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回的猫咪是妖王》作者:AA逗 文案 司映白一觉醒来修为全无,记忆混乱,成了玉山派毫无存在感的二弟子。 凭她满级大佬的天赋,修为没了好说,重新练;记忆丢了好说,慢慢找;被同门排挤鄙视看不上,更好说了,全当空气。 只有一点不太好,捡回来的猫有些奇怪。 小猫咪漂亮乖巧,最爱扒在司映白肩头蹭耳朵,毛茸茸一小团让人心底柔软。 这么弱小的一只,常让司映白觉得他离开自己就活不下去,看在长得可爱的份上,带在身边吧。 结果, 反派护法魔剑袭来,司映白正要躲闪,小猫毛乎乎的爪子挥出,“嘭”一声,反派的金丹爆了。 师门遭人构陷,大宗师气势汹汹,质问的话正要出口,见到司映白肩上舔爪子的猫,讪讪咽了回去,摆出一张可亲的笑脸。 名门公子风度翩翩地与司映白搭讪,头还没抬起来,小猫无影爪挥出,三道爪印挂上脸。 金碧堂皇的大殿内,小猫忽然化作玄衣银冠的俊美妖王,直直看着司映白,幽怨道:“映白,我曾是你青梅竹马的郎君。你忘了吗?” 司映白:……咱俩不熟! 文不长,男主二十五章后变成人。 内容标签:强强情有独钟异能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司映白,云峣 一句话简介:我是你的猫,你是我的人。 立意:面对不平等要积极面对,友善待人。 第1章 司映白迎着风雪看去,不远…… 太微城外,刺目的阳光照不透极北的严寒,即使是无风无云的晴天,林间的积雪也不见半分消融。 一行身着青白道袍的年轻人正沿着极北雪林边缘前行,不远处是威严气派的太微城门。 司映白走在师兄妹们中间,一袭浅青色玉山派弟子校服,手上握了把普通入门弟子统一配备的长剑,除了过于姝丽惹眼的相貌无丝毫出众之处。 她抬头望向北方雪林深处灰白一线的天空,清冷的眉目轻微蹙起,似是在忧虑什么。 远处风声瑟瑟,时不时有劲风呼啸着穿透深林破空而来。今日的天气,不应该有这样的风声。 “马上就要到太微了,这林子不正常,大家都小心。”为首的男子回过头叮嘱。 浅青色的衣带被忽如其来的劲风扬起,夹杂着微不可查的腥臭味。 司映白忽然觉得一阵心悸,握紧佩剑:“师兄,北边鬼门关方向似乎有动静,咱们快些进城吧。” “鬼门关?”站在司映白前方的女弟子一听到这三个字,立即亮了眼睛,跃跃欲试道:“师兄,我在来的路上听说大魔已经伏诛,雪林中剩下的都是些小妖小鬼。咱们不靠近鬼门关,只悄悄在林子边缘看看,万一遇见漏网的,捉了再进城,说不定玄门百家能高看咱玉山派一眼呢。” 司映白听到这话立即皱了眉头,正要开口阻止,只听见身边的师弟师妹们纷纷附和起来。 大家七言八语,路也不赶了,一个劲儿地凑一块撺掇领头的大师兄宣阳下决断。 她虽是玉山派十一代弟子中的二师姐,但独来独往惯了,与同门不熟,说话也没什么分量,知道自己阻止不了这群人上赶着去找麻烦,干脆闭嘴不言,紧跟着大家进入茫茫雪林。 极北雪林紧挨着太微城,终年严寒,是世上最北端的荒芜地,鸟不拉屎。 据说沿着太微城外的雪林往北走一百里地,就是鬼门关,真实名字叫做长垣关。鬼门关内通阎罗,是传说中的魔界入口,是世上最为凶险之地。 远方高耸入云的石壁上隐约显出“长垣”二字,向这群年轻人警告流言不是假的。 司映白极目远眺,莫名其妙的心悸缓缓消失,取而代之的竟是毫无来由的熟悉感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痛。 可是,别说鬼门关,就连威名赫赫的太微城,司映白都仅是听说。她是玉山派南满长老的弟子,也是第十一代弟子中最平平无奇的一个,修为低微,这是第一次出玉山地界。 这次出山说来话长,她的师父南满长老给她卜了一卦,算出司映白命定的姻缘在太微。据她老人家推算,多年来,司映白修为凝滞不前是因为一桩情劫未了。 所以向掌门请示,让司映白随从众师兄师妹们一同前来太微城历练,长长见识,顺便找找姻缘。 越往雪林深处走,灵气越稀薄,修士的修为会受到极大压制。 沿途逐渐出现打斗挣扎过的痕迹,经年不化的积雪血迹隐约可见。 影影绰绰的气劲破空之音逐渐化为实质,相隔遥远,空气就已经开始扭曲撕裂。 浓郁的血腥混合腥臭扑面而来,阵阵寒意从脚底直窜大脑。司映白手指隐于衣袖,一个繁复古老的符咒随着她纤细灵巧的手指缓缓成型。 作为世上邪魔代表的“长垣”二字遒劲有力,破开层层黑云,在长空中折射出曜曜流光,仿佛悬挂中天。 再往前,老树被连根拔起,四周雪地上全是辨不出原本面貌的尸块血肉,空中弥漫着化不开的沉重死气。 走在最前的大师兄宣阳明显也感受到了,犹豫中停住脚步,摇头道:“这样的惨状,前方争斗绝非我等可以插手置喙。这里即将离开太微地界,灵气已经开始逐渐稀薄,不能再往前了。” “师兄!”最开始提议进雪林的女弟子不肯止步,佩剑出鞘指向前方,坚决道,“天照宗传令四方,号召天下玄门弟子来太微除魔卫道,前方既有打斗,说不定有道友身陷困境,我等既然遇上了,焉有不管之理。” 电光石火间,司映白心中的一句“愚不可及”还没骂出口,深沉林木间浓郁的魔气忽然破空而来,伴随刺耳的嬉笑声。 她手指隐于衣袖,繁复的符咒打出,却只来得及护住身边一侧弟子。魔气如一阵漆黑的狂风过境,一行十九个弟子,瞬间少了一半。 “余兰师妹!” “师姐!” “他们哪去了?方才是什么东西?” “师兄,在那边!”司映白抬手指向西北方向。 一切发生在瞬息间,连宣阳都没能察觉那强劲的魔气从何而来,又何处而去。 他急得火烧眉毛,来不及细想司映白是如何知晓那魔气遁去方位,草草交代两句,立即御剑追上去。 等他急吼吼的身影离开视线,司映白隐在衣袖中的手指再次画出一个繁复的符咒,手腕翻转,符咒没入剩余弟子周身。随后,她后退几步,消失在原地。 那漆黑看不出原形的魔气裹着八个年轻的玉山派弟子径直冲向了长垣关外的陡峭山崖。 千百年来,无人敢靠近长垣关。 不仅是因为传说中的关内群魔乱舞,最重要的原因是,此处天地灵气稀薄到极致,修士灵力会受到极大压制。届时一旦遇上心怀歹意的妖魔鬼怪,绝无生机。 司映白如一抹浅青色的影子,轻盈缥缈,先于宣阳追上山崖。她捏了个法决,隐蔽自身气息躲在雪堆后,不由得被眼前的场景惊了一瞬。 魔气卷走的八个玉山派弟子被乱七八糟地抛在悬崖边沿,铺天盖地的漆黑魔气尽数纳入衣袖一个诡异的灰衣人衣袖。 司映白打眼仔细一瞧,这些弟子身上竟已经了无生气,他们被人吸走了生魂。 崖上另有一个修长挺拔的男人,侧身背对司映白,看不见面貌。他身着玄色滚银纹宽袍长发散乱,背影凛厉萧索,一柄长剑直指灰衣人。 这人手中分明是把魔剑,穿着装束也随意得不像正经人,举手动作间却带了几分不太和谐的清正。 灰衣人不知把魔气藏到了哪儿,浑身上下灵气充盈,若不是包裹得严实,说自己是某个大玄门的宗师长老都有人信。 他一双眼睛隐在黑雾中,出口的声音如同被寒风吹过一般,忽远忽近。若不是司映白耳朵好使,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云峣,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做你的妖王,我行我的人间。何苦互相为难?” 玄袍男子没听见一般,依旧维持着执剑的姿势,司映白只隐约听见他漫不经心地嗤笑了一声。 灰衣人像是被逼上绝路,话音未落就忽然发难,伸手唤出武器。萦绕浑身上下的灵气霎时消失,铮然明朗的宝剑在出鞘的瞬间变了样子,携裹遮天蔽日的阴森魔气,迎头劈上叫云峣的男人。 云峣不躲不避,霍然抬手横剑身前,与来势汹汹的利刃正面相对。 “铿锵”一声,这一击使天地为之变色,以他二人为中心,地面掀起了千丈雪浪,长垣关石壁外终年萦绕的黑云被冲天而起的剑气劈得七零八碎。破碎的黑云带着千年化不开的死气散落四方,将腐朽抛出百里。 偷听的司映白来不及防备被整个埋进雪窝中。 方才一瞬间,她看得分明,灰衣人拔出的是一把伪装过的仙剑,大概是本命佩剑。只是它的主人吸取活人魂魄化为自用,已经入了魔,绝世神兵恐怕要沦为屠戮世人的魔器了。 眼前这两位,看起来非人非妖,非仙非魔。 天地之大,竟一次撞上两个怪人,司映白还没感叹完,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宣阳中气不足又强做镇静的厉喝:“何方妖魔,还我师弟师妹来!” 他被刚才突如其来的气劲波及,浑身上下挂满了彩,御剑飞上山崖已经强弩之末。他救人心切,火急火燎冲上来,被云峣一甩袍袖扇了下去。 灰衣人力有不逮,见来人是名金丹修士,隐藏不见的魔气再次窜出袖口,直追向已经滚到山脚下的宣阳。 司映白唯恐本就没几口气的大师兄就这么死了,屈指捏打出师父曾赠与自己的护身宝物助他避开来势汹汹的一击。 “什……”灰衣人一声怒喝尚未全然出口,剩下两个字被云峣迎面而来的剑锋搅碎在寒风中。 二人瞬息间走了上百招,电闪雷鸣,铮鸣阵阵。 索性已经被发现,司映白钻出雪窝,用所剩无几的一丝灵力将横陈在悬崖边的八具弟子躯体转移到山下。 他们都是玄门弟子,魂魄离体一时半刻不至于丧命。能不能从鬼蜮夺回一条性命,全看崖上二位怪人是否心存善念。 云团急剧聚散,天穹炸开一片耀眼的光芒,大地仿佛无法承载这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打斗,脚下的土地开始寸寸龟裂,远处雪山崩塌,漫天灰白。 司映白拉起奄奄一息的宣阳,未来得及开口,再次被突如其来的大雪埋了个囫囵。 等她费劲从雪堆里爬出来,天地间已变了副面貌,时间不知过去多久。崖上的打斗竟已停止,无垠的雪原只剩风声猎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司映白抹开额前碎发,迎风雪看过去,距离她不远处的雪地上逆光站了个修长身影。 云峣见到满身狼狈的司映白,冷俊的脸上漾出一抹轻笑。 与他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司映白识海深处针扎似的疼了一下,而后莫名地从那笑容中读出了一丝艰涩。 二人隔着风雪相望,仅一眼,像隔了山高海阔,像隔了凡人生命根本无法丈量的漫长时光,让司映白久久无法心神安宁。 第2章 竟是只通体金黄,四足雪白…… 云峣未曾竖冠,散乱的发梢在风雪中上下翻飞,锋利的眉目乍一看妖冶无常,再细看却能品出几分光风霁月来。 风雪中,司映白终于看清了他的脸,心头涌上说不出的滋味,不由得愣了愣。 云峣张开左手,掌心流光溢彩,是八条魂魄,随着他的动作在大雪中划出绚丽的光晕,各自回到自己埋藏在雪地里的躯体。 一直等到云峣消失在原地,司映白才回过神,将埋在雪堆里动弹不了的宣阳挖出来。 “二师妹,我……”宣阳吐出几口鲜血,尝试几次没能站起来,坐在地上酝酿少顷,忽然嚎啕大哭,“二师妹,是我这个做师兄的没用,是我对不起大家……” “你先别忙哭。”司映白从身上摸出块帕子,正要递给他,忽然想起这帕子是小师妹送自己的,上面绣有精致的兰花,顿了下手,又将帕子收了回去。 见他哭起来没有停的迹象,不耐烦地提高音量,“都埋在雪里呢,你再哭下去,没死也该冻死了。” “没……没死?”宣阳抹掉眼泪,顿时心不痛了,腿不软了。他拎起佩剑,向后摆手示意:“师妹,你离远一些,让我把他们翻出来!” 司映白默默退到一里外,只见宣阳运足灵力,剑气横扫,使出千钧之势。 然后,堪堪刮掉了最上层的一小片落雪。 “师兄,你慢慢挖,我去林子里寻找其他师弟师妹们。”她能够感知到埋在雪地里的八个人都活着,不想继续旁观宣阳铲雪,转身离去。 相比于这肯定活着的八个,她更担心留在山下的师弟师妹。 大能斗法,势必波及方圆百里。雪林中灵气稀薄,距离长垣关又近,若是有个意外,后果难以预料。 飘飘扬扬的鹅毛大雪覆盖了整个极北雪林,别说师弟师妹了,活物都见不着。 司映白静静站在狂风大雪中,合上双目,放松神识,感应自己留下的护身符箓。 少顷,她明亮的眸子看向东南方向,原地飞身而起,如一阵缥缈的轻雾,瞬间略出去数十里。 粗壮的雪松被连根拔起,横倒在深达数丈的积雪中。 司映白顺着符箓的指引,一路找到大家遇见魔气被迫分散的地方,挥剑捅穿厚厚的积雪,纵身跃入其中。 大雪深处埋藏的竟是一座简陋的洞府。 一跳入洞口,就被扑面而来的浓烟熏得鼻子发酸,司映白掩住口鼻,顺着并不宽阔的山洞摸进去,这浓烟是没烧透的柴火味儿,再往里走,能隐约听到少女的啜泣声。 “呜呜……别吃我,我第一次下山,我帮二师姐绣的翠竹帕子才绣了一半,我还不想死。” 听到小师妹刺耳的痛哭声,司映白悬了半响的心终于放到实处。她掩身在石壁后方,屈指捏出一个法决,打向被五花大绑的小师妹身后那口即将沸腾起来的大石锅。 石锅前是一只磨刀霍霍的狼妖,司映白只看一眼便知道他修为高深,远超绝大多数玄门修士,不是刚成精的小妖。 但是很奇怪,禽兽要想修出灵脉要比凡人困难许多,有幸修出灵脉的小妖若非入了魔道,皆极其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大多终其一生不会再碰凡俗食物,唯恐沾染浊气,更别提吃人了。 狼妖大概是不常出来吓唬人,留了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在屁股后面招摇。 他磨好刀又开始准备佐料,看向小师妹的目光中透着新奇玩味,尾巴翘得如旗杆,开口竟是沉稳男人的声线:“别怕,我刀很快,不疼的。” 锅底熊熊燃烧的火焰忽然熄了,狼妖上前检查,发现烧了半响的水竟是凉的,苦恼地扯了扯头发,揪出一只毛茸茸的尖耳朵:“喂,小丫头,你们做饭不是用火烧热水吗?” “是,是。”小师妹哭得抽抽搭搭,不明所以问,“不用火还能用什么?” 狼妖一脸茫然,挠挠头又揪出一只耳朵:“这怎么烧不热?” 许是他这幅样子实在滑稽,小师妹一时忘了哭:“狼也要吃熟的吗?” “太久不进食,忘了。”狼妖说完才发觉说了不该说的,忙干咳一声掩饰。 此时,山洞深处忽然传出两声生嫩的“喵呜”,一团金黄色毛球流星般窜出来,仔细一看竟是只通体金黄,四足雪白的小猫。 只比巴掌大点的小团子异常灵活,借着凸出的山壁轻松跃上狼妖头顶,抬起猫爪子“啪”一下,狠狠招呼上那尖尖的大耳朵。 不止被绑在架子上的小师妹和躲在暗处的司映白,连山洞主人狼妖都被吓得一愣。他脑子尚未回转,手上先条件反射,一巴掌要将小猫拍下去。 金色小猫早有防备,勾住他头顶的毛发一闪,抬爪划上狼妖的大手,令人肉疼的声音一闪而过,狼妖手上瞬间三条鲜艳的血痕。 这两爪子着实不轻,狼妖毛茸茸的尖耳朵也是立即显出三道红痕,隐隐渗出血丝。他回过神来,也不吃人了,冲上去就要抓猫。 金色团子小小的身体异常灵活,东躲西跳,狭窄的山洞霎时间鸡飞狗跳。 趁着洞中上演猫狗大战,司映白悄悄上前捂住小师妹嘴巴斩断绳子,带着她前往洞府深处寻找其他同门。 她留在师弟师妹们山上的符箓能够在千里外追踪道准确方位,顺着符箓的指引成功找到了被凄凄惨惨绑着挂在洞顶荡千秋的其他人。 玉山派的小弟子们第一次正儿八经出山门就经此一遭,吓得风声鹤唳,被司映白救下来,见到久违的二师姐,胆子小的几个直接抱成一团哭个不停。 司映白最听不得旁人哭,皱眉看他们大有哭啼个不停的迹象,忙打断道:“大家都别慌,这只狼妖修为虽高深心智却单纯。我下山时,师父给了一张镇魔符,只要能够贴上狼妖后颈,能定住他一时三刻。” 她掩在广袖中的手指迅速画出一张符箓,拿出来交给小师妹,“欣兰师妹,我见狼妖对你并未设防,等会儿大伙儿负责吸引他注意力,你到他身后去,借机贴上去。” “我?”欣兰小师妹不可思议,颤巍巍道,“师姐,我……我不敢呀。” “别怕,会没事的。”司映白捏住她手臂,一道隐形法决随动作没入其中,貌似忧虑地交代:“狼妖修为高深,大师兄不知道还要等多久,咱们灵力低微,不便与他硬碰硬,你一定可以的。” 她话音刚落,蓦地蹙眉看向山洞拐角处,安抚般拍了拍小师妹手臂,将瑟瑟发抖的师弟师妹们挡在身后。 稳健的脚步声逐渐清晰,每一步皆如同敲在众弟子心头。不知道方才的一场猫狗大战是如何结束的,取得胜利的狼妖将金色小猫关进了一个精巧的小木笼子提溜在手上。 金色团子小耳朵委屈地耷拉着,爪子来回扒拉木笼边沿,时不时抬头冲狼妖呲出利齿。 狼妖边伸手隔着木笼戳他毛脑袋,对松了绑拿回佩剑的众弟子视而不见,仿佛没有看出来多出一个人,只皱眉看向欣兰:“小妹妹,你怎么跑下来了?来,跟我过来,老狼肚子饿着呢。你不让吃今晚只能吃它了。” 他说着举起手中的木笼晃了晃,小猫被晃得难受,凶恶地挥挥爪子,呲出尖锐的牙齿,一声声狠厉的“喵呜”配上毛茸茸的脑袋,毫无震慑力。 “大胆妖孽,你敢伤害小师妹我师父是不会放过你的!”一名男弟子克服内心的恐惧,横剑拦在大家身前,气势汹汹。 “呦?”狼妖像是见到了什么趣事,尾巴竖起摇晃几下,嘿嘿一笑,“小伙子,那吃你怎么样?” 男弟子梗着脖子:“吃就吃,只要你放过我同门师兄妹们!” “可惜了,我就喜欢吃小姑娘。”狼妖走上前一把将欣兰拉到身侧,手势翻转,众弟子手中的佩剑齐齐飞出,插入山壁,掉到地上的绳索自动飞起,将所有人紧紧捆在一起。 欣兰被他抓在身边,手脚禁不住地打哆嗦,早忘了什么镇魔符的事,只觉得恶狼下一刻就会露出兽性,直接将自己生吞活剥了。 狭窄的山洞内哭喊一片,司映白被与其他弟子捆在一起,只觉耳边吵闹得头疼。 她抬眸看向狼妖,故作狰狞的狼脸上无半分贪婪饥饿,再仔细看去,狼妖腹中妖丹灵气充盈。他不修魔道,更不可能吃人。 莫名其妙的山洞,处处透着不寻常。 狼妖手上的小猫更加不正常,整只猫上下无半丝灵气或魔气,但如若是一只普通小猫,怎么可能在这种地方生存? 耳边的吵闹还在继续,狼妖似乎被吵得不耐烦,拽起小师妹就向外走去。司映白唯恐再生变故,眸中青色光芒闪过,小师妹浅青色的校服衣袖随之一闪。 一直哆嗦颤抖的小师妹只顾着害怕哭喊,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手臂不受控制地抬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拈住符箓,贴上狼妖后颈。 淡青光芒闪过,浮出一个古老的符文,狼妖全无察觉,被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小师妹正哭着,忽然发觉拽住自己的力道消失。迷茫打量四周,见方才还凶神恶煞的狼妖已被制住,一时愣住,不知该怎么好。 众弟子哭喊得正起劲,见欣兰忽然得手,哭声梗在嗓子眼,不上不下。 司映白在自己清冷的脸上硬掰出一份虚假的笑,鼓励道:“师妹,你救了大家。” “啊?我,我……真的吗?”小师妹眼角还挂着泪,喜不自胜,“真的耶,我真的做到了!二师姐,我做到啦!” 司映白不太想继续违心夸她,只催促道:“快松开绳索,镇魔符不能定住他太久,找大师兄汇合要紧。” 解了绳子,拔出佩剑,一行人准备离开这个差点被吃了的狼窝。落在最后的司映白和小师妹正要转身,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切的“喵呜”声。 第3章 小猫晃晃尾巴,把身子扯成…… 狼妖被符箓定住时,关小猫的木笼子随之摔落在地。此刻小小的一团正缩在精巧结实的木笼中,无助地对着人群喵喵叫,怎么看怎么可怜。 看着小师妹欣兰怜惜地打开笼子,司映白有些犹豫。她丝毫不认为这猫是只普通小猫,留下了带在身边说不定是个麻烦。 欣兰将金色团子抱在手上,抬头道:“师姐,这个魔头刚刚说要吃小猫,如果咱们走了,小猫就……” 司映白不赞成:“把它扔外边就是,自己会跑。” “冰天雪地的,它太小了,我想将它带回去。”欣兰说着要将小猫塞进衣袖,刹那间,一只猫爪子迅速抬起,沿着脖颈划过,在她细白的脖子上留下三道红痕。 “这猫野性难驯,算了吧。”司映白摇头。 小猫像是听懂了这句话,生怕被抛弃般,软软地“喵”了声,还对她摇摇毛茸茸的尾巴。 欣兰喜上眉梢,迅速将小猫塞进司映白手中:“师姐,它喜欢你。” “我?”司映白小心翼翼捧起软软一团,小猫绵绵的呼噜从手掌传至心底。隔着肚皮,能感受到规律的心跳。 “喵呜。”小猫伸出毛爪子,勾了两下司映白袖口,用微凉的小鼻子贴着手腕蹭了蹭。 离开狼妖洞,大雪还在纷飞。司映白将小毛团揣进衣袖,心想:算了,一只猫而已,兴许是自己多疑了。 极北之地终年严寒,能够在此生长的树木,多数是千百年的老树,说不得再过个千百年就能成精。附近树木受刚才的打斗波及,全部连根倒下,再无生机。 茫茫大雪中,脚下尽是凌乱倒地的古木与无名尸首,一脚下去,不知道底下是什么,一行人走得异常艰难。 路况艰险对司映白没什么影响,她无需去看,只阖目感知片刻便知前方路途。 司映白在玉山清修了二十余年,只停留在引气入体阶段并不是骗人的。她是真的灵力低微,毫无进益,别人吸收天地灵气,她吸收的大概是天地浊气。 在修炼毫无进益的同时,司映白也发现了自己与常人不同的地方,她修习术法符箓一日千里,完全不受修为境界影响,很多古老失传的术法如同保存在脑海中,生来就能熟练操控。 磕磕绊绊走出不久,清越的剑啸声从上空传来,抬头望去,隐约可见有二人御剑迎风雪而来,藏青色衣袍在风雪中翻飞,是太微城的人。 二人明显看到了雪原上有人,落地后上前询问:“在下观各位道袍,可是玉山派道友?” “是。”大师兄不在,只能入门最久的司映白上前应答,“我等皆是玉山派十一代弟子,奉师命前来太微参与除魔卫道。方才在城外听到动静,前来查探。没成想遇到变故,与同门失散了。二位是?” 两个藏青道袍对视一眼,其中一年纪稍长者上前拱手道:“原来是玉山派的道友,长垣关外危机重重,难为你们了。我们兄弟皆是司城主弟子,我叫李春,他叫李旭。道友方才说与同门在此地失散,不知共有几位道友?” “算上我大师兄宣阳一共九个人,大概在两个时辰前,林间刮起一阵魔气,卷走了我八个同门,大师兄寻他们去了。”司映白看着面前谦谦有礼的二人,思索片刻,没有全盘托出。 那叫云峣的男人处处诡异,灰衣人正道入魔,二人过于惊世骇俗。在没理清心中疑惑前,她绝不会向外人透漏。 “竟是如此。”李春皱眉,转头与身旁的李旭对视片刻,随即道,“各位远道而来,路途波折,不如先让我师弟先行护送大家去太微。至于贵派的其余几位道友,一个时辰前天色突变,我师父唯恐有道友在此遇险,已经派出弟子查探。等找到他们自会将其安全护送至太微。” “劳烦诸位了。”司映白拱手还礼,她方才探查过周边,这两兄弟身后确有数十玄门弟子随后而来。 玄门百家以天照宗与太微城为首,两大门派一家是玄门之首,一家镇守长垣关外太微城,在天下玄门间地位举足轻重。玉山派紧随其后,排第三,但与前两大宗门不同,这个第三,是有争议的,只自己承认的那种。 玉山派首座弟子宣阳若是放在寻常玄门,算是天赋极高,万中无一。但在李春、李旭两兄弟面前,就不太够看了。 太微作为第二大修仙宗门,卧虎藏龙,门内不知道藏了多少修为高深的修士。 司映白不禁感到疑惑,此次长垣关异变,据传有上古传说中的大魔头出现在极北雪林,无数藏匿在人间的邪魔受其召唤聚集北地,为非作歹。因此,天照宗号召玄门百家除魔卫道。 但众所周知,各门各派镇山的老怪物是不可能出手的,能派出来的,都是他们这种初出茅庐的。而除了唯二的两大宗门,玄门百家的年轻弟子根本没几个拿得出手的。 太微城内纠结这么一群虾兵蟹将,给大魔送口粮吗? 无论心里有多少疑惑,她既然被师父坑下山,进了太微城,便没有后悔的余地。 一场大雪纷纷扬扬下到夜晚依旧没有停的迹象,太微城内气温骤降,滴水成冰。 “太微虽然名字叫做城,实质是玄门宗派,所以城内普通百姓不多,且大多是我派弟子的亲属家眷。各位来了就不要客气,尽管当成自家就好。” 李旭在兄长李春面前不开口,离了李春却是个话痨,一路絮絮叨叨。 太微城内司氏宅邸中,给每个玄门收拾出一处清幽的住所。 院门前,李旭一双眼睛直愣愣看着司映白,见素白无瑕的容颜清清冷冷,一个眼神不给自己,有些失落:“太微弟子如若无名无姓,皆随先代城主姓司,司姑娘也姓司,不知是否祖上与太微有所关联?” “不知道,我对父母没有印象。”司映白摇头,自进了太微城开始,她的识海就开始隐隐刺痛,眼前总会忽然晃过陌生的画面,整个人被搅得神智恍惚,根本分不出心思搭理李旭。 袖中忽然微微刺痛,她反手按住闹个不停的小猫,隐晦地开口赶人,“李公子,今日天色已晚,不好去打扰城主。等明日大师兄回来,我等再前去拜见。” “行,道友们有什么需要尽管让人通传便是。”李旭十分识时务,闻言拱手道,“在下先告辞,不打扰各位休息了。” 目送李旭离去,司映白先把衣袖中不老实的小猫拽出来,拧眉问,“你闹什么?” 小猫自然不会回答,他被拽住后脖颈很不舒服,挣扎无果后,抬起圆圆的脑袋喵呜两声。 猫耳朵因为方才蹭来蹭去,被压趴在脑后,一头绒毛乱糟糟的,有些可怜。 “是不是饿了呀?”欣兰怕司映白把它扔了,忙抬起双手在下面接着,“师姐,我去他们厨房看看,说不定有小猫能吃的食物。” “它饿两顿没事,太晚了,别乱走。”司映白摇头,环顾四周,招呼大家进院子后压低声音交代,“玄门百家汇聚太微,鱼龙混杂,咱们隔壁不知住了哪门哪派的弟子,出门在外,谨慎些好。” 几个师妹对她手上的小猫感兴趣,想伸手摸,不出所料,全吃了小猫一记流星拳。 他似乎只喜欢司映白一个人,扒着她的手腕,时不时讨好般喵喵叫两声。如若旁人试图逗他,则是高傲地抬起脑袋,爱答不理,实在不耐烦了就伸爪子。一通折腾下来,再也没有人敢招惹小猫。 这处院子是专门为玉山派弟子准备的,不大不小,干净整洁,等宣阳等人回来,两人一间勉强能够住得下。 司映白虽然修为低,但入门很早,是除宣阳之外所有十一代弟子名义上的二师姐,而且白日狼妖洞里得亏她救大家脱困。 因而她一说累了,其余弟子立即让出单独一间,司映白也没客气,拎着猫独自进了房间,将对小猫恋恋不舍的师妹们堵在门外。 掌灯后,她不急着打坐休息,先将一直黏在自己腕子上的猫扯下来丢桌子上,而后坐下倒了杯凉茶:“说说吧,你接近我的目的。” 小猫端庄坐下,毛乎乎的长尾巴盘在两只前爪上,傲慢地抬起下巴:“喵呜,喵呜。” 司映白:“……” 她叹口气,缓缓喝下凉茶:“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你实在没必要如此。你跟那只狼是一伙的吧。不,它是你的人吧?” “喵呜。”小猫晃脑袋表示反对:不是的,他就是我养的一只狼而已。 “不想说就算了,只要别给我添乱,随便你。”司映白将凉茶撂在桌上,在床边盘腿坐下,从袖中摸出一只乾坤袋。 小猫歪着脑袋看她,见她从中拿出一本书,封面赫然写着《人妖虐情录》。它疑惑地挠挠耳朵,三两下跳上床,竖起脑袋偷窥。 司映白翻开书,见他跑上来,觉得有些丢人。 小猫伸长脖子,只见这名字神经病一般的书籍,内容竟正儿八经,其中描述了修道之人对于长垣关来源的猜测与假设。 他跟着瞄了几页,见其中内容全部扯得离题八万里,充分发挥了广大玄门道友的想象力,连什么神女下凡爱上妖的虐恋情深都能扯进去。 无聊地抓挠了会儿枕头,见司映白大有这本看完换下一本的打算,小猫晃晃尾巴,给自己找了块舒坦地儿,把身子扯成长条滚两圈,睡觉。 直到天边泛出鱼肚白,司映白已经将乾坤袋中的书籍翻了个遍,硬是没找到一丝一毫关于长垣关的可靠记载。 世人皆知长垣关地处极北,是挡在人间与魔界两处的屏障,关外凡人不可擅入长垣,关内妖魔也不得擅出长垣。 每一本书上都有提到长垣关神秘莫测,危险重重,往内便是世上妖魔鬼怪聚集的魔界,里面有个神秘妖王,没人知道他活了多少岁。这些基本与众所周知的传说相符。 但再多的就是各说各家了。有人说,这位妖王蛰伏于鬼门关,伺机而动,只待什么时候将人世间毁灭殆尽。还有人说,妖王其实是魔神蚩尤的另一个名号,是世上最为邪恶的化身,长垣之内的整个魔界都在他的掌控之内。 全是扯淡。 司映白无奈地扔下最后一本书,忽然想起房内除自己以外还有旁的活物,上下寻找一圈才发现,金色小猫趴在自己裙摆上,睡得四仰八叉。 软乎乎的毛肚皮露出半截,四只爪子随处乱摆,他不知做了什么美梦,猫爪子来回勾挠,把身下的青色的裙角给勾花了线。 第4章 小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 司映白只觉得底线被挑战到了极致,霍然站起身,扯出裙摆。 睡成球的毛团子沿着床角咕噜噜滚下去,“砰”一声摔到地上。 地上铺了厚实的毯子,小猫睡懵了,摔在地毯上滚了一圈,伸个懒腰又挠挠耳朵。他一抬头看见司映白想要掐死猫的眼神,才发现自己睡到了地上,猛地一怔愣,炸起满身金色绒毛。 司映白见他尾巴都大了两圈,顿时有些好笑,蹲下揶揄道:“你竟然也需要睡觉,真睡假睡?睡得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毛团子不理她,优雅地跳上桌子,沾了司映白喝剩的茶水洗脸。这猫不知道是不是大爷当惯了,洗个脸都得骄傲地抬着下巴。 司映白正要开口说什么,忽然面色一变,上前打开房门。 院子外传来熙攘吵闹,其中夹杂着师妹余兰尖细急躁的嗓音,是宣阳他们回来了。 喧闹的动静越来越大,没多久,院中其余弟子纷纷跑出房门,疑惑地向外张望。 “你们的人钻进林子没能出来是他们自己本事不济,怀疑生还的人是什么道理?”脸色苍白的余兰扶着师兄宣阳,对上气势汹汹的来人,分毫不让。 “昨日北方电闪雷鸣,风云变色,城北的千里雪林中必然凶险万分。除了你们几个,其余意图一探究竟的道友无一生还。我观诸位修为浅薄,竟能成功脱困,难道不应该交代交代吗?” 十几个人身着灰白道袍,挡在路上,为首的男人膀大腰粗,面色不善。 前来太微参与除魔卫道的玄门百家都被安置在了这座园子,一会儿时间,路边已经聚集了大批看热闹的。 司映白疑惑地看着道路中间穿得锅底灰一样的人,胳膊肘捣捣小师妹:“这群是什么人?” “他们身上的道袍是天照宗校服,为首的这个好像是个很厉害的护法,叫什么万屯。” 欣兰压低声音,将她拉到隐蔽处,“师姐,天照宗咱们惹不起,小声点。昨天要不是余兰师姐一个劲儿地劝大师兄进雪林,咱们也不至于差点喂狼。反正她爱出头,先看看她能不能应对再说。” “这群人意有所指,背后恐怕另有目的。”司映白点点头,随她躲进人群中。 昨夜,怕师弟师妹们被埋太久出事,宣阳一刻不敢停歇,直至最后灵力耗尽,才终于将八具差点被冻成冰块的躯体全部挖出来。 他本就受了伤,一夜折腾下来,差点丢掉半条命,气息奄奄地被余兰扶着,抬眼见来人是万屯,立即将要继续反唇相讥的余兰护到身后:“万护法,师妹年幼,言语无状,请你谅解。昨日下午我等进入雪林时确实没有见到旁人。” “总算有个会说话的了。”万屯冷冷打量他两眼,不屑问,“你们昨日为什么进入雪林,极北又是为何风云突变,天降异象?” 这话问得很不客气,任是聋子都能听得出来这个万护法根本就是将他们当成了嫌犯审问。 昨日雪林中处处诡异,各个门派都有前去凑热闹没能回来的弟子,个别人已经被万屯几句话带偏了,闹哄哄地要让宣阳交出罪魁祸首。 “我刚才听说昨夜就有你们玉山派的弟子回来了,他们被安置在了哪里,让他们一起出来说句话!” “玄门百家,同气连枝,你们既然有能力脱困,为什么不帮一下其他门派弟子?” 宣阳是个谦谦君子,面对这般无理取闹的责问,根本不知道要从哪里解释,毫无血色的脸急得青白。 “我们怎么死里逃生的管你们屁事,”余兰气的眉头紧蹙,推开拦住自己的大师兄,“同门手足生死未卜,你们不出去找人,全堵在这里为难我们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昨夜的异象,根本就是你们中某些人故意设计,借此栽赃陷害?” “闭嘴,我没有问你!”万屯怒极,一跺脚亮出随身佩剑,充盈灵气环绕剑身,寒意乍起。 窒息般的压力扑面而来,余兰瞬间被惊得一句话说不出,宣阳伤重未愈,一时急切,竟吐出一口鲜血。 “万护法,倚仗修为压制晚辈,未免失了长者风度。”司映白再也看不下去,挣开被小师妹拽住的手臂走出人群,“诸位道友担心同门安危的心情在下理解,但我大师兄重伤未愈,能否让他先喘口气。各位有什么疑惑,晚辈解答便是。” “我听说你昨晚就回来了。”万屯眯起眼看着她,收剑归鞘。 “对。”司映白眼神示意余兰带人离开,对他一欠身,隐去长垣关外山崖上妖王云峣与灰衣人的打斗,简略讲了昨天的所见所闻。 “就这么简单?”万屯明显不信,轻蔑地看着人群中央不卑不亢的女子。他一眼便能看出这女弟子尚未结丹,竟然毫不畏惧。 司映白抬眸轻笑,冷冷道:“不然呢,万护法还想如何?莫不是让我师妹说中了,您非得让晚辈指认了哪位宗师才肯罢休?” 天照宗声名在外,万屯修为高深且毫不讲理,从他亮出佩剑的那一刻起,现场就再没人敢小声议论。 这会儿见司映白竟与他正面对上了,在场之人,无不咽了口唾沫。 不出所料,万屯听闻此言,果真暴跳如雷,利刃再次出鞘,雪刃闪着凛冽寒光,迎头劈向独自站在道路中央的青衫女子。 司映白不敢硬接下他蕴含庞大灵力的一剑,脚步轻挪,瞬间闪躲至数丈外。她实在无法理解这个万屯的脑回路,堂堂天照宗护法,对付自己一个勉强引气入体的弟子,竟然动辄拔剑。 万屯见她竟躲得开,跳出人群,意欲再次攻击。 不远处的假山上,一小团金色毛球端坐在石头上,看着底下一群愚蠢的人竟敢难为司映白,气得狠狠磨了磨爪子。 眼看万屯狠厉的一剑又要劈向司映白,小猫抬起前爪,爪勾在阳光下显出透明的粉色,若仔细看去,竟然蕴含了无穷灵力。 小巧的猫爪子正要挥出,太微弟子独特的清越剑啸声破空而至,随之而来的,还有李旭焦灼的大喊:“此乃司氏府宅,任何人严禁拔剑动武。” “在下太微城弟子李旭,见过万护法。”李旭收剑归鞘,挡在司映白面前,恭恭敬敬地对着万屯行了个晚辈礼,“万护法,昨日事出突然,让诸位道友在太微附近出现意外,实属我等过错,还请万勿牵连他人。” 万屯在外边从来都是一呼百应备受尊重,从未吃过这种闷亏,怒道:“小子,我若没记错,你是司城主关门弟子吧,怎么?司城主摆明了要袒护他们吗?” 李旭尚未开口,道路尽头有脚步声纷沓而至,原本吵闹的园子瞬间安静,司映白循声看过去,为首之人步履沉稳身材高大,极有气势。 司映白昨夜恶补了一晚上百科知识,瞧见装束,猜测出这人可能是太微城主司瑞。 司瑞长相正派,爽朗道:“万兄弟戏言了,什么袒护不袒护的。天照宗倪宗主号令玄门百家齐聚太微,除魔卫道,哪有怀疑自己人的道理?” 他行至园子正中,狭促地瞥了自认为英雄救美的李旭两眼,便要去看那被他护在身后的女子,目光与司映白清冷秀美的双眸相接,蓦然一顿。 良久,就在万屯忍不住将要破口大骂时,司瑞才回过神:“昨夜的事绝非寻常妖魔作乱。各门各派都有损失,诸位心情急切本座能够理解。半个时辰后,请各宗派至少派出一位代表,去城主府前厅共同商议应对之策,切勿私下里动手。” 司瑞是仅次于天照宗主倪兼的当世大宗师,他一开口,旁人自然自无异议,就连一副硬茬样儿的万屯也识相地闭了嘴。 待园子中聚集的修士全部散去,李旭悄悄瞅了静立不动的司映白一眼,嗫嚅道:“司姑娘,听闻宣兄伤重,不知是否……是否有用得上在下的地方?” 方才司瑞那莫名其妙的一眼,看得司映白心中不安,而且总觉得这位素未谋面的司城主有些熟悉。她忽地回过神,点头道:“好,多谢了。” 宣阳的伤主要是悬崖摔落的皮外伤加上灵力枯竭,都不是什么重伤,但玉山派弟子修为排的上号的除他之外只剩一个能咋呼的师妹余兰。但余兰魂魄离体太久,精神虚弱,自顾不暇。 有李旭这么个送上门来的冤大头,不用白不用。 出门在外,处处凶险,大师兄宣阳就是玉山派十多个年轻弟子唯一的倚仗。他若一直伤重不愈,其余弟子被人欺负都没处说理。司映白虽说通晓些鲜为人知的符箓术法,但她灵力低微,总不能次次投机取巧。 “这群龟孙子几个意思,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地怀疑到咱们头上来了?”余兰坐在一旁打坐,越想越不忿。 “万屯意有所指,矛头明确,像是有人故意引导。我们昨夜进城虽说谨慎,但修道者耳清目明,怎么可能瞒得过所有人。为什么直到今天早上忽然……”司映白正说着,忽然眉头轻皱:“下去!” 正给宣阳输送灵力的李旭满脸疑惑地收手,询问的话尚未出口,抬头便与一团金色毛球四目相对,不由一愣。 小猫端坐在宣阳肩上,好整以暇舔爪子,见他抬头望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利爪,照着李旭正脸就是一爪子。 第5章 小猫歪歪头,用一只眼睛瞥…… 这一爪子又快又狠,直接在李旭脸上留下三条红印子,隐隐渗血。 可怜李旭一个五官周正的青年才俊,从鼻梁至下颚长长三道血印子,硬生生添了几分凄惨。 小猫十分有眼力见,打完了企图接近司映白的憨憨,纵身一跃,跳上浅青色的裙角,扒着衣带往上爬,顺带软软地“喵”一声。 “这,这只猫……”李旭见它是司映白的猫,将沉下的嘴角硬掰到耳边,口不对心地笑着称赞,“这是司姑娘养的猫吗?真可爱。” “刚说了,让你别给我找麻烦。”司映白恨不得掐死这只作妖的猫,一把抓住跑到膝上的小毛团,拽着他毛乎乎的后脖子拎起来。 小猫被拎在半空,除了后颈全无着力点,四只爪子到处扑腾,急得嗷嗷乱叫。他挣扎少顷,斜眼瞥见李旭的傻笑,瞬间倍感丢人,吊在半空僵成了一根筷子。 司映白见手上的小小一团表情动作丰富,心底一软,不忍继续计较,松手将小猫放回膝上。结果毛团子刚刚脚踏实地,立即抬爪给了她细白的手腕一巴掌,抖了抖胡子,气呼呼地跑了。 李旭坐在一旁差点端不住笑:“司姑娘这猫只小猫好生灵巧活泼,成精了似的。” “捡来的,让李公子见笑了。”随意客套一句,司映白上前掐起宣阳手腕,感受到手下的灵脉得到暂时补充,涓涓灵气正在缓慢游走。 她感激地看了李旭一眼:“李公子数次救我师兄妹于危急,大恩不言谢,来日若有机会,必定报答恩情。” “别,快别这么说。”李旭挂彩的脸忽然红了,“你们远道而来,我,我应该的。” 他吞吞吐吐说完,有些坐不住丢下一句“等会前厅见”就跑了。 司映白心里担忧宣阳的伤势,完全没注意到这位李公子的异常。 从昨日在林子里觉察不对劲开始,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出乎她的意料。身陷迷雾重重,敌友不清,修为最高的宣阳伤重,其余一半弟子魂魄受损,无力自保的玉山派弟子简直成了太微城内玄门百家的矛头。 昨日长垣关外阴差阳错旁观了一场大能斗法,今天一大早就有人针对玉山派弟子发难。司映白隐隐猜测,大概是看了不该看。 交代好宣阳以及一同归来的师弟师妹,司映白算了下时辰,决定先去教育猫。 小猫没跑远,他回到司映白昨天居住的房间,趴在窗台上,悠哉悠哉晒太阳。毛乎乎的尾巴一甩一甩,金色绒毛舒展在眼光下,暖乎乎一团。 司映白走上前,挡住阳光,抑制住莫名想摸毛尾巴尖的冲动,捏起他进屋关门。 “我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能听懂我的话就点个头,可以吗?” “喵呜。”小猫圆圆的眼睛滴溜溜瞅她一会儿,郑重其事地点了个头。 “行。”司映白见他没继续装傻,继续循循善诱,“我不知道你是何方神圣,也不想知道。但我要告诉你,我司映白修为低微,在太微自保尚且困难,你既然跟着我来了太微,就请你不要给我惹麻烦。可以吗?” 小猫歪歪头,用一只眼睛瞥她,若无其事地低头舔舔爪子,装作没听见。 他才没有惹麻烦呢,就是看那傻子不顺眼,再说了,有什么麻烦敢来找他。 可惜司映白是听不到小猫的心理活动的,她看了悠闲的毛团子一眼,无奈地转身走出房间。 玄门众弟子居住的宅院位于城主府隔壁,说是府邸其实更像一处庞大的园林,不知道建这院子的人什么想法,四面规规整整,透着一股北地独有的肃然冷寂,没有半点诗情画意。 司映白和小师妹欣兰按照指引到达隔壁的城主府前厅时,其余玄门的人已经差不多到齐了。 她随意找了个靠角落的位子坐下,立即有侍女上前奉上热茶。 不知道是不是地处北方的缘故,整个太微城都很是整肃,门下弟子身着藏青校服,院子建筑整齐暗沉,侍女都格外规矩。司映白忽然有些怀念玉山,玉山之上终年花开,门派下没多少规矩,天市峰上灵气充盈适宜修炼,处处皆是生机活泼。 正主司瑞一直未到,各门各派聚在一起高谈阔论,不拘一格吹牛皮。 欣兰听着有趣,减淡了几分心中忧虑,凑到司映白耳边压低声音:“师姐,你看那副画,好像是个女子。” 司映白定睛一瞧,高堂之上挂了一幅仅由黑白两色组成的画,画上颜色涂抹得深浅不一,隐约能看出来是个人:“你怎么觉得她是女子?” “就是感觉,”欣兰指向画作,“这画是什么意思,像天塌了似的。这是女娲补天图吗?” “不知道,管他呢。”司映白心中有事,做不到她这么没心没肺,不想在一幅画上浪费时间,“这里处处不正常,挂幅不正常的画也说得过去。” “这位是太微首任城主的女儿,曾在千年前的神魔大战中力挽狂澜。此画是大师之作,重在意境,北方百姓家里也会供奉这位女神仙。”李旭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好心解答,“你们没来过北地,大概没见过这样的图画。应该听说过这位前辈吧?” “我知道,这位女神仙在大战中兵解飞升了是不是?”欣兰对这位李公子很有好感,见他来了兴奋起来。 “挂在家中供奉,就是驱邪镇宅?”司映白道。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就是个象征嘛。”李旭抬手挠挠脑袋。 不知道为什么,知道缘由再去看厅上的画时,司映白心中忽然有个疑问冒了出来:究竟什么是飞升,她真的飞升了吗? 她心中有疑惑,还要再问,厅中忽然安静下来,是司瑞负手踏入厅堂,只得随众人一起欠身行礼。 “诸位道友都来了,坐吧。”司瑞居于上位,环顾厅内,“这次玄门百家齐聚太微,缘由想必大家都知道。自从月前,极北雪林忽然刮起不明缘由的邪风,阵阵魔气升腾。不到一个月,北地已经有近百修道者遇害,另有死于妖魔之手的普通百姓不计其数。这不寻常,千年来,长垣关紧闭,魔界妖魔皆不可擅入人世。但这一个月来,我太微城已经擒获两名逃出长垣关的魔头。” 他说着站起身,严肃道:“长垣关外魔气四起,世间妖魔鬼怪皆会往极北聚集,如今,极北雪林已经成了世间最为危险所在。这段时间,太微曾派出无数弟子进入雪林探查,只是其中危险重重,皆不敢深入。” “这……”首座一名长胡子老者听闻后满脸不可置信,叹息道,“昨日雪林风声诡异,灵气异常。我等进城前路过林子边缘,两名弟子一时好奇说要进去看看。老朽当时想着,雪林外缘与鬼门关相距不下百里,他们不深入,在外围查探而已,不会有什么危险。没想到,再无消息。” 司映白这才想起,天照宗诏令玄门百家的书信中确实曾提到长垣关危险重重,不可擅自接近。但前来太微的途中,各种消息似真似假,让人眼花缭乱,很多小玄门弟子都以为大妖大魔皆被收服。 玄门百家极少齐聚,人人都想在此次争一个露脸的机会,有余兰那般抢功露脸的心态也很是正常。 虽说修道以求升仙,但众所周知,当世修为高深如天照宗主倪兼,也不能堪破大道。千百年来,凡人终究摸不到天门。那些所谓的兵解飞升更像是遥远的神话传说,流传于世,不过是给人个盼头。 司瑞听了老者的话,一时沉默,少顷,他看向角落里的司映白,神色晦暗不明:“玉山派的道友可在?你们昨日在雪林中所见所闻,能否详细道来?” “司城主,诸位道友、前辈。”司映白起身敛襟一礼,道:“大概在进入雪林十里左右,有大量血迹与杂乱的尸块血肉。遍地血肉模糊,看不出究竟是不是人。我们到此止步,再不敢向前。再后面的事情,我方才交代过,大家都知道了。” “师父,弟子能证明司姑娘所言俱是事实。”侍立在司瑞身后的李春上前,拱手道,“据宣兄描述,那卷走玉山派弟子的乃是一名修为高深的大魔,此魔吸人魂魄,十分歹毒。昨日下午风云突变,便是两个魔头在雪林深处斗法所致。” 此言一出,堂下瞬间炸开了锅。 普通修士交手灵气涌动也会引发天气变化,但最多影响身周方寸之地,二里外便没了声响。昨日风云变色,波及方圆百里,如同末日,就算是极恶天劫也不会有这样的威力,这得是什么样的修为? “这……确定是两个魔头吗,那小子惊恐之下看错了吧?”下首的老者瑟缩一下,“老朽昨日观北方天相,似有祥光流彩闪过,会不会是倪宗主出手了?” “哼!”万屯冷冷瞥他一眼,“我们宗主距堪破大道只差一步,他老人家修身养性,行踪不定,岂是旁人能够置喙的?” 老者摸摸胡须,神色向往:“昨日那般动静,恐怕非大乘境大宗师不可为之,大乘境啊,踏破虚空修成大道只差一步,当世统共没几个人。不是司城主,便是另外几位了。” 司映白原本见他们越说越偏,已经不想听这群人继续叽叽歪歪了,听到这老道一句话,忽然醍醐灌顶。 是呀,那与妖王云峣动手的灰衣人修为境界在大乘境以上,当世大乘境修士一只手正好数得出来,必然是他们其中一个入了魔。 天照宗倪兼、太微城司瑞、凌云门尤丹、缠月宫邴池,还有一个,玉山派掌门邓宿。 五个人没有一个不是位高权重,太微城的除魔卫道,虽说是天照宗号召,其根本是五个人共同在背后推动。 昨日无数玄门弟子进入极北雪林,但走出来的,只有玉山派十九个人。其余修士,全部下落不明。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如果玄门百家齐聚太微根本就是个局,其目的又是什么呢? 接下来的所谓商谈,司映白没听进心里几句。 恍惚间,她想起了妖王云峣那张亦正亦邪的脸,他又是什么人?与这一切有什么关系? 等商谈完毕,诸门派分别被安排了任务,司映白也替玉山派弟子领了桩差事,和另一门派轮流巡查雪原西侧。 她唯恐万屯再去找宣阳等人麻烦,完事立即带着欣兰起身离去。 司映白走得匆忙,未曾看到等众人散去后,门前闪过一团金色毛球。负手而立的司瑞听到动静转身,见到幻化出人形的云峣,忙欠身下拜。 第6章 抓起滑出袖口的金黄小猫,…… 出人意料的是,之后万屯没再继续盯着玉山派弟子不放。接下来的几天,难得宁静。宣阳的灵力日渐恢复,其余几个弟子也能安心调养。 司映白每隔一日便随几个同门一起前去雪林西侧查探,几日下来,一无所获。 失踪的玄门弟子依旧找不到丝毫痕迹,仿佛人间蒸发。 傍晚,她巡查完进城就发觉不对劲,城中戒备忽然森严,人人面色凝重。司映白忙赶回司府,垂花门外看见满面急色的小师妹欣兰:“师姐,出事了。宣师兄被太微城的人带走了!” “什么?”司映白大惊。 “中午,忽然来了一群太微弟子,说关在寒牢中的魔头逃了,他们在寒牢门前发现了使用过仙剑的痕迹,所有金丹以上的修士都要被询问。” 