哥怎么对别人介绍我都没关系，我无所谓。” 叶简：“那你刚刚——” 洛翎：“我只是不喜欢，叶简一直把我当成弟弟。” 他抬眼，红宝石般的眼眸划过一丝晦暗的光。 “我不想做叶简的弟弟，我想在叶简心里占据更重要的位置，重要到……只有我一个人能占据的位置。” 叶简：啊，原来是这样。 他的眼底露出一点笑意，道：“在我心里，你本来就是唯一的，不可取代的呀。” 这句话就像春日里的微风，令洛翎胸口不由自主地涌出一点暖意……但仅仅是这些，还不能够抚平他内心深处、只对叶简一人的占有与贪婪。 这一刻，他迫切地想要让叶简听到自己的心声，意识到自己对他一切的情感与冲动，接纳他、承受他——可是话到嘴边，这只往日杀伐果决、冷酷狠戾的深海之主又沉默下来。 他不好意思说出口。 他怕和上次一样，被叶简拒绝。 而且上次距离现在……根本没过几天。 好不容易撬动一点话头的大人鱼又牢牢地闭上嘴，叶简有点小郁闷。 是他的错觉吗，这只一根筋的大人鱼更一根筋了。 嗯……是嚼不烂的芝麻汤圆。 叶简只好道：“好吧，那从今以后，我再把你放得重要一点点，每天都重一点，好吗？” 洛翎听着这哄人的语气，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收敛神情，乖乖地点点头：“好。” 这一次，先这样吧。 洛翎默默地想。 至少他知道，叶简对他很好很好，在叶简心里，没有人能比得过他。 至于剩下的……他之后再努力一下。 洛翎抬手圈住叶简，赤红眼眸情绪流转，无声地凝视这个人。 叶简白皙的脖颈间戴着他给的珍珠项链，苍白手腕之上，一颗珍珠微悬于银丝之间。 都是他的。 洛翎眼神缓和几分，想起什么，拎起床边的小毯子，从里面小心翼翼地取出叶简之前给他的一缕墨发。 随即抬手，割下自己一缕银发，指间微动，银色发丝纠缠墨发，交织在一起，密不可分。 洛翎再抬眼。 叶简安静地望着他，似乎依然没能理解这个举动，目光还有点小疑惑。 干嘛这样玩头发？ 洛翎：“……” 这只大人鱼又埋下脑袋，闷闷地趴在叶简肩上。 尾鳍一点也不高兴地摆动，甩着甩着，啪一下缠住叶简。 叶简：“？” 又来！ 他立马幽幽地盯住这条鱼尾巴。 不同于深海不见天光的幽邃，陆地上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洒落，铺满整个屋子。洛翎的鱼尾沐浴在光下，如无暇的宝石一般，散发微闪且美丽的光泽。 叶简：……一看就很好摸。 他看着看着就有点手痒，很想伸手摸摸——但最后，还是艰难地忍住。 不行，这只大人鱼耍流氓就算了，他不能一起跟着耍流氓。 不能被带坏！ 叶简绷起脸，收回落在洛翎鱼尾间的目光。 几秒后，没忍住轻戳一下洛翎：“想看你变成人类的样子。” 洛翎沉默一秒：“不给哥哥看。” 叶简：“为什么？” 洛翎故意做出凶凶的样子：“心情不好！” 叶简：嗯……凶凶鱼。 他道：“好吧，那等你什么时候心情好了和我说，我再问你。” 洛翎这下不说话了，而是乖乖地点头。 然后贴贴叶简脸庞，又揪揪他的头发。 叶简：……这条大人鱼现在看起来就心情很好。 所以，为什么不愿意在他面前将鱼尾变成双腿？ 叶简垂眼，视线自然下落到洛翎鱼尾的伤口间，一个想法随之划过。 难道，是因为这道伤口？ 因为受到重伤，伤口迟迟不愈，所以洛翎也不能像其他人鱼那样，自由地变化形态？ ……很有可能。 可是，洛翎总喜欢瞒着他，什么都不愿意告诉他。 必须找个机会，把这只大人鱼哄开口。 叶简心底微叹一口气，摸摸洛翎脑袋。 他希望有一天，洛翎能真正和他坦诚相见。 所有关乎这只大人鱼的事情，他都想和对方一起承担、一起渡过。 毕竟，洛翎是他心中最重要最重要的存在……也是他的唯一。 他什么都没有，只有洛翎。 。 下午一点五十，酒店房门被准时敲响，趴在叶简肩上的洛翎直到第三声门响，才慢吞吞抬头。 然后变成小人鱼，乖乖巧巧地冲叶简伸手。 叶简非常熟练地拿小毯子裹住这只小鱼，抱着他向外走去。 “叶先生好！”门口是负责为他开车的两位探险者小队成员，态度依然很热切，“我们待会出发，您还有什么想带上的东西吗？” 叶简：“有的，等一下下。” ——几分钟后，一辆宽敞的房车平稳驶出城市，叶简坐在窗边，怀里的洛翎非常高兴地拎着一个小袋子。 小袋子里有三根糖葫芦，房车内气温偏低，因此这三根糖葫芦也可以存放很久，不会在短时间内融化。 荒野的景色倒映在窗外，叶简看着膝盖上这只高兴的小人鱼，听见前面的驾驶座上，两个探险者队员正在聊天。 年长的队员名叫伯兰，手握方向盘，偏头询问旁边的斯克：“禁地发放的晶石已经送到我们这里，你还没去领取吗？” 禁地？ 这个词汇落入叶简耳中，略微引起他的注意。 斯克露出犹豫的神色：“那个东西啊……我不敢，我有点害怕。” “这可是好东西啊，禁地免费发放给守望者，只要小小的一枚，就能提升至少半级的实力。”伯兰道，“你还记得隔壁城市的奥瑟吗？他在吸收一块中等晶石后，实力一下子从c级晋升到b级！” “不过，明明禁地免费派发给我们的都是低等晶石，不知道他从哪搞来的那块高级货，真是羡慕。” 斯克：“可是，这样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吗？普通异兽的晶石同样蕴含能量，吸收之后也可以增长实力，但过程却很艰难，需要付出巨大代价。现在这块晶石却好像什么代价都不用付出，真有这么好的事情吗？” 伯兰“啧”了一声：“你想那么多干什么！这可是禁地最新提炼出来的晶石，难道他们还会害我们吗？” “神庭的例子可就在眼前，他们怎么有那样的胆子。况且就连禁地自己的人都在使用这种晶石，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斯克明显不相信他的话，几秒后才再次开口：“难道，你已经吸收了？” 伯兰嘿嘿一笑：“昨天晚上我就吸收掉一块，现在感觉精神抖擞，浑身倍有力气！” 斯克默默往旁边挪挪：“那我可得离你远点，万一出现什么问题……” 伯兰：“喂！你小子什么意思！” 斯克：“没什么意思！” 火药一点即燃，他们差点发生争吵，但想到后座还有客人，硬生生忍住，互相别过脸，谁也不理谁。 叶简沉默。 关于这两人的对话，他好像听不太懂。 于是碰碰洛翎，点开通讯手环：【他们在说什么？】 洛翎看着他，开口：“禁地是一个守望者组织，两个月前，他们从原有的异兽晶石中提炼出一种新晶石，据说可以无代价地提升守望者实力。很快，禁地开始向周边拥有守望者小队的城市派发这种晶石。” 他说话的时候，空间细微地扭曲一瞬，前排的伯兰和斯克恍若无觉，好像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幻境。 叶简：咦，厉害小鱼。 “听起来好像不太对劲，”他道，“你让人调查过这种晶石的来历吗？” 洛翎有点嫌弃地道：“他们的事情和我无关，我只关心哥哥。” 叶简：好吧。 两个月前，他还没和洛翎重逢，那时的洛翎恐怕也根本不想关心陆地的事情。 “哥哥，”洛翎在这时轻轻勾住叶简指尖，“如果待会出事，哥哥不用动手，我来就好。” 叶简：“你觉得那个吸收晶石的人会出事？” “说不好，”洛翎语气淡漠，“反正陆地没什么好人。” 叶简再看着伯兰。 伯兰一声不吭地开车，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刚和斯克闹过矛盾，他的额上微微暴起青筋，面色涨红……除此以外，倒是没什么异样。 叶简思忖道：“我们的运气应该不至于那么差，至少不可能刚来陆地就遇到坏人吧。” 说完戳戳洛翎：“要是真的遇到，肯定因为你是一只小煤炭，脸黑。” 洛翎：“？” 洛翎抱住叶简的手：“我很厉害的！就算出现状况，我也能保护好哥哥！” 叶简弯起眼睛：“我知道，但你还是一只小煤炭。” 洛翎气鼓鼓。 他才不是。 叶简拍拍这只小河豚鱼：“对啦，你有什么能力吗？” 目前为止，他只知道洛翎能制造幻境，其他的都不太了解。 提起这个，洛翎的情绪明显上扬几分，这是被叶简夸夸的好机会！ 于是微微仰起下颌，带点小骄傲地道：“我的能力很多，而且很厉害！” 然后一眨不眨地盯着叶简看。 叶简与他对视，几秒后，困惑地歪头。 干嘛？ 洛翎：“……” 洛翎垂下眼睛，轻叹一口气。 还是没用。 他刚刚觉醒能力的时候，就无法暗示或者影响到叶简，现在也是一样。 洛翎只好开口：“想要哥哥摸摸我的头。” 叶简：“噢。” 摸摸脑袋。 洛翎：“还想要贴贴！” 叶简低头，和他贴贴脸庞。 洛翎：“！” 这个比能力好用多了！ 洛翎当即叭叭：“那，我还想要叶简亲亲我！” 叶简：“？” 叶简冷酷无情：“做梦去吧！” 洛翎：“……” 第65章 我怎么会骗哥哥 一只小人鱼气呼呼地坐在叶简膝上，不高兴地甩尾巴。 叶简陷入沉思。 这只小……不对，这只大人鱼干嘛要亲他？ 亲亲不是很暧昧、很亲密的事情吗？ 还是说人鱼一族民风开放，对这种事情也无所谓？ ……可是，之前被他摸尾巴的时候，洛翎都委委屈屈的、一副被他欺负的样子，显然很在意这种过于亲密的举动。 虽然，这只大人鱼最后总是会继续让他摸摸。 一时间，叶简脑海里划过诸多想法，洛翎这几天种种奇怪的反应也在眼前闪过——最终，一个略带点不可置信的念头缓缓浮出。 难道，洛翎对他…… ……不，不太可能，也许只是他想太多。 叶简没忍住晃晃洛翎。 洛翎还以为叶简有什么话要和他说，收敛气呼呼的表情，抬眼，乖乖巧巧地看着他。 “哥哥，怎么啦？” 叶简沉默。 语气甜甜的。 这明明就是一只乖乖的小人鱼，一看就没什么坏心思。 就算变回大人鱼，也是一只好看黏人，喜欢用鱼尾圈着他、喜欢对他撒娇、被他欺负的时候只会委委屈屈扒着他的可爱大人鱼。 ——尽管有时候这只大人鱼还会变成芝麻汤圆，那也是甜腻腻、软乎乎的芝麻汤圆。 反正……应该没什么坏心思。 叶简的手轻轻落在洛翎头顶，洛翎不明所以，温顺地垂下眼睛，挨着他的掌心轻蹭。 叶简：果然，就是很乖。 所以刚才……应该还是他想多了。 人鱼并非人类，对感情上的观念也不相同。也许对于人类来说很亲密的举动，在人鱼这里并不是那样。 就像摸尾巴，人类没有尾巴，自然也不理解为什么人鱼不能轻易摸尾巴。人鱼长居深海，和族人的交流亲密又频繁……所以洛翎肯定觉得亲亲并不是什么暧昧的事情，而是表达好感的方式！ 刚刚这只大人鱼就是在向他表达好感与善意，只是被他误会，惨遭拒绝。 ……应该是这样吧？ 那，下次再和这只大人鱼好好地解释一下吧。 叶简心底轻舒一口气，再看向洛翎时，目光放松不少。 洛翎：“？” 他总感觉自己好像错过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而且，刚刚叶简是不是一直在想什么事情？落在他身上的眼神好像奇奇怪怪的。 洛翎轻拽叶简衣袖，想问些什么，叶简却在这时小声地道：“我还是要快点恢复记忆。” 只有恢复记忆，他才能弄清五年前他和洛翎到底经历过什么，才能明白那时的他们又是什么关系。 这样，他就可以捋清洛翎现在对他的感情，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洛翎。 省得……这只大人鱼总是想东想西，还冷不丁地冒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念头。 洛翎没说什么，而是点点头：“好。” ……还是感觉自己好像错过什么。 于是目光不移地看着叶简。 叶简与他对视，轻敲一下他的脑袋。 才不说呢。 要是他对洛翎说我怀疑你喜欢我，所以问问你是个什么意思……想想就很尴尬。 洛翎：啧。 叶简不肯告诉他。 这只小人鱼一声不吭地抵住叶简肩头，不想说话了。 幻境悄然撤去，没过多久，前面副驾驶座的斯克扭过身体： “客人们要不要看个电影，消遣一下？” 因为刚才和伯兰争执过，加上这么长一段时间内车厢安静无声，他有点受不了这种尴尬的气氛，说完就拿起一个遥控器，轻按几下。 一个升降电子屏从房车顶部缓缓拉下，开始播放影片。 “这是最新的爱情电影，听说很不错。”斯克道，“我还没看过呢。” 爱情电影？ 叶简莫名沉默下来。 洛翎也沉默无言。 本来就情绪复杂的一人一鱼开始观看那个所谓的爱情电影。 电影开头，男主和女主俗套地相遇，一见钟情，初次告白就成功，很快在一起，甜甜蜜蜜地同居……剧情可以说是索然无味，无聊到让人想打哈欠。 叶简没什么兴趣地移开视线，低头，发现膝盖上这只小人鱼倒是神情专注，还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于是戳戳洛翎：“你喜欢这种电影吗？” 洛翎看着他：“不，我很羡慕他们。可以无所顾忌地告白，无所顾忌地在一起。” 叶简微怔，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他总觉得洛翎……话中有话。 一秒后，叶简开口：“你——” 话音未落，忽然被前面一声尖叫打断。 电影里，剧情急转直下。男主居然在恋爱期间出轨数十人，被女主发现之后两人大吵一架，争吵很快又演变成厮打，镜头乱晃，刀光剑影。 叶简：“？” 这不是爱情电影吗？ 镜头画面再一转，男主抽搐着倒在地上，身上一个个血洞，女主面无表情地举起刀，对着镜头阴森一笑。 镜头缓缓流下鲜血，全片结束。 叶简、洛翎：“……” 叶简默默地低头，数秒后开口：“看起来，他们是挺无所顾忌的。” 洛翎：“……” 斯克也惊呆了：“草，谈恋爱真可怕！” 叶简：这个好像不是谈恋爱的问题。 他拍拍洛翎脑袋：“看到了吗？不能做渣鱼，不然就会变成好吃的生鱼片。” 洛翎：“？” 他的叶简好像用很轻淡的语气说出了很恐怖的话。 但是，他才不会这样。 洛翎闷起脸：“哥哥干嘛拿我和他比，我又不是渣鱼。” 叶简：“我知道，你是乖乖的好鱼。” 天色渐暗，房车停在荒野上，生火做起简单的晚饭。 菜板边，伯兰拎起菜刀砰砰砰剁菜，额头青筋一跳一跳，面庞涨红。 叶简观察他的状态，伯兰恰好扭头，注意到他。 两人对上视线，叶简面不改色道：“小心点。” 伯兰受宠若惊：“好的，谢谢！” 洛翎：“？” 怀中的小人鱼忽然直起身，挡住叶简投向伯兰的视线。 叶简：咦，小酸鱼。 他对洛翎笑笑，道：“好吧，我只看你。” 洛翎一下子不酸了，乖乖地窝回去。 叶简只对他一个人笑。 真好。 吃过晚饭后，斯克对他们道：“客人可以先去泡个澡，躺在床上休息一下。明天下午我们应该就能到达那座b级城市。” 叶简：“好。” 他低头询问洛翎：“要泡澡吗？” 洛翎埋在叶简的臂弯间，摇摇头。 叶简的怀抱很温暖，他不是很想待在水里。 叶简眼底划过一丝笑意，起身走到房车深处，先把裹着小毯子的洛翎放进被子里。 床边有落下的帘子，拉上帘子，就隔开一个单独的空间。 叶简刚刚在床边躺下，腰间就拦过一只修长的手臂。 银发红瞳的大人鱼一声不吭挤过来，圈住叶简。 他的银发如霜雪落在叶简身上，叶简给这只大人鱼顺顺毛，道：“你不怕被他们发现？” 洛翎冲他眨眨眼：“不怕。” 话音刚落，幻境已经铺开。 洛翎高兴地又抱紧叶简一点。 叶简沉默。 在这种时候，洛翎的能力好像格外方便。 说起来，人鱼一族里，关系好的朋友也会这么亲密地挤在一张床上吗？ ……不知道。 也许，得回去问问诺米。 深夜，斯克坐在驾驶座上，副驾驶的伯兰鼾声如雷，后方的帘子则静悄悄的，他们的客人睡得很安静。 斯克专心开车，没过多久，旁边的伯兰抽搐一下，缓缓坐起。 斯克打了个哈欠：“赶紧过来换班，我要睡觉。” 伯兰没有说话，而是睁开一双血丝密布的眼睛，呆愣愣地直视前方。 斯克：“喂，你听见没有？” 伯兰忽然用一种很奇怪的姿势匍匐在座椅上，喉咙间发出阵阵低沉吼叫。 斯克被吓一跳，还以为自己遭遇异兽，扭头才发现依然是伯兰，疑惑道：“你怎么回事？” 伯兰直勾勾盯住他。 斯克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你吃错药了？等等……” 话还没有说完，伯兰庞大沉重的身躯猛地从座椅上弹起，如异兽一般，凶狠地向他扑来！ 斯克大惊失色，向后躲闪不及，已被伯兰掐住脖颈，张口咬下—— 这一刻，斯克眼前一晃，仿佛看见滔天海浪以毁灭的气势汹涌而下，瞬间吞没整个世界。 他身陷冰冷的海水之中，无法呼吸，还以为自己死到临头。 ——好在，这种死亡一般的窒息只持□□，再回过神时，攻击他的伯兰已经歪七八扭地倒在地上，不知生死。 斯克：“……” 他双腿一软，瘫倒在地，颤抖的目光尽头，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掀起帘子一角——年轻男子抱着黑发的少年走出，脸上不见什么表情。 叶简一步步来到伯兰面前，发现这个人眼皮上翻，身体抽搐，脸庞涨成青紫，明显不太正常。 叶简一言不发地抬手。 “等等！不要杀他！！” 斯克显然误会什么，赶紧扑过来，挡住伯兰。 “他可能只是生病了，只要我们把他送到下个城市，他肯定能被治好的！” 叶简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打算动手：“拿根绳子，把他捆起来。” 斯克才想到这点，立马起身：“好，我这就去！” 他匆忙去翻找绳子，叶简抱着洛翎站在原地，观察伯兰的状态。 这个白天还精神很好的成年男人，现在就像垂死的野兽，奄奄一息趴在地上。 也许就像斯克说的那样，伯兰是患上某种奇怪的病，所以才会攻击自己的同伴。 也许……是他昨天晚上吸收的那块晶石，导致他发生这样的异变。 禁地派发的晶石。 叶简询问洛翎：“难道禁地也有很多坏人吗？” 幻境铺开，洛翎道：“五年前，我查过禁地，他们那时还没有问题。” 叶简若有所思：“是这样。” 禁地和神庭都是守望者组织，曾经势力最大的神庭已经覆灭，那么这些年来，应该是禁地一家独大。 短短五年间，这个组织似乎发生了某些变化？ 叶简想到这里，试探着开口：“你当初为什么要毁灭神庭？” 他还是想借此了解一下五年前的事情。 洛翎看看他，一声不吭。 叶简：哎呀，又不说话了。 他戳戳这只小人鱼。 小人鱼依然一声不吭。 叶简：好吧，不愿意说。 看来，神庭很可能是当初他们分开的原因，也是令洛翎憎恶的存在。 叶简不再追问下去，而是安抚地摸摸洛翎。 洛翎一言不发地垂下眉眼，任由他摸摸。 叶简看着洛翎，心想虽然不愿意告诉他五年前的过往，但每当他询问其他事情时，洛翎还是会很认真地给他解答。 ……等等。 叶简忽然想起什么：“你现在告诉我的一些事情，应该没有骗我吧？” 比如，人鱼睡觉要用尾巴圈着其他东西，不然会死掉。 比如，那只小黄鸭是控制深海毁灭的机关。 洛翎听完，再度沉默。 然后无辜兮兮地冲叶简眨眨眼：“我怎么会骗哥哥呢？” 叶简：“？” 这个表情怎么不太对！ 这只小人鱼不会真的骗过他吧？ 叶简当即闷起脸，道：“你最好现在告诉我，不然等我恢复记忆，发现你骗我的话，我就——” 他冷静地思索几秒，装作凶巴巴地道：“我就打你。” 洛翎：“！” 洛翎看着他，忽然露出一点可怜兮兮的表情：“哥哥好过分。” 这只小人鱼的耳鳍微微耷拉下来：“我那么乖，还给哥哥摸尾巴，还给哥哥暖床，努力做哥哥的贴心小鱼袄……哥哥真的要因为这点很小很小的事情打我吗？” 说完，这只小人鱼难过兮兮地揪住叶简衣角，仰起软乎乎的小脸，冲他轻摆尾巴。 给你看看尾巴。 不要生气嘛。 叶简：“……” 第66章 这个弟弟和那个弟弟 叶简看着眼前这只可怜巴巴的小人鱼。 噫，就知道撒娇。 ……但是好可爱。 叶简放缓声音：“好吧，我不打你，本来也舍不得。” 洛翎眼睛微亮，然后就听见叶简心平气和地道：“最多，只是做成生鱼片。” 洛翎：“？” 叶简：“听说生鱼片蘸酱油很好吃呢。” 洛翎：“？？” 洛翎耷拉下眉眼，委屈巴巴地看着叶简。 哥哥吓唬他。 哥哥好过分。 叶简不为所动：“只有不说谎的聪明小鱼才不会被切掉，说谎的坏小鱼都会变成生鱼片。” “——所以，你说谎了吗？” 洛翎沉默。 他对上叶简沉静中带点小戏谑的目光，想到那只可恶的小黄鸭，心一横，面无表情道：“没有。” “我才不会骗哥哥。” 叶简：好，很有勇气。 这是你说的哦。 叶简给这只小人鱼掂掂小毯子边角，微微一笑：“我相信你。” 洛翎嘀嘀咕咕：“哥哥才不是相信我，哥哥就是想吃生鱼片。” 他看着叶简，心底划过一个想法。 要是到时候，叶简真的恢复记忆，知道他以前睁眼说过瞎话…… 那他就把叶简抱回去，关在海里，对叶简这样那样！ 这样的话，叶简肯定就没空怪他了。 洛翎美滋滋地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尾鳍舒展，在毯子底下一摆一摆。 叶简：咦，这只小人鱼又不心虚啦。 肯定在想一些坏事情。 他敲敲洛翎脑壳。 洛翎无辜兮兮地回望过去。 斯克很快拿来绳子，在叶简的帮助下，将伯兰结结实实地绑在副驾驶座上。 伯兰的脑袋歪垂下来，身体软如面条，时不时抽搐一下。 斯克忧心不已：“叶先生，他，他不会有事吧？” 叶简安慰道：“放心，至少不会死。” 斯克刚要松一口气，就听见叶简严谨地补充一句：“短时间内不会。” 斯克：“……” 叶简：“你继续开车吧，我在旁边看着他。” 斯克：“好，好的……” 他慢慢坐回车上，一脚踩下油门，以最快的速度疾驰在荒野上。 浓厚的夜色擦过车窗，叶简坐下，对怀中的洛翎道：“要是难受，想泡在水里的话，记得和我说哦。” 他几小时前才对洛翎说过类似的话，洛翎点点头，道：“我没有那么脆弱，哥哥不用担心我。” 两人聊天的时候洛翎已经铺开幻境，因此叶简不用担心被斯克听到：“不行，因为你是一只可爱小鱼，所以我要多关心一下你。” 他心底想的是：因为你是一根筋的小闷鱼，喜欢难受不告诉我，所以我要经常叭叭你。 洛翎不知道叶简的想法，非常高兴地露出一个笑容：“哥哥真好。” 随即甜甜地道：“哥哥困不困，要是困的话，靠着我睡一会好了。” “不困，”叶简道，“你和我聊聊天吧。” 洛翎：“好啊，哥哥想聊什么。” 不等叶简说话，他又道：“除了五年前的事情，哥哥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叶简：好吧，早有防备。 他思索几秒，微微扬起嘴角：“就聊……那只小黄鸭吧。” 洛翎：“？” 这只小鱼登时叭叭起来：“它好丑！我不聊！” 叶简：“它不丑啊，明明很可爱。” 洛翎：“？？？” 叶简当着他的面夸那只鸭子可爱！！ 叶简好过分！！ 洛翎简直要被气死了，浑身嗖嗖往外冒酸气，很快变成一只特别酸的酸菜鱼。 “不准哥哥提起它！”这只酸菜鱼越想越气，揪紧叶简衣角，飞快晃来晃去，“它那么丑，只会嘎嘎叫，摸起来还冷冰冰的，哪里都不如我！” 然后抓起叶简的手摁在自己头顶，给叶简摸摸。 叶简摸摸这只软乎乎的小鱼。 小鱼继续气鼓鼓地道：“而且，它是我从哥哥这里买的！已经变成我的了，我不会给哥哥的！哥哥想都别想！” 叶简简直要被这只气呼呼的酸菜鱼逗笑，不过，他还是十分努力地压下笑意，一本正经道：“可是，你的不就是我的吗？” 洛翎想想也是。 但下一秒就反应过来，飞快地强调：“它不是！因为它好丑！特别难看！所以它不是哥哥的！” 说完就抱住叶简手臂，十分霸道地道：“只有我才是哥哥的！只有我一个！” 然后往叶简身上挤挤。 再挤挤。 好像要挤掉叶简身边所有的空间，除了自己，连空气都不准靠近叶简。 叶简失笑，又做出一副装若思考的模样：“嗯……” 在洛翎又气又幽怨的目光中，他神情柔和：“那我不要那只小黄鸭了，我只要你一个。” “——除了你谁都不要，这样可以吗？” 洛翎：“……” 叶简对他说甜甜的话。 叶简还说那只小黄鸭好丑，他看都不会看它。 好吧，他不生气了。 这只小人鱼就像泄气的河豚，很快平静下来。 开始黏着叶简轻蹭。 一边蹭一边凶凶地想：等他回去，就把那只小黄鸭毁尸灭迹，让它彻底从世界上消失！ 叶简感受着这只小鱼动来动去的体温，原本的困意淡去一点，笑着抱紧他。 第二天中午，几人比原定的时间提早几小时地赶到那座b级城市。 车子驶进城门关卡，两个城门守卫围过来，对驾驶座上的斯克道：“请出示你的通讯id。” 斯克伸出手，通讯手环在守卫手中的仪器上滴滴一刷。 “可以了，”守卫说到这里，注意到副驾驶座，“你旁边的人怎么回事？” 斯克：“他，他生病了，我想带他来这里看病。” 此时，另一个守卫已经绕到副驾驶座，凑近车窗察伯兰的脸：“他看起来可不像是简单的生病。” “开门，你们先下车，我们要上去检查一下。” 斯克一愣，扭头向叶简投来求助目光。叶简不动声色，微微点头示意他开门。 车门打开，叶简轻轻拉过小毯子边角，仔细遮住洛翎的鱼尾。而后起身，在斯克之后走下房车。 一个守卫钻进车内，察看伯兰的状态。另一个则站在车门前，点开通讯手环，低声联络着谁。 很快，陆续有其他守卫慢慢围过来，在几米之外徘徊。路边的斯克明显有些紧张，目光频频瞄向自己的房车，没忍住小声对叶简道：“叶先生，他们不会……” “不会，”叶简平淡道，“我们什么也没做。” 他的声音如水沉静，一下子镇住斯克心中的不安：“说得也是，说得也是。” 落在肩头的发梢轻动，叶简垂下视线。 洛翎冲他眨眨眼，表示哥哥不用担心。 叶简笑着捏捏这只小人鱼的脸：“有你在，我才不担心。” 话音刚落，房车内的守卫探出一个头：“果然，是二次感染者！” 守在车门口的守卫声音一厉，猛地转向叶简几人：“把他们抓起来，先关进去！” 一下子，原本就在他们附近的其他守卫立刻围拢过来。 斯克一惊，道：“你们凭什么抓我们！我也是守望者！” “守望者也得抓！”车门边的守卫冷冷道，“别管三七二十一，先进去关几天再说！” 数个守卫飞快逼近，斯克环顾左右，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以少敌多，焦急地再度向叶简投来求助眼神。 叶简一言不发，把洛翎往前一举。 洛翎：“……” 洛翎总感觉他的叶简这个姿势有点奇奇怪怪。 不过，这只小人鱼还是冷下眉眼，淡漠地道：“滚。” 话音刚落，周围守卫的脸色齐齐一变。 他们的脸庞不约而同浮出恍惚的神色，仿佛提线的傀儡，言语和肢体都不再受到自身控制。 “好的，我们这就滚。” 说完，这些刚才还凶神恶煞的守卫纷纷转身，踉踉跄跄地退开。 斯克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发生了什么？？ 叶简：咦，好厉害。 他看着洛翎，刚才还一脸淡漠的小人鱼此时已经仰起脸，望向他的眼神带点小期待。 想要夸夸！ 叶简扬起眼尾：“夸夸你，真不愧是最厉害的——” 他本来想说真最厉害的鱼，但想到斯克就在一步之外，很快改口：“最厉害的弟弟！” 洛翎：“？” “反正就是很厉害！”叶简道，“奖励一个贴贴！” 然后贴贴这只小人鱼。 洛翎登时满意，非常高兴地贴贴回去。 守卫已经走远，斯克用崇拜而震惊的目光偷瞄洛翎，又询问叶简：“叶先生，我们现在怎么办，要不要跑？” 叶简轻轻摇首，停在原地：“他们刚刚说的二次感染者，是什么意思？” 斯克同样一脸懵逼：“我也不知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个词。” 叶简沉吟：“那么——” “叶先生！” 一道惊呼突兀插入，打断他的思绪。 叶简寻声望过去，他还以为自己遇到陈娆小队的人，扭头时才发现，那是一位陌生的男人。 一辆越野车停在城门处，车子里涌出数个守卫，身带武器，整齐站在车门两侧。 喊他的男人从车上跳下，目光带着震惊、喜悦、犹豫、不可置信等诸多情绪……总之，十分复杂。 “没想到真的是您！我就知道，您不会有事的！” 男人激动到有些破音，回身从车里拽下来一个懵懵懂懂的白衣青年，完全不顾形象地扯着他向叶简飞快跑来。 叶简听见怀里的洛翎明显“啧”了一声。 叶简有点好奇：“你认识他们？” 洛翎干巴巴地道：“不认识。” 叶简：“哦——” 那就是认识。 而且，这只小人鱼很不喜欢这两个人。 此时，男人已经跑到叶简身边，再次欣喜地开口：“叶先生——” 叶简轻轻打断他的话，道：“你是？” 男人脸上的喜悦一下子停滞：“我是汤不诚，您不记得我了吗？” 叶简沉默摇摇头。 汤不诚再道：“五年前，是您路过我的城市，救下我垂死的弟弟，给予他第二次生命——这些，您都忘记了吗？” 叶简尚未回应，汤不诚身边，白衣青年陡然睁大眼睛：“原来您就是哥经常和我提起的，我的救命恩人！” 他呆呆地望着叶简：“您，您真好看！比我想象得好看很多！” 洛翎：“？” 怀中的小人鱼再度躁动起来，叶简轻轻按住他，道：“抱歉，我忘记了。” 这句话可以理解成很多个意思，落在汤不诚耳边，自然也是不同的意思。 他怔然无言一会，道：“这里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叶先生，可以跟我们来这边吗？” “我们打算去和这座城市的负责人交涉，最近出现一些事情，您跟我们在一起，应该会安全一些。” 叶简本想拒绝，但考虑到伯兰异常的状态，还有守卫口中的“二次感染者”……也许，他可以借此询问一下汤不诚。 于是低头看看洛翎。 洛翎一言不发地揪住叶简衣角，虽然脸上写满不高兴，却也没有要拦住他的意思。 于是叶简道：“可以。” 汤不诚长舒一口气，脸上再度浮现笑容：“太好了，请跟我来！” 久别重逢，虽然满心欢喜，但他总觉得叶简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对，和五年前不太一样。 而且，时隔五年，叶简的容貌依然丝毫未变……包括他怀中这只小人鱼。 汤不诚隐含畏惧的视线悄悄擦过洛翎身侧，心底暗暗思量。 守望者并不会轻易老去，可为什么这只人鱼也好像并未成长，只有眸色发生变化？ 而且，那双血色的眼眸似乎比以前更加危险，更加令人恐惧。 大概是汤不诚的目光在洛翎和叶简身上多停留一秒，洛翎忽然偏头，血红眼眸寒凉如冰，不含丝毫情绪地掠过他的脸庞。 汤不诚：“！” 还是这种压迫感。 好恐怖！ 汤不诚立马扭过头，抓紧汤名手臂。 汤名：“？” 干嘛！有点疼！ 城门口刮来一阵冷风，汤名长长的白大褂被吹起，露出九分裤之下，被冻到发红的脚踝。 他冷得抖了抖。 汤不诚见状大怒：“你怎么没穿秋裤？这种温度还敢穿这么短的裤子！快回去加秋裤！” 汤名登时嫌弃：“你好烦啊哥，像个唠叨的老大爷。” 汤不诚：“你说什么？？” 汤名扭头捂住耳朵。 旁边的叶简：咦，这个弟弟有点小叛逆。 他再看洛翎。 洛翎乖乖地道：“我抱住哥哥，哥哥不要着凉。” 叶简：这是个好弟弟。 他笑着拍拍洛翎脑袋。 汤不诚：“……” 他再看汤名。 汤名眼睛一闭：“我不穿不穿，你别管我！再唠叨就长皱纹！” 汤不诚：“？” 汤不诚撸起袖子：“你——” “哥哥。” 旁边的洛翎忽然仰起小脸，对叶简甜甜地道：“哥哥饿不饿，渴不渴？手会不会累？” 不等叶简说什么，他就很贴心地伸手，温柔托住叶简手臂：“我给哥哥揉一揉。” 汤不诚：“…………” 太过分了吧！ 第67章 没有，你记错了 汤不诚简直麻了，回头，一巴掌拍在汤名脑袋上。 汤名：“？？？” 他老哥怎么又打他？ 汤名捂住脑袋，再看叶简。 叶简正笑眯眯地洛翎掂掂小毯子边角，道：“你也不要着凉哦。” 汤名：“……” 同样是哥，差距怎么这么大！ 汤名怒瞪汤不诚。 这对互相生气的兄弟带叶简和洛翎走到城门前，那辆越野车上。 汤不诚亲自拉开车门，道：“叶先生，请上车吧。” 叶简回头看看几步外的斯克，道：“可以带上他的同伴吗？那个人还在车里。” 他向汤不诚描述一下伯兰的情况，汤不诚听完，面色凝重：“又是一位二次感染者。” 随即冲身边的守卫交代：“先将叶先生的同伴送到特立医院，我们待会过去。” 斯克：“我去帮忙！” 他和守卫一起离开，走向房车。 剩下的人坐上越野车，叶简给洛翎理理小毯子边角，视线落在汤不诚身上。 汤不诚不等他开口，便主动询问：“您想了解什么是二次感染者吗？” 叶简微微颔首。 汤不诚开始解释：“两个月前，禁地向各个城市的守望者组织派发一种名为凝和晶的晶石，据他们所说，这种晶石可以无代价地提升守望者实力，并且他们已经用自己的守望者做过实验。” “——可是，就在两天前，有些吸收过凝和晶的守望者忽然产生异变，形同异兽，还会攻击他人。” “我刚刚看过，您的同伴应该也是这种状况。只是他发作的时间较短，还处于早期感染阶段，只要得到及时治疗，应该能够控制住。” 叶简摸摸洛翎，道：“禁地那边没有回应吗？” 汤不诚摇摇头：“这种情况刚刚出现，并且不是所有吸收凝和晶的守望者都出现异样，目前还只是极个别的情况……所以，暂时没有证据证明那些守望者是因为吸收凝和晶才变成这样。” “我之所以来到这里，一是因为这座城市的负责人和我交好，二是因为这里是最早出现这种异变守望者——也就是二次感染者的城市。” 叶简：“原来如此。” “现在，这些守望者都在这里的医院？” 汤不诚：“对，这里的负责人也在医院等我们。” 叶简略一沉吟：“既然这样，我们和你们一起过去吧。” 