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的夫君是冥王》作者:小舟遥遥 文案: 陆云烟穿越了,穿成个寄人篱下的小可怜表姑娘,备受欺辱,还被卖给个病秧子冲喜。 亡母祭日,她去庙里祈福,却捡到一封红包。 算命的老瞎子朝她怪笑,“桀桀桀,小娘子,你捡了这红包,就得嫁给冥王当新娘咯。” 陆云烟直翻白眼,返回佛堂,将红包投进了功德箱。 那什么冥王,你娶这庙里的神佛吧。 当天夜里,圆月猩红。 一个浑身阴寒的红袍男人压在了陆云烟身上。 男人慢条斯理掀开她的兜衣,将那封红包塞了进去,“下次别乱丢,跟那些神仙打架挺累的。” 陆云烟小脸惨白,“大大大大佬,你谁……” 男人冰凉的嘴贴上她的脖子,嗓音低哑,“没良心的,孤是你夫君。” * 钟离灏:“签下这份婚书,从此百鬼千魂皆为你所用,孤是你最大的靠山。” 陆云烟:“好,我签。” 送上门的大腿,不抱白不抱! 直到后来,陆云烟才知道大腿不是这么好抱的。 【小剧场】 钟离灏体质特殊,情绪越波动,血越凉,身体越冷。 于是—— 第一次拥抱,陆云烟冻感冒了。 第一次接吻,陆云烟发烧了。 第一次……,为防止冻成冰棍,陆云烟红着脸大喊:“等等!我先去加件棉袄!” 钟离灏:“……?” #又是为了不被冻死,而努力修炼的一天呢# 1、能屈能伸沙雕美人x阴晴不定闷骚冥王 2、1V1甜文,不恐怖,越来越强的成长型女主 3、初期在人间,之后涉及六界 4、私设如山,别考据,弃文不必告知,好聚好散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云烟,钟离灏(Hao,第四声)┃配角:冥界众鬼、玄天派等人┃其它:完结文甜文《饕餮太子妃》《石榴小皇后》 一句话简介:不要乱捡东西! 立意:积极向上,努力生活 第1章 不要乱捡东西 永安五年,大梁朝,万年县。 正值七月盛夏,天边那轮烈日犹如炭火旺盛的大烤炉,无休无止地炙烤着大地。 “这鬼天气,真是热死个人。” “是啊,每天日暮回到屋里,衣裳浸的汗都能拧出半斤。” 刘家院子里,两个仆妇一边打扫庭院,一边擦着脑门的汗埋怨着这鬼天气。 待眼角余光瞥见西厢房里飘出来的那半片竹青色裙摆,两仆妇互换了个眼神,皆噤了声,一错不错盯着那扇门。 只见一双霜白绣彩蝶的绣花鞋迈出门槛,旋即一道娇小婀娜的身影翩然而出。 那少女正值十六岁妙龄,乌发丰盈,冰肌雪骨,精致的眉眼下是一双清凌凌的杏眸,绛唇映日,不描自红,虽穿戴素净,却半点不掩她的倾城容色。 更奇的是,炎炎夏日里,少女莹白的脸上却不见半点热意。 她静立时周遭的空气都变得清灵,行走间更是犹如凉风拂面,便是隔着一道抄手游廊,远远看着她,都觉得胸间沁爽几分。 一直等到那抹竹青色身影走进正房的西屋,俩仆妇才痴痴回过神,小声嘀咕起来。 “这大热天的,我瞧表姑娘这身穿戴,是要出门去?” “不是快到故去姑奶奶的忌日了么?表姑娘今日要去福缘寺上香呢。” “唉,说起咱这位表姑娘,模样好,性情好,哪哪都好,唯独命不好!好好一个官家小姐,如今却落得个寄人篱下。她那娘舅虽是个厚道人,却是个惧内的。” “可怜见的,再过十日她还要嫁去王县令府上,给他那痨病鬼儿子冲喜……那痨病鬼半口气都快没了,怕是一嫁过去就要成寡妇,真是造孽哟。” 俩仆妇在外头唏嘘不已,而她们口中那位可怜的表姑娘,此刻正耐着性子在屋里,聆听刻薄舅母刘李氏的叮嘱—— “再过不久你就要出嫁了,按规矩就该安分在屋里待嫁。这也是看在你母亲忌日的份上,才叫你出去一趟,免得你舅父老觉得我苛待你,烟儿,你摸着良心说,我可曾亏待你?” 陆云烟低着脑袋,心里白眼直翻,语气却是恭顺至极,“舅母待我一向很好。” 刘李氏很是满意她这谨小慎微的态度,歪嘴一笑,“还算你这丫头有些良心。福缘寺地偏路远,你也别耽搁,早去了早回。为着你路上舒服些,我还特地给你赁了辆马车,一来一回可花了我半两银呢!” 要不是陆云烟穿过来这半个月,早已看透了刘李氏的本质,恐怕也要被这舅母的“大方”给欺骗了。 给她借马车是为了让她舒服? 呸,还不是派人看着她,防止她逃跑。 她这边感恩戴德地与刘李氏道了谢,转身离开西屋。 不曾想才出门,正好撞见前来请安的表妹刘凤儿。 相比于一身素净打扮的陆云烟,刘凤儿一袭簇新的茜红色夏衫,配着她发间那枚拇指粗的蜻蜓金簪,娇艳喜庆得好似她才是要出嫁的新娘—— 对了,刘凤儿的新衣服和金簪子,还都是王家迎娶陆云烟的彩礼钱买的。 据说刘李氏以“一百两彩礼”把陆云烟卖去王家冲喜,而陆云烟本人只得了一枚细柳金镯子和一对小耳环。 其他的钱,自然进了刘李氏的荷包。 且说现下,刘凤儿假装不经意地扶了扶金簪子,眉梢往上挑,说不出的嘚瑟,“云烟表姐这是要出门了?” 陆云烟答着:“是,去福缘寺进香。” “进个香还跑那么远。”刘凤儿嘴里咕哝,又斜她一眼,“你坐牛车去,还是骑家里的驴去?” “马车已经在外候着了。”陆云烟皮笑肉不笑,“舅母刚还叫我早去早回,我就不与表妹多说了。” 来到这个陌生的大梁朝半个月,她实在厌倦跟个初中小女生斗嘴,哪怕这初中年纪的刘凤儿已经成熟到每天都在期盼媒人上门求亲。 她这边刚要闪人,刘凤儿却是瞪大眼睛叫住她,“马车?你要坐马车去?” 陆云烟被她这一嗓门吵得半边脑瓜子嗡嗡作响,语气淡了淡,“舅母安排的。你若不信,进去问问舅母?” 刘凤儿一听,也不管她了,风风火火就往屋里去。 不一会儿,陆云烟就听到屋里传来刘凤儿的抱怨,“娘,你钱多烧得慌啊,她又不是从前的官家小姐了,坐个牛车不就得了?我都没坐过马车呢!” 刘李氏探头瞧见陆云烟还没走远,也没多说,只睁着眼睛瞪刘凤儿。 一直等到瞧不见陆云烟的影子,刘李氏才安抚地拍了拍刘凤儿的手背,“你个蠢丫头,不就是坐个马车,坐就坐呗。你跟她比什么,她还能有几天好日子过?” 听到这话,刘凤儿心里的不满稍稍减退,伸手抚平新衣裳的裙摆,笑道,“也是,等到她嫁到王家,有她的苦头吃!” 自打陆云烟来到她们家,这街坊巷里的年轻郎君就只瞧得见陆云烟,再瞧不上她刘凤儿。 刘凤儿心里别提多憋屈了,好在自家娘亲聪明,将这个狐媚子嫁去了王县令家。 不过她有些不解,“娘,你说这王家也不怕晦气,谁家娶媳妇日子定在七月半啊?” 七月半,中元节,至阴之日,鬼门大开,光是想想都瘆得慌。 刘李氏面上闪过一抹不自在,低斥道,“你懂什么,这成婚的日子都是找道士算过的。你表姐她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难得一见的天阴之体,在七月半成婚,借着天时地利人和,冲喜才最有效果……” 刘凤儿听得背后冒寒气,“我怎觉得怪邪门的。娘,万一陆云烟冲喜没用,那怎么办啊?” 刘李氏转头连呸了好几声,骂道,“胡说八道!她冲喜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少问东问西,也不怕晦气!” 刘凤儿也不敢再多嘴,连忙上前赔笑讨好。 ......................... 与此同时,倒霉蛋陆云烟正靠在马车窗户旁,细白的手指掀起帘子一角,窥视着这个陌生朝代的市井风貌。 半个月前,她还是个18岁的大一新生。 作为舞蹈家母亲和画家父亲热恋闪婚又闪离的婚姻产物,她从小一直在外婆身边长大。 外婆的突然病逝,对她打击很大,而父母关于她日后去处的争吵,更是叫她心烦意乱。 悲愤交加之下,她夺门而出,然后就被一辆在夜间漂移的灵车给撞了。 再次醒来,她成了家道中落、父母双亡、郁结于心而病逝的16岁官家小姐陆云烟。 这具身体的主人,小小年纪,孤苦伶仃,在衙门当小吏的舅父软弱无能,舅母刻薄贪财,草包表兄好色无耻,善妒表妹爱扯头花,现在还有一门“百分百当寡妇”的冲喜婚姻…… 你说跑? 跑到哪里去?一没有钱、二没有路引、三没有护卫,她一个弱女子出不了二里地,不是被野兽吃掉,就是被山匪劫掉。 “唉……” 陆云烟托着白嫩嫩的腮帮子,发出穿越以来的第三千二百八十一次感叹。 前途惨淡,人生无望啊。 也不知道现代的爸妈见到她的尸体,会不会掉眼泪。或许会吧,但更多是轻松解脱吧,总算不用再被她这个累赘拖着了。 不过,她也死的太离谱——大晚上的,谁会开着灵车到处乱晃?! 越想越郁闷,陆云烟也没心情欣赏古代街景风貌,索性放下车帘,靠着车壁闭眼睡觉。 再次醒来时,马车也已到达福缘寺的山门下。 福缘寺地处郊外,山门不大,香火也不算旺,原主父母的长明灯之所以点在这座寺庙里,只因此处是夫妻俩初遇之地,意义非凡。 在寺庙僧人的引导下,陆云烟恭恭敬敬给原主母亲陆刘氏上了三柱清香。 “菩萨啊菩萨你若有灵,保佑他们一家三口在地下团聚吧。” 她将香插进香炉里,为这家人默哀了三分钟,又心平气和听大和尚念了一段超度经文。 念经结束,已是中午。 陆云烟从为数不多的积蓄里捐出了一两银子的香火钱,便去寺庙后院用了一顿素斋。 难得能离开刘家那小院子,出来透透气,陆云烟吃完饭也不急着下山,而是在寺庙里慢慢溜达。 不知不觉,她逛到一棵挂满红绳的大树之下。 好像每个寺庙都有这么一棵挂绳子、锁、或者各种小物件的许愿树。 就在她仰头望着这棵枝繁叶茂的树时,脖子上系玉的绳子突然断了,玉坠掉了下来。 小巧的玉石落在地上,发出“啪嗒”一声脆响。 听到这声,陆云烟心都跟着颤了下。 这玉坠是个宝贝,要是碎了她可得心疼死。 她连忙弯腰去捡,目光触及脚下,却是一顿—— 地上除了她的玉坠,还有一封红包? 陆云烟:??? 刚才地上有这么个红包吗? 难道是她看树看的太入迷,没注意到? 不能吧,曾经隔着一条马路,风里飘着五块钱,她一眼就看见了。 陆云烟皱了皱眉头,将玉坠和红包一起捡了起来,她先检查着自己的玉坠子。 那是枚质地细腻的水滴形玉坠,通体润白,唯正中间有一抹火焰形状的血痕。 据她的便宜舅父说,原主出生的时候,手中就握着这枚玉坠。 陆云烟个人没有戴首饰的习惯,本来不想继续戴这块玉的,直到她发现玉坠上那抹血痕,跟她前世胸前的胎记几乎一模一样。 这种诡异的巧合,叫她生出一种宿命感。再加上便宜舅父一直说玉有灵性,是她的命根子,陆云烟也就继续戴着了。 “还好没碎。” 确认玉坠无碍后,陆云烟暗暗松口气,又将断掉的绳子扯下来,小声咕哝,“这质量也太差了,回去得找根牢的。” 将圆滚滚的小玉坠妥善放进荷包里,陆云烟再去看那封红包。 掂了掂,还挺重。 打开一看,嗬,好厚一沓千两银票! 也不知道是哪个大财主上山拜佛,丢了这么一笔巨款。 陆云烟拿着红包,左右看了看,方圆十米之内,唯有大树后支着个算命摊子,一个灰袍老居士正撑着下巴,靠在“算命解惑”的招旗杆子打瞌睡。 路云烟快步走过去,“老人家,打扰一下……” 那老居士被这唤声惊醒,打了个哈欠,语气颇为不耐烦,“谁啊,大中午的扰人清梦。” 陆云烟讪讪道,“搅扰居士午睡,真是对不住。我刚才在那里捡了个红包,不知在我之前有什么香客来过,您可看到有谁丢东西了?” “看?”老居士怪声怪气道,“小娘子,我个瞎子能看见什么? 陆云烟一怔,只见跟前之人缓缓睁开睡眼—— 两只眼睛青白一片,全无焦点。 是个盲的。 这就尴尬了。 陆云烟悻悻道,“抱歉,我不知道你看不见,那我去别处问问……” “你等等。”老居士懒洋洋叫住她。 “啊?”陆云烟脚步一顿。 “你刚才说你捡了个红包?” “……是。” “拿来我看看。” 陆云烟:“……” 你不是说你瞎,看不见吗。 望着那老居士摊开的掌心,陆云烟犹豫了两秒,还是把红包放到他手上。 反正不是她的钱,就算被抢也不心疼。 哪知那老居士只碰了那红包一下,就如碰到烫手山芋般,立刻塞回陆云烟的手里。 手速之快,不去微信群里抢红包可惜了。 还没等陆云烟反应过来,那老居士突然朝她怪笑起来,“桀桀桀,小娘子,你捡了这红包,就得嫁给冥王当新娘咯。” 陆云烟:“???” 冥王,新娘,逗呢? 反正他也看不见,陆云烟连翻了两个白眼,没好气道,“我已经很惨了,真没钱给你骗……算了,跟你说这些也没用,你继续睡吧,我去别处问问。” 见她要走,那老居士也不拦,只捋着胡子慢悠悠道,“我骗你作甚,你是难得的纯阴体质,天生招鬼引魂。你既有缘被冥王看上,也是一桩好事,起码不至于被鬼怪分食了去。” 陆云烟眼角微抽,这老瞎子真是越说越离谱。 虽说穿越这事也离谱,可神神鬼鬼的未免也太离谱! 她也懒得再听他满嘴胡话,拿着红包转身往大雄宝殿里去。 身后的老瞎子还在喊,“小娘子不信就罢了,这红包是冥王给你的聘礼,等你见着你的新郎官就知道我所言非虚——” 莫名其妙。 封建迷信。 陆云烟腹诽着,忽然间,一阵冷风从背后吹来。 阴嗖嗖的凉意钻进她的衣领里,七月暑夏,她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怎么回事……”陆云烟伸手摸了摸胳膊,鸡皮疙瘩都被这突然的冷风给激出来了。 她莫名觉得瘆得慌,不由加快步子,赶紧往前头的佛殿走去。 一路上,她每遇到一个僧人,就问有没有人丢了红包。 僧人皆是摇头,表示并未有人遗失物品。 这个红包太厚重,又出现的突然,再加上那老瞎子的话,也叫陆云烟心里有点发慌。 她虽然不信他说的什么冥王之类的,但难免觉得晦气。 在又一次寻找失主无果时,她听取寺庙僧人的建议,把这红包当香火钱捐了。 阒静无声的大雄宝殿内,檀香袅袅,佛幡逶迤。 陆云烟将那封红包塞进了功德箱里,心道,那什么冥王,你要娶妻的话,就娶这庙里的神佛吧。 塞完红包,她浑身轻松。 再看着满殿宝相庄严的神像,秉承着“来都来了,不如拜一拜”的想法,她闭眼往浅黄色蒲团一跪,双手合十,碎碎念道: “神明在上,小女子陆云烟诚心叩拜。我打从出生开始就遵纪守法、诚实做人,虽说没给社会做什么大贡献,但也没给社会添麻烦。唉,我运气不好,莫名其妙被车撞了不说,还穿到这么个鬼地方,我那舅母要把我嫁给个还剩半口气的病秧子,听说他得的是肺痨,肺痨在古代那可是必死的绝症啊……” 说到这,她话锋一转,“其实吧,这些天我仔细想了想,当个寡妇挺不错的,反正我也不想在古代嫁人生子。所以希望神明保佑我顺利当个寡妇,如若心愿达成,信女定来还愿,多添香火钱。” “信女身份证号3xxxxxxxxxxxxx。” 陆云烟顺嘴报完身份证,突然意识到这是古代,于是改口道,“信女陆云烟,大梁朝燕州人士,现住万年县落霞镇太平巷左手边第二间刘家,神明您别保佑错了,拜谢。” 她这边刚念完,忽然又一阵穿堂风刮来。 檐下铃声清响,黄色佛幡轻晃。 耳畔响起咻咻空灵的风声,其间又好似夹杂着一道漫不经心的慵懒男声,“知道了。” 陆云烟猛地睁开眼睛,环顾四周。 正值晌午,佛殿里空荡荡,唯有她一人。 所以刚才那个声音,是风声,还是她幻听? 应该是风声吧…… 陆云烟皱了下鼻子,也没多去想,认认真真朝神像磕了三个头。 待磕完头,她脚步轻松地离开大殿。 全然没注意到身后,功德箱里幽幽升起的一团殷红色雾气。 第2章 以后你就是孤的人 似乎是被那两阵邪风吹感冒了,寺庙回去的一路上,陆云烟不停地打喷嚏。 这大夏天的,感冒就很离谱。 太阳落山前,她回了刘家院子。 便宜舅父刘元鹤是县衙里一个无品级的小主簿,先前靠着原主爹娘的补贴,才娶了媳妇养了娃,还盖了座一进一出的院落。 这家的生活说不上有多富贵,但比一般人家要殷实,起码家里还养得起一个看门的老苍头,一个做饭的厨娘、两个负责浆洗洒扫的仆妇,叫刘李氏在外能充一充主簿夫人的派头。 这边陆云烟下了马车,先往西院与刘李氏回禀。 不曾想这会儿刘李氏的院里热闹着,除了表妹刘凤儿,还有下值归来的舅父刘元鹤,以及县学读书的表兄刘文才。 一家四口其乐融融,陆云烟显得格格不入。 看到自家外甥女,刘元鹤心里有些愧疚,留着儒雅长须的清瘦脸庞露出个慈爱笑容,“烟儿回来了。” 陆云烟盈盈上前,与他们问好,“舅父,舅母。” 视线触及左手边那满脸痘疮的表哥刘文才身上时,她眼底闪过一抹嫌恶,淡淡唤道,“表兄。” 刘文才色眯眯的目光黏腻地落在陆云烟的脸上,“烟儿表妹。” 陆云烟尽量忽视那种恶心感,压低眉眼,跟舅父舅母聊了一会儿今日进香的事。 中途她没忍住又打了个喷嚏。 刘元鹤关心问道,“烟儿可是身体不适?要不要找个大夫来看看?” 后半句话刚出口,他就被刘李氏瞪了一眼,“打个喷嚏而已,请什么大夫。” 潜台词:请大夫不要钱的嘛。 刘元鹤被媳妇一瞪,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 陆云烟拿帕子擦了下鼻子,露出个善解人意的笑,“劳舅父舅母关怀,可能是太久没有出门,今日在山上吹了点风,有些着凉,我回屋休息会儿就好了。” 刘元鹤忙道,“那你先回屋休息吧,等会儿叫春桃去厨房给你煮碗姜汤,驱驱寒气。” 陆云烟起身道谢,也没多留,转身告退。 夕阳西斜,烂漫红霞染遍天际。 陆云烟刚迈进自己的屋,贴身丫鬟就满面笑容地迎上前,“姑娘,奴婢给你留了好东西。” 扎着双丫髻的春桃献宝似的摊开白棉手帕,里面是两块有些变形的玫瑰豆沙糕。 “今早舅夫人吩咐奴婢去锦绣阁拿料子,奴婢顺便在街边买了两块。” 春桃小心翼翼把房门关上,黑眸清澈真挚,“姑娘尝尝,看是不是咱们姑苏那个味儿。” 看着眼前这小丫鬟,陆云烟心头一暖。 这大概是她穿过来后,唯一一个真心待她的人了。 陆云烟拿了一块吃,又将另一块递给春桃,“你也尝尝。” 春桃摆摆手,“奴婢不吃,姑娘你吃。” 这糕点可贵咧,她浑身的钱也只够买两块,为着讨姑娘高兴,她才咬咬牙掏钱买了。 “吃吧吃吧,这糕点太甜,我也吃不下两块。”陆云烟直接塞到春桃的手里。 春桃接过糕点,满心感激的吃着,腮帮子鼓鼓囊囊,“要不是舅夫人一早就把奴婢打发出去干活,奴婢也能陪姑娘给夫人进香。” 刘李氏精明得很,指使起陆云烟身边的丫鬟半点不客气。 陆云烟边吃着糕点边与小丫鬟闲聊着,大抵是糕点太甜,她吃了两口嗓子就发痒,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春桃担心地凑上前,“姑娘你没事吧?” 自从半月前,原主大病一场,险些没命,但凡陆云烟有个什么头疼脑热咳嗽的,春桃就紧张的不得了。 陆云烟摆摆手,“没事,着凉而已,等会儿你去厨房给我煮碗姜汤,我喝了睡觉,晚饭就不吃了。” “奴婢这就去,姑娘您好生歇着。”春桃满口应下,把剩下的半块糕点重新包起来,立刻往厨房去。 真是个勤快的小可爱。 陆云烟感慨了一声,转而又叹息自己的身体状况。 锦衣玉食的官家小姐,像是精心培养的娇弱花朵,吹个风就感冒了。 这么虚可不成,她还想多活几年呢。 看来明天得开始锻炼身体了,跑不了步,在屋子里做个天鹅臂,打套太极拳总还行。 约莫半个时辰,春桃才端着姜汤回来。 小丫鬟眼睛红红的,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在陆云烟的追问下,小丫鬟嘴巴一撇,很不服气道,“奴婢熬姜汤的时候,遇到表姑娘,她嘴巴不干净,说、说……姑娘您干吃白食……还说姑娘您矫情……一碗姜汤就用两块老姜而已,他们家眛了姑娘你那么多钱财,竟还有脸说!” 一听又是被刘凤儿欺负了,陆云烟心里也冒火,却只能无奈安慰,“你也知道她们是没皮没脸的,何必还与她们吵呢。” 春桃闷闷道,“奴婢气不过嘛。先前老爷夫人还在的时候,他们可不是这副嘴脸!”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咱们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看凤儿每次找我吵架,我搭理她不?你就当她是小狗汪汪叫,你越搭理她,她越来劲儿,你不理她,她就自讨没趣了。” 春桃被陆云烟那句小狗汪汪叫给逗笑了,点头道,“姑娘说的是,奴婢下次不理她了。” 又将那热气腾腾的姜汤端到陆云烟跟前,“姑娘快趁热喝吧,喝了身上发了汗,风寒也就好了。” 陆云烟将那一大碗姜汤咕噜咕噜喝了。 春桃这边手脚麻利打了热水进来,伺候她洗漱,嘴里又嘟哝着,“表少爷也真是的,大黑天的在对门乱晃,吓死个人!” 听到这话,陆云烟眉头一挑,淡淡吩咐,“晚上把门窗都锁严实些。” 春桃一点就通,脆生生应了声,又朝地上啐了一口,“不知廉耻的贼囚根子!” 陆云烟心里给春桃鼓掌,骂得好。 原主病逝,除了家境突变的打击,还有很大的原因就是表兄刘文才趁着没人的时候,潜进屋子调戏她。 虽说没叫那狗东西得逞,可从小受礼仪规矩熏陶的原主哪里受得了这份屈辱,彻底断了求生的意志,只求一死清白。 这份仇,陆云烟心里替原主记着。 至于怎么报仇,她这会儿泥普萨过河自身难保,暂时还没想到—— 总之,先苟着吧,只要苟得久,迟早有机会的。 她躺在床上,裹着被子,大抵是出门一趟,这虚弱的身子骨真有些累了。 春桃把灯光灭了,陆云烟很快就睡了过去。 ……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防贼防盗,关门闭窗——” 两个更夫一前一后走着,一个敲锣,一个手执梆子。 忽然,走在前头的更夫惊讶的喊了声,“咦,今晚的月亮怎的这么圆了?” 后头的更夫闻言,抬眼朝天边望了眼,也怔住了。 只见那漆黑的天穹之上,一轮圆月在朦胧的云彩里,散发着猩红的光芒。 “真是奇了怪了,我长这么大,头一次见到初五的月亮这么圆。” 更夫们揉揉眼睛,还想再看,倏然一阵风刮过,俩人皆打了个哆嗦。 也没再欣赏月亮,缓缓收回目光,接着走街串巷的报时打更。 夜阑人静,偶尔只听得几声啾啾夏虫鸣叫。 陆云烟睡得很不安稳,迷迷糊糊中,她觉得有些冷,过了一会儿她又觉得身上有点重。 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似的。 可她入睡前,身上就盖了一层薄被,怎么会这样重。 她睡眼惺忪地想去拉被子,细白的手指却触到一团又软又硬又冰冷的东西。 这触感,好像有人爬上床了! 不会是那色胆包天的刘文才吧? 陆云烟心里咯噔一下,顿时睡意全无。 她尽量保持大脑冷静,努力忽视刘文才爬上身的恶心感,右手在漆黑中慢慢摸到枕头下。 穿过来的第一天,她就偷偷藏了一把剪刀,以防不测。 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 陆云烟秉住呼吸,咬着牙,豁出去了,今天就跟这个恶心的死猪头拼了! 她陡然睁开眼,同时握紧剪刀,朝着身上之人狠狠扎去—— 下一刻,她的手腕却被一只冰冷的手掌扣住。 那触感的冰凉,激得陆云烟尾椎骨都发麻。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床帷里陡然亮起两团冷蓝色的火焰,轻飘飘的浮在半空中。 陆云烟:“!!!” 卧槽卧槽卧槽,这什么情况? 这是鬼火是吧?! 她整个人吓蒙了,眼珠稍稍一转,见到幽幽蓝光之下,床边坐着的红袍男人时,更是惊到失声。 她既惊讶于大晚上房里突然出现一个陌生男人,又惊艳于这个男人绝美颜值。 他的皮肤冷白如雪,头发漆黑如乌木,长眉入鬓,其下是一双妖异又诱惑的桃花眸,眼尾微微上挑,似笑非笑。 一袭绣金线的精致红袍明艳如血,广袖宽袍,配着这幽幽浮动的蓝色火焰,更衬得他周身气质似妖似仙,妩媚昳丽。 这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人吧,怎么能生的这么美。 可下一刻,男人的举动就把陆云烟从美色中拉回现实。 只见他修长的手指掀开她的牙色亵衣,又慢条斯理掀开她的粉色兜衣。 陆云烟:“!!!” 她想喊,想作出反应,可男人没有一丝温度的手指触及她纤细的脖颈,她就像被施了定身术,丝毫动弹不得。 深更半夜的,难道他是个采花贼? 不是,大佬你有这颜值,至于当采花贼吗? 谁采谁还不一定啊。 可是采花贼为什么会自带鬼火特效,难道是什么江湖把戏?还是什么武功之类的? 陆云烟的脑子里飘过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却见那男人的长指,慢悠悠捻起她脖子上的玉坠,看了一会儿。 少倾,他那双潋滟的桃花眼定定看向她,眼尾微弯,“找到你了。” 他的嗓音清冽又散漫,陆云烟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好像在哪里听过? 还没等她想明白,男人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封红包。 在陆云烟极度震惊的目光里,他不慌不忙地把红包塞进她的兜衣里,懒声道,“下次别乱丢了,跟那些神仙打架挺累的。” 红包,神仙,打架…… “!!!” 陆云烟小脸惨白,嘴唇哆嗦,“大大大大佬,你谁……谁啊……” 红袍男人听到她这话,眉心轻皱。 旋即,单手撑在她的枕边,缓缓俯下身来。 距离逐渐拉近,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变得稀薄,也有可能是陆云烟忘记了呼吸,总之,她浑身僵硬地看着这个男人朝她凑近。 他薄薄的唇瓣若有若无地擦过她的脸颊,又贴在她的脖子上,气息冰冷,嗓音微哑,“没良心的,孤是你夫君。” 夫君?孤? 冥王?新娘? 路云烟呼吸一窒,满脑子飘过弹幕: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似是感觉到她的僵硬,男人直起身,静静看着她,“你收下孤的聘礼,就是孤的新娘了。” 陆云烟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不是不是,这个我没想收的,我拾金不昧,想找失主的。” 男人满不在乎:“你既捡到了,就说明你我有缘。” 陆云烟:“……” 还能这样强买强卖的么? 他又道:“以后你就是孤的人。” 陆云烟:“……” 嫁给鬼了,她还算人吗? 咽了下口水,她鼓起勇气,干巴巴道,“大佬,这里面可能有些误会,早知道这是您老的聘礼,你就是打死我,剁了我的爪子,我也绝对不敢去捡的。您老发发慈悲,我……我凡夫俗子,啥也不是,哪里配得上您,要不你再找找别人,挑个好的?” “孤觉得你配,你就配。” 男人淡淡说着,见陆云烟又要说话,伸手点了下她的额头,她立刻就发不出声音了。 “你话真多。”他正正经经评价着。 陆云烟:“…………” 你特么的强买强卖,还不让人多说几句捍卫婚姻自由吗! 咱就是说,从寺庙回来后来的一系列事,真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她内心疯狂吐槽,男人忽然淡声道,“孤得走了。” 陆云烟:“……?” 压着尾音,男人那如玉雕成的修长手掌覆上陆云烟的眼睛。 “记住,孤叫钟离灏。” 那慵懒好听的嗓音渐渐地远去,陆云烟只觉得眼皮子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很快,她又跌入昏沉的睡梦里。 第3章 这么不禁吓? “记住,孤叫钟离灏……” 陆云烟陡然睁开眼睛,明亮的天光透过薄薄的莲青色纱帐,屋外已经大亮。 大脑有短暂的迟钝,陆云烟盯着纱账呆呆出神。 关于昨晚的记忆断断续续涌入脑海,床边坐着的红袍男人,漂浮在空中的鬼火,重新归还的红包…… 是梦吧,一定是梦!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么荒唐离谱的事,只有可能做梦了。 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鬼呢。 陆云烟这般安慰着自己,刚准备撑着身子坐起来,忽然觉得胸前有点硌得慌。 “???” 陆云烟缓缓低下头,“……!!!” 当看到那卡在两个柔软小鼓包之间的东西,她顿时化身尖叫鸡,“啊啊啊啊啊啊——” 塞在她兜衣里的,正是她昨日才投进功德箱里的那个红包! 陆云烟手忙脚乱将那个红包抽出来,丢到床尾。 救命啊,昨晚的一切竟然是真的。 完了完了,她被脏东西缠上了! 怎么办,被鬼盯上了,她是不是又要死了。 虽然这人世间很操蛋,可她还是想苟到八十八啊! 害怕的尖叫声穿过窗户,屋外响起春桃着急忙慌的询问声,以及隔壁屋刘凤儿的骂声,“你碰到鬼了啊,一大早叫什么叫!” 陆云烟欲哭无泪。 可不就是碰到鬼了! 不但碰到了,那鬼还碰了她的脸颊、脖子、胸口…… 她越想越慌,一大早就吓出一身冷汗。 春桃跑了进来,见到自家姑娘双目无神地坐在床上,披头散发,衣衫微乱,小脸雪白,赶紧迎上前,“姑娘你怎么了,是做噩梦了吗?” 直到春桃清丽的小脸晃到眼前,陆云烟堪堪回过神,卷翘的长睫轻颤两下,“是,是做噩梦了。” 眼角余光瞥见那个被她甩到床尾的红包,她踢了下被子,虚虚掩盖住。 “姑娘别怕,只是噩梦而已。”春桃柔声安慰着,转身倒了杯水递给陆云烟,“喝口水,缓一缓。” 陆云烟接过素白瓷杯,慢慢喝着水,心绪也逐渐平静。 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持理智。 昨天晚上那个红袍男人,她姑且称作是“人”,他真的是冥王吗? 这个世界真的存在冥王,神仙鬼怪这些? 这简直超出她的认知范围了。 转念一想,自己都穿越了,好像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对了,福缘寺的那个老瞎子! 他一碰到那个红包,就能说出冥王娶新娘的事,看来是有些道行在身上的。 或许他知道些什么,没准还能替她解决这个麻烦—— 虽然冥王这个名号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但她真的不想嫁给一个鬼啊! 犹如黑暗中喁喁独行的人突然看到了一缕光芒,陆云烟将杯中茶水喝完,立刻从床上起身,穿衣洗漱。 *** 半个时辰后,刘家院子,西屋。 刘李氏眉头倒竖,满脸不悦,“昨天不是刚从福缘寺回来吗,怎么又要去?都要嫁人的姑娘了,天天往外跑像什么样子?” 陆云烟心说哪有天天跑,昨天是这么久来第一次出门好吧。 面上却是柳眉紧蹙,可怜兮兮小白花模样,“舅母,烟儿知道给您添麻烦了,可是昨夜我母亲给我托梦,说她得到神仙指点,我此次嫁人乃是大凶之相。若想平平安安嫁去王家,须得回福缘寺后山那棵许愿树下,把我的生辰八字挂上去,这才能得神仙庇佑,顺利冲喜。” 她悄悄觑着刘李氏的脸色,故意往严重了说,“我母亲还说了,我若不去的话,不但婚事不顺,还会祸及亲朋好友。她在梦里言之凿凿,烟儿心里实在害怕,害怕连累舅父的仕途,表兄的学业,还有表妹的婚事……” 陆云烟每说出一个刘家人名,刘李氏的脸色就白一份。 小老百姓对鬼神这些,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现下见陆云烟吓得病恹恹的模样,刘李氏心里也动摇了,却是沉着脸道,“你要去可以,不过今日可没什么马车给你坐。你自己去隔壁乔家问问,那乔家老大不是对你挺殷勤的嘛,你管他借个牛车使。” 刘李氏才不愿意再多花银钱,好在陆云烟也藏了点私房银子,道了谢,转身就出了门。 那刘李氏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去,另外派着家里的老苍头陪她一同去,以防她跑了。 ** 隔壁乔家的老大,今年正值十八,阳光开朗一小伙,笑起来露出一排齐整的大白牙。 如果不是古代婚姻必须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陆云烟觉着嫁乔小哥可比给病秧子冲喜好多了。 虽说他家里条件一般,但他身强力壮又勤快,勤能致富,迟早能过得红火。 而且小哥哥很纯情,见着她就脸红,一听她要借牛车,二话不说就借了。 陆云烟给他钱,他死活不肯要,还偷偷跟她说,“陆姑娘,我知道你也不容易。嫁去王家后,你可千万要振作……人是要往前头看的,这些银钱你留着傍身,可藏好了,你那舅母眼里最是见不得银子的。” 陆云烟谢过乔小哥,便带上帷帽,叫老苍头赶着牛车,直奔福缘寺而去。 牛车比马车的速度慢,乘坐体验度也差。 直到午后,才晃晃悠悠到达福缘寺。 陆云烟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一跳下牛车,拎起裙子直奔后山许愿树。 然而,昨日那算命摊子却是空空如也,没有老瞎子,也没了那“算命解惑”的旗子,只有一张光秃秃的桌子,和一张破竹椅。 陆云烟傻了眼。 顺手揪住一个路过的小和尚,她急急问道,“小师傅,昨日在那摆摊子的老居士呢?就瞎眼的那个?” 小和尚沿着她所指的方向看了眼,答道,“女施主是问停云道长吗?他不是我们这的,只是暂住在此,今早天还不亮他就离开了。” 陆云烟也没空思考一个道士为什么来寺庙挂单,只着急问,“那你知道他去哪了么?” 小和尚摇头,“不知道,他好像是四处游历,居无定所的。” 陆云烟蹙眉,又问了小和尚一堆。 小和尚一问三不知,但看到陆云烟这忧心如焚的模样,心生怜悯,于是领着她去见了庙里的掌门师兄。 掌门师兄倒是提供了一些信息:“停云道长是玄天派的,他一直在人间游历修炼,试图寻找悟道成仙的机缘。” 陆云烟:“…………” 修炼,悟道,成仙? 救命,这个世界的设定好像比她想象的还要离谱。 似是看出她的疑惑,掌门师兄解释道,“玄天派是当世五大修仙门派之一,凡人可前往五大门派进行试炼,若是有机缘的,便可进门修炼,通往悟道成仙之路。” 陆云烟:“……” 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不过她现在只想知道,到哪里去寻到那个停云道长啊!!! 对此,掌门师兄表示爱莫能助,双手合十,“停云道长行踪不定,贫僧也不知他往哪个方向去了,还请女施主见谅。” 连个寻找的方向都没有,陆云烟只觉得眼前一黑。 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避开那什么冥王,抛开那个诡异的红包么? 深深emo了一阵,陆云烟忽然抬眼看向掌门师兄,可怜巴巴,“师兄,佛门有什么驱鬼的法子吗?” 掌门师兄:“………” 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掌门师兄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你跟我来。” *** 当天傍晚,陆云烟掏空大半积蓄,带着一本《楞严咒》和一堆停云道长没卖出去而留在寺庙里抵饭钱的道符,坐着牛车回了刘家。 其实佛门还有许多珍宝法器,譬如,祖师爷的紫金袈裟,金刚锡杖,金银琉璃七宝手串。 但都很贵! 陆云烟买不起! 她算是明白了,这个世界有什么比鬼更可怕么,有的,是穷! 眼见着自家姑娘从寺庙回来后,先是拿一把黄符把门窗、床帷都贴得满满当当,后又捧着一本经书,盘腿坐在床上碎碎念,春桃整个人都吓坏了。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您别吓奴婢呀!” “我没事,只是突然对佛法有了兴趣。” 陆云烟一本正经宽慰着小丫头,“等我嫁了人,守了寡,每天也没什么事做,不如念念经,拜拜佛,修身养性也挺好的,你说是吧?” 春桃:“……” 姑娘说的,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念了三遍楞严咒,外边天色也暗了。 在饭厅随意扒拉了两口饭菜,陆云烟就钻回自己的房里。 刘元鹤望着外甥女匆匆离去的背影,再想起她用饭时的心不在焉,满脸惭愧地叹口气,“是我这个做舅父的无能,对不住烟儿。” 刘李氏不冷不淡道,“别整天对不住这个对不住那个的,她还得多谢咱家,若不是咱收留她,她一个孤女这会儿还不知道在什么腌臜地方呢?” “就是,爹爹你就是太偏心表姐。”刘凤儿说着,又嘀咕道,“表姐也不知道搞什么,今天一回来,就把屋子里满了符咒,她莫不是中邪了吧?” “瞎说!什么中邪不中邪!”刘李氏瞪了女儿一眼。 刘元鹤则是神色黯淡道,“烟儿大概是害怕了,好好一姑娘家,却要在七月半出嫁。这王家实在是欺人太甚!不行,我明日定要去与县令说说,叫他改个吉日,总不能这样委屈烟儿。” 刘李氏把筷子“啪”地往桌上一拍,恶声恶气道,“不许去!你是什么身份,哪有资格叫县令改日子,你饭碗还要不要了?要是得罪了王家,我们一家老小跟你喝西北风去?” 刘元鹤脖子一缩,顿时耷拉个脑袋像鹌鹑,再不敢吱声。 ** 陆云烟并不知道饭厅上又因她起了场争执,她一回到房间,就将门窗紧闭,又检查了屋里贴着的黄符,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希望那停云道长画的符咒,能派上点用场。 临睡前,她还把那本“开过光”的《楞严咒》抱在怀中。 据掌门师兄说,这楞严咒可是咒中之王,诵持之后,有身心安乐,离诸障难之效。 她现在有道家和佛家两派的物品加持,以毒攻毒,应该能挡住那个什么冥王吧。 陆云烟这般想着,将怀中的《楞严咒》抱得更紧了些,心里又默默念起经文—— 事实证明,念经真的十分助眠,她念着念着,把自己给念睡着了。 不过这一觉,她睡得很不安稳。 迷迷糊糊中,她又觉得好冷,冷到她直打哆嗦。 她伸手去拉被子,想裹得更紧些。 然而手一伸出,却碰到两根如寒冰般的手指。 “……!” 睡意顿时烟消云散,陆云烟眼皮轻颤,猛地睁开眼睛。 只见漆黑的屋内又飘着熟悉的鬼火。 幽幽冷蓝色光线下,黑发披散,身着红袍的男人,额上贴着枚黄符,遮住半张俊脸。 见她醒来,男人一只手张成爪状,头一歪,朝她吐出舌头,“哈!” 陆云烟:“!!!!!” 鬼啊! 她瞳孔狂震,下一秒,嘎得一下抽了过去。 “……?” 两根长指慢慢摘走额头上的黄色废纸,看着晕过去的女人,钟离灏眉头轻皱。 这小东西,这么不禁吓? 第4章 姿势摆好了,你继续 / 夜色漆黑,月迷津渡。 简陋的床帷间,钟离灏拍了拍陆云烟的脸,“醒一醒?” 床上之人依旧双眸紧闭,没有半点动静。 啧,脆弱的凡人。 狭长的桃花眼眯起,钟离灏淡淡扫过屋里那些毫无用处的符咒,视线又落回床上。 小姑娘怀中紧紧抱着的一本书卷。 他伸手抽出来,是一本《楞严咒》。 “就这点本事。”他轻笑。 把经书丢在一旁,忽然想到什么,漆黑的眸底闪过一抹恶劣的暗色。 一抬手,掌心又冒出封红包。 他塞回她的衣襟。 嘴角微翘一抹期待的弧度,他伸出一根食指,轻点在她清丽的眉眼之间。 有浓郁的红色灵气从指尖倾斜,而后汩汩涌入床上之人的体内。 陆云烟只觉自己像是在云间漂浮,又像是沐浴在冬日的暖阳之下,从头到脚轻松舒畅,再没有半丝疲惫,反而精气十足,力量充沛。 那种暖融融的神秘力量,让她舒服极了。 脑袋清醒过来,随后,她缓缓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幽深而漂亮的眸。 那双漂亮眼睛的主人,神色慵懒地看着她,“醒了?” 陆云烟一噎,早知道睁眼还是见鬼,倒不如继续晕着。 可这会儿她想晕也晕不过去了,身体状态莫名好到出奇,她怀疑这男人在她昏迷时可能对她做了些什么,虽然她没有证据。 “大佬,你、你好啊,又来了哈……” 陆云烟艰难挤出个笑脸,准备撑起身子坐起来,胸口又传来一阵熟悉的感觉。 她低头一看。 红、包! 又是那阴魂不散的红包,她白天明明丢回功德箱了啊! 钟离灏双臂怀抱在胸前,看着这个被选中的凡人女孩,满脸惊慌的把红包丢在一旁,又裹紧身上的被子,吓得小脸苍白的模样。 有趣,又有些可怜。 他忍不住蹙眉问她,“孤有那么可怕?” “……大佬,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陆云烟哆哆嗦嗦的从床上坐起,改为跪姿,不停地朝着跟前的红袍男人叩拜,“是我没有眼力见,误捡了您的红包,小女子无意冒犯,还请您放过我吧,呜呜呜呜求求了!” 那什么玄天派,什么停云道长,什么安家镇宅的符咒,都是大骗子! 关键时刻一点作用都没有。 还有那经书,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她如果还能活着见到明天早上的太阳,一定要回福缘寺找掌门师兄要个说法。 那些东西掏空了她大半的积蓄,她可太惨了,死到临头还是个穷鬼。 她这边不停地磕头叩拜,磕着磕着,她发现有点不对劲—— 对面始终一片安静。 磕头的动作停下,陆云烟悄悄抬起头。 当看到不知什么时候上了床,同样摆成跪姿的红袍男人时,陆云烟连害怕都忘了。 “???” 这是在做什么? 陆云烟傻了眼,到底没忍住问出来,“你这是……?” 钟离灏:“人间拜天地,不都是夫妻对着拜的么?孤姿势摆好了,你继续。” 陆云烟:“…………” 他在逗她吗? 谁要跟他拜天地啊喂! 陆云烟克制住翻白眼的冲动,深吸一口气。 或许是看久了这半空飘着的鬼火,她也逐渐适应了这设定。又或者是见道佛两教的法器都不管用,她的心态也变得破罐子破摔,最开始那种强烈的害怕缓缓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浓烈的求知欲。 她跪坐着,跟对面的男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而后嗓音发紧地问,“你…你真是冥王?” 钟离灏眉眼舒展,嗓音清冽,“孤乃冥界之主,钟离灏。” 陆云烟见并不像影视剧里那些不可理喻的神仙鬼怪,还是能平和沟通的,心绪稍缓,又问,“那你是神,是仙,还是鬼?你们冥界有什么工作证…呃,诸如令牌、玺印这些证明身份的物件吗?” 见男人眉心轻折,她连忙补充,“你别误会,我不是怀疑你,只是我初来乍到,很多事还没弄明白……万一随便来个鬼都说他是冥王,这我也无法分辨嘛,你说是这个理吧?” 钟离灏淡淡道,“冥王乃神职。” 那就是神仙了? 在陆云烟朴素的认知观念里,神仙大都是好的,于是她心里那根紧绷的弦又松了些,“神尊你好,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神仙,如有冒犯之处,还请您多多见谅。” 钟离灏斜乜她一眼,“油嘴滑舌。” 陆云烟:这叫礼貌好吧! “至于如何证明孤的身份……” 钟离灏轻抚衣袖,挑起的眼尾透着妖异的笑,“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若孤带你去冥界走一遭?” 去冥界,不就是下地府吗? 陆云烟的脑袋顿时摇成拨浪鼓,“不了不了,不麻烦您了。” 钟离灏轻笑,“不劳烦,你既是孤选中的新娘,以后冥界就是你的家,你也该回家看看。” 陆云烟的笑容僵在嘴角。 神他妈常回家看看,她好好一活人,地府算她哪门子的家! 钟离灏看着她的反应,桃花眼里的笑意越发潋滟。 就很有趣。 他朝陆云烟伸出手,“手给我。” 陆云烟清澈的眸子对上男人的眼,内心呼喊着:我能不去吗。 钟离灏眼尾轻弯,似在无声回答:不能。 陆云烟顿时死了心,伸出白皙纤柔的玉手,颤抖地犹如食堂大妈颠的勺。 手指一触碰到男人修长的掌心,她就被那冰冷的触感激得打了个哆嗦。 还没等她适应这寒冷,手就被紧紧捏住。 下一刻,仿佛“咻”的一声,她的灵魂就被抽离出来。 …… 不知过多了多久,陆云烟再次睁开眼。 熟悉的简陋房间,老旧的架子床,却让她有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她惨白着脸,将手从钟离灏的掌心抽回,又捂着胸口,伏在床边一副要呕吐的模样。 钟离灏缓缓睁开眼,眸底有光彩划过,转瞬又归于沉静。 “才到第九层地狱而已。”他轻飘飘道。 “呕——” 陆云烟摆手,不行了不行了,她要死了。 刚才那一番游历,她就像爱丽丝梦游仙境般,误入一个颠覆想象的世界。 灵魂被钟离灏攥在手心,到处乱飞。 最开始体验还不错,飞过眼波浩渺的冥界河,高耸的鬼门关,开遍曼珠沙华的奈何桥,檐牙高啄、重峦叠嶂的冥府,星火璀璨的鬼城,有种欣赏风光的奇妙感。 直到他带她去了十八层地狱。 从拔舌地狱开始,她一直坚持到第九层的油锅地狱。 眼见着奇形怪状的小鬼们抓着各种奇奇怪怪的人,扒光衣服,丢进滚烫油锅里炸的啪啪作响。 空气中弥漫着油腻腻的肉香,耳边充斥着凄厉的惨叫声,陆云烟想到晚上吃的炸酥鱼,实在撑不住,转身狂呕。 尽管魂体呕不出东西,但还是被钟离灏嫌弃了一番,索性把她带了回来。 “油锅里炸的都是生前罪孽深重之人,看他们受刑,不应该很痛快?”钟离灏好整以暇看向陆云烟。 缓了好一会儿,陆云烟反胃的感觉才稍微控制住,她有气无力靠在床柱上,“太刺激,受不了。” 钟离灏语调轻松:“习惯了就好。” 陆云烟:“……” 她为什么要习惯这种东西! 见她不再吐了,钟离灏道,“现在你总该相信孤的身份。” 他微笑看来的目光,分明在说,还不信的话,再下去转转。 想到这男人进出冥界的轻松又随性,以及地府小鬼们待他的恭敬,陆云烟忙不迭点头,“信信信!我信了!我有眼不识泰山,你大人大量,千万莫怪。” 钟离灏很是满意:“既然信了,那就签婚书。” 陆云烟身形一僵,“婚…婚书?” 话音刚落,只见钟离灏抬起手,旋即一团红光在他掌心亮起。 待红光褪去,他的手上已然多了一卷布帛,大抵就是他所指的婚书。 看这阵势,他是认真的啊。 陆云烟慌了,磕磕巴巴道:“男女婚嫁,讲究一个你情我愿,小女子一介凡夫俗子,无才无貌无德,实在配不上您。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不用考虑,孤就要你。” 男人语气笃定,不容置喙。 陆云烟迷惑了,难道她的魅力这么大,竟然连鬼神都迷住了? 她试图挣扎:“神仙和凡人都不是一个世界,怎么能在一起呢?你这个行为不犯天条的吗?” 那些神话故事里,什么牛郎织女,七仙女和董永,前车之鉴,历历在目。 仙凡恋都是没有好下场的! 钟离灏从容道:“天上一日,人间一年。等你这具凡胎肉身阳寿尽了,你的灵魂可在冥界与孤常伴。” 陆云烟:“……” 懂了,就是说等她死了变成鬼,就能跟他长相厮守了呗? 这哪里是婚书,分明就是永世灵魂抵押卖身契! 谁要永生永世当鬼啊! 她又不傻! 见她眼珠转的飞快,却始终沉默不语,钟离灏眯起黑眸,“还有其他问题?” 陆云烟哽了一下,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可怜兮兮望着他,“冥王大人,冒昧问一句,你为何选中小女子?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何必揪着我一根薅!” 他到底看中了她什么,她改还不成嘛! 钟离灏半垂着眼,长长的睫毛掩住他眼底的情绪。 少倾,他冷着脸,语气平静的不带半分温度,“天意如此,莫要多问。” 陆云烟:“……” 那老天爷真是瞎了眼。 “最后…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我不签这婚书呢?”陆云烟壮起胆小声问。 钟离灏轻抬眼皮,眸光幽幽,“人终有一死,你总会回冥界。” 是威胁吧! 赤果果的威胁吧! 摆明了就是说,等她死了,迟早会去地府投胎,到时候落到他的地盘,还不是任由他捏扁揉圆。 陆云烟:卑微.jpg 见她眼中有愤然,钟离灏薄唇轻翘,慢条斯理道,“你往好处想,只要签下这份婚书,你便是孤的王妃,冥界的女主人。从此百鬼千魂皆为你用,孤是你最大的靠山。” 冥界女主人…… 靠山…… 陆云烟心念一动,自己两辈子为人都这么悲催,尤其现在,到了这万恶的古代。 没爹没娘,没钱没势,被恶毒亲戚欺负不说,还要给病秧子冲喜。 就算苟到八十八,好像也活的怪憋屈。 如果有了冥王这个靠山,以后会怎么样她不知道,但起码现在,她能改变命运。 思忖良久,她抬头看向钟离灏,“签了之后,我真的能使唤鬼?” “嗯。” “那我能让鬼去吓人吗?” 钟离灏慢悠悠看她一眼。 陆云烟赶紧摆出老实乖巧的模样,解释着,“你放心,我不干坏事,也不随便吓人,谁欺负我,我才吓谁。” 钟离灏:“可以。” 陆云烟眼前一亮:“好,那我签!” 送上门的大腿,不抱白不抱! 而且拥有使唤鬼的能力,想想就超酷! 钟离灏倒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答应—— 看来苍临说得对,对待凡人,威逼利诱这招很管用。 彩线金绣的婚书飞到陆云烟眼前,漂浮在半空,徐徐展开。 “签吧。”他道。 “……没有笔吗?” “手指给孤。” 陆云烟迟疑片刻,小心翼翼伸出一根手指。 钟离灏冰凉的指尖在她食指指腹轻轻一点,她的指腹顿时冒出一颗殷红的血珠。 陆云烟:“……” 不愧是跟鬼结婚,签个婚书都整这么血腥。 她默默在那婚书上,用血写下“陆云烟”三个字。 还是繁体字,就很耗费血条。 钟离灏:“按个手印就成。” 陆云烟含着手指:“……” 你不早说??? 她都签完了! 钟离灏扫过她幽怨的眼神,轻笑一下,随后在那婚书上写下他的名。 他倒不用流血,以灵气作笔。 双方签完名,只见婚书亮起一道浓郁耀眼的红光,险些闪瞎陆云烟的眼。 等红光消失,钟离灏将婚书收起。 “婚契既已缔结,你我便是夫妻。” 他这般说着,又将床头那个红包捡回来,递到陆云烟眼前,“银钱,真不要?” 搁在之前,陆云烟肯定不要。 可现在她都跟他签下婚书了,不要白不要,“要!” 钟离灏递给她。 陆云烟将红包塞到枕头底下,而后静静地看向钟离灏。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床帷间很是静谧。 最后还是陆云烟没憋住,放轻嗓音,试探问道:“你…还不走吗?” “去哪?” “……回冥界?” 钟离灏轻掸长袖,慵懒看向她,“既已缔结婚约,结为夫妻,不是该睡在一起?” 陆云烟瞪大了眼睛。 这…这就要睡一起了? 第5章 冥界吃枣药丸 / 虽然他脸蛋俊美,身材优越,但让陆云烟跟个才见两次面的陌生男鬼同床共枕,恕她接受无能。 斟酌一阵,陆云烟委婉表示:“虽说夫妻是要睡在一起,但咱们才认识,凡事都讲个循序渐进,不然咱先熟悉熟悉,等彼此了解之后再……” 话没说完,就见钟离灏抬手从床帐撕下一张符,又“啪嗒”一下贴到她的嘴上。 陆云烟整个人呆住:“……?” “你话真的很多。” 钟离灏伸了个懒腰,神情散漫,“睡一觉,就熟了。” 他说着,又指着本就不大宽敞的床,“你睡里,孤睡外?” 也不等陆云烟作出反应,他自顾自在她身边躺下,略略一挥手,那两盏漂浮在空中的鬼火就灭了。 床帷间重新陷入一片漆黑。 陆云烟静静坐在黑暗里,冷的忍不住打哆嗦。 他就真的这样躺下来了? 好歹也是冥界之主,这么无赖真的好么。 她不禁替冥界的未来担心,领导人这么不靠谱的样子,冥界吃枣药丸。 “你就打算这样坐一晚上?” 许是因着平躺的姿势,黑暗中男人的声音愈发慵懒随性。 陆云烟此刻心如止水,打又打不过,婚书也心甘情愿签了,还挣扎个什么劲儿,躺平好了。 她缓缓躺下,双手整整齐齐搭在身前,一副入土为安的标准姿势。 两人并肩躺着,又是一片静默。 等了好一会儿,陆云烟都没等到身旁的人有动作。 倒是她自己,实在扛不住身边这个人形冰柜散发出的泠泠寒意,伸手去扒拉被子。 感受到她的哆嗦,钟离灏问:“很冷?” 陆云烟牙齿打颤,“冷……” 咦,她能发出声音? 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被钟离灏给耍了,她一头黑线地将嘴上那道符咒扯开,丢在一旁。 钟离灏感知她的小动作,从鼻腔发出一声轻微的哼笑,又道,“把被子都拿去罢,孤无须这种凡间御寒之物。” 陆云烟:“……” 行,你牛掰。 反正他都发话了,她也毫不客气把那边的被子都抽了过来,三两下把自己裹成个粽子。 有被子保暖,再加上她整个人都快挨着墙睡,陆云烟身上冷意稍缓。 此刻已是深夜,今晚又是被吓晕,又是去冥界游览,又是戳破手指签婚书,陆云烟整个人心神俱疲。再看身边之人并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她放松精神,眼睛一阖上,没多久便沉沉睡了过去。 听着耳旁均匀响起的呼吸声,钟离灏侧过身子,单手撑着头,妖异的桃花眼凝视着那张熟睡的白嫩脸庞。 没想到这小东西,有张挺好看的皮囊。 虽然比不过他,但也不错。 其他方面也还好,非要说缺点,话太密。 不过冥府清冷,岁月漫长,添了她也热闹。 *** 雄鸡叫而天下白。 翌日清晨,陆云烟醒来时,身旁已是空空荡荡,半无人影。 她坐起床,先是低头检查自己的亵衣,完整。 再看自己的手指,并没有伤疤。 伸手摸向枕头下,有红包的存在。 好吧,昨晚一切是真实发生过的——即使这一切荒唐到说出去别人肯定觉得她在发疯的程度,但她的的确确跟冥王签了婚书,成了冥王的新娘。 在床上发了会儿呆,春桃就端着热水进来,伺候她洗漱梳妆。 “姑娘昨晚是没睡好吗,奴婢见你脸色不大好?” “这两天是睡得不大安稳。” 陆云烟望着铜镜里自己那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心里暗暗嘀咕,有没有可能钟离灏会采阴补阳之术,背地里偷偷吸食她的精气?聊斋故事里不是有很多妖魔鬼怪都是这样干的吗? 念头才起,她又自我宽慰着,怎么说他也是堂堂冥王,不至于干这种缺德事吧。 在这种对前路一片迷茫的状态里,陆云烟简单用过早饭,便去西屋给刘李氏请安。 刘元鹤也就一小小衙门主簿,连个品级都没有,可自从陆云烟来到刘家寄住,刘李氏就爱摆官家太太的架子,要求陆云烟晨昏定省。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陆云烟每天只好照做。 不过今天却有些不同—— 就在她耷拉着脑袋,强撑精神听刘李氏说些三从四德的废话时,她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要是能叫她闭嘴就好了。” 刚嘟囔完,她就听到刘李氏“哎哟”叫了一声。 陆云烟眼皮微动,抬头朝前看去。 只见刘李氏一只手捂着嘴巴,一副咬着舌头的样子,啊哟啊哟叫个不停。 “舅母,您怎么了?”陆云烟惊讶道。 “我的舌头……”刘李氏一张脸都痛的泛红,没好气瞪着她,“死丫头还傻站着作甚,还不赶紧给我倒水!” 还真咬到舌头了? 陆云烟心里一乐呵,面上却不显,走上前替刘李氏倒了杯水,“舅母,您喝水。” 刘李氏接过水杯,连灌了两大口。 嘴里的疼痛刚缓,她又像是被人推了一掌似的,手中的杯盏没拿稳,一杯温水都泼湿在脸上、身上,她自个儿又被半口水呛到,剧烈咳嗽起来,那模样别提有多狼狈。 陆云烟在旁边看乐了,怎么今天刘李氏这么倒霉,喝凉水都能被呛到? 就在她感慨老天总算开眼时,陆云烟看到刘李氏的背后,一左一右晃出两团虚影来。 一个穿白裙子的圆脸小女鬼,和一个穿黑袍的清秀小男鬼,正齐刷刷看向她。 这惊悚的一幕,把陆云烟吓得心脏骤停:“啊!” 刘李氏被她这一声尖叫吓了一跳,捂着胸口骂道,“好端端叫什么叫,见鬼了啊?” 陆云烟:“……” 实不相瞒,真的见鬼了。 不过瞧这一黑一白的搭配,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黑白无常?不能吧,这也太软萌了,瞧着跟小学生一样。 见到陆云烟在瞧他们,小黑鬼面无表情站着,小白鬼则是朝她歪歪头,甜美一笑。 陆云烟:“……” 这种又可爱又惊悚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稍缓惊愕,陆云烟不露情绪对刘李氏道,“舅母,我看您身上衣裳都湿了,要不您还是先回屋换一身吧?” 刘李氏低头看着身上的湿衣服,脸色不大好,嘟囔了一声“倒霉”,又摆手道,“行了行了,你回屋待着去吧。” 陆云烟福了福身子,乖巧称是。 她转身往外走,又忍不住回头去看。 只见那个小黑鬼默默跟在她身后,而那小白鬼却绕着刘李氏转了圈,等刘李氏起身准备进里屋时,小白鬼突然伸出腿—— “哎哟喂!” 刘李氏惊呼出声,脚步趔趄,险些摔个狗吃屎。 见刘李氏没摔倒,小白鬼有些不高兴,叉着腰,撅起嘴。 小黑鬼少年老成的皱起眉,朝小白鬼招招手,示意她赶紧跟上来。 小白鬼只好跟了上来。 陆云烟目睹全部过程,心绪起伏不定,脑袋里一会儿想着“救命啊我能看见鬼了”,一会儿又想“这两个鬼还怪可爱的,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恐怖”,快步回了自己的房间。 随便找了个借口把春桃支使出去,房门一关,陆云烟坐在桌边,蹙起眉打量着眼前这一黑一白两只小鬼。 她犹豫出声:“你们……” 小黑鬼和小白鬼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朝陆云烟行了个跪拜礼,“拜见王妃,王妃娘娘圣安。” 两个小鬼的声音还有点稚气。 陆云烟抬手叫他们起来,轻声问道,“你们俩是钟离……冥王派来的吗?” 小黑鬼和小白鬼异口同声,“是的,冥王殿下派我们来保护王妃娘娘。” 陆云烟:“……” 她端详着他们俩小学生般的体型和脸蛋,真诚发问,“你们冥界用童工,不违法吗?” 小黑鬼:“……?” 小白鬼:“王妃娘娘,你说的是人间的规矩吧?” 陆云烟抿着唇,严重怀疑钟离灏在耍她。 昨晚说得好好的,百鬼千魂任凭她差使。好嘛,今天就派来这两个小不点——画大饼也得讲究基本法啊。 而且,这么小的鬼都得出来当差,钟离灏这个冥王真是缺大德。 腹诽归腹诽,怎么说这两只小鬼刚才也帮她出了口恶气,陆云烟放柔态度,问他们,“你们叫什么?多大了?” 小白鬼先说,女孩声音脆滴滴的,很好听,“回王妃娘娘,我叫白釉,今年九十九岁,明年就一百岁啦。” 小黑鬼道,“我叫黑貊,跟小白一个年纪。” 陆云烟,“……” 好嘛,原以为是俩小屁孩,没想到孙子竟是我自己。 默了默,她又问:“你们俩……跟黑白无常有什么关系吗?” 小白鬼说:“白无常是我爹爹。” 小黑鬼说:“黑无常是我爹。” 陆云烟满脸惊奇:“……黑白无常还娶老婆了?他们不是一对嘛?” 小黑鬼一本正经道,“我爹和小白爹只是同僚关系,王妃娘娘慎言。” 看着这严肃的小男孩,陆云烟悻悻解释道,“我刚接触你们这个世界,有很多事情还不清楚,你别见怪哈……” 说到这,她忽然眼前一亮。 钟离灏嫌她话多,搞的她一肚子疑惑无处解答,现在这两只小鬼来了,他们还是黑白无常mini版,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肯定比她多,她问他们不就成了? 想到这,陆云烟立刻起身,给小黑小白一人搬了张凳子,“既然冥王派你们来保护我,那咱们以后就是一伙的了。来,咱们聊聊天,互相熟悉下。” 小黑和小白乖巧坐在陆云烟跟前,“王妃娘娘想聊什么?” 陆云烟捧着脸,满眼求知,“不如就聊聊这个世界吧。据我所知,这里有人间、有冥界,还有五大修仙门派?我现在脑袋一团乱,你们俩帮我捋一捋?” 小黑鬼皱眉,“王妃娘娘是想了解六界?” 陆云烟:“啊对对对。” 小白鬼自告奋勇,“这简单,我给王妃娘娘讲!” 于是接下来半个时辰,小白仔细给陆云烟盘了盘六界。 六界,分别为神界、仙界、人界、妖界、魔界、冥界。 “神界是最厉害的,神尊们拥有永恒不灭的生命,和无穷的法力。仙界次一等,虽长寿但终有寿尽的一日,妖魔鬼怪和人类经过修炼,也都能成仙,譬如人间的五大修仙门派,就是凡人修仙之地。至于人界,就不用我多说啦,凡人虽然脆弱,但有七情六欲,又有许多新奇有趣的事物,我就很喜欢来人间玩……” “小白,别偏题。”小黑提醒着。 “好吧。”小白耸耸肩,继续讲,“世间的禽兽草木皆可修炼成妖精,他们组成了妖界。在神魔大战之前,妖王和魔尊联合起来,祸乱苍生,就出现了很多坏妖精!不过神魔大战之后,妖界就安分许多了,现在妖界也归我们冥王殿下管哦。” 陆云烟微诧:“他一个人管两界?” 小白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嗯呐,冥王殿下是不是很厉害!” 小黑淡定补充:“只是暂管。妖王是殿下的生母,她跟老冥王起了争执,一气之下回万妖湖休眠了。” 陆云烟:“………?” “不能妄议尊长,小心我跟你爹告状。” 小白拿胳膊肘撞了小黑一下,又换了笑脸看向陆云烟,“王妃娘娘,我继续给你讲魔界吧。魔界是最坏的,任性妄为,无恶不作!不过神魔大战之后,魔界就衰败了,魔尊至今还被镇压在无尽幻境里,再不可能出来作乱……好了,现在来说说我们冥界,我们冥界是最厉害的哦!” 小白简直就是个冥界吹,口若悬河把冥界夸个不停。不过冥界作为万物轮回的终点和起点,的确至关重要。 经过两只小鬼的讲解,陆云烟也搞懂了这个世界的法则。 如果不是她捡了那劳什子红包,她应该手握“咸鱼穿越女在古代守寡的一生”剧本,但现在,她阴差阳错开启了“我在人间混吃等死,然后去冥界永生永世做鬼新娘”的剧本…… 一时间,她都不知该说自己幸运,还是不幸。 就在她无限感怀时,屋外忽然敲响一阵不客气的拍门声。 小黑小白顿时摆出战斗戒备状态,陆云烟也看向门口。 只听刘凤儿尖利的声音传来:“大白天的锁门干嘛,屋里藏着什么宝贝不成?王家派人送婚服来了,你快出来试试!” 第6章 小东西,你生气了? 小白和小黑同时转头看向陆云烟:“王妃娘娘?” 陆云烟下意识朝他们比了个嘘,等做完这个动作,又忽然意识到常人是看不见他们的,于是将手放了下来,小声道,“你们听我吩咐行事。” 小白和小黑应下,乖顺地站到一旁。 陆云烟起身去开了门。 刘凤儿正耳朵贴着门边听动静,猝不及防的开门,她险些跌进来,“哎哟”喊了一声,面上又有点挂不住,便虚张声势拔高了声音,“大白天的表姐在屋里做什么呢,磨蹭半天才开门?” 她边说边打量陆云烟的屋子,心里纳罕:奇了怪了,刚刚分明听到屋里有说话声的,难道自己听错了? 陆云烟见刘凤儿眼珠子骨碌骨碌转,倒不担心小白小黑,而是担心自己藏在枕头下的那封红包。 那可是实实在在的银票,能在凡间使用的。 她现在的屋子也没独立的门锁,且人在刘家屋檐下,她也不好搞把锁过来,万一有人趁她不备摸了进来,丢了怎么办? 心思转了几周,陆云烟佯装亲热地挽住刘凤儿的手,将人往外带,“我刚在屋里看书看入迷了,没听见表妹喊我呢。不是说王家派人来了么,咱们快过去吧。” 走出房门,春桃又不知道被刘家人使唤到何处了,陆云烟便回过头,用口型对小黑说:“你留下看守屋子。” 小黑也看懂了,抱拳称是。 小白则兴高采烈地跟在陆云烟身后,对小黑说,“放心,我会照顾好王妃娘娘的。” 小黑:“……” 就是有你,我才不放心好吧。 ** 万年县县令王松柏,家中妻妾成群,连生六个女儿,才得了一个宝贝儿子王宣懿。 县令夫妇把这个幼子看得眼珠子般宝贵,可这幼子却是个受不住福气的病秧子,尤其今年酷暑难熬,身体每况愈下,奄奄一息。 王县令遍寻郡县名医,皆说药石无医,情急之下,他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冲喜之上。 也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个道士,七算八算的,竟选中了孤女陆云烟。 王县令一看此女生辰八字奇特,又是官家女,模样、性情、才学皆可,与自己独子倒也相配,便拿出百两聘礼定下了这门婚事。 且说正厅里,刘李氏无比殷勤地接待着王夫人身旁的管事嬷嬷,皱巴巴的脸笑得像朵菊花似的。 一见到陆云烟过来,忙提高嗓门催道,“烟儿,你可算来了!快看看王家送来的喜服和花冠,真是精细极了。” 陆云烟不紧不慢走过去,朝刘李氏和那管事嬷嬷福了福身子。 县令夫人身旁的嬷嬷还算规矩,客客气气给陆云烟回了个礼,又指着桌上摆的那些物件,“陆姑娘,锦荣坊一制好这婚服和花冠,夫人就命老奴拿来给您瞧。您赶紧上身试试,若是有什么要改的地方,老奴也好叫绣娘她们抓紧改了,莫要耽误大婚的喜日子才是。” 算算日子,离七月半的大婚之期,已不足七日。 陆云烟走到桌边,扫了眼那看起来挺华丽,但实际上只有顶上那颗珍珠值点钱的花冠,又伸手抚过那大红喜服上的并蒂莲刺绣。 这刺绣倒还不错,栩栩如生,纯手工放现代应该挺值钱的吧? 小白见她盯着这刺绣看了挺久,小声道,“王妃娘娘,等你跟冥王殿下大婚,婚服肯定比这些凡物漂亮千倍万倍!唔,就是还得等你阳寿尽了,才能回冥界大婚。不过没关系,人间几十载,眨眼就过去了!” 陆云烟:“……” 虽然知道这小鬼是一番好意,但这种巴不得她早点死的口吻,还是怪不适应的。 稍敛神色,她朝刘李氏和管事嬷嬷颔首道,“舅母,周嬷嬷,那我先进去试婚服了。” “您请便。”管事嬷嬷应罢,一挥手,两个王家的丫鬟端起托盘,随陆云烟一起进了里间。 不多时,在丫鬟的伺候下,陆云烟穿戴齐整,缓步回到堂前。 只见她头戴花冠,衬的一张俏脸越发精致。大红衣裙逶逶垂地,腰束彩绣缎带,步履轻盈,珊珊作响,自是丰神冶丽,明艳无双。 陆云烟平日皆穿的素净,今日这鲜亮明艳的大红一上身,莫说刘李氏和刘凤儿她们了,就是小白都看直了眼。 “王妃娘娘,从前我觉得冥王殿下穿红袍最好看,可现在,我觉得你们俩是不分上下的好看!”小白真心夸道。 陆云烟笑了笑。 管事嬷嬷也边打量边夸,“这婚服穿在陆姑娘身上,多一分太肥,少一分太紧,如今正是恰到好处。” 刘李氏也在一旁笑着附和,“是啊是啊,我们烟儿身段好,穿这婚服再合适不过。” 刘凤儿却是有些酸溜溜的,她本就嫉妒陆云烟生的比她好看,现下见她又穿着这样漂亮的婚服—— 虽说是嫁给个病秧子,但好歹也是县令独子,起码婚仪是再体面不过的。 日后她嫁人,可不一定有这样的婚服,于是忍不住阴阳怪气了一句,“表姐穿这身可真是羞花闭月,待到七月十五那日,坐上花轿嫁去王家。七少爷见到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小媳妇,没准一下子就从病榻坐起身了呢。” 话是好话,可刘凤儿那语调太酸。 酸到不仅陆云烟,就连管事嬷嬷和刘李氏也感到话中的恶意。 管事嬷嬷脸色登时变得微妙,冷冷地瞥了眼刘凤儿,“倒是多谢六姑娘关心了。” 刘李氏一脸尴尬,暗暗掐了刘凤儿一下,又朝管事嬷嬷赔笑,“我这女儿年纪小,不懂事,叫嬷嬷看笑话了。” 又连忙将话题岔回到陆云烟身上,“既然这婚服穿的刚刚好,烟儿你快换下,妥善收好,要是弄脏了可就不美了。” 陆云烟也懒得与她们继续掰扯,说了声是,又到后面换衣服。 小白这回没跟上去,只幽幽站在前厅里等着。 刘李氏这边好声好气地将王家的人送走了,转身就指着刘凤儿骂,“当着王家奴才的面说那样的话,你瞎了心不成?” 刘凤儿不服气地撇了撇嘴:“我又没咒他家七少爷。要我说,是他们心里有鬼,才听不得这些话。” 说到这,她又压低声音,“娘,我怎么听说王家娶陆云烟,是要拿她的血肉当药引?这是真的吗?” 刘李氏的脸色陡然变了,一把捂住刘凤儿的嘴,“别胡说!” 刘凤儿见着自家娘亲这个反应,也猜到几分,用力眨了眨眼,“您放心,我绝不往外说,我可巴不得那狐媚子倒霉呢。” 如果真是拿血肉当药引子,就陆云烟那小身子骨,不死也丢半条命。 飘在刘李氏身后的小白听到这话,气鼓鼓叉腰,“都说鬼可怖,要我说,人心才最可怖呢。” 坏女人,还想看他们王妃娘娘倒霉?做梦吧! 小白眼珠子一转,随后爬上刘凤儿的背上,伸出两只白白嫩嫩的小手,在刘凤儿的脸上连拍了好几下。 “奇怪,脸怎么突然这么痒。”刘凤儿嘟囔着,伸手去挠脸。 刘李氏没去在意,只沉声叮嘱着,“在你表姐跟前把嘴闭严实点!还有几日她便要出门子了,你别给我节外生枝!” 刘凤儿敷衍地哦了一声,继续抓着两边脸。 不一会儿,陆云烟也换好衣服出来。 刘李氏换作一副笑脸,和气道,“烟儿,你瞧瞧这婚服多精细,足见王家对你的重视。你啊,就安心待嫁,等你成了王家少奶奶,更是有享不尽的福气。” 陆云烟:“……” 这福气给你闺女要不要啊? 见她垂着眼没接话,刘李氏面上笑意稍僵,假模假样咳了声,“好了,这婚服和花冠你收回你房里保管吧。” 陆云烟说了是,眼角余光瞥见不停在挠脸的刘凤儿,脚步不由顿了顿。 这是孙悟空附身了,咋抓耳挠腮的? 刘李氏也注意到了刘凤儿的动作,蹙眉道,“凤儿,你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啊,娘,你看我的脸上是不是长什么东西了?”刘凤儿边说边放下手,又抬起一张脸来。 这一露脸,陆云烟和刘李氏都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刘凤儿脸上忽然冒出一大片密密麻麻的疹子,又被挠的发红,很是骇人! 屋里的两个仆妇见状,失声惊呼,“天爷呐,姑娘该不会是得了麻风病吧?!” - 正厅内登时娘喊女哭,陆云烟趁乱悄悄离开。 一回到自己的屋子,她转脸问小白,“是你做的?” “王妃娘娘别客气,这都是我该做的。守护娘娘,义不容辞!”小白骄傲的挺了挺胸膛。 陆云烟知道小白是一片好意,不过,“她不会真感染麻风吧?这玩意传染性挺强的。” 虽然刘家人不咋地,可院子里的奴仆,还有春桃和自己,都是无辜的! 小白:“王妃放心,不是麻风,只是过敏,会留十天半个月。我的法力还没那么强,等我再努力修炼,或许能让她一直留疤了。” 听这语气,还有些惋惜。 小黑的脸黑成锅底,瞪着小白,“你又胡闹,殿下交代了我们行事要听王妃吩咐,不能擅作主张!” “王妃你看,小黑凶我!”小白委屈巴拉地躲到陆云烟身后,“我也不想擅作主张,可她骂王妃狐媚子,还说王妃嫁去那个县令家里,血肉会被当作药引子。” 陆云烟呼吸一窒,“药引子?” 小白点点头,一五一十把偷听到的话复述了一遍。 陆云烟心里连发数声卧槽。 没想到那王家和刘李氏这么阴毒,这哪里是要她去冲喜,分明就是要她去送命。 “王妃您别担心,待会儿我就回冥界向殿下禀告此事,他会有办法的。”小黑清秀的脸上满是镇定。 “……也只能这样了。” 陆云烟叹了口气,无比庆幸自己还有个金大腿可以抱一抱。 缓了片刻,她又想起另一件事,起身往床边走去。 小白一直呈魂体,黏在陆云烟的身后,仿佛成了她的影子般。 小黑见状直皱眉,却没立刻出声。 陆云烟从枕头里摸出那封红包,拜托小黑,“我这些日子怕是出不了门,你可以帮我藏到房梁上吗?我怕放屋里被人偷了。” 小黑接过那封红包,咻一下飘上房梁,又咻一下飞了下来。 陆云烟看的羡慕不已,“真了不起。” 小白腻腻歪歪靠在陆云烟身边,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王妃娘娘有灵力的话,也能飞天遁地哦。而且像这些小物品,放进随身空间里就好了,取用也方便。” 见小白这么亲近自己,陆云烟也撸猫一般,撸着她头上扎的两个小揪揪,“随身空间,凡人也能拥有吗?” 小白被撸得很舒服,软软道:“拥是能拥有,不过每次打开取用都要灵力开启。或许娘娘可以叫冥王殿下送你一个。” 直接叫钟离灏送吗?那多不好意思。 不过见面之后,可以咨询一下他这方面的事。 她暗自思忖着,小黑突然伸手,一把将靠在她怀里的小白薅了过去。 “王妃娘娘,我们先回冥界,向殿下禀报药引一事。” 话音刚落,他和小白就化作两团光,咻的一下就不见了。 撸鬼撸到一半的陆云烟:“……?” 这、这是到下班时间了? - 冥府。 小黑板着脸看向小白,“你怎么一直往王妃娘娘身上凑,枉顾尊卑,成何体统!” 小白委屈地对手指,“可是娘娘身上好香啊,难道你没闻到吗?我好喜欢跟她贴贴。” 小黑怎么会没闻到,王妃的身上的确有一种让鬼怪所垂涎的香气。 或许是她的灵魂比较纯净?越是纯净的灵魂,越是馨香美味。 短暂沉默后,小黑再次提醒道,“小白,她是王妃,你不能对她不敬。” “我知道,我没有对王妃不敬,我喜欢她,不会伤害她的。”小白乖乖点头,又道,“对了,我好像在她身上,还闻到了一丝冥王大人的气息欸!” 小黑说,“王妃和殿下是夫妻,都同床共枕……肯定会有彼此的味道。” 小白似懂非懂,“原来是这样。小黑,你懂的好多呀。” 小黑面上一热,扭过脸去,“别废话了,快向殿下复命吧。” *** 这日夜里,陆云烟强撑着瞌睡,就是为了等钟离灏过来。 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他来,她实在支持不住,于是先睡了过去。 等到半夜,一阵熟悉的寒意侵袭上身,她打了个哆嗦,再睁开眼,果然见到屋里多了道颀长的红色身影。 男人如玉的长指勾起王家送来的大红婚服,目光淡漠,仿若在看一团垃圾。 察觉到床边投来的目光,他缓缓侧眸,薄唇轻勾,“这回倒是醒得早。” 陆云烟:“……” 她能说,她这是被冻出条件反射了吗。 将身上的被子紧了紧,她朝钟离灏挤出个狗腿的笑,“这不是在等殿下嘛。” 听小黑小白叫了他半天殿下,她也顺嘴用了这个称呼。 钟离灏眉梢轻挑,“等孤?” 他松开那婚服,轻捻指尖,往床边走来。 幽蓝鬼火光影里,他垂下黑眸,端详了陆云烟片刻,淡声道,“说罢,什么事。” 陆云烟本来还想客套一下的,没想到他这么干脆,便也不整那些虚的,双手拥着被子,巴巴望着他,“小黑小白跟你说了我要给人冲喜的事吗?” 钟离灏坐在床边,面无波澜,“嗯。” 陆云烟:就这个反应? 怎么说昨天也签了婚书,现在你名义上的新娘我就要去给别人冲喜了,没准还被当做药引子敲骨吸髓了欸! 这夫妻情分未免也太塑料了些。 对上陆云烟透着小小幽怨的眼神,钟离灏笑得风轻云淡:“你早死早投生,早点来冥界陪孤,不是挺好的么。” 陆云烟:“......”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哦对了,她忘了他压根不算人。 腹诽一阵,陆云烟对眼前的男人也没有期望了,心如止水道,“我还是试试逃跑吧,没准跑成了呢。就算没跑成,被野兽吃了,被山匪劫了,也比当作药引子抽血割肉强。” 钟离灏淡淡道,“跑什么,嫁过去好了。谁割你的肉,你叫小黑割回去。谁抽你的血,你叫小白抽回去。” 陆云烟一时分不清,他这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她眉头轻蹙,“他们还是两只小鬼,你们冥界对幼崽的教育这么血腥暴力的吗?” “不然呢,做鬼还要真善美?” 钟离灏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嗓音清冽,“他们俩个小捣蛋鬼在冥界不安分,丢到你身边,权当来人间历练。若是割肉抽血做的熟练了,回冥界还能找份好差事,一个去拔舌地狱,一个去血池地狱,你觉得如何?” 陆云烟:“……” 我觉得你个蛇皮香蕉棒棒锤。 他当这是童工人间实习,回岗再就业呢? “你在心里骂孤?”钟离灏挑眉问。 “没有。” “撒谎。” “……” “算了,这次姑且饶你。再有下次,带你去油锅地狱看他个一天一夜。” “……” 好毒的狗男人。 陆云烟叹了口气,也不想再跟他说话了,裹着被子就要躺下。 钟离灏见她这样,眉心微不可查蹙了下。 沉吟片刻,他朝她俯过身去,“小东西,你生气了?” 第7章 冲喜(上) / 按理说这种骤然亲近的动作,女孩子大都会脸红心跳,可陆云烟非但不脸红,反倒脸色青白。 真的好冷啊,像是被空调兜头吹了一脸。 “啊切。” 她鼻子一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钟离灏反应迅速,抬手挡脸,那宽大的袖子猝不及防甩了陆云烟一脸。 眼前突然一抹黑的陆云烟:“……” 她一脸无语地将脸上的布料掀开,本该立刻松开手,但这料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制成的,柔软丝滑还带着淡淡檀香气味,她好奇地捻了捻。 一抬眼,她对上钟离灏半垂的玩味目光,“喜欢这衣服?孤脱下来送你。” 陆云烟赶紧松手:“大可不必。” 她又不是变态,要他的衣袍干嘛。 钟离灏不以为意,掸了掸袖子:“孤身上这件袍服乃是南海鲛纱和西天云锦所制,你我的婚服也用了此种鲛纱锦。等你阳寿尽了,婚服应当也能织妥,到时你便能见到。” 陆云烟已经记不清这是今天第几次听到“阳寿尽了”这句话,这话虽无冒犯之意,可她对这人世间还是很眷恋的。 于是她又抱着被子坐了起来,一本正经与钟离灏道,“冥王殿下,也许到了冥界,的确有很多我在人间无法体验到的奇妙。但在人间的这一生,我也同样很珍惜,想尽量去过好。至于冲喜这事,你不帮我也没关系,船到前头自然直,我自己会想条出路的。” 实在不行,她绞了头发,一头扎进尼姑庵去。 见她清艳的小脸上满是严肃,钟离灏也敛了笑意,“孤说不帮你了?” 陆云烟朝他投去一眼。 钟离灏面不改色,轻悠悠道,“你不是在神殿里许愿想当寡妇么,孤当时就应诺你了。” 见陆云烟面露茫然,他啧了声,“年纪轻轻,记性这么差?” 陆云烟也就愣了片刻,很快想起第一次去福缘寺拜佛时,那阵诡异吹来的风。 “那声知道了,是你说的?!”陆云烟目瞪口呆。 “不然呢?” 钟离灏斜乜她一眼,“天上那群老东西哪有空管你个小姑娘当不当寡妇。” 陆云烟一时语塞。 不过她也从他的话里意识到一件事,“你说我能当寡妇,也就是说那王家七少爷要死了?” 钟离灏黑眸半垂:“天机不可泄露。” 陆云烟暗暗嘟囔了句故作高深,心里那根紧绷的弦却是放松了。 太好了,不用做药引,可以快快乐乐当个小寡妇了。 可还没等她乐上两秒,她忽然想起什么,迟疑地看向钟离灏,“那王七少爷的死,是他的阳寿本来就尽了,还是你……” 暗箱操作四个字她没说出口,钟离灏却心领神会。 桃花眸缓缓眯起,他音色淡然,听不出情绪,“你觉得呢?” 陆云烟没接话,心说我哪知道。 钟离灏见她这样,忽而叹了口气,“凡人。” 简简单单两个字,没头没尾,听不出褒贬。 也不等陆云烟仔细琢磨,他又道,“莫要多问,你只记住,孤行事自有分寸。” 他既这样说了,陆云烟也不问了。 她个凡人,管不到旁人生死,也不无权插手冥界事务。 “那我就安心嫁过去了。” 陆云烟双手抱拳,朝他拜了拜,“多谢殿下。” “现在不生气了?”钟离灏问。 “呃,我开始也没生气吧……” “又撒谎。” “……” “罢了,睡吧。”钟离灏往床上一躺。 灯光又像昨日那般灭了。 黑暗里,陆云烟也裹紧被子躺下。 一时半会儿睡不着,冲喜的事也有了定数,她有心想与身旁的人聊些别的,但又怕他嫌她话多,便挑了她当下最在意的问,“殿下,我听小白说,凡人也能拥有随身空间?” 钟离灏闭着眼,懒洋洋嗯了声,又道:“你想要?” 陆云烟攥着被子的手不禁捏紧,声音放得更轻,“我怎样才能弄一个呢?” “你要这个作甚?” “……藏…藏钱?” 她说完后,床帷间静默了半晌。 陆云烟还以为是自己的理由比较庸俗,把他给整无语住了,正准备编几个高大上的理由,身旁的人忽然翻了个身。 幽蓝色鬼火像感应灯般“哗”的亮起,男人半撑着身子,一头黑发披散在身后,冷白的手缓缓朝她胸口探去。 陆云烟头皮发麻:“!!!” 他要做什么?! 她睁大了眼睛,一动不动,主要原因是被吓的,次要原因是被冻的。 只见那两根修长的手指拨开她的亵衣领口,有阴冷寒意侵袭裸露的肌肤,顿时引起一粒粒战栗。 短短几息,陆云烟的思绪在“他是要挖了我的心脏下酒?”和“他是要对我这朵娇花下手?”这两个念头来回徘徊,却见钟离灏修长的小拇指勾起她脖子上的那枚血玉,淡声道,“你这块玉就是个很好的储物空间。” “哈?” 陆云烟愣了下,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脸颊不由发烫。 好在鬼火是冷蓝色,恰到好处掩盖了她颊边惭愧的羞红。 钟离灏有一下没一下摩挲着玉坠上那枚血痕,“好玉通灵,你这块玉空间足够,不但能藏钱,还能把黑貊和白釉都收进去。” 陆云烟汗颜,“你认真的吗?” “你觉得孤爱说笑?” 钟离灏不冷不淡看她一眼,松开玉,收回手,“他们资质浅,尚未修成鬼仙,无法长期在凡间逗留。你用不着他们俩时,叫他们在玉里待着,还可磨磨他们的耐性。” 眼瞧着陆云烟还有几分恍惚,他索性伸指,往她的额头上一点。 刹那间,那熟悉的灵魂剥离感又涌上身来。 ........ “这里是哪?” 再次睁开眼,陆云烟惊奇地打量着这个偌大的、散发着细碎星光的莹白空间。 钟离灏负手而立,红袍灼艳,“你的玉坠里。” “!!!” 陆云烟双眸蹭的一下亮了,“我的天,竟然这么大……” 一眼看不到尽头,好似无穷尽的东西都能塞进来,别说小黑小白了,在里面开个棋牌馆,摆个七八十来桌搓麻将都行。 这个世界真是太神奇了,小小的玉坠里竟然都有另一番天地。 等陆云烟的新奇劲过去,钟离灏就将她从玉坠里带了出来。 他一抬手,房梁上的红包就出现在掌心,而后他手中红包又消失了。 “钱已经放进你的玉坠里。” 迎上她诧异的目光,钟离灏缓缓道,“你如今是肉.体凡胎,并无灵力。日后你要取用银钱,可让小黑小白帮你,其他物品亦可存放。” 陆云烟明白他的意思,讷讷点了下头,“多谢。” 钟离灏漫不经心瞥了她一眼,视线触及她微敞领口下那抹烟粉色,顿了一瞬,又很快调转开来。 鬼火灭了,床帷间又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男人散漫的嗓音传来,“还有别的事么?” “没…没了。” “嗯。” 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俩人重新躺下。 陆云烟细白的手指攥紧脖间的玉坠,心头尚余震惊。 没想到这玉坠竟然真是个大宝贝! 虽说按照钟离灏说的方法,她也能往里存取东西,但每次都要麻烦旁人,总不如亲自存取来的方便随意。 可惜了,这样好的一个东西,落在她个凡人手里,真是焚琴煮鹤,暴殄天物。 “唉。”她默默叹口气,闭上眼睛忍不住去想,要是自己也能拥有灵力就好了。 *** 表兄刘文才继续回县学读书,刘凤儿那张脸红肿的不像话,刘元鹤和刘李氏忙着给她找大夫寻药,根本没空搭理陆云烟。 是以出嫁前的这几日,陆云烟过的很是惬意自在。 每天必做的两件事,一是把先前攒的那些碎银子都给春桃,让她去外头买些好吃的好玩的带回来,反正她现在有一大沓千两银票,随便花随便买。二是继续询问小黑小白六界之事。 但两个小鬼到底年纪小,见识不多,对冥界的情况很熟悉,对于其他几界是道听途说,一知半解。 不过单听冥界的奇闻趣事,就足够打发这几天的闲暇。 转眼到了七月半,陆云烟出嫁的日子。 这一日,家家户户都十分低调,就连街上的商贩和行人都少了许多。而刘家院子却是披红挂彩,门口两个贴着大红喜字的红灯笼在夏日阳光下异常鲜亮。 太平巷里的街坊邻居们看着那大贴喜字的院落,面上虽说着恭喜,私下里却是直摇头。 “这李桂花真是黑了心肝,就算再不怎么待见那外甥女,也不至于将人推进火坑里啊。” “做出黑心烂肺的事,也不怕遭报应!” “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家七月半结亲的。倒是听说有些地方结阴亲会挑在这么个日子,你们说,这王县令家的小少爷会不会已经……” “哎哟喂,赵太婆,大白天的你可别这些话,怪吓人的!” “就是啊,吓得我白毛汗都出来了。” “不管那小少爷是活是死,最惨的还是这刘家外甥女,好好一姑娘家,唉,命苦哦。” 邻里之间唏嘘不已,等到日暮黄昏之时,小巷子外传来敲锣打鼓的热闹迎亲声。 若是放在平日里,这样的喜日子,大人小孩们都会出门凑个热闹,蹭点喜糖喜饼喜钱。 可今日乃是鬼节,日头才式微,各家各户都关上了门,压根不敢出门,怕妨碍到街上的魂灵们,沾染什么脏东西。 隔壁邻居家孩子听到外头的锣鼓声,连连喊着:“新娘子,要去看新娘子!” 大人一把捂住小孩的嘴,板着脸教训道,“今日是鬼节,可不敢瞎跑,仔细被小鬼抓去炸来吃。” 小孩一听这话,吓得直往自家娘亲怀里钻,再不敢嚷嚷看什么新娘子了。 一墙之隔的刘家院里。 陆云烟已然换好全套的婚服,高高梳起发髻,头戴花冠,耳佩金坠,傅粉施朱,端坐在梳妆镜前,宛若个任意摆弄的木偶人。 丫鬟春桃瞧见她这盛装模样,眼圈红了又红,泪水到底没憋住,哽咽道,“姑娘,我苦命的姑娘,要是老爷和夫人还在,知道你是今日出嫁……” 剩下的话她难受的说不出来,转身捂着脸抹眼泪,呜咽不停。 陆云烟这会儿也挺想哭的。 倒不是哭出嫁这回事,而是被自己脸上这妆容给丑哭了。 好好一个明媚皓齿的小美人,愣是被扑上厚厚好几层白.粉,两颊抹上鲜亮的胭脂,嘴巴也涂的红艳艳的,一照镜子,她立刻联想到纸扎店里的纸人女童,就很诡异。 而且她现在都不敢大声说话,生怕一张嘴,脸上的粉就扑簌簌地往下掉。 这时,刘李氏走了进来,她这几天被刘凤儿的脸折腾的够呛,便是穿红戴绿、涂脂抹粉也难以掩饰她的憔悴。 见到春桃在哭,她没好气地呵斥道,“你个没规矩的丫头,今日是你家姑娘大喜的日子,你哭什么哭!再哭的话,也别跟花轿去王府了,省的去王府丢人现眼。” 春桃登时噤声,睁着一双红通通的眼,可怜兮兮地看向陆云烟。 刘李氏也看向陆云烟,先是夸了一通她今日妆容端庄美丽,旋即话锋一转,摆着假笑道,“烟儿,我看春桃这丫头笨手笨脚的,若是跟你进了王府,指不定要添什么乱子。反正你嫁到王家当少夫人,身边定不缺丫鬟伺候,不如就把春桃留在家里……你看如何啊?” 陆云烟心头冷笑,这女人还真是贪得无厌,自己都被她卖去王家送命了,她还不忘薅下最后一点羊毛。 要是在之前,她或许还会糊弄敷衍两下。可现在她都要离开刘家这个破地方,也没必要继续装温顺。 “舅母想要我把春桃留下?”陆云烟扬起红唇。 刘李氏故作亲热道,“这不是家里只有两个粗使仆妇,有个细心点的小丫头,平日里也好给我捶捶背揉揉肩嘛。” 陆云烟哼笑道,“舅母想要捶背揉肩的丫鬟,自个儿去买呗。春桃是我陆家的丫鬟,岂有留在刘家的道理,也亏你有脸面开这个口。” 听到这话,刘李氏眼中满是惊讶,不可置信地看向陆云烟,“你…你……” 陆云烟一脸冷淡,“我怎么了?” 刘李氏伸着手指,有一肚子的腌臜话想骂,可盯着陆云烟这张浓妆艳抹的脸,以及她那与平日截然不同的冰冷眼神,心头蓦得发虚,背后也隐隐冒起寒气来。 这陆云烟,怎么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莫不是,被鬼上身了? 陆云烟看着刘李氏陡然变白的脸色,也猜到她在害怕什么,亏心事做多了呗。 于是,她很是配合地歪了脖子,扬起鲜红的嘴角,咯咯怪笑起来,“舅母,你放心,我会永远记得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不论是嫁了人,还是变成了鬼,都会记得的。” 刘李氏被她这模样吓得连退了两步,嘴唇哆嗦,“春桃......春桃我不要了,不要了!” 说完,转身跌跌撞撞跑出屋内。 陆云烟嘁了一声,敛起笑容,再看婚服上落的那些粉,不禁叹气,古代化妆品真的拉胯。 春桃在一旁怯生生唤她,“姑娘,您、您刚才……” “别怕,我吓她的。”陆云烟朝她安慰一笑,“这些日子你跟着我受苦了,你放心,我不会把你丢在刘家的。” 春桃松了口气,破涕为笑,“嗯!姑娘去哪,春桃就去哪。” 主仆俩气氛正融洽,外头传来喜婆的喊声,“新郎官来接亲了,新娘子快些披盖头,出门吧。” 新郎官?陆云烟眉头一挑。 那王家七少爷不是病入膏肓,奄奄一息么,怎么还能来接亲? 这疑虑并未持续太久,一盏茶后,陆云烟看到了她的新郎官。 一只戴着大红绸花的公鸡。 第8章 冲喜(下) / 眼前这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公鸡,由个小厮抱着,一双黑溜溜的绿豆眼左看看右看看。 陆云烟:“…………” 她堂堂一个人,竟然要跟一只鸡拜堂?真是离离原上谱。 见她表情僵硬,王家请来的喜婆好声好气劝道,“新娘子,这是咱们这里的规矩,新郎官身体不大方便,就让公鸡代替,你多见谅。吉时快到了,你快些与你舅父舅母辞别吧。” 陆云烟压下满肚子的吐槽,淡淡哦了声,转身走向正堂。 刘元鹤和刘李氏端端正正坐在堂前,正中那把八仙桌上摆着原主爹娘的牌位。 陆云烟按照喜婆的指引,朝双亲牌位拜了三下。王府的小厮也抱着大公鸡,朝牌位拜了拜。 刘李氏先前被陆云烟吓得不轻,到这会儿也不敢与陆云烟对视,勉强说了两句吉祥话,就揣着袖子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刘元鹤则是红了眼眶,很是动容地作了一首酸诗,又劝勉着陆云烟,“烟儿啊,等你嫁去王家,要好好伺候夫婿,孝顺公婆,踏实过日子。” 原主这个舅父,你要说他坏吧,但他的确也收留了原主,给了原主一方遮蔽容身之所。但你要说他好,他却软弱无能,明知道妻儿欺负原主,只会长吁短叹,毫无作为。 明知道原主要嫁个将死之人,但为了他自身的利益,他也不去阻拦,现在却摆出一副依依不舍的好人模样,流两滴鳄鱼的眼泪。 伪善,比直白的恶毒更叫人恶心。 陆云烟只觉吃了苍蝇般,语气冷淡道,“舅父叫我好好伺候夫婿,是指身旁这只公鸡吗?” 刘元鹤没想到她会说这么一句,一时噎住了。 陆云烟哼笑道,“伺候公鸡不会,但炖鸡汤、烧鸡公,没准能试试。” 这话一出,堂屋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新娘子是疯了罢,竟敢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刘元鹤脸色青白,也不知该作何回应,下意识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刘李氏。 刘李氏自己也骇得半死,今天的陆云烟简直太不正常了,没准真的被鬼上身了。 然害怕归害怕,如今婚礼都到了这一步,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我这外甥女年纪小,性格有些顽劣,绝无对王家不敬之意。”刘李氏摆出笑脸打圆场,又朝喜婆挤眼睛,“好了好了,赶紧把新娘盖头盖上,扶上花轿吧,可别耽误了吉时。” “亲家舅母说的极是。”喜婆也是收钱办事,自然不希望婚事出岔子,忙不迭将陆云烟的红盖头披上,又叫丫鬟将人扶上花轿。 锣鼓鞭炮声再次响起,在寂静的暮色里,喧闹的很突兀。 目送着那道艳红的身影进了花轿,刘李氏长舒了一口气,“可算把这丧门星给送走了。” 听到丧门星这个称呼,刘元鹤皱起眉头,不赞同道,“怎么说你也是长辈,怎可这般说烟儿?” 刘李氏不屑嗤笑,“还一口一个烟儿呢,你看别人领你的情吗?出嫁前还不忘呛你一回,真是个白眼狼!” 刘元鹤面色一黯,摇头叹道,“是我这个舅父没用,她怨我也是应该的。” 刘李氏也懒得听他说这些废话,摆摆手道,“得了,现在人也嫁走了,也算了却一桩麻烦。我去看看凤儿怎么样了。” 因着是七月半嫁外甥女,刘家也没摆酒,但估计摆了也没人敢来喝。 正如王县令府上,新娘子进门,来参加婚宴的宾客也只有王家的女儿女婿们,每个人脸色也不见娶新媳妇的喜色,而是多了几分不可言说的晦色。 “新娘子进门,鸿运大吉——”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陆云烟在丫鬟的搀扶下,跨火盆,进大门,拜天地。 隔着一层红绸盖头,她无法看清周遭的全貌,但根据脚下的位置以及周边人的说话声来看,除却新郎官是只公鸡以外,其他礼仪规矩都是按照正常婚事的步骤。 伴随着司礼官一声“礼成,送入洞房”,周围的恭喜声起伏不断。 “少夫人,这边请。” 两个王家丫鬟扶着陆云烟往侧廊走去。 陆云烟慢步走着,稍稍抬高声音问,“春桃,你跟着么?” 身后响起春桃的声音,“姑娘,奴婢一直在呢。” 陆云烟的心里也安稳一些,边走边问着身旁的丫鬟,“现在是要进洞房?” 丫鬟答道,“是。” 陆云烟又问,“那你们七少爷也在洞房里?” 丫鬟答道,“是。” 陆云烟:“……” 好吧,她怀疑这王府的丫鬟只会说是。 不过那七少爷竟然在洞房里,那他这会儿是活的,还是死的? 钟离灏只说她能当小寡妇,也没告诉她什么时候当啊。 陆云烟一颗心不由惴惴起来。 如果推门进去,那七少爷还活着,那她岂不是要跟个陌生男人住一晚?但如果七少爷已经死了,那她就要跟尸体过一晚?这样想想,还是前者吧,跟死人呆一晚,想想都膈应。 “少夫人,广兰院到了。” 丫鬟的话语打断了陆云烟的胡思乱想,她低下头,脚下的地砖都换了种形状。 此时,天色已然全黑,长廊下挂着的红纸灯笼依次点亮,泛着红彤彤的光芒。 婚房里弥漫着一阵浓郁但不算太难闻的草药味,糅杂在熏香里,冲得人头脑昏账。 陆云烟被扶向大红喜床,行走间,她隐约看到床上躺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大红婚服,却一动不动的人。 “!!!” 那不会……真是个死人吧? 呼吸不由收紧,她悄悄掐了掐掌心,嗓音微哑的喊了声,“春桃,你还在吗?” 这次,身后却没响起春桃的声音。 陆云烟手臂一僵,脚步也停住了,“春桃?” 身旁的丫鬟嗓音平静道,“少夫人,您的陪嫁丫鬟先下去休息了。时间不早了,您也早些和七少爷歇着吧。” 说完,两个丫鬟松开了她的手。 陆云烟一怔,只听屋内的人迅速往外退去,房门“吱呀”一声关上,随后又有外头上锁声。 屋内登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婴儿手臂粗的龙凤喜烛发出“荜拨”一声爆响,陆云烟的心跳越发鼓噪。 就在她要把头上的盖头扯下来时,床上倏忽传来轻微的动静。 陆云烟心脏骤停般,“!?” 淦,难道那王七少爷还活着? 就在她惊疑不定时,床帷间传来一道沙哑的咳嗽声。 真的活着?! 陆云烟脸色微变,眉头紧紧蹙着,试探地问,“是七少爷?” 那男人的声音年轻而低哑,带着久病的虚弱,“你过来。” 陆云烟咬了咬唇,艰难地迈开步子走上前。 人还没死,春桃还在他们手里,先暂且忍耐一阵。 她走到床边站定。 那男人又道,“坐下。” 陆云烟依言坐下。 许是靠得近了些,陆云烟能嗅到男人身上浓烈的药草味道,那是久病之人才有的气味。 忽然,她看到盖头下一双骨瘦如柴的手伸过来。 陆云烟眼皮猛地一跳,险些没忍住,伸手去推开。 好在七少爷只是帮她掀开盖头。 没了那烦人的红布阻扰,视野骤然开阔起来。 陆云烟的目光最初停在男人绣龙描凤的婚服上,而后一点点往上移动,她看到一个过分清瘦嶙峋的身板,以及一张苍白青黑、瘦到脱相的脸庞,那人眼窝深深陷进去,乍一看宛若一个干瘪的骷髅头。 “!!!” 她心脏猛跳,身子往后倒去,若不是男人及时拉住她,她险些跌坐在地。 感受到那拽住胳膊的力道,陆云烟更是吓得脸色惨白,一坐稳身子,连忙甩开那只手。 王七少爷也不在意她这动作,只睁着一双黝黑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陆云烟被这眼神注视看的浑身发麻。 