欣兰急得噼里啪啦掉眼泪,说话断断续续,“然后,师兄他,师兄的佩剑上被发现沾有寒牢特有的阴气。” 司映白抓住她手臂,沉声道:“宣师兄现在在哪?带我过去见他。” “宣师兄被关进了寒牢,不得司城主允许,任何人无法靠近。”欣兰抹掉眼泪,“各门各派本就看咱们不顺眼,他们见不到宣师兄,就去质问我们几个。余兰师姐正在跟他们纠缠,我是偷偷从后门跑出来的。” “这件事没那么简单,背后必然有只手扯动千机。”司映白安抚般拍了拍哭个不停的欣兰:“我去求见司城主。你回去劝着点你余兰师姐,太微城内千万不要动手,能忍则忍,被骂两句而已。” 司瑞大概是怕有玄门修士前来闹事询问,府门紧闭,不见任何人。 司映白被李旭堵在门外,根本进不去,姝丽白净的脸上满是急色:“李二公子,此事必有隐情,我要见司城主。” 李旭看着她,有些歉意地低下头,吞吞吐吐:“我师父交代过了,不见任何人。司姑娘放心,宣兄无碍。只是……” “到底怎么回事?”司映白见他这幅样子,转眼看向两侧街道。只见道路两侧果然有不少面色各异的玄门修士。 他们或站或坐,或稍作掩饰或正大光明,都盯着城主府紧闭的大门。 李旭带她找了处僻静酒楼,设下消音符,才安心坐下:“司姑娘,我们兄弟与宣兄算是旧识,宣兄的为人我信得过,他绝对不可能与长垣关内的魔头有丝毫牵扯。但这件事,证据确凿,一切痕迹皆指向宣兄。” “证据有可能是造假,痕迹有可能人为。”司映白坚定地摇头。 “我明白你的意思,师父也是不信的。所以紧急封锁了消息,派人将宣兄带到了寒牢保护起来。” 李旭满面愁云惨淡,“只是,你们也知道,失踪的玄门子弟至今下落未明,他们的亲友同门情急之下,做出一些失去理智的事情也只能多担待。” 司映白抬眸看向他,冷声道:“李公子,我来此之前,各门派正在诬陷质问我师妹。他们同门失踪,与玉山派无关。为何要让我玉山派弟子来担待?” 她见李旭犹犹豫豫说不出话来,转头看向窗外。 窗边老树孤独地立在斜阳中,树杈上仅存的一片枯叶轻轻晃动,“啪”一声被猫爪子拍断了,打了个萧索的璇儿飘落。 金色小猫蹲在树杈上,抖抖耳朵,夕阳余晖之下,尖尖的猫耳朵仿若透明。 这猫自从上次被司映白警告完就消失了,司映白以为他终于发觉跟着自己毫无益处,自个跑了,没想到又回来了。 而且,他好像总喜欢在自己和李旭说话时悄无声息地出现。 “我……司姑娘,抱歉,我……”李旭憋了半响,难过地开口。 “无妨,这一席话,是令兄或者司城主让你交代吧?”司映白轻笑了笑,她脸上向来没什么表情,低眉一笑,如春风吹过数九寒天,惊醒了一汪冰封的寒泉。 李旭看得呆愣,木然点点头。 树杈上的金色小猫看见李旭那张傻看着司映白的憨憨脸,气得伸出爪子在树干上“刺啦刺啦”来回摩擦。 司映白执起茶杯:“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不知李公子能否解答一二?” “请讲,请讲。” “我看过太微城的先辈传记,传闻千年前,初代城主曾在神魔大战中力战御敌,捉拿无数逃入人间的大魔,并与长垣之主达成协议,禁止群魔为祸世间,若有违者,格杀勿论。自此之后,司家作为玄门百家与长垣关的联络者,世代镇守中原极北太微城。”司映白说罢放下杯子,冲窗外招下手。 小猫如一道金灿灿的流星,一下跃上窗台,跳上司映白膝前,猫脑袋呼呼蹭她手指。 司映白随手摸他毛脑袋两下,看向李旭:“我想问的是,这位妖王究竟是人是妖?亦或是,他是神魔?” 李旭没想到她问这个,闻言摇摇头:“世人皆以为长垣是人间与魔界的之间的通道,往内是魔界,向外是人间。此言是真是假无人知晓,妖王乃是长垣之主,我只知道他活了千年,是这世上除天照宗倪宗主外,唯一从神魔大战活到如今的人。不,他也许不是人。” 司映白感到手下的毛团一时僵硬,以为小猫作为妖,对妖王云峣有着天然的惧意,安抚地替他顺了两把毛,问道:“北方人人供奉的那位女神仙,又与妖王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千百年前,世人风气远不比如今开放自由,对女子更是诸多约束规矩。因此,这位烁古震今的前辈,连名字都没能流传下来。”李旭见猫可爱,夹了一筷子鱼肉企图逗它,岂料筷子尚未伸到跟前,就被愤起的小猫一巴掌拍飞。 他讪讪收回手,尴尬道:“这只猫不爱吃鱼吗?” “兴许吧,没注意过。”司映白把猫放到桌子上,挑了点鱼肉尝试喂他试试。 原本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小毛团见司映白竟然打算亲手喂自己吃东西,浑身炸起的毛瞬间顺滑,抬起下巴高傲地瞥李旭一眼,走上前叼过鱼肉慢条斯理地咀嚼。 “它只吃你喂的。”李旭很惊奇,“这只猫好有趣。司姑娘哪里捡到的?” “雪林中的一处妖府。” 李旭被惊得张大嘴巴:“雪林?” “嗯。”司映白点头,抱着猫起身告辞。她出门前忽然想到什么,一怔愣,转过头问:“李公子,寒牢在哪里?” “在城中西北角的假山后,寒牢阴气极重,寻常人的灵力会受到压制。”李旭尤不放心,叮嘱道:“师父已经差人加强寒牢守卫,现在没有师父手令是进不去的。” “好,我知道了,多谢。”司映白听罢,转身出门。她出门左右环顾,确认无人跟踪盯梢后,掐诀隐去身影气息,片刻不敢停歇地赶往寒牢方向。 事发突然,她被事情表象误导,差点忘了,幕后之人针对玉山派的根本原因来自于宣阳旁观了雪林峭壁上的打斗。只有宣阳死了,与妖王缠斗的灰衣人才能永远不被暴露。 先前宣阳一直在司府养伤,从不外出。而司府内有主人设下的禁咒,未经允许,外人不可闯入。 眼下,既然幕后之人能从戒备森严的寒牢之中放走魔头,嫁祸旁人,自然也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对宣阳下手。 太微城中西北角修葺了两座像模像样的假山,山前写了“闲人勿入”四字。绕到山后,是一扇石门,门前除了戒备森严些,看不出名堂。 司映白本想试探着越过石门却发现门上竟被人设下禁制,以自己的修为,根本无法越过。她尝试着放出神识潜入其中,皆被挡了回来。 感受到衣袖中手腕被毛乎乎的脑袋不住磨蹭,她扯出小猫拎在手上。 金色小猫被拽得难受,睁大圆圆的眼睛,抖抖爪子表示不满。司映白怕他叫出声,忙把这大爷捧到掌心,摸着他顺毛:“别乱叫,等会儿你自己玩去。我要进去救宣阳,灰衣人不会放过他。” 不就是进去找那二愣子嘛,早点告诉我不就成了。 小猫骄傲地扬起脑袋,“喵呜”一声。 司映白制止的话尚未出口,眼前忽然一道白光闪过,再睁眼时,她已经置身于一片冰天雪地的石室内。 石室的墙壁上隐隐有什么东西折射出暗光,司映白仔细看去,周围竟布满了繁杂的符咒。她认得这些符咒,寒牢里源源不断的阴气便是来自于它。这符咒能够大幅度稀释灵气,压制修士灵力。 不远处隐隐有整齐的脚步声传来,司映白能够感觉到,自己本就浅薄的几分灵力几乎没有了。她捧起小猫,不可置信:“你干的?这里就是寒牢?” 小猫点点头,毛茸茸的脑袋透着得意。司映白随手呼噜一把,不顾他反对又塞进衣袖。 靠近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置身的石室是一间闲置的牢房。石室外是一条长长的回廊,廊中墙上地上同样布满符咒,且一直有来回巡视的太微弟子,戒备十分森严。 整座寒牢皆被人布满了符咒,只要修为低于寒牢主人,进入这里便是在劫难逃。 司映白放出神识四处寻找,果不其然,在角落中的一间牢房里发现了宣阳。看到大师兄还活着能喘气,终于舒了口气。 李春站在关押宣阳的牢房门口,正与一个身材矮瘦的弟子交谈什么。那矮瘦弟子身上的藏青色道袍边缘绣有暗纹,明显不是普通弟子。 少顷,李春拱手告辞,转身离去。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来回巡查的弟子正好走到了回廊另一边,空旷的长廊只有矮瘦一人。他迅速环顾四周,掏出腰间的钥匙环,找到对应钥匙,打开牢房铁门,走近打坐的宣阳。 猛然间,司映白心中警铃大作,轻盈灵活的身形迅疾如光影,转瞬间到了宣阳身前。她未带武器,只得空手格住刺向宣阳的利刃。 遍布寒牢的禁咒对守卫弟子不起作用,矮瘦手中薄如蝉翼的匕首淬染寒光。几乎无丝毫灵力的司映白情急之下,空手格挡,“嘭”一声,被反震的力道蓦地推到墙上,眼前一片发黑。 而处于危机中心的宣阳竟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矮瘦一击不成,意欲再度出手,闪烁寒芒的利刃眼看就要扎入宣阳心脏。 情急之下,司映白手无寸铁,抓起滑出袖口的金黄小猫,扔了上去。 方才司映白不顾及他的意愿,直接塞进衣袖。小猫正趴在袖中生闷气,变故来得突然,他尚未反应过来眼前状况又被甩出去,惊得浑身绒毛炸起,急促“喵呜”一声。 第7章 看司瑞反应,他根本就是认…… 半空的毛球抛物线一双尖耳朵竖成兔子,身子瞬间泛出一圈白芒,小小的一团仿若蕴含无穷灵力,“砰”得一声,撞飞了企图袭击宣阳的矮瘦弟子。 外间传来匆匆忙忙的脚步声,是回廊中巡查的太微弟子。 矮瘦看着阻碍自己的一人一猫,面露凶相,手腕翻转,蕴含邪气的匕首抛出,径直掷向一动不动的宣阳。 司映白被他如同淬毒的目光看得心惊胆战,纵身飞扑上前,带着宣阳躲过迎面而来的利刃。 见司映白和别的男人摔在一起,作壁上观的金色小猫抖抖胡子,彻底看不下去了,小巧的爪子一伸,带着凛凛寒光扫向矮冬瓜腰腹。 肉粉色的猫爪携着无法看清的力量陡然挥出,银色光芒在矮瘦弟子身上闪过。 “什么人!”李春一脚踹开半掩的铁牢门,被眼前情景惊得心头巨震。 墙壁地面繁杂的符咒受到大量灵气刺激,整间牢房光芒大做。身材矮瘦的寒牢护法倒在地上,周身灵气忽然暴涨又急剧消逝,原地剧烈抽搐。他脸色狰狞暗淡,死死盯着金色小猫。 他的金丹被人搅碎了。 “张护法!”李春大步上前扶起他,随后鱼贯而入的众弟子将石室团团包围。 张护法看见来人身上的藏青色太微校服,忽然全身剧烈哆嗦,他像是感受到了某种可怕的力量,想开口却一句话说不出。 金色小猫舔舔爪子,跑到司映白身边扒拉宣阳两下,对他的弱鸡样子表示鄙视后,蹭了蹭司映白磕在冷硬地面的胳膊。 司映白只觉一股暖洋洋的灵气划过,痛疼不已的手臂瞬间完好如初,扶着宣阳站起身:“李少主,这位护法大人意图袭击宣阳师兄,其心不轨!” “司姑娘,张护法的金丹是怎么回事?”李春皱眉,冷声道,“此处乃是太微城寒牢禁地,任何人未经允许无法擅入,你是怎么进来的?” 司映白拔出扎入石壁的匕首,摆到他面前:“李少主,在下若是不进来,今日我大师兄便要丧命于此物之下。贵派护法竟持有这等阴邪法器,企图害人性命,您不问问缘由吗?还有,我大师兄先前明明身体无碍,如今为何昏迷不醒?” 李春正欲反驳,只见原本惊恐颤抖不已的张护法忽然面色大变,口鼻出血,丝丝魔气从七窍溢出,须臾,便没了气息。 他看向倚在石壁前气息微弱的宣阳,忙招呼身后弟子,吩咐道:“赶紧去通知城主。” 金色小猫也没想到敌人动作这么利落,跳到死去的张护法身前仔细瞅瞅,踢了他两爪子,然后抬起脑袋,朝司映白“喵呜”两声。 这人受制于魔修,已经死了,不用担心。 可惜司映白根本听不懂猫叫,不明所以地听他“喵喵”了一串。 “它……”李春以为这猫生出了灵根,仔细一看却无半分灵气。 他起身对着司映白拱手一揖:“劳烦姑娘在此稍候片刻,兹事体大。如若姑娘所言非虚,等师父他老人家来了,定会给玉山派一个公道。” 司瑞来得很快,且只身前来,进门后立即挥退了其余太微弟子,只留李春。 太微城寒牢之中被埋入细作实在不是什么见得了人的事,况且看李春态度,这张护法在太微城大概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师父。”李春上前行礼,简略讲了石室中发生的一切。司瑞听完点点头,未曾搭理断气的张护法,上前扶起宣阳汇入灵力。 司映白紧张地看着宣阳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又不好贸然开口打搅,只得站到小猫旁边和他一起等着。 良久,司瑞收手,叹了口气:“是太微的疏漏,害得你们师兄妹受苦,你放心,此事真相大白的一天,太微城必然给你们一个交代。” “多谢司城主。”司映白心中有很多疑惑,看着面前满脸苦大仇深的太微城主,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犹豫半响,还是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我大师兄究竟怎么了?” 司瑞伸出右手,一道血红的光芒闪过,竟是一道符咒:“他中了失心符,这符附在神魂上,日日吸人精魄。若不是发现的及时,即使张千不来行刺,他也坚持不了多久了。这世上,”他停顿片刻,似是自言自语,“为何还会有人知道如此歹毒的术法?” “师父,这怎么可能?”李春是司瑞最得意的弟子,太微城公认的少主。他跟李旭那傻憨憨不同,知道太微并不是外界所传的风光无限,却怎么也想不到,太微城深受重用的六大护法之一竟会受邪魔操纵,意图杀害玄门弟子。 “春儿,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司瑞低头看向蹲坐在司映白脚边装乖巧的小猫,轻叹,“你心中有很多疑惑,有些旁人能够替你解答,有些却只能你自己去寻找答案。” “司城主,我觉得宣师兄被针对可能是因为那日雪林中,他亲眼目睹了一个入魔的灰衣人与妖王打斗。我不会看错,那灰衣人是玄门中人。”司映白扶着宣阳躺下,问:“接下来,您打算如何?” 司瑞没有正面回答她,反而问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问题:“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司,司映白。”司映白不明所以。老实旁观的金色小猫忽然举起爪子,对着司瑞呲牙哈气。 司瑞收到警告,不再看她,负手转身:“灰衣人的事情我知道。还要辛苦宣阳贤侄在寒牢继续住一段时间了,你放心,我会清洗替换寒牢中的所有守卫弟子,并且让李春好生照顾他。” “您知道?”司映白惊讶。 李春惊问:“什么灰衣人,难道玄门中有人入魔?能与妖王动手,必是某位大乘境宗师。” “春儿,司姑娘。”司瑞转身,正色道,“这件事,你们知我知,这只猫知道。记住,关于大乘境宗师入魔的事,决不能让第六个人知道。” “大乘境宗师入魔。”李春一时之间被迫接受了难以消化的信息,只觉得不可置信,“师父,此事您要向天照宗和长垣禀报吗?” “长垣那边不需要禀报,至于天照宗,你记住,决不能透漏分毫。”司瑞说完看向蹲在地上哄小猫的司映白,“司姑娘,我送你们回府吧,你只当没来过这里。放心,宣阳不会有事。” “我们?”司映白蓦地反应过来,是自己和猫。看司瑞反应,他根本就是认识金色小猫。 第8章 云峣忽然有种冲动,现在就…… 不知道司瑞怎么交代的,司映白回到住处只见李旭门神似的杵在院门前,闹事的都不见了,看来是被打发走了。 他见到司映白,忙迎上前拍拍胸脯:“司姑娘回来啦,我奉师父之命前来保护你们,放心,有我在这里,以后不会有人来找麻烦的。” 司映白尚未开口,蹲在她肩上的小猫先开口嘲笑地“喵”了一声,他斜眼看面前的傻子两眼,得意地抬起脑袋,跟司映白蹭蹭耳朵。 自从发现司映白不排斥自己蹭来蹭去,他就一发不可收拾,简直把自己当成了一只真猫,逮着机会就亲亲蹭蹭撒娇。 “多谢李公子。”司映白被他蹭得耳朵痒,把猫拎下来致谢,“天色已晚,早些歇着吧。” 李旭平时不太傻,见到司映白就脑子短路,眼下司映白打完招呼就走了,他依旧呆愣地盯着那道亭亭玉立的纤细背影出神。直到司映白怀里的小猫探出脑袋冲他呲牙,才一下子回过神。 不知为什么,他觉得那猫的眼神有些可怕,无形中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回到房间,小猫还在心里盘算怎么教训外面那个二愣子,忽然被人捏住后颈皮拎起。他挂在半空中抖了抖腿,不满地看向司映白。 “是我小看你了。”司映白将他放到桌案上,伸出一根手指戳戳毛耳朵,“我以为你只是个普通灵物,最多修为高些,或者能够掩饰自身灵力,没想到。” 她顿了下,逆着小猫额前的绒毛往鼻头顺,手动摸炸了他一脸毛:“竟是我见识短浅了,能让太微城司家家主不动声色的,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样的顺毛手法是只猫就受不了,小猫“喵呜”一声躲开,气愤地躲到桌子边甩尾巴。 反正他是猫,还是只不会说话的小猫,随司映白如何推测试探。 司映白没有开口再问的意思,捏了个法决,给自己添上茶水,然后招来一份椒盐小黄鱼,一份杂烩汤外加一盘北地特有的香脆薄饼。 修仙之人讲究清心寡欲,五谷杂粮沾染人间浊气,且易勾起欲望,是以正儿八经的玄门弟子一旦辟谷,极少吃食物。但司映白不一样,反正她的修为境界快十年不见进益了,沾不沾染浊气,无关紧要。 太微城在这方面的安排很是贴心,虽说前来太微的玄门弟子皆以辟谷,但难免奇葩怪人要吃人间饭食。府中特地安排了厨房,保证了若有修士需要食物,可及时供应。 小猫在桌子边沿蹲坐一会儿,抬头见她吃相优雅,动作慢条斯理,半响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不满地磨磨爪子。 “吃吗?”耳边响起一道略到笑意的声音,粉粉的猫鼻子动了动,是椒盐小黄鱼味儿。 还问吃不吃,你难道看不出我不高兴? 他脑中正天猫交战,激烈地不可开交。那边司映白却已经收回了筷子,将椒盐小黄鱼夹回去自己吃了。 小猫愤愤地上前叼起盘子中最大的鱼,蹭到司映白手边,用尾巴缠住她手腕,傲慢地指使:赶紧帮我把鱼刺挑了! 司映白自然地接过猫嘴巴中的鱼,拿出一张空盘子,娴熟地剔刺。 金色小猫坐在桌边,睁大眼睛看着她灯下恬静安然的样貌。看着看着,黑亮的猫眼睛里蒙上一层水雾,他忙低头眨眨眼睛,不敢再看。 鱼刺已经剔好了,司映白将鱼放进盘子推到他面前,忽然开口:“我感觉,我以前可能养过猫。不知为何,看到你总是很熟悉。” 看着吃得呼呼的金色小猫,司映白放下筷子,摸了摸他顺滑的脊背:“我忘记了许多事情,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活着。你说这是不是很可笑?” 感受到她略微颤抖的手指,小猫抬起脑袋看向她素白的脸颊。 日夜思念入骨的容颜就在眼前,云峣忽然有种冲动,现在就化形为人向她坦白一切。 夜晚下过雪,打开窗,朔朔寒风挟着雪花迎头撞入房间。司映白披衣站在门口,雪已经停了,院内阳光熹微。 同门修炼的在房间打坐,轮守雪林的已经走了,偌大的院子空无一人。 蜷在枕头边睡觉的小猫被寒意惊醒,不满地抬起脑袋,只见司映白倚在雕花木门前,清丽的侧颜映着雪地与朝阳,美得不可方物。 他看得呆愣片刻,默默缩回无意识伸出的爪子,见人有回头的趋势,忙将自己缩回被窝装睡。 昨夜不知怎么,司映白对着猫突如其地感伤起来,吃完东西既没有心情打坐,也不愿去想城内的波云诡谲,直接熄灯睡了。 小猫见她要睡觉,一个劲儿得往被子里钻。司映白想着反正是只猫,钻就钻吧。结果这猫睡觉极为不老实,东蹭西蹭,在被子里到处滚。 司映白忍无可忍,坚决地把猫拽出来,不许他上床。 半夜察觉脸颊痒痒的,司映白睁开眼睛,入目是一片金色绒毛。小猫趁她睡着跳上了枕头,大概是夜里冷了,一个劲儿的往司映白脸上贴。觉察到身边的人动了,小猫就地一滚,又滚进被窝。 看着睡得软趴趴的毛团子,司映白心中一软,没把他丢下床,拿床单边角卷了,放在枕侧。 一夜安眠,司映白在门前站了会儿就去寻余兰。 宣阳被陷害的事还有诸多疑惑,她信不过旁人,必须自己查清楚。 “大师兄最近一直在养伤,很少出这院子,仅有的一次出门,是前日与李春少主叙旧。我放心不下跟着一起去了。除此之外,大师兄没见过任何外人。昨日太微城的人来得很快,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就把大师兄带走了。没有旁人能够接触到大师兄的。” 余兰张扬得有些刻薄的脸上满是疑惑,想了想补充道:“真的没有几个人接近过大师兄。而且,以师兄的修为,什么人能够不知不觉地给他下咒?” “余兰,出门在外,除了咱们自己人,我一个也信不过。”司映白摇头,“你再想想,三天内,接触过师兄的外人只有李春一个吗?” “这……”余兰沉思片刻,“如果这么说,还有李旭以及李春身边的随侍。” 院子中央,金色小猫跳上树梢踩雪玩,干细的枯枝承受不住猫的重量,清脆地“咔嚓”一声,连猫带枝落到积雪中。 小猫生气地拍了一爪子,在树干上留下三道深刻的爪痕,窜进房间顺着司映白衣带往上爬。司映白接住他,捞在手上摸了摸:“不,我怀疑是两大玄门之外的人。万屯跟个斗鸡似的吸人眼球,不太可能是天照宗。如若是太微城的人,未免太明目张胆了。” “我想起来了。”余兰忽然站起身,醍醐灌顶道,“凌云门,凌云门的那个长胡子谢长老。他没有直接接触过大师兄,但是咱们刚到的那天,他送来了一个能够助长灵力的法瓶。这位长老与咱们掌门交好,我觉得他送东西就是表示一下对晚辈们的关心,就收了。昨天,师兄被带走的时候,怕有个万一就给他随身带上了。” “凌云门谢长老,”司映白皱眉,“那日在司府前厅,他一个劲儿的把矛头往倪宗主身上引,我还差点被他误导。” “师姐,咱们要怎么做?”余兰问。她在玉山张扬惯了,出门也不会刻意收敛,来到太微不到半个月,麻烦一桩接着一桩,让现实狠狠地教了一回做人。 从前,余兰觉得司映白包子性格,最是看不上这二师姐,直到今时今刻她才明白,不显山不漏水的司映白才是个真人不露相的硬茬。 司映白把猫放在桌案上,掏出手帕沾了茶水给他洗弄脏的粉色肉垫,良久,叹了口气:“没办法,谢长老修为已近渡劫,绝非我等可以随意接近试探。我去找李春确认那个法瓶,你稍安勿躁,切勿再与人正面冲突。” 司映白在城主府没有见到李春,雪林中传来消息,失踪的玄门弟子找到了,李春已经出府,此刻大概在前往现场的路上。 她不多作停留,脚下挪动,瞬息间便出了太微城。 太微城外,极北雪林风雪凄凄,司映白快速在其间移动,所经住处,不留丝毫痕迹。 她灵力浅薄,距离结出金丹之日遥遥无期,也许,她这不知来由的孤魂野鬼穷尽一生无法结丹。但对于司映白来说,有些东西像是与生俱来,比如习武的身法招式,比如这踏雪无痕的步法,像是刻进了灵魂。虽然什么记不得,却可以信手拈来。 林间风声朔朔,劲风拂过终年常绿的雪松,吹起一片落雪。司映白陡然警觉,握紧手中佩剑,脚下不停。 破空之音从身后袭来,蕴含无穷杀意,司映白周身空气瞬间剧烈扭曲,千钧一发之际,她不敢硬接,灵活迅捷地就地一滚,堪堪避开锋芒。 刹那间,爆裂声四起,合抱粗的雪松齐齐断裂,剑光携着铺天盖地的杀意撕裂空间。 司映白狠狠摔在雪地上,她攥紧袖口,死死按住躁动不已的小猫,持剑的右手擦掉唇角沁出的鲜血,寒声道:“谢长老,出来吧。左右晚辈逃不过一死,能否让我死前做个明白人。” 第9章 魂飞魄散轮回都入不得,好…… “啊哈哈哈哈。”伴随着震耳发聩的嬉笑声,凌云门长老谢意凌空而来,“丫头,你不简单,果然是察觉了。明白鬼不必做了,阴曹地府里找真相去吧。” 他话音未落,一柄利剑悍然而动,迎头劈向司映白。 赫赫威压迎面扑来,司映白丝毫不惧,她脚步腾挪,以一种谢长老活了上百年未曾见过的步法奇迹般避开铺天盖地的杀意,手腕翻转间,灵气浅薄的佩剑灵活诡异,破开谢意周身灵气,直往面门而去。 剑是好剑,持剑之人的手法更是无法挑剔,可惜灵气浅薄。剑刃逼近谢意喉咙,在距离一寸之处,忽然开始断裂。伴随一声剧烈的铮鸣,长剑化作齑粉,司映白被滔天灵力霍然推开,砸在远处的山壁上,吐出一口鲜血。 “雕虫小技!”谢意嗤笑一声,手上利剑随心而动,眼看就要取司映白性命。 被强行按在袖中的小猫瞬间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抬爪搭上司映白手腕,惊得浑身炸毛。 恍然间,司映白自痛疼欲裂的心口处乍起阵阵奇异的暖流,熟悉而陌生的浩瀚灵气沿经脉迅速游走于全身。说时快那时迟,在利剑逼近眼前的一刹那,她侧身避开,运起诡异的脚步瞬息间挪到谢意身后,右腕微动,刻满繁复咒文的匕首划出袖口,直击谢意背心。 只听到利刃入体的声音,谢意全身灵力赫然受到巨大压制,整个人如同被未知力量扎破的气球,灵力急剧消损。 他不可置疑地回头一看,司映白也没有好到哪里,执匕首的右手抖得不成样子,面色苍白如纸。 谢意怒上心头,一掌挥起欲取司映白性命,清越的剑啸声陡然从林间响起,庞大威压铺天盖地而来。他不甘地收掌,迅速消失在原地。 司映白枯竭脆弱的经脉根本无法承受陡然出现的汹涌灵力,她只觉浑身经脉要痉挛成一团,理不清的灵力在体内游走,丹田之处却空空如也。 失去意识的前夕,她好像明白了自己多年来修为毫无进益的源头出在哪里。 金色毛团慌忙从袖口滑出,一片光芒闪过,化作身着玄袍的男人,揽起地上的司映白,俊朗锋利的眉目满是心疼。 “您不该和她见面的,她修为随记忆一起被封印,一旦见到你,会勾起旧日的记忆,”司瑞站在五步之外,语气动作恭恭敬敬,出口的话却不太好听,“她的魂魄承受不住。千年了,不差这一刻,您何必心急。” “江南极北相隔千里,她为什么会来太微城?”云峣转头看向他,冷厉的眸子盛满杀意,“是谁做的手脚,查清了吗?” “没有。”司瑞摇摇头,“玉山派弟子众多,南满又行踪不定,很难一一排查。” 云峣没搭理他,扶起司映白,运掌为她调息。无数繁复古老的符文相继从司映白亮起,又一一熄灭。彭拜的灵力随着符文缓缓流动,直至消逝不见。 “诺,这个给您。”司瑞等他收手,从袖中摸出一张黄纸符箓,挤挤眼睛,“您心上人画来定我的,不瞒您说,我当时真让她给定住了。” 云峣一把夺过:“滚!” 司瑞也不介意,转身就要走,走出两步又回过头:“您刚才没对那个谢意出手吧?事态未明之前,您不能随便在人间杀未入魔的修士。张千也就算了,毕竟他半只脚踏进魔道,但这个谢意可还未曾入魔。” “没有,你再晚来一刻,我绝对剁了他!”云峣不耐烦道。 司瑞对他的冷言冷语习以为常,拱手一揖离开。 “司姑娘,司姑娘你别死呀。” 吵闹的声音响在耳边,司映白不情愿地睁开眼睛,果真看到了李旭凄凄惨惨的大脸。她强忍难受坐直身体,只觉浑身骨头让人拆过一通似的,哪里都痛。 金色小猫蹲坐在一旁,见人醒了,跳上肩头用爪子拍了拍她素白的脸。 李旭试图把猫拨下去,果不其然吃了一记利爪。他捂住隐隐渗血的手指,敢怒不敢言:“司姑娘,真是太危险了。你一个弱女子,怎么是那个凶神恶煞的谢长老对手,幸亏没事。要不然……” “怎么样?失踪的弟子都找到了吗?”司映白不想听他絮絮叨叨,截口打断。 “找到了,他们身上没有生魂气息。”李旭叹道,“师父下地府去查了,若是,若是地府也没有。大概……” “魂飞魄散轮回都入不得,好歹毒的手段。”司映白撑住石壁咬牙站起身,“尸身在哪,能否让我看看?” “就在前方二里地,”李旭忙点点头,“司姑娘,你还行吗,能走吗?要不要……” 他咽了口唾沫,后两个字未出口就被司映白一句“我没事”堵了回去。 非正常死亡的人,魂魄会在身体中停留几日,然后下地府,入轮回。魂魄离体后,尸身彻底腐烂或毁坏之前,也会残留几分生魂直至魂魄过转生台。 但这些死去的玄门弟子身上无半分生魂气息,他们的魂魄已经被人毁了。毁掉了就没有了,彻底化归天地,司瑞下地府,不过是确认而已。 司映白靠在树上,静静看着对着尸体哭喊吵闹的众人,无端地生出了些羡慕。草木枯荣,人死灯灭。总有一天,他们在世上存留的唯一痕迹便是旁人的怀念。 她昏迷前分明感到了筋脉逆行,浑身灵气暴涨,睡了一觉竟半点感觉没有,甚至感觉精神比之前更加舒畅了。 小猫喵呜一声跳上她的肩头,不住地用耳朵蹭她脸颊,试图表示自己的心疼与安慰。 “好玩吗?”司映白回过神,冷静道。 小猫正蹭到她下巴的脑袋僵了一瞬,疑惑地“喵”了一声。 第10章 金色小猫老实趴着,一动…… “戏弄我好玩吗?”司映白拎下他,捧在手心,素白的脸上带着疲惫:“那日在极北雪林,二位大能斗法,魔气遮天蔽日。林中的生灵万物,无一能够幸免于难。除了玉山派一群无知弟子,林中只有你和狼妖,你们在雪林做什么,让我来猜一猜。” 小猫端庄地坐着,脑袋扬起与她对视。 “你们肯定不是玄门中人,玄门中虽说常有灵物成精,但大多修为浅薄地位低下,供人驱使取乐。狼妖修为高深,你能够将灵气藏得滴水不漏,你们来自长垣关吧?” 司映白的声音如涓涓细流,不媚不燥,带着她身上特有的冷清,泠泠悦耳。可惜这话中内容正中红心,云峣没心思去欣赏她好听的声音,只得甩甩尾巴掩饰心虚。 见小猫兀自端庄地坐着,司映白硬是从他骄傲扬起的毛脑袋上看出了几分心虚,点点他沁凉的鼻尖,再出口的话染了笑意:“长垣关内通阎罗,生人止步入妖魔。这句话天下人人皆知,却无人知晓其真正含义。能治小儿夜啼的妖王不是妖,名扬天下的大宗师也不见得是人。” 她说着把小猫举起,见他毛茸茸的下巴抬得老高,不自觉弯了眼角:“你是妖王的人吧,所以司瑞认识你。我身上究竟有什么秘密,能劳动长垣关主人的关照?” 司映白自有记忆开始便是一个人,师父南满长老只是偶尔出现在峰上,给她一点无用的指导,其余时间,皆是一人清修。十几年过去,她修为毫无进益,便尝试走出天市峰,却发现自己与玉山上的年轻弟子们格格不入。 后来到了山下,置身闹市,司映白吃着人间食物,试着与人交流谈话,切身体验人间烟火,却发现人间风光在自己心上留不下半分痕迹。她看着旁人的悲喜生死,半分无法感同身受。 这只来历不明,甚至有可能别有意图的金色小猫,总是能够在不经意间牵动司映白波澜不惊的心。于是她默默想着,管他什么目的意图,留在身边陪着自己似乎也不错。 云峣暂时无法回答她的问题。浓淡相宜的画一般的眉眼近在咫尺,他努力伸长脖子,亲了亲司映白额头。 果不其然,司映白立即皱了眉头:“你是公猫,不许用嘴巴亲我。” “喵呜。”小猫尾巴翘起,得意地歪歪脑袋。 你是我的人,就要亲。 凌云门长老谢意是玄门百家出了名的老好人,修为高深没架子,跟小辈打成一片,深得人心。 司瑞将谢意暗害宣阳又企图杀害玉山派弟子的行为公诸于众时,没有人愿意相信。毕竟先前不论如何怀疑,勾结魔修这种事,都怀疑不到谢长老头上。 “谢长老修为在金丹后期停滞近百年,眼看寿数将近,始终无法突破关卡。心急之下误入歧途,也不是没有可能。”司瑞掀起眼皮,看着傻儿吧唧的二徒弟。 李旭一直偷瞄着司映白浅青色的身影,触及金色小猫的横眉冷目,哆嗦一下,老实坐好。 司瑞自觉丢人,背过身盯着墙上的黑白画卷:“本座亲下地府询问,各门派出事的道友的魂魄不在地府。他们尸体上毫无生魂气息,怕是凶多吉少。司姑娘,江兴府内不知藏了多少魑魅魍魉,你实在不宜贸然涉险。” 墙上挂一副驱邪镇宅的神女救世图似乎是北地习以为常的风俗,司府上下的厅室中时不时会冒出来这位老祖宗,就连外面的酒馆子也会在墙上挂这么一副黑白图。 司映白甚至开始怀疑这位女神仙是不是真的能够显灵做法,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信服力。 “对对,”李旭被师父瞪了一眼,忙回过神,帮忙应和道:“司姑娘,师父说得没错,宣兄伤着,玉山派其他弟子修为尚浅,你们实在不宜这个时候去江兴趟浑水。” “我没说他们去,”司映白站起身,敛襟道:“司城主,是我自己要去,还请您准许。” 雪林中的修士尸体还没清点完,距离太微城不远处的江兴府就传来消息,城中忽然涌进大批妖魔,大肆残杀百姓。江兴府内的小玄门皆附属于太微城,见形势无法应对,立即传讯太微求援。 太微城作为北地最大的宗门,庇护北地的各个小玄门以及普通百姓是其义不容辞的责任。李春听到消息,就带领部分玄门修士赶去了。 自从司瑞察觉长垣关魔气异常,便传令北地各玄门注意妖魔异动,加强戒备,最近北地各个城镇皆发现了意图不轨的魔修,但都是受长垣关魔气召唤的零散妖魔,没有江兴这样严重。 “宣阳贤侄之事,是我愧对玉山派,你万不可去江兴。”司瑞转身与桌子上的小猫对视一眼,拒绝得坚决:“况且,在宣阳佩剑上做手脚的人还没有找到,各大玄门皆有自己的小心思,眼下危机重重,不妥不妥。” 司映白黑白分明的眸子写满了坚持:“司城主,我是来告知您一声,不是来请求您的许可。” 她说完话锋一转:“上午雪林中,救我的人,是您还是另有其人?” “司姑娘,”李旭不明所以,“我听到声响过去的时候,林中只有你和师父呀。” “请恕晚辈无礼,司城主,您知道些什么?”司映白盯着司瑞故作正经严肃的双目,一字一句道:“亦或是,长垣关内,是否藏了什么与晚辈有关的隐秘?” “我……”司瑞一时语塞,瞟金色小猫一眼,挺了挺腰,正色道:“你这是什么话,本座还能害你不成?” “是晚辈无礼了。”司映白拱手一揖,“不打扰您了。” 眼见司映白揣着猫要走,司瑞忙叫住她:“贤侄你别急,本座正好打算让李旭去江兴帮他师兄。正好,你们结伴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江兴距离太微不过几十里,修士御剑瞬息即可到达。就算司映白尚未结丹,无法御剑,去江兴也就是一时半刻的事。 实在不需要什么照应。 她皱了下眉,不好一再反驳太微之主,只得拱手应下。 金色小猫一听司瑞这么个馊主意,忍不住探出头挥出爪子,传音给他:“让着二愣子跟着,你是成心给我找膈应?” 司瑞面无表情:“我是为您着想。” 江兴府与太微相隔不远,但它不同于太微城。太微是北地最大的玄门驻地,来往多是各方修士,极少有与玄门毫无关系的普通百姓常住。 与之相对,江兴府是北地最大的城池,熙攘热闹,纸醉金迷,是俗世间极为繁华之地。太微城不插手凡人事,是以江兴府中的寻常妖魔皆归于附近的小宗门,只有出现解决不了的大麻烦,太守才会向太微求助。 尚未进入江兴,百姓凄惨的哭喊铺天盖地袭来,身着各家校服的玄门修士与妖魔战得不分彼此,到处都是乱尸血迹,不知哪里燃起大火,火光夹杂魔气冲天而起。 偌大一个繁华的江兴府,一夕之间改头换面。 “不过短短一日,竟已是这幅惨状,也不知道这伙儿妖魔伤了多少无辜百姓。”进入城门,李旭砍死一只追着妇人的魔奴,四处张望一番,“咱们去太守府吧,师兄应该在那里。” 司映白袖中的小猫跳上肩头,在一片混乱中看向城中心太守府方向,琥珀色的圆眼眯了眯,皱眉踩踩脚下瘦削的肩头。 “怎么了?”司映白正扶着受伤的妇人,偏头问。 “喵呜,”小猫跳上街边小摊贩留下的篷子顶,自信满满:“没事,一群小杂碎,翻不出花儿来。” 李旭听着他一阵抑扬顿挫的喵喵声,不明所以:“猫兄,你叫什么呢?” “混蛋,老子是你祖宗。”小猫听到他竟然敢跟自己称兄道弟,气得出爪磨了磨脚下的木桩,“你师父都不敢直视我,你算哪里的二愣子?” 司映白替妇人疗好伤,听他兀自喵喵个没完,不耐烦地伸手抓下猫揣进衣袖,道:“李公子,你和一只猫计较什么呢。城中妖魔不像散乱无组织,咱们赶紧去太守府找李少主,了解情况再说。” 小猫见司映白完全无视自己,愤愤地在她不算宽敞的衣袖中乱窜,时不时伸出毛乎乎的爪子隔着里衣挠司映白白皙纤细的手臂。 司映白被他闹得难受,一把拽出猫扔到李旭身上,道:“李公子,这猫我不想要了,给你吧。” “你竟然想把我丢给这个二愣子?”小猫挥起爪子,对她呲牙。 李旭混忙接住小猫,见他坐在自己手臂上对着司映白张牙舞爪,小心翼翼安抚:“猫兄,司姑娘是你的主人,怎么能如此呢?” “啪”小猫跳起来,一爪子挥上李旭下颌,借力一跃,落在司映白胸前的浅青色衣襟上扒着。 玉山派校服乃是上好的绸缎所制,滑得很,为了不被摔下去,他四爪紧紧抓着。 司映白胸口被猫爪子隔着衣服抓得微微刺痛,只得伸手接住小猫摸了两下顺毛,顺手将他塞进胸前衣襟拍了拍:“老实点,再闹真将你丢了。” 暖融融的一团贴着胸口,温度透过薄薄的里衣相互传递,司映白心底泛起微妙的暖意。相处了许多天,她对这小毛球的容忍度越来越高,看他张牙舞爪的胡闹只觉得有趣,早没了最初的不耐烦。 其实在司映白看不见的地方,金色小猫老实趴着,感受到脚下软软的触感,一动不敢乱动,薄得近乎透明的猫耳朵晕上红色。 第11章 司映白轻轻一笑,按住他…… 太守府位于江兴城中央,是江兴太守的官邸。玄门与朝廷素来互不干扰,各有各的规制准则,只有在相互需要的时候才会上报朝堂与当地大宗门进行合作。 这种妖魔横行的时候,玄门子弟在官府自然有极高的礼遇,司映白和李旭自报家门后就被门房恭恭敬敬请到了前厅。李春也是刚到,将带来的修士分派到城中各处除妖后,只身前来太守府了解具体情况。 太守听说前脚来的是太微城少主,后脚又来了个二公子,姿态放得异常谦卑,声泪俱下地诉说城中惨况。修士不重繁文缛节,李旭没怎么见过这架势,看着恭敬谄媚的太守,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司映白站在一旁,周身清冷气势掩住了过分姝丽的面貌,让人不敢亵渎。太守只瞥了一眼,就再不敢看这冷得吓人的女修。 小猫悄悄露出半边脑袋,一只眼睛看向所谓的人间封疆大吏,被司映白一把按了回去。她那机敏得可怕的直觉告诉她,这江兴城中最大的问题不是外面街市上横行的妖魔,反而是这守卫森严的太守府。 据江兴太守交代,前些时日,城内外就时常有妖魔伤害百姓,因着太微城早有指示,城中一早便有留守的玄门子弟,几只零散的妖魔自是不惧。但从昨日夜晚开始,城中涌入大批妖魔,江兴的小玄门力战不敌,方才传讯太微求助。 “这不正常。”离开太守府,司映白看向满面愁结的李春,“江兴内外的妖魔明显是有组织而来,怎么只攻击百姓,不攻击最显眼的太守府。” “太守府位于城中至阳之地,天地灵气最盛。镇妖符箓在此处能够发挥最大作用,寻常妖魔不敢接近也合理。”李春自言自语,却明显不能说服自己,“据云翳门来报,曾在昨夜发现了江兴城外魔气大涨,又忽然消失。魔头赤炎逃出寒牢,会不会来了江兴?” “兄长,管他呢,把外面这群小妖魔都杀了,不怕大的不出来。”李旭义正言辞道。 “就怕魔头赤炎藏在江兴别有目的。”李春眉头紧皱,“司姑娘蕙质兰心,方才可有发现那江兴太守有什么异常?” 司映白摇头:“没有,整个太守府皆无异常,却处处透着诡异。” 李春身负要任,没空和他们两个继续闲聊,说了几句便去城中大火熊熊燃烧之处亲临指挥安排。司映白和李旭二人也加入了除妖伏魔的修士大队伍,帮着疏散城外涌入的百姓,斩杀长相丑陋的魔奴与各类妖魔。 跟随李春前来的玄门弟子皆是各门派年轻弟子中出类拔萃的,对付稀释灵智未开的魔奴与普通魔自然不在话下。夜幕降临前,城中的大部分妖魔已被清理干净,百姓被集中安置在几座大宅邸中,院墙上贴满镇魔符。 城外依旧有零零散散的妖魔过境,他们受到长垣关魔气指引,对其邪魔之地长垣趋之若鹜。 李春分派玄门修士守卫城门,百姓入城前必先验明身份。另有修为高的修士在江兴城外巡回,以防百姓在城外遇难。 威严阔气的太守府也成了无数百姓收容避难所的一处,玄门子弟在迅速排查躲藏在城中的妖魔与魔奴。李春待全部清除完毕后,再让百姓们各回各家。 司映白坐在太守府后花园亭子中,听太守夫人絮絮叨叨地说闲话。 青衫女子手执茶杯冲泡茶叶,氤氲香气袅袅而起,一举一动赏心悦目,仿若人间闺阁里养出的大家闺秀。她周身气度却清冷出尘,不沾烟火,沐浴在月光下如古老传说中的广寒仙子。 太守夫人说完了对于修仙之道的向往,看向对面之人的眼光中满是羡慕:“多亏了各位仙长前来相助,不然整个江兴都将沦为妖魔口中食物了。” “夫人说笑了,镇压妖魔本就是我等职责。”司映白将泡好的茶递给她,“修道者苦心孤诣几十上百载,大多无法参悟大道。寻常人一生繁华,轰轰烈烈,各有各的辛苦与追求罢了。” 她已经暗中将这座太守府翻了一遍,却未发觉丝毫异常,无奈之下,只能从此间主人身上入手。 江兴太守与眼前这位太守夫人皆是普通人,对修仙者崇敬与感激。 太守夫人看向司映白,正要开口说什么,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是在城内四处排查妖魔的玄门弟子回来了。万屯走在李春身后一步,看见亭子中的司映白,嘟囔道:“她不是那个玉山派女弟子吗?怎么在这里?” “万护法,”李春回过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我再让李旭带人出去排查一遍,若是城中没有妖魔,等明早让百姓们各自归家吧。” 万屯看向亭中青色身影的眼神晦暗不明,心不在焉回道:“行,这一整天不带歇息片刻的,辛苦二公子了。” 司映白明显看见了他们,等万屯等人走了,园中只剩李春一人。 她向太守夫人颔首示意后离开亭子,确认周边无人后,压低声音:“我再三确认,太守府的镇魔符箓被人做了手脚,根本无效。城中妖魔四起,却不敢靠近太守府只剩一个原因……” 李春剑眉一跳,深深吸了口气又呼出:“今晚先小心行事,切莫打草惊蛇。我派人暗中在府中收容百姓的院子外重新画符,等明日一早,百姓们都散去了再做打算。” “好,我会再做查探,你们注意安全。”司映白点点头,“这江兴城中,可能藏了不止一位幕后之人。” 月上中天,小猫蜷在司映白衣襟中睡饱了,露出毛茸茸的脑袋蹭来蹭去。 从小猫的角度抬头看,司映白姝丽的面容被微微抬起的下巴挡着,只能看见白皙的脖颈与流畅精致的下颌线。他看得津津有味,一只毛爪子用力伸高,若即若离地在下巴尖抓挠。 司映白站在收容普通百姓的院子外,院子里有百多个老幼妇孺,他们战战兢兢挤在一起,脸上的惊惧尚未散去。有些人混乱之中与家人失散,有些家人已经遇害,靠在一起互相安慰。 她一动不动站了许久,听着人们在恐惧中的悲伤与痛苦,心中泛上陌生的异样感觉,直到感到脖颈发痒,微微低头蹭了蹭小猫。 小猫得到回应十分兴奋,大着胆子爬出衣襟,伸出粉白的小舌头舔了舔头顶的下巴。 暖乎乎的毛团扒拉在颈窝,下巴上一片湿哒哒的触感,司映白罕见地不觉讨厌,阖上双目,听着小猫规律的心跳,忽然间明白了,这从未有过的感受是悲悯。 她从前觉得,大道三千,自己大概是个修无情道的,天生冷心冷情。此刻却忽然发现从前错了,红尘牵绊,万物有灵皆有情。 月色洒在司映白单薄的青衣上,她站的笔直,衬得整个人坚韧脆弱。小猫有些心疼,喵呜一声,跳上她肩头。 湿哒哒的触感印在眉梢,毛乎乎的嘴巴还在贴着脸颊用力蹭来蹭去,司映白轻轻一笑,按住他不老实的脑袋,低头将双唇印在两只毛耳朵中间。 小猫支棱着两只耳朵,瞬间僵住,故作自然地用尾巴圈住两只前爪端庄坐着,透过月色依稀能看到他薄得近乎透明的耳朵边逐渐漫上红色。 几朵乌云在黑蓝的天穹中飘荡,逐渐遮住月光。夜风忽然凝滞,司映白面色一凛,迅速将小猫塞回衣襟。 “啊啊啊!” “什么东西?” 悬挂中天的圆月彻底被乌云遮挡,天地间忽地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无数百姓的惊叫声此起彼伏,血腥气倏然蔓延开来。 雪刃划破黑暗,一抹剑光自司映白手中佩剑反射开来,她漂亮地翻身一跃,扎入混乱的百姓中间,片片寒光曜目,人群中数只趁乱咬人的魔奴被斩于剑下。 忽然,伴随着一阵激烈的爆破声,黑红的烈焰在太守府后院收容百姓最多的南苑炸开。铺天盖地的魔气升腾而起,无数魔奴从看不见的角落里爬出,黑蓝的天幕下,血光冲天。 第12章 让鬼怕的不一定是鬼…… “大家不要慌!”千钧一发之际,司映白来不及思索,迅速划破手指,以血为媒。鲜血绘制的符文在黑暗中泛出曜曜光辉,结成法阵覆盖院子,将老幼妇孺保护在内。 鲜血的气味在混乱中钻进灵敏的猫鼻子,金色小猫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分辨出是司映白的血,圆圆的眼睛中寒光闪过。他抬起前爪,隔着里衣按在司映白锁骨下方,一枚小巧可爱的猫爪印随着一抹白光闪过,随即消失。 金色小猫不舍地隔着薄薄的里衣蹭了蹭,闭上眼睛,陷入沉睡。 “不要离开这个院子,他们进不来。”匆忙交代一句,司映白看向南苑不详的火光,伸手安抚般拍了拍胸前的毛团子,挥剑将几只近身的魔奴脑袋砍断。 魔奴没有灵智,生长于魔气浓郁的阴邪之地,乃是人世间的怨恨不平化生。他们喜爱成群结队,以世间浊气为养料,见到生灵便会撕咬啃噬。 凡人聚集的地方大多阳气旺盛,寻常是不可能出现魔奴这东西的。即使出现一两只也不会酿成大祸。魔奴远不及修习魔道的魔修,战斗力异常低下,别说玄门弟子,便是强健的普通人都能杀死他们。 大量魔奴成群结队出现在人类聚集区域,只能说明一件事:江兴城中有能够召唤他们的大魔。 源源不断的魔奴从角落里爬出,原先躲藏在城中的魔修也忽然现身,陆续涌进太守府。玄门子弟人数有限,被他们死死绊住脚。 司映白赶到南苑外时,被眼前的场景深深震撼。 南苑中三百名无辜百姓无一幸免,在熊熊烈焰中被活活烧死,皮肉焦糊味甚至盖着了魔奴身上的腥臭。光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司映白阖上双眸,甚至能够听到他们尚未来得及离去的魂魄在大火中哭泣。 “是赤炎!”李春看见司映白,快速砍杀缠在身前的几只魔奴,凌空翻身到她面前:“这不是寻常火焰,是赤炎的魔焰,术法根本扑不灭。魔焰燃起的一瞬间,里面的百姓就被烧死了,根本来不及反应。司姑娘,你那边怎么样?” “我用结界暂时护住了他们。不知道能支撑几时。”司映白抬眸,火光映着她暖玉般的脸庞,“城中不知藏了多少妖魔,不能跟他们这样耗下去。李少主,找到大魔赤炎要紧。” 说话间又几只魔奴扑上来,李春转身挥剑,就在此时,一个面貌丑陋的蛇妖伺机而上,巨尾甩向李春毫无防备的后背。 司映白脚步腾挪,手腕翻转间带出几道凛凛寒光,长剑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刺向蛇妖七寸。蛇妖巨大的身体忽然扭曲,李春随后的一剑携裹灵力斩出。黑绿的黏液四处飞溅,腥臭瞬间填满空气。 二人在混乱中迅速斩杀近身的妖魔,血光之中,李春的目光始终追寻司映白飘渺不定的青色身影。 “别说大魔赤炎了,这些魔修大多不是普通小妖魔。咱们人少,光应付他们就十分吃力。”打斗空隙,李春扬声道,“敌人有备而来,这一关不好过。” 司映白手执长剑,夜空下,她灿烂夺目的面容显得有些凌厉:“李少主,我知道赤炎在哪。信得过在下吗?” 李春看了一眼她手中的长剑,那是玉山派配给入门弟子防身用的,普普通通,雪亮的刃上却闪出泠泠寒光。