这件事情太过反常，而且涉及晶石、禁地……也许，他还能从这之中得到关于那棵漆黑古树的线索。 汤不诚一喜，道：“那真是太好了！我替那些守望者提前谢谢叶先生！” 五年前，正是叶先生净化掉他弟弟身上的污染。也许这一次，他同样能帮上他们。 只是，不知道叶先生现在的状态怎么样，到底处于什么情况。 五年不见，他虽然安全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却又说已经忘记自己…… 汤不诚心中划过不少疑惑，也有一些话想告诉叶简，但现在人多眼杂，显然不是个好时机，因此他只能压抑着没有开口。 之后，叶简向他询问是否知道一种漆黑的古树，汤不诚和汤名都表示没听过，不过，他们会调动手上所有资源帮叶简调查。 叶简道谢，再看洛翎。 洛翎闷闷地坐在他膝盖上，刚刚叶简说要和汤不诚一起去医院的时候他并没有阻止，但这只小人鱼也肉眼可见的不高兴。 不想叶简理别人。 不想叶简掺和到无关紧要的事情里。 叶简捏捏这只小人鱼闷起来的脸。 洛翎一声不吭地抬眼看他。 “没关系，”叶简笑着道，“不是还有你在我身边吗？” “之后要做什么，我都听你的，好不好？” 他的嗓音如和风细雨，洛翎神色略微缓和，点点头，低声回了个“嗯”。 然后勾住叶简手指，轻轻晃动。 后排的汤名没忍住偷瞄他们。 叶简是他的救命恩人，不仅长得很好看，而且温温柔柔的，比他家老哥更像个好哥哥。 所以，初次见面，他就对叶简很有好感。 听老哥说，当年的叶先生身边还有一只小人鱼，应该就是这只。 不知为什么，虽然这只小人鱼很漂亮，气质却阴沉沉的，眉眼之间有种抹不去的戾气。 他甚至不敢和这只人鱼对视，因为一旦对上那双血色凝成的眼眸，他就止不住地畏惧发寒——仿佛面前的并不是个少年，而是蛰伏于深渊地狱的嗜血恶兽。 汤名忍不住想：这只小人鱼，不像一只真的“小”人鱼。 最重要的是，叶简看起来像个正经哥哥，他却不像个正经的弟弟！ ——此时，洛翎正黏在叶简怀里，好像很无聊地轻揪叶简垂落的墨发发梢。 叶简敲敲他的脑袋，这只小人鱼就抱住他的手腕，冰凉脸庞贴在叶简苍白手腕间，亲昵地磨蹭。 磨蹭着磨蹭着又不满足，很努力地往叶简怀里挤挤，挪到一个舒服的位置，小脸埋进叶简温暖的肩窝。 然后就心满意足地窝了下来。 汤名：“……” 果然，就是很怪！ 真的好怪！ 汤名试图把他老哥拉过来看看，被汤不诚很冷静地按住手臂。 别动，别看，也别问。 不想死就老实点，当自己是个瞎子。 越野车驶过街道，很快来到城市中心的特立医院。 汤不诚刚请叶简下车，医院大门敞开，已有几人闻声赶来。 “阿诚，阿名。” 为首的是一位光看外表约有六十岁的老人，满脸疲惫。 “真是不好意思，麻烦你们从那么远的地方赶过来……” 汤不诚简单地和老人寒暄几句，又转身，郑重地向老人介绍叶简：“这位是叶先生，我们汤家的救命恩人。旁边是他的……弟弟，他们这次过来，也是为了帮助我们。” “叶先生，这位是这座城市的负责人，程祝先生。” 叶简：“你好。” 程祝神情一凝，眼底登时多出几分尊敬：“我听阿诚说过，您是一位很强大的守望者，幸会幸会。” 他再看向洛翎，想说些什么，但对上那双毫无波澜的赤红眼眸，话头莫名一僵。 这个少年……居然令他恐惧。 程祝自觉活了这么多年，也见过不少强者，但从未有人仅靠一个眼神，就能让他畏惧至此。 他面上依然维持着冷静，心底却又惊又惧，没忍住往旁边退开一步。 再退一步。 叶简：咦，这些人好像有点怕他的小鱼。 低头看看。 洛翎仰起脸，乖乖地看着他。 叶简：好可爱。 抱紧这只小人鱼，同时摸摸他的脑袋，让他不要吓别人。 众人向医院内部走去，来到门口时，程祝身后的几人并不和他们同一个方向，而是准备搭乘通往地下的电梯。 汤不诚对汤名示意：“你跟着他们过去，研究一下凝和晶。” 汤名没什么意见地跟上那几人脚步。 “我的弟弟对晶石略有研究，”汤不诚给叶简解释，“这次带他来，也是希望他能查出凝和晶是否有问题。” 程祝微笑道：“阿名真是年少有为，天资聪颖。” 叶简心想：这个弟弟确实很厉害。 但他的弟弟也很厉害，会吹漂亮泡泡！ 然后戳戳洛翎的脸。 洛翎不明所以，但很喜欢和叶简亲亲昵昵的动作，于是高兴地拉住叶简的手。 医院大厅匆匆忙忙，众人一路来到十三层，安放二次感染者的楼层。 严密隔离的病房内，一位位病人面色青紫、姿态僵硬地横躺，仿佛已经失去生机。 其中一间病房里，叶简看见昏迷不醒的伯兰。 程祝叹气：“这些可都是扛过污染的守望者，没有死在和异兽的战斗中，却不知缘由地躺在这里……” 汤不诚道：“程先生，如果这次的罪魁祸首真的是禁地，你打算怎么办？” 程祝沉默数秒：“当年神庭倒台，禁地不想步神庭后尘，也曾态度端正地更换过一批管理层……” 汤不诚冷笑：“当年神庭一届一届换了多少管理部门，有用吗？换汤不换药罢了。” 他们谈话间，叶简轻轻垂眼，一言不发。 不知为什么，身处这个全是二次感染者的楼层，他虽然不头疼……却有些微微的恍惚。 不过，这种恍惚的感觉很轻微，只引起些许不适，还可以忍耐。 洛翎在这时抬眼。 明明叶简的神色毫无变化，他却第一时间察觉到身边人的不对劲，轻声道：“哥哥？” 叶简：糟糕，这都能发现？ 他立马拍拍洛翎后背，语气轻淡道：“我挺好，没事。” 洛翎沉默一秒：“哥哥下次不要和我说你很好。” ——在叶简疑惑的目光中，这条小人鱼闷闷地道：“我有心理阴影。” 叶简：“……” 叶简：“对不起哦。” “不过，我现在就是很好。” ——不等洛翎说什么，他就摁住这条小人鱼，偏头对程祝道：“我想去看看凝和晶。” 洛翎：“……” 此时，他们已经逛完这层楼，看过所有二次感染者的病状，所以叶简才提出的这个要求。 当然，他也知道如果再停留在这里，洛翎肯定会因为担心他而带他离开。 程祝完全没有意见：“当然可以。” 叮。 电梯门打开，一路往下。狭窄的空间内没有第四个人，汤不诚犹豫一下，对叶简开口：“叶先生，您换通讯id了吗？” 叶简：“为什么这么问？” 汤不诚：“之前我加过您的联系方式，但是后来……我的通讯录里找不到您了。” 叶简：“？” 他记得他的通讯录里，只有洛翎一个名字。 叶简当即看向洛翎。 洛翎与他对视，几秒后，露出一点无辜兮兮的眼神：“才没有呢，哥哥从来没加过别人，肯定是他记错了。” 说完，冲叶简眨巴眨巴眼睛，轻晃小尾巴。 可可爱爱，乖乖巧巧，一看就没什么坏心眼。 叶简沉默。 洛翎再晃晃小尾巴。 叶简：“……” 一秒后，他扭头转向汤不诚：“没错，我之前是没加过你。” 汤不诚：“？” 叶简面无表情：“肯定是你记错了。” 汤不诚：“？？？” 第68章 你长腿啦 汤不诚沉默，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 好在他心脏强大，很快再次开口：“那么，我们可以再加一次……” 话音未落，一道寒凉锐利的目光如刀直射而来。 汤不诚：“……” 叶简揉揉怀中小人鱼的脑袋，冷静道：“为了你好，还是算了。” 汤不诚：“好……的……” 他默默往旁边挪开一步，回避那道恐怖的视线。 叶简垂眼。 洛翎软乎乎地看着他。 叶简：小醋鱼。 连加个联系方式都不可以。 捏捏你的脸。 洛翎乖乖地被他捏脸，他喜欢叶简的温度，所以叶简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但是不能和别人加联系方式！ 以前的他是只小鱼，所以无法阻止很多事情。而现在他已经变成大鱼，所以不准叶简和别人勾勾搭搭！ 叶简只能勾搭他一只鱼！ 洛翎十分霸道地抱住叶简。 叮。 电梯门打开，医院的地下深处，是一片实验室。 很快有工作人员迎上来，在他们的指引下，叶简和洛翎来到走廊深处一间加密的实验室。 实验室中间，数块指甲盖大小的深黑色晶石静置于特殊的仪器之下，旁边站着几个研究人员。 “哥。” 汤名也在实验室内，见汤不诚出现在门口，快步走过来。 “我们初步检测过凝和晶，奇怪的是，它和普通的异兽晶石似乎没有太大区别。” 汤名道。 “不知道禁地到底使用怎样的手段才提炼出这种晶石，也许还要再深入研究一下。” 汤不诚点点头，道：“先让叶先生看看这些晶石吧。” 叶简抱着洛翎上前，隔着仪器，这些深黑的晶石外表平平无奇，似乎没有什么特殊。 只是很快，叶简又发现这些晶石并非纯粹的黑色，内部斑驳发灰，似乎掺和许多杂质。 不知道为什么，他莫名有些厌恶这些晶石。 ——那棵漆黑的古树细看之下，同样是这种晦暗浑浊的颜色。 叶简似有所觉，开口：“可以碰碰它们吗？” 洛翎抬头看他，汤名道：“可以，普通的触碰是没问题的，只是您小心点，别一不小心吸收了。” 叶简安抚地轻拍洛翎，对他道：“没关系。” 而后抬手，接过汤名小心翼翼递给他的凝和晶。 斑驳的黑色落入叶简掌心，叶简只觉指尖流淌过一丝凉意——下一秒，晶石已于他指间散为淡淡灰烟。 叶简：“……” 洛翎：“？？？” 洛翎一下子抓住叶简手腕，反复查看，又抬头，眼眸紧锁住叶简。 似乎生怕这个人下一秒就晕倒过去。 叶简与洛翎对视几秒，笑一笑：“我没事。” 为了让这只小人鱼不再担心，他还抱着洛翎转半圈。 洛翎沉默。 他看起来并没有更放心，反而似乎想立刻带叶简离开。 开始在叶简怀里挪动。 叶简：“！” 他赶紧按住这条小人鱼，转向汤名：“这是什么情况，我把它吸收了？” 汤名呆滞，显然，他也没见过这种情况。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道：“应该不是吸收，而是……” “消除。” 汤名记得很清楚，普通的守望者在吸收晶石时，晶石都会融于守望者体内，不留痕迹。 像叶简刚才那样的情况从来没出现过——晶石并未融于体内，而是化为烟雾散去……这根本不是吸收。 一时间，不只是汤名，汤不诚和程祝心中都震惊不已。 叶先生什么都没做，只是碰到凝和晶，便将它彻底毁去。 到底是什么人，才能做到这一点？ 他们震惊之时，洛翎还在反复检查叶简的状态，确认叶简真的没有异样，才稍稍放心一点。 然后幽幽地盯着叶简看。 叶简：“知道了知道了，我不会再轻易碰那个东西了。” 洛翎继续幽幽地盯着叶简看。 叶简：“好叭，我现在就走。” 只是，他还有些疑惑，转向汤名：“为什么会这样？” 汤名弱弱地道：“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事情，所以，有点超出我的认知范围。” 显而易见，叶先生是非常特殊的存在。 如果叶先生能让他研究一下……不对，只要他敢说出这句话，大概率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汤名沉默，叶简也沉默，他总感觉自己奇奇怪怪的，不像个正经的人。 可惜的是，这块晶石并不能让他回忆起什么东西。 ——眼看短时间内众人无法发现凝和晶的端倪，于是留下汤名等人继续研究，原路返回。 电梯停在医院一楼，刚刚打开，楼梯一角，一位披着白大褂的医生已小跑着赶来。 “程先生！” 那个医生跑到程祝面前，上气不接下气道。 “最早发作的二次感染者情况忽然恶化，全身开始出现黑色斑点，就像，就像再次遭遇大污染！” “什么？” 程祝色变：“守望者本就是从大污染中活下来的人，早已对污染免疫，又怎么会再次污染缠身？” 医生：“不知道，虽然我们已经尽力救治，但恐怕——” 大污染？ 这个词落入叶简耳中，令他的心头一跳。 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沉沉坠下，叶简不假思索地开口：“带我去看看。” 话音刚落，洛翎眼眸一寒。 “不行。” 他冰冷道。 “哥哥哪也不能去。” 与此同时，幻境铺开，周围的众人仿佛被定格于一瞬间。 叶简低头，对上洛翎如浸入寒水之中的红色眼眸：“我还是想过去。” “哥哥为什么要过去？”洛翎气呼呼地道，“这是人类的事情，和我们没有关系。” 叶简心平气和道：“我知道，但我总觉得这里面，可能藏有那棵漆黑古树的线索。” 大污染，漆黑古树，黄昏之湖……这些事物明显存在某些关联。 如果沿着大污染的脉络挖掘下去，也许就能找到漆黑古树，继而重现黄昏之湖，治愈洛翎的伤口。 洛翎还想说什么，就听见叶简轻轻地道：“而且，我也想找出自己的身世。” “在这里面，也许会有关乎我身世的东西。” 洛翎沉默。 叶简戳戳他。 洛翎不说话。 叶简捏捏他。 洛翎不说话。 叶简按住他的脸，揉来揉去。 洛翎：“……” 洛翎抓住叶简的手，声音低低的：“好吧。” 如果仅仅是因为他，他绝不会让叶简参与到这种不知来源、又莫名其妙的事情里。 但是，叶简和他说，想找出自己的身世。 那……好吧。 不管怎么样，他都会守在叶简身边。 幻境撤去，旁边的汤不诚等人恍恍惚惚，只觉似乎发生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他们只是听见叶简轻淡道：“走吧。” ——重症病房里，在洛翎的要求下，只有他和叶简踏入。 那位最初的二次感染者奄奄一息躺在床上，皮肤惨白，黑色斑点悄然蔓延而上，宛若生长的霉菌。 洛翎蹙眉，他见过这种模样的人，就是曾经被污染缠身的汤名。 那个时候，叶简仿佛被某种特殊的力量吸引，神情恍惚，不受控制…… 洛翎揪紧叶简衣袖，抬头。 叶简神色不变，丝毫不见异样，而是很平静地走到病床边。 在他墨色沉凝的眼底，这个二次感染者的眉心之间，嵌有一块深色斑驳的晶石——与凝和晶一模一样的晶石。 叶简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上感染者额间，深色晶石周身黑气骤涨，张扬地四溢，侵略性地袭向叶简—— 叶简眼眸沉静，指尖轻碰黑气。 刹那间，黑气如被狂风卷散的烟尘，倏而溃散。晶石无声碎裂，转眼化为灰烟淡去。 黑色斑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二次感染者的身上消退，叶简后退一步，轻松一口气。 随即低头，严肃地对洛翎道：“我不太好。” 洛翎：“……” “也不是不好，就是有点头晕。”叶简再道，“所以我现在要晕了。” ——然后他就闭上眼，倒了下去。 洛翎：“…………” 。 守在病房前的汤不诚几人迟迟等不到病房内的动静，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的时候，眼前忽然微微一晃。 寒凉的潮水卷过四面八方，空气被瞬间掠夺。他们因为无法呼吸而模糊的视野里，一位银发红瞳、冷若霜雪的黑衣男人怀抱苍白的年轻男子，从褪色的世界无声走过。 路过他们身边时，还冷漠地扫了他们一眼。 汤不诚众人：“……” 他们僵立在原地，宛若一座座冻结的冰雕，直到寒潮褪去，空气重新流动，他们才像活过来一般，终于能够大口喘气。 汤名拍拍胸口，依然有些惊疑不定：“刚刚……发生了什么？” 冷汗打湿衣服，汤不诚没有说话，而是站在病房前。 ——此时，病房大门敞开，里面的叶简和洛翎已经不知所踪。 …… 叶简的意识沉沉下坠，坠入一个漆黑的梦。 晶石闪烁的美丽古树之下，澄澈湖水里，一条红眼睛的漆黑小鱼游来游去。 叶简非常熟练地在湖边蹲下，手指轻轻拨弄湖水。 涟漪荡漾，小鱼游到他身边，有点小疑惑地仰起脑袋看看他，迟疑地围着他转圈圈。 叶简：咦，这只小黑鱼似乎不认识他。 好像……和他不是很熟悉的样子。 叶简正想询问，指尖微微一疼。 小鱼忽然咬了他一口。 叶简：“……” 他的手指渗出鲜血，在湖中蕴开淡淡的红色，那抹红色仿佛被小鱼下意识地吸收，很快融入它的体内。 湖里的小鱼开始扑腾，溅起细小的水花。 血色织成薄雾缠绕于身，它似乎十分痛苦，挣扎着，却又无法解脱。 叶简登时有点心疼，刚想伸手轻轻托出这只小鱼，它却像是攀登之人终于突破难关，小小只的身体一鼓，一下将那团血色薄雾吞入体内。 光辉如绸缎披落小鱼周身，流光溢彩，它登时变成一只亮闪闪的小鱼。 叶简：咦，发光小鱼。 下一秒，光芒彻底消融于小鱼体内，它又恢复成原本的模样，依然是一只黑漆漆的小鱼。 然后定定地看着叶简。 鱼尾一甩，飞快跑掉。 叶简：“……？” 下一秒，梦境破碎，他睁开眼睛。 熟悉的银发勾织于眼前，落于黑衣之间，他的腰间拦着一只冰凉的手臂，稍一抬眼，就对上一双古井无波的赤色眼眸。 银发红瞳的大人鱼静静看着他，脸上不见丝毫表情。 叶简昏迷之前原本已经想好，等自己一醒来就安慰洛翎。但这一刻，他的注意力还是偏移一下。 黑衣？ 哪来的黑衣？ 叶简下意识摸摸眼前的衣料，凉凉的，很柔软，手感非常好。 他再低头。 没有鱼尾。 好像……是腿？ 真的长腿啦？ 叶简眼睛登时一亮。 啪一下。 翻身摁住洛翎。 洛翎：“？” 银发散落枕侧，洛翎沉默一秒，抬手搂住叶简的腰。 “不准动！” 叶简凶凶地道。 “我要摸摸你的腿！” 洛翎：“……” 第69章 想亲叶简的唇 洛翎沉默无言，短时间内，似乎无法消化叶简这句话。 叶简开始轻揪他的衣角，试图掀起一点点。 这只大人鱼好不容易才长出腿，偷偷摸摸看一眼。 洛翎：“？” 他一下子按住叶简的手，道：“哥哥干嘛？” 叶简：“我刚才说了啊，摸摸腿。” 语气理直气壮，丝毫不觉得有哪里不对。 洛翎再度无言几秒，有点委屈地嘀咕：“哥哥干嘛总是对我动手动脚。” 他说到这里，声音一下子提高，大声叭叭：“哥哥是不是喜欢我！” 叶简毫不犹豫：“是呀。” “所以快给我看看腿！” 洛翎：“……” 洛翎与叶简对视，不知为什么，更加委屈，更不高兴。 然后气呼呼地道：“我再也不问哥哥这个问题了。” 叶简微微疑惑：“为什么？” 他不是回答得很快吗？ 还是说，这只大人鱼不想听到他说喜欢自己？ 洛翎回避叶简带着询问的目光，眼眸略微暗沉，没有回答。 他口中的喜欢和叶简口中的喜欢，从来不是一种意思。 “喜欢你”这三个字，叶简总是能轻易说出……但都不是他想要的。 他希望有一天，叶简能真正和他说出那三个字，说出他想听到的话。 到那时…… 洛翎垂眼。 他怀中的叶简还在偷偷摸摸轻揪他的衣角。 洛翎：“？” 气死了！ 下一秒，叶简视线翻转，后背抵上柔软被褥，身上压着沉沉的重量。 他被洛翎反摁在身下，一声不吭地抱住。 叶简：咦？ 一切发生得太快，他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怎么这么容易被压住？ 叶简试图推开洛翎。 推不动。 反而被洛翎扣住手腕，贴上自己脸庞，无声摩挲。 一边摩挲，一边还面无表情，好像在生闷气。 叶简：唔，每天都在生气的大人鱼。 不过……怎么只许你碰我，不准我碰你？ 叶简看着这只大人鱼，几秒后，不动声色地开口：“对啦，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洛翎：“不要。” 叶简：“那，你现在会不会难受，要不要在水里泡一泡？” 洛翎：“不要。” 叶简：“哦——” “那你给我吐个泡泡！” 洛翎沉默。 他又没有待在水里，怎么吐泡泡。 不过，洛翎总感觉叶简这些问题问得奇奇怪怪，刚想说什么—— 啪。 叶简的另一只手终于偷偷摸摸地、隔着衣服摸到他的腿。 洛翎：“……” 叶简：是真的腿诶，不是之前的鱼尾巴！ 而且是这只大人鱼的腿！ 好新奇。 再摸摸。 洛翎：“…………” 洛翎面无表情几秒，似乎终于无法再忍受下去，张嘴想说什么—— 叶简收回手。 随即得出结论：“还是尾巴好摸。” 鱼尾的鳞片冰凉整齐，大大一条，又滑又顺，手感很好，抱在怀里也很舒服。 所以，他还是喜欢摸鱼尾巴。 洛翎：“？？？” 抱住自己的洛翎忽然一动不动，也听不到声音，叶简抬眼。 ——这只银发红瞳的大人鱼耳鳍耷拉下来，委委屈屈、幽幽怨怨地看着他。 叶简：……咦？ 不高兴啦。 他与洛翎对视几秒，低头，冷静地反思一下自己。 然后再次开口：“对不起哦，我说错了。” “你的腿和尾巴都很好摸，我都喜欢摸摸。” 洛翎：“……” 叶简大概是觉得这话说出去不太对劲，立马又强调一句：“是正经的摸！不是不正经的那种，不准多想！” 洛翎：“…………” 这只大人鱼彻底没话说了。 蔫蔫地瘫在叶简身上，像只生无可恋的大鱼。 叶简：哎呀，大可怜。 不就是摸一下腿嘛，我还天天让你抱着呢，干嘛那么委屈？ ……难道人鱼的腿和尾巴一样，都是不能轻易摸的东西？ 可是，他还隔着衣服，都没直接碰到！ 叶简思来想去，还是感觉问题不大。 不过，既然洛翎被他摸完腿以后蔫巴巴的，他便抬手，安抚地给这只大人鱼顺顺毛。 洛翎大概是有点喜欢被他顺毛，耳鳍悄悄竖起一点。 没过一会，忽然抬眼：“哥哥的精神好像很好。” 叶简刚要点头，就听见洛翎幽幽补充一句：“看来净化那个人身上的污染，也没给哥哥带来太大影响。” 叶简：“……” 原来这只大人鱼还记着这个。 叶简登时有点小心虚。 其实，他刚才之所以执着于摸洛翎的腿，一是真的好奇，二是想要转移这只大人鱼的注意力，让他忘掉之前的事情。 看来，没转移成功。 叶简只好轻咳一声，道：“好像是这样。” 既然无法再隐瞒下去，他索幸揭开这个话题，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洛翎：“我买的房子。” 叶简：“哦，买的……等等，买的？” 他略微震惊：“那不是很贵？” 洛翎：“我有很多钱。” 要是放在平时，他说出这句话后，肯定还会有点小期待地要叶简夸夸。 但现在，这只大人鱼只是平静地叙述完，眼底没有任何波澜。 心情不好，不想要夸夸。 叶简察觉到洛翎的情绪，再给他顺顺毛：“你真厉害，是条有钱的大鱼！” 洛翎脸上一点没有被夸夸的高兴：“就算这样，也不能让哥哥乖乖听我的话。” 叶简：“对啊。” 他直视洛翎的眼睛，轻淡地道：“我又不是因为你的钱，也不是因为你有很多东西，才会留在你身边的。” 洛翎：“……” 的确是这样。 虽然心里也很清楚这点，但当叶简说出来的时候，他的心情还是不可抑制地变好一点点。 他喜欢叶简对他说这种话。 于是轻轻挨着叶简蹭蹭。 叶简眼底柔和，继续刚才的话题：“说起来，我睡着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梦到一条小黑鱼——” 洛翎猛地抬头。 叶简立马道：“和你长得一模一样哦，就是上次在深海幻境里，你变成的模样。” 洛翎神色不变，微微挑眉。 他记得五年前，叶简也和他说过，自己曾经梦到一条小黑鱼。 为此他还吃过醋，现在看来……那条丑丑的小黑鱼也许可能大概和他有点关联。 洛翎道：“哥哥继续说。” 叶简：“我还梦到黄昏之湖，那条小黑鱼在湖里游来游去，咬了我一口。”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洛翎：“很奇怪的梦。” “对，”叶简道，“但我总觉得，这也许是我过去经历过的事情。” “凝和晶蕴含污染的力量，当我触及污染时……似乎能够回忆起一部分过去。”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叶简一直观察洛翎神色，发现这只大人鱼表情不变，于是试探着开口：“所以，我想去凝和晶的源头——禁地看一看。” 洛翎道：“可以。” 这个回答直接到出乎意料，叶简眨眨眼：“你不叭叭我啦？” 洛翎认真地看着他，道：“这是和哥哥过去有关的事情。” “所以我会陪着哥哥，不管发生什么，哥哥都不用担心。” 叶简微怔。 五年前的分别造就洛翎难以解开的心结，之前他因为洛翎的伤口几次要带这只大人鱼来到陆地，洛翎都不愿意。 可是，一涉及到他的事情，这只大人鱼又毫不犹豫地答应。 嗯……可爱的双标大鱼。 叶简眼底漾开笑意，修长指间埋入洛翎发间，轻轻揉揉：“好哦，你真好。” 洛翎安静地注视叶简。 他喜欢叶简对他笑。 也喜欢叶简对他这么温柔。 这些……都是叶简只给他一个人的。 洛翎忽然一声不吭地靠近叶简。 再靠近一点。 那双暗沉的血色眼眸落于叶简眉眼之上，一点点往下……如蜻蜓点水，徘徊于叶简的唇间。 叶简的唇很好看。 看起来，也很柔软。 如果让他触碰到这份柔软，叶简会明白他的心意吗？ ——叶简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银发勾织衣角，洛翎霜雪般的气息擦过脸侧……他才猛地发现，自己和洛翎的距离似乎有点过于靠近。 而且，洛翎好像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叶简清宁的墨色眼眸倒映出洛翎的眉眼，这只大人鱼轻轻抵住他的额角，冰凉手指如轻雪落于他的唇间，若有若无地磨挲。 洛翎似在犹豫，又似在等待着什么。 叶简觉得自己这个时候应该躲开，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并没有要躲开的意思。 似乎……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都可以。 叶简轻轻垂下眼睫。 一丝亮色自洛翎眼底划过，宛若夜空绽放的烟火。他的指尖不受控制地攥紧，又怕弄疼叶简，立马松开。 而后微微俯身，银发如雨落下，与叶简的墨发交织—— 下一秒，这只银发红瞳的大人鱼忽然变小一点。 再变小一点。 眨眼之间，就变成一只墨发红瞳的小人鱼。 洛翎：“？？？” 叶简：“……啊。” 他呆呆地与洛翎对视，无言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 几秒后，叶简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搂住这只小人鱼，起身。 洛翎的表情很复杂。 大概是……生无可恋、心如死灰、无精打采、简直要被自己气死。 于是气呼呼地把脸埋进叶简胸口，根本不想动。 叶简看着这只小鱼，犹豫一下，用寻常聊天一般的语气开口：“难怪你之前不愿意将鱼尾化为双腿，是因为这道伤口吗？” 洛翎没有说话。 一句话都不想说！ 叶简：唔，看来真是因为这道伤口。 他记得诺米说过，洛翎除非撒娇，否则只有虚弱状态会变成小鱼。 也就是说，因为这道伤口的存在，洛翎无法变成人类形态太久。 房间里安静下来，气氛好像莫名有点小尴尬。叶简轻咳一声：“带你去泡泡水。” 然后抱起这只小人鱼，向外走去。 洛翎买下的房子附带一个花园，花园里，还有一个波光粼粼的大水池。 叶简穿过花园，把洛翎轻轻放进水池里。 洛翎不是很愿意进去，扑腾着小尾巴想扒住叶简。 然后就被叶简无情地摁下去。 虚弱的时候多泡泡水！ 不然会变成干巴巴小鱼。 洛翎：“……” 他一点也不高兴地沉进水池里，咕嘟吐出一个泡泡。 叶简：咦，有点圆。 虽然不是漂亮泡泡，但也不丑。 叶简伸手轻碰那个泡泡，泡泡破碎，洛翎趴在池子边缘，抱住叶简的手。 叶简看看这只小人鱼。 小人鱼看着他。 两人的目光无声交汇，数秒后，叶简轻轻地道：“你刚才……想对我做什么？” 洛翎诡异地沉默下来。 叶简戳戳这只小人鱼：“快说。” 洛翎又沉默几秒，往池子里埋了埋。 半个小脑袋埋进水里，只露出一双漂亮又无辜的眼睛。 “咕嘟。” 叶简：“？” 洛翎：“咕嘟咕嘟。” 叶简：“？？” 洛翎：“咕嘟咕嘟咕嘟。” 叶简：“？？？” 洛翎从水里浮出来，软乎乎地道：“哥哥，说完啦。” 叶简：“……” 第70章 只亲这里吗？ 叶简看着面前这条只会咕嘟咕嘟的小人鱼。 面无表情地抬手，摁住他的小脑袋，把他摁进水里。 洛翎慢吞吞沉下来，又慢吞吞浮上来。 随即仰起脸，有点小心翼翼地道：“哥哥生气了吗？” 叶简语气听不出波澜：“没有，我干嘛生你的气。” 然后转过身，脸庞别向一边。 洛翎：“！” 叶简看都不看他了！ 果然，叶简还是介意他刚刚的举动，所以才会追根究底地询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又在得不到答案之后不理他。 洛翎越想越难受，赶紧伸出一只手揪住叶简衣角，道：“哥哥不要生气，我刚刚什么都不想做，我只是，只是……” 他纠结一会，最后甜甜地道：“我只是想认真地看看哥哥，因为哥哥很好看。” 叶简：“……” 原来什么都不想做，仅仅是看看吗？ 又是他想多了？ 一时间，叶简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失落……反正，心情有点复杂。 他依然没有说话，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然而，这样的沉默落在洛翎眼里，就像一根刺扎入心脏，搅得血肉模糊。 这只小人鱼眸中的光泽瞬间黯淡下来。 叶简……真的很在意自己对他做出那种事情。 明明其他亲昵的举动都可以，他还以为叶简会一直纵容着他——可一旦出格，超出原有的边界，就不行。 如此清晰的界限，隔开他和叶简，也在他身上割下一刀又一刀。 周围再度沉寂下来，气氛如凝结的冰块。叶简察觉不对，偷瞄洛翎。 这只小人鱼难过地泡在水里，鱼尾蔫蔫耷拉，随着水流飘动。 泡着泡着，又像是失去全身的力气，慢慢往下沉。 叶简：“！” 他赶紧弯腰，把这只小人鱼往上一拎。 身体接触，洛翎却刻意回避叶简的目光，失落兮兮，甚至不敢看他。 叶简登时心疼不已，他没想到自己刚才的动作会让洛翎产生那么大的反应，这只小人鱼肯定以为自己生气到不想理他了。 飞快将这只湿漉漉的小人鱼从水里捞出来，抱在怀里摸摸脑袋：“不要难过，我确实没有生气。我只是……” 只是弄不清刚刚你对我做的那个举动，到底意味着什么。 而且，你又不肯告诉我。 叶简心底划过这个想法，没有说出口，而是小声道：“要是你喜欢那样看着我的话，下次继续让你这么看……也行。” 洛翎：“！” 这句话轻飘飘落入耳中，却如冰湖绽裂，激起涟漪。洛翎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真的吗？ “真的，”叶简一眼看出他的想法，“但前提是，你不能像现在一样难过成小泥鳅。” 洛翎：“？” 洛翎：“我才不是小泥鳅。” “你就是，”叶简飞快轻戳一下他的鱼尾，“因为你现在蔫蔫的，尾鳍都不翘了。” 洛翎沉默。 叶简总喜欢喊他奇奇怪怪的称呼。 但是，叶简说，他不生气。 叶简还说，下次这样也可以，只要他喜欢，怎样都可以。 那是不是意味着，叶简对他…… 宛若沙漠中长途跋涉的旅人终于寻到绿洲，突如其来的喜悦兜头将洛翎淹没，这一刻，他甚至冲动地想要张口，将一切揭开，真正地表明自己的心意—— 但是，望见叶简那双墨湖般波澜不起的眼眸，洛翎的话停顿在喉头，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叶简……究竟有没有意识到自己想对他做什么？ 还是说，他依然以为，那只是普通的亲昵？ ……要不要再稍微地试探一下？ 叶简看着眼前这只小人鱼一会高兴一会纠结，最后深吸一口气，道：“哥哥把我放回水里。” 叶简依言照做。 洛翎一落入水中，就变成一只银发红瞳的大人鱼，墨色鱼尾划开涟漪，冲叶简伸手。 叶简苍白手指轻轻落于他的掌心。 哗啦—— 水花如珍珠溅落，叶简坠入水中，被洛翎拥进臂弯之间。 仿佛有无形的透明膜隔开叶简与池水，他从发丝到衣角都未被沾湿，也不觉得水温寒冷。 洛翎的手臂紧紧环住叶简的腰，银色长发披落于他肩上。 一声不吭地靠近他。 再靠近一点。 叶简眨眨眼。 洛翎红宝石般的眼眸倒映出他的模样，冰凉的脸庞贴上他，黏糊糊地磨蹭一会。 忽然飞快亲他一口。 亲的是脸。 叶简：“……” 叶简再看洛翎。 洛翎垂着眼，根本不敢和他对视。 耳鳍却悄悄竖起。 叶简沉默。 就这样吗？ 那，和平时有什么区别？ 几秒后，洛翎迟迟没听到动静，有点小忐忑地抬起眼帘。 叶简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神情郁闷。 洛翎：“！” 叶简果然不高兴了！ 洛翎心里的那根弦瞬间绷紧，下意识退开一点，开口：“哥哥——” 叶简捂住他的嘴，面无表情：“算了，你什么都别说。” 闷闷鱼。 你就闷着吧，闷久了变成小鱼干。 洛翎：“唔唔。”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又被叶简捂住嘴，不准他说。 洛翎只好乖乖地安分下来，不断用小眼神偷瞄叶简。 叶简的神情……好像并不是不高兴。 但……也没有很高兴。 那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洛翎有点琢磨不透，但他能确定一件事。 叶简没有推开他。 如果真的不喜欢……是可以推开他的。 这只大人鱼偷偷观察叶简神色，鱼尾轻摆，悄悄圈住叶简的腰。 叶简一动不动。 洛翎立马圈紧一点，牢牢的，不留一丝间隙。 ——叶简其实有注意到洛翎不安分的鱼尾巴，但此刻，他的注意力并不在这里。 他正在认真地回想。 之前在房间的时候，他为什么不躲开洛翎？ 嗯……不是很想躲。 