可渐渐地,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一个病入膏肓的人,都瘦成一把骨头了,怎么还会有一双这样明亮有神的眼睛。 且他看她的眼神,怪熟悉的。 电光火石之间,陆云烟意识到什么,乌黑的眼眸微微睁大,指着跟前的男人,呼吸急促,“你……你……” 男人狭眸一眯,淡淡看她,“嗯?” 这一声嗯的慵懒语调,更叫陆云烟确定了,“钟离灏!” 王七少爷霎时板起了脸。 陆云烟心里打鼓,难道自己猜错了?不能吧。 下一刻,便听王七少爷冷然道,“胆子够大,竟敢直唤孤的名讳。” 陆云烟:“............” 一瞬间,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心情也从紧张变成无语、愤怒,而后又带着些不自觉的埋怨,“你装神弄鬼做什么!” 她紧绷的肩膀缓缓放下,微红的眼尾隐约泛着晶莹的泪,小声咕哝道,“吓我一跳。” “孤本就是鬼神,何必要装?” 钟离灏淡淡瞥了她的脸一眼,“你才吓孤一跳,画的跟鬼一样。” 陆云烟:“……” 竟然被个鬼嫌弃了?更气的是,她竟然无法反驳! 就在她无语凝噎时,钟离灏理了理身上的衣袍,眉心轻折,“这具凡人的身体,真是糟糕透顶。” 陆云烟表示赞同,“你这具身体不咋地,太瘦弱了些。” 钟离灏淡淡瞟向她,“还不是为了你。” 陆云烟微怔:“啊?” 对上她清澈又无辜的水眸,钟离灏轻抿薄唇,偏过脸,冷淡道,“快去把脸上洗了,丑。” 陆云烟:“……” 扎心了老铁。 不过她这脸上画的是真丑,她自个儿都觉得辣眼睛。 她也不磨蹭,自顾自摘了头上沉重的花冠,又走到脸盆架旁,倒了水,仔仔细细洗了把脸。 等洗完后,一脸盆清水都变得灰白浑浊。 “这样行了吧?”陆云烟仰着一张素净白嫩的脸,走到床边的男人面前。 钟离灏的目光顺着高挺的鼻梁往下看,薄唇间淡淡发出一声,“嗯。” 这下他不嫌陆云烟,陆云烟反倒嫌弃起他了,毕竟这王七少爷的病容实在骇人。 她尽量让自己忽视他的模样,出声问道,“殿下,你怎么会在王宣懿的身上?” 钟离灏慢悠悠道:“他阳寿已尽,魂魄昨晚就已被勾走。” 陆云烟惊愕:“昨晚就死了?那王家还要我嫁过来……” 她细思极恐,背上都冒了汗。 “活着你可冲喜,死了的话,你过来跟他做一对鬼夫妻。” 钟离灏点明她心中所想,长指一伸,又指向桌上的那壶合卺酒,“里面掺了慢性毒药,七七四十九天,你便会毒发身亡。到时候王家夫妇将对外宣称你哀痛过度,遂而病逝。” 陆云烟听得心惊肉跳,没想到当个寡妇这么凶险。 “所以殿下穿到王宣懿的身上,是想救我?”陆云烟心头微暖,他也不是完全不近人情。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不对啊,王家夫妇不是已经知道王宣懿死了吗。你忽然死而复活,就不怕他们把你当做鬼怪,找个道士来收了你?” 道士? 钟离灏长睫轻垂,遮住眼底那讳莫如深的暗色,轻声呢喃,“那可真是求之不得。” 陆云烟看到他嘴唇微动,并未听清,于是问,“殿下刚才在说什么?” “没什么。” 钟离灏慢慢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明天你就对他们说,你冲喜把我冲活了。” 陆云烟汗颜,“他们能信吗?” 钟离灏嗤笑一声,“连冲喜、结阴亲都做得出来,他们有什么不信?” 陆云烟想了想,觉得这话有些道理,但还是有点担心。 钟离灏看出她的顾虑,慢悠悠道,“明天一早,看他们的反应不就成了。” 陆云烟沉吟片刻,只好点头,“好吧。” 再看床上形销骨立的男人,她面露难色,“殿下,你以后就用这个身体了?” 钟离灏:“你嫌弃孤?” 陆云烟连忙摇头:“我没有。” “果真是个没良心的。” 钟离灏发出冷哼,长眸幽幽乜向她,“你在人间还有数十载阳寿,孤有个人间身份,方便护着你。” 说罢,他抬手一把扯下大红床帐,转身朝里躺去,“孤要歇息,噤声。” “……” 这人也太阴晴不定了。 陆云烟感激的话都到了嗓子眼,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龙凤喜烛灯火摇曳,绣着鸳鸯戏水的轻薄纱账逶逶垂下。 站在床边发了好一会儿呆,陆云烟轻手轻脚,和衣躺上床。 身边的男人依旧背对着她,仿佛睡了过去。 陆云烟静静盯着他的背影,半晌,她羽睫轻垂,用很轻很轻的气音道,“殿下,多谢你。” 语毕,床帷间温度莫名降低了些。 打了个哆嗦,陆云烟赶紧将被子盖好,阖眼睡去。 *** 翌日一早,天稍明时,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 陆云烟本就睡得不大安稳,听到门外那动静,很快警惕惊醒。 再看身旁的人依旧侧身躺着,她小心翼翼唤了声,“殿下?外面好像有人开锁了。” 身旁的人没有回应。 陆云烟皱了皱眉,心里奇怪,难道刚穿到人的身体里,他也无法抵抗懒觉的力量? “殿下,你醒了吗?” 她又轻唤了两声,身旁的人还是没反应。 陆云烟隐约觉得不对,赶紧坐起身来,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然而男人还是没反应。 不妙。 她壮着胆子将人掰了过来,乍一看到那张清瘦蜡黄的脸,还是有被吓到。 等缓过神,她伸出一根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下一刻,屋内传来一声惊恐的尖叫。 “啊啊啊——” 门外守着的王家奴仆们被这陡然响起的尖叫吓得浑身一抖,面面相觑间,眼中满是困惑。 这位少夫人可真奇怪,昨晚刚送进洞房时不叫,现在才开始叫,难道昨晚掀开盖头,就直接吓晕过去了? 然而没过多久,等房门推开,看到屋里大剌剌走出来的年轻男人时,就换做满院子的奴仆们开始失声尖叫—— “救…救命,七少爷诈尸了!” 第9章 冥界传统技能 / 王府正屋里,听到奴仆火急火燎的禀报,王县令夫妇脸色皆是大变,有震惊,但更多的是喜悦,“你说少爷活过来了?” 那小厮弓着身子,小鸡啄米般用力点头,眼底惊恐未消,“真的,是真的!少爷活过来了,不但能下地走动,还命小的们送水洗漱,送膳添茶,还说待会儿要带着少夫人来给你们敬茶!老爷,夫人,少爷这……这是诈尸了吗?” 王县令一听,登时从床上站起身,给了那小厮一记窝心脚,“胡说八道!什么诈尸!我儿这是老天庇佑,命不该绝!” 小厮揉着剧痛的胸口,也不该再提什么诈尸,转而俯拜在地上,叩首祝贺道,“恭喜老爷,恭喜夫人!少爷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王县令这才缓了怒容,又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我儿要什么,你们就给他什么,好生伺候着!” 待这小厮脚步匆匆地离开,王夫人凑上前,泪水盈盈,又有些不可置信,“老爷,懿儿真的活过来了吗?不会是我在做梦吧。昨儿个我亲手探了他的鼻息,明明已经没气了……” 王县令道,“刚才那小厮不是说了,他要吃要喝,还要带媳妇给我们敬茶。若是诈尸,怎会想到这些?一定是冲喜有效果了!金斗仙师说过那陆家女阴气重,妖鬼都不敢近身。没准她一嫁过来,阎王爷知道咱懿儿有个这样的媳妇,就将他还阳了。” 如今也只有这个理由可解释。 毕竟昨天儿子还是死的,新媳妇一进门,人就活了,还能说能走了! 王夫人心头激动,连连道好,“若真是这般缘由,老爷,那咱们可得好好多谢金斗仙师!” 王县令抚须,“这是自然。好了,夫人你快些梳洗,见到儿子媳妇可得精神些。” 他又走到外间,扬声喊着心腹王贵,吩咐道,“你去库房挑些奇珍药材,另备白银百两,给金斗仙师送去,告知他少爷康复的喜讯,邀他今日过府一叙。对了,你再去慈济堂走一趟,请孙大夫给少爷诊脉。” 王贵弯腰应下,“老爷放心,奴才这就去办。” 半个时辰后,天光大亮,艳阳高照。 正房门外的丫鬟一瞧见那并肩走来的新人,不敢耽误半分,转身就跑进院里,脆生生通禀着:“老爷,夫人,少爷和少夫人来请安了!” 这通禀声一起,整个院里的丫鬟仆人都为之一凛,心里是三分震惊,三分恐惧,余下四分皆是好奇。昨日隐约听说少爷没气了,怎么今朝又活了呢,难道话本子里常说起死回生,确有其事? 黛瓦白墙外,一袭红色绸绣牡丹平金团夏裙的陆云烟,神色郁闷地跟在男人身边。 身着浅檀色袍服的钟离灏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回头见她气鼓鼓的模样,不禁好笑,“还在生气?” 陆云烟:“……没。” 钟离灏:“谁知道你醒那么早,孤就回冥界处理些事罢了。本来是想跟你说一声,可见你睡得像头小猪似的,便没搅扰你。” 陆云烟瞪圆眼睛:“谁像猪了!” 钟离灏但笑不语。 陆云烟说也说不过他,谁知道他会中途离魂回冥界,而她恰好醒了,还以为他又死了。 幸好小黑冒了出来,及时告诉她原委,不然她肯定以为昨晚的一切是一场梦,她真的跟尸体睡了一晚上。 俩人步入院门,陆云烟还有些紧张,毕竟县令夫妇可是往酒里下毒,想要她性命的。 来到古代近一个月,她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命如草芥,无权无势一孤女,好似谁都能要了她的小命。 目光不由投向身旁之人,纵然他现在这副凡人身躯形销骨立,但因躯壳里的灵魂不同,也显现出一种清贵风流的气度来。 如果不是遇到他,自己这会儿应该已经糊里糊涂中毒了吧。 这般想着,她心底又添了几分感激。 钟离灏察觉到她的目光,稍稍偏头,“怎么?” 陆云烟怔了怔,避开视线,“没什么。” 钟离灏眉眼淡然,交代道,“等会多听少说,莫要惊慌。” 陆云烟知道他的意思,轻点了下头,“好。” 说话间,俩人就被丫鬟引进了厅堂内。 老话常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王松柏虽只是个小县令,但在万年县扎根十余年,家私颇丰。厅堂内摆着价值不菲的古董摆件、名家字画,黄花梨木的八仙桌和太师椅,两侧座屏金线银绣,富贵无比。 王县令和王夫人端坐在两侧,其余六个女儿和女婿按齿序排座,满满当当一屋子人,无数双热切又好奇的目光,齐刷刷看向门口进来的两人。 这阵势叫陆云烟心里直打退堂鼓——好多人啊! 钟离灏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根本不给她退缩的机会,直接迎上前去。 见到活生生的儿子,王县令夫妇俩都难掩激动。 王夫人更是按捺不住站起身,热泪盈眶地朝钟离灏扑过去,“儿啊,娘的心肝儿啊!” 钟离灏眉头一皱:“……” 陆云烟怔了怔,当看到男人僵硬的表情以及那轻微抽搐的眼角,不免有些幸灾乐祸。 只见钟离灏伸手拦住王夫人的靠近,故作虚弱,转身开始咳嗽。 王夫人一见,果然没再上前,满目担心道,“懿儿,怎么又咳起来了?可是哪里不舒坦了?” 钟离灏咳了一阵,有气无力道,“无碍。” 王县令忙道,“夫人,你别挡着,先让懿儿坐下再说。” 王夫人反应过来,一叠声说是,又拿着帕子按了按眼角的泪花,“我这是太高兴了,懿儿,你快坐下,别累着。” 说完,她才将注意力放在了一旁的新媳妇身上,“懿儿媳妇,快扶着你夫君入座。” 总算有了存在感的陆云烟压低眉眼,一副做小伏低的乖顺模样,“是。” 她扶着钟离灏到右侧坐下。 王夫人也坐回上座,飞快地打量了儿子儿媳一番。 自家儿子是怎么看怎么顺眼,就算他现在瘦得跟鬼一样。至于儿媳妇嘛,的确是个桃秾李艳的小美人,就是眉眼太过艳丽……长这么漂亮,要是勾得儿子夜夜贪欢,那儿子身体哪里吃得消?瞧瞧,自己那几个姑爷,眼睛都忍不住往她身上瞄。不行,这两日可得寻个机会敲打她一番。 王县令倒没多关注陆云烟,而是盯着儿子的神态举止,瞧着的确有活人气儿,就是神态有些不一样了,许是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人多多少少也变了些。但只要活着,那便是好事! 王府的六个女儿和女婿,也是各怀心思盯着夫妻俩。 一瞬间,陆云烟感觉她和钟离灏就像是两个误入狼窝的羊羔子—— 她轻抿着嫣色唇瓣,悄悄看向钟离灏,只见他一派气定神闲,仿若这里真是他的家。 唉,果然小羊羔只是自己。 陆云烟内心自抱自泣,王家大姑娘提醒道,“弟妹,别愣着了,快给爹娘敬茶呀。” “是。” 陆云烟也没忘了自己此刻的身份,规规矩矩给王家夫妇以及六位姐姐敬了茶。 王家人既想跟钟离灏多说话,又怕他多说话累着,于是转为交代陆云烟。 陆云烟态度恭敬又温和,不论王家人说什么,她拿出糊弄学十级的功力,左边一个“是”,右边一个“好”,再加一句“烟儿谨遵爹娘/姐姐教诲”,把他们哄到无话可说,还得了一大堆的见面礼。 诸多礼物里,最厚重的莫过于王夫人那份,一枚莹光翠绿的翡翠如意,两枚沉甸甸的龙凤缠花大金镯子,还有八匹上好的锦缎布帛。 陆云烟收礼收到手软,眼底的笑意也愈发灿烂。 约莫坐了半个时辰,聊得差不多。 王县令捋着胡子,满目慈爱地对钟离灏道,“懿儿,你这回能保全性命,多亏了金斗仙师啊。他可是咱们全家的大恩人,为父请他今夜来家中宴饮,你们小俩口可得给仙师磕个头,好好感谢他的恩情。” 钟离灏假装咳嗽,含糊的应了声:“是。” 陆云烟分明瞧见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冷戾,心头不由咂舌。 再看向王县令时,目光不由多了几分看死人的怜悯,竟敢叫冥王给个臭道士磕头,big胆啊你! 不过这个金斗仙师,听起来挺玄乎的。 好像就是他挑中了原主,建议王家聘来冲喜。能提出冲喜这种毁人一生的阴损法子,可见这劳什子“仙师”也不是什么好人。 王夫人这边笑吟吟道,“近来日头毒,懿儿、懿儿媳妇,你们快回屋歇息吧,别中了暑气。” 钟离灏应了声是,缓缓站起身。 陆云烟很是“贤惠”地上前搀扶他,低眉搭眼道,“爹,娘,那我们先告退。” 王夫人笑着颔首,“去吧去吧。” - 烈阳高照,从正房走回广兰院,身后跟着的丫鬟奴仆们都汗津津的,可前头两位主子浑然不见半点热意,一副清清爽爽的模样。 一到院内,陆云烟就看到蹲在门边等候的春桃,心头一喜,唤道,“春桃!” 春桃被拉到柴房关了一个晚上,小丫头提心吊胆的,既担心自己又记挂着姑娘,如今见着姑娘,鼻子一酸,赶紧迎上前去,“姑娘,你没事吧?” 陆云烟笑眸弯弯,“我没事,你瞧,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春桃上下打量一番,也松了口气,“姑娘没事就好。” 再看陆云烟身旁面黄肌瘦的沉郁男人,吓得缩了下脖子,小声道,“这是姑爷?” 陆云烟安慰的拍了拍小丫头的肩膀,低声道,“你别瞧他长得丑,但人还行,别怕。” 有六界四大美男子之称的钟离灏,“……” 春桃壮着胆子给钟离灏行了礼,又跟着陆云烟一起进了屋。 丫鬟们将托盘里的礼物一一放下,随后退下。 “这么多宝贝,真是发了!” 没了外人,陆云烟财迷属性显露,抓起两个大金手镯掂了掂,嗬,真沉! 钟离灏见她这小财迷模样,出声道,“就这么喜欢银钱?” “谁不喜欢钱呐!”陆云烟把玩着翡翠如意,笑眯眯道,“有句话不是叫有钱能使鬼推磨,你看,就连鬼都喜欢钱。” 钟离灏看着她亮晶晶的笑眸,嘴角也微微翘起。 倒是第一次见她笑的这般开怀。(丽) 少倾,他起身道,“我先去里间歇息。” 陆云烟抬眼看他,“……?” 他轻飘飘回看她。 陆云烟瞬间悟了,大佬这是又要离魂了。 也是,他一人管着冥界和妖界,有的要忙。 她露出个温柔的笑,“嗯,你去歇息吧,我不会让人打扰你。” 钟离灏也没多说,转身进了里屋。 陆云烟继续在外面清点礼物。 春桃得知这些都是王家人给的,也替她高兴,“奴婢就知道姑娘是有福气的!现下姑爷身体恢复康健,王家人又待姑娘这般慷慨,姑娘总算又能过上好日子了。” 陆云烟笑了笑,没接这茬,只叫春桃拿纸笔来,她要记账册。 春桃听到吩咐,连忙去拿来。 一直忙到晌午,陆云烟才将贺礼登记完毕,恰好厨房送来饭食,一同过来的还有慈济堂的大夫。 陆云烟叫人在外等候,自己走进里屋。 钟离灏,不,应该说是王七少爷的躯体正平躺在床上,无声无息。 就在陆云烟纠结该如何把人召回来时,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王妃娘娘。” “……!” 陆云烟吓得险些当场归天,回头看到那清秀的高冷小少年,她捂着胸口,长吁一口气,“小黑,下次出现你提前打个招呼好吗?我一个凡人,天天这样被吓,很容易吓出病的。” 小黑有些惭愧,拱手道,“是我疏忽,下次一定。” 陆云烟道:“外面有个大夫,要给七少爷请平安脉,你快把殿下叫回来吧。” 小黑说:“殿下去妖界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娘娘别担心,我来应付。” 说着,就见他化作一缕虚影,飘向床上那具躯壳。 陆云烟眼睁睁见那具躯壳睁开眼睛,又缓缓坐起,张嘴唤她,“王妃娘娘,你看如何?” 陆云烟竖起大拇指。 看出来了,鬼上身是冥界传统技能了。 小黑附身后,轻而易举把大夫给打发了。 大夫回禀王县令:“少爷脉不浮不沉,和缓有力,这是康健之兆,现下虽尚有病容,但细细调养,补血养气,便能容光焕发。草民先在此恭贺县令大人了。” 王县令喜上眉梢,大袖一挥,“好好好,有赏,有赏。” 转眼间,夕阳西下,冷月悄升。 王府后花园张灯结彩,丝竹靡靡,丫鬟们捧着珍馐美味,鱼贯而入,今晚既是家宴,又有答谢金斗仙师之意。 陆云烟才一穿过后花园的月洞门,心尖无端涌起一阵烦乱感。 重回王少爷身体的钟离灏偏过头,垂眸看她,“怎么?” 陆云烟黛眉轻蹙,摇了下头,“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胸口发闷。” 闻言,钟离灏淡淡扫过她微鼓的身前,“胸闷?” 陆云烟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讪讪嗯了下。 只一眼,钟离灏就收回目光,无情无欲,“等会便不闷了。” 说罢,他大步朝前走去。 陆云烟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 也不是很差吧? 第10章 你想钓孤? / 灯火通明的晚宴上,王县令与一身着深蓝色道袍的黑瘦中年修士相谈甚欢。 远远瞧见钟离灏和陆云烟一道走来,王县令站起身来,笑着挥手,“懿儿、懿儿媳妇,你们可算来了,快拜见仙师。” 转身又与上座那中年修士介绍道,“仙师,我这幼子你先前见过的,他身边那位便是你给我们王家选中的儿媳妇,陆氏。” 金斗仙师闻言,放下手中的蕉叶酒杯,顺着王县令所指方向看去。 只见昨日还死气沉沉的病秧子今日竟能下地行走,而他身旁跟着的小娘子,生的娇媚昳丽,仙姿绰约,行走间还散着幽幽的香气—— 那是凡人所嗅不到的香气,一点一滴皆来自于她的血液、皮肉、骨头,以及灵魂。 他直勾勾盯着那陆氏女瞧,眼底贪婪暗色翻滚涌动。 不愧是天阴之体,真是极好的炼魂炉鼎。等到她到了自己的手上…… 忽的,那其貌不扬的病秧子上前一步,径直遮住陆氏的身躯,也打断了他的幻想。 “仙师安康。”钟离灏大步走到那修士跟前,拱手而立,“多谢你救了我一命,宣懿感激不尽。” 金斗仙师这才将视线投向身前这个“将死之人”身上。一双倒三角眼眯起,带着浓郁的探究,嘴上客气笑道,“七少爷客气了,贫道不过尽了些绵薄之力,还是七少爷你自身福泽深厚,这才转危为安。” 王县令喜欢听这话,笑容更甚,见陆云烟还木头似的杵在原地,于是扬声提醒,“懿儿媳妇愣着作甚,你也快拜见仙师。要说起来,仙师还是你和懿儿的媒人呢,若不是他卜算出你和懿儿八字相配,你也做不成我王家媳妇。” 陆云烟心里呵呵一声,说的跟谁稀罕做你家媳妇似的。 面上却是不显,客气走上前,朝那金斗仙师屈膝一拜,“陆氏见过仙师,仙师安康。” 金斗仙师半眯着眼,从她那优越饱满的颅顶往下审视,声音有些故作高深的低沉,“少夫人不必多礼,贫道观你面相,你是个有福之人啊。” 陆云烟:“……是吗?” 我不信。 金斗仙师捋须道:“少夫人若想听知道更多,贫道可明日登门与你仔细分说。” 陆云烟克制住翻白眼的冲动,皮笑肉不笑地婉拒,“那还是不必麻烦仙师了,我明天回娘舅家,不在府中。” 金斗仙师仿若没听出她话中的拒绝之意,摆手道,“不麻烦,王县令对贫道多有照顾,贫道理应投桃报李。明日没空,不若后日?” 哪有这样脸皮厚的牛鼻子老道。 陆云烟抿了抿嘴角,正发愁怎么搪塞,就听钟离灏抬手掩唇,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 他一咳嗽,立刻牵动桌上所有王家人的心。 王县令担心不已,忙张罗着,“来来来,大家都坐下说话。懿儿,你和你媳妇坐那边,避开窗口,别吹风着凉了。” 钟离灏淡淡说了声是,便带着陆云烟一起入了席。 红木圆桌上用全一套福禄寿的青花瓷盘盛着丰盛菜肴,鸡鸭鱼肉,各色糕饼,美酒浆饮,应有尽有。 陆云烟穿过来这么久,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多荤腥! 刘李氏抠抠索索的,她在刘家真是馋肉快要馋哭了。 反正席上的主角是钟离灏,见席面已开,众人纷纷举筷夹菜,她也不客气,拿起木雕筷子伸向跟前那道红艳艳香喷喷的樱桃肉。 就在她沉浸于樱桃肉的滑烂酥香、肥而不腻的奇妙口感,那种沉闷的感觉再次涌上胸口。 陆云烟停住筷子,一抬起头,不经意对上那金斗仙师探过来的目光,本就皱起的眉头顿时拧得更紧了。 这个劳什子仙师的目光让她很不舒服,不是表兄刘文才那种淫邪的不舒服,而是一种要将她占为己有的贪婪可怖。 “……” 陆云烟将嘴里的樱桃肉咕噜一下咽了下去,另一只手悄悄放在桌底下,扯了下钟离灏的袖子。 钟离灏侧眸看她,她的脑袋朝他偏去,压低了声音,“殿下,我觉得这个仙师有点不对劲。” 不自觉里,她靠得他很近。 近到钟离灏都能清晰看到她根根分明的纤浓睫毛,嗅到她身上那对妖魔鬼怪来说,无比诱惑的馥郁馨香。 她的血,应该是甜的。 忽然迸出的这个念头,叫他眉头一皱,不动声色地将衣袖从她手中抽出,语气淡了淡,“你别看他,安心吃你的。” 陆云烟轻轻哦了声,心里却是嘟囔着,他怎么遇到什么事都是这样一幅淡然自若的态度,真是怪没劲的。 唉,果然神仙和人类不是一个境界,或许他是真觉得她很烦? 算了,下次还是少找他说话吧。 她重新拿起筷子,化郁闷为食欲,继续吃了起来。 钟离灏神色温淡地看了她一眼,又凝了眸光,不紧不慢看向斜对面的金斗仙师。 金斗仙师有所感应般望过来。 四目相接,眼前那瘦弱如纸片的病秧子,眼神是骇人的冰冷与锋利。 不对,他之前见过王家七少,那病秧子绝不可能有这种眼神和戾气。 而且昨日,他也探过那七少的气息,只剩下最后一魂一魄,与死无异。今日听说人活过来,他只当是这天阴之体的陆氏女阴气了得,将这一魂一魄给锁住了,才得以让他继续苟存。 然而当下这情况,这陆氏女对鬼怪的吸引力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竟能引得鬼怪夺舍,上了凡人身? 而且看起来,这夺舍的鬼怪似乎是个狠角色,怕是不好对付。 金斗仙师思忖片刻,试图分出一缕神识去探对方的底细,可神识尚未接近,他反倒感到一阵刺骨的冷意蔓延全身。 心头一凛,再看向那年轻男人,眼皮不由颤了两下。 该死的。 这鬼怪的实力太强,这次……怕是要栽了! 金斗仙师强行避开那道视线,再不敢多瞧。 钟离灏面不改色地夹起一块糖醋排骨,送到身旁之人的碗里,“慢些吃。” 陆云烟捧着碗:“……噢噢,好。” - 接下来的宴会,唱曲的、弹琵琶得、跳舞的,一场接着一场节目,氛围还算融洽和乐。 陆云烟最开始的那种不适感也逐渐退去,她就按钟离灏说的,安心吃,安心看节目。 酒过三巡,王县令大概喝高了,要钟离灏和陆云烟给金斗仙师磕头,还无比崇敬地拉着金斗仙师的手,“仙师是有大造化之人,若您不嫌弃我这儿子的话,不如收他做个徒弟,传授他一些道家养身健体、延年益寿的仙法。” 金斗仙师面露难色,连忙推脱,“七少爷乃是尊贵之人,哪能给贫道磕头。至于收为徒弟,那更是不妥,贫道四方云游,有心收,也无余力去教。” 王县令虽醉的满脸通红,但也不是全然糊涂,见金斗仙师不收徒,只好歇了那份心思。又心疼自家儿子体弱,不舍得让他磕头,于是伸手指着陆云烟道,“那就叫我这儿媳妇替懿儿多磕几个头,也全了仙师对我王家的恩情。” 陆云烟:“……” 淦,这老王八乱指什么呢!要全恩情你自己磕啊! 金斗仙师不敢叫钟离灏跪,却是受得起陆云烟的礼,于是没出声,权当默认。 “懿儿媳妇,你还愣着做什么呢。” “是啊,快点给金斗仙师磕头谢恩,求仙师多多保佑你家夫君。”桌上的王家人劝道。 就不把新媳妇当人是吧?陆云烟简直槽多无口。 一旁的钟离灏突然出声,神情漠然,“娘子照顾了我一天一夜,实在辛劳。我想金斗仙师慈悲为怀,应当不会在意这些虚礼,是吧?” 话说出口的同时,他目光沉冷地看向那金斗仙师。 金斗仙师一时觉着稀奇,没想到这厉鬼竟还懂怜香惜玉,难道是个色鬼上身,打算先采花,再吃了这个陆氏? 唉,管他的,反正自己好不容易寻到的天阴之体,现下看来是要拱手让人了。 虽说心里万般不甘,但还是小命要紧,眼前这厉鬼可不是好招惹的。 “七少爷说的极是。”金斗仙师顺着他的话说了,也不想再继续在王府多待,于是起身与王县令告辞,“时辰不早了,多谢县令大人盛情招待,贫道也该告辞了。” 王县令不舍挽留道,“酒还没喝尽兴呢,仙师这就要回去了?我府上客房不少,仙师若是怕喝醉,尽可留在府上歇息。” 金斗仙师婉拒一番,王县令又挽留一番,一来二去,最后还是架不住他去意已决,只好不舍同意,“那仙师早些回道馆休息,改日我再请仙师喝茶论道。” “好说好说。” “来人呐,前头打着灯笼,好生送仙师出府。” 王县令刚吩咐下去,就见钟离灏站起身来,“不如我送仙师出门。” 普普通通一句话,陆云烟愣是把“我送仙师出门”听出一种“我送仙师出殡”的效果。 席上的王家人也都面露诧异,但都是担心他走动辛劳。 而那金斗仙师则是目露惧色,面部肌肉抽搐着,勉力保持着笑容,推辞出声,“不敢麻烦七少爷。” “不麻烦。” 钟离灏微笑看向金斗仙师,抬手示意,“仙师,请吧。” 金斗仙师:“……” 面部表情狰狞地波动一番,现在骑虎难下,也只得佯装镇定,“那就有劳七少爷了。” 他起身往前走,手掌却是不动声色捏住腰间系着的乾坤袋。 陆云烟迟疑着要不要跟上,钟离灏回首朝她垂了下眼,“很快就回来。” 意思是不用她跟。 陆云烟点头,重新坐回葵花凳,“我等你。” 前后各有两个小厮打着灯笼,钟离灏和金斗仙师一前一后,缓步离席。 陆云烟想到那金斗仙师刚才陡然变了的脸色,以及他这宛若上刑场的步伐,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 他不会要杀人了吧?呃,如果那金斗仙师也算人的话。 *** 陆云烟预料的不错,才走出内门,钟离灏便设下法阵,屏蔽外界一切,唯独他和金斗仙师二人。 血红色的法阵里,不久前还人模狗样的金斗仙师此刻颤抖着跪在地上,怵然求饶,“道友饶命,那天阴之体的陆氏女您要的话,就拿去吧,我绝不与您相争,您慢慢享用,求您放过我吧。” “与我争?” 钟离灏冷嗤一声,黑沉沉的狭眸逐渐变得血红,“凭你也配。” 眼见他杀意升腾,金斗仙师也知道求饶没用了,眼前就是个不可理喻的恶鬼。 他立刻拿出乾坤袋里所有的法器和符篆,然而,那些东西还没飞出三米,纷纷失效,啪嗒落在地上,成为一堆破铜烂铁和废纸。 “你,你到底是何方——” 神圣两个字还未出口,只见一道凌厉蓝光兜头劈来,金斗仙师脸上顿时血色尽失,目眦尽裂。 一口血喷出,整个人猝然倒在地上。 钟离灏随意一挥袖,地上那具躯壳顿时被蓝色鬼火包围。 不消片刻,便化作一小簇灰烬,风一吹,随风四散。 *** 皎白明月悬于天穹,清辉朦胧,凉风习习。 宴会散去,陆云烟吃得有些撑了,于是和钟离灏慢慢踱步回广兰院。 见身旁的男人双手插袖,一副慵懒大爷的模样,陆云烟到底没憋住,前后左右看了圈,而后朝他靠近了些,“殿下,你不会真的把那个金斗仙师给……” 她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挤挤眉毛,“咔了吧?” 钟离灏斜乜她一眼,“嗯。” 陆云烟:“……” 卧槽,竟然真的杀人灭口去了。 她干巴巴地咽了下口水,上辈子接受的道德伦理三观,在这个世界一次又一次遭到冲击,一时间,她心底五味杂陈,有些无所适从。 钟离灏见她垂眸,稍作沉吟,出声道:“他是鬼修,死不足惜。” “鬼修?”陆云烟不解。 “修士的一种,以操纵鬼魂,吸食凡人精元、血液、魂魄为手段修炼。说通俗点,就是你们凡人口中的邪魔歪道。” 听钟离灏这描述,陆云烟也听出鬼修不是什么好东西,再想到刚才那金斗仙师盯着她的眼神,她不禁问道,“那他刚才桌上老盯着我,是打算想吸了我的精血魂魄?” “那倒不是。” “呼,那还好。”陆云烟松口气。 钟离灏瞟了她的一眼,“他要把你炼成炉鼎。” 陆云烟:“……?” 这个词她好像听说过,读书时班上男同学看玄幻小说,会凑在一起贱兮兮的说什么合欢宗、炉鼎之类的。 “我一个凡人,也能做炉鼎?”她诚恳发问。 大概是散步闲着也是闲着,他今天少见的好耐心,“你是难得的天阴之体,在妖魔鬼怪看来,等同于一颗行走的大补丹。那邪修抓了你,可用你的血肉精魂吸引孤魂野鬼,从而抓鬼吸魂,进行修炼。” 陆云烟整个人都听麻了:“敢情我是个钓鬼的饵?” 钟离灏嘴角勾了一下,“可以这样理解。” 陆云烟很无语。 她只想当个普普通通的人,为什么这么难? 一阵微凉的夏风吹过,她忽然转向身旁的男人,“殿下,那你和我签婚书,难道也是因为我这个体质?” 钟离灏脚步停下,“……?” “这不是你说的嘛,我是钓鬼的饵……”陆云烟讪讪一笑,心里寻思着,他不也是鬼吗。 忽然,钟离灏歪了下头,朝她稍微弯下腰,“你想钓孤?” 月光清朗,洒在他这张并不美观的清瘦病容上,却丝毫不妨碍他黑眸的妖异魅惑。 陆云烟心跳莫名急促了两下。 在他笼着浅笑的注视里,忙不迭扭过头,脚下步子也加快了,“我可没那个意思,我只是好奇,随口一问而已。” 生怕他再戏谑,她转了话茬,“那个邪修也好意思叫仙师,我呸,像他那种人就该下十八层地狱……唔,他应该会下地狱的吧?” 钟离灏:“他不会,孤烧灭了他的神魂。” 果然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取人性命哪家强,六界地府找冥王。 不过,陆云烟谨慎发言:“你们神仙杀人……呃,也不算杀人,就灭这些奇奇怪怪的渣滓,不会犯什么天规天条之类的吗?” “孤乃鬼神。” 钟离灏黑眸平静,宛若一弯深潭,倒影着冷冷月光。 “神,不死不灭,无尽虚空。无论是凡人、修士、妖、魔、鬼、怪、仙,在无尽的岁月里,于我们而言,渺小如蝼蚁。” 倏忽间,陆云烟在他身上感受到一种超然世外的孤冷与空寂,又想到那句经典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感慨一阵,她心血来潮的问他,“殿下,对你而言,我也是小蝼蚁吗?” 钟离灏的眼里有了焦距,停下脚步,平静看向她。 陆云烟有些窘地挠了下耳垂,目光闪躲,“唔,小黑之前跟我讲过,等我阳寿尽了去地府,撑死了也修成个鬼仙。仙寿有涯,终有陨落的一天。对你来说,或许我也只是个过客,或者小蝼蚁?” 钟离灏垂眸不语。 陆云烟觉得自己把话给聊死了,赶紧打哈哈,“哎呀我就随便问问。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我想得很开的啦。你就当我吃饱了撑着,瞎问瞎聊。” 这个话题止于无解,俩人回到广兰院。 此时已是夜幕沉沉,万籁俱寂时分。 丫鬟打水进来,伺候洗漱后,俩人也准备入榻歇息。 临睡前,陆云烟坐在大红床榻里,壮起胆子提了个小要求,“殿下,你能不用这具身体跟我睡一张床吗?” 一想到钟离灏随时会离魂,然后一具冰冷的躯壳就躺在她身边,就很窒息,而且这躯壳还干瘪如柴,怪吓人的。 她原以为钟离灏会嫌她事多,没想到他这次答应的很干脆,“可。” 说罢,他径直走到次间,在外边的小榻坐下。 下一刻,飘忽的魂体从那躯壳里出来。 暖黄的画烛光影摇曳,高大的男人一头黑发随意垂在身后,身上依旧是那飘逸华美的红袍,那张比高烛照海棠还要灼艳的俊颜,眼角眉梢染着随性散漫。 陆云烟忽然就觉得眼睛得到了洗涤。 果然,美人就是这世间最珍贵的存在! 有这样的颜值,神有何畏,鬼有何惧! 烛光很快熄灭,想到明天又是新媳妇三朝回门的日子,陆云烟不由心累。 按理说她父母双亡,也没什么娘家好回,但王夫人那边已经备了份礼,叫她明早回刘家带上,她也只好答应下来。 “殿下,我先睡了,明天我还得应付刘家人呢。” “小黑小白会跟着你。” 陆云烟轻轻嗯了声,正好她现在是王府少夫人了,回刘家充充派头也不赖。 她抱紧身上的被子,寻了个舒适的角度,阖眼睡去。 睡意朦胧之际,一阵冷意悄然倾来。 下一刻,她纤薄的肩头被只冰凉的手掌按住,用力晃了晃。 陆云烟恍恍惚惚,睡眼惺忪:“啊?地震了?” 眼前晃着一道虚影,男人的嗓音悠远清冽仿若从天穹传来,“小东西。” 他唤她,语气肃然,“你不是蝼蚁。” 陆云烟困到失智:“啊……” 什么蝼蚁,楼什么椅,椅什么来着? 床帷间静默两息,男人轻叹,“睡吧。” 她梦呓般噢了声,脑袋一歪,又沉沉睡去。 第11章 三秒钟无痛阉割 / 翌日一早,天清气朗,暑气熏蒸。 马车和回门礼早就安排妥当,等陆云烟起床梳妆,用过早饭,又给王县令夫妇请过安后,她便带着春桃出府了。 按说三朝回门,为彰夫妻恩爱,郎君都会陪着妻子回娘家。 对此钟离灏倒是无所谓,但王县令夫妇生怕暑气和车马颠簸叫失而复得的独子又有半分损伤,坚决不许他出门。 陆云烟也无所谓,反正去刘家那种地方,拉上钟离灏反倒浪费他时间。 且说陆云烟和春桃主仆俩坐在黑漆平头马车上,前头是两个衙役开路,后头跟着六个丫鬟小厮,分列两排,出行排面十足。 春桃掀着蒲桃纹车窗帘,盛满欣喜的眼里又有一丝迷惘,“姑娘,奴婢到现在还感觉做梦一样,没想到有一天,咱们又能坐上马车,风风光光的回刘家。” 陆云烟朝窗外望去,“是啊,我也感觉像做梦一样。” 算起来,今日正是她穿越满一个月的日子。 短短月余,她经历了那么多光怪陆离的事,现在想想,当真如梦一场。 马车出了巷坊,到达大街,周遭就变得喧闹起来。 大梁朝的基建做的不错,道路宽敞而平整,小小县城内商铺鳞次栉比,摊贩行人往来如织,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热热闹闹。 不远处一家蒸饼铺子刚好开笼,笼屉一掀开,夹杂着甜香的白色雾气弥漫蒸腾,客人们纷纷拿钱去买,摊主笑容满面的待客。 “这就是人间烟火气吗?”身边冷不丁响起小女孩银铃般清脆的声音。 陆云烟一低头,就见小白不知何时趴在窗户边上,一派天真无邪的孩子模样,朝陆云烟露出个羞赧的笑,“王妃娘娘,外面太热闹了,我实在想出来看看。” 知道这小鬼贪玩,陆云烟也不怪她从玉坠里跑出来,用口型问着她,“小黑还在里面?” 小白点点头:“嗯呢,他在打坐冥想,娘娘您这玉坠真是个大宝贝,里头温暖又舒坦,还有充沛的灵气,对修炼有增益的奇效呢。可惜你是凡人,若你是修仙者,无须开通洞府,直接在这玉坠里修炼比什么洞府都强。” 陆云烟心头惊讶,不由低下头又看了脖间那玉坠一眼。 原以为只是个储物空间,没想到作用还挺多,奇哉。 没多久,马车就到了太平巷口。 这前呼后拥的大排场,惹得巷子里的邻里争先冒头来看。 “哎哟哟,可不得了,刘家那嫁去冲喜的外甥女回门了。” “听说她一嫁过去,王七少爷的病就好了!” “竟这般灵?那这王家上下,可不得把这少夫人当做菩萨供起来?” “可不是吗!啧啧,你们瞧这排场,可见王家对这个儿媳妇的重视,刘家这外甥女日后可有享不尽的福气咯。”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样说来,那刘家岂不是要发达了?” “呵呵,那可不一定。喏,你们看那李桂花的脸色,这陆家姑娘出门前,可没少受她磋磨,她这会儿怕是正慌着呢。” 说话间,马车稳稳当当停在刘家院子门口。 小厮动作麻溜地搬了杌凳过来,春桃先下了车,而后朝马车里伸出手,恭敬道,“请少夫人下车。” 只见一只细白如玉的手缓缓撩开车帘,随着车帘掀起,马车里露出一张淡施粉黛的明艳脸庞。 她身着桃红纳纱百蝶金双喜锦缎裙衫,乌发盘成同心髻,正中是一枚精巧的红宝石发冠,两侧又各插着两根金钗,髻后还别着一朵栩栩如生的珍珠玛瑙蝴蝶珠花。 耳朵上是金耳坠,脖上挂着长命锁璎珞,流苏还坠着颗颗浑圆的珍珠。再看她那雪白的腕子上,戴的是工艺精湛的龙凤黄金镯,手指上套着枚与发冠配套的红宝石戒指,这一身珠光宝气,行走间光彩熠熠,真是贵气逼人。 灰暗简陋的小巷子里,陡然多了这么位鲜亮气派的贵人,犹如仙子下凡,叫人羡慕又敬畏。 巷子里那些街坊邻里都看直了眼,啧啧出声,“这是鸡窝里飞出了一只金凤凰呀,瞧这一身穿戴,真不愧是县令家儿媳妇。” 有人反驳道,“人家少夫人本就是凤凰,听说她爹出事前,当的官比县令还大呢。要我说,这是落魄的凤凰涅槃重生了。” 这边议论不止,另一头的刘元鹤和刘李氏,忙不迭带着刘文才和刘凤儿给陆云烟行礼问好,“拜见少夫人,少夫人如意万福。” 看到之前趾高气扬的刘李氏他们低头顺从的模样,陆云烟心里那叫一个舒爽! 她心里忍不住发出恶毒反派的嘎嘎笑声,面上却是一派从容平淡,放慢了语速悠悠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 刘元鹤直起腰身,见到陆云烟面色红润有光泽,心头纳罕的同时也松口气,笑着将人往院里请,“烟儿,今日你能回来,舅父实在高兴,快进屋坐。” 刘李氏对陆云烟心底存了敬畏,既敬她的身份,又畏她是鬼上身,说话的态度愈发的客气,“是是是,烟儿快进屋,厅内已经备上茶水糕点,咱们坐下聊。” 陆云烟闻言,露出个受宠若惊的表情,“没想到舅母竟然还备了茶水糕点呢,哎哟,真是叫您破费了。” 刘李氏听着她这阴阳怪的调调,脸上笑容一僵,张着嘴干巴巴道,“烟儿这是哪里的话,什么破费不破费的……” 陆云烟淡淡瞟了她一眼,也没再说,径直往里去。 在厅堂入座后,她看了眼刘凤儿,故作惊讶,“表妹,你脸上的红疹怎么还没好呀?” 打从看到王家的马车,刘凤儿就自惭形秽不敢抬头,等陆云烟从马车里风光璀璨的走出来,她更是又恨又妒,将脑袋埋得更低,生怕自己这副模样叫狐媚子笑话。 没想到这狐媚子还不放过她,故意出言嘲讽! 刘凤儿咬牙,恶声恶气,“你以为我不想好啊!” 陆云烟眉头一挑,都不等她说话,王夫人派来陪同的嬷嬷就腔调十足地出了声,“我家少夫人好心关怀姊妹,表姑娘就这般态度回话?真是好大脾气嗬!” 刘凤儿满是红疹和抓痕的大红脸陡然白了几分,试图争辩,“我没有……” “还犟嘴!”刘李氏转头瞪了刘凤儿一眼,“还不赶紧给你表姐赔罪!” 刘凤儿眼睛睁大,嘴里嗫喏,“我做什么了,就要给她赔罪?” 陆云烟倒没想到周嬷嬷还有这等奇效,果然宅斗还是嬷嬷们擅长,自己落得个轻松,就坐在旁边喝茶好了。 刘李氏本来还指望陆云烟能出来递个台阶,一抬眼,人家气定神闲托着茶碗,一副吃瓜看戏的模样,也明白这小贱人今日是专门回来讨债了。 刘李氏恨的牙痒痒,却是无可奈何,今时不同往日,谁知道陆云烟竟能死局翻盘,再飞枝头呢? 既然要找受气包,那只好将女儿推出去了。 思及此处,刘李氏一把拽住刘凤儿的胳膊,扯了起来,板着脸道,“蠢丫头,赶紧跟你表姐赔罪!莫要不知礼数!” 刘凤儿惊住了,一张脸涨的更红,羞愤欲死,“娘,我……” 刘李氏凶恶地朝她使了个眼色。 刘凤儿噎住,就算再不情愿,还是低下了头,“烟儿表姐,刚才是凤儿失礼了,还请表姐莫要跟我一般计较。” 还真是“母慈女孝”的一幕。 陆云烟客客气气笑道,“我怎么会跟表妹计较呢?我一向脾气最好,从前表妹处处为难我,我都没计较过,你说是吧?” 刘凤儿:“……是,表姐大度,以前都是我的不对,冒犯了表姐。” 陆云烟挑挑眉,“表妹知道错了就好。你啊,平时火气也别那么大,瞧瞧这张脸红的跟关公似的,再不平心静气的养一养,日后婚事怕是堪忧了。” 关公?谁像关公! 刘凤儿气的七窍冒烟,抬眼看见陆云烟那副“我气死你气死你,你有本事来打我呀”的淡定微笑,更是气到头发昏,嘴唇颤抖地跌坐回座位。 陆云烟心里那个乐啊,真是浑身舒畅。 然而乐了没一会儿,感受到下方来自刘文才的那道淫邪目光,她心底顿时泛起冷意。 刘凤儿是坏,可这刘文才更是个烂人。 陆云烟还记得原主的仇呢—— 眼珠一转,她忽然有了主意。 她盈盈朝刘文才看去,又抬起手,露出一截雪白皓腕,妖妖娆娆的撩了下耳畔的碎发。 粉腮红润,眼波流转。 当下便叫刘文才身子都酥了半边,一时间心猿意马,疯狂脑补着,烟儿表妹莫不是嫁去王家独守空房,深闺寂寞,这才想起他来了? 也是,那王家七少就算活过来又如何,病秧子一个,能不能行那事都不一定。 一干人在厅堂尬聊了一阵,陆云烟便先回了她之前住的屋子歇息。 进屋前,她眼角余光瞥见刘文才那鬼鬼祟祟的模样,心底冷笑。 果然上了勾。 这样看来,也得给他些机会不是。 中午用午饭时,陆云烟经过刘文才,小声说了句,“表兄,你先去后头的小香堂,我随后就到。” 刘文才大喜过望,心驰摇曳,“表妹这是……” 陆云烟浅浅一笑,没再多说。 - 盛夏酷热,中午日头最盛。 刘元鹤留陆云烟午休一阵,等正午的太阳过去,再回王家。 陆云烟正琢磨着多留一些时辰的理由,听刘元鹤这么一说,犹如瞌睡碰到了枕头,立刻答应下来。 主人家各自回房间午休,陆云烟体谅下人,拿了碎银子,让丫鬟奴仆们出去买冰绿豆水,又许他们在门房小憩。 暑气绵绵,蝉鸣匝地,在这叫人昏昏欲睡的盛夏午后,陆云烟悄悄带着春桃往小香堂去。 刘家院子后的小香堂,供奉着刘家先祖的牌位,顺带也供奉着原主爹娘。 “春桃,你在外守着,我去给我爹娘烧柱香。” “是。”春桃答应着,寻了个台阶,掸了掸灰尘,一屁股坐在廊下乘凉。 陆云烟轻手轻脚进了香堂,又反手将门关上。 听到脚步声和关门声,躲在柱子后的刘文才探出个贼眉鼠眼的脑袋。 当看到那婀娜娇丽的身影,瞬间心花怒放,三步并作两步就扑过去,淫/笑着喊道,“我的好妹妹,哥哥等你等的心肝儿都焦了。” 陆云烟转过身,轻巧一避,叫刘文才扑了个空。 刘文才抱了个寂寞,也不生气,伸出手指虚点了点陆云烟,笑容愈发猥琐,“妹妹调皮!” “表兄别急嘛。”陆云烟呵呵一笑,又故作娇羞掩着脸,“你先脱衣服……” 刘文才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没想到表妹私下里竟这般放得开,嫁了人的小妇人果然不一样。 他心里已经笃定那王七少爷肯定是个银样镴枪头,才叫表妹空虚如此,忙不迭脱了外袍,露出一身白花花的肥猪肉。 眼见他要开始脱裤子了,陆云烟连忙道,“小白,定住他!” 早就兴奋地想干坏事的小白立刻飘了出来,“是,王妃娘娘!” 刘文才还有些奇怪,“表妹,你刚说什么呢?” 下一刻,后脑勺被人狠狠砸了一下似的,眼前一黑。 见到刘文才被砸晕在地,陆云烟满头黑线,“小白,我叫你定住他,不是砸晕他。小黑不是说过你们有学定身术吗?” 小白心虚地对对手指,“学是学过,但我只会一丢丢,小黑他学的比较快……” 懂了,小白鬼学渣一枚。 “王妃娘娘别生气,虽然我不会定身术,但是他被砸晕了,也算定住了。接下来咱们要做什么呀?杀了他吗?” “……小孩子家家的,别一天天想着打打杀杀的。” “那你拿着剪刀做什么?” “哦,割以永治。” 陆云烟握紧手中的剪刀,又踢了踢死猪般的刘文才,见他全然昏睡过去了,才松口气。 不过下刀之前,为求保险,她跟小白确认一遍,“你会止血术的,是吧?” 小白再次心虚对手指,“会…会一点吧,看创口的大小,流太多血的话,我就不太会。” 陆云烟拿着剪刀傻了眼,搁着闹呢? 小白一脸惭愧,连忙道,“王妃娘娘你别急,这种粗活我来吧,直接给他拔断,是不会流血的哦!” 陆云烟:“……” 卧槽,拔断,这么猛的吗? 似是看出她的震惊,小白拍拍胸脯,“之前我去拔舌地狱玩过,很容易拔的!” 陆云烟:拔舌地狱,还拔……这玩意吗? 就在小白撸起袖子,跃跃欲试时,一团黑色虚影闪了出来。 小黑一张脸黑如锅底,一把抓住小白的手,“你在干什么?” 小白:“拔…拔……东西?” 小黑:“……” 再回头看到拿着剪刀的陆云烟,又是一阵无语,“王妃娘娘,你这是……” 陆云烟:“呃,剪……剪东西?” 小黑视线瞥向地上躺着的只穿了一条裤子的男人,忽然明白了什么:“这种粗活,我来就行。” 又将小白推到陆云烟面前,“劳烦娘娘捂住她的眼睛,别让她乱看。” 小黑外形虽稚嫩,但行事沉稳,陆云烟对他还是很相信的,于是配合地捂住了小白的眼。 小白一开始还不忿,嚷嚷着“干嘛不让我看,我都要一百岁了,不是小孩鬼了”,但被陆云烟捂住后,顿时就陷入那清甜的馨香里,贪婪的吸了吸鼻子,“娘娘好香好香啊……” 这边小白和陆云烟亲昵贴贴,小黑走到刘文才身边,面无表情地抬起脚,朝那裆下狠狠踹了一脚。 “王妃娘娘,解决好了。” 利落干脆,不流血不留痕,三秒钟无痛阉割。 陆云烟目瞪口呆,竖起大拇指:“强!” 第12章 多行不义必自毙 / “啊,春桃——” 小香堂里一声惊慌的尖叫,搅乱了盛夏午后的沉闷安静。 坐在廊下打瞌睡的春桃一听到这喊声,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忙不迭起身,“姑娘,奴婢在呢?怎么了?” 她猛地冲向香堂门口,一推开门,只见自家姑娘泪光闪闪,惊魂未定的站在柱子后,而地上躺着个赤果上身的男人—— 定睛一瞧,竟是表少爷刘文才。 春桃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满脸担忧地朝陆云烟跑过去,“姑娘,你没事吧?这该死的贼囚根子怎么在这!” “我没事。”陆云烟摇了摇头,抽泣道,“我正点着香烛,也不知道他何时躲在香堂后头,趁我不备就扑上前来。我实在害怕极了,便拿了母亲的牌位,把他砸晕过去,这才没叫他得逞。春桃,现在该怎么办?” 春桃愣了愣,脑袋也有点懵。 就在这时,地上的刘文才也捂着脑袋,缓缓转醒。 春桃顿时如惊弓之鸟,“姑娘,他醒了!” 陆云烟目光一转,然后扯着嗓子大声叫了起来,“来人啊,快来人啊——” 莫说地上将将醒来的刘文才,就连春桃都呆住了,急急道,“姑娘,你怎么把人喊来了!” 陆云烟要的就是把人喊过来。 她不是原主,背负着沉重的名节枷锁,便是被猥亵了也只能打碎牙齿往肚里咽,郁郁寡欢到放弃求生的意志。 她是个现代人,受害者无罪,有罪的应该是这个死变态,他凭什么逍遥法外?还有脸去县学读书?呸,实属侮辱圣贤书了。 陆云烟低低对春桃道,“待会儿旁人问起,你就说你一直在我身边,从未离步……” 春桃也机敏,举一反三,“奴婢知道,而且是奴婢砸晕了表少爷,没叫这腌臜货靠近姑娘您半步。” 刘家院子并不大,陆云烟这几声大喊,很快就把人喊了过来。 刘元鹤两口子及王家的奴才们看到眼前这一幕,都惊得眼珠子快掉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 还是刘李氏反应最快,“天爷呐,文才,我的儿,你的脸色怎的这么白!” 周嬷嬷也忙走向陆云烟主仆俩,“少夫人,你可安好?这发生什么事了?” 于是陆云烟把方才对春桃的一番说辞又重复了遍。 春桃作为目击人,满脸愤慨的附和,“姑娘说的都是真的,表少爷实在无耻!若不是奴婢陪着,姑娘她一个人怕是凶多吉少。可怜我家姑娘一番孝心想来给老爷夫人上柱香,谁料竟遇到这种污糟事!” 地上的刘文才只觉裆下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啃噬般,疼痛难耐,青白一张脸勉力辩解着,“胡说!你们血口喷人!明明就是你这贱人,你勾引我,是你勾引我来此处!” 陆云烟仿若琼瑶剧女主上身,声泪俱下,“我勾引你?苍天有眼,且不说我如今嫁给了县令家的少爷,夫君对我体贴又爱护。便是我陆云烟依旧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我是何模样,你是何模样,我是瞎了眼能瞧得上你?” 这话说的直白,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少夫人就像是天上高洁无暇的白天鹅,而这刘文才就像泥里丑陋不堪的癞.蟆。 白天鹅怎会瞧的上这癞.蟆?何况人家已是县令少夫人,怎会跟你个无才无貌的白身在香堂里厮混? 一时间,众人心里都信了陆云烟的话。 刘文才是又痛又气,他也不知道陆云烟这贱人对他做了什么,裆下痛的快要窒息了。他咬牙忍痛,睁着一双恶狠狠的眼睛瞪向陆云烟,“贱人,你这个贱人,你算计我!” 转头又看向刘元鹤和刘李氏,“爹,娘,你们相信我,是这个贱人,是她主动勾引我!” 刘元鹤面色难堪,刘李氏自是偏帮儿子的,盯着陆云烟,“烟儿,好歹亲戚一场,我们也收留过你一段时日,你怎可恩将仇报,这般陷害你表兄?你心肠也忒恶毒!” “我恶毒?”陆云烟凄惨一笑,“舅母,这已经不是第一回 ,先前表兄也曾意欲轻薄于我!得亏春桃回来的巧,否则我早已失了清白。” 说到这,她掩面啜泣,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美人垂泪,我见犹怜。 王家的丫鬟小厮们都义愤填膺,少夫人这样温柔可亲一人,曾经在刘家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难!如今这刘家人还敢倒打一耙? 周嬷嬷早知道刘家人是黑心黑肺的,不然也不会把外甥女卖去冲喜。如今见他们还在大放厥词,心里即刻有了定数,温声宽慰了陆云烟两句,又问她,“少夫人,您看此事……” 陆云烟拿起帕子按了按眼角,神情决然不屈,“把他捆起来,扭送官府衙门!便是拼了这层亲戚血脉,拼了我的贞洁名声,我也要公爹给我做主!” 闻言,周嬷嬷眉心一跳,看来这少夫人是个刚烈性子。 略作思索,周嬷嬷扬声道,“来人啊,先将这刘文才捆起来!” 王家的小厮立刻上前制住刘文才,一左一右拖下去。 刘元鹤和刘李氏大惊失色,连忙向陆云烟求情,“烟儿,不可啊,这事情或许有误会,咱们坐下来慢慢说?” 陆云烟由春桃和周嬷嬷扶着,朝刘元鹤露出个心力交瘁的虚弱苦笑,“舅父,上回表兄轻薄我,我郁气攻心,病重不起。若不是老天开眼,我此刻怕是早已成了一捧黄土。你们叫我放过表兄,表兄又何曾放过我?” 刘元鹤目光恍惚,无言以对。 他想起那一日,他隐隐约约听到外甥女的屋里有哭声,却从门缝里看到儿子的身影。 他愣住了,又气又恼,却没敢上前去拦,反而拉上了门,匆匆跑开了。 刘李氏还在撒泼哭喊,“烟儿,你不能这么狠的心!这件事若是闹开了,文才的前程就要毁了。是了,你也讨不到好,你的名声也要毁了,一个被轻薄的女子,你有何脸面再回王家?王少爷知道了,肯定也要轻贱你了!” 又来□□羞辱这一套? 陆云烟冷冷的瞥了刘李氏一眼,懒得与她多说,扭头对春桃道,“把我爹娘的牌位都带上,继续在这供着,反叫他们不得清静。” 春桃忙不迭将两个牌位揣在怀中,再看向自家姑娘,眼里满是崇拜。 姑娘今天这一出,简直太痛快了! 待出了小香堂,周嬷嬷悄声劝着陆云烟,“少夫人,叫老奴说,不如先将刘文才堵了嘴带回府上,让老爷夫人悄悄将这事处理了。既保全您的声名,也好叫这贼杀才吃足苦头!” 陆云烟倒不在乎这事是明着闹开,还是暗中处理。 反正她搞这么一出,就两个目的,第一是叫刘文才遭到报应。第二是与刘家彻底撕破脸皮,绝了来往,日后刘家再别想从这层姻亲关系沾到半分好处。 “嬷嬷比我阅历广,见识多,我都听嬷嬷的。”陆云烟挤出一抹苦笑,“我实在是被吓坏了。” 周嬷嬷叹道,“少夫人受惊了,咱们赶紧回府上去,你好生歇歇。少夫人若是信任老奴,这刘文才就叫老奴押去老爷夫人跟前,老奴如实禀明。” 陆云烟感激的看向周嬷嬷,“嬷嬷跟在婆母身边多年,我自然是信任嬷嬷的,那一切就有劳嬷嬷了。” 周嬷嬷低眉道,“少夫人客气。” * 半个时辰后,马车回到了王府。 周嬷嬷领着被臭汗巾堵嘴的刘文才去见了王县令夫妇,身后还跟着哭哭啼啼的刘李氏和面色青白的刘元鹤。 陆云烟则是先回广兰院歇息,躺在柔软舒适的榻上,边拿冰帕子敷眼睛,边喝着香甜的冰糖燕窝。 小白在旁叽叽喳喳夸道,“王妃娘娘你真的好厉害呀,那个坏蛋这下要倒大霉了!” 陆云烟心情也很不错,总算解决了刘家这个大麻烦,原主若在天有灵,也能安息了。 吃完一碗燕窝,她走到里间,只见王七少爷的身体还平躺在床上。 也不知道钟离灏今晚会不会过来。 正思忖着,门外传来春桃的唤声,“姑娘。” 陆云烟忙伸手将床幔放下,嘴里应着“我在”,边往外走去。 春桃是一脸兴高采烈,压低声音道,“奴婢刚才打听到,县令夫人大怒,当即叫人把表少爷拖出去打板子。不过表少爷身子也忒虚了些,才挨了两板子,就痛到晕死过去……舅老爷和舅夫人脑袋都磕破了,县令大人才允他们带表少爷回去。奴婢瞧着,刘家是要倒霉了。” 陆云烟敛眉,故作感慨的叹了声,“多行不义必自毙,他们这是咎由自取。” 春桃重重点头,“姑娘说的是!” 主仆俩坐着又说了些闲话,外头的天色也有些暗了,旖旎的红霞染边半片天空。 这时,有丫鬟来传话,“少夫人,夫人请你过去一趟。” 第13章 她可不想怀鬼胎! / 前往王夫人院子的一路上,陆云烟心里七上八下打着鼓,拿不准王夫人这个时候找她过去,是要安抚她今日受惊的情绪,还是要用“苍蝇不叮无缝蛋”这一套来教训她? 一盏茶功夫后,她到达懿祥院。 看着悠闲坐在榻边喝茶的王夫人,陆云烟袅袅娜娜朝福了福身子,低眉搭眼道:“儿媳拜见母亲,母亲万福。” 王夫人没有立刻叫起,而是斜着眼睛审视着她,两片薄唇往下撇了撇。 昨儿个见到这儿媳,她就寻思着容貌太盛必定家宅不宁,没想到才过一日,就闹出这等丢人现眼的事来,果真是个不省心的。 好在听周家的禀报,并未叫刘文才那厮占上半分便宜,否则他们王家才不要这种失了清白的儿媳妇。 打量了好一番,王夫人才放下手中建盏,不冷不淡道,“不必多礼,坐下回话吧。” 陆云烟一听这态度,也明白来者不善,态度也放得愈发谨慎,“是,母亲。” 当下便有丫鬟搬来一张月牙凳和小案几,陆云烟缓缓坐下,丫鬟捧上茶水糕点置于案几。 关于白天刘家的事,王夫人先是淡淡宽慰了陆云烟几句,而后话锋一转,扫了屋内丫鬟一圈,“你们先退下。” 丫鬟们躬身称是,轻手轻脚的退下。 屋里没了旁人,王夫人的好脸色也沉了下来,冷声对陆云烟道,“今日之事,虽然是你那混账表兄之过,但你自己也有不对。” 陆云烟:“……” 她来了她来了,她带着一个巴掌拍不响走来了。 王夫人厉声道,“老话常言,娶妻要娶贤,娶妾才看中容貌。你啊,容貌太盛,身段太妖,若不是八字与我儿相配,我断然不许你进门的……” 陆云烟心里直翻白眼,你当我愿意给你儿子冲喜? 而且冲喜才冲醒一天呢,这么快就卸磨杀驴,过河拆桥了? 不过王夫人到底是官家太太,深谙领导的说话艺术,先严厉批评了陆云烟一通,又换上一副温和的口吻,“说千道万,怎么说你现在也是我们王家的人了。看在懿儿的份上,我这个当婆母的也不会苛待你。但你日后打扮要素净些,说话举止也不许轻浮,好歹是我们王家的少夫人,也该有个少夫人的样子!” 陆云烟露出个诚惶诚恐的表情,从凳子起身,唯诺应道,“儿媳谨遵母亲教诲。” 王夫人观她那顺从的模样,脸色微霁,抬了抬手,“你明白就好,坐下说罢。” 陆云烟重新坐下,又听王夫人突然来了一句,“懿儿的身体怎么样了?昨日夜里可还咳嗽?” 陆云烟答道,“母亲放心,夫君身体一直在好转,昨夜也没咳了。” 王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压低声音问,“你们俩是睡一张床是吧?” 陆云烟愣了下,迎上王夫人探究的目光,悻悻地点了下头。 王夫人又道,“昨日我也问过大夫,他说懿儿只需再好好调养,身子就能恢复康健。不过他大病初愈,还需静心调养,修身养性……所以你这段时日多注意些,莫要勾他,等过段时日身体好些了,再行房事不迟。” “咳。”正在喝茶的陆云烟一张瓷白小脸呛到发红。 王夫人皱眉瞥她一眼,“就算日后成了,你们也要节制些,你记住了没?” 陆云烟忙不迭点头,“母亲交代,儿媳谨记在心。” 王夫人见她一副软弱好欺的模样,也懒得再多费口舌,略抬下巴,“行了,我叫你过来要说的也就是这些,现下也到了要用晚饭的时间,你回广兰院陪懿儿用饭吧。” 总算训完话了。 陆云烟暗暗松口气,起身朝王夫人屈膝,“那儿媳先告退,明日再来给母亲请安。” “去吧。”王夫人摆手,顿了顿又添补一句,“你早上起身时,动作放轻些,莫要吵醒了我儿,叫他多睡些。” 陆云烟垂下眉眼,“是,儿媳知道。” 唉,果然儿子是个宝,儿媳是根草,给人当儿媳妇什么的,难哦! 这个王夫人倒也算了,毕竟人间短短几十年,熬一熬就过去了。 可是根据小黑小白的说法,钟离灏的母亲是妖界之王,现在在万妖湖里休眠。也不知道她老人家一觉醒来,知道她儿子找了个平凡人类女子当新娘,会是个什么反应? 自己在人间这几十年,应该没机会跟妖王婆婆见面吧?或许死后变成鬼了,能见上一见? 啧,夫君是冥王,婆婆是妖王,听起来还挺拉风的。 带着这一脑袋的胡思乱想,陆云烟回到了广兰院。 此刻已是暮色沉沉,廊上灯笼逐渐点亮。 陆云烟回到主屋内,只见烛火葳蕤的小轩窗下,一道瘦弱的身影端坐着,放在桌案上血管清晰可见的手捏着一卷书册。 听到脚步声,那人缓缓的回过头,青白的脸庞唯独一双眼睛鲜活灼亮—— “你回来了。”他道。 “你回来了?”她问。 俩人异口同声,皆是一怔。 陆云烟反应过来,边上前边道,“我本来早就回来了,夫人又叫我过去了一趟。” 披着王七少爷限定皮肤的钟离灏略一颔首,放下手中书卷,“孤知道。” 陆云烟在他对面坐下,试探道,“那白天刘家发生的事,你也知道?” 钟离灏轻轻嗯了声,又定定看向陆云烟,嘴角扬起一抹情绪难辨的弧度,“没想到你这小东西,胆子倒挺大的。” 陆云烟被他这笑搞的有些发毛,一时分不清这是嘲讽,还是褒义,讪讪挤出个笑,“谢…谢谢夸奖?” 说完,见钟离灏的脸色并没什么改变,她心弦稍松,看来是褒义。 不过,“殿下,你别小东西小东西的叫我,我又不是东西。” 这话刚出,陆云烟就意识到有歧义,可也来不及反口,钟离灏唇边的笑意就更深了,“嗯,知道了,你不是东西。” 陆云烟:“……” 你特么的。 钟离灏眼尾轻挑,像是在正经解释,语气却散漫,“孤今年正好一千八百岁,叫你一声小东西,并不为过。” 卧槽,一千八百岁。 她前世也才活到十八岁,他比她多两个零! 陆云烟眼瞳微微睁大,“神仙寿命都这么长的吗?” 钟离灏:“孤算是年轻一代的神,神界以万计岁的天神,比比皆是。” 陆云烟啧啧称奇,“活那么久,会不会很无聊?” 钟离灏垂下眼睛:“也许。” 陆云烟又道,“既然你比我大那么多,叫我小东西,那我岂不是也能叫你老东西?” 钟离灏:“…………” 他掀起眼皮,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半晌,露出个冰冷的微笑,“你试试看。” 试试就逝世。 陆云烟分明从男人的微笑里感受到幽幽冷意,不禁打了个哆嗦,又一秒切换狗腿模式,“不敢不敢,殿下你一点都不老,你风华正茂,年轻貌美不老松。” 俩人闲聊着了一阵,外头就有丫鬟送来晚饭。 一起过来的,还有周嬷嬷。 陆云烟亲自出门去迎,脸上端着客气的笑,“周嬷嬷,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周嬷嬷垂头道,“夫人叫少夫人过去时,落了样东西忘记给少夫人了,这才特地叫老奴给少夫人送来。” 陆云烟好奇往身后丫鬟的托盘扫了眼,边请着周嬷嬷进屋,边问道,“不知母亲派嬷嬷送来何物?” 周嬷嬷笑而不语,一直和陆云烟走到里间,才叫丫鬟奉上。 这么神神秘秘、小心翼翼的,陆云烟还以为是什么金银财宝或者珠宝首饰,没想到打开那个鎏金雕花的盒子,里面是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绸布。 拿出白布,陆云烟还试图往盒子里找了找,其他啥也没有。 她略带迷茫地看向周嬷嬷,“这是?” 周嬷嬷笑道,“元帕。” 前两日陆云烟刚嫁过来的时候,王家人压根没想过七少爷会活着,所以这帕子自然也没准备。但如今七少爷眼瞧着转好,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这块帕子。 陆云烟不是什么都不懂,一听这白布的作用,表情顿时一言难尽。 周嬷嬷将东西送到后,也没多留,客套两句,就恭顺退下。 悬在隔扇间的珠帘轻晃,荡漾出道道流光。 周嬷嬷前脚刚走,钟离灏后脚就掀帘走了进来,“晚饭摆好了。” 他淡淡说着,目光又漫不经心瞥过桌上的盒子和白布,“送的什么?上吊用的白绫?” “……” 大佬,你已经自带冰箱效果了,就不要再讲冷笑话了。 陆云烟嘴角略微抽搐,把那块白布丢进盒子里,“这是人间的元帕,就是……” 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憋住了。 跟他解释这个干什么,难不成他们还真会用不成? 呃,不对,王七少爷作为县令独子,势必要兼任起传宗接代的任务。现在倒可以借着他身体不好为由,拖延着不洞房。万一他的身体越来越好,今天王夫人送元帕,没准过段时间就送补药、合欢药了…… 难不成,自己真的要跟钟离灏洞房?! 陆云烟表情复杂地盯着眼前的男人,脑子里顿时冒出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 如果要洞房的话,她是和王七少爷这具身体做?还是和钟离灏的本体做? 跟本体的话,倒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他皮相那么俊美妖孽,睡个大美男她不吃亏。 问题是,他是鬼神,她是人,他们俩能睡在一起吗?睡了的话,能生娃吗?生娃的话,生的是人是鬼?她可不想怀鬼胎! 在她思绪乱飞时,钟离灏已然走到她跟前,骨节分明的长指捻起那块帕子,“元帕,孤有所耳闻,人间的陋习。” 稍作停顿,他黑眸微眯,居高临下看向她,“怎么,你要和孤用?” 第14章 随机抽取一个倒霉蛋 / 陆云烟:“………” 照理说,她应该微微一羞,以表敬意,然而无语凝噎的感觉压过了羞涩,她目光复杂地看向跟前的男人,欲言又止。 钟离灏和她视线对上,眉头微皱,沉吟道,“你想用的话,也不是不可……” 陆云烟截断,“我不想!” 钟离灏:“……不想?” 陆云烟:“不想。” 他云淡风轻地哦了声,指尖一松,那洁白的帕子重新掉回盒里。 “殿下,我有个问题。” “说。” 陆云烟在心里斟酌了一下措辞,揣着小心问,“你活了一千八百年,我是你娶的第一个新娘吗?” 钟离灏慢悠悠看向她,“是。” 陆云烟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钟离灏拧眉,“你问这个作甚?” “没事,就随便问问。”陆云烟歪头露出个浅浅的微笑,拿起桌上那盒子,“你先入桌吃饭吧,我把这个放好,马上就来。” 钟离灏转身,拨开珠帘,大步走了出去。 望着那晃动碰撞的剔透珠子,陆云烟心头感慨,她就说嘛,就钟离灏这比直男还要直的性格,怎么可能娶得到媳妇?可不得靠着随地丢红包,随机抽取一个倒霉蛋来强行捆绑嘛。 目光往那盒子看了看,她微微叹了口气,拖一天算一天吧,真等王夫人催了再说。 ** 又过两日,这憋了一个夏天的雨水总算落了下来。 连着三天的倾盆大雨,着实让温度降了不少。老百姓们高兴不已,可算没那么热了。 陆云烟则默默叫春桃加了一床被子。 她晚上睡得好冷啊!!! 那种冷意还不是表面触感的冷,而是一点点侵袭进皮肤,透进骨子的阴冷。 “姑娘,这还没入秋呢,你怎么要盖两床被子了?”春桃娇憨的圆圆脸上满是疑惑。 陆云烟坐在临窗榻边,毫无心理负担地拉钟离灏出来当借口,“唉,是夫君他体弱畏寒,我怕他夜里着凉,又发了痨病。” 春桃恍然大悟,“还是姑娘细心,晓得体贴姑爷。奴婢这就去找库房要被子。” 没过多久,库房的人就送来一床柔软又保暖的缎面羽被。 一同回来的春桃,还带来了刘家的最新消息—— “那刘文才已经被县学除了名,赶了出来。对了,奴婢还听说他得了怪病,病得厉害,这几日刘家不停进进出出地都是大夫。舅夫人不知道花了多少银钱出去,皆治不好,成天在院子里哭嚎着‘哎哟我苦命的儿啊,这该怎么办啊'。” “还有舅老爷,他主簿的差事也丢了,如今赋闲在家,日日去酒馆买醉,喝的不省人事。舅夫人一颗心扑在儿子身上,也没心思管他。还是刘凤儿每每去酒馆将人带回……是了,听说舅夫人有意把刘凤儿卖给东街那个年逾四十的屠户为妻,好换得聘礼钱给儿子寻医问药呢。” 说到这,春桃忍不住啐了下,“这个老虔婆当初拿姑娘您换了一百两银钱,先下好了,报应来了,钱没了不说,连自己的女儿都要卖了。” 陆云烟也有些唏嘘,“早知道舅母是个重男轻女的,却没想到竟然偏心眼到如此地步。” 小黑那一脚踹得刘文才终身不举,凡人肉眼却看不出任何伤痕,只能当做是怪病来治。 啧,这就是个无底洞,也不知道刘李氏什么时候死心认命。 春桃附和道,“还好姑娘及时与他家断了来往,不然依着舅夫人那性子,保不齐会来向姑娘借钱,没完没了。” 陆云烟淡淡嗯了一声,也不想再提刘家那四口人,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她和刘家的恩怨到此也算了结。 慵懒的视线望向雕花木窗,淅淅沥沥的雨水依旧不停的落下,穿廊微风里,兰花翠绿色的叶片轻轻摇曳。 “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能停。” 她嘴唇微动,心想着,雨停了,就能上街逛逛了。 之前她在刘家,又病又弱,处处受限,也没那个闲情逸致逛街,深入感受一下古代的市井文化。 现在当了王家少夫人,除了每天清早要去给王夫人请一道安,其余时间都是自己的,她窝在广兰院,浇浇花、喝喝茶、看看书、绣绣花,日子悠闲又自在——基本跟当寡妇没区别。 这种不缺吃不缺穿,又有人伺候的生活,陆云烟已经很满足了,就是有时枯燥无聊,很容易陷入虚度光阴的迷惘中。 所以,她也在努力给自己找事做,填充自己。 譬如,出去逛街,买买买,吃吃吃。 等天气终于放晴时,陆云烟趁着请安,向王夫人申请出府逛逛。 理由很充分,“夫君叫我去书斋替他采买些书册回来,以作闲暇消遣。” 此刻披着王七少爷皮肤的是小黑,陆云烟说什么,他全然顺着她说就是。 见是儿子的要求,王夫人自然无话可说,派了安排轿辇,还不忘叮嘱陆云烟,“少涂脂抹粉,穿素净些,早去早回。” 陆云烟乖巧称是。 小黑需要继续扮演王七少爷,便留在了广兰院。小白则是脱缰野马般,快活地贴在陆云烟身边,嗓音软糯,“我来保护王妃娘娘。” “好,小白最乖了。”陆云烟顺手撸了把鬼,小白就像小猫一样,软乎乎的脸颊蹭了蹭她的掌心。 小黑:“……” 简直没眼看。 交代好院中的事,陆云烟就带着春桃和小白一起出了府,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厮和另个丫鬟春柳。 万年县是靠近京城的一个小县,不算太富裕,却也不贫穷,中上层的水平。县城的主街道旁店铺鳞次栉比,小摊小贩们也随处可见。 陆云烟先是去书斋挑了几本书,原身是个识文断字的大家闺秀,所以她读书认字也毫不费力,选了些感兴趣的热销话本子,搭着挑了两本正经文学作为幌子,以防回去后王夫人问起。 逛完书斋,时间尚早,陆云烟便开始逛吃逛吃买买买。 府中的小厮和丫鬟都是广兰院里的,也不敢多说,只老老实实跟着。 春桃自是乐意陪着自家姑娘逛街的,她和小白一人一鬼,在陆云烟耳边叽叽喳喳个不停。 “王妃娘娘,吃那个,那个是糖葫芦吧?好想吃哦!” “姑娘,那边有玉露团卖,你要不要去尝尝?“ “王妃娘娘,先买糖葫芦,再去吃那个玉露团!” “姑娘,那家胭脂铺子好热闹,咱们也去看看吧。” “哇,胭脂铺子!小白也想看人间的胭脂!” 陆云烟感觉自己都快被这一人一鬼搞精分了,轻咳一声,“都安静,一样一样来。” 听到这话,小白伸出小手默默捂住了自己的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眨。 春桃却有些恍惚,为什么要用“都”这个词,“姑娘,还有旁人说话吗?” “唔…没有。”陆云烟含含糊糊,连忙岔开话题,“春桃,我们先去买糖葫芦吧,买完了再去买玉露团。” 春桃也没多想,笑吟吟陪着陆云烟一起过去。 不多时,糖葫芦买好了,玉露团也买了两份,就连胭脂也选了三个色。 主仆俩正打算去首饰铺子逛逛时,陆云烟的视线忽然被巷子口一道深灰色的清瘦身影给吸引。 再定睛一看,她猛地停下脚步,两道漂亮的柳眉皱起。 身旁的春桃见状,顺着自家姑娘的目光看去,只见那巷子口搭着个简陋的算命摊子,一个灰袍老道士正撑着下巴、双眸闭着,一副昏昏欲睡的懒散模样。 “姑娘,你看那算命摊子作甚?”春桃满脸疑惑,难道姑娘想算命了? 陆云烟没说话。 当初要找这老瞎子的时候,他像是故意躲着她一样,一大早就溜没了影子,没想到现在竟然又在市井街头摆上了摊。 想到自己当初花钱买了一大堆没用的破黄符,她将手中的半根糖葫芦往春桃手里一塞,拎着裙摆,大步朝那摊子走了过去。 冤家路窄,可算叫她逮着了! 第15章 挖掘机招生广告? / 那“算命解惑”的招旗在巷口清风里飘了飘,又逶逶垂下。 陆云烟刚在老瞎子的对面坐下,就见那一直打瞌睡的人忽然抬起了头,苍老的脸庞露出个隐秘笑容,“哎哟,真是贵客。冥王的王妃来了,恕老道有失远迎。” 陆云烟眉心微动,看来这人的确是有些本事的,她都没开口说话,他就点明了她的身份。 稍理衣袖,她单手架在桌面上,侧眸问:“停云道长不是云游四海去了么,怎么还在这小小的万年县打转?” “万年县不也在四海范围之内吗?”停云道长笑道,搭在桌面上的手指很是随意的掐了掐,面上笑容更甚,“看来小娘子深得冥王欢心啊,他不但允你活着,还派了小鬼来护你,不错不错。” 陆云烟敛眉,盯着他那一通乱掐的手指,真心发问,“这也算得出来?” 停云道长:“不是算的,神识能感知到,你还有人气儿,身上却多了其他鬼怪的阴气。” 陆云烟:“……那你掐指头干嘛?” 停云道长:“老骨头发僵,活络两下。” 陆云烟:“…………” 她一言难尽地看着眼前这人,说他是江湖骗子吧,他的确有常人没有的本事。但要说他是道行高深的高人吧,他真的很像招摇撞骗的神棍。 见她久久不出声,停云道长问,“小娘子,你今日寻过来,是来跟老道叙旧,还是要算命?” 算命?她的命她自己都能算出来,无非就是混吃等死几十年,而后去冥界安安心心当个鬼,继续混吃混喝。 可以说是非常咸鱼且没追求的一生了。 思绪回笼,陆云烟清了清嗓子,吩咐春桃,“你带着他们站远些,我有些私密事要询问道长。” 春桃虽不知道自家姑娘是何时认识这老道的,但姑娘的吩咐,她老实听从便是。 于是,她转身将丫鬟春柳和小厮郭二叫到墙根边上,双手插袖,低头站着,眼观鼻鼻观心。 眼见身边没了外人,就连小白也不知何时不见,可能是钻进了玉佩里,陆云烟也不再遮掩,直接问道,“半月前,我在福缘寺捡到那封红包,你就碰了一下,便猜到冥王会来找我。你是怎么知道的?福缘寺的掌门师兄说你是玄天派的修士,难不成你已经修成神仙了?” 不过神仙也不至于混的这么惨,要在街边摆摊子算命,还卖那种没用的黄符唬人吧? 停云道长那两只浑浊发白的眼珠子咕噜一转,不紧不慢道,“贫道曾经去过冥界一回,那封红包有冥界的结印,法力强大非常人所有。干我们这行,三分看,七分猜,贫道也是随口一猜。” 陆云烟:“……?” 猜的?她不大信。 停云道长这边继续解释,“贫道不才,的确是玄天派的修士。不过我道行低微,离渡劫飞升还差一大截距离。要是真得道成仙了,何苦还在这算命讨生活?” 虽然这话很扎心,但陆云烟还是憋不住道,“你们修仙者混的这么惨吗?” 停云道长摇头叹道,“世道艰难,修仙不易呐。” “那你也不能卖假符坑人啊。” 想到她兴冲冲贴了满屋子的黄符,末了还被钟离灏吓个半死,陆云烟心里那叫一个郁闷,“要不是冥王还有点人性,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恶鬼,我这会儿早就下黄泉了。” “小娘子这话实在是冤了贫道,那些黄符的确有驱邪镇宅之效,不过贫道道行有限,挡一挡邪祟小鬼还行,像冥王这等人物,别说区区几道黄符,你便是把我们整个玄天派的掌门、长老、弟子都贴在墙上,照样挡不住他。” “……” 说的倒是有些道理。 陆云烟那点被坑钱的小怨气也散了去,再看面前的老瞎子,更多是好奇,“你们这些修士,真的能修成神仙吗?” “自是有的。不过那种几率微乎其微,十万个人里不一定有一个。” “有什么具体成功的例子?” 听到她这话,停云道长脑袋一歪,又黑又皱的老脸露出个诡秘的笑容,“怎么,小娘子对修仙感兴趣?” 陆云烟略一停顿,答道,“有点。” 话才说出口,就见老道长弯眼笑着,摊开手来,“答疑解惑讲故事,半个时辰一两银。” 这突然的收费,叫陆云烟猝不及防。 这些天她也了解到这里的物价,一文钱能卖两个馒头,一两银子是一千文,能买两千个馒头,抵得过普通庄户人家一个月的口粮了! 她盯着眼前的老道士,嘴角抽了抽,“一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抢钱庄!” 老道长笑得一派从容,“小娘子所问,并非寻常事,自然得算另外的价钱。” 像是怕陆云烟跑路,他还劝道,“你都是县令少夫人、冥王妃了,这点小钱算什么。” 陆云烟:“……” 沉默两息,她抿了抿红唇,从荷包里拿出个碎银,放在桌上,“一两就一两,现在可以说了吧。” 老道长眉开眼笑,“小娘子大方,贫道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边抓过银子收起,边讲了起来,“这些年修仙界不景气,修士们都懈怠修炼,争名夺利,道心不静,近百年都没一个飞升的。要说上一个飞升的,还是我们玄天派的道清师祖,现下算起来,也是两百二十一年前的事了。” 二百二十一年,才飞一个?修仙果然难。 陆云烟敛眸,又问道,“听说你们修仙界有五大门派,是哪五大啊?” 停云道长收了钱,说话也利索,絮絮介绍道,“排行第一的当属我们中州玄天派,乃是修仙正统,修仙资历深厚,师资力量强大,门下弟子三千,桃李遍天下……” “……” 怎么听起来这么像是挖掘机招生广告? 陆云烟皱了下眉头,也没打断,继续听他说。 这五大门派,分别为—— 地处中原的修仙正统,玄天派。 雄踞北地,军事化管理,只收男弟子的赤霄山庄。 地处西南,自称女娲后人,只收女弟子的弄月宫。 位于东海,宗门上下仿佛都是社恐的蓬莱宗。 地处天山,十分注重养生以至于弟子平均寿命极长的昆仑门。 “要我说,就我们玄天派是正儿八经修仙的,其他几个,啧,不行——” 停云道长一脸嫌弃地摆摆手。 陆云烟:“……” 你个混到街边摆摊算命的修士,凭什么嫌弃别人啊喂! 待她消化完老道长提供的信息,她踟蹰着问,“就这五个门派?没有其他的了?” 听起来都不是很靠谱的样子。 “倒还有些小家族、小门派,都不成什么气候,不值一提。” 稍作停顿,老道长挑起半边眉毛问她,“小娘子,你问这些作甚?难不成你也想修仙?” 陆云烟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声,“怎么,不行吗?” “没必要嘛。你既与冥王结成姻缘,待你阳寿尽了,去冥界当鬼,不进轮回,长寿不灭,与神仙无甚区别,何苦修仙?” “人如果没有追求,和咸鱼有什么区别。而且我听说,鬼魂修仙比凡人更难,凡人修仙,或许百年便可飞升。鬼魂修仙,起码得上千年……”陆云烟面上一本正经说着,暗暗隐下她那份私心。 老道士捋了捋胡子,嗓音低缓道,“也不是所有凡人都能修仙的,你把手给我看看。” 看手? 犹豫片刻,陆云烟还是把右手伸了出去。 纤细的手腕被老道士那只长着薄茧的手牢牢扣住,他闭上了眼睛,似乎在感知。 陆云烟屏住呼吸,仔细觑着他的表情,见他两道寡淡的眉毛先是皱起,旋即又缓缓舒展,最后高挑起一边,很是诧异的模样,胸腔里的心脏也不由加速。 待他松开她的手腕,她理着衣袖,忐忑问,“怎么样?” 老道士露出个讳莫如深的笑,“真是没想到,小娘子的根骨如此清奇,倒是个修仙的好苗子。” 陆云烟先是一怔,旋即乌黑的眸中迸出惊喜,“真的吗?” “骗你作甚。” 老道士说着,又坐直身体,从灰色袍袖里摸了摸,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一本蓝色封皮书册,递到陆云烟跟前,“小娘子,贫道看你天赋异禀,骨骼清奇,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修仙好苗。看在你我有缘的份上,贫道这有本《凤翎玄功》,只要十两银子,助你引气入体,走上修仙大道,你看如何?” 陆云烟翻了个白眼:“……我看起来很好骗吗?” 老道士呵呵一笑:“修仙人的事怎么能叫骗呢?想要做成一件事,总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嘛。这样吧,看在你是熟人的份上,你买了这本书,贫道再附赠你一份玄天派的地图。你若真想拜派修仙的话,尽可根据这份地图,前往玄天派。” 地图?应该有些用处。 “买一送一,很划算的,小娘子你真的不要?” “……你当什么道士,不如改行去卖货。” 陆云烟凉凉说了一句,又接过那本《凤翎玄功》翻了翻,上面印着各种姿态动作的小人,每页侧边都有一两句注解。 老道士适时把那份地图也掏了出来,语气诚恳,“贫道是真心助你,没骗你。” 一翻权衡之后,陆云烟还是拿了十两银子,买下了功法和地图。 老道士收钱收到笑呵呵,顺带和陆云烟讲了不少初期修炼的注意事项。 直到坐上回王府的马车,陆云烟还在怀疑,这老瞎子或许不是什么云游修士,而是玄天派招生办的工作人员,骗一个,算一个。 就在她捧着书册和地图研究时,小白从玉佩里飘了出来。 “王妃娘娘,你真要修仙吗?”小女孩好奇发问。 “嗯。”陆云烟点头,又问小白,“刚才你突然不见,是在躲那老道士?” 小白如实答道,“我是冥界的,一般情况下是不能出现在凡间叫旁人瞧见的。那道士有修为,能瞧见我,还是避一避的好。” 陆云烟抓住重点,“你看得出他修为高低?” 小白摇了摇头:“具体是什么修为,我看不出,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修为比我要高。我只能探出比我差的,探不出比我修为高的。” 比小白还要高,那起码是上百年道行了。 陆云烟纤浓的睫毛轻颤了两下,那老瞎子说话半真半假,果然藏了一道。 心思稍定,她又看向小白,“那我刚才与他的对话,你都听见了?他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还有,这书册和地图是真的吗?” “我在玉里都听见了。” 小白还是一副迷茫呆萌的模样,“他说的五大仙门的确存在,至于这书册和地图,也应该是真的吧?我也不是很懂,王妃娘娘不如问问殿下吧,殿下见多识广,他一定知道的。” 去问钟离灏? 怔忪片刻,陆云烟轻抿红唇,颔首道:“行,那我晚些问他。” 反正真要修仙的话,也是瞒不住钟离灏的。不如直接跟他说,没准他还能指点她一二。 *** 这日夜晚,月明星稀,清风习习。 直到子时,陆云烟等到上下眼皮都在打架了,那道颀长的红色身影才出现在光线晦暗的屋里。 陆云烟打了个寒颤,意识清醒,抬手揉了揉眼睛,“殿下,你来了。” “原本不来的。” 钟离灏缓步走到陆云烟跟前,轻声道,“但是感应到你在等孤。” 陆云烟一愣,“这都能感受到?” 是法力吧?她可不觉得他们已经熟悉到了心有灵犀一点通的程度。 钟离灏低眸,问她,“你找孤有事?” 陆云烟露出个的确有事相求的笑容,又连忙起身,示意他坐,“殿下,要喝茶吗?我去给你倒。” 他没说话,只走到床边坐下。 陆云烟真给他端了杯茶水过来,一同捏在手上,背在身后的,便是那本《凤翎玄功》。 “说罢,何事?”钟离灏手执杯盏,气定神闲。 “是关于修仙的事……” 陆云烟有些紧张,像是面对家长做汇报的学生,握着书册的手指都不禁攥紧,小心翼翼地望向他,“听说凡人有根骨,可上山修炼,飞升成仙。殿下,你觉得我可以吗?” 话一说出口,她看见钟离灏脸上那一贯散漫懒怠的神色陡然凝住。 他幽冷的黑瞳定定看她,语气古怪,“你要修炼?” 第16章 王妃知错了吗?(含入v通知…… / 陆云烟从他的语气里听出明显的不悦。 她脸上讨好的笑容也有些凝滞,转而换做不解的神情,“我……不能修炼吗?” 明明老道士说她根骨清奇—— 或许这话有夸张的成分,她的根骨并不清奇,但他既然说她可以修仙,并卖了她功法和地图,起码能够修仙这点,真实性是很高的。 老道士虽不是完全靠谱,但也不至于缺大德。 见她陡然变换的表情,钟离灏压低长眉,冷淡道,“你体质弱,不宜修仙。” 陆云烟咀嚼着他话里的意思,反问道,“殿下,所以我是能修仙的,但体质弱会增加修仙难度是吧?” 见她并不死心,钟离灏眉头皱得更深,“为何突然想修仙?” 又是这个问题。 白天老道士也问过一遍,所以陆云烟又照着复述了一遍,并道,“我也不想在王家当什么少夫人,囿于这小小宅院、小小县城,虚度人间几十年。我想按照我的心意,去做我想做的事情,见识更广阔的世界。” 穿越前,她才18岁,大好的青春,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她所期望的生活,从来不是在一个封建古代家庭当什么冲喜新娘,每天晨昏定省给公婆请安,待在院子里绣花看书,连出门逛个街都要报备。 何况,她还有个私心。 听到她的话,钟离灏原本冰冷的语气也缓和了一些,带着几分宽慰,“若是觉得人间生活无趣,暂且忍罢这几十年。或者孤现下在生死簿勾了你的名,你回冥界,便不用再受凡间规矩管束。” 陆云烟一时凝噎,“……” 可她,不想和他回冥界。 她想变得强大,然后与他解除婚书契约,换其他方式报答他的恩情。 她与钟离灏这桩婚事是强行捆绑,他的确帮她解决了不少困境,她很感激,可要她以生生世世作为回报,平心而论,她并不乐意。 当初签下那封婚书,一是觉得人生无望,二是他的威逼利诱,她个小小的凡人也没其他选择。 虽说他长得好、身份高、实力强,可她不喜欢他,一切都白搭。 跟一个不喜欢的人待一辈子,或许忍忍就过去了,但要忍永生永世,想想都煎熬。 “殿下,我想去以凡人的身份去修炼。你就让我试试看嘛,没准下个飞升的就是我?” 陆云烟期待地看向他,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自信,说出这种堪比小学生嚷嚷着要考清华的大话。 或许是她穿越后的一系列奇遇,纯阴之体、丢不掉的红包、神奇的玉佩,还有她清奇的根骨,冥冥之中好像有个声音告诉她—— 去吧,你是可以修成正果,飞升成仙的。 这边厢,听到她的话,钟离灏并未流露出半分轻蔑嗤笑之色,只拧着眉头道,“待你到了冥界,孤自会护你一生无虞。” 话说到这份上,陆云烟也听出来了。 他不想让她去修仙,甚至隐隐约约透露出一种只想将她护在他羽翼下的感觉。 就像是护着小鹰幼崽的老鹰,爱护的太过,而不让幼崽跳下悬崖学会飞行。 这种比喻,用在她和钟离灏的关系上,十分古怪,却又迷之贴切他给她的感觉。 陆云烟实在想不明白,也皱起眉,“殿下,你为什么反对我去修仙?” 昏昏烛火下,小姑娘清凌凌的黑眸透着迷茫、不解、还有一丝埋怨,直勾勾盯着他。 钟离灏忽而有些头疼。 之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想到这么一出。 他沉了一口气,试图劝道,“你若不喜待在这小小宅院里,孤可寻个借口,带你四处游历,你也一样能够看遍山河。” 陆云烟轻咬了咬嫣红的唇瓣,闷声道,“不,我想去玄天派。” 午后跟老道士告别时,老道士告诉她,今年十月中旬,玄天派会举办四年一度的选拔大会,她可以去碰碰运气,没准就被选中入门了。 她既有根骨,有《凤翎玄功》,有地图,为何不去试试?试一试又不会怎样。大不了失败,再老老实实回来苟着。 “你一定要去玄天派?” 陆云烟硬着头皮,迎上男人灼灼的桃花眼,沉沉嗯了声。 钟离灏的脸色更沉了几分,“哪怕孤不允?” 陆云烟用力掐了掐掌心,尽量克制着心头慌张,“……你说过,我在人间几十年,可让我随心意而活。” 霎时间,屋内的温度降了下来,阴嗖嗖的冷风刮过,就连暖黄色的烛火都变成了幽幽的冷蓝色。 他在生气。 陆云烟咽了下口水,说不慌是假的,她腿肚子都软了。 大脑飞速运转着,一会儿吐槽自己真是日子过得太安逸了,竟胆大包天敢跟冥王顶嘴,一会儿又怂兮兮地想着,他会不会一气之下直接把她灰飞烟灭,碾得渣都不剩了?就像收拾之前那个金斗仙师一样。 她现在求饶还来得及吗? “殿…殿下……” 她嘴唇轻颤着,也不知是吓的,还是冻的,神色惊慌地打量着身前美若妖孽的红袍男人。 钟离灏眼尾往上挑着,冷冷清清乜了她一眼。 陆云烟试图求饶,然而才说出一个“我”字,就见男人抿着薄唇,抬手挥了一下袖子。 下一刻,什么阴风、鬼火、凉意,统统都随着他消失不见。 脆弱的火焰虚虚摇曳两下,屋内一片静谧,仿佛他从未来过。 陆云烟一时错愕,他这是被她气跑了吗? 还是,他决定不搭理她,由着她自生自灭了? 这个男人的性格实在太阴晴不定了,她完全摸不透。 轻轻叹了口气,陆云烟熄了灯,自己爬上了床。 大红的床帷放下,身边没有旁人,床榻都变得宽阔。陆云烟自我安慰着,这样也挺好的嘛,她想怎么躺就怎么躺,也不用挨冷受冻,不用缩成一团,可以舒舒服服睡上一觉。 然而,她这一晚却是失眠了。 满脑子都在想钟离灏为什么不让她去修仙,难道仅仅是顾虑她的体质不好,或者觉得她没这个必要?亦或是其他的什么原因? 这个问题想不出答案,她又开始思考,钟离灏这会儿是去哪里了?惹他生气的后果是什么?他会不会小心眼发作,把她丢到十八层地狱,摧残她的眼睛和精神? 各种念头糅杂成一团乱麻,理不清,捋不明,糊里糊涂就到了天明。 陆云烟强打着精神去给王夫人请了个安,回到广兰院,无事可做,索性关上门睡了个回笼觉。 再次醒来已将近傍晚,余晖遍天。 她伸着懒腰往外走,刚绕过隔扇,就见一袭石青色锦袍的王七少爷安然平静地坐在次间的榻边。 听着屋内的脚步声,他缓缓抬头看过来。 “……!” 陆云烟伸懒腰的动作猛然一顿,旋即换做一副老实巴交的笑脸,“殿下,你来了?” 今天竟然来的这么早,而且看他这副淡然的模样,好像是不生气了吧。 她心里暗暗松口气,却见那王七少爷站起身来,朝她拱手道,“王妃娘娘认错了,我是黑貊,不是殿下。” 陆云烟一怔,有些尴尬,“是小黑啊。我刚醒,眼睛还有些花,没仔细看。” 小黑站的笔直:“无妨。” 稍缓两息,他又道:“殿下虽没来,却让我替他向娘娘问句话。” 传话? 看来钟离灏还气着呢,不然也不会连面都不露,叫小黑当传话筒了。 陆云烟走到长榻边坐下,拎起天青色兰花纹茶壶,自顾自倒了杯水,“他要问什么话。” 小黑正色说:“殿下让我问娘娘,可还是想去修仙?” 陆云烟抿了下唇,“他叫你传话时,脸色和语气怎么样?” 小黑想了想,答道:“没注意。” 陆云烟:“……” 小黑哪里都好,就是做事太古板,规规矩矩的。 她将杯中的茶水喝个干净,啪嗒一声放下杯子,豁着胆子道,“你回答他,我还是想的。” 小黑:“知道了,我这就回复殿下。” 他说着,走到榻边坐下。 下一刻,王七少爷就倒在榻边,没了气息。 小黑前脚刚走,小白就冒了出来,绕着陆云烟问,“王妃娘娘,你和殿下吵架了吗?殿下为什么不让你去修仙呀?” 看着软叽叽又乖巧的小白,陆云烟暗暗感叹,还是女孩子贴心,温暖小棉袄。 “我哪里敢跟他吵架,分明是他单方面冷着我,给我施威呢。”她托着腮帮子叹道,“我也不知道你们殿下怎么想的,莫名其妙的,也给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 小白也学着陆云烟的样子,托着腮帮子斜靠在榻边,“对呀,飞升成仙可是一件好事,我爹爹和小黑爹爹都催着我和小黑勤加修炼,努力成为法力强大的鬼仙呢。” “就是,连你们这种小鬼都要努力修炼,他为什么这么反对我进步?就很离谱。”陆云烟深深叹气。 小白安慰道,“王妃娘娘别叹气,小黑回去给你传话了,没准冥王殿下就改变心意了呢。” 陆云烟耸肩道,“希望如此吧。” 她站起身,从梳妆台里把那本《凤翎玄功》和地图拿了出来。 地图缓缓展开,摊平在桌案上。 笔触简单,地标注解也不是很详尽,只能看到玄天派的位置,在洛州中部的北岳山。 至于具体在北岳山哪里,并未写明。 到底是赠品,陆云烟也没太大的期待,重新折好后,放在一旁,又拿起那本引气入体的功法。 根据老道士的说法,凡人修仙共分为六个等级: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大乘。 达到大乘修为,只待机缘恰当,天降天雷,渡劫成功即可飞升。至于渡劫失败,后果有无数种,最倒霉的是丢去性命,或者重头再来。 而对于陆云烟这种毫无根基的纯凡人来说,修炼的第一步,是引气入体。 这本《凤翎玄功》便是一本入门级别的功法,适合她这种新手。 陆云烟翻开书册,仔仔细细看完一遍,外面的天又黑了。 这一夜,钟离灏并未出现。 翌日,陆云烟在屋里打了一套五禽戏,便开始跟着《凤翎玄功》的画像学习功法。 而这期间,小黑又出现了,照例替钟离灏问话,“王妃娘娘,殿下问你还要修仙吗?” 陆云烟跟着这功法练,也不知道是她的错觉,还是这功法的确有效,呼吸吐纳都轻盈许多。 于是她依旧不怕死的回答:“是,还想。” 不知不觉,过去了七天。 这七天里,陆云烟白天练习功法,傍晚接受小黑的传话询问恩,晚上踏实睡觉—— 这功法的确有些玄之又玄的妙处,每次她盘腿打坐,按照书册上的指导,把体内经脉的能量缓缓地沉于丹田之处,以此来回循环,身体就格外的轻松,浑身血脉都畅通了一般。 她能感觉到她的身体状态在逐渐变好,最直观的莫过于她的皮肤变得更透亮了。 然而,等到第八天,她准备拿出《凤翎玄功》修炼时,书册不见了。 陆云烟把整个屋子都找了个遍,怎么都寻不到。 问了春桃他们,也没人看到。 而这时,小黑又冒了出来,把那问过七遍的问题,又问了第八遍。 陆云烟有些恼火了,沉着一张粉白明艳的小脸,语气坚定,“我想修仙,他再问八百遍我也是想的!除非他给我一个充分的理由,不然我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要一再阻拦我?我是想修仙入正道,又不是青春叛逆要去入魔道!” 相处这些时日,小黑也是第一次见她情绪这般烦闷,想了想,出声道,“王妃娘娘,殿下做事自有他的道理,也许他是为了你好……” 陆云烟哼笑,“为我好?他又不是我爹娘。” 她想起她在现代的父母,平时把她丢在外婆身边,一年到头不过问,等到她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争先恐后蹦出来,对她各种指点,根本不听她的想法,只口口声声说着“我是为你好,为你未来打算”,“我是你爸爸/妈妈,我能害你吗?”。 小黑不擅长安慰人,见她情绪不佳,“咻”的一下没影了。 小白站在一旁,见到陆云烟垂头丧气的模样,急的打转转,“王妃娘娘,不然我们出去逛街吧,买糖葫芦吃,你会开心一点吗?不然我去冥界抓两个小鬼,让他们给你表演用舌头上吊?” 陆云烟:“……” 这种惊悚的东西,只会让她今晚多个噩梦素材吧。 “小白,我没事,我现在想一个人静静。”陆云烟摸了摸这个安慰鬼才的小脑袋,挤出一抹笑,“你去玉佩里修炼,或者先回冥界吧。” 小白觉得王妃娘娘的掌心好舒服,可她的心情不好,连带着身上好闻的香气都变淡了许多,嗅到鼻子里,叫人心情跟着变得低落。 “王妃娘娘,你别伤心了。我回冥界想办法,帮你把那本书偷回来好不好?” “偷东西的不是好小鬼。”陆云烟捏捏她的脸,“这事你别管了,没必要因为我开罪你们殿下。” 小白低低的哦了一声,又依依不舍看了陆云烟一眼,才消失在屋子里。 屋里没了旁人,陆云烟趴在榻边,无奈的叹气。 唉,没想到修仙第一步,遇到的麻烦竟然是来自钟离灏。 她该怎么办,认命,还是继续跟他犟? *** 就在陆云烟唉声叹气的同时,小白也多愁善感,抹着眼泪回了冥界。 才走到奈何桥,不少鬼差瞧见她委委屈屈的模样,撒开脚丫子就跑去找白无常报信—— “白使者,不得了啦!你家宝贝闺女儿被人欺负了,这会儿在奈何桥上哭呢!” 这信才传到,就见一阵白影风驰电掣般,咻咻闪过。 不过眨眼功夫,那青苔遍布、岁月沧桑的奈何桥上就多了一道白帽白袍的高大身影。 白无常蹲在小白面前,拿出块帕子替闺女擦眼泪,平日一双见人就笑的笑眸,这会儿满是心疼,“哎哟我的乖釉釉,谁欺负你了?快跟爹爹说,爹爹替你报仇去!” 小白一双眼睛哭的通红,抽抽搭搭道,“是殿下…殿下欺负人。” 白无常刚才还热气腾腾的杀意顿时浇灭一大半,一把捂住女儿的嘴,“这话可不能乱说,殿下怎么会欺负你呢?” 小白抬起下巴,小嘴撅起,“就是他,他欺负王妃娘娘,惹得王妃娘娘不高兴,天天叹气。王妃娘娘不高兴,我就不高兴……” 对于凡间那个王妃娘娘,白无常也是有所耳闻。 单身一千八百年的殿下要娶王妃很正常,可是六界挑个遍,最后只挑了个平平无奇的凡人,这就很奇怪了。 这消息在冥界传的沸沸扬扬,各种猜测的都有。 之前猜的最多的,那个凡人没准是哪个仙子或者神女在民间的转世。 可掌管轮回之井的判官苍临亲自辟谣,那姑娘自打出现在轮回,就是凡人,世代未变。 或许那个凡人,有什么过人之处吸引了冥王殿下吧? 白无常这般猜测着,又安抚着女儿,“好了,你别哭了,殿下和王妃的事,哪里轮到你个小鬼头来置喙。” 小白也明白这个道理,吸了吸鼻子,闷闷嘟囔道,“可是王妃娘娘好可怜啊,她是个凡人,没有灵力没有仙术,娇娇弱弱的,又不能像老王妃娘娘,吵架了能揍老冥王一顿,再回妖界躲清静。呜呜呜我家娘娘只能一个人在屋子里发愁,而我却帮不了忙……” “哎哟我的小祖宗,怎么连老王妃的事你也敢乱说了。”白无常头都疼了,平时太宠着女儿,都把孩子宠坏了。 小白却是不依不饶,抱住白无常的胳膊撒娇,“爹爹,你是殿下的左膀右臂,你能在殿下跟前帮王妃娘娘说两句好话吗?