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捡来的夫君是皇帝 [参赛作品] 作者:雪夜暗度 文案: 种花女水梅疏,香肌玉骨国色天香,一朝家破,众豺狼对她垂涎欲滴。七夕时她在河边救回一位受伤的公子时楚茗。时楚茗俊美温柔,教她以花制香财源滚滚,帮她灭了豺狼。只是时楚茗要以她身上的暗香治伤,时不时便目光沉沉地将她紧紧拥入怀中,让她娇靥微粉,莺啼婉转微泪盈盈。他们正耳鬓厮磨之时,时楚茗却失踪了,众人皆笑她命不好。不料皇宫宫门大开,御辇威严而出,仪仗彩礼在她门前蜿蜒十里、浩浩荡荡。时楚茗在众人面前,将她抱上御辇,揉碎她鬓边鲜花,低沉道:“朕来迎娶皇后了。” 起初,时楚茗觉得水梅疏像荷灯中的妖精,温软娇艳,暗香中裹着噬骨之毒。她想让他神魂颠倒,再取他的命夺他的江山。后来他只想将命和江山都给她,只求耿耿秋雨孤灯下,能与她夜夜共天明。 故事架空勿考据。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水梅疏,时楚茗 ┃ 配角:水霜月,薛睿,景金川,水天南, ┃ 其它:下本开《末代帝后重生了》 一句话简介:翻身发财嫁皇帝 第1章 七夕,巍峨华贵的娴毓公主府前。 水梅疏的帷帽遮住了她清丽柔婉的倾城国色,却遮不住她的身姿楚楚,自带的一段天然流韵致。 透过帷帽垂下的轻纱,她望门前立着的那一排新鲜荷叶制的巨型荷灯。这是为七夕灯集准备的,只等入夜就点燃。 往年这荷叶皆由水梅疏家里的花田供应,可今年她家的半塘荷叶现在还密密地铺满水面,她却连一片叶子一朵花都没有卖出去。 水梅疏心里一阵焦灼,如今她家里米粮只够半月,山穷水尽,她只能来大长公主府撞运气了。 公主府大门洞开,走出来一群人。 水梅疏听众人唤中间那中年男人“王管事”,她不由紧张起来,她等的人就是他。 水梅疏立时快步走上了门前的青石阶。白玉一般的手腕一翻,摘下帷帽,俯身拜了下去,动作行云流水轻灵优美,越发显得她身姿窈窕细腰不盈一握。 她道:“可是花庄的王管事,多日不见,给您问安了。小女子乃是百花村水天南的大女儿,年前跟随我爹见过您。” 门口的众人,乍听到水梅疏那柔美轻灵的声音,好像心上被挠了挠,都楞了一下,再定睛一看水梅疏,都不由呆住了。 只见她系着淡出炉银裙配嫩黄交领袄,肤若凝脂眉目绝丽,眼波盈盈,透着天真娇媚,周身萦绕着幽幽甜香。 众人皆惊艳不已,哪里来这样一位十五六岁娇滴滴的绝色佳人。 王管事心中暗自纳罕,水梅疏竟一日比一日美。王管事不由微微晃神,差一点忘记他的绸缪。 他也惊讶这娇弱的女孩儿竟这般有勇气,敢来公主府堵他。 他嗯了一声,却扭头问仆从:“马呢?快牵马来,我哪儿有空在这里跟人扯闲篇。” 水梅疏见他如此冷淡,却不退缩,鼓了鼓勇气,款款起身柔声道:“王管事,今日与您相遇,许是七夕节,天上的织女娘娘的指引。小女子此来是想与您讨情,水家欠下公主府花庄的佃租,还请您宽限几日,勿要收了我们的花庄。” 绝色佳人,软语玲珑,众人竟心中升起一阵不忍,皆立在那里望着她。 水梅疏眼里充满了水汽,越发显得朦胧可爱。 她恳求道:“如今我父兄遇上海难,生死未卜,家中只剩我和年幼的妹妹,若失了花庄,我们立时便没了活路,还请您开恩,容小女子再筹措几日租子。” 说着水梅疏心里一咬牙,微微一提裙角,就想跪下来。 水梅疏自出生起,十六年来皆被父兄捧在掌心,千般娇宠万般爱惜,不曾受过半点委屈,没想到会有向人下跪哀求的一天。 但如今父兄失踪,树倒猢狲散,即便再难,她也得为小妹水霜月撑起这个家。 此刻,膝盖微弯之时,她只觉自己的人生,似乎也和载着父兄的船只一般,浸在了冰冷的大洋之中了。 没想到那王管事不肯受她的礼,更怕她继续纠缠,竟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用力朝外推搡。 水梅疏猝不及防向后一退,一脚踩空,便从公主府的青石阶上跌了下来。 她手中握着的兜帽轻薄的白纱扬起,飘了起来正好遮住了她的头面,也遮住了七月的骄阳。 她心里一片空,忘了担心自己会摔成什么样,只黯然想,如今最后一条路也断了,该如何是好? 她却觉一阵清风拂过,一条坚实有力的臂膀,搂上了她柔软的腰肢。她似乎感觉到了那人的体温. 鼻端闻到一股极淡的木香,缥缈仿佛梦境,却让她心神一阵恍惚。这个味道,这个味道好熟悉,是他的,还是我的? 七夕的日头高照,她帷帽的轻纱蒙在脸上,透过朦胧的白纱,怔怔地望着接住她的人。 那人身着天青色绣团花云锦交领,锦衣玉带,身形颀长,皎皎不群,望之便贵极. 黑色帷帽遮住了面容。 瞬间水梅疏觉得那人的帷帽之下,射出一道异常凌厉的冷电,穿透轻纱,直看进她的眼睛。 又冷又硬,犀利无比,水梅疏不由悚然心惊,一时忘记了所有的思量,连道谢都吓回去了。 那人盯着水梅疏,定了一定,才收回了搂在她腰间的手。水梅疏只觉这瞬间无比悠长,她额上冒出了冷汗,连羞涩皆忘记了。 那人身侧还跟着两个青年,此时皆一脸惊异地望着他们。他们知道男人平日最厌恶与女子接触,怎么今天他居然在这女孩儿面前驻足。他们不免惊异地打量着水梅疏。 两人都是花中老手,看水梅疏白纱覆面,朦胧之中更显风姿,定然是位绝色佳人。 他们心中转了无数主意,都在猜疑这绝色美人是哪家送来的,怎么事先没听到半点风声。 看那人的模样,莫非这次竟会不同? 不等水梅疏回过神来,那救她的青年已经抽回了手,却迈开长腿,仿佛方才他的打量和怔忪都是水梅疏的幻觉一般。 那青年对她视若无睹,从她身边擦过,风一般地踏入公主府中。 跟随他的两人互望一眼,心中反倒安定了,觉得方才他们可能看错了。他怎么会对女子假以辞色。 没料到那青年擦过王管事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微微转头冷冷一瞥。 那目光如同冰箭,王管事立刻被吓得满头大汗。 而跟随青年,穿着金青锦缎直裰的年轻公子,也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心中十分惊讶,却立刻用力搡了王管事一把。 王管事被推的猛然后摔,正好绊在高高的门槛上,翻了个跟头,摔得浑身疼痛,却赶紧手脚并用爬起来,对他们谄笑地说:“小的正打算去接您几位呢,您就来了。” 这一切事情发生的太快,水梅疏一时愣住了,心中忽然升起了新的希望,也许他们能够帮她。 不料那金青袍青年,却回头看着水梅疏,胳膊肘推了推救了水梅疏的天青袍青年,戏谑道:“哥,不愧是七夕,在这儿都有人等着对你投怀送抱!她是今天第几个碰瓷儿的姑娘了?” 水梅疏闻言,不由又气又羞,她是好人家的女儿,如今被逼无奈抛头露面,几时听过这样的话。她脸上火烫,忙垂下头来,将帷帽戴好,正待分辨一两句。 不料此时青年身边的另一人竟去而复返,水梅疏正对上此人,却见他眸中透着一股邪气,这样的目光,这些天她见得太多了,她不由心中大惊,本来想向那青年求情的打算,立刻丢开了。 此人低头凑近了,十分轻佻地问:“小娘子,是谁派你来堵他的?既然你这般大胆,就取下帽子来露个脸罢!小娘子身上用的什么香?” 水梅疏心下警惕,忙倒退一步。 她心中忽然想起传言说大长公主的儿子明锐将军薛睿,曾当街强抢民女。 她大惊失色,不由手心都有点出汗,转头就走,紧走两步,提起裙子飞奔起来。 那人在身后叫她,她头也不回,越叫越跑,越跑越快,瞬间便消失在巷口。 那人一声轻笑,救了水梅疏的天青袍青年,却回过身来淡淡对他道:“时楚葛,再不规矩,今晚的七夕灯集你就别去了。” 那青年说着,他的目光落在了消失在街巷的那一抹嫩黄裙角上。 他心中也有点惊讶,他一贯极厌恶女子纠缠,没想到方才却在那姑娘身上嗅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当时不由怔了一怔。 那香味极淡,似乎已经随清风散去。 他的眸光一动,莫名回想起方才那女子柔软的腰肢,她轻盈仿佛蝴蝶。 虽白纱下瞧不真切,那一双美目朦胧含情,也令人难忘。 他还是第一次跟女子这般亲近却不觉得不悦。 他的手指伸到袖中,摩挲了一下他手腕的香珠。 青年眸光变冷,扫了一眼那两个不断试探的同伴,心中微讽,他生平第一次没有厌烦这种把戏,反而生出了一点儿兴味。 水梅疏跑出两条巷子,她才大口喘气,心跳个不停,知道今日她徒劳无功了。她心中既委屈又害怕,更多的却是灰心。 希望破灭了。 她望着今日七夕,繁华的京城街市,张灯结彩,到处叫卖着七夕乞巧用的五色丝线和细针。 去年今日,她还和一家人满心喜悦逛街游玩。 而今年此日,却笑语成空,物是人非。 此刻她立在热闹的人海之中,只觉人世茫茫,茕茕孑立,无枝可依。 她的目光,落在了路边摊子上的魁星像上。魁星像青面赤目满面漆黑,十分威武。 他的生辰在七夕,乃是天上文魁,是主文运的神仙。大家都说想中状元就得拜他。 去年她还特意求了一张最大最神气的魁星像,送给将考秀才的未婚夫景金川。谁料他回报她的竟是冷冰冰的一纸退婚文书。 水梅疏盯着那面目狰狞,十分威武的魁星像,最终还是默默买了一张。 她默默想,魁星大人经历了千难万险才得登神位,可知世事多磋磨,自己万不可灰心丧气。 山穷水复柳暗花明,她总能找到法子活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送出魁星大人的画像,小天使们万事顺遂~ 下一本《重生之白月光艳色无双》《盲眼将军宠妻日常》求小天使们点专栏收藏~ 预收《他的甜玫瑰》 世界首富年轻英俊的投行总裁黎念尘,十分神秘低调,传说他早已结婚,妻子是门当户对的豪门千金。但是在圣诞点灯仪式上,大家却看到他紧紧箍着新晋小花旦,魔术师跨界玩票的罗迪的腰,目光灼灼地说:“王子来摘他的甜玫瑰了。” 罗迪读书时候暗恋同桌校草黎念尘,骤然分离,都没来得及跟他告别。多年以后她成为了当红魔术师,美艳动人,红透半边天,跨界上综艺拍电影,风生水起的时候,却传说她是首富的小三。记者在电影发布会上,问她跟黎念尘的关系,她笑得又美又甜:“从校服到婚纱,我们是什么关系,让我想想喔。” 第2章 水梅疏匆匆出城,上了提前约好的同村人的马车。 马车一路上又载了几个外村人,挤得满满的。 水梅疏挨着一位利落的大婶,她来百花村赶七夕灯集。 今年是至光三年,新皇登基之后,市面逐渐繁荣。他们听说今年百花村和大长公主别院毓景花庄的七夕灯集,办得比往年更加盛大。 水梅疏心中一动,节日盛大,用花自然也多。 如今她再指望不了公主府的营生了,却可以从别处想法子。 她跟大家攀谈着,声音婉柔,眼波流转,声音若珠落玉盘十分动听。可惜车中几人都跟百花村的花农熟稔,只从熟人那里买花,她没能找到买家。 水梅疏心里虽失望却未气馁,却听马车旁边一阵马蹄声。 大家纷纷张望,只见一队披挂鲜明威武的马队经过。 他们的马车忙停在路边让路,水梅疏差点被马队腾起的尘土眯了眼。 水梅疏眼神不佳,眯眼睛仔细分辨,看到在那衣甲鲜亮的众军士之中的一缕青影。 那人身姿挺拔,策马扬鞭潇洒无比,在众佼佼男儿中,英姿独秀。 她的心微微一动,正觉得这身影有点熟悉,那人已经在尘土飞扬之中,消失在道路尽头。 车子到村口的时候,已经晌午了。 村中十分热闹,到处都是摩肩接踵的青年男女,满村装饰着繁花,荷叶灯清香远播。 水梅疏早在村口的人群之中,看到了自己梳着双丫髻的妹妹水霜月。水霜月脸晒得微黑,大眼睛圆脸蛋,极为讨喜。她个子很高,只七岁而已,却跟村中十二三岁的孩子一般高了。 跟众人告别,车还没停稳,水梅疏就跳了下来,而妹妹也早扑上来,搂住了她。 水梅疏脸上终于展开笑容。 她不等水霜月嘟起小嘴抱怨,就已经从怀里拿出了魁星像,哄道:“看姐姐给你买什么了?”又晃了晃手中提着蜂蜜白面做的巧果,酥脆可口的千层巧酥,足足花了她60文钱,道:“都是你最爱吃的。” 水霜月的眼睛却盯在魁星像上:“姐姐,这个黑脸老头的像真灵验!我们去年七夕给姐夫买了一张,他就考中秀才,当上案首了!二狗子非要让我今年给他也买一张,他读书比我还笨,天天挨先生打,你说他真的也能跟姐夫一样吗?” 水梅疏笑容淡了,她摸了摸妹妹的头。妹妹力气大,吃的又多。不管光景再怎么难,她也不能让妹妹饿着肚子。 水梅疏下了决心,她轻声道:“小妹,景金川不是你姐夫了,前几个月我去景家村,找景家拆借钱粮,他们给了我五斗米,便将婚书退还给我了。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男婚女嫁再不相干。” 水霜月不解地望着姐姐,却将她脸上的黯然看得分明,她立刻抱紧了姐姐道:“姐姐,那我以后再不喊他姐夫了!姐姐别难过,你还有我呢。” 水梅疏没想到平日里调皮的妹妹,今天会这么懂事。水梅疏摸了摸她的头,只觉心上松快了许多。 水霜月点头,却忍不住问:“那姐姐,你的嫁妆还绣么?” 水梅疏轻声道:“不绣了。” 父兄极爱她。那些上好的红木嫁妆,他们没日没夜辛苦劳作,为她攒了许久。 他们让她过了十四岁,就不再管庄子,待在家绣嫁妆,一心想让她体体面面风风光光出嫁。 在她心里,那不止是嫁妆,更是父兄爱她的拳拳之心。她总觉得如果那些嫁妆还在,父兄总有一天就会平安归来。 而如今她要掐灭这点儿虚妄的执念了。 这些天来,村里几个邻居富户多次探问她嫁妆卖不卖。想必那些桐油漆的亮闪闪的家具,一定能让她们度过难关吧。 姐妹两人回到了家中。帮工江立勇去赶七夕灯集了。家里冷锅冷灶,偌大的院中,人迹不至的地方长满了高高的野草。 水梅疏给妹妹做了饭,张罗着针线,让她对月乞巧,可水霜月却一扭身跑掉了,叫也叫不回来。 天擦黑的时候,忽然彤云四卷,黑沉沉的,迅速吞没了天边赤红的霞光,不一会儿雨滴滴答答地起了。 水霜月这才一身湿淋淋地钻了回来,她跺脚道:“姐姐,我要放河灯!要看毓景花庄的灯!怎么就下雨了呢!” 村里人声鼎沸,游玩的众人也都怨声载道。水霜月终于老实地坐下来穿针的时候,忽然听得外面众人喊道:“亮了!” 姐妹两人出门观瞧,天黑透了,远远的,只见百花山上毓景花庄的灯亮了。 闪耀的灯火,仿佛天上明星坠落人间一般,晕染在薄薄的雨雾之中。 众人还在赞叹,不一会儿风雨更急。天地之间雨雾茫茫,一片漆黑,什么灯影都看不到了。水霜月十分失望。 这一场雨,一直下到半夜才停。 水霜月不肯早睡,眼巴巴地等着,一见雨停,不由分说,非要拉着水梅疏去河边放河灯。 水梅疏拗不过她。 七月七的一抹残月斜斜地挂在西边,快要落下去了,月光洒在远近道路上。 姐妹两人提着荷灯,一脚深一脚浅地踏着泥泞的田埂,穿过了自家的花田,转过小树林,终于来到了百花溪旁边。 眼前的景象却让水梅疏大吃一惊。 眼前银色的月光照在清澈的河面上。 狂风暴雨之后,溪面依然残存着星星点点的璀璨荷灯,萤火一般,与漫天的星河倒影相映成辉。 微光之中,只见岸边倒着一个身着月白色长袍的青年。 他半边衣袍沉浸在溪水中,随着水波荷灯荡漾着,银色涟漪一圈圈漾开,他似乎浑身发着淡淡微光,如梦似幻。 水梅疏喊了几声,都不见那青年答应。 她眼神不好,让水霜月站在原地,不要过来,自己大着胆子走近细看。 她俯下身来,几乎贴着那青年的面庞,终于看清楚了青年的模样。 水梅疏不由屏住了呼吸,眼前的青年,闭着双眼,肌肤莹润,眉目温存俊逸非常。 水梅疏自家美貌惊人,父兄也都仪表堂堂。但这青年着实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人。 他的半边衣袍,在星河倒影之中载浮载沉,飘飘荡荡,更衬得他仿佛是从星辰中坠落,餐风饮露的仙人。 水梅疏心中一阵恍惚,才发现自己凑得这个陌生青年太近了,忙直起了身子。 河边水汽蒸腾充斥着夏夜水草和雨后土腥气,清新浓烈,微风轻拂,她好像从这味道中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淡香。 她从小就嗅觉极为灵敏,她不由又低头仔细凑近了青年的面颊,嗅了嗅。 妹妹水霜月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在身后惊讶地问:“姐姐,你为什么亲他?” 水梅疏脸红了,啐道:“乱说话。” 她却眉头一皱,她没有嗅到方才的淡香,却闻到了淡淡的血腥气。 她定睛仔细看,发现青年左侧身下,汪着一团殷红的鲜血,显然是受了伤。 水霜月也看到了,不由叫道:“姐姐,他受伤了!怎么办?” 她盯着青年道:“他生的真好看。姐姐你看他的衣服,会发光还有牡丹暗纹,他肯定是个贵人!” 姐妹两人互看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 自从先帝盛安二十二年,诸王叛乱起,国朝就兵祸不断。朝局动荡,不断掀起血雨腥风。 他们京畿附近的村庄,也因此经常会捡到落难的贵人。 几个月前,还有一户邻村的人家,救助了个贵人,不料那人竟是什么反贼余孽,引来了大祸,被抄家灭族。 却听水霜月小声道:“他这么好看,应该不是个坏人吧。” 水梅疏心里也这样想,但却说:“坏人又不会把坏字写在脸上。” 水霜月喔了一声,却盯着那青年看,不说扔下他走。 水梅疏看他身下的那汪殷红越积越多,也不知道他躺在这里多久了,十分不忍。 这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这段溪水靠着水家的花庄,平常没外人经过,若扔下他不管,恐怕他就真的会失了性命。 水梅疏望着眼前的芝兰玉树一般的青年,他还这般年轻。 她轻声道:“月儿,我们的爹爹和哥哥,在海上遇险,也一定会有好心人救他们,他们一定会回来。” 水霜月狂点头说:“对!会有人救他们,一定的!” 水梅疏看着被星光照耀的青年,冥冥中有了一丝预感。 她望着天上闪亮的银河和织女牵牛星道:“今日七夕,织女娘娘保佑,不会有事儿的。我们救了他,把他藏起来,等他好一点,就让他赶紧离开。谁也不告诉,小心一点儿,不要走漏风声就好。” 两人当下决定救人,立刻行动起来。 此处溪水临着水梅疏家的花田,在不远处溪边,有一处看守林子的小茅屋。两个小姑娘,累出一身汗,才将那受伤的青年弄了进去。 水梅疏将那青年的身子翻过来,只见血迹浸湿了他的长袍。 水梅疏忙撕开了青年的长袍,露出了他背上的伤口。那是几道极长的刀痕,乍看上去十分吓人,好在刀口不深。 她的指尖触到青年肌肉饱满,触感温润的脊背,耳根不禁泛起一丝红。 作者有话要说:捡到了捡到了,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绝美爱情不要错过(不是),小天使们加个收藏吧~~ 第3章 水梅疏的手顿了顿,忙让自己不要乱想,青年的伤口鲜血仍未止,她不敢耽搁。 茅屋中有为护林人准备的粗陋草药。 水梅疏让水霜月打了一盆水,扔进了一把草药。 她解开衣服,将方才刚换的干净中衣脱下来,撕成了一条条,蘸着药草水为青年擦拭了血迹,再在伤口上敷上草药,用干净布条裹了起来。 收拾妥当之后,青年都没有醒过来。 他躺在木板搭的简易床上,闭着眼睛,面色苍白,却越发显得眉目深刻,异常英俊。 水梅疏脑海中浮现起方才看到的青年颀长有力,既充满了力量又十分健美的身形,指尖肌肤细腻温暖的触感,不由红晕满面。 水霜月已经累得倒在屋角的茅草中,她困得说话都含糊起来,喃喃道:“姐姐他会好起来吧。他好沉,把姐姐累得脸都红了。” 水梅疏不由十分羞涩,忙扭头含糊地对妹妹说:“走,我们去把河边的痕迹收拾一下。” 姐妹两人又回到河边,将血迹、草木倒伏的痕迹遮掩一番,总算不细看,看不出来了。 两人不敢扔下青年一个人,水霜月年纪小太累了,一回茅草屋就倒在屋角的稻草里睡着了。 水梅疏拱了拱稻草,盖住了妹妹的身子,却看到了她们的荷灯,孤零零扔在地上。 荷灯翠绿的叶子发着清香。 水梅疏看着酣睡的妹妹轻叹道:“自己吵闹着要放荷灯,现在却忘记了。” 一年就一次七夕,可以向牛郎织女许愿,她不想错过。水梅疏拾起两盏荷灯,听着窗外百花溪流水潺潺,她嘎吱一声推开门,走向溪边。 这一声让床上昏迷的青年动了一动,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好像陷入了噩梦,在努力想让自己醒过来。 水梅疏跪在河边的岩石上,将两盏荷灯平缓地放进了清澈的水中。 她看到远处毓景花庄的灯火重又璀璨起来,远远的,一条火龙从山庄上蔓延下来。 她看着精致的翠绿荷灯,载着两盏如豆的灯火,被河水托起,荡漾着飘向远方。 她闭上眼睛许愿道:“愿爹爹和阿兄能够平安归来。” 屋中还在昏迷的青年,背上的伤口如烈火烧灼,而心中的怒火更要撕裂他一般。 此刻他忽然好像在刀山血海的噩梦中,听到了一个极为动听的女子声音,软软糯糯,婉转低徊。 他很想睁开眼睛看一看那女子是谁。但他眼皮却好像重若千钧,无论如何睁不开。 梦中的血色悄然褪去,他只觉自己被一片草叶和荷香,还有一种熟悉而温暖的清香包围着。 那女子的声音缥缈,时断时续:“娘亲在的时候,我听她念①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后来我知道这句是写织女娘娘的。娘亲说娘娘保佑她脱险还嫁给了我阿爹。我……我也想祈求织女娘娘垂怜,保佑我能度过难关,保佑我遇上我的……良人。” 昏迷的青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做这样一个梦。 但这梦没有血雨腥风,没有欺骗背叛,这么温馨而甜美,让他的心肠也软了软,竟有点隐隐希望那动听的声音能够得偿所愿。 他不安的眉头舒缓下来,向更深的昏迷中沉没,心海的黑暗中却悄悄亮起了一盏昏黄的荷灯。 水梅疏祈愿完毕,从溪边回来,觉得心神安定。 她望了望床上的青年,想到方才看到的他身上几处骇人的旧伤,每一处都足以要他的性命,令她心惊不已。 水梅疏心想,即便出身富贵,也不见得万事顺意,自己救回来的这青年,多半是个可怜人。 不一会儿窗外听着淅淅沥沥,雨又来了。水梅疏终于彻底松了口气,雨水会消灭一切痕迹和味道。他们暂时安全了。 水梅疏坐在小板凳上,靠着门扉合了眼。不料天色微明的时候,半睡半醒之间,水梅疏却听那床上的青年轻声哼了起来。 第4章 水梅疏忙站到床边,伸手一摸,心中吓了一跳,最害怕的事儿来了。 那青年双眼紧闭,呼吸很粗,额头烫得吓人。 方才还苍白的面颊上泛起不健康的红,是极坏的情况。她抬头看着这紧邻溪边、漏雨潮湿的茅屋,知道她们必须得离开这儿了。 水梅疏摇醒了妹妹,两人合力把茅屋边用来运送花草的板车清理了出来。 松松铺上稻草,将青年放了上去,趁黑连夜拉回了家中,又翻身回去将车辙印草草弄乱。 回到家中,天就蒙蒙亮了。青年清隽无比的面容变得更加憔悴,闭着眼睛辗转反侧起来,看上去越发不好了。 水梅疏心中着急,她将家中的治疗外伤的九里香等都给他用上了,一夜不断地给用布条蘸水降温,可他的温度还是那般火烫。 妹妹担心的再也睡不着:“姐,该怎么办?” 水梅疏看着青年一咬牙,拿着花剪在自己臂上划了一道,立刻鲜血涌出。 水霜月吓了一跳:“姐姐!”水梅疏按住伤口轻声道:“没事儿,小口子,不疼。你去找郎中抓药,治刀伤发热的药,都多抓一些。” 她将家中所有的钱都给了妹妹。 水霜月跑得飞快,一会儿捧回了药,煎好喂青年喝了进去。 她盯着他问:“姐姐,喝了药,他就会好么?” 水梅疏自己也不知道,但是她还是笃定地说:“会的,别担心。” 水霜月松了口气,却听村里喧哗起来,她跳起来说:“我去看看!”就跑了。 水梅疏望着青年,终于露出一丝忧色,轻声说:“快点好起来吧。” 水霜月跑回来的时候,水梅疏正在清理家中留下的痕迹。 小妹紧张地拉着她:“姐姐!村北边来了好多拿着刀的人,好吓人!他们在挨家挨户地搜,也不说要找什么。以前官兵搜村,不是都会说是来捉大盗或者乱党,拿出个画儿让大家认人么?这次没有!” 水梅疏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这阵势只怕另有蹊跷,却只会更加危险。 姐妹俩看着依然昏迷的青年,他的模样倒是比方才好了一点儿。两人既担忧又害怕。 好在现在来人从北面开始搜,她们家在村子最南。 还有一些时间。两人一边商量着,一边加快扫灭痕迹。也多亏了昨夜七夕灯集,百花村人流密集,村中车辙印驴马人迹乱成了一团。 又下了雨,冲淡了气味。对方一时很难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半个时辰之后,水梅疏家的帮工江立勇回到了水家,却看到水家门口来了一队兵,哐哐哐地砸着大门。 他一惊,忙上前小心地问:“这一户人家是我的主家,是大长公主家皇庄的农户。家中只有两个小姑娘,都是良民。” 那兵丁一路搜过来都一无所获,十分不耐烦,见有人多言,上脚就踢。 江立勇被踹得重重倒在门上,啊呦了一声。 大门猛然打开,水梅疏立在门口,面上蒙着一条白纱。 她声音清脆,带着几分怒意道:“不要打人!你们要做什么,总要依着朝廷法度。他并不曾冒犯你们,怎能动手打人?” 第5章 众兵勇看她身量不高,语音娇柔婉转,是个小姑娘,倒很有勇气。 他们从村头搜过来,这是最后一家了。 别家人看到他们都打哆嗦,少有她们家这样,讲话条理分明,上来便跟他们论理。 他们后面领头的人,是一个穿着金青锦缎直裰的公子。他皱着眉头,他已经整整寻了那人一夜了。 这村子眼看都搜完了,不仅人没找着,也没找到什么线索。 那人昨夜忽然遇险失踪,必然朝野震动。 昨夜对那人动手的至少有三方势力,想伤他的,想害他的,想图谋他的,都挑中了毓景花庄。 还有躲在暗处,目的不明,动机不明的家伙们。 现在也不知道那人失踪的消息,还能捂多久,局势真可谓纷乱如麻。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在盼那人死还是盼那人活,总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心中焦躁,不耐烦地说:“让你们找人,不是让你们扰民。谁让你们随便打人了?回去领军棍!” 立在门口的水梅疏听到这个声音,歪头朝人群中一望,看到此人的模样,不由大吃一惊。 她心里一紧,忙低下头行礼,顺手拉起江立勇。江立勇感激地看着她。这些日子以来,他可怜这小姑娘一人独撑门户,委实不易,他能帮就多帮点儿,没想到这次会靠她救援。 水梅疏打开大门,拉着妹妹退回了院中,给他们让出了一条道,轻声道:“谢大人明察。” 她看似十分镇静,只有水霜月知道姐姐手心里都是冷汗。 兵丁一拥而入,在院中开始大肆搜索,将院子翻了个底朝天。 花畦也被踩得乱七八糟。他们在院中没发现什么,便又朝正房去。而半个时辰之前,那青年还躺在正房里间的榻上。 此刻水梅疏和妹妹站在正房前的栀子花下,看着他们推开房门,不由心跳如擂鼓。 而此时那领头的公子,也走进了院中。 他心中在思索,百花村离毓景花庄最近,那人不在这村中的话,到底会在哪儿? 他还能活着吗?他会已经死在百花溪里了吗? 他抬起头,随意地扫了水梅疏一眼,却微微一怔,大踏步地朝她走了过来。 水梅疏心叫不好,忙将头低得更低,却觉一根冰冷的马鞭伸了过来,抵上她的下巴,迫她抬起头来。 那公子生得浓眉大眼英俊威武,盯着她仔细看,眼神极利,问道:“家里大人不在?就只有你们小姑娘?你为什么蒙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水梅疏不知道他有没有认出自己,她身子微颤说:“小女子从小鼻子灵敏,外面味道驳杂,经常会起疹子过敏,所以蒙面。” 她说的是真话,但她出入皆蒙面,却主要是因为她美貌惊人,父兄为免她的容貌招惹是非。 那公子听了,锋利的审视中闪过浓浓的好奇:“嗯?我还以为杂味过敏这毛病是个奇症,只有他有。没想到今儿在这山村中,又见了一个你。小姑娘,你不会是在说谎吧?” 水霜月见他一直拿马鞭挑着姐姐的脸,终于忍不住了,像一枚小炮弹一样从水梅疏身后冲了过来,直撞进了那公子的怀里:“不许欺负我姐姐!” 她虽然年纪小,但是个子高力气大,这一撞,竟将那公子撞得晃了一晃。 水梅疏大惊,忙一把将妹妹拉回来,护在身后,急速地道:“小妹年幼,只是误会。大人公事要紧,小女不敢打扰大人办事。” 她话音刚落,却觉面上一凉,那贵公子马鞭轻挥,已经挑落她的面纱,只听在场众人一阵抽气。他们皆没想到在这山野之间,竟有这样的绝色佳人。 第6章 水梅疏露出真容的那一刻,仿佛艳阳在云端闪了一闪。她早已低头将面纱重新戴好。她声音依然十分动听,却带着一丝愤怒,看着那公子:“大人这是何意?” 江立勇忙挡在了水梅疏之前,就怕那青年公子会发难。 那公子回过神来,心里还在回味方才所见。 方才他就觉得她眼波朦胧中自带妩媚,实在撩人,定是绝色。没料真见了容貌,比他预想中还要美。他微笑道:“我如今知道姑娘为什么遮面了,是我鲁莽了。” 水梅疏一愣,没想到他变得这么和蔼。兵士们还在盯着她看,眼神火热,好像要烧穿她的面纱,他一声喝:“还不赶紧去找!” 他们们已经径直闯进了正房,水梅疏一阵紧张。 听着兵兵乓乓,不一会儿他们出来,摇摇头,什么都没发现。院中只剩锁闭的东房了,水梅疏走过去给他们打开门。兵丁们一拥而入。 水霜月看他们动作粗鲁,忍不住大声说:“东屋里都是我姐姐的嫁妆!你们弄坏了要赔!我爹都不让我钻窗户进去玩,那么亮的桐油漆的家什!” 妹妹的话,让水梅疏的脸瞬间红了。而那公子竟笑了,对他的兵道:“可听到这孩子的话了?”他对水霜月笑道:“我们是官军,又不是匪,你别怕。” 水梅疏略放松了些,却见院门口走进一个全身披挂的人,对着那公子耳语了几句。 那公子陡然抬起头,眼神犀利地看着水梅疏,忽然问道:“姑娘,你方才为什么去买治外伤的药?还买了退烧的药草?你买给谁的?莫非你藏了个受了伤的人吗?” 水梅疏的心一震,牵着的妹妹的身子也抖了抖。 她直视着那公子,抬起腕子来。她蒲涛青的苎麻交领上襦的衣袖垂落,露出了一段极美丽的手腕和玉臂,手臂上缠着透着血色的布条。 水梅疏只朝他晃了晃,便垂下了袖子,遮住了所有的风光。 她道:“方才修剪栀子花枝的时候,伤了手臂。那药给我用的。”她语意轻柔,带着三分娇怯和薄怒:“伤口看着怕人,我便让妹妹把治伤的所有药草都买了。大人慎言。” 那公子,只觉方才那段玉臂似乎莹莹发光,着实美极。 他脑海中闪过水梅疏的朱唇皓齿,再看她这双流转中总似含情的眼睛,一时只觉得自己平生所见的女子,都被她比下去了。 他定了一定神,才明白水梅疏在说什么。 当下兵丁们已经搜索完毕,他们全部搜完了,一无所获。 他想了想,也觉得水梅疏的话符合情理,笑道:“原来如此。” 他的目光落在了东屋那些嫁妆箱笼上,心念一转,问道:“姑娘这许多嫁妆,定然备了许久吧。你已经许人了?” 水梅疏心中恼火,垂目道:“不错,婚期在明年。” 那公子脸上闪过遗憾,又不死心地问:“许了什么人家?年貌如何?” 水梅疏心中警觉:“年少英俊,是我表哥。”妹妹惊异地抬头望着她,她们母亲是逃难来此,据说外公家人都死绝了,哪儿来的表哥。 那公子终于一挥手便叫收兵,她们家是百花村最后一家了。他临走前忽又转头道:“你昨天在公主府前,为什么会被王安德推下台阶?” 水梅疏心一颤,原来他还是认出自己了。这公子就是昨日将王管事推得跌了一跤的人,当时他还说她在碰瓷贵人。她心里忽然闪过一线希望,也许该向他求助。 只是忽然她想到了一件事儿,将话咽了回去,她问:“敢问大人名号?” 那公子眼睛一亮道:“我乃明锐将军薛睿。姑娘去大长公主府,可是遇到什么难处?大长公主是我母亲。” 水梅疏十分庆幸自己的谨慎,她垂下眼眸道:“不过一些农家小事,不劳大人挂怀。” 原来他才是大长公主的儿子,那个名声极坏,据说爱强抢民女的薛睿。今日水梅疏觉得他言行有点无礼,但也还算有分寸,不像是个很坏的人,可她并不敢赌。 薛睿没料到她听到自己的身份,还那般冷淡,心中既失望又觉得她有趣。实在是他要忙大事,他深深看了她一眼道:“好吧,若你日后有什么难处,可以去大长公主府寻我。” 兵丁们一走,她们看着满院子的狼藉,长出了口气。 水梅疏这才发现她里衣皆紧张地被汗水浸透了,薛睿再不走,就要透出外衣来了,那可就要露馅儿了。她和妹妹对望一眼,都有劫后余生之感。 水梅疏跟江立勇说今日休息不开工,送走了他。 她将大门紧紧关上,来到方才她们站立的栀子花树下,小心地掀开花窖的盖子,从梯子上爬了下去。 只见那花窖之中躺着一个人,紧闭双目,满头是汗,正是那受伤的青年。 方才她们姐妹俩拿被褥裹着他,用绳子吊着放下去,挪到了花窖之中,才十分惊险地躲过了搜查。水梅疏从梯子上跃下,俯身伸手去摸青年的额头。 她手指微凉,覆在青年额上的时候,青年却忽然睁开了眼睛,定定地望着她。 水梅疏只觉那双黑黝黝的眼睛,深邃如海,他睁眼的模样更加英俊了,她微微一愣,喜悦道:“你醒啦?觉得好一点儿来么,伤口还疼么?” 她只觉这是今天遇到的最好的事儿了。 不料那青年只看了她一眼,便又重新合上眼睛一动不动。水梅疏顿了顿,阿月也跳了下来,她蹲在他跟前,问道:“他怎么又睡过去了?他好了没有呀?” 水梅疏又叫了他几声,他都不动弹,她想了想说:“他还是没清醒,方才只是烧糊涂了。” 隔了一会儿,水霜月去村子里转了一遭,确定那官兵真的走了。 两人才回来将他重新安置在床上。 水梅疏松了口气,臂上隐隐作痛,她却顾不得,只凑近看那青年,他的呼吸依然很烫。她将耳朵贴在他的心口,他的心跳得也略快。她不由担忧道:“希望药管用,早点好起来吧。” 看日头已经快晌午了,她转身出去做饭,心中奇怪,不知道为什么,方才那青年睁眼看她,她就心跳得厉害。 她们在正房前厅摆开饭,米粥就野菜。水梅疏给青年特别做了药粥,还在火上煨着,需要熬一会儿。她说:“他是个病人,今日喝粥,明天得炖点儿鸡汤喝。”月儿点头:“姐姐,我也想吃。” 水梅疏话说完,差点儿咬了筷子。她竟忘记了她们的钱,方才都买药了。如今他们一文钱都拿不出来了。左右邻居她都借遍了,再张不开嘴了。 现在又多了一个病人。她看了看东屋的方向,声音略有点哑道:“嗯。东屋里存的那些嫁妆,姐姐再用不着了。一会儿我找人卖了它们,我们就有鸡吃了。” 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高兴一点儿,笑着望着妹妹。 没料方才还贪嘴的妹妹,却眼睛睁得圆圆的:“姐姐,我知道那些嫁妆都可值钱了。阿爹说,田里好几年四季许多许多的花都卖了,才能置办了那么多呢。” 水霜月眨着眼睛望着她,小声说:“姐姐我不吃肉了。以后我们吃谷糠窝头也行,那些嫁妆就不要卖了。阿爹他们回来会生气的。” 水梅疏搂紧了妹妹,眼圈一红,小妹越来越懂事了。她轻声道:“月儿,你吃好了才能长大。长大了,再和姐姐一起攒嫁妆,我们攒两副新的嫁妆可好?” 水霜月却眨巴眨巴看着她,忽然一推碗道:“不好,姐姐你哄人!就像你方才哄那个人,说你要嫁表兄。我们根本没有表兄!” 妹妹生气了,水梅疏心中难过,若她有一分办法,她也不会动嫁妆的主意。可是她真的没法子了。 她轻声道:“阿月,姐姐不是觉得阿爹他们回不来了,才会卖嫁妆。如今我们又多了一个病人,阿月,姐姐实在……” 这些天她经历了这么多,都不曾掉过一滴泪,但此刻望着妹妹,她忍不住眼圈红了。 阿月看姐姐居然要哭,慌了起来道:“卖吧!姐姐,我力气大,什么活儿都能做的!我赚许多许多钱,很多很多!” 水梅疏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了,她使劲儿搂着妹妹,哭道:“阿月能干。能赚很多很多钱。” 却听里间传来微弱的一声:“钱……我有……” 姐妹两人先一愣,立刻奔了进去,只见里间床上的青年眼睛微微睁开一线,正望着她们。 阿月转头问姐姐道:“他这次是真的醒了么?还是依然是烧糊涂了?” 水梅疏眼神不好,看不真切,也拿不准主意。只是她想,救他的时候,他身上一文钱都没有,想必还是在高烧说胡话吧。 她走到青年塌前,低头凑近,望向他的眼睛。他的眸光黑沉沉的,夜空一般,实在漂亮。 她轻声问:“你醒了吗?方才是你在说话么?”她又伸手试试他额头的温度,却见一只白皙有力的手伸过来,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第7章 水梅疏只觉得他手掌有力而火烫,她能感受到他掌心的茧子。她心跳加快,脸通红,忙使劲儿要抽回手:“你烧糊涂了,好好说话,勿要动手。” “是你先动手摸我。”那青年眼神微微一闪,声音略有点哑,却显得更加低沉好听。 水梅疏的脸更红了,一时既惊又羞:“我是在救人,事急从权。你这人,你这人真是没道理。” 青年只觉她眼波朦胧,羞意中透着几分妩媚。他心中微嘲,忍住了捏捏她柔软手指的冲动,松开了她的手。他心中也很奇怪自己平日讨厌女子,为什么偏偏对她不同。 阿月惊喜地跑了过来:“你醒啦!你真的有钱吗?是我们救了你呢!你是谁,叫什么名字?你为什么会受伤?被谁害的?” 水梅疏觉得青年的眼神变得更深了,甚至透着一点冷意,但是他的面上却带着一丝疲惫的微笑,看上去跟他睡着时候一般温柔和善,英俊极了:“口干,且容我润润喉。” 水梅疏忙去厨房火上,将炖着的药粥端来。床上的青年挣了挣想起来,显然背上伤口太疼,坐不起来。水梅疏忙按住了他的肩膀,想起他方才的话,手倏忽收了回去,看着他轻声道:“如今你身上有伤还在病中,我要照顾你,不便之处,还请忍耐一下。” 说着她舀了一勺粥,送到了青年嘴边。青年的眸光一动,脸上带着淡淡微笑,显得十分温柔:“多谢姑娘搭救,方才是我烧糊涂了。” 水梅疏的脸又一热,只觉他喝粥的样子十分斯文,看上去教养极佳,温柔俊逸,浑身隐隐透着压不住的贵气,望之不凡。那青年一边喝粥一边看着她。她垂目,只专心喂粥,错过了青年眼底闪过的复杂。 粥喝完了,又喝药,水梅疏怕他苦,给他几颗自家地里的樱桃。都吃完了,姐妹俩就望着他,等着他说明一切。没想到那青年也一直看着看着她,好像在等她。三人大眼觑小眼,等了片刻。 青年这才恍然,他身在乡村农舍,不是在他家。他眉头皱了皱,瞬间整个人看上去又冷又厉,身上流露出一丝威压,让水梅疏的呼吸都错了一秒。 不待她反应过来,再一看,青年脸上又有了微笑,看上去依然温柔和蔼,仿佛方才那冷厉模样,是水梅疏看错了:“拿水来漱口,再净手。” 姐妹俩立刻明白这是他们贵人的规矩。水梅疏拿了干净的新布巾来。等他清洁干净,他的眼睛却又合上了。 他刀伤未愈,伤的不轻,又兼高烧,着实精神不济,睁眼之后,他看清楚了周遭,知道暂时自己处境安全,心中一松劲儿,便又昏睡了。 姐妹俩都没想到,他什么也没说就睡着了。不过人醒了就是好事儿。只是他说了一句有钱,什么下文都没有,水梅疏想想方才搜查的兵丁们,还心有余悸,她觉得还是靠自己吧。 她想了想,让妹妹去找前头的二狗子他娘张四嫂。张四嫂已经打听她嫁妆好几回了。阿月脆生生地答应了就跑。没一会儿,她听到门口有人喊:“阿梅!”她没想到人来的这么快,忙带上面纱迎了出去。 不想出了正屋一看,不是张四嫂,却是她的邻居冯家的女儿冯彩儿。 水梅疏心里一突。只见冯彩儿穿着淮安红绫袄,系着浅琥珀罗裙,头上洒金银簪,打扮得好像要去赶集一样。她生得不错,就是脸颊微塌,下巴过尖,有点刻薄。 水梅疏看她的眼睛一直盯着东房看。东房的门还没关,里面桐油红漆家具闪闪发亮,看上去十分漂亮。她便知道冯彩儿的来意。 她这些天借遍了邻居,她求到大家门上,众人总接济她一些。唯有冯家,明明是邻居,父兄在时候,来往也密切,没想到他们一分不给不说,冯彩儿还将她一顿冷嘲热讽。 她还说:“破船还有三千钉,你们水家领着大长公主的皇庄,是村里富户,怎么会一夜之间揭不开锅了。想逃债做戏,也别拿我们当傻子。” 她淡淡问:“你今日找我有何事?” 冯彩儿看着她穿着苎麻袄裙,却依然身段窈窕十分美丽,她盯着水梅疏的面纱道:“阿梅你的疹子还没好么?没破相吧?要不是你有这个毛病,我也能在王管事跟前说道说道,给你也寻一户有钱的人家。你就不用东跑西跑地借钱了。” 水梅疏静静望着她道:“我阿娘说,宁做贫家妻,不做豪门妾。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还有什么事儿,我一会儿要出去了,没空招呼你了。” 冯彩儿的脸一变,哼了一声,她许了王管事的儿子当妾,就神气起来,如今被水梅疏一说,竟觉得自己也没那么风光了。她没好气地说:“算了,不跟你闲磕牙了。听说隔壁村的景秀才已经退了你的婚。贫家妻富家妾你都不沾边儿了,你也用不着这嫁妆了,你打算出多少卖?我几个月后出嫁,拿你这些破烂东西当个添头吧!” 水梅疏轻笑一声道:“既是破烂东西,又怎么入了你的眼?也别说你是想帮衬我,你前几日的话,我还没忘呢。我父兄为我攒这些攒了这许多年,这几年战乱,有些给我打箱笼的匠人都不在了,手艺也失传了,我这是独一份。你出200两银子,就全部拿走,拆开单件买的话,价更高。” 冯彩儿狠狠道:“怎么不去抢!巴巴的你倒算计的清楚!最多给你5两银全包!” 水梅疏再不理会她,伸手做个送客的姿势道:“请回。我要去林中照看花了。” 冯彩儿可没想到她如今都窘迫成这样了,居然还这般气定神闲,好像个千金小姐一样,把别人都当成瓦砾。 她恨到:“我公爹都跟我说了,你们家租的皇庄续不上了!债主登门,你恐怕连宅子都保不住了!你拽什么?不就仗着你死了的娘是个破落户小姐么,总在村里摆谱。这些年这么乱,那些大户人家失了势的小姐,满大街都是,有什么稀罕……”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水梅疏上前一步,手高高扬起,又狠又准地一记耳光落在她脸上,打得她脑子一嗡,站在那儿说不出话来。 水梅疏打了她,手掌都有点发麻。 她声音十分悦耳不急不慢地道:“你说我什么,我当你是个蠢人笑笑罢了。你辱及我亡母,人子不能忍。你此去做妾,可知按我朝刑律,①妾骂夫者,仗八十,妾骂夫父母祖父母仗六十,妾骂正妻的父母祖父母同例杖责?板子打下来,死伤无论,妾可没那么好做。现在我教你,是为你好,免你以后犯错。” 冯彩儿被打的头脑嗡嗡的,又见她款款说出这么一番话,一时既恨又气。 不知道该怎么回嘴,只恨的扬手预备打回去,却觉得胸口一麻,剧痛不已,好像抽住筋了。她嘶牙咧嘴的时候,又觉被大力一推。回身一看,竟是水霜月和张四嫂来了。 水霜月人小力大,有武艺在身的成年男人,都被她推得一晃。何况一个冯彩儿。她头顶着冯彩儿,连推几下,冯彩儿心口疼得抽搐,话都说不出来,竟被水霜月顶出了门外。水霜月还骂道:“又来欺负人,想打我姐姐,滚蛋吧!” 张四嫂在一边儿看着,看冯彩儿被推了出去,立刻就关上了大门,在门里啐道:“当个傻子的小老婆,就以为捧上了金窝窝,欺负人家小姑娘,不要脸!” 冯彩儿又气又疼,揉着心口,气顺不上说不出话来,明明她才是被欺负的那个人啊!她跺了跺脚,灰溜溜地回家去了。 水梅疏迎进张四嫂,正打算引她去东屋看嫁妆,却觉手臂微微一麻,她定睛看脚下,躺着个樱桃核。 她心里一惊,好像是从正房里丢出来的,她依稀听到正房的塌咯吱一声,不由开始担心房里的青年。 她当下捂着头道:“四嫂子,今日被冯彩儿气的头疼。我们一会儿再商议可好?” 送走四嫂,急匆匆进屋看青年,只见青年睁开眼睛望着她道:“嫁妆不必卖。我有钱。” 水梅疏道:“公子,我救你之时,身上并无长物。你在河中漂浮许久,应当都失落了。” 青年打量着她问:“姑娘读过书?《法经》《律例疏议》可读过?师从何人,这乡间私塾居然有人教蒙童律法么?” 水梅疏知道方才的话,都被他听到了。她脸一红,又有点伤感道:“是家母为我开蒙,只学了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家母早逝,我就没再读什么书。” 她听青年似乎将她当成了学富五车的女秀才,这可误会不得。她不爱读书,小时候母亲管得严,学了一些。她六岁母亲去世之后,她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说起读书,绣嫁妆这两年,她常央阿兄给他买流行的话本子解闷。 什么《法经》还是《法华经》她都没看过,《红线经》、《女儿经》《千里姻缘》《落难夫君俏娘子》她倒看过几本。 作者有话要说:①综合古代刑律《大明律》《大清律》。 第8章 那青年望着水梅疏,手指又去摸手腕上的香珠,却摸了个空。他见女孩儿坐的离他远了许多,这个距离,他很难嗅到她身上的香了,不由眸子一沉。 他面色却不露,道:“辛苦二位姑娘了。在下楚茗,被奸人所害,掉进百花溪,多蒙姑娘搭救。”他紧紧盯着梅疏,一字一顿地说:“日后定有重谢。” 水梅疏不知为什么,总觉他话中有深意。楚茗满意地看着水梅疏脸颊又微微红了,他眸子转深。水梅疏道:“楚公子客气,谢就不必提了。公子要不要给家人传信报个平安?”她期盼地望着他,等楚家家人来了,就能送他离开,这事儿就过去了,大家都安全。 楚茗紧紧盯着她道:“我这次遇险,就是被我最信任的亲人所害。” 水梅疏只觉他眼中似乎闪过一道血色,被家人背叛一定很难过,她有些怜他:“那,公子可要告诉朋友,或者内眷么?” 楚茗凝视着她:“我尚未娶妻,并无内眷。朋友……如今无人可信。” 这下连水霜月都同情他了:“大哥哥你家人害你,没有老婆,也没有朋友啊?太可怜了!” 楚茗眼中煞气一闪,屋中似乎瞬间冷了几分,他道:“只能多叨扰姑娘几日了。”他想,这水梅疏到处透着古怪,没看透,好在她不想要他的命。昨夜对他动手的有几方人马,如今他没有死,睡不着觉的人一定很多。 水梅疏忙拉了一把妹妹,月儿看了看楚茗,想到什么似的,转身跑了。 水梅疏心中也有点忧愁,暂时送不走他了。她看楚茗的眼皮又有些打架了,她给他熬得药里,加了很多安神止痛催眠草药。她轻声道:“寒舍简陋,请公子多委屈一些时日了。” 她站起来要走,那楚茗却伸手大力拽了她一把,她差点儿跌在他身上,忙伸臂撑住了,却牵动了方才臂上划的伤口,她轻呼一声。 两人瞬间离得很近,呼吸相闻,她能看到楚茗黑羽一般的睫毛下,是一双深邃漆黑的眼睛,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温柔。她的脸又红了,待要起身,楚茗却伸手卷起了她的右臂袖子,露出她裹着的伤口来。 水梅疏十分惊讶,她忙抽胳膊,却抽不动。没想到他躺在床上,看上去虚弱无力,力气还这般大。楚茗望着她,没有方才的温柔,微皱着眉头问她:“还疼?为什么不给自己重新上药包扎?” 楚茗一贯非常警觉,即便是病中也一直在强迫自己清醒。如今看到她的伤口,他终于确定他高热昏沉中听到的所有事儿,都不是幻觉。这个娇娇弱弱的女孩儿,为了给他抓药,毅然划伤了自己。 楚茗伸手去解水梅疏已经渗出鲜血的布条,轻声道:“不要动。胳膊的伤,你一个人裹不好。去拿一些药来,我帮你重新包扎过。” 水梅疏羞涩万分,她脸上的热意退不下去,她从未与陌生男子如此亲近。偏生此人目光清正,毫无邪念,动作十分自然。 她小声道:“我,我去找张四嫂包扎,谢过公子了。” 楚茗只盯着她的伤口道:“何必那么麻烦,我手艺很好。你应当知道我经常受伤,而又没什么人可以信任,多半都是自己包扎,我熟能生巧。” 水梅疏心中有些怜悯,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起,她所见的楚茗似乎发着光的漂亮劲瘦的身躯,瞬间脸红若朝霞。她不敢再看他,只轻声吐出一个字:“好。” 楚茗动作麻利,手指温柔,比她自己包扎的好多了。包完了之后,两人对视,水梅疏红着脸道:“多谢公子。我学会了。明日我会小心为公子包扎。” 楚茗看她白玉一般的脸上浮现起红晕,美艳如斯,嗅着她身上的香味,心中涌起一阵满足。他终于问道:“你会制香么?你身上这香味是什么香?真……正想要,愿千金求之。” 水梅疏微微睁大了眼睛,千金!楚茗知道他现在身无分文么! 却见他扯着她袖子不放,似乎在认真分辨自己身上的气味,倒是与自己平常辨味时候的模样很像。她拉下袖子遮住了玉臂,红着脸道:“不曾用香,我也不会制香。家母会,但是我没有学会。” 楚茗嗅到这熟悉的香味,就觉得心情好起来。他道:“我知道香方珍贵,尤其是这样独门秘制。我真心求购,请姑娘出价,定不还价。” 水梅疏看他明明眼皮都抬不起来了,还强撑着不睡,只想探求自己的香气,忽有了同道中人之感。她无奈地抬起自己袖子,使劲儿嗅了嗅,惊讶地发现,浓烈的药味之中有一丝幽幽香气。她从前竟未发觉。 她想了想,忽然脸上更红了。她洗澡用的木桶,倒是热水倒进去就有股香气,但是跟自己身上这香气又不尽相同。也许香味跟浴桶有关,但自己不会制香弄不明白。可是这如何跟他说,又怎么方便给他看。 楚茗微笑道:“姑娘但说无妨。”松开了手。 水梅疏忙向后退了几步,含糊道:“香味,许是那样物事发散的。一会儿我锯一点儿沫子下来,给公子看。若是它,公子便自去寻一个一模一样的来,也就百十个大钱。千金之语,公子莫提。只是我家中的这一个,着实不便相赠。” 说着她脸绯红,行个礼转身跑了。楚茗只觉香气也随着她而去,他眸子一动,脸上微笑不见了,但整个人却比方才平和了许多。他轻声道:“不是很缺钱吗?你到底是什么人,又想要什么?” 他伤口灼痛,闭上了眼睛,忽听到有人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他不动声色地绷紧了神经,心中燃起一丝杀意,随手准备出手。 却听水霜月凑过来自言自语道:“这么快就睡着了呀。这巧果不能放了,再放就不好吃了。可怜的大哥哥,我阿爹和阿兄虽然没回来,可我还有姐姐,还有狗蛋毛丫许多许多朋友。这些就让给你吃吧。你要快点儿好起来呀!” 楚茗愣住了。等人走了很久之后,他才睁开眼睛,看着放在床头的那巧果,轻声道:“他们没告诉你,我不喜欢油脂味儿么。” 他闭上了眼睛,放松下来,无声地说:“美丽温柔的姐姐,善良可爱的妹妹,繁花盛开的乡村,这个梦,我喜欢。就是假的,我也喜欢。” 水梅疏找花钳从浴桶外侧,锉了一些沫子,嗅了嗅,果然有一种极淡的清香,与自己身上的味儿,同出一源。她正打算给楚茗拿去,却听门口有人道:“水姑娘在吗?” 她听这声音有点生,妹妹早就跑去开门。她一看走进来的大婶,心中一喜。这位李大婶昨日与她同车回村,那时候她曾向李大婶谈及自家池塘,却被婉拒,说只买熟人家的花。 水梅疏道:“李大婶既来了,便去看看我们的荷塘吧。”阿月看着她们交谈,这样的情形她很熟悉,她立刻道:“荷叶又翠又大,香气也是我家独有的。我们家的荷叶是百花村最好的荷叶!” 大婶笑了:“好机灵的姑娘!我就是来瞧荷塘的!”水梅疏大喜,七夕已过,荷叶最大宗的交易时间错过了。没想到还有人问。能卖出一片也好啊。 李大婶看了她们满塘翠绿荷叶,亭亭玉立的荷花,果然十分满意。她们回到院中之时,都很高兴。李大婶问:“姑娘,你家当家的呢?一回儿我去找我男人。你也将当家人请出来,与我当家的定约吧。这就下定钱500钱。订你三成的荷叶和荷花,在七月十五供佛。等到了货再付剩下的。” 水梅疏姐妹都愣住了,来追债的人,只嚷嚷着让她父债女偿,可没管她当不当家。这怎么现在要卖东西了,要当家人出面呢? 她忙道:“我父兄不在,我便是当家人,一应事务皆由我支应。” 大婶眉头一皱道:“姑娘年轻,不知女子操持产业,尤其要产权明晰。这产业若是你的,与你定约自可。是你父兄的,却多有不便啊。” 水梅疏姐妹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说,她忙道:“还请通融一下啊!我父兄极疼爱我……” 大婶拍拍她的手道:“姑娘我非为难你,我也很想要你们的花叶。要不然你找你们家的叔伯或兄弟作保,我说服我当家的,跟你订约?” 水梅疏十分为难:“我们家是外来户。田地池塘皆是朝廷恩典,赐给开荒人的。水家亲眷皆不在此。” 大婶可惜地摇头:“那我也没法子了。” 却听正房门推开来,一个深沉悦耳的声音道:“我这表兄为她作保如何?” 水梅疏大吃一惊,怎么他竟然出来了。那搜查的人刚刚走,他就这么出现在人前,走漏风声可怎么办? 大婶惊讶地看着那英俊无比的青年,顿了一顿才说出话来:“贵表兄,真是一表人才啊!只是……” 没等大婶说完,那靠着门边,穿着水梅疏父亲的灰布长袍的楚茗又道:“我还是她未婚夫,这样总能担保她了吧?” 第9章 水梅疏万料不到他会这么说。她看着站在门边,长身玉立俊逸非凡的楚茗,脸瞬间变得通红。即便是梦中,她也不曾想过会有这样的未婚夫。明知道他是为了自己解围,还是微微一晃神。 李大婶却笑着回答楚茗道:“亲上加亲的保人,自然能行。”又对水梅疏笑道:“姑娘,怎么不早说你未婚夫在?是太害羞了吧!” 水梅疏脸如火烧,想想她空空的钱匣子,想想楚茗的好意,她抿唇不语,只是微笑。而水霜月则在一边瞪大了眼睛,惊讶地望着他们,差一点儿就要出口问姐姐,你们什么时候定的亲?为什么不告诉我啊? 水梅疏一看妹妹的模样,就知道她要说什么,忙伸手按住她的肩,忍着羞涩对大婶道:“如今我既然有了保人,便请大婶请贵当家来,我们一会儿把约写了吧。” 李大婶痛快地应了,出门去找她家男人了。水梅疏则抬头望着她刚出炉的“未婚夫”,只觉他面色温柔,实在好看。她压下心中乱纷纷的念头,走上前扶着他的臂,轻声问:“你怎么起来了,伤口有没有碰着?” 她没发现她的动作带着几分不自觉的亲近,楚茗眸光一闪,她身上这香味果然能安神解痛,她一走近,自己的伤口都不那么疼了。一定要她赶紧拿出香方来。 楚茗看扶着自己的女孩儿,强自镇定,但却不敢与他对视,脸上都是红晕。他眼里泛起一丝微笑,又立刻消失了。他的声音很好听:“方才一时急切,便与姑娘攀了亲,姑娘不要见怪。” 水梅疏红脸道:“哪里的话,是我要感谢楚公子仗义相助。若这生意成了,就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了。” 他们正说着呢,李大婶已经带着她男人回来了。她男人李富贵四十许,看上去诚恳憨厚,眼神却透着精明。他在村中已经转过一圈,看过了她们家的荷叶,觉得十分好。 惟其如此,他更有话想问清楚:“百花村的四时花卉,声名远播。听你说你还是大长公主皇庄农户,那这荷叶这么好,怎么没有在七夕订出去?” 水梅疏心中一冷。她们家的荷叶以前专供大长公主府。可今年王管事迟迟不肯下定钱,又拖着不让她们卖别人。 等到离七夕只剩三天,才传话告诉她说,她们家拖欠佃租,坏了规矩,荷叶不要了。人家该定的早都定完了,她竟一片叶子都没卖出去。 这件事是大长公主府不讲信用,害她损失惨重。可她若她说出原委,多半没人同情,反会觉得她身上有麻烦。这生意看着光景,大概做不成不了。 却听楚茗缓缓道:“这位李叔是第一次买荷叶?” 那李富贵其实一直在暗暗打量楚茗,越看越觉得他即便穿着普通布衫,站在那里依旧风姿卓秀,自带一股威严气势。 见他开口虽然客气,却一语说中关节,李富贵心中更多看重他几分,凝神道:“小兄弟从何得知,还请赐教,我方才可是说了什么外行话?” 楚茗不紧不慢地说:“李叔既然打算买荷叶七月十五供佛,那可知道佛祖曾以香传经义,佛家对各种香料香花,十分看重?尤其是香花中的荷花荷叶,相传佛祖降生在莲花坐上,华严经中更有莲花藏世界的精妙佛理,故而地位更是超然。而佛家供奉需要的花叶,自然也要与众不同,香味清雅的品种。在百花村中,唯有我家的荷叶荷花清香别致啊!” 李富贵恍然大悟,心悦诚服道:“原来是这样!原来你们的荷叶不是滞销,而是品种特别好,专为盂兰盆节所备,才留到现在。众人皆知的事情,我却不明白,怪不得我一问,就知道我是新手了。多谢小哥为我解惑!” 水梅疏听他这一番话,亦敬佩万分。他这般渊博,一定书读得极好。 她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家的荷花还有这么一番讲究。怪不得自家能一直供应大长公主府这么多年,原来不仅仅因为水家是皇庄佃农。 那李富贵夫妇最近才皈依佛门,正十分虔诚,听到楚茗这样的解说,不由心花怒放,方才说要买三成,现在却再多订两成。 水梅疏大喜,楚茗看着她开心的模样,眸子一闪。 他又看似不经意地对李富贵夫妇道:“既然你们是买去供佛,可否让我们也沾几分功德。待我做一盏九叶莲瓣佛灯,过几日荷叶交货的时候,帮水家也一并供奉在佛寺中?” 李富贵忙说这是好事,愿意效劳。楚茗眼中闪过一丝幽深之色,唇上勾起一丝微笑:“有劳。” 当下他们定了约,下了定钱,就等几日后雇人来收割荷叶,再装车运走了。这下皆大欢喜。 送走了他们,水梅疏也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公子,你博学多闻,知道四面莲用来供佛最好,只是你怎知道我家的荷花,是很特殊的品种,四面莲呢?” 水霜月也好奇地看着他道:“对啊!大哥哥你莫非是神仙,什么都知道啊?” 楚茗却看着她们两人,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微妙的笑意,这笑容跟他之前的笑容都不一样,好像更真切一点儿。 他道:“我不是神仙,所以我不知道。我方才怎么说的,你再回想一下。至于四面莲这个名称,我还第一次听说。我并不种花,怎么会知道花的种类和名字?” 水梅疏愣住了,她方才听楚茗的话,听得很专注,将所有话都记得清清楚楚。现在他这么提醒,她仔细回顾,才发现其中关窍。 她万分惊讶道:“啊,你其实什么也没有说,对么?你没说四面莲是供佛的特殊品种!你只是方才听到阿月说,我们家的荷叶清香,与众不同而已。你一路巧妙地引导李叔,让他自己得出了这个结论。不仅为我解了围,还多卖了荷叶。你怎么能这么厉害!我若有你一分的本事就好了!” 楚茗看着她一双朦胧的眼睛微弯,既敬佩又喜悦,更显得明艳动人。 他眼中的笑意浓了一分道:“我说的都是实话。而且这四面莲味道清香,定会让庙里的和尚满意。说不得以后,庙里真的只用这种荷花供奉。并没有坑他。姑娘想有我的本事,那不若拜我为师?” 水梅疏本来最佩服父兄和母亲,现在又多了一个楚茗。 听他这么说,她忙问:“当真么?”她走上前去,眼睛亮闪闪的:“公子博学聪慧,想必想拜你为师的人,一定很多吧?” 说着,她却一愣,离他近了,她才看清楚茗唇更干了,脸色也有点苍白。 她心中一惊,忙挽住了他的胳膊,更近一些,她竟嗅到他身上的血腥气变浓了。 她急切地探身去看,只见楚茗的背上,已经洇出了一丝血迹。 她不由又惭愧又感激:“你,你伤口裂开了!对不起,方才我情急,都忘了你重伤在身。定是你方才强撑起身,将伤口挣开了。还站了这么久,说这许多话,我太疏忽了。” 她心中更佩服起他来。方才他居然那般谈笑风生,不露丝毫痛色,心性委实坚毅。 楚茗见她着急心疼的模样,眸光动了动,不再像方才那样强撑,而是露出一幅虚弱难当的模样。水梅疏就更加手脚轻柔,生怕不小心扯痛了他伤口。 水梅疏扶他躺回去,让妹妹提热水壶和铜盆来。又撕了一件父亲的中衣,将熬好的药膏拿来,给他重新裹伤口。她十分用心,离他极近,不断地轻声问他这样舒不舒服,这样会不会疼。 楚茗只觉她吹气如兰,身上那熟悉的香味让将他包裹起来。看她围着自己小心关怀的模样,不由又放松了一分。 他微合上了眼睛,只觉她柔软的手十分温柔地贴着自己,包扎绕圈的时候,几乎将自己抱在了她的怀中。 她这次做的比之前麻利多了。楚茗忽然睁开了眼睛,微微皱起了眉道,握住了她细细的手腕:“这是什么味道?” 他分辨了道:“这布条的味道,不好。换之前的那种来。” 他从昏迷中醒来时候,就发现自己身上缭绕着淡淡香意。当时他就探求过,知道是裹伤的布条味道。他挑眉略带不满地望着她:“为什么换了一种香?我不喜欢杂味,要之前的香。” 水梅疏看着换下的布条,脸红的不像话。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之前在溪边,她没有法子,才撕了自己中衣为他裹伤。 楚茗看她忽然之间脸若朝霞艳压桃李,美得惊人,瞬间眸子转深。 他忍不住握着她的手腕用力,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怀中,凝视着她,低沉地问:“怎么了,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却见她的目光一直盯着那换下的布条,并不看自己。他略微不满地也转头看。 这一细看,他握着她的手,却瞬间紧了一紧。 水梅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靠在他怀中,想挣又怕动了他的伤口。却听他轻声笑了起来道:“原来那是你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天使我快递到了吗的营养液 第10章 水梅疏虽然告诉自己好多遍,都是为了救人,事急从权。 但伏在他身上,听到他这般温柔含笑地说,她还是只觉头脑中轰得一声,什么也不管了,挣了起来。 楚茗手一紧,随即又若无其事地顺势松开了她。 而水霜月正好进来,她惊讶地问出了方才就想问的:“姐姐!大哥哥真的是我们家的表兄吗!”否则你怎么会搂着他,那么亲近? 水梅疏还没回神,反应慢了一慢,却听楚茗望着她们,慎重其事地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水梅疏的魂儿又被他那意味深长的眼神,震得散了一散。这句词,话本子里她见的太多了,难道他是想说“当以身相许”么? 楚茗看着眼前姐妹俩震惊万分说不出话来模样,只觉着实有趣,他唇角微勾,依旧十分正经地道:“……我们便兄妹相称可好?” 水梅疏松了口气,她也不知道若楚茗方才要说以身相许,自己该如何拒绝。是她想岔了,如今他是病人,自己贴身照顾他,亲密了些实属正常,自己要大方一些。 两姐妹异口同声道:“那最好了!”水霜月已经靠了过来,伸手就来摸他的面颊,楚茗强忍住自己的躲避的动作。 却听水霜月道:“姐姐说,我娘亲也是一位小姐,若是我们真有个表兄,我觉得他定然像大哥哥一样!” 楚茗望着那眼睛圆圆的可爱小女孩儿,竟没有再说话。水梅疏终于能继续思考了。她轻声道:“我去去就回。” 说着转身出去,回来的时候,手中捧着一叠整整齐齐的布条,耳朵都红了,还是一派镇定地说:“先将伤裹好了吧。” 那布条裹上身的时候,楚茗嗅到了熟悉的香味,他抬头看着水梅疏羞的红艳艳的脸颊,终于满意了。两人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中衣的事儿。 楚茗经过这一折腾,闻着清香,就又阖上了眼睛,打算休息。没想到却听凳子响,水梅疏将妹妹打发出去玩,自己坐在了他的塌前。他半昏沉中却听她问道:“公子跟大长公主府有什么仇怨?” 楚茗眼睛睁开一线,闪过一道冷光,他盯着她微笑道:“我还以为表妹只想让我速速离开,不会问了。” 他看水梅疏红着脸要解释,又道:“我已知晓表妹家中困难,有不得已的苦衷,没有怪你。只是我不明白,二妹还在问我为何受伤,此前你却丝毫不好奇我的遭遇。” 若不是我方才帮了你,恐怕你还是要继续装成一无所知的模样。那么,你到底是什么人? 水梅疏知道他聪慧过人,她的心思开始也没打算瞒他:“公子……” “不是表哥么?还是你想叫我郎君,也不是不可以。” 水梅疏看他依然目光清正,十分温柔,说出来的话,却总让她手足无措。 她定了定道:“表哥,救你是想着上天有好生之德。但是我自知我们有云泥之别。你这样的贵人,所思所想,与我这样的农家女定是迥然不同。如今天下大乱刚定,我只想好好跟妹妹过日子。我阿娘曾说,秘密这种东西,知道的越少,活得越久。” 楚茗觉得她这一番话毫无破绽,眼神一沉:“你阿娘有见识。既然你不想知道我的秘密,那你为何现在又开口问了?你不怕大长公主权势滔天?” 水梅疏望着他,轻声道:“因为现在你是我表哥啊。大长公主的儿子薛睿来搜查的时候,我感受到了他心中挥之不去的杀意。他们是来找你的吧!我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他很危险。旁的,我也不懂,也不想懂。” 楚茗只觉她吐出表哥这两个字,异常悦耳动听。 她敢说薛睿想杀他,连娴毓大长公主都不敢承认的事儿,她居然敢说出来了。现在他起码肯定她不是大长公主的人了,也算有点收获。 他眼底转冷,却微笑道:“表妹一心为我,我记在心里。只是我不明白,你既然是大长公主皇庄的农户,日子怎么会过得这么紧?” 水梅疏暗暗松了口气,方才他虽然笑着,可她只觉的身上威势压得她差一点儿开不了口。她正要说明,却听门又被砰砰地拍得震天响。 “快出来!你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楚茗一把攥紧了她,正想喝问她,你把我卖给谁了。 水梅疏见他瞬间杀意凛然,吓得脸一白,忙安慰道:“你别担心,这些人是来找我的。是我债主。你不要再动,以免伤口崩开,我去去就回,不会有事儿的。” 楚茗深深地看着她,眼睛变得更加幽深难测,最终还是松开了手。忽然道:“你打开门,把他们带到院子里。” 他的口气平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水梅疏愣了愣点头走了出去。 门一开,水梅疏张望一眼,门前整条巷子都空无一人,她住村头,等闲响动传不出来,显然不能指望邻居救命了。 四五个面目凶恶的彪形大汉,一拥而入。他们盯着水梅疏,目露邪光,却不再像方才那样大声呼喊。一人转身将大门关死了。 水梅疏看着他们的动作,心中涌起不详的预感,今日的光景似乎跟往常不同。 “你们关门要做什么?你要我拿我们家的田地抵债,我已经将所有的地都抵给你们了。剩下的都是租种的大长公主的皇庄田地。我都说过很多遍了,再逼我,也拿不出多的地来了。” 那几个大汉却哈哈笑了:“听,这小嘴儿说的话多好听。还拿大长公主压人。今日就叫你明白明白,就是毓景花庄的人,让我们来找你要地的!之前收了你的地,也都给了大长公主府的人!” 水梅疏听了,微微一晃,嗓子有点哑道:“我父兄为大长公主府辛勤劳作多年,从不曾误了期,短过一分佃租。他们才失踪半年,何至于这般急迫地威逼我水家?” 那彪形大汉踏上一步道:“我们也是受人钱财与人消灾,你跟我们说不着。” 他凶光毕露:“你胆子很大,敢跑到大长公主府去。如今人家怒了,发话说你性子死硬,得好好教导,否则不能伺候贵人!你再别想着搪塞!今日你要再不交出地契来,爷们儿就好好炮制你!” 水梅疏看他们围过来,既怕又怒:“朗朗乾坤,还有王法吗?” 大汉们赤着眼睛,邪意毕露:“大长公主就是王法!” 却听屋中一声冷哼,黑黝黝飞出什么东西来,犹如闪电一般,击中了几人。 他们一声都没叫,就扑通一声,仰面摔倒,四肢不断抽搐着,面孔都扭曲在一起,好像极为痛苦。 水梅疏心中发凉,倒退一步,扭头望着屋中。却听屋里传来一阵咳嗽。她不由担忧起楚茗来,急忙奔了进来,却大吃一惊,眼角涌上泪来:“你!” 只见楚茗倒在榻上,嘴角带着一丝鲜血,吐出的血染红了被子,异常刺目。 她揩着他唇边的鲜血,却说不出话来,她的手都在抖:“你,你……” 楚茗紧紧箍着她的手,眼底漆黑一片,一边咳一边急促地道:“我用独门手法,点了他们中脘穴,他们的五脏六腑会绞痛不止。” 他将她拉向自己,在她耳边轻声道:“他们疼痛至死,从外面都看不出一点儿伤痕!这是秘密审讯犯人的法子。这也是个秘密,你怕了?” 水梅疏猛地回过头来,楚茗盯着她,想从她眼中看到恐惧厌恶,但是都没有。 他的手不由一松。可她却靠得他更紧了一点,几乎落到了他的怀中。 离得这样近,她的眼睛不再朦胧,反而十分清亮:“他们都是坏人,你在为民除害。我不怕。” 她的眼睛中涌上了水雾,身子颤抖起来:“今日若非你,恐怕会落到不堪的境地……” 楚茗只觉她在自己怀里靠了一靠,像是在伤心,又像是依赖。虽然两人一触而分,但他似乎还留着那娇软身子触感。 她垂首起身道:“我再去为你熬一些止血的药草来。” 楚茗看着她的背影,手指动了动,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忽然笑了,方才的阴暗嗜血之色消失得干净,又变成了那个清风朗月的公子。 等喝了药,他闭着眼睛躺着,忽然问道:“他们都是大长公主派来的人吗?大长公主就是王法,这句话你怎么看?” 水梅疏看他在重伤之中强撑的模样,心中难受:“上有天子,下有天子颁行的各项法令。即便大长公主养大了当今皇上,她也不是王法。” 楚茗望着她:“法令?我方才就很奇怪,如今还有人真的将皇上,法令看在眼中吗?” 水梅疏温柔的眸子,闪过一丝坚定道:“公子……表哥,你是不是个反……是不是替天行道的义士?是不是觉得大熙朝的法令不好,皇上也不好?但是我阿娘说过,大熙律令完备,这些年兵祸不断,是王朝渐老需做革新,乱局平定之后会迎来中兴盛世。” 她看楚茗神情莫名,但并未生气,大胆又道:“我……我看现在换的小皇帝,他也没犯什么错。不若,你再看他几年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水梅疏:求问,我捡来的男人什么都好,就是一心想造反,怎么办,在线等。 楚茗:表妹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皇帝当皇后,嫁反贼……也当皇后! 第11章 楚茗眼里光芒一闪道:“你不是怕惹麻烦?怎么又敢对我说这么多?” 水梅疏脸色微红,轻声道:“只是希望表哥能够平安。无论表哥要做什么大事,总要先保重自己。” 楚茗见她说得真诚,凝神望着她。不过一句亲近温柔的家常关怀,却是好多年没人用这样的口气跟他说话了。 他淡淡道:“若真是盛世明君,又怎么会还会有恶犬当道,良民不能温饱,少女困顿垂泪于途?” 水梅疏只觉他目光灼灼,想到自己当前的窘况,也再没法说什么了。她不由低下头去,却在怀中嗅到了一阵清香。她终于想起来了。 她忙从怀中掏出纸包递给他:“差点忘了,这是与我同香的木沫子。你且看看是什么香料木头,照样找一个罢。” 楚茗终于看到这香料实物了。他捻起来嗅了嗅,果然不出所料:“表妹之前说,这东西百十钱就能得?光这一点儿沫子,恐怕就不下百两!” 水梅疏大吃一惊,只恨自己不爱读书,从未翻过母亲留下的香料册子。她眼睛一亮,开心笑起来:“当真?我那浴桶,居然这么值钱!那卖了它,就能赎回田地了!” 她话一出口就知道失言,脸上红晕泛起,娇艳无比。 楚茗眸子变得极深:“这沫子中,含着多种极为名贵的香料。有象藏香,据说是龙缠斗所生,佛经中说点着就会有祥云飞舞,接引菩萨。还有金银香和天竺大泽香,剩下一味,我也分辨不出。” 水梅疏见他没有打趣自己,暗暗松了口气,忙问:“如此说整个桶,岂不是价值连城?我是不是该将它劈碎了,一片片地卖。” 楚茗望着她,心中却生出一丝怜悯。豪奢贵族家,会采买美貌幼女,从小让她以名贵香料沐浴,养成绝代美姬以供玩乐。水梅疏这般开心,显然对此一无所知。 他道:“这东西是何来历?既然要卖,这浴桶就不要再用了。” 水梅疏不知楚茗在想什么,笑说:“那是自然,我也舍不得再用。这桶小时候就用它了,我也不知道从哪里来到。今日方知我抱着金山。着实多谢你了。” 此时日头西斜,金红的阳光照在水梅疏脸上,更显得她容色倾城。 楚茗眸光深邃地盯着她,忽然伸手将她拉了过来,又深深地闻了闻她的味道:“虽然颇为相似,但与你的味道依然不同。如今既有这香沫子在,我可以试试调制这香了。” 水梅疏只觉他的脸颊擦着她的脖子,这动作实在太过亲昵。她脸立刻红了,忙伸手去推他,却听他靠在肩头道:“别动,头晕。” 水梅疏不由有点担心他,抬起手臂,松松搭在他臂上,忍着羞涩轻声问:“是哪里不舒服?” 楚茗搂着香软的她,很满意她的乖顺。傍晚夕阳的光,越发红了。却听到门口水霜月在叫:“姐姐开门!怎么关了大门啦!” 水梅疏还是不敢动,小声问楚茗:“你现在好了些么?” 楚茗唇边的笑意一闪而过,松开了她。看着她红透的面颊,一本正经地道:“你身上的香味,能让我安神。那浴桶沫子代替不了这味道。方才我出手动了内力,以后要多多劳烦表妹了。” 水梅疏的耳朵都红了,却轻声道:“你带伤出手,都是为了救我。若能助你,我义不容辞。你太客气了。”说着,她跳起来跑去给妹妹开门。 楚茗看着她的背影,勾唇道:“多谢表妹的照顾。” 水梅疏把水霜月放进来。妹妹惊道:“姐姐,你的脸好红!”水梅疏含糊道:“太热,晒的。”姐妹俩走过了照壁,水霜月看到了庭中倒着几个大汉。 水霜月一愣,转头就奔向照壁后面拿铁锨。她怒道:“姐姐!他们又来欺负你了吗?” 水梅疏看她小小的人,气势汹汹要为她出头的模样,既觉温暖又觉好笑,忙道:“别忙,他们现在动不了了。” 水霜月这才走过去看着他们惨状,哼道:“叫你们老来欺负我姐姐!” 却听屋里楚茗一咳嗽,道:“回来,我们料理了他们。” 那几个歹人倒在地上,痛得身下都是汗,却发不出半点声音。他们听到楚茗的话,吓得抖得更厉害。可惜却没法开口求饶。 姐妹两人进了里间。只见楚茗在榻上半闭着眼睛道:“杀了不好埋。一会儿照我说的,以方才的香料沫子为主方,配一副香药出来。自然能把他们料理妥当。” 水梅疏一看到他,就想到方才夕阳下他拥着自己的模样,不由垂下了眼睛,心里乱乱地应了一声。 水霜月站在楚茗跟前问:“是你打倒那些坏人吗?表哥,你真厉害!” 楚茗抬起手,轻轻放在她的头发上揉了一揉。 水梅疏看他虽然没有笑,但是整个人却没有了方才那让她喘不过气的压迫感,看上去十分温柔。 楚茗让她将庄子中的草药,田中能收集到的各种草木,都拿了一点儿来。他看着他们仔细想了想,拿出一个替代的香料方子。 水梅疏按照他说的方法。将这些草木称好了分量,剁碎了,再细细地捣烂,合水成泥,再上锅隔水蒸了半个时辰。 晚霞撒遍院中,如血色笼罩。那香丸做好了,给院中歹徒一人吃了一丸,还剩下十几枚。楚茗叫装到瓶子里拿给他。 水梅疏有点紧张:“这样就好了么?这香丸有什么用?” 楚茗的眼中闪过血色,微笑道:“马上他们穴道就解了,可以说话了。你推开窗户,我跟他们说话,你就知道了。” 却听庭中的歹人开始有气无力地痛得哼哼。水梅疏推窗一看,他们真的能动弹了。 楚茗道:“这方子因陋就简,用了不少替代草药。正好拿他们试一试。若不管用,那就杀了吧。” 他问道:“派你们来的人是谁?他是怎么吩咐的?”那几个人方才还在哼哼,忽然像失了神志一般。 他们坐了起来,眼神呆滞地道:“是大长公主府的王安德管事。他让我们好好拷问地契所在。若实在强硬不吐口,就抓回她去,把这宅子仔细搜一遍,再烧掉。不能落到别人手中。” 水梅疏吓得背上都是冷汗。不料他们这么丧心病狂,若不是楚茗在,今日她便要家破人亡。 “什么地契,这般要紧?”“王管事只交待说,是靠着谷地的十几亩地。”楚茗以眼神问水梅疏,水梅疏摇摇头,她的地都典卖了,家里什么地契都没有了。 楚茗接着问:“会游泳吗?”那几人回答会。楚茗看着他们,他们的眼白开始发红,知道这是起了效果,慢慢道:“你们现在出村,绕个圈儿,跳进百花溪里,游半里地之后,再上岸,把今天所有的事情都忘记。” 水梅疏惊讶地看着那几个大汉晃晃悠悠爬起来,出了门。水梅疏问:“那香丸到底是什么?” 楚茗闭上了眼睛道:“古有返魂香,能让人起死回生。这是根据返魂香而来的方子,叫失魂香,能混乱神志。去黑市买,一枚也得十两黄金。意志越坚定,效果越差。但他们显然抵抗不了。” 水梅疏惊道:“十两金?我家地里的花草,经过这样一捣鼓,就能卖这么多吗?”她又一次怪自己为什么没好好读书。她忍不住轻声问楚茗:“你能教我用花草制香的本事吗?” 楚茗唇角勾了勾,他方才说那么多,就是要引她说这句话。他如今身受重伤,在他的人找过来之前,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情况。 他已经不能再出手,总得备一些香药防身。他闭眼说一声好,就安静地睡过去了。 入夜了,此刻百花山上,毓景花庄之中,香烟腾起。 娴毓大长公主斜着身子歪在象牙塌上。朱瑾色大袖常服上五彩的金龙纹熠熠发光,挽着挑心髻,钗环全无,却明艳无比,国色天香,一点也不像四十多的人,看上去还是个双十女子。 她望着跪在地上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那是她的小女儿薛凌,现在哭得眼睛都肿了。娴毓骂道:“天下男人死绝了吗?你做下这等事?还哭?再哭就继续打。” 薛凌生得十分明媚,越哭得凶了:“你打死我算了!反正时楚茗要死了,我也不活了!” 娴毓听得心头火气,伸腿便踹她,众宫女忙上前拦住。她怒道:“丢人现眼的玩意儿!爷们儿不喜欢你,你就下药,你以为时楚茗是谁?时楚茗是当今天子!不再是你随意拿捏的人了!” 薛凌捂着红肿的脸道:“时楚茗是天子,我要当皇后!娘,你要肯让我当皇后,我还用得着这样吗?他,他也就不会掉进百花溪了。娘,快让哥哥把他找回来!” 娴毓看着女儿就生气:“你还犟嘴?与你说过多少次了,时楚茗翅膀早硬了!若不是看我养大他的一点儿情分,你以为你能活到今天?你蠢透了,这次让他们有机会刺杀皇帝!皇帝活着回来,一切好说。回不来了,你去跳百花溪吧!” 她蹲下来看着哭泣的小女儿,冷冽地说:“时楚茗不喜欢女子!他讨厌女子的味道!你会喜欢一个碰一下就会让你起疹子的人吗?” 薛凌正要哭不哭的时候,却听门口有人报:“将军的信鸽来了!” 薛凌忙问:“是不是找到他了?” 第12章 大长公主站起,接过了信鸽,打开信鸽腿上封的信。她看了却怒道:“无用!”薛睿说,他已经搜了周围山林乡村,一无所获。短时间之内,是找不到时楚茗了。让她早日跟太后联络,早做打算。 娴毓一怒,众人都跪地不敢再说话。薛凌又哭了起来:“他,他武艺高强,他过去经历了那么多次刺杀,不是都没有事儿?这次怎么会死!天子不是受上天保佑吗?” 娴毓看着女儿,无奈的叹气道:“你……”薛凌是小女儿,她娇惯了些,竟养成了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脾气。一点儿也不像她姐姐。 想到半年前遇到海难失踪的大女儿薛冰,大长公主只觉心又疼了。 聪慧能干的大女儿不在了,小女儿又是这般模样,还有那个时时想着压皇帝一头的儿子。没一个省心。 她叹道:“明日一早,我就进宫,跟太后商量。国不可一日无君,先瞒着这消息。你别哭了,再哭下去,时楚茗没死也被你哭死了。” 经过几日休养,楚茗终于不会在夜里发热了。他每日指点水梅疏半个时辰,教她一些基本制香知识。 他以她家中种植的花草,讲一些辨析香料,各种花草的功用,浅浅谈君臣佐辅,香味该如何融合。 他半躺在床上,声音低沉悦耳,一样一样讲得深入浅出。 水梅疏平日读书总觉得头疼,但此时听他半闭着眼睛娓娓道来,她却总觉得听不够。恨不得他能再多说一些。 楚茗睁眼望着她:“懂了?”水梅疏明白今天的时辰到了,她点点头,恋恋不舍地站起来。 楚茗长长的睫毛覆在白皙的脸颊上,上午明亮的阳光照在他脸上,越发显得俊逸非凡。 他眼皮一动,水梅疏忙收回自己的目光。楚茗眼中笑意一闪。他知道她总在偷偷看自己,自己闭上眼睛的时候,她就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他道:“被子的香味儿没有了。闻不到香味,昨夜我没睡好。”说着,他很自然地扯过了她的袖子嗅了嗅。 水梅疏耳朵已经红了。楚茗虽是贵公子,倒还算随和,不难养活。各样用具,只要干净就好,吃食也一样。 可他却十分挑剔气味。又只喜欢自己身上的淡香,着实令她烦恼。 她垂首轻声道:“昨日不是刚换了被子么?才盖了一夜,就又味儿散了么。”她昨天刚将自己盖的被子换给他。 他嗯了一声,手指微动,很想搂过她来嗅一嗅。她身上的香味极淡。 盖着她柔软的单被,被熟悉的香味包围,他这几日睡得十分安稳,比在家中还好。 他又习惯性地摩挲了一下手腕,又忘了他已经失了香珠了。他睁眼望着她,幸亏她整个人比香珠管用。 他的手松开了她的袖子,却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拉近了自己。 看着她的眼睛道:“外伤好治,内伤难愈。唯表妹身上香气可解。表妹不是说过事急从权么?为了治伤,今晚……” 水梅疏心中一跳,她猛然抽回了胳膊。她向后猛退,满面通红,期期艾艾地打断了他的话:“我明白了……我会想法子……” 说着她就好像逃一样的离开了他的床边。楚茗望着她的背影,眼神幽深。 水梅疏在隔壁房中将中衣褪下来。最近她十分费中衣。家中常穿的都撕了布条为楚茗裹伤。 最近也没时间裁剪做中衣,几日后就交接荷叶,她只得顺道去集上多买一些回来应急了。 她手指翻飞,将中衣叠成了个方胜模样。雪白的柔软中衣发着柔和的光。 她又告诉自己一遍,这都是为了救人,脸上的红晕还是不散。 楚茗捏着那小巧的白色方胜,温热的,还带着她身上的体温,散发着令他安心的熟悉香味。 她还真是机智,只是这与他想的不同。 他唇角一勾道:“中午不要炖鸡汤了,那味儿,啧。” 水梅疏惊讶地望着他。这几日为了照顾他,她将卖荷叶的订钱,花的跟流水一样。药不敢大张旗鼓买,但是鳜鱼肥鸡,各种鲜美补汤日日不同。 她道:“今日锅上还炖着鸡,我方才刚去尝了尝味儿,口味很好啊。可是咸淡不合你的口?” 楚茗没料到她会直接反驳他,感觉很奇特。她极少违逆他,而他在家中更是说一不二。 他道:“还不如菜粥。”挑眉:“表妹对自己手艺这般自信?” 水梅疏还没说话,水霜月正进来了,听到这句,她立刻道:“对,我姐姐做饭最好吃了!前年她还给寿宴当过掌勺主厨!流水席,摆十六件簇盘,大家都叫好!当然最好吃的是定胜玫瑰糕!” 她想起了定胜糕的滋味,吞了吞口水:“姐姐,我早起去看,田里玫瑰长得可好了!” 水梅疏对她的做饭手艺很自得。这几日她更是花了许多心思为楚茗做饭,没料到会被他挑剔。 听到妹妹夸她,她却又欣慰又酸涩。往年此时,她会天天做定胜玫瑰糕给妹妹。 可今年家里什么都买不起,没油没糖没糯米。 她摸了摸妹妹的头,道:“那你去摘些玫瑰回来。我给你做玫瑰糕吃。”又转向楚茗道:“山野之间,没法比公子府中,还请担待。” 楚茗越发觉得有意思了:“表妹莫非生气了?如何又唤我公子了。”水梅疏脸一红,觉得自己不够沉着:“并没有。” 楚茗终于正色道:“我不爱荤腥。倒觉得那野菜粥很有滋味。” 水梅疏眼睛亮了一亮:“原来如此。但表哥要养伤,还是要吃些肉类。这几日我没下田,家里野菜没有了。若想吃菜粥,一回儿我去地里挖一些。” 水霜月忙道:“姐姐我去挖吧!” 水梅疏摇头:“你认不全野菜,上次就挖回来莎草,那不能吃。” 水霜月吐吐舌头。楚茗在一边若有所思问:“莎草,可是香附子?” 水梅疏点头,好奇问:“镇上药铺收,但要炮制一下,难道也可以制香么?那味儿是很浓烈。” 楚茗道:“不错。看来此地草木种类繁多。我想去田中看看还有什么品类可以用了。” 水梅疏忙道:“你伤口还没长好,若走这么长路,恐怕又会裂开。” 水霜月大声道:“姐姐,我们不是为了运荷叶,刚租了马和板车吗?让表哥坐板车去。” 水梅疏担忧道:“虽则在李叔夫妇面前露了脸。但他是外乡人,不摸我们的底细。若是现在出去撞到村里人,泄露了行踪,就不好了。” 楚茗道:“无妨,又忘了我是你表哥了?这里薛睿搜过了,暂时还安全。还是,表妹你不想让我出去?” 水梅疏确实想让他一直躲在家中,等伤好一些能行动了,就马上离开。两人本就萍水相逢,其后各奔东西,各走各的路,如此最好。 但看楚茗的模样,他真没有什么通缉犯的自觉。每日神情轻松,好像来郊游的一般。水梅疏无奈道:“好。” 七月田间,草木被日头蒸出浓烈的芳香。楚茗躺在铺满厚厚稻草的板车上,怀中的方胜在烈日下一烤,幽幽的香气也更浓了几分。 他支起一只胳膊,看着道路两侧的各种杂草,以及那一望无际的田中开满的各色繁花,自语道:“此间景象,确实是盛世太平。” 水梅疏顶着正午的烈日出来,又挑了个远一点,但人少一点儿的路,就是想路上少碰到几个人。运气还不错,他们马车一路过来,都没有碰到一个人。 这个节令,荷叶刚收,田里除了玫瑰,也就是一些凤仙花、金盏菊、鸡冠花、孔雀菊之类的杂花。扶桑和紫薇要再过几天才采摘。 田里活儿不多,晌午大家都回家吃饭去了。只是楚茗每看到一种草木就要停下来采一样,走的快不了。倒是水霜月从马车上跳上跳下,帮楚茗收集花草,玩得开心得很。 水梅疏听楚茗感叹太平盛世,一直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一点儿。她扭头看了一眼埋在稻堆里的那俊逸的青年。 他怎么就走上造反这条路呢?从前朝诸王之乱起,这快二十年间,造反的人都失败了。他如此年少有为,若为此搭上性命,太过可惜了。 她轻声道:“是,这三年来,年景越来越好。世道安定,我们花庄的花才卖得好。若非父兄遇险,家里本不会陷入困顿。” “你!是你吗?”水梅疏听前面有人喊了一声。心中一咯噔,眼看快到她们的花田了,怎么这个时候蹦出人来了。 她脸上依然蒙着面纱,扭头去看着前面的人。只见那人穿着一件深灰交领长衫,带着儒巾,看上去身子十分单薄。夏日田埂中清风拂过,长衫飞舞,他显得越发瘦了。 水梅疏眼神不好,离得远了,就看不清楚人的面目。看这人模样是个秀才,只是看不清是谁。她颔首致意,马车并没有停下。 水霜月看到了那人,却哼了一声,面上都是怒意。水梅疏俯身悄声问她:“那是谁?你认识?” 楚茗躺在车中,盯着那人看了两眼,见是个瘦弱清秀的秀才,他从没见过。他们的车子已经擦肩而过。 那秀才却忽然发足狂奔,从车后追了上来,喊道:“阿梅,你如今,可还好?” 第13章 水梅疏一愣,要停下马车。水霜月却怒道:“姐姐,咱们走,别理他!”水梅疏小声问:“到底是谁啊?” 那秀才已经伸手攀住了板车。楚茗躺在板车中,看到他捏着板车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指甲都青白了。知道他心中十分激动。楚茗皱了皱眉头。 那秀才的眼睛都在水梅疏身上,根本没看到板车厚厚的稻草中还躺着一个人。 水霜月扭头对那秀才道:“走开!你退了我姐姐的婚,不是好人!把我们的魁星像还回来!” 楚茗的眼神变得极为锋利。而水梅疏握着缰绳的手,微微一颤。原来是景金川。他是这个模样么?去年花朝,她隔着河远远看了他一眼,依稀不是这模样啊。 她努力回想着那时候看到的人。根本和这秀才对不上号,倒是跟另一个模糊的人影有点像。她一时想不起来。 景金川似乎压抑着情绪,脸上看起来依然镇定自若。他死死盯着她的背影道:“阿梅,我去岁考中了就一直在县学中,不曾回家。不知道你的事儿。你如今,你如今可还好?若……” 水梅疏觉得现在这样子不是个事儿。遇到人就不好了。她停住了马车,跳下来走到他跟前。 楚茗的眸子动了动。水梅疏对景金川行个礼道:“景秀才,你高中案首,以后三元及第指日可待。我祝你前程远大。如今既已退婚,就再无牵扯。秀才回去吧。” 景金川闻听他的未婚妻深入简出,十分贤淑。如今她确实声音柔软,可说话却干脆利落,出乎他意料。他顿了顿方道:“阿梅,是我对不住你。我们幼时的情谊……” 楚茗眸中现出怒气。退了姑娘的婚,还来谈情谊。也配三元及第? 却听水梅疏轻声道:“景秀才,婚约是当年父辈搭伴逃难之时定下的。彼时我也不过三四岁。六岁后你我就再没见过面。孩童玩闹而已,真没什么情谊可言。莫要再提。” 景金川没想到,她戳起心窝来,会这么痛。她自然是没再见过自己,可自己却多次来百花村偷偷看过她。在他心里,他的妻子非她莫属。岂知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面上不变,眼中的神色却更加痛苦:“阿梅,我知道你日子定然艰难。我知道你怨我……” 水梅疏见他还是牵扯不清,也不由怒了:“不错。我有怨。却不是为了什么情谊。自你去年高中之后,你们家就开始暗地递话来,说我配不上你,索要高额嫁妆。我父兄为了凑齐这份嫁妆,才会铤而走险,出海去搏一把,不料却遇上海难。” 景金川的脸色刷白:“这不可能!我父母是担忧水家得罪了大长公主才退的婚。他们不会如此的,定是有误会!” 水梅疏忍住了泪,轻声道:“有没有误会,你回去问他们。这是前些日子,我去借贷,你父母亲口对我说的。如今你我两家,再无丝毫恩义。我与你无话可过。” 景金川身子微微颤抖起来。他终于没法维持表面的平静了。 水霜月听了姐姐的话,她嚷道:“你们景家忘恩负义!我爹爹说,当初逃难相逢,我爹把一半口粮给了你们家,你们才能活命。现在居然这么坏!你走开!” 景金川已经面无人色,依然道:“我自会查证。无论如何,退婚一事,是景家有愧。我此来原是听到了岳父……伯父和世兄的事儿。你恨我,是应当的。我这里有十两银子,你一定要收下。我会竭力补偿你。” 水梅疏微微一愣。难怪父兄那般看好景金川。他倒与他家人不同。 只是姻缘结的是两家人,景家父母凉薄寡情,自己断不能嫁入那样的人家。他如今功名在望,也不会为她与家庭决裂,背负不孝之名。 终究,非她良偶。 楚茗一直盯着她看,将她眼底闪过的黯然看得分明,他只觉心口涌上一股郁气。 水梅疏垂下手来,不打算接那银子,轻声道:“我的事不用你管。你走吧。” 景金川还打算再说,却听田埂那头有人喊道:“是阿梅吗?” 他们定睛一看,原来是他们的帮工江立勇。江立勇看到那秀才拉住了板车,好像起了纠纷的模样,担心水梅疏吃亏,忙跑了过来。 却听稻草中嚓嚓作响,一人慢腾腾地坐了起来。 那秀才和江立勇都大吃一惊。他们竟没发现板车中还有个人。见楚茗一身布衣,却依然眉目如画,俊逸潇洒,器宇不凡。不由惊疑不定,同时问道:“你是何人!” 水梅疏方才情绪激动,也把楚茗忘到了脑后。此时方微微有点紧张。 水梅疏脱口道:“我表哥。” 楚茗同时回道:“未婚夫。” 两人互看一眼。这怎么能说两岔了,水梅疏忙改口道:“未婚夫。”楚茗却面无表情地同时道:“表哥。” 两人对视一眼,楚茗眼中浮现起一丝笑意。而水梅疏只觉十分尴尬,又担心露馅儿。她看着对面呆滞的景金川和江立勇,不顾脸颊微红,继续圆道:“是表兄,也是未婚夫。” 而景金川闻听此言,方才苍白的脸上已无人色。江立勇也十分纳罕,这位表哥未婚夫,从哪儿蹦出来的。 楚茗看着景金川,目光如同利箭,冰冷无比,道:“阿梅已经许了我。今日容你把话说明白,以后你再来纠缠,我就取了你项上人头!” 江立勇大骇,这表兄不知何等人,身上杀气好重,看年纪轻轻,俊美不凡,竟像是手上有人命的杀神。 那景金川在楚茗这样极大的压力之下,却一步不退。 他只是面如土色地看着水梅疏。看着水梅疏望着楚茗流转的眼波,两人之间莫名的默契,心中剧痛。 他轻声道:“阿梅,日后若有难处,便给我捎封信来,我会尽我所能地帮你。” 楚茗还第一次见这样不怕死的人。眸光更冷:“她的事儿,自有她的夫君我来操心。与你不相干。你一个读书人,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景金川眼神一变,他盯着楚茗闪过一道戾气。水梅疏看他的模样,十分担心会打起来。楚茗如今身份见不得光,她有点心虚。 她伸手拉住了楚茗,道:“我们走罢。” 景金川看他们双手交握,不避嫌疑的模样,他只觉眼中要滴下血。再不逗留,转身踉踉跄跄地走了。 水梅疏看着七月繁花之中的单薄背影,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却觉得手臂被拉了拉,她转头,楚茗眉梢微挑道:“娘子我们走吧。” 水梅疏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这声娘子在喊她。七月正午的烈日晒得她头都有点晕。她只觉楚茗唇边的微笑,似乎与田间草木的清芬一起将她柔柔地环绕起来。 她瞬间脸红,想要甩脱了他的手。却被他紧紧拉着。江立勇见他们眉目传情的模样,心中也为水梅疏高兴,立刻道:“我来赶车吧!大姑娘也去坐车吧!” 楚茗点头:“有劳。”眼睛盯着她,不容她离开。 水梅疏身子僵硬地挨着他,坐进了板车上铺着的蓬松稻草之中。 他的手始终紧紧拉着她,不肯放开。 车轱辘滚动,水霜月时不时回头好奇地看着他们俩人。 水梅疏回神之后,用上几分力气,想抽回手来,但是楚茗紧抓不放。水梅疏没有法子,只能摘下面纱,对他无声道:“放开我,他已经走了,看不到了。” 楚茗紧紧握着她的手,眯着眼睛,躺在她身边。 他只觉天上的太阳明晃晃的,她身上的香味随着清风飘过来。她就这样待在自己身边很好,他不想让她离开,装作没看懂她的口型。 水梅疏只能俯下身来,在他耳边极轻地道:“快松开我。你到底要做什么?” 楚茗只觉耳边似乎有极为柔软温热的触感擦过,他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忽然望着她无声地笑了。 他忽伸手,按住了她的后颈,不让她动弹,在她耳边极轻地道:“你问我,我到底要做什么?方才我什么都没有想。也没什么想做的。你若想要我做什么,我定然会让你满意。” 他的手臂揽上了她的腰肢,还是那般娇软温暖。她只觉他唇边的热气扑在她耳边,不由又羞又惊,挣扎起来。 却见他微微松开了一点手,他让她的脸转过来,两人挨得极近,彼此对视着。她能看到他幽深犹如夜空的眸子。 他轻声问:“被退婚那么难过?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可曾想过,再结一门亲?” 水梅疏望着他的眼睛,她的脸如火烧。只见他凝视着自己,他俊逸的面颊,离自己越来越近。 他问出话之后,就松开了对水梅疏的钳制。可水梅疏却好像没有发觉,她不再想挣扎着离开他。他的心中很满意。很好,就这样。 水梅疏怔怔地望着他,心中不断回旋着他的话。 有没有想过再结一门亲? 你为什么这么问?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走过路过加个收藏吧~谢谢大家啦 感谢小天使“我快递到了吗”的一瓶营养液~ 第14章 楚茗看她唇瓣娇艳欲滴,眼神水波流转,美得惊人。 他的眸子越发幽深,当他们的唇要碰到一起的时候,车子却忽然停下来了。两人皆向后一仰,身子离得远了些。 水霜月回头叫道:“我们到啦!摘玫瑰挖野菜去啦!” 水梅疏大梦初醒一般,她忙跳下车子,朝田中奔去,将竹剪花剪竹锨等一应工具都拉在了板车上。 楚茗方才差一点就要伸手去拉住她了。他顿了顿,重新躺回车上,眯着眼睛看着碧蓝的天空,寻找着什么。 碧天明净,好像被骄阳晒得略微发白,万里无云。他终于看到了在沐浴着阳光,在高空中展翅飞翔的鹰隼。他望着那鹰隼,唇边的笑意变深了。 水霜月急忙去追姐姐。江立勇回身看着悠闲地躺在稻草中的这位未来姑爷。这位突然出现的表兄,俊美非凡唇边带笑,可他总觉得他身上威压隐隐,让他不敢与之对视。 他鼓起勇气问道:“姑爷是哪里人?这次来,可是听到了东家的事儿?” 楚茗觉得姑爷这个称呼很新鲜。他温和地道:“我是钱塘人。”他母亲的确是钱塘人。 江立勇见他态度很随和,就又大胆道:“姑爷,这半年来姑娘过得苦极了。姑爷既然来了,这次可要带姑娘走?” 楚茗盯着他微微一笑,越发显得既温柔又贵气,俊逸仿若仙人。他道:“带她走?她与你这般说了吗?她想跟我一起走?” 水梅疏立在田中,茫然地向前走了一段,才反应过来,她怎么没交代一句,就把伤员一个人丢在板车上了?抬头看,妹妹早就奔到花田之中撒欢了。她忙往回走,走到板车近前的时候,恰好听到了楚茗的问话。 她站在那里又愣了一愣。跟他走,怎么走,去哪里?去做什么?去给他种花还是当丫头?或是…… 水梅疏忙摇了摇头,不让自己再想下去了。 她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公……表哥,我们要去干活儿,你就在这里等着吧。这道路右侧,东到百花溪边,西北到百花山麓,一百亩林地和花田,就是我们家的地了。” 楚茗听了她的话,抬头望去,只见田埂右侧路边盛开着大片大片火红的玫瑰。 在正午的阳光下,大地似乎都燃烧起来,夺目的红刺着人的眼睛。不远处一丛丛半人多高的扶桑盛开,粉红金黄大红雪白,缤纷艳丽,长势极好。 风吹过,玫瑰芳香扑鼻。 楚茗知道百花山这一代是京畿附近最大的花庄,但他也是第一次深入花田见到这般绮丽的景色。他夸道:“你这花田,比御花园好看。” 江立勇笑了:“姑爷会说话。御花园是什么地方啊,我们这村里的景儿,哪敢比。” “喔,你觉得御花园什么样子?”他略好奇地问。 江立勇笑道:“皇上住的地儿啊,吓,那肯定跟神仙差不多了吧。” 水梅疏道:“百花山都是娴毓公主的。皇上的御花园想必更加广大富丽,什么奇花异草都有。皇宫那么大,里面至少也有上千倾花园吧。”她露出了向往的神色。 江立勇点头,觉得她说的很对。 楚茗忍了忍,还是微笑道:“皇宫大,是房子多。御花园却没有多大。想要上千倾花园,那得把东西六宫都拆掉。整个皇宫也不过一千零八十亩大小。” 闻言,水梅疏脸一红,将剪枝挖野菜的工具,皆从板车上取下来。而江立勇则佩服道:“姑爷渊博,什么都知道。姑爷家里是做什么的?” 水梅疏担心江立勇问出不该问的话。她打断道:“江大哥,我们走吧,活儿不等人。” 楚茗看着他们结伴离开。 忽然她在身后道:“表妹的主意倒不错,那么大的皇宫,养那么多白吃饭的人,不划算。不若都拆了,改成大花园。虽不够千倾,十倾够了。若要……” 水梅疏听到的话,不由被他吓得手心冷汗都出来了。他胆子也太大了,要拆皇上御花园,果真是个造反的枭雄。 江立勇哈哈哈笑了起来:“姑爷真是太诙谐了!” 她微微松了口气,回头冲楚茗比划了个嘘了的手势。您要慎言啊! 楚茗看她的模样,绝美中透着几分俏皮。他眸子一动,唇边不自觉也露出一丝笑意。他抬起头来,只见天空中的苍鹰,开始在他们头顶盘旋。知道它已经找到自己了。 楚茗唇边的笑意不散。心中却在思量,若是她想跟他走,那他要带上她吗? 他见水梅疏二人已经深入花田之中了。他也挥起了马鞭,赶着板车慢慢跟随着她们。 仔细一看,他才发现花田虽然长势极好,但是田中野草甚多。许多田地中,形形色色的野草野花,长得比玫瑰还旺盛。 他没看到水霜月,便自己缓缓从车上走下来。走到了花丛之中。玫瑰的芳香混合着夏日各种野草蒺藜、荩草的气息,让他神清气爽。 他朝田中的水梅疏高声道:“表妹你看!白芷都熟了!该采了!野草也该除了!”他指着盛开的紫薇树旁的一片白芷。 水梅疏直起腰来,朝他指的地方,眯着眼仔细看,看到了那白芷一簇簇白色小花迎风摇曳。 她高声回道:“确实该收了。可是表哥我们没有人手!就只有江大哥和我!着实顾不上来!” 楚茗看着她脸颊因劳作而变得红扑扑的。 晶亮的汗水从额上掉下来,显得她又美丽又充满活力。他不由微微一怔。这样的她,怎么看都是个真正的种花女。 他看着水梅疏熟练的用花剪,剪着玫瑰,时不时拔掉杂草,从其中挑选出马齿苋和苦菜。 一看她就是做惯了活儿的。她的动作轻快灵巧,看起来赏心悦目。 他的眸子中都是欣赏,心中隐隐藏着的疑惑又悄悄冒出头来。她所做的和她所说的话,每一样都能对上。 也许她可能真是个农家女。没有人会这样训练暗卫和棋子。 可是世上真有这样,好像为了他而生的姑娘吗? 他脑海中各种念头倏忽而过,他朝她喊道:“今日回去,再多雇一些人!” 水梅疏在花丛中越走越远。她今日为了下地劳作,穿了交领半臂,长裤束了绑腿,越发显得腰肢纤细,利落中透着妩媚。 水梅疏被他提醒了,转头对江立勇道:“江大哥,有件事,要你跑一趟百花镇了。”江立勇忙道:“大姑娘你说。” 水梅疏说:“一会儿回去,我给你拿一包香料沫子,你去百花镇上的香料铺子问问,看他们出多少买。” 她想了想又道:“多跟几个信得过的人一起去,安全一些。大概能卖到百两银不止。” 她一想到马上就要有钱了,脸上都是笑容。 江立勇大吃一惊:“大姑娘,这般贵重的东西,哪里来的?” 见水梅疏望着楚茗的方向,他恍然大悟。 他不由大喜道:“太好了!姑娘,姑爷真是救命了!大姑娘该早点儿送信给姑爷啊!要是姑爷早点儿来,你也不用吃这么多苦了。” 水梅疏脸一红,这门亲可是刚认的,早来不了啊。她眼角眉梢都是喜悦。 她轻声道:“有了银子,就先去雇人,白芷该收了,不能再等了。而且最要紧的是,牡丹需要人手照顾,挖沟排水,除虫浇水,等秋分就能分枝了。本来我还在发愁,三年前买的牡丹,恐怕过不了今年夏天了。” 楚茗远远地看她跟江立勇说话,既自在又喜悦,与跟他说话的模样不同,绝色倾城。 看她又对着江立勇笑,江立勇忙移开了目光,不敢再看她的脸。 楚茗眸中闪过一丝不悦。他唇角一勾,高声道:“你既然人手不够!那我也帮帮你!” 说着他便走向那片白芷,他俯身伸手去拽白芷,想将它连根拔起,却只拔下了一把叶子。 水梅疏听到楚茗的话,就急忙放下了手中的活儿往回走。她一边走一边大声道:“你莫要动,当心你的……当心你的手。” 她很无奈,这位公子真是不听话呢。城里人看什么都好奇。 她走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楚茗拽下了一把白芷叶子。 她微微一愣,笑得眉眼弯弯:“表哥,原来你也有不会做的事儿啊。” 楚茗看她粲然一笑,明若朝阳,透着三分妩媚,粗服布衣,不掩国色天香。 他长腿一迈,已经来到她跟前,低头凝视着她道:“我还有许多不会做的。表妹要教我么?” 水梅疏笑着点头,却轻轻推他胳膊,小声道:“你的伤要紧,不要再下来玩了。” 楚茗看着这般轻松活泼的她,总觉得有点恋恋不舍。他伸手道:“你答应教我,我们击掌为誓。” 水梅疏伸出手来,两人三击掌,水梅疏刚要说,这次可以走了吧。楚茗却在最后一击掌的时候,手掌一张,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心炽热,水梅疏脸一红,却没有像平常那样着急躲开他。 她望着他的眼睛道:“表哥,你是故意如此是么?你总是想看我羞窘的模样。” 楚茗唇角一勾,望着她不说话,他很好奇她要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加个收藏再走吧~鞠躬致谢~ 第15章 田间的微风拂过,他只觉眼前的姑娘,微红着脸望着他的模样,明艳无比。她就是满园鲜花之中,最美丽的那一朵。 水梅疏早就暗中觉得他是故意逗他了。 这半年来,她见了许多男人的奸邪目光,令她十分恐惧。 但楚茗不同,他望着她的时候,眼睛深如幽潭,好像将光线都吸进去了,常有极浅的笑意飘荡着。 他显然只是想看她羞窘。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水梅疏脸上的红晕,已经悄悄散开。她继续装着镇定模样道:“表哥,虽然事急从权,你是个病人,但是你我毕竟男女有别……” 楚茗不等她说出来,微微皱着眉头道:“疼。” 水梅疏忙问:“哪里疼?”心里更加无奈,即便知道他是故意的。她似乎也拿他没法子。 却见楚茗松开了握着她的手,翻过自己的手掌来。手掌上是几道划痕,血微微渗出来。 “我只是想让表妹帮我看看,是不是扎进刺儿了。表妹你想说什么?” 他的眸子深幽,又涌起了一丝笑:“天生万物,自然男女有别。所以有些事,才要表妹教我。” 水梅疏捧着他的手,在太阳下细看,果然扎了几根刺儿。她看了看,有些细小的毛刺很短。 她忙道:“表哥在车上等吧。回去了拿针挑,现在不要动,以免越扎越深。” 楚茗望着她眸子中的自己倒影,此刻她只能看到自己一个人。他忽然低头在她耳边道:“表妹知道自己害羞起来,很有趣么?” 水梅疏脸更红了,她抬头望他,没想到他直接承认了。 还真是,还真是……她一时想不出话来:“表哥莫总看我玩笑,正人君子不该如是。” 楚茗唇角一勾:“可我又不是正人君子。” 水梅疏瞪着他,他闭着眼睛的时候,看上去那般温柔俊逸。 平日里说话也很温和,怎么想到他这般理直气壮地耍赖,说自己不是好人。 楚茗看着她气鼓鼓又没法子的模样,心中只觉更有趣了。 楚茗抬眼看了一眼远处的江立勇。江立勇对上了他的略带冰冷的目光,不由打个寒战。 江立勇忙低头做事,心里想起了他方才说要取景金川项上人头的话,更觉得脖子一凉。 姑爷好可怕!我明白了,姑娘已经许人了,是大人了,以后自己一定要注意男女大防。 他福至心灵地抬起头喊道:“大姑娘,你跟二姑娘都回去吧!等两三日后雇了人再干,不差这一二日的。田里有我就行了!” 江立勇见楚茗略带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心里松了口气,似乎保住人头了。 水梅疏的野菜和玫瑰也摘得差不多了。她心里还是担忧楚茗的伤,只是看遍了田埂,花木茂盛,她不知道妹妹跑哪儿去了。 “水霜月,回家啦!” 喊了半天还是不见人影。水梅疏便打算跟江立勇一起去找。楚茗看了看这广大的花田,一钻进去,走远了就看不到人了。他道:“我也去。”又道:“万一有什么事儿,人多好。” 平日里水霜月满田里撒欢,已经能帮干点儿简单的活儿了。水梅疏原本并不担心她。 但是听楚茗这么一说,她又紧张起来。如今可谓危机四伏,可不像平日了。 三人一路喊着水霜月的名字,一路慢慢穿过花田,朝百花溪而去。 越过田埂上种的高大银杏树之后,他们听到了溪边传来了阵阵水声,其中还夹杂着隐隐人声。 水梅疏瞬间紧张起来,她正要喊,楚茗却伸过来手来,按住了她的唇。 她睁大了眼睛,楚茗眼中冷光一闪,做口型道:“我们悄悄过去。” 临溪的花田都是水家的,平日少有人来。如今听到人声,她也心里忐忑。 江立勇走到了前面,握紧了手中的铁锨,小声道:“大姑娘你和姑爷,跟在后面。” 他们压低了身子,悄悄地潜了过去。离近了,水梅疏立刻听出来,那是水霜月的声音。 但是她好像压低了嗓子,不知道在跟谁说话。同时她也听到了几个陌生男人低低的嗓子。 水梅疏心猛地一跳。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疏忽了什么。 她一把拉住了楚茗,悄声道:“表哥,你别再向前走了。” 楚茗眸子一沉,他凝视着水梅疏。 水梅疏望着他。树影在他脸上纵横交错,闪动着,让她看不清他的神色,还是那般英俊不凡。 她忽然下了决心。她快速地踮起脚尖,靠在他耳边极轻地道:“若有不对,你就回田埂去。卸了板车,骑马远远离开,再别回来。” 她松开他,就要去找妹妹。楚茗完全没料到她会丢下这么一句话,他扯住了她,深深地看着她:“那你们呢?” 水梅疏有点着急,道:“他们若是找你的,你走了,找不到你,自然不会为难我们。”她知道这是胡说,但总比大家一起被捉到好。 他忽然靠近她,俯视着她,眼神异常犀利:“你可以交出我去。戴罪立功。” 水梅疏听妹妹还在跟那几个男人说什么,她一急抬头迅疾道:“我知你一直心有疑虑。你做大事的,警惕心强,我明白的。此时你就信我一次罢,我不会害你的!” 楚茗看了她一眼,瞬间冷气袭人。 他望着前方,冷淡地道:“此时此刻,分明是你不信我。你怎么知道那些人就一定是来找我的?就算是来找我,你就笃定输的人是我吗?难道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赖?” 水梅疏只觉他瞬间变得像一把出鞘的利剑一般,寒光闪闪。她只这样被他拉着手,就觉得他身上的寒气,要将她的肌肤割破了。 水梅疏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她见他浑身散发冷气,可是依然没有松开她的手。她只能被他拉着走,她不由小声道:“是我关心则乱,思虑不周,表哥莫怪。” 此刻他们已经不能再向前了。前面田地中种着一片姜花,生得不高,遮不住人的身影。碧绿的叶子中雪白的花朵披披拂拂,绽开宛若蝴蝶。 水梅疏抬头将溪畔的情形看得分明,只觉心脏好像被人一把捉住了一样,差点儿呼吸不上来。 怎么会是这里。前面溪边就是那间护林茅屋。 七夕那天,水梅疏姐妹俩曾把楚茗带到茅屋救治。 她脑海中在飞快回想着,自己走之前已经扫除了所有痕迹,但是毕竟时间十分仓促,又是在夜半。 如今她竟不知道当日她是不是真的清除了所有血迹。 只见茅屋门大敞着,几个腰间带刀穿着轻甲的高大男人,站在茅屋前。而她的小妹妹正被他们围在中央,低低地说着什么。 她背对着自己,低着头看着那般可怜无助。 水梅疏只觉脑子嗡的一声,立刻就要冲出去。却被楚茗死死拉住了,他捂着她的嘴,低声道:“等等!” 江立勇也惊讶地回头,悄声问:“姑爷,你做什么?二姑娘就在前面!” 楚茗对两人轻声道:“再等等!先别出去!” 水梅疏怒视着他的时候,却见茅屋里走出来一个人。水梅疏身子一抖。那人她七夕当日,在公主府门前见过! 那人对她言语不逊目露邪光。她指着那人,想告诉楚茗,他不是好人!我等不了了! 楚茗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他轻声道:“我知道。他是个坏家伙。” 他看着她秋波闪闪的眼睛里盛满了忧惧,又顿了顿道:“你别怕,有我在。” 他倒想看看时楚葛想做什么。他想到了时楚葛的父亲,总是向自己示好的临王。他的眸子更冷了。 却见时楚葛在水霜月跟前蹲了下来,笑着问:“小妹妹,你真的什么人都没见过?那茅屋稻草中的血迹,又是怎么回事儿?” 水梅疏只觉脑海中一片空白。她太大意了,她该再来茅屋看看的! 水霜月头一歪,转过身来。 楚茗的眸子一紧,瞬间身上爆发出杀气来。 却见水霜月怀里抱着一只垂着翅膀的鹰,鹰隼翅膀上都是血。显然是受了伤。 水霜月圆圆的脸蛋上一双无辜眼睛眨啊眨地:“是黑蛋的血。我捡到了黑蛋,去茅屋里拔箭时候弄的。” 这边江立勇大吃一惊,忙轻声问水梅疏:“大姑娘,黑蛋是谁?” 而茅屋边的时楚葛眼睛一亮,也紧盯着水霜月问:“黑蛋是谁?他伤到了那里,是背上吗?现在他在哪儿?” 水霜月摸了摸鹰脑袋上的毛道:“就是它啊!我给它起的名字。黑蛋是不是很神气?” 她又有点不耐地说:“你方才不是说,黑蛋是你射下来的。只要我老实跟你说话,你就把黑蛋送给我吗?你问完没有,我要走啦!” 水梅疏十分紧张。楚茗却觉十分好笑,赤龙卫饲养的苍鹰,都十分骄傲,怎么能给它起这种名字。 只听时楚葛身后的人怒喝一声:“小丫头,不得无礼!” 说着他们苍啷一声,雪亮的佩刀抽出了半截。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寒气森森。 水霜月吓得一哆嗦,忙向后逃去,正朝着水梅疏藏身的林子。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加个收藏吧~作者抱着黑蛋鞠个躬~ 谢谢小天使宋史之演的地雷~我会继续努力哒~ 第16章 山林寂寂,溪水潺缓中,夹杂着水霜月穿过姜花花丛奔跑的悉悉索索的声音。水梅疏伏在树后,紧紧盯着妹妹,心跳得厉害。 时楚葛身后的人,见水霜月跑了,立刻想去将她捉回来。时楚葛却笑嘻嘻的朝他们摆摆手。 楚茗紧紧盯着时楚葛,看到了他的口型,他的眸光一沉。时楚葛分明在说:“跟上她!” 水梅疏看妹妹抱着受伤的鹰,拼命地奔跑着,头也不回。 时楚葛的人站在原地,面色阴沉地等待着,等她稍跑远一点儿再去追踪,以免离得太近,被水霜月发觉。 水霜月一头扎进了林子,水梅疏忙扑了过去,小声叫她。 小姑娘抱着鹰看到了姐姐,刚露出个笑容,就被水梅疏紧紧抱在了怀里。 水梅疏身子有点颤抖,她急促地道:“咱们快走。那些人是坏人!” 水霜月也有点害怕,见到姐姐终于放松下来。她道:“我知道!我什么都没告诉他们!” 水梅疏努力对妹妹微笑说:“嗯,阿月是乖孩子,最聪明不过。” 楚茗过来,摸了摸水霜月的头。她怀里抱着的那只鹰,此刻抬起头来,看了楚茗一眼,轻声叫了一声。 水霜月小声问:“姐姐,我能养黑蛋吗?” 楚茗听到这个名字,眸光闪了一闪。江立勇走过来,紧张地问:“大姑娘,那些人看起来不是善类,我们快回家去。” 楚茗此时回身道:“他们确实不是好人。”他忽然手一张,朝江立勇迎面撒了一把粉末。 江立勇只觉鼻端一阵清香,身子一软就倒了下去。 水梅疏姐妹大惊:“你在做什么?”楚茗俯身查看,江立勇已经彻底没了知觉。他满意地道:“香方改良的还不错。以花草代替,的确可以救急。” 他看着水梅疏姐妹,轻声道:“只是让他睡一觉。有些事最好不要让他看到。”他眸光冷厉:“需得在这里解决了那些尾巴。不能让时楚葛跟回去。” 水梅疏看他眸子冷厉,但她的心反而安定下来。水霜月则眼睛一亮,立刻忘掉方才的惊慌:“你撒的是什么东西?好厉害!” 楚茗对姐妹一笑,他低头在水梅疏耳边耳语几句。 水梅疏点点头。她抬起手,极为利落地将头发挽成了男子的发髻,又松开了绑腿和腰中的束腰。她玲珑的曲线立刻消失在了宽大的衣服之中。现在从背后看,她可以伪装成一个少年了。 楚茗看着她,眸子一动:“你步子迈得大一点儿,腰板挺直一点儿。” 水梅疏有点紧张。她们本该向西穿过片片花田,那才是回去的路。但是此刻她们却沿着两侧种着高大银杏树的田埂,向百花山的山麓走。 水梅疏紧紧牵着妹妹,手指微微发抖。水霜月抬头望着姐姐,小声道:“姐姐别怕。” 水梅疏朝妹妹笑笑:“嗯。我不怕,阿月也别怕。”上次楚茗在院中出其不意地打倒催债的地痞,已经受内伤吐血。如今来的人都穿着轻甲,护卫着身体,没法再像上次那样攻击了。 她心中明白,若是楚茗可以轻松打倒对手,自然也不需要她们冒险演戏。她看着妹妹,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也挺好的。 楚茗悄悄走进了田埂左侧的一人多高的紫薇花丛,整个人已经隐没在了花丛之中。 他缀在水梅疏二人身后。分开花枝穿梭的动作非常轻巧。好像风掠过一般,没有发出多余的声响。 他的动作牵动了伤口,但是他面无表情,似乎感觉不到疼痛。 时楚葛带的人都很精干,他们后发先至,很快就追踪上来。 看到水霜月牵着一个农家少年的手,他们都眼前一亮。 时楚葛也跟了上来,他冷笑道:“小丫头果然有鬼,等在此处的这个少年,是来接应她的吧?还带走了赤龙卫的鹰。怪不得薛睿那蠢材,搜村找不到人。人居然藏在山里。” 他忽眼露邪光道:“搞不好薛睿早找到人了。娴毓那女人扣了时楚茗,故布疑阵。切,想趁此机会,让薛凌给皇帝生个太子。到时候时楚茗也就可以废了。” 他跟着的人都是心腹,听他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都习以为常。一人忙道:“世子英明,识破了大长公主的诡计。” 时楚葛远远盯着前面的两人,见他们走得很快,已经快要走进前方郁郁葱葱的山林之中了。另一人小心地问:“若一会儿碰到薛凌郡主,我们该怎么做?” 时楚葛好像见血的秃鹫一般,露出了残忍的微笑:“薛凌那丫头,平日眼里只认识时楚茗一个表哥,将本世子当成猫狗一样颐指气使。如今若落在我手里,呵呵,就不妨送她跟时楚茗做一对同命死鸳鸯。” 那人躬身道是,袖子中已经放出信鸽。他们这次来的都是精锐暗卫。现在找到了人,世子又发了话,他就呼唤所有人,预备兵合一处再一网打尽。 时楚葛道:“到时候就说薛凌意图对时楚茗不轨,时楚茗怒而反抗。两人自相残杀而死。呵呵,最厌恶女人的时楚茗,死在女人手里,是不是很好玩?我倒想看看这次我的好姑姑,怎么向朝野交代。” 他的贴身侍从,却担忧地道:“可是世子,弑君不祥。临王爷来的时候,只说找人,没有说别的。” 时楚葛收敛笑容,阴测测地道:“你是临王的儿子,还是我是?天赐良机,要不好好利用,才必遭天谴!” 楚茗虽在花丛之中跟着水梅疏,依然时刻注意着时楚葛的动向。看到了他们的信鸽飞起。他眼中划过一丝冰冷。他倒要看看时楚葛能做到什么地步。 这几天他一直养伤,刀伤长得很快,可受的内伤却不同,养起来很费事日。若非如此,他眼中瞬间回想起七夕夜里的情形。他摸了摸他空空的手腕,眼里闪过嗜血之意。 此时水梅疏和妹妹已经走进了树林之中。瞬间夏日正午的暑热不见了,高大的林木遮天蔽日,林间只剩碎金一般的阳光,随着枝条晃动而轻轻闪动。 水梅疏和妹妹却不像方才那样从容。两人一一进了林中,瞬间就发足狂奔起来。她们生在这里,对这片林子十分熟悉,知道哪里能够藏人。 水梅疏的心剧烈跳动着,两人嚓嚓嚓地踩过一地藤蔓,压低了身子,灵活地好像两只小鸟,在林间低空飞翔起来。 不一会儿,她们就来到了这片林子中,最高大的合欢树跟前。它已经枯死了,但依然耸立在林间,被深绿的各色藤蔓缠绕。 水梅疏与妹妹拽着树身上的藤蔓,爬了上去。在枯树中段有一个树洞,她们钻了进去。将藤蔓的枝叶拉好,从外面看一点儿异样都没有了。 水霜月抬头看着姐姐,水梅疏抱紧了她道:“还记得哥哥的话么?我们就等在这里。他们找不到人就会走。” 水霜月觉得又惊险又刺激,但是她还是问道:“要是他们不走呢?” 水梅疏想了想道:“我们就吃这些藤蔓的叶子,这些野山藤叫星星闪,是一种野菜。我们耗得过他们。” 她面上虽然十分淡定,其实早已浑身是汗,她的心跳得厉害。 “表哥真的能打倒他们么?我觉得他们好像很厉害的模样,还有刀。”水霜月抱着鹰,又说了一句。 水梅疏摸了摸妹妹,也摸了摸她怀里的那只鹰。鹰脑袋耷拉着,看起来伤得很重。她轻声道:“他让我们相信他。我觉得他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他定然有法子。”其实她心里一点儿底都没有。 “表哥他真的跟上来了吗?” 水梅疏一震,她不知道。如此生死关头,楚茗让自己引开敌人,他转身逃跑,才是上上之策。他心怀大志,这样的人,多半不拘小节。而自己和妹妹,正是那小节。 她闭上了眼睛,靠在潮湿的树洞壁上。忽然不想再敷衍妹妹,若她们当真活不了,她不能让妹妹做个糊涂鬼。 水梅疏轻声道:“我不知道。阿月,姐姐不知道。你如今后悔救人了么?” 水霜月惊讶地望着姐姐,她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姐姐的手,姐姐好像很难过的模样。 她道:“我不后悔啊。姐姐你别担心,表哥一定已经跟上来了。我们会赢的!” 时楚葛的人在林子外面停住了。他们的人在四散搜寻时楚茗,虽然放出了信鸽,但是人手一时聚不齐。 时楚葛的贴身侍卫又劝:“世子,我们等等再进林中吧。这百花山的丛林莽莽,有很多毒蛇猛兽。不像皇家猎场那般安全。” 时楚葛抬头看着巍峨群山,阳光下绿意葱茏。 他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道:“滚开!”他手一挥:“走!别让他们跑了!今天一定要杀了时楚茗!” 时楚葛的人鱼贯而入。等他们所有人都进了丛林之中,路边的紫薇花丛中站起一个人,正是楚茗。 他的背上已经有了斑斑血迹,但他的眸子却好像烈焰一般,低声笑道:“你动了杀机?正好,我也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走过路过的小天使加个收藏吧~~鞠躬致谢~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雾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明明是盛夏时节,田间烈日高照,可是水梅疏和妹妹待在树洞之中,却觉阴湿的潮气,一直往骨头缝里钻。 水梅疏十分紧张地听着外面的动静,但是她除了风吹着草木摇曳的声音,什么都听不到。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的情形。 水霜月抱着鹰,靠近了姐姐。她小声地告诉姐姐:“黑蛋被坏人射伤了,它本来在天上飞可神气了,我叫它,它就飞低了一点儿。没想到就被坏人射中了。” 