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芙蕖 作者: 蔻尔 文案: 鹿白身为皇帝膝下唯一的义女儿,娇憨烂漫、楚楚玉琢,被捧在掌心里千疼百宠。 为了亲自查清数年前的一桩血亲冤案,她不得不进入烟花场所,去接触京城最为恶名昭彰的纨绔—— 东郦赫赫有名的异姓王,景殃。 1、 初见时。 男人容貌俊美,一身衣裳锦雍敛华,被众多莺燕拥于高座之上,冷淡雅贵,煊赫身世让人难以高攀。 她可怜兮兮地接近,抱住他的小腿抽抽嗒嗒,假意试探。 出乎意料的是,他只冷漠瞥了眼身子骨还没长开的小姑娘,用最疏离的态度拒绝了她,一丝余地都没有留。 2、 楚宁王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长得一副惑人的好皮囊,出身斐赫。明明坐揽大权,却风流薄情,整日不务正业,沉迷享乐,招猫逗狗。 京城皆知,有个眉目楚楚、肌肤赛雪的小美人时常追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怎料陪伴一整年,她却等来敌国掀起祸乱,边疆社稷被侵犯,昔日的纨绔子弟披上乌麟盔甲,执掌兵符,纵马迎上战场。 她眼眶哭红,发现自己迟来的情愫,决定划清界限,狠心疏远。 3、 王爷领兵凯旋这天,举国同庆。 陛下龙心大悦,要给小公主择选驸马。 京中少爷挤破头去争,百姓也都跑来围观,想要一睹公主真容。 最后却见已经权倾朝野的楚宁王步入巍峨皇宫,在众目睽睽中弯膝垂头,以卑谦俯首的姿态呈上轰动全城的聘礼,哑声: “臣,献给公主。” 帝王的掌上明珠站在九级台阶之上,乌眸嫣唇,身姿纤袅,仪态天成。 被楚宁王紧紧追求的美人,居然是东郦被奉宠至宝的小公主。 清似芙蕖,皎如皓月,成为全京城女子皆欣仰跪拜的楚宁王妃。 诸人:“……?!” - * “娇弱”小白花公主x风流纨绔异姓王 *甜文/年龄差7岁/男主后期真香倒追 *剧情涉及微权谋+家国线 *1v1,sc,he *微博@蔻尔_ 【掉马小剧场】 鹿白通过自己不懈的努力追求,荣幸成为景殃的小跟屁虫,将痴情小白花人设维持得十分完美。 直到某天,她杀人埋尸后,带着一手的血转身—— 猝不及防,撞见了景殃遥遥抱臂打量,兴味盎然的眼神。 他甚有礼貌道:“乖妹妹这是在做什么呢?” 鹿白:“……” - 注: 文案的查案、身份等“逻辑bug”在正文里有详细的伏笔剧情解释,宝们先看文噢!啵啵~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鹿白(阿锦),景殃 ┃ 配角:卫祁光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正文完】小白花x风流纨绔 立意:目标终将实现 第1章 上卷【豆蔻】 仲春的醉花时节,东郦仍是绿茵茵暖融融的延绵一片。 住路两侧,明档黛瓦被映照出流曳的光斑,宫阙恢弘而雅致,处处可见暗香浮动,春意缱绻。 京城最热闹的花满街上,穿着华服的贵人来来往往,皆是前往京城最风流糜烂的那座楼。 鹿白躲在花柳巷的路口,缩成小小的一只,探头探脑地朝里张望。 试图从各个肥头大耳的男人里找出那位恶名昭彰的纨绔。 街头巷尾有人兴奋地议论:“风月楼作为咱们京城有名的烟花场所,每十年才举办一次的歌舞宴会,在三日之后就要开始了!” “是啊,楚宁王府那位纨绔公子爷肯定要豪掷千金吧!” 这种宴会太过奢靡腐烂,对于一些富商和爱玩的纨绔公子哥来说,却是一场难逢的美人乡。 但鹿白万万没想到,自己身为东郦朝的小郡主,所有人的掌上明珠,千娇万宠着长大,如今居然会跑来这种地方,只为蹲守一个男人! 这位纨绔是东郦罕见的异姓王,虽然出身斐赫,手握整个楚宁氏族的权势,却沉迷玩乐,招猫逗狗,惹下一堆风流烂帐,整日被臣子们弹劾。 然而,他身上拥有她苦寻数年、却万万不能告知于人的旧案——罪臣白氏叛国一案的证物下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鹿白耐心彻底告罄。 看来她得主动进入这风月楼,亲自去“勾搭”。 趁婢女墨竹不注意,她提起裙摆,偷偷跑出去。 “哎呦!” 墨竹眼疾手快地把她扯回来,吓得魂飞魄散:“您听婢子一句劝,赶紧回去行吗?陛下要是知道了……” “放心,我找个人。”鹿白拍拍她,戴上帷帽,跟在几个公子哥身后往风月楼里混去。 墨竹拗不过她,只得跟上。 几个衣衫轻薄的姑娘站在大门口,挥舞帕子招呼客人。 忽然,里面一声怒斥:“臭女人装什么清高!” 一个面貌极美的红裙姑娘被一个镶金戴玉的糙蛮男人扯出来,摔在鹿白脚边。 似是觉得她碍事,男人恶狠狠瞪了她一眼。 鹿白吓了一跳,生怕被认出来,急忙往柱子后面躲了躲。 自从她被陛下收养为义女儿,吃穿用度无一不精细,走哪都是被人行礼的份。哪有人敢这么对待她? 此外……这男人不是父皇最讨厌的一个皇商陈氏吗? 曾私自毁约了一批她订制的锦云缎,她都没找他们罚偿。 只见男人盯着红裙姑娘,狞笑道:“反正三天后我也会买了你,就算是景殃来了也无用!” 红裙姑娘生着芙蓉面,杨柳腰,是风月楼正捧着的花魁姑娘,此时纱裙却破了一半,低声呜咽,极为狼狈地求助: “谁能救救我,三日后的歌舞宴,我姜尺素就跟他走!” 她可是要跟着景殃享尽荣华的人,怎能被别的男人给买了去! 只是,陈家乃东郦第一富商,连老鸨兰妈妈也不敢得罪。 有人想要上前帮忙,却被男人一脸凶狠地瞪了回去。 鹿白拧紧眉心。 太过分了! 这东郦第一皇商,平日里居然都是这副模样?! 她欲要挺身而出,就在此时—— “是谁在欺负我们的美人儿?” 一道低沉的男子声音从大门里边传出来。声线颇为磁性,带了点漫不经心。 颇为勾人。 这道声音…… 鹿白猛地抬头,紧紧盯着大门。 大门缓缓敞开,一个容貌俊美,神情冷淡的男人在众目睽睽中走了出来。 众人看清是谁之后,一片哗然! “景、景九爷?!” “他就是楚宁王府的那位?京城第一花心的浪荡子……” 鹿白怔住,或者说是大感意外。 那是一个身穿墨灰色锦袍的男人。 身姿颀长,手持牡丹折扇,遥遥如劲柳而立。 他有着一张精致而多情的脸。 桃花眼微微上挑,眼尾坠着一颗小泪痣,含了三分的笑,眸底却是一片疏凉冷漠。手指骨节修白,左手大拇指上戴了个墨玉色扳指,流动着暗光。 倏地,他将折扇一合,弯起的唇角好似也染上几分虚虚实实的暧昧。 乍一看,这皮囊竟比上空飞掠的鸟啼,还多了数不清的风流惑人。 就连吹起的风,都带着浅浅春意。 ——跟她想象的不学无术之人,完全不一样。 诸人纷纷朝他行礼。 鹿白混在其中,面色冷静,心脏却砰砰直跳,身体因为突如其来的兴奋而微微战栗。 不枉她煞费苦心,终于见到景九爷本人了! 关于他,京城从不缺流言,好恶皆有。 不过人人都认同的便是:楚宁王府里仅剩的这位嫡系传人,能力斐然,风姿独绝,有着赫然身世,惑人外貌。 然而,他顽劣肆意,名声狼藉,最喜欢来风月楼这种风尘之地,寻花问柳。 其花心之名,整个东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但鹿白不关心这些。 她只知道,自己寻找了九年的冤案线索,终于浮出水面。 管他牛鬼蛇神,她都要亲自去试探一番。 - 不知道是因为景殃的风流之名家喻户晓,还是他背后的身世令人望而生畏。一时间,无人敢应他的话。 景殃没有关心周围人惊惧不定的眼神,反而是带着笑意,从袖口中拿出一张请帖。 邀请贴绘有云纹图案,花样精美,上面的字迹凌厉漂亮,宛若游龙腾云。 他盯着陈老爷,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认识这个吗?” “哦,本公子忘了,您根本没有,自然是不认识的。” “那现在看好了——这是风月楼宴会的请帖。” “今天有我在,您带不走人。三日后没有这个,您也进不来。” 他摇了摇扇子,笑意加深:“陈老儿,美人可注定跟您无缘了呀。” 陈老爷被这句话刺激到了,眼睛瞪如铜铃:“老鸨,这是什么怎么回事!” 兰妈妈扑通跪地:“请帖早就发完了,只剩下最后一张多余的,我就送给景公子了……” 陈老爷俨然失去理智,愤怒地质问:“不就是楚宁王府仅剩的烂账儿子吗?整日里寻欢作乐,凭什么这么耀武扬威啊?!” 这句话,把大家心中所想都给说了出来。 风月楼即将举办宴会的目的,其实众人都心知肚明。 老鸨兰妈妈精心培养的花魁马上就能及笄接客了。届时,整个京城的公子哥儿们都会被吸引而来,为花魁争相掷金。 谁肯砸银子,谁就能抱得美人归。 而这位景公子么…… 虽说是先帝那位战功赫赫的兄弟——景玄的嫡子,但景殃的荒唐名声,迟早会把楚宁王氏的前程都给葬送进去! 这本是世袭的爵位,皇上愣是没发话让他继承楚宁王府,大概也是觉得他无药可救。 鹿白明显看到,景殃眸色一敛,笑容淡了几分。 “巧了,我最喜欢美人了。” 他下一瞬又笑眯眯的,桃花眼微微弯起,显得风流又浪荡,用折扇指着红裙姑娘道:“这个花魁本公子买了!” “三天后,谁都不能抢。” 他扶起地上的红裙姑娘,旁若无人一般给她擦干眼泪,带着她往里走。 花魁姑娘看着他的背影,脸颊浮起一抹红晕,乖乖地跟上去。 这做派实在太过嚣张,旁若无人似的。本来诸人都在感激他救出了花魁,如今又开始不痛快。 “景九爷真豪爽啊。” “这个花魁是老鸨用来坑银子的,咱们的荒唐景爷又办了件大事!” “别因为人家是九月初九出生,就真喊一声九爷啦!人家现在坐拥整个楚宁王府的权势和财富,要千金买花魁呢……” 鹿白眨了眨眼睛,心思微动。 三日后、宴会。 有了这张邀请贴,她到时候就能顺利进入风月楼,借着参加宴会的名头,偷偷溜进景殃常年待的厢房查找线索。 到时候鱼龙混杂,谁还能注意到她? 想到这里,鹿白呼吸急促起来。她压抑着急切的心情,缓缓吐出口气,盯向景殃手中的邀请贴。 既然这是最后一张,那她一定要得到。 景殃拥着美人,即将进入大门。 鹿白压了压帷帽,示意墨竹原地等待,偷偷跟了上去。 门口人群杂乱,鹿白身子娇小,藏在其中根本没人注意。 景殃闲庭信步,仿佛在去往自家后花园。 鹿白小心谨慎地跟随而上。 这时,陈富商突然失去理智,猛地虎扑过来,吼道:“请帖是我的,美人也是我的!谁都不能抢,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能抢!” 他猛地推开挡路的鹿白,伸手去抓景殃的衣袍。 “砰。” 鹿白后背一痛,猝不及防地往前栽。 电光火石间,她左侧方站着一双墨色靴子,计上心头,身子晃晃地调转了一点方向。 最后,她朝着墨色衣袍男人的位置,直挺挺地摔下来。 下巴重重磕在地上,口腔里盈满血腥味,她眼前昏黑,清晰地感受到疼痛在蔓延。 墨竹面色一变,下意识想冲过来。鹿白冲她眨眨眼,小幅度摇了摇头。墨竹迟疑地顿住脚步。 鹿白装成死鱼模样趴在地上,精致幼软的小脸上满是痛楚。 周围传来吸气声:“太过分了,怎么能连累到小姑娘?” “虽说陈老爷一时手滑,但景公子实在毫无人性!若不是他执意带走花魁,陈老爷怎会冲动?” “他这样肆意妄为,是在有愧于楚宁王,有愧于楚家为社稷奋身的先代英雄……” 论一个小白花的觉悟—— 鹿白眼眶瞬间红了一圈。 她似乎在强忍巨痛,但终究还未及笄,是个小姑娘,平时又娇生惯养,眼泪很快掉下来。 一大颗一大颗的,像透明珍珠,连串砸在地上。 景殃的墨靴顿了顿,缓缓垂下眼帘。 小姑娘穿着杏白色上襟,绯棠色裙裳,绣着细细丝线的袖口被撕开一道破烂的口子,露出里面白皙细嫩的手臂。 脸颊沾满脏污,似稚童般小小声地啜泣,肩膀一耸一耸。 宛如藏了千万的委屈。 景殃眸色微沉,对花魁道:“你先进去。” 花魁咬了下唇,眸里划过一抹不甘,垂眸进了门。 景殃蹲下身子,隔着鹿白的衣服,扶起她的肩膀坐起来。 小姑娘怔怔地抬起头,一双眼眸又圆又大,湿润而澄净。 像是一种小动物……比如深林的幼鹿。 景殃看向陈富商,似笑非笑,语气没什么善意:“你没看见小妹妹哭了吗?” “怎么?这么大个人了,也不知道给人家道歉啊。”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明明弯着嘴唇,眼里却毫无笑意。 陈富商整张脸涨的通红,碍于景殃的面子不敢反抗:“你!” 鹿白忽地抱住景殃的小腿,一脸委屈地盯着陈富商,抽抽嗒嗒地道:“景公子,他是个坏人!” 景殃看了看被她抱住的腿,挑眉应道:“不错。” “明知道……”鹿白眼尾泛着红色,手臂用力抱紧他,“明知道你把最后的请帖送给我了,却还要把我撞倒,妄图谋利!” “他是不是……”她的声音哽咽起来,“是不是就欺负我年龄小,呜呜呜呜呜。” 小女孩儿戴着帷帽,外人看不清楚她的脸颊。 只能隐约瞧见她在啜泣,一双鹿眼湿蒙蒙的,委屈极了。 让人忍不住爱怜。 景殃眉梢上扬,眸里划过分明的诧异。 他打量着她,莫名升起几分玩乐的兴致,一时没有反驳。 这几句话让人恍然大悟:“原来最后一个珍贵的请帖早有归属,是我们错怪景公子了!” 周围的人纷纷道歉,愤怒地指责起陈老爷,声音比先前更加激烈。 陈老爷为千夫所指,憋红了脸:“你们、你们等着瞧!不就是个女人么,混账才稀罕!” 他再也呆不下去,放了诸多狠话,啐了一口,灰溜溜走了。 - 群众散去,老鸨开始招呼新客人。 鹿白适时地抹抹眼泪,自觉地松开手臂爬起来,仔细拍了拍裙裳上的灰尘。 景殃摇了摇扇子,上面的牡丹争奇斗艳。 他眸色晦暗不明地瞧着她。 眼前的小女孩儿不过豆蔻韶龄,缎子似的黑发挽了两个小啾,其余都披散下来。 她戴着帷帽,看不清楚具体的五官,但能看到脸颊肌肤瓷白,仿佛一碰就能戳出个小窝来。 小姑娘身子骨还没长开,待在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就像是被绑架过来的小孩。 鹿白就是在这个时候抬眼,跟景殃对视了个正着。 男人漂亮的桃花眼微弯,唇角扬起,喉腔逸出几声愉悦的笑。 一张昳丽风流的脸,瞬间生动起来。 “看来,我得跟小妹妹好好说说话。” 他自言自语地往风月楼走。 鹿白乖乖地跟在他屁股后面,态度亲昵,眉眼带笑。 亲得仿佛一家人。 他慢悠悠打开门,一只脚迈了进去。 鹿白满心期待地想要跟上去。 下一瞬,景殃忽然转身,打开牡丹扇面,挡住门缝。 他弯下腰来,眼含戏谑道:“现在没人了,摘下帷帽来给我看看?” 鹿白眨了眨眼睛,像是觉得他非坏人,听话地摘下帷帽。 漆黑的头发散了一肩。 这是一张看起来极乖的脸。 小姑娘将将十四岁,五官还未长开,双颊尚有稚气。脸颊上面生着小鹿般的眼,乌黑剔透,瞧人时毫无杂欲。 大抵是因为刚刚哭过,她眼底氤氲着湿漉漉的雾气。 一双眸子清亮亮的,还泛着水光。 有几缕头发落下来。 她恍若未觉,红唇微微张着,歪头看着他,脸上尽是涉世未深。脸颊肌肤嫩白,与漆黑长发形成鲜明对比。 强烈地冲撞着人的视觉神经。 景殃眸子里有绯色潋滟,随着一声调笑,显得浪荡又漫不经心:“小妹妹,回家吧。” 他合上折扇,敲了下鹿白的头:“今天的事情,我就不告诉别人了。” 鹿白不满地捂住头发。 景殃给她戴上帷帽,又理了下遮脸的纱帘。 看见景殃抬脚欲走,鹿白睁大眼睛,心念急转。 宴会邀请帖她还没拿到,这人怎么能离开呢?! 她赶紧伸出手,一把扯住景殃的袖子。 手感柔软,针脚细密,一模就是精心缝制的好布料。 景殃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眼尾微微挑起。 鹿白晃了晃他的衣袖,软声撒娇:“刚刚我替你解围了,你是不是要感谢我呀?” “谢谢你。”景殃抽出袖口,“替我解围,将功抵过,这次就先放过你。”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肯定知道我是谁。” “不知道也没关系,现在你肯定认识我了。” “下次记得要看清楚人。” 他声线磁性慵懒,尾音上扬,再配上这张脸,总显得轻佻。 但同时,他的语气又格外淡漠坦荡,让人生出一种分不清真实的混乱错觉。 “看清楚……谁?”鹿白迟疑着道,“你吗?” “对啊,看清楚我。” “这样,你才能记住我今天的话——” 前方大门口,有不少风月楼的女子悄悄投来视线,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年轻俊美、一身气质浑然天成的男人。 她得仰起头才能看到景殃的脸,所以放眼看去,像是众多美人从后面将他簇拥在前方。 景殃居高临下地立于她身前,懒洋洋地垂眸。忽而,他用折扇扇柄挑起她的下巴,眼尾勾着笑。 姿态颇有些轻佻。 但同时,他又与她隔着数指的距离,像是在端详一个小孩子。 鹿白有一瞬间的失神。 景殃再度开口,瞳眸漠然,语气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冷淡得近似于警告: “你可千万别打我的主意,小妹妹。” 作者有话说: 景殃:你别过来,我不跟未及笄的小屁孩讲话。 先花式试探一波~男主最后会狠狠自我打脸和真香哒!=v= 注: 1.女主最初是郡主身份(暂时的。但实际待遇等于公主),后期会被钦封为公主,皇室的独一份,自始至终都是团宠。 2.公主亲自去查案并非“逻辑bug”,而是剧情主线,后面几章会有解释。 (求求宝宝们尽量不要养肥我啦,保证每天都会更新的!再养肥真的要养死了呜呜呜TvT) 第2章 鹿白没能拿到邀请贴,最后赶在落匙前到栖云宫。 一路上,她都沉浸在不可思议与震惊的情绪里。 她居然被一个纨绔给拒绝了! 拒绝了! 景殃顽劣如斯,居然还敢拒绝她? 她不就是年纪小了点吗! 他这么挑吗! 墨竹忍不住问:“方才那个男子是谁呀?” “他叫景殃,是楚宁王府唯一的掌权人。”鹿白正思索着她明日怎样才能再见景殃一面,“你不要声张,否则下次不带你出门了。” “他就是那个景公子?”墨竹声音拔高,面色不太好看,“那您以后千万要避着他走!” 鹿白取来了笔墨纸砚,涂涂写写着下一步的计划,随口一问:“为何?” “他可是……” 墨竹还未说完,昭和帝身边的大太监杜临安就通知说,昭和帝让她去一趟,显然又发现了她偷溜出去。 鹿白叹口气赶去养心殿,里面却正闹成一团。 只见乌泱泱的臣子围在昭和帝下方。 “陛下!您瞧瞧那景殃也太过分了,丝毫不顾及皇家颜面,玩物丧志,为了争个女人丢尽了脸!” “陛下!臣等请求陛下将他除名皇家族谱!” “陛下……” 景殃要为花魁一掷千金的事迅速传遍京城,众臣吵得不可开交。 其中一个老臣走了出来,佝偻白须,颤巍巍道:“陛下,虽然之前的楚宁王景玄为了这江山社稷立下汗马功劳,但如今他儿子着实荒唐妄为!您不能看在景玄的面子上,就这般护着景殃啊!” 这话赢得所有人的赞同。 他们纷纷附和:“请陛下严惩景殃!” 说白了,景殃出身于功勋累累的名门望族,跟他们就是云端与淤泥的区别。 他们欣羡他却又厌畏他,便专挑景殃的风流烂账使绊子。 “朕知道。”昭和帝解释:“但他既没能世袭爵位,又没什么封号,已然是个空壳儿。朕再惩罚他,未免寒了一些爱卿的心。” 大臣们不甘心,杵着不肯走。 鹿白在外面听了听,见都在谈论景殃为花魁一掷千金,却没有提到那位被他扶起来的小姑娘,便稍稍放下心,敲开了门。 殿里立刻安静,齐刷刷望过去。 “是宁蕖郡主来了啊!” 为首的老臣面色舒缓,语气变得温柔和蔼。他领着众人退一步,道: “既然小郡主来找陛下,那臣等就先行告退了。” 宁蕖郡主是鹿白的封号。 她是陛下捡来的女儿,没有血缘关系,陛下却排天下非议,将她当作膝下唯一的女儿来对待,亲封为“郡主”,并允诺过待她及笄长大后,钦赐“公主”称号给她,办一场盛大的封号礼,请当朝全部文武百官来参礼见证。 现在,她的吃穿用度、礼节赏赐,皆与公主无异。下人见了她,也要按照“公主”规矩来行礼,否则当律仗罚。 为了弥补称号的不足,陛下特意在她尚未及笄时,就钦赐“宁蕖”封号,实乃皇室中独一份殊荣。 告诫东郦百姓和大臣,不能因为她只是没血缘的“郡主”就怠慢她,明晃晃向天下昭告她的尊宠。 昭和帝摆手,众臣呼啦啦地告退。 转眼间,这里只剩鹿白和皇帝。 见皇帝表情淡淡的不说话,鹿白讨好地去给他按摩: “父皇,您今天辛苦啦,我来给您捶捶背!” “你少来这套。” 昭和帝哼了一声:“老实交代,流言里闹得纷纷扬扬的那个小姑娘就是你吧?” 他没等鹿白想到否认的借口,就悠悠地问:“你去找他干什么?” 鹿白心里咚地一跳。 昭和帝面色无异,静静等她回答。 鹿白脑袋一垂,可怜巴巴说:“因为……女儿在宫里太闷了,想去看看传说中的花魁长什么样子。” “但您肯定不同意。”鹿白声音哽咽,“所以女儿只能自己偷偷去,没想到撞上他了。” “女儿知错了……您是不是生气了。” “哎,朕没生你的气。”他无奈道,“朕是在生这个景家混账的气!仗着楚宁王府地位无人撼动,没人敢动他,不仅越来越嚣张,如今竟敢来招惹朕的掌上明珠!” 昭和帝表情阴沉,猛地砸了下玉玺:“他胆子挺大啊!” 鹿白一愣。 昭和帝吩咐太监拿纸笔来:“朕要亲自写封信,斥责他的荒唐行为,让他收敛点。” 鹿白急忙拉住他:“父皇,等等!流言是假的!是陈家老爷把我撞倒了,景公子还扶我起来了。” “不赖你,朕早就想教训他了。”昭和帝摇头说:“景殃这阵子猖狂得过分了,竟还公然放言说三天后要为花魁一掷千金,实在不像样子!” “这封斥责信必须写。”他提笔道:“也算是朕给众位爱卿一个交代。” 听昭和帝说到“猖狂”二字。 鹿白忽而想到,她离开花满街之前的那一幕。 景殃说完那句话就不再开口,只蹲着身子,眸中尽是浑然不在意的冷淡。 她心里明白,对方其实是在旁敲侧击回答自己,他们萍水相逢,请帖不能给。 最后他甚至没问她的名字,想来以后也不打算再相识。 风流多情、优雅凉薄。 反倒是自己,小心思昭然若揭。 鹿白打量着他那张俊美的脸,在一瞬间升起了探究的兴趣。 久闻世人道:景九爷浪荡、花心、饮酒听曲戏美人……拿着楚宁王府久年积累的财富,享尽一生的荣华富贵。 明明有着最高不可攀的条件,却只做最穷奢极欲的事儿。 都说,他迟早会把楚宁王府的英明给糟蹋完。 如今一见,名不虚传! 鹿白回过神来,瞬间改变了主意,若有所思道:“父皇英明。” 如果,她以后要应对的是这样的男人。 那他也确实是,该治一治。 - 次日,春光明媚,是适合溜出宫的好天气。 鹿白翻箱倒柜,找出了一件不知道是哪个皇兄落下的男式锦衣。 她三下五除二裁剪成合适的码数,利落地换上,又给自己绑了个少年郎的发型。 墨竹呆呆地问:“郡主,您又要偷偷去风月楼了?” 鹿白正对着菱花铜镜给自己画粗眉毛:“是啊,我不拿到那张宴会邀请贴,誓不罢休。” “但他可是景殃啊!”墨竹急得转来转去,话题又绕回昨天晚上,“楚宁王府的景公子,出生就含着金汤匙,吃的是山珍海味,喝的是琼浆玉露,他爹死后,他就是景家仅剩的嫡支,实实在在的天潢贵胄!他……” “这不是好事吗?” 鹿白打断她,欣赏一番自己焕然一新的“小公子”脸,合上妆奁盒,道: “我也算是金枝玉叶的皇室女儿,跟他势均力敌,为什么要像世人一样,对他讳莫如深?” “那是因为您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墨竹着急地凑过来:“这个男人,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被情场上冠以‘牡丹花下风流鬼’的称号。据说,他平生最喜欢三件事——美景美酒和美人,拿着楚宁王府的名声和财富肆意挥霍,什么混烂事儿都干过!” “所以,他虽然尊贵无两,但其实根本无人敢靠近他!”墨竹压低声音,“更没有正经小姐愿意嫁与他。” 墨竹一脸担忧:“我的好郡主,您何必惹一身腥呢?若因他失了清白,哪怕是皇帝也难讨回公道……” “够了,墨竹。”鹿白拿了银票,笑眯眯道,“好好看家哦,我出门啦!要是父皇来问,你知道该怎么说。” “哎!”墨竹跺了跺脚,哀愁地目睹郡主离开。 - 鹿白熟练地绕到后宫的冷宫,用小铁片撬开锁,直奔花满街而去。 风月楼遥遥矗立在大街的尽头。 鹿白走到大门。门口的姑娘看鹿白生得唇红齿白,捂着嘴笑道:“小公子真是年轻俊俏,奴家以前怎么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人。” 鹿白笑嘻嘻地丢过去一小袋的金叶子:“那姐姐以后可得看仔细点,见到我来记得打招呼哦!” 姑娘接过打赏,颠了颠重量,露出笑容给鹿白让路。 风月楼内部,装饰得更加精致华丽。 一楼中央是一个舞台,周围宽敞的地方放置着桌椅,占地极广。 二楼是呈环状分布的,中央镂空。在此处抬头,可直接看见二楼挨着的无数个房间,或紧闭着门,或屋门敞开,里面坐着衣料轻薄的姑娘。 三楼则是贵客待的厢房,看起来更雍容华贵。 而四楼是顶层,只有几间房,平时不轻易开放,大抵是极尊贵的人才能去。 脂粉香味在鼻尖萦绕,靡靡的丝竹音让人恍若置身仙云乐堡。 鹿白直奔三楼而去。 比起来楼下,这层就安静多了。厢房的门大多数都是紧闭的,就算偶有嬉戏调笑声入耳,也是极为微弱的。 长廊上,每隔一段距离就站着一个马褂丫鬟。看见鹿白在到处晃悠,他们也立马垂下头,不声不响。 竟然没人来阻拦她。 鹿白摸着下巴,心中了悟。 那看来,景公子的地位还真是高,能在顶层有一间自己的包厢。 据说上次五皇兄、六皇兄一起来,嚷嚷着要重金包下四楼的一间厢房,老鸨怎么都不同意呢。 鹿白没有犹豫,大摇大摆地走上四楼楼梯。 不出所料,一个守卫模样的男人从暗处走出来,拦在楼梯口:“小公子,此层非极显贵之人不能进,快些下去吧。” “让开。”鹿白刻意压低嗓音,表情淡淡,看起来不好糊弄,“耽误了本公子跟九爷的交易,你赔得起?” 守卫男人愣住。 他第一反应是这小鬼怎么如此猖狂,细细打量过去,见对方年纪虽小,却神色高深,气质敛然,又踌躇起来。 一瞬间,各种念头闪过脑海。 能来风月楼这等销金库玩耍的男孩,都绝对不可貌相。 眼前的少年看起来虽小,但穿着极为讲究,从发型到衣饰,无一不精致。他的鞋子上还有小小的蛇蟒,身份非富即贵。 再者,此人能说得出来“九爷”二字,显然是知道这层楼是住着谁的。 整个京城,不、整个东郦能有几个九爷?不就那一个景九爷? 一番权衡利弊之下,他的脑海里迅速浮现出四个字:“不能得罪”。 守门人让开了楼梯,一脸“我都懂”的样子,微微低下头:“您请,景九爷就在最里面一间。” 鹿白一脸沉静地走进长廊里。 待守门人离开了,她回头看了一眼。 再无人出来阻拦她。 她弯起唇角,走到最里面一间包厢的外面,正要敲门,门扉却忽然自己打开。 “吱呀”一声,在安静的空气中极为响亮。 她脚步一顿。 这就是黄雀在后吗。 “原来我早被发现了。” 鹿白推门撒娇道:“景公子,人家特意来找你了。” 大门打开,露出包厢全貌。 出乎意料的,这间房布置地极为冷淡雅致。屋子敞亮广阔,放置了一张床榻、一个书柜、一席长桌、一只高椅、一张软垫。 桌子上有个高嘴壶,飘出来一股淡淡的酒香,旁边是几个琉璃樽。角落有个白瓷瓶,里面插了一株盛放的殷红牡丹花。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整个房间透出一种低调的精致,处处细节都一丝不苟。 能看出屋子的主人生活品味极为挑剔讲究。 鹿白往里走了一步。 正对着门扉的座椅上,端着一杯酒跟自己对弈的男人,忽然抬起了头。 他今天穿了身深绯色的衣袍,领口微微敞开,露出冷白性感的锁骨。领口、袖子、腰封都用黑色丝线精心绘绣。远远看着,气质颇为慵懒,像是从哪个勋贵显赫之家走出来的、风流矜傲的公子爷。 过分精致的脸上,眉骨硬而深邃。一双桃花眼斜斜上挑,再添上一颗小小的泪痣,携卷起无尽的风流。 眼眸微垂,嘴唇淡淡抿着,面上没什么表情。 鹿白蓦地顿住脚步。 景殃忽然掀起眼皮,目光跟她对上。 他合上折扇,扬了扬眉:“是你啊,爱哭的小妹妹。” 既然他没问她怎么进来的,鹿白也懒得解释,顺势乖巧点头: “一生二回熟,我们现在已经是朋友啦!” 景殃下棋的动作彻底顿住。 他丢掉指尖的黑子,托着腮,一眨不眨地瞧着鹿白。 像是在琢磨什么。 两人对视了半晌。 景殃突然笑了起来,像是遇到了好玩的事情,兴趣盎然地道: “你很想认识我?” 他衣领上微微突出一截喉结,随着他说话而上下滚动。声音很轻,让她耳朵有点麻。 像是个人间祸害。 鹿白大眼睛弯成月牙儿,笑嘻嘻道:“是啊,这都被你发现了。” 他点点头,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那行。” “正式自我介绍一下。” “我叫,景殃。” 景殃姿态散漫地倚在座上,瞧着她。 过了几秒,他慢条斯理地开口,低凉的音色染上几分蛊惑。 “景,高山景行的景。殃,祸国殃民的殃。” 作者有话说: 名字的来源! 这篇文最初的灵感来源,其实就是想写个祸国殃民的男人。 第3章 男人的眼眸很漂亮,瞳仁是泛着冷调的浅珀色,眼尾有点似有若无的挑起。对视时,带着点慵懒冷淡的味道。 唇边虽然噙笑,却毫无真情实意。 鹿白怔了一怔,缓缓道:“景殃……很好听的名字。” 景殃淡淡点头:“嗯,认识过我了,还有其他需求吗?说来听听。” 鹿白张了张口,感到一阵棘手。 啧,有点难搞。 她总算明白,为什么总是有人说,这风月楼里,但凡是见过景公子的女人,都会甘愿献身于他的床榻。 不管是先前多么厌恶他的人,只要认识他之后,就算被他视若空气,也都争着去夺他宠爱,相继倒戈倾心。 如果能与这样的男人共度云雨,那不仅视觉上是一种享受,而且余生吃喝不愁,换她她也愿意! “景公子,贸然拜访是我失礼。”鹿白正色说:“我是来拿宴会邀请贴的。” 景殃挑眉:“拿?” “我昨天说你把请帖送我了,你并没有否认呀。”鹿白理直气壮地摊开手,白嫩嫩的掌心伸到景殃面前,“我相信,景公子肯定说话算话。” 景殃用折扇扇柄敲击着桌面,道:“但我也没答应送你啊。妹妹,你这做法……未免不太厚道吧。” 鹿白恍然大悟一般“哦”了声。 她把准备好的银票掏出来,再次递到景殃面前,甜甜一笑:“原来景公子是要钱的意思。” 一副天真装傻的模样。 景殃冷哼一声,百无聊赖地打量着折扇上的图案。 就是不搭理她。 鹿白慢吞吞拿出最后的银票,跟原来的叠在一起递过去,委屈道:“生意人做买卖不能太黑心。” 一脸依依不舍,仿佛她挨欺负似的。 在一个月前,她从皇宫书房里,一本没人要的旧书中得到线索—— 她苦苦寻找了多年的物证的下落,是在洛水之战后遗失的。那场给东郦带来灾难性的战争,活下来的京城百姓、乃至皇亲宗族都没有多少人。 最后,这场战争残局是由楚宁王府处理的。 而当时唯一幸存的楚宁王府后人,就是景殃。 所以,她要找到景殃把那件东西放在哪儿了。 是他常年待的风月楼包厢里,是楚宁王府里,还是他随身携带。 而目前看来,她现在唯一能入手的地方,就是风月楼。 趁景殃没有答话,鹿白用余光看向周围。 墙壁干净光滑,看起来不像是有暗盒能藏东西。 长桌倒有不少抽屉,但是她想找的物件那么重要,也不像会放在这里。 花瓶是白瓷瓶,看不见里面有没有藏物。 …… 景殃终于慢悠悠出声:“我的东西都是无价之宝,花钱买不来的。” 鹿白收拢心思,装可怜地抬起头道:“你先听我解释……” 景殃打断她:“不卖。” “……” 她想要再挣扎一下:“我有钱。” “嗯。”景殃点头,“我也很有钱。” “……” 拿不到邀请贴,她到时候就进不来。 那样搜罗包厢的好机会,白白放弃太可惜了。 但对方不想做这桩买卖的意思实在太明显。 鹿白识趣地收回银票,软糯糯道:“那好吧。虽然没能买来邀请贴,但我很开心能认识你,我们以后可以交个朋友吗?” 如果时间允许,她甚至可以写个八百字的策论来表诚心。 景殃轻哼一声,低头拿起黑子白子,目光落在眼前的黑白棋盘上,不在开口。 拒绝得意思格外明显,无需语言提示。 没有打断她,大概是出于他最后的耐心。 鹿白抿了下唇,眼尾慢慢晕红一片,心中波澜不惊,外表泫然欲泣。 没等她假哭出声,景殃忽然冷道:“什么目的,说吧。” 鹿白一愣,莹莹泪光在眼眸里闪烁,委屈道:“我就是好奇嘛,你这么凶干什么!大家都说景九爷俊美非凡,我这不是……” 景殃道:“那我带你逛逛?” 鹿白眼睛一亮:“好啊!” 他冷嗤一声:“想的挺美。” 鹿白眼眸里又有水雾晕开,一副要哭的模样。 景殃眯眼看着她。 小女孩的眼神太真诚太单纯,他懒得去分辨,冷冷直言道:“小孩子要好好呆在家里,少跟我耍小聪明,免得被坏人骗走了才长记性。” 说完他就自顾自地下起了棋,无论怎样都不再答话。 鹿白找不到理由留下来,果断见好就收:“那我走了?” 景殃在棋盘上落下一子:“不送。” 她垂下眼眸,一边起身一边想——也不算没有收获。 至少知道了景殃是怎样的人。 踏出包厢的前一秒,鹿白又回头看了眼他桌上的棋盘。 黑白棋子厮杀胶着,黑子磅礴锋利,白子恣意潇洒,两方战况激烈,旗鼓相当。 实在是一盘难分胜负的好棋。 鹿白收回视线,关上房门,她脸上的委屈和可怜迅速消失,过于平静甚至显露出几分早熟。 通过接触,她发现,这个名声狼藉的纨绔公子爷跟外人所述的有很大差别。 他行事高调,做事嚣张,好坏全凭心情,同时又有自己的分寸。 不好驾驭,更不好骗。 完全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纨绔”。 不过没关系,她已经找到了他的人,只要他一日住在京城,她就可以想尽方法去接触他。 鹿白收回思绪,正要下楼,一个白色的小身影倏地一下从后方跳出来。 一只通体雪白的异瞳猫儿歪头看了鹿白一眼。 它两只眼珠分别是金色和蓝色,步伐优雅,身姿轻盈,外貌极为漂亮。 鹿白拿出剩下来没吃完的糕点屑轻唤它。猫儿懒懒地瞥了她一眼,迈着高雅的步子远远走掉。 神色颇为高傲。 鹿白站在原地,不可置信:“现在连一只猫都冲我翻白眼?” 回答她的是一片沉寂。 这地方真是一秒都呆不下去了。 她拍掉糕点碎屑,边下楼边忿忿嘀咕:“也不知是谁养的猫儿,这般傲气没礼貌,空有一身皮囊……” …… 猫儿离开楼梯,进了廊道,钻进最里面包厢里。 景殃听到门扉打开的声音,丢下棋子,笑眯眯地冲它勾手指:“季权公,跑去哪儿了?” 被叫做“季权公”的白猫比起刚才更加高傲,别说搭理他了,它连余光都没给自家主人一个,迈着猫步径直往小软垫上走。 景殃收了笑容:“臭猫,屁猫,白眼猫。” 白猫早已习以为常。 “猫主子?猫主子!” 胡伯急急窜进来,看见白猫后夸张地松了口气:“吓死小的了,方才小的怎么都找不着它,还以为看丢了呢!” 景殃支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瞧着窗外。 这儿正好能看到一楼的舞台,衣纱轻薄的漂亮姑娘们正缠着五彩舞带依次上台,身姿曼妙,歌声靡靡,悦耳动人。 她们随便拎出来哪个,都是外面的富人想要一掷千金去赎的绝色美人,却又都对他笑脸相迎,争相追逐。 他垂下眼,视线往下移去。 只见热闹的舞台下方,一个穿着白上襟、绯裙裳的娇小豆芽菜,正躲在角落里,踮着脚尖往外溜。 “找不到它就不要找了。”景殃收回目光,随口道:“饿了困了受伤了,它自己就回来了。” “是!公子英明!” 胡伯吹完马屁正要走,突然猛拍脑袋:“对了!刚才小的看到有个小美人从楼梯下去了,是新来讨公子欢心的吗?要不要小的去打探一下背景来历?” 景殃掀起眼皮,淡淡扫了他一眼。 胡伯却莫名被看得心底发毛:“公子您是心情不好?小的这就去给您请来姑娘们,让您放松一下……” “不必。”景殃摆手示意他离开,“你是没正事了吗?” 胡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景殃回答的是上一句话—— -小美人儿是新来讨公子欢心的吗?要不要小的去打探一下背景来历? -不必。她不是什么正事儿。 胡伯心中了悟,躬身往后退:“小的这就去给花魁准备赎金。” - 鹿白不是个轻易气馁的人。 进行反思后,她痛彻地制定了详细的计划—— 不能矜持。 要耍赖、狡诈、动脑子。 她要可爱、可怜、厚脸皮地缠上去! 三天期限越来越近,好时机不等人,时间容不得耽误。 次日一早,鹿白就跑到风月楼外面去蹲点。 精巧雕琢的楼宇在前方遥遥矗立,明明不是什么正经地方,大门却一派恢弘,窗棱廊柱的角落绘有细致的纹路和绣云,高雅而巧妙。 虽然不是晚上,但却不乏有衣饰清华的公子少爷进进出出。 然而,今日的风月楼却比往常多了什么东西。 鹿白视线落在大门旁边,蹙眉啧了一声。 只见大门口站了两个门神一样的侍卫,一左一右,面色肃然,身材高大,宛如铜墙铁壁,守住了妄想偷溜进风月楼的小贼。 似是感觉到了窥视,其中一个侍卫左右扫了扫,冷冰冰道:“临近宴会,严加看管,希望不要怀有异心之人浑水摸鱼!” 试图浑水摸鱼的鹿小贼:“……” 看来得想个办法才行。 上次那个富商陈老爷还没放弃,派了小厮来闹事。他堵在大门口,嚷着要闯进去找景殃“谈谈”。 老鸨苦着脸走出来,悄声对守门侍卫道:“景公子今早外出,现在不在,吩咐说你们俩千万要看好了,别让闹事者闯进来!” 守门侍卫拍着胸脯保证,一个苍蝇都飞不进去。 鹿白眼睛一亮,慢慢笑了起来。 景殃竟然不在? 他的包厢没有人? 这简直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作者有话说: 鹿白:想要你的人,想进你的房。 景殃:做梦。 第4章 陈家的小厮冲暗处招招手,数十个护卫竟然从暗处冲出来,意欲强闯进门,将花魁抓走。 守门侍卫立刻迎上去,与他们打成一片。 也不知道他们二人是从哪学来的武功,以一敌十竟然不落下风。 很快,陈家的护卫扛不住了,纷纷落败。 惨叫声、求饶声,不绝于耳。 所有闹事者都被打趴在地上。 打扫仆从见怪不怪,淡定自若地把一地残兵败将收拾走。 看热闹的路人渐渐散去,低声讨论着风月楼宴会的事情。现在整个京城都在猜测,老鸨花大价钱培养的绝色美人,到底能花落谁家。 有人边走边低声说:“这还要怀疑嘛,美人儿肯定是那位的囊中之物……” 守门侍卫扫了周围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闹事者一律严加处置!” 他们立刻噤声。 风月楼门口又恢复安静。 两名侍卫尽职尽责地看守大门,鹿白却看到,他们二人的身上多多少少都挂了点彩。 刚才的打斗让他们都受伤了。左侧大哥的右肩肩膀有个刀痕,鲜血一点点浸湿衣襟。右侧大哥的左手虎口被刺中,正在汩汩流血。 鹿白在怀里翻找出来一个白瓷瓶。 幸亏她幼年经历过从战场上狼狈回京的流浪日子,导致从此有随身携带金疮药的好习惯。 两名侍卫草草处理了下伤口。 左边的侍卫大哥伤势稍重,另一人想去给他买点伤药,他摇头:“就这样吧,咱们不能擅离职守。” “但是……”右边的侍卫抿了抿唇,却想不到其他办法,只得住口。 鹿白捏紧白瓷瓶,跑了过去。 右边侍卫看见她,以为又有人要强闯,下意识阻拦:“小姑娘,这里不能进。” 他说:“临近宴会,风月楼加强警戒,想要进门必须出示证明身份的物件。” 鹿白猝不及防地撞上,差点摔倒。 侍卫急忙把小女孩扶起来。 看见她眼眶含泪,却强忍疼痛,他有点后悔,语气放软:“小姑娘,下次不要强闯了。是不是摔痛了?赶紧回家吧。” 鹿白从地上爬起来,捂着金创药,拍了拍裙子上的污渍。 在他们露出戒备的神情后,她眉眼弯弯地笑起来,宛如孩子一般把掌心的瓷瓶露出来,音色清甜:“我是来给两位大哥送药的!” 两人一愣。 鹿白睁大眼睛,道:“这药很稀罕的,一抹就能好!” 说罢,她把金疮药递到他们面前。一双大眼珠乌溜溜的,真诚干净。 两人半晌之后才回神,摆摆手,受宠若惊:“这怎么好意思?” 见他们不肯收,鹿白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有个不情之请……我有个兄长,已经在里面鬼混一整夜了没回家。我、我想要进去找兄长,求求两位大哥开恩。” 她说完就紧紧咬着唇,忐忑不安。 小姑娘身子骨还没长开,楚楚可怜的立在这儿,纤瘦又单薄。 两人同时愣住,感到深深的怜惜和同情。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混账的哥哥! 这年头的小姑娘可真不容易。 但……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都很犹豫。 若要她进去,会不会不安全? 左侧侍卫想了想,蹲下身子,说:“小姑娘,这里边太乱,你先回去,我们替你找。” 他指了指鹿白手里的伤药:“这一瓶多少铜板?就当是我们买的。” 鹿白眼里又有泪水开始打转:“求求、求求两位大哥……” 两个大男人手足无措,立刻败下阵来:“好好好,我们同意了,你别哭了!” “谢谢大哥。”鹿白破涕为笑,鞠了个躬说,“我一定小心点,就算出了事也不会连累两位大哥的。” 两人让开了门。 鹿白又拿出一瓶金疮药,一人塞了一瓶,没等他们拒绝就跑了进去。 她躲在一个廊柱后,悄悄回头去看。确认他们用上了金疮药,才放下心来往里走。 有了她的药,他们的伤口很快就能痊愈了。 普通的伤药,当然不可能有这样的效果。 但事实上,她携带的金疮药是御医专门给皇家人配置的,是皇室御用伤药。别说整整两瓶了,就算是两滴,都千金难求,普通人想买都买不到。 所以她一人给了一瓶,也算是划算的交易买卖。 鹿白走上楼梯,一口气爬到四楼。 上次出来阻拦她的守卫男人,这次居然没有出现。 鹿白心里奇怪,寻思不应该这么顺利,但面上不显,颇为镇定地走到景殃的房间门外。 整条走廊都空荡荡的,寂寥安静。 鹿白停下脚步,忽然感受到一道视线,若有所觉地抬起了头。 果然,天花板上方,房梁的隐秘处,一个黑衣模样的带剑侍卫,闪身一跃,拦在鹿白面前。 身手矫健,落地无声。 是个暗卫。 - 鹿白第一反应是,敌不动,我不动。 于是她睁大眼睛,一脸不解地盯着对方。 与此同时,她心里闪过千百种念头。 暗卫一般都是极其显赫、卓越、庞大的名门望族才有能力培养的。 景殃虽然为人玩世不恭,但毕竟是楚宁王府出身,不可能会缺护卫。 不过,这种暗卫都是生活在暗处保护主子的。就算知道她是谁,除非他主子命令,他就不能主动对外界透露信息。 所以,不管自己说了什么,都暂时不会被外人知道。 鹿白转瞬便打定了主意,往前走了一步。 男子拔剑出鞘,毫不犹豫地横在鹿白脖子前。 他模样虽不算过于出众,但胜在俊秀,颇有些剑眉星目的味道。 此刻,暗卫正一脸冷漠地盯着鹿白,仿佛在说你再走一步就死定了。 鹿白反而笑了起来。 她在冷面暗卫狐疑的眼神中,极为坦荡地掏出随身携带的令牌,递给对方看:“你们景九爷说了,上次冲撞了我,这次要拿宴会请帖给本郡主赔罪。” 暗卫一怔,半信半疑地接过来。 牌子正面用特质笔迹刻写着“宁蕖郡主”,背面是皇帝的印章。 拿在手里沉甸甸的,绝不是赝品。 他将令牌还给鹿白,单下跪下:“见过宁蕖郡主。” 他恭恭敬敬地行完一礼,震惊的情绪下去之后,诸多疑虑便涌上来。 暗卫看着她,直言道:“风月楼宴会鱼龙混杂,乃公子哥的聚会,而郡主却金尊玉贵,不知主子为什么要用这种请帖给您赔罪呢?” 他态度非常谦恭,但鹿白却无端听出他语气中“这简直荒了个大谬”的意味。 鹿白微微眯了下眼睛。 他质疑的是景殃给自己赔罪的东西,没有质疑“赔罪”本身。 这说明暗卫知道、甚至景殃也知道,上次自己走时心情确实不太妙。 啧,本来她这次还有点心虚,现在倒觉得景殃被坑活该。 鹿白平静地说:“此次宴会声势浩大,父皇希望本郡主来开阔眼界,见识一下世间的穷奢极欲,以此来保持内心清明,浊世独立。” 她话锋一转,道:“但最后一张多余的邀请贴被老鸨妈妈送给景公子了,所以景公子便让本郡主下次拿陛下手谕过来,他再把请帖送给本郡主赔罪。” 反正他见不到父皇,也辨别不出她睁眼说瞎话。 没等对方起疑心,她就把印了昭和帝私印的宣纸拿出来,展示给他看。 暗卫狐疑地打量起来。 私印图案不似作伪,这话也说得跟真的一样。 不管鹿白信没信,反正暗卫经过缜密的思索后是信了。他说了句“请郡主稍等”,转身进了屋子。 片刻后,他拿着一封印有云纹花样图案的邀请贴,恭敬奉上。 鹿白接过请帖,仔细确认后,终于放下心来,把东西收进怀里。 第一阶段的小目标圆满完成。 有暗卫在,她根本进不去屋子,想趁机搜罗的计划也只能暂且放弃。 下面她只要等待着宴会开始,到时候再溜进来就好了。 至于景殃?反正她请帖已经到手,他就算发现了又能怎样。 暗卫纵身一跃,消失在房梁上。 “后会有期呦,冷面暗卫哥哥。”鹿白冲天花板招招手,蹦跶着下楼出门。 经过守门护卫时,她笑眯眯打了个招呼:“谢谢两位大哥,我兄长他不在这里,我要去别处找他啦。” 两人的伤口已经差不多全好了,他们非常惊奇这种神药药效,高兴地道:“小姑娘你的药真好用,不知道是在哪里买的?” 其实这东西他们花多少钱都买不到,但鹿白怕两人失望,笑道:“两位大哥若是需要,我下次再给你们带来。” 两人都很依依不舍,跟这位楚楚可爱的小姑娘说再见。 - 鹿白回到栖云宫,按耐不住心头的雀跃,跟墨竹炫耀战利品:“你看,这是什么?” 墨竹看到“邀请贴”三个字的时候都惊呆了:“郡主,他们都说这都已经没有了,您怎么拿到的?” 鹿白无辜地眨眨眼,看起来乖极了:“像我这样可爱的小机灵鬼,想要区区一个请帖,怎么会没有主意呢?” 墨竹很清楚自家郡主的德行,知道肯定又是个馊主意。 但看到鹿白拿出来的陛下私印印图时,她还是没控制住表情,扭曲地道:“您偷偷去印了陛下私人印玺???” 鹿白心想虽然猜错了,但孺子可教也,于是气定神闲道:“没这么麻烦,这是我画的。” 墨竹:? 鹿白诚恳地说:“用姑苏地区产的朱砂笔,还挺好使的,你也想要一个吗?” 墨竹:?? 鹿白仰头,圆溜溜的鹿眼像一头乖顺的小兽,求夸道:“像不像?我厉害吧!” 墨竹佩服道:“郡主多才多艺,婢子甘拜下风!” 作者有话说: 求个专栏作收,大家动动手指呀 =v= 第5章 鹿白窝在宫里不再出门。 她悄悄打探了景殃的消息,发现他从昨天早上外出后,一直到今天都没有回来,没功夫追究她讹骗他邀请贴的事情。 鹿白又去皇帝那里溜了一圈。见皇帝对昨天的事情丝毫不知情,她便彻底放了心。 为了弥补自己偷偷用了私印来狐假虎威,鹿白特意给昭和帝捶了背、捏了肩,下厨做了糕点吃食,让他开怀不已。 - 宴会当天,整条花满街都装点得格外精致。 日暮西斜,鹿白披着火红色的兜帽小斗篷,带着墨竹,悄无声息地溜出皇宫。 她来到风月楼门口,没有着急进去,而是绕到旁边的小胡同里,找到几个当地颇有威望的乞丐,露出笑容。 对方虽然以讨饭为生,但在此地混久了,身手都很不错。并且他们人多势众,见鹿白穿着低调奢贵,也不怕她。 其中一个老大模样的刀疤脸男人拿了根棍子,眯着眼道:“小姑娘,你混哪条道儿上的?不知道不能在爷的地盘上撒野?” 鹿白嘘了一下,低声说了几句话。 …… 一炷香的时间后,她离开小胡同,重新回到风月楼门前。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越来越多的男人们呼朋伴友,进入大门。 大厅里面隐约传出悦耳的丝竹声,有歌女随着伴奏在娓娓吟唱,如玉珠落盘,泠泠掷地。 鹿白戴上兜帽,混迹在众人之中,拿出请帖给门边的姐姐看。 女子收走请帖,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让开道路。 前方中央的舞台早已搭建好。 底下各桌都摆放上了瓜果糕点。环肥燕瘦的姑娘们穿行在各桌间隙之间,时不时地为客人们满上酒杯。 宴会尚未开始,客人们都在低声浅谈,面露期待。 鹿白下意识抬头,寻找景殃的身影。 人声熙攘,他却迟迟没有出现。 鹿白猜测,景殃那样的大主顾,肯定是有自己单独的包厢,不跟他们坐一块。 不过没关系,最后花魁上台的时候,景殃势必要出来竞争的。 她只需趁那时溜去四楼景殃的房间,就绝对安全。 景殃……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吧?鹿白愉悦地想。 不知道他看到她,会有什么反应呢? 墨竹小声问:“郡主,您在找谁?花魁吗?” “不是,没什么。”鹿白收回视线。 她带着墨竹躲开他人的注意,偷偷坐到后排的角落。 “今天能有好戏看。”她叮嘱道,“待会看见什么都别慌张,也别多问。” 墨竹欲言又止地点点头。 丝竹声蓦然高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舞台上。 老鸨妈妈在万众瞩目下,笑着宣布:“欢迎各位客官百忙之中来参与我们风月楼十年一度的歌舞宴会。从现在起,宴会正式开始!” 随着她话音落下,香炉中最后一炷香燃尽。 钟鼓声连响三下,戌时整。 从现在到宵禁,有整整两个时辰,是公子哥儿们最喜欢的夜市狂欢。 热烈的欢呼声中,第一位女子缠着彩带登上了台,表演跳舞。 没等她跳完,底下就传来竞价声。最终她被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带走,两人一起进了楼上的某间房,灯影绰约,红帐翻滚。 第二个姑娘上台弹奏古琴,但她长得明显不如第一个更美,没有人开口竞价。 她红了眼圈,默默退了下去。 紧接着,第三个姑娘上台。 两人擦肩而过时,她暗暗向第二位女子投去一个不屑的眼神。 鹿白观察一会,心中了悟。 这所谓的歌舞宴会,其实就是另类的大型相看现场。 这里的姑娘们都是做皮肉生意。如果幸运的话,客人就愿意掏赎金,把自己看中的女子赎出来,带回府里。 因此所有姑娘都卖力表演,希望能被带走成为清白之人。尽管进了高门大院会失去自由,但好歹余生富足。 墨竹也看懂了,说:“郡主,花魁身为最漂亮最出众的姑娘,理所当然地被景公子看中,对吗?” “真聪明。” 鹿白忽然想到一件事。 据说,景殃最喜欢的就是美景美酒和……美人? 她摸了摸脸颊,莫名冒出来一个想法。 自己不也是个小美人吗? - 此时,舞台后面,姑娘们都聚在一起,偷偷往一个方向看。 被围在中间的花魁正在精心打扮,雪肌香腮,眉眼动人。 一个黄裙女子指了指刚刚才出现的绯色身影,欣羡地说:“尺素姐姐,你的那位景公子来了呢。” 其他女子纷纷朝她挤眉弄眼,暧昧地起哄。 姜尺素戴玉簪的手一顿,抬起美眸,往窗外看去。 景殃刚刚外出回来,正往这里走。身形颀长,侧脸被映照出几分晦昧。 姜尺素的面颊染上一抹红晕。她抿了抿唇,矜持道:“据说景公子前日外出办事,这般及时赶回来,定是很辛苦。” 诸人都羡慕极了:“他一回来往咱们这边走,心里肯定念着姐姐你呢。” 姜尺素耳朵愈发的红,口中却道:“没有啦,今晚我能跟谁走,还难说呢……” 众人象征性地安慰她几句,心里却都清楚:景殃想要的人,一定不会被其他人抢走。 更何况,景殃虽然混迹情场颇久,却几乎从没开口要过哪个女人,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而姜尺素能当街被他点名道姓说要买下来,实在是因祸得福。 她们都把目光投在景殃身上,等待他来跟姜尺素说几句贴心的话。 谁知道,景殃直接打开另一个房间,头都没转,利落地关上门。 连姜尺素都是一愣,显然没想到会这样。 空气一时间十分尴尬。 黄裙女子反应最快,解围道:“尺素姐姐不要多想,他肯定是没看见咱们。”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附和道:“是呀是呀,姜姐姐安心等着最后出场,一举惊艳他就好了。” 姜尺素面色不太好看。 她刚才很确定,自己跟景殃对视上了。 只是她还在暗送秋波的时候,对方就迅速移开目光,丝毫没有留恋地转头了。 她藏起心底的情绪,柔柔道:“嗯,他是太累了,才没过来的。” - 景殃进了房间后,关上房门,对着空气唤了声:“褚一。” 冷面暗卫从梁上跃下,双手抱拳:“公子。” 景殃神情淡淡道:“我屋子里多余的那张邀请贴怎么不见了?” 褚一愣了一下:“不是您说要把请帖给宁蕖郡主的吗?她前日就来取走了。” “我?”景殃蹙眉想了一会,毫无印象。他荒谬地扯了下唇:“宁蕖郡主又是哪位?” 褚一急忙给他科普了宁蕖郡主。 她是皇室唯一的女孩儿。 虽然非陛下亲生,但极得圣宠,说是陛下捧着长大的也不为过。 据说,宁蕖郡主小时候就是个美人胚子,乌眸墨发,唇似点珠。 而且她一点都没有娇蛮性格,心慧玲珑,脾性灵巧,又格外早慧,还是个小豆芽菜的时候已经能像模像样地帮助陛下解决疑难问题,实乃所有皇子的心肝小妹妹、掌上小明珠。 凡是见过她的人,都赞口不绝。 “嗯,我知道。” 景殃其实听说过宁蕖郡主的大名。 但他什么时候要给她邀请贴了?他跟此人连接触都未曾有过…… 等等。 景殃揉了下眉心,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问:“宁蕖郡主今年多大?” “大概……”褚一估算了下,“正值豆蔻之龄,但尚未及笄。” 那不就是,十四岁? 景殃脑海里出现了一双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眸。 ……一个十四岁的小不点。 他眼眸中泛出零星的兴味,蓦地笑了一声:“原来是她啊。” 褚一意识到主子根本就没有说要补偿宁蕖郡主,而她显然骗了自己,立刻把上次的事情一五一十讲了一遍。 “……卑职检查过了她的令牌和陛下私印,都不似作伪。”褚一愧疚道,“卑职就以为您要补偿她是真的,把邀请贴拿出来给她了。” “令牌肯定是真的,因为她想用身份压你。”景殃冷笑了声,“陛下私印就不一定了。她想出来偷玩,怎么可能被陛下知道?那私印,不是偷印的,就是描画的。” 褚一张了张口,却发现无法反驳。 “再说了,我为何要补偿她?”景殃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她想坑我的邀请贴,我不同意,她就不高兴。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褚一额头有冷汗流下来。 “她没偷没抢,就堂而皇之地把我的东西拿走了。我要是去找她算账,人家还得说我小气。” 景殃差点要气笑了,对褚一道:“你可是我最贴身的下属,就这么被一个丁点儿大的小丫头给哄骗了? “主子息怒。”褚一单膝跪地,鼓着勇气辩解:“小郡主长得太人畜无害,卑职被她的外表给迷惑了。” 景殃扬眉:“褚一,你还倒戈了?” 前两日陛下敲打了他,当时不明白原因,如今想来,肯定是她偷偷告了什么状。 啧,终归是个小姑娘,年龄不大,性子又娇,以至于冷漠寡言的褚一都会心生怜爱。 “没有没有!卑职该死。”褚一低下头,羞愧地道,“卑职这就去把她抓过来!” 景殃道:“罢了,下不为例。” 他甫一坐下,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 “那她现在在哪?” 没等褚一回答,景殃就若有所思一般微微抬眼。 视线落在窗外。 他目光凝在一个角落,眉眼舒展开来。 褚一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只见桌子正后方坐着一个小小的红斗篷人儿,兜帽大大地垂着,遮住了小姑娘稍带婴儿肥的脸,只露出一个尖尖下巴。 景殃盯着那处,漫不经心道:“难道说……我们的小郡主乔装打扮,悄悄坐在了某个位置上?” 作者有话说: 景殃:呵,女人的小手段。 第6章 远处的小红斗篷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视线,抬头看向周围。 景殃收回视线,放下窗幔。 褚一以为主子要过去,再不济也要在这幕后悄悄盯着。但景殃并没有意欲再讨论她:“你防备着陈老爷,免得他到时候坏事。” 褚一应下来,又问:“那卑职还去把邀请贴要回来吗?” “不必。宴会已经开始,现在去要回来也没用。” 景殃不甚在意道:“她若有心,自然会想法子补偿我。但她没什么表示,我也不想浪费多余的精力。” 褚一不太甘心:“这就白白送她了?” 景殃眸里闪着意味不明的笑意:“不着急。” 他景殃像是这么大方的人吗? 这笔帐,他迟早要捞回来。 他又往窗外小红斗篷的方向看了一眼,摩挲着墨玉扳指,若有所思。 小郡主可不像只是来玩的。 - 外面天幕渐晚,昏黄与黑夜即将交织。 鹿白并不知道景殃已经发现了自己。 现在舞台上的竞价已经到了火热阶段。 眼瞅着大把银子跟不要钱似的流进老鸨的口袋,鹿白在底下啧啧惊叹。 表演进度已经到了倒数第二个。 看了太多的唱曲和跳舞,底下的观众都有些意兴阑珊,催促着这位姑娘赶紧下台,让压轴的花魁尽快登场。 她却袅娜地走上去,不慌不忙地把一副巨大的雪白宣纸抖开,悬挂在正中央。 有人不明白,扯开嗓子:“姑娘这是作甚?” 她勾起唇,慢慢把笔墨都摆放好,温婉一笑:“看了这么多乏味的歌舞,想必大家也没什么新鲜感了。奴家现场就为大家写一副字,给各位公子老爷提提神。” 话毕,她自信地提起笔。 见过画画的、下棋的,倒没见过只写字的。 在座的有很多文人雅士,见此女胸有成竹,不少人都来了兴致。 众人纷纷叫好。酒杯满上,席间热闹起来。 鹿白心思已经完全不在这里,她微微低着脑袋,看似在打瞌睡,实则左右观察,把楼中布置记了个大概。 下一个就是今晚的重头戏,景殃肯定会出来竞争花魁,那时就是她溜去他房间搜寻的好机会。 只是,景殃那样处处都要很精细的人,肯定会把门给关上。到时候她怎么进去呢?撬锁吗? 还有那个冷面暗卫,他会留在暗处看守吗? 鹿白思考地太认真,头都没抬一下。墨竹以为她困了,没忍心叫醒。 两人一个心思在四楼,一个在自家郡主身上,没有留意到舞台上的芙蓉已经写完了字,自然也没注意到,观众席位上越来越安静的声音。 芙蓉搁下毛笔,尚未发觉气氛的古怪,微微欠身:“奴家不才,献丑了。” 底下不管是富商,还是达官显贵,亦或者是来凑热闹的看客,都沉下面色,嘴唇紧闭,安静如针。 极小部分人不懂发生了什么,看了看台上的字,小声议论:“这写得不是极好吗?”见无人理会自己,也都闭了嘴。 直觉告诉他们,出事了。 芙蓉原本以为众人不说话是被震撼到,但现在渐渐感到不对劲,迟疑着问:“大家这是怎么了?” 无人回答她。 她蹙起眉头,有些不悦:“这是奴家练了好久的字,没人愿意评价一下吗?” 宣纸上是“袖满清气,腹藏乾坤”八个大字。 本来是很大气、很有风骨的一句话,但诸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齐刷刷地保持沉默。 甚至有人害怕此句诗词会牵扯出来的那位巨佬的旧事,导致自己池鱼遭殃,已经收好东西准备离开。 墨竹疑惑地低喊一声:“郡主,您看那字写的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大家的反应这么奇怪?” 鹿白回神,随意抬眼。 看清楚之后,她身子蓦然一僵,瞳孔紧缩,手指死死地攥起来。 但下一瞬间,她就迅速清明。鹿白对墨竹摇摇头,一副无辜懵懂的样子。 终于,一个无知的闲散公子打破寂静。他看了看周围,大胆地问:“这字……有问题?” ……这句诗词的来源处,确实有很大问题。鹿白心说。 坐在幕后雅间里的景殃,早已不在休憩。 他眸光落在雪白宣纸上,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八个字,半晌才道:“国师大人,白先生。” 随着一位老人喊出“白先生”,寂静的坐席像是突然炸了锅,激烈地沸腾起来。 “国师大人、这是曾经那位国师大人的名言!” “谁不知道大名鼎鼎的白先生?他的字根本没人敢仿写!芙蓉姑娘,你是要掉脑袋吗!” “什么国师大人!什么白老先生!你们还敢提?” 大家想到了这位发生的事儿,不约而同地闭上嘴。 空气再次安静。 老鸨已经吓瘫在地,两股战战,涕泗横流。 她喃喃着,近似崩溃:“芙蓉,你跟我说要出其不意,但我不知你哪来的胆子仿写他啊?你怎么敢的啊!你想出风头,也别牵连我们风月楼啊!” 墨竹已经白了脸,大气不敢出。 整个东郦,谁能不知道,这位白先生,昭和帝亲身力捧的千古文臣、所有才子心中的榜样栋梁、曾经恭谦卓越的国师大人,其实是个串通西戎、出卖朝廷、害得九年前东郦京城差点沦陷的的叛国贼! 后来白先生遭到西戎反噬,畏罪自杀,死状凄惨。 此事被昭和帝下旨封口,从此以后,“国师大人”四个字就是个禁忌,根本不能提。 为首的老人反应快,冷声盘问芙蓉:“你为何要写这句话?” 芙蓉没想到会这样,她已经吓傻了,哭着说:“我偶然从书里看到这句话,感觉此字非凡人所出,才想仿写下来,妄图投机取巧一番……” 她不过是一介风尘女子,没有文化,上哪知道不能跟这个白先生扯上关系? 虽然,不可否认的是,他曾经当属朝廷所有文臣的第一人。 但犯下那样的滔天大错,他就算有再多声望、再大贡献,也避免不了千夫所指的骂名结局。 有人动作快,赶紧去把宣纸烧掉。老鸨把芙蓉带下去,让她余生都软禁在风月楼里。 很快,靡靡丝竹再次响起,婢女重新给各位斟酒,席间又恢复了热闹。 大家都一致转移话题,推杯碰盏,言笑晏晏。 鹿白也捏了块桃花酥吃,聚精会神地等待花魁的压轴戏。 仿佛刚才那一茬,只是不值得在意的插曲。 - 众人期待的环节终于要到了。 所有舞女都退了下去,伴奏声随着鼓点陡然高亢,白热化的喧嚣中,一个身穿红纱裙的美人,出现在舞台侧方的帘子后面。 无数道炙热的视线投到她身上。美人黛眉似远山,粉腮琼鼻,眸光清冷又顾盼神辉,香肩微露,美若天仙,不可方物。 诸人屏住气息,开始骚动。 饶是鹿白见惯了美女,也忍不住为花魁的美貌所惊叹。 上次在大街上匆匆一瞥,当时花魁还很狼狈,没有这般妩媚。现在她精心打扮,每一个表情都精心设计过,远远看去只觉得处处都是美的,根本挑不出缺点来。 也难怪景殃当街给她解围。美人遭遇强权,谁能抵得住? 不少人都有点蠢蠢欲动,只等待一声“开始”就加价。 鹿白四处寻找景殃的身影。 只要他出现,自己就能溜去四楼。 舞台后方一隅,门扉打开,一只深绯色锦靴迈了出来。 鹿白捕捉到这个细节,心下稍安。 他终于要出现了。 鹿白正要解下红斗篷,墨竹突然提醒她:“郡主,您看后面,门口旁边的角落有几个鬼祟的人。” 鹿白顺着她指的方向回头,只见后方油灯照不到的墙角,几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人蹲着身子,悄无声息地往坐席之间摸过来。 她歪头,看了眼门外,不知道那几人用了什么方法,那两个守门护卫居然被支开了。 墨竹有点焦急,压着声音说:“郡主,那几个人偷混进来,肯定没安好心!我们离门口太近了,是换个座位还是赶紧回去?” 鹿白想安慰她不要惊慌,还没开口,就有其他人也发现了此事,直接叫出了声:“不好!有贼人进来了!” 这一声宛然石子被丢进了锅,搅得整个一楼都惊荡起来。 众人同时往后看去,那几个人暴露无遗。他们意识到自己被发现,为首的刀疤脸男人冷笑一声,发令:“兄弟们,上!” 他盯着前方,恶狠狠道:“老爷说了,今晚务必要抢走花魁姑娘!” 一石激起千层浪,门外就一窝蜂地涌进来好多好多人,有拿棍子的,有拿铁片的,甚至还有拿石子树枝的。 他们呼啦啦地到处跑,七嘴八舌地嚷嚷:“她注定是我们老爷的爱妾!我们要抢走,谁都不许拦!” 灯火把他们映照得格外凶残,但在座的都是男人,瞬间跳起来去战斗:“此处岂是尔等能撒野的地方?” 能来参加宴会的客人,家里都有钱,他们纷纷喊出来自己的随身侍卫,与这群莫名其妙的疯子缠斗在一起。 这群“刺客”打得格外悠闲,东一榔头西一棒追,没有破坏任何家具板凳,却又把场面搞得秩序全无。 场面一片混乱,低吼声和惊叫声埋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 鹿白眼疾手快地把红斗篷给墨竹系上,又把墨竹的外衣披在一个凳子上。 墨竹正欲问点什么,鹿白就语速飞快地说:“你就在这里呆着,有人问起你就说我如厕去了,宴会结束之前我肯定回来。” 说完,她就扎进人群中,沿着看准的路线,小心翼翼地往楼梯挪去。 墨竹:“。” 幕后的雅间,胡伯刚把准备好的赎金交给景殃,却碰巧撞上这混乱的场面。 他简直要惊呆了:“谁派来的贼人这么明目张胆?” 景殃索性也不出去了,双手抱臂依着门框,懒洋洋地看着这一幕:“乌合之众罢了。” 胡伯:“怎么说?” 景殃看着眼前的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拿着乞讨的破碗跟一个富家公子哥儿互殴,嘴上不忘叫嚣着“老子抢的就是你们这种颓靡腐烂的贵族孙子”,感觉滑稽又好笑,说:“你见过哪个抢人的贼动作这么慢,还把自己抢人的行为挂在嘴上的?” 胡伯谄媚道:“公子您好聪明!那他们到底是来干嘛的?” 景殃淡淡地扫视一圈,说:“你自己看。” 胡伯放眼看去,只见大家都忙着击退“刺客”,什么都顾不上。 “说不定,是谁想要浑水摸鱼,”景殃目光在人群中搜寻起来,意有所指似的把上句话补充完,“故意派人来捣乱的。” 作者有话说: 鹿白:啊?(左顾右盼)你是在说谁呀。 - 在此浅浅求个预收! 《宦掌美人》蔻尔/文 【清冷姝色小美人x心狠手辣笑面虎宦官】 1、 大梁皇朝,宦倾朝野。 年仅8岁的明家小幺女明窈,在被抄家罢爵、彻底沦落成孤女之后,被仇家以“玩物”的名义,献至一座奢丽恢弘的府邸大门前。 她懵懂地抬起乌清的眸,在仇家狞笑的声音中,看到漆红大门敞开。 一个身穿灰金蟒纹锦袍、五官俊美的年轻男人踱步出来。 他长着一双天生含笑的狐狸眼,眼底却没有丝毫真实的笑意,由上而下幽冷地俯视她,眼神一片漠然。 这是大梁朝的最年轻却最权势滔天的宦官,赫赫有名的天子宠臣,踩着无数白骨登上高位宝座,心狠手辣、独断朝纲,是皇城出名的笑面虎。 他有个极其显赫的身份—— 皇都豪权司氏的掌权人,司羡元。 司羡元捏着她的下巴打量她一眼,随即收回目光,用帕子擦干净手指,低哑嗓音不带丝毫情绪: “丢出去。” 2、 明窈在寒冬腊月被冻了三天三夜,险些丧命,无人问津。 最终还是被司大人偶发慈悲捡回去。 小姑娘伤了身体,每日需以药浴温养,吃穿用度精细入微,病病清清的宛如娇气瓷娃娃,碰之即碎。 司羡元忙于社稷大事,白日行走在阴诡刀尖上,晚上还要回来养崽崽。 他无数次想把这小不点儿丢出去,但又频频因为寻她家人未果而放弃。 直到小姑娘长大及笄,出落得楚楚国色,被京城少爷们争相逐抢。 司羡元开始舍不得把人丢掉。 恰时,皇帝丢失已久的掌心小明珠有了新的下落线索。 全京城的人眼睁睁看着当今天子带着乌鸦鸦鳞甲御林军,齐齐堵在司府的大门前。 向来不近人情的皇帝火急火燎地往府里闯,看着面前冰肌玉骨柔美的小女儿,哽咽到近乎失态: “囡囡,是父皇啊。” 3、 长大后的某天,大婚前夕。 明窈窝在暖熏的公主府里,对着底下被罚跪道歉的司羡元,开始秋后算账: “司大人,您不是一直要把我丢出司府吗?现在终于丢走了,怎么还追出来了?” 这位在皇城只手遮天的司大人垂首跪在大殿地板上,眼底眸色暗涛翻涌: “幺幺说笑了,微臣来接公主殿下回府。” 丢是不可能丢的,这辈子都不会丢。 最多圈起来,养起来……小公主长大了,当然要抓过来成婚。 由他捧在掌心里,倾尽宠爱。 *甜文/年龄差/养成系/开篇是男主养崽 *狡诈心狠宦官给自己养了个小祖宗 喜欢的宝宝可以去专栏戳一下噢!! 动动手指进专栏里,以后就不会迷路啦! =v= 第7章 楼梯离席位很远,几乎横跨了整个一楼。 鹿白用最快的速度,避开杂人,往楼梯口摸索而去。 那些“刺客”是常年混迹在此地的地头蛇。 他们一开始都是流浪汉,后来联手形成了关系网,渐渐都有了正经的谋生职业,干起了劫富济贫的活计。 鹿白打听过,他们虽然长得凶神恶煞,但其实乐善好施。每次过路人遇到困难,他们都会施以援手。 所以,她刚来到门口的时候,就找到他们的领头人,请他帮了个忙。 他们负责在最后花魁上场的时候,帮她搞乱秩序,掩饰她上楼梯。 作为回报,鹿白把朝堂里几个强横的大贪官的弱点告诉他们。其中有个老太监,喜欢把银子藏在腰带里,又极爱美色,肯定不会错过这种宴会。 怂恿他们去抢贪官的钱,她非常理直气壮。 楼梯口就在前方。 鹿白好像看到,要找的东西正在冲自己招手。 景殃抱臂看了会,喉腔突然逸出几声笑来。 胡伯挠头:“您笑什么?” 景殃唇角勾起,心情莫名好了起来:“看见了个小不点儿。” “好像,”他顿了下,“还挺眼熟。” - 踏上楼梯的瞬间,鹿白感受到身后一闪而过的视线,敏感地回头。 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 景殃的门扉虚掩,似乎人正在屋里呆着。 按理来说,从那儿往这里看是个视觉死角,他肯定发现不了自己才对。 但鹿白莫名觉得,刚刚那道投来的目光,就是来自景殃。 此时“刺客们”却出现了颓势。 他们毕竟不是专业的打手。守门护卫已经赶到,把他们往外轰去。 鹿白收回目光,不管不顾地往楼上爬。 她就没想过能瞒住景殃。就算他刨根问底,她也有千百种糊弄过去的理由。 说时迟那时快,幕后用来休憩的雅间再次被推开。 景殃摇着折扇,从屋内踱步而出。在一片狼藉中,他一身绯红衣袍一丝不苟,显得优雅从容。 只见他略略抬眼,漫不经心地竞价道:“白银,十两。” 十两,最底价。 众人抬首,这才发现,花魁姑娘早在刚才就被推搡着挤上舞台。阴差阳错之下,压轴戏已经开始。 下一秒,一个大腹便便的金链子老头就跟着喊:“五百两!” …… 鹿白已经溜到了三四楼的交接处,隐隐有些焦急。 她跑到三楼最里间,爬窗翻了进去。走到对面墙壁的窗户处,掀开。 下面,是风月楼内部院子的石子路和草丛。 上面……鹿白仰起头来,看到上方正对景殃屋子的窗户,满意一笑。 从外面走实在太显眼,这里刚刚好。 她借助巧劲儿攀爬,悄无声息地从外面跳进去。 此处……就是景殃的包厢。 一楼里,刺客们正在被赶来的护卫押着出门,大势已去。 众人开始激烈地竞争花魁。 “一千两!” “一千二百两!” “一千五百两!” “……” 鹿白迅速检查着屋子。 桌屉里只放了些常用的玩意。床底、墙角都没有通往暗处通道的暗扣,地板更是干净得一尘不染。 …… 她仔细检查完一遍后,耐心地把痕迹都擦掉。 奇怪,这包厢倒像是不常住似的,也没有任何她要找的东西的线索。 那看来,她下次得去楚宁王府里逛逛。 …… 坐席间,有人激动地大吼:“两千两!” 姜尺素抱起怀里的琵琶,悄悄给景殃抛了个秋波,悠悠弹唱起来。 随着潺潺歌声流淌,蛰伏已久的陈富商脸上露出痴迷之色。 他猛一拍桌子,狂热地喊:“三千两!” 众人吸气,不敢出声。 一个美人而已,值得他们掏空家底吗? “三千两!” 老鸨猛地敲了下小锤,笑得见牙不见眼:“三千两一次,三千两二次……” 诸人想起景殃放言要买下花魁,纷纷朝他看去。 只见景殃懒懒倚着廊柱,不紧不慢地开口: “五千两。” 他看了周围一眼,字句清晰:“黄金。” “……” 长久的沉默。 景殃这一举豪掷千金,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楚宁王府的底蕴,实实在在是把众人吓到了。 景殃抬价太过离谱,神情悠然自信,好像只是开胃小菜。 没人还有继续竞价的勇气。 三秒后,老鸨笑眯眯地敲下小锤。 “姜尺素,五千两黄金,成交!” 大家都还在消化这些钱具体有多少,最后的竞价就已经拍板。 众人都替他肉疼,更有甚者直接暗骂出声:“真是败家浪荡子!” 景殃淡淡看了说话的人一眼。 那人莫名打了个寒颤,而后意识到自己居然产生了畏惧的情绪,又恼羞成怒。 景殃却已移开视线,道:“既然美人归我,那我就不客气,把她带进房了。” …… 鹿白在楼上包厢里,清晰地听见了一楼的动静。 她额头冒出冷汗。 他这就要回房了? 鹿白迅速收拾了下现场痕迹,正要原路返回,一个念头忽然闪过—— 她应该笨拙一点,才会让景殃放松警惕。 她脚步顿住,走到桌边,把砚台挪了个位置,故意露出有人翻动的痕迹。 再次检查,确认已经收拾妥当。 鹿白往包厢门口跑去,假装要偷溜出去。 翻窗时,她一条腿搭在窗台上,随意往下方瞟了眼。 风月楼的外面已经完全黑下来,银月高悬,稀零星星挂于夜幕,给热闹的气氛添了几分静谧。 景殃闲闲立于舞台一侧,含着笑,眼神没有落在任何人身上。 他的眼睛很漂亮,是天生的多情眼。不用刻意勾引,就让人感觉他对你用情至深,惹得周围的小娘子都频频偷看他。 偏偏他又总是这副模样,看谁都含情带笑,就导致你分辨不清楚——这个男人是真把你放在了心尖上,还是他对待谁都这样。 鹿白抽空看了看姜尺素。 她面庞羞涩,眉眼清浅温柔,眸底却藏着几分忐忑和心机。 景殃的视线回扫了一下,悠悠往上抬眼,忽而出声道: “刚刚这般混乱,我的包厢应该不会进小偷吧。” 鹿白刚好落在窗户外面的走廊上,恰到好处地懵懂抬眸。 景殃目光抬起,像是穿透数米远的空气,直直跟她对视上。 他眼眸挑起,远远一笑,玩味地说:“不会真的有吧?” 这位爷的房间进了小贼可不是小事! 一时间,所有人都齐刷刷看过来。 鹿白惊慌地睁大眼睛。 一群人遥遥望向自己,她面色发白,无措地解释:“我……” 很好! 景殃,你看见了吗!我是如此笨拙,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众人互相看看,小声议论:“这、这是怎么回事?” 鹿白小小的抽泣了一声,偷偷给墨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扯个理由瞒过外人。 墨竹本就着急的不行,此时终于等到了郡主的眼神信号,瞬间心意神通。 她眼珠子一转,嗷地一声哭起来,惊天地泣鬼神: “我们小姐中了此纨绔的奸计!” “什么?!” 鹿白愣住。 众人也愣住。 这样楚楚可怜的小姑娘出现在四楼,肯定是遭遇了什么事,众人对她的保护欲爆棚,齐齐看向景殃。 景殃意外地扬了下眉:“奸计?” “我们小姐阅历尚浅,怎么会来这种地方,还误打误撞跑到男子的房间?” 墨竹抹了一把鼻涕,直接豁出去了:“你们有所不知!是景公子暗地里把我们小姐哄骗来此,以玩乐为饵,使得我们涉世未深的小姐误入进来、担惊受怕……” 她颤巍巍指向景殃,痛心疾首地控诉:“这个男人居心叵测!” 众人皆是惊疑,看景殃的眼神带上了些微的埋怨。 鹿白:? 她脸颊挂泪,匪夷所思地抬头。 婢女太护主也是一种忧愁。 她本以为墨竹会说她肚子疼找不到茅房,谁知道墨竹栽赃景殃欺负她。 这真的不会被景殃拖出去斩了吗? 鹿白站起身子,抹了抹眼泪,假惺惺地解释:“大家,这其实是一场误……” 话还没说完,站在一旁看戏的景殃就不慌不忙地出声: “啊,是我。” 鹿白倏地看向他。 景殃在众目睽睽中,随口笑道: “多了一张请帖,顺手送出去了。没想到把人家骗来了,实在不好意思。” - 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鹿白愣了好半晌。 景殃虽是道歉,却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有人试图与他争论,张了张口,思及楚宁王府的权威,又讪讪闭上了嘴。 鹿白偷偷觑着景殃。 他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姿态,仿佛不在乎自己本就混账的名声再次被添了一笔。 他明明猜到了她溜进他包厢,居然还认下这桩子虚乌有的栽赃。 是为了她的名声吗? 冷面暗卫突然闪身出现。 他给鹿白带上帷帽,毫无表情地把她带下去。 鹿白乖乖跟他下楼。 众人不敢说话,默默向鹿白的背影投以怜惜的目光。 这么小就被景殃祸害了,真是好惨啊…… 鹿白临进门前,脚步稍顿。 她隔着帽帘,回头看去。 景殃正远远立于灯火绰约的一隅。 姜尺素和诸位姐妹站在他身后,投以倾慕的眼神,仿佛要把他的身子给烫穿。 他却浑然不觉似的,在各种暗送秋波中,执扇把玩,用那双含情带痣的眼睛,平静地、淡漠地、遥遥凝望过来。 身姿颀长,眉眼胜春。 发现鹿白在看他,景殃眼尾挑起,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像是洞悉一般,带着某种不可拒绝。 一瞬间。 鹿白脑海电光火石。 顿悟出一个她从没有想过的原因。 ——景殃,在试探她。 恰如猎人,等着鱼儿咬上钩。 想通了这个可能,鹿白蓦地兴奋起来,一股电流从头顶顺着脊背麻到脚尾。明明是一件麻烦事,却在她心头冲撞出前所未有的期待感。 像是找到了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让人迫不及待地要迎接招数。 鹿白回过头去,双眸粲然,唇角慢慢弯起。 很好。 她就喜欢有挑战。 作者有话说: 鹿白:(理直气壮)你试探我! 景殃:呵,男人的小手段。 - 呜呜呜,再次呼吁一下不要养肥我啦…TvT 第8章 不消多时,这场宴会就已落幕。 景殃豪掷千金,成功把花魁拿下。 今晚一过,这消息就会流传遍整个京城,注定引起不小的轰动。 众人有的选择回家,有的拥着别的美人进了厢房。 气氛渐渐清冷下来。 鹿白在雅间休息了片刻,出去寻找景殃。 墨竹悄悄问:“郡主,您是在找景公子吗?” 鹿白点头:“我想去道个谢。” 景殃骨子里是有几分绅士体贴在的。 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他确实向大家解释了一个未及笄小姑娘出现在风月楼的原因。他还给她拿了帷帽,没让任何人认出自己来。 她理应去道谢。 鹿白躲开众人走到舞台后方,途径花魁的房间,发现景殃站在不近不远之处。 他正在被诸多莺莺燕燕包围,笑意懒散而冷淡。姜尺素站在一群人的最前面,仰头看着他,面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欢喜。 鹿白笑了笑说:“走,我们去找他。” 她带着墨竹走过去,经过一个废纸篓,那副被烧毁的字就静静堆放在那儿。 鹿白脚步顿住,深吸一口气折返回去,在一堆灰焚前蹲下身,伸手拨了拨。 宣纸已经被烧得差不多了,但由于时间匆忙,还有零星碎屑没有处理好。 乱七八糟丢在这里,也没人管它。 在墨竹诧异的眼神中,鹿白拿起旁边的扫帚,认认真真把碎纸灰焚扫起来。 墨竹小心地问:“郡主,您在干什么?” 鹿白摇摇头,过了几秒,慢慢道:“看到没弄干净,随手打扫一下。” 墨竹犹豫了下,担忧道:“郡主,刚才人多口杂的,万一被陛下知道您晚上来这里,会不会生气?陛下到底是您的父亲,总会忧心女儿的。” 鹿白愣了一下。 墨竹虽然心细,但到底是大大咧咧的姑娘,说出的那个词,让她回忆起了某些往事。 她想起来,九年前,自己得知生父沦为千古叛徒、身死异乡的那一幕。 年仅五岁的小女娃娃,自己的天一夕之间塌了下来。她强忍着没有哭,带着父亲最亲近的下人,跋山涉水去寻找。 然而,战事纷乱,扑朔迷离,路上横尸遍野,护卫接连伤亡。 最后仅剩她一个,毫无收获地返回京城,却差点死在茫茫雪地里。 再然后,就是她心灰意冷地倒在回京路上。昏迷前,她看到偶然经过的明黄龙炮,用最后的力气抬起手,发出微弱的求生。 鹿白醒来后,已经身处巍峨的皇都里。 面对身穿龙袍这样尊贵的人,她第一反应就是: 讨好他、活下去。 后来,鹿白才知,那阵子正是京都动荡之时。昭和帝日夜操劳,乍然遇到一个小姑娘在困境之下艰难求生,忽然得到警醒和启发,把这看作是上天的在鼓励,于是把她救了起来。 本来只是随手带回皇宫,谁知鹿白伶俐又乖巧,讨喜地超出想象。昭和帝龙心大悦,又始终无女,干脆大手一挥,认了她为义女,赐封郡主,待她如珠如宝。 “郡主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墨竹还在碎碎念。 鹿白抿了抿唇。 那封血淋淋的叛国书,是钉在东郦朝历史上的耻辱。 有些真相,她不能放弃寻找。 她掏出火折子,点燃,丢尽废纸篓。 宣纸碎屑被猩红的火舌悉数吞没,她低头看着这一切。火光跃动,热雾盈盈。 终于,纸屑被烧了个干净。 如果说,她抓住景殃这条重要的线索不肯放手,是想干什么? 答案在此刻很清晰了。 鹿白一点点攥紧拳头,自言自语着,声音轻颤坚定,似是在低低发誓: “我想要为一个很重要的人,平冤昭雪。” - 景殃身边有姜尺素围着,鹿白根本插不上话。 姜尺素正在撒娇:“景公子既然已经买了素素,为何还如此生疏?” 景殃沉默了一瞬,笑着回答:“美人说得对,是得亲密些。” 虽说如此,他却没有任何反应。 姜尺素黑眸里波光流转。她手如柔荑,笑吟吟地攀上景殃的肩膀,在景殃退开一步前,把柔软的腰肢靠在他的臂弯前。 景殃微微侧开身子,抬脚往前走。 姜尺素却勾唇一抹笑来,把他的行为当作是默许,主动跟了上去。 鹿白目睹这一幕,脑中唯一的念头就是景九爷当真好艳|福。 客人们稀稀拉拉地往外走,看到小姑娘戴着帷帽出现在此,纷纷劝道:“小姑娘,你快回家吧,这个男人花心得很,你千万别被骗了!” 鹿白乖巧地点头:“谢谢各位大哥提点。” 谁骗谁还不好说呢。 墨竹难得聪明一回:“郡主,景公子若想跟花魁亲近,肯定是要回房的。” 鹿白:“说的不错。” 两人径直去了四楼。 提前带着花魁过来的景殃却不见人影。 墨竹嘀咕道:“景公子肯定是在哪间房里,跟花魁亲热呢。” 鹿白没有答话,专心致志的思忖道:“墨竹,我问你个问题。假如,你想吃糖,但糖在别人身上。不能被这个人知道的话,你怎么才能拿到糖呢?” 墨竹理所当然道:“那就找点别的借口,接近他去拿糖呗。” 鹿白赞同地点头。 但是,景殃虽然浪荡爱玩,但并不太好糊弄。 这次是她来道谢,所以顺理成章地缠着他。但下次呢?以后呢? 她一味地来找他,肯定会露馅。 鹿白思量着,得想个法子,让自己有光明正大来找他的理由。 频繁去找一个人,能因为什么? 还钱?还人情?有合作生意? “我有个爱吃糖的闺中好友,最近时常外出。”鹿白隐隐感觉脑海里有什么想法呼之欲出,“你说,到底什么原因,才会让一个女子才会频繁地去找一个男子呢?” 墨竹一直都知道郡主有个神秘的好闺友,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那当然是因为她喜欢那个男子呀!” 鹿白一怔:“你说什么?” 墨竹道:“郡主,您不懂!一个姑娘家频繁去找一个男子,还能因为什么?您的闺友如果不是被迫,就是主动追求呀!” 鹿白双眸骤亮:“墨竹,你好聪明啊!” 脑袋里某根筋脉,突然通透。 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 亥时将要过半,墨竹倚在墙上昏昏欲睡。 鹿白掐着时间,感觉还得再等很久,颇为无聊地往楼梯口张望。 结果,恰好看到景殃跟姜尺素往楼上走来。 姜尺素用袖子遮住半张脸,看起来像是有些羞怯。她扯住景殃的衣袖,眼波横流,景殃不动声色地把袖子扯开,引得她差点摔了个踉跄。 鹿白同情地看向姜尺素,心疼她媚眼抛给瞎子看。 景殃也真过分,这么快速就完事不说,完事之后居然对人家这般冷淡,果真是荡子。 这般一想,鹿白又瞪了景殃一眼。 两人还没看到她,旁边就突然冲出来一个眉方目正的男人,横眉怒目地叱向鹿白:“呔!是谁!” 景殃抬头,眸光跟鹿白撞上。 “胡伯,熟人。”他抬手制止了胡伯,看向她道:“妹妹,好巧。” 鹿白非常镇定,丝毫没有被发现偷窥的觉悟,从墙角站起身,说:“我是来谢谢你方才为我解围的,但感觉你不太方便……” 她瞄了姜尺素一眼,礼貌道:“于是我贴心地没有走出来。” 景殃眉梢微挑:“难道我还要感谢你不成?” 鹿白无辜地眨了眨眼,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有一道女子声音从下方插进来:“你算是什么东西,这么猴急来找景公子,简直不自量力!” 呦。鹿白放眼一看,发现楼下全是被拦住的姜尺素姐妹团。一团女人愤怒地盯着她,俨然把她当成了敌人,口吻鄙夷:“还戴着帷帽,不敢露出真面目,不知道长得如何呢?” 旁边的姑娘笑着附和:“定是很丑了。” 姜尺素回头,低声道:“容妹妹,你少说些!” “我不!”姓容的女人不高兴道:“尺素姐姐,你难道没看出来这个小女孩一直黏着景公子吗?” 鹿白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们,寻思这风月楼一个个的,怎么都像喝了迷魂汤。 被景殃迷得七荤八素,要死要活。 没关系,她专治恶女人,一治一个准。 鹿白无措又茫然地看看她们,咬着嫣红的唇瓣,受惊似的低下了头。 姜美人姐妹团一个比一个气恨,等着景殃给姜尺素出气。 景殃笑吟吟地睨着姜尺素,话语却没什么温度:“你可要管好你的姐妹,让她们少嚼舌根,莫要说错了什么话,否则……你知道后果。” 她们错愕不已:“景公子,您是不是……”训斥错了人。 姜尺素蓦地抬眼。景殃眸色平淡,她却冷不丁打了个哆嗦,下意识道:“奴家、奴家再也不敢恃宠而骄。” 她急忙使眼色,示意姐妹们走开。 姑娘们都察觉到了不对劲,姜尺素似乎没有她们想象的宠爱。 景殃虽然唇边带笑,但对于不听话的女人一直都冷漠无情。 她们不敢放肆,歇了乱七八糟的心思,低着头离开。 景殃收回视线,冷淡道:“你也走。” 姜尺素还想说话,见他根本不看自己,只好不甘心地福了福身,默默退下。 胡伯很有眼力见地把刚睡醒的墨竹拉扯走了。 鹿白眉眼弯起,哪里还有半分可怜样子:“谢谢景公子。” 景殃抬眼,探究似的看着她。片刻后,他喊出褚一,对鹿白道:“半个时辰之后即是宵禁,我遣人送你回去。” 鹿白歪了歪头,显得极为懵懂无辜:“你不应该有话要问我吗?” “你就不怕有危险?”景殃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答非所问,“比如,我对你图谋不轨?” “但你就没有想过……”鹿白上下打量自己,目光落在景殃的脸上,迟疑着说,“万一是我对你图谋不轨呢?” 景殃眉尾扬了扬,突然笑了一声:“行啊,现在可没有闲杂人。” 他打开门扉做出邀请的姿态,沉凉的嗓音在夜色中更加惑人心弦: “那就请小妹妹赏脸,喝杯酒再走?” - 鹿白从善如流,进去坐在软榻上。 景殃坐在她对面,执起紫砂壶,给鹿白倒了杯珀色的琼浆。 鹿白端起琉璃樽,浅浅尝了一口。 云雾茶的微苦甘甜在口中蔓延开来。 原来不是酒,是茶水。 鹿白放下樽杯,看见景殃执起另外的白玉高嘴壶,倒了一盏浅桃色的酒水。 淡淡酒香飘了出来,勾得鹿白有点嘴馋。 他自顾自地饮了一杯,又给自己满上,才慢悠悠道: “说吧,你是什么人派来的?” “这是个误会!”鹿白委屈地瘪起嘴,正欲哭喊个几嗓子,景殃就无情地戳穿道:“宁蕖郡主不必掩饰,你自己给我暗示过身份了。” 鹿白眼眶的泪意戛然止住。 “上次直接拿郡主令牌唬住褚一。”景殃懒洋洋地抬眼,目光从她轻轻晃动的发簪上一扫而过,“这次戴的桃花簪末端,又刻着皇室的标志。” 他笑了下,道:“小郡主,你若想让我装作不知道,我会很难办的呀。” 簪子末端? 鹿白想了半天才记起,那个图案不过是几道流云,又小又细,就算看见了也只会当作普通花纹,也不知道景殃怎么注意到的。 她小声嘀咕:“鹰眼都没您眼睛尖。” 景殃懒得理会她有什么小九九,专心地把玩着酒杯。如玉的指尖被浅桃色酒水映照出瑰丽的绯色,与他身上的锦袍相得益彰。 “你堂堂一个郡主,趁着宴会来风月楼里鬼混。”他顿了下,抬眼一笑,“到底想干什么?” 这话一出,空气蓦地安静几分。 鹿白心知,她接下来的神情、回答、表现,都至关重要。 经过方才的搜查,她已经能确定,这里并没有那封叛国书的存在。 下一步,她就得楚宁王府一探究竟。但王府守卫森严,实在难以混入。 鹿白心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如果景殃以为,自己这个不谙世事的小郡主喜欢上了他,那他会怎么办呢。 不出片刻,一个绝妙的回答方式,在她脑海里成型。 作者有话说: 景殃:肯定没好事。 第9章 “其实……我是来见你的。” 鹿白抿了抿唇,慢吞吞地拿出那封邀请贴,垂着眼说: “还你。” 这是她给自己先前偷偷上楼、摸索到他的房间外、被发现后惊慌失措等一系列举动,找到的天衣无缝的解释。 她默了默,又小声补了句:“本郡主觉得你人还不错。” 景殃默然片刻,抬了抬眼皮。 小女孩撇开了头,紧抿着嘴,耳尖却蔓延上了小小的粉红。 像是想补偿人,又傲娇得不肯直说。 也不知道是不是实话。 景殃收回视线,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屋子里的陈设摆放。 没有挪位,上锁的也都好好的。只有桌几上的砚台被移开了一点,可以解释为她想把邀请贴压在砚台下,却没来得及,就被他发现了。 景殃又把眸光落回鹿白身上。 小姑娘在软榻上坐得很镇定,只是手指微微蜷起,拧巴着漆黑的头发丝。 她脸上尚有婴儿肥,满目稚气映在眼中,清清澈澈地宛如一汪潭水。 景殃忽而意识一件事—— 小郡主正值豆蔻之龄,比自己小了足足七岁。 哪怕她再早慧,终究是温室里培养出来的小姑娘。 他收拢思绪,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递过去。 鹿白狐疑接过来,拆开。 是皇室专用信纸。 信纸上印有特殊花纹,上面的龙笔洋洋洒洒,引经据典,辞藻丰富,情绪起伏,把景殃的种种劣行批了个狗血淋头。 虽然句句没提她,但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猜到,昭和帝这一封亲笔批评信,到底是想给谁出气。 信件末尾还写了惩罚措施,盖上了皇帝的私印。是真真实实的印章,不是她上次描画的那种。 景殃支着下巴,似笑非笑。 “你这是干什么?”鹿白心虚地撇开视线,嘟囔着把信件塞过去,“让本郡主看看你有多混账?” 景殃微讽道:“多少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皇帝他老人家都能给我翻出来,你说说你到底告了什么状?” 鹿白也没想到父皇说要批评他竟然是认真的。 虽然她心有愧欠,但嘴上义正言辞:“我父皇难道批评错了吗?这些事不是你干的?” 她刚才略略扫了一眼,上面写着景殃逛勾栏院、肆意挥霍楚宁王府财产、还一夜十八个美人儿……简直是风流妄为! 景殃眼尾一挑,没否认也没承认,而是说:“所以真的是你告了状。” 鹿白:“……” “你真可是喜欢给我泼黑水。” “我……” “妹妹,以后别再乱诬陷人。” 景殃收起信件,淡声警告:“小心长不高。” “……” 好恶毒的毒咒! 当时群臣讨伐景殃的时候,她确实没帮他说话。 但这不是他活该吗?! 鹿白想到她还背负着“喜欢上他”这一伟大任务,又硬生生把话给咽了回去。 半晌,她凄凄惨惨地憋出一句:“那我下次改正。” 外貌和年龄是很好用的武器。 鹿白的示弱让景殃觉得她顺眼不少。他把手上的信纸丢到一边,道:“褚一。” 褚一闪身出来,对鹿白做出“请”的手势。 “等等!” 鹿白心说我下次还能约你吗,但想不出合适的措辞,磨磨蹭蹭不肯走: “我、我有个事。” “说。”景殃撩起眼皮。 鹿白试探道:“你也算是帮过我几次,我今后有机会,做东宴请你吧。” “不必。”他懒懒往后一倚,“我还得惩抄经书,没空。” “……” 刚才那封批评信上,昭和帝列举了一大堆经书,说是惩罚抄写经文能让年轻人心境平和。 鹿白顺势而道:“那我帮你抄写,下次有机会亲自去你府里送过去,以后我们谁也不欠谁。” 景殃看着她,觉得好笑:“我怎么知道你是认真的写,还是敷衍的写?万一你报复我,拿胡乱写的搪塞陛下,我岂不是吃了闷亏?” ……这人怎么这样! “不写就不写。”鹿白小声嘀咕,“男人都是狼心狗肺的东西,不识好人心。” 她慢吞吞起身,气鼓鼓地往门外走。 说是走,但她东磨蹭西磨蹭的样子,半夜都不一定能磨到门口。 景殃揉了揉眉骨,开口叫住:“行,我算你有良心。” 鹿白勉为其难地回头,眼眸里藏着狡黠和得意。 绣着漂亮暗纹的裙裾轻晃,衬得肤如雪色,乖娇至极。 景殃指着长桌,以公事公办的冷漠口吻,说: “在这儿写,我看着你写,写完两不相欠。” - 鹿白端端正正地坐在长桌一侧,开始磨墨。 抄经文是一个极需耐心的事情,鹿白刚刚沉静下来,景殃就慢条斯理地开口:“不知怎么的,本公子想喝枸杞茶。” 鹿白动作一顿,偏头看他。 他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轻叹:“这屋子里也没个下人。” 喝完酒了还喝枸杞,就装吧你。 在心里吐槽完,鹿白乖乖站起了身。 景殃指了指一个抽屉:“那儿有枸杞。” 鹿白费了一番功夫沏了杯枸杞茶,端给景殃,伺候他喝下,又给他接帕子和杯盏。 折腾完之后,她终于能坐回去,打开经书,从第一行开始抄起。 对了,景殃的字是什么样的来着? 鹿白回忆一瞬,脑内一片空白,遂放弃,直接用自己的簪花小楷写。 景殃尝了口枸杞茶,还没等她写完这行字,就把茶杯放下,支着脑袋道:“啧,这茶不好喝啊,也不知谁能帮忙倒掉。” 鹿白动作一顿,忍了忍,搁下笔走过去,伸手:“给我。” 景殃懒洋洋地把杯柄递过去。 鹿白忍声吞气地倒掉茶水,洗干净茶盏,塞回他手里。 等她刚刚坐下,景殃忽然开口:“本公子又口渴了,想喝酒。” “……” 鹿白做了个深呼吸。 这还支使上她上瘾了? 景殃悠然自得地坐在那,颇有耐心地瞧着她。 鹿白大步走过去,一把从他手里抢过杯子,拎起桌上的白玉高嘴壶就往里面倒。 满满一杯浅桃色的酒,多一滴就得洒出来。 鹿白咬着牙给他端过去。 我让你喝,喝死你! 等她绷着小脸再次坐回去的时候,景殃总算没再找茬。 他斜斜靠着塌上,眼睫微阖,一边举樽浅尝,一边听着从外面楼下大厅响起来的唱曲儿声。 女子歌声如莺啼,混在冷清夜色里,缠缠绵绵,不知是怜惜别人还是在哀叹自己。 景殃微微垂下眼,似乎是听得困了,又或是纯粹在欣赏,不再出声。 鹿白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中,一笔一画抄了很久的经文,抄到夜色蔓延。 经文晦涩难懂,又即将宵禁,她手腕酸痛,眼皮子都在打架。 好困,呜呜呜,她好想睡觉。 鹿白悄悄抬头。 景殃闭着眸,睫毛浓长,覆于冷白的肌肤上一眨不眨,像是睡着了。 眼角的一颗小泪痣,在晦色朦胧中显得格外缱绻深情。 方才歌声喧闹,她没有太注意他的脸。 现在细细打量,鹿白不得不承认,景殃这张皮囊确实有祸害姑娘家的资本。 也算是配得上他的名字。 景、殃。 景,高山景行的景。殃,祸国殃民的殃。 空气安静,夜色微凉。 忽而,耳畔的空气微微流动,窗边的空气传来几不可察的呼啸声。 景殃蓦地睁开眼,眸中划过一抹冷厉,捡起桌上的东西猛地往窗边扔过去。 “叮咚”一声脆响,一枚暗器在空中被砸中,擦着玻璃花瓶掉落在地。 他冷冷盯着窗外,吐出一个字:“滚。” 窗外穿来仓皇逃走的声音。 鹿白呼吸骤然一紧。 她低头一看,一枚细针扎在地垫里。 挡住细针的东西掉在桌上。 竟是一个普通的骰子。 “有人想暗杀你?” 鹿白时刻记得维持人设,于是奶着细细的甜嗓,瑟瑟发抖道:“我有点害怕……” 景殃把细针丢进角落的垃圾篓里:“有什么好怕的。” 他用帕子仔细擦了擦手,随口说:“他是想伤我,没想伤你。” 鹿白脸色发白,乌黑的瞳仁带着后怕:“你怎么知道?” “据说,皇商之中的陈家老爷颇爱美色,又垂涎花魁已久。”景殃道,“被我抢走了心爱之人,他怎么能甘心。” “但他准头实在差得远。”景殃嗤笑一声,“换成平时,这种人早被我以牙还牙伤回去。” 鹿白:“那今天你是大发慈悲?” 景殃轻轻颔首,语气不知是真是假:“抢了别人看中的美人儿,爷心情好。” 鹿白没等来他对自己的怜香惜玉,无趣地结束话题。 景殃也不管她,自己玩起了桌上的骰子,用黑色蛊罩将它盖住,轻轻晃动,在安静的夜里碰撞出悦耳的声响。 鹿白一眨不眨地盯着看。 玩了一会,景殃撩起眼皮:“你还抄不抄了?” 鹿白表情有点委屈:“抄不完……” 景殃扫了一眼经书的厚度,又看了眼外面寂寥的夜色:“那你还不走?” “……” 鹿白捏紧笔杆,心说我早就想走了,但她又得装一装,于是露出笑容,漾起小小的梨涡,假意推诿道:“在你这里抄写很有安全感,我想待在你身边……” 景殃耐着性子,听到最后终于打断:“褚一,送客。” 褚一闪身出现在鹿白面前。 景殃看着她:“郡主,请吧。” “那好吧,我会尽快抄完送到楚宁王府的。” 鹿白乖乖起身,在褚一冷淡的注视中,抱起没抄完的经文,老实往门口走去。 就在她即将推开门的时候。 “留你抄到这么晚,是想让你长个记性。”背后的男人嗓音低淡,没什么起伏地道,“以后就别来找我了。” 鹿白回头,看到景殃正垂着眼,一手把玩着酒杯,一手摇晃骰蛊。 一阵叮当响之后,他把黑色杯蛊揭开,抛出一个六点。 他没什么表情地把杯蛊仍在一边,抬起眼。 浅珀色的眼瞳里沉浮着某种情绪,让人捉摸不透。 片刻后,他懒洋洋开口: “毕竟呢,我去的都不是什么好地方。” 作者有话说: 景殃:我很坏,你别爱。(冷漠) 第10章 鹿白甜甜地跟景殃说再见,喊上已经被灌了五杯茶的墨竹,被褚一护送回宫。 走在路上,鹿白试图跟他攀谈,但褚一冷淡至极,油盐不进,鹿白只好放弃。 他返回时,鹿白乖巧地跟他道别,可惜褚一只留给她一个无情的后脑勺。 