可是那一刻，他明明隐约猜到，洛翎要对他做什么…… 叶简再看洛翎。 洛翎还在偷偷瞄他，一不小心对上他的目光，立马偏过头。 装作无事发生。 但鱼尾还紧紧圈住他。 叶简：“……” 叶简足足有数秒没说话，随即抬手，掌心落在洛翎头顶。 开始乱揉他的头发。 都怪你，闷闷的，什么都不肯说。 弄得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闷闷鱼都抓去炖汤！ 叶简气呼呼的，很快把洛翎柔顺如流水的银发揉乱。 随即他又发现，洛翎的银发冰凉顺滑，揉起来还挺舒服。 好像解气一点。 头发变得乱七八糟的洛翎：“……” 他有点小委屈地沉进水里，再浮上来的时候，银发依然柔顺散落。 叶简再抬手。 洛翎拉住他的手。 两人视线接触，叶简凶凶地道：“干嘛？” “不让我碰你，那你以后也别碰我。” 洛翎：“！” 不行！ 洛翎一下子放软声音：“哥哥想怎么碰都可以，我很乖的，哥哥不要生气。” 然后慢吞吞垂下脑袋，乖乖地让叶简揉他头发。 有点小委屈。 但不敢吭声。 圈紧叶简。 叶简继续揉揉这只大人鱼的银发，心情再度变好一点点。 没过一会，他语气如常地开口：“你不能保持人类形态太久，那你之前是怎么对付神庭的？” 洛翎一听这话就知道叶简是想跳过刚才的话题，两人揭过这一页，就当什么也没发生。 一时间，洛翎的心底不知道是遗憾还是别的什么情绪……但很快的，在这份遗憾之中，又生出一点小欣喜。 最终，叶简也没有推开他。 那下一次，他是不是就可以过分一点？ 下下次，再过分一点？ 水底之下，洛翎的尾鳍微微翘起一点，乖乖地回答：“因为他们很弱，就算是战斗，也根本不需要太多时间。” 叶简语调上扬：“哇，好强。” “那你肯定能保护好我，对叭？” 洛翎很自信地点点头。 “那——”叶简飞快地道，“如果我想再去一趟医院，见一见那些二次感染者，你也会陪着我的，对叭？” 洛翎瞬间不说话。 叶简对上他暗沉的眸光，神情不变，语气很好地给他解释：“我觉得我和那场大污染，应该有些许关联。” “医院里的二次感染者接触过凝和晶，身上带有污染。如果我能吸收掉他们的污染，也许就会回忆起更多和过去有关的事情。” “我想早点恢复记忆，也想早点带你找到黄昏之湖。那样的话，我们就可以回到海里，或是在陆地到处旅行——只有我们两个人，想去哪里去哪里。” 叶简眼底带着笑意，说出的话语满怀期待。 洛翎还是没有出声。 叶简轻轻抵住洛翎额头，一眨不眨望着他。 “答应我嘛，好不好？”叶简软乎乎地道，“我知道你最好了，是一条好鱼鱼。” “只要有你在，我肯定不会有事的，对嘛？” 洛翎：“……” 叶简好好看。 叶简对他说软乎乎的话。 ……想抱叶简。 于是这只大人鱼抱紧叶简，脑袋压在他肩上，数秒后，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能看得出来，叶简在净化掉那个人身上的污染后，自身的精神状态也好转很多，脸色不再那么苍白。 重逢之后，他的叶简状态一直不是很好。他在深海里为叶简找过很多名贵的药材调养，可惜并没有什么用。 而现在……净化污染似乎真的能让叶简好转。 他希望叶简能好好的。 叶简眼睛一亮：“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洛翎停顿一下，点点头。 叶简高兴地晃晃洛翎的手。 两人好像又回到之前的气氛，但有些地方，又变得和之前不一样。 叶简起身时，洛翎微微低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唇像落下的雪，轻轻蹭过叶简脸侧。 叶简：“？” 他立马看着洛翎。 洛翎冲他眨巴眨巴眼：“哥哥，怎么啦？” 乖乖巧巧，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叶简：“……” 叶简温柔道：“没事哦。” 然后飞快摸一下洛翎鱼尾巴。 嗖地收回手，当无事发生。 洛翎：“……” 第71章 叶简好恐怖！ 银发红瞳的大人鱼眼角下垂，一声不吭地看着叶简。 像只被轻薄的、敢怒不敢言的大可怜。 叶简有点想笑。 每次摸洛翎尾巴的时候，这只大人鱼都委屈得不行。 可是，他刚刚还被洛翎偷亲，都没觉得委屈。 ……要是他偷亲回去，这只大人鱼也会用这种可怜兮兮的目光偷瞄他吗？ 这个想法只是浅浅地冒出头，就被叶简摁下。 不行，他是个正经人，不像这只不正经的鱼。 而且……有点不好意思。 叶简别过脸，不再与洛翎目光交汇，握拳的手轻轻抵在嘴边，若无其事地道：“摸尾巴到底意味着什么？” 之前他就问过洛翎，可都没得到回应。 而这一次，洛翎听完，再度不吭声。 要是告诉叶简，叶简肯定不会让他继续用尾巴圈住。 而且，他和叶简的关系好不容易才改变一点点。如果叶简不给他圈尾巴，那不就等于他们的关系又发生倒退？ 不行，不能说。 大不了他现在委屈一点点，等到以后……他可以和叶简这样那样，他再告诉叶简！ 洛翎敲完自己的小算盘，在叶简询问的目光下，变成一只墨发红瞳的小人鱼。 变小一点，这样叶简就不会摸他啦。 然后甜甜地冲叶简开口：“哥哥，我们走吧。” 叶简：咦，好生硬的转移话题。 深海那会就不肯告诉他，现在又不肯说。 他可还记得那本奇怪里，一摸尾巴就是口口口口。 ——所以这只大人鱼是不好意思说出口，还是……其实很愿意被他摸？ 叶简心绪流转，越想越觉得后面那个猜测很有可能是真的。 坏鱼。 不管是什么理由，既然你不肯说，那就不要怪我哦。 随即垂眼。 洛翎乖乖巧巧地看着他。 叶简飞快摸一下他的尾巴。 再摸一下。 洛翎：“？” 洛翎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张嘴想说什么—— 叶简再摸一下。 然后就懒得挪开手了。 洛翎：“……” 墨色鱼尾冰冰凉凉，顺顺滑滑，像上好的绸缎包裹着的宝石。 就是尾鳍微微蜷缩，仿佛被欺负的小可怜。 叶简才不管这个小可怜，随意地在鱼尾上摸来摸去，心情大好。 反正，这只大人鱼既不肯告诉他，被他摸摸的时候又不阻止他。 那他就要摸摸，想怎么摸怎么摸！ 洛翎：“…………” 叶简好过分！ 叶简欺负他！ 这只小人鱼委屈得不行，但又不敢说话，只能可怜巴巴地看着叶简。 叶简无动于衷，摸够之后，才意犹未尽地收回手。 眼前的小人鱼立马抱住自己的尾巴。 不给摸了！ 叶简终于没忍住，轻笑出声。 数分钟后，叶简抱着一只裹在毛茸茸毯子里的小人鱼，走出房子。 门前的街道干净整洁，两道熟悉的身影站在对面，似乎已经等待很久。 是汤不诚和程祝。 他们的神情都有些忐忑，但在见到叶简安然无恙地出现后，不约而同地长松一口气。 “叶先生！”汤不诚快步赶过来，“您还好吗？” 叶简：“还好，你们怎么在这里？” “我和程先生是来想向您赔礼道歉的。”汤不诚和程祝对视一眼，诚恳道，“真是不好意思，之前因为我们，您——” “不用道歉，”叶简道，“那本来也是我的决定，和你无关。” “而且，我打算再去一趟医院，看看那些二次感染者。” 程祝听见这话明显一喜，汤不诚却迟疑道：“可是，您的身体没问题吗？” 叶简：“没问题。” 简单的三个字，带着无需解释的笃定。 汤不诚没说什么，谨慎地偷瞄洛翎一眼。 洛翎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却也没有阻止的意思。 汤不诚这才放心，随即感激地道：“叶先生真是好人！” 接下来就是一堆赞美之词，几人在谈话间坐上汤不诚的车，叶简又询问起之前被他净化过的二次感染者情况。 “多亏叶先生，他已经被您治愈，身上的污染奇迹般消退，明天就能出院！”程祝道，“而且，他一直想见一见您，向您道谢。” 叶简：“道谢就不用了，节省时间，直接带我去看其他人吧。” 他们说话的时候，洛翎无聊地趴在叶简怀里。 叶简在和别人说话。 叶简的注意力都在别人身上。 “……” 没过一会，这条小人鱼抬手轻揪叶简垂落的墨发。 一直留意洛翎动静的叶简立马伸手，捏捏他的尾鳍。 然后甩来甩去。 洛翎：“？” 怀中的小人鱼顿时僵住不动。 叶简嘴角微微扬起一点弧度，偏头对汤不诚道：“从这里到禁地，有什么便捷的方式吗？” 汤不诚微微一呆。 叶先生笑起来真好看。 ——在那道冰冷的视线锁住他之前，汤不诚很快又恢复冷静，道：“当然有，禁地的总部在黄昏庭地，只要您一句话，我们就可以送您过去。” “只是，您想去那里……是因为凝和晶吗？” 叶简微微颔首：“凝和晶蕴含污染，那些二次感染者的体内，存在无法消化的凝和晶。” 话音刚落，程祝和汤不诚齐齐色变。 “……您说的这两点，我们的仪器都无法检测出来。”程祝面色凝重道，“但是，我相信您。” 如果不是亲眼见证叶简治愈一位身陷污染、危在旦夕的守望者，他也不会毫不犹豫地说出这话。 “只是，禁地到底有什么目的？”程祝忧心忡忡地道，“难道他们真的想步神庭的后尘？” “有什么目的另说，既然事实已经摆在这里，就不得不正视起来。”汤不诚皱眉道，“现在的问题是，二次感染者的数量太少，我们势单力薄，就算揭发这个真相，短时间内也未必会有人相信，对上禁地更是无可奈何。” 叶简看看洛翎。 哪里势单力薄。 明明挺大一块的。 他道：“不用担心，我从医院出来，就会去禁地。” 汤不诚一愣：“这未免太过冒险，要知道现在的禁地等于当年的神庭，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年的神庭虽然已经触发众怒，但势力深厚，与各大城市盘根错节，另外两大守望者组织根本不敢对它下手——最终，神庭是毁于那位暴戾阴沉的人鱼之王手中。 等等，人鱼…… 汤不诚无端联想到什么，脊背蓦地一僵。 虽然记忆有些模糊，但他还是能勉强回忆起来，不久前在医院里，是一位银发红瞳的苍白男人抱走昏迷的叶简…… 听说，那位危险而恐怖的深海之主，正是银发…… 叶先生身边可没有其他人，只有一条好像数年不曾成长的小人鱼。 汤不诚：“……” 汤不诚简直头皮发麻。 他觉得为了自己的性命，还是不要再细究下去比较好。 车厢内安静下来，程祝向汤不诚投来暗示的眼神，似乎在疑惑他为什么不继续劝阻叶简。 那可是禁地啊，就算叶先生再强，禁地也并非他一人能够对抗的。 汤不诚没有说话，只是僵硬地冲他摇摇头。 如果叶先生真的带着身边这条小人鱼去禁地……那危险的可不知道是谁。 车子很快停在医院，下车前，叶简道：“我不太了解禁地，如果要过去的话，是不是和你们加个联系方式会稳妥一点？” 汤不诚眼睛微亮，正要点点头，就见叶简一指洛翎：“让他和你们加。” 汤不诚：“……” 洛翎微微挑眉。 最终，汤不诚和程祝哆哆嗦嗦地与洛翎轻碰通讯手环，加过联系方式。 医院十三层，除去已经被叶简治愈的二次感染者，剩下四位守望者都被移到同一间病房里，其中就包括伯兰。 和上次一样，汤不诚几人在外面等待，病房里只有叶简和洛翎。 叶简刚刚关上病房的门，怀中就一轻。 银发黑衣的男人站在叶简身边，抬手环过他的腰。 叶简：诶，长腿的大人鱼！ 他道：“你这样不会难受吗？” 洛翎：“不会。” 然后将下颌压在叶简肩上，抱紧他。 叶简：唔，估计是怕他又晕倒。 那他尽量不晕过去。 叶简往前挪一步。 洛翎黏在他身上，慢吞吞跟着往前挪一步。 叶简：“……” 身上好像黏着一只八爪鱼，叶简戳戳洛翎：“松手。” “不要，”洛翎理直气壮道，“站着好累，我就要抱着叶简。” 叶简：“？” 是真的很累，还是只想占他便宜。 不过，这只大人鱼的确不久前才将鱼尾化为双腿…… 算了，随他去吧。 叶简闷闷地拖着洛翎往前挪。 洛翎嘴角微微弯起。 叶简挪到病房中间，环顾四周。 这些二次感染者的症状或轻或重，最严重的那位，皮肤上已经生出淡淡黑斑。 叶简眼底，这位二次感染者的额间，一枚如米粒大小的深色晶石悄然成形。 而其他皮肤上并未长出黑色斑点的二次感染者体内，叶简看不到任何东西。 他们还算“正常人”。 叶简轻抬手指，苍白指尖触及病房中间、那位最严重的二次感染者额间。 米粒大小的灰色晶石骤然溃散，化为涌动的黑气。 与此同时，病房内其他二次感染者身上也有丝丝缕缕的黑气涌出，争相汇聚向叶简。 黑气缠绕于周身，张扬地舞动，却始终无法碰到叶简分毫。 叶简眸底平静无澜，看着这些黑气，心底划过一个想法。 如果，我能吸收它们…… 这一刻，叶简似有所觉，轻轻阖上眼眸。 在他周身，肆意涌动的黑气猝然停顿。宛若温顺垂落的丝线，钩织于他的指间。 医院之外，有人仰头：“天怎么阴了？” 苍穹蒙上阴霾，病房内，漆黑丝线无声交织，如流淌的深渊，织成暗色的绸缎。 数米的黑翼自叶简身后振开，卷起飓风，灰蒙蒙的苍穹骤然清朗。 洛翎眼眸紧锁住叶简。 无声之中，叶简的脑海里浮出一些记忆——从荒野上里奄奄一息的小人鱼，到灰荷弹投落的死亡之网。 ……从人鱼不圈着尾巴睡觉就会死掉，到小黄鸭是控制深海毁灭的机关。 叶简晃了晃，再睁眼时，眼底一片清明。 洛翎无声收紧手臂。 这一次……他的叶简并没有昏过去。 一直悬起的心沉沉落下，洛翎刚要轻松一口气，就见叶简一声不吭地回头，直直望向他。 洛翎觉得他的叶简的眼神好像不太对劲。 下一秒，叶简开口：“洛翎。” 洛翎：“！” 叶简喊他的名字了！ 还是全名！ 好恐怖！ 叶简的第二句话还没说出，他面前的大人鱼忽然一矮。 ——一只墨发红瞳的小人鱼落在病床上，冲他眨巴眨巴眼睛。 叶简沉默。 “哥哥，”小人鱼伸手，又软又甜地道，“抱一下。” 叶简：“……” 小人鱼开始叭叭：“哥哥哥哥哥哥——” 叶简：“…………” 第72章 哥哥你好唠叨啊 原本清朗的天空陡然阴沉，如蒙上厚重的阴霾。 没过多久，阴霾被扫荡一空，阳光绽放，万里晴空。 正在走廊上等待的程祝从窗外目睹这一幕，大为诧异：“这是怎么回事？” 汤不诚也很奇怪：“不清楚。” 不过……会不会和叶先生有关系？ 这个想法落下没多久，病房的门就被无声推开。 苍白昳丽的年轻男子一言不发，抱着一只蔫巴巴的小人鱼走出来。 汤不诚一喜。 叶先生没有昏迷！ 而且，他的状态好像又变好一些！ 汤不诚和程祝赶紧迎上去，先关心叶简的情况：“叶先生，您还好吗？” “还好，”叶简淡淡道，“去给他们做个检测吧。” 程祝向后面招手，几个医生立马涌进病房。 汤不诚感激地向叶简道谢，叶简表示不用，道：“今天之内，我可以出发去禁地吗？” “当然可以，”汤不诚道，“其实，我和程先生也打算和您一起过去。” 叶简：“不需要，没必要把你们牵连进去。” “不，我们并非事外之人。”程祝赶紧道，“禁地的所作所为关乎我们的城市，所以于情于理，我们都该跟您过去。” 他的态度恳切，叶简也不再多说什么，微微颔首。 “叶先生。” 汤不诚在这时又道。 “禁地在不少地方安插了自己的势力，如果贸然过去可能会引起他们的注意。所以我们需要花半天的时间准备一下，您看可以吗？” 叶简没有意见：“可以。” 汤不诚立刻点开通讯手环，开始联系其他人。 程祝在旁边提醒他：“这次出行可要低调一点，如果被禁地的人发现，难免生出事端。” “现在的禁地……似乎真的和当年的神庭没什么区别。” 汤不诚听到这话，陷入沉默。 如今的禁地就像过去神庭的缩影，曾经，神庭也在诸多城市安插过自己势力。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跟在他身边十多年的秘书居然是神庭暗中收买的内应。 当然，那位秘书已经付出代价。 汤不诚想到这里，冷淡地道：“看来，死了一个诺伦博士还不够，总有人争着想当第二个诺伦。” 叶简偏头：“诺伦？” 汤不诚给他解释：“他是是神庭之前的掌权人，神庭的一切事宜，都出自他的授意。” “不过，伴随着神庭覆灭……”汤不诚略微停顿一下，飞快偷瞄叶简怀中的洛翎一眼，“他也死于人鱼一族的手中，听说是坠入海中，尸骨无存。” 洛翎仰首，看看叶简。 叶简神色不变，淡淡地“哦”了一声。 并没有回看他。 洛翎：“……” 因为还没有那么快出发，叶简抱着洛翎回到之前的房子，等汤不诚发消息联络他们。 回去的路上，他始终一言不发。 洛翎缩在叶简怀里，不断偷瞄这个人。 从病房出来后，叶简就一直没和他说过话。 叶简是不是生气了？ 洛翎试探着伸手，揪住叶简的衣角晃一晃。 叶简不理他。 洛翎的脸庞凑过去，和他贴贴。 叶简不理他。 洛翎甜甜地道：“哥哥，看一下我。” 叶简视线不移，根本不看他。 洛翎：“……” 叶简真的生气了！ 在意识到这点之后，这只小人鱼登时蔫蔫地萎下来。 两人就这么回到房子里，叶简脚步不停，拐进花园，来到那个大池子边。 然后伸手，想把洛翎放进水池里。 洛翎当然不肯松手，整只小鱼紧紧地黏住他，扒都扒不开。 叶简尝试几次无果，索性放弃。然后低头，一言不发地盯住洛翎。 洛翎眼睛一亮。 叶简终于肯看他了！ 这只小人鱼当即露出软乎乎的表情，乖乖巧巧地回望叶简。 叶简面无表情地捏一下他的脸：“你骗我。” “你趁我失忆的时候对我说瞎话，还骗我好多次！” 洛翎：“！” 叶简好像是……想起来了？ 下一秒，这只小人鱼嗖一下变大，变回银发红瞳的大人鱼。 然后犹犹豫豫地看着叶简。 叶简面无表情，再捏捏他的脸。 洛翎一声不吭地任由他捏捏，几秒后，小声地道：“哥哥，对不起。” 随即黏糊糊地凑过来，抵住叶简。 因为距离靠近，那张好看的脸庞也在自己面前放大，叶简的思绪没忍住偏移一下。 好大一只鱼。 比他还高。 嗯……是不是因为尾巴长？ 叶简偷瞄一眼洛翎的鱼尾。 不对，这只大人鱼变成人类的时候也比他高。 啧。 叶简之前还没觉得怎么样，现在恢复记忆，想起自己刚刚捡到这只小人鱼的时候……越看越觉得哪里奇奇怪怪的。 好像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小白菜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嗖一下长成了大白菜。 还是会拱人的大白菜。 面前的叶简眼神游移，似乎在想什么事情。洛翎一言不发，又黏着他轻蹭几下。 一边蹭，一边还用可可怜怜的眼神看着他。 叶简被蹭得回神，与洛翎对视，一秒后道：“你好大。” 洛翎沉默。 叶简抬手比划一下：“你怎么变得这么大只了？” 洛翎望见他正经的、平静的眼眸，再度沉默几秒，露出一点委屈的神情：“哥哥嫌弃我吗？” 叶简：唔，以前还会喊我名字，现在连名字都不喊，天天哥哥哥哥。 就知道撒娇，让我心软。 叶简道：“没有嫌弃你，只是感觉很新奇。” 然后对着洛翎左看看右看看，反复打量。 果然，以前就是一只漂亮的小人鱼，现在变成大人鱼也很好看。 就是比小人鱼时期长大好多！ 怎么会这么大！ 飞快摸一下这只大鱼尾巴。 洛翎：“？” 叶简都恢复记忆了，还摸他尾巴！ 叶简是不是故意的！ 洛翎没忍住叭叭：“哥哥以前都不摸的！” 叶简就当没听见这句话，闷起脸：“言归正传，你干嘛骗我。” 这只大人鱼趁他失忆对他说过好多瞎话，占过他好多便宜！ 好过分！ 洛翎一听这话，又支支吾吾起来，有点小心虚。 叶简捏捏他的耳鳍，按住他的脸，揉来揉去。 洛翎：“唔唔唔。” 叶简继续揉他的脸：“听不清，说鱼话！” 洛翎：“……” 他轻轻按住叶简的手，低头，老老实实地道：“我知错了。” “——但是，我不是故意的，”这只大人鱼的声音又低又软，“我只是想让哥哥留在我身边，想和哥哥多亲昵一点。” 叶简：“噢，那你是大坏鱼。” 洛翎又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哥哥对不起，我保证，下次再也不会这样了。” 然后脸庞贴着叶简轻轻磨蹭，整只大鱼黏着他，软乎乎地冲他撒娇。 贴贴哥哥。 不要生气。 叶简：嗯…… 怪可爱的。 好叭，那他暂时不生气。 只是暂时！ 叶简拍拍洛翎的脑袋，停顿一下，道：“我们分开后，你过得还好吗？” 提到“分开”两个字，洛翎指尖攥紧，眼眸微微一暗：“我很好，哥哥不用担心我。” 然后继续挨着叶简蹭蹭，沉默地垂下眉眼。 叶简：闷闷鱼，到现在也不肯说真话。 他顺顺洛翎垂落的银发，温声道：“那，你的觉醒期不要紧吧？” 洛翎摇摇头：“不要紧。否则，我现在也不会出现在哥哥面前。” 叶简：嗯……也是。 哪怕没有他在身边，这只大人鱼还是很厉害地靠自己熬过艰难的觉醒期。 只是叶简无法想象，当初的洛翎到底是以怎样的心情撑过那段时期，又怎样从陆地回到遥远的深海，成为传闻中暴戾恐怖的人鱼之王。 恢复记忆后，叶简其实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当初匆匆忙忙地丢下这只小人鱼，甚至没来得给他留下更多东西，和他好好地道别。 可是那个时候……他并没有更好的选择。 如果当时的他再犹豫一下，他的小人鱼就会葬身在灰荷弹之下，还没来得及成长，就已消亡。 所以难怪，洛翎后来要如此疯狂地毁灭神庭。 叶简语气里带着几分内疚：“对不起哦，当时不小心丢下了你——” 话音未落，就被洛翎低声打断：“哥哥不用道歉，这不是哥哥的错。” “是我太弱小，没能保护好哥哥。” 那段时间，每一天对他来说都是炼狱般的煎熬。 他眼睁睁失去自己最重要的人，却无能为力。哪怕之后掘地三尺，也无法找到一点叶简的踪迹。 叶简就这么离他而去，甚至没有给他告别的机会。 或者说，是他自己错失告别的机会，是他自己太过弱小——哪怕叶简就在他眼前，他都不能伸出手，抓住这个人的一点衣角。 “……” 思绪回到那段过去，洛翎眸底的阴霾积攒，如海面将来的暴风雨，酝酿着不可控的危机。 叶简：糟糕，这只大人鱼又想歪了。 他立马伸手：“抱抱。” 洛翎抱住他。 抱紧一点，几乎要将这个人融入骨血之中。 鼻息间满是清宁好闻的气息，一只温暖的掌心落在头顶，以很轻柔的力度一下下抚摸他。 “就算失去记忆，我也不会忘记你。”叶简轻轻地道，“你看，我这不就回来找你了吗？” “所以，我们永远也不会走散，永远也不会分离。” 洛翎沉默地靠在叶简肩上，被他一下下抚摸，眼底涌动的血光逐渐淡去，归于平息的海面。 叶简已经回到他身边，纠缠他数年的噩梦，也注定散去。 此刻，他满心的阴郁都融化于叶简的温柔中，甘愿地沉溺下来。 于是轻动脸庞，慢吞吞埋进叶简温暖的肩窝，低低“嗯”了一声：“我知道。” 叶简放松下肩膀，额头抵住洛翎。 这只大人鱼的心结，似乎解开一些。 真好。 两人之间安静下来，气氛亲昵又甜蜜。 没过一会，叶简忽然抬头：“还有一件事。” “我通讯录里的其他人呢？” 洛翎：“……” 洛翎视线漂移。 叶简：“你答应过我的三百万个泡泡呢！” 洛翎扭过脑袋。 叶简：“……” 叶简：“你是一只坏鱼！” —— 傍晚时分，两辆越野车停在城门口，准备出发。 叶简抱着一只小人鱼站在车门边，旁边的汤不诚正和汤名交待事情。 汤不诚：“我走以后，你乖乖待在这里，不要乱跑，要听他们的话。” 汤名：“知道了知道了，哥你好唠叨哦。” 汤不诚：“如果出什么事情就联系我，联系不上我，就去找程先生给你留下的人。” 汤名：“哦哦，记得给我带吃的。” 汤不诚：“？” “这又不是去旅游，你怎么净想着吃！” “啊，不能带吃的吗？”汤名顿时兴趣缺缺，“那你走吧，我不会想你的。” 汤不诚：“？？？” 汤不诚撸起袖子。 “哥哥。” 几步之外，洛翎轻轻拉住叶简的手，甜甜地道。 “就快到晚上了，温度很低，我把小毯子给哥哥，哥哥不要着凉。” 这只小人鱼努力地扯过一点小毯子盖住叶简，又仰起脸，乖乖地望着他。 “哥哥不用担心，虽然之后的旅途很危险，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我会一定保护好哥哥的！” 汤不诚：“……” 又是这样！ 他受不了了！ 第73章 我和糖葫芦，你选哪个 越野车行驶在荒野上，一辆车的后座被改装成鱼缸，一只小人鱼沉在鱼缸里，咕嘟咕嘟。 叶简在旁边数数：“一个丑泡泡，两个丑泡泡，三个丑泡泡……咦，全是丑泡泡。” 洛翎：“……咕嘟。” 叶简：“啊，终于有个漂亮泡泡。” 他弯起眼尾：“那么，还差两百多万个泡泡。” 洛翎：“……” 洛翎郁闷地继续吐泡泡。 一串串丑兮兮的小泡泡飘来飘去，这只小人鱼的思绪略微漂移：三百万个泡泡，要是一天给叶简吹一个的话，那叶简不就会待在他身边三百万天？ 嗯……那他少吹点漂亮泡泡，多吹一点丑泡泡！ 洛翎十分有干劲地咕嘟咕嘟。 “叶先生。” 前排副驾驶座上，汤不诚在通讯手环轻点几下，道：“关于禁地和黄昏庭地的资料我已经发给您，您可以查看一下。” 洛翎伸手，叶简点开他的通讯手环，果然收到一份文件。 “现在的黄昏庭地对外开放，不像五年前，需要特殊名额才能进入。”汤不诚道，“不过，进城时依然会有严格的id排查，所以请给一下您和您……弟弟的通讯手环，我帮你们伪造一下数据。” 叶简摘下自己和洛翎的通讯手环，递给他。 汤不诚接过，在一个特殊仪器上轻刷一下，数据流淌，通讯手环微微亮起。 “好了，”汤不诚又把手环还给叶简，“这样一来，您和您弟弟的数据id就没什么问题了。” 叶简道谢，点开那份文件，仔细地观看起来。 汤不诚是一座城市的负责人，他所能拿到的资料极为丰富，其中还包含一些私密的、不会公布在网络上信息。 这份文件里，叶简得知禁地的首领名为亚瑟，是一位强大的s级守望者，也是当今仅有的三位s级守望者之一。 s级。 叶简遇到过a级守望者，也曾和a级异兽战斗，但是在a级之上的s级，他还从未接触过。 不知道现在的他……能不能和s级守望者一战？ 叶简低头看看洛翎。 虽然还有这只小人鱼，可如果是在陆地上、而非深海里的话，洛翎的伤口依然是一个无法忽视的问题。 他不想洛翎因为战斗牵动伤口，也不想这只大人鱼伤势再度加重。 叶简沉思的时候，洛翎似乎看出他的想法，道：“哥哥不用担心。” “神庭之中，也有两位s级守望者。” 叶简与洛翎对视，知道这只小人鱼说的是什么意思。 于是微微放心，道：“好哦，有你在，我不担心。” 洛翎冲他摇摇尾巴。 洛翎只是简单的一句话，落在汤不诚耳边，却如巨石坠入湖中，掀起惊骇的浪花。 神庭的两位s级守望者，分别是诺伦博士和张大明。 诺伦早已葬身海中，张大明曾与人鱼之王在陆地上交战，最终重伤落败，从此不知所踪。 在那之后，汤不诚有留意寻找过张大明的踪迹。只是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再出现过——汤不诚推测，这位曾经站在顶端的s级守望者应该和诺伦一样，死在不知哪个角落。 两位顶尖强者在一年内接连陨落，偌大的神庭被人鱼的新王一手摧毁……陆地上的人在恐惧之时，始终无法理解那位深海之主如此仇视神庭的原因。 汤不诚也无法理解，但现在，他终于能够隐约猜出端倪。 车厢内安静无声，汤不诚悄悄抬眼。 后视镜里，洛翎趴在叶简手臂上，和他一起看那些自己早已了解的资料。 和叶简重逢之后，汤不诚一直有意询问五年前的事情。但每次看到叶简身边的洛翎，他都不敢开口。 这只冰冷的人鱼就像传说中盘踞珍宝的恶龙，占据着叶简，无声警告任何可能侵犯自己领地之人。 不过现在，汤不诚只有庆幸——幸好他没有多嘴，问出那一句话。 几分钟后，叶简大概看完那份资料，对禁地也有更多了解。 当年神庭覆灭之时，禁地幸免于难。其中一个原因就是禁地并未过多地参与到灰晶的研发当中，甚至针对神庭开发灰晶的举动提出过反对——虽然，这道反对的声音很快就被压下。 为此，禁地的首领亚瑟还一度和神庭首领诺伦交恶，据说，亚瑟很看不惯诺伦的作风。 只是现在，禁地也和神庭相差不大。 通讯手环光屏熄灭，洛翎泡在鱼缸里，不想吹泡泡，想黏着叶简。 于是冲叶简抬手。 抱抱。 叶简：“不行哦，三百万。” 洛翎：“……” 洛翎委屈巴巴地看着叶简，鱼尾小弧度地飞快轻摆。 想要抱抱！ 叶简：嗯…… 好叭。 抱抱就抱抱。 他用小毯子裹住这只小人鱼，将他从鱼缸里捞出来。 叶简温暖的气息包裹周身，洛翎正要高兴地说什么，就见叶简微微低下头：“记得多练习哦。” 他冲这只小人鱼吐出恶魔般的低语：“要是吹不出好看泡泡，我就去养那只小黄鸭！” 洛翎：“？？？” 洛翎不可置信地与叶简对视。 几秒后，忽然低沉地吐出一个词。 叶简：咦。 好奇怪的语言。 似乎比一般的人鱼语言更加晦涩……总之，他听不懂。 叶简戳戳洛翎：“你说什么？” 回应他的是洛翎无辜兮兮的目光：“哥哥，什么也没有。” ——与此同时，远在深海，变成一只快乐咸鱼的诺米猛地翻身坐起。 “……什么？” 他的神色古怪，思绪呆滞。 “杀死……那只小黄鸭？” 。 越野车行驶在荒野上，遥远的风，卷过一丝血腥味。 洛翎漫不经心地抬头，叶简道：“好像有情况。” 汤不诚：“什么？” 叶简指指一个方向：“掉头，去那里看看。” 越野车行驶不超过十分钟，一道野兽的吼叫响彻大地。 “吼——！！” 粗浑的嘶吼几乎要震裂耳膜，汤不诚色变：“异兽！” 而且，似乎是很强大的a级异兽！ 汤不诚第一时间向叶简投来求助的目光，叶简神色不变：“你们待在这里，我下去看看。” 说完，他就抱着洛翎推开车门。 荒野之上，异兽的咆哮撕开凛冽的风，凄惨的尖叫与求助不绝于耳，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甚至那些惊慌逃窜的人，都很熟悉。 叶简：咦，他欠的四十五币可以还了。 一头身披灰色焰火的庞大异兽横冲直撞，肆意践踏。但很快，它似乎嗅到一丝更加危险的气息，猩红的眼眸锁住一个方向。 荒野的风卷过衣角，叶简淡定地把怀中的小人鱼往前一举：“瞪它。” 洛翎：“……” 这个姿势真的很奇怪。 但是，叶简好像很喜欢这个姿势。 ……不行，下次要和叶简说说。 洛翎闷闷地直视前方，视线落及之处，凝结寒冰。 异兽瞬间僵立。 从生到死，不过数个眨眼之间。 鲜血泼落为血雨，荒野寂静，陈娆踉踉跄跄地站起，微微眯起眼睛。 在她模糊的视线中，一道修长身影静立。 陈娆：……啊哈。 是神！ —— 夜色深沉，一片狼藉的荒野之上升起篝火，两拨人坐在一起。 汤不诚道：“我听说过你，平安探险队的队长，短短八年就从c级晋升到b级，是位很有天赋的守望者。” 陈娆：“我也听说过你，五十多岁就当上一座城市的负责人，年纪轻轻，真是了不起。” 两人商业互夸一通，目光又齐齐落在他们中间，那个抱着小人鱼的年轻男子身上。 叶简正垂着眼睛，专心致志地给洛翎喂肉干。 刚刚解决一头很强的异兽，奖励一下！ 可惜那种灰焰异兽死后凝结的晶石不值钱，不然一块a级晶石，又可以卖好多好多钱。 一人一鱼气氛融融，汤不诚慢慢收回目光，道：“说起来，这里不是一片b级区域吗？你们怎么会遇到a级异兽？” 陈娆无言一秒，麻木地道：“习惯了。” 好在这一次，他们又又又遇到叶先生。 陈娆偷瞄一眼叶简。 和上次分别相比，叶先生的状态好转很多啊…… 而且，那只小人鱼居然又回到他身边。这么多年过去，这只人鱼除了眼睛的颜色之外，好像什么都没改变…… 陈娆露出一个笑容，对叶简道：“我们小队打算去禁地，不知道叶先生这次要去哪里？” 叶简给洛翎喂肉干的手一顿，道：“我们也要去禁地。” 陈娆一喜：“这么巧！那我们可以同行啦！” 汤不诚不着痕迹地轻皱眉头：“冒昧地问一句，你们去禁地做什么？” 陈娆：“我们是受邀过去的。” “不久前，禁地向我们小队发来邀请函，大概意思是觉得我们小队很优秀，想给我们一次考核机会。如果通过考核，我们小队就能成为黄昏庭地登记在册的探险者队伍。” 陈娆满脸憧憬。 “那样的话，我们就不用到处乱跑，可以长住s级城市了！” 汤不诚诧异：“我怎么没听过这个消息？” “是真的，有文件可以证明呢。”陈娆点开通讯手环，展示给他看，“不过，禁地那边再三要求我们保密，一旦消息泄露，我们就会失去进城资格。” 她说到这里，摆摆手：“但叶先生在这里，你们是他的朋友，肯定很靠谱，所以无所谓啦。” 叶简：“其实，我们刚刚认识。” 陈娆：“？” 叶简：“吓你的。” 陈娆：“……” 叶先生还会开玩笑。 有点吓人。 叶简轻拍怀里的小人鱼，又道：“听你的意思，应该不止一支探险者小队受到邀请。” 陈娆：“应该是吧，不然怎么叫考核呢？” 旁边的汤不诚脸色有点难看。 禁地想招揽更多优秀的守望者？ 在这种节骨眼上？ “啊对了，”陈娆并不清楚他的想法，起身，冲不远处的青年招招手，“叶先生，我们有这个！” 叶简抬眼，他认得那个青年，是艾克。 艾克小跑过来，手中拎着一个袋子，里面装着两根红润润的糖葫芦。 “今天傍晚在一座城市休息的时候看到，就顺手买啦。”陈娆笑道，“本来是想着如果运气好碰到您的话就给您，要是碰不到，我们就自己吃掉。” 结果真的碰到了。 当然，一起碰到的还有一头a级异兽。 叶简：“谢谢，这个多少钱？” 陈娆摆摆手：“不用给钱，不用给钱。” “还是给吧，”叶简认真地道，“如果不给，我家小人鱼不吃。” 陈娆：……咦？ 最终，叶简还是用两币的价格，从陈娆这里买下两根糖葫芦。 然后递给怀中的小人鱼：“喏。” 洛翎甜甜地道：“哥哥真好，谢谢哥哥。” 他窝在叶简臂弯间，咔嚓咔嚓啃糖葫芦，满足到小毯子底下的尾鳍微微翘起。 叶简掀起小毯子偷瞄一眼。 翘尾巴小鱼。 