就叫他把书还给王妃娘娘吧,那书是娘娘自己掏了银子买的呢。” 架不住闺女的撒娇,白无常只好答应,“我试试看吧。” 谁叫自家女儿这么喜欢那个王妃娘娘呢。 * 巍峨宏伟的琰摩宫内,阴寒彻骨。 高高在上的华丽宝座里,钟离灏懒散躺坐着。 小黑跟前飘着的那张传音符里,正清晰的传来少女清脆又决绝的声音:“我想修仙,他再问八百遍我也是想的……我又不是青春叛逆要去入魔道!” 修长的手轻轻一挥,那道传音符就在空气中化作尘埃。 钟离灏浅红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冷的弧度,“她若真有能耐,便入魔去。” 小黑:“……” 站在下首的黑无常察言观色,悄悄打手势,示意儿子先退下。 小黑默默离开,到殿门口时,见到白无常匆匆过来,“白叔父。” 白无常应了一声,并未多留,只道,“我先进去找殿下,小白回来了,正哭着呢,你别招惹她。” 小黑微怔,小白哭了? 殿内。 白无常一迈进去,扑面而来的阴寒之气告诉他,殿下现在很生气, 冥王钟离灏,体质特殊,情绪波动越大,身体越冷,气息越寒。 此刻整个大殿冻得跟冰窖似的,白无常恭恭敬敬的请了安,斟酌一番,小心翼翼劝慰道,“属下听小白说,王妃娘娘这些天是食不下咽,寝不成眠,想来应当是知错了的。” 钟离灏冷哼:“她知道错了?孤看她好得很。” 早知道这小东西会变得这样叛逆,气得他脑仁疼,当初他就不该把她带出来。 简直是恩将仇报,讨债来了。 白无常悻悻道,“殿下,说句僭越的话,您头回娶妻,不熟悉与女子的相处之道。女子大都脸皮薄,便是她们错了,也是嘴硬不肯认的,您得给她个台阶下。” 钟离灏拧眉不语。 白无常感受到寒气稍褪,继续道,“依属下看,殿下您完全没必要阻拦王妃,凡人修仙,岂是易事?她一介凡胎,没有家族,没有门派,一穷二白,能修出什么?她许是一时兴起,知难便会退了。” 知难而退。 钟离灏长睫微垂,若有所思。 殿内的寒气在一点点消退,阶下的黑白无常皆松了口气。 半晌,宝座之上的男人站起身来。 即将离去时,脚步又停住,指骨分明的长指轻敲两下宝座椅背,他问白无常,“还有一事。” 白无常见殿下这是想通了,准备去凡间找王妃娘娘了,心里也松泛不少,低头道,“殿下还有何事吩咐?” 钟离灏道:“她之前问孤,她是不是孤娶的第一位新娘。你可知她为何这般问?” 白无常愣了一下,旋即笑着拱手道,“女子问这种问题,一般是想确定她在男子心中的地位。恭喜殿下,王妃这样问,说明她对您上心了。” 钟离灏神情登时变得古怪。 她这么快就上心了? 到底是凡人,六根不净,七情难舍。 得亏她是遇上他。不然岂不是随随便便就叫别的男人骗了去? 他摇了摇头,心念一动,身影便消失在琰摩宫里。 * 人间,王府。 陆云烟正毫无形象倒在摇椅上思索人生,忽然,眼前出现张倒着的俊颜,吓得她心脏骤停。 卧槽,鬼啊啊啊啊啊! 她猛地坐起身,防备地抱住自己的脑袋。 却见那红袍男人翩然走到她身前,细长的桃花眸微挑,“不过几日没见,又不认识孤了?” 陆云烟:“……” 她有预感,她迟早有一天会被他活活吓死! 缓了好半晌,她的心跳才恢复正常,也记起他们这会儿还在闹不愉快,语气略僵,“你来做什么?问我知错了吗?我没错,也没改变心意。” 大不了他杀了她。 这些天她也想明白了,与其像个傀儡,乖巧温顺地被他控制永生永世,倒不如身心自由地死了拉倒。 有首诗歌说得好: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自由故,两者皆可抛![1] 少女梗着脖子,扬起小脸,秾丽的眉眼间是决然无畏与超脱一切的平静。 钟离灏的眸色逐渐变深。 良久,在她冻到哆嗦的注视下,他语气淡漠道,“孤允你去修仙。” 第17章 少女撞入他的胸膛【一更】…… / 有那么一瞬间,陆云烟以为自己是被冻出幻听了。 她微微睁大眼睛,“真的?!” 钟离灏将她的脸上鲜活明媚的欣喜收入眼底,薄唇抿了抿,“嗯。” 太好了,他竟然答应了。 陆云烟从摇椅站起身,欢喜的不知道该如何感激他。 这时,钟离灏又道,“不过你若坚持不住,半路放弃,孤会勾了你的阳寿,带你回冥界。” 陆云烟笑意微凝。 钟离灏淡淡看她:“如何?” “……” 这是要她拿一条命跟他赌呢? 不过这样浑浑噩噩活着,于她而言,与行尸走肉无异。 思忖三秒,陆云烟咬了咬牙,“行,我答应。” 钟离灏眼底闪过一抹晦色。 少倾,他抬起手,掌心瞬间出现那本《凤翎玄功》,“你的功法,拿去。” 陆云烟讷讷接过,翻了两页,的确是她的书无疑。 虽说钟离灏改了口,答应她去修仙。但她能感受到他还是不乐意的,不过是在妥协。 可是,到底为什么不乐意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尽量说明她修炼的好处,“殿下,我这几天跟着这功法练,感觉身体好了很多,体质这种东西是可以提升的。” 钟离灏说:“那你继续,孤不听虚言,只看你的作为。” 陆云烟:“好吧。” 他这样好像她高中的班主任,一切唯考试成绩论。 一阵沉默之后,钟离灏又开了口,“你一意孤行,也别指着孤会帮你。” 他的态度很明确。 陆云烟也不敢指望得罪他,还能从他那里获得什么帮助。 但心里还是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或许他是她穿越后,第一个产生出依赖感的人。 可现在,这份微薄的依赖,也被他不留情地斩断。 她垂下眼,尽量把那点落寞藏起,待情绪调整好,朝钟离灏露出个笑,“嗯,我不会麻烦殿下。” 钟离灏并没多少悦色。 他本想把话说的更狠些,譬如“你最好记住今日之话”,可话到嘴边,看她那娇小又脆弱的模样,到底还是咽下去。 他堂堂冥王,何必跟个小姑娘置气。 白无常说得有理,她知道难了,自然会退缩,他作壁上观即可。 ** 接下来的日子,陆云烟一整个身心都扑在修仙上。 白天练功法,晚上研究按照老道士给的地图,从万年县到达玄天派所在的洛州北岳山,坐马车的话,最快也要一个月才能到达。 现下已是八月中旬,玄天派的试炼大会是十月中旬开始,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 然而作为王家少夫人,她想要离开王家,并非易事,说起来,还是得请钟离灏帮忙? 不对,叫小黑穿进王宣懿的身体,让他写一封和离书,也是一样的嘛。 想通了这点,陆云烟连忙找到小黑,让他写和离书。 小黑却是面露难色:“王妃,此事非同小可,你还是叫殿下写吧。” 陆云烟表情也有些尴尬,自那日钟离灏还书后,就一直不见踪影,仿佛任由她自生自灭了。 况且,“上次他把书还我的时候,说过不会再帮我了。我也说了,不会麻烦他。” 事实证明,话不要说的太满,打脸很疼。 见陆云烟一脸为难,小黑默不作声。 上次回冥界,黑无常就语重心长告诫过他,俩口子吵架的事,外人最好别插手。 小白却是团团转地想办法,忽而福至心灵,眼前一亮,“王妃娘娘,殿下说的不帮你,是指修仙这件事。你想要离开王家是凡间的俗务,这又不算修仙的事。” 陆云烟一怔:“这也行?” 小白道,“可以呀,是他自己没说清楚。再说了,你可是她的王妃,这点小事殿下肯定会帮你的。” 陆云烟还是有些犹豫,小白飘到她耳边说悄悄话,“王妃娘娘,你别看殿下生气时候凶巴巴的,其实他很好的。你跟他撒撒娇,说说好话,你们就能和好了。我每次惹我爹爹娘亲生气,挽着他们的手撒撒娇,他们就不生气了。” 跟钟离灏撒娇?一想到那个场景,陆云烟头皮有点发麻。 不行不行,她实在玩不来那一套。 不过这样关系僵着也不是个办法,总得缓和一下才是。求人办事,要有个好态度。 念头一转,陆云烟吩咐小黑,“你替我给殿下传个话,就说晚上我和他赔罪。” 小黑一听,王妃终于知错了? 他忙不迭答应,飞快赶去冥界。 - 冥界。 忘川河畔,暖红色的天灯在幽暗的长夜里浮浮沉沉。 微风轻抚着袍袖,钟离灏与判官苍临相对而坐。 小黑来到时,一坛忘尘酒已经喝了大半。 “你怎么来了?”钟离灏手执碧绿玉杯,衬得冷白的皮肤越发青白,毫无血色般。 小黑规规矩矩把陆云烟的话重复了一遍。 钟离灏挑眉:“赔罪?” 小黑点头:“是的,赔罪。” “孤可不信。她那人,不会无事献殷勤,定是有事要求。” “……是,王妃娘娘想请殿下写和离书。” 执着玉杯的手一顿,钟离灏那锋利的眉眼染上冷冽之气,“和离?翅膀还没长出来,就想飞了?” 对面一袭飘逸青袍的苍临侧眸看向小黑,“你没告诉王妃,和离是人间的说法,我们冥界可没这些。” 小黑点头:“是啊,王妃娘娘就是想殿下在人间写和离书,以王七少爷的身份,她准备出发去洛州了。” 苍临哑然一笑,以指虚点着小黑,“你这小鬼,说话不说清楚,险些闹出好大的误会。” 转身又给钟离灏倒了杯酒,“殿下别误会了王妃,她是要与那王七和离,并不是与你。” 钟离灏脸色稍霁,却也只是好了一点点,语调清冷,“谁知道呢。” 苍临笑了笑,没接话。 小黑还安静站着,等待回应。 良久,钟离灏饮尽杯中酒,应道,“孤知晓了。” 小黑松了口气,“那就不打扰殿下与苍临大人,黑貊告退。” 等到小黑离去,楼阁间又恢复静谧。 好半晌,苍临开了口,“殿下还在忧虑王妃修仙之事?” 钟离灏说:“白操心,管不住。” 苍临轻笑了笑,劝道:“其实殿下不必太忧虑,天道自然,万事万物皆有其缘法。王妃如今有了自我意识,殿下管束太过,只会叫她心生叛逆,彼此心里生了龃龉。” 钟离灏压低眉眼,眼前又浮现那日,她清澈决绝的眼眸。 修长的手指轻抚杯壁,他道,“且随她去,她连生死都置之度外,独行其是,孤又何必做这恶人。” 苍临轻笑,又若有所思看向钟离灏,“能得殿下这般宽纵,王妃定有独到之处。若有机会,属下也去拜见王妃娘娘。” 钟离灏嗤了一声,“独到之处?” 胆小,娇气,又怂,嘴巴还硬,气起人来更是不得了。 “罢了,不提她。”钟离灏端起酒杯,与苍临聊起其他。 * 是夜,月色皎洁,广兰院里灯火通明,铺着桌布的圆桌上摆着丰盛的饭菜,还有一壶酒水。 酒水是叫春桃偷偷从外面酒楼买的,王夫人有吩咐,叫厨房给不他们院里送酒,怕不利王七少爷的身体恢复。 陆云烟为表诚心,沐浴更衣,篦发熏香,又换上新衣,盘发梳妆,清丽又不失庄重。 眼见夜色愈发深了,她一颗心也七上八下的。 小黑传话传到位了,但钟离灏来不来,却不确定。 唉,如果他过来了,她该怎么缓和关系? 难不成真按小白说的那样,抱着他的胳膊撒娇?噫,不行。钟离灏没吐,她自己都得吐了。 不然直接跪下砰砰砰给他磕几个头,叫他大人不记小人过,神仙别跟凡人计较? 这个好像可行。 就在她望着一大桌子菜,犹豫着是继续等下去,还是不等了,自己先吃时,一阵熟悉的凉风吹过。 桌上的菜顿时更凉了。 陆云烟可惜了一下这些菜,连忙站起身,看向灯火下光耀明艳的男人。 手指用力捏了下大腿,她挤出个灿烂的笑容,或许被小白那番言论洗脑了,声音不自觉柔了许多,“殿下,你可算来了,快坐快坐。” 钟离灏神色不定看了她一眼。 少女梳着民间少妇的如意髻,玉色绣栀子花的上衣,配着一条秋香色的月华裙,翠绿色的束腰将腰肢系得盈盈不堪一握,亭亭玉立,宛若一朵凌风傲霜的千重雪。 与上次见面相比,她的脸色似乎更红润,肌肤也更清透。 看来那本功法真叫她寻出门道,练出些东西来。 钟离灏施施然坐下,“你请孤来,所为何事?” 陆云烟给他倒了杯酒,“主要是给殿下赔罪,之前可能有些误会,叫殿下与我生分了。” 钟离灏说:“赔罪,你有什么罪?” 陆云烟心说我哪知道哪里开罪你了。 至今她都不觉得她有什么错,追求进步,也算错吗? 如果非得说有错,她暗搓搓想着毁约的事,算是她理亏。但一开始那就是霸王条款,形势逼人,由不得她做选择。 一番思量,她面上依旧维持着笑,“我不该惹殿下生气?下次再不会了。” 她给自己倒了杯酒,豪气冲云举起,“为表诚意,我先自罚三杯。” 哐哐哐,三杯酒干下肚。 钟离灏面色不变,示意她坐下。 陆云烟于是坐下,肚子忽然咕噜叫了一声。 空气中有一瞬的尴尬的静谧。 “呃,殿下,我……” “肚子饿了便吃。” “那我吃了?” 陆云烟悄悄瞄他,见他面无波澜,松了口气,拿起筷子吃了起来,还不忘劝钟离灏,“殿下,你也尝尝,厨房的菜做的不错。” 她从小白那里得知,神仙妖鬼吸收天地日月之精华,无须进食也能存活。但他们也是吃东西的,美食美酒能满足口腹之欲。 譬如这些天,陆云烟一大半零嘴都进了小白的肚子里。 在陆云烟殷勤的目光下,钟离灏拿起筷子夹了菜,随意尝了下。 见他举筷,陆云烟的紧张也消了大半。 看来他也是有意和解的。 她又倒了两杯酒,“殿下,尝尝人间的酒?” 钟离灏垂眸,她两只细白的小手稳稳当当举着个青花酒杯,目光潋滟又期待,叫他想起他母亲从前养的一只猫。 他伸出手去,杯子小,手指不可避免碰到。 她的手是温热的,暖玉般细腻。 他的手指却是冰冷,如一捧冻雪。 陆云烟指尖轻微瑟缩两下,收回了手。 钟离灏眸光轻晃,端起酒杯喝了。 人间的酒,寡淡无味,辛辣又粗糙。 她兴致勃勃问他,“怎么样?这是我从县里最好的酒楼里买来的。” 她口中最好的酒楼,便是这样的货色。 钟离灏心尖微触,眼睫垂着,“还行。” 还行就是可以咯?不愧是花了三两银子买的上好状元红。 陆云烟愈发热情地给他添酒,“那就多喝些。” 钟离灏抬手止住她,“行了,你的赔罪,孤接受了。” 见她倒酒的动作因着吃惊顿在空中,他不疾不徐说道,“至于写和离书这事,不比这般麻烦。明日孤去找那王县令夫妇,自有办法叫他们答应你我出门。” 陆云烟丝毫不怀疑他的办事能力,不过—— “你我?殿下,你要随我一起去?” “不然?” 钟离灏冷冷淡淡道,“叫孤看着你一个人出不了二里地,就被山匪劫上山,或者被骗子卖掉?” 陆云烟:“……” 她也不至于那么容易被骗吧。 不过他愿意陪她,她肯定是乐意的。 想到他之前还口口声声说不会帮她,现在却…… 她心下微暖,真诚地看向这个嘴硬心软的男人,“殿下,多谢你。” 钟离灏眉心皱起。 她这亮晶晶的清澈眼神,叫他心底浮出一丝前所未有的古怪情绪。 他偏过头,淡淡道,“不必谢孤,孤只是怕你还没进山门就丢了小命。有关修炼之事,孤依旧不会帮你。” 若他乐意,可寻来许多天材地宝、上品丹药、仙草法器,直接助她升仙。多年前,仙界的玉虚仙君便是用一大堆名贵丹药直接把他的夫人,一只修为低下的石榴精喂得飞升。 可他断然不会助她。 没阻拦她,已是他的纵容。 不论怎样,这顿酒席最终的结果还算是皆大欢喜—— 除了某个自不量力的女人,喝醉了酒,撒酒疯,拉着钟离灏的手,一声一声叫着“外婆”。 看着她眼圈泛红,一副被遗弃的可怜模样,钟离灏的眉心又突突直跳。 “孤不是你外婆。” “……呜呜呜外婆。” “陆云烟,你别装疯。” “呜呜呜呜外婆。” 陆云烟还是哭,这酒的后劲儿很大,她朦朦胧胧中仿佛看到了外婆,可眼前的男人冷着脸告诉她,他不是。 她才记起外婆已经死了,送入火葬场之前,她偷偷拉过外婆的手,想叫外婆再像平常那样摸摸她的头。 可外婆的手好凉好凉,又冰又重。 就像她现在抓着的这只手一样,凉丝丝的,没有半点温度。 “外婆,我好想你。”她拉着那只手,放在自己的脑袋上。 钟离灏黑着一张脸:“……” 她这是作甚。 要他拧断她的脑袋吗? 感受着掌心下那温暖又毛绒绒的触感,他紧抿着唇,迟疑片刻,动作生硬地揉了揉她的发。 “别哭了。”他安慰着,“哭的丑死了。” 掌心下的人一愣,旋即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睁大的黑眸里像是蕴了两汪水色,升起朦胧湿润的白雾,迷茫又迷离,嗓音也因哭腔有些软,“我丑吗?” 钟离灏一怔。 在冥界多年,那永不停歇的鬼哭狼嚎,导致他一听到哭声,烦闷不已。 可眼前的少女,她哭泣的样子,出乎意料的没让他觉得厌恶。 有点丑,但更多是可怜。 也不等他回答,就见陆云烟嘴巴一扁,抽抽搭搭,“你美,你最美,一个男人长那么漂亮做什么?” 钟离灏气笑了,“不容易,还能认出孤。” 陆云烟的意识混混沌沌,一只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摆了摆,“不跟你说了,我得去睡觉了,困死了。” 她撑着胳膊从酒桌上坐起,脑袋麻木地左右看了看。 找准了床的方向后,脚步踉跄,摇摇摆摆地往那边走去—— 钟离灏眼睁睁看她由直线走成斜线,傻愣愣走向柱子。 黑瞳一眯,下一刻,朱红色袍摆飞扬。 桌边那高大清隽的身形陡然瞬移到柱子前。 几乎是同时间,少女直接撞入他的胸膛。 “好冷啊……” 陆云烟迷迷糊糊打了个寒战,单手捂着额头,缓缓地仰起脸,而后对上一双黑沉沉的桃花眸。 那人神色矜懒,薄唇轻启,“路都看不清,冷死你算了。” 第18章 冥斯卡大奖,非他莫属【二更…… / 冷死她算了? 这个人好凶啊。 陆云烟刚想反驳一句“凶什么凶”,忽然手腕上一凉。 她低下头,就见男人修长的手扣着她纤细的腕。 他的手很大,抓着她的手腕,还空出一大截。 “跟着过来。” 钟离灏面无表情说,牵着这小醉鬼,一步步走到床边。 站定之后,他又按着她的肩膀坐下,“到床上了,自个儿睡吧。” 散漫的语气透着些不耐烦的燥。 陆云烟又打了个寒战,赶紧踢掉了鞋子,弓着身子滚上床,颤抖着将被子盖上。 “……” 真是不像样。 钟离灏的眉心就没松开过。 少倾,他弯下腰,将她脑袋上那看起来就很膈的鎏金发簪抽走。 那一头浓密乌发没了主簪的固定,自然地散落在耳边,衬得少女薄醉而泛着绯色的脸颊愈发娇媚,宛若晶莹剔透的芙蓉玉。 钟离灏静默着站在床边,不知过了多久,才挥手将室内灯光熄灭。 *** 翌日一早,天朗气清。 天边还泛着雾青色,宿醉的陆云烟就被钟离灏从被窝里拎了起来,“别睡了,随孤一道去见王夫人。” 陆云烟揉着沉沉发晕的额头,又连续打了两个喷嚏,讷讷点头,“噢,我这就洗漱。” 话说回来,她昨晚是怎么到床上来的?怎么感觉还见到了外婆? 是做梦了吗? 晃了晃脑袋,她唤来春桃进屋,伺候洗漱。 梳妆的过程,陆云烟又咳了两下。 春桃担忧道,“姑娘莫不是着风寒了?” “应当是有些凉着了,不妨事的。”陆云烟揉了揉鼻子,尽量回忆昨晚的事,却是什么都记不起来。 春桃替她簪着珠花,轻声道,“奴婢待会儿去厨房炖一盅川贝枇杷梨汤,姑娘请安回来,正好可以喝上。” 陆云烟颔首,镜子里倒影的俏脸漾开浅浅的笑意,“就属春桃你最贴心了。” 待梳妆完毕,陆云烟和钟离灏在外间一道用过早膳,便往王夫人院里去。 * 另边厢,王夫人见这么晚陆云烟还没来请安,拉着好长一张脸,心想着这儿媳妇进门还没多久呢,就敢懈怠请安了?等会儿人来了,她可得好好训斥一番。 然而见到儿子和儿媳一块儿进了院,王夫人那张晚娘脸瞬间换做慈爱笑脸,“懿儿,你怎么来了?现下还早着呢,大夫说了你该多多休息,养气补神。” 转脸看向陆云烟时,语气就严厉许多,“你这个媳妇怎么当的?你夫君身子不好,你不知道劝他歇息么?” 陆云烟:“……” 淦,这双标的也太明显了吧! 钟离灏轻描淡写解释道,“来之前娘子已劝过我,但我有事要与母亲商谈,这才随娘子一同前来。” 儿子一开口,王夫人立刻笑道,“原来如此。好好好,你坐着说……” 陆云烟也省了听规矩那一道,扶着钟离灏在堂上入座,心不在焉的想,这祖宗的演技倒还不错,一口一个娘子叫的丝滑顺口,脸都不红一下。 待几人皆入了座,钟离灏正襟危坐,面色肃然朝王夫人道,“昨夜一仙人入梦,教授我长生之道。仙人在梦里指示,若想永葆康健,须得在十月之前赶往洛州北岳山,拜在玄天派门下。否则我性命堪忧,活不过今年除夕。” 一大早就听到这消息,无异于一道惊雷劈头而落。 王夫人的心瞬间揪紧,面上血色消失殆尽,“怎……怎会如此?” 但见钟离灏严肃笃定的神情,不是在开玩笑,更是心慌不已,抹着眼泪哭嚎起来,“哎哟我苦命的儿,这都叫什么事啊!” 陆云烟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甚至想给钟离灏鼓个掌。 这人扯谎眼睛都不眨,还演的这么真,冥界要是有什么冥斯卡大奖,非他莫属。 王夫人哭了一通,也逐渐冷静下来,拿帕子按了按眼角,哽噎道,“懿儿,你这身体去洛州,可受得住路上的颠簸?洛州真的有仙师教你长生之道吗?” 钟离灏道:“梦中仙人是这样说的,鬼神之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陆云烟在一旁帮腔,“对对对,母亲想想看,夫君这条性命不就是那位金斗仙师救回来的吗?可见夫君受上天眷顾,有奇遇在身的。” 这话倒是戳到了王夫人的心坎里。 儿子之前病得那么厉害,府中上下那是有目共睹的。若不是金斗仙师想到冲喜的法子,儿子这会儿怕是早已深埋黄土,哪里还能这般鲜活的坐在她跟前说话? 一阵长吁短叹后,王夫人也认命般,看向钟离灏,“此事等你父亲回来后,我和他再商量商量。” 钟离灏应了声是,又道,“我若出发去洛州,娘子要随我一道,一路上也好照顾我。” 王夫人颔首,“这是自然,媳妇娶进门,就是要伺候你的。你都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了,她岂可在家里享清福。” 陆云烟低着头,作乖巧鹌鹑状,心里暗暗告诉自己,莫生气莫生气,这话虽不中听,起码可以名正言顺出远门了。 俩人又在院里陪坐了一盏茶功夫,便起身告退。 他们走后,王夫人单手揉着额心,悲恸叹息道,“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过会儿又打起精神,吩咐着身边的丫鬟,“你去衙门一趟,叫老爷今日下值后早些回来。” * 神仙妖魔,对凡人而言,是强大到畏惧的存在。 正如钟离灏预测的那样,王县令夫妇在震惊、伤心、迷茫的情绪之后,最终还是答应让儿子前往洛州寻仙。 他们不敢违背天意神令,也找不到第二个金斗仙师出谋划策,更不敢拿自己儿子的性命去赌。 八月十五,中秋节,金桂飘香,清菊满堂,正是人间阖家团圆的好时节。 这一夜,王县令夫妇将六个女儿女婿都唤回家来,与儿子儿媳吃最后一顿团圆饭。 席面算得上其乐融融,酒过三巡,王县令多喝了几杯酒,有些情绪失控,拍着大腿不停摇头道,“报应,这就是报应。我王松柏为官数十载,自知做了不少错事,可老天爷若要罚,为何不罚在我身上,偏要折腾我儿……” 末了,又老泪纵横看向钟离灏,“懿儿,待到了洛州,记得多往家中寄书信。” 钟离灏扯了扯唇,并未作出太多反应。 他这沉默扯唇的动作,落到王家人的眼里,皆理解为他是太伤心了,以至于连话都说不出。 陆云烟坐在一旁宛若个戏外人,边吃着膏肥鲜美的大闸蟹,边没心没肺地想,这大闸蟹可真好吃! 宴会散罢,席上众人各自回屋。 陆云烟吃螃蟹吃多了,有些撑得慌。 见她那副胀肚子的模样,钟离灏哼笑了一声,“这般贪吃,六根不净,还想着悟道飞升?” 陆云烟揉肚子的手停了下,有些不服气,小声嘟囔着,“天上难道就没有贪吃的神仙吗?” 钟离灏:“……” 说到贪吃的神仙,脑子里倒是闪过不少熟脸,譬如饕餮一族、食神、财神……白无常女儿也算一个。 缓了缓神,他看她一眼,“明早就得出发去洛州,此去山高路远,有你受的,还是早些歇息罢。” 陆云烟满不在乎,“反正有马车坐,熬着熬着就过去了。” 不管他怎么给她泼冷水,她都不会改变心意的——除非她自己主动投降。 钟离灏见她这般,也不再多说,只道,“孤且瞧着。” 他要看看她能坚持多久。 初生牛犊不怕虎,总得出门遭受一顿现实的毒打,才会认清生活的残酷。 这一晚,陆云烟抱着被子,睡得香甜。 钟离灏却是难得做了个梦。 他已经记不清他上次是什么时候做梦,或许过去了几十年。 梦里,是一片荒芜阴冷的废墟,四处散发着蚀骨有毒的瘴气。在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死寂废墟里,是一轮巨大的血红的圆月。 他漫无目的走着,忽然,传来千军万马的厮杀声,兵戈相向,打斗声铮铮作响。 废墟里堆积的厚厚灰烬一一凝聚,化作凶神恶煞的妖魔,以及正道光明的神仙们。 那是三万年前的神魔大战。 从噩梦中醒来,钟离灏缓缓坐起身,昳丽的眉眼间闪过一抹嫌恶的冷戾。 少倾,他侧眸看向身旁那缩成一团,安然熟睡的少女,眼中的戾气渐渐消散,转而化作一丝凝重。 是他忧虑太过,才会生出此梦? 还是,梦境在预示着什么。 此时,窗外的天色已出现光明。 又过了一个时辰左右,陆云烟也睡醒了。 因着今天就要启程去洛州,她特地选了条轻便舒适的衣裙,就连发髻也让春桃梳成那种不怎么影响睡觉的那种。 春桃按照她的吩咐,一一做了。 小丫鬟对于能出远门,心里也是欢喜的,“离了这王府也好,省的王夫人成天里给姑娘您立规矩。她也不想想,若不是姑娘您给七少爷冲喜,七少爷能醒过来吗?” 陆云烟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又盯着春桃圆圆的脸庞,略微出神。 春桃是凡人,她原本不想叫小丫头随她四处奔波,打算把身契还给她,并给她一笔丰厚的银钱,叫她在城里安身立命。 可前两日她佯装随意提了一嘴,春桃立刻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奴婢打从五岁就被卖进陆府,不知父母亲人,只知老爷夫人和小姐是奴婢的主子。姑娘若撇下奴婢,奴婢一人该何去何从?” 陆云烟最见不得女孩子掉眼泪,连忙哄着她,再不提这一茬。 心里暗暗想着,等到了玄天派再说吧,应该也没什么条例规定修仙者不能带小跟班吧? 且说现下,用过早膳,收拾好行李后,陆云烟就随钟离灏一道走出广兰院。 外院里,王县令夫妇及六个女儿女婿早已等候着。 一见到钟离灏他们俩,王夫人已经哭过一轮的眼睛又克制不住涌上了泪水。 王七少爷那六个姐姐也都是一副伤心不舍的模样,也许是装的,也许是真心的,反正面上看起来都很伤心。 作为外姓媳妇的陆云烟在这种骨肉分别的感动场面里,并没有什么存在感。 钟离灏作为被围绕的中心,尽量控制住心底的不耐,应付着这群聒噪的凡人。 在一干人众星捧月的簇拥下,钟离灏他们总算出了府门。 “时辰也不早了,懿儿,懿儿媳妇,你们上车坐着吧,趁着天亮好赶路。” “是。”钟离灏应着。 “呜呜呜我的儿,路上别急着赶行程,一切以你的身体为重。陆氏,你一路上可得好生看顾着他。若是照料不周,我定唯你是问。” “是……”陆云烟默默翻着白眼,过了今天,总算不用再听这女德班代言人的每日洗脑了。 王县令安排的很妥当,两辆舒适宽敞的马车,一辆放行囊箱笼的普通马车,一同前往的丫鬟小厮各三人,另有护送侍卫四人。 看着这长长的出行队伍,陆云烟眼皮子跳了两下—— 这种队伍,太像电视剧里那种被山匪打劫的组合。 思及此处,她悄悄看了眼身旁的钟离灏,自我安慰着,有这位大神在,就算遇到山匪也不怕。 钟离灏忽然侧过身来。 四目相对,他眯起黑眸,“这般看着孤作甚?” 陆云烟立刻露出个卖乖的笑容,“没什么,就是想到能出去了,心里高兴。” 这是句实话。 钟离灏桃花眸微动,不冷不淡道,“现在高兴,过些天看你还笑得出来?” 说话间,他撩起袍摆,先上了马车。 陆云烟也不再磨叽,装模作样朝王县令夫妇拜了拜,踩着杌凳上了马车。 不多时,在王家人驻足送别的目光里,车轮辚辚,队伍往主街上驶去。 与钟离灏同坐一车,无话可说,气氛有些尴尬。 于是陆云烟掀开车帘,看着窗外的景色—— 熟悉的小县城街景,热闹的人间烟火气。 犹记一个多月前,她坐马车去福缘寺,街边树木还青翠葳蕤。眨眼到了金秋,那些树木也染上了秋意,就连天气也不似那时的毒辣炎热,不时拂面而过的微风,带着秋的苍凉寒意。 马车经过一个坊市门口,她看到曾经借过她牛车的乔家小哥哥,那笑起来有一口大白牙的少年正在店铺里当伙计,搬运着货物,浑身上下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 马车继续向前,经过一个酒楼时,陆云烟又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 一身素净衣裙的刘凤儿拉着喝得烂醉的刘元鹤,气急败坏,骂骂咧咧,头上再不见金簪子的身影,而是戴着根普通的木簪。 而那刘元鹤面色灰青,一副意志消沉的颓废之色,被女儿揪着袖子回去,垂头耷脑的模样,好似是被母亲教训的儿子。 这个懦弱无能,前半生靠着妹妹陆刘氏,后半生靠着妻子刘李氏,现下又靠着女儿刘凤儿,只知道依赖女人的废物男人。 车轮滚滚接着朝前,竟然还经过了太平巷口。 陆云烟看到巷子口有不少脸熟的街坊邻居,却没瞧见刘李氏和刘文才,八成一个在院里煎药伺候儿子,一个躲在屋子里痛骂她陆云烟这个贱人。 一幕幕街景晃过眼前,等到马车出了万年县城,陆云烟从窗户探出半个头,扭头看向那并不高大也不算气派的县城门楼。 秋日暖阳映照着这座小小的县城,安宁,静谧,又平凡。 闭目养神的钟离灏忽然睁开眼睛,漫不经心问,“外面有那么好看?你都看了一路。” 陆云烟回过头,朝他露出个略显怅惘的笑,“只是忽然有些感慨。” 钟离灏看向她,“感慨什么?” 陆云烟道,“如若不是遇到殿下,或许我这辈子可能就在这个小小县城里了吧?” 闻言,钟离灏沉吟道,“那倒不一定。” 陆云烟:“……?” 只见钟离灏慢条斯理掀起眼皮,薄唇扬起一抹戏谑的笑,“一般人家出殡丧葬,大都会葬在城郊外。” 陆云烟愣了愣,才明白他这话里的意思。 如果她没遇见他,过个七七四十九日她就会中毒身亡,又或者被那什么狗屁金斗仙师抓去炼炉鼎了。 “行吧,我谢谢您老嘞。” 她心悦诚服朝他拜了两下。 钟离灏嘴角微翘,没再逗她,继续闭目养神。 陆云烟也没闲着,拿出《凤翎玄功》,开始打坐炼气。 对于玄天派那个试炼大会,她心里还是很忐忑的,万一连初步试炼都没过,岂不是丢人丢到姥姥家? 别的不说,就身边这位祖宗,肯定要笑话死她了! 马车摇摇晃晃,在灿烂橘黄色的阳光下,向那宽广辽阔的远方驶去…… 第19章 娘子,你可算回来了【三更】…… / 燕州距洛州有一千六百里,经过重峦叠嶂的群山,顺着洛河一路往上,便是繁华昌茂的洛州府城。 作为大梁最为富庶的州府之一,洛州良田肥沃,水运通达,来往商队络绎不绝,其繁华富足远非万年县城所能比拟的。 陆云烟一行人进入洛州城门,真是乡下人进城般,一双眼睛就没停歇,处处看,处处稀奇。 “大城市果然不一样。”陆云烟趴在窗户往外看,不禁咋舌,瞧这宽敞的大街,瞧这随处可见的香车宝马,锦绣酒楼,真是花花世界迷人眼。 与她一起趴在窗户边的小白也感慨着,“这里好多人,好热闹啊!王妃娘娘,我们可以在这多待几天吗?” 陆云烟摇头,“那恐怕不行,今天住一晚,我们就要走了。老道士给的地图只标了玄天派在北岳山,并未给具体地点,北岳山那么大,咱还得打听打听山门到底在哪。” 修仙之地,位置隐蔽,绝非常人能寻见,她虽到了洛州,还得想办法问路。 小白明白王妃娘娘是来办正事,不是来游山玩水的,虽有些失望,也不忘安慰着陆云烟,“王妃娘娘别太担心,等到了北岳山,我和小黑帮你一起寻山门,那种修仙之地灵气充沛,我们能感知到的。” 说完,又扭头看向身旁沉默打坐的王七少爷,“小黑,你说对吧?” 附身在王七少爷的小黑睁开眼,默默看了一眼小白,又看向陆云烟,“一切听凭王妃吩咐。” 他知道冥王殿下不愿王妃修仙,可殿下既派他为王妃差使,他就该听从王妃的吩咐。 嗯,没毛病。 有小黑小白两个小鬼在身边,陆云烟心里也安稳几分。 且说这一个月的颠簸赶路,头两天钟离灏还会短暂露个面,看看陆云烟有无反悔之意。后来见她逐渐适应了赶路的辛苦,便也不再出现,只叫小黑小白作伴。 这一路上,他们还真遇到了一次山匪,但都被小黑小白的幻术给吓跑了,之后便是一路畅通,平安无事。 关于钟离灏为何不赞同她修仙这点,陆云烟也旁敲侧击地问过。 钟离灏沉吟良久,最后只半阖着眼,淡声道,“没必要吃那份苦。” 陆云烟便将这归结于他一片好意,十分正能量地对他说,“没事,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此话换来钟离灏一个“欲言又止”的白眼,再无后文。 “少爷,少夫人,今晚就在这家如意客栈歇脚吧?” 马车停下,外头响起护卫徐老包的声音。 陆云烟掀起车帘,往前看去,只见眼前的客栈共有三层,檐牙高啄,彩绘漆明,小二正在门口热情地揽客。 看起还挺不错。 “好,就这间了。”陆云烟答应下来。 徐老包拱手,“少夫人你稍等,属下先进去安排。” 说完,就麻利带着人进去。 陆云烟放下车帘,转脸对小白道,“要到人多的地方了,你先进玉佩里吧。等安顿好了,我准备出门逛了再叫你。” 小白点点头,咻的一下钻进了玉佩。 小黑则配合着陆云烟一起下车,往客栈里去。 这座客栈生意很好,正值中午,一楼大堂有不少吃饭的客人。 徐老包在柜台登记好一间上房,四间下房,立马就有小二挂着热情洋溢的笑容,弯腰走到陆云烟和小黑跟前,“两位客官,上房一间,这边请嘞——” 陆云烟和小黑并肩往楼上去,丫鬟们拿着包袱跟在后头。 忽然间,小黑脚步一顿。 陆云烟转脸看他,“怎么了?” 小黑皱着眉,朝着大堂中间看了一眼。 陆云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靠街边位置的桌子上,坐着两男一女,看他们的穿戴行头,非富即贵。 此刻,那个桌边放着一柄长剑,约莫二十出头的男子也投来探究的目光。 陆云烟眉头轻蹙,问小黑,“他们有什么不妥吗?” 小黑说,“是修士。” 顿了顿,又补充道,“那男人有些道行,应该感受到我的存在了。” 陆云烟一怔,心说,大地方果然不一样,刚来第一天就遇上修仙者了。也不知道他们是哪门哪派的,如果是玄天派的,或许可以向他们问问路? 似乎看出陆云烟的想法,小黑提醒着,“王妃,先上楼吧。” “好。”陆云烟收回好奇的目光,先跟着小黑往楼上去。 与此同时,沿街的那桌的少女也回过头,“大师兄,你在看什么呢?” 待看到楼梯上那道袅袅娜娜的背影时,小嘴有些不悦地撅了起来,“那小娘子已为人妇了,人家夫君就在身边呢。” 桑旭光正色道,“师妹别误会,我看那女子周身阴气森然,似被妖鬼纠缠,她那夫君好像并非活人。” 那少女名唤巫百灵,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生着一张娇俏桃子脸。一听到自家大师兄的话,顿时来了精神,“有妖鬼?厉害吗?没想到才出巫家堡,就能斩妖除魔了!” 桑旭光道,“师妹莫要激动,他们才刚入住,晚些我再打探一番,看看是什么情况。” 巫百灵撇了撇嘴,“还能是什么情况,肯定是作恶多端的妖鬼夺了那妇人夫君的身体。” “师、师姐,你先别急,出门前堡主交代了,要咱们都听师兄的话。”坐在最角落里、低调到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年轻少年结结巴巴道。 巫百灵哼了声,“知道了知道了,瞧你这胆小的样子,哪有一点修士的风范,也不知道爹爹叫你跟出来做什么?” 那小少年低下头,“堡主叫我出来跟着长长见识,没准我也能通过玄天派的试炼。” 巫百灵嗤笑了一声,还想说什么,就见桑旭光眉头皱起,“师妹,别欺负松山师弟了。” 巫百灵对大师兄是又爱又怕,闷闷的哦了一声,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 客栈上房内,陆云烟看向面色凝重的小黑,“他们察觉到你的存在,会怎么样?” 小黑说,“按理说,鬼魂是不许附身在人身的,我也不能向凡人暴露我的身份。” 陆云烟道,“他们的道行很高?会有危险吗?” 小黑摇头,“都是普通修士,那个佩剑的修为算是几人中最高的,炼气十级。至于危险……我也不确定。不过非必要情况,我不能与凡人起冲突。” 陆云烟明白,思索片刻说道,“那你也到玉佩里来吧,把王七少爷留在房里。那些人感受不到你们的气息,自然会走了。” “也好。” 小黑走到床边躺下,离了躯体,飞进玉佩。 陆云烟望着床上那具身体,思考起另一件事来。 如若她真的拜进玄天派,王七少爷这具身体也得找个机会处理掉,之前在王家,钟离灏和小黑扮演王七少爷,还有些意义。可现下他们到了洛州,离了王家,就没必要继续扮演了。 再者,小白说过,鬼魂附体或多或少都会消耗能量,所以鬼怪都不会轻易附体。 可是,好好一个“活人”,该如何处理掉呢? 难道制造一个意外身亡的假象? 就在她思忖时,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陆云烟心里咯噔一跳,问了声,“谁啊?” 外头响起春桃的嗓音,“姑娘,是奴婢。” 陆云烟赶紧起身,放下灰青色的床幔遮挡,又走到桌边,“进来。” 木门被推开,春桃打了盆温水进来,“姑娘,赶了半天路也累了,奴婢打了水,您和少爷可洗把脸,擦擦手。” 看到那放下的床幔,春桃微诧,自觉压低了声音,“姑娘,少爷他这是?” 陆云烟竖起根手指放在唇上,嘘声道,“夫君累了,需要休息。” 春桃会意,姑爷身体弱,舟车劳顿需要静养也正常,于是放轻了手脚,伺候陆云烟洗脸擦手。 眼见外面天色尚亮,陆云烟决定出去转转。 洛州城这么大,卧虎藏龙的,没准还能遇到一两个修士,打听一下玄天派的事。 她轻手轻脚带着春桃出了门,将房门关上的同时,又叫来两个小厮,“少爷在里头歇息,你们在外头守着,不许任何人打搅。” 两小厮垂头答应,“奴才记住了。” 陆云烟心思稍定,带着春桃和护卫徐老包,一起下楼。 走到大堂时,她下意识往那张桌子看去,那二男一女的修士已然不在。 门口揽客的小二见着陆云烟,热情洋溢打招呼道,“夫人是要出门去了?” “是,出门逛逛。”陆云烟客气回了句,又状似无意问,“方才坐在那桌的几人,是吃饭还是住店?” 小二道,“哦,那几位啊,也是住在我们店里的。刚才用过饭,就出门去了。” 陆云烟见这小二善谈,于是跟他攀谈起来。 小二见这位年轻夫人花容月貌,说话又斯文有礼,也乐得多说几句,“那三位听口音也是外地的,好似是来洛州寻亲访友吧?听他们互相称呼师兄师妹,又手拿佩剑,许是什么江湖人士。其他小的也不清楚,他们只在店里住一日,明儿个也要离店了。” 陆云烟朝小二浅浅一笑,“多谢小二哥了。” 小二心花怒放,连连说客气,又给陆云烟推荐了几处好吃好玩的地方。 道过谢,陆云烟带着春桃他们往街边去。 春桃好奇问,“姑娘,你怀疑那几个人是修士吗?” 陆云烟说,“嗯,瞧着是有些来历的。” 洛州城街上人流如织,喧闹非凡。 许是玄天派的试炼大会在即,洛州城的确聚集了不少奇人异士。 陆云烟仅仅沿着主街走下来,脖子上的玉佩就震动了四五次,是小黑小白感应到了修士的存在。 为了搞清楚玄天派的位置,陆云烟努力克服社交障碍,看到一家水粉铺子外站着个年轻小少年,面相瞧着挺和善的,深吸一口气,主动迎上前去,“这位小兄弟,冒昧打扰,想向你打听个事儿。” 那圆脸少年郎显然是个重度社恐患者,抬眼看了眼陆云烟,一张白脸唰地红了,肉眼可见的紧张,“你…你……你要问什么事?我是外地的,也刚来洛州……” 陆云烟柔了嗓音,“小兄弟你别紧张,我看你眉目间透着灵气,好似也是修行之人?” 听到这话,那圆脸少年的紧张倒缓释了不少,睁着眼睛打量了眼前这位美貌少女,“姑娘也是?” 陆云烟腼腆地拱了下手,“无门无派,小小散修。” 既是同道中人,圆脸少年也回了一礼,“姑娘谦虚了。我也只是个炼气初期,师承云州巫家堡。” 陆云烟笑道,“原来是巫家堡的弟子,久仰久仰。” 圆脸少爷很惊喜,“姑娘知道巫家堡?” 陆云烟:“呃……” 尴尬了,她哪知道什么云州巫家堡,不过是说句场面话,哪知道这单纯孩子当真了。 她假装咳了两声,生硬的转换了话题,“小兄弟,我此来洛州,是为参加本月玄天派的试炼大会……” 察觉到少年表情的变化,陆云烟心里也有了底,果然下一刻就听他道,“可真是巧了,我和我的师兄师姐也要去玄天派。” 陆云烟面露惊喜,问道,“那你可知玄天派的具体位置?” 圆脸少年摇头,“这我倒是不知,我是第一次来。不过我师兄曾经去过玄天派,他知道的。” 太好了,总算找到门路了!果然主动出击才是王道! 陆云烟喜出望外,态度愈发客气,“小兄弟,不知可否引荐一二?” 圆脸少年见陆云烟目光真诚,且看她周身的确缠绕着凡人所没有的气息,便指着胭脂水粉铺子,“我师兄陪我师姐在里面买脂粉,姑娘若是不介意,在此等他们出来?” “不介意不介意。” 陆云烟和气笑道,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看来自己眼光不错,第一次搭讪就问对了人。 不多时,就见胭脂铺子里走出一对年轻男女。 那女子走在前,身着桃红色衣裙,手中拿着一盒胭脂,眼里透着满意的笑意,“这洛州本地产的胭脂,色泽的确艳丽不少。” 蓝色长袍的男子手中握剑,一言不发地跟在其后。 圆脸少年见着俩人,喊了一声,“师兄,师姐。” 陆云烟扬起笑脸回头看去—— 却是在见到那蓝袍男子的一瞬,笑容凝固住。 这蓝袍男子正是刚才在客栈遇到的那个,他们还有个短暂的眼神对视来着。 桑旭光显然也认出了陆云烟,眉头急促地皱了一下,快步走上前来。 圆脸少年松山连忙给双方引荐着,又对桑旭光道,“大师兄,这位姑娘也是道友,也要参加玄天派的试炼。” 离得近了,桑旭光也看出陆云烟周身萦绕着淡淡的灵气。 然而,寻常修士们的灵气或薄或稀,皆是淡而偏白,而眼前之人的灵气却透一种淡淡血红色。 桑旭光自踏入修仙之道以来,从未见过有颜色的灵气。 难道与她被鬼怪纠缠有关? 互相见了礼,桑旭光得知陆云烟询问玄天派之事,神态友善,“姑娘若不介意,可与我们一路同行。” 陆云烟迟疑一阵,心想着,只是跟他们同路,并不深交,应当没什么关系。于是笑着应下,“那就多谢桑道友了。” 既已寻到带路人,陆云烟也不再瞎逛。 她刚准备告辞回客栈,桑旭光也道,“我们也要回客栈休息了,洛州城离北岳山路途较远,得养好精神,明日早些动身。” 陆云烟称是,于是与桑旭光师兄妹三人一同回到如意客栈。 路上桑旭光问起陆云烟的来历,陆云烟如实说了她是万年县县令府少夫人,偶得玄天派前辈指点,这才踏上求仙之路。 说话间,几人回到客栈。 经过二楼客房,看着门口守着的丫鬟小厮时,桑旭光脚步微顿,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陆姑娘的夫君还在屋里歇息?” 陆云烟面上闪过一抹僵色,含糊道,“是,我夫君体弱,长途奔波于他而言太过劳累。” “原来如此。”桑旭光嘴上说着,暗中分出一缕神识。 然而那神识才触到门口,下一刻就弹了回来。 桑旭光一怔,这是什么情况? 就见木门“吱呀”一声从里打开,一个身着淡青长袍的清瘦男人面无表情走了出来。 与他病弱的外表完全不符,浓厚的上位者气息铺天盖地朝门口众人袭来。 那双狭长的黑眸淡淡的扫了一圈,最后停在陆云烟白皙的面庞上,嗓音慵懒道,“娘子,你可算回来了。” 第20章 这就是你的诚意? / 这一句娘子,叫得陆云烟眼皮一颤。 等回过神来,她挤出个配合的笑容,“是呀,回来了。夫君你歇息好了?” 钟离灏淡淡嗯了声,又朝她伸出手,示意她过来。 陆云烟迈着步子,走到他身边,又一副随性自然的口吻,向他介绍着桑旭光等人。 “夫君,这几位是云州巫家堡的修士,这是桑旭光桑道友,这位是巫百灵巫道友,这位小友是松山。三位道友,这位是我的夫君,燕州王宣懿。” 双方互相见了礼。 那巫百灵打从见到陆云烟,就对她的容貌身段生出几分妒意,觉得这女子长得如此明艳妩媚,妖妖娆娆跟狐狸精似的。 可现在见到陆云烟的夫君,不但容貌平平无奇、丢到大街上都不会叫人多看一眼,还是个气虚体弱的病秧子,顿时又生出一种同性之间的惋惜感,这样漂亮的姑娘怎么就嫁了个这样的货色?真是好白菜被猪给拱了。 桑旭光也在打量着眼前这对夫妇,更具体些,是在打量钟离灏。 与先前的感应不同,眼前这个男人没有半分妖鬼气息,而是一股强大到他无法探究的力量—— 这力量,远比筑基修为还强,难道是个金丹?可之前那股妖鬼气息是怎么回事? 一堆疑问萦绕在心间,忽听那男人开了口,“既然几位知道前往玄天派的入口,那明日我和我娘子就麻烦了。” 桑旭光回过神来,冷不丁对上男人锐利的目光,心头一凛,拱手道,“王少爷客气。” 钟离灏没再说话。 见状,桑旭光等人也没再多留,约定好明日辰时用过早饭,大堂集合启程,便带着自家师弟师妹回了屋。 见他们离开,陆云烟轻轻吁了口气。 钟离灏瞥她一眼,默不作声地回了屋子。 陆云烟肚子也有些饿了,吩咐春桃他们去弄些饭菜送来,转身走进屋内,从里头把门锁上。 “殿下,你怎么来了?”她问道。 钟离灏端起茶壶,自顾自倒了杯茶水,淡淡道,“孤若不来,那几个不自量力的小修士怕是要上演一出斩妖抓鬼的好戏。黑无常就黑貊一个儿子,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孤也不好与他交代。” 陆云烟感激地朝钟离灏笑了笑,“殿下你就是及时雨,不然他们真问起,我还得想法子蒙混过去。” 钟离灏浅啜一口茶水,眸光幽幽看向她。 陆云烟被他这情绪难辨的目光看的有些不自在,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和头发,“殿下,你这样看我作甚?” “没什么。”他的嗓音清冽好听,语气却是冷冷淡淡,“孤也就去天上下了局棋,没想到你修炼倒是进益不少。” 原来是在勘探她的修为。 陆云烟一时也捏不准他这话是在夸她,还是在阴阳怪气她。 算了,就当是在夸吧。 她眼眸微弯,“你不在的这一个月,我可没偷懒,每天都有努力练习功法。尤其最近这几日,我隐隐约约觉得身体里有股暖融融的气息涌动,夜里睡觉也不怕冷了。” 或许是这具身体大病过一场的缘故,陆云烟穿过来后,四肢冰冷,体虚血亏,便是盛夏时节也半点不觉暑热,一丝汗水都无。 钟离灏听到她这话,略作思忖,开口道,“手伸出来。” 陆云烟微诧,见他定定看向她,嫣红的唇瓣微抿了抿,还是将手伸到他跟前。 浅粉色的衣袖被两根修长的手指往上撩去,而后那两根手指按在那洁白细腻的皓腕之上。 像是一片雪落在腕间。 突如其来的凉意,叫陆云烟卷翘的眼睫颤了两下。 钟离灏掀眸,“不是说不怕冷了?” 陆云烟心说,你有没有人气儿你不清楚吗?面上讪讪笑道:“……还好还好。” 他又垂下眸。 少倾,有冰冷的暗芒在眼底闪烁。 她的根骨,简直太过优越。 难怪短短两月,单靠一本普通功法,成功引气入体,并达到炼气三级的境界。 “殿下,殿下?” 少女清脆的嗓音叫他回过神来,一抬眼,便对上那双清澈莹润的黑瞳,她面露紧张,“殿下为何皱眉,可是我有什么不妥?” 钟离灏将手收回,语气淡了几分,“你好得很。” 陆云烟:“……” 那他刚才露出那副她仿佛得了绝症的表情干嘛?吓她一跳。 不过他这个反应,是不是从侧面说明,她练得不错? 思及此处,陆云烟嘴角微微翘起,有些小得意。 叫他之前泼冷水,现在打脸了吧。 “你乐什么?”钟离灏看向她微翘的嘴角。 “没什么,就是再次见到殿下,心里高兴。” “……” 她骗鬼呢。 陆云烟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又想到什么,朝钟离灏眨了眨眼睛,“殿下,你明日可以再扮演一天王七少爷吗?明日要随桑道友他们进山,我怕小黑出来会露馅。但也不好放一具尸体在马车上,万一被察觉了,那更是百口莫辩。” 钟离灏挑眉看她,“你这是在求孤帮忙?” 陆云烟噎了下,薄薄的面皮因着窘迫微微发烫,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道,“是,是要你帮我。” 钟离灏说,“求人办事,总该拿出些诚意。”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她个一穷二白、弱的一批的凡人,能给他这么尊大神什么好处呢? 就在陆云烟发愁时,忽然之间,一个不合时宜的俗语在她的脑中响起—— 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只得以身相许。 难道…… 她忐忑地咽了下口水,难道他要的诚意,是叫自己以身相许吗? 仔细想想,自从他定下她是新娘,除了第一夜,她觉得他会对自己做些什么。 之后,他们真就很单纯的盖着被子睡觉,她甚至没有半分胡思乱想的绮念。 可他既然娶妻,总不能就是找个人陪着睡一块儿,什么事都不干吧? 还是他母胎单身一千八百年,并不知道男女之事? 这么纯情的吗?不至于吧,她前世才活了18岁,都已经掌握了丰富的理论知识了。 “孤与你说话,你听到没?” 略显低沉的嗓音猛地将陆云烟从各种姿势里唤醒,再看男人略显不耐的脸庞,她细嫩的脸颊浮上两团可疑的红晕,轻咳了一声,“听、听到了。” 抿了抿唇,她轻声道,“殿下,你、你站起来一下?” 钟离灏皱眉看她。 “你站起来一下嘛。” 她又说了一遍,语气带着几分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撒娇之意。 钟离灏还是站了起来,漆黑的眼瞳些许不解。 然而下一刻,就见眼前少女忽然上前一步,张开双手抱住了他。 钟离灏的背脊一僵。 怀中那绵软的、温热的触感,不似她醉酒那回的短暂触碰。 她两条手臂环住他的腰身,大半个身躯都伏在他怀里,他一低头,就能嗅到她身上那馥郁的馨香。 从她血液与灵魂里透出的馥郁香气,抵得过最好的忘尘酒,美味诱人。 男人喉结上下滚了滚。 想要吃掉她。 这么香,血是甜的,魂魄应当也是甜的。 “殿下。”怀里的人冷不丁唤了声。 钟离灏眼底的暗色陡然褪去,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念头,那双狭眸中迸射出明显的恼意。 “你这是作甚?” 他黑着一张脸,一手拎起少女的衣领,毫不留情地将她拉开。 猝不及防被拎在半空中的陆云烟:“……?” 她有些懵,无措又尴尬地看向他,“殿下,不是要诚意吗。我思来想去,我一没钱二没势,好像也没什么东西能送给殿下。” 钟离灏气笑了,“这就是你的诚意?” 陆云烟讷讷道:“这……不算吗?呃,其实不单单是抱抱的……” 她本来想着自己主动一些,先抱着他,暗示他一下,没准他就悟了,然后就知情知趣,顺应本能。 哪知道她抱了他好半晌,男人一点反应都没有—— 也不是说毫无反应,他周遭的气息骤然变寒,实在把她冻得受不了,才喊他一声。 明白她话中未尽之意,钟离灏脸色更黑了,拎着她的衣领又举高了些,“你在人间这些年,都学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双脚离地的失重感叫陆云烟有点慌,“殿下,先把我放下,我们好好说话。” 钟离灏嘴唇抿成一条直直的线,将人放下。 脚一落地,陆云烟悬起的心也落了下来。 她理了理衣裳,心里嘟囔着他是不行,还是真的太纯情不懂那方面? 稍定心神,她朝他勉强一笑,“呃,殿下,刚才是我冒犯了……” 钟离灏默不作声,只低头看了眼自己。 虽知她是要抱他,可她却拥抱了这具躯体。 这具丑陋嶙峋的躯体...... 心头不免生出几分嫌恶之感,再看陆云烟,眼神也透着几分清冷,“下次不许再随便抱男人。” 陆云烟错愕的啊了声。 看她这懵懂的模样,钟离灏又想起白无常说的,她对他上心了。 之前他还没当一回事。 现下看来,她都主动抱他,甚至还萌生了那种念头,可见他在她心中的位置更重了些。 “你们凡间有句话,叫男女授受不亲,你不知道?” “……知道。” 陆云烟被教训的有些发蒙,怎么她突然像是个调戏良家妇男的登徒子了? 钟离灏挥了挥衣袖,重新坐下,倒了杯茶水喝。 就在屋内的气氛略显尴尬时,门外响起春桃送饭食的声音。 陆云烟如释重负,赶紧转身去开门,简直将春桃视为救星。 有饭菜作为调剂,吃饭期间,陆云烟壮着胆子又提了一嘴,“殿下,我的诚意够了么,那明日……” 钟离灏眼皮微动,面无表情夹了个鸡腿堵住她的嘴,“孤会留下。” 陆云烟一口叼住那鸡腿,一双笑眸亮晶晶的,宛若月光照耀下波光粼粼的河面,嘴里含糊不清,“谢......殿.....下......” 她美滋滋吃起了鸡腿。 钟离灏淡声道,“将你送到玄天派后,孤会带着王府一干奴仆回万年县。而后路上会遇到山匪,王七少爷将会随着马车坠落山崖,尸骨无存。” 卧槽。 陆云烟睁大了眼睛,一脸惊愕看向他。 钟离灏眯起黑眸,“怎么?” 陆云烟将鸡腿吐进碗里,语调透着惊奇,“殿下你简直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早先还发愁该怎么解决王七少爷的躯体呢。” “孤是蛔虫?” “……你不是,你怎么能是蛔虫呢,我是,我是蛔虫。” 钟离灏扫过她那染着油光的红唇,眼尾稍稍上挑,“油嘴滑舌。” *** 翌日一早,在如意客栈用过早饭后,陆云烟他们便出发启程。 桑旭光、巫百灵、松山三人都是骑马,见着陆云烟和钟离灏他们又是带丫鬟又是带小厮的,乌泱泱一大串人,面露异色。 巫百灵嘴快,牵着马走到陆云烟跟前,皱眉道,“陆姑娘,咱们是去求仙拜门,不是去郊游踏青,哪有带这么一大堆奴仆的?” 陆云烟也觉得带着一大帮人不方便,尴尬一笑,“巫姑娘稍等,我与我夫君商量一下。” 巫百灵撇了撇嘴,成了婚的世俗女子果真麻烦,这种小事都做不了主。 另一边,钟离灏略作思索,点了春桃和一个侍药的小厮同行,其他人都留在洛州府城待命,试炼结束后,何去何从,自会有人来通知。 徐老包等人虽有异议,却不敢不听主家吩咐,只好答应。 最后,陆云烟他们四人,巫家堡三人,共七人从府城出发。 北岳山横亘连绵,已是十月中,山林浸染秋色,别有一番艳丽苍凉的壮美。 坐在马车外的陆云烟一边欣赏秋色,一边打喷嚏。 八成是昨天那个拥抱闹的,她又感冒了。 车帘是被挂起的,钟离灏大马金刀坐在车里,见她红红的鼻尖,淡漠出声,“体质如此虚弱,还要修仙?” 陆云烟转过头,小眼神幽怨,“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会散发冷气?” 钟离灏:“……” 陆云烟诚心发问,“你能调节体温吗?” 钟离灏慵懒道,“你当孤是炉膛,想变暖就添炭烧火,想不暖就灭了炭火?孤体质阴寒,与生俱来,神力只能改变一时。” 陆云烟揉了揉鼻子,“那好吧。” “倒是你,若是怕冷,好好修炼,待你修为提升,自能不畏严寒酷暑。” “明明是你的问题,还怪起我修为低了……”陆云烟小声嘟囔的,忽然察觉到什么,惊讶看向钟离灏,“咦,殿下,你叫我好好修炼呀?” 钟离灏神色微僵,沉下脸,“孤才没说。” “你说了,我刚刚都听见了!” 就在两人拌嘴时,前头骑马的桑旭光放慢了速度,与他们并排,主动搭话,“两位聊什么聊的这般高兴?” 陆云烟笑道,“我夫君在鼓励我勤加修炼呢。” 桑旭光说:“王兄弟真是位好郎君。” 钟离灏:“……呵。” 桑旭光又问:“此次就陆姑娘去拜门,王公子不去吗?万一陆姑娘过了试炼,从此便要斩断前缘,再不能被世俗姻缘给牵绊了。” 陆云烟揉揉鼻子,心说这桑旭光真是聊天鬼才,还好她和钟离灏不是什么恩爱夫妇,不然这话不是戳小夫妻的心窝子嘛。 钟离灏从容道,“我一介凡人,根骨寻常,与修仙无缘。况且我和娘子鹣鲽情深,如今她有此等大造化,作为男人,自要成全她的大道。” 格局,啪一下就打开了。 桑旭光面露敬佩,拱手道,“王兄弟情深义重,在下佩服。” 然而心里依旧存疑,眼前之人说他没有根骨,可周身的气势却非常人所有。还有昨日他神识试探时,却被强大的力量抵挡回来…… 他这边百思不得其解,陆云烟与他聊起其他,“桑道友,我才踏上修仙之道不久,许多事都不清楚,你们是修仙家族出身,家学渊源,可否与我解惑一二?” 桑旭光答应下来,于是陆云烟问了他一大堆关于修仙的问题,宛若大一新生刚进校门,好奇关于学校的一切。 一路闲聊下来,陆云烟得知巫家堡是云州当地小有名气的修仙家族,初代堡主曾是玄天派的一位长老,不过一直没突破金丹境界,勉强活到五百岁就陨落了。 巫家堡背靠玄天派,每隔四年都会挑选族中人才参加试炼,上一届巫家堡选派的弟子,只通过了一个,便是巫百灵的大哥,巫百玖。 而此次巫家堡的种子选手,便是桑旭光和巫百灵,松山小师弟是个添头,带出来见见世面。 “这些年修仙界人才凋敝,许多修仙家族都寻不到可造之材,纷纷沦为普通宗族,再不见从前的荣光。” 桑旭光唏嘘一阵,也不再提这伤心事,转而问着陆云烟,“还不知陆姑娘是什么灵根?” 所谓灵根,之前老道士与陆云烟讲过,分为金木水火土五种属性,不同灵根修炼的功法和方向不同,修炼的速度也不同。 灵根也分好坏,两灵根、三灵根比较普遍,拥有单一灵根则是天赋异禀,稀少且宝贵。 不过陆云烟至今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灵根,她对桑旭光尴尬一笑,“我还没测过。” 一侧的钟离灏闻言,眼皮微动,却没说话。 桑旭光那边安慰道,“没事,只要通过玄天派试炼,入门前都会测试灵根,到时候陆姑娘就知道了。” 陆云烟嗯了声,心底也开始期待起来。 自己会是什么灵根呢?天阴体质,会不会是水灵根呀? *** 临近傍晚时分,众人行至深山密林里,道路崎岖,不便骑马和坐马车,只好下地行走。 待走到一道浓雾弥漫的悬崖边上,桑旭光停下脚步,“到了,过了这个悬崖,便是玄天派的山门。” 陆云烟一整个呆住,这哪里有路? 左边是悬崖,右边也是悬崖,前面也是悬崖,唯独后面是来时的路。 “桑道友,这……怎么过去啊?”陆云烟问道。 只见桑旭光掏出一张符咒,在空中比画一番。 那道符咒咻得一声,如同破风长箭,直直冲向前头—— 不多时,那浓浓白雾缓缓地散开,沿着悬崖脚下,出现一道摇摇晃晃的锁链桥。 桑旭光微微一笑,“陆姑娘,这不就是路吗?” 陆云烟咽了下口水,这特么叫路??? 万米高空走钢索,周围还没防护栏,一个不小心掉下去就是万丈深渊,尸首无存。 她慌得一批,扭头一看,春桃和那小厮也都吓得脸白。 钟离灏则是面无表情,“为防凡人误入,以浓雾迷人眼,索桥验人胆。若有人既能看破浓雾,又能通过索桥,说明那人有仙缘。怎么,娘子怕了?” 陆云烟笑容有些僵硬,“不…不怕。” 钟离灏微笑,“很好,那你过去吧。” 桑旭光那边见他们夫妻叙话,也不留着碍事,“陆姑娘,王兄弟,你们先聊着,我带我师妹师弟到那头等。” 说罢,他迈出步子。 那仅由三根锁链组成的桥,愣是叫他走出一种如履平地之感。 这就是炼气十级的道行嘛!陆云烟发出学渣的赞叹。 巫百灵和松山到底是修仙家族出来的,胆量和见识都不一般,依次跟在桑旭光身后。 眼见他们三人没入浓浓白雾里,陆云烟掐了掐手掌,对春桃道,“这个桥你别过来,摔下去要人命的。你随少爷他们下山吧,他会安顿好你的。” 春桃红了眼圈,“姑娘不要奴婢了吗?” 陆云烟道,“不是不要你,等我先过去试炼,不管通没通过,我都会来寻你。” 她转脸看向钟离灏,黑眸中透着三分请求,“夫君,你会帮我安顿好春桃的是吧?” 一声轻软的夫君,男人眸色微动。 “会。” “那我就放心了,多谢夫君。” 陆云烟朝他露出个明媚的笑,转身走到悬崖边,紧张的抬起脚。 身后响起男人清冷又严肃的嗓音,“你确定要迈出这一步,哪怕会摔得粉身碎骨?” 陆云烟扭过头,强压下心中恐惧,“来都来了——” 临阵退缩,莫说钟离灏看不起她,她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不再看男人冷肃的面容,她回过身,深吸一口气,迈出了步子。 望着那道颤颤巍巍,逐渐消失在浓雾里的娇小身影,钟离灏黑眸轻眯。 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以后遇到麻烦,他绝不会帮她。 他心里这般告诉自己,可眉心却始终皱起,不曾松开。 第21章 殿下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 铁索桥并不长,可陆云烟却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格外漫长。 等她顺利到达悬崖另一头,双脚一踩上实地,腿肚子都发软,险些跌坐在地上。 桑旭光示意巫百灵扶她一把,又道,“陆姑娘胆气可嘉。” “过个桥就吓成这样,等到试炼的时候,你岂不是要吓破胆。”巫百灵嘴上嘟囔着,但还是走到陆云烟身边,扶了她一把。 松山小师弟扭头看向浓雾,轻声问,“陆姑娘,你夫君真不过来了?” 陆云烟也回头看了眼,雾气茫茫,什么都看不见。她说,“是,他送我到这已经够了,现在带着丫鬟小厮回去了。” 松山暗暗打量了陆云烟一眼,心道这陆姑娘长得漂亮,却是个狠得下心的。 不过修仙便是如此,唯有摒弃俗念,六根清净,方能悟得大道。 言语两句,几人继续朝山门走去。 过了一个山洞,眼前之景顿时豁然开朗,山石奇秀,草木葳蕤,风景如画,远处阁楼重叠,其中最为高大气派的一座大殿,碧色琉璃瓦在落日余晖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壮阔秀丽。 “那便是玄天派的主殿了!”桑旭光语气里难掩兴奋。 陆云烟看得眼花缭乱,原来这就是修仙的世界吗,简直太神奇了。 就连巫百灵也露出惊叹的目光,“不愧是五大仙门之一,真是气派。” 桑旭光说,“走吧,趁着天还没黑,先找个落脚之处。” 陆云烟见他们三人并未抛下自己的意思,心头无比感激,老老实实地跟在他们身后。 初来乍到,有熟人带着,可比一个人无头苍蝇乱撞强太多了。 ** 冥界,琰摩宫。 苍临刚进殿中,便见一袭红袍的冥王姿态随意地趟坐在大殿之上,而他正前方悬空的水月镜里,照出少女进入玄天派地界后的一举一动。 苍临不禁发笑,殿下口口声声说不再管王妃的事,可私下里却是一直关注着。 “拜见殿下。” “嗯,有事?” 钟离灏淡淡应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始终盯着水月镜里的情况。 她倒是聪明,脸皮也够厚,一直赖在桑旭光师兄妹身边,一张笑呵呵的脸,又故意套着近乎。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桑旭光他们也抹不开面子,想着照拂个新手散修也算积德行善,就带着她一起拜见玄天派执事。 玄天派弟子见他们四人一起,当她也是巫家堡的弟子,便与巫百灵安排在了一间房里。 巫百灵虽有些大小姐脾气,心思却不坏,再加上陆云烟发现小姑娘爱美,就与她讲了许多美容、美体、化妆的事—— 女儿家对样貌总是比较重视,巫百灵便当陆云烟是个逗闷子的,默许她跟着。 自上次在悬崖一别,已是第五日。 他将那个小丫鬟春桃安排在北岳山脚下的落霞镇,又带着王府一干护卫奴仆启程回燕州。 而后按照计划,遇见山匪、马车坠崖,王七少爷遇害了。 再过半个月,王县令夫妇应当就能收到这个噩耗—— 他们既能泯灭人性,用旁人的一生来圆满自己的儿子,自然也该承受多行不义的后果。 “殿下,冬日将至,您也该去妖界例行巡视。”苍临上前两步,恭敬提醒着。 钟离灏懒声道,“孤知道了。” 苍临瞥了眼那水月镜,轻笑道,“王妃娘娘的适应能力比预想中要强许多。” 钟离灏轻呵一声,“她?滑头得很。” 苍临问,“明日便是玄天派试炼的日子了吧?听说玄天派此番试炼是随机抽签,上擂台一对一斗法,生死由命成败在天。王妃娘娘她一无符箓,二无法器,三无与人比试的经验,万一她抽到个比她修为高的,岂不是……” 被吊打?这三个字他默默在心里补充。 “那不是挺好的。” 钟离灏一脸无所谓,修长的手掌把玩着一枚精巧的骨牌,“她入不了玄天派,正好回冥界来,赶得巧的话,孤还能带她去妖界见见母后。” 见冥王都不心疼,苍临也不好多说,只是有些同情王妃娘娘,若是殿下愿意帮忙,抽签时替她抽个差一点的对手,拜门简直不要太简单。 思及此处,他又抬头看了眼水月镜。 只见镜子里,一片雾白水汽蒸腾,那容貌明丽的少女正低下头,认真解着素色腰带。 苍临:“……?” 他转过脸,一副“没想到殿下你竟然是这样的人”的表情。 钟离灏:“………” 他挥了下衣袖,半空中的水月镜顿时消失不见。 “无其他事,你先退下。” “是,属下这就告退。”苍临暧昧地笑了笑,忙不迭走了出去。 钟离灏眉心皱起,脑海中却不自觉闪过刚才那一幕.......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胸膛,莫名想起上次那个柔软的拥抱。 人类的体温,适宜的热度,清甜的香气。 倏忽间,周身的温度不由冷了几分。 他有些烦躁。 * 与此同时,玄天派的外门客房里,陆云烟洗了这几天来的第一个热水澡。 她还没掌握清洁术,不能像其他修士那般,一道清洁符,一点灵力就能浑身洁净。 不过泡澡的快乐与舒坦,是清洁术远远不能相比的。 “呼,舒服……” 她趴在浴桶里,一身细腻洁白的肌肤被热水泡出艳丽的淡粉,身体倒是舒缓了,可一想到明日的试炼,陆云烟就一个头两个大。 这几天跟在巫家堡三人组身边,她也见了不少修士。 虽说大家都是炼气期,可炼气通共分为十二级,级别越高,能力越强。然而这玄天派的试炼,却是级别大乱斗,随机抽签,不但要考验能力,还要考运气。 运气不好,炼气三级的跟炼气十二级的撞在一起,简直就是血虐。 不过对于陆云烟来说,手气好坏,问题不大。因为经过她这几天的观察,参加这次试炼的修士,只有松山小师弟的修为比她差—— 松山炼气二级,倒数第一。 她炼气三级,倒数第二。 “唉.......” 生活不易,学渣叹气。 就算她走了狗屎运,抽中了松山小师弟,可人家还有一堆符箓和小法器,她个啥都没有的穷逼,真不一定能打赢。 怀着悲伤的心情,陆云烟泡完一个澡,躺回了床上—— 她闭着眼睛心想,如果她也能有很多灵石、符箓、丹药、法器就好了。 脖子上的玉坠突然动了一下。 她听到里面传来小白脆生生的声音,“王妃娘娘,要不我去给你偷……弄些回来?” 纤细的指尖轻点了下玉坠,陆云烟一本正经地教育道,“小白,偷东西是不对的。而且这里是仙门,修士众多,你还是不要跑出来的好。” “好吧。”小白安分下来,也不敢冒险。 安静没一会儿,她又说,“王妃娘娘,你现在有灵力了,要不要试着进入这玉坠里?这里面可舒服了,灵气充沛,可能有利于你的修为。” 陆云烟心思微动,一个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盘腿打坐,气沉丹田。 她的神识试图进入玉坠,却感受到一层柔和而坚定的阻力。 “不行,我修为还是不够。”她摇头,眼眸有些黯淡。 “王妃娘娘别灰心,你现在已经很棒了。没准等你修为更高一些,就可以了呢。” “希望如此吧。” 陆云烟重新躺在床上,阖着眼睛道,“我先睡了,养好精神,至于明天的试炼,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第22章 还行,一般般疼 / 翌日,天大明,玄天派为期三天的试炼也正式拉开帷幕。 宽广的青云堂前,参加试炼的修士们乌泱泱聚集在一起,不同年龄、等级、装束,鱼龙混杂。 而玄天派的弟子们统一穿着白色镶蓝色衣边云纹的门派服饰,腰间别着佩剑,既精神又威风。 陆云烟看看身边的散修们,再看看那威风凛凛的玄天派弟子们,不由咂舌,这就是无编制和无编制的区别吗,差距不要太明显哦。 等到堂前的人来的差不多,青云堂里走出五名气质非凡的修士。 并列两排的玄天派弟子们纷纷问好,“拜见掌门,拜见四位长老。” 陆云烟好奇地向台上看去,正中间站着一位看起来很严肃的中年男人,蓝袍黑靴,广袖飘飘,俨然一副大家长的模样。 这位应当就是巫百灵说过的,玄天派现任掌门,敬玄。 至于他左右手的三男一女,看年龄外貌,应当是玄天派的二长老、三长老、六长老和七长老,都是金丹级别的修士。 几人依次入座,掌门上前发表了一番慷慨激昂的讲话,大意是欢迎大家来到玄天派参加试炼,本次试炼公平公正公开,希望大家都能取得好成绩之类。 说完之后,场下一片捧场叫好声。 敬玄掌门不苟言笑唤了声,“衍壹,云栖。” 话音刚落,就见台下跳上来一白一蓝两道身影。 这俊男美女刚一上台,无论是男修还是女修,纷纷都激动起来—— “快看,是孟云栖!玄天派的第一美人,玄敬掌门的亲传弟子。” “是衍壹师兄,玄天派的大师兄,他真的长得好俊俏啊!” 就连巫百灵都难掩仰慕之色,激动抓着陆云烟的手,“那就是我跟你提过的衍壹大师兄,他是不是长得特别俊美!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比他还要俊朗的男子。” 同住同吃的这几天,“衍壹师兄”这个词巫百灵提过不下百遍,陆云烟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带着几分好奇,她抬头朝台上看去,只见场上站着的白衣男子,面如冠玉,手执长剑,衣袂飘飘,气质绝尘。 他站在朗朗乾坤下,犹如正道的光。 的确是个十分俊美的男子。 然而—— 陆云烟在心里悄悄补充,还是比不过钟离灏那个美若妖孽的男人。 巫百灵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是不是很俊?” 陆云烟:“嗯,是挺英俊的。”(丽) 见她并无特别惊艳之色,巫百灵皱起眉,“你就这个反应?难道衍壹师兄不比你那个夫君好看吗?” 陆云烟心说,那你是没见到我夫君的真实模样,面上却是悻悻笑了笑,“个人审美不同,衍壹师兄是英俊,但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听到这话,巫百灵表情稍微好转了些,但还是忍不住嘲了一句,“衍壹师兄这样的你都不喜欢,偏生喜欢你那个病恹恹的夫君,啧,还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病秧都有人珍爱。” 陆云烟也懒得反驳,继续打量着台上的师姐云栖。 只见她一袭淡蓝裙衫,乌发高束,雪肤朱唇,清冷娇美,的确称得上玄天派第一美人。 听说这位师姐才二十五岁,就已是筑基中期的修为,不少男修士向她示好,想与她结成道侣。云栖师姐不堪其扰,索性改修无情道,绝了那些男修的念头。 看着这位高高在上宛若仙子的师姐,陆云烟眼里流露出羡慕之色。 师姐好酷啊,什么时候她也能像这位师姐一样拥有强大的修为呢? 思忖间,台上的衍壹师兄上前一步,扬声道,“本次参加试炼的修士共有九十八位,两人互相比试,抽签决定对手,胜者即可进入本门修炼。” 说罢,他看向云栖,“师妹,有劳你。” 云栖略一颔首,从袖中拿出一个散发着金色光芒的囊袋,往空中一抛,那囊袋顿时变大不少,半浮在空中。 “开始抽签。”云栖的音色与她的神色一样清冷。 第一个抽签,总是叫人犹豫的,台下躁动了一阵,才有人出声道,“我来!”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将近一米九的魁梧大汉跳上了台,他吨位不小,落地时还发出“砰”的一声。 站在陆云烟身旁的桑旭光道,“是定州秦家的秦立宝,炼气九级。” 陆云烟两只手默默攥在一起,闭着眼睛祈祷,老天保佑,千万千万别让他抽到我! 她一只眼睁着一只眼闭着,注意着台上的状况。 只见那秦立宝伸手往那个金色如意袋里摸了一圈,最后拿出一张纸条—— 那是张传音符,一拿出来,就自动响起来,报出挑中人的名字,“焦惊风。焦惊风。焦惊风。”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人群里,那名唤焦惊风的修士显然不敌秦立宝的修为,听到自己的名字响起,登时脸色就不大好了,但也只能硬撑着走上前。 双方互相客气的见了个礼,衍壹师兄便道,“两位现下可去那边的比试台切磋。” 饶是众人心里都做好了准备,但见到签一抽出来,立刻就去比试,一颗心也揪紧。 有玄天派的弟子领着秦立宝和焦惊风去第一个比试台。 云栖师姐面无表情,继续朝下面众人道,“下一个。” 有了秦立宝打头,那些修为较高的也不等了,纷纷上前去抽签——先抽的话,抽中差的概率似乎更大些。 桑旭光和巫百灵也上了台,一个抽中炼气八级的,一个抽中炼气六级的。 就剩下陆云烟和松山小师弟两个学渣面色发白的站在台下,像是两只引颈待戮的大白鹅。 “陆姐姐,我们……我们……就这样等着吗?”松山小师弟苦着脸问。 “不然呢。”陆云烟露出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咱俩也抽不到更差的吧。” 松山小师弟安慰道,“要是你抽中我就好了,我们俩装模作样打两下,我就认输,还能让你进玄天派。” 还不等陆云烟回他,就听台上的传音符响起:“陆云烟。陆云烟。陆云烟——” 陆云烟嗓子发干,往台上看去。 那是个脸色苍白、一脸肾虚模样的高瘦男人,陆云烟打量他的同时,他也在打量陆云烟,目光阴恻恻的,充满阴鸷。 待陆云烟拖着两条发软的腿走上台,客气朝他拱手,“道友好,在下燕州陆云烟。” “冀州宿无阴。” 那男人盯着她那张美艳的脸庞,尖利冷笑一声,“小小的炼气三级?我炼气十级,等会儿你向我下跪磕三个头,我就放过你。你看如何?” 陆云烟:“???” 淦,这个阴阳怪气的肾虚男好狂哦。 炼气十级怎么了,人家桑师兄也是炼气十级,多谦逊多低调。 她敛了面上的客气之意,“宿道友,先过招吧。” 宿无阴见她并无求饶之意,眼里鄙夷更甚,哼了一声,往比试台走去。 见他先过去了,陆云烟暗暗吐了口气,一张小脸微垮,壮着胆子跟云栖师姐搭话,“师姐,这次比试,是点到为止,不会伤人性命的是吧?” 她本不指望高冷师姐能搭理自己的,没想到她问完后,云栖师姐静静看了她一眼,眼底划过一抹诧色,旋即又转为平淡,说道,“不会伤及性命。” “呼,那我就放心了。”陆云烟松口气,又朝云栖道,“多谢师姐。” 她转身往比试台跑去。 云栖盯着那道娇小绰约的身影,眸中带着几分探究。 一旁的衍壹问她,“怎么?” 云栖道,“那个女修的灵气是红色。” 衍壹看了眼,“倒是稀奇。你探出什么异常?” 云栖摇头:“非妖气,非魔气,是灵气。”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也许这姑娘有什么奇遇也未可知。”衍壹面露兴味,又眯眼看向那比试台,“那宿无阴的手段未免太狠辣了些,他个炼气十级,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云栖也看了过去,两道柳眉蹙起,冷声道,“据我所知,这冀州宿无阴修行之前,是个江湖卖艺的戏班班主。他娘子生得美艳,他却身患隐疾,于是他时常怀疑他娘子在外偷人,百般折辱他妻子。他妻子原先并无二心,却因他的怀疑与折辱,渐渐与戏班里一男子好上,暗夜里私奔。宿无阴无法接受背叛,杀妻杀情夫,偶得机缘,修了无情道。” “也因这段俗世的经历,他极其痛恨容貌美艳、身段妖娆的女子。那女修怕是因这碍了他的眼……” 衍壹听得直皱眉,“这种多疑狠辣之人,怎可进我玄天派。” 云栖不语,只稍扬起下巴,盯着那场上缠绕的两道身影,“暂且观战。” 衍壹闻言,侧眸朝台上看去,面上也露出些诧异。 照例说,炼气十级对上炼气三级,便是吊打也不为过。 可比试台上,宿无阴手中灵气化成无极掌,掌掌凌厉,不断朝着陆云烟冲击过去,可陆云烟却是步履轻巧,左躲右闪,生生跟宿无阴耗着。 陆云烟跑的气喘吁吁,却是不敢松懈,心底感慨着,还好老瞎子卖她的那本《凤翎玄功》最后三页写了一种躲避的步法,能叫她苟上一苟,不然她怕是要被宿无阴拍死了。 可这样一直躲避也不是办法,她的体力和灵力压根不够她消耗,只能寻找机会偷袭一波。 宿无阴却是被陆云烟这躲闪的招数给弄得越发不耐烦,狠狠咬牙,目光更冷,“我给过你求饶的机会了,是你不要的,别怪我不客气!” 他站定脚步,从如意袋里拿出一条闪着蓝色光芒的鞭子。 那鞭子一看便知不凡。 那些已经比完的修士们站在台下观战,见到这条鞭子,眼睛都为之一亮—— “是中品灵器斩月鞭!” 巫百灵吸了一口凉气,再看台上那跑得汗涔涔的少女,面上也不禁露出担忧之色,揪着桑旭光的袖子道,“师兄,该怎么办啊,陆云烟本来就比不过他,现在斩月鞭都出来了!早知道我就把我的青灵剑借给她了!” “比试规则没有说不许用法器。”桑旭光也皱紧了眉头,“宿无阴这是要下狠手了,便是最后赢了,他也不光彩。” 眼见宿无阴桀桀怪笑,挥舞着鞭子抽向陆云烟,巫百灵忍不住在台下骂道,“宿无阴你个老狗,你不要脸啊,炼气十级欺负别人炼气三级,还拿出中品灵器,你丢不丢人啊你!” 这一嗓子,倒是说中台下不少人的心声。 可台上的宿无阴却恍若未闻,一双阴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不停躲避的美貌少女,仿佛通过这张脸,看到了曾经背叛他的那个贱人! “贱人,不要脸的贱人,去死吧你!”他嘴里不断念叨着。 手中的鞭子“啪”“啪”“啪”越抽越狠。 陆云烟实在避不过这灵器的伤害,背上受了一鞭子,顿时皮开肉绽,鲜血涌了出来—— 玉佩里的小白在尖叫,“王妃娘娘,你受伤了!” 感受到小白要出来,陆云烟心里一慌,这里是修仙界,卧虎藏龙,小白出来肯定会暴露的。 她忙道,“小黑,按住小白,你们不许出来,无论如何都不许!比试点到为止,我没有性命之忧!” 小白似乎被按住了,小黑低低的声音传来,“是。” 宿无阴见陆云烟似乎还分神了,嘿嘿一笑,抬手间,又猛地抽了一鞭子上去,“你求我啊,跪下求我放过你!” 陆云烟咬牙,抬手挡住那抽向脑袋的一鞭,顿时,手臂上又裂开一道口子,露出白皙的肌肤来。 妈的,跪你妈! 她形容狼狈地从地上起身,刚想凝聚周身力气,又一鞭子劈头盖脸的冲过来—— 才聚起的光球又散开了,她紧紧咬着唇,继续跑。 不远处的树杈上,一只通体漆黑的寒鸦冷冷地盯着场上那狼狈逃窜的少女。 就算这样,她还不肯放弃? 是他低估了她的决心,亦或是她的天性便是如此。 盯着少女坚决的脸庞看了半晌,转而看向那个不停挥鞭、手段狠辣的男人,化作寒鸦的钟离灏,那双黑色的眼瞳渐渐染上冰冷的血色。 区区一个小修士,竟敢用鞭子伤害她。 眼瞧着少女快要支撑不住,钟离灏瞳色越发深暗。 放弃啊,只要放弃,他可以替她宰了那欺辱她的修士,千鞭万鞭还回去。 少女却不肯放弃,反而露出个轻蔑的笑容,挑衅着那修士,“好歹也是个炼气十级,跟我个三级耗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有多大的本事,不过如此嘛!” 刚胆大包天的挑衅完,下一刻,她就朝着比试台旁边跑去,嘴里大喊,“云栖师姐,你可千万看着他,点到为止啊!” 云栖:“……” 钟离灏:“……” 果然还是怂怂的她。 宿无阴那边被陆云烟气得不轻,尤其是台下聚集的修士越来越多,议论纷纷,愈发证明他跟这小小三级缠斗了太久。 不行,必须得速战速决。 思及此处,宿无阴气沉丹田,灵气积聚于那条斩月鞭之上—— 台下的桑旭光见状不妙,忍不住出声提醒,“陆姑娘,他要出大招了,你快些认输吧。” 再缠斗下去也是输的。 炼气三级怎么可能打得过炼气十级,再怎么躲避,也只是无用功而已。 陆云烟听到这提醒,也变了脸色,真的要认输吗。 认输了,她就进不了玄天派,就要乖乖去冥界了。 反正都是死,不如放手一搏。 她深吸一口气,也积起周身灵气,同时脚步调转,准备从侧面偷袭。 不管了,就算要打下台,也要给这鳖孙一点苦头尝尝。 她猛地一个光球从侧边砸了过去,却见宿无阴眼角一抽,狞笑道,“找死!” 下一刻,他一鞭子狠狠朝陆云烟抽过去。 斩月鞭劈裂她凝聚的光球,直接朝她的面门劈了过去。 钟离灏瞳孔一缩,危险! 刹那间一道凌厉的深蓝色光芒从树上,飞向比试台。 可在他的护佑到达之前,少女脖子上的玉坠陡然发出一道耀目的红光,宛若灼灼燃烧的火焰,将她整个人笼罩。 依依向物华定定住天涯 斩月鞭接触到那红色光圈的瞬间,就被反弹回去,直直冲向宿无阴的胸口。 众人都还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宿无阴已然被打下比试台,躺倒在地,捂着胸口连吐了好几口血。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反转,叫现场的人都看呆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刚才那道红光是什么,她脖子上的玉坠是法器吗?” “她竟然赢了?炼气三级赢了炼气十级?” 台下众人纷纷回过神,台上的陆云烟还傻着。 刚才发生了什么? “小黑,小白,是你们吗?”她讷讷的问。 “不是我们,是这玉坠的力量。”小黑答道,似乎冲到一波冲击,他的嗓音有些发闷。 玉坠的力量。 陆云烟下意识摸上那有些灼热温度的玉坠,神思恍惚。 另一边,钟离灏盯着少女的动作,黑眸愈发深暗。 玉坠开始有灵识,知道护主了。 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定定看向台上少女那张盛满喜悦的脸庞,心绪复杂。 半晌,他转身,飞离枝桠。 不远处,陆云烟缓步走下台。 巫百灵激动迎上前,“陆云烟你赢了啊!你脖子上这是什么灵器啊,这么厉害,竟然一下就把宿无阴打飞了!” 陆云烟摇头,目露迷茫,“我也不知道,这块玉我小时候就有了。” 巫百灵好奇的想上去研究,桑旭光咳了一声,“师妹,不可无礼。” 他又对陆云烟笑着点了下头,“陆姑娘,恭喜你。你的伤势还好吧?” 不提到还好,一提陆云烟开始觉得疼了,嘶了口凉气,挤出个笑道,“还行,一般般疼。” 又有一些修士上前来恭喜陆云烟,陆云烟也逐渐感受到胜利的快乐。 不一会儿,就见云栖走到他们跟前,先是看了陆云烟一眼,旋即清了清嗓子道,“通过试炼者,随我入殿,测试灵根。” 众人颔首:“是。” 巫百灵拉着陆云烟袖子,“欸,你还看什么呢?走走走,快去测灵根了。” 陆云烟看着比试台西边的那棵歪脖子树,两道漂亮的眉毛微微皱起。 刚才比试时,她总感觉那边有道目光在看她。 那种熟悉感觉,好像是那个人…… 应该不是吧,他那么忙,而且还说过绝不会再管她修仙之事,怎么会来看她的比试呢。 嗯,应该是自己的错觉。 她收回目光,跟上巫百灵的脚步,“来了来了!” 第23章 你不是说不管我的吗? / 偌大的青云堂里,正中立着一块半人高的透明晶石。 “那就是测试灵根用测灵石。”巫百灵悄悄与陆云烟科普。 陆云烟点点头,又打量了一圈殿内的修士,除了几个比试作弊,一共有五十人入选。 不过没瞧见松山小师弟的身影。 她问巫百灵,巫百灵耸耸肩膀,“他抽中个炼气五级的,打不过也正常。又不是人人都像你,有这么个厉害的法器在身上。” 陆云烟替松山小师弟可惜了三秒钟,便将目光放在测灵石上。 只见依次有人上前测试,金木水火土,分别对应着金色、绿色、蓝色、红色、黄色五种光芒,光芒越盛,说明灵根资质越强。 桑旭光上前测试,测灵石散发出金色和绿色两种光芒。 “桑旭光,金木双灵根。” 等到巫百灵上前测试,测灵石是绿色和蓝色两种光芒。 “巫百灵,水木双灵根。” 按照等级排行,陆云烟是最后一个上前测试的。 当衍壹师兄叫出她的名字,她还有紧张地捏了捏手指,抬步走去。 站在测灵石站定,她伸出手,按在了测灵石上。 一秒钟过去,两秒钟过去,三秒钟过去,测灵石始终没有反应。 陆云烟心里有些慌,是测灵石坏掉了,还是她灵根不行啊? 周遭也传来其他人的窃窃私语: “她怎么回事?不会没有灵根吧?” “难不成是个伪灵根?” “怎么半天没动静,奇怪了……” 就连衍壹师兄也皱起眉,刚想上去检查一二,忽然就见测灵石响起一道强烈的红光来。 那光芒太盛,如烈日当空,险些把人的眼睛照瞎。 陆云烟都下意识闭上眼睛,另一只手挡在额前,遮蔽这道红光。 “天呐,竟然是单一灵根的火系!” “她运气也太好了!” “多少年没见过单一灵根了。” 现场惊呼一片,就连衍壹、云栖,以及堂前高坐的掌门和长老们都惊动了。 “没想到这次试炼,竟然会选出个单灵根。” “上天庇佑我们玄天派,送来个天才。” “倒也不必这么快下定论,单灵根虽然利于修炼,但后天的造化也至关重要。” “说的是,还是先观望观望。” 陆云烟此刻脑袋空空,看着自己的手有些懵。 还是被巫百灵拉回来,她才醒过神,心里暗自窃喜,看来那老瞎子没骗她,她真的根骨清奇,是个修仙的好材料! 桑旭光和巫百灵皆一副头一次认识陆云烟的模样,上下将她打量了好几遍。 谁能想到她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小炼气三级,却拥有此等天赋异禀。 巫百灵心里咕噜咕噜直冒酸气,斜眼看向陆云烟,“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是我们不知道的。” 陆云烟也怪难为情的,“我也不知道……” 巫百灵哼了一声,不再搭理她。 桑旭光则很大度地与陆云烟说了恭喜,又道,“陆姑娘拥有如此优秀的灵根,想来日后定有一番大造化。” 陆云烟嘴里说着“哪里哪里”,又与他商业互吹了一阵。 灵根测完,掌门以及四位长老都走了出来。 玄天派共有七位长老,掌门即是大长老,二长老、三长老皆是金丹后期,四长老不幸在一次意外中陨落,五长老不在门里,外出游历。六长老、七长老也都是金丹后期的修为,一个是阵修、一个是剑修。 几位长老先是恭贺众人进入玄天派,而后又选了等级前十的为内门弟子,剩下的皆为外门弟子,明年三月有内门考核,若能够了,即可为内门弟子。 陆云烟虽有单灵根,但修为等级低,自然而然和巫百灵分在了外门,桑旭光直接进了内门。 不多时,衍壹师兄领着内门弟子,云栖师姐领着外门弟子,分别去领门派服、武器和乾坤袋。 就在陆云烟乖乖跟在云栖师姐身后,准备出门时,掌门出声道,“陆云烟,你先留下。” 陆云烟脚步一顿,回过头,手指指向自己,“我?” 掌门颔首,“嗯。” 陆云烟心头疑惑,看了看巫百灵,巫百灵也一脸不解。她又看向云栖,云栖淡淡道,“过去吧。” 说罢,云栖带着其余弟子出了门。 陆云烟犹豫着走向掌门及几位长老,恭敬一拜,“不知掌门还有何吩咐。” 玄敬掌门盯着她周身泛红的灵气,思忖片刻,问道,“你脖子上这块玉坠,不似凡物,从何而来?” 想到还在玉坠空间里的小白小黑,陆云烟心下一紧,低下头道,“回掌门,这块玉坠从我出生时,就在我身上了,至于从何而来,我也不知。” 玄敬掌门单手背在身后,锐利的目光在她面上逡巡,像是在探究她这话的真实性。 陆云烟硬着头皮撑着。 半晌,就听腰间别着个酒葫芦的三长老说道,“也许这是她的机缘。玄敬师兄,这个徒弟我还是想收的,我门下弟子本就少,好不容易碰到个合我心意的,我可不想错过。” 玄敬掌门那头似乎还有顾虑,然三长老都这般说了,他沉吟半晌,叹道,“你也快二十年没收徒了,既然你看中这小丫头,那就收吧。” 陆云烟心头诧异,三长老是要收她为亲传弟子吗? 她一抬头,刚好对上三长老笑眯眯看来的目光,“陆丫头,我收你当三徒弟,你可乐意?” 亲传弟子,傻子才不答应! 陆云烟惊叹于自己好运气,连忙跪在地上,拜道,“师尊在上,徒弟拜见师父。” 三长老应无穷捋了捋胡子,“好好好,起来吧。” 待陆云烟起身,三长老又与掌门和另外几位掌门寒暄两句,就领着她先行离去。 望着他们俩离去的背影,七长老蹙眉道,“这个小丫头真是古怪,明明是阴月阴日阴时的天阴体质,却是火灵根……” 五长老也道,“是,而且她周身好似有一股不属于人界的气息,似鬼气又非鬼气。” 玄敬掌门道,“修士皆有过往,只要她并未做出任何违反门规之处,我们也不必太过深究。” 二长老点头,“说的是,何况她现在是无穷师弟的亲传弟子,咱们这些当师伯师叔的,暗中嘀咕一个小辈可不好。” - 那边厢长老和掌门们心思各异,另一边,三长老应无穷带着陆云烟回了无归峰。 这里是他的山门,灵气充沛丰饶,才一落地,陆云烟就感到一种沁人心脾的通达。 “珠玑、霖雨,快出来见见你们的小师妹!” 应无穷用传音大法喊着,这呼唤很快笼罩着整座山头。 不多时,就见天边一人御剑飞行,而后稳稳当当停在了陆云烟和应无穷跟前。 长剑下来个蓝色裙衫、束着高马尾的女子,瞧着约莫二十左右,先是朝应无穷行了个礼,而后看向陆云烟,像是看到什么稀罕物似的,“哎哟我去,师父,你竟然收了个刚入门的小新人?” 应无穷道,“珠玑,这是你的师妹,陆云烟。云烟,这是为师的二弟子,珠玑。” 待双方见过礼,应无穷问,“霖雨何在?” 珠玑说,“嗐,他还能在哪,这会儿还搁在后山炼丹,一时间也没办法中断。” 应无穷的大弟子霖雨,金火双修,炼丹狂魔。每天就三件事,种草药、炼丹、嗑药。 “他既然在忙,那就由他去,晚些再叫你师妹去见见他。” 应无穷吩咐着,“珠玑,你先给你师妹安排个住处,换身行头,还有她身上的伤口,是中品灵器斩月鞭所伤,你拿些伤药给她治疗。” 交代完后,他先行离去。 “师尊慢走。” 陆云烟和珠玑一起朝他的背影一拜。 等人进了屋里,珠玑转过脸,一脸兴奋地看向陆云烟,“等了这么多年,可算有个小师妹了!你是不知道,每回看到云栖背后跟一堆的师弟师妹,我老鼻子羡慕了!快快快,你快叫一声大师姐来听听。” 陆云烟眨了眨眼,乖巧喊道,“大师姐好。” “哎唷,好好好!”珠玑顿时笑的更开心了,“师妹,跟我来,我先给你寻个落脚的地方。” 无归峰建了不少房屋,但门下人丁稀少,所以很多屋子都是空的。 珠玑让陆云烟随便选,陆云烟便选了个采光好、南北通透的房间。 “我们无归峰很多年没进新人了,所以衣袍和乾坤袋那些还没准备,等会儿我飞去青云堂,找他们要些来。” 珠玑用清洁术打扫了一遍房间,又从袖子里拿出一瓶丹药塞到陆云烟手上,“师妹,你先在屋子里休息,这瓶凝血丸有止血养伤之效,你服用一粒炼化,有助于你伤口恢复……唉,若你身上是些寻常的小伤,我还能用治疗术帮你愈合。可中品灵器造成的创伤,你也只能慢慢恢复了。” 看着窗明几净的温馨房间,陆云烟无比感激地看向珠玑,“大师姐,真是麻烦你了。” “嗐,都是同门,这么客气作甚。”珠玑朝她笑道,“好了,你歇息吧,等晚些看看霖雨师兄那边忙完了没,忙完了我带你们认识认识。” 珠玑做事风风火火,简单叮嘱陆云烟一番,就踩着一柄飞剑,咻一下又飞了出去。 陆云烟站在窗户边上,望着那御剑飞行的背影,又又又一次发出羡慕的感叹,“修为高真的好爽啊。” - 这日傍晚,珠玑带着陆云烟的新手大礼包回了无归峰。 其中包含:两套内门弟子的衣裙、乾坤袋、一柄普普通通、玄天派弟子人手一把的六星剑,还有一块玄天派令牌。 “云烟师妹,这些给你。” 珠玑从袖中掏出一大叠的黄符,塞到陆云烟手中,“这是我平时画的符箓,有传音符、隐身符、照明符、飞行符、防御符……” 这些符箓,陆云烟听巫百灵他们说过。 都是些中阶及高阶的灵符,在市场上卖都要好几个灵石一张,何况面前这么一沓,价值不菲。 陆云烟摇头推辞,“师姐实在太客气了,这我不能要。” 珠玑却是不由分说,“跟我客气个啥,你师姐我是符修,这些符箓随便画,你拿着用吧,就当我送你的入门礼。” 生怕她拒绝似的,她一把塞过去,又说,“霖雨师兄那边还没完事,估计又要熬个通宵,你今晚早些歇息,明天再见也不迟。” 见她转身就要走,陆云烟连忙叫住她,“师姐等等!” 珠玑:“哎哟,说了这些符箓你收下,再跟我客气我要急眼了哈。” 陆云烟:“……我是想问,咱们晚饭在哪里吃。” 她肚子饿了。 珠玑恍然,“对对对,我都忘了你才刚炼气,还是得吃东西。来,你跟着我,我带你去食堂。” - 玄天派的食堂很大,又分外门弟子食堂、内门弟子食堂以及亲传弟子食堂。 陆云烟随珠玑师姐吃饭时,就在亲传弟子食堂见到了衍壹师兄和云栖师姐。 互相打了个招呼,她就老老实实跟着珠玑回了无归峰。 当天夜里,陆云烟拿温水擦了下身子,换上簇新的亲传弟子裙衫,就上床歇息了。 今天又是比试又是测灵根,来回跑动,她真是累惨了,现在就想好好睡一觉。 临睡之前,她躺在床上,掌心捏着脖子上那块玉。 小黑小白傍晚时分就回冥界了。 现在她到了修仙界,安心修炼,也没什么用得到小黑小白护佑的地方,与其让俩小鬼冒着被发现的风险,还是叫他们暂且回冥界待着好。 掌心那块玉坠透着玉石的冰凉,捏了一会儿,又很快捂暖和了。 之前便宜舅父说这块玉是命根子,陆云烟还半信半疑的,可今天看到这块玉的威力,她彻底信了! 在对这块玉的重重好奇里,她趴在床上,很快进入了梦乡。 夜半时分,无归峰被无边的黑暗笼罩。 一只寒鸦飞到窗口,很快又化作一道红光,出现在屋内。 借着幽蓝色的鬼火,钟离灏看着床边趴着睡的少女。 她睡得很沉,趴在枕头上,脑袋朝着一边歪,颊边的肉被这个动作挤得微鼓,看起来软乎乎,很好捏的模样。 钟离灏走到床边坐下,静静看着她安静的睡颜。 今天那个不知死活的修士,抽了她七鞭。 两鞭在背上,左右手各挨了两鞭,还有一鞭抽在她的右腿上。 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他手指微抬,掀开她身上盖着的薄被,然而,当看到她全然裸露的背时,指尖猛地一僵。 她怎么不穿亵衣! 钟离灏猛地放下被子,面上闪过一抹恼意。 可眼前却不断浮现刚才那匆匆一瞥,洁白如玉的细腻肌肤,纤薄精致的蝴蝶骨,以及背上那两道突兀、鲜红的鞭痕。 那伤口,比他想象中的要重。 “是不知疼的么?”他嗓音冷淡。 少倾,他再次掀开薄被,有了心理准备,这回他的目光集中在那两道伤疤上。 浓眉不禁皱起,“疼死活该。” 手掌微抬,虚放在那两道鞭痕上,下一刻,有冰蓝色的神力源源不断涌入那白皙的背。 陆云烟睡得迷迷糊糊,莫名觉得忽冷忽热。 身体其他地方好像凉飕飕的,可背上却像柔风拂过,舒缓又温暖,伤口也不再疼痛。 她眼皮动了动,享受着背上那舒适的感觉。 没过一会儿,背上的舒适感消失了,那股暖融融的柔风又跑到了手臂上。 痒痒的,柔柔的。 这种感觉,好特别…… 她的意识清醒一些,缓缓的睁开了眼,当侧眸看到散落在床边的红色衣袍时,她呼吸一窒。 “殿…殿下?” 钟离灏淡淡瞥向她,“醒了?” 见她面露惊慌,一把抱住被子的模样,钟离灏气笑了般,冷淡道,“放心,孤才不看。” 陆云烟:“……” 知道了知道了。 尽管眼前这个男人对自己并没有那方面的兴致,但她现在只穿了个兜衣,这副衣衫不整的样子和他面对面,她莹白的脸颊还是染了绯红。 羞窘地咳了两下,她问,“殿下,你怎么来了?” 钟离灏:“哦,来看你还活着么。” 陆云烟:“……我谢谢你哦。” 说完,她忽然想到什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右手。 只见睡觉前还鲜红骇人的鞭痕,现下全然不见了,手臂肌肤细腻得仿佛从没受过伤。 陆云烟微微睁大了眼睛,“殿下,你……是来给我治伤的?” 钟离灏别过脸,只留给她一个过分俊美的侧脸。 “丑到孤了,顺手治了下。” “……” 陆云烟算是看出来了,这就是个口是心非的傲娇鬼。 她嫣红的嘴角微微翘起,抱着被子朝他凑去,认真观察着他的神色,“可是,你不是说不管我的吗?” 这话刚出,就见男人线条分明的下颌绷的更紧了些。 陆云烟见状,心里更乐了,同时又有一丝暖意涌动。 