他坚定地点点头:“好。” 紧闭的太守府正房门前贴满各种镇魔符箓,黄符在黑夜中格外醒目,几只魔奴围着正房徘徊,似是忌惮门上的镇魔符,不敢接近分毫。 司映白手腕翻转,几道剑气挥出,满房门的符箓尽数化为碎片,李春随后上前,一脚踹开紧闭的房门,浓烈的血腥气味扑面而来。 房梁上挂着的,赫然是傍晚还曾与司映白茗茶对谈的太守夫人。斩断白绫,李春接住太守夫人尸身:“是自缢。” 司映白转身进入内室,空荡的内室满是血迹,太守夫人的六个贴身丫鬟尸首破碎,似是被魔奴活活撕咬而死。 “不对,孙太守呢?”李春大惊。 “他应该没死,引狼入室,没那么容易就能死。”司映白在房间中查探一番,忽然道:“李少主,退后两步。” 李春闻言退到屏风旁,只见司映白划破手指,以血为媒,迅速在空中画出一个繁复符咒,手腕一翻,鲜艳的符咒血光显现,照亮整个房间,占据内室整面墙的神女救世图陡然破碎,显示出其背后的巨大法阵。 法阵四角各贴了四张符箓,李春认得,那是掩藏物品灵气的隐匿符。 “这法阵不知通往哪里,定然不是什么好地方。”司映白皱眉,“很奇怪,太守府中进了这么多妖魔与魔奴,南院燃烧的魔焰也定然是赤炎本人所为,说明他刚才来过这里,为什么走了?” “这几个丫头生魂尚在,我问问他们。”李春扶起一个只剩半边身子的丫鬟,在她眉心胸前各点几下,席地而坐。 司映白别无他法,只得交代:“小心。” 溯回之术便是在死者生魂未消散,魂魄尚未过转生台之时强行唤出生魂,询问生前之事。这法子十分危险,稍有不慎施术者就会走火入魔,是以施法时候周边必须有人看护。 司映白看着李春掌中忽然散出一缕光芒,将死者的半截身子包裹,便知道成了。 须臾,一个娇俏的小姑娘茫然站在房间中央,看着自己只剩半截的破碎尸体,无动于衷。 “姑娘,杀你者何人?”李春问。 “魔头赤炎。” 二人对视一眼,李春继续问:“赤炎为何离去?” 岂料这小姑娘忽然修了闭口禅,呆愣愣地站着,不言不语。 “赤炎为何离去?”李春疑惑道。 被强行唤出的魂魄像是承受不住某种威压,忽然扭曲透明,直至消散。 李春如法炮制,将满屋子尸体挨个扶起,唤出其他死者的的生魂,都问不出赤炎忽然离开的原因。 据太守夫人的魂魄交代,孙太守虽是朝廷封疆大吏,但荣华富贵几十载总是不能满足,便开始寻觅长生之道。江兴当地有一小玄门,叫云翳门,孙太守曾屡次造访云翳门,皆被拒之门外。 修仙讲究灵根天分,这条路,不是随便一个人想踏就能踏上的。 但在半年前,凌云门的谢意谢长老忽然来到江兴太守府,为孙太守指明了一条长生之路,自此之后,孙太守事事唯谢长老马首是瞻,让往东绝不往西。此次孙太守勾结蒙骗太微城便是谢意授意,江兴忽然进入大批魔奴与妖魔,也是谢意引来魔头赤炎之故。 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却无人能说出赤炎和谢意为什么忽然离开, “他们在害怕什么?”李春扶着最后一个丫鬟的尸身,让她靠在梳妆台旁,“玄门修士,魔妖皆是活物,死者是不会惧怕活物的。除非……难道让他们惧怕的东西是鬼吗?” “大道三千,能让鬼怕的不一定是鬼,”司映白看向他,摇摇头,“掌管地府阎罗的那位可不是鬼,但那位不管活人事。究竟是谁?” “赤炎是长垣关内逃出的大魔,身上魔气对普通魔修和魔奴有着天然的吸引力,他在这里,江兴迟早变成下一个鬼门关。”李春愤怒地锤了一把黄花木衣架。 衣架摇摇欲坠地晃动片刻,忽然滚落一幅卷轴画。他不在意地捡起打开,惊到:“司姑娘,这……是你!” 第13章 长垣关究竟是什么地方?…… “什么?”司映白接过卷轴。画上女子只有上半身,浅青校服,顾盼生辉,竟栩栩如生,与司映白真人相差无几。 “江兴府中,必然隐藏着巨大的阴谋,这一切,说不定与长垣关外的魔气异变有关。”李春走近法阵,神色坚定,“我不知道这一切阴谋背后的目的为何,但只要魔头赤炎在人间一日,世上便会有无数无辜之人被害。前路艰险,司姑娘,请你在此等候片刻,我先行前去查探一番。” 他没有丝毫犹豫,话音刚落,便抬脚迈入法阵。 “哎,你……”司映白阻止不急,无奈地跟了上去。 进入法阵的瞬间,她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衣襟中的毛团子,感受到胸口处规律的心跳,半日来浮在半空的心绪忽然落到实地。 法阵后方出口在半山腰上,正对一座巨大的洞穴入口。洞中阴森得恐怖,无数魔奴争先恐后挤在洞穴下方的河道沿岸,焦躁不安,像是被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向前。 以符箓绘制的法阵因为支持的灵气有限,通常只能在十里内传送,因此这座庞大的洞穴必然在江兴府地界内。 “这里魔气很重,大概是个妖魔的洞府,”司映白四处环顾片刻,担心走在前方的李春心急之下失了分寸,忙叫住他,“李少主,别心急。赤炎是长垣关内大魔,此处如若是他的藏身之地,必然危险重重,小心为妙。” “放心吧,我知道。谢意弄不好也藏在这里,你我二人绝非他们的对手。”李春施了个隐身决掩住二人身影。这法决只能骗过修为低于施术者的人或妖,如若遇上赤炎谢意等修为远在李春之上者,根本无所遁形。 他停住脚步,回头看向司映白,欲言又止:“司姑娘,你……你家祖上是否与太微城有所关联?” “为何有此一问?”司映白被李家两兄弟连续问同一个问题,十分疑惑:“司是大姓,寻常百姓中姓司者亦是众多。” “不是,不是姓氏。”李春还欲再说,忽然听到前方传来脚步声,立刻噤声屏息。 两个魔修从阴森得洞穴中走出,一个长得妖艳妩媚,一个魁梧凶狠,都是脸色惊恐,匆匆忙忙。 司映白定睛一看,是一只百灵鸟一只老鹰,竟然都是天上飞的。 少数飞禽走兽能够遇到机缘,从此修出灵智,他们被世人称为妖。普通的妖修不入魔道不为祸世人,也不是玄门百家口中的妖魔,他们与寻常修士一样,为追寻大道上下求索,动心忍性。 但面前走过的这二位显然不是,二人身上魔气浓郁,必然是入了魔的。玄门修士若是不能坚持正道,亦会入魔。只因为受欲望本性支配的妖物多数会入魔,因此世上有了妖魔一说。 一直等到两个魔修没了身影,司映白和李春才悄悄往洞穴深处走去。 洞穴外面挤了无数魔奴,挤挤攘攘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里面确是异常安静,空旷寂静得可怕。不知道魔头赤炎在人间吃了多少人,腥臭气味遍布整个山洞。 李春摸了一把山体,仔细嗅了嗅:“这山洞有些年头了,咱们脚底下的黑褐色是血留下的,这里曾经死过很多人。” “曾经死过很多人。”司映白沉思片刻,秀美的眉目纠结成一团,想起了长垣关外的灰衣人,那残忍又可怖的吸魂手法,是否与这洞穴中曾经无故死去的人有关。 她不太确定道:“外面的魔奴也许不是受赤炎召唤而来,他们本来就在这里。死人多的地方,怨气通常比较重,有助于邪魔外道滋生。会不会是有大魔曾在此地修习?” “这不可能吧?”李春想到了什么,脸上闪过了瞬间惊恐,“世上大魔都被镇压在了长垣关,江兴怎么可能会有……” 他意识到司映白不明的身份,遽然止住未尽的话语。 “李少主。”司映白看向他,黑白分明的眸子水洗过一般,又清又亮:“长垣关究竟是什么地方?镇压又是什么意思?” 李春被她直直看着,只觉寒意从心头乍起,正欲开口,眼前陡然寒光乍起。司映白手腕翻转,长剑挽出雪亮的剑花,刺向他身后。 第14章 拜你所赐,我被云峣折磨…… “好,好得很。”谢意稳稳接下她一剑,手中符咒弹出,瞬间封住二人退路,“我就知道你能找到这里。司姑娘,老道等你很久了。” “谢长老,魂飞魄散入不得轮回,此举缺了大德。你就不怕遭天谴吗?”司映白后退几步,冷冷道,“能劳动您专程等候,晚辈真是幸甚。” “哈哈哈。”谢意阴鸷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逡巡,笑道:“天谴?你告诉我,什么是天?” 李春持剑挡在司映白身前,不可思议道:“谢长老,您果真与魔头赤炎勾结了?长垣关外魂飞魄散的玄门弟子果真是你?” “贤侄,反正你们两个今天也活不了了,这样如何,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告诉你,他们为什么魂飞魄散,”谢意枯瘦的脸似老树皮,满脸绽开的褶子透着得意,“如何?” 李春与司映白对视一眼,见她掩在浅青衣袖中的纤细手指划破,正以血为媒涂画什么,不动声色地转头拱手道:“请讲。” 谢意仿佛唇齿都淬上了阴毒:“你告诉我,你们太微是不是妖王云峣养在人间的狗?” “谢意,我敬你是前辈。”李春佩剑霍然出鞘,“众所周知,太微城千年传承,门风清正,以护卫北地百姓为己任。岂容你随意亵渎!” “啊哈哈哈哈。”谢意忽然仰天大笑,“司瑞是什么货色,老朽心中有数。他活了快三百年了,为什么相貌没有丝毫改变,为什么?” 他一想到司瑞盛气凌人的模样,恨得歇斯底里:“他不就是只云峣养的狗吗,凭什么,凭什么?啊,太微城主,天下第二大宗师,北方玄门一呼百应,好尊贵的地位。他凭什么?” 趁着他兀自癫狂,司映白对李春一点头,二人同时蹂身而上。 洞穴地下的黑褐色被凌厉的剑气带起,露出埋在地下的骷髅白骨。谢意虽伤势未愈毕竟是渡劫期修士,距离大乘只差一步,与二人相对丝毫不落下风。 司映白的剑式灵活多变,刁钻且出人意料,竟隐隐弥补了自身灵力的不足,与李春配合得天衣无缝,三人起落间过了几十个回合。 三人正战作一团,洞穴深处忽然传出一阵怒吼,隐隐有烟灰混合着魔气涌出,谢意稍一分神,李春伺机而动,长剑挽了个剑花,擦过谢意鬓角,灵力随之荡开,削乱了谢意一头灰白的乱发。 谢意怒上心头,不想继续与他们二人多做纠缠,浩瀚灵力携着隐隐魔气打出,正中李春胸前。 电光石火间,司映白陡然转到了谢意身后,古老繁复的符箓散发出鲜艳曜目的色彩,没入谢意略微佝偻的后背。 谢意之前在雪林中被司映白用匕首刺伤,被匕首上的不知名的符文压制了部分灵力。司映白以血绘制的符箓与匕首残留在他身上的伤口相互影响,霎时发挥了最大作用。 谢意全身灵力迅速消退,摔到白骨堆上,呕出一口鲜血。他喃喃道:“这不可能,这是什么东西,你究竟是谁?” 司映白扶起李春,轻轻嗤笑一声:“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 谢意脸色忽然间巨变,嘴角剧烈抽搐,三白眼狰狞上翻,团团黑气环绕在他身体上方。他忽然伤好了一般,挣扎着站起身,枯老的手指弯成鹰爪,忽地抓向李春丹田处。 司映白身形一动,长剑带起劲风,直接齐根砍断了他整个手掌。 就在此时,洞穴深处阵阵轰鸣,浓烈的血腥气迎面而来。二人来不及顾及忽然入魔的谢意,看向阴森可怖的洞穴深处入口。 耀眼的火光在洞穴深处燃烧,仔细看去,那根本不是大火,火光聚在一处,隐隐成个人形,是魔头赤炎。 赤炎身长九尺多,据说他是人世间亡于烈火又不肯转生的冤魂聚成,也有说他是人们对大火的恐惧凝成。他一步步走出洞穴深处,看向山洞里竟有活人,新奇道:“什么人,竟敢擅闯此地?” 他看到地上的谢意,有些鄙夷,又看向丝毫不见畏惧的一男一女,目光定在司映白身上,周身火焰猛然一缩,狠狠道:“司映白,是你!” 此言一处,山洞中仅有的三个活人同时大惊。要知道,若不是魔头赤炎此次逃出长垣关,他根本就是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魔头。人们只能从千年前神魔大战流传下来的记载中窥探一二,顺便去怀疑一下所谓神话故事的真伪。 他怎么可能认识司映白? 覆盖在心头的震惊退去,司映白看向魔头赤炎通身的黑红火焰,忽然感到了剧烈的心悸窒息,在雪林中独自与谢意相对时那熟悉的痛疼再次蔓延全身,震耳欲聋的哭喊声在耳边响起,那是万千亡魂同时痛哭。刹那间,她被无法言说的悲伤牢牢包裹。 铺天盖地的不详火光挡住了司映白的视线,她下意识去摸胸口处毛乎乎的团子,却只能感受到规律的心跳,得不到一丝回应。 “他怎么了?”她在心中想。 “司姑娘!”李春见司映白眼神迷离,像是陷入了某种痛苦的回忆,而眼前的赤炎已经抬起熊熊燃烧的手掌,掌中黑红的火焰聚集。 他迫不得已一把推开神色痛苦的司映白,飞身而起,正面迎上赤炎掌中魔焰。 “不自量力。”赤炎轻蔑一笑,魔焰轰然炸起,与李春来势汹汹的剑意正面相撞,直接将李春击到黑褐色的裸露山体上,久久无法动弹。 李春肋骨全断,趴在地上挣扎大喊:“司姑娘,小心!” “司映白,”赤炎似乎对司映白充满了兴趣,一步步走到她跟前,见她神色痛苦,兴奋地玩味道,“你竟然没死,真是有趣。拜你所赐,我被云峣折磨了千年。今日真是冤家路窄!” 金色小猫的心跳声规律而活泼,隔着薄薄里衣,传到心口。两颗心,相隔不过一掌。 堵在眼前的火光渐去,司映白逐渐神色清明,隐隐觉察危险靠近,纤细的手指攥得惨白,筋脉突出。她就地一个翻身,执剑而立,看向赤炎,冷笑:“那可真是你的不幸。” “你果然前尘尽忘,不过,还是那个冷美人儿。哈哈哈,你连金丹都没了?真是可惜,可惜。”赤炎玩味地上下打量她一番,随即缓缓抬起手掌,浑身魔焰暴涨,“魔焰不仅能烧凡人修士肉身,也能让你的魂魄消散。亲手送你魂飞魄散,也算洗我受云峣千年折磨之怨了。” 他话音一落,掌中烈焰携着千钧魔气挥出,直取司映白要害。 司映白仅有的一点灵力几乎全用在了对付谢意上,此刻丹田空虚,根本避无可避。 “魔君且慢!”倒在角落的谢意双目圆瞪,根本阻止不急,眼睁睁看着赤炎惊天动地的一击挥出。 这一瞬间被拉长到极致,携裹赤炎全部魔力的一击带着熊熊魔焰,穿过司映白单薄的身体。司映白被烈焰穿心而过,剧痛瞬间遍布全身。不知道结了什么深仇大恨,赤炎一击竟穿破胸口,直冲她灵台而去。 她忍受魂魄被硬生生撕裂的痛苦,费力抬起手想要护住胸前小猫。手指尚未触及毛团子,司映白锁骨下的猫爪印散出柔和的银色光晕,魂魄被活生生灼烧的痛苦陡然消失,魔焰未能在她身上留下丝毫伤痕。 与此同时,千里之上的高空,阳光在云层中扭曲变形。云峣玄袍银冠,萦绕于神剑虞泉之上的魔气消失殆尽,清亮剑气荡开四方,利刃斩向灰衣人。 风云随着磅礴灵力翻涌,灰衣人眼看银光璨然的神剑靠近,掩在黑雾下的瞳孔急剧缩小。电光石火间,一道黑红魔焰轰然而至,不偏不倚穿过云峣心口,带得他急速后退几步才稳住身形。 长空之上的烈日像是受到感召,散出柔和温暖的光芒,将天上人间照耀得一片温暖。穿透云层的阳光化作光辉萦绕云峣周身,他的伤口迅速开始愈合,再次挥剑而起。就在此时,破空之音蓦地从身后传来,利剑携着漫天魔气猛然刺穿云峣胸口。 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唇角溢出,他踉跄几步,忽然感知到什么,英挺的眉目一皱,却再也支持不住,跌落云间。 第15章 小猫无精打采缩成一团,…… 陌生而遥远的记忆潮水般涌上心头,雨夜泥泞,深红色的雨水遍地流淌,男人脸色苍白,锋利张扬的眉角无力地耷拉着,修长的身体逐渐冷却。 她努力去看清那张脸,却只看见了尸山血海。太微城古老破旧的城墙穿越千年时光屹立不倒,墙下是遍地的残尸。天市峰花香鸟语,灵动活泼的金色小猫正在林间嬉戏,少年回头一笑,眉梢眼角皆是春意盎然。 一幕幕从司映白眼前闪过,却零零散散无法串联。她走马观花一般,什么都看不分明。与此同时,一阵阵灵气在体内凭空生成,在她四肢百骸迅速汇聚游走,如溪流入河最终归于丹田,凝成实体。 耳边响起赤炎暴怒的嘶吼,司映白感受到体内枯竭的灵脉在迅速充盈,捡起佩剑利落地翻身,躲过迎面而来的魔焰。她站在洞穴中央,一双眸子清亮,冷冷直视满身黑红火焰乱窜的赤炎。 磅礴的灵力在体内逐渐苏醒,刚刚结出的金丹尚未适应,根本无法控制,灵脉痛得像被人拿刀硬生生剖开,若是换成个心志不坚的,恐怕手脚都要打颤。她此刻独自面对传说中的千年魔头,丝毫不见惧色。 刺眼的黑红烈焰再次扑面而来,司映白不躲不避,挥剑斩向来势汹汹的魔焰。入门弟子的普通佩剑在她手上仿若绝世神兵,泠泠寒光劈开烈焰,古老神秘的符文在剑身上闪烁跳跃,这一剑竟破开魔气刺入赤炎胸前。 黑红血液沁出,一沾上火苗立即化作虚无,只剩难以言喻的血腥在空中飘浮。 赤炎没想到她竟能跟自己硬碰硬,后撤一步挥掌向前,然而司映白步法灵活,早已转换位置。 她一把拽起倒在地上半死不活的谢意,抛向随后而来的有一阵魔焰,迅速游移到李春身边,掌中灵力送出,李春断裂的肋骨发出“咔嚓咔嚓”两声,重新生长归位。 “你以为你能逃得出去吗?”赤炎将被瞬间灼烧得昏迷不醒的谢意一把丢开,仰头长啸,阵阵尖锐刺耳的咆哮在空旷的洞穴中回荡。 洞口处忽然间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伴随着浓重腥臭气味,守在洞外的魔奴被赤炎全部召唤了进来! 李春咳出几口淤血,看向身边稳稳扶住自己的女子,他能够感觉到,方才的生死一瞬间,司映白身上出现了某种变化,不仅仅是结丹,是某种常人无法感知的力量,正从她身上缓缓苏醒。 一只两只魔奴好收拾,砍了便是,但这座洞穴外汇聚的魔奴何止千百只。魔奴不知疲累痛苦,不知恐惧生死,得到大魔的指令,只会一个劲儿涌上前撕咬,数量多了很难应付。 无数魔奴一拥而入,一旦被团团围困再难脱身。往内是魔头赤炎,向外是乌泱泱的魔奴大军,司映白和李春被困中间,避无可避。 谢意被赤炎随手甩出,重重摔在山壁上,花白的鬓发沾满泥土。他奄奄一息抬头,瞥见赤炎对司映白出手狠绝不留余地,费尽全力嘶喊:“魔君,尘心印!” 暴怒的赤炎让他一句话轰然镇住,须臾,他对着谢意张开右掌,庞大魔力凝成旋涡,一把将谢意吸近身前:“什么意思,尘心印不是在鬼门关吗?和她有什么关系?” “魔君且慢,司映白不能死。”谢意被他拎得目眦欲裂,摇摇欲坠,“此女来路不明,与妖王云峣有着莫大的关联,许是找到破解尘心印的关键。您不能杀她!” 赤炎纠结片刻将他一把抛开:“行,我让她且多活一时半刻。但我与司氏千年前结下的梁子,今日必须见个分明!” 司映白剑气横扫,止住即将近身的几只魔奴。她此刻根本来不及听谢意扯什么尘心印,只觉得这谢意活着是个变数,死了才能踏实。反手一剑,凛凛寒光破开虚空,直往倒在地上的谢意而去。 谢意先是被不知名的符咒压制灵力,又被魔焰灼烧,活了几百年头一次如此狼狈。危机之下,他避无可避,本能地从道袍中掏出一物,横于身前,抵住劈面而来的灵气。 “铿锵”一声,司映白转头一看,谢意手中抵挡自己杀招的物件赫然是一支通体漆黑金属制成的狼毫笔。 那是师父南满长老随带携带的法器,偿愿笔。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熟悉的狼毫笔,惊道:“谢意,你把我师父怎么了?” 谢意趁她惊慌失神的片刻,左手在半空之中挥笔画符,褐色笔锋随执笔人的动作滑动,在空中汇出道道流光溢彩,一个传送法阵瞬间凭空生成。谢意枯瘦的手指握紧笔杆,翻身进入法阵。 司映白眼睁睁看着他逃走,尚未来得及阻止,魔焰燃烧空气的噼啪声轰然而至。她只得回身抵挡,形状姣好的眸子看向一步步靠近的赤炎,被火光照得通红。 “尘心印怎么破解?”赤炎不急着动手,甚至止住了不断往洞内涌入的魔奴,只看着司映白问:“司映白,告诉我,控制尘心印的方法是什么。你想起来了是吗,告诉我,方法是什么?” 司映白脑海中只有杂乱的记忆片段,根本不知道所谓的尘心印是什么。但依据今天一天内发生的一切,足够猜测出事情的大概轮廓,她弯起眼眸轻笑,冷声道:“让你失望了,尘心印并无破解之法。滚回鬼门关去吧,魔物本就不该来人间!” 她话音一落,手中佩剑随心而起,繁复的符文凭空生成,斩向赤魔面门。 赤炎拿不住她灵力恢复了几成,不敢贸然接下带满唬人符文的一剑,侧过庞大的身躯躲避,却未料司映白不过是虚晃一招。她趁着赤炎躲避的瞬间,拽住李春胳膊就跑。 这是一种及其诡异又迅速的步法,李春整个人被扯成了只随风飘摇的风筝,气流贴着耳畔呼啸而过,只来得及听见身后赤炎的怒吼。 司映白趁着方才的打斗趁机观察过,山洞内部四通八达,往里跑有无数条路。无论是不是生路,总比被赤炎和一堆恶心的魔奴挤在中间当夹心饼干强。 她一口气跑到洞穴深处的一条岔路,才松开眼花缭乱的李春:“这也不知是哪里,赤炎应该没那么快找到我们,看看附近有没有出口。” 李春根本跟不上她诡异的速度,双腿跑成了一双筛子,只能机械地随着拽住自己的力道运动,乍一被放下,直接瘫在了地上。 他缓了半响,才有力气开口:“司前辈这步法来去如风,让晚辈钦佩。” “见笑了。”司映白察觉怀中毛团子有了动静,忙摸出来捧在掌心顺毛。小猫无精打采缩成一团,睁开圆圆的眼睛舔了下她掌心,委屈地“喵呜”一声。 第16章 她想到了一种极为可怕的…… 湿哒哒的小舌头舔得手心略痒,司映白心里软了一片,见李春半响站不起来,颇有些同情地打量他两眼:“李少主,怎么改口了?那赤炎说话颠三倒四,做不得依据,我不一定是你家祖宗。” 李春本就喘不上气,听到她的话差点噎死,剧烈呛咳两声:“玄门百家皆重道法心性,很少会有人专注招式,你是我见过第二个能将明决剑法使得如此炉火纯青的人,晚辈不会认错。” “哦,第一个是谁?”司映白隐隐预感到什么,皱起秀眉。 李春答:“我师父。” 洞穴狭窄昏暗,司映白从乾坤袋中摸出一颗夜明珠,果不其然,脚底尽是泥土掩盖不住的累累白骨。浓重的血腥气味在空气中漂浮,她想到谢意手上的偿愿笔,担忧不已。 南满长老是玉山派的老人,素日里与世无争,从不掺和玄门百家之事。她不爱修炼,喜欢人间热闹,常年行踪成谜,就连玉山派弟子都没几个见过南满。 起初,司映白也对这位古怪的师父充满疑惑,积年累月之后却发现师父南满才是真通透之人。她此次下山便是因为南满长老的乱算卦,临行还曾与师父拜别,实在无法想象南满长老会出事。 夜明珠柔和的光线照在小猫的金色毛毛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司映白见他半响抬不起脑袋,试探着抬掌渡了些灵力过去,却如泥牛入海,无踪无际。 小猫体内感应不到灵脉,却能够承受灵力,但是无论给他渡过多少灵力,都毫无反应。 李春终于爬了起来,看向司映白手上的猫:“司前辈,他好像伤得很重,这样不是办法。” “怎么会这样?”司映白看着又闭了眼睛的毛团子,疑惑道:“我没有躲开赤炎第一次打来魔焰却没有受伤,难道被他挡住了?我当时好像感受到他有一瞬间的异样。” “前辈,我……” “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你别这样叫我了。”司映白打断他,将毛团子重新塞回衣襟,“这剑法我生来就会,从来不知道它是司氏的明决剑法。” 她脑中一团乱麻,若有若无的记忆像梦境,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快得让人抓不知丝毫痕迹,辨不出真伪。除了胸前这只猫,仿佛没什么是真实存在过的。 李春欲言又止,看向她苍白的脸色,到底一句话没说。 二人沿着洞穴往前寻找出口,血腥味越来越浓重,伴随着尸体腐败的腥臭。山洞里不知死过多少人,两侧的山壁上尽是血迹干枯的褐色斑痕。 前方的通道忽然开阔起来,气流浮动带来一阵阵令人作呕的气味,光线逐渐亮堂,竟是阳光照进了不见天日的洞穴。 “前面是出口了。”李春道,面上却不见喜色,“一夜过去,不知城中情况如何了。” 拐过一个转角,司映白正要开口说话,看见前方的山洞出口,瞬间震住。 出口是一处极大的空地,地上堆满了无数腐败的尸首。有人的,有山间动物的,有魔奴的,全部混杂在一起。惨白的阳光照在遍地尸首上,寒风吹过,尘土混杂着枯枝烂叶吹起,浓重的血腥四处蔓延。 “他们的生魂都不在了,恐怕,”李春站在一具腐烂得只能模糊看出人形的幼儿尸首前,想起雪林中无故魂飞魄散的众多玄门修士,只觉得头皮发麻,“刚才谢意出手时,他身上忽然现出十分浓重的魔气,他们究竟在做什么?” “我昨天在雪林中与谢意交过一次手,那个时候,他还尚未入魔,怎么会这么快?”司映白在几具新鲜尸首旁边仔细观察片刻,“这里应该只是个抛尸的地方,山洞中大概不止一处。如果我推测的不错,谢意等人入魔之后需要吸食大量魂魄,修士神魂远胜于凡人。但相对于普通百姓而言,玄门修士稀少且很少落单,所以他们才大批屠戮普通凡人。” “好恶毒的手段。”李春叹道,不忍再看满地尸首,转身看向山边枯树。 老树在寒风中萧萧索索立着,上头蹲了两只乌鸦,见他的目光转过来,扑棱棱飞走了。树根暴露在寒风中,上头的血迹干枯,只留下黑褐色痕迹。李春走上前,用剑鞘在树根下的枯草烂叶中拨弄两下,捡起一物:“这是什么?” 司映白闻言转身,待看清李春手中之物时,本就苍白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几近透明,毫无血色。 那是一本血迹斑斑的麻纸书,封皮上一个“南”字模糊不清,赫然是南满长老随身携带的话本子。 “师父!”司映白上前一把夺过话本子,反复翻看确认,不可置信道,“这是我师父的东西,不可能。我下山前她还在天市峰,刚刚过去月余,怎么可能。” 画本子上布满尘土,纸张因为长时间的阳光暴晒已经泛黄变脆,封皮上的“南”字褪了色,藏在黑褐的血迹中,已经看不分明。它被丢在这里很久了。 恍然间,她想到了一种极为可怕的可能。 第17章 你说,我身上究竟藏了什…… 司映白抬手掐出一个传音符,浅青色光辉在空中缓缓浮现,须臾,便消失不见。她手指在半空中一挥,一个传音符再次生成,半刻之后,再次消失。 传音符是指定了特定接收人,毫无反应,只能说明那个人没有收到。 “兴许是南长老有什么急事在身。这书丢在此处不短时间了。司姑娘,你何不问问留守在玉山派的其他弟子。”李春安慰道,“若是南长老在山上,也许只是偶然遗失。” “我最怕的,就是师父在山上。”司映白手指动了几次,却未能画出完整的符箓,喃喃道:“我临行前就觉得奇怪,师父常年行踪不定,怎么会忽然回山。而且,师父是通透之人,凡尘俗事皆不上心,怎么会忽然想到给我占卜,算的还是情缘。” 她拂去话本子表面的灰尘,小心收入乾坤袋中,阖上双目。灵力以司映白为中心,迅速向四面八方扩散,不消片刻,整座山脉笼罩其中。庞大的洞穴四通八达,绵延不绝的灵力似微风在其中穿行,未曾惊动丝毫尘埃。 整个洞穴的全貌依次展现在司映白眼前,赤炎已经消失不见,无数魔奴漫无目的地穿梭其间。山洞中除了他们两个和谢意还有其他修士留下的气息,她仔细分别片刻,忽然脚下一动,飞身向着山洞入口处大批魔奴聚集的地方而去。 她速度极快,空中只留一道残影,李春来不及多想,匆匆御剑跟上。司映白未曾御剑,无影无形的步法,竟比御剑飞行还要快上几分。 洞穴入口处有一汪山泉,潺潺流水汇入小溪。溪流岸边无数魔奴聚集在两侧,推推挤挤,像是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们。 魔奴因世间阴暗诞生,喜食腐尸,洞里洞外无数腐烂的凡人尸首他们不去寻找啃噬,偏偏聚集在一处,说明这溪流尽头有什么更加吸引他们的东西。 司映白站在高处,挥剑横扫,灵力随着剑式荡出,下方溪流两岸的无数魔奴被忽如其来的剑光劈成两半,腥臭的血气瞬间在整座山林间蔓延。她凌空一跃,翻身跳到洞穴下方的泉眼。 泉眼上方,赫然是一间牢笼。角落里躺了一具尸体,身着浅青色女式道袍,繁琐精致的祥云纹银线纹滚边,是玉山派长老的校服。 司映白破开牢门,小心地上前翻开尸体,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南满长老双目大睁,像是生前死死盯着凶手,慈祥和善的面貌狰狞恐怖。她苍老的手脚被几条细丝线穿过,鲜血滴滴答答淌进泉眼,沿着溪水流下。 黑沉的魔气自几条细丝线中不断散发,沿着南满被穿破的手脚汇进身体,是它们使南满在死后几个月依旧血流如常尸首不腐。 死不瞑目的修士怨气极重,尸身对魔奴有着强大的吸引力,溪流两旁的无数魔奴皆被南满长老的尸首吸引而来。 “我师父三个月前就死了。”司映白帮南满阖上双目,回头看向跟上来的李春。她一双眸子含满水光,冷得可怕:“玉山上的那个是假的。他们害死我师父,千方百计让我来太微。究竟为了什么?” 小猫不知什么时候睡醒了,焉哒哒地从衣襟中探出头,看见地上的尸体,半眯的眼睛瞬间睁大。他抬头想看司映白脸色,却只看到了细白的脖颈与瘦得有些过分的下巴,只得勾住身前的青色衣襟“喵呜”一声,试图将她的注意力拉到自己身上。 司映白感觉到胸前的动静,将小猫捧出放在眼前,与他蹭了蹭额头,苦笑:“我常常觉得,这世上最大的罪过莫过于怀璧其罪。你说,我身上究竟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 这句话仿佛触动了什么开关,让金色小猫瞬间怔住。 小猫看不得眼前人难过至此,伸出一只毛乎乎的爪子想要安慰她,却忘了自己重伤未愈,险些一头栽下去。 司映白忙把他捞回去顺毛,看出小猫的沮丧,抬起掌心用脸颊贴着他毛脑袋轻蹭,深深地在金色毛毛中吸了一口气。她半边脸都埋在了金色小猫脖颈间,呼吸着他身上暖融融的气息,总觉得这样能够稍微缓解心中的一团乱麻。 李春上前一步想要劝解什么,正要开口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巨响。 紧接着,璀璨的火光窜上高空,炸出了一朵七彩烟花,灵力凝成的火花在□□下闪出夺目的光芒,那是太微城最高级别的警示信号。 “城中出事了,这是旭儿放出的信号,必然出现了他们根本无法应对的麻烦。”李春看向远处。 天穹下滚滚浓烟窜上半空,与白云混在一起不分彼此,火光高高窜起,漆黑的魔气混杂其间,遮天蔽日,将天幕染成了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 “是赤炎!”司映白将尚且虚弱的小猫揣进衣襟,扯住南满手上魔气萦绕的细丝线,运转灵力,强行扯了数次,竟然纹丝未断。 “我来试试。”李春拔出佩剑斩向细丝线,“锵”一声,丝线上竟反出强劲的魔气,将挥来的剑气折回。 司映白皱眉,再次以手捏决,打算强行拆断丝线,趴在她胸前的小猫忽然挥了挥爪子,猫耳朵动了两下。那刀劈不断的细丝线感应到什么,凭空消失不见。 细线起出的瞬间,南满尸体上滴滴答答的流血停止,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腐败,周身灵气忽然点燃,绚丽的火光闪烁,不过几息间便不留丝毫痕迹。 南满长老是司映白在天市峰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司映白二十几年来修行路上的指引者。她慈悲通透,是玉山派资历极高的大长老,却在三个月前,无声无息地死在玉山千里之外的一方阴暗牢笼中。 司映白跪坐在南满身边,眼睁睁看着师父在世上的最后一丝痕迹消失不见,心中的悲恸无法言说。一瞬间,她只觉得天地苍茫,自己如一叶浮萍,在其中飘摇不定。 一直以来,她最大的心愿便是查明自己的身份来历,此时此刻,距离真相越近,却越感到恐惧。这错综复杂的背后,究竟是怎样一个血淋淋的故事? 整个江兴城大火漫天,不详的黑红火光四起,包围了整座城池。无数原本躲藏在暗处的妖魔露出本来面目,杀进城中浑水摸鱼。 幸好江兴百姓全部昨日就已经全部集结在一起避难,才不至于沦为城中乱窜妖魔的手下亡魂。 城墙上挂了一具残破得不成样子的尸体,几只魔奴正蹲在尸体旁边虎视眈眈。司映白定睛一看,竟是失踪不见的孙太守。她仔细一探便知孙太守死于谢意之手,谢意趁着他们在洞穴中与转圈来了江兴城,并且将孙太守杀害。 赤炎虽然被镇压在长垣关千年,魔力受到极大损耗,但他修为臻至化境,绝非寻常修士能够应付。李旭、万屯几个人联手勉强能够短暂抵挡,时间一久,几个人身上都挂了彩。赤炎不受丝毫影响,他抬起一掌,猎猎魔焰直向倒地不起的李旭面门而去。 眼看黑红火焰逼近,李旭根本无法躲避,绝望地闭了眼,预料中的魔焰并没有将他吞噬。 几道寒光闪过,一柄长剑架住了来势汹汹的烈焰,磅礴灵力死死抵住魔焰。 司映白回头看向傻眼的李旭,喝道:“还不跑?” 电光石火间,她已蹂身而上与李春相互配合,围绕赤炎庞大的身躯展开攻势。 不知道是不是司映白的错觉,她发现短短不过半日,赤炎的魔力竟然比洞穴中强劲了许多。 李春逐渐左支右绌,跟不上司映白的节奏,二人天衣无缝的配合出现裂纹,不过瞬息间便叫赤炎抓住了破绽,一阵剧烈燃烧的魔焰迎面而来,李春躲闪不及,被气劲抛到不远处的房屋,撞倒了整面墙壁。 “司映白!”赤炎看向火光前不躲不避的青衫女子,哈哈大笑:“你看北边,看到什么了?” 司映白疑惑地往北看去,只见远方模糊不清的地平线灰黑一片,大片大片的黑云挂在天穹中漂浮。她的耳边充满了大火燃烧的噼啪声与无辜百姓惊恐的呐喊, 这一天来,江兴城百姓死伤过半,他们的亡魂尚未离去,正在呼啸的寒风中痛哭。 眼前的一幕异常熟悉,她抬起双眸,看向赤炎狰狞得意的笑容,以及不远处奋力击杀魔修的修士。 大多数修士身上都挂了彩,嚣张如万屯也是满身伤痕,他靠近李春身边,一剑挥开扑上来的魔修,拉住满身被鲜血浸染的李春起身,无数魔修追上来,他手上佩剑挥得几近脱力。 司映白眸中染上无尽寒意,执剑迎向赤炎。 “哈哈哈,不自量力!”赤炎仰天大笑,双手举向高空,浓郁的漆黑魔气凭空生成,云层被搅和得稀碎,惨白的日光彻底被黑云笼罩。 泠泠白刃破开黑暗,直指魔气深处的赤炎,司映白手腕翻转,长剑挥出无数看不清的寒光,铺天盖地的魔焰被剑气当空劈开。 暗沉的天幕下,江兴城被黑红的不详火光照得仿若人间地狱,源源不断的魔修魔奴涌入城中,玄门弟子逐渐力不从心。 庇护百姓的府邸房舍上挂满镇魔符箓,魔奴不知生死伤痛,一波又一波地撞击符箓被曜曜金光劈成一片模糊血肉。支持符箓的灵力总有耗尽的一刻,一个边角被破开所有与之联结的所有符箓法阵将失去作用。 源源不断的灵力在司映白四肢百骸游走,她挥掌抵住迎面而来的一击,脚步腾挪,瞬间脱离赤炎攻击范围。 “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什么?” 惊呼在百姓间炸起,所有人一齐看向北方。 只见原本灰黑模糊的地平线连成浓郁的大片漆黑,不见半分天光。团团聚集的乌云在半空中急聚急散,幻化出可怖的形态,那根本不是乌云! 第18章 是什么不能说,关于妖王…… 司映白盯着那漆黑一团的魔气,迅速划破手指,以血为媒画符,鲜红的符箓闪烁出耀眼光辉,将地上残破不堪的镇魔符箓法阵囊括其中,磅礴的灵力散发出浅青色光芒,形成巨大的法阵,护住江兴城中所有普通百姓。 “蜉蝣撼树!”赤炎隔空与她对视,说出的话让人惊心不已:“长垣关的封印已经开始消逝了,所有被时间尘封的战友都将重现人间。你,你们这些修士,谁也逃不过!” 赤炎来自于千年前的神魔大战,他的战友意味着什么,在场的所有修士皆不敢深思。 太微城派出玄门弟子支援江兴之时并没有考虑过对上赤炎的可能,眼下城中妖魔肆虐,百姓死伤无数,根本不在预料之中。李旭放出警示信号,便是通知太微城情况有变,需要支援。修士们负伤顽抗,皆在等待来自的太微的支援。 然而北方那愈发恐怖的天幕昭示了一个恐怖的事实,极北雪林有变,太微城不一定能够及时派人前来支援。 “赤炎!”司映白站于城墙之上,猎猎狂风吹得袍袖翻飞,她挥剑指向长空,“昭昭天道,自在人心。少在这里妖言惑众,你今日先想想自己怎么脱身吧!” 清冷的声线在高处响起,抚平了骚乱不已的人群,摇摇欲坠的人心得到暂时的安抚。浴血奋战的玄门修士们捡起佩剑,再次指向乌泱泱的敌人。 司映白再次挥剑而起,指向江兴城主大街中央黑红魔焰燃烧的魔头赤炎。通过方才的交手,她能明显感觉到赤炎魔力大涨,并且随着北方天空中的异变,江兴城中魔气愈发浓郁。 她对体内乍然出现的灵力尚且无法适应,全凭这具身体的机械记忆来运用。枯竭许久的灵脉根本无从承受忽如其来的磅礴灵力,剧烈的痛疼遍布全身,司映白里衣已经被冷汗浸湿,只靠一份毅力支撑。 又一道熊熊烈焰铺面而来,司映白堪堪错身躲避,被呼啸而过的余热灼伤了左臂。她的身体承受能力被应用到极致,神思恍惚,眼前甚至开始出现重影。 猛烈的攻击紧追而至,司映白灵脉痛苦得几乎纠结成一团,恍神间卸了心志,普通佩剑没了灵力支持,撞上魔焰,顷刻之间便化为灰烬。她迅速翻身躲过,用余光看去,身侧的石板街道已经被魔焰的高温灼烧成了一个数尺深的黑洞。 噼啪的火焰燃烧再次响起在耳畔,司映白避无可避,绝望之下闭上眼睛,只听到“铿锵”一声,一柄仙剑抵住了已近面门的烈焰,李旭半边身子都是粘稠的黑血,死死挡住魔焰,在剧烈的威压之下站立不稳,噗通一声磕跪在地上。 司映白偏头呛出一口鲜血,血迹沾在唇角,给素白的面容添了几分艳丽。她轻轻一笑:“李公子,借佩剑一用。” 众所周知,仙剑乃是法器,不是普通佩剑。法器认主,不是随便一个人能够拿起来说用就用的。李旭尚未来得及反应,随身佩剑已被反手夺去,锻造精良的仙剑在司映白手上闪烁出曜曜光辉,磅礴的灵力充斥其上,挥出道道寒光。 埋头在司映白胸前的金色小猫再次从昏睡中醒来,他神魂遭到重创,虚弱到极点,方才根本无暇顾及远在百里外的长垣关。身侧的里衣被冷汗浸透,急促的心跳声响在耳畔,他抬爪搭上身前的脉搏,感受到汹涌杂乱的灵力在司映白体内乱窜。 金色小猫担忧地挠挠耳朵,两只前爪抬起按在她锁骨下方,淡淡光芒自毛团中散发,丝丝灵力沿着二人紧贴的肌肤没入司映白体内。 司映白正与赤炎缠斗,忽然觉察胸前毛团子乱动,正要安抚,厚重舒缓的灵力陡然间自胸口传来,迅速在四肢百骸中游走,浑身打结痉挛的灵脉像是忽然间被某种力量解开,蔓延全身的剧烈痛疼渐渐消失。 她手中仙剑横扫,灵气在整座江兴城上方荡开,地上前仆后继的妖魔躲闪不及,被一剑劈倒。 金色小猫疲惫至极却没有直接昏睡过去,他窝成一团,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阖上圆溜溜的眼睛。一团银色光芒从毛团子身上飘出,在半空中化出一个颀长的透明影子。云峣不舍得看一眼司映白昳丽的容颜,转身飞向高空。 片刻后,大片压在天际的沉沉乌云缓缓散开,几缕阳光忽然穿破云层,洒进人间。赤炎感应到了什么,低声咒骂两句,转身意欲离去。 凌冽剑气破空而至,清正至极的灵力在司映白周身散开,赤炎躲闪不及,“噗嗤”一声,仙剑穿过肩胛而入,繁复古老的符咒在仙剑之上展开,随之没入赤炎躯体,黑红的血液滔滔流出,站上魔焰开始噼里啪啦地地燃烧。 仙剑不是司映白那把普通佩剑,蕴含灵力的剑刃锋利无比,直接将赤炎捅了个对穿。大片血液流出,将赤炎脚下的大地灼烧得焦黑一片,他狠狠盯着执剑的司映白,咬牙怒喝。 刺耳的魔音响彻长空,司映白后撤一步,拔剑带起的鲜血洒在半空,燃成一面黑红的火墙。 与此同时,城外传来几声清越的剑啸,无数玄门修士御剑赶来,宣阳一马当先,半空中挥剑斩出,扫开大片熙熙攘攘的魔奴。 赤炎不顾肩上的伤势,挥掌击向司映白,趁她闪身躲避之际,向上一跃,消失在空中。 江兴城中的妖魔皆受赤炎召唤而来,领头的一走,便不再无穷无尽聚集。部分城中的魔修见赤炎受伤逃走,空中的魔气开始消散,已经无心恋战,纷纷开始向城外逃散,正撞上前来支援的玄门修士,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司映白落回地面,一直吊在心口的气乍然松开险些站不稳,踉跄几步被随后赶来的余兰一把扶住:“师姐,怎么样?我们刚听说你来了江兴,就收到了江兴城的求援信号,你怎么一个人到这里来了?” “我没事。”司映白呛咳几下,扶着她站稳,抬起手中仙剑凌空抛向李旭:“李公子,多谢。” 李旭接住刚刚把赤炎刺对穿的佩剑,砍倒身侧扑上来的魔奴,喘息片刻,忽然反应过来刚刚发生的一切,再看向司映白的目光开始变得惊讶无比。 不仅是他,方才在场的所有玄门修士都亲眼见证了司映白毫无畏惧地与魔头赤炎的正面相对。生死关头来不及震惊,此刻他们才开始逐渐反应过来。一天之前,司映白还是个尚未结丹的女修,来了一趟江兴城,竟已经让人看不出修为深浅。 魔头赤炎乃是存在于传说中的大魔,非大宗师不可与其相抗,司映白年纪轻轻,竟能将其重伤,着实让一众玄门修士惊掉了下巴,再也不敢小看默默无闻的玉山派。 其中最为震惊的要属万屯,毕竟他在司府和司映白交过手,知晓司映白原本的灵气有多么浅薄,对她一夕之间的巨大变化感到不可置信。待城中妖魔收拾得差不多,他将前来支援的玉山派其他弟子全部观察打量一番,耐不住想要上前试探。 司映白无视了所有打量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挥袖撤掉法阵,只管站在余兰身旁一言不发。 她最忍受不了的就是面子上的虚伪恭维,恭维他人者挖空心思说着口不应心的假话,被恭维者还要假意谦虚一番再心满意足地接受,来来回回要多虚伪有多虚伪。 江兴城上空魔气凝成的黑云虽然已经逐渐散去,但北方天际依旧漆黑一片,苍茫的极北雪林被阴森魔气覆盖,显得可怖又诡异。 “我师姐累了,有什么话不能回头说?”余兰将一身憔悴的司映白挡得严严实实,不让任何有所企图的修士靠近。 她打发掉所有企图套近乎的,自己也觉得城中发生的一切不可思议,疑惑地问:“师姐,真是你打伤的魔头赤炎吗?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有没有受伤,你修为突破瓶颈了?” “你问这么多,让我怎么回答。我没事,回头再跟你解释。”司映白擦掉了沾在唇上的血迹,显得脸色愈发苍白,有气无力地敷衍一句,继续靠在墙边发呆。 等了半响,直到城中大部分魔修与魔奴被清理干净,感激涕零的百姓几次拜谢后被打发走重新统一安置。终于见到清理完妖魔和宣阳一起走来的李春,司映白上前道:“李少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好。”李春满身血污,再无半点昔日翩翩公子的样子。他对宣阳点点头,向旁侧伸手示意,带司映白走到一处无人的角落,才恭敬开口:“前辈想问什么?” 司映白掐了个消音法决:“李少主,你现在还不肯告诉我长垣关的真相吗?” “不是晚辈不想说,而是……”李春看向她,深刻的眉目拧起纠结了片刻,然后坚定道,“晚辈接太微城少主令之时曾发过誓,决不可将长垣关内的隐秘向外透漏分毫。” “是什么不能说,关于妖王云峣吗?还是那所谓的尘心印?”司映白黑白分明的眸子审视他片刻,见李春紧抿双唇一言不发。她话中带了些许疲惫,淡淡道:“我若是没有猜错,长垣关其实是一处镇压之地吧,那里面不是什么妖魔乱舞的魔界鬼界,而是一所庞大的牢笼,关押了世间所有大魔,对吗?” “前辈……”李春犹豫片刻,“你若是一定要知道真相,还是问家师吧。晚辈也仅仅知道些皮毛而已,再往内里去的因果,恐怕只有师父知道。” 司映白清冷的眸子带了几分凝重:“看来我猜得没错。” 第19章 她最不愿相信的事情,还…… “极北雪林确实出事了,听说是因为长垣关内又有别的魔头跑出来。”余兰坐在一边替司映白处理手臂上擦蹭到的伤口,疑惑不解:“人魔两界安生了近千年,最近这是怎么了?长老不是说咱们人间灵气充裕魔气不足,根本不适合邪魔生存吗,他们怎么最近都往人间跑?” “长垣关内,真的有魔界吗?”司映白喃喃道。她正盯着床上的金色小猫,用闲出来的一只手给他顺毛。 小猫缩在锦被堆中团成一个毛球,比巴掌大一圈,司映白的一只手盖不住他,四周露出一圈毛毛。小小一只打着绵长规律的呼噜,可爱得让人心软成一团。 小猫看起来睡得很熟,对房间里的声音丝毫没有反应。司映白摸着软顺的毛毛,再次试探着给他输入灵力,依旧毫无动静。 “师姐,你在说什么呢?”余兰见她大半天没反应,转头看向窗边的宣阳,“大师兄,咱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我刚才收到了师父的法令,诏令在外历练的玉山派弟子立即赶回江南玉山,若身无要事,不得在外逗留。” 宣阳回过头看向她们两个,周正的脸上满是忧虑:“长垣关内无数大魔现身人间,这下子不止北地,天下各地妖魔四起,玄门百家,无人能独善其身。” “那咱们呢,要回去吗?”余兰问。 “师父让咱们暂且听从司城主安排。”宣阳看向一言不发的司映白,关切道:“司师妹,自从来了太微,诸多事情皆出乎意料。你的……你的修为近乎一日千里,精神却越来越差,究竟出什么事了?” 余兰也随之问道:“是呀,师姐。你结丹了是多好的事,脸色怎么这么差,到底怎么了?” “我没事,就是有些想不明白。”司映白抬眸,“师兄,余兰。我一直都不知道,我师父与掌门之间的关系为什么如此之差?” “这个呀,说来话长,得从咱们上一任掌门说起。”余兰替她扎好纱布,清了清嗓子,“听说是因为掌门之位,咱们师祖当年其实是属意南满师叔的。南满师叔慈悲和善,一心修道。但当年是掌门率先突破了大乘境,师祖无奈之下,就传位师父了。” “我师父绝非小肚鸡肠之人,仅仅因此吗?”司映白不解,“师父在玉山几乎从不踏足天市峰之外,其余弟子也不得接近天市峰。他们是同门师兄妹,到底还发生了什么?” “南满师叔是通透之人,但掌门不是呀。”余兰道。 宣阳皱眉喝到:“余兰,不得背后妄议掌门。” 余兰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妥:“他们前些日子不是和好了吗,师姐你和我们一起来太微除魔不就是南满师叔与掌门商量之后的结果吗?要我说,师叔让你来找情缘就是托词,实际上就是借此事与掌门说和。这么多年了,总不能一直互不搭理。” 司映白闻言心底一沉,她临行前师父只交待让她跟随宣阳一同前来太微,已让人请示过掌门,并未说过此事是师父亲自与掌门商议过的。 她虽在天市峰修炼了二十余年,但实际上与师父南满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多。修仙之道重在悟性,南满又是讲究心性的人,所以多数时候让她自己参悟,并未给过什么实际意义的指导。 算下来,二十多年师徒,司映白根本不了解师父南满,以至于师父被人掉包了也不能及时发现。 她整理好衣袖站起身,认真道:“师兄,我最近可能要回趟玉山。” “最近?”宣阳不赞同,“现下妖魔四起,哪里都不安全。玉山远在江南,你自己回去,万一……” “无妨,最危险的大概不在路上。”司映白垂眸看向兀自睡得毫无反应的小猫,“我还有些疑惑需要查明,不会立即回玉山。放心吧,我尽量同你们一起回去。” 