每次啃糖葫芦的时候，这只小鱼都会开心得不行。 叶简看着洛翎，似乎想说什么，又没有开口。 洛翎仰起脸。 眨眼之间，幻境开启，洛翎十分贴心地道：“哥哥，怎么啦？” 叶简戳戳他，一本正经道：“我和糖葫芦，你更喜欢哪个？” 洛翎不假思索：“当然是哥哥！” 糖葫芦才比不上他的叶简！ 他的叶简是最好的！ 叶简弯起眉眼：“真好。” “奖励一个亲亲！” 洛翎眼睛一亮，耳鳍一下子竖起。 叶简要亲亲他！ 叶简要和他这样那样！ 洛翎登时满怀期待地看着叶简。 看着叶简。 ……几秒后，叶简一动不动。 洛翎：“？” 洛翎生出一点小疑惑，轻轻揪住叶简衣角：“哥哥。” 叶简：“嗯？” 洛翎尾巴尖尖轻晃：“亲亲呢？” 叶简：“噢——” 他冲洛翎眨眨眼：“你是小鱼诶，我不亲小鱼。”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洛翎：“……” 洛翎：“？？？” 第74章 等我回到老家 洛翎眼巴巴地看着叶简。 想要亲亲。 叶简的亲亲。 叶简无动于衷，甚至揪起一点小毯子遮住他。 洛翎：“……” 嗖一下，这只小人鱼变成大人鱼。 银发如月华落下，散在叶简衣间。洛翎黏糊糊地靠在叶简身上，搂住他。 幻境之下，这只大人鱼漂亮的墨色鱼尾垂落及地，沾上些许泥土。 叶简：哎呀，脏兮兮。 他弯腰，想给这只大人鱼擦擦尾巴。 洛翎：“哥哥不用管，我要亲亲！” 叶简一声不吭地捏住他的尾鳍，拎起鱼尾，抱在怀里。 软乎乎的，像只大抱枕。 洛翎：“……” 洛翎身体僵硬一下，嘴上依然叭叭：“我要亲亲！” 然后一眨不眨地盯着叶简。 叶简：“嗯……” “好叭，亲亲就亲亲。” 洛翎：“！” 叶简答应他了！ 叶简要亲亲他！ 喜悦几乎要溢出胸口，洛翎没忍住抱紧叶简，再抱紧一点。 然后脸庞凑过去，眼底亮晶晶的，抵住叶简额头，不让这个人跑掉。 叶简与他对视几秒，道：“闭个眼睛。” 洛翎其实不是很想闭上眼睛。 但既然他的叶简说了……那他就乖一点。 洛翎满怀期待地阖眼，尾鳍微微翘起。 又是静悄悄的几秒过去。 他的脸庞微微一软。 叶简小声地道：“亲完啦。” 洛翎：“……” 洛翎：“…………” 就这样吗？ 只是亲脸？ ……好失望。 叶简发现面前这只大人鱼刚刚还像一只照到太阳的大向日葵，转眼间，就变成蔫下去的秃尾巴草。 叶简：“？” 你上次不也是这么亲我的！ 有什么不满意的！ 叶简怒拍这只大人鱼脑袋，凶凶地道：“以后再也不亲你了！” 洛翎：“！” 不行！ 不管是亲哪里，都是叶简给他的亲亲！ 这只大人鱼当即睁开眼睛，道：“哥哥不要生气，我很高兴，我特别喜欢这个亲亲！” 然后拉住叶简的手，轻晃几下：“还想要哥哥更多的亲亲！” 叶简：“……才不要。” 他扭过头去。 但神色确实因为洛翎刚才那句话缓和下来，看起来并不生气。 洛翎观察叶简的神色，有点小高兴地凑过来，黏着他轻蹭一下，软乎乎道：“哥哥，可不可以……” 叶简：“不可以！” 随即又飞快道：“快点解除幻境，我要出去！” 洛翎：“噢——” 虽然再次被叶简拒绝，但他的嘴角却微微扬起。 现在的他知道，自己在叶简心里，确实变得和以前不一样。 那么，他还要再努力一下。让这份“不一样”，变得再特别一点…… 空间细微地扭曲，幻境崩塌，叶简的脸庞如落下一枚轻雪。 这只大人鱼亲了他一口。 叶简：“……” 他垂眼。 幻境解除，一只墨发红瞳的小人鱼窝在叶简怀里，乖乖巧巧地看着他。 一旁的汤不诚和陈娆都毫无察觉。 叶简：“……” 叶简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扭头询问陈娆：“有件事情。” 陈娆：“嗯嗯？” 叶简：“你吸收过禁地发放的凝和晶吗。” 陈娆道：“吸收了呀，我和艾克前两天一拿到就吸收了！” 叶简和汤不诚齐齐沉默。 陈娆左顾右盼：“怎么了？你们还没吸收吗？” 汤不诚用眼神询问叶简。 可以告诉他们吗？ 叶简微微颔首。 汤不诚于是坐直身体，在陈娆疑惑的眼神中正视她：“虽然还没有具体的消息传出去，但我们可以确定，凝和晶内，存在污染。” “……什么？！” 陈娆睁大眼睛，一时之间颇为震惊：“和灰晶一样的污染吗？” “和灰晶类似，但又不同。目前来看，这种污染似乎只针对守望者。” 汤不诚说着，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简明扼要地描述一遍。 “……是叶先生治愈了那些性命垂危的二次感染者，也是叶先生发现凝和晶内蕴含污染。”汤不诚道，“如果没有他，现在我们所有人都要被蒙在鼓里。” 陈娆愣愣地听完，依然不可置信：“可是，我和艾克都还好好的，什么问题也没有啊。” 汤不诚道：“因为二次感染者还是少数，并不是所有吸收凝和晶的守望者都会异变成二次感染者——但，他们的确是我和叶先生亲眼所见。” “正因如此，我们才会去禁地。” 陈娆嘴巴大大张开，数十秒后才道：“你们是觉得……禁地有问题？” 汤不诚：“我觉得，应该是禁地的掌权者亚瑟有问题。” 话音刚落，陈娆就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句话的情绪略有些激动，说完她也意识到这点，停顿一下，语气又和缓下来： “我年少时见过亚瑟先生，那次我父母的探险者小队遭到强大异兽袭击，我们一家危在旦夕，是亚瑟先生刚好路过，救下我们，还将我们护送到安全的城市。” “当时我还小，被异兽吓破了胆，一直在车上哭。他还说过很多温柔的话安慰我……在我心里，他和叶先生一样都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汤不诚听完，淡淡地道：“有传言说，这几年亚瑟性情大变，他身边很多下属都为此离开了他。” “不过，他对禁地的掌控权倒是越来越强，如今的禁地早已是他的一言堂。凡有违逆他的人，都无法继续待下去。” 陈娆喃喃道：“可我明明记得，他是个很温和的人……” 篝火噼啪作响，没有人再说话。 叶简轻轻抚摸怀中小人鱼的墨发，若有所思。 性情大变吗？还是…… 他的目光掠过汤不诚和陈娆的脸庞，开口：“有没有一种可能，过去的亚瑟和现在，并不是一个人。” 陈娆一愣，汤不诚诧异道：“您的意思是，有人掉包了他？” “这不太可能吧。他可是禁地的首领，一言一行都在众目睽睽之下……况且，从哪找到和他一模一样的人来顶替他？” “就算真有人和他长得一样，但他s级守望者的实力，可不是随便能复制出来的。” 汤不诚还是偏向于神庭倒台之后，禁地的威望达到顶峰，亚瑟醉心于权势之中，逐渐沉迷放纵，才会变成今日的模样。 叶简却似乎有另外的想法：“复制？” 他低声重复这个词，随即转向陈娆：“你之前说，禁地要给你们一场审核？” 陈娆有些神游，延迟几秒才回过神来，飞快点头。 叶简垂眼看向洛翎。 洛翎与他对视，片刻后，无声地轻叹一口气。 算了，哥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叶简眼底划过一丝浅淡的笑意，对陈娆道：“我有一个提议。” “让我以你们小队成员的身份和你们一起进入黄昏庭地，参加那场审核。” 凝和晶来源于禁地，禁地的掌控者是亚瑟，那么一切的源头，也该从亚瑟身上查起。 陈娆没有说话，她并非不同意叶简的提议，而是心情有些复杂。 她还记得多年前，那位温文尔雅、会乐呵呵抚摸她的脑袋、强大而又和善的老人。 和汤不诚口中霸道冷硬、甚至会将蕴含污染的晶石恶意派发给守望者的禁地首领判若两人。 叶先生救过她那么多次，她比相信自己还相信叶先生。 可是……亚瑟先生也是她的信仰，曾经也是她追逐的光。 如果叶先生说的是真的…… 陈娆心底五味杂陈，最终垮下肩膀，有气无力地道：“可以。” 不管怎么样，她总要去面对、弄清背后的真相。 汤不诚看看她，再询问叶简：“那，我和程先生——” 叶简：“你们在城外等待，如果有什么消息，我会立刻联系你。” 汤不诚点点头：“好。” 他和程祝都是一位城市的负责人，身份招摇，就算做好万全的准备，面对禁地，也难免会被发现。 既然这样，不如留在城外，和叶先生里应外合。 毕竟，那位人鱼也会陪在叶先生身边…… 数人各怀心思，短暂地休息过后，趁着夜色再度踏上旅程。 因为有叶简和洛翎的存在，众人选择的是最快的路线。这一路上遇到不少危险的异兽，但都被叶简……怀中的洛翎轻松解决。 两天后，朦胧的天光自苍穹一线破开，白雪堆砌的城市浮于晨光之下，仿若无暇的天空之城。 禁地总部，s级城市，黄昏庭地。 陈娆：“真美啊……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s级城市。” 众人的目光皆被那座光辉之城吸引，为之凝神。叶简则安静地抱着洛翎，眼底波澜不起。 他已经见过幽暗深海之下，璀璨生辉、宛若星辰散落、银河垂坠的人鱼王城。 珠玉在前，自然不会为之惊艳。 衣袖被轻揪一下，叶简低头，发现洛翎正仰脸看着自己。 于是用别人听不见的声音对洛翎道：“没有人鱼宫殿好看。” 洛翎高兴地摆摆鱼尾。 离黄昏庭地尚有一段距离的平野，叶简和汤不诚分别，抱着洛翎坐上陈娆小队的车子，伪装成他们探险队的一员。 上车的时候，副驾驶的艾克没忍住往叶简的方向偷瞄一眼。 他们即将抵达禁地总部，黄昏庭地。 如果叶先生昨晚说的是真的，那么那座城市，应该是一片危险之地…… 要不要…… 艾克再偷瞄叶简一眼。 对上一双鹰隼般森寒的血色眼眸。 艾克：“……” 最终，他也只是憋屈地缩在座椅上，没有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 黄昏庭地的浮光映于车窗之外，叶简抬手，捏捏洛翎的脸。 洛翎与他对视，意识到叶简是想和自己说一些悄悄话，于是非常贴心地展开幻境，隔绝他人的感知。 “哥哥，怎么啦？” 叶简：“洛翎。” 洛翎：“！” 叶简干嘛又喊他全名！ ……是因为他刚刚揪了一下叶简的头发，还是因为用尾巴偷偷蹭了一下叶简？ 洛翎百思不得其解，只好露出一副软乎乎的表情，乖乖巧巧看着叶简。 他很乖。 哥哥不要凶他。 叶简认真地道：“我有话和你说。” 洛翎：“哥哥要说什么？” 叶简无端停顿一下。 随即面无表情道：“等解决完这次的事情，回到深海，我再告诉你。” 洛翎沉默。 要等那么久吗？ 虽然这期间可能只需要一两天，但一两天在他这里，也是很久。 ……所以叶简到底想和他说什么？ 好急。 洛翎正想晃晃叶简的衣角，就听见叶简又认真地补充一句：“到那个时候，要是你也有话想说，记得告诉我。” 洛翎脑袋上冒出一个问号。 好奇怪！ 叶简到底想说什么？ 洛翎满心疑惑，叶简却并不打算解释，别过脸，若有所思：“我们应该不会回不去吧？” 洛翎：“？” 叶简：“要是中途出什么意外……” 洛翎：“？？” 叶简：“不可能，我们的运气不至于那么差。” 然后低头，对洛翎微微一笑：“所以肯定不会出意外的，对吧。” 洛翎：“……” 第75章 他是我的…… 洛翎无言几秒，轻轻拉住叶简的手：“哥哥还是不要说了。” 他总感觉再说下去，会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发生。 不过，洛翎还是很在意叶简之前的话，晃晃叶简的手：“为什么要回到海里才能告诉我，哥哥不能在这里说吗？” 叶简：“不能。” 洛翎冲他轻摆鱼尾：“那，能不能稍微透露一下——” 叶简捂住他的嘴，闷起脸：“懂得都懂，不懂的我说了也没用。” 洛翎：“？” 叶简再扯起小毯子闷住他。 洛翎：“……” 没有得到回答，这只小人鱼只好往前一倒，脸庞软乎乎地埋进叶简胸口。 叶简不愿意告诉他，或者说，叶简不好意思现在和他说…… 难道…… ——实际上，洛翎在听到叶简说出那句话时心底就隐有猜测，只是他不敢确认。 而现在，叶简的反应更加确定洛翎心中的猜想。 叶简想和他说的话，会不会是…… ！ 真的吗？ 小毯子被掀开，洛翎定定地望着叶简，红宝石般的眼眸充斥着疑惑、不可置信……但更多的还是难以抑制的欢欣喜悦。 叶简与洛翎对视。 干嘛那么高兴。 ……搞得他有点不好意思。 于是捂住洛翎的眼睛。 洛翎抱住他的手，一言不发，开始黏着他蹭来蹭去。 像是单纯的亲昵，又像是确认自己领地的兽类，要让这个人全身都沾满自己的气息。 叶简望着怀中这只黏来黏去的小人鱼，嘴角不由自主地牵起一点弧度。 幻境撤去，越野车照常行驶。后座上，洛翎乖乖地窝在叶简臂弯间，小脸上十分正经，没什么表情。 毯子底下的尾鳍摆来摆去，摆来摆去。 叶简精准捏住尾鳍。 洛翎一动不动。 叶简松手。 尾鳍摆来摆去，摆来摆去。 叶简轻笑出声。 前排的陈娆和艾克齐齐回头。 叶简抬眼：“怎么了？” 陈娆：“没什么，没什么！” 叶先生笑起来真好看！ 洛翎沉默。 想把叶简抱回去。 抱回海里，只给自己一个人看！ 这只小人鱼闷闷地抱紧叶简，还试图用小毯子遮住他的脸。 叶简笑着敲敲他的脑袋。 黄昏庭地，犹如白雪堆砌的城墙之下，是比普通城市更加严格的关卡。 每个人的通讯手环都被仔细盘查检测过，附带询问一些问题。轮到叶简时，守卫看着他膝上小小一只的少年，诧异道：“这是你孩子？” 这么年轻，就有孩子了？ 叶简：“不是。” 他停顿一下，道：“他是我的——” 洛翎立马抬头。 在他略带一点期待的目光中，叶简流畅地道：“我好朋友的弟弟。” 洛翎：“……” 因为他们的通讯id没有问题，所以守卫也没说什么，又询问几句，抬手让过。 陈娆从驾驶座上探出头：“请问，我们是受邀而来……” “我知道。”守卫打断她的话，十分有经验地回答，“去城市中心的接待大厅，刷邀请函进入。” 陈娆：“谢谢！” 越野车驶过关卡，叶简的衣角被轻揪一下。 他垂眼，怀中的小人鱼目光幽幽，揪一下他的衣角，再揪一下。 叶简与洛翎对视几秒，摊手：“没办法，谁让你不喜欢我喊你弟弟。” 他的眼中浮出几分促狭的笑意：“要不然我下次和他们说，你是我好朋友……的哥哥？” 洛翎：“……” 叶简故意的！ 叶简好过分！ 洛翎气鼓鼓地揪紧叶简衣角，不肯放手了。 越野车缓缓驶入黄昏庭地，陈娆探险者小队的成员左顾右盼，满脸惊奇。 雪白如玉的街道向四方整齐铺展，井井有条，纹丝不乱。路边种满盛放的蔷薇，灿烂的红与纤尘不染的白交缀相织，绵延向远方高邈的圣白殿堂。 当、当、当…… 准点报时的钟声响起，伴随着微光，自殿堂的云间洒落街道。 叶简的目光从街边掠过，忽然抬手，轻敲车窗：“可以停下车吗？” 有糖葫芦小摊！ 艾克踩下刹车，装修得十分豪华的糖葫芦小摊边，叶简惯例询问：“糖葫芦多少钱？” 摊主露出一个热情笑容：“只要三十币一根！” 叶简：好贵！ 难道会更好吃？ 他道：“那，给我三根吧。” 他拎着价值九十币的糖葫芦回到车上，陈娆啧啧惊叹：“这价钱，够我在小城市吃顿好的。” 叶简把最大的那根糖葫芦递给有点小期待的洛翎，又对陈娆他们道：“你们要吗？” 陈娆和艾克连连摇头，表示不感兴趣。 这根糖葫芦的包装纸比之前吃过的厚一点，洛翎花费一点点时间才拆开，轻啃一口。 咔嚓。 叶简：“好吃吗？” 洛翎沉默一秒。 “还……行……” 叶简：哎呀。 不好吃。 可是，买都买了。 于是把装着剩下两根糖葫芦的袋子塞到洛翎的小毯子里。 洛翎有点小嫌弃地捂住小毯子。 这里的糖葫芦不好吃。 他不喜欢这座城市。 抬头看看叶简。 叶简：吃到难吃糖葫芦的可怜小鱼。 于是安慰地对他笑笑。 洛翎：……糖葫芦变好吃了一点点。 黄昏庭地作为s级城市，面积远非任何一座b城可以比拟。光从城门开车到城市中心，就花费众人数小时的时间。 接待大厅前，之前一路轻轻松松的陈娆神情变得有些复杂，深吸一口气，踏进这里。 很快有人迎上来，陈娆悄悄向对方出示自己的邀请函，对方点点头，带他们搭乘电梯，来到接待大厅的地下一层。 叮。 电梯门打开，走廊两侧，已有穿着工作服的人员等待。 “各位好，请再出示一下邀请函和身份id。” 工作人员脸上挂着挑不出问题的笑容，接过众人的通讯手环。 在注意到被叶简抱在怀中的少年后，他又疑惑地道：“请问，这是您的——” 洛翎张嘴想说什么，叶简飞快地道：“我娇气的不愿意自己走路的……好朋友。” 洛翎：“？？？” 工作人员：“噢噢，原来如此。” 他们检查过众人的id，又微笑着送回去。 “请沿着走廊直走，在接待大厅等候。” 走廊很长，工作人员很快落在身后。叶简不动声色，微微抬手。 洛翎有点小幽怨地看看他，几秒后才道：“监测器。” 他从叶简的通讯手环中摘下那个细小如发丝的东西，随手毁去。 接着又对叶简道：“哥哥，要不要我——” 话还没说完，叶简已轻轻摇头：“先看看情况。” “再说，我们是来调查的，不是来打架的。” 洛翎乖乖地“噢”了一声。 他听叶简的。 走廊尽头有一扇大门，推开大门，是一座穹顶深广的大厅。 这里早已聚集不少人，超乎陈娆小队想象得多。 “快看，又来一支探险者小队。” “这么多人，感觉通过考核的可能性很低啊……” 细碎的讨论声于耳边掠过，叶简神情不见变动，心底却有些沉思。 禁地聚集这么多守望者……难道仅仅是为了所谓的考核？ 这些守望者中，不知又有多少人吸收过凝和晶。 ——叶简短暂沉思间，周身已有数道目光聚集。 尽管洛翎的幻术可以扭曲他人视野，使自己人鱼的身份并不暴露。但一位苍白昳丽的年轻男子抱着一个冷漠好看的少年——这样的组合，实在很难不吸引到额外的注意。 叶简一下一下抚摸洛翎，发现这只小人鱼在人群中似乎有些惹眼，立马扯扯小毯子，把他裹紧一点。 不给这些人看。 洛翎眼神寒凉，他不喜欢有些人落在叶简身上的视线，那些肮脏的眼珠子里，充满令他厌恶的觊觎。 真想……一个个挖下来。 但是，叶简不喜欢他凶凶的样子。 在叶简眼里，他一直是一只乖乖的鱼。 于是这只乖乖的鱼收敛眼底的戾气，乖乖地拉住叶简衣角：“哥哥，我们去角落一点吧。” 叶简：“好哦。” 他向陈娆打过招呼，无声无息避开人群，隐入角落。 陈娆这支探险者小队似乎是最晚的那一批，之后又陆陆续续赶来两三支探险者小队，大厅的入口关闭，不再有人进入。 唰。 雪白无暇的大厅四侧亮起投屏，穹顶降下一个平台，一位白色西装的年轻人站在平台之上，周围的投屏浮出他微笑的脸庞：“各位好，我是亚瑟先生的秘书，在此欢迎各位的到来。” 等待许久却只有他一人出现，守望者人群短暂躁动，有人出声：“亚瑟先生呢？我以为他会过来！” 秘书的笑容就和之前的工作人员一样，挑不出错漏：“很抱歉，亚瑟先生身体抱恙，因故不能到场。不过，等到考核结束的那天，他会亲自为脱颖而出的优秀队伍颁发证书。” 之后又不断冒出质疑和不满之声，但都被秘书一一安抚。很快有人询问：“考核是什么？你还没说过规则！” 叶简环顾左右，并没有找到那个出声的人，不过秘书立刻由此进入正题：“考核的时间持续一个月，各位会被投放到一片虚拟空间之中，以自己的小队为分组，进行一场激烈竞争。” “既然是守望者，也少不了和异兽的战斗。因此那片空间之内，会按区域投放不同等级的异兽——当然，异兽同样是虚拟的，杀死异兽可以获得虚拟晶石，被异兽杀死，则会立即淘汰，回到这片等候大厅。” “最终，获得晶石最多、等级最高的三支队伍将会通过考核，正式成为黄昏庭地编制在内的守望者队伍，不仅拥有长住这里的资格，还能够和禁地合作，享受诸多福利。” 说到这里，秘书又补充一句：“各位要是不愿意参加考核，可以现在退出。一旦考核开始，除非被淘汰，或是时间结束，否则各位无法主动离开这片空间。” 一长串的规则之后，周围又是议论纷纷，不过，并没有守望者小队选择离开。 按照秘书的话来说，那片虚拟空间对他们并没有风险。一旦通过考核，得到的奖励也十分丰厚。 唯一的问题是，考核持续的时间有些长，并且不能主动退出。 叶简看看洛翎。 洛翎道：“哥哥去吧，这里还没有人能困住我。” 叶简：“好哦。” 他对最终的奖励并没有兴趣，只是想探查一下那个所谓的考核。 有洛翎在，他们可以随时退出那片空间。一旦发现问题，也能立刻处理。 半小时后，在确定所有人都无意离开的情况下，考核正式开始。 秘书按下一个开关，微笑着道：“祝各位好运，一个月后见。” 投屏熄灭，光源断开。四周如被黑幕笼罩，伸手不见五指。 不过，黑暗只持续短短数秒，光明再次亮起之时，众人惊奇地发现，他们已经来到一片陌生的空间。 上千位守望者被分隔到不同区域，叶简所在的地区是一片沙漠般的荒地，周围数十米内，只有零星几位守望者。 那些守望者并不认识彼此，很快四散而去，寻找自己的队员。 叶简环顾四周，虽然不知道禁地动用的是什么手段，但脚下的土地的确很真实，几乎和现实世界重合。 就像……他之前经历过的幻境。 叶简刚想对洛翎说什么，视线掠过一侧，微微晃神。 ——他的目光触及远方，空间尽头，缀满晶石的巨大古树撑开天幕，无数晶石落下光辉，又如海市蜃楼的虚影，转眼消失。 叶简身形微晃一下，按住额角。 洛翎：“哥哥？” 叶简：“……没事。” 洛翎登时蹙眉。 叶简低头，还想说什么，怀中却忽地一轻。 银发黑衣的男人无声出现，红宝石般的眼眸紧锁住叶简身影。 叶简微微一怔：“你这样没要紧吗？” 洛翎：“不要紧，哥哥不用管我。” 然后小心翼翼地搂住叶简的腰，仿佛他是什么漂亮又易碎的瓷器。 叶简：唔，其实他现在真的还好。 他微微张嘴，下一秒，又有一道声音插进来： “叶先生！” 惊喜的声音自一侧响起，一个熟悉的身影费劲爬上沙坡，冲他们招招手。 是陈娆。 “太好了！我还以为我和所有人都分开了，原来你们……诶？” 陈娆跑到一半，发现叶简怀中的小人鱼不见踪影，取而代之是一位冰冷且令人畏惧的银发男人，当即震惊不已：“他是谁？” 那只小人鱼呢？被吃啦？ 叶简沉默一秒，在想用什么理由可以把陈娆糊弄过去。 于是慢吞吞地道：“他是我另一个弟……” 话音未落，旁边的洛翎语速飞快、不咸不淡地插进一句：“我是他的那个那个。” 叶简：“？” 陈娆：“啊……哦……叶先生的那个那个啊……” 她严肃地点点头：“我懂了。” 叶简：“？？？” 第76章 哥哥，他们好凶 叶简看着洛翎。 什么那个那个。 洛翎冲他眨眨眼。 就是那个那个。 叶简沉默。 拍一下这只大人鱼脑袋。 坏鱼。 就知道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洛翎拉住他的手。 陈娆左右看看，刚要说什么，眼前恍惚一下。 幻境展开，世界被隔绝在外。洛翎凑近叶简耳畔，用无辜兮兮的语气道：“就是……哥哥的男人！” 叶简：“……” 这只坏鱼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嚣张了！ 明明几天前还是一只闷闷鱼！ 叶简登时面无表情：“你才不是。” 说完又补充一句：“你不是人。” “你是鱼。” 洛翎：“噢——” 他的眼睛弯弯：“那我也是哥哥的鱼。” 然后抵住叶简额头，黏糊糊地磨蹭：“哥哥只有我一条鱼。” 叶简嘀嘀咕咕：“才不是。” 洛翎：“？” 叶简：“你那么坏，等我离开这里，回去就捞一条大鱼——” 洛翎：“？？？” 洛翎手指一下子攥紧，眼眸陡然暗沉。 叶简对上他笼上阴霾的眸光，淡定地说出下半句话：“做红烧鱼吃。” 洛翎沉默。 叶简：“做给你吃！” 洛翎：“！！” 洛翎立马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不行，哥哥只能有我一条鱼，不能有别的红烧鱼！” 叶简：“哇，你好小气。” “那清蒸鱼呢？” 洛翎叭叭：“清蒸鱼也不行！” 叶简揉揉他的脑袋：“好吧，小气鱼。” 洛翎哼哼：“我本来就是小气鱼。” 然后抱紧叶简。 他才不会允许任何一条鱼介入他和叶简中间，除非叶简给他生小鱼。 ……不对，叶简不会生，他也不想要小鱼。 他只要叶简被自己一条鱼圈住，圈得牢牢的。 洛翎将下颌压在叶简肩上，几缕银发垂落叶简脸侧，微微地痒。 叶简稍稍偏头，道：“我刚才在这片空间的尽头，看见我苏醒的山洞里的古树。” ——也是在他梦境之中，那棵美丽的、和黄昏之湖相伴相生的古树。 洛翎抬眼：“哥哥觉得，那是真的吗？” 叶简沉吟道：“更像是幻影，但……” 那棵古树只在他眼前出现数秒，随即便消失。 可他的的确确有些眩晕，对此产生感应。 叶简：“这里是幻境吗？” 洛翎：“是，这是一片人力构建的幻境。” 叶简沉思：“可以囊括数千人的幻境……” 好像有点厉害。 洛翎一点也不喜欢他的叶简夸别人，道：“这个不难，我也能做到。” “不过，据我所知，人类的守望者里，没有和我一样的能力。” 叶简与他对视：“所以，这里果然有问题。” 洛翎颔首。 叶简：“那，我们继续走下去吧。” 古树的虚影，凝和晶，不知何种力量构建的幻境……一切都充满悬念，却又离他们如此之近。 叶简有种预感，他们一直以来想要寻找的东西，会在这里得到答案。 如果一切顺利，他和洛翎就能回到深海，这只大人鱼的心结也终将消弭。 幻境无声撤去，陈娆只觉意识模糊一下，在她尚未察觉之时，记忆已悄然改变。 她记得刚刚，她和叶先生重逢，叶先生身边多出一位黑发红瞳的男人…… 陈娆视线偏移，洛翎那霜雪般的银发落在她的眼中，是如墨的漆黑。 咦，不会是那只小人鱼变大了吧！ 还能这样！ 陈娆没有多说什么，她聪明地决定无视掉这件不寻常的事情。 “叶先生，你有见到其他人吗？我们好像走散了。” 叶简道：“没有见到。” “不过，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陈娆闻言投来困惑的眼神，叶简给她解释：“我和他要去寻找一些东西，并不会参与这场考核，你可以和我们一起，但那样的话，可能会遇到很多危险。” 陈娆微微一愣，登时意识到叶简想做什么。 亚瑟，还有禁地…… 陈娆神情黯淡下来，数秒后，轻轻摇头：“我还是想先找到我的队员，然后……” 然后什么，她没有说出口。 叶简安静地等待一会，提醒道：“你吸收过凝和晶，存在异变的可能性。” 所以跟他们一起走，会保险一点。 陈娆：“我知道。” “但是……距离我吸收它已经过去好几天。而且这是禁地的虚拟空间，一切都在禁地的检测之下，如果我出问题，他们肯定会发现的。” 也许是为了让自己心安，也许是依然执着于记忆中多年前的那位救命恩人，她还是愿意付出最后一点信任。 陈娆下定决心，不等叶简说什么就再度开口：“叶先生，不用担心我。有些事情，我还是想自己面对。” 叶简直视她的眼睛，道：“好，一切小心。” 陈娆对他笑笑：“也祝叶先生一切顺利。” 他们分别之时，叶简让洛翎和陈娆加个联系方式，遇到什么事情可以找他们。 通讯手环里又多出一个名字，洛翎嘀嘀咕咕：“哥哥好喜欢勾搭别人，我这里全是哥哥勾搭的人……” 叶简：“那，下次我和他们加联系？” 洛翎一下子改口：“算了，我的通讯录里多点人也挺好的。” 叶简轻笑。 两人继续往前走，没过多久，空气里卷来干燥的风。 叶简转向洛翎，伸手：“抱抱。” 洛翎抱住他的腰。 叶简眨眨眼：“不是这种抱。” 他担心洛翎维持人类形态太久，会变得虚弱。所以想让这只大人鱼变成小人鱼，被自己抱着。 洛翎摇摇头，道：“这里不是现实，而是幻境，和我的力量相通。所以我可以长时间持续这个状态，哥哥不用担心。” 他一进入这里，就意识到这点。 而且他要看着他的叶简，不让叶简晕倒。 叶简：“噢——是这样。” 他登时放心。 飞快伸手，摸一下洛翎的黑衣。 洛翎：“？” 叶简：“这个是不是鳞片变成的，好光滑。” 再摸几下。 洛翎：“……” 叶简总是对他动手动脚！ 他也要动回去！ 于是双手环住叶简的腰，不肯放开。 之后的路上，两人遇到几头异兽。大概是因为这片区域等级较低，那些异兽多是c级以下的实力，被洛翎轻松解决。 叶简本以为这片荒漠囊括整片幻境，可没过多久，一抹绿色浮现于视野之中。 那是绵延的平原。 他们已经来到荒漠尽头，从沙漠过渡到平原，明明是虚假的景色，却如此自然。 叶简微讶，再戳戳洛翎：“这样的幻境，你也能做到吗？” 洛翎平静地道：“可以。” “但是我的幻境里，造不出异兽那样的生命。” 叶简沉思。 拥有多个空间，也拥有生命……这个地方很像他们在深海里，误入过的神明幻境。 他不觉得禁地会有比洛翎还强的守望者，也就是说，这很可能不是禁地造出的幻境。 神明陨落之后诞生污染，凝和晶蕴含污染的力量，并且由禁地大量发放。 难道……禁地拥有神明的力量？ 这个想法一旦落定，更多疑惑随之生出。 如果禁地真的拥有神明遗留的力量，为什么之前一直被神庭打压，直到最近才使用这份力量？ 而且，他们居然将神明之力用在这种地方，用在一场莫名其妙的考核上…… 不对劲。 这绝不是一场正常的考核。 叶简偏头，将自己的想法说给洛翎听。 洛翎安静地听完，凑过来贴贴叶简，语气软乎乎的：“没关系，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好哥哥。” 叶简：唔，可靠的大人鱼。 他微微一笑：“那，我也保护你。” 洛翎眼底微软，牵着叶简的手轻晃一下。 平原的气候并不舒适，微热的风迎面吹来，周围没有异兽的身影，叶简却遥遥捕捉到什么声音。 他和洛翎向那边走去。 “姐……咳咳！你干什么！” 泥潭旁边，一个长发扎成马尾的女人身上沾满杂草，头发凌乱，狼狈地在地上挣扎。 另一个短发女人死死压在她身上，眼睛如兽瞳竖起，喉咙里发出异兽般的低吼。 她的双手用力地掐住长发女人的脖颈，额上青筋暴起，仿佛面前的是什么仇人，要将她活生生掐死。 叶简视线微停，认出这两个人的脸。 ——他第一次从荒野上苏醒，捡到洛翎之后，曾在一座人类城市待过一段时间。 那是座c级小城，城里有一支荆棘探险者小队，叶简为他们解决过a级的巢，得到离开城市的通行证。 他还记得那个探险者小队的队长叫顾玫。 就是眼前这位失控的女人。 至于被顾玫掐着脖子的女人……应该是她的妹妹，顾楚宵。 叶简对她记得更清楚，因为这个人在自己第一天进入人类城市的时候，坑过自己一百币。 “……” 顾楚宵脖颈生疼，视野模糊，她刚想从齿缝里再挤出几个字，唤醒明显不对劲的顾玫—— 忽然间，她的眼前一黑。 顾玫一声不吭地倒下来，砸在她身上。 顾楚宵：“嗷！” 她被砸得鼻子生疼，眼冒泪花，但还是赶紧接住自己老姐，挣扎着起身—— 视线之内，一位苍白漂亮的年轻男子立在她身前，垂眼：“没事吧。” 顾楚宵：“……” 时隔多年，这张脸庞再度出现在面前，顾楚宵微微有些恍惚。 叶先生！ a级守望者！ ……当年被她坑过一百币。 此时此刻，顾楚宵也顾不上那么多，激动地道：“叶先生！我姐她——” 叶简：“我知道。” 他一步步走过来，微微俯身。 顾玫额头，一块指甲盖大小的斑驳晶石已然成形。 凝和晶。 叶简抬手，轻点顾玫额间，那枚深色的晶石无声无息，转眼消弭。 顾玫额头青筋消退，呼吸随之变得平和。 顾楚宵呆滞。 发生了什么？ 她再呆呆地抬头，刚刚因为太过担心顾玫，她甚至没注意到叶简身边还有一个人。 洛翎上前，拉过叶简的手。日光之下，他散发冰冷光泽的银发落入顾楚宵眼中，顾楚宵视野模糊一下，无端晃神。 哦，黑发红瞳的男人。 ……冷冰冰的，好恐怖。 虽然顾楚宵心中疑惑，但这一刻，她并不敢过多询问。 烈日直照，顾玫脸色依然不是很好，叶简轻轻勾着洛翎手指：“先找个阴凉的地方，让她休息一下吧。” 既然涉及到凝和晶，那他还有些问题想要询问这对姐妹。 顾楚宵：“好的！” 她拽着顾玫的手臂，小臂肌肉微微用力，一下就把她从地上扛起来。 四人向前走去，原本想寻找一块背阴的地方。结果还没走出多远，就被一群人挡住去路。 那是一支七人的探险者小队。 小队的运气很好，成员并未被打乱分散，依然聚在一起。他们站在两米开外的地方，面色不善。 叶简并未说话，顾楚宵警惕地道：“你们要干什么？” “别紧张，大家都是守望者，我们不会为难你们的。” 为首的队长皮笑肉不笑道。 “晶石留下，人可以走。” 顾楚宵登时眉头紧皱。 她身上的确有两块晶石，是顾玫杀死的异兽凝结而成。 但她姐的晶石，怎么能轻易给这些人？ 顾楚宵：“没有！你们想要晶石，就去外面杀异兽！” 她中气十足地说完，拖着顾玫，往叶简背后躲躲。 叶简安静地站在前方，面色不变，心底的思绪却略微游移：可惜他身边的大鱼不是小鱼。 不然他就能把这只小鱼往前一举，让他瞪这群人。 探险者队长听到顾楚宵的话，冷嗤一声，道：“我劝你们别做挣扎，我们人多，可不是你们能打得过的。” 在他们眼里，面前不过两个女人，一个好看但弱不禁风的年轻男子，还有一个…… 因为刚才的视线都集中在顾玫姐妹身上，探险者队长并没有过多注意另外两人。 此时，他的眼珠子滴溜溜转动，忽而一僵。 他对上一双毫无波澜的森寒眼眸。 一瞬间，探险者队长嚣张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连他在内的七位队员仿佛齐齐坠入冰窟，皮肉骨血皆被厚重寒霜冻结，凝固成一座座冰雕。 在他们充斥着恐惧的眼底，战栗地倒映出洛翎的身影——那位银发红瞳的男人仅仅是淡漠站立，便如同无光的深寒地狱里、残忍嗜血的恶兽。 而他们只是不小心撞见这双眼眸，就失去逃跑的力气。 “……” 周围寂静无声，叶简似有所觉，看看洛翎。 他的视线刚刚投落过来，洛翎已经偏头，和他对视。 