栖云宫里静悄悄的,宫女们按职守岗,没人发现她出去玩了一圈。 墨竹忍不住道:“郡主!景公子怎么把您留这么晚?您没有吃什么亏吧?” 她问完还不放心,火速拿了温湿的帕子给鹿白擦洗肌肤,生怕沾了什么脏东西。 鹿白脑海里还残留着景殃的模样。 优雅低调、闲适散漫。是一个沉浸在喧闹玩乐里,还不忘给她戴帷帽的男人。 跟她想象中的京城纨绔公子爷完全不一样。 她推开帕子,安抚:“你别歧视人家。” “他那般放荡……”墨竹还想说什么,鹿白就摆摆手:“不必劝了,我有数。” 鹿白打发走墨竹,走到墙壁的黄历前,一页页地往后翻,最后若有所思地停在三个月后的某一天—— 七月初七,乞巧节。 姑娘们会在这一天走出家门,与心爱的男子去幽会。 景殃有那么多红颜知己,够他忙活的。 乞巧节那天,他极有可能不留在王府中。 于自己来说,这是个好机会。 鹿白垂下眼眸,心里有了决断。 她要在这三个月之内,把楚宁王府的内部构造摸索清楚,以便到时候行动。 …… 宵禁的花满街格外寂寥,唯有尽头的风月楼还是灯火影绰。 旖旎欢闹的气氛中,男男女女仿佛不知疲惫,让这处销金库成了名副其实的“不夜城”。 顶层的某间厢房内,绝色的美人们为高座上的男人,跳着千金难求的舞。 景殃身着深绯红的外衣,慵懒地倚在榻上。含情眼中虽是笑,却总显出几分孤冷和疏离。 哪怕是热烈的歌舞,也没能让他融入。 褚一回来时,黑色夜行衣上还带着夜晚的清凉。 他走到景殃身旁,小声把平安护送的事情禀报一遍。说完之后,他迟迟等不来景殃的回话,不解地看了主子一眼:“主子?” 景殃正沉眸思索,被喊了一声才回神。 他忽而想起,一柱香之前,这桌边还趴了个小姑娘,苦大仇深地用簪花小楷,抄写乏味的经文。 想必这件事能让她吃点教训,以后不要往他身边凑。 他淡淡道:“你下去吧。” 褚一犹豫了下:“宁蕖郡主遮遮掩掩成普通民间女子,恐怕目的不纯。” 他希望主子能好好查一查。 景殃没应声,目光落在桌上还没收拾的宣纸上。 小姑娘人不怎么样,这一手簪花小楷倒是写得漂亮。笔画连贯,力度适中,落笔整齐毓秀。 他看了几眼,视线又落回美人的歌舞上。 半晌,景殃漫不经心道: “别管她,一个乖小孩罢了。” - 鹿白开始抄经文。 这经文实在太厚,她真要抄完得等到地老天荒,所以鹿白花了几天的功夫,象征性地抄了一卷。 琼枝走进来,附在鹿白耳边道:“景九爷今日依然闭门不出。” 鹿白整理经文的动作一顿,疑惑道:“他最近怎么这么安静了?” 琼枝沉默着表示不知道。 她是郡主一手调|教出来的心腹,跟墨竹那种傻乎乎的妞儿不同,她武艺高强,专门负责打探消息,以及郡主的人身安全。 “罢了,你下去吧。” 鹿白难得有些头痛。 她非要给景殃抄经文是想干什么?当然是想趁他不在家去拜访他啊! 王府主人不在,她肯定会被请进屋子里坐坐。到时候,她暗中观察楚宁王府的内部布置构造就会很方便。 但景殃一天天地不出门,难道认认真真地在完成经文抄写任务吗? 他有这么听话吗! 没等鹿白想出个所以然,就有一堆宫女奴才捧着首饰木匣、珠宝布料、古玩壁画,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新奇小玩意走进来。 墨竹欢快的声音由远及近:“郡主!各位皇子从国子监回来,给您带礼物了!” “皇兄?” 鹿白拔腿往养心殿跑,眼睛亮晶晶的:“我竟然忘了今天是国子监的休沐日!” 东郦朝一共七个皇子,六个都比鹿白年长。 除了排行第二的太子殿下去民间游历探访,七皇子年龄小、内向木讷,没什么存在感,其余五位皇子都在国子监学习。 鹿白之前也是国子监的一员。 但她是个女孩,不需要学习管理王府之类的知识,所以进度少很多。再加上她自小就早慧,提前毕课。昭和帝干脆给她免了去国子监,让她在皇宫里自由度日。 养心殿外面,各位皇子的小厮和伴读正恭候在一侧。 鹿白没进门就大声喊:“大皇兄三皇兄四皇兄五皇兄六皇兄——” 两道风从里面刮了出来,一对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从里面窜出来。两个十五岁模样的少年,一左一右围住她。 “叫五哥!” “叫六哥!” “五哥六哥。”鹿白乖巧笑道:“谢谢你们给我带的礼物。” 鹿长淮和鹿长泽是东郦朝的五皇子和六皇子,一对双胞兄弟,只比鹿白大一岁。 最初有群臣反应说双胞胎是忌讳,应当在出生就扼杀掉,但昭和帝明德仁厚,把这对双胞胎留了下来。 后来,他们越发浓眉大眼、干净秀气,不好听的传言就慢慢消失了。 两人正值叛逆期,整日嬉皮笑脸的,跟她关系颇好。 “长淮,长泽。”昭和帝的声音从养心殿传出来,语气平静,杀伤力极大:“温嫔已经知道了你们又考倒一倒二。” 温嫔是后宫有名的才女,性格温婉,细声细气。自从她生了这样一双不知上进的活宝,每天都气得不轻。 “糟了!”鹿长淮面色剧变,拉住他弟弟就飞奔逃走,“宁蕖妹妹,咱们下次再叙旧,我母妃要来杀我们了!” “妹妹再见!”鹿长泽也慌慌张张地跑了。 他们这一闹腾,另外三人也走了出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皇帝长子鹿明疏,笑眼温柔,为人醇厚。所谓“温润内敛,中和稳重”,说的就是大皇子。 一年前他及冠,被封为“明王”,住在宫外的明王府。 后面并排的两人是老三和老四,鹿元晟、鹿元煜。他们都是柳贵妃所生,相差两岁,性格都偏冷。 尤其是三皇子,虽然还差一年才及冠,但心机深重、沉冷狠辣,老四对他言听计从。 鹿白跑去跟鹿明疏撒娇,他无奈地揉揉小妹的头发:“你三哥这次又考了第一名呢。” 这是在暗示她给老三老四打个招呼。 鹿白跟他们不太亲近,但还是抬起小脸笑着道:“三皇兄好棒呀,你是宁蕖的榜样!宁蕖很喜欢你的礼物!” 她又看向老四,竖了个大拇指:“四皇兄也超棒的!礼物我也很喜欢!” 鹿元晟淡淡点头,跟他弟弟一前一后离去。 等两人走远,鹿明疏刮了下她的鼻子:“敷衍。” 鹿白撇了撇嘴,忽而又想到了什么: “那太子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你太子哥哥被朕丢去边疆历炼,冬天过年才能回京。” 昭和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来了,站在宫殿门口的青石阶上对她道:“怎么这么大了还是爱跟你皇兄撒娇。” 鹿白小碎步奔向昭和帝,大声道:“比起来大哥,宁蕖更喜欢父皇!” “嗯,乖。” 看着她依偎在自己身边,昭和帝父爱爆棚,心满意足地进了养心殿,留下一扇紧闭的殿门和一片空气。 鹿明疏见怪不怪,招呼小厮和伴读出宫回府。 - “最近在干什么呢?” 昭和帝坐在桌旁,一边处理奏折一边说:“要不是你几个皇兄回来,你都不来找朕了。” 鹿白有点心虚。 这些天她不是监视楚宁王府,就是在抄经文,非常忙碌。 恐怕父皇也没想到,他给景殃布置的惩罚任务,竟然被自己闺女包揽了。 他要是知道了,不得当场气死? 所幸她每次都有帷帽遮脸,没有人发现屁颠屁颠跟着景殃的人是小郡主。 鹿白面色如常地回答:“最近我在跟宫女姐姐们玩游戏呢,游戏名字叫对付坏人。” 她赶紧给昭和帝捏肩膀,转移话题:“父皇,您是有什么心事吗?” 昭和帝叹息说:“朕在头疼百花宴的事情。” ……百花宴? 这是什么俗气的东西。 皇家各种宴会大大小小每天都有,鹿白没放在心上: “那父皇就不要参加啦。到时候就说宁蕖生病了,要父皇陪伴身边。” “以往不去也没事,但今年是个吉顺年,谁都得去参加,包括你最喜欢的广南王叔叔。他退隐朝堂已久,难得出席……” 昭和帝住了口,很快做了决定:“罢了,你还小,去不去随你。” 鹿白点了点脑袋:“好。” “最近常年混迹风月楼的那几个贪官腰带都紧了。”昭和帝还在碎碎念,“不知道哪个好人整治的他们,让他们把银子都掏空了。” 鹿白假装不知道,乖乖听着,陪伴良久才离开。 - 鹿白突然变得繁忙起来,原因是各位皇子难得休息几天,都争着要跟她吃饭。 脱离温嫔魔爪的老五老六兄弟俩一副护犊子的模样,拦在她身前气吞山河:“谁都不许跟我们抢宁蕖妹妹!” 鹿白躲在鹿明疏背后,探出头来软声软气:“那我跟你们一人吃一顿不就好啦!” 于是,他们在僵持了一炷香之后达成协议——轮流占有妹妹。 嗯,完美。 本来三皇子和四皇子感情淡薄,一向都不屑于参与这种幼稚的争吵,但鹿白是何许人也,她顽皮地说六个哥哥一个都不能少,每个哥哥她都爱。 最终,老三和老四也被迫加入进来。 鹿白笑容灿烂。 搞好皇嗣间的亲情是她毕生的使命! 以防端水不平,她去邀请七弟来用膳,但这个弟弟始终待在一个僻静的宫殿里,不善言辞又脆弱内向。宫殿里的小婢女回绝了她,声称七皇子不愿意。 鹿白也就没有强求。 等诸位皇子重新回去国子监读书,鹿白才得了片刻清净。 搞定别人是小事,能搞定景殃才是重中之重,需要她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 十天后,鹿白终于逮到了机会。 琼枝悄悄说:“郡主,婢子探听得一清二楚,景公子出府了!” “真的?”鹿白眼睛发亮,“你快说给我听听。” 原来是景殃刚刚去风月楼,把千金买下的花魁姑娘接了出来。 据说,景公子打算把娇人儿安置在别院,还派了不少王府侍卫过去。 现在,他正在带着美人去别院的路上。 这代表着,楚宁王府现在没有主人。 鹿白腾地起身,高兴道:“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她得赶紧过去翻翻他的王府。 趁着他不在。 作者有话说: 景殃:已在回去的路上,快马加鞭。 第11章 鹿白换上素衣戴上帷帽,驾轻就熟地往外头溜。 “希望姜尺素能争气一点。”她边走边自言自语,“最好能使出百般的能耐缠住景殃,给我拖延点时间。” 大街上极为热闹。 百花宴似乎是个很重要的活动,不少百姓都在议论。 “今年百花宴好像快到了。”一个年轻男子道,“据说要是在城郊的玉弥湖举行,咱们也能去围观。” “是啊。”旁边的人道,“那些王孙公子都要出席,定然会有很多热闹。” 楚宁王府坐落于皇城内的朱雀街上,位于皇宫的正南方。 这条街俗称天潢贵胄一条街,从开府自立的皇子,到皇亲贵族,再到权势滔天的重臣,全都是住在这条街的主干道、以及附近的支干道上。 出去串个门,碰上的可能都是宰相、尚书或者哪个功勋卓越的国公。 鹿白来到了楚宁王府的外面。 透过帽帘,看着眼前牌匾上写着昭和帝御赐的“楚宁王府”,她的心情有点复杂。 她很小的时候,京城主干道还没翻修,父亲和她就住在白家府宅里。 皇孙贵族住在街道东边,文武重臣住在街道西边,当时每天都有大臣拎着自家小儿子小孙子来串门,路上碰到了都笑眯眯地掏出一颗糖给她吃。 但自从九年前京都险些沦陷之后,许多老宅房子都坍塌铲平了,白府也不复存在。后来有流言说国师的小女儿死在了战乱里,尸骨无存,令人唏嘘。而那时,她却换了个身份成为郡主,不愿触景生情,就再也没来过这条街。 而现在,这些屋宅基本都是新筑的,让人感觉陌生。 幼时她有没有跟着父亲拜访过景家老王爷,鹿白已经记不清了。 在茫茫大雪里寻父的经历太过痛苦,饥寒交迫,每天都有忠诚的侍从死去,就连她自己都险些死掉。慢慢的,她就刻意遗忘了从前的事。 此时此刻,是她成为郡主以后,第一次见到景家府邸的模样。 楚宁王府占地极广,朱门朱柱,青墙鎏帘,外观装饰恢弘而精美。大门两边是口衔圆珠的石狮子,给人一种肃穆的压迫感。 两个披坚执锐的侍卫守在府邸大门的两旁,身姿挺拔,目不斜视。 鹿白默默对景家的底蕴财力重新做了个评估。 她把帷帽往下压了压,走上前去,道:“冒昧拜访,本人有要事来寻景九爷。” 两名侍卫看了她一眼,无情拒绝:“若无拜帖,不可入内。” “匆忙上门,暂无拜帖。”鹿白不慌不忙道,“我想亲自见你们景公子。” 侍卫打量着鹿白,面色惊奇。 这小姑娘好大的口气! 老王爷在九年前的纷乱征战里死后,旁人以为景家没了倚仗,接二连三地来寻衅滋事。现在随便一个未及笄的小丫头就能见到他们王府主子了吗? 其中一人道:“那烦请您出示信物来证明一下。” 鹿白早有准备,拿出怀里的经文和抄写递过去:“把这个给你们主子,他自然会知晓。” 两人接过来翻看了下,无法判断情况,踌躇不决。 “不需要你们多做什么。”鹿白扬起无害的笑容,“我有东西要亲自给他,你们把他喊出来就行。” 她虽然用帷帽遮着脸,但隐约能见一双大眼睛纯善温良,嗓音甜甜软软的,实在让人无法拒绝。 两名侍卫对视一眼,把经文还给鹿白,难得解释:“不是我们不同意,是九爷现在不在府中,不如您改天再来。” “啊……”鹿白做出惋惜的表情,想到对方看不见她的脸,又叹了口气来表现心情。 她转身欲走,想了想,妥协似的停下脚步,走到旁边的柱子旁站着: “我出来一趟也不容易,在这里等他一会吧。” 说完她就杵在那里不动了。 另一个人看了半天,终于于心不忍,道:“如果您不嫌浪费时间,不如进府里等待,九爷办完事情就回来。” 鹿白腼腆一笑:“多谢大哥。” 其中一人示意鹿白在此稍等,另一个人进府片刻,带出来一个管事模样的五旬老人。 他道:“廖先生,她是找九爷有事的客人,您先带她进去。” 廖先生躬身道:“请姑娘随老奴进来。” 大门在鹿白身后缓缓阖上。 于无人看见的帽帘后,鹿白勾起唇角。 耶,成功! 刚迈出一步,鹿白唇边的笑容就微微凝固,即而感到不解和凝重。 她发现,王府的院墙内边,居然隐藏着数个武功卓绝的暗卫,分布巡视有序地守着大门,像是铁桶一般把王府给牢牢看管住。 景殃一个花天酒地的闲散公子爷,竟然培养了这么多武功高手? 他至于吗? 鹿白把疑惑压在心里,开始打量四周。 楚宁王府的内部构造比外面更精致。院子里假山池塘高低叠嶂,屋檐和栏杆上梁雕刻着细繁的花纹,却不显花哨,反而添了几分雅致庄重的美感。 穿过拱门,隐约可见两边屋内的名贵家具。 鹿白拼命思索着那个东西会放在哪。 当年,导致京城差点沦陷的原因,是边塞的重要战略之地——洛水的失守。 也因此,西戎才能破开城门,长驱直入。 洛水是上代老王爷景玄的镇守之地,位于西戎和东郦的布防交界处。 同时,它也是国师大人的叛国书昭告天下的地方。 鹿白想推翻父亲的罪名,最关键要把那封遗失的叛国书给找到。只有亲眼看到叛国书的内容和字迹,她才能判断到底有何蹊跷。 她找遍京城的角角落落,上至皇宫的砖瓦围墙,下至民间的茶楼饭馆,这么多年却进展寥寥。 那么多年,她几乎心如死灰。 谁知,上个月,她在皇宫御书房里翻看史料,无意间找到一本落灰的旧书,竟然在里面看到相关记载: 当年那场惨胜的战争结束,一切都尘埃落定后,景殃孤身去了洛水,寻找他生父景玄战死的遗体,顺便打扫了洛水那边的战场。 虽然只是一笔带过,根本不是什么关键事件,但鹿白却抓到这微弱的线索,喜极而泣! 当年叛国书昭告天下后,举国文人学子都不肯相信,整个东郦民心涣散,陷入了岌岌可危的浩劫中。 西戎长驱直入,一口气拿下边塞三座城池,东郦兵马节节溃败,最后甚至险些被敌人直捣京城。 自那之后,叛国书就遗失在战乱中。 它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洛水。 鹿白大胆推测,如果叛国书还存在的话,那最有可能带走它的人,就是景殃。 那么,哪怕使出百般手段,她也要靠近他。 作者有话说: 景殃:在路上了在路上了。 第12章 景殃身为楚宁王府唯一的掌权人,这些年独来独往,对皇帝和贵族们的态度更是无礼放肆。 假如他真的带走了叛国书,那原因会是什么? 鹿白日夜思索,有了个猜测——景殃的父亲,景玄,是功名赫赫的战将,或许景玄在洛水之战中惨死是另有隐情。 景殃藏起叛国书是为了收集证据,以便日后追查。 如果当真是如此…… 白国师是叛臣,她是人见人打的叛臣之女,受人唾弃,遭人指摘。 那么,她万万不能暴露身份。 鹿白敛起心思,跟着廖管事穿过长廊,来到前厅。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周围,在思忖间迅速锁定了三个位置: 卧房、藏书阁和书房。 一般来说,这三处是高门府宅最重要、最适合藏机密的地方,应当优先探查。 廖管事停在了前厅,道:“请姑娘暂在此处歇脚,奴才去沏一壶茶水。” 鹿白坐在软榻上笑了笑:“廖先生客气了。” 他一退下,鹿白脸上的笑容就散去了。 这府邸大的离谱,连蒙带猜,她只能大致判断出卧房在哪个方向。另外的藏书阁和书房,她根本无从知晓是在哪。 此外,前厅只用来招待客人,距离王府中心甚远,根本观察不到什么。 廖先生又回到前厅,给鹿白倒了一杯茶水,站在下方恭候。 鹿白喝了口茶,暗暗做了决定—— 她跟景殃的关系必须再亲近一步。 要亲近到,这些下人能放心地让她在景殃住所自由来去,才可以。 她打定主意,刚要提出想逛逛,就听见远方隐约传来大门打开的声音。 廖先生抬头看去,温和一笑:“九爷回来了。” 这么快? 鹿白猝然回头。 下一刻,景殃遥遥出现在长廊尽头,淡淡瞥过来。 他穿的是第一次见面时的墨灰色衣袍,压下去一身玩世不恭的气质,少了几分轻佻风流,显出隐隐的冷淡和锋芒。 鹿白跑过去,摘下帷帽,唇畔露出甜甜的笑涡:“你回来啦!” 景殃垂眸:“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鹿白掏出经文,眼眸里全是乖巧:“这都是我抄的!” 景殃接过来翻了翻:“抄完了?” “没。”鹿白心虚地说,“抄了一卷,剩下的抄不完了……” 景殃合上经书,倚在廊柱上看着她:“怎么不抄了?” 鹿白小心翼翼地把纤白的手指放在景殃眼前,露出红彤彤的印痕,想用装可怜来蒙混过关:“你看,手都抄红了。” 景殃看了眼她的手,又把目光挪到她脸上,笑了一下,没有答话。 鹿白被他看得发毛:“怎么了?” “没什么。”景殃抬脚往里走,语气平静,“只要你承认自己娇气,剩下的就不用抄了。” 再往里走就是正厅,后边连接的屋子是卧房。 “谁娇气?我抄了这么多,你不仅不夸我,还指责我!” 鹿白宛如小跟班似的,屁颠屁颠地跟着穿过前厅,悄悄四下打量,嘴上表现得蛮横无赖: “景殃,如果你不跟我道歉,我可能要生气了。” 景殃把经文丢给廖先生,走到庭院里一条石径小路上。 “我生气了,后果很严重。”以为他要回卧房的鹿白一愣,吐出口的话急转了个弯,“你这个坏人……你要去哪?” 景殃停住脚步,转身,垂眸盯着她。 鹿白闭上嘴,咽了下口水。 景殃皮笑肉不笑:“你还不走?” ??? 鹿白瞪大了眼睛:“我含辛茹苦抄了大半本书,你就这反应?” 景殃不再开口,眼神里透露着淡淡的不待见之意。 鹿白:“……” 很好,她忍。 墙角杂草动了动,一只白色异瞳猫突然钻了出来。 它高傲地瞥了两人一眼,一蓝一金的眸子里透露出浓浓的嫌弃。 景殃开口唤道:“季权公,你是不是又把胡伯给挠伤了。” 猫儿甩着尾巴,轻盈地跳跃而走,对主人的问话置若罔闻。当然也可能是没听懂。 景殃啧了一声:“白眼猫。” 鹿白不可思议道:“这是你的猫?” “嗯,它叫季权公。”景殃懒懒地说,“喂不熟。” 嗯,宠物随主子。鹿白心想。 有个小厮从远处走过来,汇报:“公子,姜姑娘已经在别院安置妥善。” 景殃满意道:“知道了。” 小厮退下之后,景殃侧头,问:“你还有事儿?” “我……”鹿白一时卡壳。 景殃看了她几秒,转身往前走,再次留给她一个背影。 鹿白一怔,想到他提到姜姑娘时,唇边一晃而逝的笑容,心头莫名涌上一股道不明的怨气。 你在那喝酒,我在抄经文。 你流连花丛,我还在抄经文。 你去安置美人,我又在抄经文。 你的美人欺负我,你也欺负我。 你对我冷淡的就像这位叫什么公的猫一样。 我不记前嫌把经文给你,结果你问我,我还有事儿?我还不走? 我有事?我还不走?? 我凭什么走! 就不走!! “就因为花魁在等你,你就要赶我走?” 鹿白指着他,炸了毛似的控诉: “你居然弃我于无情,九公公!” 景殃脚步一顿,诧异地回头,看到鹿白的脸颊因为怨气而染上薄薄红晕,一瞬间感到过于荒唐,道: “你,喊我什么?” “九公公啊。”鹿白毫无惧色,“猫随主人嘛,公公。” 空气有一瞬间的安静。 片刻后,景殃似笑非笑道:“你知道公公是喊谁的吗?” 男人的眼神带着点凉意,鹿白心里瞬间拉起警惕,提防着对方恼怒之下会把自己给丢出去。 但这个称呼好像确实有点过分。 “知道啊。” 鹿白有点理亏,扯出一抹底气不足的假笑: “是喊太监的嘛。” 景殃蓦地笑出声,把这个词重复了遍,像是在慢慢品味:“公、公……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喊我。” 他微微倾身,盯着鹿白的脸,眸色幽深,道: “感觉还挺新鲜,不如你再喊一遍?” 作者有话说: 三年后。 景殃:你再喊?再喊试试 第13章 “对不起。” 鹿白见好就收,态度诚恳得让人来不及发脾气:“我道歉,你别生气啦。” 景殃看着她,良久,声音颇为冷淡道:“以后少把男人叫公公。还有,谁告诉你我跟姜尺素有关系了。” 他很清楚地记得,自己曾跟姜尺素说过,让她懂点分寸。 那个女人应该收敛了才对。 鹿白闻言愣了一下,景殃也没打算听她的回答。他迈步往前走,一路穿过几个长廊和几间院子,最终停在珍宝库房前。 小厮用钥匙打开,景殃走了进去。 无数个货架排列整齐,上面摆放的奇珍异宝种类繁多,令人眼花缭乱。 鹿白不动声色地把这些王府的藏宝都记在心里。 文人挤破头都想要的羊毫笔、已经绝迹的书法名画、前朝皇室流出的锋利宝剑……光是其中一样都足以让人疯狂,偏偏在这里像是批发的玩意,随意丢在上面。 一般放在门口的都是相对廉价的东西。在这库房的深处,恐怕有更多价值连城的珍宝。 ……突然想打劫了怎么办。 景殃拐了个弯,朝着右边走。 鹿白跟上去,狭长的甬道之后,天光骤亮。 只见一个小型花草培育园出现在她面前。 不合时令的珍花奇草在这里长得生机勃勃,馥郁的芬香充斥着空气。 景殃蹲下身子,在一堆牡丹花株中挑选起来。 鹿白探头:“你在干什么?” 景殃眸光不离牡丹,说:“接了个请帖,得拿出花来交差。” “什么请帖?” “百花宴。” 鹿白一怔:“你也要去百花宴?” 景殃随口问道:“怎么,你也去?” 鹿白摇了摇头,但景殃背对着她没看到。他低着头,道:“我是有正事,不是逛勾栏去寻欢。你一个小姑娘有什么好去的。” 所以这百花宴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鹿白被勾起了好奇心:“凭什么你可以去,本郡主就不能去?” 景殃的目光终于从牡丹花上挪开,看着她:“你是不是不知道百花宴是做什么的?” 鹿白沉默着不吭声。 正好春天到了,百花宴,不就是赏花的? 景殃微微勾起唇,道:“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在每年春天,所有身份尊贵之人,上至皇帝、皇子、宗亲,下至重臣、臣子、臣女,大家要带着最新奇美丽的花株过来欣赏交谈,吟诗作赋、弹琴歌唱。” “嗯。”鹿白谨慎地没有多言。 听起来,除了无聊了点,没什么毛病。 景殃眼尾弯了弯,气质忽然变得轻佻起来,眼神有点微妙:“尤其是未婚的青年才俊,是受邀的重点人群。” 鹿白全身心都警惕起来,未婚?什么意思? 他眸光微闪,道:“所以——” “够了!”鹿白有种不好的预感,打断他:“你不用再说……” “所以呢。”景殃直接开口,“这是一个大型的皇城相亲宴,给权势高的男子添点女人、开枝散叶,同时给未出阁的姑娘一个相看夫婿的机会。若是看中了,便可索要对方带来的花株,只要对方也同意,就能成一对姻缘。” 他停下来给鹿白缓冲的时间,过了一会才接着说:“今年钦天监特意算过,风水吉利,必须盛大举办。” 景殃意味深长地看着鹿白,道:“东郦民风开放,婚嫁年龄都偏晚,郡主不过豆蔻韶龄……” 他说到一半就止住,笑眼盈盈的不再多言。 但鹿白还是听懂了潜台词——郡主这么着急想把自己嫁出去? 鹿白慢慢吸了口气。 好歹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她只用了几秒就调整好表情,吐出气息,重新露出那副近乎天真的笑容:“这么说来,景公子也挺着急的啦?要不要本郡主帮忙牵个线呀?” 景殃凝视着她,许久后,气息悠长地呵了一声。 也不知道是在笑什么。 鹿白撇了撇嘴。 不过她总算明白这场平凡的百花宴为什么那么受人期待了。 有人游戏花丛,跃跃欲试,但有人洁身自好,抗拒却硬着头皮也得去。 到时候,可不得上演几场大戏。 她突然想到,他们上一个话题是姜花魁。 她抱怨他只跟别的女人亲近,他当时说什么来着? ——谁告诉你我跟姜尺素有关系了? 鹿白倏地抬眼,却只看到了景殃垂眸挑选花株的侧脸。 男人眉骨弧度精致,眼尾有颗泪痣,鼻梁高挺而流畅,嘴巴偏薄,是冷情的唇形。 整个人明明是散漫痞气的气质,却又在不笑的时候,多了层冰凉的锋利感。 像是要用含情的眼睛,把骨子里的疏离和冷漠都遮掩起来。 所以,景殃带个女人在身边,就相当于明摆着“爷有女人了,来这里只是走个过场”,能摆脱掉一些桃花和不必要的麻烦。 他还挺有原则,不祸害良家少女。 景殃忽地偏头,笑问:“你看我干什么?” 鹿白展颜一笑,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大大方方地夸奖道: “九爷的泪痣,很漂亮。” - 景殃挑了一株紫色的牡丹花。 鹿白认得它,是花中四大名品之一,魏紫。 他把魏紫递给小厮包装起来,原路返回。快到门口,他拐了个方向,一边往里走,一边在架子上翻找着什么。 这上面的东西比大门口要贵重多了,鹿白暗暗浏览着上面摆放的东西,故意道:“你是在给我挑礼物吗?” 景殃理都没理她,对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出现的胡伯说:“广南王府的拜帖递了吗?” 胡伯:“广南王回帖,说到时候会等您畅谈一番。” 景殃把挑中的贵重礼物递给他:“这个,挑个吉日送给他。” “得嘞!” 鹿白:“……” 景殃站直身子比她高很多,他垂眸看着她:“看出来了吗。” 鹿白:“?” 景殃淡道:“我,挺忙。” “……” 他这是有多不欢迎她。 她虽然想假装不明白,但心知今天收获不少,可以到此为止。 于是,鹿白又东拉西扯几句,在他耐心尽失前露出乖巧的笑:“这次就打扰你了,麻烦希望剩下的经文你自己抄完,我就先告辞啦。” 景殃一个眼神都没敷衍给她,用鼻腔嗯了声。 “下次见!” 鹿白离开库房,跟着廖管事往大门走,同时捋清了思路。 她胡搅蛮缠了这么长时间,也算是把王府的前半部分布置摸清楚了。 刚刚的库房里面确实有书本一类,但像信函这等机密物件却没有,她暂且排除叛国书在库房的可能性。 那下次,她该用什么理由再来探探? 鹿白穿过前厅,走进长廊里。 日光不甚清晰,斑驳树影落在青石板上,显得光线扑朔迷离。 她摸进怀里,找到一方手帕,悄悄拿出来。刚准备一不小心遗落在地,看到角落有个小小的“白”字,她又放了回去。 暂时还没到她拿自己的清白闺誉开玩笑的时候。 还能有什么东西呢。 她除了帷帽和经文,什么都没带……等等! 鹿白摸了摸发髻,找到后脑勺小揪揪上的桃花簪,悄无声息地抽出来一点。 越往门口,天光越亮,大门正在缓缓敞开。 鹿白慢吞吞戴上帷帽,系绳子的时候“没注意”,顺利地把簪子给碰掉了。 脚下是松软的泥土和草丛,落地无声。 妙哉! 下次来楚宁王府的借口这不就有了吗? 鹿白戴上帷帽,遮住唇边的笑涡,出门离开。 作者有话说: 鹿·心机满满·死缠烂打·白。 第14章 鹿白从楚宁王府回来后,跟昭和帝一起吃了顿午膳。 离开时,她看到一个蒙着面巾的黑衣男子,毫无声息地从宫墙屋顶间轻跃而来。 此人轻功极其了得,对皇宫也很熟悉,身形一闪便进了昭和帝的宫殿内。 鹿白猛地顿住,不动声色地退到旁边小道上。 皇城内有极少数人知道,八|九年前,昭和帝的身边突然冒出来一个多智近妖、武功卓绝的黑衣心腹。 说是心腹,但这个男子却不完全听命于皇帝,在朝廷和皇宫间来无影去无踪,具有世人难以想象的特权。 没人知道他姓甚名谁、家在何处,没人知道他那张黑色面巾之下长了什么模样。 只知道,这些年来,朝中那些无故失踪、寻回后发现直接被人一手拧下了头颅的奸臣们,都拜他所赐。 杀伐果决,肃清朝廷,游走在黑暗里,帮助皇帝杀掉那些不听话的臣子,一句话就能影响昭和帝的抉择。 神秘而强大。 宫殿里飘出了饭菜的香味,父皇专门给他留了午膳。 鹿白心中清楚,这个神秘男子对自己有恩。 当年洛水战场生灵涂炭、一片荒芜,是这个黑衣男子把国师大人的尸体带了回来,让他入土为安。 白先生最大的愿望从来不是当国师,而是去书院教书育人。鹿白当时浑浑噩噩,独自坐在国子监的后山透气,正好偷看到黑衣男子在立墓碑。 等他离开后,鹿白去看墓碑上的字,愕然无比。 ——国师大人白晟和先生之墓。 下面紧跟着他一生的恪言:“袖满清气,腹藏乾坤。” 笔迹习惯应该被刻意改掉了,但依稀能看到笔锋凌厉,宛如游龙般飘逸磅礴。 后来,她经常去扫墓,偶然能看到那个人清扫后留下的痕迹。 但她不清楚此人跟父亲是什么关系。 若他是知道真相,那他为什么不告诉皇上,为白晟和翻案?若他只是随手行善,那他为何会记得来扫墓? 白先生学识丰富,难道那黑衣男子是父亲曾经的学生,此番是来报恩? 鹿白毫无线索,不敢贸贸然暴露自己。 偶然的一次,她在皇宫里碰见了黑衣男子,才知道此人是东郦最神秘的天子近臣。权势滔天,武功高强,来无影去无踪。 每次鹿白在皇宫中撞见他,都只能望见一片闪过的衣角。 等了片刻,宫殿内都没传出来动静。 鹿白探头去看,想过去敲门,但又生生忍住了。 在世人眼中,白国师是个名满天下的罪徒,而他女儿早已在战乱中死亡。 那人以一身黑衣出现,明显就是不想被人察觉。 所以,她必须好好藏起来,不让罪臣之女的身份透露出去,不能害了对方。 鹿白深深看了紧闭的宫门一眼,转身离开。 - 鹿白回到栖云宫,第一件事是坐在书房里,找了张上好的宣纸,开始磨墨。 楚宁王府的布局是什么样子来着? 进门是个小庭院,到达垂花门,后面是一个有山有水的小花园,尽头左右有青木遮挡,看不见花园外面是什么……穿过之后,进入长廊,到达连接着前厅的院落…… 鹿白凝神思索了片刻。 假山可能有机关、前厅有几个隐藏得很巧妙的匣子……她将脑海中记住的布局一点点画了出来,可疑的细节一个不落,并留出一大片空白,以便后续填补。 最后,她又拿出朱砂笔,给花园、前厅的可疑处圈了几个圈。 等墨迹风干,鹿白仔细检查了一番,满意地把纸张叠起来,小心翼翼地放进内兜里。 这张地图纸就是她的命根子,必须随身携带才安全。 在为父平冤这件事上,她拥有最大的耐心。 画完王府地图纸,鹿白的心事就解决掉了。 她寻思着等自己“发现”发簪丢了,怎么着也得一天之后,于是愉快地睡了个午觉。悠悠醒来已经是晚膳的点了,她吃完晚膳,在御花园里消了会食,待到日暮西斜,回来处理宫殿琐事。 刚坐下一会,外面突然传来扑棱棱的声音。 鹿白扭头,看到一只信鸽落在窗棂上。 谁会给她传信? 她取出信纸,把鸽子放飞。 信上的字迹飒冷又潦草,仿佛百般忙碌之中抽空敷衍写的。笔迹凌美,语言犀利,洋洋洒洒一大篇。内容却很简单,除了汇报了下边疆的情况,其余的全都是对鹿白的调戏和慰问。 透着纸张都能感觉到,对面的女人在写信时,是笑得如何风情万种。 落款:边朝月。 ——东郦唯一的女将军。 墨竹正好进来,看见这潇洒的字,忽然警觉:“那个阎王要回来了?!” “是啊,你们最怕的那个女人,再过半年就要从驻地回京了。”鹿白看着边朝月说要给自己带好吃的,整个人都愉悦起来,“什么女阎王,这分明是本郡主最贴心的闺中密友!” 墨竹整个人都不好了,刚要追问她具体什么时候回来,就见小宫女捧着一个檀木匣子走进来: “郡主,婢子方才打扫宫殿,发现咱们宫门口多了个东西,附了个纸条说是给您的,婢子就拿了过来。” 鹿白皱了皱眉,从边朝月快要回来的喜悦里回神,狐疑地接过盒子晃了晃:“不会是小贼放置的暗器吧?” 众人都警戒起来,墨竹要替鹿白试险,鹿白摇摇头,示意她们都站远点,谨慎地把盒子打开。 没什么奇物弹出来。 鹿白更加不解,直接把盒子里的东西掏了出来——一个发簪。 确切的说,是个做工精致、末端刻有云纹图案的桃花簪。 ? 这什么玩意? 她怔愣了下,意识突然回笼。 这不是她“遗落”在楚宁王府的发簪吗! 看到匣子底下有张纸条,鹿白拿出来,看到了熟悉的字:“郡主在寒舍落下了东西,我好心派人给你送了过来,不必客气。” 没有落款,但字迹凌厉大气、嚣张漂亮,一看就知道出自于谁。 墨竹和小宫女瞪大眼睛:“这是什么东西?” 鹿白:“……” 她有一万句脏话想说。 作者有话说: 小郡主:骂骂咧咧x2 第15章 鹿白沉默了下,把发簪收了起来:“没什么。” 这着实出乎她的意料,景殃居然发现了簪子,还给送了过来。 他这是有多不想跟自己扯上关系啊。 不对! 鹿白霍地起身。 景殃在皇宫居然有眼线,能悄无声息地送来东西! 她第一反应是给父皇说明此事。 自从九年前的洛水之战结束后,景殃跟皇帝的关系就变得极差。 景殃能派人送东西,且如此明目张胆,那他在皇宫一定有内应。 但下一瞬,鹿白就想通了。 景殃如此大摇大摆地把东西送进皇宫,就说明他不怕自己报信。 所以,父皇一定是知道这件事的,可能他一时奈何不了景殃,只能僵持。 鹿白定了定神,继续看信。 边朝月在信上道:“小鹿,你多注意一个近日来京的人。” “我收到消息,西戎素来爱去他国游玩的元嘉小郡主,近期要带着西戎的珍稀花株过来参加百花宴的热闹。”她道,“但西戎没什么好人,你提防着点。” 元嘉…… 鹿白若有所思。 她听说过这个小魔头。 西戎皇室的最小郡主,年仅九岁,恶劣跋扈,名声在外,无人敢管。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鹿白合上信,心想。 她不知道的是,此时那个人人憎畏的小魔头已经进了京城里。 浓黑的黑夜中,某处宅院的树上,一个小女孩把玩着鞭子,笑嘻嘻地眺望远方。 “这就是东郦嘛……” - 墨竹监视了楚宁王府几日,在一个明媚的中午逮到了景殃出门,赶紧把这个消息带给鹿白:“郡主,景殃刚刚去拜访了广南王。” 鹿白皱了皱眉:“我广南王叔叔虽然退出朝堂,但低调沉稳,为人颇好。景殃此番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怀好心。” “不过这也是个好借口。” 鹿白越想越觉得可行,瞬间充满斗志,戴上帷帽,拿了钱袋火速出门: “为了感谢他给我找回发簪,我特意买了谢礼,亲自送到他府里,我好聪明!” “郡主啊……”墨竹撕心裂肺的声音远远消散。 鹿白逃出宫后,径直往西市而去。 西市是京城所有商铺的所在地,上至高雅店阁,下至摊贩楚馆,各式各样无所不有。特别是西市里的花满街,每天夜晚亮如白昼,宵禁都管不到它。 花满街尽头坐落着久负盛名的风月楼,每晚都人潮涌动,灯火通明。 除了普通平民,权臣高官、皇子宗亲也爱过来。 这其中的经济脉络更是错综复杂,每个店铺背后地掌舵人,不是哪个重臣就是哪个皇室宗亲。 但多年来,这么大一个市场能始终繁荣发展、屹立不倒,是因为在这个经济脉络网的顶端,有某个权势滔天的大佬在背后作为靠山。 鹿白跑到卖桃花酥的铺子,排在长长队伍后面。 这家铺子的糕点很出名,桃花酥是他家的招牌。 店主是个手艺人,祖传一种可食用的花香味料,这种材料用在桃花酥上可以使糕点清香扑鼻,极受年轻闺阁小姐们的喜爱。连宫中御膳房都做不出来。 她等待许久,拎着打包袋往回冲,忍不住为自己的坚持而感动。 景殃定然会心软的! 临近初夏,正午灿阳高照。 想到接下来说服门口侍卫给她放行又是一场苦战,鹿白看到朱雀街路口有家茶楼,决定上去喝点水,想想等会的措辞。 茶楼非常热闹,人声鼎沸。 鹿白要了杯水和一盘花生米。 最中央一个老头正拿着一个话本子,激情澎湃地讲道:“今日咱们要说一个纨绔子弟和娇娇女的故事!各位客官有钱的赏两个,没钱的捧个场啊!” “喔——” 有人叮叮咚咚地往他前面的小碗里丢了几个钱币。 鹿白瞅这老头很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说书人声情并茂,抑扬顿挫: “这纨绔子弟身世显赫、多情风朗,却偏偏游戏花丛,惹得姑娘们趋之若鹜,实乃第一花心公子爷!” “而那位娇娇女更是不得了,出身高贵,聪慧如雪!”说书老头一拍抚尺,道:“这两人势均力敌,突然有一天狭路相逢……” …… 鹿白不知不觉地磕了四盘花生米。 这老头讲故事跌宕起伏,实在吸引人,她听得津津有味,隐约感觉忘记了什么事。 忘记的事好像不是很重要,再加上话本子的两个主角已经开始针尖对麦芒,劈里啪啦火光四溅,鹿白便放弃了思索,决定听完这一回再说。 - 景殃从广南王府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小小的伏击。 陈家近日的生意出了问题,情场也没捞到好处,把这一切都怪罪到景殃的头上,派了侍卫拦在朱雀街街道口,恶狠狠地要出一口恶气。 景殃神色平静,微微抬了抬手。 袖口里倏得飞出一个暗红色花纹的长形东西,在路边埋伏之地晃了一圈,窸窸窣窣地爬回袖袍里。 瞬间,埋伏的侍卫发出痛苦的嚎叫声,滚作一团。 景殃满意地摸了摸小蛇的头。 京兆府尹急匆匆地赶来,指挥着把陈家老爷捆住,赔笑道:“真是对不住,景九爷莫跟这种商人动气……” “一而再,再而三。”景殃语气尽是冷漠,“我不希望以后再出现这种事。” “是是是。”京兆府尹擦了擦汗,转头怒吼:“陈老儿冲撞了贵人,还不快带走!” 一行人被狼狈地押送走。 看热闹的众人纷纷离开,猜测着曾经横霸东郦的皇商怕是要失势了。 景殃收回视线,喊出褚一:“不要给陈氏东山再起的机会。扶持宋家,尽快取代陈家的位置。” 褚一:“是。” 景殃欲走,忽然想到了什么:“好久未见宋延,他去哪逍遥快活了?” “宋公子……”褚一慢慢回忆道,“他上次被宋家家主逼着相亲,说要去江南躲躲,顺便看看有没有可心的小美人。” “让他尽快滚回来。”景殃散漫道,“就说我要给他们宋家的财力添砖加瓦。” “是。” 马车停在楚宁王府门口。 景殃边走边把手指探入袖内。片刻后,他把鼠肉干拿出来,蹙眉问: “小红花怎么不吃东西了?” 没有暗卫懂这个,面面相觑不开口。 褚一硬着头皮说:“胡伯负责喂养这种生物。” 景殃:“那胡伯呢?” 这回褚一也不吭声了。 景殃环顾四周,只见他的暗卫、侍从们都眼观鼻鼻观心,同时沉默。 莫名有种微妙的喜感。 景殃扬眉:“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暗卫中,一个少年探出头来,一脸正气地道:“我知道,我来说!他正在给人讲故事呢!” 其余人不约而同地朝他投以敬佩的目光。 敢让主子知道胡伯在编排他的小八卦,您真是个勇士! 褚一面无表情地把他给拽走。 少年灵活地跳到房檐上,避开褚一的爪子,嗓门嘹亮:“主子,他现在在茶楼!” 半柱香后。 景殃慢条斯理地跨进了茶楼大门。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当事人在茶楼狭路相逢(x) 第16章 朱雀楼里乌鸦鸦的一片人,都在聚精会神地听故事。 胡伯正讲到关键之处:“就在大家都以为纨绔子弟会轻薄娇娇女的时候,转折点来了!这个娇娇女因为没见过如此洒脱之人,竟然迷恋上了这位公子哥,开始公然追求他!” “喔,太精彩了!” 钱币纷纷扔进小碗里,有人按捺不住地催促:“然后呢?” 鹿白正听到兴头上,也扔了几枚银钱进去。她刚打算再要一碟花生米,就见老头一拍抚尺,说:“欲知后话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戛然而止,众人颇为遗憾。 鹿白意犹未尽地咂咂嘴。 老头忽然眼神飘忽,紧紧闭上嘴,东张西望起来。 “啪,啪,啪。” 突兀的拍手声忽然在她身后响起。 男人熟悉的散漫声音从她头顶传来:“继续啊,讲得真不错。” 他含着笑腔,低眸对她道:“你觉得呢?” 鹿白猛地回头。 只见景殃穿着一身鎏白滚边的墨灰色衣袍,手执折扇,居高临下地站在她身后。 清晰锋利的下颌线正好在她头顶,上面突出的喉结冷白而性感,正微微滑动。 景殃的目光透过她的帽帘直视过来:“妹妹,又见面了。” “……” 鹿白突然想起来自己忘掉的究竟是什么事儿。 她反应极快地把怀里的桃花酥捧出来,眼巴巴道:“你终于来啦!” “前些天我的发簪丢了,多亏了你给我送来。作为感谢,我亲自去西市买了桃花酥,来这等了你许久……” 景殃看了看桃花酥,也不知是信还是没信:“送你了,自己留着吃吧。” 说罢,他往中央走去:“胡伯。” 胡伯心虚不已:“在!” 景殃睨他一眼:“走了,回府。” 胡伯大松口气,殷勤地跟了出去。 鹿白眼看着景殃又要离开,急忙想要追出去。 下一秒,店小二拦在前面,拿出一张单子: “客官,请您结一下账,谢谢。” 鹿白不得不停下:“多少钱?” “一两银子。” 鹿白摸到腰间的钱袋,指尖一顿,突然萌生了一个馊主意。 她如果说没带钱,不就能问景殃借钱了吗? 这样的话,下次不就有接触的机会了吗? 下一秒,她就否认了这个想法。 先不说景殃肯不肯借给她。就算他真借给了自己,大概也会说不必还了,就当他请的客。 更甚者……他会直接打个欠条,让她下次还账给老板。 反正是不会因为一两银子,就让她登上楚宁王府的门的。 ……罢了。 鹿白掏出银钱塞给小二,赶紧跑了出去。 茶楼是在朱雀街的街道口,离楚宁王府还有一段距离。 等鹿白气喘吁吁地追了过去,发现景殃已经进了府。 她追到王府门口,被侍卫拦住:“若无拜帖,不可入内。” 连拒绝的台词都跟上次一样。 鹿白露出招牌微笑,捧出桃花酥,还没开口,就听侍卫道: “九爷刚刚交代,如果您实在感谢他,那留下糕点就可以。” 意思就是,你人可以走了。 鹿白:“……” 要不是她要找的叛国书下落在景殃身上…… 鹿白深吸口气,扬起小脸,楚楚可怜道:“我真的很想亲自感谢他,希望大哥哥帮我传达一下,拜托啦。” “九爷也交代了,您的好意他心领了。您大中午的跑到西市也不容易,就……” 侍卫大哥面上露出一丝同情:“就尽快回家吧,这日头怪晒的……” 鹿白又深吸了一口气,想问是你们景九爷见了太多美女,对我这种小豆芽菜不感兴趣,还是本郡主太倒贴了,让他如此不知珍惜。 但她终究是忍住了,挤出一丝微笑:“谢谢他的关心,我马上回去。” 她放下桃花酥,一步三回头。 从后面看,小姑娘背影纤瘦,裙摆微微晃动,像是被人抛弃的小白花,透着几分无错和落寞。 就这么走到街角,还没见有人追过来,她莫名有点后悔。 她不仅桃花酥没吃到,还碰了一鼻子灰。景殃还不见得真的会吃,没准随手就赏给下人了。【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还不如自己拿走吃掉呢! 无语! 可恨!! 真叫人生气!!! 鹿白磨了磨牙,转而想到了什么,眸中闪过一丝狡黠。 天无绝人之路。 百花宴这不是快到了吗。 宫中宴会,景殃必得进宫赴宴。 她不怕见不着他。 - 鹿白拐过街角,迎面驶来一辆精致低调的马车。 车帘微微吹动,露出姜尺素那张仙气脱俗的脸。 两厢擦身而过的时候,同时侧头看去。 姜尺素噙着笑,撩起车帘,轻轻拍了下鹿白的肩膀说:“没想到在这里碰到姐妹了。” 鹿白微微后退一步,客气点头:“竟然是花魁姐姐。” 姜尺素淡淡嗯了声,放下车帘,慢悠悠地撩了下颊边碎发,道:“九爷还在等呢,我就不跟妹妹多聊了。回见。” 鹿白乖巧地看着她,甜甜一笑:“但是你拍脏了我的衣服,大姐。” 马车内的女人笑容一僵,狠狠瞪过来:“景九爷花重金买我,最后他一定也只属于我!” 不等鹿白回答,她就刷的一下放下车帘,快速驶离。 “看把你嚣张的。”鹿白撇撇嘴,加快脚步离开这个晦气的地方。 走出去一段路程后,她突然顿住。 强烈的不妙的预感爬上背脊,她几乎是瞬间伸手摸向自己的后衣领,触碰到一包东西,立马拿出来。 掌心是一个白色小布包,再颠几下就要散开,里面的白色粉末散发着清幽的香气,一看就知道绝非善物。 鹿白指尖发着抖,感到一股凉气从脚蹿到头发丝,猛地回头,却发现那辆马车早已远离。 “姜、尺、素!” 鹿白冷笑一声,脸色彻底沉下来。 作者有话说: 小郡主:那就浅浅收拾一下主动挑事之人 第17章 姜尺素带着亲手做好的糕点上门去寻景殃,却被守门侍卫无情地押送回别院,连她做的糕点都没收。 侍卫还说,景九爷已经有其他人送的糕点吃了,不缺姜尺素的这一份。 姜尺素面色难看地回到别院。一进屋子,就忍不住摔了几盏茶杯。 容燕直奔里屋,说:“婢子打听到一件事。刚才那个小丫头在咱们之前去给九爷送了桃花酥!她是要跟您争啊,姜姐姐!” 姜尺素狠狠掐紧指甲,咬牙切齿道:“我早猜到她不安好心!” 容燕本来是没有机会离开风月楼的。但姜尺素走之前,仗着景殃的风头狐假虎威,提出要有个姐妹服侍自己,便把容燕带了出来。 虽然容燕背地里也不喜欢姜尺素清高挑剔的脾气,但承了她的情,便默默忍受下来,道: “那丫头片子三番两次去找景九爷,今日贼心不死,没想到撞到您手上!不过九爷也把她拒之门外了。” 姜尺素冷着俏脸:“难怪他最近不来找我,原来是被小妖精绊住了。小小年纪,这么会勾搭人……” 容燕恶狠狠地附和:“肯定是什么乡野丫头,来历不明,没规没矩!景九爷才不会高看她一眼。” 姜尺素抚了抚鬓间的簪花,笑道:“我早料到这种情况,干脆先下手为强。那药粉霸道得很,她一时半会不会再出现了。” 容燕想起那药粉的作用,背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暗暗觑了姜尺素一眼,低眉顺眼道:“也该让她领教领教姐姐的手段。” 姜尺素笑意扩大,指尖用力把盆栽里的月季花掐断,道:“最近京城来了个人,身份高贵,脾性跋扈,若我能得到那人的助力,给妄图勾搭景九爷的那些女人瞧瞧我的厉害,定能坐稳楚宁王府的后宅。” 容燕忍不住问:“谁?” 姜尺素勾唇:“西戎皇室的小魔头,元嘉郡主,一个无人敢惹的恶茬子。” 容燕一愣,错愕道:“她怎么来东郦了?” 姜尺素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她身为东郦第一艳姬,裙下追求者数不胜数,经过打谈后知道了个隐秘的消内幕——元嘉跟西戎皇帝吵了架,便偷偷来东郦的百花宴玩耍,还带了几株仅限西戎才有的灵香草过来。 如果自己能拿到灵香草,在百花宴上艳压群芳…… 姜尺素沉吟片刻,道:“你盯紧那个小狐媚子,看看她还来不来找景九爷。我要去拜访一下西戎小魔头。” - 鹿白回宫后立马沐浴,又让医女给自己查了查,确认并无染上药粉才放下心来。 琼枝用刀尖戳着那包药粉,一向冷静的脸蛋气得发白:“真是最毒妇人心!她怎敢、怎敢给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家用这种药粉!” 若不是有最后的理智,她恐怕已经直接杀过去了。 鹿白坐在宽大的贵妃榻上,摸了摸自己的脸,早已没了笑容:“若我真没发现她的东西,那么明天我的脸上将起红疹,看似无害,却会愈演愈烈,在七日之内变成脓包,长满整个脸甚至是脖子、四肢,继而溃烂、流脓、迟迟无法愈合。毁掉一个姑娘的脸……这手段,不愧是头牌姑娘啊!”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然带了杀意。 墨竹直接破口大骂:“呸,什么玩意,真是下|作!” 琼枝去查探消息,很快复返:“据说风月楼之前有好几个很漂亮的姑娘,都是脸上长满无法治愈的红疙瘩和脓痘,并且带有一定的传染性,所以才无法争夺花魁之位。那位容燕不算漂亮,又见风使舵,所以被她带走当侍女使唤。” 鹿白看着桌上白莹莹的药粉,淡淡道:“本郡主与她无冤无仇,就算真要跟她一起竞争同一个男人,也是靠本事说话,从不用这种东西来害人。” “姜尺素,你惹到我了。”她面上再无笑意。 琼枝拔出了剑:“婢子直接去杀了她!” “不要你出手,先去休息吧。”鹿白弯了弯唇,眸光微闪,“我倒要看看她想干什么。” - 安排好人手去盯着姜尺素,百花宴也渐渐逼近。 鹿白特意写信给景殃,问他桃花酥好不好吃,结果景殃直接派人把桃花酥还了回来,还捎上一句话:“想吃就自己尝尝,不用客气。” 鹿白气得想骂人。 怎么会这样呢! 她明明都是按照计划走的,到底哪里出了错? 鹿白把自己的所有做法都给列举下来,端详半晌后,猛一拍桌子: “我知道了!我需要一个顺理成章的契机!” 所有的逻辑终于捋顺。 鹿白在殿里激动地转圈圈: “原先我只是有假意倾慕于他这样一个想法,却没有合适的契机去执行。但如果是某天突然发生一个契机,导致我产生感情,这样就顺理成章许多了!那么之后所有蓄意接近都可以是倾慕作祟。” 完美的逻辑链! “什么事能让女人喜欢上男人呢……”鹿白想到了什么,兴奋道,“英雄救美!” 她是那个“美”,让景殃来做“英雄”。她正好借此“一见倾心”,展开“追求”。 非常完美! 想到策划这件事的难度,鹿白刚燃起的热情又迅速熄灭。 首先,她刚好遇到什么危机,然后被景殃看到的概率实在太小了。 其次,她除非偷偷的,否则身边都有人保护,根本轮不到景殃来救。 最后,这件策划就算真的成了,也会显得很刻意。景殃虽然风流纨绔,但不蠢。 鹿白摩挲着下巴:“我需要借助帮手。” 一个非她宫殿内亲信下人、不惹人怀疑、不会说漏嘴、能信任的同伙,在暗地里推波助澜,导致她发生“意外”。 眼下,最合适的地点就是百花宴。 景殃定会出席。 那么,这个“帮手”就是她要好好考量的了。 鹿白在脑海中想了一遍,最后把思绪放在自己的皇兄们身上。 他们向来疼宠她,捧着含着都怕摔了化了,她或许可以考虑拉个皇兄作为同盟,一起“狼狈为奸”。 作者有话说: 皇兄:危。 景殃:超危。 第18章 说干就干,鹿白拎起笔就给他们一人写一封信,言辞恳切,情深意重,派人送去国子监里。 国子监就在京城的边郊,一个时辰之后,五封回信就陆陆续续地送到她手里。 鹿白期待地拆开,一封封读完,小脸垮了下来。 他们居然都已经被父皇安排好任务了! 大哥说,因为宴会是在宫外举行,难免会有嘈乱,他负责玉弥湖周边的侍从防护。若鹿白有需要,他就去向父皇申请,把这个任务交给别人。 三哥说自己需要宴会之内的防卫安全,包括来宾和皇亲。 四哥负责维行随性而来的奴才们的秩序。 老五老六爱捣乱,早已被勒令呆在温嫔身边,哪里都不许去。 他们几人都很过意不去,纷纷派人把象征自己身份的信物送了过来,说他们自己的侍从、小厮都任由她差遣。就连一向冷厉不近人情的三哥,都送来一枚玉佩。 一堆令牌乱七八糟地堆在桌上,金灿灿玉润润地晃眼睛,仿佛什么不值钱的玩意儿,让鹿白无从下手。 她怎能不满足,忙不迭又写信道谢,送去国子监。 一通忙活之后,天色已然暗下。 鹿白照常去养心殿找昭和帝唠嗑。 即将迈入真正的三伏天,夜风习习,御花园边传来一阵清幽的莲花香。 墨竹忽然想道:“郡主,池塘里的荷花就要开放了!” 鹿白眼眸一亮:“走,我去摘点莲花瓣,给父皇熬莲花羹。” 御花园里有个锦鲤池,池水清澈,荷竿随风摇曳。 鹿白刚刚靠近,就听对岸池边忽然传来一阵声音。 她蹙了蹙眉,脚步一转,往那处靠近。 一个尖利败坏的女子声音愈发清晰。 “……全身都是泥,只知道玩,就是个废物!” “你看看你,话也不说,又不会讨好陛下,分点荣宠……根本就是小主的拖累!” “像你这样的,你看陛下还承认你是皇子吗?呸!” 鹿白停在一片灌木丛之后,眯眼去看,发现竟是一个宫女在骂一个小男孩。 那个男孩摸约九、十岁,正蹲在池塘边玩泥巴。模样生得颇好,肤色白净、安静孱弱。 任由宫女怎么谩骂,他都不予理睬,自娱自乐。 宫女气急败坏,扬起手就打了下去。 啪的一声,极为响亮。 小男孩小脸一歪,痛苦地唔了一声,身子虚弱地晃了晃。 鹿白眉头紧皱。 这是发生了何事?未免也太过分了! 她刚迈出一步,墨竹就拉住了她,担忧地说:“郡主,您没认出来吗?” 墨竹一顿,压低声音道:“这个小男孩就是最不受宠的七皇子!” 鹿白一怔:“小七?那你为什么要阻止我?” “虽然婢子也不知道他怎会过得这么惨……”墨竹咬了咬唇,小声说,“但他只是宫女生下的孩子,那宫女有了龙嗣也只晋升为才人,就连陛下都忘记了他的存在,您就别出现了,万一沾染上什么麻烦……就让婢子来出面处理吧。” 她还没说完,小男孩就像突然支撑不住似的,倒在了地上。 他苍白的面容上出现一个清晰巴掌印,身子本就孱弱,现在似是要咽气,艰难地瑟缩着。 皇宫的小猫小狗都没这么可怜。 鹿白眸色一冷,径直大步走了出来。 小宫女警惕地看过来:“谁?!” 鹿白瞬间露出笑容,像是恰巧路过,柔柔道:“怎么回事呀?” 鹿白是整个皇宫的宠儿,走哪都被礼让三分。但同样的,她身份高贵,下层的奴婢们没资格直视她的容颜,每逢行礼都一直低着脑袋。 最多能在大型宫宴上远远地看一眼。 尤其是近年来,她连宫宴也不爱参加,更显得神秘。 平时奴才们碰见她时,除非她穿专门的郡主裙制,否则底层下人根本认不出来。 小宫女看她眼熟,但短时间内又想不起来,便把鹿白当成是某个臣子家的千金,松懈下来,笑道: “奴婢是在替明才人教训蠢人呢,让姑娘见笑了。” 地上的小男孩动了动手指,努力想要爬起来。但似乎是疼极了,他又重重跌回了大地,大眼睛里蓄满一汪泪。 男孩子艰难地抬起乌黑的眼眸,求助似的看着鹿白。 鹿白眸色闪了闪,笑容不变地看着小宫女:“哎呀,地上有泥,你的鞋子脏了呢。” 小宫女刚低下头,墨竹的脚就用十足的力气,重重踹了过去。 小宫女面色剧变,一个趔趄踩到池塘的边缘,尖叫着往下坠去:“啊!!!!”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整个过程发生地太快,小宫女被寒凉的湖水刺激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鹿白冷淡地盯着湖面,甜美的笑容消失不见,整张小脸布满寒气,轻声说: “那就去洗洗干净吧,蠢货。” 小宫女会凫水,狼狈地爬上岸边。 春末夏初的池水冰冷,让她打了个寒颤。 鹿白慢悠悠踱步过去,掌心轻拍她的脸,眸里毫无笑意: “敢喊本郡主的七弟是蠢人……你好大的胆子啊!” 小宫女面色惨白,抖如糠筛:“我错了,郡主我错了!” 此时此刻她哪里还不明白,自己惹到的是整个皇宫的明珠宝贝,吓得话都说不完整,哀求道: “郡主!是奴婢狗眼不识泰山,郡主您饶了我吧……啊!” “啪!啪!啪!” 清脆的三巴掌迎头落下,打得她猛地一歪头,瞬间一懵,狠狠跌坐在地。 墨竹面无表情地收回手:“一巴掌,是替七皇子还给你的。第二巴掌,是我们郡主教训你的。最后一巴掌,是赠送的。三巴掌而已,你不亏。” 小宫女脸上浮起清晰鲜红的巴掌印,但她顾不上疼,拼命磕头,哭声都哑了: “奴婢再也不敢了,求郡主饶命。” 砰砰砰的声响接连不断,她又冷又疼,口中还有血沫,却丝毫不敢毫不含糊。 鹿白静静地看着,等她额头都快要磕出血了才慢慢开口: “回去告诉你们明才人,七皇子是堂堂正正的龙嗣,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欺负的。” 若不是她今日撞见,谁都不会知道东郦七皇子过得竟是这种日子! 一个小宫女敢如此欺凌七皇子,必然有他生母的撑腰和授意。 看七弟这瘦胳膊瘦腿的,明才人平时根本就没有好好待他。 无论如何,此事都得好好敲打敲打。 不过,明才人毕竟是父皇的妃子,她不该插手。 鹿白思忖片刻便下了决定,今日之事得禀报父皇。 小宫女哆哆嗦嗦地应下,忙不迭地爬起来,带着一身泥水,一瘸一拐地离开。 鹿白这才有空好好打量这个七弟。 他正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清瘦苍白的脸蛋上,睫毛纤长,乌黑的眼珠仿佛被泉水洗濯一般,透着易脆的明亮。 是个极其漂亮的小男孩。 他站起身拍拍衣服,腼腆地笑了笑,说:“谢谢皇姐。” 鹿白摇摇头,道:“你怎么没去国子监?”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鹿白一眼,飞快地低下头,目光躲闪地说:“我不、不想去……” 鹿白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哪里是不想去,分明是不能去。 七皇子是从一个宫女肚子里爬出来的,本就不得昭和帝宠爱,她生母仅仅晋升为一个才人,日子过得不舒服,怕是对这个孩子产生了怨言。 偌大的皇宫,竟没人注意到堂堂七皇子孱弱受凌、无法入学。 以前,她有小聚会要邀请各位皇子的时候,这个七弟总是回绝她,声称不善言辞,不喜出门走动。 如今看来,这恐怕并非他本人的意思。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鹿白又打量了他一会。 小男孩的眼瞳澄澈如泉水,看起来羞涩乖顺,宛如一个毫无伤害力的小白羊。 她忽然有了个主意。 “七弟。” 鹿白微微弯身,与他平视,唇边微微露出小梨涡: “皇姐想请你帮个忙。” 作者有话说: 七皇子终于登场啦,嘿嘿。 第19章 鹿白说完,静静地观察他的反应。 七皇子毫无犹豫:“好。” 鹿白愣了一下:“你怎么不问我是什么事情?” 他抬起眸,模样乖巧又坚定:“皇姐帮了小七,小七无以为报。今后,哪怕皇姐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愿意。” !!! 听听这是什么话! 鹿白的心软成一片,懊悔自己怎么没有早点了解他,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过几日的百花宴,是不是所有皇子必须到场?” 七皇子点头:“是。” 鹿白循循善诱道:“那你认识景九爷吗?” 他思考了一下,说:“不熟悉,但能认出来。” 这就够了! 鹿白满意地道:“到时候我们会去京郊荷花塘边参加百花宴,时机合适的时候,你提前在景九爷附近等着。看到我的示意,你就装作不小心摔倒。为了扶你,我会往湖里掉。这一幕要让他看到,并且来得及出手相救,明白吗?” 他眨了眨眼,没有多问,点头:“小七明白该怎么做了。” “真聪明。”鹿白摸了摸他柔软的黑发,道,“聪明的孩子,应该去国子监学习。” 他懵懂地笑了笑。 鹿白心情转好,嘱咐他遇到麻烦事可以来找自己。 他重重点了下头,张了张口,却有点迟疑。 鹿白:“你有什么话大胆地说。” 他鼓起勇气问:“皇姐是要去找父皇吗?” 鹿白点头:“你要跟我一起吗?” 小男孩怯生生地摇了摇头,央求道:“求皇姐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父皇。我怕父皇他……” 他红了眼圈,像是可怜极了,哽咽着说:我怕父皇会更不喜欢我……” !!这是什么小可怜啊! 鹿白摸摸他的头发:“没事的,乖孩子,交给我吧。” 他无措地点点头:“那我就回去了,下次再去找皇姐。” 嘴上这么说,他身子却没动,一副要目送鹿白离开的架势。 鹿白拍拍他的肩膀,跟他辞别,继续去往养心殿。 走出几步,她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回头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清瘦的小男孩立于几步之远处,黑如曜石般的眸子注视着她,闻言一怔,道: “我叫鹿枕闲。” 停顿片刻,他又道: “枕卧江山的枕,闲坐庙堂的闲。” - 鹿白去养心殿晃了一圈,旁敲侧击地跟昭和帝暗示了下御花园的事情。 他果不其然大怒一场,彻查明才人,结果所有人都被震撼住了。 原来,七皇子这些年来过得极惨—— 明才人把不受宠的怨恨都发泄在他身上,吃喝少穿,动辄打骂,多年下来,小七落得一身伤。 这种母亲,还不如没有。 御医给他检查过后都直摇头,说孩子这些年过得委屈,得好好补补。 鹿白跟过去看了看,只见七皇子安静地站在角落,看到昭和帝来眼泪就开始打转,强撑着行礼,单薄而弱小。 他低下头,愧疚地说:“这里荒僻,没有好东西能招待父皇……” 简直懂事得让人心疼。 昭和帝虽然不太宠爱这个孩子,但到底是亲生的皇子,当场大发雷霆,把明才人狠狠罚了一顿,直接剥夺了她的皇子抚养权,亲自派人教导小七。 任由明才人怎么哭闹,昭和帝都铁青着脸。 不仅如此,他从鹿白口中得知了七皇子没有入国子监的事,立马安排他在三伏假日后入学。 七皇子的事情流传出去,没人敢再轻视这个不受宠的皇子。虽然仍然觉得他不会有大出息,但至少做到了周全、恭敬。 鹿枕闲特意过来感谢她,说对现在的生活非常喜欢。 唯一不足的是,明才人似乎大受打击,精神出了问题。 她整日念叨着要出宫找人为自己报仇,逢人就说“我还没爬上妃位,我是不会甘心的!” 鹿白又特意禀报了父皇,让他多派几人来看管明才人。 - 几天之后,鹿白正在发愁百花宴上要带的花株,就听琼枝来报,京郊别院的花魁有了新的动静。 姜尺素和容燕以采购物品的名义,偷偷拜访了一家宅院。 经琼枝打探,那是小魔头元嘉的落脚处。 鹿白捏着下巴,若有所思:“她想巴结上那个小魔头,让西戎的郡主来找我的麻烦?” 说完她感觉非常不可思议,问琼枝:“那个元嘉就这么蠢?” 琼枝清冷的脸上难得露出忍笑的表情:“她想不到这么高明的法子。婢子偷听到她们的对话了。” 她立马给鹿白描述了一番。姜尺素先是自信地去拜访了元嘉,说有自己的消息渠道,知道元嘉住在此处。 随后,姜尺素放低姿态,说自己在京城公子哥之间的影响力是如何如何的高,就连景九爷都宠她至极,那小魔头看她的眼神跟看傻子似的,都没忍心拆穿。 最后,她请求元嘉把带过来的灵香草分给自己一株,助她在宴会上拔得头筹,给她出气。作为回报,她愿意在坐稳楚宁王府的后宅之后,利用楚宁王府的势力给元嘉行方便,做元嘉最好的朋友。 结果,元嘉听完之后,很是不耐烦也很疑惑:“我没懂,你说你是谁?”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旁边的墨竹爆笑出声。 鹿白一脸惊奇:“她自我感觉这么良好吗?” 琼枝一脸费解:“元嘉又不蠢,怎么可能为了一个陌生的花魁去大费周章。而且郡主,姜尺素一直觉得你只是乡野丫头,也把你描述成小丫头,元嘉更是不屑于去找一个乡野丫头的事。更何况,景殃虽然风流成性,却没有把任何女人往家里带过,姜尺素能不能进得了楚宁王府还难说。” “姜尺素想让我毁容?残疾?还是直接消失?” 鹿白啧了一声,不适地蹙眉:“一开始真没看出来她如此恶毒。” 琼枝忍着笑:“这还没完,姜尺素被元嘉拒绝后面子上挂不住,拿出了百花宴邀请贴,说要跟她做交易。结果那小魔头不按套路来,直接把人轰走了。” “元嘉好像说……”琼枝回忆了一下,道,“她说,她是缺请帖,但一点都不想要傻子的东西,嫌晦气。” “这个西戎的小魔头嘴好损啊。”鹿白笑出了声,莫名生出一股微妙的好感来,“姜尺素是不是气坏了?” 琼枝道:“她回去之后气得摔了一屋子的东西,命令容燕明天再去一趟,一定要让元嘉松口,不然就别来见自己。” “她想要西戎的灵香草来夺魁……”鹿白气定神闲地喝了口茶,“那我自然要把东西搞到手,等到百花宴拿着灵香草,以郡主的身份出现,气死她喽。” 次日清晨,鹿白带着琼枝,蹲守在元嘉落脚的宅院附近。 容燕带着忐忑、不安、以及对姜尺素的怨恨,出现在宅园门口。 她刚要敲门,后颈一痛,被从天而降的麻袋套住了脑袋。 作者有话说: 收拾一下女配,男主很快登场! 第20章 栖云宫,一间黑黢黢的屋子里,容燕浑身被绑了绳子,一脸惊恐地看着面前的人。 她以为的乡野丫头笑盈盈地俯视自己,身边跟了一个一看就武艺高强的婢女。怕她受到的恐吓不够,小姑娘缓缓拿出一枚令牌,上面明晃晃地刻着“宁蕖郡主”四个字。 容燕整个人都傻了。 她们背地里商量着要弄死的丫头,竟然是、是东郦的郡主! 完了!她得罪人了! “我刚才说的事情,你好好考虑一下。” 鹿白轻轻看她一眼,慢吟吟勾起一抹微笑,转身离开。 出了屋子,琼枝道:“郡主,我们要她当内应,跟我们传递姜尺素的动静,万一她不同意……” “不会的。”鹿白自信地说,“她这般趋炎附势之人,有了更厉害的大腿可以抱,自然不会放过机会。更何况,她本就对姜尺素心生怨言,投向我自是最好的选择。” “原来如此。” 墨竹憋不住了,道:“郡主,您到底看上容燕哪里了?居然要她从此跟着您……” 琼枝睨着她:“郡主收服容燕,根本目的不是为了姜尺素。” “聪明。姜尺素算什么?”鹿白弯起唇道,“我是做给元嘉看的。” 只有墨竹没听懂:“啊?元嘉?” 鹿白去了书房,翻看着元嘉的资料。 元嘉是西戎为患四方的小魔头,常年拿着一只鞭子行走大江南北,西戎皇帝都不想管她,其他人更不敢触她霉头。 不过有意思的是,这位元嘉并非西戎皇室的纯种血脉。她母亲是东郦人,嫁给了西戎皇帝的亲兄长。 然而,夫妻两人在元嘉的童年时期就双双暴毙身亡。 鹿白合上资料,沉思道:“原来,元嘉竟然是东郦和西戎的混血儿……” 没过多久,容燕就屈服了。 她被解绑之后,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婢子愿为郡主做牛做马,任听差遣!”乖顺无比,哪里还有昔日的趾高气扬。 鹿白蹲下身,拿了一袋金叶子,偷偷塞进她的袖口。 容燕一怔,惊诧地盯着她。 鹿白微微一笑,附耳轻道:“好好听话,本郡主不会让你吃亏的。” 容燕神情微动,又是磕了三个头。 她忽然觉得,这位小郡主其实人不坏。跟着宁蕖郡主,肯定比跟着姜尺素更舒服! 这时,一个宫女走到门外,禀报道:“郡主,元嘉来东郦的消息已经传出来了。” 鹿白:“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刚刚早朝散朝的时候。”宫女道,“出于礼节,大家得去拜访她的住所。现在已经有一批大臣在去的路上了。” 鹿白弯起眼眸:“那正好,本郡主也去逛逛。” - 某个宅院的门口,大臣们屈服于小魔头的淫威,不得去阴奉阳违。 他们跟排队上香似的,堆满虚伪的笑脸,一个接一个地进去:“臣来拜访元嘉郡主……”然后再被逐个轰出去。 循环往复,不疲不倦。 鹿白来到门口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刚被撵走的礼部尚书面如菜色,恨恨道:“赶紧让她走了算了,干嘛要待在咱们东郦!” 旁边的御史大人也头痛道:“据说她还想参加百花宴!哎呦喂,求求哪个神仙能收了她……” 鹿白示意容燕去角落里藏着,然后揭开帷帽,去跟两位大臣打了个招呼。 “宁蕖郡主。”礼部尚书关心道,“这个元嘉口舌犀利,说话不中听,你赶紧回去吧!” “是啊,郡主。”御史大人也道,“她年纪小,不懂事,谁都敢得罪,我们就不往前面凑了。” “谢谢两位大人。”鹿白含着笑说,“身为东郦的郡主,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是我该做的。我万万不能推辞。” 两人佩服:“还是宁蕖郡主深明大义。” 送走所有臣子,鹿白带着容燕,敲响了宅院的大门。 过去几秒,大门被霍地打开。一个九岁模样的小女孩拧着眉,深棕色杏眼瞪着她,道:“又是干嘛的!” 眼前的小女孩只到她下巴,看她的时候得仰着头。五官尚未长开,但眉眼明朗,已经初具未来的风华绮丽。 她猛一甩鞭子,娇蛮的声音带着小孩子才有的清嫩:“姐姐,你谁啊?” 鹿白拿出身份令牌,笑道:“元嘉郡主不请我进去坐坐?” 元嘉一愣,哼笑一声让开了路:“久闻宁蕖郡主大名。” 她带鹿白和容燕来到正厅,连杯茶都没倒,抱着手臂说:“宁蕖郡主有事说事。”连个寒暄都没有,还一副人小鬼大的样子。 鹿白莫名觉得这小女孩有点欠收拾。她瞥了对方一眼,淡淡道:“我东郦的规矩,有客人来此,应该先友好切磋一番。你年龄小,其他大臣不好意思欺负人,于是我自愿前来……” 她盯着元嘉,笑了一下:“给您讲讲东郦的规矩。” 元嘉懂了,东郦的郡主就是来挑衅的。 她翻了个白眼,往院子里的空地上走,说:“想收拾我?放马过来!” 鹿白抬起眼眸,道:“听闻元嘉郡主喜欢用鞭子扔飞镖?” 元嘉脚步一顿,像是听什么笑话,笑哈哈道:“东郦给我的下马威,就是派一个姐姐来跟我比飞镖?”她顿了一下,忍不住道:“姐姐,我元嘉扔飞镖的准头,整个西戎皇室都无人能及。” 见鹿白看过来,她耸耸肩说:“虽然我小,但我怕你输得太难看。” 鹿白只是笑了下,随手从桌子上拿了一个旧鞭子,甩了甩手腕道:“有飞镖吗?” 元嘉看了她一眼,转身进了里屋,拿出来一个雕花匣子出来。打开匣子,里面是她平时练习用的飞镖。 飞镖通体青黑,镖头非常尖利,稍微不注意就能被划伤一个血口子。 容燕自觉地站到了角落,充当透明人。 元嘉又看了鹿白一眼,笑嘻嘻地说:“宁蕖郡主,你现在认输还来得及……若是为了争一口气而伤着自己,那可别怪我欺负大朋友哦。” 鹿白话都没说,一甩鞭子卷起一枚飞镖,扬起手臂。 飞镖被一道劲力甩出来,捅破窗纸,飞过院子中央,不偏不倚地钉进了对面墙壁上,木靶的圆心里。 元嘉安静了一瞬,再次看向鹿白,眼神有了明显的变化:“原来是有真本事的……行,我跟你比划比划。” 她去把这枚飞镖拔|出,然后穿过院子,站在对面的墙边。 鹿白隔了一米,跟她站在同一水平线上。 她这九年的小郡主不是白当的,昭和帝让她学了不少东西。 琴棋书画是首样,虽然不精通,但拿出来也能撑场子。武功也教了不少,但她过了身子骨发育的阶段,只勉强学会了一点轻功和防斗技巧,再高深一点就不会了。 其他的包括骑马、射箭、算术、账目、甚至是少量的朝堂政务,她都有涉猎。女子力气天生就不大,她试过百般武器,最后唯有两样尚算精通。 一是鞭子,二是射箭的准头。 巧的是,她打探过元嘉的资料,元嘉也擅长这两样。 她积累了这么多年,没理由会输掉。 第一个回合,两人都中了十环。 第二个回合,两人也都中了十环。 第三个回合。 …… 元嘉神色愈发认真。 渐渐地,两人开始第十次。 中心圆环被密密麻麻地扎满,再也没有空隙。两人不管是谁,都无法再击中圆心。 鹿白刚扬起手,元嘉就丢掉了鞭子,道:“可以了。我宣布,平局。” 鹿白早有所料,并不意外地放下鞭子和飞镖。 元嘉转身对鹿白行了一礼,有些不情愿地嘟囔道:“我承认,你很厉害。” “承让。”鹿白示意容燕去收东西,在元嘉一脸“行了我知道你要教训我赶紧的甭墨迹”的表情中,眉眼弯弯道:“你也很厉害。” 元嘉怔了一下,轻哼了一声,但眼里闪烁起掩饰不住的欢愉。 “我要走了,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鹿白看着她,口中却是对容燕道:“把礼物给她。” 容燕拿出信封,轻轻放在桌面上。元嘉好奇地看了一眼,但隔着封皮,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鹿白转过身去,元嘉想到了什么,有点别扭地说:“我先前对你们那群臣子不太客气……是我的错。” 鹿白摇摇头,道:“那些大臣说了些不好听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元嘉眨了眨眼,嘴硬道:“……我才不在意。” 鹿白戴上帷帽,又分给容燕一个。 元嘉瞥了眼容燕的侧脸,发现她有点眼熟。但没等她记起来,鹿白就已经离开了。 元嘉看着大门的方向,莫名的熟悉感渐渐涌上脑海。她猛一拍脑袋,说:“我记起来了!她是那个花魁大美人身边的心腹!” 元嘉话音一顿:“那她怎么会跟着宁蕖……” 她的声音戛然停住,而后瞬间明白了东郦这位集千万宠爱于一身的郡主,今日上门的原因。 元嘉突然笑了起来,像是在赞美,言语间带着浓厚的兴趣: “宁蕖郡主真是个聪明人。” 玩游戏只是一个借口。 向自己展示她降伏了敌人的心腹,才是对方的本意。 而傻乎乎想要干掉宁蕖郡主的姜大美人,对于自己唯一的帮手已经背叛了还一无所知。 她对两人的恩怨矛盾不感兴趣。 但她现在,对宁蕖郡主这个人—— 很有兴趣。 作者有话说: 小郡主:姐妹团+1 第21章 鹿白走后,元嘉饶有兴致地把“见面礼”拆开,讶然地挑了挑眉—— 这里面竟然是个百花宴邀请贴。 很显然,对方猜到了自己想要这个,所以才会借个由头送过来,像是光明正大的邀请。 当真心思玲珑。 元嘉拿起邀请贴把玩,愉悦地扬了扬唇。 这时,一个婢女匆匆从大门处走来,禀报道:“那位姜姑娘又来拜访了,希望您把灵香草卖给她。” 元嘉高兴的表情瞬间消失,嫌恶地皱眉:“直接撵走,别让我看见她。” 婢女欲要退下,元嘉想起一件事,说:“等等,你把我带来的灵香草取出来一株,直接送去皇宫,交给宁蕖郡主。” 婢女一愣:“这么珍贵的花草,您要送给别人吗?” “快去。”元嘉点头,“就说……元嘉给新交的朋友送个见面礼。” 送她一株灵香草,应该够诚心了吧。 - 百花宴到来的这天,艳阳高悬。 临近三伏,百花竞相开了一片。柳色青青,暖意融融,是出游的好天气。 国子监特意把伏日长假提前,以便国子监的王孙公子们去参加百花宴。 逃离国子监的少年们一个个地都像飞出笼子的鸟儿,到处乱窜,仿佛要上天。一时间,整个京城都热闹起来。 除了已经及冠的大皇子鹿明疏住在宫外,其他皇子们都呼啦啦涌进皇宫里。整个后宫鸡飞狗跳,温嫔扯着嗓门子对着小五小六吼: “你们两个给老娘过来,百花宴谁都别想跑!!!” 宴会在巳时开始。 众人先入场坐齐,吃午膳,然后就是精彩绝伦的百花竞争交流会。 鹿白一大早就被拎起来盛装打扮。 她好久没参加过宴会了,整个人都困得迷迷瞪瞪的。宫女们把各种首饰衣服都往她身上怼,简直挑花了眼。鹿白也没精力管,任由她们施展手脚。 墨竹拿出压箱底的流云缎,在鹿白身上比划,满意道:“要不就这个吧!” 鹿白手心触及到舒滑的面料,一个激灵睁开了眼:“别!换一件!” 墨竹一愣:“怎么了?” 鹿白寻思她今天可能会落水,便道:“太招摇了,不方便。你去挑一个款式简单的。” “啊……”墨竹满脸抗拒,“可是这件真的很漂亮……” 鹿白眸子一扫,落在裙子上。 这是一件齐胸襦裙。上襟是柔软的白色,下裙褶是从浅到深逐层变化的绯霞色,腰间束紧一条浅赭色宫绦,用浅金色的丝线绣着波澜起伏的图案,长长地垂在裙摆间。宫绦最末端坠了颗小铃铛,小巧精致,走起路来叮叮咚咚地响。 ……还真挺好看的。 鹿白纠结了好一会,妥协道:“那行吧。” 墨竹喜笑颜开,三两下给她换上裙子。宫女给她梳好了发型,墨竹在妆奁匣里精挑细选,捡出两簇珍珠白玉钿、一支花蕊流苏步摇,戴在鹿白乌黑的鬓发间。 最后用两条珍珠链,一左一右穿过发髻环,垂在双肩上,像是随风摇曳的小铃兰。 宫殿大门外有个小宫女道:“郡主,陛下问您什么时候收拾好,大家一起出发去玉弥湖。” “好了,这就来。” 鹿白穿上簪花小绣鞋,拎起裙摆,一蹦一跳地跑了出去,带出一串清脆叮咚的声响。 - 玉弥湖位于京城外郊,毗邻国子监的后山,清新凉爽,景色宜人。 鹿白带着灵香草,跟着大部队来到了湖泊外周的席位间。 这里早已被布置好。玉弥湖不算小,宾客座位安置在湖边,呈现一道辽阔弯曲的弧形,上方支了巨大的棚子遮太阳。 而对面湖心中央,正对着金銮座的方向,是一方不算小的人工亭。亭角弯弯,里面场地开阔,用来表演歌舞绰绰有余。 而此时,席位间还没来多少人,看到昭和帝的龙袍时纷纷一惊,包括湖心亭远处已经来看热闹的百姓们,全都呼啦啦地行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他大臣和宗亲还没有来,有人为他们捏了把汗。 “无碍。”昭和帝摆摆手,“是朕来早了,宴会还没开始,众爱卿随意。” 众人这才松口气。 鹿白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广南王,发现他正跟几位老臣坐在清净的角落里对弈。 广南王在皇室宗亲里较为特殊。他是先帝的养子,姓卫,封号“广南”,是除了景家之外少见的异姓王。 他年轻时功勋卓越、权势滔天,后来在战场上落下了病根,而且瞎了一只眼。再加上当时圣上已经稳坐皇位,他便退隐朝堂,不参与任何政事。 如今正值中年,只有一个嫡子,独自在外求学游历。 鹿白笑嘻嘻地凑过去:“广南王叔叔!宁蕖好想你!” 一个四十岁模样的中年男人放下黑棋,回过头来。他有一双剑锋似的的眉毛,眼神沧桑却锐利,其中一只盲眼被黑色的布帛系盖住,看起来沉稳而严肃。 但熟悉他的人知道,广南王看起来凶,却待人极好。 从当初她被皇帝接养,到后来成为郡主的那阵子,没有人搭理她,更无人帮她说话。只有刚刚退隐的广南王注意到她,对她多加照拂。 她一直把这份恩情记在心里。 果真,听到鹿白的话,广南王立马放下棋子,含笑揉了下鹿白毛茸茸的头顶:“小宁蕖,你终于想起来看本王了?” 鹿白吐吐舌头:“是我的错,以后不会了。” 广南王摇摇头,笑着下了一枚棋子,道:“本王跟你开玩笑呢,不必介怀。小宁蕖,去玩吧。” 鹿白乖巧地告辞离开。 湖中的荷花已经开了,粉的白的菡萏连成一片,煞是可爱。 鹿白看到湖里荷花开得甚好,便想要摘一朵下来。突然,远处有东西疾疾朝自己飞过来。 她侧身躲开,那东西弹在荷花杆上,咕咚一声掉进水里。 看样子,像是一枚莲子。 鹿白警惕地扭头看去。 “宁蕖姐姐观察力不错嘛。”元嘉笑嘻嘻地从高坡后面蹦出来,“你有没有想我呀?” 鹿白还没开口,旁边路过的大臣就悚然一惊,哆嗦道:“元元元……元嘉郡主您怎么来了?” 周围刷刷刷几十道目光看过来,钉在元嘉身上。 元嘉双手叉腰,一个个瞪回去,想要说什么,但又突然忍住了。她往鹿白怀里钻了钻,可怜巴巴道:“姐姐,他们凶我!” 鹿白无奈地笑了下,把她拉到自己身后,对大臣说:“刘叔叔,她是我邀请来的客人。别担心,她很听话的,不会做坏事。” 刘叔看到元嘉躲在鹿白身后做鬼脸,心中惊疑不定的同时,升起一股敬佩之情。他憋了半晌,冒出一句:“不愧是郡主!” 连这等小魔头都能收服! 鹿白没明白他什么意思,友好地笑了笑。 转眼间,刘叔就已经把此事跟其他同僚说了一遍。 鹿白不知道刘叔已经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丰功伟人。她领着元嘉往回走,发现几乎已经没空位了。 诸人已经来了不少,烈日逐升当空,百花宴即将开始。 鹿白在人群里找了一圈。 几位皇兄都在,大哥正在和三哥商业寒暄,四哥时不时地附和一句,老五老六为了一块糕点大打出手,七弟安静地坐在一旁……重要的人几乎来齐了,除了景殃。 既然不在这里,那就是在赶来的路上。 “时机快到了。” 鹿白朝元嘉眨眨眼,眸中露出一丝狡黠:“走,陪我去演一场戏。” - 一辆低调奢华的紫檀木马车缓缓停在入口处。 这辆车姗姗来迟,导致大家都往那处看去。 景殃穿着深绯色的衣袍从马车上走下来。 他今日打扮得颇为风流,头发没有认认真真束紧,反而是用玉冠扎了个高高的马尾,垂于肩背之后。 看到众人的视线聚焦过来,他原本冷淡的神情消失不见,唇边扬起一抹玩世不恭的笑。 模样颇显轻佻,让席位间不少姑娘都红了脸。 很快,又是一辆马车停在后方,但规格和装扮都逊色许多。姜尺素撩开车帘,拿手帕半遮面,袅袅婷婷地走下来。 看到前方的景殃,她面含羞怯地跟了上去。 这再明显不过——景九爷把新宠爱的美人带了过来。 不少古板的大臣面色微愠,对他这般肆意妄为而不满。 还有不少千金小姐则打量着姜尺素,神情不虞,悄悄羡慕嫉妒。 趁着没人注意,元嘉抱着紫色的灵香草,快步从姜尺素身边走过。 姜尺素眸光一顿,忙拦住她,道:“元嘉郡主,且慢!这株灵香草是……” 元嘉疑惑地转头,看清是谁之后,神色多了几分不耐:“这是本郡主要送给一个大人物的,耽搁了你赔得起?” 姜尺素一滞,还没说话,元嘉就迅速走开。 她掐了掐指甲,眸里闪过一道冷芒,却只能浅浅一笑来掩饰尴尬。 景殃有专门的座位,并且安排在很中间的地方。他走到过道旁,两边的人自动站起身来,为他腾出一条路。 他甚有礼貌地跟人寒暄,不算热络,但也没有丝毫怠慢,步伐从容不迫。 姜尺素心里装着事,有些神不守思。容燕刚刚跟她大吵一架,直接搬离了别院,直到现在也没有出现。 她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但始终抓不住那是什么。 罢了。她吐出口气,心道:等容燕回来,她定要使一些手段,让容燕乖乖听话。 姜尺素抬脚欲走,旁边就有个熟悉的人影一晃而过,带了一股清香的气味。 她猛地侧眸,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那个乡野丫头! 大夏天的,那丫头戴了帷帽,披了斗篷。看不清脸,也不知道穿了什么。 她为什么在这里?! 难道是提前得知了景九爷来此,所以恬不知耻地追来了? 姜尺素下意识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臂,冷声问:“你怎么会在百花宴上?” 鹿白被拽得一个趔趄,惶急地捂住自己的帷帽,像是怕被人看到脸,使劲抽出手臂:“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姜尺素注意到了这个细节,想到了什么,悄悄勾起唇。 她刚欲开口,景殃就微微侧身,视线在鹿白脸上一扫而过,眸色沉沉看着姜尺素,冷声警告:“还不走?” 姜尺素转头换上娇美的笑颜,跟随景殃往座位走。 她坐下后,又往回看了一眼,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狐狸精已经不见了。 看来,方才景九爷没有搭理她,让她知难而退。 姜尺素想到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地藏在她后衣领的药粉,满意地露出笑容。 能进百花宴,只能说明她是某个大臣的女儿。在场的名门千金这么多,那小丫头肯定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 毁了容的小丫头,以后绝对不敢再出现在她面前。 姜尺素收回视线,殷切地给景殃倒茶。景殃直接摆摆手,拒绝了她。 她咬了咬唇,放下茶壶,却依然笑意娇媚,装出一副受极宠爱的样子。 虽说男女不同席,但因为是在户外,就没了这么多讲究,因此百花宴采用的是家族同坐制。不过每桌都间隔适宜,且有小屏风遮挡,不会出现混乱的情况。 旁边桌席的两个千金透过屏风偷偷观察景殃,看到这一幕还以为他与美姬相处甚欢,悄悄地白了一眼,低声咬耳朵。 与他们相隔不远的元嘉也看到了这一幕,气得直握拳头: “这个女人好不要脸啊!宁蕖,你注意到了吗?她刚刚看到你带着帷帽,笑容都快藏不住了!手段当真恶毒!她明明知道一个女子的容貌是由多么重要!她还拿这张脸频频往景九爷身边凑,我呕!!!” 鹿白之前就把姜尺素对自己做过的恶心事告诉了元嘉,自然也没放过姜尺素的一举一动。隔着几张桌子,她都能猜到姜尺素在想什么。 她一点都不生气,眨了眨眼,说: “别着急,她马上就笑不出来了。” 话音刚落,隔壁桌的昭和帝就站起身,缓缓道:“诸位爱卿,各位公子小姐,百花宴即将开始,朕想要说两句话。” 他处于最中心的位置,桌上摆满了水果和好酒,周身都隐藏着数位武功高手。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离开座位,面朝中央跪下。 “今日是一场隆重的宴会,且在宫外举行……”昭和帝一番陈词总结之后,笑道,“在此之前,朕的宁蕖郡主凭借自己的玲珑聪慧,得到一株罕见的灵香草。” 此话一出,周围就响起低低的哗然声。 姜尺素一怔,很快明白,元嘉说的“大人物”就是这位宁蕖郡主。宁蕖郡主乃昭和帝的掌上明珠,说是整个东郦最尊贵荣宠的人物也不为过。 她蹙了蹙眉。 昭和帝接着道:“众所周知,灵香草只生产于西戎,瑰丽宜人,举世罕见。宁蕖生性大方,不愿意自己独享这份美丽,决定在开宴之前把灵香草拿出来,摆放在最前面供人品玩观赏。” “宁蕖。”他的视线望过来,“快让大家瞧瞧。” 鹿白脱掉斗篷,拿出早就备好的灵香草,慢慢走出人群,将之放在最前方的展览台。 随着众多目光聚集过来,随着她的移动而移动,最后定格在这株举世无双的灵香草上。 这花株开得极好,瓣叶苍绿,花蕊几簇几簇地从根茎上膨出,如深浅层叠的紫色云雾,呈现出一种美轮美奂的景致。 鹿白摘下帷帽,目光穿透空气,停在姜尺素错愕至极的表情上。 她仰起这张带着孩子气的脸颊,极为天真单纯的模样,朝着对方微微一笑。 作者有话说: 灵香草:薰衣草的古时叫法。 第22章 姜尺素大脑轰地一声,不信邪地揉了揉眼。 最前方的小郡主五官眼熟,笑眼盈盈地望着众人。她虽然年纪不大,但明眸善睐,肤白唇红,没有一丝一毫毁容的痕迹。 怎么回事?她根本没上当?! 姜尺素维持着勉强的笑,试图从她脸上找到红斑脓包,可惜那张精致的小脸细腻白皙,就连涂脂抹粉都没有。 对方平静地看过来,眼神云淡风轻,似乎天生就该是这副不卑不亢的姿态,远远俯视着跪在地上的自己。 明明眼神不含轻蔑,却仿佛在看一个蝼蚁。 姜尺素掐紧手心,脑内一片空白。 所谓乡野丫头?所谓平平无奇?所谓没有任何威胁? 这些都是都是屁话! 对方可是郡主……是堂堂宁蕖郡主!是这天下的主人捧在掌心的女儿! 怪不得她对自己的手段无动于衷。 人家要什么有什么,她拿什么去争? 姜尺素想到这些,一张媚气横生的脸蛋瞬间充满血,感觉双颊火辣辣地疼。 她跪在地上,宛如被人打了一巴掌,难堪极了。 直到昭和帝说平身,让诸人上前去围观欣赏,鹿白已经回到座位中,被人伺候着净手喝茶,姜尺素才后知后觉地清醒过来。 她重重吐出一口气,压住心底的郁气和窝火,拎起茶壶像要倒水。然而,侍女刚刚才添了滚烫的茶,姜尺素魂不守舍,恍惚地喝了一口,直接烫到了嘴唇。 茶杯晃了一晃,热茶泼了满桌。 姜尺素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几秒之后才反应过来,脸色难看地唤人来擦桌子。 灵香草虽然说不上惊人的漂亮,但胜在罕见,各位文人才子都围上去吟诗作赋,热闹无比。 景殃仿佛没有注意周遭发生的一切,对美人的难堪视若无睹,甚至在美人投来可怜求助的目光时,神情冷淡地饮了一杯酒。 一丝余光都没给。 - 鹿白坐下没多久,元嘉就心满意足地凑过来: “宁蕖,我现在真的通身舒畅!你看到她刚刚的脸色了吗?你就站在那,什么都没做,她就在底下像个调色盘,一会绿一会青。本来还挺仙气的一张脸,现在气得都快扭曲了!哼,嚣张不起来了吧?活该!” 鹿白倒没有这么激动,她只觉得对方自作虐不可活。不过看到元嘉这么高兴,她还是很给面子地笑了笑。 看到两人的杯盏都空了,她朝身后喊了一声:“容燕,帮忙添个茶。” 容燕恭恭敬敬地把两人的茶水添满。 姜尺素换了杯温水,想要喝一口顺顺气。无意间抬眸,却看到几桌之隔处,原本应该呆在自己身后的婢女,却在宁蕖郡主身边忙上忙下。 仿佛注意到她的目光,容燕转头,平静地跟姜尺素对视几秒,而后恍若无人般回过头去。像是从没注意到她这个曾经的主人。 而容燕正在服侍的、现在的主人,正在笑语嫣然。 一股怒火涌到嗓子口,发泄不出,咽不下去。 姜尺素没忍住,失手摔碎了茶杯。 这动静极为响亮,全场骤然安静。 不管是在观赏灵香草的,还是在等待午膳的,都投来视线。 姜尺素身子一僵,难堪和无助交错,下意识看向身侧之人。 景殃的眸光冷冷落在她身上。 半晌,他在一片寂静中,淡淡开口:“不想待,就快滚。” 这双让她深深迷恋的、多情的桃花眼,却在此刻看着她时,凉薄如冰。 姜尺素讷讷:“你说什么?我不……” 景殃桃花眼里压着浓重戾气,冷声厌恶打断她:“滚。” 姜尺素的面色瞬间一片惨白。 - 午膳的时间终于到了,美貌侍女们端着佳肴,穿梭在各个桌席之间。 湖边空气极为广泛,桌席布置宽旷不显拥挤,上方的棚子挡住了微风,让这顿午膳别具一番风味。 虽说姜尺素与景殃同桌,但两人的菜肴却是分开的。 她不肯离开,厚着脸皮待到现在,面对满桌香味,一口都吃不下去。 周围都是言笑晏晏,姜尺素莫名觉得自己像个孤家寡人。看到皇帝在亲自给宁蕖郡主盛汤,她不自觉地握紧银箸,嘴唇咬得发白。 好不容易熬完了午膳,姜尺素深吸口气,勉力维持着娇美的笑容,对景殃福了福身:“九爷,奴家胃口不好,想先一步离宴。” 景殃放下银箸,命侍女把桌上的菜肴都撤走,挥了挥手。 多一个字都不愿意施舍。 想到自己好歹是他豪掷千金买回来的,竟然落得这么个待遇,姜尺素不太甘心地红了眼圈。 她盈盈起身,美眸含着大颗的泪,挣扎道:“九爷,您就没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景殃微微挑了下眉,语气认真却无善意:“美人儿,本公子希望你能动作利索点。” 姜尺素愣在原地,脸颊随之涨红,从头到脚都感到无地自容。 刚刚才走过来,听到这句话的鹿白直接笑出了声。 姜尺素这才发现她,恶狠狠地道:“你来干什么!” 鹿白弯了弯唇,语气无辜:“本郡主来送送你呀。” 姜尺素差一点又要失态。没等她拒绝,鹿白甜软的声音陡然转冷,带有让人不敢违抗的强势:“伸手。” 她心尖一颤,不由自主地伸出掌心。 鹿白面无表情地丢出一个白色小布包。 小布包触感温热,像是被人一直攥在手里,就等着现在交给她。 姜尺素陡然瞪大眼睛,立马反应过来是什么东西,全身汗毛竖起,下意识就想丢掉。 鹿白更快一步,猛地攥紧她的手腕,力气惊人的大,甜美的笑容嫣然绽放。 盯着姜尺素,她眼睛一眨不眨,像是要把对方花容失色的模样记在心底。 眼眸冷淡,口吻平静,话语却是对旁边的景殃说: “九爷,好好管管你的人。” “让她……可千万别再落下了什么东西。” - 姜尺素坐上马车,被两名景家私卫押着离开。 午膳结束,菜肴都被撤了下去,换上了剔透的甜品和瓜果。 侍女们捧着艳丽的盆栽摆放在玉弥湖边。 灼热的日光之下,各色名贵鲜花姹紫嫣红一大片,一眼望不到尽头。 百花宴这才进入重点阶段。 不少文臣墨客都把自己带来的名贵花株摆出来,三两成群,邀请同僚交流欣赏。主要不是看花,而是通过花来作诗作曲,颇为闲情雅致。 武将不懂这些,但也纷纷上前凑趣。 而另一边,各家的少爷小姐则围成一圈,嬉笑打闹。 这是常年不出家门的姑娘们与青年才俊交流的好时机,守规矩的小姐们戴着面纱,拿了帕子,而大胆一点的连面纱都不戴,站在自己的花株旁边,像一只热烈开放的蝴蝶。 鹿白看到有个白皙俊秀的少年红着脸,去向一个闺阁小姐讨要她带来的鸢尾花。小姑娘害羞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见她点头同意,便羞羞答答地把自己的鸢尾塞给对方。 鹿白转开视线,看向皇子席位。 她的皇兄们虽然有任务在身,但依然被各家小姐们围了起来。大哥鹿明疏身边的小姑娘最多,三哥四哥身边的也不少。就连老五老六被一群小姑娘围住,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元嘉爱瞧热闹,早已不知道跑到那里去了。 鹿白:“……” 鹿白想到了什么,慢慢转头,果然看到了自己身后有不少世家公子们在偷偷跟着。他们明显也想上前来找自己,有的眼里忐忑不安,有的心思繁多。 她的容貌和身份摆在这里,吸引很多少年蠢蠢欲动来搭讪。 鹿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忙不迭地拿走自己的灵香草,快步离开此地。 这居然还真是个相亲宴!好可怕! 她脑中有事,经过景殃的坐席旁,心不在焉地顿了下脚步。 景殃独自坐于一张席位,手指把玩着白色的药粉包,眸子低垂,看不清情绪。 此刻姜尺素已经不在了,他的身后有不少蠢蠢欲动的漂亮姑娘。有的姑娘大胆热烈,大剌剌地打量景殃,毫不收敛,仿佛在说: 景九爷这个身家,这头脑和身手,这眉眼……简直就是她们的梦中情夫! 碍于他冷淡的脸色,这群女人们推推搡搡的,但都没敢过去。 趁着没有熟人关注这边,鹿白一马当先地走过去。 察觉到动静,景殃略略抬起眼,跟她圆溜溜的黑眼珠对视上。 他看了看她手中的灵香草,微微挑了下眉: “郡主这是何意?” 鹿白:? 她隐约感觉对方可能误会了什么。 她张口欲要否认,忽然心念微动,面上不显,姿态端方,假装是路过,口中压低声音撒娇道: “怎么,我这样的小美人,景九爷看不上?” 作者有话说: 景殃:请你对你的年龄有点自知之明。 第23章 “美人?” 景殃似是听到什么笑话,扯扯唇,冷淡移开目光:“拿走吧,我对小女孩没兴趣。” 鹿白装作没听见,放下灵香草,仗着除了小姐和姑娘们之外无人注意此处,厚着脸皮坐在他身侧,偎着他的衣袍挨挨蹭蹭。 景殃摸索着墨玉扳指,敛眸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鹿白回忆着自己的计划,悄悄瞄向几步之遥的草丛。 在那里,鹿枕闲正往前疾走。 几米之外的地上,安静地躺着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 鹿枕闲正如原先设想的一样,对即将到来的意外“一无所觉”。 鹿白按照计划找景殃搭话,试图把他的注意力拽回自己身上:“景公子,我是个适龄的女儿家,你刚刚那般语气,是不是瞧不起我?” 她故意环顾四周,说:“那你说说,在场的人,有谁比我更尊贵?” 在她看过去的刹那,鹿枕闲一个没注意被石头绊到,身子猝不及防地往玉弥湖中跌去。 鹿白就这么“巧合”地看到这一幕,当即大惊,撒腿跑过去。 鹿枕闲按照计划,身子摇摇晃晃地往湖里栽。鹿白动作更快,在他掉下去的一瞬间,探身拉住了他。 鹿枕闲下落的趋势顿时止住。 玉弥湖湖岸颇高,且地势陡峭。他的半截身子挂在了湖岸边,在鹿白的帮助下,借助内壁棱石往上爬。 确认鹿枕闲抓稳了之后,鹿白身子放松,只留一只手抓着他的鞋子。 她一边挑开他的鞋子扣环,任由自己一点点往下滑,一边很有演戏精神,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咿咿呀呀地叫了起来。 ——鹿白要造成险些落水的假象,等着景殃来救。 她选择坠湖是经过静心思考的。 景殃虽然现在的名声大多数跟放荡风流挂钩,但他曾经却是惊艳四方的少年人物。当时的景殃还没有沉迷玩乐,自小就多智近妖,并且武功高强,轻功如形似影。 他年纪轻轻就已经坐拥景家的私兵——楚宁卫。并且每次跟父亲出战,都能带回来精彩卓绝的战绩。享千人钦佩,承万人崇颂。 当真是少年天骄,张扬耀眼。 而如今,虽然他沉迷风月,声色犬马,但骨子里的能力和本事,绝不是浪得虚名的。 所以,在她当初就已经计算过,自己往下滑、并且彻底掉进水里,这中间下坠的空隙足足有三秒,足够景殃从赶过来救起她。 哪怕景殃当时在宴会场外,几百米之远,以他的身手,三秒之内也完全能够过来。 风险虽有,但极小。 鹿白在一秒之内想了很多,顺便回头看了一眼,却见景殃正盯着掌心的药粉包,凝眉思索着什么。 完全、根本且没有打算往这边看。 鹿白:“。” 她有点着急地给鹿枕闲递了一个眼神。 鹿枕闲瞬间会意,惊慌地朝着人群尖叫了一声。 太监和宫女立刻就注意到了这处偏僻的湖,皆是面色骤变,急忙往这赶。 同时,鹿枕闲的鞋子完全脱落,下方陡然一轻。 虽然这是事先就商量好的,但此时他还是有一瞬的惊惶,下意识回头大喊: “宁蕖姐姐——” 鹿白瞳孔一缩,心想这跟她计划的不一样,但手中再无任何支撑点,直直地往下落去,忍不住尖叫:“啊!!!” 周遭太吵,实在再待不下去,坐席上的景殃终于懒懒地抬头,思绪从药粉包中抽离。 尚没搞清楚状况,他就看到湖岸边的七皇子扒着湖岸,面色慌张,指甲发白近乎脱力。 太监宫女们纷纷往那跑,脚步声嘈杂纷乱,景殃眼眸蓦地一冷,根本没有听清这位七皇子喊了什么,身形一晃,如绯红色的残影,瞬间来到湖边。 在鹿白脱离鹿枕闲的下一秒,景殃猛地握住了鹿枕闲的胳膊,往上一提。 “快!”鹿枕闲往下一指,急道:“救人!!!” 景殃刚要低头去看,就听下方扑通一声。 湖面水花四溅,漾起一圈圈的波纹。 有人掉进了玉弥湖。 - 太监们和宫女们匆匆来到,面色发白地往湖里看。 “谁掉进去了?” “没看到啊……” 景殃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声音骤冷:“里面是谁?” 鹿枕闲一张小脸被吓得惨白:“是我皇姐。” 景殃微微拧眉:“宁蕖郡主?” 话音响起的同时,鹿白哗的一声探出水面。 她的发梢甩出一圈水滴,闭紧眼睛,张大嘴巴急促地呼吸,好几秒后才睁开眼睛,然后就看到上方的景殃正瞧着自己。 视线一碰,他就收回目光,朝着皇宫随行的宫女递了个眼神。 宫女迅速地准备着救人的用具:“快,别耽误时间!” 救绳开始往下抛,一点点伸到池水上方。 鹿白没有管它,独自游过来,满脑子都是杂乱的思绪。 湖水很凉,让她逐渐清醒。 是她失策了。 她从头算计到尾,唯独没有算计到景殃根本不会注意自己在干什么。 哪怕是千方百计地引起了景殃的注意,待她一走,他依然没管自己去了哪。 很好,景殃,你真的好极了! 