司映白本打算先去太微城,再回玉山找假南满对质。但没想到江兴之事尚未了结,聚集在北地的玄门百家再次出了乱子。 先前赤炎从寒牢逃走,宣阳遭人陷害之事虽然已经查明真相,见了分晓。但背后主谋谢意是凌云门长老,他一人的所作所为势必会影响到其他一同前来的凌云门弟子。 曾经将矛头指向玉山派的玄门修士们,再次将怀疑的矛头指向了自己人——凌云门。 门派长老勾结魔修,擅自修行阴邪魔道本身就不是一件小事,适逢多事之秋,长垣关异变搅得人心惶惶,人间各地妖魔四起。 各地玄门舒坦清闲了近千年,乍然撞上这等大乱子,应付起来捉襟见肘,纷纷召回了前来太微参与除魔卫道的自家弟子。 各玄门的修士来了一趟太微,未能大展身手除魔卫道,反而先是折了一半同门再眼睁睁看着魔头扰乱人间,没几个心里不带怨怼的。 同门手足魂飞魄散,死状惨烈,坚守在人魔两界之间的长垣关正常了百年,偏偏这一两个月频频出乱子,任谁都忍不住去怀疑是不是有人做了手脚。 出身天下第一大宗门的万屯万护法再次发挥了出头鸟精神,气势汹汹地对凌云门表示质疑。 可怜的凌云门弟子们接到师门诏令却走不了,甚至远在西南的凌云门掌门尤丹都遭到了怀疑。手下深受重用的长老入魔,作为掌门无知无觉让人难以相信。 玄门修士们不敢去正面质疑大宗师尤掌门,却敢堵着凌云门弟子不放人,甚至有人提议,将所有身在太微的凌云门弟子投入寒牢,逐一筛查。 司映白在给小猫喂鱼肉糊糊,这几天金色小猫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偶尔醒来也是无精打采,水汪汪的圆眼睛半睁半闭,逗他玩都没什么反应。 不知道怎么了,没精神的小猫最近忽然知道了饥饿,每次睡醒就会“喵喵”叫着舔嘴巴。司映白起初不知道什么意思,以为他是哪里不舒服痛了,给他输了几次灵力皆毫无作用。 见他叫得可怜,司映白想起来猫都爱吃鱼,就试着抓了条鱼喂给他,岂料小猫根本不吃生的,急得跳上桌子用爪子使劲扒拉,直把上好的黄花木桌面挠得全是毛刺,司映白才领悟过来,给他招来了一盘椒盐小黄鱼。 喂他吃过几次鱼,司映白才发现,这哪里是养了只猫,简直是个祖宗。 每次醒来都不吃重样的,如果上次吃过的再让他吃就要亮爪子挠桌子,不把鱼刺挑干净不吃,做得太咸太淡不吃,原料不新鲜不吃。 司映白好几次让他挑剔得差点撂了筷子,然后听到小猫软乎可怜的“喵呜”声,再低头一看他水汪汪的圆眼睛,又重新捡起筷子挑鱼刺。 小猫胡子上沾了糊糊,正高傲地抬着下巴等司映白来侍候自己。结果司映白这次十分没有眼色,不赶紧给他擦嘴巴,还丢下勺子去开门了,气得伸出爪子抓花了桌面上仅剩的一点光滑地方。 他被背后偷袭的魔气一剑穿心,前些日子虚弱得连只小猫形态都险些维持不住,最近才能勉强有了点精神,好不容易能够和司映白好好地多相处一会儿,结果总是有不长眼的要来打搅。 “猫兄,你醒了?”李旭进门就看见蹲桌子上冷脸闹脾气的小猫,顿觉有趣,笑眯眯上前却不敢伸手摸,只远远站着。 小猫偏过脑袋,明显不打算搭理他。 “李公子来此,可是有什么事?”司映白拿手帕沾着清水,把闹别扭的小猫捞到身前,小心翼翼地给他擦胡须上沾的糊糊。 “司姑娘,听闻你要见我师父。”李旭偷偷用余光瞟司映白手上的毛团子,见小猫冷冷的目光带着警告扫过来,忙往一旁躲了半步,“师父他在咱们回来之前就去西南凌云门了,估计近日回不来,你若是有什么急事,我可以代为转达。” “多谢好意,也不是急事。”司映白摇头,“司城主去凌云门可是为了长垣关一事?” “算是吧,玄门百家怀疑凌云门勾结魔界并非捕风捉影,毕竟谢意入魔是实打实的。”李旭叹道,“师父此去,不仅是彻底清查隐患,也是为了给众玄门和天照宗一个交代。” 正磨蹭司映白手腕的小猫闻言,小巧的耳朵动了动,用尾巴缠住细白的手腕拉了下,示意自己还要吃。 司映白只得拿起勺子,继续投喂猫大爷。 她对于南满被害一事心急如焚,却没有立即启程,主要是为了来太微见过司瑞,一为向司瑞问明长垣关的隐秘,二是提醒他警惕玉山派掌门邓宿。 “如若公子见到司城主,还望替我转达,就说,”司映白看了眼吃糊糊吃得悠闲自得的金黄团子,斟酌道,“就说我这猫病了一直不好,想向他请教一下原因。” 金黄团子吃得高兴了,抬起两只前爪扒着勺子,听见提到自己,立即甩了甩尾巴,表示一下存在感。 玉山地处江南,山上灵气浓郁得先人庇佑,终年繁花不败。玉山掌门邓宿是世间仅有的五位大乘境宗师之一,在整个玄门地位超然。玉山派虽不及玄门之首天照宗与镇守北地的太微城,亦是江南之地最大的玄门。 司映白正跟随宣阳等人前往朝晖大殿,拜见掌门,沿汉白玉台阶拾级而上,大殿黛色的飞檐在阳光下曜出光辉,显示它在玉山之巅屹立千年的的铮然岁月。大殿位于玉山主峰,是掌门居住之地,司映白从未来过这里。 金色小猫悄悄从衣襟中探出半只脑袋,盯着正前方大开的殿门,圆圆的眼睛微眯起,一只爪子忍不住亮出爪勾,勾住青色衣襟。他扫视大殿前方站得笔直的玉山弟子两眼,然后看看低眉敛目走在司映白身边的宣阳,在心中冷冷嗤笑了一番。 这群后辈,修为没见如何,排场倒是不小。 直到司映白察觉到动静,抬手将快要完全探出来的毛脑袋塞了回去。小猫抖抖脑袋上被弄乱的毛毛,困倦地打了个哈欠,而后硬撑起困得睁不开的眼睛,去打量殿内主坐上的老者。 司映白进殿后,看见主坐旁身着青色长老道袍的南满,心底蓦地一震。她最不愿相信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第20章 云峣毁你灵脉,踩着你父…… 南满长老与掌门关系极差,据说几十年不见一面,坐在一起相谈甚欢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司映白虽然不知其中具体缘故,却是知道导致二人关系恶化的原因并非一件小事,几乎不可能和解。 面前这位南满长老依旧慈眉善目,说话一如既往地不急不缓,却坐在主位下与掌门邓宿言笑晏晏。她看见司映白进门,笑着起身走上前:“如何,映白?我观你丹田灵气充盈,灵脉也比从前强健了许多,你这一趟太微之行,可是有什么奇遇?” “回师父,弟子确有奇遇,却不曾遇见您先前所言的情劫。”司映白借躬身行礼之际悄悄分出几分灵识探查面前的南满长老,竟未发现丝毫破绽。大殿之上,掌门邓宿是大乘境宗师,她唯恐被发觉,不敢继续探查,只得收回灵识。 “掌门师兄,如何?”南满回头看向主坐之上的邓宿,“我就说映白天资超凡,绝非普通,过了这一关,她的修为必将一日千里。将来超过我这个做师父的,指日可待。” “哈哈哈!”邓宿摸了把花白的胡须,满怀欣慰道:“好,很好。咱们玉山派,还是要靠你们这些小辈发扬光大。” 这话若是放在平时,司映白也许还会有心情跟他们恭维两句,如今时过境迁,再看拉着自己的手慈爱关怀的师父与主坐上一副世外高人姿态的掌门,只觉得头皮发麻。 邓宿虽然时常被底下弟子嘲讽小肚鸡肠,但那都是些坊间流传的旧事,真假有待商榷。他本人对待门下弟子十分宽和,既不会像其他门派老怪物一般,有让弟子们难以应对的怪脾气,也不会下让人不明所以的决断,很受门人弟子敬仰。 这样一个表面上德高望重的长者,司映白实在难以想象他会是长垣关外峭壁上差点取玉山派数名弟子性命的诡异灰衣人。 宣阳看出司映白的失态,及时打圆场道:“师父,师叔,司师妹她这些日子四处奔波劳累,如今刚回来许是还没有缓过神来。方才弟子在山下见到有魔气蔓延,可是已经有魔头来到江南了?” “没错,长垣关内不知跑出多少妖魔,如今各地都乱起来了,江南也无法幸免。”邓宿叹道,“本想着让你们留在太微听从司城主安排,但几日来我门下弟子屡屡在山下遇险,踪迹全无。本座迫不得已,只得先行叫你们回来。” “什么,踪迹全无?”宣阳想起雪林中魂飞魄散的修士,大惊,“失踪的同门大概有多少人,最后出现在什么地方?” “失踪的内外门弟子加一起大概有上百人了,大多是在宁霞镇消失不见的。”南满长老坐回位置,接道,“如今多事之秋,门内弟子却屡屡遇险。本以为此次鬼门关的乱子只在北地,集结众玄门之力总能根除隐患。谁曾想,极北之乱,竟然只是一个开端。” “师父,师叔,弟子们刚到极北的那天,也曾有无数玄门修士在极北雪林忽然失踪,再寻到时,他们已经全部魂飞魄散了。”宣阳眉目凝重,“只希望同门不会……” 玄门修士在极北雪林魂飞魄散的事早已经在各大玄门中传开了,邓宿和南满明显知道此事,再次在听宣阳提起,皆是一脸后怕担忧。 他们讨论接下来的应对计策与安排,司映白一言不发听着,她本就不怎么爱说话,众人皆知她性格冷淡,并没有显得过于突兀。 她自从听到有玉山弟子失踪,就一直暗中观察坐在主位的邓宿,试图将他与那日悬崖边上的灰衣人相互对比,却没有发现丝毫破绽。 玉山上,除了南满与掌门邓宿忽然变好的关系,似乎没有什么异常。若不是在江兴城外无名洞穴中发现了南满的尸体,司映白甚至要开始怀疑自己了。 与此同时,藏在衣襟中的金色小猫两只小巧的耳朵支棱起来,水润的琥珀色双目瞪大,呲出尖牙齿,死死盯着坐在主位的邓宿,再无半分困意。 他小幅度伸了两次毛爪子,尖锐的爪勾若隐若现,忍了许久才强行按捺下想上去挠花邓宿老脸的意图。 宣阳被安排带领弟子们前去宁霞镇调查失踪弟子的真相。该交代的交代完,邓宿独留下了宣阳叙话,其他弟子可以各自回到住处休息整理,一个时辰后出发前去宁霞镇。 司映白隐身于玉阶下高大的九秋香后,盯着朝晖大殿紧闭的雕花门看了许久,直到殿门开启的声音响起,南满长老端庄的青色身影走出殿外。她脚步一挪,蓦地没了影子。 天市峰位于玉山主峰后,三面悬崖,周围设有无数法阵,是南满长老清修之地,除了她和弟子司映白,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入。 幽静的山峰上,花香鸟语依旧。司映白再次站在这里,却全然是不一样的感悟。 她二十五年前在天市峰醒来,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亦不知自己来自何方,南满长老笑眯眯地告诉她:“你是我唯一的弟子,姓司名映白,即入仙途便斩断前缘,记不起来就不要去想了,就算想起来,也不过徒增烦恼罢了。 自此以后,她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一住就是二十年。司映白无数次怀疑过自己的身份,她自醒来便可以引气入体,修炼二十年依旧无法筑基,是因为灵脉受过极大损伤,根本无法在体内聚集灵气。 二十年匆匆而过,即使是修仙者,时间也不可能留不下丝毫痕迹,但她就是如此,二十年过去,容颜依旧停留在女子最美好的双十年华模样,眉目婉转,娉婷纤细,若说自己是个未曾及笄的少女,也不会有人怀疑。 修仙者可延缓衰老速度,且随着修为精进,会无限延缓。但这一过程是不可逆的,若想要常年保持青年样貌,势必要在容颜老去之前成功突破金丹后期,只有渡劫期以上的修士才能够较常人保持更长时间的容颜不老,但这也是有限度了,若修为就此止步不前,百年后,依旧会衰老下去,直至死亡。 像天照宗主倪兼那种据说活了千年不死的,基本属于惊世骇俗级别,人世间仅此一人。司映白虽然未曾见过这位当世第一人的真容,但是敢肯定,这位倪宗主一定是一位鹤发鸡皮的老妖怪。 这也是司映白猜测长垣关那位长相俊朗的妖王云峣不是人的原因,寻常修道者是做不到活个上千年还不老不死的。 “映白,回来了。”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来,司映白回头望去,如同先前无数次见到外出归来的师父,清冷的脸上漾出几分清浅的笑:“弟子回来拿些东西,宁霞镇失踪了百余名同门师兄妹,必然危机重重,弟子想着多做些准备。” “你很少出山,在外面切不可大意了,万事小心。”南满笑道,眼角的细纹随着笑容加深,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风姿绰约。 司映白垂眸:“很久没看过师父的话本了,师父近来有写新本子吗?” “近来事务繁多,没写。”南满道,“上次在山下见到了一桩新奇事,正打算写出来,等你回来看。” 微风拂过,送来阵阵花香。司映白抬头看向南满生了华发的鬓角,淡淡道:“师父从前觉得人间痴男怨女王侯将相充满了功利与欲望,从不写凡人事的。怎么最近又对人间琐事起兴致了?” 南满长老双目猛地一缩,下垂的嘴角弯起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见到司映白手上的物品,笑容骤然凝固在脸上。 只听到司映白清冷的声音缓慢响起:“师父本子都丢了,以后还怎么写?” 时间仿佛在一瞬间停止流动,空气寂静到了极点。司映白一双美目如深水古潭,冷冷看着面前的南满长老,刹那间,长剑挥手斩出。 她没有自己的专属佩剑,依旧是一把普通弟子剑,凡铁淬炼的剑刃穿透虚空,携着凛凛寒光,刺向司映白尊敬爱戴了二十五年的师父。 南满长老抬步错身,劈开刺向面门的道道雪光。她勾唇一笑,无懈可击的伪装顷刻间崩塌殆尽:“司映白,我倒要看看。你修为进境再快,能一日千里吗?” “你到底是什么人?”司映白手腕翻转,普通弟子剑灵力萦绕,在太阳下闪出流光溢彩。 假南满像是害怕现出真容,被当面戳穿依旧盯着南满长老的面容。她轻蔑地嗤笑一声,恶意满满的讥讽骤然出现在南满长老慈祥平和的脸上,诡异得让人头皮发麻:“司映白,知道你的修为忽然进益如此之快吗?你原本灵脉凝滞,丹田空空,却忽然开窍,你不好奇吗?” “关你什么事!”司映白说着抬起左手划过胸口,不经意间拍了下乱动不停的毛团子,以作安抚,与此同时,她右手挽出个剑花,灵力化作杀意,直指假南满面门。 假南满修为明显高于司映白,但司映白一柄长剑清正灵活,剑式开合间,明决剑法使得型随意动,而假南满始终不亮出武器,二人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 空气被强大的灵力搅动,天市峰上终年生长的花草被搅得稀烂,落了漫天花花绿绿的叶子雨。 “锵”一声,长剑撞上凝成利刃的灵力,凡铁脆弱,其自身根本无法与强大的灵力抗衡,互相角力的,追根究底是二人的灵力。司映白知晓自己灵力弱于对手,不敢长时间与假南满硬拼,左手腕子一抖,匕首探出,从下方刺向假南满腹部。 假南满撤掉灵力,措步躲开,不料司映白不过是虚晃一枪,匕首瞬间收回,整个人凌空翻跃,浅青色衣衫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跃上不远处高大的樟树。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脚下传来,假南满察觉脚下的轻微震动,袍袖一甩,冷白剑刃划过,转瞬间蒙上模糊雾气。她当空御剑而起,低头一看,脚下的土地寸寸崩塌,繁花绿草消失不见,无数血色符文汇成一片巨大的法阵。 她隔空看向司映白,五官扭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角度:“司映白,妖王云峣毁你灵脉,踩着你父母家人的尸骨问鼎长垣,你当真不想知道?” 第21章 小猫惊得浑身绒毛炸起,…… 这话若是在司映白二十五年前刚刚醒来时,由南满长老亲口说出,她说不定还会考虑几分可信度,但现在显然时机不对。司映白素来严谨,这种明显扰乱自己心境的话一句不会走心。 她双眸微微眯起,仔细去看假南满脚下的仙剑,却被一团浓浓白雾挡着,看不分明。方才的一瞬间,她只来得及匆匆瞥过,甚至未能看清仙剑全貌,看不出丝毫线索。 玄门百家,仙剑法器无数,拥有自己佩剑的弟子何止千万,茫茫世间,想找一把自己都没能看清的剑谈何容易。 假南满似乎早有预料司映白不会上套,手上灵力凝聚挥出,击向司映白站立的樟树,与此同时,地上的战法发觉上方的外来者,片片绿叶化作利刃,射向半空。假南满丝毫不惧,双手结印,周身瞬间凝出巨大的结界。 “你去过太微了,应当知道北地有一位家家祭拜供奉的女神仙,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假南满手掌翻转,三枚锋菱形暗器散发出浓浓魔气,“云峣算出了她要在神魔大战中历劫飞升,在此之前联合魔界七大魔头将她重伤,九九大天劫当头劈下,这位女前辈当场魂飞魄散。” 司映白没听见一般,挥剑斩向假南满周身结界。天市峰的法阵认主,绿叶子暗器沾上她浅青色的衣裙即刻自动消融,只留下浅淡的青草芬芳。 轰隆一声,假南满周身的结界破开,灵力荡开带起大片花叶,红红绿绿的被搅上半空又朔朔飘落。 电光石火间,司映白察觉危机,在漫天花雨中凌空翻身,与三枚菱形暗器擦身而过。 躲过暗器的瞬间,司映白蓦地感觉胸前一轻,一团金黄色的毛球直直从她胸前的衣襟滑落,“砰”一声,在地面的法阵上摔了个结实。 小猫惊得浑身绒毛炸起,成了个圆滚滚的黄团子。法阵陡然间灵气大盛,消失不见的花花草草重新长满地面,咒文依次亮起又消失。他砸在了阵眼上,直接把法阵给砸没了。 紧接着,破空声呼啸而至,小猫灵巧的耳朵动了动,偏头去看,竟是两枚带着漆黑魔气的锐利暗器,直直射来。他浑身炸起的毛刚有了些平顺的迹象,再次全部炸起,毛乎乎的尾巴直接大了两圈,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司映白还在半空中与假南满对峙,根本来不及出手阻拦射向小猫的暗器。她紧盯着两枚暗器,心跳骤然加剧,体内有序循环往复的灵力忽然开始涌动紊乱,全身灵脉乍起剧痛。 小猫看着两个下一刻便能将自己钉在地上的漆黑的玩意儿,再看看天上的假南满,疑惑地打了个喷,同时蹬直后腿,原地翻滚一圈,两枚来势汹汹的暗器被翘起的猫尾巴打得偏离直线,歪斜着插入地面,几根金灿灿的猫毛被打落在地。 “喵呜。”金色小猫感应到了什么,抬头望天,只剩一条线的竖瞳猛地一缩,只见上空忽然雷云密布,云海急剧涌动,雷云团团汇向天市峰上空。 体内灵力忽然高涨,剧烈地在灵脉中翻涌,司映白尝试着将它们收归于金丹,却根本无法控制。她胸口血脉翻涌,执剑的手甚至开始微微颤抖。 假南满也被漫天密布的雷云一震,这雷云明显是汇向天市峰的,就在她们二人头顶上,但天市峰只有她和司映白两个人,她毫无感应,这是谁的雷劫不言而喻。 对天资还算可以的修士来说,能不能结出金丹只是时间问题,天资卓绝如宣阳,弱冠之年便已经结出金丹。但金丹再往上,却每一步都难于天堑,大部分修士,终生都将止步于金丹前期。 但司映白结丹不过是在前几日,竟然眨眼间要渡劫了? 司映白已经没有空闲心思去想自己修为的进境的问题了,她现在通身灵力不受自己控制,灵脉打结,甚至识海都被牵连得剧痛。 正恍惚着,雪亮的寒光闪过眼底,司映白颤抖的手指握紧长剑,正面格住劈来的剑刃。灵气随之荡开,掀起她额前被冷汗浸湿的碎发。 道道冷寒的剑光划过,上空的劫云层层密布,遮天蔽日,司映白体内灵气大涨,神志恍惚地对上假南满丝毫不落下风。 小猫看着半空中打得密不可分的二人,急得抬起前爪,用力挥出,身畔纹丝不动,气得一爪子刨烂了脚下的花草。他重伤未愈,已经凝聚不了丝毫灵力。 眼看汇聚在一起雷云中心炸出道道曜目的亮光,轰隆隆的响声愈演愈烈,恐怖的天雷正在生成。假南满随身佩剑上灵力萦绕,霍然劈向万丈高空。 她想要触怒天道,招引天劫加速劈下。这是司映白的雷劫,劈下来只会往司映白头顶上劈! 司映白看穿她的意图,凌空翻身,无数符文在周身闪烁,弟子剑上灵力瞬间汇聚,强劲的灵力斩向假南满面门。雷劫凶险难渡,她体内灵力翻涌不受控制,必须先解决眼前这个变数。 “锵”一声,仙剑携裹灵力劈上天,空中的劫云传出震耳发聩的一声巨响,巨大的闪电毒蛇般在其上盘桓。紧接着,蕴含万顷之力的浅青色光芒撞上假南满胸口,她看向长空下手执长剑的司映白,尚未来得及支起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跌落时看见司映白身后之人,瞳孔剧烈收缩到极致。 司映白站在花丛中央,迎着空中蠢蠢欲动的雷云闪电岿然不动,忽然间,渗人的寒意从脚底升起,危险却并非来自半空,而是身后剧烈扭曲的空间。 她迅速转身,尚未看清身后变故,阴森诡异的漆黑魔气已扑面而来,强烈的威压震荡山峰,避无可避。 第22章 诡异的灰衣人出现在身后…… 金黄团子瞬间窜起,轻巧的身体在半空划出一道抛物线,“嘭”一声,正面撞上磅礴的漆黑魔气。 巨大的魔气被小猫硬生生撞散,在花丛中迅速漫开,带起令人窒息的浓郁血腥,天市峰上经年长盛的花草沾上魔气瞬间全部枯萎。 司映白心脏猛然一纠,上前捧起滚落在地的小猫。小猫蜷成一团,趴在她手掌上睁不开眼睛,金色的毛毛沾了泥土,尾巴无精打采地耷拉着。 “师姐,怎么了?” “是二师姐要应劫了吗?” 一阵阵焦急的声音从天市峰入口传来,司映白一边给小猫输入灵力一边迅速在峰顶查探,除了峰外被雷云引来的同门师兄妹并无丝毫异常。 “是小雷劫,映白师侄若是能够成功渡过这九道天雷,便能成功突破金丹后期,踏入渡劫之境。”掌门邓宿缓步而来,看到峰上的情形,山羊胡子猛地一翘:“峰内出了何事?” 他说着竟不顾旧日与南满所做未经允许不入天市峰的约定,挥掌撤了天市峰入口处的守护阵法,带领入口处闻声前来的弟子进入天市峰。 天上劫云层叠,电闪雷鸣响彻长空,脚下的土地寸寸焦黑,经年盛开的花草一夕间全部枯败。 司映白经脉内灵气翻腾,只觉上空的一声声雷鸣仿若响在识海,震得神魂撕裂。她不顾随时可能劈下的雷劫,也不想搭理善恶难辨的邓宿,只一刻不敢停歇地给奄奄一息的小猫输送灵力。 如同往常一样,无论多少灵力,一旦进入小猫体内,立即如泥牛入海,无踪无际,起不到丝毫作用。 邓宿走上峰顶,看向躺在地上吐血的假南满,再一看落在她身边的经过伪装的仙剑,仿若瞬间明白了什么,喝道:“大胆!什么人竟敢冒充我玉山派长老,伤我门下弟子?” 被司映白打伤的假南满抬头看向他,眼中神色晦暗不明,手臂在焦黑的地上一撑,翻身而起,仙剑挥向邓宿。她的修为不过是金丹后期,竟与大乘境的邓宿在电光石火间走了几十招。 掌门出了手,其余弟子不好再上前掺和,几个女弟子围到司映白身边,宣阳则不错眼地盯着半空。 半空中有大能出手,灵气四处荡开,上空中的劫云受地面上灵气涌动的影响,轰隆隆的电闪雷鸣愈演愈烈。 “锵”一声,假南满被打落在地,偏头呸一声吐出瘀血,屈指捏决,通身白雾覆盖的仙剑收到感应,猝然而起。他抬袖一挥,三枚魔气环绕的菱形暗器打向随后落地的邓宿,三枚打向其余弟子,握住仙剑,凌空御剑逃走。 “想逃?”宣阳错身躲过暗器,拔出佩剑便要跟上去,被邓宿伸手拦住:“此人来历不明深浅未知,恐与魔修相互勾结,切勿随意去追。” 宣阳心下不解,却不敢出声质疑掌门,只得默默放下佩剑。 余兰和欣兰一左一右扶住司映白,余兰见她不顾即将到来的雷劫,只是不停地给小猫输送灵力,阻止道:“师姐,天劫将至,停手吧,你不能一直耗费灵力。” “咔嚓”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声在半空中炸开,小猫似是感觉到了什么,毛茸茸的爪子动了下,在司映白手腕上轻轻扫过。 司映白回过心神,将又没了声息的小猫交到余兰手上:“师妹,你帮我看顾一下他。这小猫不喜男子气息,切莫旁人靠近他。” “好。”余兰忙接过小猫,用手帕包住揣进袖子里。欣兰不明所以地看着无精打采的小猫,心下疑惑不已,这只猫分明是不喜欢司映白之外的所有人,怎么忽然开始分男女了? 司映白安抚般隔着余兰衣袖拍了拍小猫,走到邓宿面前,拱手道:“掌门,此人手上仙剑有灵,且招式行为皆有章法,必定出自大宗门,她假扮师父混入玉山派,师父此刻恐怕处境堪忧。望您看在师父在玉山多年的的份上,向玄门百家发出搜捕令,捉拿祸首。” 邓宿摸着胡子看她:“她的剑做了伪装,方才出手招式本座也未曾见过,你可有线索?” “弟子不曾发现。”司映白摇头。 “师父,师妹,雷劫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下来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宣阳道,“南满师叔是玉山派长老,修为高深行踪不定,没那么被人暗害。说不定这人就是趁着师叔不在江南才上山冒充。师妹不必太过忧心,专心应对天劫要紧。” 司映白抬眸看向周遭为自己着急忧虑的师兄妹们,知道今天这一关怕是不好过,方才那忽如其来的庞大魔气与那日在长垣关外悬崖上的如出一辙。整座玉山皆有掌门亲设法阵护持,魔修不可能越过山脚下的法阵登上玉山,灰衣人为何出现在玉山,眼下只有一种可能。 幕后之人想让她死,怎么可能让她成功渡过天劫。 她再次拱手一揖,道:“雷劫将至,还望您与同门师兄妹们暂且远离此处,以免遭到波及。” “好,”邓宿哈哈大笑,“映白,我真是没想到,你竟是我玉山十一代弟子中第一个将要成功突破金丹期的,好好好。” 等邓宿带着同门都出去了,司映白紧紧吊着的一口气终于能够短暂地松下片刻。上空中的雷云愈演愈烈,每一次电闪雷鸣,她的神魂都紧随着剧烈震荡一次,仿佛有只手深入到识海中,硬生生地撕裂神魂。 司映白握紧手中的剑柄,却并非为了等待随时有可能劈下来的天雷,相较于不一定会将她置之死地的天雷,眼下还有更加危险的存在。 周边空气忽然扭曲变形,阴森的寒意扑面而来,司映白猛然回头,诡异的灰衣人出现在身后,灰色的麻布袍子周围看不见丝毫魔气,兜帽下的那张脸却被森森黑气遮挡。 第23章 好,我去长垣。 兜帽下悠悠响起悲喜难辨的声音:“方才是什么东西助你躲过一死?” 灰衣人出现的瞬间,周身威压使得空气中死气瞬间铺满。司映白一直随着天上雷声剧烈痛疼的神识忽然消停了片刻,她甚至感到体内翻腾个不停的混乱灵气开始有了消停的苗头。 她想起上次面对赤炎生死一瞬间忽然结丹,莫名觉得有趣。自己哪天去鬼门关内晃一圈,或许可以直接进境至大乘了。 “是什么很重要吗?”司映白嘲讽一笑,眸中不见丝毫畏惧:“你只是个灵识吧?掌门果然修为深不可测,仅仅一个元神□□也能轻易取弟子性命。为什么杀我师父?你们师出同门,她从未做过丝毫妨碍你的事?” “你怎么知道没有?”灰衣人忽然抬头望天,哈哈大笑,忽远忽近的声音落到实处,正是玉山派掌门邓宿的声调,“司映白,你身上疑点颇多,死了可惜。我本不想杀你的,但是你知道得太多了!” 话音未落,漆黑阴森的魔气已被抬手打出,直冲司映白面门而去。 司映白是见识过邓宿的修为,知道即使面前仅是个□□自己也不是对手,丝毫不敢硬接,连续几个灵活的翻身躲过,泥土沾上裙角发梢,几个回合下来就分外狼狈。 邓宿站在原地看她狼狈地躲闪,忽然停手,语气阴寒:“好师侄,给你个机会,告诉我,你和南满究竟是什么人,是不是长垣派来的?知道什么交代出来,师伯让你死痛快点。” “弟子是师父十年前在山下捡的,您忘了?您和我师父是同门师兄妹,自幼一起长大。”司映白爬起来,一双美眸沁满寒意,“她是不是长垣的人,你会不知道吗?” 司映白自有记忆开始,在天市峰生活了二十五年,但直到十年前才将她的名字正式上报,记为内门弟子,并且对外宣称这是不久前自己在山下捡来的。 “映白,你应该知道,即使你成功渡劫了,我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你,也不过是一件随手为之的事。”邓宿兜帽下的森森黑气忽然急剧流动起来,像是映照着主人此刻得意的心情,“挣扎什么呢,这里是玉山派,没有人能够救你的,告诉我,南满平时不在天市峰都去了哪里?师伯留你魂魄,让你转世为人。” 司映白感到体内乱窜的庞大灵气逐渐平复,灵识也不再随着雷鸣震荡,手腕翻转运足灵力,霍然挥剑指向上空,与其让邓宿吸取魂魄,她宁愿让天雷劈死。 劫云中的雷电轰隆隆剧烈闪烁,似是感应到地上的挑衅,一道道闪电毒蛇般绽开在天际。整个天市峰笼罩在雷云之下,遍地焦黑,阴森恐怖如人间地狱。 剧烈的“咔嚓”一声,劫雷携着万顷之力劈落,将万丈高空劈成两半,却未落在司映白身上。它如同窥伺良久的毒蛇,终于看准猎物逮到机会,行至一般却发现看错了,在半途中僵住。 当空劈落的劫雷劈了一半,在半空中赫然止住,曜目的光芒闪烁了一半却消失得无踪无际。天市峰上空团团聚集的黑云再次开始涌动,竟隐隐出现消散的迹象。 “自己送死!”邓宿不管天上莫名其妙的迹象,他冷冷一笑,手指弯成鹰爪状,漆黑魔气迅速聚集,魔气带着赫赫威压如同黄泉地狱中的意图取人性命的恶鬼,杀意毕现。 寒意瞬间从司映白头皮炸起,磅礴剧烈的魔气导致空间扭曲变形,尚未近身便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巨大的实力差距面前,根本无处逃遁,生死不过在一瞬间,司映白脑海中在刹那间闪过无数烂七八糟的念头:忽然消失的雷劫是为何缘故,他们为什么要让自己去太微城,那个假南满分明不想取自己性命,为什么邓宿要杀自己,他是幕后之人吗? 柔软的长发被磅礴魔气带来的劲风扬起,司映白脑海忽然浮现出了云峣那张俊美得有些妖冶的脸,记忆深处一直看不清面容的少年忽然有了样貌,清俊中带着傲气满满,看人的眼神总是不屑,唯独看向自己时有一刻松动。 可惜少女一心修炼不识情意,只当那是寻常。 死亡并没有如期而至,清越的剑啸声在空中响起,随后铿锵一声炸开在耳畔,司映白被荡开的气劲推开,摔到花丛边的樟树上,枯死的大樟树直接拦腰折断。 她忍着痛疼望去,身着藏青锦袍之人手持一柄清正长剑,剑身流光溢彩灵气萦绕,正面指向灰衣邓宿。 “真是没想到,入魔的那位竟然是你!邓掌门,几日不见,怎么换衣服了?”司瑞一双狭长的双目微微眯起,如同盯着猎物的头狼,语气森寒,“只是个□□呀,邓掌门,司某就是来见你的,正主出来一见可好?” 岂料邓宿根本不愿搭理他,脚步一晃,骤然消失。 司瑞见人走了,忙跑到樟树下扶起司映白,确认她身上除了狼狈点,只有剐蹭到的擦伤,终于长处一口气来,心有余悸道:“幸好赶上了,哎,你若是有什么事,我真是……” 他忽然意识到这话不符合自己太微城主的身份,抬头一晃,咽了回去,正经沉稳道:“司姑娘,你的猫呢?” “我怕伤到他,交托给我师妹了。”司映白奇怪地看着他表演变脸,暗自运转体内灵力,试探神魂,竟发现自己灵力大涨,神魂能够自由控制,已然能够出窍。 司瑞明显也发现了,欣喜道:“恭喜了,司姑娘,修为大进境。” 他没有丝毫惊讶,落到司映白眼中才是最为惊讶之事,仿佛司映白几日之内忽然结丹再渡劫只是一件寻常事,理所应当。 “多谢相救,大恩不言谢。”司映白对司瑞一揖,问:“城主来此所谓何事?” “来找邓掌门,确认他是不是勾结魔界之人,看来不用再去朝晖殿了,极北雪林中兴风作浪,江兴城指使谢意鼓动魔头赤炎的,就是他。”司瑞沉默了片刻,转头看向司映白,又问了一遍:“司姑娘,你的猫……” 司映白道:“在我师妹那里,他先前就受伤了,一直没有精神,方才又被邓掌门的魔气打伤,我没有办法救治,正要请教您呢。” “好好好,好好好。”司瑞忙不迭道,“我是擅自入山门,不便出现在人前。这样,我在山下的元福酒楼等你。司姑娘,邓宿一心取你性命,你不能在山上久留,等会儿出去了,马上带着他来寻我。” 他说完抬手画符,一枚金色的通灵符浮于半空:“邓宿若是拦你,可用它随时联系,不消一刻,我会立即赶到。” “多谢。”司映白接过通灵符,话音刚落就见司瑞蓦地转身消失。她心知邓宿只是碍于司瑞到来才暂时放过自己,不敢多做耽误,匆匆跑到南满长老生前寝殿。 南满长老生前曾交代过,如若有一日自己遇害,让司映白掀下寝殿内室屏风中的隐藏的符箓,启动法阵,然后立即离开玉山。这法阵凝聚的是南满毕生心血,一旦启动,半柱香后,会彻底封锁天市峰,即使是当世大能亦不能靠近峰顶半步。 空荡荡寝殿内只有几件必要的家具,由一面白玉屏风分隔为内外间,屏风由整块白玉雕琢而成,一眼望去,是整座寝殿最值钱的物件。 窗台外长满了花草,有些花花绿绿枝丫甚至已经蔓延进内室。断开的枯枝掉落在窗台下,书架上原本整齐的书散落了满地。有人曾在这寝殿内翻找过什么东西。 司映白站定在白玉屏风前,双手结印,默念法决,道道金光在白玉屏风上闪过。再看时,古朴低调的屏风变了副样子,密密麻麻的符文遍布四周,屏风正中,贴了一张朱砂绘制的符箓。 屏风表面精雕细琢的山水图案已经全部消失,露出的真面貌光滑明亮如铜镜,清晰得能够照出室内全貌。司映白的手指尚未触碰到镜面,忽地一下子,如有层层水波在镜面上散开,镜中竟呈现出另一幅景象。 金碧辉煌的大殿上方流光溢彩,七彩祥瑞的光芒在其中闪烁,浓郁的灵力充斥整座大殿,光辉灼灼。 层层叠叠的床幔中似乎躺了个熟睡的男人,司映白隔着浅金色床幔仔细看去,锋利的眉角异常熟悉,竟是当日曾惊鸿一瞥的妖王云峣。 纵使司映白没见过世面,也大概能够猜测出,这布满七彩流光的大殿绝非寻常地方。软塌上的人是长垣关的主人云峣,是不是代表这地方在长垣内? 走出天市峰,邓宿早已不在,她看着守在入口处的师兄妹们,心下一暖,从余兰手上接过金色小猫,转头再去看天市峰时,发现整座山峰云雾缭绕,无数半透明的咒文在上方汇聚,是法阵逐渐开始生效了。 “师兄,我有不得不做的急事必须尽快下山,烦劳帮我向掌门禀报一声。”她说完抬袖一挥,天市峰入口的法阵再次生成,阻止外人入内。 “现在?”宣阳摸不着头脑,“师妹,方才是怎么回事,那天雷怎么说没就没了?你可有受伤?” “对,就是现在,我无事。”司映白抬眸,“师兄可否记得那日……”说了一半又觉得不妥,玉山派弟子无数,一旦邓宿撕破脸,他们毫无自保之力,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她假装无意的笑了笑:“没什么,诸位保重,先告辞了。” 司映白尚未进元福酒楼就看见二楼临窗的雅间里,司瑞点了一桌子硬菜大快朵颐,半点没有大宗师的超凡出尘。 这位太微城主不沉着脸的时候,单从长相看不出年纪,身上的藏青锦袍样式普通,酒楼老板只当他是寻常修士,丝毫不敢想象这位吃得毫无风度的落拓男人就是威名赫赫的天下第二大宗门之主。 “城主好兴致。”司映白掀帘进了雅间,不客气地坐到对面,见司瑞一手酒一手肉,只腾得出眼睛瞟自己,按耐下心中的担忧,拿出衣襟中气息微弱的小猫送到他眼前,“他被邓宿打伤,烦劳城主帮忙看看?” 司瑞放下啃了一半的烤鸭腿,伸手想要接过小猫,看见自己手上满是油腥又缩回去施了个净术才上手拿猫。 他将一动不动的毛团子抖了抖,拽住后脖颈端详片刻,很没诚意道:“大概是老了,这猫没有灵根,换一只养好了。” “老了?”司映白把小猫抢回去,看着手心里恹哒哒的金色毛球,耐着性子问,“他到底怎么了?还请城主切莫玩笑。” 司瑞悄悄挠了下后脑勺:“不乐意呀,那你得去长垣了,只有长垣关内的东西能救他。” “长垣?”司映白看他这幅表情,内心的担忧反而放下了大半,替小猫把被弄乱的毛毛理顺,疑惑问:“司城主,邓宿曾向我询问过长垣关之事,他为何会觉得我与长垣关有关,这究竟是为何?” “这个嘛,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司瑞摸了摸下巴,纠结片刻,“司姑娘,我不是能够为你解答疑惑的人,你想知道的真相,总有一天会找的答案。还望在这之前,切勿轻信任何旁人言语。眼下这情形,长垣你是必须要去一趟了,不然这猫救不过来。他若一直半死不活,会出大乱子。” 他越是这样一幅遮遮掩掩的态度,越代表背后隐秘绝非寻常。司映白摸了摸手中的小猫,感受到他浅浅的呼吸拂在掌心,良久,抬眸坚定道:“好,我去长垣。” 第24章 我的猫呢? 极北雪林中风声朔朔,寒气逼人。司映白走过白雪皑皑的无人之境,站在幽森的巨大石壁前,阳光被层层叠叠的峭壁与黑云遮挡,照不到石壁下,四下漆黑一片。 这面石壁便是长垣关的入口,终年不见天日。“长垣”二字位于其正上方,站在石壁下抬头望上去,只能看到厚重的黑云中隐隐透出的流光,根本看不见字。 这两个字写在万丈高中之上,意在警示欲图接近长垣关的世人,从百里外的雪林边缘就能隐隐看见影子,到了长垣关入口,反而什么看不见。 在灵气稀薄到极致的情况下,任何修士的灵力都会受到极大的压制,司映白此刻全身灵脉空虚,只能感受到金丹中有涓涓灵力流转。 司瑞用传送阵将她送到太微城外的雪林边界,然后神神叨叨地交代了进入长垣关的方法以及如何寻找救治小猫的妖王宝玉便没了影,放心地让司映白一个人独自前往长垣关,仿佛那里不是世人闻之色变的鬼门地府。 妖王都不一定是真的,司映白严重怀疑妖王宝玉的真实性,但救小猫要紧,无论司瑞再反常,这也是眼下唯一的办法,只能一试。 长垣关入口只进不出,外面的人想要进入是很简单的,一脚踏进去便是,它不会阻挡自人间进入魔界的人,但是进入之后,再想反悔出关,绝无可能。 传言上百年前人间北地干旱南方洪水,饥荒横行,百姓皆以为上天震怒,曾有一群活不下去的北地百姓相约前来长垣关赴死,意图偿还人界罪过,祈祷天神显灵赐予人间福祉。结果一群人进入雪林不出十里,便冻死在途中。 但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诚心感动了上苍,自此之后,北地降下甘露,南方暴雨骤停,风调雨顺了很长一段时间。 司映白将手指伸进前襟,摸了把小猫顺滑的皮毛,一步踏入其中。 进入关口之后,视野忽然明亮了起来,四周浮动着幽幽鬼火,照亮了眼前空荡荡的世界,除了没有丝毫灵气,跟关外的人间别无二致。司映白回头去看,身后的入口已经消失不见,她阖目放出灵识在四周寻找,竟然再也找不到那处入口,看来只进不出,所言非虚。 四周没有丝毫灵气,漆黑的上方黑雾萦绕,窸窸窣窣的声音时而从隐蔽处传来。 森森鬼火照耀的世界中潜伏了数不尽的魔物,皆虎视眈眈地盯着忽然闯入的外来者。司映白屈指掐出一个符咒挥向意图上前试探的魔修,随后给了自己一个隐匿符,边走边按照司瑞所言的方法寻找魔界的中心。 据司瑞所言,长垣关内便是魔界,在整个魔界的中心屹立着一座宫殿,乃是长垣之主妖王云峣的寝宫。云峣虽是长垣关之主,被世人称为妖王,但他并不是魔修,也绝非魔界众多魔头的主子。至于这位活在传说中的老祖宗究竟是什么,司瑞只说天机不可泄露。 整个魔界不见天日,无边无际,四处浮着幽蓝的鬼火,司映白看着头顶飘荡的黑雾,沿着与黑雾飘荡相反的方向走。 愈往前走,上方的黑雾愈稀少。司映白一路上躲过无数不知是生是死的妖魔,终于看到了司瑞口中所言的宫殿。 自宫殿二里外开始便守了无数披坚执锐的侍卫,这群侍卫一个个长相奇异,有的露出只耳朵,有的露出只尾巴,仔细看去,竟然都是妖修。他们只是普通妖修,身上并无魔气。 司映白正要绕过值守的妖修侍卫接近宫殿,忽然察觉衣襟中的小猫竟然轻微地动了下,忙将他捞出来捧在手上。 小猫浅浅地打了个哈欠,还是无精打采,抬起圆圆的眼睛瞅着司映白看了会儿,忽然察觉环境不对劲,自己不过是睡个觉的功夫,竟已经不再人间。他疑惑地对司映白“喵”了声,歪歪脑袋看向周边。 妖王云峣的寝宫就在他们二人不远处,一偏头就能看见。小猫回头瞥见自己的寝宫,差点又炸了毛,毛茸茸的尾巴彭起了一瞬间,又蓦地顺了回去。 司映白见他有了些精神,一路上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实地,挠了挠小猫下巴,又举起亲了一口,如愿地看到毛团子的尾巴毛又有了炸起的趋势。 她将小猫揣回衣襟,握紧佩剑小心地向前走去。 靠近妖王宫殿,魔气已经稀少得感应不到,上方的天空流光溢彩,朵朵七彩祥云飘荡,仔细看去底色竟也是湛蓝色。司映白能够感受到丝丝灵气在身畔流转,到了妖王殿附近,除了没有太阳,竟是和人间没什么区别。 人间也有魔气浓郁灵气稀薄的地方。善恶皆是人心本性,没有人能够确保自己一生不滋生恶念,入魔不过一念之间。 宫殿外,值守的妖修侍卫逐渐增多,且修为都要高于外围的侍卫。司映白担心被发现,不敢再上前,扯下一根头发在其上施个法决,放它飘进紧闭的宫殿大门。轻飘飘的头发尚未接进殿门,门前忽然金光大盛,将头发烧为灰烬。 萦绕在宫殿上方的七彩流云蓦地变了形态,化作道道光辉散射而下,司映白身上的隐身符咒忽然消失,在众多妖兵面前现了形。 “什么人胆敢擅闯神殿?”长了一张鹰钩嘴的守卫大喝一声,殿前值守的侍卫纷纷拔出武器,见到来人竟是个凡间修士,第一反应不是一涌而上砍了擅入者,而是先交头接耳了一番。 司映白听着他们乱七八槽的猜测议论,见这群只花架子摆的极其整齐,其实完全无组织无纪律的妖兵,有些哭笑不得。 鹰钩嘴明显是个领头的,但他除了刚开始的举刀大喝,完全没有再上前攻击司映白的意思,跟同伴咬完耳朵,走上前摆出一副正经脸:“这位……人,你怎么进来的,有事吗?” “在下司映白,求见妖王。”司映白彬彬有礼地拱手,她是来求人的,自然能不跟妖王的人起冲突就不起。 岂料原本人畜无害的鹰钩嘴及其身后一群散漫的妖兵一听这话忽然炸了,兵刃霍霍出鞘,纷纷指向司映白,鹰钩嘴怒道:“这不长毛的嘴里不干净,兄弟们上,给她教教规矩!” 司映白错身躲开鹰钩嘴迎面挥上来的大刀,人数众多的妖兵一涌而上,无数利刃天女散花般,一股脑儿地全部砍向她。 这大概是司映白这辈子最莫名其妙的一次打斗,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触怒了这群奇葩的妖兵,她在左右夹击中左右躲闪,又不能真的出手伤了人,没一会儿就左支右绌,异常狼狈。 金色小猫缩在司映白衣襟中,气得恨不得出去挠花这群傻大憨的脸,奈何自己伤得严重,跳下地都费劲。 鹰钩嘴义愤填膺,一直紧追着司映白砍,几次被她躲过去,气得脸红脖子粗,层层花花绿绿的羽毛从他脖颈下方生出来,被司映白的剑气扫过,落了一地毛。 司映白本以为是只猛禽,看到满地花花绿绿的羽毛,竟然是只雄鹦鹉。她翻身一跃,跳出包围圈,与乌泱泱的妖兵拉开距离,正欲开口说话,忽然觉察胸前的衣襟微动,一只毛茸茸的猫爪子伸了出来。 满面凶相的妖兵们看见搭在司映白前襟的猫爪子忽然安静了下来,连还在不断长毛的鹰钩嘴都往后退了几步。 “在下是个凡人修士,从未进过长垣关,跟不知诸位规矩,如若有言语冒犯之处,还望海涵。”司映白把猫爪子塞回去,远远站着客气道,“在下确实有急事求见……”她忽然福至心灵,改口道,“这位君上,还望帮忙通报一声。” 鹰钩嘴却一脸茫然,显然没明白她话中含义:“你在说什么呢,要见君上就进去见,哪来这么多废话。” 司映白只觉得自己在人间数年的待人接物全白学了,对上这群人,客套是完全没用的东西,她只道一句“多谢”,干脆地抬步上前。 宫殿门前的结界这次没有被触发,司映白顺利打开正殿大门进入,等她走到正中,殿门在身后自动合上。整座宫殿无论内外皆是一派金碧辉煌,灵气充盈,祥瑞的七彩流光随处闪耀,与先前司映白在天市峰的白玉屏风中所见一模一样。 司映白站在大殿正中央,感到小猫忽然在自己衣襟中伸了个懒腰,轻笑着伸手想要逗他,忽地胸前一轻,小猫竟然伸完懒腰就凭空消失了。 她心中着急,忆起屏风中所见情景,迅速凭着记忆去找那张浅金色床幔环绕的软塌。 软塌上的云峣打了个哈欠坐起身,听见外间动静迅速翻身下床,拽了两把虚虚搭在身上的玄色锦袍。 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已至身前,他系腰带的手忽然顿住,良久,直愣愣地抬头看向眼前面带急色的女子。 司映白也没有想到竟会正撞上这幅场景,一时不知道是该先着急还是先震惊,看着面前俊逸出尘的脸,识海忽然开始刺痛。只是她素来能忍,纵使痛不欲生,面上也不会让人看出分毫,反应片刻才蹙眉道:“我的猫呢?” “想他做什么,一只蠢猫。”云峣剑眉轻轻挑起,掩不住地心情愉悦,“来了就……先吃饭,你爱吃什么鱼?放心,不是生的,我这里不吃生食。” 第25章 你对小猫形态的我,可没…… 司映白紧紧盯着他看了许久,想到方才殿外忽然消停的妖兵,忽然想到:“你是猫?” “咳。”云峣尴尬地扯了扯腰带,迅速系好,随手招来外袍披上,一头散乱的黑发自动聚向头顶,由凭空出现的银色发冠束好。然后,他一本正经开口:“我不是猫,那只猫确实是我。” “既然如此,你究竟是何人?司城主让我来此处又是何目的?”司映白有种强烈感觉,自己这二十五年来浑浑噩噩的生命,天市峰上的满身谜团的南满长老,太微城奇怪的城主司瑞,一切不可思议的疑团,皆与眼前这位妖王相关。 “我叫云峣,是……是你们人间所言的妖王,不过在这里最好别这样叫我,尤其是当着外面那群傻大个的面。”云峣只看着她便笑得柔了锐利的眉眼,慢悠悠走到司映白身边引她转过屏风,“至于你为什么到了这里,是司瑞自作主张,我从未授意过他让你前来。” 他说着偏头看着司映白,眸中满含担忧关怀:“长垣关内危机四伏,他们这群傻大个又不长脑子,万一伤了你可怎么好。” 他贴得近,语调又压低极低,一腔含情脉脉的言语仿佛紧贴着司映白耳朵说。猫和人到底是不一样的,金色小猫跟司映白互相蹭耳朵没什么,但他活生生一个大男人来这么一套,成功激得司映白头皮发麻。 她默默与云峣拉开距离:“你为什么要变成猫到我身边?” 云峣听了这话笑意更深,貌似无辜道:“是你先捡了我,不是吗?” “我……”司映白让堵得一时无言,只好向旁边躲了几步,与他离得更远些。 云峣笑着跟上去,拿出一副必须要贴着司映白走的架势:“你不喜欢我现在的样子吗,你喜欢什么样的?更喜欢小猫多一些吗,我变回去就是了。” “这样很好。”司映白连忙阻止,既然已经知道了小猫就是妖王云峣,这人再变成猫让她抱,迟早抱出心里阴影来。 “行吧,”云峣惋惜地叹了口气,歪歪斜斜地坐下,眸中乘着司映白的身影,语气在认真与轻佻中拿捏得恰到好处,“映白,你对小猫形态的我,可没有这么冷冰冰。” 司映白挑了个对面离他最远的位子坐下,看着云峣当真招了一桌子鱼,而且都是人间食物,愈发琢磨不透:“你先告诉我,我究竟是谁,与你是什么关系?” “就知道你一旦来了,必然会追根究底。”云峣终于收起了满脸快要溢出去的深情,无奈中带了些凝重:“映白,你相信我,你我千年前便是知己好友,无论如何,我永远不会伤害你。想必你隐约察觉到了,你神魂受过重创,灵脉虚弱,不足以承担体内磅礴的灵力。当年为防出现意外,我只得将你的灵力与记忆一起封印。” 他说着夹了条炸鱼,翻来覆去摆弄,像是在思考从哪里下口:“当时你神魂太过虚弱,我只能将你的神魂放在尘心印中温养。千年时光一闪而过,你我终于再次见面了。” 伴随着他缓慢清朗的言语,司映白眼前走马观花般,再次浮现出无数破碎的场景。