忽然凑近叶简，再凑近一点。 往他身上一趴。 叶简眼睁睁看着这只大人鱼的耳鳍软趴趴耷拉下来，搂住自己，声音里是说不出的委屈：“哥哥，他们凶我，他们好过分。” 探险者小队的人：“？” 洛翎把脸埋进叶简温暖的肩窝，轻轻蹭蹭，委屈巴巴地道：“我被欺负了，哥哥——” 探险者小队：“？？” 叶简沉默一秒，抬手轻拍洛翎肩膀，抱住这只可怜兮兮的大人鱼。 随即扭头，冷冷地盯住探险者小队的人：“你们怎么能欺负他，太过分了。” 探险者小队：“？？？” 第77章 哥哥在床上的时候…… 刚刚还冰冷如杀神的大人鱼此时正黏在叶简身上撒娇，软乎乎地磨蹭，脸上写满被欺负的委屈。 而被他黏着的叶简还在温声安抚他：“不怕，我帮你欺负回去。” 探险者小队的队员们瞠目结舌、目瞪口呆…… 然后扭头就跑。 叶简尚未出手，他身边的洛翎已经微动。 寒冷的海水掀起噬人巨浪，探险者小队的惨叫声只响起短暂一下——随即，他们齐齐消失于平原之上。 叶简再看洛翎。 洛翎眨巴眨巴眼睛：“我没杀他们。” 叶简：“我知道。” 这片幻境的人并不会真正死去，一旦被淘汰，就会回到现实空间。 而且，他的大人鱼很乖，才不是那种凶凶鱼。 ……不过这只大人鱼怎么还黏着他。 像只扒拉不下来的八爪鱼。 叶简戳戳洛翎：“欺负你的人都走了，快起来。” 洛翎：“不要，我害怕。” 阳光洒落，叶简身上暖乎乎的，是他喜欢的温度。 再蹭几下。 叶简：唔……所以就是想占他便宜。 他揉揉洛翎脑袋。 没过一会，洛翎心满意足地抬头，牵住叶简的手。 四人再次向前走去，旁边的顾楚宵拖着自家老姐，心中惊骇，满脸呆滞。 抬手秒杀一支七人的探险者小队，这个恐怖的黑衣男人果然好强！ 可是，他是谁？ 顾楚宵努力地挖空脑袋回忆，想起几年前的叶先生身边，还有一只墨发的小人鱼。 不会就是现在这只吧？ 但是，现在的人鱼早已不同于五年前，这是一支危险而强大的种族，尤其敌视人类。 既然是人鱼，他又怎么会待在陆地上，不回到深海？ ……难道是因为叶先生？ 顾楚宵没忍住隔着叶简，非常轻微地偷瞄洛翎一眼。 不管怎么样，还好这条人鱼不是银发。 听说那位最最恐怖的人鱼之王，拥有一头寒霜般的银发…… 叶简在这时微微偏过头。 顾楚宵非常冷静地收回视线。 我没看。 数分钟后，平原上，一条清澈的河流涓涓淌过。 湿润的凉风拂面，叶简心想：刚好，可以让这只大人鱼进水里泡一泡。 他扭头，还未开口洛翎便已看出他的想法，有点小嫌弃地道：“我才不要。” 他更喜欢待在叶简身边。 叶简：好吧。 他挑一块干净点的石头坐下，洛翎立马靠过来，亲昵地抵住他。 河边，树荫下，顾楚宵让顾玫靠在树边，拍拍她的脸：“姐，起床了。” 顾玫一动不动。 顾楚宵开始往她脸上泼水。 也许是脸上的凉意刺激到顾玫，她终于微动一下，慢慢睁开眼睛。 顾楚宵一喜：“你终于醒啦！” 然后再往她脸上泼泼水。 “……” 顾玫没什么精神，有气无力道：“我死了吗……” 她的视线游移到顾楚宵脸上：“你也死了啊……” 顾楚宵：“？” 顾玫的视线再游移，移到叶简身边的洛翎身上，发现自己并不认识这个男人。 不过，她倒是认出叶简，恍惚地道：“啊，叶先生……好久不见……我果然是死了吗……” 叶简沉默。 顾楚宵摇摇她的肩膀：“你还没死！清醒一点！是叶先生救了你！” 顾玫被她摇得颠来倒去，总算又清醒一些，慢慢坐直身体。 随即一脸迷茫地道：“发生了什么？” 她只记得自己在杀死一头异兽之后，莫名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然后便失去意识。 不过现在，那股失控的感觉已经消失。她除了虚弱一点，其他都一切正常。 叶简起身，和洛翎一起来到顾玫面前：“你吸收过凝和晶？” 顾玫呆呆地“啊”了一声。 她的思绪还有些凝滞，旁边的顾楚宵却一下子意识到什么：“凝和晶是不是有问题？” 叶简颔首，直截了当地道：“凝和晶内，蕴含污染。” “什么？！” 一下子，顾玫姐妹的反应就和之前的陈娆一样，充满震惊与不可置信。 “……等等，凝和晶不是禁地派发的吗？”顾楚宵急促地道，“他们想干什么？故意害我们吗？” “暂时还不清楚，”叶简看看身边的洛翎，“不过，这也是我和他来这里原因。” 顾楚宵哑然，她并非守望者，所以没有吸收凝和晶。跟随姐姐来到黄昏庭地，一进入这个空间，就和荆棘小队的其他成员失散。 如果不是叶先生及时出现，那现在的她恐怕已经…… 顾玫同样想到这一点，登时后怕不已，抓紧顾楚宵的手。 她们对禁地并没有多么深厚的感情，刚刚经历过一场真实的生死，所以不用叶简多说什么，她们就知道谁在骗她们，谁在和她们说真话。 没想到时隔多年，叶先生又救了她们一次。 顾玫现在对禁地有多厌恶，对叶简就有多感激，连连向他道谢。 叶简：“不用，你身体里的污染已经被清除，应该没什么问题。” “不过，你们还是尽早离开这里比较好。” 顾玫点点头，庆幸地道：“好在我们小队只有我吸收过凝和晶，我想先去找到我的队员，然后立马离开这里。” 叶简：“好。” “黄昏庭地之外有我们的人，出去之后，你可以联系他们。” 他让洛翎点开通讯手环，把汤不诚和程祝的联系方式给顾玫。 顾玫一愣。 汤不诚、程祝？ 她听过这两个人，都是b级城市的负责人。 能够轻易调动两位城市负责人，叶先生背后，又是什么势力？ ……难怪，他敢来这里调查禁地。 顾玫登时安心，随即又想起什么，开口：“对了，叶先生。” “失去意识的那段时间，我恍恍惚惚，好像隐约看见一棵漆黑的古树，在指引我过去。” 叶简动作一顿：“什么样的古树？” 顾玫努力回想：“那棵古树很奇怪，从叶片到枝干都黑漆漆的，很丑，但也格外巨大。”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我不想靠近它，身体却有点控制不住，一直向它走去。” 好在，叶先生及时出现，拉住了她。 叶简沉默。 他还记得五年前，他和洛翎进入一座a级的巢。在误入某个幻境之后，他见到一棵阴阳怪气的漆黑古树，并与之对话。 几天前，他和洛翎离开深海时，神明给过他提示——漆黑古树的倒塌，正是黄昏之湖重现世间的条件之一。 而现在，吸收过凝和晶的顾玫，居然直接感知到漆黑古树的存在。 之前在医院里，汤不诚询问过那些被他治愈的二次感染者，他们昏迷时就是单纯地沉睡，什么都没梦到。 同样是二次感染者的顾玫，却被漆黑古树所召唤——叶简猜测，很有可能是因为她身处这片蕴含神力的幻境。 那棵漆黑的古树，恐怕也和神明陨落相关。 叶简道：“你的梦里，那棵漆黑的古树是出现在这里吗？” 顾玫犹豫一会，道：“好像……是那个方向。” 她向前虚虚一指。 叶简转向那边，道：“多谢，帮了大忙。” 顾玫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没有没有，这也不算帮忙。” 半小时后，她的身体状况恢复，已经可以正常地走走跳跳。叶简也向这对姐妹道别，牵着洛翎的手，和他一起朝顾玫所指的方向走去。 走着走着，叶简晃晃洛翎的手。 洛翎乖乖巧巧地道：“哥哥，怎么啦？” 叶简：“饿啦。” 洛翎：“噢——” 他早有准备，变戏法似地掏出一捧红嘟嘟的海果。 叶简接过。 洛翎再变戏法地掏出一块他们来的路上买过，叶简还挺喜欢的肉干。 叶简眨眨眼。 到底是从哪变出来的。 晃一晃，晃一晃。 被他晃来晃去的洛翎：“……” 他怀疑如果自己现在是只小人鱼，肯定会被他的叶简拎起来抖一抖。 不行，不能变小。 洛翎开始转移话题：“哥哥快点吃。” 叶简：“好哦。” 他找个地方坐下，和这只大人鱼一起吃东西。 吃着吃着，叶简若有所思：“我以前好像不会饿，也不会觉得困。” 五年前的他总觉得自己和人类不一样，是个异类。 而现在，他似乎更加接近一个人类。 洛翎眼眸划过一丝暗色，他早就察觉到叶简的改变。这一切都是因为叶简和他的分别，因为那些人从他身边夺走叶简。 不过现在，叶简已经回到他身边。不管变成什么样，都是他的叶简。 洛翎看着坐在自己身边安静吃东西的叶简，无声掩去眸底的暗沉，神色如常地开口：“哥哥有点困吗？” “要是困了就睡一会吧，我抱着哥哥。” 叶简摇摇头：“算了，那样太浪费时间。” 洛翎：“才不会呢，我可以抱着哥哥继续往前走！” 叶简想象一下那个画面，摇头的弧度变得更快。 以前都是他抱着这只小人鱼走来走去，现在要被这只大人鱼抱着走……总感觉哪里奇奇怪怪。 所以才不要。 洛翎沉默。 叶简还在摇头。 洛翎：“？” 洛翎登时有点幽怨：“哥哥是不是嫌弃我！” 叶简刚想说什么，就见这只大人鱼一言不发地贴近他，冰凉气息如轻羽拂落他的耳畔：“明明在床上的时候……哥哥还是很愿意的。” 叶简：“？” 洛翎轻轻磨蹭一下他的脸庞：“是不是到了床上，哥哥才会愿意？” 叶简：“？？？” 又开始不说鱼话了是吗？ 叶简对上洛翎隐含笑意的眼眸，一秒后面无表情：“是啊，我还记得那个时候，你骗过我好多次。” 洛翎：“……” 糟糕，怎么又提这个。 洛翎当即有点小心虚，试图转移话题：“哥——” “喊哥哥也没用，”叶简依然面无表情，“要不是你骗我，我才不会天天被你用鱼尾圈着睡觉。” “而且后来，我发现你的伤口的时候，你还和我说那是胎记，没有影响。” “你一直瞒着我，不肯告诉我。所以那个时候我顾及你的伤口，都不敢随便摸你尾巴！” 洛翎：“……” 哥哥是不是生气了？ 他偷偷观察叶简神色，发现那双墨色的眼眸里，什么情绪都没有。 ……所以有没有生气？ 不管怎么样，先撒个娇。 于是洛翎乖乖垂眼，软乎乎地道：“哥哥对不起，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叶简冷冰冰地打断：“我不要听你道歉，不听不听。” 洛翎：“！” 叶简真的生气了！ 这只大人鱼当即变得蔫巴巴：“那，哥哥怎么才肯听我说话？” 叶简看着他，眼底划过一丝非常非常浅淡的笑意。 随即凶巴巴地道：“我就不听你道歉。” “——除非你变成鱼，让我摸尾巴！” 洛翎：“？” 叶简戳戳他：“快变快变。” 洛翎：“？？” 叶简蛮不讲理，大声叭叭：“我要小鱼！我要摸尾巴！” 洛翎：“？？？” ——片刻后，一只小人鱼委屈巴巴地窝在叶简怀中，鱼尾耷拉，尾鳍蜷缩……可怜兮兮地被叶简摸尾巴。 全是自愿。 满脸开心。 第78章 我……喜欢你…… 平原上，叶简一边走，一边摸鱼。 鱼委委屈屈，鱼生无可恋。 没过一会，忽然仰起脸叭叭：“不准哥哥摸了！” 叶简：“哦。” 低头，对洛翎微微一笑。 洛翎：“……” 叶简笑起来真好看。 好吧，那，那他再委屈一下。 这只小人鱼一声不吭地把脸埋进叶简胸口，一动不动。 冰冰凉凉的鱼尾，鳞片光滑如流水。 尾鳍也很好摸，像滑滑的丝绸。 叶简心情愉悦，非常快乐地摸鱼尾巴。 要是大鱼的鱼尾巴，肯定更好摸！ 不过摸着摸着，这只大人鱼肯定会黏住他，不让他动。 所以还是摸小鱼的尾巴好。 没过一会，叶简终于摸够了鱼，目光停留在这只小人鱼尾巴右上方、那道缺失逆鳞的伤口上。 轻戳一下洛翎。 洛翎停顿好几秒，慢吞吞、慢吞吞地抬头，目光幽幽怨怨。 叶简非常淡定地无视那幽怨的小眼神，道：“最近你的伤口还会疼吗？” 洛翎摇摇脑袋。 来到陆地之后，他的伤口确实没怎么发作过。 然后开始一扭一扭，似乎很想变回去。 叶简立马按住他：“不准变，我还要摸！” 洛翎：“……” 这只小人鱼更幽怨了。 但是一声不敢吭。 叶简指腹落在逆鳞周边完好的鳞片间，和刚才不同，非常小心翼翼、非常轻柔地抚摸。 五年过去，这道伤口还是没什么变化，更没有一丝要愈合的迹象。 他还记得当初从荒野的死水湖边，捡到这只奄奄一息小人鱼的模样。 尽管洛翎从未和他说过，但叶简知道，当年剥下他逆鳞的人，一定早就付出代价。 可是…… 叶简眸色微沉，声音依然温和：“我一定会治好你的伤口的。” 他记得诺米说过，人鱼生命漫长，但逆鳞迟迟不愈，对于洛翎来说就像一道慢性毒药，会大大缩减他的寿命。 他希望这只大人鱼能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好好地活下去。 洛翎轻轻地“嗯”了一声，脸上却不见什么喜悦，红宝石般的眼底一片沉凝。 就算伤口愈合，他拥有完整的人鱼寿命……如果叶简不能陪在他身边，又有什么意义。 和叶简重逢之后，他已经派人出去寻找可以将自己的寿命分享给他人的方法，只是目前还没有线索。 他并不想要所谓漫长而没有尽头的寿命，除非，是叶简和他一起渡过。 如果没有办法让叶简共享他的生命，在这之后的某一天，叶简真的会以无法挽留的方式离开他……那他就和叶简一起离开。 无论如何，他都不要孤零零一个人，更不要叶简孤孤单单。 他会陪着叶简，哪怕沉入黑暗的长眠。 怀中的小人鱼又开始轻动，叶简还以为他又要变大，刚想拍拍脑袋——洛翎已沉默地将冰凉的脸庞埋进叶简肩窝，感受着这个人的温暖。 叶简：黏人小鱼。 可可爱爱。 他抬起的手依然落在洛翎脑袋上，轻揉这条小人鱼软软的墨发。 两人继续向前走，在这之后又遇到一些异兽，都被洛翎解决。 没过多久，叶简微微停步，隐约捕捉到什么声音。 翻过一个小山坡，痛苦的嚎叫愈发清晰。 一个青年从山坡上滚落，满身尘土，痛苦地在地上翻滚，肢体抽搐，似乎随时会晕厥过去。 那是一位二次感染者，也是叶简认识的人——陈娆探险小队的艾克。 黑色丝线勾连于叶简苍白指间，转瞬蹿出，束缚住不断翻腾挣扎的艾克。 艾克无法再动弹，叶简抱着洛翎走过去，看见他的眉心之间，一块米粒大小的深色晶石正在凝聚成形。 叶简微微俯身，苍白手指点在艾克额间。 晶石转眼消散，甚至没能坚持超过一秒的时间。 黑色丝线散去，艾克也瘫软下来，不再挣动。 数秒后，他抽搐一下，仿佛从一场噩梦中惊醒，睁开眼睛。 “叶……叶先生？” 刚刚苏醒，艾克只觉全身无力，气若游丝地道。 “我要死了吗……” 叶简正要回答，艾克又猛地咳嗽起来，一只手颤抖地抬起，哆哆嗦嗦地伸向叶简。 “以前我不敢说，但既然要死了，那……那有一句话我一定要说……” “叶先生，其实……其实我一直很喜欢你……” 洛翎：“？？？” 叶简：“……” 怀中的洛翎一下子躁动起来，叶简按住这只小人鱼，沉默几秒，对艾克道：“你不会死，已经被我治好了。” 艾克：“……啊？” 叶简非常有礼貌地道：“你是个好人，谢谢。” 艾克：“……” 一分钟后，一道身影匆匆赶来，是陈娆。 她抱着一个装满清水的水壶，刚喊一声“艾克”，抬头发现叶简抱着一只小人鱼站在旁边，眼睛一亮。 “叶先生好巧，又见面啦！” 陈娆再偷瞄一眼洛翎。 咦，这只人鱼又变小了，而且脸色好恐怖。 躲远点躲远点。 陈娆绕着叶简走过，把那个水壶递给艾克。 不过，她发现艾克的状态很差，当即有些诧异：你怎么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虚弱，艾克的声音充满伤心：“我刚刚忽然失控，差点杀死自己……是叶先生救了我……” 陈娆一惊：“什么？” 她再看叶简，叶简的目光平静：“我之前和你说过，二次感染者。” 陈娆：“……” 陈娆僵在原地，这一刻，她不只是震惊，还有些不知所措。 “刚才……他想喝水，但是状态不太对，所以我把他放在这里，出去给他找水了。” 就像一个做错事情的孩子，陈娆满心自责，语序也有些混乱。 “我没想到只是离开这么一段时间，他就，他就……” 叶简：“等等。” 说话之间，陈娆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状态似乎有些不对劲。 叶简眸光微凝，陈娆眉心之间，一缕黑色丝线正在游荡，似乎随时会凝聚为细小的晶石。 于是他抬手，在陈娆额间轻点一下。 陈娆只觉眼前一晃，刚才一直纠缠她的难受感觉忽地消散，视线一片清明。 她抱住脑袋，呆愣一下，恍惚地道：“我刚刚是不是也……” 叶简：“嗯，不过现在好了。” 陈娆彻底沉寂下来。 原来叶先生……真的拥有净化污染的能力。 难怪他能治愈那些二次感染者，也能如此笃定地说出凝和晶内蕴含污染。 ……那么，亚瑟先生，她信仰那么多年的救命恩人…… 叶简发现刚刚还只有一个人难过，现在变成两个人了。 只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两个人，或者说，他们的难过并不是简单的安慰就能缓解的。 只好摸摸洛翎脑袋，安静地抱着他站在一边。 没过多久，陈娆深吸一口气，神色如常地抬起脸，转向艾克：“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艾克：“好，好多了……” 陈娆点点头：“那就出发吧，我们赶紧找到剩下的人，再带他们离开这里。” “幸好，他们还没吸收凝和晶。” 叶简看看陈娆的脸，道：“你们可以去找汤不诚。” 陈娆：“好，谢谢叶先生！” 她从地上跳起来，看起来精神抖擞，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艾克同样默默地站起，一言不发。 他们要去寻找其他队友。分别之前，叶简询问艾克：“你刚刚失控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一棵漆黑的古树？” 艾克怔然片刻，道：“有的。” “当时我浑浑噩噩，但是隐约看见那边出现一棵黑色的大树，好像在召唤我过去……” 他抬手，给叶简指出方向。 叶简点点头：“多谢。” 他抱着洛翎和这两个人道别，陈娆道：“小心啊，叶先生。” 叶简：“嗯，我会的。” 陈娆目送那道修长的背影远去，无声数秒，忽然吐出一句话：“狗日的禁地。” 艾克：“……你说得对！” —— 微风卷过平原，洛翎揪住叶简衣角，盯住他。 一言不发，就是盯住他。 叶简捏捏这只小人鱼的脸：“干嘛？” 洛翎嘀嘀咕咕：“刚刚那个人说，喜欢叶简。” 叶简：咦，小纠结鱼，还惦记着这件事。 于是摇摇头：“我又不喜欢他。” 洛翎听到这句话，红宝石般的眼眸划过一丝微光，没忍住鼓足勇气，开口：“哥哥，我——” 叶简捂住他的嘴。 不准说。 让你之前不说，现在也别想说。 ……等回到深海再说！ 洛翎：“……” 这只小人鱼顿时气呼呼地甩尾巴。 不高兴。 不开心！ 叶简朝他的鱼尾伸手。 洛翎：“！” 这只小人鱼立马僵住不动。 叶简非常愉悦地轻笑出声。 他们继续往前走，之后的一路不止遇到异兽，还有一些二次感染者。 似乎，很多吸收过凝和晶的守望者在来到这片幻境后，原本并未爆发的污染都不再蛰伏，转而将他们吞噬。 叶简救下自己遇到的所有二次感染者，在治愈其中一位时，那个人用虚弱的声音感激地说道：“我听说过你，游走在这片空间里，强大而温柔的神明……” “他们都说，你是来拯救我们的……” 叶简摇摇头：“我并不是神明。” 那个二次感染者道：“那您肯定是神明派来的使者，毕竟您那么好看，又那么强大……啊，您怀里的少年在瞪我。” 每救下一位二次感染者，叶简都会询问他们是否见过那棵漆黑古树，无一例外都能得到回答。 沿着这些人指引的路线，叶简和洛翎最终来到这片幻境的边缘。 无暇如镜面的幕布自遥远的天空笔直垂落，随风轻摆。 叶简指尖轻动，黑色丝线以不可挡的气势蹿出——然而，看似可以随意撕裂的幕布，却又坚不可摧。 叶简：哎呀，专业不对口。 他看看怀中的洛翎。 洛翎冲他眨眨眼，随即，银发黑衣的男人出现在叶简身边，抬手—— 他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触及幕布，刹那间，镜面震颤，骤然裂开细碎的纹路。 叶简：哇，厉害大鱼。 幕布破碎，后方的空间随之展露出来。 洛翎牵着叶简的手带他踏入，寒气一下子将两人包裹。 这是一片漆黑、阴冷的空间，与外面充满温度的幻境截然不同。 洛翎似乎察觉到什么，微微蹙眉：“哥哥跟紧我一点，这里不对劲。” 他牵住叶简的手指微紧，叶简于是安慰地对这只大人鱼笑笑：“放心，我肯定不会和你分开——” 话音未落。 洛翎于他眼前骤然消失。 叶简：“……” 好熟悉的一幕。 他的鱼呢？？ 他那么大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呢？？？ 第79章 哥哥再亲一下！ 禁地总部。 雪白的庭院，遮阴的葡萄藤架下，一位老人靠在躺椅上休憩，脸庞轻轻搭着一顶宽大的编织帽。 满脸沧桑的中年男人安静站在一旁，直到老人慢慢抬手，摘下脸上的帽檐，他才恭敬地出声：“亚瑟先生。” 细碎的阳光自葡萄藤间隙洒下，落入亚瑟浑浊的眼眸中。那双迟缓的眼睛里划过一丝浅淡的黑烟，随即变得锐利。 这位禁地的首领坐起身，明明面容苍老，声音听起来却不过三十多岁：“幻境那边怎么样了？” 中年男人犹豫一下，道：“不太理想。” “收集的能源远远低于预期数值，很多吸收过凝和晶的守望者似乎并未受到感染，并且很快离开幻境。” 亚瑟：“哦，看来有人在帮助他们。” “是谁？” 中年男人道：“暂时……查不出来。” “对方很特殊，似乎可以屏蔽我们的感知，让我们无法搜寻到他。”中年男人道，“至于那些从幻境出来的守望者，他们表现出对我们极端的厌恶，并不愿意告知我们。城市之外也有接引他们的人，所以他们很快就离开了。” 中年男人说到这里有些忐忑，偷窥一下亚瑟神情。发现这位老人还在慢悠悠地喝茶，肩膀一下子放松下来。 随即道：“我猜测，应该是有一个强大的守望者组织潜入幻境，在和我们作对。” 亚瑟轻轻放下茶杯：“不是守望者做的，就像没人会反抗过去的神庭一样，他们中没有任何一人能与我们为敌。” 中年男人迟疑一下：“那……” 亚瑟：“你刚才说，那些吸收凝和晶的人并未受到感染？” 中年男人：“是的，就好像他们身上的凝和晶突然消失了一样。” 亚瑟淡淡地道：“他们身上的凝和晶的确消失，而且，有人净化了他们身上的污染。” 中年男人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遭受污染之人大部分都会在痛苦中死去，只有少数能侥幸活下来，少数之中又有一小部分会觉醒特殊能力，成为可以对抗污染守望者——光是对抗污染就何其艰难，这么多年过去，还从未有人能够净化污染。 大污染是天灾，是神罚，以人类的力量，又怎能与神明为敌？ 中年男人震在原地，亚瑟却并未理会他，喃喃自语：“净化污染吗？几年前，我倒是也见过一位……” “还以为他已经死在灰晶之下，真是可惜……” 中年男人听到这句话，眼皮微跳。但他聪明地闭上嘴，没有多说一个字。 亚瑟随即偏过头，似乎在倾听什么声音，微微耷拉下眼睛。 中年男人安静地等待，他知道，这位首领大人是在“聆听神谕”。 禁地内部传言，他们的首领是神选之人，可以听见神明的声音，一言一行，皆是神明指引。 虽然……他并不相信。 不知过去多久，亚瑟才缓缓睁开眼。 “不必理会，”这位老人的声音似乎比刚才更年轻一些，平静地道，“神明之眼注视大地，哪怕是微小之人的举动，也无法逃离祂的目光。” “妄图渎神之人，终会遭受神罚。” 虽然听不懂这句话，但中年男人还是重重点头：“是。” 他恭敬地道别，转身离开。只是还没走出几步，在他背后，亚瑟的声音淡淡飘来： “你的兄长张大明，至今已经失踪五年了吧。” 中年男人脚步一顿。 亚瑟：“我记得当初，你和他同在神庭？” “……” 张大明的弟弟——张小明停顿一会，迟疑地点点头。 亚瑟端起茶杯：“你之前在神庭待了那么多年，在你眼里，诺伦是个什么样的人？” 诺伦，神庭曾经的首领，五年前便死于那位恐怖的人鱼之王手中，坠入深海，尸骨无存。 当年神庭覆灭，另一位s级守望者张大明也随着诺伦陨落，五年之内，再无声息。 张小明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我觉得他……是个疯子。” 亚瑟哈哈大笑。 —— 漆黑的空间，原本的出口早已被封闭。 叶简环顾四周，始终没能找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的眸光微冷，指间黑线肆意卷起，如雷霆刺入黑暗之中——只是，以往都锐不可当的黑线却无法割裂四周垂落的沉沉黑幕。 黑线消散于指间，叶简没有犹豫，径直向未知的深处走去。 那只大人鱼最怕孤单，现在孤零零的一条鱼，肯定会很难受。 ……他不会以为自己再次丢下他吧？ 不行，要快点找到那只大鱼，抱抱他。 越是漆黑的深处，周围越是寒凉冰冷。空气仿佛凝结成冰，这里不见天光，温度也被隔绝在外。 叶简对这一切并不陌生，外层是现实一般的空间，内层却是凝聚的黑暗——深海里的神明幻境，也是这样的构造。 能将他和洛翎分隔，说明这里的确蕴含神明的力量——至少叶简有自信，禁地的人根本做不到这点。 唯一的问题是，之前深海里的神明幻境从未令他觉得不适。待在这里，他却隐隐有些反感与厌恶——就像接触凝和晶、看见那棵漆黑古树一般的厌恶。 想早点见到洛翎。 想告诉那只大人鱼，不要怕，自己没有丢下他。 “……” 空间很大，似乎没有尽头。身边失去熟悉的温度，一路上，叶简都有些心不在焉。 而且，不知为什么，越往深处走，他的眼前越是发晕。 叶简按住额角，视野因为眩晕而略微模糊，他却没有停下脚步。 为了提起精神，他开始回想和洛翎有关的事情。 那只大人鱼现在肯定也在找自己，以对方的能力，只要距离不远，他们应该很快就能碰面。 洛翎能够打破幻境，也许这个幻境的主人正是忌惮他的能力，所以才会在一开始就将他们分开。 下次果然应该拿根链子，把他和他的鱼一起栓起来。这样，他们就不会不小心丢下彼此了。 ……有点生气。 气死了。 叶简停步。 苍白指间勾连黑线，割开锐利的弧度——几步之外，一道漆黑人影被拦腰斩断。 断开的人影如烂泥瘫软下去，融入黑暗之中。很快，淤泥自黑暗的空间涌起，化为更多细长的人影。 人影扭曲着身体，以诡异的角度扑向叶简。叶简面无表情，修长手指轻动，黑色丝线如迅疾的雨点射出。 墨染的雨点勾连成死亡之刃，数道漆黑人影就像被摆上餐桌的甜点，眨眼之间切割为整齐数块，淤泥般沉入后方的幕布之中。 无声的战斗自冰冷的空间内展开，黑暗似乎源源不绝，永远也不会枯竭。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之后凝聚的人影越来越不成形，身上的黑色如浓稠的墨水大片脱落，脚步也愈发黏稠。 唯一的不变的是，它们始终无法靠近叶简。 黑暗就像狂风之下的海浪，不甘地起伏。叶简静立中间，眼眸如水沉静。 ——哪怕眼前的眩晕感愈发强烈，额头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他依然面色不变，冷静地直视前方。 仅靠他一人，便足以与偌大的空间对峙。 黑暗蛰伏，短暂的隐忍下来。片刻之后，似乎有什么擦着叶简的余光闪过。 那是一抹银色。 叶简眸光微凝，几乎下意识要追逐那抹银色——然而，也就是这一瞬间的分心，空间骤然异变。 黑暗以最快的速度自叶简身后涌出，眨眼之间，一只狰狞枯瘦的手扣入他的肩膀，几乎要撕下他的血肉。 寒意渗入骨髓，仿佛有冰锥刺入大脑，泛起尖锐的痛楚。 叶简身形轻晃一下，指间黑线顿时黯淡几分。 但是下一秒，枯瘦的黑手就被黑色丝线碾碎为齑粉，甚至无法回归于空间。 尽管如此，黑暗也如沸腾之水剧烈跃动，仿佛肆意地嘲笑。 叶简抬眼，墨黑无光的眸底，划过一线锐利的金芒。 刹那之间，空间沉寂。 黑暗溃散，扭曲的人影以尖啸的姿态逃离，却又如被烈火烧灼，顷刻间焚烧殆尽。 叶简漠然地俯视这一切，泛金的墨色眸底笼上寒霜。直至最后一道黑影惨叫着消散，他才微微垂下眼睫。 金芒消逝于眼底，他的视野被黑暗遮蔽，痛楚逐渐麻木，意识也沉沉下坠。 “……” 黑色丝线黯淡散去，仿佛失去羽翼的雏鸟，叶简无声坠落而下。 空间裂开巨缝，深渊之底，无数黑色的手张扬挥舞，嶙峋的指节凸起，攀着深渊崖壁，竭尽向上伸去—— 下一秒，画面定格，时间被强行凝结。 一丝裂纹于画面上绽开，随即，更多的裂纹密密麻麻蔓延生长，不过数秒之间，偌大的幻境便碎裂为残渣。 一只冰凉的手拦在叶简腰间，他落入一个冰山般毫无温度的怀抱，霜雪的气息充盈鼻息。 叶简：啊，他的大鱼。 恍惚的意识因为熟悉的气息凝聚几分，叶简稍稍抬眼。 洛翎紧紧拥住他，指节筋骨暴起，眸底血光涌动，充斥着濒临失控的杀机。 叶简：糟糕，这只大人鱼看起来好像很生气。 虽然不是生他的气。不过，为了不让这只大人鱼毁灭世界，叶简当即抬手，抱住洛翎。 抱抱你，不要生气。 洛翎：“……” 洛翎眼眸阴霾满布，如暴风雨即将来临的海面：“哥哥——” 叶简把脸埋进他的肩膀，慢吞吞磨蹭一下。 洛翎：“……” 洛翎停顿一下，再道：“你——” 叶简蹭蹭他的脸庞。 和你贴贴。 洛翎：“……” 洛翎依然要开口—— 叶简又亲他一下。 亲的是脸。 洛翎：“！” 哥哥好可爱！ 哥哥还亲他！ …… 那，那他不凶巴巴的，也不生气了。 这只阴沉沉的大人鱼满身的戾气与杀意转眼散去，乖乖巧巧、温温顺顺地被叶简安抚下来。 然后轻轻抵住叶简额头，满怀期待地道：“哥哥再亲我一下！” 叶简看着他。 咦，消气啦？ 随即毫不留情地道：“想得美。” “快松开我！” 洛翎：“……” 第80章 哥哥养过别的鱼！！ 洛翎看着叶简。 非但没有放手，反而抱得更紧。 再紧一点。 整只大鱼紧紧扒在他身上，几乎没有距离。 叶简：哎呀，八爪鱼。 不过……是让人喜欢的八爪鱼。 叶简抬手，摸摸洛翎如水的银发，道：“你还好吗？没有受伤吧？” 洛翎点点头，随即眯起眼睛：“哥哥有没有受伤？” 叶简：“才没有呢。” 洛翎不知是信没信，一言不发地低头，埋首进他肩窝里嗅嗅。 叶简：有点痒。 他一动不动，任由这只大人鱼的脸庞贴着自己磨蹭几下，确认自己的气息。 反正他的确没有受伤。 嗯……虽然之前被抓了一下，但那个不算。 而且和这只大人鱼重逢后，他之前的眩晕和头疼都消失不见，现在感觉非常好。 一分钟后，洛翎抬眼，确认叶简真的没有受伤，微微放心。 然后眼眸一眨不眨，目光从叶简的眉眼之间一寸寸游移而下，将这个人的模样清晰刻入眼底。 他的叶简……完好无损地回到他身边。 还好，他们没有分别太久。 还好，叶简依然好好地、乖乖地等着他。 怀中拥着熟悉而喜欢的体温，一直悬吊在胸腔的心脏缓缓落下。洛翎温顺地垂首，任由叶简摸摸，眼底的阴霾因为他的安抚而悄然散去。 叶简：咦，这只大人鱼比以前好哄很多。 如果是刚刚重逢那会，仅仅是短暂的分开，就足以让洛翎失控。 ——那时的洛翎总觉得，只要他的叶简一离开自己的视线，就会主动离他而去。 叶简也清楚，五年前自己的离去对洛翎而言是难以消除的梦魇，整整五年的空缺，哪怕自己已经站在洛翎面前，也无法在短时间内给予他足够的安全感。 所以，他一直哄着这只大人鱼，给他抱抱，给他亲亲……就是想为这只大人鱼消除梦魇，让他能够走出那段阴影。 而现在，洛翎终于从自己这里得到足够多的安全感，终于明白哪怕分开，自己也不会离开他。 真好。 是只乖乖鱼！ 然后叶简就看见洛翎一声不吭地掏出一根链子。 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看就很结实的银色链子。 还在他的手腕间比了比。 叶简：“……” 什么东西。 这只大人鱼怎么什么都有。 神奇大鱼。 他正要说什么—— 咔嚓一声。 洛翎把银链一头扣上他的手腕，扣得紧紧的，还轻扯一下。 扯不开。 随即抬眼，有点小期待地看着叶简。 叶简沉默。 难道你还要夸夸吗？ 没有夸夸！ 他抬手，苍白手腕之间的银链叮当作响。洛翎大概是听得很愉悦，耳鳍微微竖起。 叶简：坏坏的。 然后向洛翎摊开掌心。 洛翎：哥哥要和他牵手。 于是乖乖地拉住叶简的手。 咔嚓一下。 银链的另一头扣在洛翎手腕上。 洛翎：“……” 他看看叶简。 叶简理直气壮：“干嘛，只许你锁我，不准我锁你。” 他说着晃晃银链，细长的链子将两人锁在一起，间距未超过一米。 这样，他们就不会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被分开。 洛翎一声不吭。 叶简锁他。 ……他喜欢叶简锁着他。 他只被叶简一个人锁，锁得牢牢的。 这只大人鱼显而易见地高兴起来，眼底亮晶晶的，要是有鱼尾，可能还会飞快摇尾巴。 不过没有鱼尾也不影响，洛翎开始黏着叶简乱蹭，用软乎乎的耳鳍摩挲他的脸庞。 叶简眼底浮出笑意：可可爱爱，拍拍脑袋。 银链如环佩轻灵响动，叶简修长手指埋入洛翎顺滑的银发之间，轻揉几下。 洛翎似乎在这时想起什么，微微一顿。 随即抵住叶简额头，红宝石般的眼眸一眨不眨。 叶简：“干嘛？” 他非常淡定地与洛翎对视，几秒后，发现这只大人鱼慢吞吞地凑近一点。 再凑近一点。 视线微微下移，脑袋微偏—— 叶简：“！” 叶简忽然捂住洛翎的眼睛。 想了想，手掌下移，转而捂住他的嘴。 洛翎沉默。 露在外面的眼眸垂下眼角，变得有点委屈巴巴。 叶简不为所动：“不行。” 你是一只坏鱼，不给亲亲。 而且今天已经亲过了！ 叶简面无表情，在洛翎有点幽怨的小眼神中，戳戳这只大人鱼：“快点变成小鱼，让我抱着。” 小鱼的话，就没那么坏。 