岸上吵成一团,鹿白在他们推搡的功夫已经游到岸边,借助抛下来的绳索往上爬。 最后几个大力侍女把她给拉上岸。 鹿白喘着气坐在地上,浑身湿漉漉的。 一颗颗水滴从她的发梢滑落,裙子薄而透明,紧紧贴在她身上。夏天的湖水不算冰冷,但也不热。微风一吹,阵阵凉意就让人不由自主地打哆嗦。 她瓷白的靥面愈发苍白,翘挺的鼻尖红通通的,大且幼圆的眼眸盈满水光。乍一看去,像是哪家大户人家随手丢弃的小可怜。 景殃将侍女捧着的帨巾披在她身上,道:“擦一擦,别冻着。” 鹿白站起身,抿着唇,默默裹住帨巾。 昭和帝终于赶过来,看见这一幕愤怒甩袖:“这是怎么回事?” 众皇子也跟随而来,全都惊诧不已:“宁蕖这是怎么了?” 鹿白勉强一笑,嗓音直打颤:“父皇,无碍,我去换件衣裳。” “好,你快去。”昭和帝眸光一转,看到旁边的鹿枕闲丢了一只鞋,拧眉道:“都去收拾收拾。” 太监把七皇子带走更衣,一个侍女战战兢兢地站出来,引了一个方向道:“郡主,往这边来。” 鹿白一声不吭地跟过去。 景殃忽地又道:“郡主怎会落水?” 鹿白脚步一顿,感到他的眸光直直落在自己的后背上。 她心头一梗,把胸腔涌上来的憋闷压住,打落牙齿和血吞,闷声道:“当时情况紧急,我自己脚滑了。” 她怕其他人会联想到小七身上,又补充道:“跟他人没关系。” 以防自己再待下去会心肌梗塞,鹿白大步往前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景殃挑了挑眉,注视着她离开的背影,凝眸思索着什么。 - 女子更衣的屋室在玉弥湖侧边的小树林里。 鹿白站在门外,面对木门门闩,做了一个又一个深呼吸。 一股无名之火直往上窜,在她喉咙口涌来涌去,又被她反复压下。 忍住、忍住……此事跟景殃没有关系…… 可恶!忍不住了! 她的发型! 她的裙子! 她的首饰! 她今天精心设计的一切! 都没了!都化为泡影! 她真的要气死了! 鹿白握了握拳,不知道自己是冻的还是气的,站在原地直打哆嗦。 她冷静了下,抬脚欲进,身后突然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鹿白一顿,侧眸,熟悉的绯色衣袍出现在视野中。 景殃停在后方几米之外,浅浅琥珀色的眸子划过一抹深思。 鹿白抢在他开口之前道:“本郡主早已说过,落水是个意外。” 景殃突然问道:“那药粉是怎么回事?” 鹿白话音顿住。 身前的男人面上毫无表情,一双素来含情的眼睛没了往日的调笑,反而带着毫不掩饰的深冷之意,如有实质般压在人的肌肤上。 语气也不温柔,像明晃晃的质问。 鹿白心头升起微妙的不爽:“你的美人搞出来的事,你……” 她差点就要把“你自己没点数么”说出口,想起自己一直表现成柔柔弱弱的小白花,愤怒硬生生止住,勉强找回理智,咽下了后半句话。 冷静,不要冲动。 一点点卸下尖锐的外壳,鹿白眉眼低垂,沉默不语。 景殃没什么反应,似乎还在等她的后半句话。 鹿白突然有点委屈。 没等她忍住,鼻尖就冒出了酸意,她眨了下眼睛,大颗大颗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甚至,她一边哽咽着,一边还有点迷茫。 自己竟然哭了? 她睫毛颤了颤,又是一连串的泪水滚落下来。 景殃意外地愣了一下。 这眼泪一旦开了头就变得难以控制。 鹿白低低哽咽一声,抓紧衣摆,也不抹眼泪,任由它们一颗颗掉在地上。 景殃薄唇张了又阖,眸光晦暗不定。 鹿白身子冰凉,整个人开始发抖,浸了水的裙裾铃铛轻轻晃动,像是遭受了天大的欺负:“呜呜呜呜呜……” 她自己也分不清是在装可怜,还是想借此释放压力。 这哭泣太突然,景殃着实没预料到,一时拿不准是该哄哄还是该解释,打算说点什么缓和一下小姑娘的委屈:“你……” 眼前的小姑娘哭声扩大,打断他的话头。 他抿上嘴唇。 眼前的人一头黑发因为浸了水,湿漉漉地披在肩上,透着让人不忍心玷污的易碎与精美。 景殃思维忽然发散,莫名想起来,今天小姑娘穿了身很清丽别致的裙子,不久前还在他四周晃来晃去,身形玲珑轻盈,整个场地都是她的铃铛发出的叮叮咚咚的脆响。 好像还有不少年轻公子偷偷去看她。 蓦地,景殃低声道:“别哭了。” 闻言,小女孩儿哭声减收,探出帨巾的指尖微微颤着,眼眶还泛着红,在白皙的面颊上格外明显。 景殃垂眸注视着她:“姜尺素之事确实是我的过失。方才我没看到你落水,不是故意只救七殿下。别哭了,去换衣服。” 鹿白眨了眨眼,怯生生地抬起头,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 他的眸光没有任何旖旎,平静,也坦荡。 但也……确实是在哄她。 良久后。 她嚅嗫着,带着娇气的鼻音应了声:“好。” 景殃叹息一声,揉了揉额心。 郡主到底才豆蔻之龄,又是掌中盛宠,尊贵精美如涟涟明珠。虽然小心思颇多,也撒娇爱闹,但确实只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 她应当一生天真烂漫,无忧无灾。 “姜尺素做错的事情,我会让她承担一切后果。” 景殃眸光暗闪,声线低沉,带着某种冷锐的锋利: “楚宁王府定会给郡主一个交代。” - 鹿白换了一身新裙裳,擦干头发,收拾妥贴后,跟着侍女回到宴会上。 鹿枕闲已经换了双新鞋,一看到她就立刻迎上来,大大的眼睛蓄满泪水,带着哭腔说:“皇姐!我错了皇姐……呜呜呜皇姐没有事吧?” “能有你什么错?”鹿白心口软了一片,捏了捏他的小脸说:“你做得很好,不许哭。” “好、好……谢谢皇姐没有生小七的气。”他抽抽噎噎地擦干眼泪,“那小七先行回去了,不来打扰皇姐了,皇姐要好好休息。” 他没等鹿白说话,快步跑进人群,消失无影。 鹿白无奈地叹了口气。 没一会,鹿明疏一行人就过来将她团团围住。 鹿白无奈,把准备好的托辞解释一遍,费了一番力气才让这群皇兄放心。 他们走后,元嘉又找了过来,鹿白费劲把她打发走,进入场内,才发现百花宴已经进行到了最热闹的阶段。 平常见不到的风流才子、文臣雅士,全都聚集一堂,佳作频出。 鹿白视线一转,看到景殃坐在一个长桌旁边,很自觉地坐在景殃的旁边,装作偶然路过的模样。 甫一坐下,她就突然发现气氛不太对劲。 景殃的脸色不太好看,毫无表情地盯着对面的老臣。 老古董大臣坐在对面,浑浊的眼珠落在景殃身上,沉沉地盯了他几秒,突然咧嘴笑了一下,阴阳怪气地说: “我们堂堂景九爷怎么如此沉默?您随意带花魁美人过来,仗着楚宁王府的权势,那叫一个风光。但谁人不知,您这位置,高不成低不就的……喊您一声九爷,您居然还当真了?” 他哼笑一声,不再多言。但剩下的话,谁都能猜到。 在座的所有人面色具是一变。 景殃懒散的笑意缓缓消失,盯着那个大臣,寒声道: “你再说一遍?” 鹿白鲜少见到他这副模样,细细一想便品出了那老头的言外之意。 那句“九爷”,既是尊称,又是讽刺。 景殃作为楚宁王景氏一族仅剩的继承人,执掌偌大的楚宁王府,手揽大权,被本该客客气气地唤一句“王爷”,坐拥千万人的拥戴和尊敬。 但因为太肆意嚣张,处在一个尴尬的位置,没能继承爵位。 无人敢触他霉头,便不约而同地只喊他“九爷”。 听着客气。 却也,实实在在是,跌份儿啊。 鹿白抬眸,毫不意外地捕捉到景殃眼底薄凉的笑意。 空气愈发凝固,就在鹿白以为景殃要直接把这老臣给丢出去时,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地从入口处冲进来,连滚带爬地扑到地上,嘶哑地喊: “大事不好了!西市的长乐坊,有狗男狗女在光天化日之下私通!” 他的声音太尖锐,所有人都停下了正在做的事情,看自己家眷还在不在,确认都在之后放下心来,然后开始面面相觑。 小太监几欲开口,又颤抖着说不出话。 昭和帝忽然有所预感,冷声道:“那个女人是谁?” 小太监身子一抖,额头冷汗直流。 昭和帝的表情慢慢沉下,他猛一拍金銮做的扶手,道:“说!朕不追究你的任何错。现在就说!” 小太监的头低了又低,几乎要埋进地里:“是、是陛下您的后妃!” 全场哗然! - 场面嘈杂又混乱。 昭和帝震怒不已,厉声:“查!立刻给朕查!” 小太监连着磕了几个头,吓得说话都不连贯:“此事是一个名、名伶来汇报的!她亲眼撞见了,但说不清楚是谁,也没抓到证、证据……” 在场的人都暗暗对视,心思各异。 昭和帝被当场戴了绿帽子,脸沉如水。 众人跪地,道:“请陛下彻查此事!还后宫清白!”声音叠在一块,颇有震慑力。 除了请求彻查之外,再无人出声。 是啊,当然要查!但请谁查……这是个摆在明面上的问题。 这无疑是个烂摊子。 查到了不知道会得罪谁,没查到会被陛下追究责任。简直百害而无一利。 不少人都看得明白,不肯主动揽下。 昭和帝慢慢扫了一圈底下的人,众人纷纷低下头颅。 老臣们都感到奇怪,脸上都是推卸之色。不过毕竟是老油条,心思没有表现得很明显。 新秀臣子们脸色更加活络,有的人还没意识到这是个烂摊子,积极地想要表现一番。 大皇子鹿明疏拿着正和名流才子讨论的诗词,蹙眉思索。 三皇子鹿元晟脸色沉沉,大概是在考虑如果这种烂摊子落在自己头上,到底要不要推脱。 四皇子鹿元煜悄悄跟老三咬耳朵。 老五鹿长淮、老六鹿长泽待在温嫔身边,满脸都是迷惑。 广南王叔叔历经风浪,此时虽有些疑虑,但面色镇静,不慌不忙。 鹿白扫视一圈,而后想到了什么,看向身旁的景殃。 他的唇角竟然微微扬起,手中打开折扇,饶有兴致地望着这荒诞的一幕。 不知是感到无聊还是可笑,他突然对鹿白笑道:“你看,这些人多有意思。” 鹿白有点不解,道:“这也不能怪他们。这样的烂差事,摊谁谁倒霉。” 景殃讥嘲道:“所以那就只能我倒霉了?” 他的声音并没有压低,隔壁桌、隔壁的隔壁桌都往这瞄了一眼。 鹿白眉头轻蹙。 他这是什么意思? 下一秒,昭和帝问小太监道:“那个报信的名伶是谁?” 小太监垂着头,偷偷瞄了一眼景殃,咽了口吐沫,低颤道: “那个名伶……自称是景九爷的旧情人。” 鹿白微微一愣。 什么? 旧情人? 她忽然嗅到一股充满强烈危机的阴谋感。 作者有话说: 景殃:我很洁身自好,勿cue。 - 宝宝们,下章入V啦! 今晚凌晨会有大肥章更新,明天(大概21点)会有加更!届时随机掉落小红包~ 谢谢大家多多支持,我会努力更新的!爱你们!(鞠躬) 另外,大家可以去专栏戳戳其他两篇预收哦! 点进专栏不迷路!! 1、《宦掌美人》 清冷姝色小美人x心狠手辣笑面虎宦官 明家小幺女被丢到宦官府宅大门前,被他偶发慈悲捡回去,开启白日行走在阴诡刀尖上,晚上养崽日常。 小姑娘吃穿用度皆精细入微,宦官大人辛辛苦苦养大,却发现这是陛下早年走失的女儿,被迫开启哄妻之路。 *狡诈心狠的宦官给自己养了个小祖宗。 2、《蔷薇星球》 乖乖女x温柔狐狸贵公子 温瑶初入大学,遇见一个豪门调香领域的贵公子。 她在经过心酸暗恋之后迎来曙光,成为温柔荒凉男人心里唯一的救赎。 1v1救赎系甜文。 *红蔷薇x温和荆棘 *温柔的高岭之花为爱下神坛 - 你们的鼓励是我更文的动力!!啵啵! 第24章 大家的目光同时转向景殃, 一瞬间,空气近乎凝滞的诡异。 景殃像是早有所料,眉骨深邃却冷漠, 唇边噙着讥嘲的笑。 鹿白思绪急转, 瞬间明悟—— 这是一个局, 幕后黑手故意将它设计曝光,目的不在于让皇帝出丑, 而在于把景殃推上峰尖浪口。 在这个百姓大臣都聚集的场合, 当中拆穿某位狗男人和后宫妃子的私通,逼迫景殃去揽这个烂摊子。 不管他是否能查清私通案子, 他都会得罪人。 当真恶意满满! 景殃实属无妄之灾! 但她不明白的是,朝堂中到底是谁要跟景殃作对? 鹿白察视四周,只见皇帝深深地注视着景殃, 眸中情绪复杂翻涌。 景殃也丝毫不惧地回视过去。 两两相峙, 竟隐隐有些剑拔弩张。 此时,宰相大人, 吴老先生,身为百官之首及时站了出来, 恭行一礼, 开口道: “景九爷,此番滋事重大,涉及颇广,吾等愚昧,皆万万不敢轻下定义。” “但是,九爷您出身楚宁王府, 自少年便如利剑出鞘, 掌握整个府邸的财力武力, 比老臣更加有实力和胆魄。那报信之人自称您的旧情人,对方也不可能是凭空捏造。老臣并无它意,只希望景九爷去认一下人,若真是您的旧情人,那老臣恳请景九爷出面,承担这件差事,为社稷分忧!” 瞧瞧这说话水平! 先是自贬,说此事非常严重,他们都没有能力查清,暗夸一波景殃有实力,然后提醒是他的人来报信的。最后将中心思想上升到社稷朝堂,逼迫他揽下这个烂摊子。 景殃冷笑一声:“好大一顶帽子扣下来!” 昭和帝意味深长地开口:“无晏。” 景殃语气极为冷淡:“臣在。” 鹿白一怔,忽然想起“无晏”是景殃的冠字。 他去年及冠之时,身居高位、红粉众多,身边却没有任何亲人,形单影只。朝中没有合适的长辈能帮他加冠,他便自己给自己取了个表字,唤作“无晏”。 这名字一听就不吉利,当时被激烈地议论了一把。 昭和帝拧着眉心,道:“就依宰相大人说的办吧。杜公公,去把那位名伶带来,让无晏认一认人,别冤枉……” “不必。”景殃打断他,冷道,“如诸位所愿,我楚宁王府若办事不利,会承担全部的责任。” 鹿白蹙了下眉。 他居然敢放出这么嚣张的言辞,真不怕任何后果吗? 昭和帝沉思片刻:“朕给你派一支宫中禁卫,协助你查案。” “多谢陛下,但不必了。”景殃摩挲着左手大拇指的墨玉色扳指,淡淡道,“在下自己解决,不劳陛下费心。” “自己独身查案?朕真该说你勇气可嘉啊。”昭和帝淡淡瞥他一眼,像是威胁,“若是查案中途出了什么乱子,你可就说不清了。” 景殃的指尖在墨玉色扳指上一顿,沉沉地道:“陛下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昭和帝悠悠望了他一眼,冷道:“最好如此。” 言者无心,听者有心。 鹿白的耳朵一下子就支棱起来。 她策划的“英雄救美”桥段失败了,正愁以后该用什么法子赖上景殃,这机会就立马送到了眼前。 她可以向景殃自荐协同他一起查案,若是成功,便可时常往他身边凑! 然后……顺便探探那个旧情人名伶到底是谁。 - 出了这档子事,百花宴也进行不下去了,众人纷纷打道回府。 玉弥湖外,围观的百姓早已议论开来:“竟然有后妃跟外男私通……也不知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是啊是啊,这要是逮到了,不得砍头啊?” “是谁负责查清此案……什么!景无晏?!” 八卦的传播速度是惊人的。 鹿白刚回到皇宫,等她回来的墨竹就已经听说了此事,一脸震惊:“郡主,我们后宫居然有人私通?这要是被查到,是要被浸猪笼的吧!” “不错。”鹿白思索道,“方才的百花宴结束的太匆忙,你去打探打探此事的后续。” 墨竹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鹿白细细思索起来。 既然打算利用一起查案的理由赖在楚宁王府,那她就得把这个私通事件打探清楚。 百花宴上私通一案事发突然,里面处处透着古怪。 后妃是谁?男人又是谁?私通多久了?为何今天突然被捅到皇帝面前?景殃的旧情人又是谁? 没过一会,墨竹就回来道:“郡主,此事被陛下下了封口令,没人知道具体的后续。” 鹿白蹙眉:“一点都打探不到?” “打探不到。”墨竹摇头,说,“但婢子打听到了其他一些嫔妃此刻的动静和反应。” 鹿白凝神:“说来听听。” 墨竹道:“自从皇后崩逝,后宫就一直是柳贵妃和四大妃子一起管理。他们倒没什么异常……只是七皇子好像被吓到,拒绝任何人接近。” 鹿白想起小七那张白皙清秀的脸蛋,叹道:“待会你去一趟我们的小厨房,请师傅做一些好吃的甜糕给小七送过去。那个孩子的生母被软禁,也没个能安慰他的人。” “好嘞。” “还有。”鹿白道,“那个报信名伶,她才是最重要的人证。那她看清是谁了吗?百花宴紧急结束后,她人去哪了?” 墨竹:“她被陛下直接带走,至今没放走。” 鹿白心里有了数,去后宫逛了一圈,询问着最新线索,却收获寥寥。 昭和帝雷霆大怒,她也不便去打扰。 从百花宴回来的太突然,她还没来得及跟小魔头打招呼。但元嘉从来不被约束,想来应该也有自己的去处,不用她太操心。 倒是这个容燕…… 鹿白对角落的容燕道:“你帮我一次,我给你一百两银子,现在互不相欠。你走吧。” 容燕一愣,惶恐地抬起头:“求求您不要赶我走!我现在无处可去了!” 鹿白摇头:“你今日背叛了姜尺素,焉知明日会不会背叛我。” 容燕哑了一下,眼眶有点红,喃喃解释:“我没有背叛她!她把我从风月楼里救了出来,我替她做牛做马,已经还了她的恩情。但郡主您不一样,您生性善良,待人宽厚,我想洗心革面,跟着您做事。” 这阵子,她完全被这位郡主折服。 鹿白弯唇笑了笑,颇为和善道:“不,我可不善良。有可能我心狠薄情,装姿作态,我会为了目的牺牲自己……” “我愿意!”容燕深深叩首,“郡主,婢子知道您不是那样的人。您有原则,有本事,表现得像是自私娇蛮的样子,却最见不得人间疾苦。只要您给我一个机会,我以后愿意做个帮您办事的恶人!” 鹿白盯着她,片刻后把人扶起来:“不用做个恶人,只要我还在,你们永远不用担心这些。待会你去找墨竹,她会帮你安排好活计。” 容燕感激地磕头:“多谢郡主,婢子这就去。” 鹿白把她安排好,开始安心琢磨案件进度。 等了一两日,那个报案的名伶都没什么动静,仿佛突然不知所踪。 景九爷的“旧情人”身份,给那名伶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让鹿白火急火燎地感到好奇,恨不得追到景殃面前去盘问一番。 第三日,景殃突然有了新的动静。 他在中午离开了府邸,去往京郊别院。 墨竹来报这个消息,鹿白瞬间来了精神,霍地起身:“太好了!既然他不在,那我现在要拜访楚宁王府。” 正好她有一大堆疑问需要问他,提前过去就能在楚宁王府多逛一会,偷偷探查,机不可失。 - 鹿白去库房翻找出几件精美的礼物来昭显自己的诚意,戴上帷帽,火速溜出皇宫。 京城的百姓都知道了此事,全都在私下讨论,各种阴谋论频出。 氛围沉重,风雨欲来。 一路径直来到楚宁王府,鹿白用最乖的笑容,敲开了府邸大门。 大门里走出一个黑衣高瘦的男子。 鹿白惊喜道:“好久不见呀,褚一哥哥。” 下一秒,大门砰地一声被关上。 鹿白:“……” 她不信邪,又敲了敲门。 旁边两个看门侍卫都已经眼熟她了,见此也很不忍心:“小妹妹,放弃吧,褚一比廖先生更加冷漠无情。” 鹿白道:“我有要事需要跟景九爷商议。” 左侧侍卫:“那你也得等九爷回来。” 鹿白眨了眨眼睛,无辜无措地说:“是……是有关于百花宴上那件事,涉及朝政机密。” 右侧侍卫:“那你也得等九爷回来。” 鹿白捧出准备好的礼物:“那我先把礼物……” 两名侍卫:“那你也得等九爷回来。” “……” 她就不能进去等吗! 鹿白深吸口气,拿出最后的底牌——撒娇卖萌耍赖。 “两位大哥,你们再帮我一次好不好?我一个小姑娘在门外等,好累哦……” “大哥,你们再把褚一喊出来一次,我亲自跟他说,好不好嘛!” “大哥,大哥哥,求你们啦……” 盛夏的中午烈日当空,蝉鸣声孜孜不倦。 鹿白好说歹说,口舌发干,两位大哥依然坚如磐石,不为所动。 她简直无计可施。 都说奴才随主人,他们跟自家主子简直一个样! 鹿白正几乎气得咬牙,身后就传来马车轱辘驶过的声音。 她猝然转头。 马车停下,景殃撩帘走出。 他低垂着眼,正在思索什么,有所察觉一般抬眸,跟鹿白对上视线。 景殃打量她几眼,甚有礼貌道:“妹妹这么狼狈疲惫,怎么不进去坐坐?” 他这么快就回来让鹿白极为郁结,鹿白假惺惺地笑了笑:“我想晒太阳,去去晦气。你们王府门口的太阳比别处更明媚。” 景殃瞥了眼她手中的东西:“礼物送给谁的?” 鹿白乖乖笑道:“给狗的。” “……” 景殃径直往大门里走。 鹿白拎着沉甸甸的礼物,额头一层薄汗,眼睁睁看他直接忽视自己,莫名感觉有被冒犯到。 结合之前他根本没有发现是她落水,还质问她药粉是怎么回事,明明说好了处置姜尺素,却到现在都没什么音信。 还有他那个旧情人是怎么回事,他也不给自己解释一下。 鹿白越想越气,委委屈屈地挤出两汪眼泪出来:“你站住!” 景殃脚步一顿,回头一看,眉头扬了扬又微微拧起,颇为不可思议:“你怎么又……” “你说过给我交代的!”鹿白打断他,生气地指责,“我都来找你索要交代了,你居然让我在太阳下等你半天!” 鹿白瘪了瘪嘴,声音带着哭腔:“亏我还带着诚意来……” 景殃难得有点头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敷衍地哄道:“别哭了,本来就丑,哭了更丑。” 鹿白抽噎的声音一滞,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她心思转得飞快,面上维持着委屈的表情,拖着弱软的尾音,示弱说:“我这么狼狈地回去,父……阿爹可能会问的。” 路上偶有行人路过,看见这一幕都忍不住议论两句。 “虽然看不清脸,但猜也能猜到又是之前那个黏着景九爷不放的小跟屁虫……” “是啊是啊,她到底是哪家的千金啊,怎么又来了。” 景殃顿了两秒。 下一刻,骨节修长的手指拿着东西递过来。 鹿白颤了颤眼睫,抬眸,看到指尖中央夹着一张洁白的丝帕。 她迟疑地接过帕子,慢慢止住抽噎,眨着眼睛仰起小脸。 景殃凝视着她。 小姑娘的双颊又白又软,因为情绪激动而泛了点红潮,水漉漉的眼眸格外可怜兮兮。 看起来特别好欺负。 虽然能猜到对方在故意撒娇,用示弱来博得自己的怜悯心。但景殃还是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朝着府里抬了抬下巴。 语气不甚温柔,却难得做了让步,哄小妹妹似的,道: “不是说要送我礼物?还不进去?” - 景殃把她带到上次的前厅里,给她倒了杯茶,撇去浮起的茶沫,推过去,道: “这次又来做什么?” 鹿白擦干眼泪,想了一堆借口,最后决定开门见山:“你那旧情人是谁啊?” 景殃微微挑眉:“我那么多旧情人,不知道你说的哪一个。” “……”鹿白执着地追问道:“就百花宴上那个,报信的,你们什么关系啊。” “你不是听见了吗,旧情人呗。” 景殃懒散靠坐在椅座上,一副玩世不恭的浪荡模样,却不欲多说:“就这事,你特意来王府找我?” 鹿白一噎,虽然有点不甘心,但还是转移话题道:“还有你给我的交代呢,我想听听你对姜尺素的处置。” 她话音一顿,神色敛正,严肃道:“景九爷,你应该查过了,那包药粉的作用是什么。” 景殃眸色稍沉,微微颔首算作回应:“此事是我处理不当,对不住郡主。” 若姜尺素陷害的是其他任何一个女人,他都不会管这件事。女人之间的争斗,他见的太多了,甚为厌烦。 但关键就在于,他重金买回来的女人,要毒害的是皇家的郡主,是陛下和皇子们的掌上明珠。 这问题就大了,万一后果严重,将直接从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上升到楚宁王府与皇室之间的摩擦。 他绝不允许这样的隐患发生。 景殃缓缓摩挲了下扳指,沉声道:“我刚刚去了京郊别院,亲自下达对姜姑娘的处罚。以防景家的奴才和护卫不清楚,我将处置都写在了纸上。” 他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条,递过来道:“你看看,有意见可以提。” 鹿白接过纸条,意外地发现格外的多。 一、无限期禁足在京郊别院,非重大活动不允外出。 二、扣除平日所有花销,撤掉所有仆婢。 三、杖罚五十。 四、道歉信。 五、…… 后面列举数条赔偿,一行行密密麻麻,笔迹遒劲且潇洒,一看就是景殃亲笔书写。 这惩罚着实不算轻。她实质上没有受什么伤,并且亲自报复了姜尺素。但姜尺素这五十下杖刑实实在在地打在身上。 五十下仗罚,能直接要了军中兵卒一条命,更何况是一个娇娇气气的美人儿。 鹿白犹豫一瞬,叹口气,道:“杖责五十就算了。” 景殃淡道:“不罚不长教训。” 鹿白思索了下:“那就杖责二十下。” 景殃拿起笔,把纸条上的五十划掉,改成二十:“听你的。” 鹿白弯了弯唇:“我原谅她了。” 景殃把纸条交给旁边的廖先生。 见鹿白没有离开的打算,景殃道:“你还有其他的问题?” “确实还有一件事。” 鹿白摩挲着茶杯外壁的花纹纹路,掩饰内心的紧张:“百花宴上,父皇让你找帮手,一起监督查案,你打算找谁?” “此事我自己可以解决,用不了多久就能真相大白。”景殃语气笃然,略带讥嘲,“你又怎知我找个人不会反过来拖累我?” 鹿白:“但若是正好能帮上你的忙呢?” 景殃扬了扬眉:“你要给我推荐谁?” 鹿白笑道:“我自己。” “不同意。”他一口否决。 “不要着急拒绝。” 鹿白并不意外,毕竟从哪方面来说,自己都不是这桩重案的好人选。 但她有备而来,早已拿捏好分寸,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苦恼和不安,又不失游刃有余,道: “本郡主是来跟你做个交易。” 景殃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鹿白弯唇:“我先来给景九爷分析一下,你选我可谓是益处良多。” “首先,此事涉及到我父皇,无论你跟不跟我合作,我都会倾力去查这个私通外男的后妃是谁。” “其次,我是住在皇宫里的,此事牵扯到后宫的妃子。就算你多么有能力,在后宫之地也难以施展手脚。” “最后,后妃私通外男一定是有原因的,很多悄悄话只能女子之间来讲。而你是个男子,那个出事的后妃对你肯定有防范之心,增加你的查案难度。” 鹿白抬起眼眸,放低态度,认真地说:“九爷,就这一算,居然还是你占了本郡主的便宜。” 晓之以情,动之以礼,连她自己都要被说服了。 景殃微微坐直身子,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鹿白。 显然在思考她的可信度。 鹿白道:“我是带着诚意来的,没有跟你开玩笑。九爷,你好好考虑一下。” “听起来还不错,但是——”景殃话锋一转,眸子眯起,“你的态度未免有点,过于殷勤?” 鹿白表面一派沉稳,内心瞬间绷紧。 此人也太敏感了些。 不过没关系。 鹿白看着他,大眼睛里是坦率的真诚:“你不是知道吗,我早就看上你了呀。” 景殃指向大门:“廖先生,送客。” “开玩笑的,你慌什么!”鹿白道,“我给你看个东西。” 她从怀里拿出一枚绳环,小心地放在案几上。 “我曾丢了个很重要的玉坠,就系在这绳环上,已经很旧了。” 鹿白垂眸,道:“后来打听到它被人卖入黑市,我想寻找,奈何自己能力有限,实在不知具体去了哪。你经常出入这些场所,比较了解买卖渠道。你帮我打听一下玉坠的下落,我可以在此次查案中为你提供一切帮助。” 她静静地等着景殃的答复。 这枚玉坠是真实存在的,所以她不怕露馅。只是幼时记忆模糊,她想不起来是谁送的,也不记得为什么要送。 只有偶然翻到这枚绳环的时候,她才想起它的存在。 景殃眸光落在绳环上。 绳环边缘很毛糙,褪色严重,显然是多年前的物件。但编织手法很精妙,足以见得赠与鹿白玉坠之人身家斐然。 看起来……确实是个很重要的东西。 不过这种绳环虽然珍奇昂贵,在豪门世族里却不算特别少见。 他对这种物件有印象,但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景殃道:“我若找不到呢?” 鹿白道:“只要你能提供给我一些线索就行。” 景殃思索几秒,收下绳环,道:“成交。” 鹿白心里的大石头瞬间落地。 他道:“你抽空把玉坠的特征描述给我,包括丢失的时间、赠与你吊坠的人物。我派人帮你查查线索。” 鹿白答应下来。 两人达成共识,但她还有一事,装作不经意地提起道:“既然我们说好了一起查清私通案,那就得商量个议事的地点,你认为……” 楚宁王府是不是挺合适的? 景殃丢给她一个小玉牌,道:“朱雀楼,天字一号房。” 鹿白一愣:“什么?” 景殃:“就是上次你听胡伯讲话本的那间茶楼,那是我景家的产业。你提前去跟天字一号房的小厮说个时间,给他看这块玉牌,他就能通知我,我会准时来天字一号房跟你见面。” 鹿白神情稍滞:“就是那家常年都座无虚席的……朱雀楼?” 朱雀楼不只是一家茶楼,更是一家酒菜双绝的酒馆。据说他家的厨子比御膳房做得还好吃,全京城的雅士权臣都极喜光顾。 没想到背后的靠山竟然是景家。 景殃没有给她震惊的时间,直接道:“先把目前的线索捋一遍。事情从头至尾都很清晰明了,最关键的人证,就是那位自称是我的旧情人的名伶。” 他说起旧情人三个字,语气不带丝毫起伏,仿佛在对待一个陌生人。 鹿白因他的语气而微微一顿,忍住追问名伶的冲动,把思绪拉到正轨上:“没错。我最想知道的是,她看清是谁了吗?再去看一面能指认出来吗?对当时的情况还记得多少?” 景殃:“这些你不用忧心,我自有打探线索的方法。” “行吧。” 景殃沉吟片刻,道:“你知不知道那个案发地点,长乐坊,是个什么地方?” “长乐坊……”鹿白微顿,不确定的说,“西市的那家赌坊?” 景殃指尖叩击了下案几,道:“长乐坊位于西市最里面的花满街上,距离风月楼只有一个小巷口,这两家是整个西市的两大娱乐之地。” “跟纯粹是销金库的风月楼不一样,长乐坊堪称京城最混乱的地方。” 鹿白:“为什么?” 景殃深深地看着她,缓缓说:“日进斗金。” 鹿白默了默:“我明白了。” 长乐坊是一家颇具盛名的赌坊,吸引了太多赌瘾君子。只要尝过空手套黄金的甜头,这中巨大的来钱快感就会刺激人的头脑,继而做出更疯狂的赌注,极易迷失自我。 待堵得倾家荡产之后,这些赌瘾君子就会开始使用暴力——强抢、杀人、掠夺,做出更多毫无下限的恶事。 一旦进了这个深渊,想要再爬出来就太难了。 鹿白:“这家长乐坊应该不是你景家的产业吧?” 景殃:“不是。” 鹿白觑了他一眼,小声说:“那你去过吗?” “当然了啊,整个京城就没有我没玩过的地方。”景殃笑了一声,懒洋洋地说,“不过我不喜欢长乐坊。又乱,又吵,还经常因为连赢押注,遇到上门挑衅的蠢人。” “……”她就不该问这个问题。 鹿白道:“虽然如此,我们还是得亲自去看看。” 景殃蹙起眉,迟疑一会,道:“你若要去,记得带上护卫。” 鹿白没忍住:“我们就不能一起去吗?” “那未免也太惹眼。” 鹿白咳了一声,悄悄暗示道:“我又不用郡主的身份跟着你。” 景殃这回沉默的时间更长了。 他打量了鹿白很久,似是看穿了她的企图,再度开口时,话音末尾微扬,透出几分荒谬的意味: “你不要告诉我,你要以我的红粉知己的身份跟随。” 作者有话说: 景殃:现在的小姑娘一天天的都在想什么。 - 今天还有一章加更~在晚上21点。 随机掉落小红包~ 第25章 鹿白:“。” 为什么不可以。 她就是这样想的。 鹿白把喉口的话给吞了回去, 淡定道:“我可以当你的幕僚。” 景殃目光定定地盯着她,半晌才道:“你觉得你像吗?” “……”鹿白道,“那就, 下属的女儿, 你的义妹?” 景殃再次沉默, 沉默了很久。 直到鹿白以为他不会同意的时候,他勉为其难地点头:“成吧, 凑合一下, 义妹妹。” “……” 这还委屈你了是吗。 把心头大事给解决,鹿白看景殃这架势也不打算同意她在府里瞎逛, 于是清了清嗓子,挤出甜甜的声音准备走人: “跟你一起议事我感觉很快乐,希望下次见面能更加愉快, 那么今日我们就到这吧……” 外面忽然传来一个侍卫的声音:“公子, 属下有要事禀报。” “进来。” 侍卫走进来,恭恭敬敬地把纸条呈上:“您让属下查的东西全都在此。” 景殃拿走纸条, 一点点地看完,没什么表情地点燃一个火折子, 把纸条烧掉:“知道了。” 侍卫无声无息地退出去。 景殃熄灭火折子, 看向鹿白道:“你要回宫?我让褚一送你。” 鹿白站着没动,静默几秒,忽地开口:“景殃,刚刚那个纸条上是私通案的调查结果吧?你是不是知道私通的那对男女是谁。” 虽然她用的是疑问句,但语气却是肯定的。 空气倏尔一静。 景殃注视着她,眼瞳在屋内呈现出一种幽深的琥珀色。 他同意宁蕖郡主的交易合作, 其实是经过细致的考量。 宁蕖郡主住在皇宫, 又不具备太大威胁, 比任何人都更适合监视动静。 至少比他自己去监视要方便太多。 鹿白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但她不想被景殃发现自己太聪明,于是又重复一遍: “如果你知道,就请告诉我。” 景殃突然道:“你认识明才人吗?” 鹿白喉咙发涩,心叹果真如此,脸上却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错愕和几分不可思议:“那个后妃不会就是她吧?” 景殃看了她好几秒,才道:“是她。但缺乏证据。” 鹿白垂了垂眸,沉默下来。 虽然早有猜测,但今日被证实,她还是感受到不小的冲击。 “明才人”三个字在脑海里一遍遍地回荡,丝丝密密的凉气从头发丝窜过脊背,最后定格在明才人那些偏执疯狂的话语上。 鹿白深呼吸几口气,把心头微微的战栗给压下去,轻轻地问: “小七知道吗?” 景殃缓缓地道:“他恐怕当时就猜到了。” - “虽说我们达成了合作,但不立字根,无凭无据。” 鹿白说着,站起身离开前厅,走向后方的庭院:“你们家书房在哪?我们去写个字据签字。” 终于自然而然地引出了这个话题,鹿白压抑住渴望和急迫,飞快地回忆着之前记住的王府布局—— 这个庭院就坐落在前厅的后方。庭院布置很优雅精美,假山石潭错落有致。庭院左边是个石子小径,弯弯曲曲走过很多长廊院子之后,是那个让人眼红的珍宝库。 庭院再往里走就是正厅,整个王府最靠近中央的地方。正厅连接着主人卧房。 书房会在哪? 景殃瞥她一眼:“行,跟我来。” 他顺着最宽的一条道路穿过庭院,进了正厅。 这里比前厅安静许多,一个侍从都没有,布置的名品珍画更加精巧别致,多了许多府邸主人的私人眼光和口味。 鹿白往正厅里面瞄了一眼,看到了他紧闭的卧居房门。 她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跟着景殃往正厅左侧走。 正厅左侧是个小长廊,天花板雕刻着精致的花纹。长廊外栽种着青柏和竹林,幽静而隐秘。 大约走了百步之后,小长廊又开始往右转,并且径直往里延伸。 放眼望去,长廊的尽头是一扇木门,沉乌肃穆,俨然就是她心心念念的书房。 鹿白克制着内心的激动,迅速想象出了大致的分布图—— 卧房位于正厅的后方,书房位于卧房的左侧。 她猜测,卧房内部也有通往书房的廊道,只不过景殃不愿意带着她从卧房里边走。 鹿白默默跟着景殃往前走,看到他左手戴着的墨玉色扳指,忽而灵光一现——书房位左。景殃的扳指也在左手。 那另外一边的右侧呢?是什么房间? 她若有所思地抬眸,看了看景殃的右手。 他的手指洁白修长,骨节分明,青色脉络在手背上微微凸起,形成栾山一样的冷白色质感,哪怕没戴什么装饰物都十分养眼。 但一般来说……人的右手,都是拿剑的。 所以——对侧房间,放置的是兵器?! 鹿白因为这个念头怔了一下,随即想到一件事——楚宁王府的最初,就是以领军打仗而盛誉滔天的! 景家最出名的,不就是那所向披靡的楚宁卫? “到了,进来。” 景殃突然出声,打断她的思绪。 鹿白回过神,跟随他推门而入。 进书房之前,她极快地往上方撇了一眼,察觉到有不少暗卫守在暗处后,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书房,一股肃穆庄重的气氛扑面而来。 此房占地颇大,一排排书橱上放满书籍和薄册,涉及天文地理、五玄卦法、排兵布阵,每本都有翻动的痕迹。 外侧墙壁上有个窗户,窗户外是青葱的竹林。阳光穿透树缝落进来,撒了一地的斑驳光影。 从窗户跳进来,也可以到达书房,很适合夜间潜行偷入。 书房内侧有个屏风,里面隐约放置了一张床塌。 屏风外面是一张宽敞的书案,桌面干净整洁,笔墨纸砚摆放有序,伴有丝丝缕缕的檀香。 景殃在书案旁坐下,磨墨道:“你想要什么样的字据?” “把今天的交易都写清楚。”鹿白坐在对面,道,“我们都签上名字,然后盖上你王府的印玺。” 景殃没有客气,拿了张宣纸,抚袖提笔。 笔下的字行云流水般落在纸上。 鹿白没仔细看他习字,微微低着眸,几不可察地打量着这间书房—— 书案的抽屉是锁着的,看起来不可轻易打开。 书橱上拜访的书籍种类繁多,从古都历史、山水名迹,再到将军列传、布防兵法……涉猎广泛,都是精品。 她无法确定自己要找的叛国书在这上面,还是在另外的藏书阁、卧房……亦或者是别处。 另外,此书房的某些犄角旮旯里肯定有暗格,但仅靠她这片刻的功夫,没办法找到具体的位置。 前路漫漫,她要找到更多机会搜罗这个府邸。 鹿白默默攥紧手指,忍住全身的渴望,冷静下来。 景殃一气呵成,很快就写好字据,笔力遒劲,带着一股几乎要冲破纸张的凌厉意气。 鹿白拿笔签上自己的名字,交给景殃盖上印玺,道:“字据就放在你书房里吧,更安全。” 景殃看了看她,道:“想不到妹妹办事这么严谨,真让我刮目相看。” 鹿白心道,不,我只是方便自己下次再过来。 她已经掌握了书房和卧房的位置,现在心情转好,说话也没了顾忌:“你别老喊我妹妹,搞得我俩有一腿似的。” 景殃挑了下眉,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鹿白倏地反应过来,改口:“……很熟似的。” 话音一落,她就感到了后悔。 她的目标不就是缠着景殃,方便来楚宁王府串门吗?怎么突然把真心话给说出来了! 好在景殃并不关心她的小九九。 他收起懒散的姿态,身子稍微坐直,好笑道:“郡主,我认为我有必要帮你算算我们俩的辈分,严肃纠正一下我们的称呼问题。” 他随手拿了张纸,提笔写道:“你,昭和帝之女。我,楚宁景氏之子。昭和帝与我父王,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曾经却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既然都是兄弟的后代,那由此可知——” 他顿了一下,悠悠道出结论:“我,景无晏,是你名义上的兄长。” ??? 鹿白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瞪圆了眼睛:“你说什么?” “我说——” 景殃支着下巴,桃花眼里闪烁着某种戏谑,态度甚至有几分恶劣,道: “你叫声哥哥来听听?” “……” “……” 空气非常安静,落针可闻。 景殃好似什么都没感觉到。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鹿白变换不停的脸色,带着欣赏戏曲一样的兴致。 “你……” 鹿白说了一个字,倏地停住。 她现在有点想打他。 非常想。 她做了个深呼吸,尽力让自己冷静,半晌,还是觉得有点吃亏,阴阳怪气道:“景哥哥可真会占人便宜啊。” 景殃的眼尾弯了弯,笑道:“让你喊,你就喊了?” 鹿白:“……” 她缓缓吐出一口郁气。 忍住,她现在正在“勾搭”他! 不可以生气! 景殃像是看不懂别人脸色似的,散漫道:“鹿妹妹,没想到你真还挺乖的。” “……” 鹿白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露出个羞涩的甜甜笑容,然后迅速别过脸去。 一点都不想搭理这个狗男人。 景殃似是被取悦到,眼尾弯了弯,颇为愉悦地说:“行,不想被喊妹妹是吧?” “以后……” 他思索一瞬,道:“我就喊你鹿小乖吧。” - 鹿白这回没有对楚宁王府有所留恋,飞快地告辞回宫。 她第一件事依然是坐在桌案旁,掏出地图纸,把楚宁王府的正厅大致布局给补画下来,然后在角落找了个空白,把书房内部布置给仔仔细细地画了出来。 最后,鹿白照例用朱砂笔圈了几个地方,包括她注意到的书案暗匣,打算以后找机会再好好看看。 画完地图纸,鹿白立马安排人手,暗里监视明才人被软禁的宫殿。昭和帝也偷偷派了人监视,没让明才人察觉。 明才人依然是往常的模样,安静地坐在屋内,一遍遍地梳着自己的棕色长发。 当时,鹿白向景殃确认过,私通的后妃是明才人。 但问及是男人是谁,他却道,目前只有推测,但没证据,不方便对外说。 鹿白就没继续追问。 傍晚的时候,鹿白给小七去送水果吃,正好撞上明才人来看望小七。不少宫女围在明才人身边,名为照顾实则监视,让她无法做任何事。 明才人便走到鹿枕闲身前蹲下来,温柔亲昵地笑道:“枕闲,你有没有想念我呀?” 鹿枕闲微微后缩了一步,强颜欢笑道:“小七很想念娘亲。” 明才人满意地点点头,被宫女们架着回宫。 她每日的自由活动时间不多,不能在这里呆太久。 鹿白看着鹿枕闲苍白的小脸,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头,什么都没说。 后来的几天,鹿白一直试着去朱雀楼的天字一号房,但每次到门口,想到景殃那为祸四方的脸,又生生忍住了。 她短时间内真的不想再委屈自己了! 于是鹿白总是进去逛一圈,再毫无收获地回宫。 但自从百花宴结束后,就消失不见的元嘉倒是被鹿白逮到了。 她竟然一直都呆在朱雀楼,听胡伯讲话本,坚持不懈,最终成了胡伯话本的忠诚扛把子。 元嘉每天的任务,就是把那个娇娇女和纨绔的话本子听完,然后转身散播给全京城,兢兢业业,激情昂扬! 可以说,胡伯的成功,与元嘉倾力支持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今日,鹿白又去天字一号房转了一圈。 门口小厮奇怪地看着她。此人天天来,鬼鬼祟祟的样子,很难让人不多想。 他终于忍不住说:“姑娘,您要偷东西,可千万别在我们茶楼偷。” “……”鹿白默默走掉,“抱歉,是我的错,让你误会了。” 她走到一楼大堂,看到角落桌边,坐着元嘉那熟悉的身影。 “元嘉。”鹿白坐在她旁边,随手拿了桌上的瓜子嗑着,“今儿个胡伯讲啥呀?” “他今日讲那个纨绔子弟和娇娇女的故事!”元嘉兴奋地道,“他这话本子火热远播,成了京城最受吹捧的话本了!以往都一座难求,今日是你赶巧了!” “竟然如此?”鹿白来了兴致,认真地看向胡伯,“那我可得好好听听。” 胡伯坐在大堂中央,一拍抚尺道:“上一话,咱们讲了这个娇娇女跟纨绔子弟狭路相逢,之后竟然一见钟情!这一话,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姑娘居然对人家展开了激烈的追求!” 众人兴奋地鼓掌。 胡伯摸了摸胡须,道:“大家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 随着故事的进展,大家的热情也随之高涨。 元嘉今日格外的闹腾,央求鹿白给自己剥瓜子吃。 鹿白拿她无法,一个个地给她剥开。剥一个,她吃一个,很快一盘瓜子就见了底。 …… “娇娇女的穷追猛打,让纨绔子弟烦不胜烦。就在娇娇女心灰意冷的时候,一个天降横祸降临到了纨绔子弟头上!娇娇女眼睛一亮,心想,这不就机会来了吗!” 大家正听到兴头上,胡伯猛一拍手,拖着声腔道:“预知后话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大家沉浸在故事的余韵里,纷纷不舍地起身,往胡伯碗里丢了几枚钱币。 鹿白也跟着起身,拍了拍元嘉道:“走吧,回去吗?” 元嘉慢吞吞地起身,却站着没动。 鹿白不解:“怎么了?” 元嘉垂下眼,不吭声。 鹿白似有所悟,说:“你是不是不愿意住在那座宅子里?要不你跟我走吧,我找地方安置你。” 她灵光一闪,道:“不如你直接搬来栖云宫!你可以长住,我们以后每天都能见面了……” “宁蕖姐姐。” 元嘉忽然抬眸,认真地道:“我是给跟你道别的。” 鹿白怔了一下。 元嘉声音有点低,缓了缓才道:“我该回西戎了……不然西戎皇帝又要找借口软禁我。” 鹿白顿了一秒,道:“什么时候?” 元嘉抿了抿唇:“现在。” 鹿白张了张口,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所有人都对这个小魔头有误解,以为她频繁外出是玩心太重。 其实她只是害怕被软禁,不愿做囚笼中的困鸟。 所有人都以为她小小年纪就嚣张跋扈。 其实她只是一个小孩子,所以只能用一身刺来保护自己。 这个无法无天的小魔头,好像从没被人真正了解过。 鹿白其实早就隐隐猜到元嘉很快要走,但一直在回避这个念头。 似乎,只要她不去想,元嘉要离开这件事就不会发生。 元嘉低落的心情只在一瞬间,很快就恢复了活力,笑嘻嘻地说:“以后如果有需要,你可以随时找我。西戎皇室的大门,永远欢迎东郦的到来哦。” 她暗示似的眨了眨眼睛。 鹿白心口微动,笑道:“你在东郦京城的那座宅子,我会一直为你保留着。” “好!” 元嘉拎起角落的包袱。 鹿白这才发现,她连行李都准备好了。 元嘉甩了甩脑后的小麻花辫儿,一步一步地走到朱雀楼门口,忽然又停下,在鹿白的注目中转过头来,逆着光说: “鹿姐姐,下次再见面,记得把话本子的结局讲给我听听。” - 元嘉离开之后,鹿白从她的座位上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匣子。 小匣子的外壳极为朴素,低调得像是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入手轻盈,有种经年沉淀的质感。按下暗扣,匣子弹开,里面密密麻麻一排排,全是细小的银针。 针尖绿莹莹的,明显是淬了毒。 把匣子合上,可以找到暗处的机关。用巧劲拨动它,里面的毒针就会瞬时发射出来。 这是……传闻中的杀人暗器,梨花针。 鹿白用力握住,心口像是被什么给挠了一下。 她心情复杂地回到皇宫,调整好心情,坐在书案旁磨墨。 景殃让她把丢失玉坠的特征描述一下,她并没有忘记。 鹿白咬着笔杆,无从下手。 那玉坠长什么样子?谁送给她的?为什么要送? 她仔细地去回忆,脑海中却一片模糊。 九年前,她跨越千山万水去寻父,却只见到父亲的尸体。那些人不让她靠近,说这是叛贼,应当抛尸荒野,让野鹰啄食。 被驱逐离开后,她想要回京寻求帮助,却又在京城外边的荒地上差点被大雪掩埋。 这些幼时的回忆实在太过惨烈,她花了数年去刻意遗忘它,根本就记不起来这玉坠的来历。 鹿白痛苦地揉了揉太阳穴,最后只勉强回忆起了玉坠的大致特征,简单地描述了一下,然后自暴自弃地把纸折叠起来,用朱漆封住。 她唤来琼枝,连同小玉牌一起递过去,道:“你悄悄去一趟朱雀楼的天字一号房,把纸条交给看门小厮,给他看一眼这枚玉牌,让他把纸条交给景九爷。” “明白。”琼枝闪身退下。 鹿白又花了半个时辰处理栖云宫的事务。 父皇给她拨了不少管事姑姑,帮她一起管理栖云宫,但她一向亲事亲为,管事姑姑倒成了闲职。 所有事物都解决完毕后,鹿白换了身朴素的男装,戴上另一个更宽大的帷帽,又踏了一双跟底很高的小靴子。 全部收拾妥当,她悄悄出宫,去往月岩山。 月岩山就是国子监的后山,开设专门的山路,每年都有雅士才子来游赏观玩。这山的另一面毗邻玉弥湖,乃京郊风景圣地,游湖划水皆为上乘。 鹿白沿着一条杂草丛生的小道,爬到一处悬崖峭壁边。悬崖边上是国师大人白先生的墓碑。 她有时会躲开旁人,悄悄来看他。 鹿白这次是来诉说景殃的事情。 她一边给墓碑处理杂草,一边小声絮絮叨叨:“……那个男人好像只把我当成一个不亲不远的郡主妹妹,兴致来了就多说两句,没兴致了就不怎么搭理,真让人难以琢磨。” 顿了顿,鹿白恨恨地补充:“是我遇到过的最让我吃亏的男人!” 有微风吹过,像是墓碑对她的回应。 鹿白又碎碎念了几句,表达了对那位神秘位高权重的黑衣男子的感谢,最后向生父道了个别,毫无声息地下了山。 她走远后,躲在另一侧很远的山头的暗卫也下了山。 他极快地回到楚宁王府内,找到书房里的景殃,道:“主子,那个人又去了。但属下不敢靠近,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 景殃笔尖一顿,道:“知道了。继续查,隐秘一点。” 褚一没忍住道:“主子,我们花了数年去追查一个人,他到底是谁?” 景殃沉默片刻,缓声道:“我也不清楚。” 褚一:“那为什么还要花大力气去偷偷查?” 景殃道:“因为我怀疑……他还有旧识活着。” 褚一顿时无声。 那人现在的名字实在太见不得光,每每提起都草木皆兵,几乎是在大街上议论一句就要下狱的程度。就连景家也不敢大张旗鼓地搜查捉人,唯恐有其他变数。 对方穿得太严实,又有武功底子,走路也看不出来男女,掩饰地非常好,显然不想被人注意到。 如今,好不容易知道有这么个类似“友方”的人存在,他们只能用最亲信的人偷偷追查,一点点去猜测对方的身份。 景殃走到窗边,眺望前方的庭院,把宜人风景尽收眼底,道:“直到未来某一天,我能彻底确认这个人是友方才行。” 褚一问道:“如果这是别人派来扰乱视线的人,给楚宁王府带来了麻烦……” 景殃没有犹豫,语气极为冷漠:“杀。” 褚一:“是。” 作者有话说: 鹿小乖:很好,有人要杀自己未来老婆。 - 凌晨零点有更新,明天晚上21点有加更! 谢谢支持,随机掉落小红包~ 第26章 次日。 鹿白重振旗鼓, 重新踏上楚宁王府的大门。 这次两个大门侍卫很有眼色地给她开门。 鹿白毫无阻碍地进了前厅。 正巧,景殃穿着绯红色衣袍走出来,一副欲要出门浪荡的打扮。 鹿白急忙开口:“你这是要去哪?” 景殃正在戴玉冠, 闻言道:“你不是说下午再来吗?” “我比较上心。”鹿白狐疑地打量他, “你到底要去哪?” 景殃看了她一眼, 说:“花柳巷。” “……”鹿白道,“噢, 您又要去找美人了?” 不等景殃回答, 她便装模作样地叹息一声:“本来我想好好跟你讨论正事的,但既然你要出门, 那我只好跟着你了!” 说完,她作势要往门外走。 “回来。”景殃揪住她的衣领,直接把她拎了起来, “不是要议事吗?” 鹿白眼前一晃, 就猝不及防地被摁在前厅的案几旁边。 景秧坐在对面,道:“来吧。” 鹿白想问怎么不去书房, 但看到案几上已经摆放好的笔墨纸砚,便识趣收了声。 她想了想, 道:“那个名伶有进展吗?” 景殃:“我已私下找过她, 了解过当时的情况。” 他缓声说:“此事发生的开端,是赌坊、也就是长乐坊的开设十周年到了。” “长乐坊难逢盛会,决定大肆操办,庆贺迎宾,便请了不少名角儿和名伶来唱戏。自称我那旧情人的女人叫……好像叫芙蓉。她正好就是被请来唱戏的名伶之一。” 鹿白没忍住,打断他:“景公子, 人家好歹是你的旧情人, 你怎么连名字都记不住?” 她顿了顿:“你到底有过多少情史?” 景殃微微扬眉, 认真地回想了一下,似真似假地道:“那些风花雪月过去就过去了,我记它作何?零次能怎样?一次两次无数次又能怎样?” “你若实在想知道……”他看着鹿白,懒洋洋地说,“我现在给你好好数数?” “……不用了。” 谁爱听你那些风流烂账。 鹿白道:“你接着说吧,我不插嘴。” 景殃继续道:“这本来是一桩好事,所以芙蓉很激动地去了长乐坊。她第一次参加这种大型宴会,非常紧张,就在表演前夕去了趟茅房,谁知正巧撞上一个醉醺醺的酒鬼。那酒鬼模样倒是很斯文,只是有点辨不清人,看见芙蓉美貌,心生贪念,想要强要了她。” “但芙蓉性子刚烈,不肯就范,挣扎逃脱了。那酒鬼发现认错了人,又继续往里走。她怕对方祸害别人,就悄悄跟了上去,发现他进了一个偏僻的雅室。” “芙蓉在门外等了一会,没有其他事情发生,便打算回去。谁知,一个遮住了脸的女人从另一边进了室里,然后里面竟然传来断断续续的……” 景殃顿了一下,道:“一些不可描述的声音。” 鹿白心里已经有了些许猜测。 景殃道:“芙蓉吓了一跳,通过窗户往里看,发现了骇人的一幕——那女人解了面纱,与男人亲在一起。那张年过三十却不失保养的容颜,赫然就是后宫的明才人。” 鹿白把他后续的话说完:“芙蓉那瞬间意识到,这是一桩蓄谋已久的私通案!” “没错。”景殃道,“然后她就跑出了长乐坊,来到百花宴上给陛下报信。陛下虽然立即派去了人手,但还是被那两人给跑掉了。” 鹿白:“不怪芙蓉,她已经做得很好了。” 景殃:“陛下当场封锁了那个雅间,周围不许任何人靠近,并派了数个武功高强的禁卫军看守。” 鹿白忽然想到了什么,道:“既然那两人走得匆忙,是不是代表了他们会遗落东西?” 景殃难得露出赞赏的目光,道:“禁卫军把雅间翻了个遍,找到了男人落在床榻边缝隙里的腰带。” 鹿白眼睛亮了亮:“有线索就好办得多!这个腰带是重要的物证,现在放在哪里?” 景殃没有回答,而是说:“你知道当时百花宴结束之后,为什么你对此事后续毫无音信吗?” “为什么?” “因为当时出事了——有人蒙着黑面巾,破窗而入,意图强抢腰带。” 鹿白吸了口气:“然后呢?” 景殃道:“禁卫军想要抓住那黑面巾人,但对方很狡猾,从禁卫军手底下逃脱了。但禁卫军也不是吃素的,立即把长乐坊里里外外封了个严实。所以那人没能逃出去,伪装成了赌客,一直在长乐坊里呆着。” 鹿白了然:“所以我们该去长乐坊探探消息了。” 景殃点头:“你还挺聪明。” 鹿白悄悄撇了撇嘴,转头扬起灿烂的笑脸:“你也不赖。” 一阵香味从隔壁府宅传过来,大老远地飘到楚宁王府的前厅。 鹿白被勾起饥饿感,看向漏刻——该吃午膳了。 鹿白暗示性地盯着景殃:“九爷,到膳点了。” 景殃理了理衣袖,站起身道:“让褚一送你回宫?” 鹿白瞪圆了眼睛:“你要我回去吃饭,再过来?” 景殃想了想,说:“那你饿着?” 鹿白霍地起身:“景殃!” “逗你的。”景殃笑了几声,往长廊走去,“不是我小气不肯留你用膳,是没来得及让厨子准备我们的份。” 鹿白不太相信:“你哄我也找个像样的借口。” 景殃在长廊下停住脚步,偏着头,似笑非笑道:“我本打算出门的。” “……” “你记性有点不太好啊……鹿小乖。” “…………”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人家要逛|窑|子,吃香的喝辣的,还有美人奏乐伴舞,她给拦住了。 鹿白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松口让他出门,但又莫名觉得落气势,于是绷着小脸,静了片刻,突然说:“那我跟你一起去。” “酒馆花楼勾栏院……你去哪我就去哪,景哥哥。” 她弯起唇角,露出孩子气的笑容。 景殃挑了下眉:“嗯?” 鹿白站在台阶上,遥遥望着他,黑眼珠水润又清澈,面庞上皆是涉世未深的乖巧: “我不能做你身侧最亲昵的人吗?” 景殃抬眼。 小姑娘个子娇小,身段玲珑,穿了身粉绿的裙裳,俏生生地立在那儿。柔软的身子被精致细嫩的衣料包裹住,初显发育端倪,但远远未长开,散发着青涩而纯粹的少女气息。 宛如清晨盛着露水的小花苞。 娇气,纤弱,轻轻一碰就会被掰折。 他的目光毫不收敛,品赏玩物一般勾勒着她的轮廓。 她倒也不骄不躁,眼神直勾勾的,乌黑清亮,敞亮地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却又仿佛某种道不明的暗示。 ……小小年纪就喜欢跟人兜圈子? 景殃玩味一笑:“妹妹,寻常女子想要与我共度春风,通常都是要收费的。” “但是你待遇就不一样了。” 他倚在长廊柱上,语调颇为慢条斯理。 “你得加价。” - 一炷香后,两人抵达朱雀楼。 天字一号房内,景殃和鹿白相对而坐。 除了花生米和瓜子,这里的其他吃食都贵的离谱。有时候豪门勋贵的一顿饭,能赶得上普通平民百姓半年的伙食。有钱人家的富贵与奢靡,是一般人无法想象的。 鹿白一点都没客气,把评价不错的特色糕点甜食都点了个遍。 景殃瞥她:“你吃的完吗?” 鹿白:“我可以带走。” 景殃把食谱递给小厮:“我以前常点的那些就不要上了。” 小厮应了声,掩门离开。 鹿白随口道:“不肯给我尝尝你以前吃的什么?” 景殃:“口味不一致。” 鹿白怔了下:“你给我点了甜口的菜肴?” 景殃极为敷衍地嗯了下。 鹿白心口的郁气散了大半,想了想,说:“不是我非要跟你生气,你刚才偏偏那样说,谁要跟你共度……” 她忽然想到,先前百般暗示的正是她本人,倏地哑然。 “嗯?”景殃道,“继续说。” 鹿白沉默半晌:“是我,我的错。” 景殃轻嗤,不再搭理她。 …… 午膳过后,鹿白戴上帷帽,两人径直前往长乐坊。 景殃一举一动都被京城的人关注,现在遮掩乔装也没了必要。他带着鹿白坐上楚宁王府停在路边的马车,嘱咐道:“待会你别乱跑。” 鹿白认真地道:“我知道。” 她悄悄打量起这个马车。 车厢内部很宽敞,材质用的竟然是奢侈至极的紫檀木。车厢四壁刻有精细的花纹,精美而细致。一些坚硬的角角落落被打磨地很光滑,一点都不硌手,处处都是低调的精致。 鹿白坐在景殃对面,两人中间有张小案几,上面摆放了糕点和水果。 不愧是景殃,吃穿用度都甚为讲究。 周围渐渐开始出现喧嚣声,阵阵烟火气从窗户溜进来。 最后马车缓缓停在长乐坊门口。 鹿白撩开帘子。 跟绮丽华美的风月楼相反,长乐坊的外观十分低调而晦暗。大抵是明白赌坊天生就是混乱的场所,长乐坊在装饰上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景殃忽然指着长乐坊的大门,道:“郡主,你看那是什么?” “赌坊?” “嗯。”景殃道,“是什么?” 鹿白迟疑了一下:“你想说……命似草芥?” 话音刚落,一个嘶哑哭嚎的男人就被两个莽汉拎了出来。他一只腿直接断掉,残忍可怖,血肉模糊,浓重的血腥味在空气中蔓延。 “求求你们,放我下来,我再来一局肯定能赢!”他口齿不清地哭道,“赌债马上还!马上还!” 两个莽汉面无表情,拎着几乎要断气的男人,拐进旁边一个小巷口里。 不消片刻,小巷口里传来一声痛苦的嚎叫,随即再无声音。 过了一会,两位莽汉面无表情地走出来。至于那个男人的下落,无人知晓。 长乐坊里面的人都已见怪不怪,兴奋而麻木地开了一局又一局。 鹿白后背爬上一股凉意。 不是没见过这种场面。 但乍一看到这血淋淋的现实,还是冷不丁地打了个寒噤。 景殃面色沉沉地盯着这一幕,眸色讥嘲:“看见了吗?” “这可是天大的富贵。” 鹿白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景殃下车之前,问她:“知道我们要做什么吧?” 鹿白:“先打探消息。” “记得跟紧我。” 景殃率先下车,走向长乐坊。 他五官出众,气质风流又风雅,像是天生属于这里,又仿佛割裂一般格格不入。再加上这身衣裳,一进门就显得过分招摇。 里面喧闹的赌客,齐刷刷地看过来。 - 长乐坊看管很严,虽然没有禁止开张,但出入都要仔细盘查。 景殃通身的贵气难以掩饰,恭候在侧的小厮很有眼力地招呼道:“贵人,您是来谈生意还是玩乐子?” 景殃没有开口。鹿白很有自觉性地清了清嗓子,道:“我们随便逛逛,不必伺候。” “二位请便。”小厮躬身退了下去。 长乐坊一共有三层。 一楼是开放式的大厅,摆放着数个大圆桌或者小方桌,只要缴纳了底金就能随便玩。 二楼是私密性更好的雅间,能去里边的都是贵客。 三楼是一个精致的阁楼,是专门招待皇亲国戚的地方。 众人继续玩闹,只是气氛到底不如之前。 最近长乐坊出事,谁知道这位贵人是来干嘛的? 景殃步履悠闲,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鹿白跟在他身后,看到他每到一个赌桌都会瞄几眼,然后再次往前走。 虽然没多言,但态度很嚣张,甚至带有些微的轻慢。 大家隐隐畏惧的同时,心里又生出几分莫名的不喜。 鹿白跟着景殃停在了最中央的赌桌旁。 这是整个一楼大堂最宽敞华丽的赌桌,桌子侧壁雕刻着镂空花纹,四个敦实的圆凳绕桌一周,尽显高调。桌上有骰子、竹牌、棋盘……一应俱全。 很显然,这是整个一楼水平最高的地方。 此时,这一局刚好结束。 一个清瘦的男子无措地看着自己输掉的骰子,眼睁睁地看着另外三人笑嘻嘻地刮分走自己最后几枚铜钱,狠狠攥紧掌心,说:“刚才最后一局我看到了!你们明明都不超过三点!而我是五点!” 中间那个面相颇凶的男人颠了颠铜钱,轻蔑地道:“兄弟,真的是你看错了。我们这种老手,赢你不是很正常的吗?” 清瘦男子红了眼,颤抖着说:“这是我给媳妇儿救命的钱!常哥,你说了我输了也还给我本金的!” 被称作“常哥”的男人啊了一声,道:“有吗?我说了吗?赌坊的规矩一直都是愿赌服输,你赌不起就别来啊!” 景殃突然道:“一,二,二。” 常大柱一愣,瞪向景殃:“你说什么?” 景殃懒懒抱臂,道:“连你们开蛊前的点数都忘了?” 另外两人也怒目而视:“胡说八道!你是跟他一伙的?还是找事的!” 清瘦男子意识到这位身穿绯红衣袍的男人是在帮自己说话,小声嚅嗫道:“谢谢贵人。但他们技术高超,可能真的是我看错了……” 鹿白叹息一声,心道:任谁看错,景殃都不可能看错的。 景殃的武功一直都闻名京城,他能捕捉到的细节已是入微之境。既然他这般说,就一定是看到了。 只见他静静看了对方一会,忽然道:“来几局?” 常大柱怔了一下,愤怒一拍桌子:“谁怕你啊!来就来!” 景殃坐在清瘦男子的位置上,将五十两的银票压在桌上,道: “五十两起价,上不封顶。来吗?” 常大柱听了这数字,瞳孔微缩,有点犹豫,又有点贪心地舔了舔唇。 众人早已被此处的热闹吸引,闻声赶来,围得里三圈外三圈。 听闻此话,不少人都深吸口气,议论起来。 “此人家境当真殷实啊……” “什么有钱人,分明是冤大头!” “不管怎么说,人家气势镇住常大柱了!” “不知天高地厚……谁镇得住谁还不好说呢!” 常大柱隐隐有些兴奋,另外两人也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催促着道:“富贵险中求!险中求啊常哥!” 常大柱对上男人那双含着讥诮的眼眸,瞬间被贪欲席卷,吼道:“好!无论输赢,谁都不许赖账!” 景殃轻笑一声,缓缓点头:“无论是谁,都不许赖账。” 四人分开坐好,桌上只留赌具。 常大柱道:“你是客人,你说玩什么。” 景殃垂眸,道:“就刚才那个吧。掷点数,比大小。” 常大柱轻嗤,这种他最在行:“可以。” 希望对面的冤大头待会别心疼钱! 既是开启新局,那默认的规矩就是换蛊换骰。 一名侍候小厮端着托盘走上前来,把桌上的所有用具都撤了下去,放上新换的青瓷杯蛊。 玩骰的下限是一枚,上限是五枚。多加一枚,加价就多涨一倍。一般人最多玩到两三枚就不敢继续往上加了。 但由于在座的人都没出声,小厮就给每人都准备了五枚骰子,放在桌上,在大家的注视中放进杯蛊里,用力来回地晃。 这一步,叫做“洗骰”,证明骰子本身是没有问题的,输赢全靠本事和运气。如果出了问题,或者不服输,那责任也赖不到长乐坊上。* 洗骰完毕,他把东西一一放好,无声的退下。 景殃看了一眼,唇边噙着一惯的笑,却莫名让人胆寒。 鹿白蹙了蹙眉,不动声色地附身靠在他耳畔,轻道:“有问题?” 景殃深深看了赌桌一眼:“骰子没问题。” 鹿白眨了眨眼,直起身子。 其余三人押下五十两的银票。 鹿白悄悄挪脚,站在一个秀气的少年旁边,假装随口聊天,实则打探消息:“最近长乐坊还挺乱的。” 秀气少年立马来了精神,抱怨道:“是啊,前些天不还出事了吗!” 鹿白讶异地睁大眼睛,仰头看着少年,道:“你说的出事是那……那、那啥吗?” 少年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一下子找到了可以讲话的人,激动地道:“是啊是啊,就那私通案!我正好那天偷偷来玩,本来想马上就走的,谁知道出去就要查我,我就一直留到了现在,真是气死我了!” 鹿白试探道:“哥哥,那你知道他们查出来什么了吗?” 少年听闻更加来气,一拍大腿道:“我偷买了京城最近流行的胡氏话本,已经售空了!可不能被这群查案的拿走了!” “哦,话本啊……”鹿白笑笑,话音一转,“那其他人呢?有没有可疑的?” …… 骰桌那边就要开始的时候,景殃握着青瓷蛊,忽然道:“不如玩一把大的,直接五枚骰子,如何?” 常大柱微微睁大了眼,有一瞬间的犹豫。但看到对方过分平静的眼眸,不知从哪来的火气,道:“五枚就五枚!” 另外两人都惊道:“哥!” 常大柱冷笑一声,说:“别担心,这把咱们让他都输光。” 景殃理都没理他,直接拿出二百两银票,合起来二百五十两,一起压在桌边。 常大柱磨了磨牙,几乎掏出全身家当,也在桌边押了二百五十两。 其余二人虽然心疼,但一想到待会就能有钱拿,便也照做。 景殃笑了下,道:“那开始吧。” 四人同时扣下青瓷蛊。 景殃漫不经心地晃着杯蛊,听着里边细微的骰子碰壁声,像是毫无规律,又隐隐有迹可循。 鹿白继续跟少年唠嗑:“其实我还挺好奇那案子有什么线索的。” 少年应道:“可不嘛!后妃跟人私通……啧啧,真刺激!” 鹿白努力把话题拐到正轨:“你说,那男人能是谁啊?我听说……是个武人?” 少年摇摇头,道:“谁知道呢,但也有人说是个文人,因为似乎有什么物证被偷了。咱也不清楚。” 鹿白道:“那你一直留在这里,应该也怪无聊的?” 少年嘿嘿一笑,说:“是挺无聊。但我一想,还有几个人也跟我一样,从那天一直到现在都没出去,我就高兴哈哈哈!” 鹿白眼睛微亮,不经意地问:“那你给我说说,这几个人都是谁呀?” 赌桌上。 景殃扣住青瓷蛊,停了下来。 其余三人也依次停下。 常大柱朝对面的景殃道:“既然你先起价,那兄弟们就谦虚一下,让你先来。” 景殃没有客气,毫不犹豫地对他说:“开你。小。” 一局四人,轮流进行开蛊。 每个人可以选择其他任意一人,要求开对方的蛊,并且押注对方的点数是比自己大,还是比自己小。猜对赢钱,猜错输钱。其他两人不赢不输。* 这局,景殃选择要开常大柱的蛊。 常大柱微顿一下,哼笑一声。他的拇指沿着蛊壁游走,揭蛊的刹那,拇指很快地停顿了下,说:“一起。” 景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然道:“我改注意了。开大。” 他突然整个手掌扣住常大柱的青瓷蛊,猛地揭开。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错愕地盯着他们的桌面—— 常大柱面前是:五、六、五、三、六。 绯衣男人面前是:六、四、三、五、二。 景殃神情平静,极快地敲了下常大柱的拇指。 常大柱猝不及防地抖了下手,掉出一枚磁铁石。哒啪一声落在地上,格外清脆。 他面色一白,慌里慌张地想要把它捡起来。 景殃更快一步,五指凭空一抓,磁铁石瞬间出现在他手中。 随着所有视线的聚集,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 少年惊呆了:“本以为常大柱是必赢无疑,没想到这个男人棋高一筹啊!佩服!” “是啊!这个贵人好聪明好厉害!”鹿白话题硬生生一拐,“哥哥,你肯定能记得那些人是谁,对不对!” 少年努力回想了一下,说:“有几个男的,一个女的。具体记不清了。要说有几个的话……” 他终于想了起来,道:“加上我,一共有七个人,都是一直没能出去的倒霉蛋!” 鹿白露出甜甜的笑容:“谢谢哥哥,我知道了。” 景殃把玩着磁铁石,玩味地笑了笑。 “你!”常大柱仿佛被捏住了命脉,又怒又畏,“你想做什么!” 景殃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虽然带着笑,眸里却尽是冷漠:“这么光明正大,真当别人都是傻子?” “你……”常大柱噎了一下,之前被冲昏头脑的理智悉数涌回来,一股后怕爬上脊背,颤抖着声音说:“原来你是个行家!” 景殃慢悠悠地道:“还不算眼拙。” 众人哗然! 数道愤怒的目光钉向常大柱。 赌坊老手会出老千,虽然不少人都知道,但听归听,却都以为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如今亲眼看见,还一下子当众戳穿,这被愚弄似的冲击感比任何时刻都要强烈。 ……若是自己也被欺骗过呢? 客人们全都坐不住了,紧紧围过来,脸色一变再变。 方才的清瘦男子气得脸色涨红,道:“你们三个竟然作弊骗我的钱!你这个狗贼!” 景殃冷笑一声,径直拿走桌上的赌银,递给清瘦男子。 男子愣了一瞬,惶恐地摇头:“我我我、我不能收!” 景殃道:“去给你夫人治病吧,以后别再来这种地方了。” 他哆哆嗦嗦地接过来,怔了半晌,结结实实地给景殃磕了三个响头:“多谢贵人!” 常大柱突然清醒过来,惊叫一声扑上来:“这是我的钱!是我的钱!” 清瘦男子一个侧身躲开了他,还没喘口气,常大柱就怒气上头,再次猛扑过来:“你敢走,我打断你的腿!”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狞笑着瞪向景殃:“你还不知道吧?皇家禁卫军就在这里!你把长乐坊闹得鸡犬不宁,陛下一定会治你的罪!” 像是验证了这句话一般,一直看守着出事雅间的禁卫军统领匆匆赶来。 众人皆是一惊,不敢招惹皇家侍卫,自动为他让开一条路。 常大柱也没想到会峰回路转,哈哈狂笑起来。 鹿白怜悯地看了常大柱一眼,默默为他点了一炷香。 只见禁卫军统领走到景殃面前,单膝跪下,惭愧道:“景九爷,吾等没收到您要来的消息,现下来迟,还望景九爷降罪!” 说完,他向景殃深深叩首。 常大柱一愣,大笑声卡在嗓子里,目眦欲裂。 作者有话说: 景殃:在未来王妃面前,怎么能失了势。 - *赌坊的骰子等玩乐方法参考了书籍资料。 明晚21点有加更~ 第27章 众人看待景殃的眼神变了又变, 敬畏交加,早已不见先前的轻视与不喜。 鹿白身为他带过来的“义妹”,也一同收到了四面八方的尊敬注视。 常大柱脸色如同调色盘, 恐惧地盯着这个长相俊美风流的男人:“你、你……” 景殃厌烦地蹙了下眉, 拿桌上的骰子丢向他的睡穴。 常大柱两眼一闭, 昏睡在地。 世界终于清净了,看热闹的人安静如鸡。 趁着禁卫军统领把常大柱拖走的功夫, 鹿白走到他旁边, 轻声道:“我打听到,从一开始就滞留至今的共有七人。要么是资深赌徒, 要么就是身上携带了东西,怕背盘查所以不敢走。” 景殃微微颔首:“这个线索很重要。” 鹿白:“贼人会不会已经把腰带销毁了?” 景殃摇头:“这里的每个人一举一动都被禁卫军监视,如果有人销毁东西, 我会收到报信。但等了那么多天, 贼人还是一点马脚都没露出,比我想象的更有耐心。” “看来被偷的腰带就藏在他们其中之一的身上。” 鹿白左右环顾一圈, 把周围人的举动尽收眼底,说:“关键是, 我们怎么样才能拿到进出赌坊的宾客名册。” 景殃思索几瞬便做了决定:“我们兵分两路, 你待会找个时机,让禁卫军统领带你去私通发生地。” 鹿白会意:“你怀疑那里有其他遗留的证物?” 景殃低声道:“对,尤其是明才人会落下的东西。” 鹿白点点头:“那你呢?” “想把名册要过来,揪出这七个人,还是得风月楼管事的人协助。”景殃笑了下,看向楼上的方向, 若有所思地道, “我自然是等在这里, 引出风月楼的大掌事……” 他话音未落,二楼楼梯口就走下来一个人。 “久仰景九爷大名。”一个五六十岁的圆脸男人笑眯眯地走过来,摸了摸八字胡须,道,“劳您亲驾,我小小赌坊何德何能!” 景殃淡淡道:“掌事先生终于肯下来了么。” “景公子说的这是哪里的话。”掌事先生笑意丝毫不减,“在下听说有刚刚人冒犯了您……” “老先生,我不想啰嗦。”景殃抬手制止他的话,神情冷淡,“本公子今天来这里所为何事,你我心知肚明。” 圆脸掌事的表情有了一丝丝的僵硬。 景殃冷笑了下,道:“长乐坊是个难啃的硬骨头,但我景殃也不是好脾性的人。若你不配合楚宁王府的工作,我不介意再玩几把。若是赢得没个轻重……” 随着他话音一落,空气仿佛都停止流动。 这是明目张胆的威胁。 但可恨的是,他真的有威胁别人的底气。 圆脸掌事的笑容几乎要维持不住,但他不能这么松口,不然背后的主子饶不了他。他擦了擦汗,赔笑道:“景公子说的这是哪里的话……在下已在楼上为您备好了茶,不如我们先去歇歇脚……” 景殃漠声打断他:“骰子想出千,是在桌下放了枚磁铁石。长乐坊的骰子虽然设计的很精妙,但内部绝对放置了磁贴制物,你们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 “而你们另一项受欢迎的玩法,推牌九,不过是在袖内换掉准备好的牌而已。至于最难的一种,双陆棋,对技巧和头脑的考验都极大。但巧了,我景殃最擅长的就是双陆棋……” “够、够了!”掌事急声打断他,脸上一片苍白。 他后背因为惊惧而冒出一层冷汗,擦了擦额头,扯出一抹勉强的笑:“景九爷误会了,我们会很配合您的办职进度……请随我上三楼。” 他微微躬身,做出带领的姿态。 景殃勾了勾唇,等掌事走了才慢悠悠跟上去,消失在楼梯口。 鹿白钦佩地看了看他的背影。他常年混迹赌场,对各种作弊手法了如指掌,一般人真还玩不过他。 不过,她唯一会玩的、最擅长的也是双陆棋。这种对技巧和智慧双重考验的棋盘,在皇室中风靡颇久,之前太子殿下每天都拉着她对弈,硬生生把她培养成了双陆棋高手。 如果有机会,她要跟景殃较量一番。 鹿白压了压帽檐,转身混入人群中。 有几道目光尾随着她,但她早有所料,七拐八拐地甩开那些跟踪的人。 见背后再无人窥视,鹿白才从角落出来,朝着一楼厅堂后面的一排雅室走去。 侍卫统领名叫萧翎,早已在最外侧的雅室门口等候。 鹿白开门见山道:“萧翎,我奉景九爷之命,来调查那间出事的雅室。” “请随属下来。”他转身沿着廊道往里走,经过了好几间雅室,周围出现更多冷面严肃的禁卫军,最后停在尽头的雅室前。 “就是这里。” 鹿白推门进去。 这间雅室布局很简单。中间有个屏风,将屋子一分为二。外面有个菱花小桌几,几张木制小凳,一把古琴和一些装饰字画,用来接待客人。里面除了一个流苏妆奁台,就是一张很大的床榻,四四方方都有纱帘垂下。 对面的墙壁上有一扇窗户,窗户外面是一个青葱小幽林。 鹿白先在屏风外面找了找。 小桌几有个暗盒,打开之后里面有几张纸,她看了看就放了回去。小凳是木制的,她在上面敲了敲,不是真空,没法藏东西。她又把古琴和字画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遍,除了灰尘之外,什么都没有。 看样子,这就是一间普通的临时雅室而已。 鹿白走到屏风里面,先仔细检查了下妆奁台。桌台表面放了个木梳,像是私人用品,上面有根细软的棕色发丝。但这木梳非常常见,无法作为犯人的凭证。 她收走木梳,走向这张很大的床榻,没有走动,而是先观察了一下。 按理来说,这张床榻是整个雅室的重点,先前肯定被找过一遍。所以,床上估计是没有什么东西了。 鹿白心念一动,扶着床榻弯下腰,看向床榻的底部。 底下灰尘遍布,视线昏暗,一眼扫过去只有几个没有收拾的鱼鳔。她没有着急抬头,而是眯起眼睛细细观察——角落里,一道细弱的光闪了闪,像是什么金制品。 鹿白眼眸一亮,站直身子,左右环视,准备去寻一个长竹竿。 空气忽然传来细微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她背后破空而来。 鹿白全身的警戒在瞬间竖起,甚至没来得及回头去看,下意识往后弯腰,就见一支黑色的箭矢擦着她的鼻尖飞过,嗡的一声钉进屏风里。 “小心!”耳畔同时响起萧翎的紧张惊呼,数个禁卫军同时到达,不约而同地往窗户奔去。 “别管我!”鹿白站直身子,看向窗外的方向,那窗是新兴的玻璃,从洋外引进,上面直接破了个洞!箭矢竟然直接洞穿了窗户,可见对方武功高强。 她立刻道:“快去追!” 萧翎神情严肃,随着数个禁卫军一起跳出窗户。 鹿白来不及去找长竹竿,咬牙用力,直接撕下衣裙裙边,拔下发钗绑在末尾,巧妙地抛进床榻底下,钩住了那个小小的金制品。 她迅速一拉,东西划出一道弧线,落在屏风旁边。 鹿白立马捡起东西,还没细看,就听窗外另一个方向又传来破空的声音。 她原地一滚,灵活地躲在屏风后,身后破空声不断,她大步跑出屏风的范围,同一时刻屏风碎裂。 鹿白急忙跳出雅室,几乎是踉跄着避开紧接而来的第三根箭矢。大概是禁卫军在后面追着,那人最后一箭射歪了,堪堪钉在门框上。 好险! 她喘了口气,看向手里的东西。 是一枚金色的护指套。 护指套是后宫才会用的东西,不过并不盛行。而且,昭和帝从不会奖赏一模一样的护指套。 不枉她冒着生命危险护住了这关键的物证。 鹿白把它放进锦袋里,藏在身上。 刚走到大堂,看门护卫就急匆匆地跑进来,道:“请问,景公子去哪了?” 鹿白道:“他有正事要忙,怎么了?” 护卫为难道:“门外来了个天仙一样的姑娘,非要见景九爷一面,闹个不停……” 鹿白拧眉,道:“带我去看看。” 护卫带着鹿白刚踏出长乐坊的门,就见门口马车帘子被撩开。姜尺素挣脱旁边的婢女,跌跌撞撞地往里跑。 看到鹿白时她愣了一下,面上浮起一抹厌恶和惊惧:“你怎么在这?”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鹿白抬了抬帽檐,打量了一下她。 对方扶着腰,看来被惩打的伤口还没完全好。 这就开始兴风作浪了吗。 鹿白淡淡道:“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被禁足了吧?” “还请你走开。”姜尺素碍于身份不敢得罪鹿白,但又不想落了面子,“奴家是来找景公子的,您没有理由阻止我见他。” 鹿白有点不耐烦。换成平常,她根本不想管这两人的恩恩怨怨,但如今景殃在查案,这事关乎东郦的后宫,她怎么可能放姜尺素进去? 鹿白拒绝道:“他现在很忙,怕是没时间见你了,姜大美人。” 陆陆续续有人经过,停在周围指指点点。 姜尺素的脸实在太惹眼,很多人都认出了她,嘀嘀咕咕讨论着什么。 “你!不要脸!” 姜尺素恨恨地瞪着鹿白,忽然想到了什么,甩开旁边寸步不离的婢女,勾起一抹笑容,“不如这样,咱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来一场比试吧。” 鹿白皱了皱眉。 她本来想说你以为你是谁,敢公然挑衅本郡主,但转念一想,现在周围没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再加上姜尺素成天在她生活中跳来跳去的,实在是在隐患。 于是她打定主意,像是不经意一般,道: “没有难度的比试我可不来。你若是想玩普通的叶子牌,那我不奉陪。” 姜尺素心中有了底气,盈盈一笑道: “大家都知道,长乐坊最盛行、最难的玩法叫做双陆棋,可日赚百金,亦可倾家荡产。妹妹,咱们就比一比双陆棋,三局定胜负,如何?” “我赢了,你就让我进去。我输了,立马就离开,并向你赔礼道歉。”姜尺素眸光幽幽,“你敢吗?” 出人意料的,鹿白粲然一笑,大大方方道: “好啊,我应下了。” “光比试有什么意思?” 她眸里闪过奇异的笑意,很快便消失不见,换上一副可怜巴巴的姿态,眸里划过暗幽的狡黠,道: “我也不能任你欺负……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吧。” - 长乐坊门外,越来越多的人涌过来,把门口的两人里三圈外三圈地围住。 姜尺素蹙了下眉:“打什么赌?” 鹿白笑意愈发灿烂,心里格外冷静:“若你赢了,我不仅让你进去,而且随你提一个要求。若我赢了……你绕着京城跑完一圈,一边跑一边喊出你对景公子的爱意,怎样?” 姜尺素面色骤变。 这要是输的话,岂不是要颜面尽失! 姜尺素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打量了下鹿白的表情。对方神情淡然,不见丝毫畏惧,甚至隐含不屑。 那双漆黑透亮的眼眸仿佛在说……其实我早知道你不是真的喜欢景九爷。你爱慕的只是权势、金钱和地位。你在利用他陪衬你,所以你不敢。 姜尺素心口忽然有股嫉恨的怒火,压都压不下去。 反正她是在风尘场所长大,见惯了各种赌坊的玩法,必然不会输给这个皇室娇生惯养的小丫头!而这死丫头输了,自己就可以随便提一个要求…… 姜尺素美貌的面庞上隐隐带着一种疯狂的快意,咬牙切齿地道: “一言为定。” 而此时,远远的树上,一个黑衣暗卫目睹这一幕,悄无声息地往长乐坊的楼上奔去。 两个女人干架,他得报给主子。 - 三楼,一间雅室被充当为临时的戒律房。 房内,七个人排成一排站在墙边,神情各异。 不安在悄悄扩散,弥漫着一股冰冷的死气。 景殃靠在最前方的棕色梳背椅上,把玩着手中纤薄森冷的匕首,气质与往日浑然不同,一张冷漠的俊美面庞上没有任何表情。 空气昏沉厚重,给他身上镀了层晦昧的外衣,带有沉沉的压迫感,仿佛一个天生的杀伐逼人的上位者。 七人对他这副模样陌生至极,皆是面色苍白,毫无准备。 景殃用刀尖戳了戳名册,语气冷漠,毫无情绪道: “还是没人承认,是吗。” 他早已对掌事威逼利诱,拿到了这些天进出长乐坊的客官名册。经过排查,他最终锁定了这七个人,并派了暗卫即刻去逮捕。 只要那人主动承认,他可以立刻放了其他无辜之人。 只可惜,对方不领情。 墙边的七人齐齐打了个哆嗦,面色煞白,互相张望。 空气极为安静。 “我的耐心是有限的。”景殃拍了拍掌心,唇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冷笑,在昏暗中显得异常狠戾。 “来人,上刑具。” 暗卫把一堆冷光熠熠的东西放在桌上,悄无声息地退下。 刑具五花八门,有的是带着一圈尖针的鞭子,有的是削铁如泥的刀片,更多的是奇形怪状,连名字都叫不出,但看着就异常恐怖。 七个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哆嗦。 景殃漫不经心地挑出一枚银针,另一只手五指成爪,对着第一个老头虚虚一抓。内力深厚庞大,老头直接连人带椅子被吸了过去。 他踉跄了下,额头有冷汗流下,没等景殃有动作就慌忙求饶:“求景九爷饶了我一命!我发誓我不是那日的刺贼,求九爷饶命!” “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老老实实,不仅性命无虞,还能拿走一百两银票。若你胆敢撒谎……” 景殃把银针抵在他的颈间大动脉前,扫了一眼其余六人,在诸人恐惧的眼神中轻轻撩起眼皮,微微勾唇,毫不掩饰话语中的狠辣与冷意。 “那我不介意让你们的这条命交代在这里。” 有了这句威胁,前六人都审查地异常顺利。 景殃简单地写了下供词,就把目光投到第七个人身上。 最后一位竟然是个穿麻布衣的妇人。 她面容朴素,丢在人群中都记不住脸,跟普通的百姓人家没有两样。像是怕被内力吸过来,她主动走到景殃面前,局促地揪着身上的围裙,鼓起勇气说: “我、我是来找我儿子的。他每天都不回家,我儿媳闹着要和离,家里的小娃娃哭闹个不停,我只能来这里找他回去……他跟我吵得厉害,又欠了债,昨儿个闹脾气回家不管我了,我又没有钱,实在出不去……我、我怎么这么命苦!” 她再也说不下去,低低地哭了起来,又怕冲撞了贵人,拼命用帕子擦着眼泪。 景殃点点头,拿了二百两银票给她:“夫人,不好意思,是我吓着你了。” “没有没有,这使不得!”妇人无措地摆手,憨厚地笑了笑,“贵人您办事要紧。” “拿着。” 景殃把银票塞在她掌心,相触的一瞬间,猛地握紧她的手腕,狠狠把银针扎进去。 妇人瞳孔微缩,佝偻的背瞬间挺直,闪身一避,满脸阴狠地朝门口逃去。 景殃身形一晃,下一瞬就出现在她背后,精准地劈中她的侧颈。 妇人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景殃踩上她的手腕,冷眼看着银针整根没入进去,封住了穴脉,冷冷一笑。 “毕竟是断头钱,拿着好走黄泉路。” 其余六人目瞪口呆,死都没想到那个刺贼居然是个女人,还是个不起眼的妇人。 中间的少年咽了咽吐沫,大着胆子问:“贵、贵人,您怎么知道是她的?我听着她说的挺正常啊……” 景殃抬了抬眼,想起就是这人告诉鹿白那些消息,便开口解释了下:“一是她解释得毫无纰漏,像是一早就想好的托辞。二是她脚步声音不对劲。” 少年震惊不已:“脚步声?!” 景殃颔首,淡道:“她掩饰得很好,但没有完全掩饰住脚步声。我能听出对方内功深厚,猜测她身份不同寻常,所以才出手试探,让她露出了马脚。” “原来如此!”少年崇拜不已,“贵人您真厉害!” 景殃拔出妇人手腕的银针,带出一串血珠。 他嫌恶地皱了皱眉,扔掉了这用高昂价格工序才锻造出的银针:“来人,把她带走。无论使用什么手段,都要让她偷藏的证物交出来。安顿好其他人,给予银钱补偿。” “是。”两个黑衣侍卫悄然出现,把人拖了出去。 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一个黑衣暗卫闪身进来,在景殃面前跪下,低声把长乐坊外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景殃挑了下眉:“她们俩居然开了局双陆棋?还下了赌注?” “是。”暗卫道,“要不属下去阻止她们?” “不必。” 景殃抬了抬手,带着几分兴趣道:“带我去瞧瞧。” - 长乐坊特意让出了一楼厅堂的场地,还开设了押注,给两位姑娘助兴。 门口两个人,一个是景九爷一掷千金的美姬,一个是最近京城中突然冒出来的景九爷的痴情跟屁虫小美人,越来越多的人都驻足观看。 长乐坊不缺乏懂行的热心人,开始跟大众讲解:“这双陆呢,是当下十分盛行的棋盘博弈游戏。双陆棋局为长方状,双方坐在棋盘对面,互逆方向走棋。” “另有骰子两枚,凡置局,二人白墨各十五马为数。白马自右归左,黑马自左归右,棋子的移动以掷骰子的点数决定,所有棋子移出,马先出尽为胜。拈马先尽赢一筹,拈尽而敌马未拈赢双筹。”(1) 鹿白坐在姜尺素的对面,纵览面前的博弈棋盘,淡淡道:“双陆棋虽然有很大的运气成分,但是计策同样重要。每次丢骰子,玩者都要从多种选择中看到最佳的走法,颇为考验人的心智。稍有不慎,满盘皆输。”(2) 姜尺素暗笑了下,道:“我本来还怕妹妹会退缩,如今一见,妹妹果然勇气可嘉。” 这时,长乐坊小二支了张桌子,吆喝道:“来来来,买定离手啊,看好谁给谁押注啊!” “我出十两银子,押姜姑娘!” “那我出十两银子,押……”一个文笔彬彬的青年看了眼鹿白,道,“押这位小妹妹吧。” 很快,两人的押注都涨到了极高的数目,不分上下。 景殃避开人群,躺在稍远的树上,倚着粗硬的树枝,随手抛出一锭元宝,不偏不倚地砸在鹿白的押注上。 一下就让她的赌银以明显的数量而胜出。 鹿白没有理会对方的绵里藏针,捻了捻手里的骰子:“开始吧。” 两人各有两枚瓷骰,每人先掷一枚,点数大者先行。 鹿白运气不错,抛出了五。姜尺素运气差点,抛出了三。 虽说先行的人有微妙的优势,但姜尺素对自己很有信心,笑意得体地等着鹿白做选择。 一般来说,投掷之人可选择保留此点,再投掷另一枚。也可以不用此点,直接重新投两枚。 鹿白选择保留五点,又投掷出了个三。 玩者可将两枚点数用在同一个棋子上,也可以分开用。 每个人的棋子都是呈现“二五三五”有序分布在起点至终点的位置上。双方博弈中,落单的棋子被称为“弱棋”。 如果对方的棋子也落在了这个位置上,那己方棋子就会被吃掉,回到“中河”,之前走过的路全部作废,重新开始。(3) 有深谙此道的人,会懂得利用两枚骰子的点数,让自己的棋子不落单。即使必须落单,也是离终点较远的棋子落单。 大多数人都喜欢合并点数,来能保证棋子尽快进入终点。 鹿白执黑马,看了一眼敌我的棋子分布,并没有合并,而是选择了左右手两边的黑马前进。 “五马拆一,归三为四。二马拆一,单马行三……”刚才的青年点点头,看向鹿白目露赞赏,“不莽撞,可进可退,甚妙!”(4) 人群后方的的树上,景殃瞧着鹿白的走棋,眸中多了几分兴味: “没看出来啊,你居然也是个行家。” 作者有话说: 小郡主:那就在下一章浅浅展露身手,让景殃刮目相看。 - (1)来源南宋绍兴二十一年洪遵所作的《谱双》,以及相关书籍和百度资料。 (2)参考豆瓣和百度资料。 (3)上述三段以及后面两段参考双陆棋的玩法技巧书籍和网络资料。 (4)参考双陆棋教学视频。 (为了写这个双陆棋打脸剧情,我真是研究了三天两夜,挠秃了头……) 凌晨零点有加更!三章,万更~ 第28章 很快, 随着几轮交锋下去,黑马白马也开始呈现焦灼的互咬之势。 黑棋凌厉,在棋盘上寸步不让。白棋稍稍处于下风, 但已有一枚棋子快走到了终点的内盘。 走棋是互逆方向, 这里正是黑马的起点。 姜尺素感觉自己能稳赢, 开始兴奋起来。 鹿白看着手中一个个数字,干脆利落地挪移着自己的黑马, 面上是超乎年龄的沉着与冷静。 按理来说鹿白是有机会将这只落单的白马给吃掉的。但现在她的棋子距离白棋太远, 哪怕掷出最高点也无能为力。 虽然先进一个白马对己方大局并无影响,但却能给予对方气势鼓舞。 有人不看好鹿白, 惋惜地摇摇头,又给姜尺素加了注。 但很多人选择再静观一会。 哪怕白马进终,但黑马整体更占上风, 孰轻孰重还未可知。 而且, 虽然大多数人都指点这小姑娘不行,但少数人火眼金睛, 看出鹿白是个高手,悄悄加注。 气氛无比紧张。 姜尺素微微笑着, 对胜利势在必得。 再次轮到鹿白, 她摇摇棋子,随手一抛,两枚三点落在棋盘上。 “双点!”她眸子一亮。 “运气不错,竟然是双点。”景殃神情懒散的神情逐渐变得专注,眸中的兴味渐浓。 双点一出,可走四棋。但同样的, 也可以都加在同一只棋子上。 鹿白毫不犹豫地移动一只黑马, 迎着对方行走十二步, 径直落在落单的白马上。 黑马占,吞吃白,回中河! 姜尺素苦心经营的白马,就这么被踢回原点! 这一招打得着实让人意外,文质彬彬的青年猛地拍手鼓掌:“漂亮!” 同一时刻。 景殃挑出一张五百两银票,轻飘而稳当地落在赌桌上。 暗卫大惊,险些以为自家主子手滑,景殃却淡淡道: “她赢定了。” 姜尺素面色骤然,忽然发现对面之人有点不简单。 她下棋愈发缓慢,而鹿白越来越快,每次都不用犹豫,迅速将对面打得溃不成军。 终于,鹿白的黑马全部进终,而姜尺素才进了三个,剩下一大半都还在外面棋盘上。 胜利已见分晓。 姜尺素一脸苍白,不甘地挤出几个字:“这局你赢了。” 众人炸嚷起来,有的喜笑颜开地去收钱,有的痛失钱财,哀嚎自己押错了人。 还有的人一脸探究地盯着鹿白的帷帽,想知道景九爷带来的这人是什么来头。 鹿白对那位疑问的大哥笑道:“我是他的追求者。” “???” “就是前阵子天天上门的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年纪轻轻,人不可貌相啊!” “这才一局而已。”姜尺素重新摆好棋盘,咬着牙道:“再来。” 这局几乎所有人都押了鹿白。 鹿白摸清了姜尺素的实力,直接放开了手脚,把对方的白子踢回家好几次。 姜尺素心态越来越崩,应付极其吃力。鹿白毫不留情,只用了上局一半的时间就赢了。 场上一片寂静。 鹿白盯着对方难看的脸色,不紧不慢道:“姜姑娘,承让。” 三局定胜负,她已经赢了两局,没有继续的必要了。 而且,任谁都能看出,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碾压。 姜尺素承受着四面八方的视线,脸上火辣辣的疼,胸口就有股难言的怒气无法抒发。 景九爷至今都没有出现,摆明了不想看见自己。反正自己也不会有好下场,既然如此,这位皇家小郡主也别想好过! 她笑着抬头,一张勾人夺魄的脸上是毫无理智的疯狂与狠辣,露出手中黑漆漆的火铳:“那就玉石俱焚吧!” 瞬间,明亮浓烈的信号从火铳口里腾空升起。 鹿白面色一变,心中有种强烈的不安感,下一瞬就看见无数个的蒙面打手突然出现,从四面八方冲自己涌来。 鹿白就地一滚,避开破空而来的剑尖,却看到有一柄匕首紧随而来。她险险躲避,冷冷看向姜尺素: “我本不愿与你计较,你却想要我的命!” 森冷的刀尖再次袭来,一个打手已经来到她身前,鹿白瞳孔紧缩,有点狼狈地向后方退去,差点被划伤了脸。 再抬头时,却见姜尺素微笑着站在那儿,眸中已然没了理智。 周围的人纷纷尖叫,乱成一片,四处逃窜,给了鹿白喘息的机会。 她眸光沉沉,冷笑道:“姜尺素,我真的生气了。” 话音刚落,又有三个蒙面人到她身前。 没等鹿白动作,一道身影就从上方落下,一手把她捞到背后,一手拔剑挥开蒙面人。三个人直接被强劲的内力扫到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其中一人咳了几下,竟硬生生吐出一口血。 鹿白抬头,看到景殃面色冰冷,眼底带着杀意:“姜尺素,你哪来的火铳和人手?” 姜尺素已经被一个暗卫给绑住,闻言立马换上温柔的笑:“景九爷,这不过一些小玩意罢了,一点都不重要。” 景殃没再废话,侧身避开前方的匕首,利落地砍下一个头颅,鲜血溅了满身。 蒙面打手源源不断地涌过来。 景殃贴身上前,极快地在他们之中穿梭,一剑一命,没有一个漏网之鱼。 周边已经没有无辜群众了,血腥味愈发浓郁,空气粘稠。 景殃的脸上被溅到一点血迹,冷漠的神情显得更加凌厉。他漫不经心地擦掉血迹,腾空躲开暗器,站稳后手起刀落,又是一个头颅。 刀光剑影,他似乎仍然游刃有余。 姜尺素被绑着站在原地,几乎维持不住表情。 终于,所有蒙面人都被景殃杀了。地上一片狼藉,惨不忍睹。哪怕鹿白并不胆小,也有点不忍心地撇开头。 景殃留了最后一个活口,绑起来扔给远处的暗卫道:“不惜一切代价,撬开他的嘴。” 暗卫接过,探了探那人鼻息和口舌,道:“主子,他服毒自尽了。” 景殃蹙了下眉,道:“这群人训练有素,不是普通打手,更像是死士。你去附近查一查,看看有没有线索。” “是。” “死……死士?!”姜尺素意识到了什么,跌坐在地,满脸恐惧地仰头苦苦哀求,“九爷!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想杀了这个小|贱|人……她心怀不轨,根本不配待在您身边!” “滚,我不想说第二遍。”景殃冷冷睨着她,“她不是你能妄议的人。你做了些什么你不清楚吗?” 姜尺素面色苍白,一身狼狈,几乎说不出话来。 鹿白能猜到他这么说是因为自己的身份,但能让这女人吃瘪,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畅。 景殃明目张胆地给自己撑腰,让鹿白心情好了不少: “景公子身手不凡,想必能处理好自己的桃花。” 景殃看了鹿白一眼,竟然破天荒地嗯了声。 鹿白心情颇好,不介意多说几句:“她刚才说找你有急事。” 景殃看向地上的姜尺素,冷漠道:“有事现在说完,以后我不会再见你任何一面。” 姜尺素抬起泪蒙蒙的脸,一身落魄,想抓住最后的稻草,却无法自欺欺人下去:“您当初为什么要一掷千金买下我?” 景殃冷淡瞥她,没有回答。 姜尺素突然笑了起来,配上一脸的泪水,看起来像个疯子:“你当着全京城的面把我赎了出来,给我一种你喜欢我的错觉,却又把我发配到别院,任我如何挽留都不肯留宿。虽说我确实看中了你的身份地位,但实际上你最初就是另有目的,只是没人发现……对吗?” 景殃神情更加冰冷,吐出的字毫无感情:“花魁得了失心疯,立即拖下去。” 暗卫拎着她往外走。 姜尺素像是信念突然崩塌,放弃反抗,泪眼模糊地说:“九爷,如果你不喜欢一个女人,就不要随便给她希望。不然你一定会遭到报应的!” “堵住她的嘴。”景殃面无表情地道,“花魁心肠歹毒,伤及他人,永不得回京,给我废了她的腿。” 鹿白撇开视线,然后听到咔嚓一声。 是姜尺素的膝盖被生生扭断的声音。 破碎又痛苦的哀嚎声渐渐远去。 堂堂一代花魁,却被当街塞了麻布,被人直接扛走离开。 天理昭昭,罪有应得。 鹿白看了看景殃,发现这双桃花眼里,平静无波,一点动容的情绪都没有。 她忽然感到胆寒,莫名有点分不清,刚刚那个绝色名姬的功利心里,是否真的掺杂了一两分真心。 第29章 姜尺素被处理走后, 鹿白想凑过去看看打手的尸体。 但她身上被沾了血迹,无奈只能去长乐坊里清洗一下。 长乐坊门口一片狼藉,血腥味久久不散, 让整条街都没人敢踏足。掌事拿了一笔丰厚的封口费, 识趣地去跟其他店家打招呼。 一刻钟后, 左右店铺均关门歇业。 褚一收到传讯后急赶过来,看到的就是这幅惨烈的景象, 以及景九爷冷霜似的脸色。 平时自家主子都唇边带笑, 哪怕生气也是平静的,绝不会有情绪如此外露的时候。 褚一心知情况不妙, 忙道:“卑职这就去严刑拷打姜姑娘。” “她那个蠢货能知道什么。”景殃冷道,“去查姜尺素身边的小丫鬟,看看她们近日都接触了谁, 怎么拿到的火铳和打手。” “是。” “若有不配合者……”景殃沉了沉眸, 声音冷漠,“斩。” “是。” “另外, 你私下联系一下姜绍,把今日之事告诉他, 让他以后好好管管自己妹妹。否则……” 他顿了顿, 慢慢道:“那笔交易,恐怕就做不成了。” 褚一愣了下,猛地抬头:“那他知道姜姑娘这般惨状,会不会……” “她招惹的不是我,是宁蕖郡主。”景殃打断他,“我保她一命是最后的底线。姜绍若是聪明, 自然会明白。” “是。”褚一无声退下。 他走后, 景殃遥遥望向朱雀街, 幽沉眸光宛如穿透空气,落在某个皇亲国戚的王府上。 这背后隐藏之人,他定要彻彻底底地挖出来。 …… 鹿白出来的时候,长乐坊门口已经清理干净。 她转头,看到景殃在思索着什么,没注意到自己,便主动走过去道:“方才的事……” 景殃抬眸,等着她说完。 鹿白一顿,目光停在他肩膀,蹙眉:“你受伤了?” 景殃淡淡道:“没有。你继续说。” 