默了默,她语气放柔了些,“殿下,多谢你。” 钟离灏抿着薄唇,乜了她一眼,“别废话,把腿露出来。” 陆云烟一怔,“……?” 在对上男人严肃且不掺杂半分□□的目光,她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是她想歪了,他的意思是腿上的伤口露出来。 她也不忸怩,反正那道鞭痕抽在膝盖左右的位置,现代夏天牛仔短裤都穿过,露个腿对她而言,算不上什么。 掀开被子,她露出受伤的那只腿。 莹白细腻,骨肉匀停,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脚腕纤细,指甲圆润晶莹,泛着淡淡的粉色。 钟离灏黑眸微暗,屏气凝神,手掌隔着细微的距离,虚虚抚过那道伤痕。 很快,腿上的伤口也痊愈。 陆云烟心里满是感激,话也多了起来,与钟离灏诉说着她今日比试之事。 见他神色并无任何变化,心下莫名有些失落。 难道,今天比试台上那道注视的目光,真的是她的错觉? 抿了抿唇,她将失落敛去,语气轻快讲着她被应无穷收为亲传弟子,以及珠玑师姐有多么友善多么热情的事。 钟离灏这回并没嫌弃她话多,一直静静听她讲。 他看着眼前这个口若悬河、眉眼间满是鲜活光彩的少女,心绪有些复杂。 能进玄天派,她就这样欢喜? 可才进仙门,她的玉坠,她的灵根,就已经引起不少人的注意。 若是等到日后,她的能力越来越强,强到无法遮掩,强到让六界心怀恶念之人觊觎…… 他该不该将他的顾虑原原本本告诉她? 可她还太年幼,太过天真,万一知道真相,或是无法接受,或是冲动行事…… “殿下?” 陆云烟连唤了钟离灏两下,见着他凝重的神情,歪了歪脑袋,“你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钟离灏回神,黑眸微垂,“没有。” 这副模样,明明就是有心事嘛。 陆云烟心里嘟囔,却也不好再追问,伸手取下她脖子上的那块玉坠,递到钟离灏跟前,“殿下见多识广,可知道我这块玉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吗?既可以当作随身空间使用,又有助于闭关修炼,今天竟然还有那么大的防御功能,这也太神奇了。” 钟离灏伸手接过。 当他纤细的指尖触碰到玉坠的一刹那,陆云烟看见白玉上那一抹血痕好似流动了起来。 卧槽。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定睛再看,那抹血痕却是没再动了。 难道是她眼花了?不应该啊,她明明看到了。 就在她怀疑眼睛时,钟离灏面无波澜地将玉还给她,“孤也不识。” “好吧。”陆云烟耸耸肩,接过那块玉坠。 玉坠才在他手中停留没多久,她接过来,就感觉才从冰箱里取出来似的,咻咻冒着寒气。 钟离灏深深看向她,“既然这块玉与你有缘,你就好好戴着。谨记,以后不要再取下来给旁人看,玉不离身,知道么?” 迎上他严肃郑重的目光,陆云烟点了点头,“知道了。” 她将玉坠重新带回脖子,又朝他笑了下,“不过殿下不是别人,给你看,我放心的。” 钟离灏眉心微动,再看她那双真挚又清澈的黑眸,袍袖里的手指不由紧了紧。 他背过身,冷着脸道,“别溜须拍马,孤不吃这套。” 陆云烟:“……” 啧,这阴晴不定的狗男人。 估计是在地底下待太久,人都变神经了? 腹诽了一阵,钟离灏也没多留,丢下一句“你好自为之”,就消失在屋里。 陆云烟无伤一身轻,重新盖上被子,美滋滋睡觉。 明天是入门后正式修炼第一天,得养足精力,以最好的精神面貌去迎接才是。 第24章 奇奇怪怪的师门 / 翌日一早,陆云烟在珠玑师姐“咚咚咚”的敲门声里醒来。 “小师妹,该起床了,一会儿勤思殿的早课就要开始了。” “好的,师姐,我这就起。” “那你快点,我御剑带你过去。” 珠玑师姐说完就离开,陆云烟也不敢磨蹭,赶紧起床洗漱,换好昨天发的门派服,就出了门。 “喏,拿着。”珠玑递给她一个绣着淡蓝色云纹的小布包,“里面有一沓空白符纸、笔墨纸砚和书册,等会早课上要用的。我先送你去食堂,今天有些晚了,你拿两个馒头就走,别迟到了,讲课的吴师叔脾气可不好。” 陆云烟拿着自己的小书包,连连点头,“我知道了,麻烦师姐了。” 珠玑笑了笑,“甭客气。” 说着,她又拉着陆云烟的手一起上了飞剑,“你现在还不会御剑飞行,我今天先送你过去。等到了勤思殿,我给你几张传送符,你下课了用传送符回来就成。” 云间的凉风哗啦啦灌入耳朵,陆云烟紧紧扶着珠玑师姐的腰,扬声道,“好,我知道了。” 风太大,珠玑师姐也是扯着嗓子,“按理说,咱亲传弟子是不用去勤思殿上早课的,但师妹你才刚入门,尚未筑基,许多基本的功法和技能,还得去课堂上学习。师尊他老人家又常常闭关,这些小事他也没空教导,你多理解下。” 这个道理陆云烟自然明白,她目前还是个小新人,能被收作亲传弟子,实在是走了大运。 一盏茶功夫后,从食堂取了两个大白馒头,珠玑就把陆云烟送到勤思殿门口。 “师姐你放心,我会好好学习的。”陆云烟斗志满满地表示。 珠玑师姐拍拍她的肩膀,“好,你快进去吧,我先回无归峰。” 她唤来飞剑,“咻”一下飞上天。 行至半空中,赶巧遇到云栖带着几个内门弟子出门,珠玑一脚刹剑,美滋滋与云栖打招呼,“怎么,带师弟师妹们做任务去呢?” 云栖淡淡嗯了声。 珠玑道,“真巧,我刚送我小师妹去勤思殿上早课呢。” 云栖:“……” 送个早课而已,你一副得意的模样是作甚? 简单寒暄两句,珠玑就飞走了。 云栖身后的师妹师弟们忍不住嘀咕起来: “我怎么感觉珠玑师姐好像在炫耀?” “不就是有个师妹么,有什么好炫耀的,搞不明白。” “哎呀,他们无归峰师门上下都奇奇怪怪的啦。” “那倒也是。听说昨天三长老选的第三个徒弟,也不大寻常。” 站在前排的云栖压下脸色,冷冷清清往扫过他们,“行了,都别多嘴,跟上来。” 几位弟子皆闭上嘴,连忙跟上她。 * 勤思殿广阔而明亮,今日传授最基础的修仙史,无论是内门弟子还是外门弟子都聚集一堂。 陆云烟背着小书包,揣着两馒头找空位,忽而听到斜对面响起熟悉的声音,“陆云烟?欸,这里这里——” 她循声看去,只见右前方的桌案旁,正是桑旭光和巫百灵两人。 见到熟人,陆云烟赶紧走了过去。 双方互相打过招呼,见陆云烟还没找到位置,桑旭光主动让出位置,让她与巫百灵坐一派,他自己坐到后一排。 待三人坐定,巫百灵审视了陆云烟一番,见到她亲传弟子的穿戴装束,心里不由泛酸,嘴上也不饶人,“哟,你都是亲传弟子了,怎么还来勤思殿跟我们一起上早课?也不怕跌了你的身份嘛。” 陆云烟其实挺理解巫百灵这酸溜溜的心情,毕竟在昨天之前,自己还只是个一穷二白、啥都没有的炼气三级,突然一下走了好运,一步登天,旁人难免心态失衡。 “我虽是亲传弟子,但你也知道的,很多基本学问我都不懂。”陆云烟从小书包里掏出个馒头,递到巫百灵跟前,笑眯眯道,“以后很多事还要跟你多多讨教,还请巫大小姐不吝赐教啦。呐,吃个馒头?” “谁要吃馒头。”巫百灵撅起嘴,见她态度并未倨傲,也没在自己跟前显摆,心里那点酸味也淡了些,哼声道,“还算你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斤两。” 陆云烟露出个娇憨的笑意,“我这人没啥其他优点,有自知之明算一个。” 身后的桑旭光听到两女的对话,有些无奈地朝陆云烟投了个抱歉的眼神,又关心道,“陆姑娘身上的伤势可有好些?” 提到身上的伤,陆云烟眸光闪动,下意识想到昨夜那个口是心非的男人。 嘴上说不管她,却大半夜偷偷给她治伤。 被她拆穿后,还傲娇地跑了。 想到他那副嘴硬的模样,她薄红的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笑意,轻声答道,“多谢桑师兄关心,昨日珠玑师姐给了我一瓶丹药,我吃过之后伤势大有好转。” 桑旭光被她这清甜的笑容晃了眼,怔了怔,而后颔首,生硬的避开目光,“那就好。” 说话间,教授早课的吴师叔来到。 殿前诸位弟子纷纷起身拜见,“拜见吴师叔。” 吴师叔是个皮肤黝黑的壮硕汉子,他站在殿上扫了一圈下首,嗓音粗犷道,“各位不必多礼,且入座吧。” 说罢勉励的话,吴师叔便开始讲授今日课业。 第一天早课,殿内的弟子们都表现得很安分,陆云烟仿佛回到了高中课堂,认真听课。 不知不觉,一个充实的上午就过去。 散课后,诸位弟子们说说笑笑一起往外去。 桑旭光与陆云烟并肩走着,忽而说道,“后日午后,我和师妹会送松山师弟下山,陆姑娘可要一起?或许你夫君他们还在洛州府城,你可去见他们一面,作番告别。” 下山? 王家那一行人已经被钟离灏打发走了,倒是不用担心。不过那忠心耿耿的春桃小丫鬟,被钟离灏安顿在北岳山脚下的灵犀镇里。 想到自己之前答应过春桃,无论进没进玄天派都会去见她一面,陆云烟点头道,“桑师兄,后日我与你们一起下山吧。” 春桃算是陆云烟在世俗间唯一记挂的人。 见她一起,桑旭光温和笑道,“好,后日下了早课,我们一起出发。” 陆云烟道了声谢,就与他们师兄妹分开,单独前往亲传弟子食堂干饭。 望着那渐渐走远的背影,巫百灵嘴里呢喃,“她可真是好命。在世俗有个一心支持她的夫君,到了修仙界,又被门派长老收作亲传弟子。” 桑旭光说,“师妹莫要只看到她受的好处,忽略她的难处。只说昨日试炼,面对宿无阴这般强敌,她豁出性命也不肯屈膝求饶,有几人能像她这般无畏清傲?我想三长老之所以收她为徒,也是看中她道心坚定,能有大造化。” 说起昨日的比试,巫百灵的确是佩服陆云烟的。不过—— “师兄,我怎么感觉你总是替她说话?她是貌美,可她已是有夫之妇了,你可别错付情意噢。” 闻言,桑旭光端正的面容飞过一抹不自然,重重咳了一声,“师妹慎言!” 说罢,他拂袖往内门弟子食堂走去。 * 吃饱喝足后,陆云烟拿出一道传送符,按照珠玑师姐传授的口诀,一边默念咒令,一边注入灵力。 只听得“咻”一声,她整个人就像被拽进另一个空间。 大脑有短暂的空白,等再次反映过来,身子一个失重,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啊,痛……” 陆云烟揉着尾椎骨,打量着四周的环境,乌黑的眼眸也亮了起来。 是无归峰,她真的回来了! 她会瞬移了! 从地上爬起来,她又从如意囊里拿出另外几张传送符,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 没想到这样小小一张符箓,就有这么大的能力!她要是也能学会就好了。 走到无归峰的主路时,珠玑师姐迎面走来,见到陆云烟,眼前一亮,“我见你老半天没回来,还以为你传送符不会用,刚打算去接你呢。” “师姐,这传送符太好用了,眨眼功夫就回来了。”陆云烟满脸崇拜地看向她,“等我修为够了,我也想学符箓。” “好用是好用,但每次使用都消耗不少灵力,而且也不能传送到具体的位置,只能传送在附近。若是不赶时间,还是御剑飞行方便,消耗的灵力小,想停哪就停在哪。” 珠玑解释着,又拉着陆云烟的手,“来吧,师尊叫你去选修炼功法呢。” 不多时,陆云烟便跟着珠玑一起到了师尊应无穷的书房,一间并不算精致的竹苑。 “师尊,我带师妹过来了。” 珠玑往门里走去,吸了吸鼻子,“师尊,你又在偷偷喝酒了?” 喝得满脸红光的应无穷一把将酒葫芦揣好,打着酒嗝道,“谁喝酒了?为师才没喝酒,珠玑你别冤枉为师。啊,云烟你上早课回来了,第一天上早课感觉怎么样?” 陆云烟讪讪答道,“回师尊,一切都好,吴师叔讲课很细致。” 应无穷点点头,“嗯,你适应就好。” 他稍坐直了些,伸手指向右边的几排书架,“第一排书架上都是适合火系灵根的修炼功法,你去挑本感兴趣的。” 陆云烟愣住,“我自己挑?” 应无穷道,“对,你自己挑。” 陆云烟汗颜,这么随意的吗。 一旁的珠玑似是看出她的腹诽,凑到她耳边道,“你挑吧,我和师兄当初也是自己挑的。练完一本,想练进阶功法了,可以再来这里选,师尊教徒很开明的。” 这是开明,还是懒得管啊? 陆云烟表示怀疑。 不过她也没磨蹭,走到书架旁边挑了起来。 应无穷随性坐着,与她讲了些玄天派门规,以及一些修炼注意事项。末了,他漫不经心问,“云烟徒儿,你是为何修仙?又是遇上何等机缘,才踏上求仙之道?” 陆云烟手中捏着一本功法,思忖片刻,选择诚实回答,“回师尊,我修仙是为变得更强,不被人随意欺辱、拿捏命运……至于机缘,我曾遇到个老道士,他自称是玄天派的修士,给我测了根骨,还给我一本功法和玄天派的地图,我这才到玄天派拜门。” “为师昨日观你与宿无阴比试,那几招闪躲似乎出自《凤翎玄功》?” 应无穷嗓音淡淡,陆云烟却是心头一凛,敛眉道,“师尊明鉴。” 应无穷又说,“这《凤翎玄功》可是最适合火系灵根修炼的功法之一,那个老道士姓甚名甚,你可知?” 怎么突然问起老瞎子了? 陆云烟心里敲起了鼓,难道那老瞎子不是玄天派的修士,那本《凤翎玄功》是他偷出去的? 抿了抿红唇,她小声道,“徒儿只知他的道号,停云。” 她这话刚落,就见应无穷那张和和气气的脸上浮出一抹冷意,“果然是那个王八瘪犊子。” 陆云烟:“……?” 珠玑轻咳一声,提醒道,“师尊慎言。” 应无穷扫过陆云烟懵逼的脸,又恢复笑意,“为师一时失态,叫你笑话了。” 陆云烟一头雾水,维持着尴尬的笑,“不会不会。” 珠玑适时解释道,“师妹你刚来还不知道,停云师叔便是我们玄天派的五长老,十年前他去黑市赌博,借了师父五千枚灵石,至今还没还呢。” 老瞎子?赌博? “师姐,可我遇到那个停云道长时,他是个瞎子……” “是,停云师叔历雷劫失败,天雷击毁了他双眼。从此他郁郁寡欢,借赌消愁……”珠玑叹息摇头,“也是个可怜人。” 陆云烟:“……” 倒也没有多可怜,他在世俗坑蒙拐骗,好像活得蛮开心。难道快乐是他的伪装色? 应无穷捋了捋胡须,“倒是没想到云烟徒儿和五师弟还有这样一层缘分。看在他送了个亲传徒弟给我的份上,那五千灵石……的利息,我就不跟他算,下次见面也不打断他的腿了。” 陆云烟:“……” 真是“相亲相爱”的师兄弟呢。 又挑了一个时辰,陆云烟选中了一本功法,“师父,你看这本如何?” 应无穷扫了一眼,挑眉,“《瑶琅宝卷》?眼光倒是不错。说说,为何挑了这本?” 陆云烟:“……因为,合眼缘?” 总不好说因为字少图多,看着不费劲吧。 好在应无穷也没多问,摆摆手,“可以。你拿着回去练吧,下次外门弟子试炼,你也去参加,权当测试。” 陆云烟握着那册书卷,朝应无穷一拜,“是,徒儿定会勤加修炼。” * 与此同时,妖界。 万妖湖旁长满野树毒草,暗蓝色的妖气浓郁弥漫着,数不清的毒虫横行,千万条毒蛇缠绕。 这昏暗到令人窒息的环境里,那道颀长的红色身影,宛若从淤泥里绽放的血莲,突兀又艳丽。 钟离灏缓步走到湖边,湖水像是浓稠的墨汁,漆黑一片。 他垂下眼,面无表情,“母亲既然还在沉睡,儿臣也不打扰了。” 就像过去的两百年一样,他行了个礼,就准备离开。 未曾想这一回,他刚走两步,身后的湖水就剧烈波动起来,岸上的那些毒虫、毒蛇以及妖精妖兽也纷纷窜动,凄惨尖叫起来。 钟离灏脚步顿住。 三息后,他转过身,望着从冰凉湖水里走出来的黑袍女人,下颌微绷,恭敬拜道,“恭迎母亲。” “不必多礼。” 女人的声音娇媚入骨,却又透着丝丝凉意,宛若一条冰凉黏腻的蛇缠绕上脖颈,叫人无端生出几分毛骨悚然的战栗。 “母亲总算愿意苏醒,儿臣还当您会再睡个几百年。” 那一头墨发及地,有着一双金色妖瞳的妖媚女人仿佛没听出他话里的轻嘲,微微一笑,“听闻你聘了个新娘,作为母亲,我自是要瞧瞧的,你说呢?” 第25章 呵,知道心疼人了? / 听到她提起陆云烟,钟离灏细长的眼尾微不可察地往上挑。 妖王幽箬将这细小的波动收入眼底,如血的红唇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我原以为你会将她带过来。” 钟离灏静立在原地,“她尚在人间。” 幽箬慢悠悠哦了声,一步步朝着他走去,“怎么不带回冥界?凡人的身体那么脆弱,可受不住与你亲密。” 这话太过直白,纵然钟离灏知道母亲天性如此,也不禁语塞。 因着妖王幽箬这不加掩饰、不愿收敛的性子,她没少跟老冥王起争执。 老冥王觉着她好歹也是上神之妻,该收起妖界的浮浪与邪性,保持端庄持重的神性。 幽箬则觉得,你个糟老头当初跟老娘好的时候,不就喜欢这份妖娆撩拨?现在成婚生子了,却开始嫌她浮浪不羁,叫她改性格了?你既然喜欢端庄的,去娶个圣洁神女,找什么妖女,真是有脑疾。 且说钟离灏这边稍定心神,看向散发着阴冷妖气的幽箬,淡声答道,“她如今在玄天派修仙。” “修仙?” 像是听到什么极有趣的事,幽箬眯起那双漂亮的金色妖瞳,“这小姑娘倒是有趣。你怎不告诉她,与你双修,可比上那劳什子玄天派有用多了。” 钟离灏冷白俊美的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以拳抵唇,“母亲慎言。” 幽箬啧了声,“无趣。” 跟他那个死鬼父神一样无趣。 “那你打算何时带她来见我?”她稍稍抬手,身上的黑袍瞬间变得干净整洁,一头长发也自动挽成发髻。 钟离灏略作思忖,说,“她胆小。” 幽箬似笑非笑瞟他一眼,“呵,知道心疼人了?” 钟离灏本要反驳,话到嘴边,到底没出声,只眉头微皱。 幽箬理了理绣金线花纹的袖口,眼底金色光芒流转,语速放的很慢,“一个凡人女子,能得你几分欢喜,可见的确有些不凡之处。” 她真是越发好奇了。 钟离灏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薄唇轻抿了抿,轻声道,“时机成熟,儿臣自会带她来拜见母亲。” 妖王淡淡嗯了一声。 之后便像是没这回事般,再不提起这个,只继续朝前踱步,“来吧,跟我说说你那死鬼父神的近况。” 黑色长袍逶迤垂地,所到之处开出一朵朵美丽却又巨毒的暗紫色小花。 钟离灏盯着那花看了两息,而后跟上前去。 *** 玄天派,无归峰,云卷云舒,灵气缭绕。 从应无穷那里得到新功法《瑶琅宝卷》后,陆云烟就回自己的屋子里开始练习。 大师兄霖雨依旧在药庐里炼丹,珠玑大师姐说,如果三天后他还没出来,再去踢他的房门,看他是不是乱嗑药把自己磕死了。 至此,陆云烟也领悟到他们师门“相亲相爱”的良好品德。 转眼到了跟桑旭光他们约定下山的日子,早课结束,陆云烟回无归峰换了套便装,就到玄天派的大门与桑旭光他们集合。 松山小师弟虽没入门,却也不失落,见陆云烟安慰她,他信誓旦旦地握紧拳头,“陆姐姐,等下次入门试炼,我一定会通过,到时候和你当同门。” 陆云烟见他有这志气,也不吝鼓励,“好,我和你师兄师姐在玄天派等着你。” 四人说说笑笑,沿着当初来的路线折返。 作为体验过御剑飞行以及传送符瞬移的人,这次再通过那铁索桥,陆云烟是眼不花腿不软,轻轻松松就走过去。 行至灵犀镇,陆云烟与桑旭光三人暂且分开。 她按照钟离灏给的地址,寻到春桃当下的住处。 青衣巷里的一间小小偏房,是隔壁那户姓赵的人家单独隔出来租给外乡人。 陆云烟头戴帷帽,走到那小院前头站定,抬手轻敲两下破旧的木门。 不一会儿,里头就传来春桃脆生生的声音,“来了来了,是谁呀?” 陆云烟清了清嗓子,“是我,你家姑娘。” 一听这声音,木门很快就打开。 待见到门口亭亭站着少女时,一身粗布钗环的春桃满是惊喜,“太好了,姑娘,奴婢可算等到你了!” 陆云烟浅浅一笑,温柔又明艳,“我说了不会骗你的。” 春桃快快将她请进屋去。 门里是个小院,里面并排两间瓦房,靠右手边有扇内门,用长木闩起来。 “那扇门后头便是主人家。”春桃边手脚麻利地沏茶,边介绍道,“赵家人很和气的,赵家大哥在衙门当铺头,赵娘子在家照顾娃娃,平日里若是得了闲,就绣帕子、打络子,也能送去摊上换几个钱花。奴婢这几日也开始绣帕子、打络子了……来,姑娘,你快喝热茶暖暖身子。” 陆云烟原本还在担忧春桃一个小姑娘在外面住危险,现下见到钟离灏给她安排的住处,也放心不少。 接过春桃递来的茶水,她浅啜了一口,又打量着这简陋却干净的住处,“你在这住的还习惯吗?” 春桃搬了张凳子,坐在陆云烟下首,“挺习惯的。就是见不到姑娘,心里牵挂。姑娘,你在玄天派怎么样?” 陆云烟便与她讲了在玄天派的生活,末了,还像个知心大姐姐般劝慰着她,“我知道你对我的一片忠心,但我现在在玄天派修仙,无法再过世俗的日子。春桃,早在万年县我就改了你的奴籍,你已是平民身份,再不用给我当奴婢了。” 春桃两只手揪着衣摆,咬唇欲泣,“姑娘……” 陆云烟也不想跟封建古人讲什么人人平等的道理,只柔声道,“就算是奴婢,也该有自己的日子吧。我答应你,日后若是得了空,我就来探望你……不瞒你说,我心里也是牵挂你的。” 听到这话,春桃心下感动地一塌糊涂,红着一双眼从凳子上起身,砰砰砰朝陆云烟磕了三个头,“姑娘对奴婢的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 陆云烟赶紧将人扶起来,“天冷地寒的,别把膝盖冻坏了。” 主仆俩又坐着叙了些家常,忽而内门里传来一阵敲门声。 “姑娘,你坐。”春桃往外探去,嘴里说道,“应当是赵二哥送柴火来了。” 陆云烟点了下头,示意她去应付。 她捧着茶盏,静静往院里看。 只见一个十八九岁、容貌端正的小镇少年,挑着两担子柴火,清瘦的身躯却力量十足,笑着与春桃打了招呼后,就从内门将柴火挑进来。 经过正屋,见到屋里坐着人,那少年呆了一下。 春桃给他介绍,“赵二哥,这便是我家姑娘。” 赵二郎顿时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可见春桃平日里没少在他们跟前提起自家姑娘。 把柴火放进柴房里,赵二郎还整理衣衫,客客气气给陆云烟见了个礼,“陆姑娘好。” 陆云烟轻笑,“赵郎君好。” 赵二郎常听春桃说她家姑娘,大家闺秀,又是县令家少夫人,如今还进了玄天派成为仙师。今日一见,果真是神仙般的人物。 一时间,心里愈发恭敬,压低眉眼不敢多瞧。 春桃去里屋取了些铜钱给赵二郎,赵二郎却是死活不可收。 眼瞧着一对年轻男女你推我拒的,陆云烟也嗅出些不一样的情愫—— 看这两人的眉眼官司,怕是少男少女都春心萌动了。 这赵二郎体貌端正,看言行举止也是个憨厚本分的,若是春桃和他能情投意合,走在一块儿,也是好事一桩。 最后那些柴火钱,赵二郎还是没收,丢下一句“你何必与我见外”,就红着脸跑了。 春桃脸颊也有点烫,转脸对上自家姑娘笑眯眯的眼,更是羞红一张俏脸,结结巴巴道,“赵二哥他人……很热心肠。” 陆云烟看破不说破,弯唇笑笑,“嗯,小伙子人是挺不错的。” - 在春桃的住处用过一顿午饭,接近申时,桑旭光和巫百灵也从府城回来,寻她一起回玄天派。 陆云烟也没耽误,起身离开。 临出门前,她从玉坠里取出一张百两银票,塞到了春桃手里,“该吃吃该喝喝,别委屈了自己。” 春桃万般不肯收,“姑爷先前已经给了奴婢五十两银,况且奴婢平日里再绣绣帕子、打络子,也能赚钱养活自己,怎可再要姑娘的银钱?” “拿着吧,我都修仙了,这些银钱平日里也用不上。”陆云烟不由分说塞她怀里,“权当我给你的嫁妆!” 说罢,她也不再停留,塞完钱转身就跑,“我先回了,下次再来看你。” 在门外等待的桑旭光和巫百灵见陆云烟一溜小跑,还以为她被鬼追。 待得知事情原委,巫百灵双手环抱在胸前,懒洋洋道,“没想到你这小丫鬟这么忠心。” 陆云烟笑了笑,又问他们,“松山小师弟送走了?” 巫百灵嗯了声,“已经送上回云州的马车。” 下山要办的事也办完了,三人也没多逛,在镇上买了些糕饼点心,就离开灵犀镇,往山上去。 正值初冬之际,万物凋敝,寒风微凛。 才走出灵犀镇十里左右,就见一棵光秃秃的高大槐树下,一位拄着拐杖的老太太在抹泪哭泣。 “我的妮儿呀,我可怜的妮儿呀……” 哭声凄惨,歇斯底里。 陆云烟三人经过,见老太太哭的这么惨,也忍不住停下脚步,问了一句,“老人家,您这是怎么了?” 那老太太见着三人,拿袖子按了按眼角,啜泣道,“我的孙女被妖怪抓去了,呜呜呜我苦命的妮儿啊,三岁没了娘四岁没了爹,就跟我个老婆子相依为命……可我老婆子没用啊,护不住我的妮儿呀。” 妖怪? 陆云烟一怔,桑旭光皱起眉,巫百灵却是面露兴奋,“有妖怪?老人家你先别哭,我们是玄天派的修士,斩妖除魔,守护人间是我们玄天派的门规!我们可以帮你!” 陆云烟:“……” 虽说玄天派是有这么一条门规,但帮忙之前,起码也先问问清楚对手是什么级别吧。 万一是一只大妖,他们三个小小炼气,那妥妥的送人头。 那老太太一听巫百灵的话,眼睛立刻亮了,“你们是玄天派的仙师?仙师愿意救我孙女,老婆子真是感激不尽!” 她边说边站起身来,陆云烟一看她这架势,赶紧伸手扶住她—— 被春桃跪跪就算了,这么个老太太跪她,她个小辈可受不起。 “老人家,你先别激动。”陆云烟扶着她,轻声问道,“您先与我们说说那妖怪的事,那是什么妖?现下在何处?” 老太太抬起头,一双浑浊的眼眸定定的看了陆云烟一会儿,半晌,才道,“那是只狐妖,一月之前来到我们村里,要村里每隔半月给他送个未婚少女,孝敬他。我家妮子,就是第二个……昨日夜里我把门锁得严严实实的,可今天一早妮儿就不见了。村长说要找道士,可那道士根本不管用……” 狐妖,未婚少女。 陆云烟扶额,为什么狐狸精总不能走正道修炼呢?一提到歪门邪道,准有狐狸精的身影。 桑旭光那边安抚了老太太一阵,温声道,“老人家,你先别哭,这事既然叫我们遇上了,断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你且先回去,待我们上山将此事禀明师门,定会下山除此狐妖。” 巫百灵点头附和,“对对对,我们回去叫人。” 老太太一听,眼泪却没止住,反倒扯着陆云烟的袖子哭的更凶了,“那怕是来不及了啊,我的妮儿今早就被抓去,要是等你们回去搬救兵,再去找那狐妖,我妮儿怕是早就被狐妖给害了……三位仙师行行好,那狐妖就在西边的尧光山,上次村长他们就是把老张家的桂花送去了那边!求你们去那边救救我的妮儿吧!” 一时间,老太太哭的肝肠寸断,陆云烟他们三人脑瓜子都嗡嗡作响。 三人一番眼神对视后,桑旭光道,“不如这样,我先去尧光山察看情况,陆师妹你和百灵回门派找人?” 这话一出,巫百灵摇头道,“不行,师兄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陆云烟也是这想的,刚想叫巫百灵陪他一起去,却听巫百灵开了口,“你大师姐不是给了你许多符箓吗,你陪我师兄一起去吧,我回门派叫增援。” 陆云烟:“???” 巫百灵见她那懵逼的表情,也有些不好意思,噘着嘴道,“你别这样看我,我才不是贪生怕死,我若是有那些符箓和你脖子上的灵器,我就陪我师兄去了。” 这样想想,倒有道理。陆云烟面色稍缓。 桑旭光不想叫陆云烟涉险,轻声道,“陆师妹和百灵一起回山门吧,我自会小心行事,不必担心。” 想到桑旭光一路上对自己的照顾,陆云烟抿了抿唇,抬头对他道,“桑师兄,报信用不着两个人,我跟你一起去。我虽修为不高,但手中的符箓和玉坠的确能派些作用……” 望着眼前少女清澈的黑眸,桑旭光心尖微动。 这时,那老太太又哭起来,“仙师们快快商量吧,我家妮儿还在那狐妖手上凶多吉少……” 桑旭光眸光轻晃,点头道,“好,那陆师妹你随我一起。” 老太太朝他们三人连连鞠躬,“多谢三位仙师!” 三人互相道了小心,就兵分两路。 天边那轮日头西斜,光线稍稍暗了些,那槐树下的老太太佝偻着背,盯着那两道渐渐走远的身影,浑浊老眼中泪水干涸,闪过一道金色光芒。 第26章 小修士,你说谁完蛋了?…… / 冬日本就昼短夜长,待陆云烟和桑旭光赶到尧光山时,已是落日西斜,暮色沉沉。 眼见山林间光线晦暗,陆云烟开始打起退堂鼓。 大晚上的山上野兽蛰伏,万一狐妖没找到,先被老虎给吃了,未免也太冤。 唉,早知道她就该把巫百灵的嘴巴给堵住,答应的那么快做什么,他们几斤几两心里没点数吗?现在好了,赶鸭子上架。 “桑师兄,山头这么大,你这指妖盘能感应到吗?” 陆云烟盯着桑旭光手上那个类似罗盘的法器,发出疑问。 这都走了一路,也不见这玩意有点反应,是不是山上信号不太好? 桑旭光说,“陆师妹别急,我们朝着指妖盘所指的方向去,一定能寻到那狐妖所在之处。” 见他这么笃定,陆云烟点了点头,继续跟着他走。 或许是被陆云烟鄙视了,又往前走了百来步,指妖盘总算有了反应,开始朝着南边转去,并剧烈抖动起来。 桑旭光呼吸一紧,“在那边!” 陆云烟也不由捏紧腰间的七星剑,加快步子跟上去。 穿过一片落叶萧瑟的小树林,两人在一片桃花林停下—— 正值冬日,眼前的桃花林却反季盛开,在晚霞余晖下,如一片蒸腾的粉色雾气,灼艳灿烂。 “嗡嗡嗡。”指妖盘震动更加剧烈。 桑旭光浓眉皱起,语气严肃,“这应当就是狐妖的栖身之所。” 陆云烟咽了下口水,“……看得出来。” 桑旭光转过半边身子,见她一张白皙的小脸紧绷着,握着指妖盘的手微动,轻声道,“陆师妹,不然你就在这等我,我进去一探究竟。” 陆云烟的确是不想进去的,但天都要黑了,她一个人站在这林子外,她也怕啊! 人类本就是从众的动物,哪怕明知道这桃花林不对劲,但与落单相比,她还是选择跟着桑旭光一起进去。 细白的手指下意识捏住脖子的玉坠,她自我安慰着,别怕别怕,还有这个宝贝保命,就算宝贝没用,最坏也是提前去冥界见钟离灏,就当给他一个惊喜。 在走进桃花林之前,桑旭光扎了两个火把,递给陆云烟一个,“待会儿进去后,你跟紧我。” 陆云烟接过那火把,“好!” 火把将黑暗照亮,俩人一前一后往桃花林走去。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天色越来越暗,忽然一阵妖风吹来,陆云烟手中的火把骤然灭了。 “啊!” 她惊叫一声,下意识看向前头,桑旭光的火把也灭了。 “桑师兄,这怎么回事?”她嗓音微颤着。 四周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陆师妹,陆师妹!”桑旭光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你在哪里?” 卧槽卧槽卧槽。 陆云烟此刻也意识到不对劲,他们这是遇到鬼打墙了? “桑师兄,我在这边!” 她也不知道她的具体位置在哪,四周一片漆黑,空气中有一种浓郁而甜腻的桃花味道。 她不停扯着嗓子喊,一开始还能听到桑旭光的回应,可没多久,就彻底没了声响。 陆云烟强压下心底的恐惧,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珠玑师姐给的符箓里有张燃烧符。 就在她准备找出来时,又一阵妖风吹来,她手中的火把唰的又燃烧起来,只是原本橘黄色的火焰变成了诡异的幽蓝色。 陆云烟:“……” 一瞬间,她想把手中这脏东西丢出去,但见四周黑漆漆…… 纠结三秒,她还是握紧了手中的火把,先用着吧。 “桑师兄,你在哪里?你听得到吗?” 她一边喊着一边朝前走去。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夜晚寒冷的风里传来一阵如泣如诉的哭声,像猫叫,又像女人在哭。 陆云烟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赶紧将七星剑抽了出来,左右防备地往前走,“是谁,谁在装神弄鬼?!” 那哭声越来越清晰,是个女人在哭,“呜呜呜呜呜救救我,救救我,我想回家……” 回家? 陆云烟眼皮猛地一跳,难道是被狐妖绑来的妮儿? “妮儿,是你吗?妮儿?” 她大喊了一嗓子,那哭声明显停顿了两息,而后传来女人的答声,“你是谁?” 见对方真的有所回应,陆云烟一颗心安稳不少,忙道,“我是玄天派的修士,你奶奶叫我们来救你。” 她握着剑,快步朝前走去,在幽幽蓝光的照耀下,桃花林里有一个黑黢黢的山洞。 那女子的哭声正是从里面传出,“呜呜呜救救我,救救我……” 望着那漆黑一片的山洞,陆云烟举着火把有些犹豫。 就很害怕。 怕黑,怕鬼,也怕死。 迟疑半晌,陆云烟把心一横,咬了咬牙,来都来了,现在再退回去,也不一定能找到退路。 在心里默念一遍二十四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她虚张声势地往里面大喊,“姑娘别怕,我来救你!” 而后一头朝那山洞莽了进去—— 下一刻,她一脚踩空,整个人直直往里坠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凄惨的叫声陡然响起,那个洞仿佛深不见底。 陆云烟也不知道她往下坠了多久,等她落地时,脑袋一疼,整个人失去了意识。 * 空旷而幽暗的山洞里开满了黑紫色的小花,空气中弥漫着甜到发腻的香味。 “唔……”陆云烟再次睁开眼,看到眼前的环境,大脑还有些发懵。 晃了晃脑袋,她定睛一看,只见半空中吊着两个人,白色的蜘蛛丝将他们裹得蚕蛹般,只露出两张脸来。 一张脸是桑旭光,另一张脸是个年轻少女—— 陆云烟虽不认识的,心里揣测着这个应当就是老太太的孙女。 “桑师兄,你醒醒!” 她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大声喊着,“妮儿姑娘,你也快醒醒!” 连喊了两遍,两个人都无知无觉,毫无动静。 陆云烟一颗心直直往下坠,就在她试图往七星剑里注入灵气,砍断那蜘蛛丝时,山洞里忽然响起一道极其骇人的笑声,“哈哈哈哈哈,我劝你不必白费功夫。” 还没等陆云烟反应,一团浓郁黑气冲了进来,而后她的正前方,那高大石座之上俨然多了一个身着黑袍的人。 陆云烟难以分辨眼前这个人是男是女,他长着人的身子,红色狐狸的头,就连笑声也是时男时女,尖利恐怖,令人极其不适。 “小修士模样倒长得不错。”那狐妖姿态慵懒地斜靠在石座上,眯起一双妖瞳上下打量了陆云烟一番,而后嗤笑出声,“小小炼气,也敢逞英雄?” 救命,妖怪,真妖怪啊! 饶是已经见识过鬼魂、修仙等奇奇怪怪的事,头一次见到活生生的妖怪,陆云烟还是吓得不轻。 她尽量控制着腿软,颤声道,“我…我没想逞英雄的,我和我师兄是误入贵宝地……” “误入?呵,你们不是来救人的?” 狐狸精望着陆云烟,眼中毫不掩饰鄙夷,“玄天派还真是落败,怎么说也是五大仙门之首,门下的徒弟却这么没出息,连斩妖除魔、匡扶人间的义气都失了,啧,废物。” 陆云烟:“……” 她不是什么心怀大义的英雄人物,可此时此刻被个狐妖鄙视了,想到她手中握着的七星剑,腰上别着的如意囊,胸口莫名涌上一阵怒意。 “你骂我废物可以,骂我们玄天派却不行!” 她咬着牙,盈润的黑眸紧紧看向上首的狐妖,“我劝你最好快放人,不然等我们玄天派的师兄师姐杀过来,你就等着死吧!” 闻言,那狐妖笑得更大声,更加猖狂。 那不男不女的笑声响彻整个山洞,陆云烟捂着耳朵,表情微狞。 笑过一阵,那狐妖缓缓道,“小修士,我看你体质不凡。不然咱们做笔交易,我放了你的情郎和这个平民女子,你留下来给我采阴补阳?” 采尼玛呢采。 陆云烟太阳穴突突直跳,还没等她开口,就听狐妖继续道,“喏,你抬头看看,我的蜘蛛还在结网。你要是再犹豫,等蛛网全部结起来,他们将窒息而亡。” 陆云烟抬头望去,呼吸都变得急促,一开始那白色蜘蛛网还只在脖子上,不过这么几句话的功夫,蛛网就已经蒙住他们半张脸! “怎么样,你一个换他们二个,不亏吧?” “怎么不亏,我的命也很重要好吧!” 陆云烟咬着唇,鲜血在口腔里弥漫,心脏也像是被一只强而有力的手用力揪着。 摆在眼前的是两条活生生的性命,可是要她舍己救人…… 她实在做不到那么善良,那么无私。 “怎么,不舍得换?唉,看来你们这些修士也不过如此。” 狐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又残忍地提醒道,“小修士,那你就看着他们死吧。窒息而亡的人,死状也是十分有趣的哦。” 眼见那白色蛛网已经织到了头顶,陆云烟大脑一片空白。 电光火石之间,脑海里突然浮现一道红色的声音,她心念一动,猛地大喊,“你等等!” 狐妖挑眉,“嗯?” 反正桑旭光现在昏迷着,陆云烟赶紧搬出靠山,“你别冲动,我上头有人,是你惹不起的大人物!” 狐妖拖长尾音,“噢——?” 陆云烟抬头挺胸,十足十的狐假虎威姿态,“冥王钟离灏你知道吧?他不但是冥王,你还兼管妖界,他母亲就是你们妖界之王!我看你的修为不低,起码也活了上百年,不会不知道钟离灏的大名吧?” “冥王之名,我自是听过。不过,他与你何干?” “呵,别看不起人。我告诉你,我是他的王妃!你今日若是敢动我和我师兄……以及这位姑娘一根毫毛,我回去跟我夫君告状,他定不会放过你!” “冥王是你夫君?哈,小修士,虽说你的确有几分姿色,却也不好扯这样的谎,贻笑大方。” “你别不信,我可是跟他签过婚书的!” 陆云烟攥紧拳头,一口气将她和钟离灏认识的经过都说了一遍,末了还加重语气,“我与夫君鹣鲽情深,两心相许,便是我执意要上山修仙,他也毫无二话的支持我!他如此看重我,你若敢动我,你就死定了!” 狐妖闻言,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尖利的怪笑仿佛在嘲笑陆云烟痴人说梦,叫她一张脸也涨得通红。 本来说出那些话就已经够羞耻了,偏偏还无法取信于人,真是尬上加尬。 早知道就该叫钟离灏给她一个可以证明身份的信物,难不成她现在把那个红包壳子拿出来? “你别笑了,我现在把那红包取出来给你看!” 就在她试图分出神识去玉坠里取物时,一阵强烈的冷意忽而从四面八方逼来。 陆云烟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再一抬眼,就见身前多了道红色的挺拔身影。 “!!!” 乌黑的眼眸里顿时迸出璀璨的光彩。 陆云烟只觉千般情绪一齐涌上心头,鼻子一酸,眼眶也红了,一时间也顾不得其他,冲上去抱住身前之人,很没出息地呜咽,“殿下呜呜呜……你可算来了……” 真是吓死她了。 看着扑在怀中的娇小身躯,钟离灏眼睫轻垂。 迟疑一瞬,还是抬起手,生疏地拍了拍她的背,“没事,别怕了。” 尽管他的体温还是很低,陆云烟却觉得无比安心,紧抱着不肯撒手。 待紧张的情绪稍缓,她意识到正事,抬起头急急对钟离灏道,“殿下,快点救人!” 半空中悬挂的两人已经完全结成蚕蛹状。 钟离灏一只手揽着她的肩,另一只手抬起,轻轻那么一挥,刹那间,那两团蚕蛹就被幽蓝色雾气裹住。 在缓缓落地的同时,周身的蛛网也消失殆尽。 这样轻松,这样简单。 陆云烟愣愣的想,这就是神的力量么。 “他们无碍。” 男人清冽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陆云烟恍然回过神,再对上钟离灏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忽然间,心跳不可控制地加速。 “多谢、多谢殿下。” 她抿了下唇,慌张从他怀里离开。 再看向那台上的狐妖,方才那一点青涩的心动登时被愤怒和大仇得报的快感给掩盖—— “你个不男不女的狐狸精,你笑啊,继续笑啊!睁开你的狗眼仔细看看这是谁!” 有人撑腰,她说话的底气都变得十足,叉着腰,一脸得意,“现在我夫君来了,死狐狸精,你、完、蛋、了!” 本以为听到这话,那狐妖会大惊失色,跪地求饶,没想到她依旧在笑。 “有趣,真有趣。” 狐妖轻拍手掌,一步步从台阶走下来。 陆云烟心头微怔,什么情况? 这狐妖这么狂的吗,见到冥王竟然没有吓破胆? 她心虚地往钟离灏身后躲去,两只手揪着他的袖子,磕磕巴巴,“殿…殿下,这狐妖……怎么回事?” 钟离灏薄唇微动,欲言又止,“她是……” 陆云烟:“……?” 他压低眉眼,对上她那双迷茫的清澈眸子,清淡的嗓音透着些无奈,“她是我母亲。” “????” 一万个问号挂满陆云烟的脑袋,这不男不女的狐狸精是他妈? 她僵硬地移动着眼珠子,只见那一步步走来的狐妖在一阵紫黑色的雾气中渐渐幻化成一位容貌绝美、身段婀娜,黑袍高髻的雍容美人—— 在看到她真身的一瞬间,陆云烟的脑海中自动浮现“女王”两个大字。 此时此刻,女王在她跟前站定,一双妩媚的眼眸弯起,红唇微动,“小修士,你说谁完蛋了?” 第27章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 完、蛋、了。 陆云烟整个人尬地头皮发麻,恨不得当场抠个地道遁了。 她竟然当着妖王的面骂她,还当着她的面,大吹特吹她和钟离灏多么恩爱情深…… 真是没脸见人了! “怎么不说话?刚才不是骂得挺来劲儿的。”幽箬娇媚的眉眼间满是笑意。 陆云烟表情管理有些失控,努力挤出一个笑,却是比哭还要难看,小声道,“女王…女王大人,我有眼不识金镶玉,我真不是故意冒犯你的。” 谁知道她就是那害人的狐妖啊。 思及此处,她忽然意识到什么,目光一凛,纤细的手指依旧牢牢攥着钟离灏的衣袖,压低声音问,“殿下,你母亲……都妖王了,还要抓人采阴补阳么?” 钟离灏看她这副明明怕得要死,却强撑着没晕过去的惨白模样,轻呵了声,牵住她的手。 微凉的掌心裹住她温热柔软的手,凉丝丝的。 陆云烟微怔,却没有挣脱的打算,由着他牵,心绪渐渐平定。 “母亲她……” 斟酌两息,钟离灏才寻出个词汇来形容,“性情活泼,这是在与你玩笑。” 他略抬下巴,扫过地上躺着的两人,“你看。” 陆云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桑旭光还昏迷不醒地躺在地上,而那个妮儿姑娘却变成一银色的小蛇,嘶嘶吐着鲜红的蛇信子,扭动着爬过来。 这种软体冷血动物,看得陆云烟汗毛炸起,“蛇…蛇…!” 要不是钟离灏气定神闲牵着她的手,她绝对转身就跑。 钟离灏道,“别怕。” 妖王幽箬也笑道,“小宠物而已。” 那条银色鳞片的蛇沿着幽箬的袍摆一点点向上,乖巧地爬到她洁白如玉的手腕上,一双漆黑的豆豆眼仿佛在与陆云烟对视,又吐了两下蛇信。 陆云烟:“……”救命。 幽箬将手往前递了些,“她似乎挺喜欢你,要不要摸摸?” 不不不不不不不。 陆云烟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写满抗拒,讪讪道,“感谢厚爱,大可不必。” 钟离灏上前一步,宽阔的背挡在她身前,“母亲别再吓她了。” 幽箬撩起眼皮,金色的眼瞳盯着他看了两息,眼尾往上挑了挑,愈发妩媚,“瞧你这紧张模样,我又不会吃了她。” 说归说,还是将那条蛇收了起来。 她伸手推了下钟离灏的肩膀,“让开,叫我重新跟我这儿媳妇认识一下。” 钟离灏没有立刻挪开步子,等幽箬又看了他一眼,他回头见陆云烟的脸色稍缓,才往右侧让了一步。 “你们人间有句话,叫做娶了媳妇忘了娘,从前我倒不觉得有什么,如今看他这般护着你,心底倒真有几分感慨。”幽箬叹道。 陆云烟心里咯噔一下,这是在怪她吗? 果然几乎每个女人都会遇到的婆媳问题,她也没能逃过! 就在她脑子空白不知该如何应付这种情况时,又见幽箬弯起一双金瞳,笑眯眯对她道,“可惜我跟钟离他那死鬼父神好的时候,他父神的娘,早几十万年就陨落,不然我也想看看我跟他娘对上时,那死鬼会护着谁。这样说来,小修士,你比我走运呀……” 陆云烟语塞,有些跟不上她的思维。 幽箬朝她眨眨眼,“钟离护着你时,你有没有心动?” 这话直白,陆云烟一下就听懂了。 那张白皙柔嫩的脸颊唰得染上绯红,嘴皮子也不利索了,她理智上想否认,内心却不得不承认,方才的确有那么一瞬间的…怦然。 她这边窘得不知如何自处,钟离灏神色也有些不自然,加重语气,“母亲!” “好好好,不逗她了。” 幽箬摆手,恨铁不成钢地瞥了他一眼,“不是我说你,好的不学,非学你父神这副假正经的面孔。当年若不是我主动……咳,不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钟离灏敛眸不语。 周遭瞬间安静下来,陆云烟看着这奇怪的母子俩,夹在中间只觉气氛尴尬。 默了片刻,她壮起胆子,弱弱出声,“女王,我师兄他没事吧?” 这天寒地冻的,桑旭光在地上躺这么久了还没醒,没病也得冻感冒。 幽箬微笑,“怎么,你很关心你这师兄?” 陆云烟忽然想起她之前一口一个小情郎称呼桑旭光,连忙解释,“您别误会,我和他只是师兄妹,他对我照顾良多,我们只是同门之谊。” 幽箬满不在乎地笑道,“与我解释作甚,我又不是你夫君。” 陆云烟:“……” 她悄悄看向钟离灏。 男人面无波澜,看不出什么情绪,也不去接妖王的话,低下眼眸,与陆云烟对视,“他只是晕了,无碍。” “那就好。”陆云烟松了口气。 “行了,你们也得赶紧离开,不然玄天派的人寻来,平添麻烦。” 幽箬又将袖子里的银蛇勾了出来,放在手里把玩着,媚眼横波看向陆云烟,“这本来是给你的见面礼,可你怕蛇,那便罢了。等下回钟离带你来妖界玩,你去我万妖殿那堆宝贝里再挑个喜欢的。” 见面礼? 谁家长辈第一次见小辈,是送条蛇的! 陆云烟槽多无口,面上笑的客气,“您客气了。” 幽箬含笑的眼眸若有所思地凝视陆云烟,那张妖媚的脸上隐约泛起些怀念的神色。 良久,她纤长的眼睫轻轻一动,语气也正经了些,“既然你与我儿已经签了婚书,那你也该唤我一声母亲……唔,现在喊不出也没关系,唤我幽箬,或是幽箬姑姑也一样。” 不是该称呼阿姨吗?难道是他们妖界的习惯? 陆云烟也没多想,稍理衣袍,上前朝幽箬一拜,“陆云烟拜见幽箬姑姑。” 幽箬抬手虚扶,“不必多礼。” 两人也算是正式见过了。 这时,钟离灏眉心轻蹙,“玄天派的人来了。” 幽箬语带惋惜,“来的这么快,我都还没跟云烟丫头好好聊两句呢。” 钟离灏说,“母亲,儿臣先带他们出去。” 幽箬嗯了声,“去吧。” 钟离灏走到桑旭光身边,虽很不情愿,但还是弯腰将人扶起来。 陆云烟朝幽箬抱拳一拜,算作告别。 幽箬忽然想到什么,叫住她,“修仙之道,艰难险阻,枯燥漫长。我这倒有个叫你修为大增的法子,你可想知道?” 她说这话的语气很认真,陆云烟真以为她有什么金玉良言,谦虚点头,“还望姑姑赐教。” 少女的黑眸如星辰般明亮,真诚又清澈。 幽箬面上浮起暧昧的笑意。 陆云烟还老实巴交等着她说法子,钟离灏已然察觉到不对,刚想出声阻拦,却是迟了一步。 只见幽箬朝陆云烟妖媚地眨了下眼,嗓音轻柔,“那当然是男女双修,阴阳调和之法呀。我儿是冥王,你与他双修一次,可抵过你苦修百年呢。” 陆云烟傻了眼,“……”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钟离灏黑了脸,“母亲!” 见他们俩人截然不同的表情,幽箬欢畅地笑出了声,“有趣,真有趣。” 语毕,手指在空中轻轻一点,霎时间,眼前幻境剧烈震动起来。 那妩媚的笑声渐渐远了,一阵头重脚轻的眩晕感后,陆云烟再次睁开眼,人已经回到树林里。 一轮冷月高悬在夜幕之中,碎星几颗。 钟离灏将桑旭光随手一放,由着人倒地上。 掸了掸衣袖,他朝陆云烟走去,“母亲一向行事怪异,今日这一出,孤并不知情,叫你受惊了。” 脚步在她跟前站定,他看着她神色恍惚的脸,薄唇微抿,“你可还好?” “还……还好吧。”陆云烟怔忪地仰起脸,盯着男人这张秾丽俊美的脸,满脑子都是幽箬说的双修之法。 完了完了,她污了。 钟离灏见她脸色涨红,浓眉不禁轻轻蹙起。 下一刻,他抬手放上她的额头。 冰凉的掌心碰上温热发烫的额,他尾音微沉,“你起高热了。” 陆云烟愣了下,抬起手摸上自己的脸。 的确很烫。 但是因为生病,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 “我没事。” 她将钟离灏的手推开,脚步也往后退了一步,低下头道,“多谢殿下关心。” 修长的手指轻捻,仿佛还残留那炽热的触感。 夜里的凉风一吹,又恢复本体的冰冷。 他将手背在身后,脸色也不再是面对幽箬的庄重与严肃,恢复寻常懒散淡然的模样,轻嗤一声,“就你们这般莽撞行事,还敢大言不惭,斩妖除魔?此次幸好是孤母亲的把戏,若真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大妖,此刻你怕早已在奈何桥抹眼泪。” 想到他们刚才那副任人鱼肉的衰样,陆云烟也觉得丢人,不大好意思地耷拉下脑袋。 “我没想逞英雄的。”她揪着衣摆小声辩解,明明是巫百灵嘴巴太快。 大抵是不能背后说人坏话,她心里才嘟囔巫百灵,耳边就隐约响起巫百灵的声音。 “桑师兄,陆云烟,你们在哪啊——” 陆云烟还以为是幻觉,再仔细一听,声音从林子不远处传来,黑暗里还亮起了火光。 是救兵来了! 她心下激动,刚想挥手回应,忽然想到钟离灏还在。 “殿下,你快些走吧,别叫人发现了。” 她回过头,快步走到桑旭光身边,问钟离灏,“他什么时候能醒?” 少女蹲在别的男人身旁,目含关切。 钟离灏瞳色微冷,语气淡漠,“该醒的时候自然会醒。” 陆云烟噎住。 他又说,“今日之事,是孤母亲挑起,孤才出面。还是那句话,你修仙之事,孤不会帮你一分一毫。” 说完这话,轻甩红袖,颀长身影消失在林间。 望着他方才所站之处,陆云烟撇了下唇,小声嘟哝,“傲娇鬼。” 第28章 把她拖去油锅地狱,炸成油条…… / 妖界,万妖殿。 钟离灏神色阴郁地看向幽箬,“母亲为何要这般戏弄她?” 幽箬动作优雅地修剪一朵纯黑色的莲花,语气无辜,“危机时刻,最能看清一个人的本性。我并非戏弄她,只是想了解她是怎样一个人。” 钟离灏说,“现在母亲了解了?” “如果她一直保持这样,很好。” 红艳艳的指甲轻摘下一朵黑色花瓣,幽箬缓缓转过身,一双漂亮的妖瞳定定的看向钟离灏,“倘若她骨子里的血脉觉醒,那就不知会是怎样……” 她说这话时一直观察着钟离灏的神色,见他皱起眉头并无半分诧异,幽箬语气沉了下来,“你既知道她的身份,你还放她去修仙?” 钟离灏嘴角绷地直直的,“她意志坚决。” 幽箬定定看向他,良久,唏嘘一声,“看来你是随了我的多情,若是随了你那冷心冷肺的父神,一碗孟婆汤洗去她的记忆,还不是乖乖跟你回冥界。” 钟离灏不语。 幽箬把玩着花瓣,轻声道,“小姑娘的身份虽是个麻烦,当下也没那么严重。既然她乐意修仙,就随她去,没准真叫她修出些名堂来。你虽能护着她,却也不能无时不刻、寸步不离,她也得有自保之力才是。” 见钟离灏还是拧眉不语,幽箬问,“你是担心魔界余孽会缠上她?那倒不必担心,魔尊早已被封印在无尽之地,再无翻身之日。” 听到魔界,钟离灏眉眼闪动一下,低低道,“儿臣并不担心魔界那边,反倒是天界……” 幽箬恍然,颔首道,“也对,天界那些道貌岸然的老东西,都不是省油的灯。不过你也不必太过忧虑,且不说神魔大战都过去了三万年,就说凡人的修炼速度,她小小炼气真想修炼飞升,两三百年都不一定,就叫她先玩着吧。” 钟离灏低低嗯了声,忽而又看向幽箬,若有所思,“母亲对她……比儿臣想象中要好。” “别把你母亲想的太坏。” 幽箬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意,“看在她是我儿媳妇的份上,或是我心里尚存些愧意,我真心希望她能好好的。” 钟离灏说,“有母亲这句话,儿臣就放心了。” 幽箬轻笑,“安心吧。你父神那边要是吃撑了找麻烦,你就跟我说,我来摆平。” 不过那死鬼跑去西海下棋,恐怕一局棋结束,人间已过千年,没准到时候钟离和那小姑娘孩子都有了。 到时候小鬼缠着他喊祖父,他再铁石心肠也没辙。 *** 陆云烟和桑旭光被救回玄天派时,已是深更半夜。 “我和桑师兄进入桃花林后,我的火把突然就灭了,然后我一不小心跌入一个地洞,失去了意识。等再次醒来,就已经和桑师兄躺在那片林子外,至于发生了什么,我全不记得。”陆云烟一脸无辜地解释着。 醒来的桑旭光也道,“我和陆师妹遇到的情况相似,不过我并未跌入洞中,而是被一阵妖风偷袭,一时不察晕倒过去。” 衍壹师兄和云栖师姐了解大致情况后,安抚俩人一阵,便叫他们先回去歇息,接下来搜寻狐妖之事,他们会来查明。 陆云烟倒不怕他们能搜到什么,毕竟幽箬那么厉害。 但她也不忍心看师兄师姐白忙活,于是补充了一句,“我晕倒时,迷迷糊糊好像听到狐妖在说话。说是这个地方风水不好,还是换个地方修炼……师兄、师姐,那狐妖并未伤害我和桑师兄,是不是惹不起我们玄天派,所以逃跑了呀?” 云栖没说话,衍壹抱着剑说,“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具体情况,还是得明早天亮搜查之后再说。” 陆云烟点点头,“嗯嗯……” 恰好珠玑师姐得到消息赶过来,火急火燎地从飞剑跳下来,一见陆云烟灰头土脸,眼泪汪汪的模样,顿时担心坏了,“哎哟我的妈呀,这咋弄的啊?你这是去抓狐妖,还是狐妖把你丢坑里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陆云烟心下一暖,“师姐!” “哎,乖乖。”珠玑很是护犊子,见自家小师妹弄得这样惨兮兮,伸手一探她的额头,“哎哟我去,这么烫。走走走,赶紧回咱无归峰,我叫霖雨师兄给你搞副药吃吃。” 说着,她又拉住陆云烟的手,对衍壹和云栖道,“你们这边慢慢处理,我先带我小师妹回去了哈。这孩子脑袋烫得很,得赶紧吃药,不然把脑子烧坏了可糟糕。” 衍壹、云栖:“……慢走。” “回见。”珠玑抱拳还礼,而后带着陆云烟跳上飞剑,“咻”得腾空而去。 * 事实证明,陆云烟面部温度过高的确是因为病了。 珠玑师姐觉得她是被吓病的,陆云烟却清楚,是因为今晚她主动抱了钟离灏,而且他还牵了她的手。 因祸得福,也正是这次生病,她总算见到了她们师门的大师兄,霖雨。 一个眉清目秀又沉默寡言的化工学霸。 他只看了陆云烟一眼,就从如意囊里拿出十几瓶丹药来,“退热丸、补气丹、回血丹、固本培元丹、清心丸、静性丹……这些都是强健体魄的丹药,对练气初期很有裨益,小师妹留着当糖吃吧,吃完再来找我拿。” 陆云烟躺坐在病床上,轻咳了两下,“师兄,你太客气了。” 霖雨说,“不客气,都是些初级丹药,随便炼炼,费不了什么事。” 他又指着第一瓶丹药,“你这情况,吃一颗退热丸炼化,再睡一觉,明日便能恢复。” 陆云烟心想,看来这退热丸,相当于强效退烧药。 她再次与霖雨道谢。 时辰也不早了,霖雨和珠玑又叮嘱了两句,便离开屋子,让陆云烟休息。 灯光熄灭,屋内重归黑暗。 服用过退热丸的陆云烟躺在床上,身心俱疲,可大脑依旧活跃,不断回想着山洞里的景象。 之前她觉得钟离灏这人挺不靠谱的,可现在有妖王这个对比,钟离灏显得正经不少。 不过妖王长得可真漂亮,完全匹配狐狸精这三个字,看来钟离灏的美貌是继承了他的母亲,也不知道老冥王长什么模样…… 话说妖王当初是怎么和老冥王在一起的?听妖王的话,老冥王似乎是个很严肃的性情。 还有,妖王说的双修之法真的那么有效?一次就能涨一百年的修为? 如果钟离灏能像从前看的小说男主角那么厉害,一夜七次的话,那她一个晚上岂不是就能涨七百年的修为? 七百年啊,整整七百年啊…… 陆云烟弱弱的咽了下口水,怪不得修真小说里那么多炉鼎、双修之类的,这涨修为的效果堪比中彩票一夜暴富啊。 她原本没那方面的心思,可现在想到七百年修为,忽然觉得她是不是该合理利用一下资源? 怎么说她和钟离灏已经签了婚书,夫妻之间做点夫妻的事,也很正常吧? 许是脑袋处于高热状态,这个黏黏糊糊的念头在脑中一直盘桓,直到她昏昏沉沉睡去。 这一晚,她还做了个乱七八糟的梦。 她梦到她色胆包天,为了七百年修为,偷偷潜入钟离灏的床帷。 钟离灏好似睡着了,由着她扒衣服,没有半点反应。 等她脱他的裤子时,却是无论如何都解不开他的腰带,她急得额头都冒汗,嘴里嘟囔着,“什么破腰带,怎么这么难解。” 男人忽然醒来,一双邪魅的桃花眼似笑非笑看向她,“想解开?” 她在梦里胆子忒大,诚实点头,“想。” 男人拉着她的手,微笑说,“孤帮你。” 下一刻,她就被他冻成了一根冰棍。 他冷笑一声把她丢到地上,不屑嗤笑,“就你,还敢觊觎孤的身子?不自量力。” 又扬声道,“来人啊,把她拖去油锅地狱,炸成油条,正好当作孤的早膳。” “救命啊——” 陆云烟猛地睁开眼睛,光洁的额上还冒着一层薄薄的汗。 窗外已是一片明亮,朝霞旖旎,仙鹤在雾气萦绕的云霞间飞舞。 看到熟悉的屋舍,她长长吁了一口气,手掌轻拍着胸膛。 还好只是个梦,自己没被炸成油条。 不过自己昨晚真是病的不轻,竟然还敢打与钟离灏双修的主意,简直在发疯。 还是老老实实靠自己修炼吧。 甩了甩脑袋,她摒弃杂念,赶紧从床上起身洗漱,准备前往勤思殿上早课。 半个时辰后。 陆云烟刚一踏入勤思殿,就感觉到一道目光追随着她。 她凭着感觉看去,一眼看到桑旭光。 他面色还有些苍白,但那双满是关怀的眼眸一见到陆云烟就变得格外明亮。 待陆云烟走过去,他脱口而问,“陆师妹,你高热可退了?” 陆云烟朝他笑笑,“吃过我师兄给的丹药,已然大好了。” “那就好。”桑旭光松口气,又压低眉眼,嘴角笑意有些苦涩,“是我无能,没保护好你。” 陆云烟摇头,“不怪桑师兄,实在是那狐妖道行太深了。” 桑旭光抿唇,依旧自责。 巫百灵见状,从书包里默默摸出两个馒头,递给陆云烟,“昨日的事,怪我好面子逞英雄,我不该那么干脆答应下来,平白连累了你们俩。还好你们没事,不然我真要愧疚死了。” 陆云烟毫不客气接过那两个馒头,“你知道就好,下回再有这事,你自己去,可别拉上我了。” 巫百灵噎了下,瓮声瓮气道,“知道了,我给你赔罪,对不住。” 怎么说这劳什子狐妖也是冲自己来的,陆云烟也不好蹬鼻子上脸,眼下巫百灵道了歉,她见好就收,“看在你真心实意赔罪的份上,这次的事就算了。” 巫百灵见陆云烟没有再计较,心里五味杂陈。 抿了抿唇,她小声对陆云烟道,“我们也算是同患难了……你若不介意,以后我们做朋友吧?” 陆云烟挑挑眉,侧眸看向巫百灵。 大小姐表情还有些别扭,但目光真诚且清澈。 多个朋友多条路,陆云烟思忖片刻,就朝巫百灵伸出手,“行,以后做朋友。” 望着她伸出的手,巫百灵愣了下,而后也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黑眸轻闪,“嗯,朋友。” 女生之间的友谊一旦建立,在同吃同行等小事的填补下,越发稳固。 不知不觉,冬去春来,三个月过去。 在珠玑师姐的指导以及霖雨师兄的丹药投喂之下,陆云烟的体质大为提升。那本火系功法《瑶琅宝卷》她也修炼到了第三层,成功突破了炼气九级,修炼速度算是玄天派弟子里的佼佼者。 等到勤思殿前的桃花开时,也是玄天派弟子们春季小考的日子。 陆云烟虽为亲传弟子,但按照师尊应无穷的要求,此次也和其他弟子一样,前往出云峰参加考试。 出发前一晚,陆云烟正仔细检查着如意囊里的符箓、丹药和几样门派奖励的初级灵器,倏忽间,桌上的灯火明明灭灭。 感受到屋内陡然降低的温度,陆云烟乌黑的眼眸轻闪,心底不知为何涌上一丝雀跃。 她回过头,果不其然,桌边多了道挺拔的红色身影。 那人自顾自地提起茶壶倒着水,神态自若,仿佛到他自己的地盘一般。 察觉到她在看他,他慢条斯理地掀起眼皮,瞟了她一眼,尔后眼尾轻挑,语调懒散,“站在那傻乐什么?” “啊,有吗?” 陆云烟抬手揉了下嘴角,眼眸不自觉弯起,朝他走去,“殿下,你今天怎么有空来了?” 第29章 孤允你轻佻一回 / 三个月没见,钟离灏没多少改变,陆云烟却因为修为的提升,身段和容貌愈发明艳出众。 钟离灏静静端详她片刻,轻挥衣袖,简单的四方桌上多了一个红色云纹的锦囊,还有一枚银光闪闪看起来格外昂贵的盾牌。 “这是?”陆云烟微怔。 钟离灏淡淡道,“今日是你的生辰,忘了?” 生辰?陆云烟一怔。 钟离灏见她失神的状态,便知她是忘了。他端起茶杯浅啜一口那口感可谓粗糙的茶水,提醒道,“今日是二月初二。” 陆云烟诧异,“今天就二月初二了?” 钟离灏轻轻嗯了声。 “还真是我的生辰。”陆云烟扶额,挤出一抹讪讪的笑,“我每日在山上早课、修炼,日子过的糊里糊涂的,都忘了这一茬。” 说到这,她盈盈看向钟离灏,“殿下,你怎么知道我生辰?” 钟离灏说,“孤乃冥王,掌世间生死。想知道你的生辰,翻下生死簿即可。” 陆云烟摸了下鼻子,尴尬笑了笑,“这倒是。” “所以你今晚特地过来,是给我过生辰的?” 她的视线又扫过桌上那两眼光芒耀眼的物品,心想,难道这是他送的生日礼物? 感受到她好奇投来的目光,钟离灏的坐姿更端正了些,嗓音却是平静地听不出什么情绪,“是。” 见他承认了,陆云烟心底涌起一阵暖意。 这是她在异界过的第一个生日。 如果不是他的提醒,没准生日过了她才记起这事。 她面上的神情不禁变得柔和,清凌凌的黑眸望向他,语气真诚,“多谢殿下。” 少女亭亭玉立站在灯光之下,眉眼弯弯,轻软的语气像是一片羽毛,轻飘飘落在心尖。 钟离灏心底微颤,扭过脸去,“小事而已,正好孤今日清闲。” 说罢,他又指向那个看起来很普通的红色锦囊,“孤也不知你喜欢什么。这袋子里连接一处上品灵石矿,你收下罢,以后遇到什么想要的自己拿灵石去买。” 陆云烟呆了呆,“连接一处灵石矿?” 钟离灏瞥了她一眼,眉心微皱,“……不够?” 他原本是打算连一片山脉的,可苍临说一片太多了,一座就够了。 现在看她这反应,果然是送少了。他就不该问苍临这个老单身汉的建议,早知道就去问黑白无常才是。 陆云烟这边却是惊了个呆,她上辈子和这辈子都没享受过什么富贵日子,骤然遇上一个人送了她一座矿—— 爸爸!您就是我亲爸爸! 陆云烟激动地语无伦次,拿起桌上锦囊时,两只手都在抖,“殿下,您……您真是太大方了。” 钟离灏问她,“……你喜欢?” 陆云烟重重点头,“喜欢,太喜欢了,这真是我这辈子收到过最棒的生日礼物了!” 所谓嘘寒问暖,不如打笔巨款。 在修仙界,灵石就是万能货币。有了灵石,可以买丹药、灵器、装备、灵草、符箓、阵法……总之只要修仙界有的,没有灵石买不到的。 这礼物简直太实在了! 见她眉眼间掩不住的欢喜,钟离灏眼尾微弯,声音很轻地说了一句,“喜欢就好。” 陆云烟看到他嘴唇动了动,却没听清他的话,于是微微睁眼问他,“殿下,你刚才说什么了?” 他道,“没什么。” 又指着桌上那枚雕刻着龙纹的盾牌,“这块苍龙盾,你也收下。” 陆云烟将灵石锦囊妥善收好,小心翼翼去触碰那盾牌,这玩意比她想象中的重不少,她两只手才举起。 “殿下,这个也是生辰礼物吗?” “算是。” 他漫不经心道,“明日你不是要去出云峰参加小考么?那里妖兽毒虫环绕、沼泽瘴气不绝,这块苍龙盾乃上古苍龙之鳞片打造而成,坚韧无比,可抵挡绝大数妖兽的攻击。” 陆云烟眼睛蹭得一下亮了,这可真是个好东西! 她低头看了好几眼,越看越喜欢,笑吟吟与钟离灏道了谢,又受宠若惊道,“殿下,你今日怎么突然这么好?我都有些不适应了。” 其实她想说,你不是说不管我了吗,还给我送这么好的盾牌?你脸疼不疼? 当然,这话她也只是心里想想,毕竟现在是她占了便宜,可不能让大金主下不来台。 面对她灿若星辰的明眸,钟离灏长指轻叩了下桌面,淡声道,“你别误会,孤送你这两样,一是因为不知送什么好。二是怕你连初级小考都过不了,轻易交代在低等妖兽手里……怎么说你也是孤的王妃,若是被小小妖兽弄死,传出去也是丢了孤的颜面。” 陆云烟将盾牌收入玉坠里,缓步走到他斜对面坐下,黑眸轻眨了两下,“真的是因为这个?” 她的尾音不自觉拖得有些长,透着几分少女的俏皮与试探。 钟离灏抬起眼,黑眸回望她,“不然呢。” 男人的目光幽深,带着洞若观火的镇静。 陆云烟:“……” 糟糕,本来想逗逗这个傲娇,没想到反被他将了一军。 搭在膝盖上的手指不由攥紧裙衫,她生硬的避开他那极具魅惑的目光,嗓子有些发紧,“没…没什么。总之多谢殿下的好意,这两样礼物我都很喜欢。” 说到这,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站起身来,“殿下,你稍等,我也有东西给你。” 钟离灏眉梢往上挑了挑,坐在桌边等她。 陆云烟从床边的柜子里拿出一个碧绿色的小瓶子,快步折返。 “这个给你。”她递过去,笑眸明亮。 “这是?” “我炼出来第一颗丹药,暖阳丹。” 陆云烟无比认真道,“你不是体质阴寒嘛,吃了这个身上会变得很暖和,虽然只能维持半天的效果,但以后你若与我同眠,吃一颗这个,我就不用盖那么多棉被,也不会着风寒了。” 听到她这话,钟离灏神色变得古怪,黑眸眯起,“与你同眠?你想孤留下来?” 陆云烟一噎,脸颊涨得有些红,赶紧解释道,“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不是你之前经常跟我同床共枕,我寻思着万一以后……呃,有备无患,你拿着嘛……” 前段时间她与霖雨师兄学着炼制丹药,霖雨师兄问她想制什么丹药。 她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能让人身体变得暖和的丹药—— 毕竟每一次跟钟离灏稍微亲密地接触后,她就会生病。 她寻思着就他们俩现在的关系,保不齐以后还有什么亲密接触,她实在是不想再病了,于是才炼了这么一颗丹药。 炼制丹药时,她脑子里倒没什么污七八糟的想法,只想着避免生病。 可现在把这颗丹药递给钟离灏,与他解释这丹药的用处,莫名就有种越解释越污,跳进黄河都洗不清的感觉。 看她这副慌张局促的模样,钟离灏哼笑一声。 却也没拒绝,慢条斯理地接过那翠绿色的药瓶,打开一看,里面有淡淡的花香。 他倒在掌心,很小很普通的一粒。 这种低等丹药,能有用? 钟离灏轻捻着那小小药丸,片刻,他放进嘴里,吃糖豆般嚼了,咽下。 他这一系列动作太快,陆云烟都惊了,“你怎么现在就吃了啊?” 钟离灏说,“检验药效。” 陆云烟:“……?” 他这是不相信她的炼丹技术,还是,今晚想留下来? 不多时,只见钟离灏长眉皱起,她心里也咚咚敲起小鼓。 他怎么这个表情? 难道丹药有毒?不能吧,这丹药可是霖雨师兄手把手教她炼出来的,按理说不会有问题。 “殿下?感觉怎么样?”她小心翼翼出声,一双莹润的黑眸牢牢盯着他的神情,生怕错漏一丝变化。 “过来。” 他朝她伸出一只手。 陆云烟微怔,犹豫片刻,她走到他跟前,伸出自己的手。 在他淡然的目光下,她轻咬下唇,把手放在男人修长的掌心。 触碰的一瞬,她眼里有光彩亮起。 “是暖的!”她惊喜出声,原本只是轻触的手指,改成抓住他整只手,像是在研究什么新物种般。 “原来那丹药真的有用。”陆云烟握着他的手,目光又落在他俊美的脸庞上,略作停顿。 忽然间,她有点想碰碰他的脸,看是不是也是暖的。 钟离灏轻易捕捉到她这过分直白的目光,黑眸稍暗。 陆云烟也意识到他的察觉,有些面热,他肯定又要一本正经教训她了,上次她主动抱他表达诚意,他不也批评她了么。 就在她尴尬地挪开目光想道个歉,他冷不丁开口,“看在今日是你生辰的份上,孤允你轻佻一回。” 陆云烟愣了愣。 或许是太惊讶,大脑有些混乱,望着暖黄色烛光下他那张艳压桃李、唇红齿白的脸,某个压在脑海深处的某个不合时宜的念头忽然跳了出来。 她问,“那…可以双修吗?” 话一出口,屋内顿时陷入一片静谧。 蜡烛的火光在空中摇曳两下,四周的温度陡然降了下来。 连同陆云烟握着的那只原本还温暖的手,仿佛瞬间就失去了温度,变得冰冷起来。 这份冷意叫陆云烟打了个颤,大脑也清醒过来。 完了完了,她是疯了不成,竟然利欲熏心,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肯定生气了,这屋子都要成冰窖了,她陆某人怕是真要成冰棍了。 钟离灏嗓音微沉,意味不明,“你要与孤双修?” 陆云烟打了个寒战,赶忙撒开他那只手,双手合十朝他拜拜拜,“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刚是跟您开个玩笑,您可千万别当真。您长我那么多岁数,就当我童言无忌,对对对,童言无忌……” 钟离灏:“………” 一阵诡异的沉默后,他冷淡出声,“童言无忌?我看你懂得很多。” 陆云烟:“……”也就各方面涉猎一些吧。 “修仙之人要静心,就你这样的,能修得大道?” 说罢,他从桌边起身,“不自量力。” 话音落下,人就化作一道红光消失在屋里。 陆云烟扶额,又被教训了。 不过“不自量力”这句话,怎么有点耳熟? 好像之前做的那个春梦里,他也是这样鄙视她的? 她这边才鄙视了自己一遍,心里忽而又响起另一个声音,“七百年修为啊,不心动才不正常,不是有句话叫做,富贵险中求吗,万一刚才成了,那不就赚到了嘛!” *** 翌日,天清气朗,风和日丽。 陆云烟收拾好行囊,便出了门。 师父应无穷在闭关,珠玑师姐和霖雨师兄亲自送她去青云堂,就像送孩子考试的家长似的,一个严谨交代着“看到鲜艳的花花草草不要乱碰,越鲜艳越是剧毒”,一个细心叮嘱着“在出云峰里记得跟紧大部队,不要逞能,打不过就跑,跑不过就躲,千万照顾好自己”。 “师兄师姐放心,我都记住了。”陆云烟笑道,又与师兄师姐拜别。 “去吧去吧。” 将人送到地方,珠玑和霖雨便各自跳上自己的飞剑,返回无归峰。 诸位新入门的弟子在青云堂集合,大师兄衍壹简单交代了出云峰的情况,又公布了此次小考的过关要求—— “出云峰小考,为期三日,每人须得采集上等灵草三种,中等灵草五种,下等灵草二十种,方可过关。” 乍一听这任务算是简单,可众所皆知,越是名贵的灵草生长的地方或是隐秘,或是危险,想要取得并不容易。 且想把上中下三个等级的灵草都采集到手,或许得将出云峰的每个角落都翻一遍,指不定就碰到什么妖兽、毒虫、毒蛇之类的突发危险。 “过关虽重要,但诸位师弟师妹务必以自身为重,莫要为了过关而置性命而不顾。”衍壹师兄语重心长道,“诸位可听明白了?” 台下一干弟子齐声答道,“明白。” 衍壹颔首,“行,那都上船来。” 青云堂的半空中停着一艘华丽的飞船,画着蓝色云纹的白帆迎风扬动,猎猎作响。 诸位弟子井然有序的登船。 陆云烟难掩兴奋地与巫百灵道,“这船也太酷了吧!” 巫百灵扬了扬眉,“那当然,这飞云追日灵宝船可是上品灵器,这么一艘就价值上万灵石呢。” 上万灵石? 才得了一座矿山的陆云烟蠢蠢欲动,不过也只短暂动心了一小会儿,很快就冷静下来。 她现在才是个炼气,用这么大的宝船实在太浮夸了。等她什么时候达到筑基后期,或者金丹期,再开这么一艘包船,才算匹配。 约莫一盏茶功夫,宝船到达了出云峰上空。 只见那座密林丛布的小山峰外灵气缭绕,船上的弟子们都兴奋起来,此次来出云峰,虽是考试,但也是个获得资源的好机会。 譬如那入门三个月就突破炼气期,到达筑基期的定州秦立宝,正自信满满地与他两个小跟班道,“听说出云峰有不少中级妖兽,如果能遇上一两只,取了它们的妖丹,我的修为定能更上一层楼。” 两个小跟班满脸堆笑地捧道,“那我们就跟着宝哥混了,您吃肉,我们跟着喝点汤就行。” 秦立宝拍拍胸脯,“没问题。” 巫百灵听到他们那边的话,转脸看向停留在炼气十二级,迟迟未突破瓶颈的桑旭光,“师兄,不如咱们也去寻妖兽吧?你吃了妖丹,没准就能突破。” 桑旭光正有此意,手搭在剑柄间,点了下头,“好。” 一旁欣赏风景的陆云烟听到他们师兄妹的话,扭过头道,“既然你们要去寻妖兽,那待会儿落地,我自己去寻灵草了。” 她才不要去打什么妖兽,她只想找到灵草,做完任务,然后安心苟住。 巫百灵和桑旭光听到她的话,都愣了下。 “云烟,你不跟我们一起吗?”巫百灵问。 “不了。”陆云烟笑笑,“我找灵草就行,你们去找妖丹吧。” 巫百灵撇了撇嘴,有点不大乐意,“你跟我们一起行动呗?” 陆云烟试图宽慰,“这次考试也没要求组队嘛。而且你知道的,我胆小,我还没做好迎战妖兽的准备,真要见到妖兽,我肯定吓到腿软,没准还拖累你们!” 前段时间勤思殿早课,吴师叔有向弟子们介绍一百种基本妖兽,光是看课本上的图案,陆云烟就觉得吓人,更别说亲眼面对那些庞大又丑陋的妖兽。 巫百灵还想再说,桑旭光拦住她,朝陆云烟轻笑一下,表示理解,“也好,那陆师妹一个人行动多注意安全。” 陆云烟朝他拱了拱手,“我知道的,也祝桑师兄多多斩获妖兽,多得几颗妖丹。” 桑旭光说,“借你吉言。” 没多久,飞云追日灵宝船稳稳落在出云峰一片空地上。 弟子们半点不磨蹭,纷纷下船,朝四面八方散去,寻找灵草。 和巫百灵、桑旭光他们分别后,陆云烟麻溜地跟上了一个丹修的脚步。 这也是霖雨师兄提醒她的,要找灵药,跟着丹修总不会错,几乎每个丹修都有一身采灵药的好本事,以及一个灵敏的狗鼻子。 巫百灵对于陆云烟这种撇下朋友的行为,还有些气闷。 桑旭光轻笑安抚,“平日里你们私交好,同吃同行,无可厚非。可今日是考试,当然要以任务为主。她目标清晰,一心为灵草而去,又何必与我们去寻妖兽,浪费时间呢?” 巫百灵也明白这个道理,但就是有些小情绪。她斜着眼睛瞥向桑旭光,“师兄,你不要总是向着她说话啦!要我说,她这回不跟我们一起,没准是想跟你避嫌呢?” 桑旭光神色一僵,“避嫌?” 巫百灵说,“是啊,你平日对她那样好,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根本藏不住。门里不少师弟师妹私底下都在说你们俩呢。唉,师兄,你喜欢谁不好,非得喜欢她……她是个有夫之妇啦,就算知道你的心意,也没办法回应你,可不得躲着你一些?” 原来她拒绝与他们同行,是为了躲着他? 桑旭光眉心渐渐蹙起,又想到他暗中打探到的消息—— 她那个凡人夫君王宣懿,早在三个月前,就不幸被山匪所害。王县令夫妇得知独子惨死的消息,伤心欲绝,王夫人接受不了此等打击,神志不清,疯疯癫癫。王县令也当堂吐血,一病不起…… 她的夫君已经死了,她不再是有夫之妇。 或许,他该把这个消息告诉她。 “师兄?” 清脆的女声将他的意识唤回,巫百灵疑惑望着他,“你在想什么呢?现在该往哪个方向走呀?” 桑旭光薄唇轻动,“先去踏雪潭。” 至于那个消息,还是等此次春考结束,再告知她吧。 第30章 还有这种好事? / 陆云烟一路跟着那名唤韦垚的丹修。 没多久,韦垚就发现她,皱着眉头问,“你跟着我作甚?” 陆云烟厚着脸皮抱拳,“韦师兄好,霖雨师兄跟我说,找草药跟着丹修走准没错。我见识浅陋,对灵草也不甚熟悉,所以才想到跟着你。不过你放心,我也不是白跟的,若遇到危险我能与你一起御敌。若是遇到灵草你先采,采剩下的我再采。或者,我可以拿灵石跟你买?” 韦垚见她言辞坦荡,态度也算端正诚恳,倒对她没那么反感—— 再考虑到她亲传弟子的身份,以及她炼气九级的修为,若这三日真遇到什么危险,多个帮手总比单打独斗的强。 “你要跟就跟着吧。”韦垚道,“不过寻到灵草,你可不许过河拆桥,与我抢夺。” “那是自然,怎么说咱也是同门,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我怎会干出那等下三滥的事,就算不为我自己的名声着想,也得考虑我们无归峰的名声嘛。” 韦垚心说,你们无归峰本来就以奇葩著称,名声本就不算得太好吧。 面上却不显,只闷头继续往光线幽暗、气候潮湿的沼泽走去。 陆云烟也不废话,默默当着小跟班,不敢落下进度。 不得不说,韦垚寻觅灵草的能力的确很强。 短短两个时辰,他就带着陆云烟寻到了七种下等灵草、两种中等灵草以及一种上等灵草。 “韦师兄,照咱们这速度,没准明天就能完成小考任务了。”陆云烟笑吟吟从如意囊里拿出两颗充饥丸,递给韦垚一颗,“我霖雨师兄炼的,吃一颗能撑一天都不饿。” 韦垚没接,“充饥丸我多得是,你自己留着吃吧。” 陆云烟道,“你的充饥丸有口味吗,我师兄炼的丹药有不同的口味哦。这颗是梨子味,我还带了桃子味和荔枝味的。” 韦垚:“……?” 充饥丸还有味道? 似乎看出他的疑惑,陆云烟解释,“我师兄每天除了炼丹还是炼丹,闲着没事也爱开发些新口味的丹药,调剂生活……有机会的话,我引荐你们认识一下?” 韦垚早听说过霖雨的大名,现下见陆云烟愿意引荐,对她的态度又友善了些。接过她递来的充饥丸,说了声,“多谢。” 不过却没立刻吃,而是细嗅慢捻后,才咬了一小口,又将剩下的半颗收了起来,打算带回去研究。 陆云烟见他这一系列的动作,忍不住道,“其实我可以再给你一颗的。” 韦垚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不必浪费,半颗足够。” “好吧。”陆云烟点头,又看了眼天色,“时辰也不早了,不如今天就到这里,咱们去外面找个平地扎帐,休息一下?” 韦垚往沼泽深处投去一眼,面露迟疑,“按照地图的标记,上等灵草蘼芜花就生长在这片沼泽。来都来了,我打算再往里看看。陆师妹若是累了,就自行休息去吧。” “蘼芜花?”陆云烟呢喃,这灵草名有些耳熟啊。 “蘼芜花是炼制筑基丹的一味主要药材。”韦垚握紧手中的药锄,且不说黑市里一颗筑基丹能卖到三千灵石,若他能炼出一枚筑基丹,留着自己吃也好。 被韦垚这样一提醒,陆云烟也心动了。 她如今已是炼气九级,按照当前修炼速度,没准今年内就可突破炼气,往筑基发展——要是遇上跟桑旭光一样的瓶颈期,筑基丹不失为一种辅助突破的好方法。 “韦师兄,我跟你一起去吧。”陆云烟说。 韦垚犹豫片刻,才应道,“也行。” 俩人继续往沼泽深处去,也不知走了多久,天色渐暗,蘼芜花的影子却是半点也瞧不见。 陆云烟两条腿都走麻了,体力不支地靠在树边歇息,“韦师兄,你先走吧,我等会儿追上你。” 韦垚也有些累了,但直觉告诉他,蘼芜花就在前头,“行,我先过去。” 陆云烟蹲在树边,又掏出颗充饥丸嚼起来。 太累了,修仙界要是有步数排行榜,她今天肯定排前三。 她这边吃着充饥丸,嚼着嚼着,嘴里的梨子清甜味忽然变得有些恶心,隐约散发着臭味—— 陆云烟皱眉,下一刻恍然意识到,这味道不是嘴巴里的充饥丸,而是空气里突然弥漫的气味。 就在她环视四周查看恶臭气味的来源时,不远处传来韦垚的呼喊声,“救命!!” 陆云烟眼皮一跳,猛地抽出腰间的七星剑,“韦师兄,怎么了?” 难道掉进沼泽里了? 她循声跑去,当看到韦垚整个人被一只巨大的章鱼触手给裹紧,高高举在半空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是一只长着三个脑袋的类似于章鱼的妖兽,一半的身体在沼泽里,一半身体靠在岸边,淤泥和黏液滴滴答答直往下落,空气里的腥臭味便是来源于此。 陆云烟一张小脸惨白,满脑子想着,现在逃跑还来得及吗? 事实证明,来不及—— 几乎在她看到章鱼妖兽的同一刻,那妖兽的一只触手就朝她飞了过来。 陆云烟呼吸急促,瞳孔猛缩。 不行,绝对不能被这玩意给抓住,死不死另说,主要是这也忒恶心了! 她深吸一口气,先用凤翎玄功的躲避招式往一棵老树后躲去,而后气沉丹田,运用灵力,一招瑶琅宝卷里的陨日掌,径直朝那章鱼妖兽劈了过去。 章鱼妖兽猝不及防挨了这么一下,触手像是被烈火灼烫般,“嗷”得怪叫一声,愈发狂躁起来。 陆云烟见状,心里松口气,看来这招没使错! 眼见韦垚快要被妖兽给勒断气,她鼓起勇气,又朝那妖兽劈过去一掌。 妖兽连忙闪躲,触手一松,直接把韦垚丢进了沼泽—— “韦师兄!”陆云烟大惊,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 “嗷——”妖兽又怪叫一声,三个脑袋,六只大眼睛像是看到什么珍馐美味般,迅速蠕动着身躯朝陆云烟扑过来,张大的嘴里还不停往外淌着口水。 陆云烟心里一沉,她不会就这样交代在这了吧? 霎时间,她想到昨夜钟离灏给她的苍龙盾。 本来她没打算这么快拿出来的,毕竟那是他送她的生辰礼物,不到生死关头不轻易用。 谁能想到“生死关头”来的这么快,昨天生辰,今天就要死,真是倒霉透顶。 她赶紧分出神识从玉坠里拿出苍龙盾,上品法器果真不一般,刚拿出来就闪出一道夺目耀眼的白光—— 那只章鱼怪都被白光刺目,怪叫一声。 陆云烟举着盾牌护在身前,眼瞧着章鱼妖兽想接近却又无从下手的样子,心思稍定,一边不停用陨日掌狂劈妖兽,一边喊着,“太恶心了,不行不行,呕——” ……………… 当桑旭光及秦立宝等弟子闻声赶来时,就见陆云烟气喘吁吁瘫坐在地上,浑身都是淤泥的韦垚趴在她五米开外的石头上,而在俩人的斜对面的平地上,躺着一只失去了所有触手、奄奄一息的虎罗兽。 “陆师妹!韦师兄!” “云烟!” 七八个弟子齐齐跑来。 陆云烟听到声音,疲惫的抬起眼皮,当看到来人,长舒一口气,“太好了。” “陆师妹,韦师兄,你们没事吧?” “我没事。”陆云烟摆摆手,又对他们道,“你们去看看韦师兄吧。” 她用移动符把韦垚从沼泽里拔出来后,觉得他是在太脏太丑了,根本没敢靠近。 反正人还是活着的。 其他弟子们看到韦垚那模样,也不想去管,但也不好把人干晾着,还是上前检查了一番。 桑旭光担忧地看向陆云烟,“你有没有受伤?” 陆云烟摇头,“没受伤,就是灵力耗尽,体力也耗尽,完全走不动了。还好你们来了,不然我今晚怕是要在这住一晚。” 她真的累到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巫百灵拿帕子给她擦了擦汗,再看那只奄奄一息的虎罗兽,也被恶心到了,连忙挪开视线,问陆云烟,“这妖兽是你伤成这样的?” 还没等陆云烟答,就听秦立宝的跟班们讥讽道,“开什么玩笑呢,虎罗兽可是中级妖兽,她区区一个炼气,能对付这妖兽?” “就是,我们几人合力都不一定能对付得了。” 巫百灵皱起眉,回怼道,“这里就她和韦垚师兄两人,不是她对付的,难道是韦垚师兄——韦师兄是丹修,并不擅长攻击。而且你们看韦师兄这个样子……” 开始那几个嘲笑的人被问住,纷纷朝陆云烟投去怀疑的眼神。 “你们不相信拉倒,就当这妖兽是自残成这样的吧。”陆云烟也懒得解释,缓了口气,抬头朝桑旭光眨眨眼。 桑旭光一愣,朝她走了过去,“陆师妹?” 陆云烟示意他再靠近些。 桑旭光手指稍稍捏紧,弯腰俯身过去。 下一刻,他的耳边拂过一阵馨香温热的气息,“桑师兄,你快给那妖兽致命一击,取得妖丹。我实在没力气了,事成之后,咱俩一人一半。” 桑旭光的耳尖仿佛被那热意熏染,泛着红色,好在此时天色昏暗,稍微遮蔽一二。 他低声说了句好,转身就朝那妖兽而去。 下一刻,就见那秦立宝也冲上前去。 “!!!” 莫说陆云烟,就连巫百灵也忍不住破口大骂,“秦立宝,你要不要脸啊你!” 她把水囊往陆云烟怀里一塞,“我去帮师兄。” 一时间,三人在妖兽跟前缠斗起来。 陆云烟:“………” 她默默打开水囊,咕噜咕噜灌了大半壶水,又从如意囊里拿出一瓶固本培元丹,吃糖豆似的磕了起来。 一旁刚清醒过来的韦垚:“……” 这种吃法,是家里有矿么? 陆云烟本来没想再出手的,她实在累得不轻,但见自己辛辛苦苦打的怪,却要被别人舔包,这事真忍不了。 嗑完整整一瓶丹药,见巫百灵已现颓势,而炼气级别的桑旭光也不敌筑基初期的秦立宝。 陆云烟趁着众人不备,猛地朝那个任人宰割的章鱼妖兽的脑门上劈出一掌—— 妖兽发出“嗷”得一声凄厉惨叫。 地动山摇,淤泥和黏液乱飚。 陆云烟强忍着恶心,直直冲向那颗从它嘴里吐出的幽蓝色内丹,一把握在手里。 待她落地,她一边朝桑旭光他们那边喊着,“你们别打了!”,一边弯腰,捂胸口,“呕——” 这股味道太恶心了,像是存放上百年的老臭豆腐蛋炸开了。 妖丹既已落入陆云烟手里,那边两人也停止争斗。 秦立宝脸色很是难看,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桑旭光则是松口气,赶紧上前去扶陆云烟,“陆师妹,你还好吧?” 陆云烟吐得脸色发白,“你看我这样,像还好吗?” 桑旭光说,“是我无能,不敌秦立宝。” 陆云烟道,“毕竟他是筑基。也多亏了桑师兄你转移他的注意力,我才能顺利拿到妖丹。等回去,咱俩就按一人一半分了。” 桑旭光拒绝,“不,这是你斩获的妖丹,你拿着便是。” 见他一脸严肃认真,陆云烟朝他笑笑,“桑师兄是个君子。” 旖旎霞光下,少女笑眸清艳,桑旭光面庞一热。 他想,他才不是什么君子,哪有君子会觊觎一个丧夫不久的寡妇。 一个时辰后。 巫百灵半背半扶着陆云烟,桑旭光搀着韦垚一起走出沼泽区,行至较为安全的平地,燃起篝火,安营扎帐。 陆云烟累得不轻,帐篷一扎好,就跑里面昏昏大睡。 但她灵力损耗太过,便是睡了一整夜,第二天醒来依旧虚的不行,浑身酸痛得像是被石磨碾压过无数遍。 相比于她的状态,韦垚恢复得很好。 他见陆云烟累成这样,心里有愧,主动道,“陆师妹,你若信得过我,就在营帐歇息吧,你的那份灵草,我替你采集。” 陆云烟错愕,“这……这不好吧?” 韦垚说,“你是为了救我才过度耗损灵力,若不是你及时出手,我早已丧命于那妖兽之手。反正我也是要去寻灵药的,多采一份也不是难事。你就让我为你做点什么吧,不然我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陆云烟心里一喜,还有这种好事? 面上却是装出一副为难加感动的表情,“那就……那就麻烦韦师兄了。” “不麻烦,是我连累了你才对。” 韦垚站起身,语气真诚,“陆师妹,你好好休息吧。你放心,就算我考不过,也一定让你考过!” 于是乎,在第一天宰了一只妖兽之后,接下来的两天,陆云烟都躺在营帐里晒太阳。 眨眼三天过去,小考结束。 韦垚除了给陆云烟任务要求里的那些灵草,还附赠一大堆其他的奇花异草。 陆云烟虽不认识,但都收下了,反正带回去给霖雨师兄,就当出云峰之行的伴手礼了。 眼见韦垚围着陆云烟殷勤得很,桑旭光心底有些焦虑。 待一干弟子坐宝船回到青云堂,通过掌门师叔的考试核验,领取相应的门派奖励后,桑旭光忍不住叫住了陆云烟,“陆师妹,请留步——” 刚领到五十灵石,三张丹方以及一沓符本的陆云烟这会儿心情很是不错,见桑旭光叫住她,她朝他浅浅一笑,“桑师兄有什么事吗?” 桑旭光见她笑靥灿烂,一时有些犹豫。 “桑师兄?”陆云烟又喊了他一遍。 桑旭光回过神,暗暗吸了一口气,垂下黑眸,低声道,“陆师妹,有个消息……我想你应该知道。” 陆云烟黑眸明亮,“什么消息?” 桑旭光语气稍低,“关于你的夫君。” 陆云烟一怔,钟离灏怎么了? 随后又意识到,桑旭光口中的夫君应该是指那王七少爷。 果不其然,桑旭光面色凝重地宣布了她夫君去世的噩耗,而后一错不错盯着她,温声安慰道,“陆师妹,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 陆云烟:“………” 到考验演技的时候了。 她狠狠地掐住掌心,咬着唇瓣,瞪大眼睛,“我夫君……他…他怎么可能……” “陆师妹,你别太伤心。” “不,我不信。” 她摇头呢喃着,意识到自己演技有点浮夸,为防止露馅,索性捂住脸,呜呜跑开。 望着那道“失魂落魄”的身影,桑旭光眉心紧蹙。 早知她这样伤心,他就该迂回一些,不该如此直接。 算了,长痛不如短痛,先让她一个人冷静冷静,明日早课再开导她一番吧。 另一头,陆云烟一个传送阵回到无归峰。 她边揉着被捏出指甲印的掌心,边琢磨着,夫君都死了,用这个理由请几天假,不过分吧? 第31章 你给我亲一亲 / 利用“夫君去世”这个理由,陆云烟顺利请了七天的假。 为了表达她失去夫君的悲恸,她七天七夜闭门不出。 前三天,陆云烟睡到自然醒,吃一颗充饥丸,然后继续睡,大有把前几日出云峰小考所消耗的体力一次性补回来的趋势。 第四天,她也没那么瞌睡,在屋里闲着没事干,就从霖雨师兄那里借了个小炼丹炉,自个儿在屋里炼丹。 成功练出一小瓶暖阳丹后,她有点志得意满,打算挑战自己,跟着丹方上的配比,炼起了驻颜丹。 据说一颗驻颜丹,服用之后,能保持一年容颜不老。如果每年吃一颗,就能永葆青春。 驻颜丹的材料并不算难寻,就是淬炼的火候极难掌控,往往一炉丹药只能炼出一颗,成功率极低,是以市场上一颗驻颜丹能卖到五百近一千灵石的价位。 这玩意要是能炼成,不论是自己吃,还是卖给女修们,都是一本万利、稳赚不赔的买卖。 “荷蒂、土木香、鸡夜草、木贼花、砒石、贝母花、小红莲……” 陆云烟一边看着丹方一边添加药材,确定无误后,碾碎磨粉,加入蜜水调制成丸,再放入炼丹炉,以灵力入火淬炼。 她精心看着炼丹炉,足足炼了三天,才开炉取丹。 炉盖才揭起,一阵浓郁的花香就扑鼻而来,八枚小巧的丹药泛着艳丽好看的红色。 “这应该是成了吧?” 陆云烟呢喃着,捻起一枚丹药,放在鼻尖嗅了嗅,这么香,外形又这么漂亮,好像很成功的样子。 听说驻颜丹在体内炼化,会立刻感觉到身体舒畅、筋骨轻盈、容光焕发的作用。她不如先试一颗,看看效果? 如果真的立竿见影,这瓶她就留着自己嗑,之后再去搞些原材料来炼些新的。 思及此处,她拿起一颗送到嘴里,而后走到床边,盘腿而坐,运气炼化。 不多时,的确有一种暖融融的感觉在体内弥漫。 血液循环在加速,心跳也跳的很快,脸颊开始变红发热,不知不觉中沁出一层薄汗。 陆云烟睁开眼睛,走到镜子旁边。 只见黄澄澄的铜镜里,少女白皙的脸颊染上一层淡淡的胭脂红,漆黑的双眸盈着两汪春水般,明亮而清澈,唇瓣更是不描自红,樱桃般娇嫩饱满。 真美啊。 她目光陶醉,纤细的手指轻抚上自己的脸颊,驻颜丹的效果也太明显了,这唇红齿白、眼波含水的,就像刚洗了个热水澡出来,肌肤细胞都喝饱了水,又嫩又灵。 然而没多久,她的心跳得越来越快,身上也越来越热,嘴巴也开始发干。 是副作用吗? 她皱起眉头,脱了件外袍,赶紧走到桌边倒水喝。 一杯又一杯,不知不觉,一壶水都喝完了,可嘴里还是好渴,浑身也热得发燥。 不对劲,这副作用后劲儿也太大了。 陆云烟舔了舔嘴唇,赶紧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去。 “珠玑师姐……” 她先是跑到珠玑的屋舍,可屋里却空荡荡的没有人,也不知是去青云堂里,还是出去办事了。 师尊还在洞府闭关修炼,霖雨师兄的庐舍又偏远。 陆云烟实在热得不行,身体像是有股热流在乱窜,仿佛要破体而出,又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骨头里啃咬。 这种感觉简直让人发疯,她也顾不上其他,转身就往南边的竹林跑。 竹林后面有个无垢湖,她和珠玑师姐想泡澡了,都是来此处取水。 陆云烟连衣服都来不及脱,这逼人的热度完全叫她失去理智,满脑子只想着缓解这份热度,她快步走到湖边,缓缓深入,身子慢慢浸泡在水里。 正值桃花三月,湖水虽不算刺骨冰冷,却也凉沁沁的。 热意得到缓解,陆云烟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放松,就在这时,她忽然感觉脚下有什么东西游过,滑腻冰冷。 这突然的触感叫她头皮一炸,不会是蛇吧? 她心下一沉,手忙脚乱就要往岸上跑,不料一脚踩在长满青苔的石头上。 脚下一滑,整个人跌入湖水里。 “救……救命……!” 她挣扎着,身体却是越来越沉。 - 钟离灏坐在琰摩宫里,忽然一阵心悸。 这种感觉,陌生,且糟糕。 他长眉微蹙,垂下眼。 抽痛的感觉非但没平息,反而愈发急促。 幽深的目光不由落在右手掌心,那素日完美无缺的掌心,此刻却裂开一道红色的伤疤,隐隐泛着血色光芒。 阒黑的眸色骤然一沉。 她有危险。 ..... 冰冷,切肤入骨的冷意。 炽热,快要把心肝脾肺都烧成灰烬般的热意。 两种矛盾的温度在她体内斡旋,她眼前一片漆黑,意识渐渐地涣散。 陆云烟觉得她大概是要死了。 就是这死法实在太丢人,自己乱嗑药,掉进湖里活活淹死。 这要是去地府遇见钟离灏,还不得他被笑话一百年。 迷迷糊糊中,她的腰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托住,肩膀也抵撞了一处坚硬。 “唔……” 嘴唇被一抹冰冷柔软印上,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下巴被两根手指钳制,稍稍一用力,她的唇下意识张开。 有气息渡入嘴里,绵绵不断。 意识在回笼,她勉力睁开眼,红色的袍服在水下浮动,男人黑发四散,清透的水里是一张秾丽英俊,宛若山精水魅的冷白脸庞。 是钟离灏。 所以她果然是死了吗,竟然见到了他。 可他为什么很生气的样子?她死了,他不应该高兴才对? 钟离灏一把托住少女纤细的腰肢,往岸边游去。 “哗啦”一声,俩人从水里探出头。 钟离灏将人推上岸,刚坐到一旁的石头边,一口气还没喘匀,身后就缠上一具柔软的身躯。 他身形猛地僵住。 “热,我好热啊……” 陆云烟双手搂着男人的脖子,一个劲儿地往他的身上贴去,“你身上好凉,好舒服……” 春日衣衫本就单薄,又泡过水,此刻紧贴在身上,曲线毕露。 才脱离湖水的镇静,体内那股热意又占据了上风,陆云烟的理智都被这股燥热给冲没了,全凭着本能,去贴近这具不断散发着寒意的身躯,满脑子只想着,靠得更近、贴得更紧一些。 她缠绕在他身上,站又站不稳,险些又跌一跤。 钟离灏这边气的不轻,还得伸手拉她一把,以防她再次栽进湖水里。 掌心紧叩着她纤细的手腕,用力一拉,人就拽进了他怀中。 挺翘的鼻梁径直撞到男人坚硬的胸膛里,陆云烟痛得眼泪都出来了,一只手捂着鼻子,扬起一张绯红妩媚的小脸,泪眼汪汪道,“痛……” “痛也活该。” 钟离灏一张俊脸又黑又沉,耳朵尖却泛着红色,咬牙切齿道,“不会凫水,跑湖边来作甚!” 陆云烟却没答,只睁着一双迷离的眼眸,盯着男人薄红的薄唇。 她依稀还记着男人唇瓣的冰凉。 好想再亲一亲。 肯定很舒服。 她一只手攀着男人的肩膀,抬起腰身,俯身朝他压了过去。 刚凑过去的时候,她还没亲准,唇落在男人线条分明的下颌。 她又往上凑了凑,这次亲对了地方。 可还没亲两下,就被男人捏住了脸。 那双漂亮的桃花眸幽深如潭,带着灼灼的热意,语气却是阴沉沉的,“你胆大包天。” 陆云烟两只手撑着他的胸膛,吸了吸鼻子,嗓音又软又委屈,“可我好难受啊,你给我亲一亲,就亲一下……” 看着她红得不像话的脸庞,钟离灏眉头紧蹙,“你怎么了?” “我不知道,我好热.......” “好端端的你为何来湖边?” “热啊,你抱抱我,好不好? “……” 见他既不抱她,也不让她亲,陆云烟心里委屈地直冒酸泡,身上燥热又难纾解,索性推他,“那你松开我……” 她要回水里泡着,不然她真要热死了。 钟离灏看出她的意图,眉心一拧,将人拉了回来。 陆云烟热得失去理智,都想大嘴巴子抽他了,下一刻,一个冰冷的吻就压了上来。 她怔住。 男人撬开她的唇,加深了这个吻。 她回过神来,双手紧紧抱住他,严丝合缝地与他贴着,仿若融为一体。 却还是不够。 她胡乱地去扯他的衣襟,很快就被拉开,露出一大片冷白的胸膛。 明净的春日阳光之下,男人的皮肤白得发光。 她的手还想继续扯,却又被紧紧扣住。 她有些不解地抬起眼,恰好撞上男人幽深的眼眸,那微微上翘的眼尾泛着艳丽的红色。 他狠狠咬了下她的唇瓣,在她吃痛时,喑哑的嗓音透着警告,“别乱碰。” 像是被吓住一般,她纤浓乌黑的睫毛颤了两下。 眼见他们俩这衣衫不整的狼狈模样,钟离灏眸色微暗。 少顷,他将人稳稳抱起,瞬移回了屋舍。 小竹门从里锁上,钟离灏本想把陆云烟放在床上,可她像个树袋熊般牢牢挂在他身上,死活不肯撒手。 见她也没再乱摸乱碰,他薄唇紧抿,也没再扯她下来,一只手托着她的臀,防止她掉下来。 又走到桌边,视线投向那个小巧的炼丹炉以及散落在青花瓷碟里的红色丹药。 长指捻起一颗丹药,他放在鼻下,有浓郁的花香传来。 是销魂奇莲。 “你吃了这个?”他侧眸,看向靠在肩头那张近在咫尺的娇媚脸庞。 