而且变成小鱼，他还能摸尾巴！ 洛翎似乎看穿叶简的想法，立马拉住他的手腕，道：“不要。” 说完又大声叭叭：“就算我变成小鱼，我也能偷亲哥哥！” 叶简不咸不淡地道：“没关系，反正我挺喜欢吃生鱼片的。” 洛翎：“？” 叶简若有所思：“不知道小鱼做的生鱼片，会不会更嫩一点。” 洛翎：“……” 叶简好恐怖！ 这只大人鱼当即闷闷地不肯吭声了。 叶简笑眯眯冲他伸手：“所以真的不变成小鱼让我抱吗？” 洛翎：“不要。” 他抬手环住叶简的腰，心想我这样也能抱住叶简，而且抱得更紧一点。 ……所以为什么叶简可以给他抱，不能让他多亲亲一点。 叶简好小气。 洛翎慢吞吞将下颌压在叶简肩上，在他耳边嘀嘀咕咕：“想吃掉哥哥。” 叶简：“？” 他们刚刚不还甜甜蜜蜜的，怎么这只大人鱼转眼就要吃人？ 不可以吃人！ 叶简当即晃晃洛翎：“不行！你不能真的变成一只坏鱼！” 洛翎：“？” 叶简一脸严肃：“要吃只能吃糖葫芦和海果！你要海果吗？我这里还有一点点。” 然后趁洛翎不备，飞快往他嘴里塞一颗红色的海果。 甜甜的。 洛翎：“……” 洛翎表情滞涩，嘴巴紧闭，大概再也不想说话。 银发黑衣的大人鱼气呼呼地抱紧自己，叶简嘴角弯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开始环顾四周。 洛翎打破之前的幻境、出现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就发现两人并没有回到现实，而是又坠入一个新的空间。 那时的他想先安抚洛翎，所以并没有第一时间探查周围的环境。 ——在他眼里，只要身边有这只大人鱼，无论他们在哪里，都没有关系。 叶简轻轻勾住洛翎手指，此时，他们所处的空间没有之前那么阴冷黑暗，周围是灰蒙蒙的底色，远处隐有光亮。 叶简记得之前的深海幻境里，他和洛翎寻着光点找去，最后见到神明的陨落。 这两个幻境之间，不知是否存在共通之处。 叶简道：“我们去那里看看吧。” 洛翎轻轻地“嗯”一声，指尖挑起银链，慢悠悠地在叶简手上缠绕几圈。 叶简的手腕好细。 戴着链子真好看。 洛翎再看叶简另一只手。 苍白的手腕间悬坠银丝，一颗美丽的珍珠微微晃荡。 洛翎扬起眼尾。 叶简发现自己身边这只大人鱼又变得高高兴兴起来。 于是掏出一颗红红的海果：“啊。” 洛翎：“……” 洛翎一言不发地扭过头，当做无事发生。 叶简轻笑出声，自己吃掉那颗海果。 甜滋滋的。 叶简吃着海果，见洛翎又扭过头看着自己，含笑开口：“不能挑食哦，挑食会长不高的。” 洛翎沉默一秒，冲他眨眨眼：“那，我下次给哥哥买糖葫芦。” 叶简也沉默一秒。 飞快地道：“糖葫芦没有营养，所以你长不高。” 洛翎：“？” 叶简：“下次给你买牛奶，让你天天喝牛奶！” 洛翎：“！” 好过分！ 洛翎：“哥哥就知道欺负我！” 叶简对他一笑：“因为你可爱呀。” 随即抬手：“摸摸脑袋。” 洛翎：“……” 叶简夸他可爱。 那，那好吧。 给叶简摸摸。 洛翎将叶简的笑意收入眼底，非常乖巧地垂下眉眼，被他摸摸。 灰暗的空间向下延伸，没过多久，似乎有阴影无声涌动。 数道漆黑的人影仿佛从泥潭中爬出的恶灵，扭曲着肢体，无声无息探出枯瘦的手臂—— 洛翎冷淡地扫过一眼。 空间骤然裂开一道漆黑纹路，人影刚刚凝聚成形，便已尖啸着溃散。 漆黑的纹路去势未停，宛如长剑劈碎蛮荒，剑锋直抵而下，钉住一道细微的光点。 叶简的目光凝聚于光点之上，听见洛翎平静的嗓音：“这个幻境里，有很多障眼法。” “而这，就是幻境的破绽。” 话音刚落，漆黑纹路肆意张裂，如惊雷炸起，卷起飓风，空间被席卷为齑粉，轰然破碎。 光明直刺眼眸，叶简尚未阖眼，洛翎冰凉的手已轻轻覆盖在他眉眼之间。 片刻之后，耳边的呼啸风声停息，世界恢复沉寂，洛翎移开手。 叶简微微一怔。 蔚蓝无垠的苍穹，古树撑开华冠，枝干缀满闪烁晶石。 树影之下，是一片清澈如镜的湖泊。 ……黄昏之湖。 寻找已久的传说之湖就出现在眼前，但这一刻，叶简和洛翎都没有要上前的意思。 洛翎一动未动，叶简微微蹙眉：“似乎……不像是真的。” 他拉住洛翎的手：“先别靠近。” 洛翎乖乖地颔首。 两人静待片刻，微风吹拂，古树缀满晶石的枝叶落下光影，一道修长身影无声踏出。 那是位苍白昳丽的年轻男子。 洛翎和叶简齐齐沉默。 那个人……有点眼熟。 在他们无言的注视中，年轻男子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外人的存在，而是一步步走到湖边，蹲下，苍白手指轻碰湖面。 湖水泛起涟漪，一只黑漆漆的小鱼探出脑袋，尾巴小弧度摆动，欢快地围着年轻男子的手指转圈圈。 然后吐出一个奇形怪状的泡泡。 洛翎：“？” 洛翎：“？？？” 他眼睁睁看着那位年轻男子和小黑鱼亲亲昵昵、甜甜蜜蜜的模样，红宝石般的眼眸流露出不可思议、不敢置信…… 随即飞快盯住叶简。 叶简：“……” 他冷静地道：“干嘛。” 洛翎声音里满是幽怨，委屈得不行，简直要被气成一条陈年酸菜鱼：“哥哥好过分！” “哥哥真的养过别的鱼！！” 叶简：“……” 他看着面前这只委屈得嗖嗖往外冒黑气的大人鱼，依然冷静地道：“你不觉得，那条小黑鱼很像你吗？” 洛翎：“哪里像了！它那么丑！” 气死了！ 叶简总是喜欢养丑丑的东西！ 之前那只小黄鸭是，这只小黑鱼也是！ 他要闹了！ 这只大人鱼当即气呼呼地扒住叶简，扒紧一点。 然后气呼呼地瞪着他，眼神幽怨受伤，好像在看一个绝世大渣男。 叶简：“……” 叶简小声道：“可是，那条小黑鱼真的和你很像诶。” 他不等洛翎说什么，指指那条小黑鱼：“你看，它和你一样黑。” 洛翎：“？” 叶简：“一样不会吐泡泡。” 洛翎：“？？” 叶简：“虽然它还没唱歌，但我知道，你们大概一样唱歌也不好听。” 洛翎：“？？？” 在洛翎愈发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叶简十分贴心、十分温柔地安慰道：“所以，你们简直一模一样，就是一条鱼！” 洛翎：“……” 第81章 他还有喜欢的人 洛翎微微睁大眼睛，看看那条黑漆漆的小鱼，再看看眼前的叶简。 忽然开口：“我唱歌很好听！” 叶简：“嗯嗯，对对对。” 他非常熟练地拍拍这只大人鱼的脑袋，安抚一下他。 洛翎再度沉默，嘀嘀咕咕：“我唱歌就是很好听。” 以前他唱歌的时候，他的叶简都是很喜欢听的。 而且他是人鱼！人鱼唱歌都很好听！ 洛翎再看看那只乌漆嘛黑的小鱼，越看越嫌弃：“而且我也不黑！” 叶简揪揪他身上的黑衣：“可是，你的尾巴很黑呀，和它一样都是黑尾巴。” “更别提你小时候还是个黑漆漆的蛋，像煤炭。” 洛翎：“？” 叶简眼睛微弯：“好吧，是煤球。小煤球总比煤炭好听吧。” 洛翎：“……” 才没有！ 眼前这只大人鱼更加气呼呼，黑气嗖嗖往外冒，一点也没被安慰到。 叶简：哎呀，哄不好的大酸菜鱼。 他沉思一下，又道：“你记得之前有一次，你也变成过那副模样吗？” 人鱼祭坛，深海幻境里，洛翎就变成过一只小煤球。 当时，随着他们深入幻境，洛翎忽然由大人鱼变回小人鱼，也就是从成年期退到少年期——后来，他们进入最深层的幻境，洛翎又从小人鱼变成一只黑漆漆的小鱼。 叶简那个时候还很奇怪，既然是从少年期退到幼年期，为什么洛翎没有变成一颗小黑蛋——现在想来，小黑鱼的模样才是洛翎真正的幼年期。 最重要的是，洛翎变成的小黑鱼，和他们眼前这片“黄昏之湖”里的小黑鱼一模一样！ 根本就是一条鱼！ 洛翎听完叶简的话，陷入沉默。 幻境里的时候，他其实并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样子，毕竟又没有镜子。 但他记得叶简当时笑他是个小煤球。 可是……他应该没有那么黑吧。 虽然他还没破壳的时候是颗黑漆漆的蛋，但他破壳之后就是人鱼的模样，而不是一条小黑鱼。 ……最重要的是，叶简好像不喜欢黑黑的东西。 自己少年时期，刚刚长出银发的时候，叶简就夸他的银发好看。 更早以前，他和叶简说自己小时候是颗蛋，叶简还很期待地说那肯定是一颗白白净净的蛋。 所以，叶简应该更喜欢白白亮亮的东西。 ……而他小时候黑黑的。 好气。 洛翎一声不吭地趴在叶简身上，霜雪般的银发软趴趴滑落下来，似乎短暂地失去光泽。 叶简：咦，怎么好像更不高兴啦。 他正要说什么，就听见洛翎闷闷的声音：“我和它……真的很像吗？” 叶简：“对呀。” 洛翎：“……” 洛翎顿时更蔫了。 叶简喜欢白一点的鱼。 他好黑。 ……气鼓鼓地抱紧叶简。 叶简不清楚这只大人鱼的想法，但见他又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往自己身上蹭，隐约猜出什么。 于是斟酌着道：“你觉得那条小鱼很丑吗？” 洛翎重重点头。 叶简：“噢——” 难怪会那么不高兴。 原来是觉得自己小时候是黑历史。 叶简顿时失笑，道：“可是，我觉得它很好看诶。” 那条小黑鱼虽然有点黑，但可可爱爱，还很漂亮。 而且，他喜欢黑黑的鱼，因为他觉得黑色很好看！ 嗯……放到某个人身上很好看。 所以在他眼里，那只黑漆漆的小鱼一直都是漂亮小鱼，不是丑丑的小黑鱼。 洛翎听到叶简的话，微微一顿，抬起眼睛。 真的吗？ “真的，”叶简道，“我才不会骗你呢。” “我就是觉得你小时候很漂亮，眼睛像宝石一样，还喜欢转圈圈、摇尾巴……反正特别可爱。”叶简一本正经道，“而且小小一只，我可以一口一个。” 洛翎：“？” 叶简：“吓你的。” 洛翎：“……” 不管怎么样，这只大人鱼确实因为叶简的这几句话而高兴起来。 叶简说他很好看。 叶简还说，很喜欢小时候的他。 洛翎没忍住拉住叶简的手轻晃两下，随即又想起什么，小声嘀咕：“可是之前，哥哥还笑我是小煤球。” 叶简：“才不是笑你呢，你不觉得小煤球三个字很可爱吗？” 洛翎立马摇头。 叶简：“噢。” “大煤球。” 洛翎：“……” “好吧，下次不那么喊你。”叶简笑眯眯地道，“因为你是从小时候好看到现在的漂亮鱼鱼。” 洛翎眼底浮出光泽，漂亮的耳鳍也一下子竖起。 叶简对他说了好多甜甜的话。 喜欢。 而且，如果他真的是那只好看的小黑鱼，那就说明叶简以前的确养过鱼——养的还是他！ 不过，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洛翎道：“哥哥以前来过深海吗？” 叶简摇摇头：“我的记忆里没有这件事情——但是，我以前经常做梦，总是会梦到那只小鱼。” “现在想来，原来我梦到的是你。” 他的话音刚落，眼前的洛翎明显更加高兴，眼睛弯成月牙。 “也就是说，我和叶简从很久以前就开始认识！”这只大人鱼抵住叶简额头，黏糊糊地轻蹭，“叶简忘记的过去里，一直有我的存在。” 年少时的他还担心过，叶简一旦恢复记忆，想起过去的人和事，就会为此抛下他。 没想到，叶简从过去到现在都是他的。 是他一个人的！ 喜悦控制不住地满溢而出，洛翎又满怀期待地注视叶简，要从他这里再听到自己喜欢的话。 叶简含笑看着这只大人鱼：“是哦。” 过去的他只是有所怀疑，而现在，他已经能够确定，洛翎就是那条漂亮的小黑鱼。 他们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相识。 只是……不知道那是多久以前？ 叶简摸摸洛翎，道：“你只记得自己还没破壳时的事情吗？” 洛翎颔首。 他最初的记忆里，就是自己待在黑黑的蛋壳里，感受到外界的存在。 所以之前，他才觉得自己并不是叶简梦里的小黑鱼。 叶简若有所思。 诺米曾说过，洛翎是神明的赐福，是神明赠送给人鱼一族的礼物……原来是真的。 只是，关于他和洛翎的过去，关于他们和神明的关系——要弄清楚的事情，又多出一点点。 当然，想到自己曾经养过这么一只小黑鱼，他还是有点高兴。 于是再摸摸洛翎。 洛翎用耳鳍轻蹭他的手背。 两人面前，幻境似乎因为失去他们的注视而停滞。虚假的黄昏之湖下，年轻男子和小黑鱼的身影也悄无声息地淡去。 叶简轻晃洛翎的手：“过去看看。” 洛翎：“好。” 虽然神情乖乖的，但目光落在前方时，他的眼神已变得冷淡而戒备。 两人踏入前方的空间，来到缀满晶石的古树之下。 古树树影婆娑，晶石璀璨闪烁。如果不是那股厌恶感仍未消散，叶简甚至会以为这就是自己梦中的那棵古树。 在洛翎的注视下，他抬手，抚上古树的树身。 毫无反应。 叶简：哎呀。 他再扭头，转向洛翎。 洛翎慢吞吞将下颌压在叶简肩上，冰冷的手掌覆在叶简手背间，拉着他的手，再次与古树相触。 叶简：咦，这都要占一下我的便宜。 叮当。 银链轻灵作响，洛翎修长手指嵌入叶简指节。仿佛冰川下的海水淌过指尖，叶简能感觉到自己掌心之下，空间微微颤动。 下一秒，古树树身崩裂，漆黑的气息森然四溢，叶简视线微晃，突兀地塞入一堆画面。 ——鲜血染红苍穹，宛如末日的赤红天幕铺展，一位墨发黑眸的年轻男子面无表情，一步步踏至古树之下。 细碎的画面不断切闪，真实得有些虚假。叶简微微闭眼，那些画面却又频繁地跳入他的脑海里，强硬地呈现于他眼前。 下一幕，年轻男子苍白指间流溢森森黑气，抬手—— 缀满晶石的古树坍塌，黄昏之湖枯竭，如同圣地的一方空间，就此污染覆没…… 画面蓦地终结，叶简按住额角，头痛欲裂，落下的冷汗很快打湿墨发。 耳边嗡鸣作响，世界混沌颠倒，不受控的混乱之中，只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 是他……毁去的黄昏之湖？ 是他……造成的大污染？ 指尖冰凉，寒意沿着脊背渗入骨髓，浑身的鲜血几乎凝固。 叶简恍惚浑噩，仿佛断翅的飞鸟，一颗冻结的心脏不断下坠—— “哥哥。” 低沉微凉的嗓音于耳畔落下，如同山巅飘落的轻雪，一瞬之间，镇住所有的躁动与混乱。 “不要相信，那只是一场虚假的幻象。” “……” 霜雪的气息包裹周身，冰凉凉的脸庞贴着自己磨蹭，是亲昵的安抚。 叶简稍稍回神，毫无温度的指尖无声游移，触碰到身边的人，用力抓紧。 洛翎回抱住他。 叶简轻轻呼出一口气，宛如身陷梦魇之人，终于从噩梦中解脱。 于是偏过头，对身边的大人鱼笑笑：“我没事，不用担心。” 洛翎眼眸沉沉地锁住他，并未回答。 叶简晃晃他的手，再抬眼，视线落于前方，再度异变的幻境—— 美丽的晶石古树枯萎，黄昏之湖干涸。空间撕开原本伪装，阴沉的天幕之下，一棵通体漆黑的巨树破土而出，张扬开枯瘦的枝干。 古树丑陋苍老的树皮耸动，缓缓凸起一张人脸，嘴角弯钩般扬起，露出一个阴冷的笑容。 “好久不见。” 漆黑古树似男非男、似女非女的诡异嗓音飘荡在幻境之内，激起层层回音。 “吾乃神明，凡人见到我，应当跪下。” 叶简、洛翎：“……” 一时间，他们的眼神都有些一言难尽，还带着明显的嫌弃。 叶简直接开口：“你好丑。” 不等古树回话，他又道：“我家人鱼就好看。” 古树：“？” 叶简：“还比你白。” 古树：“？？” 叶简：“唱歌还比你好听。” 古树：“……” 叶简：“他还有喜欢的人，你没有。” 古树：“……” 叶简：“真可怜。” 古树：“…………” 第82章 你可以杀死你的鱼 漆黑古树听完叶简的话，默然无语。 叶简轻晃洛翎的手。 漆黑古树：“？” 它好像遭到冒犯，枝干抖动，吐出尖细而阴冷的声音：“你所拥有的，终会失去！” 话音刚落，洛翎眼眸蓦地森寒。 海水卷起巨浪，叶简的黑线也如雷霆落下。 战斗自空间内展开，但不过是短短数个交手，漆黑古树便于无声中萎缩倒塌，消失在两人面前。 叶简眉心微蹙。 不对劲。 他们并没有杀死对方的感觉，甚至连他的攻击，好像都不曾落在那棵丑陋的古树身上。 洛翎回应叶简的疑惑：“幻象。” 叶简若有所思：“它和你一样，都能够制造幻境。” 一路走来，这种既视感越来越强烈。他总觉得，洛翎和这片幻境的主人存在共通之处。 如果漆黑古树继承过神明的力量，那是否能够说明，洛翎同样拥有神明力量？ ……厉害的大人鱼。 叶简心中划过这些想法，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那棵漆黑古树，于是他戳戳洛翎：“能不能找出它的踪迹？” 洛翎：“它的气息已经消失，但是，这里是深层的幻境，靠近核心。” “我可以毁了这里。” 冰冷的声音落下，空间随之震动。 裂缝横亘偌大的空间，眼前所见寸寸崩塌，毁灭的浪潮吞噬一切。 空间之内，天倾地崩，日月变色。而洛翎身边的叶简安然无恙，没有受到丝毫波及。 尽管如此，洛翎还是一声不吭地抬手，环过叶简的腰。 空间转眼坍缩，两人脚下的大地也无法再支撑一方。洛翎拥住叶简，带他轻飘飘下落。 他们来到幻境最底部，也是这里的核心，最为深层的空间。 一切伪装被撕开后，这个幻境终于展露出自己真实的面貌。 ——黑暗凝聚的空间，乌碳般的树根盘虬纠缠，流淌幽幽荧光。 荧光聚成无数细小的支流汇向四方，每一条河流末端，都躺着一个个毫无声息、双目紧闭的人。 其中，中间的一条支流顶端，一个脸色惨白如纸的中年男人身体表面遍布细小的树根，如被埋葬在树根之间。 叶简听见洛翎淡淡地道：“神庭的那个s级守望者，张大明。” 叶简听汤不诚说过这个名字，有些奇怪：“他不是已经——” 洛翎的目光擦过张大明的脸庞，声音没什么情绪：“现在的他，和死人没有区别。” “作为s级守望者，他的生命被这棵树延续，目的仅仅是为了吸收他体内的能源。” “又或者，是那棵树需要他的身体，为自己所用。” 叶简微微蹙眉。 洛翎的一句话指出关键，他顿时想起之前汤不诚和陈娆的交谈中，禁地首领亚瑟性情大变的事情。 当年的神庭里有两位s级守望者，一位是张大明，一位是神庭首领诺伦。他们对外都已经死去，而现在，张大明却出现在禁地之下…… 叶简思索道：“诺伦真的死了吗？” 提到那个名字，洛翎声音冰冷几度：“是被我亲手杀死的。” 张大明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当年，他放由垂死的张大明离开。 张大明是个兄长，收养过一个弟弟。当时的他向洛翎乞求，让他再看他的弟弟一眼。 洛翎同意，因为那个时候，张大明的死已是定局，他甚至不用抬手，这位s级守望者的生命也撑不过半小时。 而现在，躺在这里的张大明看似吊着一口气，却和一具尸体没什么区别。 叶简若有所思，视线落于四方。 如果他没有猜错，躺在这里的人，应该都是守望者。 也许是禁地的守望者，也许……是禁地之外，吸收过凝和晶的人。 叶简抬手，指间萦绕黑线，游蹿而出。 就在黑色丝线即将接触到那些被困住的守望者之时，黑暗空间里，异变再生。 轰隆—— 树根铺缀的大地震动，所有荧光支流的顶端，庞大的巨物支撑而起，宛如一个巨人，轰然躺倒在自己领地之上。 漆黑古树撑开占据所有空间的枝干，现出巨大到可怖的实体。树身之间的人脸凸出，睁开一双没有眼白的细长眼睛。 阴冷的声音，再度回荡于空间之内：“渎神之人，当受神罚！” 叶简：“你只会说这一句话吗？” 话音落下，战斗再度拉开。 之前都只是与幻象作战，现在对上本体，叶简发现这棵古树其实很强——远远强过他们之前遇到的任何敌人。 而且，它的力量令叶简熟悉，他甚至隐约觉得，这棵古树就像他和洛翎的综合体。 他们之间，到底存在什么样的联系？ 随着战斗的深入，叶简思绪沉凝，但神情并未表露出分毫。 忽然之间，漆黑古树露出一道破绽。 叶简和洛翎没有犹豫，抓住这道破绽，攻势如暴雨降下。 古树枝干震颤，肉眼可见地衰弱下去。但是下一秒，它虬结的树根仿佛有生命力一般飞速缠覆住那些昏迷的守望者，荧光灼眼，流淌汇向中间的古树。 转眼间，漆黑古树的枝干再度伸展而开，原本干枯的枝干之间，居然生出一粒粒细小的黑色晶石。 晶石闪烁深色光泽，叶简眼前微晃一下，忽然有些眩晕。 洛翎：“哥哥？” 叶简：“没事。” 那眩晕很轻微，因此他的神色如常，没有一丝变化。 洛翎却微微蹙眉。 叶简安抚地拉住洛翎的手，视线落于流淌荧光的树根之间。 这棵漆黑的树，居然在吸收其他守望者的力量。 像是看出他的想法，古树阴森森地笑：“这只是一部分，在你们看不到的其他地方，还有更多信徒在为我提供能量。” 洛翎眉眼冷淡，他的叶简状况有些不对，他也不想在这里耽误时间，道：“一击解决掉它。” 叶简道：“小心，它可能会故意露出更多破绽。” 洛翎：“嗯。” 战斗继续持续，但才过数分钟，叶简就觉得不太对劲。 漆黑古树抖动枝干，细小的晶石如叶片摇晃，无数光点交缀落入他的眼中……他有些头晕。 不只是头晕，额角泛起熟悉的痛楚。仿佛冰封的湖面被硬生生撬开，疼痛就如裂纹般丝丝缕缕蔓延开来。 一只冰凉的手扣住叶简手腕，洛翎微沉的声音响起：“哥哥，我带你离开。” 战斗无法短时间内结束，他的叶简才是最重要的。 叶简：“我……” 他想回应，但这一刻，漆黑古树的枝干之间，晶石剧烈摇晃，刺目的光芒闪烁。 叶简按住额头。 大脑疼得仿佛炸裂，叶简眼前恍惚，意识沉沉下坠，足足数秒，他都处于彻底失神的状态。 再回过神，满目所及，皆为黑暗。 滔天的黑暗席卷而来，洛翎抱着他下坠，漆黑古树的狂笑响彻空间。 “我和你是同源，而我，是完整的那个！” “你的每一次攻击，都只会令我更强！” “死在这里……然后被我吞噬吧！” 尖锐的声音回荡于耳边，刺得耳膜生疼。叶简却顾不上那么多，低声道：“洛翎？” 洛翎紧紧拥着他，一言未发。 叶简的心猝然一凉。 无边的黑暗肆意涌来，张牙舞爪，如同饥饿的野兽，要将他们吞噬。 漆黑古树狂笑，仿佛已经预见自己的胜利。然而，就在黑暗即将触及叶简和洛翎，将他们淹没的那一秒—— 叶简抬眼，墨黑眸底，陡然划过一丝金芒。 黑暗于瞬间停滞，漆黑古树声音一顿，仿若失控：“什么！你——” 。 黄昏庭地，禁地总部。 阳光下的雪白殿堂，悄然裂开一丝细纹。 轰隆—— 异变，一瞬间发生。 仿佛地震天崩，轰然巨响中，禁地总部寸寸塌陷，一道直通底下的巨大裂口赫然显现。 转眼之间，禁地已成废墟，却并非波及到周边的无辜之人。 “……” 烟尘四溢，一个安然无恙的路人哆哆嗦嗦地靠近，随即惊恐地睁大眼睛：“那是什么？” 很多，更多的路人围聚过来，叽叽喳喳，不可置信：“那是什么？” —— 滴答。 沉寂的世界里，耳边似乎有水珠滴落。 滴答……滴答…… 第三颗水珠落下时，叶简睁开眼睛。 大脑如被穿透，剧痛钻心，叶简却顾不得那么多，第一时间要去寻找自己的大人鱼—— 在他掌心之间，一条黑漆漆的小鱼蜷成一小团。 叶简：“……” 叶简无言地戳戳这只小黑鱼。 小黑鱼昏昏沉沉，一动不动。 叶简：糟糕，晕过去了。 不过……还好，这只小鱼还在他身边。 叶简轻舒一口气，小心翼翼捧着这只小鱼，强撑着坐起。 这个动作又引来一阵眩晕，叶简视线恍惚，凝神数秒，才勉强看清眼前的景象。 封闭的山洞，隔绝天日，却有比天光更明亮的光泽落下。 那是无数闪烁的晶石。 ——缀满晶石的美丽古树撑开华冠，无声照落光辉。 叶简微微一怔。 下一秒，缀满晶石的古树缩小一点。 再缩小一点。 眨眼之间，缩成一棵细瘦的、不过半米高的小树苗。 繁星般的晶石消失，这棵小树苗只有两根瘦瘦的枝干，头顶着唯一一片细细的小叶子。 叶简沉默，隐约觉得眼前这一幕有点眼熟。 小树苗微微弯下腰，唯一的一片小叶子冲叶简轻摇一下。 叶简听见一道细嫩如新芽的声音落在自己耳边：“好久不见。” 明明才见过没几次，但当小树苗说出这句话时，却仿佛多年未见的朋友。 叶简安静地望着这棵小树苗，数秒后，抬手摸摸它唯一的叶子：“之前在山洞里，你不是这样的。” 小树苗唉声叹气：“因为那是我最后一点力量。” 大概是想节省时间，不等叶简说什么，它又飞快地补充道：“你和我一样，力量都是不完整的。” “现在大敌当前，你最好尽快恢复自己原有的力量。” 叶简：“我应该怎么做。” 小树苗的叶片偏向叶简掌心里蔫巴巴的小黑鱼：“这条小鱼身上——” 叶简纠正：“他是我的大鱼。” 小树苗慢吞吞“哦”了一声。 随即道：“你家大人鱼身上，拥有神明遗落的另一部分力量。” “你可以杀死他，以此获得这份力量。” 叶简：“？” “很残忍吗，那就吃掉他，也可以。”小树苗晃晃头顶的叶子，一脸天真地道，“反正他很小，吃掉才一口，很快的。” 叶简：“……” 叶简面无表情地抬手。 把小树苗头顶唯一的叶子拔掉了。 小树苗：“？” 小树苗：“？？？” 第83章 他是我的小鱼 “你你你！” 幽深的山洞里，一棵小树苗傻在原地，气愤地挥动左右两根瘦小枝干。 “你太过分啦！怎么可以拔我的叶子！！” 叶简：“它只是一片叶子，对你很重要吗？” 小树苗抱住脑袋：“这是我最重要的东西！！” 叶简：“哦。” 他的墨色眼眸如夜色下的寒湖，不起波澜：“我的大鱼也是我最重要的东西，你还让我吃掉他，你更过分。” 小树苗呆滞几秒，似乎说不出话。 叶简把那一小片叶子还给它 小树苗飞快伸出两根瘦瘦的枝干，嗖一下接过。 然后小心翼翼地举起叶子，耐心地在头顶摆来摆去，摆正到一个刚刚好的位置，松开枝干。 小小的叶片接入枝干，并未掉落，而是宛如新生的树叶，安安然然地待在小树苗头顶。 小树苗长舒一口气，再悄悄抬起脑袋。 叶简此时并没有看它，他在关注掌心里的小黑鱼。 几分钟过去，这只黑漆漆的小鱼依然没有要醒的样子，小脑袋软软垂落，抵在叶简指间。 叶简有点担心地戳戳小黑鱼，他一动不动。 不过，大概是感知到自己的叶简的气息，一两秒后，小黑鱼的脑袋往旁边挪挪，慢吞吞挨着叶简指尖轻蹭一下。 叶简眼中划过一丝浅淡的笑意，还能黏他，说明洛翎的状态还好。 也许很快，这只小黑鱼就会醒来，气呼呼地发现自己变成一颗小煤球。 叶简轻轻拢住小黑鱼，抬眼。 小树苗对上他的视线，道：“你现在也养着他吗？” 叶简摇摇头：“是他养着我。” 小树苗：“哦——” 它像是很遗憾地轻叹一口气：“那，那就不能吃掉他了。” 叶简沉默抬手。 小树苗立马捂住脑袋上的叶子：“我开玩笑的！！” 叶简盯着那片小叶子，道：“你刚才说，我的力量不完整。” “也就是说，你知道我们的过去。” 大概是他的目光一直停留于自己头顶，小树苗非常老实乖巧地道：“对啊。” “不过，我以为第二次苏醒之后，你很快就能找回自己的记忆。”它道，“山洞那里我还提醒过你，要去寻找记忆……是中途发生什么变故，挡住了你的脚步吗？” 叶简垂下眼睫。 他确实记得那个时候，山洞里的古树让他去寻找一些重要的东西。 只是，古树的意思是让他找回记忆，而他却直接跑到深海，找他的大人鱼去了。 叶简摸摸掌心里的小黑鱼，决定跳过这个话题，当做无事发生。 于是道：“和我说说我们的过去吧。” 小树苗犹豫一下：“如果是以前，我肯定不会答应你。但是现在时间紧迫，所以……” 它低头，唯一的叶片轻轻垂落：“你凑过来一点。” 还不等叶简真正靠近，这棵小树苗又飞快补充一句：“不准揪！” 叶简一声不吭地凑过去。 一丝细微的光点自小树苗叶片间的脉络流动，汇聚于叶片尖端，如水滴落下。 叶简抬手，轻触光点。微光融于他的指尖，他似有所觉，轻轻阖上眼睛。 刹那之间，他的眼前，过往如陈旧画卷缓缓推开。 ——蔚蓝无云的天空之下，苍白昳丽的年轻男子种下一颗种子，种子破土而出，生出新芽。 新芽蜿蜒生长，更多枝干交织勾连，枝干末端，细闪的晶石如叶片点缀，随风摇荡。 转眼之间，刚才的幼芽长成撑开天幕的美丽古树，古树晶石洒落星辰光辉，树下孕育无暇之水，涓涓流动。 清水流淌，汇聚成湖，湖水不染纤尘，宛若明镜倒映苍穹。 年轻男子种下黄昏之树，见证黄昏之湖的诞生。只是，神明之地美丽却空乏，始终没有除他之外的第二个生命诞生。 就这么过去一段时间，年轻男子大概是觉得无聊，来到黄昏之树身边，在树下陷入沉眠。 时间无声流淌，沉眠苏醒的那一天，清澈无暇的黄昏之湖里，居然多出一尾黑漆漆的小鱼。 小鱼遍体漆黑，一双眼睛鲜红如宝石。这样的颜色，和雪白的神明之地格格不入。 不过，年轻男子却很高兴，蹲在湖边，想和这只小鱼打招呼。 然后他就被不熟悉环境、又怕生的小黑鱼咬了一口。 年轻男子：“……” 鲜血落入黄昏之湖，小黑鱼在无意识间吸收，年轻男子只觉自己失去一部分力量，变得有些虚弱。 只是，有这条小鱼陪伴，他还是很高兴。 于是第二天，年轻男子又来到湖边，想找这只小鱼。 小黑鱼慢吞吞地在湖底游动，它是一只初生的小鱼，对周围一切都很戒备。 但是，湖边的那个人身上香香的，有它喜欢的味道。 于是没过一会，小黑鱼就浮到水面上，仰起小脑袋。 年轻男子轻戳一下它的小脑袋。 小黑鱼这回没有咬他，而是用脑袋轻蹭一下年轻男子指尖。 然后开始围着他转圈圈。 年轻男子眼底浮出笑意，小黑鱼微微一呆，咕嘟吐出一个丑泡泡。 之后的日子里，一人一鱼度过一段平静且美好的时间——直到某一天，蔚蓝的天空崩裂，鲜血染红苍穹，晦暗的淤泥从大地涌出。 年轻男子仰首望着天空，眼眸沉宁如波澜不起的黄昏之湖。片刻后他微微俯身，轻碰湖中的小鱼：“我走啦，你要好好的。” 小黑鱼懵然无知，这个时候的它还意识不到发生什么，更不知道什么是离别。 年轻男子转身离开。 在他走后，侵蚀神明之地的黑暗停滞下来，天空不再塌陷，一切似乎有所好转——但是，不知过去多久，停滞的黑暗再次汹涌而动，更加浓烈的血光如恶兽吞噬整片天幕。 这一次，没人再能阻止这一切。 黄昏之树枯萎，黄昏之湖倾泻而下，一直在湖中乖乖等待年轻男子回来的小鱼似乎终于意识到什么，拼命扑腾鱼尾，试图逆流而上。 它并不是想让自己活下去，它只是想再次见到那个人。 只是，它还是一条很小很小的鱼，根本无法抵抗神明陨落之力……最终，这只小鱼耗尽最后一点力气，被湖水席卷，不知去往何方。 曾经的神明之地，于无声中覆灭。 过往的画卷缓缓焚毁，叶简从记忆之湖中清醒，睁开眼睛。 眸中隐约流淌金芒，他轻声低喃：“原来如此。” 曾经遗失的过往，此刻已经被他再次拾起。 他从光芒中诞生，代表神明遗留于世界的善意。 神明光暗一体，善恶共存。曾经善恶平衡稳定，而当神明陨落之后，恶意失控，试图掀起吞噬世界的黑暗。 作为神明之善的他前往阻止，却因为力量并不完整，不敌恶意，遭受反噬，陷入长眠。 不过，失去意识之前，他还是倾尽全力封印恶意，最终止住毁灭世界的浪潮，只有部分黑暗倾泻人间，带来大污染——尽管灾难依旧发生，但相比于毁灭的命运，大污染之下，世界依然存在生机。 之后，他沉睡多年，终于在荒野之上睁开眼眸。 苏醒的那一天，仿佛冥冥之中的命中注定，他再次和他的小鱼相遇。 曾经被他封印的恶意也在这段时间逐渐打破封印，重回世间。 “……” 思绪流转，记忆落下，叶简眼底一片清明。 他抬眼。 小树苗头顶翠绿的叶片枯黄，枝干萎靡，整棵树似乎随时会枯死过去。 叶简微微一惊，道：“你怎么了？” 小树苗有气无力地道：“重现那段过去，是很损耗力量的事情……如果不到万不得已，我才不想做……” “其实，靠你自己不断吸收污染的话，应该不到一年就能完全恢复记忆……” “但是现在，那棵丑树又冒出来作恶，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所以没办法了……” 气若游丝的话语落下，叶简怔然数秒，轻声道：“谢谢。” 然后抬手，以黑色丝线割开手腕。 鲜血溢出，他手腕朝下，血珠沿着苍白肌肤滚落，坠入小树苗根部的土壤。 小树苗得到血液浇灌，头顶的叶片慢吞吞支愣一点。 再支愣一点。 ——叶简收回手时，这棵小树唯一的叶子再度泛上新绿，褪去一点黄色。 “……谢谢。” 虽然还是很虚弱，但小树苗的声音已经比刚才精神几分：“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不过，既然已经恢复记忆，我觉得你还是要想想怎么恢复原本的力量。”它慢慢地道，“当初，如果不是你的大鱼咬了你一口——” 话音未落，叶简已平静地打断：“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轻易得到神明的力量，我刚刚将血分给你，你不也没有获得我的力量吗？” 小树苗微微一愣：“好像是这样。” “所以，他是特殊的。”叶简指腹轻点一下小黑鱼的脑袋，“也许他的出现，正是神明赐予我的礼物，让我能够对抗恶意。” ——当初，神明的陨落导致大片负面能量诞生，光明被污染为黑暗，恶意更是趁势而起，大肆吸收那些负面能量……所以那个时候，恶意的力量已经压制过他。 就算这条小鱼没有出现，那时的结局也不会改变，力量完整的他依然会输给因为吸收负面能量而实力暴涨的恶意。 但是，如果没有这条小鱼，多年后的他从荒野上苏醒，面对孤单一人的处境，可能只会浑噩而不知目标，如同一具游魂。 很多时候，都是洛翎陪着他、支撑他，才让他能够继续走下去。 没有洛翎……他无法忍耐孤独。 叶简垂眼，安静地注视掌心里的小黑鱼。 而且，就连他都不知道，这只小鱼为什么会诞生于黄昏之湖。 洛翎的出现是个变数，又或者，是神明早已预知自己的陨落，所以在那之前，为这个世界准备的一个变数。 反正……是他特殊的大人鱼。 叶简轻戳一下这只小鱼。 这一次，小黑鱼轻动一下。 叶简：“！” 被他戳醒啦！ 在叶简满怀期待的目光中，小黑鱼慢吞吞抬起脑袋，醒来的第一时间就是寻找什么身影。 叶简与他对上视线。 