鹿白直接伸出手,摸向他的右侧肩膀。 景殃抬起左臂挡住她的手,口吻淡漠:“跟你没有关系,不用报答,也不用做些乱七八糟的。” 间接承认了有伤。 “……” 其实鹿白想说,谁要报答你,虽然里边确实有我的因素,但我没主动害人,反而是姜尺素动了杀念,究其根本原因,还不是你造成的风流债么。 不过,她也清楚自己不会说出口,反而有着“借着这次机会,光明正大地要求上门照顾”的念头。 但景殃仿佛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没等她计划成型就一语点破。 他怎么什么都能猜到! 鹿白张了张口,景殃不给她说话的时间,毫无诚意地勾着笑:“我刚刚那般保护郡主,您不会看上我了吧。” “……” 很好,把她想说的话都给堵死了。 鹿白抬起一张无辜的脸,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疑惑和委屈:“我想关心你一下,你不愿意就算了嘛。” 她急忙转移话题:“我找到了重要物证,我们商量一下后续的计划?” 说罢,她把护指套递过去。 景殃细细打量护指套一番,思忖道:“明日,你想办法避开明才人,私下去一趟她的住处,找一找她另外几个配套的护指套。” “她被软禁,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东西无法销毁,绝对藏在了哪里。” “找到之后,先别打草惊蛇,把东西在哪告诉我,我会做好后续的准备,给此事做个了结。” 鹿白点头应下。 景殃见她没有其他事情,刚准备去忙,突然被她扯了下衣袖。 鹿白对上他的视线,赶紧松手,镇定道:“本郡主三番五次被姜姑娘针对,还险些出现生命之忧,要个交代不过分吧。” 景殃没有推脱:“我会亲自派人把赔偿送到栖云宫。” 鹿白隐藏起小心思,反驳:“皇宫处处都是人,万一被发现,他们就都知道堂堂郡主竟然来了这种地方。” 景殃沉默了下,垂眼看着她,眸光清明,似乎一下就明白她的想法。 片刻后,他语气淡淡地开口:“明日你来我府里,我写个欠条给你。” 鹿白还没露出笑容,就听他继续道: “此事之后,郡主与我两清,不再有任何牵扯。” ……?! 这怎么行呢,我才不同意。 鹿白低眉顺眼地低下头,用帷帽遮住眸底的思量。 - 次日,景殃不再出府,突然之间就低调了下来。 本来私通案落在他身上,滋事重大,牵扯颇深,京城里有很多双眼睛盯着他。 见他突然安分下来,一些人坐不住,跳出来说他肯定是办砸了事,请求陛下严厉惩罚他。 鹿白只想笑,知道景殃很快就会来打这些上蹿下跳的臣子的脸。 但同时也有一些人支持景殃。 其中大部分都是纨绔子弟。患难见真情,以宋延为首的狐朋狗友们集体拜访楚宁王府,明确表示站在景殃一派。 鹿白第一次听说景殃有朋友和拥护者,不由感觉新鲜,问墨竹道:“这宋延是什么人?以前怎么没见过?” “前阵子陈氏没落,宋家强势崛起代之,是近日炙手可热的皇商。”墨竹对这种鸡零狗碎的事向来擅长,一旦开口就滔滔不绝,“宋延是宋家的嫡子,刚从江南之地回来,生得一副衣冠禽兽的模样,是京城里纨绔子弟的头头,跟景九爷关系颇好。” “噢……”鹿白心想以后可以试试跟宋延打好关系,以此迂回接近景殃。 但眼下还有另一件急事。 鹿白带着新鲜糕点,亲自去了七弟的住处。 他看着消瘦了些,勉强笑了笑:“皇姐,谢谢你来探望我。” “我给你带了糕点,刚刚做好的,你尝尝。” 鹿白笑着,心里有点摸不清他这句话的意思。他是单纯感谢自己来看他,还是……已经猜到生母的结局? 但她没有太过纠结。于情于理,自己都要告诉他实话:“小七,我有件事情想告诉你。” “皇姐。”他打断了她的话,依然是那副乖巧纯善的模样,语气中带了点恳求,“我想请娘亲来陪我吃顿午膳,皇姐能不能帮我去说一声?” 鹿白一怔:“这……” 她来这一趟就是想说明才人的事,鹿枕闲的请求正中她下怀——引开明才人,以便她进去翻找其他配套的护甲套。 他还没等她开口,就已经误打误撞地顺应了自己的想法和计划。 真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鹿白还在犹豫,鹿枕闲突然晃了晃她的胳膊,生怕她拒绝似的:“皇姐,你就帮帮我嘛。” “好,我帮你。”鹿白把未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那你等着我,我这就去喊她。” 他乖乖地点头,腼腆的笑:“谢谢皇姐。” 鹿白安慰性地摸了摸他的头发,离开此地,去找明才人。 明才人因为先前虐待七皇子的原因,住处被诸多侍卫看守。 鹿白顺利地走进去,对明才人讲明了七皇子的恳求。 明才人的情绪十分糟糕,听到儿子的名字,意外地冷静下来,答应了待会过去吃午膳。 鹿白没有多待,告辞离开。 很快,到了午膳时间,宫女来报信说明才人离开了宫殿。 鹿白带上琼枝和墨竹赶了过去,在明才人走远后,直奔内殿。 三个人寻找起来,速度极快。 鹿白冷静观察了片刻,专挑有挪动痕迹的地方找,果然在墙壁花丛下方的土壤里,发现了其他几枚护甲套。 上面虽然有折断的裂痕,但不难看出跟之前那个是一套的。 鹿白心情复杂地把土壤埋好,恢复原貌,吩咐侍卫注意着此处,带着两名婢女离开。 回到栖云宫,鹿白本打算写个口信给景殃,告诉他东西在花丛下面。 但转念一想,上次景殃那般冷淡地让她上门去拿欠条,一副明拒自己的样子,鹿白便改了主意。 她换身衣裳,戴上帷帽,决定亲自上门。 - 刚过膳点,街上百姓们出来消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闲谈。 “听说了吗,景九爷花大价钱买来的花魁,今儿个一早送出京城了!” “嚯,这么快就失宠了,可能是身边有新人了。反正景九爷身边女人如流水。” “说起来这个,你还记得吗,最近经常有个小姑娘去找九爷,每次都戴个帷帽,不知道是何等姿容……” “唉,保不住又是一个痴情人啊。” …… 三言两语,随风而逝。 此时,楚宁王府。 褚一把找回的证物腰带交给景殃,临走前忽而想到了最近京城的“痴情女”流言,默默看了自家主子一眼。 景殃抬眼:“何事?” 褚一沉默了下,冒出了句:“今日还要准备桃花酥吗?” 景殃微微蹙眉,想说就算她来了也不用特意准备,但话到嘴边又觉得刻意否决显得太小气,便道: “无所谓。” 话音刚落,侍卫就从大门走进来,道:“主子,门外有个小姑娘,说有要事找您。” “……” 景殃揉了揉太阳穴:“让她进来。” 片刻后,他看到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从长廊出口缓缓走出。 小姑娘撩起帽帘,歪了歪脑袋,眉眼弯弯地笑: “嗨。” 第30章 景殃懒得跟她扯皮:“来讨要赔偿欠条?” 鹿白摘下帷帽放在旁边, 道:“这是其中一件事。” 她刚才一路听了不少八卦,留心到“花魁离京”,感到非常奇怪。 景殃厌恶姜尺素, 不惜远远赶走她, 却不杀了她, 反而留了姜尺素一命? 难道…景殃一掷千金买下花魁,最初就毫无情|欲, 而是另有目的? 景殃不像是一个利用女人的男人, 他到底所图为何? 为情?为财?为权?亦或者是……为仇? 景殃有什么仇人吗…… 她暂时把这些问题压在心底。 景殃把对她的道歉赔礼欠条递了过来。 鹿白没着急打开,先谈及正事:“其他几个配套的护甲套, 藏在墙边第五丛花下的土壤里。” “辛苦你了。”他道,“褚一,派人进宫私下看守。” “等明日, 该落马的一个都跑不了。” 鹿白一怔:“这么快?这整个案子你捋清楚了?” 景殃:“清楚了。” “那男的查到了吗?” “查到了。” 鹿白好奇:“是谁?” 景殃意味深长道:“你不妨猜猜看他的靠山。猜对了有奖励。” 这她怎么可能猜得到。 除非那人的靠山是她认识的人。 鹿白试探性地问:“我的三皇兄?” 景殃低笑了声:“没这么荒唐。再猜。” “宫里的禁卫?” “不是。” “那……皇室宗亲?” “接近了。” 没等鹿白细想, 外面就有个侍卫拿了个密信过来禀报:“主子,这是广南王给您的回话。” 景殃拆开信笺, 随意扫了几眼。 鹿白沉默了会,半笑不笑道:“私通案的那个男的, 不会是广南王叔叔的人吧。” 景殃没有答话。 鹿白心头一凉, 因为过分惊讶而差点没稳住表情,下意识反驳:“这绝不可能!广南王叔叔是那么好的人……” 景殃打断了她:“那人是广南王的近臣幕僚。” 鹿白心头巨震,各种疑惑冒上来,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景殃语气平静:“很惊讶吧。” 广南王。 怎么会是广南王。 鹿白回想宴会上广南王叔叔的反应,莫名觉得这一切都说得通,但同时又觉得从头到尾都缺乏逻辑, 让她无法接受。 所以, 真相是藏在幕后的第三者, 设计了广南王、景无晏以及父皇? 还是说,这只是个巧合。 她压下疑问,努力保持平静道:“广南王叔叔那么喜欢你,此事却由你主掌,你两边不讨好。” 景殃开玩笑似的,道:“做个恶人也罢。” 鹿白沉默不言。 “放心。”景殃把信递给她,“我查出腰带所属之后,就已经将此事告知广南王,刚刚那封信就是他给我的答复。” 鹿白看了一眼信的内容。大概意思是广南王叔叔事先不知道此人与陛下后妃有染,自感御下不严,十分痛惜,希望景殃不要包庇,严惩此人。 明日,他会向陛下呈罪,肃清王府,杜绝此事的再次发生。 她松了口气,把信还回去:“猜对了一半,奖励呢?” 景殃点燃火折子,把信焚烧干净,语气淡淡:“一半不算。” “……好吧。” 私通案得到解决,鹿白的心思又活泛起来。 正想着她是不是要再表一次衷心,门外有个小厮捧着药膏进来,低声道:“公子,到换药的时辰了。” 景殃嗯了声,朝她看过来:“你该告辞了。” 鹿白装没听见,担忧地凑过去:“你的伤口怎么样了!” 说着她就试图去拿小厮手上的药膏。 景殃起身拦在她前面,径直拿过药膏:“我自己涂,你还有事吗?” 鹿白灵光一现,扬了扬赔礼欠条,道:“我刚刚看了下,这上面的赔偿有很多不妥之处,待会需要再商议一番。” 景殃挑眉,看着还没被打开过的欠条纸,好一会才开口:“那你老实呆着,等我回来。” 鹿白乖巧地笑:“好。” 景殃终于离开。 等他背影消失在拐角,鹿白就忍不住露出笑来。 好机会啊! 因为刚刚两人在议事,这附近没有小厮,倒是方便了鹿白行动。 她四下打量一番,转身进入左侧的小型书厢。 - 胡伯照常去茶楼讲话本。他现在对于这项业务的发展可谓是得心应手,每天都干劲满满。 在他的努扆崋力下,故事的两位主角已经在来回试探了,火花四溅,张力拉满。 但最近他进入了讲故事的瓶颈。 原因无他——真正的两个主角一直在搞事业,进展不大,他的话本子都要没素材了。 这怎么行呢! 他是个有坑品的说书人,绝不会断更的! 前阵子,胡伯试探性地问景九爷,想知道他有没有搞养成的心思:“您最近……有没有感受到春天的荡漾呢?” 结果就是景九爷拎着他的衣领子,无情丢进庭院池塘里,并附言:“要是嫌夏天太热,你就去醒醒脑子。” 暗卫们都齐齐探出头,用怜悯加不解的目光看着他。 胡伯:“……” 没关系,为主子的感情|事业操心是他终生的使命! 于是,这几天里,胡伯左思右想,决定搞一把大的,给那两人加把劲! 他私下里找了茶楼的老人,虚心讨教:“前辈,请问如何才能让男子和姑娘的关系发生飞跃的进展呢?” 老人瞄了他一眼,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意味深长道:“这好办,只需要一个东西就够了。” 胡伯吓了一跳:“咱不能做黑心之事!” 老人瞪他,极快地塞了一本书过去,花花绿绿的封面一闪而过:“胡说什么!我给你的可是传家之书,有市无价,早已绝版,珍贵着呢!” “这居然还是个宝贝……”胡伯郑重地接过,以常人难以捕捉到的速度塞进怀里,“多谢前辈,晚辈这就去了!” 老人高深莫测:“嗯,祝你顺利。” 今天午膳过后,胡伯听说那小姑娘又来了楚宁王府,立马拿着东西,鬼鬼祟祟地回了王府。 一进门,迎面撞上来去匆匆的褚一。 一般褚一不爱管闲事,但今天他无意间看到胡伯眼里兴奋的光,不知怎么的突然窥视到了真相,冷不丁地道:“你藏在怀里的是什么?” 胡伯心虚了下,硬邦邦道:“大人的事你少操心!” 说完他不给褚一反应的时间,做贼似的离开。 褚一狐疑地瞥了他一眼,奈何有要事在身,只得先离开。 虽然胡伯经常不着调,但应该也不会做一些太匪夷所思的事情……吧。 另一边的胡伯已经等了有一会了,等主子去换药,他找了个机会溜了过去,低调地走进卧房。 走过门屏、走过棋案、走过黑漆木几……最后来到四柱床榻边。 胡伯左看右看,眼疾手快地把小书册子塞在帛枕下面,装作无事发生一般离开寝房,深藏功与名。 在他背影消失的下一秒,景殃踱步出现。 他放下换好的药膏,饶有兴致地走到床榻边,手指伸向枕头,掀开—— 花花绿绿的小书册封面差点闪瞎他的眼。 ……? 这什么玩意。 他慢悠悠拿起来,打量了会这审美堪忧的低劣封面,直觉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还是翻开了第一页,看看胡伯在搞什么幺蛾子—— 一男一女极度不和谐的画面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撞入他的视野。 - 深藏功与名的胡某人淡定地经过前厅,正好碰上了在抄手游廊上跟看似瞎逛,实则很有心机地正往后面走的鹿白。 两人对视,皆是心里吓了一跳,面上毫不改色。 鹿白:“胡伯,巧啊。” 胡伯:“哎,你也巧啊。” 鹿白默不作声地把一本王府内务杂记往怀里揣了揣。 她刚才去了个小型书厢,找了一会之后才发现这更像是一个杂物厢房,里面放了很多没有归类的书籍。 她极快地扫量几眼,没发现太有用的,又把整个厢房的抽屉、暗匣给找了个遍。这种地方不太可能涉及叛国书这种机密,所以她确认此处没有自己要找的东西之后,便打算离开。 临走前,鹿白回头看了看,无意间发现书橱架下压着几本薄书,灰扑扑的被遗忘在角落,上面的书名瞬间吸引了她的兴趣—— 王府内务杂记。 估计是哪个王府管事以前不要的东西,随手用来塞书架,正好被她看庡㳸到。 鹿白迅速抽出来一本,忽视掉上面厚厚的灰尘,直接往衣服里塞,不动声色地出了小书厢。 跟胡伯打完招呼,鹿白弯了弯眼眸,没话找话道:“胡伯这两天忙什么呢?你讲的话本很好玩,近日怎么没有进展了?” 胡伯心想她这是看出什么了吗,又是惊吓又有点被夸的不好意思:“哎呀,这几日卡文了,正找灵感呢。” 鹿白没听出来不对,应付了几句,有点苦恼地说:“我这要找景公子说点事情呢,但不知道他现在在哪。” 胡伯面上不变,心里愈发惊疑不定,想着这难道是看他无事可做要告状吗,于是瞎扯道:“他可能有事,根本不在这里,你去前边找找。” 鹿白甜甜一笑:“好,谢谢你呀!” 两人客套一番,分别告辞离开。 胡伯一走,鹿白就控制不住地兴奋起来。 景殃不在后边,那她更要趁这个机会,好好探一探! 她不再迟疑,坚定地往正厅走去,甚至在几秒内就已经想好了去处—— 书房有暗卫把手,很难进出,现在她势单力薄,不宜冒险。 藏书阁等地她还未知具体位置。 那剩下最后一个能藏机密的地方,就是景殃的卧房! 作者有话说: 小郡主:惊!某人表面上看似不在乎,实际居然独自偷偷在卧房看那种……! 下一章,卧房捉“图”(x) - 存稿马上就无了,呜呜呜,今天没有更新了。 下章更新在明天的23:30,秃头码字中 TvT 第31章 确认好目标是卧房之后, 鹿白假装做出茫然迷路的模样,一边绕路一边左顾右盼。 她演得十分到位,先从侧面进了院子, 试探地走了几步, 一脸“这是哪儿啊”的表情, 然后恰到好处地闯进正厅。 迅速把正厅的布置记在心里,鹿白脚步一拐, 一副“不会走错路了吧”的神态, 推开后面卧房的门。 吱呀一声,木门敞开。 鹿白往里一跨, 跟抬眸看过来的景殃迎面对视。 “……” 空气安静得让人措手不及。 她当场一懵,脑子轰的一声炸开。 在景殃的眼神改变之前,鹿白先发制人:“你怎么在这儿?” 景殃坐在床榻边, 拿着册子, 感到十分荒唐可笑:“我还想问你怎么在这儿?若我没记错,这里是我的卧房吧。” 她当然知道, 她就是冲着卧房来的。 鹿白恍然大悟似的啊了一声:“你的卧房?我怎么跑这里来了。” 景殃合上画册,静静地看着她, 道:“那你本来想去哪里?” 刚刚, 他才刚翻两页,就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 他还以为是胡伯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去而复返来拿小画册,没想到最后来的居然是鹿白。 以至于他根本没来得及把这粗鄙辣眼的小画册给提前收起来。 鹿白没注意到书上画了什么。 她不知道对方是相信了自己,还是懒得戳穿这拙劣的谎言,但本着“迷路”演到底的精神, 哼声道:“你们王府里的恭房也太难找了吧。” 景殃打量她几秒, 抬手一指:“出门往对侧后面拐。” 鹿白淡定地走了出去, 循着小路找到恭房,进去之后却无事可做,硬生生地在茅坑旁边站了一会,终于冷静下来。 她出去擦洗双手,在外边晾了晾身上的味儿,再原路返回。 景殃的手上已经没书了,抱臂倚着床榻:“你还有事儿?” 鹿白早已用余光把卧房的布置记在心里,就连门屏上的花纹、棋案的摆放、桌几上的桃花酥、墙边角角落落有可能布置的暗格都没放过。 为了能记住更多东西,她拖延时间,随口问道:“你刚才䒾㟆看的什么书?” “……” 景殃沉默了下,有一瞬间以为她是故意的。 不过他见惯了大场面,此时面不改色,甚至有闲心逗逗她: “一本有市无价的画册。” 鹿白受白父影响深重,自小就喜欢文画墨宝,再加上在皇宫生活这么多年,在珍奇宝贝中泡大,对古画名迹的鉴赏颇有几分心得,闻言立即来了几分兴趣: “谁的画册?你在哪儿得的?能给我瞧瞧吗。” 景殃微微一顿,道:“无名丹青。捡的。” 鹿白扫了一眼,恰好看到那画册被合上放在旁边的书柜上,依稀窥见封面上花花绿绿姹紫嫣红的俗气牡丹,一瞬间感到剧烈冲击而怀疑自己的眼神有问题: “真的吗?我瞧着不像啊。” 她皱着眉探头,想要仔细瞅瞅。 景殃抬手隔开她的视线,把画册捞到怀里,摁着封面,有点想笑: “别看了,你又看不懂。” “为什么?”鹿白狐疑地盯着他,不满道:“你是不是歧视我?” 景殃沉默了一瞬,挑眉道:“这是小孩子不能看的东西。” “小孩子?” 鹿白很快抓了另一个重点,有点生气:“你就是在歧视我,我哪里像小孩子了?” 她心道到底是什么神神秘秘的见不得人,装作放弃一般移开视线,过了几秒,趁着景殃收回目光,猛地伸手,成功把册子抢到手中,一脸笃定: “你肯定心里有鬼!” 景殃一时不察被她抢了去,见此情形反倒不着急了,放松身体往后倚着,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那你是想欣赏欣赏,待会跟我探讨一番?” 鹿白低头看向封面。 几个小小的墨字隐藏在花花绿绿的图案中,不仔细看还真看不见—— 春阳秘戏图。 “……?” 就这,无名丹青? 一股诡异的直觉涌上心头,鹿白感觉自己即将意识到什么,但在那个答案浮现之前,她行动快过大脑思维,哗啦翻开第一页。 两个白花花的东西在眼前闪过。 没等她看清楚,下一秒小画册就被人抽走,紧随而来的就是景殃低凉戏谑的嗓音: “看懂了么?” 鹿白脑海里嗡的一声,意识到那是什么画册的同一时间,各种尴尬羞耻意外诧异的情绪齐齐涌上来。 在景殃的注视下,她脸有点烧。 他竟然偷偷摸摸在房间看这种书! 他是不是对这种东西感兴趣? 他是怎么做到堂而皇之地翻开这种画册的啊! 鹿白震惊又羞赧地抬起头,撞上景殃悠闲的姿态,恢复冷静,伶牙俐齿道:“这里面肯定有什么秘密,让你宝贝成这样。” 景殃闻言感到几分诧异:“你不懂?” 随即他想到,小姑娘现在还没及笄,应当尚未启蒙。 于是他理所当然地把画册拿走:“你这个年纪,确实不懂。” 鹿白的耳廓有点烫。 刚才不懂,现在懂了。 她调整了下表情,扬起一副无辜的面孔,蠢蠢欲动地去扯小画册的一角:“我不懂呀。你有经验,你教教我呗。” 景殃眼疾手快地摁住她的手。 他手指微凉修长,手背青筋微微隆起,掌心触感粗粝,一看就是常年习武。 鹿白默默蜷了蜷手指,有一丝丝的不自在,很快被她故意忽略掉。 景殃把她小小的手掌盖在掌心下方,阻止她抢夺画册,道: “这书里画的是男女间喜欢做的鱼|水之事。” 他顿了一下,唇边勾着调笑,懒散道:“鹿妹妹,你真的要看?” 鹿白慢慢松了手,准备把册子放回去,但见景殃如此气定神闲,又重新捏着画册往外抽。 这次她不再被景殃桎梏,轻而易举就挣脱了对方的手。 鹿白定了下神,装模作样地翻开,眼神左顾右盼。 她还没到及笄的年龄,宫女嬷嬷并没有教过她这类的知识,导致她对此一知半解,现在更是格外心虚。 但景殃好像知道很多的样子……连画册都有,不知道私下里看过几回。 可能……还会经常做这种事情。 可她实在想象不出景殃做这种事情时,会是什么模样。 会……动情吗? 鹿白把第一页给大剌剌地摊开,视线却定在了空中一股虚无的点上,兀自胡思乱想。 景殃再次伸手,变戏法似的放了个东西在画册上,把这一页的重点部分给挡住。 鹿白低头看去,发现是一个精巧的食盘,上面盛着几枚桃花酥。 “你看这个会学坏的。”他垂眸看着她,用哄小妹妹的语气道:“鹿小乖,画册给我,送你桃花酥,嗯?” 鹿白听话地松了手,打蛇随棍上:“那以后我每次过来,你都要给我准备桃花酥!” 景殃想到自己在她过来之前对褚一说的那句“无所谓”,沉默一瞬,勉强应下: “行。” 鹿白心情舒爽,转而又开始好奇:“这书你看完了?有什么心得吗?” 景殃把画册合上:“你怎么跟盘问家底似的。” 鹿白:“你不敢回答我?” 景殃眼尾勾着笑,看起来颇为风流浪荡,比她更加坦荡道:“我全看完了,看清楚了,都仔细研究了一遍,有问题么。” “……” 她满脸一言难尽:“想不到你是这种人。” “逗你玩的。” 景殃收敛了笑,淡道:“这是胡伯塞在枕头下面的,你想要也不能给。” 噢……原来不是他主动要看的。 鹿白点点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有点沉默地杵在这里。 景殃看着她:“你还有事情?” 鹿白迟疑了下,想到欠条的赔偿还没看,但是因为方才的画册,莫名觉得有点别扭尴尬,所以承认也不是,拒绝也不是。 不,换种说法,只是她单方面觉得别扭尴尬。 这个男人显然只把她当成没成熟的小姑娘,她自己倒是想了一堆杂七杂八的。 景殃看了看她,道:“姜尺素的事情,确实是楚宁王府亏欠了你。纸条上面写的赔偿永远都有效,你回去仔细看一看,若有疑义,就拿着我给你的玉牌去茶楼天字一号房说一声。” “另外,我让她亲自书写一份道歉信,过几日就给你送去。若你觉得不够诚恳,我让她接着写,字数加倍。” 鹿白回神,道:“她此番离京,以后还会回来吗?” 景殃毫不犹豫:“永不回归。” “若她违反命令呢?” 景殃深深看着她,吐出的字漠然无情:“杀。” “那就……请你记住你说的话。” 鹿白莫名有点心绪稍乱,打算告辞:“今日多有叨扰,我就不多留了。” 景殃点头:“走好不送。” 鹿白磨磨蹭蹭地出门,最后扫了一眼卧房的布置,看到被扔在一边的花花绿绿小画册封面,突然意有所指似的,道: “景殃,你不让我学坏,但你这样沉溺风月享乐,不也会学坏吗?” 这话好像很简单,但又包含了许多潜台词,夹杂着她隐秘的探寻。 但景殃似乎没有深想,随口笑道: “我就是很坏啊。” 鹿白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所以……” 景殃站起身,把画册随便丢到旁边的架子上,走过来揉了揉鹿白软茸茸的头顶,在她炸毛前收回了手,轻道: “鹿小乖可千万别跟我这种人学。” 作者有话说: 她可是皎皎明珠,怎能与肮脏淤泥同沦共陷。 - 以后更新时间恢复到每晚21点啦!(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TvT) 呜呜呜你们都好冷清,我想知道是不是我写得太无聊了,已经没有信心了。呜呜呜呜呜 第32章 鹿白告辞回宫后, 第一件事依然是拿出那张手绘的王府地图纸。 她把卧房周围的布置描绘下来,找了另一处空白角落,把卧房内部的布置细细画出来, 标上“卧房”两个小字。 晾干墨迹, 鹿白打量着这副地图纸, 目光从卧房转向其他地点。 卧房此次探索失败,她却有了新的打算。 原本她欲先从简单的地点入手, 所以才选择了卧房, 但今日景殃的态度让她得出一个隐晦的结论—— 景殃对于卧房的防备并不强,还能闲适地与她调笑。 这说明, 他卧房没藏什么机密东西。 这个发现,让鹿白心中的天秤有所偏移。 她开始趋向于叛国书藏在其他地方——比如珍宝阁……或者王府书房。 尤其是书房,可能性极大。 鹿白盯着书房的绘图, 看了许久, 用朱砂笔在书房勾了个小圆圈。 最后,她将地图纸叠好放进怀里, 打开赔礼欠条。 本来她没有抱希望。 但看到这上面的赔偿,鹿白震惊了下。 首先, 景殃补偿给她大量的金银珠宝, 都被存在一家钱庄里。她只要报上暗号就能去取。 然后还有一部分珍惜药材、买不到的字画珍宝,她若要取用,需要提前三天去找钱庄掌柜预定。 不过,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赔偿是……暗卫。 鹿白着实惊讶了一把。 欠条上说,楚宁王府亏欠她一个暗卫的短期命令权。具体的暗卫人选可以随便她挑,但不可能命令暗卫能力范畴之外的事情。 别看只是短期暗卫, 但楚宁王府本就是行军打仗出身, 特殊方法训练出来的暗卫在关键时刻能救她的命! 鹿白对姜尺素的最后一点不满也烟消云散, 兴奋了好一会。 冷静下来后,她开始有点占了便宜的感觉,越想越觉得受之不起。 世间最容不得利用的就是感情,她打着喜欢他的目的去骚扰他,本就是有错在先。 姜尺素的那些恶意,本就是她应该承受的后果。 景殃已经仁至义尽,不需要多余的赔偿。 鹿白缩在木椅上,双臂将自己抱住,有点疲惫地闭上了眼。 今天走的时候,景殃那句看似调笑、实则警告的话语,再次出现在她脑海里。 景殃一直在提醒她,自己不是个好人。从认识到现在,他就用尽各种方式,让她离他远点。 好像……好像他知道自己行走在诡谲刀尖上,所以不想让她被误伤一样。 但鹿白想不通的是,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个被压在心底的疑惑再次浮现出来—— 景殃是不是跟谁有仇? 他一个纨绔公子哥儿,吃喝玩乐,最喜欢的就是美景美酒和美人,没爵位、无职务、不上朝,他能有什么仇人? 她唯一知道的是,景殃跟父皇关系不好。 景仰的仇人,会是昭和帝吗? 如果不是,那会是谁? 如果是,那他要怎么复仇?总不至于要……颠覆皇权吧? 鹿白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随即否认这个猜测。 如果景殃觊觎皇位,那他反而更应该任由她接近他,通过她来接触皇帝。在仇恨面前,一切原则和绅士都可以成为次要。 但他没这么做,他更想把她推开,越推越远。 还是说……景殃觉得楚宁王府和皇帝之间的仇恨,不应该蔓延到一个郡主的身上? 鹿白拧着眉,觉得这个猜测靠谱一点。那新的问题又来了—— 景殃跟昭和帝之间,到底有什么仇? 鹿白想不出头绪,最后不得不承认,自己对景殃的过去,知之甚少。 她不知道景家的具体背景,不知道景殃经历过什么,更不知道他的仇恨来源是什么。 这种迷茫的状态让她焦虑不安,迫切想去了解更多来扩充安全感。 至于景殃对自己那些明里暗里的警告,鹿白根本就没打算听。 她有着必须接近他的理由,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放弃。 整理好思绪,鹿白睁开眼,注意力重新回到欠条上。 想了想,她把欠条放进匣屉里,紧紧锁上,等待日后还给他。 除非发生万不得已的意外,她不会使用这些补偿。 放好欠条,鹿白拿出怀里已经被捂得温热的王府内务杂记,缓缓翻开。 她觉得,自己应该能从这上面,找出一些答案。 - 次日,大家都听说景殃将要在今日早朝上将私通案完整呈现,都是震惊不已。 这才多少天?他就已经查清楚了吗?不可能吧! 不管众人再怎么不相信,景殃还是破例来到了金銮殿。 另外,久居王府的广南王在退隐朝堂多年之后,破天荒地来上了朝。 众人再次震撼,莫名觉得景殃真是厉害,居然能把广南王也给惊动了。 鹿白央求了父皇,经过同意后,特意来后殿旁听。 太监喊启奏的声音刚刚落下,景殃就上前一步道:“臣,有事禀奏。” 昭和帝隔着冠冕看着他:“无晏,听说你都查清了?” “是的,陛下。” 景殃抬起眸,直视着天颜,吓得旁边大臣打了个哆嗦。 但皇上没有追究,景殃也不觉得不妥,道:“私通的后妃是明才人。” 众人低低地惊叹起来。 景殃道:“其实事情的开始,其实要从七皇子说起。” 七皇子?鹿枕闲? 鹿白也有点意外,跟随其他傻眼的大臣一起把目光投向景殃。 根据他的讲述,明才人因为得不到妃位而便迁怒七皇子,但七皇子后来逃脱她的魔掌,导致明才人被拘|禁,心理扭曲,生了歪念,想要借助外力来帮助自己。 明才人幼时有个青梅竹马,长大后颇有些能力,明才人有心想要联系上他,正好对方听说了明才人的事情,也在打探近况,两人便开始暗通书信。 那个男人一直都对明才人有好感,而明才人恰恰需要讨好他,两人一拍即合,在百花宴这个鱼龙混杂的好时机,趁着陛下出宫之时,管理混乱,溜到烟花场所筹谋谈事,顺便暗行苟且。 若不是那个男人中途出门,撞见貌美伶人,心生歹念,被伶人提防,此事还真不会被发现。 他的叙述简洁犀利,句句都切中要害,信息量过于庞大,以至于大臣们都有点头昏脑涨。 有人反应较快,情绪激烈地说道:“景九爷,你如果拿不出证据,那就是胡说八道!” 景殃平静地望了过去。 那人对上他的眸光,怔在原地,下一瞬,背后冒出一层冷汗。 景殃转过头,拿出一个匣子对皇帝道:“这里面放着明才人与那个男人幼时关系的调查记录、来往书信、男人遗落在长乐坊的腰带,以及明才人掉在那间厢房的护甲套。” 他想起来什么似的,道:“还有两个人证。一个是明才人的贴身婢女,一个是宫门门口被明才人贿赂放行的侍卫,都已被看管起来。” “护甲套配套的其他几支,都可以在明才人的宫殿范围里找到。” 他把匣子呈在掌心,以一种万事皆在掌控中的轻傲姿态,笑道: “陛下可以随意检查。” 此时,没有人怀疑七皇子的身世。 因为见过七皇子的人都知道,他跟陛下长得非常像。 确切的说,他是诸位皇子里长得最像陛下的一个。 昭和帝示意大太监杜临安去拿匣子,命令带刀侍卫即刻去查找剩下的几枚护甲套,压着愤怒道:“辛苦景爱卿了,与她私通的男人又是谁?” 从上朝开始就静默无声的广南王,抬头朝着景殃和皇帝看了过去。 “臣派了人将他看管在长乐坊,若陛下想知道……”景殃还没说完,外面就有个太监急急闯进来,失声道: “陛下,不好了,西市的长乐坊走水了!” - 变故突发,众臣愣在原地,满脸震惊和迷茫。 昭和帝紧紧拧眉:“什么情况!怎会突然走水?!” 太监深知情况紧急,长话短说:“方才有人传来消息,长乐坊无故走水,原因不明。因为近日闭门谢客,所以暂时没有人受伤。京兆府尹已经派人去救火,不让火势蔓延!” 鹿白微微蹙眉,心道,这也太巧了吧? 前面刚说私通案的男犯人被看管在长乐坊,下一秒就起火了?天上掉馅饼都没砸这么准吧。 知道内情的她第一反应这是个阴谋,下意识看向广南王。 但广南王比谁都诧异,坐着轮椅扶着残疾的腿勉强站起来:“陛下,此事一定要好好查查!” “事态紧急,臣立刻去处理。”景殃说完就甩下金銮殿的人往外走,甚至动用轻功,没几下就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萧翎。”昭和帝肃声道,“滋事重大,你即刻带人去帮景无晏!” “是。”萧翎往外奔去。 鹿白忙不迭跑出后殿,一刻不停地赶过去。 等她到的时候,已经能看到长乐坊上空的滚滚浓烟。周围已经被封起来,景殃站在门口,指挥着王府侍卫们有条不紊地扑火。 萧翎带了一小部分禁卫军赶过来,加入灭火大队。 滚滚热浪扑面而来,烫度惊人,把鹿白的脸庞映照得一片绯红。 她打量完禁卫军,眸光微转,看向旁边的一队兵士。 这是一批训练有素的黑甲侍卫,面孔让人感觉陌生,不曾在京中出现过。但他们行动军纪严明,目光坚毅,身体素质极为坚实,俨然一道铜墙铁壁。 黑甲侍卫一趟趟地去扑火,又接力打来水,行走间毫无声息,沉默却高效。 鹿白心头浮起一个词语——楚宁卫。 她从那本“王府内务杂记”中看到了关于楚宁卫的一些介绍。 先前,那本内务杂记被她翻来覆去地研究,连王府里养了几只鸭子又养了几只鹅都倒背如流,却没有收获太大的消息。 作为从前的王府管事用来记录琐事的小薄册子,这杂记册子的价值着实有限。但它也并非全然无用——楚宁卫也算景氏王府的个人财产之一。 所以有关于楚宁卫的一些不机密消息,也被记录一二。 鹿白详细地看了看楚宁卫的介绍。 楚宁卫乃整个东郦最神秘、战力最强的铁血私兵,是先皇给予景家的无上荣耀。 只要景家人没卖国,没刺杀皇帝,没滥杀百姓,那这支特殊的士兵就永远独属于景家人,谁都拿不走。 楚宁卫人数不多,但装备精良,每人都备有一匹血汗战马,战马都是精心喂养,以一敌五不在话下。 而且楚宁卫中的每个战士都是孤儿,被景家养大,忠心耿耿,从小到大浴血沙场,可谓是东郦最精良的一批士兵,扭转过无数近乎无望的战争局面。 由于楚宁卫人数不算多,所以非社稷危急存亡的关头,它不轻易出现和出手。 除了景殃手里握着的一对“景军令”,其他任何人或物都指使不动他们。 曾经有人觊觎楚宁卫,想要抢夺景军令,但最后的却落得五马分尸的下场。 鹿白想到此处,抬眸看了一眼前方。 长乐坊的浓烟渐渐稀薄,火势渐小,再过不久就能彻底扑灭。 行动有素的楚宁卫悄无声息地四散开来,迅速退下不见踪影。 眨眼间,这里就只剩禁卫军在吭哧吭哧地忙活,仿佛楚宁卫从没出现过。 鹿白收回视线,暗暗思忖。 今日出现在此处的楚宁卫,肯定是景殃调动来的。 但扑火这种小事却劳烦楚宁卫出动,而且脚程比她还快,好像早就等在这里一样,总感觉不太合理。 所以唯一的理由就是——景殃在借用楚宁卫,警示着什么人。 ……那他到底想警示谁?警示这场大火的幕后主使不要乱作妖吗? 那他知道是谁放的火? 鹿白皱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逻辑很对,但透着一股诡异。 她实在思考不明白,最后索性不思考了,蹭到景殃身边去。 景殃侧眸:“你怎么来了?” 鹿白没回答他,先确认有无百姓伤亡,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又问起私通男子的情况,得知男子被看管住才安心。 她左右看了看,小声问出憋了很久的问题:“是广南王叔叔想要替那个男子销毁证据现场吗?” 王叔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啊。 景殃在她万分担忧的目光中开口:“王叔没有放火。” 鹿白放下心来,想了想又皱眉:“你行动如此迅速,难道早就知道有人要放火?还是说……” 她一顿,声音蓦地拔高,目光透着难以置信:“这是你本人放的火?” 景殃似笑非笑道:“我已经找到了犯人,根本没有理由这么做。” “这……倒也是,最希望犯人平安的就是你。”她有点歉意,“对不起,我误会了。” 一炷香之后,火势彻底减小,再无燃起的可能。 有个侍卫跑过来:“主子,火势已经得到控制。” 景殃淡淡点头:“你进宫一趟,把这个消息告诉陛下。” “是。” 禁卫军有序撤离,周围逐渐恢复安静。 鹿白站在角落,看着周围的人忙活,心头那股诡异的感觉再次升起。 整件事情太过顺利,让她有种错觉,似乎景殃来这里一趟,就是为了恰到好处地保住这条街。 鹿白忍了忍,没忍住道:“你不会是巴不得这里出点什么乱子,好方便你来接手管理吧?” 景殃不仅没有否认,还赞许地看着她,像是表扬她终于绕过弯来了:“处理私通案费了我那么多功夫,收点费用不过分吧。” 鹿白一愣,随即猛地明白过来:“你早就知道这里会有一场火,所以想用灭火的功劳让父皇不得不答应将花满街赏赐与你?” 景殃神情平静道:“是又如何。” 鹿白皱眉:“那这里原先的靠山能愿意吗?” 西市作为全京城最繁华的大集市,是有京城勋贵作为靠山的——这一点在京中不是秘密。 只是至今也无人知晓,这个靠山究竟是何许人也。 目前能肯定的是,西市的靠山并不是景氏。 “靠山?” 景殃眸里一片冷淡:“这跟它原先的靠山有何干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整个东郦江山都是天子的,我向天子讨要一个奖赏,与他人何干?”(1) 鹿白抿了下唇,道:“让西市最繁华的花满街成为楚宁王府的财产……这个赏赐,你从最开始就想好了?” “是。”景殃扬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声音很淡,带着游刃有余的笃然:“这条街我看中很久了。” 原来如此,竟然如此。 想要拿到花满街,不去硬碰硬,反而直接让天子赏赐,自己坐享其成……他这招直接釜底抽薪,实在是又狠又妙。 也不知道西市原本的主人是哪个倒霉蛋。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火光终于摇曳着熄灭,唯剩余韵的热气还在向外发散。 “西市的经济脉络网这么繁荣,这花满街包括周边的四方街巷,我就不客气了。” 他平静的嗓音,就这样透过滚滚热浪,传进她耳朵中。 作者有话说: (1)此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出自《诗经·小雅·谷风之什·北山》。 第33章 鹿白望着逐渐熄灭的火焰, 忽而问道:“这大火究竟是谁放的?” 景殃瞥她一眼,语气淡漠:“有些事,我建议你少知道一点。” 他转身离开去处理琐事。 侍卫开始清理断壁残垣, 一趟趟从鹿白身前经过。 她紧紧盯着景殃的背影, 一个大胆、缺乏依据, 却又有强烈直觉的猜测突然冒了出来—— 花满街背后的这个靠山大佬,就是与景殃隔着血海深仇的仇人。 这个想法一出, 就仿佛在她心里扎了根, 如火燎原。 有谚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景殃想要拿到花满街的掌控权。那么,西市背后那位靠山大佬,就是景殃的敌方。 这场火, 就算景殃不是主谋, 但也定有推波助澜。 昭和帝又不是傻子,现在恐怕已经回过味来, 但奈何已晚。 因为大火的熄灭,景殃是功臣, 所以只要找不着人为放火的证据, 那这一切就只能归咎于“意外”。 等到整个私通案的落幕,所有人会对景殃这个人刮目相看。 楚宁王府长久以来摇摇欲坠的威信,也因他这次漂亮办案而逆风翻盘。 从今往后,人们对于景家的态度,都要重新变一变。 这一招阳谋被景殃玩得光明正大,而且很有用。 鹿白收拢思绪, 跟景殃告辞。 景殃让褚一送她回去。 她刚回到皇宫, 墨竹就道:“郡主, 明才人消失了。” 鹿白微怔:“她是……被处斩了?” 墨竹点了点头。 不知道她怎么死的,整个后宫都没人关心。唯有七皇子尽忠尽孝,在明才人死后为她守了十天的灵碑。 鹿白命墨竹多给他送点吃食。 几天后,她打听了下这起私通案的后续,才知道受影响最大的是广南王。 景殃和陛下都没在殿上说那个私通的男人是广南王府的幕僚,但街上都是风言风语,很多人都已经知道内幕。 鹿白特意备了礼物去探望。 她小时候刚被捡来皇宫的时候,受王叔照料颇多。广南王看起来虽老,实际才四十岁,膝下只有一个嫡子。 她当时有意讨好皇室的人,迅速征服了广南王这个铁面无私的皇室宗亲。多年相处下来,她与王叔关系亲厚。 广南王脸色很虚弱。他一只眼睛瞎了,双腿有疾,因这次风波而劳累生病,咳个不停,不得不深居简出,比以往更加低调。 鹿白宽慰道:“王叔早就不染朝堂,此次纯粹就是无妄之灾。” 广南王笑了笑,还没说话就继续咳了起来。 鹿白没再叨扰,放下礼物回了皇宫。 - 百花宴的风头过去之后,皇上开了个早朝议会,宣布把西市的花满街及周围的小街巷交给景殃打理。 不知道景殃怎么跟皇上解释的,皇上并没有追究大火背后的原因。 下了早朝,诸位大臣看景殃的眼神都变了。 花满街是西市最繁荣的正中心地带,不仅来源滚滚、富贵泼天,而且是个重要的消息来源渠道。 整个花满街成了景殃的产业,这相当于半个西市都易了主,实在让人难以不惊讶。 西市原先的主人不知道是谁,竟然也没找景殃的麻烦。 景殃平静又理所当然地接下了赏赐。 其他人目光欣羡,垂涎不已,但通通无可奈何——谁让景殃把私通案完成得这么漂亮。 下朝后,诸臣都涌向景殃,一个比一个能说会道,纷纷表示以后要常来往。 好像之前趁着景家落魄而疏远的景殃不是自己一样。 鹿白在后宫闲逛的时候,甚至听说有个别宫妃的母家挑了不少姑娘送给景殃,但被他拒绝了。 景殃的答复非常恶劣嚣张:“我口味挑,诸位夫人莫要白费力气了,我一个都没相中。” 鹿白特意为此写信向他打听,结果景殃的回复很冷淡:“大人的事情你少操心。” “……哼。” 鹿白撇撇嘴,把他的回信焚烧扔掉。 不就是比她大了七岁么,态度真恶劣。 狗男人。 - 渐渐的,夏天进入后半截。 众人开始期待七月初七的乞巧节。 乞巧节是对于年轻男女最为重大的节日,街上家家户户都开始互相递邀约,缱绻气息在京中弥漫开来。 栖云宫里,墨竹抱着一堆裙裳衫裤、首饰簪子,在鹿白面前比比划划,又是期待又是忧愁:“郡主,您不会要在乞巧节去跟景九爷幽会吧?万一他对您心怀不轨,您就吃大亏了!” 鹿白把裙裳塞回箱柜,只想把墨竹的脑袋开瓢看看里面装的什么:“你家郡主忙于事业大计,怎么会跟整日去风月楼的花心纨绔去鬼混!” 再说了,景殃到时候肯定要跟名伶姑娘共度良宵,哪能轮得到她。 墨竹这才稍稍放心,又把漂亮裙裳给拿了出来,一本正经道:“那万一有其他公子哥邀约您呢?衣裳首饰都得备着!” 鹿白懒得管她,随她去折腾。 她把乞巧节放在一边,心里记挂着另一件事——景殃是不是有仇人? 这个问题仿佛一道悬在头顶的剑,让她夜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落下来。 与其说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危机感,不如说……是她想了解他更多一点。 最后,鹿白在半夜睁开眼,决定找个靠谱的人,打听一下有关于景殃的过去。 能找谁呢…… 她捏着锦被,思索半晌,脑海里想到了个人—— 住在明王府的大皇子,饱读诗书、才华横溢,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格外关心民生的鹿明疏。 天蒙蒙亮,鹿白就拒绝掉试图给她量体裁衣、为乞巧节做准备的墨竹,带上新出炉的荷叶糕出门。 明王府也在朱雀街附近,她步行过去只要两柱香。 京中百姓都在议论最近的皇城变化,敏感的发现西市的花满街开始重新装修。这种张扬的风格,像极了楚宁王府的手笔。 鹿白一路听来,最大的感受就是沉寂了数年的楚宁王府似乎要崛起了。 …… 明王府建造的很低调简单,鹿白被恭恭敬敬地请进正厅。 鹿明疏正帮她沏茶,含笑道:“我给你尝尝近日新得的普洱茶,你若喜欢,回去可以带一些。” 鹿白不客气地坐下,看着茶雾渺渺,由衷感慨道: “人与人之间的待客之道就是不一样啊!” 鹿明疏:“谁又怠慢我们小宁蕖了?” “一个脑袋很好使的坏人。”鹿白摆摆手不欲多说,“明疏哥哥,果然还是你对我最好。” 鹿明疏倒好茶水,在她对面坐下,摇头笑道:“你是有事求于我吧。” 鹿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试探道:“我听说最近那位景九爷风头盛大。大皇兄,你对他了解多少?” 鹿明疏面露意外之色:“你说景无晏?你们何时相识的?他欺负你了?” “没有。”鹿白不愿意向大哥撒谎,但又不能说实话,只好撒娇道:“哎呀我就是好奇嘛!你给我讲讲好不好?” 鹿明疏以往都顺着她,这次却不为所动,神情有些严肃:“你给我说实话,宁蕖,你不会心悦他吧?” 鹿白瞪大眼睛,使劲摇头:“当然没有!你相信我!” “那就好。”鹿明疏道,“我与他不熟,知道的那些也是道听途说,你随便听一听吧。” …… 十几年前,东郦内部遭遇了百年难遇的动荡。 城墙破碎,草木荒芜,饥饿的百姓化为地狱的恶鬼,将社稷啃得千疮百孔。 景殃的父亲——景玄,就是在当初这样山河动荡、浮尸饿殍的环境下,毅然站了出来。 他除西戎、安百姓、定国都,让千秋帝业走上正轨,为东郦打下难以磨灭的赫赫战功。 最后封赏的时候,昭和帝亲口说:景玄与吾亲兄弟无异,是谓一等功。 于是,他特封景氏为东郦朝极为少见的异姓王,封号“楚宁”,爵位世袭罔替。 景殃出生那天,正是九月初九,虽然是大凶之卦,但东方却有奇异的瑞云笼罩,万人目睹,印象深刻。 他也不负众望,从小时候起就就表现出了惊人的智慧。三岁成诗,五岁能武,七岁就可百步穿杨,十岁已然能替父上战场。 小小年纪,风华无两。 谁见了都会夸一句,生子当如景家子。 曾经的景家,就是这样的风光赫然。 这样的耀祖荣光,本该一代代传承下去,成长为百年煊赫的世家。 但所有人都没想到,几年后,东郦百废待兴、欣欣向荣之时,西戎整顿兵马,再度侵犯。 来势汹汹,势不可挡,所过之处枯骨成山、寸草不生。 景家承载了皇帝和百姓的期望踏上战场。 那一阵子,洛水的河常年被鲜血和尸体覆盖。分明是守护边疆的洛水河,却成了无人敢去的地狱。 流离失所的百姓往里逃亡,物资不够,为了吃食大打出手。昭和帝每日伏案处理琐事,短短几年就白了头。 这场战争打了好几年。直到九年前才逐渐稳定,形成西戎与东郦僵持的局面。 可谁知,大功臣景玄突然惨死,整个景家为了打赢战争而险些覆灭。此时,百姓的精神支柱白国师直接叛国,造成整个东郦民心直接涣散。 僵持局面被西戎打破。他们长驱直入,直捣京城,差点灭了东郦的国度。 最后的最后,东郦的惨胜,但伤亡最多的是楚宁王府。 因为,除了尚是少年的景殃支撑着最后一口气回到京城,其余景家人都永远留在了远疆的洛水,再也回不来了。 至于他在逃出洛水之前经历过什么,回到京城后为何会突然开始纵容享乐、花天酒地……这一切统统是个谜,整个京城都没有人知道。 大家只能一致认为,他失去了上进的信念,彻底成了个闲散的纨绔。 现在谁听了“景家”二字,谁都要长吁短叹一番。 若不是后来那场洛水之战,导致景玄惨死,景家所有人覆灭。 若不是身居高位的景玄死因成谜,让景家不可避免地与帝王产生隔阂…… 那么,景殃这般年少独绝的人,将在未来成长为何其灼人的天骄。 …… 鹿白听完后,久久不语。 鹿明疏给她思考的时间,等了她一会,听到她突然问:“所以,景家本应该是功臣,本应该现在光宗耀祖,但为什么会这么落魄,跟父皇产生隔阂?” 鹿明疏沉默几秒,似乎在犹豫到底能不能说,最终还是心软,道:“因为,当年有一小部分幸存百姓逃进京城,说他们还在洛水的时候,在景玄死亡之前,亲眼看到一个太监带出现在洛水门关。” 洛水门关,东郦与西戎交界之地。同样也是……景玄惨死的地方。 鹿白怔了一下,错愕地瞪大眼睛:“什么?!” 太监出现之后,景玄惨死? 怎么会这样! 昭和帝对于宦官的掌控非常到位,宦官就是帝王的行动指标,所以太监会出现在洛水门关,只会是陛下的亲信,代表着陛下本人。 众所周知,所有陛下的亲信太监都是他亲自挑选,忠诚无比,签过死契,不存在背叛的情况。 所以,为什么昭和帝要太监偷偷出现在洛水门关? 若是支持战争,他光明正大地去不行吗? 若是提前预测到景玄的危险,他派武功高手去不行吗? 若是想暗地里传递消息,他派禁卫军去不更好吗?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景玄的惨死,昭和帝有参与。 鹿明疏苦笑:“所以,我们几个兄弟都推测,父皇和景玄将军的关系或许不是那么简单,有可能并非那般要好的兄弟。” 鹿白不可置信地盯着鹿明疏,眼里甚至出现几分慌张:“这不可能!你告诉我,这不可能!” 鹿明疏摸了摸她的头发,安慰道:“这些事情你无需多想。老辈们那些恩恩怨怨,父皇不希望我们参与。” 鹿白却失魂落魄,浑身发冷。 她忍不住地怀疑—— 如果说父皇参与了景玄的惨死,那么他是否也参与过……她爹爹白先生的叛国书事件? 作者有话说: 放心~不管乞巧节到来之前怎么折腾,最后当然都会变成男女单独相处(幽会) =v= 在乞巧节到来之前,先走一波剧情线。(大概几章的样子) 另外,感情线在走了!! 虽然进度缓慢,但是在努力地走了!(试图比划) - *文中“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出自先秦的《六韬引谚》。 第34章 这瞬间, 鹿白背后冷汗涔涔,几乎不敢深想。 “你怎么了?表情这么难看。”鹿明疏摸了摸她的头顶,触感毛茸茸的很舒服, 他道:“父皇宅心仁厚, 又是个明君, 说不定他有误会和苦衷。” 他指的是昭和帝与景玄的事,但鹿白因这句话而感到几分安慰。 没错, 事情的真相, 只有查到证据才能下定论。 她承了昭和帝这么多年的恩,不管有没有仇都不能忘记尽孝报答。 “我刚才想起来, 我王府库房里有个东西。”鹿明疏招呼了个婢女,“去库房把那张画像取来。” 婢女应了一声退下。一炷香后,在鹿白好奇的目光中, 她拿着一卷画像走过来。 鹿明疏接过画, 徐徐展开:“当时景殃还是人人称道的小楚宁王,风头无两, 京中百姓几乎人手一份他的画像。我正好给你瞧瞧。” 鹿白好奇地抬眸。 这是一幅少年驾马射猎图。 当时京中规矩尚未成熟,马匹可以在皇城道路上行驶。 画像背景正是十多年前的京道正中央, 一匹雪白烈马受了惊, 抬起马首,高高扬起前蹄,发出叛逆的嘶鸣。 马匹上,一袭深绯锦袍的少年抬手举起弓箭,对着天空,将弓弦拉成满月般的弧度, 姿态格外游刃有余。 似乎听到有人在喊他, 他高举乌弓, 回首望去,唇角微微挑起一抹笑,骄矜又恣意。 笔画粗糙,纸质低劣,但把少年眉骨的张扬展现得淋漓尽致。 隔着数年岁月,依然能够窥见到,他身上携卷的风流意气迎面撞过来,近似冲破纸张。 鹿白因这扑面而来的少年惊艳感而震撼住,怔怔地看了好久。 脑海里有道模糊的感觉闪过。 她蓦地明白,一直以来景殃身上带有的、那种浑然天成的气质到底是什么了—— 是他生来的烈骨与骄傲。 - 鹿白告别鹿明疏,临走前,拿走了这副画像。 鹿明疏一向温柔有涵养,听小妹说想要这副画像时,忍不住狐疑道:“你为何对景无晏如此上心?” 实在不是他大惊小怪,以往没见过小妹对谁感兴趣过,现在不仅来向他打听,居然还要拿走画像? 他虽然没娶妻,但也不是不懂男女那些事,若是景无晏偷偷把魔爪伸向了小妹…… 鹿白一看他眸色就暗道不妙,急忙撇清道:“你放心,我跟景无晏怎么会有交集!这幅画像也是随手一拿,你若不放心我就不要了!” “没事,我相信你。”鹿明疏心道应该是他想多了,但还是嘱咐了一句,“他是京城鼎鼎有名的花心浪子,近来听说有个稚龄小姑娘天天戴着帷帽上门追求他……你有分寸就好。” 鹿白心里有点虚,小鸡啄米地点头。 出了明王府,鹿白把画卷放进怀里,走了一段距离,冷静下来后,心里生出几分后悔。 她突然觉得,自己刚才拿走画像的行为有点冲动。 于她无用,她要来干嘛?积灰吗? 鹿白懊恼地挠了挠头发。 可能是被那股骨子里的傲气吸引,她仿佛一瞬间中了名为“景殃”的蛊,勾着她、引诱着她做出一些冲动之事。 不过既然拿了,那也不能还回去。 反正到时候随便往库房一丢,谁都不知道。 鹿白成功说服自己,忽略心底淡淡的悔意、以及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小情绪,溜溜达达地往回走。 明王府跟楚宁王府不在一条路上,但离得很近,都会路过朱雀楼。 鹿白刚经过朱雀楼,就看到胡伯在门口左右张望,似乎在等什么人。 她今日去找大皇兄,是以郡主的身份去的,虽然没带宫女婢女,但也一身华服气派十足。 本以为胡伯应该不知道自己这个郡主马甲,但他目光挪过来时,明显眸光一亮,小幅度行了个礼。 鹿白讶然地挑挑眉,左右看了下,走了过去。 胡伯避开人群,带着她来到天字一号房,关上门笑了笑:“小的拜见宁蕖郡主。” 鹿白装模作样地嗯了声:“你认得我?” 胡伯摸了摸鼻子,答非所问道:“之前无意间从褚一那里知道的。” 鹿白啧了一声。 她每次去找景殃都会带着帷帽,伪装成一个平平无奇的神秘小娇娘,所以楚宁王府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但褚一曾经护送她回宫,所以是知道的。 既然胡伯说他从褚一那里听说的,那应当是间接承认了知道宁蕖郡主就是整天去骚扰景殃的小丫头。 鹿白轻咳一声,面不改色:“找本郡主有事?” 胡伯恭恭敬敬拿出一封信:“小的今日无意间听说宁蕖郡主出宫,便想着正好把姜姑娘的道歉信给您送过来,免得您下次再来楚宁王府跑一趟。” “姜尺素的道歉信?”鹿白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大致扫了一眼,塞进袖口里,“谢谢,还有别的事吗?” 胡伯点头道:“主子问,您对楚宁王府的赔偿还满意吗?” 鹿白想到那些金银珠宝和暗卫,友好一笑:“客气了,景九爷非常有诚意。” 胡伯再次点头:“那小的就回去复命了。” 鹿白目送他远离,自己准备走时,从窗边往下瞥了眼,无意间将整个朱雀大街收进眼底。 她顿住脚步,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些出神。 九年前,东郦还处于战乱的时代,而如今车马喧嚣,已然显出隐隐的盛世之况。 她从一个衣食无忧、天真快乐的千金小姐,成了脆弱无依的叛臣之女,又从叛臣之女成了堂堂天子的掌上明珠。 深埋于土地中的尸血,渐渐的没多少人记得。但生父死亡的扑朔迷离,她始终不会忘。 鹿白望目远眺。 触手可及的是雕梁画栋,脚下踩着的是寸土寸金的土地。大街上的人儿都是她想要保护的百姓,但同样的,这些脆弱的生命也任由自己杀生夺予。 她忽然升起一股苍茫且纸醉金迷的感慨来。 这些,既是责任,也是权势啊。 实在不能怪那些皇室宗亲和奸邪佞臣们如狼似虎的野心。 如果她是个男儿身,如果她身上也淌着皇家的血液,那她也会忍不住想把这些—— 狠狠占为己有。 - 鹿白刚欲走出天字一号房,胡伯的声音就在门外响起:“主子!您怎么来了?” 她下意识回头,就见景殃推门而入,俊美的脸上阴沉如水。 鹿白赶紧把画卷藏进怀里,却见景殃没看她,眸光沉沉地盯着六部衙门的方向。 她甚少见他如此动怒,好奇道:“你这是怎么了?” 他没回答,指了指窗外,道:“我是来找你的,你看看那边。” 鹿白顺着他指的方向,目光落在楚宁王旁边的街道上。 那条街专供皇亲国戚居住,靠近中央的地方是建造了一半的府宅,占地面积不比皇子府小,乃皇家最高规格礼制。 她辨认了下:“那不是我的公主府吗?” 这座建造了一半的府邸,是父皇亲口下令建造,供她及笄后搬出来住。 景殃颔首,冷道:“你不觉得你的公主府不对劲吗?” 鹿白看了一会,发现了古怪,蹙起眉。 她记得,自己这座公主府建造了好久了,工部每个月都有人来汇报说即将完成,但怎么到现在还是半成品状态? 公主府离楚宁王府颇近,地理位置绝佳。 如果她能尽早搬进去住,就相当于景殃的半个邻居,届时不管是缠着景殃还是上门拜访,都会非常方便。 但看现在这个进度,她到时候搬出皇宫,这府邸能建完吗? 不对。 这进度未免太慢了些。 景殃站在她身侧,摩挲着墨玉扳指,身上拂来浅浅檀木香气,冷冷看着窗外道:“看出来什么了吗?” 鹿白微微点头,沉声:“工部……恐怕出了问题。” 工部掌管建造,公主府至今未建完成,他们一定有责任。 “不是工部,工部只是挡箭牌。最近我发现……朝廷六部出了问题,有个大蛀虫着实嚣张,居然敢得罪楚宁景氏。” 景殃看着她,忽而笑了笑,意味深长道:“小郡主,或许,这次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鹿白心头升起巨大的好奇,道:“怎么?谁又得罪你了?” 景殃眼尾勾着笑,眸底却一片冷然,道:“你先去查查就知道了。” - 鹿白回到栖云宫,把画像在库房一放,唤来栖云宫的执掌女官。 很快,一个约三十岁的女人走进殿里:“请问郡主有何吩咐?” 她姓秦,有一张沉雅稳重的面孔,是父皇拨给她的女官,一直都忠心耿耿,铁血手腕。 鹿白挥退宫女,开门见山:“秦夫人,我们在朱雀大街附近的公主府建造进度如何?” 秦夫人道:“工部每个月都会来汇报进度,说在努力建造,即将完工。” “即将完工?工部真是撒得一手好谎!”鹿白沉下脸来,厉声,“给工部尚书递帖个口信……不,直接通知工部尚书,就说明日散朝后来荷风亭,本郡主有要事询问他。” “是。”秦夫人皱眉道,“是公主府的建造出了问题吗?” 鹿白点头:“这么长时间了,公主府居然才建造一半,你再看他们汇报的进度,比花儿还要好看。” 秦夫人面色一变,意识到了此事的严重性:“我这就去办。” 若真如景殃所说,那他恐怕是发现了什么。 …… 次日,早朝散朝后,工部尚书战战兢兢在荷风亭等待。 鹿白故意晾了他一会,一炷香之后才带着秦夫人现身。 工部尚书急忙起身行礼:“微臣拜见宁蕖郡主。” 鹿白淡淡点头,坐在石桌边上:“不好意思,本郡主来晚了,让大人久等。” 他忙道:“不久等不久等,郡主太客气了。” 工部尚书擦了擦额头的汗,看着郡主摆明了要找茬的态度,根本不敢得罪这位小郡主,也不敢坐,微弓着身站在一旁,试探着开口: “郡主要微臣留下来,是想……” “大人,明人不说暗话。” 她捏起桌上的杏仁酥,慢悠悠吃了一口,嚼碎咽下,又擦干净手指,喝了口摆在桌上的茶,才道: “这么久了,朱雀大街的公主府建造成那副模样,整个工部欺瞒本郡主,还请劳烦您给个解释?” 她不咸不淡地看了对方一眼,小小年纪却眼神清凌,让人不敢轻视。 工部尚书心脏一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冷汗直流:“郡主,工部从未懈怠过公主府的建造……” “你还敢撒谎?”鹿白打断他,冷声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工部为何欺瞒本郡主?” 工部尚书顾左右而言他:“这……微臣不知。” 鹿白沉下脸来,分明是幼美的长相,却无端透出一股冷然: “公主府建造是当年陛下亲口吩咐,我把你唤来此处,就是想给你们工部留个面子。但若惊动了陛下,您说,一个欺君之罪能少得了吗?” “郡主饶命!”工部尚书面色刷白:“只是此事责任不在工部啊!” 见他愿意开口,鹿白收起身上的冷厉,换上亲切可人的微笑,尊尊敬敬地把他扶起来,轻声细语道: “大人,方才我开玩笑的,您别放在心上。本郡主只想知道……是不是六部内部出了佞臣?” 工部尚书抬起头,掩饰住心底的震撼,惊异且佩服这位深宫小姑娘对于前朝政事的敏感。 他左右看了看,深吸口气,豁出去一般道: “郡主,您猜对了!微臣恳求郡主能帮老臣一把!” 作者有话说: 景殃:勉强主动一次,跟未来王妃一起搞个事业。 - 今晚没加更啦,明晚21点~ 第35章 工部尚书倒豆子一般把真相吐露出来。 鹿白皱眉道:“资金不到位?难道是……户部?” 怪不得景殃说他们目标是一致的。 景殃从成功拿下花满街开始, 目标就一直是银钱。 按理来说,只有行军打仗才需要用到大量银财。虽不知景殃要这么多钱作甚,但想要将花满街的滚滚财力用于其他地方, 首先就得在户部过个明路。 假如眼下户部出了问题, 得罪了景殃的利益, 他自然要出手整治。 工部尚书苦着脸点头,心里已经在思索那位只手遮天的户部尚书会怎样来报复自己了。 鹿白宽慰他几句, 让内侍把人送出宫。 她回到栖云宫, 秦夫人就把公主府的建造记录簿送了过来。 鹿白拿着册子就进了书房,花了一整天才把薄薄的册子看完。 傍晚, 夕阳渐落。 她合上册子,再也忍不住怒火,用力把册子摔在桌上:“他们户部好大的胆子啊!” 秦夫人闻声忧道:“郡主, 发生了什么事?” 鹿白把刚才在建造记录簿上发现的细节将给她听。 册子上确实写清楚了建造进度, 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每月户部该拨给工部用来建造的资金,都会花在高额的建筑材料上, 以至于其他工费迟迟凑不齐,公主府建造无法施展开来。 乍一看没问题, 但她心里清楚, 这些建筑材料要比西市标价高昂许多。 这高昂出的一部分,整合一下,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以季忠廉为首的老派官员,居然敢通过户部这个渠道,贪掉国库的银子! “户部尚书,季忠廉……”她看了看户部尚书的名字, 缓缓道, “很好, 我记住了。” 看来,得罪景殃、还敢欺瞒她的,就是此人。 秦夫人眉头紧皱:“这可不止是建造公主府的小事。” “我东郦的土地河水十分优渥,百姓一直都很富裕,战争结束后,民商经济贸易更是自由繁荣。这也是景殃拿到花满街的管理权之后,大家这么震惊羡慕的原因。” 鹿白慢慢解释道:“在我们东郦,户部的地位是六部最高,它代表着金钱和粮草,是东郦的钱袋子。而户部尚书,季忠廉,是大名鼎鼎的朝堂老臣,声望非普通官员可比拟。” 她顿了一下,把后续的话咽了下去。 在白晟和出事之前,东郦就一直都有“景家是兵武的顶梁柱,白先生是文界民生的半边天”的说法。 白晟和出事时,季忠廉为首的官员们第一时间站出来伸张正义,从此顶替了白先生在广大文人才子心中的地位。 如今看来,他恐怕当时就踩着白国师的名声往上爬! 秦夫人面色难看起来:“一旦户部出事,整个朝堂都会有所动摇,后果不堪设想。” “没错。” 鹿白忽然想起,白父当年畏罪自杀后,钱财都被户部接手,流入国库里。 所以,就算户部真的贪|污了,白先生的钱财也可以用来建造公主府,不可能资金短缺。 白先生一辈子都是清官,从不贪图享乐,那一大笔钱相当于他的血汗钱。 季忠廉就这么把银子全贪了?! 鹿白压着火气,当即修书一封,让季忠廉明日下朝留下来。 谁知,片刻后书信被退回。 鹿白打开一看,发现季忠廉竟然以政务繁忙而婉拒了。 “季忠廉他可真行啊!”鹿白冷笑一声,对秦夫人道,“你拿着我的郡主身份牌,亲自去一趟户部。” 秦夫人立刻动身,半个时辰后气愤地回来:“郡主,季大人将我拒之门外,说郡主是后宫女儿家,不得参与政事。” 鹿白耐心到了尽头,站起身道:“来人,给本郡主更衣。” 放眼整个东郦,还没有人敢这么对待她。 她要亲自去看看,能让景殃如此生气的究竟是何人。 夕阳斜下,余晖缀在天幕边,整片头顶都被晕染得失了色。 鹿白特意让宫门侍卫在落匙后自己留个小门,坐着马车驶向户部。 秦夫人坐在马车里,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我刚才去户部的时候,看到景无晏也在那里,面色不太好看。” 鹿白惊讶:“为何?” 秦夫人道:“景无晏要把花满街以及附近街巷的地契登记到楚宁王府的名下,但户部一直在推三阻四。他走的时候,似乎动了火气,吓得衙门门口的小厮跪了一地。” 鹿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以景殃的性子,势必不会容忍季忠廉这般作态。 看来,她得抽空去找他一趟。 …… 两人到达户部衙门的时候,守值的护卫尚未落锁,看到鹿白时面带诧异,但还是把二人迎进雅间。 中央的座位上,一个看起来颇为敦厚的五旬老人姗姗起身。 他虽然笑着,但眸里闪着精光:“微臣拜见郡主,郡主的到来让我们户部蓬荜生辉啊!” 鹿白浅浅回礼,淡道:“古有刘玄德三顾茅庐,今有季大人三请相见,倒是本郡主失礼了。”(1) “郡主言重了,微臣怎当得起三请呢。”季忠廉面色不改,笑得圆滑妥帖,“不知郡主这么晚还亲自来一趟,所为何事?” “季大人,想必您知道本郡主此行的目的。”鹿白反客为主,坐在一旁的黑楠木椅上,突然冷声发问:“国库用来建造公主府的钱两去哪了?” “郡主您误会了!”季忠廉笑了笑,躬下身来,面容有些惭愧,“近日民间多有兴修河渠水利,国库实在是腾不开……” 鹿白轻叩桌面,微微笑着打断他: “据本郡主所知,兴修河渠水利工程早已被陛下分发清楚,另外,国库还有几年前白国师府的银子可以用,建造公主府绰绰有余。季忠廉,我再问你一遍。” 她微微倾身,盯着面前老人慈眉善目的脸庞,眼里再无笑意,一字一顿道: “银子,去哪了?” 季忠廉维持着谦卑的姿态,姿态竟隐隐有些像被欺负了似的,声音压得极低,语气却近乎有恃无恐: “连陛下都不知道公主府的账目出了问题,仅凭您三言两语,我就要告诉您吗?至于白国师,这叛臣都死了多少年了,不知道谁拿走钱就用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的郡主殿下,偌大一个户部,深落于泱泱皇权最中央,其中权势牵扯如大树一般盘根错节……” 他抬起眼睛,轻妄道:“就凭您,动得了吗?” 鹿白猛然起身,拂袖将茶盏摔得粉碎:“放肆!” 空气寂静,落针可闻。 季忠廉垂了垂眼,看似温良忠谦,忠臣为民,口中却道: “户部已经下值了。请回吧,小郡主。” 鹿白静静地看着他,忽而歪头,露出一抹天真无邪的笑容: “您觉得我动不了你?” 她的眼眸愈发纯善,像幼鹿一般无害,里面却藏着与年龄截然相反的城府与气势,语气平静地近似威胁。 “那您擦擦眼睛看好了,季大人。” -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鹿白前脚离开户部,后脚京城中就有关于宁蕖郡主的闲言碎语传出。 等她回到栖云宫,各种版本的流言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墨竹愤愤不平道:“郡主,从您离开户部,到现在天色全黑,大街上什么版本都有,甚至有人说您要插手朝廷政事。” 鹿白浑然不在意;“嗯,然后呢?” “然后?”墨竹一愣,“等一下,郡主,您不用在意吗?” “公主府的建造出了问题,我本就要责问追溯,无需在意。”鹿白道,“还有别的吗?” “其他倒没什么……”墨竹挠挠头发,“就是因为朝廷这些风风雨雨,国子监的三伏假日又延长了,七皇子的入学仪式挪到乞巧节之后了。” “我知道了。”鹿白思索一瞬,道,“明日以郡主身份去拜访楚宁王府。” 不过在找景殃之前,她得先征得父皇同意。 - 次日。 昭和帝下了朝,鹿白就迎过去:“父皇,宁蕖有要事禀报。” 他不意外道:“听说你昨天在宫门快要落匙的时候去了趟户部?” “是。”鹿白肃色道:“公主府的建造拖欠严重,从前许多暂存在户部的钱财都被擅自动用。我怀疑季大人中饱私囊。” “又是这个季忠廉。”昭和帝眸里隐隐愠怒,“他居然敢把主意打到公主府上?谁给他的胆子!” “朕看在他多年为官从不出错的份上,本想给他一次机会,可他野心不足蛇吞象。”他冷哼一声,“朕即刻派人彻查户部!” “等一等!” 鹿白认真道:“父皇,如今东郦正值欣欣向荣的发展期,还有个江南河道要塞正在开凿,若此番朝堂彻查,定然大动干戈。” 昭和帝有些意外道:“那宁蕖以为该当如何?” 鹿白微微笑道:“不知父皇相信我吗?” 昭和帝一怔,深思凝视她。 她神色灼灼,尚带稚气的眼眸里,已然显出与年龄不符的冷静与聪慧。 许久,昭和帝笑道:“好!朕的宁蕖长大了,能为朕分忧了。” 鹿白慢慢松口气,清了清嗓子道:“父皇,景无晏近日是不是需要去户部登记花满街的地契?” 昭和帝:“没错。你是想找他帮忙?” 鹿白担心引起误会,忙道:“如果不合适,我自己来也没问题。” “无碍,他虽然屡次挑衅朕,但能力数一数二。”昭和帝道,“你尽管放手去做,若能揪出佞臣,那就是立了大功,朕会给予你等同皇子待遇的奖赏。” “好。”她目光清亮自信,“父皇且等我的好消息。” 季忠廉敢私吞国库和她亲爹的钱,那就要把私藏的全都吐出来,做好名声狼藉、锒铛入狱、再也无法翻身的下场。 - 鹿白这是第一次以宁蕖郡主的身份去拜访景殃,特意花了一番功夫收拾自己。 她坐上最气派的马车,带了一溜的见面礼,一路派场盛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下聘的。 整条朱雀街的邻居都探头出来看。 马车顺利抵达门口。 楚宁王府的护卫恭恭敬敬地把她请了进去。 鹿白放下礼物,让秦夫人在茶厅等候,独自往里走,却察觉一路的气氛不太对。 每个人都微垂着头,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喘。 整个府里寂静无比,气压极低。 鹿白正疑惑,走到正厅,突然就明白了原因。 景殃正在发脾气。 褚一立在一旁,沉默着不敢说话,景殃拿着一封拆开的信,冷笑一声道:“季忠廉这些年真是长胆子了啊?都敢挑衅到我这里来了?” 鹿白脚步一顿,暗道今天来的不巧,想要退出去,然而只是瞄一眼,就凭借极好的视力把信的内容给看完了。 本来就没几句话,总结起来就更简单了—— 景殃急需把花满街的地契给登记在册,否则花满街的盈利就落不到他手上,于是冷言威胁季忠廉。 季忠廉同意给他登记,但警告景殃日后不要插手户部的事,否则就把他当年在洛水那件不愿说的事捅出来。 景殃看到对方有恃无恐的口气,当即沉了脸。 “洛水”对鹿白来说是极其敏感的字眼。 她刚想再看几眼,景殃就把信折了起来,转眸看向她,敷衍地打招呼:“寒舍简陋,郡主随便坐。” “……” 这随意的语气。 鹿白把目光挪到他脸上,试探性道:“刚刚那封信……” 景殃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眸里的神色漠了几分。 鹿白生怕他再吐出‘褚一,送客’之类的话,忙道:“等一下!不是要对付共同的敌人吗?” 景殃兴致不高,语气也淡淡的:“如果要合作,那得好好谈谈条件。” 鹿白瞪着他,沉默片刻,语出惊人道:“景殃,你再这么嚣张,我就哭给你看,跟父皇说你欺负我。” “……?” 景殃被她无赖的态度给惊到,一时无言。 鹿白看他这样,隐约有种拿捏住他的愉悦感,心里满意几分:“不是谈条件吗,走。” “行。” 景殃起身往里走,道:“既然郡主来真的,那微臣自然要伺候着。走,去书房。” 作者有话说: 景殃:居然被她拿捏了,失策。 - (1)引用三国典故。刘备,字玄德。 第36章 鹿白跟着景殃来到王府书房。 再次踏入这里, 她已经能很好地隐藏情绪,一眼都没乱看,乖乖巧巧地坐在他对面。 景殃坐在黑楠雕花椅上, 懒洋洋往后一靠, 才道:“你想寻求楚宁王府的助力?” 鹿白露出纯良的笑脸:“景九爷真聪明。” 景殃打量着她:“我以为你更想自己搞定季忠廉。” 鹿白:“你说的不错, 但这是一件共赢的事,我更希望事半功倍。” 不过显然景殃比她更会谋算, 道:“跟声望极高的老臣作对, 我能获得什么好处?” 鹿白仰着小脸,说出口的话却让景殃再次噎住:“你本来不也要对付户部吗?千年的狐狸就别玩聊斋了。景殃, 装什么装。”* “……”景殃闻言反倒来了兴致,饶有趣味地瞧着她,“你先说来听听, 如果我出了大力气, 我能得到什么?” “等季忠廉落马,户部尚书的位置不就腾出来了吗。” 鹿白歪头一笑, 圆漉漉的眸子格外无辜,有点苦恼地说:“至于父皇允不允许你安插自己的人手进去……那就看你的本事喽。” 景殃收下花满街、大力笼络钱财、洗牌户部之后想做什么, 她并不关心。 但她知道的是, 景殃对权势看得并不那么淡。 相反,他对权力和利益野心勃勃,对于高位权柄势在必得。 景殃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忽然笑了下:“我突然发现,你还挺聪明。” 鹿白扬起一抹稚气烂漫的笑容:“跟你学的啦。” 片刻后。 景殃站起身,朝她伸出手:“小郡主, 合作愉快。” 鹿白视线落在他骨节修长的手指上。 她弯了弯唇角, 白皙细嫩的手掌贴上他掌心, 感受着对方微热的体温、粗粝的磨茧,微微一握,轻声说: “合作愉快。” - 两人商讨完细节后,已然到了傍晚。 鹿白觑着景殃的脸色,感觉还算可以,便琢磨着试探道:“我刚来的时候,你怎么脸色不太好看?” 景殃语气淡淡:“你不是都看到了。” 鹿白惊讶地瞪大眼睛:“季忠廉居然也有能威胁你的秘密?” 景殃难得沉默了下。 他眉峰敛起,眸色沉沉浮浮地涌动,讥诮一笑道:“某人告诉的他。” 鹿白稍感意外。 很好,他居然没说“与你无关”! 直觉告诉她,景殃口中那个告诉季忠廉秘密的“某人”很重要,说不定就是参与过洛水之战的当事人。 鹿白顿时决定抛砖引玉。 她没有急着去引导自己想问的话题,而是看向窗外的翠色竹林,酝酿了下情绪。 片刻后,她乌黑清亮的眸子里带着几分落寞,像是被勾起了伤心的往事,说: “我就是在从洛水回京的路上,被皇上捡到的。” 景殃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鹿白盯着外面沐浴着落日余晖的葳蕤草木,心想若是想偷偷潜入书房,那这个密竹林窗子倒是个很好的进出通道。 她继续演戏,伤心道:“而我真正的家人死在了洛水,我却没能见上最后一面。” 景殃懒洋洋地点了下头。 鹿白抿了下唇。 景殃还真是难钓。 她深吸口气,转头看着他淡薄却多情的桃花眼,试探性道: “你如果知道其他更多的内情,能不能告诉我一些?” 闻言,景殃眉梢微微挑起,颇有深意地看着她: “鹿妹妹,我认为你应该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比如……你说这些话,是想试探什么?” “……” 很好,他很直接。 “你口中那个某人。”鹿白当机立断地摊牌,盯着他的神色,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细微变化,“我想知道是谁。” 景殃的笑容骤然一收,冷漠道:“不可以。” 鹿白不欲放弃:“我……” 他冷冷地打断她,暗含警告道:“你今天话很多。” 鹿白倏地一顿。 景殃……似乎对那些年发生过的事情很是排斥。 但她已经等了太久,实在不愿意放过一丁点的消息,再加上今天的机会实在太好,她心中多了几分压不住的焦虑,没忍住道: “当年的战事真的惨烈到如此地步吗?为什么逃出洛水的只有你一个?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说,但我们现在不是合作伙伴了吗?我做人很有担当的,不会说出……” 景殃猛地拔出剑,冰冷的剑刃横在她脖子上,森冷冰凉的触感瞬间传递到头皮。 鹿白错愕地瞪大眼睛。 一瞬间,鸡皮疙瘩从后脊背蔓延到脚底,让人不由地产生被威胁生命的战栗。 “你……” 她目光顺着握紧剑柄的手指,缓缓往上,落在景殃一丝情绪都没有的脸庞上,刚开口就哑了声。 面前的男人长着一张十足风流俊美的皮相,却再无以往雅贵矜漠的气质,取代而之的是杀伐果决的冷酷。 他脸上一丝情绪都没有,眸中滔天翻涌的森寒与警告几乎没有掩饰。 这陌生的表情让鹿白心脏一颤。 她感受着脖颈处传来的丝丝凉意,浑身僵硬,一动都不敢动。 惊愕、恐惧混杂着不可思议,万般心情齐齐涌上她的脑海,轰地一声炸成空白。 他在拿剑架着她。 他,竟然,拿剑,架着她? “不要妄想去探听我的事情,更不要试探我。” 景殃看着面前这张白瓷娃娃一般秀美清甜的小脸,掠过她黑眸中透露出来的惊惧,薄唇一张一合,语气冷漠冰凉: “这次是个警告,公主殿下。” 鹿白讷讷地张了张口,神情有点懵然无措。 景殃一向能把真实脾性隐藏的很好,嫌少有这般情绪外露的时候。 并且,这是他第一次喊她敬称……喊她为公主殿下。 空气静了数秒。 似乎是察觉自己的行为有点过,景殃收回目光,归剑入鞘,没有停留就离开了书房。 失神许久,鹿白才恍惚着回神。 她摸了摸自己的脖颈,踉跄几步走出书房,抬眸恰好看到男人消失在拐角的背影。 他身形颀长,苍遒料峭,透着一股难以接近的疏离与冷漠。 像是一个踏平白骨的上位者,刚刚才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 裹挟着风沙的腥气,冷料与风雅并存。 在这瞬间,鹿白感到一阵强烈的后怕,脑海之弦绷紧,久久无法放松。 她真切地意识到一个事实: 景殃是个极危险的人。 以及—— 如果她再用小聪明去向他探寻当年的事情。 他真的会…… 动杀心。 - 鹿白出了王府,跟秦夫人坐上马车,驶回皇宫。 一路上,她脑中乱糟糟的一片,控制不了不去思考。 或许是景殃刚才的模样让她印象太深,她蓦地想起,曾经的景殃并不是被称作“景九爷”。 年少的景氏小继承人风发意气,恣意无双,未来整个景家和所向披靡的楚宁卫都将由他掌控。因此,大街小巷的人都称他为“小楚宁王”,带着一种仰慕的意味,称赞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然而景殃的意气很快折损消失,爵位不尴不尬,“小楚宁王”的称呼也就渐渐消弭。 现在想来,当年的他应当是极受欢迎的。 所以,他身上发生过什么事情,让他变成了现在这幅花天酒地的样子? 鹿白紧紧抿起嘴唇,得出一个悚然的结论—— 九年前那场洛水之战,一定隐藏着惊天的大秘密。 这个秘密,跟洛水之战的失败有关,跟景家有关。 它给景殃留下了很痛苦的回忆,无法释怀,数年沉淀后成了他的逆鳞,触不得,碰不得。 她父亲出事的时间也很巧,跟洛水之战的失败就在一前一后。 这让她非常怀疑,对于父亲的死,景殃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她去探究父亲当年的蹊跷,无论如何都绕不开景殃。 但看他今日的态度,恐怕她以后困难重重,需要加倍小心。 而且,她现下住在皇宫,到处都是禁卫军和宫女、内侍,行动处处受限。 若她能够搬出去,住在公主府,就能离景殃更近。 有句话说的好,近水楼台先得月。 公主府尽快修建好,她就能天天去他房里缠着他,让所有人都以为他金屋藏娇,哼。 鹿白脑中盘绕着各种小算盘,一时间额头隐隐作痛。 秦夫人关心她的状况,担忧地问她怎么了,鹿白没敢透露,摇头笑道:“近日太累了,稍作休息便可。” 秦夫人闻言翻出一条小薄锦被,轻轻搭在她身上。 回宫之后,鹿白进了书房,在自绘地图纸上把书房里的布局细节稍作修改,把窗子补画下来,然后标了个记号。 画完之后,她小心地收起地图纸。 …… 次日一早,鹿白开始行动。 她提着自备的精致小点心、父皇赏赐下来的锦织绸缎,开始暗地里拜访一些嫔妃。 这些嫔妃的母族家里都有在户部当值的人,鹿白跟嫔妃们关起门来谈话许久,秘密收集了很多重要的消息。 同时,楚宁王府里。 景殃喊来褚一,嘱咐他放下手中一切事务,专心盯着季忠廉。 褚一道:“主子,现在虽然有了郡主帮忙,但还缺少一个出手的时机。” 景殃淡淡道:“乞巧节快到了,正好季忠廉不是在庄子上养了个外室吗?” “您的意思是……” 景殃微微勾唇,眼底尽是冷色:“在乞巧节前一天,趁着季忠廉放松警惕的时候,当众将他的罪行全部揭发。敢贪图军饷和粮草……呵,他会来求我的。” “属下明白。” 景殃指尖轻叩桌面,思索几瞬,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时五是不是快该回来汇报情况了?” 褚一:“昨日五弟送来了密信,说他给洛水驻扎的士军布置最后一项训练任务,收到我们的回信就能启程。如果现在出发,以他的脚程,从洛水到京城只需半个月。估算一下,乞巧节那天刚好能入京。” 景殃颔首:“快马加鞭给他回信,让他顺便把季忠廉在边疆军中粮草动手脚的证据带过来。” “是。” 景殃肃声道:“此事我筹谋已久,这次的机会来之不易,万万不能出差错。乞巧节我哪都不去,你让他到时候直接来王府找我。” “是。” 褚一转身欲要退下。 “等等。”景殃停顿了一秒,“找机会给宁蕖郡主送点她喜欢吃的桃花酥吧。” “属下遵命。” 褚一拎着桃花酥,走出门后脚步一顿。 他迟疑地转头,盯着身后关闭的门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 主子这是在,哄人吗。 …… 此时的户部衙门里。 季忠廉看着桌上完善得缜密无缺的账本,露出一抹自信从容的笑。 他还在得意洋洋,自以为那些银钱处理得毫无纰漏,却全然不知,他头顶上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已然快要织成,正等待收拢。 作者有话说: 鹿白:今天的我你拿剑横颈,明天的我你高攀不起。 - *“千年的狐狸就别玩聊斋了。”出自《聊斋志异》。 第37章 次日上朝, 昭和帝以带着鹿白学习朝堂事务的理由,把她带上了金銮殿。 大臣们表面不动声色,但暗地里传递着眼神, 整个朝堂暗流涌动。 鹿白歪了歪头, 微微笑着, 佯装不解地看着下方乌泱泱的臣子。 无声的硝烟果然拉响。 首先是季忠廉党派的施压。 一个在户部当值多年的官员突然走出来,跪在地上谏言, 说郡主身为一个未及笄的姑娘, 公然参与前朝朝政,简直娇蛮任性、罔顾礼法。 昭和帝四两拨千斤地反驳他:“朕的女儿当与男子无异。近日听闻公主府的建造出了问题, 宁蕖郡主有权利来亲自监督。” 这是在公然给她撑腰,宣告众人宁蕖郡主可以对户部的官员进行裁决。 低低的哗然声在金銮殿响起。 众人的眼神都有了变化,有不敢置信的, 也有悄悄思忖的。 一些与户部对立的臣子立刻出来附和:“宁蕖郡主自幼聪慧, 是时候独当一面。” 站在季忠廉党派的臣子再次上前,神情激昂悲愤:“但宁蕖郡主才十四岁, 我们户部数年兢兢业业,何时出现过问题!若我们有错处, 自然任凭处置, 但我们清清白白,被郡主这般污蔑,心中实在痛惜啊!” 果然人胡说八道全看一张厚脸皮,鹿白看着这张虚伪的面孔,简直要冷笑出声。 “若户部清清白白,被查一查又何妨?” 对立的臣子们随即反驳。 两方人马混成一团, 有跟在季忠廉身后分不清状况的良臣, 也有跟户部官员吵架的贪官。 户部的账目, 彻底被放在了台面上。 昭和帝反倒是悠悠看起了戏,还拍了拍鹿白,让她也一起看。 吵了半天后,季忠廉在众官员中站了出来,笑容一如既往的恭良谦逊:“微臣在户部办公数年,一直都亲历亲为,从不懈怠。账本都是在明面上给大家过目的,从未有过纰漏,微臣更是不敢贪图一分一毫的银两。谁若想看看,微臣随时欢迎。” 他微微躬身,态度挑不出丝毫的错处。 但这副模样,落在知情人眼中,却是近乎于明目张胆的挑衅。 ——我的账本就在那里放着,可是你们谁能找得到我贪污的证据啊? “肃静!”昭和帝声音沉沉,盯着季忠廉缓缓道:“爱卿放心,朕的宁蕖一定会将真相查个水落石出。” 鹿白乖乖坐在父皇身旁,眉眼弯弯地笑道:“父皇说的极是。既然季大人觉得自己被冤枉了,那本郡主一定还大人一个清白,不会让大人失望的。” 不是不怕被查吗? 那我倒要看看,你的账本究竟做的有多么完美无缺。 人一旦顺风顺水惯了,就容易飘。 季忠廉不急不缓地直起身子,神情恭顺,像极了一个鞠躬尽瘁的良臣。 杜临安就是在这样寂静的氛围中喊了一声“下朝”。 - 自从这天的早朝后,京中的气氛就逐渐变得僵硬凝滞。 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整个东郦最受宠爱的宁蕖郡主要彻查户部。至于谁会首当其中,大家都心照不宣。 一旦彻查,就意味着权力更迭。 众人开始暗地里拜访、走动,希望能在这场权力对峙之后分一杯羹。 鹿白不慌不忙,按照自己的计划行动着。 她在后宫人缘颇好,找谈话的也都是信得过的人。五天之后,她顺利打听到了一份比较详细的人员名单,上面全都是在户部当值的人。 如今整个户部割裂严重,乌烟瘴气,其中有以季忠廉为首的小贪官党派,但也有很多清正廉洁的清白官员,被季忠廉打压得寸步难行。 全都整治一遍是不可能的,这样会动太多人的乌纱帽,容易引起动荡和反噬。鹿白要杀鸡儆猴,自始至终目标只有季忠廉一个。 那么她就需要找个从前跟在季忠廉身边、如今被狠狠打压、想要反抗的清白官员。 她花了一天一夜去翻阅资料,彻夜没合眼,终于找到了合适的人选。 裴焕,最近一直在休假的户部侍郎,是几年前的探花郎,才华横溢,胸有丘壑,却突然之间卧病在床,再不上朝上值。 年轻人上的好好的,突然就不去了,还没有人慰问,明显是被打压了。 既然被打压,那就说明他知道季忠廉的某些内幕。 鹿白看了下裴焕的资料,又过筛一遍后宫信得过的嫔妃,心中有了思忖。 她记得,温嫔有个好姐妹,婉贵人。裴焕正是婉贵人的表弟。 她可以通过婉贵人跟裴焕搭上线。 鹿白立马去私下联系婉贵人。 婉贵人明白这是自己的机遇,立刻给娘家递了信,表示想念母亲和表弟。 在皇城扎根的家族哪个不是人精?一天之后,婉贵人母亲就回了信,表示会带着裴焕进宫探亲,在荷风亭跟她相见。 次日,鹿白收拾好后,和婉贵人一起来到荷风亭。 两方人一见面,婉贵人就和母亲去旁边闲聊了。 荷风亭里,一个身穿白色锦衣,摸约二十五六岁的年轻男子坐在石桌边垂眸浅寐。 鹿白刚刚坐在他对面,裴焕就睁开了眼。 他双眸如凤,眉目雅致,如山湖般清浅,就这样与鹿白直直对视上。 “见过宁蕖郡主。”他起身行礼,态度不卑不亢。 鹿白摆摆手,含笑道:“裴公子不愧是曾经的探花郎,模样生得真赏心悦目。” 这不是假话。 裴焕虽然已经二十六岁了,但长眉凤目,模样俊郎。再加上他一袭白衣落拓,气质内沉,很像是书画卷里的名门才子,聪敏清润。 裴焕报之一笑:“郡主谬赞。” 鹿白开门见山道:“想必裴公子心中已经有几分猜测,那本郡主就直接问了,季忠廉私吞国库拨给户部的银两,罪该万死,而我需要可信之人给我提供证据。” 裴焕眸光微闪,看起来不算惊讶,态度谦恭又不显得殷勤,慢慢道:“裴某斗胆问一下,事情的结局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呢?” 鹿白听完就笑了。 这裴焕真是个被耽误的聪明人,这一语双关的问题可谓是心机满满。 她看着裴焕,语气很轻却很笃定:“两个结果。一,季忠廉永不得翻身。二,让你升官。” 裴焕微微扬了下眉,随即恢复平静,道:“郡主要我怎么做?” 鹿白道:“若要找出季忠廉做过的所有账本中的漏洞,你需要多长时间?” 裴焕思索了下,而后扬起一抹淡笑:“全部都要的话,七天。” 鹿白眸中露出几分震惊。 仅仅七天。 七天过去,甚至还不到乞巧节。 看来裴焕早已有所准备,等着一个可以翻身的时机,正好今日自己找上了他,给他提供了跳板。 “很好。”鹿白满意地点点头,暗示一般道,“陛下不会亏待任何一位有功之臣,本郡主相信你会做的很好。” 裴焕站起身浅浅做了个揖:“郡主放心便是。” 说完,他站直身子,从袖口中摸出一本薄薄的纪录册子,双手递过去:“希望这些东西可以让郡主看到裴某的诚意。” 鹿白接过来翻了翻,越看越惊讶。 这上面写的全是由季忠廉经手过的、搞过假账的事务,包含了官道修整、河渠兴修、公主府建造等等,是裴焕任职后就开始亲手记录,长达数年。 到时候,等裴焕找出假账本,配合这个纪录簿,铁证如山,季忠廉绝不会有好果子吃。 鹿白眸中的兴趣隐隐转变为欣赏。 季忠廉居然还等着她亲自督察,真是可笑。 她根本不需要主动出手。借石打鸟,作壁上观,会有人替她收拾这个猖獗的尚书。 鹿白把册子收下,打量了裴焕一眼,双手握拳道:“若裴公子将来有朝一日得以鸿鹄展志,记得请本郡主吃杯好酒。” 裴焕反手回了个礼,笑容里透着从容与自信:“承郡主吉言,那一日不会等太久。” 告别了裴焕,鹿白送走婉贵人,经过御花园锦鲤池的时候,感到几缕发丝被吹到脸上。 她抬手拨到而后,侧眸看着微微晃动的柳枝,长叹似的笑了下。 皇城中,有风起。 - 京中开始出现流言,说宁蕖郡主干涉朝堂,骄纵跋扈,枉为皇室中人。 有眼睛的人都知道这消息是谁放出来的。 但没等硝烟四起,这流言就被极快地压了下去。 不仅是昭和帝,就连几个皇子都帮忙平息流言,让京中风向以更迅猛的势头反扑回去。 有这些坚实的后盾,鹿白的生活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她每天低调地观察着户部官员们的动向,和秦夫人一起笼络人心,以一种悄无声息的方式,让季忠廉众叛亲离。 如今,好几个季忠廉的狗腿都已经被收买了。 不过,临近乞巧节,京城紧绷的气氛被一件小事冲散。 鹿白被昭和帝喊到养心殿,听完之后,一脸诧异:“乞巧节的邀约?” “你不知道你在京中多受欢迎吗?”昭和帝扬了扬手中一沓信笺,觑着她道,“这全是最近臣子递上来的信,说是自家儿子想约你去过乞巧节,但平时又见不到你,只能递到朕这里。” 他把信笺推过去:“看一看,有什么想法吗?” 作者有话说: 剧情马上走完,乞巧节幽会这就来了!!! (预告一下,到时候会出场一个重要的新人物,嘿嘿) 第38章 鹿白翻阅着这堆或含蓄或热烈的信, 终于明白怎么回事。 乞巧节是唯一一个能让未婚男子和姑娘能出去幽会的节日。 每年乞巧节那天的傍晚,城南的南皎河都会有花灯铺满,盈盈绰绰地流淌一片, 到处都是情人间的低喃絮语, 最受年轻男女欢迎。 她是皇室里唯一的女孩, 从来不缺追求者,又正好明年及笄, 能有这么多人想约也不奇怪。 鹿白放下信笺, 想了想道:“父皇,这些您都替我回绝了吧, 我没有很想约的人。而且我还没及笄,不着急。” 昭和帝神色和缓不少:“朕也这样想的。你还小,朕想再留你几年。” 鹿白应了声好, 想到乞巧节, 脑海里闪过另一个人影。 景殃会不会在乞巧节出门游玩? 如果他不在府里……自己能不能潜进去找东西? 乞巧节晚上光线晦昧,行人众多, 是浑水摸鱼的大好时机。 这个想法一旦冒出来,就像开阀的洪水, 堵都堵不住。 毕竟景殃有那么多红颜知己, 怎么着也得出去逛个一两时辰吧? 她藏在怀里的手绘地图纸已经非常完善,王府路径也铭记于心,完全可以冒险一试…… “……宁蕖?宁蕖!” 昭和帝一嗓子把她喊回神,她抬头:“父皇?” “你想什么呢?难道心中藏着人?”昭和帝忧愁地皱起眉,神情严肃,“你如果有心上人, 一定要告诉朕, 朕得看他的家世人品。” “没有没有。”鹿白急忙打哈哈笑过去, “我发呆呢父皇。” 喜欢景殃?她又不是疯了! 景殃身边有无数粉腮柳腰的小情人,却从未见过他承认过哪个姑娘。这人看似风流花心,但骨子里尽是凉薄。 她虽然未经历过情|事,但头脑很清醒。 “那就好。”昭和帝点点头。 “那女儿就先告退了。” 鹿白走出去,等殿门一关就往回跑。 她回栖云宫,换了身素色衣裳,戴上帷帽,拿着裴焕给的记录簿,溜出皇宫。 她要借着谈事情的理由去找景殃,试探一下他乞巧节出不出门。 - 鹿白去拜访楚宁王府,结果被告知景殃去了朱雀楼。 她转头去茶楼,跟着小厮来到天字一号房,打开门,却看到除了景殃以外,还有一个陌生的面孔。 桌边坐了一个男子,目测跟景殃差不多年龄,正揪着许久没有出现过的季权公的尾巴玩。 季权公被他来回耍弄,气得喵呜喵呜直叫,亮出爪子去挠他。跟旁边神情淡定的景殃比起来,一人一猫缠在一起,显得格外闹腾。 最终,人不敌猫,他呲牙咧嘴地撒了手。季权公喵呜一声窜出来,从鹿白脚边咻地一下溜走,眨眼就不见了。 男子这才注意到门口有人,饶有兴趣地抬起眸,隔着她的帷帽,与她遥遥对视。 鹿白看清他的样貌。 此人有一张俊逸风雅的脸,剑眉入鬓,乌眸丹唇,眉眼带笑,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但鹿白识人无数,一眼便看出此人眼底按捺不住的搞事兴味。 用墨竹的话来说,就是衣冠禽兽,人模狗样。 “呦。”男子眉梢微挑,端起酒盏隔空打了个招呼:“好漂亮的小妹妹!” 鹿白报以一笑,小小梨涡在帽帘后若隐若现:“这位可是宋公子?” “你认识我?”宋延兴致勃勃地瞧着她,“我怎觉得你长得有点眼熟?” 鹿白关上身后的门,道:“是吗?” 宋延的目光透过帽帘,看向她的脸道:“你还挺像陛下捧在掌心宠着的那位小郡主。” 鹿白微微扬了下眉。 她身份尊贵,京中嫌少有人见过她的正脸。唯有出席过很隆重的宫中宴会之人,才有可能在席位间瞧上几眼。 没想到宋延也是其中之一。 鹿白揭下帷帽,笑眯眯道:“宋公子好眼力。” 宋延哎呀一声,忽然笑着扭头,一巴掌拍到旁边景殃的肩膀上: “景无晏你怪厉害啊!几个月不见,你居然还养了个小娇娘?这连郡主的替身都能找到!我看陛下早晚要发火!” 景殃冷漠又嫌弃地把他的爪子挡住:“你睁眼看看清楚她是谁。” 宋延又盯着鹿白看了几秒,最后迟疑着震惊着带着几分不确定地道:“不会是小郡主本人吧?” 景殃没理。 宋延惊呼一声:“哇哦!” 鹿白:“……” 景殃这位好友看起来不太靠谱的样子。 宋延的表情从震惊到不可思议,再到勉强接受,最后变成兴味浓厚。 他拱拱手给鹿白行礼,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你们……这是什么关系?我宋少爷行走京城那么多年,是不是在前阵子错过了什么精彩的事情?” 景殃微蹙起眉,一句“合作而已”还没说完,鹿白就抢过去道:“实话告诉你,我其实在悄悄追求他。” 两人同时看向她。 鹿白无辜地眨了眨眼。 景殃轻嗤,凉凉的眼神扫过来,无声警告她适可而止。 宋延沉默了下,拔高嗓门惊呼一声:“哇哦!” “……” 宋延一边扫视两人,一边眼神变幻莫测,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气氛安静起来,甚至隐隐有点诡异的僵硬。 就在这样的时刻,宋大少爷盯着他俩,突然冒出了句:“景无晏这狗东西,连豆蔻年龄的小姑娘都敢下手?” 鹿白:“……” 这误会不是一般的大啊。 她顶着淡定从容的表情,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走到景殃身旁坐下,拿出裴焕给的记录簿递过去: “你看看这个。” 景殃瞥她一眼,接过记录簿,垂眸仔细翻了几页。 宋延还在念叨“果然人活得够久什么都有可能见到”,景殃在他聒噪的话音中啪地合上记录簿,面无表情地把他人拍开,冷道:“我明日就告诉宋夫人,你为了躲掉亲事而故意逃到我这里。” “谢谢,不必了,我这就滚。”他麻溜地起身,一气呵成地往门外走去,走到中途还不忘回头,笑脸盈盈地冲着鹿白眨了下眼,唯恐天下不乱:“下次再约啊郡主妹妹。” 然后砰地一声带上了门。 鹿白扭头看着景殃,真心实意道:“你这个兄弟,脾性当真有趣啊。” “别理他,他脑子有时候不太好使。”景殃把记录簿再次摊开,指尖点着上面的字迹道:“你找的人这么暴露自己,这几日的晚上他极有可能会被杀手围攻。” 鹿白闻言一愣:“我知道季忠廉会反击,但会这么简单粗暴吗?我以为他心高气傲,会选择高雅一点的方式弹劾我。” “就因为他心高气傲,所以不允许别人踩着自己往上爬。”景殃极快地翻完记录簿,合上道,“你等会回去立即去找陛下,请他悄悄派禁卫军潜伏在裴焕住所四周,等待季忠廉派杀手过去,说不定可以在今晚或者明晚直接瓮中捉鳖。” 鹿白点头:“好。” 景殃站起身,走到墙边的挂历旁,指着上面的时间道:“季忠廉正好有个外室,最近正得宠爱。乞巧节当晚,他必须陪着夫人,所以在乞巧节前一天晚上,他要去京郊幽会外室。那时我会派人进宫求见陛下,揭露他的罪行。” 鹿白瞬间明白过来:“我要帮忙看住宫门,让他无法及时赶到现场?” “是。”景殃敛眸看着她:“宫中有他的耳目,你有被埋伏的危险,记得提前带上禁卫军,我到时候顾不上你。此事辛苦你了。” 鹿白摇摇头表示不辛苦,想了想又皱起眉:“但是哪怕裴焕收集了所有的账目漏洞证据,季忠廉最多也只是丢官帽子,肯定有支持他的党羽能保他一命。” “这你不用担心,我手里有其他证据。”景殃语气冷漠,“他早已是许多人的眼中钉,不怕没人落井下石。这个老狐狸蹦跶不了太久。” 鹿白点了点头。 接下来,两人又商讨了些其他的计划细节。 正事快要聊完的时候,鹿白顺着话题,不经意道:“对了,说起乞巧节,你到时候出去玩吗?” 景殃似笑非笑地瞥她:“怎么,宁蕖郡主要约我?” 鹿白双手撑着下巴,乌溜溜的眼睛里泛着水润润的光潋,带着不设防的真诚感:“这么浪漫珍贵的节日,当然要约心上人呀。” 景殃往后一靠,毫不犹豫道:“我没时间,你另寻他人吧。” 鹿白就猜到会如此。他要是真答应,她还会诧异一下。 她耸下脑袋,可怜巴巴地觑他:“所以,你要跟别的美人去幽会,是吗?你不会嫌无聊吗?” 景殃的视线在她身上落了几秒,含痣的眼尾分明显得多情,嗓音却十足淡漠。 “小郡主还是管好自己吧。” “噢……” 鹿白佯装失落地垂下眼,遮住眸里涌动的暗流。 - 鹿白回去之后,跟昭和帝提了下裴焕这个人,顺便借用了下禁卫军。 