陆云烟这会儿没那么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出的疲累,她勉力睁开眼,往他手中瞄了一眼,有气无力嗯了声。 钟离灏语调沉下,“你炼这种丹药作甚?” 陆云烟脑袋昏昏沉沉的:“……吃呀。” 钟离灏眯起黑眸:“吃?” 陆云烟应了一声,含含糊糊补充:“还能卖。” 闻言,钟离灏眉心突突跳了两下,看向她的目光愈发复杂。 原以为她之前主动投怀送抱,主动要求双修,就已经够胆大妄为,没想到她私下里,连这种媚药都敢炼了。 “你真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怀中之人猛地打了个喷嚏,又缩了缩脖子,娇小的身躯颤抖起来,口中不断呢喃,“冷啊,好冷……” 话说到一半硬生生被打断,钟离灏有些不悦,然而看到她那张红得不正常的脸颊,他也意识到不对。 他腾出一只手抚上少女光洁的额头,掌心下的热度惊人。 钟离灏神色一凛,赶紧将人放到床上。 再看她身上那彻底湿透又凌乱的衣裙,迟疑片刻,还是伸出了手。 第32章 夫妻之间亲亲抱抱,很过分吗…… / 眼前是一具纤细婀娜的躯体,洁白无瑕,柔软细腻,宛若美玉雕成。 刹那间,屋内的温度骤然降低,就连桌上瓷杯里残留的一丁点茶水都结成一层冰霜,冰花洁白。 “冷,好冷……” 床上的少女瑟瑟发抖缩成一团,丰茂的乌发自然垂下,搭在莹白纤薄的背上,宛若一朵脆弱又娇柔的花。 钟离灏薄唇紧抿,闭着眼睛将那团湿衣衫丢在一旁。 用法术将她身上的湖水弄干,又从橱柜里扯出一件干净的亵衣,给她换好。 做完这一切,他又扯过被子,将人裹得严严实实。 掌心贴上她的额头,幽蓝色的神力源源不断地输入她的体内。 不知过了多久,陆云烟感觉体内有温暖舒适的热意缓缓流动,流遍四肢百骸,驱散最开始那种莫名的燥热,以及后来侵袭而来的寒气,叫她身体里冷热气息达到一个平衡调和的状态。 这种感觉既熟悉,又令人安心。 原本蜷缩的手脚不自觉放松,纤长的眼睫轻颤了颤,旋即缓缓睁开眼。 映入眼帘是男人轮廓深邃的俊美脸庞。 “殿下……”她轻唤道,嗓音还有点哑。 钟离灏长眸轻垂,收回放在她额头的手,薄唇轻启,“清醒了?” 他问的是清醒,而不是醒了。 陆云烟猛地想起她磕错药的混乱状态。 她好像在水里和他接吻,完了被捞上岸后,她还不知矜持地缠着他,要他抱她、亲她,甚至还去扯他的衣服,想要把他扑倒…… 救命,这些真的是她干出来的事吗。 陆云烟咽了下口水,又悄悄将被子往上扯,一点点遮住下巴、鼻子、眼睛,最后遮住整张羞红的脸。 钟离灏看着她这小动作,轻扯薄唇,“看来是清醒了。” “我……我不知道怎么会那样,我不是故意要占你便宜的,我发誓!”被子里传来陆云烟的回答,许是因着还未痊愈,那声音病恹恹的,又哑又闷。 钟离灏放慢语速,语气有几分意味不明,“你不知道会那样?” 被子里鼓起的一团重重点头,“我就是突然觉得好热,大脑都不受控制……” 她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被子有股力道往下扯。 外头传来男人慵懒的嗓音,“松开。” 陆云烟:“……不松。” 丢死人了,她现在压根没脸见他。 “真不松?当心孤收不住力气,直接把整张被子都掀了。” 陆云烟一听,顿时羞耻地脚指都弯起,她身上只穿着薄薄一层衣服,还是他给换的。 虽说他给她换衣衫的时候,她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却也不是全无意识,她能感知到一些冰冷的触感,落在她的手臂、腰间、腿上…… 越往深处想,她的脸颊越烫。 被角又被扯了两下,带着几分最后的警告意味。 陆云烟闭了闭眼,心想着反正他看都看光了,他们俩亲也亲了,抱也抱了,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敢面对的。 女孩子脸皮那么薄做什么,厚一点又不吃亏! 攥着被子的手稍稍松开,她将掩面的被子扯了下去,扯着嗓子,虚张声势道,“是,我是亲你、抱你了,但我们都签婚书了,夫妻之间亲亲抱抱,很过分吗?” 钟离灏:“你睁开眼睛看着孤,再说这话。” 紧闭双眼的陆云烟:“……” 忽然间,一阵冷意倾压而来,尤其是脸上拂过那森冷的气息,叫她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再也憋不住,猛地睁开眼。 下一刻,她对上男人似笑非笑的桃花眼,“你亲了孤,抱了孤,还觉得不过分?” 陆云烟两只手抵着男人的胸膛,目光闪烁,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磕磕巴巴道,“殿、殿下,有话好好说,别靠的这么近,我……我冷……” “刚才你可不是这样的。”钟离灏戏弄她似的,一根长指轻点着她嫣红的唇瓣,“你挂在孤的身上,如何都不肯松开。” 男人的气息拂过颊边,她忽冷忽热,欲哭无泪,“……我真不是故意的。” “那些丹药是你练的?” 话锋转得太快,陆云烟脑子还有跟不上,等反应回来,点了点头,“是啊。” 钟离灏眼眸眯起,“你不但炼出那种丹药,还自己吃。现在,你还跟孤说你不是故意的?是你太傻,还是把孤当傻子?” 陆云烟啊了声,有些发懵,“我在屋里闲着无事,炼点驻颜丹吃吃,不行吗?” 修仙之人炼个丹药,不犯法吧? 钟离灏语气忽然轻了,“驻颜丹?” 陆云烟眨眨眼,“对啊,驻颜丹。” 钟离灏:“……驻颜丹怎会用销魂奇莲?” 陆云烟面露迷茫,“销魂奇莲?” 她有用这一味药材吗?不过好像是加了味什么莲的。 仔细想了想,她恍然道,“我没用销魂奇莲,用的是小红莲啊。” 钟离灏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起身走到桌边,将那本丹方集拿了起来,驻颜丹那一页,的确写了小红莲三朵。 又拾起一本灵草图册,随意翻了翻—— “连灵草都能认错,还敢学人炼丹?” 他不客气地嗤笑,将写着销魂奇莲的那一页递到陆云烟跟前,“得亏你自己吃了一颗,要是真拿到山下卖,或是拿去送人,你师门名声都要为你所毁。” 陆云烟捧着书册,仔细对比了销魂奇莲和小红莲那两页。 这两种灵花极其相似,皆是艳红色,唯一的区别是销魂奇莲的花蕊是绿中透着嫩黄,而小红莲的花蕊是纯纯的绿色。 她之前找霖雨师兄拿灵草那会儿,师兄正忙着,就叫她自己去灵药库里取用。她照着书册取出来后,把钥匙放在炼丹房外,隔着门和师兄打了个招呼,就抱着药材回来了…… 万万没想到,自己学业不精,把销魂奇莲和小红莲搞混,驻颜丹炼成了毫无半点美容作用、但具备一定催/情作用的奇怪丹药。 陆学渣捏着书册,惭愧地低下脑袋,耳朵根都泛着绯色。 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我也不知道会炼出这种东西来,以后我会拿灵草前会再三注意的。” 陆云烟心里后悔不已,再看钟离灏修长脖颈上那一抹不知道何时抓出来的手指印,更是尬到头皮发麻,连忙转移话题,“殿下,你是知道我有危险吗?来的这么巧。” 钟离灏手指微屈,右手下意识背到身后,淡淡道,“孤感知到你快死了。” 陆云烟不好意思地攥紧了被角,“这次多亏了殿下,不然……我怕是已经到黄泉了。” 他不疾不徐道,“你知道就好。” 陆云烟这边刚准备吹了一通彩虹屁平息他被占便宜的怒意,屋外忽然传来珠玑师姐的声音,“小师妹,你在吗?” “!!!” 陆云烟心下一紧,连忙看向钟离灏,小声道,“殿下,有人来了。” 钟离灏看了她一眼,挥了下衣袖,桌上那几颗红色丹药就消失不见。 “孤先回去。” 他语气平静地撂下这句话,很快消失在屋内。 陆云烟稍稍松了口气,屋外的声音更近了,“小师妹,你在吗?咦,难道还在睡觉?” “珠玑师姐,我在呢。” 陆云烟应了一声,掀开被子,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穿戴。 亵衣虽穿着,可带子却系的一塌糊涂,甚至连最里面的兜衣都没穿,足见替她穿衣服的人有多么敷衍。 她索性裹着被子起身,双脚刚踩在地上,就有种头重脚轻的眩晕感。 跌坐在床边缓了两息,她才撑着脑袋的昏沉感,走到门边开了门。 此刻已接近傍晚时分,胭脂色云霞将天边染成一片壮美的红。 珠玑一看到自家小师妹长发披散,娇小的身躯裹紧被子,脸色苍白而颊边泛着两团不正常的红晕,吓了一跳,“唉呀妈呀,咋整成这样呢?不就是死了个男人嘛,世间男人千千万,咱玄天派的弟子也有不少出众的,小师妹你也别为了一个凡人就伤心成这样。咱是修仙之人,日后还有几百上千年的岁数可活呢……” “咳咳咳……”陆云烟咳起来,倒不是装的,是真的病了,勉强打起精神道,“师姐,我现在好多了。” “哎呀,这个样子还叫好多了?” 珠玑重重叹了口气,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你朋友来看你了。” 说着,她扭过脸去,对着身后喊,“欸,你们两个过来吧,她这会儿醒着呢,乐意见人了。” 陆云烟微怔。 珠玑师姐往旁边让了让,只见高大翠绿的芭蕉叶旁边,站着一袭蓝袍的桑旭光和身着玉色裙衫的巫百灵,手中各提着些礼盒。 俩人听到珠玑的喊声,连忙走上前来。 虽然只是七天七夜没见面,可对于刚经历过一番生死的陆云烟来说,再次见到同门,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桑师兄,百灵,你们来了。”陆云烟朝她们挤出一抹虚弱的微笑。 她这会儿虽憔悴,美貌却不减,反而多了几分娇娇柔柔的弱柳扶风之美。 莫说是男人见了,就连珠玑和巫百灵两个女人见了,都生出我见犹怜之感。 巫百灵心底感叹果然美人病了也是病美人,面上关怀问道,“你好些了没?七天都没见到你来勤思殿,我和师兄都很牵挂你。正好在青云堂遇上珠玑师姐,就拜托她带我们来无归峰探望你。 桑旭光的目光也始终落在陆云烟的病容上,眉间浮起忧色,“陆师妹,你已经为王兄弟伤怀这些时日了,再继续消沉下去,压垮了自己的身体该如何是好?” 早知道陆师妹与那王七少爷感情如此深厚,他就该瞒着她,也好过看她悲恸至此。 七日未见,她整个人好像消瘦了一大圈,宛若秋日残荷般,纤细脆弱。 “我没事,叫你们担心了,真是过意不去。”陆云烟又咳了两下,将身上的被子裹得更紧。 早知道桑旭光和巫百灵也来了,她就不该偷懒,好好穿衣服才是。现在这副衣衫不整的模样,实在太失礼。话说回来,她之前只和钟离灏亲了亲,脖子上应该没什么乱七八糟的痕迹吧? 想到这个,陆云烟有点心虚。 “好了,都别搁在门口站着了,小师妹你先回床上躺着。”珠玑见陆云烟脸色不大好,上前搀扶着她往里走,又扭头对巫百灵和桑旭光道,“都是同门,咱也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你们自个儿倒茶,自个儿坐。” 陆云烟坐到床上,尴尬道,“之前我有点口渴,茶壶里的水都喝光了。” 珠玑将她被子掖了掖,“没事,我屋里正好有些好茶,我去整一壶来。小师妹,你和你朋友们先聊会儿。” 陆云烟心头一暖,“麻烦师姐了。” 珠玑摆手,“嗐,这点小事。” 她转身出了屋。 巫百灵和桑旭光把手上提的糕饼点心和药材放在桌上,与陆云烟寒暄起来。 “你这亲传弟子的屋舍果然宽敞不少。”巫百灵打量着她的屋舍,看到随意堆在凳边的湿衣服时,疑惑出声,“咦,你这衣服怎么湿了?” 陆云烟眉心一跳,强装镇定地解释道,“我本来想去后面的无垢湖里打些水洗漱,脚下一个没站稳,不小心跌进湖里,这才弄湿了衣衫。” 听到这话,巫百灵和桑旭光皆是一脸紧张。 “你掉进湖里了?” “陆师妹,你现下感觉如何?我看你面色发红,难道起高热了?” “咳咳,没什么大事。”陆云烟故作轻松,“歇一晚上就好了。” 桑旭光见她这副强颜欢笑的模样,心里愈发难受。 尤其想到她跌进湖里的事,好端端的怎么会跌进湖里呢?不是伤心过度,神思恍惚,就是有意自寻短见…… 想到后者,他心头直往下坠,搭在桌上的手也不由握紧成拳。 不多时,珠玑就拎了壶茶水进来。 她也没多留,叮嘱陆云烟好生歇息,就先出了屋。 巫百灵第一次来无归峰,对四处都好奇得很,又见自家师兄憋着一肚子话要说的模样,也不想碍事,摸了摸鼻子道,“云烟,你和我师兄先聊,我出去逛逛?” 陆云烟:“……”别,你别。 巫百灵这个塑料姐妹硬生生别过脸,拎起裙摆一溜烟跑了。 一时间,屋内就剩下陆云烟和桑旭光俩人大眼瞪小眼。 橘红色霞光斜斜照进雕花窗棂,洒落在地板上,留下一棱一棱的光痕。 桑旭光青色袍袖也被笼上一层暖光,他深色的眼眸看向陆云烟,有些局促地抿了下唇,“陆师妹,你……你快点好起来吧。” 陆云烟躺坐在床上,轻轻地嗯了声。 其实这几个月相处下来,她隐隐约约也能感觉到桑旭光对她有些不同。不过她对他一直是师兄妹的情谊,平日里接触也是规矩守礼,不给他半分绮念的空间。 原以为他能明白她的无声拒绝,收起那份心思,但看现在这个情况,似乎跟她想象的不太一样。 难道真的要直白开口拒绝吗?那也太尴尬了,她开不了口。 陆云烟耷拉着脑袋,默默在心里念叨,千万别告白,让她继续装死吧。 “陆师妹,虽然我和王兄弟只是短暂相处了一路,但我也看得出王兄弟是个重情重义的好男人。如今他遭遇祸事,你一时难以接受,也是人之常情。不过,逝者已矣,生者得朝前看才是……” “我相信王兄弟他肯定也不想看到你这幅颓废伤怀的模样,你得振作起来,努力修炼,若是能飞升证道,也能告慰王兄弟在天之灵。” “你当初既然选择修仙之道,应当也知晓仙凡有别,迟早有生离死别这一日,你就当那一日提前来到……” 桑旭光从未这般耐心的安慰一个女子,也不知道是否有安慰到她。 他只能尽力而为,一边又克制着心里的妄念,压抑着那句“世间没了王兄弟,陆师妹不妨看看我”。 琰摩宫内,漂浮在半空中的水月镜里倒影出小竹屋里的一切。 已换上一袭洁净玄色长袍的高大男人,斜躺在华丽的宝座上,冷眼看着镜子里的男女。 倒是没想到,她竟这么招人喜欢。 名义上的夫君才死没多久,就有不知死活的人凑上来,等着上位? 冰冷的手指轻抚上脖间那一抹浅浅的抓痕,想到她在湖边紧紧缠绕在他身上的娇媚模样…… 钟离灏眸色微暗。 真是个惹事精,一天到晚都不让他省心。 - 天黑之前,陆云烟送走了桑旭光和巫百灵。 关上竹门,她长吁了一口气,还好桑师兄没说些其他的事,不然她真不确定是否还有精力应付他。 现在人都走了,她总算能清静一会儿,好好歇息了。 这般想着,她浑身放松的走回到床边,熄了灯,安心躺平睡觉。 然而,才阖上眼睛没多久,她就感觉到有点不太对劲。 这熟悉的冷意…… 不会吧?她漂亮的眉微微皱起,犹豫片刻,还是睁开了眼。 就算心里已经有准备了,但真看到幽幽鬼火之下,不知何时坐在床边的玄衣男人时,一颗心还是咻得一下飞到嗓子眼。 她瞪大眼睛,舌头也有些不大利索,“殿…殿下,你怎么又来了?” 钟离灏似乎情绪不佳,阒黑的眼睛静静望向她,没说话。 等陆云烟要坐起来时,他忽然伸出手,按住她的肩,少顷,那如山的身躯也朝她压了过来。 彼此的呼吸一点点靠近,男人高挺的鼻梁快要蹭到她的鼻尖,陆云烟像是被钉住般,动弹不得。 心脏飞快跳动着,耳朵里传来咚咚的聒噪声。 他这是要做什么? 难道白天亲上瘾了,晚上回来继续? 就在她思考是继续睁着眼睛,还是闭上眼睛配合接吻时,男人冰冷的嘴唇擦过她的脸颊,落到她娇嫩的耳畔,“以后离那个桑旭光远点。” 陆云烟:“……?” 不是要亲亲么,怎么突然扯到桑师兄了? 她眨了眨眼睛,许是男人靠得太近,周身的气息铺天盖地袭来,她一把嗓子莫名软了许多,“为何?” “因为你是有夫之妇。”语气明显不虞。 陆云烟心尖微动,难道他大晚上跑过来,是吃醋了? 被子里的手指紧紧勾住床单,她试图装傻,语气无辜,“可是桑师兄已经知道王七少爷死了,整个玄天派都知道我是个小寡妇了欸……” 话音刚落,她的耳垂就被咬了一下。 男人咬牙切齿,“孤还没死,你算哪门子寡妇。” 第33章 她有一整座矿呢! / 陆云烟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他其实咬的并不重,痒感大于痛感。 明明他的气息是冰冷的,她的脸却烧了起来,血液都朝脑袋涌去。 她捂着耳朵想,她完了,她被个鬼撩到了,而且还是只一千八百岁的老鬼。 “殿下,你……要一直这样说话吗?”她半耷着眼皮,心脏跳得很快,仿佛要突破胸膛。 钟离灏的五感异于常人的敏锐,自然也听到她那过分响亮的呼吸声。 “你的心怎跳得如此之快?” 他稍稍撑起半边身躯,乌黑的眼瞳看向她,神色不像在调情,更像是认真询问。 陆云烟眼波轻闪,把被子捂得严实,闷声道,“你之前不是说过,男女授受不亲?你是男人……呃,男鬼,男神。哎呀,总之你男我女,你靠我这么近,我心跳不快才不正常。” 烦死了,活该他单身这么久,身为一个神,最后只能沦落到随地丢红包坑个媳妇的地步。 陆云烟纳闷的想,他这样不解风情,自己还是坚定本心,努力修炼,变得更强,然后跟他解除绑定才是—— 不然跟这种钢铁直男当永生永世的夫妻,她迟早有一天气死。 见她裹着被子就翻身背对他,钟离灏长眉微蹙。 是他这段时间太宠着她了,还是她修仙修得脾气见长? 从前一见到他就怕得要命,战战兢兢,现在竟敢对他不耐烦,还背对无视他? “孤方才所说,你可记住?” “记住了。” 陆云烟闭着眼恹恹道,“离桑师兄远点,我知道!我本来对他也没那方面的意思,是他要对我起心思,我管天管地,也管不住别人动心嘛。” 钟离灏闻言,陷入了沉默。 那份安静一度让陆云烟以为他一声不吭地走了,等她悄悄回过头一看,人还在。 她实在是有些困了,连着三天消耗灵力炼丹不说,白天还折腾了那么一出,真是从内到外身心俱疲。 默了片刻,她轻声道,“殿下,你今晚要在这睡?” 钟离灏:“你想?” 陆云烟:“……不,我不想。” 钟离灏:“……” 陆云烟抿了抿唇,好吧,其实他要留下来,她也没什么意见的。不过看他一副兴致缺缺,甚至白天她都那么主动缠他抱他,他都无动于衷,可见他是真的无欲无求。 亦或是,她对他而言,毫无吸引力。 这个认知让陆云烟心底有些小失落,好在屋内光线昏暗,她半张脸又被锦被遮住,瞧不出异样。 “殿下,很晚了,你如果没有其他事,不然先回吧?我明早还要上早课,吴师叔只给了我七天假。”她叹口气,“吴师叔很严厉的,迟到了要罚抄书,还得去药田打杂。” 钟离灏稍稍低头,就对上那双仅露出来的大眼睛,柔媚灵动,仿佛皎白月光倾泻于两汪澄澈的湖水,水光潋滟。 一副可怜委屈的样子。 他明知道她是装的,那层盈盈波光下透着几分狡黠,心底某一处却还是些许软塌。 就像,一千年前那回。 修长的手掌稍稍抬起,朝她伸了过去。 陆云烟微怔,纤长的睫下意识眨了两下,脑袋却没躲开。 “还病着?” 他的掌心落在额头,清冽好听的嗓音低了些,“太弱了。” 陆云烟咬唇道,“今天情况特殊,本来我抵抗力挺强的。” 这是句实话,随着她的修为提升,身体也越发轻盈康健,之前三个月都没半点头疼眼花,甚至连癸水来了,也没有半点不适。 今天之所以病倒,一是因为落水,二是跟钟离灏接触得太久太亲密。 提到白天的事,钟离灏神色也有些不自在。 “别动。” 他嗓音平静,掌心又朝上抬起三指宽距离。 很快,那种熟悉的暖意又包围了陆云烟,生病带来的不适在逐渐退去。 她眼珠轻转,飞快瞥过男人线条分明的下颌,心里暗道,其实他也挺好的,知道她生病,还会用神力治愈她。 这样说来,他也不是全然不在乎她,还是关心她、在意她的。 或许,可以跟他试着谈谈感情、交交心?万一他们能情投意合,也许这桩婚事还能凑合? 胡思乱想之间,钟离灏收回了手,淡声道,“行了,你歇罢。” 陆云烟噢了声,见他要离开,嘴上客气了一句,“要走了?” 钟离灏侧眸乜向她,静静不说话。 陆云烟:“……?” 他又突然这样看她作甚?她说错话了? 良久,钟离灏收回视线,两片薄唇轻启,“就你这体质,还想与孤双修?” 陆云烟:“???” 她刚提了要双修? 还有,他这语气,这眼神,赤果果的鄙视是吧。 可恶,她要收回之前的想法,她才不要跟他凑合过! 见她鼓着脸气闷的模样,钟离灏眼底笼上淡淡的笑意。 旋即,他站起身,连着幽蓝鬼火一同消失在屋内。 四周重归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陆云烟一把扯过被子蒙住脸,心里忍不住吐槽—— 好好一个美男,怎么偏偏长了一张嘴呢? -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一晚,陆云烟做了个哑巴新郎的梦。 梦里的钟离灏是个哑巴,不会说话,无比顺眼。 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弯着一双桃花眼,温润如玉地朝她笑。 到最后,陆云烟是从梦里乐醒的。 醒来时她还有些意犹未尽,要不是窗外已是天光大明,她都想睡个回笼觉续上那美梦。 有了钟离灏昨夜的治愈,陆云烟精气神也恢复原样。 起床后,她动作麻利的洗漱换衣,又拿起书包和笔墨,熟门熟路地用传送符前往勤思殿。 告了七天假再次回来,同门师兄弟姐妹见到她,皆表达了关怀问候。 韦垚更是拿了不少固本培元丹给她,“陆师妹拿着补身体吧,七日没见,你消瘦不少。” 陆云烟被昨天的事搞怕了,现在看到丹药,还有点心理阴影—— 吃一堑长一智,她算是明白了,霖雨师兄那种疯狂炼丹、作死嗑药的行为不是常人所能模仿的,自己再也不能学他那种做派! “韦师兄实在客气,你炼丹也不容易,这些留着自己吃吧。我们无归峰有霖雨师兄在,不缺丹药磕。”陆云烟微笑婉拒。 韦垚见她目光坚决,也不再勉强,将丹药收回,又叮嘱她注意身体,便回他自己的位置坐下。 陆云烟走到巫百灵身边入座。 巫百灵暧昧地朝她眨眨眼,“春天到了,桃花也一朵朵开咯。” 陆云烟眼角余光瞥过后桌的桑旭光,连忙挺直腰背,正襟危坐,“别瞎说,吴师叔来了,好好听课!” 巫百灵笑了笑,也没再继续调侃。 - 经过“丧夫悲痛期”后,陆云烟的日子又恢复到从前的平静。 每天三点一线,勤思殿、食堂、无归峰,这种平淡又充实的日子,似乎是在弥补她前世早夭而未能体验到的大学生活。 在珠玑师姐和霖雨师兄的指导下,她将之前在出云峰春考得来的那枚妖丹服用炼化—— 虽说那只中级妖兽的岁寿尚短,它的妖丹却给陆云烟涨了不少修为。 从阳春三月到盛夏蝉鸣,短短三个月,陆云烟的修为达到了炼气十二级。 但在这之后的三个月,直到山林再次染尽秋色,陆云烟依旧卡在炼气,死活没有办法突破。 对此,她很焦虑。 纵然桑旭光和韦垚安慰她,“你入门才短短一年,就从炼气三级达到炼气十二级,已算是天资卓越、极其出众。” 但她还是很焦虑,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焦虑,但内心深处仿佛有个声音在喊:你需要变得更强,需要更多更多的力量。 仿佛是一种从骨子里对强大力量的渴望,驱使她,鞭策她。 巫百灵见她又焦虑地啃起了馒头,忍不住伸手阻拦,“云烟,这已经是你今天上午吃的第八个馒头了。再吃下去,你肚皮都要撑破了。” 陆云烟托腮叹气,“你说,到底怎样才能筑基呢?” 见她愁成这样,巫百灵给她出起主意,“不然你像桑师兄那样,去镇妖塔历练?没准就把潜能逼出来了呢?” 提到镇妖塔,陆云烟打了个寒颤。 要说桑旭光也真是个狠人,之前他炼气到筑基有瓶颈,炼化了三颗妖丹都无果,总是差那么一点。 听说有位亲传弟子是在镇妖塔里修炼,从筑基修到了金丹。他也跑去求看管镇妖塔的七长老,把他放进镇妖塔里——镇妖塔里关着的都是这千百年来,玄天派修士在人世间捕获到的各种妖魔鬼怪。 七长老一开始不答应,桑旭光立了生死状,又在镇妖塔前苦苦跪了七天七夜,七长老才将他放了进去。 没想到三天之后,桑旭光竟真的突破炼气,到达筑基初期。 不过他人从镇妖塔里出来时,形销骨立,狼狈不堪,足见吃了不少苦。 “罢了吧,听说镇妖塔里邪门得很。” 陆云烟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一想到把她关进一个塔里,身边都是些奇形怪状的妖魔鬼怪,她怕是还没到筑基,人就先疯掉了。 巫百灵拍拍她的肩膀,“修炼本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你急也没办法。你看我,修炼一年才将将八级,我也不着急呀。” 说到这,她忽然想到什么,凑到陆云烟耳边调笑,“若你真的急,不如找个道侣双修啊?你觉得我师兄……” “啊,今天天气真好。” 意识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陆云烟果断闪人,“我突然想起我师姐找我还有事,我就先走了!” 她跑得飞快,很快就没了人影。 巫百灵叉着腰,摇了摇头,心想,师兄啊师兄,这可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襄王有梦,神女无情呀。 - 陆云烟这边逃一般地回了无归峰,可脑子里还是不断想着“双修”这个提议。 当然,想的对象肯定不是桑旭光。 几乎在这两个字在脑海里出现的一刹那,眼前就浮现那一张妖媚英俊的脸。 妖王幽箬说过,跟他双修,修为能大增。 可她还清楚记得,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他那不冷不淡的嗤笑。 她连和他亲亲抱抱,都会发烧生病。真要双修的话,她这身体受得住他的寒气吗? 不会还没等他们进入正题,她就先冻到浑身麻痹,晕倒过去吧? 那不然,叫他吃一粒暖阳丹再试试?上次他吃了那丹药,体温不是变热了? 虽说时间很短暂,但一粒失效了,再接着吃一粒…… 就在她脑中不受控制地出现一些奇奇怪怪的画面,就见珠玑师姐手握着飞剑,一副准备出门的模样。 “小师妹,你散学回来了?” 陆云烟脑子里那些绮念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边暗骂自己大胆,竟然又把主意打到了钟离灏身上,一边快步走到珠玑跟前,朝她行了个礼,“师姐好。你这是要出去?” 珠玑颔首,“对,师尊派我下山有点事。你刚才在想什么呢,走路都心不在焉?” 陆云烟娇憨笑笑,“没什么。就是在想,到底怎样才能有所突破。” 珠玑看着勤奋上进的小师妹,一脸欣慰,他们无归峰总算进了一个充满前途的新生力量了! 温柔鼓励了一番,珠玑忽然想到什么,“实在不行,你就叫霖雨给你练一堆筑基丹!我记得他当初就是嗑丹药,直接磕到筑基的!就是筑基丹的材料昂贵,太费灵石……不然你给他打个欠条?” 陆云烟一听,眼睛唰一下亮了。 还打什么欠条,她有一整座矿呢! 第34章 没事,孤在了 / 告别珠玑师姐,陆云烟麻溜寻去霖雨师兄的药庐。 才走进那一排三间的草庐,就能闻到一阵浓郁得仿若将整座屋子都腌入味的草药味,一袭窄袖青袍的霖雨正在院子里晒药材。 听到脚步声,他朝前头看去,手中的活计却没停下,“小师妹来了。” “霖雨师兄忙着呢。”陆云烟与他打招呼,也很是麻利地撸起袖子,帮着他翻整药材,“今天太阳不错,也就这阵子有些日头,等再过些日子,天气冷了,药材也不禁冻。” “正是如此,我才抓紧这几日多晒晒。” 霖雨应了声,又看她,“师妹过来寻我,是有什么事吗?” 陆云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的确是有事登门。” 霖雨见怪不怪,语气温和,“何事?” 陆云烟一路都在打腹稿,这会儿见着霖雨,也不磨叽,一股脑将她的难处说了。末了,她一脸诚恳地补充,“要多少灵石都不是问题,就是要麻烦师兄你……” 霖雨淡淡噢了一声,“原来是这事,我还当是什么大事。” 陆云烟一喜,抬起眼帘,“这么说,师兄您是答应了?” 霖雨道,“你若能到达筑基,于咱们无归峰也是一桩好事。不过就是炼制些筑基丹,算不得什么难事。你上次送我那一大堆蘼芜花,我还收在药囊里没用呢……” 说到这,他眉头微微蹙起,“不过我手边的仙鹤草用完了,还得去赤霞鬼林采些,方能开始炼丹。小师妹,你多等两日可好?” 陆云烟都瓶颈三个月了,自然也不差这么一两日,一叠声说好,又主动提出要和霖雨一起去赤霞鬼林采药材。 毕竟师兄都打算无偿给她炼丹了,她给师兄当个帮手,采采药、挖挖土也是好的。 霖雨也没拒绝,“可以。那就后日吧,后日你早课结束后,我们就去赤霞鬼林。” 陆云烟万分感激,朝他拱手一拜,“多谢师兄。” 霖雨摆摆手,“你要真想谢我,今明两天都来帮我晒药材,库房里还有许多呢,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陆云烟二话没说,重重点了下头,立马干起活来,表现无比积极。 就这样,她在药庐里帮了两天忙。 第三天在勤思殿上完早课,她就背着个大竹篓,跳上飞剑,和霖雨师兄一起飞往北岳山西边的赤霞鬼林。 - 赤霞鬼林,是北岳山灵草最为丰盛的地段。 之所以取这名,因为此处在朝阳升起及夕阳西下时,会发出奇怪诡异的响声,好似鬼哭狼嚎,据说有迷乱心智之效,叫人困于鬼林中,再无法逃脱。 “我每次都在中午来,日头偏西之前就赶回去,安安稳稳,从没听到过那些鬼哭狼叫的怪声。” 师兄妹俩人平稳落地后,霖雨师兄将飞剑收起,宽慰着自家小师妹,“你也别太紧张,那些传说都成百上千年了,谁知道是不是哪个修士吃饱了撑得瞎编的。我来了这么多回,不都没事么?待会儿你跟在我后头,别乱跑就成。” 陆云烟将竹篓往上托了托,正色道,“师兄你放心,我绝对老老实实跟着你。” 虽说小师妹入门才一年,但霖雨也知道她是个老实孩子,他抬头看了眼天色,迈步朝前去,“来,跟上吧。” 陆云烟立刻跟紧他的步子。 既然来了一趟赤霞鬼林,霖雨肯定不止只采仙鹤草这么一样,他带着他的“小助手”,一路采了不少药材。 倒也没白叫陆云烟背药,他边使唤她采药,边与她讲解着各种药材的用处、特性,以及处理保存的方法。 陆云烟就像是野外实习一般,跟着师兄边摘边学,就差拿个本子拿支笔,埋头记笔记了。 俩人一路往密林里走,这林子除了名字听起来吓人,与寻常的树林并无多大区别。 渐渐地,陆云烟也放松警惕,俨然一副药农的模样。 走了近一个时辰,两人的竹篓基本塞满了。 霖雨有人陪着,干劲也十足,擦了一把汗,对陆云烟道,“师妹,再往前走走,仙鹤草喜阴怕热,就生长在前头那片湖泊边上。咱摘完仙鹤草,也差不多能回无归峰了。” 师兄都没喊累,陆云烟更不好意思喊累,抬袖擦擦脸,白皙的面颊透着淡淡绯红,“好,咱们多摘些,我这竹篓还能装不少。” 走过眼前的山坡,很快,一片清澈碧蓝的湖泊就出现在俩人眼前。 那湖水清澈无比,此刻日头有些西斜,一半湖水映在明晃晃的日光下,波光粼粼,另一半湖水被树影所遮蔽,水色显得深浓了些。 正值瑟瑟冬日,湖边草木透着几分枯败荒凉之意,唯独那一簇簇黑杆黑叶、白花红蕊的仙鹤草生长得挺拔葱郁,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宛若一只只缩小般的仙鹤嬉戏于湖畔。 “好多仙鹤草!” 陆云烟面露喜色,脚下步子也加快,直奔那些灵草而去。 霖雨见她这副欣喜的模样,素日平淡的面容也露出些许笑意,仿佛从小师妹的身上,看到了多年前刚入门的自己。 那时候,他也是看到什么都觉得稀奇,得到一株心仪的灵草,能兴奋得一晚上睡不着觉。 不知不觉,他也于山中修炼了近三十年,那份少年心性也逐渐磨平,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仙途漫漫,到底何时,才能寻得大道呢? 就在霖雨嗟叹岁月、怀念青春时,地面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他陡然回过神,定睛一看,只见那平日里无波无澜的湖泊里,忽的腾起一条近乎十丈的黑色巨蟒。 一时间,湖泊仿若炸开,水花迸溅。 那条巨蟒深绿色的圆瞳大睁,一条红色长舌吐出,露出一张腥臭无比的血盆大口,动作精准直朝那道娇小的蓝色身躯扑去。 “师妹小心!” 霖雨大喊一声,连忙拔出霄云剑,以灵力运之,化作一道金光,直冲那蟒蛇的眼睛。 陆云烟人都傻了,她才拔了两棵仙鹤草,地面就突然震动起来。 她还以为是地震,下一刻就被一道激流泼了一身,她才拨干面上的湖水,一抬头,就见一张长满尖利牙齿的大嘴朝她袭来。 这条蟒蛇实在太大了,那一张嘴仿佛能吞下一辆马车,她何时见过这样可怖巨大的怪物,当下一张脸吓得雪白,两条腿都发软。 好在霖雨那一嗓子叫她回过神,意识到现在她是有法力在身,她连忙从如意囊里取出一道烈火符,朝着那蛇口甩去,一边从玉坠里取出苍龙盾—— 就在她掏出那苍龙盾的刹那,蟒蛇那腥红的蛇信也勾住她的腰身。 “啊啊啊啊去死!”陆云烟一只手紧握着苍龙盾,另一只手顺手拿起地上的药锄,猛地要腰间那条湿哒哒的舌头砍去。 那蟒蛇吃痛,气势更猛,用力要将陆云烟卷入口中,霖雨御剑而来,直直劈向蟒蛇面门。 同样是丹修,筑基后期的霖雨,修为远高于韦垚许多。 他这一劈,叫那蟒蛇信子一松,陆云烟被举到半空,又重重跌落在地,屁股仿佛都裂开三瓣。 霖雨凌空与那蟒蛇妖兽搏斗,一边喊道,“小师妹,你快拿着灵药躲开!” 陆云烟虽然惜命,但霖雨师兄为了她的筑基丹才走这一趟,她这个时候哪能撂下他一人,独自逃命? 她忙从地上爬起,拿起苍龙盾,也冲上前,以陨日掌回击巨蟒。 可这巨蟒显然比之前出云峰里的章鱼妖兽强出许多,她这些攻击于它而言,简直像是在挠痒痒。 缠斗了一阵,陆云烟渐渐体力不支,扯着嗓子喊道,“霖雨师兄怎么办?这妖兽实在太强了,我们打不过。” “跑!你先跑,我垫后!” “好!” 陆云烟一听,也不再磨蹭,抓着一大把仙鹤草往怀里塞,一边拔腿往回跑。 霖雨这边竭力拖延着蟒妖,可这蟒妖却无心与他耗费时间,蛇尾一卷,将他重重摔在地上。 霖雨被摔得头昏脑涨,恍惚间,看到那巨蟒吐着蛇信,疾风般再度追上自家小师妹—— 一时间,无数疑惑涌上他心头。 他来赤霞鬼林采药少说也近百来次,却是头一次遇到这种级别的妖兽。 而这妖兽骤然从湖中出现不说,还对小师妹穷追不舍,就好像她是什么珍馐美味,非得将她吞吃殆尽般。 难道师妹的特殊体质,对妖兽也有极大的吸引力? 陆云烟这边一路狂奔,只要一扭头,那张恶心的大嘴就要把她吞掉似的。 吗的,这蛇是疯了吗,总是追她做什么! 她勉力跑了一阵,实在跑不动,转身来了个急刹车,那蟒蛇妖兽也是一根筋,来不及转弯,直接撞上一棵五人环抱粗的老树。 趁着那妖兽发懵之际,陆云烟咬咬牙,一手拿盾,一手拔出七星剑,飞身跳到那蟒蛇身上。 “打蛇打七寸,打蛇打七寸……” 她嘴里碎碎念着,可他么的,这蟒蛇这么长,它的七寸到底在哪啊?! 陆云烟磨了磨后槽牙,只能粗糙估计着,差不到找到腹部的位置,举起七星剑就使出全身力气狂捅下去—— “嘶!” 蟒蛇吃痛,蛇身剧烈扭动起来。 陆云烟一只手紧紧抓着它的蛇鳞,但还是手上一滑,掌心被锋利的蛇鳞割破不说,人也被甩飞出去,拦腰撞在树上。 “咳咳……” 她一手捂着胸口,只觉得自己腰要断了,背要裂了,心肝脾肺肾都扭曲错位了,痛,哪里都痛,痛到她眼角都飚出生理性的泪水。 手上的鲜血还在不停地往外流,她痛得好想哭。 那蟒蛇嗅到鲜血的味道,一双绿瞳睁得更大,嘶嘶吐着红信子,兴奋地再度朝陆云烟扑来。 就在陆云烟眼前被蛇身巨大的阴影笼罩时,霖雨师兄再次飞身而来,一柄飞剑直直戳中蟒蛇的右眼。 刹那间,墨绿色的液体从蟒蛇眼中迸溅出来,兜头淋了陆云烟一身。 陆云烟浑身痛得不行,又被这种黏腻腐臭的液体包围,胃里顿时反酸,想吐又来不及吐,只得强行憋着,忙不迭从蛇口逃生。 那边霖雨继续与蟒蛇纠缠,提醒道,“小师妹,你快跑,这蟒蛇有古怪,好似是专门冲着你来的!” 专门冲着她来的?陆云烟心头迷茫又慌张。 她忍着疼痛朝外逃命,蟒蛇见她要逃,一只眼又被霖雨刺瞎,顿时狂性大作,将霖雨紧紧缠绕,越收越紧,看着他一张脸逐渐变白,而后又因窒息而发青。 陆云烟跑到几步,发现蟒蛇没再追来,回头一看,见霖雨师兄眼珠开始往上翻,心头顿时一沉。 不行,就这样跑了,师兄就完了。 流血的手紧紧握着脖子上的玉坠,她心头默念,求求你,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神器,但求求你再发一次神通!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提起七星剑,朝着蟒蛇的腹部飞去,狠狠扎了进去。 因着这次是从下方偷袭,蛇血四溅,浇了她一脸,还有两滴溅入她的眼睛,流进她的嘴里。 “嘶——” 蟒蛇又是一阵扭动,缠绕的霖雨也被它再次甩了出去。 陆云烟看去,只见师兄那道清瘦的身体如麻袋般跌落在地,脑袋一歪,再没了动静。 “霖雨师兄!!!” 她竭力大喊,目眦尽裂,刹那间,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往脑部倒流,心脏也咚咚咚,跳得极快,就像是即将燃爆的炸.弹。 蟒蛇嘶叫着,一只眼流着血,再次袭来。 只见被血色霞光染红的天色里,那一袭蓝色裙衫的少女黑发散乱,手握长剑,脸上、身上尽是鲜血,有她的血,也有蟒妖的血。 一阵疾风刮过,她墨发在空中飞扬,再次抬眼,冷白小脸满是淡漠,而那双原本乌黑的眼瞳也变成浓烈的红色,如灼灼燃烧的烈火,更像是浓得化不开的鲜血。 蟒蛇妖兽也感知到那陡然侵袭的危险,绿色瞳孔轻闪,再想躲避,却为时晚矣。 她像是疯了一般,拔剑朝它冲去。 ..…… 钟离灏的心陡然跳得很快很快,快到他甚至连拿棋子的手都不稳。 指尖一颤,一枚墨色玉棋就落在犀角棋盘上。 苍临微微一笑,“殿下,落子无悔,你这步棋可下得不合时宜。” 说完这话,他撩起眼皮,却见对面之人神色凝重,一只手紧紧捂在心口。 “殿下,你怎么了?”苍临神色一变。 “不是孤。” 钟离灏抬手止住他,沉冷着一张脸,瞳孔里散发锋利的光芒,“她出事了。” 苍临一怔,旋即反应过来,“是王妃娘娘?” 钟离灏径直起身,“孤去人间一趟。” 压着尾音,那道颀秀挺拔的身影就已消失在棋局之前。 苍临想着殿下那失态的模样,眉头蹙起,再看桌上那一局残棋。 因着那不合时宜的一枚黑棋,整个局面都变得混乱起来,黑子若想再赢,怕是艰难。 - 赤霞鬼林,残阳如血。 钟离灏赶到时,那一大片密林都被摧毁,树木东倒西歪,满地焦土,有凛冽寒风刮过枯枝残叶,发出呼啸诡异的怪声,犹如厉鬼哀叫。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妖气以及腥浓的血气。 他循着那血腥味,加快脚步。 当看到眼前的一幕时,黝黑的眸光猛地一沉—— 只见那十丈长的巨蟒扭曲地躺在地上,右眼里插着一柄飞剑,浑身伤痕遍布,尤其是七寸之处,更是数不清的刀伤,更具体来说,那一片几乎是血肉模糊。而在那血液蜿蜒遍地之处,瘫坐着一个小小血人。 她浑身沾满血,血池里走出一般,脸上是殷红的血,墨发也沾满血污。手中握的剑插在巨蟒腹上,她仰起脸,张着嘴,大口大口喝着那沿着倾斜刀身流下来的蟒蛇妖血,像个贪婪无度、不知餍足的怪物。 天光逐渐暗下来,密林间仿佛只剩下两种颜色,浓烈的黑,癫狂的红。 钟离灏喉头微哽,快步走过去,“陆云烟。” 他唤她,嗓音又低又哑,像是珍珠滚过粗粝的砂纸。 她却浑然不觉般,继续喝着蟒蛇妖血,生啖蛇肉。 直到他在她跟前站定,弯下腰,手掌轻抚在她头顶,“云烟。” 这一次,她喝血吃肉的动作顿住,讷讷地抬起头看向他。 那双从来澄澈明亮的眼眸,此刻血红浓稠,漠然中透着一份残忍的天真。 仿若千钧巨石压在心头,钟离灏心头一窒。 他蹲下身,无视她身上妖血脏污,紧紧抱住了她,“没事,孤在了。” 第35章 你自找的,不许哭 / 血腥味经久不散,怀中少女也只是短暂冷静,很快又躁动不安起来。 她喉间发出类似野兽般的嘶吼,双手和肩膀用力挣扎,要从钟离灏的怀里挣脱。 钟离灏拥着她,掌心按着她的发,“冷静,冷静下来。” 却是徒劳。 她太难受了,哑声叫着,又没法挣脱,扭过脸,一双猩红眼眸贪婪地盯着那沿着刀锋低落的血液,嘴里呢喃,“血,血……” 钟离灏恍然意识到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他伸手去碰她的脸,掌下滚烫如烈焰灼烧。 修长的指腹沿着她脖间大动脉往下,能清晰感受到在她体内剧烈窜动的力量。 他眉心紧拧了三分,低低问她,“你直接把妖丹吃了?” 也不知她是听懂了还是没有,困兽般紧紧掰开他的手指,嘴里麻木且单一的重复着,“吃,吃,要吃。” 她睁不开,牙齿又痒,浑身难受,看到男人裸露在外冷白修长的脖颈,红瞳轻闪,张开嘴狠狠咬了上去。 “嘶。”钟离灏一个不防,被她狠狠咬住。 她的牙齿无比的锋利,整个人扑倒在他怀中,手用力地去扯他的衣服,好让更多的皮肤显露,方便她啃咬吞噬。 钟离灏咬牙,并未立刻把她拉开,而是一只手扶住她的腰,省得她栽到地上。 冰冷的皮肤被少女温热的唇紧贴,她的唇瓣是柔软的,牙齿尖利无比。他能感受到血液被她吮吸,有了血液的安抚,她的燥郁逐渐平静,就连吸食的动作也缓了下来。 钟离灏扭头看向她迷茫的神色,潋滟的桃花眸眯起,伸出一只手,强硬地塞入她的嘴里,把她牙从他脖间分开。 不料她不肯罢休,仿佛非得咬住什么似的,狠狠含住他的手指。 “你这个……”他眸色深了些,“贪吃鬼。” 空着的那只手探向她的丹田,他的血帮她缓解了妖丹带来的煎熬,她体内那股乱窜的力量消停不少。 却还是不够。 小小炼气修为,哪里受得住此等大妖的内丹,若不是她体内的血脉克制,怕是早已被妖力反噬。 眼见天色愈发暗了,钟离灏环顾四周,除却地上这具蟒蛇尸身,不远处还有一道躺倒的身影。 看那衣袍,应当也是玄天派的弟子。 这时,怀里的人忽然咳了两下。 钟离灏即可收回视线,垂下眼眸。 陆云烟一双眼睛睁着,虽然还是通红的,却不再是之前的癫狂麻木之态,有些清醒的意识,“殿…殿下……” 像是溺水之人看到一根浮木,她伤痕遍布的血手用力地抓住男人凌乱的襟口,嗓音沙哑得厉害,“是你吗?” 钟离灏反握住她的手,脸部的线条柔和了几分,“是孤。” 陆云烟说,“太好了,太好了……” 她眨了眨眼,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那双偏圆的杏眼里滚出两滴眼泪来,她紧紧握住他的手,神情激动且恐惧,“师兄,我师兄!殿下,救救他,求求你……咳咳……” 她情绪波动太大,身体里气息又乱窜,心脉律动一次比一次更快,强烈的痛感再次侵袭胸口。她扭过头,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钟离灏脸色猛然一沉,低声斥道,“你自身都难保了,还惦记着旁人?” 又抬起掌心贴在她的额头,注入神力护住她脆弱不堪承受的心脉。 “你现在的状态很糟糕。”他低声道,将人抱起来。 林子里的夜黑得很快,这不是久留之地,他得寻个清净地方,把她体内那颗妖丹完全炼化。 少女的身子很轻,他轻而易举抱起。 她虚弱地靠在他怀中,体内仿佛有好几种力量在互相冲击博弈,忽冷忽热,她的内脏仿佛碎裂成一块块,鲜血在乱流,痛,说不出的痛苦与煎熬。 纵然这样,她还是维持着脑中最后一丝清明,勉力扯着男人的衣襟。 钟离灏脚步一顿,低头看她。 晦暗昏沉的夜光下,她已经没有力气说出话,只睁着一双妖异明亮的眼眸,清澈的泪不断涌出,顺着脸颊往下滑,冲淡面上的血污泥垢,留下两道濡湿的痕迹。 她不肯走。 或者说,放不下她那个师兄。 钟离灏薄唇紧抿,面色沉郁,“孤是收人性命的冥王,又不是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你都这个样子……行行行,别哭,孤去看一眼便是。” 他算是明白了,为何黑白无常说,女人的眼泪最是叫男人头疼。 的确是叫人又头疼,又心烦。 他抱着她,快步走向林间那具一动不动的躯体。 伸出脚尖给霖雨翻了个身,说是看一眼,真就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再次对上怀中之人泪光盈盈的忐忑目光,钟离灏不耐道,“阳寿还未尽,孤不收他。” 陆云烟听后,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总算能放松。 师兄还活着就好。 要是师兄因为帮她炼丹菜药而罹难,她定会愧疚终生。 最后一丝坚持放下,理智也被体内强大的力量给击溃,她的眼瞳又开始涣散。 热意又开始涌动,侵入四肢百骸,每一根神经,她的眼眸又变成血色,痴痴地看向钟离灏,“热,热……” 想要血,很多很多的血,来解渴。 钟离灏一看她这样子,就知道妖丹又开始了。 蛇性本淫。 那千年蟒蛇妖兽的内丹,她直接嚼了,不烧死她才怪。 “咬着。” 他将右掌凑到她的嘴边,掌心那道血色疤痕又绽开,鲜血沿着伤口流出。 她宛若尝到糖果的孩童,两只手拉住他的右手,不知餍足地喝着他的血。 钟离灏就这样抱着她,回了琰摩宫。 殿前守卫的阴兵见到浑身是血的冥王,抱着个同样浑身是血的东西回来,都吓了一跳。 可冥王阴沉着一张俊脸,全身散发着骇人的寒气,叫他们都不敢上前多问,也不敢抬眼多瞧。 直到殿门从里面锁住,并施了神印,阴兵们都没看清楚冥王怀中抱着的那血红一团到底是什么。 “是个人吗?男人,女人?” “怎么会是人?活人能进冥界吗?而且那个东西好香,你们闻到没?” “闻到了闻到了,我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难道是殿下从哪里捕获到的灵兽?” “那为何不丢给庖厨,难道殿下要生吃?” 殿外阴兵低声私语,浮想联翩。 殿内却是冷若冰窖,地上凌乱散落着被妖血染红的衣袍,一件又一件,从大殿中间一直延续到寝殿内那张由一整块黑色万年寒冰石凿成的大床。 素来有洁癖的钟离灏,看着床上那扒得干干净净却依旧脏兮兮的小姑娘,眉心突突直跳。 他拿来水和帕子,替她擦脸沐发,她却不老实,一个劲儿往他身上缠。 “好歹也是个修仙之人,静心打坐,坚持一会儿都不成?” 钟离灏俊脸紧绷,按着她的肩,想叫她老实待上一阵。 可她眯着一双眼,跨坐在他腿上,去搂他的脖子,又往露出的皮肤去咬,“热……” 屋内的水都结成了冰,那帕子也冻成冰块。 温香软玉在怀,掌心所触碰之处,是难以言喻的细腻柔软,让人爱不释手。 还有那异于常人的温度,在此刻阴冷的环境下,恰到好处的中和。 某种程度下,舒服了她,却要逼疯他。 那双妖孽的桃花眸也染上灼灼的温度,黑沉沉如幽深的潭,上挑的眼尾泛着忍耐的红,钟离灏咬牙,“孤真是欠你的。” 他掐着掌下的软腰,另一只手托住少女小巧的下巴,幽暗的视线落在那嫣色的唇瓣上,低头吻住。 长指稍微一捏,她的唇瓣张开,舌尖触碰着,而后深深勾缠。 相比于大半年前的青涩,这次的亲吻熟稔不少。 胸腔里的心跳得很快,他的血液越来越冷,扶着她的腰,转过身,将她的头脑袋垫在枕下。 哪怕只短暂地结束亲吻,她都没法忍受,主动弓起腰,又搂住他的脖子,贪心地贴上他的薄唇。 漂亮的眼眸血色浓郁,盛满最原始的渴/求。 她的心智完全被妖丹所蛊惑。 钟离灏伏上她,冰凉的唇含咬着她的耳垂,嗓音低沉且喑哑,“你自找的,等会不许哭。” 华美而空旷的大殿内,温度越来越低,低到瓷杯外面都结了一层淡色的冰霜。 绣着金色暗纹的黑色幔帐摇晃着,金钩被一只雪白的足尖踢了下,余下一段未落的幔帐也逶逶垂落。 蟒蛇妖丹的也炼化至最后一层,陆云烟只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最开始是身躯里的经脉内脏扭曲般疼痛,热意如燎原野火灼灼燃烧着,这份痛,难受归难受,却没叫她痛得落泪。 再后来是身下的疼痛,生生的劈开一般,她咬着他的脖子,眼角湿润,“好难受。” 钟离灏强忍着那燥意,本想凶她,叫她不许哭。 妖丹是她自己吃的,妖血和蟒蛇肉也都是她吞吃的,缠也是她缠上来,现在还有脸哭。 可看她鼻尖红通通的,眸光到底柔了几分,五指插入她垂下的如瀑黑发,放缓嗓音安慰着,“过一会儿就好了。” “我……我是不是要死了。”她的理智回来几分,喉间又涌上一阵血腥味道。 “有孤在,不会叫你死。” 他亲了亲她的脸,光洁的额上沁出细密的汗,低声哄着,“你就当这是在梦里。梦醒来,你就没事了。” 陆云烟纤长的睫毛轻轻颤了下,失神地他俊美无俦的脸庞,口中呢喃,“梦,梦……” 这是梦么。 那这场梦未免也太真实。 她完全陷入其中,热意与寒冷交替着,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骨骼,都被那神秘的力量给碾压过去。 仿佛不停地坠入,坠入一场无边无际的黑色深渊里。 而她唯一能倚靠的,只有眼前之人。 第36章 冷的话就到床上来 / 微凉的空气中弥漫着靡艳的香气,黑色床帷间一片凌乱。 宽大轻柔的锦衾之下,一双男女相拥而眠,彼此的发随意披散,一缕墨发落在雪白的肩颈处,诉不尽的勾缠缱绻。 不知多久,熟睡的少女长睫轻颤,而后缓缓睁开眼,一双乌黑的杏眸里透着些许初醒的茫然和迷离。 睁眼之前,她的意识仿佛在一片黑暗混沌中沉沉浮浮,忽然有一道强烈的金色光芒从裂缝里照进来。 然而此时此刻,并没有什么刺眼的金光,映入眼帘的是朦朦胧胧的昏暗。 这是在哪? 陆云烟脑中发出疑问,呼吸间,胸口一阵又一阵发闷。 视线稍稍往上,男人明显凸起的喉结以及线条分明的下颌撞入视野。 再一定神,她彻底看清这张近乎完美的俊美睡颜。 呼吸一瞬屏住,陆云烟脑袋也有些发懵。 钟离灏?他怎么会在这! 疑惑才起,她的脑海中迅速闪过破碎的画面,断断续续,混乱不堪。 她记起她发狂一般,举剑猛刺那条蟒蛇妖兽。她的力量和速度都变得惊人,那妖兽毫无反击之力,狼狈逃窜时,还被她不依不饶地困住,一剑又一剑的狂刺,直至彻底死去。 待金色的妖丹由它的体内飞出时,她毫不犹豫地抓过,塞进嘴里,大嚼特嚼。 可她这具身体完全承受不了妖丹的威力,痛得面容狰狞,满地打滚。 直到她不经意尝到妖血,那从蛇身不断涌出的血液叫她的痛感得到缓释,骨子里炽热的痒意也徐徐平息。 于是她靠着妖兽尸身,不断地喝血。 回忆起这一幕时,陆云烟胃里一阵翻涌—— 呕,她是疯了吗,怎么会喝蛇血,吃蛇肉。 真是太恶心了。 她痛苦的闭上眼睛,下意识伸手去捂胸口,想压下呕吐感,然而被子里的手才挪动,便与另一只手不期而遇。 那是一只修长的、骨骼粗大的手掌,不偏不倚。 陆云烟:“.......” 不是她的手,就只能是身边男人的手。 几乎同时,后半段的记忆也如潮水般涌上来。 她理智全无地缠着他,他抱着她,亲着她,捂着她的眼睛,在这张大床上.......................................................................... 再之后,便是现在了。 嗅着幔帐里这股浓郁又特殊的气味,陆云烟脸颊火烧般灼烫,羞耻得闭上了眼睛。 救命,她竟然在那种情况下和钟离灏那个了。 而且还不止一次...... 完了完了,真是没脸见人。 在心里狠狠唾弃了自己一番,她屏息将那只搭在身前的手挪开,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唯恐惊醒身旁的男人。 昨晚他陪她折腾了那么久,估计也挺累的吧。 陆云烟讪讪地想着,动作极轻地离开他的怀抱后,又悄悄坐起身来。 身上的酸痛叫她倒吸了一口凉气,两条柳眉也蹙起。 那种疼痛,不是昨天跟妖兽搏斗时,五内俱焚、肝胆俱碎的疼痛,而是一种由骨头到肌肤的酸和累。 她低头一看,只见丝滑的锦被半遮半掩着,露出的雪白肌肤上遍布着深深浅浅的红痕,有捏出来的,有吻出来的,锁骨下还有两个清晰的牙印…… 陆云烟汗颜,飞快瞥了身旁的男人一眼。 他是狗吗?怎么还咬人! 腹诽归腹诽,陆云烟强撑着身上的酸疼,轻手轻脚从床上爬起来。 得趁着人还没醒,赶紧穿好衣服。 不然要是醒来了,两个人光着身子大眼瞪小眼,那场面光是想想都觉得窒息。 而且昨天晚上那事,严格算起来是她的错。 她颤抖着两条腿,跨过躺睡的男人,又伸手掀开厚重的黑色锦缎床幔。 烛光幽暗的华美宫殿无比静谧,地上那不知是何材料织就的精致地毯上,衣物凌乱地散落,东一件,西一件。 从那散落的路线,依稀可见昨晚是个什么情况。 陆云烟耳朵根又一阵发热,从床间走下,两条腿才落地,膝盖一软,险些没摔个跟头。 她一只手扶着床柱,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嘴,克制着不出声。 垂下眼眸看了眼,腿上比身上更不堪,简直一塌糊涂,是本人都没眼看的程度。 她飞快收回视线,缓了缓气息,动作缓慢地捡起地上第一件衣裳,丁香色绣芙蓉花的丝绸兜衣。 捡起后,又往前继续捡亵裤、亵衣、绣鞋…… 就在她怀里抱了一大堆,鬼鬼祟祟往外走时,不远的身后响起一声慵懒低哑的声音,“缠了孤一整晚,醒来就跑?” 陆云烟的背脊陡然一僵。 浑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去,都不用照镜子她也能猜到自己这会儿肯定红得像只煮熟的虾。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把人睡了又捡起衣服要逃跑,她现在好像个拔x无情的渣女。 “还愣着作甚,要孤下床去请你?” “……” 咬了咬唇,陆云烟硬着头皮转过身,经过欢好而愈发红润的脸庞勉强挤出个笑,本就柔婉的嗓音因着心虚愈发轻软,“好、好巧,殿下,你也醒了啊……” 宽大的床榻上,半侧幔帐被金钩挂起,男人姿态懒散地斜靠在床边,一头墨发披下,精壮的上身裸着,冷白的皮肤上也有不少痕迹——咬痕、吻痕、抓痕,凌乱散布,看得人面红心跳。 视线再往下,结实的腹肌线条流利,黑色锦被堆在腰间,遮住其他。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眼前这一幕的确撩人。 陆云烟咕噜咽了下口水,大脑混乱的想,不愧是妖王的儿子,这姿色,这容貌,昨晚是她赚了。 钟离灏神色淡然地看向她,“你要去哪?” “没,我没想去哪。”陆云烟将怀中的衣服抱紧了些,心头懊恼,早知道他醒的这么早,她就先套上两件衣服再说。现在好了,□□站着跟他面对面,还不如在床上,好歹有个被子可以遮。 钟离灏说,“过来。”(丽) 陆云烟错愕,眸光有些氤氲迷茫。 “孤叫你过来。” 他又重复了一遍,还拍了下床榻。 在男人幽深目光的注视下,陆云烟心脏登时跳的飞快,艰难地迈着两条腿朝他走去,掌心都不禁冒出细密的汗水。 他叫她过去,是要找她算账?这副清冷的表情,总不会是跟她调/情。 她惊惶无措地走过去,离他还有五米距离时,停下脚步。 钟离灏说,“再过来些。” 陆云烟:“……”不了吧。 她满脸写着抗拒,钟离灏轻呵一声,清清冷冷乜向她,“昨晚胆子不是大得很?” 陆云烟都快哭出来,垮着张明艳旖旎的小脸,小声辩解,“昨天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突然那样。对,肯定是那妖丹搞的鬼。” 钟离灏面无波澜,“难道那妖兽捏着你的嘴,逼着你吃它的妖丹?” 陆云烟:“……” 来了来了,又开始阴阳怪气了。 她咬着下唇,心里也委屈,低低嘟囔着,“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当时就好像被控制了,大脑完全不听使唤。” 她现在也想不明白,她哪来的能耐杀了那妖兽,又怎么会抓着妖丹就往嘴里送。 这完全不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见她耷拉着脑袋一脸困惑苦恼的模样,钟离灏浓黑的眼底闪过一抹暗色。 “行了,想不明白就别想了。” 他沉声道,有些不耐地伸出手,“过来。” 陆云烟抬眼看他,耳尖泛红,眼神怯怯,“殿下,你有事的话,这样说也行的。” 虽说他们俩昨晚该发生不该发生的都做了,可一夜激情过后,乍一见面,还是怪不适应的。 钟离灏瞥见她的忸怩,轻哼,“怎么,还怕孤会吃了你?” 陆云烟眼眸轻闪,下一刻,就听他冷声道,“你看看孤身上——” “这里。”他指着他的脖子和喉咙。 “这一块。”他的左边胸膛。 “还有这里。”右肩和后背。 他还想再指别处,眸光稍往下移了下,也有些不自在的收回,没再指,只黑着一张脸没好气地觑着她,嗤道,“孤没把你的牙拔了,爪子剁了,已是仁至义尽。” 陆云烟眼睁睁看着他控诉她昨晚的斑斑罪行,越发的心虚,脑袋也垂得更低,细白的指尖紧攥着身前的衣服,她咕哝道,“我也没好到哪去啊……” 虽说她咬了他,但他不也咬回来了么? 钟离灏耳力好,听到这碎碎念,黑沉沉的视线扫过身前鹌鹑站姿的娇媚少女。 那些衣衫只遮住身前,丰茂乌发垂下,雪白的肩颈和修长纤细的腿都露在外面,星星点点的暧昧红痕一览无余。 他喉结滚了滚。 殿内气温冷不丁降了下来,陆云烟不禁打了个哆嗦,怎么好像突然变冷了? “冷的话就到床上来。” 钟离灏别过脸,嗓音清冽,“你不过来,孤如何探查你现下的状态?” 原来是要替她检查身体,早说嘛。 陆云烟暗暗松了口气,又看向他,“殿下,不然你先把帘子放下一会儿,我穿好衣服,你也……穿个衣服?” 钟离灏眉心拧起来,毫不掩饰嫌弃的看向她怀里的衣服,“脏成那样,你还穿?” 陆云烟:“……” 下一刻,一条被子就兜头朝她飞了过来,把她盖得严严实实。 等她从被子里探出头后,男人已经穿上长裤,走到她跟前。 近距离站着,他身上那些痕迹更加明显—— 尤其是脖子上那结痂的几个牙印,看着就很深,很疼。 陆云烟心底愈发愧疚,刚想道歉,肩膀就被他按住。 他拎小鸡似的把她拎到了床上。 陆云烟赶紧把身上的被子裹紧,讷讷地看向他,“殿下……” 钟离灏在床边坐下,瞥见她染着绯红的娇嫩脸庞,又想起昨夜她面色酡红、眼波含泪的妩媚样子,黑眸暗了暗。 沉吟片刻,索性扯过被子,把她脑袋蒙住。 陆云烟:“……?” 这人搞什么,幼不幼稚,总蒙着她的脑袋作甚? 就在她伸手准备把被子扯下,男人低沉的声音传来,“蒙着,别让孤看见你。” 陆云烟掀被子的动作顿住。 这不带情绪的生硬话语,就像兜头挨了一盆冷水,方才的害羞和紧张通通消失殆尽,就连脸上的热意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形容的酸涩和委屈,针扎一般细细密密的。 他就这么嫌弃她吗? 锦被把光遮住,昏暗之下,她低着头,也不用控制脸上的神色,嘴角往下捺了捺,手指紧紧揪住被单。 其实,她早该知道,他并不是很喜欢她。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跟她签婚书,也许真像他说的那样,天意如此,那他大概也是不情愿的吧。 不满意老天爷为什么选中她给他当新娘。 他是堂堂冥王,不死不灭的神。 而她,不过一个平庸又脆弱的凡人,不够温顺,不够聪明,连容貌都比不过他,还时不时跟他顶嘴,违背他的心意修仙,隔三差五还给他找麻烦……现在,还夺了他的清白之身。 他其实不仅仅是嫌她的衣服脏,也在嫌弃她吧。 “手拿出来。”被子外传来他的声音。 陆云烟抿了抿唇,从被子里伸出胳膊。 微冷的修长手指扣住她的皓腕,不一会儿,她感受到一阵力量的闯入。 是他的神识。 奇怪,她竟然能感知到他的神识了,难道说,这就是双修的效果? 扣在腕间的手指加重了一些力气,他肃声提醒:“凝神静气。” 陆云烟耷下眼皮,轻轻噢了声,闭上眼睛,集中精神,配合着他的探寻。 在这安静的间隙,她也察觉自己的身体状态好像变好了,呼吸吐纳变得缓慢清晰,五感的敏锐度在增加,就连从前她靠近钟离灏就会觉得很冷,而现在她却能良好适应这份冷意…… 最神奇的是,她体内那股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灵力澎湃,仿佛无穷无尽,用之不竭。 这种感觉,难道她……突破了?! 一种柳暗花明的豁然开朗笼罩着她,下一刻,搭在腕间的手也挪开,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妖丹已经完全炼化,但短期内你可能还会有些不适,但凭你当前的修为,可以应付。” “多谢殿下。” 陆云烟把手收回被里,另一只手轻抚上手腕,仿佛要把那微冷的触感给揉散。 她闷闷出声,“我现在可以从被子里出来么?有点闷。” 默了两息,外头传来声音,“可以。” 陆云烟从被子里探出脑袋,钟离灏漫不经心投去一眼。 许是闷得有些久,少女白嫩的脸颊闷出自然清透的红,一双黑眸也笼着一层雾蒙蒙的水光般,璀璨如星辰,她轻声唤他,“殿下。” 钟离灏眼神轻晃。 他垂下眼,“嗯?” 看到他的眼神躲避,云烟飞快敛去眼底的小失落,挤出个明媚的笑容来,“我好像突破了?” 她现在感觉浑身舒坦,就像是破茧的蝴蝶,总算可以在春风里舒展双翼,蹁跹飞舞。 钟离灏慢悠悠掀起眸,神色古怪地看她,“千年蟒妖的妖丹,孤的神血,还有……” 顿了顿,他避而不谈那两个字,继续道,“便是个根基全无的废物,经此一遭,也能有些灵力。何况你。” 陆云烟自动在脑中替他接上,何况她还是单一火灵根的修炼奇才! 她眼睛发亮,突破所带来的喜悦,稍稍冲淡了情场失意的难过,她连忙盘腿打坐,探究自己的修为—— 这一探不得了,她猛地睁开眼睛,面色悻悻地看向钟离灏,语气透着难以置信,“殿下,我、我好像……不止筑基了……” 钟离灏面不改色,淡声道,“是,你现在是金丹修士了。” 陆云烟:“!!!” 卧槽卧槽卧槽。 妖丹加双修的威力未免也太强了吧,一夜之间,她就从一个苦于突破的小小炼气,成了金丹? 见她先是目瞪口呆,而后接受这个事实后,忍不住捂着嘴巴偷笑,活像是只偷到油吃的小老鼠。 钟离灏忍不住屈指,敲了下她的额头。 陆云烟嗷地叫了一声,捂住额头,目光无辜地看他,“殿下你敲我作甚?” “投机取巧,旁门左道。” 钟离灏不客气评价着,又从床边站起,肌肉分明的身材仿若精心雕琢的雕塑,他斜睇她,“有空偷着乐,不如想想回玄天派后怎么解释。从炼气一跃到达金丹,这事在修仙界可不寻常。” 陆云烟嘴角的笑意微凝。 是了,回玄天派该如何解释,她总不能说她和冥王双修了吧。 钟离灏看她这呆愣模样,轻扯了扯嘴角。 “你慢慢想,孤叫人送水沐浴。” 陆云烟盯着男人的背影,视线由那宽阔的肩膀,往下游移,停在那抹劲瘦却有力的腰上。 脑子的想法蓦得又跑偏,昨晚那些叫人血脉喷张的记忆又涌上,她依稀记得他抓住她的脚踝往后拉,带着她缠住他的腰…… 耳根又变红,她呼吸微乱。 男人忽然转过头。 四目相对,两道视线在空中相撞。 陆云烟忙不迭扭过脸,装作在研究幔帐上的金丝云纹。 过了一会儿,她眼角余光瞥见男人伸手从衣架拿出一条洁净的玄色衣袍,虚虚披上,而后头也不回的朝外殿走去。 陆云烟嘴角一撇,揪紧身上的被子,忿忿哼声。 有什么了不起的,她才不稀罕看! 第37章 孤为何要帮你? / 一盏茶功夫后,泡在热气氤氲的浴桶里,陆云烟舒服得完全放弃思考。 锦绣山水雕花屏风后,侍女捧着干净整洁的衣衫等候。 听到屏风里传来起身的动静,很是乖觉地走上前,伺候着主子起身。 陆云烟一开始还有些不大自在,但看那些侍女都毕恭毕敬、不敢直视她的模样,也放下拘谨,由着她们伺候。 送过来的衣物是寻常的凡间女子装束,在穿戴衣物之前,侍女还拿出一瓶药膏,准备替她涂抹,“这是殿下命奴婢们准备的玉肌膏,对消肿化瘀有奇效。” 陆云烟涨红着一张脸,躲开侍女的触碰,轻声道,“我自己来就好。” 侍女耷着眼皮,“王妃,您自己涂药多有不便,还是让奴婢们帮您。” 陆云烟摆摆手,“不了不了,我自己来,你们先退下吧。” 侍女们面面相觑,有些犹豫。 陆云烟轻咳一声,“这是我的命令。你们不听?” 听到这话,侍女们连忙低头,“奴婢们不敢。” “那就把东西放下,先退下。我若有其他吩咐,自会喊你们。” “是。”侍女们躬身,“奴婢们在外候着。” 待那一行侍女脚步轻盈地飘出殿内,陆云烟立马收起那份狐假虎威的气势,伸手拿起托盘上那瓶小小的药膏。 瓶塞一打开,便飘出一阵馥郁清甜的香味,有点像玫瑰,又有点栀子花的甜。 她小心翼翼往掌心倒了些,膏体呈乳白色,像身体乳一般,均匀涂抹在目之所及的红痕上。 “禽兽啊禽兽。”她边涂边嘀咕,“要是不情不愿的话,也没必要弄出这么多痕迹嘛。嘁,吃干抹净了还装正经。” 涂完药膏,陆云烟也没磨蹭,赶紧把衣服换上,又喊侍女进来梳头。 一切处理好后,又有侍女送来食物。 陆云烟走到桌案旁坐下,扫了一眼桌上卖相不错的吃食,心里疑惑,这些东西是鬼做出来的?话说回来,冥界的食物,她凡人之躯能吃吗? 这时,身后响起一阵请安声,“拜见殿下。” 陆云烟微怔,扭过头去,只见穿戴齐整的钟离灏缓步走来。 他一袭黑袍,外面罩着一层暗红色的轻纱,长发以玉簪束起,长身玉立,红与黑的搭配,让他浑身的气质愈发神秘。 不知是不是陆云烟的错觉,她觉得双修过后的钟离灏,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种浓烈的欲。 譬如此刻,他只淡淡朝她投来一眼,她心尖就像被滚烫的铁水灼碰一般,慌乱无措。 钟离灏走到桌边,扫了眼那一动未动的食物,“这些饭菜不合胃口?” “不是。”陆云烟摇头,“是我现在没什么胃口。” 钟离灏上扬的眼尾轻挑,“折腾一晚上,不饿?” 陆云烟:“……!” 这旁边还有侍女呢,他乱说什么! 瞥见她瞬间绯红的耳朵尖,钟离灏眉眼闪动一下,旋即抬头,平淡吩咐,“你们先退下。” 殿内侍女们称是,低着头快步离去。 一时间,殿内安静下来。 钟离灏自顾自在桌边坐下,见陆云烟仍旧低着头不说话,薄唇抿了抿,出声道,“不喜欢吃这些,孤让他们换一批。” “不用换,我是真没胃口。一想到昨天喝了蛇血,吃了蛇肉,胃里就犯恶心……”陆云烟从如意囊里拿出一颗充饥丸,送入嘴里,“我吃颗丹药就好。” 反正短期之内,她是不会再想吃肉了。 钟离灏见她吃了丹药,也不再纠结此事,正色道,“可想好回到玄天派后的解释?” 陆云烟面露难色,“还没。不然我就说我吃了妖丹,然后被好心人所救?” 钟离灏修长的手指轻敲桌面,淡淡道,“如果你觉得玄天派的人会相信这话。” 陆云烟一个头两个大,“那我还能怎么解释。” 钟离灏说,“既然无法解释,不如就别回去了。” 陆云烟一惊,目露诧色地看向他。 钟离灏面不改色,漆黑的眼眸与她对视,“你如今已是金丹,何必再回那小小玄天派?若想继续修炼,留在冥界,或是在人间寻一块风水宝地,自辟洞府,皆是选择。” 他这话倒是打开了陆云烟的思路。 的确,以她金丹级别的修为,放在玄天派都能当长老了,完全不必再跟普通弟子一起学习修炼。可是,她完全没有留在冥界,或是离开玄天派的想法。 虽然只到玄天派短短一年,不知不觉中,她已将玄天派看作自己在这异世的家。 师尊应无穷虽不怎么管事,却把她领回无归峰,给她功法和修炼之地。珠玑师姐和霖雨师兄把她当做亲妹妹般照顾,还有勤思殿的各位师叔师伯的谆谆教导,巫百灵、桑旭光、韦垚这些朋友的陪伴与关切…… 在玄天派的每一天,她都过得很舒心、很充实,她舍不得离开。 她这长久的沉默,也叫钟离灏明白她的心思。 她还是想回去。 “那你便回吧。”男人语气散漫,“祝你糊弄成功。” 陆云烟:“……” 又阴阳怪气了。 她一只手托着腮帮子,没接他这茬,兀自发愁。 正如钟离灏所说,掌门和长老他们能信她的鬼话吗?她这种情况,相当于一个成绩还不错的小学生,头一天还在为小升初考试发愁,一夜之间以满分考上清华——就很离谱。 忽然,她抬眼看向钟离灏,“殿下,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隐藏我的修为吗?” 对上她满怀期待的黑瞳,钟离灏嘴角轻扯出一抹弧度,微笑看她,“有。” “真的有啊?”陆云烟双眼发光,身子也朝他凑近了些,“什么办法?” 钟离灏道,“孤可以给你施一道禁制,压制你的法力,旁人若试探你的修为,也只能探到一部分。” 陆云烟心头一喜,他竟然真的有办法,且这办法听起来很不错。 然而下一刻,就见男人那双深邃的桃花眸更弯了些,笑容温润,说出的话却很无情,“不过,孤为何要帮你?” 陆云烟眼里的光芒“啪嗒”一下暗了。 是啊,他不会帮她的。 从她执意修炼之初,他就明明白白说过不会帮她,而她也亲口说过,不会麻烦他—— 尽管她已经麻烦他好几回了。 也许正是之前破例的几次帮助,叫她生出贪心来,觉得他待她总是例外的。 “是,殿下没理由帮我。” 陆云烟讪讪地朝他笑了笑,低下头,嗓音带着些不自觉的闷,“我自己再想想办法。” 钟离灏黑眸轻垂,瞥过她那段低低垂下的雪白后颈。 纤长又脆弱,稍微一折,就能断掉似的。 他清楚她的失落和窘迫,然她体内的魔骨已有觉醒之意。 这次是她运气好,发作时身旁唯有那个被甩晕过去的师兄,他又及时将她带了回来。若是下次再遇到如此情况,或是被其他事物所刺激,难保会像这次好运——那些名门正派岂会容忍她这个魔物? 搭在桌上的手指不禁捏紧,他的语气也变得冷硬,“你慢慢想,孤先去忙。”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走了两步,陆云烟又叫住他,“殿下。” 钟离灏回首看她,“嗯?” 陆云烟仰起脸,黑眸清润,“我在冥界多久了?我师兄他怎么样了?” “人间已过一日。” 他抬手,轻轻一挥,半空中就浮现一片仿佛水波凝结而成的圆镜。 而那圆镜中,正是玄天派的情况。 …… 无归峰,霖雨药庐内。 珠玑给霖雨端了一碗汤药,面色凝重,“师兄快喝了吧,万师叔叫你这些日子好生休养,切莫再使用灵力。” 霖雨清俊的脸庞透着青白的虚弱,伸手接过珠玑递来的药碗,“多谢师妹。” “唉,你说这事闹的!都怪我瞎出主意!”珠玑柳眉紧蹙,语气自责道,“要不是我叫小师妹找你炼筑基丹,你们俩也不会去赤霞鬼林采药。要是你们俩不去赤霞鬼林,也就遇不上那妖兽,都怪我这张破嘴!” 她越说越懊恼,还伸手抽了自己一巴掌。 霖雨见状,赶忙阻拦,“这事不怪你,谁也不知赤霞鬼林里竟藏了那样一只大妖。要是早知道是这种情况,我定然不会带小师妹涉险……唉,小师妹她还没有消息吗?” 珠玑丧气地摇了摇头,“衍壹和云栖带着弟子还在搜寻,除了小师妹插在妖尸上的那柄七星剑,再无半点踪迹。师兄你筑基中期的修为都被那妖兽伤成这样,遑论小师妹一个炼气,怕是凶多吉少了。” 霖雨眉眼间也多了几分黯淡,仰头将碗中的苦药一饮而尽,低声道,“我本想拖住那妖兽,叫小师妹先走。可那只妖兽实在古怪,对小师妹穷追不舍。” “唉,怎么办啊。师尊还在闭关,要是等他一出来,发现咱小师妹出事了,咱俩哪里还有颜面去见师尊。” 珠玑心头难受无比,她家小师妹又可爱又乖,不但勤奋上进,还尊师重道,每次去镇上,都会给她带好吃的好玩的。 可现在小师妹踪影全无,也不知是被那妖兽吃了,还是另遭劫难…… 霖雨见珠玑坐立不安的模样,轻声道,“珠玑师妹,你随衍壹他们一起去找小师妹吧,多个人找也多份希望。” 珠玑说,“那你这……?” 霖雨挤出一抹安慰的笑,“我这边没事。” 见他这样说了,珠玑也不再停留,略一拱手,“行,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找小师妹。” 她风风火火地出了药庐,霖雨低头看着碗中残留的药渍,伤怀地叹了口气。 ........ “珠玑师姐,霖雨师兄......” 望着水月镜里的景象,陆云烟鼻子发酸,眼眶也有些泛红。 钟离灏收手,镜子消失在空中。 “你这师兄并无大碍,你也可安心了。” 陆云烟嗯了声,而后敛眉,低声道,“多谢殿下。” 钟离灏看她一眼,没再出声,转身离开。 陆云烟重新坐回桌边,一桌子的菜也有些冷了,更是没了动筷子的想法。 她百无聊赖地打量着这座不知道比她那小竹屋大多少倍的华美宫殿,珠玉琳琅,画壁花砖,锦绣帷幔,处处透着奢贵。 如果真的回不了玄天派,她以后就只能待在冥界,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几百年、几千年都这般,在这座偌大的宫殿里当个无所事事的王妃娘娘? 这个认知叫她心底忽然一片荒芜,什么劲儿都提不起来。 就在她躺回床上,抱着被子思考人生时,门外响起一阵喧闹声—— “王妃娘娘,王妃娘娘你在里面吗?” “白釉,你不可无礼,这里是琰摩宫,岂容你大声喧哗!” “可我要找王妃娘娘,姐姐帮我通禀一声吧。”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陆云烟来了精神,从床上坐起身来,扬声朝外喊,“是小白吗?” 殿外立刻响起回应,女孩儿的声音脆生生莺啼般,“王妃娘娘,是我,是我!” 陆云烟起身走到门边,轻拉开门,果然见到一袭白色衣裙的小白。 小姑娘还是那般精神奕奕、活泼好动,一见到陆云烟,笑容如花绽放,“王妃娘娘,您真的来冥界了,实在太好了!” 门口的侍女想拦着她,陆云烟轻声道,“让她进来陪我说说话。” 侍女便不再阻拦,放小白进来。 自从陆云烟去年进玄天派后,她便让小白小黑回了冥界,免得他俩在玄天派露出端倪,惹些不必要的麻烦。 许久没见小白,小家伙腻歪地凑到她跟前,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扑闪扑闪,软绵绵撒着娇,“王妃娘娘,我好想您啊,您在玄天派还好吗?怎么突然愿意回冥界了?” “我.......还算好吧。”陆云烟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嗓音轻柔,“我也很想你和小黑啊,怎么就你来了?小黑呢?” 小白说,“小黑随黑无常叔父当差去了。我本来在奈何桥边玩,忽然听到鬼差们在聊殿下昨晚带回来个女人,我就猜殿下是不是把你带回来了,没想到是真的!” 陆云烟愣了愣,“我到冥界的事,很多人知道?” “嗯,毕竟殿下突然带了个人回来,那些阴兵鬼差都瞧见了。”小白点头,又道,“您是我们冥界的王妃,大家知道你来,也很正常嘛。” “这倒也是。” “王妃娘娘,所以您是不修炼了,以后都留在冥界了?”小白眨着星星眼问。 陆云烟只觉得这问题扎心,幽幽地叹了口气。 闲着也没事,她便把她的遭遇与小白说了,当然,和钟离灏双修那部分少儿不宜的内容,她自动略过。 小白听后,看向她的目光透着同情,“原来是这样。” 陆云烟托腮叹息,“所以现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白抿了抿唇,试着宽慰,“既然回不去的话,那不然王妃娘娘就留下来吧。虽说我们冥界不比人间热闹,但也挺不错的。不如,我带您出去逛逛?” 陆云烟这会儿并没啥逛街的兴趣,而且和钟离灏刚认识时,他就带她俯瞰过冥界,甚至还附赠十八层地狱观光大礼包,她对冥界的环境也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不过看小白这张热情洋溢的笑脸,再想到自己待在宫殿里无所事事的情况,她还是点了下头,“行,那我跟你出去逛逛。” ......... 听到她要逛冥界,钟离灏并未阻拦,只叫人带给她一张鬼脸面具,便由着她和小白一起出了门。 冥界说大可以很大,冥河茫茫,无边无垠。 说小却也挺小,六界生灵轮回之地主要在四四方方的冥都内。而冥都以冥王所住的琰摩宫为中心,东西南北四面分布着各个阴司。 亡灵要来冥界,先过鬼门关,再走奈何桥,随后发配到各阴司报道,该进轮回的去轮回,该下地狱的去地狱,这里只是个中转站,寻常魂灵不会滞留太久。 冥都内的常住居民,大都是鬼差,或是一些有造化、有机缘的鬼魂因着各种原因,不愿投胎转世,便留在冥界当鬼。 而留在冥界的这些鬼魂也没闲着,在街上摆摊设铺,倒过出几分人间滋味。 但到底比不过人间的繁华胜景,在陆云烟看来,冥都这条鬼街,甚至不如万年县来得热闹。也难怪之前在万年县逛街时,小白瞧见什么都觉得稀罕,兴致盎然。 陆云烟脸上戴着钟离灏给的面具,漫无目的和小白一起逛。 小白像个热情的东道主,给她讲解着冥都的每一处。 许是这面具的作用,陆云烟和小白逛了一路,都没有鬼怪察觉出她是凡人,甚至都未曾多看她一眼。 “小白,我戴这个面具逛街,不会显得奇怪吗?”她扶了扶脸上轻薄的面具,忍不住问着身旁的小白。 “不会呀。”小白摇头,目光炯炯地看向她,“戴上面具后,王妃娘娘就是一张很寻常的鬼脸,而且你身上的香气也没了呢,一点都不会惹人注意。” 陆云烟蹙眉,“我身上的香气?” 小白点头,稚嫩的面庞上流露出陶醉的神色,“王妃娘娘身上好香的,比糕饼点心,哦不,比瑶池蟠桃还要香!唔,虽然我没吃过瑶池蟠桃.......反正特别香对了!” 听到她这形容,陆云烟抬起袖子,送到鼻子下嗅了嗅,轻声咕哝,“有那么香吗?我怎么不觉得。” 她没闻到什么特殊的香味,之前也没听旁人说过她身上有什么特别的香味。 但看小白这么认真的模样,陆云烟心中揣测,难道是她之前涂的玉肌膏香味? 她也没多想,继续跟小白逛着。 不知不觉,俩人也在冥界主城达了一圈。 许是昨夜太折腾,走了这些路,陆云烟就觉得有些乏累,也不想再逛了,带着小白原路折返。 回程的路上,小白觑着她郁郁寡欢的神色,试图安慰,“王妃娘娘,冥界虽然是挺无聊的,但你以后住习惯了,就还好的.......” 会习惯吗?陆云烟勉强笑笑,没说话。 回到琰摩宫,主仆俩刚踏上那高高的白玉台阶,就见一名侍女急急寻来,“王妃娘娘,您可算回来了!” 陆云烟抬起头,目露疑惑,“怎么了?” 那侍女恭敬行礼,禀告道,“幽箬殿下来了,派奴婢们寻您过去呢。” 幽箬殿下? 陆云烟漂亮的眼睛微微睁大,妖王怎么来了? 第38章 你可劲折腾便是,不必心疼…… / 金嵌蓝宝石仙鹤纹香炉里,香雾袅袅。 妖王幽箬一双妩媚的金瞳再三扫过钟离灏脖间那几道牙印,眼底笑意就没散过。 钟离灏端坐在侧,拳头松开又握紧,最后还是忍不住出声,“母亲还没看够?” 幽箬轻轻笑了,“没想到那小姑娘瞧着乖怯怯的,床笫之间倒玩得够野。” 钟离灏眉心一跳,语气肃然,“母亲慎言。儿臣已说过,昨日情况特殊。” 幽箬淡淡的哦了声,懒洋洋道,“知道了,不就与你戏言两句,还真是不禁逗。” 钟离灏抿唇不语,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刮着冰凉的杯壁。 “你也别不耐烦,我今日来不是为了你,完全是冲她而来。待见过她,我便回妖界了。” 幽箬冷冷淡淡打量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宫殿,妖瞳内一片清冷,嗤道,“你当我愿意在冥界久留?” 钟离灏不接话。 母子俩其实并无多少话可聊,当年幽箬与老冥王浓情蜜意,有了身孕。孩子刚生下来时,也阖家美满过一段时日。可后来夫妻俩激情褪去,神与妖的诸多观念不合,都是倔脾气,谁也不服谁,隔三差五便吵闹争执,甚至还大打出手,闹得冥界是鸡飞狗跳。 后来彼此也觉得闹多了没意思,一个回了九重天,一个回了妖界,把个儿子丢在冥界,叫他自学成才,执掌冥界。 且说当下,幽箬端着茶慢慢喝,钟离灏坐在一侧默不作声。偌大的宫殿内,重新陷入静谧。 直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才给这死气沉沉的殿宇注入一丝活气。 “两位殿下,王妃娘娘到了。”殿外的侍女禀报着。 幽箬将手中茶盏放下,脸庞重新笼上笑意,“快请进来。” 不一会儿,一袭浅蓝色折枝花纹衣裙的陆云烟就走了进来。 时隔大半年,再次相见,陆云烟对自己这位婆母,还是有些畏惧的。 尤其是殿内的气氛有些诡异,好似母子俩才吵过架一般? 她在幽箬和钟离灏跟前站定,施施然行了个礼,“拜见幽箬姑姑,拜见殿下。” 幽箬微笑,“不必多礼。” 又从头到脚打量了陆云烟一遍,夸赞道,“许久没见,你出落得更水灵了,瞧这皮肤红润细腻的,仿佛一捏就能出水。” “多谢姑姑夸奖。”陆云烟客气的笑,开始商业互吹,“姑姑才是风华绝代,艳光逼人。” 没有女人不喜欢被夸奖,哪怕只是客套之词,幽箬也笑得灿烂,“你这小嘴甜的,我喜欢。” 她略一颔首,示意陆云烟坐下说话。 陆云烟扫了眼殿内的空位,最后走到钟离灏左手边坐下。 见她坐定,幽箬开门见山道,“我今日过来,一是贺喜,二是送礼。” 陆云烟疑惑看向她。 幽箬笑吟吟瞟过她的脸,“你既与钟离已成行大礼,我这个当婆母的自要贺喜。且上回就答应送你个见面礼,一直耽搁着,正好今日补上。” 见面礼?陆云烟顿时想到那条小银蛇,脸上表情有些僵凝,“姑姑太客气了。” 幽箬笑道,“你先看看礼物,再说我客气不迟。” 说罢,她一挥手,陆云烟身旁的茶几上就多了一个雕工精细的紫檀木盒。 幽箬说,“打开看看。” 陆云烟有些迟疑,对上钟离灏平静沉稳的目光后,心下才稍定,伸手打开那个木盒。 盒盖才揭起,便见一道烁烁金光亮起,而盒内墨色软段上正静静躺着一枚玲珑精致的手镯。淡淡的雨过天青色,清透莹润,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这个礼物,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正常不少。 陆云烟暗暗松了口气。 刚想道谢,又听幽箬叹道,“上次送你那条可避开世间奇毒的小银蛇,未曾料到你会害怕。而我这个人懒散惯了,最烦繁文缛节,也不擅应酬来往,实在不知该送什么礼好。挑来挑去,最后才选中这枚锦衣镯,想着小姑娘嘛总是爱漂亮的,送这个应当不会出错。云烟,你戴上试试看?” “是。” 陆云烟拿起那枚镯子,往腕间套去。 那镯子有灵性,自动变大,待她套上后,又缩小为合适的尺寸。 陆云烟都看傻了,这镯子竟然能自动变大小,果然妖王送的东西不能以寻常物品视之。 然而,这锦衣镯的神奇远远不止于此。 幽箬浅啜一口茶水,悠悠解释,“这镯内是个芥子空间,里头无论是绫罗绸缎,还是布帛棉麻,各式衣裳应有尽有,只要你脑中所想,皆能从镯内取用。” 奇迹暖暖的衣柜?! 陆云烟低头看向自己腕间那枚玉镯,这么神奇的吗? 似是看出她的惊诧,幽箬轻笑道,“你或可试试?” 陆云烟想了想,眼角余光瞥见钟离灏身上的黑袍,于是集中精神默念:我也想要他一样的黑色袍服。 念头才起,便见手中镯子蓦得莹莹发亮。 陆云烟似有所感,分出神识探入手镯,很快,手边就多了一套叠得整齐的黑色衣袍。 虽材质面料与钟离灏身上那套有些区别,但款式、颜色、花纹几乎一样。 陆云烟摩挲着手中的衣服,眼中满是惊讶,“竟然真变出来了!” 幽箬被她这话逗乐了,美艳的脸庞染上笑意,“我还能骗你不成。” 得了这么个神奇的宝贝,陆云烟心里自是无比欢喜,毕竟哪个女生能拒绝一个随心变化的衣帽间呢!锦衣镯在手,以后再也不愁没新衣服穿了! 她连忙起身,真心实意拜谢,“多谢姑姑。” 幽箬见她面色欢喜之色发自内心,红唇扬起,“看来我这礼是送对了。” 说着,她又期待的看了眼陆云烟的肚子,“何时你也能送我一礼?” 陆云烟神色发窘,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答,只得一边装傻一边将求救的目光投向钟离灏。 察觉到她的视线,钟离灏直起腰背,拧眉看向幽箬,“母亲,人见到了,礼也送到了,儿臣送你出去?” 陆云烟:“……” 叫你解围,不是叫你直接开口赶人啊! 她斜觑着幽箬的脸色,见她一副见怪不怪、浑不在意的模样,心里暗暗松口气,看她这副样子,向来这些年没少被钟离灏这个逆子怼过。 幽箬轻叹了声,“罢罢罢,你既要送客,我也知些趣。” 她站起身往外走,经过陆云烟身边时,脚步略一停,侧眸看她,“修为,涨了不少?” 她问话的语气是正经的,可那双含笑的美眸注视而来,总叫陆云烟觉得别有深意,尴尬地挤出个笑,“是有所进益。” 幽箬朝她眨眨眼,忽而附耳,凑到她耳畔低语,“我这儿子跟他老子一个德行,惯会假正经。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可劲折腾便是,不必心疼。” 她身上有细腻端雅的清香,陆云烟嗅着这香气,脑子还没琢磨透她的话,幽箬就扶了扶乌鸦鸦的鬓发,摇曳生姿地朝外走去。 钟离灏起身相送。 陆云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也忙跟上前。 待走到殿门前,幽箬意味深长的看了钟离灏一眼,“就你这性子,云烟能受得了你,也是你运道好。” 陆云烟:“……”并不,她也受不了。 钟离灏压低眉眼,拱手而立,“儿臣恭送母亲。” “行了,走了。”幽箬扬了扬眉,朝陆云烟轻笑,“若在冥界待不住,随时来我妖界玩。” 话音才落,她便化作一道金光消失在殿前。 陆云烟怔怔站在原地,脑中一会儿想着幽箬叫她去妖界玩,一会儿又想着她那句别心疼男人,可劲折腾之类的话。 她说的可劲折腾,难道是提醒自己努力跟钟离灏双修,不要心疼的榨干他? 呃,这样理解对吗? 钟离灏一转身,就看到她柳眉紧蹙,冥思苦想的模样,不禁出声问,“母亲走之前与你说了什么?” 陆云烟回神,对上眼前这张俊颜,嗓音发紧,“没、没什么。” 钟离灏眯起黑眸,带着几分探究望向她。 陆云烟悄悄地掐紧掌心,尽量让自己的目光显得无辜且坦然。 少倾,钟离灏淡淡道,“无事便罢。” 他单手负在身后,走进殿内。 陆云烟抬起眼皮,看向冥界那永远挂着一轮月亮的漆黑天空,略微出了会儿神,才转身离去。 …… 冥界没有白天夜晚之分,陆云烟实在觉得疲累了,才爬上床,闭上眼睛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钟离灏来到寝殿,看到床帷间那老实裹成的一团,才恍然记起,她如今是留在冥界了。 他已独眠上千年,冷不丁床上多个人,还真有些不适应。 行至床榻边,看着她闭着眼睛安然熟睡的模样,他脸上的表情也不自觉缓和。 缓缓在床边坐下,像是盯着一样很有趣的物件般,他静静打量着她。 从她蓬松浓密的乌发,到根根分明的睫毛,小巧的鼻梁,饱满的嫣红色唇瓣,上唇正中有小小的唇珠,微微鼓起的花蕊般,可爱又娇嫩,诱着人采撷似的。 “你倒是睡得香。” 他听到自己这样说了一句,语气轻柔地不像话。 床上熟睡之人像是感应到他这句话,方才还安稳的睡相稍稍变了,黛眉蹙起,嘴里也嗫喏着什么。 他认真听了一阵,只断断续续,听到含糊几个字—— “师姐”、“回去”。 钟离灏脸色微沉。 他起身想走,才直起腰,又坐了回来,黑眸不悦地盯着跟前这张小脸,半晌,伸出手,一把捏住她的脸颊。 “人间就有那么好?” 他嗓音低沉,“那从来都不是你的家,也不会是你的归宿。” 熟睡的少女似是被这触碰给惊扰了,眉头皱的更深,嘴唇也不自觉撅起来。 那原本捏住脸颊的长指松开,游移到那微鼓的红唇,又按在那颗小小的唇珠上。 软软的,柔柔的,触感温热。 几乎一瞬间唤起昨夜的记忆,唇齿相依,耳鬓厮磨时的那份亲昵与快意。 她失去意识、热情主动的索求,于他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极乐。 与她亲吻的感觉,并不赖。 男人的喉头滚了滚,黑眸静静凝视着那压在指腹下的红唇,忽然有些渴。 他缓缓弯下腰,低头朝她靠近。 彼此距离在拉近,她身上那清甜诱人的香味也而涌入鼻尖。 她的香味,欢好时,愈发浓郁。 昨夜那馥郁的香,充斥了整个床帷,侵浸他们的每一寸肌肤。 高挺的鼻梁蹭过少女的鼻尖,他眼里染了欲,只想亲她,都没注意到少女轻颤的睫。 就在俩人唇瓣还差微毫距离时,那双紧闭的眼陡然睁开,潋滟水眸里明晃晃倒着他的影,她问,“殿下,你做什么?” 第39章 殿下是要亲我? / 钟离灏的脸色一瞬微妙的变化。 少女的吐息温热,黑眸愈发明亮,“殿下是要亲我?” 撑在床边的长指猛地握紧,钟离灏飞快坐直身子,仓促中透着些被抓包的狼狈。 他挺拔清瘦的背对着她,冷声道,“胡说。” 陆云烟缓缓坐起身来,揉了下睡眼惺忪的眸,借着昏黄烛光瞟见男人染红的耳尖,语调微扬,“真的?” 他沉沉嗯了声。 这要放平时,陆云烟大概不会再继续问了。 但她忽然想起幽箬今日说的那句,他和他老子一样惯是假正经,心头也起了些逗弄的恶劣心思。 于是她轻咳一声,不依不饶问,“那你趁我熟睡,靠那么近作甚?” 钟离灏:“……” 少倾,他侧过脸,淡淡看她一眼,“看你睡得那么沉,确认一下还有气没。” 陆云烟:“……” 呵呵,我信你个鬼,你个死直男! 她翻了个白眼,也懒得再与他扯闲篇,抱着被子重新躺下,“不劳您老人家费心,我如今是金丹修为,少说也能活个三四百年才会死。如果你没别的事,就请回吧,我要歇息了。” 话音刚落,却听得耳畔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 等她回过头一看,就见钟离灏脱开外袍。 陆云烟惊愕,“你做什么?” 钟离灏慢条斯理解着衣袍,“歇息。” 陆云烟:“……?” 他迎着她诧异的目光,上扬的眼尾轻挑,不疾不徐地提醒,“你别忘了,这是孤的寝宫。” 陆云烟一噎。 她真是睡迷糊了,一下子都忘了这是他的地盘。 默了片刻,她往床榻里挪了挪,低低道,“那冥界还有别的住所吗?我明日搬过去。” 钟离灏看她,“你是孤的王妃,与孤同住一殿即可。” 陆云烟心里嘟囔,之前还跟她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现在又说她是他的王妃要住一起,真是个别扭的男人,正话反话都叫他一个人说去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她也不与他掰扯,之前也同床共枕过,况且他们俩现在什么都做过了,睡一张床也算不得什么。 她盖着被子,闭上眼睛假装睡觉。 耳朵却是警觉着,仔细听着身旁的动静。 帷帐大抵是被放下来,她眼下暗了一片。不多时,床榻边塌软了一块,有淡淡的凉意靠近,伴随着一种浅淡优雅的沉香味道。 他在她的身旁躺下。 离得不算远,肩膀靠着肩膀。 若说从前陆云烟还能清心寡欲、心无旁骛的安睡,现在却是不行了,毕竟他们才不久在这张床上厮混。 她一闭上眼,脑子里就闪现出那些缠绵悱恻的画面。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床帷间的温度又变冷了。将被子裹得更紧,她低声问,“殿下,你觉不觉得有些冷?” 难道冥界一到夜里就开始变冷?可在钟离灏来之前,温度挺适宜的。 一瞬间,她又回想起之前几次感觉到冷的情况—— 难道,这男人的制冷效果,时灵时不灵,忽冷忽不冷? 钟离灏自然清楚为何骤冷。 他闭着眼,属于少女的幽幽香气直往他鼻间扑来,叫他心烦意乱。 “你盖好被子,过一阵就不冷了。”他低声道。 “……哦。” 她应了一声,重新阖上眼,摒弃脑中杂念,沉沉睡去。 静谧的帷幔里,钟离灏听着身旁均匀平稳的呼吸声,手慢慢伸过去。 长指搭在少女温热的手背上,见她并无反应,而后舒展手掌,将那轻柔细腻的小手团在掌心中,紧紧握住。 * 陆云烟也不知她在冥界呆了几日,或是三日或是五日,没有日出月落,没有黑夜白天,她过得浑浑噩噩,只觉时间都变得无比漫长。 她开始同情起那些神仙,某种意义上,拥有无垠的生命,也算不得什么好事。 当然,她更同情自己。 “好无聊啊。”她已记不清这是这段日子以来,她发出的第多少句感叹。 每每这时,小白都会安慰她,“王妃娘娘,习惯就好啦。你若是觉得无聊,那我们去十八层地狱玩玩?” 陆云烟:“……”谢邀,大可不必。 她心里念叨着习惯就好,却还是有种坐牢的感觉,于是更加惦记着繁华热闹的人世间。 也不知道玄天派的师兄师姐是不是还在浪费时间找她?还有灵犀镇每月等她探望的小丫鬟春桃,自己不明不白就消失,春桃若迟迟没有她的消息,肯定要担心死了。 如果彻底没办法回去,能递个信也好,省得叫他们记挂。 思及此处,陆云烟吩咐侍女准备笔墨纸砚,开始写信。 她写了一封又一封,写给玄天派的师友,还有春桃。 全部写完后,她甩着泛酸的手腕问侍女,“殿下这会儿在哪?” 侍女答道,“殿下在前殿与苍临大人议事。” 陆云烟嗯了声,洗了个手,把那些书信揣进袖里,稍整仪容,便往前殿而去。 她到的时候,苍临刚好从前殿出来。 两人在阶前碰见,一个眼眸含笑,一个满脸好奇。 “苍临拜见王妃。”一袭深青色袍服的苍临退至一侧,拱手行礼。 陆云烟愣了愣,清凌凌的眼瞳打量这位气质儒雅的判官—— 啧,不得不说,冥界神职人员的颜值还是很高的。这判官生得面如冠玉,跟庙里那些凶神恶煞的泥塑完全沾不上边。 “起来吧。”她抬了下手,又往殿内投去一眼,“殿下忙完了?” 苍临颔首,“是。” 陆云烟见他往旁边让,也不再多言,直接往殿内走去。 心里却是八卦着,也不知道这判官有没有对象,如果没有的话,应该很多女鬼或者仙女追求他吧?毕竟这种温柔卦的男人,比钟离灏那种喜怒无常的傲娇鬼好接近多了。 思索间,脚步迈进那宽敞气派的大殿,广袖长袍的红衣傲娇鬼正斜坐在宝座之上,清清冷冷朝她看来。 陆云烟拿出求人办事该有的态度,换上一阵灿烂如花的笑脸,快步走上前,“殿下万福,您现在有空吗?” 钟离灏说,“怎么?” 陆云烟斟酌道,“这几天我左思右想,也没寻到一个合适的解释。但一想到师兄师姐们还在寻我,我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所以我想麻烦殿下把我送回人间一趟。” 她从袖中拿出那沓书信,“我把这信递回去,告诉他们我一切都好,现在在人间云游修行,也好叫他们不再费力找寻。” 钟离灏凝视她,“就这事?” 陆云烟点点头,“嗯。” 钟离灏又问,“把信放了,你就能断了回玄天派的念头?” 陆云烟沉默,心说放不放信,她都回不去玄天派了。 见她垂下的眉眼,钟离灏修长的掌心摩挲着宝座的雕刻扶手,沿着那纹路细细盘了一遍,才出声道,“你过来。” 陆云烟抬眼看他。 那双黑眸一贯的平静,看什么都不在乎般。 她拎起裙摆,沿着那铺着暗红色地毯的台阶,缓步上前。 直至到他跟前站定,钟离灏朝她伸出手,“手。” 陆云烟眼睫轻颤了两下,把手放在他掌心。 下一刻,他紧握抓她的手,一道强烈的红光侵袭而来。 待那红光褪去,陆云烟头晕的感觉还未完全平复。 再次睁开眼,就见她整个人半靠在钟离灏的怀里,两只手还紧紧抱住他劲瘦的腰身。 她木讷讷地看向他,他垂下眼,似笑非笑,“抱够了没有?” 陆云烟一怔,触电般迅速松开手,又忙从他怀中退出,“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她这边道着歉,眼角余光扫过周遭的环境,面容逐渐明亮起来。 是无归峰! 而且还是在她的小竹屋门前。 “真的回来了!” 她语气里难掩惊喜,左看看右看看,一块寻常的平地和小竹屋,仿佛是什么锦绣美景般。 钟离灏就站在一侧,好整以暇看着她。 