百花山上,常有鹰隼出没,水梅疏之前没有太在意这只鹰。但是到了此刻阴暗的树洞中,她盯着这鹰看,忽然看到鹰腿上帮着一个同色的细竹筒。 她的心一缩,她让妹妹解下那竹筒。没想到察觉到她们的企图,方才还很安静的苍鹰,忽然挣扎起来,还扑棱着翅膀,瞪着她们。 水梅疏当下顾不得,叫妹妹搂紧了它,朝它伸出手去:“乖乖地,不是要害你。”那鹰本来十分警惕,尖利的喙好像马上就要啄过来,但是不知为什么忽然安静下来了。 水梅疏取下竹筒,小心打开了,从里面掏出一张小纸条。她定了定神,才跟好奇的妹妹一起打开,只见上面只写着很简单的几个字:“兰慈寺,赤”。 水霜月问:“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水梅疏道:“意思是,你的黑蛋有主人,你不能养了。” 水霜月撅起了嘴:“那姐姐我要养狗!” 水梅疏看着妹妹,她主意变得好快。又有点心酸,他们本来有狗,家里太困难了,多一张嘴都养不起。狗送了人。 水梅疏却没有回答。眼下,她们能不能活着离开还知道。没法答应妹妹把家里的大黄领回来。 她只能转移话题道:“你说,这纸条什么意思?赤又是什么意思?” 水霜月噘着嘴,不想理会姐姐。但是又有点好奇,只盯着她。 水梅疏皱着眉头搜肠刮肚地想,忽然想起一件事儿:“我听人说,皇上有一队精锐近卫,就叫做赤龙卫。他们据说人人养一只鹰。” 话音刚落,她忽然紧张起来,不会这么巧吧? 鹰眼犀利地看着她。水霜月惊讶地问:“黑蛋真有这么厉害的来历吗?我听说书的人讲,赤龙卫的人,个个忠肝义胆,武艺高强。” 水梅疏轻声道:“的确都很厉害。”她还看过一篇写赤龙卫和公主的话本,英雄佳人,写的很好看。里面也有一只鹰。 水霜月高兴起来:“姐姐,你忘了吗?去年我们去京城的时候,不是还特意去九城兵马司绕过一圈儿吗?就是想看赤龙卫和他的鹰。” 她高兴地问:“黑蛋,你主人真的是赤龙卫吗?” 鹰耷拉着眼睛,根本不理会她。但不妨碍水霜月开心:“黑蛋的主人会来找它吧?到时候我们就能看到真的赤龙卫了!” 水梅疏此刻实在高兴不起来。她家中还有个被官兵捉拿的反贼呢。再豪情万千英武不凡的赤龙卫,她现在也不想看到。 此刻她们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呼喊声,还夹杂着兵刃相交的声音。水梅疏和妹妹忙拨开一点儿树叶,偷偷向外看。这一看,不由吓了一跳。 两人紧紧挨在一起,水霜月夹住了黑蛋的喙,就怕发出一点儿声音。 在不远处的扶桑树下,不知何时站着一个穿轻甲的人。他手握长刀,在丛林中小心搜查着,手脚很轻。若不是亲眼看到,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水梅疏慢慢将叶子的缝隙拉得严严实实。树洞中更加幽暗,细碎的阳光,透过交错的树叶,将她们的脸染得绿莹莹的。 她们一动不动的,希望此人查看了没事儿,可以离开。但是却见洞口的枝叶微微一晃。水梅疏吓得一抖,她知道糟糕了。那是那人在拽藤蔓。 水梅疏仓促间,从腰后摸出了一把花剪。她紧紧握着花剪,将妹妹和她的鹰,都向后推了一推。 水霜月看着姐姐惊惧过后,变得勇敢的眸子,她也不再害怕了。她们竖着耳朵,坐在树洞中,能感受到那人拽着藤蔓往上爬的时候,树干在微微颤动。 水梅疏握紧了花剪,做好了所有准备。当树洞前的叶子忽然被人一把扯开,天光射在她瞳孔中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朝前面挥出了花剪。 她看到了一双冷酷的眼睛,她的花剪又快又利,眼看就要插入那人的头颅,那人却轻轻一扭身子,躲开了她的攻击,随即一掌劈出,朝水梅疏的面门劈过来。 水梅疏当下不及闪避,只能眼睁睁地等着命丧当场。 她的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七夕夜半,在星河中飘荡的楚茗。他那般俊逸温柔,仿佛仙人坠落凡间。可他不是她的神仙,也救不了她。 却觉一阵劲风,那人一声痛呼,伴随着飘落的羽毛和苍鹰凌厉的叫声。竟是水霜月放了鹰出来攻击那人。 那人猝不及防,树洞黑暗,他完全没看到水霜月背后还有另一个人,更不要说鹰了。 那苍鹰训练有素,虽然身受重伤,但是一旦出击,就凶猛异常。那人脸上流下一道长长的血痕,他捂着眼睛,数掌劈出,鹰叫得更加凄厉。 水梅疏反应过来,花剪连连挥出,他不得不闪避,露出了空隙。水梅疏一拉妹妹,两人已经攀住了树上的藤蔓,极为轻巧熟练地朝树下攀去。 那人见她们竟然逃脱了,怒吼一声,抽出长刀朝苍鹰狠狠劈过去。 那鹰虽然受了伤,还是十分机敏,展开翅膀滑翔而下,正好落在了已经下到地面的水霜月的肩膀上。 两人一鹰,头都不回地急速向山林深处奔去。 那人又痛又怒,捂着被啄瞎的眼睛,就一路追了过去。 水梅疏和水霜月慌不择路,只顾往前跑。越过密密的藤蔓,越跑林子越幽深,脚下的各种杂草越高。但是她们一刻都不敢停下来。只能听到自己的越来越大的喘息声。 水霜月忽然脚底一绊差点儿摔倒,水梅疏忙伸手拉住了妹妹。这一停顿,那人就追的更近了。她和妹妹已经快跑不动了,她们踉踉跄跄地穿过这一片茂密无比的树林,忽然见前面变得开阔。 她们心中更为绝望,这样的地方太容易被捉到了。 一阵风吹来,水梅疏忽然嗅到了什么味道。她忙拉着妹妹停下了脚步,她只觉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似乎在那前方的云杉树影中,藏着什么吃人的猛兽一般。 在她迟疑的这一瞬间,后面那人已经追了过来,他高高扬起手中的屠刀。 水梅疏猛地将妹妹搂在了怀中,低下了头。却听扑通一声,想象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却听前方树的阴影中,一个好听的声音响了起来:“别回头。走过来。也别乱看。” 水梅疏嗅到了血腥气,她却松了口气。她哑着嗓子好像快要哭出来了:“是你么?楚茗?你还好么?” 她似乎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叹息似的。楚茗嗓音低沉柔和,十分动听:“过来。” 她拉着妹妹,两人的腿都有点软,她们朝楚茗所在的树影走去。越走,水梅疏越觉得不太对劲。 那味道浓到她无法忽略。她猛然拉着妹妹朝他跑过去:“你受伤了?你伤得很重吗?” 她扑倒了他的跟前,这个距离,她终于看清楚了他的模样。他身上都是鲜血,平日冷酷的眼睛好像燃烧起来微微发红。 他凝视着她,眸光十分复杂:“你不害怕么?我这个样子。”水梅疏抱着他,伸手就急切地撕着他的衣服:“伤到了哪里了?让我看看!怎么会流这么多血。” 他眼中血色渐隐,按住了她的手道:“不是我的血。只有背上的伤裂开了。”他看着她眼中的水光,又破天荒地补充了一句:“没有大碍。”说着,他将喉间涌上来的一口血,生生又咽了下去。 “表哥,你疼吗?坏人都被你杀了吗?” 他低头看着水霜月,眼中的血色褪了不少。他忽然笑了起来道:“没错。都被我杀了。你不用害怕了。” 水霜月崇拜地看着他:“我宣布,我不喜欢赤龙卫了。我现在喜欢表哥了!表哥你是世上最英武的英雄!十个赤龙卫也比不上你!” 他看了一眼水霜月抱着的鹰,方才的那呼之欲出的戾气终于消失了。 他伸手遮住了小女孩儿的眼睛,道:“闭上眼睛,拉着我的手。我带你们离开。” 他另一只手放在了水梅疏的眼睛上,道:“你也一样。不要偷看。” 水梅疏站在这里,能闻到那尸山血海一般的血腥气,她见过人杀猪。而这浓烈的血腥气,最起码也杀了百头猪。 她像妹妹一样闭上了眼睛,被他领着,一步步走出了这片血腥森林。身后是敌人碎块一般的尸体,血堆积起来,染红了藤蔓和土地。而不远处,刚才拼命追杀水梅疏的那人,身首异处倒在地上。 她到此刻才真正感受到生死一线的惊恐,她握紧了他的手,轻声问:“楚茗,你会来救我么?不管在何时何地?” 作者有话要说:你那么可爱,楚茗一定会来救你的!小天使们加个收藏吧~~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姮榆周闰、我快递到了吗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楚茗只觉手掌下的睫毛在不停闪动,靠近她的时候,他终于嗅到让他安宁的味道,而不再是那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了。 他心里沉沉地想,看来她也不是临王和时楚葛的人。那么就剩最后一个可能了,她是太后的人么? 他想起太后那个美艳却怯懦的女人,心中却涌上一阵烦躁。也许她真是一个农家女呢? 水梅疏没等到他的回答,她的心中一黯。她不该奢求太多。他没有抛下她,已经很好了。 却听他带着几分冷酷地道:“那人身负武艺,但是你依然打伤了他,从他手下逃了出来。你做得很好。求人不如求己。我可以教你几招防身的本领。” 水梅疏心中微微失落,但知道他是为了她好。她嗯了一声:“谢谢表哥。”而水霜月也叫道:“我也要学!表哥教我!” 楚茗道:“好。”他捂着水梅疏的眼睛的手掌,忽然紧了紧,他又低声道:“只要你不背叛我,我就不会让你死。” 水梅疏不由伸出手,按在了他的手掌上,轻声道:“好。”她的心终于彻底安定下来。虽然这句话并不温柔,但是她能感受到其中的真实。 她知道楚茗没有全然相信她,她何尝不是如此。但此刻在这幽暗森林的血腥气中,他们终于对彼此毫无保留地说了一句实话。 楚茗忽然感到他手掌下水梅疏的眼中,渗出一点微热的湿意。他心一紧,将她拉到了自己面前,松开了手掌,紧紧望着她:“伤到了哪里?” 他微微一愣,水梅疏依然闭紧了双眼,浓密漆黑的睫毛下涌出了亮晶晶的泪光。原来不是血,是泪。可他的心却猛然一跳。她在哭什么。 他的手指已经抹上了她的脸颊。可他指头越抹,她的泪水却流的越多。绝色佳人这般仰头对着他,密林的微光照在她睫毛上缀着的晶莹泪珠上,越发显得她楚楚可怜,倾国倾城。 他不由俯身,唇间轻舐她的泪水。 水梅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丢脸,但是她的泪水她管不住。直到她感到火烫的柔软轻轻吸吮着她的泪,那般温柔小心,好像要将她的委屈和痛苦都一起带走。 她的脸火烧一样红起来,瞬间泪水也蒸腾了。 楚茗很满意自己的成果,拉着她们继续向前。 一路上只有水霜月好奇地叽叽喳喳,两人都异常沉默着。离开了充满血腥气的战场之后,楚茗松开了他捂着她们眼睛的手。水梅疏还是不敢看他一眼,只是紧紧握着他的手。 他们心中都在不约而同地回想着方才那细微的触感,肌肤的纹理,以及其中的温柔。 穿过高大的云杉,他们终于走出了那片森林。已经到了下午。楚茗抬头,仔细望着天空,又看到了一个小黑点儿。 他轻声道:“那鹰是赤龙卫的鹰。”说着他身子一软,径直倒了下去。倒下去的时候,他只记得水梅疏焦急震惊又心痛不已的神色。 再醒过来的时候,他又听到了潺潺的水声。此情此景,总觉得他不久前刚刚经历过,那时候他还梦到了一个甜美温柔的梦。 一只温暖的手抚上了他的额头:“你醒啦。你别担心。等江大哥醒过来,我们再回村子。” 他望着水梅疏,看她眼睛红红的,显然刚哭过。他抬起手来,微微一动,却发现自己光着手臂,再定睛一看,自己半边身子都埋在稻草中,衣服都不见了。 水梅疏看楚茗眼神一动,他立刻绷紧全身,臂上的肌肉都微微隆起。 她大吃一惊,顾不得羞涩,忙道:“衣服上都是血,这里又没有换洗的衣服。我在溪水中都洗了,晒在外面。你别再动了,刚刚给你上好了药。” 楚茗望着她,才注意到她也除了外衣,只着中衣。他的眸子一动,伸手拉住了她,微皱着眉头问:“我的方胜呢?” 水梅疏红着脸道:“拆开来,撕了为你裹伤口了。”她忙又道:“等回去,就叠一方新的。” 她想到方才为他裹伤时候的情形,他将方胜放在中衣内,贴身收着,他身上那么多血,都不曾染上分毫。 她将杂念都赶出脑海,先告诉他要紧的事儿。 她轻声问:“我在大长公主府前,见过那个人。他和薛睿在一起,应当身份显赫。” 楚茗看她眼中的忧色,他道:“我没杀他。我给他洒了失魂香。”但时楚葛带来的人,他杀了个干干净净。楚茗眼中血色一闪,又想起了方才那血腥杀戮。 水梅疏只听说那人没死,松了口气:“他如今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时楚葛不会好过的~小天使们加个收藏吧~鞠躬致谢~祝大家新年快乐*^_^*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快递到了吗、好好学习的小仙女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楚茗的唇边露出一丝嘲笑:“他走了,我送他一场快活。” 此刻时楚葛眼神浑浑噩噩,身上的衣服都被树枝刮破了,脚上的鞋也丢了,走得赤脚上伤痕累累。但是他好像没有知觉,嘴里念叨着薛凌,跌跌撞撞地顺着田埂,朝百花山的毓景花庄走去。 水梅疏拿出了鹰腿上的信,给他看:“这纸条上写的兰慈寺,是皇家寺庙,国师存真大师是兰慈寺的主持。可能是赤龙卫留的。” 楚茗接过来看了两眼,就知道是真的。他拉着她的手,闭上了眼睛道:“嗯。那鹰是赤龙卫的。过几日,我去兰慈寺看看。” 水梅疏轻声道:“我陪你去。” 他闭着眼睛,手上用力拉她:“那血腥味儿冲得我难受,你过来近一点儿。”他身子动了动,就给她让出了地方。他闭着眼睛的模样,看上去十分虚弱。 楚茗见她不曾离开,也没拒绝,只是一言不发。他微微睁开一线眼睛望着她,见她已经脸颊布满红晕艳若桃李。 水梅疏望着他睁开的眼睛,他的目光清澈温柔,毫无杂念,脸色跟七夕那夜一般苍白。 她知道他极为挑剔味道,心中软了软。她红着脸俯下身来,终于如他所愿,侧着身躺在了他身边。身子一挨稻草,她的心就跳得厉害。 她手指紧紧抓着床沿,立刻后悔了。不行,还是不行。她慌乱地道:“阿月又跑去玩了,我看看她去。” 她正打算起身,却觉身后男子的热气,直扑在她的薄薄的中衣之上,她腰间一紧,低低惊呼一声,楚茗已经伸臂将她搂在了怀里。 她大惊就要挣扎。楚茗在她耳边轻声道:“这样胸口都不烦闷了。这味道果然有用。” 水梅疏浑身僵硬,只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块燃烧着的石头。她忍羞道:“等我们回去,你就快点儿把这香味制出来吧!”不要再将我当灵药了。 楚茗睁开眼睛,看着她红透了的脖颈,他眼里涌上一丝笑意。如今他被温香软玉在怀,只觉心情平静舒适。 他闭上眼睛道:“那你这徒弟要学的快些。你这个味道可不好调。” 楚茗很快就睡着了,但水梅疏只觉得浑身火烫,好像被挂在火上烤的鱼,明明十分疲惫,但是完全睡不着。 水霜月回来,看到这样的情景,睁大了眼睛。水梅疏只能红着脸冲她嘘了一声,她尝试掰开时楚茗的臂膀,没想到他即便睡着了还是箍得她紧紧的。 她一动,他就贴的她更紧了,她能感受到他中衣下劲瘦有力的胸膛,只能含羞闭眼对妹妹道:“他病了,要人陪。” 水霜月抱着鹰,蹲在了他们床前,四只眼睛盯着他们两人看。她悄悄道:“姐姐,你是不是真的跟表哥定亲了呀?你以前不是说,长大了,男和女就不能睡在一起,只有夫妻才可以吗?” 水梅疏猛然睁开眼睛。她抓着楚茗的手,坚决地从自己腰上拿开。 楚茗很警觉,水霜月进来的时候,就知道了。 水霜月的话,也让他心中一晃神。水梅疏这坚决地一挣,他竟忘了留下她。熟悉的香味依然萦绕在他鼻端,但那温软的玉人却已经利落地离开了他。 他只听水梅疏十分慌乱地说:“只是为了治病而已。阿月忘了他并不是我们的表哥吗?也自然没有定过亲……他……迟早要离开这儿。阿月明白了么?不要跟别人讲。” 水霜月小声道:“要是他真的是我们的表哥,是我姐夫就好了。” 楚茗只觉心中涌上一阵奇异的感觉,他从未感受过,也不知那是什么情绪。 却听水梅疏沉默良久,只有窗外溪水和清风拂过花树的簌簌声。她轻轻叹了口气,像沉沉压在了楚茗的心上。 她轻声道:“别胡说了,看看外面晾的衣服干了么?拿进来。看看江大哥醒了没有。我们早一点回去吧。” 江立勇醒来,水梅疏说那些人打中了他的头,他晕过去了,还伤了楚茗。现在那些人已经走了,他们十分凶恶,要他切切不要跟旁人提起。 江立勇看姑爷模样苍白,也不知道伤得如何,忙急急地扶着他上了板车。他特意绕了一条远道。她们坐在车上,都有点紧张。 眼看马上就要进村了,却看村道上敲锣打鼓披红挂彩,来了一大队人。 他们忙避在路边,等人过去。不料领头骑马的人,忽然在他们车边停了下来:“这不是水家吗?准备好租子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来的是个熟人~小天使们加个收藏吧~~作者鞠躬致谢~ 祝大家新年快乐,心想事成!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快递到了吗、好好学习的小仙女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已经到了傍晚时分,依然暑热难消,大家的脸上都是汗水。 水梅疏心中一惊,听这声音,竟是毓景花庄的王管事。她与妹妹坐在车前,楚茗藏在了厚厚的稻草中。 她下车行礼抬头从容道:“王管事,还有七天才到最后期限。” 王安德看着她,又扫了一眼她身后的板车。板车上还有几个笸箩,装着刚采下来的玫瑰和野菜。 水梅疏让自己不要回头。心中很怕稻草中藏的人露出马脚,但依然镇定自若地望着他,不让自己露出一丝惊慌。 却听王安德冷哼了一声道:“租子交不上,你可别忘了,现在田里的花草都是大长公主府的!别想着背主私卖,能捞一笔是一笔。” 他身后跟着的仆从都嗤笑起来道:“这些乡下泥腿子刁民,最会钻主人墙角了,管事您说得对。” 在板车中躺着的楚茗,紧紧搂着那受伤的苍鹰。本来埋在稻草里,就觉得闷得慌了,听到这话,不由动了动手指。 水梅疏的心其实一直在板车上,听到那微小的窸窣声,她不由更加紧张。 此时,却听前面有女人尖尖地道:“啊呀!居然是亲家公,您亲自来下聘,快到家里坐啊!!” 只见一个穿着大红襦裙的中年女人,满脸堆笑地从村口迎了出来。正是水霜月的邻居冯大媳妇,冯彩儿的娘。 她瘦刀削脸,眼尾耷拉着,二斤粉都没有将脸上的褶子填平,笑得太大,只觉她脸上的粉还在往下掉。 她看到王安德盯着水梅疏,心里痛骂了一句小妖精,阴阳怪气地说:“咦,这不是被退了亲的阿梅吗?自家嫁不出去了,也别挡着别人家的喜事儿呀!” 水霜月已经在车沿边儿上瞪着眼睛,马上就要回嘴,被江立勇一把拽住了。水梅疏见王安德不再看她的板车,她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那冯大媳妇却更趾高气扬了,她脸上笑成了盛开的菊花,对王管事道:“您远来路上颠簸的,快进院里去吃茶!” 王安德没有下马,又看了一眼水梅疏,看她低眉顺目,没有看出什么端倪来。可是他派出去的人,左等右等,却什么信儿都没等来。 那边又催得紧,他心里也有点打鼓了。自从七夕在大长公主门前见了水梅疏,他总觉得心中不安。若非如此,不过儿子娶个妾,他又怎么会亲自跑一趟。 王管事对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叫他们盯紧水梅疏,在马上一挥手,看也没看冯大媳妇说:“走吧!” 他话音一落,他身下的马忽然长嘶一声,人立起来。王管事吓得抓紧了马缰绳,却从马上掉了下来,半只腿还勾在鞍鞯带子上,头脸着地,一声痛呼。 众人忙要上前救助他,不料马又一声嘶鸣,竟撒开蹄子拖着他朝村里跑去。那冯大媳妇正在马前,为了躲避,惊叫着朝后一退,一头栽到了田埂的水坑里,身上鲜亮的衣服滚成了泥葫芦。 王管事的随从已经大呼小叫地朝那奔马追了过去。趁着混乱,水梅疏忙低声对江立勇说:“我们走!” 他们的板车进了院子,稻草堆里的楚茗慢腾腾地坐了起来。他头上身上都沾着稻草,抱着的黑蛋也一样。 几人松了口气,这才相对笑了起来。 水霜月悄悄拉开门缝去看,回来告诉大家:“王管事头脸在地下磨得都是血,他晕过去了!他们急着请大夫呢!真是活该!” 江立勇也道:“恶人有天收!” 水梅疏却走过来,小心地将楚茗头上的稻草都捡下来,看着他轻声问:“马怎么就惊了呢?” 楚茗眼神微微一动,一本正经地道:“像江哥说的,恶人有天收。”他方才在稻草下,悄悄从野菜筐里手指夹了几粒苍耳出来,力灌指尖,击中了李管事的马。 他看着水梅疏关切的模样,心念一动,又微微皱眉,捂上了胸口,似乎是牵动了伤处。 水梅疏知道重伤之下,他方才出手一定很勉强,忙伸手扶他,望着他轻声道:“慢一些。” 江立勇见楚茗要下车,赶紧走过来矮下身子:“姑爷,你有伤,我背你!” 楚茗的脸黑了一黑,勾住了水梅疏的脖子,嗅了嗅她,便缓步走了下来。他步态优雅,姿势从容,仿佛不是从板车上下来,而是从皇帝的御辇上走下来一般。 “不用。”说着他已走到了房门跟前,又回头呼唤道:“表妹。” 水梅疏正不知他为什么突然就精神起来了,但是还是听出他不高兴。她一边向前,一边道:“不要走那么快啊!” 楚茗见她虽然略带埋怨,但眼中都是关切之意。他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你来。我不惯旁人近身。” 水梅疏知道他的怪癖,点点头又道:“你且躺着。一会儿给你熬药。今晚上可以做野菜粥了。” 楚茗这才想起来,他们今日出去的主要目的。他皱了皱眉道:“还有定胜糕。”水霜月听到了,在身后欢呼道:“太好啦!有玫瑰糕吃了!”江立勇也笑道:“大姑娘要做定胜玫瑰糕?我今日有口福了。” 水梅疏却脸一红,她一边扶着楚茗躺下,一边道:“今日还做不了。江大哥,明日去集上,先卖了香料沫子,再买一些糯米、油、糖回来吧。” 她想了想又道:“我也跟着去一趟。”水霜月开心起来:“太好啦!逛街去!” 楚茗一拉她的袖子:“我也去。” 水梅疏将他的手拉下来,她无奈地望着他:“今日出门,你伤情就又重些。你且等着我,我一天就能赶个来回。” 楚茗皱眉:“那就等我一起去。” 水梅疏知道他看似温和实在执拗,她只能红着脸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中衣不够了……” 楚茗只觉她吐气如兰,白皙的脸上飞起了红晕,他伸手拉住了她:“有你就可。” 水梅疏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她只得轻声道:“不能再如溪畔那般了……” 楚茗拉着她不放,道:“不是说事急从权吗?这也是权宜之计。亚圣都说①授受不亲,嫂溺,援之于手。” 水梅疏望着他,心纷乱如麻。她抽回了手,看着他认真地道:“公子,你助我许多,我既能助你疗伤,自不该推辞。只是有碍名节之处,还望公子以后守口如瓶,不传二人之口。” 楚茗眼神一沉,道:“自然。” 她见楚茗答应,不由松了口气。如此他们分别之后,她就可以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将这个秘密隐藏起来了。 楚茗看她离开的背影,轻声道:“撇清关系?能撇清得了吗?” 吃了晚饭,他们听的隔壁人马喧哗,那王管事伤得很重,本地大夫束手无策,邻村的也一样。他们紧急连夜启程,将他送走。热热闹闹的送聘礼队伍,离开的时候,仓皇无比。 这下他的人也没心思来找水梅疏的麻烦了,水梅疏松了口气。她将香料沫子给了江立勇,让他明日就去百花镇上问价买卖。三天后就要交接荷叶了,得赶紧安排人手收荷叶,整理交接。 晚间她说今日太乏了,妹妹睡觉不老实,让她自己一人睡。等妹妹睡着了。她悄悄起身,来到楚茗塌前。 她没有点灯,站在楚茗床前,夏夜蝉鸣阵阵,清风拂过庭前的栀子花树,黑暗中,只有楚茗身上药草的苦味。 楚茗睁开眼睛看着她,也不出声,就想看她要犹豫多久。却听她轻声叹了口气道:“你若是个普通人,就好了……” 那今日我就可以名节为由,让你上门求亲。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偷偷央求你,不要将所有的事儿说出去。 楚茗只觉暗香袭来,她已经躺在了他身边。他目光沉沉地望着她。她红着脸闭紧了眼睛,微光之中,容颜绝世,难以描摹。 他的唇角露出一丝极轻的笑容。不一会儿装作不经意地一伸手,就将她搂在了怀中,嗅着这熟悉的芬芳,他身上的疼痛都减轻了,很快就真正进入了梦乡。 只有水梅疏听着他和缓悠长的呼吸,却心跳如鼓,到天明才勉强合了眼。听着鸡叫一遍就赶紧起身,就怕被妹妹发觉。 早上顶着大大的黑眼圈做饭,小妹跑过来说:“姐姐,你一个人也没见睡得香啊!今晚上我要跟你一起睡!” 水梅疏只得装没有听到。 吃过早饭,因昨日楚茗将这几日积攒的香丸都用完了,一大早他就催着水梅疏赶紧继续制香。 水梅疏分类草花,研磨调制,家里蒸笼上蒸制的花草,一笼接一笼,火头没有一刻停下来,热得她汗流浃背。 楚茗只觉香汗淋漓的水梅疏,比往常又美了几分。他心中一动,往日她都收拾得十分齐整,如今她却妆容散乱,娇态横生。他道:“你过来,一会儿教你去汗消暑的香粉方子。” 水梅疏眼前一亮。她本十分爱美贪靓。如今家徒四壁,她钗环皆变卖,香粉马上就要见底,只剩一些口脂,还是她用家中花草自制的。 她正要细问,却听有人砸门,大声喊道:“快滚出来!伤了人了还装死!” 作者有话要说:①出自《孟子·离娄上》 今天腊八,吃粥啦。小天使走过路过加个收藏吧,感谢~ 第21章 水梅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因昨晚实在尴尬,她催着楚茗赶快调出她身上的香。 她将那浴桶以花锉刀,锉下一寸见方的小木料来,放进陶锅中,倒入豆浆蒸煮。 如今那淡淡的香气弥散在空中,十分怡人。正到了紧要关头,她着实走不开。 她忙叫:“阿月,过来看着火,听表哥的吩咐行事。” 说着水梅疏顾不得收拾齐整,抹了一把汗,戴上面幕就要去开门。门外已经叫得更急了:“快点出来!别躲着!” 水梅疏刚要转过照壁,不知妹妹从哪儿钻出来了,一把拽住了她:“姐姐,不要开!” 水梅疏看她的模样,吃了一惊。她叹气道:“阿月,说吧,这次又跟谁家打架了?”她伸手摸了摸妹妹的脸,虽然蹭了不少灰,但是没有破皮儿。 水霜月拉着她:“不要开!他们活该挨打!” 水梅疏看她的神情,与往日不太相同,心中一沉,问她:“你把谁打了?打成什么样了?” 水霜月溜了一眼正房,说:“姐姐,他们嘴里不干不净,差我教训!” 水梅疏见门外催得越急,又问不出什么来,便一指头戳在妹妹脑门上:“回来再跟你理会。” 水梅疏推开了妹妹,打开了门栓,一下子涌进四五个人来,后面还跟着几个小男孩儿,各个衣衫不整鼻青脸肿。 水梅疏一望可知,她心中也十分忧愁,自从父兄失踪,她再赔不起别家孩子的药钱。告诉过妹妹,打架万不可再下狠手了,今日她为什么又故态复萌了。 “阿梅!你看看,阿月把二顺子打成什么样了!鼻血流的刚止住!” “阿梅,你也管管她啊!”“就是,整个百花村的小霸王!”“女孩子家,下手太狠了!” 水梅疏只觉被吵的脑壳疼,她问妹妹:“是你打的么?” 水霜月抬起头,狠狠瞪着那些小男孩儿。那些小男孩儿,瞬间都缩了脖子,躲在他们父母身后不敢开口。 见状,隔壁的冯大媳妇立刻尖声骂道:“有爹生没娘养的货!把我心肝儿子的一颗牙都打掉了!下作的小贱妇,养了疯狗一样的野种妹妹!” 她这话太难听了。乡邻们本来是来论理的,听了她这话不由都静默了一瞬。 水霜月立刻像只小牛犊一样冲过来,一头顶在冯大媳妇肚子上,顶的她后退几步,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昨天王管事惊马伤到了腰还没好。坐在地上,她现在不用抹二斤粉,脸色都煞白,说不出话来了。 水梅疏没想到妹妹这么鲁,她忙高声叫:“阿月!不要动手!” 水霜月扭头看着姐姐,说:“我是用头,没动手!”她又盯着那几个男孩儿,抡了抡拳头,那几个男孩儿吓得一抖。尤其是冯大媳妇家的小儿子富宝,干脆就咧开嘴哭了,露出豁牙就更丑了。 水霜月皱眉:“哭什么?再哭我……” “你怎样?”水梅疏板着脸看她。妹妹从小就是这个脾气,成天调皮捣蛋,仗着力气大,惹是生非。 如今人家大人在跟前,她还这样,不管教不行了。 水霜月看着姐姐,哼了一声,并不肯认错。她道:“姐姐,他们四五个人打我一个,打不过我就来找你告状。我没有错,错的是他们!” 水梅疏一听,也愣了。那四五个小孩儿都瑟缩着脖子,没有反驳。 水梅疏忙伸手去拉妹妹,却听她嗬的一声吃痛了。她卷起妹妹的胳膊来,只见上面好大一块黑青,都肿了起来。 水梅疏心中一酸,她抬头看着那些乡邻道:“诸位可听到了?我妹妹不过长得高一些,到底是一个小女孩儿。这些男孩子,哪一个不比她身子壮?合伙欺负她,没有如愿,还来找我讨公道?你们是不是欺人太甚?” 那些乡邻听水梅疏竟不认错,一下子又开始七嘴八舌地分辨。“不管怎么着,血流满面的是我儿子!” “对!谁知道当时怎么回事儿?怎么全听这丫头说了?”还有催儿子的:“哑巴了?快点儿说她怎么欺负你的!” 这乱哄哄一团中,却听有人冷冷道:“你们家孩子都认错不敢开口了,你们还强词夺理?可是看水家男人不在,就来欺负小姑娘了?” 水梅疏忙回身,楚茗穿着藏蓝长袍站在门口。夏日明亮的阳光下,越发显得他面如冠玉俊逸潇洒。 乡邻们不知道这人从哪儿冒出来的,看那通身气派就不凡。当下都有点胆怯。经过刚才孩子们对质,他们也知道自家不怎么占理。 确实是因为水家没有顶门户的男人,才一意胡搅蛮缠。他们都住了口。 那冯大媳妇好容易坐在地上缓过气来,正拉着儿子往起爬,看到他们这帮人又噤声了。 她尖声道:“小贱妇退了婚,嫁不出去了,就开始在家里养奸夫了吗?这野男人算哪根葱,水家的事儿,你凭什么插嘴?” 众人都皱眉,冯大家的这张嘴太毒了。 却见水霜月气得小脸红了道:“老太婆你放屁!就是你到处说我姐姐坏话,让这帮家伙也跟着胡说八道,我才忍不住教训他们!他是我姐夫!谁说我姐姐嫁不出去了!” 水梅疏终于知道妹妹为什么跟人打架了。她眼圈一红,她十四就开始一心绣嫁妆,每日看话本子做美梦,这句嫁不出去了,确实异常扎她的心。妹妹原来都知道。 她伸手搂过妹妹来,摸了摸她气呼呼的小脸。 却听楚茗沉沉地道:“虽是邻居,也不能这般无故损人名声!还仗势欺人,打伤我小妹。既然你们都在,就说说该怎么赔偿水家吧!” “你这小哥不讲道理!”“我们家孩子被打成这样,怎么还赔偿你们?” 却听楚茗不紧不慢地说:“按我大熙律法,①无故骂人者,杖十。我未婚妻冰清玉洁娇养闺中,你们这般诋毁她的名声,就不怕她一时想不开?若真酿成了悲剧,那就要杖100,流放3000里。如今看在孩童无知,老妇愚钝上,只让你们出钱赔偿,已是从轻发落了!” 他说话间,眉毛都不动,却好像端坐金銮殿中,十分威严,压得众人都不敢再说话。 唯有那冯大媳妇,冯彩儿在水梅疏这里吃了亏,回家跟她哭诉过。如今她听他们又来律法这套唬人,捂着腰蹦了起来,骂道:“大熙律条是个屁!乡间天天骂人打人,谁见大熙官军管这事儿啦?” 众乡邻都瞪着她,跟大长公主家人结了亲就是不一样,腰杆儿都这么硬。 却听楚茗低声笑了起来:“众位来的真是好!一场现成的富贵送给诸位了!”大家看他笑,却都觉得凉飕飕的,也不知道他到底何意,当下不敢再开口。 只听楚茗道:“不是悬赏捉拿反贼吗?一个人头一百两。看看这恶妇,胆敢诋毁大熙律条,是不折不扣的反贼。你们还不捉了,赶紧送官领赏?” 众人见他说的这般厉害,他们前几日方才被官兵搜过村,官兵余威犹在,不由都吓得有点抖。有机灵的就讪讪地笑着道:“妇孺无知而已,怎能当真。” 水梅疏没想到他这个反贼,居然会扯官军当筏子。但她也恼他们欺负妹妹还倒打一把:“妇孺无知,那就是家中男人教的了?” 这一句极为厉害,众人皆不敢再插嘴。 而冯大媳妇,张口结舌面红耳赤:“我……我是大长公主府的亲戚!我女婿……” 水梅疏道:“你女婿的爹,伤好了么?他送聘礼来,结果伤在了你家,你们这门亲还结的顺利么?” “你这……”冯大媳妇硬生生将“小贱妇”三个字咽了回去。她忽然哭道:“你们公母俩欺负我们女人孩子啊!” 水梅疏没想到她会撒泼。自从结了这门亲,冯家人出入都高抬着头,时不时鄙视众人乡下没见识。没想到这就现了原形了。 却听楚茗道:“见谋反不告者,以窝藏论处。还不将她绑了送官?是等分赏银,还是等着全家掉脑袋?” 众人面面相觑,不想水梅疏这个天上掉下来的未婚夫,这么厉害。水梅疏也得理不让人,如今该如何是好? 冯大媳妇又痛又吓,她嗷了一嗓子哭道:“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糊了心瞎说的,饶了我吧!” 见她求饶,众人忙一并小心求情。楚茗不说话,只看着水梅疏。 水梅疏看着妹妹的胳膊上的青,道:“我父兄在日,并无得罪过大家。何以今日这般相逼?” 众人听她的话,似有转圜余地,立刻诚恳地道:“是我家的错。阿梅对不住了!”“都是我家管教不严。”“回去我就好好打他!” 最后商定几个小孩儿家一人赔100文,并给她们赔罪。让孩子们对着水霜月深深鞠躬齐声道:“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水霜月哼了一声,朝那群孩子挥挥拳头道:“你们再敢来也行,我见一次打一次!下次一人打掉两颗牙!” 众人都灰溜溜走了,就剩下冯大媳妇哭得涕泗横流。 楚茗轻笑道:“怕了?你若答应一件事,我便劝娘子,不告发你这反贼。” 作者有话要说:①参考明清律条 一家三口同心同德其利断金~小天使们走过路过加个收藏吧~ 第22章 楚茗笑得和蔼,但冯大媳妇却吓得根本不敢看他。 水梅疏只觉十分荒谬,他一个被官兵缉拿的反贼,摆出这么精忠爱国的模样,怎么看都古怪。 那冯大媳妇嗫嚅道:“我,我私房只有20两,攒了数年才攒下的。只这么多了。杀了我也没有别的了。” 楚茗看着她,道:“20两太少了。你女儿如今不是在办嫁妆?你去镇上多买一些香料回来。一会儿给你开个单子。办好了,今日的事情就揭过。” 冯大媳妇忙哆嗦着点头,一瘸一拐地走了。而她的宝贝儿子冯富宝,早就跟在大家伙儿后面跑了。 楚茗见水梅疏不解地看着他,他的眼神沉了沉道:“追捕我的人,知道我嗜香。定然会从香料的买卖着手追查。” 水梅疏望着他,他似乎做什么都云淡风轻,但又蕴含着深意。她轻声道:“今日你冒着危险出来,是为了此事么?” 他轻声笑了,看着要逃走的水霜月道:“今日小妹之事,起因在我,我没法置身事外。早上吃了饭,你去准备制香的时候,我教了小妹两手。” 水梅疏回过身来:“水霜月!” 水霜月已经猛然一跳,就跑到了院中:“姐姐,表哥真厉害,我就是试一试,怎么知道他们不禁打。”她眉飞色舞起来:“表哥!我还要学!” 水梅疏捉不到妹妹,生气地扭过身来看着楚茗:“她是个女孩儿,要嫁人相夫教子。她已经这么皮了,再教她武艺,以后怎么说亲!” 水霜月叫:“姐姐!我可以嫁给打得过的人!比如赤龙卫,或者像表哥那样的!” 水梅疏还要再说,他们闻到了一股糊味儿。水梅疏才想起来火上还煮着香料!忙跑了进去,果然糊成一团了,都粘在陶锅锅底上了。 那糊味儿太重,洗了几遍都没用。她只能换个锅,重新再做。 这次她看着火,等豆浆中有了香味,就换水接着煮香料,再换茶叶煮,终于将香沫子的味道都滤出了。 她松了口气,忙回屋去问楚茗,却见楚茗沉沉地睡着了。她想起他昨日大战,今日又劳心,知道他着实疲惫。可是他不敢停下来,自己更不敢停。 她轻轻走过去,看着安静躺着的英俊青年。夏日炎热,他脸上终于有点血色了。 她轻声问:“你在众人面前露了脸了,你是想要离开了么?若不是昨天在溪边遇到了敌人,过了盂兰盆节,你就要走了。是么?” 楚茗没想到她猜的这么准。他的睫毛都没有动,看上去睡得很熟。他只觉那熟悉的香气浓了起来,一个温热的身子靠了过来。 她离他极近了。 楚茗尽量让心跳平缓,可是他真气堵塞,不能像往常那般控制自如。他的心越跳越快。而此时那温热却离得远了一些,她要离开了。 楚茗睁开了眼睛,伸手按住了她的脖颈,不许她离开。他凝视着她:“不是说授受不清?你却总是这样,越过男女大防,靠近我,看着我。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水梅疏大吃一惊,她本来就脸红,叫他说得更红了。她慌乱地道:“我,我眼神不好。凑近了才看得清楚,不是要冒犯……” 楚茗神色沉沉:“你平日里,也这样看别的男人?” 水梅疏只觉他身上忽然冷气飕飕的,她吓了一跳。她小心翼翼地道:“只这样看父兄。你是第三个,表哥……”最后一句,她叫得十分温柔,与往常不同。 楚茗只觉心中一颤,他竟舍不得放开她了。他低沉着嗓子道:“很好。你要有防人之心。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般。” 水梅疏红着脸看着他:“你不也说你不是君子?还总是想看我笑话……” 楚茗只觉她轻嗔的模样,活色生香。 他忽伸臂将她紧紧抱在怀中,不等她惊呼出声,已经将她牢牢困在怀中,转身便将她覆在身下。 她只觉他坚实的臂膀牢牢搂着她,她一丝儿都动弹不得。他遮住了她的视线,让她眼里只能看得到他。 她的心剧烈跳动着,几乎喘不上气来。 他拧着眉看她,眼神幽深如海,哑着嗓子道:“我若不是君子,你以为我会如何对待你?” 说着,他凝视着她,朝她俯下身来。水梅疏只觉自己的心跳得快极了,马上就要跳出来了。她红晕满脸,红唇泛着水样的光华。 却见楚茗一只手指,重重点在她的红唇之上,一点胭脂粘在了他白玉般修长的指尖。 他不满地问:“这是什么味道?”水梅疏尽量让自己贴近床铺,她只觉自己微微一动就会碰到楚茗:“是,是我自己用红蓝花搀着栀子花做的口脂。” 他伸出手指来,细细地将她唇上已经脱色的口脂,都抹了去。 看她的唇色依然娇艳欲滴,低头在她唇上,极为温柔地嗅了嗅道:“这香味与你不合。一会儿做完你手中的花香,就为你调一款新口脂。” 他说话的时候,他的唇瓣似乎要碰到她,又似乎没有。她整个人都被他青年男子的酷烈阳光之气和浓重的药味所困。 她只觉这一刻,神志都有点模糊,浑身酥软无力挣扎,他的话,好像也变得模糊起来,她能听到每一个字,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楚茗望着她那娇艳绝丽的模样,眼神朦胧又空茫。他的心忽然一颤,同时松开了她。 他重新躺回了床上,转身背对着她道:“你还说我不是君子吗?” 水梅疏定了片刻,才觉得手脚恢复了力气,忙从他榻上爬了起来。她的心跳终于放慢了。她不敢再回头看他。 却听他道:“一会儿将那香料沫子取出阴干。就可以熏制花香了。再取瓦罐来,铺玫瑰或者扶桑花片,一层香沫子,一层花片。按紧了,密封好。在七月十五之前打开,就成了。” 水梅疏回过神来,她想了想,才明白他的吩咐,忙红着脸问:“你,这香,不是要制我的同香么” 他顿了顿道:“我可曾对你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为什么你一门心思就想着离我远些?调制了同香,你就可以不再靠近我了? 水梅疏忍不住回身看着他的躺着的背影。他躺在那里,体态修长,看上去就像是山中高卧的谪仙。 可是他却那般恶劣。她不敢回想自己方才的失态:“你,你刚才就很过分……”她的声音中透着几分委屈。 直到她离开,他都没有转过身来。方才她神志昏沉眼神空茫的模样,让他想到了他的娘亲。 他猛地挥拳击了一下床铺。娘亲柔弱娇媚,沉沦在男人掌中,无法反抗,只能让自己喜欢上强权下的爱,一生辗转零落,随波逐流。 而方才她露出同样的神色的时候,他居然不像往常那样痛恨,却浑身血脉偾张。他举起了手指,望着上面的嫣红,放在了嘴里尝了尝。 一丝甜香,似乎还带着她身上的味道,尝起来没有闻上去那么糟糕。 水霜月喂了黑蛋回来,就发现姐姐和表哥好像吵了架了。他们两人都不看对方,也不像之前那么亲亲热热的说话了。 此时江立勇从集市上回来了。 可是他进门就一脸愁容。香料沫子,他没有卖出去。铺子里的人都说不认识,说他要想卖就得进京城去。中间还碰到了官兵搜查,还好他机智地跑了。 水梅疏只觉她的金山,瞬间变成了泡沫,碎掉了。 她勉强笑道:“幸而今日有了些进项。你先雇人,我们后天就得将荷叶交给李叔。旁的,让我想想再说。” 倚着枕头,半侧身躺着的楚茗,看着她颓丧的模样,心中那点儿别扭消失了。 他淡淡道:“没什么,香沫子卖不了,就将它制成各种香粉口脂熏香卖。你这里又有花,什么都是现成的。” 水梅疏望着他,自从遇到他,他总在最关键的时候挺身而出,帮助自己。自己不该为了这些事儿,跟他赌气。她不由道:“是你方才说要给我调制的香方么?这个主意很好,就赶紧做起来吧。” 楚茗的目光动了动道:“不是。那是给你一个人的。我又不是个制香师傅,我的方子不外传。拿去市集上卖的那些,用古方子改动少许即可。” 听了他这样的话,水梅疏一阵意乱。他待她这般亲厚,仿佛他们真是未婚夫妻。可是他们都知道,他最多在留十天,马上就要走了。 他们连夜赶制了一批香粉。第二天天刚亮,水梅疏就启程去百花镇。她好说歹说,总算让楚茗和水霜月都留下没有跟来。 进百花镇的时候,镇门口守卫森严,检查十分严格。水梅疏再次庆幸,自己劝住了楚茗,没让他跟来。 轮到她的时候,她摘下面幕,那检查的军官瞬间愣住了,半响才放行。她松了口气,忙疾步而行。 此时镇口酒楼二楼上,两个青年公子,盯着她的背影站了起来:“这小镇中,居然有这般绝色!”一人转头命身边的从人:“去,跟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点绛唇疏影斜,越到离别越难舍~~新人物出场了,小天使们加个收藏吧~~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好好学习的小仙女2瓶 第23章 水梅疏走得很快。她想了想,决定先去香粉铺子看看。若他们肯收,价格便宜点儿也行。她就不用自己摆摊儿了。 不料还没走近,就看到镇中唯一的香粉铺前,戒备森严。士兵往来巡逻,每一个进去的客人都要盘查。 她心中一惊,一刻都没有停留,只装作路人路过。 她只能来到坊市外。这有一片空地,是给他们百花镇周围村里来的人摆摊子的。她来的不算早,好位置都被人占了。 她只好站在大毒日头底下。将包袱皮摊开来,她摆开摊子。 这里也不靠路边儿,没多少人光顾。她站了两个时辰,肚子都饿了,什么都没有卖出去。 她心中叹气,从怀里掏出昨晚上做的糕饼来。马苋菜拌着面粉,洒了玫瑰花瓣,在锅上烤干了,看上去焦脆可口。她一口咬下去,玫瑰和野菜的清香传了出来。 此时快到正午时分,摆摊的大家都饿了。她咔嚓咔嚓地吃着喷香的饼,众人都不由盯着她看。 终于旁边有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忍不住问她:“姐姐,你吃的是什么?怎么没见过?” 水梅疏掰了一块儿给她。小姑娘吃了一口,眼睛都亮了,酥脆可口,芳香微甜。 那小姑娘将渣子都吃的一点儿不剩,凑了过来,红着脸问水梅疏:“姐姐,这饼太好吃了!你还有吗?我能买你几个么?” 这小姑娘开了头,早在一旁垂涎三尺的众人立刻围了过来:“我也想要。”“也卖给我一个吧!”“给我留一个!” 水梅疏做了不少,本来是打算送给赶车的同村大哥的。这下可好,15文钱一个的饼,瞬间就被大家抢光了。 那小姑娘一边吃,一边问:“姐姐,你这饼怎么会这么好吃?”水梅疏做饭的手艺好,但这么抢手,这也是第一次。 她想了想恍然道:“昨晚制香,烤饼的锅里,还残留了一点香味儿。故而这饼比往常好吃许多。” 那小姑娘一听,道:“姐姐,你制的香,是不是就是你现在卖的香粉。”水梅疏点头,又取出一瓶来,拔开瓶塞。瞬间那股甜甜的清香就飘了出来。 这下她一扫方才的冷请。就空地上这些摆摊的人,就买了她大半的货。而来逛集市的人,看她那里的人多,也都挤进来看看到底是卖什么。 她卖的就剩四五瓶的时候,却听一个媚意十足的声音道:“姑娘,你方才的那香粉,我姐妹都想要。剩下的,我包圆了。” 水梅疏抬头只见一个姑娘穿着粉红薄纱半臂,透出里面的淡藕色绸裙,半边手臂和脖子都袒露在外面。她浓妆艳抹,身上香气极盛。 见她这般打扮,众人立刻知道她是做什么的了。 水梅疏旁边的小姑娘鄙夷地看了她一眼,拉了水梅疏一把道:“姐姐别理会这种人。” 那薄纱浓妆的妹子眼睛一立,不依了:“怎么了?看不起我们姐妹吗?我们的钱不是钱?” 水梅疏一看要吵架,忙站了起来道:“这位姐姐喜欢,我很开心。”她将剩下的都包起来,正要递给那姑娘,忽然手又停住了。 那薄纱妹子以为她反悔了,一叉腰就要理论。 水梅疏却轻声道:“这香粉,主料是玫瑰和栀子,是古方改良而来。姐姐身上的香像是蕙香,与我这香粉味道不合。姐姐只能二者择其一,单用一种,不要混用。这般,姐姐还打算要么?” 那薄纱妹子见她话语轻柔,一双眼睛望着她,十分认真,毫无轻慢之意,不由十分高兴。 她道:“我们以前只在香铺买香,不懂这些道理。这位姐姐,请你借一步说话。” 水梅疏心中一动,烟花女子,虽闺秀侧目,但其实她们最能引领潮流。她们用量大,出手又大方,实在是极好的主顾。 她与那姑娘走到一边,商议了许久。那姑娘名叫海棠红,乃是娇杏楼的姑娘。 她当下就下了定钱,跟水梅疏约好,为她供应香粉。先以十人份算,三月送一次。 如此,水梅疏便将所有香粉都卖光了,又得了一个固定客户。她很高兴,越发下定决心,一定要跟着楚茗多学一点儿。等他走了,她也有了新的生财之道。 想到楚茗要走,她心中有点难过。又安慰自己,千里搭凉棚没有不散的筵席。 不料脑海中忽然浮现起两人之间种种令她面红耳赤的情状。她瞬间心跳不止,忙令自己不要再想。定了定神,她才去买做玫瑰糕的材料,以及她的中衣。 她多转了几家铺子之后,感觉到不对了。好像有人暗暗跟着她。她心中一惊。 到了成衣铺子里,她一口气买了许多中衣,又给楚茗买了一件月白长袍,给妹妹买了新襦裙。 她买的东西多,待了许久,到了此时,铺子里只有她一个顾客了。 掌柜正给将衣服她包起来,她忽然轻声问道:“你这里有后门吗?” 掌柜微微一怔,仔细打量了打量她。 只见水梅疏穿着淡银缃色的苎麻襦裙,带着面幕,腰身窈窕,行动间似有暗香袭来。一望可知是位美貌佳人。 掌柜立刻明白过来了,定然是有人见色起意。他点点头,给她包好了东西,转身打开了柜台,让她走进柜台里来。他告诉她,穿过后面的两进院子,就是后门。 水梅疏谢过掌柜,拎着包袱就走。 那公子派来跟梢的人,在门外徘徊了许久,却不见她出来。进去一问,掌柜说人早走了。他们忙去报告他的主子。 酒楼上的公子,听他们说水梅疏跟丢了。脸上阴沉,接过手下送过来的水梅疏卖的一盒香粉。他打开闻了闻,赞道:“好!调得好,制得也好。” 他嘴上夸奖,眼神却很冷:“什么都好,却不姓杨!” 他身边的人揣摩着他的心思道:“这女子是生面孔,想必这是第一次来百花镇卖香。她不懂规矩,不知道别说百花镇了,全京城的香料生意,都是我们杨家的。” 因少东家叮嘱他们盯着人,他们才没有轻举妄动。否则方才那女子摆出香的那一刻,就会被他们踢翻摊子。杨家乃是大熙第一香料商人,做的垄断生意。不容旁人染指分毫。 那公子旁边坐着一个翩翩公子,俊秀不凡,但两眼透着血丝,面色虚浮。他轻浮地道:“少帆,这有何难,让那女子做了你杨家的人,不就成了?” 众人都哈哈一笑:“秋世子说的太妙了!真是一位雅人!”“我们少东家最爱才了!” 秋世子哈哈一笑,又道:“等你得了人,先与我看两天吧。” 杨少帆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却掩饰得很好。他笑着道:“秋世子太见外了。您既喜欢,是她的福气!找到人就给您送去。” 水梅疏从那铺子后门出来,就决定马上回家。这里真不太平。又见一队队官兵往来,时不时就拦住人搜查。水梅疏心中有鬼,一刻都不想多留。 她快走两步,却看到了海棠红姑娘。她正要打招呼,只见她一摇三摆地走进路旁一座彩画精致的小楼。 小楼上红灯高挂,楼上美人如玉,娇声引客。风吹过,她站在对面,都闻到了阵阵浓香。 她知道这就是娇杏楼。她打量了两眼,心中侧侧。那些逼债的人,也常恐吓她要将她卖到这里。 她正要走,忽又愣住了。只见娇杏楼里出来一个极为熟悉的女子身影。那姑娘蒙着面幕,发饰、身量,襦裙都与她一模一样。只是她裙子颜色略亮一点儿。 乍一看,水梅疏还以为自己在照镜子。 水梅疏多站了站,立刻就有不怀好意的目光扫她。她不敢再停留,忙匆匆出了镇子。 七月的午后最为炎热,她找了个卖茶的凉棚坐着,只等着村中顺路的马车来。凳子还没坐热,就听旁边有个姑娘问:“这位姑娘你要去百花村吗?” 水梅疏一抬头,说话的人,居然就是她在娇杏楼前看到的那个女孩儿。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她只点头不答话。 不料那女孩儿十分乖觉,水梅疏这一点头,立刻就坐到了她的身边。又要了茶点来,她说话甜甜蜜蜜,声音也与自己有点像。水梅疏心中更加讶异。 此时大路上终于来了村中熟悉的马车。 水梅疏忙要上车,那女孩儿竟跟了上来,软软地央求道:“姑娘,我跟家人走散了,他们已经去了百花村里了。姑娘让我跟你一道走吧,车钱让我来给。姑娘心好,求求你啦。” 水梅疏摇头不语,径直上了马车。不料那姑娘不死心,居然又去央求别人,到底还是与她同车了。上来就坐在她的身边,笑盈盈的好像一切如常。 水梅疏的马车驶出去了老远,镇边酒楼里的两个人相对一笑。 杨公子道:“这真是自投罗网啊!何小爱居然也在!秋世子,现在把她们一起捉回来吗?” 那秋世子哼了一声道:“何小爱那贱婢,让我跟时楚葛打赌,玩什么七擒孟获的把戏。现下这是她第七次逃跑了。这次捉回来,我就赢了赌局了!我要在她以为已经逃出生天的时候,再把她捉回来!哼,让她知道我的手段!” 作者有话要说:阿梅的生意兴隆,祝大家也诸事大吉~小天使们走过路过加个收藏吧~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好好学习的小仙女2瓶 第24章 水梅疏心中警觉,一路上一直留心着女孩儿。而这女孩儿一双眼睛也紧紧盯着她,探问她的喜好,平日行止。她敷衍着,也反过来试探她的来历。 车子路过景家庄的时候,那女孩儿忽然说肚子疼,要下车。 水梅疏心念一动,道:“车上有点晕,我也下车喘口气。”竟和那女孩一同下了车。 那女孩儿眼珠子咕噜噜转道:“我走远一些,到那边草丛里去。”水梅疏忽然道:“姑娘,你的发髻为什么有点歪?靠左边了一点儿。” 那女孩儿一顿,道:“早上太急了,没梳好。” 水梅疏轻声道:“喔,那你这簪子也斜插了,璎珞垂下来,正好跟发髻相配。我还以为你是特意如此装扮,这样别致。” 那女孩儿笑着娇声道:“呀,姐姐真会说话。夸的我不好意思了。”她脚步却加快了。 水梅疏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轻声问她:“你还打算回车上吗?你不是要去百花村,景家庄才是你真正要去的地方。对么?” 那女孩儿心中有点后悔,不该一时忍不住,去与水梅疏搭话。她急道:“姐姐松手,我内急!” 水梅疏看着她的眼睛,那姑娘的眼睛也与她几分相像,只是不像她这般朦胧,眼型也略圆一点。 水梅疏道:“我的发髻微歪,是因为我一侧手臂有点伤,扬起手臂来,梳正了有点难。索性我就歪着梳了。是谁让你打扮得与我一模一样?你们想要做什么?” 那姑娘没想到水梅疏这般聪慧。她这么一说,自己本来预备的话,比如只是和她凑巧穿了相似的衣服,瞬间说不出来了。 她一双眼睛狡黠灵动,耍赖道:“姐姐,那你猜猜看罢。松手,我要忍不住啦!” 水梅疏伤了手臂,发髻歪着梳,还是最近几天的事儿。那人必然最近才见过她。再联想到这景家庄,她忽然道:“你认识景金川是不是?” 那女孩儿神情中的狡黠不见了,终于惊慌起来:“什么金银铜铁,我不认识。再不放手我喊啦!” 水梅疏心中说不出来的腻歪。景金川做这些事情,真是令人不齿。枉她想到这前未婚夫时候,心中总存着一丝遗憾。原来也是个混账。 眼前这女孩儿,听到景金川的名字时候,眼里那克制不住的爱意,让水梅疏心中滋味杂陈。 她松了手道:“景金川家人是什么脾性。你可知道?你此来他家中找他,告诉过他么?” 那女孩儿神情更为慌乱:“你说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水梅疏轻声道:“良言不劝该死鬼。我只与你说,以后莫再学我的打扮,对你有害无益。再告诉景金川,不要让我更厌恶他。” 水梅疏回身就走,那女孩儿却追了上来道:“姐姐,你误会了。我与景秀才……” 水梅疏看了一眼她道:“你与他如何,与我无关。只别再牵扯我。” 那女孩儿有点生气:“姐姐,景秀才一心念着你,退婚不是他的错。我与他并无私情,只是我曾受过他的救助。你前日拒绝了他,他喝得大醉,颓废得不得了,差点儿被县学撵出来。我,我如今只是想帮他。” 水梅疏一边走,一边道:“是景家忘恩负义翻脸无情,对不起水家。如今你装扮成这个模样,把我垫在里面。扪心自问一下,你们做的是人事儿么?” 她丢开那女孩儿上了车,对赶车的大哥说:“她在这里下了。不回来了。我们走了。”那女孩儿站在村口,望着她,没有再跟上来。 日头西斜,水梅疏现在又累又饿,已经归心似箭。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 此刻百花村水家。水霜月睡得正香。楚茗正靠在榻上,聚精会神地看着一本书。 水梅疏不在,楚茗躺着无聊,叫小妹去给他找点儿书看。水霜月就从姐姐屋里,把她珍藏的话本子都拿来了。 楚茗挑了一本《落难夫君俏娘子》。他还第一次看这种本子,以前他也看的是《求仙记》这样的。他只觉十分新鲜。 只是看到关键处常见缺页,他问水霜月:“为什么撕书?” 水霜月道:“阿兄说女孩儿不要看浑话。他买回来书,要先过一遍目,将那些不好的话都撕了,才给姐姐看。” 楚茗无奈,这还搞出个洁本。他只能把书名记在心里,等自己弄个全本看。水霜月又跑了出去道:“我去村口等姐姐!” 她每隔一个时辰就跑出去望一望。楚茗也不去管她。 不料这一次没一会儿她又跑回来了,她十分紧张地说:“姐姐的车被拦住了!”楚茗坐了起来,一抬下巴:“慢慢说。” 村口。水梅疏所坐的马车,被一队人团团围住,说走失了人口,要搜查。村里人见惯了这阵仗,也不敢惹他们。乡民们嘀嘀咕咕从车上爬了下来,等他们搜检。 水梅疏心中忐忑着,不料轮到她的时候,那些人却不动手了。而那杨公子,从人群中走了过来,笑道:“姑娘让我好找。” 水梅疏心中一紧,不知道此人是何来历,虽然模样周正,可她隔着面幕也能感到对方那火热的目光,夹杂着令她不悦的气息。她垂首不语。 他见水梅疏不理她,却毫不在意地继续笑着问:“姑娘是百花村的人啊?”他走近一步,低头看着她头上的发髻,笑着问:“你什么时候认识的何小爱?怎么认识的?” 水梅疏一直警惕着他,见他靠近,便向后退。 杨公子眸中闪过不悦,笑道:“姑娘是不是跟何小爱做一样的生意?那她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是她最大方的客人?” 水梅疏抬起头来,轻声道:“公子说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许是公子认错人了。你们搜了这许久,可搜到你们要的么?大家都忙着回家,午饭都没吃呢。” 她这一说,本来就一肚子不满的众人,也都小声抱怨起来:“就是!都搜了好几遍了。也不知道到底在找什么。”“是啊!出门被搜,回家也被搜!” 杨公子碰了个软钉子,想起在百花镇门口所见的绝色容光,他忍下了不悦。 不远处,秋世子骑着马,看那马车中没有何小爱,十分不满。见杨少帆还在跟那绝色女娘磨磨唧唧,更加不耐烦了。 他道:“少帆你干什么呢?快点儿抓了人,再追查何小爱那贱婢跑哪儿去了!” 秋世子眼中闪过不屑。他却借机逼近了水梅疏:“有没有认错人,摘下来看看!”伸手就要扯她的面幕。 水梅疏大惊,却觉一阵尖利的啼声,带着劲风扑了过来。 那杨少帆惨叫一声,他的脸已经被尖锐的鹰喙和利爪抓伤了。 他倒在地上,脸上血流不止,十分可怖。鹰还在不断地往他脸上扑,他一边滚地躲避,一边喊道:“哪里来的畜生,快来人杀了它!” 却听那秋世子在后面惊慌地道:“都不许动,退后,全部退后!那是赤……”他觉得不妥,忙又咽了回去:“不许伤了鹰!” 杨少帆只能在手下的保护之下,仓皇后退。那鹰十分聪慧,见他们躲避,就振翅盘旋在头顶,似乎还在找机会出击。 这样一乱,百花村的村民们趁机撒腿就跑。水梅疏也抱着包袱跑得飞快。 而那秋世子气急败坏地喊:“快走!快走!” 杨公子捂着受伤的脸,也反应过来这鹰的来历。 杨公子心中又恨又怨,平日里秋浩总吹嘘自己是理国公世子,太后外甥,皇帝表哥,京城地面儿,除了临王世子时楚葛,谁都不敢惹他。 如今不过赤龙卫的一只鹰,就吓得他屁滚尿流。自己真是白花了这么多钱在这草包身上。 秋浩眼里的血丝更重了,骂道:“这里怎么会有赤龙卫出没?我爹说了……”他又咽了回去。他爹国舅爷说了,他再惹事,让赤龙卫打上门,就上表撸了他的世子,再生一个能干的弟弟出来。 秋浩忽又愤恨地明白过来了:“对了,这里是百花山!定然是时楚葛搞的鬼!时楚葛上毓景花庄夜袭薛凌不成,被娴毓大长公主吊起来打。现在他还挂在毓景花庄门前。他就给我下了套,等我钻,让我也丢丑,就没人记得他的丑事了。太阴险了!” 他气急败坏地的朝杨公子吼道:“废物!快走!等赤龙卫抓你吗?” 他们几人带着受伤的杨公子,仓皇打马跑掉了。 水梅疏一路狂奔,刚进村口,就被人一把拉住,捂住嘴带到了一边。她差点儿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嗅到了熟悉的味道。原来是楚茗。 她这才喘了口气,庆幸道:“今日多亏黑蛋了。” 此时大长公主的毓景花庄之中,一相貌威严英俊的中年男人,站在华丽的大厅中,道:“娴毓,我与你,与阿凌赔罪,你把葛儿放下来吧。再吊下去,他真的没命了。”正是时楚葛的父亲,临王时思意。 “阿凌虚惊一场,不是也没出大篓子吗?”临王见说不动,又道:“葛儿带去的精锐一个都没活着回来。他忽然袭击凌儿,乃是因为神志不清,遭人暗算。此事,恐怕与皇上失踪的事情有关。” 娴毓大长公主这才转过身来,不再逗弄鹦鹉:“你说清楚,为何与皇帝有关?” 作者有话要说:阿梅:多谢黑蛋~~ 水霜月&楚茗:也有我俩的功劳~临王来了。 小天使走过路过加个收藏吧~~ 第25章 临王道:“赤龙卫来了百花山。皇上失踪之后,公主与太后对群臣说,皇上在毓景花庄思念先皇,偶感风寒。皇上要追思先皇,过了七月十五才回宫。如今丞相陈贤照和大将军韩承业却把赤龙卫派来了。这是何意,公主自然清楚。你我合该同舟共济,莫为小儿女伤了和气。” 娴毓冷笑道:“七夕夜,凌儿是糊涂。可最后出手,将皇帝打落百花溪的西域番僧,是你府上的暗供奉!这弑君之罪论起来,你临王府才是首犯!谁和你同舟共济!” 临王一贯左右逢源,极善应对,颇得圣心。娴毓这般咄咄逼人,他忍不住倏然变色。 “大长公主休要血口喷人!你有何证据说那刺客是我府上的?本王多年兢兢业业,效忠君王,岂容你空口诋毁?我为孽子与你来赔罪,你张嘴就要我满门性命,欺人太甚!” 娴毓看着他,临王这老狐狸做事,自然周到。即便他儿子时楚葛留下什么首尾,如今也被他扫清了。相识这么多年了,她仍是看不透此人。 娴毓淡淡道:“时楚葛若不自寻死路,你满门性命自然无忧。你既然知道赤龙卫来了,那你也该知道大将军韩承业上奏折了。边关大捷,十二边将,六个都要来给皇上祝寿。只不过三年时光,皇帝已得众臣效忠,你可明白这时局?” 临王肃然拱手道:“皇上天纵英才,乃是我大熙的中兴之主。本王愿为皇上肝脑涂地。不明白时局的人,从来不是我!” 两人都想到了那夜出手的第三方势力。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百花村中。水梅疏正吃妹妹煮的粥,她很饿了。一边吃,一边跟他们讲今日集市的见闻:“幸亏你没去,搜查太严了。” 她看楚茗默不作声,才发现楚茗自从她回来就很沉默。她心里也很忐忑道:“刚才那几个人虽然跑了,但是他们会不会再来?” 楚茗这才回过神来,道:“不会了。其中一人是太后哥哥、当朝国舅秋克忠之子秋浩。秋浩最怕赤龙卫,看到黑蛋,自然不会再来了。” “为什么?”水霜月最崇拜赤龙卫了。 楚茗讥诮地问:“秋浩的父亲秋克忠是个将军,打仗很厉害。他在军中时,是大将军韩承业的部将,最敬重韩承业。” 水霜月叫道:“我知道!赤龙卫归韩大将军管!韩大将军是我们大熙第一猛将,可威武了!” 楚茗的眸子稍暖,他道:“秋浩之前在大街纵马伤人,被赤龙卫抓了,当街按倒,扯了腰带就噼噼啪啪地打板子。打完了,捆在马上,绕京畿大街一圈示众。过后秋克忠还又捆了秋浩,上九城兵马司赔罪。所以秋浩最怕赤龙卫。” 他望着水梅疏。见她虽然微笑着,眼中却始终含着担忧。他缓缓道:“不必担心。明日荷叶交割,不要忘了我折的九叶莲瓣佛灯。把它供到佛前,定然能够保平安。” 水梅疏的目光落在了窗台上那一盏十分精巧的莲瓣灯上。乃是两朵荷花,三个蓓蕾编制而成。碧绿荷叶遮着下面的陶罐,里面盛着池塘的水。 水梅疏道:“表哥的手真巧。你这灯真的能半月都不枯萎吗?” 楚茗也看着那盏灯,他的目光变得温柔了许多:“嗯。这是我的娘亲教我折的。是她家乡的折法,她自己又加以改良。” 水梅疏这还是第一次听他提自己的事儿。她望着他,只觉他放松下来,看上去既温柔又英俊,就像自己在溪边初见他一样。 她道:“真好。我娘亲教我的,我都没怎么好好学。现在后悔都晚了。” 楚茗回眸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悲伤:“我娘,也死了。除了这灯和制香,我也没什么东西能跟她学。她活着的时候,一直以泪洗面。死了,也许反倒更开心一点儿。” 水梅疏看他重又扭回头去,看上去既孤单又有点伤心。想他那累累伤痕,想他被亲人背叛差点儿丢了命。她心中不由大为怜惜。 她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按在了他的手背上:“别难过,盂兰盆节要到了。黑蛋腿上的纸条上,不是写着兰慈寺吗?我们去兰慈寺探查的时候,不若给娘亲们放个焰口。” 楚茗看着手背上她的纤纤玉手,除了换药的时候,她很少这样主动碰触他。即便是换药的时候,她也很小心,没有多余的动作。 他的眸子闪了闪,只觉她的手掌温软,道:“好。” 她从集上买齐了材料,休息了一会儿,就开始做定胜糕。 楚茗问:“别处的定胜糕,都是绿豆或豆沙糕。这玫瑰糕,我还第一次见。” 她颊上漾起笑容道:“用玫瑰做定胜糕的法子,是我想的。你尝了我的玫瑰糕,就不想吃别的定胜糕了。” 楚茗见她如此自信自己的手艺,也不由微笑了,道:“表妹手艺高超,比御厨好。” 她笑得眼睛弯弯道:“表哥难道吃过御宴啊?我并不敢跟御厨比。” 楚茗望着她一本正经地道:“比的了。哪天带你去看御厨,起码有一样你比他们强。” 水梅疏明知道他在胡说八道,可是还忍不住问:“哪一点?” 楚茗眼里都是笑意:“表妹是厨子里长得最好看的,是美人里做饭最好的。” 水梅疏脸一红,端着刚摘下来的玫瑰花瓣站了起来:“我去厨房了。” 楚茗在她身后忽然道:“你这书总是缺页,你看得舒服?” 水梅疏下意识地回到:“的确不舒服。”话说出口,她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她忙回身,一眼就看到了楚茗手中拿着的《落难夫君俏娘子》。 她瞬间脸红,伸手道:“还给我。这书,这书你不喜欢的。我找我娘亲的香谱给你看。” 楚茗却晃了晃书道:“有香谱?好。你过来取。” 水梅疏忙近前去拿。楚茗却忽然手臂回撤。她急着去抢,已然扑进了楚茗的怀里。 楚茗只觉怀中温暖,清香袭来。他手臂一收,将她困在怀里,不让她离开。 他深深嗅着她身上的芳香,只觉她离开的这多半天里,他心中淤积的焦躁,都不见了。 他在她耳边轻声道:“表妹想不想知道,书里缺掉的部分,写了什么?” “写……”水梅疏生生咬住了唇,才没有问出口。她虽于此有些懵懂,也知其中大为不妥。 听楚茗轻笑一声,低沉着嗓子道:“既然表妹想知道,那我找一本,我们一同参详参详。” 水梅疏嗅到他身上的气息,感觉到他坚实的怀抱,总觉今日他的玩笑与往日不尽相同。她不由心跳得厉害,道:“快放开我,一会儿阿月进来了!” 他搂着她,听她心跳大乱,微露笑意,松开了她。 他道:“这书里的书生,一考上状元就娶了公主,忘了救了他的俏娘子。是个负心汉。” 水梅疏没想到他忽然开始认真地跟自己讨论故事,不由十分害羞。她又想看看能不能将书抢回来,却反而被他重新搂住了。 他道:“头闷闷的,就这样待一会儿,你别动。” 水梅疏想到他的伤势,也不再乱动。只是这样被他抱着,她也开始觉得心口闷闷的了。 她轻声道:“你还没看完。书生娶了公主之后,又后悔了,他回到乡间去找那娘子。” 楚茗不满地在她白皙的脖子里蹭了蹭,道:“表妹怎么把结局都说了。如此说来,他们终成眷属了。” 水梅疏心乱乱的,她轻声道:“可是书生回去,娘子已经投水死了。书生哭了一阵子,口占四句,也死在了她的坟前。” 这本书她让丢了许多眼泪。她轻声吟道:“情尽肠断离魂时,藕丝花面已成灰。孤灯长夜悔不尽,水涸高唐梦难回。” 楚茗没料这故事居然这般悲凉:“这个故事不好。后面不看了。”他深嗅着她的芬芳,忽又道:“人生苦短,缘分造化弄人,错过了就难以追回。说的倒也不错。” 水梅疏再一挣,他就松开了手。两人对望一眼,心中忽有些惆怅。 楚茗道:“书生太笨,得陇望蜀。娶了公主就该安享富贵。” 水梅疏道:“娘子太痴,该再找婆家,不需为薄情人赔上性命。” 两人既觉得自己说得对,又觉得对方的见解不好。同时道:“你……”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水梅疏看楚茗略略有点分神,忽然伸手去抢,终于摸到了书角。楚茗看她急切,眼中含笑,松了手。 水梅疏忙松了口气,握着书转身:“我去做饭了。” 晚间水梅疏的玫瑰糕做好了。水霜月一个人就吃了一半。楚茗看着那晶亮软糯的糕点,满屋子都萦绕着玫瑰和糯米的甜香。 他吃了一块,就放下了。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这糕点鲜甜中,藏着一丝极淡的苦涩。 水梅疏拿出了十分本事,见他似乎不爱吃,心中颇为失望。 烛影摇摇,照着她黛眉微蹙红唇似火的绝色容光。楚茗心中不由一动。 楚茗望着她道:“这玫瑰糕不枉小妹惦记许久。我只是担心,万一吃上了瘾。等我回家去了,又该去哪里找它?” 作者有话要说:戏中人不知戏中人,玫瑰糕引来相思意 小天使们加个收藏吧,鞠躬致谢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好好学习的小仙女2瓶; 第26章 烛影闪动,水梅疏望着他,觉得此刻他十分温柔。 她轻声道:“表哥喜欢,我一会儿写做法给你。等回去了,你让人做给你吃罢。” 水霜月咽下了嘴里的玫瑰糕,问:“表哥真的要走了吗?什么时候?你要回钱塘去吗?表哥你才教了我三招,后面的还没教我呢!” 水梅疏瞪她,又瞪楚茗:“她又不做女将军。不要再教她这些打架的功夫了。” 水霜月一点儿不在乎,她笑了,“姐姐,你总想着要嫁出去,最怕许不了人家。我不怕!当女将军多好!表哥,我能不能去考武状元?” 水梅疏被妹妹说中心事。她忙看了一眼楚茗,只见楚茗也正望着她,似笑非笑目光温柔。 她脸一红道:“阿月又瞎说。我可没听说现在大熙还有女将军。你一天天大了,总跟人打架成什么样子?多跟我学点女红厨艺罢。” 楚茗忽然道:“小妹志向远大。先帝时大熙最后一位女将军去世之后,就革了女武科。现在看来,这是断了小妹这般巾帼英雄的进身之路。恶政需得革除!” 水梅疏听到他又冒出了反贼之言,不由心中一跳。水霜月已经高兴地道:“表哥你是在说,我能考武状元吗?” 楚茗点头道:“日后定然可以。你且等着。” 水梅疏忙道:“大家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这造反的事儿,就不要跟妹妹说了。 楚茗看她略为惊慌的模样,忽道:“我走之后,就没人教小妹武艺了。小妹是天生的练武人才,不继续学下去太可惜了。” 他看水梅疏急了,唇角笑意淡淡:“不若……你们随我一起走吧!” 水梅疏愣在那里,夹着的玫瑰糕,差点儿掉在了桌子上。 水霜月欢呼起来:“太好啦!姐姐,我们跟表哥走吧!” “你也不用再担心什么阿猫阿狗,会来找你麻烦了。”楚茗漆黑的眸子凝视着她:“你可愿与我一起走?” 自从知道两人分别在即,水梅疏心中就颇为不舍。她一直强自压抑自己的情绪。如今他这般直截了当地说出邀请。 她心中乱糟糟的。喜悦,担忧,遗憾,不安,纷纷在脸上闪过。 楚茗看她脸色变幻不定,虽然面上从容,却不由握紧了手中的筷子。 水梅疏顿了顿,才发现原来自己将要说的话,居然这么艰难。她轻声道:“多谢表哥好意,可我父兄……” 楚茗眼中闪过一丝冰冷,他放下了筷子,出口打断了她的话:“你不要急着回答我。等过了七月十五,你再来告诉我你的决定。” 水梅疏没想到他这般干脆地堵住了她的话。她心中慌乱,忽脱口道:“我,你让我跟你走,那我去做什么?”你让我以什么身份跟你走? 水霜月眨了眨眼睛道:“姐姐可以做很多事儿啊!姐姐会的那么多!” 楚茗望着她,眼中一闪道:“表妹身上的香,我走之前调制不出来了。我又需要这香疗伤,表妹不是答应要助我吗?” 水梅疏看着他,颇为无奈:“表哥,这些天,我不是一直在助你疗伤么?在百花村,你我心中坦荡。但若与你同去,到底男女有别,此事关系重大……”不仅如此,你还忘了你是个反贼。 水霜月忽然拍手道:“姐姐你就嫁给表哥好啦!这样是不是就能跟他一起走了?你们不是有了婚约了吗?” “什么时候有婚约了?” “这主意倒也不错。”水梅疏和楚茗齐声开口。 他们都微微一愣,看着对方。水梅疏瞬间一脸红霞,慌乱地低下头去,他是又在说笑,还是…… 而楚茗听了水梅疏的话,本来眸中微现怒色,看到她娇靥明丽,艳若春花,那怒气又如云开雨霁一般消散了。 水霜月看看姐姐,又看看楚茗,叹了口气道:“你们大人好烦。我去喂黑蛋了。” 水梅疏也随之满面通红地站了起来:“我去洗碗。” “可我还没有吃完。”楚茗目光灼灼地看着水梅疏。水梅疏被他这么一看,心就扑通扑通地跳得厉害。 她慌乱地道:“那好,你先吃,我去洗碗。” 楚茗却伸手拉住了她道:“一人独坐,甚是无味。”水梅疏不敢看他,他的指尖碰到自己的手腕,她好像被火烫了一般,忍不住一缩。立时便要收回手去。 楚茗感受到了她的拒绝,目光微微一沉,却松开了手。她正转身要走,却听楚茗道:“也是,若我回了家中,自然多的是一人独坐的无趣时光。” 水梅疏听他的口气淡淡的,似乎并不介怀。可是她还是停下了脚步。 是啊,自己从未打算跟他离去,那么这几日的相处,也许就是他们最后的相聚时光了。 他是个朝不保夕被官兵缉拿的反贼,也许此去后就是永别也说不定。水梅疏想着,不由自主地回到了桌边。坐在了他的对面。 她望着他,看他漆黑的眼眸里一点点荡漾开的温柔。 她忍不住道:“楚公子人中龙凤,纵然想济世救民,应该也能想到一些不必冒险的法子吧?”你真的不肯放弃造反的念头么? 楚茗听她的话,方才那眼里的温柔晃了晃,消失了:“不知表妹有何高见?” 他并不想听她讲出自己的企图。他的手指动了动,很想将她搂在怀里,将她要说出口的别有用心的蛊惑和谋划,都狠狠嚼碎在她光润的樱唇之中。 水梅疏没想到他竟肯听自己的话,她不由眼前一亮。她知道这些造反的人,一般都心智极为坚定。前几个月邻村捉到的那个反贼,据说被当众打断了腿脚,样子极惨,都不曾叫一声痛。 她想到那些传闻,不能想象楚茗有一天也会变成那般凄惨模样。她微微一激灵,斟酌着道:“若没有化不开的血海深仇,楚公子,可想过出将入相,去辅佐当今皇上?新朝新气象,也许皇帝是个明事理的人呢?” 楚茗略微惊讶地望着她。他心中设想了几种她要说的话,没想到她会这么劝他。他终于轻笑一声道:“这些事情,你不懂。以后莫要再提了。” 水梅疏不由微微一愣神。这几日相处,他们共历生死,在她心中,楚茗已经是极亲近的人了。虽常常告诫自己,他们之间天差地别,可是她还是动不动会忘记这一点。 她轻声道:“是。楚公子提醒的是。我一个种花女,朝堂大事,我自不该置喙。” 楚茗见她脸上闪过一丝难过,他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光滑柔软,让他也不由微微一怔。 他道:“表妹,国家治乱与黎民息息相关。你自然可以评议国事。只是我……”他看水梅疏关切地望着他,心中百味杂陈,最终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如今豪强兼并,腐败横行,种种恶政不除,国朝就沉疴难起。那些不需要流血的,安全的法子,已经没法挽救今日的大熙了。” 水梅疏只觉他收敛了微笑的模样,威势十足,仿佛手握万千兵马,几句简单的话里,金戈铁马之气,扑面而来。 她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觉心跳得更加厉害。不知道是被他话里的杀伐吓到了,还是被他这般坦诚的目光和话语所惑。 她轻声道:“你……这些危险的事情,就是你的志向了么?你……不会改了么?” 楚茗看着她眼中期盼的微光,他的眸子沉了沉。刹那之间,他居然有片刻犹豫。她望着自己软语温存,他只觉心中安定喜悦。玫瑰糕香气幽幽。仿佛能与她同坐,十指紧扣心意相通,才是他最想做的事儿。 他眼中震惊一闪而过。水梅疏已经将手抽了出来,她轻声道:“我明白了。谢谢表哥与我说这些话……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得不做的事情。我懂的……” 楚茗见她缩回去了手。她脸上虽然微笑着,却难掩失望之情。 他忽然轻笑着,夹了一块玫瑰糕。玫瑰糕不像方才刚出锅那般滚烫,但是香味却更为隽永,也更有嚼头了。 他连吃了三块,只觉齿颊留香,搁下筷子道:“表妹,我有此志,自知前路艰险,稍有不慎,就粉身碎骨。他日若能功成,表妹就为我再做一笼定胜玫瑰糕吧。” 水梅疏不想他会说出这般话来,只觉刹那之间,心脏似乎被人狠狠揪住了,疼得呼吸错了一瞬。她忙垂目,才没让眼中泛起的水光被他发现。 她顿了顿,让自己的尽快平复下来,不露出端倪,道:“不过玫瑰糕而已。表哥什么时候想吃,我做与你吃便是。” 楚茗唇边的笑意变深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只是,若我想吃一辈子,表妹也愿意做一辈子么?” 水梅疏慌乱地站起来,语无伦次地道“谁家会拿定胜玫瑰糕,当每日的吃食。表哥,你莫要再混说了。”她的心跳得厉害。烛光陡然爆出个灯花,衬得她面若芙蓉,娇艳欲滴。 楚茗的眸子一深,站了起来,便伸臂想将她拥入怀中。 水霜月抱着鹰跳了进来,她嚷道:“姐姐,我就可以每天都吃定胜玫瑰糕!只要你每天给我做!我什么都可以不吃了!” 水梅疏方才见楚茗逼近,脸红心跳,差一点儿就要落荒而逃了。她松了口气,对妹妹道:“又瞎说。不挑食,才能身子康健。” 水霜月不同意:“表哥不也跟我一样挑食么?” 楚茗眸子中笑意一闪,他忽然伸臂搂住了水梅疏,低头微闭着眼睛道:“我就是挑食,才会时时头晕,总离不得你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水霜月:挑食的危害,真的这般大么? 小天使走过路过,加个收藏吧~作者鞠躬致谢~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好好学习的小仙女2瓶; 第27章 楚茗搂着她,收紧了臂膀,两人的身子紧紧贴在一起,体温透过薄薄的夏日轻衫,传递给了对方。 楚茗立刻感到了她那狂乱的心跳。听到她的心跳,知道她并不像她表面那么镇定,他也放下一些心。 水梅疏万万没料到他会忽然做出这样的动作,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太大了,恐怕连隔壁邻居都能听到了。 她见妹妹抱着鹰,睁大了眼睛。她只能将一切羞涩都咽下,伸臂扶在楚茗的胳膊上,装作赞同地道:“正是如此……阿月再别挑食了。” 水霜月看着两人,撅起了嘴,又举起了手中的鹰道:“可是黑蛋,它也很挑食啊!它只吃肉!它不是还挺神气的?” 水梅疏手中暗暗推据着楚茗,楚茗在她耳边极轻地道:“晚上等你。”松开了他的怀抱。 水梅疏不由更加慌乱,只望着他。看他白皙温柔的脸颊在跳跃的烛光中,越发俊逸温存。她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反驳妹妹的话。 楚茗看她神不守舍的模样,不禁眼神含笑,扭头对水霜月道:“黑蛋不就是因为挑食,才被坏人打下来的?赤龙卫的鹰那么多,怎么就它这么倒霉?” 黑蛋愤怒地瞪了这个睁眼说瞎话的大人一眼。我们鹰的食谱就是肉,本鹰什么时候挑食了? 这一餐吃完了,水梅疏洗碗收拾。这玫瑰糕做起来费工夫,现在到了亥时了。水霜月都开始眼皮打架了。 水梅疏忙匆忙收拾了,让她早点入睡,明天早起还要去村中私塾。私塾的韦老先生前几日告假,昨日才回来。 水霜月很快睡过去了。水梅疏看着窗外花树的影子摇摇,心中也似乎一起轻摇缓摆。 明明是惯常的事儿,可今日她与楚茗说了那么多话,只要想到楚茗,她就心跳如鼓。 她竟不知道该如何去见他,她的脚像生了根,一步迈不动。 却见窗前映出一个人影:“表妹?” 水梅疏慌乱地迎了出去,就怕吵醒妹妹。水霜月睡得很沉,抱紧了被角。 水梅疏一出去,就被楚茗拥在了怀中。他埋首在她脖颈中深深细嗅着她的芳香:“表妹如何这般迟?没有你的味道,不能安枕。” 这些话,他也惯常说的。她每次听到都觉得羞窘,但是并不像现在这般只觉头晕乎乎的,心中除了羞涩之外,还有一点淡淡的欣喜。他这般亲密地待她,让她觉得自己十分重要,似乎重新回到了被父兄宠爱的时候。 她只觉楚茗是一团火焰,而她已然被烤化了。她指尖用力,将他推开。漫天的星斗都在旋转,夏日花木的芬芳随着清风拂过,掀起她脸颊边的长发。 她慌乱地轻声道:“表哥……今日我不太舒服。表哥可否自己安歇……”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能了……真的不能了…… 然而最终她还是被楚茗搂在了怀中。他的呼吸喷在她的后颈中,火热均匀,他坚实的臂膀紧紧搂着她。两人隔着中衣,睡在一张单被之中。 那般亲密,仿佛是一对最和美不过的夫妻。 听到他睡熟了,水梅疏的心跳终于不再像擂鼓一样了。他的气息笼罩着她,酷烈如骄阳。她有时候也在想,不知道身后拥着她的青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还那么年轻,身上却有那么多可怖的伤口,又有那般令她畏惧的志向。他出现在她的生活中,给她带来了许多烦恼,可也助她解决了无数难题。 她在他怀中微微一动,却被他箍得更紧,贴得更近。她十分无奈,他就是这般,她想等他入睡走掉都不行。 她勉力微微转头,看着那闭着双目沉睡的青年。他醒来的时候,那些半真半假的调笑,让她眼红心跳的有意无意的撩拨,都让她不知所措。 唯有此时的他,看起来沉静温柔,俊逸若仙。她的心跳微微加快,她轻声道:“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若你是织女娘娘为我指引的良人,该有多好。 楚茗在她微动的时候,就从深眠中被惊动了。在半睡半醒之间,他听到了她的这句话,忽然心也猛地一跳。 自从七夕之夜被救之后,他在梦里常听到缥缈的女声在模糊地吟唱这句诗。原来真是她。这个女声,每每将他从噩梦中唤醒。 她望着他,见他的睫毛忽然闪动起来,她的心一跳,忙转回头来,闭上眼睛,努力装自己也睡着了。 却觉得脖颈上轻轻一热,他的唇贴了上来,唇瓣摩挲着,温柔缱绻。她面红耳赤,不知道他梦到了什么,只能一动不动地装什么也不知道。 他在她身后睁开了眼睛,看着她染上薄薄粉色的娇嫩脖颈。他的眸色转深。他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沉浸在她温暖的香氛之中。 楚茗心中一点喜悦微微泛起。暗想,你明明也并非无动于衷,为什么嘴那么硬呢?还有几日,我倒要看看,你我谁先扛不住。 第二天水梅疏又顶着黑眼圈给妹妹做饭。送走了妹妹。她眼睁睁地看着窗格发白,天光变亮。早上起来眼冒金星,她真的扛不住了。 可是楚茗重伤之下香癖更重了,她也没法放任不管。收拾完了早饭,安顿了楚茗。她就开始烧水。掩上门,褪了衣物洗了洗,就将买回来的那些中衣都浆洗一遍,再穿在了身上,躺在热水之中。 如此再三,身上都有点起皱的时候,她总算炮制成功了。她将俩件中衣套起来吊在屋中。清风拂过,件件雪白的中衣似乎是仙女衣袂飘飘,煞是壮观。 今日楚茗得了水梅疏娘亲的香谱,看得很入迷,也不曾再叫她去学制香。她倒松了口气。楚茗学武之人,耳力极佳。她拍着水波的轻响,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也不由想起夜晚他搂着的不盈一握的纤腰和透过中衣的温软之感。只觉心头火热,可是身子却没有再像那日一般。他的眸子深沉,不辨喜怒。 他从前从不在意这些,也从来不掩饰他厌女。巴不得他蠢蠢欲动的对手们暗地里猜测他无力子嗣,全都跳出来才好。 如今却常觉有点迷惘。若是那日的情形重现,他又该如何?他心中闪过一丝厌恶又夹杂着隐隐的期待。然而当他娘亲痛苦失神的模样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所有这些情绪,忽然都被瞬间膨胀的暴戾杀意所掩盖。 水梅疏等头发半干,看了看那许多中衣,嗅了嗅,都染上了她身上的淡香,总算松了口气。这个法子应该可行。方才在浴桶之中,她直接睡着了。 脸色比早上好一些,依然觉得疲惫。她重新梳洗完毕去找楚茗。一进门就觉得冷飕飕的,她望着榻上的楚茗。楚茗也凝视着她。 她对上他的目光,却吓了一大跳。 她忙奔了过去,什么也顾不得,就将他搂在了怀中,急切的问:“你,可是伤口痛?”楚茗的漆黑的眸子隐隐透着一丝暗红,满身暴戾之气,仿佛下一秒就要挥刀杀戮。 水梅疏在林中之时,就见过这样好像杀神一般的楚茗。水梅疏抱紧了他,她的头发虽然挽起,但是依然半干,香气比平常更浓一些。 楚茗只觉忽然被温软的怀抱包围,他眸子一缩,低沉道:“走开!”她怎么这么大胆! 她听他的声音里透着痛楚,知道他果然伤情有变。她不由后悔,不该因为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猿意马,就将他一个人丢下。她明明知道他的毛病的。 她的手抬起来,轻轻扶着他的背,只觉手掌下他浑身的肌肉都绷起来,坚硬如铁剑拔弩张,她轻声道:“我不会走的,我要待在这里。” 他没想到他会听到这样的话。娘亲那宛如垂死般的低吟,猛然响在心头:“走开……不要看……” 虽然彼时的他,弱小不堪一提,可他当时渴望对娘亲说的也是这一句话:“我不会走的,我要待在这里。” 现在搂着他的女孩儿,明明也跟幼时的他一般弱小。可她却这样有勇气。她那么聪慧,她不会不知道,这般做的风险。可是她依然这样搂住了他。 他闭上了眼睛,方才那眼前的痛苦疯狂的幻象,逐渐消失了。他黑暗的心海之中,缓缓燃起了一盏荷灯。那缥缈的女声开始吟唱:“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他的手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最终手指松开来,微微颤抖着,抬起来,搂上了怀中女孩儿的腰肢。 他埋在她的颈边,深深嗅着令他心灵安宁的香味,忍不住张唇咬住。他咬的比往常用力多了。水梅疏吃痛,身子都一颤,却没有松开她的怀抱。 她只觉手下他僵硬的身子,终于好像春风拂过的大地,逐渐软和下来。 她松了一口气,却觉天旋地转,她被他搂着抱上了榻。 她惊讶万分地望着他,红晕悄悄爬上了脸颊。 他凝视着他,他的目光黑漆漆的,仿佛方才那个狂暴杀意纵横的人,是另一个人一般。 他俯身低头轻轻舐着她白皙娇嫩的颈。那里有个极深的牙印。方才只差一点儿,他就要咬破她柔嫩的肌肤了。 她只觉又痛又痒,一股热意,从脖颈处一直传到全身。可她又不敢动弹,唯恐又牵动他的伤。她唇间差一点儿就要泄露出低吟,她微喘着,眼角现出点点泪光:“你……现在如何了……是不是好一些了……” 楚茗没想到她到此时此刻,还在这般关心他。她不知道这样的情形很危险吗?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走过路过加个收藏吧~鞠躬致谢~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好好学习的小仙女6瓶;姮榆周闰1瓶; 第28章 楚茗凝视着她,她含着泪的模样,娇艳柔软,他手下只要微微用力,就能取了她的性命。她这般美丽,又这般脆弱。 一个普通农家女孩儿,真的有这般的勇气吗?他不想去想,也不想去追究。无论如何,是她冒着危险安抚了他。 楚茗眼神沉沉道:“你为什么不怕我?什么不和大家一样离我远一些?这样很危险,下一次你记得看到我这个模样,要离得远远的。” 水梅疏不知为什么从这些话中听出了他的六分关怀,三分怒气,还有一分暗藏的苦。 她忍着羞涩望着他轻声道:“你不是将我当成你的药么?莫要讳疾忌医……” 他终于忍不住伸出手臂紧紧搂住了她,沙哑着嗓子在她耳边道:“我看你哥哥把你养傻了。看话本子还要看洁本。什么都不懂,可不成。你亲哥不在,就表哥来教你好了。” 说着,他的温软火热的唇瓣,从她耳边擦过。她再也忍不住唇间的低吟。那一声婉媚的轻呼从红唇间流泻而出,两个人都不由一震。 水梅疏虽于此事不甚了然,但也并非全然不知的孩童。轻吟出声,就羞得浑身皆粉,一推楚茗,就从榻上滚了下去。 楚茗不提防她忽然这般,看她羞得厉害,自己也心跳不已,不由松开了她。没料到她竟要滚到地上,忙伸臂又拉住了她。这一番折腾,他真正地牵动了伤口,瞬间淡淡的血腥气飘了出来。 水梅疏嗅到这味道,方才那混乱的神志立刻清醒过来。她忙就势站起,按着他的肩膀:“你别动。我看看,是不是伤口又不好了。” 水梅疏忙给他包扎裹伤,又抱怨他总是不肯老实养伤,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好。 这一番折腾,方才两人之间那玄妙的气氛便荡然无存了。 楚茗看着她,眸中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温柔。她跟他说话,越来越随意,态度也越来越亲密了。好像他们真是两小无猜的表兄妹。 楚茗想到自己真正的表兄妹,薛睿和薛凌两个人。他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冷光。 此刻毓景花庄之中,薛睿两眼都是血丝,他手中拿着马鞭,马鞭上鲜血滴滴,地下是被抽的面目全非满身鞭痕的时楚葛。 他扔下马鞭,又狠狠踹了时楚葛一脚,时楚葛嘴被堵着,喊不出声来。只听咔嚓一声,应当是肋骨断了几根。 他对左右道:“再关他三天,再把他还给临王!死不了就行了!” 薛睿英俊的面颊上都是愤怒,他冲进了大长公主的居所。却见大长公主搂着他的小妹妹。薛凌的面上有一道长长的划痕,几日了还没有愈合。脖颈中裹着白布,显然也伤到了。 薛睿看着妹妹,眼中闪过心疼,转头对他母亲娴毓大长公主道:“公主,凌儿伤成了这般模样,怎么能就这么放时楚葛回去?我要了他的狗命!” 娴毓还没说话,薛凌看到哥哥,立刻沙哑着嗓子道:“表哥呢!你找到他了吗?” 薛睿怒其不争地盯着她看了两眼,没好气地道:“时楚茗哪里好了?你怎么就被迷成这个模样?他不过就一张好皮相骗人,他那冷冰冰的怪脾气,一翻脸就杀人如麻。神憎鬼厌,也就你们这些肤浅的女人,每天幻想能当皇后。” 薛凌怒视着他,又拉着大长公主道:“娘,你看哥哥!他就没想把表哥找回来!娘亲,你要让我去找,我早就找到人了!” 大长公主看着怒气冲冲的儿子,又看看在怀里撒娇的小女儿,觉得一个头变成了两个大。她甩开薛凌扯着她的袖子站了起来道:“你们两个,能不能懂事一点儿?” 她看着儿女,叹气道:“难道非要等到刀架在脖子上,你们才能知道如今的皇帝,是你们俩招惹不得的人吗?” 薛凌还没有说话,薛睿怒了:“公主,时楚茗不过是我们公主府飨客歌姬生的崽子,有什么……” 他的话音未落,只听一声响亮的耳光打在他面上。大长公主凌厉的凤眼睁大了,看上去竟有几分杀气:“薛睿!你再提这件事,我就找韩承业,让你去九边做个小兵!你……” 薛睿捂着脸,看着母亲,忽然冷笑起来道:“公主,你们做的,我说不得?去九边就去九边!我正求之不得!时楚茗可以杀敌扬名,我也可以!他从小到大,都被我按着揍,难不成我还不如他吗?” 大长公主还没说话,薛凌就喊起来:“哥哥,你又胡扯吹牛了!自从表哥学武,哪一次大考的时候,你打得过表哥?” 薛睿看着揭短的妹妹,一脸冷厉的娘亲,他只觉怒火更甚道:“好!好!时楚茗是你们心肝宝贝,我是后娘养的!好妹妹,怎么不问我们娘亲,你这么喜欢时楚茗,她为什么坚决不肯把你嫁给时楚茗!” 大长公主气得又扬起手来,这次薛睿却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薛睿看着她的凤眼冷笑道:“公主,你怎么不告诉我妹妹,为什么她不能当皇后?” 薛凌看着娘亲和哥哥彼此怒视,好像一对杀红了眼的斗犬,即便像她这般没心没肺的,也不由打了个寒战。 她拉了拉母亲的裙角:“娘,莫非,那个传言是真的?表哥不是大舅的孩子,是我爹和那歌姬生的?” 大长公主顾不得跟儿子对峙,猛地回头,瞪着女儿斥道:“谁说的,你就该把他的舌头剁下来!你平日里的威风呢?怎么能让人这般诋毁皇帝?” 薛凌看着娘亲和哥哥惊讶的目光,她垂下眼睛,小声道:“是时楚葛那个王八蛋……那天袭击我时候说的。” 大长公主和薛睿同时觉得心一痛。薛睿松开了手,大长公主将小女儿搂在了怀里道:“你实在太糊涂。本宫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混淆皇室血脉。时楚葛胡吣,你怎么就信了。” 大长公主抬头狠狠瞪着薛睿。薛睿脸色一白,他握紧了腰间的佩刀,转身就走,硬邦邦地丢下一句话:“好!既然时楚茗不是我亲兄弟,那就更好了!我趁他病要他命!大长公主,你可以再挑个皇帝换了!” 娴毓大长公主和薛凌齐声喊道:“不许你杀他!” 薛睿顿了顿,一言不发地冲了出去。跟着他的士兵们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了。他们还在喝水,就见薛睿冲了出来,冲他们喊道:“上马!继续找!” 士兵们忙呼哨一声,就纷纷上马。却见门口来了一队人马。当先的人,四方脸颌下微须,目光如电不怒自威,穿着紫云罩甲,鱼鳞暗金甲。正是理国公太保秋克忠。 他看到薛睿眼前一亮,也不管他脸上怒气未消,就打马过来问道:“赤龙卫来百花山了,他们人如今在哪儿?” 秋克忠是太后哥哥,随皇帝征战有功,特加封太保,年来风头正劲。薛睿虽然十分看不惯他,但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也不得不躬身回话道:“未曾见,末将不知。” 秋克忠目光一闪,盯着他道:“真不知?那你是这里主人,你地皮熟,我就跟着你看看这百花山!” 薛睿只觉这老狐狸似乎一眼看穿了他的盘算。他这次就是听说赤龙卫在百花山出没,所以觉得皇帝必然也还在山中。他才匆匆忙忙赶回毓景花庄,没想到听到时楚葛袭击妹妹,他就先去暴打一顿了时楚葛。 他心中冷笑,秋克忠平日里亦步亦趋地跟着时楚茗,一幅忠心模样。可这次时楚茗遇险,他却直到听到赤龙卫出动的消息,才从京城出来。明明他一直在观望,现在倒着急抢功劳了。 薛睿冷冷道:“下官另有要事,没法陪理国公玩赏了。理国公既来了,就去看看我母亲。你要找赤龙卫,我母亲也许知道消息。” 秋克忠哈哈一笑,却纵马跟薛睿并肩道:“不了。娴毓又不待见我,我不去惹她讨厌了。明锐将军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薛睿冷冷看了他一眼,心中有了主意。他冷淡道:“国公随意,末将公务在身,没法与理国公叙谈了。”他说着马鞭一挥,一提缰绳,就策马狂奔起来。他手下的人,都训练有素,也一声呼啸,随他而去。 理国公早有准备,在薛睿纵马的那一刻,也立刻调转马头,跟了上去,竟没有被他抛下。他在马上笑道:“不错不错,年轻人就是有朝气!” 薛睿在马上咬牙,只能狠狠一抽身下骏马:“快点儿!北北”以他们骏马的脚程,很快就会经过百花村。 此时百花村中。夏日上午,阳光炎热,风吹过,枝叶缭乱,映在阶前,透过门帘,在屋内青砖地上摇晃着。 水梅疏正将那些晾好的中衣收起来,中衣上都染有淡淡的香气。她本来觉得这样就足够了,可是今日看楚茗的光景,她又有点犹豫。 她的眼前浮现起楚茗身上的伤痕,他发着微光的漂亮身躯。她脸一红,又觉心痛,轻声道:“不知你过去受了多少苦楚。才会走上现在这条路。” 在另一边正房中的楚茗,正随意地翻着香谱,耳朵却留意着女孩儿那边儿的动静。 楚茗听到女孩儿这句话,不由停下了手指。他内心翻滚着。他习惯了被人厌恶、嫉妒、憎恨、渴望,但这样的怜悯,却极少体验。 正在此时,却见水霜月一头是汗地跑了回来,喊了一声:“姐姐!我在学堂,看到山上马匹的烟尘,我就抄小路往家跑。官兵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走过路过加个收藏吧~鞠躬致谢 第29章 水霜月气喘吁吁地道:“姐姐我在村头看到了,打头的那个人,就是那天来过的,大长公主的儿子!我跑得累死了,赶在了他们前头,估摸着他们要进村了!” 水梅疏惊得差点儿将手中的中衣扔在地上。她夺门而出,就朝隔壁楚茗那间房狂奔而去。 门一开,楚茗已站在了门口。她猝不及防地扑到了他的怀中,楚茗伸臂抱住了她。 看着臂弯之中温软的绝丽美人,一脸惊慌的模样,楚茗不由道:“别担心。” 他的眸光沉沉。开春之时,他和薛睿去皇家猎场狩猎之时,薛睿居然拿箭对着他。虽然薛睿最终放箭射中了他身后的狍子。可是薛睿那瞬间的杀意,他不会看错。水梅疏也告诉他,薛睿想杀他。 楚茗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到:“不用害怕。不管谁来都别害怕。” 水梅疏抓着他的肩膀。他的神色十分镇定,依然那么俊逸。 没想到今日就要分离,早知如此,她就……她忽然紧紧抓着他的手臂道:“表哥,这些日子,多谢你照顾了!你快走吧!从今往后,多多保重。我不会忘记你,你也不要忘记我啊!” 楚茗的心一紧,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他不由将她拥入怀中,只说出一个字:“好。” 此时薛睿和秋克忠,已经来到了百花村村口。村民们这几日被他们大兵侵扰多了,犹如惊弓之鸟。看到山上烟尘滚滚的时候,就都忙着躲回了家中。 此刻太阳当空,村里街巷之中,空无一人。门前的小板凳东倒西歪,时不时有小孩子好奇地推开门看他们,立刻又被大人拽了回去。 薛睿看到这样的情形,心中不是滋味。怎么他堂堂明锐将军就被百姓当成了瘟神一般呢。 秋克忠并不在意,他打量这村落,看起来屋舍整齐,十分富庶的模样,心中嫉妒,大长公主真是好命,居然有这般丰美的食邑!这薛睿跑到这儿来,可是有什么古怪? 薛睿的心情十分烦躁。从毓景花庄到百花村,这一路山路崎岖,十分难行,他还故意挑难走的路走,没想到秋克忠骑术精良,他竟然始终没甩掉秋克忠。 看着眼前的村落,薛睿虽然心中颇为惦念那位绝色小娘子,可是他不打算领着秋克忠一起去找她。 薛睿看了两眼秋克忠,就拨转马头道:“沿着百花溪去看看吧!公爷跟我走吧!” 秋浩乃色中饿鬼,当街强抢民女被赤龙卫暴打。当日薛睿也在场,事后京城议论纷纷,他就这样被秋浩带累了名声。从此他再不理会秋浩。 因此虽秋克忠人人皆说他忠直,可是薛睿总觉得他们秋家的家风大有问题。 方才在毓景花庄之时,薛睿就已经打听明白,赤龙卫的鹰,曾在百花山南麓出没,正在这一带。但他七夕当日,就早细细搜查过这里,毫无收获。想必赤龙卫现在也没有找到时楚茗。 薛睿看了一眼百花村,心中一叹,这般近,竟不能去探望那绝丽美人。他这次回毓景花庄,本想找王安德问问她的事儿。没想到王安德堕马,伤得不轻,没能来见他。 秋克忠一直留心着薛睿的神情,总觉他的态度有些古怪。但是他打定主意,只要盯紧了薛睿这地头蛇,不愁发现不了线索。 忽然身后有人纵马赶了上来,高声叫道:“国公爷,世子急信!”秋克忠看那人跑得人困马乏,心中一惊,不知道这次儿子又出了什么事儿。 薛睿一听,他倒不急着走了。“秋世子怎么啦?国公爷要末将帮忙吗?” 秋克忠看着薛睿。薛睿一脸关怀,眸子里却透着幸灾乐祸。秋克忠笑不出来了。他这个儿子,人蠢又自大。京城这些个贵胄子弟,哪个暗地里玩的不比他厉害。可是只有他,天天被赤龙卫逮着揍。 秋克忠没理会薛睿,展开信一看,面上却露出喜色。他抬头眯眼看了看这百花村,忽然道:“明锐将军想做什么,自去做吧!少陪了!”说着他马鞭一扬,就带着他的人进了村,直接朝村南面去。 薛睿一看就知道必有蹊跷,怎么肯放他走。他忙打马跟上道:“末将的事情,不在这一时,末将陪国公爷走走。这里你地面不熟悉。” 秋克忠心中暗叫失策,早知道儿子能得到线索,他就不会上毓景花庄去了。如今后悔也迟了,他只急匆匆打马向前。 薛睿看他的模样,不由心中也奇怪,那草包秋浩,在搞什么幺蛾子? 不料秋克忠竟一路策马狂奔,奔到了他熟悉的那村口院落之前。秋克忠二话不说,就让士兵一边砸门,又派出人手,翻墙进了院中。 薛睿不由大怒,原来他这是冲自己来的?自己这几日在打听这姑娘的消息,秋浩知道了?老家伙看似笑嘻嘻,被自己在林子里溜狗一般溜了半响,这就要找回场子了? 秋克忠看他发怒的模样,不由讥讽地看了薛睿一眼:小子,你以为我没有你,我就找不到皇上的线索了? 薛睿看到秋克忠讥嘲的神色,更不由又惊又怒。看来自己猜对了,到底是哪个吃里爬外的东西走漏了风声?他沉下脸道:“国公,你这是何意?” 秋克忠看他不悦,也越发觉得自己找对了地方,薛睿这是怕自己抢功劳。他见那大门被士兵们锤得摇摇欲坠,笑道:“我是何意?开了门见了人,薛将军自然知道了!” 说话间,水梅疏家的大门轰得一声,终于被砸开了。 烟尘四起,秋克忠一马当先就冲了进去。他完全没有理会站在栀子树树下瑟瑟发抖的两个小姑娘。他喊道:“搜!” 薛睿紧随其后,他一眼就看到了带着面幕搂着妹妹的水梅疏,身子微微颤抖,看起来那般单薄可怜。 薛睿心中愤怒,上次他来的时候,这小姑娘还敢跟他讲道理,碰到了秋克忠这混账,她却被吓得这么厉害。 却听东房里一阵乒乒乓乓,冲进去的士兵们,将水梅疏的嫁妆箱笼掀翻,翻箱倒柜地搜查着。 水梅疏忙捂着妹妹的嘴,不敢让她再出声。她对上了那将军的目光。那人身穿暗金甲,十分高大。他的目光冰冷,看她就像看一件物件儿一般无情。 薛睿看到了水霜月愤怒的眼神,他忽然想起了当日小姑娘说这嫁妆贵重。 薛睿更怒了,看着秋克忠厉声道:“国公爷,光天化日之下,你强闯民宅意欲何为?”说着一挥手,他带来的士兵,竟将秋克忠的人拦住了。 “你做什么?”秋克忠一直防备着薛睿,没想到这愣头青,竟然翻脸翻得这么快。秋克忠沉着脸道:“什么强闯民居,我奉太后懿旨行事!你百般阻拦,可是心怀叵测?” 薛睿冷哼一声道:“我也奉了太后懿旨!太后说搜寻之时,务必低调,不可扰民!” 秋克忠没想到薛睿这么强硬。他脸一沉,方才那笑呵呵的模样立刻不见了。他阴沉地冷笑道:“良民自然是要安抚。但这户人家,藏头露脸,一看就是匪类!” 水梅疏没想到薛睿会回护于她。他们这般一阻拦,想必楚茗能跑得更远一些。 水梅疏抬手摘下了面幕,一扫方才的畏缩模样。 她抬头落落大方地道:“民女身子不适,故而蒙面。民女世居百花村,乃是安分守己的良民。这位大人一言不合就打烂我嫁妆,民女自然不敢多言。可若说我结交匪类,民女却绝不能认!大人明察,勿要错听谗言。” 薛睿早知道她十分大胆,今日听她这一番话,更觉得她美貌胆识皆备,是个不可多得的佳人。他转头瞪着秋克忠道:“国公爷,这女子的话,你可听到了?国公爷不会是欺这小女子单身美貌,就开始罗织罪名意图不轨吧?” 秋克忠方才在秋浩的信上,已经知道此女乃是绝色。可是如今他看到水梅疏除下面幕,秋水盈盈丽色映日,依然惊艳不已。 秋克忠这一晃神,竟没有立刻反驳薛睿的话。而他盯着水梅疏呆呆看的模样,更坐实了薛睿的指责。众士兵见自己的将军这般失态,不免面面相觑,跟薛睿的士兵对峙的气势瞬间矮了半截儿。 水梅疏只觉秋克忠的目光十分奇怪。不像她惯常所见的那样满溢着邪气,其中的含义十分复杂。 薛睿冷笑道:“国公爷!别看了!回个神!你的兵,可曾找到什么?” 秋克忠定了定神,看着自己的手下,手下皆摇头。秋克忠不再疾言厉色,又语气平和地问:“姑娘,你家中,只有你一个人吗?你的家人何在?” 水梅疏心中一紧,只回道:“父兄不在,家母早亡。家中只有我和妹妹。” 秋克忠身子一震,上前一步要说什么。水梅疏一惊,忙向后一退,薛睿挡在了她身边,冷笑道:“国公爷,请你自重!” 却听此时门口有人尖声道:“大人,他们水家还有个花窖,就在那栀子树之下!大人可曾去搜过?” 水梅疏大吃一惊。 说话的人,正是隔壁邻居冯彩儿。冯彩儿口脂擦得极艳,眉毛画得黑靛靛的。她眼里闪过一丝恶毒道:“你那野男人哪里去了?” 水梅疏只抬眼看了她一眼:“冯彩儿,你只是给人做妾而已,怎么就将礼义廉耻,伦常道理都忘了?他是我表哥,也是我未婚夫。不劳你挂心,我家郎君出门张罗生意去了。倒是听说你的聘礼,又被王管事的人抬了回去。什么时候再来送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么么哒^3^,走过路过,点个收藏吧~ 感谢花菇朵的地雷一颗 第30章 水梅疏的话音一落,冯彩儿恼羞成怒,眉眼都立起来了:“水梅疏,你拖欠了大长公主府佃租,就眼红我和王管事家的亲事!在大人们面前,你还不老实说你窝藏人犯的事儿!大人,她偷偷挖了花窖,那花窖……” 水梅疏拉着妹妹向旁边一站,让出了花窖的入口。“大人,此女血口喷人,为证清白,大人可派人下花窖查看。” 冯彩儿不想水梅疏居然反将她一军,不由脸色难看,愣住了。 水梅疏神态自若地道:“百花村种花的人家,谁家没有花窖?花窖冬天储藏花根,让花越冬。平日里存放采摘下来的鲜花瓜果,保湿保鲜。这么平常的物事,你为何这般大惊小怪,分明是在误导大人!” 水霜月立刻道:“冯彩儿,你家才可疑!大长公主府的王管事,不就在你家受的伤吗?你家才有反贼!” 冯彩儿正要再骂,不料她妈冯大媳妇得知了消息,旋风一样地冲了进来。她劈头就给了冯彩儿一个大嘴巴:“你猪油蒙心胡说什么?跟我回家去!” 冯大媳妇说着打了个哆嗦,她瞅了瞅,没看到水梅疏那可怕的未婚夫。冯彩儿被她妈打得晕头转向,捂着脸立刻涕泪纵横:“老娘,你疯了!” 冯大媳妇看到那些官兵就腿软,下死力气扯着冯彩儿,差点儿将她的衣襟都扯开:“赶紧给我滚回来!” 她对秋克忠迅疾道:“她,她婚事不顺,每天发癔症,她都是瞎说的!”说着就陪笑着,强将哭哭啼啼的女儿拉走了。 水霜月在后面喊道:“发癔症就能咬人了吗!” 水梅疏和妹妹两个人已经揭开了花窖的盖子,让士兵们进去搜。 水梅疏直起身来,对着冯家两人的背影道:“大婶子,既然冯彩儿撒癔症了,就管好她,下次也许就碰不到我们这样讲理的人家。” 冯大家媳妇吓得一哆嗦,她怎么知道女儿居然敢来找水梅疏的麻烦。她现在听到反贼两个字,就觉得腿肚子吓得转筋。她不由拽着冯彩儿,跑得更快了。 士兵们进花窖里去搜了一圈儿,一无所获。薛睿嘲讽地看着秋克忠:“国公爷,你找到什么了?” 薛睿又看了看这一地狼藉,和东屋被翻倒的嫁妆家什:“国公爷,这回你这是无故惊扰良民,你毁坏了的东西,还不翻倍赔偿给人家?” 水梅疏微微一愣,她也看出来薛睿和那暗金甲中年将军在暗暗别苗头。她道:“多谢薛将军,小女子知道大人是为了国事。只需照价赔偿即可。” 秋克忠听她前半句的时候,还以为她深明大义,听到后半截不由眉头抖了抖。她锱铢必较的模样,倒是个农女了。不过方才她临危不惧淡定自若,那神态实在太像那人了。 他心中暗骂儿子,看来多半是儿子又见色起意。不料却被来寻人的赤龙卫看到了,就吃了亏。自己不该太心急,得了他一两句话就跑来。 只是眼前这女孩儿,不知道到底是何来历?薛睿又为何这般维护她,秋克忠心里也是拿捏不准。 秋克忠爽朗一笑道:“姑娘,打扰了。损失我会照价赔给姑娘。方才听闻你拖欠了大长公主的佃租,这又是怎么回事儿啊?” 薛睿一笑道:“真有此事么?”他望着阳光下越发显得容光绝世的美人。怪不得七夕那天,她会在自家府门前跟王管事拉扯。原来如此。 只是这美人倔强,上次他问她,她竟闭口不言。薛睿用马鞭敲敲手心:“田庄里的事儿,我一向从不过问。但若姑娘有所请……” 秋克忠暗骂他狡诈,他本来是想挑拨试探一下两人的关系,没想到薛睿竟然顺着他的话茬,让这姑娘向他讨情。自家小子要有薛睿一半机灵,也不会为女人搞得声名狼藉了。 水梅疏垂目,微微一笑道:“多谢二位关怀。近日我找到了开源节流的法子。佃租不日就可交清。” 秋克忠看薛睿碰了个软钉子,心中不由高看了这姑娘几分。只是更弄不清楚她和薛睿的关系。看起来倒像是薛睿一头热。 薛睿看到她脸上笑容乍现,明眸皓齿,只觉心中猛然一跳。他定了定神,也笑出了八颗牙齿,看上去十分英俊。“那就最好。姑娘,今日你受惊了。我有要务在身,不便再多谈,改日我来看你。” 水梅疏没想到薛睿居然跟她约起了改日。薛睿看着秋克忠:“国公爷,如今搜也搜了,砸也砸了。您老还要在这单身女孩儿家盘桓吗?” 秋克忠一直盯着水梅疏看,她微笑的模样,倒不太像了。他道:“姑娘,你且写个单子来,等过几日,理国公府自然会照价赔偿。” 水梅疏福身称谢。 秋克忠将要打马出门的时候,一脚却踢到了一个圆口密封的扁肚子陶缶。陶缶滚了滚,密封的盖子开了,掉出了里面研磨的细细的香粉和花瓣茶叶。 院中立刻充满了清雅的淡香。 水梅疏心中大惊。她忙走过去,就想去拾起那陶缶。不料薛睿已弯腰顺手捡起了它。 薛睿和秋克忠都同时看着水梅疏。 她院中本来就花草甚多,为了灭蚊子,方才还熏了艾草,再加上方才打开了花窖,院中味道更为驳杂。他们一时竟没有注意到这院中还飘着淡淡的香料味道。 薛睿紧紧地盯着水梅疏,他眼神十分犀利:“姑娘,还会制香?” 秋克忠心中的疑心也越来越重,难道真的是那人的后裔?这么些年,多少人想找那人,谁能想到居然近在咫尺? 水梅疏垂目道:“会一些粗浅的入门手法。我家的芳花与众不同,正是因为我们独特的培育方法。这陶缶是用来窨香的。将香料放在里面,要一月之后才能制好,如今提前开盖,这香茶制不成了,香料也浪费了。” 薛睿和秋克忠两个人紧紧盯着她,只从她脸上看出心疼,竟没有看到一点儿惊慌失措。 秋克忠忽然道:“这制香之法,姑娘从哪里学来的?” 水梅疏不由抬眼看了他几眼,心中越发觉得哪里不对。她出口就改了答案:“乃是家父传授。” 果然那秋克忠眼里闪过一丝失望。她手心里都是冷汗,她垂下眼睛又道:“这香的损失,不知能否加进赔偿之中?” 秋克忠定了定,没想到她还有心思惦记这点儿钱。他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道:“当然。” 薛睿只觉这香气十分不凡,他现在看水梅疏,越发觉得她秀外慧中,品貌俱佳,绝代佳人亦如是。 他笑着道:“怪不得我母亲的香花和香粉,风靡城中。原来我们的皇庄上有姑娘这样的人才。”娴毓大长公主府自制的香膏口脂,让他在京城贵女圈儿混的如鱼得水。不料今日他能看到香花的主人。 秋克忠听了这话,心中狐疑更深。然而世人皆知,大长公主深恨那人。绝不可能容那人在她的地盘上逍遥度日。 薛睿和秋克忠两个都想跟水梅疏再仔细谈谈,可是又都觉得对方碍眼,心中有点踌躇。 此时却听天空中远远地传来一声苍鹰的鸣叫。 两人同时大惊抬头,赤龙卫!他们两人当下再不犹豫,匆匆上马出门,临别之前,薛睿又叮嘱道:“姑娘,我们来日再叙!” 关上了门,水梅疏差一点儿就站不起来了。忽听瓦上轻响。 她和水霜月两人对视一眼,一激灵。水霜月从照壁后面探头,却开心地低声道:“表哥!” 水梅疏大吃一惊,她忙转过院中,只见楚茗正站在院中。 她心中不知道是何滋味,轻声道:“你没有走?”她又抬头看那天空中盘旋的鹰:“是你放出了黑蛋,引走了他们么?” 说着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她快走两步来到楚茗的面前。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忍不住扑到了他怀里:“我刚才好害怕……真的好害怕……” 水霜月也扑了过去,很开心地说:“表哥没走太好了!表哥,他们找不到你的!” 楚茗一直紧紧攀着后墙,躲在房后,从未离开。他听到了他们所有的话。他抓着椽子,吊在半空之中的时候,就拿定了主意。若水梅疏遇到危险,他今日要大开杀戒。 他觉出怀里的女孩儿的颤抖。他的眸子里的红光渐隐。方才秋克忠态度奇怪。他在后墙时候,听得十分清楚。秋克忠的士兵冲进来就一番砍砸,若他真藏身暗格之中,那么秋克忠此举,到底是要救他还是要杀他。 他抬起手臂搂住了她。他在她的发间轻嗅道:“不要害怕。”有我在,你不需要害怕任何人。 水梅疏只觉他搂着自己的力气大了几分。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事儿。 她不由脸一红,忙松开了他:“表哥,你的伤势如何?” 楚茗却轻哼一声道:“他们方才太啰嗦了。”水梅疏忙要解他外袍查看,他却忽然按住了她的手。 水梅疏只觉他的眼眸深沉好像深潭一般。他轻声道:“薛睿风流债满身,他的情人可以绕着京畿大街转一圈。切不要被他的花言巧语所骗。” 水梅疏脸一红道:“我明白。” 楚茗仔细看着她的神情。却握着她的手,轻轻放在了自己颈子上的盘扣上道:“似乎伤口不妥。”水梅疏只觉他的掌心火热地贴在自己的手背上。她面上的热意更浓,不由心跳加速。 楚茗看她面上的红晕迅速扩大,心头也微热,忽道:“方才你唤我郎君,表哥这个称呼,不若郎君亲近,不若就改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康过来,打滚求收藏~ 第31章 水梅疏望着他,也立刻想到了方才她对冯彩儿说的话。她抓着他领子上盘扣的指尖,都快要羞红了。 她只忙着解开他衣袍,帮他看伤口,而他却按着她的手不让她动,她轻嗔:“表哥!” 水霜月在一边惊叫:“表哥背上是不是又出血了?”水梅疏忙扯开他的领子,就势脱下他的外袍。果然雪白的中衣上,已经染上了一点血迹。她不由心里一痛。 她忙给他重新裹伤口上药。家里被翻得一团乱,没有什么下脚的地方。给楚茗裹好伤之后,水梅疏只能让他坐在院子中的马扎上,等收拾好床塌,再进屋子躺着。 楚茗想要帮忙,却被她按住了,她深深地望着他,眼里是劫后余生的喜悦,以及一丝心痛:“表哥,听话,不要再动了……” 楚茗很久没有再听人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了。这般亲昵又温柔,不客气,可是却藏着深深的关切。 太阳耀花了他的眼睛,他眼前忽然浮现起父亲临死之时的情形。 那时候父亲嘴角流着暗红的血,他目光直直盯着头顶金色的九龙凿井,气息微弱地道:“世人都想要这位子,却不知道坐在这里有多冷。再也听不到一个人跟你说真心话,也不能再对人说真心话。茗儿,剩下的路,你自己一个人走吧。” 他微微闭上眼睛。虽然此时七月夏日的阳光,晒得全身都微微发烫,可是刻骨的寒冷却从心中直透出来。 水梅疏回头,只见楚茗闭着眼睛微微蹙着眉头。她的心一跳,这样的楚茗温柔又带着一丝忧郁,在阳光下仿佛发着光,俊逸非常。 楚茗的个子高,他坐在简陋的小马扎上,明明有点古怪好笑。可是此时他的模样,却淡定从容。 水梅疏想,他好像不管在什么样的境遇之中,都如鱼得水自在舒服。 楚茗十分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他睁开了眼睛。 水梅疏却吓了一跳。楚茗的眼神冰冷之极,自带一股压抑的威势,好像要将万物冻结。 水梅疏不由问:“伤口很疼么?你且忍忍,马上就好了。我先收拾了塌,你就能躺着了!”她忙加快了打扫收拾的动作。 他凝视着水梅疏。女孩儿忙忙碌碌,额头上现出一点晶亮汗水。他的心忽然安定下来了。 他见惯了多种多样的假意。可一个人的真心,想藏也藏不住。她对自己必然有真心的。 水梅疏来扶他的时候,他忍不住伸臂将她搂在了怀里,埋在她颈边,紧紧地搂着她,让她玲珑的曲线紧紧贴着自己。 水梅疏以为他伤口痛,不由心中有点紧张,却听耳边他轻声道:“再唤一声,我家郎君。” 水梅疏脸一红,轻轻推着他的胸膛,让他松开自己一点儿:“表哥莫要如此。” 楚茗不由有点失望。他回到屋中,只见柔软新铺陈的被褥,还带着阳光的味道。她还将中衣叠的方胜也放在了他枕边。一切都那么妥帖细致。 他重新躺回了榻上,被熟悉的香味包围,他紧张的筋骨松开了点儿。 楚茗心中泛起一个念头。来到这儿不过短短数日,他已经习惯了眼前的一切。习惯了女孩儿的照顾,习惯了床榻,习惯了被香味环绕。 他凝视着水梅疏,习惯,这一切是怎么做到的?若你能一直这般用心待我,其实我…… 水梅疏和妹妹在屋中忙忙碌碌,扶起翻倒的座椅。她看到祥云纹衣柜、多宝小箱,躺柜、床柜上,刀砍出来的深深裂口,满地横飞的木屑。心中十分惊恐,幸亏方才没有让楚茗藏进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东屋里的嫁妆家什,她还没去查看,也不知道如何了。想到父兄辛劳为她置办的嫁妆,她还是没有保住,她的心一痛。不过她眼下最缺银子,旁的早已顾不得了。她轻声道:“一会儿我细细写个单子,过几日就去找那国公,要回赔偿的银子。” 楚茗眼神一沉,他道:“理国公秋克忠,人都说他是个豪爽之人。我看这些家具做工精致,年代也久,都很值钱。坏在他手里,不要跟他客气,多写点数目。” 水梅疏听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她正想什么时候听过。水霜月惊讶地道:“啊呀!他就是昨天黑蛋赶跑的坏蛋的爹吗?我看他也是坏人!” 水梅疏一惊,她望着楚茗:“今日他们来,莫非是为昨日之事么?” 楚茗唇边泛起微嘲:“秋浩意图调戏民女,深明大义的理国公,不会跟儿子同流合污。他们是为了赤龙卫的鹰。” 水霜月跳了起来,丢下了手里的抹布扫帚:“黑蛋!我出去看看黑蛋哪儿去啦!它的伤还没有好呢!” 楚茗叫住了她:“黑蛋引他们去百花溪了。要在百花山里转一圈,才会回来。先不要去,以免惊动了他们。” 水梅疏吃了一惊:“赤龙卫……”她想到了鹰腿上的信,还有黑蛋对楚茗莫名的信任。她不知道这里面的关节,但是赤龙卫是效忠朝廷的。可楚茗却是个反贼。 她的心猛然一跳,不敢再想下去了。她收拾的时候,即便背对楚茗,脊背也总觉得被楚茗专注的目光烫得火辣辣。 此刻她就更加心慌意乱了。妹妹不知道在和她说什么,连喊了她几声,她都没有听清楚。 水霜月倒很高兴:“那好,姐姐你没说不行,就是答应我了!我今天下午就不去学堂了!姐姐你跟先生请假吧!” 水梅疏终于知道妹妹到底打什么主意。她收束心神,捏了捏妹妹的鼻子:“你乖一点。韦老先生说你有进步了。好好去读书,别再动歪念头。” 水霜月嘟着嘴,忽看着楚茗道:“表哥!考武状元也需要读书吗?” 楚茗收回了凝视着水梅疏的目光,转而看着水霜月,道:“自然。武举分文武两大项目考察。骑射、步射、硬弓、掇石,这些是武艺的考核。此外,还要考武经兵法。小妹若不好好读书,又怎么能看得懂兵书。” 水霜月皱着眉头:“这么难!” 水梅疏没料到楚茗会如此认真地跟妹妹谈论武科。她也不知道该不该制止这个话题。若考武状元这个念想,能让妹妹爱读书,自然是好。可是,若她从此野了心,将来妹妹又怎么甘心过平凡日子。 却见水霜月眼珠一转,一拍掌道:“我还可以从军去!从小兵一直当到女将军!就不用考试了!” 水梅疏又气又笑:“不招女兵!”楚茗赞赏道:“有道理,既要开女武科,自然也当招女兵。这一项也要改革!” 水梅疏望着他,每次他说这样颠覆朝局的话题,都那般随意,好像只是在谈论地里花草的收成。 他,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中午水梅疏炖了鸡汤,因楚茗不爱荤腥,特意撇了汤上的油沫子,加进了翠绿爽口的现摘野菜,又切了蘑菇丁子。 她又热水里焯了焯刚割回来的嫩豆腐,放入鸡汤。再滚油烫了烫鳜鱼片儿,细细片了如纸般的薄片儿,与豆腐同煮,滴一点儿香油起锅。奶白鸡汤鲜绿野菜,一掀盖子香气扑鼻。 连楚茗都多吃了一碗白米,真心诚意地道:“水姑娘,今日即便不比美貌,光论菜肴,姑娘的手艺也胜过御厨了。” 水梅疏只觉心花怒放。开初她觉得楚茗挺好养活,后来才发现他只是不抱怨而已。得了他真心夸赞,她心里又甜又暖,嘴角上扬:“楚公子的口味儿我明白啦。以后定然让你满意。” 她话说出口,就知道不妥,忙低头夹菜,掩饰着脸颊上泛起的热意。自从与楚茗熟悉之后,她就随意了许多,这样可不好。 楚茗微微一怔,眼前热腾腾的美食都瞬间失去了滋味儿。他只能看得到女孩儿白皙细嫩的脸颊上的那一抹动人红晕。 水霜月一边吃一边道:“姐姐,还有甜的,姐夫也爱吃甜的!玫瑰糕他吃得最多。姐姐再做一些吧!” 水梅疏没想到妹妹脱口而出就叫姐夫,她忙道:“不要混叫。” 楚茗却夹了汤中的一块儿鸡丁给水霜月:“吃这个,长得高。”他和水霜月对视一眼,一起笑了。 水梅疏望着一大一小的笑容,她心中既慌乱又甜蜜。若真是一家人,那该有多么…… 她对上了楚茗的目光,只觉那目光好像有了实质,轻抚在她身上,她的心咚咚地跳了起来。楚茗唇边含笑,夹起一根野菜:“我看你也喜欢吃清淡的,这个有滋味儿。” 水梅疏红了耳朵,小声道:“多谢表哥。”亮晶晶的青翠青菜,嚼到嘴里,透着一丝甜意。 却听水霜月道:“姐夫,我姐确实爱吃素,她也爱吃甜!” 水梅疏伸手打了她一下脑袋,羞道:“你这孩子,说了不要乱叫了。叫表哥就可。” 水霜月摸了摸头,看着楚茗,睁大了又圆又亮的眼睛:“表哥你不是说,家里人待你不好,没有朋友,也没有老婆吗?我们百花村不好吗?表哥你留下来吧!” 她又小声地加了一句:“正好娶了我姐姐。她也就不用担心嫁不出去了!” 