一炷香后,一队禁卫军悄无声息地潜伏在裴焕府邸四周。 同时,季忠廉党羽弹劾宁蕖郡主的折子如雪花般飞上帝王的案牍。 京中的流言日嚣尘上,公主府的建造陷入停滞状态。 栖云宫也陷入惶惶不安,有宫女说宁蕖郡主要倒台了,让大家收拾金银细软投奔别人。 鹿白浑然不在意自己水深火热的处境,冷眼看着几个宫女找机会逃出栖云宫。 等她们走后,她直接喊来禁卫军,把这些叛变的人一网打尽,关进冷宫,杖毙处理。 下人们终于老实了。 这件事飞速传遍京城,像当头一棒把京中的人们给敲打清醒了。 他们后知后觉的想起,一直都有人说宁蕖郡主温软精致、心地纯善,却从未有人说过她好欺负。 皇宫中的鹿白没有在意别人的看法。 她天生就长着一张天真烂漫的脸蛋,哪怕使出一些不太符合人设的手段,也会让人下意识地忽略这些细节。 人们大多数都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比如宁蕖郡主看起来可怜又柔软,一定是弱势的那一方,需要好好呵护。 次日晚上,裴焕府邸遭遇刺杀。 禁卫军连夜绑了数个刺客押进大牢,由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共同审讯。 翌日,晨光尚未明晰,这件事就已经传遍京城。 据传,裴焕受了重伤,卧床不起。 这个一表人材的年轻儿郎突然开始闭门不出,像是陨落的朗星。 然后,杀手是季大人派来的事情,就暗暗地传开了。 一时间,众说纷纭。 鹿白听说时有一瞬间的震惊,还没等她去看望裴焕,对方的密信就送到了栖云宫书桌上。 她看完信,不由得失笑摇头。 裴焕真是聪明,利用刺杀反将一军。他假意受了点伤,成功地把季忠廉想要杀人的心思给暴露在天光下,将他的好名声给撕出来一个豁口。 据说季忠廉大发雷霆,直接闭门谢客。 鹿白彻底放下心来,烧掉密信。 现在的局面已经无需她费太多心思,只要不出其他意外,景殃和裴焕就能把季忠廉控制住。 她要专心自己的事情了。 鹿白把所有人驱逐出去,喊来琼枝,关上书房的门。 琼枝单膝跪地:“请郡主吩咐。” 鹿白拿出怀里的楚宁王府图纸,小心翼翼地展开,缓缓递到她面前。 嗓音很轻,带着点这个年龄小姑娘特有的稚气感,却透露出前所未有的信赖与郑重。 “乞巧节的晚上,你随我一起去密探楚宁王府。” 作者有话说: 宋延:景无晏,你在玩一种很新的东西。 第39章 琼枝错愕又不解地抬头:“什么?楚宁王府?” 鹿白微微点头, 推了推地图纸。 琼枝接过地图纸看了起来,越看越是震惊。 这上面简直把楚宁王府部分重要院子的细节都刻画了出来,一些小路和暗匣明显是刻意收集的信息, 用心程度让人叹为观止。 郡主为何要收集这样一份地图?她去王府要做什么? 琼枝冷静片刻, 敛眸道:“还请郡主告知婢子应该怎么做。” 心里的那些疑惑, 她只当不知道。 鹿白赞许地看向琼枝。 她喜欢的就是琼枝这一点,不好奇, 不多问, 不需要自己编造借口来解释。 她道:“景殃那天大概率不会呆在王府,这也是我近期唯一的机会。你把这地图记在心里, 重点注意书房窗外通向外墙的竹林。我们到时候观察一下有没有暗卫巡视,规律又是怎样的,如果顺利, 你就用轻功带着我进去, 直奔书房。” 琼枝点头表示明白,想了想道:“那如果巡视严密……” 鹿白早已有决定:“如果我们两个无法潜入竹林, 那就退而求其次,从大门旁边的外墙偷偷去卧房。” 虽然有点迂回, 但卧房也能通往书房。 琼枝神色郑重:“婢子明白了。” “你武功高强, 我也有三两武功功底,我们到时候乔装打扮一下,就算进不去,安然逃脱应该也不成问题。” 鹿白细细叮嘱道:“进不去就及时撤出,不要打草惊蛇,万事以安全为上, 记住了吗?” 琼枝:“记住了。” “好, 如果有变动我会告诉你。”鹿白拍了拍她的肩膀, “到时候还要辛苦你,这两天你就好好休息吧。” “是。婢子告退。”琼枝颔首离开。 书房静了下来。 鹿白深呼吸几口气,默默复盘一遍自己的计划。 回想自己午夜经常惊醒的噩梦,再回想一下自己多年来苦心孤诣收集线索,如今终于能接触到证物的消息,她就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根本无法冷静。 激动,兴奋,还伴随着隐隐的不安。 鹿白咬了咬下唇,心道,她得再确认一遍,景殃乞巧节到底出不出门。 - 经过思索,鹿白想了个简单但很实用的法子。 她喊来琼枝,关上门低声道:“我打算买通一个风月楼的女子,等景殃去风月楼喝酒欣赏歌舞的时候,那名女子就会主动去勾搭,向景殃提出乞巧节邀约。” 当然,醉翁之意不在邀约,而在于试探景殃当天的安排。 如果他没邀约,那名女子正好顺水推舟地把他约出门。 琼枝思考了片刻,点头:“这个方法极妙。” 鹿白赞同:“简单粗暴,但很有用,而且不容易惹人怀疑。” 那么多美人都想约景殃,不缺她买通的这一个。 两人用了一整宿来商议,商议完毕后,琼枝乔装一番去执行计划。 一大把银子花出去,效果显著,对方十分愿意配合。 至此,万事俱备,只欠景殃过去。 这件事情急不得,鹿白很有耐心,继续去关注季忠廉。 裴焕每日都会把买通季忠廉身边官员的事情进度,写到信里汇报给鹿白,从来没间断。 鹿白大致翻了翻他的信,了解了进程之后,不由满意点头:“裴公子办事真妥帖。” “是呢。”墨竹拿出哗啦啦一沓信,高兴道:“裴公子每次办事,都会给您写信汇报呢,这里还有好多好多。” 鹿白接过来翻看,越看越满意:“不错,真不错,你去库房挑几件贵重礼物赠与他吧。” 墨竹:“明白!” 趁着墨竹去挑礼物,鹿白仔细看了看裴焕的信。 信上讲得清楚详细: 季忠廉是只老油条,近些天来一直在想方法反抗,经常给裴焕找麻烦。 但裴焕技高一筹,直接联络景殃,合作把季忠廉找过的麻烦都写进了折子,送上御案。 季忠廉从没遇到过这种敢跟自己打擂台的年轻人,吃了大亏,气得不行,手段愈发肮脏。 但不管是裴焕还是景殃,都应付得游刃有余。 有些手段非常干脆,直接以权压人,看着就很解气,实际效果更解气。 季忠廉抵挡不住两人的反击,季家的产业接二连三地出现问题,所有挣钱的商铺都濒临倒闭,让他无暇顾及户部的烂摊子。 因此,整顿户部的事情进行得无比顺利。 看到自己之前吃的瘪悉数都报应到季忠廉头上,对方频频倒大霉,当初多么嚣张如今就多么跳脚,鹿白彻底扬眉吐气,通体舒畅,身心愉悦,吃饭都香了,午膳甚至多添了半碗米。 她愈发庆幸自己选人的眼光。裴焕和景殃的手腕越厉害,她就越有种同仇敌忾的自豪感。 她只要动动嘴皮子,都不屑于动手指。 ——就很舒爽! 受她感染,整个栖云宫都变得斗志昂扬。 - 转眼间就到了乞巧节的前一天。 仿佛有所预料一般,一大早,天气就阴蒙蒙的,像是要下雨。 皇城中的气氛莫名有点紧绷,老百姓行色匆匆,似乎有预感会发生什么大事。 鹿白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她早早地起了床,用墨竹打来的温水擦脸洗漱。 收拾妥当后,桌上已经摆满早膳。有温糯红豆粥和小葱鸡丝粥,配有一碟腌菜,一碟酱牛肉,一碟酥油饼,一碟春笋豆腐,一罐豉豆以及周边附属小国献贡的新鲜水果。 她选了小葱鸡丝粥,配上酥油饼和春笋豆腐,是市井小吃的方法,但味道很鲜美。 其余的她没有动筷,全部赏给了下人。 用完早膳,鹿白消了消食,随后进了书房,开始处理栖云宫的事务。 宫务并不多,她只用了一柱香就处理完毕。看了下刻漏,还没到时间,她就选了一本民生记注翻看。 民生记注讲解很精彩,她却许久不翻一页,显然在等待着什么。 这时,杜临安来到栖云宫,站到书房门口,微微躬身:“郡主,是时候了。” 鹿白放下书,走出书房:“走吧,杜公公。” 杜临安引着她往前走,悄悄来到金銮殿的侧殿,停下脚步,压低声音道:“陛下说,如果郡主想听早朝,却不想惹人注意,可以待在这里。” “劳烦公公了。”鹿白塞给他一袋金叶子。 杜临安静悄悄地退下,无声无息地回到大殿中。 鹿白找了个不会被发现的位置,隔着侧殿的门帘,凝神观察着大殿上的动静。 今天的早朝内容可谓是精彩纷呈,各方人马轮番“唱戏”。 首先,有个不起眼的户部小官冒死举报,说户部的账目出了问题,但季尚书不让他们揭发,他觉得有蹊跷,所以今日哪怕冒险也希望陛下查一查。 这一看就是被推出来的小配角,不知道是裴焕的人还是景殃的人,亦或者是昭和帝的人。 紧接着,皇上震怒,将矛头对准季忠廉。 此事明显不在季忠廉的预料之内,他眸中闪过震惊和诧异,但很快就调整好表情,有理有据地反驳。 要不是鹿白早就清楚真相,现在差点就要被季忠廉的演技骗过去。 昭和帝的亲自官员站了出来,开始跟季忠廉等人扯皮,两方官员互不相让。 还有第三方人马静静站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是聋了。 鹿白饶有兴致地抓了把瓜子嗑。 就这在时,场上出现了转折—— 广南王赶过来了。 鹿白坐直身子,聚精会神地看过去。 广南王坐在轮椅上道:“本王尚不清楚事情发展。只是尚书大人跟本王情甚笃,平日人品贵重,怎会干出这种事?” 季忠廉一见到广南王就换了副嘴脸,满脸谦虚堆着笑。 广南王皱了皱眉,道:“尚书大人,你给陛下解释清楚吧。” 皇帝眯了眯眼,对广南王说:“王爷久不闻政事,如今竟然亲自跑过来,看来朕不彻查一番,没法对您交代。” 他直接下令:“传朕口谕,户部所有人即刻停下手中的事情,朕要内外彻查!” “此事定要查清,不然朝堂将无太平。”广南王捏紧轮椅扶手,失望地看向季忠廉,而后笑了笑对昭和帝道:“陛下圣明。” 杜临安站在一角,微弓着身,喊了一声“散朝”。 突然,金銮殿的角角落落冒出一大批禁卫军,萧翎站在最前方,直冲季忠廉而去。 季忠廉这个时候才感到慌乱,他匆匆想躲开,但怎么可能是萧翎的对手,都没能反抗就被押住了胳膊,趔趄几步。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平静下来。 萧翎面无表情,押着他往外走。 其他禁卫军团团围住其他户部官员,一个都没落下,全部带去审问。 其他官员面面相觑,头一次感到胆战心惊,但没人敢留下来看热闹,都匆匆忙忙地回府了。 皇上估计要有大动作,手里不知掌握多少证据,走晚了怕是要丢乌纱帽。 鹿白扔掉一手瓜子皮,悄悄退出侧殿,转身离开。 - 她回到栖云宫,嘱咐琼枝出去看看情况。一个时辰后,琼枝就回来了,带回了两个消息。 第一,季忠廉被无罪释放。 第二,楚宁王府外围突然多了不少死士,目测是其他势力来监视他的。 鹿白听完就紧紧拧起眉:“季忠廉无罪释放我能猜到原因,他账目做得那么漂亮,一时半会肯定查不出端倪,陛下将他释放出来反而更容易钓出他背后的大鱼。但是楚宁王府外围监视的死士是谁派来的?为什么要围在他府邸周围?” 琼枝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鹿白道:“那裴焕府邸周围有没有死士监视?” “并无。” “那这就奇怪了。”鹿白沉思,“能猜到景殃参与户部彻查的人,一定是位高权重之人,不仅要消息灵通,还要拥有豢养死士的能力,这一点就可以排除掉季忠廉。对方只针对楚宁王府,说明对方跟景殃有旧怨,所以……” 鹿白一顿,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猜测:今日围住楚宁王府的势力,跟她猜测的景殃的仇人,是同一人,或者同一批势力。 如此一来事情就解释的通了。 对方跟景殃有仇,季忠廉又恰好是那人的亲信。所以对方新仇旧恨一起算,派死士围了楚宁王府。 但是会发生这件事情,不知景殃有没有对策? 鹿白思忖一番,道:“楚宁王府的情况如何?” 琼枝道:“楚宁王府宛如铜墙铁壁,那些死士束手无策。毕竟,景九爷岂是好惹的。” 鹿白放下心来,撑着桌子站起身,道: “准备一下,看看景殃今日去不去风月楼。如果他去,就让那个女子行使计划。如果他不去风月楼……那我就去亲自试探他。” “是。” 作者有话说: 没关系,反正试探到最后还是得跟他幽会。 - 周末啦,加个更! 第40章 鹿白跟琼枝严阵以待, 一整天都在等景殃去风月楼喝酒听曲。 但直到黄澄澄的夕阳斜着落下,宫门快要落匙,都没见景殃出门。 鹿白困顿地从桌上抬起脸, 打了个哈欠:“景殃还是呆在府里?” “是。”琼枝道, “不过那群死士已经全都撤了。” 鹿白眉头轻皱:“我记得景殃之前三天两头地去风月楼喝花酒, 常常跟美人们一度良宵,最近怎么不见他去了?” 琼枝不善于思索这种阴谋诡计, 随口猜测:“因为风月楼已经到手, 无需他再去探查了?” “……”鹿白缓缓看向琼枝,比了个大拇指, “一语中的,你厉害啊!我居然没想到。” 琼枝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鹿白看了眼刻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幕渐晚, 到夜里还有季忠廉的事情需要集中精神去处理。 不能再等了! 鹿白立刻换了身低调的裙裳。自从她发现京城中的百姓大多都不知道“宁蕖郡主”的脸长什么样子之后, 就不再戴帷帽。 她道:“琼枝,你去休息, 我要去楚宁王府。” 琼枝应声退下。 鹿白熟门熟路地溜出皇宫,走到朱雀街上, 楚宁王府的大门就在前方遥遥矗立。 她随手在路边摊贩上买了点吃食准备等会送给景殃, 正欲往前走,忽然看到琼枝呼吸急促地从后方追过来。 等她走近,鹿白问道:“你怎么突然来了?” 琼枝从袖口拿出一封盖着火漆印的信,压低声音道:“郡主,您刚离开,边将军的信就到了。婢子担心有急事, 便给您送了过来。” “边朝月的信?我看看。”鹿白立刻接过信, 走到街道无人的角落, 趁着天还没黑,迅速拆开。 这次边朝月的信件上没有对她的慰问和“调戏”,开门见山地说正事: 她在北方驻守,因为风沙极大,驻扎营帐物资稍有匮乏,便排了一支士兵队伍去了边疆西边,向洛水的驻军借用物资。 谁知西戎人近日在边疆频频骚乱,有愈演愈烈的趋势,那支被派去的士兵队伍帮忙打了一仗,顺手抓了几个俘虏回去。 谁知,她在照例刑讯这几个俘虏的时候,审问出一个老兵,他的一个兄弟参与过九年前的洛水之战。 边朝月便对这个老兵严刑拷打,本没有抱希望,但这老兵即将卸甲归田,颐养晚年,所以愈发惜命,吐出来了一些鲜少有人知道的隐秘之事。 其中就有关于当年洛水战事的线索。 边朝月猜想鹿白会对此感兴趣,想亲自回来告诉她,但驻守边疆的将军无诏不得回京,而且边朝月也不放心在北方的一众将士,便派了自己的贴身属下孤身赶回京郊,将线索与鹿白当面细说。 鹿白看到此处,心底暖融融的。 边朝月知道她身上有秘密,但从没开口问过,十足信任,不让她为难。 她顿了顿,继续往下看。 信上写道:边朝月的贴身属下名叫从玉,在乞巧节当天傍晚能到达京城城郊。 由于从玉不能私自进皇城来找鹿白,见面地点便提前选定下来——在城南的南皎河边。时间为乞巧节当晚酉时。 南皎河素来是乞巧节的放花灯胜地,鱼龙混杂,吵吵嚷嚷,见面也不惹人怀疑。 再者,南皎河上有素雅幽谧的游船,她们可以包个游船当面议事,结束后再各自分开。 鹿白心里激动不已。 能让边朝月如此谨慎的线索,一定是极为关键的。对比之下,不仅她无法确定景殃出不出门,而且偷闯进去拿到叛国书的可能性十分渺茫。 一番权衡,她没有犹豫就做出了选择。 鹿白点燃火折子烧掉密信,对琼枝道:“计划有变,撤回所有安排,取消明日的行动。现在我们可以回去了。” 她熄灭火折子收回袖内,刚抬起眸,就恰好看到前方街道楚宁王府的大门遥遥敞开。 景殃身着深绯衣袍,摇着扇子走出大门,而后似乎感受到什么,寻着视线的源头看过来。 鹿白想收回目光已然来不及,不偏不倚跟他对视了个正着。 “……” 现在不过去打招呼也不行了。 她硬着头皮迈开步子,没走两步又想起琼枝还站在一边,猝然回头——没人?! 找了一圈她才发现,琼枝身手好闪得快,已经隐藏在旁边店铺的屋檐后面。 从景殃那边看,琼枝呆的地方正好是个视觉死角。 鹿白松了口气,稍稍安定,回过头,顶着他的目光慢腾腾走过去,最终停在他身前三步远。 景殃平静地看着她。 她扬起小脸,眼眸中透着一股无辜感:“我正想邀请你明日一起去过乞巧节,你就出府了,好巧哎!” “是挺巧。” 景殃垂着眸,忽然冷不丁道:“你刚刚回头想找谁?” 鹿白心脏扑通一跳,一瞬间的紧张让血液都往脑袋上涌,脸颊倏地涨成粉色。 但几乎在同时,她调整好了表情,轻轻咳了下,眼眸湿漉漉的,带着显而易见的腼腆与忐忑: “我让我的闺中密友跟我一起过来,想请她帮我出主意约你出来,但她刚刚临阵逃脱了……你不会因为我喊了别人而生我气吧?” 她舔了舔唇,攥紧身上鹅黄裙子的衣角。 很好! 这番说辞毫无漏洞,简直扭转乾坤! 白莲花本花!傻白甜本甜! 景殃轻嗤一声懒得回答,目光落在她手上的东西,道:“这又是什么?” 鹿白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自己手上已经凉掉的摊贩吃食。 “……” 尴尬,窒息。 “这、这是我特意给你买的!”鹿白讨好似的把吃食捧在掌心,“你快尝尝。” “前面街边摊贩卖的,十铜钱一个。”景殃拎起来看了看这个软趴趴的不知道买了多久的吃食,上面的糖霜都化了,险些黏在手上。 他把吃食放回去,似笑非笑地盯着她:“还凉了。” “……” 啊,这。 她试图说出几句狡辩,但怎么想怎么苍白无力,于是强行转移话题:“你要去干什么?” 末了,又讨好地补了个:“景哥哥。” 景殃懒洋洋地靠在廊柱上:“去季忠廉爱妾的别院,提前布置一下,方便瓮中捉鳖。”末尾,他也学着补了句:“鹿小乖。” “……那就,”鹿白举起没拿吃食的那只手,细细白白的五指并拢,在他面前小幅度挥了挥,乖巧道,“一路顺风。” 景殃耐心告罄,干脆利落地说道: “今晚打第二更第二下的时候开始行动。你负责将裴焕的证据上交,我会协助你将宫外的季忠廉控制住。等所有人都被惊动,我会以事急从权的理由求见陛下,将所有证据一一列举。以免夜长梦多,今晚必须将户部拿下,明白吗?” 鹿白敛正神色:“明白。” “走了。”景殃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鹿白悄悄舒口气,僵硬的身子缓缓放松下来,跟王府大门的护卫大哥打了个招呼,回到街边叫上琼枝,迈步离开。 回到皇宫,鹿白给边朝月写了封回信。 送出去后,有个太监禀报,说一个公子拜托他来送个布包。 鹿白接下东西,送走太监,回到书房拆开。 布包里整整齐齐码着一摞册子,每个册子封面都有标记。 鹿白将所有册子翻开,发现所有册子都详细写明了季忠廉所掌账目的疏漏。裴焕如约在乞巧节之前将证据呈上来,并在册子最后贴上了证据。 包括最开始西市建木材料的价格明细、付账条子,以及季忠廉偷梁换柱的昂贵材料清单……应有尽有,甚至还表明了时间点。 很多证据明显是很久以前收集来的,单子已经有陈旧的痕迹。 在布包的最里面,裴焕附了张字条,说让郡主久等了云云,丝毫未提及自己的辛苦。 鹿白微微吸口气。 哪怕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被震撼到。 这是要多么细心,多么隐忍筹谋,才能在那么早的时间就偷偷收集好证据,默默等待日后能翻身的那天? 如若裴焕以后还能有这般心志,那么他的未来将不可限量。 鹿白小心翼翼地将布包折好,放在书房暗格里,亲自上锁。然后找来琼枝,命她做好夜晚去控制季忠廉的安排。最后,她写了个纸条,命太监送给萧翎,希望他时刻待命。 做完这一切,她坐在书桌旁,随便找了本书翻开,等待打第二更。 很快就能完成肃清户部的小目标了,她对自己说。 - 夏夜暮色沉沉,几点星光点缀在夜空上方,看起来无精打采。 打更人开始举槌敲鼓。 一下、两下。 第二声鼓响落下,皇宫大门口处忽然传来嘈杂的吵闹。 一阵脚步声过后,太监扯着嗓子,尖锐的声音几乎贯穿整个皇宫:“景九爷事急进宫,掌灯,禀圣——” 一盏盏灯火从宫门处依次亮起,明光摇曳,照亮沿途的宫路以及守职宫人错愕的面庞,一直通往后宫尽头。 瞬息之间,偌大的皇宫好似三伏白日,灯火通明。 景殃在这般灯光明堂之中,穿过一众措手不及的宫人,踏进皇宫。 作者有话说: 乞巧节真的快了!! - 明晚也有加更,还是21点~ 第41章 鹿白闻声而起。 她打开锁格, 揣着布包沿走入幽深的小径,顺利来到金銮殿侧殿。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过来。 昭和帝穿着龙袍,脚步迅疾, 神色却未见多少惊讶和匆忙, 不急不缓地坐在龙椅上。 一炷香后。 景殃身着鎏金镶边的墨灰色锦袍, 腰间别着剑鞘,面容冷淡地往金銮殿走来。 裴焕走在他身后半步, 面上带着疏离有度的微笑, 毫无传言中的受伤病重模样。 许多大臣匆匆赶来,有些人连衣服都没穿好, 惶然地站在两侧。 “发生什么事了?” “不清楚啊,季大人不是被查过放走了吗?” “说起来,怎么不见季大人?” “……” “陛下, 夜深进宫, 臣实属无奈。” 景殃开口,空气骤然安静, 他道:“臣和户部侍郎裴公子一起发现了诸多刻意的证据,不敢耽搁, 便立即进宫禀圣。” 他从怀里拿出几枚薄册, 淡淡道: “众所周知,花满街以及它周围的四方街巷,乃是陛下赏赐给臣的。但季大人多次阻挠臣将花满街登记在王府名下,臣认为季大人居心不良,便收集历年来季大人暗地里以权谋私的案例,请陛下过目。” 杜临安去拿册子, 双手呈给昭和帝。 他翻开册子, 看得极快, 喜怒不辨。 看完后,他将册子放在一边,沉沉道:“裴爱卿呢?” 裴焕微微欠身,带着笑,不卑不亢道: “微臣受宁蕖郡主垂怜,得以诉说为官艰辛,为表感激,将证据都送至宁蕖郡主案上,一切由郡主定夺。” 众人开始左右张望,寻找宁蕖郡主的身影。 鹿白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侧殿,身后跟着个捧着布包的太监,来到金銮殿中央,行礼道: “父皇,儿臣在此,有话要说。” 昭和帝颔首:“允。” 鹿白侧眸看了一眼裴焕,才道: “父皇,自从儿臣发现公主府的建造出现严重纰漏之后,就试图以一人微薄之力去寻找端倪。但兜兜转转之下,儿臣发现,户部内部的资金出现严重缺口,反映出来的现象便是,东郦上下诸多工程都曾出现过塌方、堵塞等严峻问题。儿臣深入调查,才终于发现裴公子这个珠玉蒙尘的良臣。他被户部尚书季大人构陷打压,久久闲赋在家。经过他的鼎力帮忙,儿臣才知,季大人是一个何等欺瞒圆滑等佞臣!” 她将布包拿到身前,跪于殿中道: “父皇,诸多良臣被打压迫害,而伪君子却一再逍遥法外!这是裴公子由景九爷帮忙辛苦收集来的所有证据。儿臣渴盼父皇能够细细核查,让佞臣得到该有的惩罚,还所有清臣一个公道!” 这段话说得字字清晰、铿锵有力,在场的所有大臣都怔了一下。 裴焕一撩衣袍跪在鹿白身后,面容清隽,铁骨铮铮:“微臣恳请陛下彻查户部,还众官清白!” 景殃嗓音淡淡,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味道:“请陛下彻查,还六部清白。” 众官没人敢说话,都屏住呼吸,死死盯着布包。 甚至有些匆匆赶来的户部官员明显开始紧张,生怕自己干过的龌龊事被挖出来。 昭和帝沉声道:“杜临安!” “嗻。”杜临安捧着布包呈上。 昭和帝将布包打开,随手拿起最上面的册子,翻开。 他极有耐心地一页页翻过去,但速度不慢,看完之后就放在一边,开始看下一本。 冠冕遮住了他的神色,众臣无从判断,紧张得站立难安。 但平静才是暴怒的前兆。 昭和帝突然拂袖将所有册子扫到地上,震怒道:“萧翎!” 萧翎闪身出现:“在。” 皇帝冷笑道:“今晚掘地三尺,也要把季狗给朕挖出来,让他亲眼看看自己做过的好事!” “是!”萧翎肃声离去。 在萧翎经过的一瞬间,景殃好意提醒道: “他正在爱妾住的京郊宅子里。宁蕖郡主借用了禁卫军将他控制住。以防他耍花招,楚宁卫也在附近看管。萧统领现在过去,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把他拿下。” 差点就明着说——梯子都给你搭好了,就差抓人了。 萧翎脚步一顿,神情复杂地点了下头:“辛苦你和郡主。” 随即消失在大殿中。 剩下的官员几厢对望,面上是掩饰不住的惊惧。 这景无晏……这宁蕖郡主…… 一个个深藏不漏啊。 萧翎很快便回来了,刚把季忠廉扔在地上,昭和帝就厌恶开口:“朕不想看见他!萧翎,你把他拖进台狱,没有朕的命令,他休想出来!” 季忠廉早已没了往日的圆滑冷静,忙解释道:“陛下,老臣为户部尽心尽力多年,毫无错处可言,今晚都是他们蓄意……” “滚!” 昭和帝拿起手边最后一本册子狠狠砸过去,面沉如水:“北境官道,南境河渠,西境贸易,东境土木……这么多年过去,朕一直没找到你的证据。如今裴爱卿好不容易才将证据送到朕手上,你以为朕是瞎的吗?你当真以为朕不敢动你!” 他冷冷盯着季忠廉,多年位居龙椅的气质带着阴狠的杀意:“你早就该死!” 季忠廉还欲再挣扎:“陛下……” 萧翎不知从哪拿了块破布塞住他的嘴,把他的话都堵回去,像拖麻袋一样把他往外拖。 所有官员都看着他,一片寂静,没人敢拦。 季忠廉挣扎不了,终于感到迟来的恨惧。 他阴恻恻看了裴焕一眼,忽然恶狠狠瞪向鹿白,目光阴毒,似乎想要将这个始作俑者咬碎。 鹿白却微笑起来,歪了歪头,耳垂边乌黑的鬓发一晃一晃地垂下。 白皙精致的脸颊上带着没有褪完的婴儿肥,纯善而天真,像是前些日子刚刚见到季忠廉那般纤弱无害。 但此刻,季忠廉再也说不出任何话了。 最终,他如同丧家之犬,被萧翎拖着消失在大殿中。 …… 这晚,金銮殿亮了一整夜。 待到天光微亮,晨鸡长鸣,禁卫军将户部将进一半的官员都给拖进台狱。 鹿白揉揉困倦的眼睛,随意往外看了一眼,却见广南王不知何时进的宫,独自坐在轮椅上,面上尽是失望。 她走过去:“王叔,你没事吧?” 广南王摇摇头,苦笑道:“没想到本王居然也会看错了人。” 她安慰道:“王叔不必自责,是他自己贪得无厌,自作自受。” 广南王叹了一声,不再开口。 京城中有流言四起,但很快就被平息。 金銮殿的官员们各回各家,略略休息一会就再次起床进宫,开始新一天的上朝,面容憔悴。 但昭和帝没有让他们休息的意思,端坐在龙椅上,闭眸浅寐。 鹿白、景殃和裴焕三人在侧殿待了一会。 裴焕让鹿白去休息,鹿白摇摇头:“这件事情应还没有结束。” 直觉告诉她,景殃兜这么大一圈,一定还有后手。 她得看看他所图为何。 很快,众臣来齐。 景殃和裴焕回到金銮殿上。 昭和帝睁开眼睛,道:“来齐了?来齐了就说正事。户部尚书一职空缺,现在朕给你们一个自荐的机会。” 众人哗然,皆是不敢相信。 昭和帝神色不改:“谁能将此次户部隐藏的所有蛀虫,谁就是下一任户部尚书。” 众人面面相觑,有个臣子站出来,道:“陛下,微臣斗胆一问,这是何时定的规矩?” 昭和帝:“朕刚刚定的规矩。天子一言九鼎,说出的话从不收回。”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有点蠢蠢欲动,有个别人已经举起了手。 昭和帝随便点了一个人:“那朕考考你,户部尚书每年应分多少俸禄?年度福薪多少?户部侍郎福薪少多少?上一年兴修河渠,截至目前花了多少银子?” “这……俸禄、俸禄应当是……”那人支支吾吾地说了几个数,声音渐弱,最终羞愧地低头。 昭和帝抬眸道:“还有谁想试试?” 半晌都没人吱声。 昭和帝语气淡淡:“没人了吗?” 无人应答。 这时,最开始举报户部做假账的那个户部小官走了出来:“微臣有个好人选。” 他顿了顿,道:“景九爷。” 朝堂一片哗然。 众人一致地看向景殃,均是质疑与不解。 鹿白在侧殿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一瞬间,明白了景殃的打算。 他打算借此机会,将自己的人手安插在户部。 原来……景殃所图为钱?或权? 昭和帝神情不变:“哦?说说看。” 那人措了下辞,道:“首先,通过上次百花宴事件,大家都能看出,景九爷带出来的人办事滴水不漏。其次,他又将西市的花满街登记在王府名下,景家经济宽裕,完全可以接得下户部遗留的烂摊子。最后,楚宁王府跟朝堂利益牵扯不大,可以做到中立公平,杜绝偏袒现象。由此可知,景九爷是最好的人选。” 下一秒就有人想反驳,但震惊地发现他居然说的很有道理:“……” 昭和帝神情严肃,沉沉思索起来。 景殃突然笑了一声,从最前列站出来,立于百官之首,身姿气场,从容悠然道: “户部尚书俸禄与六部尚书一致,每年通银七百二十两。年度福薪一百二十两。户部侍郎年度福薪为一百两,比尚书一职少二十两。上一年开始兴修河渠,截至目前花费八千余缗,很预计年底能完工。”(1) 说完他还等了一会,让各位官员记住清楚。 楚宁王府拥有不向皇帝行礼的特权。景殃直视着昭和帝,眸光平静,骨子里却带着抹不掉的平静与强势: “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这话说的不仅自信,还隐隐有点狂妄张扬,惹得一整个大殿的小官大官都忍不住用畏惧的眼神打量他。 鹿白眸光落在金銮殿首位的景殃身上,怔然看得入神。 景殃出现在正经场合中,全都是穿着墨白色或者墨灰色的衣袍,衣领、袖口、腰身与袍角都用鎏金滚边,低调却又皆是贵气,眉骨间尽是豪勋公子的矜雅与风流。 然而,他的姿态却是落拓而悠闲的,俯视着文武百官,好像身居高位者在下一盘棋。 唇边噙着凉薄又运筹游刃的笑意,带了点慵懒气质,似乎只要轻轻抬手,他就能将整个天下的权势与生灵掠夺于掌心。 这样的人,一旦想要掌握住某样东西,那么几乎没有人能与他争抢。 鹿白沉寂在胸腔中的心跳,忽然因为景殃急促跳动起来。 砰砰,砰砰。 她有点茫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眼看着景殃欲要侧眸看过来,鹿白掩饰似的转开目光。 她定了定神,看向裴焕。 他很淡定的模样,想必早已有了其他更好的去处。 那么偌大的户部…… 鹿白心下震然,已然猜到这场博弈的结果了—— 捏着整个东郦经济命脉的户部,注定是景殃的掌中之物。 作者有话说: (1)以上查自网络资料以及书籍资料。 第42章 刚开始站出来的那个官员没忍住, 愤怒开口:“景九爷,这就是你对陛下的态度?!” 景殃冷淡地瞥过来,眸底毫无感情, 只一眼就让人遍体生寒。 他一惊, 冷汗涔涔地低下头。 昭和帝不轻不重地敲了下龙椅把手, 带着警告:“无晏,金銮殿不是给你开玩笑的地方。” 景殃毫无惧色:“陛下不试试, 怎知我不慎重?” 两人一来一往, 谁都不肯让步。 半晌,昭和帝面色沉沉道: “楚宁王府本就有世袭的爵位和兵权, 如今还想插手户部?” “爵位?兵权?” 景殃口中碾磨这两个词语,忽然讥嘲一笑:“陛下,是不是要我帮您回忆回忆, 楚宁王这个爵位落在我头上了吗?我怎么没听人喊过我楚宁王?兵权就更好笑了, 楚宁王府先前一直负责洛水的战事。自从我爹景玄出事,洛水的兵权和曾有一天回到我的手中?” “楚宁卫是景家私兵, 调动的令牌我只有一半,剩下一半不知道当初被谁给夺走。” 他并不顾忌昭和帝愈发阴沉的脸色, 讽刺道:“陛下啊陛下, 您莫不是糊涂了,跟我提爵位和兵权?” “放肆!”昭和帝猛地起身,拿起扶手边的木板就砸了过去。 景殃不闪不避,平静地看着木板重重落在旁边的地板上,发出闷沉的声响。 大殿寂静可闻,众人被他的大胆震惊, 部分胆小的臣子已经面色惨白, 生怕整个金銮殿的人都要陪他掉脑袋。 广南王本来沉默地位于众人之中, 闻言皱了皱眉,坐着轮椅出来道:“无晏,你这话……” 他最终也没说什么,叹息一声回归原位。 昭和帝突然鼓了鼓掌,冷笑道: “行,行啊!既然无晏这么有自信,那你就来试试。希望到时候你交给朕的是一个清白有序的户部,否则……” “多谢陛下操心,我就先回去了。” 景殃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便不再留恋,摇着折扇离开。 金銮殿的百官大臣目睹着他远离,直到人都消失了还久久不能回神。 半晌后,广南王摇了摇头,道:“此人也太肆意狂放了些!” 昭和帝被冠冕遮住了神情,他冷哼一声:“广南王不必为他担忧。借此次磋磨一下他的锐气,他就知道收敛了。” 广南王叹息一声。 事已至此,户部纷争宣告落幕。 昭和帝颁布了一系列的命令,先是给最先举报户部的那个小官诸多奖赏,意外地发现他曾经也是科举考试的二甲前几名,十分有才,且擅长宫阁建造一类,便任命他从此负责公主府的建造,务必尽心尽力。 然后,他又将其他大大小小有功之臣奖赏一番。 最后,他看向始终等在一边,耐心温和的裴焕,道:“裴爱卿的这些证据朕都看了,你算是最大的功臣之一,金银名器这些朕会派人送至你府里。只是表面财帛实在配不上你的功劳,不知裴爱卿有没有瞩意的职位?” 众人微惊,歆羡地看着裴焕。 天子放话,让他随便挑选自己想去的地方,此等殊荣,数年都不一定能见一次。 裴焕浅浅笑了笑,表现内心的感激与喜悦,但没有很迫切,显得不骄不躁,恰到好处,道: “此等厚爱,微臣惶恐,实在不敢担下。陛下如有急需用人之处,微臣愿为陛下排忧解难,尽一份绵薄之力。” 鹿白在侧殿听得连连点头。 不错,他未来定能飞黄腾达,官运亨通,平步青云。 昭和帝微微点头,声音带着几分满意,道:“那裴爱卿就先静心休养。待季狗之事彻底结束,朕会细细考量一番,绝不亏待你。” 裴焕叩首:“谢陛下。” 杜临安实时地喊了声散朝。 大家互相对视,离开金銮殿后,很有眼色地围在裴焕身边,友好地打着招呼,攀谈关系。 - 下了朝,昭和帝回去休息补眠,跟鹿白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 鹿白跟昭和帝告别,回去的路上在荷风亭遇到了几个皇兄。除了七皇子,所有人都在,三言两语地说着话。 三皇子鹿元晟率先看见鹿白,他微微点了下头,跟鹿明疏说话时指了指鹿白的方向。 鹿明疏回头,笑着招招手:“宁蕖累了吧,一宿没睡。” “是啊。”鹿白小跑过去,坐在石头凳子上,仰头给他看自己憔悴的脸,撒娇道:“大哥你快看,我最近忙死了!” “为难你了,要参与这么乱的事情。”鹿明疏摸了摸她的脑袋,“可惜我们不便帮你,不然你就不用这么累了。” 他们几个身份敏感,不方便参涉及朝堂斗争,便一致告了假。但鹿白不一样,她没有血缘关系,又是个郡主,翻了天去也分不到皇位,反而可以大大方方地参与进来。 现在事情快要落幕,他们自然要过来看看结果。 鹿白明白他们想要问什么,条理清晰地将事情进展简单概括,最后压低声音道: “大概就是这样,户部差不多要成景家的势力了,最近隐隐有超越当年辉煌的趋势……只是不知他要那么多钱干什么。西市是钱,户部也是钱。楚宁王府这么缺钱吗?” “他应该是需要很多钱来做别的……”鹿明疏若有所思,“能是什么事呢?” 三皇子鹿元晟、四皇子鹿元煜很像母妃柳贵妃,心思深重,从前就被太子殿下视为竞争对手,皆没有应声。 鹿长淮、鹿长泽,正在为了一个鹅肉包子争得你死我活,老五更凶悍,把战斗力稍弱的老六欺负得委委屈屈。 鹿长淮抢到了鹅肉包子,心情极好,顺口接话道:“没准儿人家只是单纯地想要花钱享乐子呢?” 鹿明疏失笑,没有开口。 老六被他抢了包子,正不痛快,呛道:“你以为谁都跟咱俩一样,整天就知道吃吃喝喝。” 老五毫不羞耻地点头,口齿不清地咬着包子道:“这倒也是。” 鹿白看得眼馋,眼巴巴道:“你们吃的包子好香哦,还有吗?我也想吃。” “啊,没了,这还是我从母妃那里偷来的。”鹿长淮迟疑着把只剩一口的包子递给鹿白,语气带着点心疼,“就一口了!” 鹿长泽眼疾手快地抢过去,一口塞完,鼓着腮帮子看向鹿白,眼神很无辜:“没了……” “我有。”一道低淡的嗓音响起。 鹿白诧异地看向三哥鹿元晟,只见他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个油纸包,里面有三个软糯糯的大包子,淡道:“吃吧。” 鹿元晟整体气质偏向冷淡阴郁,五官深邃沉厉,一向不好接近。鹿白顿了一下,伸手接过来,甜甜一笑:“谢谢三哥。” 鹿长淮愣愣地看着鹿元晟,片刻后又巴巴地看向鹿白,有点没底气:“我也想吃三皇兄的包子。” 鹿白将另外两个包子分给老五老六一人一个。 他们有点受宠若惊的结过去,鹿长泽感慨:“这可是三皇兄的包子!三皇兄的!” 鹿白把包子吃完,心里记挂着晚上乞巧节的事情,站起身辞别:诸位皇兄,宁蕖告辞啦。” 其他几人跟她摆手,鹿明疏体贴道:“回去补个觉吧。” 鹿白离开荷风亭之后,拐道去看了看鹿枕闲。 他正在书桌边看书,看到鹿白时眼眸亮了亮,起身出来迎接:“皇姐。” 鹿白看他满脸单纯的模样,把一肚子安慰的说辞吞下,笑道:“小七真乖。” 他腼腆地笑了笑。 鹿白心情有点复杂。 七皇子是最不得宠的一个,年龄也最小,还不到参与朝廷政事的时候。再者,他有上头几个哥哥在,政事也轮不到他去插手。 所以,几个皇子在荷风亭议事,没有叫上他。 但鹿白总觉得小七可怜,明知自己不该管,却也于心不忍地开口:“小七,你若有时间可以多去几个皇兄那里转一转,多亲近亲近。兄弟之间应当和睦友善,生疏了就不好了。” “好,小七知道了。小七经常跟皇兄们玩,皇姐不要担心。”鹿枕闲乖巧回答,看样子并没有听出她的潜台词。 鹿白没有多说,只嘱咐道:“你这阵子好好读书。乞巧节过完,三伏假就结束了,届时你就要正式进入国子监学习。如果被欺负了你不要硬扛,直接把皇子身份亮出去,实在不行你就说我护着你,让其他人不要自找麻烦。记住吗?” “小七记住了,皇姐不要担心。”鹿枕闲乖巧地看着她,澄澈的眸子里看起来毫无心机,像只小羔羊一般无害懂事:“皇姐快回去休息吧。” 鹿白跟他道了别,回到栖云宫,把今晚去见从玉的事情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忽而思及,她昨日还在约景殃出门,今日自己突然就没了下文,未免有些突兀。 本着追求人的敬业精神,鹿白撑着困意写了一封信,十分不舍地表明自己乞巧节另有安排,不能去找他了,然后表示了下自己的心意,希望下次再约。 她合上信,喊来琼枝:“你出宫一趟,将此信送至楚宁王府,就说是一个小跟屁虫给景九爷的。” 琼枝应声离开。 鹿白终于缓口气,也没等景殃是否会给她回信,洗漱一番爬上床塌,困倦地闭上眼睛。 今日乞巧节,晚上是重头戏。届时南皎河路岸川流不息,行人接踵,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意外之事。 她得补足睡眠,到时候才有精力找从玉接头。 只希望能顺利度过乞巧节,不要什么熟人才好…… 作者有话说: 景殃:找我接头。 明天乞巧节~ 第43章 鹿白睡了整整一天, 中午被喊起来吃了个午膳,吃完又继续睡,再醒来时已是落日西斜。 黄澄澄的夕阳落了一地的金色, 光晕勾绕着窗棱, 显出朦胧的破碎美感。 她打了个哈欠, 懒懒地撑起身子,墨黑如瀑的长发散了一床。 墨竹见她醒来, 道:“郡主, 几位皇子刚刚来了栖云宫,正在外厅等候。” “嗯?”鹿白伸懒腰的动作一顿, 疑惑道:“他们怎么来了?”早上不是才聊了天吗。 墨竹摇头表示不知:“婢子说郡主在休息,他们说不是急事,不用喊你。婢子就给他们端了凉茶和糕点水果……” 她顿了顿, 略一思索, 肯定地点点头:“反正肯定够吃。” “那我去见见皇兄们,你给我拿个外衣来。” 鹿白翻身下床, 拢了拢头发,披上墨竹拿的外衣, 走出内室。 外厅里, 老五鹿长淮正在往嘴里塞点心,一边塞一边啧啧惊叹:“宁蕖这里的糕点好好吃!比鹅肉包子还好吃!” 老六鹿长泽跟着连连点头:“好吃!” “那回头我让厨娘多做点,你们带走吃。”鹿白笑吟吟地出现在屏风后面。 鹿长淮扭头看过来:“你睡醒啦?” “嗯。”鹿白走到桌边坐下,也捏了一块糕点吃,又递给大皇子、三皇子和四皇子一人一个。 “皇兄们怎么来了?” “是这样的。” 鹿明疏看了看其余几人,率先开口:“近日公主府不是建造搁置了吗?我们身为皇兄, 自然要集资银两, 尽一下本分。” 鹿白愣了下, 道:“谢谢皇兄,但这哪能花你们的银子,父皇会拨钱的。” “晚了。”鹿长淮笑嘻嘻地翘了翘二郎腿,“已经给了,现在整个京城都知道了。” 鹿白从几个人脸上扫过去,拆穿道:“是因为京城有人说我仗势欺人,插手朝廷,你们担心我思虑过重,特意来我撑腰。” “……” 这猜得一字不差。 “哎呀,我就说宁蕖肯定猜得出来,大皇兄还非得找个理由。”鹿长淮猛一拍手,豪气地嚷嚷:“宁蕖你别担心,没人敢说你的!谁说你,我就让父皇……” “谢谢。”鹿白弯了弯眸,笑道:“宁蕖谢谢五位皇兄。” 鹿明疏摸了摸她的头发:“你别跟我们客气。” 鹿白四下看了看:“小七怎么没来?” 鹿明疏道:“小七在准备国子监的入学校验,功课繁重,在闭门学习。” 大家闲聊了会,因为各自有事在身,陆陆续续地告辞。 鹿明疏和鹿元晟、鹿元煜一前一后离开,过了一炷香后他们又折了回来,在宫殿门口打了个照面。 鹿长淮和鹿长泽没走,抓着糕点胡吃海喝,见此状况同时停嘴,与外头的三人面面相觑。 鹿白看到他们欲言又止的眼神,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鹿元晟沉默。 鹿明疏神色复杂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今晚……” “今晚不是乞巧节吗?” 鹿白看了看两人,道:“你们不需要跟其他世家小姐约会吗?” 怎么突然来管她了。 鹿元晟淡淡解释:“最近公主府拖延建造,京城有个别传闻说郡主失宠。” 鹿明疏道:“三弟,你这样说话,好像我们不是来帮忙的,是来挑事的。” 鹿白迟钝地意识到大哥和三哥折回来的原因—— 郡主失宠,乞巧节闭门不出,正好顺应了流言。 ——他们是来约她出门游玩的。 鹿白正了正神色,义正言辞地澄清:“谢谢诸位皇兄的好意,但是我有约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过来。 “……”鹿白道,“等一下,我可以解释。” 鹿长淮眼疾嘴快,不可思议地叫道:“这是有猪拱了白菜??!谁啊!” 鹿长泽重复:“猪拱白菜!” 就连不爱掺合事的老四鹿元煜都罕见地发出疑问:“哪户人家啊?男子女子?我们认识吗?年纪多大?长得怎么样?” 鹿明疏似是想起了某幅被拿走的画像,表情不太好看地盯过来。 被多方视线聚焦的鹿白急忙举手自证清白:“是个姑娘!姑娘!你们想什么呢?” 众人面色终于和缓,纷纷和平地道别离开。 - 楚宁王府。 随着夕阳一点点坠下,夜幕初降,卧房内的光线被一点点吞没。 景殃神色冷淡地披上锦纹外袍,扣上腰封,用玉冠将长发束起。 一个多情风流公子爷的形象跃然纸上。 褚一敲了敲门,得到应允后推门进来,道: “主子,从早朝结束后,一直到现在,王府外面的耳目就频繁增多,现在更是比早晨多了一倍。这样下去,等到时五带着季忠廉勾连西戎的证据回来,恐怕……” “他们想监视我,我偏不让他们如意。若王府只有一个空壳,我看他还能监视什么。” 景殃整理袖口的扣子,冷笑一声:“你派人去进城城门等着,时五来到之后,让他去城外找我。” “是。”褚一道,“还是在城外的军营吗?” “是……不,等等。”景殃思忖片刻,唇角微微一勾,道:“今晚不正好是乞巧节吗?” 褚一抬头:“您的意思是……” 景殃笑了笑,道:“告诉时五,去南皎河等我。” 褚一应声退下。 他走远后又突然顿住,心头凭空冒出个念头—— 主子到时候不会恰好遇上熟人吧? 他想了想,又摇摇头,把这个荒谬的想法驱逐出脑海。 怎么可能呢,哪会有这么巧的事。 …… 景殃将一身衣饰都整理好之后,临走之前,想起有个东西没带,折返回去寻找胡伯。 胡伯正在摁着季权公给它洗澡。白猫一身蓬松的毛都炸了起来,又凶又犟地在胡伯手底下挣扎,喵呜喵呜声音凄厉。 木制水盆被撞得东倒西歪,洗澡水洒了一地。 胡伯一副要与猫干架八百回合的架势,根本顾不上跟景殃行礼:“公子,您等等,这猫我今儿个非得把它摁进水里!季权公,我看你是你反了天了!” 景殃看着季权公东逃西蹿,眉心微拧:“别管它了,我问你点事。小红花你照顾的怎么样了?” “哦,那条红虺蛇啊(1),它前阵子好像乱吃东西,消化不太好,最近养得差不多了。” 胡伯松开季权公,白猫闪电一般蹿飞出去,再不见踪影。他不知从哪个口袋一模,伸手掏出一条细细的小红蛇。 小红蛇从他手指间绕出来,睁着小眼睛看着景殃。 它听不懂自己的名字叫什么,只闻到主人的气息,感觉亲近,便扬起小脑袋想要凑过去。 景殃伸手,小红蛇顺势爬进他的衣袖里,乖乖蜷缩在内袋中,酣然闭上小眼睛。 胡伯每每看到这小毒蛇这么乖都觉得稀奇,问道:“公子,您这小红蛇在哪捡的?能不能给咱们王府每人整一只。” “你以为这是满大街跑的鸡鸭鹅,想捡就能捡。” 景殃喂了一粒小鼠干给它,见它探出头吃进去,食欲很好,心下满意,于是多解释了一句: “它是我当初在洛水边疆的密林里经过,偶然救活的。一整窝的幼蛇,就剩这只还有一口气。今晚的乞巧节不易张扬,不好带暗卫,我把它带上,以防不测。” 小玩意养这么多年都养不大,当暗器使使倒还不错。 “哦,好吧。”胡伯收拾收拾衣裳,重新整顿出发准备继续跟季权公奋斗,“那公子您忙去,我去给季权公洗澡了。哎……同样是幼时活不下去的幼崽,这猫咋就这么不听话呢!又傲又凶,还喂不熟……” 他唠唠叨叨地循着猫跑开的方向而去。 - 栖云宫。 五位皇子走后,鹿白赶紧唤来墨竹: “快,给我更衣梳妆,挑个衣裳,能让我完美融入乞巧节氛围。” “这可能有点难度……” 墨竹嘀嘀咕咕地去衣匣里翻了翻,拎出来一件粉绿色的衫裙,不确定道:“这个怎么样?” 鹿白仔细打量了下。 这裙衫鲜嫩而娇艳,很衬她的肤色。 但她还是摇了摇头。 墨竹只得放了回去:“为什么,不是挺好看的吗?” “因为它显得我很……”鹿白措了下辞,“很幼稚。” 墨竹惊奇:“郡主,你不是最喜欢这么穿吗?还说坏人对小孩子才最无防备。” “今晚情况特殊,我要去的是谈情说爱的地方,穿那么幼稚会很突兀。”鹿白想了想,干脆自己亲自翻找: “我想要个薄而不露,轻而不浮的……找到了!” 她把衣裙从衣匣里拿出来。 这是一件齐胸单襦裙,内衬是罗绛色的直领襟衣,下裙是掺了嫩黄的鹅白色。腰间系了个编绳直坠腰带,长长垂在裙摆间。 衣料用了藩国进贡的轻薄绸缎,没有层层叠叠的中衣外衣,轻盈且精美。 鹿白立马去屏风后将衣裳换上,让宫女挽了个发,打扮好之后,站到铜镜前。 铜镜里的小姑娘有着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双颊带了一点婴儿肥。 裙子是上年生辰时嬷嬷量的尺寸,当时试穿有些大,而现在她长高了,裙子穿在身上很服帖,胸脯处微微起伏,露出闺阁女儿家玲珑青涩的身体曲线。 裙角垂在小绣鞋旁边,一步一晃,像是清水中的白色芙蕖展开花瓣,颤颤巍巍地抖下几滴露水。 天真中混了点清媚,让人移不开眼。 窗外夜幕渐临,华灯初上,在宫殿地板上照了层斑驳的光晕。 虽说她还没长大,但通过这样尚未长大的面庞,依稀能窥见日后的天姿国色。 她眨了眨眼睛,铜镜里的人立刻鲜活起来。 鹿白满意地点点头。 很好! 终于不像以前那样,站在哪个男子身边,就仿佛是人家的幼妹了。 她非常喜欢! 鹿白走到墨竹面前,抬臂转了一圈,弯眸笑道:“怎么样?” 墨竹大力夸赞:“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不对,应该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2) “哼,就你嘴甜。” 鹿白边说边往鬓发上戴个海棠花步摇,照了照铜镜,道:“我出宫啦!你记得给我打掩护。” “好。” 墨竹迟疑一下,道:“但是婢子总觉得眼皮一直在跳。郡主,您说您会不会……正巧碰到其他不想碰见的人啊?” 鹿白一个踉跄,加快脚步往外走,步履匆忙仿佛在摆脱霉运,声音遥遥传过来: “不可能的!你别乌鸦嘴!” - 乞巧节素来是东郦百姓最喜欢的节日之一。 天幕刚刚暗下,朱雀街上就亮起一路的灯笼,从皇城中心至城外的南皎河,灯火盈盈,彻夜无禁。 大街上车水马龙,儿童们嬉笑追逐,老夫商贩吆喝着糖葫芦和小泥人,有妇女和官老爷,也有年轻的公子小姐,大家可以公然成双入对,不用遮面也不用偷偷摸摸,繁荣和睦,人声鼎沸。 鹿白走在大街上,看着身旁绰绰的灯火,这才感受到浓重的节日气氛。 她许久未感受过这样的热闹,走在朱雀街上左看看又看看,愈发新奇。 前方的府邸大门缓缓敞开,一个人影从里面走出来。 熟悉的冷檀气味飘到鼻尖,引起身旁小女子的轻呼声,似乎离她不远。 鹿白忽然福至心灵,脚步一顿,从路边摊贩上抬起目光—— 前面恰好是楚宁王府。 她眸光一转,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往外走,心口突地一跳。 一声糟糕还没说出口,景殃就察觉到后方视线,侧眸看过来。 两厢对视,空气有一瞬的安静。 景殃眸光掠过她一身打扮,挑了下眉:“鹿小乖,真是巧啊。” 他饶有兴致地问:“妹妹穿这么漂亮,是要去见谁?” 周围一片喧闹,而鹿白却呼吸一窒,在这瞬间感受到人间的恶意。 她白天好像还给他写信说自己乞巧节另有安排…… 鹿白差点把裙子抠破。 天啊。 墨竹这个乌鸦嘴! 作者有话说: 上联:我要找人。 下联:我要等人。 横批:你和我,手拉手,心怀鬼胎一起走 :D - (1)红虺蛇,中间的字读作huǐ,属于虺蛇一类,是古代中一种红色毒蛇。现在常用它来比喻恶人(与本文无关)。相关资料查自于《圣经》、《淮南子·本经训》与百度百科。 (2)“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出自《赠别二首》杜牧。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出自《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李白。 第44章 夜幕, 繁星,人世灯火。 这本是一个美妙的晚上,本是一场美妙的偶遇, 她本可以使出浑身解数, 在今晚缠着他, 拉近两人的关系—— 假如没有她白天那封信的话。 鹿白内心有点崩溃,但终究是理智占了上风。 她惊喜地弯了弯眸:“景殃!” 景殃双臂环胸, 懒洋洋站在前方。 鹿白小跑过去, 抬起巴掌大的小脸,笑得甜软纯善: “你要出门吗?去哪里呀?” 景殃没有答话, 眸光往下落了落。 小姑娘今天穿的衣裳有领口,露出的白皙脖颈扬起一个青涩柔软的弧度。比起初见时,她长高了一点, 多了点清丽的精致, 但稚气仍在,一点都不设防。 穿成这样, 还一个人出宫,也不怕遇到歹人。 他反问道:“你去哪?” 鹿白犹豫一瞬, 扯谎道:“我去城南的行人街道, 约了闺中姐妹,随便逛逛。你呢?” “我去城南的闹市,也是随便逛逛。” 景殃随口说了个地方,悠悠道:“真巧,一个方向。正好可以一起走。” 鹿白维持着笑容,没有吭声。 景殃拍了拍她的头顶:“是吧, 鹿小乖。” 鹿白认命地接受现实, 语气欣喜:“这真是……太好了。” 两个人就这么结伴同行, 前往城南。 鹿白心怀鬼胎,但不妨碍她沉浸式演戏,围着景殃转前转后: “哎,你看这个胖娃娃小泥塑,好可爱喔!这边是糖画,老爷爷手艺真好!哇,那边还有彩结铃铛腰绳,是老奶奶亲手编的哎!我们可不可以一人戴一个?” 景殃偶尔懒懒答一声。 觉得烦了,连眼神都吝啬于施舍。 鹿白也不需要他回应,她自己就可以撑起一片戏台子。 在景殃再次表现出隐隐不耐之后,她失落地垂下手,低低地道: “算了,反正你也不会喜欢的,我们还是继续往前走吧。” 她眼里的失落实在太明显,景殃瞥了一眼,说:“哪个?” 鹿白:“?” 景殃再次有不耐烦的征兆,他耐着性子,垂着眸问她: “你刚刚说想要哪个。” 鹿白愣了愣,一时有点茫然。因为她自己也没记住。 看见景殃眼眸中流露出催促的意味,她随手指了一下: “我想要那个。” 景殃向摊贩走过去,低头打量片刻,拎起其中两个,对摆摊的老奶奶道:“老人家,这两个怎么卖?” 他虽然穿着低调,但通身贵气,矜雅十足。周围的女子都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看。 老奶奶有些惶恐地嚅嗫:“不、不贵,一个只要五文钱。” 鹿白顺着看过去,才发现自己指的是彩结铃铛腰绳。 这种东西,他怎么可能给她买…… 下一秒,景殃拿出一两银子递过去:“买两个,不用找零。” “这、这怎么行……”老奶奶捧着银子,有点高兴也有点犹豫。 “无碍,您收着吧。” 景殃离开摊贩,拎着腰绳走到鹿白旁边,两个都丢给她:“还有吗。” “没了没了。” 鹿白回过神,小心翼翼地接过,心口跳动有一瞬间加快,在胸腔里重重撞击一声,让她喉咙发紧。 她把其中一个绑在自己腰间,让小铃铛自由下垂,行走间叮叮咚咚地响,悦耳如清泉。 抿了抿唇,她举起另一枚彩结铃铛腰绳,抬头看向他。 景殃回眸看过来。 他的桃花眼里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配着眼尾的泪痣,像是天生含了情,却也对众生皆冷淡。 在这道视线中,鹿白莫名地紧张了下。 她捏紧铃铛,听到发出叮咚一声响,磕绊道: “你、你要不要戴上?” “不用。” 景殃抬步往前走,正好穿过一片彩灯,俊朗的侧脸被映照出晦昧不明的光影,他随口说道: “你待会不是还有个闺中姐妹吗?” “噢……也是。” 鹿白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指尖用力捏了下铃铛,最终收进袖口里。 她回了下头,看到老奶奶的摊贩围了一圈人,不少年轻姑娘都在挑选彩结铃铛,老奶奶喜笑颜开。 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但又好像没太大变化。 鹿白收回目光,加快脚步追上景殃。 - 顺着长街往南走,周围的行人越来越多,两边的灯火也越来越亮。 直到出了城门,拐道走了一炷香的昏暗石子路,前方豁然开朗。 满目骤亮。 鹿白被眼前的景象惊住,忍不住“哇”了一声。 一条横穿城南的大河自西向东流过,一股沁人的凉爽扑面而来。 河岸开阔,树影摇曳,摊贩更是多了数倍,叫嚷声、嬉笑声不绝于耳,行人汹涌、沸反盈天。 每隔五步,都有一盏被细绳挂起来的红灯笼,摇摇晃晃地悬在河流两岸的高处。 两岸全是行人,妇幼老少皆有,但更多的是成双入对的伴侣,在光线晦暗之处私会蜜语。 而最中央就是宽阔的南皎河。 河宽数丈,河水幽深,被灯火照亮出一寸寸的粼光,绵延数里直至远方。 大河之上,分布着三三两两的游船,都被精心装点过。 有的较小,只容得下三两人,有的很大,可以承载数十人。 船夫在船头划着桨,吆喝道: “坐船喽,坐船喽——五两银子做个来回喽!越往里越贵,抓紧机会喽——” 此处是京城南皎河的下游,沿着河岸往西边走是城南的闹市,分布极广,再往前就是幽静的河流上游,行人也会减少。 鹿白站在原地,沿着河岸向前张望,只能依稀看到视野尽头是闹市,影影绰绰地好大一片。 她有点蠢蠢欲动。 景殃的视线在河流两岸掠了一圈,最后落在鹿白身上: “你去哪?” “我……”鹿白顿了顿。 她没有忘记此次的目的。但目前还没有人给她递纸条,也没有人在此处等候,说明从玉还没来到。 她可以趁机逛逛,顺便跟景殃“培养感情”。 这个念头闪过,鹿白瞥见旁边立了个石牌,上面洋洋洒洒写着南皎河上游可以放花灯,便道: “我要往上游去,闺中姐妹在放花灯的地方等我。” 景殃抬眸看了看前方,沉吟片刻,道: “一起吧,正好送你一程。” “……” 于是,两个人再次同行。 鹿白跟着景殃肩并肩沿着河流深入。 越往前走,乞巧节的气氛就越浓厚,男女组合渐多。 进了闹市之后,就连摊位都开始卖有关于伴侣的东西,各种大小和材料,甚至还标了时长,让人面红耳赤。 四周都是男男女女,衬得他们俩个像兄妹,格格不入。 鹿白莫名觉得有点尴尬,渐渐地落后景殃半步。 一炷香后,景殃脚步顿住,回头啧了声:“跟我走在一起是没面子还是委屈你了?” “……”鹿白瞪着他:“景殃,你好自恋!” 景殃似笑非笑道:“你还走不走了?” “走!跟你走在一起多有面子,当然要走。” 鹿白气鼓鼓地超过他,腰间坠着小铃铛叮叮咚咚地响,娇哼道:“但是我走累了,腿疼,你不能走太快,也不能走太慢,必须跟我并排。不然……不然我就跟你生气。” 景殃轻嗤一声,跟上她纤瘦的背影,懒洋洋地道: “微臣遵命,小娇气包。” …… 往里走,摊贩卖的东西愈发奇怪。 鹿白跟着景殃在摊贩行人之中穿行,走到闹市拐角,看到一个摊位上放着透明长筒状的鱼鳔,旁边围了许多伴侣。 她直觉感到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又觉得好奇,正欲走近看看它的用途,整个人就被景殃拎着衣领子拉到另一边。 “?” 鹿白扭头看他,不解道:“你突然拉我干什么。” 景殃目光从那些鱼鳔上一掠而过,冷淡道:“你太慢了,走快一点。” 鹿白没察觉到他的催促意味,对着透明鱼鳔探头探脑: “你看看那个,那是用来做什么的?” 景殃瞥她一眼,直接伸长手臂把她拉到另一边去,走在她旁边隔绝她的视线,道: “你又用不到,管那做什么。小小年纪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 再说了,那鱼鳔那么瘦那么窄,明显不是正经商贩,再给她带歪印象了可不太好。 “哦,好的吧。” 鹿白把鱼鳔抛到一边,忽而想起一茬事,道:“等等,你刚刚说你的目的地就是这处闹市,对不对?” 景殃颔首道:“怎么了?” 太好了,可以分开走了! 鹿白|精神一振,顿时尴尬也没了,心里也没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慌了,压下愉快,暗示道: “那你快走吧,我自己去就行,不能耽误你跟美人幽会。” “那怎么行?美人哪有我的小公主更重要。” 景殃懒洋洋地摇着扇子,瞥了一眼她露出大半个领口的胸脯,眉头轻皱,伸手把她的衣领子往后拽了拽,道: “我要是不送你,回头你被人欺负了又得告我的状。” “那既然你非要送我,我就勉为其难地接受吧。” 鹿白继续跟他并行,边走边道:“我看你一直在看周围的人,你在找什么?” “我等人,一个风月楼的女子。” 景殃在寻找时五,信口扯了个谎。 这确实是他的行事风格。 鹿白没有多想。 七拐八拐地终于穿过闹市,远离了那些奇奇怪怪的摊贩,鹿白不由松了口气。 走出闹市的灯火,四周安静很多。 两边的行人也逐渐减少,但都奔着同一个目的地—— 鹿白抬眸,看到前方遥遥矗立了个台子,上面摆满了未折好的花灯。 她突然来了兴致,想要放花灯。 只是不知道时间够不够。 鹿白向四周望了望。 远处阁楼上有个很大的刻漏,她眯眼看了看,大致估测了下,感觉时间尚且充足。 在等到从玉来之前,她还可以玩一会。 鹿白扯了扯景殃的衣袖,撒娇说:“景殃,我们要不要一起放花灯。” “不放。”景殃收拢衣袖,理了理褶皱。 “好歹我还追了你这么久,听说京城的百姓都知道你有个小跟屁虫了。你总是不回应我,我多丢脸。”鹿白再度扯了扯他的袖口,娇声娇气地道: “好不好嘛,你陪我一起。” “你要放就快点放。别扯衣服。” 景殃再次拽回袖子,道:“你那闺中姐妹还没来吗?” “嘁,你好无趣。” 鹿白走到旁边挑了个未折好的花灯,伏身在高台上,一边折一边说: “你不放,我就自己放。你看你这么没有情调,以后必然没姑娘喜欢。我实话实说,那些花楼的女子都是居心不良,哪里有我诚恳。不如你等我长大,我们双宿双飞。不然你要是这样子,估计要孤身一辈子……而且你不知道吧,这个花灯可以许愿家人顺遂平安的,但你们景家……” 景殃对她的碎碎念嗤之以鼻,中途甚至没有在听。 但鹿白说到最后,景殃不知道被哪个字眼戳中,突然来了兴趣似的,慢悠悠捞起一个花灯,打量了下。 鹿白有点莫名地抬头:“你不是不放吗?” 景殃把玩着半成型的花灯,冷白修长的手指骨节衬着桃红色灯纸,优雅又散漫,在晦昧夜色中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风流感。 闻言,他淡淡瞥她一眼。 “我改主意了。” 作者有话说: 鱼鳔……你们都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吧?=w= - 明天有肥章!! 第45章 “……哦。” 鹿白不懂他的思维, 安静地折自己的花灯,不再开口。 沉默间。 旁边又来了一对年轻的公子姑娘,两人大概是刚成婚不久, 腻腻歪歪地在一起, 说话也不收敛。 女子娇嗔地看了男子一眼, 视线一转,惊呼道:“呀!这里有个石碑!” 鹿白好奇地看过去。 角落昏暗, 草丛中果然藏着一个石碑, 上面刻着三个字: 南皎河。 三个大字下边有数行小字,介绍着“南皎河”名字的来历。 女子依偎在男子怀中, 男子搂着她的腰,给她念了一遍。 鹿白离他们不远,正好听了一耳朵。 原来“南皎河”之所以取名“南”与“皎”, 是有一个简单但凄美的民间爱情故事。 在很久以前, 这条河叫做南河。河边住着一对夫妻,两人都是平凡百姓, 由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很快成了亲。 男子每日都要出去做零工挣钱, 女子就留在家里缝补衣物、料理家事。男子早出晚归, 女子也不是爱说话的性格,所以哪怕成婚很久,两人也没有发展出什么感情。 至少男子认为,两个人没有感情。 虽然如此,但是男子对待女子仍然相敬如宾。后来,男子靠着自己的本事, 挣了大钱, 更加投入工事, 常常在外许久不回家。 后来,等男子衣锦还乡,买了一堆东西回去给夫人,才知道自己妻子已经病入膏肓。 原来她每夜每夜都会给丈夫留灯,熬夜太晚,白日又辛苦干活,身体早已垮掉。 女子治不好了,很快就病逝。 男子收拾妻子的遗物时,看到妻子留下的信,突然泪流满面,收拾干净家当,离开了京城,再也不愿回来。 周围相邻不明白原因,找到妻子留下的那封信,才知道,原来女子爱恋男子多年,一直都瞒着男子,每夜都会留一盏灯,等他回来。 因为男子久不归家,她是无人帮扶,劳心劳力,久累成疾,硬生生熬成重病的。 男子是她的天,是地,是支柱,她知道丈夫外出辛苦,知道丈夫回不来,却无力改变结局。 众人唏嘘不已,看到信的最后,女子留了一段话给男子。 这个平凡的女人,将千言万语的情话,都汇聚在这里: “如有来生,希望我们能出生于权贵世家,平安顺遂,衣食无忧。没有离别,没有金钱之痛。 如有来生,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这个故事本身是凄美的。 但是由于南皎河的存在,它被赋予了新的意义。 故事现在不再表达悲哀的感情,而是通过诗句寄托情愫,既代表情人间心意相通的祈愿,也表达了闺阁姑娘对未来夫君的美好期许。 总而言之,是好的寓意。 鹿白听完,心下有些感慨,直到旁边那对年轻公子小姐走远了才回味过来。 景殃已经折好花灯,催促她:“发什么呆。” 鹿白感叹道:“所以南河才会加了个皎字,改成南皎河,这里才会成为乞巧节的必来之处吗?” “不知道。”景殃往四周望了望,还是没找到人,侧眸看过来,啧了一声,“你还放不放了?” “放放放。” 鹿白三两下把花灯给折好,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四处搜寻来一支墨笔,笑道: “这个花灯写愿望很灵验的!我要把愿望写上,你要不要来?” 她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景殃点了点头: “可以。” 鹿白笔尖一顿,惊奇地看着景殃:“你居然愿意写?” “为什么我不能写。” 景殃也从旁边拿了支笔,刷刷刷写下几个字,龙飞凤舞。 鹿白写完,看到景殃也停笔,好奇地凑过去:“你写的什么愿望?” 景殃合上花灯,指骨敲了下她的脑袋,语气辨不出情绪: “少好奇,活得长。” “好吧。” 鹿白摸了摸脑袋,拿着花灯走到南皎河岸边,欲要放走花灯时,忽而偏头看着景殃,眉眼弯弯道:“你就不好奇我的愿望吗?” 景殃语气淡淡:“不好奇。” “跟你有关的。”鹿白扬了扬花灯,稚气却精致的眉眼被朦红的灯火照出一片光影,“你真的不看吗?” 景殃欲要再次开口拒绝,但看到小姑娘站在面前,一脸期待的模样,蓦地停顿一瞬—— 他或许应该拒绝得委婉点。 但这一眨眼思考的功夫,鹿白就快一步把花灯内部露出来,双颊漾出甜甜的梨涡,笑眼弯弯地捧到他眼前。 一行娟秀的簪花小楷写成的诗,映进眼瞳里。 景殃猝然看见的同时,听到她清亮甘甜、字句清晰、格外认真的嗓音: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喧闹的尘世中,这句轻软的声音宛如清凌凌的涧泉,在燥郁空气里缓缓化开。 话音一落,鹿白不等景殃阻止,就把花灯放进了河水里。 花灯载着期许,飘向远方。 - 南皎河下游,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从玉一路风尘仆仆,终于如约赶回京城城南。 她特意去成衣铺买了一身年轻女子的衣裳,别扭地换上之后,藏起自己随身携带的刀,这才来到南皎河下游处。 她做出一副悠悠闲闲来逛玩的普通女子,四处张望,观察地形。 河面上,一艘游船驶来,船夫瞧她的打扮,无甚热情地喊了一嗓子:“坐船喽——来回五两银子——” 从玉打量了下游船:不惹眼,安全性好,无人打扰。 她心下满意,正要想法子联系宁蕖郡主,就察觉自己身旁又来了个人。 她警惕地转头看去。 旁边的人只有十八九岁,身上带着股年轻少年气,也是一副风尘仆仆刚到的样子。只是从走路姿势和神情举动来看,他和她一样,是个练家子。 对方没注意到她,也在打量游船。 从玉放下警惕,正要收回目光,就见这人敏锐地回头看过来。 两个人冷不丁地对视。 互相打量了下,又同时放下警惕—— 嗯,看样子对方跟自己无甚关系,可以放心了。 少年以表礼貌,客气地打了个招呼:“这位姑娘,你在此处做什么呢?” “我陪我表妹来的,准备看看城南风景,但不小心走散了。” 从玉信口胡诌,也反问回去表示礼貌:“公子你呢?” “我晚上吃多了,陪我表哥来吹吹风,但现在找不到他人。” 时五胡说八道之后,莫名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仿佛刚刚才听过。 但他顾不了这么多,马上到了约定时间,他要是再不传点消息,估计就要被主子罚了。 于是他再次客气一笑,对方也友好地点点头,两个人同时朝着反方向走远三步,背过身去,各自掏出一张纸条和能写字的墨石。 下一刻,两个人开始写字,内容都一样: “南皎河下游,游船处。” 时五拉住一个路过的年轻男人,嘀嘀咕咕一番后,把藏着字条的肉饼交给他,递了二十两银票。 从玉扯住一个路过的年轻姑娘,嘀嘀咕咕一番后,把藏着字条的菜饼交给她,也递了二十两银票。 一个男子一个女子各自离去,去寻找那位“符合特征之人”。 时五和从玉再次转过身来,恍若无事一般,一个在这头继续看风景,一个在那头继续吹吹风。 - 花灯放完,景殃和鹿白两个人都有点沉默。 景殃看着花灯在河水上飘远,一双眸子里情绪沉沉浮浮。 他脑海里一直浮现着小郡主方才的眼神。 那是一双极为清澈剔透的漆眸,明媚又烂漫,藏着几分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和炽热。 但他看过太多次这种眼神,所以再次见到这种目光时他几乎一眼看透,格外明显。 景殃微微蹙起眉,第一次开始思索一个荒谬的问题—— 这个连及笄都不到的小姑娘对待自己的心意,貌似是认真的。 如果真是这样…… 他目光落在鹿白的面颊上。 窥视到了她隐藏的忐忑不安,景殃不由回忆起两人刚开始遇到的场景。 那时他与姜绍做了场交易,需要赎出姜尺素,所以不得不出面为姜尺素撑腰。鹿白刚好被一个粗野男人欺负,跌倒在他脚边。 他不知道她是谁,但看对方年龄小,出于教养和习惯,将对方给扶了起来,顺便给她出了气。 按照正常流程,他们后续不会再有交集。 但鹿白后来却讹上了他。 小姑娘整天围着他转,莫名地对他心动不已,嘴巴很甜,看似乖巧的面庞下小心思颇多,但都很好猜,不具备威胁。 他赶也赶不走,索性随她去。 这心动一看就是闹着玩的。如此稚气的年纪,她能懂什么? 景殃没放在心上,屡次拒绝。 以为这样她就能安生点。 但小女孩不听话,屡屡往他旁边凑,不厌其烦。 得知她是皇上的女儿之后,他意识到这小女孩身份尊贵、受尽宠爱,更加没有与她来往的心情。 于是他三番五次,明确拒绝。 那到底是什么时候有所改变的呢? 景殃微微拧眉,思索片刻,得出了答案—— 是在他发现小郡主天生早慧,并提与之合作之后。 他是个权衡利弊的人,玩世不恭,生性薄情,当合作的利大于弊时,他不介意共赢。 所以,后来他们越发熟稔,直至现在。 景殃眉头拧得更深,脑海里再次浮现出鹿白刚刚的眼神。 那似乎是动了心才会有的眼神。 只一瞬。 那么,小郡主是什么时候动了心的? 一开始就有?还是最近?还是刚才?还是在从前某个他不知道的时候? 他方才没有仔细看,不知道有没有看错。 这个问题答案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此事为真,那他不会再让她凑近自己半步。 以防小郡主独自呆在河岸会遭遇不测,他能陪她到这个时间已经仁至义尽。她若真的想要更多,那他就要立刻将这点情愫斩断。 他绝不会喜欢一个这样稚嫩的娇娇小姑娘,太荒唐了,也太没有可能性。 他也不想给人希望。 …… 鹿白在旁边瞅着他的脸色,虽然他面无表情,但眸子里的温度比以往都要冷淡,且隐隐有更甚的趋势。 不用想,她都知道他思考了些什么。 每次都是这样。 气氛稍微有点暧昧,他都要划清界限。 她刚刚是故意的。 氛围不错,所以她添了把火,用于拉近两人的距离。 但这火有点过了头,他明显有所怀疑。 鹿白担心他甩袖走人,赶紧上前一步,扯住景殃的衣袖,着急地刮搜理由和借口。 正火急火燎,她余光里瞥见不远处一个老爷爷推着糖葫芦小车经过,眼眸一亮,惊喜地开口: “哇,这里有卖糖葫芦的耶!景殃,我想吃糖葫芦!” 景殃无端被她打断。 思索不下去,他刚欲扯出袖子,就被鹿白拉扯到糖葫芦小车旁边,听她叽叽喳喳道: “你快来看看!十文钱一个,比西市的便宜呢。” 景殃扯回袖子,神情淡淡地盯着她,没有立刻掏钱。 鹿白露出茫然和不解,几秒后,她顿有所悟,道:“那句诗不是寓意美好的期许吗?我就念给你听,祝你未来琴瑟和鸣。你怎么又是这副冷淡样子?” 她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倒打一耙:“难不成我随口一念,你就要跟我绝交?”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冠冕堂皇,让人想找出反驳的漏洞都不行。 景殃捏了捏眉心。 无声的气氛中,他一时没动。 二十文钱而已,他不至于这么小气。 只是莫名有种被拿捏住的感觉。 景殃想了想,鹿白的身份相当于的半个妹妹,虽然拐的弯有点多,但依然能喊一声鹿妹妹。 想到自己是给妹妹买东西,他心里竟多了一丝诡异的平衡感。 在鹿白眼巴巴的注视中,景殃拿出一两碎银递给老爷爷,让他不用找零。 “多谢!多谢贵人!”老爷爷用干净帕子擦擦手,“那我就给贵人做两串新的,劳烦贵人等候片刻。” 他拿出新的山楂,带着亮盈盈的水珠,放入小炉中开始现做。 眼见空气又要沉寂下来。 鹿白担心景殃再深入思考,没话找话道:“今晚麻烦你很长时间,下次换我请你吃西市的秘制烤炙。届时我给你送上王府,你只要给我开个门就好。” 景殃淡淡道:“不必。” 鹿白假装没听见,突然想起一件事,若无其事道: “说起西市,我一直没搞懂,西市原本的主人是谁啊?你跟人家……不会有仇吧。” 景殃瞥她一眼,停顿数秒,道:“是一个极其有权有势的人。” 鹿白心里咯噔一声,试探性道:“跟天子是什么关系?” 景殃掀起眼皮,轻哂而笑:“你猜啊。” “……”鹿白撇了撇嘴,“不想说就罢了。你幼不幼稚。” 景殃没再理她。 新出炉的糖葫芦香味飘过来。 老爷爷新做了数支,边淋糖浆边问:“贵人您要几个?” 景殃朝鹿白点了点:“她吃。” 鹿白犹豫片刻:“我要两个吧,谢谢老爷爷。” “我不要。”景殃道。 鹿白:“不,我一个人吃。” 景殃冷嗤一声,将原话还给她:“你幼不幼稚。” 老爷爷将糖葫芦做好交给鹿白。 鹿白接过两串糖葫芦,道了声谢谢。 景殃打量一眼。 这两串糖葫芦吃完,又得消磨不少时间。 鹿白敏感地察觉景殃又开始隐隐不耐,把另一串递过去,说:“既然你这么想吃,那我勉为其难送你了。” 景殃皱了皱眉:“不必。” 鹿白把糖葫芦杵在他面前,纹丝不动。 “……” 景殃不得不伸手接下。 鹿白弯了弯眸,这才满意地吃起来。 景殃捏着糖葫芦棍,垂眸,对着山楂上的糖浆看了半晌。 最后还是放到唇边,咬了一口。 酸涩味里包裹着蜜糖,味道还行,就是有点甜腻。 罢了。他心道。 她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看似整天情情爱爱的,实际上能懂什么。 景殃尝完一口就不再继续,说道:“你那闺中姐妹还来不来。” 鹿白状若无事地说:“应该快到了,我再等一等。” 心里骤然松口气。 刚才那一茬表白,算是过去了。 她当时之所以敢那么大胆,是猜到景殃最终不会追究。 她很清楚,景殃对自己一些明目张胆的小心思“视而不见”,并不是纵容,而是因为不那么在乎。 男人那双桃花眼像极天生的多情种,却谁都容不进去。 他心里,对谁都凉薄。 - 鹿白吃完最后一口糖葫芦,刚刚咽下,就听到景殃突然淡淡道: “你没猜错。” 鹿白:? “你没猜错。”景殃语气平静,顿了下,慢慢道,“西市的主人就是我的仇人。” 鹿白一怔,同时感到几分意料之中。 她扔掉糖葫芦棍,想要趁机多问两句。话尚未出口,河岸边有零零散散的行人经过。 她顿时噤声,以防被人听了去。 这时,身旁有一名容貌普通的妇人走过,她腿脚不好,走得慢,仔细打量着沿途,生怕摔了。 妇人与鹿白擦肩而过的瞬间,鹿白感受到手心被塞了个温热的菜饼。 不大不小,刚好能塞进衣裳里。 鹿白心头一凛,面色不变地把菜饼藏进袖口。 景殃正站在旁边,从袖内拿出一个帕子,包着粘腻的糖葫芦,丢进垃圾篓里。 鹿白喊了一声,等他看过来,指了指远处的刻漏道: “我与闺中姐妹约定的时间到了,你先回吧,我去找她。” 景殃随意扫了眼:“她在吗?” “……应该吧。我好像看到她了。”鹿白含糊地笑了笑,朝他摆摆手。 “那我走了,有其他人在等我。”景殃淡淡颔首。 两人气氛和平地分别。 等景殃走远之后,鹿白立马将菜饼拿出来,三两下掰开。 里面有一张字条。 鹿白打开字条,看到碰面地点在刚来时的下游游船处。 她一分都不敢耽搁,从花灯旁边的青石板长桥跑到对岸,租赁了个驴车。 车夫载着她一路疾驰。 鹿白浑然不知待会即将要面对什么,她坐在敞空的驴车上,一边被颠簸,一边随意想着: 景殃今日还算体贴。 …… 两炷香后。 南皎河下游比刚才更加热闹。 杂技班支了个台子开始表演,旁边小孩儿在舞刀弄剑,观众的喝彩声一浪盖过一浪。 夜幕繁星被一簇簇烟花照亮,噼里啪啦交织在一起,灯火辉映,锣鼓喧天。 整个南皎河都无比热闹,唯有游船旁边的空地站着四个人,沉寂无声。 仿佛形成了一带安静的真空。 景殃与时五站在一处,鹿白与从玉站在一处,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没有人是傻的,都在瞬间明白前因后果。 但正是因为都不笨,所以寂静在迅速蔓延,令人窒息到无言。 半晌过后。 景殃蓦地笑出声来,笑着笑着,眸中露出浓厚的兴味。 他直勾勾盯着鹿白,道: “鹿妹妹,好巧啊。” “…………” 鹿白仿佛被满世界的恶意扎中,缓缓扯出一抹微笑。 “景哥哥,是挺巧。” 景殃看了看从玉,意味深长地对鹿白道: “这就是你说的……闺中密友?” 鹿白指了指时五,唇边漾出小梨涡,伶牙俐齿道: “那这也是你说的……风月楼女子?” 作者有话说: 世界上最近的距离,莫过于我们上一刻在花灯处说再见,下一刻又在游船边偶遇。:D -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出自《车遥遥篇》范成大。 第46章 互相打过招呼之后, 双方又沉默了会。 鹿白实在是忍不住,率先打破气氛,温温软软地道: “景哥哥, 你接下来准备干什么呢?” 景殃抬起下巴点了点旁边的游船, 道: “鹿妹妹, 我们准备坐游船呢。” 虽然他态度很友好,但脸上写满了“明知故问”四个字。 “……” 鹿白憋出一句:“真巧呀, 我们也是。” 所有人再度陷入沉默:“……” 鹿白在说完的那一刻就后悔了。 本来还没那么尴尬的, 在现在寂静到极点的空气居然再度安静几分。 景殃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嗯。” 鹿白:“……” 天啊! 救命! 她好尴尬,尴尬到脚趾要抓地板了! 但是这种情况, 她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 鹿白绞尽脑汁,忽然灵光一现,扭头转向游船船夫, 试图转移焦点:“船爷, 请问做一次游船多少钱?我们想租赁两艘游船,不知是否……” “两艘?哪还有什么两艘。”船夫不耐烦地敲了敲船板, 隔着数丈朝他们道:“人太多,就剩老夫这一艘船了, 勉强能坐下四个人。你们还坐不坐?不坐老夫就划走了!” “……” 四个人同时盯着船夫, 一时没有出声。 一炷香后。 四个人双双上了游船。 船夫划桨,游船悠悠地向前驶去。 游船外面看着不小,但内里空间并不大。 船舱两侧是开放的窗户,晚风顺着窗子吹进来,燥热中夹带着丝丝凉爽。 船舱中间摆放着一个棕色雕花桐木小案几,案几上有新鲜的水果、热茶和甜糕。 案几的两侧, 面对面各放一个长长软榻, 一边能坐两个人。 景殃悠然挑了个软榻坐下。 鹿白僵硬地杵着, 正想着要不要站到窗子旁边,景殃就拍了拍小案几,道: “别紧张,坐。” “……” 这语气,搞得像招待客人似的。 鹿白憋着气在对面坐下:“我知道,没紧张。” 时五和从玉对视一眼,一种默契浮现出来,下一秒,两人同时抱拳道: “主子,属下先不打扰了。” “郡主,我待会再来找您。” 然后不由分说地跳出窗子,几个呼吸间就双双跃至对岸,身形远远消失。 “……” 狭小的船舱内,只剩下景殃和鹿白面对面坐着。 鹿白恨不得就地淹死。 景殃端起案几上的热茶,放在鼻尖嗅了嗅,确认只是普通的茶,没有加什么料之后,放到唇边饮了一口。 鹿白见状,也捏起一块甜糕吃。 “今晚我们遇到的意外和巧合有点多,所以不妨坦诚公布一下。” 景殃放下茶水,突然说道:“刚刚那位是我的随从,名叫时五。所以你那边的人叫什么?” 鹿白指尖骤然用力,糕点被捏出一道褶痕。 一瞬间,各种念头划过脑海。 从玉是边朝月的贴身属下。 如果说出名字,只要景殃稍微查一查,就能知道从玉的身份。 他那么聪明,近乎妖孽,怎会联想不到边疆发生的事情? 再然后……就会牵扯出来边朝月,继而怀疑她的目的。 但是不说名字,景殃还会通过其他方式查。 那还不如自己主动告知,编造一个“另有隐情”。 鹿白若无其事地将甜糕吃完,再抬眸时,脸上只余坦荡: “她是边朝月的随身属下,叫从玉。” “边将军?”景殃盯着她,道,“若无圣召,不得回京,这个道理适用于所有驻守在疆北的士兵,你应当懂才对。” 鹿白不慌不忙道:“事急从权,本就可以通融一二。更何况,从玉并非士兵中人,她是边朝月的贴身属下,只听命于边朝月个人。” “事急从权……” 景殃咀嚼着这四个字,打量着她,悠悠道:“那么请问是何种急事,需要边将军派属下千里迢迢地赶回来找你?” 鹿白反问:“那时五又是从何处回来?目的何在?” 景殃直视着她,不回不避道: “洛水自始至终都是景家的驻地。尽管自从洛水之战之后,景家人被收回行军打仗的兵权,但楚宁卫以及景氏私兵仍然拥有在洛水驻兵的特权。” “时五乃楚宁卫分队的队长,替我代管驻守在洛水的楚宁卫。他此次是专程带回季忠廉在西边边疆勾连西戎敌国的证据,有理有由,光明磊落。” “为了不走漏风声,让季忠廉永无翻身之地,我吩咐时五谨慎行事,低调回京。所以才谎称是有女子来找我。那……你呢?” 他停顿一瞬,意味深长地说道: “声称从玉是闺中姐妹……你想干什么?” - …… 在鹿白的坦白之后,船舱内隐隐无形的压力终于撤去,凝滞的空气开始流动。 鹿白神态不变地吃着甜糕,心里却大松口气。 她承认,景殃以那样带着强大掌控欲、且游刃有余的姿态直白地询问她时,她确实有点慌神。 但吐出“从玉”两个字的一刹那,她就想好了说辞。 正所谓,如果想让一个人相信自己,那就要真假话掺半。 七分真,三分假,饶是景殃也分辨不出来。 鹿白将边朝月在边疆审问俘虏的事情仔细概括了一下。 这些事情是真的,她不怕景殃查。 只是涉及到审问内容时,她模糊了重点,省略有关于“洛水”的字眼,把审问出来的线索归结于“凭空冒出的亲生父母”身上。 鹿白如是道:“因为我毕竟不是父皇的亲生血脉,常常会思考自己的爹娘在数年的战乱中流落到哪里。本来以为他们已经不在了,但是边朝月说审问出的东西似有蹊跷,想让我亲自确认一下,便将从玉派了回来,仔细与我说说细节。” 景殃若有所思。 鹿白又补了句:“这件事情不方便大张旗鼓,再加上我担心父皇会心有芥蒂,所以还请你帮我保密。” 景殃思忖片刻,答应了她。 目测他是相信了自己的说辞,鹿白绷紧的弦终于轻松几分。 不得不说,她很佩服机智的自己。 …… 鹿白窝在软榻上,悠闲地吹着河岸的风。 在没碰到从玉之前,她无论怎么玩都有点焦灼且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从玉会带回什么样的消息。 但是接到从玉之后,她反而不那么着急了,反正消息也跑不掉,她迟早可以知道。 于是,鹿白放松地欣赏着夜景,看哪哪顺眼。 思及时五是带着季忠廉勾连西戎的证据来的,鹿白心情更好了,捏起一枚冰樱桃站起来,转来转去,最后转到景殃身边递给他: “今晚景色甚美,配上樱桃更是相得益彰,妙哉!” 景殃没接:“甜吗。” “……不甜。”鹿白一本正经地厚颜无耻,“但本郡主很甜呀。” 景殃懒得理会,连余光都没施舍一个。 鹿白正欲再说两句,船舱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樱桃没拿稳,掉在地上。 外边有个游船不小心撞了上来,伴随着对方的惊骂声,引得船夫骂骂咧咧: “谁啊!开船不知道看路吗?” 鹿白往旁边退了退,一不小心踩在樱桃上,脚下打滑,身体瞬间失衡,趔趄着往前方栽去。 眼看脸蛋就要和地板亲密接触,景殃手臂一捞,固定住她的腰部将她扶起。 他冷眼看向窗外。 鹿白怔了一瞬。 在景殃手臂离开后,她扶着墙壁站稳,顺势朝外看去。 旁边是个规模不算太大的游船,外表普普通通,但由于碰撞而离得非常近,抬眼就能看到对面游船内的情景。 对方游船内部被布置得十分华丽,金迷玉器堆满角落,中央小案几上摆满了各种名贵吃食,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坐在榻上,身边拥着一堆莺莺燕燕。 少年生得尚算人模狗样,只是一双眼睛下面带着淡淡的虚青,可见他某方面的精力被严重透支。 他推开身边的女人们,阴沉着脸看过来:“哪个崽种不好好开船……” 视线扫过来,落在景殃身上。 他眉梢一挑,忽然笑了起来,声音蓦地拔高:“呦,居然是景九爷啊!这回是我失礼了。” 他的声音不见丝毫礼貌,眼底带着不怀好意,夹杂着几分怨毒。 鹿白皱了皱眉,感觉眼前的人长得有几分眼熟。 “季泊许。”景殃面容冷淡,口吻平静,却无端带有几分冷眼睥睨的嘲弄,“你爹身陷囹圄,你这个当儿子的在游船上花天酒地,当真算是京城第一孝子。” “你!” 季泊许脸色猛地涨红,脸色阴沉,显然被激怒了:“若不是拜你所赐,我爹又怎会遭遇这些?你这个手段狠辣的恶人,我诅咒你下十八层地狱!” 景殃冷笑一声:“你能奈我如何。” “你……你!”季泊许愤怒之极,太阳穴一鼓一鼓。 他忍了忍,居然真的忍住了脾气,压着声音,带着几分憋屈,问道: “如果……如果我求你一次,你能放过我爹吗?” 景殃抬了抬眼,感到几分意外。 他打量着季泊许涨成猪肝色的脸,冷淡而平静道:“不好意思,他的命我非要不可。” “景无晏!” 季泊许猛地呼吸几下,又是愤怒又是可笑似的道:“你好样的,景无晏!” 景殃静静地看着他面色变来变去,神情平淡漠然。 鹿白这才认出眼前的少年是谁。 朝中一直都有大臣嚼八卦,说季忠廉身子不太好,命中被克,生了一堆女儿。到了中晚年,他好不容易得了个儿子,喜上眉梢,藏在家里当宝贝疙瘩供着,宠得不知天高地厚。 这个儿子被溺爱得无法无天,整日捅娄子,长大后更是养成了又毒又坏的性子。但季忠廉舍不得罚他,只好一边派人将他拘束在府里,一边兢兢业业地为这个宝贝儿子收拾烂摊子。 现在,季忠廉下狱,情况不明,这宝贝儿子没人管教,终于放肆地出来游玩。 景殃刚积攒起来的好心情已经被破坏殆尽。 他没有耐心陪小朋友耍嘴皮子,刚欲吩咐船夫将船开走,季泊许就忽然大笑起来,恶毒的目光从鹿白身上一扫而过,道: “景九爷,这是您新宠的小美人,是吧?” 景殃眉头紧蹙,缓缓吐出一个字:“滚。” 季泊许像是没听见,兀自大笑着,道:“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么小年龄就被你哄骗,啧,她究竟知不知道你之前……” 景殃猛地一动,在没人看清的时候,他就站到了对方的游船上,擒着他的脖子往上提,手掌心慢慢用力。 对方拼命挣扎起来,一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嘴唇苍白。 景殃勾着唇角,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他盯着季泊许,眸子冷漠如幽潭: “我带来的人,轮得到你说三道四?” “咳、咳!” 季泊许露出痛苦的面色,眼里却带着扭曲的愉悦,口齿不清地接着说: “这个小美人,她究竟知不知道景九爷那些事儿?或许……咳,或许没人知道,但我爹……我爹亲口给我讲了您从前在洛水的八卦……哎呦呦,真叫我……咳咳,真叫我大开眼界啊!” 说到最后,已径带上羞辱似的怨愤。 话音一落,季泊许脖颈间的力气就猛地增大,几乎要把他掐断。 他脚尖已经离了地,吸进肺叶的空气几近稀薄,忍不住想咳嗽却咳不出来。 他挣扎着睁眼,看到对方的桃花眸从上而下地俯视过来。 这双连男人都觉得好看的眼里,除了冷漠,还带着深涌欲出的戾气,恍若惊涛拍岸的凶啸。 ——他触动了上位者的逆鳞。 这是杀意,是威胁,是警告。 季泊许感到一阵窒息,好像要呼吸不过来了。 但父亲入狱之后就积累起来的恐惧和怨气,宛如小河流找追溯到源头、逃亡者找到了仇人,在一瞬间拼了命地想要发泄出来。 他带着满腔报复欲,迫切地需要毁灭点什么。 季泊许挤出一抹扭曲的笑,欣赏着对方俊美而冰冷的脸色,嘶哑又愉悦地吐出那个几乎无人知晓的秘密: “当年跪着求人的滋味,爽吗?” 作者有话说: 终于!提到景殃的秘密了!! 第47章 话音一落, 掐着他脖颈的手指骤然用力! 季泊许整个身子哆嗦了下,喉中再也没有空气进入,几乎无法呼吸, 胸腔濒临窒息。他眼球隐隐鼓突, 红血丝迸现出来。 仿佛刚才是小打小闹, 现在才是动了真格。溺水一般的窒息感将他包裹,他眼前开始冒金星, 眼瞳涣散, 一瞬间感到死亡的真实逼近。 森森恐惧感从脚底沿着背脊一直窜到天灵盖。 巨大的害怕中,他挣扎着聚焦过去, 看清了模糊画面中,掐紧自己脖子的男人。 这位名噪皇城的景九爷,脸色罕见地难看到极点。 他向来都平静凉薄, 不管是面对皇帝还是面对红粉美人, 全都玩世不恭,仿佛没有什么是值得他在意的。 而现在, 他脸上居然带着克制不了的暴怒,眸中恨意汹涌, 眼尾和耳朵都因为滔天的冷怒而染上薄红。 浅色的眼珠里面, 汹汹杀意裹挟着森寒压抑的冰冷,让人看一眼就背脊发凉。 景殃一只手掐紧季泊许的脖子,另一只手垂在身体一侧。 分明是挺拔放松的姿态,手指却在微微发着抖。 鹿白揉了揉眼睛,从剧烈的错愕震惊中回神,仔细看了看景殃的手。 没错, 他在发抖。 景殃居然在发抖。 她如梦初醒似的清明过来, 这才发现南郊河附近一片安静。 不管是季泊许带来的美人们、远处游船上的其他散客, 还是河岸散步的伴侣们,都在有意无意地降低声音,用余光往这边瞟,眼底带着畏惧和八卦。 她冷着脸向周围扫了一圈,那些人才识趣地收回视线。 季泊许扯了扯唇,明明已经神志不清,却还要坚持说点什么。 鹿白厉喝道:“够了!” 季泊许清醒了一瞬,转了转眼珠,带着满满的恶意朝她看过来。 他动了动唇,嘲讽道: “小美人,景殃待你……咳咳、待你这么好?他这样的烂人,让你这么为他、咳、为他如此……” 鹿白眉头紧皱,还没来得及澄清,景殃就猛地松手,将季泊许重重扔在船板上。 季泊许大口呼吸起来。 尚未平复心头的颤栗,他衣领就再次被那双修长如玉的手指捏住拎起。 季泊许抬起头,看到景殃幽深如海的眼神,露出扭曲又愉快的笑容: “景九爷,您这是怎么了?被我说中,恼羞成怒了吗。” 景殃冷冷盯着他:“谁告诉你的。” 季泊许恍然大悟,嬉皮笑脸地道:“原来您身边的人都不知道啊?那看来我能知道这件事,让您很惊讶是吗?” 景殃提着他的衣领,眉骨压着戾气,冷声重复:“谁告诉你的!” 季泊许却放声大笑起来,表情痛苦而快乐。突然,他转向鹿白,带着一股狠意,报复景殃似的说道: “小美人,我告诉你,景无晏当年为了独自苟活下去,当着百万鳞甲将士的面,在人家鞋底板前面下跪磕头祈求啊!那姿态,必定低微至极吧!想不到吧?想不到吧哈哈哈……咳咳、唔!” 空气中响起“噗嗤”一声。 季泊许的瞳孔骤然一缩,嘴里吐出一口鲜血,整张脸因为痛苦而扭曲。 他颤抖着抬眸,盯着景殃,口中不断涌出鲜血来:“你……” 鹿白瞬间瞪大眼睛,目光缓缓往下落,定格在季泊许血淋淋的胸口上。 ——他被人一剑刺穿了心脏。 景殃睨着他,风流桃花眼里一片冷恹,道:“忘了告诉你……知道这件事情的,从来都没能活得长。” 季泊许张了张口,欲要说点什么,却徒劳地吐出更多的血。 鹿白被眼前血腥的画面冲击震撼,突然眼前一白——她被景殃用帕子捂住了眼睛。 他隔绝开了她与眼前的血腥画面。 她停顿一瞬,强行将景殃的手扒拉下来。 景殃也没再坚持。 鹿白目光在季泊许胸口的剑上顿了几秒,顺着剑体往后,看到景殃稳稳握住剑柄的另一只手。 这是一个非常好看的右手,优雅矜贵,指骨修长又有力量。由于常年练武,指腹和虎口处长着茧子,如果摸上去大概会有点糙粒感。 她抬起眸,继续往上看。 景殃神情淡漠,脸上没有任何笑容,也不见任何怒火,平静得如一泓幽潭。 眸色浅淡,却黑洞洞的一片,深不见底。 季泊许被剧痛折磨得瞳孔涣散,四肢慢慢无力,意识混乱不堪,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这时,景殃的袖口突然爬出一条赤红色的小蛇。 鹿白吓了一跳,却见那小蛇顺着剑体爬到季泊许的脖颈上,吐着信子,狠狠咬了一口。 毒液顺着伤口注入季泊许的身体里,仅几秒,他的眼皮就合上了。 ——季泊许死了。 小红蛇骄傲地吐着信子,昂首挺胸地爬了回来。 看到鹿白目瞪口呆地盯着自己,它身子一顿,歪着脑袋打了个招呼,充分表示自己的友好之后,灵活地钻进景殃袖口内袋里。 景殃慢条斯理地拔出剑尖。 季泊许的尸体没了支撑力,缓缓倒在船舱中。 船舱里面的莺莺燕燕们吓得放声尖叫。 景殃眉宇间闪过一丝厌恶。 他收回目光,拎着染血的剑回到自家游船上,用刚刚给鹿白捂眼睛的帕子擦拭剑尖。 左手带着墨玉扳指,手指修长分明,骨节冷白,被鲜红的血映衬之下,混着昏暗的河景夜色,显得格外漂亮。 他一点点将鲜血擦拭干净,放进剑鞘里,扔掉脏帕子。 往船舱里走了几步,他侧眸看向鹿白,道: “还不回去,发什么呆?” “哦……哦,来了。” 鹿白终于回神,跟在他身后往船舱走。 刚迈出一步,她脚下顿住,回头看去。 季泊许的尸体冷冰冰地躺在船板上,那些美人们害怕得直往后缩,都不敢出来给他收尸,导致他孤零零得躺在那儿,无人问津。 他胸膛上的洞口被血液浸染,看不出原本的衣裳颜色。 但是仔细观察就能发现,那个致命伤口不像是早有预谋,倒像是临时起意。 鹿白忽然意识到—— 原来景殃没打算动季泊许,是他自己去揭开景殃的逆鳞,才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 那……她自己呢? 她自己也无意间听到了他过去的秘密,会被灭口吗? 鹿白回头,看着景殃走进船舱,坐在软榻上,擦干净手,悠闲地吃起冰樱桃。 她深呼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走进船舱,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然而脚步像是钉在原地,一步都走不动。 莺莺燕燕们的游船逐渐远离,消失在周围。 空气慢慢变得安静。 渐渐的,方圆几米,除了装作是哑巴聋子的船夫,就只剩鹿白和景殃两个人。 他们遥遥面对面,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他垂着眼,没有看她。 鹿白抓紧自己的裙角,心里倏地慌了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 似乎是因为窥见了景殃秘密的一角,又似乎是看到了他像普通人那样无法控制情绪的一面,她突然觉得,这个男人离自己也不是那么遥远。 原来景殃也有隐藏的秘密,也会被情绪左右,也曾经狼狈不堪。 他们都是一样的,他也是个普通的人。 只是他是一个上位者,习惯了以冷面示人,能够将情绪藏得很深、藏得很好。 今日的意外太过突然,才会让他这些情绪暴露在她这个“外人”的面前,暴露得如此猝不及防。 以至于……她拿不住要用什么态度去面对他。 景殃忽然抬头,像是看穿她的想法,道:“你在害怕什么。” 没等鹿白回答,他就接着说:“怕我杀你?” 鹿白微微一滞,迟缓地点了点头。 “别害怕,我可是个好人。” 景殃说罢,拿了一小溜冰樱桃,挑在指尖上递过去,眼尾勾着笑,道: “送你冰樱桃,你给我保密,嗯?” 他神态平静,语气也很从容。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鹿白迈步走进船舱,拿走冰樱桃,与他温热的手指一触即离。 她摘了一颗,咬进嘴里。 舌尖舔过汁水,凉丝丝的,很甜,让人上瘾,想再尝尝。 跟他一样,祸患,蛊人,欲罢不能。 鹿白吐出核籽,咽下冰樱桃,抬起一双清凌凌的眼眸,朝着他微微弯起。 “好。” 她说。 - 游船回到起点,鹿白就跟景殃分开了。 景殃直接离开了南郊河。 今晚他杀了季泊许,尸体已经被带走。虽然目前季家人不敢让他解释实情,但后续还是会有麻烦找上来。 再加上时五带回了一些重要证据,都需要他亲自过目。 事情堆在一起,他要去处理一下。 此处动静不大,再加上河域宽广,很多人不知道河面发生的事情,还在开开心心地过节。 鹿白略一思索,沿着河岸往里走。 不远处,从玉抱着手臂站在角落阴影处。 她刚刚走过去,从玉就有所察觉:“宁蕖郡主?” 鹿白道:“在外边,你喊我小姐就行。” “是,小姐。”从玉正色道,“边将军派我来,是因为审问出了一些重要线索。您是现在就听,还是明日找个茶楼包厢慢慢听?” “就现在吧,一边走一边说。”鹿白再次踏上南郊河岸边的路。 前方不远处就是闹市。 她带着从玉避开闹市和人群,来到河岸线边上,避开洇湿的草从,放慢脚步道: “边将军到底审问出了什么?” 边家是中立派,边老将军逝世后,边朝月就接管了边家的调兵符,自此驻守在北部边疆,手腕和能力都不缺。 从玉压低声音道:“边将军查到了一个重要的时间节点。” “是什么?” 从玉没有直接回答:“您还记得九年前,洛水之战过后,所有事情发生的时间吗?” “当然记得。” 久远的记忆早已埋葬在脑海深处,鹿白慢慢道: “先是洛水之战中,景玄将军突然惨败,士气一溃千里。” “紧接着,整个东郦受到战局的影响,京城陷入惶惶不安。国师大人为了重振民心,亲自去洛水进行督战。” “再然后……国师大人叛国,畏罪自尽。百姓心如死灰,战局溃不成军。” 鹿白顿了顿,把心头的情绪平复下来,继续道: “最后,在洛水士气低迷的情况下,边疆惨痛失守,西戎节节进犯,直捣京城。” 