有天市峰上窃窃私语的少年少女,有太微城下的尸山血海;天照宗三字高高在上,无数玄门修士聚集在校场,热血激昂地誓师,而自己站在高台上,身边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 撕裂神魂般的痛疼在识海中炸开,司映白再也无法维持面上的不动如山,“咔”一声,白银锻造的筷子被硬生生折断。 云峣被忽如其来的变故震惊,扔下拽掉一截尾巴的鱼,迅速绕到对面,一把扶住司映白,这才注意到怀里素白的脸上满是冷汗,抬掌贴在她后背,探入一丝灵力。 随着灵力渐渐探入,云峣的脸色愈发深沉,司映白的神魂十分不稳,灵力乱七八糟地游走,脆弱的灵脉摇摇欲坠地承载根本无法负担的灵力。 想到她方才竟是忍着神魂震荡的剧痛听自己胡搅蛮缠,抑制不住的心痛与后悔在云峣心中蔓延。 他在司映白进长垣后不久就醒了,曾暗中试探过她的灵脉,确认过人无碍后才安心放任她在魔界走动。 这座宫殿是后来建的,千年前并不存在,根本不会刺激到司映白使她忆起往事。整座神殿中,能刺激司映白的只有云峣自己。 云峣尚未完全恢复,对小猫身体的控制不如往昔。小猫只是一个化身,接近主体自然会消失。后面发生的一切便失了掌控,云峣一见司映白就忘乎所以,只看人表面上毫无异样,根本忘了,她是有多么能忍的一个人。 若是司映白自己成心不想让人看见,神魂被生剥了面上也不会有丝毫异常。 第26章 云峣,他究竟做了什么?…… 舒缓的灵力在灵脉内游走,缓解了司映白神魂撕裂的痛疼。体内乱窜的灵力逐渐消停,她呛咳一声,正要开口说话,忽然。暖意融融的体温透过衣衫传来,云峣竟从背后抱住了她。 云峣双手有些颤抖,低声道:“对不起,是我大意了。” 司映白用力挣了几下,没能挣开。云峣身上的气息与消失不见金色小猫一模一样,暖洋洋的,如若仔细去嗅,还有阳光的味道。她一时竟有些留恋:“我自己要来的,不关你的事,先放开我。” “抱歉。”云峣稍微放松了些许力道,却没有松手,低着头眼眶泛红,“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你见到的。” “我想要找回旧日的记忆,十分想,失去了一部分记忆,我就不是我了。你当年封存我的记忆必定是未经我同意的吧,” 司映白干脆不再挣扎,就着靠在他肩头的姿势苦笑道,“如若让我自己选择,必然不想这般浑浑噩噩活着,这样延长的生命,于我而言,毫无意义。” 感受到身后拥着自己的人狠狠一抖,司映白便明白,这话说到了点子上。 她掰开云峣有力的手腕,转过身正面对着他:“这是座神殿,你活了千年容颜不变,想必是飞升了吧?你是神,可是你知道吗,云峣。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漫长而无止境的生命。” 云峣双目通红,低头盯着她好看的眸子,一字一顿道:“我只想让你活着,你不能死,我不许你死!” 这话说得坚决,不留余地。 司映白无奈地暗叹一口气,不愧是神仙的脑回路,常人的套话法子在他身上半点用处没有,方才的一切算是白说了。 神魂已经消停了,只隐隐有些刺痛,她站起身环顾殿内,不在意道:“我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但不代表我愿意接受你的安排。你不想说便算了,能跟我说说近来发生的事情吗?” “抱歉。”云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再次开口道歉,他这次没有再肆意上前贴着司映白,只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站着,“近来之事,我也有诸多疑惑。邓宿是那日与我在关外动手的灰衣人,但他没那么大能耐搅动魔界,幕后黑手另有其人。” “邓宿,”司映白听他提到这个名字,仔细揣摩片刻,道:“我一直想不通,邓掌门为什么会入魔,人心虽善变,但入魔总要有一个契机。谢意因不满足于修为地位,日益衰老而入魔,邓宿因为什么?” “相同的缘由。”云峣一撩衣袍重新坐了回去,经过方才的一遭,两个人谁也没心思继续吃饭。 他挥手将桌面清理干净,歪头看向司映白:“修为到了大乘境,是能够感知到自身寿命尽头的,对死亡的畏惧日复一日,再加上身边心怀不轨之人的刻意引导,形成心魔也不稀奇,眼下最棘手的,是那个幕后之人,我至今不知是何人在幕后做鬼。” 即使司映白自诩六根清净也不得不承认,云峣长得好,一举一动皆是风骨,歪斜不正当的姿势也能坐出一份赏心悦目出来。 她强迫自己将目光从云峣身上挪开:“你跟幕后之人交过手吗?” “没有,他偷袭过我,但未曾正面交手。”云峣注意到她目光的转变,低下头盯着空无一物的桌面,“若非被他偷袭重伤,我也不会放任邓宿意图伤你,让司瑞钻了空子把你诓骗到这里来。” 不知道他自己和自己较了什么劲,再抬起头来时,眼眶红得吓人,水光笼在锋利的眸子上,整个人看起来邪里邪气:“映白,你的记忆一直在恢复对不对,你想起我了对吗?我是想你记起来的,但你的神魂尚未完全修复,若是强行忆起往昔,恐怕承受不住,我……” “可以不提这个了吗?”司映白被他一双含情眼看得心里发虚,转身面对窗外。 大殿外灵气萦绕,妖兵们远远守着,偶尔交头接耳,更有甚者,悄悄顺着窗柩往殿内探头。 司映白仔细看去,这群妖修有些尚未结丹有些却修为不弱,不分彼此挤成一团,他们守在这大殿外恐怕不是云峣要求,而是自发为之。 整个魔界黑云遍布,唯独这一栋神殿例外,里面住了云峣这个神仙,大概是魔界灵气最为浓郁之地,有益修行,妖修们自然会往里凑。 云峣明显也看见了,抬步走至窗前,横眉冷喝:“都给我滚外边去,谁敢再进来偷看,毛别想要了!” 妖修们一听到拔毛威胁,立即连滚带爬地往外跑,远远躲着。 “等等,回来个!”云峣屈指敲敲窗柩,“传信给司瑞,让他来见我。” 鹰钩嘴第一个跑回窗下,拱手道:“君上,姓司的灰狼一肚子坏水,您有事吩咐我们就是,叫他来做什么。我看着小子留恋人间的红男绿女,乐得找不着北了。他心里那还有您呀。” “滚!”云峣明显不想听他鸟叫,直接挥袖把大殿内的所有窗合实。 “灰狼,司瑞?”司映白想起司瑞身上的异常,不由无言以对。 她倏然想起那日在赤炎洞府挥向自己的致命一击,天市峰上小猫挡住邓宿的魔气,以及,方才云峣说自己曾被幕后之人偷袭。 金色小猫虚弱的睁不开眼睛,变成人形怎么就忽然没事了?司映白想到此处,担忧地上前一把抓起云峣手腕,并起两指搭上腕脉。 云峣微微低头看着她,笑道:“摸出什么了?” 他不是人,自然什么探不出来。司映白放开他的手腕,正色道:“不跟你开玩笑,你的伤怎么样了?我来此地前司城主说妖王宫里有一块能够沟通天地的宝玉,只有宝玉才能治你的伤。你之前伤得那样重,现在如何了?” “听他瞎扯。”云峣仔细回味手腕上沁凉的触感,轻笑:“他说的是我床底下那块石头吧?我这里的东西都能沟通天地,就要看怎么使了。我先前神魂离体,还要分出灵力维持小猫的躯体,自然会精力不济。你已经把我送了回来,神魂已经回了本体,很快就会恢复。” 他高兴起来又往司映白身边贴近了些,低声道:“不必担心我,若是轻易就被几个凡人修士伤了,那我以后也不必在天界混了。” 灼热的气息喷在耳畔,司映白心中忽然泛上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 她很不适应,轻挪脚步躲到窗边:“无论你我曾经是何种关系,如今我不记得你,还是适当保持距离的好。” “我,咳……”云峣笑眯眯地跟了上去,正要开口说话,忽地脸色剧变,竟咳出一口血来。 神血接触到空气的瞬间便化作虚无,充盈在大殿中的灵气受其影响,迅速翻涌,七彩流光在空中划过。不知道是不是司映白的错觉,竟觉得天地在方才有一瞬间不易察觉的震动。 她抬手就要往云峣背后探,被人握住手腕拦下。云峣擦掉唇边的血迹,强作无事地笑道:“映白,无事的,我打坐片刻就好。” 司映白想到曾给金色小猫输送灵力的结果,自知人神之间的实力相差如同天堑,普通修士的微弱的灵力在云峣身上怕是起不到丝毫作用,抽出手腕扶住他:“你先去疗伤吧,放心,我不走,有什么事等司城主来了再说。” “司瑞做事一向磨叽,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云峣从她平淡的言语中听出了几分关切,抬起下巴掩饰眼中的喜悦:“映白,你不要乱走,魔界危机四伏,这里不是第二处人间,入魔道者,没有一个无辜。” 然后不舍地挪开目光,他确实需要尽快恢复,且不说人间的一团乱子,就仅司映白随时可能出问题的神魂,就容不得出一丝一毫差错。 司映白目送云峣一步三回头地走近内殿,才转身出门去找贴着神殿墙角唠嗑的妖修。 她心中还有很多疑惑,而云峣语焉不详,摆明了就是一副不想让人知道的态度,与其跟云峣费劲巴拉得旁敲侧击,还不如出去问一看就不长脑子的妖修。 鹰钩嘴的鹦鹉给司瑞隔空传了个通信符,将君上圣明的旨意传达后,继续回到殿外正儿八经地站岗,硬要站出一派雄鹰的气势,以期待将来有一天取代灰狼,成为君上身边的红人。 他看着司映白这个难得出现在神殿,且能够和自家君上面对面说了许久话的人类,心里装了无数个好奇,将手上的长刀一丢,笑眯眯地靠了过去。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不怕你们君上吗?”司映白蹲在两只小妖身旁,看他们分吃一个果子。 她本来觉得修为低微的小妖好套话,没想到这两只老鼠精一问三不知,只一心蹲在廊下吃果子,就不知道云峣喜欢变猫吗? 正郁闷着,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司映白转身看见鹰钩嘴大刺刺地走过来。 他笑得满脸羽毛,装模作样道:“那个人,他们就是两只刚化形的小耗子,你有什么疑问问我武大红吧。” 司映白拱手一礼,转身对着神殿远处伸手示意:“多谢武兄解惑,走,那边说。我进入魔界后仅遇到了几只魔奴与修为低微的魔修,这里看起来似乎与人间并无二致。神殿外守卫为何如此森严?” “那是因为有君上在,大魔们不敢造次,不然早就翻天了。” 鹰钩嘴明显被取悦了,伸了伸长脖子开始滔滔不绝,“其实这里不能算什么魔界,上古时候是一处混沌,后来不知道哪位神君把它打开,用来关押人间那些个杀不死的大魔头。再往后人间的大小魔头都往这里关,毕竟他们入了魔就不再归地府管辖,又不能直接打得魂飞魄散,有句话是怎么说来着?” “上天有好生之德。”司映白补充道。 “对,就是这句,久而久之就成了魔界了。”鹰钩嘴本就是只话多的鹦鹉,讲开了十分洋洋得意,自豪道,“至于我们,大家皆是追随君上而来。我大红本来是一只江南鹦鹉,刚成精的时候飞去北方探险,差点让一只灰狼吃了。这只灰狼忒不是个畜生,竟然咬断了我一条翅膀,他发现我已经成精了,就把我带来了神殿找君上救治。多亏了君上,不然我就飞不起来了。” 司映白没想到一只鹦鹉这么能说,打断道:“你可知道,你们君上他是天神,为什么要住在魔界,镇守魔界是他的职责吗?” “肯定呀!”鹰钩嘴抬头挺胸道,“君上的神殿立在魔界千万年,那杀不死打不灭的魔界七君一下翅膀都不敢扑棱,君上为了维护人间和平……” “你等等,他成神也就一千年吧?”司映白蹙眉,“魔界七君恐怕也不长翅膀吧?” “他们都会飞的,不长翅膀怎么飞?”鹰钩嘴理直气壮,转头见司映白只剩了背影,“哎,你别走呀,我还没没说完呢!” 魔界不是人间,仔细看去是没有天空的,层层魔气聚集而成的黑云往上是一片漆黑的混沌,屹立在正中的神殿上空的七彩祥云是整个世界唯一的特殊。司映白给自己施了隐匿符,漫无目的地瞎走。 根据云峣的说法,自己在千年前受到重创,所以他才将自己的神魂放入尘心印温养。但究竟是什么样的重创才会让已经飞升成神的云峣无计可施,据司映白所知,恐怕只有魂飞魄散一条。 凡人无论生前遭遇什么样的伤害,只要留下一丝魂魄入地府,便能再世为人。云峣既然已经飞升,完全可以下地府找阎王做个弊,来世再续前缘。 但他宁愿忍受千年离别,让司映白时不时就要忍受神魂撕裂的剧痛,也要留住司映白,实在让人不得不生疑。 司映白记忆虽然丢了,常识却在。魂飞魄散之人就算是神仙也救不了,让消失的东西重新出现,根本就是逆天而为。 云峣,他究竟做了什么? 漫无目的乱走一通,已经远离神殿,司映白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周遭竟然漆黑一片,就连飘忽的蓝黑鬼火都不见。四下空寂可怖,如同不存在于世间,这根本不是寻常的黑。 她忆起之前云峣的交代,立即转身往来处去,忽然头皮一麻,寒意阵阵从脚底升起。 蓦地,一道寒冷得渗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是修士?” 第27章 恭喜君上喜得良缘,大吉…… 司映白抬手拔剑,发现灵脉空空如也,方才胡思乱想,竟忘了,魔界中只有神殿附近灵气充沛,一旦离开神殿便没有丝毫灵气,她现下根本使不出丝毫灵力。 “这里是魔界,你的灵力被压制住了,放心,我不会伤害你。”寒冷的声音骤然转换腔调,变成个正常的男人声音,“长垣关有进无出,你怎么会进来,误入吗?你竟然能够越过结界来到此处,也是你我的缘分。无妨,你既然能够安然无恙地进入长垣来到我面前,说明你身上自有过人之处。” 不知道方才一通乱走到了哪里,周遭平静得连气息都不流动,除了一道诡异的声音,空旷到极致。 司映白心中警铃大作,立即屏息凝神感应四周,根本无法探查出这声音来自何处,身边别说妖魔,无任何生灵存在过的迹象,漆黑空洞一片。魔界晚于人间诞生,是最接近混沌的地方,这声音的主人是否也来自于混沌? “我,我也不知怎么就走到了这里,现在要怎么办?”她尽量装出一副恐惧紧张的神情,楚楚可怜问。 “哈哈哈。”声音的主人缓缓开了口,话语中带着十足的真挚与包容,“放心,如今这魔界青黄不接,没几个拿得出手的大魔,无需害怕。你是凡人修士,且不曾沾染魔道,我不会让你在魔界出事的。” “真的吗?多谢上神垂怜搭救。”司映白无论心里拐了多少道弯,表面上装得毫不掺假,她似乎是害怕极了,双眸泪花闪烁,说话断断续续带着颤音:“上神,晚辈虽修为浅薄无才无能,愿为您肝脑涂地,效犬马之劳。只……只要您能帮我离开这里。” “你们人间现在肯定流传着很多关于云峣的故事吧,我是他的老朋友了。千年不曾见面,也不知这位老朋友如何了。如今,人们大概皆是只知上神云峣而不知我是谁了。”那声音只阴沉了一瞬间,转而又变得和蔼舒缓,“不用怕,你是我一千年来见到的第一个修士,我不会伤害你。你抬头看。” 随着他的话音,司映白头顶上方逐渐浮现出一个繁复的符箓,而后缓缓落下,印在司映白衣角。 司映白从未见过这样的符箓,但本能地感到了未知的危险,小心翼翼问:“这个是什么?” “能够让你离开的东西,你从现在开始遮上眼睛,往来时的方向走就可以了。”那声音忽然从四面八方响起,其中透着难以言明的蛊惑。 司映白眼前漆黑一片,本就看不到,听从他的话地用手帕蒙住眼睛,一边念念有词地对声音的主人感恩戴德,一边往回走。 只走出几步,她便感觉不对劲,意识忽然出现涣散的迹象,脚步不受自己控制地往前走。费劲维持着灵台中的一丝清明,直到能够感受周遭有空气流动,似乎是穿破了那人口中的结界,司映白立即一把扯下遮住双目的手帕,看着眼前飘忽不定的黑蓝色鬼火,恍然惊觉自己已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 她屈指捏出几个法决,皆无法去掉隐藏在衣角符箓,只得挥剑割破衣袍。藏匿符咒的衣袍衣角被斩去后,那符咒竟在衣裙间一闪而过,再次失去了踪迹。而司映白这次根本没有看清它去了哪里,只知道那东西还藏在自己身上。 眼前忽然出现重影,那符咒竟试图争夺神智,司映白脚下不敢停留,立即顺着黑云移动的反方向前往神殿。 她大概能够猜测到那声音的意图,他根本无法送自己离开魔界,却能够控制自己的神智,一旦神智被异物控制,会做出什么根本无法想象。 冷汗浸湿了单薄的浅青色衣衫,司映白走得踉踉跄跄,一步不敢停留,意图争夺自己神智的东西异常霸道,一旦有片刻神思松懈,它立即便会乘虚而入。 她手指攥在剑柄上,五指骨节泛出青白,若非体内灵脉空虚,恐怕精铁炼制的剑柄要被生生掰断。 胡思乱想时不觉得走出多远,再往回走只觉得路途异常遥远,司映白额前的碎发已经全部被冷汗打湿,整个人水中捞出来一样,模模糊糊看见了神殿前徘徊的鹰钩嘴,只觉得这名字叫做大红的鹦鹉忽然变成了只孔雀,顺眼了不止一分。 “武大红!”开了口才发现自己的嗓音竟然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看着鹰钩嘴急匆匆奔向自己,司映白艰难道,“快,带我去找云峣。” 云峣就在殿内,司瑞办完事来禀报,他歪斜在宝座上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心思全跑到出去溜达的司映白身上了。 “我再次上天市峰的时候,已经进不去了,想必是司姑娘开启了守护法阵。南满大概率是不在了,邓宿杀了她,找了个冒牌货来将司姑娘骗去太微城。我总觉得,他们最终的目的是您,司姑娘到太微城后,误打误撞与您相见,背后也许没那么简单。” 司瑞说得口干舌燥,抬头看见云峣一副神游天际的表情,用尽自己在人间苦修了几百年的修养开口提醒道:“君上,您听了吗?” “啊,你……”云峣正要开口,听到殿外动静蓦地一顿,瞬息间便没了影子。 司瑞只得咽下预备好的长篇大论,叹口气看向大开的殿门。 云峣一把抱住司映白,见到人满头冷汗,立即化作一道残影移到了寝殿内,扶司映白在软塌上坐正,双手贴上她纤薄的后背,缓缓渡入灵力。 他等司映白神色逐渐平缓下来,将人揽在怀里,忧道:“怎么了,是不是又想起了什么?” 司映白只觉得短短瞬间,生死关头踏了无数回,浑身上下使不出半分力气,就着被他抱着的姿势摇头:“不是,有人在我身上下了能够控制神智的符咒,不,那也许不是人。” “什么?”云峣大惊,“我方才上下查探过,你身上并无丝毫异常。给你下咒的是什么东西,怎么下的,你慢慢说。” 他见司映白脸色苍白,唇上满是殷红的牙印,心疼地用手指轻轻拂过她泛白的唇角,见印子消失又抬手招了一碗水来,送到她唇边。 司映白见他大有喂自己喝的意思,忙接过碗直起腰,边喝水边将详细描述方才的所见所闻。 “是他。”司瑞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站定在屏风旁,皱着眉与云峣对视:“他果然是不放过一丝一毫逃脱的机会。” “蚩尤这老王八弄不死打不散,很是棘手。”云峣一只手还搭在司映白玲珑有致的腰间,且没有放下去的意思,另一只手在空中一挥,床榻上方凭空出现无数面光可照人的镜子,柔和的银色光芒自镜中倾洒而下。 司映白只觉得浑身上下倏然一轻,一个诡异的黑色符咒在衣袍间若隐若现地浮出,最终被纳入云峣手中。 “这个玩意儿,我怎么觉得在哪里见过?”云峣用两根手指挑着诡异的符咒,端详片刻,“蚩尤那老家伙等了一千年终于见到了一个修士,绝对不会放过机会。能够控人心志,大概还有别的作用,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司瑞看着被云绕挑着玩的符咒,忽然一笑,拱手道:“我倒是有个主意,君上不妨试试。” 云峣斜瞥他一眼,示意少卖关子。 “您想知道这符有什么作用,试试不就知道了。正巧红鹦鹉每天闲着没事干,您把这符咒放他身上,有您在定然不会让红鹦鹉丢了性命。”司瑞笑得狭促,再次拱手施礼。 司映白被这么损的主意惊得一时水都咽不下去,抬眸去看云峣。只见这位惯会装模作样的神君竟理直气壮地点头,还借着点头的时机与她互相蹭了蹭耳朵。 小猫毛茸茸一团,贴贴蹭蹭不会让人觉得有丝毫不妥,但一个身长七尺的男人这么玩,直让人头皮发麻。 司映白推开他黏在自己腰上的手臂,直接翻身下床,正色道:“不妥,这符咒是下在我身上的,如若中途换人,兴许会被蚩尤察觉,到时万一弄巧成拙,会害了武大红。你再将符咒放回我身上,只要我不强行抵抗,它就不会伤我,多此一举反而容易出乱子。” 臂弯空了,云峣莫名觉得心里也空落落的,下床贴到司映白身边,轻声哄劝:“映白,你心智坚韧异于常人,这玩意儿放到你身上会刺激你的心神自发抵制它的侵蚀。而且你神魂有损,经不起折腾。” “你放心,红鹦鹉若是不慎折了,我下地府给他将魂魄要回来便是。给他个为苍生奉献自我的机会,多积攒些功德,说不定来世能修出仙缘,他求之不得呢。”他说完轻轻抓起司映白手腕,拉她往外殿走,随口吩咐司瑞:“叫红鹦鹉进来见我。” 云峣不知道是不是做了短短几日的猫做习惯了,特别喜欢拉拉扯扯贴着靠着的亲昵行为。他将司映白手腕一抓,直接借着身高优势从背后将人整个虚虚揽进怀里,顺势推着她往前走。 司瑞对眼前发生的一切视若无睹,一本正经地拱手施了一礼,出门叫人。 温暖的气息贴着后背,恰好维持着暧昧不明的距离,既不会让人过分讨厌,也不会让人毫无所觉。司映白一垂眸就能看见他玄色滚银纹的宽大袍袖,骨节分明的手掌隔着袖子握住自己手腕,力度也掌握得恰到好处。 挣扎过于刻意,顺其自然又有些别扭,司映白一时不慎直接让他半推半就地带到了正殿。 司瑞和鹰钩嘴动作很快,早已经站在正殿内等候。鹰钩嘴不知他二人关系,看见云峣和一个修士女子黏在一处从屏风后走出,一时惊得合不拢嘴。 魔界没有人间的所谓礼法道德,一群妖修活了上百年依旧保持着天然的禽兽本性,鹦鹉嘴快,鹰钩嘴的眉毛瞬间化作大红色羽毛,乐道:“恭喜君上喜得良缘,大吉大利,百年好合。” 第28章 它们俩是一对,你看。…… “百年好合?”云峣无视司映白质疑的眼神,加了几分力气抓住她手腕不放,“你咒我呢?” “就是,红鹦鹉,你三百年的妖白当了吧,就会这几句人间学的大舌头。”司瑞鄙夷道,“君上叫你进来,是有正事交代。你瞧瞧你,不刻苦修炼,成天想些什么?” “灰狼,闭上你缺德的嘴!”鹰钩嘴顿觉受到了侮辱,撸起袖子就要上去跟司瑞干架。 司映白用力扯了下手腕,抬头狠狠瞪了作怪的人一眼。 云峣怕把人惹急了,恋恋不舍地放开手,末了还拽了一下她的衣角,走上前坐上主位,皱眉道:“都给我闭嘴!司瑞,说正事。” 司瑞终于停止了与鹰钩嘴的口水仗,说起正事倒是一本正经条理分明。出乎司映白意料,鹰钩嘴听说云峣要拿他实验蚩尤的符咒,竟真的满脸兴奋地跃跃欲试,即使听说是司瑞的主意也没有丝毫犹疑,当即表示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诡异的符咒浮于大殿上空,与金光祥瑞的神殿格格不入,透出渗人的阴森气息。云峣手指一挥,符咒随即下落,在鹰钩嘴花花绿绿的衣角闪烁几下,消失不见。 原本信誓旦旦的鹰钩嘴在符咒上身后猛地双目紧闭,全身骨头咯咯作响,大红大绿的羽毛在裸露的肌肤表面一层层生出,他的意志在与符咒的侵蚀相抗衡。 几息过后,他全身逐渐开始放松,浑身的羽毛渐次消失,再次挣开的鸳鸯眼竟与之前别无二致。 “君上。”鹰钩嘴看向上方的云峣,转眼再看看侍立在侧的司瑞,冲他恶狠狠呲了呲牙,形容神态与原先别无二致。 “这……”司瑞走上前捣了下他,“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异常?” “没有呀,灰狼,你吵吵什么呢?”鹰钩嘴一拳捣了回去,两只鸳鸯眼在司映白与上位的云峣身上徘徊,笑嘻嘻道:“君上真不需要办喜事?” “怎么会这样?”司映白疑惑道,“他只是忘了符咒的事,其余方面似乎没有影响。” “不。”云峣走下主坐,抬手在鹰钩嘴额前点了下,一片光辉闪过,鹰钩嘴蓦地在原地站定,双目呆滞一动不动。 “他在模仿红鹦鹉。然后呢,在我身边埋一颗钉子也没有呀,蚩尤打得什么鬼主意?” “云峣,”司映白看向他,“我是修士,如若只是误入长垣关,被你发现后,你会怎么做?” “如果恰好遇上我心情好,大概会消除你在此间的记忆,送你返回人间。”云峣摸摸下巴,满目欣喜地瞧着她,“原来如此。看来要我要找个借口让红鹦鹉出去。魔界总共没多少生灵,蚩尤心心念念所图的,从来都是人间。” 不知道是不是司映白的错觉,总觉得云峣的行为作风处处透着漫不经心。他像是个游戏人间的孩童,嬉笑怒骂全随本心。 人间刚刚开蒙的小孩子都知道,蚩尤乃是天地间的恶念聚集而成,代表了世上最恐怖的邪恶与黑暗。 千万年来,世上每一次惨绝人寰的重大灾祸,几乎皆由蚩尤导致,但云峣处理起来的一派轻松随性,总让人觉得他们面对的不是万恶之主蚩尤,而是什么不起眼的普通邪魔。却 司映白能够记起的旧事有限,但如若从已知的模糊记忆中推断,云峣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是这样肆意的性格。 记忆中,天市峰上的少年少女坐在花丛中看小猫扑蝶,一团可爱的小猫跟着蝴蝶上下翻滚。少女眉目婉转秀丽,抬袖掩面偷笑,娉娉袅袅。少年活泼开朗,稚嫩的脸上全是意气风发,信心满满地向身边少女描绘心中的远大理想。 他说,他要做一代大宗师,庇护天下百姓。 然后呢,他们经历了什么?少年长大后为什么满目戾气,太微城下血流成河,究竟是谁的血? 再往深处想,识海中便针扎一般痛疼,司映白不敢多想,往事无法追忆,眼前更是一圈迷雾。 司瑞在人间的身份虽然能够在关键时刻起到很大作用,但太微城主的身份过于瞩目,一举一动影响深远,因此像跟踪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做起来很不方便。云峣损耗太过要修养,而且他太久不踏足人间,连个正儿八经的身份没有。 偌大一座神殿,再没有一个靠谱能办事的。 于是跟踪长着鹰钩嘴的红鹦鹉这个艰巨的任务,转了一圈不得不落到司映白身上。司映白对此事没有丝毫异议,毕竟武大红是因为自己才身中符咒,自然要竭尽所能保证他不出意外。 三个人商量好对策,司瑞本打算和司映白以及红鹦鹉一起返回人间,结果等了半响也没见云峣有解开红鹦鹉禁制的打算。 云峣只一心一意偷偷瞄司映白,听到司瑞提醒似的一声轻咳,才忙不迭收回眼神,一本正经道:“映白,我有话对你说,能不能跟我过来一下?” “嗯。”司映白心里乱的很,未曾发现他们之间的异样,无知无觉地跟了上去。 走进内殿的一瞬间,她直接让人抱了个满怀,耳边响起云峣低沉独特的嗓音:“映白,你放心,我处理一些事情,马上就去找你。我……” “你先疗伤要紧,我应对得过来。”司映白不习惯与人这么亲近,抬手推开他,“你要说的就是这个吗?” “映白,你不要总是对我这么不耐烦。”云峣无奈摇摇头,一瞬间的迟疑后不舍地松开手站远了些。他抬起手掌,无数道流光在掌心汇聚,凝成一把通体朴实无华的仙剑。 仙剑有灵,现形的瞬间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发出阵阵清越的铮鸣。 司映白似有所觉,抬手抚上厚重的剑鞘,入手是独属于冷铁的阴寒。 “这是你的剑,它叫明决。”云峣眉梢沾了些笑意,“明决剑已经千年不曾出鞘了,你来了,它也很高兴。” 司映白接过明决剑,清越的铮鸣瞬间平息。她拔剑出鞘,剑身篆刻有“明决”二字,寒光自锋利的刃上闪过,清亮的雪刃灵气环绕。 “谢谢。”司映白只看一眼便知道这的确是自己曾经的佩剑,熟稔于心的明决剑法与手上的明决剑无比契合,这把剑不仅仅是一位老朋友,更是她曾经的一部分。 云峣不知什么时候贴了过来,跟她肩靠肩挤在一起,手上献宝似的拿了另一把相似的仙剑,得意道:“这是我的剑,叫虞泉,它们俩是一对,你看。” 明决剑与虞泉剑很像,皆是外表古朴厚重,内里蕴含光华,一看便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即使司映白很不想承认,但这两把剑放在一起能够相互感应,确实是一对雌雄双剑。 “你回了人间只管做你自己的事,有什么疑难直接用通灵符找司瑞,不要通过李旭那小子。”云峣见人没有不满,悄悄抬起左手揽住她双肩,不快道:“那小子一看就不靠谱,说不定别有企图。” 饶是司映白再迟钝也能从这莫名其妙的情绪中揣测出几分情意来,况且她并不是迟钝,只是近来心里装了太多事,忍俊不禁道:“我虽然不知道天上有几个神仙,但依照目前来看,人魔两界之间的乱局,恐怕只能依靠你来解决。大敌当前,你的伤要紧,别胡思乱想。” 云峣明显被这句话取悦了,笑弯了狭长的眼角:“上天界众神皆有其任,寻常见不到他们。世间一切皆有因果,人间将来若生大乱,那个救世之人,绝对不会是我。” “你是说……”司映白抬眸看向他,正对上云峣专注的双目,其中含着若有若无的情意,她从中莫名地读出了一份熟悉感。 第29章 真有人打架,你们看不到…… 武大红身上的禁制被解除后与原先无丝毫异样,云峣假意派他离开长垣,前往人间帮助司映白寻找失踪的南满下落。 司映白明白云峣的意思,南满确认已经被害,她在世上最后的痕迹都随着尸体的消弭烟消云散。世人皆知南满长老修为高深,行踪不定,寻常人要找她的影子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寻找南满长老的途中,有太多可操作的空间。蚩尤如果有什么所图,武大红一定会在此期间找机会行动。 江南,宁霞镇。 郁郁葱葱的山林中,司映白走在前面,身边跟了李旭和武大红。 不知道司瑞是不是成心膈应云峣,专门派了不靠谱的小弟子李旭到司映白身边。他对外声称南满长老被邪魔所害,下落不明,太微城怀疑这事与长垣关此次的异变有关,特地派出弟子查探。 司映白对这事没什么意见,一个人总有疏忽的时候。武大红身上的符咒不知究竟起什么作用,也不知道会何时生效。多一个人帮忙防守,总多一份保障。 她走在虫鸣鸟叫的林间,忽然想到小猫好动,兴许喜欢山林间的热闹,抬手摸到胸前空落落一片,才恍然察觉,金色小猫变回妖王云峣了。它本就是不存在的。 也许一千年前世上曾有过长得一模一样的毛团子,但世上从未有过妖修成功飞升的先例,千年已过,那只猫大概已经没了。 “司姑娘,猫兄去哪儿了?”李旭无聊地嚼着草根,“我忽然发现,自从这次与你见面,再也未曾见过猫兄。” “什么猫兄?”武大红听到一个猫字,眉头狠狠一紧。 “武兄弟你是不知道,司姑娘以前养了只漂亮的小黄猫,特别凶。”李旭不自觉地摸了摸脖子,“他……” “有东西,先别说话。”司映白忽然出口打断,侧首低声叮嘱道:“不对,这不是人的动静,是魔奴。” “人间怎么还有这恶心东西?”武大红一听到“魔奴”二字,被瘆得鹰钩嘴差点显形,一刀斩向窸窸窣窣的灌木丛。 随着一声利刃入肉的声音,茂密的灌木丛被他一刀劈开,露出藏匿在其间的无数魔奴,腥臭的气味瞬间遍布开来。 众所周知,魔奴不长脑子,他们若是不主动攻击人,只远远躲开就无事了。如果哪家修士闲着没事干,非要去招惹大批魔奴,就只能忍着恶心跟他们缠斗了。 看着道路两侧无数密密麻麻即将扑过来的魔奴,司映白忽然有了一瞬间后悔,想将身边没脑子的红鹦鹉丢回魔界,让云峣自己想其余办法试探符咒的目的。 “武兄弟,你好端端的想不开干什么打他们,咱们三个都是修行之人,跑远点不行吗?”李旭一剑砍一个,被溅了一身腥臭的血,“这也太臭了,我等会儿没累死肯定先被熏死!” “我不知道啊,谁知道这玩意儿在人间这么凶横。”武大红十分忧伤,鹦鹉皆有爱美之心,他也不例外,现下当着一林子鸟的面杀魔奴,沾了浑身腥臭,十分忍不了。 司映白是三个人中唯一不狼狈的,明决剑本就是绝世神兵,剑身清正剑气冷寒,不沾世间丝毫秽物,魔奴腥臭的血液根本无法靠近剑身便被凛凛剑意抵住,更不会往执剑之人方向飞溅。 她来宁霞镇的真正目的想要查探玉山派弟子在此地遇害的真凶,不想在路上跟魔奴多费时间,一剑将扑上前的无数魔奴挥开,喊道:“二位,不要浪费时间跟他们缠斗,去镇上要紧。这里是我师父最后出现的地方,定然留有痕迹,晚了恐生意外。” 轻灵的话音刚落,李旭和武大红忽觉几道冷冷寒光自周身擦过,大片魔奴被携裹庞大灵力的剑气掀翻。二人立即抽身跟上司映白的脚步,脱离魔奴的包围。 人间大宗师勾结魔头之事太过匪夷所思,李旭年轻不靠谱,武大红嘴快没脑子,因此二人都以为南满尚在人世,来宁霞镇的目的是寻找南满。 李旭只知道武大红是只妖修,自己除了明面上的任务,暗地里还有负责监视妖修的任务。他对此一脑门子疑惑,但临行前司瑞特地交代不许多问,只能迷迷糊糊地跟着司映白满天下找人。 远离腥臭的满地魔奴血,司映白停着脚步正要开口,忽然听见林间隐约的低声交谈,面上一喜。 “是宣兄!”李旭分明也听到了动静,紧绷的脸上露出笑意,跳上高处大喊道:“宣兄,这里,我们在这里,司姑娘也在。” 宣阳带着十来个弟子在林中穿行,各个形容狼狈,身上沾着腥臭的魔奴血,一看就是已经与魔奴交过手了。 “二师姐!”余兰和欣兰看见司映白,喜不自胜,忙跑上前就要和多日不见的师姐拥抱,被司映白一个闪身躲开。 她扶住刹不住脚步的小师妹,问道:“你们怎么灰头土脸成这幅样子,山里到底有什么?” “目前还不清楚。”宣阳上前一步,看到司映白时眉头一皱,总觉得这位师妹身上发生了某些不易察觉的变化,越发让人看不透。 他只走神了一瞬间,立即若无其事道:“先前失踪的同门皆在这附近遇难,不仅玉山派的弟子,宁霞镇上的普通百姓近来也失踪了许多。据百姓们交代,都是在这林子附近。” “是啊,师姐,这片树林很诡异。”欣兰接话道:“可恶的是我们在这里面转悠了许多天,除了魔奴与一些修为低微的小妖魔,竟然一无所获。” 司映白看了一眼蹲在旁边打理自己的武大红,忧虑道:“我们方才也遇见了大批魔奴。正常情况下,不可能有数量如此之大的魔奴成群结队地出现,这附近必有玄机。宁霞镇距离此处应该不远了吧,既然山林中寻不到异常,大家何不在镇上找找?” “不到二里地。”宣阳道,“可是,师妹,宁霞算是江南大镇,临近玉山,一直在玉山派的庇护之下。镇上百姓众多,时常有各派修士途径往来,如若妖魔胆敢明目张胆地在镇上出现,未免也太不把玄门放在眼里了吧?” “且不说极北死了多少修士,就说此处。”司映白摇头,“玉山派虽说比不上天照宗和太微城,但也是江南第一大玄门。师兄,近百余玉山弟子在山下不远的镇上死于非命,妖魔何时将咱们放眼里过?” “你说的对,是我狭隘了。”宣阳拧眉思索片刻,“我们只在镇上询问了百姓近来的状况,确实未曾留意过镇上有可能藏着妖魔。我等下就带几个人去镇上看看,师妹,李兄还有这位道友,你们来此是?” “我们呀,我们是奉……”武大红正要开口,被李旭一剑柄捣了回去。李旭将他推到身后,上前一本正经道:“贵派南满长老下落不明,恐身陷魔头之手,我和武兄弟陪同司姑娘南下寻找。我们也要进镇子,宣兄,正好一起呀。” 司映白一边听小师妹絮絮叨叨一边暗中打量宣阳,她心思何其敏锐,一见面就注意到了宣阳看自己的眼神不对劲。 想来天市峰上变故发生后,邓宿私底下交代过宣阳防备自己亦或是有别的指派。她从长垣关返回人间,已然料到了曾经的师门再不是归处,对此倒是没多少意外。 宁霞镇附近一下子莫名其妙死了百余名玄门修士,百姓们即使从未亲眼见过妖魔现身,也不免心中惶恐。镇上空荡荡一片,只有寥寥几个有事出门的百姓在街上快速小跑,再不见旁人。 “这镇上怎么阴森森的?”武大红嘴快,只在街上扫一眼便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司映白也本能地从空旷的街上察觉出一丝稍纵即逝的阴森来,但其余人分明毫无所觉。李旭疑惑地环顾四下,奇道:“没有吧,就是人少了点,其他没什么异常呀。武兄,你这斗鸡眼看错了吧?” “你瞎扯,我怎么能看错,”武大红最讨厌被人攻击外貌,闻言怒道:“你看街头那个人,分明就不对劲,脸上的表情急得很,赶着投胎似的。还有后边那条巷子,这种时候了,一群人竟然还有心思斗殴打架,这寻常吗?” 司映白听了他的话,无奈地摇摇头,抬步边走边问:“武兄,你是怎么隔着一排商铺看见后边巷子有人打架的?” “我就是看见了呀。”武大红道,“真有人打架,你们看不到吗?” “你……”司映白忽然想到他虽表面上看着憨,但实际上是年岁与司瑞相当的妖修,修为深不可测。万物繁多,修行之道各有不同,目能透视大概也不算稀奇。 她转头看向宣阳:“师兄,这种时候当街斗殴不正常,咱们去看看。” “好。”宣阳应一声,带着余兰和欣兰跟上她的脚步。山林里魔奴众多,为防他们出来伤人,大部分玉山弟子都守在林子里,只余兰和欣兰跟着宣阳到镇上查探。 转过街尾的酒楼,后面是一条不算宽阔的巷子。街上推推挤挤站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人群中间横七竖八躺了五六个家丁装扮的汉子,围着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马车前站了个锦衣华服的圆脸少年,瑟瑟发抖地看着不远处的黑衣男子。 整个宁霞镇都弥漫在恐慌中,这个时候忽然有人在街上起冲突很是稀奇,附近的百姓起初不敢出门凑热闹,见有胆大的露头,渐渐起了好奇心,都跑过来围观。 人群中的黑衣男子抱臂看着面前一群被自己打趴下的,歪歪头笑道:“谁拦谁的路?这位小公子,麻烦再说一遍究竟是谁拦谁的路?” 他颀长的身量被一身黑衣衬得更加挺拔,出口的声音轻佻顽劣,让人分辨不出年龄。 司映白听到声音,穿过人群看去,竟是本应在长垣关养伤的云峣。 他发觉到司映白看过来的目光,笑着抬起下巴,眨眨眼睛。 第30章 我叫云峣,是你失散多年…… 纷杂的脚步声自街道尽头传来,十几个手持长棍的汉子迅速往人群跑来,为首之人大喝着“捉拿贼人”,是那圆脸少年家来的帮手。 云峣摇摇头,鄙视地看着缩到马车边的圆脸少年:“打不过就是打不过,认个输我也不会嘲笑你。叫人算是怎么回事?” 圆脸少年明显被他打怕了,边往马车里钻边色厉内荏道:“我叔叔是玉山派和丰堂堂主,你有胆就留个名字,给我等着!” 说话间,十几个做家仆打扮的汉子已经穿过人群,将云峣团团围困在中间,棍棒齐刷刷磕向街上的石板地面,震慑意味十足。 云峣成功地被敲棍声吓得一哆嗦,一个漂亮的跟头翻出包围圈,站在沿街的墙头上摇头叹气道:“一群人欺负我一个,真是没品。记住了,我叫云峣,是你失散多年的祖宗。” 司映白混在人群里上下打量他,实在想不通这个人又是抽了什么风。 那圆脸少年明显被激怒了,涨红着脸窜出马车,指着墙头大骂:“好,姓云的,我记住你了,我看你有多大的能耐,给我……” 他对上云峣戏谑的眼神本就害怕,一耷拉眼正好看见了宣阳身上的浅青色校服,硬生生把那个没能出口的“上”字憋了回去,连滚带爬地跳下车辕,抹着眼泪鼻涕扑向宣阳:“宣师兄,我是和丰堂弟子于孝,这个人姓云的他无视您的指令,这种时候还敢在上街溜达。弟子代表门派教训他,他竟口出狂言,眼里哪里有您,哪里有掌门啊。” 和丰堂是玉山派外门下设的小分堂,连带堂主都是外门弟子。宣阳连和丰堂大门朝那边开都不知道,自然不认识这于孝是何人,只觉门下弟子哭着告状分外丢人,皱眉道:“够了!” 云峣已经坐到墙头上看戏了,他一双长腿悠哉地耷拉着,顺手薅了身旁的狗尾巴草咬着,怎么看怎么不正经。 宣阳挥开摸眼泪的圆脸少年,扬声道:“各位乡亲,在下玉山派本代掌门首徒宣阳,奉命前来调查门下弟子遇害一事。近来宁霞镇附近常有邪魔出没,大家都小心一些为好。切莫再如今日这般聚众闹事了,都散了吧。” 玉山派在江南一带威望极高,宣阳一发话,看热闹的人立即做鸟兽散,各回各家,只剩下于孝的仆从以及墙头上的云峣。 于孝看着云峣那副不把万物放眼里的样子就来气,但当着宣阳的面实在不敢再作妖,只得声泪俱下地继续哭诉:“宣师兄,这个叫云峣的,您不处理吗?” 宣阳冷冷瞥他一眼,走近墙头,仰头正要开口,就在这时,云峣“呸”一声吐掉叼在唇边的狗尾巴草,正好掉在宣阳脚下。 司映白皱眉瞪了墙上的人一眼,走上前和声劝道:“宣师兄,正事要紧,别跟他计较了。” 方才的一瞬间,云峣的唾沫星子都差点溅到宣阳脸上,若非宣阳一向好脾气,早拔剑上墙跟他动手了。 岂料云峣根本不是个会看人脸色的主,他双臂一撑跳下墙头,笑嘻嘻地盯着司映白秀丽的眉目,兀自欣赏了片刻,而后挑眉道:“这位美人儿,你在为我说话吗?不必。” 司映白只想堵上他这张嘴,径直上前将人扯到一边,低声骂道:“你又做什么幺蛾子?” “想你了呀。”云峣低头贴着她耳朵道,“好些天不见了,你难道不想我吗?映白。” 他声音压得极低,但在场的都是修道之人,耳聪目明,自然全部听得一字不落。 余兰自从拜入师门就认识司映白这位二师姐,多年来关系虽算不上亲厚往来却很频繁,见一个忽然出现的陌生男子竟与司映白拉拉扯扯,一时只觉得自家师姐被登徒子占了便宜,快步走上前:“你是什么人,离我师姐远点!” 云峣正黏在司映白身边打算再说两句贴心话,被打扰了也不恼,笑着转身:“我是映白自小青梅竹马的郎君,这位小妹妹,有什么问题吗?” “你,”余兰不可置疑地看向司映白,“师姐,他真是你拜入师门前的……” “别听他扯!”司映白一把推开没骨头似的要靠上自己肩头的云峣,无奈道:“他是我拜入师门前的朋友,但不是什么青梅竹马。” “映白,”云峣闻言不乐意了,掐着嗓子装腔拿调,“咱们两家父母之前可都讲好了,只待你及笄我加冠便成婚,后来你入了仙门,经年不见,是不是已经把我忘了?” 他说着竟微红了眼角,还要上手扯司映白衣袖,神态表情拿捏得恰到好处,将一个被负心女抛弃的痴情郎演得淋漓尽致。若非在场之人都知道司映白的为人秉性,怕是会信以为真。 宣阳笑着走上前道:“云公子性情率直洒脱,虽非修道之人,却着实令人羡慕。既然你与司师妹认识,今日可否给在下一个面子,权当一场误会如何?” “好说好说。”云峣十分大度,摆摆手表示不在意,有礼有节地对宣阳拱手一揖,“你便是映白的大师兄吧?我常听映白提起你,果然儒雅不凡,仰慕已久。” 宣阳忙弯腰还礼,口称不敢当。 于孝本还想接着宣阳的势狐假虎威一把,结果见云峣竟三言两语跟玉山派掌门坐下首徒客套上了,只得灰头土脸地缩到一边,生怕云峣这位大爷再来找自己麻烦。 宣阳入玄门前乃是世家公子,谦谦有礼,场面上的话能说会道,很对云峣的脾性。司映白皱眉看云峣和他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恭维,头疼不已传音给一旁跃跃欲试的武大红:“他平时都是这么不要脸吗?”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君上,他就是心情好而已,”武大红很不满,“不然这些人类配跟君上说话吗?” 司映白索性不搭理他们,环视四周错落有致的房舍。方才巷子里挤了一群人,这会儿看热闹的人散去,才发现它虽不宽阔,但也绝对算不上狭窄。青石板小巷子尽头是潺潺溪流,隐在江南的白墙黛瓦中自有一份意境。 唯有巷子中间华丽的马车格格不入,司映白的视线在马车上停留了片刻,神色蓦地一顿。 电光石火间,明决剑出鞘,雪刃曜出寒光,破空劈向巷子中唯一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 马车四角的五彩丝绦随着劲风上下翻飞,悬挂其上的香囊却纹丝不动,直至剑意逼近,四只香囊忽然渗出森森黑雾,黑雾愈演愈烈,短短一瞬间,漆黑的魔气竟将整辆马车环绕地密不透风。 “铿锵”一声,明决剑抵上马车上方,荡开的灵气将四周空间扭曲到变形。 众人根本反应不及,甚至看不清映白究竟何时出的手。只见缩在一边的于孝两腿抖成筛子,身下的青石板湿了一片,竟被吓得尿了裤子。 宣阳脸色一变,出手定住于孝身后的家仆,佩剑出鞘指向他脖颈:“不想死就老实点!” 第31章 人死不能复生,那我呢?…… 马车硬接了司映白一剑,而后萦绕四周的魔气忽然飘散,隐隐露出被包裹在其中的华丽车身。 司映白反手一个漂亮的剑花,凌厉的一剑横扫而出,摇摇欲坠的魔气再也抵挡不住,在至清至正的灵气下破碎地七零八碎。 “嘭”一声,木质车身支撑不住,炸裂在巷子中央,木屑破布四飞。 爆破声中传出一声狞笑,竟是多日不见的谢意。他手执偿愿笔浮于半空,枯老的双眼浑浊得分不出黑白,哈哈大笑:“司映白,即使你有能耐找到我又如何?你能救回南满吗?哈哈哈,你去黄泉找她吧,走快点说不定能赶在投胎之前。” 他一边说着,手中的偿愿笔在空中挥毫,一个巨大的法阵隐隐生成。司映白定睛一看,竟是传送阵,心念一动,明决剑瞬间而起,斩向半空中的法阵。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整座宁霞镇早已被布上法阵,随着谢意最后一笔落成,瞬间全部生效。腥臭刺鼻的味道冲天而起,他把躲在镇子外山林里的妖魔全部转移到了镇上! 百姓们的哀嚎惊叫刹那间在整座镇子中交织,数不尽的魔奴在街上,在房顶上,甚至在院子内凭空出现,不详的血光笼罩在宁霞镇上空。 司映白第一时间回头寻找云峣的身影,见他站在武大红身后,一脚踹翻了试图上前的魔奴,也不出手,只左右躲闪,大概是防止恶心的魔奴血溅到身上。遂不再搭理,专心致志地挥剑劈向谢意。 谢意在宁霞镇分明早有防备,这巨大的传送阵怕是早已备下,只待有修士撞上门来,启动阵法一网打尽。 杀害南满长老之人十有八九是掌门邓宿,偿愿笔却到了谢意手上,今日宁霞镇这一出,司映白不用想也知道是邓宿在背后暗中指使。 他们潜伏在人来人往的宁霞镇,伺机而动,若非被司映白看出端倪,恐怕还要有大批修士与百姓在宁霞镇葬身。但眼下打草惊蛇,宁霞镇上瞬间汇聚了无数魔奴,普通百姓手无寸铁,镇上修士只有寥寥几个,根本无法应对。 谢意手上拿着南满长老的偿愿笔,浑身上下萦绕暴虐的黑雾,诡异至极。他伸出袖口的右手细白修长,与枯老黑瘦的脸颈格格不入,这是一只年轻男子的手,他的右手已经在江兴城外的山洞中被司映白砍断了。 司映白只一眼便看得出来他已入魔,修了魔道的修士会逐渐被吞噬掉心性,喜爱残暴血腥,除非入魔前有大宗师境界,其他邪魔根本无法掩藏魔气。 明决剑清正无比,与司映白契合如一体。谢意若非修了魔道,绝对不是司映白的对手。但邪魔外道的手段防不胜防,且他手上还有南满长老的偿愿笔,司映白不愿毁坏师父生前法器,投鼠忌器,打得束手束脚。 巷子里涌入了无数魔奴,一波一波地涌向置身正中的几个玄门子弟,即使修为高如武大红要解决起来也不容易。百姓的惊叫哀嚎一刻不停,随时随地都有人葬身妖魔手下。 云峣装普通凡人装得诚意十足,浑身上下没半点灵力,看到魔奴近身就躲,实在迫不得已动手,能打一个绝对不打两个。半空中屡屡传来气劲破空之声,偿愿笔在谢意手上被使得娴熟无比,繁复纷杂的法阵瞬间生成又瞬间被明决剑斩破。 “喂,那个登徒子,你站我们身后,别乱跑。”余兰挥剑砍倒两个扑向云峣的魔奴,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招式还挺好看,有那么几分样子。