水梅疏羞得抬不起头来,她根本不敢看楚茗,她对妹妹道:“热饭也烧不住你的嘴么?这是些什么话,你再说,就没有玫瑰糕吃了。” 水霜月忙讨饶:“姐姐,我不说了。” 水梅疏垂着头,却觉得脸上热辣辣的,难以消退。楚茗望着她,目光变得十分复杂,他忽然道:“小妹说的也很有道理。若能留在百花村……” 水梅疏心跳得厉害,猛然抬头,什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这里,小天使就点个收藏吧~ 感谢杭杭03营养液2瓶姮榆周闰1瓶~ 第32章 楚茗望着水梅疏,她眼中的那期冀的光芒,晃得他心也颤了一颤。 留下来?这小小的村落也是人间,也有龃龉争吵,但比他原本高处不胜寒的日子,却平静安宁了许多。 水霜月虽然不懂他们两人的神色,但只觉好像气氛似乎不太一样。她把汤喝个见底,睁大了眼睛望着他们俩:“表哥你真的会留下吗?” 楚茗轻声问:“我留下,那些无穷无尽的麻烦,也会跟着我留下。”他的眼光落在了院中的破烂家具上。家具上长刀砍的刀痕清晰可见。 他望着水梅疏,很想问她,即便如此,你还想让我留下吗?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竟没有问出口,也许是他看到了水梅疏那瞬间黯然的神色。他竟不想看到她为难。 水霜月终于知道自己挑起这个话题,似乎是惹了祸。她这下再也不敢说不去私塾的话了。吃了饭洗了碗,她就很自觉地抓起书袋子,一溜烟儿跑了。 水梅疏起身收拾碗筷的时候。楚茗已经躺回了榻上。与往常不同,他扭转身子背对着她,正捧着香谱一页页地翻。 如此,水梅疏就不用再对上他那火热的目光。她本该松一口气,可她内心深处,却不自觉地有点失落。 发现自己心情起伏,水梅疏不由一惊,她赶忙告诫自己:他很快就要离开了,不要太依赖他。等他走了,一切都将恢复原状。 可是端着碗筷回到厨房,映入她眼帘的却是大灶旁边的各种香具。再微一转身,她的脚又碰到了地上菜篮子边儿上的香花。这些都是制香的原料。 水梅疏心中叹气。与楚茗相识连十日都不到,可她的日子却与往日再不相同。 她收拾好了碗筷,又回屋理妆。看到妆台上的口脂盒子,她的心猛然一跳。脑海中浮现起,那日他点着她唇瓣的情景。她望着镜中的自己,那红晕飞一般地侵染着面颊。 她伸出指头也学着他的模样,擦过唇瓣。她望着镜中眼神略迷离的自己,轻声道:“这香味不配你……”镜中的自己明艳不可方物。她放下了镜子,又重新冷水扑了扑面,才去看楚茗。 想今日也折腾得够了,她轻轻推开门,悄悄看他睡得安稳不安稳。谁知她一推门,楚茗就睁开眼睛望着她。 两人目光胶着在一起,似有万语千言,却不知从何说起。她刚刚扑过冷水的脸颊,水嫩莹润吹弹可破。 楚茗的耳力极佳,她方才在隔壁说的那句话,他都听到了。他凝视着水梅疏的唇瓣,樱桃小口没有擦胭脂,在午后的阳光下,依然闪闪发光,好像涂了一层蜜一样。 他的眸子更深了,道:“你只需颜色极淡的口脂,你本来唇就很好看。” 水梅疏脸红了,心里却有点酸酸的:“表哥真是博学,对女子的口脂,也这般有见地。” 楚茗的眼神却一冷,他眸子里出现一丝嘲笑:“我是脂粉堆里长大的,自然有研究。只是多年不碰,生疏了。好在还没忘了那香方。” 水梅疏只觉他身上冷意更甚,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了他。可是想到珠围翠绕的绝色佳丽围绕在他身边的情形,她心中更加酸涩了。 她垂目道:“公子说过你不是制香师。那能让你调香之人,想必一定是极为出色的佳人了。” 楚茗本来身上的寒气,听到她这句话之后,瞬间散了个干净。 他眼中闪过惊讶,随即漾起了笑意:“你说的没错。”他看着水梅疏眼中的涩意,终于轻笑道:“我是给我娘亲和她的密友们调制的。彼时她们确实都是倾城之花,只是如今年华已逝,没法独占鳌头了。” 水梅疏不由面红耳赤:“原来是为了伯母。” 她抬起头来,却正好看到他笑意之中那一闪而过的苦涩。方才她那暗暗拈酸的心思瞬间都不见了。 她不由走了过去,坐在了他床边的短凳上。她凝视着他轻声道:“表哥不要难过。” 楚茗微微惊讶,她竟然能看出他的这一点情绪。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他伸手将她搂在了怀中,在她耳边轻声道:“那你再唤一声郎君。”他的唇轻触着她的耳垂,让她微微颤抖着。 她心中一阵迷离,却抓着他的肩膀,从他怀中抬起头来。 这还是她第一次没有垂目躲避他。她与他四目相对,看清楚了他眼眸中的一点讶然和黑沉沉难以分辨的神色。 水梅疏凝视着他,脸上羞涩的红晕迅速消失了。他眼神中的情绪很多,她难以一一分辨,也不敢一一分辨。可是这些情绪之中,却没有她看惯的那些占有迷恋之意。 水梅疏的心沉了下去,他果然对她并无多少男女之情。自己明明知道他们连露水情缘都算不上,只是事急从权才会这般亲密,可到头来,还是没能管住自己的心。 楚茗的眸子中显出一丝不悦,他手中用力,重新将她搂在了怀里,在她的颈边咬了一口。 他轻声道:“怎么了?不是嫌我不是君子?现在莫非又希望我真的不是个君子了?” 水梅疏心中纷乱,明知他无心,可是此刻他这般亲密地搂着她的时候,她又觉得他对自己十分有意。 她心里难过,伏在他怀里没有动,只轻声道:“表哥,我允了助你以香味平息血气,就不会失言。只是那些玩笑就不要再开了。我……”我会当真的。你总是如此随意玩笑,可我却会当真。 楚茗的心里一阵烦躁。他搂着她的手臂也收紧了,又咬上了她的脖颈,又舐了舐,只觉舌尖儿有点甜。水梅疏破碎的轻吟传进了他的耳朵,他心中的烦闷才消散了一些。 楚茗没想到水梅疏看似于男女之情并未开窍,却这般敏锐。然而他自己亦然。虽然厌女,可是那些靠近他的女子,心中打什么主意,他却一望便知。 也只有怀中的女孩儿是个例外。她看似温柔实则坚毅,看似单纯实则精明。到现在为止,他还是不明白她到底想什么。 他的眸子一沉,不过没关系,他们有的是时间。只要她跟他一起走。 他的语气依然温和:“表妹你不够坦诚。我一会儿说给你方子。昨天晚间那冯大家媳妇,把单子上的香料送过来了。只是都是些平常香料。这香方所需的名贵香品凑不齐,只能寻香花代替了。” 水梅疏伏着不动,听他又轻巧地转开了话题。还说自己不坦诚,可是他呢?真真假假,开玩笑像认真,认真像开玩笑。他心中又如何想她? 他清冽温柔的嗓音,十分动听,可她却难以集中精神。 楚茗说完了,却见她没有像往常那样,迅速挣开他的怀抱去准备制香。他心中一动。 水梅疏眼角悄悄渗出了眼泪,心中不知是在难过还是欢愉。一双有力的手掌托着她的脸颊,她猝不及防地感受到了两道火热的目光。可是她却不再像之前那么心猿意马。 楚茗轻叹一声,伸出拇指抹去了她眼角的泪光:“算了,今日你我都累了。陪我休息,不用制了。” 水梅疏终于有力气推开他了。她垂目道:“马上就要七月十五了。没多少时日了。我去准备。” 楚茗忽然在她身后道:“我……并非……” 水梅疏不自禁地停下了步子,眼睛也微微睁大了。她忽然紧张起来。他要说什么?她的心跳得很快。竟然比他们耳鬓厮磨之时,还要紧张。 楚茗看着她瞬间绷紧的背影,心中也是一凛。他方才想告诉她什么?他们认识可还不到十天! 他眸光沉沉地望着水梅疏微微颤抖的脊背,“我并非要你为难。表妹莫要难过。” 水梅疏松了口气,心中涌上淡淡的失落。她嗯了一声,推门出去了。 下午都在制香,不自觉之间,已夕光斜照。水梅疏方觉得有点饿,急忙停下制香的活儿,开始准备晚饭。却听水霜月兴冲冲地跑了进来道:“姐姐!我们老家的堂姐来看我们了!” 水梅疏十分惊讶,自打她记事,就不曾有老家亲戚来过。这次父兄出事,她也曾寄信给族中,但却没有收到任何回信。 难道是因为武威路途遥远,他们现在才到么? 她忙擦了把汗,抿了抿头发,就迎了出去。 看到拉着水霜月的手站在院中的女子,她却大吃一惊。 “你?你来做什么?” 那女子正是她从百花镇回来的时候,与她同车的女子。她今日的打扮虽然于水梅疏不再一模一样,但依然风格相同,带着面幕顾盼生姿,依然与她颇为相像。难怪她骗妹妹说是亲戚,妹妹也信了。 水梅疏一招手:“阿月,过来。她不是我们的亲戚。” 水霜月十分惊讶,看了那笑意盈盈十分温柔的女子,颇为不舍地从兜里掏出糖来。“既然不是我堂姐,那糖还给你吧!” 那女子却不接,依然笑着道:“妹妹拿着吃吧。” 水梅疏更加不悦道:“你哄骗我妹妹,意欲何为?我与你该说的都说了。你来找我,若是为了景秀才,就不要再提。我与他再无瓜葛。” 那女子已经见识过水梅疏的决断,但听到她的话,还是眸中现出怒气。她压了压火,又笑了起来,正打算在说什么。 此时正房门忽然推开来,一个芝兰玉树一般的青年缓步走出。那女子只觉从未见过这般风姿卓秀的男子,一时愣住了。 却听他声音好听,话语却异常冰冷:“景某又来骚扰我娘子了?怕我见面取他人头,就找你来带话吗?” 第33章 那女子惊愕的看着楚茗。 楚茗生得那么俊美,他眼光拂过水梅疏之时,也那般温柔。可看着自己眼神就带上了冰碴子。为什么自己和水梅疏运道如此不同! 却听门嘎吱推开了:“阿梅,听说你亲戚来啦?我王村的外甥种了几亩西瓜地,给我送了不少。你们也尝尝鲜!” 水梅疏怔了一怔,笑道:“多谢张四嫂。” 张四嫂进来就看到了立在正房阶前的楚茗。楚茗穿着水梅疏集上新买的月白袍子,越发显得眉眼清俊,气质温润,气度不凡,暗藏威势。 张四嫂睁大了眼睛道:“呀!阿梅,这位小哥就是你表哥吧!你们家人怎么生的,这般俊俏的后生,就是当状元郎也足够了!” 水梅疏知道必然楚茗在人前露了脸,消息传了出去,所以邻居们这是专程探看他来了。 她也偷眼看楚茗,正与楚茗目光相触,他确实生得好看极了,她脸一红。楚茗对张四嫂颔首致意:“表妹多蒙嫂子照顾。” 张四嫂见他不仅人长得俊美,谈吐更温和有礼,不由高兴道:“嗨,小哥客气啦。你们婚期可订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一定要与我说!操办婚事那事儿又多又繁,你们两个年轻,家里大人又不在,不要面嫩不说啊。” 水梅疏闹了个大红脸。楚茗却唇边含笑道:“多谢你的热心。若操持起来,自然会请教你。表妹,还不谢谢人家。” 水梅疏全然不知话题为何转到成婚之上,她只觉面上火热,又不能说楚茗不是她的未婚夫。她含糊道:“多谢嫂子,这些事儿,倒还不急。” 张四嫂却笑了道:“阿梅,怎么不急。你十六岁生日也快到了吧?要急的!阿梅别害羞。”她叹了口气道:“也是,这些事儿,原不该你来管。兴许等你们婚事成的时候,水大哥和阿南也会有消息呢?” 水梅疏被触动心绪,心中一酸,她垂首道:“谢四嫂吉言。我阿爹和阿兄,一定会回来的。” 张四嫂搂了搂她的肩膀:“对!”她这才看到了站在另一边的那陌生女子:“这位姑娘是?”这女子打扮得肖似水梅疏。 那女子被晾了半响,总算有人看到她了,她柔柔一笑,一双眼睛流转妩媚,风情十足:“见过嫂子,我是……” 水梅疏立刻截住了话头:“四嫂子,她是来找我买口脂胭脂的。” 张四嫂眼前一亮:“阿梅,你又做了新的么?给嫂子也匀一些吧!一会儿我让狗蛋给你送一篮子鸡蛋。你做的口脂,比百花镇香铺子里的都好!怎么地里种的都是一样的玫瑰凤仙,你家的就比别人香呢?” 水梅疏笑着应了:“嫂子最会夸我了,不值什么钱的小东西。等做好了新的,就送给嫂子。” 张四嫂又打量了打量那陌生女子。她为人精明,立刻看出点儿端倪来。她问:“姑娘你是哪个村的?”此女虽然打扮得很像水梅疏,可是举止之间媚态横生,来路恐怕有点蹊跷。 那女子冒认亲戚的路,已经被水梅疏掐断了。如今再听人探问,她就有点慌了。 水梅疏不动声色地道:“四嫂,今日官兵又来搜了一遭,打烂我许多家什,家里椅子都没一把能用的了。能不能先借您家的板凳用用。” 张四嫂进来就看到她院中的这乱劲儿了。这次搜村,官兵只搜了水家一家。她也怕其中有什么忌讳,没有出言询问。 如今水梅疏自己大方说了出来,张四嫂立刻道:“好,你且等着。我回去就让狗蛋给送过来。” 水梅疏送她出大门,走了两步,张四嫂拉着她在她耳边道:“我看那女的路子不正。你小心些,早点打发了她吧。” 水梅疏也轻声道:“谢嫂子提醒,我明白。” 等水梅疏回转,那女子终于忍不住了,她迫不及待地道:“水姑娘,我来是想求你……” 水梅疏冷淡地打断:“姑娘,既知说出来的话,会让大家都尴尬,你就不要再说了。”她一双美目望着那女子。 那女子心中十分不服气,这样冰冷无情的一个人,怎么景郎就把她当成宝贝?自己除了运道差一些,又哪里不如她了? 楚茗将她眼里瞬间闪过的嫉恨看得分明。他走下台阶,伸手将水梅疏拥入了怀中,冷冷地看着那女子:“出去!景某人再来纠缠我娘子,下次我就上门割了他的脑袋,吊在文庙外头。” 那女子被楚茗话中的寒气吓得一哆嗦。她自认为十分大胆,国公世子也被她玩弄手掌之中,可是水梅疏这未婚夫,却让她凉意从骨头缝里渗出来。 她瞬间熄了所有玩花招的心思。她扑通一声跪在了水梅疏二人面前,“水姑娘,救我一命!” 水梅疏一惊,却听空中一阵鹰唳,黑蛋盘旋着,从空中直落了下来。 水霜月忙伸出胳膊,黑蛋落了下来。楚茗眼神一冷,黑蛋翅膀上又添了新伤痕,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水梅疏忙给黑蛋治伤,看了一眼那跪着的女子,道:“可是被景家赶出来了?你找我,我也救不了你。” 那女子没想到水梅疏什么都猜到了。只是她千辛万苦才走到这一步。实在不愿意就此功亏一篑。 她哭了起来,伸手除下面幕,露出一张怯生生的小脸。她生得颇为美貌,露出全脸之后,反而不像水梅疏了。 水梅疏给黑蛋包扎,心想,若不是在七夕碰到了楚茗,自己也许也会像她一般凄惶。 水霜月摸着黑蛋脑袋怒道:“黑蛋,是那些坏人又射你了吗?” 黑蛋却一声长唳,鹰眼锐利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女人。 楚茗眼神一沉,望着那女子:“是你伤了这鹰?” 那女子吓得一抖,忙道:“不不不,不是我!是鹰大爷救了我!”水霜月噗嗤一笑,怎么黑蛋成了大爷。 那女子小声哭泣道,十分柔弱可怜:“我名叫何小爱。今日从景家出来,搭了个马车,不料那人路上起了歹意。我骗他让我下车,趁乱就跑。没想到他会追上来。多谢鹰大爷,它忽然从天上扑下来,赶跑了那歹人,救了我一命。” 她看了黑蛋一眼,忐忑道:“它的伤,也是那个时候被坏人打的。” 黑蛋叫了一声,表示认同。水梅疏包扎的手却微微一顿,轻声道:“黑蛋谢谢你。”多半是因为此女打扮得跟她相似,黑蛋才会带伤奋勇救她。 水梅疏看何小爱此刻哭得双眼红肿,再无丝毫仪态。 她轻叹道:“你起来。一会儿我做起饭来,你吃一些。再与你些干粮盘缠,你走吧。” 何小爱不由哭得更厉害了,她一脸娇柔苦苦哀求道:“求求姑娘救我呀。我好难才从娇杏楼里逃出来。姑娘,求你收留我几日。我愿意服侍姑娘,我什么都愿意做。” 水梅疏看着她:“还有什么隐情,一并说出来吧。” 楚茗微微皱起眉头。何小爱举止媚意十足,他早知道她来路不正,原来是青楼女子:“你是被逼良为娼?那你去官府提告,拐卖良家是重罪,要流放三千里。叫景某给你写状子。他这点儿担当都没有,不算个男人。”虽然在他心里,水梅疏的这个前未婚夫,还真不是个男人。 何小爱被楚茗话里的冷厉,吓得一哆嗦。她自认对男人很有办法,可是对上这个俊美冷峻的男人,她的心思就被丢到了九霄云外,不敢有丝毫僭越。 她小声啜泣道:“我是诸王之乱逃难之时,被父亲卖进去的。这些年本已经攒够了赎身银子,娇杏楼也答应放我脱籍。可是东家公子,忽然强逼我与人打赌,要七纵七放之后,才肯让我离开。如今已经第七次了。过了七月十五,我就能赢了赌局。我现下已经无处可去,求水姑娘救救我啦。” 她哭倒在地上:“来日定当报答姑娘啊。” 水梅疏就知道她身上有□□烦。她也明白了昨日她为何会被秋浩等人拦截了。她轻声问:“与你定约的人,可是国舅理国公世子,秋浩?” 何小爱不由心中绝望,水梅疏居然知道此事。她瞬间万念俱灰。理国公世子的威势,谁人不怕,她这番拼死挣命,还是徒劳无益。真的是蝼蚁不能跟天斗吗? 她面如土灰地轻声道:“是他。” 水梅疏看了看她,又看着楚茗。她已经收留了一个危险人物,难道要再加一个么? 楚茗凝视着何小爱,没想到她倒很有勇气,也不是一无是处。 最终水梅疏趁着板车进出运送荷叶的时候,让江立勇把何小爱藏在车中,送去了湖畔的茅屋之中。叮嘱她不要再到处乱走,七月十五之后就离去。 楚茗的九叶莲瓣佛灯在搜查之中被摔坏了。明日就要跟李富贵夫妇交割荷叶了,他只能再做一盏。 晚间在灯下,水梅疏看着楚茗白皙的手指翻飞,巧妙地编着那莲灯。她不由惊叹道:“你娘亲真是手巧,难为能想出这样的法子。” 水梅疏自认也算巧手,平日里什么活计,在一边看上一遍,她就能学会。但如今看楚茗编织莲灯的动作,只觉眼花缭乱,默默记了百步,后面的就再也记不住了。 她叹道:“太难了。” 楚茗轻声道:“怎么,不偷师了?” 她才知道楚茗早注意到自己在一边儿认真地学。她看着眼中含笑的楚茗,也微笑:“表哥教我。” 楚茗眸子一动:“两日后,就要去兰慈寺了。我归期将至,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他的目光十分温柔:“江湖之中,偷学功夫,可要将自己抵给师父赔罪的。” 水梅疏心一跳,没想到他并没有放弃。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天使们的支持,作者鞠躬~预收点专栏求收藏~ 下本要开《重生之白月光艳色无双》 美艳的侯门贵女,上辈子她幼时丢失被渔家收养,回到侯府后,代替双生姐姐,嫁给了俊美阴郁的暴君。用尽全力都得不到夫君的爱,国破时死在宫中。死前她痛悔不已,只愿下辈子再不入宫门,肆意快活过一生。睁眼却重生回了少女时,她还是渔女,水波潋滟芙蓉面,神志不清的景王,正认错了人,将要夺她的清白。景王望着罗衫湿透纤腰楚楚的美人,眸光灼灼。前世朕负你痴情,今生朕要给你无限荣宠,朕不会再认错朕的白月光!朕要江山也要你。她:晚了,这辈子本姑娘不伺候了~ 她只想舞榭歌台狐裘当酒醉饮今宵,他却要筑金屋奉玉斛拥软玉锁幽香 双重生心机绝艳皇后X前冷厉后深情忠犬暴君追妻火葬场 预收二.《盲眼将军宠妻日常》家传皮影戏的小户之女,娇软美艳,跟着父亲奔波乡间谋生,忽然被位高权重杀人如麻的大将军强行带回了府中。大将军刚瞎了眼睛,要听戏解闷。他曾克死三个前妻,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希望能让他满意,早日出府。哪知道冰冷暴戾的大将军,却将她捧在手心,小心呵护,更为她夺了天下,让她得了世上最尊贵的荣宠。风雪元宵夜,俊美的大将军,将娇滴滴的她,圈在他的毛披风里,抱着她抵在门板上,流光溢彩的花灯之下,吻得她面若芙蓉娇艳无比。他眼中都是宠溺哑着嗓子道:“冷了吧,朕给乖乖暖一暖。” 男主会复明。娇软美艳小户女X寡言冷酷糙汉大将军治愈甜宠故事。 预收三她的甜玫瑰 世界首富年轻英俊的投行总裁黎念尘,十分神秘低调,传说他早已结婚,妻子是门当户对的豪门千金。但是在圣诞点灯仪式上,大家却看到他紧紧箍着新晋小花旦,魔术师跨界玩票的罗迪的腰,目光灼灼地说:“王子来摘他的甜玫瑰了。” 罗迪读书时候暗恋同桌校草黎念尘,骤然分离,都没来得及跟他告别。多年以后她成为了当红魔术师,美艳动人,红透半边天,跨界上综艺拍电影,风生水起的时候,却传说她是首富的小三。记者在电影发布会上,问她跟黎念尘的关系,她笑得又美又甜:“从校服到婚纱,我们是什么关系,让我想想喔。” 第34章 楚茗看到了她的犹豫,他唇边的笑容消失了。他的手力气微微大了一点儿,扯断了一根荷叶茎。水梅疏不由轻呼一声,只觉十分可惜。 楚茗不再看她,将那跟断掉的茎利落地折断,又抽了一片带着梗的荷叶来,细细地压进编好的底座中去,重新编织起来。 烛光照着他的脸,闪烁不定,他的眸子也显得更深了。 水梅疏望着他的俊秀模样,就觉得自己的心跳微微加快了一点儿。 他又道:“你再想想。我等你到盂兰盆节那天。跟我走,你想学什么,我都可以教给你。” 水梅疏心跳如雷,她竟不能像前几日那般,立刻就干脆利落地拒绝他。 水霜月本来在跟黑蛋玩,听到这句话,转头开心道:“表哥!也教我啊!表哥你还会什么功夫,都教给我吧!” 水梅疏忙站了起来道:“莫要胡言。”这么一打岔,这话题总算揭过去了。 晚间收拾好了,安顿妹妹睡下,水梅疏在他门前犹豫许久,最终还是没有推门进去。 她躺回被子里的时候,反复地告诫自己,他们两日之后就要分别,他们迟早都要习惯没有彼此的日子。 第二日楚茗什么都没说,水梅疏不由松了口气,压住了心中的那一点儿难过。 上午李富贵夫妇就来运荷叶。水梅疏去了田间招呼。她之前就将收割的花叶,收拾得干干净净,码得整整齐齐。到了地头,还送了他们几篮子当季的玫瑰和扶桑,并送了自己做的玫瑰定胜糕和玫瑰烤饼。 李富贵夫妻十分满意,可惜没有再见到楚茗。 李富贵问水梅疏:“看楚小哥是个白衣,他聪慧博学,为何不去应考?我有个侄子是县学的教谕,若是楚小哥有意,我可代为引荐。届时可交上少许银钱,挂个名字去县学听课。” 水梅疏没想到对方如此有心。可楚茗心存反志,何谈应考。她只能道:“我表哥他身子不好,耽搁了学业,如今他需得先将养身子。多谢李叔了。” 李富贵闻言,想起了楚茗那苍白的脸色。他风姿太盛,自己居然没有注意到他其实一脸病容。他连连叹息道:“原来如此。可惜了,可惜了。” 他将那九叶莲瓣佛灯慎重地放在了车上。李大婶也十分惋惜:“水姑娘,去了兰慈寺,我一定拜托师父,将这盏灯供在最灵验的祛病菩萨面前。你未婚夫会好起来的。” 水梅疏十分感动,站在花田田埂上,目送着板车离去,心中忽然有点难受。 楚茗见识不凡聪颖过人,又出身富贵,明明前途大好,可是却一心一意要颠覆朝廷。他的前路茫茫,令她忧心不已。但是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相识。 她站了一会儿,只觉心意纷乱。江立勇折返回来,笑着道:“大姑娘,你真能干!” 水梅疏一笑:“多亏大家帮衬。”江立勇看了看四下,走近了小声道:“大姑娘,那位何姑娘,我照看起来倒不费事,只是她总爱乱走。” 水梅疏一愣。何小爱藏在茅屋,水梅疏嘱咐了江立勇,托他看顾着点儿。 水梅疏悄声道:“我去看看她。”看帮工走过来了,两人立时换了话题。 江立勇道:“姑娘和姑爷明日就要上兰慈了。去看看兰慈的牡丹吧。虽然现在不是花期,只有叶子,可也是顶金贵的了。我们田里的牡丹不能比。” 帮工们笑了:“兰慈牡丹,千金难求,我们怎么好比!” 水梅疏与他们说了两句,看他们去照顾牡丹了,她就悄悄穿过树林,往溪边茅屋去。 不料刚转过树丛,就见茅屋之中的炊烟袅袅。她疾步上前推门。 只见何小爱半歪在茅草堆里,罗衫半褪露出半边白生生的臂膀,手里捧着一块儿西瓜,十分惬意。 何小爱见她来了,软软地笑道:“呀,是姐姐来啦。这稻草虽然松软,可是有点扎人。床铺也有一点儿硬,姐姐给我换个厚实一点儿的吧。” 水梅疏望着她,微微一笑:“何姑娘,这里是我们看林子的屋子。你不是说只要留下来,就什么都愿意做么?”她看着满屋子摘下来的花瓣,轻声道:“不若先帮我看着偷花贼吧。” 何小爱眨了眨眼睛,笑道:“呀,我看着花儿可爱,就摘了几朵玩玩。我知道错啦,以后再不敢了。” 水梅疏望着她,轻声道:“何姑娘,我不晓得你以后的打算。但你既然拼了命也要离开娇杏楼,想必也是个有成算的人。” 她看着那升起的炉火道:“姑娘,这几日姑娘还是藏得好一些吧。不要再动火了。” 何小爱爬了起来,衫子丢在了稻草上,给水梅疏捧来一块儿西瓜:“我晓得啦。姐姐不要生气啦。我会小心。” 水梅疏看着她,推开西瓜道:“姑娘,你说过你十六岁,正月的生日。我还没有过十六岁生日,不敢称姐姐。你既然能逃了七次,可见很谨慎。为何到了这里,就将小心都丢开了?” 何小爱看着她,小声问:“真不吃啊?那我吃了。”她眼珠子咕溜溜转,“我说了原因,那你别生气呀,妹妹。” 水梅疏一怔,忽的明白了:“你之前几次逃脱追捕,都是靠景金川帮忙么?那这一次为什么不也等着景金川,而要偷偷跑去景家庄,差一点儿就露了行踪?” 何小爱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她有点埋怨地小声道:“还不是因为……” 水梅疏忽然想到了昨日她说的话,景金川酗酒颓废,被县学惩罚。 她冷淡道:“升米恩斗米仇么?何小爱,我留下你,是同为女子,敬你抗争的勇气。可我并不是圣人。我不求感谢,但我也不能帮了人还要落埋怨。不若……” 何小爱慌了,忙道:“妹妹,喔不,水姑娘!是我一时开心就忘乎所以啦。以后我再不敢如此,我会小心藏在这儿,等风头过去就立刻离开。水姑娘待我好,我这辈子都不敢忘记的。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姑娘啦。” 水梅疏看她紧张的模样,轻叹一声:“算了。过几日风头过去,我帮你稍信给景金川,让他来找你罢。” 何小爱睁大了眼睛,十分意外地望着她。她那般憎恶景金川竟肯如此。她不由诚心诚意地感谢道:“水姑娘果真仁义。哎,是我小人之心了。怪不得……” 怪不得景金川对你念念不忘,如今我明白了,也真心服气了。她小声道:“我与景秀才,真不是那样的关系。姑娘……” 水梅疏转身推门:“那是不用我给他稍信了?” “用的,用的!哎呀,水姑娘,是我错啦,都是我的错。” 安顿好这个麻烦精,水梅疏拿着交割清楚的余款,心中十分喜悦。 她先去张四嫂家里,把家里的狗大黄领了回来。大黄见了他们姐妹就摇尾巴,想去咬楚茗,却被楚茗一把抓住后脖子,轻轻拍它的狗头。 水梅疏忙告诉大黄,不能咬他。水霜月搂着它脖子告诉他:“他是我表哥!”又偷偷在它耳边道:“他是姐夫,你咬他就没骨头吃了!” 水梅疏又去多雇了几个帮工,将那白芷等该收割的花草都收了。给牡丹积肥疏叶,这一批牡丹本是三年前水梅疏的父兄,远涉洛阳求回来的,一直小心侍弄。若是死在她手里,她就欲哭无泪了。 这两日中楚茗教水梅疏制香,教妹妹习武。他又叫水梅疏用这些搀着田中的花草,赶制了几种香丸。 而水家多了个俊逸不凡,十分厉害的未婚夫的消息,风一样地传开了。两日间村中许多人,都好奇地来看楚茗。 水梅疏微笑着将好奇的众人都打发了。楚茗在家中榻上,听她跟跟众位嫂子媳妇大姑娘周旋,找种种借口不放人进来,觉得很有趣。 水梅疏心中却有点又酸又苦。待楚茗走后,她这未婚夫的谎话,又该怎么圆。她已经被退过一次亲了,再退一次,恐怕结亲的时候,就得到远处村子寻人家了。 她有时候看着楚茗,心中也不由自主地想,若他不是个反贼,若他不是贵人,若……那该有多好。 终于到了七月十五那天。兰慈寺人山人海。沉香、多伽罗香等名贵佛香缭绕,笼着恢弘佛寺,夹着纸钱燃烧着的缕缕青烟。 味道驳杂,水梅疏和楚茗都带上了帷帽。两人拉着水霜月,一起迈入山门。 在第一进院中天王殿西侧的配殿里,他们排队寺中僧人供奉。请僧人在超度的名单上,加上了两人母亲的名字“崔无痕”、“池音佳”。 只等黄昏时候,由寺中高僧亲自来放焰口超度亡灵了。 他们从西配殿出来,向后院的大雄宝殿走去,准备礼佛敬香。水霜月忽然拉着他们高兴地说:“那是我们的四面莲和荷叶!还有表哥的九叶莲瓣佛灯!” 水梅疏眯着眼睛细看,看到了自家的四面莲叶,绿意葱葱装饰着净坛,十分醒目。她心中欣慰,准备一会儿就跟僧人攀谈一下,看看能不能打开新的销路。 水霜月则望着高高的净坛上那各类纸扎泥塑的狰狞厉鬼,眼中都是好奇。 楚茗看到了自己的九叶莲瓣佛灯,眼中一闪,放下心来。如今万事俱备。他转头看着身边的姑娘,不由拉紧了她的手。 水梅疏关切地小声问他:“可是伤口疼?”楚茗体质很好,伤口长得很快,就是内伤麻烦了一些。 这兰慈寺是千年古寺,坐落在京城北面的烂陀山上。他们昨夜半夜,天漆黑就从家中启程赶路了。 这一路颠簸又是山路,她担心楚茗的伤口有碍。 楚茗伸臂将她搂在了怀里,在她耳边道:“这里人多味道杂。” 隔着帷帽,水梅疏想到他们分离在即,心中难舍,胆子反而比平常大了一些。她也伸手轻轻环上了楚茗,“你要小心。” 楚茗左臂搂着水梅疏,右手牵着水霜月。心中既奇异又觉得一阵安宁。 他轻声道:“我娘亲以前经常来兰慈寺。她过得苦楚,一心想求解脱。她死了之后,我就来过三次。” 每次来,都是给人送葬。任你尊贵帝王绝色佳人,死后不过黄土垄中一孤魂。 楚茗三人踏进大雄宝殿之时,楚茗不动声色地转头瞥了一眼。 人群中,有人与他们一样,正抬头凝视着那盏九叶莲瓣佛灯。只见那几个人迅疾地分开人群,朝后院跑去。 楚茗眸子一动,成了。 今日佛寺中人山人海,做什么都要等许久。 终于轮到他们了,拈十三柱香,敬奉佛前,三人在蒲团上拜倒。 望着宝相庄严的佛像,水梅疏在心中祈愿,父兄早日平安归来,自己与妹妹度过难关,得遇良人。 最后她在心底又加了一句,从今别后,愿楚茗一世平安,长命百岁。心中忽然涌起阵阵酸楚,伏着身子,平息了心情才起身。 楚茗见她如此虔诚,起身后问她:“向佛祖求了什么愿?” 水梅疏还没说话,水霜月就道:“姐姐肯定在求如意郎君!” 水梅疏敲敲她的头,掩饰着心情,强笑道:“你是不是在求盖世武功?” 水霜月吐了吐舌头,又看着楚茗:“表哥求了什么?” 水梅疏望着他,他大概会求造反成功吧。这话可不能在这儿说出来。她忙打断:“后面还供奉着菩萨,我们去拜菩萨吧。” 楚茗拉着她的手,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她叫了他几声,他才说:“我伤口有点疼。你们自去。一会儿在前面天王殿汇合。那里人少一点儿。” 水梅疏心中有点担忧:“那,我陪你过去吧。菩萨改日再拜好了。” 连一贯贪玩的水霜月,也过来扶着他:“这里人多,要牵紧了手,以免挤散了丢了你。”这一套话,正是进山门之前,水梅疏叮嘱她的。她如今一个字儿不差说了出来,十分可爱。 楚茗看着她们,最终点了点头。 他们来到天王殿西配殿门口。水梅疏跟僧人说楚茗是病人,央求僧人借了一个长板凳,让楚茗坐下休息。 楚茗将水霜月抱起来,放在凳子一边,又伸手将她搂进怀中,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水梅疏脸一红,忙站了起来,轻声道:“如此不妥。”楚茗微笑:“你那么轻,压不坏我。”他的唇拂过她柔软娇嫩的耳垂,轻声问:“如今该做的事儿,都将要做完了,你可想好了?愿与我一同走么?” 水梅疏听他言语温存,鼻息扑在她耳垂上,不由身子一颤。她终于忍不住转过头来,凝视着他。 他漆黑的眸子中却没有丝毫笑意,相反深沉如海。 她忍不住轻轻拉下他的头来,樱唇微启,也在他耳边问:“你总是这般,半真半假地说着这些闹人的话。我竟不明白你到底要我如何?你究竟那一句话才是认真的?” 明知道他在故意撩拨,一半试探,一半觉得好玩,又将她当做香药使,那些温柔话语,斯文意趣,统统当不得真。 可是她那般不争气,逐渐不能自持,靠近他便觉心绪大乱。原来话本子里描摹的情之万状,竟是真的。 楚茗的瞳孔一缩。不料竟是她先将这些话说出来了。这个小姑娘,看似柔弱实则坚韧,竟比自己还心狠。他揽着她腰肢的臂膀瞬间箍紧。 轻声在她耳边道:“我要你如何?我还没有问你到底要如何?只要你跟我走,从前的种种事情,我皆不再问。你只要以后像现在这般对我就好。” 水梅疏身子一颤,她方才的勇气消失了,只觉紧紧贴着他坚实有力的胸口,她浑身都烧了起来。 她又羞又急,推着他,低语道:“你,有你这般的人么?只一味让人跟你走,真是山大王的做法……” 楚茗只觉她的手掌柔软,挣扎起来,更是幽香扑鼻。 他轻笑一声,竟隔着帷帽咬了她小巧可爱的耳垂一口,极轻地道:“山大王有我这般讲道理吗?山大王早直接抢了你上山,还会与你费这唇舌?” 水梅疏没料到他大庭广众之下就这般肆无忌惮,忙用力推据,从他腿上站了起来。妹妹一直在兴致勃勃地看着人潮如海,见她站起,方扭头问:“姐姐怎么啦?” 正此时,忽听有人脚步匆匆地从西殿中走了过来。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颌下三缕长须,风标高举儒雅英俊。 他一把拉住了站在门口的接待香客的照客僧人:“这个名字,是谁写上去的?那个人去哪里了?” 楚茗听到这个声音,吃了一惊。居然来的这么快。他的手指动了一动,他被水梅疏和众人掩在身后,那中年儒生看不到他。 照客僧被他拽着僧袍,脾气依然十分好,合十道:“施主今日放焰口的施主太多,贫僧没法一一记住。” 那儒生十分急切道:“这位信众许下了大愿,要放千台焰口。即便你们兰慈寺大寺,为此也得十日不休。这样你也记不得那人模样吗?” 照客僧听此一说,才又看了看那个名字。他恍然,抬手指着站在一边的水梅疏道:“原来是这位善信,正是这位施主家。” 众人都望着她,水梅疏一惊,她很想回身看楚茗,还是忍住了。这是怎么回事?她竟不知道。 那儒生看向戴着帷帽水梅疏,端详着她的形貌,露出了十分激动的神色。他张了张嘴,好不容易才说出话来:“这位姑娘,崔无痕是你什么人?她……她什么时候过世的?” 水梅疏看他一身贵气深藏不露,双眼炯炯,显非常人。她当下十分紧张,不知道此人究竟是什么人,意欲何为。 她行个礼道:“今日鬼门大开,万鬼号啕,只盼归家。做功德原不分亲疏远近。” 那中年贵人,听她开口,又浑身一震。他眼神灼灼道:“姑娘说的是。”他扭头对照客僧道:“我也为这连年征战中死去的无名亡魂,放千台焰口吧。” 照客僧合十道:“多谢二位善信。此乃大功德。” 那中年贵人说完这话,依然望着水梅疏,问:“娘子家人呢?这里人多,离黄昏还早,站在这里多有不便。我在寺中赁有一禅房,可否请娘子和家人一起进来略坐一会儿。” 水梅疏正要拒绝,却听身后的楚茗淡淡道:“如此甚好。” 水梅疏睁大了眼睛,那中年贵人自见了水梅疏,就一直盯着她看,到此时才看到她身后板凳上坐着的青年。 那中年贵人大吃一惊:“皇……” 楚茗拉了一把水梅疏:“娘子扶我起来。” 水梅疏以为他伤口疼得厉害,不由心中担忧,忙回身小心扶起他。 他半个身子都靠在水梅疏身上。 水梅疏只仰头轻声问:“还好么?”她一双美目盈盈,眼里只有一个他。 楚茗则盯着眼前的中年男人,目光幽深,伸臂将水梅疏搂得近了一些道:“无妨。还请这位先生,前面带路。” 那中年贵人,定了定神,终于将眸子中的震惊和复杂情绪都压了下去。他顿了顿,终于面色如常地拱拱手道:“请随我来。” 那中年贵人身边跟着几个从人。还有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公子,与他颇为相像,生得俊逸潇洒。 那青年公子频频大胆地望着楚茗和水梅疏,眼中都是疑惑和好奇。望向水梅疏的目光中夹着一分惊艳。 水梅疏拉着妹妹,扶着楚茗,一心一意照顾他,并没有察觉。 楚茗则被那青年公子看得不悦,冷冷瞥了他一眼。那公子对上楚茗的目光,吓了一跳,这才不再看。 那中年贵人也无奈地看了儿子一眼,还是如此胆大妄为。 禅房幽静,院中花木葱茏,桌椅洁净,还有一方短塌,鎏金卧龟云纹香炉中,香烟袅袅。 水梅疏只觉瞬间神清气爽,看楚茗涠洲岛眉头也松开了一了些,她放了点儿心。 让楚茗倚着短塌休息,她才回身谢过:“我家人有恙在身,多谢您相助了。” 却听楚茗道:“口渴,你去要点茶水来。” 水梅疏忙道好。水霜月好奇地左摸摸又碰碰,这间禅房里所有的东西,都很精致,她从未见过。 水梅疏担心她弄坏人家东西,一招手,连她也带了出去。 水梅疏一出院门,那中年贵人的从人立刻关上了这小院大门。 此刻禅房之中,众人早已一起跪倒在地:“天佑万岁无恙,臣等恭迎皇上回宫!” 楚茗就是七夕遇刺失踪的当朝天子,时楚茗。 到了此时此刻,他信任的人找来,他本该十分安心,可是身边少了那幽幽香意,他只觉得心中有点空。 他摘下了帷帽,露出一双冷厉的眼睛,再不见方才的温柔。 他冷冷道:“你认识她?是你的手下?” 那中年男人乃是当朝宰相陈贤照,跟在一边的是他的儿子吏部稽勋清吏司郎中陈瞻杰。 闻言父子二人都不由身子一震。皇帝这话太过诛心。 陈瞻杰本是时楚茗太子詹事府的主薄,是皇帝的心腹。可自从时楚茗登基以来,他也越来越被天威所慑。天心果真难测。 陈瞻杰忙道:“皇上明鉴,臣等这几日一直在竭力寻访皇上下落。兰慈寺接到那九叶莲瓣佛灯,才知晓皇上行踪。并不曾派人刺探皇上行止,更不曾派人故意伪装接近皇上。” 时楚茗不置可否,又看向陈贤照。 陈贤照看着时楚茗冷厉的眼神,心中却一叹。他乍见故人,心中激动,居然没有发现皇上,方才的失态都被他看了去。 只是那女子若真是崔无痕的后人,不管那女子做下什么事儿,他都要保住她的命。 “首辅大人为什么不说话?你们既然接到了我传出的消息。那可曾调查过我落脚的那户人家?” 陈贤照心中一惊,他道:“时间太过紧急,赤龙卫只查到说是那家农户姓水,是大长公主府的皇庄佃农。不是本地人,十几年前逃难至百花村。正逢朝廷奖掖开荒之人,赐下了田地落户。这些年连年战乱,文书不全人事纷繁,过去的事情,一时之间难以迅速查证。” 楚茗坐在榻上睫毛都不动,只盯着他:“就这些?那你可查到不妥之处?查清楚是谁的暗子了吗?” 陈贤照注视着这年轻的皇帝。他看着时楚茗一点点变成今日这般多疑冷酷的模样。 陈贤照心中惊骇,那女子若坐实了暗子身份,就是欺君之罪。 他肃然道:“皇上,臣虽不知您为何会落脚在那百花村。但是皇上,您就没想过,其中并无隐情,也许她只是恰逢其会,遇见了皇上。” 陈瞻杰不想父亲会说出这话来,他心中十分震惊。父亲这是怎么了?莫非老树开花,对那小娘子一见钟情啦?不能够啊! 而楚茗盯着他,眼神更冷了:“她身上的香,与先德善太后留给我的珠串香味一模一样。她家中还有皇族贵戚都用不起的香具,千金难求!就是她随便拿出来的香谱,也是孤品!” 他冷笑一声道:“你说,朕遇难在乡村中,就能凑巧碰到这样一个处处合着朕的脾气的人?爱卿还觉得这是偶遇巧合吗?” 他虽然这般说,可是他的眸子中却闪过一丝紧张。 也许,也许真的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呢?也许,也许真的没有什么背后的阴谋,就是这样无巧不成书呢?那…… 他的眸子沉了沉,他凝视着陈贤照,心中在急切盼着他能反驳自己的话。 陈贤照听到皇帝的话,他不由十分震惊,心也沉了下去。他定了定道:“皇上,您也说,一个乡村农家出现这些香料香谱,十分不合情理。那她若是暗子,必然会刻意隐瞒身份,不会在您面前,露出这样大的破绽啊!” 皇帝的眸子闪了闪,他方才那逼人的冷气略略消退了一些,他道:“因此朕也看不透。爱卿你与朕说说,这到底是何道理?” 陈贤照松了口气,他忽然想到楚茗方才与那女子的相处模样。他心中又一惊。 而陈瞻杰则脱口而出:“微臣忘了恭喜皇上,皇上,你那厌恶女子气息的病症,是不是已然痊愈了?” 在场众人都吓了一跳,忙低下头来,恨不得装作自己没长耳朵。 时楚茗却没有生气,他垂目看着自己的手,脑海中却想起了方才跟女孩儿十指紧握时候的触感。他眼中的冷厉都去了几分。 他朝众人颔首,道:“众卿家免礼平身,坐下与朕说,这几天来,朝中如何?” 陈贤照则道:“朝中一切平稳,臣工都在等陛下还朝。皇上,太医已在隔壁等候,不若先让太医给皇上治伤。” 楚茗正要说宣,忽然想到自己如今裹着水梅疏的布条。 他的眼神一闪,改口道:“给朕拿些治内伤内服的药就行。” 看陈贤照一脸担忧,又道:“她……那女子服侍得尚可。”其实比尚可要更好一些。 他的眸子一动,眼前浮现起她的一颦一笑,娇媚中透着清纯,暗香里似乎裹着噬骨之毒,不知不觉中他竟这般依赖她了。 楚茗盯着陈贤照,方才和缓下来的神色重又变得冷峻:“丞相似乎与她母亲有旧?那崔无痕是什么人?” 陈贤照大惊。这么多年来,又一位帝王提到了她的名字。 即便当年的人都死了,可是这二十年里,几经变乱,崔无痕卷入的当年惨剧,牵涉的人着实太多,一个不留心,就会再次掀起腥风血雨。 陈贤照看着眼前的冷酷帝王,犹豫了一瞬,最终矢口否认:“微臣,也许是认错了人了。” 皇帝看着他,陈贤照一派坦荡,似乎并无隐情。他眸子转深道:“爱卿莫要欺瞒于朕。” 陈贤照忙又要跪倒,皇帝淡淡道:“罢了此时朕不问了。韩承业在哪里?” 此时水梅疏与水霜月敲着院门:“我们回来了,开门,茶水来了。” 皇帝看了屋中众人一眼道:“都起来。一会儿记得莫要泄露朕的身份。” 陈贤照拱手道:“皇上,此女既然身份不明,就不要再让她近前侍奉,以免危及龙体。不若将她扣在此处,等查清楚了她的底细,再行处置。” 楚茗目光变的极冷,屋中好像瞬间寒风凛冽。众人都不由一抖。唯有陈贤照毫不畏惧,仿佛一无所察。 皇帝冷哼了一声道:“你等无用!一问三不知。说不得还得朕亲自来查问!”又道:“莫要打草惊蛇。朕自有主张!” 陈氏父子无奈地望着面无表情的皇帝。他这是找不出什么像样的理由,就强行以势压人了? 水梅疏已经走了进来,觉得屋里气氛不太对头。 她忙柔声问时楚茗:“身上可舒服一些了?”时楚茗听她软语相询,方才那冷厉的模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半靠着软塌,看上去竟有了几分虚弱。他抬手道:“与朕……与我斟茶来。” 水梅疏忙斟了茶,递到他手中。而水霜月则挤在了软榻上,坐到了他怀中。 她手中捏着一枚蜜饯:“表哥吃这个。方才和尚给我的。” 众人在一边看得连连抽气,冷汗直冒。天哪,这小姑娘不要命啦?看清楚啊,这一位乃是天潢贵胄,最尊贵的皇帝陛下,他是你哪门子表哥啊? 时楚茗嗅了嗅,味道似乎不讨厌,张嘴就吃了。 众人看得眼角抽搐,这是什么光景?这还是那个对味道挑剔无比的皇帝吗? 方才他不是还在阴沉沉地问那女子是谁家暗子吗??? 怎么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又喝茶又吃蜜饯啦? 陈贤照的护卫,看到这样的情景,就想要出声阻止,这太危险了啊。陈贤照忙打个眼色,让他闭嘴。 陈贤照方才那隐隐的猜测终于成真了。 他额角跳了跳,看皇上的态度,这女子也许能保住命。只是他不由更加忧虑了。 崔无痕一生飘零,方才他还想,若这女子真是无痕的女儿,他定要护这孩子一生周全,为她择一良婿,让她此生富贵绵长。 陈贤照看着皇帝望着水梅疏的目光,心中微叹,这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楚茗望着水梅疏,手指一动想去拉她,又看到了这一屋子偷偷打量他的人。他忽然觉得这屋中众人都十分碍眼。 他咳了一声,皱眉头道:“怎么杂味这么重?” 水梅疏惊讶,他方才在那万人之中,也没有抱怨。如今这禅院幽静,怎么倒挑剔起来了? 众人不敢违逆他。陈贤照站起来道:“……这位公子需要休息。你们安心在此吧。我去别的院中看看。” 水梅疏忙道:“这,如何使得。” 时楚茗却拽住了她的袖子,皱着眉头的模样,有几分虚弱。水梅疏只能红着脸道:“多谢先生。” 众人都低着头,皇帝这样装柔弱,实在是没眼看。 时楚茗可是战场上的杀神。他去岁御驾亲征之时,万军之中直取敌酋头颅。如今他做出这般模样,太不可思议了。 陈贤照和陈瞻杰从院中出来。 陈瞻杰扑哧一声笑了:“爹,皇上这究竟是何意?他若怀疑那姑娘身份,抓起来拷问不就得了。他现在是在做什么?” 陈贤照瞪了他一眼:“你二十了,连皇上这样厌恶女子的人,都开窍了。你还这个样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嫌土气,要自己相中才算。晃了这么几年,你相中谁了?” 陈瞻杰笑了道,摸摸下巴道:“我觉得方才那个暗探姑娘就不错。她掀了帷帽,定然是个绝色。说话也好听,又那般温柔体贴。” 陈贤照心中一叹,未置可否。如今他也不知道皇帝的打算。他看了看儿子道:“你想好就是她了?若她被皇帝厌弃,你还愿意娶她吗?” 陈瞻杰一愣:“爹,你是我亲爹吗?” 陈贤照不理会他,准备去找大将军韩承业。陈瞻杰从后面追上了父亲:“爹,那等她摘了帷帽,我再看看。爹,你与那崔无痕是什么关系啊?” 房中水霜月乏了,去那禅床上躺着了,一会儿就睡着了。水梅疏摘下了帷帽,轻轻擦着头上的汗,今日十分炎热。 时楚茗望着她晶莹白皙的脸颊,黛眉似月,眼波如水,伸手将水梅疏搂在了怀中道:“现下这样不好吗?你跟我走吧。” 水梅疏只觉他身上的热气透进自己心里。她不再挣扎,任自己靠在他怀中。相聚的时光,一寸寸从指尖流过,这一别之后,也许相见无期。 她的手攀上了他的臂膀,她抬头望着他,眼中都是不舍的眷恋,可她口中说的却是另一番坚定的话。 “你我终不过是萍水相逢,自将各奔东西。你有你要做的事情。而我也要等父兄归来,要将妹妹养大。” 时楚茗虽然对这个答案早有准备,但是真听她说出来,还是瞬间浑身散出冷气。 他收紧了手臂,将她紧紧拥在了怀中,在她耳边咬牙道:“果真是个狠心的女人。” 水梅疏忍不住伸出手臂,同样用力地拥住了他。 她闭上眼睛靠在他胸口,只觉心中又甜又苦,又酸又痛。就这样放纵片刻好了,就这样靠着他好了。 这一辈子,她也可能就有这一刻快活了。她以后定然再遇不到像他这样出类拔萃的男儿,也不会再有人像他这般撩动她心扉了。 她忽然有些不甘心,她从他怀里抬起头来:“你……你能不走么?我种花,你教我制香不好么?你……你那些大事,应当还有许多人能去做吧。难道就非你不可么?” 楚茗惊讶地望着她,他怔住了。他没想到她会对他说出这番话。她说完这些话,脸上没有像往常那样红晕满面,而是变得异常苍白。 这一番话,已经耗尽了她的所有力气了。她见他怔在那里,并不回答,心中一痛。 话一说出口,她就后悔了,她埋首在他怀里,轻声道:“你就当我没说过。男儿志在四方,我不再……” 她剩下的话,被他略带粗鲁的唇,堵在了唇齿之间。 她只觉他的唇瓣温柔干燥,似有一股热流涌入百骸之间。她抱着他的手臂都滑了下来。 一时之间仿佛经冬的草原被火点着,狂风吹起,呼啦啦啦就燃烧起来,让她头晕乎乎的不辨身在何方。 他们好像两团火焰,在那猛烈吹过旷野的大风之中,借着火势,纠缠在了一起,瞬间窜得老高,融成了一团明亮耀眼的光。 两人都极为青涩,吻得磕磕绊绊。他们的唇舌时不时就碰到了牙齿和鼻子,又要重新来过。 可他们两人的目光交缠,始终难解难分,甫一离开,便又纠缠在了一起,仿佛总没有个够一般。 直到他的热情的唇又咬上了她小巧的耳垂,水梅疏不由轻喘,头晕眼花地抵住了他。她鬓发散乱,粉面娇嫩,若一朵将开未开的绝色牡丹:“你……”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他们又该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好好学习的小仙女营养液2瓶~ 第35章 时楚茗依依不舍地停了下来,将她拥在怀中,轻声道:“如今你我这般亲密,再也不能说是事急从权了吧?表妹要想要对我始乱终弃?” 水梅疏的理智终于稍稍回来了一点儿。想到自己方才的大胆举动,想到方才的唇齿交接的柔情蜜意,她一时羞得眼睛都抬不起来。 她从他怀里坐了起来,慌乱地轻声道:“方才只是一时糊涂……我们都……忘了吧……”她一边喃喃一边脸变得更红。这话听起来还真像是登徒子始乱终弃。 时楚茗望着她,看她此刻两颊微粉,羞答答的,又娇又软。 樱唇被他吻得微微发亮,有些红肿,看上去十分诱人。只是她却总是不肯说他爱听的话。 他伸臂又将她捞回了怀里,捏着她光华皎皎的下巴,将她抬起脸来。 水梅疏被逼抬眼望着那俊逸无比的青年。 只见他面上虽带着一丝微怒,但眼角眉梢都是压抑不住的笑意。 她觉得他实在好看,再也移不开目光,只觉火依然烧着她的心,烧得她不得安宁。 她不由紧紧咬着唇,生怕她开口又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楚茗看她咬唇的模样,动人至极,终于忍不住又低头去吻她。 而她的理智终于回笼,歪过头来,他的吻落在了发上。 时楚茗在她耳边道:“你可想好了,再不转过脸来,就咬你耳朵了。” 她倏然回头,他已经含住了她的红唇,再也不肯放开。他的动作越来越熟练,而她只觉无法呼吸,马上就要溺死在他的怀中。她微弱地挣扎起来:“不行了,放开我……” 时楚茗这个吻辗转多时,总算稍稍餍足。他松开的时候,看着她水雾蒙蒙的眼睛,他低哑地说:“你方才让我留下来的话,是真的么?” 她喘了喘气,忙站了起来,只觉手足酸软。她不敢看他,只摇摇头。 楚茗看她的模样,心中什么滋味儿都有。他道:“你真不愿意跟我走?即便你心中有我?” 水梅疏抬起头来,她轻声打断了他的话:“我心中还有许多人。妹妹家人,皆在我心中……” 时楚茗差点儿被她气得笑出来:“那是一样的?你会像方才那样吻你的家人吗?你这是要对我始乱终弃?” 水梅疏见楚茗白玉般的脸上,也浮现起一丝粉色,不知是愤怒还是害羞。她的心跳得厉害,忙不敢再看,她无措起来:“我……” 她看着时楚茗不辨喜怒的模样,眸子中的愤怒越来越浓。水梅疏忍不住扎进了他的怀里,她搂着他轻声道:“你别生气。虽我没法跟你走,可我也不想看你难过。” 她抬起头来,又吻上了他的唇,这个吻非常非常轻。楚茗的愤怒却瞬间消失了。她带着一丝哭音道:“只愿从此别后,你能平安喜乐。我会一直为你祈福,祈祷你心想事成。” 楚茗看着一贯坚强自持的女孩儿,眼泪跟金珠子一般往下掉。 他伸出手去轻轻抹掉她的眼泪,放在唇边尝了尝道:“苦的。”他轻吻着她的眼角,叹息道:“你是甜甜的,不要再哭了。” 她睁开眼睛,哭的眼睛有点肿,如今她也顾不得丢脸了,轻声问:“你不生气了?” 楚茗的眸子深幽,他还是气不过。在她的脖子上咬了一口,闷闷道:“没有那么容易就不生气了。” 她听他口气和缓下来,轻声问:“那我要如何,你才不生气?”他只觉她肌肤细腻香软,又轻轻咬了一口道:“容我想想,你先与我记下了。” 黄昏时分,快放焰口了,陈贤照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韩承业和他的赤龙卫,他心里有点不安。 他折回小院中去找皇帝。不料皇帝已经带着水梅疏和水霜月出来了。 陈贤照一眼就看了皇帝和水梅疏的衣服上多了方才没有的折痕。他的心中不由一叹。 他劝道:“公子,今日这烂陀山上人太多了。山上山下,大约聚集了十几万百姓。你身子不好,不若就在此处安歇,不要去了。” 水梅疏也没想到这次来这么多人。她也道:“表哥,你别去了。有我就行了。我会帮你为娘亲祈福。” 他却摇摇头。陈贤照这才想起来,方才在崔无痕旁边的那个名字,那是先德善太后的名讳。 他心中大骇,还好他今日被惊吓多了,习惯了,惊骇不曾露在脸上。 时楚茗不管陈贤照在想什么,他的眸子转深,道:“千台焰口,岂能让人代劳。我们走吧。” 除了小院,燃了一天的香烟让天空都变得有点灰。点点星辰已经出现在灿烂的晚霞之上。红云漫卷,千年古刹的屋脊闪着灿灿金光,在梵唱声中显得瑰丽雄浑。 “当当当”寺中的古钟敲响,数百法师身着袈裟,敲着木鱼,鱼贯而出,放焰口的仪式即将开始了。 水梅疏和时楚茗都取下了头上的帷帽,露出了真容。他们双手合十,闭眼祈祷。 兰慈寺的主持,当朝国师存真大师,领着众僧人吟诵《杨枝净水赞》,开始净坛了。放焰口的僧人们,结队绕着高台诵经。 水梅疏祈愿娘亲魂归极乐,超脱凡俗。 时楚茗的脑海中则浮现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他的娘亲,柔弱的绝色美姬,握着小小的他的手,教他叠九叶莲瓣佛灯。温柔地对他说:“你学会了,在七月半供在兰慈寺,就能受佛祖庇佑。” 原来这些事情,他都没有忘记。只是尸山血海太过沉重,血色将一切封存而已。 他的目光落在了水梅疏的身上,在此黄昏时刻,她好像整个人都在笼罩在柔和的光芒之中。随着她的到来,他逐渐回忆起那些极遥远的美好。 他的唇边笑意一闪而逝,他抬头望着高台上的存真大师,向他点头。存真对他合十为礼,然后点燃了线香,诵香赞,仪式开始了。 僧众绕着高台和佛寺而行,一边诵经,一边撒净水。 一波一波的僧众和民众开始举着香,来到高台下敬香。站在山道上的民众,也开始燃烧手中的香烛纸扎,撒食饼。 从高空俯瞰,只见那青烟越来越浓。楚茗和水梅疏都对气味极为敏感,两人都熏得眼睛发红,有点睁不开了。 那烟味越来越浓,大家开始咳嗽。忽然有人喊道:“起火了!”众人只见佛寺靠山的地方,烟雾转黑,还夹杂着赤红火光。 楚茗一惊,他伸臂将水梅疏和水霜月牢牢拉住。看了看这山上摩肩接踵拥挤的情势,他心中一沉。 而就在这一瞬间,人群就已经拥挤起来,将在不远处保护着楚茗的侍卫和陈氏父子都挤了出去。 瞬间人群骚乱起来,他们惊叫着。没有人再听佛僧们的告诫。开始惊慌地拥挤起来,想要逃出去,场面却更加混乱了。 楚茗看存真和尚的高台也被挤得摇摇欲坠。他们三人紧紧牵着手,没有被人群分开。楚茗知道这般拥挤,一旦混乱,必然死伤惨重。他下了决心,气运丹田,发一声狮子吼:“都在原地不要动!” 这一声狮子吼喊出,楚茗周围三尺的人,都被震开了。随即高台上的存真和尚,也做金刚狮子吼:“善信莫慌!在原地随我诵经!” 寺中多位高手此起彼伏的狮子吼响彻全场:“随方丈诵经!放焰口!” 方才那危险的如同煮沸的热汤一般的人群,逐渐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而人群不再乱涌之后,道路终于通畅了。众人一起救火,山后的火头迅速被控制住了。 夕阳落下,暮色渐合。各色佛灯点亮,梵唱阵阵。 水梅疏却惊慌地抱着楚茗,一身都是血。 楚茗内伤沉重,方才的狮子吼,伤到了脏腑,背部的刀伤统统崩裂。 当时他就支持不住,半坐在了地上。 水梅疏抱着他的头,一边哭,一边喊:“快来人救救他!”可附近的和尚都去救火了,陈贤照他们的人,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水霜月一跺脚道:“姐姐你等着,我去找他们!”水梅疏叫也没叫住,心里更焦急了。 她什么也顾不得了,将裙角都撕了下来,解开他的长袍,给他裹伤,可是却完全止不住血。 他连一个指头都动不了,没法给自己点穴止血。他只觉力气随着鲜血流逝。 她急切地呼唤着他:“要醒着,别睡着。马上就有人来救你了!” 在昏昏沉沉中,楚茗忽然想起了七夕那夜的那个梦。他嘴唇翕动着唇角,在说什么。 水梅疏徒然地按着他的伤口,眼泪不断地流。她朝他俯下身去,终于分辨出来他在说什么。 他在无声地念着那首诗:“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七月十五的月亮明亮圆满地升起来,俯瞰着大地上的悲欢。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念这一句,她哭道:“这是写织女娘娘的诗。不是七月半的诗。” 她看他唇角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月光之下,他的眼睛黑的像琉璃。她忍不住俯身抱紧了他:“你还没有拿到我的赔礼,你不会有事儿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好好学习的小仙女营养液2瓶~ 第36章 在噩梦沉浮中的时楚茗脸色苍白。他又梦到了血色的杀戮战场。他穿着破旧的铠甲,浑身浴血,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但是他不停地挥刀,砍杀,不肯后退,不肯屈服。浓郁的血腥气,让他心中烦躁欲呕。他只想看到更多的血。 直到缕缕暗香袭来,忽然万朵莲花盛开,荷香馥郁,他手中的刀逐渐放下。他踏着荷花向前,看到了在心海中漂浮着的一盏荷灯。荷灯边上站着的女孩儿,他十分熟悉。 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带着丝丝香意,他走到女孩儿身边,低头吻上了她。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床前烛光闪闪,夜静更深。 烛光闪动中,只见一双哭得我见犹怜的漂亮眼睛。水梅疏见他醒来,又悲又喜哽咽道:“你可要吓死我啦。” 他无声地翕动唇角在说:“靠近一些。 水梅疏这才发现自己的眼泪,落在了他的面颊上。她忙伸手去抹眼泪,依言靠近他。他的眸子一动,无声地催促她:“再近一点儿。” 直到两人呼吸相闻的时候,他微微抬头,噙住了她的唇。她的唇和他梦中一般甜美温柔。 水梅疏一边流着泪,一边回应着他。唇齿交缠,无限柔情,两人的不安在这个吻里,逐渐消失了。 他们凝视着对方,似有万语千言,不知道该从何讲起。 却听门口一声咳嗽,门推开来:“这是醒了吗?让大夫再看看吧!” 陈贤照和太医顶着楚茗阴沉沉的目光,走了进来。水梅疏忙起身:“今日多亏了陈先生。”陈贤照道:“姑娘无须多礼。” 时楚茗的脸色越来越冷。太医冒着皇帝身上的阵阵寒气,为他细细地诊了脉,终于道:“外伤无大碍,可是内伤沉重,急需调养。皇……” 太医在时楚茗杀人一般的目光中,硬生生地改口道:“呃,公子的内伤不能再拖了。” 时楚茗眸子动了动,他也知道。回宫吗?想想太后和国舅两个,他心中一阵厌烦。他人健康的时候,还能对他们耐着性子周旋。现在的情形,他一眼都不想看到他们。 陈贤照看皇帝的神色,就猜到了他的决定。这样可不行,皇帝微服出游的游戏该结束了。 他道:“公子,请您跟卑职回府吧!” 楚茗瞳孔一缩,忙望向水梅疏。却见水梅疏眼中并无惊讶之色。 他不知道陈贤照在他昏迷之时,到底跟水梅疏说了什么。他忍不住伸出手拉住了水梅疏,一张嘴说出一个字“你”,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十分嘶哑。 水梅疏也被他的嗓子吓着了,她忙道:“且不要急着开口,我与你斟茶。”斟了茶回来,她熟练地扶起了他,将他的头半搂在臂弯中,喂他喝了口水。 陈贤照看皇帝的目光缠在这女子身上,深黑的眸子中闪过一丝柔情。这般模样他从未见过。他又心中一叹。 水梅疏为他掖了掖被角,望着他的眼睛轻声道:“我知道陈先生是你的同道,他们来接你了。” 皇帝伸手紧紧抓住了她:“朕……” 水梅疏凑近了他的耳边道小声道:“表哥,你安心跟他们回去养伤吧。我会保守秘密。你们造……做大事的人,行事机密,我懂得。” 皇帝眸子一动,她这是什么意思? 他却隐隐有了怒火,方才还搂着他那般亲密,转眼就让他安心回去了?这丫头是将他用了就丢吗? 他森然道:“你娘不是说,秘密知道的越少,活得越久吗?如今你知道了我这许多秘密,莫非还想从我身边活着离开吗?” 身后的陈贤照和陈瞻杰眼皮都一跳。陈瞻杰觉得皇帝这怒火来的十分莫名,正要开口为这绝色女娘解围。 陈贤照不动声色地按住了陈瞻杰,让他等一等。 水梅疏没想到他会突然翻脸。她望着脸色如纸般苍白的青年,幽深的眸子映着烛光闪闪烁烁,看不分明他的神色。 她轻声道:“表哥心系苍生,不会滥杀无辜。” 时楚茗看着她,冷冷道:“若你并不无辜呢?” 水梅疏怔了一怔,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睁大了眼睛。 陈贤照心中一惊,没想到皇帝会如此愤怒,这是撕破脸,审问她的身份吗?他没有方才那么从容,不由开始担心水梅疏。 却见水梅疏从他床前站起,她朦胧美丽的眼睛中,迅速地蓄满了水光。时楚茗心重重一揪,不假思索之间,话已经出口:“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陈氏父子也惊讶无比,皇帝居然会服软?这姑娘给皇帝下蛊了吗?却听到皇帝沉沉地道:“你们都出去!” 他们不敢再留了,忙躬身告退。水梅疏也垂首遮掩着泪光,转身就要走。 却听身后楚茗咳嗽起来:“回来,我胸口痛!” 水梅疏定了定神,却不转身,只轻声道:“我还以为,这些天来,公子虽没有全然信任我,总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公子既然这般疑心我,又为什么几次三番让我与你一起走?公子,这样很无趣,没有一点儿意思。”她的声音透着委屈,越说越哽咽起来。 时楚茗的心越来越沉,他也没有想到短短三句话之间,他们就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明明她温柔的唇的触觉还残留在齿间,她的暗香还萦绕在他身边。 他想伸臂去拉她,却牵动了伤势,不由轻哼了一声。 禅室中烛光摇摇,水梅疏听他呼痛,忽然想起了夜幕降临之时,他满身是血倒在自己怀中的情景。 她身子一震,还是回转神来,正好对上了他的眸中急切的光芒。她眼里的水光转了转,到底眼泪没有流下来。 时楚茗见她终于肯回头,道:“七夕之夜,对我出手的人,有我的堂弟,我的表弟表妹,我的堂叔,可能还有我养母,我的姑姑。他们前一刻还对我笑语相迎,后一瞬就拔刀相向。为了杀我,无所不用其极。” 水梅疏身子一震,听他话中的沉痛讥嘲孤寂之意,心也不由痛起来。从救下他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他是个可怜人。 是他总是胸有成竹淡定温柔的模样,让她逐渐忘了这一点。 她不自觉地回到他床边,坐了下来。拿帕子擦了擦他苍白面上的汗。却被他捉住了手。 他凝视着她,半响才道:“你这狠心的小姑娘。” 水梅疏知道他在说什么。她从开头就想着,要把与他的这一段相逢,当做一个永远不再提起的秘密。等他离开就深深地埋起来。 她不想知道他的过去,也不打算参与他的未来。 她垂下眼睛:“我只是个破家的农家孤女。只想看着我的花田和妹妹。等光景好转,等父兄回来。公子自去做你的大事。” 时楚茗握着她的手更重了几分:“你的妹妹田地,我都可以帮你照料。你要找的人,我也可以帮你找。只要你跟我走。” 她没想到他会如此说。他这不是逼她把最不想说的话,都要摊开吗? 她望着他,咬了咬唇,终于道:“公子只说要我跟你走,如今又说要照顾我。我感恩不尽,只是我跟公子走了,是为奴为婢,还是做妾当外室?” 时楚茗愣住了,他从未想过,带她走了之后的事儿。他都对她既往不咎,皇宫那么大,天下那么大,哪里不能安置她。他好好养着她宠爱她就好。 可此时他忽然想到了自己一生痛楚的生母。若衣食无忧即可,生母又怎么会痛苦。而自己又怎么会从小受那么多伤害? 水梅疏望着他的神色,就知道自己说中了。她一时心中既惆怅又难过。楚茗以未婚夫自居,以玩笑惑她心神的时候,明知不可能,可她竟是真的动过心。 她轻声道:“公子,我不曾问过,是因为你我都心知肚明。公子对我,是一时迷惑也好,是离不开香药也罢,还是这几分颜色尚可入眼也好。公子能给我的,并非我所求。” 楚茗的眸子幽深,他将她拽到他眼前,盯着她问:“原来你是看准了正妻之位。何等贪心。” 竟然想当皇后!就凭这十日相处,就想要皇后之位? 他在她耳边道:“你现在不怕我是反贼了?我现在说我敢娶,水姑娘你敢嫁吗?” 水梅疏的身子微微一颤,她也体会到楚茗说她可恨时候的感情了。 可恨,楚茗何等可恨。自己是个反贼,干着掉脑袋的事儿,还要拉着她一起。 楚茗松开了她,冷笑道:“义正辞严说那么一番话,想将责任推给我,说的我好像是个负心人。结果自己才是那个没有心,狡猾可恨的丫头。” 水梅疏咬着唇,她眼里好不容易忍回去的泪水,又不受控制地涌出来了:“你这可恨的反贼……你果然不是个君子……” 时楚茗望着她泫然欲泣的模样,伸臂将她拉进了怀里,重新吻上了她。 一边温柔地吻着她,一边在唇间轻声道:“我开初就告诉过你,我不是正人君子。是你眼拙。” 她觉得他着实可恨,却忍不住与他唇齿相依温柔纠缠,她轻声道:“是你故意骗我,你装的那么温柔和善。” 七夕之夜,你闪闪发光地出现在我的面前。可我却从开始就知道,你不是我向织女娘娘许愿求的良人。我的良人会披红挂彩,排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来迎娶我。 她回应着他的吻,万分温柔,却轻声道:“这里缺医少药,不利于你的病情。你的同伴就在门外,你随他们早日离开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好好学习的小仙女营养液2瓶 第37章 时楚茗没想到在这般亲密的时刻,她还想着离开自己。 他的眸子一深,也不由吻得粗暴起来,他紧紧扣着她,要将她的呼吸都夺去,让她再无法思考。 水梅疏推门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她面若红霞,樱唇微肿,烛光之下,越发妩媚娇艳,陈瞻杰望着她,只觉心旌动摇,脸有点红。 水梅疏也知道自己仪容不整,她只垂首羞赧道:“他,他喊你们进去。” 陈瞻杰在皇帝面前跪倒之时,仍在心中想着方才所见的丽色。心中终于明白了皇帝为什么会对那姑娘一反常态。惟其如此,接下来的事儿,他就更不能隐瞒了。 他不待皇帝问起,就道:“皇上,您昏迷之时,赤龙卫送来了水氏的情报。” 时楚茗沉默了一瞬,陈瞻杰只觉似乎有杀意闪过,他不敢抬头。自从三年前皇帝登基御驾亲征,大胜归来之后,他彻底脱去了旧时温雅柔和的少年模样。 时楚茗迅速地成长为一位喜怒无常,杀人如麻的冷血帝王。 即便当皇帝愿意与人周旋的时候,会做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温和模样。可是陈瞻杰却不敢再将时楚茗当成从前那个清风朗月的少年郎。 虽然陈瞻杰在皇帝做宁化王的时候,就陪在时楚茗身边了。 “说。”皇帝声音很平静。但是陈瞻杰知道他在愤怒。 陈瞻杰道:“水梅疏,年十五,喔,年十六了,她生辰就在今日。” 陈瞻杰感觉到了父亲在一边隐晦地瞪他。父亲跟那水氏到底藏着什么猫腻,他问不出来。可是这件事关系重大,他却不能瞒着。 他见皇帝破天荒没有训他多话,让他回归正题,他略放了点儿心,接着说了下去:“其父水天南,年四十三。兄,水展辰,年十九。祖籍淮阴,盛安二十四年,举家迁到百花村。”他顿了顿,“母,崔无痕,盛安三十年殁。” “盛安三十年?”皇帝忽然问道。陈贤照眉角一跳,十分后悔方才接到情报之时,没有将陈瞻杰撵出去。 陈瞻杰道:“对,盛安二十二年诸王叛乱。战事几多反复,盛安三十年,诸王之乱到了尾声,淮王投降又叛,逼近京师,大肆劫掠,彼时曾有迁都之议。虽然毕其功于一役,此战彻底剿灭了乱党,可京畿附近,亦饱受贼掠之苦。这前后几年的文书,如今也散轶不全。虽赤龙卫还在继续追查,但是微臣想,多半徒劳无功。” 陈瞻杰正说着呢,忽想起了盛安三十年,发生在皇帝身上的事儿,陡然背上起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此乃皇帝逆鳞,他无法忘记那天所见的浓稠血色,和那孩提时的楚茗眼中的疯狂杀意。 陈瞻杰差一点儿说不下去了,定了定神。他急忙掠过所有枝节,直奔主题:“水家的来历,已经无法查证。但现有文书记载,水天南成为大长公主的佃户,上了文书,也是在盛安三十年冬。” “你是说,他是大长公主的暗子么?”时楚茗眸子一冷。这点可能,他早就已经排除掉了。她告诉他薛睿意图弑君。若她是大长公主的人,绝不会如此。 陈瞻杰却道:“表面上看,似乎如此。但,去岁腊月,水天南和水展辰,带着薛冰郡主,上了兴源号。兴源号本预备下南洋,不料却倾覆在海中,他们再无音讯。” 时楚茗一阵惊愕。他自然知道水梅疏的父兄遭遇了海难。可是他怎么能想到他们的船,就是兴源号。 时楚茗低沉地冷笑起来:“兴源号。原来如此。年初兴源号倾覆,薛冰失踪,娴毓曾多方查证,当是内鬼所为。你是在说,水家就是那个内鬼?” 陈瞻杰听皇帝平静的口气,却知道他此时怒极。唉,那般绝色佳人。 陈瞻杰回道:“薛冰郡主是大长公主的爱女,平日十分沉稳干练。她忽然一言不发地离开京城,出现在那兴源号之上。不久之后就遭了海难。一看就知道是中了旁人算计,进了圈套。” 时楚茗沉默良久,夜半十分,禅房中的香燃尽了,烛火的烟气让他的肺都好像要炸开来。 最坏的猜测落到了实处,他反而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中了旁人的算计,进了圈套?”那自己呢? 陈瞻杰不敢接话。陈贤照心情非常沉重。方才水梅疏出来的时候,他也看到了她的模样。一贯不近女色的皇帝,如今竟不管不顾地这般亲近她。自然是将她放在了心上。 被时家男人放在心上,可不是什么幸事。他心中一凛,想想当年,他不能让旧事重演。 他抬头道:“皇上,臣观那水氏,并不像是个心机深沉,训练有素的暗子。她虽较同龄女孩儿沉着,但也没有表现太特殊。更像是个刚及笄的农家小姑娘。” 他知道自己这样一意为水梅疏辩解,一定会招致皇帝怀疑,可是他必须要据理力争:“皇上,如今的一切只是猜测,没有什么实际的证据。若怀疑她身份可疑,还请皇上将她交给臣查证,臣定然细细勘验。” “交给你?为什么不交给赤龙卫?不交给大理寺?丞相!”他的声音冷得直掉冰碴子:“朕不问崔无痕与你什么关系,你该知道朕的体恤之意。而不是如现在一般,恃宠而骄,得寸进尺。” 陈贤照头上冒了冷汗。这些年局势混乱,城头变幻大王旗。崔无痕当年之事,他虽未参与,想想也知道隐情甚多。追究起来,恐怕午门要血流成河。皇帝不问,是他不想再掀大狱。 陈瞻杰大惊失色,一贯沉稳的父亲,今日不知道撞了什么邪。那绝色丽人,真是不能小觑。早知道如此,他就不该先斩后奏,应当跟父亲商量过,再来回禀皇帝。 陈贤照直了直腰,望着皇帝,竟不退缩:“皇上。臣与水氏之母崔无痕,确实有旧。当年臣虽是状元,也不过刚领六品官,无力回护,只能看着崔氏流落无踪。如今臣愿以身家性命担保,求皇上给崔氏遗孤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不要让她像她母亲那般,零落成尘。” 陈瞻杰忍不住道:“爹,你疯了吗?” 皇帝却久久凝视着陈贤照。陈贤照十分坦然,不避他的目光。皇帝恍然大悟,眸中酝酿着的风暴似乎也开始消散。“原来从前,真的是朕想错了。” 陈贤照面不改色,依旧不语。 皇帝一直觉得陈贤照此人若铜墙铁壁,浑身毫无破绽。因此虽然他受陈贤照教导长大,可他一直在怀疑陈贤照投效自己的理由。如今他这般直接承认了,倒是合了陈贤照多年前说的话,也是亲手将把柄和软肋送在了自己手中。 时楚茗一直暗中怀疑,陈贤照也是他生母的入幕之宾。并不信他说的,生母与他的红颜旧识颇为相像,故此他才会怜悯自己母亲,也怜悯他这个不得欢心的皇子。其后陈贤照又暗中对他百般照顾,悉心教导。 如今看陈贤照甘愿压上身家,也要保下一个刚刚见面的故人遗孤。皇帝终于将陈贤照当年的话,信了九成。 没想到水梅疏倒是他的福星了。想到她的暗香温软,皇帝只觉嗓子又有点干。 他微讽道:“好了,水氏你们接着查,尽快将她失踪在海上的父亲兄弟找到。此事朕要亲自处理。你们不要再多言。” 他看着陈贤照的焦急之色,他又道:“若她真是暗子,对朕图谋不轨,你待如何?” 陈贤照一头磕在地上,怦然有声:“请皇上饶她一命。” 时楚茗看着他的脊背,再也没法笔直如松。情之一物,原来这等可怖。 他轻笑一声,却毫无喜悦之意:“陈爱卿,不必心急。朕还不想要她的命。” 陈贤照心头沉沉地道:“谢陛下仁慈。只是臣依然认为,如今并无实据,不应就此坐实了她的罪名。若她无辜,岂不是平白受了冤枉。” 时楚茗与他对视着,他的老师,即便说他有了私心,可说出话来,还是这般光明磊落,让他没法不动容。 他道:“方才起火的原因查到了吗?是谁下的手?七夕时,死在朕手中的四十名杀手,又是谁派来的?” 陈氏父子见他终于不再追问水家的事儿,都松了口气。 但皇帝所问之事,他们也没有查出来:“皆是死士,追查不到任何来历。”其实是这些人伪装成了各种来历。如果按着他们的伪装的身份追查下去,会将朝堂上下官员,屠戮一空。 背后之人用心狠毒,算计精明,十分可怕。 时楚茗冷笑一声:“你们这是什么都没查出来,就让朕与你们回宫?” 不等陈贤照再劝,他道:“陈贤照、陈瞻杰听旨:令你二人协同赤龙卫,继续追查朕遇刺一案。朕痊愈之前,不会回宫。你们布置人手护卫朕即可。朕要留在百花村,继续研究那香料来源,也引蛇出洞。让朕的替身徐七临朝,十五天一朝,要紧文书再来报朕。九九重阳之前,朕不回宫了。” 陈贤照父子大吃一惊:“皇上三思!这恐怕不妥!” “层层护卫之中,朕还不是遇刺了?领旨退下,无需多言!” “皇上!”陈贤照着急起来。 其实这也不算什么,时楚茗的父皇,就酷爱微服出访、御驾亲征,日日在外,一年到头都不回宫。 只是时楚茗这孩子是自己一手带大,付出无数心血。他总以为自己给大熙培养了一位中兴明君。 怎么才三年时光,时楚茗就要走上他父皇的老路了? 却听时楚茗慢慢道:“无论幕后指使是谁,他给朕编织的这个美梦,足见他知朕至深,可谓朕平生之敌。” 陈氏父子,听到这句话,心头一震,却不由泛起一丝怜悯。想皇帝这些年,确实过得苦,竟然觉得流落乡村的困窘生活,是个美梦。 时楚茗眸子幽深道:“爱卿退下吧。无论她之前是谁的人,从今以后只能是朕的人。她的事,你不要再操心。朕……朕自然会让她归心。” 他又道:“一会儿让人下一碗长寿面,给她送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17 08:29:57~2020-01-19 23:55: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叶落弄漪2个;五颜六色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叶落弄漪13瓶;好好学习的小仙女2瓶;绿仙猴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水梅疏回到房中,心里一片茫然。妹妹早就睡了。她坐在床前,看着天上明月,却毫无睡意。 自从七夕救了楚茗,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宛若梦境。 她也不知道,明明一直告诫自己要恪守本分,却还是没有管住自己。又在分别之际,与他……水梅疏想到了方才的热情,她不由心跳加快。 她总告诉自己,等他走了,一切就会恢复原状。只是,这一池春水已有波痕,她真的能够当一切都没有发生么? 忽然有人扣门,她心中一惊,问是谁。不料竟是照客僧。今日楚茗重伤之时,多亏水霜月冲了出去,找到了这照客僧,才及时找到人手,将楚茗救了回来。 水梅疏忙去开门。照客僧手中托着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碗热腾腾的长寿面:“施主,深夜打扰了。施主的家人说,今日是施主的生辰。” 水梅疏愣了一愣,家人,楚茗么?她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她不记得自己跟楚茗提过,定然是妹妹多嘴。热气腾腾的白皮面上撒着几根荠菜。面条精到,荠菜青翠,一点香醋,闻着就食欲大开。 她将面接了过来:“有劳师傅了。” 那照客僧又道:“施主,今日我们高台供佛的荷叶,可是出自施主田中?” 水梅疏不由将心中各种思绪都压下,忙道:“不错!正是我家的荷叶。师父有何指教?我是百花村花农,那荷叶乃是四面莲的荷叶,香气清远。” 那照客僧合十赞道:“原来如此。我寺中掌管香花香供的师兄,说施主家的莲叶与众不同,想向施主求教,不知施主明日可否拨冗一见?” 水梅疏心中喜悦,这真是瞌睡送枕头,正中下怀。今日这般混乱,她连生日都忘了,更忘了此来的打算。她微笑道:“大师相邀,小女子自当从命。明日自当拜访大师,聆听教诲。” 送走了照客僧,她在门边站住了。只听月夜中,传来了前院放焰口的诵经声,满山烛光闪烁,佛事仍在继续。七月十五还没有过去。 她望着高空,似乎看到百鬼夜行,她不知道娘亲有没有听到她的祈祷。娘亲,能不能告诉我,我做得对么? “姑娘,你真是七月十五的生日吗?” 水梅疏一惊,定睛一看,陈瞻杰不知道站在院中多久了。月光下,他不像白日那么满脸是笑,反而眉头微皱,好像别人欠了他很多钱。 水梅疏知道他是楚茗的反贼同伙。虽然他看上去英俊风趣,可她并不想与他们多接触。 “陈公子为何来此?夜深了,有事明日再说罢,此时不便与陈公子叙谈。” 陈瞻杰没想到言谈有礼,软软的小姑娘,居然给他一个软钉子碰。虽然他是唐突了一点儿。可是她明明对皇帝那般不避嫌疑,这是区别对待吧? 他望着她,只见她肌肤莹润似乎在月下闪耀,眼波流转间,妩媚动人。这般佳人出现在山野之间,恍若精灵,难怪皇帝第一眼见她,就觉得她可疑。 他道:“多谢姑娘搭救我们公子。” 水梅疏见他提到楚茗,不由心微微一动。“楚公子也助我良多。”她轻叹一声道:“无需言谢。” 陈瞻杰十分好奇,很想知道这十日之中,她和皇上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他此来是有正事儿:“姑娘,我家公子他有嗜香奇症,姑娘想必也知道了。这次他内伤沉重,离不了姑娘家中的异香。还请姑娘能像前日那样,容我家公子多住几日,助他疗伤。” 水梅疏微微睁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脸红了。楚茗,这是什么意思?他不走了?她心中涌起一阵喜悦。可是助他疗伤这四个字一出,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他的唇瓣和火热的拥抱。 明明方才,她已经和楚茗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为什么他还要派人来说这番话。 陈瞻杰看水梅疏忽然害羞起来,红晕一点点爬上莹白的脸颊,如一朵牡丹花,颤抖着,花瓣半开未开,那般娇艳夺目。 陈瞻杰不由目眩,顿了一顿,才想起了他要说的话。 “我家公子让我问姑娘一句,不知道姑娘愿意吗?” 他不知道皇帝到底为什么让他问这句话。皇帝一言九鼎,他想做的事儿,谁敢阻拦。皇帝现在非要留下,不就不听他们的劝谏吗? 他当时又多嘴地问了皇帝一句,如果水姑娘回答说她不愿意,那该如何?岂料皇帝立刻变成了冰碴子,浑身冷飕飕地瞪着他反问,你说该如何? 陈瞻杰只在心中叫苦,却见眼前的女孩儿不知为什么脸越来越红。她似乎十分为难,一双水眸闪动着,有些不知所措。 陈瞻杰心里一惊,怪不得皇帝要他来问,原来姑娘真的不怎么愿意。这事儿要办不成,回去怎么向皇上交差。 他忙道:“姑娘那香方,莫非十分珍贵?或是有祖训不外传?若是珍贵,但听姑娘开价。若是后者,还请姑娘慈悲垂怜。” 水梅疏见他误会,不由面上红霞更深,她微微咬唇,最终还是垂目轻声道:“可。”只这一个字出口,她的身子不由微微一晃,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陈瞻杰看她的模样,差一点就伸手去扶她了。 水梅疏只敛衽一礼,回身关门,竟不与他说第二个字。 陈瞻杰站在门口,怔了怔,才反应过来,这当时同意了。他本来还想着,跟她多说几句,好好套个话,没想到她竟这么腼腆。 他转身而去。 屋中的水梅疏望着那一碗还在冒着热气的长寿面,坐在了桌前。望着那一轮明月。只觉面上火热,难以散去。 她挑起面条来,却尝不出滋味儿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答应下来了。 她本来想着,如今他们两人将一切事情都挑明。而他跟同伙汇合,也已经安全。她再多留也无益。她准备明日一大早,就带着妹妹离开兰慈寺。不再见他了。 为什么听到他伤势沉重,她就忍不住牵挂,就没法将拒绝说出口呢? 另一边的禅房之中。皇帝的内伤沉重,倒不是诳语。但皇帝却不肯早睡,不让吹灭了灯,说他还要看书。他手里拿着一卷《维摩诘经》,眼睛却一直盯着门。 直等到陈瞻杰回来,禀告说成了。皇帝的眸子才微微一动,但依然望着陈瞻杰不语。 陈瞻杰不解其意,道:“微臣告退。这几日微臣安排一下,皇上等身上的伤好些,再行动吧。” 皇帝依旧不说话,可瞪着他的眼光,却越来越不悦。 陈瞻杰心中叫苦,他只觉这次见了皇帝,皇帝越发天心难测了。 站一边儿的陈贤照,实在看不下去了,咳了一声问道:“方才水姑娘是如何答应的?你详细说说。” 陈瞻杰瞪着老爹,这有什么好说的,“她就说了一声可。” 皇帝眸子闪过一丝失望,又放下了一点儿心。他依然瞪着陈瞻杰。陈贤照开始后悔方才自己没有去,而是派儿子去了。 陈贤照不得已接着问:“水姑娘吃寿面了吗?她可喜欢?你祝贺她生辰了吗?听到你的话,她什么模样?” 陈瞻杰一愣,差一点儿就要问出口,老爹,水梅疏不会是我亲妹妹吧!你对我都没这么关心过。 他看皇帝也目光直盯着他。陈瞻杰仔细想着道:“微臣问她是不是生日是今日,毕竟是鬼节嘛,生在这个日子……” 陈贤照赶紧打断:“你赶紧说重点,废话多的毛病又犯了。” “喔。我没看到她吃没吃面。我刚开口她就赶我走,我也忘了祝贺她生辰。她就很害羞,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陈瞻杰想到方才水梅疏那绝世容光。忽然心中一动,她害羞的样子可真好看。不,她怎么样都好看。 皇帝拉下脸来,立刻七月飞雪,也只说了一个字:“滚!”皇帝跟陈贤照一样,后悔派他去问了。 陈氏父子退了出来,里面灯瞬时熄了。 陈瞻杰压低声音追问老爹:“爹!你老实告诉我,水梅疏是不是我妹妹?啊,不对!你之前还问我愿不愿意娶她!爹,莫非她才是你女儿,而我不是你亲生的?那我亲爹娘是谁?” 陈贤照劈头给了他一巴掌:“你写话本写入魔了吧?我看我大概真抱错孩子了,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陈瞻杰眼前一亮:“爹,你怎么知道我下本要写《错位千金双喜临门》?你是不是看了我上本书后面的预告了?” 另一边的小院中,水梅疏听寺中的诵经声终于停歇。知道今日的焰口放完了。她也低头祈祷,希望孤魂得超度。 睁眼时候,却看那银白的月光照在青砖地上,出现了一个闪动的黑影子。 她吓得一退,忙闭上了眼睛,结结巴巴地道:“是哪一位鬼大人,鬼门关快关了,您快请回吧。这人间不是您久留之处……” 她却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坚实有力的臂膀紧紧搂着她的腰肢:“这鬼怪在人间尚有牵挂,他走不了。” 她浑身一颤,抬起头看着他。他的眼眸漆黑,却神色温柔。她颤声道:“可知,终是殊途,即便牵挂,又如之奈何?” 他搂紧了她,低头亲上了她,轻声道:“是啊,如之奈何?鬼入人间,待明日鸡鸣,便要化为飞灰。纵使如此,总是快活过。①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就让我们都顺着心意罢。” 水梅疏搂紧了他,回应着他,只觉心意迷离。 作者有话要说:①出自唐乐府诗《金缕衣》 第39章 月色如水银泻地。时楚茗拥着水梅疏,吸吮她甘甜柔软的唇瓣之时,忽然觉得面上一丝冰凉。 他一愣,抬起她的下颌细看,却见她闭着眼睛,泪水滑过白皙娇嫩的脸庞。 时楚茗眸子一深,定了定,才觉得胸腔中火辣辣的疼痛升腾起来。 “为什么哭?” 水梅疏微微睁开眼睛,透过朦胧的泪水,凝视着这清俊若朗月的男人。 即便他用及时行乐这样的话,来诱惑她的时候,他也显得那么温柔正直,眸光清澈,不加一丝杂念。 她颤声道:“你是需要我疗伤,所以才想留下。还是……”她顿了顿,忽然又不想问了。问清楚又如何?他们既然不能在一起,即便他说是为了自己,那也不过徒增烦恼。 时楚茗轻轻吻上她的睫毛,只觉唇下她在飞快地眨着眼睛,毛茸茸的好像轻轻搔着他的心,委实可爱。 时楚茗心一软,他道:“若我说,我只是不想离开你,找了个借口留下呢?你会待我好一些吗?” 水梅疏的眼泪流得更凶。他的话温柔极了,既像在戏谑,又像在轻叹。她常常分不清他的话的真假。 明亮的月色照在他的脸上,更显得他眉目英俊,让人移不开眼睛。 水梅疏轻声道:“我哪里待你不好了?倒是你待我不好。明明你我应当就此告别,留个念想即可。可你却不肯,反而这样地逼迫我……” 时楚茗俯下身子,他亲吻着她,一路顺着她的脸颊吻到了她的唇上。他只觉她尝起来,就像她的玫瑰糕一般,清甜中带着一缕苦涩。 他道:“莫要再哭了。我不会再问你了。若我说……”他忍了忍心中翻滚的情绪:“若我说,等我伤好了,调制出那香来,我就如你所愿,离开这里。这样,你是不是就开心了?” 水梅疏却将头埋在他怀里,搂紧了他。 不,这样我也不开心。我知道怎么样做才是对的。可是我的心,给我的却是另一个答案。 水梅疏搂紧了他的时候,却觉他身子微微一动,呼吸也瞬间粗了。与此同时,她立刻嗅到了空气中变浓的血腥气。 她忙松开手:“伤口疼了?让我看看。你伤得这么重,为什么要这个时候跑来?” 时楚茗依言坐在了紫檀罗锅枨嵌螺钿凳子上。 她伸手去解他的领口盘扣,将外袍褪了下来。顿了顿,又接着为他宽了中衣。 时楚茗一直望着她,他忽然意识到,她的动作已经逐渐变得熟练。此时他们二人的模样,就像是一对熟稔的夫妻。 他脑海中忽然闪过童年时代的一点模糊场景。那场面发着淡淡微光。 父皇也如他这般坐着,娘亲在服侍他穿衣,两人皆面色平静。不知他此时凝视水梅疏的模样,跟当时父皇看母亲的眼神像不像? 原来他们也曾有过这样平和温馨的时候。而不全是他记忆里,那些扭曲颤抖痛苦,令他厌恶恐惧的情形。 水梅疏看着他线条流畅肌肉紧实的模样,脸微微一红。却顾不得羞涩,背后的布条又微微渗出血来。 她心中十分自责,方才自己怎么就忘了他的伤呢。 她忙站起身来:“我去找大夫来重新包扎一下。” 她的手腕却被楚茗一把攥住了。回头只见楚茗的眸子中闪着深沉复杂的光,那样的神情,她从未见过。 她的心一跳,已经被楚茗拉进了怀中。 她跌坐在他的怀里,脸颊贴在他结实光滑的胸口。她虽一直近身照顾他,也不曾这般肌肤相亲。 她的脸瞬间红得发烫,她想坐起来,伸出手去,却碰到了他微热的身躯,她的指尖一抖,忙又收了回来。 楚茗忍耐地低声道:“你别再扭了。” 水梅疏红着脸抬起头来,却见他的眼睛有一点红。她吃了一惊:“你,可是哪里不妥?你放开我,我去找大夫来。” 楚茗却将她重新搂回了怀中,他深深埋在了她的脖颈之间,嗅着她的阵阵幽香。 他嗓子有点低哑道:“你别动,就这样就好。再包一下伤口,要有你的味道的。” 他这般紧紧地搂着水梅疏,听着她慌乱的心跳声,闻着熟悉的令他心情安宁的香。 他记忆中那些交缠低吟着的模糊场面和浓烈气味,和眼前的明艳动人的女孩儿望着他的模样,交替出现。他眼中的血色轻轻闪动着。 水梅疏只觉他的模样似乎不太好。而且那血腥味儿更浓了。 她心中既羞涩又着急,却不敢使劲儿推开他。她求肯地望着他,羞涩温柔道:“你先放开我,我与你包扎,莫拿自己的伤不当回事儿。” 楚茗望着月下娇艳如花的美人,她软腻的身子紧紧贴着他。那些他不想忆起的画面却逐渐清晰起来。只是从前他一想到要与女子亲密就恶心,此时他却觉得血液在暗暗燃烧。 他开口的时候,两人都微微一惊,那嗓音带着一点低哑,却好像清泉潺缓:“你也像方才我吻你那般吻我,我就放开你。” 水梅疏微微睁大了眼睛,白嫩的脸颊上,还未消散的红晕重新升起。“你……” 水梅疏望着他的眼睛,那里面的神色,似乎在挣扎,又似乎在痛苦,还有一份不明的渴望,十分陌生。 她的心尖儿微颤,却忍不住伸出手,她柔软的指尖摩挲着他英俊的脸颊:“你怎么了?很难受么?是发热了么?” 她看上去十分不安,楚茗任她的手指拂过自己,他只凝视着她。她娇艳欲滴的唇,在月下越发红润。 他忽觉一阵陌生的感觉袭来。等他意识到那是怎么回事儿,他震惊地捉住了她的手,不让她再碰触他。 他呼吸急促地闭上了眼睛,终于松开了她,“不用找大夫,你再包扎一下就好。” 他紧闭双眼,将所有情绪都深深埋藏起来。他的脸色看上去有点苍白,但却很平静。完全看不出他内心翻滚着的岩浆,和冰层消融之时的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静夜之中,他听着水梅疏走到了屏风后,悉悉索索解衣的声音。紧接着传来了裂帛之声,她在撕布条。这还是她第一次在他跟前做这些事。 水梅疏羞得浑身发烫,最后一缕中衣的布条都扯断了。她也顾不得那许多了。撕好了布条,急忙从屏风后出来。她尽量镇定地伸手去解他身上缠绕的布条。 没想到楚茗却忽然站了起来,他从她手中接了过来道:“我自己来。” 水梅疏十分惊讶,却见楚茗十分利落地为自己包扎着,呼吸之间,就处理好了。水梅疏松了口气,忙抖抖搭在一边的中衣,习惯性地要帮他穿。他却伸手接过道:“不用你,我自己做。” 他忽然这般听话,不再难缠,水梅疏心中松了口气,也有点奇怪。 她端详着他,他却始终低垂着眼睛,不看她。她觉出不对来,靠近他,伸出手去摸他的额头:“是不是发烧了?” 不料他竟向旁边一闪,躲过了她的手。他的声音中透着一丝冰冷:“没有。”说话间,他已经穿好了外袍,他的手指微微抖着,盘扣扣了几次,都没有扣上。 水梅疏习惯性地伸手,却在将要碰到他的时候,反应过来,又缩了回来。她轻声道:“终于开始讨厌我了么?” 时楚茗终于忍不住抬起眼睛看着她。却看到了她绝丽容颜上闪过的黯然之色。 他的手指动了动,还是垂下眼来道:“你忙了一天了。早点休息。”说着他竟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门口,马上就要推门出去。 她忽然在他身后道:“为什么忽然将我当作洪水猛兽一般?可是我做错了什么?” 他站在门口定了定,忽然猛地转身,一步就跨到她身边。他背对着月光,她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来得太快,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落进了一个滚烫的怀抱。她心中一惊:“你果然发烧了……”话音还没有落下,就被他急切而粗鲁的吻吞没了。 这个吻与他们之前的温存热情完全不同。 他迫她启唇,好像猛兽捉到了猎物一般,好像要将她撕碎吞噬。她只觉浑身一软,无法站稳,已经被他抵在了靠墙的象牙朱漆嵌海棠箱柜上。 她似乎被惊涛骇浪卷入海底,无法呼吸无法求救,只觉全身都要被那大海的威压碾碎。她的所有挣扎都被牢牢钳制,无法移动分毫,在她即将昏厥过去的时候,她终于一口咬上了楚茗的唇。 楚茗吃痛,眼里的血色却更浓。但他睁开眼睛之时,却看到了女孩儿眼中的盈盈泪光。他手一松,终于放开了她。 水梅疏只觉身子一软,就要倒下去。楚茗伸臂将她搂在了她怀里。她的身子一震,拒绝地推据着他,手臂伸了伸,还是顾忌他的伤势,没敢用力。 楚茗感觉到了她的动作,他的身子也一震。他将她扶到椅子中,看着她眼神中闪过的惊慌。他的手指慌乱地摩挲手腕,可是腕上没有了香珠。 他向后一退道:“你休息吧。”转身轻声道:“你别害怕。我不会再如此了。” 水梅疏望着他,他的背影看上去十分痛苦。 他低沉道:“你不必为难,我明日就启程回去……今晚所说都不算数了。你且安心过日子罢。” 他将要推门而出。水梅疏只觉她即将失去一件十分重要的物事了。 她不由轻声道:“你方才可是哪里不舒服了么?”她的声音变得极小,似乎与窗外夏夜的蝉鸣融为一体:“我……并没有怪你……你到底怎么了……” 楚茗身子一震,侧过身来,半边脸被月光照亮。 她终于看清楚了他方才一直隐藏的眸中红光,以及那她从未见过的恍若火炭将燃的眼神。她不由跌坐在了椅子中。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喋喋米5瓶营养液 第40章 月色如练,夏夜禅房中,萦绕着女子的淡淡幽香,以及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水梅疏望着楚茗,他此时的眼神,让她身上一凉。对于这样的目光,她既熟悉又陌生。 这半年来,她常从各种男子的眼中看到这样的神色,黏腻腻的,好像毒蛇冰冷的信子扫过皮肤,充满了掠夺吞噬之意。 她一边心惊,一边细细分辨,又觉得他的目光与他们不同。 楚茗那掠夺吞噬的目光,好像烈火一般,他只想将她拖进火焰里。直白而不掩饰,让她的心都在颤抖。她明知危险,却生不起警惕之心。 她看着逼近自己的楚茗,好像被定在了原地,她没法开口,没法移动,被他强大的气势所慑。 他从前看着她的时候,宛若一池深潭,漆黑的眸子里,什么情绪都浮在水面上。而水面下的东西,她却本能地觉得危险,丝毫不敢去深究。 楚茗双手撑在黄花梨交椅的扶手上,俯下身来,几乎将她圈在怀中。他带着酷烈威压和药草血腥气以及男子的浓烈气息,笼罩了她。 他哑着嗓子:“本以为,无论什么把戏我都见过了,却没料到还有你……看上去这般天真无辜,却举手投足都在诱惑……总是朝我靠过来,再靠过来……”他低声笑了起来:“也好罢……那便如你所愿!” 他眸中的火光静静燃烧着,闪过一丝红光。 水梅疏浑身微微颤抖着。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变得这么古怪。但她只觉他身上似乎有什么可怕的野兽,在慢慢睁开眼睛。 她好不容易才终于开口了:“我没有,我因为眼神不好,我不凑近一点儿,看不清楚你的神情……” 他盯着她在月夜下娇嫩明媚的唇瓣,红得明艳,还留着方才温存的痕迹。他只觉心中的洪流马上就要决堤:“你方才与我亲近,也是因为眼神不好,看错了人吗?” 水梅疏的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个干净:“你……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是我错了,我不该总忘了分寸,为你所惑。才会被你这般看轻!” 时楚茗只觉心中一痛,他眼中的血色更浓:“看轻你?你可知……”你可知我为你做出了多少让步! 他们怒气冲冲地彼此对望。愤怒给了水梅疏力气,她伸手就去推他,打算从这样被他压制的情形下,挣脱出来。 可他却双臂一收,将她搂在了怀中。她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竭力平静地道:“楚公子!你这又是在做什么,这也是我又对你使了什么把戏吗?放开我。” 楚茗只觉她按在自己肩头的手微微颤抖,似乎想要用力推,可是到底没有下了狠心。她的小脸依然气得苍白,看上去既可怜又可爱。 他眼中的血色终于开始散去,而他叫嚣着要决堤的冲动,也好像被泼了冷水一般,逐渐冷静了下来。 他只觉十分疲惫,却不肯放开她,而是将她强硬地搂在了怀里。 他轻声道:“我……阿梅,我有旧疾,刚才犯了病。” 水梅疏还是第一次听他唤自己的名字,不由微微一颤。她抬起头,想到他方才的模样,心中已然信了他的话。 她轻声道:“生病了,就能说出那样的话吗?你患的莫非是心疾?”楚茗见她依然不肯消气,可是她放在他肩头的手却早悄悄放松下来。 淡烟着月,蝉鸣林静,幽香在怀。他搂着香软的佳人,忽然想告诉她一切。告诉她,那些他极力忘却、挥之不去的阴暗血色往事。 可他最终还是搂紧了她,伏在她的脖颈间,轻轻咬了上去道:“的确是心疾。而你正是我的药。” 众人皆知他有嗜香之癖,故而极为厌恶女子气息。可是他们也一直在暗中怀疑,所谓厌女香癖,是不是掩盖他身有暗疾、无力子嗣的障眼法。 水梅疏被他这么一咬,忍不住轻呼一声,忙红着脸推他:“……药也不能这般吃……你早日将这香调制出来才要紧。” 时楚茗松开了她,轻声道:“好。” 水梅疏望着他,他的脸色苍白,嘴唇微干,心疾发作之后,他的眼尾都有点垂下来,俊秀中透着一丝疲惫。 她的心一软,轻声道:“请大夫来看看吧。你的模样很不好。你这心疾,很厉害么?可有什么法子治?”他方才的模样着实可怖。 时楚茗轻声问:“你真的想知道?这也是一个秘密。” 水梅疏凝视着他的眼眸,他看似神情随意,可是她就知道,他有点紧张。 “既然是秘密……”楚茗听她如此说,眼神一暗,即便现在这般情景,她还是总想着怎么跟他撇清干系。却听她接着说:“那你藏在心中,也很难受吧?若你信得过我,那就告诉我。” 楚茗凝神望着眼角还留着泪痕的水梅疏。她吹弹可破的莹润脖颈上,印着浅浅的一个嫣红色的淤痕,那是他方才留下的。 他想到了自己的决心,不管你何等来历和出身,不管你过去是谁的人,从今以后,你只能是我的人。 他伸手去轻轻抚摸她脖颈上的痕迹。 她不由大羞,站了起来,她掩着衣领,肃然道:“楚公子,之前是我一时迷惘。如今你我既然已将话都摊开说明白了。你我终是殊途,便以朋友相交罢。就请你以后以礼相待。莫要再有这些越礼之举。” 时楚茗的眸子深了,他凝视着她。朋友?可朕不需要朋友。 她心中打鼓,这已经是她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她既无法无情拒绝他,还要与他继续相处,等他痊愈。那么从今以后,就当恪守规矩,与他划出界限,再不…… 楚茗忽然俯身在她耳边问:“什么是越礼之举?你帮我治病也算吗?你总是靠近我那般望着我,算吗?你撕中衣为我裹伤算吗?你我同枕共眠算吗?耳鬓厮磨算吗?唇齿相依算吗?宽衣相见算吗?” 水梅疏脑海闪现出他们亲密相处的模样,她不由羞窘难当。 他的声音低沉若金石敲击,略带沙哑那般动听。可他的话,却每一句都好像击穿她的心。 “你,太无赖了……我那都是为了帮你……你答应我的,这些事情,不再传二人之口。你如今怎么能,怎么能……” 时楚茗看她摇摇欲坠却强自支撑的模样,在她耳边轻轻一触道:“阿梅,我答应你的事情,我自然会做到。你且放心。但是我不逼你。你也不要逼我。已经发生的一切,你要闭着眼睛当不存在,这是自欺欺人。” 水梅疏向后一退,她眼里有了泪光,轻声道:“你要我如何……可那样不对,你明知道那样不对……既然不对,我们就此改了不好么?我没有逼你,是你在逼我……我娘亲临终前叮嘱我的话,我不敢忘。我不会做妾……” 楚茗眸子中闪着危险的光芒,又出现了一点儿红光,直到她的眼泪滚了滚,终于掉了下来。 他手指拂过她的面颊,抹去了点点清泪,目光沉沉道:“明白了。”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她道:“你诱我,我总抵抗不住。可无论我做什么,你总这般神志清明。” 水梅疏的心都在颤抖,若我真的没有被你所惑,我又怎么会做出那些事来。“我从未诱惑你……如今我是在悬崖勒马……” 时楚茗轻声笑起来:“好一个悬崖勒马。”不想大熙皇帝有一天会被人比作悬崖。 他轻叹道:“你这样铁石心肠的小姑娘,一定会活得很好。你娘亲和你,就这般看不起妾室吗?” 水梅疏摇头道:“并非是看不起。你不是女子,不知道女子的苦楚。我娘亲与我爹爹,举案齐眉一生和顺。我也想如他们一般。你这般的贵胄公子,习惯了家中妻妾成群,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可我不要过那样的日子。” 时楚茗望着她。养着她在宫外,或进宫为宠妃,即便有人诟病,他也可以弹压得住。 可是要当皇后,荒唐如他的父皇也做不到。他的眸子一暗,何况他才刚刚登基三年,年不满二十。他做不到,他也没法承诺她。 他凝视着她,忽然想起了当年他问娘亲,为什么会过得这么苦。娘亲笑着回答说:“呀,先动心的人先输,女人总比不过男人心狠。茗儿呀,你长大了一定也会让很多姑娘流泪。” 他轻笑一声。看着眼前的姑娘,她泪光盈盈,看起来那般柔弱可爱,竟是铁石心肠。他道:“那好,那就如你所愿。” 水梅疏听他这般说,却怔在了那里,良久才道:“多谢楚公子。” “叫表哥。” 水梅疏惊异地望着他:“不是已经说好了……” “说好了,我不逼你,你也别逼我。我们从前如何,以后还如何。” 水梅疏十分慌乱,而他已经将她搂在了怀中,在她脖颈间轻嗅:“心上不舒服。表妹不要乱动。撩起我来,后果自负。” 水梅疏又羞又气道:“楚茗!你怎生这般无赖!” 他一路从她脖颈舐过来,直到噙住了她的红唇,他道:“表妹,你真心厌恶如此么?若你认真说你不要……” 水梅疏一路被亲得昏昏沉沉,还是努力回应道:“我不要……” “可是你答允过的,要助我疗伤,治疗心疾和治疗内伤一般重要。” 他说着将她搂得更紧了,轻轻勾着她的丁香小舌,让她的身子软下来,一点点化在他怀中:“疗伤而已,何况如今你再说不要,也迟了……” 兰慈牡丹 第二天,水梅疏睡意沉沉中,忽觉脸颊冰凉,好不容易睁开了眼睛。却见妹妹蹲在床前,正拿着一个冰镇的苹果冰她的脸。 “姐姐,你醒啦?”水梅疏被明晃晃的日头晃了眼,不由吃了一惊,忙翻身坐起:“什么时候了?” 她略定了定,忙爬起来梳妆,对着镜子一看,吓了一跳,她昨夜流泪太多,眼皮微微肿了起来,红唇也是如此,脖颈上还留着淡淡的淤痕。这副模样,立时让她想起与昨夜的与楚茗的种种情状。顿时脸红心跳,情难自已。 却听水霜月道:“姐姐,这里蚊子很多啊,咬了你那么多包。不过没有咬我。” 水梅疏羞得瞬间脸红,心意烦乱,她轻声道:“明天点蒿草熏熏,把他熏跑。”她一边扑粉盖着痕迹,一边下了决心,一定不能再与他如此了。 而此时楚茗也刚刚醒过来。陈贤照带着的从人,进来侍奉他。一进身,他闻到气味就皱眉头:“不用你们。” 他抬头寻找着水梅疏,她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出现在他身边。他的目光一沉。想到昨夜分别之时她的模样,他不由有点出神。 却听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有人推门进来:“陛下!微臣救驾来迟,让陛下受惊了!陛下,请速速随微臣回宫!” 来人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将军,身材高大虎虎生威,长须依然乌黑。他站在这儿就挡住了一半阳光。 正要跪倒行礼,皇帝托住了他的胳膊肘:“大将军免礼。”此人正是大将军韩承业。 韩承业还是跪了下去。他望着皇帝道:“皇上,你看上了谁,一并带回宫去就行!管她是探子还是奸细,除了皇后位,您想怎么赏赐她都成!朝中若有人多嘴,微臣为您分忧!您就不要在这山野间多停留了。” 皇帝看着自己尊敬信赖的老将军,目光沉沉。可是她只要当皇后。 他自然不能将这些事儿告诉臣子们,否则她一定会被攻讦。他道:“……韩将军,朕暂不回宫,自有朕的考量。”看韩承业还要说,他又道:“赤龙卫里,谁把鹰丢了?” 一会儿屋里多了几个高大威武的男人。其中一个英俊威武的青年,看上去十分年轻的模样。他道:“属下宁三,北风是属下的。属下万死,多谢皇上救了北风。” 皇帝听了却嘴角微微闪过一丝笑意:“它如今叫黑蛋了。从今日起,你们就随着我,暗中保护吧。” 此刻,一间清雅禅房中,水梅疏十分紧张。她按照那照客僧说的地方,去求见管香花的师兄,没想到到了地方,她见到的人,居然是国师存真大师。 存真大师慈眉善目长长的白眉毛垂下,一双眼睛清明睿智,还是昨夜高台上放焰口的高僧风范。 水梅疏没想到会见到这样的大人物。 她福了福身,小心地措辞:“人皆说兰慈寺的存真大师,乃是真正的得道高僧。今日能够拜见大师,小女子三生有幸。” 存真大师合掌与她见礼,十分平易近人。他道:“善信有礼了。为战乱流离之鬼,放千台焰口,施主人虽年轻,有济世之心啊。” 昨日太忙乱,她一直都没有来得及问楚茗,不知他什么时候安排的,钱又从哪里出,她只布施了一台焰口的花费。她欠身道:“不敢掠他人之美,这般大愿,不是我发下的。乃是……与小女子同行之人。” 存真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端详着水梅疏。 水梅疏不由有点紧张,莫非存真大师,知道楚茗的跟脚?他是当朝国师,地位尊崇。只是出家人乃方外人,应当不至于向朝廷检举楚茗吧? 存真看她的模样,便知道她不知道那位的身份。他微微颔首道:“施主的四面莲,香气与众不同。可是品种独特,或者培养方法与众不同?” 水梅疏见他说到了自己熟悉的花事上来,不由暗暗松了口气。同时心中涌上一丝喜悦,自家香花,真的得了兰慈寺的青眼。 她道:“我见寺中西面有一片莲塘。大师想必也熟知种莲花的方法。我家四面莲的莲子,泡在水中催发芽之时,在水中要加入一种独门的混合香。故此我家的莲花,不仅生得大而美,而且香气清远。” 存真点头:“原来如此。不想施主家有这般独家手法,是老衲问的唐突了。施主襟怀广大,毫不藏私,贫僧感佩。贫僧有意在兰慈寺莲塘,改种施主的四面莲,不知施主意下如何?” 水梅疏立刻眼睛一亮,这是一笔大生意啊!那兰慈寺的莲塘足有一亩地。不管是卖莲子还是卖培育好的植株,若是种满了,她都能赚一大笔。这笔生意若成了,她再也不用发愁大长公主的佃租了。 她道:“大师开口,小女子无敢不应。”她见这高僧果然既聪慧又明事理,心中松了口气。既然如此,她就再大胆一些,她道:“大师,我知佛门佛事众多,那培育四面莲种子的香方,我也可以给大师,但有一个请求。” 存真和尚看着眼前侃侃而谈的小姑娘,既觉得有趣,又颇为感慨。他有点惊讶地问:“施主,你留着香方,可与我兰慈寺一直做生意。将香方一并卖了,虽然一时所得巨大,但却失了长久的买卖啊。施主,你可想清楚了?” 水梅疏笑了道:“大师果然是志诚之人。小女子也知道这其中的道理,只是大师,香方珍贵,兰慈寺中,也有小女子可望不可即的珍贵之物。” 存真微微一愣,微笑道:“施主难道是想要我兰慈牡丹?” 水梅疏站了起来,给存真大师重新敛衽行礼道:“兰慈牡丹,天下一绝。可惜二十年来,都不再分株。小女子斗胆以四面莲的养种之法,换取十株兰慈牡丹的分株。不知大师可否应允?” 存真沉吟了片刻,水梅疏不由捏着一把汗。 却听存真大师道:“你可知道,我兰慈牡丹即便分株也很难种活?我寺中,这二十年,也不过活了百棵新株?即便你换取了十株,也许一株都养不活?” 水梅疏听他这般说,知道这是有门儿,她心中十分喜悦。 她微笑道:“大师,您可知,我们百花村村民闲谈间,常用兰慈牡丹作比方?小女子知道兰慈牡丹的金贵。若是分株出来,活不了,小女子也就死心啦。绝不会埋怨兰慈寺。” 须知牡丹分株,卖家要保证种下去能发芽能活。水梅疏这般说,也是诚意十足了。 存真和尚见水梅疏坚持,最终道:“也罢,就依了施主。这十株牡丹,施主要什么品种,可自去牡丹园中挑选。” 水梅疏听了更加开心了,没想到来一趟兰慈寺,不仅赚了大笔钱,解了她的困境,还找到了新的生财之道。兰慈牡丹何等贵重,若她真能养活,赎回典押的田地,都指日可待了。 存真见这绝色小姑娘,喜气洋洋的模样,眸子一暖。“白露之后,施主再上兰慈,到时候贫僧亲自为施主分株。” 水梅疏笑道:“有大师出手,小女子定然尽心侍弄。明年兰慈牡丹将再多十株。” 存真合掌微笑:“阿弥陀佛,贫僧恭候大驾。”水梅疏拜别了存真和尚出来,就被那照客僧引到副寺那里。副寺乃是副寺中管银钱来往账本的,是个高高瘦瘦看起来有点阴沉的中年和尚。 他听说方丈居然卖了十株牡丹给这小姑娘,吃惊地看了她半响。“女施主,你被老和尚骗了吧?我们兰慈牡丹,你们山下养不活的。” 水梅疏自从进了兰慈,所见的和尚都十分礼貌和善,皆不失大寺风范。不想兰慈也有这般和尚。她微微一笑。 “咳咳,”在一边的照客僧咳嗽了几声:“师叔,你且与这位善信写文书。”又转头对水梅疏:“施主,不要在意师叔的话。他也是担心善信……” 那瘦高和尚摇头道:“丑话说到前头了,要是花死了。你认准方丈师叔去闹。” 水梅疏忍不住扑哧笑了道:“好,我记下啦。” 那副寺和尚一边写文书,一边道:“不过我师兄穷得很。他的钱都救济鳏寡孤独了。你真个要闹,他也赔不出来。你还买吗?” 水梅疏笑得眉眼弯弯:“买!” 她捧着文书出来,那副寺还在身后喋喋:“分株多伤根啊。明明都种不活,非不死心。大长公主爱花如命,网罗天下种花能手,她都没能种活我们兰慈牡丹。怎么现在还有人上门。” 那照客僧也拿师叔没法子。可水梅疏听到这句话,却转身行个礼道:“大师爱花,小女子亦然,感同身受。大师不要担心,小女子定然让兰慈牡丹,在百花村扎根。” 来找水梅疏的皇帝,正走到了副寺的禅房门前。看到她神采飞扬的模样,在明亮阳光下越发显得娇艳无双。他只觉心中一跳。 那副寺却依然耷拉着脸道:“喔?你可知在你之前,已经有无数人这般夸口,每个人都信誓旦旦。走吧走吧。反正花死了也是白死。” 却听门口的时楚茗开口了:“若是她养死了,我们赔你二十株欧碧牡丹。你兰慈不是只缺这一种牡丹?若是她真的养活了,你又该如何?” 水梅疏大吃一惊,欧碧牡丹连兰慈都没有,据说只有皇帝御花园里有。他疯了吗? 却见那副寺眼前一亮,一扫方才死气沉沉的模样,立刻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佛前不打诳语啊。” 他提起笔来笔走龙蛇,就写下一张文书:“养活了,我来年再送你们十株兰慈牡丹!来,在这里写个名字。说好了的哈,都不要反悔哈哈哈!” 水梅疏见楚茗缓步上前,英俊无比,她微微晃神,楚茗就已经伸手去握笔,她唬了一跳,忙握住了他的手。两人肌肤相触,昨夜的种种纠缠甜蜜瞬间涌上心头。水梅疏心跳不已,怔在当场。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好好学习的小仙女营养液2瓶 第41章 楚茗的眸子一暗,水梅疏抽回了手,垂目轻声道:“……使不得。”他手背上似乎还残存着她温软的残香,可她却不肯再望向自己。 副寺望着他们,不满意地道:“都是体面人,佛前不打诳语。可不兴临阵退缩。” 楚茗长腿一迈,已经越过了水梅疏,伸手捉过笔来,饱蘸浓墨,就在那文书上上写下了一个龙凤飞舞俊秀飘逸的“茗”字。 水梅疏追悔不已,她方才怎么就忽然害羞没有拦住他。这可怎么办。 副寺哈哈笑了:“施主爽快啊!我请你喝酒!” 那照客僧的脸都垮下来了:“师叔!”副寺瞪他一眼道:“花酒而已!” 照客僧被呛得咳嗽起来,差点儿喘不上气。副寺看他激动的模样,又看着水梅疏和楚茗惊讶的眼神。他摸了摸光头,醒悟道:“喔,是花酿的素酒。佛门五戒嘛,贫僧怎么会破戒。算是香饮吧,不是真的酒。” 楚茗忽然觉得这僧人也有点意思,他点点头。水梅疏还不死心地望着那文书:“师父,不是说佛门也不赌博么?” 副寺的脸重新变得阴沉起来,他吊着眼睛道:“这不是你们的布施吗?好了,小姑娘,佛前的功德就不要争多少了。我看你男人脸色不好,好像有病的模样。我晚间亲自为他诵《佛说除一切疾病陀罗尼经》,为他祈福吧。” 水梅疏听到你男人三个字,不由面红耳赤。她忙抬起头端详楚茗,看他的面色如何,却正对上了楚茗的目光。深邃中闪着一点儿小火星。她当下不敢再看,心中狂跳。 楚茗眸子里现出一丝笑意,这副寺,一点儿也不像兰慈寺的和尚。比起方丈那个狡猾的老头儿,他更喜欢这个市侩的家伙。 照客僧在一边儿,咳得面皮都有点红。他当下不敢再多留,只怕师叔又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照客僧忙转身对水梅疏和楚茗合十行礼道:“施主们随我回去吧。文书已经交割清楚了。”楚茗伸手拉住了水梅疏:“我们回去。你今日怎么没来找我?让我好找。” 水梅疏只觉热意从指尖传到心里,她手指微动,想从他手中抽出来。没想到他握得那般紧,更顺势五指分开,与她交叉相握,比方才更亲密了三分。 水梅疏不敢硬挣,她轻声道:“表哥,你身子不好,就该待在房中修养,不要乱跑。一会儿又沉重了怎么办?” 楚茗本来心中有点担忧,昨夜他有点过分,让她哭了又哭。害怕她今日不悦,左等右等不见人,才会不顾大家反对,撑着伤跑出来找她。 如今听到她这样温柔地埋怨他,与平常并无二致,他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他凝视着她,轻声道:“因那狠心的大夫,丢下她的病人不管。病人就只能出来找大夫了。” 水梅疏脸一红。楚茗太会歪缠了。比脸皮厚,歪理多,她可比不过他。当下红着脸小声道:“我们走吧。” 副寺在后面道:“还有这样庸医吗?施主,晚上我给你多念两遍经。你赶紧再换个新大夫吧!” 楚茗越发觉得和尚有趣,他眸中含笑道:“可惜换不了。这疑难杂症,只有这位冷心肠的大夫能治。” 水梅疏脸越红了,什么不说,对副寺福了福身,只拉着楚茗,跟在照客僧后面就走。 却听副寺在身后叫道:“施主们,不要忘了再来找我喝酒,喔,不,喝香饮啊!更不要忘了欧碧牡丹!” 楚茗回头点点道:“忘不了。你也再准备好十株兰慈牡丹,要你们兰慈最名贵的品种,不要拿姚黄魏紫充数。” 水梅疏忙拉着他快走几步。她忧心地望着他,小声道:“你怎么就这么答应他了。让他说两句嘴没什么,你去哪里找欧碧牡丹给他啊。” 楚茗手中紧了紧,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他眸子中都是笑意,在阳光下亮闪闪的,好看极了。水梅疏看一眼就觉得晕眩,不敢再看。 他好听的嗓音响起来:“我的人,怎么能让那和尚说嘴。” 水梅疏又羞又无奈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无声地做着口型:“你再这般,你的大夫就真的不理你了。” 楚茗看她跟自己开起玩笑来了,最后一丝不安消散了。可是又有点不足,她真是个太过聪明的女孩儿。她这么快就想明白了该如何待他。可是他不满意。 他忽然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大夫休想始乱终弃。” 水梅疏拿他一点儿办法没有,她看了看前面照客僧的背影,又想起一件事儿:“千台焰口的钱从哪里来啊?” 楚茗看她紧张的模样,他眸子一动:“我把自己布施给了兰慈寺。” 水梅疏瞬间睁大了眼睛:“你,你要做和尚?” 楚茗终于忍不住轻声笑了,水梅疏反应过来了,她生气地捏他的手指。 楚茗将她往怀中带了带,轻声道:“别担心银子。我有钱。” 水梅疏忽然想起来,他在病中醒过来,说的就是这句话,我有钱。他身无分文的时候,就敢说自己有钱。如今他的同伙都来了,他的胆子自然更大了。 她小声问:“不会是陈先生借给你的吧?要怎么才能还给他?千台焰口啊。”她只觉脑袋都算得疼起来了。 他们朝禅房走去,前院和尚的诵经声越发清晰。 楚茗轻笑一声:“给陈贤照当牛做马就即可。” 水梅疏望着他,仔细分辨他的神色,见他虽然是笑着说的,可他的眸子却很认真。 她心中不由担心起他来。她看了看前面的照客僧,提高声音道:“师父您不用领我们走了,现在的路,我认识了,我们能找回去了。” 那照客僧回首合十,与他们告别。心中也松了口气,总算不用听这对甜甜蜜蜜的小夫妻调情,还要装没听见了。啊呀,罪过啊罪过。 水梅疏拉着楚茗站住了。兰慈梵唱声声,香烟缭绕,碧空如洗,骄阳似火。 水梅疏谨慎地看了看四下。跟在他们后面的赤龙卫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难道是她被发现了吗?他们急忙往阴影里藏了藏。 水梅疏确定这里安全,她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声问:“是不是你欠了他们许多钱?” “谁们?”楚茗明知故问。 “就是你那些义士朋友啊,陈先生和小陈先生这样的人。” 楚茗想了想,“他们应当是真这么觉得。朕……正是欠了他们许多钱,才得干这片刻不得闲的行当。” 水梅疏眸子动了动果然如此,他虽然出身富贵,可是他的亲人都想害他,他娘亲软弱又死得早,想必家中没有一个人能帮他。他固然有了不得的抱负,可实现抱负的法子好多啊。明明战乱已经平息,为何非要用铁血手腕,去做反贼,过那刀头舔血的日子。他定然是有苦衷的。 她的心猛烈地跳了起来,好像看到了一线希望的曙光:“若是能将钱还上,你是不是就能不用为他们做事了?”你会放弃谋反吗? 楚茗惊讶地望着她,忽然俯身将她搂在了怀里。她的脸贴在了他月白长袍上,热乎乎暖洋洋的。只听他轻声道:“水姑娘,你是要从他们手中,将我买下吗?你可知道贵重物品,已经拆封,概不退换?” 水梅疏能听到他胸腔中心脏的跳动声。他说话的时候,心跳乱了几拍。而她忽然也紧张起来,她从他怀里抬起头来,望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里似乎有金色的小星星在闪烁,明亮耀眼,他平常身上若隐若现的阴郁之色,瞬间消失了。 她觉得自己必然猜到了关窍,轻声道:“你先说出个数目来。” 楚茗的眸子中闪过惊讶之色,他似乎有点失望。 水梅疏见他似乎误会了,忙解释道:“我不是后悔了,也不是怕钱多。只是我要估量一下,我该怎么做,才能赚到这笔钱。我,不想夸下海口,却让你等太久。”她说着脸又红了起来,却不肯移开自己的眼睛。 楚茗的笑意终于出现在漆黑的眸子深处,荡漾着,好像坚硬冰冷都逐渐融化了。 水梅疏不由看得有点愣住了,除了几次楚茗犯病的时候,她极少能看到他这般情绪外露。 楚茗也在望着眉间微蹙,肌肤白得透亮的水梅疏。“陈贤照若是知道你想拐走他们的长工,他们一定想哭。” 水梅疏心中一跳,楚茗在那些人的身边,果然日子过得很苦。她原本对陈贤照印象很好,但是现在她开始不喜欢他了。 “他们苛待你么?你告诉我,到底需要多少钱,就能跟他们划清界限了?” 楚茗微微闭上眼睛,好像在认真地算他欠了陈贤照他们多少钱。水梅疏忐忑地等着,“现下种花还是制香的生意,我都刚刚开始做,没有多少余钱。可你要相信我啊,我一定可以赚到许多钱。” 听了她的话,楚茗俯身在她耳边道:“算好了,把我的那个想始乱终弃的大夫卖了,那钱就差不多够了。” 水梅疏没想到她这么认真,他却当做了玩笑,她嗔怒地望着他。 楚茗凝视着她,轻叹道:“娘子,你坚定地要等你父兄回来,坚定地绝不做妾。我也有我的坚持。不是因为谁逼着我做什么,而是我自己的选择。娘子,你不是一直说你明白你相公的志向吗?” 水梅疏十分失望,她垂下头来,也不管他又胡乱叫了。她轻声道:“明白。当然明白,我只是……”我只是想抓住这渺茫的希望而已。 却觉自己又被拥住了,她贴着楚茗,听到楚茗的心跳得很厉害,不由愣住了。 他开口说话,胸腔微微震动,让她的耳朵都有一点痒,她不由又脸红了。他轻声道:“阿梅,你今日说的话,我都记住了。”他顿了顿,低哑地道:“多谢。” 多谢你这份心意。他忽然觉得她之前做过什么,他已经完全不在乎了。她这样傻的探子,雇佣她的人,一定会赔个底掉儿。 所以还是圈在他怀里,让他一个人吃她的亏吧。 水梅疏将他送回了禅房之中,又小心查看了他的伤势,安顿他躺好,斟了茶放在他的手边。她不知道楚茗怎么了,他的目光比往常更加火热,黏在了她的身上,更像要将她立刻就点燃。 不过她知道他心情似乎很好,这让她也心情好起来,“你要乖乖躺着。有什么事儿,就叫阿月。我去牡丹园挑牡丹了。切切不要再随意走动啦。” 楚茗听着女孩儿絮絮的叮嘱,她的关怀比往常更加直白,少了客气,却多了亲近。他含笑望着她:“若是我好起来,你还会这般对我么?” 水梅疏心跳不已,她红了脸道:“你……你不要再歪想了,这般总是拖着病体,你不觉得疼,我……” “你怎样……”楚茗的心也微微跳,他伸手拉住了她:“你为我心疼?” 水梅疏红着脸,按着他的手,让他不要再乱动。