小黑鱼微呆，红宝石般的眼睛流光涌动，仿佛横亘长久时光的旅人，终于抵达自己的终点。 开始在叶简掌心里扭来扭去，各种乱蹭。 叶简眉眼弯弯：“你醒啦。” 然后不等小黑鱼做什么，低头亲他一口。 小黑鱼：“！” 小树苗大惊失色：“伤风败俗！不知廉耻！” 叶简没有理它，依然笑吟吟地看着洛翎。 小黑鱼呆滞。 下一秒，他消失于叶简掌心，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银发红瞳的大人鱼。 冰凉凉的银色长发勾连叶简指间，洛翎抬手环住叶简的腰，紧紧地圈住这个人，眼眸沉沉，一眨不眨地凝望他。 然后凑过来一点，再凑过来一点。 抵住叶简额头，微微垂眼—— 叶简忽然道：“等等。” 随即偏过头，与悄悄抬起叶子、探头探脑的小树苗对视几秒。 牵着洛翎的手，把他拉走了。 小树苗：“？？？” 它可是尊贵稀有的黄昏之树！ 有什么是它不能看的！ ……快点回来！！ 第84章 你们会回来吗？ 洛翎乖乖地被叶简牵着手，和他走到山洞一侧，小树苗伸长枝干也偷窥不到的地方。 然后满怀期待地看着叶简。 他的叶简要给他亲亲！ 在洛翎亮晶晶的目光中，叶简找块干净的石头坐下，道：“让我们来想想，怎么对付那棵丑兮兮的黑树吧。” 洛翎：“？” 叶简严肃地道：“这很重要，是当务之急。” 洛翎：“？？？” 叶简一本正经地戳戳他：“快说。” 洛翎：“……” 这只大人鱼足足有数秒没说话。 然后气呼呼地抱住叶简。 啪一声。 一条漂亮的墨色鱼尾圈住叶简。 叶简：咦，什么时候把腿变成的尾巴。 他非常熟练地抬手摸摸那条鱼尾。 洛翎：“……” 不给他亲亲，还要摸他！ 叶简好过分！ 过分死了！ 银发红瞳的大人鱼眼神幽怨，耳鳍一点也不高兴地耷拉下来。 但还是乖乖让叶简摸尾巴。 叶简嘴角微微扬起，心想：才不给你亲亲。 他是个很有原则的正经人，所以要亲也等一切事情结束，回到海里再亲！ 不过，叶简一边摸着鱼尾，一边看着这只气鼓鼓的大鱼，几秒后忽然道：“你好大。” 洛翎：“？” 叶简：“比我一开始遇到你的时候大好多。” 洛翎沉默。 这样的话，叶简恢复五年前记忆时说过一次。 不过他知道，这一次，叶简指的是他们之间更加久远的相遇。 ——时光长河的源头，他们在黄昏之湖的初遇。 洛翎拉住叶简的手，眼眸沉凝地映出叶简模样：“那个时候，我什么都不懂。” “如果可以回到过去，回到神明陨落之时，我一定会和叶简一起离开，对抗恶意。” 叶简听到这话立马摇头：“我才不要呢，你那个时候还好小，都没有我手心大，我才不带上你。” “而且，如果真的和我一起走，之后……我们可能也未必会重逢。” 叶简说到这里，对洛翎笑笑。 “我觉得现在就很好，我们依然在一起，你还是我的鱼。” 洛翎眼睛微亮。 叶简说他是自己的鱼。 他喜欢叶简说这种话。 小小的喜悦自心底溢开，洛翎将叶简的笑意一点一点收入眼底。尾鳍微翘，下颌压在叶简肩上，一声不吭地磨蹭他的脸庞。 叶简含笑看着这只黏人的大鱼，再开口时，话题已经转变。 “当初，我虽然沉眠，但恶意也遭受创伤，不得不蛰伏下来。” 叶简道。 “这些年来，它一直在利用大污染恢复自己的力量——之前的灰晶是这样，现在的凝和晶也是。” “只要污染越多，它的力量就越强盛。所以过去的神庭和现在的禁地背后，都存在他的影子。” 叶简能感觉到，他对那棵漆黑古树——也就是恶意的封印已经越来越弱。 现在的恶意早已不是数百年前光暗并存、善恶平衡时的恶意。它吸收神明陨落的负面能量，结合自身力量，孕育出实体，化形为漆黑之树。 那是比原本的恶意更加浓郁的黑暗，甚至能够压制住作为神明之善、象征光明一面的叶简。 因此，之前和漆黑古树的战斗中，当古树枝干间结出黑暗凝聚的晶石时，叶简才会觉得不适，甚至一度失神。 洛翎微微蹙眉，难怪他的叶简会忽然失去意识。 那一刻，他为了护住叶简，遭到古树偷袭，不得不强行突破幻境，将叶简带离。 归根结底，是他没有保护好他的叶简。 洛翎指尖攥紧，开口：“哥哥，我把你的力量还给你。” 叶简与他对视：“怎么还？被我吃掉吗？” 洛翎没有犹豫：“如果哥哥想，我——” 话音未落，叶简一下子捂住他的嘴。 然后抬手敲一下他的脑袋。 想了想，又把他的银发统统揉乱。 头顶乱糟糟银发的洛翎：“……” “想什么呢，”叶简面无表情，“你欠我的三百万个漂亮泡泡还没还，所以不准说这些胡话！” 洛翎停顿一下，小声嘀咕：“是两百九十九万九千……” 叶简：“不管，就是三百万！” “而且，那是你的力量，是靠你自己得到的。”叶简平静地道，“我刚刚还将自己的血分给黄昏之树，它都没能获得力量，所以——” 这句话还没说完，洛翎一下子抓紧叶简的手：“哥哥受伤了？” 叶简：……糟糕。 不小心说漏嘴了。 之前净化过那么多次污染，他的治愈能力早已恢复到五年前，甚至还要更好——所以那道伤口在洛翎醒来前就已痊愈，连道疤痕都没有留下。 他还想瞒过去来着。 叶简对上洛翎转深的视线，露出一点无辜的眼神：“没有。” 洛翎一言不发地低头，反复查看叶简手腕。 叶简非常淡定地任由他检查。 洛翎没能找出伤口，脸色也不见高兴，而是慢吞吞趴在叶简身上。 看起来更蔫了。 叶简：哎呀，容易自责的大鱼。 不过，洛翎的每次自责，都是因为担心自己。 想到这里，叶简抬手，一边给这只大人鱼轻轻顺毛，一边温柔地解释：“神明的力量并不是可以随便获得，你只是喝过我的血就能得到神明之力，说明你和我一样，都是被神明选中的人。” “所以，你本来就是一只很厉害的鱼。” ——不等洛翎回应，叶简又语气幽幽地道：“而且，要是你真的敢留我孤零零一个人……我就去养其他鱼！” 洛翎：“！” 他猛地抬头。 叶简：“我还要养好多好多条！” 洛翎：“！！” “等把他们养大，我就结束自己的生命，跑去找你。”叶简面无表情，“气死你。” 洛翎：“！！！” 洛翎当然无法接受这种事情，哪怕叶简只是随便说说，他光是想到，就心如刀割。 立马圈紧叶简，脑袋抵着他的肩膀轻蹭，整只大鱼温温顺顺，语气又乖又软：“哥哥不要说这种话，我不会丢下哥哥的。”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和哥哥一起面对。” 柔软的话语轻羽般落下，叶简心底一软，正要说什么，就听见洛翎声音低低地道：“只是，哥哥也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不等叶简回应，他又有点委屈地补充一句：“已经三次了。” 叶简：“……” 好吧，神明陨落时一次，五年前一次，深海幻境一次……算起来，他确实因为一些“意外”，“不小心”丢下这只大人鱼三次。 叶简看着洛翎委屈的小眼神，登时有点心疼，声音再放柔一些：“不会的，这一次不管怎样，我们都会一直在一起。” 这并不仅仅是一句安慰，而是他的决心。 因为他知道，就算他希望洛翎能好好地活下去，活得久一点……但是，如果彻底地失去他，这只大人鱼也不会再独活下去。 而他也不希望失去他的大人鱼，再度变成孤零零一个人。 叶简的手轻轻落在洛翎头顶，洛翎眼底亮起光泽，往前挪一点。 整只大鱼沉沉压在叶简身上，占据着他的体温。 几秒后，大概是还想贪心地拥有更多叶简的气息，他又调整一下姿势，将叶简整只都霸占在怀里。 随即心满意足地把脸埋进叶简肩窝，嗅闻他身上好闻的味道。 叶简微微笑着，任由这只大人鱼黏着自己。 数分钟后，他轻轻开口：“走吧？” “这一次，我会更多地使用光明的力量。”叶简道，“只有那样，才能重创到恶意。” 洛翎颔首，道：“要是它再度释放黑暗，我就以幻境挡在哥哥面前。” 叶简弯起眼睛：“好。” —— 两人从山洞一侧走出时，小树苗虽然因为失去过多力量而没什么精神，却还是第一时间往这边探头探脑。 小树苗：咦，不对，这两个人怎么好像…… 不会吧不会吧，什么都没发生啊？ 它左扭扭右看看，发现洛翎和叶简真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当即很响地“啧”一声。 就这！ 叶简：“？” 叶简看着小树苗头顶蔫蔫的叶子，决定不和它计较。 于是道：“我们要走了。” 小树苗微微一愣。 数秒后，它小声地道：“黑暗强盛，光明式微，我是依靠光明而生的树。如果最后连光明都不复存在……我也会彻底地消逝于世间。” “你们会回来的，对吧。” 叶简没有犹豫地颔首：“会。” “再次见到我们的时候，你肯定又是一棵亮晶晶的大树。” 小树苗：“好。” 它头顶的小叶子轻晃一下，无声地告别。 叶简摸摸那片小叶子，温声道：“送我们出去吧。” 年轻男子和他的大人鱼的身影消失在山洞之内，幽深无光的洞穴里，只剩下一棵小树苗。 小树苗头顶的叶子耷拉下来，忧心忡忡，心事重重。 其实，它可以预见很短暂很短暂的未来。 只是，如果动用那个能力，它可能撑不到叶简他们回来，就会陷入长久的沉眠…… 小树苗纠结一会，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微光沿着叶片脉络流淌，小树苗枝干不断颤抖……许久之后，这艰难积蓄的最后一丝光芒，终究成形。 光芒落下，小树苗似乎看见什么，头顶原本萎靡的叶子微微竖起。 但是很快，它好像又看见什么…… 忽然间，恐惧地战栗起来。 第85章 哥哥，睡吧 黄昏庭地。 曾经圣洁如白雪堆砌之城，此刻已经落入炼狱。 焦烟于偌大的城市上空堆积阴霾，惨叫和哀嚎四起。放眼所及，坍塌的建筑之下到处都是烧灼的焦土，层叠淤泥般的黑暗物质，如有生命力般勃勃涌动，将不慎沾染之人吞噬。 城市中心，一棵巨大的漆黑古树参天而起，流淌荧光的树根毒蛇般纵横占据城市每一寸角落，从树根间源源不断吐露出黑暗气息，慢慢向城市之外的周边蔓延。 “快走！从这里疏散！” 几个城门口，惊叫交杂凌乱的脚步声，众人狼狈逃窜。汤不诚和陈娆带来的人竭力组织顺序，帮忙受难者逃到安全地方。 陈娆一刻不停，在忙碌的间隙中擦去头上汗水，余光瞄到城市中间庞大的古树，惊叫一声：“那棵古怪的树好像变得更大了！” “放任它继续生长的话，剩下的人恐怕也无法逃出城！” 陈娆几步之外的汤不诚眉头紧锁：“我的人刚刚试过，无论使用什么手段，都无法攻击到它。” “以我们的力量根本无法与它对抗，只能期待a级以上的守望者早点赶到这里。” 陈娆怒骂：“狗日的禁地！” 骂完又道：“你见到叶先生他们了吗？” 汤不诚无言摇头。 不祥的预感自陈娆心头涌起，但她很快就强迫自己抛开这份预感，不再去多想。 叶先生和他的人鱼肯定会没事的，肯定！ “快看！” 一旁外，艾克忽然出声。 “那是什么？” 地上的几人仰首。 天空之中，漆黑古树数米之前，两道修长的身影并肩出现。 墨发苍白的年轻男子，还有银发红瞳的男人…… 汤不诚几人精神一振，陈娆更是惊喜地出声：“叶先生！” 下一秒，他们眼前微微一晃。 幻境。 遮蔽一整座城市、影响所有人视野的幻境铺开，仿佛有海水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漆黑古树与天空中的两道身影已消失在众人面前。 他们愣怔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旁边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响动。 陈娆扭头，只见一个浑身沾满灼烧般黑色气息的中年男人踉踉跄跄地从一条小巷内爬出，抬起一张狼狈的脸。 陈娆惊讶：“你是……张小明？” 她认得这个人的脸，a级守望者张小明，神庭曾经的成员，后来加入禁地——他的哥哥，就是鼎鼎有名的s级守望者张大明。 张小明脸色晦暗，他身上沾满大片污染，显然活不了多久。 但此刻，他的脸庞狰狞，一把抓住最近的汤不诚的手臂，声音嘶哑如被砂纸磨过：“我看到我哥哥了……原来，他们一直在利用我们……” 汤不诚不明所以：“什么？” 张小明咬牙切齿：“跟我来！” “我知道这座城市的一处地方藏有禁地设下的巨量炸弹，威力足够毁灭整个黄昏庭地，还有它周边的区域！” “把炸弹投向城市中心……炸死那棵树！” —— 凛冽的冷风吹过，叶简和洛翎十指相扣，目光平静地直视前方。 漆黑古树张扬开枝干，树身上的人脸挤出一个冰冷的笑容：“我要是你们，现在就放弃一切，乖乖地被我吞噬。” “你们都是不完整的力量，就在一起站在我面前又能怎样？谁也发挥不了全部的力量。” 叶简淡淡道：“是吗？” 他的目光下落，漆黑古树盘踞城市中心的树根之间，一道几乎穿透树身、满布焦灼痕迹的硕大伤口正缓缓流出黑色液体。 漆黑古树察觉到他的目光，脸色微冷，枝干伸展，欲盖弥彰地挡住那道伤口。 叶简轻嗤一声，偏头。 洛翎安静地望着他，红宝石般的眼眸专注如凝。 叶简对他笑笑。 下一刻，那双墨黑的眼眸之中，亮起璀璨金芒。 海水席卷巨浪，黑色丝线漫天铺开，如降落的死亡之雨，伴随巨浪掀起滔天的海啸。 大海与暴雨的震荡之中，漆黑古树颤动，枝干之间，生出无数细小的深黑晶石。 叶简神情不变，仿佛根本看不见那些黑暗凝聚的力量。 洛翎的幻境于他眼底铺开，扭曲的并不只是视野，甚至连同黑暗的力量一起为他隔绝。 漆黑古树并不意外，甚至哈哈一笑：“果然，同样的攻击不能奏效两次。” 笑声的尾音尚未落定，已变得狰狞：“但是，你也不可能击败我两次！” 黑暗汹涌，席卷为咆哮的巨蛇，张开血盆之口，凌空而起。 洛翎护在叶简身前，海水凝聚实体，霜雪气息覆盖而上，化形为一条雪白的蛟龙，狠狠撞上黑暗之蛇。 叶简看着洛翎的背影，手指轻动，黑色丝线温柔地缠绕过蛟龙周身，光明之力融入其中，蛟龙一口撕裂黑蛇，横扫而向漆黑古树。 漆黑古树吃痛，再度掀起遮天蔽日的森森黑浪，与暴雨海啸抗衡。 战斗持久不下，光明与黑暗对峙僵持……只是，随着时间流逝，终究是力量完整的黑暗逐渐占据上风。 叶简轻轻按住额角，深吸一口气。 一次次使用光明的力量，对他的损耗很大。 除非，他再像多年前那样，以自身为代价，将恶意封印…… 可是，如今的恶意早已今非昔比，变得比以前更强。 洛翎察觉到叶简的神色：“哥哥？” 叶简对他笑笑，正想说什么—— 下一秒，他的眼前微微恍惚。 仅仅是这一秒的恍惚，再回过来神时，漆黑古树的枝干，已然贯穿他身边的洛翎。 血光四溢，叶简瞳孔猝缩，一瞬间光明之力不可遏制地暴涨溢出，愤怒地席卷而向漆黑古树—— 这道攻击，落空了。 扭曲的视线被纠正，洛翎再次出现在他身边，身上根本没有那道致命的伤口。 他紧紧抓住叶简的手，低沉急促的嗓音拉回他的思绪：“是幻觉，我没事！” “……” 叶简眸底略微涣散，忽而紧紧闭上眼睛。 力量大量流逝，刚才那失控而无保留的一击，几乎让他到达透支的极限。 漆黑古树枝干张扬，哈哈大笑：“我已经说过！我们是同源！你的每一次攻击，只会让我变得更强！” 话音落下，比之前更加幽深晦暗的黑暗森然涌动，吞噬天地，遮蔽光明。万物皆被黑暗隐没，偌大的天空之中，只剩下两道孤单的身影。 空气、时间皆被凝滞，黑暗之下，只有末日一般的死寂与绝望。 这是恶意的全部力量，它要以此一击，结束这场胜负已分的战斗！ 洛翎眼眸沉凝，毫无畏惧。这一刻，他想的只是一定要让他的叶简安全。 于是抬手—— 叶简好像一下子察觉到洛翎的意图，猛地抓紧他的手臂，低声道：“你说得对，我们是同源。” 这句话，是对漆黑古树说的。 随即，叶简用尽全力推开洛翎，黑色丝线飞速织成为屏障，护住洛翎，独自一人承受下古树的攻击！ 刹那间，洛翎眼眸血光剧盛，缠覆于身的黑线瞬间断裂，不顾一切冲向叶简——却被一道冰冷的微光再次阻隔。 那是叶简仅剩的光明之力，坚不可摧，不可破坏。 微光落于洛翎四周，叶简身上最后一点光明黯淡下去，再也无力抵抗恶意的污染。黑暗汹涌侵蚀，如毒蛇蚕食他的身体。 身体一寸寸消失于黑暗之中，叶简却好像感觉不到疼痛，没有看向洛翎，只是安静地垂下眼睫。 那双墨色无光的眸底，倒映出黑暗，也倒映出死亡。 …… 凝固的时间之中，漆黑古树微微眯起细长的眼睛。 明明黑暗已经彻底覆没那个苍白的年轻男子，它可以洋洋得意地宣告自己的胜利……但是，它却并没有成功吞噬光明的感觉。 漆黑古树觉得很不对劲。 它一直很厌恶善意，因为善意比它更受神明的恩泽。而现在，只差一点它就能够成功，吞噬善意，蚕食他的光明之力，成为真正的神明。 神明…… 忽然之间，恶意想起一件自己早已遗忘的事情。 ——曾经的神明，也是光暗一体、善恶平衡。 ……不对！ 漆黑古树暗道不好，正要撤回自己的黑暗之力—— 轰！！ 穿透大地的巨响，轰然爆开。 冲天的火光伴随灰灼的蘑菇云升腾而起，一线火蛇蹿开，交织的树根瞬间笼没于烈烈焰火之中，大地沦陷为地狱般的火海。 那是足以毁灭一座s级城市及其周边的爆炸，尽管并未对漆黑古树的本体造成多少伤害，却依然拖延住它数秒的动作。 一秒、两秒、三秒。 树身间的人脸狰狞，眼底翻涌熊熊怒火。 区区凡人，竟敢渎神！ 第三秒，漆黑古树恢复行动，枝干伸展，卷向溢出的黑暗—— 黑暗尚未触及到它的枝干，便已无声退后。 漆黑古树一震。 居然不受它的控制？！ 树身的人脸睁大眼睛，收缩的瞳孔之中，一道修长身影如照亮长夜之光，自黑暗的迷雾中踏出。 玄黑长袍逶迤而下，苍白的年轻男子漠然无光的灿金眸底，笼罩死神般的阴霾。 他轻抬手指，指间勾勒黑色丝线——修长手指落下，握住一柄漆黑的权杖。 恶意战栗，这是这棵漆黑古树第一次尝到恐惧的滋味：“神明……” 叶简一言不发，轻轻抬起权杖。 光明之下，黑暗无处遁形。 …… 洒落的光辉之下，漆黑古树颤抖挣扎，庞大的身影被一寸寸擦除，最终无可挽回地消弭于世间。 叶简安静地俯视这一切，眼眸沉宁，如同见证一片落叶沉入湖心。 随即，他轻轻阖眼。 长袍与权杖化为淡淡的黑烟散去，他的身形微晃一下，不受控制地坠落—— 这一次，依然是洛翎接住了他。 落在腰间的手臂收紧，霜雪般的气息伴随银发落下，洛翎垂首，轻而无声地抵住叶简额头。 叶简脸庞轻轻埋入洛翎臂弯之间，低声道：“我可能……要睡一会。” “只是一小会，很快就会醒来。” 洛翎眼眸沉沉，紧紧地拥住他：“哥哥睡吧。” “不管多久，我都会一直在这里的。” 叶简嘴角扬起一点浅淡的弧度：“嗯，我知道。” 他抬手，轻轻拥住身边这只大人鱼，心想等我醒来，我就…… 思绪如被一根细丝连接，猝而断裂。 叶简的意识沉沉坠落，坠入长久的黑暗之中……无声沉寂下去。 。 幻境之外，汤不诚等人虽然还不清楚幻境内部发生什么，却也能见到光辉洒落，阴霾的天空又复清朗。 汤不诚疲惫地坐倒在地，喃喃道：“一切……结束了？” 陈娆眯起眼睛仰望天空，正想放松地说句话，余光忽然瞥见什么。 ——塌陷的城墙之上，一道老迈的身影慢慢爬上来。 老人的面庞落入陈娆眼中，她骤然一震：“亚瑟！” 汤不诚一下子起身：“快！抓住他！” 下方的嘈杂喧闹，似乎并未传到亚瑟耳边。 这位禁地的首领站在禁地的废墟之上，目光遥遥落在幻境之内，漆黑古树曾经的方向。 他偏头，全神贯注地倾听什么声音。 数秒后，亚瑟微微笑着，叹息一声：“谨遵神谕。” 他张开双臂，身体如融化的火烛，眨眼之间，无声塌陷。 幽深的漆黑自他的脚下涌起，从一丝一缕的黑暗，汇聚为浩瀚且不见尽头的死亡之海。 坚固的幻境骤然破碎，在陆地众生惊骇而绝望的眼底……象征恶意的漆黑古树，再次参天而起。 古树树身之间，一张丑陋的人脸凸起，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 第86章 给哥哥摸一下！ 湛蓝无垠的天空再次被遮蔽，不见天光。 只是这一次，遮蔽天空的并不是之前那样晦暗的阴霾，而是更加令人绝望的炽烈血光。 苍穹泣血，大地灰暗。日月隐没于不祥的血光之下，宛如惨烈的末日降临。 黄昏庭地的某一处，陈娆瘫在地上，神情恍惚：“我刚才看见亚瑟的脸……变成了另一个人……” 汤不诚沉声道：“是诺伦。” “难怪这几年亚瑟性情大变，原来他的身体早已被死去的诺伦夺走……这一切的背后，必然是那棵黑树的手笔。” 事到如今，他们已能猜到之前是那棵漆黑古树控制着神庭，诺伦不过是他的爪牙。诺伦死后，漆黑古树又不知使用何种手段抽出他的灵魂，安放在亚瑟身上，以此控制禁地。 “所有人……都是棋子罢了……” 张小明脱力地靠在城墙一角，眼底光泽涣散，一点点失焦。 “为了给那棵黑树提供能量，神庭和禁地利用污染做过很多实验。你的弟弟当年，就是被神庭的实验误伤……” 汤不诚猛地攥紧拳头。 张小明像是看不见他的神情，继续用气若游丝的声音说道：“这些秘密……我不打算带到地狱，就在这里公之于众吧……” “真是对不起你们，现在……我要下地狱赎罪了……” 最后一个字音尚未完全落下，他黯淡的眼底，唯一的光点骤然熄灭。 他死了。 四周静默，片刻后，陈娆轻轻地道：“说得好像待会就不会见面一样。” 他们上空是血色的苍穹，漆黑古树撑开天幕，投落无处可逃的阴霾。 幻境破碎的那一刻，他们眼睁睁看着这棵古树再度生长，叶简和洛翎不知所踪……绝望之后，只有接受自己和这个世界的命运。 漆黑古树是大污染，还是别的什么？都无所谓了。 他们会在今天死去，没有人能拯救他们。 艾克缩在墙角，呜呜哭泣出声。 这样的哭声让气氛更加压抑，陈娆无声叹气，慢慢靠在城墙边，仿佛失去全身的力气。 死寂之中，不知何处方向，冰冷而沉稳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众人微怔，寻声望去—— 银发红瞳的黑衣男人珍重地抱着一位苍白的年轻男子，从阴影中走出。 他的眼眸冰冷无澜，山海般的威压一瞬间扩散而开，仿若冰川凝结万年的风雪。 众人心中惊骇不已，汤不诚更是可以确定，这就是深海那位恐怖的人鱼之王。 一时间，他们头皮发麻，僵立在原地，大气不敢出。 洛翎的目光扫过众人，一言不发地俯身，选择一块干净的角落，轻轻放下怀中的叶简。 陈娆偷瞄一眼叶简苍白而平静的脸庞，犹豫数秒，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开口：“您是打算……把叶先生一个人留在这里吗？” 洛翎没有说话，眼眸专注而沉凝地倒映出叶简的影子。 既然打开话匣子，陈娆勇气更足，小幅度地上前一步：“要是叶先生醒来见不到您，肯定会伤心的。” 洛翎身形微顿，抬手，冰凉指腹轻而小心地落于叶简脸庞，无声摩挲。 漆黑古树的阴影笼罩于他们头顶，而他的叶简只是安静地沉睡在他眼前。 洛翎并不打算喊醒他。 亚瑟以自身献祭、化为漆黑古树的那一刻起洛翎就明白——重现于世间之时，恶意便早有蓄谋地把自己分割为两部分。 他和叶简之前面对的只是一半的恶意，还有一半一直蛰伏于亚瑟体内，耐心而冷静地等待出现的时机。 而现在，正是恶意所选择的最好的时机。 洛翎的手指停落于叶简脸侧，似乎要将这份温暖刻入自己的骨髓之中。 随即，他收回手，起身。 陈娆和汤不诚等人紧张地注视他，就像溺水之人见到最后一根浮绳。 “照顾好他。” 洛翎低沉的嗓音如寒雪沉入冰湖，听不出波澜。 “我去结束这一切。” 陈娆：“那……” 她想问的是，你会回来，回到叶先生身边吗？ 只是话到喉头，陈娆发现自己怎么也问不出口。 也许是她明白，那样的可能太过渺茫……也许是她看得出来，面前这位人鱼之王已经下定怎样的决心。 四周再度沉寂下来，只有隐约的风声。 洛翎退开一步，红宝石般的眼眸沉沉，安静地凝视叶简，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这个唯一之人。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之前的三次分别，叶简到底是以怎样的心情将他留下。 不久前，他还向叶简承诺，无论发生什么，两个人都会一直在一起。 可是……现在的他，只想他的叶简好好的。 哪怕没有他，也能好好的。 洛翎抬手，轻轻按在胸口——黑衣之下，一缕墨发与银发纠缠交织，亲密而不可分割。 洛翎转身，不再停留。 他终究是一个自私的、喜欢食言的人。 —— 遥远的彼岸，似有轻柔的海浪之声 叶简慢慢睁开眼睛，入目所及，是柔和的天光。 湿润的海风迎面拂过，吹起他的一缕墨发。而他正坐在礁石之上，被温暖的大海包裹。 叶简微微一怔。 海洋无边蔓延，一道雪白的影子从海水之下浮出，腰间以下隐没海水之中，无法窥见。 叶简看着影子，影子看着他。 数秒后，叶简轻轻开口：“你是神明吗？” 他是神明遗留的善意，但其实，他从未见过神明。 影子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游到礁石边。 叶简偷瞄一眼海水之下。 什么也看不见。 不知道那下面是人类的双腿，还是尾巴。 叶简又道：“你一直生活在海里吗？” 影子依然没有回答，上半身靠在礁石边，歪头打量叶简。 叶简：咦，有点可爱。 不过，他家大人鱼更可爱。 想到这里，叶简的语气不由自主地带上一点小炫耀：“我也有一条鱼，他平时生活在海里。我想去陆地的时候，他会陪我一起去。” “不过，我们已经来陆地很久很久了。”说到这里，叶简微微垂眼，“等我醒来以后，要带他回海里，那里才是我们的家。” 影子安静地倾听叶简的话，半身埋入海面，海水微微荡漾。 他的脑袋靠在礁石边，离叶简的手只有一点点距离。叶简看着看着莫名有点手痒，很想拍拍他的脑袋。 ……不行，他是个有鱼的正经人，不能随便摸别人脑袋。 要摸也回去摸他的鱼。 叶简十分无欲无求地收回手，思索一下，问出一个自己一直想知道的问题：“可以告诉我，神明为什么会陨落吗？” 当年，神明的陨落太过突然，一切都在毫无防备间发生。 叶简有时候会去回想，如果那时的他能早一点得知这个消息，也许……就不用和他的鱼分开。 影子听到这句话，抬起脑袋，依然安静无声地注视叶简。 叶简：咦，是不会说话吗？还是不想说？ 这个想法刚刚生出，海水卷起温柔的浪花，一道空灵虚缈的声音落下：“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太阳会沉没，月亮也会低隐。” “不过……” 影子抬手，在叶简额间轻轻一点。 叶简眼前一晃，大海与海面上的影子如燃烧的绘卷缓缓褪去，眨眼之间，他已回到现实空间。 灰暗、凄惨。 血染的天幕之下，黑暗吞噬视野，一棵漆黑古树拔地而起，庞大交错的枝干覆盖已然沦为废墟的黄昏庭地。 叶简一怔，目光扫过四周，只有陈娆和汤不诚几人围着他。 ……洛翎呢？ 他的鱼呢？ 叶简大脑短暂地空白，开口，尾音不易察觉地微微发颤：“他在哪里？” 陈娆和汤不诚几人哑然无言，根本不知道怎么回应。 叶简：“……” 他再抬头，放眼所及的漆黑之中，没有那道银发黑衣的影子。 浑身的血液几乎在一瞬间凝固，寒意穿透骨髓，泛起尖锐地疼。 叶简攥紧五指，指节凸起，指尖没有一丝血色。 他的鱼……不要他了吗…… 如果连他的鱼不要他，那他…… 叶简眼眸划过一丝金芒，又迅速黯淡下去。 黑色羽翼自他背后展开，他飞快起身，却又踉跄一下，失重地要跌倒。 陈娆、汤不诚：“叶先生！” 他们想冲过去扶住叶简，却被无形的气流卷开。 黯淡的黑翼强行振开，叶简稳住身形，没有给他们留下任何余光，坚定而摇晃地飞向天空。 离地面越高，阻力就越大。 森森四溢的黑气如利刃刺穿肢体，疼痛钻心，叶简面色苍白如纸，冷汗泠泠落下。 周围的黑暗愈发浓稠，他的心也逐渐下落，几乎凝结为沉甸甸的冰块。 恶意的力量……居然比刚才更强。 为什么会这样？ 他的鱼到底在哪里？ 黑暗忽然躁动，凝聚为厚重的屏障，似乎想要阻挡外面的人进入。 叶简却不顾一切，强行闯了进去。 穿过黑暗屏障的那一刻，身上犹如燃起烈火，皮肉骨骼皆被焚毁。叶简身体剧颤，咬紧的牙关之间，尝到一丝腥甜。 这样非人的剧痛甚至短暂地止住他的脚步，视线因为疼痛扭曲，世界模糊不清，恍惚之间，叶简听见一道嘶哑凄厉的声音。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输给你！！” “你明明只是并不完整的力量！为什么——”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撕心裂肺的嚎叫，充斥着愤怒、不甘、不可置信……还有战栗的恐惧。 黑暗瞬间向某个方向涌去，身上的疼痛骤然减轻，叶简微微一愣，抬起涣散的眼眸—— 痛苦挣扎的漆黑古树之前，黑暗凝聚的中心，一道银发黑衣的身影静立，冰冷修长如割开黑夜白昼的利刃。 黑暗汇聚在洛翎身边，为他俯首臣服。而他像是察觉到叶简的目光，遥遥回头，向叶简这边望了一眼。 那一眼专注，温柔，满是缱绻。 就像……长久地告别。 叶简的心一颤，再也顾不上任何一切，以最快的速度冲向洛翎—— 黑暗猝然涌动，如海啸卷起，铺天盖地，吞噬整个世界。 漆黑古树的惨叫刺穿耳膜，庞大的树身被曾经属于自己的黑暗吞没，一寸寸碾碎……最终，无力地消散于世间，彻底化为虚无。 恶意，陨落。 此刻，叶简眼前彻底失去视野，如身陷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不受控制地随波逐流，被推出黑暗之外—— 但是，他的大鱼还在那里，他不能走。 无论如何，他都要…… 叶简眼眶泛红，竭力逆流而上，伸出微颤的指尖—— 啪嗒。 黑暗忽然散去，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啪一下落在他的掌心。 叶简微怔。 那是一条黑漆漆、红眼睛的小鱼。 小黑鱼不明所以地在叶简掌心蹦跶几下，很快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模样。 于是仰起小脑袋，与叶简大眼瞪小眼几秒。 ——慢吞吞翻了个身，冲他露出软趴趴的肚皮。 哥哥不要生气。 给你摸摸。 叶简：“……” 第87章 摸尾巴是什么意思 末日，结束了。 灾难来临的那一刻，覆灭的是并不仅仅是黄昏庭地。世界各地的异兽发生暴动，无数的巢凝结而成，从中诞生强大的灰焰巢兽……身处这个世界的每一个人，都清晰地品尝到绝望的滋味。 可是很快，一道锐利的阳光刺穿天幕，强势地驱散吞噬苍穹的血光。 天空豁然清朗，如救世主洒落圣洁的光辉，光辉所到之处，异兽颓然倒地，化为轻淡的灰烟散去。 像腐烂伤口一般盘踞在这个世界多年的大污染终被清除，伴随已经陨落的恶意，彻底消弭于世间。 从今以后，不会再有异兽，更不会有污染。 浩劫就此结束，和煦的风吹过新芽吐露的荒野，为劫后余生的人们带来讯息。 ——是深海的人鱼之王和一位强大的年轻男子终结污染，拯救世界，拯救他们所有人。 据说……他们还是伴侣的关系！ 于是，得救的人们心怀感激，纷纷开始寻找两位救世主的身影—— 他们当然是找不到的。 因为此时此刻，叶简已经带着自己的小黑鱼回到海边。 雪白的浪花珍珠般碎落于金黄的沙滩之上，随着海浪起伏，一道道翘首以盼的身影自海水之下浮出。 是人鱼一族。 “叶先生！！” 一道海浪打过，蓝发的人鱼激动地冲叶简挥手，飞快游过来。 是诺米。 他先是围着礁石上的叶简转圈圈，发现他居然是孤零零一个人，当即有些诧异：“陛下呢？” 叶简：“他……先回去了。” 诺米震惊。 陛下没有和叶先生一起吗！ 该不会是陛下又被叶先生凶了，还不敢凶回去，所以才生气地决定一个人游回去吧？ 一时间，诺米脑海里划过诸多猜测。不过既然叶先生说陛下已经回去，那他肯定就是提前回去了。 于是放下心来，按捺不住激动地道：“异兽消失后，我还以为我们人鱼一族会一起消失，这段时间总是忍不住担心。” “幸好，我们还能再见到您。” 叶简：“不会的。” “你们不是自大污染中诞生异兽，是神明的馈赠。” 诺米一呆。 叶先生好温柔，说话也好好听。 ……有点害羞。 然后他就感觉一道冰冷的目光锁住自己，犹如被侵犯领地的恶兽。 一下子，诺米全身的汗毛瞬间炸开，惊恐地左顾右盼。 谁在瞪他？ 陛下吗？可是没看到人啊！ ……好恐怖！ 诺米嗖一下离叶简远点。 叶简沉默，轻捏一下袖口。 在这之后，他跟随人鱼一族沉入海中，前往数日不见的王城。 温暖的海水流淌于周身，叶简微微放松，察觉到袖口轻动，又轻捏一下。 王城依然璀璨如深海洒落的明珠，王宫门前，叶简和守卫的玛卡打过招呼，回到人鱼之王的寝殿。 众人退下，寝殿只有叶简一人。他坐在柔软的床上，轻抬手腕。 一只黑漆漆、红眼睛的小鱼从袖口冒出一个小脑袋，左看看右看看。 挨着叶简手腕轻蹭，似乎不愿意出来。 叶简晃晃手腕：“快出来，不然我捏你。” 小黑鱼摆摆尾巴，慢吞吞地贴着叶简手腕游出，又挤到他的掌心里，黏着他的指间蹭来蹭去，蹭来蹭去。 叶简：小黏皮糖鱼。 他的嘴角微微扬起，很快又压下去，捏住小黑鱼的尾巴，把它拎远一点。 小黑鱼：“？” 哥哥干嘛？ 让他蹭蹭！ 叶简现在能够听到这只小黑鱼的想法，十分冷酷地道：“不给你蹭。” “谁让你之前违背我们的承诺，还想丢下我一个人！” 小黑鱼：“……” 叶简：“你是个坏鱼，所以我不会碰你的！” 然后松手。 小黑鱼：“！” 小黑鱼像颗小炮弹一样嗖地冲到叶简面前，乖乖地冲他摆尾巴，围着他转来转去。 哥哥不要生气。 我不是故意的。 叶简：“你就是故意的。” 