她看向从玉道:“这之中……有什么问题?” “没有问题,但是……” 从玉话音一转,意味深长道:“我们好像都遗漏了景无晏。” 鹿白一怔:“景无晏?景殃?他怎么了?” 从玉道:“你没发现吗?九年前的时间线里,居然没人知道景无晏干了些什么。” 鹿白愣在原地。 只听从玉道:“边将军的意思是,你要好好查一查小楚宁王。他身上……有不少秘密。” 查一查景殃吗? 鹿白陷入沉思。 因为景无晏是最大的受害者,失去了双亲和洛水的行兵兵权,沦落为一个花天酒地的纨绔二世祖爷,大家都没深入想过他。 包括她自己。 从玉道:“景无晏当年在洛水呆了很长一段时间,他去过军中营帐,却无人知晓他做了什么。” 鹿白抬眸:“所以意思是……” “叛国书曝光之后,西戎攻破洛水,曾用一整天时间把酒言欢。”从玉给她缓冲思索的时间,才道: “边将军查到消息,当晚他们放松防守,与景殃一起从洛水逃出来的人是广南王。” 自此,所有线索在鹿白脑海中串联起来。 她恍然悟道:“他们在逃亡回来的路上相互扶持,所以如今关系才会这么好。广南王叔叔作为协助帮战去的洛水,却在洛水被元气大伤,瞎了一只眼睛,还落下腿部残疾。景殃也是在回来后闭门不出,请了名医医治身体,治愈之后开始沉迷风月场所,挥霍享乐。” 鹿白皱眉道: “景玄为何会突遭惨败?难不成有细作在战事中做了手脚?” 从玉摇头:“疑点太多了,只有小楚宁王才能解答。你若想知道……” 她顿了顿,道:“恐怕只能在他本人身上找答案。”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有新的男角色出场 =v= 第48章 从玉这话说的很对。 疑点何止是多。 首先, 昭和帝到底是好是坏? 皇上是个宽和的明君,面对犯错的官员会恩威并施,东郦在他的治理之下发展得风雅而繁华。 他对子女也很好。哪怕对于不受宠的七皇子, 昭和帝也知错就改。 但是大皇兄告诉她, 代表昭和帝本人的某位太监却出现了洛水, 不管是传递消息还是暗中帮忙都说不通。 由此可见,昭和帝暂时立场不明。 再者, 景殃既然当年在洛水待了很久, 那他对于国师大人,到底知之多少? 鹿白思及此处, 想起当年爹爹动身去往洛水之后不久,同街旁邻的一个少年突然也要离京。 记忆中那个少年早已模糊了脸庞和姓名,只记得他能力卓越、容貌出众, 平时扎着高马尾, 持着长剑纵马上街,吸引一片小娘子, 每每都对她爱答不理的。 临走前,他随手送给自己一个玉扣。 对了!玉扣! 鹿白的思绪被拉回玉扣上, 猛然忆起, 景殃还答应自己要帮忙找玉扣! 他还没有玉扣的消息告诉她,看来她得去楚宁王府找他问一问。 这时,周围人声骤然纷闹起来。 前方稀疏的行人聚拢起来,都一致地往同一处偷瞥,眼底闪过惊艳。 鹿白随意抬头看了眼。 被行人围聚的焦点是一个年轻公子,面容瞧着芝兰俊朗, 不知道是什么身份。 她个头太矮, 没看清楚视线就被涌来的行人挡住前方的路, 她与从玉被迫改道而行,来到一条通往河流拱桥的石子小径上。 “如果郡主没有其他事情,我今晚就赶回去了。” 从玉朝她拱拱手:“边将军还在北境等我,我就不送您了。” 鹿白颔首:“辛苦你了。” 从玉欲要动用轻功离开,鹿白突然喊住她: “等等,从玉,你身上有没有带能封口的……毒药?” “毒药?”从玉一愣,拿出一个白瓷瓶递过去,“我只有哑药,行吗?” “可以的,多谢。”鹿白小心翼翼地接过来。 “边将军过年后可能会回京述职,到时候我们再去您那里拜访叨扰。” 从玉并不询问她要哑药做什么,身形一闪就消失在原地。 鹿白把白瓷瓶放好。 前方是个宽阔的拱桥,桥上两岸景致宜人,河流载着花船和光䒾蕐斑缓缓从拱桥下方流淌而过。 她踏上拱桥,打算从对岸返回。 拱桥上的行人格外多。 鹿白一边小心避让,一边回想今晚发生的事情。 季泊许死得极惨,又被那条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小红蛇咬了一口,哪怕华佗在世都救不回来。 而他惹怒景殃的那句“跪着求人”,再次浮现在鹿白的脑海中。 她无法想象出,景殃那样骄傲的人,到底在什么情况下才会跪着去求人。 那双腿修劲有力,逛遍皇城烟花柳地,踩敌人头颅、踏累累尸骨,无需卑躬屈膝,无需下跪天子。这样的膝盖,怎么能用来低三下四地跪人呢? 她只是想一想就心脏隐隐抽疼。 而且,看景殃当时的反应,求的人肯定不是什么恩人。 那么,他当年跪着去求的,很有可能是西市那位神秘滔天的主人,是他现在无法释怀的……仇人。 鹿白有点心疼,同时又感到好奇。 什么样的仇恨,才能让景殃那般失态? 是……景玄的暴毙吗? 她到底能否才能通过蛛丝马迹,拼凑出父亲突然叛国的真相? 鹿白沉浸在思绪里,不料拥挤的人群中,一个扎羊角髻的小女孩笑闹着迎面跑过来。 她后面跟着一个面色焦恼的妇人,妇人跑得直喘,对小女孩喊道:“囡囡,别跑了,桥上危险,快跟娘回家!” “不要不要!娘亲追不上!”小女孩回头吐了吐舌头,笑嘻嘻地加快脚步。 鹿白惊恍回神,下意识地别开身子,右脚却擦着拱桥边踩空—— 她身体失衡,直直往河水里坠去。 鹿白瞳孔微缩,心脏骤紧,喉咙口险些逸出惊叫声。 空气像是被放慢一般—— 小女孩踉踉跄跄地停下脚步,茫然无措地回头看过来。 妇人终于追上孩子,一边去抱她一边惊慌地偏头去看。 来往的闲散伴侣行人都被这意外惊到,几乎同时看向即将掉下拱桥的小姑娘,甚至有人下意识抬起了脚,欲要去救人。 下一瞬间。 一个年轻俊朗的男子足尖轻点地面,从岸边众人之中飞身跃出,瞬息来到南郊河上空。 他伸手接住鹿白下坠的身子。 - 他接到鹿白,提气轻松跃至河岸对面,把人放下。 鹿白双脚站稳之后,心脏还在砰砰地跳。 踩着脚下坚实的地面,确认自己没有落水的危险了,她才重重松口气,劫后余生似的抬眸道: “多谢……哎?” 年轻男子居然已经走了。 鹿白在后边打量着他,只能窥见对方穿着墨绿色镶白云纹锦袍的背影。高树上挂着的灯笼投到他身上,映出不规律的光影。 他步伐从容地走进灯火阑珊里,带有一种挺拔如松的味道。 鹿白追了几步:“公子留步,不知我该怎么谢你?” 年轻男子耳力极佳,听到了鹿白的道谢,脚步未停,微微侧身摆了摆手,从墨发里露出一截白玉似的下巴。 片刻后,他低调地走进人群里,消失不见。 鹿白站在原地,注视着他离开的方向。 她方才险些落衤糀水,仓皇间没仔细观察。现在对方又不欲揽功,留给她一个背影就走了。 导致她自始至终没能看清此人长什么样子。 不过,他这身锦袍她倒是记得清楚,正是先前在河岸被众人簇拥的那位。 鹿白认真回想一下,隐约想起他是个很好看的人。 如果用八个字来形容的话,那就是—— 鹤立如松,风华绝代。 她有点好奇地喃喃: “京城什么时候出了个这样的人物,以前怎么没见过……” - 鹿白没再在南郊河逗留,悄悄溜回皇宫。 回到栖云宫,心腹下人们见她偷偷回来了都见怪不怪,井然有序地准备舆洗用具。 墨竹放好温热的沐浴水,撒了一层花瓣。 鹿白脱了衣裳,泡进澡盆里,舒服地喟叹一声。 沐浴之后,她收拾妥当走出来,墨竹熟练地拿干净巾帕给她擦头发,涂上清桂味的护发香脂,力道适中地揉擦按摩。 鹿白眯着眼睛享受,昏昏欲睡间忽然清醒了一瞬,睁开眼睛道:“墨竹,最近有没有俊朗年轻的男子进京?” “俊朗男子……”墨竹想了想,摇头,“没有吧,婢子没听说过。” “好吧,那算了。”鹿白打了个哈欠,没太在意。 今天过得实在太疲惫,墨竹给她擦完香脂之后,鹿白就再也撑不住,困倦地爬到床榻上,沾枕即眠。 关于墨绿白纹锦袍的男子是谁,也被她彻底抛到脑后。 - 夜晚,京城南郊。 刻漏缓缓流过,时间已近子时。 南郊河旁一处荒无人烟的密林里,时五将所有事情处理完之后,对景殃汇报:“主子,季泊许的尸体已经处理完毕,找麻烦的季家人也打发走了。” “嗯。”景殃道,“洛水那边情况如何。” “西戎偶有骚扰,但总体一切顺利。”时五顿了顿,忍不住感慨道:“太子殿下不愧是陛下倾心倾力教导出来的皇子。自从太子以游访民间的名义,暗中去洛水接手了洛水地域的行兵管辖权之后,边疆的秩序就比以往好了不少。” 景殃微微颔首,又道:“季忠廉干过的事情,证据都带来了?” “带了。”时五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说:“不过季忠廉的夫人王氏已经在楚宁王府门外跪了大半个时辰,据说是为儿子和夫君求情。” 景殃蹙了下眉。 时五:“季泊许的死动静很小,但不算秘密。季夫人王氏不算好人,季忠廉能勾搭上西戎,少不了她在背后出谋划策。今晚她想必也是一出苦肉计,想要从我们王府拿些好处。” “她胆子不小。” 景殃神情幽冷,动身回往王府。 还没到门口,就看到大门外面一个身穿素服的女人扑跪在地,哭声悲怆,如诉如怨,引得整条朱雀街的达官显贵们都出来瞧热闹。 看到景殃的身影后,一众达官显贵纷纷有眼色地四散回家。 景殃踱步来到她身后三步远处,面无表情地垂眸。 女人察觉转身,眼里迸发出畏惧又喜悦的光:“景九爷,您终于回来了!民妇从天色未暗就等在这里,就想着心诚则真……” 景殃打断她:“来求情?” 季妇人噎了一下,勉强笑了笑,像是无助的寡妇一般低了低头,磕绊道: “民妇知道夫君这阵子有些过于激进,儿子也被教导得不成器。我们家就他一个男孩了,现在犯了错,罚了就罚了。但若是夫君一直关在牢狱里不得天日,我们季家恐要断了香火了……民妇也知得罪了贵人,下次定然约束夫君不再犯错。所以,景九爷您看……” 景殃突然笑了一声,讥讽地勾唇道:“你真是跟你儿子一样天真。你可知季忠廉得罪了谁?犯了何错?” 她又卡了一下,面色发白,支支吾吾道:“这、他……” 景殃冷声道:“季忠廉得罪的不仅是宁蕖郡主,更是天子。他犯的是勾连敌国的罪,是叛国。明早我就会将证据送上朝廷,陛下不诛你九族都是看在季忠廉数年为官的苦功上。你何来的勇气来求情?” 王氏怔在原地,脸色骤然苍白,唇无血色。 这一席话仿佛石子击起千层浪,整条朱雀街都寂静如荒郊。 在家里竖着耳朵偷听的邻里显贵大臣们一个个僵在门后,叛国二字像是警钟一样重重敲响。 他们疑惑景殃何时开始探查证据,同时感到一阵阵惧怕。 王氏面上一片灰白。 她低下头,眸里闪过一丝狠意,假装啜泣了一会,趁景殃侧头跟旁边随从说话之时,猛地弹身暴起,恶狠狠掐向他的脖子。 景殃眼眸都没抬一下。 时五瞬间闪到前面,一手反钳挡住王氏的攻击,另一手掌如刀劈在她颈侧。 季妇人咚地倒在地上,眼皮缓缓合上。 意识消散的前一刻,她看到挺拔俊美的男人居高临下望了自己一眼,像是在对待一只蝼蚁。 “准备一下吧。” 他冷淡地从她旁边走过:“该上路了。” 作者有话说: 猜猜这个救女主的男性角色是谁=v= 第49章 一夜过去。 曦光刚亮, 景殃早早进了宫。 听到风声的诸多臣子慌慌张张地进了宫,有的连官帽都没戴好,生怕这场大火会烧到自己头上。 景殃直接把季忠廉勾连西戎的证据交上去, 清晰地标注出“军饷粮草异样”等字眼。 昭和帝当即震怒, 扣下数人一一盘问, 跟季忠廉有关的官员大批入狱,最后皇帝雷厉风行地下了旨。 季忠廉主家及其三代嫡支于七日后问斩, 其余嫡系及旁系九族流放西北边疆, 未婚女子及五岁以下的孩童贬作贱籍奴仆。 一个大家族,就这么垮掉了。 而被季忠廉动过手脚的军饷粮草则是军事机密, 陛下思索良久,决定交给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黑衣男子负责查清此事。 黑衣男子从头至尾都没出现过,但昭和帝已经发了话, 众人也就没敢多问, 怕触及那位黑衣杀神的霉头。 鹿白听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才刚醒不久,听着墨竹滔滔不绝:“郡主你知道吗!据说季狗在狱中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当场昏过去了!他居然还指望有人能捞他出来, 我呸!叛国贼罪该万死,陛下没诛九族就已经是仁慈大量了!” 鹿白微微一顿, 继续擦了擦脸, 道:“有其他小道消息吗?比如季忠廉背后有人撑腰之类的。” 墨竹挠挠头:“有……但很少,婢子没记住。” 鹿白点了点头。 墨竹伺候鹿白擦洗干净,去小厨房端来丰富可口的早膳。 只是出去了一会的功夫,她回来就眉飞色舞,一边布菜一边道:“郡主你猜婢子打听到什么了!裴公子居然进了中书省!听别人说,他此次一跃数级, 相当于升成了陛下的心腹大官, 真是厉害啊!” “确实厉害。”鹿白盘算着等会得写封信恭贺他。 “还有还有!”墨竹嘴皮子不停, “陛下给许多不出名的小人物升官了呢!新的户部尚书居然是个科举考试出来的平凡书生,真叫人大开眼界!好像……是叫卢滨来着。” 鹿白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她对卢滨有印象。那个青年是跟裴焕同一届的状元,能力颇佳。她记住此人的原因是因为当初卢滨最初没钱进京考试,消息传到皇城里,景殃出面帮助了他,还给请了大儒和老师授课。 不管景殃用心如何,但做法是好的,于是昭和帝特意表扬一番。 换句话说,卢滨是景殃的人。 卢滨成了新任户部尚书,相当于景殃将户部钱财牢牢握在了手心。 有了景殃的牵制,朝廷大臣也会警惕收敛。昭和帝也能让他替自己制衡朝廷。 鹿白自言自语地赞叹道:“景殃才是最大的赢家啊。” - 散朝后,养心殿内。 昭和帝提出要独自休息,赶走内侍,关上殿门。 殿内,那位被戏称为“黑衣杀神”的神秘男子没带黑色面巾也没穿黑衣,直接大剌剌地坐在案牍边,慢条斯理地翻着折子。 昭和帝毫不惊讶他会在这里,见怪不怪道:“看到了吗,全是弹劾你的,说你行事嚣张,不堪插手朝廷。” 男子慢悠悠道:“这些年,弹劾我的还少了?” 昭和帝不跟他一般见识,抢走折子放在一边,道:“说正事。季忠廉绝对不敢私动边疆的军饷和粮草,肯定是他背后那位干的。现在我们掌握了军饷粮草被偷偷挪动的证据,说不定……” 男子摇了摇头:“不行,他手里还握着兵权和一部分朝臣,轻易动不得。” 昭和帝沉默良久,长叹一声:“罢了,姑且再忍他一段时日。” 反正,他们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 …… 两人秘密谈话颇久。 大殿门口传来敲门声,小郡主喊父皇的清脆声音隐隐约约飘进来。 黑衣杀神放下翻乱的折子,起身欲走。 昭和帝喊住他,压低声音,最后嘱咐了句:“虽然军饷粮草的事情被你及时发现,但边疆战事素来紧绷,指不定哪天就突然开战,处处都要银钱。太子不能久待,过些日子就要回来,你记得派人看顾着洛水。朕现在只信你。” “知道。”黑衣杀神翻开后边的窗子,懒洋洋道,“好几个属下都在那边轮流看着,你放心就成。” 说罢,他纵身一跃,跳窗离开。 - 鹿白吃完早膳过后,寻思这好久没去昭和帝那里了,便拎着一堆吃食点心过去,敲了敲养心殿的门:“父皇,我给您带了吃食,您在这里吗?” 等了一会,没有人开门。 鹿白看到殿门左右都没内侍,奇怪父皇今日怎么不在这里,正要转身离开,殿门就被昭和帝从里面打开。 他看到鹿白拎着吃食,好笑道:“宁蕖,你好一阵没来找朕,今日还拿御膳房的点心敷衍朕。” 鹿白赶紧走过去,笑嘻嘻地撒娇道:“哪有!这明明是女儿亲自挑选的,味道香极了,特意带给父皇尝尝。” “臭丫头,就你嘴甜。” 昭和帝一边往殿里走,一边道:“户部诸事已落,季忠廉七日后问斩,你也有不小的功劳,有没有想要的赏赐?” “宁蕖什么都不要。”鹿白把点心放在案牍上,看到折子乱糟糟地堆在一边,便伸手往里推了推,免得折子掉下来。 整理好折子,她凑到皇帝身边,乖巧道:“宁蕖能被父皇当作亲女儿对待,就是最好的赏赐了,宁蕖很知足。” 昭和帝笑看她一眼,说:“那赏赐先给你留着,你想要什么再告诉朕。” “谢谢父皇。” 鹿白想起景殃跟皇帝说不清道不明的仇敌关系,试探性道:“景九爷此次办事真叫人刮目相看,我感觉他人好像还挺不错的。” “嗯。”昭和帝随口应了句:“他虽然行事肆意,但能力是数一数二的,朕勉强用一用他。” 鹿白见好就收:“宁蕖相信父皇自有道理。” 陪伴昭和帝处理了一会奏折后,昭和帝准备休息,鹿白便轻步离开。 - 七皇子入国子监之事渐渐提上日程。 贴身内侍将七皇子一切事情都处理妥当,在乞巧节过去第三天,他跟其他皇子一起去了国子监。 等到下次中秋节休沐时期,他们才能回宫。 鹿白看到小七渐渐融入了诸位皇子,稍稍放下心来。 大皇子鹿明疏完成了庞大繁杂的结课,不用再去国子监,便跟鹿白站在一起,目送他们离开。 送走各位皇子,鹿白回到栖云宫。 刚进门,就看到墨竹拿个请帖,一脸喜气地扑棱过来。 鹿白警惕地后退一步:“等等,你先说什么事。” 墨竹捧着请帖凑上来,驴头不对马嘴地说道:“裴公子成了京城炙手可热的人物,每隔一会就有人把拜帖递到裴府,甚至还有不少豪贵世族想请媒人说媒呢!” “嗯。”鹿白保持着警惕:“然后呢?” 墨竹喜滋滋道:“所以,他现在非常值得结交!是个良友!亦是难得的良人!” 鹿白警惕大幅上升:“所以呢?” “所以!!”墨竹把请帖捧到鹿白眼皮子底下,生怕她看不清楚,声音激动地强调道:“裴公子单独给您递了请帖,邀请您去朱雀楼赴约啊!郡主!!!” 鹿白:??? 她接过拜帖,仔细看了看,长长地吐出口气,给墨竹一个暴栗:“吓死我了,我以为什么事呢,就这啊。” “虽然,但是……”墨竹欲言又止。 鹿白没理墨竹,大步流星地走进书房,大手一挥写好回帖,递给她道: “不就是吃个饭感谢本郡主嘛,人家措辞客气,结果被你说的跟什么似的。你让宫里姑姑把回帖送至裴府,告诉他,宁蕖郡主会准时赴约。” - 很快,傍晚酉时。 到了裴焕请她赴宴的时间。 鹿白本想出门就走。 她亲手把裴焕送到陛下面前不是个秘密,直接大剌剌顶着这张脸出宫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墨竹死活不同意鹿白素面朝天地赴宴,不仅拎出来一件崭新的繁复优美的罗绛紫色郡主位份服制,还要给鹿白发髻戴上琐碎的珍珠宝石链,抹上荷花味香脂。 鹿白赶紧阻止她,三两下把衣裳首饰香脂等等塞回去:“这样穿也太奇怪了吧!你随便拿个素色的衣裳就行,我用完膳就回来了。” “哦……”墨竹不情不愿地挑了件鹅黄色的抹胸褙子襦裙出来,又暗戳戳地配了件精巧玲珑的外裳。 鹿白注意到了墨竹的小心思,懒得说她,直接换上衣裳就出了门。 墨竹争取最后的时间给她戴上一枚玉色琉璃滴坠兰花簪。 鹿白坐上马车,赶往朱雀楼。 她一边把戴歪的发簪扶正,一边想:要是谁想打扮成花枝招展的孔雀,倒是可以请墨竹试一试。 朱雀长街上,还没到暮色落下的时间,酒楼门口就已经人来人往。 绫罗绸缎,衣香鬓影,歌舞升平。好一幅风雅繁盛的景象。 鹿白把请帖给门外候着的小厮。 他看到请帖最下面的邀请人,神色愈发恭敬,躬身在前面带路。 绕过一楼正中央的假山花池、凌凌清泉小溪石子路,小厮带着她上到二楼,穿过雕花长廊,最后在尽头的雅间门外停下,道: “裴大人预定了地字一号房,郡主您请。” 啧啧,这就喊上裴大人了。 鹿白示意他退下,上前一步推开木门。 雅间位置极佳,宽敞澄亮,三个人围在桌边闲谈,伴随着一声慵懒的猫叫。 木门声响,三人停止话头,齐齐看过来。 裴焕坐在右手边第一个位置,站起身微笑着相迎:“宁蕖郡主来了。” 鹿白笑着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中间的那个人,对上他漫不经心抬起的眼睛。 ……景殃?? 她不由自主地瞄向景殃的袖口,果真看到里面有条小红蛇在好奇地探头探脑。 小红蛇转头看到了她,友好地歪了歪脑袋,吐出蛇信子打了个招呼。 景殃顺着鹿白的视线,垂眸看了一眼,把它摁了回去。 小红蛇委委屈屈地甩了下尾巴尖,埋头钻进袖子内袋里。 “……” 鹿白没有忍住,发出自己的疑惑:“裴公子,景殃怎么会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景殃:未来王妃要跟别的男人吃饭了,危。 第50章 景殃懒洋洋靠着椅背:“怎么, 不欢迎?” 鹿白在外人面前一向端着郡主的架势,非常客气地回道: “并未。主要是本郡主私下未见过你几次,方才有点意外罢了。” “……?” 景殃惊异地看着她, 似乎在说你在说什么鬼话。 裴焕咳了一声, 笑着解释: “景无晏帮了大忙, 我将他请来一聚,权当朋友宴。” 鹿白慢吞吞地哦了声, 目光往左挪, 落在满脸无辜的宋延身上: “宋公子怎么也在?” 宋延看向景殃,往他旁边坐了坐, 等着他替自己解释一下。 景殃嫌弃地往旁边靠了下,言简意赅道:“他无家可归,跟着我蹭饭的。” 宋延笑嘻嘻解释:“那什么, 家里催婚催得紧, 我厚着脸皮来的。” 他想到了什么,撇嘴嘀咕道:“那么漂亮一妹妹, 居然是个小母老虎!她不想嫁,我还不想娶呢……” 鹿白适时表示同情和理解:“看来宋公子在宋家的日子着实水深火热。” 宋延强烈赞同道:“那可不!还是郡主懂我!” 景殃淡淡瞥他一眼。 鹿白看到被宋延强行摁住喵呜乱叫的异瞳白猫, 友善询问道: “裴公子请宴还挺热闹, 季权公也跟着来了?” 白猫呲牙咧嘴地咬了宋延一口,宋延轻嘶一声,搓着手背上的红痕,道: “这不是看景无晏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我怕它没饭吃,特意把小猫带过来嘛。” 他笑嘿嘿地冲鹿白道:“让郡主见笑了, 郡主勿怪。” 鹿白摇摇头, 假装没看见景殃旁边空着的座位, 坐在裴焕右手边替她拉开的木椅上。 景殃低嗤一声,把旁边座位上刚泡好的桂花清茶给倒掉了。 似乎在用行动表明,他与郡主真的“私交不笃”。 鹿白:“……” 他怎么这么记仇。 瞧着气氛就要尴尬下来,裴焕很有眼色地挑起话题道: “景无晏,为何这漂亮的猫儿叫季权公?” 景殃看了看呲牙咧嘴的漂亮白猫,淡道: “当年无意间捡到,它三个哥哥姐姐都死在了荒郊野外,它排行第四,伯仲叔季,就取字季。” 他敲了宋延一下,成功把季权公放走,散漫道: “小瘦猫缩在一个石碑底下,石碑上面有大段的介绍,我只看到了两个字,是权和公,就干脆给它合起来取名叫季权公。” “……” 鹿白还以为“季权公”是为了纪念哪个故人才取的,没想到这么随意简单。 季权公重获自由,挠了宋延一爪子,优雅地摇摇尾巴,迈着猫步消失不见。 裴焕朝外面小厮招手。 小厮带着两排婢女端着菜肴鱼贯而入,珍馐美味一盘盘放在桌上。 裴焕进入今晚的正题,略一拱手道: “裴某能有今日,多亏了郡主当初的提携,今晚的美膳希望郡主能喜欢。” “哪有,裴公子谦虚了。明明是你能力出众,能抓住机会。” 鹿白有点馋酒,想偷偷摸摸给自己倒一杯尝尝,但被裴焕眼疾手快地捞过去换成热茶。 她颇为遗憾,只能以茶代酒,举杯引尽,认真道: “裴大人,凭借你的本事,未来定当有大作为。本郡主借这杯茶水,祝裴大人官运亨通,雄鹰展志,直上青云千万里!” “郡主太客气了,裴某不过一介平凡人,当不起什么大人,郡主继续喊裴公子就好。这杯酒裴某满上,郡主随意。” 裴焕捧起酒杯,一口饮尽,道: “郡主的祝愿裴某收下了,希望能如郡主所说,能够直上青云千万里。” 景殃和宋延也将酒杯倒满,与裴焕碰杯饮尽。 “来来来,用膳用膳。”鹿白不客气地拿起银箸,“熟人不讲规矩,那我就先吃了!” 她率先夹了块酱香鸭肉,唇齿留香,顿时胃口大开。 其他人也纷纷拿起银箸。 酒过三巡,他们吃了多少鹿白不知道,但她是真饿了,胡吃海塞大吃一通。 她一开始还稍微注意一下形象,吃到最后兴致上头,一边晃着双脚一边探长胳膊去夹菜。 有一道糖醋鸡丝鲈鱼离她甚远。她对面就是景殃,菜肴离他最近。 她够了半天够不着,眼巴巴地瞅着景殃。 半晌,景殃都低着头,仿佛是瞎了。 鹿白不得不轻咳一声:“景无晏。” 景殃悠悠抬眼,像是终于发现了她的目光,不解道: “郡主?” 鹿白可怜兮兮地指了指鲈鱼碟盘:“我……够不着。” “原来郡主没吃饱,那直说便是。” 景殃体贴地把菜碟端到她面前,散漫地拖腔道:“郡主,够不着就及时说,知道吗?我们又不跟你抢,万一让郡主因为吃不饱而长不高,那就是臣的过失了。” “……” 她不就是假装没看见他在座位旁边留的那杯桂花清茶吗! 他二十几岁的人了,有必要这么计较吗! 鹿白趁无人看见,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 景殃慢条斯理地收回视线,唇角微弯,瞧着心情颇为愉悦。 鹿白不再理他,专心扒饭,中途抽空往周围扫了眼。 然后发现他们三人居然都放下了银箸,正在闲聊。 真的没人跟她抢! 原来他们只是来喝酒交友的! 就她是真的来吃饭的! 她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丝尴尬,缓缓放下银箸,看着一桌子的山珍海味,心里非常痛惜: “谢谢招待,我吃饱了。” 宋延撸着不知何时又跑回来的白猫,好心问道: “真的吗?” 景殃又把他左右手边的两道热肴碟端到她面前,善解人意道: “郡主莫要腼腆,反正宵禁还早,你还能多吃两口。” 裴焕看着她,附和道:“是的。” “那……好吧。” 鹿白顺从地重新拿起银箸,夹了几块绿豆酥,乖巧道: “既然你们都这样说了,是吧。” 皇宫的膳吃多了,外面的菜肴就显得更美味。 “……” 他们真的没想到鹿白还能继续吃,又重新倒上了酒,一边浅酌一边打发时间。 一时间,视线不知道放哪,于是他们三人都看向她,盯着小姑娘吃糕点。 鹿白被盯得不自在,想起墨竹在她耳边叨叨的八卦,没话找话道: “听闻最近裴府的门槛都要被媒人踏平了,裴公子可有中意的?若有的话,我可以让父皇给你赐婚。” 裴焕摇头:“裴某暂时未觅得良缘。” 鹿白吃绿豆酥的动作一顿。 她缓缓偏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下裴焕的模样。 他的面相是极为清越的,眉骨隽永,下颌偏瘦,嘴唇是饱满的淡粉色。五官带着官场文人特有的风骨与沉稳。 但偏偏他身型较高,拥有及冠后男子才有的力量感,体现出一种恰到好处的舒适。 蓦地,鹿白脑海里划过一道灵光。 一个大胆又靠谱的想法突然成型。 说起来……她最好的姐妹,边朝月,不正好是年后回京? 她忍不住再次上下打量起裴焕,用挑剔的眼光把他观察了一遍。 从发型到脸,再到宽肩窄腰的身材,再到穿着锦裤的小腿,最后是衣着配饰。 思及裴焕与边朝月年龄的适配度,鹿白看他的目光炽热起来。 裴焕倒茶的手定在空中,无奈地道: “郡主,你看我作甚?” 他这句话,让包厢其他两人的视线都投过来。 鹿白连绿豆酥都不吃了,放下银箸,正了正神色,压轻声音、缓缓地、以不冒犯人的姿态,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能否打听一下,你有几个妾室?” 裴焕一愣,神色有一瞬的不自然。 鹿白依旧目光灼灼。 裴焕看着面前小郡主灼热的眼神,突然有种被她看上了的不祥预感,迟疑道: “……从前有一个,不过我不喜她,还她自由身了。” 鹿白目光炽热起来,高兴道:“所以,你现在……” 裴焕犹疑道:“现在……并无。” 并无?! 好男儿啊好男儿! 鹿白眼眸顿亮,满意道:“太好了!裴焕,我给你介绍个良人怎么样?” 裴焕谨慎地端着茶盏,面色还算镇定:“你先说说看。” 鹿白深吸一口气:“边朝月!你看她怎么样?” “咳咳咳!” 裴焕一口茶水闷在喉咙里险些喷出来,他勉强咽下,顺了顺气,感到有点好笑但更多的是震惊和荒唐: “你怎么会想起给我介绍边将军?我跟她并无交集。” 景殃和宋延都看向鹿白,一个平静一个兴致勃勃,但都在等着她出声。 鹿白猛一拍手,不负众望地开始说服众人,主要是说服裴焕: “我不是临时起意,主要是你们真的珠联璧合!你看啊,第一,你是文官,她是武将,文武双全,未来的后代定然天资卓越。第二,你未来会成为陛下心腹,她也是陛下麾下左右臂,你们在一起,肯定能帮助陛下稳固江山,帝业千秋。第三,她锋芒毕露,你清润内敛,你们性格相补。这三条下来,可见你们极为合适!” 虽然她年纪不大,对男女之事懂得也不多,但奈何脑瓜子转的快。 这样洁身自好的男子,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便宜了自家好姐妹。 她的想法就是如此粗暴简单。 这条条框框说得逻辑清晰,有理有据,宋延都听愣了,一时竟然觉得还挺好: “郡主的想法有点道理哎!” 景殃闻言淡道:“宋大公子,麻烦你动动脑子想一想。” 裴焕思索几秒,开始一一提出不同看法: “郡主说得确实在理,但也有弊端。第一,文官武将联合,最易产生分歧和矛盾。第二,同样是心腹官员,应当在不同之处效力,而不是成一家人。第三,性格相补的姑娘不止边将军一人,我认为比起成家,边将军更喜爱立业。” 他顿了顿,委婉地提醒道:“最重要的是,边将军有兵权,我若真与她在一起,你父皇就要忌惮我了。” “这倒也是……是我疏忽了。” 鹿白有点惋惜:“只是我觉得京城中的女子之中,边朝月很适合你。既然不妥当,那就罢了。” 她说完就放下了这桩事,开始跟剩下的绿豆酥奋斗。 但言者无心,听者有心。 景殃看了鹿白良久,又把目光转向裴焕,眸光深深。 宋延亦是如此。 裴焕也紧跟着反应过来——他们都想到了京中最适合他的女子。 他进了中书省,以后会成为陛下的心腹,职务特殊,娶的女子就不能是随便哪户人家。 那个女子一定要被陛下十足信任,身份背景不能太低,不然家世不匹配,也不能拥有太盛的兵权,不然容易遭到忌惮。 那么,这个女子人选就要好好考量。 在京中扒拉一遍,无论是哪家的小姐都差了那么点意思,唯有几个合适的也都定亲了。 而宁蕖郡主恰好是个特殊的姑娘。 她身份高贵,足以匹配任何男儿郎,但手中的实权又不过分鼎盛,足以刚好保护她自己。 最重要的是,她并非陛下的亲生血脉,在陛下走之后,需要一个能庇护她的夫君。 如果普通的尚公主,皇帝会担心驸马夺位,那么驸马就拥有不了太高的实权,走不了官途。 但宁蕖非亲生血缘,所以皇帝反而要多多提携她未来的夫君,让驸马握有一方大权,这样才能保证自己驾崩后,驸马护得住郡主,不让她受欺负。 所以—— 如若要在京城中找个适合裴焕的女子,宁蕖郡主是个不错的人选。 三个人都想明白了这一点,不约而同地看向她。 小郡主眼眸微垂,在认真地品尝绿豆酥。 窗棱的夕阳落在她侧脸上,把她的脸颊轮廓照成毛茸茸的粉金色。她的婴儿肥褪去不少,眉眼精致,已经初现未来天姿国色的神韵。 尤其是一双弧形的眼睛极为漂亮,圆幼而微勾,天然的无害感中带了点小狐狸似的灵动劲儿。 鹿白没有发现他们的目光,吃东西很专注,脸颊不自觉地一鼓一鼓。 过完年,就是郡主的及笄礼。 意味着,小郡主很快就是个“大人”了。 裴焕眉头纠结地蹙起。 说来说去,小郡主距离及笄尚有数月,哪怕再早慧,没有到嬷嬷教习男女启蒙的年龄,依然稚气未脱。 这样的小姑娘,禽|兽都下不去手吧? 他都二十多岁了,面对郡主这样十来岁的小妹妹,感觉相处起来更像晚辈。 能下得去手的人,难道不是心里有疾么? 他兀自摇了摇头。 不可不可,实在荒唐! 鹿白刚刚吃完最后一口绿豆酥,抬起头就看到景殃和宋延一前一后收回目光。 她疑惑地歪了歪脑袋,白皙的脸上还粘着豆糕屑,颇为可爱,宛如一只小花奶猫: “你们在看什么?” 裴焕收拢思绪,道:“郡主吃饱了?” 鹿白笑道:“饱啦,谢谢招待。” 三个人非常一致地瞒下了他们方才想到的东西,起身漱口,去跟店小二记账。 鹿白也没有太在意,拉扯着景殃的袖口跟随他出去。 景殃轻啧一声欲要抽出袖口,鹿白眼疾手快地塞了最后一个绿豆糕给他。 他捏着绿豆糕去瞧她,就见她仰着小脸,黑眸弯弯,笑得像个小白狐狸。 “尝尝呀。” 鹿白趁着裴焕结账、宋延逗小金鱼,用小气音软软道:“特意给你留的。” 景殃端详着绿豆糕,最后收进帕子放在袖袋里,懒洋洋道: “嗯,姑且算你大方。” - 余晖坠落,暮色暗下。 几个人出了酒楼,迎面碰上几个同样来用膳的朝廷大臣。 他们没注意到鹿白等人,边走边闲聊道: “听闻一直没什么进展的江南堤坝已经监督修好了,究竟是何人所为?” “是啊,听圣上说是个年轻人……” 另一人迫不及待地道: “据说是卫家世子在民间游历求学,回京的路上经过江南时正好碰上发洪水,圣上拨款下去,但一直没修好,也就没抱希望。但卫世子才华斐然,亲自监督江南衙门,低调在江南呆了数月,修好了久涝不治的堤坝。” 最开始说话的那人一愣,感慨道: “数年未见,卫世子居然已经快回来了……” 几个大臣边聊边进了酒楼。 宋延离他们最近,把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纳闷道:“刚刚那些大臣说……卫世子?哪个卫世子?” 裴焕神情一动,目露恍然之色:“时间过得真快,卫祁光都要归京了。” 鹿白脑海中闪过乞巧节晚上那个墨绿白纹锦袍的年轻男子,一瞬间有种直觉,笃定他就是这些人口中的“卫世子”。 她扯了扯景殃的袖口,乖巧问道:“你们说的是谁呀?” 裴焕率先开口道:“曾经京城里很出色的一个人物。” 鹿白歪头:“比景殃还要出色吗?” 裴焕愣了下,失笑道:“那倒没有。京城没有一个年轻人能比得过景无晏。” 景殃把袖子从鹿白手里扯了扯,没扯出来,最后懒得再扯,淡道: “卫祁光,广南王唯一的嫡子。姓氏卫,本名韶,字祁光。” 鹿白怔了怔,这才知道原来广南王叔叔还有个出色的嫡子。 她轻轻念了一遍,将这个救过自己的名字记住: “卫……祁光。” 作者有话说: 卫祁光:浅浅上线一下。 景殃:浅浅计较一下。 裴焕:浅浅雄竞一下。 PS:我终于找到合适的机会解释一下季权公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了 T^T PPS:话说一只猫叫季权公真的合理吗。 第51章 裴焕宴请鹿白没有多久, 朝廷就颁发出他的升官旨意,即而蔓延至整个京城。 他进了中书省,成为陛下的心腹, 惹人欣羡, 门槛都要被媒人踏破。 季忠廉彻底失势。季府被抄家, 诸多贪|污|受|贿的金银珠宝被翻了出来,全都充入国库。 当初他私自动用了白晟和捐给东郦的钱财, 触怒了鹿白的底线。如今所有贪的银子都悉数归还原位, 她终于得以安心。 渐渐的,夏天的末尾彻底过去, 天气骤然转凉。 宫女们开始往衣匣里添置大袖杉等秋令衣裳。 鹿白独自坐在栖云宫书房里,仔细翻看着皇历,细数着剩下的空闲日子。 前几日从玉带来的消息, 让她内心多了几分紧迫感。 年后她就要及笄了, 父皇一定会给她办一场盛大的及笄礼。待公主府建好之后,她就会从皇宫中搬出去。 到时候整个天下的人都会知道, 宁蕖郡主已经长大成人。 景殃自然也会知道。 这给鹿白提了个醒—— 一旦她及笄,景殃一定会开始避嫌。 没错。 避嫌。 虽然他浪荡、风流、招蜂引蝶, 但鹿白就是有这样的直觉——她坚信景殃一定会跟及笄后的自己疏远距离。 他或许会纵容一个名义上的皇家妹妹, 但一定不会纵容将来及笄成人的宁蕖郡主。 再加上景殃已经加冠一年,今年二十一岁,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娶妻了。等他与其他女子说亲,她肯定不能再整天凑上去。 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充裕。 这个认知让鹿白瞬间有了危机感,还隐隐有些焦躁。 她微微拧眉,目光从皇历上一行行扫过。 明日季忠廉问斩, 一个月后…… 是中秋节。 中秋节是除了新年国宴之外最隆重的节日。 文武百官、诸位皇子、后宫嫔妃以及世族家的少爷小姐都要出席皇宫中秋宴, 从百味佳肴、到发放请帖、再到才艺争演, 前前后后有诸多杂事要操持。 她身为皇家郡主,到时候要交际走动,必然有很长一阵子不得闲。 哎,好烦。 鹿白烦躁地站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踱步,片刻后她又坐回案牍旁,仔细地翻看黄历。 中秋节之后,她会有一段清闲时间。 她要在这些时间里,把当年在洛水发生的事情、景殃知道的关于父亲的秘密、以及叛国书藏在楚宁王府哪个位置都打听清楚。 任务非常繁重。 鹿白拿出纸笔,一边磨墨,一边思考计划。 如果景殃能告诉她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岂不是比她寻找叛国书要方便得多? 所以,她该怎么做,才能让景殃开口呢…… 她立刻提笔,在纸上写写画画着一系列针对景殃的计划,在他名字上重重画了个圈。 理清思绪后,她撕碎宣纸,点燃火折子,将纸烧成灰烬。 那么,下一步做法: 打消景殃对她的防备,成为他信任的人。 鹿白把书房整理干净,缓缓拿出从玉给的哑药。 她摩挲着白瓷瓶光滑的外壁,良久后下定决心。 明天天亮之前,她要去见一个重要的人。 - 皇宫,子时。 深夜的皇宫除了巡逻的禁卫军之外,再无其他人走动。 宫墙内外一片寂静,树影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偶尔传出一两声蛙鸣。明月高悬在夜幕之上,在青石地板上照出清冷的辉泽。 一个身量玲珑纤瘦、身披暗色斗篷的女子出现在皇宫小路上,她的脸被斗篷遮住,昏暗夜色里看不清五官,只有小小的下巴若隐若现。 她极为熟悉皇宫的布局以及禁卫军巡逻路径,几乎不用思考就巧妙避开所有巡逻队伍,悄无声息地踏上通往牢房的路。 此时,关押重犯的牢房外面,一支禁卫军分队按照特定路线巡逻,每隔一炷香经过一次牢房大门。 牢房大门外,一个狱卒坐在小杌子上看守,昏昏欲睡,哈欠连天。 鹿白弯着腰猫在土墙后面,趁着巡逻队拐进右手边,无声无息地走出来。 狱卒迷迷糊糊地抬头看去,惊悚地发现前方有个人影。 他瞳孔一缩,正要张口喊人,人影就探出一只细腻嫩白的手,塞过来五张一百两的银票。 狱卒的话音卡在喉咙里。 他接过银票,悄无声息地藏进袖口,眼观鼻鼻观心地偏过头去。 鹿白将大门拉开一条缝,走进去,关上门。 牢房里面空气阴冷而潮湿,由于常年不见阳光,有股难闻的霉臭味。角落的鼠虫细细簌簌地窜过,眨眼就消失不见。 头顶的天窗被钉上了木板,月光顺着缝隙洒进来,勉强照亮脚下的路。 鹿白拢着斗篷,一直往里面走。 牢房前边是季家主家嫡支,后面变得愈发空荡。直到最尽头的劳间里,一个落魄狼狈的中老年男人倚坐在墙壁边。 她在这个牢间前停下。 劳间里的中老男人听到动静,缓缓抬头。 看到是外人,季忠廉面上涌出狂喜,猛地扑向门栏,抓着栏杆激动道:“我就知道会有人来救我……” 人影摘掉斗篷的帽子,露出一张明眸弯弯的脸。 季忠廉的声音顿时卡住,笑容一点点消失,直到变得冰冷扭曲:“怎么是你?” 鹿白弯了弯唇,好脾气地道:“不然你以为是谁?难道是你背后的靠山吗?” 这句话杀人诛心,季忠廉的脸色瞬间难看无比。 鹿白看他脸色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季忠廉被爆出私动军饷和粮草,勾连西戎,她大吃一惊,后来越想越觉得奇怪。 他虽然贪财,却不像不要命的人,勾连敌国这种事情不像他的风格。但他不仅敢做,而且做出来了。 由此,她推断出两种可能。 第一,季家背后有个权势滔天的靠山在给他们撑腰。季忠廉在帮助靠山做事,并且笃定这位幕后巨佬有能力保住自己。 但他被景殃抓到证据,身陷囹圄,背后之人也将他视为弃子。 第二,季忠廉原一直在帮靠山做事,但野心膨胀,不满足于此,开始勾连敌国谋利,被背后之人发现,揪到证据。 正好楚宁卫在洛水边疆驻扎,背后之人借景殃之手将证据递上来,除掉这个不听话的棋子。 景殃从不做无用之事,他如此针对季家,肯定不只是因为季忠廉在花满街地契登记的事情上稍稍为难了他一下。 如果是第一种,那么很显而易见——隐藏在季家身后的那位大人,就是景殃的敌人。 但如果是第二种……那幕后之人,最有可能是昭和帝。 如果她能知道景殃的敌人是谁,极有可能就知道了九年前洛水之战惨败、景玄之死的幕后黑手是谁。 然后,她就能顺着蛛丝马迹,查出当年那一系列时间线事件的因果,从而推断出父亲叛国的真相。 这两种可能性,鹿白日夜苦思冥想,但奈何排除不掉任何一种。 所以,她做了今晚这个决定。 “背后之人不会保你,你何必替对方守着秘密呢?” 鹿白微笑着注视季忠廉,道:“只要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可以保你妻女平安无虞。” 季忠廉阴沉地看了她一会,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恶狠狠的眼神让他面容有些扭曲: “郡主啊郡主,您真让我长见识了!一直没重视你这个人,没想到乖巧温顺的郡主竟然如此犀利果断,真让人大开眼界!” 鹿白收了笑容,平静地看着他:“说不说?” “不可能。”季忠廉冷笑一声背过身去,“我说了我也活不下去,不说还能让那人照拂一二剩下仅活的族人,郡主尽早死心吧。” 鹿白神情冷了下来:“九年前洛水之战,你知道多少内幕?” 季忠廉闭口不言。 鹿白又道:“景殃去洛水发现了什么?” 季忠廉依旧是油盐不进的模样。 看来,她是没办法在此人身上挖掘任何线索了。 既然如此…… 鹿白露出一抹无害的微笑,轻轻对靠在墙壁上的季忠廉道:“其实我本不想让你死的,可是谁让你动了我爹爹的钱呢。” 季忠廉愣了一愣,猛地瞪大眼睛,扑到牢栏上震惊道:“原来你竟然是……” 他话音尚未说完,鹿白就立刻伸手穿过围栏,狠狠掐住他的脖子。 季忠廉不可思议地张大嘴巴,挣扎起来,努力想要汲取呼吸。 鹿白把白瓷瓶中的药丸塞进他的嘴里,拍了下他的背,缓缓松开手。 季忠廉剧烈地咳了起来,伸手往喉咙里掏,但药丸已经滑进了他的食管里,他再怎么做都无事于补。 他目眦欲裂,眼里泛起红血丝,张口时声音隐隐变得嘶哑:“你给我吃了什么?!咳咳……我的声音……” 他掐着自己的脖子,好像被火烧火燎般,面色极为痛苦。 鹿白狠着心,身子有点颤抖,却只感到茫然和麻木。 她隔着栏杆注视季忠廉,又仿佛借着这个人在看他背后那位神秘的靠山。 自从洛水惨败之后,九年前那一系列事情就如同命运的丝线一般接连发生。尤其是白晟和突然的叛国,像是最浓墨重彩的一笔,给西戎的侵入打响重要的炮火。 但鹿白能笃定,爹爹绝对不会叛国,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 所以,当年的事情一定有古怪。 她有理由怀疑,景玄的暴毙、爹爹的叛国、广南王叔叔和景殃从洛水逃回来时双双重伤,景殃和昭和帝关系突然破裂……这一切都是同一个幕后黑手在推动。 是昭和帝吗? 是哪位皇子吗? 还是说……是藏在朝廷里的某个人吗? 鹿白心情糟糕又急切,却由于缺乏逻辑和证据,仍然猜不出来。 刚刚被捡来皇宫的那几年,她无数个午夜都会做噩梦。 那个时候已经是寒冬了,走在路上风刮得像刀子。白府的护卫抱着她,在战事烽火中一路艰难前往边疆,只为亲眼见到白先生,询问一个真相。 整个白府上下没有人相信国师会背叛东郦,尤其是她本人。 当时的路特别不好走,赶到洛水的时候,护卫已经死了一大半。 到达洛水,当地更是乱得不成样子。百姓看到他们带了水和食物,纷纷上来讨要,护卫长不愿意给,但鹿白心软,分了食物下去。 结果,越来越多的百姓都来讨要食物,分不到就开始杀人砍人,护卫长带着她往洛水其他地方跑,跑不掉就干脆拔刀。 虽然那个护卫长捂住了她的眼睛,但她知道他是在斩杀拦路的人。 最后,她跟着其他流离的百姓一起,见到了白先生被拉走的尸体。 她躲在白府的护卫长怀里,偷偷看着尸体被仍在荒郊野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好害怕,甚至都不敢替爹爹收尸。 爹爹在世的时候说过,他要用一身本领对她倾囊教导,要看他的女儿长成一个风华绝代的姑娘,要世间万般儿郎都难以般配。 他淡泊名利了一辈子,唯独对她赋予厚望。 可她清风明月一样的爹爹至死都没能见女儿一面。 她还没有按照他的期望好好长大,怎么能甘心。 鹿白攥紧拳头,压抑着呼吸,嘴唇被牙齿咬得发白。 铲除异己只是她前进路上的第一步。 她以后还要铲除很多敌人,绝不能心软。 季忠廉捂着脖子,发出嘶哑的声音,字句断续,难以说出只言片语。 药力强劲,他被毁了嗓子,连着双手十指都提不起笔,写不成字。 鹿白看了看季忠廉痛苦的惨状,确定他再也说不了话,拢了拢斗篷,戴好斗篷帽子,抬步离去。 牢间其他人离得远,压根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都在沉沉睡着。 鹿白走到大门口,从门缝里确认巡逻队走远,轻轻推开门。 看守大门的狱卒瞥了一眼,然后像是没看见人一般扭过头去。 她微微侧头,压低嗓子,哑着声音道:“不知道怎么的,这位季大人被从前的仇人找上门,嗓子被毁,说不成话,也写不成字了。牢房黑灯瞎火的,大家都没看清楚是谁,被仇人给逃了……你觉得呢?” 狱卒垂着头道:“贵人说的极是。” 鹿白满意地勾了勾唇,拢紧斗篷,低调走入夜色中。 牢房大门缓缓合拢,狱卒哈欠连天地坐在杌子上,仿佛刚刚一切都没发生过。 …… 牢房内,季忠廉无力地倚着墙壁滑下来,半晌后苦笑一声。 他心里清楚,眼下的状况彻底无力回天。 背后那位不会保他,整个季家都是那人的弃子。他若是不将那人供出去,被贬为奴籍的族人还能得到一二照拂,他若敢说出去,自己明天恐怕都求死不能。 只是,没想到他季忠廉汲汲营营半辈子,被斩首前还要再毒哑一次。 宁蕖郡主隐藏得好深。 谁能想到她是那位名声显赫的国师大人的后代?当今陛下都不知道吧。 这毒药不仅仅能毁掉嗓子,还会让人四肢无力,头脑昏沉。 季忠廉滑倒在地,昏睡之前迷迷糊糊地想:听闻宁蕖郡主刚被捡来皇宫之时,陛下和后妃们基本上没人管她。是太子殿下瞧着她可怜,整日带在身边,教她学识知识和立身处世的道理。 一点点将她从病弱的小女童,拉扯成一个拥有七窍玲珑心的郡主。 他一直以为这个传言是假的,毕竟谁会相信如今如此受宠的郡主,曾经是丢在皇宫里无人问津的可怜鬼呢? 但今夜,他彻彻底底相信了这个传闻。 明明年纪尚小,却敢毫不犹豫地下哑药,逼问不出来转身就走。 这手段、这魄力,不愧是太子殿下亲自教养出来的皇妹啊。 第52章 次日, 牢房里的季家犯人被拉去宣武门菜市口斩首。 鹿白跟着去看了看斩首,见季忠廉被推上断头台就收回了目光。 她正要回宫,转念一想, 这个时间段, 百姓们要么在宣武门菜市口瞧热闹, 要么害怕缩在家里,便改道去往月岩山, 打算给爹爹扫个墓。 鹿白趁着没人注意, 走进一家普通的成衣店,再出来时, 已经乔装打扮成了一个身披黑色斗篷、面带黑色面巾及斗篷帽子、难辨男女的古怪路人。 此外,她还特意换了双厚鞋底的男士锦靴。 离开成衣店,她专门挑小路走, 在接近晌午的时候顺利登上月岩山。 …… 月岩山位于国子监的斜后面, 相当于国子监的半个后山,从这边下山可以直接抵达国子监的侧门。 而另一边的山脚方向, 则是大名鼎鼎的玉弥湖。每年下雨时节,山腰间总会升起朦胧雾气, 山水相接一色, 有种旷远宜人的意境。 如今正值秋初,桐绿色植株漫山遍野,荫凉遮天蔽日。 景殃半蹲在墓碑旁边,正在清理杂草,突然听到上山路上传来轻盈的脚步声。 他动作一顿,迅速扫清痕迹, 闪身藏在远处粗壮无比的古树后面。 一个身披黑斗篷、个子不算高、全身上下都遮掩干净的人出现在上山道路口, 朝着墓碑的方向走去。 那人来到墓碑旁边, 动作娴熟地擦拭墓碑,清理杂草。兜帽和面巾将此人的脸庞遮掩住,完全辨不清外貌和身份。 景殃收回目光,凝神思考起来。 - 鹿白照例将墓碑打扫干净,揉了揉发酸的小腿,正要站起身,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 一股强烈的、被偷窥的感觉,从后背的方向传过过来。 是谁? 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她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拢了拢斗篷,不急不徐地往下山道路走去。 一炷香……两柱香……一个时辰后,鹿白已经到了山脚,后背的方向依然风平浪静。 但那股被窥视的感觉始终没有消失。 她能猜到,后面那人始终跟着自己,维持着一个不会被她发现又跟不丢的距离。 鹿白额头有冷汗滴下。 她假装没有察觉身后有人跟踪,出了月岩山,一直进了京城内城,选了个最快能看见人群的方向走去。 只要她能扎进人群里…… 说时迟那时快,一枚小巧的暗器从斜后方飞过来,直指她的右膝盖! 对方发现了她的意图! 对方想让她暂时失去行动能力! 鹿白悚然一惊,头皮都要炸起来,凭着直觉往左边侧身,暗器擦着她的右腿飞了过去,重重打在前方的树干上! 她瞥了一眼,发现暗器居然只是一枚普通的小石子。 一击未中,身后之人明白自己已经暴露,脚步声瞬间响起,朝着她的位置追了过来。 鹿白来不及回头看,拔腿往前跑! 她曾经跟着武师傅学过一小段时间的武功和内功,但由于缺乏天赋,没有精通去学,仅仅能防身用,外加翻个稍高的墙。 现在她只恨当初的自己为什么要偷懒! 更重要的是,身后之人武功比她想象的更为高深,她居然分辨不出脚步声具体是从哪个方位传来的! 鹿白跑得狼狈,一路上东拐西拐,哪里人多往哪里跑。本来应该很快被追上,但后方的人仿佛有什么顾虑,始终没有追上来。 她不由地感到疑惑,急促呼吸间匆匆回了个头。 本以为能看清对方的正脸,却发现后方没有人。远处,一颗粗壮的树木后面,男子脸蒙了个黑面巾,隐藏在暗处,衣袍被吹起一角。 鹿白眼眸骤亮! 原来那人没有乔装打扮,不能随意地暴露身形! 这就好办了! 鹿白咬牙往前跑,目标明确奔着京城西边的西市。那里人多,只要进了西市的地界,身后的人必然没地方藏! 说不定她还能反过来看清这人是谁! 后面的人察觉到她的意图,躲在障碍物后面,一路尾随过来。 但每次感到危险逼近,鹿白就回过头去,那人只能藏在身旁的屋子或者树木后面一动不动,避免被她看到身形。 鹿白屡屡侥幸逃脱。 几次下来,那人似乎被惹烦了,尾随的更加紧密,难以甩掉。 鹿白咽下从喉咙口泛上来的血腥味,三两步跑进西市的外围街巷,喘着气回过头去。 后方的人反应极快,侧身闪进旁边的废弃屋舍里。 等鹿白目光落过去的时候,只瞥到一个黑底金纹的男式锦靴。 周围人声逐渐嘈杂,那人再也没有追上来的机会,身形仿佛消失一般了无痕迹。 鹿白心脏砰砰直跳,狼狈地直喘气。 这算是……侥幸逃脱吗? 她盯着空空如也的后方道路,心情却无比沉重。 此人武功极为高深,哪怕屡次追上她却依然能在一个呼吸间就躲进旁边的障碍物后面,始终没让她看到正面身形。 要不是对方不敢暴露身份,她早就被抓到了。 到底是谁? 拥有这么厉害的武功,为什么会出现在爹爹的墓碑地? 难道……是那位朝廷的黑衣神秘男子吗? 她心乱如麻,根本来不及仔细思索,匆匆找了个隐蔽的成衣店藏进去,将身上的斗篷面巾鞋子毁尸灭迹。 片刻后,她换了一身新的衣裳从后门走出来,避开人群赶回皇宫。 - 景殃回到楚宁王府,立刻换掉身上的面巾、衣袍和鞋子,吩咐廖管事:“全部处理掉,不要留痕迹。” “是。”廖先生拿着衣服退下。 景殃揉了揉额心,走进书房,问门口的侍卫:“褚一在哪?” 侍卫转身离开,过了一会带着褚一走过来。 褚一走进书房,关上门道:“主子有事吩咐?” 景殃思索片刻,突然道:“去月岩山扫墓的那位神秘人,查的怎么样了?” 褚一愣了下,有些羞愧地道:“此事尚无头绪,那人总是甩开我们的人,目前毫无线索。” “今天我偶然去了一趟,碰到了那人。”景殃思索一瞬,道,“是我大意,没有提前做好乔装,没抓到她。不过……还是有收获的。” 褚一:“主子,您的意思是……” 景殃脑海里闪过对方疾跑中无意间露出来的纤细嫩白的手腕,眼眸微微一敛,道:“那人是个年龄不大的女子。” 褚一目露意外之色。 景殃停顿一秒,若有所思道:“我猜……假如国师大人的女儿没有死在数年前的战乱中,而是在京城某个角落藏起来悄悄成长,那么她的年龄身量也跟那人差不多的。” 褚一错愕地开口:“这么说,那岂不是……” 景殃停顿片刻,神情平静地说出一个他们多年来都没意识到的结论: “一直偷偷来给白晟和扫墓的神秘人,有可能是还活着的白锦芜本人。” 这句话仿佛惊雷巨响,让整个书房都寂静无声。 他们一直都以为那个扫墓的人是白先生的友人,或者是哪个门徒弟子,偶尔进京来扫墓,不愿以真实身份示人。 但万万没想到,白锦芜也许还活着,在东郦藏了这么多年…… 这消息太让人震惊了! 别说是褚一,就连景殃自己没有预料到。 半晌后,褚一重新找回理智:“但官府当年去白府清扫的时候,整个府邸空无一人,白家千金闺房也整整齐齐,不像是搬走的样子。大家都说她年纪太小,早就死在了战乱里。” “那也是众口流传,谁也没亲眼见到白锦芜的尸体。” 景殃将所有思绪都理顺清楚,道:“她爹的东西还在我这里,我可不想给她保管那掉脑袋的玩意,必须找到她本人。她一介女流,绝对跑不远,要么就藏在京城,要么就是京城周边,并且很有可能有了新身份。” 褚一立即道:“请主子吩咐。” “查!” 景殃指骨轻叩桌面,声音在安静的书房里回响,极为冷静果断: “缩小范围,着重调查京城及京城周边普通官员或者商户家里的女儿,有哪些久病不出门、或者有隐疾不愿抛头露面的。悄悄地查,莫要惊动任何人。一旦有结果,立刻向我禀报。” “是!”褚一转身离去。 书房就只剩景殃一人,四下寂静无声。 景殃到窗边放目远眺,因树缝漏进来的光斑而眯了眯眸。 久远的记忆中,他是见过白锦芜的。 那个时候,白晟和先生刚刚被皇帝请进京城当国师,就住在离得不远的白府里。 而当时的白锦芜还是个小女娃娃,娘亲早逝,她跟着爹爹初到京城,活泼又烂漫,喜欢拽着人的衣袖到处溜溜哒哒。 从残存的回忆中,他隐约能想起,白府家的那个小女孩眉眼颇为精致,肤白赛雪、琼鼻嫣唇,像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双颊粉嘟嘟的,整日追在他身后哥哥哥哥地喊。 他们没有相处太久,他察觉边疆的战事不对劲,道别了京城的好友和前辈,孤身带着余下所有的楚宁卫去了洛水。 同时也告别了年幼的白锦芜。 在他出发去洛水没多久,洛水惨败的消息就传了过来。 他快马加鞭,还没到边疆,就收到亲信传递的密信,说:来洛水帮忙稳定民心的国师大人不见人影,卷了包袱要叛国。 这个消息只在边疆地域之内流传,目前还没有确切证据能证明。 他自然是不信,风尘仆仆赶到洛水之后,却看到了一片人间炼狱。 回忆到这里,景殃闭了闭眼,将父亲被折磨至死、母亲崩溃自杀的画面驱逐出脑海。 随后,一系列的灾难接踵而至。 先是景玄暴毙、景王妃死亡,紧接着国师大人叛国,士气民心严重溃散,然后国师大人畏罪自杀,天下学子彻夜未眠,最后西戎兵马在当夜攻破洛水门关,一整夜把酒言欢,说拿下东郦指日可待。 他在父亲死亡前夕,为了救出更多流亡百姓,被伤了眼睛。 为了能换回所有楚宁卫的平安,他抛弃自尊,跪下来求了敌人。 少年一身意气才刚刚肆意生长,就被彻底压垮在了洛水边疆。 家破人亡让他喘不过来气,深深扎在痛苦里,根本顾不上其他人。 景殃在逃出的路上,仅仅能用听力辨路,却在敌方中偷听到了一个权利倾天的大太监的嗓音。 回到京城,他先治好身上的伤,然后秘密做了很多事情。 处理好楚宁王府的事情之后,他追查到了国师大人的叛国书,再去打听白府,却收到了白府被官府查封的消息。 国师大人畏罪自尽,他捧在心尖上的小小女儿不知所踪。 景殃这才意识到,那个粉嘟嘟的小姑娘,可能已经死在了战乱里。 那年冬天格外的冷,雪花纷扬,草木荒芜,琼楼玉宇皆是银装素裹,隽美的玉弥湖面结了厚厚一层冰。 他尚且年少,都要在府里恢复好长时间的伤势,而消失的白锦芜才刚过五岁的生辰。 现在想来,他甚至不知道那个小姑娘有没有过生辰宴礼。 一个已经逝去的同街邻院,又没相处多久,他没有时间去伤春悲秋,只在月岩山上立了个白先生的墓碑,以慰他泉下之灵。 自那以后,这么多年来,他再也没见过白家的人。 本来就没活下来多少,白晟和被盖上“叛国贼”的印象之后,余下的衷心仆婢也都逃逸四散了。 数年过去,随着岁月流逝,他脑海中小女孩的音容笑貌早已模糊不清。 当时白锦芜年幼,尚是个爱哭闹的稚龄小孩,眼圈一红嘴巴一瘪烦的要命,谁知道这么多年会蜕变成什么模样。再加上他们相处时间不算长,有着好几岁的年龄隔阂,交情只比萍水相逢好一点点。 现在就算是白锦芜本人站在他面前,他都认不出来。 然而本以为一个早就消逝在历史战乱中的人,突然发现她居然还活得好好的。 除了意外,景殃还感到几分不解。 一个五岁的小女童,逃过所有人的视线藏起来,这么多年不露风声,她是怎么做到的? 他一顿好找,敢情人家一直都在暗处? 一种诡异的被玩弄之感和心中那点微妙的愧疚混杂在一起,变成一种被迫接受现实的荒唐与可笑。 书房的门突然被敲响。 褚一去而复返:“主子,我们要不要增加人手,下次直接拦住她,跟她谈一谈?” 景殃静立良久,缓缓道:“再等等……不着急。” 如果那个披斗篷神秘人真的是白家的千金小姐,那她能隐藏这么多年,绝不是什么善茬。 “我改主意了。” 景殃看向窗外,目光落在一个虚空的点上,不动声色地捻了捻指尖,道: “我要等她主动露出马脚。” 作者有话说: 小郡主:? - 写到女主的原名了~ 第53章 鹿白从月岩山回来之后, 就陷入新的繁忙之中。 公主府的修建进入正轨,隐约可见低调精美的府邸外观。 工人精益求精,经常带着一堆细节问题来请示郡主。 鹿白便把月岩山被神秘人追逐之事压在心底, 专心督建公主府。 工人修建得格外认真, 她非常满意, 让墨竹赏给所有工人一袋金叶子。 除此之外,七皇子从国子监来了信, 鹿白笑着看完, 提笔给他回信。 花了十日时间,她终于把琐事给做完。 最近秋时已近, 天高气爽,微风暖阳俱在。 墨竹拿着一封信,像小孔雀似的扑棱着翅膀跑进来, 喜滋滋道: “郡主, 太子殿下来信了!” 鹿白双眸一亮,立刻放下手里的事情, 站起身走过去:“刚刚来的吗?我看看。” 她接过信拆开,一行一行仔细地看完, 唇角微微上扬。 信笺上的字迹大气细致, 自带一股雍清矜贵的气质。他如往常一般讲了下自己的近况,零零总总都是琐碎的趣事。不过依然没有透露具体在哪。 鹿璟之向来如此,不愿说的怎么问都不说。 接着,他问了下鹿白的近况,提起了公主府建造材料银钱被官员贪|污的事情,详细追问到底怎么回事, 要不要帮忙。 这封信是前阵子写的, 当时公主府跟季忠廉的破事才刚开了个头, 朝堂上一片兵荒马乱。 鹿璟之不知道远在哪里,自然还没收到后续消息。 鹿白提笔问他安好,然后才将近日发生的事情一一阐明。 她学会的所有浅薄的谋略知识都来自于鹿璟之。 鹿璟之是昭和帝给请了有名的太师讲授帝王课业,拥有一国储君的手腕和气度,又拥有兄长的耐心。 对他来说,她只是随手帮助的一个妹妹,在他做过的大大小小的事中不足以言表。但对她来说,鹿璟之却是她的曙光。 欲要接着写小七的事情时,鹿白犹豫了下,想到小七那张腼腆内向的笑脸,没来由地搁置了笔。 她晾干墨字,用火漆封好信封,让琼枝送到东宫去。 东宫的暗卫会将信送到鹿璟之手上。 处理完信笺,鹿白翻开皇历,凝神沉思。 景殃天天嫌她烦,她再这样下去进展寥寥。 看来,她得加大“追求”力度。 俗话说得好。 若想让一个人信任你,那首先得让他习惯你、接纳你、并纵容你。 鹿白目光落在皇历一个月后的中秋节上,若有所思。 每年中秋节,皇宫都要在集英殿举行一场大宴会,京城各府达官显贵、少爷小姐都要进宫赴宴,甚至有些地方官员也要参加。 目前,这场宴会还处于“选谁做主负责”的阶段。 柳贵妃和其他几个妃子争得不亦乐乎,势必要把办宴会的权利搞到手。 换句话说——接下来暂时还没她的事儿! 鹿白喜上眉梢,立马呼唤墨竹:“快!来帮我换一身清凉的衣裳!经过乞巧节,我与景殃的关系有了质的飞跃,必须去加深一下感情。” 先试探一下景殃对她的容忍度有多少,再顺便问问他帮她寻找的玉扣的下落。 墨竹翻来找去,勉强翻出一个露胸脯的鹅黄衫裙,非常犹豫: “这会不会太清凉了?先不说景九爷吃不吃这套,万一郡主先冻着了……” “先试试再说嘛,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大不了被他嘲讽一顿。” 鹿白兴冲冲地换上裙子,火速打扮了一下出宫。 墨竹遥遥对着她的背影唉声叹气: “郡主,明明是您单方面跟他培养感情吧!景九爷虽然风流,但他好像不太搭理您……” “……” 鹿白轻哼一声,嘀咕道:“他也不是没有松口吧。” 至少……至少都开始喊她娇气包了。 哼。 - 鹿白收拾好之后就溜出皇宫,走走停停地往楚宁王府溜达。 自从她发现京城中没几个平民百姓能认出自己这张脸就是郡主,她就不再戴帷帽出门,让京城的风言风语再壮烈一点。 反正她只是个小跟屁虫,关“宁蕖郡主”什么事呢。 她抱着冷飕飕的胳膊走到朱雀街,看着前往的楚宁王府,感觉空手上门不太好,于是拐进朱雀楼,准备打包一份酒楼新出的甜酥,待会敷衍一下景殃。 大厅正中央,胡伯激情澎湃的讲话本的声音传过来: “恰在咱们娇小姐即将受伤的时候……突然!一位白衣公子从天而降,将娇娇小姐拯救于水火!” 底下的观众纷纷喝彩,劈里啪啦地丢了数枚银钱。 鹿白跟店小二点完蜜枣甜酥,挑了个空座坐下等待,就听胡伯抑扬顿挫道: “娇小姐惊呆了!她虽然很害怕,但还是鼓起勇气询问陌生公子姓甚名谁,想要登门道谢。谁知那位公子不为所动,告别了娇小姐,独自离去!娇小姐对纨绔子弟的注意力,从此全部转移到这位公子身上!” 店小二把打包好的蜜枣甜酥端了过来。 鹿白被故事吸引了注意力,顺手拆开荷叶包,边吃边听下面的故事。 胡伯喝口茶水,清了清嗓子,继续道: “娇娇女不知道白衣公子是京城鼎鼎有名的人物,只知对方是救命恩人,满心想要知恩图报。但是,娇娇女不知道人家的身份,纨绔子弟知道啊!纨绔公子哥虽然花心,但毕竟是京城享誉盛名的风流爷,那位白衣公子是他多年的对手!” 胡伯激动地拍了下抚尺,声嘶力竭道:“这一下!乃是针尖对麦芒,两厢碰撞上啊!” 观众们听入迷了,鼓掌之后纷纷催促:“快点,然后呢?” 胡伯神秘一笑,露出有些欠的笑容:“这是咱家独创话本,后话尚在创作中,还需要各位耐心等待!” 大厅的客人们纷纷惋惜不已。 “但是——” 胡伯话音一转:“我要给各位带来一个好消息!这个独创话本已经出册了,之前讲过的都有记录,乃是上册,目前正在热卖畅销之中,非常便宜,只要五两银子!各位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机会难得啊!” 鹿白震惊住了,寻思这么离谱的话本子居然还卖这么贵,怎么可能会有冤大头上当。 她刚捏着甜酥塞进嘴里,就看到观众和客人们纷纷挤上前去,捏着银子去抢购: “我要两本!” “麻烦一下,我要五本!” “都让开!我要买十本!银子都在这里了!” “……” 鹿白噎了满嘴的甜酥,头顶缓缓冒出个问号。 她艰难地把东西咽下去,打量着卖话本忙得团团转、一脸喜气洋洋的胡伯,自我怀疑地进行了一番检讨。 这故事……好像确实隐隐有些自成一派的逻辑。是她外行了。 于是,鹿白再三思索之下,慎重地挤过去买了一本,决定委托一个去西戎做买卖的商队带给元嘉。 那个小魔头似乎蛮喜欢这个充满清奇的故事。 等鹿白找好去西戎商队,交代好委托之后,她终于顺利地站在楚宁王府门口。 然后,她赫然发现自己手里拎着一个空空的荷叶包。 “……” 不行。 她得买点东西再来。 门口护卫大哥友好地打招呼:“小姑娘,你是要拜访我们景公子吗?他好像马上要出门。” 鹿白挤出礼貌的微笑,认真地说:“不用啦,他要是出门,我就不打扰了。拜托你们不要跟他讲我来过,我怕给景九爷造成困扰。” 两个护卫不约而同地想到沸沸扬扬的小跟屁虫传闻,均心疼地点了点头。 鹿白转身赶紧脚底抹油,但下一瞬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大门被从里面打开。 下一刻。 一道目光落在她背后。 景殃脚步一顿,看好戏似的声音随之响起: “呦,鹿小乖这是带了什么好东西给我。” “……” 鹿白一脸不快地转过身,嘟囔道:“你早就听见护卫大哥跟我讲话了,干嘛还装没听见。” 景殃:“我什么时候说我没听见了。” 鹿白:“……” 她假装无意地挺了挺自己微弱到几不可察的小胸脯。 景殃却仿佛瞎了似的,对她这身清凉衣裳视而不见,目光精准地落在她手里拎着的空荷叶包上,懒洋洋道: “你特意给我买的朱雀楼新出的蜜枣甜酥,登门亲来找我,你是想这样说,是吧?让我想想,你这次用什么理由?” 他看着她,散漫道:“哦,你现在进我楚宁王府的门,好像都不再找理由了。” “……” 可恶,他真是一针见血。 鹿白走到他身边,不经意地转来转去,强行开启话题:“我托绣娘做了身新衣裳,好看吗?” 景殃眸光终于落在她衣服上,从她白皙的脖颈、再到微微起伏的胸脯,再到盈盈一握的腰肢,上下看了一遍,挑了挑眉,道: “秋天穿夏天的衣裳,你还挺抗冻。” 鹿白维持着微笑点头,道:“好看吧?我特意穿给你看的。” 景殃打量她半晌,忽然笑了几声,走过来把她敞开的衣领口往上提了提,带着点戏谑意味,道: “想勾|引我?” 没等她有反应,他轻哂道:“妹妹不如再吃点好的,多长几年。” 他顿了顿,眸光从她的小胸脯上一扫而过,悠悠道: “豆芽菜似的,也不嫌冷。” “……谁想勾|引你啊!” 鹿白感觉脸上隐隐有火烧,她绷着脸,强行转移话题:“你要去干什么?” 景殃:“去花满街。” “你怎么又要去找美人听曲。”鹿白嘀咕道,“这样下去身子不会垮吗?” 景殃静静看了她一会:“谁告诉你我天天找美人?我就不能去看一下各个商铺的盈亏账本吗。” “……” 哦对,他现在是花满街的东家了。 鹿白摸了摸鼻子,终于进入正题:“之前你答应帮忙寻找我的玉扣,有线索了吗?” “暂时没有。”景殃道,“那个玉扣坠绳是京城数年前盛行的,需得再查一段时间。你着急要?” “不用,你慢慢查。”鹿白体贴,“我不着急。” “嗯,我知道。” 景殃居高临下瞥着她:“你来我王府就从没有过着急的事。” “……” 鹿白握着拳头欲要去打他,小步跳起来:“景殃!你好烦啊!” “行了,别闹,下次再穿乱七八糟的我就把你赶出去。我走了,最近很忙。” 景殃接住她的拳头放下,摆摆手大步离开。 鹿白气闷地看着他无情离去的背影,打了个哆嗦抱住双臂,愤愤然回宫。 不过…… 她若有所思地想,景殃对她容忍度似乎还挺高的。 一开始见着她就皱眉,现在见她胡闹他还能戏谑两句。 嗯,不错,看来她的死缠烂打还是很有效果的! - 景殃对她态度的稍稍纵容,让鹿白士气大增。 她趁中秋宴来临之前趁热打铁,频频去楚宁王府骚扰他。 只要她脸皮够厚,楚宁王府就能任由她横着走。 景殃一开始还会赶她出去,从逗她变成了隐隐的不耐:“我王府里是有金子吗?” 鹿白唇边漾出小梨涡,娇声软气道:“王府没有金子,但有你呀。” “……” 景殃懒得理她。 后来景殃看她每天在王府里吃吃喝喝不干别的,也干脆不再管,任由她去了。 鹿白见此情形,胆子大了起来,试探性对景殃提议道:“要不然……你把楚宁王府大门的锁钥给我一个,这样我随时都能来看看你。” 景殃冷笑一声,缓缓吐出三个字:“你做梦。” “……” 好的吧。 鹿白遗憾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不过她这阵子也算是大有收获。 除了书房和其他几个机密房间不能进,其他地方她都可以无障碍进出,整个王府布局都被她顺利得摸了个七七八八。 同时她规划好了多条逃生路线,万一以后还有机会偷偷探一探王府书房,她不至于逃走无门。 以防景殃察觉她居心不良,鹿白每天都把自己过得很充实。 每天早上先看一个时辰的书,然后去孝敬孝敬昭和帝,快到中午时去楚宁王府蹭饭,一直赖到傍晚,离开楚宁王府,回宫处理宫务,睡觉。 可以说是非常忙碌。 鹿白秉承一碗水端平的原则,闲暇之余去明王府坐了坐。 鹿明疏从国子监结业之后就不再得闲,操办起了中秋节宴会的事情。 之前中秋节宴的操办权会被柳贵妃拿到,昭和帝担心柳贵妃乱来,让鹿明疏监督着点。 一开始鹿白来的时候,鹿明疏表示真诚的欢迎,虽然他并没有时间接待她。 但后来鹿白来多了,鹿明疏也无奈起来,委婉暗示道:“宁蕖,你最近忙不忙?” 鹿白诚实地摇摇头:“我暂时挺闲的。” 鹿明疏一身象牙白锦衣光风霁月,脸上的表情却很诚实:“但是我挺忙的。” “……噢。”鹿白过意不去,从贵妃榻下来,殷切地蹭过去,“那我帮帮你,大皇兄?” “不用了。”鹿明疏收到小厮的传话,意味深长地看着鹿白:“父皇喊你回宫,他有一堆事情要安排给你。” 鹿白回到皇宫,进了养心殿,发现除了昭和帝,还有广南王、柳贵妃和其他四妃。 昭和帝看了看众人,缓声道:“今年,广南王爷的寿辰宴跟中秋节撞在一起,正好王爷的嫡子过几日正式归京,到时候会进宫赴宴。” 他停顿一下,给众人缓冲的时间,道:“广南王爷想要在宴会当天,借着良机给卫世子选世子妃。” 广南王笑道:“犬子已经在京城城外住下,过几日就正式进京,真是给陛下惹麻烦了。” 昭和帝摇了摇头,道:“卫世子矜贵如松,玉树临风,是京城难得一见的人才。” 柳贵妃和其他四妃互相对视一瞬,各自藏着心思,眼里皆有蠢蠢欲动。 空气中隐隐流动着暗波。 鹿白站在角落,心里有些意外和感慨,表面上眼观鼻鼻观心。 昭和帝目光扫视一圈,再度开口道: “今天让各位来养心殿,是想问对于卫世子的世子妃,诸位有什么好的想法吗?” 作者有话说: 景无晏:听说有人想要抢我的王妃? - 第54章 这话一出, 养心殿再次静了下来,甚至静得有几分诡异。 端妃容貌姣好,但面相不算和善, 她假意一笑, 打破安静道:“说起来, 宁蕖郡主正逢适龄,模样俊俏, 性子又讨喜。广南王一直颇为照顾郡主, 如今看来……” 她适时地住了口,隐晦地打量广南王的神色。 这句话像是给所有人提了个醒—— 宁蕖郡主正好快要及笄, 身世样貌与那卫世子都颇为匹配,是世子妃之位最有竞争力的人选。 一瞬间,数道目光集中而来。夹杂着打量、端详、敌意、审视…… 广南王温和而意外地看了看鹿白, 垂眸沉思起来。 ??? 鹿白愣了一愣。 好端端的, 提她干什么。 她转了转眸,看向端妃。 只见端妃眸子低垂, 眸光莫测,不知道在搅什么混水。 鹿白顿时明白过来—— 端妃是柳贵妃的好闺友, 进宫前就亲如姐妹, 如今端妃更是柳贵妃衷心的拥护者。她仗着后宫有人罩着,整日狐假虎威,欺负了不少人。 温嫔在怀孕期间,就曾经在她跟柳贵妃手上吃过亏。 端妃母族未出阁的姑娘并不少,年龄正好与卫世子相配。 看来端妃和柳贵妃这伙人是把主意打到卫祁光头上,想借着广南王府的势力给自家填助力。因为端妃不想拿自家母族的姑娘当出头鸟, 所以用鹿白来试探一下陛下的意思。 鹿白忍不住冷笑。 虽然她不了解那位卫世子, 但也能感觉到他是个很出色的男子, 就端妃母族那半兴不衰的水平,居然真敢想! 她微微笑着,不轻不重地怼了回去:“哎呀,端妃娘娘还挺了解本郡主的,如今还直接议论到朝中王爷头上了,当真勇敢又直率,勇气可嘉!” 端妃脸色蓦地一白,急忙辩驳道:“妾身不敢议论王爷!” 广南王瞥了端妃一眼,冷淡收回视线。 端妃神色讷讷地闭了嘴。 昭和帝敲了敲桌子,淡淡道:“端妃,你多大的人了,什么场合说什么话不知道吗?再说了,宁蕖将来与谁订亲有朕来决定,与你有何干系?” 端妃脸色清白交加,不甘心地低下头。 昭和帝朝鹿白招了招手,鹿白顺从地走过去,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 他这才重新看向众人,道:“卫世子要在中秋节宴会上择选世子妃,届时诸多少爷小姐都会入宫赴宴,宁蕖郡主知礼识体,能力颇佳,负责接待陪伴进宫的年轻人。诸位可有疑义?” 他话是这么说,但目光却是看向柳贵妃的。 柳贵妃微笑颔首,垂下的手指掐紧手心。 ——皇上这是要分她的权! 众所周知,皇后去世后,后宫大大小小的活动就是柳贵妃与四妃一起负责。 这次的中秋节宴会有诸多少爷小姐表演才艺,竞争桂冠之名,桂冠会得到陛下钦赐的奖赏。 再加上卫世子要择选世子妃,因此此次中秋宴比以往更加重要。 柳贵妃是中秋节宴会的主要操办人,也顺利拿到了只属于皇后位置的后宫管理权。 诸家的少年人们都是将来社稷朝廷的重心和顶梁柱,是未来朝中势力接收的年轻一代少年。 能处理好与这群少爷小姐们的关系,就相当于以后在东郦有了相当大一部分的话语权。 昭和帝特意将宁蕖郡主喊来,说了这番话,就是为了能将接待众多年轻人的差事交给宁蕖郡主。 他这是在为宁蕖郡主拉拢势力,为她以后的日子铺路。这明目张胆的保护与宠爱,谁能不羡慕! 鹿白明白昭和帝的好意,认真道:“谢谢父皇。宁蕖一定好好办这个差事,绝不辜负父皇的好意。” 昭和帝拍拍她:“朕相信你。” 端妃不太痛快地嘀咕道:“这么重要的差事,她能行吗……” 柳贵妃瞪她一眼,深呼吸一口气,露出善解人意的微笑: “宁蕖郡主能负责这件差事,妾身是极高兴的。郡主年纪尚小,就有如此让陛下青睐的本事,妾身都羡慕不来呢!当然了,到时候来宾众多,想必郡主会忙不过来,妾身身为长辈,定会好好帮助宁蕖郡主,手把手教她……” “不用了,她能行。” 昭和帝冷冷道:“柳贵妃,管好你的好姐妹,收一收你那些小心思。三殿下被你教导得狠辣深沉,朕都没说过你!” 柳贵妃面色微白,眸里闪过一丝不甘,极快便消失,变成端正和恭顺的笑:“陛下说的是。端妃,还不给宁蕖郡主道歉?!” 端妃不情不愿地欠了欠身:“是妾身失言了。” 鹿白淡淡撇开头,没接茬。 端妃说到底是柳贵妃用来“冲锋陷阵”的棋子,比起端妃,她更讨厌手腕阴狠、利益至上的柳贵妃。 这种嫔妃,鹿白不想交好,也无意得罪。 敬而远之维持表面关系,就是目前最好的处理方式。 柳贵妃给端妃使了个眼色。 端妃神色怏怏地退到角落一隅。 其他三妃看了一出热闹,到了该表态的时间,毫不含糊地表示陛下英明。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拍板决定了。 养心殿外面候着的内侍都听到这段对话,屏气凝神,互相换了个眼神。 此道消息迅速流传出去,小小掀起了京城中的波澜。 谈完事,柳贵妃跟其他四妃一起离开。 鹿白把广南王送出去之后,折回养心殿,看到昭和帝正坐在案牍边拧眉沉思。 看到鹿白走过来,昭和帝眉头一动,忽然道: “宁蕖,你快要及笄了,有没有想要议亲的想法?” 鹿白面露诧异:“父皇,您难道是在考虑我当世子妃吗?” 昭和帝没说是也没说不是:“那个年轻人是你广南王叔叔的嫡子,身份尊贵,样貌俊朗,而且能力出众,又恰好尚未娶妻。等他真正进了京城,消息传出去,媒人必然会踏破王府门槛。” 鹿白使劲摇头:“不了,我与他素不相识,也没有近两年就议亲的打算。” 那个卫世子她匆匆一瞥,感觉确实很优秀,但关她什么事儿。 她还有目标没有完成,并不想嫁人。 昭和帝缓缓点了下头,道:“卫祁光确实是个不错的人,不过……你不愿意也好。” 鹿白觉得大概是自己年纪尚小,所以父皇暂时不想给她订亲。正好她也是同样的意思,于是顺从地点点头。 - 次日,卫世子坐马车进入京城,在百姓们好奇的目光中驶进皇宫,觐见天子。 这个消息迅速传开,蔓延到大街小巷。 鹿白之所以有深切的感受,是因为一大清早墨竹就把她给摇醒,第一句话就是:“郡主!您听说了吗?广南王府的卫世子回京了!” “哎呀,知道了。”鹿白脑瓜子嗡嗡的,抓起锦被盖住脑袋,“有什么好稀奇的……”她早就见过了。 墨竹兴奋得吱哇乱叫:“郡主!据说卫世子会参加中秋宴,在宴会上相看世子妃,您不激动吗?” 鹿白深吸一口气,心里默念一遍这是自己挑的婢女,要忍耐、忍耐,她闭着眼翻了个身,平静道:“嗯,我太激动了。” 墨竹终于看出自家郡主的困倦,不好意思得吐吐舌头,一边退出屋子一边不忘小声补充说: “今早后宫有好些妃嫔闹哄哄地去找陛下,据说是想举荐自己母家的适龄姑娘,险些为此吵起来。卫世子是广南王唯一的嫡子,自小就请了师傅精心培养,若不是外出游历,早就该名声大噪……” “唔……” 鹿白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彻底睡着之前,心想: 幸好她表态表得快,及时远离这些纷争。 - 卫祁光离开皇宫,坐马车驶回广南王府。 他刚刚进门,还没来得及将一身风尘洗漱干净,广南王就坐着轮椅过来。 卫祁光一看到自己爹就头疼,没等他开口就拒绝道:“父亲,我回京不是来议亲的,您别再说了。” “为父知晓。”广南王神情平静,声音却带有几分强势不容抗拒的意味,“但你年纪正好,心里该有世子妃的人选了。” 卫祁光轻叹口气,道:“父亲,我并无喜爱之人,也不想成亲。” 他说完往王府里边走去。 广南王突然道:“昨天,我已经跟陛下说过你要择选世子妃的事情。有宫妃说,宁蕖郡主跟你很合适。祁光,你觉得呢?” 他盯着自己这位精心培养的儿子,眼神很幽深,带了点试探和审视。 卫祁光脚步顿住,捏了捏眉心,头疼道:“儿子能否问一句,宁蕖郡主是哪位?” 广南王看了看他,喊来一个小厮:“本王记得王府书房放有皇室族谱,你去找找宁蕖郡主的画像来。” 小厮应声退下,过了会拿了幅画像走过来。 广南王把画像递给卫祁光,示意他打开。 卫祁光无甚上心地将画像翻开,看了一眼便合上,合到一半,他手中动作一顿,再次将画像打开,若有所思地垂眸端详一眼。 他这才认出这位小郡主的眉眼有几分熟悉感—— 是他在城外落脚的几天,乞巧节当晚救的那个裙摆翩跹、楚楚洁白如玉如琢的小美人。 隐约记得,她那双乌溜澄澈的小鹿眸很讨人喜欢。 卫祁光虽然感到意外,但还是把画像还了回去,摇头说:“儿子仅跟她有过一面之缘,往日不熟悉,也不想择选世子妃。” 广南王把画像收回来递给小厮,没多说什么,只道:“还是尽早成亲的好。只有成家,才能立业。若你有其他心仪的姑娘,定要告诉为父。” 当然……也只有尽快成家立业,才能拥有足够的势力和子嗣,日后走上他想让卫祁光走的路。 卫祁光实在不愿再听议亲的事,寻了个借口快步走开了。 - 鹿白被昭和帝“委以重任”后就再也没有了闲暇时间。 她负责陪伴出席宴会的少爷小姐们,但任务却不止是“陪伴”这么简单,前前后后包括发请帖、拟请辞、座位安排以及后续的玩乐项目等等,所有事情都由她来负责敲定。 一堆空白请帖被内侍搬来栖云宫,大摞大摞堆在案牍上。 鹿白头都大了。 现在除了鹿明疏,几个皇兄都去了国子监。鹿明疏也有事情要忙,现在没人能帮忙,只能靠自己。 她认命地去忙事务,渐渐的,中秋节终于来临。 中秋节的节日氛围格外浓厚。 暖烛的灯盏在昨夜就挂上了树梢枝头,京城四郊都有热闹摊贩,卖着各种口味的小饼和月兔灯笼。 宵禁被暂时解除,诸位皇子也都放了小假,从国子监回了皇宫。 天蒙蒙亮,鹿白就被墨竹从锦被里拽起来,摁在铜镜前梳妆打扮。 她眼睛都睁不开,眯眼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耐着性子,决定给墨竹一次解释的机会:“墨竹,中秋宴不是傍晚戌时初才开始吗?” 墨竹手上鬓梳、胭脂、骡子黛倒腾得飞快,嘴上十分欢快:“是呀,但是您要跟陛下一起接见从各地赶来的皇室宗亲,诸位皇子早已到太和殿了呢!” 鹿白登时清醒,三两下换上郡主制裙服,拍开墨竹手里的一堆玩意就往外冲。 紧赶慢赶来到太和殿,可惜还是迟了。 太和殿里,除了皇帝和皇子,几个人零零散散地站着说话,其他皇室宗亲们都已经走了。 鹿白有点懊恼,愧疚去跟昭和帝道歉。 昭和帝没放心上:“这些宗亲关系太远,你不见也罢。” 鹿白应了一声,正不经意地想着还剩几个时辰就能再次见到景殃了,转身看见几个皇兄围在一处聊天。 一个个打扮地人模狗样,还挺俊朗。 鹿白脚步一顿,走了过去。 鹿长淮看见她,双臂抱胸,幸灾乐祸地凑过来道:“宁蕖,听说父皇给你安排了个走不开的差事啊?” 鹿白无语地看着他:“你没有差事很开心嘛?” “开心!我太开心了!”鹿长淮剩下的话还没说完,昭和帝就遥遥冲他招手,“长淮,长泽,你们过来,晚上中秋宴需要你们干点体力活。” “啊!!!”鹿长淮痛苦不已,五官扭曲宛如杀猪。 鹿长泽被他气得脸色发青,伸出拳头锤他:“你看你!瞎嚷嚷什么,还连累我!” 鹿长淮拉着一张苦瓜脸离开,走之前眼疾手快地塞给鹿白一个杏仁味小饼。 鹿白揣着小饼欲要离开,突然发现鹿枕闲安静地站在各位皇兄后面,存在感很低。 她脚步一转,朝鹿枕闲走过去。 鹿枕闲抬眸,看到鹿白走到自己面前,掰了一半小饼给自己,受宠若惊道:“皇姐,这是……” “鹿长淮的小饼,你尝尝。”鹿白摸了摸他的头顶,道:“在国子监过得怎么样?怎么还是这么腼腆。” 鹿长淮接过小饼,扬起小脸,笑道:“皇姐不要担心,各位皇兄都很照顾我,夫子也很好。刚刚是我走神了。” 鹿白这才放心离开。 - 暮色西沉,中秋宴正式开始。 宫闱之中亮起一盏盏明灯,皇宫大门、侧门久违地全部敞开。 一辆辆马车从正门侧门里驶进,众声嘈杂,夹杂着各处问候声和招呼声。 各家官员从正门进宫,而诸位夫人则带着儿女进入侧门。 入目皆是热闹洋洋。 集英殿占地颇广,一共被分为三个部分。 最前方是一片宽敞漂亮的殿前阔院,旁边隔着御花园的锦鲤池,草木灌丛都装饰了小灯笼,风景如画。 而中室则是亲眷所在处。场地很宽广,分为两半。一边坐着诸家的夫人和小姐,一边坐着未及冠的少爷们。 集英殿最里边是最宽敞、最重要的内室,坐着朝廷官员和其他一些年轻有为的世家公子。 中室和内室是连通的,两边有长廊进出。 两室中间有个月亮形拱门,既隔开了两边,又能看清对面情形。 鹿白穿着郡主服制的长裙,笑着跟来到的宾客寒暄。 她在宫外有几个要好的姐妹,一直都有书信来往。如今难得齐聚,好几个姑娘都围在鹿白身边,兴奋得叽叽喳喳。 直到周围忽地安静下来。 许多姑娘悄悄抬起头,用帕子遮着脸庞,通过拱门往门口瞧。 鹿白顺着众多视线往里看,没找到景殃的身影,正要收回视线,无意间看到一个穿着墨绿色锦袍的年轻公子到达集英殿。 年轻公子五官极为俊朗,正侧头跟身旁的大臣寒暄,青冠束发,锦衣落拓。一双眼眸盈满笑意,清浅如潭,仿佛映着烛火的明色。 眉骨轮廓矜贵俊美,通身贵气丝毫不输具有“牡丹花下风流鬼”之称的景无晏。 有人惊呼: “快看!是卫世子!” 看着眼前这幅画面,鹿白无端想到了一句诗词: 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恰恰是形容卫世子这种人。 似是察觉到这边的视线,年轻公子止了话头,抬了抬眸。 然后—— 卫祁光对上了鹿白一双乌溜溜的小鹿眸,温明透澈。 她歪着脑袋,好奇又无辜地望着他。 他微微一愣。 作者有话说: 某个土狗作者要开启一些雄竞文学了。 - *出自《白石郎曲》宋代·郭茂倩。 第55章 鹿白偷看却被抓了个正着, 顿时头皮一麻,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不过正好趁机确认了卫祁光果真是乞巧节救她的人。 于是,她跟卫祁光对视好一会之后, 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点了点头。 谁知, 卫祁光跟身侧之人说了两句, 然后在众人视线中径直朝着鹿白走过去。 鹿白想走的脚步硬生生顿住,承载着因为卫祁光的走动而骤然投过来诸多注视, 尴尬和不知所措再次往头上涌。 众人眸光微微变换—— 近日京城有流言, 都说卫祁光要择选世子妃,世子妃意瞩宁蕖郡主。 此消息……难不成是真的?! 卫祁光走到鹿白面前, 对四周的人轻轻颔首,那些人随之收回视线。 他这才重新看向她,不急不徐地行了个礼, 温和笑道:“久闻不如一见, 那晚卫某偶遇的美人竟是宁蕖郡主。” 鹿白客气一笑:“多谢卫世子,不然本郡主就要落水了。” 有了此番对话作为开头, 再提起最近流传得沸沸扬扬的世子妃的事情,就变得顺理成章。 鹿白调侃道:“听闻卫世子近日要择选世子妃, 那就祝福世子寻得心爱之人。那天的救命之恩, 本郡主就不以身相许了。” 卫祁光正有此意,含笑道:“郡主天生丽质,将来定然天香国色,能娶到郡主之人乃未来有福气之人。至于那天晚上,我不过是恰巧路过,权当日行一善, 何来救命一说?” 鹿白道:“卫世子心地善良, 我改日必当备礼道谢。” 卫祁光:“郡主客气。” 这回算是把话说开了, 鹿白身心舒畅。 她正欲再说什么,就察觉周围的视线再次投向殿门口,还夹杂着欢欣的窃窃私语。 她转眸看去—— 景殃身穿绯红色绣暗金纹锦袍,在诸多小娘子的视线中走进来。 内室的大臣们纷纷站起来,举杯朝景殃示意。 景殃依次回敬。 鹿白顿时顾不上卫祁光了,立刻朝着门口招了招手:“景殃!” 景殃抬眸,目光在她身旁的人一略而过,走过来道:“怎么?” 鹿白无辜地摊手:“没什么,我就是打个招呼。” “……” 景殃看了她两秒。 鹿白清晰地从他眼中看出了“别闹”的情绪。 鹿白摊着的手一转,指了指卫祁光道:“景殃,给你介绍一下,这个是卫世子。” 卫祁光主动走上来,笑道:“久闻景九爷姿容出众、龙章风姿,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景殃眸光在他面上停留一瞬,微微颔首:“卫世子,幸会。” 等他们寒暄之后,鹿白扯了扯景殃的袖子,把他的注意力来回自己身上,主动解释道:“乞巧节那天晚上多亏了卫世子挺身相救,我才能免于落水之难。” 景殃微微挑眉,像是想起了某个回忆,慢慢道:“你又落水?” “……”鹿白瞪着他,“我是不小心!” 她顿了一顿,以防景殃误会,多补了句:“卫世子要择选世子妃,回京路过南郊河。我们也是今日才相识。” 景殃随口“嗯”了声。 “景九爷——” 远处又有人举杯摆手,似是有要事相商。 “有人找我,我走了,你自己去玩。” 景殃从内侍端着的瓷盏托上拿了一杯酒,看了卫祁光一眼,忽然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掌心在她毛茸茸的头发上停留数秒,然后才跟着内侍离开。 鹿白挠了挠脑袋,抿了抿唇。 意欲再解释几句的话语,默默咽回喉咙里。 卫祁光也要去见见其他大臣,跟鹿白行了个礼: “郡主,卫某也告辞了。” 鹿白目光追随着景殃颀长的背影,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她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几个小姐妹七嘴八舌地围了上来,兴奋道:“宁蕖,刚刚卫世子来找你了哎!还有景九爷也在!你何时认识的他们呀?” 她们平日在家中闭门不出,自然不知道整天有个小跟屁虫跟在景殃后面,更不知道小跟屁虫就是宁蕖郡主。 鹿白笑着打岔过去,随口说起了京城中新兴的秋时衣料。 几个小姐妹注意力被她转移,讨论起了哪家裁衣铺的料子比较好看:“云来阁的蜀锦只得了十匹,但是全被讨厌的苏渺抢走了……” “没事的啦,我听说竹韵苑也有几匹其他好料子……” 鹿白偶尔应几声,目光却时不时瞟向被众人簇拥在中心的景殃。 他姿态散漫,身形矜贵挺直,游刃有余地跟周围人交谈。旁边的人面带敬畏,忙不迭点着头。 偶有小姑娘经过跟他打招呼,他会略略颔首回敬对方。天生上扬的眼尾哪怕不带着笑,也自含一种缱绻多情的意味。 小姑娘们触及他的眼神,羞红着脸走远。 鹿白撇撇嘴,收回目光,有点心不在焉地想: 早知道就不主动跟景殃解释那些卫祁光的事了。 他只知道揉她的头发。 他都没问。 他都不在意。 - 这个小插曲过后,宰相府、将军府、尚书府……诸位朝廷重臣的嫡子嫡女们纷纷到齐,均来找鹿白行礼,同时借机攀几句话。 鹿白也正想跟这些世族少爷小姐们聊聊天,了解一些她平时注意不到的民生小事。 双方聊得十分投缘。 由于她平时不怎么参加宴会,在京城乃至整个东郦都具有一种神秘感,导致所有来赴宴的公子小姐们都抓紧机会来寒暄两句。 走了一批又来一批,她基本上没空闲过。 中途鹿白溜到角落歇息的空挡,甚至有个文臣家的公子偷偷塞过来一封情笺,红着脸欲要说什么。 鹿白心里咯噔一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来回绝。 最后还是三皇子经过,看到这一幕,神情淡淡地替她挡了一下。 鹿白倏地回神,不好意思地对着这位陌生公子道:“抱歉。” 文弱小公子脸色微红,收回情笺,摇了摇头说:“没事,是我唐突了。” 鹿白跟鹿元晟的关系不如其他皇兄亲近,等那位小公子走远,她对鹿元晟露出乖巧的笑: “谢谢三皇兄,这次多亏了你,不然宁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鹿明疏恰好在不远处,听到这边的动静,走过来关心道:“这是怎么了?” 鹿长淮鹿长泽正带着鹿枕闲偷吃案几上的小零嘴,看到大皇子走了,拎着小七跟了过来,两脸疑惑: “你们都站这干什么?” 鹿白还没来得及解释,站在这里的诸位皇子就由于太引人注目,吸引了其他各方的关注。 刚刚到达集英殿的裴焕有些好奇地看了过来。 裴焕是近日炙手可热的官场新贵,他的目光引起更多朝廷大臣的注意,大家纷纷跟着他把目光投向鹿白。 在陪礼部尚书大人品酒的卫祁光、跟宰相大人下棋的景殃一前一后看向这边。 突然成为视线焦点的鹿白:“……” 集英殿在一刹那有种诡异的安静。 刚刚偷递情笺的小公子缩在角落,又是脸红又是紧张,面上带着不知道该不该站出来解释的踌躇。 “无碍,只是小事。打扰诸位的雅兴了。” 鹿元晟举起酒樽举向四周,淡淡道:“陛下即将来到,中秋宴马上开始,希望诸位玩得尽兴,也希望卫世子觅得良人。” 卫祁光突然被提到:? “三殿下客气了!” 众人纷纷收回目光,注意力被顺利转移到卫祁光那里。 卫祁光骤然受到众多世族夫人的关注和问候,头皮发麻,一下子成了簇拥中心。 鹿元晟面不改色地把酒樽放在一边。 鹿枕闲扬起小脸看向鹿元晟,眼睛睁得大大的,乌溜溜的眼眸里划过一道思索的暗光。 鹿长淮和鹿长泽毫无所觉,双双揣着一个小甜糕,吧唧吧唧吃得欢乐。 鹿白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语气带着同情地对鹿元晟说:“三皇兄,卫世子突然被你提到,他要对你无语了吧。” 鹿明疏看了看卫祁光无奈地被一堆大臣夫人包围起来,委婉地补了句:“卫世子看起来不是很想找个世子妃的样子,择选世子妃应当是广南王叔的意思。” 鹿元晟神色依然很淡漠,口中却道:“卫世子刚到集英殿就来找宁蕖讲话,我以为他挺闲的。” 他看向鹿白,语气深深:“宁蕖,你说呢?” 鹿白扑哧一声笑了,莫名觉得这个三皇兄也没那么不好接近,道: “三哥说得对。” 远处,宰相大人轻咳一声,对面前的人道:“景九爷,下一步棋该你了。” 景殃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棋盘,思量片刻,捻起一枚黑子。 宰相看着他的走棋,再次陷入纠结,皱着脸苦思冥想。 景殃漫不经心地捏着黑子,回想起方才鹿元晟开口转移注意力的行为,忽而兀自笑了一声,心道—— 没想到阴沉狠辣的三皇子殿下,居然还挺护犊子。 - 很快,戌时到来。 昭和帝带着杜临安公公准时出现在集英殿,众人呼啦啦跪下行礼。 他穿着一身明黄龙袍,头戴冠冕,缓缓坐在集英殿最前方的龙椅上,道: “众爱卿平身!今日是合家团圆之日,愿诸卿有月共赏,有佳节共度,有亲朋同乐。同样,近日也快到广南王的寿辰,朕祝愿广南王寿辰吉乐,希望诸位不必拘束,朕与君同乐!” 他拍了拍手,靡靡丝竹之音在大殿内响起。 一排排身着纱衣的舞女鱼贯而入,杨柳水袖,肤若凝脂,在前方中央的舞台上随着丝竹声起舞。 宫女们端着小盘食和菜肴走进来,放在每一张案几上。 佳肴卖相精致,味道更是一绝。 鹿白单方面决定跟景殃冷战一天,于是避着他远远的,独自找了个安静的案几坐下来大快朵颐。 这种宴会通常是由舞女开场,中途会有个休息的空挡,下半场是众多年轻少爷小姐的表演才艺时间。 柳贵妃负责主持秩序,拿个珍奇罕见的小彩头当奖励,底下的少爷小姐们便会掏出看家本事,卯足了劲上台展示自己。 然后各家的夫人趁机给自家孩子相看一个好人家。 不过,这次有卫世子想择选世子妃,下半场的才艺表演估计会有更多未出阁的小姐上台参加,竞争会很激烈。 当然,对鹿白来说,就是无聊至极的抠手指时间。 她也学过女红和琴棋书画,但除了习字作画好一些,其他的都很不擅长,于是渐渐搁置了。 她最擅长的是射箭和扔飞镖,但在场的世家小姐根本没人敢让她上台,所以射不射箭的也就无所谓了。 她忿忿地往嘴里塞东西,心想今天绝不要再跟景殃讲话了。 而此时。 景殃已经下完了棋,应付完一众大臣和世家女子,甚久没等来小尾巴追上来,抬眸在殿中寻了一眼,只一下就在诸多宾客中找到那个甜软的小豆丁正窝在软榻上,满脸气闷地往嘴里塞东西。 雪腮被她塞得鼓鼓的,殷唇沾满果味琼浆,纤白手上捏着的糕点都变了形,仿佛是小姑娘在泄愤。 景殃遥遥打量她,轻啧一声。 他怎么说这么久了没见小丫头缠上来。 敢情这是生他气呢? 小东西年龄不大,气性还不小。 不哄都不行。 景殃心觉好笑,招手唤来一个内侍,低声叮嘱道: “你去端一盘新出炉的桃花酥送到宁蕖郡主的桌上,告诉她慢着点吃,噎着了我可不管。” 内侍赶紧应下,端着冒热气的桃花酥走过去,任职任责道:“郡主,有人让你慢点吃,噎着了可没人管。” “?” 鹿白心道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来挑衅她,啪的一下把桃花酥盘子推过去,豪气道:“你告诉那个杀千刀的,宁蕖郡主有八百个肚子,用不着人瞎操心。” 内侍懵了一瞬,心想这跟他想象的不一样啊。 但奈何小郡主转了个身,一副非常冷艳且心情不好的模样,他只好端着桃花酥回去,乖乖复命。 景殃早在她说话的时候就因为出众的耳力听了个全,看着被内侍端回来的桃花酥,半晌轻嗤一声,道: “那撑死她算了。” 他说罢便抬步离去。 “……?” 内侍端着桃花酥,站在原地跟糕点面面相觑。 …… 鹿白吃饱之后命宫女找了个软榻,舒适地往后一躺。 这时,几个绝色美人穿着风月楼独有的长袖衫裙登上舞台。 她们在舞台中间摆好造型,外围数个女子抱着琵琶,缓缓开始弹唱,歌喉宛如黄鹂鸣翠,婉转悠扬。 被包围在中间的女子穿着纱衣甩袖起舞,粉腮樱唇,腰肢不堪盈盈一握,顾盼神飞,姿容堪称绝色。 旁边有人小声议论: “听说这是风月楼最新调|教出来的头牌姑娘呢。” “虽然比上一个仙子姑娘差了些,但容色依旧颇佳,不知景九爷这回会不会重金赎人。” “应该不会吧……人家虽然爱美人,但眼光向来挑剔,不知道能不能看得上这个……” 鹿白慢慢坐起身,偏头看向议论的两个人。 那两名男子倏地住了嘴,歉意地对鹿白拱拱手。 鹿白收回目光,把头转了回来。 她本意不是阻止他们说下去,只是单纯好奇是谁在聊景殃。但不知为何,那两人触及她的眼神就双双顿了一下,最后还给她拱手道歉。 是……她的眼神太凶了吗? 鹿白无意识地抬起眸,一下子就寻到景殃的身影—— 他离开了座位,正朝内室某个方向走去。 难道他还真要花重金把头牌赎回去?! 鹿白一下子不困了。 她瞬间忘记自己要跟景殃冷战的决定,站起身追过去,紧紧抓住他的衣袍:“景殃,你这是要去……” 景殃侧眸看向她,手里拿着一个黑檀木匣。 鹿白话音一顿,意识到是她想错了。 但话已出口,她骑虎难下,绞尽脑汁该说什么。 看着他手上低调精美的匣子,鹿白露出一抹笑容:“你这是要去给广南王叔叔送寿辰贺礼吗?” 景殃嗯了声,忽道:“你方才吃得怎么样?” “?”鹿白莫名道:“挺好的。难道你要请我吃东西吗?” “我可请不起,毕竟郡主是有八百个肚子的人,用不着我瞎操心。” 景殃轻哂一声,不给她反应的时间,道:“突然来找我,你又打算给我折腾什么,嗯?” “……?” 鹿白早就忘记了自己说过的话,只觉得他这脾气来得莫名其妙,但见他一副催促样子,赶紧思考起借口来: “我……” 各种想法在脑海里滚了一遍后,她灵光一现,道: “我也给广南王叔叔备了贺礼,但是太重了,我拿不动。你身高腿长身材好力气大,我命令你帮我一起搬过去。” “你让宫女直接搬过来不行吗,还要麻烦一下我。”景殃似笑非笑道,“现在你长进了,直接命令我。” 鹿白仰着小脑袋,眨巴了一下水漉漉的大眼睛。 乖巧,柔弱,又无辜。 大概是平时她找景殃找的太多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都会拿去骚扰他,帮忙搬东西这个事情听起来显得还算合理,景殃居然没有计较。 他找了个廊柱往后一靠,懒洋洋地说道: “快点去,我只等你一炷香。” “好嘞。” 鹿白急忙折回去,把角落昏昏欲睡的墨竹摇醒,让她带几个人去栖云宫库房,把原先给广南王叔叔备礼的一副山水墨画给换掉,再把最近新得的一个青松小树苗种在白釉瓷盆里,将整个盆栽一起带过来。 “记得要麻溜点。” 鹿白鼓励地拍了拍墨竹。 墨竹立马跑去办事,指挥着几个宫女内侍把松树幼苗盆栽搬进集英殿后门,然后迅速溜走。 