她轻声道:“你且养伤吧。” 在留他养伤的那一刻,她就做出了让步,她向自己的心做出了妥协。像楚茗所说的,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没法子埋头在沙子里。 那医生说,他的内伤沉重,至少要将养三个月。就将这十日的相处,变成了三个月。三个月而已,与漫长的一辈子相比,三个月时光一眨眼就过去了吧。 她出门看到了陈贤照父子,她的态度却冷淡了许多,只福了福身就过去了。 他们父子两人在门外听着小姑娘声音软糯,就像哄孩子一般哄皇帝,都觉得既新奇又好笑。 陈贤照很想拉着水梅疏多问一些情况,可是她脚步匆匆,并不想与他攀谈。 他们两人进来的时候,躺在榻上的皇帝眸中的温柔,还没有消散。 陈贤照看他的模样,不由更加忐忑起来。 皇帝看着他们问:“水家的底细,查得怎么样了?” 陈贤照心中一沉,这就是帝王。方才还那般眷恋不舍,转眼就已经在冷静地权衡利弊。 又听皇帝道:“爱卿之前说的有道理。她就是个普通的农家女而已。一切都是机缘巧合。” 陈贤照大吃一惊,抬起头来。陈瞻杰脱口而出:“皇上,你可别中了美人计啊!” 陈贤照瞪了儿子一眼,“皇上英明!水姑娘眸光清澈,言谈行事,绝非居心叵测藏头露尾之人。而且若她的出现,是一个设计已久的连环计,那设局的人,心术之深,布局之巧,也太过匪夷所思。更何况其母外柔内刚,行事果决,不会让女儿沦为暗子。” 陈贤照说的话,连陈瞻杰都觉得似乎很有道理。 可皇帝听了他的话,方才那蓬勃的朝气和淡淡的喜悦却瞬间消失了。 他盯着陈贤照:“也不是没有先例。这般处心积虑,多年布局的阴谋,爱卿难道没见过吗?” 陈贤照不由有点后悔,他嗓子有点哑:“他们机关算尽,可登上皇位的依然是皇上。皇上,阴谋诡计终究是小道。只要早有防范,就能将其扼杀。皇上若不放心……” 皇帝凝视着他:“老师,古往今来的阴谋圈套,不外乎就是那些。可是大家依然不断重蹈覆辙。老师,水家和兴源号的事情,干系重大,你们继续追查。至于水梅疏……朕现下相信她。你们不要再将她当做嫌犯防备了。以后朕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让赤龙卫离的朕远一点儿。” 韩承业进来的时候,正听到了皇帝这句话。他皱着眉头道:“皇上,不可!皇上执意留下,微臣等考虑皇上内伤未愈,也不便太过操劳。留下就留下吧。但是您不能掉以轻心!那女子……” 时楚茗一口打断:“在这十日之中,若她想杀我,出卖我,伤害我,她有无数次的机会。可遇到危险,她每一次都挡在朕的面前。” 韩承业自从皇帝登基之后,就没见过他这般直白地表达想法了。 他愣了一愣,才说:“也许,她图谋的不是皇上的性命?” 时楚茗眼里却露出一丝微笑:“那她图的就是朕这个人了?”那朕求之不得。 在场的三位大臣,望着那不自觉微笑的皇帝,他们都不由睁大了眼睛。天哪,这还是他们心思深沉的冷面皇帝吗。不过相处了十日而已啊。 韩承业在心中喊了一声祸国妖姬,道:“大约她图谋的是荣华富贵,万人之下的尊宠啊。” 皇帝却无动于衷,他心中想,富贵荣宠,她想要,自己就给她,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他们看着皇帝不以为然的模样,只觉心中无奈。 陈瞻杰忽然道:“也许派她来的人,是想要她延续帝王子嗣?谋夺皇后之位呢?” 皇帝脸色沉了下来,还真让陈瞻杰猜中了。唯有这件事,让他为难。 韩承业和陈贤照都瞪了陈瞻杰一眼:“御前应对,莫要说笑话!”皇帝一时的迷恋已经让人烦恼了。你说的话,未免太吓人了! 陈瞻杰顶着两位老大人的严厉目光,他又道:“水姑娘若非探子,也不会对皇上不利的话,那皇上要如何对待她,皇上自家定夺即可。大人们何必这般忧心?” 皇帝神色一松,嘉许地点点头。这就是为什么陈瞻杰屡屡大胆犯禁,他还是将他留在御前行走。因陈瞻杰常常如此神来一笔,恰说中他的心事。毕竟是他的多年伴读。 皇帝缓缓开口了:“水氏的事情,就这样了。你们继续追查,若没有什么新的发现,就不要再在御前谈论她。这次朕能脱险,原多亏了她。理应重重封赏她。” 韩承业拧着眉头看着皇帝,皇帝也盯着他。最终大将军还是低下头去,道:“皇上安危要紧,赤龙卫不近前,但是一定要跟着皇上。”他在心中下了决心,一定要将这居心叵测的女子的鬼魅画皮扒下来。 陈贤照看着韩承业的模样,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的心一沉。赤龙卫追辑天下,明里暗里的手段十分厉害。 他望着脸色苍白,眼眸中带着一丝温柔的皇帝,心中长叹。只希望在皇帝这莫名的情愫消失之后,女孩儿还能得到一个好结果吧。可他也知道,这会有多么难。 皇帝该说的都说完了,挥手让他们退下。却听门外有人来报:“陛下,兰慈寺方丈,存真大师求见。” 皇帝眉头微皱:“今日乏了,不见。” 陈贤照和韩承业对望一眼,立刻道:“皇上,国师地位尊崇。今日既来求见,定有要事,皇上还是见一见吧。” 楚茗已经闭上了眼睛,歪在榻上。方才的温柔彻底消失了。面如寒霜。 他声音极冷:“赤龙卫来兰慈寺做什么?为什么鹰腿上传信写兰慈寺?你们在百花村上空放出鹰隼,所为何事?赤龙卫鹰不离人,人不离鹰,为什么这鹰丢了,你们没有到处搜寻?若朕不送出九叶莲瓣佛灯,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朕?朕还未曾问你们懈怠之罪,你们就这般迫不及待地自己跳出来领罪吗?” 此言一出,在场的三人立时一起跪倒,头上都出了冷汗。皇帝本来就聪明绝顶,又心思深沉,这三年来,他帝王之威越来越盛。即便他们作为他的心腹之臣,行事也极为小心,不敢稍有懈怠。 这次他为那女子伤神的模样,让他们不由自主放松了心神,没想到皇帝会在此时突然发难。 三人沉默。皇帝不肯见老方丈,他的态度十分明显。本来还以为他送九叶莲瓣佛灯给兰慈寺,多半是态度有所软化。如今看来,他们想错了,他们的计划,现在还不到时机。 却听门外有苍老的声音响起来:“皇上,老衲此来,乃是为了向皇上讨教香经。老衲手中有皇上缺的香谱的下册。” 时楚茗猛然睁开眼睛。他瞪着跪在自己床前的三人。自己在水梅疏家中刚得了半部香谱,老和尚居然就闻风而动了。定是他们跟这老和尚勾结。他的眸子沉沉,重新坐了起来:“请。” 另一边水梅疏跟着照客僧,走到了兰慈寺后的育种牡丹园子门口。隔着篱笆,只见夏日晴空下,一株株牡丹叶子青翠,迎风摇曳,每一株都枝繁叶茂。水梅疏不由十分兴奋。 正进门之时,却听身后传来了一阵争吵。“讨厌,哥哥你放开我!又不开花,这些烂叶子又什么好看!” “谁让你看叶子了,一会儿丰国公世子就过来了!你一会儿老实点儿,好好相亲!别让娘回去又骂我!” 水梅疏心中一惊,怎么会在这里碰到他?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注意卫生防护,平安。 感谢好好学习的小仙女2瓶营养液 第42章 说话的人正是薛睿和薛凌兄妹俩。水梅疏看到他们俩的时候,他们俩也发现了她。 薛凌十分生气。她的伤还没好,只能遮着帷帽,就被哥哥哄骗上了山。本来说要来兰慈寺,看盂兰盆节放焰口。结果他们来晚了,山上山下民众来了足有十几万,将山路堵得水泄不通。 他们的马车,无论如何过不来了。昨夜黄昏之时,又听闻山上起火,幸而火很快扑灭,没有酿成大山火。否则他们这些被堵在山道上的车子,万一人群混乱起来,极有可能被挤得掉下陡峻的山谷。 她只能生生地等了一整天,在车子上过了夜。薛凌金尊玉贵,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苦,一直闹着要打道回府。可惜他们的马车被拥挤的人流夹在山道中间。退不得进不得,没法子,待车流动起来之时,她也只能继续上兰慈。 来了之后,寺中僧众接了千台焰口,寺中梵唱不断香烟缭绕。照客僧也分身乏术。薛凌深感被怠慢了,更闹个不休。 薛睿被她吵了一天,终于翻了脸,对她说了实话。原来此行是要她跟丰国公世子尚青来相亲的。尚青骑马跑得快,早在昨日晚间就到了兰慈寺中。 薛凌一听就更生气了,立刻闹着要下山。薛睿本来因为妹妹受伤,态度比平日好很多。她吵闹了一天半,他立刻失去了耐心,强行拉着她来到了约好的牡丹园子之外。 他们兄妹俩正在那儿斗气,相持不下。薛凌冷不防看到了外人,更疑心她在看自己的笑话,怒道:“你在偷听别人说话吗?太没教养了,哪里来的野丫头!这是你能来的地方吗?你们这些人该去的是前院的那个小园子!还不快走?” 水梅疏看薛凌穿着遍地绣金水红比夹,淡青袄裙,牡丹绣纹金光灿灿,累丝嵌玛瑙金簪,繁复华丽,一动就珠翠微微颤动。一看就是位高门富贵小姐。 水梅疏还第一次这么近地接触一位高门小姐。没想到这小姐打扮这样精致,为人却这般跋扈。 薛睿早就认出了她,待要为她解围,又想看看她对上妹妹,会如何应答,就只拽着妹妹,提防她动手,没有说话。 水梅疏福了福身道:“这位姑娘,我先来,你后来。怎么能怪我偷听你们的谈话?此乃大庭广众之下,若姑娘真不想让人听到你的话,本可小声一点儿。” 薛睿噗嗤一笑,他就知道她肯定不吃亏。 薛凌在家里哥哥姐姐让着,在外面众人看她是大长公主娇养的小女儿,更是没人敢撄其锋芒。没想到这个小小民女,这般嚣张。 她怒道:“哪里来的没规矩的野丫头,也敢教训本郡主?你冒犯本郡主,该拉下去打板子!” 照客僧急了,这位永耀郡主,是他们兰慈寺最头疼的香客。今年他没看到她,还松了口气,岂知不是不来,是时候未到。 他忙上前合十道:“永耀郡主好。这位姑娘是我寺方丈大师的贵客。初来乍到,不认识郡主。郡主若来看牡丹园,请走这边。”说着他对水梅疏使个眼色。 水梅疏也没料到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居然这般凶残。她感谢照客僧解围,不再多说,退后一步,让出了道路。 薛凌正怒火冲天,哪里就肯干休:“贵客?什么贵客?方丈大师何等尊贵的人物,他日理万机,会理会这样的乡下人吗?她这一身麻衣,我家最下等倒夜香的下人也不穿,哪里就贵了?” 薛睿拧眉。妹妹跋扈,京中闻名。她以前对着贵女们趾高气扬,他觉得妹妹是大长公主府的掌上明珠,骄傲些也不是大事儿。可现在她对着一介布衣百姓这般任性使气,他就有点儿看不过眼了。 “薛凌!”说着他对水梅疏道:“水姑娘,又见面了。我妹妹她……” 水梅疏福了福身,正色道:“人之贵贱不在衣衫。只敬罗衣不敬人,不是那势利小二才做的事儿么?姑娘这般说话,又何贵之有?” 薛凌连连被她抢白,实在愤怒,推了一把薛睿:“哥哥!你听她牙尖嘴利,还不替我教训她!” 薛睿只见轻纱遮面的水梅疏,正望着他,面纱之上露出一双美目,波光荡漾。他反手抓住了薛凌的胳膊,瞪了她一眼:“我是那般不明是非的人吗?走走走,别再废话啦。人还等着呢!” 薛凌恨得跺脚,高声道:“哥哥,你平日看别的女子生得妖媚一点儿,就骨头软,不肯帮我也就算了。这个女的,她连帷帽都没摘,你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也这般偏帮她!” 薛睿气得脸都红了。妹妹每日欺凌贵女,他常暗中用自己在贵女圈儿的好人缘,帮她善后处理是非。没想到她一点儿也不领情,竟然在水姑娘面前歪曲事实。 却听他们身后有人噗嗤一笑道:“永耀郡主真是名不虚传。” 薛凌猛然回头:“哪个混蛋背后笑我?” 众人一起朝身后看,不知何时,牡丹园的小门儿那边儿,站着一个白袍公子,风度翩翩十分俊秀,十八九岁的模样。 薛睿心中哀叹,完了。但他还是迎了上去:“青哥儿,你早来了也不招呼一声。” 尚青的目光在薛凌脸上一掠而过,落在了水梅疏身上,“这位姑娘也是来游览牡丹园的?那不如一起去?” 他这话一出,照客僧和薛睿都心中叫苦。 水梅疏看他一脸真诚的模样,她就知道他是想看笑话。她家里有个比他更会装模作样,爱看她笑话的人,他这点儿段数还不够。 她福了福身道:“在园中有事,恐与诸位不顺路。”照客僧立刻道:“没错。各位少陪。方丈吩咐下来事儿,正等着这位娘子回话。” 照客僧当下推开园门,就想领着水梅疏远离他们几个。 但是那丰国公世子却不肯就此放过她。他竟不管他的相亲对象,跟上了水梅疏和照客僧:“姑娘有事啊。不知道是什么事儿?我十年来一直都在边关,刚回京城。还是第一次来兰慈寺,道路不熟,就跟你们走一起吧。” 水梅疏望着他,这般厚脸皮,倒是跟楚茗很像。 丰国公世子看她望着自己,又微微一笑道:“姑娘你们自去,我随着你们走就好,不用理会我。” 薛睿在身后忍不住黑了脸:“青哥儿,你过来!我认识路,你跟我走!” 薛凌看着这个陌生的贵族青年,虽然长得还行。可是他对那民女那般殷勤,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她怒道:“谁要给他引路!哥哥讨厌。喂,那个女的,你别跑!冒犯本郡主,就想一走了之?过来,跪下给我赔罪,磕十八个响头,就免了你的板子!” 薛睿瞪她,她是故意的,平日里她骄横一些,也没有横成这个模样。他一甩手,挣脱了妹妹拉着自己的袖子,冷道:“行,不听话,你厉害。我管不了你,我不管了。你也别再喊哥哥,让我帮忙。” 薛凌确实故意捣乱想搅黄相亲,可是哥哥真的撒手不管,她又十分愤怒。她扭头就追向水梅疏:“你别想跑!”薛睿毫无防备,一时没抓住她,忙再伸手。 水梅疏虽随着照客僧往前,但是却一直留意着身后的动静。那郡主抓过来,她迅速一侧身,闪过了她的手,没有被她抓到。 薛凌本来打算一把抓住水梅疏的面纱,让她露出脸来,不要再凭着那弱柳扶风盈盈一握的细腰身段和那朦胧眼神来蛊惑男人。她用的力气很大,这一闪空,她就收不住脚,一直朝田中冲过去。 牡丹园里刚刚浇了水,她的珍珠大红缎面金丝绣鞋,瞬间就陷入了泥泞之中。她冲得猛了,她的比甲挂在了牡丹树的枝条之上,只听擦拉一声,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薛凌异常狼狈,想从泥泞中拔出脚来,却不料泥中吸力很大,她直接丢掉了鞋子。雪白的布袜,一脚就踩到了泥里,满是污泥了。 那世子尚青看到她这般模样,不由笑了道:“咦,永耀郡主这般迫不及待地去赏花吗?如今只有叶子,你也这般爱不释足吗?” 水梅疏也忍不住微微一笑。薛凌气得七窍生烟,喊道:“还看!快来救我!” 薛睿哈哈哈大笑起来:“救你?你这么厉害,还要人救?” 水梅疏轻声道:“这位贵人,小心。” 薛凌愤怒地抬头,帷帽都歪了:“谁要你假好心!啊!”她话音的末尾陡然被吓得变调了:“虫子!虫子啊!” 牡丹花树上掉下一只肥大的青虫,在她帷帽上蠕动,她吓得狂甩帽子,哇哇乱叫,帷帽终于被甩脱了。露出了她脸上长长的伤痕。 薛凌忙捂着脸,不由哭了:“都欺负我!” 薛睿看妹妹哭了,这下终于不袖手旁观了。轻跃而起,将妹妹搂在怀中,空中一个转折,带着她,飘落在了青石路上。只是她丢了的鞋子就没法处理了。 薛睿方才这一跃用上了十分本领,设计好了所有微小的动作,力求身姿潇洒,让一边的水梅疏印象深刻。他抱着妹妹转过身来,打算收获水姑娘敬佩惊艳的目光。他却只看到两个背影。 水梅疏竟趁着薛凌被困,跟那照客僧快步向前,径直跑了。 薛睿只见水梅疏那窈窕的身姿在浓绿的牡丹枝叶之间,若隐若现。她的腰带轻轻飘起,竟像带走了他的心一般。他抱着妹妹,心微微跳着,仿佛重新体会了情窦初开之时的迷惘和喜悦。 作者有话要说:除夕快乐,给大家拜年啦,新的一年祝大家万事顺遂,健康平安 勤洗手,尽量避免去人多密集的地方,出门戴口罩,一切平安 第43章 在花梗之上,清风拂过,夏日的烈日晒得园中的牡丹枝叶蒸腾起香气来。地上的淤泥又干了不少。 他抱着妹妹,方才的意气风发已然消失了。薛凌低头看到就这一会儿功夫,自己裙角的淤泥边缘竟有点干了。她十分愤怒,从小到大,她从未有过如此狼狈之时。 薛凌见他还在望着水梅疏消失的方向,心中更加愤怒,不由使劲儿捶着他的胳膊:“哥哥!你这毛病越来越重了!外面的阿猫阿狗也是香的!为了这些狐媚子,你连自己亲妹妹都不管了!你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别看她身段狐媚,她戴着面幕,肯定是为了遮掩她的丑陋容貌!” 旁边的尚青忍不住噗嗤一笑。薛凌是说自己戴着面幕遮丑吗? 他们兄妹这才想起尚青还在一边站着看热闹呢。薛睿不想在外人面前训斥妹妹,就准备将怀中妹妹放下。 不料尚青忽然冲他们兄妹一笑道:“我今日已经见过永耀郡主了。印象着实深刻了。郡主如今既然不便,你们就回去吧!睿哥儿,我们改日再聚,告辞了!” 接着他竟然运气轻功,就这样追水梅疏去了。 水梅疏只听薛睿和薛凌兄妹在她身后,似乎还在争吵。她和照客僧加快脚步,已经走远了。 等到已经看不到薛氏兄妹的时候,水梅疏侧过头对跟上来的尚青道:“这位公子,他们现在已经看不到你了。我有正事,不便让公子旁观。公子,我们分道而行吧。” 照客僧没想到水梅疏不过一介年幼民女,见豪门显贵却不露惧色。怪不得能说动方丈将兰慈牡丹卖给她。真是个了不得的女子。 尚青知道这女子聪慧,自己利用她摆脱薛氏兄妹的企图,她一定可以识破。但是没想到她这般就戳破了。她声音轻柔动听,他竟希望她能多说几句。 他笑了,朝水梅疏一作揖道:“今日还要感谢姑娘。若非姑娘,还不知道要如何多费手脚。” 他心中也是纳罕,那薛凌小时候,他见过的,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否则,他也不会听到她的狼藉名声,还意动来赴这相亲约会。可知女大十八变,也有人越变越不堪。 水梅疏福身还礼,并不再与他多言。尚青看那丽人一袭青豆色襦裙消失在了翠绿的牡丹树丛之中,被清风吹起的藕荷色垂带似乎拂过了他的心房。他轻声道:“还是京中女儿袅袅婷婷,堪为吾妻啊。” 不料他却听身后一阵风声,他猛然跃起,站在一株半人高的牡丹花树树梢之上。身形随风起伏,那牡丹树的枝叶竟丝毫不弯,他这手轻身功夫俊极了。 他背在身后的手中已经闪过一丝银光,他淡淡道:“是谁?” 却见树林悉悉索索,从中钻出几个黑衣人来。为首的人看着他一抱拳:“尚将军。” 尚青惊讶:“赤龙卫。你们……你们在监视谁?”他现下站得高了,看到了远处那青豆色襦裙和灰布僧袍,也看到了远处的薛凌和薛睿:“是在监视他们之中的哪一个人?还是目标是我?”他的话音陡然变得低沉奇诡。 赤龙卫今日当值的人正是丢了鹰的宁三。他只觉一股阴沉的杀气陡然袭来,忍不住按剑。却听身后清风拂过,黑影闪过,那牡丹树的枝头,已经又多了一个人。他低呼道:“首领!” 尚青看到那人,瞳孔一缩,方才那奇诡阴郁的杀气,瞬间消失了。“莫雷统领来了。”他忽然惊骇道:“难道那个传言是真的?皇上他……” 莫雷是个紫棠色脸的大汉,十分魁梧。即便如此他站在牡丹树梢上,树梢纹丝不动,显然他轻身功夫更在尚青之上。 他凝视着尚青:“世子随丰国公进京,丰国公没有告诉世子么?” 尚青笑了,“我虽在父亲账下效力,但是只是个从五品的武略将军,怎么能知道那般机密之事。” 莫雷脸皮太黑,看不出喜怒,他道:“世子是昨夜到达的?那兰慈寺火起之时,世子人在哪里?” 尚青终于收敛了笑意:“怎么,大将军这是在审我了?兰慈起火之时,我还在山门之外,众人皆可作证。赤龙卫不是号称稽查千里吗?这也不知道吗?” 他虽然话很不客气,可莫雷却反而点点头,和蔼了一点儿:“代问丰国公好。丰国公多年来镇守北境,十分辛苦。他的功绩朝野上下皆看在眼里。这次他上表回京,世子的军阶应当会进上一进了。” 尚青依然微笑着道:“如此,那就借大将军吉言了。” 莫雷颔首,身子一动,消失在了枝头。尚青微微松了松,却听脚下咔嚓一声,牡丹树的枝条被踩断了。他轻飘飘地落地,再看方才那些赤龙卫已经都消失了。 他想起了那小时候的玩伴,眼中闪过复杂情绪,忽然低声笑了:“谁能想到,你一个公主府飨客歌姬的儿子,如今竟成了九五之尊呢?而我还得在北境挨冻,连个娘子都没有。人生际遇呀,何等奇妙。” 水梅疏并不知道身后发生的这些事儿。她与照客僧甩脱了这些人,心情都好起来了。 他们两人的步子慢了下来,照客僧引她前行,遥遥指着烂陀山麓的那一片牡丹树道:“施主,那里的牡丹,最为珍贵。有几株魏紫姚黄乃是千年牡丹。海内独步。” 水梅疏眼前一亮,她闻名已久,今日竟能一睹芳姿。她此刻恨不得飞奔到烂陀山山麓,可照客僧依然走得四平八稳。她一路行来,这院中所种的牡丹品种,很多她都只在花谱上见过。 此时虽不是花期,但水梅疏脑海中已出现这满园牡丹盛开之时,姹紫嫣红馥郁芬芳的盛景。 却听前面传来一阵人声。水梅疏和照客僧都微微一愣。照客僧有了方才的经验,怕又有什么是非。毕竟这园子,访客止步,能进来的人非富即贵。水梅疏一介农女,对上谁,她都吃亏。他当下就道:“施主,那东北面有一片百年芍药园,施主可愿一观?” 水梅疏自然不会拂了他的好意,便点头笑道:“好,能有此机缘,求之不得。” 当下两人就准备掉转方向。谁知那不远处说话的人,听到了水梅疏的声音,竟一路狂奔而来。 水梅疏听到身后动静,也警觉地回头。那人低哑地道:“阿梅,怎么是你。你为何进了这里?这园子是兰慈寺的育种园子,里面花木都价值连城。趁没人看到你,你快出去吧。” 照客僧无奈地从水梅疏身后走了出来道:“这位施主有礼了。您说的没错。女施主是贫僧带进来的。只是施主你又是何人,为何出现在此处,也不见陪同的师兄?” 那人脸色一变,正是水梅疏的前未婚夫景金川。 水梅疏发现不过几日不见,景金川就眼窝深陷,双目黑得吓人,看上去像个痨病鬼一般。再没有几日前那修竹一般的神采,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 她淡淡道:“景秀才且管好自家便是。”我的事儿你就别管了。 景金川看她还是这般冷淡而绝情,脸上表情更难看了。他哑声道:“是。我并非有意打扰你。只是一时关怀。” “景公子缘何跑的那么快?白日见鬼不成?这盂兰盆节已过,鬼门已关,怎么还有鬼?” 水梅疏听到这个人的声音,不由一愣,有点熟悉。再看到从小路转过来的人,她不由吃惊。她捏着衣角,瞪了景金川一眼,遇上你就没什么好事儿。心中也十分奇怪,他怎么跟这个人搞到一起了。 那人看到了水梅疏,先是一愣,眸子中立刻现出狂喜:“啊呀,这不是百花村的姑娘吗!没想到我还没有再去百花村找你,你就来找我了。这可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 听了他轻薄之语,景金川眸中怒气一闪,他攥紧了拳头,也开始后悔自己方才神思不属,听到水梅疏的声音,就不由自主地狂奔而至。现在倒给她惹来麻烦。 他垂着头道:“杨公子,你方才的提议,我想过了。” 此人正是杨少帆,他在百花村口被黑蛋袭击,伤了头面。脸上还满面伤痕,看上去有几分可怖,原本端正的脸也有几分阴森。 他紧紧盯着水梅疏,又冷冷看了一眼景金川:“呵呵,你跟这小女子果然是一伙儿的。那日何小爱一定是被你们联手劫走的!景秀才,你还敢一口咬定,何小爱逃走跟你无关吗?” 景金川脸色更加苍白,他忽抬头道:“杨公子!我答应你!” 他伸手紧紧攥住了杨少帆的胳膊,恳求道:“你的要求我都答应你!我们出去谈!” 水梅疏看那杨公子脸上闪过贪婪喜悦恋恋不舍,最终他还盯着水梅疏道:“呵呵,也好。小娘子,你是百花村人,我已经知道了。咱们后会有期。” 水梅疏见景金川的模样,心中升起了不详的预感。 她不知道景金川跟这个杨公子达成了什么交易。但是何小爱还藏在她的茅屋之中,联想起那日他的野蛮无礼,她只觉若就此让这个姓杨的人走脱,她恐怕后患无穷。 现下还在兰慈寺中,方丈大师又待她不错。她当机立断,轻声道:“且慢。你们要去哪儿?你们还没回答知客师父的话。这里既然不许外人进来,你们如何混进来的?这里的牡丹名花,价值连城。你们不说清楚来此做甚,岂能这般一走了之。” 作者有话要说:新的一年来了,大家新春大吉~ 第44章 照客僧没想到水梅疏会出言相助,他本准备喊园里的师兄弟过来。水梅疏代他开口,合了他的心意。他合十正色道:“两位施主留步。如女施主所说。这育种园圃,乃是兰慈寺要地。两位施主请解说一二,二位怎生来到了园中的?” 杨少帆眉头一皱,他昂首道:“你不认识我?你们的知客一梦大师呢?叫他来。” 那照客僧一直都和颜悦色,即便拦住他,也十分有礼。但听他提到一梦,他脸上收敛了笑容。打量了打量杨少帆,忽然口中打了个口哨,尖锐嘹亮。水梅疏都吓了一跳:“师父,这是何意?” 那杨少帆看到僧人的模样,也瞬间觉得不对,他立刻笑了,换了一副和善嘴脸道:“我是你们兰慈寺的大供养人,小师傅你一问便知我的身份。我多次来往这园中,都是走惯了的路,若是你们有什么新的规章,我不知道,我先给小师傅赔礼。我还有要事,就不打扰了。” 说着他一拽景金川,就要离开。 却听四周响起几声阿弥陀佛,不知何时,从四面的小路上出现了几个十分高大的和尚。他们各个筋骨强壮,一看就知道身居武艺。 杨少帆一看这情状,就知道今日之事必然出了纰漏。他立刻扭头对照客僧道:“一梦大师莫非出了什么事儿?你们寺中不是要结夏安居吗?我从四月十五就没见过他了!这还是看盂兰盆节,你们要解制了,我才上山来。” 照客僧阿弥陀佛道:“施主,一梦已经圆寂。他的罪孽已了,害他走入歧途之人,却也要承担他的果报。施主请跟着罗汉堂师兄弟们回去一趟吧!” 杨少帆一听一梦死了,他暗暗松了口气。 眼珠一转他道:“一梦大师圆寂,乍闻噩耗,我心实痛。可是你兰慈寺又不是有司衙门,你们有什么权利拿我?就凭我误入你家园子吗?我与你们赔礼不就是了么?你们若觉得我夹带了什么,也可以让你们搜搜身。” 说着他竟要解衣,吓得水梅疏忙向后退步。 那杨少帆见和尚们都没话说了,他立刻又道:“搜身你们若搜不出什么来,想要扣下我,呵呵,恕不奉陪!我杨家也是京城中有头脸的人,你们兰慈竟敢私设公堂,问审一个朝廷的官员吗?” 几个和尚看向照客僧,他们是武僧,只知道念经习武,不太明白世事。照客僧肃然道:“阿弥陀佛,一梦之死,牵涉甚多,施主你走不得!” 杨少帆怒斥:“岂有此理,兰慈和尚想羁押朝廷命官,你们是要造反吗?” 水梅疏看他恶形恶状的模样,没想到他还是个官员。前些年诸王之乱之时,朝廷越打越穷,急需筹措军饷,卖官鬻爵之风盛行。他的官,多半也是个买来的虚职。 水梅疏立时道:“不知大人是何品级,又在何处任职?如今既然相持不下,大人若要离开,不如让你的上官,来做个保人?” 杨少帆大惊:“胡说八道!你个小女子无知,莫要多嘴!” 照客僧急道:“女施主万万不可!” 水梅疏看他的表现,立刻明白了:“大人是个虚职吧?先帝虽开了军粮纳捐的例,但是先帝也定下规矩,纳捐不可超过五品,更只能是虚职。不过可以享有免征纳粮,出入仪仗等特权,并没有真正官员的权柄。你这样以朝廷命官自居,恐吓僧人的行径,正触犯了先帝的律条。” 照客僧十分感谢水梅疏堵住了杨少帆耍威风,立刻道:“师兄,他既犯事儿,我们就先拿下他。待法会结束,再行送官!” 杨少帆面如土色,拉住了景金川:“快!你还要不要何小爱的命?快点儿让你的同伙闭嘴,让和尚放了我!否则何小爱背主私逃一事,立刻就要案发了!” 景金川没想到他的未婚妻这般熟悉法条。她嗓音柔和甜美,可却语意铿锵决断非常。这样秀外慧中聪明过人的佳偶,自己竟错失了,他心中痛楚,一时脸色更差。 他对杨少帆冷冷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早就说过,只是跟同窗和何小爱喝过几次酒,泛泛之交而已,你偏不信。你既说你无辜,就好好跟大师回去查个清楚吧。兰慈大寺,慈悲为怀,还能冤枉你不成。” 杨少帆既愤怒又害怕:“你们都是一伙儿的,你等着!”他话音未落,已经被兰慈寺的罗汉堂武僧点了哑穴,瞬间只能紫涨着面皮,却开不了口了。 照客僧终于松了口气,他一挥手,罗汉堂和尚就带着那杨少帆匆匆而去。 水梅疏虽然不知道事情内情,但杨少帆总算是被捉住了,暂时没法找她麻烦了。她看着他离去之时,望着她的怨毒目光,她知道他们已然结仇。 照客僧合十行礼,诚心诚意道:“今日多谢女施主了。”水梅疏福身还礼,“佛门清净地,岂容他砌词狡辩,逃脱罪责。” 她扭头看着自己那前未婚夫,“那人究竟是何人,你又为何与他同路?” 照客僧心中赞她通透。这个儒生跟那人同行,本该一并拿了,可是见她与此人似乎有旧,他踌躇了一下,没有立时开口,不料这小姑娘心里这般明白。 景金川身子一颤,他凝视着水梅疏。没想到她还会主动与他说话。可是这其中牵涉甚多,她最好什么都不知道。 水梅疏见他十分犹豫,又道:“你且看明白了。他显然十分凶恶,若审了半天,没有证据,让他逃脱了,他定不肯善罢甘休。如今兰慈寺扣下了他,正是你说出实情的机会。” 景金川望着她,她的眸子诚恳,眼波朦胧总自带着三分媚意,可是他知道,那只是因为她眼神不好,总要微微眯着眼睛,才能看清楚一点儿。落在旁人眼里,常误解她妩媚风流,可他却什么都知道。 那又如何呢?他的心里刀割一样地疼,不管她说什么,他都没法拒绝。他转身对照客僧道:“大师,此人名叫杨少帆,是京中首富杨灿之子。” 照客僧道了声阿弥陀佛。水梅疏心一沉,杨灿之名,妇孺皆知。他在诸王之乱中襄助先帝,出资为先帝购置军马操办军粮。先帝在时候还钦赐牌匾“济世义商”。比一般的官员还要有体面。 水梅疏轻声道:“杨少帆说他是贵寺的大供养人,竟然不是诳语。” 照客僧知道她在担忧什么,他脸上表情肃杀:“女施主,即便今日是杨灿先生亲至,也不会让他下兰慈寺的。施主莫要担心。” 水梅疏看了一眼景金川,两人此时立刻明白了对方所想。皇商和国师对上了,以后的走向,就看谁的力量大了。只是那些事,都是他们这样的小民无力插手的。 水梅疏望着景金川:“还有什么要说的?” 景金川没想到她虽然有几分忧虑,可是却并不畏惧。不由道:“阿梅,你今日不该开口。不如,带着妹妹先出去躲几天吧。” 水梅疏摇摇头:“田里杂事诸多,我离不开。”走了还怎么赚钱赎田地。她不会半途而废。 “你与他在密谋什么事情?你们来这育种园子做什么?”水梅疏静静地问他。 他脸色惨白,却不再开口了。 照客僧叹气道:“施主,请你借一步说话吧。”水梅疏不知道他藏着什么秘密,自己给了他这个机会,可他却不肯要。 景金川看了她两眼,忽然对照客僧道:“师父你的师兄们去押送杨少帆了。你能否不要唤人来拿我?我想在这园中,再走走。兰慈的育种牡丹园,少有人能进来。” 水梅疏看着他绝望而又热切的目光,她的心一凛。她向后一退,退到了照客僧身边。她与景家有仇无恩,她也不想再跟他有什么牵扯。 她正要出口拒绝,却听照客僧阿弥陀佛叹道:“那施主就随我而来吧。” 水梅疏皱着眉头,可是却不便反驳。既然没有了阻碍,他们便不再绕远,直奔烂陀山山麓的千年牡丹而去。 到了山麓下,远远地就看到绿云如盖,枝叶繁茂,枝干弯曲盘绕虬劲如龙。有一株牡丹的半边树干都枯萎了,透着沧桑。 水梅疏惊叹不已,不由福身下去:“自然造化,千年不朽,花神在上,小女子有礼了。” 和尚合十道:“①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觉知不灭。” 水梅疏往日里也见母亲抄经,但今日忽闻此经文,只觉意味深长。她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起楚茗的脸。她不忍心拒绝他,可也知道他们俩只有片刻欢喜,无法长相厮守。 然而她始终管不住自己的心,只能将最终的抉择不断地向后推,推向未知遥远的将来。 她喃喃道:“觉知不灭,是以念头倏忽而生疏忽而灭,难以断绝。”如此我才放不下他。既然放不下,那就不要放了。她只觉心海中忽然一片光明,她终于想通了。从此不再为此烦恼了。 而景金川看着她的眼波闪动,听到她说的话,却不由身子微晃,如被大锤击中心口。他竟哇的一口,吐出一口血来,染红了牡丹树枝。 水梅疏和照客僧都大惊。只见他望着水梅疏,满目沉痛:“②前念不生即心,后念不灭即佛。”而我心中只有妄念,求不得舍不下,怨憎会,八苦炽烈,日夜煎熬。 他垂目,觉得自己病入膏肓。却觉柔软的手拂过他的额头,一股淡淡的清香传来,他听到水梅疏好听的声音中有一丝担忧:“你病了么?还是被杨少帆伤了?” 第45章 景金川的身子不由微微颤抖起来。他还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听她这般和煦的话语了。 幼时逃难之时,景家与何家结伴,那时候她三岁,他六岁。两家人在乱兵之中相逢,栖栖遑遑一路被乱兵追逐,累累若丧家之犬。 彼时她不过是个懵懂小儿,被她娘亲抱在怀中,雪团子一般,又软又娇,好看极了。景金川那时候已开始记事了。 他们两家人昼伏夜出,一路穿州过府,多少次死里逃生。每每听到乱兵的刀剑吆喝他都被吓得四肢冰凉。然而那花朵一般的小姑娘,却不惧危险,遇到什么危急情况,都只觉得好玩儿,常常摸着他的脸颊,对他温言笑语。 那些两小无猜的短暂时光,她年纪太小已全然忘却了。只有他一个人还记得。世道安定之后,他每日苦读,总想着一举登科,能给她给家人带来好日子。他以为此生定能与她百年好合相携白首。他常觉的自己幸运。岂知到头来终究不过镜花水月一场空。 而他竟不能怨谁。他回家曾询问父母实情,父母却痛哭流涕起来。他们告诉他,水梅疏父兄的海难,极有蹊跷。他们对水梅疏翻脸无情,是受了公主府来人的压力。 他们是他的父母,将他养大。他们的罪,也是他的罪过。 景金川忽然觉得若能从此闭上眼睛,再不醒来,也十分好。一了百了,再无烦恼。 “施主,施主坐在这里,莫要动弹。”照客僧看他面色更加惨白,忙扶他坐在一边大石头上,只怕他会一头栽倒。附近的巡查师兄们都去押送杨少帆了,他决定去远一点地方找人来救助。 水梅疏看他那呼吸微弱的模样,也有点担心他。见照客僧走远,她俯下身来,小声道:“前几日何小爱去景家庄找你,曾与我同车。杨少帆和秋克忠的儿子一起追击而来,在百花村跟我打过照面。” 景金川闻言大惊,当下顾不得伤心:“你可好?” 水梅疏轻声道:“我有未婚夫护持,自然无恙。” 景金川惨然一笑道:“那……就好。” 水梅疏看着他:“你与何小爱是何关系?她若遇险,你会帮助她么?” 景金川浑身一颤,想要辩解什么,他张了张唇,却不知道如何说。他最终轻声道:“她……她若遇险,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她是我在娇杏楼中和同年应酬之时,偶然相识的朋友,并无男女私情。她的装扮,是我错了主意,醉中荒唐,冒犯了你。你想要我怎么赔罪都可以,是我错了。对不起。” 水梅疏心中轻叹,她站了起来,望着他正色道:“景秀才,你我两家,有仇无恩。你不要再荒唐行事,你好歹是圣人门徒,行事也要依着圣人法度。” 她说一句话,景金川的脸白一分,听到最后简直面无人色。水梅疏轻声道:“何小爱走投无路,投奔了我。你早日将她带走吧。” 景金川大吃一惊,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怎会如此?你……她……她可安然,你可还好,有没有被那些人追踪逼迫?” 水梅疏摇头:“我有未婚夫保护,一切无恙。倒是何小爱,既然是你的友人,你有什么话要带给她么?” 景金川沉默了瞬间,他方才那死灰一样的眸子微微透出了一点儿亮光:“我,阿梅你告诉她,等杨少帆这边儿的事儿解决了。我就去找她。” 水梅疏看他总算缓过这口气来了,也放下心来。即便她对景金川没什么情谊,也不想看到他为了她这般伤怀。 “你和杨少帆有什么勾当?明知道杨少帆不是好人,你何必再与他混在一起。” 景金川看着她,眼神凝重,似有万语千言。“我知道,谢谢阿梅的关怀。我与他并非一路。” 水梅疏既将话带到了,也就没什么再好跟他说的了。她垂下眼睛,离他远了些,不再理会他。 景金川只怔怔地凝视着她,想将她的丽影印在心中。他轻声道:“上次我去找你,其实还有一件事情,忘了与你说。我村的韩家老五,娶了百花村的许氏,她说是你的闺中好友,想让我带话给你。” 水梅疏一愣,有点激动:“是红姐儿么?她去岁嫁到景家庄,就再没有音讯。上次我去景家庄,也曾去她夫家探望她,她去集上了,我与她就这样错过了。她有什么话要说?” 景金川见她关心形于色,原来除了自己,她对谁都这么好。他道:“她说过了盂兰盆节就要回娘家。届时要去看望你。” 水梅疏一听恨不得立刻就插翅飞回去。许红是她闺中密友,最好的朋友,这都一年没见了。 她道:“谢谢了。我记下了。你的伤是被杨少帆打伤的么?现下杨少帆被兰慈寺捉了,你可要一并向他讨回公道?” 景金川站了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轻声道:“阿梅,你表哥既然来了。你就跟他离开百花村吧。越早越好。不要在这里停留了。也许很快这儿就又会有兵乱了。杨少帆,亦非等闲人,你得罪了他还是远遁吧。” 水梅疏只觉他这话说得蹊跷:“你这是何意?这京畿之地,怎么会又起兵乱?”她想到了自己家中的那个反贼和反贼同伙们,心中也狂跳起来。 她不自觉地走近了他:“你,可是知道什么?” 景金川眸子变幻不定,她离他这般近,他嗅到了她身上散发的淡淡清芬,一时不由意乱情迷。 水梅疏看他呆呆望着自己,却不说话,不由有些焦急,要伸手拉他的袖子。却觉一阵大力袭来,她的腰肢被人扣住,猛然向后一拉,落入了一个坚实熟悉的怀抱。 她将惊呼咬在唇间,回头望着搂着她的人:“你做什么啊。” 来人正是时楚茗。七月微风吹拂,水梅疏只觉她如烈日一般的气息弥漫在她鼻端。她方才的紧张不安,瞬间就不见了。仿佛有他在,什么都不用担心。 时楚茗紧扣着她的腰肢,将她搂得更紧了,他对上了她的朦胧眸子,水光闪烁中透着信任和惊喜。他寒冷的眸子,也暖了一暖。 他问:“可是此人又骚扰你了?”说着他的手掌微晃,就要击出一掌。 水梅疏忙按住了他的胳膊,轻声道:“并未。”时楚茗没想到她会为他说话,方才他来的时候那星星之火,陡然又烧了起来。 却听照客僧带着人回来了,他走得额头上都是汗,带了医僧。“施主你可还好?” 景金川望着那一对紧紧相拥的未婚夫妻。一个俊秀贵气,一个窈窕美丽,看上去那般登对。自己就像个丑角一般。他的眸光暗淡,心痛不已。 那医僧为他把脉,也是吃了一惊:“施主,你这……” 景金川摇摇头道:“我知道。我想求见方丈大师,不知可否一见?” 在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刚刚跟那老和尚谈完话的时楚茗,更是微微皱了皱眉头。他盯着景金川,似乎要看穿他的内心。 景金川猛然一惊,抬起头来。两个青年紧紧盯着对方,七月的骄阳下,气氛瞬间冰封。 医僧冲照客僧点点头。照客僧也严肃起来道:“施主请。”景金川虽然站着,实则他方才心绪激动,引动了伤口,胸口剧痛,手足俱软了。 照客僧等人将他扶着躺上了凳子,便将他抬走了。照客僧对水梅疏抱歉地道:“施主可自行在园中查看,看中了哪些,得空告诉贫僧即可。贫僧失陪了。” 水梅疏福身谢过。景金川躺在凳子上,依然望着水梅疏:“阿梅,保重。” 水梅疏微微点头,却觉眼前一暗,她的视线已经被时楚茗挡住了。时楚茗冷冷道:“今日看你半死不活,就暂记下你的性命。离她远一些!” 景金川凝视着他,脸色煞白:“真对她好,就带她走,越远越好!” 水梅疏实在很想知道他到底知道什么,可是现下人这般多,显然不是说话的时候。她想从时楚茗身后走出来,再探问几句。却被转身的时楚茗一把抱在了怀里。 她立刻耳朵都烧起来,她正要推他,却忽然想起了方才自己的决心。既然妄念一起,已生执着,看不开,那就不要看开了。 她收回了推据的力量,只松松搭在他的臂膀上。这般被他搂着,鼻端都是他的味道,那苦涩的药味儿也变得甘甜起来。 她轻声道:“你为何不躺着养病,又到处乱跑?要不要我也找个板凳,将你抬回去好了。” 时楚茗本来想问她刚才到底在跟景金川说什么,但是听到她这样关怀爱娇的话语,他心尖儿一颤,竟不想再提那扫兴的人和事儿了。 而且她竟没有想要从他怀中逃跑。他一时既喜悦又忐忑,似乎在这半天之中,发生了他不知道的事儿。可恨的赤龙卫,让他们好好跟着她保护她。结果他进园中的时候,居然一个鬼影子都没看到。他们不知道跑到哪里躲懒去了。 他收敛了眸中的戾气,将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收紧了手臂,让他们贴得更紧一些。他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走了这么久都不回去,可是被谁绊住了脚,我自然得出来寻你。” 水梅疏脸红了。清风拂过,牡丹树梢枝叶沙沙作响,仿若恋人低语。她轻声道:“寻我做什么,你和妹妹都在,我又能去哪里?” 时楚茗浑身一颤,他还是第一次听她将自己和水霜月并提,她这是在说自己也是她重要的家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注意勤洗手,多通风,少聚集,出入戴口罩,健康平安 第46章 时楚茗低头看着他怀中的女子,他伸手除下了她的面纱,露出她的绝世容颜。七月的阳光照在她白皙水嫩的脸颊上,一丝红晕泛起,更增绝丽。 他的眼眸一沉,伸手捧起她的脸,凝视着她。 水梅疏没有料到他的行动,不由羞涩地闭上了眼睛。她的脸颊都好像着火了。她只觉捧着她的手掌略带粗糙的茧子擦过脸颊,每一下抚摸都让她不由自主的一颤。 他的手掌温柔有力,她虽然羞赧,却心中安宁,很想在他掌中蹭一蹭。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她面上的红晕更深,她闭紧了眼睛,感觉七月的微风带着牡丹树叶的清香拂面而来。 七月午后的骄阳似火,晒得万物都有点蔫蔫的。 水梅疏忽然觉得眼皮上拂过温热柔软的唇瓣,他的呼吸扑在他的面上。她不由轻轻一抖,她终于从方才那恍惚的情绪之中挣脱出来,她想离开他的怀抱。可她整个人却被箍得紧紧的,丝毫也逃不开。 他的唇瓣温柔地亲吻着她的眼皮,轻声道:“表妹啊,你也知道我和小妹在等你,你就该快点儿回去。” 水梅疏轻喘一声,他声音低低的,好像在埋怨又充满了亲昵。她方才已经想明白的事情,又忽然有点退缩。 她的手忍不住伸出去抚摸着他的脸颊。时楚茗的眸光越发深沉,他依然极轻柔地吻着她的眼皮,轻声道:“表妹,你总问我将你当成什么人,那么在你心中,我又是你什么人呢?是表哥么?还是……” 他虽然表现得十分镇定,可是他的心却难以抑制地狂跳。 即便他已品尝过她唇瓣的甘甜,与她耳鬓厮磨,十分亲密,可她却极少像现在这样主动。他不知道在这短短半日之内,她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可是他知道这是他说服她的机会,他绝不能错过。 他的吻越发温柔绵密,他不要她再次清醒过来,而水梅疏摩挲着他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她终于极低地轻声道:“表哥明知故问。可见表哥没有心……” 时楚茗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他猛然叼住了她光润在阳光下发着微光的唇。两人的唇瓣黏在了一起。她不再逃避而是生涩地回应着他的吻,这让他更加狂热地攫取她唇上的甘甜。他搂得她那般紧,坚实的臂膀,箍得她的肋骨都有些疼。 她只觉心跳得极快,除了他的怀抱和热情的吻之外,她什么都不在思考。那些让她烦恼的事情,立刻消失在了风中。 不管未来如何,也不管他们能否走到一起,此刻她心中欢喜,宛若诞生了一个新的她。 她也用力地拥紧了他,此刻她才明白昨夜楚茗为什么对她说那句话“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管它之后是否地裂天崩,此刻她与她心爱的人在一起。这就够了。这就够了。 远处一株高大的牡丹树树梢上,站着的赤龙卫首领莫雷,他的心重重一沉。 他从树梢跃下,拦住了赤龙卫们道:“就在这里等片刻吧。”那几个年轻人很少能看到他们的首领露出这样的神情,不由都有点紧张。 “首领,皇上那边发生什么了?真的不用我们去护卫吗?”那黑蛋的主人宁三忍不住问。 赤龙卫训练有素令行禁止,实在是首领今日表现奇怪,否则宁三绝不会有此问。 莫雷目光沉沉。他的眼力极佳,将远处的情势看得分明。在七月炽烈的阳光下,皇帝望着那女子,拥她入怀。他分明沉溺其中,脸上都是化不开的迷恋。 这样的迷恋目光,他也曾从上代君王的脸上看到过。紧接着就是伏尸千里,血流成河的连年战火。红颜祸水! 而如今此女来历明明大为可疑,皇帝却怒斥他们无能,表面说要自己去审问套话,实则皇帝却是不肯处置她,更不将她交给任何人。更糟糕的是,一夜之间皇帝居然又改口说,不必再将她当成怀疑对象,要把她当成救驾的功臣。 皇帝十六岁登基,三年里,他趟过了尸山血海,才终于初步控制了局势,崭露头角让朝中文武效忠。他年纪虽轻,可已经有了雄主的气象。 但如今皇帝在此女身上,朝令夕改,举棋不定,行为乖张。让他和韩将军心中担忧。先帝年轻时候,也是文治武功一流的明君。可到了中年却变得昏聩暴戾,冲冠一怒为红颜。繁荣的大熙,生生在诸王之乱中被打成了一片焦土。 情之一物,祸国灭家。 莫雷眼中狠厉一闪而过轻声道:“帝王无情。” 宁三是他爱将,将他的杀意看得分明,心中惊骇。他们跟着皇帝,自然也将皇帝与那水姑娘的亲密模样看在眼里。 宁三忍不住道:“一个女子而已,皇上本该三宫六院,如今这女子若能让陛下不再厌女,也是一件好事儿吧。” 莫雷望着大胆的年轻人,他的目光凌厉如刀,压得宁三低下头去:“属下胡言,大人恕罪。” 莫雷看着这几个年轻人,他想了想问道:“你们几个如何看?” 这一队赤龙卫都是精锐,他们几个互看一眼。 “大人,陛下这般不近女色,也不是好事儿。”“对啊。我们还能没事儿逛个花楼,陛下的日子过得就跟和尚一样。”“皇上就是看上个女娘,过些日子也就淡了。没什么了不得。让我开荤的那个姑娘,我早就忘记了。”“咦,张六你又炫耀了……” “闭嘴!”莫雷后悔了,就不该让他们开口。这群小子平时人模狗样的,日子过得比他舒坦多了。 这几个七嘴八舌的青年,看着莫雷黑了的脸,却立刻想起莫雷大统领也是个和尚,不近女色,无儿无女。他们知道老光棍都脾气古怪,互相交换个颜色,立刻都不再多说。 莫雷只觉他们看着自己的目光十分古怪,心里当然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低沉地哼了一声,这几个小伙子立刻眼观鼻鼻观心,一脸肃穆地站好了。如今他们威武的模样,倒是跟民间话本里说的赤龙卫大英雄,一模一样了。 莫雷只觉有点头疼:“也罢,你们好好跟着陛下。若那女子有什么不轨的企图,格杀勿论!你们不要怕陛下怪罪,我和韩大将军替你们撑着!要掉脑袋也是我们先掉!” 众人一起低声称是。心中凛然,不想头领们这般忌惮那女子。那女子出入皆蒙面,他们至今不知她的长相,可那身姿娉婷袅娜,定然是个绝色。他们心中都不免有点可惜。 园中的时楚茗知道盯着他的目光已经消失了。他在心中暗想,一会儿就告诉他们,以后见他跟表妹在一起的时候,要离得再远一点儿。 他搂着她柔软的腰肢,当下吻得更加激烈起来,只觉怀中的心上人软下了身子,似乎逐渐无力承受他的热情。 他们两人仅仅拥抱在一起,只觉此刻天上的日头都失去了颜色。不管他们是睁开眼睛,还是闭上眼睛,他们都只能看到对方。 这一吻激烈而悠长。他松开她的时候,只见她眼角渗出了点点泪光,在阳光下,宛若碎金,荡漾着,牵动他的心神。 她目光迷离,唇瓣艳红,面若桃花,比平常还要美上几分。她抓着他的手臂,微微喘着气,似乎站不稳。他扶着她的腰肢,心中十分喜悦。 他看她这般表现,不由升起了一点儿希望,莫非她改了主意。他轻声问:“你,可愿与我一起……” 他的最后一个字还没有说出来,水梅疏伸出纤纤玉手,按住了他的唇,她还在微喘,轻轻吐出几个字:“如表哥所言。有花堪折直须折。” 这是他昨夜的说辞,这句话虽是折衷之言,可是也不完全是缓兵之计。他此刻终于明白了昨夜水梅疏听到这句话时候的心情。 他将她重新拉回了怀中,恨恨地道:“你可知道,你就是那支名花。若是被人攀折之后再丢弃,那你想过你以后的日子,该如何过吗?” 水梅疏攀着他的臂膀,从他怀中抬起头来,望着他轻声问:“你昨夜与我说这番话的时候,又在想什么?你要将这朵花,攀折之后就丢弃么?” 时楚茗还是第一次被她问住了。他怔怔地望着她,昨夜他说出那番话的时候,明明心中既绝望又难过,他狠不了,不能恨,又舍不下。其实他内心深处想的是,若能与她继续相处些时日,他使出浑身解数,定要让她改了主意。 没想到她居然真想通了,如了他的愿。可这句话从她口中说出来,他竟刹那之间不知道是何滋味儿。 他又吻上了她的红唇:“可恨,着实可恨。怎么会有你这般狠心的小姑娘。”他忽然下了决心道:“朕……正好,我答应你娶了正妻之后,也不近她的身。我就只有你一个人,你跟我走好吗?” 水梅疏听他轻声细语,温柔甜蜜,她只觉心跳不已。刹那之间,她的心居然动摇了几分。她知道他的出身定然不凡,婚姻之事,他必然不能自己做主。好在他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轻易许诺,并未骗她。 她心中涌起一阵酸楚,她在他的唇上咬了一口,闭着眼睛环上了他的脖颈,轻声道:“不好。一生一双人才是佳话,对影成三人是什么事儿……何况我应了娘亲的话,不可失言。即便是贵妾,也是个妾,我不做妾……” 楚茗明明看着她似乎动摇了片刻,可是没想到她居然还是不肯吐口。他当下也忍不住咬着她的唇,真是个甜蜜又狠心的小姑娘。 “那你我这般,又算什么……” 水梅疏只觉唇上微微刺痛,她睁开了眼睛看着他,目光朦胧,似有水汽蒸腾:“自是有花堪折直须折……” 他的心中一痛,松开了咬着她的唇瓣,轻轻舐着方才咬到的地方,轻声道:“表妹,这又何苦。你且放心,我会做惜花人。表妹不愿意,我不会越雷池一步。若无婚约,我不会毁了这世上奇珍倾城名花。” 水梅疏眼角的泪流得更加汹涌,她靠在他怀里,却轻轻笑了:“我知表哥,定会如此。” 若你真是登徒浪子,我又怎么会割舍不下。真正是造化弄人。若你我不能相守,又何必相遇。若你只是个乡间小子,能与我做个上门女婿,那我就再无一丝烦恼了。 他拥紧了她,只觉她的笑容虽然美丽却透着伤心,让他心中也闪过一阵惶惑。 到了此刻,他陡然明白了当年父皇的心情了。为什么父皇会因为情路不顺变得那般狂暴,他得不到就要强迫她。明明那么痛苦,也不肯放手。 时楚茗的眼眸血色若隐若现。当他听到她拒绝他的时候,瞬间他的血液都在叫嚣着,不管她同意不同意,他只管带她走。 他搂紧了她,嗅着她身上的芳香,努力压制着心中那张牙舞爪的狰狞野兽。他半是惊骇半是悲哀地想,他不要变成父皇那样可悲的人。绝不要。他咬上了她的脖颈,眼中的红光褪去了。 他又平静了下来。绝对不要,他说到做到。 水梅疏虽然在他怀中被他吻得十分昏沉,还是觉察出了不对。他抱着她的身子,忽然又变得十分僵硬,好像一块石头一般。 她忍不住伸手轻抚着他的脖颈,轻声问:“你是不是又不好了?这是什么病症?你如何得了这病?这似乎不是内伤。” 时楚茗在她脖颈中的火烫气息,在她轻柔的安抚之下,终于变得平稳起来。 他停了半响,才沉沉地道:“的确不是内伤。这是心疾。”说完他的身子一晃,吓了水梅疏一跳。 “你可还好?我们回去吧。你不该走这么远的路。也许你是被太阳晒的。”她十分慌乱。 时楚茗低头吻上了她的唇,轻声道:“也许是你的唇太甜,太醉人罢。” 赤龙卫远远地看着水梅疏扶着皇帝,两人从牡丹园中缓步走出来。皇帝看上去神色疲惫,可是唇角却带着一丝笑容。他们不由十分担忧,皇帝的内伤很重,本不该到处乱跑才好。 方才皇帝进园子的时候,他们几个人连忙分兵。一些人去拦着尚青,另一些人去拦着薛睿兄妹,剩下的人则早就暗中跟着罗汉堂的和尚去了戒律院,看他们如何处置杨少帆。 水梅疏这里反而人手不够就没有留人。不料正好让皇帝看到她与那秀才拉拉扯扯。本以为皇帝会十分震怒,没想到不知道水梅疏跟皇帝说了什么,居然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他们远远跟着皇帝,看着皇帝身子轻颤,都十分心急。宁三道:“要不我去背皇上吧!” 张六迟疑道:“皇上严令我们不能在水姑娘面前露出行踪的。这样做行么?” 莫雷不在,他们几个人对视一眼,目光都朝最后望去。都最后站的人,一直没有说话,黑布遮面,名叫徐七。徐七跟着皇帝的日子最久,也最了解皇帝。 徐七的眼中闪过一丝异彩:“你们若不想在京城待了,想去九边上战场,你们现在就出去吧!” 宁三张六等人齐声道:“九边战事都停了。还不如留在京中有事儿做。我们才不去。” 徐七笑了,他的一双眼睛与楚茗一模一样,却比楚茗更加阴沉。他道:“陛下对此女不同。” 心想怪不得莫雷大人要杀她。他看着皇帝明明十分吃力,却依然勉力支撑的模样。心中也瞬时腾起了杀意。他想到了他昨夜刚接到的秘密命令,终于下了决心。此女的确不得不除,留下她后患无穷。 宁三跟徐七最好,他那杀气逃不过宁三的眼睛。宁三大骇,狠狠瞪了他一眼。徐七依旧目光阴沉,朝他摇摇头,意思是你别管我。 水梅疏和时楚茗回到禅房之中时候,水霜月跑了出来,嘴里塞着糕点。一看他们就怒目而视:“你们跑到哪儿去玩了?不带我一起去?你们就不怕拍花子的坏人拐了我吗?” 两人好不容易走回来,都有些面色不好看,听了水霜月的话却一起笑了。 水梅疏道:“你不是跟他学了许多本事么?区区一个拍花子的,也能将女侠诳走了么?” 水霜月将嘴里的糕点咽了下去,她哼了一声道:“坏人来一个打一个,来一双打一双。姐姐,不许你丢下我一个人!我害怕!” 水梅疏看着跟在他身后的陈府的随从们。他们一人手里捧着一个盘子,乘着各色精致小吃当季水果。她就知道妹妹在胡扯。陈府人显然将她照顾得很好。 时楚茗望了望她道:“别怕,谁欺负了你,告诉表哥。我帮你杀……”水梅疏一拧他的胳膊,不许他继续说下去。 时楚茗只觉十分新奇,却见她也看着他,目光中都是谴责。她以前从来待他十分温柔顺从,从未这般。 他却不发怒,反而心尖儿上涌起一阵甜蜜。她这般模样,才是真正将他当成了自家人。就像她在牡丹园中,脱口而出,将他跟妹妹并列一般。 她无声地对他做口型:“不要跟她说造反的事儿。” 时楚茗心中一动。这个误会,也是她不肯随他走的一大障碍。以前他是想套她的话,不能对她全心信任,此时却不同了。她都肯许他折花,自己是不是该…… 却见陈贤照父子推门进来了,脸上都是焦急之色。他们没想到水梅疏姐妹依然在房中,不由愣了一愣。 水梅疏看他们的神色就知道他们有事儿要说。就想离开,不料楚茗眸子一沉,却拽住了她的手腕:“我伤口还疼。他们粗手粗脚,不惯服侍。” 于是满屋子粗手粗脚的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皇帝如何不动声色地装弱,心中十分无力。 皇帝虽然于香味十分挑剔,但是毕竟是从军厮杀出来的汉子,在军中伺候的人,才是真正粗手粗脚的人呢。 他们看着水梅疏扶他躺下,细致周到地安顿好了他。都不由松了口气,这下总算好了吧。 没想到皇帝却拉着她的手不放,轻声道:“闻不惯这些味儿。” 水梅疏脸一红,她背对着大家,无声地做口型道:“一会儿我叠方胜给你。” 楚茗终于满意了,松开了她的袖子。转眼冷冰冰地看着陈氏父子:“有事……快说。”差点儿说成了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水梅疏心中一沉,她现在看到陈氏父子,就像看到了握着楚茗命债的黑白无常。总觉得他们十分讨厌。 想到楚茗这个见不得光的身份,和他身后逼近的危险,她越发觉得自己的的选择正确。 他朝不保夕,命悬一线。她既无法放下,就该珍惜每一分时光。不要“莫待无花空折枝”。 她推门出去,带着妹妹回到了自己的房中。她跟妹妹讲兰慈牡丹园的广大,承诺明日就带她去看看那千年的魏紫姚黄。 心里却在想着方才与楚茗相拥亲吻的情形。似乎总也不够一般,才分开片刻,她就在心里惦念着楚茗,不知道他伤口还疼不疼,没有了她的香味压制,他可还好。 “姐姐!姐姐!”她这才发现她不自觉走神了。对上了妹妹愤怒的眸子,她脸红了道:“阿月,对不住。你说什么我都依你可好?” 水霜月立刻笑了:“姐姐,那我们说好了,可不能抵赖。你答应我啦,给我放三天假,我不去私塾啦。我要和你一起学制香。” 水梅疏瞪她:“不可。只有这件事情,你想都别想。不是想做女武状元么?不读书不识字,难道做个目不识丁的女将军吗?” 水梅疏撅起嘴忽然道:“哼!”忽然摔了帘子,一阵风就跑了。 水梅疏本不欲管她,却见她推开小院大门跑到外面去了。她这下可急了,忙快步追了出去。 没想到就这一眨眼的功夫,水霜月就不见人影了。水梅疏心中焦急,回身告诉了陈府的随从,就立刻决定去天王殿找照客僧,让他找僧众帮忙找人。 转过青石甬道,是一条夹巷,竟阒无一人。她也不在意急匆匆穿过夹巷,走到中间之时,却觉脑后一阵寒冷,咔嚓一声。 此时已经到了下午,暑热却依然未褪,晒得地面升起了袅袅热气,空气都好像微微扭曲了。 日头西照,她忽然发现脚边的地面上出现了一条长长的影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后居然站着一个人! 她的心猛然一跳,她不由万分紧张地问:“你是谁?为什么跟着我?”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注意勤洗手,多通风,少聚集,出入戴口罩,健康平安 第47章 站在夹巷之中的水梅疏,看着远处的角门,紧张地在心中衡量着这段距离。 实在太长了。 身后那人离她这样近,这段距离太长了,不等她跑到角门,立刻就能被追上。她仔细看着那个影子,发现了人影手中的长刀。她更吃了一惊,那么即便她喊人,也一定快不过刀子。 她谨慎地站在原地,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她只觉身后的寒意更甚。那是杀气!背后的人,想杀她。 她想不通,也不知道,她只是个普通的农家女,在这兰慈寺中,谁会盯着她要她的命。 那人看她停住了,也没有再向前。她小心问:“你是不是找错人了?我……” 她的话音未落,就见那身后的人影举起了长刀,她头发都要竖起来了,飞快地朝右一闪身,回身掷出什么东西,立刻朝角门狂奔,她只觉死亡在身后追逐着她。她从未跑得这么快。 在那闪身的瞬间,她看到了身后那人黑衣蒙面,身量有些熟悉的模样。她现在一心狂奔,却没有听到身后的动静,她的手指终于要触到角门的门栓。 却见黑影一闪,那黑衣蒙面人已经挡在了角门之前。 只差一步,水梅疏只觉冷汗直流,牙齿都有点抖。她浑身冰冷,仿佛不是身在酷暑,而是来到了滴水成冰的寒冬。 那人手中握着她方才当暗器扔出去的中衣。他手中的长刀,明晃晃的映着日光,耀眼而寒冷。 她警惕地向后直退,不敢再转过身去,她额头上都是冷汗,可是依然盯着那黑衣人的眼睛,不肯挪开眼神。她轻声问:“你是谁?谁让你来杀我?为什么?” 那黑衣蒙面人只盯着她看,眼神之中充斥着杀意,又夹杂着恶意和好奇。她觉得他给她的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她盯着他一路疾退,却不见他追上来。 她快到了夹巷这边的角门,她刚松了口气,只见那黑衣人动了,如同一道残影一般,又飞跃至她的面前。 他与她之间的距离只差一步,她甚至听到了他一丝轻微的呼吸声。水梅疏忽然明白了,话本里说有些残忍的杀人犯,像猫捉老鼠一般,不肯让被害之人痛快死去。 她知道他这是想要在死前享受她的痛苦挣扎。她的眸子因愤怒而亮了起来。她知道无处可逃,一切求生之路都断绝了,眼下她的生机就是要拖延时间等待救援。 她怒视着他:“是谁要你来杀我?杨少帆吗?他从看守之中逃跑了?” 那黑衣人的眼神一动,并不说话,可他身上的杀气却稍减。 水梅疏心提起来,她知道自己猜对了。她该说些什么来拖住他?她问:“杨少帆想做什么?他不会赢的。”不料这句话说出口,那黑衣人眼神一变。她心中知道糟糕,她猜错了。她又喊道:“景金川人呢?” 那黑衣人眸子阴沉,方才那一触即发的杀意又止住了。 水梅疏额头上的冷汗几乎要顺着眉骨流下来了,她却不敢有丝毫松懈。他不是杨少帆的同伙!那么是谁派他来的。他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你是想要搅乱京城的幕后黑手派来的吗?” 那黑衣人的眸子微微一动,举起了手中的长刀。水梅疏吓得呼吸都要停止了。他拿刀尖对着水梅疏,低声道:“说,你还知道什么?” 水梅疏听到他的嗓子,她不由愣住了。这个嗓音,虽然他刻意压低了,但是她还是觉得十分熟悉。 她凝视着他,他的身形,她开始就觉得有点熟悉,如今他开口说话了,那熟悉感就更加强烈了。她很想问他们是不是认识,可是此时此刻,显然不是时候。她努力想着该怎么骗他,可是她什么都不知道。又害怕那一句话说错了,直接让他看穿虚实。 她这一瞬间的犹豫,立刻被那黑衣人捕捉到了。他陡然想起了自己的初衷,发现自己居然一直被她牵着鼻子走。 事不宜迟,他眸子闪过狠厉,刀尖微颤,就要劈下来了。 水梅疏花容失色,不由闭上了眼睛。忽然听夹巷那头的小门嘎吱一声,推开来:“姐姐,你在和谁说话,你怎么不来找我?” 水梅疏大惊,她方才流失的勇气重又回归,她大喊一声:“阿月,快跑!” 那黑衣人猛地回过头来,他手中的长刀将要掷出,他看到了水霜月惊讶的模样,却不由瞳孔一缩。 水霜月也看到了黑衣人手中的长刀,立刻尖锐地大喊起来:“救命啊!有坏人!”可她却没有像姐姐所说的那般,转身逃跑,而是定定地站在那里,勇敢地盯着黑衣人:“不许你伤害我姐姐!” 她的身子一矮,竟像模像样地摆出一套拳法的起势。眼睛瞪得圆圆的,极有架势。那黑衣人更是大吃一惊,他低哑道:“这套拳法你从哪里学来的?” 却听身后风声起,他猛然一蹿,脚蹬上了墙,躲过了身后的重击。竟是水梅疏从背后偷袭他。水梅疏一击不中,见通路已经让开,就朝妹妹狂奔而去,大喊:“小妹,跑!快跑!” 那黑衣人听她喊这小女孩儿妹妹,他又一迟疑。外面已经传来了喧哗声。他握紧了长刀,看着水梅疏飞快地拉起了妹妹,推开了角门。 这个距离,他完全可以掷出手中长刀,将她穿个透心凉。可是他却犹豫了。水梅疏已经和小姑娘一起奔出了夹巷。 他怔怔地放下了长刀。却见夹巷的墙上露出一个人来。那人叹气道:“喂,还不快走。等人来捉你吗?” 墙头上出现的人正是宁三,宁三来的时候已经晚了。他心中惊恐万分,却看到那一贯冷酷寡言的徐七对着一个眼睛圆圆的小女孩儿发愣。 他总算松了口气,他对黑衣蒙面的徐七道:“你要再违反大统领的话,私下行动,我就将这件事说出去。你莫要发疯。陛下的事情,自有大统领大将军定夺,你我只是护卫士兵,不能自作主张。” 徐七腾身而起,擦过他的身边,丢下低低一句话:“我的事,你少管!” 宁三侧身跃起,跟上了他道:“谁叫你我同队的人呢。我是当头儿的,我不管你谁管你。你可别觉得现在翅膀硬了,就不听话了。” 宁三方才十分焦急,徐七是他们这一班人中,武艺最高的人。他其实没有把握从他手下救人。若是徐七再起杀机,那就太危险了。他只能告知大统领,将他调走了。为今之计,最好说服他放弃他那莫名其妙的念头。 “喂,你不是也相信什么红颜祸水的话吧?男人迷恋女人,把事情搞砸了,不说自己意志薄弱见识不明,却埋怨弱小的姑娘蛊惑他,大丈夫岂能相信这样的歪理。” 那徐七拂开他的手,转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不似平时阴冷,却充满愤怒和伤痛。他的声音很好听,但话却非常痛楚:“可我全家却是为了一个女人而死!那个灾星!害了我家上下三百口人!所有人都为她死了!你什么都不知道,你闭嘴!” 宁三虽与他从小长大,可还是第一次听他提自己的身世。他愣了一愣。徐七与他不同。徐七是个孤儿。皇帝还是太子之时,徐七被当时的伴读陈瞻杰带回来的,从那时候就跟着皇帝。 宁三愣了一愣,追了上去:“兄弟我不知道你的事儿,我错了。一码归一码啊。这水姑娘又没有做错什么事儿。首领不是吩咐了,她要对皇上不利,不用你出手,我先拿了她。现在你怎么能杀无罪之人?” 徐七与他一路在兰慈寺的房顶上狂奔,看那僧人多起来了,两人一跃藏身在高树之上,正对着皇帝的小院。 徐七受不了宁三的聒噪,狠狠瞪了他一眼道:“那女子身边的小姑娘是怎么回事儿?” 宁三大吃一惊:“喂,那小女孩儿才七岁,你不是连这样的小姑娘都要杀吧?” 徐七长刀出鞘,“你再多说一个字,我连你都杀!” 此时天王殿中,水梅疏抱着妹妹,身子还在发抖。她将刚才的遭遇告知照客僧一幻,一幻听到有刺客,也不由大吃一惊。 他通知了戒律堂首座,如今寺中武僧已经开始满院巡查。上兰慈祈福的香客们依然熙熙攘攘,对寺中暗藏的紧张气氛,丝毫不知。 一幻让水梅疏形容那人到底什么模样。水梅疏仔细回忆着,却越回忆越惊讶,她说了两句,就不再说了。垂目道:“当时太害怕了。所以没看清。”她暗中拉住了要开口的妹妹。 一幻和尚心情沉重道:“施主,多半是那杨少帆之事牵连了施主。此时因我兰慈而起,施主的安危,我兰慈会负责。施主在寺中遇险,待我禀明了方丈,施主可愿去一安全地方暂避?” 水梅疏还惊魂未定,但她想到了楚茗,道:“此事重大,师父请容我与家人商量一下再来回话。” 待和尚们出去了,水霜月小声凑到姐姐耳边问:“姐姐,你为什么不让我说出那黑衣人的模样?” 水梅疏摸摸妹妹道:“我们与表哥商量一下。” 她们回来的时候,却见禅房小院门口站着几个男人。水梅疏要进,为首的一个高大的紫棠脸男人,伸手就将题目拦住了:“公子此时不方便见客。” 水梅疏心中一沉。而水霜月人小机灵,一矮身就要从他的胳膊肘下钻过去,却被那人一把抓住了后颈。 水霜月反应也很快,伸出胳膊抓住他的手,竟翻了个跟斗,直接挣脱了他的手。水梅疏忙拉住了妹妹,不由十分生气:“你是何人?” 那紫棠脸大汉正是莫雷,冷冷地望着水梅疏:“你又是何人?” 水梅疏一愣,水霜月道:“什么公子,那是我姐……”她看了一眼水梅疏,总算那个“夫”字没有说出来,她道:“里面的是我表哥!你们是谁,为什么拦我么,你们要害表哥吗?” 莫雷没想到这小人儿还挺厉害的。目光终于移到了她的身上,却不由一愣。 水霜月瞪他:“看什么,快点儿让我们进去。” 莫雷又多看了几眼小姑娘,却依旧堵着门。 大门却推开来,陈瞻杰一脸无奈地出现在门口:“莫……莫先生,黄……那个公子让你不要拦着他们。” 水霜月立刻冲了进去。水梅疏看到了莫雷眼中的冷光。看来又是楚茗造反的同伙。他们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兰慈寺中,也不知道到底在谋划什么。 想到了今日的黑衣人,和景金川的告诫,她不由更加紧张。总觉得平静中酝酿着危险。她想早点儿离开兰慈寺了。 一进门,水梅疏又看到了几个陌生的中年人。几人看上去都不是普通人,气度不凡。原来楚茗在做正事儿,怪不得门口的人要拦着她。 水霜月已经扑到了楚茗的怀里,道:“表哥,刚才有黑衣人想杀我和姐姐!” 跟着进来的莫雷不由一愣,正好对上了皇帝抬起的眼睛。皇帝的眼神十分凌厉,竟像要噬人。 莫雷不由一惊,同时也心中一沉。 皇帝已经转目去看水梅疏,“伤了哪里吗?” 水梅疏摇摇头。皇帝看向屋中几人。那几人只能互看一眼,起身告辞:“不打扰公子休息了。” 屋里没有了外人,水梅疏也走了过来,坐在了他的床边。 时楚茗伸手就握住了她的手,关切地望着她。 看到他的时候,她方才紧张的心终于放下了,她也回握住了时楚茗的手。 时楚茗只觉她的手柔软冰凉。时楚茗转头透过开着的窗户看向院中。 院中站着的莫雷正对上了皇帝的目光,那眼神比方才还要冷厉。 莫雷也知道这次是赤龙卫失职,只能低下头来向皇上认错。皇帝严厉地警告他,不能再有下一次。 莫雷沉默地俯下身来,示意他懂了。他的心中却十分担忧。陈贤照也走了出来,看着他轻声道:“莫大统领,那姑娘还是让赤龙卫多照顾一下吧。” 莫雷皱着眉头道:“陈大人为何现在也顺着皇上,不加规劝。” 陈贤照看了莫雷一眼,忽然道:“莫大人不要再将皇上当成孩子了。他已经登基三年立下了赫赫战功。那是皇上,不是我们的子侄。” 莫雷愣了一愣,他点点头。他知道陈贤照提醒得很对。但是他是从小照顾皇帝的暗卫出身。他自己无儿无女,皇帝就是他最关心的人。确实有些时候没有拿捏好分寸。 又听陈贤照道:“何况,我是为了我自己拜托莫大统领的。” 莫雷不解的望着他,陈贤照眸子沉了沉:“你没有见过水姑娘的真容吧。她……她应当是崔无痕的女儿。” 莫雷大惊失色,他差一点儿就要回屋中去看看了。他的眼神变得极为锋利:“有几成把握?” 陈贤照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个九。莫雷望着他沉默了片刻,就朝房门而去。陈贤照立刻挡在了他的面前:“你要如何?” 莫雷脸如寒霜:“陈大人为了一己之私,要坐视皇上重蹈覆辙吗?”妖女,居然是这妖女的后代!看来他不该心慈手软,此女非得铲除不可! 陈贤照看着他的眼睛,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倏然变色道:“以前的事儿,你们都怪她?可她又何辜?” 莫雷冷冷道:“她无辜么?若没有她……” “若没有她,也会有别人。陛下也一样。而且,难道你要陛下终身解不开心结吗?” 莫雷的身子微微一震,他们都知道皇帝的毛病怎么来的。皇帝本人固然从来不在乎,可是他却一直都十分担心。 莫雷眸子一沉道:“若非如此,我怎么会让她活到现在。” 陈贤照惊诧又愤怒地望着他。莫雷毫不畏惧他的目光。陈贤照低沉道:“你别忘了赤龙卫乃追辑天下的国之公器。不是你的私军。你什么时候变成这般模样?” 莫雷的眸子忽然一变,低声道:“怕这个怕那个,守着规矩,皇上险些丧命!丞相,你忘记了皇上这次面临的险境?” 陈贤照沉默了,莫雷愤怒道:“皇上如今十八岁了,不是十岁了,可他竟然在大熙腹地,陷入了四面楚歌拼死一搏的死境!这都是我以前太守规矩了!总要证据,证据!明明知道他们心怀叵测,我早该将那些威胁统统铲除!从此以后凡是威胁到陛下安全的,格杀勿论!” 陈贤照看着满身杀气的莫雷。莫雷一贯沉默,若不是气狠了,不会说这么多话。 他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方才还说害怕重蹈覆辙,如今你做的又是什么事儿?法令不修,则王朝崩坏。虽则赤龙卫所受约束很小,可你若大开杀戒,与先帝又有何不同?” 莫雷一震,他死死盯着陈贤照:“你这话,是出自公心还是私利?” 陈贤照毫不退缩地凝视着莫雷:“保水梅疏平安,是我的私心。为皇朝万年着想,是出于公心。” 莫雷的神情非常复杂,他凝视着陈贤照问:“你们这样做值得么?” 陈贤照也眸子一沉道:“我与先帝不同。我不会强求。无所谓值不值得,就看该不该做。护持崔无痕的女儿,是我该做的事儿。保护皇上也是你我该做的事儿。但你若为此滥杀无辜,那你就犯了错!莫统领,我的路没有错,你的路是歧途!何况你想过么,皇上才十八岁,你若犯了大错与他离心,之后的路,他岂不是少了膀臂?” 莫雷凝视着陈贤照,他说的话句句在理。陈贤照就是如此,你明明知道他动机不纯,可是还是忍不住觉得他说得对。 莫雷沉默地收回了脚。而陈贤照的眸中的厉色也逐渐消散:“无痕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莫统领,以后要靠你多多照顾她了。” 莫雷怒视着他,这个得寸进尺的老狐狸。他忍了半天才道:“你做梦!自己的娃自己照看!” 屋里的皇帝,心分二用,他一边集中精神听着莫雷和陈贤照的低语,一边听怀里的水霜月,将方才发生的事儿,都说了一遍。 他越听脸色越沉,说到最后,水霜月都不由摸了摸胳膊,抬头看看,屋里到底哪里漏风。而皇帝的眼睛里快要掉冰碴子了。 水梅疏握着楚茗的手,她还心有余悸。听妹妹自吹自己如何勇武,她轻声道:“你还说呢,以后再碰到这样的情形,姐姐让你跑,你一定跑,不要再停下来。” 水霜月扭头搂住了姐姐的腰,小声道:“我跑了,姐姐会一个人偷偷哭。我不能丢下姐姐。” 水梅疏握着楚茗的手,不由一紧。她望着妹妹,眼窝立刻湿润了。却觉楚茗伸手一拉,将她也拉进了他的怀中。 他低头望着她,轻声道:“别害怕,这样的事儿,不会再发生了。” 水梅疏从他怀中抬起眼来,她轻声问:“那个黑衣人……” 楚茗的眼中闪过凌厉的光:“我会教训他!” 他在水梅疏额上轻轻吻着,“你且放心。”水梅疏也搂住了他,在他肩头蹭了蹭,仿佛这样就能让她忘记方才的恐惧。 水梅疏带着妹妹离开之后,楚茗立刻低喝道:“进来!” 莫雷走进来沉默地跪倒在地。 楚茗盯着他道:“莫要自作主张!若谁敢对她不利,朕会亲自取他的命!不管你们有什么打算,现在都统统停手。” 莫雷沉默地俯下高大的身子。 楚茗看着从小照顾自己的忠心护卫,又道:“朕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就是朕自己……”朕之前也曾担心过。 “你要相信朕,朕说过,朕要匡扶社稷,重振大熙,父皇犯下的错误,朕不会再犯。” 莫雷不由抬起头来望着皇帝:“那此女……” 楚茗沉着脸道:“她是朕的私事,绝不会牵扯国体。我不会像父皇那般疯狂。”我会克制自己的。他的手指在袖中蜷缩起来,他没了香珠,很想捧着那方胜嗅一嗅,可是他只能一脸冷厉地盯着莫雷:“因此你们也不要再做多余的事情!” 莫雷磕了个头离开了。而他的心却乱了起来。 隔壁水霜月没有午睡,又撒欢跑了一下午,早就困了,回去就歪着睡着了。她给妹妹盖上了被子。转头看到了镜中自己满头是汗的模样,心想怎么就这般去见了楚茗。 她忙去要了水,关上房中重新梳洗擦汗。这半日她着实狼狈。不料却听有人扣门:“是我。” 水梅疏草草擦了一把,将外裙又穿戴整齐,看了看镜中的仪容。虽没有了妆容,但是她却越发显得娇嫩明艳。 她一开门,就被楚茗搂进了怀里。他轻声道:“想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注意勤洗手,多通风,少聚集,出入戴口罩,健康平安 第48章 房中,水梅疏轻轻抚着楚茗的背,只听楚茗轻声道:“是我不好。” 水梅疏一惊,果然那要杀她的黑衣人,是楚茗的人。 她在他怀中抬头望着他。他的神色十分凝重,脸色比平日更差了一些,水梅疏道:“你让我过去就好,不要再跑来跑去啦。如此这般,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 楚茗抱着她在他脖颈间轻舐着:“我只愿永远都不好了。这样你就不会离开我了。” 水梅疏的脸一红,没想到他会如此说,她也搂着他的脖子,轻叹道:“你若再打这样的主意,我就带着阿月,立刻离开。” 她只觉腰上一紧,被楚茗搂得气息不匀。楚茗轻声道:“好,那你也带着我一起。” 水梅疏只觉他在她脖子上又咬了一口,她死死咬着唇,才没有惊呼出声。她轻声问:“那黑衣人是谁,为什么我觉得他有点像你?” 她想到今日在楚茗那里看到的情形,知道他在反贼之中,恐怕地位不低。而她竟跟这样危险的人物,耳鬓厮磨情话连连。自己真是疯了。 她思绪混乱地靠在他的身上,听他轻声道:“我警告了他们,你放心。不会再有下次了。” 她嗯了一声,她听出了他的低落,又宽慰道:“不是你的错。” “可那也不是你的错。”楚茗沉沉地道。 她抬起头望着他,却被他噙住了唇。“我们有什么错?”我们仅仅是离不开对方而已。 她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她一边吻着他,一边推着他离开了正屋。两人纠缠着来到了里间。 里间窗格窄小,瞬间光线一暗。纵横交错的树影映在纱窗之上,风拂过,影子似乎在他们脸上交缠。这房中还放着她方才换下的中衣和残水,满屋子都充斥着她身上的馨香。 时楚茗嗅到那样的气息,不由抱紧她,吻得更加急切而狂暴。 而她也菟丝花一般,紧紧攀着他,缠在他身上,羞涩地回应着他。仿佛这般与他相拥,肋骨贴着肋骨,心跳融成一体,她就能摆脱方才的恐惧,变得安全。 她终于轻声道:“我,那时候真的害怕。我害怕我还没有嫁人就死了。” 他听到了她破碎话语之中的呜咽低语,不由心一痛。他更深地吻着她,卷着她的唇舌,似乎要将她的灵魂都从躯体之中拉出来。 他道:“嫁给我吧,只要你应允,你立刻就可以嫁给我。” 他将她抵在了紫檀凤纹镜台之上,镜子和镜台都微微摇晃起来。 她只觉身前火热,而身后冰凉,冰火两重天,她被夹在中间,心跳得厉害,昏昏沉沉,只能攀着他的脖颈不放。 他吻得越发热情,他轻声道:“答应我吧!” 她那一句好就在喉咙里,却滚啊滚的说不出来。 她有些分辨不清这是自己的幻想还是现实,她微微睁开了眼睛,却看到了一线闪亮的刀光。 她的眼睛瞬间睁大了,她手中用力,拉着他的头向下,自己的身子也猛然向下一压。 只听当啷一声,咔嚓巨响,那紫檀凤纹镜台被他们压折了。而那寒意沁人的刀光也没有射中楚茗,钉在了对面的墙上,入墙三寸。刀柄晃动着,发着龙吟一般的啸声。 楚茗抱着水梅疏翻了个身,将她护在自己身后,转头抄起破碎的镜台上的镜子,护在身前。 只听咔嚓一声,镜子哗啦啦碎成了一片,但也替他挡住了一刀。随着刀光闪过,窗棂被击成了碎末,木屑纷飞之中,一道黑影冲了进来。 时楚茗看清来人不由怒上心头。来人穿着赤龙卫实行任务时的短打扮黑衣,连蒙面巾的制式都一样。但是他用的武功却不是赤龙卫的武功。 时楚茗内伤未愈,使不出劲力来。而对方显然也深知他的弱点,力大招沉,就是要他硬抗。他接了十几招,就觉气血翻滚,知道凭武艺他在刺客之上,可是此时十招之内,他必输无疑。 可是他不能输!他的身后还有他的姑娘!他绝不能输! 他的眸子红光隐隐泛起,他咽下了涌起的血腥,低喝一声,就要使出他的绝招。 那黑衣人见到他眸子泛红,竟改变了策略,不再与他缠斗,而是专攻他的下盘。 楚茗立刻知道此人有备而来,对自己的弱点能力,都了如指掌。只是想要杀他,他这武功还不够。除非他知道自己有内伤在身,那么到底是谁派他来的? 他方才恼怒赤龙卫对水梅疏出手,吩咐将那徐七杖责四十大板,严令他们若他与水梅疏相处,不得擅自偷窥,要离的远远的。此时他竟等不到援兵。 水梅疏只觉满是刀影,看着就觉得头晕。她的心跳如鼓,她也听到了楚茗的呼吸越来越沉重。知道他身负重伤,不能久战,恐怕落败就在眼前。 水梅疏当下回身,将铜盆和水一起朝那刺客泼了过去。那刺客怕水中有毒,疾步后退,躲了过去。 时楚茗终于能喘息片刻,他的眼中重又泛起红光,手掌一抓,弯成鹰钩。 那刺客见他变招,忙疾步攻上。水梅疏发现自己助攻得力,她立刻将她能探到的东西,都朝那黑衣人掷去。什么桌椅板凳,逮着什么丢什么。 他们始终不曾出声,刺客怕引来帮手,水梅疏和楚茗都怕惊醒了妹妹,又多一个牺牲者。可是现在这动静太大了。 只见门帘一撩,水霜月迷迷糊糊的脸出现在里间门口:“姐姐,姐夫,你们在做什么呢?” 水梅疏看到妹妹的那一刻就喊道:“快去找人!” 水霜月一愣,又想往里冲。那刺客的眼神一闪,手中长刀朝水霜月砍去,却被楚茗肉掌硬生生接了下来。他也冲水霜月喊道:“走!” 水霜月立刻拔足飞奔,喊道:“快来人啊!” 他们三人听到了水霜月飞奔出门的声音,和她远远的叫喊声。那刺客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刀法一变,再也不管水梅疏的干扰,也不管自己会不会受伤,只一味狂攻时楚茗。 这样狂风暴雨一般的攻势,逼得时楚茗不断后退,战圈儿越来越小,时楚茗的嘴角流出了一丝血丝。那刺客看到了,眼中露出精光,知道他顶不住了。 水梅疏也立刻嗅到了那血腥味,她不由心急如焚。 此时却听院门猛然被推开,有人喊道:“贼人速速束手就擒,不得伤人!” 楚茗嘴角的血痕越来越浓,他被刺客打断了秘法,顿时伤势更重。若不是为了身后的女孩儿,他早在三息之前就倒下了。 那刺客听到人来,却不退反进,使出了更凌厉的攻势,显然是个死士。楚茗手中的镜架猛然被劈断。他向后一趔趄几乎要倒在地上。水梅疏手疾眼快,扶住了他。却见那闪亮的刀光朝他劈了过来。 水梅疏猛然将楚茗使劲一推,让他躲过了这一刀,而她自己却躲闪不及,这一刀正砍在了她的右臂上。 她只觉一阵剧痛,却只咬牙轻轻哼了一声。楚茗不由痛呼一声,将她搂在了怀中,看她汩汩而出的鲜血,他目眦尽裂:“你做什么啊!你为什么要冲出来!” 而此时只听刀刃破空,院中赤龙卫数把刀剑齐齐掷出,夹带劲风齐齐穿过那刺客的身子。那刺客还想继续挥刀,却睁着眼睛,跪在地上,气绝当场。 水梅疏捂着右臂,楚茗急切地按着她那长长的伤口,却依然血流不止。她一时头都有点晕,她躺在他怀里,只能看到他充血的眸子,想抬起手摸摸,却没有力气。 她轻声道:“是我们赢了对么?” 楚茗抱着她,紧紧搂着她,坐在血泊之中,看上去十分可怕。他只红着眼睛大喊:“快去请大夫,快!”他按着她臂上的大血管,撕了她的裙子为她裹伤,可是还是止不住那喷流的血。 水梅疏只觉身子很冷,那钻心的痛,反而变得钝钝的。她的眼前模糊起来。大家的话都变得轻飘飘的。她抓着楚茗的手,轻声道:“若我死了,你要找到我父兄……好好照顾阿月……给她寻个好人家……不要整天打架……” 她好像听到了妹妹哭声,又好像听到了楚茗低哑沉痛的喊声。“你就没有什么对我说的吗?” 水梅疏很想再抱一抱他,她朦胧地望着他,心想我对你说什么?要你娶我么,我若死了,魂归地府,自然忘了此生的执念。今生无缘,但求来世吧。到时候或者你我都是平常人家,或者你我皆为高门,可以顺顺当当地喜结连理。 她的唇边泛起一丝微笑,她不知道她已经将幻象中的期待说出了口,她的声音又轻又弱,仿佛蛛丝在风雨中颤抖,马上就要断了:“那你就能……十里红妆……迎娶我了。就像话本子里写的那般……”那该有多好。她怀着美梦轻轻合上了眼睛。 这个梦悠长而美丽。她梦到了他和楚茗在乡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举案齐眉,还有了好几个孩子,每个娃娃都很漂亮。 这个梦美得让她不想醒过来,直到她觉得唇上刺痛。她轻声道:“郎君,是不是昨晚的饭菜太辣了。下次我少放一些胡椒和茱萸了……” 却听楚茗的含怒的声音响起来:“你……你有郎君了?他是谁?” 水梅疏诧异地轻声道:“是你啊,表哥。”她只觉唇上更痛了,不由微微睁开了眼睛,却看到了楚茗充血的眸子。 她吓了一跳,“郎君,你怎么啦?” 剧痛陡然袭来,而她甜美的梦境,在她睁眼的那一刻就开始消散了。 水梅疏心中十分不舍,又重新闭上了眼睛,很想将那缥缈美丽的梦境再次找回来。 却听楚茗低哑的声音响了起来:“娘子不看一眼你的郎君?还是你急着去见梦里的郎君?” 水梅疏猛然睁开了眼睛,到现在,她终于清醒过来了。而右臂的疼痛火烧一样,她不由轻声低吟着,觉得十分难耐。 她的唇被含住了,她只觉唇瓣很疼,楚茗并不是在吻她,而是在撕咬她。他似乎想将她一口一口吞下去。 他的嗓子沙哑中透着一丝痛楚:“你终于醒了。你让妹妹遇到危险就跑。你为什么要挡在我面前?在你心里,我就没法子保护你吗?” 水梅疏只觉唇上痛,胳膊痛,牵动心口也在痛。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现在还要听他指责,实在委屈得很。 她眼里的泪水,迅速蓄积起来:“你还怪我……” 楚茗舐着她的泪,只听他低沉道:“我是在怨我自己。娘子,不要有下次了好么?” 水梅疏不由怔住了,他虽然待她温柔,可是他骨子里极为强势,不容反驳,即便想说服她,也用诱惑。 他还是第一次这样温柔地恳求她。水梅疏的心剧烈跳动起来。他的模样,就像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设想的那样。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楚茗看她的眸子中现出迷恋,瞬间脸颊红晕,方才沉睡时候的憔悴苍白都消散了。 楚茗的眸子一闪,凝视着她,又轻声道:“娘子,好么……” 水梅疏忙闭上了眼睛,可是她闪动的睫毛和不断扩散的红晕却出卖了他。 楚茗没想到她居然喜欢这样。他瞬间想起了她的前未婚夫,那个看起来十分温和的书生。又想到她几次说他骗了她。他立刻眸子一沉。 他坐了起来,端过茶盏,准备将她扶起喂水。 水梅疏这才觉得口干舌燥起来。她望着楚茗,看他的脸色比之前更差,眼窝发青。她轻声道:“你去歇着吧。让别人来照顾我。你的伤,明明也很重。” 楚茗深深的黑眸望着她:“你要别人这般近身照顾你?” 水梅疏发现她不管说什么,他都能歪到一边儿,她伤口很疼,不想理会他。 却觉他俯下身来,撬开了她的唇瓣,哺进一口水,缠绕着她从唇舌,让她咽下去。他凝望着她,轻声道:“你想要别人这样喂你吗?” 水梅疏只觉喝下去的不是温热的水,而是燃烧着的火焰。她羞得闭上了眼睛,忙轻声道:“你……你扶我起来,不要再……” 她的话还没有落,他的唇就又贴了上来。 那一盏茶水,他们竟喝了足足一刻钟。水梅疏不由又昏昏沉沉起来。好在被他的唇瓣抚慰之后,她身上的剧痛也似乎减轻了许多。 她将要入睡之时,却觉得身后的被褥陷了下去,紧接着她被一条臂膀紧紧搂住了。她嗅到了楚茗身上酷烈的阳光味道。她微微一动,靠在他的怀中,又安然入睡了。 楚茗的内伤也十分沉重,但是水梅疏不醒,他丝毫不想睡。现在他放松下来,立刻就搂着她进入了梦乡。 莫雷和陈贤照轻轻为他们关上了门。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担忧。 莫雷不客气地低声道:“如今,该怎么办?你看这模样,你还要说没关系吗?” 陈贤照将担忧藏了起来,捋了捋胡子道:“小儿女之事罢了。皇上不是说绝不会动摇国本吗?而且这次若非水姑娘奋勇救驾,皇上定然凶多吉少。她证明了她的忠诚,你还要怀疑她吗?” 莫雷沉默了片刻,道:“这次她确实立了大功。只是,她还是蛊惑了皇上。若皇上不逗留在外,早日回宫,这次刺杀就不会发生。” 陈贤照没想到水梅疏这次为了皇上伤得这么重,险些丢了性命,可依然没有让莫雷放下成见。 陈贤照眸子里闪过怒气道:“你若有女儿,你会让她这般跟着皇上吗?” 莫雷愣了:“女子不是求夫君荣华富贵吗?皇上这身份普天之下最尊贵不过,为什么不愿意?” 陈贤照瞪着他,他跟这个一辈子不开窍的老光棍说不通。他叹气道:“荣华富贵,也要有命去享。” 莫雷想到了那日她满身血腥,气息微弱的样子,终于没有再说话。他又一抬头,看着院墙外那株高大的银杏树。徐七为了水梅疏之事,挨了四十大板,却不肯回去,现在还蹲在树上当值。 莫雷又想起了大将军韩承业的密令,眼神闪了闪道:“你别只与我说,你去说服韩老将军吧。” 陈贤照的眸子一缩,莫雷已经转过身去,他望着那棵银杏树,眼神犀利。 银杏树的枝叶之中藏着的徐七靠在树干上,聚精会神地盯着院中,唯恐再出现纰漏。他与莫雷的眼神撞到一起。分明莫雷不可能看到他,但是他却觉得自己的行迹已经被识破了。 他不由站直了身子,树叶微微摇晃了一下。却见莫雷的目光陡然凌厉,他的眼睛之中都是警告之意。 徐七抓紧了树干,他的确没有死心。虽然皇帝打了他四十大板,但是他已经想好了,即便丢了命,他也要按原定计划行事。 莫雷凝神望着那银杏树,枝叶依然在抖动。他眉头微皱,徐七果然没有死心。得将他调开了。 他正打算叫宁三,却听身后门开了,皇帝走了出来。 他和陈贤照都一惊。只见皇帝面色苍白,两眼深陷,都是血丝。水梅疏昏迷了一日,皇帝就守了她一日,半步不离床边。好容易人醒了,以为他能多休息一会儿了,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又醒过来了。 皇帝看着莫雷和陈贤照,他的眼神十分冰冷:“那刺客是谁派来的,还是没有一点儿头绪?” 莫雷单膝跪倒,他抬起头道:“皇上,如今香国求和的使臣将至,至此四海平定,皇上,该收拾他们了!” 皇帝一挥手,轻声道:“免了这些礼。如今我微服,不要穿帮。” 莫雷站了起来。皇帝看着杀气腾腾的莫雷,冷冷道:“他们急了?你也急了?我不信他们筹备良久,蓄谋策划,会真的做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莫雷紫棠脸都红了,他垂首道:“是卑职失职。” 皇帝的眸子很冷,他内伤沉重气息不稳,话音低沉,“若想办成铁案,就得证据确凿。否则便如前朝的几大疑案,朝中风向变一变,换一茬子主审,案子就翻一次。”他的口气十分讥诮,“这样还如何取信天下?” 陈贤照和莫雷都心中一惊。陈贤照上前一步道:“皇上,其实您在百花山遇袭,又在寺中再次被袭击,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最近您要做的某件事,对他们造成了极大的威胁。所以他们才不得不再次铤而走险。” 皇帝眼中精光一闪,他凝视着他的老师,唇边竟出现了淡淡微笑。 陈贤照看到他这样的表现,不由惊了:“皇上,您是千金贵体,您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将自己当做诱饵?” 莫雷不知道皇帝和陈贤照打什么哑谜,可是他也不由身子一震:“皇上,七夕在百花山上,您将护卫们都打发了,与永耀郡主单独去放荷灯,莫非那时候,您就想好了?” 皇帝想到了当日的杀戮,他的笑意消失了,眸子变得极为冷冽:“朕只是给了他们一个机会,他们果然出手了,却各怀鬼胎,朕虽有准备也陷入险境,多亏水氏相救。” 莫雷和陈贤照都不由躬身低声道:“臣等有罪。” 时楚茗的眸中红光一隐而没。七夕之夜,薛凌引着他去百花溪放荷灯,他也没想到薛凌居然敢对他下药。若不是中了药,他也不会伤得那么重,更不会大开杀戒,将围攻他的人,杀了个血流成河。 他没有告诉众人薛凌所做的事情,看起来大长公主也将这消息瞒得严实,没人知晓。“薛睿兄妹也在兰慈寺?正好与我这好亲眷们,算一算账吧。” 他语气森然,他再次遇刺,他的人受伤,他本来不想在回宫之前节外生枝,但是他们不肯。那就来吧! 却听屋中咔嚓一声,皇帝吃了一惊,转身就走,几步就推开门冲了进去:“怎么了?阿梅?” 却见地上茶盏碎了,水梅疏气喘吁吁地靠在床头,额头上都是汗水。 “你要吃茶,为什么不喊我?你总说我不懂得保重,如今你自己还不是一味乱动,一点儿也不听话。” 水梅疏听楚茗虽然在责备她,但是言语非常温柔。他望着她,眼眸之中的关切之意,满溢而出。 陈贤照和莫雷跟了进来,站在门边看到此情此景,互望一眼,既惊讶又有些怀念。他们看着时楚茗长大,他小时候的性情很好,温柔懂事。没想到一个水梅疏竟唤回当年的时楚茗。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注意勤洗手,多通风,少去人多的地方,健康平安 第49章 屋中的时楚茗,听到了他身后的动静。时楚茗身子一动,将水梅疏牢牢遮住,低声道:“都出去!” 陈贤照和莫雷才反应过来,屋中除了血腥气之外,还有一丝淡淡的暖香,他们俩个大男人站在这里确实有点不妥,两人急忙退了出去。 陈贤照看着关上的门,也有点忧愁。水梅疏昏迷不醒这两日,皇帝亲自照顾,不假人手,撑着内伤不眠不休。这样下去可不成。 他问:“宫里的杨公公和蒋嬷嬷到底什么时候能来?” 莫雷道:“” 陈贤照点头,如今刺客都找来了,估计京城中消息灵通的人,也正在往烂陀山赶,再隐瞒已经没有了意义。 房中,夏日暑气升腾,因水梅疏受了伤,也不再摆冰盆降暑,又怕她受风,窗户也关着。她一觉醒来,浑身好像过了一遍水,嗓子也又干又疼,虽然伤口疼痛,可是实在忍不得,就自己取茶盏来,没料到牵动伤口,一个不察,就这般碎了。 楚茗看着她的模样,先又为她斟了茶,抱起她的头小心喂了进去。 水梅疏只觉他的动作非常熟练,抱着她的姿势也很舒服,竟像是做惯了的模样。 “少喝一点儿,慢一点。”楚茗轻声叮嘱着她。 她觉得此刻的楚茗,与她梦中之人,一模一样。一样的温存体贴,她受了伤,本来身子就有点热,此刻更觉得被烧灼。她喝了水,忍不住在他清凉的长袍上蹭了蹭脸颊,轻声道:“多谢表哥。” 楚茗的眸子一深,他俯身噙住了她的唇,“早点好起来就是谢我了。” 水梅疏重伤之下,气力不济,他这个吻十分温柔,细细舐了她的唇畔留着的水珠,就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他看着她脸颊上不健康的红晕,眼波却更加朦胧婉媚,他只觉心里微微有些痛。 他转身倒了一盆水,拿了毛巾来,轻声道:“擦擦,再换一身中衣吧。” 水梅疏不由大惊,她忙抓住了被角,红着脸不敢看他:“这,让霜月来吧。” 楚茗却不像惯常那样与她玩笑,他略带严肃地道:“霜月再力气大,也是个孩子。你现在一点儿都不能用力,霜月哪里搬得动你。你别再任性,乖一点吧。” 水梅疏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可是她还是不肯放开被角。她脸上越来越热,轻声道:“不妥。不用换了,就这样吧……” 话音还未落,她就觉得身上一凉,楚茗已经干脆利落地将被角掀开,露出了中衣半湿的水梅疏。 水梅疏大惊,却觉眼前一暗,温暖湿润的麻布巾擦过她的脸颊,瞬间带走了那黏腻的汗渍和暑气,她只觉十分舒服,瞬间忘了挣扎。 楚茗的动作极为麻利,迅速地擦过她的脖颈,又利落地将她抱起,不由分说就除下了中衣。 他的目光在她柔腻发光的雪白肌肤上略停了一下,眼看那雪白迅速染上微粉,而那件水红绣牡丹的肚兜也微微颤抖起来。 他的眸色一深,知道她害羞,怕她挣扎动了伤口。 他当下也不多言,只迅速周到地用麻布巾为她拭去身上汗水,又抖开新的中衣,为她穿上。整个动作行云流水,麻利而熟练。水梅疏还在昏沉的羞赧之中,就觉得身上清爽,被子重新掩上,似乎连伤口都不那么疼了。 她只觉万分羞涩,红透了脸,不敢抬头看他。可是她心中也不免有点酸,到底是伤重,她竟比平时更难以控制情绪:“你,你好像做惯这些事儿。” 楚茗正拧了湿布巾,准备为她敷在额头降温,听到她的话,手不由微微一抖。 水梅疏闭着眼睛,半响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心中忽然升起一阵酸楚,自己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好了,不管他的过去也不管他的未来,只要现在随心而为么? 她翕动唇瓣正要说什么,却觉额上一凉,那麻布巾还是覆在了她的前额,浸着碎发,凉阴阴的。 “我小时候常如此照顾我娘亲。我和霜月一样,从小生得高大,很早就被当大人使唤。” 水梅疏轻轻喔了一声,微微睁开眼睛,小心地从被子里探出手去,伸向楚茗。 楚茗很少见她主动,她这样来拉他,他也立刻从善如流地握住了她的手。她抓紧了他的手掌,只觉心安定下来:“对不起,我不该问。我……” 楚茗凑近了她,在她刚刚擦干净,还带着一丝水汽的脸上落下一吻,“没有什么该不该。你想知道什么,就问我好了。” 水梅疏被他温柔的言语暖化了,她小声道:“你小时候一定特别好看。” 楚茗轻笑一声,“就知道你对我是见色起意。” 水梅疏大羞,却没有放开握着他的手:“我初见你的时候,还以为你是个温柔君子,没想到是个促狭鬼,最爱看人笑话……” 楚茗凑近了她,稍用力地咬着她的唇瓣,她又感觉到了唇上刺痛。她忽然明白过来了,自己昏睡之时,他不知道这样吻了自己多少次,才会让她从梦中醒来。虽然已经记不清那个梦的内容,可那真是个暖洋洋的美梦。就像现在一样。 她忽然醒了过来,眼睛微微睁大了,她对上了他的目光。没想到在这个时候,他也依然在盯着她看,漆黑眸子中是毫不掩饰的热情。 他轻声道,“你喜欢温柔君子?可我现在不是了,你不喜欢了吗?” 水梅疏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地吐出喜欢这样的字。她只觉额上的麻布巾都要燃烧起来了。她忍不住拉下布巾遮住自己的眼睛,她小声道:“……现在也很好……” 时楚茗眼中的笑意荡漾起来,他拉下她额头上的布巾,小心地亲吻着她的眼皮,他轻声道:“温柔君子会的,我都会。君子做不了的,我也能做。” 水梅疏只觉被他吻得暖洋洋的,眼皮一点儿也不想再睁开了。她轻声问:“表哥你是大户人家的少爷,为什么你娘亲要靠你这样的小孩儿照顾?” 那温柔地吻着她的唇,忽然消失了。她不由睁开了眼睛。却看到楚茗脸上不见了笑容。她伸出手去牵住了他。 却听楚茗慢慢道:“我娘亲,只是人家豢养的歌姬。她性子软,从小就常常受伤。我习惯照顾她了。” 水梅疏睁大了眼睛,她握紧了他的手,“表哥,你那时候一定很辛苦。”她也看过不少话本,这歌姬,不过富人们养的玩意儿,生死不能自主。她望着楚茗,看着他黑漆漆不辨喜怒的眸子,寒气凛然。 她很想问,所以你虽然出身富贵却一心一意地要造反么? 到了此时,她终于稍稍理解了他的志向,但是心也渐渐沉了下去。既然他身世坎坷,说不好还身负深仇大恨,他必定不会放弃他的造反大业了。 她握紧了他的手,一阵隐约的悲伤袭来。她轻声道:“表哥,我们为娘亲们颂了经放了焰口,她们定能往生极乐,远离痛楚了。今生不幸,来世定然顺遂。” 楚茗俯下身来,望着她,如他所想的那般。她即便知道了他的出身,也没有丝毫看不起的意思。相反觉得他可怜,想要安慰他。 他只觉心中涌起不明的情绪,他重重吻上了她的唇,想要从她这里吸取更多温暖。他轻声道:“你说的对。娘亲她们今生的苦已经赎了。”可我今生的苦又该如何赎? 他眼眸里闪过尸山血海,不由眼眸又泛起红光,却听水梅疏呼痛,他猛然停下了唇间的撕咬。他望着她,她气息微弱,唇上渗出了点点血珠,衬着苍白的唇色,显得绮丽而凄然。 他的心猛然一跳,忙起身去拿药粉:“表妹,是我不好。” 水梅疏喘了喘才终于能开口:“表哥,你娘亲就是你的心病么?你幼时是不是见到许多痛楚景象,至今依然无法释怀?” 楚茗黑眸陡然变得凌厉,那瞬间水梅疏差点儿以为他会朝她挥剑。那尖锐而凌厉的杀意,让她瞬间冷汗淋漓。 楚茗看着她明明十分恐惧,可是眸子中依然满溢着对他的关怀。就像她在刀剑之下,推开他迎上去的时候。 他俯下身子轻轻将她搂在了怀里,让她那因恐惧而紧绷的身子,逐渐放松下来。他轻声道:“是。我忘不掉。表妹,我也不想忘。人人都希望我忘记,可凭什么?想让过往的罪恶随着死亡消逝,没有那么好的事儿。死亡不是终结。” 水梅疏听他在耳边低语着,他终于向她显示出了他心底的一角。黑暗而绝望,充满了杀戮嗜血之意。 她再次明白了,那在七夕之夜坠落人间的仙人,从开始就是她的幻想。 尽管如此,她却伸出没有受伤的手臂,紧紧拥住了他:“别难过,逝者已矣,鬼门大开之时我们才能与他们重逢。活着的人总要活下去。” 她轻声低语着,声音婉柔有点沙哑,楚茗似乎听到了她极低地在他耳边道:“你还有我……” 楚茗只觉心中一阵热流涌过,虽然他们之间的地位身份境遇有天渊之别,可是此刻,他们似乎心灵相通,再不需要言语。 他小心拥住了她,以免碰触她的伤口。日头西照,七月半的午后,关着窗的屋中,更加闷热。可是他们两个人却不想跟对方分开,宁愿这般热,也要挤在一起,靠得更近一些。仿佛这样就能安慰对方,也能从对方身上得到安慰。 楚茗的内伤十分沉重,此时精神放松下来,胸中更为疼痛。他轻轻拥着她,转了个身子,躺在了她的身边。 两人相拥而眠,沉沉入睡。与从前不同,这一次,他们都放下了重重心防。只想着此刻相聚时光,再不思虑其它。不强求,无妄念。 时楚茗的大总管杨银寿公公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形。他和一起来的还有尚宫蒋落雨。他们两人看到这光景,都大吃一惊,又悄悄退了出去,掩上了门。 皇帝睁开了眼睛。没想到他们来了,他自然知道是陈贤照和莫雷的主意。水梅疏受伤之后,他们想在香客或烂陀山下寻些农家女来照看水梅疏,皇帝却统统拒绝了。 没想到这么快,宫里就来人了。 他又躺了躺,在水梅疏的脖颈间蹭了蹭,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起身。却听门吱呀一响,探进一张小脸:“姐姐醒了么?” 是水霜月。他招了招手,水霜月立刻扑进了他的怀里。“醒了。你乖乖陪姐姐,若有什么事儿,就喊我。不要吵到你姐姐。” 水霜月闻言,立刻身子一扭,从他的怀里挣脱了,去看熟睡的姐姐。屋中除了淡淡的馨香之外,还夹杂着一丝血腥和药味。 水霜月摸了摸姐姐的头,虽有汗,但是不像昨夜那般滚烫了。 她抬头望着楚茗,眸子里透出不自觉地依赖:“表哥,你会娶我姐么?你能不能不走了?” 皇帝拍拍她的脑袋,很想说不是我不娶,而是她不嫁。然而她不嫁的原因,也依然在自己身上。这些又如何跟孩子解释。 他出了门,果然院中站着一群人,各个风尘仆仆,显然刚从京城来。他少时的近身侍者,以及先帝的近身太监宫女们,在先帝殒命,他登基之时,都在当时的混战之中被杀了个干净。 眼下他身边这些人,都是后来才到他身边的,与他并不亲近,侍奉起来更十分小心翼翼。他不耐烦见他们。没料到陈贤照他们急了,竟将他们都招来了。 杨银寿公公是个精明利落的中年人,他能避过灾祸,又脱颖而出,成了皇帝近身内臣,自然是个妥帖伶俐人。即便像皇帝这样戒心极重,杀心炽烈的人,也对他并不反感。 尚宫蒋落雨却是韩大将军安插在宫中的暗子。忠心耿耿,可是为人十分严厉,她手下的宫女们都对她十分畏惧。皇帝倒觉得她这般很好,管束住那些想入非非的宫女们,不要到他跟前碍眼。 后面站着他皇帝寝殿的几个得力的宫女。遥香、陌花、芳馨、舞春四个。时楚茗厌女之名流传,平日里极少用宫女侍奉。这些人也极少近身伺候,若不是他博闻强记,恐怕此时连她们的名字都叫不来。 他手一挥,制止他们行礼,回身看了一眼房门,示意他们去东面的花厅叙话。 花厅之中摆着冰盆,宣德炉里燃着百蕴香,一扫方才的炎热。众人齐齐跪下请安。 皇帝冷冷问:“你们可知来了要做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其实他们来的路上,就得了各方的信儿。 韩大将军十分不客气,说皇帝被一女子所迷,叮嘱他们要替皇帝好好看着此女。莫雷也说了类似的话,但是加上了一句说勿要苛待此女。在见到皇帝之前,陈丞相也过来递了丰厚的红包,让他们好好照看水梅疏。 因此他们还没见到皇帝,就知道这是个极为棘手的差事。 杨银寿一贯伶俐精明,方才他推门看到的那一幕,皇上此时的问话,都告诉了他那位陌生女子的地位。皇帝从不近女色,更厌恶女子身上的香粉味道。如今却一反常态,与那女子同塌而眠。那般亲昵不避嫌疑,可知皇帝心中,那女子有多么得宠。 杨银寿道:“是为了照顾皇上和贵人。” 低着头的蒋落雨不由微微皱起眉头,什么贵人。且不论皇上的妃嫔即便是宫女也要经过采选,过五关斩六将才能近身伺候。这个民女,也能称贵人吗? 却听坐上皇帝沉沉道:“错了。朕不惯用宫女。你们来都是为了照顾水姑娘。” 众人大惊。蒋落雨抬头想要说什么,却正对上了皇帝冷冷的目光:“蒋尚宫,水姑娘两次舍命救驾,功劳很大。足以破格赏赐。我皇城之中,养着数千人,可到头来,救朕性命的却是一个民女。你们可知罪?” 众人心中一惊,没想到还没有见到那贵人的面,自己就先落下了罪过。皇帝厌恶女子,多少清纯娇艳环肥燕瘦的绝色女子,想要引动皇帝的心,却都铩羽而归。时不时被训斥被冷落,丢了颜面。 没料到如今竟有人这样好命,阴差阳错救了皇帝,就此让他动容。竟天雷勾动地火,得了这般盛宠。 蒋落雨有千般话,此刻都被皇帝堵回去了。蒋落雨是个瘦削的三十岁女子,曾有的丽色,都在宫中被磨砺成了阴沉的锋芒,嘴角的法令纹极深。此刻她也只能抿了抿唇,和杨银寿一起低头请罪。 又听皇帝冷冷道:“你们只是个给朕打下手。朕照料不到水姑娘的时候,你们帮朕多看两眼而已。” 这下杨银寿和蒋落雨都不禁抬起头来:“陛下,这恐怕不妥。” 杨银寿道:“陛下,方听太医说了,陛下内伤沉重,外伤伤口反复崩裂,不能够再劳动了。” 蒋落雨也急切道:“皇上,奴婢定然尽心伺候贵人,皇上你万不可再如此操劳。奴婢等人来此就是为了陛下分忧。陛下,三思!” 皇帝见他们急切,他冷冷道:“朕意已决。你们要知道轻重,你们在宫里侍奉朕也有三年了。这三年,你们有些小动作,朕体恤你们无知,体恤前朝后宫不得安宁,无法让你们安心。但到了此时此刻,你们还想左右逢源,一仆二主,就等着去静乐堂吧。” 杨银寿和蒋落雨都不由十分惊恐,静乐堂是宫中火化无人奉养的年老宫人之地。三年前皇帝登基之时,那些显赫一时的大太监女官们,都尸骨无存,静乐堂也进不了。皇帝这样说已经留情了,可是他们经历了这些年的风雨,活到此时十分不易,听到静乐堂只觉胆战心惊。 皇帝也是因为出了徐七之事,对他们都十分不放心,所以还未差遣他们做事,就先狠狠敲打一番。 杨银寿和蒋落雨都不免汗出如浆,庭中的冰盆形同虚设。 皇帝的眸子深幽。杨银寿忽然道:“皇上,您要多保重龙体。贵人必然也牵挂皇上,若她知晓皇上为她日夜不宁,贵人定然不得安枕。” 时楚茗微微一愣,那冷峻的气息却略略收敛了一些。“起吧。好好侍奉,定有重赏。莫要有一丝懈怠,更莫要再传递消息给任何人。” 蒋落雨知道皇帝说的是她,她忙叩头道:“奴婢谨遵陛下旨意。”皇帝本来就精力不济,这般敲打一番,已觉得难以为继。便挥手让他们退下,自己又去照看水梅疏。 皇帝走了,杨银寿蒋落雨两人才敢起身。两人对看一眼,从对方眼中都看到了无比的震惊。 蒋落雨迟疑地道:“皇上这样的做派,此女哪里像是一时受宠。倒像是皇上终于找到了心爱之人。” 她话音一落,两人不由齐齐打了个寒战,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韩大将军会那般叮嘱了。 蒋落雨脸色更加严峻,来之前就知道是苦差事,现如今情势比之前想的更差了。 而杨银寿却微笑道:“蒋姑姑不要杞人忧天。看起来,我们的荣宠都系在了这位贵人身上了。姑姑光看到麻烦,怎么没看到这也是个进身的机会呢?皇上这般着紧那位贵人,却依然将她交托给你我。姑姑,莫要辜负皇上信任。” 蒋落雨知道杨银寿奸猾,没想到他居然如此迅速地选定了立场。他这是决心切断和前朝外臣们的暗中联系,要在那女子身上谋前程了。 可是自己跟他不一样,自己深受韩大将军恩德,岂能说断绝就断绝。 杨银寿看她闪烁不定的眼神,就知道她主意未定。杨银寿摇头道:“你我为何能在陛下跟前侍奉?真以为陛下是因为无人可用么?” 蒋落雨惊讶,她知道杨银寿十分聪明:“杨公公所言何意?”杨银寿轻声吐出几个字:“先德善太后。” 蒋落雨惊骇不已:“可皇上不是……” 杨银寿摇头道:“母子连心哪。你我都曾照拂过先德善太后,不管我们当时出于什么原因吧。正是你我这一线善念保住了我们的命,又有了今日的境遇。姑姑,你不要拿错了主意。” 此时房中。皇帝看着床上安然入睡的姐妹俩,眼神中闪过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温柔。他拿布巾轻轻擦拭着水梅疏额头上晶莹的汗水。她看上去既温柔又美丽,苍白的脸颊看上去那般惹人怜爱。 他轻声道:“你说我身边还有你,可是你愿意在我身边留多久?”难道只有皇后之位,才能留下你?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注意勤洗手,多通风,少去人多的地方,健康平安 感谢绿仙猴的营养液2瓶 第50章 时楚茗为她擦拭完了,水梅疏微微煽动睫毛,眉头舒展开来,睡得更加安稳了。他幼时确实常常照顾娘亲,但是父皇与娘亲纠缠渐深之后,父皇连他都不许靠近娘亲。这样的活儿,他很久没再做了。 他几乎要忘记照顾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了。他凝视着水梅疏的脸颊,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呢?他是如何在短短十几日间,就觉得离不开她,甚至开始认真想着该如何才能将皇后之位捧到她的面前? 父皇都办不到的疯狂念头,他可以吗? 却见水霜月睁开了眼睛,朝他伸出手来。他将水霜月从床里小心抱了出来。 水梅疏受伤,即便胆大如水霜月,也受了很大惊吓。如今水梅疏终于安全了,她就想黏在姐姐身边,一刻都不想与她分开。 “表哥,我父兄真的会回来么?” 楚茗没想到她会问自己这件事儿。他望着那双圆圆的大眼睛,想起了兴源号掀起的巨大风波,他的眸子森然,点头,“我会找到他们。” 水霜月兴奋起来:“我知道表哥无所不能!” 时楚茗看着兴奋的水霜月。平日里小姑娘这般全心信任热情夸奖,他虽然嘴上不说,可是心中并不讨厌。但现在他忽然不那么开心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沉睡的水梅疏脸上,若是你心心念念的父兄,与我为敌,你会如何选呢? 此时,金碧辉煌的皇宫之中。太后秋克芬从紫檀嵌玉九凤纹塌上坐直了身子。她是个美艳的女人,瓜子脸看上去娇软妩媚,即使年纪不轻,已经做了太后,但是说话之间,依然没有脱去娇憨之感。 她腰肢柔软,身上的红罗裙绣金霞披,行动间闪闪烁烁,华贵无比。“皇上找到了?他如何了?为什么不把他送回来?”她抚着胸口,泪水盈满了眼,扑簌簌地掉了下来:“我的儿啊,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呢。都是那起子没用的东西,找了十来天了,才找到了人。” 说着她就用手帕擦泪,轻声哭泣起来。 旁边的宫女太监们都习惯了太后的这番做派。 皇上已经登基,如今她不再是那个不受宠的荣妃,而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太后娘娘。现在是大家都需要看她颜色,让她拿主意了。可是太后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儿。 她还是习惯了用美貌来解决所有问题。没有什么是对别人哭一场解决不了的。如果解决不了,就对着他哭两场。 她的大宫女岳子兰知道太后哭起来就没完了,眼前并没有太后哭诉的对象。她若哭肿了眼睛,又要彻夜冷敷,每日担心眼周多一条皱纹了。 岳子兰忙道:“太后放宽心,皇上蟠龙宫中的杨公公蒋姑姑已经带着几个宫女连夜快马去兰慈了。大概很快就能传回来消息了。” 却听有人回禀道:“临王爷求见。” 秋克芬正在忧心之时,听到临王时思意来了,软软道:“宣吧。” 临王今日收拾得十分齐整,看上去儒雅英俊。一进来就看到太后抹泪,他忙快走几步,来到太后近前,跪了下来:“太后勿要忧心。消息传回来了。皇上虽落入了百花溪中,但是并无大碍。” 秋克芬松了口气,摸着胸口道:“那就好了。真是上天保佑。我要去兰慈寺给佛祖上一炷香。” 说着她拿眼觑着临王,眼波盈盈,更增美艳,她一双足从裙底伸了出来,缓缓踹了他一脚:“说了不要跪了。总是不改。” 临王眸子一紧,站了起来,轻声问:“昨夜你可睡得好?” 太后宫中之人,在临王进来的时候,就已经退了个干净。秋克芬抬眼看了看,偌大的宫殿之中就剩他们两人了。她又开始抹泪,娇声道:“如何能睡得好。皇儿下落不明,你又不上心。” 那泪珠儿直掉下来,临王慌道:“太后但有所遣,臣几时不是跑前跑后,太后这般责备臣,臣着实冤枉。” 秋克芬帕子一甩,嗔怒地看着他:“你还说,若你尽心一些,会找不到皇上吗?最后还得靠韩承业的赤龙卫。皇上回宫,不知道又怎么怨我呢。”说着她又哭泣起来。直到她的红罗裙袖子被轻轻一拉,她才恋恋不舍地放下了帕子。 若是往日临王一定会哄好了太后,让她尽情地抱怨个够,才开口。可是现在他委实着急,没法看太后作态了。 “又怎么了?”秋克芬微微咬唇,这让她看起来更像一个不知世事的少女了。她也就是靠这样的天真娇态,才从先帝诡谲的后宫之中活到了现在。并且成为了最后的赢家。 临王英俊的脸上都是愁容:“还不是娴毓。我儿子时楚葛……” 秋克芬最爱的就是跟临王谈论皇帝,仿佛这样才显得她和皇帝母子情深。而她顶不爱的听的就是临王提他的儿子。那是她没法参与的属于临王自己的生活。 “时楚葛又犯了什么事儿啦?你怎么不去找皇帝?”习惯性的埋怨和挤兑软软地说出口,秋克芬和临王时思意都顿了顿。 秋克芬又要拿起帕子擦泪,却被临王时思意轻轻拽住了:“臣若有旁的办法,也不会来求太后了。太后,还请救时楚葛一命。” 秋克芬不情愿地娇声问:“他干嘛啦?娴毓的脾气那么坏,你们非要惹她。本宫真不愿意跟她打麻烦。” 临王时思意松了口气,忙道:“太后恩典,臣一日也不敢忘。时楚葛触怒了大长公主,本来娴毓已经答应了微臣放人,谁料薛睿回来了,将时楚葛打断了骨头,又不给医治,还不放人。时楚葛纵使顽劣,也不能就这么被人要了命。还请太后下一道懿旨。娴毓着实跋扈,欺人太甚了。” 太后不由皱起了眉头,“怎么会这么凶呀?前几日我见娴毓,她比往常还收敛了些呢,不像过去那么嚣张了。如何就又这般了呢?” 临王见太后沉思的模样,道:“是薛睿。薛睿眼高于顶,京城的贵胄们,他谁也看不上眼,时楚葛平日里就跟他不睦,他就落井下石,行事没有分寸。”说着他的眼睛中闪过一丝愤恨。 太后并未察觉,她叹道:“薛睿是个漂亮孩子,人漂亮了,就难免骄傲一些呀。” 临王眸子一深,秋克芬真是十年如一日只看脸。只是时楚葛生得也不错,可太后却总看他不顺眼。他俯身望着太后,他虽不年轻了,身上却多了几分沉稳和气度,依旧十分英俊。 “太后您一直贤淑高贵,却从未骄傲过。” 太后看着英俊的他,不由又拿帕子擦了擦眼角,“你呀,只有有求本宫的时候,才这样。好了,本宫的凤印在桌子上,你自己去写一道旨意拿去吧。” 时思意眼中划过一丝暗色,低哑地道:“臣都是肺腑之言,是太后不明白臣的心。” 说着他快步向那桌边的紫檀黑漆螺钿长书桌走去,眸子中都是兴奋之色。 却听玛瑙玉石珠帘哗啦啦一声响,太后的大宫女,子兰走了进来,福身道:“临王爷,奴婢为临王爷磨墨。” 临王将失望藏得非常好,他温润慈和地道:“有劳岳姑姑了。” 太后看着她的大宫女对临王露出一个羞涩的微笑,她靠在了软缎椅背上,有点出神。 待临王领了懿旨匆匆告辞。太后望着岳子兰:“你多大啦?” 岳子兰笑道:“娘娘忘了,前几日才问过我生日,说得闲了,就和皇上说,趁皇上万寿的时候,大赦天下,让我出宫去呢。奴婢23了。” 秋克芬想了想道:“喔,我给忘啦。23岁呀,若还未成婚确实是不小了。” 岳子兰将秋克芬手中的帕子抽了出来,又换了一条干净的:“奴婢不急,还想多陪娘娘一些日子呢。”她扶着秋克芬站了起来,两人转过了紫檀嵌玉石女则故事屏风,让她躺回了铺着绣云草遍地洒金绫软垫榻上。 “娘娘,方才赤龙卫的飞鸽传书来了,说皇上暂时不回宫了。” “什么?”秋克芬睁大了眼睛,看上去十分娇弱可怜:“不是说伤不重么?” “赤龙卫说伤情不重是假的,放出去的假消息,安臣子们的心的。委实伤得重,故而皇上要在兰慈寺修养。待九月九之后才回宫。” 太后秋克芬惊得都顾不得流泪了:“这如何是好呢?本宫,本宫要去兰慈看看皇儿。他到底伤到了哪里呀?不会做不成皇帝了吧?” 兰慈寺中,众臣听到皇帝的决定,都面面相觑。 大将军韩承业忍不住问:“皇上,我们原先不是如此议定的啊?皇上为何忽然改了主意?” 陈贤照也道:“皇上不是说,要让替身回京,替您临朝,再快马飞鸽为您传递重要消息么?如今您将您在兰慈的消息昭告天下,这样实在不安全啊。皇上三思,不若早日还朝。” 众臣皆称是。 皇帝冷笑道:“朕不说朕在兰慈,那刺客还不是到了。既然如此,那就让水更混一点儿吧!” 众人对皇帝这般大胆的行为都十分不赞同。 陈贤照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况皇上?皇上万金之体,不可一而再再而三以身犯险。” 皇帝看着莫雷冷冷道:“你们一问三不知,若你们早日将刺客,幕后黑手的证据都拿到朕的跟前,朕还用得着如此?” 莫雷本来就紫棠脸,现在更紫中透着黑,被皇帝说的无地自容。 只有陈瞻杰抬起脸来到:“皇上,您……” 时楚茗狠狠一瞪他,将他后半句瞪回去了。陈瞻杰这嘴快又没眼色的东西,大概又要揭他老底了。 皇帝想到即将到来的乱局,浑身的血液都逐渐燃烧起来。他的眸子却变得更为冰冷:“七夕之夜围攻朕的人,还有居心叵测想要谋害朕的人,居然追上了兰慈。很好,朕倒要看看他们还有什么能耐。最好都使出来吧。” 众人看皇帝发怒,忽然明白过来了。这次皇帝改变计划,多半是因为水梅疏受伤。现在皇帝震怒,决定不再徐徐图之。他不忍了,天子一怒,流血漂杵,他要立刻见血。 皇帝内伤沉重,这般一发作,就觉得胸口疼痛难以为继。他说不出话来,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 到了晚间掌灯时分,水梅疏终于醒过来了。如今宫里来人了,时楚茗终于不用委屈过活了。晚上他们吃的不是兰慈寺的素斋,而是蒋落雨亲自下厨烹制的。 食盒提了来,一掀盖子,就香气扑鼻。水梅疏躺在床上,本来疼痛不止,并无食欲,嗅到了那阵阵香气,都不免意动。 只见八盘八碗,样样精致,甜酒虾米撒着小细葱炒过的豆腐,青菜嫩笋清油小炒,新笋蘑菇豆芽菜烩汤又有冬瓜燕窝汤,香芋甜枣玫瑰羹,并四样时蔬小菜,虽然皆是素菜,半点荤腥不沾,可照样清爽可口,补血益气。 时楚茗看了这菜色,知道蒋落雨用了心,淡淡道:“好。” 那送食盒来的是他的大宫女遥香,一贯知道主子脾气不好,阴晴不定,尤不喜欢女子近身,哪里知道今日竟能得了一个好字。差一点就要跪下来谢恩,却见皇帝淡淡一瞥,立刻眼观鼻鼻观心,收束心神,行个礼:“谢主子。”便躬身退下了。 水梅疏和水霜月松了口气,相对一笑。 水霜月道:“那个姐姐很好看啊。” 水梅疏点头,方才她醒过来的时候,楚茗就将人都引进来让她见过了。他只说因为找到了他,家中派人来了。 水梅疏见这些男女各个举止有度,样貌出众,想楚茗家中门第一定比自己想的还要高。 水霜月小声道:“吃饭还要人站在一边儿看着,太别扭啦。表哥,你家里的规矩好多。” 水梅疏放下了筷子,轻声道:“我饱了。你们慢用吧。” 楚茗看出来她的情绪瞬间低落了。他却不太明白为什么,他走了过去,伸臂将她抱了起来。水梅疏搂紧了他的脖子,忍不住在心中想,这般亲近的日子,也没有多久了吧。 楚茗将她安置好了,也不去吃饭了,坐在了她的床前凝视着她。 她不由拉了拉被子,有点羞涩地闭上了眼睛:“你去吃吧。不要浪费粮食。” 楚茗轻轻一笑道:“平日里看起来那般大方,谁知道心眼儿很小,最爱拈酸吃醋。可是我夸了她们的手艺?” 水梅疏脸红了轻声道:“并不是。” 却听在桌子上的水霜月扭过头来道:“姐姐,这些菜你也能做呀。虽然表哥家的菜很好吃,可我觉得姐姐的菜最好吃。” 水梅疏微微笑了:“就你整天夸我,我可没有那么自大。” 水梅疏却觉灯烛的光被挡住了,原来是楚茗朝她俯下身来,在她脖颈边儿轻嗅了嗅,道:“小妹说的是实话。我也觉得表妹的菜最好吃。表妹要早点儿好起来。以后三餐都只吃表妹的。别人做的菜,一眼都不看。表妹可高兴了?” 水梅疏脸红得不像话,心里却甜滋滋的。她单手拉起了被子蒙住了脸轻声道:“我又不是你家侍女,怎么能天天做给你吃。再说你家中这么多能人,岂就缺了我一个人。” 说到最后这一句,水梅疏心中又有些难过。