小黑鱼软趴趴地冲他翻肚皮。 那，我给哥哥摸摸。 叶简面无表情：“摸摸也没用，你以为我想摸你。” 话虽然这么说，但他还是抬手，摸摸这只小黑鱼软乎乎的肚子。 小黑鱼立刻翻身，脑袋抵着叶简指尖蹭来蹭去，黏糊糊地跟随他的手指游动。 然后抬起小脑袋，乖乖巧巧地看着叶简。 哥哥不要生气嘛。 摇摇尾巴。 叶简：嗯…… 有点可爱。 好叭。 他轻轻笼住这只小鱼，眼中浮出笑意，不由自主地放轻声音：“下次不准再这样了。” “我会伤心的。” 小黑鱼乖乖点头。 没有下次了。 然后在叶简掌心里游来游去，到处黏黏蹭蹭。 叶简含笑看着这只小鱼，没过一会，又若有所思。 恶意已经陨落，黄昏之湖却迟迟没有出现，他们也联系不上黄昏之树…… 而且，他的大鱼又变回小小一只，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叶简摸摸小黑鱼脑袋。 也许现在，他们只能等待。 至少这只小鱼依然陪在他身边，而他们的前路，已经不会再有阻碍。 叶简想到这里，心情又变好一点，对洛翎道：“把诺米喊过来吧？” 小黑鱼点点脑袋。 诺米听见王的传召，很快赶来。 只是，宫殿里他依然没有见到王的身影，倒是发现有条小黑鱼亲昵地黏着叶简，一秒都不愿意分开。 诺米第一反应是惊愕。 大胆！居然有鱼敢在陛下的海域撬陛下的墙角！ ……不对，这只小黑鱼是不是有点眼熟？尤其是那双眼睛…… 诺米盯着叶简掌心里的小鱼仔仔细细观察好一会，忽然欣喜地惊叫一声：“叶先生，难道这是，这是……” “您和陛下的鱼宝宝？！” 叶简：“？” 诺米非常熟练地拍马屁：“好漂亮的鱼宝宝！看看这黑漆漆的样子，简直和陛下少年时一模一样！” 洛翎：“？” 诺米：“还有这双红彤彤的眼睛，也和陛下好像——啊他瞪我，好恐怖，眼神都和陛下一模一样！” 叶简：“……” 叶简沉默地看看洛翎。 要不要告诉他？ 洛翎：不要！！ 这只小黑鱼气呼呼的，脑袋埋进叶简指间，一句话都不想说。 叶简：好叭，好面子的小鱼。 他思索几秒，严肃地对诺米道：“这不是我和他的鱼宝宝。” 叶简：“是他的私生子。” 洛翎：“？？？” 诺米：“？？？” 叶简：“我发现他有私生子，所以和他大吵一架，罚他去小黑屋面壁了。” 洛翎：“……” 诺米颤抖道：“这，这是真的吗……” 叶简：“假的。” 诺米：“……” 叶简：“这其实是我从小水渠里捡来的鱼，我想养，但是他不让我养，所以我和他大吵一架。” “他吵不过我，自闭了。” 诺米：“……” 好吧，这个听起来靠谱一点。 包括陛下为此和叶先生吵架，吵不过叶先生还被凶了一通，自闭到不肯见人……一听就知道是真的会发生的事情。 于是再偷瞄小黑鱼一眼。 啧啧啧，子凭父贵，真羡慕。 洛翎：“……” 诺米发现这条小黑鱼的眼神又变得恐怖起来。 好恐怖！ 赶紧收回视线。 叶简捏捏小黑鱼，换了个话题：“有没有吃的？” 诺米：“当然有，我马上去准备！” 他扭头就要溜走，又被叶简喊住。 “等一下，”叶简看一眼掌心里的小黑鱼，嘴角微扬，“记得给他端一杯甜甜的深海果汁。” 小黑鱼：“？” 叶简恶魔低语：“还要很多甜甜的红色海果，都给他吃！” 小黑鱼：“？？？” ——当然，甜甜的果汁和海果，都是叶简吃的。 小黑鱼停在另一个盘子边，一点也不高兴地啃鱼肉。 变小以后，叶简老是欺负他。 好过分。 ……等他变大，他也要欺负回叶简！ 叶简叉起一小块鱼肉，笑吟吟地道：“啊，喂你。” 小鱼眼睛一亮，高高兴兴地吃掉。 叶简对他真好。 喜欢叶简。 啪。 叶简把一根糖葫芦放在盘子里。 小黑鱼：“！” 酸酸的糖葫芦，想吃。 可是好大。 一颗糖葫芦比他的脑袋还大！ 小黑鱼围着这串小山般的糖葫芦转圈圈，几秒后，试探地轻啃一口。 啃不动。 再啃一口。 黏住了。 小黑鱼：“……” 叶简同样沉默。 片刻后，他别过脸，肩膀微微颤抖。 小黑鱼：“？？？” 哥哥笑他！ 哥哥好过分！！ 小黑鱼气得飞快摆尾巴，叶简捂住嘴：“没有笑你……咳，真的没有。” 他忍笑抬手，轻轻把这只气鼓鼓的小黑鱼从糖葫芦上拿下来，又用叉子摘下一颗糖葫芦，搅碎一点，让他的小鱼可以轻松咬住。 “好啦，这样就可以吃啦。” 小黑鱼慢吞吞摆摆尾巴。 好叭，哥哥对他还是很好。 喜欢哥哥。 两人回来时已近傍晚，吃完美味的晚饭，小黑鱼又游进叶简袖口。 吃饱啦。 想睡觉。 叶简：这只小鱼现在还很虚弱，确实需要多休息一下。 他温和地道：“那今天先睡觉，明天我们再去祭坛那里看看吧。” 也许祭坛的神明雕像之下，会有关于黄昏之湖的线索。 只要找到黄昏之湖，他的鱼就能长出逆鳞啦。 小黑鱼点点脑袋。 宫殿外，诺米非常任劳任怨地游进来收盘子。 叶简帮他一起收盘子，想了想，开口：“有个问题。” 诺米：“叶先生您说。” 叶简偷瞄一眼懒洋洋窝在自己袖口的小黑鱼，心想不趁这个时候问出来的话，等到洛翎变大，肯定没有机会。 于是十分干脆地道：“摸尾巴对于人鱼来说，意味着什么。” 小黑鱼：“！” 小黑鱼的困意一下子消散，试图从叶简袖口里飞快游出来——被他摁了回去。 诺米则有些呆滞，大大地张着嘴巴，好像丧失说话的能力。 叶简抬手在他面前晃晃：“快说快说。” 诺米：“……” “摸尾巴……就是，就是……” 他犹犹豫豫，吐字艰难地道。 “就是……求，求那个欢……” 叶简：“……” 叶简：“…………” 叶简看似冷静地道：“那，摸人鱼化形之后的双腿呢？” 他记得洛翎长出双腿后，还被自己隔着衣服摸过。 当时的洛翎也非常委屈，但还是一声不吭地任由他摸摸。 诺米：“啊这。” 他的鱼尾向宫殿门口摆动，一副很想逃出这里的样子。 叶简面无表情地扯着他的长袍把他拽回来：“快说，到底是什么意思。” 诺米：“……” 诺米眼睛一闭，心一横：“就是，就是求那个人对你……这样那样！” 叶简：“？” 叶简：“什么这样那样？” 诺米语速飞快：“就是先对你哔——，再对你哔——！” 说完他终于受不了了，飞也似地逃走。 叶简：“……” 叶简低头，看着掌心里一脸无辜地黏着自己乱蹭的小鱼。 把它丢出去了。 小黑鱼：“？” 小黑鱼：“？？？” 第88章 黄昏小水洼 小黑鱼在海水里转了个圈圈，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 哥哥丢他！ 哥哥好过分！ 叶简与这只眼神幽怨的小鱼对视几秒，一声不吭地冲他伸手。 小黑鱼气呼呼地游回叶简手里，把脑袋埋进他的指间，不肯抬起。 飞快摇尾巴，表示自己一点也不高兴。 叶简沉默地盯着这条小鱼，几秒后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小黑鱼不明所以，继续摇尾巴。 叶简提高一下声调，叭叭道：“你故意不告诉我，就是想让我一直摸你尾巴，然后对我这样那样！” “……” 小黑鱼摇尾巴的动作一顿。 随即抬起脑袋，无辜兮兮地看着叶简。 我没有。 我好乖。 叶简闷起脸：“你才不乖，你是坏鱼！” 原来摸尾巴是那样的意思，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占洛翎的便宜，结果居然是洛翎占他便宜。 难怪洛翎之前一直不肯告诉他，如果和他说了，他绝对不会再摸这只坏鱼的尾巴。 最重要的是，每次他摸洛翎尾巴的时候，这只大人鱼还委委屈屈，就像被他欺负了一样…… 哪里值得委屈了！ 好气！ 叶简盯住掌心里的小黑鱼，心想他才不要继续让这只坏鱼占自己便宜。 于是冷酷无情地道：“今晚不准和我睡一个枕头！” 小黑鱼：“！” 叶简：“也不准靠近我超过十厘米！” 小黑鱼：“！！” 洛翎如遭噩耗，睁大眼睛，不可置信。 被自己喜欢的人摸尾巴，还不准做什么，本来就是一件很委屈的事情。 况且他的叶简不止摸他的尾巴，还摸过他的腿。 还经常摸！ ……叶简欺负他。 这只小黑鱼登时变得蔫巴巴的，脑袋低垂，整只小鱼有气无力，湿漉漉的眼睛不断偷瞄叶简。 我好可怜。 哥哥都不心疼我。 叶简：“……” 叶简一看洛翎这个样子，不免又有些心软。 只是，他其实还有点担心这只小黑鱼那么小，和他挤在一起，可能会被他压到。 ……万一第二天醒来变成一只扁扁鱼可怎么办。 想到这里，叶简还是没有松口：“不行，等你变大一点，再和我睡一个枕头吧。” 小黑鱼：“……” 叶简捏着这只小黑鱼，回到床边，将他放在唯一一只软趴趴的枕头上。 “呐，这个枕头给你。” 然后叶简就扯过被子，挪到一边躺下了。 小黑鱼：“……” 他的叶简真的不和他睡觉！！ 好气！！ 小黑鱼简直要被气死，浑身嗖嗖往外冒黑气。 忽然变成鼓鼓的一只。 圆鼓鼓的，好像一个吹胀的气球。 叶简惊奇地抬手，想戳戳这只河豚鱼。 啪。 他的手腕被握住。 一只墨发红瞳、拥有漂亮鱼尾的小人鱼出现在床上，满脸写着不高兴。 叶简：咦，变成小人鱼啦！ 这简直就是意外之喜，他还以为洛翎从小鱼长成小人鱼，要花费很长的时间呢。 于是用被子裹住这只小人鱼，左看看右看看，又捏捏他的脸。 洛翎一声不吭被他捏，红宝石般的眼睛幽幽盯住他。 叶简：哎呀，不高兴的小人鱼。 不过，是因为被他气到，所以才一下子变大了吗？ 叶简心底划过这个想法，笑着戳戳这只小人鱼：“能不能变回去？” 洛翎：“……不能！！” 然后扒住叶简。 气呼呼地不肯松开。 叶简：好叭，不气你了。 他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洛翎干巴巴地道：“没有。” 叶简：“真好。” 然后揉揉洛翎的墨发，笑吟吟地看着他。 洛翎沉默。 他喜欢他的叶简对他笑。 于是悄悄消气，把脸埋进叶简胸口，黏糊糊地轻蹭。 想再变大一点。 这样的话，他就可以对他的叶简…… 叶简并不清楚这只小人鱼此刻的想法，趁洛翎低头，偷瞄一眼他的尾巴。 洛翎却非常敏锐地感知到他的小眼神，立马仰起脸，盯住叶简。 叶简十分冷静地与他对视。 几秒后，又偷瞄一眼他的尾巴。 洛翎沉默一秒，道：“哥哥是不是嫌弃我。” 叶简：“才没有呢。” 洛翎叭叭：“那哥哥为什么要看我的尾巴！刚刚还不肯和我一起睡觉！” “因为你的尾巴好看呀，”叶简一本正经地道，“而且，刚刚你那么小，我怕压住你，把你压成一只扁扁鱼。” 洛翎：“……我才不会变成扁扁鱼。” 不过，他还是有点开心于叶简这个回答，抱紧叶简。 啪。 一条鱼尾圈住他。 叶简：“……” 叶简抬手，指向鱼尾：“这个能不能挪开。” 洛翎：“不行。” 鱼尾圈紧一点。 尾鳍舒展，一下一下轻蹭叶简的小腿。 叶简：“……” 叶简面无表情地想：要不是我不能摸你尾巴，我就…… 他抬手，揉乱洛翎的墨发。 洛翎乖乖巧巧地冲叶简眨眨眼，每次占到他的叶简便宜后，他都会变得非常乖巧。 然后道：“哥哥。” 叶简继续揉他的头发，只觉手感很好：“嗯？” 洛翎眼底有点小期待：“哥哥之前说，等我们回到海里，就可以……” 叶简一下子扯过被子蒙住他，裹成一个小人鱼团子。 洛翎：“？” “睡觉吧，”叶简若无其事地躺下，“好困。” 洛翎：“……” 被子一扭一扭，里面的小人鱼好像很努力地想钻出来。 叶简摁住被子边角，不让这只小人鱼爬出来。 他才不说。 这还是一只小鱼呢，要说也等变回大鱼以后再说。 ……才不是他不好意思。 所以快点变回大鱼！ 像是听到叶简的想法，被子里的小人鱼不动了。 有点小幽怨。 叶简微微弯起嘴角，抱着这只小鱼团，安静地阖上眼睛。 海水无声流淌，人鱼之城陷入安宁的沉眠。 叶简悄悄睁眼，轻而小心地掀起被子一角。 墨发黑尾的小人鱼窝在他的臂弯间，一只手抓紧他的衣角，长长的鱼尾圈着他，整只小人鱼黏在他身上，不留一丝距离。 叶简：小八爪鱼。 不过……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 是只漂亮的小八爪鱼！ 而且，也是安安全全地回到他身边、不会再离开的小人鱼。 叶简盖上被子。 几秒后，又掀起来偷瞄一眼。 活的。 太好了。 再盖上被子。 几秒后又掀开一点。 不要被闷到了。 他安静地注视洛翎一会，困意上涌，于安心中沉入轻柔的梦境。 在他怀中，洛翎无声地睁开眼睛。 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眸专注，眸光一寸寸描绘叶简的眉眼……夜色静静流淌，洛翎却始终不觉疲惫。 只要看着这个人，他就会觉得整个世界都在他身边。 。 第二天清晨，叶简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睛。 柔软的大床，满是舒服的味道。 一只小人鱼窝在叶简怀里，一眨不眨地注视他——发现他醒来，立刻甜甜地开口：“哥哥，早上好。” 叶简语调上扬：“早上好。” 拎起这只小人鱼，看看有没有变大一点。 好吧，没有。 抖一抖。 洛翎：“？” 叶简：“诶，因为不在陆地，所以也不会掉金币吗？” 再抖一抖。 洛翎：“？？？” 他要快点变大！ 然后欺负回叶简，对叶简这样那样！ 吃过甜甜海果和鲜美鱼肉的早餐，叶简抱着气鼓鼓的洛翎离开王宫，来到深海的人鱼祭坛。 人鱼模样的神明雕像静立于祭坛中间，不知是不是叶简的错觉，这座神像似乎比他们上次见到时崭新光洁一点。 他若有所思地道：“神明……似乎也是人鱼。” 深海幻境里，神明自海底诞生。不久前他昏迷时见到的那道雪白影子，也是从海水之下浮出。 海洋与神明之间，像是有不可分割的关联。 洛翎沉默，并未回答。 叶简看看他，抬手，轻碰神像。 海水温柔流淌，神像周身，浮出淡淡微光。 下一秒，叶简和洛翎消失于祭坛之上，出现在另一片空间。 蔚蓝无垠的天空，一棵小树苗伸展枝干，头顶一块叶片状的细闪晶石。 晶石微微发亮，倒映出小树苗根部，一个清澈无暇，但是面积不足一平米的小水洼。 叶简目光停顿。 久违的神明之地，久违的黄昏之树与黄昏之湖。 就是……有点小。 “你们来啦。” 小树苗精神不错地冲他们挥舞枝干。 “我就知道，我们会很快见面的！” 叶简摸摸它头顶的晶石：“原来你们一直在深海之底。” 小树苗：“对呀，下次你只要来到这里，就能见到我啦。” 叶简微微一笑：“好。” 不过，现在的黄昏之树只是小树苗，黄昏之湖也就是个小水洼。 叶简低头，看着洛翎：“要不然你变小一点，在水里扑腾两下？” 洛翎想象一下那个画面，立马摇头。 随即道：“哥哥把我放进去就好。” 叶简：“好哦。” 他蹲在黄昏小水洼边，将怀中的小人鱼轻轻放下。 洛翎触碰到水面。 一下子沉没水中，不见踪影。 叶简：“？” 他立刻伸手去捞，手指没入黄昏之湖——明明外面看上去只是个小水洼，深度却超乎他的想象。 小树苗慢吞吞地道：“不用担心，就算神明之地再度覆灭，他也会没事的。” 叶简：“……是吗？” 他不是很放心地蹲在湖边，眼眸紧锁湖面，安静地等待。 一分钟，湖水没有动静。 两分钟，湖水没有动静。 ……五分钟后，还是没有动静。 叶简顿时觉得哪里不对劲：“洛翎？” 黄昏小水洼静悄悄的，没有涟漪。 叶简：“？？？” 他的鱼呢？ 又淹死了？？？ 第89章 要亲亲吗 小水洼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动静。 叶简再看小树苗。 小树苗枝干缓慢地挥动一下，试图缓解气氛：“也许……也许是下面的水太深，他一时半会上不来？” 叶简没有再说话，弯腰。 温暖的水流沾湿指尖，他的手没入黄昏小水洼中，试探着往下一点。 再往下一点。 ……怎么够不到底？ 就在叶简微微蹙眉，准备收回手、直接沉入黄昏之湖的时候——他的指尖，忽然触碰到什么冰凉的东西。 晔啦—— 珍珠般的水花溅起，叶简仿佛被什么东西牵引，坠入黄昏之湖，转眼不见踪影。 小树苗：“？” 它震惊地站在湖边，只见黄昏小水洼的表面泛起阵阵涟漪，很快归于平息。 小树苗试探着轻喊叶简几声，都得不到回应，于是陷入沉默。 这片神明之地，真是越来越喜欢出现一些意想不到的变数。 它还记得不久前，它预言到恶意陨落于善意之手，又死而复生……但是很快，恶意就被一道更加恐怖的力量抹杀，彻底消弭于世间。 那样的力量令身为黄昏之树的它都为之战栗恐惧、不敢言语。 不过，这个世间永远需要光明和黑暗。 过去的黑暗如恶龙陨落，屠龙者在弑龙的那—刻已取而代之，成为新生的黑暗。 小树苗的目光凝聚在黄昏之湖逐渐平静的表面，就在刚才，属于光明的善意坠落这片湖中。湖水清澈且不染纤尘，却倒映不出湖下的影子。 光明与黑暗是命定的对立、命中的宿敌……但是，这个世界总是充满变数的。 就像当初的神明，因为变数而诞生，同样因为变数而陨落。 而现在，已经是一个崭新的世界。 小树苗摇摆枝干，感慨地轻轻叹息。 无论什么时候，变数，都是这个世界最琢磨不透的东西。 头顶的叶片微微闪烁，小树苗抬起目光，遥望久远的天际线、神明之地可见而不可及的尽头…… 然后它就感觉自己的脚下微微湿润，好像被水淹没。 小树苗垂下枝干。 是黄昏之湖的湖水。 刚刚还是一片小水洼的黄昏之湖此刻就像倾泄的汪洋，水位线飞速盈溢而上，源源不断地涌出更多清澈湖水。 小树苗：“？” 它努力地往旁边挪挪，再挪挪。 可是没用，黄昏之湖蔓延的速度远比它小心翼翼揪着树根移动的速度更快，转眼间这棵小树苗就被连根带着泥土卷起，哗啦啦推向远方。 小树苗：“？？？” 里面的人在干什么！！ 它要被淹死了！！ 实际上，叶简现在什么也没干，更不清楚湖面之上的动静。 沉入水下之后，他就发现表面上是个小水洼的黄昏之湖居然深如大海，一眼望不见边际。 湖水清澈，却没有多余的生物，清冷而寂寥。 叶简想起之前他的小黑鱼——那么小一只鱼，却待在这么大一片湖里，从诞生之时就是孤零零的，游来游去都只有自己—条鱼……不知道那时的它，会不会害怕？ 此刻，曾经的小黑鱼就在叶简身边，轻轻拉着他的手。 “才不会害怕，”听到叶简的问题，洛翎认真地道，“那个时候，哥哥也一直陪着我。” 虽然刚诞生时发现自己身处这样一片陌生而冰冷的空间，他的确戒备敏感、又小心多……为此还咬了叶简一口。 但其实，第一眼见到叶简，他就很喜欢这个人。 叶简长得很好看，叶简身上香香的，而且…… 洛翎—声不吭地凑近叶简。 再凑近—点。 银发随意散落于清澈的湖水之中，如水流淌，亲昵地勾连叶简的衣角。 叶简眨眨眼，抬手顺顺洛翎的银发。 大人鱼。 变大得真快，刚刚还是小人鱼，现在就变成大人鱼了。 叶简道：“我还以为要养你很长一段时间呢。” 洛翎抬手抱住他，嘀嘀咕咕：“哥哥才不是养我，哥哥是欺负我。” 然后挨着叶简轻轻磨蹭。 叶简：我才不会欺负人呢。 只会欺负鱼。 他笑着拍拍这只大人鱼，随即垂眼。 因为浸泡在黄昏之湖中，洛翎墨色鱼尾靠右上方的位置，那道数年不曾愈合的伤口，不知何时褪去疤痕。 一枚深黑的、美丽光洁的鳞片覆盖在原来的伤口之上，闪烁着宝石般低调美丽的光泽。 逆鳞。 人鱼最珍贵，最美丽的逆鳞。 从此以后，这只大人鱼再也不会因为伤病而痛苦，他将拥有人鱼一族漫长且完整的寿命……甚至，他的生命会比深海更加长久。 叶简抬手，在洛翎紧紧跟随的目光之中………非常克制地轻戳一下他的鱼尾上的鳞片。 再戳翟。 随即理直气壮地仰起脸：“干嘛，我又没摸。” 洛翎沉默—秒，道：“哥哥就算摸一下……也没什么关系。” 叶简：“？” 当然有关系！ 吃亏的是我，又不是你！ 怒敲一下洛翎脑袋。 洛翎不太高兴地摆摆鱼尾。 他的叶简不摸他尾巴，郁闷。 不过，晚上睡觉的时候，他还可以用尾巴圈住叶简！ 而且现在的他是只大鱼，可以对叶简这样那样！ 想到这里，洛翎又高兴几分，牵着叶简的手：“我带哥哥去个地方！” 叶简：“好哦。” 他跟着洛翎—路往下，来到黄昏之湖的最深处。 四周越来越幽暗深邃，宛若不见天日的深海之底。就在叶简以为前面没有路的时候，洛翎一言不发抬手，轻轻遮住他的眼睛。 微光自洛翎修长手指的间隙洒落，再放下手时，叶简眼前，出现一个特殊的空间。 —轮灿金的太阳如画笔落下的—抹勾勒，点缀油画般银蓝的天幕。 天幕之下是大片颜料泼洒般的大海，海水凝固，雪白的浪花定格于美丽的瞬间。 ——这里的一切就像一张白纸绘就的画作，位于真实和虚幻之间。 叶简眸光微凝，他还没见过这样的地方。 ……又是幻境？ 叶简偏过头，听见洛翎平静地为他解释：“这里是神明真正的诞生之地。” “原本这里和现实没有区别，但神明陨落之后，这个地方也‘死去了’。” 叶简有点好奇：“你怎么知道？” 洛翎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望着他。 叶简：嗯……这只大人鱼好像忽然知道很多事情。 但是，又不肯告诉他。 他翟翟戳洛翎：“那，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洛翎注视他几秒，忽然冒出一句：“在这里，哥哥不会跑掉。” 叶简：“？” 洛翎一下子提高声调，大声叭叭：“我可以想对哥哥做什么，就对哥哥做什么！” 叶简：“……” 叶简与洛翎对视。 几秒后，冷淡地“哦”了一声。 洛翎：“？” 怎么是这个反应。 他还以为他的叶简会露出更多一点表情，做出更多一点动作……比如敲他脑袋，或者揉乱他的头发。 甚至推开他，转身就跑。 结果根本没有。 就好像他的叶简根本不意外、也不在乎—样！ 洛翎顿时—声不吭。 闷闷地压在叶简身上，尾鳍飞快地摆来摆去。 叶简一见到这只大人鱼变得郁闷就忍不住失笑，抬手，捏捏洛翎漂亮的耳鳍。 “然后呢，你要做什么？” 他含笑的嗓音落下，洛翎晃尾巴的动作一顿。 立刻抬头，盯住叶简。 叶简：大纠结鱼，就知道纠结来纠结去。 抓去炖汤。 他道：“要是你不说的话，那我就——” 话音未落，就被洛翎飞快打断：“哥哥不要说，我先说。” 叶简眉眼微弯：“好，那你先说。” 然后他就看见这只大人鱼深吸一口气，似乎终于下定某种决心，抱紧他。 随即低头，与他额头相抵，—眨不眨地望着他。 几秒后又微微歪头，脸庞轻轻贴着他，黏糊糊地磨蹭—下。 叶简：嗯……还不说吗？ 他的心底有几分小期待，安静地望着这只黏来黏去的大人鱼，耐心等待下去。 洛翎做完—堆亲昵的小动作，大概是终于觉得酝酿够气氛，慢吞吞将脑袋压在叶简肩上。 这一次，总算…… 欢欣和喜悦自心底溢出，洛翎的脸庞摩絮叶简柔软的墨色发丝，低沉的嗓音优美如微鸣的琴弦，落于叶简耳畔：“我喜欢叶简。” 叶简：嗯嗯，我当然知道。 洛翎：“想要叶简变成我—个人的，永远都是我一个人的。” 叶简：好哦，这个不是早就答应过你了。 洛翎：“还想要叶简天天摸我尾巴！” 叶简：“？” 洛翎：“还想天天这样那样叶简，对叶简做很多很多过分的事情！” 话音刚落，叶简的耳垂略微湿润，是这只大人鱼轻咬他—口。 然后飞快退开一步，假装不是自己做的。 叶简：“……” 他看着洛翎。 洛翎红宝石般的眼眸深邃幽暗，沉沉锁住他身影。 声音却又轻又软，乖乖巧巧地道：“现在，轮到哥哥和我说了。” 叶简与洛翎对视，心想，果然是只坏鱼。 而且还是一只很坏很坏，很不正经，天天就知道想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的鱼。 不过……有点可爱。 他喜欢这样的鱼。 从黄昏之湖的初遇、到荒野之上，他捡来的小人鱼。 只属于他一个人的鱼。 于是叶简微笑着开口，只有简单的四个字：“要亲亲吗？” 洛翎：“……” 洛翎：“要。” 他修长的手指落在叶简苍白脸侧，如捧起—枚珍贵的星辰。 叶简微微垂眼，洛翎的气息轻雪般拂落，从他的心间，落在他的唇上。 ——这是一个珍重的、满怀爱意、比深海更温柔缱绻的吻。 第90章 我们结婚吧 黄昏之湖沉寂的表面，泛起阵阵波澜。 两道修长身影从水面之下浮出，其中一个抱着另一个，亲亲昵昵，不肯撒手。 叶简面无表情：“不准黏我！” 洛翎：“不要。” 他盯着叶简微微泛红的眼角，目光逐渐往下…… 嘴角扬起，抱着叶简轻晃一下。 —看就非常开心。 叶简：“……” 叶简决定不理这只坏鱼。 不久前还是一片小水洼的黄昏之湖此刻已经恢复为原本的模样，湖面宽阔清澈，倒映天空的影子。 只是，不见那棵小树苗的身影。 叶简的目光扫过湖面，心想，黄昏之树呢？ 然后他就瞥见什么东西从—旁飘过来。 ——一棵小树苗半死不活地浮在水面上，像—条翻面的咸鱼。 叶简：“……” 叶简赶紧把这棵小树苗捞起来，晃晃它，抖干净它身上的水。 “还活着吗还活着吗？” 小树苗亶颤抖地伸出─根枝干：“土，土……” 叶简立马把它栽土里。 树根扎入土壤，小树苗稳稳立住，长舒一口气。 它是黄昏之树，和黄昏之湖同源，因此这片湖水根本淹不死它。 但是作为—棵树，倒栽葱—样泡在水里，很难受误！ 浑身上下都湿乎乎的！好讨厌！ 小树苗努力抖抖身上残留的水，余光扫过旁边的叶简，奇怪道：“你的眼睛怎么红红的，像哭过一样。 叶简沉默。 小树苗：“你的嘴巴怎么红红的，像被啃了一口。” 叶简沉默。 小树苗：“你的衣领怎么乱糟糟的，好像——” 旁边的洛翎闷闷地笑，叶简抬手怒拍他的脑袋。 随即揪一下小树苗头顶的晶石：“要你管。” 小树苗：“！” 好凶！ 它不就问一下，干嘛这么凶！ 不过…… 小树苗捂住头顶的晶石，目光从叶简这边扫到洛翎那边，又落回叶简身上。 忽然：“嘿嘿嘿。” 叶简：“？“ 他再抬手。 小树苗立马捂紧头顶的晶石：“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 叶简：“……” 叶简面无表情：“我要走了。” 小树苗：“好哦，等你下次再来，我肯定就是─棵很大的树啦。” 说话间，它的目光又从叶简和洛翎之间来回扫过。 “嘿嘿嘿。“ 叶简：“……” 从神明之地出来，温暖的海水再度流淌于周身。 叶简和神像告别，牵着洛翎的手，回到王城。 —路上他都一声不吭，不停地戳戳洛翎。 洛翎乖乖地凑过来。 叶简继续翟戳戳他。 洛翎抬手搂住叶简，目光下落，定格在叶简好看的唇间。 软软的。 还想亲亲。 ……悄咪咪凑近一点。 叶简捂住他的嘴。 洛翎露出─点无辜兮兮的表情，冲他眨巴眨巴眼睛。 叶简闷起脸：“我的泡泡呢？” 回到海里以后，这只大人鱼都没给他吹过泡泡。 还欠他三百万个漂亮泡泡！ 洛翎又眨巴眨巴眼睛：“唔唔。” 叶简松手。 洛翎有点小期待地道：“要是我给哥哥吹好看的泡泡，哥哥会给我亲亲吗？” 叶简：“不会。” 洛翎顿时有点受伤：“那………” 叶简挑眉：“如果我不给你亲亲，你就不给我吹泡泡了吗？” 洛翎想想也是。 他的叶简喜欢他吹泡泡。 只要是叶简喜欢的事情，他都会做。 于是洛翎乖乖地垂下眉眼。 “咕嘟。” 他吐出—串泡泡。 叶简沉默，好丑。 洛翎也沉默下来。 忽然变回一只墨发红瞳的小人鱼，摇摇尾巴，又吐出一个泡泡。 圆滚滚的心形泡泡！ 特别大！ 叶简眼睛一亮，抱住这条小人鱼。 圆滚滚的爱心泡泡飘到叶简面前，晃悠一下，啪地破碎。 叶简翟戳翟戳洛翎，语调上扬：“再吹一个！” 洛翎看着叶简开心的样子，又努力地吐出一个泡泡。 这次不是心形的，但依然圆滚滚，很好看。 然后洛翎飞快变大，满怀期待地看着叶简。 要夸夸！ 还要亲亲！ 叶简：变大变小真奇妙。 不过他算是发现了，这只大人鱼变成小人鱼的时候更擅长吐泡泡。 叶简弯起眼睛：“夸夸你，好厉害！是超级会吐泡泡的厉害大鱼！” 洛翎眼底亮晶晶地凑近—点。 还要亲亲！ 叶简与他对视几秒，道：“饿了。” “回去吃饭吧。” 洛翎：“……” 叶简不肯给他亲亲。 叶简好小气！ 叶简牵着—只气呼呼的大人鱼的手，回到王宫。 大殿之外，诺米似乎刚刚来到那里，正在等待。 “陛下，叶先生！” 叶简还以为他有什么事情，正想询问，旁边的洛翎已经开口，对诺米吐出一个低沉晦涩、叶简听不懂的词。 诺米呆滞几秒，眼中爆出亮光，不可置信地看看叶简，再看看洛翎。 “遵、遵命！”他激动的话都说不顺了，“我这就去办！！” 说完他就行礼退下，嗖地游走了。 叶简：“？” 他的大鱼刚刚说了什么？ 叶简捏捏洛翎的脸。 洛翎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扭过头去。 叶简：“？” 还不肯告诉他！ 坏鱼！ 叶简立马松开洛翎的手。 洛翎：“！” 洛翎赶紧凑过来，抬手环住叶简的腰：“哥哥不要生气，我很乖的。” 然后拉住叶简的手，轻晃几下，眼巴巴地看着他。 叶简：“我才没有生气呢。” “所以你刚和诺米说了什么？” 洛翎不吭声，脑袋轻轻抵住叶简肩膀，黏糊糊地轻增。 装作无事发生。 叶简：嗯……不说真话的坏坏鱼。 没事，反正他还可以从其他地方问出来。 叶简和洛翎—起回到寝殿，在床上坐下。洛翎继续蹭过来，整只大鱼沉沉压在他身上 尾鳍舒展，一下一下轻轻扫过叶简小腿。 叶简视线下垂，落在那条鱼尾上。 尾鳍蹭他的速度更快了。 叶简：“……” 他再抬眼。 洛翎安静地注视他，乖巧温顺，一看就是一只正经鱼。 叶简沉默，轻轻抬手。 洛翎还以为他要摸自己脑袋，刚想乖乖低头—— 叶简苍白的手指，落在洛翎墨黑的鱼尾之上。 摸一下。 再摸一下。 洛翎：“……” 洛翎：“……” 洛翎忽然抓住叶简的手。 像是为了确认什么，又像是担心叶简会后悔，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询问：“哥哥干嘛？” 叶简：“不干嘛。” 然后又飞快地摸摸洛翎的尾巴。 洛翎脊背僵硬，冰凉的银色发丝落下，—动不动。 叶简：咦，怎么还是没什么反应。 那……刺激—下他。 于是叶简嘴角微微扬起，凑到洛翎耳边，悄悄地道：“你不会……不行吧？” ——调侃的笑语落下，洛翎赤红的眼眸霎时间变得幽沉无光。 叶简还没来得及离开，下颌就被冰凉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他抬眼，对上一双晦暗幽邃、深不可测的赤红眼眸。 叶简：……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劲。 他下意识后退一点点，又被洛翎困在臂弯之间。这位人鱼之王紧紧拥着他，嗓音沉而低哑，似有某种—直压抑的东西即将失控，脱缰而出。 “这是哥哥说的。” “哥哥……不要后悔。” …… 很快，叶简就后悔自己说出那句话了。 ……后悔死了！！ —— 海水无声流淌，陆地之上的日夜更替，从白昼到黑夜，又从黑夜到白昼。 不知过去多少个日夜，喑哑的哭泣和低低的喘息消匿于温柔的海水之间，云消雨散，人鱼之王的寝殿之内，一切归于平静。 一只苍白修长的手微颤着从轻纱之下伸出，年轻男子似乎想逃离这个地方……又被身后的人鱼轻而易举抱回来。 洛翎俯身亲吻叶简湿润的额角，嘴上甜甜地道：“哥哥别跑，会着凉的。” 叶简：“……” 叶简扯过被子—角，慢吞吞埋进被窝里。 根本不想理他。 洛翎轻揪一下被角。 被子从里面捂得紧紧的，—动不动。 洛翎轻笑出声，躺下，连同被子─起将他的叶简拥入怀中。 真好。 从今往后，他的叶简会和他—直—起走下去。 无论是时间还是这个世界，谁都无法将他们分离。 洛翎把脸埋进被子里，过了一会，忽然抬起头：“哥哥。” 叶简一言不发。 洛翎：“哥哥哥哥哥哥———” 叶简：“……” 吵吵鱼。 他十分敷衍地“嗯”了一声。 洛翎努力地揪开—点被角：“我们结婚吧。” “我想给哥哥办—场很漂亮很漂亮的婚礼！” 被子里，叶简微微—怔。 他知道洛翎之前和诺米说的是什么了。 肯定是和婚礼有关的事情。 ……原来这只大人鱼那个时候就在想这种事情。 叶简：“不行，不结。” 洛翎：“？” 洛翎：“？？？” 为什么！ 叶简都和他这样那样了！！ 叶简慢悠悠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不知道哪条鱼之前和我说过，结婚很恐怖的。” “——下仅要很早很早起来，而且很晚很晚才能休息。“ “他们还不给人东西吃，仪式结束后还会把人关在房间里，前三天都不准出去，更没有饭吃。” 洛翎：“……” 叶简：“那条鱼还说，他要—辈子单身，因为单身很快乐！” 洛翎：“……” 好尴尬。 这不是他少年期的黑历史吗？ 这只大人鱼闷闷地查拉下脑袋，抵住被子：“可是，叶简和别人又不一样。” 最开始他也是因为不想叶简离开他，所以才会说这种话的。 他才不要娶别人，要娶也娶叶简一个。 他只要叶简一个。 洛翎又开始隔着被子，黏糊糊地挨着叶简蹭来蹭去。 蹭来蹭去。 —边蹭—边还用拖长了的尾音，软乎乎地喊他：“哥哥——哥哥——” 叶简：“……” 黏黏鱼。 就知道撒娇。 ……拿你没办法。 他的眼睛微微弯起，从被子里冒出一点。 再冒出一点。 对上洛翎亮晶晶的，满是期待的眼睛。 “好叭。” 叶简道。 “不过结婚的时候，我还是要吃东西的。” 笑意自洛翎眼底漾开，一路莫延至心底，绽开一朵朵欢喜的小花。 他拉起叶简的手，甜甜地道：“好，哥哥想做什么做什么，我都听哥哥的。” 叶简含笑望着他。 洛翎低头，珍重地吻上他的指尖。 深海之下，人鱼之王和他的爱人会有—场盛大的婚礼。 往后漫长的岁月里，他们也将一起走过，再也不会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