陆云烟头一次觉得这天边的云彩、积雪的山峰、枯败的树木竟是这样的美,令她万般不舍。 她如今是魂体状态,来去自由,旁人也见不到她。于是她先去了珠玑师姐的房间,房门掩着,师姐马虎,出门连窗户都忘了关。 将那一堆信件都放在了师姐的窗台,陆云烟转身与钟离灏道,“师姐怕是还在外头寻我。” 说罢,她又往霖雨师兄的药庐而去。 经过这些时日的休养,霖雨身体也有所恢复。 陆云烟飘到药庐时,霖雨正晒着上次从赤霞鬼林采摘的药材。 似是有所感应般,他忽然朝门边看去。 陆云烟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躲去,刚好撞到钟离灏的怀里。 她捂住嘴,扬起小脸,用眼神与他致歉。 钟离灏面不改色,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扶正了,又低声道,“他看不见我们,也听不见我们说话。” 陆云烟讪讪道,“我知道,只是刚才忘了。” 她站直身体,又见霖雨仰头望向赤霞鬼林的方向,神色怅惘地呢喃,“小师妹,你到底去哪了?筑基丹材料都齐了,师兄明天就帮你炼丹,你回来就能吃上了。” 轻飘飘的感慨,却像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捏住陆云烟的心脏,她眼眶蓦得发热,红唇轻动,“霖雨师兄……” 钟离灏瞥过她泛红的眼圈,眉心轻折,不冷不淡道,“还真是感天动地师兄妹情。” 她这个师兄给她炼几颗破筑基丹,她就感动得热泪盈眶。自己流血流汗助她上金丹,也没见她有多感动。 果真是个没良心的。 “如今信也送到了,人也见到了,可以走了?” 这突然不善的语气叫陆云烟愣了下,不解地看向男人略沉的脸色,“殿下,你怎么了?” 钟离灏说,“没怎么。” 掌心扣住她纤细的腕,将人往自己怀中一拉。 又是一阵炫目的红光以及熟悉的晕眩感,双脚再次落在实处,两人已回到冥界,琰摩宫正殿。 陆云烟捂着自己撞疼的鼻梁,乌黑的眼眸雾蒙蒙盈着一层水光,泪汪汪地看向身前的男人,“你很赶时间吗?” 那猛地一拽,她险些以为自己鼻子要撞歪了! 钟离灏对上她哀怨的小眼神,抿了下唇,“你所求之事已成,何必再流连人间。” “……可我本来就不舍得。” 陆云烟揉着鼻子,低低嘟嚷着,“我是个凡人,贪恋凡间的一切,这不是很正常吗?若是我现在就能看破红尘,放下世俗欲望,岂不是原地就能飞升了?” 钟离灏听到她的咕哝,想到这段日子她在冥界无精打采、仿若一颗病恹恹小白菜的状态,再看她这副委屈兮兮的小模样,深邃的黑眸轻闪了闪。 鬼使神差般,他抬起手,轻抚上她的鼻尖,“很疼?” 他这般轻声问,陆云烟呆在原地,一副见鬼了的神情看向他,嘴里是慢半拍地答,“疼。” 微凉的指腹揉了揉,他又问,“就这么不舍得凡间?” 陆云烟依旧怔怔的,施了定身术般,答道,“嗯。” 眼前的男人无疑是美貌的,尤其忽然温润和气起来,更是魅惑人心。 胸腔里的那颗心脏,随着他轻抚的动作以及那温淡的眼神,跳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凶…… 她想,如果这一刻,他用美貌蛊惑她永远留在冥界,她没准就点头了。 可他开了口,却是对她说,“那你求一求孤,孤就帮你。” 陆云烟眼底划过一缕诧异,旋即盛满怀疑。 他怎么突然愿意帮她了? 明明之前还咬定不肯松口,现在这么好心?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不动声色掐了掐掌心,一张明艳精致的脸庞正色看向他,语气泄了些紧张,“真的?” “嗯。” “那…那我怎么求你?” “你求孤办事,还要孤教你?” 钟离灏气笑了般,捏了下她的鼻尖,又收回手来,略显不耐,“自己想。” 陆云烟站在原地抓耳挠腮,良久,她“唰”一下跪下来,扯着嗓子就喊,“殿下,我求求——” 一个“您”字还没出口,钟离灏眉心猛跳,一把将她从地上拽起,“你这是作甚?” 陆云烟才酝酿好的情绪就被他打断,卡得不上不下,目光清澈无辜,“求你啊。” “孤要你这样求?” “……那不然呢?” 话音刚落,那抓着她胳膊的手又重了些,她也被拉得更近。 只见男人纤浓的睫毛轻垂,恰到好处掩住他眼底的情绪,嗓音清冽,“求人办事,总得拿出些……诚意。” 诚意? 陆云烟眉心蹙起,冷不丁想起上一次,她要求他帮忙时拿出的诚意——她主动抱他,试图色/诱,然后被他黑着脸拎了起来,严厉教训了一顿。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她可不敢再犯错误。 可是除了以身相许,她还有啥东西可以送给他? “殿下。”她忽然柔了嗓音唤,徐徐起身,抬起一双白皙柔嫩的小手往衣领摸去。 钟离灏眸色微暗。 却见她的手指勾着一根红绳出来,将那块玉坠拿出,“我脖子上这块玉坠,你若喜欢的话……” 他脸色瞬间沉了,“孤要你这个作甚。” 陆云烟摘玉的动作顿住,面露难色,说话声音愈发没底,“可这玉坠,算得上我最珍贵的宝贝了。” 这个他都看不上,难不成她摘了自己的脑袋送给他?莫名其妙,难伺候! 她心里正骂骂咧咧,倏忽间,两根长指攫住她的下巴。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脸颊被抬起,男人稍冷的唇瓣就印了上来。 她眼瞳微微睁大,很快,又被一只手给掩住。 第40章 真的够了吗? / 一霎间,眼前光影朦胧,耳边一片静谧,所有的意识都集中在唇齿间,细微的触感都被无限放大般。 贝齿被撬开,男人的吻带着几分凉意,毫不客气地攻城略地。 她的腰肢不自觉变软了,耳朵火烧火燎般,手臂不自觉抱住他的腰。 这个动作,叫钟离灏呼吸愈重。 他捧着她的脑袋,加深了这个吻。 混沌之中,陆云烟也不知她怎么就被抱起,随后没个正形的瘫坐在宝座上。 这宝座很大,能容三个人坐,但到底不是床。 陆云烟糊里糊涂想,正殿是钟离灏平日里商谈政务之所,某种意义上,这算不算办公室play?第二次就这么刺激,作为一个现代人,她……倒也不是接受不了。 不过座椅靠背的确硌得慌,她搂住他的脖子,为了舒服,想在上。 才坐在他腿上,他就松开了她,结束了这个吻。 陆云烟眸光盈盈看向他,唇瓣还有些红肿。 钟离灏的眼尾也有些红,呼吸粗重,大掌稳稳掐着她的腰。 四目相对,明明周遭冷气森森,彼此纠缠的视线却融融火热,欲/念如野火连绵不绝。 陆云烟心跳怦然的想,原来他要的是这份诚意。 她轻咬了唇,搂在他脖子上的手收紧,身子凑了过去,决定主动表达。 先是亲了亲他的薄唇,见他没躲开,她受到鼓励般,又亲吻他的脸颊、耳朵、下颌,手也没闲着,探进他的衣襟。 还没等她更进一步,手腕就被猛的扣住。 她微微一怔,不解地掀起眼帘看向他。 他朝她靠近,她以为他又要吻她,他的唇却擦过她的脸颊,安抚似的轻啄她的耳背。 又将她抱坐在怀里,高挺的鼻梁迈进她的脖颈里,哑声道,“诚意,够了。” 陆云烟被他紧紧拥在怀里,脑子还有点懵。 这就够了? 这还什么都没做呢?就亲了亲,抱了抱,衣衫都没脱。 而且,如今相拥的姿势紧贴,她分明感受到他的变化。 “殿、殿下。”她有点不大自在的挪了下腰。 钟离灏掐了下她的腰,语气重了些,“别乱动。” 陆云烟觉着委屈,又不是她想动,敢情硌得不是他。 她偏了偏头,白皙的脸颊遍布红霞,小声道,“真的够了吗?” 其实继续下去,也不是不可以。 后半句话她没好意思说,那贴在脖间的触感忽的一凉,旋即又轻微的疼。 狗男人咬她! “你还嫌修为不够多?”他咬着她的颈肉,含糊冷笑着说。 陆云烟:“……?” 她是贪图修为的那种人吗?倒不如说她馋他的身子! 也不知被他抱了多久,直到周围的温度又恢复正常,他才松开了她。 陆云烟面色羞窘地从他的腿上离开,整理着略微凌乱的头发与衣衫,也悟出一回事来,好似每次钟离灏情绪一波动,他身上的寒意就会更强烈——寻常人是着急上火,他是情绪上头就开始散发冷空气。 想明白了这一点,那之前许多骤然变冷的情况,倒也解释得通了。 她忍不住多打量了那容色秾丽、高鼻深目的男人一眼,心头暗道,还真是奇怪的体质。 钟离灏调整气息,刚一抬眼,就对上她望来的目光,气息便又有些乱了。 他拧起眉,嗓音沉下,“过来。” 陆云烟一时捏不准他这声过来,是突然又想继续了,还是要做些其他什么。 磨蹭片刻,还是走上前去。 钟离灏从宝座起身,按着她的肩膀,叫她坐下。 陆云烟才刚坐下,男人宽大的手掌便置于她的头顶,“闭上眼。” 她忽然有些紧张,两只手紧揪住衣摆,老实闭上眼睛。 “可能会有些疼,且忍一忍。” 好听的男声透着几分温柔。 还不等她琢磨那些温柔是不是幻听,便感觉到一阵强势的力量直冲她的天灵盖,而后紧紧覆压而来。 这种感觉就像把她放进沙坑,一下又一下锤着她的脑袋,把她捶进土里掩埋一般。 痛的确是痛的,却没到难以忍受的地步。 也不知过了多久,钟离灏挪开手掌,淡淡道,“好了。” 陆云烟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凝神静气一探内力,面露惊奇。 她能探到的修为是筑基初期,却也能感受到有另一股强大的力量被封印在她的体内。 “多谢殿下。”陆云烟连忙起身与他道谢。 “不必。” 钟离灏负手而立,“你要回玄天派,便早些回,若叫你那师姐看到那些信件,又添些口舌麻烦。” 若在这之前,陆云烟定是巴不得立刻回玄天派,可此刻他放她离开,她心底忽然又生出几分不舍。 至于不舍什么,她心里明镜似的。 见她迟迟驻足不动,钟离灏斜眸看她,“怎么?” 慵懒不经意的一瞥,叫陆云烟心里又是一乱。 她连忙躲开他的目光,抿了抿唇,“没、没什么。” 又背过身去,“殿下,那我现在回去了。” ......... 被送回玄天派的山门前,陆云烟望着那道颀秀的红色身影,心头翻涌起莫名的涩意。 有那么一刻,她很想问他,他有没有一点喜欢她? 可她问不出口,怕自取其辱,也怕叫自己伤心…… 但她觉得,他应该是有些喜欢自己的,不然他为什么会主动亲她呢? 感情这回事,实在恼人得很。 陆云烟紧捏手指,目送着那人离开,驻足良久才转过身,朝那灵气缭绕的山门走去。 她想,人总是太贪心,得到了这个又想要那个。 就把在冥界那几日当做一场绮梦,回到玄天派,日子才算回到了正轨。 到达青云堂,已是暮色缱绻之时。 弟子们见到陆云烟失而复返,又惊又喜,连忙去禀报掌门和长老们。 巫百灵和桑旭光等人听到消息,也急急忙忙赶来,众人将她围成一团,嘘寒问暖,叽叽喳喳问了一大堆。 “你可算回来了!” “太好了,我们还以为你出事了。” “你这些天去哪里了?衍壹师兄他们领着弟子几乎将赤霞鬼林翻个遍,都没寻到你的踪影。” “是啊是啊,你到哪里去啊?瞧你脸色挺好的,身上也没什么伤?” 望着师门弟子们一张张关怀友善的脸庞,陆云烟心里暖融融的,拿出她早已想好的说辞,解释道,“那日我与霖雨师兄被那妖兽困住,霖雨师兄重伤昏迷,我也以为自己即将葬身蛇腹。不曾想一位热心道友从天而降,将那妖兽斩杀,又顺手将我救了,给了我止血丹药,见我脱离危险之后,那道友便悄然离开。我一直在山洞里疗伤,直到恢复体力,这才赶了回来。” 众人恍然,纷纷感慨她吉人自有天相。 说话间,掌门和吴师叔他们也赶来。 陆云烟又将方才的说辞说了一遍,掌门听后,面上不动声色,只静静打量她一番,肃声道,“你已经筑基了?” 陆云烟敛眸,端正态度,低头答道,“回掌门,弟子与那妖兽缠斗时有了突破,筑基成功。” 掌门捋须,凝视着她周身涌动的红色灵气,眼底神色愈发肃穆,“你说有好心道友出手相助,可知那道友姓谁名谁,何门何派?那妖蟒尸身老夫也看过,是只上千年的妖兽,能将此獠斩杀,起码也得金丹以上修为。” 陆云烟脑袋更低了,语气尽量平静,“那位前辈行事十分隐秘,脸上戴着面具,弟子并未瞧见其真实面容。且他救起弟子时,弟子重伤在身,意识昏迷,无力询问。等意识恢复了些,那位前辈已然离去。” 她这般说完,身旁围着的弟子们低声议论着: “那位前辈可真是做好事不留名……” “是啊是啊,真是位品行高洁之人。” “陆师妹福运双全,此次劫难,既得贵人所救,还顺利突破炼气瓶颈,实在是老天保佑。” 掌门将这些窃窃私语收入耳中,不露情绪的目光顺着鼻梁往下打量着陆云烟,又分出神识试探她的修为。 的确是筑基初期。 修仙本就注重机缘,如今见三师弟这位新收的亲传小弟子平安归来,并无异样,掌门也不再多想,吩咐弟子将衍壹他们唤回,又嘱咐陆云烟好生回无归峰休养。 眼见掌门和师叔师伯们离开,陆云烟也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糊弄过去了。 巫百灵、桑旭光等同门又围上前来,连连与她道贺,恭喜她筑基成功。 陆云烟与他们笑了笑,也没多留,以心神劳累为由先行告别。 一回到无归峰,她赶紧将白日放在珠玑师姐窗口的信件收回销毁,又去找霖雨师兄报平安。 霖雨师兄喜不自胜,两人寒暄没多久,珠玑也从外回来。 一见到陆云烟,珠玑直接来了个熊抱,“小师妹,你可算是回来了!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我们有多担心你,那妖兽尸体我都剖开八百遍了,愣是没寻到你半根手指,我当时就想,你肯定还活着!” “咳咳……”陆云烟快要被师姐强而有力的手臂给勒断气,一张脸涨得通红,“师、师姐,你先松松手。” “嗐,瞧我,实在太高兴了。” 珠玑松开她,一双明亮的眼眸又上下打量她好几遍,笑吟吟夸道,“几日不见,我怎么感觉师妹你好像又变漂亮不少?” 那本就细嫩的肌肤光滑莹白,眉眼间更是透着浑然天成的春意妩媚,眼波流转间,灵动撩人。 陆云烟有些心虚地抬手抚上脸颊,“有吗?” 珠玑点头,“嗯呐!” 难道是双修的滋润?陆云烟挤出个不尴不尬的笑,“许是……我突破筑基,修为增益的缘故吧。” 珠玑想想也是,转脸看了眼外头黑沉沉的天色,没再多问,叫陆云烟先回屋歇息。 * 回到玄天派后,除却最初两天被弟子们问东问西,之后的日子便恢复如常。 达到筑基修为的弟子,也不用每日去勤思殿上早课了,可根据自身意愿和情况,选择自行练功修炼,或接受各式各样的门派任务。 短期之内,陆云烟都对斩妖除魔这事有心理阴影,反正不缺灵石,她也懒得接任务,就安心待在无归峰上修炼。 春去夏来,转眼到了盛夏时节,师尊应无穷出关了。 师尊出关那天,召见了他的三个亲传徒儿,并进行亲切慰问。 在得知大徒弟和小徒弟险些丢了命,应无穷心疼不已,“真是可怜,好端端的怎遇上这种事。” 完了又一人给了一千灵石,像极了哄孩子的渣老爹,“拿去买些滋补的灵草丹药吃吃。” 陆云烟和霖雨捧着各自的灵石,对视一眼,而后异口同声与师尊道谢。 应无穷见过弟子后,就前往议事堂。 当天晚上回来,除了从掌门那里顺来一柄龙鳞勐扇,从六长老那里骗来两坛好酒,从七长老那里诓来一柄玉笛,他还带回来一个任务:“再过十日便是昆仑门幻海仙尊的千岁寿诞,各大门派都会派弟子前去祝寿。经过商议,掌门决定从每位长老膝下派个亲传弟子,代表我们玄天派前往昆仑,后日一早便出发。” 应无穷将那把龙鳞勐扇分给珠玑,那柄玉笛给了陆云烟,分了坛好酒给霖雨,确保每位弟子都有礼物后,又期待地扫过他们,“你们仨,谁想去啊?” 珠玑把玩着扇子,无可无不可,“弟子听师尊安排。” 霖雨摇头:“弟子不想去,此去昆仑一来一回少说月余,有这功夫都不知道能炼出多少丹药来。” 陆云烟拿着那把并不知道怎么吹奏的笛子,悻悻道,“那么远的话,不然还是叫师姐去吧?” 听到这话,珠玑扭头,诧异地问陆云烟,“小师妹不想去吗?虽说是远了些,但幻海仙尊寿诞,五大门派齐聚,肯定热闹极了。你才入门,难得逢此盛事,不去见识真是可惜了!” 陆云烟闻言,又有些心动了。 昆仑门诶,那个地处天山外,注重养生、寿命极长的昆仑门!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见她踌躇,珠玑只当小师妹还没从赤霞鬼林的阴影中走出来,于是走到她身旁,温声安慰,“仙途漫漫,遇到挫折困境也是难免的。怎可因一次劫难变得畏手畏脚,终日囿于山上,不肯接触外界?师兄,你说呢?” 话茬突然抛到霖雨跟前,他愣了瞬,很快也反应过来,“你师姐说得对。小师妹,闭门造车不可取,五大门派各有所长,与道友们多交流切磋,于你修炼也是大有裨益。” “类似的盛会,我和师兄也都见识过了。小师妹,你刚入门,最该出去看看。”珠玑苦口婆心劝道。 眼见他们师兄妹仨人商量得差不多,应无穷一锤定音,“行了,那此次就由云烟代表我们无归峰去昆仑门祝寿。” 从六长老那里骗来的望春酒可太香了,那味儿丝丝缕缕直往鼻子里钻,勾得他肚里的酒虫直爬。他也不多留徒弟们,挥挥手,“天色不早,你们都退下吧。” 珠玑和霖雨对自家师尊这老酒鬼的德行见怪不怪,施施然行了礼,就带着陆云烟告退。 夜幕笼垂,蝉鸣啾啾,远方几颗星子宝石般闪烁。 “两位师妹早些回去歇息吧。” “是,师兄也早些歇息。” 三人从师尊门前分别,走到下个路口,陆云烟也与珠玑互相道别。 “后日便要出发,师妹你明日整理下行囊,若是缺了什么,尽管找我,或者下山去买也来得及。” “多谢师姐提醒。” 说完话,两人也各自回屋歇息。 ...... 翌日一早,陆云烟收拾行囊,又下了趟山,去灵犀镇买了些糕点炒货去找春桃,告知即将远行之事。 春桃听后,叮嘱了一大堆在外好生照顾身体之类的话,末了,又忸忸怩怩与她商量起另一件事,“姑娘,赵家嫂子昨日来寻我,要与我说亲……” 陆云烟眉头一挑,再看春桃粉面含春的小模样,顿时明白过来,“是替她的小叔子,赵家二郎?” 春桃呆了呆,俏脸更红,“姑娘怎么知道是他?” 陆云烟狡黠地朝她眨眨眼,“我又不是瞎子,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出那小子对你的情意。” 春桃咬唇,臊得脑袋直低,“姑娘,您别笑话我了……” 这一年多,陆云烟与那赵家二郎也碰过七八面,回回那小伙子都在干活,手脚勤快,话不多,踏踏实实,并不轻浮。 如今既能请自家嫂子过来说亲,且看春桃这个态度,应当是郎情妾意,相知相许了。 “你若真心实意喜欢他,那就答应下来。”陆云烟将茶盏放置一旁,拉着她的手说,“只要你过得好,我心里就高兴。若是定下日子了,记得给我送一封喜帖,我定是要来送你出嫁的。” “姑娘……”春桃神色动容,“我就在这等您,等您从那昆仑门回来,送我出嫁。” 主仆俩说了好一阵子话才分别。 翌日,由衍壹和云栖领队,前往昆仑门的弟子们在风云台集合。 除却陆云烟等亲传弟子,同行的还有四名经过层层筛选、表现出众的内门弟子,其中还有个老熟人。 “陆师妹,好巧。” 当看到一袭蓝袍的桑旭光面色温柔地朝自己走来,陆云烟先是一愣,旋即想起她在冥界见识过的那块水月镜。 不知道钟离灏会不会从那镜子里暗中观察她? 若是看到她和桑师兄一起去昆仑门,他会不会……吃醋啊? 第41章 此心只许夫君一人 / 昆仑门地处天山外,四季如冬,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从玄天派出发时,陆云烟还身着夏日袍服,待飞云追日灵宝船行至天山境内,她裹起氅衣,手里捧着小火炉,望着那白雪皑皑的北境,既惊叹其壮美,又冷得直打哆嗦。 终于在一个阳光还算灿烂的午后,玄天派众人到达昆仑门。 昆仑门的弟子早已在山门下等候,他们穿着整齐划一的雪白银边衣袍,衣袂飘飘,站在冰天雪地里,真是仙风道骨,气派十足。 负责接应的弟子与衍壹和云栖两人寒暄一阵,便客气地领着他们入内歇息。 陆云烟老老实实跟紧队伍,眼睛却没闲着,边走边打量着昆仑门的建筑。 相比于玄天派的四季变化,常年被积雪覆盖的昆仑门景色较为单调,唯美雪景乍一看觉得不错,看久了眼睛也累。大抵是考虑到这一点,昆仑门种了许多梅花,凛风一吹,清香幽幽。 “听说昆仑门遍植梅花,是因为千年前,昆仑门有一位德高望重的白长老恋上了一位民间女子,那女子名唤梅娘,性情单纯,眉目如画。白长老对那女子一见倾心,甚至为了那女子不惜放弃修仙大道,惟愿与她白头厮守。可凡人终究是凡人,数十年过去,梅娘终究抵不住生老病死,撒手人寰。那位白长老痛失所爱,肝肠寸断,抱着爱人的尸首回到昆仑门,将她葬在这皑皑白雪之下,日夜相守。” 七长老的亲传弟子华婉婉是个沉迷话民间话本的大姐姐,一路在陆云烟耳畔嘀嘀咕咕讲故事。 陆云烟听得兴起,低声问道,“然后呢?” 华婉婉道,“然后啊,梅娘葬身之处长出了一株梅花。白长老觉得是爱人精魂所化,不惜以灵气护花养花,想助梅娘修炼成精,再凝人形。终有一日,梅花越开越盛,白长老却耗尽灵气,于梅花树下陨落。” 陆云烟啊了声,“那梅花精呢?” “我不知道,跟我说这故事的人讲到这里就没往下说了。”华婉婉耸肩,“不过这些故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咱随便听听就好了。” 陆云烟意犹未尽,却又无可奈何,只好对华婉婉道,“以后这种没结局的故事,师姐别跟我讲了,害得我抓心挠肺的。” “好,我记着了。”华婉婉抱歉笑了笑。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不多时便到达昆仑门安排的住所,一座三层雕梁画柱的四方阁楼。 “一层住着赤霄山庄的道友,贵派房间安排在二层,三层是弄月宫的道友们。”负责接应的师兄介绍道。 有嘴快的弟子问,“这小楼叫我们三派住满了,蓬莱宗的住哪啊?” 那位师兄笑答,“蓬莱宗的道友们昨日夜里便来了,他们见天色已晚,自行在昆仑镇里寻了客栈住下。我今早去寻他们,他们说山下住着清静,不愿再折腾搬动,便在山下继续住了。” “蓬莱宗的人向来古怪,不合群。”华婉婉低声与陆云烟耳语。 陆云烟早听说蓬莱宗的人均社恐,行事隐秘,极少与外界打交道。 现在看他们大晚上赶来,又一声不吭住在山下客栈的行为,看来的确是重度社恐了。 且说他们这一行人到来,早已入住的赤霄山庄弟子和弄月宫弟子听到动静,皆打开门往外瞧。 五大门派来往密切,融洽和谐,如今弟子们见了面,也纷纷行礼问好。 这两个门派的弟子很好认,赤霄山庄都是黑袍男子,弄月宫则是一水儿的浅紫色裙装美人,一刚一柔,颜值超高,很是赏心悦目。 陆云烟作为新弟子,谁也不认识,就跟在师兄师姐们身后行礼问好。 见过一轮礼后,在和和气气的招呼声中,玄天派众人上了二楼。 衍壹和云栖负责分配房间,男多女少,是以女弟子们都分到单独的房间,男弟子们则两人住一间。 陆云烟的房间在西南角,推开窗户就能见到一大片连绵的雪山,风景宜人,美不胜收。 她很是满意这个房间,在屋里收拾行囊,稍作休整,没多久,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谁啊。”陆云烟随口问道。 “陆师妹,是我。”是华婉婉的声音。 陆云烟将衣裳挂好,快步去开门,“华师姐你来了。” 华婉婉站着门口,打量了一圈她的屋子,又问道,“你整理好了没?若是整理好了,趁着时辰还早,我们去昆仑镇逛逛,看能淘换到什么好宝贝。” 来昆仑门的一路上,陆云烟就听不少人提起昆仑镇。 与他们玄天派山脚下的灵犀镇不同,因着昆仑地势特殊,又有一条滔滔不竭、据说能延年益寿的雪河,吸引了不少求仙问道的凡人、无门无派的散修,甚至是四方妖魔精怪,以致昆仑镇成了个仙凡混居之所。 物种一杂,滋生不少事端的同时,自然也催生了各种物品的交易,有明面上的市集,也有见不得光的黑市。 作为正道中人,陆云烟和华婉婉她们要去的自然是那种光明正大的市集。 陆云烟老早就发愁揣着一口袋的灵石没地方花,如今见有花钱的地方了,毫不犹豫便答应华婉婉的邀请,“师姐你稍等,我先添件衣裳。” “不急不急,你慢慢来。”华婉婉倚在门边,语带期待道,“也不知道这次能淘到什么新鲜话本,咱们中原那带卖的话本来来回回就那么些,我都看腻了。” 陆云烟拿过那条品月色缎绣玉兰大氅,穿戴好后,就与华婉婉一同往外去。 两人才绕过一段走廊,侧边的门就开了,只见桑旭光走了出来。 狭路相逢,三人皆愣了一下。 简单招呼后,得知陆云烟和华婉婉要去昆仑镇逛集市,桑旭光道,“镇子上鱼龙混杂,我正好无事,陪你们一起去吧,还能帮你们提东西。” “那就有劳桑师弟了。” 有个拎包的小师弟,华婉婉自是高兴的,且这一路上,她也看出这位桑师弟对陆师妹的心意,见他们男才女貌,十分般配,也有心撮合。 陆云烟见华婉婉这边应下了,也不好再多说,毕竟都是同门,一道出门无可厚非。 于是乎,三人一齐往镇上去。 - “上等灵器摧魂万灯的碎片,独家限量,走过路过莫要错过。” “来啊,瞧一瞧看一看,金木水火土各灵根功法,五灵石一本,九灵石两本,挥泪大甩卖了。” “青羽宗出品上好丹药,真材实料,假一赔十,快来买啊。” “天罗山庄锻造的刀剑,削铁如泥,今日买刀剑赠宝石刀鞘一柄,另附刀法一本。” 昆仑镇果真如华婉婉描述的一样繁华热闹,商铺鳞次栉比,小摊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大街上宝马香车、人流如织。 陆云烟一开始还纠结着跟桑旭光同行的尴尬,现下见到市集上展卖的各式功法、符箓、丹药、法器、宝物、兵器、阵法等宝物,顿时将那点别扭抛在脑后,双眼发光地在琳琅满目的摊位前挑挑选选。 她就像是只徜徉在花海里的蝴蝶,有看中灵草,掏钱,买回去送给霖雨师兄当伴手礼。 看到漂亮的法器和上好的符本,送给珠玑师姐。 昆仑雪山水酿造的美酒,买去送师尊。 延年益寿、强身健体的丹药,送给春桃,争取让那小丫头活到一百岁。 …… 才逛了小半条街,陆云烟就花出大几千的灵石,买了一大堆东西。 却还不知疲惫般,兴致勃勃地继续逛。 又过了半个时辰,给自己买了好些功法以及一大堆叮叮当当看起来贼拉炫酷的灵器,陆云烟才心满意足地与华婉婉感慨,“要是我们玄天派也有这样的市集就好了。” 那她隔三差五就能逛一逛,也不至于现在像乡下人进城一般,瞧见什么东西都想买。 华婉婉也挑到几本心仪的话本,心情很好,对陆云烟的话无比赞同,“昆仑门的弟子可真幸福,随时都能出来逛。” 话音刚落,她瞥见对面书摊上打着“今日新书”的牌子,脚步又控制不住地飘了过去,“陆师妹,你逛你的,我去对面挑挑。” 陆云烟也瞧见一家卖布的铺子,里面除了寻常布料,还陈列着几匹鲜艳华美的鲛纱。 几乎一看到那浓烈灿烂的红色,她就想起了钟离灏。 他一向爱穿红袍。 之前一直是他帮她,还送她礼物,自己都没送过他什么东西,若是买了这鲛纱,给他做一身新的袍服,他穿起来一定好看。 这般想着,她快步走向那布庄。 桑旭光见状,也跟上前去。 陆云烟很快就挑好了鲛纱,虽然价格有些贵,但想着是给钟离灏买,便没有什么不舍得的。 就在她准备付钱时,桑旭光却快她一步掏出灵石,“陆师妹,我来吧。” 陆云烟一怔,连忙伸手去拦,“别,桑师兄,我自己买就成,怎好叫你破费?” 桑旭光清朗的脸庞浅浅一笑,“不破费。我一直想送你一样礼物来着……” 陆云烟微愣,“你为什么要送我礼物?” 话才问出口,她就意识到不太对,心里后悔不已,生怕他顺着自己的这话直接捅破了窗户纸,那可就尴尬了。 所以在桑旭光开口之前,她连忙打岔,“这匹鲛纱我是卖去送人的,不是我自己穿。送给旁人的东西,怎好叫你出钱呢?我付就行!” 她从灵石袋里取出钱付了,又接过那匹鲛纱放进如意囊里。 “那个……”陆云烟视线四转,干巴巴找着借口,“我东西也买的差不多了,我去问问华师姐那边怎么样……” 她转身就要溜。 才迈出两步,就听桑旭光扬声叫住她,“陆师妹,你等等,我有话想对你说。” 陆云烟心里咯噔一下。 不是吧。 用力掐了掐掌心,她皮笑肉不笑地回过头,当看到桑旭光眉眼间的坚定与真挚,她嘴角的笑容愈发勉强。 ....... 冥界,琰摩宫。 钟离灏懒散地躺坐在榻上,单手支着额头,玉山倾倒般,冷白俊美的脸庞泛着微醺的酡红。 刚赴完东海龙王嫁女的婚宴,席上遇上旧友,一时多喝了两杯。 想到宴上众人问及他娶王妃,何时设宴之事,修长的手指轻揉了揉眉心。 这事,的确有些棘手。 她的身份糊弄一些寻常神仙倒没问题,但若是叫神界那些老不死的知道,一眼就能瞧见端倪....... 婚宴自然是要办的,只是得妥善安排,避过神界那些老家伙。 他半阖着眼,又忍不住想起陆云烟来。 也不知她现下在做什么。 念头一起,他略挥了下手,下一刻,一轮明镜出现在半空。 画面里,背景是繁华热闹的街市,正值夕阳西下,旖旎的红霞笼罩在皑皑雪山,圣洁又艳丽。 柔和霞光下,身姿挺拔如竹的青年低头凝视着眼前的少女,目光无限温柔,说出来的话也含情脉脉,“陆师妹,自打你从赤霞鬼林回来,似乎与我生分不少,是我哪里惹你不快了么?” 那披着大氅的少女身形娇小,衣领边上镶着的一圈雪白毛领围成一团,将她那张巴掌脸衬得愈发小巧。气候正冷,她嫩白的小脸冻得微微泛红,鼻尖也有些红,一双乌黑的眼眸却狐狸般灵动,滴溜溜看向面前之人,“桑师兄,你很好,没有惹我不快。” “那你为何……”桑旭光手指捏紧,语气难掩失落,“为何与我疏远了。” 少女眼睫轻垂,并不打算否认,红唇微启,“桑师兄,你我虽是同门,但男女有别。且你尚未婚配,而我....是个寡妇,我们还是保持些距离,莫要太亲近,免得连累了你的名声,叫人误会。” 桑旭光愣怔,旋即一张俊颜一阵红一阵白,定定的看向她,“若那不是误会呢?” 陆云烟抿了下唇,“桑师兄慎言!” 话说到这份上,桑旭光也不想再遮遮掩掩,他怕若是再羞于启齿,陆师妹只会躲她越来越远,倒不如把话说清楚来。 “陆师妹。”桑旭光深吸一口气,豁出去般,“我倾慕于你,我想陪在你身边,照顾你,保护你。” 陆云烟眼皮猛地一跳。 完了,这种情况还是发生了。 她好想找个地洞钻进去,躲开这种尴尬的场面。 无措的目光与桑旭光热忱的黑眸对上,陆云烟神情僵硬地往后退了一步,磕磕巴巴道,“桑师兄,我是个嫁过人的寡妇,而你青年才俊,前途无量,日后定能觅得锦绣良缘……” 桑旭光道,“陆师妹,你切莫因着守寡这事而妄自菲薄,在我看来,你是很好的女子。” 陆云烟一噎,望着他执着的目光默了默。 讲真,若不是她与钟离灏有了婚事,她没准真的会被感动,答应跟桑师兄试着交往接触一阵,可是—— “桑师兄,恕我不能接受你的心意。我夫君虽已不在人间,但他始终在我心里。” 陆云烟眸光盈盈,一副忠贞不二、怀念亡夫的深情模样,抬手放在心口位置,“此心只许我夫君一人,再容不下他人。” 桑旭光脸色瞬息变化,有失落、伤心、惋惜,最后化作一声重重的叹息,“陆师妹,你这……唉。” 陆云烟道,“我知道桑师兄是个光明磊落,拿得起放得下的君子,今日你我把话说明,同门之谊依旧不变。” “陆师妹别给我戴高帽了。”桑旭光盯着她精致的眉眼,蓦得扯出一抹苦笑,“有时,我倒希望我不那么君子。” 听他这语气,陆云烟暗暗松了口气,又朝他露出个笑,“桑师兄就是君子。” 桑旭光无奈笑了笑,又道,“我真羡慕王兄弟,此生能娶到你为妻。” 陆云烟讪讪一笑,心里虚得慌,默默念着,王七少啊王七少,又拉你出来挡枪,你可莫怪,早早投个好胎吧。 …… 眼见着水月镜里的男女分开而行,钟离灏挥手将镜子收起,那双桃花眼微微上挑,眼尾笑意灼灼。 “此心只许我夫君一人,再容不下他人。” 言犹在耳,他低笑出声,胸膛颤动。 还算她有点良心,知道惦记他。 双手叠在脑后,钟离灏懒洋洋躺倒在床上,轻阖眼眸。 先小憩片刻,待酒意散去,再去找她。 …… 与此同时,人间,昆仑镇集市。 陆云烟和桑旭光离开那长巷口不久,漆黑的巷子深处便亮起两双绿色的眼睛。 “那个女修身上好香啊,我险些没忍住冲上去吃了她。” “别糊涂,这是昆仑门的地盘,而且外头那么多人呢!” “我知道!这不是嘴上说说嘛!况且这女修是至阴之体,周身又萦绕着浓郁的精粹灵气,乃是上好的炉鼎。若是能够带回去,送给姬卫大人,姬卫大人必有重赏!” “看她那装束,好似是玄天派的弟子。不过她瞧着年纪轻轻,却是个寡妇,实在可惜了,若是处/子之身,洗髓易经效用定然更好。” “哎呀,先不说那些,咱还是想想办法,怎么把她弄回来吧。幻海老乌龟的寿宴便是在明晚,后日他们这些外派弟子便要离开昆仑,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 “你催什么,我这不是在想办法吗?这里人多眼杂,先回去再说……” 夕阳彻底落下了山,一阵萧瑟晚风吹过,连同深巷里的低语密谋一同掩埋在茫茫夜色里。 第42章 这么香,吃起来一定很美味…… / 转过天去,便是幻海仙尊的千年寿诞。 老头子虽唤作仙尊,却并未飞升成仙,乃是一名元婴期修士。 不过元婴修士寿命最高可达一千五百岁,于寻常人来说,能活到这个岁数,称一句仙尊也不为过。 寿诞宴上,灯火辉煌,丝竹靡靡,歌舞翩翩。 老寿星幻海仙尊端坐在上首宝座,一袭白色长袍,鹤发长须,精神矍铄,俨然一副仙风道骨、世外高人的模样。 各大门派依次上前祝贺,奉上贺礼。 轮到玄天派时,陆云烟紧跟在师兄师姐身后,压根不用开口,反正祝词有师兄师姐们说,她只要跟着行礼,凑个数便是。 不曾想她这边刚准备退下,幻海仙尊忽然开口,“云栖师侄,不知你身后那位弟子师承何人?” 云栖稍一偏头,就对上陆云烟懵逼的脸,她眉间轻蹙,转而与幻海仙尊道,“回仙尊,这是我们玄天派三长老应无穷应师叔新收的弟子,陆云烟。” “噢,是应无穷的徒弟。”幻海仙尊撩了下眼皮,语气透着几分恍然,“难怪呢。” 陆云烟暗暗腹诽,难道他们无归峰奇葩扎堆的名声都传到昆仑门了? 不过被点了名,她也不好继续装小透明,只得上前一步,朝幻海仙尊拱手,“弟子拜见仙尊,祝仙尊寿比南山,万寿无疆。” “好好好,应无穷收徒弟的眼光向来是不错的。”幻海仙尊笑得十分和蔼,视线却紧凝着那蓝袍小姑娘周身萦绕的红色灵气,若有所思。 倒也没耽误太久,玄天派的人便先退至一旁入席。 接下来,赤霄山庄、弄月宫和蓬莱宗的弟子也依次上前祝寿。 陆云烟坐在桌前喝茶,一边打量着各大门派的弟子。 见到蓬莱宗就来了两个人,且他们的装束跟木乃伊似的,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脸来,十分独特,她忍不住凑到华婉婉身边问,“师姐,蓬莱宗怎么就两个人?他们宗门规模不是挺大的嘛。” 华婉婉剥着松子,随意道,“有两个人不错了。他们宗门上下都不爱跟外界打交道,但凡涉及到交往应酬之事,都是抽签决定。这两倒霉蛋估计是手气不好,被抽出来了。” 陆云烟:“还能这样?” “习惯就好。”华婉婉见怪不怪,忽而又想起什么,挑眉看向陆云烟,“话说你和桑师弟怎么了?瞧着不太对劲呀。” “没…没什么。”陆云烟避开目光。 “好吧,你既不想说,我也不问。”华婉婉摊手,淡淡道,“其实桑师弟人挺不错的。” 陆云烟手指抠着杯壁,垂下头,轻声道,“我知道。” 不错归不错,却不是她喜欢的。 昨晚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许久,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在穿越之前,她对未来对象的幻想,是那种高高瘦瘦,不需要特别帅,五官端正,给人感觉清爽干净,温柔大方的类型。 桑旭光基本符合她的标准,可她对他没有半点心动的感觉,反倒惦记着那个喜怒无常、嘴巴又毒、时不时还阴阳怪气的傲娇怪。 她觉得她肯定是被钟离灏那张脸给蛊住了,不然她怎么会喜欢他那种人呢? “陆师妹?” 耳畔传来的唤声让陆云烟回过神来,她对上华婉婉关切的目光,“你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入神?” 陆云烟摇头笑笑,“没什么,就是在想怎么还没开席,肚子有些饿了。” 华婉婉噗嗤笑出声,“你这小馋猫,若真饿了,先吃块点心垫一垫,不过别吃太多,留些肚子吃正菜。听说昆仑门的食材都是雪河水浇灌的,吃了能强身健体呢。” “好,那我忍一忍,留着肚子吃正菜。” 没多久,便有侍女们端上一道道玉盘盛放的珍馐美味。 宴会众人纷纷举筷品尝,殿外雪花飘飘,殿内仙乐阵阵,妆扮秀美的舞姬们舞姿曼妙,气氛很是融洽。 总的来说,这是一场很完美的宴会,宾主尽欢。 就连陆云烟都被这热烈的气氛感染,多喝了两杯琼枝仙酿,最后和华婉婉俩人手挽手,醉醺醺回到各自的房间。 临睡之前,陆云烟还想着这琼枝仙酿这么好喝,等明天醒来,她多买几坛子带回去,不论是送人还是留着自己喝都行。 眼皮越来越沉,她抱着被子,很快昏昏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阵熟悉的冷意袭来。 这冷意叫陆云烟混沌的意识逐渐变得清醒,睁开眼睛偏过头一看,桌边果然坐着一抹红色的身影。 “殿下。”陆云烟抱着被子坐起身,许是酒精会放大情绪,她此刻满心欢喜,语气也是毫无遮掩的雀跃,“你怎么来了?” 男人撩起眼皮看她,懒声道,“来看看你,省得你把我忘了。” 陆云烟一怔,忙道,“我怎么会忘了你呢。” 说着,她从床上起身,又从如意囊里拿出那匹灼艳华美的红色鲛纱,献宝似的递到他跟前,“你看,我还给你买了礼物!本来打算回玄天派再送给你的,没想到你今日就过来寻我了。” 那双乌黑的眼眸里透着晶亮璀璨的光,盛满少女面对心上人的喜悦与期待,“怎么样,这礼物你喜欢吗?” 男人接过鲛纱,修长的手指轻抚过,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嗯,我喜欢。” 陆云烟虽然不知他今日怎么不自称“孤”了,但见他喜欢这匹鲛纱,也没去深究改称谓这点小事,只一脸轻松道,“你喜欢就好,我此次来昆仑,真是涨了不少见识……” 她搬着椅子坐在他对面,与他分享起这一路上的趣事。 不过没等她说太多,钟离灏打断她,“此处不是说话之地。你随我来,我带你去个地方,咱们慢慢说。” 陆云烟一愣,“去哪?” 钟离灏神秘微笑,弯起的桃花眼里透着一股邪性的味道,“你随我来便是。” 陆云烟一头雾水,不过钟离灏这样说了,她也没多问,将手放在了男人的掌心。 再次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浓郁的黑雾,黑漆漆看不清前路。 而那原本牵着的手,也不知何时松开,再寻不见。 陆云烟吓了一跳,慌张地环顾四周,连连喊道,“殿下,殿下?你在哪里啊?这是哪儿?” 她喊了足有四五下,前方才传来回应。 “我在这。” 清冽好听的男声宛若破开迷雾的光。 眼前厚重的雾气四散开来,只见一袭张扬红袍的男人翘着二郎腿坐在宝座之上,俊美面容挂着一抹邪魅的笑。 他朝她招手,“过来。” 陆云烟皱了下眉头,还是朝他走了过去。 男人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将她往怀中带。 “殿下。”陆云烟惊呼,怎么今天的钟离灏格外的……主动? 她坐在男人结实的腿上,钟离灏微微垂下头,如玉的长指勾住她一缕发丝,送到鼻下轻嗅,低低喟叹,“你可真香。” 这轻浮又暧昧的动作,叫陆云烟耳根发烫,两只手下意识抵在他的胸口,偏了下头。 “害羞了?” 他低笑一声,身子朝她贴得更近了些,薄唇贴着她的耳侧,狭眸盛满贪婪,深深嗅着,“你这么香,吃起来一定很美味。” 这话叫陆云烟更觉羞耻,心头暗想,难道他也喝酒了?羽睫轻颤了颤,她小声道,“别说了。” “好,不说了。”男人的气息洒在她的脖颈间,手指抚上她衣带,“咱们先寻快活。” 就在即将解开衣带时,他的手掌被她按住。 男人低下头,看向怀里那张妩媚莹白的脸庞,“怎么了?” 少女盯着他的脸,两道漂亮的眉头皱起,“殿下,你的气息怎么是热的?” 男人脸色有微妙的变化。 她的手又捏了捏他的手,眉头皱得更深,“手也有温度……” “不对,这不对!” 她瞬间警惕起来,眉眼间的醉意也消失殆尽,立刻要从男人怀中起身。 可那男人却先她一步,一把按住她的腰,又猛然翻了个身,将她压在宝座之上。 “你不是殿下,你是谁?”她瞪圆着一双眼死死盯着身前之人。 “娘子莫不是糊涂了,我就是你的殿下啊。” 男人依旧是钟离灏的容貌,就连声音也一模一样,他单手紧紧扣住她两只手腕,压着举过头顶,叫她动弹不得。 他俯下身,又深深闻了下她身上的香味,神色陶醉且邪性,“你乖一点,你我都能快活。” 这话绝对不可能从钟离灏的嘴里说出。 陆云烟脑中警铃大作,剧烈挣扎起来,“你放开我!你胆大包天,竟敢碰我!” 男人按住她,“你是我娘子,我为何不能碰你?” 陆云烟盯着这张秾丽艳绝的皮囊,样貌虽一样,但眼神以及神态却是截然不同—— “我呸,你算什么东西,还敢假冒我夫君?” 她恨恨瞪着面前之人,大脑飞速转动,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这人什么来路?怎么能化作钟离灏的模样,还能自由进出昆仑门? 还有,这是什么地方,为何宝座与琰摩宫的那张一模一样,可她想再看周边环境,却是黑蒙蒙一团,什么都看不清。 仿佛巨大且漆黑的舞台上,唯独打了一束光过来。 种种一切,实在邪门。 “娘子想来是喝醉了。”男人语气放得柔和不少,手指沿着她的脸颊往下滑,目光缱绻炽热,宛若最深情的情人一般,耐心哄道,“你再仔细看看我,看看我到底是不是你夫君。” 陆云烟有那么一瞬间,险些被他这话语糊弄,毕竟他顶着钟离灏这张脸说情话,美色太过诱人。 可那触碰到肌肤的温度,明明白白告诉她,这不可能是钟离灏。 “你到底是谁?”她咬牙切齿,手脚却被男人约束着不得动弹,不然她肯定跳起来锤爆他。 “娘子这话,实在叫我伤心。” 男人幽幽瞥了她一眼,手掌继续往下,触碰到她脖间时,指尖微顿。 “这是何物?” 他伸手拿起陆云烟脖间那块蕴着一缕血痕的玉坠,轻轻摩挲了两下,黑眸眯起,带着几分探究。 见他拿着玉坠,陆云烟心下一急,忙道,“这就是块普通的玉坠。” “哦?普通玉坠?” 男人戏谑笑了下,指着那玉坠道,“看到没,这血在流动,有神力加持。” 神力? 陆云烟眨了眨眼,果然见到玉坠里的血痕如水流动般。 她忽然想起去年,她去玄天派参加入门试炼,钟离灏握着她玉坠的刹那,她好似也瞧见血痕涌动。 当时她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没想到这玉坠里的血痕竟然真的能动! 这玉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她心里满是疑惑。 就在这时,眼前男人分出一缕神识,试着探究玉坠。 陆云烟察觉到他的入侵,顿时产生强烈的抗拒与厌恶—— 玉坠仿佛感应到主人的态度,冒起莹莹红光。 男人面露错愕,旋即又露出狂热好奇的神色,“有趣,实在有趣。” 倒也不急着享用这极品炉鼎,而是再次试着进入玉坠。 几次三番,皆被玉坠强大的力量给抵挡回来。 那力量,是一种纯净而强大的灵气。 尽管再三挫败,男人却并不放弃,盯着那抹血痕思索一阵,忽然开窍一般。 他将指尖咬破,猩红的血液靠近那玉坠。 陆云烟呼吸急促,“你做什么!” 虽然不知道这个男人的血液碰到玉坠会发生什么,但她本能觉得膈应,觉得脏! “小娘子别紧张,我只想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宝贝罢了。”男人朝她歪头一笑。 “啪嗒”、“啪嗒”…… 血珠从他的指尖不停滴落,很快便将浑然洁白的玉坠染成血红。 见玉坠迟迟没动静,姬卫的眉头拧起,“血也没用?” 话音才落,手中玉坠忽的变得滚烫,一道刺目红光亮起。 还没等他看清楚,整个人就被一道强大的力量给弹飞在地。 胸口一阵被火炙烤过的剧痛,姬卫单手按在胸前,边从地上坐起,边看向宝座之上。 只见那一片熠熠明亮的红光里,方才还毫无反抗之力的少女缓缓坐起身来,一头乌黑青丝披散,随着她的动作轻垂,她低头拾起那块跌落在地的染血玉坠,而后紧紧握在掌心,抬眼朝地上之人看来。 目光对视的瞬间,姬卫的心脏骤停一般,连呼吸都忘了,瞳孔震动,放大。 在他深色的眼瞳里,仿若倒映着熊熊燃烧的连绵烈火,少女一步步朝他走来,明艳洁白的脸颊被红光映照得妩媚动人,而她那双妖异的红色眼眸里充斥着麻木与冰冷的杀气。 高高在上,俯瞰世间,不是神祗的怜悯,而是魔神的残忍。 血红色的魔神之眼! 这少女怎么会有魔神之眼。 姬卫顿感不妙,在她靠近之前,仓惶喊道,“梦魔,快结束梦境!” 刹那间,地动山摇,团团黑雾涌来,遮天蔽日般,眼前的一切如被摔坏的瓷杯,分崩离析,四分五裂。 …… 夜阑人静,窗外风雪大作。 客房内灯烛熄灭,漆黑且静谧。 那躺在床上熟睡的少女猛然睁开眼,坐起身来。 她盯着眼前的黑暗,血红的眼睛满是迷茫。 下一刻,掌心一阵灼烫。 她低下头,看到掌心紧捏着的玉坠,那一缕血痕隐隐发光。 寻到方向似的,她掀开被子,未穿鞋,也未添衣,赤足散发地推开门,径直朝外走去。 凄冷的黑夜里,那娇小单薄的身影宛若一缕幽魂,很快潜入漫漫风雪中。 第43章 你乖一点,孤带你回家 / 钟离灏是被一阵心悸所惊醒。 酒意已然散去,他捂着胸口从榻上起身,眉心突突直跳。 这种感觉太熟悉。 上一次她魔性发作时,也是这般。没想到才短短数月,这种心悸感再次袭来。 如今她在昆仑的地盘,五大门派齐聚,但凡叫外人撞见她魔化的状态,她怕是要被整个修真界厌弃。 思及此处,钟离灏不敢耽误,连忙起身赶往人间。 …… 一入夜,昆仑气温降低,雪便纷纷扬扬落下,柳絮般随风轻飘。 冷月无声,皎白月光倾洒于茫茫雪地,雪色愈发圣洁晶莹。而在那积雪的雪地上,留下一行凌乱又小巧的脚印,长长的,一直往悬崖边去。 看到那串足印的方向,钟离灏心口一沉,直往下坠。 待他匆忙赶到崖边,只见冰天雪地里,崖边那棵梅花树开得出奇繁茂,长长的枝叶交错相织,形成一张大网。 而那梅花枝桠织就的花网里,乌发赤足的少女正蜷缩成一团,双眸紧闭,周身散发着浓烈的魔气。 钟离灏快步上前,唤她,“陆云烟。” 她却无知无觉,依旧躺睡在梅花枝桠里,眉眼间神色算不上安稳。 这时,一道柔和的白光从梅花树散出。 待白光散去,一位眉眼清丽的白裙女子走了出来。 她步履款款,行走间裙摆刺绣的梅花摇曳生姿,走至钟离灏跟前,轻声问,“阁下认识这位姑娘?” 态度温和,不卑不亢。 钟离灏神色平淡地看向的跟前的梅花精,“她是孤的夫人。” 白衣女子诧异,“难道您是冥王殿下?” 钟离灏眉心微微动了动,“你怎知孤的身份?” 白衣女子躬身行礼,“这位姑娘行至崖边,意图寻死,嘴里却一直念着您的名讳。妾见她好似走火入魔,便将她从崖边拉了回来,又以梅灵镇定她的心神,好叫她冷静。” 见钟离灏默不作声,她察言观色,忙补充道,“妾身名唤梅娘,是昆仑崖边小小的梅花精,自成精伊始,便在门内修炼,从未做出伤天害理之事,还望冥王殿下明鉴。” 钟离灏看得出这梅花精灵气纯然,并非邪魔歪道之辈,且她拦着没叫陆云烟坠崖,算是帮了他一个忙。 “多谢你救下孤的王妃。” 他朝梅娘颔首致意,又走向那花网,“孤要将她带离开。” “可这位姑娘……妾身是说王妃娘娘,她如今情况不稳定,若是现在放她下来,她又寻死觅活,那该如何是好?” “放她出来。”钟离灏说,“孤会将她安顿好。” 见他从容不迫,梅娘也不再迟疑,连忙收回繁茂枝叶。 伴随着一阵白梅花瓣飘舞回转,那昏睡的少女从半空缓落下来。 钟离灏大步上前,伸出双臂,将人稳稳接入怀中。 一出梅魂的迷香阵,陆云烟便从那清香幽梦里醒过来。 钟离灏看见她那双血红的眼眸,眉头紧拧,果真是魔性发作,不过这次又是什么唤醒她的魔骨? “钟离灏,钟离灏……” 她嘴里喃喃地唤着,手指紧揪着他的衣襟。 他将她抱紧,低声回应,“孤在这。”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她嘴里也不再嘀嘀咕咕,而是睁着一双迷茫懵懂的眼眸定定端详着他。 眼神很是陌生,像是初次认识他似的。 但又有一丝熟悉的感觉,她皱起眉头,试图回忆。 梅娘瞧见这情况,眉尖轻蹙,小声道,“冥王殿下,王妃她这是怎么了?妾身瞧她除了足下冻伤,再无其他伤痕……” 怎么就突然一副神神叨叨发病的模样?难道冥王的王妃精神有些失神? 还没等钟离灏出声,他怀里的少女忽然望着他,轻轻地唤了一声,“爹爹?” 钟离灏:“……?” 梅娘:“……?” 夜晚寒风呼呼吹过,俩人互相对视一眼,面上皆有些尴尬。 当然,钟离灏的神色更尴尬一些,他垂下眼,沉声问怀里人,“你唤孤什么?” 像是野兽幼崽般,那双红色眼瞳湿漉漉,明明望之可怖,却莫名透着些脆弱的怯意,紧紧盯着他,“你不是我爹爹?” 钟离灏黑着脸,“不是。” 陆云烟那张雪白的脸颊冻得通红,吸了吸鼻子,揪着他的衣领问,“那你是我娘?” 钟离灏:“………” 一旁的梅娘没忍住,噗嗤笑出来。 接收到男人冰冷的目光后,她连忙敛起笑意,低头盯着足尖,故作严肃道,“殿下,既然您已寻到王妃娘娘,那妾先退下。天寒地冻的,您还是先带王妃回屋吧。” 钟离灏嗯了声,目光郑重,“今日多谢你。” 梅娘轻笑,“殿下客气,救人一命,也是功德一件。” 说完,她盈盈行礼,消失在崖边。 接连两次问询都被否认,陆云烟嘴里又呢喃起来,“钟离灏,钟离灏……” 钟离灏说,“孤在。” 陆云烟问,“你是谁?” 不是她爹,也不是她娘,她想寻来处,觅归处,茫茫天地间,脑子里唯独不断回响着“钟离灏”这个名。 “孤是你的夫君。” “夫君?”她问,“夫君是什么?” 这犹如稚童的无知话语,叫钟离灏头疼又无奈。 可他也清楚,在封印轮回之前,她可不就是个懵懂无知的小幼崽。 “夫君便是与你相知相许,共度余生之人。” 见她红眸扑闪,费力消化这话的模样,钟离灏自嘲的扯了扯嘴角,又抬眼瞟向那迷蒙月色。 时间不多了,得在天亮之前,让她恢复清醒,否则明日玄天派寻不见人,事情又要变得棘手。 他掌心稳稳托着她的腰身,嗓音低醇,“你乖一点,孤带你回家。” 家? 这个词仿佛触动她的神经。 记忆深处,恍惚也响起一个清朗张扬的少年音,“小东西,以后你就是我的了,我带你回家。” 红瞳里的戾气徐徐褪去,她安静下来,冻得泛红的脸颊贴在男人胸膛里小猫般蹭了蹭。 他的身上有令她安心的气息,血脉相连的亲人一般。 她默默告诉自己,她不能攻击他。 钟离灏看着她这乖巧的模样,心上也忽的一软。 若是当年他能护住她,没叫她跌入轮回之井,她应当也是这般柔顺安静,在他身旁慢慢长大。 - 钟离灏抱着陆云烟直接回了琰摩宫寝殿。 将人放在那张宽敞的黑色大床,明亮又柔和的烛光下,他捧起她雪白的足。 到底是血肉之躯,虽然积雪深厚,没叫利石伤了脚,但脚上被冻得通红,还磨破了皮,红通通像刚从沸水里煮熟捞出来般。 “光着脚到处乱跑,你都不知道疼的?” 他皱眉严肃教训,手上动作却没停,仔细替她涂药膏。 陆云烟靠坐在床上,两只白嫩的脚丫毫不避讳地放在他怀里,鼻里哼出一声来,“疼。” 钟离灏捏着她的脚踝,“疼也是活该。” 话音才落,就见她睁着大大的红眼睛,朝他呲牙。 钟离灏气笑了,“怎么,说你一句不乐意,还想咬孤不成?” 她皱了下鼻子,迟疑片刻,忽然猛地朝他扑了过来。 钟离灏一个不防,真被她给扑倒。 后脑跌在柔软的锦衾上,他一回头,就见少女跨坐在他身上,脸埋在他胸前,隔着薄薄的衣料,她张嘴咬了他一口。 尖尖的牙陷入肉里,倒也不是很疼。 但钟离灏还是被她这一下闹得眉心突突直跳,一手拎着她的后颈皮,咬牙切齿,“你还真咬?” 陆云烟咬着不肯松,身上乱挣扎着,想拍开他的手。 少女香软温热的身子就这般覆压在身上,还不知死活地乱动,愣是把钟离灏胸口那些闷气化作一股冲动,直往身下冲去。 “你松口!” 他克制着去掰她牙的冲动,手掌抚上她的软腰,用力掐了一把。 这一掐,她怕痒,倒是松了口。 可下一刻又朝他扑了过来,这次不咬他的胸口了,带着几分驾轻就熟,朝着他的脖间扑去。 钟离灏看出她的意图,反客为主,搂住她纤瘦的肩膀,颠了个。 “哪里学来的坏毛病,动不动就咬?”他低下头,鼻梁蹭着她的鼻尖。 彼此的气息交缠间,他的眼神逐渐变得不那么清白。 见她怔怔看向他,红色眼眸透着迷茫,他脸上飞快闪过一抹红,抬手扯下袖口一道。 “孤是你夫君。” 他拿那布条蒙住她的眼睛,哑着嗓音哄道,“睡一觉,再次醒来,一切都会好的。” 眼睛被蒙住,她有些不适应,刚要伸手去扯,身上重了些,旋即唇瓣就被堵住。 他的唇舌微凉,却有本事在她身上燃起一簇一簇的火,叫她的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就连颊边也抹了胭脂般绯红。 她觉得热,本能地去寻找那缓解热意的凉爽。 眼睛被蒙住,只能在黑暗里摸索着,她搂住他的脖,攀着那坚实的背,感受彼此的温度。 “钟离灏……”她有些失神的喊着他的名,光洁的额前是濡湿的乌发。 “孤在。”他将人抱坐般圈在怀中,从后亲了亲她的耳垂,声音又哑又欲,“你唤孤一声夫君听听?” 她有气无力靠在他身上微喘,“夫…夫君。” 软哝哝的颤音叫男人喉结滚了滚,放在细腰上的掌捏得更紧,“娘子乖。” 黑色的床帷摇落,雕花窗外那一轮明月皎洁依旧。 直至凡间浓雾散去,月落日出,殿内才安静下来。 不过这份静谧并未太久,又响起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少倾,一直修长如玉的手掀开黑色幔帐,随意挂上金钩。 钟离灏替那依旧昏睡之人稍作清理,拿起宽大毛茸茸的氅衣将人严严实实裹起,打横抱了起来。 很快,俩人消失在寝殿内,空气中却还残留着未尽的靡艳气味。 钟离灏将陆云烟抱回昆仑门的客房时,那一轮朝日刚好升起,金色光芒倾洒大地,雪地上镀了层金粉般璀璨。 他动作轻柔地将人放在床榻上,扯过被子替她盖好。 看到她那张累睡过去的精致面容,他眸色微柔,长指拂过她的脸颊,将碎发往耳边拨去。 眉眼间是他自己都未意识到的温柔宠溺。 现下尚早,她的同门估计还要些时间才来寻她,正好可以叫她安心睡一阵。 静静凝视她一阵,钟离灏俯身,在少女颊边落下一吻,才站起身。 就在他转身欲走时,袍袖忽的被扯住,“殿下。” 他的背脊微不可查的一僵。 偏过头看去,正好对上那双笼着蒙蒙水光的清澈黑眸。 她唇瓣轻动,哭叫了半夜的嗓音有些哑,有气无力地说,“昨晚我做了个噩梦。” 第44章 知道你脖上玉坠是何物么?…… / “我梦见了你。” 陆云烟拥着被子靠坐在床边,娇美的脸庞透着茫然,低声絮语,“可那个人又不是你。他把我带去了琰摩宫,但我也不确定那是不是琰摩宫……” 说到这,她迷惘地看向跟前坐着的红袍男人。 那到底是梦,还是真实发生的事? 如果是梦,可钟离灏现在的的确确站在自己面前,身上熟悉的酸痛感也明明白白告诉她,昨晚他们俩又擦枪走火了。如果不是梦,那自己记忆里那个人真的是钟离灏吗? 她分明觉得那不是他。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此刻她脑子一片混乱。 钟离灏望向她紧蹙的黛眉,尽量放缓声音,“你梦到孤带你去了琰摩宫?” 陆云烟:“难道不是?” 钟离灏薄唇轻抿,“孤的确带你回了冥界,却是在你……” 他稍作停顿,没提及她魔化的状态,只反问她,“你为何觉得那人不是孤?他露了破绽?” 陆云烟努力回想着,脑海里的记忆有些破碎,甚至还出现她在雪地独行、从悬崖边坠落这些不可思议的画面—— “那个人带我回了琰摩宫,意图轻薄我,呃……”她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飞快抬眼看了钟离灏一眼。 男人的面色也算不上好,下颌微绷。 陆云烟继续道,“他说的那些话,蛮轻浮的,不像你会说出来的。” 钟离灏搭在膝头的手指收紧,语气沉沉,“他说了什么?” 陆云烟倒是能想起两句,但当着他的面说出来,总觉得尴尬,于是含糊其辞,“就是些浮言浪语,说出来污了你的耳朵。” 钟离灏瞥过她微红的脸颊,似明白了什么,没再继续追问,只道,“你还记得其他的事么?” “唔,那个人碰了我的玉坠,还拿血滴在玉坠上,再之后的事就不记得了。”陆云烟摇了摇头,好似从玉坠染血开始,她的记忆就出现断层,一片空白。 玉坠? 钟离灏眉心一拧,想到她昨天紧握在掌心的玉佩,上面残留的干涸血迹。 “给孤看看。”他指了下她的脖颈。 陆云烟忙摘了玉坠递给他,“给。” 待他接过,她忽然想起梦里那个假钟离灏说的,玉坠里的血痕带有神力,她不禁观察起那玉坠。 果不其然,那坠子一到钟离灏手中,那抹血色就流动起来。 陆云烟屏息,“……”这是什么原因? 微凉的指尖触上那枚还残留些许体温的坠子,钟离灏黑眸半阖,感受到一丝不一样的魔气。 看来昨晚那个不知死活的歹人,是个魔界之人。 能控制她的心神,还变幻成他的模样来糊弄她?道行不浅。 一想到她已经被魔界的人盯上了,钟离灏的眸中闪过一簇冰冷的暗芒,考虑着是否现在把她带回冥界。 他掀起眼帘,正准备试探下陆云烟的口风,却见她也抬起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见状,钟离灏出声,“有话便说。” 陆云烟咬了下唇,略微忐忑地对上他的黑眸,“殿下,我这玉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昨晚那个人说,我坠子里这抹血痕是有神力的,难道这是个神器?” 钟离灏眸光轻晃,慢条斯理将玉坠递给她,“大概吧。” 这模棱两可的答案,叫她有些失望。 钟离灏看着她单纯的眉眼,终究不忍心将实情告诉她。 若她知道她是个不为天地正道所容的魔物,还能这般无忧无虑下去么? “世间神器不少,孤也不是全部知晓。”他嗓音轻缓,带着些许安抚的意味,“你能拥有它,说明你机缘不浅,安心戴着便是。” 陆云烟接过玉坠,捏在掌心里,没出声。 她隐隐约约感觉,他有事瞒她。 就在两人都沉默时,门外传来一道轻微的脚步声。 “陆师妹,你起了吗?”是华婉婉的声音。 陆云烟一边看着钟离灏,一边答道,“华师姐,我还在床上没起呢。” “那你差不多该起了,我看衍壹师兄和云栖师姐他们都起了,最多半个时辰,咱也该回去了。”华婉婉道。 陆云烟说,“好,我这就起,有劳师姐提醒。” 门外之人答了句“不必客气”,便抬步离开。 陆云烟稍稍松了口气,再看钟离灏,他已站起身。 本就高大的身形靠近床边,巍峨如玉山般,给人一种不敢直视的强烈威严感。 他低着头,深深看向她,“昨夜你应当是被梦魔所控制,失去意识,险些跳崖寻死,孤便将你带回了冥界。现在既已无碍,不必再多想那些,日后注意防范,莫要再叫歹人控制了你的神识……” 陆云烟讷讷点了下头,“好。” “再有下次……”钟离灏板起脸,语气也加重,“孤就由着你去死,干脆回冥界来,一了百了,省得孤还得分心记挂你。” 陆云烟愣了愣,乌黑澄澈的瞳孔渐渐亮起,心口也怦然。 他说他记挂她。 他果然是在意她的! 她嘴角微翘,眉眼弯弯应道,“殿下放心,我以后会注意的。” 钟离灏也意识到他方才那话的情绪泄露,薄唇轻抿,以拳抵唇,“说正经事,别嬉皮笑脸。” 见陆云烟还是朝他笑,他心尖一热,随后语气生硬地撂下一句“孤先回去”,便化作一道亮光,消失在屋内。 这傲娇鬼,还真是不禁逗。 陆云烟盯着空气吐槽一句,待回过神后,将玉坠重新戴上脖子,低头掀开被子准备起床。 不看不知道,一看又被身上那些深深浅浅的粉色痕迹吓了一跳。 她面红耳赤赶紧将衣服穿好,嘴里低低骂着某个不知节制的狗男人。 她都失去意识了,他还乘人之危,无耻! *** 魔界,污秽邪恶的魔气充斥在每个角落。 自三万年前神魔大战,魔界四大护法被诛灭,魔神羿冕被封印于无尽之地,魔界势力式微,生存状况也是每况愈下,余下众魔就如阴暗地沟里的老鼠,人人得而诛之。 也不是没有魔修试图光复魔界万年前的风光,却是有心无力,毕竟强大如魔神都被神族打败,何况他们。 姬卫,便是想要复兴魔界的魔修之一。 然而此刻,他却面容惨白地坐在宝座之上,恶狠狠瞪向地上的梦魔,“你个废物,叫你结束梦境,你磨蹭那么许久,是想害死本尊不成?” 梦魔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扯着嗓子喊冤,“魔尊大人,您就是借小的一百个胆子,小的也不敢啊。您也知道,造梦、脱梦皆需要缓和时间,您喊得太突然,小的一时也没个准备……” 话还没说完,一盏玉杯兜头砸了过来。 梦魔躲也不敢躲,生生挨了那么一下,痛得龇牙咧嘴,连连磕头,“魔尊饶命,消消气,小的下次一定注意。” 这梦魔口口声声喊着魔尊,可如今的“魔尊”,却早已不是三万年前的概念。 自魔尊羿冕被擒之后,魔界群龙无首,势力混乱,经过这些年的不断发展,最后形成了五股实力相当的势力,将魔界割据为五块,东南西北中,各自称王,皆为魔尊。 众魔私下里称呼他们为东王、南王、西王、北王、中王,姬卫正是中王。 且说当下,姬卫狠狠训斥梦魔一通后,胸前郁气才消散一二。但想到那少女的魔神之眼,心绪始终凝重。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敲着宝座扶手,他暗想,魔神之眼怎会出现在一个肉/体凡胎的女修身上? 难道魔神在无尽之地陨落,轮回转世了?亦或是魔神逃了出来,投身于这女修身上?还是这女修是魔神流落在外的私生女? 意识到脑海里里的念头越来越离谱,姬卫轻晃了下头。 沉重的视线从高挺的鼻梁往下,缓缓落在匍匐在地的梦魔身上,他冷声道,“玄天派那个女修来路不简单,你去打听一番她的来路,本尊倒要瞧瞧她是个什么东西……” 区区一女子,也配拥有魔神之眼? 梦魔躬身,连忙应下,“是,小的这便去。” 姬卫又叫住他,“缓两天再去,这会儿她怕是已有警惕。她本事不小,你暗中打听,莫要打草惊蛇。” 梦魔颔首,“魔尊放心,小的明白。” “去吧。”姬卫懒声摆了摆手,又躺回宝座。 他抬起手掌,按在那依旧烧伤般疼痛的胸口之上,神色郁卒地想,那女子最好别再落在他手里,否则他一定挖了她的眼,吃了她的心,扒了她的皮! *** 站在追云逐日宝船的桅杆下,陆云烟莫名打了个喷嚏。 她抬头看了眼天边明晃晃的暖阳,抬手搓了搓冒起鸡皮疙瘩的胳膊,嘴里嘟囔,“都出了昆仑地界,怎么还有些阴嗖嗖的。” 今天是玄天派一行人从昆仑返程的第七天。 想到再过几个时辰就能回到无归峰了,陆云烟心里难掩欢喜,柔晰的手指抚上腰间的如意囊,迫不及待想把昆仑买的礼物送给他们。 在船头站久了有些冷,陆云烟转过身,准备回房间歇息。 好巧不巧,刚走进船舱,便遇见桑旭光从里面走出来。 两人打了个照面,四目相对,都有些尴尬。 “陆师妹。”桑旭光先打了个招呼。 “桑师兄……”陆云烟也回了个礼。 说完这话,两人大眼瞪小眼,好似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最后还是陆云烟低下头,说了句“我先回房歇息”,便脚步匆匆从一旁绕开。 桑旭光望着那快步离开的身影,清俊的面庞浮起一丝自嘲的笑意,说出去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便是尽量装作没那回事,俩人也无法再回到从前的相处状态。 想来还是有缘无分。他暗自叹息,旋即收回视线,抬步往外走去。 一行人在傍晚时分回到玄天派。 陆云烟欢欢喜喜将礼物送给了自家师尊及师兄师姐,他们都很喜欢。 在山上休整两日,她又下山,将礼物送去灵犀镇给春桃。 春桃自是不胜欢喜,还告知一个好消息,她与赵家二郎的婚期已经定下,就在中秋前一日,八月十四。 陆云烟与她道喜,并承诺那日一定前来婚宴,送她出嫁。 主仆俩相谈甚欢,回程的路上,陆云烟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可即将行至山脚下,她却笑不出来了。 陆云烟拧起秀眉,满脸防备地盯着那半路杀出的黑袍魔修,“你是谁?” 那戴着半边银色面具的魔修没答,只嗓音低沉地反问,“想知道你脖上玉坠是何物么?” 第45章 魔界的人还挺懂礼貌? / 她的玉坠? 陆云烟心头一凛,他怎么知道她脖间佩了玉坠,难道是与昆仑那个什么梦魔一伙的? 纤细的手防备地握紧腰间的七星剑,她语气冰冷,“我的玉坠是何物,与你有什么干系?我劝你赶紧让开,别再拦着我的去路,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放在一年前她肯定没底气说出这番话,可现在她有修为在身,足以与眼前之人斗上一斗,何况她有玉坠护身,如意囊里还有苍龙盾及一大堆灵符、阵法、攻击法器,她才不怕他! 那黑袍魔修没想到她拒绝的这么干脆,语气愈发严肃,“这玉坠可能与你的身世有关,你真的不想知道?” 陆云烟眉头皱得更深,扬声道,“你若真想告诉我,就直接说,别拐弯抹角的。” 黑袍魔修说,“你想知道,便随我来。” 陆云烟:“……你当我傻啊,三岁小孩都知道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走。” 虽不知道这魔修到底意欲何为,但她也懒得与他掰扯,直接拔了剑,指着跟前之人,厉声道,“让开。” 剑刃在傍晚霞光下,泛着泠泠光芒。 黑袍魔修见她一脸不耐烦,也有些不悦,几度想将她直接掳去,转念想到魔尊姬卫都不是她的对手,到底不敢与她硬碰硬。 他目光灼灼地打量着她,出声道,“我家主子派我前来寻你,只是想请你过府一叙,并无恶意。” 陆云烟问,“你家主子是谁?” 黑袍魔修迟疑片刻,答道,“魔界西王,闻腾。” 陆云烟:“……没听过。” 黑袍魔修:“…………” 几只晚归的鸟儿从天边飞过,空气中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陆云烟对魔界的人没什么好感,见天色不早,淡淡道,“我乃玄天派修士,正邪不两立。虽不知你们安的什么心,但我警告你们最好离我远些,否则……” 她本想说“我叫我夫君把你们魔界踏平了”,又觉得太狐假虎威影响不好,于是改口道,“否则别怪我不客气!见一个打一个!” 见她态度坚决,黑袍魔修也明白是请不动她了,思忖片刻,丢下一句“后会有期”,便噌得化作黑烟,消失不见。 见他闪人了,陆云烟握着剑柄的手指稍微松开,心头暗道,还算这货识时务。 不过,魔界的人无缘无故来找她作甚? 她轻抚上脖间的玉坠,心底的好奇愈发深重,难道这玉坠厉害到连魔界的人觊觎了? 如果真的是玉坠惹来的麻烦,那她干脆把玉坠交给钟离灏保管得了,反正她平日里也用不上,放在钟离灏那里也安全,魔界的人总不至于胆大到跑去找冥王单挑。 她这般想着,一路回到无归峰。 *** 魔界,碧落城。 梦魔一脸狗腿地凑到姬卫身边禀告,“小的在旁边看的一清二楚,西王身边的左护法银翼亲自去找了那个女修,可见西王也注意到了她的不同。姬卫大人,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姬卫铁青着一张脸,想到这些时日梦魔打探来的消息,隐隐约约有了个猜想。 可他又觉得那个猜想太不切实际。 “姬卫大人,如果您真想要那块坠子,得先下手为强。万一叫西王抢了先,那咱们岂不是白忙活一场?”梦魔见姬卫不说话,殷勤献起主意来,“不然您给小的多派些人手,小的再编个梦把她骗来?” 他刚说完,姬卫一个冷眼斜了过来,“你不想活了直说,本尊大可成全你。” 梦魔一噎,也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他怎么瞧着,姬卫大人似乎不想找那个女修麻烦了? 就在他纳闷之际,姬卫站起身来,大步往外走去。 梦魔急急问道,“姬卫大人,您这是要去哪啊?那个女修咱还盯着吗?” 姬卫头也没回,掷地有声,“去找一趟西王,其他等本尊回来再说。” 梦魔站在原地还有些恍惚,魔界五大魔尊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姬卫大人突然去找西王,难道是为西王背地里挖墙脚之事,特去算账? 乖乖呀,西王也是个暴脾气,他们不会打起来吧? *** 这日夜里,陆云烟握着脖子上的玉坠入睡,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她是个小小的胎儿,蜷缩在温暖的羊水里,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像突发地震般,周遭一切发生剧烈的震动。 在那震动里,她听到女人的凄惨哭泣,听到震天动地的咆哮声,还有兵戈相向的动静…… 最终那一切都化作寂灭,随之是无边无际的静谧。 她从梦里浑浑噩噩醒来时,窗外的天泛着蒙蒙灰青色,那一弯明月悬在空中,只余下个淡淡的影。 不知为何,她心里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空虚与迷茫。 缓了一阵,直到天光大明,她才从起床洗漱。 她如今已是筑基,师尊叫她在无归峰寻一处洞府,作为她闭关修炼之所。 在亲传弟子食堂用过一顿简单的早饭后,陆云烟就在珠玑师姐的陪同下,满山峰的寻找合适的地段,开辟洞府。 两人从早上寻到中午,换了三四个地方,最后才找了个洞门朝南、灵气充沛之地。 “这是师尊给的防御阵法,设在洞府之前,你闭关时,寻常人无法入内打搅。” 珠玑边说边将阵法布设于洞府门前。 陆云烟也没闲着,赶紧出力搭把手。 待阵法设好,珠玑拍了拍陆云烟的肩膀,“好了,以后你可在此处潜心修炼,按照你的天赋,修成金丹指日可待。” 陆云烟露出个娇憨的笑,“那就借师姐吉言了。” 她心里想着,再过个二三十年,便可叫钟离灏将她体内压制的修为放出,届时拥有金丹修为,也不至于太显眼。 至于现下,修炼的同时,她考虑着是不是跟着衍壹师兄、珠玑师姐他们接些门派任务,下山斩妖除魔,捍卫正道。 “师姐,你什么时候还会再下山去啊?”她柔声问着珠玑。 “前几日我才在北边收了只猫妖,那猫妖狡诈,废了老鼻子劲儿,可把我累得不轻!这个月我打算就在门内歇一歇。”珠玑理了理衣袖,抬眼看向她,“怎么,你想下山去?” “嗯。”陆云烟腼腆笑笑,“若你下次还出任务,我可以随你一起吗?” 珠玑眉眼舒展,“当然可以。你愿意出门历练,实在太好不过。这样吧,我待会儿就去青云堂看看最近还有哪里出妖怪……” “不不不,不着急。”陆云烟忙道,“等你歇好了我们再出门也不迟,况且再过半月,我还要去灵犀镇参加婚宴,短期内走不开。” 珠玑听罢,暂时按捺住带小师妹下山历练的激动,点头道,“那行,等下次出门,时间若是合适,我便叫你一块儿。” 陆云烟与珠玑道了谢,珠玑便先行离开。 陆云烟把她的洞府认真打扫了一遍,又用灵力御剑,在洞府之上刻下“云烟宝地”四个字。 自我感觉良好的欣赏了一阵,她便钻进洞府里,开始闭关修炼。 闭关修炼是件很考验心态的事,若是心杂,便无法修炼。 她第一次坚持了半天,就忍不住想东想西,破了功。 第二次她坚持了三天,想到每月月初食堂会有葱香烤鸡,实在忍不住口腹之欲,便从洞府飞去食堂狂吃海塞。 第三次她坚持了十天,修炼时五感格外敏锐,她嗅到山上野桂花甜丝丝的香味,诱得她又想吃桂花饼,心思一乱,再次破功。 不过这次失败后,她也没接着修炼,因为明日便是八月十四,春桃的婚宴。 她答应了春桃,会送她出嫁。 从洞府出来,陆云烟先回小竹屋沐浴洗漱,从锦衣镯里挑了件颜色较为喜庆的烟霞色裙衫换上,挽起民间妇人常梳的发髻,与师姐师兄打了个招呼,便下了山。 她头戴帷帽,熟门熟路的走到青衣巷里。 明日便要办喜事,赵家正门和偏房都挂上了红灯笼和红绸缎,门前也整整齐齐贴着大红喜字,一派喜气洋洋。 陆云烟看到这布置,心情也不由变得轻快,真心替春桃高兴。 行至偏房门前,她抬手敲门。 不一会儿,里头就响起了应门声。 开门的是个水蓝色衣裙的妇人,陆云烟也认识,是赵家大郎的媳妇陈氏。 凡人对有修为的修仙之人一向敬仰,见到是陆云烟来了,陈氏满脸惊喜将她请进门,“原来是陆仙人来了,快请进。” 陆云烟对这个称呼已经见怪不怪,反正纠正了几次都没有用,她也懒得再说,由着他们叫去。 浅笑着与陈氏见了个礼,她问道,“陈嫂子,春桃呢?” 陈氏笑吟吟道,“春桃这会子在里头试婚服呢,陆仙人来的正巧,一道进去瞧瞧?” 陆云烟点头说好,摘了帷帽,跟着往里头去。 那陈氏在旁打量着她的容色,心底感叹,不愧是修仙之人,这姿容真如天上仙女般绝色。而且一次比一次更惊艳,看来修仙不仅能长生不老,还能增加美貌? 屋内也精心布置过,红绸红窗花,喜庆又热烈。 两人走进里屋时,春桃正由两个邻家婶子装扮着,她换上一身大红喜服,梳起的发髻上戴着一朵大红绢花和一枚金簪,虽不及大户人家闺女出嫁那般珠光宝气,却也有种纯朴自然之美。 春桃一转过身,见到门帘边站着的陈氏和陆云烟,漆黑的眸亮起光芒,“姑娘来了。” 说完又面露赧色,扯了扯身上的婚服,“我这样好看吗?” 陆云烟从头到脚打量她一遍,笑容和煦道,“好看,明日你就是最漂亮的新娘子!” 春桃越发羞涩,还没上胭脂的脸颊染上娇俏的红,“姑娘您别打趣我了。” 陆云烟说,“我说的是实话。” 陈氏和屋内两个婶子也都笑着附和,“是啊,穿上这喜服,春桃你俏得很,明日二郎来接亲,怕是要被迷得走不动道了。” 春桃羞得捂脸,屋内众人皆笑了起来,一片融洽。 这日夜里,陆云烟在赵家正院的客房住下。 她本意是与春桃睡在一起,也好与她说些婚前私密话。 可春桃认定尊卑有别,死活不肯与她睡一张床,甚至还想用椅子搭一张榻,守在门口睡一晚。 陆云烟哪好意思让新娘子睡在门边,好在陈氏周到,早就叫家中仆妇收拾出客房,她便去了客房住。 翌日,鸡叫了过三声,天还没大亮。 陆云烟瞥了眼窗外天色,翻了个身,又眯了一小会儿,才从床上爬起洗漱。 她是作为春桃娘家人来送嫁的,不好睡懒觉。 待梳洗结束,她穿过正院与偏房连接的那扇小门去寻春桃。 寝屋的门仍旧关着,陆云烟有些诧异,春桃一向勤快,怎么起的比自己还晚?难道昨晚兴奋得睡不着,所以今早睡过头了? “咚咚咚。” 她走到门边抬手敲了敲,嗓音里染着笑意,“新娘子快起了,过一会儿喜婆要来给你开脸了。” 屋内却没有回应。 陆云烟又敲了两下,声音也拔高了些,“春桃?还在睡吗?” 屋内依旧静得不像话。 陆云烟脸上的笑意微凝,一种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头。 又唤了两声还无应答,她也不再磨蹭,抬起脚,卯足力气揣向那紧闭的木门。 “啪”一声,半扇门就被踹倒在旁,摇摇欲坠。 陆云烟快步冲进屋内,“春桃,春桃?” 屋里却空空荡荡,半个人影全无。 她连忙检查了一遍,发现木门是从里反锁的,窗户倒是敞开的,难道遭了贼? 就在她准备出门喊人时,突然间,两团黑影出现在门口,堵住她的去路。 陆云烟脚步猛地停住,定睛一看,是两个黑袍黑帽,又蒙住下半边脸,看不清容貌的魔修。 她眉头蹙起,心里有些烦躁,魔界的人没完没了是吧? “陆姑娘,若想寻回你的丫鬟,便随我们走一趟吧。”左边那人出声道。 陆云烟脸色陡然沉下来,“是你们把春桃带走了?” 左边魔修答道,“你放心,那丫鬟无碍。我们主人想与你见面聊聊,若你去了,我们即可放人。” 陆云烟问,“你们主人?难道又是那什么西瓜王?” 两个魔修怔了怔,而后低头,“不是西王,我们主人乃是中王姬卫大人。” 陆云烟:“你们魔界到底有多少个王?” 两魔修当真与她解释了一番。 陆云烟听罢,稍微明白了一些,心情却更糟了,“说白了就是冲着我那块玉坠来的呗?不过你们今天是白来了,那玉坠不在我手里,我交给旁人保管了。” 其实她藏在了她的洞府里,还加了好几道高级灵符封印,金丹修士都不一定能解开。 哪知俩魔修却浑不在意,只道,“陆姑娘,主子约你见面,是有要事告知,无意抢夺你的玉坠。” 陆云烟心头纳罕,魔界能有什么要事,与她有关? 可看他们这一而再再而三的纠缠阵势,如果这次自己依旧不去,恐怕他们还会想办法来纠缠。 魔界的人总不会吃饱了没事干,偏盯着她这么个筑基小修士不放。 与其纠缠不休,倒不如去看看他们到底耍什么花招,最坏的结果,大不了就把那玉坠给了魔界呗。 真到这一步,她也只能厚着脸皮求求钟离灏,让他帮她抢回来了。 见她默不作声,左边的魔修生怕她拒绝,加重语气道,“你若现在随我们去,早些将事解决了,你的丫鬟也能早些回来成婚。若再耽误下去,误了吉时不说,她凡人之躯也不知能否受得住魔界的瘴气……” 陆云烟黛眉竖起,“威胁我?” 两魔修见她脸色不忿,想到姬卫大人再三交代要恭恭敬敬把人请来,连忙低下头,“不敢,只是提醒一声。” 望着那逐渐明亮的天空,陆云烟权衡一番,最终咬牙道,“好,我随你们去一趟。” 两个魔修见她松口,皆是一喜。 趁着他们布传送阵时,陆云烟赶紧从如意囊里摸了张传信千纸鹤,施以灵力,飞了出去。 按照千纸鹤的速度,珠玑师姐应该能在一个时辰之内收到她的求救信号。 只希望在一个时辰之内,她能把事摆平,顺利把春桃带回来,也不必再烦扰师门。 传送阵法布好,两个魔修一左一右站着,躬身伸手,“陆姑娘,请。” 陆云烟:“……” 魔界的人还挺懂礼貌? 她故作镇定地嗯了一声,提步朝那阵法走去。 第46章 喝成个小醉猫,还哭成这样…… / 再次睁眼,陆云烟就到了魔界。 眼前一片荒芜,光秃秃的不名植物生长于漆黑焦土,黑色叶片和藤蔓散发着浓郁的毒气。 抬头往上看“天”,是一团黑黢黢总也散不开的云雾,冥界虽没有日夜变幻,好歹还有一轮明月可观,可魔界连一丝光亮都瞧不见,永无止境的黑夜,本能叫人感到压抑悲闷。 陆云烟下意识屏息,仿佛多呼吸一下,五脏六腑都会被污染。 她虽听小白提过,魔界被打压得厉害,但亲眼见到这般恶劣的生存环境,还是有些诧异。 这鬼地方,没比十八层地狱好多少。 就在她对魔界的环境无比嫌弃时,前头的两位魔修领着她走进一处洞府。 相比于外面的昏暗,洞府里是另一番景象,四处燃着灯火,石壁也打磨得很光滑。绕过长长廊道,又过了好几道重重魔兵把守的大门,她来到一座金碧辉煌的殿宇——虽然还是比不过钟离灏的琰摩宫,但照魔界现下的情况,这么个宫殿已是仙境般的存在。 在那殿宇正中的高台上,摆着一座造型独特的宝座。 一位身着宽广玄袍的束发男人正端坐于宝座之上,肤色冷白得仿佛毫无血色,衬的那清俊的眉眼愈发浓黑。 陆云烟心想,这大概就是魔界中王,姬卫。 瞧着人模人样的,与她想象中的丑陋凶恶大相径庭。 不过长得再好看,那也是邪魔! 她用力掐紧掌心,告诫自己不许掉以轻心,一步步走向殿中。 在她打量上首之人时,宝座上的姬卫也打量着这个脆弱瘦小的少女,黑眸中的情绪如骇浪般翻涌变幻,有嫉妒、惊奇、怀疑,最后又溢出几分期许。 “姬卫大人,人已请来。”两个魔修一左一右朝上首行礼。 姬卫抬了下手,“办的不错,你们先退下。” 陆云烟连忙出声,“等等!” 那两个魔修脚步一顿,只见陆云烟扬起白皙秀美的脸庞,目光咄咄看向上方,“说好我过来,你们就放了春桃。现在我来了,她人呢?” 她语气不善,立在殿前的魔兵冷声呵斥,“大胆女修,竟敢对魔尊无礼!” 还没等陆云烟反应,就见姬卫蹙眉,沉着脸训斥那魔兵,“本尊还没说话,何时轮到你说话了?” 护主的魔兵:“……?” “陆姑娘是本尊请来的贵客,还不赶紧给她赔罪?”姬卫锐利的目光投向那魔兵。 魔兵愣了两息,额上都冒了冷汗,赶紧朝陆云烟拱手,“陆姑娘恕罪,是小的失礼。” 陆云烟眉头皱起,被这一幕整的有些懵。 目前看来,这个姬卫还算客气,可她完全不明白他为何要对她这般客气。 她也不再看那魔兵,继续追问姬卫,“春桃呢?她就是普通凡人,什么都不知道,你有事就冲我来,别连累无辜之人。” 姬卫轻笑一声,“陆姑娘别急,你都来魔界了,本尊自然言而有信,不会为难你那个小丫鬟。” 陆云烟见他这说话的神态,莫名有种熟悉感,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暂按心下疑虑,她神情冰冷道,“你叫我过来,到底所为何事?我只是玄天派一个小修士,跟你们魔界毫无瓜葛,你们为何一再纠缠不放?” “小修士?”姬卫勾了勾唇,意味深长看向她,“陆姑娘莫要妄自菲薄。” 说到这,他扫了一眼殿内魔兵,吩咐道,“你们都退下。” “是。”魔兵们躬身退下。 陆云烟心内愈发戒备,尤其是见上座之人一步步走下台阶,她搭在如意囊上手指陡然收紧,随时准备掏武器。 姬卫见她这般防备姿态,默不作声。 直到他走到她面前,陆云烟唰的一下抽出一柄剑,挡在了他们之间。 她黑眸闪烁,嗓音发紧,“有事直说!” 姬卫垂了垂眼,看了眼那剑尖,忽然抬起手。 陆云烟眉心一跳,以为他要出招,刚准备抵御,却见这身形高大的男人以手抵胸,单膝朝她跪下,“属下拜见公主殿下。” 陆云烟:“???” 啥玩意? 她紧握着剑,脑袋上冒出一堆问号。 是她出现幻听了?不能够啊。 她一头雾水地看向地上单膝跪着的男人,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话,“你没事吧?” 脑子没坏吧? 姬卫仰头,望着眼前这张年轻又天真的面庞,虽然很不想认这个心思简单、懵懂无知的少女为主,但根据搜寻来的信息表明,她的确是魔神羿冕唯一的血脉—— 何况他曾亲眼目睹过她觉醒后的模样。 那股强大且势不可挡的力量,将会成为振兴魔界的希望! 想到这里,姬卫黑眸中更添几分敬畏与热忱,耐心答道,“属下现在很清醒,陆姑娘,你不是凡人,也不是什么寻常修士,你乃魔神羿冕之女,是魔神的骨血。” 陆云烟眉头皱得更深,面部表情抽搐成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包。 什么魔神,什么羿冕,他搁着编故事呢? 虽然她小时候的确幻想过自己是什么千万富翁流失在外的小女儿,但那也只是闲着没事瞎想。现在忽然来了个邪魔跪在她面前,告诉她,她是邪魔头子的女儿—— 真就离谱到可以拨打反诈中心电话的地步。 她神情复杂地看向地上跪着的男人说,“想要玉坠的话,你明说就好,没必要编出这么离谱的事。” 魔界也太堕落了,堕落到魔王都要当骗子的地步。 “属下知道公主一时之间很难接受。”姬卫从地上起身,掸了掸衣袍的灰尘,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没关系,属下可以向您证明。” 陆云烟问:“怎么证明?” 姬卫侧了侧身子:“公主随属下来。” 见他这般严肃,陆云烟抿了抿唇,思绪活络起来,一会儿觉得魔神之女什么的也太扯淡,一会儿又忍不住去想,魔界之人为何要编故事骗她?有这编瞎话的功夫,不如把她抓起来严刑拷打,她那么怕疼,没挨两下肯定就把玉坠奉上了,可比这样糊弄她强多了…… 怀揣一肚子的疑惑,她跟着姬卫往殿后走去。 出了大殿,入目是一片墨蓝景观池,池里长着许多黑色莲花,泼墨山水画般,肆意又妖娆。 姬卫在那池前驻足,嘴里念念有词,又施法术。 不多时,池子里的黑色莲花朝两边分开,而后墨池中央缓缓升起一块纯黑石碑,碑下是长着三个脑袋的魔龟,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姬卫道,“此为上古神器,流光镜。” 陆云烟将视线从那块黑漆漆的石碑上挪开,对上姬卫的眼睛,“你们魔界管石碑叫镜子?” 姬卫说,“公主莫急,您再仔细看看。” 陆云烟半信半疑,又继续盯着那石碑看。 忽然间,她的手被姬卫抓住。 陆云烟脸色霍然变化,瞪着姬卫,“你做什么?” 姬卫低声说了句冒犯,而后长指划破她的掌心,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他引着她的血,甩向那黑色魔龟。 一切发生地太突然,等姬卫松开陆云烟的手腕时,她的血也溅到魔龟的三只脑袋上。 伴随着一阵古怪低沉的声响,方才还如石像般的魔龟苏醒过来,六只眼睛缓缓睁开。 姬卫见状,眼底迸发出狂热喜色,“闻腾没诓我,魔神之血果然能唤醒流光镜。” 他转过脸,激动地对陆云烟道,“公主,您就是魔神之女,不会错的!” 他话音刚落,陆云烟“啪”一个巴掌甩了过去。 这猛地一巴掌直接把姬卫打懵了,他下意识想发怒,然而对上少女愤怒憎恶的眼神,心里的火气又压了下来,“公主为何……?” “怎么着,只许你划破我的手,不许我抽你?”云烟捏着自己那只流血的手掌,从如意囊里掏了个止血丸吃,心里骂骂咧咧,什么玩意! 姬卫被她这话噎住,悻悻道,“这不是怕您自己下不了手,属下帮你一把……” 陆云烟懒得再理他,转脸看向那块石碑,哦不,流光镜。 只见那原本漆黑的石面像是幻灯片似的,闪过不少画面。 而画面里的主人,是个高鼻深目、气势浑厚的黑袍男人,他身量极高,身姿挺拔地站在池塘前,神色淡漠,似在欣赏这满池的莲花,又似思考要事。 恍惚间,陆云烟有种与他对视的错觉。 姬卫满脸激动,急急道,“公主,这便是您的父神,魔尊羿冕。” 陆云烟瞥了他一眼,“你这么激动作甚?” 姬卫丝毫不掩饰他的敬仰之情,“魔界中人都是听着魔神的光辉伟绩长大的,今日能见到魔神的真容,属下自是激动难抑。” 可惜他生的太晚,至今才三千岁。而羿冕三万年前就被镇压在无尽之地,一同埋葬的除了十万魔兵的尸骨,还有魔界的荣光与尊严。 陆云烟见他一副小迷弟的模样,不再多言,继续看向流光镜。 羿冕站在池前赏花,身后长廊忽然出现一位仙姿绰约、红裙花冠的女子。 羿冕感知到女子的到来,却没回头。 那红裙女子脚步放轻,悄悄走到羿冕身后,又蹦起来,从后捂住他的眼,嘴唇微动,看那口型,应当是在说,“猜猜我是谁。” 羿冕由着那女子捂着眼,冷峻的脸庞露出一丝笑,犹如冻雪化作春水,温柔又宠溺。 他说出那女子的名字,又转过身,拥住那女子。 那红裙女子笑容热烈灼艳,像一轮小太阳,散发着融融暖意和明亮光芒,将整个墨池都照亮了。 她整个人,都与魔界格格不入。 便是陆云烟这么个不知内情的外人,见到这鲜活又明媚的女子,也能感觉出她并不是魔界之人。 她扭头问姬卫,“这女子是谁?” 姬卫望着她道,“她应当是你的母亲。” 陆云烟一时怔忪。 不知为何,母亲两个字一出,她眼眶忽然有些酸胀。 再看流光镜里那眉眼含笑的女子,陆云烟深深吸了一口气,反复提醒自己,别被这个姬卫带入沟里了,没准这一切都是他编出来的,不能那么容易相信。 她怎么可能跟魔界扯上关系呢?她只是异界传来的一缕魂魄,她在现代有爸妈——虽然有了跟没有一样。 而在这个时代的原主,她也是有爹妈的——虽然爹妈死的早,但的的确确是凡人之躯,十月怀胎生下来的。 镜中的魔神和红裙女子,她从未听过,也从未见过,他们怎么可能是她的父母? 在她努力建设心理防线时,姬卫适时添补,“对于您的母亲,属下所知甚少。听一代一代传下来的说法,她并不是魔界之人,而是突然被羿冕带了回来。之后,她便成了魔尊夫人,留在魔界……再然后,便是神魔大战,魔界和妖界倾巢而出,对抗天界。那一战极其惨烈,魔界险被屠尽,羿冕被镇压,夫人也不知去向。有人说她以身殉夫,葬身于无尽之地。有人说,她逃出了魔界……” 说到这,他神色变得沉痛又愤慨,咬牙道,“公主,你如今是认贼做母!妖王幽箬就是个两面三刀的叛徒,若不是她带着妖界临阵倒戈,咱们魔界也不会输给天界!如今她妖界倒是过得滋润自在,我们魔界却被欺负得抬不起头!那贱人害了我们魔界,害了您的父亲母亲,如今她儿子还蒙骗你签订婚书,试图将你控制在他们手里,实在可恶至极!” 陆云烟站在原地,听见姬卫这一口一个贱人地骂幽箬,一颗心直直往下坠。 细白的手指抚上腕间的锦衣镯,她沉着脸,打断姬卫的话,“幽箬姑姑才不是你说的那样,殿下也没你说的那样卑鄙!” “公主,你是被他们母子蒙蔽了!他们仗着你不知前尘往事,蓄意接近你,笼络你。” 姬卫冷哼,“难道你就没想过,他钟离灏乃堂堂冥王,放着天界那么多神女仙女不娶,为何非要娶你个凡人?” 这话如同一枚尖刺,狠狠地扎进陆云烟的心里。 这个问题,她想过。 非但想过,还亲口问过钟离灏。 可他说,天意如此,叫她别再多问。 姬卫见她神色恍惚,便知自己的话切中了要点,于是添柴加火,继续道,“还有你脖子上的玉坠,那应当是你父亲留给你的,却被钟离灏以神血封印住。他们就是怕你想起往事,回到魔界!” 陆云烟想到玉坠上那抹血痕,胸口一阵窒息的沉闷。 难道那玉坠真的是魔物?所以她每次询问,他都模棱两可,给不出个确切答案? 种种念头涌上脑海,她又想起在万年县时她想去修仙,可钟离灏坚决不同意。 之前她怎么都想不通他为何不同意,但她若是魔尊之女,他不让她修仙,似乎就有理由了。 他怕她变强,怕她觉醒,怕她会接触到魔界,从而与他们作对,所以才想叫她回冥界,在他的羽翼下生活。 说是庇佑,实则是想控制她? 她越往这块儿想,心里愈发难受,再看姬卫说起钟离灏和幽箬的咬牙切齿,她狠狠掐了下掌心。 不,自己怎么能听信一个邪魔的片面之词? 殿下多次救她,又待她那样好,她怎么能怀疑他。 陆云烟抿唇不语,再看流光镜内,池前男子已然不见,只剩下那红裙女子独立池边,纤纤素手轻抚着微凸的腹部,眉眼间笑意不再,反而染上难以挥散的忧虑。 忽然,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流光镜内。 紫裙翩翩,身姿婀娜,眼波妩媚,正是妖王幽箬! 隔着三万年的光阴,幽箬的容貌并没多大改变,但镜子里的穿着打扮还是未婚女子的装束,与如今的雍容华贵相比,显得青涩又娇俏。 幽箬走到那红裙女子身边,神色仓惶的说了些什么。 红裙女子听后,脸色陡然一变,抓着幽箬的手,紧张询问。 俩人在池边说了两句,便一齐匆匆离去。 至此,流光镜彻底暗了下来,又恢复为黑漆漆的石碑状。 那三个脑袋的魔龟也精疲力尽地阖上眼,重新沉入墨池。 姬卫说,“那大概就是流光镜最后一次照见池前的景象了。” 之前只看到羿冕和那红裙女子,陆云烟还有些不以为意,可当幽箬出现后,她心头的疑虑达到了顶峰。 去年小白给她介绍六界时,说起过妖界和魔界从前是盟友,但神魔大战时,妖王悬崖勒马,不再与魔界同流合污,是以妖界如今还有喘息之地。 当时她听到这些,完全是一副听故事的心态,私心里还觉得妖王还挺聪明,知道弃暗投明,回归正道。 然而现下,她内心五味杂陈,有种说不上的别扭。 “这便是你说的证据吗?”陆云烟侧过身,乌黑的瞳仁依旧带着防备。 姬卫说,“公主,只有魔神之血才能开启流光镜。方才你也看到了,你的血的确唤醒了魔龟。” “我怎知是不是只有我的血管用,万一别人的血也能开启呢?” 姬卫被噎了一下,再看少女凝重的脸色,便知她还是不信。 他本想干脆激怒她,叫她入魔罢了,省得这副清醒的样子,愚蠢又顽固,天真到完全不配当魔界之主。 但想到西王闻腾特地提醒,此事不可操之过急,若想借助她的力量光复魔界,最好得她心甘情愿,不然她的力量足以反噬他们。 姬卫缓了缓语气,恭敬道,“公主,属下知道的都与你说了。如今您的父亲还在无尽之地受苦受难,你真的忍心坐视不理,任由他在那受尽折磨吗?还有我们魔界,您一路过来也看到了,魔众活得都不如那些地狱恶鬼,您作为魔界公主,忍心看到您的子民继续被那些道貌岸然的天神压迫吗?” 陆云烟:“………” 她这会儿脑袋乱的很,对姬卫这种强行给她套责任、上道德枷锁的话术更是不耐烦。 他说魔神是她父亲,说魔界众人是她的子民,可她从未接触过她那个父亲,也从未在魔界待过,这些与她有何干系?她根本不在意。 她唯一在意的是,钟离灏。 他到底为何娶她,为何照顾她、帮助她,是出于本心,还是……忌惮她的身份。 一想到后者,她心里针扎般细细密密泛起酸涩。 勉力定了定心神,陆云烟面色平淡地看向姬卫,“你还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我要带春桃回去了,她今日是新娘子,还要成婚。” 姬卫见她这般冷淡,欲言又止,最后磨了磨后槽牙,“要说的已经说完了。接下来就看公主您的打算......只要您愿意回来,魔界众人定奉你为主,忠心追随您救回魔神,光复魔界,一雪前耻!” 陆云烟扯了扯嘴角,不冷不淡道,“你们还真看得起我。” 姬卫忙道,“公主莫要小瞧您的力量,您如今只是被压制了,只要您体内的魔骨觉醒,您的力量不容小觑!那日夜里被您那神器一击,属下足足恢复了半月……”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陆云烟一个冷眼扫了过来,“好嘛,我就说怎么见你有些熟悉,原来你就是那个冒充殿下的无耻之徒!” 她说完,拔剑就要去砍这个色胚。 “公主请冷静,您听属下解释,属下当时是不知道您的身份……” 姬卫连忙躲开,心里后悔不迭,怎么一下子就说漏嘴了。 陆云烟现在一肚子闷气,一个劲儿朝姬卫砍去,泄愤一般,忿忿道,“我听你解释个鬼!你个臭不要脸的无赖,我让你入我的梦!” 俩人围着池子你追我赶,跑了一阵,陆云烟也跑累了,气喘吁吁扶着栏杆。 姬卫也不敢还手,连忙转移话题,“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这次就饶了属下吧。对了,您不是还要带那小丫鬟回凡间?误了吉时可不好!属下这就派人将您和那丫鬟送回去,您看可好?” 到底是在魔界地盘上,陆云烟见好就收。 且她还惦记着婚礼吉时以及那只飞向玄天派求救的千纸鹤,也不好再继续耽误时间,于是收了剑,“现在把我们送回去。” 姬卫松口气,点头,“是是是,这就送。”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前殿。 昏迷不醒的春桃也被魔修扶了出来,陆云烟见状,连忙上前搀住那小丫头。 离开魔界之前,姬卫还给了陆云烟一块石头,“公主若是想通了,或者有什么事吩咐,尽可通过这传音石知会属下。” 陆云烟望着那块小巧的红色石头,迟疑片刻,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开始那两个魔修,带着她和春桃一起往外走去。 眼见着那道纤瘦的身影消失在大殿内,梦魔幽幽地飘了出来,凑到姬卫身边,“姬卫大人,您说她……会回魔界吗?” 姬卫修长的手指抚上脸颊,头一次被女人抽巴掌的脸颊还隐隐作疼。 他眸光意味不明,慢声道,“先等一等。” 若她能想通最好,若想不通的话,他就算折了这条性命,也要逼她入魔。 与魔界光复大业相比,他姬卫这条命又算得了什么? ***** 赶在被人发现之前,陆云烟及时把春桃带回了赵家偏房。 春桃在床上昏昏转醒,见到陆云烟在床边守着她,不由愣了愣,“姑娘,您怎么在这?” 陆云烟装作没事人般,朝她微微一笑,“时辰不早了,我来喊你起床梳妆,可怎么喊你你也不出声,我一时心急,不小心把门给撞坏了……你是怎么了,今日睡得这样沉?” 春桃错愕地啊了一声,再看窗外大亮的天色,也有些迷茫,“我睡得这么沉吗?” 陆云烟见她这反应,心里倒放下心来,连忙宽慰道,“大概是昨夜太兴奋,睡得晚了吧。” 春桃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也许吧。” 想到那只飞往玄天派的千纸鹤,陆云烟也没多留,寻了个出恭的借口,使了瞬移符把那枚千纸鹤截了下来,而后又御剑赶回灵犀镇。 虽说奔波劳累了些,好歹顺利把春桃送上了花轿。 在赵家吃过喜宴后,陆云烟就与赵家人告辞,再次回了玄天派。 