但时楚茗却没有听出来。他的心神还在她前面的拒绝上。他的眸子沉了下来,原先不是说好了,只要自己爱吃她就做给自己吗? 她难道变卦了吗?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缠满了布条的手臂上,想到那日她雪白的脸颊染满了鲜血的模样,忽然说不出话来了。 他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推门走了出去。 水梅疏没想到他会如此。她的心一酸,忽然意识到,以前他们起了争执,每次都是她先让步。她蒙上了被子,不知道是不是伤重的缘故,她比平常脆弱了许多。 妹妹还在喝着汤,她却在被子里无声地哭泣着。眼泪浸透了她的头发。 她和楚茗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她怎么就这么意乱情迷,还想着什么有花堪折。他这朵高岭之花,是自己能够攀折的么? 却听门又开了。楚茗看水霜月吃完了,就道:“去和遥香姐姐玩儿吧。姐姐要休息。” 水霜月喔了一声,很乖地走出去了。 水梅疏一动不动地蒙头在被子中,也不说话。就想装自己已经睡着了,等楚茗自己出门。 却听楚茗走近了她,嗓音低沉道:“你怨我吗?总是担惊受怕,这次还受了这样重的伤……”所以你后悔了吗? 水梅疏咬着唇就怕泄露她的抽泣声。 时楚茗见她不说话,心中怒意更深,可是他不能怪他。那就只能怪自己了。他已经是坐拥天下至高无上的天子了,可是还是保护不了她。 也许她开始的拒绝,竟是正确的选择。可是事到如今,他绝不肯放手了。 水梅疏闷在被中,泪水还在无声地流淌,却觉她被时楚茗隔着被子搂住了。时楚茗的声音阴沉,就像这夏夜晚间刮起的风,带着雨意,似乎马上就要电闪雷鸣落下雨来了。 “你怨我,我会改。可你不能后悔。不能!” 水梅疏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变得这么激烈,她终于忍不住道:“你要如何改?你生在富贵乡,你能改了么?还是我生在乡野之中,我能改了?我……” 她只觉心中万分委屈。她在最走投无路的时候都不曾怨天尤人。可此刻她却觉得天意弄人。 为什么他不是百花村的乡邻?为什么自己不是个高门小姐?那时候她一定死死抱着他,绝不放开手。与他共历这许多事情之后。她就是耍赖也要赖住他,抱紧他,不许他丢下她,要他永远和自己在一起。再不说什么有花堪折的鬼话自欺欺人。 可是那终究是个妄念。既然他们之间有云泥之别,无法相守,那又何必相遇? 水梅疏却觉被角被扯动,她眼角都是泪水,岂能让楚茗看到。她不敢再多开口,唯恐话音里露出了哭音。她只紧紧捉着被角不肯松开。 在她以为楚茗放弃的时候,却觉隔着薄薄的单被,她的口鼻被人轻轻摩挲,紧接着火热的唇覆了上来。 她心中一惊,却推据不得,她本就气息不济,这样一吻,更让她头晕眼花,不自觉就松了手。 被子被扯了下来,她紧紧闭着眼睛。却觉楚茗热情的唇舌狂乱地吻了上来。眼角眉梢,脖颈唇瓣,他吻得她越发神思昏沉。 却听窗外一个炸雷,明晃晃的闪电照亮了窗格。她恐惧地睁开了眼睛,却看到了楚茗眼中黑沉沉的压抑着的感情。 她松了口气,好在他眼睛没有发红。楚茗就又低头吻上了她。 窗外电闪雷鸣,狂风大作,窗户被吹得嘎吱作响,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点狂乱地打在了窗棂上,院中树影狂乱。疾风暴雨袭来,似乎要将这小小的禅房掀翻。 而她只能紧紧攀着眼前的人,仿佛一松手就会立刻被那暴雨积下的流水卷走。 在这样狂乱热烈的拥吻之中,她听到了他好听的声音响起。话语之中却满是愤懑:“阿梅,你可知道我也不想生在那样的人家?不想夹在他们扭曲痛苦的关系之中?我也想生在普通人家,有人关心疼爱,阿梅,你所怨的,焉知不是我所怨的?” 水梅疏只如醍醐灌顶一般,在这狂乱之中,她微微睁开了眼睛。她望着他,喘息着轻声道:“表哥……是我想岔了……表哥原谅我……” 她的话语皆被热情的浪潮吞没,他虽然好像失控一般地吻着她,其实却始终不曾碰触她的伤口。 水梅疏只觉整个人都漂浮在星海之中,星辰扬手可触,可她触到的却是他的脸。在他热吻的间隙,她在唇间支离破碎地轻声道:“表哥……我信你是个君子了……” 楚茗的眸子一沉,她竟敢如此挑衅于他。她真以为自己不会对她如何吗?她是太低估她的美丽诱惑,还是太高估自己的定力? 忽然窗外一道明亮的电光闪过,两人都看清楚了此时的对方。水梅疏红唇娇艳欲滴,起伏喘息着,方才被泪水浸湿的鬓发在电光中发着莹莹的光。她微微张着唇,眼神迷离,美得像个妖精。 而水梅疏则看到了楚茗背对着电光那俊秀无比的脸。平常谪仙一般的从容不见了,他的眸子中是深得化不开的渴望。 水梅疏全身不由颤抖起来。 水梅疏的眼中泛着泪光。她透过朦胧的泪,望着楚茗。眼睁睁看着他朝自己俯下身来,她心中升起了一些既模糊又恐惧的期待。 她此刻已经神思不属。 时楚茗俯身的时候,却忽然嗅到了那飘着空中的雨意和泥土味道之中,夹杂在淡淡清香里的血腥气。 他的眸子骤然一缩,电光闪过,他埋首在她脖颈之间,咬着她的脖颈,终于那叫嚣着的渴望,逐渐平息下来。 他翻身躺在了她的身边,依然箍紧了她的腰肢不放。这一次他不再怀疑了。他确实对她起了兴头,这是自从他成年以来都不曾有过的事儿。 而且这次他眼前没有再出现那些噩梦一般的场景,也不再觉得胸口烦闷。 自他知人事之时,就得了的心病,如今是彻底好了。 他的眸子中不知悲喜。他从前并未因此苦恼过。而现在这毛病好了,他反而有点无措。七夕之夜,薛凌给他下的药很烈,烈到他手足都软了,他过去不曾经历过那样的药,可是依然没什么用处。 没想到他的心药就在眼前,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泪光盈盈地看着他,他就好了。 他唇角泛起一丝苦笑。两人已筋疲力尽。风雨大作之中,他们相拥而眠,安然入睡了。 而黑暗之中的徐七却睡不着了。他的耳力很好,透过哗啦啦啦的雨声和风吹过树梢的声音,他依然听到了房中的种种声响,那些细碎的低喘和轻吟。 他后悔了。他不该受了首领的惩戒,还要坚持挂在檐角黑暗处值夜了。被雨淋湿他并不在乎,可是那样暧昧的动静,以及那些热情的表白,却让他差一点儿从屋檐上掉了下来。 听到了皇上的话,他终于明白了莫雷首领的用意。可是他听到皇上那样低哑着嗓子,似乎失去了理智的话语,却坚定了他的杀意。 他幼时遭逢大变,是皇帝带着陈瞻杰,在法场将他亲自救回来的。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决定用余生追随皇上。惟其如此,他才不能看皇上不自觉地被那女子的罗网束缚。 他的脑海之中忽然想起了水梅疏的模样。前日她受伤之时,他在混乱的人群缝隙中,惊鸿一瞥地看到了她的容貌,却没有看真切。 就那一眼,他就不得不承认,她是个非常美丽的女子,比他见过的同龄女子都要美。她的确有蛊惑皇上的资本。 他的眼中闪过冷酷的光,可他的身子却腾起大雨都浇不熄的热来。他的腰背上挨了四十大板,伤口被雨水一淋,钻心地痛,可是依然没法让他的热意平息。 房中已经没有了动静,传来了两人均匀的呼吸,而他却像蝙蝠一样挂在那里,注定彻夜不眠了。 却听隔壁的房门咯吱一声,那女子的小妹妹,那小女孩儿开心地跑了出来,踩着水花笑道:“下雨啦!”她啪嗒啪嗒地从东头跑到西头,故意听那水花溅起的声音。 遥香陌花两个忙撑着伞追了出来,她就更开心了,满院子乱跑。 徐七怔怔地望着水霜月,看电光不断闪亮,照着她的脸,没有白天那么黑,圆圆的眼睛,漂亮周正的五官。 徐七心中的杀意却更浓了,那一天他在夹道之中堵住了那女子,就是看到这个小女孩儿,才犹豫了半刻,失去了灭杀那女子的机会。 今日他为了小孩儿心软,他日却会有尸山血海来填。他不会再姑息她,更不会再犯错。 水霜月咯咯的笑声传进了他的耳朵,他却更加心意烦乱,手指深深嵌进了木梁之中。即便沉默寡言的他,现在也很想下去冲她喊,不要笑了,笑什么! 可是他心中真正想的却是,她跟自己的小妹妹长得真像啊。如果他们徐家没有受那个妖女连累而灭族的话,他的妹妹也差不多这么大了。 那襁褓里柔软的小女孩儿,刚生出来就头发浓密。他常在梦里梦到她长大后的模样,就跟眼前在雨里欢笑的小女孩一模一样。 又一道明亮的闪电劈过黑沉沉的夜幕。徐七的瞳孔一缩。他竟没有发现不知何时,他身边多了一个人。 他的心瞬间狂跳,随即他立刻催动内力,让心跳平息下来。 莫雷看着阴沉的徐七,一拍他的肩膀,拉着他离开了这个檐角。 而在屋中本已经入睡的皇帝,忽然睁开了眼睛。他的眸子深邃,心中想,看在我们一起长大的份儿上,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还冥顽不灵,那你就不能再用了。 徐七不由十分惊讶,随着首领攀上了院外的银杏树。他这才知道,今晚在院外当值的人,竟然是莫雷首领。 莫雷盯着他问:“你想通了吗?可愿放弃?” 徐七早就知道自己接了韩承业大将军密令指示,此事一定瞒不过莫雷。他垂下眸子,正要编个谎言哄骗莫雷,却听莫雷叹了口气:“那么你可知道,你若杀了那水梅疏,韩大将军会如何?” 徐七在心里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原来那女子叫水梅疏,倒是很配她,她确实有梅花傲雪的凛然之姿,又如寒梅一般绝丽娇艳。 他轻声道:“大将军说,他不怕。我也不怕死。” 莫雷没想到他这般冥顽不灵。他深深皱起眉头:“徐一鸣!” 徐七一震,这个名字,这些年来,他只在梦中听人叫过。“我是徐七,徐一鸣早死在了菜市口,跟徐家上下一起埋在了乱葬岗。”他的话冰冷而沉痛。 莫雷最受不了他这个死硬的模样了,他怒道:“徐一鸣,你是徐家最后一个人,皇上当年从刀下救了你,你要如何回报他?杀了皇上的女人吗?” 徐一鸣不由一颤。一道闪电弯弯曲曲差一点儿击中大树。雷雨天气,本该远离大树,现在他们的处境很不安全。 莫雷看他软硬不吃的模样,皱着眉头道:“你今日就出发去九边。不要再回来了!” 徐一鸣就怕这个,他抓着的树干,在风雨之中摇了摇。 他眼里闪过阴沉的光,却听比他们高的树枝上,传来了韩承业的声音:“哼,就知道你要搞鬼。赤龙卫的最高首领是我,我不同意你让徐七走!” 莫雷没想到韩承业会出现在这里。 徐一鸣脚尖一晃,已经跃到了韩承业身边。 韩承业拍拍他的肩膀,叹气道:“你是好样的。不过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莫雷本来气得脸都黑了,少不得今晚跟这个老糊涂做上一场,没想到韩承业居然改主意了。他狠狠瞪了一眼徐七,对韩承业道:“走!” 韩承业与莫雷并肩跃入了风雨之中。 莫雷看着须发半白的老将军:“你今夜出来做什么?” 韩承业道:“皇上对蒋落雨摊了牌。” 莫雷大惊,蒋落雨是韩承业派来的人,这是公开的秘密。皇帝一直默许。如今这样严肃地敲打她,其实是在敲打韩承业。 韩承业忠心耿耿,手握兵权,是皇上登基夺位最大的功臣。没想到皇帝为了水梅疏会做到这个地步。 韩承业低沉的笑了:“你在想什么?想皇上不怕得罪我?” 莫雷没说话。 韩承业叹道:“你看,连你都这样想。我才突然明白,我这几年权力是太大了。这样太危险了。皇上不愧是皇上,他虽然冷心冷面,但是极聪明睿智。他现在提醒我,是避免我以后自蹈死路。唉,我真的老了。” 莫雷和韩承业知交莫逆,还第一次听他说这般颓丧的话。 莫雷不爱说话,可此时却说:“本就是皇上的私事。” 韩承业笑了:“天家无私事。你我都知道。皇帝也知道,这不过是他找的借口。可是皇上是什么人,他从小时候就清醒得很,如今又为什么给自己找借口?” 莫雷无言:“他是皇帝,不是当年的小孩儿了。” 韩承业叹气道:“若他还是当年的孩子,他要怎么折腾,我都不管他。哪怕那女子就是个奸细,他要喜欢,收了就是。即便是现在,皇帝若只是想收个女人,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可是如今皇帝的阵仗,这是一时兴起吗?” 莫雷沉默:“她救了皇上两次。” 韩承业哼了一声:“那就更可疑了。那夜出现的刺客,能将皇帝逼成那个样子,可是一刀下去却没有砍掉她的胳膊,只是重伤了她。” 莫雷皱眉:“你对她偏见太深!” 韩承业生气了:“这些天我忙着奔波兰慈的事情,你怎么变得如此快?是陈贤照那家伙又瞎扯什么,唬住你了吗?早说不要跟他们文人多说话,文人狡诈!算了,等明天,我去会会这个妲己褒姒一般的妖姬!” 莫雷大惊,韩承业脾气火爆,又位高权重,他要当面辱及水梅疏,除了皇帝没人拦得住。 “不可!” 韩承业和莫雷已经来到了陈贤照的房前,韩承业脸一沉踹开门就走了进去。 陈贤照还未安寝,正在窗前批阅文书。抬眼看到他们两人,只说:“坐。” 韩承业却一巴掌拍在书桌上,差一点儿将砚台中的墨汁震散。 陈贤照放下笔,望着他。 韩承业怒道:“崔无痕死了,她掀起的腥风血雨已经过去了。她的女儿是想做新的祸国妖姬吗?” 陈贤照平日里风度很好,可是最见不得人提崔无痕。莫雷也没想到老将军一进来就要戳陈贤照心窝。 就听陈贤照冷笑道:“好,照大将军的意思,那就是大熙英明君王,满朝文武都被一个女子玩弄在股掌之中了?何等无能!” 莫雷忙拉住了韩承业,陈贤照可经不起他一拳头。 韩承业虽然早有准备,但是看到这么多年过去了,陈贤照依然不改初衷,还是十分生气:“你居然到现在还对妖女念念不忘。当年我挚交之女为了救你的命,嫁给你,结果丢下襁褓之中的孩子,郁郁而终。多少年了,你还一心念着妖女,一点儿也不顾念你的发妻吗?” 陈贤照没想到韩承业会提到亡妻,他的脸色柔和了一些道:“夫人乃我平生知己。我们两个本是伤心人别有怀抱,不料却能相濡以沫。韩大人,我和夫人早就都看开了。是你这些年,自己内疚而已。” 莫雷紧紧拉着韩承业的手,就怕他一掌拍死陈贤照。却见韩承业微微一愣,冲天怒火之中竟现出几分伤痛。 莫雷很头痛,怎么知道不对付的两个人,会在此时掰扯起遥远的旧事来。崔无痕倒还真是祸水。活着的时候,让男人们不得安宁,死了,又留下个女儿,将皇帝迷得神魂颠倒。 莫雷沉沉地道:“都在说前车之鉴。那何为前车之鉴?” 翁婿俩微微一愣,没想到莫雷问到了关键处。 陈贤照先反应过来道:“皇上难道不是受伤最重的那个人?他都说不会重蹈覆辙,为何你们一个两个,都不肯信任皇上?皇上这三年来,内修政务,外拒强敌,文治武功,哪里不像个明君了?他又何曾心慈手软过?他定然与先皇不同!” 陈贤照虽然如此说,可是他想到皇帝这些天来的反常举动,一意孤行的模样,其实也拿不准。他此刻只想叹气,为何好不容易遇到了无痕的孩子,却不能让她平安喜乐,而是眼睁睁看她又卷入这些纷争之中呢? “更何况,水姑娘对皇上只有恩情。大将军,贩夫走卒尚且知恩图报,难道你要皇上做忘恩负义之辈么?” 韩承业冷笑一声道:“你在说什么鬼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见到皇上遇难,救驾乃是他们的本分,难道还要对皇上挟恩图报?” 陈贤照见韩承业不讲道理,终于生气了,脸一沉道:“韩大将军,皇上不喜欢女人的时候,你天天变着花样给他塞。现在皇上自己相中了一个,你又非要置她于死地。你是出于忠诚,还是想控制皇上?” 莫雷只觉手中韩承业的胳膊瞬间篷起,知道他动了真怒。他暗叫糟糕,要拉不住了。 门却忽然被推开了,伸进一个圆圆的脑袋:“陈伯伯,你没睡吧!你在和谁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注意勤洗手,多通风,少去人多的地方,健康平安 第51章 几人瞬间望着门口,水霜月浑身湿淋淋地钻了进来,小声道:“我在这儿躲一会儿。你们都别吭气哈。”她眉眼弯弯笑得开心。 韩承业望着她,却大吃一惊,“你,你是何人?” 水霜月抬头看着这高大的花白胡子将军,他脸上犹有怒气,不过长得还挺神气的。 “我是水霜月,你又是谁啊?” 韩承业疑问地看向莫雷,莫雷道:“她是水梅疏的妹妹。” 韩承业眉头皱了起来,可他却紧紧盯着水霜月不放,问:“你父母叫什么?” 水霜月警惕地看了他两眼,“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谁,你就问我父母?你是个拍花子拐小孩的吗?” 韩承业家规极严,他家的小孩儿见了他都规规矩矩的。稍有出格就吊起来打,没想到这水霜月这般大胆。他脸一沉。 陈贤照笑了道:“过这里来。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这一身水是怎么回事儿?快快回房去换了衣服。” 水霜月笑了,走了过来,故意摇一摇,将衣服上的水溅到三个男人身上,哈哈笑了起来:“凉快不凉快?” 韩承业额角的青筋都暴起来了,可是看到水霜月的脸,他的怒火却积蓄不起来。他板着脸道:“我姓韩,你父母呢?” 水霜月看他身上也不少雨水,想了想,忽然眼前一亮:“韩,是大将军韩承业的韩吗?你认识赤龙卫的大将军吗?有没有见过他们的鹰?” 韩承业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这些,他皱着眉头点点头。 水霜月惊讶地望着他:“是真的么?赤龙卫是不是各个武艺高强?你……”她又一阵警觉,望着陈贤照:“他说的是真的吗?他是什么人,我能信他吗?” 陈贤照笑了,鬼机灵孩子,皇帝叮嘱他们不要露馅,所以他想了想道:“他是你表哥的庄头。” 水霜月放下心来,道:“陈先生是表哥的账房,莫先生是他的护院头目,这个韩老头是庄头。遥香姐姐们是丫鬟。表哥家里的人可真的好多啊。” 大将军韩承业不提防变成了庄头,他愤怒地瞪了陈贤照一眼。他这几天始终没有在水氏面前出现,就是不耐烦做戏。没想到今日还没有见到水氏,他倒先降职了。 可是他的眼神落在水霜月圆圆的脸上,却不自觉变得柔和,问:“家里人确实很多。你表哥还有很多小老婆,即使这样,你姐姐还要缠着我们主子吗?” 水霜月怒了,她从陈贤照怀里挣脱出来,看着韩承业道:“你胡说!表哥说了,他没老婆!你是个骗子!我姐姐也没有缠着表哥!他们……” 水霜月本来说惯了,想说他们定了亲有婚约。可是忽然想起来这些人都是表哥家的人,他们自然知道表哥是假的,婚约也是假的。 水霜月忽然意识到,他们关系有多么不牢靠。其实表哥和姐姐之间并不相干,不过陌生人罢了。她愣了愣扭头就跑。 陈贤照十分担心起身追了出去,却见她啪嗒啪嗒踩着雨水就去敲水梅疏的房门。 而遥香几个看到了水霜月也追了过去,可是已经迟了。 听到房中楚茗低沉地问:“怎么了?” 遥香几个忙想哄水霜月回去,可是水霜月却不肯:“我要看看我姐姐!”她说着就喊起来:“姐姐!” 她的声音很大。水梅疏没有睡太沉,何况平日里她照顾妹妹,警醒惯了。时楚茗本来没打算让水霜月进来,但是水梅疏一动,他就明白了她的心思。 他披衣下床,水梅疏轻声道:“收拾一下。” 时楚茗回头看了她一眼,她闭着眼睛,依然睡得迷迷糊糊的模样。 时楚茗只觉自己是个见不得光的情人,很不高兴。然后又想到了自己其实连情人都不算,至多是守夜的丫鬟一般的角色,他就更不高兴了。 他穿好了长袍,打开门。水霜月风一般地冲了进来,冲到了姐姐的床前。她本来想扑进姐姐怀里,瞬间想到了自己湿淋淋的,她就没有动。 水梅疏睁眼看到她的模样,听着窗外还在哗啦啦的雨声。 她立刻明白了,皱眉道:“怎么老是在雨里跑。快去泡热水澡。”她想到自己起不来,要麻烦别人,又一阵烦恼:“要听话啊,姐姐很快就好起来了。” 水霜月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她,闷闷地道:“姐姐,我们什么时候家去?万一爹爹和阿兄回来了呢?” 水梅疏心中一痛,她望着妹妹,伸手摸了摸她冰凉的小脸:“明日送信问问江大哥。再等三四天,姐姐稍能起身,我们就回去。” 时楚茗脸沉下来了,“怎么这么快就下地。” 水梅疏轻声道:“你不也第二天就下地了么?我歇这几天足够了。”虽然楚茗伺候她伺候得很好,可毕竟男女有别,她实在羞窘难当。待在这寺中,他不肯听自己的话,非要事事皆过他手。回去百花村,她就请隔壁张四嫂来照顾她。 她虽然垂着眼睛,可时楚茗却看清楚了她的打算,一阵郁气涌了上来。“我没好好照顾你吗?” 水梅疏微红了脸,“表哥很周到。” “既然周到,你怎么就一门心思想着外人?” 水梅疏还没开口,水霜月抬起头来,看着他:“你又不是我们真表哥。你也不肯娶我姐姐,你才是个外人。” 水梅疏吃了一惊:“怎么和表哥说话呢?你不是很喜欢表哥么?” 时楚茗定定地望着小妹,水霜月也倔强地瞪着他:“哼,我也不要你,我有亲哥哥。” 水梅疏不知道妹妹怎么了,一着急咳了起来,水霜月愣住了。 时楚茗忙近前扶起她轻轻抚着她的背,让她顺过这口气。 水梅疏伤口本来就疼,此时咳嗽起来,牵动了伤,就更疼了。她脸色十分苍白,“谁教你的?你怎么能跟表哥这般说话?表哥教你武艺,待你很好,你不许这般对他。快跟他道歉。” 水霜月一跺脚:“不好!他家人来了这么多,他又不娶你,他马上就要跟他家里人走了。说话不算话,我才不道歉。不稀罕他!”说着她的眼睛却涌上了大颗的泪。 水梅疏急了,又要咳嗽,却觉楚茗轻轻按住她背心的穴道,她那咳嗽的冲动,瞬间消泯了。 时楚茗沉沉地看着水霜月:“过来。方才是谁告诉这些话的?姓莫的?姓陈的?” 水霜月摇头:“你的庄头,那个韩老头。” 时楚茗本来心中怒火渐起,听到韩老头的名字,呆了一呆。水霜月见他罕见地露出迷惘的神色。她比划了一下,“很高总黑着脸的那个花白胡子老头啊。陈账房说他是庄头。” 时楚茗眼中的愤怒被愕然代替,随即泛起了沉沉的笑意:“他啊……阿月不要理会他!他人老了,有点糊涂。” 走到了他们的门边,正要推门的老糊涂韩承业,正好听到了皇帝的话,他脸色变黑了,只能无言地收回了手。 跟在韩承业身后的陈贤照和莫雷都忍不住微笑了。 皇帝这般促狭的模样太让人怀念了。在这姑娘面前,时楚茗才像不到二十岁的青年。一国的重任在肩,他的日子着实过得苦了一些。 他们此刻忽然有点明白皇帝为什么会喜欢水梅疏了。她能让他觉得自在。她眼里他是时楚茗,不是皇上。怪不得皇上直到现在还在隐瞒自己的身份,不肯在女孩儿面前说出真相。 陈贤照看韩承业和莫雷的眼神,知道他们也明白了其中关窍。他轻叹道:“正是如此。皇上自承身份之时,就是他这美梦醒来之时。届时,他们自然会各归其位。” 韩大将军冷冷道:“如果那女子不是奸细的话!” 陈贤照瞪着他,皇上都说她没有嫌疑了。韩承业还念念不忘。 他们都立刻醒悟过来,水梅疏一旦得知皇上的身份,她自然也会跟那些女人一样,或局促或恐惧或攀附,再不会像现在这样保持平常心。而她最大的魅力也就消失殆尽了。皇帝之所以不说,也不过因为他心中也明白这点。 这场戏,竟是只有此时才显得浓情蜜意。一旦揭穿真相,即便皇帝还留她在身边,她也不过是后宫中一个普通女人。没了这乡间只有彼此相濡以沫的田园幻觉,再美丽的女人,对皇上来说也不过尔尔。 陈贤照接着道:“皇上与先帝不同。这几年皇上过得如此辛苦,他要休息些日子,将军就如了他的愿吧。人总要经过这一遭,才能成长,皇上他毕竟年轻。” 韩承业的眼神沉沉,想到先帝盛安帝,从少年时代就十分桀骜不驯我行我素,只想着自己快活,因此虽然他可称雄主,但却让差点让大熙毁于他放纵的欲望。 而时楚茗的确不同。时楚茗虽然性情遭逢大变之后,变得嗜血阴郁,可是他是个心怀天下真正爱民的英主。不会不顾江山社稷,只求自己痛快。 韩承业没有说话,转身就走。陈贤照松了口气,要说服韩承业,还是得皇帝自己。莫雷看了看,跟上了韩承业。 在屋中的皇帝一边拿了布巾为水霜月擦头发,一面听着群臣的话。他耳力惊人这件事,他隐藏得很好,他们并不知情。群臣的低语,大半都落在了皇帝的耳朵中。 皇帝的眼神越来越阴沉,尤其是听到陈贤照说:“皇上自承身份之时,就是他这美梦醒来之时。届时,他们自然会各归其位。” 水霜月只觉他的动作停下来,偏头看着他。 水梅疏在榻上想要起来,却牵动了伤口,轻轻一声低吟。 这声呼痛,唤醒了皇帝,他将布巾往水霜月手中一塞:“先擦干,一会儿就回去洗一洗。” 他走到床前,将水梅疏抱在怀里,小心地扶坐起来:“你要如何?想喝水?” 水梅疏摇摇头,她的面上泛起一阵红晕,小声道:“你让遥香或是蒋姑姑来。” 他的眼中闪过一阵笑意,看了一眼蒙在布巾里胡乱擦着头发的水霜月。他凑在水梅疏耳边轻声道:“真的不用我帮忙?之前不也是我侍奉你?” 水梅疏大羞,明艳无比,红晕燃遍脸颊,她不由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你还说……” 楚茗低声笑起来,方才陈贤照的话给他带来的郁闷之感,迅速消失了。也是因为他上手这些私密之事,她实在习惯不了,所以他才同意蒋姑姑她们留下。 他出门去叫人,让她们服侍水梅疏解手,又洗盥一番。这些人他都事先敲打过,可是他依然不放心。虽然他站在屋檐下,可是一颗心却在她那里。屋中的每一丝动静他都不放过,唯恐水梅疏被她们怠慢了。 他轻声道:“美梦醒来之时吗?”他却从未想过。他只想着能与她在一起。若是能说服她就好。 可若说不服呢?她屈居一人之下做个贵妾都不肯,那在三宫六院中,她又该如何自处?他的眸光一闪,轻声道:“我总不会像父皇那般的。起码她也喜欢我。” 可是其实他却拿不准。这柔弱的小姑娘,委实心狠。 窗外沉沉的雨夜,雨声又打了起来,哗啦啦的,每一下都敲在他的心坎上,他竟生出了几分愁绪。 雨声哗哗,莫雷和韩承业两人在发着微光的灯笼照耀之下,行走在寺中的青石路上。雨夜茫茫,他们两人走得慢,他们身上的袍子迅速被雨浸湿了。 莫雷低声道:“韩将军劝劝徐七。” 韩承业惊讶地扭头:“我与他说了不要再做了,还不够?” 莫雷摇头,他凝视着韩承业。此人是忠心耿耿的猛将,可是手中杀伐过盛,一生都勇往直前,从不想着退路,对身边人都太过无情了。此时能对皇上起了恻隐之心,多半也是归功于陈贤照之前与他的那番争吵。 “大将军,如今已是新朝。让徐七恢复身份吧。” 韩承业皱着眉头望着莫雷:“你也有女人了?怎么这般婆婆妈妈起来。这条路是徐七自己选的!他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他的事情,你莫再多嘴!” 莫雷没想到自己一番好意被当成了驴肝肺。瞪了一眼,他转身回去护卫皇帝了。 韩承业高大的身影在雨夜显得有些萧索。他抬头望着银杏树,知道徐七一定还蹲在树梢。 莫雷不知道,其实韩承业在皇上登基之时,就后悔了,想找人跟徐七调换。没想到徐七非常固执。彼时也不过是个十六岁少年,却跪在地上道:“我此生愿为皇上而死。徐一鸣早已经死了,这里只有徐七。” 韩承业的身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诸王之乱这十几年间,①白骨露于野,千里无人烟。血雨腥风之中,有多少骨肉分离父子相残的惨剧。是徐七也好,是徐一鸣也罢,总归他还活着,自己也还活着。 兰慈寺外,沉沉的雨夜之中忽然出现了一队人马。他们打着气死风灯,沿着崎岖的山路,朝兰慈来。队伍中间的高头大马上,坐着个高大的高鼻子外邦人,深目卷发,大约四十许。 他操着不熟练的大熙官话问:“皇上真的在这里吗?” 那引着他来的人收了他的重贿,正是鸿胪寺丞兰旻阳。他三十岁年纪,生的仪表堂堂,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道:“没有错。昨夜赤龙卫的信刚来。如今我们动身早,塔易大人,您一定是觐见皇上的第一位使节了。” 塔易摸了摸他卷翘的胡子,笑道:“那就好。如今两国停战,我早日将国书递出去,我们才好重开边贸,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儿。” 兰旻阳笑了,“大人说的是。也不枉我们夜半跋涉而来。” 两人正说着,忽然四野响起了尖锐的哨声。他们的马儿立时被那哨声惊了,在山道上嘶鸣着。这烂陀山的山道十分险峻狭窄,马匹互相冲撞,立刻队伍之中就险象环生。黑暗中,不断有人惊叫着跌落深谷之中。 兰旻阳吓得直拨马头向山道靠拢,但是马儿惊了,却没有那么听话。马甩了个头,就要将他摔下黑沉沉不辨深浅的山涧之中。 那塔易也大吃一惊,兰旻阳是他最得力的人。他这些年没少在他身上花功夫。他忙伸手去拽,却只扯下了一块袍角。 只听兰旻阳短促地大叫一声,深涧之中就远远传来了重物坠地,山石滚落的声音。 塔易皱着眉头,忙下了马,举起气死风灯朝下看,风雨之中,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到。 他身后的高大年轻人,冷冷道:“塔易,这怎么办?”此人卷发黑眼睛,眉目深刻十分英俊。 鸿胪寺的人失了长官,更加惊慌起来,忙呼喊着,准备下去寻找。 塔易走近了,抬头望着那年轻人,眼中有点紧张:“我们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没有回去的道理,还是继续前进吧。” 那年轻人抬头望着黑沉沉的雨夜之中,山巅遥远的兰慈寺。他低声笑了:“千年古寺,我人还没有到,就损兵折将了么?” 他们的队伍又乱了好一阵子,才终于收束起了队形,继续缓慢地向前走。这次大家走的更加小心了。 等队伍过后,山道上一阵风响,一队黑衣人悄然出现。他们手中绑着几人,正是方才坠崖的人。而为首之人就是那鸿胪寺丞兰旻阳。 兰旻阳鼻青脸肿,官服破碎。显然方才他虽未摔得粉身碎骨,可是也受了伤。但是他脸上却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之感,反而十分惊恐地望着这些黑衣人。似乎宁愿刚才就摔死了。 为首的黑衣人,正是赤龙卫宁三。他对兰旻阳露齿一笑,爽朗英俊:“兰大人,多谢你为香国人引路。后面的路,就让我引您走吧。” 兰旻阳看着他,好像看到了来索命的黑白无常,脸色苍白,但是口中塞了麻核,呜呜开不了口。 此时的兰慈寺中,皇帝看水梅疏已经收拾好了。重新躺回了被中。她眼波盈盈地望着他,眼中露出一丝担心。 他知道她在担忧什么,他看着低头不语的水霜月,摸了摸她还有硬茬的头发道:“你是个小孩儿。那些大人的事情,你长大了就明白了。你还想考武状元吗?” 水霜月抬起头来,眼中闪过期冀的光,又看向被子中的姐姐。她道:“你既然没有许多小老婆,那你会娶我姐姐吗?” 水梅疏没想到屋中遥香、陌花、芳馨、舞春都在,妹妹居然还这般执着要追问。她的脸色一红又一白,哪有女方这般追问的。她正要开口。 却听楚茗轻声道:“我自然是想娶。可是你姐姐的聘礼,我一时出不起。” 众侍女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她们挑灯芯的挑灯芯,擦桌子的擦桌子,收拾铜盆的收拾铜盆,整理衣物的整理衣物,手脚都放轻了,就装作她们什么都没听到。可却都悄悄竖起了耳朵。 天哪,有生之年居然能听到皇上这般温柔地对待一个女子。那芳馨本来就十分爱皇上俊逸不凡,此时也不由心中起了别的思量。而遥香几个,则是又好奇又震惊。 这一日来,她们已经见到了皇帝如何在意这水姑娘。可还是没想到富甲海内坐拥天下的皇上,竟然会觉得他出不起一个女子的嫁妆。难道皇上想把天上的凌霄宝殿,都搬下来送给这水姑娘吗? 却听水梅疏羞赧道:“阿月,你再这般娶啊嫁的,挂在嘴上,你就抄书去。不抄满十页,不要睡了。” 水霜月却开心地道:“表哥,你家里那么有钱,怎么还担心聘礼?”她想了想道:“也对,我阿爹和阿兄给姐姐备嫁妆,备了好多年。那表哥,也肯定得备一些时候吧。” 水梅疏心中一叹,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儿,可是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浮现出,楚茗骑着高头大马,吹吹打打来迎亲的模样。 烛光闪动,晕黄的光芒在楚茗脸上跳动。 两人望着彼此,窗外雨声噼啪,白日的暑热皆散尽了。众人看着二人目光纠缠在了一起。时楚茗脸上竟出现了她们从未见过的温柔之色。 几位宫女望着二人的模样,都不自觉地红了脸颊。楚茗深黑的眸子里溢满了温柔,而水梅疏红晕的脸颊人比花娇,眼中盈盈水波,那情谊似乎要流淌而出。 遥香心中却开始发愁,皇上的这副模样,显然是已经钟情,绝非露水姻缘。蒋姑姑曾暗中叮嘱她,若是皇上过分迷恋水氏,一定要告诉她。眼下这情形,她到底该说还是不说?这一对彼此钟情的男女,多么赏心悦目啊,难道自己要做那棒打鸳鸯的人吗? 一片静寂之中,忽然噼啪一声,烛台爆了个灯花,长长的金红火焰让两人的神色重新流动起来。 水梅疏才发现方才自己居然看楚茗看怔住了。 她不由十分羞赧,脸红扑扑地拽起了被角,将脸颊蒙了进去。她轻声对妹妹道:“好了。你什么都懂,还不快回屋去。早点休息,不许烦姐姐们。” 遥香忙道:“水姑娘客气啦。霜月姑娘活泼可爱,我们都很喜欢她。”几位宫女也忙一起夸赞水霜月,夸得水梅疏忽然不认识自己妹妹了。 她们白日里颇多拘谨,总是小心翼翼地看水梅疏眼色行事,并未像现在这么活泼。 水霜月笑了道:“姐姐,听到没有了。”又对几个宫女道:“那我们一会儿在雨里,再捉会儿迷藏吧?” 水梅疏噗嗤笑了:“没门儿,你可真是想得美。” 在楚茗保证明天让她跟着韩庄头学两手独门武艺之后,水霜月才遗憾地打消了念头。牵着遥香的手,回屋睡觉去了。 屋中又剩下他们两人。水梅疏不知为什么觉得比之前更加羞赧。如今她和楚茗坐卧皆在一处的模样,已经被他家里人得知了。 在她想好要顺心而为之后,她就决定不管旁人口舌,更不在乎旁人目光了。可是真到了此时,她还是心中忐忑。 楚茗望着她,看她明明满溢情谊的眼中,忽然现出一丝怔忪,随即便垂目不再看他。 他坐在了床边,俯身望着她:“你伤口痛了?” 水梅疏轻轻摇摇头,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你呢?如今有人照顾你了,你也可以多将养一下内伤了。再不要为了我操劳。” 楚茗躺回了她身边,伸手小心地将她搂回了怀中。重新抱着散发着淡淡清香的美人,好像心里的空隙都被填补了。 心不再那么空空的,好像时时被冷风吹拂着了。他轻声道:“我高兴操劳你。” 水梅疏微微一愣,她正要说这样太辛苦了,忽然看到了他眼中逐渐扩大的笑意和眸子里的一点闪光。 她觉得不对,红了脸颊道:“我不高兴……” 他却伸手捏着她的下巴,望着灯下她柔腻的肌肤,盈盈的眸子,娇艳的红唇,低哑地道:“那我就让你高兴。” 水梅疏心跳得厉害,她微微一挣,闭上了眼睛,掩住了心中的慌乱和忽然泛起的涩意。 “你的聘礼在哪里?说好的我助你疗伤,可没有这一项。”她轻声道。 时楚茗愣住了,头脑一晕,不自觉地涌起一阵喜悦,她是要嫁给我吗?她肯了吗? 却见怀中的人微微咬着唇,睫毛忽闪着,既可爱又可怜。他轻轻吻着她的睫毛,好像蜻蜓拂过娇艳的荷花。 水梅疏却忽然睁开了眸子,望着他。他的神情温柔,眸子闪亮。她想起了她之前也曾这般看过,那时候他的黑眸沉沉的,好像在黑色波涛之下潜藏着巨兽。 可是此时他却看上去那般温柔甜蜜,与她向织女娘娘许愿之时想的良人,一模一样。 她轻声道:“你问我想过以后的事么,那我也想问你,你是如何向你家里人提到我的?我是你的药?”是你萍水相逢采撷的野花?是你新得的内宠? 有花堪折直须折,岂知她一旦攀住了这高岭之花,就会越来越不满足呢。她闭上了眼睛,轻声道:“表哥莫要理会我。我病了……” 楚茗却埋首在她的脖颈之中,只想与她离得更近一些。他道:“你想我如何跟她们说你呢?你自然是……”他忽然找不到词了。 她是他的什么人?她若许嫁,就是他最宠爱的妃子。可是她不愿意。那么她是他的什么人呢? 陈贤照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来,美梦醒来之时吗? 水梅疏不自觉地屏息,只等他下面的话。没想到楚茗竟然怔住了。 我是你的什么人,这个问题,如此让你为难吗? 她的心中一酸。原来即便我们已经这般亲密共历生死,我将名节都弃之脑后,可是依然换不来你不是玩笑的一句真心话。 她的眼泪瞬间流出来了。他正望着她,却看到了那晶亮的泪珠涌出,他一惊。自从水梅疏受伤,她好像卸去了那礼貌坚强的伪装,犹如蚌壳微微张开,露出里面柔软轻薄的蚌肉和闪闪发光的珍珠。 让他更无法割舍,他忍不住低头舐着她眼角的泪水,听她带着啜泣的低吟。 他轻声道:“你又在想什么?就许你一句好话都不说,给我定下三个月之约。就不许我略略犹豫一下么?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水梅疏一开口就是轻吟,不敢开口了。她低低喘着。却听他道:“所以,恩人姑娘,小生无以为报,以身相许,还望姑娘莫要嫌弃。” 水梅疏心中涌起喜悦。没想到这句话,时隔十几天,她还是从他口中听到了。她再也回答不了,因她的唇已经被他含住,轻轻噬咬着,他的吻温柔又坚决,将她唇间泄露的所有甜蜜气息都吞下,一点儿声音都不让她发出来。 她只觉胸中都要炸开来,她什么都不想了,只有一句有花堪折直须折。折花真是美妙。 却听门外有人轻扣:“公子,您没有歇下吧?” 时楚茗手一挥,方才还亮着的烛光闪了闪熄灭了。 门口站着的陈瞻杰愣了一愣,还能这样啊?他后悔了,自己就不该这么问。 水梅疏被他吻得喘不上气来,趁着他这一挥手,忙挣了挣,偏过头去,终于停下了这个吻。 她脸上热辣辣的,头晕乎乎的,喘了口气才道:“许是有什么事儿。” 却听门又扣了几声,门口的陈瞻杰提高了声音:“公子,家里盼了好久的客人来了!有些事儿,不能再等了!” 水梅疏方才没有听出来是谁,现在听明白了是陈瞻杰。她不由伸手搂住了时楚茗的脖子,眸子闪闪轻声道:“他们能有什么事儿。晚上都不肯让你休息。他们都忘了你还有内伤在身。” 自从楚茗跟她说,陈家是他的债主以来,水梅疏看到陈家父子,眼皮都不抬就过去了。她对他们这对父子,敲骨汲髓压榨楚茗的做法,十分不满。 楚茗眸中闪过笑意,他在她额上轻轻一吻道:“是真有事儿了。若不理会他们,明日你就变成祸乱君王的妖妃了。” 水梅疏脸一红道:“妖妃就妖妃,你就推给我。不要理会他们。” 时楚茗轻轻笑了,“爱妃说的是。爱妃为了朕神魂颠倒,甘做妖妃。可是朕要爱惜爱妃,要让世人晓得,爱妃是母仪天下的贤妃。” 水梅疏没想到他这一套说辞这般流利,好像他比她看得话本子还多。她红了脸松开了单臂,小声道:“谁为了你神魂颠倒啦?瞎说。你且早去早回。” 楚茗在他红唇上轻啄一口:“是,是朕为了爱妃神魂颠倒。” 时楚茗开门出去时候,眸中都荡漾着笑意。 陈瞻杰本来以为大半夜把皇帝从温柔乡中拉出来,一定会被责备。没想到皇帝却睁着眼睛望着雨夜,不知道想什么,脾气也比往常好。 他松了口气,方才本来想让杨银寿公公来叫,可是来了才发现,近身侍奉的不是太监而是宫女。皇帝居然一反常态,让宫女近身。杨公公反而在另一个院子中,只管着后厨等杂事了。 如今陈瞻杰看着皇帝的模样,忽然明白了。一切都是为了那水姑娘。他为皇帝打着伞,举着灯。两人一路朝前面的寺院中走去。 听着雨落在伞上的声音,陈瞻杰只觉皇帝十分和善,居然脑子一抽问道:“皇上,就这般开心吗?” 这句话十分唐突僭越。即便是陈瞻杰,话说出口的时候,也觉得吓了一跳。他怎么会在那瞬间觉得他们回到了少年之时呢? 眼前的人,可不再是他的发小,而是他的陛下了。 可是皇帝却没有像往常那么对着他放冷气,他只看了他一眼,将飘荡的心收了回来,冷冷道:“等你找到你的心上人,你就知道了。” 陈瞻杰最了解皇帝,从他那看似冷酷的话语之中,竟听出了几分淡淡的开心。他在心中哼了一声,有了红颜知己了不起啊?他忽然想到了父亲的话,又想,还不一定谁跟她走到最后呢。 陈瞻杰决定明天就去探望一下水姑娘。自从水姑娘受伤,皇帝陪侍左右,将他都赶得远远的。 皇帝就像有读心术一般,冷冷道:“不要肖想她,否则我摘了你的脑袋。” 陈瞻杰猛然吓了一跳,他跟皇帝打哈哈打多了,开口声音竟一点儿不抖,雨夜掩盖了他脸上的惊讶和害怕:“皇上你说什么呢?肖想谁啊?” 皇帝也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反应过度,他冷冷道:“多话,快走。抓住了谁?兰旻阳?” 陈瞻杰见皇帝终于醒过来了,他道:“明锐将军兄妹已经下山了。好像一切正常。倒是丰国公世子尚青,本来说好了要走,却突然不走了。今夜还离开了住所,往寺外走去。” 皇帝眼神一动:“薛睿薛凌什么时候走的?可是接到了什么消息?” 陈瞻杰不解地道:“这也是臣想不通的事情。皇上驻跸兰慈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现在大家都在往兰慈赶。薛将军之前那般着急地寻找皇上,不知道为何有了皇上的消息,他却要下山。” 那夜薛凌对皇帝所做之事,皇帝并未跟他的近臣说,皇帝心里想,难道是薛凌怕自己要追究她? 他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凌厉的光,胆子那般大,敢谋算皇帝,现在知道怕了? 陈瞻杰道:“薛将军和永耀郡主,也是连夜走的。似乎确实接到了什么消息。” 皇帝点点头:“大概是姑姑叫他们回去。只是需要在雨夜赶路,难道毓景花庄出了什么事儿吗?赤龙卫跟着吗?” 陈瞻杰道:“跟着一队人。如今香国使臣来了,我们兰慈的布置到了紧要关头,分不出太多人手。” 皇帝眸子凌厉,“很好!我倒要看看今日朕的口袋里能网住什么鸟!” 陈瞻杰听到了皇帝话语之中的杀气,知道这一次一定十分惨烈。他不知道皇上跟方丈大师说了什么。但是兰慈千年古刹,在此大开杀戒,实在不吉祥。 他们转过了藏经阁,来到了寺庙东面的僧舍附近。这里是废弃的僧舍,古木森森,在夜半之时,只听凄风苦雨,风雨萧萧,越发寂寥。 黑沉沉的雨夜中,一盏如豆的惨黄灯光,照亮了摇摇欲坠的破旧僧舍正中间的一间。 陈瞻杰拍拍手,院中忽然现出数十个黑衣人,他们齐齐跪在雨中:“参见皇上!” 皇帝没说话,只一挥手,就随着陈瞻杰踏进了那房中。 僧舍之中,摆着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兰旻阳已经不成人形,躺在地上,见皇帝进来,勉强睁开还在流血的眼皮,低哑地道:“皇上,臣知道的都说了。皇上饶命。” 皇帝冷冷地看着他,皱了皱眉头。这里血腥味儿太重了。 “你还有什么话说。” 兰旻阳喉咙里像风箱在响,他道:“臣后悔了。臣的家人……” “做的好了,你小儿子就发配三千里遇赦不得回,至于其他人,你出卖情报给香国人的时候,可曾想过前线的士兵们,也是他父母的期望,妻儿的顶梁柱?” 兰旻阳哭了起来,再也没有半个时辰之前的精气神。“臣悔了,臣知错了,请皇上放过我的妻儿老母。” 皇帝盯着他看了半响,发现他可能真的不记得了。他唇间泛出一丝嘲意。没有什么比复仇者满腔仇恨,仇人却将罪孽忘记更可笑的了。 他心中涌起各种暴虐的情绪。兰旻阳只觉皇帝瞬间变成了噬人的野兽一般,好像很想将他撕裂。他陡然想起什么了。他惊叫一声:“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①引自《蒿里行》 小天使们注意勤洗手,多通风,少去人多的地方,健康平安 感谢叶落弄漪25瓶;绿仙猴2瓶营养液; 第52章 逼仄陈旧的僧房之中,漂浮着浓重的血腥气与窗外雨夜的浓重泥土腥气混杂起来,更加阴森。 躺在地上的兰旻阳,盯着皇帝,不由害怕得浑身颤抖起来,咯咯牙齿都在打架。 皇帝笑了,记得啊。他手一挥,所有人都退了出去。陈瞻杰顿了顿脚步,想劝他一声,却被他冷冷的目光扫过。陈瞻杰不敢再开口了。 皇帝顿了一下,看着恐惧万分的兰旻阳,他轻声问:“大长公主府的飨客歌姬,你还记得吗?当年你不过是个从七品的吏部从仕郎,喝了点儿酒就不是人了?” 兰旻阳恐惧地睁大了眼睛。 皇帝轻声道:“你忘了对吧?你们都忘了。朕却忘记不了。不过朕一直在想该怎么处置你们呢?毕竟这世上只有先德善太后,没有大长公主府的飨客歌姬池音佳啊。我若杀了你们,这世上记得娘亲的人,不是又少了一个?” 他看着兰旻阳眼角流血,他恐惧地口吐白沫,竟马上就要被吓死了。 皇帝看着他上气不接下气,马上就要死了,才从袖子中抖了抖,一阵香粉弹到了他的口鼻之中。 兰旻阳的眼神瞬间变得直直的,他那仿佛要断气的粗喘也停了下来。 皇帝站了起来,眼中的红光一闪而过。他推开门走了出去。陈瞻杰看了一眼屋里,还好没有变成碎肉。他松了口气,他本来差一点儿以为皇帝性子上来,会不管兰旻阳还有用处,先剁了他了。 皇帝站在雨夜之中问:“香国使臣什么时候到?” 每次这个时候陈瞻杰都觉得毛骨悚然,皇帝的影子摇晃着,好像在黑暗之中潜伏着野兽。他道:“应当此时就到了。他们在穿过山门。” 皇帝点点头。 黑暗中出现了几个赤龙卫,他们点亮了手中的灯笼,皇帝和陈瞻杰随着他们来到了东面的一间僧房之中。 赤龙卫转动墙上的机关,出现了一条长长的地道。 皇帝和陈瞻杰步入其中,不知道走了多久。陈瞻杰觉得这沉默太难受了,道:“皇上那并不是你的错。” 皇帝没想到陈瞻杰今日这般大胆。平日里,陈瞻杰看到他这个样子的时候,吓得大气不敢喘。 他奇怪地看了陈瞻杰两眼,又继续向前走。忽然他道:“如果我没有错。娘亲没有错。那兰旻阳是不是也没有错?错的是谁?” 陈瞻杰没想到皇帝这般心平气和地跟他谈论。 皇帝又道:“自然也不是姑姑的错,不是父皇的错。大家都没错?可是娘亲她在泥淖里滚着,痛苦了一辈子。死了之后,她生平的一切痕迹都被抹去。从此史册上,她都是一个早逝的模糊影子。这一切是谁的错?这二十年间呼喊哀嚎死于非命的所有人,他们有错吗?” 陈瞻杰被皇帝的话惊得说不出话来,差一点儿把手中的灯都丢了。却听皇帝自言自语道:“其实你们都知道。这些都是这个世道的错。可你们不敢说。朕是天子,若朕也不敢说,那这些错误就不会被纠正。只能一路错下去了。” 陈瞻杰清了清嗓子,平复了他狂跳的心道:“皇上天纵英才,定能开盛世太平。这些悲剧自然不会再重演。” 皇帝嗤笑一声:“你怕了。你看你说的话,这些话像你的话吗?跟你爹一模一样了。” 陈瞻杰忽然胸中热血上涌,他道:“皇上,你想做什么就做吧!臣愿为皇上肝脑涂地!” 皇帝扭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很好。你不要忘记今日之言。” 陈瞻杰又鼓起勇气道:“臣不会把皇上的话,告诉任何人。皇上,臣不像他们被变法吓破了胆子,再不敢提变法两个字。臣也同皇上一样,同意变法才是中兴之契机!” 皇帝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他今日之言是一时兴起。陈瞻杰如何反应他并不放在心上。总之他不敢说出去,没想到会得到他的效忠。 皇帝黑眸里闪过一丝嫌弃,聊胜于无吧,这么个蠢家伙。 两人再转过一条地道,终于听到了前面传来隐隐的谈话声。 两人站定,陈瞻杰小心按下机关,只见厚厚的墙上出现了一个小孔,那隐约的声音清晰起来。 说话的人正是刚刚从山道抵达兰慈寺的香国使者塔易和他的从人阿巴斯。 他们从这里将室内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皇帝的目光落在了那阿巴斯身上,他的眼中精光一闪。 却听室内有人道:“香国使臣远道而来,辛苦了。”那冷淡却好听的声音,与皇帝一模一样。香国使臣对面坐着一个人,穿着一身淡黄的绣金龙盘领窄袖长袍,头戴翼善冠,腰间系着玉带,看上去俊逸无双,和地道中的皇帝生得一模一样。 陈瞻杰看着坐在那里的皇帝替身,觉得很奇怪。不管他看过多少回,每次看到这样的情形,他都一阵恍惚,分不清谁是谁。 替身徐七,从小训练,这么多年下来,他一旦进入角色,实在太像皇帝了。 那香国使者正要开口,他身后的阿巴斯突然道:“听闻皇上武艺超群,手中更有失传的上古香方,我香国愿以五城为赌注,与时楚茗陛下,一决高下!” 不说皇帝和陈瞻杰陡然一惊,假皇帝徐七瞬间微微眸子一动。这和说好的流程不一样。 他一个香国使臣的跟班,怎么会忽然大放厥词?该如何接,徐七盯着香国使节塔易,看他虽然满眼震惊,但是却没有反驳,反而将那阿巴斯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徐七做皇上的替身好多年了,也见过不少大风大雨,这突发状况,他也应对过不少次了。他微微闭上眼睛道:“容后再议,今日还有何话要说?那边境通商协议何时议定啊?” 陈瞻杰松了口气,对,这才是他们连夜接见使臣想问的重点。 香国使者塔易见流程回归了正常。他也不禁松了口气。刚才那是什么情况。他正要开口,却听身后的阿巴斯道:“通商协议不急,皇上,先定了你我比斗的事宜,通商协议立刻就可签。” 徐七微微睁开了眼睛,地道之中的陈瞻杰一惊。而皇帝冷笑一声道:“他识破了。” 陈瞻杰心中一惊,问:“那该如何?” 皇帝一扬下巴,眼神变得深邃,没有说话。 徐七短暂一愣之后,脸上重新变得平静无波。他望着塔易道:“这是你们香国的规矩吗?上官拜见君王,随从随意插话打断?” 香国使者一愣,忙道:“并非有意冒犯。实乃臣最近偶感风寒,身体不适,我随从担心我混淆我国君王旨意,不得不加以提醒。” 陈瞻杰骂道:“满口胡言!” 徐七也站了起来,下巴抬了抬道:“既然使者现在昏聩不记事,就好了再来!”说着他一甩袖子就要离开。 陈瞻杰松了口气,赞一声徐七机警,这番应变十分妥当。 在地道中的皇帝却低喝一声:“小心!出手!” 却见厅中那阿巴斯二话不说,双掌一晃就朝徐七的心口攻去。 徐七才挨了四十大板,又在雨里淋了半天,精神其实很差,来之前还是特意装扮过的。这阿巴斯没想到是个绝顶高手,徐七没有伤的时候,也未必是他的对手,何况此时。 他急速地矮下身子,使出一个铁板桥,身子弯折,几乎要贴着地面,才躲过了阿巴斯的这一招。 阿巴斯的攻势连绵若江河,一招不中就接续下一招,徐七知道能躲过一招已经是他的极限。再也躲不过下一招。却见阿巴斯猛然收招,朝后一跃,躲过了三个赤龙卫的剑招。三人听到皇帝的喊声,就急速跃起,赶来救援。此时三把长剑分别攻向阿巴斯的三处要害。 那香国使臣不由吓得魂飞魄散,忙大喊道:“手下留情!” 皇帝眸中一闪,在墙上一按,札札数响,尘土飞扬。 皇帝穿着普通的月白长袍,款步从地道中走出。身上气势惊人,那阿巴斯眸子一缩,瞬间浑身戒备。 阿巴斯被赤龙卫的三剑逼退,身上的袍子都被剑尖划破了少许,看上去有点狼狈。 皇帝冷冷地注视着他:“香国皇帝,你的战书,朕收下了!” 阿巴斯瞬间黑色的瞳孔一缩,在烛光下泛起一丝蓝光。 阿巴斯随即全身放松下来,他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行礼道:“尊贵的大熙陛下时楚茗,我是香国新继位的皇帝阿巴斯。初次见面。” 他双目炯炯盯着时楚茗:“大熙皇帝风采过人,不知你为何要藏头露尾躲着不见人?” 在场的赤龙卫们不由一声低喝:“放肆!” 楚茗微微抬了抬下巴。这个动作方才徐七也做过,当时陈瞻杰站在一边儿,觉得徐七做的和时楚茗一模一样。但是如今看到时楚茗自己的动作,他只觉得那浑然天成的贵气,即便是下了苦功夫的徐七,也模仿不来。 若分开看两人,也许很难辨别,可是放到了一起,那谁是真的,不言而喻。 时楚茗冷冷地看着阿巴斯道:“阁下扮成随从偷入我国,这不是鼠辈行径吗?” 那香国使臣塔易,也不由对时楚茗怒目而视,他正要开口,阿巴斯一挥手,他微笑道:“本皇只是得了贵国出品的一味香,听闻是皇上手制,才忽然动念来此。”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颗香珠。 在场的赤龙卫陈瞻杰等皇帝内臣都不由怒了。这香珠分明是皇帝手上一贯佩戴的。香味十分特殊。但是这香珠在七夕之夜大战之时,激战之中落入了百花溪中。他们也曾为皇帝细心寻找,却一无所获。 如今香珠居然出现在这香国皇帝手中,分明是挑衅!站在一边的徐七,自从皇帝进来就退入了阴影之中,此时也忍不住上前一步。只待皇帝一声令下,大家就在此将这香国皇帝擒获! 殿中气氛紧张,那香国使臣塔易不由冷汗直冒。这位刚登基的皇帝阿巴斯心思深沉,他出香国国境之时,阿巴斯忽然出现在边境,硬要跟着一起来。他们一路跋山涉水,虽不见阿巴斯有什么动作,但他一直提心吊胆。 本以为见了大熙皇帝就安全了,岂知阿巴斯皇帝会在此时忽然冲出来,还跟大熙人动手。若是阿巴斯在此出了差错,香国皇位立刻会被阿巴斯虎视眈眈的叔伯和兄弟们篡夺。而自己全家也必然尸骨无存。 时楚茗看着阿巴斯手中的香珠,却始终面无表情。 他淡淡道:“香国皇帝,你们香国风俗是开口就说谎话吗?你手中的那香珠,一看就知道陈年之物。你既然懂香,不会连这个都看不出来。这香珠是朕出生前就制好的,岂能是朕手制?” 阿巴斯点头笑道:“大熙皇帝果然目光毒辣!但是本皇翻阅过我香国的宫中记录。这香珠确实多年前从你们大熙来的。文书上说是皇室贵人所制。” 陈瞻杰还第一次见这样的人,好歹也是一国之君,居然说谎话跟喝凉水一样,被拆穿了还这般恬不知耻地找补。他忍不住道:“皇室贵人所制,到了您嘴里就变成了成皇上手制?” 阿巴斯依然微笑道:“文书是你们大熙文字所写,本皇的大熙话没有那么好。” 陈瞻杰瞪着眼睛,忽然用香国话道:“香国皇帝,你不认识字,难道不能找人看看?还是你们香国之中,连识得上国文字的人都没有?” 阿巴斯倒不惊讶陈瞻杰忽然说出了香国话。今日本来就是两国会见,接待香国使臣,皇帝身边带个通晓香国话的人顺理成章。 却听皇帝开口了,他说的居然也是香国话:“阿巴斯,你说要输给大熙五座城池,是哪五座?是那狭长走廊上的五座吗?” 阿巴斯一惊,他得到的情报之中,并没有大熙皇帝会香国话的记载。他忽然警惕起来,觉得这趟未必有他设想中那么顺利。 他面上依然在微笑,用大熙话道:“没错。大熙皇帝,我们是不是可以说英雄所见略同?” 时楚茗的眸子深幽,在心里迅速地考虑阿巴斯的来意。 香国乃是大熙之西的大国,兵强马壮百姓富庶。这百年来,香国不断向东扩张,终于打通了一道狭长的走廊,跟大熙几次短兵相接。 但是因为两国始终不接壤,中间隔着诸多小国,只有这一条狭长的走廊相通,易守难攻,非常容易被人切断后路。香国大熙两国交战百年,各有胜负,损耗很重。 最近时楚茗终于趁着香国老国王过世,诸子争位的机会,时楚茗御驾亲征,将两国之间的那条走廊吞并了一半,并将走廊周围的小国都收为属国。 时楚茗经过此战,奠定了在军中的崇高地位,大熙在长达百年的拉锯战之中,占据了上风,并一雪前耻。香国终于宣布停战,并派人来求和。 但实际上,大熙经过诸王之乱,同样混乱而孱弱,时楚茗其实也一样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若香国再起战端,他也会十分吃力。 所以这次香国求和,至关重要,他即便身在兰慈,内伤沉重,也不敢有丝毫松懈。 如今时楚茗见了香国皇帝本人,楚茗只觉阿巴斯比自己想的更加棘手。 阿巴斯紧紧盯着时楚茗看,却什么都看不出来。他自己虽然脸上笑哈哈的,但心机深沉,城府很深。没想到他看到了另一个将情绪隐藏地这般好的人。时楚茗乃是天生王者。 阿巴斯终于收敛了他的笑容,他用大熙话道:“不错,就是那五座。只要皇帝你赢了我,那五座城池就归你了。” 那香国使者差点儿晕过去,香国诸位前辈花费百年才打出来的通道,皇上就这样轻易送人了吗?他只觉眼前灰暗,回国之后,必然被问罪,他的官路算是到头了。 阿巴斯的眼神一变,十分犀利地盯着时楚茗看:“皇上你负了伤?所以你才找个替身接待我?” 众人都一凛,皇帝七夕受伤失踪乃是秘事,虽然阿巴斯在大熙有内应,但也不知道其中的隐情。皇帝此刻看上去并无异状,他是如何看出来的。 宁三已经忍耐不住,“这么说刺杀皇上的刺客,是你香国人派来的?”徐七和赤龙卫皆怒目而视,按剑上前。 瞬间刚才稍稍和缓的气氛又紧张起来了。塔易一看要糟糕忙道:“大熙难道是设了个圈套,引诱我等前来,其实并不想跟我们香国停战吗?我皇与我进入大熙边境起,一路上都有你们的人随从保护。” 最后四个字塔易咬的很重,保护其实就是监视。“我们踏入京畿之地,还是三天之前,如何能刺杀大熙皇上?” 他这话一落,宁三愣了一愣。 皇帝和阿巴斯却同时望着对方,一丝杀气迸发。 陈瞻杰一惊,也反应过来了:“你们如何得知我皇到底何时遇刺?” 塔易十分后悔,自己怎么一时情急,就说出这样的话呢。 没料到阿巴斯却轻松地道:“从大熙皇帝身上的血腥气一嗅可知。” 众人皆十分惊讶。时楚茗也凝重地看着阿巴斯。阿巴斯的父皇子嗣甚多,他作为不受宠的庶子,是香国赫赫有名的大香料商人。 这些年虽然大熙和香国连年征战,可是两国香料供应却始终未曾彻底断绝。因为两国的几任皇帝都嗜香,他们要彼此交换香料。但是战乱也将彼此国家出产的香料,炒成了天价。故而阿巴斯十分富有,传言他夺位不只靠武力,更靠重金贿赂拉拢各方。 时楚茗盯着阿巴斯,他到现在还是没有想通,到底阿巴斯想要什么。 时楚茗眸子深沉地看着阿巴斯,忽然冷冷道:“朕难得遇到精研制香之人,还是来自国外。既然香国皇帝不远万里而来,就在我大熙多住些日子吧。” 塔易大吃一惊,就连阿巴斯也十分惊讶。 站在皇帝身后的徐七开口了。他不再学皇上说话,他自己的嗓音,略比皇帝低沉一些。“香国皇帝,不住满十年不要回去了。” 陈瞻杰立刻道:“十年太短了,制香之艺,博大精深,在大熙终老也未必能探索明白。香国皇帝,你就安心住着吧。” 那塔易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比方才还卷:“岂有此理,你们若强行扣留我国皇帝,我香国会立刻与你们开战!你们侮辱陛下,就是侮辱我香国!” 阿巴斯同样凝视着时楚茗,一时却没开口。他在心中思量着,时楚茗是因为自己知道他受伤了,所以才忽然强行留下自己吗? 时楚茗看阿巴斯眸子中显出一分疑惑,面上还要装作镇定的模样,心中终于松了口气。从徐七被阿巴斯识破开始,时楚茗就隐隐丧失了主动权。如今总算轮到阿巴斯来猜测自己的用心了。 其实时楚茗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用意,他只是吓一吓这家伙。这家伙人高马大,一看就很能吃,将他扣下不是要浪费大熙粮食吗? 不料却听阿巴斯笑了起来道:“大熙皇帝陛下要邀请我在大熙常住。我觉得大熙不错啊,气候宜人,香品众多。只是我一人太过孤单,皇帝陛下不要忘了赐我美人。皇上身边那个香气怡人的女子就不错,皇上不若将她送给我吧。” 众人不由大惊,众人皆知道皇帝对那女子诸般娇宠,没想到阿巴斯竟然敢当面挑衅。皇帝的眼神一变,一股噬人的杀气,陡然充斥着厅堂之中。 阿巴斯眼睛一缩,双掌护在胸前。他本来既大胆又心机深沉。来大熙之前,他就做好了充分准备,怎么知道时楚茗竟比他预想之中更加精明能干。而他一句随意试探调笑之语,竟然引来了时楚茗滔天杀意。 他紧紧盯着时楚茗,只觉这危机之中,似乎藏着什么他没有想通的关窍,若他找出来,恐怕就是此次致胜的关键了! 却不料他的眼前寒光一闪。竟是站在皇帝身后的徐七出手了。徐七一脸冷酷,却杀气十足的从同伴腰间拔出剑来,一剑就刺向阿巴斯面门。 阿巴斯武艺高强,徐七出手并不托大,而是用兵刃对战。 香国使者一见动了刀剑,也忙拔剑护卫阿巴斯。赤龙卫见香国人拔剑,立刻一拥而上,将他们团团围住。香国使者带的人也都是高手。一时间,满屋刀光剑影,斗得十分激烈。 徐七听到阿巴斯辱及水梅疏的瞬间,立刻想到了方才在雨夜之中听到的时楚茗与水梅疏的低语。皇帝是真心喜欢那女子,并不是一时兴起的玩物!徐七心中怒不可遏,手中攻势更紧。 水梅疏可以死在他手里,却不能被香国人侮辱!她是不同的! 阿巴斯当机立顿立刻喊道:“大熙皇帝,我不知道你这么喜欢那个女人!我送十位香国美人给你赔罪!我可不愿为了女人跟你打架!” 他这番话虽然看似赔罪,可是却句句都在暗指时楚茗是个爱美色的昏君。 宁三不由大怒一边出剑一边怒喝道:“我们皇上缺个洗脚的,你也别送美人了,你自己来侍奉皇上吧!” 却听时楚茗低声道:“停下来!” 赤龙卫训练有素,一听皇帝下令,便齐齐收剑,而香国护卫本来就已经处在下风,见他们收手也不敢追击。唯有徐七,依然急攻阿巴斯,竟不听皇帝号令。 香国人看徐七跟大熙皇帝一模一样,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也不敢下手太狠,只是挡着他,将阿巴斯围在中央,保护起来。 时楚茗不明白徐七为何不听自己的号令,明明之前他还想杀水梅疏。 时楚茗凝视着阿巴斯,低沉地道:“阿巴斯,你既然懂香,自然也该知道一个身有绝技的制香师,有多么金贵了。你随便张张嘴就想讨要走?空手套白狼,土匪强盗吗?还是香国是这样的风俗吗?” 众人立刻异口同声地声讨起香国人贪婪来,心照不宣地不提皇帝发怒的真正理由。 徐七一愣,那女子是制香师?皇上是因为这个才被她迷惑住了吗?他退回了皇帝身边。 香国人被大熙众人七嘴八舌地取笑着,一时都脸色非常难看。使臣塔易心中也不免起了一丝埋怨。他们这位刚登基的王上,到底是商人出身,见识不足,贪财好色,让香国在大熙人的面前丢脸。可他却不能不维护王上尊严。 塔易怒道:“一个女人而已,你们不说是制香师,我皇如何知道?你们分明是借故侮辱使节!枉你们大熙号称礼仪之邦,这就是你们待客之道吗?” 陈瞻杰立刻反唇相讥:“待客之道?来的是客人,才有待客之道,来的是强盗土匪,也敢谈礼仪吗?” 却听阿巴斯沉着地开口了:“大熙皇帝,你身上的那香味和我手中的香珠味道同源,那你那制香师,定然知道这香珠的香方了吗?” 时楚茗神色深沉如海,看不出一点儿端倪。他不置可否地淡淡道:“香国皇帝,待要如何?” 阿巴斯紧紧盯着时楚茗,眼中精光闪烁:“我要见见这制香师!我们的比斗,要此女出手!不是说她是千金难求的制香师吗?不会不敢接下这比斗吧!” 时楚茗心中一惊,看阿巴斯嗅觉那般灵敏,又是香国的大香料商人,就知道他手下的制香师一定功夫了得。搞不好阿巴斯派出的人,是浸淫此道数十年的老者。 水梅疏之前会的调香手法,完全不成体系。她连入门都算不上。她在乡间调一些侍弄花草的香品,给自己打个下手,随便调制一些香丸尚可。若是登台比试,在行家面前,她一出手就会露馅儿,如何使得。 时楚茗却依然黑眸似海,将一切思量都深藏眼底。他冷笑:“阿巴斯不要用这么小孩气的激将之法。” 陈瞻杰并不知道水梅疏的底细,只是他脑海中忽然浮现起一个大胆的想法,他忽然道:“我们的制香师身价极高,等闲不出手。你们若再加一座城,还差不多!” 他此言一出,时楚茗瞳孔一缩,他本来打算与阿巴斯再扯一阵子,开个高价,自己出手的。 他这微小的变化立刻被阿巴斯捕捉到了。阿巴斯只觉一道光划过脑海,他不假思索地道:“好!” 这下子大熙和香国众人都大吃一惊,望着他。那香国使臣塔易更是惊惧不已。已经出了五座城池,也就是将那狭长夹道的所有重镇都压了上去。再来一座,难道要奉送香国本土的城池吗?这以金钱贿赂继位的皇帝,未免也太昏庸了吧! “怎么,我香国拿出了这样诚意,你大熙不敢接?还是你这制香师,不是什么制香师,不过是皇帝的内宠,挂了个名儿抬身价?呵呵,方才与我大打出手,其实只是争风吃醋?”阿巴斯轻蔑的眼神扫过赤龙卫:“还以为都是好男儿,也不过是斗鸡走狗之流!” 他话音一落,赤龙卫们都气红了眼睛,立刻杀气冲天。香国护卫如临大敌,将阿巴斯护得更为严密。 时楚茗知道方才自己关心则乱,恐怕已经露了行迹,阿巴斯才会这般咄咄逼人。既如此,那就不必害怕! 时楚茗冷笑道:“阿巴斯,你不要再妄图离间我君臣!你新加的这座城池在哪里?我看你就将你们的圣城香城送与大熙吧!” 香国使臣也大怒,塔易叫道:“大熙皇帝,你太过狂妄!”他开始真心怀疑起两位皇帝是不是并不想议和?他们这是要打到不死不休吗?他不由暗暗叫苦。既然不要和平,那么自己不是白来送死吗?还折上了自己那暗子兰旻阳。这一趟太亏了! 阿巴斯听时楚茗如此轻慢圣城,他的眸子也陡然变得凌厉无比,杀气顿现。心中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方才那一线机会,又被时楚茗抢回了主动。 他忽然笑道:“大熙皇帝,你想要香城,就皈依我方神明,自然可以去香城顶礼膜拜,聆听神明教诲了。” 时楚茗冷笑道:“贵国神明教化,也是要人诚信仁德善良的。我看阿巴斯你,并未沐浴贵国大神的教诲。你还是先自己多多修行,再来度化他人吧!” 塔易见时楚茗越说越过分,完全想不到这样一位俊逸非凡仿佛仙人的皇帝,说出话来这般毒辣不留情面。 塔易怒喝道:“辱及我王上和大神,不可忍!”他立刻就要拔刀出鞘,哪怕血溅当场,也不能受今日之辱。 却觉手腕一沉,阿巴斯竟按住了他的手。塔易虽然面上愤怒,心中着实松了口气,他可真不想死在这儿殉国。 阿巴斯沉沉地望着楚茗,忽然笑了道:“看来皇上很关注我啊。我登基到现在不过半年有余。我们两国距离遥远,时日太短,皇上必然是之前就将我调查清楚了。皇上在我香国,手伸得实在是长。” 时楚茗眉毛一挑,好,终于抓到了他的痛处了。“香国皇帝可要与朕密谈?” 时楚茗其实伤势很重,他在七月半受的伤本来就沉重,又兼与刺客搏斗伤上加伤,照顾水梅疏又不辞辛苦。幸而宫中来人,才分担了他许多重担,即便如此,此时他其实已经十分勉强了。 别人不知道,但是一直站在他身边的陈瞻杰和徐七却十分明白。两人不动声色地夹着皇帝,给他支撑,就怕他与阿巴斯斗智斗勇之时,会倒了下去。 现在他们听皇帝提出密谈的建议,两人竟异口同声道:“改日吧!” 时楚茗目光一沉,低喝道:“阿巴斯你莫非怕了吗?要谈就在今日,今日不谈,朕再没有余裕与你们多费口舌!” 他知道陈瞻杰和徐七都是为了他好,可是他们都低估了阿巴斯。此人若嗜血的豺狼,不可在他跟前,露出一丝破绽,否则定然会被他撕成碎片。 阿巴斯实乃他平生劲敌。若是他去岁御驾亲征之时的对手是阿巴斯,他定然不会赢得那么迅速。 阿巴斯凝视着皇帝,心中升起了跟皇帝一般的想法。大熙时楚茗是他称霸天下的最大的阻碍!他的嗅觉极为灵敏,只觉皇帝身上淡淡的血腥气似乎加重了,可是如今看皇帝居然一刻都不拖延,现在就要与他见出分晓,阿巴斯又怀疑起是不是皇帝在使诈。 最终还是他枭雄之气涌了上来,他朗声大笑:“好!既然大熙皇帝你这么痛快,那我们今日就说明白!” 当下两人对面坐在了黄花梨方桌两边,笔杆椅冷硬且冰凉。阿巴斯英俊的面容变得冷酷:“皇帝从何得知我的往事。” 时楚茗面容平静,黑眸深邃:“你在登基之前,将幼时服饰过你的人都找了个借口杀了个干净。你虽然伪装成各种事故,表面上又对他们十分优容,赠以重金。但是杀的人多了,自然有聪明人看得出来。他收买了你派去的杀手,却居家迁到了大熙。” 阿巴斯眯了眯道:“是令木,我看在他得用的份儿上,多留了他一阵子,没想到就被他出卖了。” 时楚茗冷笑道:“香国皇帝,你分明是惦记令木的家传海外香料,不找到香料不肯动手杀人。” 阿巴斯笑了,却显得更加阴森:“你我都是嗜香之人,那些珍贵的龙脑沉香奇楠,若埋在地下不见天日,岂不可惜。” 阿巴斯见皇帝不再兜圈子,他也直接说了:“令木的人头给我,我们开市之时,我让你一厘的利。” 时楚茗冷笑:“香国皇帝你是商人出身,以为事事皆可买卖。令木献出了所有香品,又带来了你的消息,我杀了他,会让香国心向我大熙之士寒心。此话你就不要再提了。说下一件事。” 阿巴斯瞪着楚茗,“你我都是国君,你怎么拿那些欺骗小民的仁义道德来哄我?一厘你嫌少……” 时楚茗手一扬,做个打住的手势,竟是真心不愿意再跟他谈。 阿巴斯呵呵冷笑道:“皇上,你杀人如麻,非要在这件事找不痛快吗?我们合作,你总要拿出诚意来。” 时楚茗淡淡道:“你十五岁之前,并不信仰你们的神祗,这件秘事,只要你我签订了条约。我就对我大熙的列祖列宗发誓,不会让这个消息从令木相关之人,从我大熙人口中传出。如此算不算有诚意?” 阿巴斯的瞳孔一缩。时楚茗也算说明白了,若是以后香国之人泄露了这件秘事,就不关他的事儿了。假以时日,待他大权在握,自然没有人敢暗中传播,只要五年之内能将此事隐藏,后面的事儿就不用担心。 阿巴斯知道时楚茗发的誓言很重,他凝重地望着他:“君王以社稷宗庙起誓,很好你拿出了你的诚意。斗香之事呢?你不会要换人,不肯让你的内宠出面吧?” 今日事情走向,与阿巴斯的设想完全不同。但是他敏锐地察觉到那个女制香师,是一个极为关键的人物。 时楚茗依然面无表情,他缓缓道:“可。” 阿巴斯不由一愣,难道他猜错了?可惜兰旻阳死的真不是时候,他竟没有地方去打听。 两人敲定了大计,剩下的具体细节就交由众人商议了。那香国使臣塔易只觉这一个时辰里被吓得够呛,没想到马上就要撕破脸了,却最终达成了协议。 他正打算将候在隔壁的所有谈判使者们都叫进来,却见门口进来一个人,对皇帝跪倒禀告:“在山道上坠崖的鸿胪寺丞兰旻阳等几人,都找到了。他们只是受了伤,性命无大碍。” 阿巴斯和塔易对望一眼,眼中闪过喜悦。 皇帝看得分明,心中冷哼。 他道:“寺院清净之地,不堪烦扰。改日回京,朕在设宴款待。” 阿巴斯笑道:“届时,还请那位神秘女制香师一定光临!” 楚茗缓步走了出去,门一关上,就支持不住了。徐七急忙将皇帝负在背上,一路疾驰。 在小院之中的水梅疏,自从楚茗走了,就再也睡不着了。静静听着落雨,心中十分担心楚茗到底如何了,这夜半时分,又有什么事儿。她很希望自己现在就好起来,这样他们就可以早日回百花村,让楚茗远离他的催命鬼债主。 却听门猛然被人踹开,一个黑衣人背着一个人闯了进来。雨意瞬间飘洒在她的脸上,她躺在榻上没法闪避,惊慌地问:“你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注意勤洗手,多通风,少去人多的地方,健康平安 感谢绿仙猴2瓶营养液; 第53章 徐七一直在监视水梅疏,甚至动念谋杀她,但是这还是他第一次这般清晰地直视水梅疏的容貌。 她躺在床上,只着中衣,房中并没有点灯,但是他受过特殊训练,在夜间也能看得清楚。她因慌乱而微微张开的唇,发着莹润的光。眉目如画,虽然受伤血色不足,但是却更添楚楚风致,美得让他窒息。 时楚茗在路上就已经半晕了过去。今晚审问兰旻阳,与阿巴斯对峙,都太耗费心力,他伤势沉重,全靠一口气才撑到了最后。 但是水梅疏的惊呼还是瞬间就传入了他的耳朵。他昏沉的大脑,立刻清醒过来,他一章击在徐七背上:“离开这里!” 徐七的身子都在微微颤抖。在他看到水梅疏长相的瞬间,他几乎忘了呼吸。怎么会再看到那妖女?那妖女不是死了很多年了吗? 皇帝没想到徐七会站着不动,不由怒了:“出去!” 徐七这才反应过来,他胸膛之中仿若火烧,若是他现在有剑在手,他一定斩了过去!就像他多少次在梦中所做的一样!那时候,他恨得咬牙切齿,醒来的时候,将被头都咬烂了。 水梅疏却在榻上喊道:“是楚茗?你受伤了吗?不要走!这位……壮士,你将他放在我身边。” 她的声音里透着急切,婉转娇柔,好像枝头黄莺在歌唱。 可徐七却无心欣赏,他背着皇帝转身就走,却听身后扑通一声。皇帝低喝道:“别动!回去看看她怎么了!” 徐七眼神中闪过恨意,她最好已经死了! 可是他却不敢违逆皇帝的话。小院之中的大家都听到了动静,灯火次第亮了起来,而赤龙卫们也跟过来了。 徐七背着皇帝转身,却见水梅疏跌在地上。她捂着受伤的右臂,似乎牵动了伤口,额头上都是晶亮的汗水,咬着唇,不让她自己喊出声来。 楚茗什么也顾不得了,一推徐七,就从徐七背上下来,一个踉跄竟站不稳,也跌在了水梅疏身边。 水梅疏看他摔了过来,只觉心胆俱裂,她低声惊叫:“楚茗!你怎么了?他们把你怎么了?”这般近的距离,水梅疏立刻嗅到了他身上雨水的气息之中夹着的血腥气。眼泪瞬间流了下来,她顾不得疼痛,搂住了他,“楚茗,你的伤口!” 自从水梅疏受伤,都是楚茗照顾她。再一次见到她这样熟悉的姿态,听到这样熟悉的关怀,楚茗心头一热。他搂着她,嗅着她那被血腥味浸染过的香味儿,他胸膛中快要炸开的窒息感都好像瞬间缓解了许多。 他张唇咬着她的脖子,轻声道:“身上的布条都是他们裹的,没有你的味道。” 水梅疏心中一酸,楚茗这般说,她也觉得他受了很大的委屈,她轻声道:“那一会儿裹伤的时候,我们换了。” 楚茗咬着水梅疏的脖子,看着她身上因剧烈疼痛而渗出的晶莹香汗,她的香味更加浓了,而他的眸子也一深,轻声道:“傻姑娘,伤得那么重。我只是不想要你担心,你怎么就非要自己起来。” 水梅疏脸上已经都是泪水,她却忍痛抬头看着徐七道:“这位壮士,你快去请大夫。” 徐七望着黑暗中泪水晶莹的女子,她肌肤莹白,皇帝埋首在她的脖颈之间,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她的纤腰好像马上就要折断,那般温柔又那么美丽。中衣下少女的曲线分明,与皇帝紧紧贴合。 他们拥抱彼此的姿势,好像世上只有他们两人,别人谁也不再放在他们眼中。 徐七只觉满头大汗,他脚步一错,猛然冲了出去,径直冲进了雨中,冰凉密集的雨点都没能熄灭他心中的烈火。 除了深沉的痛恨,似乎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在萌芽。 他只觉领子一紧,他正翻手推出一掌,对方大叫:“徐七,你要杀人吗?是我宁三啊!” 徐七那一掌晃了晃,总算没有拍下去。他脑海中乱作一团,只有那绝色丽人咬着唇痛楚的模样,他沉着嗓子道:“快去请御医!” 宁三嗅到了他身上的血气:“别担心皇上了。你身上的伤也不轻。方才你背着皇上回来的时候,就让他们请御医了。”果然只听门口一阵嘈杂,门开了,御医打着灯笼,拎着袍角跑了进来。后面的小徒弟背着药箱,也跑得气喘吁吁。 “皇上呢?”宁三忙丢下了徐七,将他们领到了门口。皇上严命,不许他们接近水梅疏的房间,是以宁三没敢跟了进去。 而此时陈贤照也衣衫不整地跑了出来,他看着徐七和宁三问:“莫大人呢?皇上如何了?” 他又朝他们身后看,不见陈瞻杰:“瞻杰呢?” 宁三道:“小陈大人和莫大人另有要事。”然后就什么都不肯说了。 陈贤照皱着眉头,看来是皇帝叮嘱赤龙卫封口的。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却听房中的水梅疏忽然惊恐地叫了一声:“是他!” 陈贤照心中一惊,也不管皇帝的禁令,直接就闯了进去:“怎么了?” 此时院中已有人点亮了灯笼,瞬间照亮了黑暗。而房中的水梅疏在陈贤照闯入的瞬间,也借着烛光,看到了站在雨里的那个黑衣人。 黑衣人依然蒙面,他也正怔怔地望着自己。那目光却跟当日在夹道之中不同,不再充满了炽烈的杀意和沉沉的恶意,取而代之的是烈火一般的迷惘。 水梅疏的手脚冰凉,心中又不敢确定了。真的是他吗?看身形很像,可是眼神不同。 门已经合上了,陈贤照急问:“水姑娘你怎么了?皇上,您怎么了?” 太医一看他进来了,松了口气,将两人扶到榻上,险些累折他的老腰。 他道:“快找几个帮手来,伤口都裂了,要重新换药。”隔壁的遥香、陌花、芳馨、舞春四个已经穿戴整齐,迎了上来。 此时已到了后半夜,夜雨却不见停歇。山间松涛呼啸,高大的寺庙大殿灯火通明,在雨夜之中闪烁着。黑漆漆的群山沉默着,除了雨声什么都听不到。 一院子的人都惊动了。蒋落雨和徐银寿住的院子远一些,两人进门的时候,正碰上匆匆赶来的韩承业。 韩承业目光犀利,一把拉住了他俩:“出什么事儿了?” 徐银寿方打定了主意再不与他们勾连,便微微皱眉道:“不晓得。进去才知道。”说着他又不动声色地看了蒋落雨一眼。 蒋落雨本来看到韩承业有几分激动,就想跟他一五一十地把这一天的情况都说了。可是被徐银寿一看,她心中一紧,把本来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韩承业急着去看皇帝,没有发现她的不同,手一松,就进了门。 徐银寿拉住了蒋落雨,雨声哗哗中,他轻声道:“姑姑,你可把主意拿稳了,我也是为了你好。”顿了顿又道:“你的娘家侄女芳馨,生得标致,自然心大一些,只是如今的光景,可不比以前。” 蒋落雨脸一沉:“公公,你在说什么?” 徐银寿笑了,“蒋姑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搁在以前,皇上厌恶女子近身,她若不小心冒犯了,也不过被皇上一掌隔空推出来。如今,皇上帐中可有人。” 蒋落雨不由止住了步子,她惊讶地道:“怎么,水氏现在连一个最低级的份位都没挣上呢。什么表哥,呵呵,皇上不过是逗她玩儿罢了。难道她倒想管起皇上了?就是将来皇上娶了皇后娘娘,也不能拦着宠幸宫女吧?” 徐银寿叹气,女人就是女人。原来皇上对所有女人都不假辞色的时候,蒋姑姑也是阴沉脸,替皇帝把的牢牢的,不许宫女们动念。这看皇上似乎开窍了,她竟然转念头转这么快。 还好自己警觉,发现得早,徐银寿脸上的微笑收起来了。他轻声道:“玩意儿?你也见过我们皇上小时候的模样。他小时候虽沉默一些,可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何曾将人当做玩意儿过?姑姑,你是因为讨厌水贵人,就一叶障目了。” 徐银寿看着蒋落雨脸上忽红忽白,脸色十分难看。徐银寿忽然明白为什么皇帝要一来就给他们一个下马威,连敲带打。 老成持重如蒋落雨,居然一看皇上冰山融化,就立刻动了心思,不敲打岂不是宫中的女子都得全军覆没啊。 徐银寿摇头,轻声道:“不要被泼天富贵迷了眼啊。”他虽没有近身侍奉,可是他的耳目最灵通,已知道皇帝把水姑娘捧在手心的模样了。 徐银寿一面进门,一面悄声丢下一句话:“你以为皇上是对姑娘动了心?皇上是对那一位姑娘动了心!可不是谁都行。” 蒋落雨一个人站在大门前,忽然怔怔地想起了先帝。先帝是个极好的情人,开心的时候,将人捧在天上,劲儿过去了,就把你摔在地上,再踏过去,一眼都不再看。可是即便如此,能与那样的伟男子相好一场,这一辈子也不算白活了。 所以当芳馨对她露出这个意思的时候,她也没有强烈反对。她自己当年不敢做,不曾做,没做到的事儿,若是侄女做成了,或者侥幸怀上个孩子,那也算间接圆了她那最为隐秘的梦。 没想到不过半天功夫,这消息就传到了杨银寿的耳朵里了。蒋落雨往院中走。只见韩大人和徐银寿都站在屋檐下头。看她来了,连连道:“你来得太慢了,赶紧快进去看看,皇上不许我们进。” 蒋落雨快步走了进去。却见房中点着数枝大蜡烛,十分明亮。皇帝坐在榻上,太医正给他背上的伤口上药,满屋子淡淡的血腥气。皇上的手紧紧握着榻上女子的手。似乎十分疲惫马上就要是睡过去了,可他却依然微微睁着一线,望着榻上的水梅疏。 水梅疏也一样,嘴唇惨白,看上去病得很重的模样。可是她却满眼柔情地望着皇帝。她显然已经收拾安顿妥当了。 蒋落雨一惊,望向遥香,遥香暗中点头。蒋落雨万分惊讶,太医来了居然也是先给那女子诊治,才给皇上换药。这,真是岂有此理! 蒋落雨正要开口,却听一阵刺啦拉的声音传来。只见陌花正在一边撕着女子中衣。蒋落雨皱眉,轻声道:“你不好好伺候皇上,在做什么?把这破烂扔了,别再摆弄了!” 她的话音一落,只见皇上冷冷的目光扫过来。蒋落雨一惊,芳馨忙道:“蒋姑姑,这个茶碗上有点缺口,不能用了。姑姑怎么办?”说着就给她暗中使眼色。 蒋落雨看了看道:“磕了。我们带着一套耀州窑天青山水茶具,将它换下来吧。” 说着她就跟芳馨走了出去。 水梅疏在榻上已经红了脸,皇帝却不在意。这些人都是近身之人,他就是喜欢她身上的香,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水梅疏看他那坦然的模样,心中思潮起伏,唉。我如今也算是颜面扫地了,不过她已经跟楚茗起坐不避,也不在乎再丢一次脸了。 她握紧了楚茗的手,端详着在闪耀的烛光下的楚茗,黑压压的眉毛下是狭长半闭着的眸子,坦露出来的上半身子,肌肉结实,骨肉停匀,发着蜜色的光。她想起了他臂膀有多么坚实,只觉面上更如火烧。 只是此时他身上的伤痕看上去就更触目惊心了。他曾说他无人可信,但是现在这些人,显然他很信任。 她的目光扫过忙忙碌碌的遥香几个,每个人都生得十分俊俏。出来粗使的丫头尚且如此,可知他家里必然美人如云了。 水梅疏望着他,这样的人竟真的与她柔情与共么?可惜即使如兰慈牡丹这般的倾城名花,自己也可细心培育,期待它在自己田间成长开花。但楚茗这支仙草,她却有心无力,只能求此刻相守了。 楚茗内伤沉重,五脏六腑皆如烈焰焚烧,痛得好像张口就要喷出烈火来。可是此时牵着她的手,他心中却十分平静。仿佛只要看到她,那些痛楚就立刻变成了别人的事情。他的心里眼里只有她的一颦一笑。 他虽睁不开眼睛,已然陷入半梦半醒的昏沉之中,但是她的目光不像方才那般甜蜜中透出一点儿关怀,而是变得有点沉甸甸的。他立刻就发觉了。 他睁开眼睛,水梅疏忙垂下眼睛,躲避着他探寻的目光。 楚茗微微皱了眉头道:“好了,你们出去吧。” 正准备给他包扎伤口的陌花一愣,时楚茗的脸已经沉了下来。太医知道皇帝的习惯,这几日他都没有说话,任由他们包扎,想今日还是忍不了。 正要跪下去,忽然想到了皇上说不要泄露他的身份,他忙又生生地直起腰来道:“那公子小心。不要再使力气。” 榻上的水梅疏轻柔地道:“多谢您辛苦了。” 房中的人呼吸之间,便散了个干净。方才还热闹如集市,如今只剩下两人。 灯火如昼,此时两人相对,水梅疏望着半边身子缠着布条的楚茗。在灯下越发显得他蜂腰猿臂,俊逸潇洒,梦中良人不过如是。 水梅疏脸一红,垂下了目光,也掩住了她的万般思量。 楚茗没有着外衫,就这样上了塌,躺在她身边,伸臂将她搂在了怀中。水梅疏轻呼一声,瞬间脸红了个透,她只觉脸颊贴在他火烫的胸口,呼吸之间,彼此肌肤相触,比往日更加亲密。 水梅疏忙闭上眼睛,小声道:“雨大夜来风寒,你,你穿上中衣吧。” 却听楚茗沉沉道:“你正靠着我,怎会不知我浑身滚烫,没有一刻能够冷静。” 水梅疏忙偏过脸,时楚茗只觉她微细的头发擦过身子,越发让他心都痒起来了。他搂紧了她,轻声道:“别乱动,歇息吧。” 水梅疏靠着他,不再挣扎,只是他的热气让她也浑身滚烫起来。她臂上的刀伤在这火热之中,也似乎更痛了,她死死咬着唇,不让那低吟出声。楚茗望着她红透了的脖颈,他的眼神越发深邃了。 他轻声问:“若有一件利国利民的事儿,但完成起来十分辛苦,你可愿意去做?” 水梅疏心中一惊,他,他这是自己造反还不够,想让她与她一起么?千般事都能依他,唯有这件,万万不能。 她轻声道:“我不做违反法度之事。” 楚茗忍不住轻笑一声,他道:“你小脑袋瓜究竟在想什么。”他叹气道:“难道你到现在还没有发现,你夫君并不是反贼吗?” 水梅疏先听到夫君,只觉心口被什么烫了一下。这一句在她心中耳边回荡,夫君,他是我的夫君么?后面那一句竟顿了顿才反应过来。 她惊讶地抬起头来,望着他英俊的脸,他的黑眸闪着光,里面满是柔情。 她顾不得脸红心跳,忙追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那,那你是做什么的?既然不是反贼,你为什么会被官兵追杀?” 楚茗的眸子一闪,还没等他开口,水梅疏眼睛亮了:“莫非,表哥你也是赤龙卫吗?所以,赤龙卫的鹰才会认识你?” 到此她一直迷惑的事情都有了答案,她竟微微兴奋起来:“表哥,你可知道,我们前几天捡到黑蛋之时,我在树洞中看到它腿上的竹筒要去解,黑蛋很凶不让我们动。可是它嗅到我的味道,它就不反抗了。其实黑蛋是和你一样,都喜欢我的味道是么?” 楚茗俯身在她额头上亲了亲:“对,娘子真聪明。” 水梅疏不由笑靥如花。这些天来她一直为此烦恼。她居然喜欢上了一个反贼,忧惧始终沉沉地压在她心上。虽然她相信楚茗是心系苍生不滥杀无辜之人,只是他做了反贼,总有许多身不由己的地方。 她甚至都不敢深究他的过去,更不敢想象他的未来。如今这一块大石头,被搬开了。 楚茗望着脸上满是欢欣的女孩儿,他的心中忽然有些苦涩。“你这么喜欢赤龙卫?” 水梅疏摇摇头,又红着脸点点头道:“他们都是大英雄……”她忽然轻声叫了一声。 原来是楚茗张唇咬住了她的唇瓣,他凝视着她,眼睛里似乎闪烁着星光:“不要看别的男人,不要夸赞别的男人。我不是赤龙卫,我只是帮他们做事,你现在还喜欢我吗?” 水梅疏被他噙住唇瓣不放,好像一只柔顺的羔羊被狼叼在了口中。她的手掌抵在他胸前的肌肤之上,只觉浑身火热。一点婉转柔媚的低吟从她的齿间流淌而出,两人都不由一惊。 楚茗这才轻轻松开了牙齿,舐着她红润饱满的唇瓣,问:“为什么不说话,你就这般喜欢赤龙卫吗?”那好吧,朕也给自己加个赤龙卫的头衔算了。 水梅疏终于可以开口了,她满面红霞,轻声道:“不是那样的。只是你不是反贼,我很开心罢了。表哥,你为什么看我误会你的身份,你却不曾告诉我实情?”她想起来了,之前他还故意说:“你现在不怕我是反贼了?我现在说我敢娶,水姑娘你敢嫁吗?” 水梅疏忽然心中委屈,她头一歪,转过了身子,不想再理会他了。 却被楚茗从身后抱紧了,他轻叹道:“虽不是反贼,但是我做的事,也是想要颠覆乾坤,重塑朝堂,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的事儿。在我为人的志向上,我并不曾对你说谎。” 水梅疏心头一紧,刚刚挪走的大石头,又重新压在了心上,她忍不住回身望着他:“你是不是欠了陈先生很多人情债?那你要还到什么时候呢?这样总被官兵追逐的日子,总受伤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 楚茗凝视着她:“果然,你不愿意过这样的日子是吗?你不愿跟我走,害怕我的生活危险动荡,也是你顾虑的原因之一,对吗? 水梅疏望着楚茗,不知道他为什么又提到跟他走。走?走到他那个美人如云的富贵大家族里去,做一个不敢大声讲话,做什么都要看别人眼色的妾室吗? 她忽然有些恹恹的,离开了他一点儿,躺回了自己的枕头上。他们离得这般近,肌肤相亲唇齿相依,可是其实他们并不真正了解对方。 她轻声道:“是,也不是。” 楚茗伸手扳过她的脸来:“你想说什么就说,你说,我就听。” 水梅疏摇摇头,她的手抚摸着他漂亮的眼睛,鼻子和唇,她轻声道:“没什么好说的。”你是反贼也罢,是为赤龙卫做事也罢。我们都只有现在,没有未来。 楚茗只觉她柔软细腻的手指尖抚在他的唇边,她眼里似是迷恋又似在伤怀,那一双美目盈盈,在烛光之下,更加美丽。 他张唇亲吻着她的指尖,问:“你如今已经知道我不是反贼了。那你肯帮我吗?” 水梅疏见他凝视着他,黑眸十分认真,忽然明白她将要说出口的话,对他至关重要。 她望着她,指尖酥麻一直传到心中,她轻声道:“不要牵连水家和妹妹,我就帮你。” 她也没想到自己会给出这样的答案。她明明是最守法不过的良民,竟答应跟他去做危险的勾当。 楚茗微微松了口气,将她搂回了怀中,咬着她的脖颈。他的热气扑在她的细腻的肌肤之上,压着她半边身子,她被他抱个满怀,鼻端都是他的气息。 他轻柔地吻着她,昏沉之中听他道:“等你好起来,继续跟我学制香吧。我的大熙第一女制香师。” 水梅疏猛然睁开眼睛,她推住了他,问:“难道你要我帮的忙,就是这件事吗?” 时楚茗将她搂在了怀中,将各种复杂情绪都隐藏起来。他问:“是。你愿意吗?并不是简单调一些香就好了。你要勤学苦练,做个真正的制香师傅。”毕竟是大熙第一女制香师,代表着大熙的脸面。 水梅疏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望着他:“这是怎么回事儿?此事的来龙去脉,你总得与我说吧?” 时楚茗看着她的红唇,眼眸一深,他抬手一挥,房中的灯烛皆熄灭了。重又陷入一片黑暗之中。雨声渐细,扑在窗棂之上,沙沙作响。 时楚茗轻声道:“是一个很讨厌的家伙。他要与我们打赌,比拼制香。他手中也有你身上的同香,我不知道他知道了什么。总之我们得尽快将你身上这香调制出来。” 水梅疏轻轻环上了他的臂膀,枕着他的肩窝问他:“比斗制香,是要比什么?现场做香么?很难么?”她心中十分忐忑。自跟随楚茗学制香,她也翻出了娘亲的香谱来看,看那些名贵的香品,各个价值连城。她连见都没见过,到时候怎么跟别人比啊? “定在什么时候呢?我们还有多久的准备时间?若是我输了呢?”水梅疏只觉心中十分紧张。 却听楚茗的回话已经含糊起来,他好像要睡着了。“定在冬至雪后,到了冬天百花凋谢万物凋零,正需要香品来让人怀念花木葱茏之时的香味。” 水梅疏听他说的温柔而且平静,忽然也不再紧张了。她意识到她紧张是因为她害怕坏了楚茗的事儿。现在楚茗如此淡定自如,她的心也就跟着静了下来。 她摇了摇楚茗的胳膊:“别睡着啊。再与我多说一些。你们的赌注是什么?要输了呢?” 楚茗没想到他都熄灯装睡了,水梅疏依然不肯打住这个话题,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他摸了摸水梅疏的脸颊轻声道:“你可知道你价值连城?” 他又有点气闷,阿巴斯那该死的混蛋,不知道看出什么来了,非要大熙的赌注就是女制香师本人。为了让这个赌约成立,阿巴斯居然真同意将香都作为香国的第六座城的赌注。 阿巴斯都赌上了自己的都城,在这样的情形下,他若再反对,就很不合常理,简直立刻就把水梅疏这个破绽,卖给了阿巴斯。 他心中一阵烦扰,咬上了她的脖子道:“大熙第一女制香师,你可要争气。不要将自己输给那个坏家伙。你要输了,到时候我就只能发兵灭了他们,不管打多少年都不把你让人!” 楚茗说完自己也不由微笑了,这般幼稚。可他又不由悚然一惊,这番话,自己有几分认真,若真如此行事,那么自己跟父皇又有何差别? 窗外雨声沥沥。兰慈寺东面的一座待客院落之中,众人正在激烈争吵着。香国使臣和大熙的官员们,吵得脸红脖子粗,一点点地确认着两国的停战重开边贸的条款。他们锱铢必较,地上一片狼藉,扔着各种文书草稿。 两边的人都脱了外袍,一个个衣衫不整,满脸疲惫,但是却眼冒金光,杀得不可开交。 阿巴斯路过望了一眼,呵呵笑了道:“大家都挺有精神嘛。很好很好。”香国使臣塔易跟在他身后,看到屋中的情形却有点忧愁。他小声道:“大熙皇帝太过狡诈!我们的人远道而来,本来十分疲惫。现在他们不让我们休息片刻,就要连夜谈判。这样签订的条款,一定对我们很不利。” 阿巴斯合上了门,悠闲地朝自己的住所走去,他冷峻地道:“塔易,你可知道什么叫做求和?” 塔易不再说话,但是深感屈辱。去年时楚茗御驾亲征,阵前连番斩杀香国七名大将,得了战神之称,威慑海内外,沿途小国纷纷称臣。 阿巴斯轻叹道:“如今是险中求胜的局面。走,去看看兰旻阳。” 塔易引着阿巴斯来到了东厢房。一进去就听床上的人低声呼痛。拨亮了灯一看,正是那鸿胪寺丞兰旻阳。他鼻青脸肿,目光涣散,看上去十分凄惨。 塔易给随从使了个眼色,他们就将照料兰旻阳的人引了出去。随手合上了门。 塔易凑近兰旻阳问:“大熙皇帝身边,有一位女制香师,她是何人?” 兰旻阳本来看上去只剩一口气了,听到这样的话,却不由睁开了眼睛。眼神中闪过一丝暗色,他道:“从未听说。” 塔易看了一眼阿巴斯,两人都皱了皱眉头。阿巴斯嗅到那样的香,此女定然真有其人。看来大熙皇帝将她藏得很好,多半是兰旻阳官职不高,没有听闻。 阿巴斯沉着脸,让塔易也出去。 斗室之中,烛光闪闪,雨声未歇,一股寒气袭来。他俯身在兰旻阳耳边轻声问:“令木在哪里?” 兰旻阳的眼神迷惘,听不懂的模样。阿巴斯想了想,又道:“是香国来的人,擅长制香,四十多岁,一个光头绿眼睛。” 兰旻阳却眼神一闪,似乎是记起来了:“皇上很看重他,将他安置在……” “哪里?”阿巴斯不由有点紧张,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令木这狡诈的叛徒,他捉到他之后,定将他千刀万剐! 兰旻阳皱着眉头想了想,费力地道:“藏在了……临王世子时楚葛的府中。” 阿巴斯睁大了眼睛,忽然闪过一丝阴狠:“临王,很好很好!”雨声渐大,将他们二人的话都淹没了。 此时在待客的禅院之中,雨声敲打窗棂,时楚茗的话,也变得模糊起来。水梅疏离他近一些,才好听他到底说什么。他方才的那玩笑说的轻描淡写,可语气中隐隐夹在着压抑的暴戾。 她一怔,不由轻轻问,“表哥你说真的还是玩笑?表哥别总是用这种口气说话。此时灭了灯,我也不知道表哥是在认真与我说事情,还是在开玩笑了。” 她的话音刚落,却只觉脖颈上噬咬的力道加重了,她不由轻轻喘息着,伸手摸着他的发。他发质出人意料地柔顺,像一匹光华柔软的缎子。 她的手指微挑,已经将他的发髻打开,光滑的长发洒了下来。他似乎微微一怔,不再咬着她的脖颈,而是在黑暗之中抬起头来望着她。 水梅疏睁大了眼睛,窗外一点摇摇晃晃的灯火,在云母皮纸糊的窗棂上闪动。室内依然一片黑暗,她只能看到影子。她悄悄挑起自己的一绺头发,将他光滑的发尾与自己的长发在手指尖并拢,绕了一圈儿,仿佛这样做,他们就已然结发。结发相与共,丝缕传情谊。 她的心跳加快,脸如火烧,不由庆幸在这黑暗之中,他什么都看不到。 她不知道在她挑落他发髻之时,时楚茗就一直在凝视着她。战场上的将军,若被人打落头冠头盔,那便是他的死期。可是她这般做的时候,他居然没法子生出防备。时楚茗自己都十分惊讶。 直到他看到她将两束头发缠在指尖,脸上泛起红晕,迷离的眼波之中都是喜悦。他的心也重重一跳。她,她原来也想嫁给他,也想与他度此一生啊。她唇边那隐秘而又快活的微笑,让他的浑身都似乎要燃起来了。 瞬间他好像被裹在了大火之中,骨头都烧得劈啪作响。他又感觉到了那激烈的渴望。他对这样的情形,已经不像开始那般无措痛恨了。 黑暗之中,他的眼睛都有点红。他全身都叫嚣着,她想嫁给你,她不会拒绝你,撕碎她,让她再也逃不走,将她全身上下都打上你的烙印,叫她臣服与你,此生再不能离开你。 可是他却只是静静盯着水梅疏,看她将那束头发卷了几卷,轻轻放在唇边亲了亲,又十分小心地松开了手。 两束光亮柔韧的发,散开来,洒在她的身前,依然纷乱地纠缠在一起,就像他们此刻一般。似乎不分彼此,其实却泾渭分明。 看到她唇边的笑意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点微薄的伤心和隐约的不甘。时楚茗的心竟也不禁微微一痛。他眼中的隐隐红光,逐渐消退了,而那些叫嚣着要他立刻就征服她的声音,也偃旗息鼓了。 他的额头上都是汗,却如释重负。没什么好怕的,原来就是这样的感觉。人和野兽不同之处,在于人有理智。他不是他的父皇,不会凭着本能行事。 他重新躺了下来,伸手搂住了她的肩膀,轻声道:“不是玩笑,是认真的。所以娘子,你要赢。一定要赢。” 水梅疏不知道他直起身子做什么,可能是有点热吧。他身上出了不少汗。她轻声道:“这般挤在一起,你是不是休息不好。不如……” 时楚茗打断了她的话:“在你身边,嗅到你的味道,我的内伤才好得快。” 水梅疏小声道:“那,你是不是很热。其实我的伤也好一些了,不用总是紧闭门窗了,见一点儿风也可以的。” 时楚茗嗓音低沉道:“不行,等伤口长好之前,再热也忍一忍吧。我会常为你擦汗。” 水梅疏没想到话题会滑向这个方向,她的脸微微红了。她手指轻轻滑过他搂着她的臂膀。没有着中衣的手臂,坚实的肌肉、光滑火烫的肌肤就在她指尖,他身上也汗津津的,他的男子气息更加浓烈,盖住了两人身上的药味儿。 她划来划去,让时楚茗的气息又陡然一促,他伸手捉住了她的指尖,却听她轻声道:“你也很热,为什么总想着我呢?表哥你不用这般待我的……” 你待我这般好,以后我怎么舍得离开你?如今我们只相处十几日,一想到将要分别,我就觉万般难舍。若是真如我们之前的约定,等到九月重阳,我还如何能舍得让你走呢? 楚茗没想到她会说出这般话来,他凝视着水梅疏。水梅疏也正望着他,眼中皆是恋恋不舍。 他也不由心跳加快,俯身轻轻吻上了她的唇。他仔细描摹着她唇瓣的形状,看躺在枕上的她,一点一点地失去了清明,眼神变得迷惘起来。 她不由伸出手去,紧紧攀住了他的后背。她的手正按在他的伤口之上,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可是他却只觉一阵快意,方才好不容易才平息的渴望,陡然又升腾起来。 他头上渗出了热汗,而她也面色酡红,仿佛醉酒一般。她那隐隐的淡香似乎混入了一丝甜腻,变得更为浓烈惑人。这味道已经不再像他的珠串,也不像他闻到过的任何一种香。她在黑暗之中,仿佛变成了一朵奇异而美丽的花,绽开了娇嫩的花瓣,清露点点,似乎在诱惑着疲惫的旅人去品尝它。 他迫她张唇,吸吮着她的唇间甜蜜,只觉自己已经被她捕捉到,困在了罗网之中。他的隐忍似乎已经到了极限,他如渴血的猛兽一般,猛然咬住了她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注意勤洗手,多通风,少去人多的地方,健康平安 第54章 水梅疏昏沉之间,觉出了他的变化。忽窗外一阵狂风卷着暴雨,霹雳吧啦打着云母皮纸窗纸,“啪嗒”一声,未扣上的窗户被吹开了一条缝。 雨点裹在劲风之中,猛然吹了进来,带走了一室炎热,也带走了那浓烈的香气。两人不约而同地清醒过来。 时楚茗眸子一紧,他方才居然差一点儿就要失控。他松开了她,躺在一边,平息着他的剧烈心跳。 而水梅疏也松开了箍着他脊背的手,她喘息着轻声道:“表哥,你伤口疼么?对不住,我……” 时楚茗重新翻身,为她拉好了被子,伸手拍出一掌,轻飘飘地将那扇窗户又重新关上了。 他搂紧了她,浑身都在痛,他低沉道:“没事儿,睡吧。有事明日再议。” 谁也没想到这雨居然下了一整夜还是没有停。雨意沉沉,天光暗淡。时楚茗和水梅疏睡得不知道了时辰。 熬了一晚上又一个上午的陈瞻杰,一脚深一脚浅地来找时楚茗,却被杨银寿公公拦住了。“皇上昨夜伤口又不好了。折腾到很晚才入眠。若没有天大的事儿,小陈大人就等等吧。” 陈瞻杰自己也累得要命,就转身回自家院子中去,先找老爹看看。不料扑了个空,说陈贤照去找方丈大师了。他累得再不想动了,直接就倒在陈贤照的床上,准备入睡。 可陈瞻杰却觉得薄薄的枕头下,似乎有什么东西。他眼前一亮:“老爹,你平日里道貌岸然,莫非晚上在偷看春宫图?” 他精神头来了,搬开枕头,却见下面放着一个陈旧的装订好的册子。封面是高丽纸,边儿都卷了,看起来时常握在手中。 他更加好奇,父亲状元出身博览群书,不知道他压在枕头下的会什么书?他翻开来,草草看了几行,却不由冷汗直冒。心中大惊,不由轻声道:“爹,你保存整理这些东西,是想要做什么?你不是说如今朝堂刚定,再不能掀起血雨腥风吗?” 他的目光落在“崔无痕”三个字上,不由苦笑道:“爹啊,您老平日里不入脂粉地,居然是个真风流。” 隔壁高树之上,宁三抬头看了看在雨中越发显得绿意盎然的茂密枝叶。他纵身直上,正好落在了徐七的不远处。 宁三喊道:“喂,换人了。你淋了一天了。去休息吧!”不见有人回答,他拨开浓密的枝叶,树叶上的积水溅了一脸,却看到徐七苍白的面颊上浮现起不正常的红晕。宁三吃了一惊,不由伸手探他的额头:“你不行了。好烫手。好了,我准你休息,你别再强撑了。死在这儿可就糟糕了。” 徐七拨开了他的手,嗓子沙哑道:“我好得很,你离我远些。到中午才换人,你来早了。” 宁三叹气:“你傻了吗?现在已经过了午时了。即便下雨天光暗,看不出来,你肚子难道不饿吗?” 徐七望着对面那紧紧关着门的小院。他道:“可是皇上也一直没有醒。”说完他的脑海中却闪现出昨夜那女子的模样,热意涌流之时,他眼中忽然迸发出强烈的杀意。 宁三被他吓了一跳:“你要做什么?”他顺他的目光往西去,皱起眉头:“板子没打醒你?你再如此,我就报告莫统领,调你出京了。”这样你还能保下一条命。 徐七却一言不发地跃下了大树,落地之时,身子晃了晃才站稳,迅速消失在了雨幕之中。宁三拧起了眉头,又转头看着皇帝的房门。他拧着眉头,抱着胳膊倚在树上,道:“皇上若没有七夕遇刺,就不会流落山村,也不会被女人迷住。一切都是薛凌郡主的错。” 此刻薛凌郡主正和他哥哥在烂陀山的山道上艰难前进。他们夜半时分,接到了郡主的信,说临王居然带着一队人马,上了毓景花庄,堵门强行索要时楚葛。 大长公主脾气火爆,岂能受临王要挟。下令闭门戒备,两方人马竟将要打起来了。而临王手中竟有太后搜府的懿旨。当下薛凌兄妹两人不敢耽搁,忙冒雨下山。哪里知道雨夜行路,竟十分凶险。 夜半狂风暴雨大作,薛睿感觉这样下去太危险了,他让停车休息。幸而薛睿当机立断。他们刚停下,前方就有巨大山石滚落,堵塞了道路,还伤了不少行人。 附近山上的村落中,还住着大量未归乡的香客。听到消息,他们与村民一起,急忙挖掘道路上的落石,抢救伤者。而薛凌他们的马车从黎明起就没法再前进了。 薛凌十分暴躁,薛睿更加心急如焚:“若是没有你,我就抄山路翻过山去了。让你在兰慈寺多待一会儿,你非要跟我一起来。你现在回转兰慈吧!” 薛凌使劲儿拽住了哥哥的胳膊:“别想丢下我!我不想看到尚青那个混蛋!” 薛睿看着妹妹,长长叹了口气。妹妹如今在七夕做下那等事儿,虽然秘而不宣,可是京城贵胄哪个不是人精,不会有人在局势未明之前与她定亲。此时丰国公世子回京,真是瞌睡送枕头的好事儿。 若能迅速地嫁给尚青,离开京城,妹妹也许就能躲过祸事。可是妹妹却一味任性,完全不懂大家的苦心。 薛睿终于忍不住道:“薛凌,你这种笨脑子,是怎么想出来给时楚茗下药的主意的?” 薛凌虽然十分气愤,可是她却眼神一闪,躲避着哥哥的眼神,也没有立刻回嘴反驳哥哥。薛睿立刻察觉不对,一把拽着她厉声问:“谁挑唆的你?怎么母亲居然没有查问清楚?” 大长公主那般精明,徐睿没想到她居然灯下黑,没有查问明白。 薛凌皱眉头,使劲儿甩脱他的手:“你做什么?就会欺负妹妹!没有谁,是我自己想的!” 薛睿怒道:“那药是随便能得到的吗?谁给你的?快点儿说,要不然我就丢下你,我自己回毓景花庄去!” 薛凌哇的一声哭了,“你凶我,你们都喜欢姐姐,不喜欢我!娘亲偏心,你也一样!你们都只认姐姐是薛家女儿,就觉得我丢了你们的人!” 薛睿头都变成两个大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为什么外面的贵女们个个都善解人意聪慧晓事,就是自己的姐姐也温柔贤淑,十分能干。可这小妹妹却这般一言难尽。他想到大长公主府今日的困局,决定不等了。他立刻掀开了车帘子。 薛凌看哥哥真的这般无情,忙一把拽住了他:“你丢下我,我就从这儿跳下去。”她这些日子连番遭受打击,还屡屡被训斥,实在委屈极了,她哭得毫无形象。“反正表哥也找不到,他肯定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薛睿只觉魔音穿脑,他低喝道:“闭嘴,时楚茗没有死。他找到了!” 他看着妹妹瞬间就不再哭泣,满脸涌上狂喜。薛睿内心十分无力,他叹道:“时楚茗的确活着,可你好好想想你对他做过的事儿吧!母亲说得对,今日的时楚茗已经不再是往日的他了。你现在还不打算把事情交待清楚吗?你要替那个撺掇你的贱人顶罪吗?” 薛凌看着哥哥,抹了抹脸上的泪,“娘亲都知道。我告诉过她了。”薛睿依然满脸怀疑地看着她。薛凌怒道:“你那是什么眼神?我是个爱说谎的人吗?好我告诉你,这个主意是姐姐出的!” 薛睿也大怒:“姐姐在海上失踪半年了。娘亲现在还在不断派人出海找人。你在十几天前的七夕给时楚茗下药,怎么也敢推给姐姐?平日里你就天天让姐姐给你顶缸,你还有点儿人性没有?” 薛凌却不再哭泣,她双目红红的:“你们一个两个都只喜欢姐姐!你跟娘亲说的话一模一样,我就是不想听你骂我,才不想告诉你!就是姐姐说的!姐姐为什么会出海你知道吗?引她上兴源号的那个水家的小子,你知道姐姐喜欢他吗?” 薛睿大吃一惊,“你从头说!水家的小子又是谁?”这个姓氏划过他脑海,他立刻想到了那位绝色佳人,姓水的人不多。他的心里隐隐有点担忧。 薛凌嘟着嘴道:“姐姐喜欢那个小子,可他是我们家的佃农,身份太低。他死活不敢高攀,犟着要跟姐姐分开。去年夏天,他们两人在我们花庄的花圃里拉扯,全叫我听到了。姐姐让我不要告诉你们。她说她有办法让那小子听话。” 薛睿脑子嗡的一声,虽然大长公主十分彪悍,可是并不曾豢养面首什么,倒是他们父亲十分风流。姐姐到底什么时候学成这个模样。薛睿简直不敢相信。可是想到他大姐心思缜密,外表温柔实则胆大包天的性子,又觉得有几分可信。 薛睿的声音低了下来,“那她,她就把那药给了你,让你有样学样,去药时楚茗?”这可不像姐姐能做出来的事儿。 薛凌这才不情愿地道:“不是。我问她有什么法子让那个小子就范,她说他有法子,她又不告诉我她怎么做。我就很好奇,一直派人盯着她,看到她从府外买了那药。我也让人去买一样的。结果那卖药的不卖给我,我甩鞭子吓唬他,他才给了我一份一模一样的。他还告诉我,这个药给男人吃了,我能一举成孕。” 薛睿瞪着她,“卖给你药的王八蛋是什么?” 薛凌看哥哥不骂她了,放下了一点儿心:“我告诉娘亲之后,娘亲也去找过,可是他就像个假人消失得无影无踪。娘亲说……” “你被人设计了!” 薛凌点点头,“对,哥哥,娘亲也是这么说的!”薛睿看着妹妹,只觉一阵疲倦袭来。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母亲自从时楚茗失踪就忧心忡忡了。若这是个事先策划好的连环套,那么他们已经落入别人彀中。 他抬头看着妹妹:“你到底看上时楚茗哪里了?他是生得略好一些,我看尚青也不差啊。京中的俊秀公子那么多,你就不能换一个人喜欢吗?” 薛凌又瘪了瘪嘴:“我告诉你们,我除了表哥谁也不要!别想着把我卖给什么人!” 薛睿沉着脸道:“时楚茗回来了,你先看看你的亲表哥,怎么处置你的罪吧!你此番害他差点儿丧命,娘亲也保不住你了!时楚茗明明从小到大也没有给过你什么好脸,你到底哪里来的自信,觉得你只要一举成孕,就能得了他的心?” 薛凌脱口而出:“谁要他的心了,我就是想要他的人!” 这话出口,莽撞的薛凌也不由有点害羞了。她红了脸扭过头,有点伤心地道:“反正他也不喜欢我,那我又那么喜欢他。不如就怀个他的孩子吧!” 薛睿没想到妹妹还有这样的了不得的志向。他简直哭笑不得,他一直对时楚茗怀着淡淡的杀意,可是听了妹妹的话,那杀意竟雪化冰消了。被妹妹盯上可真惨。 薛睿也有一些自责,自己家中的姐妹想什么,他竟然全然不知。若不是两个姐妹接连出事,他也不知道她们的心事。 他叹气道:“时楚茗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你想过如何面对他的惩罚吗?尚青是不行了。这几日,我们再给你找个差不多的良婿,你赶紧出京吧。” 窗外雨声哗哗,天色更加阴沉了。薛凌却回头道:“不。表哥要杀我就杀好了。要是他肯亲自动手,我也算如愿了。” 薛睿一直知道妹妹迷恋时楚茗,他只是觉得她蠢。没想到她是疯了。 而薛凌则想起了七夕那夜浴血杀神一般的时楚茗。那时候时楚茗愤怒地望着她,低喝道:“你给我吃了什么?你在找死吗?”她惊慌失措,看着满眼泛红的时楚茗,只觉他马上就要取了她的头颅,就像他撕碎那些杀手一样。 她结结巴巴地哭着道:“表哥,我只是喜欢你!我不是要害你,表哥!” 可杀神一般的时楚茗,却在七夕的灯火辉煌之中,凝视着她,显得既危险又英俊。他忽然冷笑道:“我不喜欢你。薛凌,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你!”他击出一掌,将她击飞了三丈:“滚吧!下次再让我看到你,就是你的死期!” 薛凌想到这儿,身子微颤,她看着哥哥道:“你问我为什么喜欢表哥。你记得吗?小时候去找时楚茗的娘,那个歌姬的麻烦,表哥却忽然冲出来,夺了我的鞭子,还打了我一巴掌,打掉我一颗牙。” 薛睿目光一沉,那些童年往事,他几乎忘记了。时楚茗那时候是个小可怜,并不像现在这么威风。他模糊记得好像当时时楚茗打了薛凌之后,被吊着抽了三天三夜,差一点儿就断气。 之后不知发生了什么,母亲忽然将时楚茗放到膝下亲自抚养,比待他这个亲儿子还好。他有的东西,时楚茗也有。时楚茗有的,他却没有。后来他才知道时楚茗是皇帝舅舅的儿子。 薛睿看着妹妹冷冷道:“你有毛病吗?他打了你,你就喜欢他?那我给你找个大老粗,让他天天打你,你是不是就会换人喜欢了?” 薛凌瞪了他一眼。薛睿又叹道:“从小到大,你总给他找麻烦。妹妹,除了有病的人,没人喜欢对自己不好的人。你死了心吧。” 薛凌怒道:“你说谁有病?时楚茗不是也不喜欢我,对我不好吗?我就喜欢他!哥哥,原来你是个傻子,什么都不懂!” 只听前面人群一阵欢呼,道路终于畅通了。他们兄妹两人不再斗嘴,急忙催促车夫往前。 却听雨声哗哗之中,群山中忽然传来了声声呐喊,在山壁上回旋,仿佛漫山遍野都是人:“破天教,替天行道!放下武器,否则格杀勿论!只杀贪官,不杀百姓!” 薛睿大惊,他急速跳出车子,灰蒙蒙的天幕之下,大雨笼罩四野。此时他看不明白敌人的虚实。只听草木浓密的山间四面八方充斥着喊声。不知道那云雾茫茫大雨滂沱之中,到底有多少人。听这喊声,好像他们将烂陀山都团团围住了。 薛凌也有点害怕,掀开车帘,雨水扑了进来:“哥哥,破天教是什么?” 薛睿皱着眉头道:“是诸王之乱之后,几处草寇汇聚起来的反贼。不是说他们大部分都被剿灭了吗?为何在这京畿重地,烂陀山下,又出现了这么多反贼?” 而此时山下一队迤逦的长队,也停了下来。太后正抱怨她的腰都要颠散了,让大宫女岳子兰给她捏着腰。听到那远远的喊声,她吓了一跳:“这,破天教怎么跑出来了?快遣人去问国舅。” 她的话音未落,轿前打马过来一个高大的暗金甲中年将军。正是太后的哥哥,国舅秋克忠。太后手指颤抖着,撩了几次都没撩开帘子,还是岳子兰替她撩开了帘子。对上秋克忠,岳子兰脸一红,闪到了一边。 秋克忠深深看了一眼岳子兰,看着拿帕子擦眼角的太后,忙策马走近来,跟随着太后的轿子。他道:“娘娘放心,今日跟着出来的都是极为精锐的兵勇。破天教自从教主死后,就势力萎缩,现在的人不过都是毛贼而已。自会手到擒来。” 太后哭道:“哀家怎么就这么运道不好,看望受伤的儿子,还能碰到反贼。” 秋克忠深知太后一旦开始哭,没有半刻钟,你别想离开。他立刻温言道:“皇上吉人自有天相。如今雨大,我们到前面的半山亭子落轿休息一下吧。我去看看前面的情况。若有蟊贼,我就顺手料理了他们。” 说着他行个礼,丢下妹妹跑了。 太后只觉胸中被噎了一下,当下脑子里什么反贼,什么儿子都没有了。她泪水涟涟目光朦胧地望着车中的宫女太监们:“国舅他这是嫌弃哀家了么?” 岳子兰忙上前拿帕子为她擦泪,“娘娘,国舅是担心娘娘受惊,急着去前面部署了。那破天教很厉害的,您忘了吗?盛安三十年的事儿。” 太后瞬间停下了擦泪的手,她抬头端详着她的大宫女:“你不是才二十多吗?盛安三十年,你才多大?你知道什么?” 岳子兰的手微微一顿,她轻声道:“太后,您又忘记啦?我是奉娘亲之命进宫来侍奉您的。我娘亲是武舒婷,您原本宫中的宫女。” 太后眼里闪过一丝迷惑,又盯着岳子兰,重复了一遍:“武舒婷。”她皱着眉头想了想,终于想起来了,又重新陷入自怨自艾之中:“唉,哀家老了。” 此时烂陀山巅,薄薄的雨雾为群山笼上了一层淡青的薄雾。雨水打在小院的灰瓦之上,叮当作响,院中已经开始积水。低洼的地方已经不能通行。 这样的雨天,让人无论如何都睡不醒。皇帝搂着水梅疏,两人梦境缭乱,都知道应该起身了,可是在朦胧中听着窗外的雨声,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 大雨带走了暑热,两人在房中睡得更惬意了。直到门被拍响:“姐姐,你在里面吗?你不会一个人走了,把我丢下了吧?” 水霜月的声音比鸡鸣还管用,水梅疏猛然睁开了眼睛,想要坐起来,却牵动了伤口,她不由轻声呼痛。时楚茗也睁开了眼睛。 两个人只觉头都睡得有点晕,问:“什么时辰了?” 水霜月在门外喊道:“已经过了午时啦!姐姐你还在啊。你怎么这么能睡呀!你读书时候,是不是总迟到,所以你后来才不去学堂了?” 水梅疏没想到妹妹在这么多人面前,揭她的短。她忙道:“你别瞎说。你等着,马上就给你开门。” 时楚茗眼里含笑,轻声道:“小妹说的是实话吗?” 水梅疏一低头,就当没听到,惯常叮嘱他:“收拾好了再开门。” 却见楚茗忽然不动了,他回过头来道:“你我这样算什么呢?” 水梅疏还有一些不清醒,却没想到他与她缠了一晚上,大清早还不放过她。她凝视着阴暗的天光之下,显得更加英俊的男人:“表哥说算什么就算什么。” 楚茗看她似乎不高兴了。他俯身在她脸上一吻道:“虽无媒妁之言,可是你我这般,与夫妻何异?我们就是夫妻。” 水梅疏不由脸红了,她本来以为他又要她跟他走什么的。没想到他会这般说。她怔怔地睁眼望着他,其实这些天来,他们耳鬓厮磨之时,她也常这样想。我们就是夫妻。 她垂下了眼帘,忽然心中觉得欢喜,她轻声道:“表哥总是这般,哪有人这般的。起先是总说要我跟你走,现在又直接就说我们就是……”她虽然埋怨着,可是话音之中却透着难以掩饰的欢喜。 楚茗也不由被她话中的喜悦感染,他的唇边泛起了笑意,他低哑着嗓子,在她耳边轻声问:“那么,水姑娘,你愿意吗?”你当然是愿意的。否则你也不会偷偷地为我们结发。 水梅疏和楚茗彼此对望,眼神胶着。门外的水霜月又开始拍门了:“姐姐,快开门呀。你们在做什么!” 门口跟着水霜月的几个宫女互看一眼,都不由红了脸。遥香手搭在她肩膀上,“霜月姑娘,我们不如回屋再等等吧。他们身上有伤起得慢。” 水霜月皱着眉头道:“为什么姐姐受伤,不让我跟姐姐一头睡,表哥却可以!不是说男女长大了,就要避嫌,只有夫妻才能睡在一起吗?” 几个宫女面面相觑,都闹了个大红脸。她们额头上的汗都冒出来了,我的小姑奶奶啊,哪有这么多为什么呀!可是大家心中也不明白,皇上这样伪装身份,跟水姑娘玩扮家家游戏,又是怎么回事儿。 他和水姑娘已经如此亲密了,可为什么还不让她们改口。她们也很想知道,可是谁敢去问呢? 此时忽然门推开了,楚茗望着门口的水霜月。水霜月也抬着小脸儿,皱着眉头一脸严肃地望着他:“表哥,你若不是我姐夫,那你不能与她睡一头!你明白吗?” 大家都不由低下头来,没人敢看皇帝此时的神色。遥香忽然有点明白了。若是皇上说出了身份,他也就不会被个孩子抢白了。皇帝大概是喜欢这样的平民生活?她年岁最长人也最聪明,知道皇帝的出身成谜,少时经历恐怕也很坎坷。可能这样的民间生活,让他觉得怀念吧。 遥香低下头去,不敢泄露她内心的揣测。却听皇帝好听的声音中透着一分轻快:“小妹说得对。从今天开始,你就叫我姐夫吧。” 众宫女都惊愕地望着皇帝,皇帝扫过她们的脸。她们忙都恭敬地低下头来。皇帝淡淡道:“从今日改口叫少夫人。都记下了。” 众宫女忙福身称是,可是心中却很想问,我们宫里有少夫人这个品级吗?皇上啊,您到底在做什么呀? 水霜月则开心地道:“好!姐夫!”说着她就冲了进去。 她看着撑着胳膊想要爬起来的姐姐道:“我就知道你们是一对嘛。姐姐你别瞒我啦。我已经长大了!” 水梅疏惊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待要否认,可是想想自己跟楚茗这般模样,确实与夫妻无异了。若否认了,她竟没法跟妹妹解释她的做法。妹妹已经够调皮了,可别让她学自己耽溺于情爱,不能自控的软弱模样。 她的神色不定,抬头却看到楚茗眼眸里的柔情蜜意。他很高兴。 水梅疏微微一怔,心中没了那些杂念,她发现自己其实也很欢喜。她那颗微微加快跳动的心,出卖了她的真实感受。假的也罢,露水姻缘也罢,即使只能和他做一时的夫妻,她其实也是开心的。 她终于下了决心。他们如今已是这般模样,自己委实不该等三个月后,就装作没事人的样子,谈婚论嫁。 那就先认下这位夫君吧。夫君,两个字,在她舌尖上喉咙里心坎上滚了几滚,她竟觉得十分甜蜜,不由脸似火烧。 水霜月看姐姐半起不起,却红了脸,不由道:“姐姐,你是不是伤口痛啊?那你别动了!其实是厨房来问我,你吃不吃饭啦?都中午啦,不吃会饿的!” 水梅疏红着脸道:“不饿。” 却听身后楚茗道:“不饿也需少用一些。不若先盛一碗汤吧,娘子。”他呼唤的那般自然。跟着进来捧着盥洗用品的诸位宫女们,不由眼角都跳了一跳。芳馨更是心扑通扑通跳,偷眼看楚茗,怎么平日里那般冷情的皇上,如今唤出娘子两个字来,听起来却这般深情悦耳? 芳馨只见皇上正专注地盯着床上的水姑娘,他的眸子温柔又喜悦。芳馨既觉心动不已,又不免自惭形秽。也只有水姑娘这般的绝色女子,才能让皇上注目吧。也不知道自己那一分痴心,能不能有结果。 水梅疏被楚茗看得也有点心跳,她扶着妹妹缓缓坐了起来,越发显得身姿窈窕,纤腰楚楚,她轻声道:“不想吃。” 水梅疏忽然觉得这样的对话,不久之前就发生过。只是对话的角色换了。她抬起头,唇边不由绽出一丝微笑,若牡丹初绽。在这七月的阴沉的雨天之下越发显得美丽。遥香四个望着她,也不由有点呆,原本就觉得水姑娘容颜绝世,没想到当她这般眼波流转之时,纵是女子也觉得心动。也怪不得皇上对她这般娇宠。 当下四人越发觉得这个扮家家游戏恐怕要成真。他日少奶奶变宠妃,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不免更加小心侍奉了。 时楚茗望着她,眼眸一闪,若没有这么多人,他一定去尝尝那发着微光的红唇到底有多么甘美。 却见她微笑着道:“要哄病人吃饭,可是力气活。” 皇帝心中一动,他也知道她在说她尽心为他做饭,可他却故意挑剔刁难她的事儿。他眸中的笑意更浓,“其实不难,只要有一样金贵的调料佐饭即可。” 水梅疏有点惊讶地望着他,她于厨艺十分自得,虽看不出他到底是玩笑还是认真,还是望着他,等他揭晓答案。 不料却见他唇边带笑,无声地说出四个字:“秀色可餐。” 水梅疏知道他又在调笑,她的脸一红,转脸不想理会他。 却见蒋落雨姑姑匆匆的从外面跑进来,她看到皇帝终于起身了。等他净面漱口之后,蒋姑姑道:“陈大人有请。说有要事。” 水梅疏差一点儿就要说不要去,忽然反应过来这屋中人甚多。自己的话若传到陈氏父子耳中,给楚茗带来麻烦就不好了。 时楚茗自然知道水梅疏的担忧,还是没忍住,走了过去,搂了搂她道:“别忘了我昨晚告诉你的话。所以这真的是正事儿,你别再担忧了。一会儿用了饭吃了药就好好休息。”又对霜月道:“莫要吵姐姐。” 跟终于给了自己名分的娇妻告别,时楚茗一出小院门,就见陈贤照陈瞻杰韩承业居然都在。他看他们的神色,也不由一愣,问:“怎么了?” 陈瞻杰略带惊慌地道:“皇上,破天教围住了烂陀山!” 时楚茗瞳孔一缩,怎么回事儿?难道兰慈寺的老和尚诓了他?他皱着眉头,看着韩承业:“赤龙卫的布置如何了?” 韩承业也一脸凝重:“自从皇上放出消息,说您在兰慈,赤龙卫就在集结。只是我们对付的都是小股精锐,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大批反贼。赤龙卫的人手,严重不足。” 时楚茗冷冷道:“去找老和尚,我倒要看看他这回还有什么好说的!” 山下薛凌听着漫山遍野的喊声,只觉雨雾之中,破天教的人似乎无处不在,马上就要冲进来了。她十分害怕,她这个年纪的孩子,从小都是被破天教吓大的。她问哥哥:“他们真的红眉毛绿眼睛,爱吃女人吗?” 薛睿看着胆小的妹妹,他对当年破天教差点儿攻破都城的惨剧,印象很深。彼时乃是饥年,听闻确实人相食,情景极惨,每日听到的消息都令人胆寒。听着那喊杀声越来越近。在山道上的村民和香客们,开始惊慌失措,从小路逃走。 薛睿一看这样可不行。他对妹妹道:“下车吧!”