鹿白走到景殃面前,指了指沉重的松柏小幼苗盆栽,眼巴巴地看着他。 目睹她做这一切的景殃:“……” 作者有话说: 还不是被你给纵容的。 - 明晚有肥章~ 第56章 景殃沉默片刻, 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把手上的黑楠木匣放进袖口里,走到松柏盆幼苗旁边, 双手稍稍用力, 将整个盆栽搬起。 鹿白惊喜地哇了一声, 捧场道:“太谢谢你了!帮了我大忙!” 说着,她装模作样地伸手去帮他。 “行了, 知道你柔弱。” 景殃避开她的手, 带头走在前边。 他中途没有停留,直接将松柏盆栽搬到内室里侧——广南王的坐席旁边。 鹿白溜溜哒哒地蹭过去, 对景殃的嫌弃视而不见。 广南王迟疑道:“景无晏,你这是……” 景殃用帕子擦干净手指,侧开身子道:“你问她吧。” 鹿白笑着从景殃身后走出来, 朝广南王浅浅作揖:“王叔, 这是一株青松柏树苗,是宁蕖给您准备的寿辰贺礼。趁着中秋佳节, 宁蕖祝福王叔寿辰快乐,长命如松!” “那本王就谢谢宁蕖了。”广南王命小厮将树苗搬回去, 佯怒道:“这阵子没瞧见你, 你也不来找本王。” 鹿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乖巧地保证一旦空闲下来就去探望他。 景殃将黑檀木匣放在案几上,道:“王叔,这里面是一颗东海夜明珠,世间罕有,在夜里会有盈盈亮光。王叔眼睛不好, 这颗夜明珠送给王叔用来照明。” 广南王摸了摸眼睛上的黑色眼罩, 叹慰道:“眼睛是老毛病了, 难为你一直记得。” 景殃敛了敛眸。 睫如鸦羽,遮住了眸底的情绪。 无人看到的角度,他摩挲了下大拇指上的墨玉色扳指,讥讽地扯了扯唇角。 窗外夜幕渐降,树影微微晃动,昏黄的灯笼透过窗子在大殿内照出模糊的驳光。 墨玉色扳指被灯笼照射过,润玉一样的材质表面划过一道暗光。 像是有什么风暴在酝酿。 - 没一会,其他大臣喊景殃回去下棋,景殃打了个招呼便离开。 鹿白跟广南王稍稍聊了几句,看到远处又有人过来送寿礼,也告辞离开。 她没走几步,迎面就看到端妃带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子走过来。 女子梳着未出阁姑娘家的发髻,鬓发间戴着海棠花,身着梅色襦裙,长着一张跟端妃有两三分像的脸。 但比端妃的容貌,这个女子更加明艳娇美,走路时微微抬着下巴,遇到不小心挡路的内侍直接冷哼出声,颇有些盛气凌人的味道。 鹿白的眼神在她身上多停了两秒。 端妃没有儿女,所以这个女子的身份很容易就推断出来——端妃亲哥哥威武大将军的女儿,端妃的侄女,苏渺。 她们二人没看到鹿白,径直走向广南王……不对,走向广南王不远处的卫世子。 卫世子并未察觉,正在跟旁边的人低声讲话。 鹿白微微皱了下眉。 苏渺这个女子,她倒还真了解一二。 苏渺是威武大将军唯一的嫡女,在京城颇有些“名声”。 她父亲威武大将军为人刚正不阿,功勋赫赫,在中秋节之前一直镇守在南疆,近日才回京跟家人团聚。 但是苏渺被养在老夫人膝下,从小溺爱长大,养成了娇蛮跋扈的性子,从不知礼貌谦让为何物。 方才鹿白的宫外小姐妹聚在一起聊天时,还偷偷说苏渺过于嚣张跋扈,着实不讨人喜欢。 鹿白突然顿悟:原来端妃先前那样针对她,是想让自家侄女嫁给卫世子。 只见端妃带着苏渺走到卫祁光的坐席前停下,柔柔行了一礼: “卫世子。” 卫祁光微微点了点头,客气道:“端妃娘娘。” 端妃暗地里推了推苏渺,把苏渺推到自己面前,直到苏渺含羞带怯地抬起眸,端妃才道: “卫世子,这位是本宫兄长威武大将军唯一的嫡女,性子活泼直率,极为倾慕卫世子。威武大将军与广南王府素来有交情,本宫便想着,让这丫头来认识一下你,跟你交个朋友,以后也能多多走动。” 她顿了下,微笑道:“你们年龄相仿,家世也合适,本宫瞧着,如若渺渺与世子站在一起,也是极为相配的。” 端妃不等卫祁光发话就拍了拍苏渺:“渺渺,还不快点把你给广南王前辈备下的寿辰礼物交给卫世子。” “卫世子,你叫我渺渺就好,这是我……” 她拿出礼物木匣,送礼物的事情还没说完,卫祁光就打断了她。 “苏小姐客气了。” 他笑容清润,带着恰到好处的疏淡:“苏小姐直接将寿礼送至我父王那里,本世子不收礼,也没有交朋友的打算。父王就坐在不远处,麻烦端妃娘娘带苏小姐过去。” 他的声音不算大,但音色琅琅如珠,有种清晰的穿透力,让周围一圈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么有礼有节,却又直接到近于明目张胆的拒绝,让苏渺二人面色瞬间变得难看。 周围若有若无的视线落在二人身上,神色各异。 他们见过想嫁给卫世子而过去讨好的,但还没见过这么谄媚的,是该说脸皮厚,还是该说她们胆大包天? 有人低声说了句:“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二人都察觉了旁人鄙夷的目光。 端妃心理素质过硬,很快调整好了表情,但苏渺就不行了。 苏渺从小到大都在赞美和讨敬畏的声音中长大,京城没有几个人敢给她脸色看,唯一一个身世地位能压得过她的就是宁蕖郡主。 前阵子,有流言说宁蕖郡主要嫁给卫世子,却没人觉得不对。但今日,当她在早晨提了一句想嫁给卫世子的时候,不仅父亲面色阴沉,耳提面命不许她乱肖想,就连平时跟在自己身后的姐妹们都劝她不要太执着。 苏渺攥了下拳头,面上红白交加,贝齿紧紧咬唇。 卫世子进京时,她惊鸿一瞥便再也忘不掉。听说卫世子是特意为了广南王寿辰提前赶回来,并且打算在京城成家立业之后,她的眼里就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她苏渺身世外貌都不缺,凭什么都说她不配? 世子本人不给她面子就罢了,旁人居然都敢对她指手画脚?! 这是什么道理?!她不服! 苏渺突然向前走了一步,直视着卫祁光,大声道:“卫世子,原来您频频拒绝诸位女子,是因为早已有世子妃人选了!” 卫祁光皱了皱眉:“苏小姐这是何意?” 鹿白站在不远处看了一会,感觉他们是要吵起来的架势,抬脚欲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这时,苏渺猛地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径直指向了她。 鹿白猝不及防:“?” “就是她!宁蕖郡主!” 苏渺不给任何人插嘴的空隙,抬了抬下巴,明艳的面庞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 “卫世子跟她私下的关系颇为亲昵吧!” 这话一出,坐在远处龙椅上的昭和帝都听见动静,皱眉看了过来。 “苏小姐慎言。” 卫祁光眉头微蹙,起身拦在鹿白面前,向来温和的脸上带着薄薄冷意: “本世子从前一直在外学习民生,回京后与宁蕖郡主仅有一面之缘,你说的这些更是无稽之谈。请问苏小姐,你这般说出这般污蔑宁蕖郡主与本世子的清白之言,到底意欲何在?” 苏渺神色愈发难堪。 她没想到首先反驳自己的是卫世子,更没想到他会这么毫不遮掩地保护郡主,毫不顾忌自己的面子。 苏渺嫉妒地看了一眼宁蕖郡主。 她正欲再说什么,就被宁蕖郡主清凌好听的声音打断。 “苏小姐,本郡主与你从未有过交集,不知你为何会如此揣度本郡主。不过既然苏小姐误会如此之深,那本郡主就借着此次机会郑重解释一下。” 鹿白面带礼貌的微笑看着满脸不服气的苏渺,轻轻抬眸瞥了一眼端妃,语气平和、不遮不掩道: “最初是端妃娘娘打探本郡主有无嫁与卫世子的打算,本郡主否认之后,本应该将此事翻篇,但不知为何流传到苏小姐这里。本郡主与卫世子萍水相逢,从未有过私交,更没参与过世子妃的择选。并且,近几年里,本郡主没有议亲的打算,劳烦苏小姐这么记挂在心里。” “苏小姐性情娴淑,为人友善,又是将门名女……”她顿了一顿,柔和地笑了一下,语气非常谦和却不容推拒,“那么现在误会已经揭开,苏小姐给本郡主道个歉,应该不算难吧。” 苏渺神色一僵,有点不想把道歉说出口。 但周围四方的视线都聚焦在这里,带她过来的端妃娘娘像个缩头鸵鸟一声不吭,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扒干净晒起来,羞愤、难堪、骑虎难下。 偏偏没有一个人给她说话! 苏渺紧紧咬着唇,脸色青白交混了半晌,冷梆梆地小声憋出一句: “……对不起。” 鹿白疑惑地歪了歪头,一袭奢华的郡主宫装更显身量纤珑,神情茫然道:“不好意思,你声音有点小,我没听清楚你在说什么。苏小姐,你可以再大声一点吗?” 角落里有人扑哧一声低笑起来。 苏渺脸色瞬间涨红,泄愤一般大声道:“我说对不起!对不起!这样行了吧!” 话音一落,她火急火燎转身跑开,头都不回。 端妃赶紧追了过去。 一场闹剧终于落幕。 看热闹的朝臣纷纷把视线移开。 广南王坐上轮椅过来,道:“这是发生了何事?” 卫祁光揉了揉额角,三言两句把事情讲述一遍。 言毕,他歉意地看向鹿白,拱了拱手道: “宁蕖郡主,此事突然牵连到你是卫某的不是,改日我会向郡主登门道歉。” “无碍,一个误会罢了。” 鹿白含笑摆摆手:“本郡主的小甜糕还没吃完,就不继续打扰世子雅兴了。” 卫祁光再次朝她拱了拱手。 鹿白走出人群聚集地,溜回无人的角落后,长舒一口气倒在软榻上,吃了好几个莲藕酥压压惊。 几个闺中好友悄悄过来,安抚她:“宁蕖,你别放在心上,苏渺她向来如此。就连苏渺那几个跟班小姐妹都清楚她是什么德行。” 她们走后,老五老六拎着鹿枕闲走过来,打着慰问的名义叽叽喳喳一通,被她连劝带哄地轰走了,还损失了剩下所有的莲藕酥。 苏渺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暗恨咬牙。 她摸了摸坐席旁边自己从家里带过来的上好弓箭,眼里划过一道得意的暗光。 待会,她要一鸣惊人,将这位荣宠万千的小郡主踩在脚底! 等她出尽风头,京城中就再也没有比她出身更高的适龄女子了。 届时,卫世子的世子妃之位,定然是她的囊中之物…… 远远的一隅,鹿白让宫女重新端来一盘莲藕酥,边吃边瞧苏渺的动作。 见苏渺摸了摸旁边的弓箭,一脸不甘的模样,鹿白心中顿悟,若有所思。 这么个害她清白名节、冲动无脑的人,如若待会再敢胡乱攀咬,她也不会再宽容善待。 - 这么一打岔,中秋宴的中场休憩时间就过去了。 接下来轮到最热闹的环节——诸家少爷小姐的才艺表演。 柳贵妃照例说了几句场面话,拿了库房的几件珍奇宝贝当彩头,宣布才艺表演开始。 “谁第一个来?” 她坐在一宫之主地坐席上,宫装繁复华丽,带着端庄和威严淡淡笑道。 几个世家姑娘互相看了一眼,皆蠢蠢欲动。 苏渺率先中众人中站起来,手中握着一把乌黑幽亮的弓箭道:“贵妃娘娘,阿渺从家父手里借了一把弓箭,此前特意练过射艺,今日想要给大家献献丑。” 那些蠢蠢欲动的姑娘不欲与她争锋,都往里退了退。 柳贵妃见此,微微点了下头:“苏小姐出身将门世家,一身武艺了得,率先开个头也是极好的。” 苏渺笑了下,看了一眼自顾自品茶的卫世子,转头将目光对准了鹿白,扬了扬下巴,道: “宁蕖郡主,阿渺听说您在深宫得到名师传授,才貌双绝,身怀六艺。阿渺不才,想要借此与郡主切磋一番。郡主可赏脸?” 众人纷纷看了过来。 鹿白面上毫无意外之色,缓缓站起身,背脊挺直,淡淡道: “你想比什么?” 苏渺扬了扬手里的弓箭,指向宫殿半开窗户外二十丈之处的一株槐树,道: “看见那棵树了吗?树干中间有个不明显的虫眼。我们一共射三箭,谁能全中虫眼,谁就是今晚第一个赢的人。如何?” “就依苏小姐所言。”鹿白稍稍后退半步,客气道:“苏小姐先请。” 苏渺半分没客气,径直拿起弓,搭上一根箭矢,缓缓拉开弓弦,对准虫眼。 箭矢射出去的刹那,她唇角露出一丝胜券在握的笑。 好像已经看到三箭之后自己是如何摘得桂冠的场景。 果然,下一秒,弓箭紧紧射中二十丈之外的树木虫眼,一分没偏。 观望的众人低低惊呼出声,不少人都变了目光—— 没想到这位苏小姐性子不怎么样,但武功上面倒真还有几把刷子。 苏渺感受到了旁人态度的变化,唇边笑容加大,拿起第二根箭矢,搭上弓弦,拉开,射出—— 箭矢紧紧钉在第一根的旁边,又中了! 众人的目光再度变了变。 苏渺笑了一声,利落地拿起第三根箭矢,迅速射出去。 箭矢擦着第二根,钉在槐树树干的虫眼边缘! 有人抚掌大赞:“三中槐树,苏小姐厉害啊!” 其余不少人跟着附和,就连柳贵妃的目光都带上几分意外和赞意。 苏渺得意洋洋地看着鹿白,将弓箭递给她,挑衅似的道: “郡主,该你了。” 鹿白淡淡看了她一眼,伸手将弓箭接过。 入手沉甸甸的,弓体幽沉质朴,色泽光滑。 是把好箭。 她拎着弓箭,站在苏渺刚才的位置上。 内侍费大力气将弓箭拔出,给郡主让出位置。 鹿白抬起眸,举起弓箭,抽出一根弓箭,搭在弓弦上。 缓缓拉开—— 昭和帝又是关心又是担忧,寻思宁蕖要是赢不了,他该找什么借口替她开脱。 鹿长淮被温嫔勒令跟在她身边,不能乱跑,于是提溜着鹿枕闲的衣领子,紧张地对鹿长泽道:“宁蕖能行吗?那个姓苏的好像很厉害。” 鹿长泽也很紧张,对着数张案几之外的鹿明疏道:“我也不知道,大皇兄怎么想?” 鹿明疏听见他们的交谈,侧眸道:“要相信宁蕖。她自小就早慧伶俐,从来不做无把握之事。” 鹿枕闲跟着点头,睁着大大的无害的眼睛,道:“小七相信皇姐!” 另一侧的四皇子鹿元煜听到了,温声安慰道:“宁蕖不会出错的。” 站在他身侧的三皇子鹿元晟淡淡开口:“别忘了,宁蕖的弓箭是谁指导过的。” 卫世子凝神看着窗边的动静,目露几分好奇和探究。 他忽而想起景无晏当着他的面,揉了揉小郡主的头发的那一幕。 小郡主看不出来,同为男子的他却能感受到,那是景无晏在彰显自己的主权。 ……是因为近日宁蕖郡主要成为世子妃的流言吗? 他眸里渐有兴趣,盯着宁蕖郡主拉弓的小身影,目不转睛。 能让景无晏当妹妹般纵着,郡主倒真有几分本事。 而一旁的裴焕端起茶盏,边饮边望向鹿白,神态专注。 景殃则给自己倒了杯酒酿,看着众人目光所聚焦的那个位置,忽而想起一件事,若有所思地对身后的褚一道: “若我没记错,宁蕖郡主的射艺是经由太子殿下指导过的吧。” 褚一愣了愣:“属下不知。原来竟是如此吗?” …… 众人屏气凝神间,鹿白猛地松开了手。 第一根箭矢如迅疾的风一般射向槐树虫眼。 它刚刚离弦,鹿白就行云流水地抽出第二根箭矢,没有瞄准就拉弦松手。 第二根箭矢以更遒劲的力道,沿着第一根箭矢的弧度奔出,紧紧咬上它的尾巴。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鹿白就在瞬间抽出第三根箭矢,用力拉满弓弦,松开。 第三根弓弦以两倍的速度追上第二根弓弦,狠狠撞上它的尾部箭毛,劈开第二根箭矢。第二根箭矢向前撞击,劈开第一根箭矢—— 第三根箭矢狠狠钉穿前两根,直直扎进槐树虫眼正中央! 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一个是射艺精湛,一个是出神入化。 一瞬间,集英殿满目皆震。 整个大殿寂静无声。 鹿白放下弓箭,看着苏渺。 苏渺盯着虫眼看了半晌,半是惊愕半是茫懵,随着众人视线一同抬头看她。 只见东郦这位尊宠万千的小郡主身着罗紫色郡主服制对襟长裙,双臂佩戴杏色绣纹的霞帔,亭亭玉袅地立于大殿中央。 她的皮肤是极白皙无暇的,在窗子外的夜色与殿内灯火的映照中宛如羊脂暖玉,五官尚未长开,却已仪态纤纤、眉眼楚楚,依稀能够窥见以后的仙姿玉色。 分明尚未精心雕琢,却仿佛菡萏初开,一幅清丽至美的国画。 一动一静间便吸引诸多倾慕与欣赏的注目。 鹿白习惯了这种场合,神情始终平和自如。 她黑眸圆润清澈,唇角带着礼貌客气的浅弧。既没有赢得比试的得意,也没有一鸣惊人的暗喜。 她只是格外柔软诚善,不卑不亢,却让人无法生出反驳的勇气: “苏小姐,承让。” 作者有话说: 一些团宠场面真的香香香 =w= 第57章 半晌, 终于有人震惊地上前打量,啧啧称奇。 “宁蕖君主的射艺当真精妙!” 众多大臣都围了上去,对着树干上的虫眼左瞧右看, 皆是惊叹不已。 “真没想到郡主竟有如此娴熟精湛的射艺技术!” “郡主射艺功底深厚, 老臣自愧弗如啊。” “苏小姐也是不错的, 只是跟郡主一比,不如郡主更加惊艳。” “……” 卫祁光偏头看向那位亭亭而立的郡主, 除了愈甚好奇, 眸中还多了几分欣赏。 苏渺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我不信!我的射艺是父亲教的, 我怎么可能会输?!” 她神情愤恨,吼道:“你是不是在箭矢上动了手脚!” 鹿白皱了下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集英殿就有个中年模样的健硕男子急匆匆走进来。 他脸上还带着擦伤, 显然是刚从京郊的校场赶到皇宫。 只见他径直来到苏渺面前,哆嗦着手, 怒道:“逆女!我今天没抽开身看着你,你瞧你在皇宫捅了多少篓子!” 苏渺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爹爹?!” 鹿白瞬间猜到来者的身份——苏渺的父亲, 威武大将军。 威武大将军脸色气成猪肝, 道: “郡主的射艺是陛下请了专门的武学师傅教的,并且由太子殿下指导过,结果你呢?我没进殿就听见你张口污蔑,毫无礼仪廉耻,毫无将门嫡女的样子!” 他抓住苏渺的手腕,不顾他的挣扎, 扯到鹿白面前, 克制着脾气道: “阿渺, 为父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来给郡主道歉!” 苏渺不甘心地甩着手:“连你都说我!我做错什么了!” 威武大将军眉心紧紧拧起,严厉道: “阿渺,你今天做错了事,比试还不服输,以下犯上冲撞皇家郡主,还不肯知错?我不想说第二遍,你立刻给郡主道歉!” 苏渺别过头去,不肯开口。 威武大将军恨铁不成钢,转头看向鹿白,叹道: “郡主,阿渺被娇宠关惯了,无法无天,是将军府教导无方。今日是她有错,我回头定会狠狠惩罚她,备上厚礼送至栖云宫。阿渺正好到了议亲的年纪,我会好好择个郎君,不让她再出门乱冲撞人。这次,我先代阿渺给您道个歉,郡主宽宏大量,能不能原谅阿渺一回?” “将军说得哪里的话。” 鹿白上前扶起他欲行礼的动作,道:“将军为东郦带来累累战功,是父皇的肱骨干臣,怎能拘泥于这点争风小事?况且,苏小姐性情率真,爱憎分明,实乃将门豪杰,将军不必将今日之事挂于心上。相信日后苏小姐有了良缘,许配人家,定能成为更加贤良淑雅的名门贵女。” 这番话说得格外漂亮,虽然有一部分是客气话,但威武大将军心里听着非常熨帖宽心,连连道谢。 苏渺终于不情不愿地向前走了一步,道:“郡主,对不住,今日是我的过错。郡主射艺精湛至此,我心服口服。” 鹿白淡淡点头:“苏小姐客气。” 昭和帝还是有点气不过,想要罚将军府的俸禄,被鹿白阻止了。 她本意只想避灾,不愿惹祸上身,更无打压他人之意。苏渺道了歉,她也不想追究了。 两人又稍稍聊了几句,威武大将军便带着蔫头耸脑的苏渺离开了。 这场堪称闹剧的单方面争风吃醋终于彻底结束。 鹿白跟围上来夸赞的人又寒暄几句,低调地退出包围圈,只留下窗外被劈开的两根箭矢供人观赏。 回到原位置的一路上她收到的诸多赞美,鹿白通通报之一笑,最后艰难地回到座位旁。 她长长舒出口气,像软骨头似的往软榻上一摊,终于有空闲揉一揉自己酸软的手腕。 刚刚那弓箭质感朴沉,重量不轻,非一般女子可以使用。 苏渺的射艺在京城女子中又属于佼佼者,鹿白想要赢,就需要比她更多的专注度和力气,射出更高超的连三箭,实非易事。 所幸她还是赢了。 柳贵妃暗暗招了招手,给身旁宫女说了句话。 宫女转身退下,过了会,她捧着一个乌木匣子走到鹿白面前,道:“郡主,这是我们娘娘送给郡主赢得射艺比试的彩头。娘娘本想将今日的桂冠镯子送给郡主,但想必郡主不喜爱镯子,便换成了这个。” 说罢,宫女将匣子打开。 鹿白颇感意外,抬眸看去,发现竟然是个精巧玲珑的小弓|弩。 她将小弓|弩拿出来,细细端详。 小弓|弩并非伤人利器,放在皇宫也不危险,但外形雅致低调,非常适合小姑娘拿着用。若带在身上,必要时刻也可以出其不意地让敌人分心。 是个用心准备的好玩意。 鹿白抬眸搜寻是哪个娘娘,遥遥看到柳贵妃微笑地朝她颔首。 ……柳贵妃这是在向她示好。 鹿白心思一转,接过乌木盒子,对宫女道:“礼物我收下了,帮我谢谢你们娘娘。” “郡主客气。”宫女微微福神,转身离开。 鹿白将小弓|弩放回匣子里,暗自思量。 昭和帝在先皇后去世后就不愿意再封其他人皇后,所以柳贵妃暂代管理后宫之权,其他四妃协助。 换句话说,柳贵妃是后宫话语权最高的女人。 柳贵妃是个利益至上的女人,以往鹿白跟她没有私交,两人碰见了也只是颔首示意。 但今日柳贵妃大抵是发现宁蕖郡主比她想象的更加不可得罪,于是当机立断决定先行示好。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送个这样称心如意的小礼物,哪怕跟鹿白交不成朋友,也不至于交恶。 如果是前阵子,鹿白绝不会收。 但她近几日对三皇兄颇有改观,柳贵妃正好是他母亲,鹿白想了想,决定收下这个礼物。 而且,今日的事情正好给了她提示——她缺少一件趁手的兵器。 若不是苏渺那个弓箭太过沉重,她说不定会向威武大将军讨要这把弓。 不过,她现在连父亲冤死的真相都不知道,复仇更是遥遥无期。 所幸她现在慢慢有了摸索方向,且走一步看一步。 鹿白收拢思绪,把匣子递给墨竹,让她收进栖云宫库房里。 - 苏渺被威武大将军带走,端妃直接被柳贵妃勒令禁足。 昭和帝眼观鼻鼻观心,在端妃后怕求饶的时候压根没施舍眼神。端妃哭求无果,被大力内侍拖回去关禁闭。 集英殿再次恢复热闹。 各家小姐纷纷表演才艺,琴棋书画个个精通,精彩之极。 几位皇子再次一窝蜂地围到鹿白身边,担心有端妃家族的人来找事,跟排队慰问似的来给她撑腰。 鹿白无奈至极,好说歹说,终于一个个把人赶走。 卫祁光作为今晚颇受瞩目的人,被众人多次投以注视,不表演点什么实在说不过去。 他无奈之下,上前写了一副字,赢得一片夸赞,被诸人瞻仰。 鹿白窝在榻上,悠然吃着冰荔枝,一边晃着小绣鞋一边听周围人赞口不绝。 “卫世子这手字清俊坚韧,当真漂亮!” “多亏了广南王爷教导有方!我瞧着,卫世子比皇子都差不了多少呢。” “是啊是啊……” 突然有人提议道:“不是说,卫世子素来文武双全吗?世子何不来一段武艺表演,给大家欣赏一番?” 这提议得到数人支持。 就连皇帝都道:“卫世子,不如你给大家表演一段舞剑吧。如若这下面有倾慕你的姑娘,朕也算是成人之美。” 卫祁光有点为难道:“陛下,实非我不愿舞剑。主要是舞剑若要看得精彩,需要一个旗鼓相当的人作为敌手,否则会失去一半的趣味。” 众人一听,纷纷感到惋惜。 鹿白也颇觉可惜,正欲再要一盘冰荔枝,就听有人道: “若要武艺高强,景九爷不是也在吗!” 卫祁光一怔,随着众人的目光看向景殃。 鹿白剥开最后一颗荔枝。 闻言,她下意识扭头看过去。 景殃神情平静地在众多视线中起身,看着卫祁光:“世子可有需要?” 卫祁光看了下周围期待的眼神,目光在小郡主身上停留了数秒。 她专注地望着这边,显然在期待着这场比试。 卫祁光忽然改了主意,微微点了下头,笑道: “麻烦了。” 内侍忙去备剑,片刻后捧着两支一样的不伤人的长剑过来。 两人一同拿起,登上舞台,相对而立。 景殃打量着卫祁光,下一瞬,突然出手! 卫祁光反应极快地迎上去。 剑光闪烁,铿锵几声,极快的人影互相交错,几息后前后分开。 景殃后退半步,手挽了个剑花,再次迎身而上,衣袍拉出一道绯红的残影。 卫祁光不甘示弱,提剑而挡。 众人屏气凝神,皆目不转睛。 这是京城唯二的异姓王后代的比拼,又同是京城最出众的年轻人,武功皆为上乘,作对手比常人要更精彩绝伦。 鹿白的兴趣被吊起,盯着舞台上迅疾的两道人影,屏住呼吸,小声道: “景殃加油!” 好歹是她要“追”的男人,可不能给她丢脸! 台上的景殃不知是不是听见了她的声音,手上的力道顿时加重几分。 卫祁光眼中敬佩一闪而过,虎口被震得发麻,心头暗惊。 不过一炷香,舞台上的刀光剑影就隐隐有了结束之势。 在外人眼里,两人是旗鼓相当。但鹿白这种会两下功夫的人便能看出,卫祁光大多数在防守,景殃多数在进攻,招式犀利,不会伤人,却也逼得人不得不格挡。 ——景殃压了卫祁光一头。 鹿白却觉得,哪怕是如此,景殃也并没有使出全力。 几息后,两人同时退开。 卫祁光微微喘息,虽然有些不甘心,但还是磊落地拱手笑道: “景无晏武功卓绝,我自愧佛如。” 景殃收了剑,淡道:“平手,卫世子不输于我。” 话虽这么说,但内行人都看得出,这属于是客套话。 卫祁光摇头笑了笑,却未答。 广南王哈哈大笑起来:“景无晏太谦虚了。” 昭和帝看向广南王,示意内侍把广南王从坐席间请出来,温和道: “甚久未见广南王出来参加宫宴,真热闹。” …… 趁着众人聊天的功夫,鹿白抓了一把东西握在手里,溜到景殃旁边道:“你真厉害,这是我给你的奖励!” 景殃走下台,比试一场之后吐息依旧平稳,垂眸道:“什么。” 鹿白拽住他的手,让他摊开手心,把刚才吃剩的荔枝壳放在他手上:“奖励我吃过的果壳。” “……” 景殃反手把果壳丢进旁边的竹篓里。 鹿白欲再开口,突然被景殃摁住了肩膀。 他抬眸看了看四周,掠过人群,眸里划过暗光,摁着她的肩膀往宫殿一隅推去,低道: “去吃你的东西,待会千万别乱跑。” “?” 鹿白张口欲再撒娇闹一闹。 突然,热闹的集英殿房梁暗处传来几不可察的破空声! 只见高高的房梁横木间,十八支乌色暗箭齐齐射出,对准了在龙椅座下谈话的两人! ——陛下和广南王! 负责保护皇帝的禁卫军统领萧翎猛地抬头,瞥见一个闪过的人影,面色骤变,厉声: “护驾——有刺客!” 集英殿哗然大乱! 萧翎纵身一跃,反手把皇帝推开。 广南王面色一变,急忙转了转轮椅,抬起头。 人声嘈杂中,他清晰地看见—— 十八支乌色暗箭齐齐指着自己,带着逼人的寒光,朝他胸口的方向射过来! 作者有话说: 一些雄竞修罗场 =v= - 话说为什么弓|弩会被口口啊喂! 第58章 广南王到底是曾经上过战场的人, 哪怕坐轮椅反应依然迅速,险险避开夺命连环箭矢。 景殃身形一晃赶过去,手腕微微用力, 长剑在空中划了个优美的弧形, 把十八枚暗箭纷纷打落在地, 避免其他臣妇和闺阁小姐受伤。 众人尖叫声此起彼伏。 广南王缓缓吐出口气,愤怒地看向四周。 卫祁光匆匆赶到, 手握长剑立于广南王身前, 看望四周道:“方才数位刺客从房梁跃过,禁卫军已经封锁了四周, 他跑不掉。” 广南王微微颔首。 殿中宾客早已大乱,诸位皇子安抚着来宾,护在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小姐前面。 鹿白稳了稳心神, 从杂乱的人群中穿过去。 她走到景殃身后, 趁着无人,捡起暗箭细细端详。 羽箭箭体锋利而小巧, 一看就是精心准备。尖入胸口,必当场丧命。 她微微蹙眉, 觉得不对劲。 这般精心准备的暗器, 怎会只有一次攻势? 恐怕…… 这个想法出现的下一秒,卫祁光看到散落一地的暗箭,皱眉道:“十八箭齐发,怎么只有一个刺客?” 话音刚落,又一个蒙面刺客不知从哪闪身而出,直奔此处! 景殃提剑而迎, 卫祁光也去帮忙, 刀光剑影发出铿鸣之音。 那刺客武功着实厉害, 在两人围攻下竟然还能撑住。 鹿白不欲添乱,脚底抹油准备避开此处,忽见房梁上寒光暗闪,一支利箭直指而来! 力道不同先前,它裹挟着深厚内力,眨眼间便近在广南王咫尺! 鹿白心口重重一跳! 第三次!这才是真正的攻击! 先前全是障眼法! 广南王瞳孔微缩,猛一转动轮椅,身子后仰,箭尖擦着他的脖颈直直向前—— 鹿白正在他身后! 她仓皇间避开身子,躲过了来势汹汹的箭尖,却被带刺的箭尾划伤肩膀。 雾紫色上衫被划开一道口子。 下一瞬,鲜血直流。 鹿白闷哼一声,咽下喉咙口微弱的痛呓。 正在跟刺客打斗的景殃猛然转身,手腕一转震开刺客的攻势,闪身来到她面前,看着她白皙细腻的肩部被一道淋漓的鲜血覆盖染红,眉头紧皱: “刺客伤着你了?” 她忍受着肩膀火辣辣的疼痛,面色苍白,一时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景殃眉头深深蹙着,嘴唇微微抿起。 禁卫军终于赶到。 第二次攻势的刺客欲要逃走,被禁卫军捉拿押住,他口含毒药直接自尽,口角缓缓流出黑血,鼻息全无。 刺客死了。 景殃没空管刺客尸体,盯着鹿白的伤口,对昭和帝道:“陛下,宣太医。郡主受伤了。” 昭和帝拨开层层护卫匆匆过来,有些不满道:“景无晏,你不是刚好在旁边吗?怎么还能让暗器伤到郡主?” 鹿白觉得这事赖到景殃头上实在冤枉,顾不上肩上的伤,急忙解释道:“是我功夫太薄弱,没能躲开暗器,不关他……” 谁知景殃打断了她:“此事责任在我。你赶紧去处理伤口。” 太医拎着药箱匆匆赶到,鹿白只好先跟着太医去偏殿,把伤口给包扎好。 处理好伤,太医嘱咐她这几日不要用水,留了些药之后离开。 鹿白扶着伤口出来,却见大殿已经收拾妥当。 刺客尸体被禁卫军带走,夫人小姐们受到了惊吓,纷纷打道回府。 广南王险些受伤,与卫世子一同跟着陛下去看刺客的尸体。 这场刺杀突如其来,凶险万分,定然不能轻轻放过。 方才还热闹的集英殿一时冷清下来。 景殃一看到她便走过来,垂眸道:“伤口严重吗?” 肩膀火辣辣的钻心,连同着皮肤肌理都在痛。 鹿白却摇了摇头,笑道:“不痛了。你这么关心我呀?” 景殃这回居然没反驳:“回头送点补药给你。” 鹿白震惊地瞪大眼睛。 他怎么回事?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的攻略计划这么快就完成了吗!原来只需要受个伤就行了吗! 景殃交代她好好处理一下伤口,转身去处理刺客尸体的事情。 几位皇子走过来,把她团团围住。 鹿明疏看了一眼便皱起眉:“脸色如此苍白,你伤得很重?” 鹿枕闲一脸担忧:“皇姐,你痛不痛?” 鹿元晟看了看她的伤,目光落在散落一地的暗箭上,冷道:“这场刺杀也不知是冲着谁来的。宁蕖,你这几日好好养伤,父皇会查出背后真凶。若刺客落到我手里,我抽筋扒皮帮你审讯。” 鹿白笑道:“伤口无碍,你们不要担心。” 他们离得远,没有看分明,但鹿白心里清楚,刺客是冲着广南王叔来的。 只是王叔向来低调,又甚少出门,他能得罪谁? 几位皇子离开后,裴焕和几位小姐妹来关心她的伤势。等所有慰问之人走后,大殿早已寥寥无人。 禁卫军有序进殿,将殿内围了起来,检查落了一地的箭矢。 好好的中秋宴,就这么被迫中止。 卫世子择选世子妃的事情也不了了之。 鹿白看了一圈,却发现景殃已经离开。 内侍走过来,请她去休息。 鹿白只好收回目光,点点头,带着吓坏了的墨竹回栖云宫。 - 大殿外,夜幕深深。 澄明的圆月高悬于上,把青石地板路映照出一片冷辉。 墨竹给鹿白披上斗篷,边走边道: “郡主,今儿的刺杀当真凶险,您伤口还痛吗?” 鹿白思忖着方才的事,突然停住脚步。 不对。 景殃的态度……有点奇怪。 他那个眼神,带着往常没有的关心,以及…… 三两分愧疚。 没错,就是愧疚! 鹿白直挺挺地立在这里,在这中秋夜色里,无端冒出一个大胆而又的猜测—— 刺客到底是谁派来的。 一瞬间,冷汗爬上背脊。 她惊在原地。 这个猜测太匪夷所思,让她不敢相信是真的,但又觉得确信无疑。 如果这场刺杀真是景殃干的,那他对自己过分关心的态度就能解释了—— 是他派来的刺客,她却被误伤。 但鹿白却想不明白。 景殃是想刺杀广南王吗?这是为什么呢? 他们不是关系挺好吗? 假如这是真的,那景殃跟广南王关系或许不似表面那般简单。 那么,她之前的一些猜测就要全盘推翻。 鹿白冷静片刻,转身往回走:“我不回去了,我要出宫。” 她用没受伤的手臂朝墨竹挥了挥,把墨竹的哀嚎声抛到脑后。 无论如何,她得去探探景殃的态度。 顺便……陪他过个中秋节吧。 看在他孤家寡人的份上。 - 中秋节的夜晚,街上一夜无禁,灯火通明。 以防刺杀事件引起慌乱,被昭和帝下令大臣们三缄其口。 因此只有来参加中秋宴地臣子知晓此事,京城中普通百姓仍然不知。 城里,家家户户都点了红灯笼,院内薄烟袅袅,团圆赏月。 街上不乏出来走动的百姓,三两成群围而嬉笑,热闹至极。 鹿白加快脚步走到楚宁王府,顺利被放行,轻车熟路地往主院去。 楚宁王府偌大奢丽,却比外面冷清许多。 侍卫照常站岗,严肃有序,主院空无一人。 鹿白提留着裙摆,嘀咕道:“景殃人呢?” 房梁上方突然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 “伤养好了就到处跑?” 鹿白顺着声音抬头,看到院落主屋上方的黛色瓦顶上站了个人。 他正跟褚一交代着什么,见她走近,挥手示意褚一退下。 褚一瞥她一眼,一副被搅扰公事的不满神情,默默闪身消失。 鹿白:? 她突然觉得她来得不是时候。 景殃从屋顶一跃之而下,走到她面前,低眸在她伤口上看了几秒,道: “疼不疼?” “疼!特别疼!”鹿白理直气壮地伸手,“你没保护好我,让我受伤了,要给我补偿。” 其实现在回想,景殃当时的表现也有古怪。 那刺客武功能有多高深,在卫祁光和他两人的夹击下都不落败? 除非是景殃放水,故意造成“被缠住”的假象。 景殃闻言挑了挑眉。 他没拆穿这个小丫头的口不对心,难得夸了一句: “今日射艺表现得不错。” “……好吧。” 鹿白没坚持几秒就坦诚道:“其实我是来陪你过节的。” 本以为景殃会说不需要之类的,但他破天荒地笑了下,低声说: “嗯,谢了。” 鹿白没料想到这个回答,半晌,闷出一句: “不客气。” 景殃指了指屋顶:“上去看看?” “好啊。” 鹿白拣起脚尖,一把抱住他的脖颈。 鼻息凑得极近。 她心跳微微一快,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近在咫尺的脸。 甚至,她能看清楚他根根分明的睫毛。 景殃掀眸,由高至下地瞥她。 两人对视了数秒。 片刻后,景殃终是没计较,手臂穿过她的腿弯,提气而起。 不过是两息,鹿白的脚底就踩到实地。 景殃把她放好之后又跃下屋檐,走进主屋里,半炷香后端了一盘梨月饼上来。 “王府厨子刚做的,尝尝。” 他把梨月饼递给鹿白,打量她几眼,道:“陛下是不是在吃食上苛待你了?即将及笄,怎么个头就这么丁点儿大。” “哪有!我能长高,你别乌鸦嘴。” 鹿白在屋脊边缘坐下,小绣鞋脚丫在空中踢踢晃晃,不经意道: “说起来,今晚的刺杀让我的肩膀到现在还在痛。要是被我抓到幕后主使,我定不放过他!” “就凭你的三脚猫功夫?” 景殃眉梢微微一扬:“况且你知道幕后主使是谁吗?” “不知道啊。” 鹿白哼道:“但幕后主使险些让我受重伤,我想把他抓进皇宫当公公服侍我,这不过分吧。” 说完,她探头探脑地去瞧景殃的脸色。 景殃轻嗤一声,单方面强势地结束话题:“不是陪我赏月吗?这么大个月亮不够你看的?” “……” 看来这刺杀确实跟他有脱不开的关系。 虽然鹿白心心念念王府里藏着的叛国书,但今日不同往常,她决定日行一善陪他一晚。 她眼珠转了转,指了指梨月饼,眼尾藏着狡黠,笑得像个无赖: “九公公,本郡主命令你给我剥月饼的油纸。” “想得挺美。” 话虽如此,景殃还是挑拣了个月饼,细细剥开递给她。 鹿白未动,满脸无辜的模样,得寸进尺说: “可是我受伤了,没法接哎。” 景殃看了眼她没受伤的另一个肩膀和手臂,把剥开油纸的梨月饼丢回竹盘里: “那就不吃。” “……” 最终梨月饼还是被她吃进肚子里。 鹿白坐了一会就感到无聊困乏。 夜风把屋顶吹得很冷,这圆月说到底也不是什么稀罕景色。 景殃就坐在她旁边不远处,拂过来浅浅的气息,让人有种安心感。 她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皮拉耸。 就在她马上睡着,意志逐渐薄弱之时—— 景殃冷不丁问道: “你当初接近我干什么?” 鹿白悚然一惊,冷汗瞬间爬满背脊。 她倏地睁开眼睛,直直对上景殃的目光。 他不闪不避,含着似有若无的笑,眼底一片清明,低声哄诱似的道: “你想探究我的秘密,那我也问问你的秘密。趁着现在四下无人……嗯?” 作者有话说: 深秋都快过去了,女主长大还会远吗!! 第59章 鹿白在他的目光下, 维持着迷茫纯良的表情,内心却已翻江倒海。 是她小看了景殃。 她总觉得他风流又浪荡,实乃纨绔子弟, 哪怕再多智近妖, 也终究喜爱享乐, 不会太在意细节。 但怎料想,在这种时刻, 他还能出其不意地试探。 景殃依然淡定地注视她, 目光直勾勾的,神态甚至透出几分悠闲。 像是在等着看她能回答出个什么东西。 “我、我那不是……” 鹿白话音微微一顿, 脑海里闪过千百种念头。 思及自己做过的事情,她突然有点恐慌。 假如景殃知道真相……那么,她会不会失去他? 一个满口谎言的小骗子, 怎值得他信任? 她是那么地居心叵测。 她不想让他知道她的真实目的。 不知从何时开始。 她莫名地, 开始害怕会失去这个人。 “……那不是想给我找个驸马嘛。我年后及笄,离订婚成亲也不远了。当然要给自己找个容貌出众的驸马。” 鹿白若无其事地胡扯道:“我瞧着你的容貌就很出众。” 景殃挑眉:“卫世子不也容貌出众?” 鹿白卡了一下:“……兔儿还不吃窝边草呢。广南王叔待我如长辈, 我怎能对他儿子居心不良?” 她越说越觉得有道理,说到最后十分有底气。 景殃:“没骗人?” 鹿白重重点头:“没骗人。” 良久, 景殃移开目光, 懒洋洋躺在屋瓦上,道:“那就暂且相信你。” 鹿白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恰在这时,小红蛇闻到梨月饼的香味,从景殃袖口里钻了出来,爬到竹盘边探头探脑。 鹿白迅速转移话题:“你这小红蛇哪来的?” 景殃瞥了一眼:“当年洛水之战之后,回京路上捡的。” “那它叫什么?” “小红花。” “……不错的名字。” “嗯。” 话题就此终止。 鹿白躺下来, 望着圆月, 感觉难得轻松。 她不用去考虑冤案的真相, 不用去考虑为何父亲会写那样一封叛国书信,也不用去费尽心机地粘着他。 鹿白慢慢感到困倦,打了个哈欠往景殃身旁靠了靠,嗓音带了点惫懒的甜意,软里软气道: “今年的月亮可真漂亮。” 景殃正闭眸浅寐,闻言抬了抬眸,看了看那不知道跟往常有何区别的大月盘,应了一声: “嗯,漂亮。” 鹿白半睡半醒间,忽而想起自己方才撒的谎。 忽然间,内心冒出一种空荡荡的感觉,让人迫不及待想抓住点什么。 她再次往他旁边坐了坐,几乎是紧紧挨着他,音色带着几分清甜的困懒,娇娇哼哼地说: “我觉得,以后每年的月亮都会很好看的。你说呢?” 景殃侧眸看了一眼。 小姑娘打了个绵软的哈欠,眼眸半睁半阖,裙裳腰间系着乞巧节那晚买的彩绳小铃铛,缩成一团依在他身侧。 小小的一只,像毛茸茸的小狐狸,传来一阵暖融融的热量。 如果——他当真还有个亲人,有个亲妹妹,那大抵也是这般撒娇可爱的模样。 细白的手指会拉扯着他的袖口,像个粘人精,却又很好哄,口是心非地嘟嚷着中秋节要与亲人一起度过。 景殃忽而想起,褚一总是明里暗里地提醒他,要不要查一查这位身上似乎藏着秘密的小郡主,以免她居心不良。 不过他认为没有必要,一再拒绝。 褚一无奈,但胜在忠诚,没有擅自去查。 她有秘密,他知道。 最开始就猜得到。 但他也有秘密,小郡主也能猜到。 小小女子,豆蔻芳龄,能在偌大的皇宫取得如今的地位绝非易事,若没有三两秘密,他是绝对不信的。 她不愿说,他便不追问。 景殃抬眸看着被拨开沉霭的明烁星空,片刻后,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轻声说: “那如果有机会的话,来年还跟鹿妹妹一起看月亮。” - 中秋节当晚,鹿白直接睡在了景殃家的房顶上。等她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身在栖云宫了。 墨竹呼哈呼哈睡得正香,丝毫不知她家郡主什么时候回来的。 鹿白并没有很诧异。她知道景殃在宫里有眼线,送自己回来不是多难的事。 之后的几日,她去找萧翎,打听了下中秋节那场刺杀事件的进展。 果不其然,刺客身份没有查出来,仿佛人间蒸发。广南王心有后怕,颇为气愤,但也无可奈何。 萧翎因此焦头烂额,一个冷面内敛的人整日唉声叹气。 鹿白心道这事大概率是景殃干的,你们能查出来才怪。 他是纨绔,但却是个文武双绝的“纨绔”,不会留下把柄。 此事期间,景殃送了些补药来,鹿白全都堆进库房。 她肩膀上的伤口虽疼,却不重,七日过去便好得差不多。 伤口痊愈,又莫名其妙地忙了起来。 原因无他,鹿白在宫宴上射出的三箭直接响彻京城。 走在大街小巷上,都能听见诸人议论赞美宁蕖郡主箭法了得。 诸多武将世家的小姐甚至是少爷们都进宫拜访她,希望能有机会与她切磋一番。 有的人更加谦卑,恭敬递了拜帖,直接用了“指导”二字。 宁蕖郡主的声望,彻底在年轻小姐少爷中传遍。 鹿白也没藏着掖着,谁愿意学就跟谁切磋。 只是她的体力不甚充足,射出那三箭又是用的巧劲,每当拜访切磋的人太多时,她不得不推到明天。 于是越积越多……最后弓弦坏掉了。 鹿白拎着弓箭,盯着断掉的弓弦,跟墨竹面面相觑。 墨竹小心翼翼道:“也许……是这把弓箭的质量本身就不怎么样呢?” 鹿白若有所思:“你说得不错,我明日让父皇给我打一把好一点的弓箭来。” 不过没等到明日,当晚就有个特殊的人进宫拜访她。 鹿白由秦夫人和内侍陪在身侧,见到卫祁光时颇为诧异:“卫世子,你这是……” 卫祁光朝着小厮招招手,小厮很有眼色地把手里捧着的匣子打开,露出里面一把锃亮通乌的弓箭。 卫祁光微微颔首,道:“郡主,前些日子的中秋宫宴,我的原因导致你被其他小姐冲撞冒犯,这是我准备的赔礼,希望郡主不嫌弃。” “这太贵重了,我不收。”鹿白摆摆手,“是我谢你才是,乞巧节当晚救我上来,谢礼你一定要收下。” 卫祁光失笑:“那我收郡主的谢礼,郡主也别推辞我的歉礼。” 鹿白没再推辞,小心地收下这把好弓,从库房取来早早备下的谢礼给他。 卫祁光没停留多久便告辞离去。 - 天气转凉,尚衣局专门请裁缝娘给鹿白量体裁衣,并送了二十匹附属潘国进贡的流绢丝布料、十整匣京都新兴的簪宝钗饰过来。 这些东西鹿白从来都不缺,便挑拣一些低调精巧的送给栖云宫宫女,给每位内侍发了新做的秋令衣料。 墨竹陪她最久,鹿白多挑了几件首饰给她,找了半天人却发现她正在殿院角落插茱萸。 墨竹看见了她,起身道:“郡主,婢子近十日可以告假返乡吗?” “可以。” 鹿白瞅了一眼那株半死不活的茱萸苗:“但你得先给我解释一下你在做什么。” “这不是快要重阳节了嘛,婢子家里来信,想让婢子返乡拜宗祭祖,登山祈福。”墨竹笑嘻嘻道:“郡主太忙,都把节日忙忘了。” “噢,重阳节居然快到了!”鹿白恍然大悟,喃喃道:“九月初九啊……” 九月初九…… 是景殃的生辰。 往年的九月初九,她一般都跟着老五老六去山上遛弯赏菊。 偶尔老五老六被温嫔带走出宫回乡,她就去黏着鹿明疏,跟着他去皇家宗族里祭拜一下。 但今年,她肯定要给景殃送二十二岁的生辰礼。 从上次中秋宴过后,她已经半个月未见到他,今日正好去找他“联络感情”,溜达溜达王府,顺便问问他比较喜欢什么。 鹿白回屋,翻箱倒柜半天,换了身小巧精致又不过分华美的衣裳,揽镜自照一番之后,溜出皇宫。 一路上,有不少普通百姓都投来目光。 他们没见过宁蕖郡主,只把她当成景殃痴心的追求者,已经见怪不怪。 鹿白直奔楚宁王府。 王府护卫熟练地给她开门。 她畅通无阻地来到主卧,一推门却发现没人。 鹿白脚步一转,直奔书房。 去往书房的路上,没有暗卫出来阻拦她。 她不觉得是王府暗卫把她当成自己人,唯一的解释就是景殃正在书房里。 鹿白敲了敲门,轻轻推开,不请自进。 景殃正坐于案牍边,对着一摞信件写回复。 以往喜爱束起的半马尾也没扎,长长黑发如墨,有点凌乱地披于肩背上。 鹿白溜溜达达地走过去。 出于习惯,她下意识地偷偷打量书房布置,意外发现之前上着锁的抽屉今日被打开了。 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偷瞄一眼,确认抽屉里都是景殃跟随从、暗卫来往的书信后,把这些抽屉从计划中排除。 她终于慢腾腾地挪到景殃身旁,娇里娇气地抱怨: “九公公,你怎么看见本郡主也不打个招呼。” 景殃边翻看着信件边写回信,目光专注不移,百忙之中敷衍道:“小公主,请你下次说话前先纠正一下自己的称呼。” “好的,我尊贵的景哥哥。” 鹿白偷瞄着他手上信件的内容,哪怕没看懂也暗暗记下,吹捧道:“你好勤奋好认真,我要向你学习。” 景殃终于搁下笔,抬头瞥过来,似笑非笑道:“你如果很闲,我可以去风月楼给你点几个美人再点几首曲。” “不了不了。”鹿白急忙摆手,“还是你享受吧,我无福消遣。” “不过,说起来——” 她戳了戳景殃的手背,触感硬硬的硌骨头,故作不经意地道:“我们认识这般久,我还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呢。” 景殃双臂抱环,看着她道:“美景美酒和美人。” “……”啊,这。 他想了想:“还有,钱?” “……” 鹿白坚持不懈:“在一般人可触及范围内的。” 景殃稍作思考,道:“我喜欢边疆地域的土地和京城的坐揽大权。” “……噢。”鹿白没忍住道,“你喜欢的还挺丰富的。” 美人和权柄都想要,这不是大反臣是什么。 “嗯,你知道就好。到时候送生辰礼挑个好的,乱七八糟的我不收。” 景殃收回目光,继续看案牍,道:“还有事?” “……” 她就知道景殃不能按照正常逻辑去推论! 好讨厌! 鹿白扭头忿忿而走:“没了,告辞。” “回宫好好待着,肩膀养好了再溜达。” 景殃眸光不离卷牍,懒散地道:“不送。” 几秒后,回应他的是书房门被“啪”的一声狠狠关上。 外面房梁上蹲着的暗卫不自主地跟着抖了一抖。 景殃侧头看了眼门扉,确认质量够好没有摔坏,注意力才重新回到案牍公务上。 片刻后,他轻嗤一声,低道: “看来是补得挺好,力气才恢复得这么快。” 第60章 鹿白回宫后, 第一件事就是拿出手绘地图纸,把方才排除的几个上锁抽屉给划掉。 之后,她开始思索生辰礼物送什么。 然而苦思冥想了一整天, 毫无头绪。 景殃这种人, 甚是捉摸不透。 说他顽劣吧, 他又多谋善断,说他优秀吧, 他又独爱玩乐纵享, 从不缺佳人在侧,把自己搞得名声狼藉。 生辰礼, 送什么好呢? 鹿白最终决定集思广益,用这个问题为难别人。 国子监给学子们放了重阳节三日假,所有皇子全在自己住处。 鹿白做足姿态, 一个个上门。 她先去明王府找鹿明疏:“大皇兄, 假如你是个女子,要给某位需讨好的男子备礼物, 你会备什么?” 鹿明疏好看的眉头紧紧蹙起:“宁蕖,这天底下还没有哪个男子需要你亲自去讨好, 你是有心上人了?” “……没有啊皇兄, 我开玩笑呢。”鹿白火速离开,“大皇兄再见。” 鹿白不泄气,去柳贵妃的宫殿找老三老四,更加委婉地问了一遍。 鹿元晟虽然偶尔有人情味,但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个狠人,直接面色冷肃道:“不讨好, 直接绑了威胁他。” “……”鹿白带着希翼看向鹿元煜, “四哥你呢?” 鹿元煜笑了笑, 非常真诚道:“我给三哥递绳子。” “……”鹿白摆摆手,“宁蕖告辞。” 她带着最后的希望去找老五老六,结果这两个傻子反应出奇的一致: “为什么我们是女子啊?男子和男子也可以成为好朋友啊!” “……好的。” 看来她只能依靠自己。 最后鹿白蹲在御书房,查遍稀珍书籍,看到辽阔的疆域图后,灵光一现。 她喊来几个工匠师傅,寻了个无人的宫殿,悄悄制作数日,终于做成了一个缩小版的东郦和西戎的版图沙盘。 沙盘上,东郦和西戎辽域分明,河流、山坡、森林、疆土一览无余,两方版图上都各有数个兵马小模型,一排排迷你小人整齐列队。 在这沙盘上,可以双方模拟交战兵法,杀生夺予,推演布阵。 景殃一定会喜欢。 鹿白按捺住雀跃,把沙盘装进匣子里。 几日后,景殃的生辰终于来临。 一大早,楚宁王府就开始有源源不断的客人备礼上门,一向冷清的王府居然显出几分热闹。 中午午膳,楚宁王府甚至摆了数桌食宴,请交往颇好的臣子和家族用膳。 一直到傍晚,拜访楚宁王府的客人才渐渐停歇。 鹿白换好精心备下的衣裳,坐在铜镜前,伴着窗外余晖在面颊上浅浅涂描。 收拾妥当后,她坐上一辆没有标记的马车,带上沙盘,悄悄出宫。 一路行驶到楚宁王府,鹿白请护卫帮自己把沙盘搬进去,还没进主屋就喊道: “景殃!祝你生辰快乐!” 景殃走出来,把东西接过去,颠了颠重量,道:“你这是给我塞了一匣子的金子?” “你怎么这么俗落!你先猜一下嘛,这可是我给你备了数天的惊喜。” 鹿白边说边去往厨房走去:“我今晚还要亲自为你备晚膳。” “晚膳给你备好了,用不着我们的小公主下厨。” 景殃拎着她的衣领子回到主屋大堂,摁在摆满膳食的案几旁,敲了敲匣子外壳,听着里面沉闷的声音,忽道: “沙盘?” “……?” 鹿白搁下银箸,抢过来匣子检查了一遍,没有任何漏缝,不可思议道: “你监视我做礼物?” 景殃三两下把匣子打开,露出里面精致恢弘的沙盘,打量一眼,满意道: “这还不好猜。” “……” 鹿白忿忿往嘴里扒了一块拔丝芋头。 等她用晚膳,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小嗝,发现景殃正盯着沙盘,垂眸沉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鹿白试探地戳了戳他的胳膊,出声:“要不要来几局?” 景殃抬眸:“你懂兵法?” 鹿白点头:“太子哥哥以前教过我一些。” “……我父王是在西戎战事中逝去的。” 景殃难得解释了一句,嗓音很淡:“每次看见疆域图,我会想起他和母妃,心情就不太好。来几局,去书房吧。” - 夜幕悄降。 沙盘对峙的结果没有任何意外—— 鹿白盯着自己一胜一平八败的惨烈战绩,忍不住叫道: “景殃!你真的太过分了!” 己方疆土已被景殃攻城略地,森林湖泊小道处处都是敌方的兵马,而景殃那边只被她攻略了几座边塞城池,内部依然毫发无损。 她输得好惨啊! 景殃扔掉手里的小人模型,懒懒往后一靠:“是你太笨。” 鹿白看他这副样子就来气,逮着他的手臂用力锤了几下: “我给你备了那么多天的生辰礼,你就这么对我!你一点都不喜欢我!我真的生气了!” 她明明也会一点点的,怎么就输得这么惨。 鹿白说到最后,感到一阵阵情真意切的委屈,声音已然带了哭腔。她抽噎了一下,瘪着嘴巴道: “我不跟你玩了……” 景殃布兵真厉害,厉害到让她感到心惊。 见她真的在失落,景殃难得没有抽出手臂,任由她用小拳头挥挥敲敲的,道: “整个楚宁王府没有人能赢我一局,但你能从我手里掰回一局,已经比许多人都厉害了。我们小神箭手妹妹怎么能哭呢。” “那你要把它好好保存起来,让我看看放在哪……” 鹿白一边说,一边在书房装模作样地逛了起来。 书房跟她画出来的布置已然没什么差别—— 书架竖列五排,横列四排,纵列十行。 案牍抽屉前后各五,已经排除四个,余十个。 四隅花瓶目测可转动。 挂画不知可不可以拉开。 墙壁装点花纹瓷砖共二十枚,是否可开暗格是未知…… 景殃正在装沙盘,忽然抬眸,笑道: “郡主,我的书房这么好看吗?” 鹿白心头微微一惊,面上不显,撅撅嘴胡扯了个理由: “可不是嘛。只有把沙盘放在最显眼的地方,我才能感觉你也有正经的一面。” 景殃挑眉:“是吗。” 鹿白没回答,走回书桌旁,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笑道:“祝你又老了一岁,景殃。” 景殃轻轻扯唇:“嗯。” 小郡主在转移话题。 不过看在她用心备礼的份上,他姑且不拆穿了。 鹿白并不知道景殃的想法,她看到景殃没反驳自己的话,莫名因为口头上占取胜利而高兴了一下。 今天收获很大,她心情转好:“那我回去了,你不必送。” 景殃颔首,喊褚一送她回宫。 鹿白告辞离去。 景殃看着她离开,回到书房收拾沙盘。 他把沙盘放在外侧书架上,忽然瞥见己方中心城池上被插了个敌方军旗。 小旗子像是被匆忙间偷摸插上去的,摇摇欲坠地立在那儿,看似危机四伏却始终不肯倒,像是个像是一个掘强的小孩,正在对着大人宣战自己的领地。 景殃愣了愣,低沉一整天的心情陡然好了起来。 他打量着小旗子,看它可爱的模样莫名笑了一声,自言道: “真是个小气鬼。” - 鹿白回宫后,火速把今日观察的书房细丝末节画下来,满意点头。 很好! 再努努力,她就可以寻找机会,一举进击书房,彻搜寻叛国书了! - 景殃的生辰过后,鹿白再次忙碌起来。 她照常给边朝月联络慰问,然后问寻小七的国子监课业,最后还跟远在西戎的元嘉通了一次信。 元嘉非常感谢鹿白送给自己的胡伯的话本子,以表谢意,她寄了一堆西戎的新奇玩意过来,还有厚厚一沓信封,全是她用鬼画符一样的字写的问候。 鹿白很有耐心地看完了,虽然并没有看太懂。 剩余的空闲时间,她一直窝在栖云宫书房,无数次尝试画着有可行性的进击楚宁王府书房、还能全身而退的进出路线。 不过无论怎么试,鹿白都觉得从窗口竹林进出的可实施性最高。 她看了看路径,收好地图纸。 深秋来得极快,隐隐显露凛冽之势。 皇宫殿内已放置地龙,处处摆好手炉和暖壶,供主子们取用。 初冬尚未到来,鹿白并不冷,但栖云宫宫女大多数身子弱,她多放了一些暖炉在殿中,添足丝炭。 寒凉的空气在窗外吹着,殿内温暖如春。 她梳洗收拾妥当,拢好斗篷,照例去往养心殿,去陪昭和帝唠唠嗑。 路上,道路两旁青葱的枝桠零星冒出枯叶。 皇宫内许多宫女内侍行走间面带喜色,仿佛有好事发生。 鹿白好奇地走进养心殿,却发现不仅诸位皇子,就连许多已经下朝的大臣都在此处。 而阶梯上的昭和帝正拿着一封信,边细细阅读边开怀而笑: “好!甚好!” 鹿白隐隐有种预感,问道:“怎么了?” 鹿明疏回头,正要开口,昭和帝就先行听见,笑道: “宁蕖,你太子哥哥来信,他快要回京了!” 鹿白一愣,片刻的不可置信后,久违的惊喜涌上心头:“真的吗!什么时候?” 昭和帝笑道:“新年国宴,太子必归!” 鹿白弯唇,开始期待起来,颊边不由露出小小的梨涡。 “还有一件事。” 昭和帝缓声宣布道:“十五日后,冬猎将至。诸卿提前备好良马,待时出城前往城外密林,共同参与冬猎夺魁,摘得今年桂冠!” 鹿白眼眸亮了亮。 冬猎! 皇家最大型的聚集游猎活动,终于到来! 作者有话说: 冬天来了!! 拉拉感情线进度条,嘿嘿。 第61章 冬猎是皇家举行的一场大型围猎活动, 地点位于京郊月岩山脚的一片广袤密野森林里,一共持续数余日。短则半个月,长则近一个月。 皇帝会先行派侍卫清理密林, 将太过危险的动物驱逐出去, 建立一个围猎场。 到冬猎当天, 皇帝先射出第一箭,随后各个王孙世祖的年轻公子就会驾马进入密林, 狩得猎物。 谁狩猎最多, 谁就能得到陛下钦赐的奖赏。 每次冬猎的奖赏都非常珍贵,因此冬猎也成了各家年轻公子表现的时机, 能拔得前三名的男儿郎,在此之后家门都会被媒人踏破。 最重要的是,景殃无论从身世背景、还是从武艺上来讲, 都必须要参加! 所以, 只要她能留在皇宫,不去参加冬猎, 就能趁他不在京城时混进楚宁王府,彻搜书房! 鹿白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好极了, 但唯一一个致命的缺陷就是, 不管冬猎那天她拿什么借口不去,都会显得很假。 好像一早就想好了不去冬猎似的。 她边回往栖云宫边凝神思索—— 得想个法子,让她看起来非常热衷冬猎。到时候她“装病”去不成,才会显得更加真实而遗憾,让人无从怀疑真假。 怎么办才好呢…… 冬猎……冬猎上纵马射箭打猎…… 纵马…… 鹿白走到殿门口,忽地脚步一顿, 眼眸骤亮。 她知道了该怎么做了! 鹿白急忙溜出皇宫, 避开熟人耳目, 混入大街上,一路奔向楚宁王府。 不是纵马射猎吗? 以她的做事风格,如果非常想去冬猎,这个时候当然要缠着景殃教她骑马啦! - 楚宁王府,书房。 褚一正在给景殃汇报事情: “边疆如今安稳,西戎又正逢缺粮寒纪,不会主动引起战事。太子殿下在那边待了数年,将要在国宴之前归京。” “他帮了景家很大的忙。”景殃停顿一秒,道:“太子离开,那边疆谁来驻守?” 褚一思索了下:“景家大半的楚宁卫都在洛水,理应不会出事。” 景殃眉头微微一蹙,想了想道:“让时五多带几个人,时六时七时八都带上,每日巡视三遍洛水门关,注意着西戎的动静。尤其是太子回来之后,西戎的任何动静都要上报。” 褚一拱手:“是。” 西戎最好老实点,希望他这些筹谋都用不上。 褚一汇报完其他事情,正要退下,景殃把他喊住,道: “白锦芜身份查的怎么样了。” 褚一愧道:“属下惭愧。锁定了京城及周边所有突然多出一个女儿的平民百姓,甚至是高门豪族,但查下来进展不大。属下还在找原因……” “她能藏数年且平安长大,定然狡猾至极,手段繁多。” 景殃眼眸敛了敛,冷道:“扩大范围,继续查,她躲不了太远。” “是。” - 两人谈完事情,刚刚踏出书房,大门外面就遥遥传来一声娇里娇气的喊声: “景殃!你看看是谁来啦!” 小姑娘雀跃地小跑进来,乌黑的墨发垂满肩头,鬓间的小毛绒球发钗一晃一晃,露出一张白里透粉的脸颊,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她拎着裙摆,腰间的铃铛叮叮咚咚地响,径直在景殃面前停下,微微喘着气,仰着小脸,笑道: “冬猎快要到啦!你这么厉害,要不教教我骑马吧!” “找我学骑马?” 景殃打量她两秒,忽然笑了下:“行,来吧,先学上马。” 鹿白:? 这回他怎么这么好说话。 …… 一炷香后。 鹿白站在楚宁王府的操练校场的马厩旁,仰着脖子望着面前通身雪白、四蹄乌黑的高大血汗宝马,突然就明白了景殃方才笑的一声是为什么—— 她太矮了,够不着楚宁王府的骏马! 苍天啊! 鹿白输个不输阵,径直上前走去,试探地伸出小手,试图去抓骏马的鬃毛。 雪白骏马忽的一下喷了个响鼻,撂蹄子一扫,把她踹在地上。 她摔了个大马趴,屁股顿时疼痛起来。 景殃抱着手臂站在一旁,饶有趣味地看着她。 鹿白内心涌上一股火气,原本只是刷个存在感的心情顿时变成了征服欲。她忍着疼痛爬了起来,盯着骏马,浑身来了干劲。 不就是景殃养的一匹血汗宝马吗?你神气什么! 她拿不下景殃,拿不下景殃的王府,还拿不下景殃的一匹马吗? 鹿白走上前去,思索着久远的学武功的记忆,丹田运气,双足用力,猛地轻跳起来,用力抓住它脖子上的鬃毛,双腿往马背跨去。 马儿受了惊,嘶鸣一声扬起前蹄,用力甩了起来。 鹿白一惊,浑身剧烈颠簸,险些失足坠落之时,景殃猛地倾身拽住缰绳,用力一扯,把扬起的马儿扯回原位。 他拍了拍马首:“凌乌,听话。” 凌乌喷了个响鼻,仿佛听得懂人话,温顺下来。 鹿白战战兢兢地从马背直起身子,心有余悸道:“你这马儿的性子,挺烈啊。” “当初驯服他花了整整一个月。” 景殃说完,一只手撑住马背一跃而上,坐于她身后,胸膛宽阔,气息平稳,隔着三指宽的距离,虚虚把她拢在怀里,道: “不是要学骑马吗?作为送沙盘的回礼,我教你。抓好了!” 他一甩马鞭:“驾!” …… 一个时辰后,鹿白软趴趴地伏在马背上,浑身都疼痛无比。 景殃看了看已经黑透的天色,翻身下马,勉为其难得放过了她:“比我想象的聪明很多,明日还来吗?” 鹿白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无力地摆摆手。 …… 但第二日晚膳过后,她还是如约而至。 或许是她缠着景殃做的无厘头的事情太多了,景殃居然相信了她“要在冬猎上好好表现一番”的胡扯借口。 一连几日,她都战战兢兢来学骑马。 除此之外,她还多了个收获:她发现了楚宁王府藏书阁的位置。 藏书阁位于练武校场和书房的连线中央,占地颇广,鹿白趁着上茅房的机会去溜了一圈,没想到这里真就是放藏书的,什么机密都没有。 各类有价无市的书籍摆满书架,天文地理五玄八卦,鹿白稍稍看了一圈,除了更加丰富地了解了楚宁景氏一族的发源史外,没有任何收获。 她彻底将藏书阁排除于计划。 叛国书藏在书房的可能性,八|九不离十。 鹿白勉强学会骑马后,景殃打算教她在御马时射箭。但看着景殃流畅的动作,鹿白觉得自己肯定搞不来,果断放弃。 日子飞速而过,眨眼就到了冬猎当天。 早晨,整个皇宫都热闹起来,皇帝的内侍开始备马车,宫妃备轿撵,大臣们候在大门处,等着陛下离宫出发。 景殃骑在凌乌上,懒洋洋抱着手臂。 卫祁光刚刚抵达,遇到景殃,浅浅点头致意。 景殃淡淡颔首回敬。 昭和帝收拾妥当,查了一遍人数,疑道:“哎?宁蕖怎么不在?” 鹿明疏看了看刻漏:“宁蕖不是惫懒之人,现在应该已经收拾好了。” 鹿枕闲十分体贴:“皇姐是个姑娘,物件必然很多。” 鹿元晟十分言简意赅:“快了吧。” 鹿元煜:“皇妹向来有章法的,不会迟太久。” 鹿长淮和鹿长泽就直接多了,大着嗓门道:“去看看不就得了!” 昭和帝觉得可行,拍板定下:“走,咱们去栖云宫接小郡主。”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过去了。 而此时,栖云宫里,墨竹正兴奋地给鹿白准备物件,从马车到软垫,从弓箭再到骑射服装,应有尽有。 鹿白都不忍心打击她的积极性了,但最后还是想去楚宁王府书房一探的心思占了上风。 她咳了咳,装出一副气若游丝的模样,趴在床榻上道: “墨竹啊……我好像……咳咳!好像得了风寒,去不成了……” “什么?风寒!”墨竹急忙跑过来,触了触额头,疑惑道:“也不烫啊……” “你不懂,这种风寒不外显,只在内里伤身。我现在感觉很头晕,很困乏,我……咳咳咳!” 她惊天动地咳了一番,颤巍巍道:“你去跟陛下说,宁蕖实在想去冬猎,可惜身子作祟,此番迫不得已留在宫里……” “跟朕说什么?” 昭和帝声音在大门口响起,得知小郡主早已起床后,内侍把门打开,一行人轰轰烈烈地走了进来。 鹿白缓缓回头,而后愣住。 昭和帝也愣住:“宁蕖,你这是……” 鹿白急忙从床榻上爬起来,然后想起自己还“病着”,又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小脸垮着如丧考妣: “呜呜呜父皇啊,女儿好像得了风寒,去不成冬猎了,好可惜啊……” 昭和帝大惊,担忧道:“快,快宣太医!风寒可不是闹着玩的!” “没事没事父皇。” 鹿白硬着头皮在乌压压一堆大臣妃子年轻少爷小姐的目光中开口:“女儿风寒不重,休息一下就好。也不是!就是不宜行走,身体虚弱,要静养……” 墨竹可怜兮兮地哭道:“哇……郡主这么想去,好可惜啊。” 鹿白决定加一把火,伏在桌上,跟着墨竹一起悲痛道: “女儿好想去啊!只是风寒来之突然,实在没办法……但其实女儿心系冬猎,实在不宜行走,呜呜……” 昭和帝唉声叹气,惋惜道:“那朕想一想,有没有办法能让你既去成冬猎,又能慢慢养好风寒。” 一众群臣七嘴八舌地出起了主意。 诸位皇子也围了过来,纷纷想办法。 就连裴焕和卫祁光都思索起来。 鹿白又重重咳了两下。 景殃遥遥坐在马背上,听着殿内叽叽喳喳的动静,颇觉吵闹,随口说道: “宁蕖郡主不是有个很大的马车吗?既然小郡主不宜行走,那直接让宫女把小郡主抬上马车,安排个医女陪伴于侧。在路途上喝两副药剂,这点小风寒也就痊愈了。” “……”昭和帝与众臣互相对望一眼,迟疑点头:“好像,也行。” 虽然简单粗暴了点,但很有可行性。 鹿白:“……” 她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但是我怕风寒会加重,到时候……” 景殃打量她一眼,道:“臣以为,郡主当初可以齐射三箭,那么身子定当是极好的。” 鹿白:“…………” 她眼睁睁地看着墨竹喜滋滋地把包袱带走,然后一群宫女合力把她架起来,小心翼翼地抬上了马车…… 一炷香后。 鹿白坐在马车上,看着马车驶出皇宫,向着城郊密林出发,还没能从噩耗里缓过神来。 一转头,看到身旁医女正认真地熬煎药剂,边熬边信誓旦旦地保证: “郡主且宽心,奴婢的药效是京都出了名的好,风寒绝不会干扰到您参加冬猎的!” 鹿白闻着苦到发齁的药味:“……” 苍天啊! 作者有话说: 小郡主:可恶,翻车了。 下一章冬猎。 东郦京城背景设置在南方地域,深秋初冬的树木依然是常青的这种。 第62章 最后医女端着辛苦熬出的药剂, 担忧而殷切地看着鹿白时,鹿白强忍内心的崩溃,本着喝不死人的原则, 捏着鼻子把药汁一饮而尽。 浓重的苦涩味在舌尖蔓延, 像是加了十剂黄疸, 苦得她想哭。 医女接过空碗,给她一碟蜜饯。 鹿白一口气吃了五个甜枣, 勉强把口中苦味给压下。 下次她再也不找装病的借口了! 真是造孽啊! 一路哀怨的心情, 马车终于在傍晚行驶到京郊围猎场。 围猎场位于月沿山脚下,偌大宽阔的密林绵延铺开, 郁郁葱葱。 此时正是深秋末尾、初冬稍临。东郦地理位置偏南,气温偏高,京城的树木向来长青, 直到深冬才会变得枯黄。 因此森林依然是遮天蔽日之景。 而森林初始口处, 有一片宽阔的操练校场,京中男郎们可以纵马在此比武射箭, 身子潇洒好不畅快。 再往远处,就是一片巨大的看台。上面有序分布着软椅和软榻, 中间是金銮座, 专供陛下的位置。 鹿白面色虚弱地下了马车,被前后方人投以关心的注视。一圈人围了上来,询问她的风寒状况。 墨竹眉飞色舞地把熬药医女夸了一通,惹得小医女直脸红。 昭和帝瞅着她的脸色,感觉不太放心:“不然朕派人把你送回去吧?” “不用不用,没事的父皇, 宁蕖好多了!” 鹿白笑着咬牙, 她来都来了, 不畅快地游玩一番,简直对不起她喝的冤药! 思及此,她恨恨瞪了马背上的景殃一眼。 景殃正在整理凌乌的缰绳,感受到一道视线,侧眸欲要看过来。 鹿白急忙避开目光,以免跟他对视时会被气死。 夕阳悠悠,一众人进了不远处的行宫,按照阶级位份找到各家的院子厢房,随行内侍奴婢们开始帮各位主子收拾被褥床榻等。 鹿白也找到自己的院落,收拾一番,天色擦黑便带着郁闷心情入睡。 翌日,微晴的阳光透过云层,给初寒的草地照了一层暖色。 鹿白起了个大早,换上一身轻盈漂亮的骑装。 她想通了!明日才开始冬猎,她要在今日紧紧缠着景殃,把他给烦死,报复他昨日那句话之仇。 鹿白动力十足,早早地到达马厩,装作挑选马儿,四处溜达起来。 大清早的,马厩一片清冷,没人瞧见她。 凌乌被拴在里侧,察觉她到来时,嫌弃地喷了个响鼻。 鹿白朝它挥了挥拳头。 摸约一刻钟后,景殃身着灰金色锦衣骑装走来,看见她时颇感意外: “郡主风寒痊愈了?” 在外面,鹿白自持宁蕖郡主的身份,跟他一向表现得很不熟,闻言微微颔首,道:“痊愈了,不劳景公子关心。倒是景公子今日来得颇早。” “尚可。”景殃走到凌乌旁,一边解缰绳一边淡声说,“没有郡主早。” “……”鹿白摆出架子,指着凌乌,淡淡道:“本郡主今日要骑凌乌,烦请景九爷割爱让一让。” 景殃打量她一眼,轻哂一声,递给她缰绳: “行,郡主的命令臣怎敢不从。只要郡主驾驭得了,这匹凌乌我直接送给郡主。” “真的?”鹿白眼睛一亮,接住缰绳,四处打量起来,“此处不太妥当,在外人眼里我们俩还不熟呢。走,我们换个地儿。” 她拉着凌乌走到废弃无人的练武场,感受着此处的荒芜人烟鸟不拉屎,满意道: “很好,就这了,今日你要跟我在一块。”既然景殃破坏她的计划,那他也别想好过。 “你要求还挺多。”景殃冷嗤,催促:“热身,上马,动作迅速点,今日再学不会,以后别想让我再教你骑马。” “知道了。”鹿白热了下身,按照记忆中的动作,熟练地翻身一跨—— 凌乌轻轻一摆尾巴,欲要把他给甩下去。 但鹿白反应更快,抓住缰绳和鬃毛微微用力,结结实实骑在马背上,一套动作流畅而漂亮。 她扭头跟景殃炫耀:“你快看!” “嗯,还不错。”景殃话音未落就面色一变,厉声道:“凌乌!” 凌乌鬃毛被抓的骤然一痛,性烈作祟,竟然撒开蹄子往前奔去,试图把背上的人甩下来。 鹿白骤惊,身子剧烈颠簸起来。 马儿受了惊,一边狂奔一边发出嘶鸣,鹿白感觉身子要被摔下去,双手攥紧缰绳,痛苦地俯下身,喊道: “景、景殃——” 景殃动用轻功追上来,只几个呼吸间就已近至眼前,纵身一跃,稳稳落在鹿白身后,用力拽住缰绳,神色冷厉:“凌乌!” 马儿吃痛停下,高高扬起前蹄,发出一声嘶鸣。 鹿白紧紧抓住缰绳,身子往旁边一滑,几乎要坐不住。 景殃左手捏住她肩膀,箍住她的身子稳稳固定在自己怀中,胸膛宽阔,紧贴着小姑娘后背。右手握紧缰绳,慢慢控制着凌乌停下。 隔着一层的衣料发出浅浅的摩擦声。 鹿白感受到背后硬实的胸膛,身子僵硬地缩在男人臂弯里。 胸口突然砰砰直跳,有点急促,还有点热躁。 缰绳上,景殃的手握在她两侧,手指骨节分明,修长有力,虎口带着薄茧。 她愣愣地看着景殃脉络清晰的手,忽然有种冲动,鬼迷心窍一般想握上去,试试他掌心是什么温度。 马儿缓缓停下,她尚未有反应。 景殃稳住凌乌,拉开胸膛跟她的距离,打量她一眼:“怎么呆了?吓傻了?” 鹿白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偏头看向景殃,触及他浅珀色的、平静的眼瞳,有点慌张地移开目光: “没……刚刚走神了。” 她抿了抿唇,坐在马背上沉默着,没再开口,思维却再次游离。 后背好像依然有方才景殃仓促之下拥住她的触感。 温热的,阔硬的,带着男人隔着衣料的体温和起伏的吐息,剧烈颠簸间近距离拂在她耳廓。 耳尖没来由地有点发烫。 心跳得很快,比以往都快。 鹿白皱了皱眉,有些茫然。 大概是她真的受惊了?需要休息? 景殃没看出她的想法,催促:“要是练就别发呆。” 鹿白吐出口气,想迫切找点事情做一般重重点头:“练,我自己练,你不许过来。” 景殃瞥她一眼,没从她脸上看出什么异样,便翻身下马,退至一边倚在树干上。 鹿白骑着凌乌,趁着景殃没看见,悄悄伸手,揉了揉自己发烫的耳尖。 不要多想了……嗯,不要多想。 - 学骑马最后也没能练很久。 中途午膳后,景殃被几个年轻公子哥叫走,说大家要去玩投壶,裴公子、卫世子还有众臣子的儿子都在,想请他去参加。 这些公子哥在京中地位不高,没见过宁蕖郡主的容颜,把她当成了景殃某个普通的追求者,说话没有避讳: “九爷,投壶有随行的伶人和舞女陪伴在侧,美酒美人样样不缺,最近风月楼新的名噪一时的素锦姑娘更是等你颇久,说没有你来,她就不唱曲。” 景殃向来不拒绝这种玩乐,漫不经心地笑着,答应了他们的邀请。 临走前,景殃欲要将凌乌留给鹿白练习。 但鹿白觉得自己在这独自骑马显得很傻气,没有景殃在旁边陪着更是没意思,摇摇头拒绝了。 景殃也没强求,把凌乌带回马厩,被公子哥们簇拥着离开。 鹿白无所事事起来,跟宫外闺友们玩了一会,再去跟昭和帝说了会话,最后跟各位皇子打个招呼。 投壶尚未结束,裴焕、卫祁光正在竞争第二名。鹿白路过时,远远看到景殃正懒懒立于一旁,分数高出二人一截,明显是赢家。 人群外围站了颇多随行的伶人歌妓,莺莺燕燕语笑嫣然,隐隐将景殃簇拥在中间。 有个姿色颇为清纯的美人拿着方帕捂嘴浅笑,似有若无地想要依附到景殃身上。 鹿白颇觉无趣,转开目光,借着风寒未愈的借口回到行宫厢房,早早歇下。 姜尺素……素锦…… 鹿白撇撇嘴,心想,景殃身边姑娘还不少,不愧是京城第一风流鬼。 哼。 - 翌日,微阳出云,啼入密林,凉风阵阵。 冬猎正式开始。 鹿白跟着皇子们坐在皇嗣的位置上,听昭和帝讲开场语。 冬猎限时一整天,敲钟即始,夕阳落山即终,大家可以借助此次机会一局扬名,最后摘得桂冠者重重有赏。 各家姑娘可以在森林外围游玩,也可以坐在看台上听戏班子唱戏,蹴鞠、踢毽各个都有,不缺玩乐。 参加围猎的公子少爷们早已骑于马上,在宽阔平台排列而站,只等三声鼓点落下就向密林出发。 昭和帝讲完最后一句,象征性地射出第一箭,直击红心。 杜临安举起棒槌,重重敲击三下大鼓。 马蹄踏地之声顷刻响起。 众人齐齐冲进霭霭密林中,几息之间纵逝不见。 景殃身穿鎏金滚边的墨白色锦衣骑装,披着墨灰色蛟龙锦纹大氅,混在最中间,不紧不慢懒懒散散地策马跑着,速度却数一数二。 为骑行方便,他特意用玉冠束起高马尾,背脊挺拔,身姿矫健,纵马间高马尾扬起一道弧度。 很快,他扎进密林里,远远消失在茫茫青绿中。 鹿白看得心痒痒。 她学骑马学得差不多了,迫不及待想进去耍耍,跟景殃过过招,顺便把他猎到的额外的东西顺走。 然后好好欣赏他想撵走她又奈何不了她的样子。 各家小姐开始玩蹴鞠,热情地邀请鹿白一起。 鹿白婉拒了她们,告诉所有人自己风寒未愈需要休息,不接待任何客人,然后把厢房门一关,换了身低调精巧的女子骑装,偷偷溜溜地前往马厩。 墨竹认命地给她看门放哨。 鹿白挑了一匹身量较小的雌性马儿,绕开宽阔的看台和熟人,悄悄从侧面进入密林里。 她稍稍辨认了下景殃纵马前往的方向,扬鞭追去。 森林静谧,晨光透过树缝漏进来,洒下一地光斑。 她慢腾腾追了大概一炷香,到达一处山坡凹陷口,忽觉安静的过分,立即策马停下,警惕地望向四周。 空气中传来微微的呼啸声! 鹿白大惊,反应极快地俯身躲避,箭头从她身旁数丈的方向飞过去,毫无准头地钉在后面的土丘上。 “……?” 鹿白迟疑地寻找箭矢来源,最后抬头,看到景殃躺在树干上,慢条斯理地收了弓,散漫评价说:“表现不错,反应挺快。” “……你在干什么?!” 鹿白震惊到失去表情管理能力,盯着他毫不歉疚的脸宛如盯出个窟窿: “景殃!你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要用箭指我啊!” “早猜到你会跟上来,不等着你,等野虎把你叼走皇帝老头还要找我事儿。” 景殃淡淡瞥她一眼,轻轻跃下树干,唤来远处吃草的凌乌,翻身骑到马背上,道:“跟紧点,丢了我可不负责。” 说完他一甩马鞭,策马向前奔去。 鹿白轻哼一声,唇角却悄悄弯了弯。 她骑马跟上景殃,泼墨一样的乌发在背后被风吹得微微扬起。 - 景殃打猎,收获颇多。 只是半晌的功夫,他就猎了一头花鹿、一只冬狐和一头幼狼,血迹被处理干净了,否则会吸引群兽围食。 期间还夹杂其他小猎物,兔子鸽子什么的,景殃直接放生了。 鹿白夸道:“你好像极其善于在策马中途开弓射箭。” 准头犀利无比,好似被沙场磨练过一般,非普通武功可及。 她看得赞服不已,丝毫不为自己的划水摸鱼而羞愧。 景殃浑然不在意,绑好猎物策马往前走,道:“寻个河流,捉点东西吃。” 鹿白早饿了,乐颠颠跟在他的马匹屁股后面,驾着马蹄溜溜哒哒: “好的呀。但我得长个儿呢,你得伺候我吃点好的。” 景殃瞥她一眼,正欲开口,神色忽然一变,紧紧看向后方,眸光尽是冷寒。 他猝然伸手拎起鹿白的衣领子,猛然将她从马背提起拉至凌乌背上,同时一甩马鞭,迅速往旁边撤去。 只听“咻”一声! 一支利箭穿着一块硕大的生肉划过长空,擦着鹿白方才那匹小雌马的屁股,狠狠射过方才景殃站的地方,盯进树干上! 小雌马吃痛,仰首嘶鸣,发狂一般跑远,而后遭遇什么群围一般,挣扎几息,重重倒下。 血腥扑鼻,马儿痛苦哀鸣,生息逐渐减弱,尸身被凶狠分食。 鹿白心脏重重一跳,刚刚在凌乌背上坐稳,景殃就把她箍在自己臂怀前,胸膛起伏微微加快,手臂寸寸绷紧。 他紧紧盯着四方,眼神冷厉道: “有埋伏!” 话音刚落。 只见四面八方围上来数十只贪食不足的凶物,个个牙齿尖利,目露凶光,迈着步伐幽幽围上来。 它们长着尖耳、利牙、凶恶,通身灰杂色毛皮,正发出呜呜低咽,呲开牙齿向二人逼近。 鹿白被景殃摁在胸膛里,勉强伸出脑袋,看清楚眼前情景后,瞳孔紧缩! 她捂住嘴巴,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压制住呼之欲出的恐叫声。 ——是狼群! 作者有话说: 越是快要及笄进感情线越是写不完,我好着急。 来一波大的,增增感情。 第63章 狼群向着二人逼近, 凶光毕现。 头狼身子低低伏下,口中发出低吼声,背脊弓起, 缓缓磨着爪子。 这是攻击的前兆。 景殃把鹿白往怀里拢了拢, 抽出随身携带的长剑, 手臂绷紧,盯着前方方向, 低声道:“抓紧了, 突围过程中我顾不上你。” 话毕,他左手驭缰, 右手握剑,猛地甩起马鞭:“驾!” 鹿白缓缓放松身体,趁他没注意, 一点点往后靠了靠。 头狼嗷呜一声低吼, 率先奔袭过来! 群狼骤起而攻,皆指二人所在之处, 密密麻麻令人头晕目眩! 景殃挥剑向前斩去,许是使用内力, 剑尖未沾到狼首, 霎时间便有两头雄狼狼首滚落在地,鲜血四溅。 这一幕彻底惹怒狼群,顿时数只狼加速奔来,张开腥臭利口狠狠咬过来。 景殃神情冷肃如冰,嘴唇紧抿,利落将数狼狼首斩于剑下。 噗嗤、拔出——类似的声音不绝于耳。伴随头狼的穷凶嚎咽声, 让此处显得如同森罗地狱。 但始终没有一只狼成功靠近凌乌, 只是景殃的长剑早已被狼血浸染。 鹿白抓紧鬃毛, 艰难地掏出随身携带的梨花针,对准狼颈摁下玄钮。 闪烁银针猛地飞出,扎进狼颈中,一针封喉。 狼身猛地一僵,抽畜倒下。 景殃挥开长剑,忙里抽闲瞥过来一眼,面露惊意之色: “这是……西戎的那位元嘉送给你的?” 鹿白应了一声,兀自定了定神,对准第二头狼,稳稳摁下玄钮。 …… 狼尸倒了一地,血腥味愈发浓郁。 剩下的狼开始犹豫不前,欲意退缩。 景殃放缓攻势,腾出一只手臂将她箍在怀里,掌心用了点力道以防她栽倒下去,以最快的纵马速度向外侧突围。 即将能脱离险境,鹿白收好梨花针,缓了缓僵痛的手腕,在马背上努力平复呼吸,心脏口怦怦跳动。 而腰腹隔着衣料源源不断传来男子的温热体息,剧烈颠簸的马背不断提醒着她这只手臂的存在感。 他未察觉,神情专注放在前方崎岖的林路,她却身体微微绷紧,思维再次飘远。 她的腰……应该很瘦吧? 她虽然能吃,但又没有赘肉。 只是,她这平地一样的身材还没发育好,前也不凸后也不翘的,不知他心里会怎么想? 哦对,景殃就没把她当作同龄女子,根本不会想到这一层。 倒是她最近总爱想多。 …… 眼下的状况不容鹿白再开小差,她努力把注意力从他的手掌移开,迅速分析着眼下的状况—— 很显然,这是个人为制造的意外。 最开始那利箭穿着生肉,生肉上抹了吸引狼群的药粉,背后凶手刻意吸引它们来此,最后一举将他们包围。 她并无要置自己于死地的仇家,那背后真凶就是冲着景殃来的。 她只是跟着景殃一起而被连带了。 真相会是谁? 是景殃的仇人吗? 鹿白微微起身,看了看四周的情景。 景殃的长剑已经不见本来的颜色,头狼倒在地上,抽搐吐沫。 到处都是狼尸遍野,鲜血满地,难闻得让人想要作呕。 她感到一阵反胃,忍了忍,强行把这种感觉给压下,微微仰头,看着景殃锋利流畅的下颌,把自己的分析挑挑拣拣跟景殃说了一遍。 景殃再次斩下一只狼首,见四方零星的狼已经生出退意,扬起马鞭,加速从空隙中往外突围。 怀里小姑娘的一头墨发被风吹得扬起,几缕飘来他的侧脸上。 景殃把她头发拨开,在凛冽风声中开口,嗓音带着薄薄冰冷的杀意: “我知道。待我出去,定要把这笔帐双倍讨回来。” 风刮过耳畔,凌乌在密林中奔跑,高巨树木在两侧飞速倒退。 狼群只剩零星几只,追在后方低低嚎呜,很快被远远跑开,再也追不上来。 眼前的密林变得更加繁茂,静谧安然,鸟啼划空,只是让人感觉陌生。 浓郁血腥味逐渐散去,唯有景殃右手握的剑依然留有鲜血。 “我们……” 鹿白坐直身子,环顾四周郁葱苍木,不确定地道:“突围成功了?” 景殃翻身下马,走到一颗杂草丛生的古木前,辨认了下树纹,面色不太好看。 “迷路了。” 鹿白一惊:“什么?!” 景殃在树干上做了个楚宁王府独有的记号,抬头缓缓打量四周,眼眸愈发幽冷。 遮天巨木举目望不到边际,看似跟冬猎为猎场没什么两样,但枝桠更为杂乱,很显然—— “若我没猜错……”他缓缓道,“现在我们已经不在冬猎围猎场的范围内了。” 鹿白脑中嗡的一声,努力接受这件事实,尽量用冷静的语气道: “那我们可以原路返回吗?” 景殃看了眼天色。 天幕不知何时变得阴沉沉的,黑云压城,风雨欲来。 他脸上再不见任何含笑的表情,望着前方森途漫漫,眼眸一片幽沉: “我们来路依陡坡而行,这个天气不出半晌定会突降大雨,极易引得泥石流灾。想要出去,必然要绕路。” 潜台词便是——他们要继续往密林深处而去,绕过山头再从另一边缓坡返回。 然而,非围猎场范围,继续往里走的话…… 凶兽出没,杂木丛生,危机四伏,出路崎岖。 鹿白心头微微一紧,对生存和安危的问题感到一瞬的担忧之后,竟然下意识冒出个想法,顿时呼吸一促—— 她要和景殃,在这偌大的静谧幽林里…… 二人独处。 - 此时,场外的的围坐平台中,众多随行大臣吵成一团,钦天监不断望着阴黑下来的天色,隐隐有点焦头烂额。 昭和帝重重一拍扶手,微怒:“肃静!听听钦天监怎么说。” 钦天监跪在地上,颤颤巍巍道:“陛下!老臣对天象观测向来颇为准确,这次本来也只是小雨,未有形成暴雨之兆。怎料想,过了晌午之后,京郊寒风突凛,小雨得有助势,即将有暴雨征象!是老臣失误,但这实在天公不作美……” 昭和帝皱了皱眉,这时又有一个内侍急匆匆跑过来,满头大汗道: “陛下!萧统领方才探查到,由于寒气骤降,猎场内野兽发狂,围猎场围栏被意外破坏,现在无从得知有没有人误走出去……” 昭和帝眉头皱得更紧,厉声道:“来人!即刻让萧翎带人将围猎场出口包围起来,若有人从里面出来,立刻接应!” “是!”内侍连滚带爬地跑开。 世家老臣纷纷回到座位上,沉默等待。 各家夫人聚在一起,愁眉不展,小声诉说着对围猎场内自家儿子的担忧。 暗处,褚一神情阴沉地看了眼行宫的方向,悄无声息地前往围猎场围栏的缺口地点。 而此时,行宫里某个皇亲国戚的主屋内。 男人坐在轮椅上,面带温和笑意看着围猎场的方向,心情愉快道:“居然有暴雨征象,天助我也。” 身旁跪着的幕僚垂着头,恭敬附和道:“这说明老天也在帮王爷您完成龙位大计。” 男人冷哼一声,阴沉道:“本以为他已经沦落为沉浸声色犬马的纨绔子弟,可谁知本王一朝不察,竟被他夺了花满街的户契及巨额银饷,如今连户部都成了他的一言堂!真没看出来啊,数年来扮猪吃老虎,年纪轻轻手腕了得,他可真叫本王佩服!” 说到最后,他已然变得咬牙切齿,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幕僚道:“既然如此,那今日正好让他吃吃苦头。” 轮椅上的男人微扯唇角,赞同颔首。 - 幽林里。 景殃骑在凌乌上,载着鹿白沿着小道,往山林深处策马奔去。 森林寂静无声,马蹄声嗒嗒作响,阴沉沉的天幕让空气变得极为沉郁。 鹿白的雌马被恶狼扑食,只得跟景殃共乘一骑。 马背颠簸,她的后背时不时撞上景殃的胸膛,听见他平稳的吐息。 她有点别扭地动了下身子。 她会不会……不小心碰到景殃身体的哪里? 这么一想,鹿白就觉得整个脸都烫。 她急忙把危险的思维拽回来,但很快,就感到了新的不适。 马鞍坚硬如石,边缘带着粗粝感,把她的大腿磨得火辣辣发疼。 她这才知前几日学骑马时,凌乌的动作堪称温顺。今日忙于奔波赶路,凌乌的疾奔颠簸程度远远非同先前。 俊马在林道间疾行,衣料摩挲声被安静的空气放大数倍。 鹿白攥了攥缰绳,不小心碰到景殃温热的手指,触电似的收回手。 心口燥热感再次浮出。 景殃未察,时不时在路边做个记号,专注辨认着前方方位。 森林小道不好走,马背颠簸,鹿白坐久了,实在疼痛难忍。 她抿抿唇,坐立难安,不太自在地挪了下腿,微微动了动身子。 不小心碰到身后的景殃,她僵了僵。 “吁——” 景殃忽地勒停凌乌。 鹿白回头,撞上景殃垂下来的视线。 他羽睫似鸦,眸瞳浅淡,无声打量了她一会,道:“这一个时辰里,你偷偷回了八次头,挪了十五次手,动了二十二次身子,踢到我的腿三十次。” 景殃顿了顿,视线从她大腿上一扫而过,淡道:“磨伤了?” 鹿白怔了一怔,顺着看过去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哪里,面颊上升起一阵急促的热晕,急声辩解道: “你!你这马鞍结实坚硬,疾速前行,我身娇体弱的,哪能受得了!” 景殃啧了一声:“真是麻烦。” 说着他翻身下马。 鹿白急忙拽住他的衣袖:“你去哪里?” “你说呢?”景殃似笑非笑道,“给你寻点草药敷伤。” “没事,不用。” 鹿白从内袖里掏出一瓶金疮药,小声道:“我有随身携带金创药的习惯。” 景殃微微挑眉,没说什么,转身走到远处一颗古木后面。 鹿白盯着他看了几秒,确认他不会转身,小心翼翼地翻身下马,撩开裤裙,把金疮药涂在已经磨出血丝的伤口上。 火辣辣的疼痛缓解不少。 她轻轻吐出口气,把衣裳收拾妥当,对景殃喊道:“我好啦!你过来吧。” 景殃转身走来,看她一身衣裳妥妥贴贴,翻身上马,道:“小郡主金尊玉贵,受极荣宠,吃穿用度皆有宫婢精心照料,陛下和众位皇子都生怕你摔了磕了碰了……” 他顿了顿,坐在马背居高临下地望过来,眼尾勾起一抹笑,无意似的道: “公主殿下这般金枝玉叶的小女儿,怎么会连梨花针和金疮药都随身携带?” 鹿白准备翻身上马的动作顿一顿,缓缓仰起小脸,看向景殃。 她脸颊仍带有微微婴儿肥,但尖尖下巴已经初现雏形。 五官尚有稚气,但眉眼清丽,迤逦如芙蕖水墨画卷,依稀可窥见长大后,将会成为多么纤姿袅袅,楚楚动人的美人。 “所以呢?” 她毫不露怯,一双清澈乌黑的圆眸平静地回视他,道: “你到底想问什么呢,景殃。” 深林静幽,一时间只能听到空气吹拂的声音。 良久。 景殃轻“呵”一声,然后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巨大的乌色狐裘软垫,细致地铺在马鞍上她原先坐着的位置,淡淡道: “小小年纪耍什么心眼。不想说就罢了,我又不为难你。” 黑云压近,天幕乌沉,狂风猎猎作响。 寂静的空气中,小姑娘眸光怔怔,心跳声被悄悄遮掩下去。 在她懵然的眼神中,景殃拍了拍温暖细软的绒毛坐垫,说道: “伤药涂好了?不疼就赶紧上马,启程赶路。” 作者有话说: 离上卷结束还差十章多一点点的样子!! 第64章 凌乌疾跑了一段路程, 鹿白才后知后觉感到座下的裘毛软垫远远比普通毛垫要更加温暖舒服,好奇道: “景殃,这乌毛坐垫你哪来的?” “你见过用蚕绸丝、蜀素锦和冬狐绒毛来做成马垫的?” 景殃轻哂, 胸膛随着话音传来微微震动:“这是楚宁王府绣娘新做出来的狐裘披衣, 原本备在马搭里以防冬猎突降低温, 能够抵御山顶风寒,我割爱拿出来给你当坐垫, 能不暖和吗。” “噢……”鹿白心里一阵感动, “那我让宫婢帮我涤洗干净,回头还你。” “不必。”景殃直接拒绝:“我嫌弃。” “……” 鹿白恨恨掐了下他握住缰绳的手, 骨骼坚硬,掐着都硌得慌。 景殃啧了一声,腾出一只手掌把她的手拍开:“再乱动我就把你丢下去。” 鹿白撇撇嘴, 小声说:“你才不会呢。” 景殃不知道听没听见, 专注在蜿崎林道间策马,没理她。 又疾行了一段崎岖林路, 前方隐约传来潺潺溪流声。 一道宽阔干净的河流出现在前面。 景殃勒马停下,翻下马背, 拿起马搭内挂着的乌木弓箭道:“你在这等着, 我去弄点吃食。” 鹿白早已饥肠辘辘,待景殃一走就来到河流边,顺着清溪河岸往上游走去,捡了根尖头树杈当作渔戟,没一会就叉中了一条小野鱼。 …… 景殃拎着野鸡回来的时候,发现凌乌旁边空无一人, 正欲寻人, 就看到河流上游方向遥遥走过来一个熟悉的小身影。 她吃力地抱着一箩筐小野鱼, 纤细白皙的手指被冰水冻得通红,脸颊上一双漆眸亮晶晶的,像一朵初开菡萏的小花骨朵,远远地大声炫耀道: “景殃,你看呀!我捉了好多小野鱼哦!” 景殃走过去帮她把箩筐拎起来,碰到她一双冰凉的手,蹙眉:“山林的溪水大多刺骨,你冻着手了都没感觉到?” 鹿白倒没觉得有多凉,但还是笑嘻嘻地顺杆往上爬,伸出一双细嫩的手到他面前,软声撒娇道:“那你给我暖暖呀。” 他懒得接话,取了干枯的树枝钻木取火,生起火堆后,道:“这个环境,我能伺候你吃上烤鱼烤鸡你就知足吧。” 说着,他把野鱼和野鸡娴熟地处理好,架在噼啪微响的火焰上。 很快,香味四溢。 景殃递给她一个鸡腿。 鹿白觉得他大概真的把自己当妹妹养了,但也没拒绝,从善如流地接过来。 二人果腹后,熄灭柴火,景殃载着她继续驾马往前走。 - 天色渐晚,外面的操练看台上已经挂上了灯笼灯盏,为这一处照出盈盈火光。 一大批参与冬猎的王孙公子们站在出口边缘,各自脚下堆着三两只猎物,大多数是野兔一类。 直到钦天监带着内饰们来清点人数,他们才知围猎场外围围栏意外破损,情况是何等危急。 清点完人数,众人正欲散去,忽有内侍惊惶道:“不对!少了一人!” 众人大惊:“谁?” 内侍低垂着头,向皇帝禀报道:“陛下,唯有景九爷目前尚未出来……” 昭和帝久久未发一言,面沉如水,隔着冠冕珠帘冷冷看了行宫某处一眼。 众人各自散去,但离开之前都默默看向那片深黑似墨的森林。 他们从未有过如此一致的念头—— 夜间的山林如此危险,纵然景九爷武功卓绝、机关算尽,又能有多大的希望平安出来? 他们不知道的是,没出来的不止有景殃,还有宁蕖郡主。 墨竹守在门口,焦灼地来回踱步,几欲想要找陛下全盘托出,但思及自家郡主可能是和景九爷呆在一处,便硬生生顿住脚步。 她决定再等一晚,如若明晚之前未见郡主,她再立刻告知昭和帝。 不是不担心郡主安危,只是墨竹莫名相信,景九爷定然能将自家郡主平安带回来。 - 一路上有惊无险。 前方的路已经能望到头,再走两个时辰就能抵达围猎场出入口。 天色已经一片昏黑,乌云压至整片天幕,让前行的林道变得影绰无光。夕阳完全没入地平线,林夜漆黑,唯有繁烁朗星挂于高高夜幕,一折一闪。 忽而,“轰隆”一声巨响,夜幕被划开一道狰狞可怖的缺口,四茫骤亮。 紧接着,瓢泼大雨紧随而下。 鹿白紧紧抓着缰绳,看不清前路,只觉全身都要被雨水打湿,一点点浸入裙裤里,冰冷刺骨。 景殃将凌乌停在一片悬崖遮出来的干净地面上,眸光沉沉望着遥远的出口方向,道:“恐怕我们得在山林里过夜。” 鹿白抹了抹脸上的雨水,赞同道:“你驾马一整天定然疲惫,休息一晚再走未尝不可。” 景殃瞥她一眼,被她人小鬼大安抚的语气而感到好笑:“我自己独行,连续三天三夜赶路都没有问题。” 鹿白被暴雨淋得脑子有点迟钝,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景殃就把马座上的乌绒裘衣取下来,铺在崖下的干草地上,对累得迷迷瞪瞪的她道:“过来休息,我夜里职守。” 鹿白眨了眨眼,思绪清醒几分,这才明白他的意思。 他这是打算一夜不睡,让她休息? 景殃看她磨磨蹭蹭,催促道:“有这些就别挑三拣四了。这里没有你的花瓣沐浴和桂花头油,也没有你的宫婢和锦被。” 话毕,他又轻哂一声,低眸瞧着她,懒散补了句:“小娇气包。” 夜色晦昧,景殃眉骨深邃,在夜色中被镀上几分朦胧感。 鹿白心口动了动,脑海中莫名冒出个想法—— 若是换成他的那些红粉佳人,是不是会睡在景殃的怀里? 她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急忙转移视线,看了看裘衣的大小,拉着景殃的衣袖走过去,微微弯了弯眼眸,笑道: “反正夜里危险来临你也能立刻察觉,不如跟我一起睡呀。” 她面上不显,内心却有点紧张地等着他的回答。 景殃未察觉到她的小心思,闻言打量了下周围,也没推脱,披着墨白蟒纹大氅就地而座。 鹿白轻轻坐在他身侧,很自觉地靠过去,偎在他身体旁边。 男人体温舒适,臂力硬实,身体微微起伏,吐息缓慢而平稳。 景殃看她一眼,往旁边挪了个位置。 鹿白再挪挪身子,再靠。 “……” 景殃懒得再管她。 鹿白等了一会,又胆大包天地掀开他的大氅衣,拱着小身子钻进去,小声解释道:“我娇气,淋雨的话,风寒会复发的!” 大氅里面比外面温暖数倍,还带着来自年轻男子的气息和体温。 鹿白有点贪恋这个温暖,哼着小软音,撒娇似的强调:“我这么娇弱,你得把我藏好了。一旦暴露在雨中,恶狼就会把我抓走。” 景殃瞥她一眼,轻嗤一声,不知是信还是没信,没动。 鹿白悄悄弯了弯唇,往大氅里缩了缩身子,感受着身侧传来的冷檀香气与男子体温,渐渐不再挪动。 周围环境很差,树影摩挲,偶尔伴随寒凉的风。但她莫名感到开心,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眸。 片刻后,她脑袋慢慢歪在景殃手臂肘弯上,沉沉睡去。 她睡着如此之快,甚至自己都没意识到,她是多么信任身边这个人。 景殃手搭在剑柄上,时刻保持着清醒,随时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暴雨渐渐变大,劈里啪啦地打在地面上,砸出一个又一个小坑。 有几丝斜雨飘进来,淋在小姑娘裙裤下面绣着细竹海棠的鞋尖上,晕开水花。 似是觉得冷,她无意识地打了个小哆嗦,不安地蹙了蹙眉,梦呓似的小小抱怨了一句,叽哩咕噜的,听不清是什么。 景殃挑开大氅,把她露在外面的半侧身子盖在大氅里面,也没管她听没听见,自顾自道:“行,我把我们鹿小乖好好藏起来。” 他拢了拢大氅,替她遮住斜打进来的暴雨:“这样,大雨就淋不到她了。” 片刻后。 “今日伺候你,作为交换……” 他看着她睡着的脸颊,百无聊赖地用手指挑起她几捋墨发,思索一瞬,道: “等出了森林,我得收你一铜板。” 鹿白歪着脑袋,密密卷卷的睫毛盖住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瞳,脸颊香甜,毫无所觉地沉沉睡着。 - 褚一是在前半夜抵达的。 暴雨如注,褚一有内力护体,依然被淋了不少。 景殃解开大氅,盖在睡着的鹿白身上,站起身走到远处古木旁,冷道: “外面现在什么情况?” 褚一将所有事情汇报一遍,末了道:“陛下猜到是他动的手脚,奈何查不到证据,现在非常生气。” 景殃冷笑一声:“要什么证据。明日你即刻回京,去查西市他名下的其他商铺,把那些来源不明的钱账全都捅到大理寺去。他既敢下手,那就别怪我算上陈年旧账,一笔笔跟他讨回来。” “是。” 景殃又嘱咐他一些事情,突然想起什么,道:“郡主跟我来冬猎林场里鬼混,彻夜未归,陛下有没有说什么。” 褚一一时被问住了,沉思片刻,道:“陛下……陛下以为宁蕖郡主风寒未愈,在行宫养病,告诉臣子们不要去打扰。” 景殃微微挑眉:“这是谁跟陛下说的?” 褚一:“……墨竹。” 那位傻不愣登却忠心耿耿的小婢女。 景殃沉默一瞬:“行,我知道了。没事了。” 褚一汇报完毕,抬脚欲走时,看到小郡主屁股坐着的是楚宁王府所有绣娘用最稀少最珍贵的锦料做成的狐裘软衣,身上盖着的是主子去年冬日亲自猎来的冬狼做成的墨绒大氅,愣了足足三秒,道: “主子,您竟然给她用这些遮寒?不说您的大氅,单单这狐裘皮毛如此珍贵,您自己都只带了一个,为何要给她用?” 他说到最后都没控制住音量,感觉自己心头在滴血。 景殃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小声点,不甚在意道:“无碍。小姑娘娇气,得好好养着。” 褚一不太甘心,也只能住口。 暴雨渐歇,变成倾斜而下的中雨。 褚一告辞离开,临走前看到自家主子坐回原位,一边嫌弃地轻啧,一边伸长手臂把小郡主肩头滑落的大氅给她好好披上。 他没有触碰到她的衣裳,想来是注意着男女之防。但动作间分明多了几分往常没有的保护欲,而后继续观察四周,清醒着等待天亮。 小郡主眼睛闭着,沉浸在睡梦中,比往日多了几分乖软恬静,以及白日没有的不设防感。 褚一收回目光,一边向冬猎场外疾行,一边回想—— 方才那一幕像什么呢? 小郡主很依赖主子,但她似乎没有意识到。 而主子呢? 主子薄情寡欲,心冷手辣,此番做法光明坦荡却充满保护欲,带着几分纵容,像是…… 褚一行走跃过一棵又一棵古树,忽而脚步骤停,终于恍然意识到方才那一幕给予他的感觉是什么了—— 主子这是把宁蕖郡主划分到了自己的党羽之下,把她当成了可以信任的…… “自己人”。 作者有话说: 坏消息,我前几天以为单纯头晕犯困,结果出现阳性症状了。TvT 好消息,坚持吃维C,我的抗原检测是阴的!! 幸运的是没有高烧,只是有点反复低烧头痛眼睛痛鼻痛鼻塞鼻干流鼻涕咽痛咽干咳嗽咳痰浑身犯困(瘫。 第65章 鹿白一夜睡了个好觉。 醒来之后浑身酸痛, 她打了个哈欠渐渐清醒,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着景殃昨日那个墨色锦文大氅,暖毛绒绒, 而他人却不在附近。 鹿白把大氅叠好放在草铺上, 刚刚起身, 就看到景殃从远处走过来,手里还拎着个东西。 毛茸茸, 白呼呼, 剔透的眼珠,尖尖耳朵, 优美的身躯和尾巴,通身毫无杂毛,极为漂亮。 她瞪大眼睛道:“这是……白狐?” “嗯, 雨停之后冒出来诸多小动物, 顺手猎了几个。这白狐很通人性,送你了。” 景殃漫不经心的口吻仿佛在说不起眼的小事。他把被绑起四肢的白狐挂在凌乌背上后, 然后把方才猎来的其他猎物一起绑在马屁股上,递给她几枚野果, 道: “垫垫肚子, 一炷香后出发。” 鹿白接了野果,咬进嘴里,嘎嘣脆甜,她一边吃着,一边对着白狐欣赏出神:“好漂亮啊……景殃,你真的给我啊?” “这还能有假。”景殃瞥她一眼, 开玩笑似的道:“跟我待了一夜, 若是传出去, 你的清白名声就会尽毁。你不介意?” “我……” 鹿白戛然住了口。 