这夜,风清月朗,金桂飘香。 陆云烟回到洞府,将那枚玉坠拿了出来,望着天边那轮皎洁圆满的明月,想到明日便是中秋节,心情一时有些怅惘。 秋日夜晚的风温凉舒适,她坐在洞府门前的野桂花树下,从如意囊里取出一坛子在昆仑买的琼枝仙酿,边喝边摩挲着那枚玉坠。 这个真的是魔神羿冕留下的东西吗? 她的父亲和母亲,真是流光镜里那一对陌生的男女? 明日是八月十五,阖家团圆的节日,可她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没有与父母共度过佳节。 美满的家庭、恩爱的父母,对她而言,就像是那天边的月亮,是可望而不可即的美好。 清冽的酒水滑过喉咙,她微醺地靠坐在树边,眼底弥漫上一层悲凉的雾气。 她原以为她不会再奢望父母亲情,可她还是想要的…… 凭什么别的小孩都有父母疼爱,就她没有。 下雨天她只能自己打伞从学校回去,同学们都有父母接送。 她面上装作不在乎,可私底下躲在被窝里不知道哭过多少回,他们不能爱她,为何要把她生下来。 不知不觉,一坛子酒喝了大半,她抱着酒坛子边流眼泪边咕哝,“我才不稀罕,一点都不稀罕......我自己一个人好着呢......” 迷迷糊糊中,一阵冷风吹了过来,衣着单薄的少女打了个寒颤。 头顶上忽然响起一道慵懒悦耳的男声,“怎么喝成这样?” 陆云烟撑着眼皮,打了个醉嗝,看向来人。 清冷皎白的月光下,男人墨发红袍,眉眼秾丽,美得惊心动魄。 她看得有些痴了。 他弯腰蹲在她跟前,冰凉的手指擦去她颊边晶莹的泪珠,啧了一声,“喝成个小醉猫,还哭成这副德行,你可真是出息。” 陆云烟眨了眨眼睛,意识刚清醒三分,白日在魔界获悉的一切霎时涌上心尖。 她盯着面前这张俊美的脸,鼻子蓦得一酸。 见她又迅速盈满泪水的眼眶,钟离灏微怔,语气柔了下来,“说一句又委屈上了?” 还真是越惯越娇气了。 他正准备将人抱回去,省得又被冷风吹病,刚伸出手,就见身前之人往一侧躲开。 她泪水未干的杏眸瞪得溜圆,嗓音却是软绵绵,委屈巴巴,“你个骗子,我不要理你了……” 第47章 你是神,你强大,你了不起!…… / 他是骗子? 钟离灏的手掌托住她的后脑勺,以防她推搡时磕到,俊颜却是板着的,“说说,孤怎么骗你了?” 陆云烟杏眸半睁,雪白的双颊因着酒水而泛起淡淡的红,口中念念有词,“你骗我,就是骗我.......从头到尾骗我,还骗我感情……” 钟离灏俊秀的眉头皱得更紧。 没等他出声,她又忽然抬手揪住他的衣领,一双黑眸睁得大大的,亮得发光似的,很不服气地质问他,“你是神,你强大,你了不起!” 她打了个醉嗝,继续道,“我是比不上你,我就是个凡人,没你强大没你有本事,可我也是有感情的啊……因为那个破红包,你就缠着我不放,对,我是怂,我那个时候实在没办法,借了你的势,沾了你的光,我感激你,真的感激你……可我太傻了,想要报答你,完全可以等我变强了,用别的方式报答你啊,可我为什么要喜欢上你呢……” 她喝得实在有点多,舌头捋不直,说得含糊不清,还前言不搭后语。 但钟离灏还是将最后那句话听清了。 她说,她喜欢他。 这一句,就足以抵消前面所有,叫他瞬间没了脾气。 “你喝醉了。”他将人按住了怀中,低哄道,“听话,孤带你回去歇息。” “我才没喝醉,我现在清醒得很。”陆云烟靠在他的胸膛里,手握成拳锤了两下,闷声咕哝,“都说了,叫你别碰我。” 钟离灏尽量保持耐心与这个小醉鬼对话,“那你今晚就睡在这,幕天席地?” “你管我睡在哪?” “孤不管你,明日你冻病了可别哭。” 陆云烟吸了吸鼻子,低低道,“病就病,病死了更好。反正你也不想让我修仙,巴不得我早点死,乖乖去冥界待着。” 从前是她不懂,甚至还自恋的想过,他那么希望她回冥界,是不是喜欢她,想要和她多待在一块儿。 现在再想想,她真是蠢得可以,她哪来的自信去奢望神祗的爱? 钟离灏头一次见到她如此失态的模样,便是她入魔状态,也没这般歇斯底里。 他握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牢牢捧住她的脸,这姿势叫她不得不扬起,与他的目光直直接触。 钟离灏嗓音低沉,“你今日到底怎么了?” 陆云烟盯着眼前这双形状漂亮的桃花眼,她从他的眼里读出几分关怀之色,可这份关怀,是真心实意的,还是装出来的呢? 她怔怔看了他一阵,冷不丁出声道,“殿下,为什么是我呢?” 钟离灏拧眉,“什么?” 陆云烟低声道,“世间女子千万,为何你偏偏娶了我?” 她从不觉得她有什么独特之处,除了在运气方面,她的确可称作是个倒霉蛋。 在钟离灏开口之前,她又急急道,“不许用天意来搪塞我,也别不许我追问,哪怕今日得罪你,我也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反正最糟糕的情况她也设想了,大不了她就是个被他压制,还被骗了感情的魔女呗。 钟离灏此刻也明白,她这不是醉话,而是真心话。 也许这话已经压在她心里很久,今日借着酒意说了出来。 “你要答案,孤给你答案。” 他扶着她的肩膀,叫她坐正,黑眸深深看向她,“接下来的话,孤只说一遍。你听后,记得住最好,记不住孤不会再说。” 月凉如水,夹杂瑟瑟秋意的晚风轻拂,陆云烟的意识也清醒了些。 她静静看向跟前的男人,见他薄唇微动,嗓音轻缓,“最开始娶你,是为着一份责任,孤得保护你。至于现在……” 将她绵软的手紧握在掌心,他一字一顿道,“孤心仪你。” 那份责任,在不知不觉中,转换成爱意。等他发现感情变了质,却已是覆水难收。 就像理智告诉他,他该强横些将她藏回冥界,然而亲眼见到她郁郁寡欢,他还是不忍,纵着她回到凡间,过她喜欢的生活。 “你……心仪我?”陆云烟怔怔地看向他。 在她澄澈明亮的注视下,钟离灏的面上飞快闪过一抹赧色,抿着唇低低嗯了声。 陆云烟依旧盯着他,脑袋一半晕乎,一半清醒,一颗心又跳得飞快,咚咚响声在耳廓聒噪,身体也变得又软又热的,她也分不清是酒水的作用,还是为着他这番话。 钟离灏说完那些难以启齿的话,见这小醉鬼还一副神色恍惚的呆模样,心底不由有些恼意。 也是他糊涂,跟个醉鬼说这些腻歪话,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修长的手指屈起,他抬手敲了下少女白皙光洁的额头。 “你的问题,孤已答了。现下总肯让孤把你带回去?” “回去……”她水眸迷茫,喃喃道,“回哪里去?” 钟离灏瞥过她嫣红的唇瓣,眸色暗了暗,沉声道,“你想回哪?” 陆云烟眼皮有些重了,诚实答道,“想睡觉。” 白日里来回奔波,现在又喝了些酒,情绪大起大落的,她真觉得累了。 钟离灏也看出她的疲惫,伸手揽过她的腰,打横将人抱了起来。 这回陆云烟没推他,由他抱着,脑中想着他方才那句心仪她,又将脸往他怀里蹭了蹭,耷下眼皮小声道,“那我再相信你一回。” 钟离灏垂眸,“嗯?” 陆云烟的手指勾着他的衣襟,梦呓般问他,“殿下,你说神和魔,注定是仇敌吗?” 钟离灏隐约意识到什么,脸色变得严肃,“问这个作甚,魔界的人又找你了?” 陆云烟沉默了。 脑子乱得很,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答,索性闭上眼睛装醉,“我头疼,困了……” 她往他怀里缩了缩,亲昵又依赖。 钟离灏轻扯了下嘴角,有些无可奈何,没再多问,将人抱起,直接带回她的小竹屋。 *** 翌日,是个金桂飘香、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陆云烟却在宿醉的头痛里昏昏沉沉醒来,睁眼看到小竹屋的屋顶时,她还恍惚了一阵。 昨晚她不是在洞府门前喝酒赏月的么,怎么回到竹屋的床上了? 下一刻,关于昨夜的零星片段在脑海中闪回。 她记起钟离灏回答了娶她的原因,记起他是如何把她抱了回来,也记住他昨夜拥着她在这张床上同寝共眠。 就是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陆云烟单手撑着额头,从床上坐起身,尽量再回忆昨晚的细节。 她好像借着酒劲儿跟他撒娇来着,现在想想,怪嗲的。 不过钟离灏好像跟她表白了,说他心仪她…… 想到这里,她的嘴角不自觉翘起,可下一刻,又压了下去。 在表白之前,他说他娶她,是要对她负责?要保护她? 陆云烟皱起鼻子,一时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偏差,不然他为什么要出于责任娶她?难道不是娶了再负责吗?因果顺序乱了啊。 就在她懊恼没有多问几句,屋外响起敲门声。 “小师妹,你起了没?今日是中秋,食堂有月团吃哦!”珠玑的声音传来。 陆云烟回过神,答了声,“师姐,我昨日下山一趟有些累,还想再睡一会儿,晚些再去食堂吃饭。” 珠玑说,“那好吧,你先歇息,我给你带几个月团回来。” 陆云烟与她道了谢,待门外没了动静,她继续坐在床上发呆。 脑子里想了许多事,除了昨晚酒醉的事,更多是姬卫说的那些。 她摩挲着那枚玉坠,以她如今的修为,也能自由进入这玉坠里。 正如小白小黑说的那样,玉坠里灵气充沛,她在里面待得很是惬意,宛若在母亲怀抱里安稳又温暖。 这到底是个什么神器呢? 她摸出昨日姬卫给的那块红色传音石,面露迟疑之色。 ......... 冥界,琰摩宫。 看着水月镜中那醒来后就坐在床上发呆的少女,钟离灏神情肃然。 待苍临走进殿内,他才将水月镜收起。 “殿下唤臣,有何要事?” 苍临知道殿下昨日又回了一趟凡间,才回来没多久,就派人召见他,估计要吩咐的事与王妃有关。 果不其然,上首那道沉金冷玉般的声音传来,“魔界最近不大安分,你去查查看,到底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跳出来找死。” 苍临悄悄抬眼觑了钟离灏的脸色,见他真的动怒了,态度也愈发恭谨,“是,臣这就去。” - 苍临的办事效率一向很高,钟离灏早间下的吩咐,晌午他就逮了个魔修,押回冥界。 邪魔被打压了数万年,都明白“生而为魔,须得夹着尾巴做魔”的道理。 那小魔修被摔在琰摩宫冰冷华丽的大殿中央,立刻跪在地上,战战兢兢求饶,“求冥王殿下饶命,小的从没害人作恶,命不该绝啊!” 钟离灏端坐在宝座之上,听这求饶声觉得聒噪,面露不耐。 苍临见状,走到那魔修身前,沉声提醒,“抓你过来,只是问话,只要你老实招了,就能全须全尾地回去。不然……” 他语气冷了三分,顿时吓得那魔修脸色惨白,忙不迭应道,“招招招,大人们想听什么,只要是小的知道,小的都招。” 见魔界之人这般软弱,苍临心头升起不屑,就魔界这般堕落衰败之态,那几个所谓魔尊还做着什么光复魔界的春秋大梦,实在可笑。 苍临是判官,审讯是他老本行,没一会儿就从小魔修嘴里把话套得干干净净。 “那位女修被领进魔宫殿内,之后姬卫大人把殿内伺候的人都屏退,单独留下了那个女修.......至于说了些什么,小的也不知道,只知道他们单独相处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姬卫大人就派人将那女修送回了凡间……” “对了,人送回去后,姬卫大人出了趟门,听说是去找西王了。” “其他的事小的也不知道了,小的只是个守门的,魔尊们的机密事小的哪里配知晓?” 钟离灏打从听到陆云烟与姬卫独处,脸色就变得铁青。 魔界的势力情况他自然是清楚的,如果他没记错,梦魔就是姬卫手下的。 所以当日在昆仑,扮成他的模样,试图轻薄陆云烟的,是梦魔,还是姬卫? “殿下。”苍临的唤声打断他的思索,“您还有什么要问的么?若是没了,臣将他送回去,免得引起魔界的警惕。” 钟离灏摆了下手,“别忘了去孟婆那取半碗汤。” 苍临应道,“是,臣会处理好。” 说罢,他将那小魔修押了下去。 偌大的殿宇又变得空空荡荡,无比静谧。 钟离灏斜靠在宝座之上,神色难辨。 他想冲去魔界,把那个姬卫和梦魔一道捆起来,丢进油锅地狱炸一百遍。然而,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姬卫到底跟陆云烟说了些什么。 昨日她那样反常,定与姬卫脱不了干系。 想到她昨天见到他的第一句话是骂他骗子,后来甚至还问出神魔是否注定敌对之事…… 钟离灏眉心紧蹙,无论如何,还是得把话说清楚。 她心性单纯,若是被姬卫的鬼话糊弄,误入歧途,那便糟了。 - 那抹红袍突然出现在屋内时,陆云烟刚从珠玑房内拿了一份月团回来。 一推开门,见着临窗而立的颀秀身影,她愣了下神,随后心底无端涌上一阵慌乱。 没了酒气,她又怂了起来,恨不得转身跑开。 钟离灏闻声转过身,深邃的眼眸定定看向她,语气平静得像是没有昨夜的事般,“回来了?” 陆云烟表情凝滞,干巴巴道,“是,刚去我师姐那里拿了份月团回来。” 虽不知道这青天白日的,钟离灏为何突然来到。她还是转过身,将房门从里锁起,以防被外人撞见。 锁好门,她端着那份馅料不同的月团走到桌边,没话找话般,“今日是凡间的中秋,按照习俗,是要吃月团的。” 钟离灏也将窗户阖上,缓步走到桌边,淡淡道,“孤知道这个习俗。” 陆云烟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那你吃过月团么?没吃过的话,尝尝看?” 她随口一提,没想到他真应了声好。 陆云烟微怔,瞥了他一眼,将那四四方方的食盒打开,里面放着五块团团的糕点,摆成花的形状,每一块上面印的吉祥图案都不同。 “师姐说总共有五个味,这个是红豆沙的,这个是绿豆沙,还有咸蛋黄和鲜肉馅的……” 她轻声说着,始终能感觉到对面之人灼热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她心里愈发慌了,随便拿起一块红豆沙的递给他,“你尝个吧。” 认真吃东西去,别再看她了! 修长如玉的手接过那枚表皮金黄的小巧月团,钟离灏送到唇边,轻咬了一口,评价道,“还成。” 陆云烟敷衍地嗯了一声,也拿了一块月团吃了一口,佯装没事般问他,“殿下怎么过来了,有事吗?” 钟离灏道,“没事就不能过来找你?” 陆云烟吃饼的动作一顿,“……” 还没等她想好该如何回答,又听男人继续道,“昨夜,你为何喝得那样醉?” 陆云烟抿了抿唇,甜丝丝的饼皮在嘴里化开,有些过分甜腻了。 她倒了杯水顺了顺,依旧避免着与他对视,含含糊糊道,“昨天春桃成亲,我心里高兴,喝酒庆祝一下。” “高兴?” 男人的尾音沉了沉,“高兴到满脸是泪?” 陆云烟:“……” 想到昨晚自己哭得惨兮兮的样子,她尬得头皮一阵发麻,咬牙道,“小丫头要出嫁,我不舍得,哭一哭不是很正常吗。” 听到她这话,钟离灏心头冷笑。 事到如今,她还在扯谎。 他将那块只咬了小半口的月团放下,幽邃的眸光直直看向她,语气也变得严肃,“昨日,你除了去灵犀镇参加婚宴,还去了何处?” 陆云烟心里咯噔一下,他为什么突然这样问,难道他知道了什么? 纤细的手指不禁揪紧,她眸光闪烁,“没,没去哪里。” “云烟,看着孤的眼睛说话。” “........” 微冷的空气变得安静,点滴光阴都被拉长般。 最终,陆云烟还是扛不住男人极具压迫性的注视,动作僵硬地扭着脖子,对上了那双沉静锐利的眸。 “昨日,你还去了何处?”他又问了一遍。 陆云烟手中半块月团快被捏得变型,她一颗心往下坠了坠,脑海一度放空。 等意识再回笼,她狠狠地咬了下唇,鼓起勇气迎上他的目光,“是,我去了魔界。” 第48章 来啊,互相伤害啊…… / 陆云烟答得干脆,目光带着孤注一掷的坦然。 毕竟她也想弄清楚这事,那个姬卫说的话她并不能全信,只要钟离灏能说服她,她更愿意相信他。 见她愿意开口,钟离灏心绪稍定。 就怕她遮遮掩掩瞒着他,许多事反而不好说开。 他端正坐姿,向来散漫的神态也敛起,语调肃然,“你为何去魔界,在魔界又遇上何人、说了些什么?” 陆云烟听他这好似命令般的口吻,小声嘟囔,“审犯人呢你。” 轻飘飘的话钻入钟离灏的耳,他默了默,稍作解释,“孤是怕你被人三言两语哄骗了去。”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哪有那么容易骗。” “去了一趟魔界,回来就抱着酒坛子哭得稀里哗啦的人是谁?” “……”陆云烟噎住,薄薄的脸皮一阵发烫。 这个人怎么一言不合就揭人老底,她不要面子的吗。 轻咳一声,她也不继续跟他呛,略作斟酌,便将昨日的经历一五一十道出。 一来,她觉得瞒也瞒不住,也许他早就知道了,自己何必在老狐狸面前耍小心思。 二来,她也不想对他有所隐瞒。来到这个世界后,是他几次三番救了她的性命,如果他真要害她,随时都能动手,压根不用听她说这些废话,反正她打也打不过他。 絮絮说完后,陆云烟忐忑打量男人的神色,“我都说完了。” 钟离灏面无波澜嗯了声,慢慢掀起眼帘,“那你信他么?” 陆云烟见他这么淡定,心里一时捏不准,抿了抿唇道,“一开始不信的,但后来想了想,又有那么一点相信,主要是想不明白他有何必要要扯谎骗我……” 顿了顿,她又道,“殿下,我心里有好些疑问。” 钟离灏:“你说。” 陆云烟想着这既然是坦白局,她也不藏着掖着,于是问出憋在心头许久的问题,“你当初为何与我签订婚书?又为何不同意我去修炼?难道真的像那个姬卫所说,你是为了压制我的力量,害怕我的魔神血脉觉醒,为祸世间吗?” “不是。”男人投来的目光幽深且平静。 陆云烟接触到他的目光,心间焦躁的情绪也稍平了些。 她身子不由自主朝前倾了些,“那为什么呢?” 钟离灏淡淡看了她一眼,而后薄唇轻启,“孤得对你负责。” 陆云烟:“嗯?” 在她疑惑之际,钟离灏心平气和与她讲了一段往事。 一千年前,刚满八百岁的钟离灏还是个少年,桀骜不驯,是个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 他自诩无所畏惧,水神之子向伯便与他打赌,问他可敢去无尽之地走一遭,看看传说中的魔神羿冕是何模样。 他那时年轻气盛,再加上老冥王和妖王夫妻斗法没怎么管教他,叫他生出一身反骨,于是同意了和向伯打赌,只身前往禁地,又趁禁地守卫不备,偷溜了进去。 “没想到殿下你从前还是个叛逆少年啊。”陆云烟托着嫩生生的腮,忍不住调侃他一句。 钟离灏懒懒地瞟向她,“还要不要孤继续讲?” 陆云烟乖觉捂住嘴,点点头,“嗯嗯。” 钟离灏略定心神,接着道,“无尽之地,是个不见天日、四顾荒芜的牢狱,被镇压在此的妖魔每日要遭受雷击、天火、刀刺、冰箭之刑,直至承受不住,神魂俱灭,不存于世……” 他原以为见识过冥界的十八层地狱,便再没什么可怕的,然而亲眼见识到无尽之地绝望凄惨的情形,才知为何蚀骨折磨。 走到禁地深处,他勉强躲过一阵雷击天罚,就在即将见到魔神羿冕时,锐利的冰箭又从天而降,他仓皇的四处逃窜。 不曾想一个不慎摔倒在地,身上、脸上都被冰箭所伤,掌心也被掩埋在灰烬下的兵戈划破,鲜血横流。 “这便是那日留下的疤痕。”钟离灏伸出右手,冷白修长的手掌缓缓张开。 接近虎口之处,果然有近三寸的疤痕。 陆云烟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抚上那道疤痕,“很疼吧?” 钟离灏语气微缓,“还好。” 待他躲过冰箭之刑,从地上爬起来时,却发现他鲜血流淌之处,那深黑色的灰烬之下,隐隐约约冒出一道红色的光芒。 他以为是神魔大战之中被掩埋于地上的神兵利器,没想到挖出来,却是一个蛋。 “一个蛋?”陆云烟诧异。 “嗯。”钟离灏点了下头,而后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陆云烟被他看得不大自在,隐约又意识到什么,皱起眉头,“这个蛋,是什么东西?” 钟离灏道,“是你。” 陆云烟:“………” 她的面部表情有点崩裂。 昨天姬卫说她是魔神之女,她就觉得够离谱了。现在钟离灏直接说她不是人,是个蛋? 真就离谱到家。 “我觉得,我是个人来着。”陆云烟试图争辩一句。 “你不是。”钟离灏道。 “……哦,那你也不是。”你是个鬼。 来啊,互相伤害啊。 见她并不信,钟离灏也不急,只继续道,“孤不知为何禁地灰烬之下会有个蛋,当时也没认出你是什么蛋……” 他还以为是某个妖兽,想着既然自己的神血唤醒了这小东西,也是缘分,带回去当个灵宠养着玩也不错。 于是他揣起那颗蛋接着往深处走,然而还没走两步,禁地守卫就发现他的闯入,上前追赶。 那两守卫一路追他追到冥界,混乱厮打之间,他怀中的蛋跌入轮回之井。 在那之后,守卫们卖老冥王一个面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没再追究这事。 无人发现,那个顽劣少年消无声息从禁地里带出一颗蛋。 “千年来,孤一直在暗中寻找你的下落。” 然而六道轮回,生死交替,想要寻一个蛋,谈何容易。 思及此处,钟离灏颇为感慨地看向一脸懵逼的陆云烟,“还好你有那枚坠子。” 陆云烟整个人云里雾里,手指抚上脖间的玉坠,“这是个……什么?” “你的蛋壳所化。” “蛋、蛋壳?”她舌头都捋不直了。 钟离灏颔首,“上面那抹血痕,便是孤当时滴落的血。” “……” 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陆云烟才从这离奇的故事里找回自己的声音,“所以,我不是什么魔神之女,我只是个……不知名的蛋?” “孤也是近百年才弄清你的来历,你的确是魔神羿冕之女,你的生母……乃是神族凤凰。” 陆云烟听得目瞪口呆,用力掐了掐掌心,“等等,信息量太大,让我捋一捋。” 钟离灏也不急,拿起茶壶给她倒了杯茶水。 原本这些事,他并不打算告诉她,毕竟魔神之女的身份于她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至于她的生母凤涟,那位被视作凤族之耻、赶出天界的凤凰神女,也早已陨落,不在世间。 这样不堪的身世,倒不如不知。 “你的意思是,我……”陆云烟伸出一根指头,指了指自己,“我是魔神和凤凰后代?” “是。”钟离灏解释,“凤凰属火,而你是单一的火灵根。至于你的天阴体质,乃是孤的神血导致。你坠入轮回时,还未完全孵化,只破了个壳,所以那壳也一直以各种形态跟随着你。” 他至今还记得,捡到她时,那裂开一条缝的凤凰蛋里,露出两只黑漆漆的小眼睛,好奇又懵懂地张望这混沌世间。 “你那时,也就这么大一点。” 钟离灏伸手比划了一下,再看面前呆若木鸡的陆云烟,也觉得好笑,薄唇牵起一抹浅淡的弧度,“未料到当年那个小东西会出落成你这副模样。” 陆云烟:“……” 怎么着,他还很失落? 灵宠换成个如花似玉的媳妇,他赚了好吧! 腹诽了一阵,她抬手揉了揉眉心,勉强去接受这个身份。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疑问,“我的父亲,呃,那位魔神如今还在无尽之地,那我的母亲呢?” 钟离灏垂下黑眸,盯着茶杯水面,“她于战场上陨落。” 纵然才接受自己是个凤凰蛋的事实,可听到“母亲”陨落了,陆云烟心头还是猛地一沉。 浓密的长睫轻颤了两下,沉默许久,她问,“你怎么知道这些?三万年前,你不也没出生。” 钟离灏道,“孤从别处多番打听,后又问了母亲。” 提起妖王幽箬,陆云烟眉心一跳,不禁想起流光镜中的一幕。 紫色裙衫的幽箬急急忙忙去找那红裙女子,而后俩人一起离开。 那红裙女子如果是母亲,那她驻足莲池,伸手抚摸腹部,是在轻抚自己么。 一时间,陆云烟心头泛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再看钟离灏时眼底也透着几分纠结。 见她欲言又止,钟离灏点明,“事到如今,有话直说。” 陆云烟还是问了出来,“姬卫说,幽箬姑姑背叛了妖界和魔界的联盟,才导致魔界惨败。” 钟离灏沉吟良久,才道,“那事太过久远,具体是何情况,孤也不清楚。” 此刻,陆云烟还未完全代入到那身份里,对她那对所谓父母的感情也很平淡,更多是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纵然如此,她还是想把这回事搞清楚,“殿下,我想见幽箬姑姑,亲口问她当年之事。” 钟离灏见她神色凝肃,态度还算冷静,稍作思忖,答应下来,“好。” - 两人到达妖界时,恰逢幽箬在万妖湖休眠。 站在那盛长着毒花毒草、妖气弥漫的湖泊许久,钟离灏侧眸看向陆云烟,“敢不敢随孤进去?” 陆云烟眼瞳微微睁大,“进、进去?” “母亲一旦休眠,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醒来。除非你愿意等?不然只能潜入湖底唤醒她。” 若是幽箬一睡就睡个几十上百年,自己岂不是要一直悬着这桩心事? 迟疑两息,陆云烟做出选择,“好,我随你下去。” 反正有他在她身边,她没什么好怕的。 钟离灏朝她伸出手。 陆云烟眉心轻动,到底还是抬手,放进了他宽大微凉的掌心。 她的这份信任,叫钟离灏眸光变得柔软。 如今的她,不单是一份责任,更是他的心之所向。 他紧握住她的手,神色专注,“无论何时,孤都会与你站一边。” 陆云烟还是头次听他说情话,愣怔须臾,又被他灼烫的目光看得不好意思,垂下了眼睫。 心里却是暖意融融,羞赧地嗯了声。 少倾,俩人手牵着手,一起往湖中走去。 第49章 孤不是君子 / 烟波浩渺的万妖湖下却是别有洞天,潜到深处,只见一处晶莹剔透的宫殿,宛若龙宫般莹莹泛光。 陆云烟和钟离灏落地时,宫殿门紧闭,外面还上了一层结界。 “殿下,这怎么进去?”陆云烟打量着殿门,心想难不成直接敲?可这门也忒大了,怕是手都得拍肿。 钟离灏松开她的手,淡声道,“孤来,你且往后退些。” 见他要破结界,陆云烟麻溜往后退去,找了块湖石假山作为掩蔽。 只见钟离灏抬起手,一道幽蓝色光芒从他掌心直冲殿门,环护在宫殿外的金色结界霎时散发出强烈的光芒。 金光倾洒在男人线条分明的俊颜,宛若镀上一层细碎的金粉,熠熠生辉。 蓝光持续输出有一阵,便听得“啪”一声,宫殿外金色结界被破开。 钟离灏垂下手,或许是施法有些疲累,侧眸看向陆云烟时的眼神愈发慵懒,“可以过来了。” 陆云烟立马绕过假山,走到他身边,还不忘朝他露出个明媚笑脸,吹个彩虹屁,“殿下真厉害,这么快就把结界打开了!” 明知道她这夸奖三分虚情七分假意,钟离灏心头依旧受用,面上却不显,语气随意道,“进去吧。” 他垂了垂眼,无比自然地牵住了陆云烟的手。 陆云烟也瞥了眼俩人紧握的手,嫣红的嘴角微微翘起,一起进入殿内。 这座湖底宫殿只是幽箬闲居之所,是以并没有特别广阔,两人连穿过三重门,才最终到达幽箬的寝殿。 “殿下,我们这样强行唤醒幽箬姑姑,她会不会生气?” “应该会。” “……” “不过与她儿子儿媳彼此误会相比,耽误一会儿睡眠也算不得什么。” 虽然父亲母亲经常争吵,从前对他的管束也不多,但他心里清楚,他们俩对他的感情很深厚。 陆云烟听他这样说了,也稍微放下心来。 就在俩人准备敲门时,大殿的门却是“吱呀”一声从里面自己开了。 随着一阵潮湿冷风飘出来的,还有幽箬那娇媚入骨的嗓音,“两个小混蛋,都到门口了,滚进来吧。” 陆云烟:“……” 钟离灏:“……” 混蛋小俩口对视一眼,手牵手走了进去。 大殿内,一只纤细柔白的美手掀起水晶帘,晶莹剔透的珠坠晃动,碰撞间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一袭华美的黛紫色长袍的幽箬缓步从里走出,显然才醒来,一头柔顺乌黑的长发随意披在身后,宛若浮世绘里的美人。 世人皆赞少女好颜色,然而与三万年前相比,陆云烟觉得眼前成熟雍容的女人更加动人,像是一朵盛放极致的紫色牡丹,美得妖娆,艳得惊心。 钟离灏带着她一道朝幽箬行礼。 幽箬慢悠悠走到殿外的长榻坐下,眉眼间还透着几分刚醒的娇慵,单手支着额头,斜扫了他们一眼,“你们有何急事专门寻来?还弄坏了我一道结界,实在可恶。” 陆云烟刚想开口解释原因,钟离灏按住她的手腕,以眼神示意她别开口。 他上前一步,宽肩微挡在她跟前,淡声对幽箬道,“结界是儿子损毁的,惊扰母亲安眠,是儿子的错。” 幽箬眼波一转,面上泛起些许笑意,“我当然知道是你损毁的,云烟可干不出这事。” 她抬起手,边欣赏纤长精致的红色指甲,边问,“你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罢,有何事?” 钟离灏略作斟酌,回首看了眼陆云烟,以眼神询问“孤来说?” 陆云烟点头,同样以眼神回应:可以,你说。 钟离灏侧过身,再次将目光投向上首,“母亲,昨日魔界之人找上了云烟,儿子便将她的身世来历与她说清了。” “哦,原来是这事。”幽箬有些失望的撇了下唇,“我还以为你们兴冲冲跑过来,是要告诉我,我快做祖母了呢。” 陆云烟微窘:“……” 钟离灏脸上也闪过一抹不自在,眉心轻折,肃声喊了声“母亲”。 “好好好,不揶揄你们,说正事。” 幽箬耸耸肩,从榻边坐直身子,又抬起手使了个小法术,她那一头长发就像是有了灵魂似的,自动梳理起发髻来。 盘了个简洁又不失贵气的高髻,幽箬神态自若地看向他们,“说吧,你们想问什么?” 陆云烟在后面憋不住出声,“幽箬姑姑,我想知道三万年前,魔神羿冕和那凤凰神女的事……还有神魔大战之时,你与凤凰神女在魔界那黑莲花池前说了什么,你们那般匆忙,是要去哪?” 她一口气甩出好几个问题,幽箬多看了她一眼,金色妖瞳里情绪难辨。 良久,她扯了下嘴角,“看来你去魔界一趟,知道了不少事。” 许是姬卫那句“幽箬是叛徒”的缘故,陆云烟此刻再看跟前的女人,心底不免生出几分疏离与戒备来。 幽箬看出她这微妙的态度变化,若是照她三万年前的脾气,那肯定是要发火的,可现在,心头更多是物是人非的酸涩和悲怅。 默了片刻,她变出两把椅子,示意他们俩坐下,“既然你们特地来了,便坐下,听我讲讲那段往事……” 陆云烟和钟离灏都坐了下来。 幽箬注视着陆云烟,眸光怅然,“你的性格更像你母亲一些。” 听到这话,陆云烟脑海中闪过那个明媚的红裙女子。 “她叫凤涟,是凤凰一族的神女……” 凤凰隔千年渡一次天劫,凤涟在第二次渡劫失败,被天雷劈落云端。 她的族人们四处寻找,没想到她落在了魔界,现了原形,还被羿冕捡了回去。 羿冕捡到她时,她乌漆嘛黑,像只被烤焦的小乌鸦。 小乌鸦精被劈得焦黑,脑子还被劈傻了般,什么都记不起来,死缠烂打跟在羿冕身后,把他当做救命恩人,成日嚷嚷着以身相许。 最初,羿冕一心想着翻覆天界,并不怎么搭理这傻乎乎的乌鸦精。 “都说烈女怕缠郎,你爹娘却是反过来的。” 想起这段往事,幽箬眼底也不自觉浮现出一丝怀念,“我与羿冕相识万年,你母亲是唯一一个令他毫无办法的。” 魔神于这世间最阴暗可怖的恶念中诞生,凤涟却是在温暖爱意里长大的神女。 她笨拙又努力的去爱那个男人,献上她最纯洁真挚的心。 后来,羿冕也爱上了她。 但也知道了她的身份,她不是什么乌鸦精,而是九天云端的凤凰。 凤涟也在此时记起她历劫之事,凤凰族人也寻了过来。 她天真的认为,族人会接受她和羿冕在一起。 “天界一向自视甚高,凤凰一族更是高洁,怎肯允许凤涟与个魔头在一块儿?” 幽箬嗤笑,还不忘看向钟离灏,顺道拉踩了一波,“便是我与你父神在一起,那也是大战之后,妖界服从了天界的管束的缘故。饶是如此,这些年也没少被人诟病,说我个妖女哪配得上你父神,更别说三万年前,神与魔之间势同水火。” 凤涟和羿冕相爱,自然引起强烈反对。 天界软硬兼施,凤涟也不愿意与羿冕分开,最后宁愿被剔除神骨,赶出神族。 “我从前总觉得你母亲很傻。”幽箬对陆云烟道,“为了个男人,背弃亲友族人,放弃高贵显赫的神女身份,甘愿屈居魔界。” 陆云烟没说话,但心里也觉得凤涟有些恋爱脑。 须臾,却听幽箬又道,“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他们凤凰一族的本性,爱一个人,便忠贞不二,不离不弃,愿意奉献一切,哪怕是生命。” “也许我太狭隘,凡事皆以利益和自身为先,所以也无缘体会到那种澎湃纯粹的爱……” 她幽幽叹了口气,哪怕当初跟钟离那老东西在一起,也不是什么毫无保留的纯粹爱意。 单纯是看中他那副好皮囊,外加他总是高高在上、不可染指的模样,越发叫她心痒痒,生出一份偏要亵渎他、拉他一起堕落的坏心思。 “哎,瞧我又扯远了,继续说你爹娘。” 幽箬缓了缓心神,娓娓道,“再后来,凤涟便与羿冕在魔界生活,没多久,她有了身孕,怀了你。你不是问我,那日在黑莲池前与你母亲说了什么吗?是我得了消息,天界发兵,攻打魔界,而凤凰一族被列为先锋打头阵。” 她当时年轻气盛,争强好斗,原本知晓羿冕为了凤涟放弃多年夙愿和筹谋,愿与神界和平相处,她心里就不忿。现下见神界主动来犯,更是火大,便将这事告诉了凤涟,想叫她看清神界那些老匹夫的道貌岸然。 “这些年我一直在后悔,我不应该跟她说的。” 幽箬那双妖异的金瞳眯起,眼底深处那份强烈不甘骇浪般翻涌,她捏紧了手指,“神界是故意的,以凤凰族人为饵,引出凤涟,倒逼羿冕束手就擒……” 想到当日的情况,幽箬恨得咬牙。 那是一场惨烈的战争,凤凰一族几近灭亡。 凤涟也死在两军阵前,于熊熊烈火之中,化作灰烬,神魂俱灭。 “羿冕还在战,但我看得出来,他赢不了。” 幽箬面无表情道,“失去凤涟,别说赢的意志,他连生的意志也没了。我虽视他为敬爱的兄长,但我也是妖界的王,得对我的子民负责,不能叫他们与魔界共沉沦,于是我带着妖界临阵倒戈。” 说到这,她情绪复杂地看向陆云烟,“你可能觉得我卑劣无耻,但若再来一回,我依旧会这般选。” 真要说后悔,大概那日,她不该将此消息告诉凤涟,而该打晕她,藏进这万妖湖底,等羿冕成了六界之主,再她放出来。 或者在她被羿冕捡回来的第一天,就把她领回妖界去。 可这世间之事,哪有重来的机会? “我也没想到,凤涟虽逝,却留下了你。”幽箬勾起一抹苦笑,看向陆云烟,“直到百年前,钟离来问我往事,我才知道你的存在……” 这般想来,也是冥冥之中的缘分。 “你所问的,我都答了,可还有何不明之处?” 陆云烟唇瓣轻轻蠕动两下,迎上幽箬那双清透明晰的眼眸,摇了摇头,“没了。” 她说的很清楚了。 自己也无法责怪她临阵倒戈的行为,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她想保全妖界的心也能理解…… 然而,她的心头还是涌上一阵说不出的哀伤。 她曾经也能拥有一对恩爱父母的,他们怀揣着满满的爱意,期盼着她的诞生。 然而没等到她诞生,一个魂飞魄散,一个被囚禁地,至今任受折磨。 ....... 从万妖湖里出来的一路上,陆云烟始终沉默。 一直回到小竹屋,她始终深陷于那种悲伤哀愁的情绪里。 钟离灏看她这魂不守舍的模样,抬手揽住她的肩。 她木讷地抬头看他。 他俊颜平静,手臂稍稍一带,将她牢牢拥入怀中。 掌心扣着她的后脑勺,她的脸紧贴着男人的胸膛,清晰无比地听到他的心跳。 明明他的血液是冷的,可这一刻,她却觉得很暖。 像是漂浮于茫茫海面的溺水者,总算寻到一根可倚靠的浮木,空落落的心忽得有了实处。 “难过的话,便哭出来,孤不会笑你。” 男人低沉温柔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陆云烟将脸埋在他的怀里,撇了撇唇,鼻音有些重,“我才不要哭。” 话是这样说,可眼角却不受控制有些湿润。 她忍不住抬手,环住了男人的腰,紧紧抱着。 钟离灏眉心微动,低头看着怀里毛茸茸的小脑袋,揽着她的手臂也不禁抱紧。 安静良久,怀里的人才低低出声,“其实,我一直很羡慕旁人有爹娘疼爱,真的很羡慕……” 可上辈子她的父母,生而不养,将她视作累赘,都急不可待地摆脱她。 她一生下来,就被抛弃,被嫌弃。 幼儿园的时候,老师教小朋友们唱世上只有妈妈好;读书的时候,作文比赛的题目也是伟大的母亲和父亲;几乎身边所有人都在说,父母是爱孩子的。 可她知道,不是的,并不是所有父母都是爱孩子的。 “殿下,你说,如果没有那神魔大战,神界和魔界和平相处,我是不是也能有一双疼爱我的爹娘,有一个美满的家?” 不用埋藏于战争灰烬里几万年,也不用历经轮回之苦,安逸又快活的在亲生父母膝下长大成人。 “往事不可追,你得朝前看。” 钟离灏线条分明的下颌轻抵着她的额发,长指轻捻着她细腻的后颈,低声道,“他们虽不能再陪你,但你还有孤。” 陆云烟微愣,从他怀里扬起脸,湿漉漉的黑眸一错不错看向他。 男人的长指从她耳后捧住她的脸,深深地凝视着她,语气坚定,“孤把你从无尽之地带到世间,自要给你一个遮风避雨的家。” 他说这话时,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盛满柔和的光,带着惑人心神的力量。 陆云烟心底顿时软得一塌糊涂,鼻子一酸,恨不得扑倒他怀里哇得哭出来。 就是不知道她哭得鼻涕眼泪蹭他一身,他会不会黑脸把她拎出去。 “殿下……” 她轻咬唇瓣,眼里泛着盈盈泪光,真诚发问:“你以后可以一直这个样子吗?” 钟离灏微怔,“嗯?” 陆云烟踮起脚,纤细的手指轻抚过男人俊美的眉眼,“多多朝我笑,多跟我说情话,少一点阴阳怪气,也别那么傲娇了……” 钟离灏被她气笑了。 抬起手,握住她在脸上作乱的小手,摇头道,“行,谁叫你也算是孤孵出来的。孤权当养孩子,以长辈的心态多包容你些。” 陆云烟:“……” 上一秒还叫他别阴阳怪气,下一秒这狗男人又占她便宜。 “谁是你孵出来的?你那是阴差阳错,凑巧赶上了。” 陆云烟将手从他掌心挣脱,咕哝道,“要真论起年岁,我母亲怀我时,你还没个影儿呢,该是你叫我一声前辈才是。” 话音才落,她额头就被敲了一下。 “就你这样,还好意思自称前辈?” “那也比你好,说不过就动手,不知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吗?!” “君子动口不动手?” 钟离灏眯起黑眸,那原本搭在她肩上的手忽然往下挪,一把捞住那把纤软的腰。 在她诧异的目光下,他缓缓低下头,高挺的鼻梁若即若离般擦过她的鼻尖,嗓音沉哑,“孤不是君子,非但要动手,还要对你动口。” 压着尾音,他俯身,吻住她的唇。(丽) 第50章 你可别让我失望 / 这个吻,微微的凉,缠绵且温柔。 仿佛喝了一大盏琼枝仙酿,到最后陆云烟耳酣面热,脑袋浆糊,半边身子也变得酥软,要不是钟离灏稳稳托着她的腰,她怕是都要栽进他怀里。 过了许久,唇齿才分开。 男人那张俊颜虽看不出什么变化,可气息明显冷了,乱了。 他单手托着她的脸,深邃的桃花眸里掩着几分意犹未尽。 陆云烟呃呼吸也乱得厉害,感觉自己快要被他亲到窒息,脑子乱糟糟的,一会儿想着他怎么这么会亲了?一会儿又想着亲完接下来该怎么办,看他那拉丝的眼神似乎还有后续....... 虽说他们俩已经双修过好几回,可之前她的状态都不大理智,糊里糊涂就那个啥了。现在却是青天白日,意识清醒…… 就在她的心脏咚咚狂跳之际,门外倏忽传来一阵敲门声。 “小师妹,你在里面吗?” 珠玑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屋内暧昧悱恻的气氛。 陆云烟如梦初醒般,赶紧从钟离灏的怀中出来,面颊绯红地理了理耳边一缕碎发,转头应门,“珠玑师姐,我在呢,你稍等一下。” 说完,她看向身前的钟离灏,朝他眨了眨眼,示意着:你快躲起来。 钟离灏朝窗外投去一眼,见天色渐晚,低声道:“孤先回冥界,晚些再来寻你。” 陆云烟这会儿虽有些舍不得,但想到珠玑师姐还在外头等,只得点了下头,应了声好。 这边钟离灏刚离去,陆云烟赶紧去开了门。 映着漫天艳丽霞光,蓝色裙衫的珠玑站在门口,笑吟吟看向她,“今儿个是中秋,师尊特地置办了一桌酒席,叫咱们一同吃个团圆饭。” 她边说边提起手中那一串油纸包,“我还去镇上买了只烧鸡和下酒菜,还有你爱吃的桂花糕。” 陆云烟笑道,“多谢师姐。” “嗨,跟我客气什么。”珠玑说着,又睁大眼睛打量陆云烟,“小师妹,你的脸怎么这样红,很热吗?” 陆云烟啊了声,手指轻抚上热意还未褪去的脸颊,悻悻道,“许是刚才在屋内练了套拳法,出了些汗。” 生怕珠玑多问,她连忙上前接过珠玑手中的油纸包,“师姐,席面摆在哪里啊?我们快过去吧,我肚子也有些饿了。” “去师尊的院子,他院子大,座椅板凳也齐全。” “好。” 两人边聊边往应无穷的院子走去。 庭院内焕然一新,正中那棵大槐树上还挂着造型各异的花灯,节日的氛围浓郁。 陆云烟她们进院子时,院内石桌上已经摆好了杯盏碗筷,师尊应无穷揣着酒葫芦站在墙角欣赏桂花,霖雨师兄忙活着搬酒、布菜。 “你们可算来了。”霖雨打着招呼。 陆云烟和珠玑朝他行了个礼,又走到墙角,朝应无穷行礼,“拜见师尊。” 应无穷一转头,脸上已泛着微醺的酒气,见到两个弟子,笑呵呵道,“好好好,人齐了,可以入座了。” 夜色迷蒙,冰壶秋月。 师门四人围坐在一起吃月团、赏月亮,真如其乐融融的一家人般。 霖雨和珠玑喝多了,撸起袖管玩骰子,陆云烟坐在一旁观战。 耳边是他们热闹的欢声笑语,她低头盯着清澈酒面上投影的那轮圆月。 在今日这个团圆美满、阖家欢乐的日子,她知道了她的来历和身世,知道了她亲生爹娘的结局…… 她忽而想起在流光镜中看到的那些场景。 那个气势逼人、身着黑袍的英俊男人,是她的父亲羿冕。而那个娇俏明艳的女子,是她的母亲凤涟。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是那样的快活惬意,彼此的眼中满满都是爱意。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母亲凤涟已不在世间,而她的父亲依旧被镇压在无尽之地,受着永无终止的折磨。 想到这个,她眼底的光彩黯淡下来。 仰头将杯中酒水饮尽,她又倒了一杯。 从前她不懂为何世人爱借酒消愁,现在她倒有些明白了,将自己灌醉了,勉强能逃避这世间的悲伤和痛苦。 陆云烟也不知道她喝了多少杯,迷迷糊糊中,最后是被珠玑师姐扶回了小竹屋。 “你说说你,人菜瘾还大,才喝小半坛就醉成这样。”珠玑替她脱鞋盖被子,见她闭着眼乖乖睡觉,这才安下心,关了门离去。 听到关门声,陆云烟眼皮微动了一下,而后继续睡。 没多久,她感到一阵凉意环绕。 稍微一偏过头,就瞧见钟离灏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他在她身旁躺下,长指捏了捏她的脸,“昨日便喝醉了,今日又喝这么多?” 陆云烟没说话,只伸出手主动抱住他的腰,又将脸埋进他香气清冷的怀中,像是饥渴之人寻到了一处水源,尽显依赖。 钟离灏黑眸微动,由着她抱。 过了好一会儿,怀里之人梦呓说道,“我想去无尽之地。” 钟离灏压低眉眼,屋内光线晦暗,他也看不清她的表情,“你说什么?” 陆云烟这会儿处于半醉半醒的状态,闭着眼睛,昏沉沉说出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我想见见他……” 想亲眼见她的生父,与他说说话,告诉他,他和凤涟的孩子尚存于世。 “不可。” 钟离灏沉着脸,毫不犹豫地拒绝,掌心却是温和安抚地拍着她的背,“无尽之地环境凶险,天罚不断,便是神仙进去,都不一定能完整地出来,何况你是肉/体凡胎。” 且无尽之地的守卫森严,一旦被发现,那她的身份岂不是要暴露?天界的人知晓后,定然不会允许她这个魔女存活于世。 也不知道陆云烟有没有听进去他的话,嘴里依旧呢喃着,“想见他……” 钟离灏:“……” 好在呢喃了一阵,困意和疲惫席卷而来,她声音渐渐变小,最后窝在他的怀里,沉沉睡去。 听着那均匀和缓的呼吸,钟离灏纤长的黑睫垂下。 玉雕般的长指拨开她额前碎发,薄唇落下浅浅一吻。 他理解她对生父的好奇与关怀,可他决不能让她用性命去冒险。 ......... 中秋节过后,日子好似回归寻常。 陆云烟每日待在山上,看似岁月静好,安稳平淡,却是完全无心修炼。 她经常发呆,望着远处的天空,那一朵朵洁白柔软的云彩,想象着凤涟的过去,也忍不住去想,这会儿无尽之地里是个什么情形。 钟离灏说过四种天罚会重复不断地出现,无休无止,不给人一丝喘息的机会。 也不知她安然坐在山上,欣赏暖阳和煦的秋景,闻着馥郁桂花香时,她的父亲在遭受什么刑罚,是被火烧,还是被雷击? 在她的认知里,钟离灏已经足够强大,可强大如他,进入无尽之地,也会流血、会受伤。 那羿冕,又是如何熬过漫漫三万年呢? 她不敢细想,一想就难受,恨自己力量太薄弱,又忍不住去恨天道残忍。 好几次,她都摸出姬卫给的那块传音石,最后还是收了起来,没去联系。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一晚,她做了个梦。 梦里,她还没出生,尚在凤涟的肚子里,却能看清外界的一切。 彼时的魔界,并不荒芜落败,琳宫梵宇,碧瓦朱甍,甚至还有热闹的集市。 一袭红裙的凤涟坐在魔宫里,收集了一大堆的五彩斑斓的鸟类羽毛,手握针线缝制着一件小小的、华美的袍服。 忽而,门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她抬头望去,羿冕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夫君,你回来啦。” 完全坠入爱河的少女,感情热烈而赤城,她放下手中针线,裙摆蹁跹,笑盈盈扑到男人的怀中。 羿冕稳稳抱住她,鼻间涌入她身上清甜香气,骨节分明的手指轻刮了下她的鼻,“你现在是有身孕的人了,不好再这么蹦蹦跳跳。” 凤涟仰起脸朝他狡黠一笑,“知道了,你都说了好多遍了。” 羿冕牵住她的小手,往榻边坐去,“那也没见你听话。” “可我见着你欢喜,忍不住嘛。”凤涟顺势坐在他的腿上,两只手勾住他的脖子,嗓音清甜,“而且我们的孩子很乖的,在我肚子里从不闹腾,不信你摸摸?” “好。” 魔神那张一向冷肃的面庞,在妻子面前也冰雪消融般变得柔和。 她的小手牵着他的大手,放在微隆的腹部。 “夫君,你说它是小男娃还是小女娃呀?” “不论男女,平安健康就好。” “可惜我们凤凰一次只能怀一个蛋,不然要是能一回生下一对龙凤胎,那就最好了,我既想要个小男娃,又想要个小女娃。” “不着急,我们以后的日子还长着。” “那倒也是。” 凤涟红着脸,贴到羿冕耳边,毫不保留地诉说着爱意,“夫君,我真的好喜欢你,好想跟你多生几个孩子。热热闹闹的,到时候一群小娃娃围着我们喊爹爹娘娘,魔宫里也不会太清冷,你说好不好?” 羿冕眸光温柔,搂着妻子,语气宠溺,“好,都听你的。” 这虽是一个梦,可却是无比的真实,隔着肚皮,陆云烟仿佛真的感受到来自父母亲的触碰。 那种触碰,盛满深爱,传递着融融暖意。 可还没等她在这份爱意里享受一会儿,忽的一阵山崩地裂,她大脑要炸开般,痛不欲生。 方才温情脉脉的画面也瞬间崩塌,短暂黑暗过后,又换了个场景。 这一次,是在硝烟弥漫、尸横遍野的战场上。 凤涟被架在两军阵前,眼睁睁看着她的族人们前赴后继的死去,她撕心裂肺地喊着族人们的名字,喊到最后,嗓子都泣出血来,却是无能为力。 后来,她又被战神推上前,作为把柄,要求羿冕放下魔神戟,束手就擒。 她的心神本就备受打击,濒临崩溃,现下更是难受,嘴角的血抑制不住地淌下。 她看到羿冕放下魔神戟,即将臣服跪下。 这一刻,她看清神界的虚伪与残忍。 他们自诩正义,斩妖除魔,要荡平世间黑暗,可妖魔鬼怪就一定是坏的吗? 世间既有六界,六界为何不平等?凭什么神界就是主宰?凭什么妖魔就得被压在地下,只能臣服,不得翻身? 什么大义,什么正道,都是狗屁。 天地之大,容不下她和羿冕相爱,容不下魔界偏安一隅? 愤怒充斥她的胸膛,她又吐出一口血,眼泪滚落,嘶哑着朝羿冕喊,“不要跪,你不要跪!” 望着她被鲜血染红的衣襟,羿冕咬牙,“凤涟!” 凤涟带着孤注一掷的坚决,喊道,“活着,你无论如何都要活着。” 他亡,她必定会亡,殉情也是凤凰的本性。 她不要他死。 他们还有个孩子。 她的违逆叫战神震怒,他揪住她的脖子,骂她,“你这个凤族叛徒,天界之耻。” 她冷笑着,狠狠咬住战神的手。 在被甩开的一霎,化作本体,金色翅膀展开,熊熊天火燎过战神的脸。 与此同时,她的胸口被神剑捅过。 凤凰涅槃,生于火,死于火。 隔着烈烈的火光,她看到羿冕震惊痛苦的目光,他朝她奔来,想要抓住她。 凤涟笑着,泪水滑过脸颊。 不后悔,她从不后悔爱他。 永别了,羿冕。 “不要!!!” 陆云烟陡然睁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她胸口剧烈起伏着,粗粗喘息,额上还布着细细密密的冷汗。 心脏跳得极快,她抬起手,纤柔的掌心死死地按住心口的位置,仿佛用力压住,就能止住那疯狂蔓延的痛苦。 心疼还未散去,她的头又开始剧烈痛了起来。 “不要,不要死……” 她双手按住脑袋,大颗大颗的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滴落,掉在青色被面上,洇湿一小块。 哪怕那只是一个梦。 可梦境实在太真实,真实到不可思议。 凤涟的甜蜜欢喜、满腔愤怒、悲伤与绝望,她身临其境,深刻感受着。 无边的愤怒与恨意在脑海里剧烈翻涌着,凤涟的质问一遍又一遍在耳畔响起。 神界凭什么为尊,魔界凭什么不能主宰六界? 她死死按着脑袋,那双流泪的乌黑眼眸闪过一抹血红的光芒。 …… 魔界,碧落城。 “姬卫大人,小的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去办。” 梦魔躬着身,满面笑意地与姬卫道喜,“看公主的反应,相信再过不久,她便会心甘情愿回到魔界,带着我们魔界复兴大业!” 姬卫单手负在身后,站在那盛开的黑莲池前,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办的不错。” 梦魔得了赞许,心头得意,又殷切询问,“姬卫大人,您说今晚小的要不要再将梦境编得惨烈一些,或者再多编些新的桥段,好叫她更快入魔?” “闻腾说过,神魔大战开始之时,魔尊夫人已怀了她近七个月,她在母体应当会残留些记忆。想来她的反应如此之大,或许与她本身的记忆有关。” 姬卫摆手,“如此便好,不必画蛇添足。” 梦魔心说他造梦本领好得很,怎会画蛇添足,嘴上却是不敢反驳,赔着笑脸道,“姬卫大人说的是。那小的只负责编造场景,余下叫她自己想去。” 姬卫淡淡嗯了声,另又交代了梦魔几句,便叫他退下。 待梦魔离去,姬卫盯着那黑莲池许久,若有所思。 良久,他从摸出另一块红色传音石,冷戾的眉眼低垂,漆黑的眼底泛起一抹期望来。 “公主啊,你可别让我失望。” 第51章 那就助她飞升呗 / 从那一晚开始,陆云烟开始整夜整夜的做噩梦,状态愈发差,人也变得沉默。 钟离灏见她神色不对,问她怎么了。 陆云烟说了夜里噩梦之事,且再次提出想去无尽之地,“殿下,我只想去见他一面。” 钟离灏长眉紧锁,没答应,也没立刻拒绝,而是将她带去冥界。 带到冥界后,他叫来小白陪她玩,自己一声不吭出了门。 陆云烟被他这操作弄得有些迷惑,不过也没等多久,钟离灏就回来了—— 还拿缚仙索捆了个獐头鼠目的黑袍魔修,摔在她的面前。 “当着孤王妃的面,把你和姬卫的阴谋一五一十交代清楚,不然孤活剐了你!” 那被钟离灏抓来的魔修,正是梦魔。 他怎么也没想到冥王竟然会亲自闯进魔界逮人,此刻人到了冥界,他哪里还敢放肆,于是当着陆云烟的面,战战兢兢将造梦一事说了,又哭着求饶,“公主饶命,一切都是姬卫大人的吩咐,小的只是奉命行事,不敢不听啊。” 梦魔扯着嗓子求饶半晌,上座之人始终一言不发。 殿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梦魔悄悄抬眼打量,好巧不巧,陆云烟也朝他投来一眼。 梦魔如触电般,赶紧低下头,继续喊着饶命。 陆云烟总算出了声,“所以我连日来做噩梦,都是你搞的鬼?” 梦魔表情僵硬,求饶声更响亮了,“小的知错了,小的再也不敢了。” 陆云烟神情恍惚,讷讷问,“梦里的那些场景,都是假的?” 梦魔磕头的动作一顿,答道,“回公主,也不全是假的,毕竟小的也没亲历三万年前那场大战,至于魔尊和魔尊夫人相处的日常小的更是不得而知,姬卫大人说过,这些可能是你胎中残留的记忆……” 话还没说完,他就察觉到一道阴冷锐利的目光。 待发现冥王正神色不虞、目含警告,梦魔连忙低下头,噤声不敢多言。 问话结束,钟离灏便命人将梦魔押下去,十八层地狱轮着关一遍。 又屏退左右,只余陆云烟一人。 “那些噩梦都是姬卫和梦魔搞的鬼。”钟离灏在她跟前站定,微微俯身,温声安抚着,“现在他已经关了起来,之后你不会再做这些梦了。” 陆云烟没说话,神色郁郁。 虽然知道是姬卫和梦魔的手段,但梦里那些无比真实的画面,实在叫她难以忘怀。 钟离灏在她身边坐下,淡淡道,“孤之前一直瞒着你身世,便是不想看你陷入这般困境。” 这样的身世,只会给她带来无尽的烦恼,倒不如什么都不知道,像之前一样,每天干劲满满、积极乐观在玄天派修仙。 “知道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 “也许吧。”陆云烟喃喃,乌黑的眼眸看向他,“我现在好恨,心里愤怒,想报仇,却又无能为力。殿下,你说我该怎么办?” 她语气无助,眼神又迷茫,像是森林里迷路的鹿。 钟离灏揽过她的肩,嗓音低醇,“别再想。那都是万年前的恩怨,早已化作云烟,人总得朝前看。若是羿冕和凤涟知晓你为此前尘往事而痛苦,他们也会难过的……” 陆云烟靠入他的怀里,渐渐将身体重量依附于他,眼皮沉重地闭上,小声道,“我好累。” 真的好累,连着几天噩梦不断,她没有睡一个好觉。 现在窝在钟离灏的怀中,嗅着他身上清雅好闻的香味,她的心神逐渐安定,积压的困倦也涌了上来。 “累了就睡。” 钟离灏起身,弯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去床上好好睡一觉,孤守着你。” 陆云烟两只手勾住他的脖子,由他抱起。 在床下躺好后,她拉着他的手不肯撒开,黑眸定定看向他,轻软的语气不经意透出几分撒娇的意味,“殿下,陪我一起睡。” 钟离灏手指微顿。 黑眸轻眯,盯着眼前这张明艳素净的脸庞。 她的眸光清澈干净,只有依赖,不含半分情/欲撩拨。 她清清白白,却不知道这话对男人说,能勾起多少不清白的心思。 他压下身体那翻涌的燥意,嗓音低哑且克制,“好。” 黑色金丝绣纹的床幔逶逶垂下,宽敞的大床上,男人宽大挺拔的身躯侧躺着,手臂枕在少女的脖颈间,呈现一种守护安抚的姿态。 陆云烟环抱着男人劲瘦的腰,脸颊在他胸膛蹭了蹭,“我睡喽。” 钟离灏哭笑不得,纤长的手指插入她浓密乌黑的发,动作轻柔,“睡吧,孤哪也不去。” 陆云烟沉沉睡去。 最开始还睡得挺安稳,可没多久,她又梦到了那场惨烈的战争画面。 又一次,她泪流满面地从梦里惊醒。 见她这般惊慌失措,钟离灏将她揽紧,眼底闪过一抹忧色,“别怕,孤在。” 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男人的衣襟,陆云烟眼里的泪水还没干,“我又梦到了,又梦到他们......” “是梦而已。” “不,不是梦,那些都是真的。” 他们都知道,那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钟离灏耐心安抚着她的情绪,可她的状态明显不对,嘴里依旧不停说着梦中种种。 他紧握住她的手腕,看着她眼底泛起的血色,心口被重重一击。 这是入魔的前兆。 略作思忖,他撑起半边身子,单手捧住她的脸庞,而后俯身吻住她的唇。 “唔……” “别再想那些。” 她的呼吸被夺去,尖利的牙齿咬破男人的唇,有鲜血在口腔弥漫。 “乖,冷静下来。” 他细致亲昵地碾过她的唇瓣,又在她的眉眼间落下细细密密的吻。 他转移着她的心神,尽他所能地让她愉悦。 …… …… 不知过了多久。 钟离灏扫过那如墨乌发遮掩下的修长脖颈,眸光愈发柔和。 少女睡意浓倦,双眸闭着,帷幔透进来的晦暗光线洒在她疲累的面颊上,纤长的羽睫在眼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睡吧。”他低声道,扯过锦被替她盖好。 轻手轻脚从床帷出来,男人披上暗红色外袍,往外走去。 梦魔才在拔舌地狱拔完一根舌头,鬼差押着他往第二层剪刀地狱的路上,突然又被冥王召了回去。 没了舌头的梦魔连求饶都喊不出声,望着上首那容貌俊美却心狠手辣的冥王,心肝儿都发颤,一路跪行到钟离灏跟前,脑袋都磕出血来。 后悔,就是后悔。 这才第一层地狱他便痛不欲生,若真将十八层地狱都轮一遍,他这条小命恐怕也难保。 钟离灏单手支着额头,居高临下望着地砖匍匐的梦魔,“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编造美梦让她睡个安稳觉。” 梦魔一听,忙不迭点头,流血的舌头说不出话,只能发些嗯嗯唔唔的声响。 钟离灏懒得与他多说,命他现下编起梦来,又唤来小白一起入了这梦,以防梦魔夹带私货,搞小动作。 安排好这些,他回到寝宫,见陆云烟睡相安详,呼吸均匀,这才稍稍放心,只身去了妖界。 *** “她这是有了心魔。” 幽箬轻抚着绣花精致的袖口,叹了口气,“你要梦魔给她编造美梦,这虽是个办法,却并非长久之计。且不说梦魔那点修为能否撑得住每日造梦,就算云烟夜里睡得安稳,可她睁眼清醒时,照样会去想那些事。” 钟离灏面色愈发凝重,手握成拳,“她如今还是凡人之躯,或许叫她饮了孟婆汤,忘却这些事……” 才刚说完,幽箬就斜乜了他一眼,“我知道你是为她好,但你可曾想过,她是否愿意忘却这些?你可别学你父神的老路,一副为她好的模样,替人做主。云烟已经成年,不是孩子了。” 钟离灏眉心拧了起来,“那便由着她被噩梦牵绊,日渐憔悴?” 幽箬起身,走到他面前,仰头看向早已比她高出一大截的儿子,感慨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她既想去无尽之地,那你便带她回出生之地看看吧。从前她不知道羿冕的存在也就罢了,如今知道有个生父在受苦受难,她这做女儿怎能无动于衷?人心都是肉长的。” “母亲,无尽之地是何情形,您应当也知晓,她如今只是个修为底下的小修士,去那种地方怕是凶多吉少,有去无回。” “我知道。毕竟当年若不是我投降的快,如今你老娘我怕是也压在那里头。” 幽箬娇媚的脸庞浮起一丝自嘲的苦笑,又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浅浅一笑,“她修为低,那就帮她涨修为,助她飞升呗。上次她吃了一颗蛇丹,就从炼气到金丹。你母亲我手上妖丹不少,要多少颗你尽管开口。” 钟离灏脸都黑了,语气严肃,“母亲!” 幽箬噗嗤一声笑出来,往后退了一步,“这不是看气氛严肃,开个玩笑活跃下气氛。瞧你,真不禁逗,还是小时候的模样可爱些,长大愈发无趣了。” 钟离灏:“……” 幽箬啧了声:“罢罢罢,看在你是我儿子的份,她既然我儿媳又是我故人之女的份上,这个,你拿去吧。” 她轻轻一抬手,桌上就多了个红色镶金边的盒子。 钟离灏抬步走去,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是件散发着金光又薄如蝉翼的软甲。 “此物唤作紫金太岁甲,上古神器,无坚不摧,可抵挡雷劫天火、神兵利器。”幽箬语调慵懒道。 钟离灏拿起那件软甲,眼底也划过一丝诧异,转脸看向幽箬,“此珍宝不是遗失多年,怎会在母亲手中?” 幽箬撩了下耳畔的发,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这是你死鬼父神当年娶我时,送我的聘礼,寻常宝贝他也拿不出手呀。” 说到这,她又忆起一些过往的甜蜜岁月,心头惆怅,忍不住皱眉,不耐烦催着钟离灏,“行了行了,赶紧拿了走吧。” 看到儿子的模样,就忍不住想起他老子,实在烦人。 钟离灏也没再耽误,收起那件紫金太岁甲,拱手朝幽箬一拜,“多谢母亲。” “等你们到了无尽之地,见到羿冕,替我捎句话给他。就说,我幽箬一生行事,从不欠谁,唯独欠他。我会将云烟视作亲女,以性命护她一生,也算还了当年的债。” 幽箬半耷着眼皮,漫不经心道,“你去吧。” 钟离灏转身离去。 望着窗外肆意生长的野花毒草,幽箬垂下金色妖瞳,眼底神色如夜色下的海,裹挟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寂寥。 第52章 无尽之地 陆云烟难得睡了个好觉,还做了个事事如意的好梦。 当她精神饱满地醒过来,钟离灏站在她面前,告诉她准备去无尽之地时,她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美梦里,没有醒过来。 “怎么,不想去?” 见她瞪圆了一双黑眸,半晌没有反应,钟离灏伸出五根修长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不去的话,孤也省心。” “去去去!” 陆云烟一把握住他的手指,生怕他反悔似的,眼睛里蹭蹭冒着光,“殿下,我想去!” 钟离灏瞥过她两只白嫩嫩的小爪子,也没抽出手,只淡淡道,“此去无尽之地,怕是要耗费不少功夫,你得回玄天派打个招呼,省得他们不知你的去处,徒增忧虑。” “好,我回去就跟师尊告假,就说我……”她眼珠子滴溜一转,有了主意,“就说我下山云游,寻找机缘。” 当初那老瞎子师叔就是这个借口,不用白不用。 钟离灏轻嗯了声,见她单着亵衣亵裤,乌发披散,赤着双足的娇懒模样,喉头微滚,撇过脸问,“肚子饿了么?” 他不说还好,一说陆云烟就觉得饿,于是点头,“饿。” 钟离灏道,“孤去命人给你送些吃的。” 陆云烟:“好!” 钟离灏:“那你还不松开孤?” 陆云烟低头一看自己还抓着他的手,脸颊一红,连忙松开手,悻悻道,“饿昏头了,殿下别见怪。” 钟离灏哼笑一声,撂下一句“赶紧起床”,拂袖而去。 不多时,一桌美味佳肴就摆在了外间的硬木嵌螺钿方桌上。 陆云烟睡了个好觉,又知道能去无尽之地,心情变好,食欲也跟着回来。 大快朵颐了一顿,她拿帕子摸摸嘴,又托着下巴,一脸温柔笑意地盯着钟离灏看。 钟离灏被她这眼神看得怪不自在。 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问她:“你这般看孤作甚?” 陆云烟笑眯眯道,“殿下好看呀。” 钟离灏:“……” 单身一千八百年的老男人,冷白的脸蓦得飞过一抹堪称诡异的红。 他皱眉严肃,轻咳一声,“油嘴滑舌。” 陆云烟心说,还真像幽箬姑姑说的那样,不禁逗,假正经。 “我说的是实话嘛。”反正她都知道他喜欢她,恋人之间肉麻点也不过分,她眼角弯起,笑得愈发甜,“第一眼见到殿下,我就觉得殿下美得不像人。” “你这是在夸孤?”怎么听着像是在骂他。 “是夸啊,美得像神仙,这可是凡间对美人的最高评价!”陆云烟眨了眨眼睛,又问他,“说起来,殿下怎么突然改变主意,愿意带我去无尽之地了?” 难道是昨晚的双修,他很满意? 唔,昨晚她也很享受来着,就是很累,体力跟不上…… 眼见脑子里的想法越来越跑偏,陆云烟轻晃了下脑袋,眼神专注地看向身侧坐着的红袍男人。 钟离灏没立刻答,唤来侍女进来收拾碗碟,自顾自往内殿走去。 陆云烟见状,连忙拎起裙摆跟了进去。 雕花木窗旁,钟离灏挥了下袖子,变出一样盒子来。 “刚去了趟妖界,母亲说你噩梦不断,是有心魔。堵不如疏,还是带你回趟无尽之地,省得你念念不忘。” 他略指向那盒子,将紫金太岁甲的来历与用途讲了一遍。 陆云烟捧着那件看似轻薄、力量却强大的神器,左瞧瞧右看看,末了嘴里忍不住唏嘘,“看来当初老冥王是真心爱慕幽箬姑姑的。” 真心爱慕么。 钟离灏回想起父神与母亲相处的画面,眼神有一瞬飘忽。 醒过神来,他并未接着茬,只道,“现在送你回玄天派?” 陆云烟迫不及待想去无尽之地见羿冕,也不再冥界磨蹭,重重点头,“好。” *** 小徒弟突然提出要下山云游三月,应无穷诧异归诧异,最后还是答应下来,“去世俗间历练,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你入门虽然还不满两年,但进展飞速,为师对你还是很放心的。” 陆云烟对师尊的“放养式教学”格外感激,朝他行了个大礼,“师尊放心,徒儿会照顾好自己的。” 应无穷捋了捋胡子,说了声好。 忽而又想到什么似的,补充道,“若是在世俗间遇上你停云师叔,你跟他说,他欠我的灵石,我不催着他还了。在外漂泊这些年,也该回师门看看,同门们都记挂着他。” 陆云烟一怔,旋即轻笑,“是,徒儿记下了。” 应无穷摆手,“你去忙吧。” 陆云烟躬身告退。 对于她要出门历练之事,霖雨和珠玑忧心不已,仿佛她是独自出门求学的小朋友一般。 一个给她塞了一堆瓶瓶罐罐,各种灵丹妙药;一个给她一大沓的符箓,叫她在外防身,灵活取用。 就连闻讯赶来的巫百灵,也给她准备了一些路上用的物品,其中还包括桑旭光送的一柄锋利长剑,给她防身用。 捧着师兄师姐及同门们的心意,陆云烟心间暖意流动。 她虽没有享受过父母的关爱,却遇到这么一个可爱温情的师门。 她一点都不后悔来玄天派修仙的决定,一切都值得。 在玄天派安心住了一夜,翌日一早,陆云烟就下山。 她去了一趟灵犀镇,和已为人妇的春桃告别。 小丫头梳着妇人发髻,圆润泛红的脸庞足见她婚后生活得很幸福,陆云烟也彻底放了心。 一番依依不舍辞别,陆云烟走出灵犀镇。 钟离灏就在镇门外的大槐树下等她,见她眼圈依稀泛着红,语气放缓,“都交代好了?” “嗯,好了。” “去一趟很快回来,你也不必太难过。” 陆云烟没出声。 不知为何,与师兄师姐、春桃他们告别时,她眼皮跳得厉害,隐隐约约感觉像是在做永别一般。 她不愿把情况设想得太坏,可此去无尽之地,诸多凶险,她一颗心七上八下,并没多少底气。 稍稍定下心神,她仰了仰脸,明艳娇丽的小脸露出个笑容,“殿下,我们出发吧。” 钟离灏迎上她清澈如水的目光,心头微动。 抬起手,他揉了揉她的发,语气温和,“嗯,出发。” *** 人间大雪纷飞时,俩人到达了无尽之地的入口。 周遭环绕着巍峨的冰山,入口便在冰山之下,那一个巨大的、漆黑的,仿若无尽深渊的黑洞。 陆云烟裹着红色大氅,小脸在风雪里冻得通红,纤长的眼睫上也凝了一层白霜。 她往那深不见底的黑洞看了一眼,脚步本能地往后退,朝钟离灏的怀中贴了些,“殿…殿下,这就是入口?” 每说一句话,气息就化作一团白雾。 她的嗓音有些颤动,也不知是冻的,还是被这入口给吓的。 对人来说,未知的东西总是可怕的。 “是,这便是入口。” 钟离灏的长睫上也积着一层白霜,抬手将她的肩膀揽紧了些,虽然他并无体温替她取暖,但好歹能替她抵挡些风雪。 陆云烟又往那深深的洞瞟了一眼,咽了下口水,“就这样直接跳下去?跳下去之后呢?里面是什么?” 钟离灏道:“从此处跳进去,会跌进一片荆棘丛。” 荆棘丛? 陆云烟的眼睛陡然睁大,脑海中顿时冒出她和钟离灏被扎成两只刺猬的画面。 钟离灏清清淡淡看向她,“就算被扎了也不许喊疼,不然会将守卫引来。” 陆云烟:“……殿下,你把我变哑吧。” 被一堆刺扎了,她怎么可能不喊出来? 她又不是什么接受过特殊训练的刺客,压根就没那么大的克制力。 钟离灏见她一本正经,不似开玩笑,略作思忖,应了下来,“也好。” 他略施法术,下一刻,陆云烟就发不出声来。 她捂着自己的喉咙,张开嘴试图出声,却是什么动静都没有。 “掉进荆棘丛后,你便跟在孤身后。只要穿过那片荆棘,便算进了无尽之地。” “……” 陆云烟点点头,表示明白。 钟离灏见她鼻尖冻得泛红,又说不出话,只能用表情和眼神表示意思的模样,莫名觉得可爱。 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而后在她发出愤怒声讨目光时,牵住她的手,带着她纵身一跃,朝那深渊跳去。 啊啊啊啊啊——! 虽然喊不出声音,但陆云烟心里却在疯狂尖叫,嘴巴也长得老大,呼啦啦灌了一嘴巴的风。 这种比高空蹦极还要刺激可怖的环节,叫她肾上腺素一路狂飙,中途甚至有一度晕厥休克,等醒过来,发现自己还在坠落,又接着张大嘴啊啊啊啊地往下落。 太可怕了,真是太可怕了。 也就是亲爹,能让她跑这么一遭。 换做其他的情况,打死她,她也不会再来了! 也不知坠落了多久,坠到后来,陆云烟已经心如死灰,表情麻木。 唯一的意识停留在钟离灏紧握她的那只手上,其他都仿若虚空。 直到一阵阵细小的疼痛传来,她才反应过来,他们落地了。 无尽之地的天空是一片透着血色的灰暗,周遭的荆棘丛比陆云烟整个人还要高—— 多亏她身上穿着那件太岁软甲,不然她□□凡胎掉进来,怕是早就被荆棘刺了个穿,一命呜呼。 陆云烟迅速坐起身来,环顾四周密密麻麻的褐色荆棘,又看向远处,那轮透着浓郁血色的圆月,心跳愈发的快。 钟离灏轻手轻脚凑到她身旁,黑眸上下打量她一遍,压低声音,“疼么?” 陆云烟摇摇头。 这甲胄大幅度降低了伤害,就算衣裳已经被荆棘划得破破烂烂,她身上也有细小的伤口,但都是些皮外伤,在可以忍受的疼痛范围。 “没事就好。” 钟离灏见她头发和脸颊都沾了些尘土,拿袖子替她简单擦了下,便道,“随孤来。” 荆棘丛上面密,根部反倒疏朗。 俩人匍匐爬行,陆云烟小心翼翼跟在他的身后,屏住呼吸,生怕弄出动静,惊动守卫。 不多时,两人总算爬出这一片荆棘丛。 “到了。” 男人低沉好听的嗓音响起,“这便是无尽之地。” 陆云烟爬得有些累,微喘地朝前看去,漆黑的眼瞳被那轮巨大的血月给占据。 眼前是一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废墟,天空灰蒙蒙的像是怎么也擦不干净,四周荒芜冷寂,那积攒着厚厚灰黑色烬土上,连杂草都不生一根,空气里弥漫着暗绿色的剧毒瘴气。 绝望,窒息,压抑,是无尽之地给陆云烟最深刻直白的印象。 钟离灏解开她的哑咒,又往她嘴里塞了一颗药丸,“此乃清毒丸,可解瘴气之毒。” “多谢殿下。”陆云烟嚼了嚼那粒丹药,淡淡的青草味,有一丝丝甘甜。 钟离灏看她一眼,“不必与孤这般客气。” 再次牵住她的手,引着她往前去。 刚走两步,天空开始落冰箭,一支支锐利晶莹的冰棱唰唰唰往下掉,眨眼功夫,那片漆黑的土地上就扎满了冰箭,宛若一簇簇透明的草丛。 钟离灏以神力酝出一轮淡蓝光罩,继续朝前走。 地上积攒的灰烬始终太厚,像是走在沙漠里,一脚踩下去,力气便化了三分,再次抬脚,又费三分力。 虽有太岁甲抵挡天罚的伤害,但行走在此处,陆云烟的体力大大的削弱—— 她那点修为,在这种地方根本就不够瞧的。 “再坚持一阵,镇压之处在前头不远。”钟离灏道。 “还要……还要多久?”陆云烟实在喘得厉害,呼吸间的瘴气进入鼻间也弥漫着一种难以忍受的腐臭与腥味,她累得满头大汗,胃里又不断翻涌,呕吐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这鬼地方,真不是人待的。 钟离灏看了眼天空,“一轮天罚结束,估摸就到了。” 陆云烟:“……” 天罚共有四种,他们走了这么久,天上还在下冰箭。 但她也不好再抱怨,毕竟是她坚持要来的,说起来钟离灏反倒是被她拖累,才来这种鬼地方。 思及此处,她看向身前那高大的背影,眼神不禁变得柔软。 接下来,俩人就如沙漠里行走的苦行者。 好不容易熬过冰箭,天上又降下一团团炽热的火球,那灼灼热意吓得陆云烟左挡右躲,生怕被那业火燎伤。 天火结束,接下来又是雷劫、刀刺之刑。 熬过这么一轮,正如钟离灏所说,离羿冕被镇压之处不远了—— 陆云烟已经看到半空中那不断旋转的金色封印。 圣光普照,镇压世间最邪恶的魔。 陆云烟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如果下方被镇压的不是她的父亲,她怕是要感慨这一幕是何其的振奋人心。 “走吧。” 钟离灏勾住她的手,她却站在原地没动。 他回首看她,“怎么?” 陆云烟轻咬了下唇,“我有些……紧张。” 大概是近乡情怯。 来之前她心心念念想见到他,可真的来到他面前,她忽然又不知所措起来。 钟离灏捏了捏她的手,黑眸凝视着她,“孤陪你一起。” 稍作停顿,他耸耸肩,语气放得轻松,“要说紧张,孤应当比你更紧张。” 陆云烟:“……?” 他道:“女婿头一次见岳丈,总是怕的,待会儿还要你替孤美言两句,搏得几分好感。” 陆云烟被他逗笑了,“丑媳妇见公婆要怕,殿下你长得这样好看,他应当不会挑剔的吧?” 钟离灏挑眉,“但愿如此。” 这番戏言倒是叫陆云烟紧张感稍缓,做了个深呼吸,她反握住钟离灏的手,一齐朝那金光照耀处走去。 第53章 为她献出你的神骨 甫一靠近那道金色封印,封印有所感知般,金色光芒愈发强烈刺目。 莫说陆云烟,就连钟离灏都抬袖,挡在了眼前。 “殿下,这是……?” 陆云烟从钟离灏紧拥的怀抱里探出半边脑袋,望着金色封印之下渐渐显现出一道四方牢笼的模样,目瞪口呆。 钟离灏修长的手掌将她的脑袋按了回去,“别乱看,小心眼瞎。” 陆云烟:“……” 她立刻将脑袋缩回他的怀抱,低声道,“他就在这座牢笼里么?我们说话,他能听见么?” 钟离灏抿唇,“孤试试传音术。” 他面向牢笼,肃声道,“羿冕前辈,您可能听见晚辈的声音?” 传音术将话语幽幽传入密闭的牢笼里,等了又等,并无回应。 就在钟离灏准备另寻办法时,封印之下冷不丁传来一道沧桑且孤冷的嗓音,“来者何人?” 仿佛穿过迢迢时光,那声音才传入两人的耳中。 陆云烟先是一怔,旋即心底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感情,这就是她父亲的声音吗。 仿若茫茫大漠外的一轮残阳,寂寞苍凉。 钟离灏这边敛衽整袖,朝那金色牢笼行了个大礼,态度恭敬,“晚辈钟离灏,幽箬之子,唐突求见,还请魔尊前辈莫怪。” 陆云烟知道这个时候,她也该行个礼介绍一下自己的,可不知怎么的,她杵在原地,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却又不知道第一句话该怎么说出口。 “幽箬……” 那头听到钟离灏的回复,沧桑的声音里倒是起了一丝波澜,“那无法无天的小妖女,竟然也为人母了。” 说话间,只见那原本密闭的金色牢笼陡然变得透明—— 这一刻,外面站着的陆云烟和钟离灏,也看清了牢笼里的场景。 金色的牢笼宛若一座黄金鸟笼,正中那个被玄铁链锁住四肢的银发男子,便是笼中囚鸟。 折断双翼,空度残生。 他靠坐在囚笼边,银色的长发披散着,蜿蜒在他玄色的黑袍之上,宛若一地破碎的银色星光。 在咻咻坠落的冰箭之下,那双紧闭的长眸缓缓地睁开。 饶是锋利的冰箭扎入他的身体,划破他的皮肤,沁出鲜红的血液,他那双血红的眼瞳也始终毫无波澜,寂静如一潭死水。 万年孤寂,了无生机。 陆云烟的耳畔忽然响起幽箬的话—— “羿冕还能再战,但我看得出来,他赢不了。” “失去凤涟,别说赢的意志,他连生的意志也没了。” 眼前一切,正合上幽箬所言。 那是肉眼可见的绝望与死寂,行尸走肉,莫过于此。 陆云烟不禁去想,那三万年的日日夜夜,他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是魔,也是神。 她记得钟离灏说过,神与天地同寿,不死不灭。 所以羿冕,连死的选择都没有。 他只能熬着,在这无边无尽的悲伤绝望里,苟延残喘,求不到解脱。 这就是她的生父。 陆云烟眼眶突然一阵发酸,她紧紧掐着掌心,才勉强没叫泪水落下来。 羿冕最初是将目光看向那丰神俊秀的妖孽小辈,眼角余光瞥过那抹娇小的浅蓝色身影,视线顿住。 在看清那张明媚的面庞,他暗红色的瞳孔猛缩两下。 哪怕这少女还是凡人之躯,修为低弱,但血脉天性告诉他,她不是寻常人。 “你是……”魔神向来镇定的嗓音里罕见有一丝颤抖,“何人?” 陆云烟迎上银发男人深深的注视,心间万般情绪惊涛骇浪般,剧烈翻滚着,眼泪再也绷不住,啪嗒啪嗒直往下落。 她揪紧浅色衣摆,上前两步,艰涩开口,“我是陆云烟,是你和凤涟的……孩子。” 饶是尽量克制着,她的声音还是透着沙哑,软绵绵的,委屈极了。 站在她身侧的钟离灏听到她这软软的哭腔,有些心疼,想揽住她的肩,将人拥入怀中。 但想到羿冕还在跟前,稍抬起的手还是放了下来,不动声色背到身后。 当着老丈人的面,还是得收敛一二。 羿冕听到陆云烟的回答,一双红色魔瞳里的血色愈发浓郁,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带着不可直视的锐利探究。 放在从前,陆云烟肯定要吓得腿软。 但此时此刻,她却坦然平静,没有丝毫畏惧。 她仰了仰素净白皙的脸,毫不避讳地与他对视。 连她自己都未曾注意到,她那双纯净的黑眸在这长久的对视里,逐渐闪起盈盈红光。 她只看到羿冕的目光由最初的震惊,转变为恍然、悲伤、愧疚……最后化作浓浓的慈爱。 那是父亲对女儿的关怀与珍视。 父女对视了许久,站在一旁的钟离灏仿若空气,略觉窘迫。 他以拳抵唇,轻咳一声,提醒道,“此处不是久留之地,得抓紧时辰,长话短说。” 听到这话,羿冕才挪开注视的视线,转而朝钟离灏看去,“幽箬之子?” “是。”钟离灏颔首,再次朝羿冕行了个大礼,“晚辈拜见羿冕前辈。” 羿冕平淡地嗯了声,又沉沉出声问,“你父亲是何人?” 钟离灏似乎被问住,顿了一下,才垂下眼睫应答,“父神乃冥神,钟离羲。” 羿冕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而后似是忆起什么,微不可查点了下头,“难怪……他的确长了副好皮囊。” 这自然的语气,叫钟离灏心口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 神界之人一向将母亲视作攀龙附凤的妖女,羿冕却明白,母亲只是单纯觊觎父神的美色。 一个是追求名利、尊荣、地位,一个是追求最浅薄、却又极致纯粹的欲。 他忽然明白,为何母亲与父神无法重归于好,神与妖,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羿冕并未将太多注意力放在钟离灏身上,转而看向他的女儿。 眼前亭亭玉立的娇俏少女,是他和凤涟期待已久的孩子。 “吾儿,你是如何苏醒,又是如何离开无尽之地?”羿冕和蔼地问她。 陆云烟被那一声温柔的“吾儿”叫得心尖发软,眼眶又开始发酸,这就是有父亲疼爱的感觉么。 她又往前靠近了些,整个人化作流泪猫猫头,可怜兮兮将她的经历说了一遍。 羿冕极具耐心,静静听着他的小女儿诉说。 在她说到连夜噩梦时,他朝她伸出手,“吾儿上前来。” 望着那源源不断落下的天火以及金光闪烁的牢笼,陆云烟面露迟疑。 羿冕看出她的顾虑,温声道,“不怕,父亲会护着你。” 陆云烟便不再怕了。 她走到他身边,立刻就感受到一阵柔和而坚定的红色光芒笼罩在她周围,叫她再不受任何侵害。 她诧异于他的力量,全然没瞧见身后钟离灏震惊失神的神情。 羿冕饱含深意地看了钟离灏一眼,轻摇了下头。 钟离灏长指攥紧,终究沉默下来。 羿冕伸出手,去抚摸女儿的头顶,冷峻的脸庞露出三万年来头一次的温柔笑意。 像陆云烟在梦境里,梦到多次的那样。 父亲的掌心宽厚,带着温暖的热意,轻缓又满怀安慰。 他说,“看到你平安健康,吾心甚慰。” 陆云烟蹲在笼边,一大堆话想说,最后化作一句,“谢谢您。” 羿冕抚摸她头顶的动作顿住。 他收回手,自嘲道,“吾没有护住魔界,没有护住你母亲,更无一日照料到你,吾是个失败的父亲,怎担得起你一声谢。” 陆云烟摇头,扬起脸,黑眸下泪痕未干,“你叫我知道,我是个有爹娘疼爱的孩子,我没有被抛弃……” 她不是累赘,她也是有父母疼爱的。 哪怕这份爱意姗姗来迟,如萤辉般短暂,她也视若珍宝。 “傻孩子。”羿冕温声道,“我和你母亲,都无比期盼你的来到。”虽然他们并未拥有过一家团聚的日子。 他又乜向钟离灏,语气听不出情绪,“你这小子,吾儿小小年纪不谙世事,就叫你骗了去。” 钟离灏眉心一跳,拱手拜道,“羿冕…岳丈大人在上,请恕晚辈未经您的允可,便与她定下终身……” 羿冕轻哼,垂下红眸看向小女儿,“他待你如何?” 陆云烟:“唔……” 她现在有父亲撑腰了,是个报钟离灏阴阳怪气之仇的好机会。 她转过脸,颇带挑衅意味地朝钟离灏眨眨眼。 钟离灏眼皮又是一跳。 陆云烟幸灾乐祸勾了勾唇,偏头对羿冕道,“父亲,他对我可……” 她尾音拖得长长的,清甜又俏皮,“好啦——” 钟离灏暗松一口气。 羿冕眼底划过一抹怅惘的笑意,这脾气跟她母亲真是一模一样,狡黠,跳脱,古灵精怪。 “看在吾儿替你说话的份上,吾便不与你计较过往。” 羿冕看了眼天边那轮庞大的血月,语调微沉,“此地不是你们久留之地。” 陆云烟上一秒才感受到有父亲疼爱的滋味,下一刻听到这话,心底的欢喜就如被戳破的泡沫,一片忧愁。 人总是贪心的,譬如进入无尽之地之前,她只要能见羿冕一眼,就觉得心满意足。 可现在真见到了,她又不舍得离开了,甚至奢望更多,“父亲,你还要待在这个鬼地方吗?天界不仁不公,只要能救你出去,我愿意回魔界……魔界的人寻过我,他们愿意追随我,奉我为主……或许我们能想出办法,给天界施加压力,叫他们放你出去?” 长长的银发沿着高大的身躯垂落,羿冕轻笑,“你想的太简单了。” 陆云烟:“……”也许她的想法真的很幼稚可笑,那她该怎么办呢。 看出她眼中的迷茫,羿冕道,“吾儿,不必想着救吾出去,也不必想着为吾报仇。吾与你母亲,只愿你平安无忧。” 与神界对抗,是一条艰辛惨烈的道路。 一个不慎,便会落得与他一样的下场,永世被镇压在无尽之地,受尽折磨。 “能见到你,吾愿足矣。” “不,我想救你出来,一定会有办法的,你是魔神啊。”陆云烟不甘心就这样离去。 “没有办法,镇压之初,刑渊便已抽出吾的魔骨摧毁。” 羿冕扯出一抹苦笑,“吾已无力与天界抵抗。” 陆云烟怔住,大脑一片空白,随之耳畔又不断响起一个声音,难道真的没有办法,就这样由他在这受苦,她袖手旁观吗。 忽然间,她想到姬卫说过的。 她拥有魔神的血脉,所以她能唤醒那枚流光镜,那她是否也拥有魔骨? 陆云烟心脏咚咚跳得飞快,咽了下口水,她目光坚定又恳切地看向羿冕,“不然把我的魔骨抽出来给您,可行吗?” 随着她的尾音落下,周遭也陡然安静。 不过很快,雷劫降临,轰隆隆地震天响,耳朵都震得嗡嗡作响。 钟离灏眉心紧拧,“你疯了。” 魔骨抽出来,意味着什么,她不清楚,他却清楚得很。 以她当前的状态,她的寿命会大大缩短,修为骤减,最后会虚弱到与凡人无异。 陆云烟没回头看他,依旧紧紧盯着羿冕,等待他的回答。 羿冕幽深的眸光迸出一抹悲怆,他没有回她,而是慢悠悠抬起眼皮,问钟离灏:“你可愿意为她献出你的神骨?” 钟离灏怔住。 陆云烟也惊住,一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换上神骨后,吾儿从此与魔界再无干系,再不用躲藏,也不用担心神界寻她麻烦,她可以像她母亲从前那样,成为圣洁而高贵的凤凰神女,自由自在地翱翔于九天之上。” 羿冕面无波澜,血色妖异的红眸定定凝视着钟离灏:“你可愿意?” 第54章 谎言,总是会叫人难过痛苦的……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钟离灏迎上羿冕注视的目光,秾丽的面容神情一点点收起,变得肃正。 耳边是阵阵天雷的轰鸣声,少倾,他转眸看了眼身旁犹在震惊的少女。 许多画面闪过眼前,从他在灰烬之下捡到那颗蛋开始,再到她在福缘寺拾起那封红包,又傻乎乎跑到佛前碎碎念叨那么一大堆。 初见时的谨小慎微、战战兢兢,到离开万年县后,她如复得返自然的鸟,鲜活肆意,脸上的笑意也越发灿烂。 她渴望力量,渴望变强,渴望自由。 眼前忽而又浮现她入魔时失控的模样——红着双眼,六亲不认,像个残忍的小怪物,可悲又可怜。 她是魔女,在当下的世俗法则下,她要的强大,注定与她要的自由相悖。 如果能换神骨的话....... 钟离灏幽深眸光轻闪,她就不用再担心受怕,可以光明正大,徜徉六界。 “晚辈愿意。”他正色答道。 闻言,羿冕沉静的面容露出一丝笑意,“很好。” 他抬起玉雕般修长的手,对面前一对小儿女道,“那便上前来,吾替你们换骨。” 钟离灏径直走上前,陆云烟却往后退了两步,躲开羿冕探来的手掌,惊惶摇头,“不行,绝对不行。” 怎么突然变成这样?羿冕怎么将算盘打到钟离灏的身上? “我不要什么神骨,也不做什么凤凰神女。”陆云烟连连摆手,震惊又迷惑的看向笼中的银发男人,“父亲,你不能取殿下的神骨。是他把我从无尽之地带出去,又多次帮我、护我,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抽他的神骨,不是恩将仇报吗?” 羿冕从容自若,“他自愿的,不算恩将仇报。” 陆云烟更觉得离谱,扯住钟离灏的衣袖,拦着他,“殿下,你别听他的!” 钟离灏压低眉眼,瞥过她那揪住袍袖的细白手指,视线缓缓往上移动,满是认真,“孤觉得这提议……挺好。” 好个屁!陆云烟都要气笑了:“我要你的神骨做什么?” “有了神骨,你能成神,神界再也不能将你怎样。” “我管他们去死!” 陆云烟现在一听神界那些人就觉得来气,她手指捏得更紧,坚决摇头,“你别搞什么爱一个人就为她牺牲这一套,我才不要这样。我要的爱是互相尊重,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不需要什么神骨来证明。” 钟离灏眸光澄澈,“孤愿意的。” “我不愿意!”陆云烟咬了咬牙,也不再理他。 上前两步,她张开双手护在他身前,两道漂亮的眉皱得紧紧地,语调越发冷硬,“你不能抽他的神骨,这对他不公平!” 羿冕扯唇,方才还委屈兮兮跟他诉说没人疼的小哭包,霎时间,就成了竖起利刺、张牙舞爪的小刺猬。 他凝望着眼前的小女儿,那双深邃的红眸仿佛穿过万年岁月,看到那个被劈得焦黑,却无理由无条件追随他、相信他、笨拙护着他的小乌鸦精。 他忽而笑了,笑得胸膛震动起来,披散的银发逶逶垂落。 笑声,寂寥悲戚,宛若浸满苦水的一笔浓墨。 他想,有始有终,也该画个句号。 陆云烟被羿冕这忽然的笑弄得一头雾水,她刚才的话有那么好笑吗?她明明很严肃! 就算老父亲见多识广、神通广大,也不好这样取笑自家女儿吧! 她目露疑惑,羿冕却笑,“他个外人,吾要取他的骨,你尚且不忍。你是吾儿,吾又怎么忍心?” 陆云烟陡然噎住。 “你是吾和你母亲的亲骨血,是我们珍视的宝贝。若吾为了复仇,抽了你的魔骨,叫你吃苦受罪,寿元损耗,你母亲若在天有灵,定不会原谅吾。何况——” 他笑笑,转向钟离灏:“幽箬那小妖女最是护短,吾若坑害她儿子,她那性子,定不依不饶追杀吾生生世世,替你讨个公道。吾可不想给吾儿平添麻烦。” 钟离灏低声:“晚辈会向母亲解释.......” 羿冕抬手止住他的话,又看了眼天色。 “时间不多了。”他对陆云烟说,“过来,为父送你一样礼物。” 陆云烟微怔,望着羿冕鼓励且温和的目光,还是走了过去。 在他的指示下,她跪坐在他跟前,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那温柔宽厚的手掌再次抚上头顶。 有红色的光团将她包裹住,暖融融的热意流淌着,周遭的电闪雷鸣、污浊瘴气统统消失一般,她闭着眼,眼前变成明媚阳光,鸟语花香,锦绣河山…… 男人低沉平和的嗓音穿过重重云层般,娓娓入耳:“吾儿,吾和你母亲愿你康健平安,愿你聪颖独立,愿你坚韧无惧,愿你顺遂喜乐。你是魔神之女,凤凰后代,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该正视你的潜力,坚信你能比我们更强大……你不需要将自己的命运交托于旁人,更不需要旁人的庇佑,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吾与你母亲最大的骄傲与荣耀。” “吾不是个好父亲,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 “剩下的路,便靠你自己走了。” 纯净而精粹的神力如滔滔不绝的流水,汹涌而热烈地流向四肢百骸,陆云烟只觉自己的身体突然间变得很轻很轻,像一片闲适舒展的云朵,又像一根轻飘飘落下的羽毛。 她清晰地听到羿冕的每一个字,也隐约意识到他话中的离别之意。 她的情绪抗拒着,努力想睁开眼,亲口问问他什么叫做剩下的路靠她自己? 可眼睛怎么也睁不开,嘴巴也发不出声音,她的身体仿佛变成个静止的容器,承受着源源不断涌进来的强大力量,灵魂游离在外,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躯壳。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脑袋一阵昏沉,眼皮越来越重,猝不及防跌入了一场梦境…… “钟离小子还愣着作甚?” 羿冕重重咳了一声,转脸将臂弯间沉睡的少女交到钟离灏的怀里。 待他一接过,便侧过头,吐出一口血来。 钟离灏牢牢抱住怀中之人,长眉紧皱,“羿冕前辈。” 羿冕仰脸靠在金色笼边,侧脸在电闪雷鸣间勾勒出利落的线条,他半阖眼眸,薄唇残留血痕,气息微弱,“从前她修为不够,无法驭住魔骨,克制魔性。吾已将全部神力渡给她,日后她不会再出现发狂失控的情况。” 钟离灏绷着的心神微松,“多谢前辈。” 却换来羿冕一个冷淡的斜乜,“吾是她父,她是吾儿,哪里用得着你谢。” 钟离灏语塞,默了默,又担忧地看向羿冕,“您的神力全给她了,那您该如何?” “吾将陨落。” “您是神,怎么会……” “看在你是吾女婿的份上,吾告诉你一件鲜为人知的事。” 羿冕轻扯嘴角,“强大的魔骨可侵吞一切力量,包括神的性命,所以神界才会如此畏惧魔的存在,恨不得将吾除之而后快。可魔骨是永不会被摧毁的,只要世间万灵的贪嗔痴恨爱恶欲不灭,魔也不会灭。” 钟离灏微怔,随后垂下眸,看向那张靠在胸口的安静睡颜。 羿冕也看向她,语气愈缓,“你别担心,吾将神力传给她,同时给她加了道禁制。有那道禁制,她体内的魔骨不会叫外人感知……钟离小子,以后吾儿就拜托你,多加照顾。” “前辈放心……” “还叫前辈?”羿冕眯眸。 “岳父在上,小婿以□□义起誓,定会好好照顾云烟,护她永世顺遂喜乐。”钟离灏一字一顿,目光赤诚。 “你最好记住今日之言。” 羿冕的气息愈发微弱,有血红色的光点从他的身体散出,似萤光点点,又似被风吹散的砂砾。 他在陨落。 钟离灏下颌紧绷,打横抱着怀中之人,神色沉重行了个跪拜大礼。 “待她醒来,你告诉她,吾能解脱,是件好事,不必伤怀。” 他的嗓音越发幽远空灵。 钟离灏抬眸,看到那遮掩在凌乱银发下历经沧桑的面庞不悲不喜,毫无波澜。 高大的身形却在迅速溶解,幻化为无数的红色光点,零零星星围向他们,光罩一般,护在四周。 作为父亲,不能十里红妆送女儿出阁,那便以一丝余力,幻化作万千红色星光,最后送她一回。 无尽之地的上空,那轮血月亮到惊人。 在钟离灏抱在陆云烟离开无尽之地的那一瞬,大地开始剧烈震动,血月陡然化作一枚巨大的眼睛,浓郁的鲜血宛若开闸的泪水,汹涌澎湃地从眼睛里流出。 鲜血再一次渐染无尽之地的每一处,山崩地裂,鬼哭狼嚎,仿若三万年前,旧日重现。 - “羊,羊,吃野草,不吃野草远我道,不远打尔脑。羊,羊,吃野草……「1」” 孩童们簇拥着一个穿着百鸟彩衣的三岁小女孩,拍着手掌,嬉笑不断。 忽然,有个小孩喊道:“魔尊陛下来啦!!” 其他魔童一听,“咻”得一溜烟就跑了。 扎着两个小鬏鬏的软萌小女孩看着一哄而散的玩伴们,不高兴地跺了跺脚,“哎呀,你们跑什么呀,我爹爹又不吃小孩子!游戏还没做玩呢!” 玩伴却跑远了,任她怎么叫也叫不回来。 “烟烟,莫要贪玩,该回宫了。” 羿冕走到小女儿面前,高大的身形宛若巍峨高山,气势浑厚。 小云烟看自家爹爹如高山,心想着自家爹爹明明这么平易近人,那些小魔童为何这般怕他呢?对,肯定是那些人对爹爹的偏见太深! 羿冕看着自家白白胖胖的小崽子,伸手那么一拎,就将人提起,放在脖子上,“今日你娘亲下厨,我们得去捧场。” 小云烟搂着羿冕的脖子,白胖的小爪子没闲着,玩着他头上的发冠,嘴里咕哝,“爹爹,你别叫娘亲下厨了,娘亲做的东西可太难吃啦。” “烟烟,这话可不能跟你娘亲说,她会伤心的。” “可我说的是实话呀。娘亲教导我,要做个诚实的孩子,不能扯谎。” “……谎言也不尽是坏的,有种谎言叫善意的谎言。” “善意的谎言?” “是,有些实话会叫人伤心,撒谎虽不对,却能叫人不那么伤心。” “噢——”小云烟先是长长的应了一声,而后抬手抓了下脸,不好意思笑笑,“没听懂。” 羿冕失笑,抬手将女儿托得更稳了些,“不着急,等你再大些便懂了。不过待会儿见到你娘亲,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小云烟骄傲地抬起脸:“我这么聪明,当然知道啦。” 父女俩说说笑笑回了魔宫。 才进门,就闻到一股焦糊味。 见到正端着一碟黑色不明物体、雪白脸颊还有些黑色痕迹的娘亲时,小云烟忍不住“哇”得一声惊叹,“娘亲又变成乌鸦精啦!” 才说完,爹爹就揪了下她的小辫子,“烟烟。” 小云烟吐了下舌头,又心领神会地眨眨眼,迈着两条小短腿扑倒自家娘亲怀里,“听说娘亲今天做好吃的了,我和爹爹都着急赶回来吃呢。” 闻言,凤涟眼睛一亮,“真的?” 父女俩对视一眼,默契点头,“真的。” “我原本觉得做的挺失败,刚想倒掉的。既然你们这么期待……”凤涟将手中那碟烤得焦褐的糕点往前递了递,笑眸弯弯,“那别客气,快些吃吧。” 羿冕:“……” 小云烟:“……” 不多时,小云烟捧着黑乎乎的糕点看向自家爹爹,小小的脸上写满大大的生无可恋,“爹爹,善意的谎言也太难了。” 羿冕:“吃罢,爹爹陪你一起吃。” 一口下去,那糕点并没想象中的难吃,甜甜的,糯糯的。 “好吃,娘亲,你终于做出好吃的糕点了!” 小云烟高兴地手舞足蹈,还将糕点递到自家娘亲嘴边,“你尝尝,是不是很好吃。” 凤涟吃了口,也面露欣喜,“烟烟喜欢吃,那娘亲再去给你做!” “夫人,我来帮你。” 夫妇俩手牵着手,一起离开殿内。 “爹爹,娘亲,糕点做好了吗?” “爹爹,娘亲,你们去哪里了?” “呜呜呜呜我不要糕点了,爹爹、娘亲,你们快回来……” 寻不到爹娘的孩子坐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害怕痛哭。 “云烟,醒醒。” “……!” 陆云烟猛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黑色绣金线的床幔,以及钟离灏那张忧色难掩的脸。 “我、我们这是……? 她的嗓子哑得厉害,目光呆滞地打量着这环境,最后定定看向钟离灏,“我们怎么回来了?” 钟离灏垂眸,沉默。 