他这次出来带了几十个人,虽然身手很好,可是也不足以跟这么多人对抗。 他的护卫首领也十分纳闷:“不是说破天教教主死后,破天教就化整为零,销声匿迹了吗?怎么忽然又在此地冒了出来?这荒山野岭的,他们的目标,莫非是兰慈寺吗?” 薛睿抬头看了一眼陡峻的山崖上,雨雾茫茫,看不到古寺,他将妹妹从车中抱了下来,背在背上,道:“我们朝小路走。”他的侍卫问:“上山,还是下山?” 薛睿想了想,委实难以决定,他们现在的位置,离山上近一些,退回兰慈寺中更容易。可是若兰慈寺被破天教包围,他们就是自寻死路。但下山的路程又很长,这么长的路程之中,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他沉着脸道:“先冲出去再说。” 山上的皇帝站在高耸的兰托塔上,风雨更大了,将他的半边袍子都打湿了。 他的身边站着的人,正是兰慈寺的老方丈存真大师。皇帝听着那远远的喊杀之声:“杀贪官!杀贪官!”他脸色严峻地问存真和尚:“大师,你出卖了朕吗?” 存真和尚双手合十道:“老衲不敢。老衲前日与皇上商议之时,所说的句句都是实话。” 皇帝一脸冷峻,低沉地道:“那山下这又作何解释?朕前日遇刺,朕并未怪罪兰慈,因为朕知道朕的敌人隐藏在暗处,也有可能得知朕的行踪。” 皇帝的眼神变得异常凌厉:“可是如今,这反贼到了兰慈大寺的门口了!大师为这破天教的反贼求情,说他们原来的首领大有野心。可是他死了,现在破天教众人,不过都是被荒年逼得走投无路的百姓,只想早日归家耕种,不想再继续啸聚山林,流离失所了!大师,你当日说动了朕,可是这破天教此时突然围攻兰慈!存真,你现在还有何话要说!” 皇帝的话语夹在了风雨之中,锋利如刀,似乎剐得人脸皮都痛。 可是那存真和尚,却始终八风不动,他长长的白眉毛和白胡须,在风雨之中吹得飘飞起来,看上去凌乱却仍不失气度。 存真和尚望着皇帝,眼神慈悲,虽然被指责,可面上并无波动,他阿弥陀佛道:“皇上!贫僧所言句句属实。贫僧还有人证。” 高塔上狂风大作,雨点儿斜飞入檐下。只见脚步声响,上来几个人。 那人进来就跪倒:“草民景金川参见大人。” 皇帝已经得到了赤龙卫的传话,知道景金川暗中见了方丈,但不知道他们密谈的内容。他心中惊讶地回过身来,冷冷道:“景秀才,你何时跟反贼勾结的?” 景金川听到这个悦耳仿佛金石击玉的声音,却不禁大惊失色,他猛然抬头:“是你!”阿梅的未婚夫,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是什么人?你,阿梅知道你的身份吗?” 皇帝眸子一沉,没想到景金川到了此刻,不想着怎么脱罪,还在惦记不属于他的人。 皇帝低头俯视着他,冷厉地道:“景金川,回答问题!” 方丈大师不知景金川什么时候见过皇帝,他们之间显然起过什么龃龉。他目视景金川,道:“景施主,你求老衲办的事,老衲都拜托这位贵人了。景秀才,他就是你想见的人。” 景金川受了暗伤,本来就脸色十分差,如今他跪在冰冷的积水上,只觉心中一片寒凉,面上更加惨然。 他终于不甘地垂下头来,向自己的情敌陈情:“学生并不是反贼,学生曾无意中帮助过如今破天教的新教主安万生,与之相处甚得。那安万生说他本来早想投诚,只是不知门路。自当今天子登基,天下大治,他们皆人心思去。” 皇帝盯着他:“抬起头来!勿做此妾妇模样!” 景金川只得抬头,他眼神之中的愤恨黯然嫉妒一览无遗。阿梅的未婚夫就是此人,没想到自己在他面前这般卑躬屈膝,连仰视他的资格都没有,何等狼狈! 皇帝将他的神情看个清楚,冷笑道:“说得很好听,可你听听这漫山遍野的叫喊!你的教主兄弟,把你出卖了吗?若反贼攻到寺庙,那就拿你第一个祭旗,让你为你的兄弟以血引路!”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注意勤洗手,多通风,少去人多的地方,健康平安 第55章 皇帝看着脸色难看的景金川,皇帝的语意森然,显然是真的动了杀机。大雨滂沱,雨水将他们的袍子下摆都打湿了。时楚茗的头发湿了,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掉,显得更加英俊。 景金川凝视着居高临下的皇帝,只觉他丰神俊朗。他从小聪慧,一路进学皆人见人夸,一直觉得阿梅这样的绝色佳人,只有自己才能配得上。如今见了他,才知道自己夜郎自大何其可笑。而自己与此人竟无法相提并论,不由心中冰凉,低下了头。 他想着楚茗方才的威胁,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自己固然被破天教的安万生连累,遇到无数磋磨,可是这又何尝不是他的机会?现在兰慈寺危在旦夕,而跟破天教沟通的钥匙,却在自己手里。此时虽然是危机,可也是他的进身之机,他若抓住机会,也许他就不必再仰视这个男人! 天色越发阴晦,好像天河的水都倒灌下来,雨声哗哗。山中雨雾更加浓厚。楚茗看景金川就久久说不出话来,他从高塔之上放眼望去,宏伟的兰慈寺笼罩在茫茫雨雾之中。高塔之上寒风吹拂,竟不像七月天,有几分深秋的萧瑟。 楚茗转身看着景金川:“回话!” 景金川抬起头来,他的神色比方才好多了,镇定下来:“这中间一定有误会。方丈大师告知我朝廷有了决定,说朝廷愿意与破天教谈判。我就急忙送出了消息,通知了安万生。不久之后,我就收到了安万生送来的消息。他说要他要亲自上兰慈寺,与朝廷大员商谈招安事宜。安万生为人一言九鼎,绝不会轻易食言!” 皇帝看他到此时还这般强硬,也是微微一愣。没想到这懦弱无用的男人,大关节上的表现倒是还不算丢人现眼。 皇帝冷笑一声道:“安万生不是来了吗?他在烂陀山下,正喊着杀贪官救百姓!你为人怯懦,背信弃义,为什么对着一个反贼,你倒知道忠人之事了?” 景金川不由身子一晃,只觉这句话锋利无比,直插进他的心窝里,他差一点儿就又要吐出一口血。 两人看着对方,他们都知道楚茗在说他在水梅疏最危急之时,却与她退婚一事。唯有这件事,是他毕生耻辱,也是他毕生之痛。可是他竟一句话都没法为自己辩解。 皇帝见他面无人色,心中对他的厌恶,略减了少许。知耻而后勇,他还不算彻底没救。皇帝见他的防线已经彻底崩溃了,他开始冷静而快速地盘问景金川他与安万生如何相识,如何交往,安万生在破天教中的地位等等具体细节。 那日方丈大师借着香谱来求见他,商谈破天教一事,大略已经说过其中的情况。但是方丈大师毕竟是转述景金川的话。此事中,许多关节存真和尚自己都不甚了然。如今面对皇帝连珠炮一般的逼问,景金川十分紧张,头上逐渐见了汗,他来不及思考,就将他所知的情况都倒了出来。 皇帝一边问,一边沉思,如景金川所言,那破天教教主安万生显然的确有诚意。可是要不是在得了方丈大师的消息之后,时楚茗将兰慈原本部署的人手分了一半,去探查破天教。此时他们被围,也不会如此被动。因此若说景金川带来的投诚消息,是个环环相扣的连环套,其实也说得通。 皇帝盯着他又问:“你与杨少帆何时勾结?杨少帆意欲何为?为何对你刑求拷问,他想逼迫你做什么事?” 景金川微微一抖,这件事他不曾告诉方丈,坚持要见到朝廷的主事人才开口。他现在十分后悔。此人和存真方丈比,他当然更信任方丈了。 他犹豫之时,却听时楚茗淡淡道:“你不说,杨少帆为了活命,可什么都会交待。” 景金川一咬牙,俯下身子道:“杨少帆说他有一批海外来的货物,十分珍贵,要找破天教借道!” “那为何找上了你?你与破天教众的关系,杨少帆如何得知的?” 景金川低声道:“学生有一位红颜知己。”他还没说完,皇帝就明白了:“是那何小爱?你为了何小爱跟秋浩的赌约,求助于破天教,从而泄露了行藏?” 景金川颇为羞愧,好在他低着头,不用让水梅疏的未婚夫看到他的尴尬狼狈神情:“杨少帆正是娇杏楼的少东主。” 楚茗终于将所有事情都串联起来了。他皱着眉:“可有杨少帆之父,京中首富杨灿,也牵连其中的证据?” 景金川十分惊讶,他抬起头来。 杨家是在诸王之乱中发家的。盛安三十年,破天教气焰喧天,京城即将沦陷。杨灿捐出大半家财给盛安帝,杨家对先帝的鼎力支持,得到先帝赏识。从此他成了御用皇商,除了垄断香料买卖之外,盐铁等影响国计民生的重要资源,他们家也有特许经营之权。如今先帝的题词“济世义商”还挂在杨灿的门楣之上。更有先帝赏赐的荣誉爵位,开了大熙卖官鬻爵的先例。 杨家虽然是商贾,但这些年来,势力滔天,可谓根深叶茂。他这么问,难道是要剑指杨家? “不知大人在朝中是何官职,杨家可谓大而不能倒,若杨家牵涉其中,大人真的能憾得动他吗?” 皇帝打量了打量景金川,倒是不蠢。勉强也算个可用的人,怪不得那破天教安万生竟这般信任他。 皇帝面色不动道:“什么叫大而不能倒,大熙之下皆是王土,哪一个敢夸下如此海口?难道想自己当土皇帝?你知道什么都说出来!” 景金川看着这水梅疏的未婚夫。他看起来十分年轻,应当没有二十岁,竟然这般口气大,不知道他是少年意气,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真的有底气。 景金川垂首道:“大人,此事干系甚大。若大人职分无法处置朝廷三等子爵,学生此时说出来,反而害了大家。” 皇帝看他不见兔子不撒鹰,看了一眼站在一边存真和尚。 存真和尚却微闭着眼睛,似乎神游天外,此时不帮他圆谎了。皇帝心里骂一声老和尚太狡猾,只能道:“我是奉赤龙卫韩承业大军来查追查谋反事宜的。有韩大将军在,什么魑魅魍魉都必然剿灭!” 景金川被杨少帆刑求拷问之时,杨少帆一直在追问,他们是否跟赤龙卫勾连,百花村口的鹰到底从哪儿来。此时当皇帝说出赤龙卫来,景金川只想果真如此。 原来他是赤龙卫,那可谓前程远大,阿梅的未婚夫果然非常人。景金川心中一阵黯然,终于道:“杨灿十分小心。他在京城之中一直开粥厂设义庄,扶老怜贫,是有名大善人。安万生也曾几次探问,想要见见杨灿,却被杨少帆一口回绝。并没有明面上的证据。” 皇帝脸一沉,他说的也是自己掌握的情报,还以为这次捉到了杨少帆会成为突破口,没想到…… 却听景金川又道:“但是安万生信不过杨少帆,说没有杨灿的令,他不敢放开密道,给他们借道。因此前日,杨少帆稍信来,说不日他父亲会来赴约。我就是在此时,不小心着了他们的道,被他们一路裹挟而来,一路上百般刑求,想让我说出密道所在。可是我虽然与安万生相交甚笃,但是那般秘密所在,的确不知情,实在没法交出来。” 杨少帆本来上兰慈寺是打算找知客僧一梦。他早已买通了一梦,没想到正碰上一梦勾连外人,倒卖兰慈牡丹之事,东窗事发。一梦畏罪自杀,而杨少帆也被兰慈寺扣住了。这下他们可谓赔了夫人又折兵。 皇帝闭着眼睛,慢慢梳理这些事儿,忽然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这些散乱的情报,看似彼此不相关,但其实有暗线串联。 他看着景金川冷冷道:“你敢拿项上人头保证,安万生是真的要投诚吗?” 景金川只觉他气势逼人,雨下得更大了,他跪在地上,膝盖和袍摆都浸泡在了雨水之中,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时不时有豆大的雨点,趁着风势打在他脸上,让他的脸色更加苍白。 景金川竭力想挺起腰杆来,不要在水梅疏的男人面前太丢脸。可是那人此时盯着他,目光如电,气势极盛。他只觉开口说话都很艰难,他曾经的打算也都付之流水了,什么旁的心思都动不了。 可是他心上人绝丽的面容闪过,他最终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终于顶着时楚茗凌厉的目光,颤抖着吐出一个字:“敢!” 时楚茗看着景金川在不由自主地颤抖,很满意他此刻的畏惧:“你将你与破天教联络的方法交出来。你先问问为何要来围困兰慈,教中有何变故。再告诉他们,你要去与他们商谈。我会派人跟你一起去。生死都在你一念之间了。” 景金川听时楚茗说的十分平淡,可是话语之中却蕴含着无数刀光剑影。想想前路定然凶险异常,可是他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他苍白着脸,看上去比平常更为单薄了:“学生领命!” 景金川已经站不起来了,他动了一动,差一点儿跌倒在地。 楚茗俯身拽着他的胳膊,将他一把从地上提起来,忽然在他耳边又快又轻地说:“景金川,她也在寺中,你对不起她!即便你把命都赔给她,你也还不了债!此去别耍什么花样,否则不用破天教动手,赤龙卫就先取你的人头!”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注意勤洗手,多通风,少去人多的地方,健康平安 第56章 景金川没想到楚茗会忽然对他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脸色瞬间惨白。他怒道:“我怎么会拿她的性命当儿戏?” 楚茗深深看了他一眼,“你记的就好!”他伸手一推,就将他丢给了身后看守他的和尚。景金川手足酸麻,站立不稳,两个和尚合力将他架下了塔去。 皇帝站在高高的佛塔之上,看着天光越发暗了,雨势转大,像天漏了口子一般倾泻下来。皇帝的脸色也不太好,大雨声中夹杂着的寺外的喊声,似乎越来越大。那些反贼恐怕马上就要到兰慈寺外了。 方丈道:“皇上,请回塔中歇息片刻吧。” 时楚茗转头问存真和尚:“你寺中的善战武僧,可有五百人?” 方丈伸出三个指头:“只有三百。”时楚茗低头沉思:“杨少帆只是一介商贾,即便为贼人奔波,也不过是个马前卒。他身上为何会有那般名贵的香药?” 时楚茗方才冷着脸对景金川说,他若不交待事情,那杨少帆也会交待。可这一句话乃是谎话。 杨少帆被罗汉堂的和尚捉到之后,就吞了一颗极为特殊的香药。这香药十分厉害,什么攻心惑心的香药,都没法在他身上起作用。而他神志昏沉,闭紧了嘴,无论用什么法子,都没法让他清醒过来。故而景金川交待的情报,十分重要。 时楚茗看着存真和尚:“大师,你那半本香谱,可是崔无痕送给你的?现在贼人兵临城下,你我命在旦夕,大师不能让朕做个糊涂鬼吧。” 水梅疏在百花村给他看的香谱,十分珍贵,但是只有半本。存真和尚就是靠那后半部香谱,才引的时楚茗与他相见。 方丈依然慈眉善目地看着时楚茗:“皇上是有大气运之人,天命在身,不会在此陨落。” 时楚茗看了看信誓旦旦的老和尚,他也拿这滑不留手的老和尚没法子。他知道水梅疏的娘亲并不简单,但是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可能其中有什么他忽略掉的重要关节。 他冷笑着看着存真道:“大师,你为了说服朕与破天教议和,你说你肯将兰慈寺的九成寺田都捐出来给朕。说你要以身作则,支持朕的改革田亩之策。可是你话音犹在耳,破天教就围了兰慈,大师你不会对朕阳奉阴违,其实跟破天教勾结,想要改天换日,在此地刺杀朕?” 方丈合十道:“阿弥陀佛,皇上,莫要与老衲说笑了。” 时楚茗凝视着他,娘亲在的时候,他常跟着她来兰慈寺。娘亲对今生已经失望,将所有热情都寄托在来世上。可是不管她多么虔诚,还是没法改变她的命运。 他不知道这是谁的错,只能迁怒老和尚了,佛门高僧,应该度得了世人。存真和尚就像听到了他的心声一般,道:“老衲不是佛,只有心中佛,才能度化自己。” 时楚茗从怀中取出了那香谱,问存真:“你兰慈寺中,种了那么多的四时香花,你是不是也在尝试以花制香,替代那些海外香料?” 存真和尚吃了一惊:“许多香方本就以花草为原料,皇上所说莫非是要将所有的成分,都用花草代替吗?这,老衲从未想过。皇上奇思妙想。” 时楚茗想到水梅疏那一望无际的花田。离开百花村短短几日,他竟觉得有些怀念了。想到今日他离开之时,叫她娘子,她只娇羞地红了脸颊,却不曾反驳的模样,他不由心头一热。 瞬间那逼近的破天教,都不在他心上了。他道:“杨少帆从兰慈盗取了什么?” 存真和尚这一下严肃起来,他和善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初时老衲以为他的目标是我兰慈牡丹。因他杨家垄断香料生意,我兰慈牡丹盛名在外,他想要我牡丹入香。但……” “但杨灿是兰慈寺的大施主,他开口求牡丹,你们自然不会不给。” 存真点头道:“不仅如此,其实我们每年都要送他牡丹花,虽然数量不够多,若用在研制香品上,也足够了。因此杨少帆与一梦勾结之时,贫僧以为这是商人欲壑难填,或是杨家有了什么需要兰慈牡丹为原料的香品。他们知道用量太大,即便开口,寺中也不可能满足,才来偷盗的。” 时楚茗点头:“不失为一个合理解释。那方丈何时才意识到你错了呢?” 存真和尚十分严肃:“在景施主来求老衲之时。老衲忽然意识到,牡丹只是杨少帆的幌子,就像他们向破天教讨要秘密通路一样。他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时楚茗一惊,“原来如此!怪不得杨少帆服下香药,抵死不说。呵呵,杨家!” 杨家发的战争财,现在洗白成为大善人,可是那战争财中的血腥气,多少年都不会散去。时楚茗也是从香国的令木那里,才得知了那些肮脏的地下交易。有些大熙商人,多年以来,不管打仗打得多么厉害,他们都没有停止从秘密小道跟香国做生意。而香国的奸商也是如此,秘密跟敌国交易,以求暴利。 楚茗忽然意识到了不对,他猛然对大师道:“大师,拜托你集结你的武僧,若是贼子迫近,就带着水姑娘和陈大人等人离开兰慈!我知道你们定然有秘密通道可以下山!” 存真老和尚没想到皇帝猜得这么准。他见皇帝匆匆就要下塔,忙对皇帝道:“皇上,可是杨少帆大概早就将这条路径传了出去。此时这通道并不安全!我已命人去封了,就怕敌人也利用这条路来个釜底抽薪,直插兰慈内院。” 皇帝没想到老和尚动作如此快。他皱眉道:“方丈大师,保护禅房中我的随从妻子的事儿,就交给你了!等我回来再议!” 在那小院之中,众人已经围坐在了一起。大家听着寺外越来越大的喊杀声,都有些惊慌。几个院子中都是楚茗的自己人。再过去的院中住着的是香客。很多香客已经收拾了箱笼,匆忙跑了。但不少人又折了回来,说山路都被封了。他们远远看到贼兵,害怕被劫掠,又只能退回寺中。 这些人带回来了坏消息,寺中就更加人心惶惶了。还好兰慈毕竟是千年古寺,进退有度,一直有僧众巡逻,维持秩序,安抚香客。还有一队和尚,在按部就班地诵经放焰口。因水梅疏和陈贤照盂兰盆节各布施了千台焰口,故而兰慈寺中,专程拨了一班和尚,风雨无阻地做佛事还愿。 所有的门都敞开着,就怕来不及跑或者消息不通。水梅疏听着传进来的声声梵唱,心中倒不那么恐惧了。 她已经穿戴好了衣服,但仍躺在床上,小院之外都是楚茗的护卫。她看着水霜月打着伞,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毫无忧愁的样子,心中不由十分牵挂楚茗。她小心问楚茗家的人,他去哪里了。可这些人都守口如瓶,只宽慰她说,不要心急,楚茗去去就回。 楚茗走的时候,让众人改口称呼她少夫人,故而大家待她更为恭敬且亲切。显然是将她当成了一家人,不像之前那种招待贵客的模样。 水梅疏忽然被称作少夫人,其实颇觉不适。哪有还未行婚礼,就称夫人的道理。她今晨起身,遥香为她梳头的时候,也曾犹豫了一下,但是看水梅疏没有发话,她还是帮她梳了姑娘的发式,未曾挽髻。 水梅疏心里乱乱的,自从她决定顺着心行事,事情就越来越复杂。而且越来越难以收场。她目中闪过愁绪,她此时的心情,与窗外杂乱的雨声一般,纷乱无头绪。 却听门外有人喊:“糟糕,贼人来啦!打过来啦!” 而院中忽多出几个黑衣人,他们奔进了院中,一人抱起了水霜月,另一人则冲了进来,对水梅疏道:“快走!” 水梅疏正被遥香陌花扶起了,坐在床边穿鞋子。此人就这般冲了进来,大家都唬了一跳。 他虽蒙着面,但他身材与皇帝很像,遥香认出了他是皇上身边之人。她忙问道:“是皇……主子让你们来的吗?” 水梅疏抬头看见他,却一阵惊慌,他身量很像楚茗。她也认出来此人就是昨夜送楚茗回来的人,也是在夹巷中对她露出杀意之人。 她不由有点害怕他,垂下了眼睛道:“好。” 却觉腰间一紧,那人居然伸手将她抱了起来,那陌生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水梅疏忙不顾疼痛挣扎起来:“你做什么?” 只听那人冷冷道:“得罪了!”水梅疏微微一怔,他的声音跟楚茗也有点像。 那人已经将她负在了背上,道:“抓紧我。”水梅疏又羞又急:“你做什么?放下我。”遥香在一边问:“是主子让你带夫人走吗?” 那人点头,遥香忙劝水梅疏:“夫人,他是主子心腹。夫人不要害怕,只管随他们去。” 水梅疏见这屋中之人皆点头,竟没有人阻止他、她心里害怕,忙道:“我要等楚茗回来!我不走,放我下来!”遥香已经在她身上又披了一件红色斗篷,道:“夫人身上有伤,你轻着点儿。夫人,不要挣扎,小心伤口。” 说着那黑衣蒙面人已经足尖一点,冲进了雨中。 大雨滂沱,天地都笼罩在发着青色的雨雾之中,不辨东西南北。水梅疏伏在他背上,只觉他的手臂像铁钳一般,紧紧箍着她,她根本没法离开他的脊背。 她的头都有点晕,不知道此人要带她去那儿。她挂念妹妹,方才此人带着她冲出去的时候,她看到妹妹在另一个高大英俊的青年肩头笑得很开心。 她忍不住问:“你要带我去哪里?楚茗呢?” 那人却像哑巴了一般,再也不跟她说话。水梅疏这斗篷质地十分细密,大雨未曾湿进来。她只能拉了拉斗篷的兜帽,将头脸都盖住,以免被雨水浇湿。 此人在屋檐树梢飞纵,如履平地,呼呼的风声从她脸颊边掠过。她觉得那雨声之中的喊杀声越来越小,知道他是带着她躲开了破天教的攻击。 忽然头上陡然一暗,他带着她冲进了兰慈寺背后的烂陀山山麓的林中了。 水梅疏不由一慌,问:“这是哪里?是不是已经离开了兰慈?楚茗呢?”她只觉头上的枝叶纵横,连大雨都变的小了起来。阴翳的天光透不过来,这密林看上去颇为阴森。 水梅疏更加害怕了,她忍不住挣扎起来:“放我下来!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你是什么人?” 那人背着她一声不吭,不管她如何挣扎,都紧紧箍着她,又向前飞速疾驰了一阵子,山腰上出现了一个洞口,他带着她进了洞,猛然将她从背上扔了下来。 水梅疏虽然早有防备,毕竟身上有伤,动作不灵敏,她的手臂在山壁上撑了一撑,一阵疼痛袭来,她不由轻哼出声。 她的嗓音轻柔婉转,在这山洞中放大了微小的响动,让她的低吟声夹着一丝妩媚之感。水梅疏自己吓了一跳,忙咬着唇,尽量不要发声。可她却无法控制自己急促的喘息声,一声声,似乎在勾着人看她。 那黑衣蒙面人身子微微一顿,终于忍不住望向她。只见她的兜帽落了下来,她微蹙着眉头,咬着唇,面色苍白红唇娇嫩,眼波流转,娇艳欲滴。山洞之中,比密林更加阴暗,洞壁上长满了青苔。而她坐在地上的模样,好像将这阴暗的山洞都照亮了。 黑衣蒙面人不由痴痴地望着她,他的喘息也微微大了起来。两人的喘息在洞中放大又糅合在了一起,听起来那般暧昧。 黑衣蒙面人正是徐七,他只觉自己的心跳渐渐加快,他方才的决心,竟悄悄地有点动摇。那夜晚间,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觉得她跟那个女人实在像。可是在这黑压压的雨天中望着她,又觉得并不相同。水梅疏咬着唇的模样更加娇美清纯一些,却少了许多媚色。 外面的雨声更大了。徐七怔怔地望着水梅疏,看着她忍痛的模样,就想问候她,关怀她。 他朝她走了一步,忽然反应过来,收住了脚。 水梅疏十分警觉,见他动了,忙一缩身子,整个人几乎缩进了洞壁的阴影之中,只露着一张白生生的小脸,抬眼望着他,眼里是无声的谴责和一丝委屈。 徐七看她一缩,差一点儿就要问她,你被雨淋到了吗?是冷吗? 但他又想起来了,这山洞地势比外面高,洞口又生着巨大的藤蔓,好像是天然的防雨棚,雨水打不进来。 徐七耳边只有山洞之中回荡着的,两人的喘息声,他怔怔地望着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她那么娇小而柔弱,他都不需要拔剑,就能杀了她。可是现在他脑海中想的全是夜晚她穿着中衣露着雪白的脖颈时的情景。他忽然身子一动。水梅疏眼睛已花,还没来得及躲避,他已经来到了她的跟前。 他低头望着她,她无处可逃,只能紧紧抵着山壁,她惊恐万分,“你,你到底是谁?你走开!楚茗呢?楚茗在哪里?” 她害怕得用斗篷兜帽遮住了脸,仿佛这样就可以挡住那黑衣人可怕的目光。可是她的兜帽却被一把掀开来,一只手捏着她的脖子。她十分害怕,伸手就去抓他的布巾,却被他一把制住。 水梅疏挣扎着,一咬牙,用那只伤臂抓住了他的蒙面巾。他没想到她这般顽强,布巾被扯了下来。 水梅疏先是狂喜:“楚茗!”随即又道:“不,你不是他!你是谁?你为什么装作楚茗的模样?你伤害了他?”说着她挣扎着抬起那只伤臂,就朝他打去:“还给我楚茗!” 徐七却大惊失色,他将这娇软的女子,紧紧按在洞壁之上,不许她再乱动,他问:“你认得出?哪里不像,让你认出来了?” 他是时楚茗的替身,像时楚茗是他的使命。自从他做了替身,水梅疏还是第一个一眼就认出他不是皇帝的人。 他的心里不知道是痛还是喜,这般靠近她,他嗅到了她身上血腥气中夹杂着的屡屡淡香。那香味和皇帝珠串的香味一模一样。 山洞之中,回响着两人粗重的喘息和衣物的窸窸窣窣声。这些声音让他心情起伏不定。他心中的火无声地烧了起来。自从他见到她的容貌,见到皇帝埋首在他颈肩贪恋的模样,他就没有再合过眼。他只觉自己已经要被那暗火烧成灰了。 他以为那是憎恨,可是此刻紧紧压着她,看她眸子中映着自己的容貌,看她一眼就发现了自己不是皇帝,他在惊讶之中,竟升起了一丝喜悦。他忽然明白,那不只是憎恨,那是迷恋。 “说!”他的声音很冷厉,可是他却稍稍松开了些压着她的手臂,有点担心她太过娇弱,自己动作粗鲁会伤到她。 她愤怒的望着他,水汪汪的眼睛显得更加漂亮:“哪里都不像……楚茗哪里去了?你把他怎么了?” 她的眼睛雾蒙蒙的,好像有泪水在打转却顽强地不肯流下来。徐七沉着嗓子道:“若他已经死了呢?” 水梅疏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不会的,你杀不了他……他比你厉害……”说着她呜咽起来,痛哭道:“你这个混蛋,我要杀了你……哪怕用一辈子的时间,我也要杀了你……” 徐七只觉那痛苦的哭声,在山洞里盘旋,让他也觉得心中痛楚。他低喝道:“他没有死!皇……楚茗他很好,他很安全。”他凝视着眼前因哭泣而更加美丽的女孩儿,他重新掐住了她的脖子:“我要杀的人,是你。崔无痕的女儿。我徐家的仇人!” 水梅疏这两天第二次听陌生人提起母亲的名字。她的眼泪还在流,透过晶莹的泪水,她望着这个和楚茗极为相似的人。可是她知道他不是楚茗,即便他眼角眉梢甚至神态都可以乱真,可是她就是知道他不是楚茗。 “你姓徐?那你知道我外祖父家的事情么?我母亲说,外祖家全死光了。如今我娘亲她也早已仙逝。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那些跟我有什么关系?我那时候都还没有出生。” 水梅疏到现在才知道为何此人对她怀着杀意。她只觉万分委屈,“不管是你们徐家人,还是我外祖家,我都没见过,你为什么要我的命?” 她满面泪痕,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徐七只觉晕眩起来。他不能看她的眼睛,否则他就是像失魂一样,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你别哭了,你说得对,是我错了。 他虚虚地掐着她的脖子,她脖颈之间的肌肤细腻柔软,他很想再用力一些。他筹谋已久的之事,马上他就办到了。她死了,皇帝也会从对她的迷恋之中解脱,能继续做一个铁血君主了。而他也报了仇,抹杀了那个女人留下的妖媚后裔。 可是他听着她的控诉,那委屈和伤心经过山洞回声放大,让他更加感同身受,没法掩耳盗铃。 他最终松开了手,他站了起来,深深看了她一眼,就朝山洞深处走去。 水梅疏见他不知为什么,忽然放弃了谋杀她的意图,她不由松了口气。心中的恐惧稍稍减轻了一些,却见他要走,她忙在身后问:“楚茗呢?他在哪里?你把我带到这里来,他若看不到我,他会很着急的!” 她想到昨夜他背着楚茗回来的样子,觉得他应当会在意楚茗。 徐七沉沉地道:“不想死就闭嘴!”水梅疏缩了缩脖子,她忽然想起了夹道那一次,那时候他是真想杀她。刚才却不同,他的杀气始终很微弱,可知他也知道他做得不对。 她轻声道:“你姓徐?你叫什么?你已经不想杀我了对吗?那我们能好好说话吗?带我回去吧。” 她强自镇定着,可是山洞回声,放大了她竭力隐藏的不安和害怕。徐七只觉她的声音那般美妙,让人无法抗拒。他停住脚步,终于道:“带你来这里,是公子的命令。你待着吧。” 水梅疏忙要撑着山壁站起来,牵动了伤口,她疼得一抽气。却见眼前黑影一闪,徐七又折返回来。他伸手抱起了她。 水梅疏瞬间身子僵硬,徐七一顿道:“不要贴着山壁,这里很凉。”他将她抱在一块石头上,让斗篷垫在她身下:“你等在这里。我要去探索这山洞尽头的路。” 水梅疏忙伸手牵着他的衣袖:“我听到洞里好像有动静,我害怕……” 她的话音刚落,却见徐七睁大了眼睛,不自觉地低头跪了下来。水梅疏也回头。只见那雨幕之中站着一个人,她的眼泪瞬间又流出来了,她哽咽着高声叫道:“楚茗!” 第57章 时楚茗站在雨地之中,他压抑着一腔怒火。他方才将徐七眼里的迷恋看得清清楚楚。他防备着陈瞻杰,哪里知道徐七居然会对她起了心。 他脑子中各种念头闪过,他很想现在就一剑将徐七劈成两半。他忍了又忍,低喝道:“让你探的路在哪儿?滚!” 徐七脸色苍白地站了起来,道一声:“是!”转身就朝山洞深处飞掠而去。 水梅疏望着他,无声地掉着眼泪,柔弱可爱。他纵有无数想要质问她的话,也统统都哽在喉咙之间了。 他跃了进来,将她搂在了怀中:“别担心,我回来了。有我在。” 水梅疏抓着浑身湿淋淋的他,一边哭一边道:“别再丢下我一个人了。我真的害怕。” 时楚茗只觉心中一痛,他俯身吻上了她的唇瓣,安慰着她:“没什么好怕的。”水梅疏想到方才差点儿被那个姓徐的杀了,就更委屈了,她咬上了他嘴唇:“不要再让那个人靠近我了。你可知道……” 时楚茗本来强压下去的火,陡然又腾了起来。 时楚茗抓住她的肩膀,他朝后退了一步,以便更清楚得看她的表情,他的嗓子低沉:“以后不许那样对别的男人!不要那么对他说话,不要拉他的袖子!你是我的人,你是我的少夫人,你还记得吗?” 说着他就低头狠狠吻着她,好像要将满腔的怒火都倾泻出来。 水梅疏被他粗暴的吻,瞬间夺去了呼吸。她浑身都痛,心中却有火焰在烧。她也狠狠咬着他的唇,眼泪又流出来了,在唇间呜咽着道:“你不讲理,你知不知道方才他……” 时楚茗浑身一颤,他松开了她,沉沉地望着她的眼睛:“方才他怎么了?”心中杀意升腾。他后悔了,方才就应该一刀劈了徐七。 水梅疏看到他的眼睛中又闪着红光,她不由一惊,“你做什么?你可知你一情绪激烈就会目光泛红么?” 她还生着气,可是却依然忍不住关心他。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不能狠下心肠。山洞中回荡着两人的鼻息,他的重,她的轻。他身上还在不停地滴滴答答掉着水珠,他冒雨而来,都湿透了。那水珠滴落的声音,与洞外的雨声彼此应和。水梅疏依然浑身都痛,唇上被他几乎咬破了皮。 楚茗望着她鲜艳欲滴的唇,和她蹙起的眉头,眼中的红光渐隐,他终于冷静下来了。 “那个混蛋他如何对你了?你……” 水梅疏望着时楚茗,脸上闪过一丝羞赧气愤的红晕,“他,好像对我有什么误会,我已经与他说清楚了。你以后别再让他来保护我了。”水梅疏不知道他们的规矩,但是楚茗说要杀了他,她毫不怀疑楚茗的话。她并没有受到伤害,不想看到有人因她而死。 楚茗放了一点儿心,他沙哑着嗓子道:“我知道了。我本该早一些让他离开这里。” 水梅疏抬头问:“他为何与你那般相似?” 时楚茗心中又腾起怒火来:“他莫不是用那张脸哄骗与你,想对你不轨?” 水梅疏怔了一怔,不由红了脸啐道:“你在想什么呢。没有。我怎么会分不清楚你们两人。” 时楚茗惊讶地望着她,那醋海生波的怒火终于消失了:“原来你竟然认得出来。” 水梅疏不知道他为何惊讶,方才那姓徐的人,也对此非常惊讶。她道:“差别那么多,怎么可能认不出来。虽然长相是相似,可是一眼望过去,就知道谁是谁了。” 水梅疏望着他,却不由脸一红。只有你会这般看着我,仿佛我是这世上最美丽的花。你的眼神充满了迷恋和珍惜,那是让我心口都暖和起来的眼神。只要看到你的眸子,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楚茗看着含羞的水梅疏,眼波朦胧中皆是掩不住的深情。他眸子一深,走上前,伸臂就将她搂在了怀中。他浑身湿淋淋的,雨水还在顺着发滴在她的脖颈上,让她微微一缩,可他却搂紧了她的腰,不许她逃开,轻轻吻上了她的红唇。 这次他吻得温柔而小心,他一点点地描摹着她的唇,小心地舐过方才自己激烈咬过的唇瓣。水梅疏闭着眼睛,也不由伸臂搂紧了他的脖子。此刻她终于放下心来。她一边启唇也回亲着他,一边轻声道:“你为什么忽然让人把我带到这里来。外面怎么了,现在叛军攻进来了吗?” 她只觉很奇妙,一天之前,她还以为他也是个反贼,可一天之后,他们俩人就被真正的叛军围困了。 山洞的回声,放大了两人的喘息和动作,仿佛此时有无数个水梅疏和时楚茗在温柔地亲吻着对方。他们耳朵里听到那些平时从未注意过的响动,两人都不由身上发热。 时楚茗呼吸一粗,松开了她,看她眼眸半闭,意乱神迷的模样,他眼中的渴望又起。他努力压抑着的呼吸声,在山洞中回响着,让水梅疏也不由心跳不已,呼吸急促。 她再不敢睁眼看他,只是心中十分不足,她抱紧了斗篷,心中却很想扑进他的怀抱,被他坚实的臂膀环绕。 水梅疏听着自己那急促的呼吸,她心慌乱无比。明明浑身都在痛,可是她却分不出心去想她的伤势,她心里只有楚茗,即使闭上了眼睛,心里想的也是楚茗火热的目光。 她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睛,却看到楚茗眉头的青筋微微隆起,他似乎用了极大的力气,在控制他的呼吸节奏。 水梅疏只觉他的模样好像不太好,她忙扑了过去,抱着他的臂膀问:“可是伤口不好?你怎么一个人来,蓑衣也不披一件?也不打伞?” 这时候站在洞口藤蔓下的张六,终于探出头来道:“水,少夫人,我给少爷打伞了。是……”是我们来到山洞之前,却正好看到徐七与你亲近,所以皇上才气得推开了伞,站在雨地里,露出一脸要杀人的模样呢。 水梅疏吓了一跳,原来楚茗不是一个人来的?只见张六后面又出现了几个黑衣人,他们打着伞站在雨地里,已经好一会儿了。 水梅疏想到方才她和楚茗的情状都被人看去听去了,她恨不得现在就立刻晕过去。她脖子都羞红了,她瞪了楚茗一眼。你不是一个,还跟着别人,你怎么都不说一声儿呢? 楚茗眼中带笑,却冷酷地对张六道:“这里地方狭小,你们去别的地方休息,不许进来!” 张六苦着脸道:“公子,这附近就这一个山洞啊。”其实还有几个较为浅的山洞,可是张六负责贴身保护时楚茗,怎么能离开皇帝,就是不被待见,他也得厚着脸皮留下来。 水梅疏听了忙在楚茗臂上一按,摇摇头。楚茗眸中闪过不悦,但他还是说:“都进来吧!少夫人怜悯你们,还不快谢过少夫人?生火!” 张六松了口气,忙收了伞,与那几个赤龙卫一同走了进来。山洞地方很宽敞。只是大雨下了一整天了,到处都找不到干的树枝,生火这个命令,实在让他们为难。 水梅疏看着湿淋淋的楚茗,轻声道:“你先换下来衣服。”她又对张六道:“这位……” “少夫人,我叫张六。”“张大哥,落叶枯枝是点不着了,不若寻一棵树,在背着雨的那一面砍下些枝条来,剥去树皮就能引着火了。” 张六十分高兴,“我等一时忙乱没想到。多谢夫人指点。”他说的诚心诚意,望向水梅疏。水梅疏脸一红,“有劳张大哥了。” 他们两人方才眼神一碰,水梅疏就知道他感谢的不止是这件事。 其实方才张六他们在洞口看到徐七和她的纠缠,心中很埋怨水梅疏。徐七从来不近女色,没想到会栽在她手中。这事儿不管是谁的错,死的人必然是徐七。看皇帝怒火冲天,他们心中都颇为惊恐。 没想到水梅疏这么容易就安抚了皇帝,也不曾说他们兄弟的坏话,还为他隐约求了情。他们与徐七都是同袍,徐七虽性子不讨喜,大家可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今日徐七承了她的情,就是大家承了她的情。 时楚茗看张六与水梅疏对答的神情,已经知道了他的想法。他忽然道:“莫要啰嗦。” 张六吓了一跳,少夫人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绝色,人又温柔聪慧,见了她,难免就想跟她多亲近亲近。可是少爷也是难得一见的醋缸。他可不是徐七,胆大包天,谁都敢肖想。 张六看着那黑漆漆的山洞深处,小心道:“公子,我再去看看那边的情况吧。这个通路到底通不通,兰慈寺和尚也不清楚。还需小心。” 时楚茗知道他惦记徐七,冷笑一声,吓得张六一抖。时楚茗冷冷道:“去吧,一会儿取了火,带上火把,路上留下标记。” 张六立刻松了口气,夫人的枕边风真是不一样。按往常皇帝的脾气,徐七纵然不死,这辈子别再想在皇上面前出现了。皇上虽然还有几个替身,但都比不上徐七。若是让他走了,他们之后的计划恐怕有点难办。 却听皇帝冷冷道:“徐七不得再靠近夫人,所有保护少北北夫人的事儿,都换人做。” 张六松了口气,不让他离开京城就好:“是。” 水梅疏看他站在山洞之中,天光洒在他脸上,他面无表情地分派下去,下面的人则令行禁止。显然他在这些人之中极有威信。 水梅疏想,他果然是个贵人,他的周身气度,一定是个不凡的大家族养出来的。她心中惆怅,自己与他,终非眷属。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注意勤洗手,多通风,健康平安 第58章 水梅疏望着时楚茗,她最近见的王公贵族,什么将军世子的,他们谁也没有时楚茗的这番气派。只怕楚茗的门第更高,或是又是什么底蕴深厚的老世家子弟。 这个念头微微一闪就滑过去了,楚茗到底出身如何,其实与她并没多大关系。别看此刻众人少夫人少夫人,围着她叫得动听,她自己心里却十分明白,她水梅疏可并不是楚茗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抬进府中的真夫人。 却见楚茗将湿透了的外袍皆除了下来,随意扔到一边,身上湿淋淋的。她忙道:“擦一下,莫着了凉。”她见那几人已经砍了树枝回来,在洞口生着了火。“去烤一烤吧。” 水梅疏小声道:“转过来,我瞧瞧。”楚茗听话地转过身,只见那布条虽然已经被浸湿了,但是没有血色透出来,显然伤口还好。 她松口气道:“重新包扎一下吧。”楚茗却摇头:“一会儿就干了。不换。换了就没味儿了。” 水梅疏红着脸看了他一眼,他这香癖,真是让人没法说。赤龙卫们虽然看上去目不斜视,其实都在用眼角的余光看着皇帝。皇帝那么乖地被水梅疏摆布,还乐在其中的模样,都在心中暗暗吃惊。 怪不得天大的怒火,只要亲一亲,皇帝也就过去了。几人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既羡慕皇帝找到了这般细心关怀他的人,也有点担心皇上是不是已经昏头了。 他们几个借口树枝不够多,一起离开了山洞。没走多远他们就蹲在雨地里互相询问。 “你们说,我们该怎么跟韩大将军说啊?”“徐七的事儿,不能隐瞒。”“那皇上呢,要不要报告?你说皇上如今的模样,算不算被那女子所惑呢?”“屁,那是情趣,你没女人吧?”“就是,我看少夫人是个好女子。” 几人七嘴八舌地商定,不向韩大将军说起今日之事。他们不知道皇帝耳力过人,虽然雨声沥沥,但却将他们的对谈听的一清二楚。 水梅疏看他眼眸之中忽然出现了一丝笑意。“怎么了?想到什么主意了么?” 时楚茗抬头望着她,轻声道:“少夫人是个好女子。” 水梅疏不知道他为何有此一言,但是心中一热,她轻声道:“少爷也是个好男儿。” 几个赤龙卫商量好了,回到山洞门口,却见熊熊燃烧的火堆之旁,少爷搂着少夫人亲的难分难舍。 他们几人虽然脸皮厚,可也不由红了脸,只能又蹲回雨里去。等一会儿再回去。几人百无聊赖,又开始小声讨论:“你们说,已经圆房了吗?”“不知道啊,是徐七值夜。”几人互看一眼,乖乖,怪不得徐七会动了念,真是很难不动念啊。“圆了!”“没有!”“不,我告诉你们,这……” 却听山洞里时楚茗低喝一声:“人哪儿去了?还不赶紧去查看山洞里的通路?” 几人吓了一跳,“皇上不会听到我们说的话了吧?”“怎么可能?这雨声,这个距离,听不到的。你杞人忧天了!” 水梅疏不知道为什么楚茗忽然放开了她,而且面色变得阴沉。只是他们已经安顿下来。在跳跃的炉火边烤着火。靠着他,山洞里阴湿的冷气,和心底中的恐惧都统统消失了。 到了此时,她才觉得自己手臂的伤,在一跳一跳地扯着痛。她虽然很能忍痛,可是也再没有了力气。她躺在他的膝盖之上,微微咬着唇轻声道:“你也乏了,都歇息一下吧。” 楚茗看她的神色,就知道她疼得厉害。他摸了摸她的头发,她发脚都是汗,“且忍一下,等宁三他们过来。他们带了药。” 水梅疏生怕自己会痛得发出低吟,她微微点头。“这些人是什么人?”“他们都是赤龙卫。”水梅疏惊讶地睁开了眼睛,看着这些身姿挺拔的青年进进出出,果然他们都穿着黑衣。那黑衣在篝火的光芒之中闪过一丝暗光。她眼神不好,实在看不清那暗光的图案是不是一只鹰。 “原来赤龙卫是这个模样啊。阿月见了一定很开心。” 楚茗看她看得那么专注,伸出一只手来,蒙住了她的眼睛:“不许盯着别的人这么看。” 赤龙卫们都不由浑身一颤,皇上这毛病越来越重了。 却听少夫人不满地道:“这世上除了男人就是女人,你不许我看,那我该怎么办?时时都蒙着眼睛吗?” 几个赤龙卫忍俊不禁,觉得少夫人说的太好了。却听皇帝低沉着嗓子道:“夫人,你忘了,还有太监。”几人大吃一惊,立刻蹿得远一点儿,生怕被少夫人再看到。 水梅疏尽管伤处疼痛,听到楚茗这句话,也撑不住笑了。“你,你是不是就打算把我关起来,连公蚊子都不让我见一只?” 楚茗目光沉沉地盯着她。她不知道,他心里确实常有这样的念头。他希望她只看着他一个人,其余的闲杂人等,她都当山石草木一般。他忽又想起她在花田望着那蓬勃盛开的玫瑰时候的模样。不行,她看草木也一副脉脉含情的模样。 水梅疏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在认真思索。她忍不住伸手拧了他一把:“楚茗,你要敢把我关起来,我就……” 时楚茗低头吻住了她的唇,他的心脏怦怦直跳,他怎么了,那一瞬间他在想什么,那不是跟他父皇一样了吗?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般模样,他竟不能自已。他不许水梅疏说出什么不吉祥的赌咒,他道:“我以我娘亲的在天之灵发誓,我不会违背你的意愿。绝不会禁锢你,强迫你,让你难过。如违此誓……” 水梅疏在他唇上轻轻一咬:“不许说。你不许我说,那你也不要说。”水梅疏觉得上天有灵,她平日里从不妄语。 那几个赤龙卫虽然躲得远远的,奈何这山洞回音甚大,少爷夫妇的些微动静都能传过来。那些情话绵绵热吻连连的喘息动静,就如同在他们跟前一般。他们尴尬地望着彼此,脸上都有点儿红。 此时却听洞口一阵嘈杂,几个赤龙卫飞一般地蹿了出去:“何人?”他们身姿潇洒,在空中同时松了口气,好了,这下出来绝不再回去了。 却听一个小女孩儿清脆地高声道:“哇,看,飞出来几个人,他们是不是也是你们赤龙卫?” 水梅疏听到了妹妹的声音,忙推了推搂着她的楚茗。 水霜月进来的时候,看到姐姐半靠在火堆之旁,微微皱着眉头。她扑倒姐姐身边:“姐姐,我们带药来了,你疼吗?”水梅疏摇摇头。 时楚茗看着进来的宁三,眼眸一沉,站了起来。后面跟着一大堆人,他们带着不少东西,不像楚茗他们这么匆忙。来兰慈的宫中和朝中的人基本都到了此处。 楚茗先吩咐遥香几人隔起帘子来,为水梅疏伤口换药。随即他撑了把伞,对陈贤照莫雷等人道:“出去说。” 雨依然在下,到处都是积水,雨雾茫茫,看不到兰慈寺的轮廓了。“为什么只有你们?老和尚呢?” 宁三沉重地道:“大师说,这条通路知道的人不多。让我们看到兰慈陷落,就立刻离开。至于他,寺中香客众多,他与那反贼头目安万生相识,他要看能不能救下寺中百姓和僧众。” 时楚茗皱着眉头,冷笑一声,他看着陈贤照道:“老和尚用半部香谱引我见他,商谈破天教投诚一事。这是你们谁的主意?” 陈贤照低头,“是臣的主意。”韩承业在一边道:“此事,臣也参与了。”莫雷见他们都认了,“臣也有份。” 时楚茗看着他信任的臣下,脸色阴沉,“破天教投诚,你们就以为可以安枕无忧了?诸王之乱,你们真的认为是先帝为了女人挑起来的吗?” 陈贤照不想皇帝这般盛怒。他和韩承业对望一眼,皇帝的改革太过激进,如今大熙刚刚安定,他们确实反对皇帝再大动干戈。而且革新就要去旧,恐怕又会迎来乱局。 陈贤照诚恳道:“皇上,大熙之积弊在于土地兼并,富豪圈地不纳税,百姓不是沦为佃农,就是流离失所,是以只能占山为王,靠劫掠为生。诸王之乱从不是女祸,而是蠹虫之祸。这,臣等明白。”说着他隐晦地看了韩承业一眼。 韩承业知道他是在为崔无痕张目,可是贵族兼并之祸,早就越演越烈。几代皇帝都修修补补一年又一年,盛安帝文韬武略智勇过人,明明可以做一代明主,却死于非命身后蒙尘。这难道不是红颜祸水吗? 两人眼神隐秘地交锋,依然谁也说服不了谁。 皇帝看向陈贤照,他登基以来,一直忙于四处救火,平定叛乱,对大熙朝堂,则以不变应万变。如今四海升平,香国来朝,也到了整顿朝中之时了。可是陈贤照等文武朝臣,却与皇帝产生了极大的分歧。 皇帝望向山洞,他的少夫人就在里面。这十日中,虽然水梅疏极力在赞扬盛世太平,可是却难掩她生活的苦状。 皇帝缓缓道:“父皇也曾奖掖农人,开荒土地有了收成,就赠与田亩,三代免征田税,可谓仁政。可是结果呢?不到几年时光,那些开荒农人就又沦为佃农,稍有不慎,就有破家之祸,此谁之过?” 陈贤照一听就知道皇帝在说水梅疏。他心里一惊,难道此次皇上真是因她才执意革新吗?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注意勤洗手,多通风,健康平安 第59章 雨声哗哗,午后乌云低垂,天光很暗。众人围着皇帝,虽然听不到兰慈寺中的动静,但是大家都知道此时兰慈已经危在旦夕。 而在陈贤照暗自思忖之时,韩承业终于将话挑明了:“皇上,您是因为水氏,才下定决心,要在此时强行推进田亩改革吗?” 众人都一惊。这是他们最担心的事儿。时楚茗将他的绸缪说出来了,就是在等着众臣追问。他的目光沉沉,眼神微转瞥了一眼山洞,那里有她。 皇帝对众人淡淡道:“你们认为,朕为何在七夕遇刺?究竟是何人在毓景花庄布下圈套,想要谋害朕?” 众人不由低下了头,他们追查十日,线索纷繁,越扯越多,将半个朝廷都卷了进去。此时他们竟没法回答皇帝的问话。 陈贤照望着皇帝嘴角的嘲讽之意,他忽然反应过来,惊道:“皇上之意,是说是有人为了皇上的田亩之策,要谋害皇上吗?” 众人皆大骇,他们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皇帝既然有此一问,定然是有证据在手。那么也就意味着,即便此时他们想绥靖,可敌人们却不肯忍耐了。 皇帝看着他们的表情,知道了他们的想法。他冷笑道:“勋贵和寒门之争,古已有之。朕没想到的是,你们平日里针砭时弊,也算敢言之人,事到临头,却总想着要不战而胜!这是战场!不是香国边境才是战场,大熙朝廷也一样!” 韩承业提高了一点儿声音:“皇上!经过了诸王之乱的血腥战事,好不容易才有今日之局面,皇上,香国求和,情势转好,正是卧薪尝胆励精图治恢复民生之时,皇上!” 皇帝的声音也高了起来:“你们也知道这是恢复民生之时?那吏治不清明,权贵特权不制约,任他们挖墙脚,搜刮民脂民膏,无论如何朕努力,即便天下大治,还不是民生凋敝,肥了蠹虫?” 众人都大吃一惊。皇帝登基以来,一直忙于外战,在朝政上插手不多,基本都交给了他们臣下处理。谁知道皇上心中竟藏着这样的志向。历代革新之主,常秉承着极好的想法,却造成了极坏的影响。朝臣们甚至不怕皇帝平庸,就怕皇帝主意多。 陈贤照心中沉甸甸的,皇上见识如此明白,他身为老师,既喜又忧。他此时若再不直言,更待何时。陈贤照抬头道:“皇上,大熙皇朝享国已久,各种势力犬牙交错,若想推行皇上之策,不动刀兵,绝无可能!” 皇帝略微惊讶地看着陈贤照,他虽是文人,可语意铿锵,话语中藏着锐利杀伐。韩承业皱着眉头看着陈贤照,他沉着嗓子道:“皇上,丞相所言甚是,臣非畏战,只是诸王之乱,死伤惨重。大熙又与香国鏖战多年,臣真不想看朝中再起内争,血流成河了。” 时楚茗本来看他们都反对他,心情极差。可是看他们二人文臣提战,武将言和,他那冷峻的气息却稍缓了。“诸位都是老成谋国之士,心系百姓,我大熙有诸位,才能挽救先帝之时的糜烂局面,有今日之景。” 众人没料到一贯不苟言笑的冷面皇帝,在这激烈争执之时,忽然温言体恤。众臣心中都一阵热流涌动,俯身道:“臣等不敢居功自傲,大熙安定,皆仰赖皇上英明。” 时楚茗轻声一笑道:“怪不得我父皇说坐上那个位子,就别想再对别人说真心话,也别想着听到真心话了。” 众人皆十分吃惊,他们的皇帝日渐深沉,众人皆不敢以昔日少年待之。皇上这是觉得不满意他们的恭敬疏离么?可是君臣有别的规矩,传承至今,自有其道理。 时楚茗沉沉道:“爱卿们,一边赞朕英明,一边又竭力反对朕的举措。这是何故?朕到底是英明还是昏聩,朕自己也糊涂了。” 众人皆垂首,伴君如伴虎,皇帝现在越来越难讨好了。 却听皇帝道:“看看兰慈古寺的遭遇!看看朕十日之间,遭受了多少次刺杀!若爱卿们想换一位皇帝,你们就继续想着如何能继续修修补补吧!若病入四肢,不壮士断腕,等到病入膏肓,那就大家一起死了!众爱卿,当务之急,是先驰援兰慈!” 莫雷和韩承业大惊,他们见皇帝来此,还以为皇帝打算跟着大家要撤出兰慈了。没想到他居然打着回援的主意。 “皇上,此事我们早已经议定,只管交给赤龙卫。皇上如今重伤在身,不可再冒险了!”韩承业和莫雷齐声道。宁三等也在雨中跪倒:“末将愿往,特此请命!” 皇帝看了一眼洞口,眼中现出一丝柔情眷恋。他来此一是为了确定通路是否可行,二是要亲自安顿水梅疏。他来的很对,若来晚了,水梅疏定然受了委屈。如今该交待的都交待了,他再无牵挂。 皇帝一挥手道:“宁三,来此地的赤龙卫有多少人?” 宁三看了一眼莫雷,不知道皇上为何越过首领问他,但是他不得不答:“共百人。兰慈寺中还有五百人,皆是精锐。” 皇帝点头道:“好,我们走!” 莫雷韩承业陈贤照皆大惊,一起跪在了皇帝面前,溅起一片水花:“皇上三思!”陈贤照更是急切道:“皇上,万民需要皇帝,水姑娘更需要皇上!皇上莫要冲动!” 皇帝面上和缓了些,他道:“你们起来吧。朕从前比这伤重多了,还不是包扎一下就继续上阵?如今乃是关键时刻,岂能就此退缩。” 陈贤照等到此真的后悔了,若不是他们要跟破天教议和,找兰慈寺存真大师做中人,也不会让破天教瞅准了机会,假意投诚,却围攻兰慈,造成此时的危局。 陈贤照眸中戾气一闪道:“皇上,您要改革,您可知革新一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无得力人手,善政就要变成恶政!皇上既然有此雄心,更要保重自己才对!” 韩承业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阴沉,陈贤照这是何意,他难道要改主意?这个叛徒!文臣真是不可信! 皇帝也听出了老师在转变立场,他不由心中快意,轻笑着大声道:“多谢老师良言!此行并无凶险,必胜!” “楚茗,你要回兰慈救人?”此时,却听身后的山洞传出一声惊呼。时楚茗没想到水梅疏会出来,也没想到她会听到自己这句话。跟着她的遥香苦着脸,少夫人身上有伤,她们不敢强拉硬拽。遥香举着伞,赶忙轻声劝慰道:“少夫人,爷们儿的事儿,我们就不必管了。” 水梅疏却透过瓢泼大雨凝望着他。她眼神不佳,又兼雨雾弥漫,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可这些天来,他在百花村养伤,懒散之间一直透着一股郁气,而此时的楚茗却微微抬着头,身姿挺拔意气风发。原来这才是他。如此光彩夺目令人心折。 却见时楚茗朝她走了过来,他从遥香手中取过伞,举得高一些,将两人都遮在伞下,又冷冷一扫众人。众人立刻明白,皆向后退去,留两人独处。 急促的雨声敲在油纸伞上,叮咚作响。时楚茗望着伞下的水梅疏,眼里皆是温柔眷恋:“娘子,你莫要担心,夫君定然会凯旋归来。有娘子在,我纵只剩一口气,也……” 宽大的雨伞遮住了两人,仿佛众人消失了,只剩他们两人。水梅疏伸手按住了他的唇,心中火热道:“表哥的志向,我明白了。我虽只是个农女,可我也知道表哥之志十分可敬。表哥,你且去吧,我……等你。” 时楚茗心中一跳,在她唇上轻轻一吻,道:“我的娘子,果然知我。我已叮嘱他们好好照顾你。你且随着张六等人,从那秘密通路下山。这边兰慈事情了结,我也下山去找你。” 水梅疏轻声道:“你身上伤势沉重,莫要与人动手。”到了此时,水梅疏自然已经看出来了,楚茗是众人的领袖。身为首领,他自然不能临阵脱逃,一定得坐镇指挥。她全都明白,所以她有万般不舍,也不敢表露出来,唯恐让他分心。 水梅疏自己也没想到。她原本那般忌讳楚茗的“大事”,生怕被卷入其中,莫名其妙的丢了全家人的性命。为此她甚至不想与楚茗有太多瓜葛牵扯,一心只想等他伤愈之后,就能迅速与他分道扬镳。 谁能想到命运弄人,她这般谨小慎微,一心想埋头过自己小日子,到头来,既逃不过这纷乱大事的漩涡,也逃不过楚茗的柔情罗网。 而如今她分明知道楚茗是在逆潮流而动,要去万千反贼包围之中救人,可她却不能拉着他的袖子挽留,不能抱着他哭泣求他不要去。 只因她知道那是楚茗真正想做的事儿。他那么容光焕发,不管前路如何艰险,他都不会退缩的模样,让她也觉得心旌动摇。她以前看英雄佳人的故事,可是从不打算自己去做那位为了英雄牵肠挂肚的佳人。可是此时她终于明白了那话本故事里佳人的心情了。 水梅疏忍着泪光,踮起脚尖,大着胆子亲上了他的唇。他的唇不像他的脸颊那般冰凉,反而温热柔软。她的耳边只有雨声,一切被油纸伞遮蔽,伞下光线更暗,可他的眼睛却闪闪发光。 她不自觉地红了脸颊,但她依然凝视着他,不再逃避他的目光,她第一次开口唤他:“夫君……”她的眼泪悄悄盈满了眼眶,此时她忽然后悔为什么没有真正折花……若能有他的孩子,那样才算个英雄佳人的完整本子。 楚茗身子一颤心中狂喜,他猛然低头咬上了她的唇,“娘子!”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注意勤洗手,多通风,健康平安 第60章 时楚茗松开她的时候,她几乎站不住了。时楚茗索性将她抱了起来。水梅疏也顾不得众人投来的惊诧目光,伸臂搂着他的脖子,埋首在他怀里,被他重新抱回了山洞之中。 时楚茗看着山洞中的众人,低声道:“她在,你们在!保护好夫人,她让你们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许阳奉阴违藐视主子!”众人被时楚茗身上瞬间迸发的杀气吓到了,急忙齐声道:“是!定会听夫人吩咐!”几个胆小的宫女差点儿跪了下来。 楚茗再不停留,踏入了雨中。黑衣赤龙卫们已经整队上前,将他包围在其中,迅速消失在大雨之中。 水梅疏一直盯着他的背影,却忽然觉得此时被佼佼男儿包围中的楚茗的背影,看上去十分熟悉。她不由微微皱眉回想到底什么时候见过。她与楚茗相处十几日,此时他的模样,她却不曾见过。 她还在苦思冥想,却听张六从山洞深处走了过来,他恭敬地道:“少夫人,山洞之中的通路已经打探明白。我们走吧。” 水梅疏抬起头来,却发现有一道火热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她。她眼神不好,微微眯着眼睛朝张六身后看去。那目光却消失了。水梅疏看到了山洞深处的黑暗之中,有一个若隐若现的黑影子。她忽然明白了。那是姓徐的家伙。原来他跟张六从洞中回来了。 遥香等人已经开始收拾东西,水梅疏却轻声道:“我不走。我方才跟郎君说了,我要等他回来。请诸位和我妹妹一起走吧。” 众人大惊,这是怎么回事?遥香等人一直觉得这位水姑娘真是如水一般的性子,说话温柔,做事有礼。她虽不像京中闺秀一般举止坐卧都有讲究,可是也一派天然气度,一点儿也看不出是个乡间民女,美貌夺目品行端正。 没料到她平日看上去那么好说话,关键时刻竟要给大家添麻烦。 张六忙道:“少夫人,少爷临走时候说……”水梅疏轻声道:“拜托你们带我妹妹走。我要自己个儿留在这里。方才少爷不是也说了,让你们听我的吩咐么。” 在时楚茗在雨中消失的那一刻,水梅疏就拿定了主意。若是他凯旋归来,那她就与他演一本《英雄佳人喜相逢》,若是他此去传来噩耗,那就来《生死情缘》吧。遇上了他,她一步一步地沦陷于柔情里,将名节置之脑后,只想与他片刻相守。那此时自己若殉了他,也算成全了这段不能言说,没有未来,只为今朝的浓情。 众人皆大吃一惊,这可如何是好。皇上临走时候留下严命,是怕大家委屈了少夫人。可如今这夫人提出这样的要求,他们抗命还是不抗命啊? 水霜月叫了起来:“姐姐,我不走,我也要跟你留下。”众人更加头疼了。却见一个黑影闪动,道一声:“得罪!”伸手就将水梅疏抱了起来。 水梅疏大惊,来人正是徐七:“快放开我!”张六心里赞一声好兄弟,忙道:“少夫人的安危要紧,快,莫要停留,按照皇……公子的命令,速速进通道!” 水梅疏只觉陌生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那徐七抱起她就不再停留,当先从山洞深处冲了过去。她心中十分害怕,忙道:“你放开我!楚茗不是说了,让你离我远一些吗” 徐七沉默不语,只是抱着她一路飞掠。这条通道他刚才探查过,赤龙卫中没有人比他更熟悉道路了。虽然山洞深处曲曲弯弯,山石崚嶒,时不时头顶忽然出现大石头拦路,但是他每一次都轻巧躲过,一刻都不曾停。将张六等人远远拉在了后面。 若不是山洞回声隐隐,水梅疏还以为这幽暗狭长的山洞之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水梅疏愤怒地捶着他让他放下她来,但是他好像精钢铸造,一无所觉一般。水梅疏急了,拉着他的手臂张嘴就想咬下去。 却听徐七低沉地道:“你咬我,我就也咬你。” 水梅疏愣了一愣,怒道:“你想如何?放下我!楚茗不是要你们听我的么?等他回来……” “最多他不过杀了我。”徐七的声音在山洞间回响,依然听不出一丝情绪。 水梅疏的一直憋着的一腔怒火,陡然泄了,他都不怕死,她还能如何?她眼泪流了出来:“为什么不让我留下……你可知道,要是没有了他……”水梅疏没有再说下去。父兄啊花田啊妹妹,渐渐重新出现在脑海中。怪不得打仗要一鼓作气,方才她那决绝殉情的心情,竟渐渐淡了。 徐七看她沉默,却忽然问:“如果没有他,你会怎么样?” 水梅疏别转脸,山洞之中的阴湿之气,扑面而来。那也好过鼻端满是他的味道,他身上的气息,血腥中透着一丝燥烈,她十分不惯。 方才他们探路之时,张六带了火把来,这一路,皆被微弱的火光照亮。却见眼前一黑,水梅疏心中一紧,徐七低沉道:“张六走到这里之时,火把不够了,后面的路就没有光了。”他和张六正好在此处碰了头。他们本来要一起回去,再取一些火把来,谁知道一到洞口,就碰到楚茗下令撤退。 徐七想到方才张六对自己说的话:“小七,你就是平日里太端着了。皇上不爱姑娘,那是他有不得已的苦衷。你模仿皇上,也不用连这点儿都模仿吧?待回去了,跟哥哥们多逛逛花楼,寻一个解意温柔的绝色,这事儿也就过了。还得说我们皇上襟怀宽大……” 徐七的眸子一冷,虽然前方一片漆黑,但是他能在黑暗之中视物,将那前路看得分明。他只觉怀中的女孩儿微微颤了一颤,似乎有点害怕。 “没事,不过就是有些蝙蝠,并无猛兽藏匿。” 他话音一落,只觉水梅疏更加僵硬了,脸转回了他的怀中,不自觉地朝他靠了靠。徐七只觉血液都流得快了些。他忽然忆起了幼时见过的妖女崔无痕。其实他第一眼见那妖女之时,还以为她是天上女仙。这些年来,他在无数梦中诅咒妖女,可也将她的容貌深深刻在心里,没有一刻忘怀。 “你母亲崔无痕,可曾说过她后悔了?”热血沸腾之中,徐七忽然冷冷问道。 两人已经深入了山洞之中,此时连身后那若隐若现的响动都不见了。黑暗之中似乎只有他们两人。 水梅疏想到他之前说过,他跟自己有仇,她不由吓得心跳微微加快。“我娘亲,对从前之事只字未提。她只说外公家已绝户了。”这些天来,她接二连三碰到认识自己娘亲的人,心中一直隐隐不安。她本想去问陈贤照,可是又怕给楚茗惹麻烦。如今这个姓徐的莫名其妙地恨着她,想要杀她,她总要死个明白。 “我娘亲的事儿,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将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吧。” 此时楚茗已经回到了兰慈寺外。寺外喊声震天,雨声哗哗,烂陀山被铺天盖地的大雨笼罩,破天教将要攻上来了。楚茗被赤龙卫护卫在中间,来到了兰慈寺寺后的角门之前。寺门紧闭,千年古寺红墙被雨中浸湿,石阶上苍苔点点,透着几分凄凉。 时楚茗正要叫门,却听身后一阵劲风,嗖嗖嗖,三支箭射在他身后不远的地上,颤了颤。 赤龙卫十分紧张,宁三和莫雷忙高声喊道:“开门!我们来驰援了!”却听大雨茫茫之中,传来了阵阵践踏着水花的急促脚步声。 寺中大门依然紧闭,莫雷一挥手,几个赤龙卫纵身跃起,跳上了墙头,翻了前去。却听寺中喝道:“不要动,再动就放箭了!” 而身后的脚步声也更急了。众人心中大惊,将时楚茗团团护卫起来。却听雨中传来一阵虚弱的声音:“前方可是……赤龙卫?救我们……” 时楚茗定睛细看,终于看到几个穿着黑色暗花短打的人,中间夹着的人,脸色苍白,竟是景金川!此时宁三也认出了来人是他们的同伴,忙派人将几人带了回来。 时楚茗看着大家,大雨滂沱,雨水浇在几位赤龙卫身上,顺着他们的身上流下来,脚下水流中渗着丝丝缕缕的鲜血。时楚茗眸子一紧,看来他们受伤不轻。 时楚茗抬头,只见站在墙头的赤龙卫,张开了双手,对僧众喊道:“我们是来救援寺中的!是赤龙卫!”没想到寺中和尚听到这句话,却大怒道:“又是奸细!将他们射下来!” 皇帝不由心中一惊,看来寺中竟然起了变故?景金川几人已经被带到了他跟前。皇帝盯着景金川低声问:“你的同伴出卖了你?破天教从开始就没有打算言和是吗?” 景金川的肋下有一道长长的伤口,他看到皇帝,眼中都是懊悔之情。他喘息着道:“安万生失踪了,现在破天教中,主事的人是副教主丁二眼。” 跟着景金川下山是赤龙卫刘四,此时红了眼睛道:“他们设下了圈套,六七位兄弟折在贼人手里了,只有我们几人冲了出来。” 皇帝见腹背受敌,寺中人又不肯开门,他当下推开了众人,气运丹田,勉强运起了狮吼功:“速速开门!” 他内伤沉重,他运气之时,众人就大惊失色,忙将手掌抵着他的背心。总算这次他得了奥援,没有像之前那般,伤口崩裂倒地。但是这一声吼还是催动了他的伤势,心口疼痛犹如刀割。 那寺中僧人,听到了他的吼声,终于听到有人喊:“师兄们不要放箭,这次是真的自己人!” 寺门打开一条缝,那照客僧一幻看到了皇帝等人,忙推开门来叫道:“施主们,你们不是走了吗?为何在此时回转?”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注意勤洗手,多通风,健康平安 第61章 身后喊声震天,寺门大开,众人紧张地带着伤员,鱼贯而入。 照客僧一幻看到了他们身后的景金川,脸上顿现怒意:“你这叛徒小人,还敢回来?” 皇帝低声问他:“寺中发生什么事儿了?方丈大师何在?” 一幻悲愤道:“施主,方丈大师去封堵寺中密道,与那些贼人战到了一处。他们人多势众,方丈大师正与他们苦战。” 皇帝皱眉道:“不是说密道口封住了么?” “一群不知道哪里来的贼人,用火-器炸开了密道口。方丈离得最近,听到了响动,就出手截住了那些人。” 一幻迟疑了一下,他虽然不知道楚茗的到底是何人,但是知道他是朝中贵人,方丈也待他很恭敬。他们兰慈内外交困,本来有黑衣赤龙卫帮忙镇守,可是现在局势混乱,赤龙卫竟也成了敌人。这下他们彼此不能信任,寺内的局势,乱成了一锅粥。 一幻看着皇帝身后的黑衣人们,咬牙道:“那些炸密道口的人,也都说他们是赤龙卫。他们穿着跟赤龙卫一模一样的衣服,所以师兄们一听你们报上名号,才会那般生气。” 皇帝眼神一闪,看着跟在他身边的韩承业。两人交换个眼神。这种鱼目混珠的手法,是那些人的惯用伎俩。如今他们知道了,自己等的人终于来了。短短十日之中,连续两次刺杀皇帝的人,这次总算忍耐不住了。 皇帝浑身冷气袭人,照客僧不禁缩了缩脖子。只听皇帝轻声道:“来得好!等他们许久了!小和尚你不会武功,就藏得好一些。” 一幻一愣,他看这位贵人也不比自己老啊,怎么喊自己小和尚,他急道:“还请诸位去寺后的祖师堂去救助方丈!地道口就开在那里!” 皇帝身上的冷意稍减,他看了一眼一幻道:“不用担心,存真和尚乃当世第一高手,他顶得住。”一幻又一惊,他到底是不是来帮忙的啊? 此时山洞之中,徐七还在抱着水梅疏朝前疾驰,他听到水梅疏的问话,脚步微微一顿。 “崔无痕没有告诉你,她的事儿吗?一定是她自知罪孽深重,害怕被他的仇家,来找她的后人寻仇,她才不敢提起。” 水梅疏十分生气:“你混账!你若再辱及先母,我……”一时之间,她也想不到该怎么威胁他,才发现她竟然拿这混蛋没法子。她气愤不已,“我纵是弱女子,拼死也要为先母讨回公道!” 徐七陡然在黑暗中停了下来。水梅疏只听他的呼吸变得局促。心中不由害怕起来,但是事关先母名誉,无论如何她不能沉默。 徐七低声道:“我竟不如一个女子!崔无痕之女尚知道拼了性命也要讨回公道,我却一时意乱情迷!” 水梅疏只觉他抱着他的手臂顿时收紧,她的伤臂伤处被挤压到了,一阵疼痛传来,她额上立刻出现汗珠。可她却愤怒地望着他,咬着唇一言不发,不肯呼痛。 徐七本来心中又腾起杀意,想在这里将她的脖子拧断,可是他却在黑暗之中,将她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她目光朦胧秋水盈盈,微微咬着唇,红唇娇艳,白皙的脖子上,点点红痕若红梅绽放,绮丽无比。他的呼吸一粗,杀意瞬间消失了,心里竟涌起了不能言说的渴望。 黑暗之中,水梅疏察觉到了他的变化,似乎一条将要噬人的巨蟒,又将他的血盆大口合上了。水梅疏心惊胆战,决定再不和这个危险的家伙对话。 却听徐七慢慢道:“崔无痕真的死了吗?她是怎么死的?” 水梅疏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娘亲去世多年了。她身子一直不好,死于难产。” “什么时候的事儿?”“盛安三十年。”徐七呼吸错了一顺,他重复一遍:“盛安三十年?” 水梅疏不知道他怎么了,她点头有点难过:“对。”娘亲死的时候,她才六岁,许多事情她其实都记不清楚了。但是她认为娘亲又美丽又温柔可是世上最好的娘亲。徐七忽然低喝道:“不可能!她怎么可能在盛安三十年就死了?” 水梅疏生气了:“娘亲去世下葬,村中人都知道。你若不信,去百花村随便问问,许多人都参加过我娘亲的葬礼!” 徐七却觉被晴天霹雳劈中了,“怎么可能呢?可是我们徐家是盛安三十一年才被满门抄斩!明明大家当时都说是因为崔无痕攀咬徐家,陷害徐家,才大祸临门!” 水梅疏听到“满门抄斩”这几个字,她只觉得心惊肉跳,楚茗告诉她说他不是反贼,说他为赤龙卫做事。那怎么他的属下会被满门抄斩呢?她当下不敢问,也不敢想。楚茗说话含而不露,始终不曾说明他的来历。而自己也心中忐忑,从未细问过,难道……不会的,他不会骗我的! 徐七心意烦乱,也没注意到水梅疏忽然没了声音。他恨了这么些年,现在告诉他,自己恨错人了吗? 两人沉默着在黑暗之中飞奔,都不再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水梅疏只觉伤口越来越痛,她轻声问:“还有多久才到出口?” 徐七一惊,猛然停住脚步。他好像走错路了。他应当在前面一个路口右拐,再行不多久,就是出口。那里是烂陀山后山的半山腰,地势十分险峻,只有一条看上去荒无人迹的羊肠小道。 如今他们走的这条岔路,他因为方才时间紧急,没有来得及向下探路。两人到了现在才发现空荡荡的山洞里,听不到身后隐隐约约的响动,只剩他们两个人了。 徐七顿了顿,他估算了一下,现在折返回去,花费时间太长。既然已经走到这里了,那就顺着下去看看,看这一条路能通到哪儿。 水梅疏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紧张地问道:“你想带我去哪儿?” 徐七低头看着她,她的唇有点干,额头上都是汗水,显然这一路疾驰颠簸,对她的伤口伤害不小。没想到她这般能忍痛,竟始终不曾发出声音。 他心中不知是何滋味,道:“此山洞通路,是兰慈寺的后路。是兰慈寺僧众借助天然山洞开凿而成。这么长的通道,尽头一定会有出口。兰慈寺不会做白工。” 水梅疏轻声道:“也许这是天然山洞呢?” 徐七摇头:“不是的,你看壁上的钟乳石,若是天然山洞,不会这么短。这里开凿时间不超过三十年。” 水梅疏觉得他经过刚才的失态之后,现在的语气十分沉静,他此时说话的口气更像楚茗。她不由恍惚了一瞬,也放柔了口气:“那就这样走下去吧。” 徐七还是第一次听到水梅疏这般平静地与他说话,他的身子微微一颤。“我会去查的,如果一切真如你所说,我会向你道歉,会好好给你赔罪。” 水梅疏本来觉得他动不动就杀气四溢,委实不想与他多说话,没想到他还懂得道歉。她顿了顿,忽然问他:“你方才为何不让我留下?”她已经在楚茗的事情上一路任性,就想任性到底,可是却被他打断了。 徐七良久沉默,最终还是开口了:“我父亲被抓的时候,我母亲本来有机会带着我们逃走。她那时候刚生下我妹妹,住在娘家。我外公都准备好了,让我们改扮逃离。可是她不肯。”他的嗓子有点干,自从他丢掉徐一鸣这个名字之后,他还是第一次向旁人提起从前的事儿。 “我听到母亲回去了,我也偷偷溜了回去。正好被守株待兔的官兵抓住。我们一家人都被推上了刑场。”水梅疏身子一震。她当时只想与楚茗同生共死,对徐七的做法到现在还不能释怀。可是听他语气平静地说了这么悲惨的事儿。她的心也不禁微微一沉,终于承认,自己是该感谢徐七的。 诸王之乱这些年,像徐七家这样的悲剧,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发生。水梅疏举家逃难之时的事儿,水梅疏太小,记得不真了,可是那悲惨的哭嚎,却时不时出现在噩梦之中。她对徐七的芥蒂,也终于都消失了。 徐七又道:“他们追查我们逃跑的路线,将外公家也查抄了一番,我那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妹妹,就不明不白地死了。” 水梅疏自己也有妹妹,听到他话中的悲痛,她也觉心中一揪,她不能想象,若是水霜月出了事,她会多么难过。她沉默着,只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在这样的悲剧面前,任何语言的安慰都很苍白。 徐七心想她真是一个温柔善良的姑娘,他不由开始自责起来。前几日,自己为什么一心一意想要置她于死地,是不是着了魔。 “那你认识我母亲么?她是什么样的人?”水梅疏终于问出了口。她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她预感到母亲身上藏着的往事,一定十分可怖。但是她不能装作不知道,尤其是自己差点儿因此而死。 徐七微微一怔道:“我小时候见过她,她非常美丽。”就像你一样。剩下的事儿,若她并不是害我家的凶手,我还是不要告诉你了。“我并不了解她。那时候我太小了,我所听到的事情也是谣传。不能当真。” 水梅疏听出他话音里的为难,她的心悬了起来,莫非这其中有什么不好提的事儿吗?“我娘亲不是个家道中落的小姐么?我外祖父是什么样的人家?” 徐七正要开口,却听到前方传来了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两人大惊。徐七瞬间抱着水梅疏,纵身躲在角落,凝神静听。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注意勤洗手,多通风,健康平安 第62章 狭路 山洞之中稍有声响就会有回音,虽然徐七的动作很轻,但是依然被回声放大,窸窸窣窣声响了起来。 水梅疏十分紧张,却见前方有火光一闪,又灭了。她不由心跳加快,却不敢问徐七,生怕发出一点儿响声。此刻山洞之中忽然恢复了平静,除了水滴从洞顶滴落的声音,什么都再听不到了。 水梅疏知道大约对方也听到了声响,发现了他们的存在,故而停止了动作。她的心跳声越来越大,呼吸也不由粗了一点儿。她立刻就听到了自己细微的呼吸声,回荡在山洞之中。她一急,又轻喘了两下。 他们只听到前方传来了一丝动静,似乎对方也动了。徐七忽然低下头来,鼻子碰到她的鼻尖儿。水梅疏吓得一愣,忘了喘气。她的喘息声顿时消失了。而前方那人失去了目标,也忽然站住了。 山洞之中重新恢复了诡异的平静。“滴答”“滴答”水滴不断从洞顶的钟乳石上滴落,每一声都像滴在水梅疏的心上。水梅疏被徐七一吓,她的心还在乱跳,现在总算找到了呼吸的节奏。 她瞪着黑暗中的徐七,心里只想着等出去了,要好好警告他,不许他再做出这般动作。 她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却听一阵响动。似乎是足尖在地上点过,袍子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还没反应过来,徐七一惊,抱着她纵身而起,朝后急跃。劲风吹拂,水梅疏只觉面上一凉,黑暗之中她什么都看不到,却觉鼻尖痒痒的,她伸手一摸,吓了一跳,那是自己的头发,被削断了。她死死咬着唇,才没有发出声音。 而徐七已经和那人在黑暗中交手数招,两人都心中大惊,没想到这黑暗中潜伏着的竟然是个高手。徐七抱着水梅疏,只能单手对敌,还要小心照顾水梅疏不要被伤到。徐七知道久战对他不利,立刻变招,仗着自己黑暗之中能够视物,迅猛地刺出三剑,剑剑都极为刁钻,直指对方要害。果然逼得对方躲闪,徐七瞅准机会,猛然闪过身,越过敌人便朝山洞前方奔去。 那敌人反应也非常快,虽然一时被击退,但是随即便朝响动处闪电般地刺出一剑。徐七早有准备提气纵跃,躲过了凌厉的一剑,但背心肌肤依然被剑风划破。他挨了四十大板,伤势未愈,这一下子伤上加伤,脚步瞬间踉跄。 那人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受伤,立刻追击不舍。水梅疏只觉抱着自己的徐七呼吸陡然一粗,她心中一惊,呼吸声也也不由变地大。 敌人立刻察觉到了,原来徐七还带着一个人!他心中马上知道这是个机会,当下只攻不守,朝发出喘息声的水梅疏攻了过去。瞬时徐七便险象环生。 却听黑暗中,有女子惊恐地叫了一声:“哥……” 身后的敌人大惊,呼吸声急促,徐七则眼神一变,朝前方发出声响的巨石后面直扑了过去。那大石头后面的女子,听到徐七的剑锋呼呼,吓得连连倒退,转身就朝身后逃去。她的响动极大,而身后追击的那人,瞬时乱了步伐。徐七心中雪亮,他已经看到了黑暗之中女子的身影,他大喝一声:“往哪儿跑!” 那女子也忍不住大声叫起来:“哥哥,快救我!”而她的话音刚落,只觉脖颈间一阵冰冷,徐七冷冷的嗓子响起来:“不想她死,就放下武器不要再动!” 不料徐七这么一开口,却听那女子和身后的敌人都叫了起来:“是你!”“表哥!” 而水梅疏也惊讶万分,虽然山洞中回音隆隆,改变了声线,可是她还是听出了这两个人居然是薛睿和他的妹妹。怎么会在这里碰到他们呢? 徐七也一惊,糟糕,竟是明锐将军和永耀郡主。他对他们两人倒很熟悉。时楚茗讨厌他们,经常派他这个替身去应酬他们。可是以前他只需要冷着脸不说话,或者学着时楚茗冷冷瞪他们一眼就行。现在狭路相逢,时楚茗也没有指示过,他又该如何应对? 他是时楚茗的替身这件事,只有时楚茗的心腹知道。如今虽然他得罪了时楚茗,可是他皇帝一日不处置他,他便一日是皇帝的替身。他后悔自己没有搞清楚局势,就随意开口了。他主意已定,刻意压低了嗓子道:“你们是谁?你们认错人了!” 薛凌一听,这声音与方才不太相同了,有些像,可是细听之下,并不是表哥。她和薛睿在山路上遭遇破天教,弃轿逃亡,一路上薛睿带着的护卫死伤殆尽。薛睿背着她翻越了险峻的群山,仗着武功高,硬生生开辟出一条路来,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 他们在躲雨之时,发现了这个山洞的入口。破天教围山,他们不敢再从原路返回,就决定探一探山洞。岂知山洞十分深邃,他们的火把都燃尽了,还没有找到令一边的出口,就与水梅疏和徐七在黑暗中碰面了。 薛睿也听出了那人不是时楚茗,那么妹妹现在就落入了敌人手中了。他并不搭话,长剑疾刺。他固然有妹妹这个包袱,可是他知道对方也带着一个人,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受伤了。此时他决不能退! 徐七没想到薛睿居然不顾薛凌的暗卫,出手这般狠辣,心性委实了得,决断凌厉。徐七心中一惊,他所认识的薛睿可不是这个模样,难道他也一直在藏拙?这些年头如电光闪过一般闪过。但是对方不在乎人质安危,他的劫持也就没有了意义。徐七又不能真的把薛凌郡主杀了。 却听怀里的水梅疏开口了:“可是明锐将军?我是百花村水梅疏!不是歹人,还请住手!” 她受了伤,十分疼痛,话语之中夹杂着喘息,在洞中听起来更加婉转可怜。薛睿大吃一惊,那剑尖凝而不发,大声喝道:“水姑娘,可是那贼子劫持了你?” 水梅疏听薛睿话音凶狠,她忙道:“是个误会!这位是……” 薛睿一愣,“难道他就是你的未婚夫?” 水梅疏正想否认,可是徐七却道:“没错!”他的血液在微微沸腾。此时在这黑暗阴冷的山洞里,他这一句话脱口而出。他却觉得这才是他的真实心意。原来他也已经她迷住了啊。 水梅疏被他抱在怀中,听到了他狂跳着的心,她既惊讶又不解,他不是想杀她吗?这是什么把戏?她立刻道:“他是我未婚夫派来保护我的人。” 徐七方才还在沸腾的血,瞬间冷了下来。他没想到她居然连一句谎言都容不下。不过给他片刻欢喜的错觉而已,她竟然不肯。她有多么喜欢皇上?他只觉心上瞬间冰封,冰冷刺骨。 薛睿怔了一怔,他本来心中很酸,如今听到这高手并不是水梅疏的未婚夫,他倒高兴了点儿。他走上前去,“薛凌,过来!” 薛凌被方才的哥哥吓住了,她哼了一声,带着哭腔。没想到哥哥居然真的如此心狠。他们上山之时,薛睿就告诉她,如果被贼人抓住要挟,他就先一箭射死她,绝不跟敌人做交易。是以她非常小心,即便在翻山越岭的时候,裙子都被刮破,身上也处处擦伤,她也没有像平常那样大喊大叫。哪里知道她忍了这一路,最后哥哥还是毫不犹豫地将她抛弃了。 她怒道:“你就记得这些狐狸精,对自己的亲妹妹却冷酷无情!我看清楚你了,薛睿!从今天开始我要跟你一刀两断!” 她话音刚落,就觉得脖颈间寒气森森,传来一阵疼痛,她不由吓得惊叫起来,吵得大家耳朵都嗡嗡的。薛睿忙惊问道:“你做什么!” “再对夫人无礼,定取尔命!”徐七压抑着一腔怒火。 他一不注意,声线和腔调就又有点像楚茗了。薛凌又一怔,尤其是他训斥自己的口吻,实在太像楚茗了:“你,到底是谁?”她捂着脖子,总觉得自己被割开了一道长口子,疼得厉害,恍惚之间,她只觉对面站着的人是楚茗。她不由哭道:“就算你不喜欢我,我也是你表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就不能待我好一点儿吗?” 徐七心里一跳,他曾多次跟薛凌见过,每次都匆匆忙忙说过的话不满十句。她忽然这般模样,他一时只觉有点头疼。 而水梅疏也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什么表哥表妹? 薛睿听妹妹哭得伤心,不禁问:“你伤到了哪里?”薛凌哭道:“不要你管,我死了你正开心!”薛睿怒起,又一剑朝徐七斩出:“你竟敢伤永耀郡主?拿命来赔!”瞬间两人就又缠斗在了一起。 水梅疏被徐七抱着,只觉黑暗中不断有劲风拂面,她忙忍痛劝解道:“都是误会……如今兰慈被围,叛军时刻都会追来,我们就不要再起争执了。” 她此言一出,薛睿和徐七双剑相交,铮得一声。二人分别朝相反的方向跃开,同时收手。薛睿急着去查看妹妹的伤口:“你若敢伤了我妹妹,明年今日就是你的祭日!” 水梅疏忙按住了徐七的手臂,她小声道:“放我下来吧。你,我被她说两句没什么的,莫要再起争执。”他们身份不凡,即使楚茗是什么世家贵胄,想来也不若不过大长公主煊赫。 徐七只觉她的手掌火烫,他不由吓了一跳,“我手上有分寸,她并未受伤。姑娘你为什么这么烫?”薛睿已经查看了妹妹的情况,她确实没有出血。此时听到徐七的话,他也吃了一惊,转头问:“水姑娘,你被贼人伤了吗?” 水梅疏只觉剧痛袭来,她满目晕眩,黑暗中出现了闪亮的星,她轻声道:“我只是有些困乏。”说着头一歪,竟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注意勤洗手,多通风,健康平安 第63章 兰慈寺中,激烈的搏斗溅起大片水花。阴沉沉的天幕之下,水光映着团团雪亮剑影,令人眼花缭乱。兰慈和尚已经个个带血,冲在最前面的瘦削单薄的存真大师,每一掌劈出都极具威力,一人当百,挡住了地道的出口。 楚茗带着的赤龙卫加入了战团之后,兰慈寺和尚节节败退之势终于停止了。时楚茗身受重伤没法出手,但他指挥若定,很快就发现了敌人队形的薄弱之处,指挥众人像一把尖刀一样,撕破了敌人的大阵,立刻改变了攻守平衡。 因来之前时楚茗就知道有人冒充赤龙卫,所以他临时下令,让来驰援的人,都将平日里的蒙面布巾解了下来,都在脸上画上苍鹰之形。赤龙卫不惧在人前表露身份,但那冒牌货们却不敢,当下兰慈和尚终于不再跟真正的赤龙卫内斗。寺院之中,武僧和赤龙卫重新联合起来,围攻刺客。 这些刺客虽然训练有素,可还是抵不过两方联合,迅速就处于下风。只是他们中有些人见势不妙,就纷纷重新回到了地道之内,与里面的贼人汇合。 楚茗眼神一冷,以为这样就能逃脱未免太天真了!经过一刻钟的苦战,冲进来的冒牌赤龙卫们,逐渐被压制在了寺院天王殿之前,寺中不再像方才那么混乱。众香客们聚集寺院最大的正殿院中,也不再乱跑尖叫了。但是大家依然凄凄惶惶。“才太平了三年,现在就又要打起来了么?”“佛门圣地也敢亵渎,他们一定会遭报应的。” 寺中的局面虽然控制住了,但是寺外的喊声却越来越近。似乎须臾之间,就要攻上兰慈了。 而在祖师堂地道出口的这一边,他们只堪堪挡住了对方的猛攻,却没法击退对方。 时楚茗知道地道之中的敌人,等着跟寺外的反贼里应外合,他们会拼死苦战到最后一刻。也幸亏这瓢泼大雨,敌人在地道口预先埋下的炸点,被雨水淋湿,不曾引爆。是以地道狭窄,若冲不破封锁,他们就始终不能打通道路。 敌人见时楚茗的赤龙卫加入之后,兰慈僧众瞬时如虎添翼,他们的攻势渐渐支撑不住。此时忽然从地道之中冲出几人,扬手就是一阵蓝烟。 时楚茗大惊,高声道:“退后不要接触!” 众人皆十分警觉,听到时楚茗的警告,见蓝烟腾起,纷纷闪避。豆大的雨点扑面而来,蓝烟迅速融入了雨水之中,在暗淡的天光之下,混着蓝烟的雨水,在青石地面上发着荧荧蓝光,看上去十分诡异,异香扑鼻,令人胸中烦闷。众人都大惊,却听耳边嘶嘶作响,那亮光蓝水竟然腐蚀了地面。 而对方却有恃无恐,根本不怕踩到那发着蓝光的雨水,显然事先做了防护。这一下地道的出口之处,瞬间露出了一个很大的空隙。而敌人一招得手,立刻开始用那蓝烟围攻顶在最前面的方丈存真大师。 存真大师虽然武艺高强,可是他也不敢接触蓝烟,几个呼吸之间,存真大师的落脚处四周,皆是泛着幽蓝光芒的雨水。他的眸子一缩。他此时还可以从这里后退躲避,但是也就给敌人让开了通道。 对方的首领是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他几乎没开过口,此时忽然低声喝道:“存真,你让开,我就保你一条狗命!” 存真大师面色不动,高唱佛号:“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竟毅然不退,掌风呼呼,依然将黑衣人们堵在地道出口。兰慈寺的和尚见大师受困,当下悍不畏死地赶往救援。众人皆不再避着蓝烟行动,有些人的衣角上便溅上了蓝水。 那幽幽蓝水,瞬间便将僧衣腐蚀,皮肉瞬间溃烂,伤口深可见骨。众人惨叫声连连。局势越发混乱。 时楚茗大惊,他眸子一紧,不顾身上重伤,一口气提起,就要立刻冲出去。 韩承业一直站在时楚茗的身边,保护皇帝,没有加入战团。他看皇上的动作,忙伸手拉住了时楚茗:“危险!您身上有伤,不能出手!” 呼吸之间,时楚茗已经看到方丈大师的袈裟僧袍多处被蓝水腐蚀,露出了皮肤。存真大师内功深厚,罡气外显,保护着皮肤一时还不曾腐蚀。可是这样下去,只要大师真气一竭,就会立刻骨肉皆蚀。 时楚茗挣脱韩承业的手,厉声道:“敌人用的是毒香,你们能解吗?” 韩承业不由十分惭愧。此处精研香道的人,只有皇帝一人。他的手指微微一松,皇帝已经冲了出去,时楚茗喝道:“都躲开!” 莫雷宁三等人不妨皇帝忽然冲了出来,当下也着急了,再不管蓝水,拼命朝皇帝冲过去。 韩承业紧紧跟在皇帝身后,他双掌真气喷吐,一直为皇上源源不断地输送真气,为他分担大部分压力。 皇帝经脉被真气冲击,并不好受,但他依然借力,远远掷出手中的几种香粉,只见几种烟雾混合在一起,被雨水一淋,瞬间一股草木清香腾起,压过了方才那浓重的令人作呕的甜香。众人只觉精神大振。 皇帝一直在认真观察着方才黑衣人的香,此刻他见他的香粉掷出,那泛着幽蓝的地面都变成了灰白色。他心中大定,大声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们到底如何得到的喃巫哩四合香?此香失传多年,你们是不是跟香国人勾结!” 那黑衣人头领,也没有料到皇帝会这么大胆,他的眸子一变,若是能在此将皇帝杀死,那他们就赚了!他当下喝道:“死攻!”这是下了拼死的命令。虽然他最大的秘密武器已经没用了,可是方才一番苦战,兰慈僧众赤龙卫人人几乎带伤,而黑衣人他们则人多势众。 存真大师方才真气损耗过重,时楚茗急速将几种香粉撒遍他全身,那幽蓝之色终于消失了。存真道:“阿弥陀佛,多谢施主!”时楚茗冷哼道:“是你自己救了自己。这喃巫哩四合香破解之法,就在你给我的那半部香谱之上。” 时楚茗迅速递给大师几颗香药。存真和尚看都没看就吞下去了。时楚茗眸子一缩:“大师,你不害怕我给你的,是害你的药吗?” 韩承业在皇帝身后听得冷汗直冒,皇帝这是何意?他还是对当年之事不能释怀吗?存真一边大袖一挥,挡住了扑向皇帝的死士,一边叹道:“施主想要知道的,尘埃落定之后,老衲知无不言。今日多谢施主救了老衲。” 皇帝眼中红光一闪,他等的就是老和尚这句话。也不枉他冒着武功尽废,此生不得寸进的危险,在此时冒险出手。他现在经脉百骸都疼得厉害,眼眸之中红光连连闪烁,几乎要压不住,只觉嗓子眼里皆是血腥气。 那黑衣人头领将时楚茗此时的窘况看得分明。他终于按耐不住了,他双剑一分,高高跃起,朝楚茗冲了过来。韩承业一惊,此人的身法凌厉,居然是个高手。此人一直在众黑衣人之后,极少出手。韩承业长剑一横,就要挡在楚茗身后。然而楚茗却一把拉住了他,也纵身跃起。 众人皆大吃一惊。两人死死盯着对方,眼中都闪过志在必得的神色,他们俩人在空中,同时手一扬,朝对方洒出一团粉末。时楚茗看到黑衣人手中洒出的那几乎无色无味的粉末,他怒火冲天,大喝一声:“七夕之夜要杀我的人,是你!” 那黑衣人头领不由自主地低哑地道:“没错是我!时楚茗去死吧!”这喊声出口,此人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时楚茗瞬时刺出一剑。那人呼吸一窒,只觉瞬间真气不济。他大喊一声,“一起上!”与此同时,他将怀中的所有粉末一起朝时楚茗头上撒去。 而此时黑衣人身后猛然跃起几人,皆是精锐高手,他们手持利刃,一同朝时楚茗身上砍去。 时楚茗一直提防黑衣人还有后招,他在空中转身奋力回身,而此时韩承业和莫雷也双双杀到。两人刀光闪亮,金石之声顿起,终于接下了敌人的猛烈攻势,一起将时楚茗护在中间。几人短兵相接,几番交手,兔起鹘落,快如闪电。所有人皆捏着一把汗。 两人落地之时,瞬间就被自己人严严实实地围了起来。时楚茗死死盯着那个黑衣人头领,眼露红光,他喝道,“七夕之夜,你已经使过了伎俩,此刻再使一次,你以为还会奏效吗?你今日既来了,就别想再走了!你与香国人勾结,潜伏大熙日久,意图弑君,罪无可赦!” 那黑衣人头领没想到皇帝在这紧急关头,竟然揭了他们的老底。他低哑地笑道:“小子,果然狡猾,短短十日,你居然就破解了这专为你而制的香!不愧是香娘子的儿子,你母亲迎来送往倚门卖笑,靠肉身布施给你铺就了一条青云路!呵呵!你不过是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居然敢窃取高位,你……” 时楚茗眼中红光越盛,他知道此人在激怒他,可是他依然被气得浑身微微发抖,眼中红光越盛。他也知道此人定然是极为熟悉他的人。知道娘亲当年隐秘往事的人,也不过就那么几个人了。 时楚茗手指微张,已经快忍不住了,却听身后一阵劲风袭来,竟是存真方丈陡然跃起,朝那黑衣头领攻了过去,道:“阿弥陀佛,诋造谣毁死者名誉,你的口业太重,要遭果报!”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注意勤洗手,多通风,健康平安 第64章 时楚茗没想到率先出手的会是存真和尚,他微微一怔,眸中的红光渐隐。大雨滂沱,他站在雨中,只觉冷雨将他的心都浇透了。 韩承业和莫雷终于忍不住,怒喝一声,也冲了上去,跟存真大师三人一起围攻那黑衣人。他们的想法一样,不能让此人离开! 那黑衣头领知道他已经着了楚茗的道。他怒喝道:“小子,你方才给我撒的是什么?” 楚茗极冷地道:“到牢里,你就什么都知道了。说,你是谁!” 那黑衣人忽然狂叫起来:“啊啊啊!我不会告诉你的!区区惑心之术,又能奈我何?你这小子,狡诈阴狠,等所有人斗了个你死我活,才坐收渔翁之利!你今日能做的,我们也能做!” 跟在一边的景金川越听越不对,心想阿梅的未婚夫到底是什么人?他的心中浮起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存真莫雷韩承业三人皆是当时顶尖高手,他们三人联手,大雨之中,。他们剑上掌中激起的水花,灌注了内劲,四射之下,竟比暗器还要锋利,沾着就受伤,那黑衣头领身边的战阵,竟被生生撕出了一个缺口。三人联手攻入,一起对黑衣人头领出手。 那头领一边挥剑抵挡,一边从怀中去掏香药,才发现所有的香药,他都在方才统统丢给了时楚茗。 他在三人围攻之中节节败退,他怒吼道:“你们是辜负了先皇的信任!皇族血脉并未断绝,直系没人了,还有旁支,怎么能让这杂种……” 时楚茗手掌一翻,也猛然冲进了战圈,他朝黑衣统领,扔出了一把发着微红光芒的粉末。这是他最后的杀手锏。 时楚茗今日用的所有香药,都是他在百花村中,看了水梅疏母亲的香谱之后,让水梅疏为他造出来新品。他得到香谱没几日,时间十分紧张,又在百花村中,他并未试验过香药的效果。 他用玉簪金盏麒麟香和栀子白皮香、银后亮丝草调制的香沫混合起来破解黑衣人的喃巫哩四合香,也是冒险一搏。现在一战功成,他坚定了信心。他抛出去的香药粉末混在大雨之中,让雨滴变得微粉,落在了黑衣头领的脸上。那一瞬间,敌人的眼睛中暗红的光芒一闪,时楚茗冷厉地望着黑衣人头领的眼睛,低声喝道:“你姓什么!说!” 那黑衣人在三人围攻之中,已经支持不住,再加上楚茗这香药的威力,他瞬间手上的动作一滞,吐出一个字:“武……” 莫雷身子猛地一颤。此人在被三人围攻之后,所使的招式让他觉得有些熟悉,听到这个字,莫雷的脑海中忽然浮现起一个人来。他终于知道这熟悉感从哪里来了。他本该早已死去了啊! 莫雷喝道:“武亚敬!你没死?” 时楚茗听到这个名字,他的眼中红光大盛,他怒喝一声,在厮杀中早就溅上了斑斑血迹的白袍,无风鼓了起来。 莫雷存真和韩承业听到了时楚茗的那一声怒吼,都大吃一惊。而那被叫破身份的武亚敬,浑身颤了一颤,本来略微僵直的目光重新恢复了清明。 那黑衣人头领,索性扯下了他脸上的黑色蒙面巾,露出了一张阴沉沉的面容。他四十多岁的模样,相貌本来可说是英俊,但是因为满面仇恨之色,破坏了他的容貌。 武亚敬看着莫雷,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莫雷老弟,你还记得我啊!你为什么要当这杂种的走狗?你对得起先皇吗?韩承业,存真,枉你们人模狗样,说着效忠先皇,却做了叛徒!你们难道都被那该死的女人蛊惑了吗?你们以为知道杂种身世的人都死了,就能瞒天过海吗?” 三人听到了他的话,都不由浑身一颤。而时楚茗只赤红着眼睛,低吼一声:“还我娘亲的命来!”他击出一掌,激起的庞大掌风,竟将滂沱大雨都劈开了一条通路,瞬间离他一丈之内的人,都被他的掌风扫到,跌了出去。莫雷存真韩承业三人在听到他掌风呼啸之时,齐齐跃开,将武亚敬留给了皇帝。 皇帝这一章有开碑裂石之威力,击在武亚敬的身上,只听他惨叫一声,直直飞出去了十几丈,跌入了地道深处,黑衣人的人群之中。他口中喷出大口鲜血,在雨中喷出一条鲜艳的血线。 他的手下冒险去接他,却听一阵咔嚓,他们的手骨肋骨,也皆被这一掌之威击断,五六人齐声惨呼,滚到了一起。 时楚茗一掌既出,身子一晃,唇角已经流下一丝血。血红衬着他惨白的脸色,看上去异常夺目。他这一掌之威,吓得众人胆寒,久战不下的黑衣人阵型,终于乱了阵脚。而时楚茗不顾唇角的血线越来越粗,他足下一登,穿过密集的雨线,追上了武亚敬。 武亚敬刚刚落地,皇帝就已经追到,他眼中红光闪烁,既英俊又邪气四射,仿佛是地狱归来的恶鬼。他朝着武亚敬的脸两下狂殴,武亚敬立刻面目全非,七窍流血。接着只听一阵卡巴卡巴声,时楚茗双掌击出,武亚敬的筋骨尽折,好像瞬间骨头都被搅碎了。 他口中鲜血喷涌,连叫都叫不出来。时楚茗此时的面色非常平静,仿佛不过捏死一只蝼蚁。而莫雷三人心中大惊,又庆幸这一切发生在暗道之中,看到的人不多。存真和尚高唱佛偈,使出了金刚狮子吼的功夫:“施主住手!”存真劲力耗费太过,终于吐出一口血。 存真的血,让时楚茗的眸子一闪,他猛然扭头看着存真,竟似乎认不出老和尚了。莫雷和韩承业趁此机会,一起贴上了时楚茗的背心。时楚茗的白袍上,身后已经出现了纵横的血迹,显然是他的伤口崩裂。 莫雷和韩承业一起为时楚茗注入真气。存真和尚看着时楚茗,时楚茗满眼都是杀气,好像马上就要对他出手。他连番苦战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但他依然断喝道:“一切爱憎皆为虚妄,六道轮回,因果不灭,施主醒来!” 时楚茗身子一晃,他的心本已经浸润在血色回忆之中,所见的都是当日的惨状,可是这声佛偈喊出,他黑暗的心田之中,似乎看到了一盏荷灯。盈盈烛火,摇摇晃晃,佳人如玉,巧笑盼兮。他嘴一张,吐出一口鲜血,终于逐渐摆脱了那幻象。从黑暗的地狱幻想之中,回到了人间。 此时赤龙卫已经追击而入,他们将地道口被时楚茗吓得胆寒的黑衣人,皆一起扫荡。黑衣人几次冲击,想抢回他们的首领,却被兰慈僧众和赤龙卫联手挡住,并且死伤惨重,丢下一地尸首。 时楚茗低头看着如同一滩烂肉一边的武亚敬。武亚敬喉咙之间咯咯作响,明明说不出话来,却用极度厌憎的目光盯着时楚茗,似乎还想激怒他。 时楚茗蹲下来看着他,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你以为现在是盛安三十年,还是盛安三十六年?你这恶鬼不在地狱道中赎罪,还妄想着让乾坤倾覆?你以为我在介怀身世?我压根儿不在乎先帝是不是我生父。改变这吃人的世道,将你们这些食人血肉的家伙都碾成齑粉,才是我想做的事儿!” 说着时楚茗从怀里掏出一颗香药,给武亚敬吃了下去。他浑身剧痛,脸色苍白,但是却面无表情,他道:“总算捉到你了,你可不能死。” 在这个功夫,那黑衣人已经被众人逼得顺着地道仓皇逃走了。 那武亚敬吃了时楚茗的香药,终于能开口了,他微弱地道:“你……以为你这样……就能赢了?破天……” 只听照客僧一梦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地道,失去了平日的镇定,“方丈,寺门要攻破了!破天教到了寺门外了!” 皇帝直起了身子,他的目光扫过莫雷:“看好了他,可不要让他死了!” 莫雷对上了皇帝的目光,不由垂首。此时的武亚敬已经没有了人形。而莫雷还记得当初武亚敬作为他的上司,赤龙卫首领时候意气风发的模样。莫雷青年时候,唯一动过心的女人,就是武亚敬的妹妹。那时候他们亲如一家。此刻那些褪了色的往事倏忽浮现在眼前。 莫雷最后看了一眼武亚敬,因为武亚敬之死,他与那女子分道扬镳。谁知道再见面,武亚敬竟与自己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得到这样的下场。 莫雷命宁三找人将他看管起来,疾步追上了皇帝。 一出地道,就听哗啦啦的大雨声,都盖不住了破天教巨大的喊声。他们的声音似乎已经近在咫尺,而寺中那些绝望的百姓们的哭泣声也越来越大,似乎在为即将到来的末日悲恸。 经过方才的生死搏杀,时楚茗内外伤势皆一起发作,如利刃加身。他疼得眼冒金星,脸色越发惨白,头上渗出了密密的汗水,但是他面上却依然不露分毫。时楚茗在人群中搜寻景金川,看到了他惊恐的目光。 他让人将景金川带过来的时候,景金川紧紧盯着他的模样,看起来既狐疑又紧张,与方才寺外的沮丧不尽相同。 时楚茗不管景金川现在到底在想什么,他冷冷问道:“你说原来的破天教主安万生失踪了。那你和他最后一次联系是什么时候?” 这个问题赤龙卫问过他很多次了,景金川低头道:“昨晚。”时楚茗的眸子一缩,“昨晚跟你联络过的人,还在兰慈寺中是吗?” 景金川猛然抬头:“你……”他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可是赤龙卫们立刻明白了。他们怒视着景金川,景金川从未说出这件事。 时楚茗环顾四周,提高声音道:“出来吧!再不出来,丁二眼就攻进来了!这是你们的最后机会,否则,过了今日,投诚这条路就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注意勤洗手,多通风,健康平安 第65章 此时风大雨急,在雨雾蒙蒙之中,对面的大殿屋顶上,忽然飘下来一个人。莫雷吃惊:“尚青世子!”他本来派了赤龙卫盯着尚青,但是昨夜香国使臣来得突然,人手不足,竟没有看住了他。 时楚茗微微皱眉道:“你不是说回京是来祝寿的吗?你怎么会跟破天教搅和到了一起?”时楚茗看着尚青,只见他的袍子被大雨淋得湿透了,却依然俊秀潇洒。 而尚青也在看着时楚茗。时楚茗白袍上溅着血迹,但是他却处之泰然,仿佛那血迹不过是红梅盛开,面上冷冷,风度卓然,飘逸俊朗。 尚青其实也刚到不久,正好看到方才时楚茗大展神威,一招毙敌。尚青在北境之时,也与时楚茗一起上过战场,见过他这般杀神一般的模样,他仔细看着时楚茗,却看不到他有任何失控脱力的模样,心中也是暗惊。时楚茗更加深不可测了。 尚青面上不露,叹道:“我误交损友,只好替安万生跑这一趟了。”时楚茗眉头皱得更紧了:“你与破天教的反贼头目,到底如何相识的?” 时楚茗的目光掠过站在一边的景金川,发现他也正在盯着自己看。时楚茗眸子转冷,本来还觉得景金川算个能用的人,没想到他居然是尚青的人。 尚青看到了时楚茗的目光,立刻明白他在想什么。他道:“昨夜我只拿走了景秀才写的信。我与景秀才并不相识,更不是一伙儿的。我想我们俩,大约都是被安万生那个家伙拉下水。” 时楚茗没想到尚青会为景金川说话。时楚茗十分了解尚青。尚青看似风度翩翩,外表俊秀好似个温文尔雅的书生,实则心狠手辣。 尚青之父丰国公尚肖扬,虽然战功赫赫,却始终不得提擢,多年来一直待在苦寒边关。乃是因为他曾经杀俘屠城,杀戮太过。可时楚茗却知道,尚肖扬是为了儿子背锅。真正杀俘十万的人,是眼前温文和蔼的贵公子尚青。 时楚茗虽在这三年之间征战南北,杀得敌人心惊胆寒,得了杀神的称号,可是其实尚青才是动不动就屠城灭族的真杀神。时楚茗冷冷道:“尚青,你也有朋友?你出现在兰慈,到底有何目的?” 尚青微笑道:“阿茗,我们好歹同窗一场。不管是小时候在京城一起习武之时,还是后来北疆征战之时,咱俩都没过节,反而有交情啊。” 众人没想到尚青居然如此藐视皇家尊严,言语无稽,态度轻薄,皆十分不满。莫雷按剑上前,怒目道:“丰国公世子,不得无礼!” 尚青恍若未闻,他微笑着看向时楚茗。只见眼前的时楚茗岩岩若修竹,俊秀飘逸,可他的眼神却冰冷无比,看不出任何情绪来。 尚青心中暗叹,本以为时楚茗微服出巡,又被追杀,也许他能看到他狼狈的一面,找到他的一点儿破绽,没想到自己的算盘落空了。 院墙外喊声震天,大雨下得更急了,似乎整座兰慈古寺,都在“替天行道,杀贪官”的喊声之中颤抖。皇帝冷冷看了尚青一眼,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尚青自承勾结破天教匪首安万生,拿下!” 早看他不顺眼的莫雷、宁三等赤龙卫,立刻拔剑上前。尚青的眸子一缩,没想到时楚茗说翻脸就翻脸。他道:“且慢!安万生一心投诚,从未想过攻打兰慈,他是被丁二眼所害!皇上,丁二眼乃是篡位,大多数的破天教众,现在依然十分尊敬安万生!今日之局,并非不能解!” 景金川看着尚青和时楚茗对答,他心中狐疑不定。京城的贵胄甚多。人常说一个瓦片砸下来,能砸到十个王公。他一介平民,于贵人的谱系不甚了然。他依然不清楚阿梅这个未婚夫,到底是哪家王侯公子。只是像他这样身份的人,真的会诚意求娶阿梅这样的农家女吗? 皇帝冷着脸一言不发,手一挥,赤龙卫将尚青团团围住。莫雷怒目道:“尚青世子,你束手就擒吧!” 尚青本来打算跟皇帝讨价还价一番。现在丁二眼的人已经兵临城下,危机之中,皇帝必然得做出更多让步,没想到皇帝居然这般强硬,竟一句都不与他多说:“皇上!丁二眼恐与朝中重臣勾结!” 却听寺外一声悠长的号角响起,所有人都抬起了头,只觉那号角声,似乎将连绵的雨雾都震开了一线。 尚青忽然注意到少了一个人:“韩大将军呢?” 皇帝的眸子黑漆漆的,不辨喜怒,令人望之生畏:“三句话之内,把你要说的话都说出来。” 尚青眸子一紧,闪过一丝杀气,赤龙卫立刻将他围得更紧了些。那杀气瞬间消失了,尚青正色道:“只要安万生回来,眼前的危机即可解!” 时楚茗只冷冷看了他一眼,一声号角刚落,一声又起。皇帝只丢下一句:“跟上来!”他一托莫雷的臂,莫雷只觉臂上重重一沉,知道皇帝已经脱力。他足尖一点,带着皇帝朝那震天吼的山门前飘了过去。赤龙卫紧随其后。 尚青皱着眉头看着皇帝的背影,他也高高跃起,追了过去:“那里危险,你为什么不跑?等我!” 楚茗人在半空中,终于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莫雷大惊,“皇上!”楚茗低哑着嗓子道:“没事!”他虽然逞强,其实已经眼前一黑,莫雷说什么,他都听不到了。 在这一瞬间,他眼前忽然浮现起她的脸,微笑着害羞着红着脸水眸朦胧着轻喘的模样,他十分庆幸自己之前已经将她送走了。此刻她一定已经到了山下,不会卷入危险之中了。 时楚茗终于从短暂的眩晕之中清醒过来了,震天响的吼声,几乎就在眼前。莫雷看皇帝终于又睁开了眼睛,他急促道:“皇上,你要休息!” 楚茗摇摇头,在大雨之中,他们已经穿过了兰慈大寺,来到了山门。莫雷运起轻功,带着皇帝跃上了高高的山门,站在了山门的九脊庑殿顶之上。雨水重刷着琉璃瓦,在雨雾之中闪着微微的光。 在他们面前的茫茫雨雾之中,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呐喊,看不出到底有多少人。破天教众穿着着补丁的短褐,举着各种刀枪剑戟,冲了上来。 楚茗望向人群。不远处,众人簇拥之中,骑着一匹红马上的人,旁边插着大旗写着“丁”。楚茗凝视着那人,三十来岁,獐头鼠目文士模样。他的画像楚茗见过,正是破天教新任的首领丁二眼。 楚茗又极目远眺,雨雾之中,烂陀山郁郁葱葱天上阴云压顶。他轻声命令莫雷:“你替我喊话。” 跟在后面的尚青也在赤龙卫的监视之下,赶到了山门,他抬头看着站在山门庑殿顶上的时楚茗。时楚茗身着染血白衣,在众人环绕之下,显得那般英武。 尚青眼神一变,道:“好胆量!”不愧是在万军之中,取上将头颅的杀神。他也纵身一跃,却听在震耳欲聋的呐喊声中,传来了莫雷低沉有力的声音:“破天教教众听着,你们啸聚山林,流离失所多年,如今国泰民安,你们不想回家吗?” 赤龙卫众人皆随着莫雷齐声运功,大喊起来:“国泰民安,你们不想回家吗?” 那已经冲到了佛寺门口的破天教教众们的吼声似乎在雨中滞了一滞。紧接着传来了兰慈存真大师的佛号声:“阿弥陀佛,施主们,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回家吧!”而兰慈寺中的惊慌失措的香客们,听到了寺僧的佛号,也随着大师叫了起来:“回家吧!” 时楚茗看着那些方才还一脸凶悍冲锋在前的破天教众们。他们听到了满山满谷“回家”的呐喊,他们那凶戾的神气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惶惑和怀念。 尚青站在一边,看着眼前的变化,他心中十分震动。①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真正的战神。时楚茗竟有这样的攻心手段。 时楚茗浑身疼痛,今日他连番大战,他全靠钢铁意志支撑,此刻才能站着。他脏腑之中宛若刀割,但是他依然目光炯炯盯着山下骑红马的反贼首领。 大雨浇得马上的丁二眼睁不开眼睛。他抬头望着站在山门庑殿顶上的众人。他身后一个骑着黑马的人,低声道:“是他!就是他!只要在此处杀了他,你就是新朝的皇帝!” 丁二眼微微绷紧了身子,他只觉皇帝冷冷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雨雾直直盯在了他的脸上,让他不由自主紧张起来。他低声道:“杨白先生,你家主人什么时候来?我们已经攻到了兰慈之下,你们的人在哪里?” 杨白声音低哑,他身材瘦小斗笠压得很低,只看到他尖利的下巴,他略带不耐地催促道:“在你寨中的千两黄金,正是我主人的诚意啊!大寨主,别忘了现在安万生还没有捉到,你此刻犹豫,会给安万生余孽可乘之机!速速攻下兰慈!” 丁二眼坐在马上,只听雨声之中,“回家吧!”的喊声宛若潮水越涨越高,而破天教众冲锋的步伐竟缓慢地停了下来。杨白焦急,他终于策马与丁二眼并肩:“不成功则成仁!丁大寨主!” 丁二眼的眼神一变,他看着杨白:“若非你怂恿,我怎么会走到今天的地步?说好你家主人与我合力,结果现在却只见我们破天教的兄弟!我们冒着天大的干系,你们却坐收渔利?没有那么美的事儿!让你主人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①《孙子兵法》 小天使们注意勤洗手,多通风,健康平安 第66章 忽然间一阵狂风吹过,密集的雨水打在脸上,让两人皆说不出话来。 杨白心中十分恼怒,没想到丁二眼这个好大喜功,贪财好权的乡间穷秀才,事到临头居然开始耍无赖了。杨白很心急,方才他得到了消息,武亚敬带着的那一队人,本打算从地道中暗袭,里应外合,却意外在兰慈寺中被那些和尚拦住了。和尚如此辣手,他们一时之间,难以与寺外众人按时汇合了。 现在丁二眼又畏葸不前,杨白对他恨铁不成钢。杨白知道丁二眼是个见风使舵,贪生怕死的市侩小人,毫无信义可言。若不能说动他,他还真的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 杨白低声道:“丁大寨主,难道事成之后,你可南面称王,这样的好事儿,大寨主都不心动吗?” 丁二眼冷笑一声道:“我们破天教早就可以自立为王了!当大王过干瘾有什么意思。这算什么天大好处?你莫糊弄我!你那主人神神秘秘的,不就想着送死让我们来,好处他自己独吞吗?不能够!” 杨白看着丁二眼眼中闪过的贪婪之色,他忽然明白了。这混账!这是到了临门一脚定胜负的时候,丁二眼想要坐地起价了!到底他是奸商,还是自己是奸商!终日打雁,被雁啄了眼吗? 杨白心中又气又恨,可是他深知此人的贪婪和谨慎。他狠狠道:“大寨主不够朋友!好,我这就请我家主人出来,见了他,你总不能再推诿了吧!” 丁二眼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迟疑道:“来了我们再商议。” 杨白无奈地拨转马头,朝兰慈寺山腰奔去。 他们的动静,高高地站在庑殿顶上的皇帝,尽收眼底。他低声道:“动了!”宁三伸臂一挥,只见山下破天教中忽然有一小股人,脱离了潮水一般的队伍,缀在杨白身后,朝山腰去了。 尚青就站在皇帝身边,将所有的动作都看得清楚。他心中十分惊讶。却见皇帝一抓莫雷的手臂,莫雷立刻运内功喊道:“破天教首领安万生,愿意投靠朝廷!现在放下武器者,即可免罪,归乡领田地当良民!” 这一句话在大雨滂沱之中依然传了很远。那些破天教众,在兰慈寺前缓慢地停下了脚步。 他们迟疑地交头接耳起来。安万生与朝廷议和之事,与教众们皆商量过,他们都知晓,忽然换了教主,就一切皆不算数了。此时却听人群里有人喊道:“不要听他们胡扯!是朝廷害了我们安大寨主!我们要给安大寨主报仇!” 破天教众刚显得平静的队伍,又骚动起来,那些本来垂下去的刀枪剑戟,重新举了起来:“报仇!报仇!为安大寨主报仇!”充满仇恨的喊声在雨里重新壮大起来,他们已经开始冲击山门了。寺中传来的“回家”的声音,重新淹没在了众人的喊声之中。漫山遍野的人喊起来,烂陀山在怒吼之中似乎都颤动起来。 而他们脚下厚重的山门,也摇晃着,似乎在下一刻就要倒塌了。尚青眸子一动,他看着皇帝,却发现皇帝的目光始终盯着山腰,神色镇定丝毫不见慌张。 他也透过青色的茫茫雨幕,看着在阴沉的大雨中,绿的带着墨色的烂陀山腰,那里有什么? 此刻在那烂陀山脚的山洞之中,水梅疏低吟一声,终于醒过来了。她听到了骤雨敲击山壁的声音,嗅到了浓浓的雨意,微微睁开眼睛。她才发现他们已经离开了漆黑的山洞,来到了洞口处。 她微微一动,只觉伤口疼得厉害,不由轻哼一声,眼前就出现了一张蒙着面,但眼睛中都是关切的脸。水梅疏有一瞬间,差点儿就要喊他楚茗了。可是随即她朦胧的视线清晰起来,她立刻分辨出他不是楚茗了。她心中十分失落,垂下了眸子,咬着唇不让自己再发出声音。 却听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水姑娘,你总算醒过来了。你吃了我的伤药,现在有没有好一些。” 水梅疏看了一眼眼睛中都是惊艳火热之色的薛睿。她这才发现自己的面纱不见了。她不喜欢别人这般看她,她只垂目,微微点头。 她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喘息着轻声问:“这……是……哪里?”徐七为她擦拭着额头汗水,凝视着她道:“这是烂陀山后山,应当是在山腰的位置。” 却听薛凌恨恨地道:“真是个妖女!”只听一声苍啷,刀剑相交。徐七和薛睿的声音同时响了起来:“少说两句!”“杀了你!” 水梅疏眼神不佳,可是她此刻也感觉到了一道火一般嫉妒的眼神死死盯着她。她顺着这眼神看到了薛凌。薛凌忽然道:“你有什么好的?不就是生得妖媚,又会拿腔作调扮柔弱吗?” 水梅疏心里在想着楚茗,根本不想跟她多说话。却听徐七冷冷道:“你再诋毁她一句,就让你的脸变得更花。” 这句森冷的威胁,让薛凌都不由一颤。她怒道:“哥哥!你也帮我划花她的脸!” 水梅疏头昏沉沉的,不知道是伤重还是吃了薛睿的药才如此。她的脾气也耗尽了:“姑娘……也是皇室贵胄……这般为难一个民女……不觉得失了体面么……” 薛凌没想到水梅疏一幅弱不禁风,喘口气都难的模样,居然还能这般顶撞她。她与水梅疏两次碰面,每一次都没有从她手中得了便宜。她又怒又气,看向哥哥,却发现哥哥正一脸迷恋地盯着水梅疏,根本不在意她在讽刺他的妹妹。 薛凌愤怒地站起,想过来亲自教训这个女人,却被薛睿一把捉住了胳膊:“你若再这般,我就点了你的穴,让你当个木头人。” 薛凌气得够呛,可是她跺了跺脚,看着哥哥的眸子,知道他必然能做出来。小时候若她惹翻了他,他就这般对她。薛凌不由哭泣起来:“你还是我亲哥吗?一看到妖女就迷了心,跟外人一起欺负我!” 水梅疏闭着眼睛道:“姑娘……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就跟三岁孩子一般任性使气……只想着自己?”自己的小妹妹都比她这个大人懂事得多。 薛凌气得跺脚:“你是什么……”她对上了徐七冷冷的目光,又想到了哥哥方才的威胁,她竟不敢再将那些侮辱的话说出口。她只恶狠狠地盯着水梅疏,“要你管!” 水梅疏轻叹道:“这般任性……可知有许多人爱护你……姑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懂事啊,哪有人天生懂事。不过是被生活磋磨,一定得懂事而已。“有人宠爱,才能任性呢……” 说着她就又昏睡了过去。徐七狠狠瞪了一眼薛凌。却发现薛凌在怔怔地望着水梅疏。她并无什么闺中好友,竟是第一次听到这般推心置腹的话。她抬头看了看哥哥,发现哥哥也在看她。她平日里总是觉得哥哥重色轻妹。“哥,你对我一点儿也不好,这也算宠爱吗?” 薛睿看着难缠的妹妹脸上出现了一丝迷惘,没想到水梅疏轻巧一句话,居然说中了她的心事。 薛睿极少见飞扬跋扈的妹妹露出这般可怜的神情。他心中一软,不由道:“是你没有良心。谁不知道你是大长公主的掌上明珠?你以为那些贵女们,为什么被你欺负了还忍气吞声?你若在公主府中不受宠,你会过得这么滋润吗?” 薛凌怒了,正要发话,却见薛睿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道:“小妹,你别总是跟姐姐争锋,满腹怨气,觉得大家都不重视你。难道你不知道,你才是大家最宠爱的小郡主吗?” 薛凌望着哥哥,他并不像平常那般轻佻,看起来很严肃的模样。她有点不可置信,但却觉心里舒服了许多,“可是母亲还不是不让我……”不让我嫁给表哥。 她的目光落在了徐七身上。这个黑衣蒙面人,怎么会跟表哥这么像?她很想拉下他的蒙面巾看看他的长相。他们一路出来,她在一边看着此人温柔体贴地照顾水梅疏。她就不自觉地腾起妒火,恍惚之中,总觉得是表哥在照顾她。哼,这么像表哥,他就应当像表哥一样冷冷的,将那些妖女都赶走才对! 徐七小心地照看着水梅疏,他知道薛凌总在盯着他看,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其实徐七替皇帝挡了不少薛凌的阴谋,喝了不少乱七八糟的药,也曾把她扔进河里,一袖子将她甩出去,多次训斥她,下她颜面,让她出丑。她应当不会认出来,那个人是自己,不是皇帝吧? 忽然雨声之中传来了马蹄声。三人对望一眼,都很紧张。薛睿道:“退回洞里去!”说着他就要去抱水梅疏,却被徐七一掌劈开,徐七抱起了水梅疏,纵身退回了黑暗之中。 薛睿哼了一声,转身看着妹妹,却发现薛凌正盯着徐七的背影,她忽然道:“喂,你是她未婚夫派来保护她的护卫,可是你其实喜欢她吧?” 徐七的脚步顿时一错,薛睿皱了皱眉头。“你再胡言,侮辱她,我就……”薛凌却好像发现了有趣的事儿一般,紧盯着问:“侮辱谁?你是不是该叫她夫人?” 只听大雨之中,那马蹄声更重了,而且似乎来了不少人。徐七抱着水梅疏纵跃几下就隐入了黑暗之中,竟没有再回答。薛凌气哼哼地一跺脚:“不许走!”薛睿伸手将她抱了起来:“好了!你告诉我,你怎么看出来的?” 此时只听一阵人马嘶鸣,外面的大雨中的人,竟似乎是奔着这洞口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注意勤洗手,多通风,健康平安 第67章 水梅疏在昏沉之中,只知道自己被人抱在怀里。鼻端的味道陌生中又有些熟悉,她很想叫他的名字,楚茗,楚茗,可是却始终张不开唇。 她身上疼得厉害,似乎有人在催促她继续入睡,不要醒来。可是她却觉得心中不安。朦胧中,她似乎听到了许多人在说话,耳边传来了隐隐绰绰,忽远忽近的兵器相交、人马嘶鸣的声音。 水梅疏终于觉得似乎有极大的危险向她靠近。脸上忽然一阵冰凉,疾风吹拂着她的额发,她浑身一冷。此时她嗅到了浓烈的血腥气,终于神志为之一清,掀了掀眼皮,眼睛睁开一线。 眼前一片模糊,暴雨打在她的脸上,冰冷的狂风吹得她脸颊刀割一般痛。她奋力望着周围,才发现她居然在马上狂奔。 她微微动了动,就听徐七低哑着嗓子道:“别动!没事儿,我们能逃出去!”说着他腾出手,将斗篷的兜帽,重新覆在了水梅疏头上,为她遮住了狂风暴雨。 水梅疏又一阵昏沉,她微微动了动身子,望着徐七。清醒过来之后,她就发现血腥气更重了,徐七显然受了极重的伤。 却听后面一阵疾风吹过,哔叭作响,身后薛睿的声音响起:“前面的家伙,你躲一躲!这箭支贯穿力很大,你死了不要紧,会伤到水姑娘!” 徐七冷冷道:“就靠你护卫了!” 大雨滂沱而下,两人一边疾驰,一边还要斗嘴。薛睿气得骂道:“好小子,你敢让明锐将军做你的护卫,胆子不小。小子报上名来,你是哪家镖局哪个门派的人?等回京我也雇你来走一趟,让你小子再嚣张!” 徐七哼了一声,“除了我家主子,谁都别想让我……” 他也是一时不察,这句话后半句他就咽了下去。可是薛睿神色一变:“看你不惧皇亲,身手又这般了得,绝非等闲人能够雇佣!没想到你有主人?你既然是豢养的家奴,那你主子是什么人?” 徐七再不答话,他只抱紧了水梅疏,压着身子一路狂奔。 身后的追兵皆骑着黑马,铠甲俱全,十分精锐,时不时朝他们弯弓射箭,每一支箭都被薛睿挡开了。薛凌坐在薛睿的马上,看着前面夺命狂奔的徐七,她大声问:“你主子是谁?你这般不惜性命也要保护她,是真的这般忠诚,还是为了你的私心?” 徐七伏低了身子,策马狂奔,心中一阵迷惘。薛凌的问题,也是他想知道的。若是之前,他知道他这般做,一定是因为忠于职守。可是现在他却不敢如此说。 即便在这样危险的情形下,他心里依然觉得很喜悦,只因为他能将她搂在怀里。他竟觉得她身上的清芬,比美酒还要醉人。他短暂的人生,充满了苦痛。