但你若是想打我师姐的主意,爪子给你剁了!” “真凶,”云峣耸耸肩,当真十分听话地躲到她身后,嬉笑道,“这位师妹,你自己一心修行心无旁骛,不能阻碍旁人的情缘呀。” “呸!谁是你师妹。”余兰狠狠回头瞪着他警告,“以我师姐的天赋,踏破虚空寻得大道指日可待,岂会为了你区区一个凡人浪费时间。” “有理,映白确实天赋极高,耽误不得。”云峣赞同地点了点头,抬眸寻找房顶上与谢意打得难舍难分的司映白,给她送去一道传音符。 “映白,敌众我寡,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小心些,别把偿愿笔毁了,它是仙器,能将这群恶心玩意儿哪里来的送回哪里去。” 司映白听到声音,眉目一凌,手势变换,明决剑挥舞得令人眼花缭乱,将迎面而来的菱形暗器尽数折返。 锐利的菱形暗器黑雾环绕,与天市峰上假南满袭击司映白所用暗器一模一样。 “果然是一伙的!”她冷冷看着谢意,脚下不停,一个旋身将利剑挥向谢意枯树皮一般的脖颈。 谢意慌忙之下错身躲避,锋利的剑刃擦着皮肤而过,萦绕剑身的清正灵气一下子刺破他枯瘦的脖子。鲜血接触到剑身的刹那被剑气自动挡开,洒了谢意满身。 他双手急剧抽搐,在房顶踉跄几步方能站稳,祭出偿愿笔,狠狠盯着司映白花月一般的容颜,浑浊的三白眼中尽是愤懑与恶毒,咬牙切齿:“我听说,你是倪兼年轻时的旧识?” “干你何事?”司映白收剑于身侧,脚下后撤半步,“谢长老,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越不想死的人越早死!” 她话音未落,明决剑悍然而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次齐根斩断了谢意右手,偿愿笔沿着整齐的黛色瓦片滚落下去。 “余兰,接住那只笔!”司映白边喊边飞身而起,明决剑穿透谢意胸口,在半空中划出一道血线。 谢意瞬间双目圆瞪,不可置疑地低头看向胸前,根本无法想象司映白如今的修为境界。他苦修了近百年始终无法突破金丹后期,终至天人五衰。眼看寿元耗尽,谢意不甘之下入了邪魔外道,只为了延长寿命。 但这对于他来说今生无法逾越的鸿沟,在司映白面前不过是微不足道,短短几日,司映白竟已突破金丹后期,迈入渡劫之境。 “为什么,上天为何如此不公?”谢意摔落在地,喃喃道,“司映白,你当真活了千年?” 司映白随着他落地,一剑挥开嗅到血腥疯狂扑上前的魔奴,冷冷道:“没有,我是人不是神。我不知是谁告诉你的,但是谢意,你执念太重了。幕后之人究竟是谁,是什么人引诱你们吸取活人魂魄?” 宣阳与余兰欣兰就在周围,她说的是“你们”自然包括了邓宿的。 谢意浑浊无神的瞳孔一缩,剧烈地打了个战栗,良久才开口道:“在太微城,不是我陷害宣阳,是万,万……” 他说完这句话,忽然开始口鼻流血不止,整个人剧烈抽搐,没多久便断了气。 云峣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嫌弃地打量了地上的尸体一眼:“他好像被人下了咒,说不出幕后之人。” “万屯。”司映白喃喃念出这个名字,抬眸看向身侧之人。 云峣一身黑衣绣有暗纹,只在动作间才能隐隐看出大致是祥云纹,长发半竖起,配上这张俊逸的脸,潇洒讲究,一看就是刻意打扮过的。 打了半天,旁人都是满是血腥,就连司映白也只是身上没沾血,但唯独云峣,头发都不带乱一根的。 少顷,拿着偿愿笔的余兰,终于破开魔奴的包围,跑到司映白身边,将笔举道面前:“师姐,南满师叔的法器。” “这笔可真奇怪?”云峣忽然开口,在余兰反应过来之前一把夺过偿愿笔,拿在手上新奇地转了一圈,“这么大一只,写字不方便吧?” 余兰忍他很久了,见这人这么没分寸,张口正要骂人,只见通体漆黑的偿愿笔被云峣架在右手中指与食指间打转,其上忽然白芒闪过,猛然间,脚下的大地开始剧烈震动。 远处满天的哭喊声有一刹那的停歇,诡异的庞大阵法重新在半空中生成,整个镇子的上空忽然结出法阵,仿佛有人在虚空之中拉出了一道门。 镇上肆虐的所有魔奴在瞬间停住了动作,腥臭的血腥味忽地消散,方才还铺天盖地的妖魔竟然全部消失了。 “时空逆转?”司映白接过云峣递过来的笔,不确定道。 云峣没有回答她,俊美的脸上露出迷茫的表情,惊讶不已打量四周,再看向司映白的眼光带了三分崇拜七分羡慕:“这是怎么了?映白,你好厉害!他们竟然全都消失了。” 他羡慕地感慨完,在所有人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话锋一转,哀怨道:“怪不得映白你忘了我,有这等神通,我一个普通凡人算的了什么?” 司映白扯扯嘴角,咽下了想骂他的话,看向倒在马车旁的早已被魔奴撕咬断气的于孝。 方才的妖魔来势汹汹,一股脑地涌向他们几个修道者,众人自顾不暇。因此连同于孝身边的十几个家仆,全部在混乱中丧生。 根本不存在时空逆转,云峣只是送走了谢意召唤来的妖魔。方才死的人,已经救不回来了。 无数百姓丧身于魔奴之手,即使他们消失,死的人也已经死了,生者的痛苦久久不歇。 痛哭悲恸充斥在镇上,这种情况下,谁都没有心情去接云峣的玩笑。他收到大家谴责的目光,自讨了个没趣,无奈地摸摸鼻子,给司映白传音:“映白,生死有命,人死不能复生,这不是你我能够阻止的。” 宣阳传了通讯符给玉山汇报状况,和李旭商量着善后。余兰拉着无知无觉的欣兰恶狠狠地瞪云峣。武大红是云峣忠实的狗腿子,一瞬不离地看着自家君上。 司映白面上不动声色,半响回问了一句:“人死不能复生,那我呢?” 第32章 我想你,就来了。 几个字如晴天霹雳砸在云峣头上,他直直盯着司映白浅青色的倩丽身影,竟罕见地没了话。 安排完善后,所有人该办事的办事,该巡查的巡查,就连不愿配合的武大红都被打发去安抚百姓。染满血迹的巷子里只剩司映白和云峣。 云峣狭长的凤眸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通身迫人的气势在刻意掩饰下看不出分毫。司映白一瞬不错眼地看着他,只想从这幅嬉皮笑脸的假面具下扒出真相,他到底掩藏了什么? 沉默半响,她率先开口:“你来这里做什么?” “来找你。”云峣挑挑眉,眸中又染上了笑,“映白,我想你,就来了。” “你是故意拦下于孝,引我们过来的,”司映白没排斥他凑上来,皱眉思索片刻,“你怎么会知道我师父的偿愿笔能将邪魔送走,你认识我师父?” “算认识吧,你不必伤心,南满没有死。她是尘心印中幻化出的灵识,轻易死不了,过个千百年,也许会重新修出人形。”云峣道,“这只偿愿笔是仙家法器,你收好,将来再见时给她便是。” “尘心印,”司映白将这三个字仔细琢磨片刻,“究竟是怎么回事,赤炎也在寻找尘心印,尘心印到底是什么东西?” “嗯……”云峣看着满地血迹轻微皱了下眉头,抬手打个响指,四周泛起银色光芒,满地狼藉瞬间无影无踪,他上前一步抬手搭上司映白肩头,笑道:“映白,咱俩要站着这儿说到什么时候?找个地方坐下慢慢说,好吗?” 云峣拉着司映白找到镇上最大的酒楼,凭借司映白玉山弟子的身份,二人受到了热情欢迎,被掌柜恭恭敬敬地请上雅间,并且好酒好菜齐备,分文不收。 司映白救人全凭本心,从不愿接受旁人的感恩戴德,看着掌柜谄媚尊崇的笑脸,一时间有些别扭,拿出一块碎银子交给掌柜:“掌柜的,方才妖魔进镇,想必店中损失不小,你自去忙吧,不必招待我们。” “无碍的,无碍的,那群魔奴主要是冲着各位真人所在的后街而去,我们前面街上只要不上街关紧大门,他们不会忘家里边闯。”老掌柜摸摸胡子,叹道,“自打上次宣阳真人下令戒严宁霞镇,家家户户无要事不得外出,大家就都缩在家里。近来酒楼生意没得做,倒是躲过了一劫。” 老掌柜絮叨完了,亲自招呼小二端上好酒,慢悠悠离开雅间下了楼。 云峣笑眯眯看着对面的人,挥手在房间内施下隔音符,然后讨好地给司映白夹菜。 “现在可以说了吗,”司映白不拿筷子,并不准备进食,“尘心印究竟是什么,它能让关在长垣关内的群魔逃到人间吗?” “你猜得没错,能。”云峣点点头,“尘心印其实是一道封印,它封住了魔界通往人间的道路。以此来阻止妖魔祸乱人间。其实你见过它的,这东西就在南满寝殿里,像一面镜子,它背后连通着我的寝殿。” 他说完嘴角带上了点坏笑,凑近道:“你是不是通过它偷看过我睡觉?” “说正事,别瞎扯。”司映白一拧眉,把他推远了些:“那么长垣关又是什么样的存在,世人皆知,长垣才是魔界通往人间的必经之路,为什么又说是尘心印?” “这是因为他们都以为尘心印就在长垣关。”云峣仰头笑了起来,“其实是假的,长垣是长垣,尘心印是尘心印,这世上本来就有两处通往魔界的入口。蚩尤心心念念,就是想要逃离混沌,带着他当初的七只狗腿子重返人间,当我是死的吗?” 他歪歪斜斜地坐着,笑得有些倨傲,下午的阳光斜斜照进来,能看到轮廓锋利的脸上细小的绒毛。司映白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人很像一只慵懒骄矜的大猫,午后懒洋洋地坐在窗边晒太阳。 但司映白记忆混乱,急迫地想知道真相,这遮遮掩掩的样子,让人很烦躁。 她心念一转,略带夸赞地看着云峣,清冷的美目染上笑:“世上修士无数,每个人心心念念的不过是历劫飞升。千万年来,上天界从来都是凡人修士们心向往之的桃源。但能堪破大道者,古往今来不过寥寥几人。云峣,你是千年间唯一一个飞升的修士,但是你的处境,似乎与世人所想相差略大。” “哦?”云峣被她笑得心里发怵,抬抬下巴掩饰道,“世人只知我是长垣关内的老妖怪。在他们眼中,神应该要如何?” “每个人皆有各自的想象,但总归都是向往的。”司映白神色冷静,似是在回想什么,忽然问:“云峣,我记得你少年时的理想是济世救人,将玉山派发扬光大的。为什么我翻遍玉山派先祖事迹,却没有你的名字,后来发生了什么?” 一瞬间,云峣漫不经心的脸色出现裂痕,他掩饰得极好,下一瞬就变回了那副散漫样子,挑眉嬉笑:“映白,你真是,一直这么较真。千年已过,该死的人都死了,当年连张纸没有,竹简司帛不好保存,哪里能够记得那么详尽。” 他仿佛游戏人间的浪子,只看旁人喜悲,自己目之所及,皆是美好。 但仅仅是一瞬,司映白还是捕捉到了,他在撒谎。 千年前,云峣能够成仙,定然有震古烁今的大功绩。他若一直留在玉山派,必是某一任掌门。竹简司帛不好保存,但修仙者各式法器符箓数不尽,怎么可能存不下一位掌门的名字? 除非,后来发生了什么大事,云峣根本来不及在玉山长大成人。 司映白只是带领太微城门人在千年前的神魔大战中抵御魔界,最终是否成功还要两说,美名就在北方流传千年。倪兼如今作为天下玄门第一人,很大部分原因是他活得久,曾亲身参与过神魔大战。 但在这其间立下足以飞升成仙的大功绩的云峣,为什么连个名字都没能留下? 司映白素来心思缜密,她能够隐约猜测到,云峣满是漏洞的谎言背后隐藏的真相大概与自己有关。 云峣见司映白垂下眼眸,知道糊弄不住她,正绞尽脑汁想怎么将谎话圆下去,忽然耳尖地听见楼下传来的谈论声,面上一乐:“司瑞那小徒弟和你师妹找来了,是来寻你的。” 司映白干脆不在坚持,起身打开门招呼人进来。 “师姐,师兄向掌门求援,林长老他们已经在路上,镇上的情况暂时稳住了,你接下来是怎么打算的?要去天照宗继续找南满师叔吗?” 余兰进雅间先看到了笑得不怀好意的云峣,顿时眉目一皱,“师姐,眼下多事之秋,咱们出门在外本就处处危机,这个人就算是你的旧识,还是防备些好。” “这位小真人,此言差矣。”云峣站起身,风度翩翩地对她一笑,勾起薄唇:“我既然是映白曾经的郎君,映白也不是那负心薄情之人,焉有见面不识的道理。” 他说完看了眼李旭,带着明晃晃的挑衅意味:“你说是吧?李二公子。” 第33章 你不许养猫! “我……”自从云峣顶着司映白青梅竹马的身份出现,李旭就十分失落,这会儿接触到云峣的目光,根本说不出话来,犹犹豫豫了半响,也没“我”出个所以然。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我师姐只说你们是旧识,青梅竹马是你自己加上去的吧?”余兰拉着司映白坐下,歪头劝道:“师姐,这个人一看就心怀不轨,你可一定要小心了。” “喂,”云峣一听这话皱起剑眉,屈指敲敲桌子:“小真人,怎么说话呢?” “行了。”司映白嗔怪地瞪云峣一眼,又拉了下余兰,示意她也少说几句,“说正事,余兰,我近来一直在寻找师父,未能注意其他。你跟在大师兄身边,有没有听他讲过,各大玄门中最近是不是要出什么动静?” 最近邓宿等人频出幺蛾子,不可能没有其他目的,一旦有行动,必有蛛丝马迹。 但是司映白与各大玄门的交流有限,李旭又是个人傻心大的。除了几个师妹,打听消息都没得打听,只能找余兰碰碰运气。 “是,是一个很大的动作,但是现下还藏着。”余兰正色起来,无奈地叹口气,“以天照宗为首,玉山,凌云门等各派共同牵头,玄门百家要组织成立仙盟。” “什么?”司映白一愣。 李旭直接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就连吊儿郎当的云峣都正了正脸色。 千百年来,各大玄门各自为政,各自有各自的门规教条,从不互相干预。玄门弟子以修道为第一要务,斩妖除魔,救济百姓,皆出自本心。天照宗虽是名义上的天下第一大玄门,但它对其余门派并无约束力,仅仅在特殊时刻起到调解征集作用。 玄门百家上一次拧成一股绳还是一千年前的神魔大战,但即使形势严峻如神魔大战,也并未组建仙盟。 “师姐,我也是偷听了大师兄向掌门传音,大师兄千叮咛万嘱咐这事儿暂时不能对任何人讲。您可千万别把我供出去呀。”余兰有些心有余悸,惶惶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掌门他最近变了,我每次见到他总是心里不舒服。要是让他知道我偷听了,我……” “放心,不会的。”司映白忙安慰地拍拍她胳膊,抬眸看向坐在对面的云峣,见那一贯带着笑意的双目中隐隐藏了杀意。 多年来,不是没有大宗师想过组建仙盟,但世上玄门自创立之初,第一位飞升的大宗师飞升后便立了规矩:修道者不得干预人间事务,不得寻求人间富贵,各门各派相互约束,不得组成一体。 仙盟一旦建成,势必会打破如今各家自成一起,相互牵制的局势。到时,如若盟主本人出了岔子,到时谁能拦住他? 况且,还有些大家心知肚明却不能放到台面上说的事情,比如,如今的人间四处妖魔作乱,百姓皆要仰仗玄门庇护,仙盟一旦落成,是不是要取代人间的朝堂? 其中最让司映白担心的,要属倪兼本人,这事是天照宗牵头,那么定然是倪宗主本人的意愿,未来的仙盟盟主除了他,不做第二人选。 他是什么人,怀有什么样的目的? “不对呀,我没听师父和兄长说呀。”李旭忽然开口,“若要建立仙盟,怎么会没有太微城?” “你师父跟倪宗主关系好吗?”司映白想到司瑞的正儿八经的大宗师皮下的灰狼原身与本性,有些担忧。 “肯定不好呀,我师父跟哪一位大宗师关系都不好。”李旭挠头,“我师父他也就是人多的时候能对外装上个一时片刻,其实……抱歉,司姑娘,我不敢妄议长辈。反正就是关系很一般。如果各大玄门真要联合组建仙盟,太微城被排除也不是没有可能。” 云峣忽然伸了个懒腰,悠悠道:“做人真可怜,以后是不是不仅要跪皇帝,还要连仙盟盟主一起跪了?” “你老实在家呆着,谁管你?”余兰瞥他一眼。 “映白,”云峣忽然站起身凑到司映白身边,低声哄劝:“你跟我回去成亲算了,别管这乌七八糟的事情了。我家早就备好了十条街的聘礼,就等迎你过门呢。” 他说得满脸诚意,跟真的似的。 二人凑得极近,鼻尖与鼻尖相距不到一指,能够感受到对方灼热的鼻息洒在脸上。 司映白忽然偏过头,在雅间内所有人未来得及反应之前,对着他白皙的耳朵轻轻呼了口气,而后推开他,传音道:“即使你我曾是如此亲密的关系,你脸红什么?” 女子的声音婉转悦耳,轻柔的气息从耳畔拂到脸上,淡淡幽香直入大脑深处,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从云峣心头泛起。 他后退了半步,心虚地掩饰般敲了下后边的李旭脑袋:“喂,傻小子,怎么一脸沮丧?” 李旭一言不发,简直看到他都嫌烦。 方才司映白的动作落在李旭眼中根本就是默许,他一腔不可言说的心思全被这忽然冒出来的云峣搅没了,恨不得就地找了悬崖跳了。 余兰已经全当云峣是空气了,只当房子里没他:“师姐,你要去天照宗吗?” 司映白:“去。” 天照宗是肯定要去的,不为别的,只为谢意死前说出的一个“万”字,司映白也必定要走一趟。 如若是玉山掌门邓宿指使谢意对宣阳下咒,那么放走赤炎陷害宣阳的就绝对不是他。寒牢中被云峣一爪子拍死的护法张千根本不知道当时的宣阳已经身中失心咒,他不是邓宿的人。 指使张千之人与放走赤炎的八成是同一人。邓宿没能力勾结魔界,那么,这个人极有可能是勾结魔界的幕后黑手。 云峣见不得司映白眼里没有自己,见她皱着秀气的眉沉思,又起了逗人的心思,凑上前道:“映白你要去天照山呀。我曾听说书先生讲过,那里有世上最大的玄门,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他纤长的睫毛随着说话上下扑闪,一双狭长的眸子眨了眨,俊朗的脸上满是好奇憧憬。若不是司映白知晓这人的真实身份,真能叫他忽悠过去。 司映白好笑地歪歪头:“云公子,我观你姿容俊秀,一表人才,倒不如趁着眼下还算太平,赶紧回家让父母给谋一门好亲事,省得浪费了十条街的聘礼。” “此言差矣,我此行就是奉父母之命来寻找我那未过门的妻子的。”云峣以一个自认为十分潇洒的姿势甩甩衣袖,坐下挑起眉,“哎,映白,眼下还算太平,你先跟我回家成亲吧,等咱俩把喜事办了。了了这一桩心事,将来你要去天照山也好,太微城也罢,我也好安心。” “你几个意思!”余兰一听这话,站起身将佩剑在桌子上猛地一摔,“你当我师姐是什么人了?还让你安心,你安得什么心?” “余兰,余兰。”司映白忙扯住余兰,杵了下坏笑的云峣,“好端端的,怎么又要吵?” “师姐,你瞧他说得是人话吗?”余兰简直恨不得用眼神剜死云峣,气呼呼地站到窗边不说话。 云峣编起假话随口就来的样子,一看就是话本子没少看。他这幅胡搅蛮缠的德性,八成也是话本子里学的。 司映白想到此处,心念一动,给云峣传音过去:“行呀,我很喜欢那只金色的小猫,你替我寻只一模一样的来,十条街的聘礼可以省了。” 云峣听到这话,脸上风流倜傥的笑容暗了暗,无端地蹦出几分不满;“你不许养猫!” 那只金色小猫虽说是云峣幻化而成,但习性动作简直与真猫一模一样。司映白自打知道云峣身份开始就有了怀疑,如今见他这幅样子,大概验证了此前猜想。 她正要在传音给云峣打趣两句,忽地察觉周围不对劲。 紧接着,正抬手推窗的余兰猛地后撤一步,手中佩剑摔落在地,回过头脸色苍白:“师,师姐,掌门在楼下,他会不会听到了,怎么办?” 司映白闻言也是一惊,起身走到窗边。 楼下的街道上站了十几个身着浅青道袍的玉山弟子,邓宿置身正前方,身后跟着宣阳。 他看到二楼的司映白,抬手摸了把胡子:“玉山派二弟子司映白勾结邪魔,弑杀师长,违背道义,本座今日便在此清理门户。” 第34章 这是我的小猫,现在送给…… “哟,他还怪威风的。” 云峣不知什么时候晃到了身后,司映白抬手要将推他回去,然而这人竟一把抓住她手腕攥进掌心,从窗台探出头:“邓掌门呀,谁是邪谁是魔?你再说一遍。” 邓宿看见云峣,得意自满的表情蓦地一收,生怕他跳下来似的后退几步,大喝道:“此人就是长垣关妖王云峣,他潜藏长垣关千百年,对人间早有企图,如今竟企图接近我玉山弟子,居心恶毒!” 他吆喝得歇斯底里,话音未落转身想跑。 “跑什么?我是你们玉山派的祖宗,没见识也不要乱说话。”云峣丢下一句话,径直跳出窗外,手腕一转,虞泉剑清正至极,冷冷寒意斩向邓宿。 他不想伤及无辜,将灵力控制到极致,铺天盖地的灵力只指向邓宿一人。 云峣是神,神人之间的差距犹如天堑。 宣阳不认识云峣,只当他是普通凡人,未曾向邓宿禀报。而云峣装凡人装得有模有样,邓宿在楼下根本察觉不到他的气息。直到云峣从二楼窗台上探出头,邓宿才知道自己这次倒了大霉。 他根本无法在不用歪门邪道的情况下与云峣抗衡,磅礴的灵力兜头而来,邓宿避无可避,苍老的双手握成鹰爪状,整个人瞬间被漆黑魔气包围。 一刹那,整条街道犹如浸入地府黄泉,浓郁的死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距离邓宿最近的几个弟子直接昏死在当场,森森黑气在他们身上一闪而过,金丹接连爆开。 邓宿竟拿了数个关门弟子的修为性命来抵御云峣的攻击。 宣阳在生死一瞬间奇迹般地后撤了几步,逃过一死。 他被气劲波及,打散了发冠,神色藏在头发里,让人看不分明。 楼上的余兰扒着窗沿大喊:“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跑呀,掌门才是同门被害的幕后凶手,他会杀了大家的。” 幸存的玉山弟子听到此言才蓦地反应过来,纷纷互相帮扶者往远处跑,只剩宣阳一人隐在墙角下的阴影里。 见到宣阳久久没有动作,司映白以为他是一时无法接受自幼尊崇的师父入魔,正要出言提醒,猛然一顿。 “嘭”一声巨响在耳边炸开。 电光石火间,她拉住余兰的胳膊祭出明决剑,御剑直上云天。 再低头看时,整整一条主街被熊熊烈焰覆盖,火舌上黑气萦绕,噼里啪啦地燃烧了整条街的生灵,是赤炎! 司映白将余兰丢到安全处,挥剑迎上在街尾现身的赤炎。 李旭仓促逃出大火,浑身上下都是火苗,狼狈至极。 赤炎的魔焰普通术法根本无法熄灭,他毫无形象地卧到地上滚来滚去,发出一声声惨烈的痛呼。 靠在墙角的宣阳见着了,忙上前帮他灭火。魔焰一旦沾血燃烧速度极快,凭他二人的修为根本无法制止火焰燃烧。 李旭的血沾上了宣阳衣袖,竟将宣阳的一条胳膊点燃,皮肉烧焦的气味让人头皮发麻。 附近皆是生灵,光脚底下的宁霞镇就住了几千百姓。 云峣生怕伤了无辜,打得碍手碍脚,他好不容易将邓宿逼上绝路,正要再补一剑废了邓宿这企图颠倒黑白的不肖后辈,忽然闻到下方的气味,眉头一皱,尚未挥出的虞泉剑转了个向,径直斩向万丈高空。 闪电穿破云层,倾盆大雨瞬间洒落。 差点被烧熟了的李旭乍见天上下雨,喜不自胜。宣阳身上的火焰逐渐被大雨浇灭,终于歇了一口气。 距离他们不远处的街尾,司映白正与赤炎打得难舍难分,天上电闪雷鸣,寻常人根本捕捉不到云峣与邓宿的影子。 宣阳轻皱了下眉,晦暗不明的眼神扫过四周,将伤重的李旭扶到墙角避雨,交代道:“李兄,你先在次疗伤,我去帮映白。” 李旭被烧得有气进没气出,压根没注意到他说了什么,无力地摆摆手,靠在墙上艰难地喘气。 此刻的司映白并不好受,短短不过数日,赤炎像是换了个芯子,死气自他周身生成,浓郁得仿若沉淀千万年,寻常人根本无法靠近。 许是曾在千年前的神魔大战中与赤炎交过手,司映白每一次见到萦绕在他周身的魔焰都本能地感到不适,凌乱飘无的记忆在眼前乱飞,伴随着头疼欲裂。 镇上的大火逐渐熄灭,倾盆大雨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 乌云团团聚集,闪电炸裂在天际。 透过雨幕,赤炎丑陋可怖的身躯近在咫尺,司映白手腕翻转,明决剑带起清明的寒芒,道道剑光破开大雨,一剑取中赤炎胸前要害。 鲜血喷涌而出,燃起的魔焰迅速被大雨浇灭,令人作呕的腥臭味道愈发浓重。 司映白正要再补上一剑,眼前的剑刃忽然化作一片血光。 太微城墙下尸骸遍地,血流成河,无数亡灵在天地间哀嚎痛哭。身着藏青道袍的女子擦掉脸颊的血,御剑飞向魔气笼罩的极北雪林。司映白的视野随着她的动作在天地间扫过,漫天黑云,死气沉沉,人间竟几乎无一丝生气。 雪林中高耸入云的石壁上根本没有“长垣”二字,魔界通往人间的入口大开,数不尽的修士在林间与妖魔厮杀。 九头蛇身的大魔在半空中翻云覆雨,粗大的巨尾扫向地上的众人,一玄衣男子执剑而出,虞泉剑极清极亮,势必要在暗无天日的人间撕开一道口子。 他听到身后清越的剑啸,回过头挑眉一笑。 那一瞬间,司映白看得分明,这长相与云峣相同的玄衣男子分明是妖。 他就是云峣,但并非现在的云峣。 司映白猛然惊醒,明决剑比她的神思还要快些,已经凭空而起,抵住了赤炎的迎面一击。 大雨瓢泼,司映白竟感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司映白!你的修为果然在逐渐复苏。”赤炎踉跄几步,笑得阴毒渗人,“云峣,他能护得了这人间一时,能护得了千千万万年吗?” “果然?”司映白秀眉一蹙,对他的话存疑却不想多费口舌,明决剑再次挽出剑花,浩瀚灵气在周身回荡。 利剑挥出,携着回山倒海之力斩向赤炎。 在明决剑挥出的瞬间,司映白本能地察觉到危险,脚步挪动,瞬间闪出三丈外。 紧接着,刺目的闪电劈裂长空,从天而降,正好劈在赤炎身后。 赤炎为躲避司映白的剑招,本能地后退了几步,这一退退得极寸,正退到了闪电底下。 天上雷声炸裂般响彻大地,底下的本就垂死的魔头赤炎下一刻便被烤成焦炭。他的尸身带着熊熊烈焰向四面迸溅,腥臭瞬间蔓延全镇。 大雨浇灭了燃在人间的烈焰,却浇不灭赤炎尸身上的天然携带的魔焰,尸块血肉噼里啪啦地燃烧,远远看去恐怖诡异。 雷声响起的一瞬间,司映白只觉得这雷根本没劈在赤炎身上,而是劈在自己神魂上。 她眼前再次叠起无数模糊的画面。 少年云峣看着手上蜷成一团的金色小猫,满眼不屑,皱眉拎起它的后颈皮晃了晃。小猫被拽得难受,张牙舞爪地冲他呲牙哈气,云峣屈指弹了下它粉红色的小鼻子。 “这是我的小猫,现在送给你了,你要好好对它。”白裙粉衣的女孩笑得弯了眼角,稚嫩的脸上写满认真:“它爱吃不加盐的小黄鱼,你要常常给它做。他喜欢暖和的地方,喜欢晒太阳,你房顶上不能设法阵。” 少年撇撇嘴,十分不满:“你是因为太微城严寒,怕冻死它才拿来给我养吧?” “瞎说,它有灵根的,不怕冷。” 女孩的声音婉转清脆,带着少女的特有的骄矜与羞涩,一字一句响在司映白耳际。恍然间,她甚至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师妹,你怎么样。脸色怎么这么差?” 是谁在叫我? 司映白沉浸在一千年前的天市峰上,只觉那时的日子美好得仿佛一团轻梦。 又一声惊雷炸响在天际,耳边喧嚷的声音还在吵个不停,她艰难地挣开双眸,宣阳周正狼狈的脸混合着大雨映入眼帘。 “师……”剩下的一个字尚未出口,司映白倏然脸色剧变。 寒凉的剑刃冷入骨髓,鲜血染红来周身方寸之地,她握掌为拳,将喉头腥甜的一口血咽了回去,挥掌击向宣阳。 闪电划破天穹,乌云久聚不散。 云海间,云峣身后霍然出现了另一诡异的灰衣人,他周身黑气环绕,气势凌人,只一身灰布袍子与邓宿一模一样。 “呦,你就是上次偷袭我的那个吧?”云峣警觉地回过头,见到身后之人嗤笑一声,“怎么,你们这人统一校服吗?灰不拉几的。” “哈哈哈。”那人见他发觉自己也不说话,只倨傲地仰头大笑。神色虽被掩在浓浓黑雾中,却叫云峣本能地厌烦。 他挥起虞泉剑:“既然来了,就一起去死吧。放心,我会下去给阎君交代一声,让你们俩生生世世当一对不分离的畜生!” 灰衣人上次能够偷袭成功实属乘人之危,他与邓宿二人联手,正面对上云峣只能够勉勉强强。 云层翻滚,电闪雷鸣,神力以云峣为中心晕开,森森魔气被逼得无所遁形。 灰衣人躲过虞泉剑,踉跄几步,忽然听到云间又一声炸响,抬头看向云峣。 “云峣,你看,这可不是普通的雷云,这是司映白的劫云。一人不渡二次劫,这天雷虽然不一定真劈她,却会唤醒司映白的记忆。”他语气笑吟吟,“你确定要跟我们继续缠斗下去?” 闪电伴随着雷声在云海间炸响,云峣手腕一翻,反手一剑劈向两个罪魁祸首,转身下了云海。 云峣回到宁霞镇的刹那,恰巧看见满身鲜血的司映白,挥掌打向宣阳。 第35章 回忆一 “这是小女,名叫映白。”高大的男人向前推了把身边抱着猫的女儿,“云公子,你们年纪相仿,将来必定少不了走动。映白性子冷清,不爱说话,以后还要赖你多多关照。” 云峣站在父母身后,悄悄打量司映白。少女娇美挺秀,臂弯中的金色小猫毛茸茸一团,看起来能一把掐死。 他不喜欢娇滴滴的女孩子,这个司家小姐一看就很爱哭,一点都不好玩。 司映白还在默记昨日新学的心法,只向云家夫妇行了礼,根本没抬眼看后边的小云公子。 那一年,太微城中出了变故,司城主将唯一的女儿送到天市峰,只来得及匆匆嘱托一句便走了。 司映白带着小猫独自留在天市峰,除每日向云家夫妇问安外从不出小院门,只一心一意修习剑法。 她年纪虽小却早已结丹,从不离身的猫咪亦是灵宠,一人一猫每日自娱自乐,极少需要旁人帮助。 少女冷冷清清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子,神剑明决从不离身。 云峣正是猫嫌狗憎的年纪,若是司映白整日黏着这他讨好反而不会惹他留心,但司映白根本不搭理他,极大地引起了小少年的兴趣。 他为了在司映白面前找存在感,使出浑身力气。 结果: 放到司映白院子里的大粗蛇被小猫一爪子拍死,司映白根本没看到。 丢到司映白脚前的狗屎,司映白面不改色地迈过去。 半夜躲在司映白房梁上装鬼,差点让明决剑削了耳朵。 桩桩件件出师不利,云峣活了十多年,从未有过如此丧气的时候。 他天性不服输,不信这个邪。终于有一日趁着父母出门访友,想出了个损招。 “映白,我刚才出去玩的时,在后山的魔窟外听到了求救声,咱们去看看吧,万一有人在那里遇到危险可就麻烦了。”云峣堵在司映白门口,说得比真话还要真。 多日来司映白没少被他捉弄,自然也明白这个少年不喜欢自己,见他忽然来叫自己去后山救人,只觉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纤细白皙的手指在半空中一划,一个繁复的法阵瞬间在半空中生成,映照出玉山后山中的一草一木,昏暗空荡的山林中,竟真的隐隐传出一个少年的呼救声。 魔窟顾名思义,就是玉山派关押为非作歹的妖魔的地方,位于山后的杨树林中,外围布置了无数法阵,防止其内的妖魔外逃。 但是一旦有不识路的玄门弟子从外侧误入法阵,也将难以脱身。 司映白皱了下眉:“还是等云掌门归来吧,魔窟外的阵法险象环生,一旦踏入,极难脱身。” 云峣也没有想到自己信口胡诌竟然蒙到了正途上,急得抓耳挠腮:“哎呀,我爹娘没有十天半个月回不来的,等我爹回来,这个人怕是骨头都不剩了。后山的阵法我知道一些,小心点没事的!” 云峣说话做事一看就不靠谱,司映白对他持怀疑态度,斟酌片刻还是跟着去了。天市峰就他们二人,若是云峣在后山死了,等云家夫妇回来不好交代。 后山的法阵由玉山派掌门亲自布置,但这阵法并不认掌门的亲儿子。 云峣一脚踩偏了,差点被从天而降的灵力搅成渣渣,好不容易站稳了脚,擦擦冷汗回头看身后的少女,头一遭见她不再是那副超凡脱俗的样子,不由得一笑。 司映白拧起秀气的眉:“你不是说识得这阵法吗,怎么还是差点被砍死?” “人有失意,马有失蹄嘛,我就是一时不慎。”云峣甩甩头发,得意道,“跟紧了啊,知道你修为比我高一点,但是不要擅动灵力。这阵法精深奥妙,一旦出了差错,咱俩都得喂大魔头。” “还不是你多管闲事!”司映白不满。 “你怎么说话呢,我可没让你跟上来?”云峣撇撇嘴。 司映白:“我那是怕你死了,没法跟云掌门交代。” “呸呸呸,别咒我。”云峣嫌弃地歪过头,忽然眉目一凌:“别说话了,咱们在过了前面的关卡就进去了。” 司映白果真不再多言,只紧紧跟着,使用云峣教的方式喘息,一动一静都与他相似。 二人在寂静昏暗的林子中摸索了许久,终于到了一片更昏暗的地儿。据云峣描述,这前面就是魔窟了。 魔窟里都是造下杀孽的小妖魔,被终年关押在此地,难免会更加变态。 因此两个人小心翼翼地摸进去寻找被困之人,丝毫不敢惊动里面的东西,生怕一旦动起手来寡不敌众着了道。 穿过狭窄幽暗的洞口,里面另有天地。 茂盛的草地上,聚集了一群穿着奇形怪状的妖魔,他们乌泱泱一大片,围成一个圈,口中皆念念有词,让人听不明白说什么。 司映白定睛一看,被一群妖魔围在中间的,正是那个方才呼救的青年。 他被魔窟外围的阵法所伤,奄奄一息,一身灰色道袍糊满血迹,有气进没气出地趴在中间,已经连呼救的力气都没有了。 “怎么办?”司映白捣了下云峣,示意他赶紧拿个注意。 云峣苦了脸:“这么多妖魔,咱们两个估计不是对手。早知道就多叫些人来了。” “这里可是你家后山,”司映白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就没有个能制服众妖魔的符箓法阵吗?” “我不知道呀,我也是头一次进来。”云峣挠挠脑袋,忽然眼睛一亮,“有了!” 他说完从袖中掏出一枚明珠,晶莹剔透的珠子内似有灵气缓缓流动,光彩璀璨。云峣踮起脚用力一丢,珠子迅速在空中划过,“嘭”一声,撞上魔窟外的法阵的阵眼。 后山的法阵瞬间被全部触动,一时间灵力大盛,魔窟四周道道白光闪过,周遭霹雳吧啦的仿若末世。 众妖魔再也没有心思搭理半死不活的臭道士,齐齐窜回了各自洞府。 “这……”司映白看着天上萦绕不止灵气,启动发阵的后果必定绝非表面这般简单。她暗自咽了口唾沫,喃喃道:“你是不是闯祸了?” “瞎说,我是一个人进来的吗?”云峣不怀好意地打量她一番,甩甩头发走上前扶起那位差点喂了妖魔的老兄。 老兄是个青年人,仔细看去长到还算不错,就是略狼狈虚弱了些。 他被拉起来,扶着云峣瘦削的肩膀艰难站稳,擦了擦嘴角的血,拱手道:“在下天照宗弟子倪兼,多谢两位小道友救命之恩,来日必当肝脑涂地,以报二位大恩。” 第36章 回忆二 “不用这么客气。”云峣大度地摆摆手,差点又将倪兼甩趴下。 云峣一颗珠子直将亲爹压箱底的大阵打了出来,魔窟拉起了最高级别的警报,吓得正跟老友拼酒的云掌门一下子清醒了。 云掌门回到玉山查明真相,二话没说,先将好心救人的云峣揍了一顿。然后重新布置法阵,绘制符箓,足足耗了三个月才重新魔窟的大阵赶了出来。 经过一番共患难,司映白对云峣的看法略有些改观,对他的态度也和缓了许多。云峣一向是顺杆爬的性子,已经自动将司映白列入了自己小跟班行列,每日往她院子里凑。 两个人的交情,一时间突飞猛进。 倪兼是天照宗主的得意弟子,奉命前来玉山给云掌门送法器,结果头一遭来摸不着山门,一脚踏进后山差点丢了性命。 他是当世玄门中天赋最高的后起之秀,为人谦逊有礼,饱读诗书。 云掌门对他很是喜欢,留他在天市峰养伤不说,还交代唯一的儿子云峣多与人家亲近。 云峣有听说他修为十分厉害,又是玄门百家天赋最高的小辈,顿时起了一腔敬仰之情,每日拉着司映白去倪兼那里捣乱。 彼时他们年龄还小,唯一的烦恼就是修炼读书,什么大玄门大宗师,都是长辈们讲的故事。 天市峰上的生活平静而充实,司映白每日修炼读书陪猫玩,剩下的就是应付云峣层出不穷的鬼点子。 太微城属下叛乱,引发北方玄门动荡。司城主将女儿往天市峰一送就是一年多,其间只传了几封书信。司映白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安安静静地留在天市峰,不去打扰父亲。 一年里,云峣对司映白的印象有了少许改观,从娇滴滴爱哭鼻子的小姑娘变成了文静却不太配合的小弟。 男孩子自小就喜欢英雄,憧憬能力强的人,云峣也不例外,因此闲着没事就去找倪兼,听他讲述历届玄门论道大会的事迹。 倪兼伤重,足足留在天市峰养了一年多才痊愈。他痊愈后,恰逢又一次玄门论道大会。 这次论道大会,云峣和司映白也一起参加。 所谓论道大会,其实就是每个玄门派出一个闲着没事干的长老带着小辈聚在一起喝茶唠嗑。当然,喝茶唠嗑的是有一定地位的长老,小辈们要互相切磋,比试修为。 倪兼向来是论道大会中最受瞩目的那一个,各玄门的小辈们,无人出其右。 但这一次不同。 校场上,司映白明决剑出鞘,一手剑法使得漂亮轻灵,灵力充沛根基扎实。几个回合下来,倪兼竟隐隐落了下风。 在场观战的众人无不惊得目瞪口呆,要知道,司映白还只是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倪兼若是不入仙途,孩子都该她这般大了,几十年的修为,竟让一个小姑娘压了一头。 看到司映白凌厉漂亮的身姿,云峣嘴巴张得比谁都大。要知道,司映白在天市峰从来都是默默练剑修行,根本没出过手。 谁也想不到,这个长相漂亮的小丫头竟有如此修为。 自此之后,云峣也不崇拜倪兼了,司映白在他心中的形象再一次转变,由小弟变成了奋斗目标。就连司映白那只柔柔弱弱的小黄猫,都被云峣称之为神猫,每日小黄鱼供着。 司映白自幼习惯了独自一人,从来没有同龄的玩伴,细算下来,云峣算是她的第一个朋友。 一年多来,她已经习惯了云峣每日按时按点来打扰,时常跟他出去干一些出格的事情,或者听他分享又出了什么整人的新招。 因此,论道大会后,云峣态度转变,满心崇拜地要来跟她一起修炼,司映白并没有排斥。 两个人正式过上了一同吃饭一同学习的日子,虽然各学各的家传剑法,各修各的心法,但是生活作息空前一致。 云峣再也不招猫逗狗了,正儿八经地把心思放到了修道上。他本就聪慧异常,不每天钻研歪点子了,修为进步很快。 又这样过了近一年,司家家主终于来了,太微城动乱已平,他来接女儿回家。 云峣依依不舍地十里相送,两个人约定以后常常见面,都把对方当做最好的朋友。 司映白也很是不舍,左思右想就将金色小猫留了下来,一来天市峰鸟语花香,比太微更适合小猫生活。二来小猫可以代替自己陪伴云峣。 他们短暂的分别确实很多,因为,很快就是司映白的及笄礼了。 那一天,云家夫妇远道而来,带着云峣前往太微城参加城主女儿的及笄礼。顺便,与司家交换了两个孩子的庚帖。 司映白自幼聪慧早熟,自然知道交换庚帖意味这什么。当父亲问她意见时,不假思索便同意了将虞泉剑赠与云峣。 但及笄礼上诸事繁多,云峣有躲躲闪闪不敢跟她对视,这一腔少女心事,到底没有在当日说出口。 她当时想着,来日方长,总有当面表明心意的时候。却没有想到,再没有什么来日了。 这一别,就是二百年。 不久之后,魔主蚩尤挣脱混沌,第一件事便是血洗玉山天市峰,云家上下,无一生还。 第37章 姐夫? 司映白再次醒来,入目便是藕荷色的层层床幔,身下的被褥柔软熟悉,几案上香炉袅袅生烟。 是她在天市峰的卧房。 她对着宣阳挥出一掌过后便没了意识,整个人浑浑噩噩地沉入梦境。 少女的心事与思绪穿过千年时光,重新回到脑海。这处院子,不仅是她这十几年来在天市峰的住处,一千二百年前,她也曾在此居住。 那时的云峣尚且是个顽劣少年,如今却已飞升。安静清雅的小院中,再也没有了那个跟猫抢小黄鱼的少年。 猫? 司映白想到此处,不由得一震。后来发生了什么,云峣是怎么活过来的,二百年后再见时,他为什么是妖? 司映白隐约记得,后来再见云峣,是在魔界。 虞泉剑出鞘,一剑斩下了大魔相柳的一颗头颅,相柳九头蛇身,失了一颗头颅魔力大减,为那一战提供了很大的便利。 正神思恍惚着,外间忽然传来推门声,将司映白的思绪拉了回来。 不多时,云峣负手走了进来,掀起床幔:“估计这你该醒了,怎么样,有没有头疼?” 他说完不见回应,低头看司映白神色,抓着床幔的手指微微一顿,犹疑问:“映白,你想起来了对吗?” “云峣,蚩尤他,杀了你,对吗?”司映白心中百味陈杂,无数情绪堵在心口,堵得她眼眶酸涩。 云峣挂好床幔,无声地叹了口气:“对,我当时确实是死了的,但再醒来时却不是阴曹地府。我的魂魄在浑浑噩噩中夺了小黄猫的身体,从此成了一只猫妖。” 他坐在软塌旁,抓住司映白纤细的手指:“映白,你记起来了就好。能够与你再次见面,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好运。” 神魔大战中再次相见,司映白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孤高冷清的小姑娘,她成了新一任太微城主,当世玄门第一人。 九头蛇相柳的血洒了云峣一身,他一转眼便看见了那个日思夜想的女子,一瞬间,只觉得无数个暗无天日的夜晚,无数次生死关头的磨难,都是值得的。 二人隔着尸山血海,隔着两百年的生离死别,终于再相见。 但当时的人间早已生灵涂炭,太微城下堆满了无辜百姓的尸体,鸟语花香的天市峰成了无人问津的乱葬岗,大江南北,妖魔遍布。 司映白作为当时抵御抵御魔界的组织者与领导者,在人世间的地位举足轻重,上至朝廷下至平民百姓,对其奉若神明。 而云峣却是妖,妖丹是隐藏不了的,纵使他曾出身名门,也无法洗清出自魔界的嫌疑。 为妖者,多入魔。 这是世上人尽皆知的道理,普通百姓难以分辨一只妖是否杀人,因此总觉得,凡是妖,便没有个好的。 一千年前,云峣与司映白各自带领下属抗衡蚩尤,抵御挣脱混沌的七大魔君。在外人看来,二人却是站在不同的立场。 生死存亡的关头,谁也没有再去提那一桩无疾而终的儿女情长。 他们只能够偶尔在战场上相见,在每一次大战过后短暂的休整时说上几句话。 长大后的司映白心很大,大到足够装得下天下苍生,女子清瘦的双肩扛下了太多的责任,扛下了万万人的期盼。 当时的云峣十分想问一问她,儿时的承诺还能不能做真。 但每一次见到司映白疲惫的双眸,深色道袍上新添的血迹,都问不出口。他一次次告诫自己,现在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等将蚩尤送回老家,砍了七大魔头,有的是时间天长地久地去谈情爱。 然而事实总是不循人愿,神魔大战接近尾声,天门大开,九天之上,雷劫当空劈下,司映白要飞升了。 云峣那时想,修道者的生命漫长,而他们终究要在漫长的生命中一次次错过了。 ———— “虞泉剑和明决剑是我娘留下来的,我娘去得早,就给我留了两把剑。”司映白倚在床头,微微抬头笑道,“谢谢这些年替我收着明决剑。” “映白,你就只对我说这个?”云峣深深看着她,手指在袖中摸索片刻,捏出来一份泛黄的浅红色司帛。 这是一种特制的司帛,遇火不燃,遇水不腐,能够长久保存,在显贵人家中专门用来制作重要凭证。 司映白看着旧得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司帛,本能地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云峣原本正儿八经的神色消失的无影无踪,笑嘻嘻道:“这份合婚庚帖,映白可否记得,现在还作数吗?” “不记得了。”司映白打了个哈欠,“我困了,再睡会儿。” 她掀开被子想要躺下装睡,忽然,一只修长的胳膊搭了上来,抓着被子一角停在半空。 “还睡得着吗?要不要陪你一起睡?”云峣不怀好意起看着她,另一只手就要去拽床幔。 司映白一掀被子坐了起来:“不睡了!” 她坐起来,忽然看见那份浅红色的合婚庚帖还被丢在床沿,小心翼翼拿起来打开,入目便是自己祖上三辈与生辰年月。 这份庚帖被保存得相当好,历经千年,除了褪色严重,并无丝毫破损。 “这个东西是我后来回到天市峰从我爹书房里翻出来的,蚩尤毁掉了天市峰上所有,却唯独这一份庚帖得以留存。”云峣小心握上她的手腕,一字一顿道:“映白,我一直都相信,这就是你我的缘分。” 他难得在说情话时这么正经,俊朗的眉目中仿佛带着光,专注异常。 人与人相处久了,就很难注意到对方的样貌美丑,尤其是云峣还惯会给自己找存在感,各种胡搅蛮缠的话一句接着一句。让司映白很难将注意力放到他的外貌上。 但眼下难得认真起来,两个人隔着床榻之间的些微距离互相对视。 云峣硬朗的轮廓,标致的五官,甚至是额前不规矩的头发丝,都被司映白收入眼底。 男子的样貌不宜太过浓艳,不然会显得妖里妖气。云峣时常给人不正经的感觉,跟他一张出众的脸有很大关系。 这会儿,他那素来倨傲的神色收敛,看上去竟有几分谦谦君子的意思。 司映白心下一动,反握住他的手指,轻笑:“我也相信。” 一瞬间,云峣俊秀的眉眼填满愉悦,散乱的头发丝都吹起了高兴的小号角。 他一把抱住司映白,语气竟有些哽咽:“映白,你这句话,我等了一千年。” 一千年有多长,长到足够一个人从世上消失得干干净净。 泪水沾湿了司映白睫毛,她紧紧回抱住身前的人:“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两个人正抱着,院子里传来余兰慌张的声音:“姐夫,姐夫,出事了!” 司映白不明所以地推开云峣,正要询问这“姐夫”二字怎么解释,余兰已经闯进了内室:“出事了,武大红打破了南满师叔寝殿里的屏风,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云峣眉间一凌,站起身问:“什么时候?” “就,就刚才。”余兰气喘吁吁,明显是一路跑过来的,“我就在寝殿外守着,李旭正跟着武大红呢。寝殿内的屏风忽然就破了,武大红也消失不见。” “屏风,这就是他的目的?”司映白迅速下了床榻整理好衣衫,“快,去看看。” 云峣一甩袍袖,下一刻三人已出现在了南满寝殿内。 屏风被打成了满地碎渣,原先屏风的位置凭空出现了一道门,门内是妖王大殿的内室,七彩祥云曜出好看的光芒,充沛的灵气不断从门内溢出。 李旭守在四分五裂的屏风前,神色欲哭无泪:“我一直盯着他的,忽然一下子就不见了,紧接着屏风就碎了。” 云峣看着隔着虚空之门看向自己的寝殿,难得没开口骂人,叹了口气:“怪我大意,你根本看不住他的。” 司映白伸手探向凭空出现的门,手臂竟不受阻碍地伸了进去。 门内是魔界,门外是玉山天市峰。 云峣抬掌在空中划过,指点结出一个让人看不清形状的法阵,袍袖一甩,虚空之门瞬间消失不见。 “他偷走了尘心印?”司映白疑惑问。 “是,”云峣垂眸看着她,“尘心印能够温养你的神魂,所以我将你从宁霞镇带回了天市峰,为了防止引得蚩尤起疑,便解了天市峰上的法阵,且不曾禁止他们进出。我只在殿前设了禁制,并让余兰和李旭一个守着殿门。一个跟着武大红。没想到……” 他摇摇头:“是我低估了蚩尤。” “蚩尤和魔界七君不是都被你困在混沌吗,他偷走尘心印做什么?”司映白皱眉。 “不知道,武大红往西边去了,他大概要去天照山,”云峣挑眉,上前自然地揽上她双肩,毫不在意地微微抬起下巴:“不必过于担心,且看他做什么就知道了。” “姐夫,师姐,你们在说什么呀?”余兰的视线在两个人身上来回转了几圈,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疑惑。 云峣正要开口,垂眸瞥到司映白神色,识相地没有说话。 司映白抬肘推开他,皱眉道:“什么意思,为什么叫他姐夫?” 第38章 这个猫皮毛真好。 “云前辈说了,他是咱们玉山派初代掌门之子,活至今日已有千载,实在不便与我们论辈分。倒不如从师姐你这里论起来。”余兰满脸真挚崇拜,“他既然是师姐你的未婚夫君,不就该叫姐夫吗?” 司映白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也不知道她昏迷时几个人发生了什么。就连李旭眼里都没了初见云峣时的不满,恭恭敬敬地垂手侍立在一旁。余兰更是别提,一口一个“姐夫”,叫得比她这个师姐还热乎。 “他既然是玉山派前辈,你称呼一声前辈便是。叫什么姐夫,不伦不类的。”司映白蹲下身捡起一块碎玉,放在手上观摩片刻,凝眉道,“天照山,倪兼,蚩尤,我总觉得他们三个意味着某种危险。” “倪宗主”余兰不明所以道,“他可是当今玄门最厉害的大宗师,说不得哪一天就踏破虚空成仙了,犯得着?” “这可不一定,成仙讲究的是缘分,我看着倪兄就没什么缘分。”云峣摇摇头,“他寿数将近,没几天活头了。” 司映白忽然想到什么,站起来转身看向他:“我忘了问你们,宣师兄呢,还有掌门,他们怎么处理的?” “邓宿跑了,他有同伙,来将他救走了。这俩人滑得跟泥鳅似的,我跟他们三次交手,全让他们给跑了。”云峣有些懊恼,随即狠声道,“至于宣阳,他竟敢对你动手,要不是你两个小师妹拦着,我当时就给他送下去了!” 这若是千年前的云峣,激动之下也许真能做出来这种事,但如今这个…… 司映白抬眸瞧了瞧他气哼哼的样子,轻轻隔着宽大的袍袖拍了拍他的手臂以作安抚:“师兄他生性便是如此,容易拐不过弯。对我动手也是师命难为,这些年他对我多有照顾,你别难为他。” “行吧。”云峣藏在袖中的手指弯了弯,故作为难地应了声,随即话锋一转:“蚩尤诞生于上古,数次消亡又复燃,他蛰伏于黑暗,耐性与心机皆绝非常人可以估量。他应该知道,天市峰上的这扇门千年前让他逃出了一次,我绝对不会让第二次发生。所以他让吴大红跑去天照山,估计是寻找其他魔界通往人间的通道。” “其他通道?”司映白疑惑,“不是只有两处吗?” “不好说,魔界是数万年前的一位上神以自己的神躯为媒,神力为凭,自混沌之中开辟,用以关押世上作恶多端的大魔,久而久之化为魔界。其实在最初,魔界与人间根本就是没有通道的,那位先辈将蚩尤等大魔关了进去,就没打算让他们出来。” 云峣寻了个几案坐下来道:“但数万年过去,蚩尤从未放弃过抵抗,一次次逃出,神力总有耗尽的时候,先前修修补补,勉强也能支撑。最近我总觉得,那位先辈的神力已经快要消耗殆尽了。” 他说完手臂身身前一划,虞泉剑凭空出现在几案:“李旭你过来。这个是我的剑,你拿着它去太微交给你师父,让他去一趟魔界,将此剑插入混沌边际。你御剑从江南往北地去虽说不过一时半刻,但路途千里之遥,切记小心,尤其避开天照宗上方。” 李旭跟随司映白下江南之时曾听兄长提过太微与长垣之间的联系,如今显然是意识到了云峣的身份,神色愈发恭敬,走上前拱手一揖:“是,定不辱命。” 目送李旭离去,云峣起身拉住司映白一只手,笑着看向余兰:“小师妹,叫上比你更小的那个师妹,咱们跟着你师姐打秋风去。” “打什么秋风。”司映白无奈地瞪他一眼,“能不能稍微有个正形?” 余兰已经出门,殿内只剩她们二人。云峣挑眉一笑,干脆上前一步拦住她玲珑有致的纤腰:“我跟你还要什么正形。映白,若是人间夫妻都似你这般正经,那还怎么生小娃娃?” 司映白捣了他一肘子:“你是人吗?” 云峣就着贴近的姿势,悄悄低头蹭了蹭她白皙的脖颈:“我如果还是人,该有多好。” 语气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司映白硬是从中听出了几分沮丧的意思,顿时心下不忍,不动声色地转身回抱回去:“都过去了,我以后一直都在。” 云峣一垂眸就能看见她浓淡相宜的眉目,笑道:“映白,这可是你说的。” 他说完便低头凑了上去,从眉梢到唇角细细描摹。 司映白被他弄得意乱,抬手勾住脖颈,仰头回应。她手指从颈后往前绕,抚上菱角分明的轮廓,正要开口,忽地一下,手下的触感骤然改变。 方才还满脸风情潇洒的云峣凭空消失,金色小猫勾住她的袖口,吊在半空灵活地抓挠几下,顺着手臂窜上肩头。 小猫四脚站在司映白肩头,支棱起毛茸茸的小耳朵与她蹭来蹭去,嘴巴中不断发出“喵呜,喵呜”的呼噜声。 司映白抬手按住小毛团,无奈道:“你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小猫舔了舔嘴巴,正儿八经地蹲坐下来:“咱们去天照山是调查线索的,自然不能光明正大的去,我只能委曲求全,再当一回猫了。等着忽然出现吓死倪兼个老不死。” “还骂他老不死,你又比他年轻多少,想当年,”司映白看向殿外湛蓝的天际,笑道,“也不知道是谁一口一个倪兄,叫得那般亲热。” 小猫偏偏头,出其不意地舔了下她嫩白的耳垂,然后迅速跳上几案:“还不是怪你,我要是早知道那倪兼在你面前只是一个花架子,犯得着嘛?” 猫舌头粗粝湿软,在耳边扫过,带起一片战栗。司映白上前抓住他:“走了,别给自己找借口,倪兼还是你捡上来的呢。若不是你当年多管闲事,现如今世上哪有他这个祸害!” 余兰和欣兰收拾好东西出门,正看见司映白抱着猫说个不清,小猫一直“喵喵”个不停,二人你来我往,竟像是在对话。 两个人见一贯孤高冷傲的师姐居然对着一只猫折磨多话,皆从对方眼中看见了不可置信。 天照山地处中原,巍峨繁茂,山脚下人烟鼎盛,络绎不绝。 小猫蹲在司映白肩头,看到什么都想挠一爪子。没一会儿时间,司映白的发带被他挠起了丝。 邓宿不知去向,宣阳郁郁寡欢不肯下山,此次仙盟大会,明面上根本没有玉山派弟子来参加。 未免打草惊蛇,她们三个都换了太微城的藏青色校服,并且在面容上做了掩饰。 众所周知司瑞不喜应酬,与各大玄门关系很一般,仙盟大会派几个面生的小弟子来应付一下也合情合理。 欣兰见小猫可爱活泼,纵使知晓他是声名远扬的长垣关妖王也总是忍不住凑上前看,结果被一爪子勾散了发带。猫爪子蹭到额头上,要不是司映白反应快,小师妹脸上非得留下三道血痕。 卖糖葫芦的老伯停在街边,小猫蹲坐着舔爪子,看见糖葫芦串靠近,琥珀色的大眼睛眨了眨,迅速挥爪子一把拍上去。 糖浆熬得粘稠浓郁,在太阳底下晒了半响早就晒得要化不化,猫爪子一碰上去,毛毛立即和红彤彤的山楂黏在一起,怎么扯也撤不开。 司映白一心与余兰说话,没能及时发现肩上的异样,猛地感到肩头刺痛,锋利的猫爪子穿破衣衫勾得紧绷。 她紧忙偏头一看,小猫两只后爪紧紧抓住她衣服,一只前爪悬在半空,另一只被黏在糖葫芦上,整只猫被扯成一根长条,急得“喵呜,喵呜”叫个不停。 “这……”司映白感到一瞬间的丢人,迅速捏住小猫爪子掐出法决将他与糖葫芦分离。 猫爪子拿下来了,沾了满爪黏糊糊的糖稀,而糖葫芦上留了乱糟糟的一团猫毛。 方才司映白没能及时发现,小猫被硬扯了一下,扯掉了不少毛毛,现下全粘在糖葫芦上。 他爪子缩回来在司映白肩头乱蹭,将自己爪子蹭干净跳到另一侧肩头,口中还不忘控诉:“都怪你,光跟你师妹说话,是不是忘记我的存在了?” 司映白正在给卖糖葫芦的老伯道歉,顺手买下了满是猫毛的糖葫芦。 老伯笑眯眯地收了钱,看一眼吵个不停的小猫,慈祥道:“姑娘这个猫皮毛真好,天照山附近狐狸稀少,有些人家会打猫来做毯子衣服,姑娘可以一定要看好小猫,别让它乱跑。” “谢谢您提醒。”司映白笑道,等老伯走了才腾出空来搭理不老实的小猫,将糖葫芦举到他面前,“给,你不是要这个吗?” 小猫抬起爪子比划几下,再三确认这糖葫芦上的每一颗山楂都比自己的爪子大。十分嫌弃地就着她的手从底下没沾毛的地方舔了一口。 “这世上能够认出你来的估计只有倪兼吧,他不可能来逛集市的,你要不还是变成人形吧。”司映白斜眼瞥见自己肩头沾的糖稀。 云峣觉得味道不错,晃晃尾巴又舔了一口,理直气壮道:“人形,猫形皆是相貌罢了,又有什么差别?映白,你莫不是想念我人形时的英俊潇洒了?” 司映白放下手,故意让他够不着糖葫芦:“照你这么说男相女相也无差别,你怎么不变成母猫?” “女人可以,母猫?”云峣皱皱鼻子,“算了吧。” 糖葫芦甜腻,他尝过两口便腻了,圆溜溜的眼睛四处打量,又开始寻找其他新鲜玩意。 熙熙攘攘的街市上,前方一队着装统一步伐规整的人马迎面而来,为首者身着一身繁琐的宽大锦衣,像是人间朝廷的官服。 云峣歪头看了会儿,对他帽子上晃来晃去的大珍珠十分感兴趣,舔好爪子跃跃欲试。 司映白看了眼糖葫芦,知道云峣的热乎劲儿过去了,拿在手里感觉横竖不对劲。上面沾了云峣的猫毛和口水,肯定不能在给别人吃了,她自己也不想吃,但这玩意儿又不能随便丢了。 万一让蚂蚁虫子吃了,怕是沾了云峣的神力得成精一大群。 帽子上带珍珠的是个中年男人,满脸忧色,想来他一个凡人官员,来到玄门子弟聚集的天照山脚下,怕是无论办什么事都不会轻松。 云峣支棱起耳朵,从脊背到脑袋崩成一条直线,等着司映白再向前一步,带珍珠男人也上前一步,二人相距不足尺远。 他一只前爪迅疾扬起,“啪”一下,拍上晃来晃去的大珍珠。 珍珠本来就挂在帽子上,由一条丝绦串住,正好垂在脸颊旁,用以警示佩戴之人行为举止皆有章法。 如今被一爪子拍了起来,迅速向后摇摆一圈又回来,正好砸在中年男人脸上。 第39章 。。 那人脸颊一痛,迅速捂住低喝:“什么人?” 天照山脚下,他不敢太过引人注意,纵使怀疑有人暗算,也不敢大声张扬。 司映白听到动静转头一看他晃来晃去的大珍珠,便明白又是云峣惹出来的事,只得上前一步拱手道:“这位先生勿慌,小猫不懂事,看到动来动去的东西总喜欢动爪。冒犯先生了,我待他赔罪。” 那人见司映白一行人身着道袍,手持佩剑,知道是遇上玄门弟子了,忙弯下腰还礼:“不碍事,不碍事。” 他还完礼抬起头,见面前几个都是女子,斟酌道:“在下是朝廷行止司官员,姓赵讳达,几位真人前来天照山,可是为了去参加仙盟大会?” 行止司是人间朝廷专门设置以便于与玄门联络的部门。 司映白点头:“是,赵先生来此是代表朝堂?” “正是,明日上午才是仙盟大会,几位想来无事,不知赵某可否有幸请几位一杯清茶?”赵达笑道。 他不愧是朝堂官员,长相文雅,说话不紧不慢,笑起来更是让人如沐春风。这样的人很难让人讨厌,司映白正好无事,便点头应了。 赵达十分会办事,在当地最好的茶楼要了间清幽的雅间,让人上了清茶与几样甜点,还另替司映白肩头的小猫要了碗羊奶。 云峣跳上桌子,用鼻子嗅了嗅羊奶,觉得不好闻,拍了一爪子跑回司映白手边,用尾巴点了点桌子上最好看的一盘糕点,示意司映白喂给自己。 赵达乃是个人精中的人精,见到此情此景没有丝毫惊讶,夸赞道:“贵宠长得真好,很少见这般好看的猫。” 司映白掰了一块点心喂给小猫,笑道:“多谢夸赞。赵先生请我们姐妹几个到此地,可是有什么事?” “是,真人聪慧。”赵达叹口气,“说来惭愧,在下只是行止司负责起草文书的庸人,此次代表朝廷前来天照山参加仙盟大会,乃是头一遭踏足仙境。诸事皆不解不明,想向几位真人请教一二。” 行止司虽然是朝廷机构,但它是与玄门接触最多的部门,能够直接联系各大玄门,权限不小。赵达既然能够代表朝廷前来天照宗,想来绝非常人。 他这一句“诸事不明不解”,司映白自然不会信,疑惑道:“是什么,先生不妨说来听听?” “我等凡人无不向往修仙之途,真人们断绝尘缘,心无杂念,能够获得比寻常人更加长久的生命,若是得了机缘,还能登仙成神,与天同寿。”赵达口中说着向往,神色没有半点憧憬的意思,仿佛只是拿恭维的话来了个开场白。 司映白知道这人只是说得客气,没插话,只安静地喝着茶等他的下文。 “几位真人,赵某多少读过几本书,道理还是懂一些的,也知道有些事情传闻是传闻,事实如何,除非亲历,无人能够真正理解。” 他说着叹了口气:“真人们远离俗世,赵某祖上也无人能得仙缘,是以对于修仙之道多是道听途说。有些事情,总是想不明白。” “赵先生,不必忌讳,你想问什么,”司映白实在受不了他竟然还要啰嗦,“直接问便是了。” “好,多谢真人。”赵达站起身拱手行了一礼,复又坐下:“赵某想问,这段时间各地多有妖魔现身,无数百姓葬身妖魔手下,是否真的是我等凡夫俗子心意不诚,天降灾祸?” 正在啃梅花糕的小猫听到此言不由得一愣,然后歪歪头用看智障一般的眼神看着这位赵大人。 “先生何出此言?”司映白也皱眉看向他。 “半年前,有自称是天照宗长老的真人来到京城,他到达京城后进宫觐见了陛下,扬言凡人皆恶毒不堪,自私自利,天道将降下大灾难,让陛下提早准备,向上天谢罪。” 赵达一张脸皱成包子褶:“陛下自然是不信的,立即派遣行止司官员为使者,上天照山找倪宗主求证,没想到。哎……” 他一句话说得吞吞吐吐,眼看又要磨叽起来。余兰先忍不下去了,催促道:“赵大人,倪宗主怎么说?你先说完再愁眉苦脸,正说到关键呢,别停呀。” “真人莫急。”赵达对她点点头,“使者上山没见到倪宗主,见到了另一位长老。那位长老证实了先前那人所言。称人类无德,人皇无用,天道将要追究凡人罪过。” “扯淡!”余兰再也听不下去,打断道:“天照宗那群人占了第一仙门的名头,真当自己得道飞升了?还凡人无德,他们修了道就不是凡人了?别听他们糊弄!” “哎,一直到北地忽然出现动乱,陛下都是不信的。”赵达道:“但是现在四处妖魔横行,生灵涂炭,根本由不得人不信。” 司映白摸了把自顾舔嘴巴的小猫,将手上的茶杯放到他身边供他洗爪子,看着赵达轻轻一笑:“我算是听明白了,敢问赵先生,天照宗向你们提供了解决方法对吗?” “是。”赵达再次叹气,“这办法李长老半年前就提过一次,但陛下当时根本不信他所言,便没有搭理。事到如今,确实不得不依赖天照宗的真人们了。” 司映白挑眉:“听大人的语气,这方法似乎于朝廷无益。方便讲一讲是什么方法吗?” 赵达沉默良久,直等到小猫洗干净爪子开始围着几盘糕点溜达,才开口:“屠城,用一半百姓的鲜血清洗凡人自身的罪孽,然后陛下带领文武百官,到天照山上紫薇陵墓向天道告罪。如此,便能避免灾祸。” 金色小猫正溜达到赵达手边,闻言尾巴毛炸起,毛茸茸地粗了两圈,而后一爪子打翻了眼前的茶盏。 赵达自打坐下就没吃没喝,满满一杯子茶被小猫打翻,顺着他一身锦缎官袍滚落,直接将裤子浇的湿透。 第40章 我心里特别高兴。 司映白忙将小猫捞了回来,有屈指掐出一道法决替赵达将裤子恢复如初,略到歉意道:“赵先生,实在抱歉。此法过于与道义相悖,我这猫都听不下去了。” “哎,无事无事。”赵达的愁眉苦脸光靠一杯茶水根本洗不下去,他无神地坐了回去,破罐子破摔道:“谁说不是呢,这法子丧尽天良,什么狗屁的天下第一大玄门。修的是什么道,人性都修没了。” “对!”余兰亦是惊得不行,“眼看就要成立仙盟了,这种人任仙盟之主,以后咱们玄门百家焉有活路。” 司映白扯了把余兰,示意她别太着急,问道:“赵先生,我想知道,这般恶毒的法子,你们的陛下是怎么决定的?真要拿一半人的血来换另一半的苟且偷生吗?” “陛下原本是坚决不答应的,最近不知怎么了,几次叫李长老进宫密谈,对待天照宗的态度也十分亲近。” 赵达说着竟抹起了眼泪,忽然噗通一声对着司映白跪下去:“真人,此时鲜有人知,我怕隔墙有耳不敢对其他人透漏,实在没有办法了。我看几位身上的道袍乃太微城的校服,只能冒险一搏,还望几位真人代为向司城主禀报,救一救即将丧生的千万百姓吧。” “你且起来说。”司映白叹道,“仙盟大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各大玄门即将成为一体。你怎么觉得这事找司城主有用?” “太微城驻守北地千年,司城主为人正派,豪爽高义,世人皆知。”赵达擦掉眼泪,“在下虽不知是否存在天道,却知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以一半人的性命来洗雪罪孽,听来便是无稽之谈。几位真人,还请为了那生死一线的千万百姓,行个方便。” “这事我知道了,你放心吧,会替你通传的。”司映白点头,“那位李长老现在何处,样貌如何,先生能否仔细描述一番?” “他就住在宫里,陛下令工部特地为他修建了一座占天塔,让人好处好喝美人美酒招待着,简直是当祖宗供起来。”赵达道,“至于长相,我只远远看过一眼,看起来是个仙风道骨的老者,拿一柄银亮的长剑。” “好,我知道了。”司映白道,“这样,赵先生你先去,该做什么做什么,切勿露出马脚,我有事会去寻你。明日仙盟大会,还请按时前往。” “多谢几位真人了。”赵达险些老泪纵横,哭着起身行礼告辞。 等赵达出门,司映白将桌子上拿糕点当球玩的云峣拎到眼前,嫌弃地看了眼他沾满黏腻糕点碎屑的爪子:“他说的是真话吗,这事你怎么看?” 云峣摇身一变,顽皮好动的小猫消失不见,他又成了个衣冠楚楚的俊俏公子,倚着桌子眉眼含情地看着司映白。 “他没说谎,是真的。至于原因,大概是因为蚩尤。他的力量源于黑暗与邪恶。人间越是生灵涂炭,亡灵的怨气越大,他越开心。看来魔界果然快要支撑不住了,不然他也不会这么急迫。” 司映白扭头不看他:“打算怎么办?不能任由他们胡作非为。” “这个好说,我给皇帝托个梦。”云峣伸了个懒腰,“事情越发复杂了。刚才那人说倪兼想要让皇帝去紫薇陵墓告罪,这是个什么地方,听着耳熟。” “紫薇陵就是座坟,里边埋着玄门百家羽化的先辈们,在天照山上。”余兰道,“我记得说书先生说过,那里是一处风水宝地,特别适合埋死人,所以历来各大玄门功勋卓著的大能们,都埋在紫薇陵。” “风水宝地?”云峣显然是神仙做惯了,无法理解常人对死生之事美好寄托,听了很是莫名其妙,“这世上灵气最盛之处是天市峰才对,难道天市峰不是风水宝地吗?” “能埋死人的才能叫好地方,天市峰是南满长老的地方,哪里能给他们做坟。”余兰说得若有其事,“这群老家伙,或者耀武扬威,死了还想找个好地方。” “余兰,别乱说。世人对神鬼之事皆有期冀,生前不能达成的愿望,总是希望后人亦或是来世能够满足。”司映白开口打断了两个人的瞎扯,“即使是修道之人,也不能免俗。不过……” 她沉默片刻,忧道:“云峣,你能不能感知到武大红现在何处,在做些什么,这个紫薇陵会不会藏有什么其他玄机?” “这个简单。”云峣抬袖一挥,淡淡青烟闪过,雅间内赫然浮现出一道若有若无的光幕。 光幕中,是一处威严规整的大殿,殿门紧闭,映衬的室内昏暗阴森。两个人站在大殿中央,一个是武大红。 另一个身着灰色道袍,满头白发,却并非鹤发鸡皮,仔细看去,此人是一副青年人面孔,挺拔周正,丝毫不显暮气。 若是忽略他一头白发,竟与千年前的倪兼别无二致。 武大红手中拿了一面类似于镜子的石头,灵气环绕耀耀生辉,表面时而闪过七彩祥瑞。 “尘心印,没想到我又见到它了。”倪兼紧紧盯着武大红手上,激动地情难自已,“太久了,久到所有人都死了,我终于又见到他了。” 武大红面容呆滞,瞳孔涣散,大殿内寂静少顷,他忽然开口:“倪兼,你这次做得不错,很好。” 这声音虽自武大红口中发出,却仿若带了来自混沌深处的力量,森冷渗骨。 “是,多谢君上赞赏。”倪兼后撤一步,拱手一揖。 武大红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僵硬地转身在大殿内扫视一圈:“做好你的事,本座不会亏待了你。” 无神涣散的鹦鹉眼中淬满寒意,冷冷从光幕中扫来,吓得小师妹欣兰惊叫一声。 光幕中的武大红骤然消失不见,而倪兼紧紧盯着紧闭的殿门,不知在沉思什么。 司映白看着倪兼的脸,忽如其来一阵细微的头疼。她的修为已经重新突破大乘境,记忆也在逐渐恢复,又有云峣跟在身边,头疼已经很久没有犯过了。 但是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倪兼,总觉得自己还忘了什么。 “小师妹,别怕,他出不来。”云峣笑着安慰一句,挥手收起光幕,“映白,映白?” 司映白听到他的声音,蓦地回过神来。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云峣凑上前抓住她一只手腕,叹息道:“我没有想到,蚩尤的力量恢复的如此之快。他不仅能够在混沌中控制武大红,竟然还能凭空察觉到我。” 司映白脸色不太好,反握住他的手:“刚才倪兼说他曾经见过尘心印,蚩尤说这次。是什么意思?倪兼不是第一次为蚩尤做事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神魔大战吗?” “映白,别多想,”云峣忙用另一只手揽住她,劝道,“倪兼活了不少年岁了,走歪几次路没什么稀奇的,管他什么时候勾搭上蚩尤的,这次咱不放过他就是。” “不,我总觉得没这么简单。”司映白摇摇头,她的脸色更加苍白,“云峣,当年我为什么会在历劫时出事?你告诉我真话。” 云峣抬抬下巴向余兰欣兰示意自己需要二人空间。余兰鄙视地瞪他一眼,拉着欣兰出门,还贴心地关了门。 他向前挪了挪,抱住司映白:“因为我,当时你我合力,终于困住了蚩尤。但我受了很重的伤,险些就要没命,你为了救我,耗尽灵力。然后魔军忽然进攻,蚩尤手下的七大魔君包围阵营,你没有办法,只能带着伤迎敌。” “那一战十分凶险,你几乎奄奄一息。大门忽然大开,雷云聚集,在你精疲力尽之际,雷劫当头劈下。” 他低下头蹭着司映白发顶,眼眶泛红:“我醒来时,八十一道天雷即将过半,你浑身是伤。其实当时就已经不对劲了,你离成仙只差最后一步,天雷却愈演愈烈,道道致命。但世上鲜少有人飞升,你我都不曾见过正常的大雷劫,根本没有发现。” 司映白闻言转过身,正面对着他,神色认真:“我记起来了。那最后一道天雷根本就是为取我性命而来,我避无了避,当场让它劈死了。你当时差点扑上来替我挡了,幸好没来得及。” “是倪兼拦住了我。”云峣双目红得吓人,懊恼万分,“映白,我眼睁睁看着你在我面前,形神俱灭。” 司映白抬手摸了摸他轮廓分明的的脸颊:“你说天雷不对劲,为什么不对?” 当时,生死一瞬之间,她觉察天劫之下凶多吉少,恍然间看见云峣焦急担忧的身形,无数未曾出口的情愫堵在心头,根本来不及深思。 “天门已开,你飞升是必然的。天雷凶险却无恶意,它的最终目的是助你成仙,正常情况下,绝不可能伤你神魂。” 云峣低头埋进她颈窝,声音有些发闷:“寻常修士渡小雷劫,如若不成便身死道消,但是神魂绝不会有损,也不会妨碍再世为人。方才那个赵达说得没错,上天有好生之德,绝不会出现雷劫劈得人神魂俱灭这种事。” “那就是蚩尤了,他可真是厉害。当时都没我们联手困入混沌了,还能腾出手来搞别的动作。”司映白将下巴搭在他肩头,忽然语气一变:“云峣,问你个事。” 许是她语气变化的太过突然,亦或是提及往事,云峣尚且没能从悲伤中缓过神来,愣了一瞬:“嗯?” “我其实一直想问你,你当年让你爹娘去我家提亲,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念头?”司映白推开他,一双眸子直直看着。 这话比“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没有委婉多少,云峣被她不错眼地盯着,忽然有些说不出口。 司映白眼睁睁看着他红了耳朵也没说出一句话了,不由笑了起来:“云峣,我自小性格孤僻,你是我第一个朋友。当时,听我爹说你父母是来提亲的,我心里特别高兴。” 她双眸盛满波光潋滟的笑,认真道:“天市峰上那两年,是第一次有人陪我玩,也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直白且毫无修饰的言语仿若一块小石头,“嘭”一声砸到云峣心上。他只觉泛起的层层涟漪怎么也停歇不了,搅合得心中久久无法平静,甚至连带着脸上都烧起了火苗。 心上人皎洁隽丽的面容近在眼前,还含着笑,漆黑的眸子中倒映着自己的影子,云峣头脑空白,将司映白拉近。 这一刻,室内别无其他,只有微妙的情意在缓缓流淌,让人沉溺其中。 第41章 云峣,你杀不了我的!…… 天照山地处中原,山下沃野千里,一望无际,方圆几百里,除天照之外再无高山。 后山,月光掩映下,树木枝叶交叠。 有人借着月色在山路上缓缓前行,二人皆是深色衣衫,走在夜色中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怎么回事儿?”云峣走在前面,一边嫌弃地拨弄路边杂草,一边拉着司映白手指,“不应该呀,我能够感应到,武大红跑到了这鬼地方,然后就没了?” “蚩尤发现你了,应该会采取措施。他会不会是故意引你过来?”司映白放眼四周,除了草木风声,什么都没有,更别说传闻中神秘的紫薇陵了。 “不会,他在人间根本躲不过我的追踪,他自己定然也知道。他在这附近忽然消失,只能说这里有能助他躲过我的东西。”云峣皱眉打量乱草丛生的山坡,“我年幼时好像也听说过紫薇陵,这个地方千年前就在世上流传,定然不是假的。它究竟藏在哪里?” 司映白跟着他在山里乱走了一个晚上,眼看着月亮挂上中天,忽然灵机一动,从袖中乾坤袋里掏出了一物。 “偿愿笔?”云峣眉眼一亮,从她手上接过笔杆,欣喜道:“还是映白聪明,武大红手上有尘心印,这偿愿笔是南满的法器,以它引路好过咱们在山里这样折腾。” “别贫了,你知道怎么用,赶紧。”司映白眉间难掩忧心忡忡,“明日上午就是仙盟大会了,倪兼居心不良,我担心到时候会出事。” “别多想,担心也没用,该是他们的运道,怎么都逃不掉。”云峣无所谓地安慰一句,手腕一转,偿愿笔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圆弧,指向后方。 二人对视一眼,迅速跟了上去。 偿愿笔在半空中迅速穿行,划过后山,穿过半山腰的法阵,竟直接上了天照山主峰。 烫金描边的天照二字悬挂于山门前,再往前就是天照宗弟子修炼居住之地。偿愿笔带着司映白和云峣在上方避过护山法阵穿行而过,最终停在了空旷寂静的天照宗校场。 “这?”司映白疑惑地看向云峣,“这里是校场,明天开仙盟大会的地方。” 云峣收回偿愿笔,指指地面:“它的意思是,尘心印在底下。” 司映白心中的不解尚未问出口,云峣已经一把拉住了她的手,猛然间,只剩剧烈的下坠感。 她被云峣抱进了怀里,再睁眼时,入目是一片漆黑的狭长通道。 已经到了地下。 偿愿笔依旧在前方指路,狭窄的通道曲折异常,两侧刻满了繁复奇异的法阵。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云峣忽然开口:“映白,大概是我错了。” “什么?”司映白不明所以。 “我一直觉得,维持魔界的神力日渐消耗,总有殆尽的一天。便想着拖一日是一日,不管人界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倪兼等人横竖翻不出花样来。等实在拖不下去,我拿自己顶上就是。世上百姓无数,前仆后继,总有下一个得了仙缘,再来接替我的位置。” 云峣拉着司映白,边走边道:“可是我忘了,蚩尤才是那个最大的变数。他蛰伏千年,哪里会老老实实等着。” “你的意思是说,”司映白转头看向他,“蚩尤已经开始动手了?” “对。”云峣点点头,“如果我猜得不错,这里埋葬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玄门百家大宗师,玄门百家各有各的祖坟,寻常不会往天照山上埋。这里是我上一位前辈的埋骨之地。” 他向来嬉皮笑脸的面上再无玩笑,正色道:“蚩尤要毁掉他的神躯。” 猛然间,司映白想到了一种可怕的可能,用力攥住他骨节分明的手掌:“云峣,你告诉我,你当年为什么会飞升?” 云峣没有正面回答她,二人脚下不停,很快到了一扇石门外。 他才缓缓开了口:“映白,到了,就是里面。” 石壁大门像是认得云峣一般,在他话音刚落就缓缓开启。 门内别有洞天,是一方宽阔的石室宫殿。充沛的灵气瞬间从石门中涌出,带出一道道流光溢彩的祥光。 巨大的金棺悬浮于中间,金棺下站了个花花绿绿的人,听到开门声猛一回头。 武大红向来喜气洋洋的鹦鹉脸上灰败暗淡,无任何表情,看到他们二人站在门口,原地愣怔片刻,才机械般开口:“云峣,司映白,好久不见。” “见到你真是一件糟心事。”云峣皱眉瞥他一眼,像是看见了什么恶心东西,目中的鄙夷毫不掩饰。 “可是我很是想念你,云峣。”武大红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说出的每个字如同拿尺子量过一般,不带任何情绪波动,异常诡异。 “藏头露尾!”云峣嗤笑一声,右手扬起,一柄长剑凭空幻化出现,泠泠寒光直指金棺下的武大红。 “哈哈哈!”诡异的笑声在空旷的石室内回荡,武大红不躲不闪,原地站着迎接蕴含杀意的锋利剑刃。 剑刃停在了武大红额头前一寸,云峣执剑的右手攥得青筋爆出,死死盯着他,“蚩尤!” “哈哈哈,云峣,你是杀不了我的,但这剑再往前一分,鹦鹉妖当场就能形神俱散。” 笑声毫无起伏,尖锐的声音直往人头皮里钻,听得司映白蹙眉。 她忽然见武大红垂在身侧的手指弯出一个诡异的弧度,心中警铃大作:“云峣,注意他的左手。” 电光石火间,武大红左手中森然魔气凝聚,迎着近在咫尺的剑刃转身扑向高悬于半空的金棺。 巨大的漆黑魔气在他身上迅速聚集,云峣眉目一凛,再不忌讳什么,剑一挥,追向他的身影。 “嘭”一声,铺天盖地的两道力量在半空中相撞。 一伸一魔,皆是超乎凡人想象的力量。荡开的劲风掀起了石室中的所有砂石,整座地下陵墓开始剧烈摇晃颤抖。 蚩尤身在混沌,不过是远程操控武大红的身体。 在他接近金棺的前一刻,虞泉剑刃已经穿过漆黑一团的巨大魔气,抵上了武大红胸前。 云峣的灵力清正至极,诡异森然的魔气在接触到剑刃的一刹那,便被剑身上的灵气荡开。 然而此刻的武大红根本不受他本人控制,不知伤痛亦不知生死。冷寒的剑刃穿透武大红胸口依旧阻止不了他接近金棺的动作。 云峣投鼠忌器,左手一挥,一道繁复的法印瞬间打出,挡在了金棺底部。 金棺像是感知到了危险,发出灿灿光芒,石室内的气息一瞬间混乱到了极点。 透过扭曲变形的空气,司映白看见武大红浑身鲜血淋漓,却依旧与云峣的力量顽抗。 他身上的血迹越来越多,周身黑森森的魔气却愈发浓郁。 窸窸窣窣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令人彻骨生寒的森冷缓缓在并不宽阔的一方石室内升起。 危险迅速接近,司映白心下警觉,站在原地身形未动,明决剑出鞘,寒光在石室中洒落。 “铿锵”一声,剑刃如同撞上寒铁,发出令人惊心的颤音。 令人作呕的腥臭气息扑面而来,司映白猛然回头,九头身的巨大怪物塞满了整个石室大门。 每一个巨大的头颅都吐出猩红的信子,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金棺下的云峣横剑一斩,浑身鲜血的武大红在半空中被猝然甩了出去,撞上石壁,溅开一片血迹。 “相柳?”云峣看向滚落在地的武大红,冷声道,“蚩尤,是我小看你了,你的狗对你倒是忠心不二,多少年了,还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武大红迅速站起身,若是忽略他的满身血迹,看不出丝毫狼狈。他机械般转头来回扫视石室内的二人,忽然仰头哈哈大笑。 “二位,你们又是何苦,你们今日阻拦我,能够千千万万年阻拦我吗?人间本就是黑暗邪恶的滋生地,是你们费心费力保护的人们助我一次次返回人间。” 他说完尤嫌不够,示意相柳安静,继续道:“去杀了所有人吧,只要人间没有人了,世上就不会有魔,这个世间才是彻底的安全。你们这对苦命鸳鸯也不用被迫分开了。” 云峣手上长剑一挽,道道寒光直逼蚩尤:“给我闭上你的嘴。” 与此同时,司映白手上明决剑挥起,揉身缠上庞大无比的九头蛇相柳。 她身形及其轻盈迅捷,相柳庞大的身躯在小小一方石室内根本施展不开,被她堵在门口进退不得。 腥臭的液体不断从相柳丑陋的蛇身上流淌出,难闻的气味愈演愈烈。 金棺数次被扬起的劲风冲击,在半空中摇摇欲坠,石室内愈发承受不住强劲的灵力涌动,大块碎石块从洞顶掉落。 云峣眉目一凛,再次打出一道法决护住金棺。 就在此时,被司映白死死堵在石室外的相柳忽然暴起,巨大的九颗头颅向四面八方支起,完全不管明决剑锋利无比的剑刃。 石室摇摇欲坠,石门外的甬道支撑不了相柳庞大的身躯,开始寸寸坍塌。 几道雪亮的寒光闪过,相柳巨大的头颅接连落地,司映白挥剑直至巨大的蛇身七寸之处。 猛然一声巨响,神剑抵上坚硬如寒铁的鳞片,猛地发出一声巨响。 云峣回头看了眼洞口处朔朔掉落的石块,眉头一皱,目中寒光闪过。 无数看不清的银色光辉不断从他身上溢出,与石室内凌乱的灵气相互交织,一时间光芒大盛。 武大红周身环绕的魔气猝然变了形态,藏在幕后的蚩尤本能地察觉到了什么,不敢置信地大喊:“云峣,你杀不了我的!” 云峣薄唇泯成一线,狭长的眸子中蕴含杀意,根本不打算再与他废话,磅礴彭拜的灵力顺着挥出的剑刃,一举击散武大红周身魔气,瞬间刺穿武大红的心脏。 蚩尤的实体被困在混沌深处,不过是靠一道法印附着于武大红身躯。 武大红一死,躲在他身后的蚩尤再不能肆意控制一个死去的妖,浓重的魔气逐渐散开,露出武大红的本来面相。 就在此时,浑身腥臭液体的相柳更加狂躁。 他的目的好像根本就不是拦在石室大门口的司映白,只一个劲地疯狂乱摆。 云峣几步上前,迅速翻找武大红没了气息的身躯,眉头一皱:“映白,糟了,尘心印根本不在他身上。” 司映白蓦然回头,就在此时,石室中爆发出一声巨响。摇摇欲坠的甬道再也支撑不住相柳庞大的身躯,完全坍塌。 电光石火间,她只来得及回头看了一眼悬挂于半空的金棺,就被云峣拉着离开了坍塌的石室。 第42章 你是谁? “什么东西?” “校场怎么陷下去了,是地动了吗?” “那是大魔相柳?” “师姐,你怎么来了?”余兰有些尖锐的惊喊夹杂在人群中传来。司映白才忽然发觉,自己竟然到了石室上方的校场。 她和云峣在地下不知时辰,这会儿仙盟大会已经开始。 大魔相柳张牙舞爪的庞大身躯伴随着浓重的尘土以及腥臭味从地底下忽然冒了出来。 校场周边的大片土地忽然塌陷,无数前来天照参加仙门大会的玄门弟子掉入地下凭空出现的深坑。 诡异得让人毛骨悚然。 司映白和云峣的凭空出现更是引人猜测。只是大魔相柳尽在眼前,谁也没有闲暇去质疑他们二人的出现。 无数玄门弟子被相柳巨大坚硬的蛇尾扫起,哀嚎声一时间遍布校场。 各大玄门前来参会者中皆有高手,他们迅速反应过来,纷纷出手营救落难的弟子。几个自恃修为不错者,更是挥剑上去与相柳缠斗。 “映白,这里人多眼杂,我不便暴露身份,咱还是按照之前的来。”云峣一手还揽在司映白腰上,贴着她耳朵道,“蚩尤刚才是故意吸引你我注意,这群修士中不知混了多少魔界细作,注意别让人接近地下的金棺。” “好,放心吧。”司映白见云峣已经收了剑,便拔剑护在他身前,一边仔细观察在场的众人。 此刻已经接近午时,仙盟大会已经开始有一段时间了,消失不见的邓宿不知去了哪里,场内根本没有他的影子。 除此之外,五位大乘境宗师还缺了司瑞,其他人皆在。 倪兼置身于高台之上,鹤发童颜,一身仙风道骨,司映白看清他的瞬间竟有些恍惚。 千年前,她也曾站在这天照宗校场之上,与倪兼一起带领玄门百家抵御魔界。 凌云门掌门尤丹与缠月宫的掌门邴池在相柳现身后便已迎了上去。 相柳在地下已经被司映白重伤,此刻又被两个大乘境大宗师左右夹击,逐渐被逼得节节败退。 倪兼明显是看见司映白和云峣了,接触到司映白的视线,便跃身朝着他们二人而来。 “经年不见,二位可安好?”倪兼停在司映白身前,笑得文雅和善。 云峣上前一步,与司映白并肩站在一起,微微抬头叹道:“确实很久了,倪兄一切安好?” “劳君上挂念。”倪兼抬头一笑。 他还是如同一千多年前一般,儒雅温和,行为举止让人挑不出半分错。 但不知道怎么了,时过境迁之后,司映白再看他这张如同完美假面具一般的脸,总是无端地觉得心中膈应得很。 远方传来剑啸声,竟是司瑞到了。 他一到校场,也不看打得昏天黑地的魔头相柳,直接御剑停止倪兼身侧,神色有些许愠怒:“倪宗主,这是什么意思?组建仙盟是你和邓宿那厮提出来的,如今仙盟大会上放出魔头相柳,不知是谁的主意?” 倪兼早就习惯了他的直白与不客气,丝毫没有受影响,不急不缓道:“司城主这是说得哪里话,邓掌门消失多日,不知去向。倪某还没向你询问呢,你倒是先来质问起我来了。” 司瑞凌厉的眉目一紧,挥手设下隔音法阵:“倪兼,君上在这里,你也不必再藏着掖着地装傻,邓宿究竟被你藏在了哪里?” “司城主,你在说什么?”倪兼似乎不懂他话中的意思,皱眉道:“玄门百家同气连枝,如此危急存亡的时刻,你就是来跟倪某吵架的吗?” 他们不远处,大魔相柳已经被制服。跌入地下深坑的修士们也被同门拉了出来。 现场逐渐归于平静,玄门百家的注意力都聚集到了他们几人身上。 云峣依旧站在司映白身边,宽大的深色袍舒顺平整,长发随意用一支银质发簪竖起,看在众人眼里,仿若一个不谙世事的富贵公子。 他也不说话,眉目含笑地看着身边人,根本不去搭理针锋相对的二人。 倪兼毕竟是这次仙盟大会的发起者,不能不顾面子当着玄门众人与司瑞无休止地吵下去。 他文质彬彬地截住司瑞的话,而后转身回了高台。 司瑞被他气得火冒三丈:“君上,你看看他什么态度?” “事态未明,你跟他吵什么?”云峣嫌弃道,“红鹦鹉被埋在底下,你去给他挖出来,先找个地丢着,这会儿没空管他。” “是。”司瑞犹在气头上,转头剜了一眼台上人模人样的倪兼,才纵身跳入地下。 “映白,走,咱们也去石室。”云峣自然地拉上司映白的手,蹙眉道,“我倒是要看看,谁敢在我眼皮地下搞小动作。” 地下陵墓除了金棺所在的一间石室,其余地方已经全部塌陷,天照宗好好的一个校场,塌成了马蜂窝。 仙盟大会肯定是开不下去了,倪兼指挥弟子将前来参会的众人请到了别处暂时休息,并派遣弟子将塌陷的校场周边团团守住,现场顿时没剩几个人。 众人中有许多对这次忽然塌陷存在质疑的,但没人能够想到地下就是传说中的紫薇陵,质疑多是围绕着忽然出现的相柳与司映白。 “红鹦鹉,武大红?”司瑞拍了拍武大红的脸,见没有反应,又探入他灵脉,惊道,“死了?” “暂时死了,”云峣拉着司映白落地,忧道,“蚩尤附在他身上,我不杀他阻止不了蚩尤。不过没事,他身上有我的符咒,不会真死。” 石室内的灵气随着方才的塌陷飘散出去,此刻室内满是灰尘,入口处全塌了,阳光从上方洒下。 司瑞暂时将武大红的身体收入法器,起身正要说话就见倪兼跳了进来,随后跟进来的还有尤丹与邴池,以及匆匆忙忙赶到的李旭。 “这是什么?”倪兼进入石室的瞬间,悬挂于半空的金棺忽然散出曜曜光辉。 他霎时间一惊,后退一步:“这可就是传闻中埋葬于紫薇陵的那位前辈的神躯?” “倪宗主,这可是你家地底下,你问我?”司瑞看神经病一般的眼神看着他,见到跟在最后的李旭时眉头一皱,“旭儿,你来做什么?” “我,师父,我跟着你过来的。”李旭委屈道,“您御剑太快了,弟子跟不上,所以方才刚到。” 他说完小心地抬眼觑一眼司瑞神色,小心翼翼跑到司瑞身边。 尤丹和邴池不认识云峣,也不知长垣关的实际存在意义。 二人见到司映白忽然出现在校场本就心存怀疑,此刻在见到了,更是疑虑满满。 邴池上前一步,盯着她问:“这位姑娘是玉山派弟子吧,听说天赋奇绝,短短几日便突破渡劫关卡。敢问阁下为何出现在此地?” 这话咄咄逼人,司映白只是轻蹙了下眉,并未开口回答。 “邴掌门,这位姑娘是倪某旧友,上山找倪某有事相谈。”倪兼上前一步,斟酌道,“事到如今,有些事情不能一直瞒着二位。今日倪某请二位过来,主要是向二位介绍一个人。” 听到他这话,司映白歪头看了云峣一眼,果真从对方眼中看见了同样的疑惑。 云峣的身份鲜有人知,长垣关更是绝密之事,倪兼这是打得什么算盘。 果然,倪兼接下来的话让人大跌眼镜:“二位可知,长垣关因何存在于世间?” 云峣眸中寒光闪过,偏头对司瑞示意一眼。 “倪兼,长垣关与你有什么关系?”司瑞在二人开口前直接打断,“倪宗主好歹活了千年,难道不知道少管闲事四个字吗?” “司城主,你又何必藏着掖着,事到如今了?”倪兼上前一步,简单的灰色道袍衬得他一派仙风道骨,“邓掌门失踪,如今天下妖魔四起,全仰仗今日在此的几位,为什么不能把话说开了呢?” 他说话不疾不徐,却句句正中要害,引人多想。 果然,邴池先被他挑起了疑虑,手中浮尘一甩:“这是什么意思,司城主,太微城临近长垣关,进来的祸事皆是自北地而起,你究竟瞒了什么?” 云峣握紧司映白手指,死死盯着倪兼。 司瑞脾气暴躁,根本没耐性与他们打太极,闻言怒道:“倪兼,你与邓宿勾结邪魔外道,为祸世间。怎么,还想把脏水往哪里泼?你到不如解释解释为何大魔相柳会忽然出现在天照山?” “这要问司姑娘了?”倪兼笑得虚伪。 尤丹不日前就被莫名其妙陷害过一次,如今乍然听闻事情另有隐情,根本安耐不住,心急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各位,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有什么话不能放开了说明白?” 全天下最有身份有明望的几个大宗师聚集在一起吵架,自家师父还吵得脸红脖子粗。 李旭从来没见过这等阵仗,悄悄往司瑞身后躲了躲。 司映白和云峣站在金棺底下,司瑞与他们二人站的近,李旭这一躲,正躲到了金棺正下方。 曜曜光芒自金棺中倾洒而下,周遭似有异常充盈的灵气一般。 李旭是修士,置身其中,忽然觉得身心舒畅。 司瑞正要再开口,忽然一道冷冷的声线响起。 “行了!”云峣锋利的眉目淬满寒意,厉声道,“各位都知道如今是什么危机时候,竟然还有心思故弄玄虚吵架,本座看这玄门确实是到了尽头!” 他的声音似是蕴含神力一般,虽不大,却响进了在场每个人心头。 就连司映白,也感到了空气一瞬间的凝滞。 云峣是神,对普通修士有着绝对的压制。 但邴池和尤丹不知他身份,对此本能地升起了警觉。 他们都是大乘境大宗师,一派之长,即使是天下第一人如倪兼,也不可能仅凭轻飘飘一句话对他们造成如此影响。 “阁下是何人?”邴池浑身冷汗浸透了道袍,心下大惊,手上浮尘瞬间灌满灵力,厉声喝道。 与此同时,尤丹克制住心中的惊惧,后退半步,抬手拔剑,直指云峣与司映白。 “各位,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倪兼忙拉住动手的二人,对着云峣拱手施礼,“君上勿怪,他们二人不知你身份……” 他话说到一半,猛然间,石室上方的金棺灵气大盛。 司映白蓦地转身,只见一件蕴含流光的方形物件与金棺相撞,金光乍然亮起,将整座石室照耀得白茫茫一片。 电光石火间,云峣赫然出手,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尘心印是上古神器,轻而易举地破了他曾设下的法阵,将金棺撞得四分五裂。 李旭站在金棺正下方,举起的手尚未放下,就被乍起的灵力抛了出去。 云峣眉目一凛,手中凭空幻化出一柄长剑,在所有人尚未来得及反应之时,挑飞了邴池与尤丹手中的法器,抵上倪兼脖颈。 第43章 做不到坦诚相待。 “不,我没有,我刚才什么都不知道。”李旭被气劲推到墙上,爬起来吐出一口血,腿弯一软,径直跪了下去。 长剑散出令人心惊胆战的寒光,云峣眉目凛凛,执剑的手稳稳停在倪兼脖颈上。 剑再往前一分,倪兼就能血溅当场。 他死死盯着倪兼看了许久,才开口:“蚩尤,你真是无孔不入。” 邴池与尤丹不认识云峣,却抵不住心下对他的敬服,此刻见剑刃萦绕于至清至正的灵气之中,而受万人敬重的倪宗主却神色晦暗不明,被眼前情景惊得摸不着头脑。 金棺碎裂的一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同李旭抛向金棺的尘心印,皆不见了踪影。 仿佛刚才的一瞬不过是众人的幻觉。 但只有云峣自己知道,尘心印穿破法阵被抛向金棺的那一刻起,支持魔界长久存在的神力已经全然轰塌。 上一位神明的留存于世间的神躯被毁坏,他的神力也将逐渐消散。 维持魔界存在数万年的神力本就摇摇欲坠,若是再缺了上一位神明的力量,根本撑不了几时。 牢笼一旦打开,被困于混沌的众魔将化身滔天洪水,彻底将人世吞没。 原本还人模人样仙风道骨的倪兼瞬间变了脸,浓郁的魔气忽地从他周身生成,与虞泉神剑相抗衡。 “哈哈哈,云峣,是你太自大了。明知道倪兼有问题,你竟然还有心思看他演戏。” 倪兼猛地后退几步,打出一道森然魔气将还在摸不着头脑的邴池尤丹二人推上虞泉剑,借云峣躲避之际,一个翻身出了石室。 云峣横剑将两个蠢货拍到一边,皱眉追了出去。 “刚才是蚩尤附在倪兼身上,”司映白皱眉追出几步,看到天上云团急剧聚散,风云突变,回头看向司瑞,“他竟然将尘心印放到了李旭身上,借由李旭之手来毁掉金棺。” “坏事了!”司瑞上前几步,回头看看还不明是非的邴池与尤丹,恨不能当场活剥了他们。 “刚才那位是?”尤丹上前一步,不敢置信道,“是妖王?” “不是,他是神。”司瑞没好气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倪兼勾结魔界蚩尤,毁坏紫薇陵中存放的神棺,支持魔界存在的神力已经开始逐渐消失了。” 他耳尖地听到了地上的动静,竟没有再冷嘲热讽,叹口气道:“二位皆是大乘境大能,大难将至,做好准备吧。” “旭儿,起来吧。”司瑞率先走了出去,听到远处隐约的厮杀声,看向始终一言不发的司映白,拱手一揖,“司姑娘,听说当年神魔大战中,您以一己之力抵抗魔界入侵,方才为如今的凡世百姓留得一份生机。没想到,千年后,我们这群后辈却辜负了你们当年以身殉道的初衷。” “我相信邪不胜正,不会的。”司映白随后跳出地下石室。 砍杀声逐渐清晰,浓重的血腥味在空中弥漫,他们互相对视一眼,都知道眼下尚未到最艰险的时候。 司映白没再开口说话,却给暗中司瑞传音问:“这里的那位前辈是不是一千年前就支持不住了,以至于蚩尤逃出魔界。所以需要下一个人飞升来接替他的位置。那个人原本是我,待我死后就是云峣,对吗?” “司姑娘,一千年前,在下还是只野狼。连灵智都未曾生出。那里知道这个。”司瑞不看他,转身御剑离开了校场。 事到如今,邴池和尤丹再傻也大概知晓了真相。 不远处的厮杀声愈演愈烈,一切根本就是一场倪兼早已设好的局。召开仙盟大会,先将玄门弟子清除一批。 他们二人跳出石室,对司映白拱手一揖,也分别离开校场,赶往厮杀声最为严重的方向。 司映白挥袖将李旭拉了出来,交代道:“已经乱起来了,去找你同门吧,这里是非之地,你有伤在身,万事小心。” 李旭心里有千言万语说不出口,愣愣看着她,直到那一道轻灵的倩影消失在远处,方才回过神来。 “赵大人,你还好吗?”