陆云烟唰得从床上坐起,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我父亲呢?你怎么把我带出来的,我怎么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钟离灏握住她的手,薄唇轻抿,“你先冷静……” 陆云烟却是无法冷静,她嗓子干哑得很,急急追问,“我们就这样出来了,那他怎么办?” “他已……”钟离灏长睫轻垂,再次沉默。 陆云烟从他这份沉默以及方才那个梦里,恍惚意识到了什么。 “他是不是……”她眼睛睁大,沙哑的嗓音些许颤抖,“死了?” 钟离灏捏紧她的手,目光悲怆,“节哀。” 话音刚落,就见眼前少女的脸色陡然褪去血色,泪珠如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从雪白的颊边滚落,落在锦被上,湮成深色。 她想说,爹爹,你错了。 善意的谎言,依旧是谎言。 谎言,总是会叫人难过痛苦的。 第55章 一定要让她入魔 就算再悲伤,眼泪也终有流尽的一刻。 陆云烟哭得眼睛都痛了,伸手掀开被子,要从床上下来。 她纤薄的肩背像是破茧而出的蝶翼,脆弱极具美感,起身时有几分摇摇欲坠,钟离灏下意识去扶她。 她没拒绝,由他扶着她下了地。 钟离灏问她,“你想要什么与孤说,孤去安排。” 陆云烟摇了摇头,没出声,双脚站定后,松开他搀扶的手。 她知道无尽之地在西边,可她是个只知道左右却分不清东南西北的人,茫然四顾一圈,她睁着一双哭红了的兔子眼,哑着声音问钟离灏,“西边在哪?” 钟离灏怔忪片刻,而后伸手指给她看。 陆云烟就朝他所指的方向跪下,恭恭敬敬地磕头。 磕到第三个,她的额头贴着凿花地砖,许久都没有抬起头。 钟离灏蹲在她身侧,张开手,将她蜷成一团的娇小身躯拥入怀里,嗓音也沉哑得厉害,“他说,他能解脱,是件好事,叫你不必伤怀。” 陆云烟靠在钟离灏怀中,低低的嗯了一声,又仰起头,对他道,“殿下,我好累。” 钟离灏垂下眼,她脸色憔悴,神情疲惫,的确还是累极了。 “累了就睡吧。” 他动作轻缓地将她抱起,放回床上躺好,仔细掖好被角。 “你抱着我睡。” 陆云烟拉住他的手,湿漉漉的乌黑眼眸直勾勾看人的时候,像是害怕被遗弃的小兽。 她这眼神叫钟离灏看着,舌根发涩。 他脱去外袍鞋靴,躺在她身旁,将人揽入胸膛里。 从前陆云烟觉得冷,现在却是半点冷都不觉得。 她能感知到她体内的力量,深厚强大到超出她的认知范围,就像是住在山间小溪流的一尾鱼,毕生梦想是游到河里,突然有一天,就被丢进了太平洋,做梦都不敢这么梦。 男人修长的手指拨开她额前的碎发,轻轻落下一个吻,耐心哄道,“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睡一觉才不好,她又不是三岁小孩。 陆云烟这般想着,嘴上却没说,她可不像他那样喜欢阴阳怪气。 她抱住他的腰,贪婪地嗅着他身上令她心安的浅淡香味,好半晌,低声呢喃,“殿下,你说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么?” 他线条分明的下颌抵着她的发,“会的。” 她阖上眼,又道,“你别骗我。” 他说,“不骗你。” 她微不可闻地轻应了一声,而后眼皮沉重,再次昏睡过去。 这一觉,她睡了很久,足足三天三夜。 而在她安睡之际,除却人界,其他五界皆为魔神陨落的消息而震动。 神界和仙界是最早知晓这消息的,毕竟羿冕陨落之后,无尽之地被那滔天的魔气所萦绕,幻化出一大批猖獗古怪的魔物,急需他们这些神仙去镇压。 一时间,天界怨声载道,皆唾骂羿冕这魔头,到死也不肯留个清静,滋养出这么多魔物为祸世间,给他们增添麻烦。 而神界那几位资历深厚的古老神尊,觉着羿冕骤然陨落之事实在蹊跷,最后由羿冕的老对头,战神刑渊前往无尽之地察看情况。 与此同时,魔界,碧落城。 那留在魔境上万年前的流光镜从墨池里浮了出来,那长着三个脑袋的魔龟像是感应到旧主的逝去,六只眼睛同时流出血泪,发出几声惨烈的悲鸣,而后流光镜“砰”得一声破碎,魔龟也彻底石化,成为死物。 流光镜破碎,无尽之地被镇压的魔神陨落,魔界顿时被一种浓烈的绝望给笼罩。 东南西北中五位魔尊也都坐不住,齐聚在碧落城,望着墨池里那破碎的流光镜,五张面孔皆露出颓唐落寞之色。 “他可是无坚不摧、无所不能的魔神,他怎么会陨落……” “三万年了,过去的三万年他都熬过来了。” “世上没了魔神,我们魔界该怎么办?难道从此之后,只能继续被天界踩在脚下,这样卑微下贱地苟活么?” 气氛越发的凝重,他们心里都清楚—— 哪怕从前羿冕被镇压着,但他就像一簇火光,始终照在魔界众生的心间。 他是信仰,是寄托,是赖以苟活的希望,他们始终期待着魔神能冲破封印,摆脱无尽之地,带领魔界重拾旧日荣光。 可现在,那最后一丝的希望都没了,魔界彻底被抛弃了。 “不,我们不是毫无希望……” 姬卫幽幽抬眸,望向池中那面支离破碎的流光镜,他至今还记得那青涩少女在池前展现的神迹。 “她有魔神之眼,定然也有魔骨,她父神陨落,她该回到魔界,为父报仇才对!” 迎着东南西北四位魔尊的目光,姬卫攥紧拳头,咬牙切齿,黑眸中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她才是我们魔界最后一丝的希望,诸位,我们须得揪住这最后的机会,否则在我们有生之年,怕是再难等到魔界复兴那一日!” 其他四位魔尊面面相觑,心思各异。 最后还是西王闻腾站了出来,锐利的眼神直直看向姬卫,语气肃穆,“那你打算怎么做?” *** 妖界是六界之中,唯一全境缟素的。 众妖披麻戴孝,哭丧声绕梁三日而不绝,不知道的还以为妖王死了夫君。 对此言论,一袭白袍头戴白花的幽箬甩了下白帕,按了按眼角,反驳道,“胡说八道!人生三大乐,升官发财死老公。若是钟离羲那老东西死了,老娘不但不会掉一滴眼泪,还要连着摆七天七夜的筵席庆贺一番才是。” 陆云烟刚从三天的沉睡里醒来,幽箬就从妖界跑来探望。 她准备了一大堆劝慰的话,都没派上用场,就见病恹恹的小丫头坐在床上,纤细的指头拉着她的袖子,一双眼睛因消瘦显得越发大。 她轻声问,“幽箬姑姑,你可以跟我讲讲我爹娘的往事吗。” 幽箬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金色眸光变得柔和,“可以,你想听,我就与你讲。” 年轻岁月,怀念起来总是美好的。 就在幽箬与陆云烟娓娓道起往事时,宫殿外传来一阵混乱的打斗厮杀声。 幽箬的话语停住,朝陆云烟安慰地笑笑,“我出去看看怎么回事,回来再继续跟你讲。” 一转过脸,那张妩媚的脸庞就板了起来,眉眼间布满烦躁的冷戾。 她大步流星走到殿外,便见侍女急急忙忙上前,“幽箬殿下。” 幽箬往着冥界河方向氤氲的黑气,拧起眉心,“十八层地狱被炸了?这么大的动静。” 侍女一噎,摇了摇头,心说倒没那么严重,缓了缓气息,恭敬禀告道,“是魔界的中王姬卫,突然带着一队魔兵打进来了。” 幽箬听后,两道柳眉高高挑起,呦呵一声,“这还真是稀奇了。” 侍女:“……” 幽箬殿下,您好歹也是冥界的老王妃,冥界被魔兵侵扰,您脸上幸灾乐祸的笑容也太明显了吧! 不多时,幽箬转身回了殿内。 陆云烟坐直了腰,困惑的看向她,“幽箬姑姑,外头怎么了?” “没事,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喽啰来闹事,钟离会处理好的。” 幽箬回到她的身边坐下,语气又变得柔媚,“我刚才说到哪里了?哦对,说到你母亲被凤凰一族抓回南禹之山那一段……” 她像没事人一般继续说着往事,陆云烟却听得心不在焉,忍不住去想,有谁会来冥界闹事?孙悟空来抢生死簿吗? 就在这时,门外陡然响起一道兵戈相撞,伴随着一声熟悉的喊声——“公主殿下,臣是姬卫,臣来救您了!” 幽箬:“……” 陆云烟:“……” 屋内安静下来,陆云烟皱眉问幽箬,“是魔界的人在闹事?” 幽箬反问她:“之前就是这个叫什么姬卫的,跟你说我是叛徒?” 陆云烟唇瓣微动,点了下头,“是。” 幽箬艳丽的红唇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好,好得很。” 她再次起身,“你且歇着,我出去会会这些不知好歹的后生。” 白色袍摆扬起,她走起来,猎猎带风。 陆云烟这哪里还能坐得住,许是因着父亲是魔神,再加上先前那连日的梦境,无形之中叫她对魔界有了一丝莫名的归属感。 魔界原本不是这样的,只是这些年来,群龙无首,又被天界百般打压,才导致如今堕落荒芜。 姬卫此人做事偏激,但对魔界那份赤诚无法否认。 他今日贸然带着魔兵杀来冥界,八成是为了羿冕陨落之事。 陆云烟起身,拿起外袍披上,迈出一步时,她的身形却又停住。 “我出去做什么呢?” 她低声喃喃,眼底划过一抹茫然。 羿冕希望她放下仇恨,不过问六界之事,好好生活。 幽箬也这样劝她,钟离灏亦是这般期盼。 她不应该再和魔界的事搅合到一起。 陆云烟垂下眼眸,盯着自己的素白缎面鞋尖,自我洗脑着:“在这之前,我本来就是个普通人,就该吃喝玩乐地过一辈子嘛,那些恩怨情仇都过去了,得朝前看……对,我得往前看……” 外头的打斗声停了下来,听那动静,姬卫应当被幽箬给制住了。 或许脸都被踩在了地上,所以说话的声音才含糊不清,发音艰难,但他依旧不停喊着:“公主,公主,你是魔神之女,只有你能救我们魔界了!天界不仁,害你双亲,你该为他们报仇——” 还没恢复的心伤又被触及,陆云烟只觉胸口钝钝的痛。 不一会儿,外头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这次传来钟离灏的声音,“来人,将他们押进无间地狱。” 一片哀嚎声响起,姬卫大概是被拽起来,脸不再被踩着,嗓音又恢复清晰,大声喊道,“公主殿下,您不可被钟离灏和幽箬这一对天界走狗给蒙蔽啊!您父神已经陨落,您是我们魔界最后的希望——!” 喊到后来,他歇斯底里,声声嘶哑,杜鹃啼血一般。 那扇朱漆雕花大门内,一道纤细的白色身影晃了出来。 “等等。” 略显虚弱的轻软嗓音甫一响起,姬卫的哭喊也戛然而止。 他惊喜地看向那看似纤瘦却蕴含着强大潜力的少女,“公主,您总算出来了!您父神陨落的消息,您可有所耳闻?都是天界那些混账王八蛋,是他们害死魔神陛下!您可要为你父神报仇雪恨啊!” 陆云烟抬眼扫过那些被阴兵扣押的魔界众人,他们一个个伤痕累累,又都睁着一双灼灼炽热的眼眸,热忱而希冀地看向她。 就仿佛,她是悬崖边最后一棵救命稻草,茫茫黑暗中最后一盏灯光。 姬卫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见陆云烟一袭缟素,他意识到她应该已经知道魔神陨落的消息。 可她知道了,却依旧这么平静淡定,这绝非他所想看到的。 魔界需要的是一个嗜血强大的魔王,而不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类少女。 要让她入魔。 一定要让她入魔。 哪怕是豁出去他这条命。 姬卫狠狠一咬牙,拼尽全身修为,猛地挣脱两侧阴兵的束缚,也不顾琵琶骨上穿刺枷锁带来的撕裂剧痛,抬手幻化出一柄利刃,紧握着朝陆云烟扑过去。 这突变叫在场众人大惊失色。 钟离灏黑瞳猛缩,飞身挡在陆云烟面前,同时反手一招,直冲姬卫胸口—— “不要!” 陆云烟读懂了姬卫那一瞬的眼神,下意识去拽钟离灏的手。 可还是迟了。 那道蓝色光刃劈向姬卫的同时,一道银色电光从天而降,直接劈向姬卫的天灵盖。 “公…公主,复……复……” 他嘴唇微动,一双眼盛满请求直勾勾看向陆云烟,栽倒在地。 下一刻,他的身躯顿时化作一团黑烟,魂飞魄散。 陆云烟神情木讷,手还搭在钟离灏的臂间,怔怔出声,“他……他不是想杀我。” 他是要在她跟前自裁,用他的魔血诱她入魔。 钟离灏并不在意一个小魔君之死,他警惕地将陆云烟拉到身后护住,低声唤了句,“母亲。” 幽箬也有所感应,急急抬步走过来。 才走两步,又听得“唰唰唰”一片电闪雷击声,大殿外不论是阴兵还是魔将,在这一阵狂轰乱炸之下,皆魂飞神丧,不复存在。 幽箬见状也不走了,叉着腰朝天边开骂,“这是疯了不成!” 这突如其来的团灭,叫陆云烟人都傻了,躲在钟离灏身后,嗓音发颤,“殿下,这…这怎么回事?” 钟离灏望着天边,面沉如水,“神界的人寻来了。” 第56章 找你那死鬼父神 神界的人? 陆云烟脸色大变,紧揪着钟离灏的袍袖,“他们怎么来了,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钟离灏眸光意味不明,低声安慰,“先别慌,静观其变。” 陆云烟重重点了下头,“嗯。” 也只能如此了,跑也跑不掉,只能硬着头皮面对。 如果对方真的是冲着她而来…… 陆云烟咬了咬后槽牙,乌黑的瞳孔散发着锋利的光芒,她也不是什么逆来顺受的包子。 思忖间,殿前出现一队踏着七彩霞云而来的神将。 为首那人一身银光凛冽的铠甲,身形魁梧,手握一枚银锤,生着张十分端正肃穆的国字脸,虎目圆瞪,八面威风,正气凛然。 真是可以印刷在年画上的神将形象。陆云烟暗暗在心里这般评价。 钟离灏低声与她说,“这是雷神司空宇。” 陆云烟噢了一声,感受到雷神投来的目光,她赶紧撇过脸,避开与他的对视。 最先说话的是幽箬,她脚步袅袅地走到雷神面前,嗓音娇媚地笑,“我说谁这么大的排场呢,原来是司空尊者,难怪呢——” 她红唇勾起浓郁嘲讽的弧度,金瞳眯起,“不过你要造排场,去劈你手下的兵将啊,劈我们冥界的阴兵作甚?” 雷神那双炯炯有神的目光瞥过幽箬,声若洪钟,“冥王都没说话,何时轮到妖王替冥界抱不平了?” 幽箬面上笑容更甚,“司空尊者莫不是老糊涂了,冥界的老冥王呢,是我男人。新冥王呢,是我儿子,我怎么就不能替冥界抱不平了?怎么着,难道钟离羲与你们说,我和他和离啦?” 雷神:“……” 幽箬笑眯眯:“他真说了?那我可得去九幽找他,来你跟前对峙一番呢。” 雷神早知这妖王幽箬是出了名的难缠无礼,妖性难驯,明明跟钟离羲夫妻不睦,闹得六界皆知,现在却还有脸说老冥王是她男人。 与妖争吵,有损身份,雷神不再看向幽箬,而是抬眸看向钟离灏道,“钟离殿下,本尊见魔界侵扰冥界,顺手帮着清理魔界孽障,误伤几个阴兵,还请你莫要计较。” 倒是说的冠冕堂皇。 钟离灏细长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微笑道,“司空尊者一番好意,孤自然不会计较。” 雷神笑道,“还是殿下识大体。” 幽箬眼白都快翻上了天,要不是见自家儿子投来一眼,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她绝对要放出一堆毒蜂,弄不死这些神兵神将,也要蛰得他们满头毒包,生疮流脓,以解胸口这团恶气! 钟离灏问:“不知尊者突然来临,是为何事?” 雷神道:“本尊为何事而来,钟离殿下不知?” 钟离灏:“还请尊者明示。” “钟离殿下,本尊奉帝昊之命,押送羿冕之女回神界。” “羿冕之女?” 钟离灏长眉挑起,故作惊讶,“尊者莫不是糊涂了,魔神羿冕已被镇压于无尽之地三万年,三日前又陨落于世间,怎么突然冒出个女儿?便是轮回投胎,重生为人都没这么快的速度。” 雷神心头冷哼,真不愧是狐妖之后,真是口舌如簧,狡诈圆滑。面上却不动声色,洞若观火的目光看向钟离灏身后那几乎被遮蔽的白色身影,嗓音沉冷,“你身后那女子,便是羿冕之女。” 他这笃定的话语,听得陆云烟心里一沉。 果然是冲着她来的,只是没想到神界的速度竟然这么快,短短三日就寻上门来。 他们要把她押回神界做什么呢?杀了宰了,还是关进无尽之地,或者换个其他的囚笼?总不是请她去喝茶吃糕饼的吧。 她心绪纷乱,挡在她身前的宽阔肩膀始终未挪动半分,她听到他沉着嗓音道,“尊者弄错了,孤身后是孤的夫人,冥界的王妃。” 雷神冷哼道,“钟离殿下是明白人,还是别再耽误功夫,赶紧将人交出来,天界也可赦免你包庇邪魔之罪。” 钟离灏弯起唇,笑道,“若孤不交呢?” 雷神握紧手中银锤,面色漆黑,“那就别怪本尊无礼了。” 一时间,两相对峙,气氛变得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陆云烟突然就懒得再躲了。 神界的人都明明白白点破了她的身份,她再躲着藏着,无异于掩耳盗铃,怪没意思的。 而且这些人是冲她来的,她自当面对。 她松开那紧攥着掌心的衣料,稍定心神,扬起下巴,直起腰杆,从钟离灏的身后走了出来。 输人不输阵,就算要面对险境,她也得拿出该有的气势来。 她是魔神羿冕和神女凤涟之女,她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她会勇敢无畏,坚韧不拔。 “你找我?” 少女清脆的嗓音打破了僵持的局面。 众人不约而同将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陆云烟先是上前一步,与钟离灏并肩站着,朝他弯了弯眼眸,露出个甜甜的笑。 又转过脸,敛去笑意,化作一副冷清淡漠的表情,上下打量了雷神一番,讽刺道,“天界的神,都像你这样吗?瞧着浩然正气,可杀起小兵小卒,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在你们神的眼里,众生真就如蝼蚁草芥一般卑微?” 这少女阴阳怪气的语调叫雷神粗浓的眉毛紧拧,那深深的皱褶恨不得将她捏死一般,他厉声喝道,“你个邪魔后代,有何资格与本尊谈论天下苍生?” 陆云烟这会儿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反正他们都要来抓她了,她也不必再给他们脸。 她黑眸清亮,回怼道,“我虽是邪魔后代,可我打从出生开始,就从未残害任何一条无辜生命。不像你,自诩神界尊重,一出来就杀害无辜阴兵。哦对了,还有那些魔兵,他们碍着你什么事了?他们找冥界的麻烦,我家殿下自有处置,由得着你来指手画脚,干预冥界政务?是你们神界的手伸得太长了,还是你雷神昏了头,不去打你的雷,跑来冥界抖威风?就你这样,还威胁我家殿下,说什么神界赦免他的包庇之罪。那你乱杀冥界兵卒、插手冥界之事,你又该当何罪?” 她一口气说这么一大番话,莹白的脸颊都说得有些泛红。 雷神和他身后的神兵们都愣住了,显然没想到她一出面就敢这般大放厥词。 幽箬则是笑开了,拍着巴掌叫好,“不错不错,真不愧是我的儿媳妇!” 钟离灏面上虽不显,眼底却噙着笑意,深深看了她一眼,又抬手轻抚着她的背,替她顺气。 等反应过来,雷神一张脸比锅底还黑,阴云密布,咬牙道,“还真是个牙尖嘴利的孽障,来人,将她捆起来!” 神兵领命,冲上前来。 “孤看谁敢动她。” 钟离灏一把将陆云烟拽在身后,而后长袖一挥,那冲在最前面的兵将就被击飞在地。 后头的神兵见状,面面相觑,踌躇不前。 雷神斥道,“钟离灏,你难道要为了一个魔女,与神界为敌?你别忘了,你现在是冥界之主!” 幽冷的蓝色光影下,钟离灏红袍飞扬,俊美的侧脸满是冷戾,“孤不管她是人还是魔,孤只知,她是孤的妻子,不许任何人伤她半分。” “不自量力!” 雷神见状,也不再多说,拿起银锤,霎时间,千万条耀目的银光冲向俩人。 钟离灏抵挡住这一击。 可雷神到底年长他上万年,修为深厚,又袭来几招,他逐渐有些吃力。 见到自己儿子挨打,幽箬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她轻捻手指,顷刻间,那些她老早就想放出来的毒蜂、毒蛇、毒虫一股脑齐齐冲了出来。 密密麻麻地朝着雷神及那些神将冲去,惨叫声和厮打声此起彼伏的响起。 趁着混乱,陆云烟扫过钟离灏紧锁的眉头,担忧道,“殿下,你怎么样?” 钟离灏道,“孤无碍。” 陆云烟看了眼与雷神缠斗的幽箬,长睫颤了颤,“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是彻底与神界撕破脸,还是,她束手就擒,跟着雷神回天界,看他们有什么处置? 如果是前者,那她怕是要连累钟离灏和幽箬姑姑。如果是后者…… 似乎看懂她眼中的想法,钟离灏一把捏住她的手,“孤不会抛下你,绝对不会。” 陆云烟心头一暖,点头轻笑,“好,我信你。” 虽然幽箬挺乐意看小儿女你侬我侬、情意绵绵的,可这会儿她不得不打断—— “钟离,这边我撑着,你快带云烟去九幽找你那死鬼父神!” 第57章 孤保证会当个好父亲 神界,九幽。 模样清秀的仙童带领着钟离灏和陆云烟,往后山风景如画的临月溪走去。 隔着一段距离,可见鲜花遍地,彩蝶飞舞,仙鹤腾云,小鹿在林间穿梭,而靠近溪边一棵盛开桐花的繁茂大树之下,一位白袍男人端坐抚琴,脚边窝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小鹿。 虽只瞧见个背影,依旧能感受到那人的俊美倜傥。 陆云烟看看眼前这宛若童话故事公主的梦幻场面,再看一眼自己身侧红袍妖孽的男人,心里不禁怀疑,这两人真的是父子吗,怎么画风距离相差如此之大。 感受到陆云烟投来的目光,钟离灏挑眉,“怎么?” 陆云烟讪讪一笑:“……没什么。” 钟离灏只当她是头次见父神紧张,牵住了她的手,“别担心,父神他脾气很好。” 陆云烟想想也是,毕竟幽箬姑姑脾气实在算不上温柔,之前还听小白说过,有一回老俩口吵架,幽箬姑姑还把老冥王脸都抓破了,老冥王也没说什么,直接回九幽来了。 引路的仙童将他们领到地方,出声通禀了一声,听得琴声停住,便自觉退下。 钟离灏带着陆云烟上前,俯身行礼,“儿臣拜见父神。” 陆云烟有样学样,跟着行礼:“儿媳…呃,儿臣也拜见父神。” 两人维持这个行礼动作足有三息,琴桌前的白袍男人才转过身来,“免礼。” 钟离灏站直身子,陆云烟也起身,一边好奇地看向她这个传说中的公公。 不看不知道,一看却是被狠狠惊艳到。 原本听幽箬一口一个“老东西”的叫,她脑补出一个留着白胡子、仙风道骨的老头,没想到眼前的男人面如冠玉,高鼻深目,蝉衫麟带,气质清冷,宛若漆黑天穹之上一弯孤冷的月。 高岭之花。 陆云烟的脑海中顿时冒出这四个大字。 她算是明白为何幽箬姑姑那样恣意骄傲的大美人,愿意放下身段倒追钟离爹爹了。 这颜值,这身材,这搁谁谁不迷糊啊!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逐渐离谱,陆云烟赶紧在心中默念,这是钟离灏他爹,是长辈,要尊敬。 顺便赶紧看了眼钟离灏,定了定心神,对,要说美貌的话,还是自家殿下更胜一筹,毕竟他将父母双方的优点都完美继承了,既具备了他父神的修长伟岸,又继承他母亲的妖孽美貌和……阴阳怪气的怼人天赋? 就在陆云烟胡思乱想之际,钟离羲也淡淡打量了一番这个儿媳妇,而后又看向钟离灏,“怎么回事?” 简简单单四个字,直奔主题。 钟离灏显然也习惯了这种沟通方式,面容肃正地把方才之事解释了一遍,末了,又道,“……是母亲让儿臣带她来找您。” 听说是幽箬叫他们来的,钟离羲就不奇怪了。 他甚至可以想象出她把孩子们赶过来的口吻,肯定一副“老东西不拿出解决办法,你们俩就赖在他身边不走,等我去放把火把他九幽给烧了”的土匪模样。 “羿冕突然陨落,与你们俩有何干系?”钟离羲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钟离灏知道瞒不过,便将他们去无尽之地见羿冕的事也说了,只是隐去魔骨那一段。 钟离羲意味不明看了他一眼,并未多说,只道,“你们先在这歇着,吾去问问他们打算如何。” “多谢父神。”钟离灏拱手。 陆云烟也急急道谢,“多谢父神。” 钟离羲脚步停下,算是正式与这个儿媳妇说了第一句话,“无论羿冕与凤涟有何过错,你是无辜的。” 陆云烟愣了愣,心底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知道他这是安慰她,可她很想反问,她父母有何过错,就因为生而为魔,不听从天界,就是错吗? 但她明白,钟离羲是神,立场不同,想法自然也不同,多说也无益。 等钟离羲离去之后,她仍旧在发呆。 “在想什么?”钟离灏问她。 她回过神来,抿了下唇,小声道,“我好像明白,为何幽箬姑姑和你父神过不到一块儿去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 钟离灏嘴角微微弯了下,眼底冷淡一片,毫无笑意。 陆云烟不由多看他一眼,他虽然有父有母,但父母总是吵架,想来他幼年也过得也不快活吧。 思及此处,她抬起手,勾住他的拇指,安慰似的晃了晃。 钟离灏垂下黑眸,道,“没事,孤早不在乎了。” 是真的不在乎吗?陆云烟将这男人口是心非的性子看得透透的。 她黑眸轻闪,小拇指撩过他的掌心,软了嗓音道,“殿下,你低下头来。” “嗯?” “低下来嘛。”放柔的嗓音有几分撒娇的味道。 “……” 钟离灏眉心轻折,到底还是配合地低下头。 陆云烟踮起脚,两只手勾住他的脖子,嘴唇蹭到他的耳侧,用气音很轻很轻地说,“以后……我是说以后,如果我们有了孩子,我们一定要让它幸福地长大,不要像我们一样。” 她的气息温热,暖风似的钻进耳朵里,身上那馥郁诱人的甜香又阵阵袭来,钟离灏只觉半边身子都要融化。 他半阖着眸,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他眼底波动的情绪。 在陆云烟准备松开他之际,他伸出手,一把揽过她的腰,另一只手托着她的后脑勺,将人用力按入了怀中。 “好。” 男人清冽好听的声音透着些难抑的欢喜,他把她抱得很紧,“孤保证,会当个好父亲。” 陆云烟被他这猛地熊抱摁得死死的,脸埋在男人胸膛里,险些没喘过气来。 最要命的是,她明显感觉到男人那骤然变冷的气息,可见他此刻的情绪浮动有多强烈。 好不容易从他怀里挣出个脑袋,她喘着气,拍着他的背,“好了好了,还在外面呢,注意点影响。” 钟离灏哼笑一声,松开她,又犹觉不够,抬手揉了揉她的发。 弄得陆云烟嗔他,才算消停。 * 没多久,钟离羲回来了。 他单独将钟离灏叫到一旁说话,“羿冕给她的魔骨下了禁制?” 这直白的发问,叫钟离灏面色猛然一僵。 最终,还是沉沉地承认,“是。” 钟离羲叹了口气,“果真如此。” 钟离灏道,“父神,羿冕这样做,足以说明他不想叫她与魔界扯上关系,只愿她自在平安的活着。” “吾明白。” 钟离羲神色凝重,“但魔骨存世,始终是个隐患。帝昊和刑渊他们的意思,抽出她的魔骨销毁,便可留她一命……” 这话一出,钟离灏面上霎时覆上一层凉凉的寒霜,怒道,“抽出魔骨,这叫留她一命?” “你先冷静。” “事涉她的性命,恕儿臣无法冷静。”钟离灏黑眸冷锐,咬牙道,“羿冕所施禁制轻易不会破损,她并不会威胁到天界,天界何必欺人太甚,如此狠绝?” “灏儿,你该清楚魔骨存世,始终是个威胁,须得斩草除根……” 钟离羲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钟离灏决然打断,“父神,你们口中要斩草除根的威胁,是我的王妃。” 望着眼前已长大成人的儿子,钟离羲薄唇轻抿,淡声道,“吾知道你重情义,可你也得谨记自己的身份,你是神,她是魔。如今这已是神界最大的让步,抽出魔骨后,你可带她离开……” 稍作停顿,他道,“吾可替她重塑仙骨,仙寿绵长,她也可伴你左右。” 钟离灏没说话,只抬眼看向眼前的父神,陷入深深的沉默。 良久,他道,“父神,在无尽之地,羿冕曾要儿臣将神骨换给她,儿臣同意了。可她宁愿违抗羿冕,也不忍见儿臣承受这份苦痛。她这般待儿臣,儿臣又怎忍心看她遭受抽骨断髓之罪?” 说这话时,钟离灏眼前不断闪过在无尽之地,那道娇小身影护在他身前,坚决不许羿冕换他仙骨的模样。 她真心护他,他自然也要护着她。 “灏儿,你别钻牛角尖,这已是最好的办法。难道你要与忤逆帝昊之命,与天界作对?” “不是儿臣与天界作对,是天界欺人太甚。” 钟离灏退后一步,又朝钟离羲深深一拜,“父神,请恕儿臣不孝。夫妻为一体,她要当神,儿臣愿舍出神骨。她要堕魔,儿臣也会随她堕魔。” 身后响起钟离羲的唤声,他头也不回,大步朝那棵繁茂的桐花树下走去。 陆云烟正百无聊赖地撸着小鹿,听到脚步声,她抬眼看去,“你们聊完了?” 语毕,觑见钟离灏的脸色,她目露迟疑,“……是坏消息吗?” 钟离灏朝她伸出手,“走吧,回冥界。” 陆云烟:“啊?” 怎么就回冥界了,这是谈崩了? 她不明就里地看向朝他们缓步走来的公公大人,这对父子的脸色都算不得好,看来……是坏消息了。 默了默,她看向那白袍翩然的神,“父神,天界是要杀了我?” 她轻柔的一声父神,叫钟离羲生出几分不忍,再看她青涩眉眼间的清澈无辜,他头一次也觉得天道太过残忍。 “不会要你的性命,只是……” 他语气下意识低了几分,“取你的魔骨。” 陆云烟:“……” 就跟她这根骨头过不去了呗? 之前救羿冕,要取她的骨头,她是乐意的,毕竟羿冕是她的生父,她一身骨血都来自于父母,魔骨抽就抽了。 但天界这些人凭什么?她是掘了他们的墓还是在他们坟头蹦迪,他们非要抽她的骨头? 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陆云烟才压下一肚子脏话。 她看向钟离灏,轻唤一声,“殿下?” 钟离灏明白她这目光的意思,扯了扯薄唇,语调懒散,“说过的,永远与你一边的,不骗你。” 陆云烟立刻眉开眼笑,凑到他身旁,勾住了他的手。 “走吧,孤带你回家。” “嗯!” 与钟离羲行了个礼,两人往外走去。 钟离羲站在树下,望着那对小儿女紧紧握着的两只手,神情有些恍惚。 许多的过往涌上脑海,断断续续,零零散散,最后拼凑成一张透着几分得意坏劲儿的娇媚面容。 彼此情浓时,她爱化作原形,缩在他怀里睡,还要他给她顺毛。 等顺得舒服了,又一声不吭得变成人形,往往是未着寸缕,趁他愣住之际,弯起一双金色的眼瞳,笑着扑上来,去啃他的喉结。 她最爱作弄他,常常将“喜欢”“情爱”挂在嘴边,从前那张嘴里不知说过多少句喜欢他。 后来,是什么时候变得呢。 最后一次争吵,她依旧弯着眼瞳一副笑模样,揣起砚台砸了他就跑,甚至连句话也不想跟他多说了。 钟离羲眉心微微动了动,那两道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他忽然意识到,或许幽箬给过理由,只是他没当真。 她要的,从来都是至情至性、不顾一切的偏爱。 “轰隆隆——” 西边冷不丁响起一阵剧烈震动。 只见云端电闪雷鸣,风云搅乱,显然有人在斗法。 钟离羲神色一变,暗道不好,立即飞身赶去。 ** 到底还是迟了一步。 两个小辈,怎敌得过战神刑渊? 钟离羲赶到时,只挡住了刑渊飞向钟离灏胸口的那一道冷击,而陆云烟已然被捆仙锁牢牢锁住,八名神兵手持神戟,将她团团围成一圈,叫她没有丝毫逃脱的余地。 犹如困兽,她咬着牙,目光憎恨地盯着那长发乱舞的战神刑渊。 是他。 梦境里,就是这个刑渊挟持了凤涟,掐住她的脖子,又一剑刺穿她的身躯! 陆云烟原以为自己能忘却那些仇恨,平静生活,可在见到刑渊的第一眼,那些深刻在脑海中的噩梦开始不断闪现。 强烈的愤怒和仇恨仿若一阵飓风,在她的身躯里乱窜,将她的理智与冷静扫荡、摧毁,只剩下一地斑驳狼藉。 她没办法忘记凤涟临死前的绝望和悲壮,没办法忘记羿冕那一声痛苦的不要。 那都是刻在她骨子里的记忆,是她在母体里的亲身经历。 “你个老匹夫,威胁女人,欺负弱小,你算什么神!” 陆云烟手脚不得动弹,双眼盈满愤怒,狠狠朝刑渊唾骂着,“懦夫,孬种,我呸!” 刑渊居高临下地看着那死到临头还嘴硬的少女,视线冰冷的,犹如在看一只小小的、待宰的小羊羔。 还真是……跟她母亲一样,愚蠢、天真、莽撞,又无礼。 刑渊不愿多耗费功夫于此,乜过钟离灏嘴角的血迹,冷漠的眼珠一转,看向钟离羲:“钟离上神还是管好你的儿子,若是他再敢放肆,对吾无礼,就别怪吾不顾情面,将他也锁了去。” 他如今只想将这魔神之女押回天牢,和其他几位神尊合力抽出她的魔骨,摧毁淬灭。 略一扬手,示意神将们将人押回去。 钟离灏瞳孔骤冷,推开钟离羲的搀扶,再次朝刑渊冲去:“放开她——” 刑渊冰着一张脸,“不自量力。” 他手中长剑一挥,霎时化作万丈光剑,齐刷刷朝着钟离灏袭去。 “灏儿!” “殿下!!” 陆云烟心脏都骤停了一瞬,到了这个地步,她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可她无法不顾钟离灏的生死。 “你别管我了。”她大喊。 “……” 钟离灏红色衣袍被剑光划破一道又一道,鲜血染红的衣料愈发昳丽浓艳。 “要抓她,除非踩着孤的尸体。” 他手中变出一把泛着幽蓝莹光的长剑,那双好看的桃花眸眼尾肆意上挑,泛着鲜艳的红,笑容阴沉地盯着刑渊,“来啊。” 第58章 神?也不过如此呀 人被逼急了,爆发出来的力量可谓无穷。 本来按照钟离灏的神龄和修为,应该是被刑渊吊打的程度,可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像模像样跟刑渊过了几个来回。 但也仅仅几个来回而已。 刑渊耐心剩得不多,直接祭出他的斩神刀。 钟离羲见状,再无法淡定,飞身护在几乎成了血人的钟离灏身前,面容冷肃地警告刑渊:“适可而止。” 刑渊动作微顿,手握长刀,冷声道:“你管不好自家小子,就莫怪吾出手教训。” 又轻蔑地扫过那伤痕累累却依旧不肯认输的年轻人,嗤道:“到底掺杂了妖的血脉,道心不正,竟为了个魔女与天界作对?上个这样自甘堕落的,还是凤凰族的凤涟……” 至于凤涟的结局怎样,众人有目共睹。 “钟离上神,带他回冥界吧,再来纠缠……”刑渊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你应当不想看到他和凤涟一样的下场。” 钟离羲脸色沉郁。 陆云烟听着刑渊一口一个凤涟,真是气得心肝脾肺都要炸了,这狗东西怎么还有脸提她的母亲? 满腔怒火在胸口灼烧,再看钟离灏那样注重形象的人,如今却遍体鳞伤、形容狼狈,那张俊美的脸也被剑光划开一道口子,白璧有瑕,看得她心疼死了。 欺人太甚,实在是欺人太甚。 她紧紧咬着牙,运送着体内神力,试图挣脱这缚仙索。 可这缚仙索有克制神力的效果,她才释放一些神力,缚仙索里就生出一道道尖利的倒刺,狠狠地扎进她的血肉里—— 挣扎地越厉害,那锋利的倒刺扎得更深,痛得她满头冷汗,龇牙咧嘴,根本就没办法集中精力冲破束缚。 这缺德玩意到底是谁发明的! 陆云烟在心里骂骂咧咧,刑渊也察觉到她的意图,不敢掉以轻心,再次吩咐神将:“带她回去。” 钟离灏还要冲上前去,才迈出一步,心口剧痛,扭身连吐出两口血来。 “灏儿!” 钟离羲神色大变,手指扣住他的手腕,心下一沉,赶紧拿出一颗金丹送入他的嘴里,低低劝道:“凭你的修为,敌不过刑渊的,更别说你现下受了如此重伤。” “不行,不能让他们把她带走。” 钟离灏混着鲜血将那枚金丹嚼咽入腹,抬袖将嘴角的血迹一擦,撑起身躯再次追上前去。 钟离羲想上前阻拦,才伸出手,钟离灏回眸看他,眼底是一片破釜沉舟的决然,“父神,儿臣不能不管她。” 那伸在半空意欲阻拦的手陡然停住。 钟离羲读懂他的意图,嗓音艰涩,“你…你叫吾如何跟你母亲交代。” “是儿臣自己选的路,怪不到旁人。” 他语气笃定,没有丝毫犹豫。 半晌,钟离羲收回手,重重的闭上眼,“去罢。” 钟离灏再次追上前去。 凝望那道远去的高大身影,钟离羲心口悲恸难耐,久久伫立。 从前那个顽劣放肆的稚童,已经长大,有他想要守护之人了。 ** 刑渊腾云驾雾,见着身后穷追不舍的小子,神色愈发不耐。 陆云烟见状,也提心吊胆的,不断朝身后面如金纸的钟离灏喊道,“殿下,你不要跟上来了!” 刑渊嗤笑道,“你们魔界之人蛊惑人心真是有一套,三万年前羿冕将凤凰族的小丫头骗得鬼迷心窍,三万年后,你又将冥界之主唬得晕头转向,不分黑白。” “不分你大爷!”陆云烟咬牙怼道,再次集中的注意力,试图挣脱缚仙索。 挣扎之际,钟离灏那边再次追上前来,握剑挡着去路:“放开她!” “自寻死路。” 刑渊黑着脸,握紧手中的斩神刀,朝钟离灏冲去。 这次,陆云烟明显感到了那滔天的杀意,她眉心猛地跳了好几下。 不行,不能再这样,他不是刑渊的对手。 眼见俩人缠斗一块,刀光剑影,电闪雷鸣,她的呼吸愈发急促。 突然间,那把斩神刀狠狠刺向钟离灏的胸口。 梦境中那可怖血腥的场景,仿佛隔着悠久岁月,与现实重叠在一起。 陆云烟先是懵了一瞬,而后尖叫出声,“殿下!!” 长刀从钟离灏的胸口拔出,鲜血霎时晕染开来,红得妖异。 钟离灏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眼眸直直望向她的方向,嘴唇蠕动两下,似是说了什么,而后重重朝一侧倒下,从云端坠入。 “不,不要——!” 陆云烟只觉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她浑身的血液沸腾,极致的愤怒与悲伤涌遍她的四肢百骸,眼眶也一阵阵发热,大颗大颗的泪水不受控制、争先恐后地从眼眶滚落,她摇着头,嘴唇嗫喏,“不,不……” 往事走马灯似的,一一在眼前晃过。 “没良心的,孤是你夫君。” “记住,孤叫钟离灏。” “难过的话,便哭出来,孤不会笑话你。” “说过的,永远与你一边的,不骗你。” “走吧,孤带你回家。” 明明说好了的啊,要带她回家的。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视线紧紧跟随着刑渊手中那把淌血的刀。 那泛着冷光的锋利刀刃上沾染的,是她心爱之人的血…… 颜色那样的鲜艳,如灼灼燃烧的火焰,深刻映入她的眼瞳。 原本漆黑的瞳仿佛被那鲜血浸没一般,变成一片鲜亮的血红。 身体内好像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 “啊——” 她扬起脸,痛苦地喊出声,霎时间,身上缠绕的缚仙索“砰”得一声炸开,四分五裂。 那些负责看守的神将被缚仙索的碎片击中,一个个都惊到失神。 只见方才还被束缚住的少女在一团浓郁的红光中升腾而起,乌黑的长发随风在空中飞扬,她肌肤如雪一样冷白,那双血红的眼眸充斥着杀意和戾气,来势汹汹。 “神尊,她……她怎么了?” 将士们手握着神戟,神色仓皇,戒备地看向那墨发如瀑的红眸得少女。 刑渊死死盯着她那双眼睛,敛住嘴角的笑意,“魔神之眼。” “魔神之眼?”神将们面面相觑。 刑渊握紧手中的斩神刀,冷声吩咐,“她体内的魔骨在觉醒,速速去龙渊请几位神尊过来,抽骨销毁。” 那神将得令,连忙赶去。 纵然入魔了,陆云烟这一刻却是无比的清醒—— 既然这些道貌岸然的天界之人不肯放过她,那她也不要再夹着尾巴做人。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便是拼了这条命,也好过毫无尊严,任人宰割的活着。 天界这些王八蛋不让她好过,她也不会让他们好过。 从玉坠里取出钟离灏送给她的苍龙盾,另一只手握紧了玄天派弟子入门时标配的七星剑。 这剑虽不是什么神兵利器,却陪她经历了好几次生死搏斗,何况到现下这一步,意义非凡。且现下的局面,兵器是什么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体内的力量愈发强大。 强大到她有自信,取了刑渊老狗的命! 眼见那魔女直奔自己而来,刑渊狭眸中迸射出明显厉色,“若你束手就擒,抽出魔骨,还能留你一条性命。若你依旧执迷不悟,便是重蹈羿冕的覆辙。” 陆云烟冷笑:“便是神魂俱散,我也要取了你的狗命,拖你给我陪葬!” 一时间,罡风烈烈,四周的风云都变得昏暗,团团搅动成一个又一个猛烈可怖的旋涡。 陆云烟只觉自己充满了力量,这些都是她父亲的神力,在她年轻又强健的魔骨的驾驭之下,势不可挡地冲向眼前不可一世的刑渊。 方才刑渊如何伤害钟离灏,她便如何回报。 脑中再顾不上其他,唯一的想法就是,杀了他! 刑渊知她是羿冕之女,身怀魔骨,却未料到她有如此强大的神力——这不该是她这个年纪所拥有的力量。 连着被她痛击好几下,刑渊脸色泛白,垂眸瞥过肩膀上那被魔气腐蚀的焦黑伤口,忽然想到什么,脸色惊变。 “羿冕把他的神力传给了你?” “是又如何。你只要知道,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陆云烟从来未曾这般痛恨过一个人,恨到想将他劈成两半,挫骨扬灰。 眼见刑渊略显颓势,她眸色愈发深暗,握紧七星剑,势如破竹,锐不可当地朝他冲去。 就在剑尖离刑渊还有三米之距,侧方突然袭来一道白光。 陆云烟下意识躲避,勉力站定后,只见天边飞来五个仙风道骨、正气凛然的神尊。 她一个都不认识。 但认不认识,已经不重要,她只要知道,他们是要取她性命的。 而在她死之前,她必须弄死刑渊,报仇雪恨。 她咬牙,再次执拗地朝刑渊冲去。 无数白光朝她袭来,如无数只无形的手拽着她的四肢,按着她的头颅,将她牢牢压倒在地。 见其他几位神尊赶到,刑渊暗松一口气,扬声道,“诸位神尊,此女已经入魔,在魔骨彻底觉醒前,我们须得尽快抽出那魔物,免其为害世间。” 被按倒在地上,却始终不肯嘴软的陆云烟,“为害世间个屁,老娘才不为害世间,我就想宰了你!你们这群老东西,满口天下苍生,仁义道德,我呸,还不是怕我杀了你们,推翻你们天界,叫你们没有安稳日子过!” 众神闻言,目露悲悯地摇头,叹道,“此女魔性太烈,吾等先制住她,还请刑渊上神速速剜出魔骨。” 陆云烟见他们事到如今,还能摆出这副高人一等的姿态,一副看她如看神经病般的目光,心里实在怄得不轻,“太恶心了,这世间简直没有比你们还虚伪的东西……” 斥骂间,刑渊已行至她身前。 又一次,她被按在地上,砧板上的鱼肉般,任人宰割。而他居高临下看她,是主宰一切的神。 “三万年前,吾能抽出你父亲的魔骨,三万年后,一样能毁了你的。” 他抬起手,虚置于陆云烟的背脊之上。 刹那间,陆云烟只觉得有一把冰冷的刀扎进她的皮肤,干净利落地划开,深深扎进肉里,在血肉中转了一圈,将她那深埋在身体里的那根骨头用力挑起—— “啊啊啊啊!!” 蚀骨的痛感叫她额上沁出一层又一层冷汗,背上鲜血淋漓,她十根手指在地上划出深深的抓痕。 她感受到那根骨头快要从身体里脱离,巨大的恐慌笼罩着她,心里有个声音在不断呐喊:不行,绝对不行。 短短的刹那,她的脑海中闪过许多。 前世对她不理不睬的父母,万年县缺德狠心的舅父舅母、表兄表妹,没个正型的老瞎子,无微不至的春桃,玄天派和蔼的师尊,爽朗大方的珠玑师姐和霖雨师兄,还有巫百灵、桑旭光……小黑、小白、幽箬姑姑、羿冕、姬卫…… 还有,钟离灏。 到最后一刻,他都不曾放弃她,她又怎么能放弃。 她不能就这样失去魔骨,绝对不能! 眼见那根散发着浓郁魔气的魔骨即将从少女瘦弱的身躯脱离,刑渊眉眼间不由染上喜色。 就差一点。 天地间最后一根魔骨就能被彻底摧毁,从此世间便再无邪魔敢作祟。 他眼瞳里倒影出的魔骨形状愈发的清晰,然而下一刻,忽然风起云涌,黑云压顶,天雷訇然作响。 众神皆是大惊,这是……雷劫? 这魔女要度雷劫? 她个魔女,度哪门子劫? “刑渊上神,是雷劫,快避开!” “……” 刑渊眼中闪着寒光,掀眸看了眼头顶那越聚越大的天雷,再看那唾手可得的魔骨,目露迟疑。 “轰隆隆,轰隆隆——” 就在他犹豫之际,一道天雷兜头劈下,震耳欲聋,耀目的白光迸射,叫人无法直视。 刑渊避得还是晚了半步,半边手臂被击得焦黑,整个人摔倒在地,脸庞因剧痛而显现出狰狞之色。 而这份痛苦很快就被眼前一幕带来的震惊所取代。 只见强大而持续的天雷不断劈向匍匐在地的那道孱弱身躯,阵阵白光闪烁,叫人看不清其中场景,只依稀窥见那少女身躯如蚕蛹般蜷缩,四肢紧紧环抱。 在又一道天雷击落时,少女周身燃起熊熊烈火,红光冲天,浓烟滚滚,尘埃飞扬。 “业火,是业火!”神将们惊呼出声。 尾音刚落,就见那连绵业火里迸射出一道金光,直冲云霄。 乌云散去,七彩云霞漫天,伴随着一阵清脆啾鸣,千万只色彩斑斓的鸟儿齐齐朝这道金光飞来,盘旋不断。 凤凰涅槃,百鸟朝凤。 在场众神皆为眼前的神迹所震撼。 自神魔大战始,凤凰族几乎灭族,唯留一只凤凰于南禹之山沉眠。 三万年了,没想到这天地间竟然又诞生了一只凤凰。 待浓烟散去,一道清亮悠扬的凤鸣声响起,犹如天籁,回音不绝。 一只浑身闪着耀眼金光、彩羽华美的凤凰,从业火中振翅飞出,翱翔九天,高贵圣洁。 众神们面面相觑:“她如今涅槃成神,这该如何是好?” “没想到她体内的凤凰血脉竟压过了魔神血脉……” “凤凰一族凋敝至此,若是还强取她的性命,怕是要被诟病,且南禹之山那位神尊前不久才苏醒……” 就在他们不知所措时,那云端飞舞的凤凰陡然挥动羽翼,滚烫业火带着煞气,排山倒海,锐不可当地袭来。 在那一片混乱嚎叫之际,刑渊仰起头,那只金光熠熠的凤凰直奔他而来。 那双凤眸,依旧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血色。 涅槃重生,魔骨觉醒。 “唰——” 当那柄充斥着魔气的七星剑穿透他的胸膛时,他看到那少女墨发飞扬,红眸冷傲。 她居高临下看着他,如视蝼蚁,清脆的嗓音透出一种天真的残忍—— “神?也不过如此呀。” 第59章 弑神的女魔头 当着诸位神尊和神将的面,战神刑渊陨落了。 天地为之变色。 众人看到那少女干净利落地抽出那柄剑,带出来的鲜血飞溅,染红了她白色的衣袍,还有点滴鲜血溅到她白皙的脸庞上,她嘴角挂着冷淡的讽意。 还没等在场之人反应过来,少女又化身为凤,直冲下云霄。 “她杀了刑渊!” “魔女杀了刑渊!!” “速速禀告帝昊!” 诸位神尊脸色大变,他们都看清了那凤凰眼中冷戾的血色,她此番离去,并未罢休。 陆云烟的确没打算就这样结束。 在她拔剑刺穿刑渊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这事完不了,她和神界的梁子实实在在结下了。 她也不再是什么不沾鲜血的小无辜了,按照神界的秉性,势必要铲除她这个女魔头。 呵,女魔头。 多可笑,她陆云烟这辈子竟然会跟这个词挂钩,真是活得久了,啥奇怪的事都有可能。 但在神界再来找麻烦之前,她得先去找钟离灏,想到他坠落时的那幕,心口的痛意瞬间蔓延。 刑渊那一刀伤到他要害了吗?从这么高的云端跌下去,他跌去哪了,一定摔得很疼吧。 她紧咬唇瓣,集中精神飞回冥界。 没想到等她回到琰摩宫,幽箬和雷神还在打—— 看局势是两败俱伤,彼此都挂了彩,正互相瞪着对方,粗粗喘气。 猛地见到冥界漆黑的天穹飞来一只金光闪闪的凤凰,两个人都懵了,还以为他们打出了幻觉。 直到那凤凰一个火球朝自己的面门砸来,雷神才后知后觉回过神来,连忙抬手去挡。 却还是被业火团团围住,他嚎叫着,狼狈挣扎。 幽箬乐了,知道烧不死雷神,但见他这么惨,心里还是痛快极了,“好好好,今晚的主菜,红烧胖雷神。” 说完,眼角余光瞥见那化为人形,捏着剑柄朝雷神冲去的少女,嘴角笑意猛地一僵,连忙飞身去拦,“云烟,你疯了,叫他吃些苦头就成,弑神可是大罪!” 陆云烟的手腕被拽住,眉头下意识皱起。 等回首看到幽箬那张熟悉的脸庞,眼中的杀意才稍褪,“幽箬姑姑。” 幽箬见她这副样子,也意识到什么,“刚才天上那轰隆隆的,是你历劫了?” 陆云烟先是点了下头,后又摇头,“也有可能是刑渊陨落的动静。” “你说什么?” 幽箬顿时瞪大了眼睛:“刑渊陨落?他怎么会陨落……他……” 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她扫过少女身上的斑斑血迹,心头的震撼无以复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是叫你们去找那个老东西吗?对了,钟离呢?” 提到钟离灏,陆云烟喉头发哽,眼眶一酸。 她撇过脸,带着几分迁怒地看向那在业火里打滚的雷神,“都是他们,是他们害了殿下,我杀了他们!” 幽箬见她此刻情绪激动,赶紧拦住她,“云烟,你先冷静一下,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语毕,她嫌雷神滋儿哇乱叫太吵,直接施了一道隔音罩,将她和陆云烟隔在里头。 周遭顿时安静下来。 陆云烟有些愧对幽箬,耷拉着脑袋,低声将在神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幽箬听罢,狠狠咬牙:“钟离羲那个老东西,我就知道不能指望他!我去找他算账!” 衣袖陡然被拽住。 这次是陆云烟拦着她:“幽箬姑姑,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殿下他会落到哪里去?” 幽箬到底当了这么多年妖王,遇事还是能稳住阵脚的。 暂且按下去找钟离羲算账的心思,她张开双臂,将眼前泪光盈盈的小姑娘抱在怀中,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柔声安慰:“云烟,你放宽心,钟离他有神骨,不会死的……” 陆云烟的眼泪稍微止住了些。 又听幽箬继续安慰:“顶多就是断胳膊断腿,唉,到时候你别嫌弃他残废……” 才止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陆云烟低声呜咽。 幽箬叹气,由着她哭了一阵,才出声道,“乖孩子,不哭了。你先去找苍临,叫他派阴兵去寻钟离的下落。我也回妖界,吩咐众妖搜寻……至于魔界那边……” 她望着陆云烟那双红色的魔神之眼,语重心长道,“魔界苦天界久矣,你现在回去,他们定然唯你是从。不过,你若回了魔界,从此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陆云烟明白她的意思,精致的眉眼间浮起一丝苦笑,“幽箬姑姑,我杀了刑渊,本就没有回头路了。” 幽箬语气自责,“都怪我,叫你们去找那老东西出主意,没想到成了自投罗网。要是你们没去,也不至于闹到这一步……” “与你无关。” 陆云烟摇头,想到刚才发生的一切,语气掩不住的嘲讽,“只要魔骨还在我体内,天界就不可能放过我。事到如今,我不后悔,一点都不后悔。起码,我替我父亲母亲报了仇,手刃了刑渊!” 一换一,她不亏。 幽箬道:“……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陆云烟沉吟片刻,眸光坚定:“寻到殿下。” 顿了顿,又补充,“回魔界,跟天界再打一场,总得分个胜负。” 话音刚落,就见幽箬眉飞色舞,抚掌赞道:“好,真不愧是羿冕之后,有血气!我早就看天界那群老东西不顺眼了,受了这三万年鸟气,老娘也不受了。妖魔本就是一家,云烟,你要跟天界打的话,我跟着你干!” 陆云烟愣了愣,原本还以为幽箬会劝阻她三思的,没想到她竟然要加入? “幽箬姑姑,你……真的要和我一起?那父神那边……” “管他作甚,一个男人罢了。” 幽箬摆手,毫不在意,“都不在一块儿过了,我行事还要考虑他?” 陆云烟一时语塞。 不过长辈的事,她个小辈也不好置喙,于是应下,“姑姑愿意随我一起,我自然高兴的。” 商量好后,幽箬挥手将隔音罩消除。 两人这才发现,她们说话间雷神已经不知道跑哪去了,大概是摆脱了业火,趁她们不备跑回了天界。 幽箬不在意,只对陆云烟道,“你去找苍临,我回妖界,咱俩分头行动。” 陆云烟点头,“好!” - 不多时,陆云烟寻到苍临,将钟离灏跌落的事说了遍。 苍临立刻肃正脸色,吩咐黑白无常带着阴兵外出寻找,小黑也一起去了。 小白则陪在陆云烟身边,一边啪嗒啪嗒掉着金豆子,一边安慰道,“王妃娘娘别担心,吉人自有天相,殿下一定不会有事的。” 陆云烟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挤出一抹笑,“嗯,我相信他没事。” 起码命是能保住的。 最差的情况,也许就像幽箬姑姑说的那样,断胳膊断腿。 可就算他断胳膊断腿,甚至他那张脸花了,她也照样爱他,绝不会始乱终弃。 “王妃娘娘,你真的要去魔界吗?”小白软糯糯的问,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向她,“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 陆云烟轻声道:“魔界很危险,天界的人随时都有可能杀过来,你还是乖乖待在这。” 小白撇了撇嘴,低声道,“王妃娘娘,对不起。” 陆云烟微愣,“怎么?” “以前我还在你面前说魔界的坏话,说羿冕大人的坏话……我不是故意的……” 小白抱着她的腿,一脸歉意,“我不知道天界那么过分!王妃娘娘你这么好,他们还要找你麻烦,看来天界不尽是好神仙,还有坏神仙!” 陆云烟哑然失笑,弯腰捏了下小白滑溜溜的脸蛋,低语道,“六界众生,大都这般。有好就有坏,哪能尽是好的。” 小白眨眨眼,“王妃娘娘就很好。” 陆云烟扯了下嘴角,“我可不好。” 她现在可是弑神的女魔头。 又抱了抱软乎乎的小白鬼,她叮嘱道,“你就当我的报信员,若是黑白无常他们寻到了殿下的消息,你就想办法来魔界给我传信,好吗?” 小白一听有吩咐,立刻站直身子,小大人般拱手行礼,“是,小白谨遵王妃娘娘令。” ** 得知战神刑渊陨落的消息,魔界沸腾不已。 等陆云烟揪着梦魔,一起飞至碧落城,魔修们感应到魔声的气息,纷纷闻风而动,齐齐围聚在碧落城里。 没多久,东南西北四王也赶了过来。 他们仰头,看向那高高的魔尊宝座。 在浓郁精粹的魔气环绕下,那已然换了身红色裙衫的黑发少女大剌剌端坐其上,神色是与她青涩面庞所不符的镇定。 她看向他们的目光,难辨喜恶,如殿后那座枯莲墨池般,平静沉郁。 而这样的目光,最是叫人惶恐忐忑。 都是些千年快万年的魔王,如今面对这个十八岁的少女无形所散发出来的压迫感,他们一个个跪倒在地,毕恭毕敬喊道,“恭迎公主殿下归来!殿下圣安,寿与天齐!” 陆云烟看着台下那些长得奇形怪状的魔尊,内心毫无波动。 有了姬卫那一茬,她很清楚,这些魔之所以愿意向她跪拜臣服,并不是真正敬服她这个人,而是臣服于她所拥有的力量。 这个世界的法则很简单,谁的力量大,谁的拳头强,谁就是老大。 就像那一向作为光明正义的天界,他们真那么伟大圣洁吗?还不是他们实力强大,才能高高在上,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那无上尊荣和其他几界的供奉。 如果三万年前那场大战,赢家是羿冕,那天界的下场估计就如现在的魔界一样,而魔界又是另一个天界。 历史,永远是由胜利者所书写的。 “天界不仁,肆虐打压魔界,这三万年前,尔等苟延残喘,奴颜婢膝,过得毫无尊严。如今我继承我父的神力,魔骨觉醒,你们可愿追随我,与我一起杀上九重天,推翻天界那些装腔作势的伪君子,从此不用再这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再被外界鄙夷唾骂,也能堂堂正正地过日子!” 陆云烟扫过下首乌泱泱聚起的魔众们,握紧拳头,扬声问道,“你们可愿意奉我为王,如同追随我父神一般,追随于我?” 众魔早已受够了这苦日子,如今见新的魔主出现,且她的魔骨才醒,就在九重天手刃了战神刑渊,这份力量足以叫他们信服。 “愿意!” 这一声是陆云烟下首的梦魔喊出来的。 他见没人出声,于是举起手喊了这么一嗓子,现下喊完后见就他一个人出声,莫名尴尬,又怕陆云烟怪罪,连忙缩了下脖子。 哪知下一刻,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下方突然爆发出一阵更猛烈的呼喊声—— “愿意,我等愿意!!!” “拜见魔尊,魔尊圣安!!!” 慷慨激昂的喊声连绵不绝,场面一时格外激烈壮观。 陆云烟握紧红色袖袍下的手指,暗暗告诉自己:小场面,不要慌,淡定淡定。 又不动声色地朝下首的梦魔投去一眼:果然把这个家伙从地狱里带出来,还是有点作用的。 梦魔冷不丁接收到来自新任魔尊的一瞥,也拿不准她的心思,只得挤出个乖觉讨好的笑。 陆云烟也没多看他,收回视线,又慢悠悠扫了一下那人头攒动的魔修们,不由思考着:是等天界的人找上门来,还是她带人打上去? 就在她思忖之际,忽然有一魔修急急忙忙跑来报信:“禀告魔尊,妖王幽箬来了!” 顿了顿,又觑着陆云烟的神色补充道,“后头还跟着两小鬼,抬着冥王一起来了。” 第60章 打!打上天去! 抬着? 陆云烟心口陡然揪紧,她从宝座上起身,“他们人呢?快快迎进来。” 又有些不放心,吩咐着梦魔,“你跟着一块去迎。” 梦魔见魔尊这是有重用自己的意思,倍感荣耀,忙不迭应下,“魔尊放心,小的这就去。” 见他们离去,陆云烟扫过下首东南西北四位魔王,吩咐道,“你们回去清点可用的魔兵,天界随时都有可能攻来,须得立刻做好防御迎战准备。” 四位魔王互相交换了一圈眼神,最后年岁最长的西王闻腾上前一步,“魔尊,不知妖王幽箬带着冥王来我们魔境,是为何意?” 搭在扶手上的手微微捏紧,陆云烟平静地望向眼前几人,语气淡了些,“冥王是我夫君,你们不知?不知也没关系,现在总知了。” 闻腾斟酌道:“可他到底是神族,且妖王幽箬曾于三万年前背叛过我们魔界……” 这话里话外的挑拨之意,叫陆云烟听得心里有些烦躁。 她深吸一口气,本想尽量耐心,拿出个领导人该有的包容。可转念想到这些魔王也算不得什么好东西,都是些欺软怕硬的,便也断了和颜悦色的心思,冷着脸道,“冥王是神族,但更是我夫君,他的性情我比你们都了解,还轮不到你们置喙。” 语毕,她就瞧见下首几人低头,多了几分畏色。 看来对魔王就该来这一套。 陆云烟心思稍定,继续道,“至于妖王幽若背叛之事,不过是良禽择木而栖,我父神不能带领她们妖界胜利,她自然往天界那边靠。怎么,妖魔鬼怪什么时候也开始讲仁义道德、忠孝礼仪了?我若是一朝颓败,你们没准跑的比她还快。” 这话叫四个魔王面色讪讪,脑袋垂得更低。 “如今她愿意重新投靠我们魔界,说明她信我是良主,比我父神还要可靠的良主。你们该高兴才是。” 陆云烟面无表情说完这些,也不想与他们再费口舌,挥挥手道,“都下去准备吧,有这猜忌的功夫,不如用在挑选精兵良将上,到时候打起来胜算也大些。” 至此,四个魔王面面相觑,再说不出其他,只得行礼告退。 一干人前脚退出魔宫主殿,后脚幽箬就带着钟离灏进来。 “幽箬姑姑。” 陆云烟唤道,立即从宝座起身,拎着裙摆快步跑了过去。 视线划过幽箬微凝的脸色,直直落在她身后被两个阴兵抬着的钟离灏身上。 他身上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也换了件干净整洁的衣袍,此刻双眸紧闭,安安静静地躺坐在轿辇上,若不是那过分惨白的脸色,乍一看还真如熟睡一般。 阴兵一将轿辇放下,陆云烟忙上前,伸手轻推他的肩膀,“殿下,殿下?” 她连着唤了好几声,可男人却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陆云烟心底猛地浮现一层惊慌,她紧握住他那宽大修长的手掌,感受到那冰冷的触感,眼眶愈发酸涩,嗓音轻颤着问幽箬,“他这是怎么了?” 一点反应都没有,宛若一具冰凉的尸体。 幽箬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先将人抬到后殿吧。” 陆云烟见幽箬这个神情,心口更沉了几分,略一抬手,示意梦魔领着他们去后殿。 碧落城的魔宫,乃是魔界的中心。 之前姬卫一直住在这,如今陆云烟来了,梦魔这个狗腿子很有眼力见,立刻找来婢女们将魔宫的布置更换。他寻思着魔尊与冥王感情深厚,魔宫按照冥界琰摩宫的风格装饰,应当不会出错。 陆云烟没多说,这点小事,她也乐得放权给梦魔去捯饬。 婢女们速度极快,没多久先把内殿的床铺摆件都换了批新的,阴兵们将钟离灏抬到床上,平躺放好。 幽箬吩咐:“你们去门外守着。” 殿内众人先退下。 陆云烟在床边坐下,也顾不上幽箬在旁,伸手就去解钟离灏的衣袍,检查着他胸口的刀伤。 男人的胸膛结实劲瘦,肤色冷白,左边胸膛伤口已经愈合,却有一道明显无法磨灭的刀疤,蜈蚣一般,足有碗口宽。 “我是从九幽把他接回来的。他坠落时,他父神在下面接住了,带回了九幽,替他治了伤。” 想到从钟离羲那里接回儿子的场景,幽箬面上闪过一抹不自在,轻微地摇了下头,将那老东西从脑中晃出去,她对陆云烟道,“钟离虽无性命之忧,但斩神刀震碎了他的神魂,三魂七魄,如今只剩一魂二魄。” “只剩一魂二魄?”陆云烟怔住,“所以他以后就这个样子,再也醒不来了吗?” 就像植物人一样? 不,她不要这样的钟离灏,她宁愿他断胳膊断腿毁容,也不要他像个活死人。 “幽箬姑姑,有什么办法叫他醒来吗?” “三魂之中,他唯留天魂,地魂与命魂不知所踪,七魄也只余下惧、哀两魄。”幽箬眉心紧拧,认真凝视着陆云烟,“只要将他的魂魄都召回,他便能醒来。问题是,谁也不知道他那些神魂飘落何处,也许是人间、魔界、或是妖界,也许又去了其他世界,过去、现在、未来,三千大千世界,一切都有可能……” 陆云烟听明白了。 她转脸看向床边静静躺着的男人,低声道,“我会把他找回来的,一定会的。” 幽箬心头动容,语气艰涩唤她的名,“此非易事,那么多个世界,无异于淘沙取金。” 陆云烟竭力压下眼眶里的热水,托住钟离灏的手,细细摩挲着他修长分明的指节,眼皮耷下,轻轻嗯了声,“我知道。” 沉默一阵,她又道,“但只要找回那两魂五魄,他就能苏醒。” 扬起脸,陆云烟抬袖抹了把眼角的泪,朝幽箬露出个笑,“不就是两魂五魄嘛,反正我现在是神了。神与天地同寿,有大把的时间呢,我一个个找过去,总能找到他的。反正他这么好认……” 天下第一的口是心非。 天下第一的阴阳怪气。 天下第一的最偏爱她。 幽箬看到少女挤出的那抹笑容,明媚又清丽,仿若冬日明晃晃的阳光,叫她眼角忽然有些湿润。 她别过脸去,也娇娇地笑起来,“是,有大把的时间呢,可能慢慢找。我们一起找,我是他老娘,母子连着心,总能找到他的。” 说着,她又想起什么,狠狠咬牙道,“还有钟离羲,这怎么说也是他儿子,他也别想给我闲着!云烟,你先陪钟离灏一会儿,我出去给他传个话。” 陆云烟知道她是故意找借口,让自己和钟离灏独处一阵,轻点了下头,“好。” 幽箬风风火火走了出去。 偌大的魔宫顿时安静下来,静到陆云烟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纤细的手指抚过他胸口上的那道疤,她眼眶闪动着细泪,沾湿了睫毛,小声喃喃,“一定很疼吧,他扎得那么深。不过我已经替你报仇了,我也扎了他一刀,也很深……” “殿下,我现在能变凤凰了。你是没看到我涅槃的样子,可威风了。” “对了,我回魔界了,我现在是魔尊。你看,你是冥界之主,我是魔界之主,一点不比你差,等你醒来,以后我罩着你,怎么样?” 她絮絮说着,又伸出手描摹他俊美的眉眼,眸中满是依恋与爱慕。 见他这副样子,她心里难过。但想到是有希望把他唤醒的,就像阴郁昏暗的小房间里开了一扇投进阳光的窗户。 终归有个念想,不至于叫人绝望。 “你说我跌入轮回之井,你寻了我千年。那这次,就换我来寻你。” 她俯身,轻轻在他形状好看的薄唇落下一抹浅吻,“只要我还能活着。” 与天界这一仗,她势必要赢。 *** 天界的军队比陆云烟设想得还快。 毕竟天界总不会那么好心,给她养精蓄锐的时间,定是要趁她羽翼尚未丰满,魔界局面还未齐整时,趁热打铁,一网打尽。 当那千军万马,黑云压境般袭来,陆云烟一本正经地叮嘱梦魔:“若是我输了……” 几个字才出,梦魔“啪嗒”一下跪在地上,“魔尊怎么会输,断然不会输的。” 陆云烟才摆好的严肃表情破了功,她黑着脸叫梦魔起来,“我是说假设!你给我起来……算了,你跪着听也行。” 梦魔恭恭敬敬看向她,“是,魔尊你尽管吩咐。” “如果我输了,你就悄悄把冥王送回冥界,交给判官苍临,他会妥善照顾好冥王的。看在你送去冥王的份上,他也会给你一份庇佑,不会叫你过得太惨。” “呜呜呜多谢魔尊,小的谨记魔尊吩咐。” “好了好了别哭哭啼啼的。” 陆云烟敛眸,暂时挥退梦魔,走到床边,望着床上陷入长眠的男人,轻声道,“我先出去跟天界的人打一架,打赢了我当天帝你当天后。要是没打赢……我永远是你的王妃,你也永远是我的殿下。” 她弯下腰,低头亲了下他的额头。 亲了一下,犹觉不够,一想到自己等会出去,没准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心里一酸,索性捧着他一张脸,从左到右、从上到下亲了好几下,“好了,这下就算真的要死,也是个占够便宜的风流鬼了。” 她替他将被角掖好,驻足凝视半晌,终是收起不舍,转身大步朝外离去。 行至大殿门口,望着天边那一片金光璀璨,她嘴角掠过一丝嘲笑。 三万年来,昏暗无边的魔界看不见太阳、瞧不见月亮,如今头一次照的这么亮,却是被散发着光芒的正道神仙们。 她捻起脖间那枚小小的玉坠,放在嘴边轻啄了一下。 下一刻,她左边握紧苍龙盾,右边拿着从刑渊那里舔包得来的斩神刀,大步朝天边飞去。 就用他们神界的斩神刀,让这些神仙也尝一尝,神魂俱碎的滋味。 * 这无疑是一场很惨烈的战事。 仙史记载,第二次神魔大战,六界伤亡比第一次神魔大战有过之而无不及。 羿冕之女,那位同时拥有凤凰血脉的魔女陆云烟,杀红了眼,不但击溃了神界前来征讨的大军,还挟持了冥王钟离灏以令冥界,十八层地狱里的恶鬼倾巢而出,与魔界、妖界一同杀上了九重天。 无尽之地的魔兽们感应到魔神屠戮的气息,也冲破神将的守卫,跑出禁地,为祸世间。 那一日,凤凰振翅,熊熊业火绵延不断,烧遍了天界,连云彩都被映得通红浓艳。 天地大乱,六界失常。 就在魔女剑指神殿,与诸神僵持不下之际,南边陡然又响起一声凤凰清鸣。 殿内众人齐齐望向那只凤羽更为华美的凤凰,神色各异。 对神界来说,无异是惊喜的。 “是景渊上神!” “景渊上神来了,他是凤凰族最后一只凤凰,又是凤涟的族叔,他定有办法制止这魔女!” “景渊上神,你快收了这魔女,可不能叫她继续祸害世间啊。” 陆云烟看向那翱翔飞来的凤凰,眉头紧皱着。 这位景渊上神,她也听钟离灏说起过,说是神魔大战之后,凤凰一族唯一剩下的一只凤凰,见族人亲友一一陨落,选择长眠于南禹之山三万年,前不久才苏醒过来。 算起来,这位拥有五万仙龄的老凤凰,是她母亲凤涟的族叔,她应该叫一声……叔公? 管他什么叔公叔母的,陆云烟攥紧手中的斩神刀,凤涟对凤凰一族有感情,她可没有—— 这个景渊上神要是聪明的话,最好躲得远远的,看在沾亲带故的份上,她也不会找他个老人家的麻烦。若是他不知好歹,非得替天界出头,她也不会手下留情! “景渊前辈,我劝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三万年前那场大战,凤凰一族被当作诱饵,几近灭族,你难道还要维护天界吗?” 陆云烟试图保持着友好态度。 只见那老凤凰缓缓落在殿内,一道耀目金光闪过,化作一位温润端方的翩翩美男子。 陆云烟:“……” 反正神仙都不会老的呗。 前有公公钟离羲那样的清冷型,后有叔公景渊这样的温润型。 她暗掐了下指腹,集中注意力,这会儿可不是欣赏美色的时候。 景渊上神目光淡然地平视着她,语调清润:“吾此来,并非维护天界,只是不忍见你错上加错,增添罪孽。” 陆云烟被他这话逗笑了,笑容恣意,“错上加错?我杀神仙就是错,神仙要抽我骨头,他们没错?凭什么啊,妖魔生来就低一等?” 景渊默然不语,只轻抬了下手。 霎时间,一滴金色的水珠朝陆云烟飞来。 陆云烟眼皮一跳,赶紧举起苍龙盾牌防御—— 那滴金色水珠并没靠近她,而是在她眼前绽开,分散出无数个小点,最后形成了一枚镜子,里面闪过许多画面。 陆云烟目露疑惑,再仔细一看里面的场景,脸色猛地一僵。 那是人间的景象。 她看到她曾经待过的万年县,洪水肆虐,曾经热闹繁华的街道,被洪水湮灭,有婴孩在漂浮的木盆上大声哭泣,喊着娘亲。 画面一转,是炎热的大太阳,土地干涸开裂,每家每户拖着板车、毛驴,行成长长的队伍,开始逃荒。 一辆板车上陡然滚下个瘦骨嶙峋的老太太,倒在地上,望着毒辣的太阳,嘴唇开裂地流血:“水…水……” “娘,你再坚持一下,到了下个县,就能有水了。”拖车的男人赶紧跑过来将老太太扶起。 那男人有着一张让陆云烟熟悉的脸,是灵犀镇下的赵家二郎。 她心头大震,定睛再看,就见大着肚子的春桃步履艰难地走过来,勉力扶起老太太,又从衣襟里摸出个酸杏,消瘦憔悴的脸上挤出一抹笑,“娘,你吃吧。” 老太太连连摇头,“不行不行,你还怀着身孕。” 转脸对赵二郎哭道,“老二,还是放下我,取了我的血,你们好歹能坚持一路……春桃肚里还有娃,这可是我们家最后的根了。” 饥荒灾年,饿殍遍地,易子而食,常有之事。 不等陆云烟继续看下去,镜中画面又是一转。 她看到玄天派的山门外,衍壹师兄和云栖师姐带着同门,艰难抵御着各处跑出来的妖魔鬼怪,青云堂里整齐摆着几位长老的尸体。 霖雨师兄在妖兽屠杀过的村子里,用仅剩的一只手,托起焦土里幸存的村民,给他们喂药疗伤。 珠玑师姐手握符咒,遍体鳞伤,和几名弟子一起斩杀一只七个脑袋的犀牛怪。 她还看到巫百灵和桑旭光,为了保护几个孩童,藤妖的树藤直直穿透了巫百灵的胸口。 最后一刻,她吐着血,坚持将怀里的小女孩推到桑旭光的怀中,“快走!” 她这样喊着,同时,她的心脏被藤妖掏了出来,无数条藤蔓迅速吸干了她的血,鲜活的少女顿时干枯凋谢。 巫家堡骄纵明媚的大小姐,那最爱美的巫百灵啊。 “不,不要!” 陆云烟脸上的血色消失殆尽,眼眶不自觉噙满了泪。 少倾,她眼前的景象如雾水般消散。 那一袭玉色长衫的景渊上神不知何时,站定在她的跟前。 “吾知你本性纯良,原不该犯下这些罪孽。天界与你有仇,然牵一发而动全身。世间万千生灵的性命,皆在你一念之间。” 那双深邃的黑眸无悲无喜,“你,还要继续打下去么?” 第61章 此乃引魂灯 继续下去么。 陆云烟脑子乱糟糟的,再次对上景渊那双沉静的黑眸,她眼底不禁浮现出一丝迷茫。 她该怎么办。 她从未想过将事情变成这样,从未想过会连累世间。 “我也不想这样的。”她低声喃喃了一阵。 忽然,她抬起头,红着眼扫过那些神色不一的神官,语气冷了几分,“是他们逼我的!我不过是为求自保,我有错吗?” 景渊道:“你原是没错的。” 陆云烟一怔,错愕又怀疑的看向眼前之人,“你觉得……我没错。” 景渊颔首,望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长者的慈爱,“凤凰族每诞生一只小凤凰,族人都会为它献出一根羽毛,和其他鸟兽的羽毛织成一件寄托祝愿的彩羽衣。凤涟诞生时,吾曾赠她一根凤羽。她怀上你时,虽已叛出天界,但她的母亲,也就是你的外祖母私下里赠了她一堆凤羽。” 凤凰一族人丁稀少,除却凤涟,那时也仅有二十三只凤凰。 得知凤涟有孕那日,南禹之山那棵最繁茂的梧桐树下,一夜之间放了二十一枚凤羽。 对那即将诞生的小小幼崽,这份祝福,成了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你是凤凰的后代,本就是圣洁善良的化身,怎可因他人卑劣,而堕了自己的品性?” “吾对羿冕不甚了解,不予置评。然你母亲凤涟,她是吾看着长大的孩子。凤涟,同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她若还在世上,定然也不愿看你变成如今的模样……” 听到这话,陆云烟纤浓的羽睫轻眨了下,低声道,“我父神,他也是不愿的。” 羿冕从一开始,也希望他的小女儿能无忧无虑地活在阳光之下。 景渊闻言,薄唇轻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他淡淡扫过少女沾染鲜血的脸颊和衣裳,又幻化出一滴金色水珠。 很快,陆云烟身上的血污散去,露出原本莹白素净的脸庞。 “杀戮与仇恨,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他缓声道。 身上没了那些腥浓黏腻的血液,陆云烟紧绷的神经也稍松了些,她微仰起脸,凝视景渊,“那你说,有什么办法?” 没人喜欢打打杀杀,要是有的选,她也不想走上这条路。 景渊沉吟道,“化干戈为玉帛,尽快恢复六界秩序,还世间太平。” “哈?”陆云烟毫不客气地笑出声,目录轻蔑地扫过那群严阵以待的神官,“你觉得,他们愿意放过我?” 景渊道:“你若信吾,吾可带你去见帝昊。” 陆云烟知道帝昊乃是天界主宰,不过,自己跟着这老凤凰去见他? 鬼知道是不是使诈,来一招请君入瓮。 “我不去,要谈的话,你去跟他谈,或者叫他出来。” 景渊略作思忖,颔首,“也可。” 就在陆云烟还在猜测他这声“也可”是什么意思是,就见他化作凤凰,朝着天宫最高处飞去。 在场众人的目光都紧紧跟随着他。 陆云烟趁着机会,赶紧问幽箬:“姑姑,你说这景渊上神可靠么?” 幽箬眉头锁着,叹了口气,“可不可靠,又能如何?我只知道,这一场战,又打不成了。” 陆云烟:“……?” 幽箬拍拍她的肩,无奈道,“你啊,比你父神的软肋还要多,他仅仅在乎你母亲。而你呢,心里装着天下苍生,黎民百姓。” 说到这,她自嘲的笑笑,“三万年前的我,不懂你父神,觉得他为了个女人放弃天下,不配为尊。可现在,我自己有了牵挂,便也懂了。” 若有人拿钟离的性命威胁她,她应当也会妥协。 “想要做至高无上的神,就得像上头那位。”幽箬伸手指了指那九重天宫,语气复杂,“无情无爱、无恨无欲,没有破绽,永不会败。” 陆云烟半懵半懂,盯着天宫金顶上闪闪发光的金乌神徽,心说,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也许,那便是她永远达不到、也永远无法理解的境界吧。 - 景渊上神的出现,叫神魔大战暂时休止。 神魔两派你瞪我、我瞪你,互相看不顺眼对方。 好在并未等待多久,天宫那边响起一道杳杳的声音:“魔主有何要求,方肯休战。” 这声音不辨男女,不辩年龄,从重重云端传入众人耳中,包括陆云烟。 她挑了挑眉,这是愿意商量了? “之前不肯好好说话,现在闹到这一步,你们倒是愿意听我说话了?” 贱不贱呐。 她默默在心里补充,又想起在现代时有句话叫弱国无外交,与现下的情况倒大差不差。 那头也听出她这话里的嘲讽,并未出声。 不知是心虚,还是傲慢。 陆云烟也懒得去计较这个,直接道,“要休战,可以。但你得答应我几点要求。” 那头答道:“但说无妨。” 陆云烟赶紧整理了一下思绪,清了清嗓子,提出她的诉求:“第一,不许再打我魔骨的主意,只要你们不招惹我,我也不会找你们麻烦。至于为害苍生,别拿这种帽子往我头上叩,我跟苍生无冤无仇,只跟找我麻烦的有仇。” 她话音刚落,上头还没出声,倒是下首这些神官开始慌张。 “怎可让魔骨存世,岂不是放虎归山……” “是啊,她的存在便是个威胁。” 陆云烟听到这些话觉得好笑,斜乜了一眼,“威胁?既然觉得威胁,那我现在送你们一程,你们以后就不用再担惊受怕了,怎么样?” 那几个神官立刻闭了嘴,一副被冒犯的模样。 陆云烟也懒得搭理他们,只等着天宫那位的回应。 少倾,那头悠悠传来一个“可”字。 “你们可都听到了,是天帝亲口说的,不会再打我魔骨的主意。若是日后你们出尔反尔,那真是枉顾脸面了。” 陆云烟拔高了音调,又吩咐身后魔兵们将她这句话重复了三遍。 魔兵们异口同声,齐刷刷喊得震天响,神官们的脸色愈发难看。 待安静下来,陆云烟又提出第二点:“休战之后,魔界与天界各自为界,平等相处,互不干涉。若天界越线,吾必再杀上九重天。倘若魔界之人犯错越界,天界亦可杀之。” 幽箬在后头轻扯了下她的衣袖。 陆云烟会意,立刻添补一句,“妖界如今也归我魔界范围,日后再不受天界管辖,与魔界同等。” 这话一出,那些神官们又憋不住了。 可被陆云烟冷冷的眼神扫过,一个个还是气闷憋住。 半晌,天宫顶上又传来一声:“可。” 有了这两声可,陆云烟心里也卸下一大半的包袱。 “第三,我要太阳和月亮同样照进魔界。” 日月精华,可消解瘴气,润泽万物,叫魔界改换模样。 这一回,天宫那位沉默的时间略久。 久到陆云烟重新握紧了斩神刀,尽管这短短谈话间,她明显意识到她不会是帝昊的对手,但……没达到她的要求,她宁为玉碎。 “可。” 这一声传来,又多添了一句:“三个要求足矣,贪多必失。” 陆云烟:“………” 失策了。 早知道仅限三条,她应该把“让钟离灏神魂恢复”放在最开始,现在她尽为魔界谋福利了,搞得她好像什么一心为公、爱岗敬业好魔尊。 算了,活着就行,大不了按原计划挨个世界找钟离灏,麻烦就麻烦些吧。 只要魔界太平,也不枉这么多魔修豁出去,随她来天界走这一遭。 她这般想着,心里又叹口气,自己就是太心软了,才成不了所谓大业。 “行,就这三个要求,只要你们能做到,我便退兵。” 她扬声喊道,猎猎冷风吹拂着她的袍摆。 不多时,那流光溢彩的凤凰又从云间飞回,带回一页散发着莹白光芒的天书。 “此乃休战书。” 他道:“以神血缔结契约,撕毁一方必遭反噬。” 陆云烟仔细将那休战书看了一遍,确认没问题,指尖破出一滴血,按在那天书上。 霎时间,那页天书“唰”得闪现出一道金光,而后直冲云霄,散作盈盈柔光,笼罩在每个人身上,又纷纷扬扬洒落云层之下…… 陆云烟愣怔,不解地看向景渊,“这是?” 景渊道:“神血缔结的契约,印在你和他的神魂里,永不会灭。” 天宫之上,那道悠远的嗓音再次传来:“魔主顾念苍生,愿休止战事,以和为贵,诸位也该履行神职,以苍生为重,尽快恢复天地秩序,还六界太平。” 诸位神官闻言,皆垂眉俯身,齐声应道:“谨遵帝昊之令。” *** 大战虽停,天地间却繁忙不休。 神界和仙界那些死于战争的尸首纷纷化作金色的光芒,消失在茫茫六道。 四散在外的鬼魂们纷纷回到冥界,该投胎的投胎,该待在地狱回到地狱。 魔界的上空出现了太阳,绿得发黑的瘴气在阳光照射下,缓缓散去,变得稀薄。 魔境里的魔修们望着那轮明亮的太阳,又惊又喜,欢呼不已。 人世间,洪水消退,疫病散去。干涸的土地被雨水浸润,夏雷阵阵,百姓们在雨中奔走相告,欢喜拥抱。 魔兽们被押回无尽之地,那些趁乱浑水摸鱼、为祸世间的妖魔鬼怪,也被抓回魔界和妖界,按规矩处置。 神魔两界通力合作,一齐恢复六界,也隐约意识到对方没有想象中那样差劲。 神不尽是好的。 魔也不尽是恶的。 达到一个平和点,也不是非得你死我活。 “既然可以和平相处,那为何三万年前,他们要起战火?为何三万年后,他们咄咄逼人,不肯与我好好商谈。” 魔宫之内,陆云烟抬手挥去眼前的金色水珠,转身问着景渊。 “三万年前那场大战,起源于你父神的野心与欲.望,你母亲于你父神,是他宏图大业里的美好意外。他错的太多,陷得太深,已没了回头路。落到那番下场,也是因果报应,天意所致。” 景渊平淡道,“而此番战事,源于天界对魔的固有偏见,以及——” 他压低声音,朝陆云烟露出个“不可说”的表情:“那位的傲慢。” 陆云烟:“……” 懂了。 那位肯定觉得她这么个羽翼未丰的小小魔女,抽个骨头,轻轻松松小菜一碟,又可绝后患,何乐不为。 只是没想到她个小小蝼蚁,一朝也能拥有与大象较量一二的力量。 “叔公,那他的脸疼不疼?肿没肿?”陆云烟眨眨眼,卸去神魔大战的压力,她在景渊面前也露出小辈的轻松姿态来。 景渊薄唇微掀,“疼,怎么不疼,这不是连面都不好意思露。” 陆云烟眼底泛起狡黠之意,咦了声,“我当他是故作高深。” 景渊轻笑:“久居高位,他这次算在你个小崽子这栽了个跟头。” 陆云烟幸灾乐祸,嘟哝了一句活该。 忽然又想到什么,她试探地问:“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打不赢他?” “吾且问你,你觉得恨能战胜爱么?” “……” 陆云烟想了想,摇头,“不能。” 景渊长睫轻垂,叫人看不清眼底的情绪:“不论你信不信,他心怀苍生的程度,相较于你,只多不少。” 陆云烟抿唇。 她突然想起羿冕陨落前说的,魔骨是永不会被摧毁的,只要世间万灵的贪嗔痴恨爱恶欲不灭,“魔”也不会灭。 同理,善意与爱不灭,“神”也不会灭。 在她思索这番道理之际,景渊轻唤她的名:“可要随吾回南禹之山?” 陆云烟恍神,摇了摇头:“不了,我想替我父神守着魔界。起码,他最后是想过与天界和平相处的,我这也算是完成他的遗愿。” 见她自有打算,景渊也不再多劝,只温和浅笑:“你父神和你母亲若知晓这一切,会为你骄傲的。” 陆云烟心头一暖,嘴角翘了翘,毫不谦逊地抬起下巴,“嗯,我想也是!” 又聊了一阵,景渊也要回南禹之山。 临走之前,他拿出一盏琉璃灯,送给陆云烟:“吾从帝昊那顺来的,算作他对你的赔礼。” 陆云烟盯着这盏小巧精致的灯盏,疑惑皱眉:“闹出这么大阵仗,就赔一盏灯?这也太抠门了吧。” “此乃引魂灯。” 景渊看向她:“将你夫君的一魂两魄装进其中,便可照见其余魂魄散落何处。” “……!” 心头的不屑顿时烟消云散,她一把抱住那盏灯,紧搂入怀中,一双黑眸闪闪发亮:“劳烦叔公带句话,这份赔礼我收了!” 第62章 朝朝暮暮,岁岁年年【正文完…… 这盏引魂灯,可以说是及时雨。 说来也巧,陆云烟带着那装有钟离灏一魂两魄的引魂灯回冥界时,半路还遇到了个老熟人—— 正在奈何桥排队等着喝孟婆汤的巫百灵。 巫百灵一见到陆云烟,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紧握着她的手,真情实感地发出问候,“你怎么也死了?” 陆云烟:“我……” 也不等她开口,巫百灵就自顾自抱怨起来,“你不知道我死得有多惨呜呜呜呜,算了,往事不堪回首……幸好咱俩遇上了,黄泉路上也能做个伴。就是这次死的人太多了,排碗孟婆汤排了三天还没轮到我,地府办事速度如此之慢,他们也不知道加派些人手。” 陆云烟悻悻道,“前阵子阴兵死了不少,地府人手也短缺。” 巫百灵先是啊了一声,旋即疑惑看向她,“你怎么知道地府人手短缺?” 陆云烟心说,因为这是我夫君的地盘呗。 不过她也不打算对巫百灵表明身份,只低声问她,“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巫百灵想了想,“不知道人间怎么样了,救下的那群孩子是否平安回到家中……” 陆云烟道,“你放心,人间已经恢复太平了。至于那些孩子,也应该平安归家了。” “那就好。”巫百灵颔首,又挑起眉:“不对,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陆云烟再度打岔,凑到她耳边低语,“你想好下辈子投个什么人家吗?不瞒你说,我和地府负责投胎的官员有些交情,可以帮你美言两句。” “真的?!”巫百灵诧异看向陆云烟,“你可别吹牛哦。” “哎呀你快点说嘛,别问那么多。”她还急着去轮回之井找钟离灏呢。 见陆云烟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巫百灵便也没多问,认真想了起来,“唔,我下辈子想当个大美人!像你一样,不,比你还漂亮的美人!除了要漂亮,还要有钱,就像巫家堡一样富甲一方。” 陆云烟会意:“好,一个有钱的大美人,我记住了。” 说完,她抬手抱了抱巫百灵,“同门一场,我会尽量完成你的心愿。” 巫百灵被陆云烟这突然的拥抱腻歪住了,刚想损她两句,陆云烟就松开她,而后挥了挥手,消失在奈何桥那头。 巫百灵:“……?” 难道陆云烟已经飞升成仙了,所以才能在地府来去自如? 不管了,她说能将自己投胎成大美人,自己姑且信她一回吧。 * 站在轮回之井前。 陆云烟将巫百灵的事与苍临说了遍。 苍临打开生死簿,神态自若,“王妃,您这位旧友功德不少,本就能投个富贵好胎。不过您特地交代了,那臣便在符合范围内选个容貌最为出众的人家给她。” “多谢你了。”陆云烟心头微松。 “王妃客气。”苍临清浅一笑。 说完这事,两人也开始做正事。 陆云烟将那盏引魂灯拿了出来,琉璃灯罩中的一魂两魄散发出幽蓝的光芒,仿若月光照耀下的冰雪。 苍临挥动判官笔,霎时间,轮回之井里迸出无数个世界的景象,密密麻麻地围绕着两人,不停的旋转变换。 陆云烟看的眼睛都快花了。 忽然间,引魂灯里灯光有所感应一般,不停闪动着。 苍临定睛一看,用力拂袖,那些琳琅满目的大小世界便统统化作流光回到那口静谧的井里,最后只余一个水球形状的小世界幽幽漂浮在井上。 “王妃,殿下的一片神魂,便在这个世界里。” 苍临轻声道,又抬起判官笔在空中比划两下,口中念念有词,那个世界便愈发清晰具象的出现在俩人面前—— 只见蔼蔼薄雾间,一辆破旧马车装着一车瘦骨伶仃,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在郊外驰行,尘土飞扬。 颠簸至晌午,马车才驶入城池,最后停在了宫门之外。 一个老太监带着四个小太监,与那车夫说了些什么。 而后,车夫从马车里拎小鸡崽子似的,将那几个小男孩拎了出来,给老太监检查。 陆云烟看到这画面,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苍临,殿下是哪个?” 不论他是老太监、小太监,还是即将变成太监的预备役小男孩,她都接受不了自己夫君变成太监啊! 苍临轻咳一声,刚想解释,就见画面里又出现一辆马车。 一位衣着华丽的美貌少女掀开车帘,往外淡淡瞥了一眼,太监们顿时跪了一地。 就在美貌少女即将离去时,她忽然注意到那群破衣褴褛、面黄肌瘦的男孩里,有一张脏污也掩盖不住的清秀脸庞。 尤其是凌乱发丝下,那双摄魂惑心的桃花眼,在午后阳光下,熠熠生辉。 有的人注定被上天所偏爱,就如那瘦弱清隽的男孩,能叫当朝最尊贵的昭阳公主一眼瞧见,并带回了公主府中。 “所以,他这一世是被公主养成的小男宠?” 陆云烟眼前一亮,看向苍临,跃跃欲试,“我能穿到这个公主身上吗?” 当公主多爽啊,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而且还能养成一个钟离灏! 等他成了她的男宠,还不是任由她搓圆揉扁,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他之前可没少吓她,这次换她虐一虐他! 然而,苍临很遗憾地摇头,“这位昭阳公主寿元未尽,王妃不可附身于她。” 陆云烟有些失望:“那怎么办?我总得和他多多接近,才能唤醒他的神魂吧。照目前来看,公主是最好的人选了。” 苍临面露为难,“还请王妃谅解……” 陆云烟也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见苍临这样,摆了摆手,“行吧,你看着怎么合适,怎么安排吧。” 苍临拱手,“多谢王妃。” 然后,一道金光闪过—— 陆云烟成了公主府里,一个生病早逝的小丫鬟。 再后来,她被派去照顾病重高烧的钟离灏。 陆云烟:“……” 行叭,接近的机会可以说是非常多了。 她真是谢谢苍临一辈子。 远在冥界的苍临:“……” 忽然觉得背后一寒。 *** 四季轮换,新旧交替,转眼过去三百年。 这三百年里,在引魂灯的指引下,陆云烟共去了七个不同的世界,体验了截然不同的七段经历,逐一将钟离灏散落的两魂五魄寻了回来。 那些经历,恍若是七个无比真实的梦。每经历一段,她对钟离灏的感情愈发深刻。 在最后一个世界里,她成了只血脉卑贱的半妖,而钟离灏是修仙门派鼎鼎有名的仙君。 她想尽办法接近他,却被他冷漠无视,好,她忍。 他被奸人暗算,重伤丢了半条命,她冒死把他拖回她的巢穴,给他双修疗伤。 没想到狗男人醒来后急急忙忙穿着衣衫,骂她不知廉耻。好,她继续忍。 后来,他恢复修为,重新成了风光霁月的仙君,她去找他。 这之后又经历一系列虐心虐身的狗血破事,陆云烟实在忍不了,干脆破罐子破摔,变成鸟形,砰砰狠狠啄了几下他的脑袋,又骂了他一句“大傻x”,当着他的面跳进炼妖炉。 她本来是想着回来重开一把。 没想到阴差阳错,倒将他最后一片“怒”的神魂激了回来。 “明明我才最更应该生气好吧。” 望着那幽幽飘回琉璃灯的一缕神魂,陆云烟翻了个白眼,闷声嘟哝:“你有什么好气的,气个鬼哦。” 也不知是她啄他脑袋,还是她当众骂他傻X,更叫他生气。 她捧着那集齐三魂七魄的引魂灯,决定回琰摩宫,亲口问一问钟离灏。 * 得知陆云烟已寻回所有神魂,幽箬和钟离羲都赶了过来。 因着这三百年来,钟离灏沉眠不醒,冥界的事务又回到了钟离羲手上,而而陆云烟辗转于各个世界寻找神魂,魔界的大小事务便交给幽箬代管。 都在下界,两位长辈见面的次数增多,关系也有所缓和—— 虽然幽箬表面还是对钟离羲爱答不理,但陆云烟有一回清早,偶然撞见自家婆母鬼鬼祟祟从父神的宫殿里跑出来。 那副样子,像极了睡完就跑的渣女。 长辈的事,她个做小辈的也不好多说,索性就当没看见。 且说现下,两口子守在床边,一错不错地看着陆云烟捧着那盏引魂灯,在钟离灏的身侧坐下。 细白的手指将精致的灯盖掀起,那一小团一小团宛若光球般的魂魄,纷纷涌向床上之人的身躯。 待那幽蓝色光芒散去,空气都变得安静下来。 陆云烟屏气凝神,紧紧盯着那张熟睡的俊美面容。 她此刻的心情是复杂的。 期待、欢喜、紧张,又残留着上个世界的不满、郁闷、嫌弃,但更多的还是一种如释重负之感。 这桩悬在心头三百年的事,总算有了个了结。 等了几息,床上之人却依旧没有动静。 “奇怪,三魂七魄归了位,按理说应该醒了的啊。”陆云烟柳眉微皱,身子朝他靠近了些,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 还是毫无反应。 她眉头拧得更紧了,转脸去问两位长辈:“姑姑,父神,他怎么没醒?是哪里出了纰漏?” 幽箬和钟离羲对视一眼,也觉得奇怪。 就在幽箬准备上前查看情况,她嘴角忽而一提,脚步停住。 陆云烟见幽箬停住的脚步,“姑姑?” 幽箬挑眉轻笑,示意她回头看。 陆云烟心跳快了一拍,她捏紧手指,慢慢的回过头。 下一刻,她就被紧紧抱住。 男人高挺的鼻梁深埋进她的脖颈,感受着她温热的体温和清甜的香气,他呼吸又急又重,“你怎么敢,怎么敢!” 这话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透着难以抑制的怒意和痛苦。 陆云烟愣了下,随后也反应过来,敢情他还沉浸在最后一个世界的情绪里没缓过来呢。 见他们搂搂抱抱,幽箬和钟离羲很眼力见地离开内殿,将空间留给这对苦尽甘来的年轻人。 他们前脚刚离开,后脚陆云烟的脖子上就传来一阵微凉的刺痛。 她吃痛一声,没好气地掐了下他的腰,“喂,不带跨界泄愤!” 钟离灏也不忍将她咬疼,尽管刚醒来那一瞬,他真的恨不得将她咬死,让她永远留在他身边,再也不离开。 看到她跳进炼妖炉的那一瞬,他心里像是有什么炸开,碎裂成齑。 “烟烟。” 薄唇轻吻过他留下的那个浅浅牙印,他的嗓音沙哑,低低唤着她的名,“我错了,都是我的错,你别抛下我……” 在最后一个世界里,情到浓时,他就爱一声又一声地唤她烟烟。 陆云烟看他这副害怕被遗弃的狗狗模样,心里一软,再想想“欲”魄散落的那个世界,他作为青云观里清心寡欲的道士,却被她勾着一次一次破戒,解锁各种姿势带来的无上快乐……好吧,就勉勉强强原谅他上个世界的烦人吧。 调整好情绪,陆云烟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背,软了语调,“我要真抛下你不管不顾了,你这会儿还躺在床上毫无知觉呢。” 听到这话,钟离灏身子僵了一瞬。 忽然间,关于三百年前的记忆以及七个世界的经历,如潮水般一股脑席卷而来。 他想起了一切。 想到在天界时,他以死助她入魔。 想到他昏迷不醒,她穿梭于七个世界,寻到他、陪伴他、照顾他,他们一次又一次的相爱,又一次一次的分别。 那些情绪无比的真实,历历在目,他不由将怀中之人抱得更紧了些,微扬的眼尾泛着些许红色。 “云烟,辛苦你了。” 他嗓音艰涩,五味杂陈。 陆云烟听他这语气,也明白他彻底醒来了。 心头压着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她忽然鼻子发酸,有些想哭。 莹白的小脸在他胸膛里轻蹭了蹭,她附耳贴在他的心口处,听那强而有力的心跳,强压下眼眶酸涩,微哽道,“只要你能醒来,一切都值得。” 钟离灏心头软得一塌糊涂。 他垂下黑眸,捧住她的脸,骨节分明的长指细细描摹着她明艳旖旎的眉眼、微翘的鼻梁、嫣色的唇瓣…… 她望着他,朝他弯眸轻笑。 他在她清凌凌的黑瞳里,看到他也是带着笑的。 那笑意纯粹明媚,又蕴藏着绵绵无尽、汹涌热烈的爱意。 微凉的指尖暧昧地摩挲两下她的唇瓣,男人喉头轻滚,缓缓低下头。 看着那张逐渐放大的俊颜,陆云烟心跳砰砰加快,脸颊也发烫。 都过了三百年,忽然要亲密,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羞怯和不自然。 她悄悄捏紧他的衣襟,尽量放缓心情,配合地闭上了眼。 久违的吻,落了下来。 像是一片轻柔的羽毛随风飘落,撬开贝齿后,霍然化作狂风骤雨,呼吸彻底乱了。 床帷被扯下来时,陆云烟小脸绯红,两只手撑住他的胸膛:“等等,等等——” 钟离灏抽下她的发簪,黑眸轻眯:“嗯?” “都三百年了,我耐寒程度可能降低了不少。”陆云烟不好意思地偏过脸,一缕柔顺的乌发垂落在耳边,衬得她的肌肤越发雪白,“不然我去加件袄……” 钟离灏:“……?” 床帷间有短暂的沉默。 陆云烟也意识到办这事穿着棉袄太离谱,讪讪笑道:“说错了,我的意思是,再加床棉被?” “凤凰怎么会怕冷。” 钟离灏俯身亲吻她的眉眼,嗓音沙哑,“怕冷也没关系,多练练,耐寒程度就高了。” “胡说……呜!” 剩下的话,都被堵于唇齿之间。 那三百年的思念,无需言语,尽付诸于行动。 琰摩宫外,那轮明月静悄悄挂在天际,皎洁清辉笼住整个冥界。 她和他,还有无数个朝朝暮暮,岁岁年年。 - (正文完) 时,陆云烟小脸绯红,两只手撑住他的胸膛:“等等,等等——” 钟离灏抽下她的发簪,黑眸轻眯:“嗯?” “都三百年了,我耐寒程度可能降低了不少。”陆云烟不好意思地偏过脸,一缕柔顺的乌发垂落在耳边,衬得她的肌肤越发雪白,“不然我去加件袄……” 钟离灏:“……?” 床帷间有短暂的沉默。 陆云烟也意识到办这事穿着棉袄太离谱,讪讪笑道:“说错了,我的意思是,再加床棉被?” “凤凰怎么会怕冷。” 钟离灏俯身亲吻她的眉眼,嗓音沙哑,“怕冷也没关系,多练练,耐寒程度就高了。” “胡说……呜!” 剩下的话,都被堵于唇齿之间。 那三百年的思念,无需言语,尽付诸于行动。 琰摩宫外,那轮明月静悄悄挂在天际,皎洁清辉笼住整个冥界。 她和他,还有无数个朝朝暮暮,岁岁年年。 -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