自他成为徐七,此刻竟是他最开心的时候。 水梅疏竭力让自己神志清醒,她没有注意到徐七的呼吸变得急促。她努力睁开眼睛,看着茫茫雨雾之中的陡峻山道,忽然发现他们不是在下山,而是在上山。她抓着徐七的胳膊,轻声问:“发生什么了……追来的人是谁?” 身后的黑马铁骑,一刻也不停地追击着,在他们身后是一匹枣红马和一辆外表朴素的马车。 马车中香烟袅袅,铺陈极为华丽,与外表的朴素对比鲜明。车中坐着两个人。一人穿着茶色罗缎妆花暗纹长袍,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富家翁打扮,兜帽遮面,即便在无人之处,依然十分谨慎。 坐在他对面的另一人,正是在山上催促丁二眼的杨白。杨白垂首等着那茶色长袍的人说话。只见那人玉扳指磕了磕檀香木雕麒麟小桌,道:“武亚敬那边看来是遇到了硬茬子。没想到兰慈寺的底蕴这般深厚。武亚敬也是顶级高手,又带了喃巫哩四合香,居然还是没有攻下兰慈来。我们如今就指望着丁二眼了。” 杨白低头:“属下无能。” “只是薛家的怎么还没有被赶下烂陀山呢?让他们撞见了你我。本来薛家人,不该死在这里才对。” 杨白听主子声音平和,似乎在跟他谈一桩普通生意,而不是在谈人的生死。他有些紧张:“是属下无能。” 那茶色长袍的男人呵呵笑了笑道:“我们谋划已久,已经将皇帝逼入绝境。算了,看这漫山遍野的破天教众,皇帝现在不过在垂死挣扎。走吧!” “和薛家人在一起的那一男一女又是谁?” 杨白摇头:“不知。”那茶色长袍的男人依旧十分平和地道:“那就算他们时运不好吧。走吧。”一声令下,这辆马车奔跑起来 他们议定了之后,被追击的徐七和薛睿立刻就感受到了压力。瞬间箭矢如蝗,似乎对方不再想着捉活口,而是打算将他们立刻杀灭在此地。 他们方才在山洞之中,与这些人狭路相逢。山洞中放大了声响,他们的动静藏不住,而对方的话语也被放大了几倍。薛睿和徐七听到他们意图谋反,想在此杀死皇帝。两人居然不约而同决定朝山上狂奔。 薛睿在马上将长剑舞成了一道雪亮的光,他也隐隐有点后悔,为什么自己要上山,应该逃跑才对啊。皇帝死了,薛凌的过错不也就揭过了吗?都是薛凌一直在他耳边喊着要去救表哥。薛凌傻了,自己难道也傻了不成?又一支利箭划过,他拔剑砍落,一夹马肚子,喊道:“小子,你跑快点儿!再来我就护不住了!” 此时水梅疏在马上听徐七简短地说了来龙去脉。他们被发现之后,就冲了出去,抢了敌人的马匹。现在他们要去给楚茗报信。水梅疏不由紧紧抓住了徐七的胳膊:“这些人与破天教勾结?你们有多少人,能敌得过这漫山遍野的破天教众么?”她的心跳得极快,努力睁着眼睛,不让自己再昏过去。“楚茗他,他……”他能脱险吗? 虽然她未曾说出口,可是徐七却猜到了她要说的话:“我若是他,家里有人等着我回去,那我拼到底,也要挣出一条命来。” 水梅疏微微一怔,她的眼前浮现起楚茗俊秀无双的模样来。他总是那么坚定,面上温柔,可是却宛若磐石。箭矢划过雨幕劲射而来,擦过她耳边,但是她却忽然不再害怕了。她也要挣出一条命去见他。 此刻楚茗站在庑殿顶之上,除了雨声就是漫山遍野的叫喊声。尚青只觉脚下的山门在颤抖,他的眸子一缩,他振臂推开了赤龙卫,挤到了皇帝的面前,莫雷身子一侧,就警惕地挡住了他。 尚青终于沉不住气了道:“皇上!安万生所求之事并不难。他想要除了免罪赐田之外,皇上再发些抚恤金,并让他们将山上的积蓄带回去。” 楚茗冷冷地看了尚青一眼。莫雷在不间断地为他输送真气,尽管如此,他也快要站不住了。大雨滂沱中,他额上的冷汗汇入了大雨之中。 楚茗看着他道:“那是赃物,他们啸聚山林多年,敢说自己从未杀害过无辜路人?从未掠夺过百姓财富?真将自己当成替天行道的义士了吗?虽然他们上山之事,其情可悯,可你现在居然恬不知耻,坐地起价?荒谬!” 尚青紧紧盯着楚茗,还是不死心地道:“皇上,安万生若要归降,朝廷难道不出钱抚恤吗?这本就是应有的开销啊。” 楚茗很想问尚青,安万生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卖力。可是楚茗的脑海中忽然滑过一个念头,安万生到底想要什么?他转过头去,望着远处山腰,忽然眸子一紧。他的身子一晃,那是什么? 莫雷感觉到楚茗的变化,他也极目远眺,不由大吃一惊,那是水梅疏和徐七?他们不是早就下山去了吗?为什么会在此时闯到这里来? 而下面的丁二眼也看到了那一队人马,那黑衣黑马全副盔甲的队伍,马上就要冲到近前了。他看到了杨白和杨白护卫的马车。他的脊背也挺了起来,终于来了! 却听一阵惊呼,丁二眼回头,不由大吃一惊。 只见雨雾之中,楚茗从高高的山门之上跃了下来,他染血的白衣下雨中好像朵朵红梅盛开,极为夺目,他手持长剑,喝道:“让开!”人还没有到,凌厉的剑风就扫过来了。 诸位黑衣赤龙卫紧随其后,形成一个战圈,直直冲入了破天教之中。 丁二眼被吓得脸色苍白,晃了一晃,差一点儿从马上掉下来,他喊着:“护卫!护卫!”破天教众听到他的呼唤,皆不再冲击山门,而是朝他这边涌来。 在徐七马上的水梅疏,知道他们已经冲入了人群之中。呼啸的箭支并未停歇,她分辨不清是风声还是箭支射来的声音。她只觉马上就要晕过去了,眼睛都出现了重影和幻觉。 她竟看到了楚茗,看到楚茗白衣翻飞,宛若仙人一般,从天上朝她飞了过来。 水梅疏不由轻轻微笑着,朝他的幻影伸出手去。这是她的良人呀。兜兜转转,她还是能跟他死在一起了。这样最好了。她那宛若热病一般的绝望而深沉的爱恋,若能得了这样的结果,也很圆满。 她努力伸出手去,想离她心爱的人的幻像更近一些。不料她的指尖真的触到了一个冰冷的手掌,她不由睁大了眼睛,却觉一阵大力袭来。 搂着她腰肢的徐七,眼神一缩,在那瞬间,他竟不想将水梅疏交给对方。然而他却听到了水梅疏欢喜的轻呼,她的声音好像缥缈的仙音一般,突兀地出现在了雨声之中,饱含深情,让他的心都为之一震。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注意勤洗手,多通风,健康平安 第68章 大雨倾盆而下。水梅疏努力睁开眼睛,望着心上人的幻影。她轻声低语:“郎君……”水梅疏只觉腰间箍着她的手臂一松,她落入了一个充斥着水汽和血腥气的怀抱。鼻端重新又嗅到了那酷烈宛若阳光的熟悉气息。 水梅疏不由自主地牵动唇角绽开了喜悦的微笑。虽然她身上的伤痛难忍,可是她依然尽力伸臂去抱住了眼前这个脆弱的泡影。 “郎君,我好想你……我们不要再分开了……一刻也不要……”她却觉唇上一痛,她终于从那恍惚的半昏迷之中醒了过来。 水梅疏睁大了眼睛,望着眼前的人。那张俊秀的脸,苍白有点干裂的唇,好像最深邃的夜空一般的眼睛。她仰着头,她头上斗篷的兜帽,从长发上滑了下来。大雨落下,只觉雨水猛烈地冲击着脸庞,让她睁不开眼睛。可是她却努力想要看清楚眼前的人。 “是你么……”还是又是我的梦?她只觉兜帽一动,冰冷的雨水,重新被厚实的斗篷隔绝,而她的脸颊,则紧紧贴上了坚实的胸膛。她的耳朵只听到一颗心,在剧烈跳动着。那闷闷的震动,让她也不由心跳加快。 “阿梅!”这声音与她梦中一模一样,谁都模仿不了。 水梅疏这才明白眼前的人,是活生生的楚茗!不是她高热之中产生的幻觉,她赶上了,她没有来晚! 她睁大了眼睛,却觉唇上一痛,楚茗低头狠狠咬了她一口。她抱紧了他,喘息着低声道:“有坏人要害你……我们是来报信的,我不是有意不听你的话……” 时楚茗心中一热,他低头轻声道:“我并未怪你。娘子为了为夫踏入险地,为夫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责怪。” 水梅疏没想到时楚茗这般温柔。她忘了一切,连身上的伤痛似乎都不见了,她的眼中只有眼前苍白的唇,深黑眼眸中倒映着自己影子的男人。这是她的郎君。 赤龙卫众人都是第一次见水梅疏的容貌,那般绝色让他们的呼吸都错乱了。而他们二人这般不避嫌疑地亲近,更让众人都有些脸红。一时赤龙卫们不敢向皇帝身边靠,虚虚地围成了一个圈儿,将两人护在中间。 徐七看着他们旁若无人地拥吻,似乎这世间他们只能看得到彼此,他握紧了拳头,随即又松开来,只觉心疼得厉害。他翻身下马,牵马走进两人:“请主子和……夫人上马。” 时楚茗抬头看着徐七的眼睛,一瞬间,他就看懂了徐七的心。他的眸子一沉,抱着水梅疏翻身上马,一言不发地策马朝山门折返。 徐七站在原地,只觉冷雨浇身,从心凉到了指尖,他一动都不能动。仿佛方才他将最重要之物,挖了出来,心上一阵阵抽痛。却听时楚茗回头看着他:“跟上!” 徐七瞬间想起了这十几年中的种种事情,他方才差一点就想干脆死在这儿吧。没想到皇帝就像听到了他的心声一般,叫破了他的迷惘。 宁三也喝道:“徐七归队!”徐七抽剑在手,汇入了赤龙卫的队伍,最后看了一眼马上靠在皇帝怀中的女孩儿,转身加入了战团。 薛睿薛凌兄妹俩,也被赤龙卫围在了中间。薛凌拉着哥哥的衣襟,无法置信地看着他们。她看那跟时楚茗一模一样的男子,将那女子珍而重之地搂在怀中,与她热情拥吻。他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自己。怎么可能呢?时楚茗怎么会有那般火一般渴望热切的眼神,仿佛那女子就是他的一切。 薛睿更是神色十分复杂,他望着两人忘情相拥,心中只觉万分失落。他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自诩是个知情解意的风流人。他认识水梅疏的时候,就知道她有未婚夫,他并未将那个乡野小子放在心上。他总想着若是自己认真追求水梅疏,即便她有丈夫,也拦不住他窃玉偷香,何况只是个未婚夫。 岂知这个未婚夫竟是这般棘手的人物。薛睿看着时楚茗拥着水梅疏策马远去,他的眸子中燃起了暗火。他忽低头对身前的妹妹道:“你方才怎么不喊你表哥了?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们吗?” 薛凌是太过震惊,哥哥这么一问,她只轻声道:“那真的是表哥吗?哥哥,那应当只是长得很像的陌生人吧?表哥怎么会那么亲热地待一个女子?我给他下药之时……” 薛睿吓了一跳,连忙捂住了她的嘴。薛凌依然魂不守舍。她给时楚茗下药,也不曾看到他意乱情迷的模样,反而让他化身杀神,几乎丢了性命。方才那个柔情似水的人,定然不是时楚茗,一定只是长得相似而已。 薛睿看着薛凌一脸混乱的模样,叹气道:“走了。我们跟上去看看,你就知道他到底是谁了!” 那丁二眼被层层护卫,十分紧张,然而皇帝却没有朝他冲过来,反而杀入人群之中,带走了一个女子。丁二眼大惑不解,他的目光落在了在皇帝身后,不断追杀的杨白和身边的马车之上。 丁二眼一咬牙道:“走,突击!”他竟带着他的精锐,要与那黑衣铠甲队伍会合了。 皇帝搂着水梅疏,策马朝兰慈寺来。他眼底微红,他学到这门功夫也从未这般频繁地使用过。七夕大战,林中歼敌,现在短短十几日之间,他居然用了第三次。 去年皇帝御驾亲征之时,也不过用了两次就奠定了胜局。现在这样频繁使用,到底会不会有妨害,他现在已经不再考虑了。 他拥紧了怀中的女子,大雨哗哗,越下越急。只要有人靠近,他随手挥出一剑,剑气卷起滔天水龙,明晃晃的,仿佛龙神咆哮。那破天教众都躲得远远的,面露惊慌。黑衣重铠的队伍虽然训练有素,但在这水龙剑气面前,犹如土鸡瓦狗,瞬间人马都被卷到半空之中,嘶鸣着四分五裂。掀起一片血雨腥风。 莫雷虽见过皇帝出手,可是每次这个时候,他总觉得心惊胆寒。莫雷忧心忡忡。 方才皇帝一看到水梅疏深陷乱兵之中,就立刻甩开了他,跃下山门,并使出了他的绝技。此功夫威力绝大,只是副作用也十分厉害。 皇帝这些年性情大变,越来越嗜血,多半也跟这功夫有关。去年御驾亲征回来,皇帝曾答应他,国朝平定,这武功他会尽量少用,也许他的痼疾也会痊愈。没想到今日连番大战,他都忍住没有使出杀手锏,一看到水梅疏遇险,他就立刻不管不顾地用了出来。 莫雷虽然已经被陈贤照说服,决定静观其变,不再杯葛水梅疏,可是看到这样的情形,联想到先帝的疯狂,心中实在既不安又担忧。 尚青此时仍站在山门之上,看到皇帝搂着那女子,单手出剑,仿佛被一团巨大的粉红色水龙包围,所向披靡,英武非常。他终于下了最后的决心,也跃了下去,朝皇帝所在疾奔而去。 此刻所有人看着万兵从中的皇帝,都觉他宛如杀神。皇帝面无表情地挥剑杀人,却不敢看怀中的女孩的目光。他眼中红光闪烁,越来越浓。水梅疏嗅到了那浓重的血腥气,也看到他手中恍如电光的招式。 她本该十分恐惧,可是此时她却只想靠紧他,再紧一些。千军万马的喊杀声,都好像消失在她的耳边。只要有他在,她就无所畏惧,哪怕下一刻就与他一同赴死,她也觉心中欢喜。 她到此时才知道,原来自己对他竟这般情深。她看着他眼中闪烁的红光,不由轻轻伸手去摸了摸他的脸颊。他脸颊被雨水冲刷,又冷又湿,冰津津的。 时楚茗一惊,终于低头看她。她还跟以前一样,眼波朦胧,眸中都是深情,她不怕他。他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忽然觉得这阴翳的天空大放光明。 他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问道:“为什么你不怕?” 水梅疏看着这微笑显得他更加温柔俊朗,她凝视着他,轻喘了喘,断续轻声道:“郎君……我父母说,夫妇不是要一方畏惧另一方……要举案齐眉……我怎么会害怕自家郎君……” 时楚茗第一次听她这般不假思索坦荡地承认自己是她的郎君,只觉心中欢喜无限。他眸中的红光彻底消散,而手中挥出的招式,却越发凌厉。 那丁二眼本来驱动破天教朝时楚茗而去,但是时楚茗这般威风凛凛,众人被吓得不敢上前。倒是那黑衣重铠士兵,悍不畏死,一路冲锋,只是都被时楚茗的剑锋搅成了一地碎肉。 时楚茗策马而来,一路走,留下一路尸山血海,看上去十分可怖,可他却看也不看众人,只凝神望着他怀里的女孩儿,甚至嘴角带着微笑,既英俊又令人恐惧。 原来这就是杀神!时楚茗此时抬起头来,望向众人,众人与他目光相交之人,都不由一阵哆嗦,生怕被他挑中试剑。却听他淡淡开口了,声音十分动听,运气内力,穿透了茫茫雨雾和喊杀声:“出来吧!不是想杀我吗?为何还要藏头露尾?” 他手中咆哮的带着血液的水龙,忽然如同一道闪电一般,洞穿了数十人,一路咆哮着冲向那黑衣人身后的马车。 众人不由大惊,只见数十人立刻血雾喷涌,而那杨白眸子一紧,忙纵身跃起,扑向马车,想赶在那水龙到达之前,将他主人抢出来。他心中大骇,此人还是个血肉凡人吗?如此可怖,怎么跟他们的情报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注意勤洗手,多通风,健康平安 第69章 大雨滂沱,皇帝一招既出,只见那滔天的水龙,瞬间由深粉变成了暗红。而杨白急忙抢入马车,抱着主人击碎了马车车窗,一起滚了出来。两人刚刚离开马车,就听身后一阵巨响。杨白只觉后背猛地一疼,吐出一口血来。他直飞出三丈远,才抱着主人滚在了地上。 雨水尽数染红,漫天血雨。他平日里镇定自若的主人,也不由颤抖起来:“杀神!他不是人!”他拽着杨白的衣袖,急促道:“走!我们走!” 杨白却歪了歪身子,忽然大口吐血,倒在了血雨之中。那主人大骇,只见杨白背后插着破碎的木棍木屑,显然受伤极重。主人忙向后退了几步,撒腿就跑。 没想到身后霹雳吧啦的雨声和痛呼声中,传来了一个人冷冷的声音:“到现在,还不转头来吗?你布局已久,不就是要看眼前的情形么?你走了还能看到什么?” 那人眸子一紧,他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但他还是回过头来,摘下了头上的兜帽,抬起头看着不远处坐在马上的时楚茗。 此人四十多岁的模样,一脸敦厚,胖胖的,看起来是个和气生财的富家翁。他扑通一声,跪在了血水之中,道:“这中间定然有误会。。犬子杨少帆被兰慈扣留,草民星夜来此,正是为了此事。却不料碰到了匪徒围攻大寺,卷入了乱兵。还望明鉴!” 皇帝冷冷望着他,看着漫山遍野的破天教众,又看了看朝自己疾奔而来的丁二眼和尚青。他冷冷一笑,对此人道:“是么?你身边那个护卫,他方才就跟在丁二眼旁边。破天教众之中,见过他的人应当也不少。你还想撇清关系吗?” 那富家翁身子一抖,他看着倒在血泊之中还剩一口气的杨白,恭敬地低头道:“他是我外雇的护卫,他到底是什么人,我也不知道。” 杨白嘴一张,又吐出一口血,他自然知道此时主人将他抛了出去,这就是棋子的命运。他的手指抠在泥泞的血泊之中,忽然明白了这些年那些被他放弃的弃子们的心情。 水梅疏朦胧之中,听到楚茗与人对答。她靠在他怀中,伤口疼痛难忍,同时心中竟升起了几分惧怕。她也万分疑惑,楚茗到底是什么人?他说他为赤龙卫做事,她也眼见众人唯他马首是瞻。这几日她所见之人,无论是他的仆从还是同伴,皆是人中龙凤。她对他家世的猜测也越来越贵重,但是此刻,她忽然意识到,难道自己猜的还不够高,其实他是皇室贵胄吗? 高门妇,固然难当,可她也不算没有一线希望。若是他是皇家王公,那她欲求正妻之位,自然如同痴人说梦。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楚茗这样敢指斥时弊,宛若反贼的大胆之人,却始终不曾吐口许她正妻。她的心中一痛,终于耐不住疼痛,轻吟出声。 楚茗只觉怀中的女子微微一动,他低头将她斗篷兜帽拉的更低一些,以免雨水淋到她的脸颊,同时伸出一指,点在她的昏睡穴道上,让她睡了过去。 众人本来十分紧张,见他忽然这般细心地照料怀中的女子,都一怔。尚青已经奔到了近前,他看到那血红的水龙撕裂一切的场面,不由心中一震。时楚茗是个杀神,人尽皆知,他却未曾在战场上见过他一显身手,此时他才知道并无虚言。时楚茗此人太过可怕。怪不得父亲曾百般叮嘱他,切莫与新皇为敌。 尚青抬起头看着马上的皇帝,终于单膝跪地道:“皇上,臣有事禀报!”而那不远处被破天教众围着的丁二眼,看到尚青跪下,居然大喊起来:“停止进攻!”只见令旗一挥,漫山遍野的破天教众,都迟疑地停下了步伐,朝他们中军的大旗望去。 丁二眼趁机冲到了赤龙卫的外围,他望着马上的皇帝,显出十分激动的神情,又高声道:“大人,跪在你面前的那人,就是京中首富杨灿!攻山都是他的主意!” 那方才还颤抖着的富商,双掌在地上一击,陡然跃起,如同一条露出锋利毒牙的毒蛇,朝马上的楚茗猛地扑了过去。 楚茗抱着水梅疏,睫毛都不曾动,眼睛中却现出一丝讥嘲。杨灿的眸子一缩,他袖中甩出寒光闪闪的袖箭,直奔皇帝面门。 却见人影一闪,叮当一声,袖箭被撞飞。皇帝轻轻将他怀里的佳人抱得近了一些,让她靠在他的肩头。 杨灿一击未中,就笔直地朝后退去,想要逃脱,却见那击飞他袖箭的尚青,长剑一伸,追了上去,缠住了他,让他失去了退却的最后机会。 杨灿脸上露出一丝狠毒,他大声道:“皇帝,这些天来,兰慈寺的水中,都被我的人下了厉害的毒,你们统统都中了招!快让你的人停手,否则七日之内,你们没有一个人能活!” 尚青大吃一惊,他手中的剑招却更加凌厉:“拿下你,也就有了解药!” 那杨灿没想到尚青这般果断,他又朝丁二眼大声喊道:“你与我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丁二眼,安万生还没有死,你现在投靠皇帝也迟了!安万生恨你入骨,你只有跟我联手才有活路!” 皇帝看着眼前这个京城皇商,一团和气的大善人。危急时刻,他依然不忘挑拨离间,寻求帮手,这般狡猾阴狠,自己总算将他钓了出来。 尚青一听,攻势更紧,如今丁二眼势大,他担心皇帝衡量一下,就弃卒保帅,与丁二眼合作,那安万生就惨了。 尚青一边进攻,一边急速道:“皇上,莫听他的!丁二眼刚刚夺位,并无威望,破天教众都服膺安万生!”他忽然朝山林方向大吼起来:“安万生,快点儿滚出来!” 皇帝眼睛一眯,却听烂陀山茂密的山林之中,传来了一阵爽朗笑声:“皇上驾到,草民救驾来迟!”随着这笑声,一个中等身材三十几岁的男人,从山林之中跃了出来。正是那破天教前任匪首,安万生。 皇帝见过此人画像,没想到他这么沉得住气,直到杨灿出手,才肯露面。皇帝转头看着丁二眼,忽然低声笑道:“丁二眼,你首领来了,你还不来拜见朕!你们这出双簧,总该收场了吧!” 丁二眼身子一震,望着安万生,安万生吊着胳膊,眼中也十分惊诧。他落在了赤龙卫的包围圈之外,跪了下来:“草民安万生,并非有意惊吓皇上,实在是杨灿太过谨慎。草民非如此,没法将他引出来。”而丁二眼也连忙滚下马来,一同跪倒:“皇上万岁!草民等得到皇上的暗示,为完成皇上嘱托,让皇上受惊了!皇上恕罪!” 那杨灿脸色阴沉,他怒喝道:“好一个安万生,好一个小皇帝,原来你们在联手做戏!”正跟他激战的尚青的动作也慢了一慢,他怒道:“安万生,你这个家伙,连本世子都算计上了!” 安万生直起腰板道:“此事了了,安某任世子处置,实在事关重大,若不能引出杨灿的埋伏,我破天教的招安事宜,就要泡汤了。世子见谅!” 皇帝看着这个国字脸,一脸忠直的男人,他冷笑一声:“你弄出攻山这么大的阵仗,真的只为了完成朕给你的任务?” 安万生虽然跪在雨地之中,却夷然不惧,他道:“皇上明鉴!皇上,我破天教众,人员众多,皇上许了他们归田,却不许他们再次参军,绝了他们进身上进的念想,还请皇上允许我们将多年积蓄带下山寨。没有前途,有些银钱傍身也好。” 皇帝冷冷地盯着在赤龙卫包围圈外的安万生,他忽然冷笑一声道:“说来说去,你还是想跟朕来个城下之盟!若是朕不同意,你要跟你的教众,在这里劫持朕吗?将你最后的计划,都说来听听吧!” 尚青不由一阵心惊,若安万生打着这样的主意,依着他对皇帝的了解,皇帝定然不会忍下这口气,破天教危矣。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了安万生出头了。 杨灿见尚青的攻势稍弱,他立刻高声道:“安教主,你果真是个枭雄。是杨某之前走了眼,轻慢了教主,如今杨某愿倾家财襄助教主共谋大业!教主,莫要再与这杀人如麻的小皇帝多言了!” 尚青怒斥:“安万生你敢!”当下他使出绝招,将杨灿逼得再没法开口。尚青心中焦急,他不知道皇帝为何在此时还要继续逼问杨灿。万一安万生真的改了主意,那大家都要糟了! 却见皇帝眸子深沉盯着安万生,严厉地问道:“安万生,你是想要囚君?弑君?说出你的打算!” 安万生刚毅的面颊上露出一丝决绝之色,他道:“皇上,草民揭竿而起只是求个生路,此时也是如此!草民请了兰慈寺的存真方丈,诸位好友斡旋,才终于得见天颜。皇上若真的不允,草民也会谨遵皇命,并没有趁势威逼之意!皇上明鉴!” 皇帝冷冷一笑,似乎有点儿遗憾。他忽然右臂一挥,却听东山之上传来了又一声悠长号角,震天的喊声随即传来:“破天教众,放下武器,饶你不死!” 众人皆大惊,却见那雨雾茫茫郁郁葱葱的东山之上,一杆大旗迎风招展,上书一个“韩”字。尚青眸子一缩,他方才就发现韩承业不见了,原来在此处! 皇帝低喝一声:“还不归降!”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注意勤洗手,多通风,健康平安 第70章 安万生望着皇帝,他端坐马上,白袍几乎染成了赭色,脸上却异常冷静,挥起的手指白皙瘦削,也不曾沾上一滴血。安万生垂下了头来:“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草民安万生,愿带破天教众,归降朝廷,从此放下刀枪,再做良民。” 安万生的话一出,那丁二眼忙重复了一遍。皇帝对莫雷点点头。莫雷立刻气运丹田,与赤龙卫们一起喊起来:“破天教教主投降了!放下刀枪,既往不咎!” 此时大雨之中,满山的破天教众,本来就已经心中十分迷惘,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他们听到烂陀山的莽莽山林中,忽然响起了震天的喊声,更十分惊慌。 安万生示意丁二眼,丁二眼对他的掌旗兵卒道:“发令,归降!” 皇帝坐在马上,看着破天教的帅旗挥舞,缓缓放倒,一面早已准备好的白旗舞动起来。赤龙卫大声喊起来:“投降了!破天教投降了!” 而从山林之中纷纷涌出的朝廷士兵,也大声鼓噪起来:“投降了!破天教投降了!”满山的破天教的兵卒,开始扔下手中的武器。 大雨滂沱,天色越来越暗。一直站在山门之上的兰慈寺存真和尚,用狮吼功高唱佛偈:“是众生等,生时死时,自得大利,终不堕恶道。”兰慈众僧浑身浴血,也双掌合十,跟着老和尚高唱佛偈。 满山风声雨声,兵器纷纷叮当落地。那些迷惘的破天教众脸上出现了解脱的神情。他们多年来一直辗转各地,虽然挣了一条命,也只剩一条命了,早已十分疲倦,不想再打仗了。 皇帝坐在马上,看着眼前的一切。如今胜负已分。只等尚青将杨灿拿下,他的网就要收了。他心中一阵可惜。他公布他在兰慈的消息,本来是铺开了天罗地网,等着各种大鱼落网。杨灿派人在水中下毒之事,也早他暗中被化解。 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安万生这家伙如此迫不及待,搞出这么大的声势。谨慎一点儿的鱼儿,一定已经被吓走了。虽然捉到了狡猾的杨灿,可是与皇帝开初的计划不同。 皇帝微微皱了皱眉头,这个小小动作,将莫雷吓了一跳。莫雷一直密切注视着皇帝,生怕他出什么纰漏。却见皇帝眼中并未现出红光,莫雷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莫雷心中也在奇怪。皇帝那套武功后遗症很厉害,此次皇帝出手凌厉非常,莫雷十分担心皇帝会在这京畿腹地,烂陀山上化身杀神。这里不是前线,死者枕藉乃是常事,人皆见怪不怪。这里百姓众多,皇帝若不能自控,杀到力竭才能清醒,那事后若想要封众人之口一定很麻烦。没想到皇帝居然从始到终都不曾丧失理智。 莫雷的目光落在了皇帝怀中抱着的水梅疏身上。皇帝说过她能令他心绪平静,他要留下来配出那香味的香方。难道真是此女的功劳吗?居然这般灵验吗?那么,皇上这般执着于她,他倒也不奇怪了。 皇帝发现莫雷在盯着水梅疏看,他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莫雷一惊,忙转开了眼睛。皇帝看着不远处站在赤龙卫中的徐七,又瞥了一眼一直紧紧盯着水梅疏的薛睿,将水梅疏的兜帽拉紧了一些,遮住了她的面容。 这些可恶的狂蜂浪蝶,他一定要找机会狠狠申斥他们,不许他们打阿梅的主意。他这般搂紧了她,鼻端除了浓郁的血腥气之外,缭绕着一丝清香,水梅疏的香味让他心气平和。这次多亏了她。 水梅疏柔软而温暖的身子靠着他,虽然大雨滂沱而下,但是他却觉心中满溢柔情。他看着跪在那里等待发落的安万生,若是平日,安万生坏他好事,自作主张,还想逼宫,他一定会好好给他一个教训,让他偷鸡不成蚀把米,从此不敢在玩弄这些心机。可是此时,他的心中却十分平静。 皇帝冷冷道:“将武器缴获,人员编好,整理完毕,就报上来,让户部的人来重新整理户籍,安顿这些破天教众吧!” 安万生和丁二眼,大大松了口气,他们忙磕下头去:“谢皇上恩典!皇上仁慈爱民,草民等从此之后,定当做个良民!” 左近破天教的众人,见首领都跪下了,也纷纷跪在了雨地之中。再远一些的同伴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见大家都跪下了,也纷纷都跪倒。 雨雾茫茫之中,跪下了黑压压的一大片破天教众。皇帝看着他们,此时才有这也是他的子民之感。他顿了顿道:“安万生,你所请之事,待朕回去再做定夺。” 安万生心中既忐忑,又觉似乎有了一线希望,他叩头道:“是!谢皇上。” 那边尚青和杨灿的战斗越发激烈了。尚青真是有苦难言,谁能知道这杨灿手上的功夫这么硬。他也是不明白了,这里既有破天教又有赤龙卫,这么多人怎么就光站着看,不来帮忙。 皇帝抱着水梅疏,只觉怀里的女孩儿身子越发滚烫了,有点担心。他看尚青的笑话也看够了,他长剑一挥,一道犀利的剑气击破雨幕,朝那杨灿眉心而去。 杨灿早就想逃跑了,可是他每次甩脱尚青的攻势,想要逃窜之时,立刻就被围着的赤龙卫一剑劈回来。这包围圈,始终毫无破绽。 此时皇帝一剑劈来,杨灿又怒又恨,他筹划这么久,连环套都设计了这许多,怎么知道会被这小皇帝反将一军,弄得满盘皆输。他不服气!杨灿双臂一震,身上的衣衫尽裂,露出了里面穿着的铠甲来。 他怒喝道:“时楚茗,你不是先帝血脉,却窃居皇位。先帝于我有大恩,此来正是为了揭穿你这祸乱朝纲的贼子!” 众人都没想到他狗急跳墙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众人不由心惊胆战,不再让尚青独斗杨灿,纷纷一拥而上。刀光剑影齐齐往杨灿身上招呼。 杨灿差点儿就要被乱刀分尸,他依然怒喝道:“时楚茗,你谋害先帝,你狼子野心!你们这些人今日做他的走狗,为虎作伥,定……” 众人攻势越急,却见时楚茗随手挥出一剑。剑气异常凌厉,带着漫天大雨而来,在这样的围攻之下,杨灿再无力躲闪。杨灿看那凌厉剑锋,知道自己已经走投无路,死期立至。 杨灿只觉心口一疼,耳边传来一阵卡啦啦啦,他的全身铠甲皆碎。他喷出一口血,仰面扑通栽倒在了血水之中。 杨灿还想继续叫骂,却发现自己开不了口了。他万分惊骇,时楚茗的功夫居然这般可怕!时楚茗这招的力道正好封住他穴道,不让他开口,碎了他的铠甲,这一招拿捏分寸炉火纯青,他哪里像个不到二十岁的青年?老道的宗师出手也不过如此。 时楚茗见赤龙卫一拥而上,将杨灿绑了起来。时楚茗冷冷地盯着杨灿阴鸷愤怒的眸子道:“杨灿,你也是一时英杰。今日既然事败,又何故激我出手杀你?你还藏着什么秘密?你一心求死,又是在保护谁?” 杨灿的眸子陡然一缩,怎么会,时楚茗年纪轻轻这么狡诈,居然看穿了他的想法。杨灿闭上了眼睛,却听时楚茗冷笑道:“你以为你和你儿子一样,事先用了那香,就不再惧怕失魂香拷问?你为何不问武亚敬因何而败?” 杨灿心中一惊,盯着皇帝,又吐出一口血来。皇帝的眸子十分平静,“喃巫哩四合香,朕都找到了破解之法。你们身上的大概是八蓝毒香吧。崔无痕的《崔氏香谱》之中,正好有克制之法。” 杨灿的眼睛陡然睁大,他现出了惊恐愤怒之色,好像要将眼珠子都瞪下来。皇帝终于彻底击破了他的心理防线。皇帝一挥手,拨转马头,像风一般朝兰慈奔去。所到之处,众人皆下跪低头,不敢多看一眼。 徐七领着一队赤龙卫,打马跟随着皇帝,他凝视着皇帝的背影,水梅疏的大红斗篷的下摆,在大雨之中红得越发刺目。 徐七却听身后马蹄阵阵,有人从身后冲了过来,他正要阻挡,却听那人高声叫起来:“皇上!”原来是薛睿。徐七犹豫之间,薛睿已经带着妹妹冲到了皇帝身后。徐七急忙打马跟上。 皇帝早就看到了他们兄妹,他急着带水梅疏回寺中医治,并不想理会他们。却听薛凌道:“你真的是表哥?表哥你没事儿了,我……我错了。表哥你平安无事,我太高兴了。”薛凌不由开始呜咽。 皇帝抱着水梅疏柔软的身子,他的眸子一动。薛凌差一点儿就杀了他,可是若非如此,他也不会遇到水梅疏。 他冷冷道:“莫要多言!知错也不能免罚!” 薛睿的眸子一紧,薛凌哭泣起来。薛睿伸手就捂住了妹妹的嘴,担心她在众人面前大吼大叫,激得皇帝说出什么不能挽回的话来。到时候就糟糕了。 薛睿叫道:“表哥如今平安归来,又挫败了谋反阴谋,收编了破天教,恭喜表哥!不知道表哥与水姑娘何时相识?水姑娘是我母亲的皇庄佃户,我与她有些交情,表哥,你现在身上有伤,不如让我来照顾她吧!” 此言一出,徐七恨不得用马鞭去抽他,浮浪之徒。却听皇帝冷冷道:“薛睿,你去百花山搜查之时,朕听得清清楚楚。朕还没来得及与你好好清算,你倒得寸进尺了?薛睿,别以为你是姑姑的独子,朕就不能杀你!” 皇帝的话极冷,薛睿薛凌兄妹都不由一惊。皇帝只觉怀中的女孩儿似乎动了动,他眼里的冷厉消散了一些,马上就要冲到山门前。薛凌甩脱了哥哥的手,伤心地问道:“表哥,你怀里的女人是你什么人?” 作者有话要说:①出自《地藏菩萨本愿经第九卷 称佛名号品》 小天使们注意勤洗手,多通风,健康平安 第71章 大雨倾盆而下,跟在皇上身后的人,都听到了薛凌的喊声。大家都不由捏着一把汗,同时也十分好奇地看着皇帝的背影。皇帝对那女子万般娇宠,大家已经都知道了,大家连“少夫人”都喊了,可是却没有人真正知道此女现在到底是何身份。 皇帝怔忪了一刻。她是他的什么人,她也曾问过。这些天来,她与自己共历生死,坐卧皆如夫妇一般,她也不避嫌疑,落落大方。他唤她娘子,她唤他夫君。那么她是他的什么人? 时楚茗的神色变得温柔起来。雨声哗哗,时楚茗好听的声音响起来:“她是我的妻子。从今而后,谁若对她不敬,就是对我不敬!” 众人皆大惊。跟在时楚茗身后的徐七,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皇上的话扼杀了他心中那一丝妄念。 大雨重刷着厚重的山门,山门的红漆掉落,到处都是刀砍斧削的痕迹,这是方才攻山留下的痕迹。此时山门缓缓打开,时楚茗搂着水梅疏,纵马入了兰慈寺。 他们正好擦过站在山门之前的景金川。景金川困在寺中出不去,只能焦急地站在这里等待消息。他也听到了时楚茗说的话,他身子微微一晃,心中犹如刀割,伸手扶着山门的立柱,才让自己站稳。 薛睿微微一愣,心里却立刻燃起争雄之火,他的眸子微暗,策马紧随其后。谁料此时薛凌忽然大喊起来:“表哥,你说谎!你说过你不会喜欢任何一个女人!这辈子谁都别想要你的心!”若非如此我也不会退而求次,只想要你的人了。“表哥,你怎么能骗我!” 薛睿没有制止哭泣着的妹妹,他只紧紧盯着时楚茗的背影。众人更是大吃一惊。莫雷沉着脸策马追上来,看着薛睿,正对上了他隐晦不明的眸子,知道他是故意的。 莫雷正要开口制止捣乱的兄妹,皇帝忽然在前面回过头来,雨水流过他的脸颊,让他显得更加英俊。他黑沉沉的眸子,令所有人都不由垂下眼帘,不敢与其直视。皇帝冷冷道:“再有妄自揣测,散播谣言者,斩立决。” 他的话带着风雨而来,极具威势,连哭泣的薛凌都吓得低下了头。 时楚茗搂紧了怀中的女子,一路狂奔而去,道:“叫御医!”皇帝抱着水梅疏翻身下马,将她重新抱回了小院之中。他的眸子中红光若隐若现,此番他再次催动这功夫,此时早已经到了极限。他将水淋淋的斗篷扔到一边,瞬间看到了她臂上渗出来的血迹。 他握着她的手,只觉心中一痛。她的脸苍白而美丽。他伸手轻抚,只觉指尖冰凉而柔软。 他解了她的穴道,她的眉头皱了起来,显然是疼得厉害。他手掌抵着她的背心,不顾刀割一般疼痛的脏腑,轻声道:“别担心,有我在。”她似乎听到了这句话一般,蹙紧的眉头舒展开来,睫毛微微颤动着,似乎很想睁开。 时楚茗俯身轻舐着她的睫毛,轻声道:“睡吧,一切有我。”说着他眼前一黑,竟也倒在了她的身边。 他似乎听到了许多人在说话,又似乎没有。他的警觉性很高,一直在告诫自己不要昏过去,不要就这样睡过去。醒来醒来!可他伤得太重。 他在昏迷之中穿过血腥沼泽,看到了绽放的荷灯,听到了那句温柔缥缈的天上纶音:“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时楚茗终于猛然睁开了眼睛,他伸手去摸,可是身边却什么都没有。他彻底清醒过来。却听一阵响动,遥香叫了起来:“皇上醒了!”时楚茗低沉着嗓子问:“她呢?”却没有听到回答。 时楚茗猛然转过头来,看着这间房间。这不是水梅疏的小院,甚至也不是他下榻的小院。院中铺陈十分华丽,香炉中点着多天香,此香十分名贵,①乃波利质多天树所产,据说逆风之中依然香气不散。 皇帝的眸子猛然一缩,低喝道:“水梅疏怎么了?她在哪里?”这里怎么会有人敢违抗他的意思! 却听床头一阵哭泣传来:“皇儿,你如今受苦了。你且躺着吧。母后来看你了。” 时楚茗的心一沉,他却不说话,只挣扎着要起身,看着站在一边儿有点无措的岳子兰:“我抱回来的女子,她人在哪里,带我去看她!” 岳子兰向前迈了一步,却听太后软软的哭泣声变大了:“皇儿!你怎么能这么对哀家!皇儿,哀家听闻你的消息,就立刻与你舅舅驾车赶来,差点儿在山下被破天教的匪徒们伤了。皇儿你连问都不问一句么?” 时楚茗的眸子终于转了过去,落到了太后身上。他的嗓音冷冷,毫无感情:“母后辛苦了。我的女人在哪里?” 太后没想到皇帝一句体恤的话没有,一睁眼就问那个小妖女。她更泪水涟涟,可怜巴巴地抬头望着英俊的儿子:“哪一个是你的女人?她是过了采选,还是有旨意征召?皇儿,你伤成这样,还是好好养伤为宜。” 皇帝再不与她多说。他一醒来就觉得丹田空空荡荡,不知道是不是频繁动用这武功的缘故。但是此时他与平常人无异,浑身犹如万刃加身,动一动就疼得冷汗直流,可是他却面色如常,掀被子坐了起来,只盯着岳子兰:“带我去看她!” 岳子兰到底还是更为惧怕皇帝。皇帝平日里对太后娘娘很有耐性,也十分恭敬有礼。可是皇帝一旦变得如此冰冷,就是他动了杀机要大开杀戒了。 岳子兰哪里还敢继续违逆他,她走上前来,扶住了皇帝,含糊道:“她现在依然未醒。小陈大人在照看她。太医已经为她好好包扎,皇上勿惊。她的伤不妨事了。”皇帝得了这句话,浑身的紧绷终于松开了一些,知道自己的心腹护住了水梅疏。 却听太后哭泣道:“皇上,你可知道那女子到底是何人?你是被蒙骗了呀!” 此刻在水梅疏的小院之中。陈瞻杰望着躺在榻上的水梅疏,她双颊烧得红通通的,唇瓣变得苍白,看上去更加楚楚可怜,又黑又长的浓密睫毛覆在晶白的脸颊上。陈瞻杰只觉她艳色惊人,他轻叹口气:“自古红颜多薄命。” 却传来几声敲门声,是莫雷在门口叫他。陈瞻杰推门出去,只见莫雷拧着眉毛:“马车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就送她下山吧。” 陈瞻杰点头,莫雷盯着他看了看又道:“她曾是皇上的女人,小陈大人,你要时刻铭记。” 方才太后驾临,要处置水梅疏之时,莫雷和韩承业都有点犹豫,不知到底要不要趁机借着太后之手将水梅疏除去。没想到反而是陈瞻杰激烈地反对,拼着跟太后和秋克忠撕破脸,他也要保下水梅疏。 最终莫雷和韩承业还是支持了陈瞻杰。此后陈瞻杰更是寸步不离地守在水梅疏床前,唯恐她被人害了。故而莫雷十分怀疑陈瞻杰的动机。 陈瞻杰一愣,哭笑不得道:“莫雷大人,我都是为了皇上着想啊。太后不知道,咱们可看得明白啊。若是真的要了她的命,你说皇上醒来会如何?” 莫雷盯着他看了看道:“不要让她变成第二个崔无痕。” 此刻小院之中,皇帝听了太后的话,却面无表情:“她母亲是崔无痕,与先帝之时刑部尚书崔风书之女同名。那又如何?若是真的,这不正说明她出身高门,与朕相配吗?那崔风书也是个能臣,编纂了《律例疏议》。” 皇帝顿了顿,怪不得水梅疏熟知律法,而那崔无痕居然会教女儿律例。这样她的那些香谱香料的来源也都有了因头。他心里最后一丝隐隐的疑虑也都消失了。 太后微微睁大了眼睛,一副娇憨之态,她拿手帕捂着嘴,软软道:“皇上,那崔风书可是犯了事儿,被满门抄斩啊!这崔无痕,也早该死在法场,如何又能生下女儿?此女若是崔风书的外孙,那她可是逃犯,是罪人呀。” 皇帝在陈贤照对他磕头求情之时,已经大致猜到了水梅疏之母一定出身复杂,牵涉要案。他彼时不问,自然是不想再追究此事。不想会在此时被太后一语道破。 他望着太后哭得红肿的眼睛。太后平日里虽然爱对着他哭泣,每次不哭一个时辰,绝不善罢甘休,可是她在国事之上,插手并不多,平日里也就用度奢侈一些。人都说她软弱愚笨一味爱娇撒痴,皇帝却深知这位名义上的养母,对危险有种天然直觉。否则她又如何从那般恐怖的前朝宫廷中,一直活到最后,笑到最后。 如今她明知道自己看中水梅疏,还这般坚持,丝毫不让步,到底中间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的脑海中忽然划过一个念头,他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母后,你可是与崔风书有什么龃龉?” 太后一愣,“崔风书他是个外臣呀。先帝在日,哀家都没见过他几次,如何能与他有龃龉?” 太后也知道自己为人不够庄重。她那个见人就爱撒娇的毛病,她自己也明白。先帝也知道她的做派,将她锁在深宫之中,很少让她见外男。此时皇帝忽然这般说,太后自己心里有心病,立刻开始疑心皇帝在暗指什么。 太后不由红了眼圈,捏着帕子就要哭泣。却听皇帝冷冷道:“如此说来,太后与那崔风书不熟悉。”他眸子黑沉沉的,闪过一丝红光:“那么可是与崔无痕有关了?太后,你与崔无痕可有龃龉?崔无痕到底是什么人?” 作者有话要说:①见《成实论》 第72章 窗外一个炸雷闪过,闪电明晃晃地将皇帝和太后的脸照得一片雪亮。皇帝紧紧盯着太后,看到了她眼眸深处的惊骇之色。他的心里也一阵翻江倒海。自己为何从未想过,还有这样的可能? 他紧紧盯着太后,低哑着嗓子问:“崔无痕与我父皇,是什么关系?”他的眼神又冷又厉,红光闪烁,带着几分疯狂之意。太后看着皇帝的模样,也不由心中害怕起来。 可是她却越发觉得自己做得对。她在山脚碰到了破天教围攻兰慈寺。破天教众很快就发现了她的车驾,鼓噪向前,将她团团围住,她吓得魂飞魄散。幸而秋克忠率兵士一直抵挡着破天教众。待破天教众投诚,她的车子才终于上了兰慈寺。 她惊魂未定,衣服都来不及换就来看皇儿。谁知她竟在皇儿的塌上看到了那张脸。那瞬间,她差点儿被吓得叫出声来。崔无痕这妖女,应该死得骨头都烂掉了才对,怎么会又死而复生。 太后想到了方才的恐惧之情,眼前的皇帝都没有那么可怕了。她终于真心哭泣起来,不是作态,每一滴泪都从心而发:“皇上,你我皆知先皇年轻之时,也是位不出世的英主。他虽妃嫔众多,但始终将家事国事分得清楚。直到他遇到了崔无痕!” 不管何时何地,她回想起那个女人,都觉得又惊又恨,此女就是个妖女! 皇帝的眼眸一缩,怎么回事儿?这与他所知的全然不同!“父皇难道不是为了我生母池音佳,才变得那般偏执疯狂吗?” 太后睁大了眼睛。他这养子,被娴毓大长公主送进宫来之时,就已经是个少年了。那时候他就总是眼神沉沉地看着所有人,对所有人都怀着戒备,对触犯他的人,下手又狠又辣。 她宫中之人本来待他十分怠慢,但是几个回合下来,就被这少年收服。更有人为了他,加入了那场血腥残酷的宫变,最后死无全尸。皇帝登基之时,她荣妃宫中之人,几乎都死在了那个血腥的晚上。 她本以为皇帝这般心机深沉,手腕高超,一定将过去的所有秘事都查了个清楚。没想到他居然真的不知道。 她都忘了哭泣:“没人告诉过你么?”皇帝看着她,那眸子中的杀意凛然,似乎空气开始凝结。窗外大雨倾盆而下,天光暗淡,房中冷森森的。太后忍不住抱了抱胳膊,她看了一眼岳子兰,她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她挥手叫所有人都下去。 屋中只剩他们母子二人,只听冷雨敲窗,骤如擂鼓,太后秋克芬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陈贤照是崔无痕的前未婚夫,被她退婚,颜面尽失。他居然还想着她!所以他对你隐瞒了此事!那韩承业呢?他为什么不说?他那么痛恨崔无痕!” 皇帝心中震动,面上却丝毫不露,只看着秋克芬。 却见秋克芬捏着帕子,忽然道:“难道是因为那个传言是真的?陈贤照之妻,是韩承业挚友的遗孤,由韩承业抚养长大。但大家也说遗孤云云,都是假的,其实那女子是韩承业的私生女。那韩承业和陈贤照就是翁婿!所以他为了自家血脉,也跟陈贤照一起对皇上隐瞒事实了?” 皇帝静静地看着她的脸色越来越白。他的心也越来越冷。他拿出了平日对待太后的耐心,不追问,只静静听她一个人低语。 太后震惊又有些怜悯地看着皇帝:“茗儿,你的重臣都在骗你。好一个崔无痕,死了都阴魂不散。”她看皇帝并不责怪她,反而似乎在等待她说出真相。方才那几乎要危及她生命的威胁,离她而去了。她知道皇帝现在终于不想杀人了。 而此刻太后的脑海中不由浮现起那个绝色倾城的可怖的女子。前朝后宫女子,无人不恨崔无痕。她死的时候,众人聚在皇后宫中开了夜宴,都觉得总算不用担心了。谁知道,那才是恐怖日子的开端。 太后不由打了个寒战,看着眼前的皇帝,她坚定了决心。就算那个女子是个天仙,就凭此女是崔无痕的女儿一条,她也不能让皇帝将她带在身边。 太后微微颤抖着道:“崔无痕是名动一时的京中才女。崔风书将她许给了当年的状元郎陈贤照。岂知她会遇上微服私访的先皇。”她顿了顿,想起了风流英武的丈夫。即便丈夫后来变成了那般模样,可是太后依然在心中隐隐觉得,世上男人没一个比得上他。 皇帝也知道自己父亲的毛病,“就算崔无痕有婚约,退婚入宫即可,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他的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可是他还是要听太后说出来。 太后娇憨如少女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愤怒:“崔无痕的心大极了,怎么会满足仅仅进宫来!皇上有数的妃嫔,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嫔,千数宫女,没数的那些民间艳遇,就更不要提了。我们可曾说过一句什么?” 太后狠狠地捏着帕子,气呼呼地道:“这不都是祖上的规矩吗?可是崔无痕她不肯!皇上废后她都不肯,她要皇上遣散后宫!她要跟皇上独做夫妻!” 皇帝只觉一道闪电滑过天空,劈中了他的心,将他的心都要烧成焦炭一般。 太后忍不住哭泣起来,抽噎道:“怎么会有这般悖逆的女子?皇上乃万民的皇上,是众人的皇上。她得了先皇的青睐,何等荣耀之事,她不思好好侍奉先皇,却想着扰乱朝堂!” 皇帝默默盯着自己的挂名养母。她这些话都出于真心。他早知道水梅疏之所求,实在违背常理,难以达成。不料今日他会看到这般惨烈的前车之鉴。“后来呢?” “先皇跟大臣勋贵一直为此争吵不休。先皇性子,你也知道,他大开杀戒,执意迎娶。皇后自请贬谪降封号,可这都不够。一日皇后竟忽然暴毙宫中。众人皆为此责难崔氏。彼时后党与汉王勾结,打着为皇后报仇的旗号起兵。从此大熙燃起战火,再无宁日。崔无痕失踪,皇帝娶了皇后之妹做继后,依然没法平息一切。” 皇帝皱着眉头:“可朕所知史实,并非如此。而且既然父皇如此迷恋崔无痕,为何史册之中,对崔无痕不着一字?”就连自己的生母池音佳,虽出身低贱,不宜直书,在史书中也有一段模糊的阴晦记载。而这个崔无痕,既然对先帝这般重要,为何竟无一字流传。不仅如此,他居然从未听闻她的名字? 太后望着皇帝,不由暗暗心惊。这些惊天往事,她从不敢回顾。如今说出来,她仍然仿佛嗅到了那些日子宫廷之中的浓重血腥气。不料皇帝如此镇定,竟对崔氏的悖逆之语,毫不惊讶。 太后忍不住道:“皇上,她这般大逆不道,哪里配写入史书?更何况,她父亲崔风书卷进了诸王之乱里,意图谋反,先皇将崔家满门抄斩!先皇在那时候,就下令销毁了一切跟她有关的东西!” 皇帝凝视着太后,忽然都明白了。原来从他幼时起,他听到的那些窃窃私语,那个让父皇掀起血雨腥风的女人,居然并不是自己的娘亲。他唇边泛出一个极冷的笑容:“那,我娘亲池音佳,又算什么?” 太后秋克芬听他呼唤“娘亲”两个字,忽然心中一阵委屈。娴毓大长公主将时楚茗送进宫来之时,她多年无子,本是十分开心的。可是时楚茗却始终冷冰冰的,待她一点儿也不亲近。 即便他们这些年互相扶持着,熬过了先帝朝的苦日子,看到了今日的曙光,可时楚茗待她,依然如此冷酷。原来在时楚茗的心里,只有他早逝的生母。只有那歌姬,才是他的娘亲。即便他表面上对那低贱的女人憎恨不已,其实他心中却始终挂念她。 太后忽涌上了一阵恨意,她凝视着养子,轻柔地道:“你觉得你父皇是为了你娘亲,才会变得那般暴虐吗?你错怪她了呀。先皇是为了崔无痕发疯的。你娘亲,只是个替代品呀。先皇不愿意对崔无痕做的事儿,统统都发泄在了你娘亲身上,真是一个可怜人呀。” 皇帝盯着太后看,从她的眸子中看到她那隐藏着的恶意。秋克芬就是这样一个人,自私自利,只爱自己,付出一点儿,就觉得自己已经挖心挖肝了,若不能得到百倍回报,就觉得自己吃亏了。蠢极了,却带着天真的残忍。 秋克芬被时楚茗看得有点害怕,她扭过头去,微微颤抖着,又抽泣道:“你如今什么都知道了,还要再跟崔无痕的女儿纠缠吗?”说到这里,她又觉得十分气愤:“当年先帝明明将崔无痕打入了死牢,她到底怎么逃出去的!先帝果然舍不得她死!” 时楚茗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现在他已经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了,因为他的心中更痛。七夕之夜的刺杀,让他不再相信亲人。而此时他发现他倚重的师长们,竟联手对他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此刻他压抑着的怀疑都泛了起来,水梅疏来到他的身边,是巧合还是别有企图?他此时暂时失去了内力,只觉身子沉重。 秋克芬看他要走,忙站了起来:“皇上,你现在身受重伤,你别再走动了。你……你非要看那小妖女……” 皇帝回眸看着他,秋克芬不由吓得一身冷汗,他的眸子全红了,在傍晚阴翳的彤云之下,越发显得不像个活人。她心中忽然想起了那模糊的恐怖场面,吓得浑身颤抖起来,再没法说出一个字。她只有一个念头,妖女,真是妖女!祸国妖女又来了! 皇帝看着她那惊恐的眼眸,他眼前却浮现起另一张苍白而美丽的脸孔,她曾与他生死与共,她曾挡在他身前,她曾不顾危险,逆流而行来找他,她抚慰了他狂暴的心,她的唇瓣那么甜美,她的笑容那么灿烂,她的气息那么清香。 她的好,此时都化成了侵蚀骨髓之药,让他痛楚难当。他看着秋克芬,冷冷道:“不要再叫她妖女。她是我的女人。” 秋克芬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清楚的记得,多年之前,先皇迷上崔无痕,也对后宫们说过这一句话。竟然一个字都不差。他们父子的模样此刻重叠在了一起,秋克芬竟有些分不清楚。她猛然高声道:“皇帝,难道你也想为她不立后宫吗?”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注意勤洗手,多通风,健康平安 第73章 只听窗外风雨大作,时楚茗的脚步顿了顿,他的神色冷峻之极,眸子中似乎酝酿着一场风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时楚茗没有回答太后略显凄厉的问话。他一言不发地踏入了风雨之中。 岳子兰一直站在屋檐下,此刻见皇帝出来,匆忙地拿着伞追了上去。皇帝却将她的手一推,看了她一眼,低声问:“是谁将我的事儿,告诉太后的?” 岳子兰对上了皇帝平静却透着暗红的眼眸,她吓了一跳,低下头来道:“奴婢不知。”只觉喉头一紧,竟是皇帝捏住了她的喉咙。岳子兰惊恐地望着他。“说。”他的语气十分平静,可是岳子兰却觉得他马上就要出手杀人了。求生本能占了上风,她惊慌道:“是国舅!” 皇帝松开了手,“前面带路。”岳子兰已经被雨淋透了,她却不敢再多说一句。 雨声淅沥,下了这么久的大雨,终于将要停了。兰慈寺中高大的银杏树,被雨水洗得浓翠。天空层云重重,快到傍晚时分,天光越发暗。时楚茗望着青石板上洒落着几片湿漉漉的落叶,轻声道:“入秋了。” 此时陈瞻杰也在望着地上的落叶。七月十五之后就是立秋,如今快要到处暑了。这雨连绵不停,秋的萧瑟也悄悄侵入。陈瞻杰看着莫雷道:“她伤得这么重,你们一定要现在送她下山吗?而且赤龙卫人手也不够用。” 却见门口转过一个人来,竟是理国公世子尚青。他如今已经收拾妥当,再不见方才战场之上的慌张。他道:“我可以护送她。” 莫雷和陈瞻杰望着他,不由吃了一惊,不知道他从哪儿冒出来的。太后驾临之时,他也在场。陈瞻杰皱眉看他:“世子,此事就不劳世子关心了。” 尚青盯着紧闭的房门,脸上忽然现出一丝笑意:“小陈大人,我父亲上表之时也提过,我此来京城,除了为皇上祝寿之外,还想找一位贤妻共度余生。我觉得这位姑娘,就很宜室宜家。” 陈瞻杰和莫雷齐齐黑了脸,却听后面有人哼了一声道:“尚青世子,你主意变得好快!她是我家的皇庄佃户,护送之事,自然应该交给我。”来人竟是薛睿。 “阿梅是我的前未婚妻,我与她青梅竹马,我会保证将她送回家中。”跟在薛睿身后进来的人,是景金川,他明明受了伤,精神萎靡,可是却丝毫不肯示弱。 莫雷皱了皱眉头,这位姑娘,真是个棘手的人物。没想到太后的驱逐令一下,竟然冒出这么多心怀不轨之人。 陈瞻杰曾调查过水梅疏,对她甚为了解,听景金川这般自我介绍,他上下打量了打量他:“退了姑娘的婚,一个前未婚夫,您的脸皮也真是厚。” 他又看着尚青:“你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就在这里说她宜室宜家?尚青你的脸皮也不逞多让。” 陈瞻杰的目光落在了薛睿脸上,更冷哼一声:“你大长公主府,可是将她逼得走投无路。现在你来拉关系啦?晚了!”三人怒视着陈瞻杰:“你又是她什么人?” 一直立在树梢,静静地守着水梅疏的徐七忍不住了,他一纵身跃了下来:“我愿护送她。” 莫雷只觉额角一痛,真不愧是崔无痕之女。这情景,让他依稀想起当年。不过当年崔无痕真是颠倒众生,若非他那时候已经心有所属,也许他也会成为崔无痕的裙下之臣。 “都滚!”众人十分吃惊,太后带走了皇上,他们也没有听到人传话,以为皇上还在昏迷中,居然这么快就醒了。景金川紧紧盯着他,跪倒在地,“学生参见皇上。” 终于知道了时楚茗的真实身份,景金川反而觉得自己有了机会。皇帝一定不会娶阿梅为正妻,可是阿梅是不肯做妾的。当初他们议亲之时,阿梅的母亲,那位极美丽的夫人曾特意在婚书上写定了,要他日后永不纳妾。他一直觉得父母见他高中就要退婚,这未尝不是一个原因。他捏紧了拳头,经过这几天,他想通了,他的阿梅,他不会让给任何人! 皇帝看了一眼这些各怀鬼胎的男人,他眼中的红光更甚。 莫雷和陈瞻杰知道皇帝的病症,他们不由大吃一惊,双双抢上来,要扶着皇帝。皇帝只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低声吐出一个字:“滚!” 皇帝迈入了房中,房门在他身后合上,雨声和凉意也被关在门外。一进来就嗅到一阵暖香,在血腥气中,让他安心无比的味道。 皇帝望着躺在榻上的女子。这一睁眼,就乾坤颠倒,他竟恍惚起来。他走到她身边,看她额上都是冷汗,似乎一直在挣扎着想醒却醒不过来。 皇帝想起了陈贤照说的话,一旦她得知他身份,就是他们分离之时。没想到这句话竟是要反过来听。事实是,若他知晓她的身份就是他们分离之时。 皇帝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俯身在她颈边深深嗅了她身上的香气。再次嗅到这样甜蜜的气息,他眼中的红光却没有像过去那般消失,而是更加炽烈了。 他轻轻咬着她的脖子。她依然在发热,他轻舐脖颈之时,她的身子微微一颤。从七夕到现在的所有事情在他心中一一滑过。 他轻声道:“所以你真的是个妖女,你是想要颠覆朕的江山吗?”水梅疏昏迷之中,只觉十分熟悉的味道包围了她。她微微张着唇,轻声叫着他的名字“楚茗……”可她吃了安神的汤药,却陷在沉睡中,一直醒不过来。 楚茗只觉舌尖微颤,她似乎在动。他抬起头来,骤然看到了她的口型。他的心好像被生生地劈开了两半。他低头轻轻舐着她干裂的唇,眼中红光更浓。 水梅疏的手指动了动,她只觉那让她安心的气息在变得危险。他病了!她猛然睁开了眼睛,只觉浑身都痛,可是她的眼中只有那双发红的眼睛。 她伸手搂住了他,将他按在了自己的脖颈间,沙哑着轻声道:“楚茗,你是不是不好了?怎样才能让你好起来?” 却觉脖颈间猛然一痛,楚茗从未像今天这样,他浑身都在微微颤抖着,身子崩成了一张弓一般,仿佛已经到了极限,再稍稍用力一些,就会崩裂。 水梅疏心中大惊,她不顾疼痛,紧紧拥紧了他,在他的脖颈间摩挲着。她轻声道:“夫君,我在这里。你别担心。” 她只听耳边传来了一声压抑着的痛哼之声,好像他的心都在低声悲鸣着。水梅疏瞬间红了眼眶,她转头吻着他的头发,也哽咽着轻声道:“夫君,我在这里。”她想起了他曾对她说过的话,想起了这些天他经历的刀光剑影。 他咬着她的脖颈,细腻如软玉的白皙颈子,被他噬咬着,出现了血丝。她轻声喘息着,抚摸他头发的手指却更加温柔。时楚茗猛然想到了那夜,她悄悄将两人的头发卷在指尖时候的温柔和期盼。 他松开了她的脖子,转而抬头凝视着她的脸颊。她苍白的脸上蒙上了薄薄的红晕,艳丽无比,眼波荡漾中暗香流淌。 他狠狠地咬上她的唇,逼得她倒抽着冷气,眸子中出现一丝痛楚,更变的迷离起来。他低哑着嗓子道:“嫁给我!除了正妻之位,我什么都能给你!你已经许给了我这么多,那就把余生都许给我吧!” 水梅疏不提防他会在这个时候,这般直接地向她求婚。他们两人鼻息相闻,近在咫尺。水梅疏发现他的眼神还是那般危险,眸子都染红了。 她知道他这个样子十分危险,他方才噬咬她的时候,她只觉似乎他想要咬断她的喉管。她的心颤抖起来,她想到了自己在山洞之中的想法。她伸臂搂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拉了下来,生涩而温柔地吻着他的唇。 她的脸颊绯红,就像他平日里吻她那般,吻着他,只觉他的呼吸变得更粗重,而他搂着她的手臂,也更加用力。只是他并不回吻她,汗水从额头上滴下来,他再等她的回答,不允许她再次逃避这个问题。 水梅疏被他逼得眼角都渗出了晶莹泪光,她终于在唇间轻声道:“我已经为你抛却了一切,夫君。我不求地久天长,只求片刻欢喜。今日你是我的夫君,永远你都是我的夫君。在我心里我已经嫁给了你。” 时楚茗没想到会提到这样的话。他眼中的红光瞬间消退了,他看着她。她也正望着她,眼波柔软,柔情似水,好像身心皆属于他。他几乎要沉醉下去,可是他却觉哪里不对:“什么叫只求片刻欢喜?你明明也是想要与我长相厮守,结发共白首。阿梅,嫁给我,生同衾死同穴,你我永不再分离。” 水梅疏也不由一震,他竟这般深情,愿与她生死与共。他说的这些话,正是自己藏在心里的话,没想到他与自己竟是两心相知。她这孤注一掷的沉迷,终未曾被辜负。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她一边哭,一边毫无章法地吻着他,轻声叫着他的名字“楚茗,楚茗”,又夹着几句甜蜜而又温柔的“夫君”。她忘了一切,心里只有眼前的俊朗夫君, 时楚茗终于忍不住,俯身紧紧搂着她,热情地吻着她,再没有了方才的暴戾之气。他撬开她的唇齿,与她亲密纠缠着,让她轻喘着同样伸手搂紧了他的脖颈。他凝视着水梅疏迷乱的模样,诱哄道:“阿梅,我的妻,你就许了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注意勤洗手,多通风,健康平安 第74章 天色将晚,浓云布雨,淅淅沥沥的雨滴打在窗棂之上,似乎已经透过糊窗的云皮纸,带着席卷而来的千里秋意,直扑进水梅疏的心中。繁夏终于到了尾声,水梅疏被楚茗紧紧拥在怀中,他温柔的诱哄中藏着深深的急切。即便在神志昏沉之时,她依然清晰地感受到他的不安之情。 她轻喘着,轻声问:“夫君……出什么事儿了么?” 楚茗的动作一滞,他凝视着被他吻的樱唇染上一丝红润的她,憔悴更增她的美貌。他们两个已经遍体鳞伤,此时并不是商议这些的好时机。 他念头微转之时,却觉水梅疏抬手抚摸着他的脸颊。她的指尖微凉,轻轻颤抖着。她轻声问:“楚茗,你说你为赤龙卫做事……其实是赤龙卫为你做事……是也不是?你是个极紧要的朝廷官员……出身……亦极贵,是也不是?” 楚茗的眸子微微一缩,这次大战之后,她自然能猜到大半。他点点头。水梅疏心中猜测落到了实处,反而不再纠结了。药力依然在她的身子里运行,时时催她入眠。她喘息了片刻,才积蓄了一些力气:“夫君,你我不是已经说过……你我已是夫妇了么……你又何必再问我……” 她的脸上显出红晕,显然十分羞涩,可是她依然望着她,目光中皆是深情:“楚茗,你就是我水梅疏的夫君……” 皇帝的眼睛漆黑,“你这是同意了?那就随我回家去。你总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吧。你担忧的那些事,都交给我。你只要安心地陪着我,好好学制香就行。” 水梅疏的唇微微一抖:“夫君……”她的眼里微微荡漾着水光,“夫君……”她紧紧抓着时楚茗的胳膊:“你说好了不逼我的,如今怎么要食言……” 时楚茗丝毫见不得她的眼泪,可是她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逃避,躲闪。可如今,已经容不得他们再将所有问题向后推了。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现在是形势比人强,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阿梅,嫁给我吧!” 水梅疏听着他恳切的话,眼泪却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她只觉心中酸楚:“楚茗……我受不了……我知道我受不了。我们不能像现在这样,偷得一刻时光,以做余生回味么?” 楚茗低沉地道:“不能了!阿梅,到了你决定的时候了,你是跟我走,还是要跟我分开?” 这一天居然来得这么早。水梅疏只觉眼前一黑,不知道是伤心的缘故,还是受伤的缘故。 “要么,你跟我走。要么,你就自己回百花村去。我们偷来的时光,就到此刻了。”楚茗的声音低沉透着冰冷,而他的眸子里却充满了哀恳之色,温柔而又难过。 她的手不由轻轻拂过他的眼睛。在这一瞬间,她忽然觉得,她可以抛下一切,可以放弃一切,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她不要离开他,他是她的夫君。这念头一起,就难以抑制。 却听有人敲门,陈瞻杰在门外道:“一切都备好了,公子,该送水姑娘走了。” 水梅疏睁大了眼睛,却听楚茗低沉地喝道:“谁安排送她走的?滚!” 陈瞻杰却在门外轻叹一声道:“皇……是老夫人之意。公子,您与水姑娘告别完了,就让她走吧。” 时楚茗的眼中又开始红光闪烁,“你何时开始听她的话了?陈瞻杰,你再说一个字……” “公子!”陈瞻杰在门外急促地道:“公子,您既然见过了老夫人,自然知道了一切原委。您还要固执己见吗?” 水梅疏越听越觉得心往下沉,楚茗的母亲竟然来了,而且显然很不喜欢她。他说过他的生母已经死了,那这位定然是嫡母了。嫡母反对,自然也不会有人为他操持婚礼,她终于知道楚茗为何这般模样了。他似乎认定,只要自己首肯,就一切迎难而解。可她却知道,婚姻是结两姓之好。 方才水梅疏那孤注一掷的勇气,又消散了,理智回笼之时,她十分惊讶自己方才的想法,同时也颇为自责,自己差一点儿就要违背娘亲的遗嘱了。她按下纷乱的心情,又忽然觉得,他们的话中,似乎藏着什么她不知道的危险内情。 水梅疏轻喘着朝门外道:“陈公子,不知你说的原委,又是什么?” 陈瞻杰站在门口,想到了他在父亲枕头下看到的东西,他要阻止这一切。“水姑娘,你可知道你的母亲崔无痕,是从天牢中逃脱的人犯?”皇帝心中愤怒,果然陈氏父子,什么都知道,却只瞒着他一个人,他低喝道:“陈瞻杰,你父子骗得我好苦!” 陈瞻杰只觉浑身一颤,他扑通一声,在门口跪下来了。却听到门里那犹如莺啼的女声,微颤着开口了:“……你这是何意……你是在说谎吧……我娘亲她……” 陈瞻杰听她的声音,自然知道她受了极大的惊吓,可是此事他不得不揭破。“水姑娘,崔无痕早该死在法场之上了。她一定从未向你吐露她的身份。水姑娘,只要你回到百花村,这段过往,自然无人追索。” 时楚茗冷笑起来:“很好,陈瞻杰,你当着朕的面,威胁朕的女人,你很好。” 陈瞻杰听皇帝冰冷的话语,也不由十分害怕,可是父亲已经疯了,他一定要阻止他。而这位水姑娘虽然无辜,但是她不能再留下了。 水梅疏的声音颤抖着问:“是真的么……楚茗,告诉我……”其实从楚茗的反应上,她已经知道必然是真的。见楚茗的眸子微微一动,却没有否认,她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她本就不该起什么念头的,什么长相厮守啊,都是妄念而已。 水梅疏闭上了眼睛,眼泪汹涌的流出来了,好像要将她心底的痛楚都带走。可是她心底的痛楚那么深,眼泪却远远不够。 “公子……”门外的陈瞻杰还要说什么,楚茗却怒喝一声,随手抓着茶杯掷了出去。一声脆响,茶杯摔个粉碎。水梅疏泪光朦胧地睁开了眼睛,她要说什么,却被楚茗粗鲁地吻住了。她也不管不顾地回吻着他。他们拥抱着彼此,时楚茗道:“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 水梅疏望着眼中红光闪烁的楚茗,知道他在爆发边缘了。她不顾疼痛,搂紧了他的脖颈,脱口而出道:“你随我回百花村去……” 她说出口就知道这念头有多么荒谬,可是却听楚茗一边咬着她的唇,一边道:“好!” 水梅疏哭着搂紧了他,一片狂乱地昏热之中,她只觉自己已经完全拥有了他。管它天崩地裂,她只要与他在一起就好。 陈瞻杰隔着门,听到里面的喘息和亲吻,他一阵脸红,扛不住了,自己站了起来,退得远了一些。皇帝进来的时候,他就将院中之人都赶了出来,现在他自己也走到门口,心中不由十分忧愁。皇上不肯,水姑娘显然也不肯。这可如何是好。 “陈大人!”陈瞻杰抬头,才发现院门推开来,原来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岳子兰。陈瞻杰想到太后见到水梅疏之时,那厌恶震惊的模样,他心中一沉。他十分后悔,若是他没有看到父亲收集的那些东西就好了,可是现在他已经知道了,就必须负起责任来了。 岳子兰想起皇帝方才的模样,还是有点害怕。她望着陈瞻杰:“太后下了懿旨,她……” 门忽然开了,两人皆大吃一惊。只见皇帝竟抱着水梅疏走了出来。陈瞻杰知道皇帝伤势沉重,他忙要上前帮忙,皇帝却冷冷道:“走开!” 岳子兰都不敢抬头看皇帝,只觉冰雪一般的目光划过她的脸。 陈瞻杰问:“您要去哪儿?您不顾您自己的伤势,可水姑娘,她也需要休息啊。” 水梅疏攀着皇帝的脖颈,她看到了那位陌生的美丽女子,她也望着自己,目光十分复杂。 楚茗抱紧了怀里的妻子,他冷冷道:“不是说要送她走吗?可以,只是我要跟她一起走!你准备的车子在哪里?” 陈瞻杰和岳子兰都惊呆了,陈瞻杰都结巴起来了:“可是,皇……公子,破天教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啊!还有许多事物……” 皇帝一脸冷厉地盯着陈瞻杰:“不是说我伤势沉重,要休息吗?你就这么让我休息?”说着皇帝的脚步一刻不停,已经抱着水梅疏走出院门。 门口站着的薛睿、尚青和景金川,见皇帝居然抱着水梅疏出来了,也大吃一惊。皇帝扫了他们一眼,直接问道:“下山的车在哪里?” 天色越来越暗,雨终于停了,天边黑压压的彤云散开了一线,透出一缕血红的霞光。 湿漉漉的烂陀山道上,来了一辆马车。陈瞻杰一脸生无可恋地坐在车前,赶着车。这马车本是陈瞻杰为了水梅疏准备的。车中铺陈锦缎被褥十分柔软,而车前套着的马儿,也很精良,走在山路上,十分稳当。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车子本来预备躺一个人,临时搭起来的塌,有点窄,皇帝和水梅疏两个人躺着有些挤。 但是两人紧紧拥在一起,倒是觉得刚刚好。皇帝望着怀里的妻子,他的眸子再不见方才噬人的冷意,满是柔情,他轻声道:“娘子,这比我们上山之时,舒服多了。” 水梅疏已经昏昏欲睡,她摸着他的脸颊,在他耳边喃喃问:“夫君,我们真的就这样私奔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注意勤洗手,多通风,健康平安 第75章 秋风起,换了人间,快到中秋了,田间飘荡着浓郁的花香,桂花、合欢、木芙蓉次第盛开。村中田间道旁的桂花树下,都摆着桌椅板凳,到了晚间收工,百花村的农人们就三三两两坐在桂树下喝茶。到处都是花团锦簇的菊花,为中秋节庆,来采买花的人,在田间村里熙熙攘攘。 秋日晴空,一缕金色的阳光,照进了村头的水家院中,半开的窗牖之中。临窗的榻上,水梅疏微闭着眼睛躺着,薄被掀到了一边。清风吹来满院幽幽的桂花合欢清香,沁人心脾。水梅疏躺着,只觉浑身懒懒的,骨头都酸了。 水梅疏轻声道:“秋忙之时,我却总在院中窝着,真是不习惯。明日我要去地里看看了。” 她只觉发间贴上了一个热情的吻,耳边传来了楚茗低沉好听的声音,有若金石敲击,让她不由自主地脸颊微红。楚茗低声道:“娘子,你受伤到现在,还不足一个月。要听话,在家里再养一养。今日先将这些香谱,再背几页来。” 水梅疏一听要背书,她就抬头捂着耳朵。时楚茗望着她,不由轻声笑了,他的唇吻上她白皙细嫩的手背,“你这个样子,倒是跟小妹一模一样,昨天小妹回来,我考较她背书,她就要捂耳朵说不听不听。原来是跟你学的,当姐姐的,要以身作则。” 水梅疏只觉手背被他亲的痒痒的,痒意从手背上传到了心里。她的脸早就红了,想要翻过身来,可他的手臂却紧紧搂着她的腰肢,她动弹不得。她便手臂一转,捂住了他的嘴:“娘亲的香谱,我已经背了半本了,我从没有这般努力过,你要再不满意,我也没法子了。你那斗香之约,我就不跟你去了……” 楚茗听怀中的小妻子的嗔怪,带着慵懒的鼻息,听起来分外撩人,他不由气息一顿,伏在她的脖颈之中,轻舐啃咬着。她晶莹雪白的肌肤上点点红痕,方散去就又叠上新痕,红梅点点,艳丽无比。 水梅疏的身子微颤着,她的手无力地推着他,她轻声道:“我那同香,今日你就要配出来了,以后你别再拿我当香药用了。” 时楚茗其实早在七天前,就想到了这方子,就是担心以后没有了亲近她的借口,才拖延到现在。没想到她果然如他所料,第一时间,就要推开他。 他将她的身子转了过来,他望着她布满红晕的绝丽面孔,轻声道:“香药姑娘,香味能用香品代替,可为夫这心病又该如何解?” 水梅疏不由伸手轻轻摸着他的脸颊,正要说话,却听门外遥香的声音响起来:“少夫人,门外有一女子,说是少夫人的好友来访。” 水梅疏一惊,抬起头问:“可是姓许?” 却听门口一阵嘈杂:“阿梅,阿梅!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占了阿梅的宅子?阿月在吗?阿月!” 遥香没想到这位小媳妇会强闯,水梅疏忙从榻上起来,衣服都来不及整,就掀了帘子出去。 时楚茗透过半开的窗户,看到照壁旁边一个挺着肚子的小妇人,涨红了脸正在跟守门的宁三推搡。宁三一个高大的男子,看着这小妇人,竟缩手缩脚地不敢硬拦,生怕碰着了她的肚子。而那小妇人看出了宁三的胆怯,越发挺着肚子,拼命想冲进来。看到水梅疏出去了,她高声喊道:“阿梅阿梅!他们是不是你的债主?阿梅你别怕!我来帮你了!” 水梅疏早已提着裙角奔了过去,喊道:“宁将军,莫要伤了她!”宁三望着愤怒的小妇人,心中早就滴汗。听了水梅疏的话,他如蒙大赦,赶忙让开了道儿。水梅疏奔到近前,抓住了一脸焦急的闺蜜的手,不由眼睛湿润了:“红姐儿……” 许红年岁比水梅疏大几岁,但比她要矮一些。如今许红挺着肚子,做了妇人打扮,黑眼圈很重,风尘仆仆,看上去十分憔悴。可是当她看到水梅疏的时候,瞬间就有了精神,“阿梅,我来晚了,你可受委屈了?我有私房,你欠了多少,我帮你!” 水梅疏搂住了她的胳膊,颤抖着轻声道:“红姐儿……我很好。欠的债,已经解决了。我现在一切都好。多谢你了。我去景家庄看过你,却没有见到你人。” 许红的眸子一暗,她比水梅疏大几岁,本就十分瘦削,如今怀着孩子也没有变得丰腴。她警惕着看着这院中的人,虽然他们都穿着家常的麻布衣服,可是许红却觉得他们跟百花村格格不入,一看就形迹可疑:“他们是什么人?” 水梅疏见她还是十分紧张,也害怕她动了胎气,她脸一红,轻声道:“他们都是我夫家的人。你误会啦。” 许红瞪大了眼睛:“是景……”她自己立刻意识到不对,“你夫家……” 却听门帘一响,时楚茗走了出来,他穿着一件天青色麻布袍:“阿梅,这位就是你的好友么?进来说话吧。” 许红望着在秋日阳光下,显得异常英俊的青年男子,她不由目瞪口呆:“阿梅!难道向织女娘娘许愿这般灵验吗?” 时楚茗一怔,眸子中闪过一丝笑意。而水梅疏则不由红了脸。许红未嫁之时,她们七夕一起结伴乞巧放荷灯。她每次向织女娘娘许愿,许红都要跟她争论,到底是月老灵验还是织女灵验。 水梅疏望着自家夫君,许红有点局促地理了理鬓发,悄声在水梅疏耳边道:“阿梅,是你赢了。” 水梅疏小心牵着这位孕妇,走进了房中。因正房之中床榻还没收拾,她不便领人进去。却见楚茗也跟着她一起进了她的屋子。 水梅疏分不出手来,只回头瞪他一眼,可他却像没看见一般。许红好奇地端详着水梅疏的夫君:“这位公子如何称呼?”又问水梅疏:“你嫁人这般大的事儿,你为何不与我说?阿梅,这说不过去呀!” 却听时楚茗慢条斯理地道:“表妹家中生变,想必夫人也知道了。我们事急从权,紧急成婚,一切从简了。” 许红不由怜道:“阿梅,你委屈了。” 水梅疏红了脸。当日他们两人从兰慈寺回来,楚茗的家里人也纷纷赶来百花村。瞬间他们水家成了全村的焦点,惊动了各位乡邻。 那时候时楚茗就告诉大家,他们在兰慈寺遇到了匪徒,两人皆受了伤,又十分惊惧,未免不便,两人已经请兰慈寺作中人,过了婚书,成了夫妇。只等两人伤好,就补办婚礼,届时要请诸位乡亲们赏光。 水梅疏彼时听时楚茗对着乡邻们说出这一番话,心中也涌起惊涛骇浪。但她也早已拿定主意,不管有没有名分,她早就当楚茗是自己夫君了。即便他们最终分离,她也会以再醮之妇议亲,不会隐瞒与楚茗的这段过往了。因此她竟默许了楚茗的说辞。 张大嫂非常高兴,再三叮嘱先将养身子,好好筹备婚礼,定要风风光光体体面面。水梅疏只觉心中苦涩,却只低头应了大家的好意。 第二日又来了许多人,水梅疏昏沉之中,什么都不知道,但是等她清醒之时,就发现自己担忧之事皆不再是问题了。楚茗告诉她,薛睿说,他会向大长公主求情减免佃租之事,让她不要再担忧。其实薛睿还说了许多废话,想要挖时楚茗的墙角,时楚茗自然不会将薛睿的混账话转告给妻子。 兰慈寺中,还有许多事儿要做,但是时楚茗将它们一起丢下了。他告诉陈瞻杰,没有要事不要来烦他,他要休养。臣子们想到他连番大战,伤得极重。虽然他们对皇帝将烂摊子一丢,就一走了之的行为,十分不满,可是他们商议之下,还是决定按照原定的计划,由徐七这个替身出面,让皇帝在百花村中养伤。 至于皇帝和水梅疏之事,臣子们见太后出面,皇帝都不买账,还给她碰了硬钉子。众人十分无奈,自觉没本事再进言,只能暂且搁在一边儿,只希望皇帝的新鲜劲儿能过去了。 就这样皇帝和水梅疏在百花村中悠闲养起了伤。赤龙卫内紧外松,遍布村里村外。两人一心一意地耳鬓厮磨,教养妹妹,莳弄花草,制香配药,这些日子竟过得快活似神仙。 水梅疏看着许红欲言又止的模样,知道是楚茗在场,让她不能畅怀。时楚茗不动声色地问了许红许多出身来历,又从她口中挖到了许多水梅疏的淘气事迹,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他一出去,许红立刻凑近水梅疏小声道:“阿梅,你老实与我说,你这位夫君,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水梅疏没想到好友竟看出了什么,她的神情一滞,为她斟了一杯茶,道:“就是我与你说的那些呀。” 许红端详着她,她浓密云鬓微微散乱,遮住了脖颈间若隐若现的红痕,眸光水润,唇瓣鲜红,比往常更美了几分。阿梅与楚茗偶然目光相交,楚茗眸中就迸出一簇火花,看上去十分喜爱阿梅。可是许红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阿梅,你父兄还没消息,你就与人成婚了?即便是危难之间,又有你们宗族旨意,也太仓促了吧?”说着许红目光望向西房,“水伯伯和水大哥,为你积攒了那么久的嫁妆。你这小妮子,看一本新话本子,都会跑来跟我唠叨,你也要这般过定,要再加一样嫁妆,你要多绣一件锦被。怎么如今,你竟这么仓促地嫁了呢?” 水梅疏勉强笑了笑,道:“那些小姑娘的胡话,就别再提啦。我……”“而且你怎么还不挽髻,我看你也未曾开脸。阿梅,你与他圆房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注意勤洗手,多通风,健康平安 第76章 在隔壁房中听着一切的时楚茗,不由眼神一深。 另一边房中的水梅疏,没想到自己这好友,成婚之后更心直口快了。水梅疏红着脸拍了拍她的手背:“不要说我了,说你吧。” 她望着她隆起的腹部,好奇地问:“这是几个月啦?你辛苦了……”说着水梅疏不由心中一热,她最好的朋友,听到了她的一点儿消息,就不顾自己安危,挺着双身子跟身高力壮的男子周旋,想冲进来想保护她。 许红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眼里闪过一丝光彩:“小东西一点儿也不乖。五个月啦。喔,对了,我大概不会跟韩五过下去了。” 水梅疏看到许红憔悴的模样,心里就有点儿担心了。现在她更是吃了一惊,“红姐儿,你不是说韩五很好,你看中了他才嫁的么?他家人不是也说相中了你能干,会对你很好的么?” 许红笑了笑,神情变得柔软,“这话也就你信啦。我爹娘急着为弟弟娶媳妇要彩礼,才将我聘给了韩五。”她看水梅疏不可置信的模样。她笑了道:“你呀,我是看你如今也有了男人,才跟你讲这些的。”她有点羡慕地说:“不是每一家父母,都像水伯伯和水大哥那般宠爱家中女孩儿。” 水梅疏看着许红,许红还是一说起哥哥,就不自觉眼角微弯,露出既欢喜又惆怅的模样。水梅疏默然。许红喜欢大哥,大家都知道。可惜大哥心里有别人。大哥几年前出去贩货,跟一个商家女不打不相识。可是那女子后来约他见面,他却失了约,从此与那女子失了联络断了音讯。大哥从那以后就一直在打听那女子的下落,却一直杳无音信。可大哥也再不谈嫁娶之事。 水梅疏和许红都在期盼大哥回心转意,没想到等到最后,许红还是没有等到一个结果。 水梅疏不由心中难过,她握着闺蜜的手:“红姐儿,我一直以为你是改了主意。你跟韩五结亲,乃是两情相悦……”许红笑了,却有点凄然:“哪有那么多两情相悦,以为人人都像话本子吗?我确实是相中了韩五的长相,高大英武,胜过我们百花村的男子。我也就没有反对这婚事。” 水梅疏越发觉得不妙了:“韩五待你不好么?” 许红看了看左近无人,凑到水梅疏的耳边轻声道:“他是个中看不中用的,不会生!”水梅疏又惊又羞:“那你……”她的目光落在了她的隆起的肚子上。 许红叹了口气,眼睛里闪亮亮的道:“我说与你听,你可要记得,把所有事儿都烂在肚子里,谁都不要告诉。” 水梅疏大惊,“你……他,那你做出这事儿,可……”她自己与人私奔已经很大胆了,哪里想到闺蜜会更加大胆。只是这事儿要发了,红姐儿可会有性命之忧啊。“那孩子爹是谁?你这般,到底要如何收场?” 许红看水梅疏瞬间脸色煞白,吓得厉害。她微笑着摸了摸她的脸:“阿梅,别怕。韩家人都不认为是韩五的毛病,说是我不能。如今我只与人一夜,就有了娃,让他们再说嘴!” 水梅疏轻声道:“红姐儿,你怎么这么糊涂……”她心中又怜又痛。她这般,何尝不是因为苦恋哥哥未得结果。许红看她泫然欲泣的模样,脸上的郁色倒都不见了。她微笑道:“你别怕,我此次回来就是要跟韩五掰了!他要放我走,就一切好说。否则,大家鱼死网破,谁也别想落好!” 水梅疏没想到闺蜜如今竟落到了这般田地。她紧张地道:“红姐儿,你双身子的人呢,我看你对孩儿也很怜惜。我们从长计议,我……我夫君他很有办法。”说着水梅疏不由脸红了。 而一直在隔壁,听到了一切原委的楚茗,本来皱着眉头,如今也不由神情一松。不错不错,她总算不事事逞强,记得她还有人可以依靠了。他本来十分不喜许红的大胆出格,但是此时,又觉她丈夫无能,她也十分不易。 “那你若和离之后,又如何过活?回家来,你父母兄弟,可愿意留你?孩子的亲爹怎么说呢?” 许红松了口气,她就知道好友可靠。她眼里露出一丝笑意道:“我也不知道孩子爹是谁。那日我去给杏花楼送花,正等着姑娘给我钱。不料看到了一个黑衣蒙面人,忽然闪了进来,一身酒气,捂着我的嘴,就将我拉进了一个房间。外面乱哄哄的,似乎有人在找他。我看他身材高大十分健硕,一时好奇他的长相,伸手去拉他的蒙面巾,哪知道他竟忽然撒起了酒疯……” 许红想起当日情景,不由脸一红,咬牙道:“可那杀才,到最后也没有除下蒙脸布巾来。不过我也不亏,我也不曾摘了面纱,没被他看去容貌。” 水梅疏瞪大了眼睛,只觉十分荒谬。她红着脸道:“红姐儿,你这故事,也能写成话本子了。你就打算留下这个身份未知的男人的孩子了么?” 许红一瞪她:“什么,这也是我的孩子呀。能行的,不能行的,我总见过了。男人么,也就这么回事儿了。喝的醉醺醺逛花楼的男子,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孩子我自己养就好啦。阿梅,我手上攒了一些银子,打算在百花村买些地。” 水梅疏早知闺蜜大胆,但是没想到她这般大胆。只是自己也一团乱麻,没什么资格说别人。 许红看她怔怔的模样,她轻声问:“阿梅,是不是你那表哥有问题?他不是你表哥对吗?你外家不是没人了么?怎么会突然冒出个表哥来。他到底是什么身份?我看他和他的下人,都绝非普通人。” 水梅疏见她已经猜的差不多了,低头道:“是。他出身高,不能娶我做正妻。”此言一出,这一个月来,两人之间镜花水月一般的虚幻美景,纷纷碎裂开来,她的心中一痛。 许红已经怒了:“什么?我去找他,哪有这般混账,不能负责,却占了良家女的身子!”水梅疏忙拽住了她,小声道:“我们并未……而且我,是我愿意的。” 许红望着她,她清秀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痛惜:“阿梅,你……” 水梅疏垂下头来,轻声道:“我心悦他……” 隔壁的楚茗,没想到会在此时,听到她对自己表白。她温柔的话语,轻得像羽毛,却让他心中涌上一阵热流。他不由眸子一暖,不自觉地唇角微弯。 许红的声音也变得温柔:“阿梅,我还说你虽然爱看话本子做梦,但却是个循规蹈矩的女娃儿呢。你呀,那你想过以后怎么办呢?” 水梅疏微微一恍惚。自从回到百花村,时楚茗几乎与她寸步不离,可是也有他不能近身的时候。前几日沐浴之时,芳馨进来给她添水,塞给她一块帕子。水梅疏想到帕子上的话,她只觉一阵秋风拂过心中,空荡荡的有些难受,她轻声道:“以后,我们没有以后……” 时楚茗在另一间房中,不由怒气勃发,没想到自己日日抱在怀里,与他温存的妻子,并不想跟他地久天长。那自己这一番情谊,她又放在哪里? 许红不赞同地道:“阿梅,那若是你有了孩子呢?其实……我方才是在逞强。那时候我发现有了孩子,就去娇杏楼去找过人。可是她们说这群人行踪不定,来的时候一贯蒙面,从未露出跟脚,她们也不知道这些人是谁。我竟找不到那个杀才了!阿梅,若能找到他,我才不会放过他呢。你可拿准了主意,不要只图一时欢愉!” 楚茗听的肚子里更一肚子火,什么是一时欢愉?水梅疏你当我什么了?却听水梅疏惆怅温柔的声音,轻轻响起来:“红姐儿,你可知道,那时候呀,坏人围了兰慈寺,万分危险的时候,我竟将什么都忘了,只想跟他死在一起。他不是我的一时欢愉,他是我今生的孽债……我早就没有了什么主意。他在,我就是他的妻,他走……” 水梅疏心中一痛,竟说不下去了。许红轻轻搂着她,叹气道:“我知道,水伯母临死之前,对伯父说,绝不能让你做妾。你也应了伯母。否则,其实你既这般喜欢他,什么都不计较地跟了他,又何必在意做妾还是做妻呢。” 水梅疏伏在闺蜜脖颈间,自从她发觉无法割舍对楚茗的情谊,就时时被这感情煎熬着,又无处诉说。今日总算能一吐为快了。 她轻轻咬着唇,道:“娘亲虽嘱咐我绝不做妾,可是娘亲也说,要我顺心意活得快活。若没了他,我这辈子都再难得快活了……” 时楚茗的眸子一紧,他不由站了起来。他很想冲到隔壁,告诉她,阿梅,若没有了你,我也是再难开怀。 却听许红道:“既然如此,也没有了什么誓约的约束。你不若就随他走做个妾吧,将来孩子有爹,你也有靠了。” 水梅疏竟轻声啜泣起来:“红姐儿,我从未告诉他这一点……”她从许红肩上抬起头来,含着泪道:“红姐儿,我是怕……” “怕什么?怕他只是图新鲜,过些日子就会厌弃你吗?那倒也拿不准,他那么英俊又是高门子弟。不过到时候你有孩子了。你挨一挨,孩子大了就好了。” 时楚茗拧着眉头,阿梅,你怕什么,我说过不会再近别的女人,你竟不信我吗?只要你肯,你想要什么,我都许给你。 却听隔壁水梅疏轻声叹息道:“不……我信他是个守诺重情的君子。惟其如此,我才更不敢做个妾。我是怕……怕我自己,怕我守不住妾的本分……怕我对他的正妻,生出嫉妒之心。我不想与任何人分享他,就是名义上,也不行。我只要他完完整整只属于我一个人……” 楚茗不由愣在了当地,她竟对自己这般深情……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要勤洗手,多通风,在人多的地方注意防护,减少不必要的出门活动,大家健康平安 第77章 隔着一道墙,楚茗立在房中,他抬起手指,轻抚着白灰面抹的墙壁,平整光滑,反射着淡淡阳光。他神情略放松了些,指尖轻触,仿佛抚上了她的脸颊。 此刻,他的眼神一变,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若没有遇上水梅疏,他也不会生出什么奢望,但此生既已遇到这般深情,那就万不能辜负。 他的心中犹如熔岩在逐渐沸腾,渐渐烧得他再无理智。他转头忽然看到了镜台上铜镜中的自己,自己那样的眼神,竟让他想到了他的父皇。 镜中折射出他那挣扎的神色,他想要抓住什么又似乎要毁灭什么的神情,与当年半疯狂的父皇,并无二致。 楚茗猛然倒退一步。他往常总爱说自己与父皇并不相同,可是此刻他意识到,在这一段情中沉浮反复的模样,他们俩原来一模一样。 他低声道:“父皇,你爱的人,是崔无痕吗?那我娘亲呢?你让她背负罪名,你害她半生苦楚,她算什么?她这苦楚,原来都是在代人受过吗?你折磨她的时候,想的人是谁?” 时楚茗抬头看着镜子,果然自己眸中闪过红光,他冷冷地轻声道:“娘亲知不知道这一切?呵呵,她必然知道,因此她才那般痛苦。因此她才宁愿待在大长公主府,做一个卑贱的飨客歌姬,也不愿与你回雕金镶玉的皇宫。你折磨她,她也不曾让你如愿。” 他望着那一面墙壁,那边的低语还在不断传进他的耳朵。他忽然下定了决心。他转眼看着铜镜之中,自己眼中红光闪烁,似乎魔怔越深。 门忽然被人轻轻推开,来人跪在了地上:“杨少帆开口了。” 皇帝并没有回头。他一心二用,一边凝神听着那对闺蜜的细语,一边听赤龙卫宁三禀告。 皇帝虽然恫吓杨灿,说他能解他身上的香药,可是香药所用的香料,一时却难以筹措。他与水梅疏养伤之时,他将这秋季盛开之花,一一试过去,找到了以合欢替代的一个香方,还没来得及试试。杨少帆身上香药的效力就过了。 宁三看皇帝站着不回头,今日似乎心情不好的模样。他想到方才见的那小妇人,他也不由头上冒汗。小妇人着实难缠,只是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她有点熟悉。她的身材娇小,不知未怀孕之前,是什么模样。 “是个清秀佳人吧。”“对,我也这么觉得。”宁三说完了,才发现皇帝插了一句什么话。他吃了一惊,忙俯下身子来请罪。 原来皇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过身来,正看到他心不在焉,神游天外的模样,竟一语道破他心中所想。 宁三涨红了脸,皇帝本来心情很差,但是看到他的模样,忽然起了个念头。“你快二十了吧?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该结亲了。” 宁三惊讶地抬起头来:“皇上,我不急。”他想起同僚的玩笑,立刻头上生出汗来。他的鹰,原本叫北风的,现在改名成了狗蛋,由阿月小姐养着。他自打跟着皇帝来到百花村,就成了阿月小姐的半个保姆加陪练。兄弟们揶揄他说,他是皇帝给阿月小姐找到的童养夫。不会是真的吧!他虽然喜欢娇小的女孩儿,但不是那样的小孩儿啊! 他忙道:“皇上,末将不急。”皇帝看他局促,冷哼一声道:“不急,怎么报军务都能走神?不过看到个小妇人,就魂不守舍?” 宁三急得口不择言道:“末将,末将已经有心上人了!”皇帝皱着眉头盯着他:“什么时候找的?” 宁三到了此时,也不再担心丢脸了:“前几个月在娇杏楼中碰到的……”他看着皇帝若有所思,却未曾训他,他不由放心了。 皇帝如今开窍了,真是太好了。以前他们逛花楼,回来必然得好好沐浴,皇帝极为厌憎女娘身上的脂粉味。没想到如今皇帝竟然也有改性子的时候。宁三在心里不由对水梅疏感激涕零。 既然话已经开了头,他也就一抹脸,咬牙继续道:“虽是青楼女子,但我得了她的头筹,十分相得,只是没能看到她的模样,此后却遍寻不见……” 皇帝忽然闷声笑了起来道:“你的蒙面巾没有摘,她的面幕,也不曾掉,你们都没看清对方的长相,是吗?” 宁三自知此事太荒唐,并未与旁人说起,一直都自己偷偷查找那姑娘。他那时候,本来是去娇杏楼探查杨少帆的底细,没料着了道,中了药,又差点儿露了行藏。 他危急时刻,随手拉了个姑娘,以掩人耳目,一同躲藏起来。谁知道那姑娘十分大胆,他一时兴起就想索性就解了药劲儿,谁知道……“末将从未见过那样的女子,以后末将再也没碰到那么合心意的姑娘,末将……” 皇帝看他似乎要将自己引为知己,打算畅所欲言了。皇帝冷哼一声,重新放下脸来。真是岂有此理!他冷冷盯着宁三。 宁三不知道皇帝又怎么了,忙低下头来,心里忽然闪过一道光,难不成主子真的到现在还没有跟少奶奶圆房吗?皇上可真能忍。 皇帝盯着他,知道他又在瞎想什么了,他冷冷地道:“心上人,你这一夜风流就算心上人了?那若找不到她呢?” 宁三抬起头来,年轻的面庞上,都是坚毅之色:“皇上,那么大一个人,怎么会找不到。微臣想,迟早有一天,总会找到她的。” 皇帝凝视着他,没想到平日里嘻嘻哈哈,似乎万事不过心的宁三,会有这般坚持。皇帝瞬间想到了自己方才下了的决心,宁三尚能如此,自己又有何惧? 皇帝在心中问自己,自登基以来,朕可曾犹豫过,惧怕过吗?为何此时反而缩手缩脚?他眼神一变,看着宁三,冷冷道:“杨少帆供出什么了吗?” 宁三见皇帝终于放过这个话题,暗暗松了口气。他忙打叠起精神,认真回禀,再不敢一刻分神。 果然如皇帝所料,杨少帆虽然是杨灿的儿子,但是他并没有掌握什么核心情报,拒绝诱供的香药失效之后,他交待出来的都是些边角料,没有多少价值。 皇帝冷笑道:“武亚敬和杨灿两个人,还是什么都不说吗?招安给破天教众的地,都划好了吗?” 宁三忙呈上折子,道:“按照皇上的吩咐,破天教的十几万人都拆开来,分编入各省民籍,有愿意去戍边垦荒的,土地翻倍,佃租两代人免租。安万生说感谢皇上开恩,皇上但有驱策,他肝脑涂地。” 皇帝哼了一声,他仔细翻看着宁三呈上来的奏折,条分缕析一切皆办得妥当。显然这些日子,陈贤照父子十分用心。“尚青呢?他什么时候滚回去?” 宁三知道尚青觊觎水梅疏,皇帝对他十分不满。他道:“呃,尚青世子他……” “好了,等朕万寿节之后,一定将他赶走!”皇帝知道尚青难缠,这几日,他多次明目张胆地跟踪赤龙卫。皇帝不知道徐七能不能瞒过他的眼。 宁三见皇帝皱着眉头,下面的事儿,却又不能不报:“皇上,大长公主、临王、理国公上表请罪的折子,已经上了三遍了。” 皇帝脸一沉,他明明吩咐过,参与过七夕之夜围杀他的人的折子,一律留中不发,若要求见面圣,也让徐七统统拒绝。 “他们许了你什么好处?还是许了徐七什么好处?” 宁三听皇帝的话音变得极冷,他刚刚落下去的汗又冒了起来。要不是张六说,他有了他意中人的消息,他绝对不替张六来回禀这一趟。这比陪阿月小姐玩儿,还让他头疼。 他忙抬起头,小心分辨道:“皇上有严令,我们赤龙卫,绝不敢犯。是……太后懿旨……” 皇帝对他名义上的养母,心情十分复杂。他被先帝认祖归宗,恢复皇子身份之时,已经快十三岁了。在他真正的养母娴毓大长公主的斡旋之下,他养在无子,哥哥又手握兵权的荣妃秋克芬膝下。 这本来就是一场交易,虽然两人在其后的岁月之中,也算彼此扶持,可是一个冷冰冰的半大孩子和动不动就要对着男人哭泣的年轻养母之间,相处始终透着一丝尴尬。再加上两人都不擅长交际,若没有娴毓大长公主从中斡旋,早就连表面文章都维持不住了。 可到底还是有情分在,也有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在。皇帝冷冷道:“带了折子了?放下出去。” 他遣退了宁三,全副身心放在了隔壁的动静上,只听许红轻叹道:“阿梅,你怎么这么傻。再怎么欢喜一个人,也不要忘记了自己。我那痴心,现在想起来就像梦一样。阿梅,你父兄都太紧张你,不让你多见外男,是以你这么容易就被你那假表哥哄了,改日,我们不若……” 却听门被推开来,传来了楚茗冷冷的声音:“这位夫人,你身子不便,还是不要多走动了。” 两个女子皆被他吓了一跳,想到她们正在谈论的话题,都不由有些心虚。许红本来极大胆,可被楚茗目光一扫,竟卡了壳。 楚茗拉着水梅疏的腕子,冷淡道:“少陪,我与夫人有话讲。”她便将水梅疏从房中拽了出来。 许红颇为担心,正要开口,水梅疏急忙回头对闺蜜使个眼色,示意她没事儿,这只是夫妻情趣。许红不由红了脸颊,站住了脚,不再追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要勤洗手,多通风,在人多的地方注意防护,减少不必要的出门活动,大家健康平安 第78章 水梅疏见楚茗一路拉着自己,也不说话,满院的秋风吹来阵阵合欢花的清香。她心里有点怀疑,他方才听到了什么,不由红了脸,小声道:“红姐儿爱开玩笑,当不得真。” 时楚茗一言不发将她拉进了房中。方才遥香她们已经进来将屋子都整理好了。时楚茗忽然回身搂住了她,她也伸臂拥着他。虽然是惯常的拥抱,可是水梅疏却觉出了他的紧绷。 他俯下头来,在她耳边轻声道:“阿梅,你不嫁我,那与我分别之后,你又作何打算?” 水梅疏搂着他,不由微微一颤。时楚茗见她果然不回答,他有点咬牙轻声道:“你要再与别人议亲,是吗?” 水梅疏一时心慌意乱,她以为这是他们早就有的默契。“你也不是要娶妻么……”难不成就要我一辈子守着么?我算什么呢?寡妇还能再嫁呢。 许红的到来,击碎了他们之间浅薄而美丽的梦幻。水梅疏只觉心里难过,为什么不能让她再沉醉几日呢? 她只觉楚茗忽然箍紧了她,她几乎喘不上气,她正要开口,却觉脚下一空,原来是楚茗将她抱到了榻上。 时楚茗看着水梅疏枕上了锦被,方才叠得整整齐齐的缎被瞬间乱了。她乌亮的鬓发衬着大红云锦团花被子,越发显得她美艳无比。秋日的阳光从半开的雕花窗中射进来,照在她脸上,莹莹发光。 水梅疏只觉时楚茗看着她的目光陡然一深,闪过一丝危险的光。她急忙伸手想抵住他的身子,却被他捉住手腕,按在了头顶。他俯身上来,已经重重吻上了她的唇。她不由意乱情迷,却听他低沉地道:“你是我的,这一刻,下一刻,这辈子都是我的。别想着离开我,投入别人的怀抱。” 她喘息着,只觉浑身热意涌流,还没来得及反驳他,却觉耳朵一痛,他咬着她的耳垂,热气扑在她的耳骨之上,轻声道:“我会娶你为妻,不是妾室!” 水梅疏只觉似乎被雷击中了,她浑身一震,水汽朦胧的眼睛微微睁开了,她攀着他的臂膀,将他推远了一些,想更清楚地看清楚他此时的神色。“你说的是真的么……” 他望着她眼里瞬间迸发的光芒,低头含着她的唇瓣,整个人变得十分温柔:“是真的,水梅疏,你肯……” 水梅疏忍不住伸臂抱紧了他,两人紧紧贴在一起,心跳融成了一体。那闪耀着光芒的美梦又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只觉心都浸润在了暖洋洋的情谊之中。 她在梦中已经回答过千百遍,此刻她喘息着轻声道:“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只愿与夫君共度百年……” 她的话音一落,楚茗猛地覆了上来,他的吻如疾风暴雨一般,落在她的额头脸上唇上。她微微一怔,自己不曾梦到这样的情形,却只觉他怀抱比他的吻更火热,烫得她整个人都要融化了。 她不断地呼唤着夫君,抬头胡乱地吻着他。而他也回以百倍的热情,仿佛她化为甜蜜的牡丹,颤巍巍的舒展开娇嫩的花瓣,既艳丽又清纯。 两人紧紧纠缠在一起,藤缠树,花傍叶,仿佛他们本就是一体,如今终于找到了彼此。两人的伤口在纠缠中都开始隐隐作痛,但是两人只顾紧紧拥着对方,即便疼痛也不肯放开一丝一毫。 她只觉他就是一团火焰,她立刻就要被焚成灰烬。在这一片恍若高热的混乱中,她听到了许红的大声呼唤:“阿梅,阿梅,有件要紧的事儿,我忘记说啦!阿梅!” 水梅疏恍惚的神志忽然清醒过来了,她已经衣衫不整。她不由羞红了脸颊,心比方才还跳得厉害。时楚茗看她朦胧而迷离的眸子逐渐清醒过来,满面酡红,人比花娇。他粗重的喘息渐渐平缓下来,他翻身放开了她。方才那一刻,他确实有心先生米煮成熟饭,让她再没法后悔。 此刻他凝视着她,她红晕满脸娇艳无比,正慌乱地拉着衣衫。他低头吻上了她的唇,同时慢慢为她整好小衣中衣,又为她将衣衫一件件穿得妥当,方才抽掉的腰带,重新为她系回了腰间。 她被他吻得又神志昏昏,十分乖顺,他让她伸胳膊就伸胳膊,那娇软温柔的绝色模样,惹得他又忍不住狠狠地咬上了她的脖颈,轻声道:“等你我伤好了,我们就把婚礼办了。到时候,谁也别想将你从我怀里带走。” 水梅疏的心一颤,睁眼正对上了楚茗幽深的眸子,她只觉心中喜悦,不由抬起头吻着他的脸颊,在他耳边微不可闻地轻声道:“夫君,我心悦你……”你有这番承诺,即便最后你我还是无缘,我也心愿已了,此生无憾。 站在门外的许红,见水梅疏迟迟不出来,她不由有点心急。看着拦着她的遥香和芳馨两人,她一挺肚子。果然她们俩不敢再碰她,她一鼓作气就要闯进来了。此时门却忽然开了,水梅疏低着头走了出来。 众人望着她红晕未散,脖颈之间红梅点点的娇艳模样,想到方才听到的那些喘息温存声,不由都红了脸。而许红心中不由一惊。 水梅疏的手足还有点软,她不敢看眼前的闺蜜,只柔声问:“红姐儿……你还有什么事儿忘记说?” 许红心中一叹,自己肚子里怀着这个宝贝疙瘩,其实也没有像自己对水梅疏说的那么洒脱,也不是从未后悔过的。她内心委实不愿意看到最好的朋友,像她一般,走上这一条艰难的路。 水梅疏看她的神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渐渐找回了力气,上前扶着许红,“我们隔壁叙话吧。”许红知道水梅疏是担心自己与她男人起了冲突。唉,她那汉子,真是人中龙凤,也难怪她这朵娇花被他摘了去。只是她既然来了,就不能坐视闺蜜受委屈。她拿定主意,竟躲开了水梅疏的手臂,直接推门闯了进去。 水梅疏没料到许红还是这么莽,忙回身拽住了她的袖子,求肯地望着她。只见屋中床榻散乱,楚茗半歪在团花锦被上,长袍的领口敞开,露出了半截蜜色肌肤,俊秀中透着几分魅惑,正盯着水梅疏望,眼眸深沉。 许红的心也不由跳了起来,时楚茗十分坦荡,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模样有何不妥,反而大胆的许红,不由红了脸,差一点儿就要转头退出来了。 可是她感到水梅疏在拽她,她又有了勇气,声音低了许多道:“你与阿梅的婚礼何时办,你们虽然于情可悯,可是却是于礼不合。”许红重新镇定下来,道:“阿梅父兄总会回来的。你不要欺她是个孤女。” 水梅疏既感动于许红的仗义,又有些担心楚茗,她轻声道:“红姐儿,他待我极好,并没有欺侮我……多谢红姐儿……” 楚茗却从榻上坐了起来,他望着许红,忽然微微一笑道:“夫人果然是阿梅的密友。”他望着红晕满脸的娘子,心中升起了无数柔情:“阿梅的余生,就由我照顾了。夫人不必担心。” 许红松了口气。没想到这冷冰冰满身清贵的英俊青年,还挺平易近人。她自然明白,他这是看在阿梅的面子上。 楚茗看水梅疏微微红了脸,在秋日阳光下,她的发梢透着金色,望向自己的眼神,羞涩中带着一丝喜悦。他不由站了起来,伸臂就将她拉进了自己怀中,抬头对许红道:“等我们大婚之时,还请夫人务必赏光。” 水梅疏听到他的话,方才那飘飘荡荡的心,倏忽落地了。她凝视着他。他的眸子十分认真,并非是随口应付。 许红没想到能听到他的许诺,她不由大喜。她道:“阿梅的娘亲说过不让她做妾,还叮嘱水伯父,将来结亲,要男方承诺不再纳妾。你也能做到吗?” 水梅疏没想到闺蜜将这件事说出来。她今日竟得了楚茗的许诺,正心花怒放之时,一时还未记起别的事儿。她也有点担心这样是不是逼迫楚茗过甚,她不由红着脸道:“此事,容后再议……” 时楚茗的眉头却忽然皱了起来。许红和水梅疏同时心中一惊。却见时楚茗凝视着他的娘子道:“娘子,真有此事吗?娘子你怎么想?”你说你绝不做妾,不与任何人分享我。那现在你又为何不反对?难道只有正妻之位,才是你最在乎的事儿吗? 水梅疏看他眸中万种情绪沉浮,她想他已经做出了巨大的让步,那她是不是也要退一步呢?她唇瓣微动,却始终说不出来。她看他的神色也越来越透着危险,他搂着她的腰肢的手,也越来越用力。 她忽然微微咬唇,轻声道:“楚茗,红姐儿说的是真的。我……我不与任何人分享丈夫……”她的脸色一白,她也知道自己这番话,十分得寸进尺,可是她骗不了自己的心。她就是这样一个贪心的女子…… 时楚茗凝视着她的眼神,却瞬间阴云散尽,柔情从眸底流淌,他低头就去吻她:“娘子十分善妒,那为夫就只能随了娘子的愿了。” 水梅疏大吃一惊,许红猛烈咳了起来,她不由道:“姑爷,你真是个猛人。阿梅,怪不得你相中了他,他果然比你最爱的话本里的公子还要好十倍!” 水梅疏红着脸,时楚茗只觉他听过的谀词之中,唯许红这句最佳。 却听许红道:“啊呀,差点儿又忘了。阿梅,我进村之时,路过村长家,村长给了我这张花笺,说大长公主要你去赴花宴斗花呢!” 第79章 时楚茗的眸子中似乎在酝酿着风暴,上一次花宴是在盛安三十年。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一年花宴上的血腥气,还萦绕在他的鼻端。娴毓大长公主,姑姑你到底意欲何为?他不由暗暗握紧了拳头。 水梅疏接过了那张花笺,想到了芳馨暗中递给她的那方帕子上的话,她的心中一沉。 许红却没有发现他们夫妇二人的异样。许红激动地道:“这斗花宴,听闻是开国皇后所创。每隔十年一次,雷打不动,即便诸王之乱之时,都没有停过呢。盛安三十年,我爹和我爷爷跟着贵人去过,他们没有进到花宴里,只在外面的花市转了转。光花市就开眼极了,什么稀罕的花都有。天下能干的种花匠师,都去啦。” 水梅疏轻声道:“是,你总爱讲这件事情。村里人都知道,你们许家从一户佃农,积攒够了本钱买地,全靠你爷爷在花宴上得来的名贵的菊花小银台。” 许红眼睛闪闪道:“是呀!阿梅,那些花匠花师贵人们,手指头漏一点儿,都是金山银山呀!” 看着兴奋不已的许红,水梅疏弯了弯唇角。若是平日,她收到花笺,也一定会喜不自胜。可是此时却不同。藏在她腰间的帕子,忽然变得灼人起来。那帕子上的字迹,她看完之后,芳馨丢在水中,早就消失了。可是每一个字她都不敢忘记。 时楚茗的眸子沉沉,他来了百花村之后,一直在等他们出手,却始终风平浪静,没想到等在这里呢。花宴,真是狠毒的一招。他的气息微微一重,看着眼前的妻子,忽又平静下来。 他找到了挚爱,终于从那噩梦一般的往事中解脱了出来。楚茗凝视着他美丽的小妻子,这是他的秘密武器,他的敌人狡猾恶毒,却不知道她对他的意义。他已经今非昔比。 水梅疏注意到了夫君的热切目光,她也望着他,心中顿时不再害怕了。许红眼睛都羡慕红了,她拉着水梅疏热切道,“阿梅,你们家的香花是我们村最好的。大长公主的皇庄佃农中,你家也是最能干的。所以才能收到花笺!花宴定在中秋,我这次回娘家,就不走了,阿梅,你带我一起去吧!” 水梅疏心中想着那帕子上的话,她的心重重一沉。她扶着许红坐下,垂目道:“你是双身子的人了,保重身体,莫要乱跑。” 许红没想到水梅疏并不像她那么热衷,难道是因为阿梅的男人有钱了,所以她就不想着发财了么? 她不由急出了一身汗,恳求道:“阿梅,大长公主爱花如命,若能在花宴之上被她夸两句,你就发了!阿梅,帮帮我吧!我这次回来,要跟韩五和离,要我老子娘同意,否则办不成。阿梅,若是我能与你一起去一趟花宴,那我一定能堵住我爹娘的嘴。为了我闺女儿子,你侄子侄女的后半辈子,阿梅,咱们去吧。” 水梅疏心事重重,可许红极少求她,她望着她头上的汗,竟没法拒绝她。水梅疏抬眼看着楚茗,只见他白皙的脸上表情很冷,眸子又黑又深。楚茗正望着许红,似乎在思量她的出现,是巧合,还是圈套。 水梅疏刚认识他的时候,就经常被他以这样的目光审视。水梅疏立刻明白此刻楚茗心中又起了提防。她很无奈,但是她也明白,郎君从小的生活险恶,养成了谁也不相信的性子。 楚茗看到了娘子无奈的目光,他身上的冷气,不自觉消散了。在兰慈寺布好了网,被破天教横插一杠,各处老鼠都不敢露头。等了这么多天,终于等到他们忍不住了,他们既然搭了台子,若他不去,岂不是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心机。 楚茗淡淡道:“既然阿梅你也想去,那就去吧。” 水梅疏朝许红点点头,许红不由十分开心。她站在一旁,看着水梅疏和她男人目光纠缠,柔情相许的模样,不由颇为羡慕。 许红抚上了隆起的腹,忽然决定等到孩子生了,她就给孩子找个爹。那人不必像阿梅的男人这么出类拔萃,但是要跟他一样,一心一意待她好。 花宴定在中秋,她们开始为花宴做准备。白露之后,本与存真方丈约好再上兰慈去挑选花种,没想到兰慈寺自己将分好株的牡丹送来了。不是十株,而是二十株。而且选的品种,都是极为名贵的品种。水梅疏发现当日在院中,凡是她立足询问过的牡丹,兰慈都送了一株。她十分惊喜:“没想到一幻师父这么有心。” 兰慈寺送牡丹进村之时,惊动了整个村的村民。男女老幼都十分好奇,纷纷涌来水家,想要看看这难得一见的绝世名花,十分羡慕。更有富户向水梅疏悄悄打听,怎么才能得到兰慈寺牡丹,水家的牡丹种活了之后,也求一株分株。等十年二十年都行,价格更是只要她提,大家无有不应。 水梅疏应接不暇,她只能含笑告诉大家,一切等她将牡丹种活了再说。而且众人皆明白,像兰慈牡丹这类的名贵花种,培育分株,皆有定规。兰慈牡丹因这些年来从未在山下种活,大家都不知道其中的规矩。但百花村村民都种花,旁的罕见花木育种分株规矩,倒都知道一二。 购买名贵花木的人家,一般只能自家养育,若他想再分枝贩卖,需经过原卖主同意。这是为了保持名贵花木价值制定的行规。众人皆是种花行家,自然明白其中规矩。故而他们也不为难水梅疏,只歆羡一番,再三殷勤留下话,让她勿忘众人约定。 霜月十分开心,姐姐说不知道,她说了,跟她打过架的,都别想要水家的牡丹。这样隔壁的冯富宝不干了,孩子们说他们冯家是第一个要被排除在外的。冯富宝回去哭,他娘亲冯大媳妇却恨恨告诉他,什么兰慈牡丹,现在不过只有些叶子,水梅疏能种活了才怪。保不定来年花就被她养死了,更弄不好,是什么野和尚和水梅疏串通了,装神弄鬼吹牛。 不过冯大媳妇一面诋毁水梅疏,一面又再三叮嘱冯富宝,不要在外面说。冯富宝耷拉着头,嘟囔着说:“娘,你和姐姐干嘛总骂水家。” 冯大媳妇气得要打他,又没舍得伸手。王管事受伤之后被大长公主惩处,失了往日的威风。十几天前,冯彩儿半夜被王家派了一架牛车拉走了。不要说送嫁妆了,连个锣鼓都没有。冯大媳妇在村民面前还在嘴硬,说等王管事病好了,自然会补上风风光光的仪式。可是其实王管事正在向冯家逼债。他们已经开始在私下卖地,填补亏空了。听着隔壁门前热闹的人声,时不时爆发出的笑声,冯大媳妇又恨又怕,眼睛都红了。 水梅疏并不在意这些事儿,倒是一直住在河边小屋之中的何小爱,让她十分头疼。从兰慈寺回来,景金川就不知去向。她托帮工江立勇去打听景金川,也没什么消息。 没法子,水梅疏只能让何小爱住下去了。江立勇将溪边的茅屋修缮一新。何小爱还是嫌弃被子不软,枕头没有用潞绸,但是水梅疏告诉她,给她的是自己家常用的,总算让她不再抱怨了。 楚茗带了许多人进村之后,何小爱十分机灵,趁势也对帮工们说她是姑爷家的人,从此她再不闷在茅屋里。她每日在花田里闲逛,除了不进村之外,日子过得十分惬意,乐不思蜀了。 水梅疏之前伤势未愈,分不出心力管她,如今她身子大好,将家里的事儿重新梳理一遍,对着何小爱,她也有些发愁。楚茗想了想道:“杨灿、杨少帆父子已经落网,虽然对外引而不发,在严厉追查,但那娇杏楼,已经没入官中。正在一一审查,是否有逼为娼的事由。楼中女子若愿意去的,亦可脱籍回乡。” 水梅疏于兰慈大战的始末,并不清楚,这些事第一次听楚茗提。她吃了一惊,道:“那,何小爱也能脱籍了?我与娇杏楼的海棠红姑娘定下了脂粉买卖,收了她们的定钱。若楼中不愿意去的女孩子,她们又该如何?” 楚茗一怔,他的母亲是歌姬,从小与她往来的亲友也多是烟花场上之人。二十年来战乱频繁,这些女子,活到他登基之时的人十不存一。他都暗中派人好生安置了她们。没想到水梅疏对花娘,也一视同仁,肯真心为她们打算。 “娘子你有何见解?”“夫君,我家中典当的田地,夫君已经帮我尽数赎回了。夫君,兰慈牡丹我定能养活,制香我也有了心得。届时定能大发利市,我打算开些花铺子和香粉铺子。正是处处需要人手之时。我想问问海棠红姑娘,不知道姑娘们可愿意来帮我。” 楚茗轻声笑了道,“没想到娘子这般有心。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若是这天下人人皆如娘子,何愁不治。” 水梅疏脸一红,道:“我只是个小女子。百姓中如我一般的人不胜枚举。只是多半得生活有着落,才有余力助人。仓廪实而知礼节,否则也有心无力了。” 水梅疏还有点担心问:“但是何小爱不是还得罪了理国公世子么?虽然杨少帆被捉了,何小爱还是不宜露面吧?” 时楚茗唇边浮起冷笑,理国公秋克忠,十分奸猾。他送太后上了兰慈寺,又故意引太后去看水梅疏。可是他却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这些天来,陈瞻杰提审杨氏父子,发现秋克忠的儿子秋浩,与杨少帆过从甚密,还合伙做了不少灰色生意。 时楚茗微扬下巴:“这次去参加花宴,把何小爱也带上。别担心理国公!何小爱脱籍的文书,过几天就送给她!” 水梅疏顿了顿,她轻声问:“楚茗,你只说你帮赤龙卫做事。那你可有品级官位?”水梅疏心中十分忐忑。 时楚茗见她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他伸手将她环在了怀中,轻声道:“阿梅,我无品无官。你会不会嫌弃我没出息?” 水梅疏靠在他的怀中,贴着他的心口听着他的心跳,惆怅地叹道:“怎么会,夫君,我只想你与我在百花村中种花制香……” 时楚茗轻声笑了起来道:“阿梅,我们去皇宫里种花制香吧。” 水梅疏抬起头来啐道:“你又来啦。若不是你总是说这些玩笑,我也不会将你当成反贼……” 时楚茗抬起她的脸,凝视着她美丽的面庞:“阿梅,你既然许了我,就不许后悔。” 水梅疏望着时楚茗,在他的掌心微微蹭了蹭,他掌心温暖有些粗糙,却让她心中踏实:“夫君,未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请你相信我,我对你的心,绝不会变。你是我的此生挚爱……”她的话语消失在了热情的狂吻之中,裹着她直上云霄。 八月十四的夜里,月亮未圆,月色极美。他们夤夜出发。时楚茗本打算带着遥香和陌花,但水梅疏却出声,让芳馨替下了陌花。时楚茗微微皱了皱眉头,这几日芳馨总在暗中窥伺,他每次看过去,她就慌忙垂首。他不管她在打什么主意,这次回来,他就将芳馨送回宫。 他们一行几人的马车在山道之上连夜赶路之时,只见百花山上毓景花庄的灯火辉煌,远远望去仿佛仙宫一般。 水霜月十分开心,“姐姐,每次在山下看到毓景花庄,都觉得那是神仙住的地方,没想到有一天我也能去。”马车是楚茗安排的,十分宽大,本来水梅疏让妹妹和许红早点睡。没想到两人都十分兴奋。叽叽喳喳聊了一路,根本不肯睡。何小爱不明白水梅疏为什么要带她来。不过她能出来透口气,她也很开心。 天光微明之时,满山秋风飒飒,秋林尽染,红枫似火,沐浴着朝阳。秋日晴空下,仿佛满山着了火,耀眼夺目。 他们的车子停在了毓景花庄的琉璃瓦覆着的巍峨大门前。空气中飘荡着各种淡淡花香。 许红、水霜月和何小爱早迫不及待地冲下车来。遥香和芳馨,下了车搭起了帘子,要扶水梅疏下来。却见此刻一抹玫红霞光,照在水梅疏的脸上,她本就天姿国色,此刻更丽色夺目。众人都不由屏住了呼吸,即便看惯了姐姐美貌的水霜月,也在那一刹那间觉得那不是姐姐,而是天上的仙女。 水梅疏见众人皆怔怔地望着她,她不由脸一红。楚茗为她戴好了兜帽,也放下了自己兜帽的轻纱,伸手牵着她,两人一起走了下来。 他们来得早,没有在路上被堵住,但是来了之后,才发现毓景花庄两侧都停满了马车。花庄的小厮看到他们的车过来了,立刻有人来牵马,又有迎客执事接引他们向里面走。 那迎客执事看了他们手中的花笺,微微一惊,花笺分五色,水梅疏手中的深红花笺,名唤施朱太赤,是最高级的一种。看他们的衣着,虽然十分华丽,但是还是做平民的打扮,没有品秩。那他们到底是何方神圣,能拿到施朱太赤花笺。 当下那执事侍女态度就变得更加恭敬。时楚茗打量着眼前这座熟悉的花庄。七夕之夜的血腥气,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他抬头发现了琉璃瓦是新换的,想必之前临王围攻花庄,讨要时楚葛之战,打得十分激烈。 时楚茗带着水梅疏从兰慈寺下山之时,留给了薛睿一道旨意。时楚茗想到此事,嘴角微微一挑。 此刻毓景花庄的正厅流翠厅中,大长公主母子三人正在用早饭。门外下人跪在前厅报道:“已有六十七人到了。” 薛凌一边舀粥,一边抱怨道:“他们都着什么急啊,来这么早。”娴毓搁下了手中的碗,瞪了她一眼,道:“好,收拾了,让管家前厅见客,可有贵客?”她本来要让女儿出面待客,历练她一番,也让她众人面前露脸。可是没想到女儿受了挫折,还是一点儿也不吸取教训的模样。她放下脸道:“你嫌麻烦,就不要留在这里了,你自己回京城玩吧。” 薛凌自打七夕起,就被拘在山庄,母亲这般说,她本来求之不得,可是现在她却嘟了嘟嘴,“表哥……” 一直没说话的薛睿冷笑一声:“表哥,时楚茗都有新欢了。你就别惦记他了。” 薛凌立时反唇相讥:“那妖女也没看上你,你也别想了!” 大长公主怒道:“都闭嘴!”她看着一对儿女,心中一阵无力。没想到三个孩子没有一个像她的,都像了他们那风流成性的爹。“皇帝收回了你的封邑,剥夺了你的品秩。薛凌,你现在不是永耀郡主了,你还执迷不悟么?” 薛睿也微微咬牙道:“时楚茗真狠,趁着临王兵临城下,狮子大开口。都应了他,他才肯写那道旨意。结果我和妹妹星夜兼程赶回来,临王却早已经退兵了。他玩我!” 娴毓看儿子到现在还没想清楚其中的关窍,她又想叹气了。她抚育了四个孩子。大女儿本来精明能干沉稳可靠,没想到为了一个穷小子,跑到海上去,她精锐尽出,费尽辛苦,好不容易才将她找回来,又惹上了新的是非。 娴毓想到大女儿薛冰,就不由心中沉甸甸的。她抬头对门外仆从道:“收拾了,迎宾吧!” 水梅疏等人进了山庄,却如进了一座花团锦簇的大花园。处处皆摆着各色香花,许多品种,她们都只在画册上见过。“那是翔鸾!一株就能买十亩田地的兰花!”许红反驳水霜月:“何止十亩田,百亩都能买到!”两个人一起望着水梅疏,想让她做个评判。 引路的侍女心中奇怪,他们这般大惊小怪,莫非真的是平民么可那施朱太赤花笺,据说在黑市上已经炒到了五万两黄金,依然没人出让。大家皆说这花笺,今年定然是给了极贵的贵人啊。 不过自己接引的这几人,为首的男女确实气度非凡,难道他们是什么辈分高的皇室勋贵不成? 水梅疏见妹妹询问,跟在他们后面进来的几人,都一脸看笑话的模样。她帷帽下的脸一红,悄悄扯了扯时楚茗的袖子。 时楚茗从踏进山庄起,就浑身暗暗运气,护住了全身大穴,一直在凝视观察,果然看到了众多高手,充作仆从杂役,往来不绝。 他心中冷笑,这阵仗,竟比七夕之时还要大。看来大家想的都一样,是要在此决出胜负了。 他一心二用,轻轻在袍袖之下握了握妻子的手,漫不经心地道:“翔鸾不过是御花园不要的野花。极易惹虫子,没有一点儿兰花的品格。也就俗人追捧罢了。” 等着看好戏的众人,没想到他口气这般大。看他轻袍缓带,虽质地精良,可是通身并无纹饰,显然是一介白身,口气倒大。 却听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高声道:“狂生无礼!在这花宴之上,你竟出言诋毁名花?大长公主乃天下爱花惜花的魁首,你这般狂言传到她耳中,今日的花宴,你也不要进了!” 那引路侍女,虽然也很不满意时楚茗口出狂言,可想到他手中的施朱太赤花笺,还是不敢任由他们被人辱骂。她忙道:“这位先生,来者皆是客,您……” 水梅疏却回身道:“开花宴,本就要天下种花人品题世上名花。我相公对翔鸾兰花做此评判,若老丈不满意,该据理辩驳。您一上来就以大长公主之势压人,未免落了下乘。” 楚茗只听妻子声音温柔,珠落玉盘一般动听,心中很高兴。他长袖一伸,在袖底勾了勾妻子的手心。老者气得脸通红:“你一个小女子,爷们儿说话不要插嘴!” 许红不依了:“大长公主不是女的?你这老头儿,没有理就找歪理。”“嫉妒我姐夫!”“老头为老不尊。”“爱胡说八道!”这一群娘子军都开始七嘴八舌地回击。 那老头气得叫道:“我乃是临王府请来的花师庄林枝,曾在五省花宴上夺魁,尔等没见识的女子,竟敢如此!” 楚茗眼眸带笑,他看其他本来跃跃欲试,想来找茬的人,看她们群雌粥粥,都不由眼角抽搐。那庄林枝气得跳脚,被他的接引侍女扶住,一个劲儿地顺气,他狠狠骂道:“等我们花宴上见分晓,黄口小儿,不要猖狂!” 水霜月给他做个鬼脸:“等着你呢,老头,不要畏战!”楚茗的接引侍女想,他们拿施朱太赤花笺,不知是否有真才实学,这气势倒是极盛。 她忙加快了脚步,引着他们穿过花庄门口的大花园,转过了一带青瓦粉墙,穿过垂花门,过长巷上小桥,进了一座三进院落,这是给拿着施朱太赤花笺的贵客休息之所。 她行礼之后,随后院中侍奉的侍女,奉上了瓜果点心。要来服侍他们重新梳妆盥洗,遥香和芳馨忙接过了皂角香粉一应事务,让她们且在一边等候。 那接引侍女不由暗吸一口气,看这两位的模样,她本以为她们是哪家富贵小姐,重金求带进花宴的,没想到竟是侍女。她们行动举止,严谨有度,显然不是一般人家教养出来的。到此她最后一丝疑惑也打消了。能得赤红花笺的,果然非常人,也不知道这一行人到底是哪家远来的勋贵。 此刻正厅中,大长公主正在接待几位贵客。他们都是昨夜就来到花庄。早起用饭过后,就来找她叙话。理国公夫人问:“大长公主,不知今年你送出了多少帖子?”“与往年一样,共三百四十三张。花笺分五种,赤笺十张、诸位的紫笺三十三张、黄、青、白各一百张。” “嗬,不知道今年的赤笺都送给了谁?