余兰拎着赵达后脖领子,另一手挥剑砍倒近身的魔奴,对不远处喊道:“欣兰,快去找二师姐,这里设了法阵,能够压制咱们的灵力。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师姐,被包围了,根本出不去。”欣兰抹掉脸上的血,有些绝望:“天照宗可是第一大玄门,为什么要勾结魔物杀咱们。” “这些个虚头巴脑的伪君子,谁知道肚子里藏了什么心思!”余兰眯了眯眼,看见后方狼狈的万屯,也不顾自己修为高低,挥剑既要将他一起砍了, 万屯本就奄奄一息,察觉到危险,本能地抬起剑鞘抵挡,“锵”一声,他踉跄后退几步,抬眼去看竟是个熟人。 “快,小道友,往后山跑,那里埋伏少。”他吐出一口血,声音沙哑艰涩。 “呸,是不是你当初陷害我大师兄,现在还想来害姑奶奶我?”余兰将手上的赵达一甩,横眉瞪他。 “我被宗主骗了,对不起你们。”万屯眼看就要支持不住,半跪下来,艰难道:“小道友,快跑。我们宗主他早就不是人了,这天照山上的弟子,也多半都随他入了魔道,吸人魂魄残害同门。去,去京城阻止他们,快走!” “你说什么?”一道清冷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万屯扭头一看,见到来人眼熟,再次吐出一口血来。 司映白蹲下与他视线平齐,再次问:“京城怎么了,倪兼派李长老去京城忽悠皇帝,要杀百姓吗?” “不,不止。”万屯显然已经是强弩之末,每说一句话就要吐两口血,“他们不止要杀百姓,还要将整个皇城变成地狱。他们要杀……要杀所有人。” 万屯说完,再也支撑不住,摇晃几下,倒下不动了。 司映白抬起头,上空的风云一直在不断变换,搅的下方疾风阵阵,飞沙走石。 整座天照山沦为屠杀场,繁复诡异的符箓形成一座巨大的法阵,置身在内的玄门弟子灵力受到大幅度压制,面对源源不断的邪魔犹如待宰羔羊。 刚被制伏住没多久的相柳不知什么时候又被放了出来,整个身体变成了庞然大物,所过之处,皆是哭喊血腥。 司映白挥剑将企图袭击欣兰的天照宗弟子一剑斩杀,一把将欣兰拉到身边:“你们先避一避,我这就将阵法破了。” “好,师姐……”欣兰话还没出口,身边拉着自己的人已经不见了。她抬头打量一圈才重新找到自家师姐的身影。 司映白御剑停在半空,划破手指,以血为媒,纤细的手指在虚空中滑动,一个繁复古老的符箓瞬间生成,自半空中散发出浅淡的光芒。 她明决剑一动,遍布天照山的巨大法阵仿佛有所感应一般,霎时间全部现形。 手指再一划动,带着淡淡血色的符箓骤然变大,而后缓缓下降。 符箓接触地面的一瞬间,所有垂死挣扎的修士皆感受到了某种古老浑厚的力量,天照山上被大幅度压制的灵气重新出现。 面对邪魔毫无还手之力的修士们拔出佩剑,保护自己亦保护同伴。 司映白抬眸看向上方高空,心念一动,明决剑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穿破云层,径直上了万丈高空。 彭拜的灵力在云层中搅动,云峣一剑刺穿倪兼胸腔。 鲜血大片晕出,倪兼踉跄几步,勉强御剑停在空中,抬眼看向眉目冷厉的玄袍男人。 为防伤及无辜,云峣动手向来将敌人引至高空,亦或是生灵稀少的荒漠。 此刻置身云间,看着倪兼千年不变的脸,他忽然忆起年少,横剑在半空中一划,一团光晕自虚空之中生成,逐渐变大,化作铁栏金锁的巨大牢笼,将倪兼整个罩了进去。 “你不忍心杀我?”倪兼剧烈抽搐,扯着沙哑的嗓子。 他被关进牢笼的瞬间,佩剑随之离开身边,到了云峣手上。 “没必要,上天有好生之德。”云峣拿着他的剑看了眼,有些怀念:“我小时候,特别羡慕你有自己的佩剑,当时最大的愿望就是也能够有一把自己的仙剑。” 倪兼浑身魔气环绕,乍然被牢笼罩住,痛苦不堪。 他歪头看向别处,神色晦暗不明。 “邓宿在哪里?”云峣脸色陡然一变,面无表情问。 倪兼的脸上已经开始急剧衰老,原先的鹤发童颜不过是长久以来吸食魂魄才能勉强维持,如今被云峣封住魔气,关进牢笼,露出的只是本来面貌。 他静默半响,忽然问:“君上,一千多年了,做神仙好吗?” 云峣皱眉,正欲开口,忽然听到身后动静,回头看向来人,冷厉的眉目柔和下来:“映白,怎么样了?” “倪兼在天照山设法阵压制了大家的灵力,已经没事了。”司映白道,“我刚才大概看了一眼,天照宗弟子修习魔道者,十之五六。” 她说着御剑上前:“倪兼,我曾敬你出身名门,为人正派,是一代豪杰。” “哈哈哈。”倪兼仿佛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笑得面目狰狞。 良久,他双手扒着牢笼边上的铁栏杆站起身,啐了一口:“司映白,说什么,啊?当年谁不知道你是世上第一人,若不是蚩尤转嫁命格让你死在雷劫,轮得到旁人?云峣,你是妖,妖怎么可能飞升,天道何其不公!” 云峣摇摇头:“什么天道不天道的,倪兼,你且扪心自问,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倪兼笑着笑着,忽然顿了一下,摔倒在地:“你们活了一千多年,样貌没有丝毫改变,不会死,也不会老。我呢?我坚持不了多久了,死亡每天都在对我招手。司映白,你不觉得自己虚伪吗?都是你!” 他抬手狠狠指向司映白,“都是你,从当年的论道大会开始,你就是我的绊脚石。” 云峣一偏头见司映白娟秀的眉目皱起,又有不舒服的迹象,忙抬手一挥。 倪兼察觉他的意图,双手抓住栏杆剧烈挣扎,却无济于事。不消片刻,整个人连带牢笼凭空消失。 云峣一把揽住司映白,捏了捏她肩头以作安慰:“倪兼入魔已深,他的话不用放心上。” “他说转嫁命格,是什么意思?”司映白没有推开肩上不老实的手,被他带着一路从云间往下,山河风景尽收眼底。 时至今日,她也云峣,依旧做不到坦诚相待。 云峣沉默许久,直至天照山近在眼前,隐隐血腥随风传来,才开了口:“当年,蚩尤唯恐你飞升后将他彻底困入混沌,他算出了你飞升的时辰,在之前使用命格转换之法,将大奸大恶之人的命格转嫁到了你身上,所以才会引得九天雷劫震怒。” “就这么简单?”司映白深深看着他,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表情,“你到底在瞒我什么?” 第44章 爱着你的一切。 说话间,二人已回到天照宗。 司瑞正站在校场后指挥弟子清理大魔相柳的遗体,相柳这次撞上他,彻底死透了。 粘稠腥臭的液体流淌得到处都是,司瑞身上沾了不少,即使用洁净术法清理后依旧觉得恶心。 他站在旁边挠了挠头皮,险些没忍住将耳朵揪出来,转身看见了云峣带着司映白落地,忙上前道:“君上,怎么样?” “倪兼勾结蚩尤,被我捉了。”云峣随手将一团银色光芒闪烁的法器甩给他,压低声音问,“我的剑放好了吧?” “按照您的吩咐,神殿正北方向,正抵着混沌边缘,彻底封死了当年留下的阵法,应该能代您支撑一段时间。要想彻底解决,还……” 司瑞双手接住,看清了法器里变了样子的倪兼,抬头看向云峣身边的司映白,欲言又止。 云峣眉目低垂,拂过脸侧的头发遮住了神情。 “刚才万屯告诉我,倪兼派了长老在人间京城,他们想要屠城。”司映白握住云峣右手中指和食指,有些无可奈何,“人间血腥越盛,蚩尤的力量也会越强。司城主,赶紧派人阻止他们吧。” “放心,我让李春去了。”司瑞打量他们二人一圈,总觉得氛围不太对,无奈道,“在下还有诸多琐事缠身,二位自便。” 他仿佛知道两个人之间的矛盾似的,说完便直接转身走了。 大难将至,司映白自小便生了颗悲悯之心,看着遍地血腥,听着漫天亡灵痛哭,心中说不出的忧虑。 她心中装了旁的,反而冲淡了对于云峣身上疑惑的纠结,顺从地靠着身边人,和他一起踏过满地血腥走过校场。 云峣垂眸看她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在柔顺的发顶轻蹭了蹭,开口道:“映白,如今的人世京城很繁华,即使各地灾祸四起也挡不住纸醉金迷,你我一起去看看如何?” 他说话黏黏糊糊的,司映白明知道肯定又有别的主意,却抵不住心软:“好。” 经过一千多年的繁衍生息,京城的繁华超乎司映白这个千年足不出户的人的想象力。 京城距离天照山仅百余里路程,御剑片刻便至。 云峣说得不错,各地灾祸并未蔓延至京城,这里毗邻天照山,又常驻各派修士,依旧是歌舞升平,一片繁荣。 熙熙攘攘的街道,花红柳绿的坊间,金碧辉煌的宫苑,都与一千年前大不相同。 云峣看着哒哒哒到处跑的娃娃起了戏弄之心,结果弄哭了孩子惹得人家父母追了出来,只好拉着司映白掉头便跑。 坊间的舞娘翩翩起舞,水袖转成了一阵风,云峣闲不住手,捡起一颗花生对准了想要丢到人家脚下。 司映白瞥见忙按下他的爪子,舞台高一丈多,如果舞娘踩了花生摔下来,他们今天怕是出不去歌舞坊的大门。 夜幕降临,京中有宵禁,人们纷纷各回各家,没人再敢闲逛。 云峣玩腻了,却不想走,拽住司映白衣袖笑得不怀好意:“映白,咱们去皇宫逛逛,顺便看看李春那边的情况,如何?” 司映白仰起头看他,在一双专注的眸子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樱唇泯起笑答:“好呀。” 皓月当空,柔和的光辉笼罩宫苑,为青砖黛瓦渡上一层柔光。 京都宫苑建成之处,人间帝王便请当时玄门的几位大宗师一同为宫墙设置法阵,用以阻拦心怀不轨的修士以及妖魔。 所以寻常修士是无法在皇城内外御剑穿行的,就连京城城墙,都不能御剑飞过。无论是玄门大宗师,还是贩夫走卒,皆要自城门进入。 俗世之中,除去各大门派的山头,对修士制约最大的地方,便是人间京城。 但是这里却是玄门修士聚集最多的地方,不为别的,只是令人眼花缭乱的财富就足以引人流连。 玄门修行,虽该断绝红尘,但总有用到金银的地方。 皇城中的任何禁制皆对云峣不起作用,他单手揽住司映白腰身,迅速在皇城中穿梭。 晚间的清风拂过二人长发,发尾随风纠缠在一起。 司映白没再穿道袍,只着了一袭浅碧色的襦裙长衫,轻盈柔顺的衣带在风中乱飞。 她略一抬眸,便看见云峣专注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我忽然觉得,天地之大,只剩下了你我二人。”司映白抬手勾住他修长有力的脖颈,微往下压了压,樱唇轻启,“云峣,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云峣平静深情的神色瞬间掺杂了别的什么,细密的长睫轻轻战栗,似要躲闪什么。 然而他还没有来得及躲开,下一刻已经愣在了原地。 呼哨的耳畔的风骤然停止,二人停在了宫墙的一角。 此时此刻,云峣心中什么念头都没了,只唇上的温热的触感提醒着他此刻不是一场美梦。 司映白涂了唇脂,味道有一些甜。 月亮躲进云层,清风在大地上吹拂。夜深了,每个人都应该回到自己的家。 司映白有些恍惚,千年之前的事情,遥远得仿若隔世。天市峰上清冷孤寂,南满长老常年不见踪影,而她连自己是谁都弄不清,哪里知道什么是家。 只有眼前的云峣,才是她曾遍寻不到的归宿。 他们踏过了千年的时光,一同在大战中抗敌,一同在月色下拥吻。 天下之大,除了对方,再也找不到一个真正了解自己的人,一个亲密如斯的人。 她好像咬到了什么,腥甜的味道瞬间充斥二人的口腔。司映白舍不得与他分开,伸手紧紧抱住了身前男人有力的腰身。 直到月亮慢慢从乌云中挪了出来,司映白才不舍地与人分开。 她脸色微红,有些气喘,看向云峣的一双眸子却清亮得很,一字一顿道:“还有多久?” 一句话问得没头没脑,云峣却听懂了,微垂了眼眸,低头想要再去寻她的唇齿,却被人坚定的推开。 “云峣,我问你呢?”司映白一双美目似有水光,“还有多久?” “映白,我会陪着你,直到天门打开,你再次飞升。”云峣上前揽住她“早就该飞升的,你的天赋修为,千万年难得一见,生来便有仙缘。映白,你是为了救世而生,生来就带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心性。” 司映白听着他的话,忍不住眼眶酸涩:“我……” 当年,若是她再多上心几分,二人也不会错过千年。 “我一直都爱着你,爱着你的一切。”云峣收紧手臂,二人紧紧贴在一起,“当年,我作为猫妖,在魔界摸爬滚打二百年,能活着尚且不易,早忘了小时候学的那些个劳什子的大道理。参与神魔大战,我只是想给爹娘报仇。但你不一样,你心怀苍生百姓。” 司映白抬眸看他。 “映白,倪兼说得没错,我曾是妖修,手上沾了不知多少血,再如何也轮不到我飞升。”云峣轻轻撩起她散乱的长发,将其在肩后理顺,“天道之所以选了我,只是因为我没有私心。我的心,都在你身上。” 今晚的月色格外美。 司映白不知道传说中的漫天神佛在不在,也不知道人间传言的转生轮回是真是假。 此时此刻,她忽然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千年的等候与守望,这份沉甸甸的情意,直撞得她心口生疼。 宫苑深深,月色掩映。 数不尽的宫墙角落里,一座高耸入云的青塔与周遭格格不入,塔身周围布满符箓,在漆黑的夜里若隐若现,不经意间看过去,竟有些诡异。 云峣蹲在树杈上,伸手赶走了睡觉的麻雀:“不对呀,李春怎么办事的?他来京城两天了,这晦气的破塔怎么还没拆?” “朝堂做事自有朝堂的流程,哪能说拆就拆。”司映白摘下一片叶子在他眼前晃荡,“宫里到处都是太微城弟子,看来他已经取得了皇帝的信任。” 叶子晃到云峣鼻尖,被他一把揪住,伸手就要往司映白发间插。 二人在树上打打闹闹,惊飞了一树的鸟雀。 直到司映白被闹得累了,才按住将自己头发往树枝上缠的手,责怪道:“别闹了,我感觉邓宿在这塔里。” 云峣一把抱住她,笑着在她颈边蹭了蹭:“没错,他确实在塔里,还有一个人,应当是天照宗长老。拜皇宫里的繁琐规矩所赐,他们二人还不知道李春已有动作。” “我正想找他。”司映白抬手顶着他下巴将人推开,翻身跳下了树,仰头看着树杈:“别跟麻雀抢地方了,下来吧。” 云峣磨磨蹭蹭地跳下地,还意犹未尽的接了片叶子。 他手指一弹,叶子立即化作一枚小石子打向相邻的另一棵树,将树上睡着的麻雀全吵了起来。 司映白仿若看傻子一般瞟了他一眼,而后拉住人的衣袖,一同往青塔走去。 青塔大门紧闭,与外界完全隔绝,靠近了仔细观察才发现,整座塔连一扇窗户都没有,十分诡异。 怪不得二人旁若无人地在树上打闹半响只惊飞了几只麻雀,高耸的青塔直入云天,唯一与外界相通的大门紧闭,而青塔四周无一人值守,甚至临近青塔的几个宫室都没有人迹。 云峣只需看一眼就知道了塔内状况,他低声贴着司映白耳畔道:“这里面死了不少人,邓宿先前被我重伤,大概是躲在塔内吸人魂魄来疗伤。” “我尚且有些疑惑需要问他。”司映白握紧云峣手指,“这里倒是个好地方,动起手来也不会饶了旁人清梦。” “打打杀杀多不好,”云峣煞有其事地摇摇头,而后一脚将紧闭的塔门踹破,转身面向司映白,“请。” 尚未进塔,铺天盖地的血腥味已经冲了出来,其间夹杂着尸体腐败的气味。 司映白一时不慎,被呛得后退一步,缓了片刻才抬步进门。 二人十指相扣,衣袖交叠在一起。 云峣紧紧贴着司映白走,看到塔内的场景,眉目冷厉得吓人,原本的含情脉脉消失得无影无踪。 “简直是丧尽天良。”司映白手腕一翻,明决剑凭空幻化生成。 “不映白,丧尽天良是形容人的,用在这里不对。” 云峣抬袖想要帮她遮挡一下口鼻,忽然听见上方传来一阵“桀桀”的笑声。 这栋青塔名叫占天塔,整座塔做了中空设计,从最底下抬头能望见黑乎乎的塔顶。塔身四周是刻满了符箓的楼梯过道,一看就不是什么正常地方。 “装神弄鬼。”云峣不屑地骂了一声,抬袖一挥,塔内所有隐隐若现的诡异符箓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一番动静终于惊动了塔内笑个不停的人,她低头一看不速之客,大喝一声跳下地面,一双过分妖娆的眼睛紧紧盯着眼前人:“是你,司映白。” 这个人长相十分诡异,身躯有些老态的佝偻,面目却是个年轻女人。她穿着华丽的女子服饰,却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唯有手上一把刻有天照宗徽识的长剑,昭示了她玄门之人的身份。 司映白见了她手上的剑,心中大惊,这把剑见过。 在天市峰,假扮南满之人的手上。 “你就是假扮我师父的人?”明决剑出鞘,清冷的寒光在昏暗的塔内闪过。 那人却只看了一眼司映白,而后一双眼睛全黏在了她身后的云峣身上:“这是哪一派的小真人?怎么不曾见过。” “老子是你祖宗一派的。”云峣被盯得难受,见这人肯定不是司映白的对手,一闪身躲到了司映白身后。 “废话少说,害我师父之事,你参与了多少?”司映白一剑挥向诡异的女子。 女子狼狈地躲过,甩出三枚散发着浓浓黑气的菱形暗器,皆被云峣原路折返回去。 三枚菱形暗器携着迫人的劲风,女子躲过司映白迎面斩来的明决剑,却再也无暇躲避自己打出的暗器。 女子艳丽的宫装前襟染满鲜血,再抬头时竟换了张脸皮一般,从一个妙龄少女瞬间老态尽现。 她呆愣了一般,看着自己枯老的双手不可置信地大喊:“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自己心里清楚。”云峣摇摇头,施施然从司映白身后走出来,“给你个死得体面的机会,把邓宿叫出来见我,然后自裁。” 岂料那女子根本不理会他,只一心一意盯着自己衰老的上手喃喃自语。 她凭空幻化出一面铜镜,对着镜子无助地打量自己枯老的面容,根本没心思关心其他。 司映白转头看向云峣,似是在询问他的意思。 “这人神智失常,杀孽深重,别留着为祸世间了。”云峣目中闪过不忍,按住司映白要抬起的右手,“你剑上别沾了血,我来吧。” 他话音未落,挥袖一甩,正在疯癫一般揽镜自照的女子已没了气息。 司映白静静站在云峣身侧,看着假南满咽了气。 她对塔中的一切并没有什么兴趣,甚至于对寻找多时的邓宿也是兴致缺缺。 想来无非是与倪兼一样,吸人精魄为己用,畏惧衰老死亡从而入魔。 漫漫修仙路上,死亡是最大的敌人,如若做不到心无一物,对死亡的畏惧足以使人误入歧途。 司映白微微抬眸,从她的角度看过去,云峣俊朗的脸半遮半掩地藏在长发中,神态看不分明。 虽不知踏破虚空,得道飞升的法门究竟是什么,但是司映白想来,不该是了无牵挂的。 毕竟如若云峣了无牵过,自己根本没有再次活过来的机会。 修仙者金丹结成后,该是不惧寒暑,不知饥渴的,但此时此刻,站在空旷昏暗的塔中,司映白忽然感觉浑身发寒。 天道何其残忍,云峣苦等千年,等来的不是团聚,竟是下一场苦等。 云峣正在寻找邓宿,垂眸发觉身边人的异常,忙扶住司映白手臂,将她拉近:“映白,怎么了?” 司映白垂着头,一双顾盼生辉的眸子遮在纤长的羽睫下。 云峣等了半响,才见她抬起头来,那双另自己魂牵梦绕的眼眸泛着红,细微的水光在昏暗的塔中看不分明。 他一瞬间心疼得无以复加,将人一把抱住,安慰道:“别担心,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等一切过去,你还在吗?”司映白抬起头,“当初在魔界神殿,武大红说神殿在魔界屹立千万年,他们的君上无所不能,自始至终守护人间和平。我当时很奇怪,你明明与我同龄,为何会有千万年。” 云峣感觉到她的眼泪浸湿了自己胸前的衣料,却没有动作,只是更加用力的搂住了怀中人。 司映白也没有再言语,二人都是聪明人,未曾说出口的话,彼此之间却都明白。 数万年来,魔界一直有一位神君,这位神君守卫人间和平,镇压众魔。 他一直在,却不是一个人。 云峣踏着前辈留下的尸骨走向神君之位,从上一位神君手中接过了守护人间和平的重担。 等到他身归混沌,这世间会诞生下一位神君。 大难就在眼前,封住魔界的结界摇摇欲坠,被困在混沌深处的众魔头即将奔向人间。 只有云峣的以自身为媒介,才能够重新布置起新的结界。 人间数万年来的和平与安稳,竟是每一任神君那自己的生命填补出来的。 青塔空寂,云峣低哑的声音响起:“映白,众神各司其职,每一位都有其使命,这是我的使命,亦是我的归宿。” “众神?其实……” 司映白喃喃,却没有说出下一句,因为她感知到了塔中另一人的接近。 “是的。”她话虽未出口,云峣却接了。 众神,其实都是死的,而活着的,都是将要为大道而死的。 死亡是永远绕不开的,即使成了神。 “云峣,你既然知道我在塔里,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邓宿嘶哑的声音传来。 他站在塔身上方的阶梯处,身侧是浓重的血迹,随着他的动作,有东西滴滴答答落下。 是血。 刚死没多久的人,冤魂未去。 司映白听到魂魄的哭泣声,皱了眉:“有事情需要向你求证,暂且让你多活片刻。” “哈哈哈,”邓宿仿佛听了什么笑话一般,大笑不止,“你身边那位无所不知,竟有用得着邓某的时候,真是稀奇。” 司映白仰头看着他,眉头皱得愈发紧了。 云峣对此也是疑惑不解,自己什么不知道,司映白有事情为什么要去找邓宿求证? 他见司映白抬头看邓宿,上前两步与她靠近了些,恶声恶语道:“滚下来说话!” 邓宿从未想过云峣会亲自来京城,知道自己这次撞上再也逃不过,。 云峣就站在下面,虽未动手却对他有着无形的压制。他不敢多做挣扎,眼见云峣并起双指,浓厚的灵力迎面打来,只得咬牙跳了下去。 司映白这才发现,邓宿破败的灰色道袍上竟然染满了血。 有新鲜的,也有不知什么时候的。 洁净术是最为末微的术法,各大玄门弟子入门所学习的第一个术法可能就是洁净术。 邓宿即使受了伤,也不有可能连最末微的术法都无法使用。 他任由自己满身血迹,只能是自身嗜血。 “我要问的,是千年前的事情。当年你虽未曾降生,但你这些年与倪兼蝇营狗苟,总该知道些什么。”司映白察觉到云峣贴近了自己,伸手借着宽大的衣袖与他十指交握。 她难得这么主动,云峣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凌厉的眸子染上暖意。 “尘心印藏在天市峰,倪兼是不是早就知道?”司映白道,“他是如何知道的?” “他只是说天市峰曾是魔界的入口。因为南满守着天市峰,他进不去,所以才……”邓宿惧怕云峣,看到他的眼神识相地没再说,“南满隐藏得极好,我们找遍了角角落落,根本没有找到。” “是我忘了,他编出飞升之法,骗你为他所有,替他为非作歹,当然不会告诉你真话。不过是从当初云掌门的书房换到了师父的寝殿。” 司映白苦笑:“当年,是我取了尘心印将其安置在天市峰,这件事世上本无人知晓。之所以瞒着所有人,是因为我当初一直怀疑,神魔大战中,玄门出了叛徒。” 她后半句话说的不是现世的事情,邓宿不能理解也不会关心,但他听明白了前半句。 邓宿黑沉木然的脸色蓦地一变:“你在说什么,什么编出飞升之法?每一千年就有一人飞升,不论人妖正邪,只轮修为高低。” 他像是急于说服自己一般,急道:“你身边这个云峣不就是这样飞升的吗?” “我说嘛,你们不要命地作恶,越来症结出在这里,距离我飞升马上就要一千年了。”云峣摇摇头,袖中的手指勾住司映白手腕蹭了蹭。 司映白根本不搭理邓宿的歇斯底里,偏头看向云峣,像是回应他衣袖中的手指一般,抿唇笑了笑,然后抬手将他拉得更近。 二人面对面,几乎贴在一起,云峣唇边正是司映白眉心。 司映白安抚一般,低头在他脖颈出落下轻吻。 她的记忆已经恢复的差不多,诸多尘封的往事接肘而来,让人来不及应对。 这些天来,在杂乱无章的往事中抽丝剥茧,司映白忽然想起了最为重要的一桩。 千年前,天雷当空而落,她甚至来不及看云峣最后一眼,那么多心事都没有机会当面诉说,自然不会记得旁人之事。 但是这些天来,司映白却忽然想起了,这件尘封的往事事关云峣。 少顷,她抬起头,轻声道:“抱歉,有些事,我当年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让你知道。这次醒来,我也一直没有记起。” 云峣没太明白她的意思。 司映白死于雷劫之后,神魔大战已经接近尾声,蚩尤被关在混沌,纵使他恨之入骨,也进不去将其砍了。 那个时候,抵御魔界的玄门第一人死于雷劫,所有人都笼罩的悲伤中。司映白被百姓们奉为神明,有些人甚至觉得她就是飞升了,毕竟谁也没有见过神仙飞升。 云峣收集到司映白缠绕在明决剑上的最后一丝残魂,却根本无济于事。 司映白死后,倪兼在玄门间的威望极高,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是下一个飞升者。 谁也没想到,天门再次打开,飞升之人是沦为妖修的云峣。 云峣是飞升之后进入神殿才知道了尘心印在天市峰,开始逐渐了解人间与魔界之间的渊源。 他在长垣里待着千年,看着世人将自己称作妖魔,看着倪兼威望愈高,却并不关心。 只一心守着魔界,期待司映白有一天醒来。 “云峣,我一直在想,倪兼是什么时候勾结魔界的,一千二百年前,”司映白缓缓道,“蚩尤为什么会出现在天市峰,屠杀你全家,这一切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的。” 云峣顷刻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是倪兼,他竟从如此早之前就勾结蚩尤。 第45章 他这句话明明是件正事,…… 二人各有心事,面对面看着对方,彼此谁也没有再次开口。 司映白见云峣眉头忽然一皱,正要开口,阴寒渗人的魔气骤然从身侧袭来。 方才太过出神,竟忘了邓宿就在塔内。 邓宿被执念所困,早已入了魔道,哪有这么容易洗心革面,放下多年苦求。 云峣一把将司映白揽进臂弯,抬袖挡住邓宿迎面打来的魔气。 两方力量相撞,在逼仄的塔内瞬间掀起一阵劲风。 占天塔内本就堆满了死尸,入目满是血腥。 被二人斗法,两方力量相撞带起的气劲扬了起来,猩红的血雾瞬间弥漫整个塔内。 云峣再不拘小节也受不了这等恶心场面,更何况他怀里还紧紧抱着司映白。 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血污尸块眼看就要飞到身前,云峣皱了下眉,抬袖将司映白整个护在怀中,接过她手上的明决剑,往上一挥。 高耸入云的青塔瞬间被掀了顶,月光洒进阴暗渗人的塔内,照出了满地尸骸。 云峣一手揽在司映白腰上,一手执剑,瞬间出了塔。 “你这样会把无辜之人引来的。”司映白攥住他的衣领,不赞成道。 “无碍,在次之前收拾了邓宿就是。”云峣挑剑指向尚在塔内的邓宿。 邓宿没云峣那么快的速度,根本来不及躲闪,被浓重的血雾尸块溅了满身满脸。 他不在乎似的,也不嫌弃恶心,枯老的双目剧烈颤栗,瞳孔紧缩,狠狠盯着上方的云峣。 今夜的月色很好,云峣一身神色宽袍,怀中揽着司映白,月华打在二人身上,从下往上看上去,二人仿若一对神仙眷侣。 他们活了一千多年了,容颜不变。 云峣是玉山派初代掌门之子,玉山派的史料案卷中也曾留下了他少年时的诸多痕迹。邓宿作为玉山派现任掌门,是知道的。 邓宿浑浊的双目中填满了仇恨与不甘,但巨大的实力悬殊之下,他连逃走都做不到。 他抬头看着二人,面色忽然狰狞起来,歇斯底里地大喊:“司映白,你该去找倪兼的,是他设计你去太微城撞见了云峣。是他,他一千年前顶替你不成,还想顶替你第二次!” 话音未落,邓宿忽然剧烈地原地打起了摆子。 大团漆黑森然的黑气萦绕在他身侧,连带着破毁的塔内的血雾与尸块,似乎形成了一个整体,在整座青塔内快速旋转个不停。 云峣挑了下眉,低头蹭了下身侧的人,悄声细语道:“他想跑。” 他这句话明明是件正事,却说得及其不正经。 司映白只觉得耳侧发热,仿佛被一簇小火苗灼烧过一般,实在闹不明白他又想做什么。 “他跑了又要为祸世间,你别磨蹭。”司映白抬手往上一撑,正好拍在云峣脸上,将他推开了半分。 “好嘞,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云峣兴致盎然地一点头,手中明决剑一转,一道清正的寒光迅速劈了下去。 司映白的仙剑认主,他用着不是太顺手,但心里却是说不出的窃喜。 塔内快速涌动的团团黑气戛然而止,邓宿整个人卸了力一般,原地踉跄几步,猝然倒了下去。 随着占天塔塔顶的毁坏,塔内闷了不知多久的腥臭血气奔涌而出,瞬间弥漫。 远处凌乱的脚步声纷至,云峣也不理会什么,带着司映白回到了二人原先打闹的树下。 司映白微微仰起头,借着月色仔细描摹他脸上的每一处细节,企图将这幅样子更深地刻进心中。 无论先前太微城之事是不是一场阴谋,她与云峣的再遇是不是一场算计。 无论从一千年前到如今,二人经过了多少阴谋诡计,都不重要了。 云峣亦是低头看她。 千年已过,云峣曾经的父母早已不知经历了几世轮回,当年天市峰上,那个罪魁祸首是不是倪兼已经不重要了。 少顷,李春带领一群玄门修士包围了占天塔,看见树下的二人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 “映白,我舍不得你。”云峣的声音压得很低,低到司映白以为这声音来自于虚幻。 李春犹豫了半响,见面对面站在一起的二人迟迟没有动作,向前迈了一步,正要开口禀告。 只见云峣忽地低下头,深深吻住了司映白樱唇。 空中月色虽亮,但如若仔细去看,会发现北方的整片天空黑沉一片,并且正在逐渐扩大蔓延,那不是正常的黑。 空洞而阴森,足以吞噬一切。 司映白感知到了周围无数看过来的目光,却没有推开云峣,只任由他紧紧抱着自己,互相交换气息。 她有直觉,留给云峣的时间不多了。 时间一旦走到尽头,等待他们二人的,将是下一场没有期限的分别。 李春静静站在不远处,围守占天塔的修士们谁都没有动作。 树下的二人在忘情亲吻,谁也发出声音,连气息都压到了极低,生怕打扰了他们。 良久,云峣放开司映白,深深看这她微喘通红的面颊,不自觉勾唇笑了。 他看向不远处的李春,问:“如何了?” “回禀君上,消息得的及时,屠城之举尚未开始,拦下了。弟子正要来此捉拿作乱之人,没想到君上先行一步。” 李春躬身一揖:“但是,屠杀虽被及时制止,情况却不容乐观。各地妖魔四起,死了太多普通百姓,处处怨气冲天,魔奴横生,根本无法阻止。我师父刚才传来令喻,急召弟子等回守太微。长垣的结界,彻底破了。剩下的五大魔头,全部现身人间。您的虞泉剑屡次示警,留给大家的时间不多了。” “我知道了。”云峣只是点了下头,并未作何表示,“你们听从你师父指挥即可。” “是。”李春见他没有再搭理自己的意思,果断地转身进了青塔清理战场。 司映白没有去看毁坏的青塔,甚至没有看旁人旁物一眼,只深深看着云峣。 她一双潋滟的眸中似是含了千万情意,让人看着便挪不开眼。 云峣心中有无尽的不舍,却丝毫不显。 他忽然弯了眉稍,凑近司映白耳畔道:“映白,你闭上眼睛好不好。” 司映白只觉得自己眼眶湿了,顺着他的意思,阖上双眸。 闭上眼睛的一瞬间,她觉察到身侧有清风呼啸而过,心头燃起剧烈的悲伤,却偏偏装出了一副笑脸。 忽然,熟悉的体温消失不见,一团沉甸甸、毛茸茸的东西撞上自己胸口。 司映白忙睁开眼睛接住,竟是那只金色小猫。 小猫软乎乎地抱着司映白细白的手腕蹭来蹭去,发出绵长的呼吸声。 “映白,我说过会一直陪着你,直到天门再一次打开,直到你再一次飞升。”云峣低沉好听的声音在响起。 这声音并非来自于司映白手上的小猫。它无知无觉,正抱着手腕蹭个不停。 司映白摸着手上的毛团子,潸然泪下。 第46章 晋江文学城 魔界的结界一旦松动,蚩尤手下的七大魔君会率先逃出。 七个魔头皆是邪恶化身,一旦现世,血雨腥风免不了。 死人多了,蚩尤的力量就会增强,一旦镇守魔界的神君力有不逮,他立即会破出结界。 司映白站在漫天火光前,低头摸了摸小猫。 小猫还如从前那般,毛茸茸的一小团,好像自从换了个芯子,它就再也长不大了。 “喵呜。”小猫扒着司映白衣领钻出来,挺起脑袋蹭了蹭司映白下巴,然后伸出爪子挠了把眼前飘来飘去的长发。 司映白心中一喜,忙捞住他,捧到眼前:“云峣,你现在怎么样了?怎么这么久没有动静?” “我最近分不出心神控制这只猫,不碍事的。”云峣端庄地坐下,甩了甩尾巴。 自从在京城青塔前云峣忽然消失,只留下了金色小猫。 小猫虽是他留在司映白身边的□□,却毕竟不是真人,大部分时候都是无精打采地睡觉。 偶尔来了精神,也只是贴着司映白蹭几下,勾勾爪子表示一下自己的存在,再多的就不会有了。 两个多月过去,云峣出现在小猫身上的时候屈指可数,司映白总是能第一时间发觉他的到来。 “我想你了。”司映白摸着毛脑袋揉了一把。 云峣听到这话的瞬间心花怒放,尾巴甩得更加欢快了,支起猫身子要去够司映白脸颊。 司映白怕他摔了,忙将小猫放到眼前。 湿哒哒的触感在脸上来来回回磨蹭,毛乎乎的猫嘴巴有些凉,舌头小而粗糙,蹭来蹭去痒得很。 云峣腻歪够了,两爪抱住司映白脖颈,也不管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十分认真地去寻司映白唇角。 “映白,你知道吗。”云峣的声音黏黏糊糊的,“我从前总觉得,你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是不是没有七情六欲。不过吗,我这人不拘小节,□□这等凡尘俗物没有就没有吧。” “哦?”司映白感到惊奇,摸了摸他的脑袋,将整只猫护在掌心。 不远处的大火一直在蔓延,噼里啪啦的燃烧声,火星四处溅落,所过之处,皆是灾祸。 云峣窝在司映白掌心,舔了舔嘴巴,“情爱我有就行了,你没有,又不耽误我喜欢你。是吧?” 他这些日子难得出现,一出来尽是甜言蜜语。 司映白初听还有些感动,听多了只觉得他甜言蜜语也好,喵喵叫也好,没什么不同。 司映白所站的地方是北地距离太微城不远处的一座繁华城池。 可惜大难临头,昔日越是繁华的城池,如今杀戮就越是重。 大魔火厉在这座城中现身,不消片刻,满城燃起冲天大火。 这些天来,随着倪兼被囚禁,玄门百家没了带头搞分裂的,空前一致的团结。 但空前绝后的大灾祸临世,不是仅靠轻飘飘的“团结”二字就能应对的。 个大玄门拧成一股绳,也仅仅是勉强守住自家山头周遭的方寸之地。 没有大玄门庇护的地方,早已在数不尽的邪魔手下沦为一片焦土。 司映白手执明决剑,烈火生成的热浪拂过她的长发。 发丝随着风飞扬,小猫趴在她手掌心,有些按耐不住爪子。 北地靠近长垣,遭难最为严重,头顶的天空暗黑一片,早已看不见太阳了。 不远处传来一声暴喝,本就遮天蔽日的大火燃得更加旺盛,一具庞大的身躯在火光中逐渐显现。 明决剑随着心念而动,司映白飞身跃上前,凌厉的雪刃挥出,劲风搅得火焰剧烈攒动。 小猫打了个哈欠,没有丝毫心理压力地缩进司映白前襟。 他家映白现如今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人,区区一个魔头而已,没什么可担心的。 两个月来,他看着司映白在各地奔走,熟练无比地处理频繁现身的各大魔头。 而自己心安理得地缩在暖和的衣襟中,若是能分出心神,就厚着脸皮打情骂俏,从来不管司映白身边有没有旁人。 各派修士对司映白这位来自于上一次神魔大战的前辈很是尊重,都当她身边这只小巧的猫咪是什么神兽灵宠,也与主人一般身怀绝技。 却没有想到,这猫只知道睡觉撒泼,其他一概不做。 大家对这猫很是失望,却万万不敢表露出来。 只当它是神兽供着,好鱼好肉奉上。 幸亏云峣有精力在司映白身边的时间不多,不然定要将这群把自己当吉祥物看的人类全部挠个满脸花。 远方传来清越的剑啸,是太微城的弟子在快速赶到。 司映白并不与火厉纠缠,而是尽量引开他,为周围救人的太微弟子创造条件。 窝在胸前的小猫又没了动作,司映白心下一沉,挥剑隔开扑面而来的烈火。 她有些担心云峣,想要速战速决。 但火厉显然并不会配合,他看穿了司映白不忍无辜百姓遭难的心理,哪里人多往哪里移动。 大魔火厉周身业火一旦沾了凡物势必要烧个一干二净,修士沾了业火,灼烧之下,金丹都能化作燃料。 根本不是当日的赤炎能比。 所经之处,人们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哀嚎。 漫天尽是未去的魂灵。 司映白趁着火厉动作间给了他一剑,两方力量相撞,暂时拦住了火厉前进的步伐。 她察觉身侧有人靠近,偏头一看,竟是宣阳。 “前辈,这样不是办法。”宣阳灰头土脸,浑身上下每一块干净地方。 灾祸降临,他再也没有理由躲在玉山上伤春悲秋,只得收拾心情,拿起佩剑御敌。 但玉山远在江南,他要抵御也该是抵御江南的邪魔,保护江南百姓,怎么到北地来了? 司映白正纳闷着,尚未从见到他中反应过来,宣阳就开口了:“前辈,我曾听师父讲过,倪宗主为了能够在天门大开的那一刻得道飞升,而不被魔头干扰,与蚩尤达成协议,对尘心印做了手脚。一旦倪宗主出现意外,尘心印能够立即发挥最大作用形成暂时生成结界,阻拦魔头。” 尘心印不仅是一件神器,更是世间至宝。 它并不仅仅是一块承载灵力的石头,更是创世之神留下维护天地间和谐的至宝。 但是尘心印出自混沌,当初在天照山校场下的石室里被李旭一丢,直接顺着金棺丢进了混沌。 混沌是什么地方,创世神诞生之处,世间最为黑暗的牢笼。 即使云峣是神,也无法轻易进入。 能将尘心印拿出混沌的,只有被关在里面的蚩尤。 二人说了一句话的功夫,魔头火厉已经卷土重来。 铺天盖地的业火近在眼前,宣阳回头看了一眼,丢下一句“我来吸引他的注意力”就纵身而上,手中佩剑挟着凌寒的劲风,直至火厉。 他动作太快,司映白根本来不及阻止。 电光石火间,宣阳已正面撞上了火厉,但他虽气势拉得足,修为根本不是火厉对手。 瞬息间,宣阳的金丹爆了,不是被业火烧着,是他自己点燃的。 他以自己的性命与引以为傲的毕生修为为司映白赢得了片刻机会。 火厉被燃爆的金丹晃了一下,正待反应,司映白冷厉的剑刃已逼至身前。 明决剑挟着浩瀚灵力,正中火厉命脉。 随着主人的倒下,城中铺天盖地的大火停止了蔓延。 “轰隆”一声,大雨倾盆而下。 死亡面前之差一脚的百姓惊奇地发现自己逃过了一劫,相拥哭泣。 司映白心中隐隐不安。 果然,下一刻,闪电划破长空,如同一条毒蛇,当空劈下。 是大雷劫。 来不及了。 刹那间,这是司映白心中唯一的念头。 天门即将开启,世上将诞生下一位神明。 这是不是代表,云峣已经彻底撑不住了? 第47章 正文完。 极北雪林,司瑞手中仙剑挥得只剩一片残影。 源源不断的邪魔正不断从北方涌来。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了高高悬挂的“长垣”二字。 遒劲有力的字体如同往日一般,散发出一片曜曜流光。 它并没有因世间蒙难而失去光彩,反而由于太阳被乌云遮挡成了严寒的极北雪林唯一的光芒。 “轰隆”一声巨响自云霄之中传来,天地皆为之一震。 “这……”司瑞仰头望向急剧涌动的团团黑云,掐指一算,疑惑道:“怎么这么快,坏了。君上怎么办?” 他急得瞬间汗毛倒立,头顶两只狼耳朵差点现出来,拎着剑就要往已经失去结界作用的长垣关方向而去。 “等等。”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司瑞好不容易按下去的两只尖耳朵直接钻出头顶。 他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又一声惊雷在云间响起,伴随着忽明忽暗的光线,他看见眼前女子嘴角似乎带着笑。 “我有办法救云峣。”司映白一双清冷的眸子让人看不透。 “司姑娘,这是大雷劫的征兆,天门马上就要打开了。”司瑞无奈地将两只耳朵塞回去,叹了口气,拱手道:“一旦君上身归混沌,神躯将会铸成新的结界,以后这世间的安宁与和谐就要靠您了。” “扯什么呢,云峣还活着!”司映白看见他这幅准备给人吊唁的样子就烦心,冷冷道,“我有感应,结界尚未生成,他还活着。” 司瑞看了她片刻,似是想从中找到些玩笑,然而什么都没能看出:“司姑娘,天道不可违。” 司映白遥遥头,一双美目看向空中随时可能劈下来的天雷:“司瑞,我们都错了。上天有好生之德,更何况云峣守护人间千年。这并不是一场死局。” 她说完话锋一转,蹙眉道:“倪兼在哪里,我要见他。” 司瑞似有所查,忙掏出云峣先前交给他的寒铁牢笼。 一团光晕在他手中逐渐变大,嘭地一声立在了地上。 倪兼躺在角落里,目光呆滞地看着牢笼顶部的符箓。 “倪宗主,醒醒,别睡了。”司瑞上前敲敲铁栅栏。 倪兼没有动,只传出一句沙哑的声音:“哟,这是大难解决了,你家主子想起我来了?” “倪兼。少说几句废话。”司映白走上前,“一千二百年前,云峣不顾危险闯进玉山魔窟救你,可是你却恩将仇报,勾结蚩尤害他全家。倪兼,这么多年了,你于心何安?” “说句实话,我刚开始确实十分愧疚,但是时间久了,我已经逐渐忘记了那些事,只当从未发生过。”倪兼仰躺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巨大的寒铁牢笼中篆满了符箓法印,数不尽的符箓交叠在一起,像是一副别开生面的画卷。 浓郁的灵力浮动在牢笼周边,随着周遭动静缓缓流动,带出一道道七彩祥光。 极北雪林早已不见天日,成了邪魔们狂欢的舞台,生机全无。 此时此刻,倒显得是倪兼所在的寒铁牢笼落入地狱,其内成了唯一一块干净地方。 倪兼偏过头,枯老无神的双目越过站在牢笼前的二人看向远处黑压压的魔奴,久久再无动作。 又一声惊雷划破长空乍起,将天地震得一颤。 倪兼刚缓过神来一般:“是大雷劫,司映白,你果然是天生的仙缘。” 司瑞靠近司映白,悄声道:“他被关在寒铁牢笼中两个多月无人搭理,没疯都是一桩奇事。你跟他废话什么?” 司映白没理他,只定定看着牢笼中的老人:“倪兼,你知道吗,你多年来孜孜以求的大道并不是什么与天同寿,云峣他要死了。魂飞魄散,没有来生,他将永远在天地间消失。这就是你梦寐以求的飞升登仙。” “你骗鬼呢?”倪兼终于有了几分精神,翻身坐起,狠狠道,“你要飞升了,你们以后就是一对神仙眷侣。怎么?都有心情耍我来了?” “倪兼,天门并非一千年开一次,也并非世上修为最高者能够飞升。倪兼,你被蚩尤骗了。” 司映白语气带了怜悯,好笑地看着他:“千年前,云峣飞升,是因为上一位镇压蚩尤的天神魂灭了。而这一次天门再开,是因为云峣马上就要死了。” 她走上前,双指并拢挥向金锁,坚不可摧的金锁在她手指触碰上来的瞬间响了两声,打开了。 司映白走进牢笼:“倪兼,我不知道蚩尤告诉了你什么,但是从来都没有什么长生,即使是神。死亡永远都在岸的另一端等着你。” 她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蛊惑的力量,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让人生不出丝毫怀疑。 “不!这不可能,司映白,你在骗我!”倪兼双目圆瞪眼,歇斯底里地大喊,“这不可能,先祖留下的传记说过,神明与天同寿,怎么可能会死?” “只有邪恶与正义才会永远存在,”司映白眸色清冷,似乎天上随时都会劈下的天雷与自己无关。 她顿了片刻,补充道:“哦。还有死亡。”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挟着万钧之力,直直劈下。 司瑞不知道她们二人在打什么哑谜,察觉到危险,本能地后撤。 这升仙的大雷劫,不是他一只尚未摸着大道之门的狼能禁得起的。 司映白苦涩地笑了笑:“倪兼,其实我挺感谢你的,要不是你在当年什么大战中勾结蚩尤暗算于我,今日魂灭的那个,就是我了。” 天雷当空而至,径直劈在了寒铁牢笼之上。 这寒铁牢笼承载了云峣的小神力,即使主人已是强弩之末,也不是凡物,挨了一道天雷竟能摇摇欲坠地保持不散架。 雷劈的巨响在头顶炸开,仿佛死亡的号角在召唤。 倪兼再也忍受不了,大喊一声,运起仅剩的灵力,毫不犹豫地击向自己灵台。 这时,长垣关源源不绝的阴森魔气忽然呈现出止住的兆头,不见天日的巨大石壁之下,无形的结界开始缓缓凝成。 是被丢进混沌中的尘心印。 司映白见状狠狠呼出一口气,抬手摸了把额头,竟摸了一手冷汗。 她刚才在赌,赌云峣的性命。 蚩尤来自上古,与尘心印不知谁早谁晚,有能力对尘心印做手脚的只有他。 他知道如何发挥尘心印的最大作用,将其中的上古神力彻底激发。 一千多年前,为了骗取年轻的倪兼的信任,蚩尤给自己设了一道限制,将倪兼的性命与尘心印相连,一旦倪兼出现意外,尘心印中的上古神力将生成结界,将魔界封住。 这些都是司映白从宣阳的话中推测得出,但是她根本不知道倪兼要如何出现意外才能触发尘心印。 邪恶如蚩尤,又会给自己设下如何程度的禁制,一切都是未知数。 但是只要能维持魔界的结界暂时不彻底散去,云峣就无需已身为媒,用性命去修补结界。 只要撑到司映白飞升,以二人之力足够支撑魔界的结界,维护人世间千年安宁。 蚩尤曾为了逃出混沌所做的手脚,终究作茧自缚。 又是一道毒蛇一般的闪电划破长空,司映白手指一弯,庞大的寒铁牢笼瞬间收缩,纳入掌中。 她站在茫茫雪原之上,迎接即将到来的天劫。 天雷劈落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抬手护住胸前小猫。 小猫蹬了下腿,竟直接窜出衣襟,落地化成玄袍银冠的男人模样。 云峣一把搂住司映白:“我们再也不分开了,说到做到。” 司映白硬挨了一道天雷,然后给了他一肘子:“这话你以前是不是也说过,那时心虚吗?” “没有,真的没有。”云峣连忙举手保证,又一道天雷劈下,他一把护住司映白,蹭着她耳朵低语:“映白,我从来不骗你,真的。” “你躲开,有精力就去抓逃出的七大魔君去,别在这里碍事。”司映白嫌弃地推了一把,挥出明决剑,迎向下一道天雷。 “最后一只叫火厉的狗不是刚被你劈了吗,我找谁去?”云峣硬要挤上去与她黏在一起。 天雷一道又一道当空劈落,每每都是趁着他想要蹭向司映白脸颊的时候。 云峣十分不满:“这天劫没完没了还,给他点面子差不多得了。” 他话音一落,也不管远处看呆了的司瑞,揽住司映白直上九天。 穿过当空密布的黑云,流彩光辉跃上眼前。 轰隆隆的响声在上方迭起,司映白抬起头,模模糊糊似看到了天门。 又一道天雷自光彩辉耀的天门生成,劈落,却不带丝毫恶意。 最后的天雷落到身上的瞬间,司映白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阔然开朗。 所有挣扎,迷茫,痛苦,不甘,仿佛都成了过往,只有身边人揽在自己腰上的手,拂在耳畔的气息最为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