接花笺的,没有沽名钓誉之徒吧?”众人看着说话的临王妃,互换了个眼色,都沉默了。临王为了他的世子时楚葛,围攻毓景花庄,与大长公主大打出手的事儿,早已经轰动京师。大家没想到临王妃居然还肯来,现在她这般开口了,众人都知道,原来她是来找茬儿的。 在座的都是京中勋贵,平日里最爱看别人相斗,若不是娴毓有名的脾气差,早就有人开口拱火了。 娴毓心中有事,瞥了一眼临王妃,懒得理会她,只端起均窑洒金团风白瓷杯,啜了一口,冷冷道:“人来了,你不就看到了?若看到虚名之徒,你将他们打出去就行了。” 众人见娴毓大长公主还跟以前一样不好惹,理国公夫人出来打圆场道:“娴毓你的眼光一贯好,这花宴由你来办,自然稳妥了。不要说笑了,且引我们去看看众人压箱底的名花吧。” 众人见没热闹看了,心中遗憾,但只能纷纷附和。岂知临王妃却不肯善罢甘休,她也随大家起身,却刺了一句道:“娴毓的心神,都放在花儿草儿上了,眼光能不好么,可惜别的眼光,呵呵。” 众人皆偷眼看娴毓大长公主。知道临王妃这是在讽刺大长公主看人的眼光差。她的三任驸马,个个皆不成器,最后这个驸马,虽然她未曾和离,与他生儿育女了,却是个有名风流种。 娴毓轻轻拽了拽大红大袖衫,霞披灿烂,头上的累丝金凤珍珠冠珠玉簌簌,越发衬得她人高贵美丽。她步子不停,一眼都没看临王妃,只轻描淡写地道:“本宫的眼光,大家去花宴看就知道了。养花要一时一地,看天遮风避雨。总不好好看天气,一心只想摘星傍月的,那就难免根断花折了。” 众人都消息灵通,自然听到些风声,临王跟那位顶爱撒娇的太后娘娘,似乎十分亲密。只是从前大家都在暗中揣测,没有人有胆子摊在面上说。甚至临王妃还因此得了体面。没想到大长公主这般厉害,会在此时暗讽。不愧是先帝最宠爱的妹妹,又有养育皇帝从龙之功,真是不可小觑。 临王妃听了她的话,瞥到众人隐晦的脸色,不由脸色一白,气愤地一甩帕子,抢在众人之前走了。众贵妇互看一眼,都有点骇然,早知道娴毓大长公主敢言,没想到在她被皇帝冷落之时,她还有这般底气。 娴毓看着众人的眼神,就知道她们在盘算着小九九。今日她对这些小动作一点儿耐心也没有了。 众位打扮得华贵非常的贵妇们,正迈出大厅。有接引侍女从小径上匆匆而来。她看到这里居然有这许多贵人,也是吃了一惊,就想垂首躲避。那临王妃吃了娴毓大长公主的排揎,正心中有火,看到她立刻喝道:“什么人,在这里藏头露尾?怕是个刺客把!” 那接引侍女吓得浑身冒汗,忙道:“奴婢是来通报要事的,乃是花宴的引路侍女。” 临王妃看她目光闪烁,不敢直视自己,给自己的贴身侍女使了个眼色。她的侍女立刻上前道:“你接引了什么人?你若不是奸细刺客,还不赶紧回禀事由?你躲什么躲?”众贵女贵妇们,早就看到了她们的这一场官司,都十分好奇到底发生什么了。 那接引侍女见临王侍女咄咄逼人,显然是躲不过了,她深吸一口气,奉上了手中施朱太赤花笺。“赤笺上的客人来了。” 众人望着那张大红花笺,都吃了一惊。“居然能碰到赤笺宾客,让我们也与这位大师见一面吧。”“对啊,真是难得呢。现在花宴未开,人不多,花宴开了,请大师的人多了,我们未必能排的上号呢。”几位贵妇人半真半假地笑着说。 临王妃哼了一声道:“既然是赤笺客人来了,你躲什么?莫非其中有什么猫腻吗?” 大长公主看了一眼接引侍女,心中颇为无奈。她为薛冰烦恼,最近将平日得用的几个侍女都派出去了。如今她山庄中人手匮乏。不知道谁将这种重要的事儿,给了这么一个傻乎乎的新人。 她本想细问到底是哪一个人来了,但是显然没有余裕了。娴毓看那接引侍女眼睛微微一眨,隐晦地给她打眼色。娴毓心中一惊。不能够吧?难道真的是他们么?怎么会来这么早? 但娴毓大长公主脸上丝毫不露,冷冷道:“客人远来,让他们休息吧。等中午花宴开了,再请。”那侍女看着她欲言又止,只能行个礼,一溜烟地跑了。 众人只觉有些失望,临王妃却看出了不对,她手指在袖中做个手势。她身后跟着的一个侍女已经悄悄退出了人群。 娴毓引着众人向花宴所在的园子走去。穿过月亮门,流水潺潺,繁花似锦,楼阁的廊柱之上,皆缠绕着花朵,枝叶郁郁葱葱,各色垂丝菊,争芳吐艳。院中移步换景,红枫灿烂,绿竹依依,美不胜收。毓景花庄本来就号称海内第一花庄,如今装饰起来,更是堂皇精致。 园中郡主薛冰居住三层绣楼,改建成了流芳楼。此刻装饰彩画一新,花宴中品题名花之所就在此了。 几位年纪大的公候夫人,随大长公主步入这流芳楼之中。花楼分三层,下面两层是给众人斗花用的,颇为广大,门窗大开,秋风习习,花香四溢,十分惬意。 大长公主引着众人上了第三层。这里的桌椅陈设,花艺造景,比下面两层更加精致,样样价值连城。数位老年贵妇看着眼前的陈设,却颇为吃惊,她们望着娴毓大长公主,半是感慨,半是疑惑地道:“大长公主您真有心了。您这布置,难为您记得清楚。”“是啊,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再见到这万花花宴。” 几位老贵妇见此楼的陈设,瞬间还以为回到了盛安三十年。大长公主竟将此处,布置得与当年一般无二。贵妇们皆既惊讶又有些怀念。盛安三十年,虽然打成了一团,但是对她们这些勋贵却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而且先帝当时越发纵情声色,每日宴饮不断。她们倒是很怀念当时的日子。 但其中的几位聪明人,却不由心中微微一沉。盛安三十年的花宴,是先帝办的最后一次大宴会。花宴中途,先帝接了奏报,忽然脸色大变,花宴还没有开完,他就遣散了众人。其后又发生种种事情,掀起一阵阵腥风血雨。事后,她们仔细思量,仿佛一切皆是从花宴开始的。 她们几人当年都提前离席了。故而花宴上后面发生的事儿,她们皆未亲眼见到。而走得慢了些,亲眼见到其后的事,还活过盛安三十年的人,也凤毛麟角。那些人对此亦讳莫如深。她们自然也听到了一些暗中流传的可怕的传言。可是到底是传言是真相,就看自己相信什么了。 几位老国公夫人对望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懊悔。谁能想到大长公主表面一声不吭,竟然在这里等着呢?也是她们太小看娴毓了。看来传说她之前的两任驸马,皆死在她手中,并非无稽谣言了。 娴毓看着众人的反应。年轻一些的小姐夫人们,都目露钦羡嫉妒等等神色。而老夫人们则在怀旧,脸上露出感慨之色。其中有几位却脸色不佳,开始交头接耳。她们似乎商量已定,想要走过来,一齐跟她辞行。 娴毓转头,看到站在她身边的临王妃,脸色如白纸,眸子中透出惊慌。她忽然凑到临王妃耳边轻声道:“盛安三十年,临王爷还是个骁骑将军。王妃即便去过花宴,也进不了花宴正厅。所以王妃,当年你是如何进去的?” 这一句犹如惊雷,震得临王妃的眸光,都变得散乱。她唇微微哆嗦,忽然明白过来了:“你……” 娴毓长公主看着她的模样,又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那临王妃浑身一颤,竟不再多说,一脸惊色,一言不发地坐了下来。 娴毓手一挥,对大家道,“大家坐吧,早前的合欢茉莉桂花制的花茶,正是今年最新鲜的。大家且尝一盏吧。”不知何时进来了一排身高体壮的健妇,站在门口挡着通路。 那几位老年贵妇看了今日的阵仗,当下明白了她们怕是走不了。她们的目光都落在了最为年长的丰国公老夫人身上。老国公夫人本来随儿子在外,这次丰国公携全家进京贺寿,还要跟世子尚青说亲。故而老夫人也出来走动交际。 那丰国公老夫人,身子十分硬朗,她似乎并不在乎,也没有注意到此刻的暗流。她扶着丫头,径直走到了上首坐了下来,对娴毓大长公主道:“新鲜的花茶,我在边关多年未曾喝到了。娴毓你可莫要拿陈茶出来糊弄老身。” 几位老夫人对望一眼,看丰国公老夫人这般坦然,她们心中思量,她们并未曾得罪过娴毓大长公主。故而她们虽然心中有些忐忑,还是随着坐了下来。那些年轻夫人们,正好奇地看这花宴的陈设。自古花宴一直被大诗人们赞颂,如今她们能亲身到此,都觉得有点激动。 门外一群衣着鲜明的丫头走了进来,奉上茶盏。只见都是均窑白瓷,丰润白腻。再看这无一不精美,娴毓大长公主真是大手笔。 丰国公老夫人喝了茶,赞道:“清香怡人,先甘后苦,回味无穷。好茶。”而那几位老夫人却只做样子,接过了茶盏,并未沾唇。 娴毓平日里十分高傲,但此刻也不由敬佩起这老夫人来。她心中也是一叹,可惜了,薛凌死犟死犟的,只想着时楚茗,丰国公府这门亲事,算是错失了。想到时楚茗,她心中一叹。到了此时,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只能勇往直前不想着抽身退步了。 她欠身为礼道:“老国公夫人,您是方家。不知您在边关,可曾见过什么奇花?本宫听闻国公夫人带了一种很奇怪的花木来。” 众人既然是来赴花宴的,自然都带了家中最得意最名贵的花草和花匠,打算斗花比拼的。如今听到娴毓大长公主说到了正题,众人皆精神一振。 唯有临王妃依然一脸惨白,旁人与她搭话,她都一应不理。那几位老夫人却都脸色一变,微微转头望着丰国公老夫人。老夫人端坐着,感叹道:“又到了斗花之时了。” 那临王妃听到斗花两个字,额角一跳,眼中竟显出恐惧来。 大长公主微微抬头道:“请各位宾客进来吧。”众人皆好奇地望向门口,就听传来了一阵喧哗声。有好奇的贵女悄悄透过雕花窗户往下看,只见不知何时楼下已经来了许多人。 他们穿着各异,男女老少皆有,身后跟着的从人手中捧着红绫子盖的斗花名品。有些极大的,居然动用了牛车来拉,不由十分好奇里面是什么花。 却听一阵人声嘈杂,流芳楼的楼梯嘎吱嘎吱响了起来。众人都十分好奇,不知道第一个出现的人,会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狐狸家的胡胡营养液5瓶~ 第80章 只听站在门外的礼宾唱道:“临王府花艺供奉,庄林枝到。”当先进来的人,正是在院中跟时楚茗发生冲突的老者。 门口立着深浮雕彩绘云母紫檀十一扇屏风,屏风上绘着徐渭名画杂花图。透过朦胧屏风上的花枝,庄林枝只看到一屋子影影绰绰的贵女们,他不由十分紧张,跪下行礼,本来要说的话,都忘记了。 他满头大汗地看着袖底准备好的小抄,心中赞自己机警,低头照本宣科念了起来。 娴毓大长公主在楼梯口安置了一面镜子,又在自己坐前放了一面,正好两相映照,能看到楼梯口的动静。大长公主左近之人,也随她看向镜中,见到那庄林枝跪着偷看小抄的模样,都笑了起来,看向临王妃:“临王妃,贵府上这位先生,很有趣呢。” 大长公主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庄林枝,你若上科场,也要带小抄吗?”她扫了一眼手中的名册,道:“枉你五省夺魁,嗬,沽名钓誉吧。” 众人早知道大长公主厉害,如今见她下临王妃的面子,都看向临王妃。不料临王妃早就魂不守舍,她面无表情,似乎并不在意众人的话。坐在另一边的理国公夫人,微微皱了皱眉头。虽然此刻厅中气氛十分轻松,大家都在打趣看热闹,可是她总觉哪里有些不对。 那庄林枝灰头土脸挨了训斥,但他是第一个人,座中还是有贵妇人派了赏赐。他下楼来,佝偻着的腰板重新又直了起来,面对楼下众人的询问,他擦了擦汗,露出自豪的神气来,道:“我得了赏!”说着举起手中的金子打造的花朵给众人看,却不小心让袖子中的纸条掉了下来。 有人手疾眼快捡了起来,大声念道:“草民庄林枝,五省夺魁……”声音清脆稚嫩,竟是水霜月。众人惊愕之后,一起哄笑起来。那庄林枝脸涨得通红,要去抢。 水霜月跑得极快,像一条游鱼一般,钻进了流芳楼之中。那流芳楼前守门的小厮们大惊,急忙去捉她。却听身后一个好听的声音响起来:“莫动手,我们乃花宴客人。” 众人望去,只见人群之中,走出一群女子来。花枝招展,行走之间,香气浮动,身姿窈窕。 为首的女子着嫩黄水纬罗袄,白绫绣梅花比甲,金线小梅花滚边儿,八幅青白湘攀枝挑线金线梅枝缎裙,白纱帷帽低垂。一身装扮,雅致中透着俏皮,华丽又不失端庄。腰肢盈盈一握,动若柳枝拂风,望之便知是位绝色佳人。 这花宴的宾朋,来自五湖四海,其中也有女子,但皆是持重的中年妇人。这般妙龄女子还是第一个。大家都不由一愣。 水梅疏的接引侍女,已经亮出了手中的赤笺,朗声道:“施朱太赤客到。”当下园中一片哗然。而楼前接引的礼宾也高唱道:“施朱太赤礼宾到。”几人彼此应和,一声高过一声,通传进来。三楼上的众贵妇也不由吃了一惊。 大长公主心中一紧,来的这般早,不会是他吧?已经有好奇的人,到窗前往外看,却只看到了女子飘逸的裙摆。她们小声地互相转告:“是女孩子!”“怎么会呢?” 水梅疏跟众人一起进了流芳楼中,将笑嘻嘻的妹妹唤了过来。她随着接引侍女缓步上楼。许红十分紧张,轻声道:“阿梅,我害怕。” 水梅疏扶着她的手臂,轻声道:“没什么怕的。红姐儿你不是总说,人不分贵贱,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 前面的接引侍女闻言笑道:“姑娘莫要担心,我们大长公主最和蔼不过。您是拿施朱太赤的一等赤笺的客人,可以见贵人不跪,莫要害怕。” 水霜月和何小爱跟在她们身后,只觉这流芳楼中,无一处不美,眼睛都不够用了。水霜月遗憾道:“可惜姐夫没有一起进来。”水梅疏虽然让众人不要紧张,可是她自己的心却跳得很快。 是她让楚茗等在外面的。楚茗只是深深望着她,问:“你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那时候她垂目轻声道:“并无。只是你似乎与大长公主有些嫌隙的样子,你还是不要让她看到了。”等了半响,楚茗轻轻笑了一声道:“娘子想得周到,嫌隙么,还真有一些。” 水梅疏已经来到了楼梯口,门口站着一排健妇,皆虎视眈眈,水梅疏心中更加忐忑。那绘着徐渭画的云母屏风,忽然被移开一两扇,露出一个通道来。里面有女子道:“既然是女子,那就进里面来吧。” 一阵香气袭来,水梅疏只觉似乎已身在万花丛中。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跟着楚茗学习制香辨香,此刻她不由下意识地开始分辨香味。芙蕖甘松香、梅蕊香、零陵香、蔷薇香等等各色花香,更有百濯香、茵墀香、雪中春香等等不多见的名香。一时众香荟萃,她只觉熏然欲醉,脚步都有点不稳。 身后众女要随她一起进来,却被丫鬟们微笑着挡住了,道:“里面皆是贵人,待传诏方可入内,姐姐们且在这里等一等吧。” 水霜月这些天来随赤龙卫宁三练武,个子生生又拔高了几寸,身手更灵活异常。才不管她们的阻拦,轻轻一跃就突破了她们的人墙,跟上了水梅疏。 水梅疏没想到妹妹会追进来,伸手牵住了她的手,心中倒是安定下来。水霜月十分开心,忙催促她:“姐姐快走!” 水梅疏牵着妹妹的手再不停留,穿过屏风又撩开了一道水晶帘。哗啦啦,水晶帘的微光在她的帷帽上摇动。她翻手摘下了帷帽,福了福身,站了起来,她望着这一屋子珠围翠绕的贵人,道:“水梅疏见过大长公主,见过诸位夫人小姐。” 秋日灿烂的阳光从敞开的雕花窗户中射了进来,水晶帘的五色光芒荡漾在她脸上。众人望着水梅疏,都愣住了。这持赤笺之人,居然是这样一位绝色女子? 还是理国公夫人先反应过来了:“不知道姑娘家住何方,父母何人?可是我大熙人?” 水梅疏看妹妹一脸好奇地看着这些贵妇人,一点儿也不怯生,她心中放心了,也镇定下来。她看着坐在首座的那位美艳贵妇,只觉她的目光非常复杂,她心中明白此人就是大长公主。 她怀中的手帕也变得沉甸甸的,但是此刻她没有退路,所有人都等着她呢。她款款道:“小女子是百花村人,父母皆是大长公主的皇庄花农。小女子亦然。这是我的妹妹水霜月。” 水霜月也学着姐姐,跟大家行个礼。大长公主看着水梅疏迟迟不说话。那临王妃却忽然站了起来,脸色苍白手指颤抖着道:“不可能!你怎么可能还活着!崔无痕!” 水梅疏没想到会在此处,再次听到母亲的名字。烂陀山上的所有事情,皆涌上了心头。“崔无痕是我母亲,她的确去世很久了。我是不是与我母亲生得很像?你是谁?你认识我母亲?” 临王妃这般失态,在座众人皆十分惊讶。而几位老夫人则脸色大变。大长公主身边的丰国公老夫人,惊讶地开口了:“孩子,你走近一些。老身眼神不太好。你……你是崔无痕的女儿?你母亲她一直在百花村中么?她过得可好?” 水梅疏心中十分紧张,她看那丰国公老夫人,慈眉善目,望着她的目光也充满友善。见大长公主没有出声反对,她牵着妹妹走上前去。她的心中很多疑惑,只觉似乎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丰国公老夫人站了起来,旁边丫鬟忙扶着她。老夫人走近水梅疏,拉着她的手,细看她的模样,又低头看水霜月。老夫人的眼中闪过一丝光彩道:“好,无痕的女儿,你生的与你母亲确实很像。但你母亲没有你这么沉静……” 临王妃看水梅疏走近,连连后退,她使劲儿掐着丫鬟的手臂,掐出了一片青紫。她的丫鬟被她吓得不轻,只能小声道:“王妃娘娘,你认错人了,她不是崔无痕……” 临王妃盯着水梅疏,她的惊慌逐渐平静下来。老年贵妇们眼中都是震惊,年轻人们却不明白崔无痕是谁,开始窃窃私语。 临王妃忽然问:“姑娘,你今年多大了?” 水梅疏本能地觉得这个问题里藏着陷阱,她没有回答。没想到坐在一边儿,神色十分复杂的大长公主开口了:“她年十六,已及笄。” 临王妃一震,她瞳孔一缩:“不可能!崔无痕不是死在了盛安二十二年吗?怎么可能……”她颤抖起来,“难道,盛安三十年……” 水梅疏也不由微微颤抖。一切疑虑皆涌上了心头。从小到大,一桩桩件事皆滑过眼前。娘亲说她死里逃生嫁给了父亲。如今这满座宾朋,一望可知,身份必然十分显赫。陈瞻杰的话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原来娘亲多半真是个高门小姐。 她忽然觉得妹妹握紧了她的手,她忙将妹妹往怀里带了带,轻声道:“没事,别怕。”她和妹妹见多了那些落难贵人的下场,此刻心中升起了不祥的预感。难道娘亲真如陈瞻杰所说,身上也背着什么大案子不成? 临王妃瞪着水梅疏,她的眼中闪过恐惧:“原来当年花宴上的人,不是她……是崔无痕……” 众人见她们几人围着打哑谜,没有一句话能听懂。有贵女已经不耐烦了道:“原来是个村姑,也能来花宴,拿赤笺么?” 水霜月本来十分害怕,但是此时她在人群中寻找说话的人,她捏着拳头道:“我们家的花,是百花村最好的!我们也是大长公主皇庄中种花最好的人家!为什么不能来花宴!” 小女孩儿的话一出,众人一顿,瞬间都笑了起来道:“这小妮子很有趣。”“小姑娘,你多大啦?” 那方才发话的贵女被水霜月抢白,十分不悦。她忍不住小声道:“哼,不过仗着地主之便而已。我不服。” 水梅疏见妹妹又要开口,她转身朝那说话的贵女道:“这位姑娘,我的花如何,姑娘都没有看到,怎么就先入为主,认为我配不上赤笺?这是不是有失公允?”她的声音婉转犹如莺啼,十分动听。 那贵女没想到这村姑这般大胆,居然敢顶撞她。她一时自恃身份不愿与她争吵,给侍女使眼色,侍女却拉了拉她的衣角,给她做个眼色。 那贵女乃是太后本家的女孩子,常出入宫廷,平日十分高傲。她见侍女这般畏缩,心中更加生气,正要开口,她却正好看到水梅疏腰间挂着的那块温润的玉珏,翻过了面儿,露出了上面刻着的小篆“茗”字。她大吃一惊,差一点儿就问出那玉珏是哪儿来的。 她是太后秋克芬喜爱的晚辈,多次在太后宫中见过时楚茗,早就钟情于那位冷淡而英俊的皇帝。只是时楚茗厌女之名远播,每次看到她们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只有大长公主的薛凌郡主能被他训斥一两句。 尽管如此,像她这般的女子却没有被皇帝吓退,反而越发惦念时楚茗。他身上佩着的东西,隔天就会被画下来。众女求仿制品,样样千金难买。这个村姑身上,怎么会有一模一样的玉珏? 那贵女惊疑不定,从人群中走出,想凑得近一些,看看那玉珏是不是真的。水霜月见她臭着脸靠近姐姐,她立刻挡在了姐姐身前,昂首道:“你想做什么?我现在可能劈碎四块木板,伤了你,我可不负责任!别过来!” 众贵女,只觉水霜月太可爱了,不由爆发出一阵笑声。只有那贵女面红耳赤,正想发作,却听那慈眉善目的丰国公老夫人道:“花宴之上,拿赤红花笺之人,最为尊贵。这是一直以来的老规矩。这个姑娘是谁家的,没人教过她么?” 这里丰国公夫人辈分最大,她一开口众人皆默然,心中也十分惊讶。不知道这水梅疏到底是何人,会让这位老封君为她撑腰。 却听水晶帘哗啦啦晃动起来,太监高声唱道:“太后娘娘驾到!”众贵女皆一惊,忙一起跪倒,口称:“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场中唯有水梅疏和妹妹,还有丰国公老夫人,娴毓大长公主站着。水梅疏看着那位被前呼后拥走进来的美艳妇人。她心中一阵惊慌,原来这就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她看上去十分年轻,一点儿也不像有个成年儿子的女子,华贵雍容眉目如画。 水梅疏定了定神,福了福身道:“见过太后娘娘。”她来花宴之前,楚茗再三告诉她,赤红花笺在手,可傲视王侯,不必跪拜任何人。 大长公主和丰国公老夫人也站了起来,向太后问好。娴毓心中叹气,你还是来了。她命人设上座,几人抬进来一张紫檀髹金卷草祥云凤纹椅。 秋克芬的目光却一直定在水梅疏脸上,并不急着上座。她平日里一派娇憨,虽然做了太后,依然对谁都和颜悦色,动不动就要撒娇。但是此时娇态皆无。 秋克芬看到这个让皇帝跟她公然决裂的女人,就觉气不打一处来。水梅疏虽然年纪尚小,也不像崔无痕那般气度不凡,但是行动之间,隐约透着妩媚,竟比崔无痕美得更夺人心魄。 秋克芬望向大长公主,看她十分坦然,更觉心头火气。她愠道:“娴毓,你居然找来了崔无痕的女儿。你们还是这般闺蜜情深么?” 丰国公老夫人眉头微微一皱,多年不见,荣妃还是跟以前一样蠢。也不知道娴毓大长公主,当年为何要找这样的蠢人合作。如今荣妃做了太后,自然是连娴毓也不放在眼中了。 宗室凋零。这里也只有自己的品级年岁能说一两句话了。丰国公老夫人道:“太后,崔无痕生前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是名动京师的才女,又极善制香养花。这些年过去了,我们都老了。后辈们这般出息,原是好事呢。” 秋克芬看了看丰国公老夫人,不由嘟了嘟嘴,又现出她往日娇憨之色来。她若非怒极,也不会当众刺娴毓。想想确实那些事都过去多少年了,她们活下来的人才是赢家。 太后撇了一眼水梅疏,还是觉得她十分碍眼。秋克芬软软地对丰国公老夫人道:“老夫人多年不见了,您回京也不去宫里看望哀家。唉,哀家也老啦,总觉得当年的一切,都恍如昨日。” 水梅疏不明白太后对她敌意这般深,但是她却记住了丰国公老夫人夸赞娘亲的话。原来娘亲是这般厉害的高门贵女。可是她在百花村中,跟爹爹似乎也过得很快活啊。 她心中思绪纷乱,却听娴毓大长公主开口了:“太后,当年我确实非常赏识崔无痕,将她引为知己,先帝也是因我才认识了崔无痕。当年我也曾恨过她,但这些年过去了,我对她已无仇恨。仇恨不过困索心扉的囚笼。人死灯灭万事皆空,我放下了。太后放下了吗?” 众人皆惊,没想到娴毓还是这么强硬,即便对太后也一句话的委屈都不受。 秋克芬没想到娴毓会这般直戳她的心窝。她本来已经落座,却忍不住站了起来,浑身微颤珠玉簌簌,她白皙的脸上皆是愤怒。却看娴毓一脸平静,眸光清澈。 秋克芬心中一惊。很少有人知道娴毓的第一任青梅竹马的丈夫,曾为了崔无痕如痴如狂,要与娴毓和离,却拉扯间跌落死在山涧之中。这般深仇大恨,娴毓竟说放下就放下了吗? 那自己呢?她恍惚间想起先帝爷,那般丰神俊朗豪情万丈的伟丈夫,却被崔无痕毁了。自己焉能不恨! 年轻贵女们都第一次听崔无痕这个名字,心中非常好奇当年到底有何纠葛。而几个老年贵妇,却眼中露出惊慌,低叹道:“罪孽呀!” 秋克芬咬唇道:“娴毓你竟真的忍得下夺夫之恨?哀家不过槁木死灰一般的人,可当年之事,哀家却眼里容不得沙子。”她看向水梅疏:“来人将这妖女后裔拿下了!” 众人皆大惊。水梅疏也猛然抬起头来,怎么会呢?她的母亲温柔和善,怎么会做这般事情?她将要出声的妹妹朝身后一带,心中有点后悔没有拦住她跟进来。她挺直了身子,朗声道:“民女一贯遵循律条,是安分守己的良民,太后您要问罪,也需拿出章程,不要冤枉好人。” 说着她也看向娴毓大长公主,这是怎么回事儿?与约定的不同啊! 庭中众人,包括太后都没有想到水梅疏会如此强硬。她面对太后夷然不惧,还能这般条理地为自己分辨,瞬时对她刮目相看。众人皆忍不住低声耳语,互相探问起来。崔无痕到底是什么人,为何惹得太后一见面就这般动怒。 丰国公老夫人心中一叹,太后还是恨意难消。没想到荣妃当年并不得宠,也因此才保住了一条命。她竟也这般耿耿于怀。先帝真是害人不浅,收尽天下芳心。她轻叹道:“太后,这些年大家活得都不容易。好不容易朝廷安定下来了,今日又能重开花宴。那些旧事,就让它随风去吧。” 秋克芬没想到丰国公老夫人会如此。先帝的母亲,故去的老太后最信任丰国公老夫人。先帝宫廷腥风血雨,自己做荣妃之时,曾多次走她的门路,老夫人对她有救命之恩。这些年来,丰国公镇守边陲,也送信请她求情,说年岁已高,想要调防回京。可是自己却始终没有办成这件事,对老夫人有所亏欠。 秋克芬收了怒色,又哀怨道:“怎么您也这般说。当年您就那般喜欢崔无痕,现在……” 众贵女都知道她们的太后惯做此模样,现在终于松了口气。以前众人暗中嫌弃太后没有母仪天下之像,现在看,还是这样的撒娇太后更可爱,好相处。 丰国公老夫人熟知秋克芬的做派,只伸手扶着她的臂弯道:“太后,旧人凋零,记得当初之事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老身一贯认为太后是最有福气之人。” 秋克芬哀叹一声,软软地重新坐了回去,取了帕子就要开始抹眼泪。 一直沉默不语的娴毓却忽然对临王妃道:“临王妃,为何不见过太后?这半响,你怎么一言不发。” 这下众人都看出来娴毓大长公主,今日竟是故意要与太后别苗头。几位勋贵老夫人,更是如坐针毡,恨不得现在就能走,可惜却走不掉。 秋克芬擦泪的帕子放下来了,她看着临王妃。这些年临王妃知道太后不待见她,几乎从不出现在秋克芬面前。太后也常问临王,临王妃的情况,临王总是捡着她爱听的话说。可太后却知道临王妃的孩子一个接一个生,若临王真的不待见她,将她当摆设,孩子又从哪儿来的。 如今秋克芬打量着临王妃,见她虽然有些魂不守舍,可是面容富态肌肤水润,一看就知道日子滋润,浑身珠光宝气,打扮得与她这太后不遑多让。早知道临王时思意没一句话能信。太后不由绞着帕子,娇嗔道:“临王妃,怎么不与哀家打招呼?可是觉得哀家眼聋耳花,认不清人了么?” 众贵女没想到今日能看到这样的场面。太后当真如此肆无忌惮,竟当面排揎临王妃,丝毫不惧流言蜚语。也不知道该赞她大胆,还是要感叹她愚蠢,或是惊叹她那便宜儿子对她的纵容。 临王妃一哆嗦,她自从进到这里,看着这眼前的一切,就一直处于惊恐之中,现在她终于忍不住了。猛然站了起来,却不看太后,她猛然朝水梅疏冲了过来:“好多血,好多血,你是来索命的吗?我先杀了你!杀了你!” 水梅疏大吃一惊,却见身后的妹妹飞身而起,一脚就踹在临王妃的肚子上,将她踹翻在地。临王妃啊的一声,头上凤钗掉落,形容十分狼狈。 水霜月道:“不许欺负我姐姐!”水梅疏护着妹妹:“她只是个孩子,罪过我领!”太后叫道:“岂有此理,拿下!”丰国公老夫人道:“请开恩!” 众人乱成一团,却听娴毓忽然冷冷笑了起来道:“今日大家来的这么齐,多么难得。我们也该好好怀古了。临王妃,你且说说盛安三十年,你到底看到了什么?你为什么袭击崔无痕的女儿?在今天之前,你以为当时的花宴上的人是谁?” 丰国公老夫人高声道:“娴毓大长公主,这又何必呢?你不是说你已经放下了吗?这二十年间死的人还不够多,流的血还不够多吗?我们已经是苟活之人,为什么不让那一切都随风而逝呢?” 娴毓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轻声道:“老夫人,本宫也想啊,可是……”可是有人却日日不忘,我今日也是不得不为之。 却听哗啦啦,水晶帘被撩了起来,楼底口传来了一个犹如金石般好听的声音:“为何要忘记?过去的事情,过去的人,埋进黄土里,就觉得将罪恶一起掩盖了,能万无一失了吗?” 众人皆大吃一惊。看向门口。只见一个穿着月白长袍,长身玉立的男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群满身杀气的黑衣人,每个人都手持利刃。此人带着黑色帷帽,看不清长相,听声音应当是个俊秀青年。 众贵女见这架势都不由一阵惊慌。“发生什么事儿了?”“为何闯进女宾之所!”流芳楼共三层,男宾客们皆在楼下,盘查很紧。这一层都是女宾,不知道他们这些人到底如何上来的。 水霜月出手打倒临王妃,见这些人吵成一团,本来心中有些害怕,看到此人,却立刻扑了过去:“姐夫,她们想欺负姐姐!” 来人正是时楚茗,他抱起了她,道:“别担心,姐夫来了。你且出去玩,我们一会儿就去找你。”不等水霜月反对,他将她交给了跟在他身后的宁三。宁三抱着小姑娘就下楼去了,又将门口的许红等人一并带下楼去。 皇帝走到水梅疏跟前,凝视着她,轻声道:“你受惊了。我来了。” 太后见到这样的场景,只觉气从胃上涌了上来,皇帝几时这般温柔地与人说过话。 那人群之中的贵女,盯着皇帝使劲儿看,低声喃喃道,“应当只是像而已,皇上怎么会这般温柔地与女子说话呢。” 水梅疏握住了丈夫的手。今日她本来做好了一切准备,事到临头,她还是觉得慌乱无比。他来了,她终于不再害怕了。 却见楚茗盯着倒在地上,惊恐地望着他的临王妃,他问:“你以为盛安三十年宴会上的人,是谁?池音佳吗?” “啊!”听到这个名字,临王妃惨叫起来:“我不知道,我没去过,我什么都没看到,我不认识她,没见过她!求求你饶了我,饶了我吧!”她的声音极惨,好像被人乱刀加身一般。 皇帝看向娴毓,目光犹如雷电,“大长公主,你说一说,盛安三十年的花宴之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的目光又落在了几位勋贵老夫人的脸上,“大家都说一说吧。” 众贵女忽然听到楼下也乱了起来,不由都坐不住了。有些女子就想下楼,却见那些黑衣人忽然抽出了兵刃,低喝道:“莫要乱跑,刀剑无情!”众人都吓得不轻。知道这是真的出了变故。 丰国公老夫人凝视着戴着帷帽的男子,她分辨着眼前的人,有些拿不准。到底此人是不是皇帝。她久不在京城,此次回京也未曾面圣,不知道那个少年现在什么模样了。 只是若他真是皇帝,他该千方百计地掩盖出身才对,为何主动提起池音佳?他到底是何人,为何这般做?“你是池音佳的什么人?你是来为她讨公道的吗?池音佳她并不是被人所杀……” “对。她是自己从花宴的楼上跳下来的。”皇帝忽然冷冷道。他的声音平淡却蕴含着刻骨仇恨:“当时她倒在她儿子的面前,身上伤痕累累。但是她却微笑着拉着她的儿子,告诉他,不要报仇不要憎恨。这样很好,她不用再受罪了。” 丰国公老夫人想到当日的情景,也不由闭上了眼睛,轻叹道:“罪孽啊。老身就觉得那真是罪孽……” 皇帝看着众人,“所以当日花宴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让她觉得终于活不下去了?她被谁逼得非死不可?明明她活在烂泥里,过得那么痛苦,都没舍得死?她说为了孩子,再难也要活着。所以到底是谁让她抛下了她的孩子?” 水梅疏不由搂上了他的腰,她仰头望着黑色帷帽下的丈夫,虽看不真切,但是他的眼中分明在闪着红光。原来他的身世如此之惨,也难怪他有那样可怖的志向。 皇帝没想到水梅疏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如此亲密举动,他眼中的红光渐隐。现在他有她,那些血腥往事,再也打不倒他了。 他抬起头来看着脸色惨白的临王妃,看着神色复杂的姑姑,看着目露不忍之色的丰国公老夫人,以及惊慌失措的贵女们。 此时娴毓大长公主忽然伸手,将半坐在地上的临王妃拉了起来,慢慢对皇帝道:“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了。为什么还不满足?” 皇帝忍不住冷笑起来:“还有多少人记得池音佳是谁?有多少人听过她的名字?她活着凄凉,死的痛楚,却不能得到她该有的哀荣!为什么该满足?” 娴毓大长公主看着他,冷凝的面上终于显出一丝痛苦懊悔:“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却听门口一阵刀剑相交,众贵女望向门口露出期盼之色,希望是来人来救她们了。似乎打得十分激烈。 皇帝手一挥,竟让赤龙卫们不要阻拦。赤龙卫收剑,一群男人们瞬间涌了进来。正是在楼下赴花宴的诸位王公贵族。 贵女们见到了楼下的家人们,都惊叫起来,当下大厅之中变得十分混乱。太后被时楚茗吓得厉害,看到秋克忠和临王一起领头进来,她忍不住娇声呼唤:“哥哥!王爷,快点儿过来!” 秋克忠和临王身后跟着他们的儿子秋浩和时楚葛。时楚葛裹着绷带,鼻青脸肿看上去十分狼狈,一进来就死死盯着皇帝。水梅疏认出了这些熟人,不禁心中害怕,朝皇帝身后缩了缩。 皇帝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轻声道:“娘子别怕。且看一出好戏吧。” 太后见临王他们迟迟不过来,又叫了一声。 谁知道平日里对太后百依百顺的临王,却好像没听到一般。他此时一脸冷意地盯着皇帝。临王忽然手一挥,他带来的人忽然刀剑一伸,纷纷制住了跟着一起冲上来的诸位朝中大臣勋贵们。众人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都目瞪口呆地望着临王。“临王,你要做什么?”临王时思意,平日里都称赞他气度不凡,进退有度,此刻他却收敛了惯常的微笑,英俊的脸上透出一丝阴森之色来。 丰国公老夫人高声问:“时思意,你这是做什么?” 临王冷冷一笑道:“众位都不要再喧哗,好好听着就行。否则兵士们刀快,搞不好会伤了各位。” 丰国公老夫人看着秋克忠、临王和沉默不语的大长公主,终于明白了。她坐了下来,沉着道:“原来大长公主和临王决裂,大打出手,都是一场戏。你们暗中早已合流,策划了今日的一切。只是,你们这又何苦呢?” 那惊慌的贵人和女眷们,看到寒光闪闪的刀兵,都不敢再说话。临王见老太太居然一语道破天机,他森冷地笑了起来:“不愧是世袭武将的一品诰命夫人。果真厉害!丰国公也一直被皇帝打压,困守边疆不能归。太辛苦了!老夫人,只要丰国公保持中立,待一切了结之时,定保国公爷回京。” 丰国公老夫人定定地看着他道:“丰国公精忠报国,绝不与乱臣贼子做交易。” 临王哈哈大笑起来,他道:“说得好!今日我们就是来揭穿真正的乱臣贼子的假面!时楚茗,你已经走投无路,还不摘下帷帽,束手就擒!” 众人都大吃一惊,“皇上!”“皇上也在此处吗?”“皇上,救我们!” 水梅疏却听身边的丈夫笑了一声,忽然将帷帽高高抛起,露出了他英俊非凡的模样。在场众人皆惊叫:“果真是皇上!”“皇上,捉拿反贼啊!”“快救驾!”楼上本已经平静的局面,重新乱成了一锅粥。临王身后的大臣贵族们,不顾刀剑加身,想要冲过来。混乱之中,已经有人受了伤。 而最为震惊之人,确是水梅疏。 水梅疏看不到眼前的乱象,她只抬起头,怔怔望着自己的夫君。秋日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虽穿着普通衣袍,却丝毫不损他的风采。英俊逼人,尊贵无比。她微微张着唇,却说不出话来。她也暗暗想过他是不是什么落魄王孙家,哪里想到他竟是九五之尊。 这是真的不是梦境吗? 皇帝看着娇妻的模样,轻声道:“娘子,对不住了。还没有给你封后,就要被人赶下皇位了。” 水梅疏忍不住抱紧了他的腰,轻声道:“郎君,你是反贼也罢,是皇帝也罢,对我而言,你只是楚茗。是织女娘娘听到我的祈祷,送给我的郎君。” 皇帝眸子一深,就想抱着她吻下去,却听站在对面的大长公主冷冷道:“好深情。水梅疏,你接了我的帕子,答应我的事儿,你忘了吗?你还要你父兄的命吗?” 水梅疏浑身一颤,没想到大长公主会在此时揭穿一切。她凄然道:“我夫君是皇帝,那你与我的约定,想要图谋之事,也可想而知。我不会再信你说的话。父兄……”她哽咽起来,眼泪大颗大颗掉了下来。 皇帝凝视着她:“娘子,她以你父兄下落,逼你做了什么事儿?” 水梅疏哭泣着,抱紧他的腰。大长公主忽然放软了声音,“茗儿,你是本宫养大的。本宫心里,你跟亲生的无差别。” 站在一边儿,被众人冷落的太后,听到这句话,终于压抑不住愤怒:“一派胡言!皇帝是我的儿子,你们谁也别想夺走!” 却听临王喝道:“糊涂,阿芬,时楚茗算什么你的儿子?你放心,时楚茗死了,本王依然会照顾你,你就改嫁给本王当侧妃吧!” 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何等悖逆的反贼!“临王,你要谋反!”“时思意,你狼子野心,犯上作乱,死期将至!”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绿仙猴的营养液2瓶~ 第81章 秋风拂过,花厅之中的众人,只觉心里一阵凉。 秋克芬望着踌躇满志的临王,忽然笑了:“时思意,你以为哀家是谁?哀家是先帝的荣妃,是皇帝的娘,是太后!做你的侧妃,呵呵,真是可笑!今日你要伤哀家的孩子,哀家就死在这里吧!” 众人都大吃一惊。临王脸色阴沉地看着她:“蠢女人,一辈子都是个蠢货!本王肯收你这样的残花败柳,二嫁之身,乃是怜悯你,你别不知好歹!”他原本的温雅模样微微扭曲着,看上去戾气四溢。 皇帝也眸子沉沉地望着太后。秋克芬虽然确实蠢,可是每到紧要关头,她都以精准的直觉站对位置。她爱跟人撒娇,行事做派,极不稳重。但是他却知道她并未与临王有染。若非如此,临王也不会在此时,故意以侧妃折辱。 皇帝凝视着满面怒意的太后,慢慢道:“母后,水梅疏是朕命定之人,是朕的皇后,朕已经与她定下了婚约。册封皇后的诏书,朕已经贡到了太庙之中。她是朕此生唯一爱的女人。母后,朕打算开宫门,用最隆重的礼仪迎娶她,母后,你可应允?” 众人没想到皇帝死到临头被人逼宫之时,居然想的还是那民女。众女皆望向水梅疏,虽然在此刀兵丛中,却不由心中升起了浓浓的羡慕和嫉妒。她怎么能得皇帝这般宠爱啊!若我是她,就是现在死了,都死而无憾了。 水梅疏只觉一阵晕眩,差一点儿就站立不住了,皇帝收紧了臂膀,将她搂在了怀中,他低头。眼眸又黑又深:“娘子,我写了诏书,没有告诉你,你不会责怪我吧?” 水梅疏用尽全身的力气,拥紧了他。虽然知道可能今日便是他们的末日,但是她却并不害怕,相反只觉无限欢喜。她轻声道:“夫君,你这般待我,我怎么会怪你。” 时楚茗终于得到了他想象中的回答,彻底放心了。他的小娇妻果然与他生死不离,爱的是他时楚茗这个人,不管他是何身份,她都勇往直前,死生无悔。 他冰冷的心重新有了一些温度,他抬头看着惊讶地忘记哭泣的太后,沉静地道:“求母后成全。” 秋克芬看着一对紧紧相拥的青年男女,他们的眸子里都是满溢的爱意。就像当年的先帝和崔无痕一样。只是先帝那般迷恋崔无痕,也始终没法将她娶回来当皇后。 她眼中泛起泪花,轻声道:“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哀家,什么时候能拦得住你。只是哀家允了,你也要向天下臣民有个交待才好。” 皇帝知道他的养母大关节上还拎得清,他点头:“朕会的。母后请放宽心。”他终于得到了太后的准许,便拉着水梅疏一起拜了下去:“谢母后恩典。” 皇帝扶着妻子起来,望着挂着泪水一脸茫然的小妻子,很想吻着她的唇,让她清醒过来。今日的大事,他终于做成了一件了。 一直望着他们的大长公主,忽然道:“皇帝,即便水梅疏为了救她的父兄,给你暗中下毒,你也要她做你的皇后吗?” 皇帝却并不惊讶,他深深望着他怀里的妻子:“阿梅,你受苦了,这些天你一定很害怕吧。”水梅疏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她哽咽着低声道:“夫君,是我不好。我总担心身边会有人监视。大长公主说那药并不会害你身子。” 大长公主咄咄逼人道:“是,皇帝,你是本宫养大的孩子。本宫不会害了你性命。可是你真要信任这个女人吗?你可知道即便是先帝,那般迷恋崔无痕,他后来还不是又迷上了作为崔无痕替身的池音佳。先帝爱而不知,半生纠缠,终于悲剧收场。你就笃定你能与水梅疏,白头偕老吗?” 皇帝猛然抬起头来。 大长公主叹道:“没错,先帝早已移情别恋。而崔无痕也早就放下了过往,与她的夫君琴瑟相和。” 皇帝只觉水梅疏抓紧了他的胳膊,想要说什么,他却低头给了她一个眼神,让她不要分辨。两人心意相通,水梅疏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靠着他,不再反驳娴毓大长公主的指责。 皇帝抬起头来,他的嗓子有些哑:“盛安三十年的花宴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长公主拍了拍失魂落魄的临王妃,“说说你当日看到的事。” 临王妃抬起头来,她连丈夫进来都没注意到。她盯着皇帝身边的水梅疏,“你到底是谁?花宴,花宴里哪里有花,都是血。”临王妃的眼神恐惧而散乱,她望着大长公主:“是你,我想起来了。是你把崔无痕带进来的!本来大家都十分很开心。” 大长公主嗤笑一声,声音极冷道:“是么?你们确实很开心。皇后将池音佳从本宫府上秘密带走,在花宴最后,将她放在荆棘花丛中带了上来,说她才是世上最美的名花,要众人管赏。你们确实玩得很开心。” 临王妃恐惧地叫起来:“不是我,我不知道,我没有参与。我……我只是……” “当然不是你了。你只是与先帝私通,刚从寝宫偷偷出来,路过花宴而已。” 众人皆大吃一惊,先帝风流之名,众人皆知。没想到临王妃也跟先帝有染。他们偷眼看临王,却见临王面无表情,显然对此知情。临王见众人的目光汇聚,他却忽然道:“没错。临王世子时楚葛,其实是先帝的血脉。” 临王妃却颤抖起来,尖利地叫:“不是!不是!我都说过了,他不是!你们为什么非要胡说!先帝根本不让别的女人生下他的孩子!对了,所以在池音佳怀孕生子之时,他那个时候就爱上池音佳了,早就爱上了啊……”她的声音听起来苦涩而凄厉。 时楚茗眸光红色涌动,低喝道:“还有什么!池音佳吃过的苦多了。不过是躺在荆棘花里,即便疼痛难当,耻辱难当,她也能忍下来的。说,到底谁逼死了她!” 临王妃一激灵,她抬头看着水梅疏,轻声道:“是,池音佳是我见过最能忍痛的女子。即便躺在荆棘花丛里,依然面露微笑。她压轴出场,惊艳无比,所有人都很满意。然后,然后,崔无痕来了!是崔无痕!” 水梅疏抱紧了她的夫君,她心中闪过巨大的恐惧。她轻声道:“不会的!盛安三十年,我已经六岁了,我母亲嫁给父亲,过得很开心。她不会的……”她不会再与前尘纠缠。 大长公主惊讶地看着水梅疏,没想到她到了此时,还这般思路清晰。她淡淡道:“是本宫带崔无痕去的花宴。皇后居然敢拿池音佳做花宴,若说皇帝事前丝毫不知,怎么可能!他们帝后二人,一个狠毒愚蠢,一个凉薄偏执。池音佳是本宫府上的人,他们帝后二人斗法,却要折辱池音佳,到底将本宫,将茗儿置于何地!本宫是要他清醒过来!” 水梅疏忽然轻声问大长公主:“我水家成了长公主的皇庄佃农,并不是巧合,是么?是我母亲跟你做了什么交易么?就像你拿我父兄的命逼迫我一样,你找到了我母亲,也拿我们的命逼迫她,对么?我母亲崔无痕,是不是也是因为那个花宴而死?”她微微颤抖着,心中异常难过。 大长公主讶然地看着水梅疏,“你很聪明。但我不曾逼迫过,那是个交易。我们各取所需,互不相欠。花宴之时,你母亲怀着孩子,月份已经大了。她出现在先帝面前,正好让先帝认清楚现实。” 水梅疏和皇帝都不由呼吸一滞,唯恐娴毓会说是先帝杀了崔无痕。 却听大长公主看着二人的神情,叹气道:“不,你们想错了。不是先帝。我哥哥是个痴人,即便大受刺激,忍不住大开杀戒,将花宴杀得血流成河,他也不曾伤害到崔无痕。即便他知道崔无痕已经移情别恋,他待崔无痕总是不同。趁乱,在花宴上重伤崔无痕的人,是当时先帝的继后。继后乃是先帝元后之妹,深恨崔无痕。她一直认为元后是被崔无痕害死的。她连着池音佳也一起恨。” 一直不曾开口的丰国公老夫人,终于叹道:“皇上,这些过去的爱恨,纠结如乱麻,都是恨意堆叠,几乎也分不出对错。皇上又何必一定要探个明白。” 时楚茗看着老夫人略带怜悯的目光,又看看被回忆吓得失魂落魄的临王妃,看着眸中皆是厉色的大长公主。他寻求已久的真相,居然是这样的。他只觉冰冷彻骨,眼中又闪烁起红光:“原来害死娘亲的人,归根结底还是父皇。” 临王看皇帝似乎难以自控了。他的眸子厉色一闪,他一直没有打断他们的对话,就是等此刻。皇帝杀人如麻,朝中众人只是听说,并没有几个人真正见过。今日,就让大家见识一下皇帝疯狂的模样吧! 临王怒喝道:“时楚茗,你只是个来历不明的杂种!你的生母不是什么先帝在民间遇到的良家女子,而是大长公主府的飨客歌姬!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你肮脏的血液玷污了皇室的名誉!时楚葛才是先帝之子,应当登上皇位!而你和你的母亲,一起窃取了至高无上的权柄!时楚茗,受死吧!” 站在一边的时楚葛,挺了挺胸膛,他伤得很重,今日才勉强站了起来。他含糊不清地大喊道:“我乃名正言顺的大熙皇帝,时楚茗,拿命来!” 众人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皇室秘闻。所有人心中都沉甸甸的。临王如此狼子野心,众人之前没有发觉,竟让他设下此局,将众人围困,要在大家面前弑君。君王一死,恐怕天下又要大乱。 皇帝环顾四周,看众臣大多垂下了头来,不敢与他对视。他眼中红光越盛,看上去十分可怖。水梅疏本来心中伤痛,她不由回忆起娘亲当年临终之时的模样。娘亲微笑着,将这一切可怖的过往都藏起来,不露一丝悲伤,只想让他们好好活下去吧 她忽然觉得楚茗呼吸一粗,她抬起头来,不由一惊,忙伸臂抱紧了他,轻声道:“夫君,你还有我。”她看着皇帝眼中红光闪烁,始终不曾褪去。她心一横,也不管有多少人看着,踮起脚尖,重重吻上了他的唇,眼泪又流了出来:“楚茗,你有我。我也有你。我还等着你来迎娶我当皇后呢,你可不能食言。” 皇帝低头搂着她,吸吮着她唇间的甘甜。两人竟肆无忌惮地拥吻起来。在场的贵女都不由羞红了脸颊,心中却也十分钦羡。不知自己之年能否遇到这样生死相许的伴侣。 时楚葛怒喝一声:“伤风败俗!来人一起上,杀了这对狗男女!”众人不由一声惊叫。 时楚茗身边的黑衣人怒喝一声,迎了上去,一时大厅之中刀光剑影,斗得十分激烈,而众贵女们忙纷纷朝后逃去。庭中的桌椅板凳倒成一片。方才精美的陈设,在纵横的剑气之间,瞬间变成了碎末。 太后惊叫着,却没有挪动,她冲秋克忠叫道:“哥哥!茗儿才是你的外甥,你不能跟临王同流合污!” 秋克忠一脸阴沉,却挥动着长剑,跟黑衣赤龙卫斗在一起。他终于回答了:“阿芬,妹妹你太糊涂。时楚茗跟你哪有什么母子之情!他不过是利用你,想在禁宫中找到立足之地罢了!” 秋克芬平日里那般爱哭,但是此时她却瞪大了眼睛:“哥哥!你怎么能背叛我和茗儿!”她的话音刚落,一直跟着她的大宫女岳子兰,忽然从袖筒中拿出一把匕首,逼住了她的后心,道:“不要再让秋将军分心!” 秋克芬只觉背心一凉,她立刻冷汗直流,她扭过头去看着她的大宫女。大宫女面无表情,并不看她,而是看向临王。 秋克芬只觉头一痛,身子一软,几乎站不住了。那大宫女岳子兰伸手扶着她,在她耳边低语道:“太后,你很累了。现在可以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 岳子兰的话音未落,却觉脖颈间一凉,她还没反应过来,就惊叫着被击出了老远,重重摔在了壁上,吐出一口血。她挣扎着抬头看是谁,却见皇帝站在太后身边。水梅疏伸手扶着太后。 皇帝冷冷地看着她:“岳子兰,武舒婷之女。你的舅舅武亚敬,原本是禁军统领,当年在花宴上对我娘亲动手的人,就是他!当年他假死脱身,又在兰慈寺意图谋害朕。他投靠了谁?是临王吗?” 太后迷离的眼神重又变得清醒起来,她喘了口气,抓紧了皇帝,心中十分惊恐:“皇帝,岳子兰竟是个奸细。哀家会不会中了她的道!” 皇帝看着养母,还是不忍心,冷冷道:“太后,你当日为何上兰慈,今日又为何来花宴?你心中有印象吗?” 太后皱着眉头想了想,摇了摇头,不由更加惊慌起来,“皇儿,哀家是不是中毒了,有没有事儿?” 对面的秋克忠忍不住了:“妹妹,你糊涂!你还不快点儿过来!时楚茗已经穷途末路了,你放心,我让临王封你为后!你不是说最遗憾的就是没有当上皇后吗?现在你男人也有了,皇后也当了,不比当个守活寡的太后,守着一个阴晴不定杀人如麻的假儿子强吗?” 众人听到有忠义之名的大将军秋克忠,说出这样无耻的话来,都十分惊讶鄙夷。 秋克芬气得浑身发抖:“哥哥!你当初将我卖进王府为奴,得了钱财是为了活命,我不怪你。如今你这般,你再不是我的亲人!” 皇帝看养母已经做出了决断,他低声道:“太后,朕会留他一命。”说着他望了一眼水梅疏:“娘子待在这里,不要走动。”水梅疏忙点头:“夫君,要平安!” 皇帝长剑在手,直朝临王冲了过去。临王武艺不佳,忙后退,被精锐保护在中间。看到皇帝如同猛虎下山一般冲了过来,他大声道:“杀了时楚茗!” 临王又看着被众人挟制的王公贵族们,大声道:“你们一定也听到了皇帝想要改革的风声吧?他在那帮穷酸面前怒斥我们,说我们兼并土地,让百姓没饭吃!我们手上的每一分土地,都是我们的先辈用血汗赚来的!他时楚茗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小子,窃居高位,却妄想剥夺我们的土地财富!你们能忍吗?本王忍不了!” 那些王公们这几日正为此烦恼,没想到临王会在此时将话挑明。众人脸上都露出了几分意动之色。 临王心中喜悦,自觉他已经天命在手了。他本来没打算此时就动手,但是皇帝在兰慈捉到了他最大的助力杨灿。虽然杨灿服了香药,能抵抗一切刑求诱供。可是前几日临王在府中,竟然被香国人刺杀。 临王一贯谁也不信,只信任自己,他认定这是时楚茗动手了。不管时楚茗有没有从武亚敬和杨灿那里拷问到什么,他都不能再等了。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他要背水一战! 他见皇帝越战越勇,但眼中的红光却逐渐褪去,一点儿也不像中了药的模样。他不由一阵心惊,他在人群之中寻找大长公主。 却见大长公主和丰国公老夫人,两人端坐在一张被劈了一半的桌前,捧着茶聊天。临王妃怔怔地坐在她脚边的地上。 临王本能觉得不对,他怒喝道:“娴毓,你到底有没有给时楚茗下药!” 娴毓啜饮了一口清茶,她看向,挨着太后,坐在另一边的水梅疏:“水梅疏,你给皇帝下药了么?” 水梅疏一直在紧张地盯着战场,时楚茗每挥出一剑,她的心都不由一抖。她转头怒视着大长公主:“自然没有!” 大长公主不由唇角一弯道:“不是说担心你父兄的命么?你不照做,就不怕我杀了他们?可知你是个假孝女。” 水梅疏心中一酸,却冷静地道:“若我照做,才蠢不可及。我只是想将计就计,看你有何花招。我是楚茗的妻子,怎么能害他?” 大长公主凝视着水梅疏,轻声叹了口气:“很好。你确实能做他的妻子,只是可惜……真是天意弄人……” 水梅疏其实很不明白大长公主到底想做什么。她一直在逼迫自己,但是真正见到她,水梅疏却总觉得她看着自己的眼神中充满怜悯,没有恶意。但娴毓这样的态度,却让她心里更加觉得不安。总觉得她藏着什么可怕的事情。 那一边临王听到时楚茗未中毒,心中大惊。难道皇帝早有准备吗?又听水梅疏和大长公主对话,他的心放了一点儿,原来事情坏在那个女子身上。 临王只觉时楚茗毫无力竭的模样,他的攻势越来越凶猛。大长公主心思深沉,虽然答应与他们合力,但是却没有让他们将所有人带进来,只答应放少量精锐高手入园子。没想到时楚茗这般厉害,更没想到时楚茗也带进了赤龙卫。 临王朝大长公主大声喝道:“娴毓,别忘了我们的约定,说好了封你十城,增加十八处采邑,你可别干看着!” 时楚茗却忽然道:“天下早已分封一空,你许给娴毓大长公主的土地,又从哪里出?”临王身后被制住的人,听到这里,互相交换一个眼神。不用问,自然是从他们身上出了。 众人心中皆暗骂临王这小子狠毒又狡猾。临王本是远支皇族,因为诸王之乱,皇族死伤殆尽,先帝才将他从遥远的封邑找回来,委以重任,分封重用。虽然先帝勾搭临王妃,不太地道,但是在朝政上的,也算对临王有知遇之恩。没想到他说翻脸就翻脸,竟然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弑君。他连皇帝都能背叛,何况我们呢? 临王也感觉到了人心浮动,他也要沉不住气了,对娴毓大喊道:“你的人呢?快点儿叫他们出来!今日若不成,你我都死无葬身之地!薛睿在哪里!” 不等大长公主搭话,却楼下一声呼啸,剑影闪烁,冲出一队人马来。领头的人正是薛睿,而跟在他身后的人,竟是丰国公世子尚青。他们两人加入战团,情势瞬间从僵持转成时楚茗一方占了上风。 皇帝长啸一声,“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这网终于能收了!” 临王看着在一边喝茶的大长公主,终于明白他被出卖了!他怒道:“娴毓你好狠!你到底什么时候投靠的时楚茗?他这么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你也敢和他做交易?” 大长公主抬头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道:“时思意,你真是爱倒打一耙。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八个字,难道不是你自己么??你问问在座的诸位,要挑一个合作的对象,挑一个合格的君王,是选你和时楚葛,还是选茗儿?” 临王时思意十分愤怒,他做小伏低,忍耐了这么多年,本来以为会一击即中,没想到竟出现这许多变故。他怒视着大长公主:“薛凌在七夕之夜……” 他的话还没说出口,薛睿怒吼一声道:“果然是你!是你设下圈套!七夕之夜刺杀皇帝的幕后指使,就是你!” 大长公主放下了茶盏,也一脸厉色地盯着临王:“时思意,你以为你做的天衣无缝吗?你靠什么策反了武亚敬?他对先皇忠心耿耿,你怎么说服他放弃身份,跟你一起谋反的?是靠编造的茗儿身世吗?” 临王见刀光剑影越逼越紧,而时楚茗每一剑都能收割一个人头。他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时楚茗的功夫,他心中涌上惊惧。他转向了大长公主,道:“娴毓,你不要被感情蒙蔽了眼睛。他怎么可能是先帝的儿子?你不知道先帝在跟崔无痕决裂之时,被崔无痕捅到了要害,再不能生育了吗?” 众人没想到会得知这般秘密。而时楚葛更大吃一惊,他怒道:“爹,你在胡说什么?我父皇身强力壮,我是先帝的亲生儿子!临王时思意,你不要因为嫉妒就满嘴胡言!娘,娘你说句话啊!” 大家看他们一对豺狼父子,居然会当场翻脸,方才动念想投靠他的人,很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果然寡廉鲜耻做事没有底线的人,根本没什么前途! 临王妃一直呆呆地坐在地上,听到临王父子的话,她抬起头来,忽然尖利地道:“胡说,先帝龙精虎猛,你们知道什么?他自然能生出儿子来!” 大家没想到今日能这般大开眼界,虽然刀剑呼呼,都蹲在墙角不敢抬头,可是能听到这般惊天之事,这花宴也不算白来了。 时楚葛转头呵斥他的父亲:“时思意,你听到了吗?我是先帝的亲生儿子!是真正的皇帝!快叫所有人一起攻上!别再藏着掖着了!等我登基之后,会奖掖你的从龙之功!” 临王简直被孽子气得肺都要炸了。他这么小心,若不是时楚葛愚蠢,总是露马脚,他怎么会逼得提前发动。他很后悔年轻时候,为了让皇帝放心,也为了继续向荣妃表忠心,他没有多纳几房侧妃,多生几个继承人。 却听临王妃叫了起来:“葛儿,你不是先帝的儿子,先帝并没有近我的身!崔无痕在的时候,他就只喜欢崔无痕。崔无痕死了,他又只喜欢池音佳,只有时楚茗才是他的亲生儿子!” 众人到此悬着的心终于都放下来了。看临王妃的模样也不像在说谎,也不知道当年的花宴之上,到底有什么可怕的事情,怎么将好好的一个人吓成这般模样。 临王也忽然醒悟过来,他看向时楚茗,怒道:“你给临王妃下了香药?什么时候做的?”他又恍然,转向大长公主:“是你做的手脚!” 时楚茗已经又料理了几个护卫,现在他离临王就差十步了。他冷冷回答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为何对你从香国得来的方子,那般自信?我娘池音佳是香娘子,我又得了崔无痕的香谱,集合当世两大制香高手,天下无香方不可破!临王,你太信赖香国秘方了!” 临王怒道:“你果然跟香国人勾结起来了。大家听到了吗?时楚茗勾结香国人,你们要这个外邦人的狗腿子,当皇帝吗?” 时楚茗见他方寸已乱,还是这般恶毒攀咬,不由剑气一发,终于击破了他最后的防护,将左右保护他的剑手皆击飞。长剑如一道雪亮的长虹,直刺他的心口:“时思意,你自己跟香国人勾结,反过来构陷朕,该死!朕去岁御驾亲征,军报常被泄露,后来朕声东击西,果然大破香国,那时候朕就怀疑朝中近臣之中有人暗通香国,没想到是你!” 他的长剑穿过临王的胸口,却没有一滴血流出来。临王浑身颤抖着,只觉心口一阵冰凉,却没有感觉到痛苦。他一丝一毫都不敢动,颤抖着嘴唇道:“原来在那时候,你就开始谋划这一切了吗?你这般心机深沉,唔……”他只觉一阵剧痛,原来是楚茗将剑身抽了出来。 临王再没有站立的力气,倒在了地上,口中不断涌出血来,嗬嗬嗬地说不出话来。 楚茗看着他恐惧万分的眼神,他看着自己,仿佛看到了死神。他淡淡道:“别担心,你犯下多少罪行,都要一五一十地交待出来。贪墨了多少,也要一分一厘皆吐出来。你这般罪大恶极之人,怎么可能给你一剑死个痛快。朕方才这一剑,砍断了你的几条心脉,让你再无力逃跑,却不会让你死。” 只听时楚葛一声痛呼,也被薛睿一剑砍在腿上,倒地被拿住了。 时楚茗将临王丢给张六,转身朝尚青和秋克忠走去。两人在楼梯口,斗得十分激烈。秋克忠十分狡猾,他见势不妙就想带着儿子逃走。若不是秋浩太过草包,他分神保护儿子,还真有可能让他得逞了。 现在他们在楼梯口展开鏖战。尚青斗得兴起,他本来看不起这位裙带得幸的大将军,但是此时他也承认此人还是有些本领,值得他动一次手。尚青越杀越勇,而秋克忠却正好相反,渐渐露出疲态。他不由朝坐在后面皱着眉头的太后,大喊道:“阿芬,妹妹,我错了!你向皇上求求情。我并没有害过他,这次是被临王蒙蔽!” 太后看着自己唯一的哥哥。她放下茶盏开口了,声音还是跟往常一样软软的:“哥哥,你不可靠,哀家心中比谁都清楚。哥哥啊,哀家每次倒霉的时候,你都不在身边,也从来没有雪中送炭过。哀家怎么会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呢?” 秋克忠眼睛一缩,他一贯将妹妹看成一个只知道撒娇哭泣的无能之辈,没想到妹妹心中这般明白。他惊慌地大喊道:“妹妹,妹妹,看在我们相依为命的份上,妹妹,我这些年一心一意地为你和外甥征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妹妹你让外甥放我一马,放浩儿一马吧!秋家就剩我们了!” 皇帝脚步一顿,他看向太后。 太后揉了揉眉头,轻声道:“哥哥,哀家这些年一直在跟皇帝相依为命啊。你呀,多少荣华富贵才能填饱你的肠胃呢?你这般贪心凉薄,妹妹这次真是伤了心了。”说着她竟习惯性地掏出了手帕,开始一心一意地哭泣起来。 坐在一边儿的大长公主,额角一跳,抽出了她的帕子,低声道:“当初怎么就挑中了你?” 太后不满地伸手拽起了大长公主的大袖衣擦泪,接着哭泣起来道:“你想选谁?四妃中毫无根基的人,就只有哀家一人了。你既要给茗儿谋出路,又怕他脱离你的掌握,你不找我找谁?” 大长公主嗤笑一声,道:“你别又来挑拨离间这一套。你知道本宫为茗儿找抚养的后妃,为何会挑中你吗?其实并不是本宫挑中的你,是茗儿挑的你。” 时楚茗的耳朵一红。那件事他也记得。其实他的记忆力比他的听力更好,他什么都记的。 太后却一阵茫然,紧接着她开心起来,“我就知道茗儿是个孝顺孩子。”说着她又拽着大长公主的袖子继续擦起眼泪来。 大长公主附耳与她低声道:“我这件大袖衣,一年穿不了几次,很少洗……” 太后猛然丢开,愤怒地盯着娴毓看。却见娴毓唇角一弯道:“茗儿说,有一次宫中唤他娘亲去献舞,你曾偷偷叫住她们母子,给池音佳包扎过伤口,还送过他糕饼吃。” 时楚茗拳头在袖中微微攥紧。水梅疏心中无限怜爱,眼中不由涌说泪花。她的郎君,虽然贵为九五之至尊,实在与她开始想的一般无二,着实是个可怜人。以后她一定要待他好一些,再好一些。让他将那些悲惨的过往都忘记。 秋克芬怔怔地望着养子的背影,心中想的却是小时候的他。时楚茗从小就生得非常漂亮。继皇后的脾气异常古怪暴戾,经常唤池音佳他们进来。名义说是献艺,其实是折磨。而皇帝有时候在,竟会一同加入。那种场面,她听人说起来都觉得脊骨发凉,也不知道池音佳怎么忍过来的。 池音佳与崔无痕生得并不相像,皇帝皇后二人将她当成崔无痕的替身,大概是两人都擅香,又会跳《麒麟曲》吧。她那日听到宫人说,这次境况十分惨,人是被抬出来的。 她本是想看看这个让皇帝频频瞩目的情敌到底是何模样。却看到春凳上抬着的女人长发覆面,血滴滴答答,顺着发梢,春凳腿往下流,一个苍白着脸的小男孩儿,跟在后面走,紧紧攥着那女人的手,眼神之中皆是凄惶。 她一时起了恻隐之心,让宫人停了下来,为那女子包扎裹伤,再送回去。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 她做了时楚茗的养母之后,从未想过对他提起这件事。刚到她宫中的时楚茗,眸子里都是仇恨,她根本不敢提任何关于他生母的事情。 秋克芬这些年来,一直觉得养子待她十分无情。总是冷冷的,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她给他安排的宫女,暗中撮合的娘家女孩儿,都被他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既依赖他,又实在有点怕他。但是现在她忽然明白了他。 茗儿原来还是她在那日宫中的夹道之中,碰到的小男孩。他忍着不流泪,眼神却在嘶喊着求救。 秋克芬不由望着坐在身边,目光追着时楚茗而动的女孩儿。不去想她是崔无痕的女儿,她其实是个很好的姑娘。看到她就觉得心情平静。既勇敢又温柔,也难怪时楚茗会爱上她。秋克芬都没有注意到,一旦她解开了跟儿子的心结,她竟不再挑剔水梅疏了。 水梅疏却没有发觉太后的打量,她全身心都拴在了她的郎君身上。忽然只听秋克忠一声怒吼,竟拼着受伤,短暂地挣脱了尚青的刀光。只听噗的一声,一道火光从他袖子中蹿了出来。 尚青众人担心他身上有火器,皆向后退去。秋克忠趁机拉着儿子就奔下了楼梯。 秋克忠心中狂喜,太好了。只要能逃出流芳楼,他就不怕了。却觉身后一阵寒冷的剑气袭来,他只觉那剑气凌厉无比,若是他还想像方才对付尚青一般,强冲而出,可能会被立刻剖成两半,他只得回身格挡。 方才的生机瞬间被赤龙卫又堵死了。秋克忠却不气馁,他大吼一声道:“时楚茗,你别得意!临王和我的兵马都埋伏在毓景花庄外,以烟花为号。他们马上就要冲进来了。我们的命令是鸡犬不留格杀勿论!到时候,这里的人,一个都别想逃!你还不赶紧放开我!看在我妹妹面子上,我留你和你那娇滴滴的小娘子一条命!” 时楚茗一剑挥出,封住了秋克忠的退路,就不再理会他。退出了战圈,看尚青和他比试。此时他说出了这些话。满楼之人,皆不由微微一抖。秋克忠乃是悍将,手中有兵权。他本负责护卫京畿之地。大家并不怀疑他的话,不由又惊慌起来。 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着皇帝。 皇帝看了他们两眼,冷淡地道:“尚青,别玩了。每次属你最慢。快点儿将他拿下吧。” 尚青被时楚茗气得吐血,不看每次都派他跟最难缠的对手打吗?不过皇帝既然这般说了,他使出了压箱底的绝技,不再留手。当下就杀得秋克忠浑身带伤。秋克忠也杀红了眼,越伤越不肯退。 皇帝回头看到了小娇妻担忧的眼神,他心中一动,纵身落在了她的身边。 水梅疏见丈夫终于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她忍不住站了起来,让他转个圈儿:“楚茗,你有没有受伤,你现在如何?背上的伤口好些了么?” 她的手却被楚茗握住了,热气从他的掌心一直透进了水梅疏的心中。时楚茗凝视着她轻声道:“我没事。”他忽然抬起头,对众人道:“还不过来拜见皇后娘娘?” 第82章 众人皆一惊,只听秋克忠痛呼一声,他终于被尚青击倒在地。尚青顾不得管他。他和薛睿一起回到了大厅之中。 两人异口同声道:“怎么她就成了皇后?”“下聘了吗?”“有婚礼了吗?”“昭告了列祖列宗了吗?” 众人本来就十分迟疑,但是迫于时楚茗的皇命,已经打算上来和新皇后见礼了。现在被这两人一打岔,众人又迟疑地止住了脚步。 水梅疏也被她的夫君吓了一跳,她看着眼前这些衣着华贵的贵人们,她轻声道:“不……不必了……” 却见一直坐在一边的丰国公老夫人缓缓站了起来,她竟朝水梅疏跪了下来,叩头道:“拜见皇后娘娘!” 水梅疏大惊,忙想上前去扶老夫人。皇帝却攥住了她的手腕,不许她随意动弹。他转向众人。 众人看最尊贵的老封君叩拜了。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一时皆跪了下来,“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只有太后和大长公主依然一脸复杂地望着他们。 水梅疏愣在那里,不由红了脸颊。她一时反应不过来?喔,她又忘了她嫁的夫君乃是个皇帝了。水梅疏忽然想起自己一直坚持要正妻之位,原来自己是在向他讨要皇后之位么? 水梅疏只觉一阵头晕,楚茗看他的小姑娘不知所措的模样,就很想将她压在榻上亲个够。他的眼神一沉,袍袖一挥道:“众位爱卿们请起。” 他又道:“今日花宴,皇后带了百花村中最名贵的花草。一会儿重开花宴,就让诸位爱卿赏鉴,一人一朵,送给诸位当见面礼。” 众人看着打成一团,桌椅板凳都打烂了的大厅。皆面面相觑,这样还能继续举办花宴吗? 大长公主拍了拍手,不一会儿一群仆从便进来,开始着手收拾狼藉一片的大厅。而赤龙卫也压着抓捕的临王父子,秋克忠父子走下楼去。两人府上的女眷也被看管起来,待来日三堂会审,再行发落。 秋克忠虽然受了伤,依然十分强悍,押着他下楼之时,他扭头大叫道:“时楚茗,你别不信!马上我们的人马就攻进来了。到时候一把火烧掉毓景花庄,你们这里每个人,都死无葬身之地!” 娴毓大长公主冷笑道:“果然你们说与我合作是假,打算最后将所有罪名推给我背锅是真。” 临王苍白着脸,他一张口就冒血沫子,没法说话。 皇帝看着紧张的众人,却淡淡道:“韩承业大将军和招安的安万生早带着人马守在娴毓花庄之外。你们期盼的救兵,再也来不了。” 临王和秋克忠都瞪大了眼睛,到了现在他们终于明白自己是中了皇帝的引蛇出洞之计。恐怕他们的一切动作都在皇帝掌握之中。两人面如死灰,不再反抗,被赤龙卫押着下了楼。 水梅疏松了口气,却听楼梯又响了起来。她带来的姑娘们,水霜月和许红等人,随着往来的众人,夹在鲜花之中,一起上楼来了。 许红十分担忧,她们方才在一楼等着,只听楼上打得激烈,时不时有人大叫着,从楼上被扔下来,一落地就立刻被拖走了。水霜月几次想冲上楼去,都被赤龙卫宁三抱了回来。 水霜月对宁三使出了浑身解数,都挣不开。许红看宁三被阿月扯得衣领皆开,十分狼狈,忍不住笑了。宁三却觉得她这笑声,很是耳熟。他的目光落在许红的腹部,心想我真是疯了,怎么看谁都像呢。这可是个人妻。 何小爱看着秋浩被押了下来,她终于放下了心,叫了他一声:“秋世子,你还打赌吗?”秋浩看到那笑意盈盈的何小爱,却再也抖不起威风,被直接押了出去。 等到这些反贼被送走,仆役们开始上楼。她们也终于能动了。宁三一松手,水霜月便三步并作两步,飞一般地跑上楼去。上了楼,她径直便猛地扑进了姐姐怀里。 旁边立刻有侍女忙过来拉她:“小姑娘,莫要冲撞了皇后娘娘!” 跟在水霜月身后的许红和何小爱皆大吃一惊。她们不知所措地望着水梅疏和时楚茗。许红惊道:“阿梅,你什么时候做了皇后娘娘了?你们在说笑话吗?”何小爱也震惊地问:“这也是花宴的节目吗?这般节目,有没有犯禁呀?” 水梅疏也十分不习惯自己的新身份。她红了脸看了一眼自己的夫君,轻声道:“楚茗他是当今皇帝,我大约,真的当了皇后了。” 许红何小爱,包括扎在她怀中的水霜月,都一起抬起头来望着水梅疏。 跟着她们上来的遥香和芳馨二人,看到皇帝终于披露了身份,不敢大意,忙跪了下来行礼:“奴婢叩见皇上皇后。” 她们二人的动作吓了许红三人一跳。水梅疏忙小声道:“起来吧。”水梅疏红着脸,看着惊得目瞪口呆的大家,她轻声道:“我还是水梅疏,大家不要拘礼。” 她这句话像拉开了闸门,许红和何小爱忙要一起跪下来。水梅疏唬了一跳,扶住了许红,“你做什么?”何小爱已经磕了头,口中念道:“这不是个梦吧?水姑娘怎么就当了皇后了?不管了,先磕头吧!皇后娘娘,请你保佑我得个如意郎君吧!” 众人皆笑了起来。水梅疏脸更红了。她看向楚茗。楚茗经历大战,本来身上还带着几分煞气,但是被这几个女孩儿一闹,他的气息重新平稳下来。他转过头去,装作没看到,并不为小娇妻解围。 水梅疏见他竟不理会,忙伸手拉着他转身,轻声唤他:“楚茗,楚茗,你与大家讲。” 时楚茗最受不了她撒娇的模样,他眸子一深,转身就想吻下去。却觉怀中一动,原来是水霜月扑了过来。水梅疏早已经一脸通红,看到所有人都低头装作没看到的模样,她的脸就不由更红了。 却听水霜月很严肃地问:“姐夫,你真的是皇帝吗?” 时楚茗点点头。水霜月又问:“那我姐姐真的是皇后吗?” 时楚茗又点点头。水霜月愣了一愣,忽然道:“那你还跟我姐姐办婚礼吗?说好的在百花村办的宴席,是不是要去皇宫办了?会请我们百花村中的乡邻吗?狗蛋他能来吗?我的鹰,黑蛋能带进去吗?” 众人都屏息悄悄听着他们在说什么,没想到孩子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大家都不由低头忍笑。大长公主却不给面子的笑了:“好孩子,问的都是好问题。” 水梅疏红了脸,时楚茗认真想了想道:“好,妹妹你说的对。婚礼我们不止要在皇宫办,还要在百花村也摆流水席。” 水霜月高兴地欢呼起来,她转头对姐姐委屈地道:“姐姐,方才皇帝姐夫他们打得那么热闹,你怎么不让我上来,让我也试试身手。” 众人皆笑了。皇帝搂着小娇妻,看着站在不远处,一脸嫉妒的尚青和薛睿,他心里就熨帖了。 皇帝伸出手来摸了摸水霜月的头发,看着众人,忽然道:“我们大熙从前也开过女科,从明年开始再重开女科吧!” 众臣没想到皇帝会忽然提出这件事儿。他们本来正惊讶地看着一脸冷酷的皇帝与孩子温言笑语,没想到皇帝这就扔了个炸弹出来。众人面面相觑。有些想反对的人,低头看到地上没有被扫出去的桌椅碎屑,又都将话咽了回去。 他们的少年天子,虽然看起来比平常温和许多。可是众人并不敢忘,皇帝刚刚在他们面前铲除了朝中重臣,平息了一场策划已久的叛乱。皇帝如今已经大权在握。 众臣皆默然不语。皇帝看其中的几位老牌勋贵,最死硬反对女子出头露面的老臣,此刻也只黑着脸却没有开口。皇帝心中冷笑,看来大家都很惜命。今日这花宴果然办得好。他们不打算死谏,自己也不用开杀戒,很好。 皇帝就打算一鼓作气,将所有事情一并办了。他又道:“朕的生母池音佳,养育皇帝有功,朕决定,不日再为她另加封尊号,移葬皇陵,配享太庙。” 皇帝的这个命令,涉及到皇朝的根本法度,众臣终于忍不了了。他们纷纷发言:“皇上,先德善太后之事,还请皇上会同礼部再行斟酌!”“是,兹事体大不能这般决定!” 皇帝脸一沉,今日他在众人面前捉捕临王等人,又揭穿一切,就是要还娘亲该有的尊荣昭告封后的旨意。这帮顽固不化的家伙,今日这样的阵仗都镇不住吗? 皇帝眼神一变,众人皆一惊。这才是他们熟悉的皇帝,一脸冷酷杀伐决断。几人已经做好了血溅当场的准备。 皇帝却觉得衣襟被拉了一拉,他低头看,原来是他的小妻子。水梅疏倚在皇帝怀中,一手搂着水霜月,她轻声道:“皇上,花宴是不是要开了?说好的我给诸位的见面礼呢?” 皇帝看着水梅疏,心中明白她虽然不懂政务,但是她却能看懂自己的情绪,她是不想让他在此时此地再杀人了。 他又将她往怀中搂了搂。皇帝抬头看着明明有点害怕,还是竭力镇定的众人,他冷笑一声道:“好吧。此事回去,你们找丞相再商议吧!” 众臣见皇帝退了一步,也不敢继续坚持。皇帝今日对着众臣揭露了自己的出身,丝毫不忌讳当年之事。他为先德善太后追封的心意可谓坚定。 有些老臣已经觉得冷汗直流。他们想到了盛安三十年后,常去大长公主府听曲的官员们,先后纷纷被贬黜,随即死在了路上。据说死状皆很惨。当时大家传说先帝不再信任大长公主,要跟她决裂了。这是敲山震虎。只是他们却始终不曾看到大长公主失势。 现在这几个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他们总算明白那些人是因何而死了。唉,帝王一怒,流血漂杵。他们略带忧虑地望着庭中旁若无人相拥的帝后二人。皇帝固然手段冷酷,可又如此多情。也不知道他们这般得了一位农家皇后,到底是福还是祸。但是他们已经叩拜下去,就是承认了这位皇后,再无可能更改了。 这一会儿功夫,这流芳楼就被装饰一新。桌椅板凳皆换了与刚才打烂的家什一模一样的。大厅四壁之上被剑气撕碎的鲜花,也全部换了新的。现在站在庭中,花香四溢,秋风习习,仿佛方才那一场恶战,从未发生过。众人紧绷的心情终于放松下来。 皇帝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大长公主,微微点头。 大长公主心中一颗石头落地。她虽然看起来神态自若,其实自从皇帝七夕遇刺,她就没有睡过一天安稳觉。时楚茗是她亲手养大的。池音佳满心皆是与先帝的爱情纠缠,秋克芬总爱撒娇卖痴一意保全自己。而她才是真正栽培时楚茗的人。因此她也深知时楚茗的可怕,也明白他暗藏的柔情。 她看着时楚茗一脸温柔的与皇后对望,她心中竟涌上一丝惆怅。很多年以前,皇兄和崔无痕在毓景花庄,一见钟情之时,也是这般温柔模样。可惜时光不能停留,白云苍狗换了人间,珠联璧合的一对情侣终各奔东西。 她缓缓道:“皇上,你真要娶水梅疏为妻么?” 皇帝心中一叹,该来的总是逃不过。这门婚事,大长公主始终没有吐口。没想到如今太后都不再阻拦了。她居然还有此问。 皇帝凝视着她,她是他的姑姑,是他事实上的养母,也是他最尊敬的女人。却在他成年后,跟他渐行渐远。 “姑姑,朕心悦阿梅。” 大长公主微微一怔,太像了,当年皇兄让她支持他的时候,也是这般说的:“妹妹,朕心悦无痕。”他们忽然这般称呼她,不叫皇室尊号,是在隐晦地恳求她,是在向她低头,也是出于对她的信任。 当年她听到铁骨铮铮的皇兄这般说,终于心一软,没有拒绝皇兄的请求。今日呢?大长公主将要出口的话,重新咽了回来。她看着皇帝又看了看水梅疏,“一会儿我们偏厅叙话。”她看了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太后秋克芬:“太后也一起来。” 时楚茗水梅疏夫妇二人对望一眼,心中都起了一丝不详之感。时楚茗眼神温柔,以目视之,安慰小娇妻不要害怕。水梅疏脸颊微红,眸光水润,回答他,只要有你在,我就不害怕。 两人目光含情,一旦彼此对望,就再难分难解。庭中众人见帝后二人这般情浓,也在心中感叹。 众年轻贵女们,或多或少都对这位英俊不凡杀伐决断的帝王怀着憧憬。谁知道过了一个七夕,众女的梦中人,就雪化冰消寻到了真心人。众女一边钦羡,一边也不免动了念想。皇上现在不再厌女,又新娶了皇后,是不是马上就要打开后宫了。众人皆觉得按家世容貌才情,自己必然中选。 因方才大战,本在楼下的诸位大人们也涌了上来。大长公主这次重开花宴,就没有再让大人们离去。大厅广大,足能容下众人。她命人将花厅一分为二,中间吊起泉州素轻纱,将男女座位隔开。雪白的纱帘在秋风中轻轻飘动,隐约可见衣香鬟影青衫风流,听得到如珠妙语文采斐然。 座中未嫁娶的青年男女,此时皆有些心神不属。方才刀光剑影之中,众人奔逃男女不避。有人窥见了对方真容,有人在乱中互相扶持,自然也有人一见倾心。 更兼首座的青年帝后二人,情意绵绵丝毫不避人,两人身份天渊之别,却能喜结连理。大家看着这一对神仙眷侣,亦不免生了绮念。 至光三年的这一场花宴,载入史册被诗文咏唱,却是因为它日后成了一场月老会。至光朝在历史上留名之人,多半都在此花宴上结了姻缘。而花宴上水皇后所赐之花,更成了至光朝勋贵嫁娶聘礼中的压箱好物。 身在花宴上的水梅疏当然对之后的事情一无所知。花厅之上设了龙座,髹金蟠龙卷草纹龙座,抬进来的时候,众人皆屏息注目。大长公主虽然是皇室,也不会日常备此物。众人自然明白一切皆是他们姑侄合谋,心中明白原来娴毓从未失了皇帝的信任。 礼官喊跪迎,花厅之中黑压压跪倒一片。大熙的肱骨之臣,高门勋贵,尽在其中。水梅疏本十分紧张,皇帝紧紧牵着她的手,在这些显贵们间走过,她忽然心中就安定下来了。只要跟着她的夫君便好,原本没什么好怕的。 时楚茗觉出了他的小皇后从忐忑到从容,也不过四五步之间的事儿。他眼中不由涌起了一丝暖意,她果然做得来皇后。也不枉他苦心策划这一场。 众人皆恭敬俯首,唯有跪在皇座之旁的水霜月瞪大了眼睛,看着姐姐姐夫,她眼里都是震惊。水梅疏看明白了她的眼神,跟话本子戏折子上的一模一样。水梅疏暗中瞪了瞪妹妹,水霜月这才吐吐舌头,也跟大家一样低头跪好。 时楚茗携皇后一同坐在龙椅之上,对皇后的爱重可见一斑。这是愿与皇后共享山河之意。众人皆十分惊诧,却听礼官高唱平身。大家齐声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此时方算礼毕。众人纷纷入座。一切皆准备就绪,花宴要重开了。 众人已经听到了楼下人群的喧哗之声。方才楼中恶斗之时,毓景花庄之中也处处皆是战场。来参加花宴的花师们皆被吓得不轻。现在一切平定,又听到流芳楼传唤,又听闻皇帝也驾临了,众人都不免又紧张又雀跃。 流芳楼开始唱名:“花宴第一项,花师献花!” 按照花笺顺序,请众位花师入场。天下名花齐聚此处,争奇斗艳。众人也收拾了心情,开始诗词唱和。随着花师们敬献名花,诗词也开始雪片一般飞舞在场中。常有佳句爆出,得众人喝彩。赏赐如流水一般,金珠玛瑙闪耀庭前,衬着姹紫嫣红的名花,珠玉盈室锦绣倾国。 丰国公老夫人点头,这才是花宴该有的模样。水梅疏早看得眼热,很想下去细细问同行,到底是何种类,如何栽培,习性如何,可否出让。但是她每每一动,时楚茗便道:“收入宫中,赏!” 水梅疏终于忍不住看着他轻声道:“楚……皇上,这般不好吧?” 皇帝看着她,凑近了她轻薄白皙的耳垂,轻声道:“哪里不好?你看大家是不是很高兴?” 水梅疏看着座下花师笑逐颜开的模样,果然是很高兴。可是她很不满足。她忽觉热气喷在耳边,脸不由红了,只听皇帝轻声道:“轻易得来的就觉得无趣了吗?” 水梅疏恍然,她含羞回眸望着皇帝,轻声道:“并非如此。之时同行交流,总要有来有往。我自知我并不是万事通,总有说的不对的地方。可是我问什么,大家皆夸赞我,这般我的种花技艺,如何能够精进呢?” 皇帝感叹着道:“皇后你说的,正是朕的困境。越是身在高位,越难得听一句真心话。皇后,你说该如何?” 水梅疏心下怜悯丈夫,忽然也明白为何他会在众女之中,倾心自己。她想了想,含笑道:“楚茗……皇上若想听真心话,其实也好办。莫要因言获罪,广开言路,千金买骨,自然有人敢说真话了。” 皇帝颔首,他轻声道:“那梓童你自己不妨先试试。”水梅疏采纳他的建议,鼓励众花师与她谈论种花之法。皇帝在一边加了一句,但又言辞恳切,方法特殊者,赏十金。十金虽然不少,但能来花宴者,皆是佼佼者,并不太看重钱,可是能得帝后赏赐,此乃殊荣,众人皆使出平生之学,一时方才花团锦簇的花宴,化身唇枪舌剑的战场。诸位方才还一派高人风范的花师们,争得脸红脖子粗。 而水梅疏自己但凡说一句话,就有十几个人等着说:“皇后高见,但……”她自觉极善种花,从小耳濡目染,甚至以此为生。绝非一窍不通的外行,可是却被众人咄咄逼人的围攻,弄得心中无措,觉得自己之前都是瞎种,都是花自己长出来的。全靠地肥水美,自己所做的都是瞎折腾,没有养死花,全靠运气好。 水梅疏被众人吵得头晕,终于忍无可忍,她轻声道:“大家所言极是。且请文书记下来,出一本花宴论辩集子吧。到下个环节,斗花吧。” 众人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御前,但他们彼此仍然争论不休,恨不得挽袖子打一架。 水梅疏回眸却见皇帝眸中含笑,她顿时明白他是捉弄自己。她愠道:“楚茗,你若觉得我说的不对,你直接驳了我就好。不该让我出丑……” 皇帝却伸手搂住了她的腰肢,将她抱得离自己更近一些。水梅疏红着脸,看着皇帝深黑的眼眸。皇帝凑在她耳边道:“梓童,朕是想让梓童也尝尝朕每日朝会时候的模样。广开言路之法,梓童说的没错。可是也会让这些有的没的爱挑毛病的家伙们,每日揪着一两个字,鸡蛋里挑骨头,打击你的信心。凡事皆有好坏两面,有阴有阳。” 水梅疏轻声问:“那你我呢?你我在一起的害处又是什么?” 水梅疏只觉能嫁给皇帝,实在是十全十美之事,乃她毕生之所求。 可对楚茗来说又如何呢?本来天下女子皆属他,他却娶了自己这样的民女。 楚茗见小娇妻眼神有片刻迷惘,随即透着一丝伤感。他隐蔽地咬了她的耳垂一口,惊得她眸光如水,差一点儿就惊叫出声。好在大半花师皆接见完毕,就剩十位赤笺花师还未至。她瞪了楚茗一眼,想要推开他,却被他搂得更紧。 时楚茗轻声道:“能娶到你,我也只有欢喜。娘子,你我阴阳相融,能为国诞下小太子,可延续国祚,这般美事,怎么会有坏处。” 水梅疏本听得很认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不由面红耳赤。 却听礼官唱道:“花宴第二项,斗花。”座中众人皆站了起来。水梅疏也随着皇帝站起。只见花厅之中处处堆满了各色鲜花,繁花似锦,美不胜收。 许红水霜月等人早就扎在花堆之中,许红也梦想着能像祖辈那般捡个漏。水梅疏总算能近距离地看这些花了。只是她看着那些花师泛着红光满是期盼的脸,她就暗中发怵,不敢与他们随意攀谈。 皇帝看着她的小皇后,欲言又止,很想说话,却又怕被揪着一两个字眼辩论。一脸无奈憋得慌的模样,皇帝只觉十分好笑,也十分可爱。他迅疾地在她脸上亲了一亲。水梅疏一惊,忙环顾四周,看有没有人看到。 众人早发现皇上行事无稽,什么都不在乎,但是他们的新皇后还是很端庄的,十分害羞。在皇帝的冷气攻击之下,众人早就不敢盯着皇后看,而是用眼角余光偷看了。水梅疏自然没有发觉其实周围的所有人都看到了 她松了口气,轻轻拍了楚茗的胳膊,轻声道:“莫要如此。”皇帝转头唤人:“这株梅花是谁的?” 半响才有人走了过来,两人一看竟是个熟人。正是那庄林枝。临王推荐他来花宴,临王伏诛,他吓得要死,一直躲在角落之中不敢下楼。谁知道冤家路窄,他的花竟会被皇帝皇后垂询。 水梅疏看到是他,也怔了一怔。庄林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请皇上皇后恕罪。” 水梅疏看着这一株梅花,晶莹剔透,花萼青翠,乃是一株绿萼梅。她家中也种着,但是不若这株梅花虬曲如龙,也不曾在秋天开过花。她以花识人,就觉得庄林枝不是个坏人。“起来吧。如何能让梅花在秋天开?” 庄林枝满头大汗地爬了起来,看起来是捡了一条命了。他当下一五一十地道:“这株梅花乃是草民家中千亩梅田之中唯一一株秋天开的品种。草民也研究了多年,猜测与水肥阳光有关系。它种在花田看花小屋院子旁,比较温暖。冬天小屋也会生火,可能久而久之,改变了习性。” 水梅疏点头,有道理。皇帝看了他两眼,有了主意:“赏。你跟着走。若有人跟皇后辩难,你就负责与他们辩论,若言之成理,将他们驳倒,你的罪免了,驳倒一个人,赏十金。” 水梅疏抿唇一笑,皇帝真真出了个好主意。庄林枝没想到会因祸得福,他欣喜若狂。于是水梅疏尽情在花间游走,看到感兴趣的就停下来细问。好好说话的人,赏赐金子,拿歪理博出位的人,就交给庄林枝。庄林枝本来就爱跟人吵嘴辩论,简直正中下怀,与人争论的脸红脖子粗。水霜月许红何小爱三人闻讯而来,也加入了战团。当下几人所向披靡,十几个人下来,就再也无人来找皇后挑刺。 水梅疏对丈夫十分佩服,轻声道:“多谢啦。”皇帝轻声道:“要谢就拿出诚意来。”他目光灼灼,水梅疏被他看得粉面微红,垂下头去。 却听礼官唱道:“赤笺第一,皇后手植名花到。” 庭中众人早已经等候多时了。一听皇后名花要现出芳容,瞬间庭中竟变得鸦雀无声。只听楼梯作响,数十位丫鬟捧着红绸盖着的花木,款步而上。 自从第二项斗花开始,花厅中间的轻纱已经被卷起来。正好留下一条走道。侍女们便将手中捧着的花木,在这一条走道之间,一字排开。 众人望着水梅疏。水梅疏有点紧张,只觉皇帝握住了她的手。她定了定神,道:“请诸位赏鉴。” 说着那些丫鬟们将覆着花盆的红绸一起揭开,众人只觉一阵清香拂过。似乎万花盛开,不知是玫瑰还是牡丹还是桂花,缥缈清远,细细嗅的时候,又仿佛消失了只剩清泉一般清新的水汽。 那香气安抚着众人的心,让他们平静下来。半响竟无人说话。水梅疏心中不由更加忐忑。皇帝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这是皇后手植的名花,天下独步的水漾木芙蓉。” 众人望向发出这清远香气的话,只见花型舒展,花朵水嫩饱满,花瓣重重叠叠,在秋风之中扑簌簌摇曳生姿,每一朵都有碗口大小。嫩粉,鹅黄,翠绿,浓黑,五彩缤纷,带着点点露珠,瞬间便引来了众人目光。 众人不由低声赞叹起来。虽然众花师早就知道皇后的花必然夺魁,但心中并不服气,但此时见到这木芙蓉,却都心服口服了。这般名花,可谓倾国。 庄林枝呆呆地看着木芙蓉,却道:“这与草民平常所见不同。这香气,怎么能是木芙蓉呢?” 众人也皆有此问,都疑惑地看着水梅疏。 水霜月在一边十分高兴,她跳起来道:“自然要靠我们水家秘方才种的出来呀!” 水梅疏见说到了自己擅长之事,总算不那么紧张了,她娓娓道:“此花经多次嫁接育种而来,花型与一般的种类不尽相同。从我父开始培育,到今日呈上,共花费十年之功。在这十年之间,不断改变香方,以含香之水浇灌花株。最后……”她看着皇帝,脸上飞起微红,看上去容光如画,众人皆不由屏息。 皇帝看着他的绝色娇妻,眼眸一深,接着她的话往下说:“最后这张香方,是朕从香谱之中钻研得来了,最终催成了这水漾木芙蓉,集采众芳之长。待花谢之后,可制成干花,香味依然不散。算是一种天然香料。” 众人到此时皆发出赞叹。“皇上皇后珠联璧合,竟养出了这般名花。”“此乃大熙之福。” 水梅疏被众人赞得脸颊更红,皇帝看着他们道:“这水漾木芙蓉,是皇后赏赐给你们的。一会儿斗花宴的排名出来,再额外送获奖之人旁的花。座中众人,每人皆可分的一支水漾木芙蓉。①屈子曰,采薜荔含水中,擘芙蓉兮木末。木芙蓉品格高洁,赐予诸君,望诸君此后忠君爱民。” 众人齐齐跪下,“多谢皇上皇后赏赐!臣等定为国分忧不敢懈怠。”水霜月被下了一跳。水梅疏倒是已经开始习惯这样动不动就别人跪拜的生活了。 礼官唱道:“第三项,品花。” 随着礼官之声,楼下第一层的礼乐班子,终于吹打起来,管弦细细,奉上了各种用花朵所制的点心酒水,冷冰热炒,开宴了。冰糖炖木槿,玫瑰糯米饼,八宝菊花汤,牡丹迎春鳜鱼等等菜色,琳琅满目,香气四溢。 众人谢恩落座。水霜月一声欢呼,也奔向席面。 水梅疏与皇帝互看一眼,都松了口气,到此仪式都差不多了。后面的花戏等等安排,他们都可以不再理会了。 两人目光纠缠着,却见芳馨走了过来,道:“大长公主有请。”皇帝看着芳馨,沉下脸来,他已经查清楚,芳馨为大长公主给水梅疏送信。若不是阿梅与自己心意相通,恐怕又生变数。芳馨心中忐忑,却听皇帝冷冷道:“你出宫吧。” 芳馨眼泪瞬间掉了下来,她后悔不该对皇帝起了妄念。本来好好的放出宫,算是荣归,如今只能被遣退,失了颜面恐遭人指指点点。但是她也明白,若不是皇帝看在她的姑姑蒋落雨的份上,对她从轻发落,她的下场会比现在惨多了。芳馨哭着退下。 水梅疏有点紧张,对引路侍女道:“请带路。”皇帝看出她的紧张,淡淡道:“你现在是皇后了。除了朕和太后之外,谁也不能指使你。你可随心而为。” 水梅疏轻轻摇摇头,“我父兄的消息在娴毓大长公主手中。” 皇帝看了一眼在座中,正和尚青拼酒的薛睿。很想将他拎过来拷打一番,问问到底将人藏在哪里。 薛睿和尚青两个情场失意,心情很差。他喝得大醉中,感觉到了皇上冷冷的目光,不由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举着酒杯就过来了。 皇帝看他的模样就知道他喝多了,一个胳膊肘将他推到了一边。对那引路侍女道:“走吧。” 那侍女见皇帝发话,也不敢多说。大长公主本来要水皇后一个人去的。当下两人随着那宫女转过大厅,才发现这流芳楼中除了那可容纳数百人的大厅之外,还有几处雅致的小厅。 薛睿见皇帝不理他,望着水梅疏的背影,心中十分留恋,久久凝望,不忍离开,难道真的没有希望了吗? 水梅疏和皇帝到了厅前,掀起了厚厚的银朱紫遍地金罗幔,走了进去。他们离开了花香四溢的大厅,来到叶春厅之中,嗅着淡淡茶香。水梅疏想这位公主品味雅致,希望她待自己也和蔼一些。 大长公主转过身来,福了福身,并没有行跪拜礼。皇帝凝视着他这姑姑,心中颇为失望。 娴毓却没有多说话,她道:“请坐。皇后。本宫本来只请你一人过来,是想让你先做个准备,是一番好意。本宫想,皇上跟过来,自然是放心不下本宫。既然人已经来了,本宫也没什么法子了。” 皇帝紧紧看着姑姑:“姑姑你要对朕的皇后说什么?如今满朝文武皆跪了她,朕的旨意不会更改了。” 水梅疏大惊,原来大长公主是要拆散他们吗? 娴毓看着英俊不凡的外甥,又看看绝色倾城的水梅疏。这一对青年男女,郎才女貌,确实般配,可惜了。 大长公主严肃起来道:“皇上,这些话,本宫本来方才就要说。等到了现在,本宫不能再等了。还请皇上收回成命。水姑娘,她没法做你的皇后。” 水梅疏脸色苍白:“为何?是因为我的母亲么?她身上背着案子对么?她本是天牢犯人,该被秋后问斩,却暗中逃脱,生了我。皇后需得身家清白,不能如我一般么?” 大长公主微微一怔:“没想到姑娘居然精通律条。不愧是刑部尚书的外孙女。” 皇帝眉头一皱道:“此事,陈贤照已经在查证。当年崔风书一案,颇多蹊跷之处,并非铁案。” 大长公主惊异地盯着他。皇帝登基以来,一直忙着平定外敌,也放话出来说既往不咎,并不预备翻前朝案子,如今他要为了水梅疏,打破这得来不易的平静吗? 水梅疏望着丈夫,没想到他肯为自己做到如此地步。 却听大长公主淡淡道:“崔风书的案子,自然是一件阻碍。但本宫忧虑的却是另一桩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①出自《楚辞》 第83章 皇帝眸子一沉,握住了水梅疏的手。他知道姑姑心思深沉,从不做没有准备之事。 大长公主看着水梅疏,眸子中闪过一丝怀念:“水姑娘与你母亲崔无痕确实很像。崔无痕本是我闺中密友,和我脾气最相投。故而虽然我们已然决裂,但是……” “但是她逃出来之后,无处容身,还是找到了您,请您收留我们一家,对么?” 娴毓又吃了一惊:“姑娘这般聪慧。若非生在乡间,定是一位才女。” 水梅疏红了红脸,她不爱读书,生在乡间最适合她。若真是个高门女,每日学那么多东西,那就太苦了。“我观大长公主对我并无成见,但您为何再三出言反对我和楚茗。是跟我娘亲当年跟你的约定有关么?” 娴毓的眸子中闪过一丝暗色,她脸色终于不再平静,而是露出一丝愧疚道:“水姑娘,此事的确是本宫当年做错了。水姑娘想要什么补偿,本宫都会竭力满足,会保你此生无忧。” 皇帝眸子一冷道:“姑姑,她是朕的妻子,朕会照顾她。你不用再说了。朕已经明白了。那是你的顾虑,不是朕的。告辞。”说着皇帝竟拉着水梅疏起身。 水梅疏一头雾水,忙问道:“大长公主,我父兄现在何处,请让我们见个面!水家欠的钱,我已经都还上了。还请将我父兄放了吧!” 皇帝见她到了此时,最关心的是她的家人,却不关心为什么不能嫁给自己,不由更加不满。拽着她脚步不停,朝门口走去。 水梅疏并不想走,急着回头:“大长公主!求你了!” 娴毓震惊无比地盯着皇帝的背影。皇帝说他知道了,她并不怀疑他的话。没想到他猜到了原因,居然还肯娶她,这般深情么?只是你愿意娶,她还肯嫁吗? 大长公主看着急切的水梅疏,缓缓道:“水姑娘,你的父兄无恙。一会儿你就能看到他们了。你需要担心的是自己。” 水梅疏立刻放下心来,却听皇帝厉声道:“不要说!”水梅疏一怔,心中一突,忽然道:“请告诉我!” 大长公主知道皇帝已经心乱了,她凝视着两人道:“没错,皇上你猜的没有错。她家中那只价值连城的浴桶,是我送的。” 水梅疏只觉皇帝牵着她的手一紧,皇帝再不说话,只是要将她拉出来。却听大长公主愧疚地道:“这是我做的孽。无痕走投无路来求我,救救她一家。我虽然收留了她,但是却送了她一只浴桶,我要她和她的孩子都用此桶沐浴,养成香姬。那浴桶的香料虽然名贵,但是若日日以此沐浴,会让女子不孕。我逼她做选择,这是我对她的惩罚。” 水梅疏只觉耳朵隆隆,似乎浑身的血液都冲上头来。瞬间她什么都听不到了。只看到楚茗的眸子中闪过惊慌,而她的大脑片刻空白,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只呆呆站着。 皇后无子,无法让皇上延续国祚,方才花宴上皇帝的玩笑,瞬间成空。她做了皇后,可是她并没有忘记皇帝对她的许诺。他说他此生只有她一人。但是她无子,这个承诺又如何履行? 她如何拦得住他纳妃,她又如何面对自己无子寂寥的后半生。她还没有从当皇后的震惊中清醒过来,也不曾考虑过自己当了皇后之后,该做些什么,他们两人之间会如何。 但是现在她瞬间什么都明白了。即便皇帝爱重她,不废黜她,但她又该如何在那深深宫苑之中活下去呢?听着他与妃子们的欢歌,看着他与陌生女子生得孩子,满院玩耍么? 皇帝看她瞬间脸色苍白,好像死了一般。他的眸子冷厉,又急又痛地摇着她的肩膀道:“你清醒一点儿!这不算什么!你怎么就知道一定生不出来。我们都不曾试过!你我都这么年轻,你慢慢调养,也许能调养过来的!你不要钻牛角尖!” 水梅疏只觉心痛难当,竟听不到皇帝在说什么。皇帝看她的模样,更加心痛,他抬头怒视着大长公主:“姑姑你这不是为了我好!我早就知道那浴桶的存在,也知道其中的风险,我不在乎!我只在乎她。姑姑你为何要这么做?” 大长公主也没想到水梅疏会瞬间变成这个模样。她忙叫楚茗将她抱进来,放在榻上,又熏香又掐人中,想让她清醒过来。 大长公主心中也十分后悔。她本来看水梅疏行事十分有章法,又聪明坚韧,就一时忘了她其实还是个小姑娘。在她刚刚当上皇后之时,忽然告诉她噩耗,她承受不起。 水梅疏虽然睁着眼睛,但是却听不到众人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她的心疼得厉害。她只是默然地想原来就是这般滋味。之前每每提及要与楚茗分离,他们两人皆会将话题岔开。而眼前当这抉择忽然从天而降之时,她终于体会到有多么痛了。 太痛了,她只觉她的心已经裂成了两半,呼吸都会痛。“阿梅!醒醒!”水梅疏黑沉沉的眸子忽然一闪,她看到了谁。 众人围着她,见她终于有了反应,忙叫得更大声了。她的眸子一动,终于认出了眼前的人。她的眼中涌上大颗大颗的泪珠,她伸臂抱住了眼前的人。 “爹,爹,你终于回来了。” 水梅疏的父亲水天南,将女儿搂紧,拍着她的脊背,心痛不已:“阿梅,爹爹回来了。阿梅你受苦了。”他漂泊海上九死一生,都不曾掉泪,但是此时终于忍不住流下眼泪来。“阿梅,我的宝贝女儿。我们回家去。你别难过,爹爹回来了,一切都会好的。” 水梅疏抱着爹爹不松手,哭得哽咽,“爹,爹,我该怎么办。” “大妹,你受苦了。哥哥和爹爹回来了。”她抬头看到站在父亲身后的英俊青年,正是哥哥水展辰。 他们俩人都比出海之前黑了很多,神色也颇为憔悴,但是好在全须全尾,看起来两人没有受什么致命伤。 水梅疏哭得更厉害了,气阻咽喉,几乎说不出话来:“阿兄!阿兄……你们怎么才回来……” 站在一边的时楚茗终于忍不住呼唤道:“阿梅,娘子,你别哭了。我不在乎的。那些我都不在乎,我只想着你而已。你看看我啊!” 众人皆默然。没想到皇帝会说出这样的话。可怜他这一片深情。但如今,他们俩人已经走进了死局。水天南水展辰父子已经得知了水梅疏之事,他们当下就决定带着她走。她既然没法诞下皇子,也就无法阻止皇上三宫六院,那这皇后之位,他们知道以她的性子,必然不会眷恋。 听到楚茗的话,水梅疏浑身一颤。她抓紧了爹地的衣服。在那一刻,她很想直接扑进楚茗怀中,可是她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了。她转开了眸子,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他已经将皇后之位都捧在了她面前,他待她这样好,她信他的话,也信他肯为她做出牺牲。 可是她怎么能那么自私地让他绝嗣,何况他不是一个普通人,他是大熙的国君。她轻声道:“楚茗,我要跟爹爹和阿兄回家。” 水天南应了一声,便扶着女儿站了起来。北北 时楚茗只觉心如刀割,他沙哑着嗓子道:“阿梅,你忘了你已经嫁给我了吗?生死之间,你都没有与我分开,现在你要做什么?你的父兄回来了,你就不再理会夫君了吗?” 水梅疏听他口气淡淡的,可是她却听得出里面浓浓的伤心。她忍不住转头便扑进了他的怀中,抱着他痛哭起来。 时楚茗抱紧了怀中的小娇妻,看了众人一眼,忽然一把抱起她,足尖一点,便从敞开的窗户中跃了出去。 众人一声惊呼,这是三楼啊!众人忙奔到窗前,却见湛蓝晴空下,两人已经不见踪影。众人惊慌,忙四下寻找。 水梅疏紧紧攀着夫君的脖颈,与他亲得难舍难分,两人唇舌交缠,撕咬着都想将对方立刻就吞下肚去。水梅疏只觉身子火热,却觉身上一凉,随即他火热的肌肤贴了上来。她已经丧失了一切理智,只想着与他再近一些,再近一些,将一切都交给他。没有明天也不怕,只要此刻属于他就好了。 时楚茗想到方才她的拒绝,就忍不住眼中红光闪烁。他没法子忍受她离开自己,哪怕一刻钟。他要现在就彻底占有她,让她再也离不开他。 他的动作略显粗暴,但是她却丝毫不反抗,相反更加热情地回应着,仿佛她比他更为急切。这让他心中火焰也越燃越高,马上就要吞噬两人。此刻忽一阵猛烈的秋风吹过,时楚茗大口喘着气,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看着身子下满面红晕,几乎丧失了意识,只想缠着他贴上来的妻子,终于停下了动作。 他俯身轻轻吻着她,“阿梅,我不会放手的。我绝不会放手。如果你都不怕死亡,你为什么会害怕不能生孩子?你我之间难道还需要一个孩子来维系吗?” 水梅疏躺在青色琉璃瓦上。只觉他在温柔地吻着她,将方才弄乱的衣衫,重新与她整理整齐。秋日阳光将琉璃瓦晒得滚烫,她躺在上面,只觉每一块光滑瓦片都在烫着她的心。 眼泪汹涌地流下来,她轻声道:“可楚茗,我害怕。我好害怕。我害怕你为了我面对世人的诘难,我害怕我害得大熙断了国祚传承。我害怕……” “你还害怕将来我会变了心,我会后悔你不能生育,后悔许你一人终老。我会因此另娶,或者我会因此怨恨你。” 水梅疏猛然睁开了眼睛,她没想到楚茗连这都猜到了。这些最隐秘的心思藏在她的心中,连她自己都不敢正视,可是楚茗却将它挖出来,晾在阳光下。她呜咽着想要蜷起身子,楚茗却不许她这般做,将她紧紧搂在怀中。两人紧紧贴在一起,仿佛再无距离,其实却无法靠近。 楚茗吻着她的唇,吻着她的泪水:“阿梅,我该如何做,才能让你不害怕?” 水梅疏捉住了他的衣襟,一边哭,一边轻声道:“我也不知道。楚茗,若我知道,我就不会想要离开你了。” 楚茗知道她看似温柔,实则主意很硬。他箍紧了怀中的妻子,咬牙道:“你已经上了我的谱牒,在我大熙太庙中留了名,日后也要跟我一起葬在皇陵之中。你要现在退缩,我就将你抢回去,用链子拴起来,没日没夜地关着你。让你不间断地服侍我,即便你这般哭泣也不放过你,就让你这么过一辈子。” 水梅疏浑身颤抖着,听他说着这般可怖的恐吓,但是他的吻却越发温柔珍重,让她的心都为之沉醉。她轻声道:“那你就将我关起来,让我日日夜夜都与你在一起……也许我们就能生出孩子了……” 水梅疏话一出口,就觉得浑身如火烧,时楚茗没想到妻子会这般。他的心不再狂躁。他将羞赧无比的女孩儿扶了起来,“别担心。阿梅,我们总能想到法子。即便没有法子,我也不会让你离开。阿梅,就算我会变成一个丑陋的背信弃义的人,将来为了子嗣顶不住压力,我也不让你离开。我就是这样的自私,阿梅你听到了吗?我不会跟你好离好散,也绝不将你拱手让人!” 水梅疏听他这般宣誓,她本该骂他蛮横霸道,可是她此刻的心却被他填满了。方才的恐惧和忧愁都不见了,她睁开眼睛,望着秋日天穹下,显得英俊非常的郎君,轻声道:“夫君,可我也非常自私,我不要看到我们将来因争吵而分道扬镳。我不想我们像我们的父母一般……” 这句话像有魔力一般,让时楚茗被定住了一般,浑身僵硬犹如石头。 两人在流芳楼的楼顶上相拥无言,静静看着毓景花庄的繁华盛景,看天上流云飞逝,看秋风卷着金黄的叶子在天空中飞舞。 直到黄昏时分,他们两人才被众人找到。皇帝抱着她飞了下去,将她交给了她的父兄,看着她跟她的亲友们一起上了马车。他们两人没有再交谈一个字。 水梅疏掀开马车帘,望着站在毓景花庄门口的时楚茗,直到看不到为止。她就像丢了魂魄一般,父兄终于回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这般对自己说。爹爹和哥哥回来了。楚茗走了。可是到处都是他的痕迹,他什么都没有带走。 许红和何小爱都怀疑花宴上的一切是不是一场梦。她们是不是做了同一个梦,梦到水梅疏当了皇后。水梅疏对此一言不发,乡邻们都来恭喜水天南父子归来,络绎不绝。水梅疏只坐在窗前,望着厅间盛开的金菊,一言不发。 很快村中有了传言,说水梅疏的那位未婚夫,将她抛弃了。水霜月将传谣的人按住打了一顿,可是谣言像水中的墨汁,越染越黑。 水天南和水展辰看着水梅疏十分担忧。自从他们回来,水梅疏什么都不需要做了。他们想像以前那样,让她舒舒服服安心过日子。眼看谣言甚嚣尘上,他们家甚至来了几个英俊不凡一看就出身高贵的青年,他们都信誓旦旦地表示,只要水梅疏愿意,他们马上就来下聘礼。连久未露面的前未婚夫景金川也来了。 可是水梅疏看都不看他们一眼,也不跟他们说话。水天南只好将所有人都客客气气地送走了。 水梅疏并不在乎。她总也睡不着,好几次晚上她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经走出了大门。 她疯了一样地思念他。在离开他的那一瞬间,她就后悔了。管他会不会爱她一辈子,管她能不能给他生孩子,她只要此刻跟他在一起就好了。哪怕下一刻两人就要分开,她也不在乎,只要此刻。 想通了之后,水梅疏立刻开始收拾行李。水天南和水展辰不敢劝阻她,连忙也开始收拾行李,问她要去哪里。说如果她不想在百花村住了,他们就将宅子卖了。到一个谁也不认识他们的地方,重新开始一切。 水霜月不知道为什么姐夫走了,但是看姐姐这么难过,她决定以后也不喜欢姐夫了。现在见大家商量着搬家,她说要带上大黄和黑蛋啊。黑蛋的伤势早好了,却不肯去找它的主人,每天赖在水家,骗吃骗喝。 水梅疏转头看着妹妹,终于开口了:“黑蛋,对了。黑蛋是赤龙卫的鹰,我们可以用黑蛋送信给他。” 一直站在他们宅子外的大树上,日夜保护着她的徐七,心里很难受。他几次就想冲到院子里,问她愿意不愿意跟她走。但是他看到了她无声地拒绝了所有人。 他不知道若他出现在她面前,她会不会像之前那样认出他的身份。他也不知道皇帝为什么派他来保护她。明明皇帝已经下了命令,让他远走西陲。他不知道皇帝和她之间发生了什么。 “别想了。她是朕的。”徐七听到这个声音,不由一惊,他转身在树上跪了下来:“皇上。我不明白。” 皇帝神色十分疲倦,语音却冷冷的:“那就不要明白。”其实他就是自己过得不好,想要看别人跟他一起难受而已。两人在毓景花庄翻脸之后,这一个月来,他经常往返京城与百花村。夜间骑马出宫城,看一眼妻子,就又连夜骑马回去。 皇帝盯着水梅疏,看他们家人在捆扎行李,他忽然道:“她,真的这么狠心。不过为朕难受了半个月,她这就要走了吗?她想要走到哪里去?” 徐七抬起头,他低声道:“村里人流言蜚语,说她被人始乱终弃。” 皇帝愤怒了,这是造谣!明明朕才是被抛弃的那个人。而且也没有乱,哪里乱了! 他知道徐七也是故意的。但他却没有什么功夫跟他斗嘴。 徐七只听枝头树叶簌簌摇晃,他知道皇帝这是已经回去了。他在树上站了起来,看着在院中忙忙碌碌准备启程的一家人。他也弄不懂皇帝到底要做什么。宁三本来被派来跟他一起当班,可是宁三却总跑去看隔壁那要跟丈夫和离的小寡妇,还常常烦恼地问他,“你说我该怎么问她,是不是那夜的姑娘啊?我算了算,搞不好那肚子里的娃,也是我的!” 徐七深深唾弃宁三这种行为,但是也很羡慕。他望着院中的水梅疏。本来皇帝让他出京之时,他已经彻底放弃了。可是现在他站在这里,不由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他对自己说,明日天亮他们出发之时,他若还没有接到新的命令,那他就跳下去向她求婚。即便她赶他走也没关系,他要跟着他直到天边。不会像那几个男人一样放弃。 深秋的寒风吹过,徐七在树上一夜没有合眼,但是他却一点儿也不困。他听着鸡叫三遍,水家人开始起身了。听他们洗漱做饭,将最后的东西都捆上板车。他静静地看着水梅疏走了出来。 她没有戴帷帽,今日格外打扮了一番。头上簪着一朵绿萼梅,显得楚楚可怜,透着几分清冷。她还是那么美。徐七的心热了起来。从此若能一直追随她,即时得不到她的人,他也甘愿。 水家人收拾妥当,水霜月抱着黑蛋打开了大门。天蒙蒙亮,周遭景物尚看不太分明。水霜月本来不想走,她还惦记着她的小伙伴,但是姐姐要走,她一定不能让她一人离开。 却听远远的村头似乎传来了鼓乐之声。她一愣,回头对大家说:“今天谁家办红白事儿呀?爹爹你知道吗?” 水天南摇摇头,不过他想了想,毕竟是同村人,不知道还好,知道了不过去说不过去。他对水梅疏道:“阿梅,等等。我去看看出什么事儿了。一会儿随个份子,我们再走。” 水梅疏从拿定主意就不再像前两天一样一言不发了。她点点头,道:“那是应当的。” 却听那鼓乐之声越来越近,他们都有些惊讶。乡间的曲子无非就是那些。娶新媳妇吹喜盈门,嫁姑娘吹美人上轿,催妆,喜上眉梢。白事吹驾鹤西去。这几只曲子,他们都听惯了。但是今天这曲子,嘹亮悦耳,调式繁复,非常好听。谁也没有听过。 那鼓乐越来越近,水梅疏听那曲子十分欢喜,她轻声道:“不是白事,应当是喜事。”家人看着她,都露出心疼之色,水梅疏听着那曲子,心想,待我出嫁之时,我也要人奏这曲子。 水霜月探出头去,却叫了起来:“呀,他们朝村头来了。难道是隔壁的冯家吗?可是冯彩儿不是已经跟那王管事的儿子打了架,回村了吗?总不是王家又来娶一回吧?” 那唢呐锣鼓已经惊动了村中众人。现在到了农闲时节,地里只剩寥寥几种耐旱的花木还没有收。这个时辰,大家都还没有下地。听到这鼓乐,纷纷打开大门,衣衫不整地探出头来。大家纷纷互相问:“是哪家办事儿啊?”“不知道啊。”“没有听说啊。”“好奇怪。” 却见那鼓乐进了村,朝村头去了,众人看那披红挂彩抬着聘礼盒子的模样,知道这是办喜事了。但这么一看,就更唬了一跳。先头吹吹打打的鼓乐队伍,已经进了村。可是那抬着聘礼的队伍却一眼望不到头。 百花村瞬间沸腾起来了。“哇这是来送聘礼的!”“天哪,这般阵仗,好多年不见啦!”“可不是吗?这般大的排场,上一次见还是二十几年前呢。太平了呀,又见这样浩浩荡荡的场面啦!”“也不知道是哪家娘子这般好命?夫家如此排场?”“走,跟着去看看,看是哪家下聘的来了。怎么都没通知乡邻。” 水家住在村头,等着鼓乐快到了门前,才发现这队伍中旁边跟着满村的孩子,百花村中人出来了一半。 水天南怕女儿触景生情伤心,便道:“月儿,把门关了。我们等他们这队伍落下了,再走。不要跟他们走个顶牛。” 水霜月恋恋不舍地缩回头来,关上了门。 却听那鼓乐已经来到了门前,吹得越发动听起来。水霜月哼了一声:“一定是王管事的傻子儿子讨不到媳妇,只能这般讨好冯彩儿。要不然没人家嫁他。” 水梅疏只静静听着鼓乐,唢呐吹得震天响,好像在使劲儿喊着,嫁我吧嫁我吧,活泼热辣。让她的心田中也涌起了一阵希望的暖流。楚茗,我想好了,你还在等我么? 却听他们的大门被敲响了。水霜月忙飞奔出去开门。大门一开,谁料那鼓乐竟涌了进来,对着水梅疏吹了起来。 水梅疏惊讶地望着他们。水霜月捂着耳朵,对他们喊道:“喂,你们走错门啦!冯彩儿在隔壁!” 却听门前车轮滚滚,终于停了下来。熟悉的声音传了进来:“阿月,没有走错门。朕来迎娶朕的皇后了!” 水霜月瞪大了眼睛,却见微亮的天光之中,门口站着一个身着金灿灿的九龙云纹龙袍的男人。他正望着水梅疏,眼神中皆是压抑着的深情:“皇后,你想好了,对吗?” 水梅疏只觉浑身颤抖,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看那穿着龙袍英俊过人的青年一步步走向她。她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他总是这样,从天而降,出现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好像织女娘娘为她指引的良人。 皇帝已经走到她身边,伸手将她抱了起来。她重新回到这个强健有力的怀抱,只觉心中所有烦恼都消失了。 她眨巴眨巴眼睛,让眼泪痛痛快快地流淌着,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水家人皆目瞪口呆,但是看着水梅疏紧紧攀着皇帝的脖颈,一刻都不想分开的模样,就知道她也是愿意的,就都没有阻拦,任由皇帝大踏步地抱着水梅疏走出了院门。 水氏三人也跟着走了出去,不由大吃一惊。只见门口停着一架十六匹马拉着的极为华丽的马车,蟠龙雕刻得栩栩如生。 村中人忽然有人喊起来:“那穿龙袍的是阿梅的未婚夫!”“天哪,他到底是什么人?”“难道这马车就是传说中的御辇?” 村中人看着那连绵不绝没有尽头的迎娶队伍,都呆若木鸡,不知所措。 听到了风声的许红终于捧着肚子赶过来了,她大声喊道:“参见皇上,皇后娘娘!”说着她对众人道:“这是真龙天子来迎娶金凤凰啦!你们还不赶紧跪!”说着那一对对衣甲鲜明,骑着高头大马打着飘战龙旗的护卫也进村了。高声唱到:“皇上迎亲,闲人退散!” 众人到此再没有怀疑的了,忙纷纷跪下,口称:“万岁万岁万万岁!” 水梅疏只凝视着她的良人,什么都听不到了。皇帝抱着她上了御辇,道:“朕已迎回皇后娘娘。聘礼留下,起驾!” 驾车的卫士长鞭一甩,鼓乐立刻换了一首曲子。这首曲子却是水梅疏最喜欢也最熟悉的美人上轿。 时楚茗见他的新娘还是只管哭,什么都不说,他不由伸手将她鬓边的鲜花揉碎了,只觉花香满手,他用花汁涂着她的唇,将她压在了宽大柔软的御辇之上,轻声道:“朕来迎娶朕的皇后了。皇后,你现在已经想好了吧?你可开心?” 水梅疏搂紧了他,抬头吻上了他。他虽然今日也跟自己一样好好装扮过,但是他的眼睛中皆是血丝。显然这些日子以来,他与她一样过得一点儿也不好。 她吻着他有点干裂的唇,轻声道:“想好了。我就不该想。那些都不重要,我只想与你在一起,即便明天就天塌地陷。我离不开你,郎君……” 时楚茗猛然叼住了她的唇,他一边吞噬着她的甜蜜气息,一边轻声道:“阿梅,我们试试吧。等到调理好你的身子,我们就大婚。制香而已,朕一定能找到破解那香料危害的法子!” 水梅疏攀紧了他,头上是御辇的金黄帐幔,她闭上了眼睛。眼泪又悄悄流了出来,她一面喘息着热情地回吻着他,一面轻声道:“郎君,你说的对。”他们都知道,他们不会再分开了。 皇帝抱着他的皇后,到了此时,他终于不再担心了。她是他的了。他们在毓景花庄之中分别,他想她遭到这样的打击,一时想不通,就让她多想一会儿。好在她的父兄皆回来了,她也有人照顾。 但他一回宫,就让礼部开始筹备他们的婚事。帝王婚事,礼节甚多,所需之物更众,最快也要半年。哪里知道水梅疏想来想去,最后拿定的主意是抛下他,离开百花村。皇帝这下可真急了,什么都不管了。告诉礼部有什么拉上什么,先去将皇后娘娘接回来。 礼部也没什么法子。这位皇后娘娘,本来就是糊里糊涂定了的。还没有举办婚礼,就先上了太庙谱牒。大熙开国以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但是反正先帝之时,就礼乐废弛,这新帝又手段凌厉,说一不二,这些小节,也就依了他吧。 水梅疏在御辇之中搂紧了她的丈夫,半响才道:“这与我想的不同。” 皇帝哄回了人就已经心满意足了,他低头吻着她,轻声道:“阿梅,你先与我回宫中小住吧。我们与香国约定比斗的时间快要到了。制香的功课不能落下。” 水梅疏入宫一月之后,就到了冬至。 雪花漫空飞舞,在太庙之前,与香国的斗香大会开始了。宫城的城墙之上,搭起了一座黄绫帐篷。北风呼啸,卷着大片雪花飞入帘中,帘外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江山一统。 城下挤得水泄不通,皆是顶风冒雪来围观的百姓们。皇帝宣告天下,说皇后为苍生请战,要与香国高手比斗,以城池为赌注。朝野哗然。百姓们既担心这农女皇后会在比斗中失败,又热血沸腾地希望她能够创造奇迹。所有人皆早早就等候在宫门之下。 京畿整条大道上,人山人海,附近的酒楼茶肆,也积满了人群,连屋顶上都站着人。 日上三竿,斗香已经进行了两轮,前两轮双方各胜一场,马上就要进行第三轮,这一局将决定胜负。众人都十分紧张。 宫城之上的黄绫帐中放着几张紫檀香案,香具香料一字排开。许多用过的香料铺在桌子上,每一样都价值千金,此刻却散乱地丢在一边。 满朝众臣皆拥着狐裘捧着手炉,坐在帐中,虽然冻得打哆嗦,但都神情有些紧张。即便不满意皇帝娶个民女的人,此刻也对皇后心悦诚服,并且盼望皇后能够胜出。 香国国王阿巴斯身着华贵圆领长袍,头戴蓝宝石装饰的皇冠,英俊挺拔。站在香案左侧。而水梅疏一身繁复华贵翟纹皇后礼服,红色织金纻丝霞披云锦灿烂,头戴九龙四凤冠,翠钿垂珠,貌若天人,站在香案右侧。 阿巴斯看向坐在上首的皇帝,英俊逼人,身着明黄织金蟠龙袍,二龙戏珠折角翼善冠,与皇后正是一对璧人。他微笑道:“皇上,原来大熙第一女香师竟是皇后娘娘,皇帝你瞒得好紧。本王这次是入了皇帝套中了。” 皇帝与他对视,知道他语带双关。他在说自己借那鸿胪寺叛徒兰旻阳之手,引阿巴斯去暗袭临王,从而给临王谋反加上了最后一根稻草。 皇帝却没有理会他,而是看向自己的皇后,她的脸颊冻得微红,吹弹可破,让他十分心疼:“梓童,胜败乃兵家常事。梓童莫要担忧,只管比下一场。” 水梅疏望着英俊的丈夫,她知道他在说,如果她输了他就立刻翻脸,扣押阿巴斯,宁背负毁约恶名,也不会将她输给香国人。 水梅疏心中感叹,却垂目道:“皇上请放心,臣妾定能取胜。”阿巴斯虽然为她的美貌所慑,但是也忍不了她的狂妄,他道:“本王扫雪牵马以待皇后。” 礼官此刻敲击云板,声传四野,他高唱一声:“第三轮开始。” 最后一轮乃是现场制香比赛。双方指定一样香,让对方限时之内完成。这样香,自己要事先做好,以示并未刁难对方。 双方的香锁入柜中,此刻被抬了上来,两人分别开锁,将香交给对方,并解说名目。 阿巴斯道:“本王的是龙脑千步香,皇后请。”水梅疏道:“本宫的是振灵瑞麟香。”两人说完都对看一眼,发现自己事先打听到的消息都是假的。两人都临战换了香。当下二人皆不再多说话。 两人往来穿梭,仔细选好了所用的各式香料,命从人将香料细细研磨。水梅疏用煮香之法,而阿巴斯用蒸香法。一时大帐中,火焰熊熊,水雾缭绕,朦胧了众人的身影。而各式香料的香气不断变换着。 皇帝紧紧盯着水梅疏,这些天来水梅疏勤学苦练,此刻她在众人面前制香,手法熟练,只见她纤纤玉手翻飞,宛若天女散花,令人目不暇接,十分优美。众臣皆点头,看来他们的皇后浸淫此道多年,果真是高手。 另一边的阿巴斯则是用他香国之法,虽略古怪,但是法度森严,另有一番大家气度。煮、蒸之后要烘焙。两人将制好的半成品香粉放入陶罐之中,又上火烤。这下两人皆自己拿着火钳,不断翻转陶罐,不再假人之手。这个步骤十分重要。 烘焙结束之后,又炼蜜炒香,在天青陶瓷香罐之中细细捣匀,盛入香罐之中。两人皆头上见汗。两人几乎同时完成,又未分出胜负。制好的香品,盛给十二位评判。众人细细闻、看、尝、烧之后点点头,表示二人之香均为上品,难分伯仲。 却听阿巴斯道一声:“且慢,本王的龙脑千步香,若燃起,千步之外可闻,今日风雪大,应当传得更远才对。皇后,你的香可以吗?” 众人皆一惊,阿巴斯说的没错,但是那需要千年龙脑才行。千年龙脑乃他香国特产,大熙早就断供,皇后定然找不到。陈贤照脸一沉道:“香国国君,要求要说在比斗之前,国君违例,不能算数。” 水梅疏抬头看着踌躇满志的阿巴斯,缓缓道:“若本宫能够做到,那是否就算本宫赢了?”阿巴斯大笑道:“自然可以!若不行,皇后就随我回香国吧!” 水梅疏点头:“可。点燃一试便知。”众臣大惊,皆道不可。阿巴斯的使臣塔易,已经夺过了香盒,抢着点燃了水梅疏的香。 众人惊慌之时,却见一阵青烟燃起,烟气不灭,旋转若龙纹。而与此同时,极浓的香气一并腾起,在这风雪之中,竟然凝而不散,远远散播开来。 不出一刻,宫城之下的百姓喊起来:“闻到娘娘所制的香了!娘娘赢了!” 瞬间宫城沸腾了,所有人皆欢呼起来。阿巴斯脸色苍白,苦笑一声:“本王输了。” 皇帝走下坐来,将他的皇后搂进怀中,两人走向城边,接受万民朝和。欢呼声排山倒海一般,一浪高过一浪。两人相视而笑,风雪之中,宛若仙人下凡。 帝后相视一笑的画面,深深留在了所有人的记忆中。从此皇帝兴利除弊,大刀阔斧改革。开创盛世,国泰民安。而帝后相爱甚笃,一生共育两子两女。这一段帝后传奇,为民间话本所钟爱,传唱千年。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