她方才下意识想说不介意,但莫名的,她不想让景殃知道她的真实想法,好像老老实实回答了,就会被他窥见那些、连她自己都搞不明白的、隐秘的心思。 顿了顿,她若无其事地揭过话题道: “墨竹会替我掩护的。” “嗯。”景殃穿上大氅,跨上马背,铺好狐裘软垫,把她拎上来,道:“等出去你先回行宫,我再把白狐送你。” “……好。” 鹿白忽略掉心底的情绪,三两下把野果吃完,握紧缰绳。 景殃甩起马鞭,疾行赶路。 出口近在前方。 - 围猎场外,众人正闹成一团时,守在出口处的侍卫忽然大呼一声,惊喜道: “景九爷!是景九爷平安出来了!” 此话一出,正在吵闹的、谈聊的全都看过来,震惊地盯着高骑于乌蹄白马上的那道身影。 年轻男子大氅垂地,身姿挺拔,眉骨深冷,锦衣落拓,马背后面系着诸多难猎的兽物,甚至还有一只格外漂亮的小白狐。 众人死死盯着他,皆是难以置信。 不会吧! 真的是他! 景无晏居然真的平安出了围猎场,身上毫无一处伤口,没有死在野兽齿牙之下! 他怎么做到的?! 鸦雀无声中,广南王推着轮椅从行宫出来,欣慰笑道:“无晏,你终于平安归来了,昨晚大家都很担心你。” 景殃无声瞧着他,缓缓点了下头,声音无波无澜道:“是吗。” “是啊,无晏,怎的……你情绪不好?”广南王忧道,“是有内伤吗?” “并没有,广南王叔,我很好。” 景殃移开目光,径直下马走向昭和帝道:“冬猎围场栏杆出现破损,臣遭遇狼群围攻,还请陛下彻查此事。否则……” 他左右扫视一圈,微微扬了扬唇:“否则,臣寝食难安啊。” 众人呼吸一滞,俱是面色震惊,不可置信。 狼群?他居然还遭到了狼群围攻! 别人死里逃生都是困难,他是怎么做到杀出狼群,还能这么姿态闲适地离开围猎场的? 他、他……太不可思议了! 昭和帝微微颔首,不辨喜怒道:“回来就好。无晏你去歇息,围猎场的事情朕定会彻查到底。” “希望陛下能给臣一个满意的结果。”话落,景殃转身离去。 …… 行宫里,已经急得上火的墨竹终于等来了心心念念的郡主,几乎喜极而泣:“我的好郡主啊!您终于回来了!昨晚您不在,婢子是茶饭不思彻夜难眠……”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对不住你。”鹿白急忙往里走,“快快,给我梳洗一下,换身衣裳,我等会出去露个脸。” 墨竹赶紧动作起来。 一炷香后,鹿白身穿鹅黄色上襟、杏白色裙裳,腰系棠红色缎带,打扮成娇娇嫩嫩的模样,装作小病初愈,刚睡醒似的走出来。 她像模像样地去昭和帝、诸位皇兄、宫外小姐妹以及其他熟人,甚至包括裴焕和卫祁光面前露了个面,然后低调绕开人群,追上景殃的脚步,打算去要小白狐。 前方是马厩,静谧安遂,人声少至。 景殃牵着凌乌走过去。 忽然,旁边小径走出来一位身穿碧衣长衫罗裙的姑娘。 她生得极为灵动,蛾眉皓齿,桃面粉腮,笑容带着似有若无的羞怯,径直拦在景殃面前。 鹿白脚步一停,立马认出了这个美人,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上前。 是素锦。 在姜尺素之后,风月楼新捧出来的头牌姑娘。 只见素锦微微福身行礼,酥腰纤瘦,肤白胜雪。她没注意到后面尚未追过来的鹿白,含笑看着景殃,道: “奴家听闻景九爷昨夜在冬猎场内遭遇意外,险象迭生,实在辗转难眠放心不下……” 她目露担忧,一张美人面含情动人,轻声细语道: “今日终于等来您平安回归,奴家特意备了暖姜茶,想请九爷去厢房内喝茶祛寒,不知九爷可赏脸?” 素锦攥紧手心,紧张地等着他回答。 早在听闻景九爷在围猎场彻夜未归,她便打算好了,待他一出来,她便赶在几个姐妹之前率先出来迎。 他一夜待在森林,出来之后定然需要美人解闷,正是极好的时机。她好好打扮一番,若是能攀上他…… 景殃目光冷淡地从她身上一扫而过,对素锦清凉的穿着视若无睹,言简意赅道:“辗转难眠就让下人换个床塌,暖姜茶喝不完就分给内侍随从。我还有事,先走了。” 话毕,他也懒得去看素锦是什么反应,迈步往马厩走去。 素锦错愕地张了张唇,看了看马背绑着的小白狐,执着道:“九爷,等等!您带回这只雪毛白狐,难道不是准备送人的吗?” 她看景殃没有反驳,上前一步,鼓起勇气道:“奴家心系九爷,初见这只白狐便喜欢得紧。素锦不求能成为九爷床侧之人,只求能留个物件作为念想。不知九爷可愿……” “素锦。” 景殃后退一步避开她的触碰,冷漠道:“我对你无意,楚宁王府也不接受心思叵测之人,请你令觅高枝。白狐已有其主,不赠予任何人。你好自为之。” 白狐抬头瞥了素锦一眼,像是翻了个白眼。 素锦没料到他说话这么直白,笑容一寸寸僵硬,面上挂不住,给自己找台阶下: “这是自然。白狐这种低劣物件,也就供人玩乐罢了。景九爷不会随意赠予女人东西,奴家可以理解。” 景殃闻言掀起眼皮,忽而回头,精准无误地找到躲在树后的鹿白。 鹿白正听八卦听得入神,突然被他当面逮到,略带尴尬地从树后走出来: “景殃,我不是故意偷听……” “过来。” 景殃突然朝她招招手。 鹿白不解地走过去。 景殃把绑着白狐的绳子解开,当着素锦的面,对鹿白道: “白狐这种灵性至上的生物,向来只亲近心善之人。宁蕖郡主因臣的一句话而不得不来京郊冬猎场,又在行宫中独自憋闷治愈风寒,想必无聊得紧。这只白狐是臣从猎林中所得,精致美丽,极通人性。臣斗胆将白狐赠予郡主,望郡主风寒痊愈,心得欢喜。” 白狐四肢落地,有灵性似的迈步到鹿白脚侧,眯起狭长的狐眸,动了动尖尖狐耳,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杏色荷叶褶裙摆。 鹿白弯腰摸了摸小白狐的耳朵,脸颊漾出小梨涡。 她仰头看向景殃,直视着他琥珀色的风流带痣的桃花眼,粲然道: “谢谢无晏,本郡主很喜欢。” 素锦远远看着这一幕,哪里还不懂景殃的意思。 他这是做给自己看的。直白地夸了白狐,毫无留情地拒绝她。让她一腔龌龊心思全都暴露出来。 素锦感到无地自容,脸上火辣辣地烧着。纵然再有心攀附,也实在没有更厚的脸皮。 这是景殃亲自猎来赠予郡主殿下的白狐啊! 宁蕖郡主是何人?是天子和皇储放在心尖上,宠了数年的小娇娇儿。恐怕也只有景殃此等男儿,才能勉强配得上她。 “那……那奴家先行告退。” 素锦紧紧咬唇,潦草行了个礼,寻个借口狼狈离去。 - 鹿白告辞景殃,抱着小白狐回到行宫,命人安置好它。 小白狐被抱走时,碰掉了雕花凳几上的花色兔绒坐垫,鹿白打量坐垫一会,唤来墨竹,让她给自己换了个乌色皮绒的。 景殃送她的冬狐裘衣整整齐齐地叠在笼箱里,这个新坐垫跟他送的很像。 墨竹拿走旧的花色坐垫,道:“郡主,您怎么心血来潮喜爱乌色了?” 鹿白含糊地应了声。 其实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了。 她知道她变了。 但她不愿意去深究原因。 其实她也知道,景殃不把冬狐裘衣拿走,不是真的嫌弃,而是—— 那样举京罕见的狐裘,他原本就打算留给她。 - 此时,距离京城三四座城池之遥的官道上。 树丛萧条,人迹寥寥,一队盔甲侍卫正跟随为首的年轻男人往京城方向疾行。 最前方的年轻男子模样生得极好,他有一双墨玉似的漆眸,挺鼻丹唇,面带薄笑,轮廓微有棱角,乌发用白玉鎏冠高高竖起,身穿黑金色盔甲坚靴,寒光熠熠。 哪怕是风霜露宿、久经风沙,也挡不住一身的卓然俊美。 最重要的是,他的头盔、甲衣、以及内衫里,全都绣着龙蟒图纹。 ——东郦当今的储君,太子殿下,鹿璟之。 鹿璟之看了看刻漏,微微拧眉,而后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对属下道:“本殿有要事需先行一步,你且带着诸人在后面缓行,国宴之前抵京即可。” 属下一听立马不同意:“殿下,这怎么行呢!您独行回京恐辛苦且危险,而且这也只剩三四座城池,不差这几天……” 鹿璟之摇了摇头,笑道:“无碍,八|九日的路程能有何事,再说本殿的武功你还不放心?快马加鞭,本殿尚能在他们离开京郊前抵达。” 属下还欲开口,鹿璟之抬了抬手,以略微强势的态度打断了他。 属下无奈,眼睁睁看着太子殿下对众人交代一番,而后从马车里拿出一大包不知送给谁的礼物,策马疾行。 马蹄在前方卷起一阵烟尘,太子孤清的身影遥遥消失在道路尽头。 最前方,暂领行军的属下叹息一声,吩咐众将原地休息,一炷香后继续赶路。 众兵之尾,一个不起眼的士兵微微抬头,暗暗盯着太子离去的背影,遮住眸底冰冷的狠色,尿遁去往一个无人的角落,掏出一张字条汇报了几句话,绑在鸽子脚上放飞。 虽不知太子为何着急离开,但他一人独行,这可是个绝妙的机会,一定要上报回京。 而前方的属下对此一无所知。 他盯着太子殿下离去的方向,又是恨铁不成钢,又是深表理解,心情十分复杂。 作为跟了太子殿下多年的人,他怎能不知道殿下如此迫不及待的原因? 哪有什么紧急要事啊。 殿下分明是想尽快去见宁蕖郡主。 作者有话说: 关于太子殿下的大事件剧情酝酿中……希望你们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以及,女主身份掉马酝酿中……(下章掉马。近几章内会出现文案小剧场!=v=) 第66章 冬猎的赏赐颁发非常隆重。 景殃毫无意外获得第一, 拿下陛下钦赐的有价无市的寒光宝剑。 卫祁光赢得第二,得到一双沉麟护膝甲。 裴焕在一场额外的文试中颂出一首绝好诗词,陛下赏了他国库珍藏的笔墨纸砚。 鹿白去挨个恭喜了一遍。 冬猎比赛暂时结束, 但此后有十天的自由活动时间。 各家小姐公子开始互相邀约踏青, 武将们聚在一起进行插旗比试, 而景殃再次众多美人围了起来。 鹿白正要凑热闹去邀约景殃来个幽会,翻看了下黄历, 忽然怔住: “五日后……” 五天后, 是个重要的日子。 九年前,不, 现在是十年前了,当年叛国书被爆出来时,也是差不多的深秋。一朝一夕, 她从一个受宠深闺小小姐沦落为叛臣之女。 白氏家族一直都有习俗, 那便是亲人逝世的十整年,都要给墓碑埋下亲抄的经书, 以便来生能走好人间路。 虽说鹿白不太信这个,但十年这么重要的日子, 她怎能缺席。 五天后, 无论如何……她都想要找机会去父亲碑前,埋点经书和纸钱。 她心情瞬间低落下来,坐在案边抄写经书,开始发愁—— 月沿山如此之近,而冬猎场人数众多,定然有去山上玩赏的。 她若想悄悄地去, 最好把这些人都支开。 可是, 让父皇带领众人提前回京未免也太不现实。 鹿白思来苦想, 灵光一现,在当晚月黑风高夜,偷偷溜到鹿枕闲的主屋里,找他嘀咕几句。 鹿枕闲没有多问,乖乖点了头:“皇姐放心便可。” …… 五日后。 鹿枕闲一大早就去找昭和帝,拿着京郊周幅地图,期待地道: “父皇!小七发现京郊冬猎场不远处有个万峰林极美!正巧到了赏枫叶的时候,大家都玩腻了,不如父皇带我们一起去万峰林游玩!” 昭和帝闻言来了兴致,看了一下万峰林的位置,就在月沿山相反方向不远处,当即大手一挥: “甚好!朕这就跟爱卿们说说,一起去热闹。” 内侍开始招呼着众人,大家纷纷同意,组成浩浩荡荡的部队,没多久就来齐了人。 昭和帝点了下人数,忽然有种熟悉感,问道:“哎?宁蕖呢?” 众人面面相觑。 老五老六迟疑:“要不……去看看?” 于是,一行人再次呼呼啦啦来到小郡主的院落面前,遗憾地发现宁蕖郡主风寒复发,不能一起去了。 昭和帝命令医女熬了好多汤药,宽慰她一番,带着众人先行去往万峰林。 鹿白把墨竹也赶走,等四下无人后,三两下把药汁倒掉,去附近小镇商铺买了身黑衣黑斗篷。 乔装打扮后,她带着抄好的经书,悄悄前往月沿山墓碑所在地。 - 大部队去万峰林的时候,景殃正在听褚二汇报消息。 “属下打听来消息。他发现您平安走出冬猎场,而自己名下的商铺出现重大问题,损失惨重,盛怒之下摔了数个瓷玉盏,决定要报复回来。近两日,他会派武功高强的刺客趁您不备来重伤您。” 褚二道,“主子,需不需属下拦截刺客?” “就凭他?”景殃冷道,“不用管。他敢来,我就让刺客有来无回。” 培养个暗卫刺客不容易,那人当真以为他这些年都在花天酒地?当真可笑。 既然派刺客,那就得做好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准备。 外面有内侍隔着门喊他去万峰林。 景殃往外走去,扫了一眼,道:“宁蕖郡主怎么没来?”难怪他觉得如此清净。 内侍老老实实说:“郡主风寒复发,不能同去。” “风寒……” 景殃蹙了下眉。 想来是冬猎过夜那晚冻着了。 他明明给她盖了大氅的,还把她兜了过来,竟然还会得风寒,当真娇气。 景殃走入同行队伍中,避开几位想邀他同行的世家小姐,对褚二道:“你去给郡主送点治疗风寒的药草,看着她喝下再回来。” “是。” 褚二低调离去,一边往回走一边心道,褚一说得当真不错。 主子哪里对其他女子这般关心过?宠着捧着,前所未有! 看来等郡主及笄,王府要有女主子了。 褚二怀着这般确信的想法,带着药草来到郡主的院落,敲门进入后,猛然愣了下—— 房室空荡荡,床榻平整,毫无睡人的痕迹。 这间屋室……空无一人。 他去附近找了一圈,角角落落都没有遗漏,最终却毫无所获。 奇怪…… 郡主没有待在冬猎场的行宫里? - 大部队成功抵达万峰林。 昭和帝招呼着众人上山观枫。 褚二追上来,走到景殃身旁,道:“主子,属下从行宫过来,未见到郡主的人。” 景殃微微皱眉:“未见到人?她不在行宫?去哪里了?” 褚二道:“属下不知。” 景殃:“知道了。” 大抵是去哪里玩了,不肯安生。 景殃未甚在意,跟随众人往万峰林上登去。 枫叶火红似海,层层叠叠宛如晚霞之景,格外盛美。 山上风大,鹿枕闲去内侍处取披风遮挡寒气。 有风刮过,树叶沙沙作响,披风顺着被吹到几米开外。 墨竹正巧看到,去忙鹿枕闲捡披风,步履匆匆忙忙险些撞上一个人。 景殃后退一步,避开杂人。 墨竹抬头看到是景九爷,急忙躬身道歉:“婢子方才没看清楚路,冒犯了您,望景九爷勿怪。” 景殃淡淡颔首。 墨竹松口气,捡起披风跑回去。 景殃摘下枫叶捻了捻,汁液顺着指骨流淌下来,他闲来无事,正欲走到偏僻处睡一觉,忽而脚步一顿,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看向墨竹。 她毫无所觉,正把披风递给鹿枕闲。 褚二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主子竟然在看墨竹,疑惑道: “主子,怎么了?” “无事。” 景殃眉心微微蹙起。 墨竹很正常,但她方才来捡披风,倒是提醒了他一件事——郡主的婢女怎么会在这里? 如果鹿白当真风寒,不会把宫女打发走。 景殃眸光暗闪,忽然问褚二道:“你说……郡主是风寒复发?” 褚二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点头:“没错,属下还在行宫院子里看到了郡主的药渣。” 景殃轻哂一声:“不对。她在撒谎。” 她有事瞒着外人。 难道是其他私事? 景殃想了想,实在猜不出她独自能去作何,本不打算再思索。 他听到远处鹿枕闲和昭和帝的笑闹声,忽而想到了什么,脚步一顿,猛然看向七皇子: “是他……” 鹿枕闲毫无察觉,正依偎在昭和帝身边,踮着脚尖去摘红枫叶,惹得昭和帝开怀大笑。 景殃紧紧盯着鹿枕闲,心里疑窦渐生。 按照正常的逻辑,七皇子那么腼腆内敛的人,不应该这么缠着皇帝,大动干戈地陪自己去玩。 昭和帝是七皇子的父亲,自然不会觉得不对。 但景殃了解七皇子,他与鹿白关系颇好,假如他们此番来万峰林,是郡主与七皇子共同谋划的。 那么…… 景殃突然对褚二道:“给我拿来一份万峰林地图纸。” 褚二闪身离去,过了一会,找到一份地图纸过来。 景殃走到一块无人的天然巨石上,将地图纸摊开,目光落在万峰林上。 万峰林处于京郊外围,距离冬猎场不远。 从地图上看,倒没什么特别。 景殃观察了会,没看出特别,正欲合上地图纸。 褚二忽然出声,指着万峰林的位置道:“主子您看,万峰林跟冬猎场可以连成直线。” 景殃目光落去,顺着这条连线看去,眸光最终落在反方向的月岩山上。 他盯着地图端详良久,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脑海深处,呼之欲出。 万峰林相反的地方……是月岩山。 但如果换个角度,这个方向正好跟月岩山相反…… 相反…… 景殃指尖在地图上划着,想到了一个词,动作骤顿——调虎离山。 没错,就是调虎离山! 郡主没有感染风寒,用了个非常简单却又不易察觉的计策,故意支开所有人。 她要去月沿山? 月沿山平平无奇的,能有什么。 周遭众臣和世家子女嬉笑声嘈杂,玩闹声音不绝于耳。 景殃却定定地停在原地,回忆着与宁蕖郡主相逢以来的一幕幕。 初见时,她趴在他靴子边,抱住他的小腿抽抽嗒嗒,被他冷眼拒绝。 后来,她厚着脸皮赖在他身边,他没兴趣追问她的意图,也懒得派人去查,任由她带着小心机屡次试探。 最后,他反倒习惯了有个人在自己身边打转。她在闹,他就懒懒看着笑。 景殃闭了闭眸,回忆在脑中一晃闪过,慢慢停留在遥远的最初。 那是他正值少年、尚未发生战乱的年代,东郦江山清晏,城民康安。 他们楚宁王府的旁边搬来一家新的住户,赐名白国师府,是陛下三番五请终于请进京城的国师大人。他懂得河道麦草,懂得治国策论,胸有沟壑,才华斐然。 白先生住进来时,还带了个咿咿呀呀口齿不清的小娇娘。 那是国师的女儿,小名换作阿锦,是他与早逝夫人的千金爱女。 小娃娃长着一张粉雕玉琢的脸,墨发如瀑,肌肤赛雪,乌眸嫣唇,脸颊还有婴儿肥,喜穿朱红色裙裳,经常跟在他身后摇摇晃晃地跑。 跑着跑着啪唧一声摔在地上,小姑娘会皱起一张精致昳丽的小脸,黑眸蓄满一汪泪,期期艾艾地哭鼻子。 不肯自己爬起来,非得要抱抱。 小姑娘的哭声伴随了他两年,让他烦不胜烦。 直到洛水出事,他不得不离京去往边疆,小姑娘更是抓着他的裤子嗷嗷大哭,恨不得把整条街的大臣百姓都哭来。 他外裤险些被拽掉,心下无奈,随手摘下腰间的编绳玉坠送给她,勉强哄了哄这小娇娘,把她从嗷嗷大哭哄成一抽一噎的。 他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能哭的娇气包。 以至后来于离了京城,策马疾行在夜间路上,踏着月色背负一身血海深仇,有时竟然还会觉得想念。 景殃心脏重重一跳,血液一瞬间在身体中奔腾流淌。 脑海中隐隐有了个荒谬、难以置信的怀疑,却又仿佛早在心中深埋已久。 只等今天这个时机,这念头便如幼苗破土般疯长冒出来。 褚二看着主子变换不停的脸色,疑惑道:“主子,您这是……” 景殃睁开眼,道:“替我找个借口遮掩一下,我要回去一趟。” 褚二愣了愣:“可是……您回去作甚?” 景殃把地图纸匆匆叠起来塞进怀里,丹田运气,动用轻功,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 他若全速赶过去,摸约可以在她离开前赶到月岩山的墓碑处。 有个惊人的猜测,他要验证一下。 作者有话说: 掉马进行中!! 文案小剧场下一章出现! 第67章 鹿白成功抵达月岩山。 冬猎时, 周遭的树木还是长青茂盛的,这才过去几天,就已然有枯黄凋谢的迹象, 可见寒冷来之迅疾。 墓碑孤零零地立在寒风中, 看起来无比萧瑟。 她捡起一根掉落的树枝, 认认真真地将墓碑前面的土地挖出一个小坑,将抄好的经书、祈福的信件烧成灰焚, 埋进小坑里。 白氏一族一般还会在这时给亲人之墓“三拭七洗”, 再放置数根蜡烛,请专门的祀师将亲人之魂超度。* 她眼下没这么好的条件, 只能认认真真将墓碑擦拭干净,再跪拜叩首。 做完这一切,一个时辰已经过去了。 鹿白正打算再下山买点纸钱过来烧一烧, 刚刚起身, 就听到另一边上山路上传来轻微的动静。 她身子一顿,没来得及藏起来, 那道黑影就疾行出现。 他蒙着黑面巾,一身黑衣, 手握匕首, 只露出一双阴狠黑沉的眼睛,看见鹿白时明显动作一顿,目露警惕。 两人有一瞬的对视。 鹿白余光看见他的匕首,身子绷紧,鼻尖闻到黑衣人身上淡淡的血腥味。 除此之外,他虎口、大拇指处皆有薄茧, 明显是惯用匕首。 什么人惯用匕首? 这条路, 是京城通往冬猎场、再到万峰林最近的捷径。此人超近道而来, 刚好撞上她,那么他的身份是—— 行走在阴暗中的刺客! 这批冬猎场的人里,有谁是需要特意从经常派出刺客来杀的? 是……景殃! 鹿白电光火石间顿悟,呼吸骤紧,心脏一跳! 刺客打量着她,看到她的身子微僵,瞬间就明白自己目的已经暴露。 他略过旁边的墓碑,心感诧异。 此人从头蒙到尾,跟叛国贼有牵扯? 不过,不管此人是谁,既撞破了自己的行踪,便不能留! 一瞬间,刺客眼神带上了杀意,握紧匕首迎面而来! 一颗石子似是被风吹起,直直砸在他的身前。 他顿停避开,被鹿白恰好巧妙避开他的匕首。 鹿白未注意到这枚不起眼的石子,手腕反转,居然也从袖内拿出一柄匕首,不闪不避地直面刺客! 她打不过刺客,但她身上有梨花针。 纵然刺客武功再高,只要中了梨花针的毒,照旧一命呜呼! 她与刺客的想法一致——此人撞破了自己的行踪,万万不能留! 刺客心头微惊,避开对方的匕首,眼中带了几分认真,再度提身杀去。 远处,一棵半枯黄的橡树上,景殃收回扔石子的手,紧紧盯着身穿黑斗篷的小身影。 看到她手中匕首刀光凛凛,动作可以说是娴熟,他再次捡起一枚石子,捏在指尖把玩,眸中兴味渐浓。 刺客武功高绝,小姑娘武功并非真的三脚猫功夫,而是有一些底子在身上。饶是如此,看她的模样,也不像能支撑多久。 但她非常镇定,肯定有后招。 他记得……她是随身携带梨花针的? 景殃手腕微转,空中有劲风吹起,他轻轻抛出一枚石子。 石子顺着黑斗篷小身影的侧脸擦过,砸在刺客的右脚前,让他的攻势被迫改道。他身形一顿,左右环顾,未见异常,便没放在心上。 小黑斗篷却因此恰好再次逃过一劫。 她右手探袖,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出梨花针。 石子带起的劲风把她的兜帽微微掀起,露出一截白皙的尖尖下巴,以及日渐瘦下去、几乎隐约不见的婴儿肥。 兜帽迅速掩下,再次把里面的人遮住。 景殃盯着小黑斗篷,一眨不眨。 良久后,他忍不住扶住树干,微微仰头,喉结滚了滚,肩膀耸动,最后竟然低低地笑出声。 竟然是她。 真的是她。 楚宁王府一直倾力在找的人,居然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他,景无晏,终于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刺客屡次不成,眸带狠意,提功而上,欲要一刀将这个拦路人毙命。 小黑斗篷虽然武功不甚高强,但丝毫不惧。她面对着扑过来的刺客,唇边微微扬起笑,伸出几根纤细嫩白的手指,摁上梨花针的按钮。 景殃原本欲要去帮忙,但看到梨花针的时候,捏着石子倚在树干上,饶有兴致地瞧着远处那一幕。 公主殿下可真是会藏,藏了数年都没被他揪出来。 他该说她厉害,还是该说她满腹黑水? 刹那,梨花针闪着寒光迅疾射|出,直直刺中刺客的颈窝。 刺客动作迟缓两秒,脚步晃了晃,面白唇青,眼中满是不可思议,却只能痛苦无力地倒地。 四肢抽畜,口吐白沫,俨然命不久矣。 鹿白绷紧的身子缓缓放松,见刺客呼吸微弱,重重舒口气,收了梨花针,握着匕首走上前去。 她一边走近刺客,一边自言自语道:“替景殃解决了个麻烦,回头得想办法坑他点好处,不能白白便宜他了。” 殊不知,她想坑的那位正主本人就站在她后方的树干上,满脸都是探究的兴趣。 景殃对她的话一点都不介意。 见小姑娘靠近刺客,不知道打什么鬼主意,他心情非常好地决定继续观察一会,并且对于偷窥这一行径丝毫不感到羞愧。 他今日非得看看,这大小姐藏了多少本事是他不知道的。 - 鹿白蹲在刺客身边,正欲检查他身上有无携带物,却见他哪怕中毒了依然挣扎着欲要逃跑,干脆心下一狠,握紧匕首,对着他的胸腔来了一刀。 顿时,鲜血如注直流。毒素尚未浸染此处,流了刺客满身鲜红。 鹿白哪怕有心理准备依然吓了一跳,身子紧绷,心脏急促地跳动,努力平复着呼吸。 刺客气息全无,变成一具尸体。 她缓了缓,上前解开他的上衣,翻找了下衣裳内袋的物件。 结果上衣里只有一张尚未写字的空白传信字条。 鹿白缓缓把目光挪到他的裤子上。 嗯……反正现在没人,谁都不知道她扒人家裤子。 但,就这么直接去翻好像不太好,而且她也嫌脏。 鹿白沉思片刻,拔出他胸腔的匕首,一不小心沾了满手血。 她险恶地擦拭一遍手,没能擦干净,干脆不再管了,用匕首尖去挑开刺客的裤绳,小心翼翼地翻动起他的裤袋。 裤袋里掉出个瓷瓶,放置着金疮药。 鹿白收走金疮药,看了看刺客大剌剌解开的外裤,露着里面的里裤,嫌弃地撇开目光,欲要寻个远离此处的地方埋一下尸体。 她刚刚站起身,忽然察觉到背后头顶一股被强烈的窥视的视线,伴随一声低低的轻笑。 “谁?!” 鹿白猛地转身,猝不及防撞见景殃倚在不近不远处的粗壮橡树干上。 他遥遥抱臂打量着她,桃花眼里是满满的兴味盎然。 “呀,好巧。” 景殃看到她震惊又错愕的眼神,唇畔噙着三两笑意,不慌也不忙地打了个招呼,甚有礼貌地问道: “乖妹妹这是在做什么呢?” 鹿白:“……” 谁能告诉她,景殃为何在此! 他到底什么时候来的! 她瞪圆了眼睛,疑惑震惊不可思议等情绪在心头徘徊,一时不知道自己应该先掩饰什么。 慌张的尽头是极度的镇定。 于是,她两手沾满殷红的血,背后还有一具被扒了一半外裤的尸体,面对景殃的问话,像是哑巴了一样久久沉默起来。 景殃等了一会,见她迟迟不言,非常好意的关心道:“怎么,见到我很惊讶?” 鹿白动了动,把粘满血的手背在身后,下一瞬又觉得掩耳盗铃,于是又僵硬地把双手垂下,瞪着他道: “景无晏,你怎么来了?你何时来的?” “没多久……不到一炷香。我来到的时候你正跟刺客打架,我怕你分心,没现身。” 景殃喉音一顿,遮掩自己从头观察到尾的事情,笑道: “这个问题应该我问你才对。若不是我让褚二回行宫给你送药,压根发现不了你不在房内的事实。老实交代,你来月岩山作甚?” 鹿白慢慢吐出口气。 听景殃的意思,他好像没想到附近有个叛国贼的墓碑,也没跟她跟国师联想到一起。 她暂时可以不用交代实情。 她眨了眨眼,镇定道:“我……我太子哥哥要回来了,我听闻月岩山有个香火很旺的寺庙,本想悄悄来给他上一柱香,没料想撞上了个刺客。” 她及时转移话题:“那人似乎是来杀你的。冬猎也是,现在也是,景殃,你是不是得罪谁了?” 景殃静静看了她几秒,才道: “我得罪的人挺多的,你想问哪个?” 他垂下眼,看到她双手满血,蜷着手指缩在衣裳后面,轻啧一声,将她的手腕握紧拽出来,拿出一张方帕,慢慢在她手上擦拭。 鹿白愣了愣,感受到隔着一层方帕被温热手掌包裹起来的触感,心脏一跳,下意识想要收回手。 景殃微微动力,不让她动弹分毫,垂着眼,专注地给她擦干净手,然后换另一只手,散漫道: “大小姐,你别乱动弹。擦个手都这么难伺候。”【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鹿白手指蜷了蜷,不自在地撇开脸,任由他抓着她的手里里外外擦干净,小声哼道: “……干嘛突然喊我大小姐。” “难伺候的人不都是这么喊?” 景殃将她的双手都擦干净,看了看前方的尸体,道:“怎么处理?” 鹿白被他这么一提醒,突然想起来后面的尸体外裤都褪了一半,倏地感到几分尴尬。 “这个……” 扒男人外裤结果被他撞见…… 这场景好诡异啊! 关键是,她扒人家裤子的时候,景殃就在那看着!看着!! 鹿白努力维持淡定的表情,清了清嗓子,无赖道:“你看着办吧。反正是来刺杀你的,你必须把他处理掉。” “行。” 景殃走过去,稍稍翻了下尸体,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点液体出来。 液体淋在尸体上,尸体开始缓缓化开,最后变成一滩水。 鹿白看得目瞪口呆。 景殃处理好尸体,拍了拍她的脑袋,道:“不是去寺庙给太子殿下上香吗?走不走?” “噢噢,来了……” 她摸了摸被景殃揉过的发顶,心情莫名好了起来,蹦蹦哒哒地跟了上去。 …… 景殃陪她去上完香,送到行宫后,确认她没有风寒不用喝药,才动身返回万峰林。 鹿白已经解开发簪,披着一头乌黑墨发,准备躺下休息,却又在景殃临走前,急忙光着脚丫走下床榻,追上他道: “等一下,我有事要问你。” “什么。” 景殃懒洋洋地转头,目光掠过她白皙光滑的纤瘦双脚,轻轻蹙眉:“怎么不穿鞋。” 鹿白站在门口,定定地盯着他颀长挺拔的身影,忽道: “景殃,你是不是不喜欢广南王叔叔。” 空气骤然一静。 景殃笑意骤然一收,眸色幽深,沉沉未答。 鹿白认真地看着他,安静地等待着。 其实,这个问题,早在很久之前就隐隐埋在她心底里。 只是,那个时候她还没怀疑到具体的人,也就没有太过思考这个悚然的可能性。 但景殃身在冬猎场,对方却能对他了如指掌,还能趁他去万峰林,派出刺客企图报复泄愤…… 京城中,能做到这些的,还能有谁? 终于,景殃缓缓侧过头去,背对着她一点点握紧拳头,声线冷硬:“并没有。” 说完,他动用轻功,几个呼吸间便消失远去。 鹿白盯着他的背影,良久都未收回视线。 他虽然给了否定的回答,但其实并没有太过遮掩眼神。 因此,对于这个答案,她已经不再相信了。 作者有话说: 虽然发烧了,但我身残志坚! 75章之前可以结束上卷!! - *这些习俗是从上一辈老人口中听来的,再加上我自己(为情节考虑)瞎扯了一点,大家不要当真,更不要学。 第68章 鹿白目睹景殃离开后, 闭眸躺在床榻上,把脑海中的思绪捋清楚。 试探出景殃的态度后,她心里的疑惑要大于震惊。 假如景殃不喜欢广南王, 那么她是不是可以认为, 广南王叔叔就是他的仇人? 亦或者, 广南王与幕后推动手有关? 鹿白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相信这个答案,此外, 更多疑问也同时冒出来。 比如, 如果景殃的仇人是广南王,那么当初洛水发生了什么? 那为何当初洛水回京途中, 广南王和景殃会相互扶持回来? 而昭和帝又在其中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鹿白隐隐有点迷茫恐慌,感觉自己先前的推论要全部推翻。 只是,在推翻之前, 她必须要确认, 景殃的仇人是广南王这件事是真的。 她需要切实的证据,以及景殃明确的回复。 哪怕现在, 她也不愿意去相信广南王叔叔会是加害景殃的人。 王叔那么好,那么宽厚, 他怎么会做出那些事情呢? 鹿白感到莫名不安, 双手攥紧锦被,把脸埋进去,思绪纷乱,心口沉沉。 - 一转眼,冬猎已经步入最后一日,明日众人就将回到皇城。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 森林就已经从常绿变得枯黄, 仿佛一夜之间凛冬来临。 冬猎当天围栏被破坏, 禁卫军追查到了真凶,是朝堂一个不起眼的小武将,被查出来时就当场畏罪服毒自尽了。 昭和帝大怒,奈何什么都无法审问,只能收手。 小武将是否是真的幕后黑手,众人不知,但朝廷自身老臣都明白:这小武将只是个替罪羊。 他没有本事破坏冬猎围栏,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 此凶手有权有势,隐藏的很好,禁卫军对此毫无线索。 景殃听到结果后毫不意外,只是眉骨往下压了压,眸中带着几分深重的戾气。 鹿白见到此状,偷偷溜过去,踮起脚尖往他口中塞了个绿豆糕。 景殃身子微微后仰,看清楚是什么之后,停顿一秒,接过绿豆糕吃了下去。 他瞥她一眼,眸中戾气渐渐散去,感到好笑:“你这是在干什么?” 鹿白仰起脑袋,认真地看着他:“哄我的景哥哥呀。” 景殃微怔,拍了下她的脑袋道:“人小鬼大。” …… 冬猎射猎虽然只有最初的一日,但总体尚算收获丰富。 钦天监提议冲一冲晦气,昭和帝觉得有理,大手一挥摆了一场百食宴,请专门的厨子挑拣出合适的食材,配合冬猎野鸡等猎物做出数桌鲜美膳食,邀请群臣众妇及王孙小姐共进膳宴。 昭和帝摆百食宴也是有自己的私心的,待众人全部落座后,他坐在首位上,开怀而笑道: “众爱卿,朕要借这场百食宴宣布一件事情。” 鹿白很有心机地坐在了景殃那一桌的隔壁,正抬着头去偷看景殃膳盘里夹了些什么美食,听到陛下讲话时颇感意外,好奇地抬眼。 等众人都放下银箸,昭和帝清了清嗓子,笑道: “太子殿下国宴之前必将归京,朕想在新年国宴、举国同庆之时,亲为太子择选太子妃。” 什么?太子妃! 国宴上要择选一国储君的太子妃! 未来注定的皇后娘娘! 鹿白一愣,不自觉地放下银箸,大感意外。 众人皆是震惊地互相对望,膳也不吃了,酒也不喝了,纷纷忙问道: “陛下,此话可当真?” 诸家适龄的姑娘小姐全都悄悄抬起头,皆是面带震惊、喜色与期待。 “当真!天子一言九鼎,绝对当真!” 昭和帝显然也憋了许久,今日终于说出于口,干脆痛快道:“太子已到适婚年龄,又正逢回归,是时候办一场喜事来迎接他。朕思来想去,唯有择选太子妃,让殿下成家立业,方能让朕宽心,以迎太子之喜!” 太子鹿璟之是逝去的皇后娘娘唯一的儿子,而皇后娘娘是昭和帝的青梅竹马,年少相恋,感情颇深。 在皇后娘娘逝去后,昭和帝就宣布永不立后。她留下的儿子,鹿璟之,则是东郦注定的太子殿下。 鹿璟之自小得到皇室倾心教导,习得治国之策。他也未让陛下失望,自愤勤勉、谦和有礼、雍庄清敛,凭借人品和能力赢得百姓和朝臣的敬爱。 并且,他不是那种虚伪的伪君子,是真正由内而外、接受过足够良好的教育而成长出来的皇子,是能给东郦带来繁和盛世的未来储君。 昭和帝极喜爱他,早早宣布未来皇位就属于鹿璟之。 眼下,陛下想要在新年国宴上为太子择妃,办场喜事,但凡朝廷中家有适龄女儿、且有能力竞争太子妃之位的,哪个不期待?哪个不想要! 这恐怕是挤破头也要竞争的! 昭和帝龙颜大开,吩咐众人继续用膳。 但此时众人哪还有用膳的念头,全都激动地讨论起来。 鹿白重新拿起银箸,夹起甜芋咀嚼,心里替鹿璟之高兴。 他是最疼爱自己的兄长,如果能娶个真心相爱的嫂嫂,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她一定会备上丰厚的成婚贺礼。 旁边不远的膳桌上,腿脚不良于行的男子看了眼手里的纸条,唇边微微勾着笑,面不改色地继续用膳起来。 无人看见他的动作,更无人知道字条写的内容—— “报,太子独身提前回归。” “计划提前。动手。” “遵命。” - 百食宴进行得热火朝天。 鹿白吃着吃着就放下银箸,频频看向森林进出口的位置,颇有些心不在焉。 同一桌上的鹿明疏微微偏头,道:“怎么了?一直看你往外边看。” “没什么,就是总觉得……”她抿了抿唇,摇摇头,“没事。” 鹿枕闲坐在她另一侧,也探头过来,忧道:“皇姐,你是胃口不好吗?想去休息吗?” 鹿白笑着给他夹了一块清蒸青笋,道:“放心,我无事。” 其他皇子也纷纷看来,鹿白把他们打发过去,专心地吃起东西。 只是,心口仍然不安地厉害。 她从昭和帝宣布完,直到现在,心中都充斥着极其不祥的预感,甚至隐隐带了点恐慌,总感觉要有什么大事发生。 鹿白深呼吸再长长吐出,让自己忽略这种感受。 大概是她思虑太多,没有休息好。 这时,忽然有太监兴奋地跑进来,顾不上行礼就道: “陛下!好消息!太子殿下提前入京了!还剩一炷香就能赶到此处!” “当真?” 昭和帝豁然起身,膳食都顾不上了,面上掩饰不住的惊喜:“太子怎会提前回来?他怎么也不说一声?璟之想来有主意,想必是想给朕一个惊喜。朕都没来得及给他准备接风宴!” “什么?” “太子殿下提前回京了!” 所有人皆是一震,又惊喜又是意外。 昭和帝一边走下台阶,一边招呼道:“快!众爱卿速速随朕去迎接太子!” 鹿白双眸骤亮,赶紧起身追上去。 众人也等不及,纷纷走过去,呼啦啦地站在森林出口处,翘首以盼。 鹿白挤在最前方,紧紧盯着森林,恨不得直接把人盯出来。 算算日子,她已经有数年未见太子哥哥了。 从他离开京城,以“民间访查”,实则被陛下授以秘密任务开始,她都已经记不清多久,只能用书信与他来往。 她现在脑海中印象最深刻的,便是鹿璟之当时离京之前,蹲下身子,唇边带笑捏着她的脸颊,不知道是哄妹妹还是真话,说: “小鹿乖乖在皇宫等着,本殿回来时一定给你带一整个包袱的礼物。” 她当时很舍不得鹿璟之,垂着眼睛,撅着嘴说: “那……那我要太子哥哥给我带与生辰年龄一样数量的礼物。你回来时我若十三岁,你就要带十三件。十四岁,就要十四岁。若是及笄……及笄……” “不会让你等到及笄。及笄之前,本殿一定回来。” 他松开她的小脸,又揉了揉她的发顶,起身道:“本殿要亲自帮你挽笄发、钗笄礼。” “好。”她仰头看着鹿璟之,撒娇道:“你发誓。” 他笑着踏上马背,回头道:“本殿对小鹿发誓。” 就这样,她目送鹿璟之驾马离京。 鹿白从往事中回神,心中升腾期待,跟众人一起,一眨不眨地盯着森林出口。 那种不安的直觉再次袭来,让她开心之余感到极度恐慌。 鹿白微微蹙眉,心道,是她太紧张了吗? 忽然,有人惊呼道:“看那边!是太子!太子殿下!” 鹿白倏地抬眸。 只见森林道路尽头,有个身穿墨金蟒袍的年轻男子遥遥驾马而来。 他的脸阔微有棱角,眉骨深邃,双眸狭长但不显阴郁,反而因为微微噙着笑,填了几分雍和尊贵的气度。 望见众人最前方的绛红色裙裳身影,他眸里漾出浅浅的笑。 昭和帝激动道:“璟之!” 鹿璟之在林道上迅疾赶来,遥遥颔首回道:“父皇,儿臣来迟!” “不迟不迟,朕摆了百食宴尚未结束,待会让厨子为你新做一桌新鲜膳食。” 昭和帝看着鹿璟之驾马愈近,很快只剩几百米远,怕他听不清,又含笑重复了一遍。 众臣皆欣喜不已,纷纷喊道:“太子殿下——” 鹿白再也忍不住,跑上前两步,努力喊道:“太子哥哥!太子哥哥——” “小鹿。”鹿璟之遥遥猛一甩马鞭,声音传来:“本殿给你带了……” “小心!”景殃面色骤然一变,猛地提气向鹿璟之的方向赶去,同时抛出腰间的长剑,用力掷向空中。 “叮”的一声! 一道迅疾的箭矢被景殃的长剑硬生生拦截! 鹿璟之面色顿变,动作利落地仰身,险险避开突然袭来的第二枚箭矢。 “还有!” 卫祁光突然起身,拿弓射出一箭,堪堪击中不知从何而去的第三枚箭矢。 鹿璟之刚刚坐稳身子,景殃就再次掷出一柄匕首,拦住歇飞而来的第四枚箭矢。 众多武将和禁卫也反应过来,几乎同时动身,挡住四周袭来的小箭雨。 昭和帝勃然大怒:“谁!到底是谁!” 鹿璟之眼神沉下,直接在马背上翻了个身,惊险躲开侧面而来的第五枚箭矢。 离得近的一名武将手握砍刀,右手用力,碰的一声击碎一道暗镖,虎口被力道震得发麻。 侧方另一名武将面色一变,握剑转身将另一枚暗镖打飞,剑口竟被磕出一个小豁口。 景殃接住长剑,腾空挡住第六枚不同方向袭来的箭矢。 但下一瞬,他脸色霎时阴沉,厉道: “太子躲开!” 第七枚箭矢尖头淬着莹莹绿光,在他话音方落的刹那,狠狠贯穿鹿璟之的胸口! 鹿璟之身子一抽,猛地吐出一口黑血!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一个呼吸间,鹿白头皮一麻,却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刻,近乎撕心裂肺地失声喊道: “璟之哥哥——” 只见鹿璟之胸口被贯穿了个血淋淋的大洞,在马匹受惊嘶鸣之声中,无力地垂下双手,重重滑下马背,缓缓合上眼帘。 众人皆噤,仿佛万物静止,唯有一声低低的一声“砰”,沉重地传进他们的耳膜—— 这是尸体倒在血泊里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鞠躬道歉,发了个小刀子。 不过我铺垫了68章,相信大家也是有预感的吧(顶锅盖。 第69章 这场变故发生的太快, 甚至不超过一息。 在普通人眼中,眼花缭乱的箭羽都分不清是那边来的。 众位皇子中,唯有鹿元晟武功高一些, 但他也只来得及与其他皇子一同打掉数枚斜飞而来的小箭羽, 转身便已听见太子身体倒地的声音。 所有人都愣住了, 面色惨白地盯着眼前的一幕。 空气中是窒息的寂静。 昭和帝率先反应过来,额头青筋凸起, 勃然大怒看向周围: “来人!弓箭手定然跑不远, 通通都给朕去追!追不到人提头来见!萧翎,即刻带人封锁冬猎场!从现在起, 凡可疑之人格杀勿论!” 禁卫军立刻去执行任务,萧翎闪身而去。 树丛间响起数道黑影掠空的声音,数个弓箭手黑衣蒙面, 迅速逃往不同方向。 禁卫军与刺客门的身影混在一起, 远远消失不见。 在场的众多武将也立即去周围寻找刺客,分别向着不同弓箭手离开的方向追去。 森林里, 鹿璟之的身体躺在污血里,双眸紧闭, 呼吸已停, 身体渐凉。 这意外来得如此猝然,众人甚至都没从开心的状态里回过神来,震撼心情大于一切。 他们的脚步仿佛被钉住,盯着远处的黑金蟒袍身影,噤如寒蝉。 景殃率先走过去,在众目睽睽中伸手探了下他的鼻息。 片刻后, 他面色沉沉地摇了摇头。 太子……已死。 昭和帝再也忍不住, 近乎踉跄地被太监扶着走过去, 一张不算年老的脸上却是极度的哀痛,摇晃着鹿璟之满身乌血的身体,悲道: “璟之!朕的璟之——” 像是被陛下的哀恸唤醒,众位皇子这才回神,纷纷过去将鹿璟之的尸体围住,面色皆难看无比。 鹿明疏弯下身子,摸了摸鹿璟之的脉搏,一张温和内敛的脸上是罕见的阴沉,声音微微发抖:“怎会如此突然?” 鹿元晟打量了一眼地上的乌血,冷道:“此箭恐有剧毒。” 鹿元煜亦是神色难看地点点头。 老五老六已经被眼前的场景震得说不出话来。 鹿枕闲也被吓到,满目难以置信和意外,哆嗦着道:“但是太子殿下明明是突发奇想提前归来,为何会有如此众多的刺客埋伏?恐怕是……” 他剩下的话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恐怕是东宫的随行队伍中有细作,且串通了冬猎场看守的侍卫,造成一场早有预谋的谋杀。 “查!此事朕要彻查到底!” 昭和帝面如寒霜地扫视周围臣子一圈,温和的脸上尽是杀戾和暴虐,久居帝位的杀伐果断在这一刻显露无疑: “让朕查出来谁在太子的随行队伍中塞了细作,谁跟冬猎场四周护卫暗里通气,谁派出大量弓箭手突埋谋杀……” 他一一看过下方臣子臣妇、公子小姐们惶恐的脸,寒声道: “朕必然将他碎尸万段、诛其九族!” 众臣呼啦啦跪了一片,头低低地埋着。 昭和帝不肯死心,寻来数个御医来检验,但结果无一例外:太子殿下被剧毒的箭矢贯穿胸口,当场没了生息。 潜台词便是——没救了,下葬吧。 景殃沉眸在尸体上扫视,忽而看到了什么,开口道:“太子殿下拿回来一个包袱。” 所有人都听见了这句话,纷纷抬眸朝包袱看去。 包袱掉落在地上,已经被乌血染得失了颜色,但打结绳口依然结结实实,毫无断开的迹象。 内侍走过去,将包袱从血泊中那到众人的面前,缓缓解开。 本以为会是密信或者其他要物,但看清是什么东西之后,诸人同时愣住—— 包袱里,整整齐齐地摆放了十四件礼物。 有南疆人工雕琢的琉红玛瑙凤头钗,有北域极其稀罕的柳笛骨哨,有西戎从不流传的大漠驼毛,有东海海岸百年难出的天然蚌贝夜明珠…… 十四件女儿家用的奇珍异宝,被人小心翼翼地放在包袱里,只等着今日送给那个人。 明明是尊华无上、令女子欣羡不已的礼物,在此情此景下却显得格外萧条刺眼。 同一时间,所有人,包括昭和帝、诸位皇子甚至是景殃,都朝着那位小姑娘看过去。 东郦最为荣宠耀眼的宁蕖郡主,曾被太子殿下捧在心尖上的公主殿下,正在怔怔地望着包袱,脸上满是不敢相信的茫然无措。 她甚至还没从现实中回过神来,尚未对于这个注定的残忍事实进行接受。 不少人偷偷撇开头,不忍再看小郡主的神情。 哪怕是平民百姓都知道,没有人比太子更疼爱宁蕖郡主。 他们尚且如此无法接受,那么郡主本人该有多难过? 昭和帝闭了闭眼,厉道:“杜临安,即刻去皇城请仵作过来,查查这箭矢顶尖的毒药是什么。” “若不是毒药刺中,京中的神医圣手能让太子定再撑一段时日,是这毒药直接要了太子的命!” 他冷声,一字一顿道:“朕绝不放过幕后真凶!” 鹿白这才渐渐回神,看着远处的包袱,默默走过去全都拾起来,抱在怀里。 鹿璟之的尸体已经没有体温,她现在才终于接受这个冰冷的事实。 景殃正在研究箭矢,看到她时,忽然放下箭矢,避开外人视线,无声走来。 他蹲下身子,拿出方帕为她擦拭包袱,仔仔细细全都擦干净后还给她,轻道: “想哭就哭。” 鹿白懵懂地抬眸,缓缓眨了眨眼。 大颗大颗的眼泪,突然沿着眼眶落下来,水花一般砸在地上,又于乌血中晕开。 景殃犹豫一瞬,抬起手心,覆上她的双颊,抹掉小郡主晶莹剔透的眼泪。 鹿白握紧景殃的手,攥得紧紧的,仿佛能抓住什么东西,却又有一种绝望的无力感,低低悲泣道: “景殃,许诺要给我挽笄发、钗笄礼,要亲眼看我封公主的鹿璟之……死了。” …… 两个时辰后。 萧翎、禁卫军以及其他追出去的武将纷纷赶回,带了不少埋伏的弓箭手回来,但他们一被抓住就咬碎牙中的毒药自尽,无一例外。 昭和帝震怒,当场勒令禁卫军将这些死士全都带回皇城,冷冻尸体,丢进牢狱,交予大理寺卿彻查。 仵作快马加鞭从皇城中赶来,对着箭矢尖端的毒药皱眉端详,许久后,他放下箭矢,行礼道: “陛下,在下已查清楚此毒产自何处。” 昭和帝肃声:“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绝不可隐瞒。” “是。” 仵作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颤声道:“此毒唤作钩丝藤,生长习性有个特点,便是摘下不易保存,必须即摘即用,因此此毒仅可能产自冬猎猎场森林外围。此毒若涂于身体表面,及时治疗便无大碍,但若刺穿进身体,便会立即释出剧烈之毒,哪怕灵丹妙药亦无力回天。”* 昭和帝眸色沉沉,慢慢道:“你是说……冬猎森林外围?” 仵作不知陛下为何突然语气沉下,哆嗦道:“是、是的。” 景殃正在检查其余箭矢,闻言忽而侧眸望来,意有所感似的讥诮扯扯唇,眼底一片冷漠。 鹿白恰好站在景殃附近,听到他一声冷笑,直觉感到不妙:“怎么了?” 景殃未答,只唇边噙着嘲讽的薄笑:“原来如此。” 正如景殃所料。 众人听见仵作的话,一致地看向景殃,眼底慢慢浮上畏惧与怀疑异色。 沉寂半晌,万籁无声。 终于,有个胆子大的臣子指着景殃,撞上他讥笑凉薄的眼神,下意识打了个哆嗦,颤巍巍地打破安静: “可是冬猎森林外围……只有景九爷误闯进去过啊!” - 冬猎急匆结束,昭和帝带着众人回到皇城。 太子殿下提前回归却又惨遭杀害的消息早已瞒不住,众人进皇城时又是气氛低迷,皆穿戴缟素,一夕之间,整个京城都知道了太子逝去的消息。 甚至,此消息还在以雷霆之速发酵,蔓延至各州各府。 同时,太子先前非“民间寻访”,而是接了密任去洛水驻地,亲自驻守边疆长达数年的消息也随之曝光。 整个东郦都如同被惊雷劈中一般炸开锅。 专门的内侍扶着太子的尸体,盖上灵幡与白布,有仪仗队送入皇陵。 昭和帝亲选了众多珍贵陪葬品,伴随太子就此长眠。 葬礼声势浩大,持续十天十夜,整个皇宫和所有皇亲国戚都要轮流去皇陵处,彻夜为太子守灵。 东郦举国缟素,悼念太子亡灵。 鹿白不吃不喝,独自在皇陵为鹿璟之上了一天一夜的香,最后没有熬住,被一同守灵的鹿明疏送回栖云宫。 她晕倒在皇陵外面的消息迅速传出,众人纷纷提着厚礼来看望她。 大家一致不提太子之死,讲着各种好玩的趣事,仿佛在这个时间段,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想哄这位小郡主高兴。 裴焕给她送了一摞民俗趣乐的书籍,让她闲暇之余转移注意力。 卫祁光与她交情不深,但也特意带了一堆新奇玩意送给她。 可唯有景殃迟迟未来。 鹿白本以为他不会再来,可谁知第二天清晨,她看到床榻旁边的案几上,放着许多未见过的礼物。 有桃花钗、桃花酥、桃花酿、桃花钿…… 是……景殃。 景殃偷偷在昨夜里给她送了慰问礼。 只是,他为何要避着外人? 虽说在外人眼里,“宁蕖郡主”与“景九爷”不熟,但她晕倒在皇陵周围,痛失兄长,京城中有名望的人都来看望了一遍。 他就算光明正大地来,也丝毫不惹人注意。 鹿白忽地想起,在冬猎临走之前,景殃被一个大臣当众指责说只有他去过森林外围之事。 当时虽然被景殃唇舌反讥了回去,不过却在众人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定然没那么容易洗脱罪名。 现在恐怕景殃身缠恶闻! 鹿白再也等不了,立刻洗漱穿衣,披上斗篷,独自出宫走了走。 却听闻家家户户都在议论“幕后黑手”是谁。 “听说了吗?太子中的是钩丝藤的毒,唯有景九爷去过毒药生长地!” “当真人心险恶!好不容易以为景九爷收了花心酒地的心思,开始专注正务,没想到他却狠心杀害太子,其心可诛!” “楚宁王府这回要彻底完蛋喽……” 众人议论纷纷,但都是在指责景殃杀害太子,罪不可赦。 鹿白抿了抿唇,暗道: “怪不得他要半夜过来。” 对方来势汹汹,景殃深陷风波,沾染上谁,都会给谁带去麻烦。 她是最清楚景殃在森林外围做了些什么的人,别说钩丝藤了,就连其他没甚用的毒药他们都没碰到过。 这是真正的幕后黑手在嫁祸他! 可是,明明只要他说出“我当时跟宁蕖郡主在一处”,就完全能将罪名洗脱,他却没有这样做。 景殃是在保护她的名声,想把她从这件事里摘出去。 鹿白拢了拢斗篷,走到朱雀街上,敲了敲楚宁王府的门。 护卫将她请进去,带到书房门口。 鹿白轻轻敲门,推开。 景殃正坐在案牍前,提笔写着什么。 她隔得远,隐约能瞄见纸上是一些反击部署。 景殃没有抬头,随意指了下案牍对面的雕花软榻,道: “坐。” 鹿白自顾自坐在他旁边,跟他挤在同一个长凳上。 景殃轻瞥她一眼,放下笔,倒也没让她起来,而是道: “怎么来找我了?最近楚宁王府沾染不得,你不知道?” 挤在同一个长凳上,她能清晰地看见景殃的面庞。 看见他昳丽的桃花眼、鸦羽似的长睫,以及……薄而优美的嘴唇。 鹿白的目光从他嘴唇上一触即离,掩饰似的抬了抬眸,落在他的浅色眼瞳上,问道: “是不是有人杀掉太子,栽赃给你?” 景殃眸光微冷,嗤道:“不,他还想除掉我。” “一石二鸟。” 鹿白盯着他,肯定道:“景殃,你知道是谁干的。” 景殃定定回视着她,眸里涌动着暗流。 鹿白能感受到,自己离他很近。 景殃唇畔噙笑,笑容却没什么温度:“待我抓到证据,定然让他狠狠栽一笔。” 鹿白抓住他的手指骨节,慢慢攥紧:“是谁?” 景殃缓缓抽了下手指,没抽动,便任由她抓着,眸色幽沉,不发一言。 鹿白深吸口气,道:“景殃,逝去的人是最疼宠我的兄长,我有权知道。” 半晌。 景殃轻叹口气,语气很冷静,夹杂着几分主动让步的妥协和无奈: “小公主,你这么聪明,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鹿白一怔,整个人如坠冰窖,失魂落魄地松开他。 竟然…… 竟然…… 竟然真的是,她最尊重的广南王叔叔。 作者有话说: 上卷【豆蔻】最后6章倒计时! 等开启下卷【桃李】,一些羞羞涩涩的小情侣贴贴就要来啦~ - *钩丝藤:资料查阅书籍。 第70章 鹿白的本意是来问问景殃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然后消磨到膳点蹭一顿膳食。 可杀害太子的幕后真凶就是广南王这件事,让她彻底失了分寸。她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冰冷的现实让她发抖。 鹿白近似踉跄地走出楚宁王府。 景殃让褚一送她回宫, 她头一次拒绝他, 独自走回去。 京城发生了这样的大事, 整个长街都没什么人。 寒风卷起道边的枯叶,呜呼凛冽, 乍然之间就进入寒冬。 鹿白拢了拢斗篷, 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双手被冻得冰凉也毫无所觉。 这个时刻, 她的思维却异常清醒。 很多从前无法理解的事情,突然就明晰起来。 景殃的仇人,是广南王。 西市经济的脉络网, 最初掌握在广南王手中——也就是那位神秘的西市靠山。 景殃要复仇, 所以把花满街给抢了过来。 那么,他之所以沉溺风月享乐, 故意伪装成一个纨绔子弟……会不会也是一种期满仇人的手段? 鹿白在风中打了个哆嗦,动了动僵硬的手指, 扯了扯披风兜帽。 她既而想到, 当时震惊京城、疑点丛生的私通案。 这件私通案让景殃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名钱双得,扶摇直上。 现在想想,恐怕是景殃故意算计了这一切。 私通的男子是广南王府的忠诚幕僚。 景殃早就知道此事,在百花宴上故意演戏,让自己“被迫”接下私通案, 从而报复广南王。 难道……他算计了父皇? 鹿白思及此处, 蹙眉摇头, 总觉得哪里不对。 不,应该是……是昭和帝默许景殃去算计的! 鹿白脚步骤顿,脑海里所有线索都连在了一起,整个人定在朱雀街路口,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昭和帝根本不是景殃的仇人,他们自始至终都是一伙的! 景殃与昭和帝关系敌对的流言从来都是假的,是他的遮掩手段。实际上,楚宁景氏才是昭和帝最掩人耳目最锋利的剑! 昭和帝最初就知道明才人私通,却隐忍不发,暗地里与景殃合作设计了这一出,两人都把自己伪装成了此事中的受害者! 而最后长乐坊那场大火,则是昭和帝本人放的。 所以,景殃的楚宁卫才会如此迅速赶到,以雷霆之势扑灭大火,然后栽赃到广南王头上,让京城的人都误以为是广南王想要包庇自己人而放火。 广南王心知肚明,却无可奈何,吃了哑巴亏。 景殃借此成了最大的赢家,抢来了最挣钱的花满街,掏空了广南王府最得意的家底。 广南王咽不下这口气,所以在冬猎上派人破坏猎场围栏,设计景殃一笔。 鹿白思考得入神,微低着头,没有看路,冷不丁撞上一个人。 “抱歉。” 那人回头看来,语气难掩惊讶:“宁蕖郡主?” 鹿白掀开兜帽,看到卫祁光时愣了愣:“卫……世子。” 卫祁光身穿素松色锦袍,白玉冠束发,腰佩云纹流苏,低调地立于街道边,却仍然通身尊贵光敛。 鹿白却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 卫祁光留意到她的动作,歉道:“是我弄疼了郡主?” 鹿白摇摇头,稳了稳心神,道:“怎会,是本郡主走神了。卫世子这是去何处?” 卫祁光指了指前方的大理寺衙门,道:“太子之死动摇国本,近距离目睹那一幕的人都要去大理寺配合询问,我正要过去。郡主这是……” 鹿白疏离而客气地笑道:“随便出宫散散心,本郡主这就回去了。日后再会,卫世子。” 卫祁光颔首,侧身给她让路。 两人就此分别。 鹿白离开朱雀街,走到宫门大道后,绷着的一口气才慢慢吐出。 卫祁光多年离京,久不闻京城之事,他爹那些狠辣算计大抵是瞒着他的。 那道素松色锦袍的身影在鹿白脑海中一晃而过,她思忖起最后一个疑问—— 广南王杀害太子殿下,是为了什么? 冒着巨大风险,千般算计除掉储君……他想做什么? - 京城中,对于景九爷是杀害太子真凶的流言愈演愈烈,甚至已经有个别大臣开始抗议,频频上谏,希望陛下将景九爷捉拿入狱、抄家处死。 鹿白不方便去打扰景殃,在栖云宫替他急得团团转,甚至书信都去了几封。 但景殃就跟没事人似的,给她回一封信,上面只有两个字:等着。 然后,他就开始整日在京城官员家中走街串巷,悠哉地逛花楼、吃酒宴,仿佛奢靡至极的纨绔浪荡子。 连雪上加霜的顽劣名声都不顾及。 鹿白捏着他的回信,根本想象不出他这是在做什么,恨不得直接冲到他面前让他着急一下。 除了她,京城那些喊着让他下狱的官员们也将这些看在眼里,气得怒火中烧,直接在早朝冲上金銮殿,泣血指控他的罪行: “陛下!您看看这景无晏!不仅杀害太子殿下,而且有闲心纵情享乐,着实荒唐!” “是啊,陛下您看看他!太过分了!” “陛下,您要严惩景无晏,绝不能轻饶!” 他们想方设法才拉他下水,这人怎能如此嚣张,稳坐高台上? 他们不服! 昭和帝被烦的不行,猛拍扶手:“都给朕闭嘴!如此吵闹,成何体统!” 大臣们鹌鹑似的回归原位,缩回脑袋。 金銮殿终于安静下来。 恰在这时,景殃手握一沓书信,旁若无人一般踏进金銮殿。 众臣皆惊,瞪着他宛如瞪出个窟窿。 景殃唇边噙着薄笑,眸底一片冰冷,立于文武百官最前方,道: “今日我来金銮殿,是想跟诸位探讨一番冬猎太子被害时,众位的一些见不得人的动作。” 他慢悠悠扫视一圈,将个别大臣难看的脸色收入眼底,讥笑道: “放心,所有证据都在,污蔑我的佞臣,一个都逃不掉。” 他这一席话直接将整个金銮殿镇住,静如无声。 殿外的内侍宫女都被吓住,眼神互换,飞速将消息传出去。 不消片刻,整个京城都听说了景九爷直闯金銮殿之事。 广南王在府里由暗卫打探到此事,气得当场砸碎了三个玉器,已经能想象到那些证据会导致多少个他党派的官员下狱。 是他掉以轻心,小看了景殃! 鹿白闻声赶到金銮殿侧殿,就见景殃将收集来的证据交予昭和帝,皆是不起眼但隐藏极深的臣子,分布在朝堂各个衙门官位。 昭和帝看完书信证据,冷笑一声:“萧翎!将书信上提到的官员统统拿下,压入地牢,严刑逼供!朕定要看看,你们的幕后主子到底是谁,指使你们买通冬猎场护卫、串通太子随行队里的侍卫,神不知鬼不觉放了弓箭手进来杀害太子!” 一些做贼心虚的臣子再也撑不住,零零星星地跪下,惶声哀求起来。 “求陛下饶命!” “陛下,微臣知错!” “……” 奈何为时已晚,龙颜大怒无人可阻挡。 禁卫军无情地把他们全都拖出去,撕心的哀求声渐渐远去。 昭和帝甩袖离去。 景殃懒懒抬眼,看了看跪了一地、满目畏惧的文武百官,而后抬眼朝着侧殿鹿白的方向轻轻勾唇,悠然离去。 鹿白微怔,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她看懂了景殃想表达的意思—— 看到了吗,这次翻盘仗,楚宁王府大获全胜。 - 太子之死的调查渐渐进入尾声,那些书信证据上提到的朝臣全都被严刑拷打,有人没撑住,供出了幕后黑手。 昭和帝却没有说出真凶是谁,秘密将受刑臣子全部处死。 此消息一出,广南王的脸色就瞬间阴沉下来。 他知道,陛下这是已经掌握了一些证据,只是因为尚不详细,无法将他一举击溃,便密不发诏。 待到以后…… 他眸色幽沉,忽然偏头,看向正在书房伏案研读的儿子,突然不再着急,甚至微微笑了起来。 几日内,朝堂遭到大洗牌,昭和帝第一次如此震怒。 皇城一片动荡,尚未稳定,忽然在某日清晨,一封八百里加急的边疆战事急报被送至京城。 报信侍卫在京中百姓诧异的眼神中连夜进宫,面色仓惶,连滚带爬地禀报道: “陛下,洛水急报!西戎突然在洛水门关制造混乱,疯狂掠夺边疆百姓的冬衣和粮草!部分反抗者就地格杀!虽然被落水驻军反打回去,但太子已走,洛水没有主将,西戎兵马蠢蠢欲动,时日一长,恐有异变……” 闻言,举朝皆惊! - 此事迅速传至大街小巷,蔓延至平民百姓的家中。 京城在一天之间陷入恐慌。 “西戎要侵犯边疆了!” “要不要跑啊!不会打到京城吧……” “……” 百姓们纷纷收拾金银细软,以备不测之时逃命。 甚至有家户人家开始挖地道、囤粮食,以免战事开始后物价疯涨。 …… 而朝廷早已为此吵成一团。 主张打仗的也有,主张防守的也有。最终主战派占了上风,但新的问题又来了—— 主将,应该选谁? 金銮殿上。 文武百官互相对望,神色各异。 片刻后,兵部尚书率先站了出来,拱手道: “陛下,臣有话禀奏。众所周知,十年前,洛水是楚宁景氏一族的驻地。但在洛水之战后,太子殿下便秘密前往洛水,暂时接任管辖。但如今,太子已逝,洛水无主将,我朝急需有人前去稳定局势。” 昭和帝缓缓点头:“不错。” 他顿了顿,继续道:“只是,南方归属威武大将军,北方归属边将军,东方临海,不知这西部洛水的兵权……” 说到此处他便停住,垂首等待。 昭和帝冷笑一声,道: “原来如此……你们想争兵权?” - 此时,楚宁王府。 褚一将朝廷发生之事一五一十汇报,细细详说边疆的动静。 景殃眼眸微沉,道:“即刻给时五传信,让他时刻戒备。京城的王府事务由廖管事负责看顾,我恐怕……在京城待不了多久了。” 褚一退下后,景殃摩挲了下大拇指的墨玉色扳指,脑海中浮现出一道温软秀美的身影。 在临走之前,他得去京郊营帐,取来那封陈年书信。 小姑娘最初接近他,恐怕就是想要那个东西。 现在,不必她找了。 他会亲自呈给她,当作临别礼物。 作者有话说: 昨天晚上体温直飙39.2,脑袋给干傻了,吃了布洛芬也没用,吐了两三回,白粥和药一起吐出来,感觉人都要寄了,撑不住了去打点滴才舒服点。 要不是有点点存稿,红花全勤就要没了 TvT (告诉你们新冠阳性最难受的是什么,不是什么嗓子吞刀片和浑身酸痛,是二次感染了!!而且还高烧不退啊!!!!) 第71章 西戎整顿兵马, 而我朝东郦洛水驻地的主将一职仍然空悬之事,一夕之间蔓延至各方各地、家家户户。 不管战事如何,所有人都紧紧盯上这个位置——兵权。 鹿白这阵子经历了太多的事, 心绪难平, 关上栖云宫的殿门谢客。 但每天总有源源不断的朝廷消息传进来。 比如陈家大公子奋勇自荐洛水主将一职, 李家二公子向陛下递了数道谏言折子,沈家三郎…… 都是想要抢到兵权, 无一例外。 鹿白翻看着书房案牍上琼枝收集来的朝廷消息, 看到最后也没有找到景殃的动静。 她担心边疆的百姓,不希望一些无用之人前往洛水打仗。同时又替楚宁王府焦急, 欲寻景殃好好问问,却又在出门时踌躇停下脚步。 她有种强烈的直觉,突然很想见他。 但理智告诉她, 景殃应该很忙。 他定然不会错过洛水的兵权的。 本就是属于楚宁景氏的东西, 他绝对会夺回来。 鹿白心中愈发不安,再加上广南王像个刀剑一样悬在头顶, 当晚她竟然做了个噩梦。 梦里,爹爹在泉下泣血哀鸣, 西戎、东郦、皇帝、广南王、甚至是文武百官……所有人围着他, 冷眼看着他堕入地下,冤尸无存。 她猛地坐起身,看着黑漆漆的卧房与月光透过窗棱洒进来的清辉,怔怔抹了下脸。 满脸,全是眼泪。 门外,墨竹正窝在小榻上守夜, 呼哈呼哈睡得极香。殿内燃着淡淡的清花熏香, 让人心神安定。 明明一切都跟以往一样, 鹿白却紧紧抓着锦被,粉色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整个人微微发起抖来。 她努力平复心情,伸长手臂去拿床榻柜上的茶水,却在碰到青瓷杯的时候,手掌没有拿稳,瓷杯骤然掉落在地板上。 “啪”的一声,摔得粉碎。 墨竹深夜惊醒,急忙走过来打扫干净,给她盛了杯热水,道:“郡主,您这是怎么了?” 鹿白摇了摇头,心中的恐慌却愈发扩大,几乎要将她淹没。 最终,她没有忍住,抓住墨竹的手,说: “墨竹,我有点害怕。” 墨竹拍了拍她:“郡主在怕什么?” 鹿白缓缓深呼吸,道:“东郦朝廷要发生动荡了。” 太子已死,她最亲的王叔竟是杀害太子的真凶。 看似剑拔弩张的楚宁景氏与皇家,实际上居然是剑与剑鞘的关系。 西戎缺乏过冬的物资,在边疆频频骚动、欺压百姓,不知何时就会侵犯进来。洛水兵权空悬,谁都想踏着别人的尸骨咬到这块肥肉。 山河几欲动荡,权力开始更迭。 有人永远落幕,也会有人崛起。 鹿白失神地盯着锦被上的锦鸟戏云图,一只手捂住胸口,自言自语道: “我感觉非常恐慌,好像被迫要走进皇权的中心,目睹接下来要发生的诸多变数。但这与我的初衷相违背。明明、明明我最初的目的,只不过是想要寻个东西……” 寻找爹爹当年那封叛国书,从中窥得隐藏的端倪,还他清白,为他沉冤昭雪。 墨竹听不懂她的话,只轻轻拍着郡主的背。 “我得尽快找到东西,远离这些纷争。” 鹿白立刻做了决定,道:“墨竹,你去唤来琼枝。我有事要交代她。” 墨竹退下,将琼枝喊来。 鹿白把琼枝叫到身边,压下声音,认真道: “我有两件事要交代你。第一件长远的事,你去查查当年楚宁一族的老王爷景玄,查他在洛水之战惨败后死亡,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重点是查查广南王做了些什么。” 琼枝颔首:“是。” 鹿白做了个深呼吸,缓缓道: “第二件紧急的事,明日深夜,你随我去楚宁王府。景九爷近日每晚都会出府办事,你尽力把书房竹林外围的暗卫引开,我要密探王府书房。” 明晚,她要一举成功! 琼枝认真地道:“是。” - 兵权的事情在朝堂上闹开,不少家底深厚的家族上朝谏言,对于兵权应该落给谁而争论不休。 楚宁王府却巍峨不动,仿佛王府的主人对此漠不关心。 次日,夜晚。 鹿白穿着黑色夜行衣,带着琼枝,悄无声息去往楚宁王府。 她躲在王府侧方街道拐角,观察了片刻后,低低打了个手势: “行动。” 琼枝一掠而出,瞬间吸引了数位暗卫高手的注意,将他们调离开来。 鹿白屏息等待半炷香,抓准时机跑出去,对着早已熟记于心的暗卫位置洒下一片蒙汗药。 带他们晕倒后,她熟门熟路地避开最后几个暗卫,无声无息地穿进幽暗竹林,推开窗户一跃而进。 关上门窗,她手心微微冒出汗,迅速在这间书房搜查起来。 对不住景殃了,不过这蒙汗药没毒,只会让他们沉睡半个时辰。 她心道,待我能够坦白之时,定然好好补偿你。 而此时。 朝堂最神秘的那位天子近臣、黑衣杀神,身穿黑色夜行衣,宛若出入无人之境一般坐在皇宫御书房里。 他懒懒坐于天子的对面,摩挲着拇指上的墨玉色扳指,桃花眸微敛,专心思索着今后的计划。 两人相对而坐,案几上放着两盏天子亲自斟的热茶,寒冬夜色中升起袅袅茶雾。 而案几最中央,一枚刻有“洛水”的调兵符大剌剌放于其上。外人争锋相抢的东西,在他们眼里仿佛唾手可得的玩意,乌沉沉地晃眼睛。 昭和帝把兵符往黑衣男子面前推了推,道: “无论他们如何争抢,这洛水兵符永远是你的,西疆驻地也永远属于楚宁景氏。你准备好了吗?” 黑衣男子握起兵符,冰凉沉甸的手感好像在宣示着它的无上价值。 他把玩片刻,回道:“花柳巷的探子来了消息,西戎骚动频繁。他们在催促我们尽快派主将过去。” 他倏地将兵符握紧,沉声道:“过完新年国宴,我便不能再等了。” 昭和帝长叹口气:“辛苦你了。往后不知几年不能回京,王府的事务你得在新年国宴之前处理完毕。国宴之后,立即出发。无论如何……朕都等你回来。” “陛下放心,我定然完完整整凯旋而归。” 他将兵符收入袖内,起身欲要告辞,忽道:“对了,宁蕖郡主的及笄生辰……是在什么时候?” “及笄?在国宴之后第七日。” 昭和帝看了看他,莫名升起一丝警惕,道:“你问这个作甚?” “没什么,随便问问。” 他提气运功,告辞离去,背影远远地隐匿于黝黑宫墙夜色中。 昭和帝盯着他的背影,眉头微微皱起。 真的是随便问问? 他思索良久,始终觉得这两人应当没有交集,这顽劣浪荡子应当祸害不到自家小公主身上去,便稍稍放了心。 嗯……应当真的是随便问问的。 - 景殃在暗道巷口里拽下夜行衣,点燃火折子焚烧掉。 将一身行头处理干净后,他拢了拢衣袍往前走,却在踏入王府时,脚步猛然一顿。 下一瞬,他身形一晃消失在大门口,疾速跃至书房,砰的一声推开房门,厉声: “何人!” 只见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小身影正借着微弱烛光翻阅信件。 她听见声音,身子猝然一僵,扔下手中的一摞信件,不由分说往窗外逃去。 景殃提气追出窗户,进入幽密竹林,却在对方逃远后,佯作追错方向,一点点放慢脚步。 刚刚在推门的一瞬间,尚未看清楚人时,他就已经通过那股若有若无的清甜花香味道,判断出了来者是谁。 他的小公主居然趁着今夜,突袭他的书房。 景殃不由轻笑一声,缓缓追出竹林,站在朱雀街上左右环顾。 街道两侧挂着斑驳的红灯笼,随着夜风微微晃动,街上风声寥寥,哪还有半个人影? “追丢了……” 他不在意地轻叹一声,转身往回走,脚步却再次顿住。 只见王府大门口台阶上遥遥站了个人。 小姑娘身披红色斗篷,亭亭清荷似的立于漆赭大门前方,墨发长长如缎,白皙小巴掌脸裹在绒毛兜帽里,绣着精美花纹的卷卷裙裾微微晃动着垂于小绣鞋旁边。 她微微抬眸看了过来,满目镇定道: “深夜造访楚宁王府,属实唐突无奈,但我有重要的事情要找你。” 景殃缓缓走过去,站在她身前,微微低头打量着她。 红色斗篷很漂亮,业火一般的颜色,是刚系上去的,裹得很紧,还带着凉意。 若他猜的不错,她里面应当正穿着黑色夜行衣。 之所以站在王府门口,是因为她武功不够高深,根本来不及逃出朱雀街。 她怕他看到,干脆直接狸猫换太子,披上斗篷换个身份出现在此处。 不错,遇到危机非常当机立断,公主殿下长大了。 景殃心头掠过千百种思绪,最终却装作什么都没看出来,道: “公主深夜造访所谓何事?” 鹿白的呼吸尚未平复,胸口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方才书房险些被她翻了个遍,包括书架、橱柜、以及一些容易开锁的抽屉、暗匣。 但不知为何,所有放置信件的位置,都翻不到那封陈年叛国书。 景殃今夜回来得比前几日要早许多,不过看他神色毫无异样,显然没有怀疑到她头上。 她心下稍安,不动声色地松口气,随便找了个借口道: “西戎突然骚动,朝廷大臣都在争抢洛水兵符,但父皇迟迟没有动静。我怀疑他是已有属意之人,比如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天子近臣黑衣人。” 她平复了下有些急促的呼吸,尽力让自己吐息均匀: “但我记得,最初洛水就是你们楚宁景氏的驻地。这洛水兵符,你若想要,恐怕得尽快些。” 景殃微微挑了下眉,装作不知那位“神秘的天子近臣黑衣人”是谁,认真回答道: “你说的不错,我得尽快些。” 鹿白犹豫一瞬,咬了咬唇,道: “你如果需要帮忙,我可以帮你说说情。只是不知你打算派谁接手兵符?褚一吗?” “无碍,不用说情。” 景殃看着她在夜色中显得极为精致无暇的小脸,停顿片刻,终于承认道: “其实楚宁景氏一直都是帝王手中最锋利的剑,我一直与你父皇……关系极好。” “啊,哦……” 鹿白一怔,点点头:“我猜到了。那兵符注定是楚宁王府的了吧?你是不是打算派褚一担任主将,离京赴西?那只要说服朝廷臣子……” “殿下。” 景殃忽地打断她,低声喊了一遍:“公主殿下。” 鹿白茫然地望向他,黑漉漉的眼眸满是疑惑: “怎么突然喊我?” 景殃慢慢蹲下身子,与站在台阶上的她相持平视,浅浅琥珀色的瞳眸里难得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我……” 他微微启唇,颈间突出的喉结微微滚了滚,罕见地迟疑了一下。 鹿白愈发懵懂,歪了歪脑袋,满目皆是笑意: “你果然还是想让我替褚一说情,让他执掌兵符、担任洛水主将,对不对?你尽管开口呀,我考虑考虑不拒绝你……” 景殃咽下喉中微不可察的艰涩,用最平静的语气,最坦荡直白的目光注视着她,说道: “我要离开了。” 鹿白眼睛蓦然睁大,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像是没听懂眼前的人在说什么。 半晌,她哑着声音道:“你说什么?” 景殃看着她清澈的眼眸,直勾勾的不闪不避,眼尾缓缓勾起一抹惯常的笑,眸底却深邃如海,耐心地重复道: “公主殿下,臣要离开京城了。”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呜呜,女鹅不哭。 第72章 鹿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 她回到栖云宫, 呆呆地坐在软榻上之后才想起,方才似乎是景殃亲自送自己过来的。 他让褚一送她,她拒绝了。自己走到一半, 回头才发现景殃一直在后面跟着。 但她没有跟他讲话。 她加快脚步往回走, 一直没有回头。 现在……他应该是回去了。 深夜的栖云宫格外安静。 鹿白缓了许久, 避开职守的内侍和宫女,回到卧房, 发现墨竹居然还没睡下, 正对着一块流光溢彩的布料比划着。 她心情烦乱,道:“你做什么呢?” 墨竹兴冲冲地道:“郡主, 您忘了吗?一个月之后就是国宴,国宴之后第七天是您的及笄生辰呀!” 鹿白如梦初醒,道:“那这是我到时候要穿的衣裳吗?” “是呢, 郡主要长大啦, 要穿的衣裳款式也繁复多样。婢子让绣娘做一套新衣裳,保证漂漂亮亮, 让郡主惊艳所有人!” 鹿白迟缓地点点头,突然意识到—— 既然景殃要离京赴西, 那么就没办法参加她的及笄礼了。 她期待许久的及笄礼, 他却要缺席。 她怔愣半晌,忽然把栖云宫内所有的上好锦线都翻了出来。 各种花色与图样堆在桌上,她点燃油灯,在寂寂深夜对着晃动的红烛光,认真地把锦线挑拣出来。 如果他一定要去边疆的话…… 她女红不好,却在这一刻无比地想亲手织做一个剑穗, 当作独一无二的礼物送与他。 - 景殃行动力非常果断。 京城中诸多皇亲国戚与一些臣子的铺子突然出了问题, 诸多假账、以次充好等小事骤然全部爆发。 不止如此, 他还在继续给众人施压。 众人焦头烂额的同时,也对于楚宁王府的能力感到心惊胆战。 鹿白跑去问景殃要做什么。 他却笑着道:“让他们瞧瞧,我是怎么把爵位夺回来的。” 次日清晨。 没等众人处理好商铺的问题,景殃就手握他们铺子假账的证据,在早朝时踏入金銮殿,对诸多争抢洛水兵符却做贼心虚的臣子发难。 这些人害怕景殃手里的证据,认为陛下跟楚宁王府是敌对的,便纷纷向皇帝告状: “陛下,景无晏欺人太甚!” “陛下,他无视纲常,嚣张狂妄,应当重重惩罚!” “……” 昭和帝陪着他们演戏,假意发怒:“景无晏,你到底所图为何?” “这些人都想要洛水的兵权,所以我收集一下证据给他们看看,洛水究竟是不是他们能吞下的。” 景殃扫了一眼某些面色难看的大臣和皇亲国戚,冷笑道: “但某些人莫不是忘了,洛水是战事要塞,自始至终都是我楚宁景氏的东西。如今太子已亡,边塞无人,这兵权就回归景家,无人得以抢之!” 众人面色瞬间一变。 景殃继续道:“这些年来,楚宁王府一直没个正经爵位也实在不像话。” 众人哗然! 他这是要…… 景殃冷道:“我今日来是想通知你们一声,我要作为主将前赴洛水驻地,拿回兵权,并且待凯旋归来时,恢复楚宁王身份,并罔替袭爵。” 他懒洋洋拿出一块令牌,惦在手心把玩。 令牌体积颇小,像是什么东西展开拼成的,通体乌黑,带着墨玉一样的光泽,一看就知道是好玩意。 而令牌上面,清晰地刻着三个大字—— 景军令。 这是能调动楚宁卫的军符! 金銮殿内,一片寂静。 没有大臣敢再开口,昭和帝将景殃收集的证据交予大理寺卿,大力惩治了一批朝臣,素清朝廷。 最后,在文武百官的目睹中,景殃接下了洛水的兵符。 陛下亲口发话,在国宴结束第三次,他亲自给景无晏办法帅印,派他作为主将前赴边塞。 此事迅速传遍京城,蔓延整个东郦。 楚宁景氏以比当年更迅猛之态,如巍峨山川般拔地崛起。 在众人尚以为景殃是个不足为虑的纨绔子弟时,他居然已经成长为坐揽朝堂大权的赫赫人物,并且将属于自己的东西,一件件地收拢于掌中。 众人不得不敬畏服叹。 这回,天下的兵卒与战马,终于迎来了他们真正的主人。 - 自从知道景殃要离京后,鹿白就把自己关在栖云宫里,专注着绣剑穗,不再出门。 一直都是她主动围着景殃转来转去,如今不再主动,景殃居然破天荒地在半夜来了一趟栖云宫。 鹿白慌忙把剑穗藏进抽屉里,偏头就看到他穿着纯黑色衣袍,半站半蹲在栖云宫窗户上,向来含笑的桃花眼映在夜色笼火中,格外幽沉。 他眉骨微微压下,直勾勾地盯着他。 鹿白身子一僵,迅速镇定道:“景九爷深夜造访姑娘闺房,未免有失妥当。” 景殃看了她片刻,轻轻跃下窗台,哂道:“你来我的卧房次数还少了?” “……”鹿白不跟他讲理,“你来做什么。” 景殃走到她身前停下,眼帘微垂,忽然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抬起,道:“你在生我的气?” 鹿白一愣,抿抿唇道:“哪有。你出征边塞再正常不过,我就是有点不习惯,没什么生气的。” 景殃定定打量着她。 这张素美的小脸如以往一般真诚无辜,实在让人辨不出她话里的真假。 他缓缓松开手:“没生气我也哄哄你。一个月后就是国宴,你想看什么?” 鹿白再次怔住:“你……什么意思?” “没听懂?”景殃摸了摸她的头发,垂着眼,认真道:“那我给你解释解释。新年国宴上你想看什么,我表演给你看。” “你?” 鹿白微微睁大眼睛,触及他低垂的目光,下意识偏开头道:“随、随便吧。你上次那个舞剑不是很好看吗?就给我舞个剑吧。” “行,就舞剑。” 他替她拢了拢衣领,系紧防止寒冷钻入,道:“国宴最后一场表演,我给公主舞剑。这样,还生气吗?” 鹿白摇了摇头,笑道:“不生气,一直都没有生气。” 她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手指微微抬起,似是想抓住他的衣袖说什么来挽留,但最终还是把手放回身体两侧,什么话都没吐出口,只道: “景无晏,注意安全,路途长风。” 景殃微微颔首,戴上黑色蒙面巾,纵身跃出窗户,远远消失在夜色中。 鹿白失神地盯着他的背影,积攒许久的情绪缓缓释放,最终凝成一滴清透的眼泪,却在即将晕出时,被她生生憋了回去。 - 凛冬已至,新年渐临。 京城喜庆的欢闹声冲破了前阵子僵持的气氛,家家户户都挂上红灯笼、鞭炮竹,年味浓重。 新年国宴终于在此时将临。 一年中最隆重的节日莫过于国宴。 几乎所有的京城臣子以及各州重臣收到了请帖,在酉时刚过便纷涌而至,在皇宫侧门前排起长队。 各家各府的公子小姐都穿上了喜庆的新衣裳,衣料剪裁均精致妥帖,年轻姑娘们聚在一处,姹紫嫣红开遍,仿佛最艳丽的富贵花。 鹿白随着皇兄们入座。 老五老六拿了一堆新做出的甜糕摆在她面前,像是等她宠幸似的,老五邀功道:“宁蕖你快尝尝,我把御膳房最美味的糕点都给你拿来了!” 鹿白笑着说谢谢,却时不时瞄向宴会大殿之外,心不在焉。 景殃怎么还没来?不是说要给她表演舞剑吗,难不成是反悔了…… 一炷香后,景殃终于到来,各家小姐纷纷朝她看去,甚至有个别小姐大着胆子暗送秋波。 景殃一概无视,穿过一众想要给他谄媚献好的臣子臣妇,径直走到席位间,坐在鹿白这一席位的对侧。 鹿白急忙收回视线,恐被他发现似的,端起茶盏假装抿了一口。 …… 国宴进行得非常顺利。 酒过三巡,盛席满宴。 景殃最后的舞剑让在座的武将连连叫好,他挽了个剑花,看了看鹿白,见到她唇边的小梨涡后移开目光,从台上一跃而下。 昭和帝说完结束辞,国宴也将结束。 夜幕早已暗下,唯有宫闱明灯在红笼中发出微弱的光。 鹿白被作为皇室的小公主,被一堆人围过来塞红包、说贺喜话,又被老五老六拉去看烟火炮竹。 等她好不容易逃出来,发现景殃已经不在了。 她走出大殿,在后方仙鹤展台上看到景殃,他正仰头看着夜空,不知在想什么。 鹿白走上去,站在他身旁,道:“你什么时候走?” 景殃收回目光,看着她道:“拿到帅印的第二天,立即动身。” 至少……在得知她及笄生辰的日子之前,他是这样想的。 鹿白眼眸一瞬间黯下:“这么快?” 景殃点头,看着她脸上显而易见的失落,道:“你是不是有事想说?” 鹿白抿抿唇,摇头。 其实国宴之后第七日,就是她的及笄礼。他只要再多等几日就能参加她的及笄礼,看着她挽上笄发钗。届时,陛下会亲封她为宁蕖公主。 她想让他参加完再走。 但她忍住了,没有说。 倏地,夜空骤亮。 一簇明亮的烟火窜上去,劈里啪啦炸开满幕的明光,格外绚丽绮美。 皇宫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事情,共同度过这个新年。 鹿白仰起脸。在烟火下,侧脸琼鼻被照得绯红。 景殃看了一会夜幕,又侧眸看向身边之人,在噼啪炸开的焰火声中,开口道: “原本是那样打算的,但边塞之事不在于一时半会,我暂时也不太着急。” 鹿白一怔,霍地转头,看着他噙着几分笑意的桃花眼道: “你说什么?!” “我说……” 景殃半张脸隐匿在暗影里,鼻骨侧梁挡住晦昧的驳影,唯有一双琥珀眸色被明焰映出万顷粼光。 只见他指骨弯曲,轻叩她的脑袋,像是在指责她的胡思乱想,说道: “我怎会不参加我们鹿小乖的及笄礼。” 倏尔,火花于高空噼啪迸裂,四周喧嚣纷起,长空骤亮。 她仰头看着他,失神的一瞬间,听到自己被掩盖在烟火下的心跳声。 急促,有力,震耳欲聋。 第73章 国宴结束后第三日, 陛下站在金銮殿上的阶台上,在文武百官的目睹下,亲自为景殃颁发帅印和行军令。 京城无人不欣羡。 此后, 他就彻底繁忙起来。 先是将王府剩余公务交予廖先生安排妥当, 然后是京郊军营驻扎的楚宁卫清点训练, 最后他去了趟营帐中心,在一个机密暗匣里翻出一个陈年信件。 信件纸笺微微泛黄, 看起来摸约有十个年头, 却不显凌乱,显然被人精心保存过。 景殃把信放进黑楠木匣里, 带回王府,进了书房。 他掏出用一枚不知何时搞来的玉坠,把匣子压在案牍上。 廖先生敲门走进, 道:“公子, 王府事务已安排妥当,衣食行囊放在正厅。出发时间不宜再推, 最迟……明夜子时。” “辛苦了。”景殃垂着眸,道:“你去珍宝库里拿两个东西, 一个是绣娘精心锻造的苍鸟戏荷流珠笄簪, 一个是藩国最新进贡的并蒂鸾凤头面首饰,用两个金丝檀匣分开放置。笄簪……我明日要用。” 明日—— 明日不就是宁蕖郡主的及笄礼? 廖先生微微一愣,随即颔首应是,退出书房。 - 次日。 今日是宁蕖郡主的及笄生辰,圣上早已宣布要在及笄礼上为她封公主,下令要大肆操办。 及笄宴请帖几乎京城每位臣子人手一份, 排场空前盛大。 皇城街道两侧连夜换上粉灯笼, 灯笼上画着清露荷花的图案, 下端缀着长长流苏,煞是可爱。 晨光熹微,皇宫就已陷入忙碌之中。 诸多宫女挤在栖云宫,端着一溜首饰奁盘,为宁蕖郡主梳妆打扮、挑选衣饰。 鹿白穿上皇宫绣娘精心赶制的广袖流云曳地五重华服,坐在铜镜前,看着宫女为她梳发髻。宫女的手很灵巧,为发髻和衣裳配了相宜的头饰。 最后,宫女在发髻两侧留了空位置,用来插笄簪。 “公主。” 她很灵巧地改口叫公主,笑道:“公主玉貌花容,稍稍打扮就让人移不开眼,当属皇城绝色。您快瞧瞧铜镜,看看可有不满之处?” 鹿白照了照铜镜。 铜镜里的小姑娘脸颊微微瘦了些,尖尖下巴愈发明显。五官精致,明眸嫣唇,肌肤如雪,经过浅浅描摹更是瑰姝动人,依稀窥见几分天香国色。 鬓间戴着精巧可爱的桃花钿,把镜中美人衬得宛如卷卷舒舒的山中雨荷,清丽至美、眉目如画。 “你手艺当真极好。” 鹿白弯了弯眸,铜镜里的人也跟着鲜活起来。 她给宫女一袋金叶子,笑道:“赏你了,以后你留在我栖云宫里做事吧。” 宫女惊喜地收下金叶子,连连道谢。 殿外隐约传来前方宾客入宴的交谈声。 秦夫人从殿门走过来,道:“公主,时辰快要到了,陛下已经在前往地坤殿的路上,郡主可以去了。” “好。”鹿白双手交叠于胸前,缓缓起身。 秦夫人走在前方带路。 两排仪仗宫女早已穿着整齐在栖云宫外候着,见到公主出殿后,各自端着一个司托盘,低眉颔首跟随在她身后。 墨竹和琼枝走在公主两侧半步,搀扶着公主走到地坤殿前。* 地坤殿热闹无比,浩浩荡荡在地坤殿前方摆了数百桌。 全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抵达此处,身着正式锦服,低声交谈,正襟危坐。 鹿白出现在地坤殿的时候,全场目光都投注过来,而后微微静了一瞬。 不约而同的,许多人露出惊艳的眼神。 景殃坐于皇亲重臣的首桌上,垂眸把玩着一坛没有启口的十年桃花酿。 听见动静时,他掀了掀眸,看到公主的一瞬间便没有再移开。 同座上,京中优秀的年轻男子全都汇坐于此。 卫祁光正好坐在景殃身旁,目露微微的惊艳。 裴焕在他对侧,目光不离公主,于此桌上头一次开口说话:“公主……当真有倾国之色。” 六位皇子同坐此桌,闻言纷纷点头,深表认可。 鹿枕闲更是直接夸赞道:“皇姐好生漂亮!如今及笄,日后也不知哪家的公子能配得上。” 鹿明疏笑了笑,语气却很坚决:“没有。” 鹿元晟一向不喜形于色,难得点了点头,赞同大皇子的话。 桌上令余三人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而后再无声移开视线。 鹿元煜跟着点点头:“皇妹本就生得极好,以后长大了会比现在更具楚楚国色。” 鹿长淮鹿长泽就直白多了,双双朝着鹿白喊道: “宁蕖妹妹真好看!” “好看!!!” “……” 鹿白悄悄给了他们两人大白眼,然后转了转眸,猝不及防看到景殃正注视着她。 目光触及时,他微微勾唇,眼尾弯了弯,遥遥朝她一笑。 她愣了一瞬,慌忙撇开头。 景殃挑了挑眉,倒也没多想。 倒是旁侧的裴焕和卫祁光一前一后打量他一眼。 鹿白是第一次涂妆,穿这种热烈大胆的衣裳出现在这种场合。 只见广袖垂地,衣裳裙摆逶迤拖出数丈,裙上绣有仙鹤戏云图案,金线绣绘滚边。她身后跟着两列秀气的宫女,而她独身行于最前面,盈盈光敛宛若与天地相辉映的皎珠,周围人与她相比皆为失色下乘。 她缓步走到地坤殿台阶下,由琼枝和墨竹搀扶在两侧,一步步登上九级台阶。* 逶迤裙摆上赫然是九只仙鹤盘旋在流云之中的图案,金丝银线叠绣五层,在日光的映照下潋滟着细微的光,美奂到极点。 不知哪家公子低低惊叹一声:“宁蕖公主这样貌实属皇城独一份。” 众人皆赞同点头。 鹿白被墨竹和琼枝搀扶登到台阶顶上,来到地坤殿殿门前。 她们二人与后方仪仗宫女迅速走入命妇队列,垂手而立。* 昭和帝坐于殿内最内的龙椅上,含笑朝她道:“宁蕖过来,朕亲自给你戴笄簪。” 礼官开始高声唱礼。 鹿白独自迈步走进,在接近正位之时,双膝跪地,叠手举至眉间,深深叩拜在地,起身再叩拜,三叩拜。* 她踏着汉白玉筑的台阶缓步走到昭和帝面前,再叩礼。 昭和帝从龙椅起身,亲自为她挽起最后一束墨发,插上宫廷御制的鎏金玄鸟八宝簪,扶她起身,欣慰道:“朕的宁蕖长大了。” 鹿白眼眶微湿,与父皇一起面向殿内殿外的文武百官以及朝臣内妇。 礼官高声唱诺:“礼成!皇上御旨,钦封为宁蕖公主!”* 众人纷纷叩首下跪,高呼道:“拜见宁蕖公主!” 至此,正式受封。 她成了皇室真正的宁蕖公主。陛下早已发话不再留要子嗣,以后她便是唯一无二的公主,坐享与皇子同等的待遇。 之后是繁复无尽的听礼。 鹿白不喜繁杂,主动把听礼简化。众臣将精心备下的礼物交予礼官之后,宫宴很快开始。 宫女端着精致的菜肴上菜,而她则跟着昭和帝进入内殿,享用独桌膳宴。 - 及笄礼宴结束后,夜幕已经将临。 鹿白回到栖云宫,打发走一众来贺喜的宫妃和下人,褪去衣饰,沐浴洗去一身疲乏,穿着厚厚绸衣走出来,独自坐在卧房里擦拭湿漉漉的长发。 铜镜里的脸颊上,稚气褪去了些,比豆蔻韶龄时多了几分昳美。 她眨了眨眼,忽而发现,铜镜倒映的窗边倚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 那道身影也从铜镜中看到了她,眉梢微挑,道: “看见我来也不打个招呼?” 鹿白倏地回头,看到景殃抱臂站在夜色中。 她诧异地喊了一声,刚欲问他怎么来此,却见他纵身跃进殿内,把她摁在铜镜前,手腕一翻拿出一个很古朴精美的匣子。 “?” 鹿白好奇地去看,结果被他敲了下脑袋,啧声: “坐好。” “……” 鹿白揉了揉头发,撇嘴小声道:“被你敲笨了你又不负责。” 景殃没听见,打开手中的匣子,拿出里面的苍鸟戏荷流珠笄簪。 鹿白透过铜镜,怔怔地看着笄簪:“你这是……要做什么?” 景殃未答,站在她身后,垂着眼,修长手指避开她纤白泛粉的脖颈,缓缓挑起一捋乌滑如缎的墨发。 鹿白心跳再次加快,砰砰,砰砰。 她不自在地歪了歪头,未察觉里衣露出的一截白皙的肩。 景殃目光落在她的墨发上,专注而不甚熟练地给她挽了个简单的发髻,而后捏着簪尾,轻轻把笄簪插|入她的鬓发间。 笄簪用明珰、珠翠、金丝钩、以及红玛瑙精心锻造而成,举世罕见,千金难买。它就这么稳稳地固定在公主的乌发上,苍鸟于高空展翅,盘旋栖息于淤泥而生的清透菡萏花。 没有白日那样的隆重,却别有一番缱绻的雅致。 景殃满意地松开手,才道: “太子殿下替景氏看守了数年的洛水,却没能如约为你挽发戴笄。这份恩情所欠,我替他补上。” “公主。” 他微微附身,看着铜镜里她怔愣的漆眸,轻道: “及笄欢愉,生辰吉乐。” 鹿白眼睫颤了颤,笑道:“谢谢。” 他从袖内拿出一坛酒,道:“这是我埋下十年的桃花酿,送你了。” 鹿白接下桃花酿,垂眸看了看,压住眼底的情绪,道:“你稍等我片刻。” 她转身离开内殿走向小厨房,半炷香后端了一碗冒着袅袅热气的东西过来。 景殃看到东西时,怔默了一瞬。 白釉碗里……是一碗粥。 确切地说,是一碗放了整块梨的粥。 鹿白慢慢将粥举到他眼前,平静地看着他,道:“作为回报,我请你喝一碗粥吧。” 景殃盯着那一整块梨看了会,忽然轻哂一声,道: “半炷香熬不出这样的梨粥。这粥……你今日晌午就备下了吧。” “嗯。” 鹿白承认得很痛快,没有隐瞒也没有生气,嗓音甜软,轻声道: “今夜子时你就要离京了吧。喝了这碗粥,我们就此分别。” 景殃抬了抬眼,看着她道:“公主先喝。” 鹿白抿了抿唇,端着粥,没动。 “既然公主不愿,那便罢了。” 景殃转身欲走。 “等一下。” 鹿白见他停住脚步,道:“景无晏,我今夜把桃花酿埋在栖云宫的桑树下。今日你喝了这碗粥,改日等你回来,给我尝尝这坛桃花酿吧。” 景殃停顿几秒,转身走回来,接过碗,吃掉一整颗梨,把粥汁几口饮尽。 喉结随着他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脖颈微微扬起,拉出一道性感流畅的线条。 他喝完粥,捏着碗,慢慢用帕子擦拭嘴唇,直直看着她,浅淡的瞳眸在殿内隐晦的烛火下呈现出幽邃的深琥珀色。 半晌,他扯了扯唇,露出往常那般玩世不恭的笑意,说: “成。” 作者有话说: *古代及笄礼程序及公主册封资料查自书籍及网络资料。 第74章 夜色深重, 子时渐临。 温度突降,寒风呼啸,洋洋洒洒下起了冬雪。 这是今年冬天第一场雪。 皇宫渐渐变得银装素裹。朱闱黛瓦落了一层无暇的白, 干枯草地被覆上雪花, 走上去会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响。 内侍们彻夜未睡, 争取在后宫小主们起床之前将后宫地面的雪清扫干净。 子时,整个京城的人都闻讯而起。 原因无他—— 景九爷要在午夜时分离开京城, 率领浩浩荡荡乌麟士兵, 前赴边疆。 整个京城,包括皇帝本人都将去京城城门送行。 鹿白只睡了一两个时辰就起来了, 她一反常态地换了身朱红色衣裳,坐在铜镜前梳妆描眉,裙裾层层叠叠地铺在脚边。 她五官本就出落得极为精致, 打扮之后更是漂亮得昳丽明媚, 肌肤瓷白,唇色嫣红, 清丽的荷叶花宛如蜕变而成了一团鲜火,能在冬雪的夜将人烤得炽热。 她放下骡子黛和口脂, 端详着自己明艳的容颜。 直到内侍重重敲了下鼓槌, 尖声道: “子时已到——” 京城的寂静被打破。 皇帝坐上轿撵,身后跟随皇亲国戚与皇子大臣,带着数位禁卫军和内侍前往城门。 京城的百姓家家户户皆自行跟在队伍后面,浩浩荡荡好不壮观。 出了内城,一路直行。 鹿白披上纯白的毛绒斗篷,远远地缀在队伍最后。 今夜夜空很亮, 雪花大了些, 纷纷扬扬地落在地上, 把她身上的朱红色裙摆撒上零零星星的白霜。 她好似未觉,任由雪花落在身上。 唯一不同的,大概是她手心里紧紧攥了个东西。 小小的一只剑穗,粉色花瓣绣的精巧可爱,中间是嫩黄花蕊,下方绣了几枚绿叶。 是个桃花剑穗。 大部队终于抵达城门。 城门处,乌鸦鸦地盔甲士兵纵横排列,整整齐齐站成两大队,分布左右,在大雪纷飞里格外巍峨壮观,让人震撼。 而最前方中央,遥遥立了个毛色洁白、四蹄纯乌的血汗宝马。马背上,赫然坐了个身穿乌麟盔甲,肩披墨金色大氅,背系银色长|枪的男子。 他长得颇为俊美,五官昳明,挺鼻薄唇,一双斜挑的桃花眼里含着天性的风流。是那种不管男子女子,无数眼看过去,都会觉得惊艳绝伦的长相。 雪花覆在他肩背和高高扎起的马尾上,将黑色大氅染成薄薄的白色。零星雪粒落在他鸦羽似的长睫上,让他深邃的桃花眼多了几分疏离拒人的清冷感。 景殃高高坐于骏马之上,回首看到众人抵达,翻身下马,穿过一众乌鸦鸦的士兵来到大部队面前,首次对着明黄龙袍的天子拱手道: “臣参见陛下。” “离京在即,无需虚礼。” 昭和帝扶起他的手臂,看着他背脊挺|拔站直,道:“景无晏,今夜你就将远赴边疆,抵御西戎,保护东郦边塞土地。朕没什么要求需要你做到,但请你无论离开多少年,都务必平安回京。” “臣。”他颔首,缓缓道:“遵旨。” 昭和帝点点头,让出一条路道:“大家都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众人纷纷围了上来,无论过去是否有龌龊,如今都真心实意、七嘴八舌地念叨起来,甚至有不少百姓挤过来塞东西。 “景九爷,边塞苦寒,您拿着这个肉干路上吃!” “这一程路途遥远,民妇做了厚棉衣,您带上吧!” “将爷……” 景殃皆道了谢,但都没有收:“京城冬日亦难捱,诸位自己保存着粮食棉衣,好好过这个冬天。” 众人已不忍再听,在离别的情绪下,不少人偷偷擦起眼泪。 旁侧的内侍悄声提醒: “时辰到了,该走了。” 昭和帝带着众人后退,准备送他离去,景殃却未动,抬了抬眸,眸光在大部队众人里搜寻起来。 于是众人跟着他看。 内侍催了催:“九爷,您在找谁?” 这时,一道肩系洁白披风,一身朱红裙裳的身影从队伍最末尾走出来。 景殃停止搜寻,目光落在她身上。 鹿白在众人视线中停在景殃面前,微微笑道:“本公主先前在朝廷得了几次景无晏的帮助,今夜景无晏前赴洛水,为东郦山河国土征战驻守,本宫为表谢意,做了个小玩意送与景无晏。希望景无晏在沙场上劈敌斩将,捍乘荣光。” 她掌心托起一个粉色的东西,大大方方递到他面前。 景殃垂了垂眸,眉梢微微一挑。 剑穗……嫩粉色? 这是要他系着粉桃花剑穗去战场上跟敌人拼杀,抛头颅洒热血? 那场景…… 他扯了扯唇角,一时不知该不该笑。 众人蠢蠢欲动地探头,想要看清是什么东西,却只见景殃一把收走那小玩意,揣进袖口里道: “多谢公主,臣会好好带着的。” 众人只好遗憾地收回目光。 盔甲士兵开始整顿,口号铿锵有力。 昭和帝坐上轿撵,其余人纷纷跟上,准备回京。 城门处。 内侍再次催促起来。 景殃看了下周围,无人注意此处,忽然倾身,微微附唇在她耳侧,压低声音道:“王府书桌,送你三件礼物。” 没等她反应,他就迅速撤身,背脊站直。 鹿白愣了一下:“好。” 他垂眸看着她。 小姑娘的五官愈发标致,唇红齿白,眸似点漆,身形裹在冬衣里依旧纤瘦,在冬雪里有种易碎的美感。她穿着他从未见过的朱红长裙,裙摆上清荷缠缠出淤泥、苍鸟盘旋栖息于荷枝的图案在凛风中轻轻晃动。 像是一簇燃烧在寒冬里的烈火,芯里是娇脆的柔软,外面却包裹着烫人的躯壳。 很容易让人注目、靠近。 他陷入回忆里,像是追忆着什么。 片刻后,他目光再次聚焦在她上,望着她明澈微湿的鹿眸,唇边噙着一抹笑,道: “等臣回来,给公主看看千秋盛世。” 鹿白压下喉咙中的哽咽,用力笑了笑,用力把眼眶的泪意逼了回去,小幅度点了点头。 景殃从大氅里伸出手,慢慢覆上她的侧脸,他掌心温热粗糙,接触的触感却细滑冰凉。 只一瞬,他松开手,重新放回身侧,笑道: “往前看。” “别哭。” “也别……想我。” 他轻声说。 话毕,景殃不等她有回应,大步转身,氅衣划出一道凌空的线条。 他从士兵中道走到尽头,翻身上马,厉声: “驾!” 凌乌嘶鸣一声,迈开马蹄。 城门沉沉拉开,给大军空出一条前行的康路。 鳞甲士兵们喊出整齐的口号,披坚执锐,在雪夜凛冽中大步前行。 鹿白遥遥看着景殃的背影,方才的场景忽然有种奇怪的熟悉感。 她莫名想到了从前。 幼时被她遗忘的回忆纷涌而来。 多年前,街道邻府的少年哥哥也是这般模样站在她面前,散漫疏离的笑容难得收了起来,认真道: “我要去洛水了。” 她手里的蜜枣糖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愣住。 少年把蜜枣糖给她捡起来,在她哭嚎拉拽中无奈且烦,只好解下腰间一枚剔透的玉坠给她。 她握紧玉坠,一抽一噎。 “别想我啊,爱哭鬼。” 他拍了拍她的脑袋,说。 …… 记忆中的人与眼前的人,逐渐重叠。 少年身形拉高,五官长成深邃的青年,从不肯屈居于他人之下的眼神却一成不变。 只是,最终无一例外,留给她的统统是背影。 原来很多年前……他也这般与她道的别。 此时,大部队中。 鹿明疏理了理发梢的雪,忽然想到什么,回头看了看:“宁蕖呢? ” 鹿元晟回首,看到墨竹走在一辆马车旁,淡道:“马车上吧。” 鹿长淮一张俊脸被痛得通红,搓着手道:“早知道我也坐马车来了,还是宁蕖英明。” 鹿长泽一边哈气一边小声骂:“这回冻死咱俩了吧!都怪你!” 鹿长淮伸腿踹了他一脚。 鹿明疏望了望马车,见马车四方帘子低低垂下,似是在挡深夜风寒,便也不再追问,继续向前走。 殊不知,那辆公主的马车里面是空的。 兢兢业业替公主打掩护的人,赫然是墨竹。 城门处。 “……原来是你。” 鹿白恍惚着从过去回神,看着大军即将离开城门,眼眶愈发酸涩,冲破眼眶,蔓延至鼻尖与喉咙。 像是拉满的弓,再也绷不住弦上的箭矢。 心头的冲动,一点点,终于把她吞没。 鹿白突然奔跑起来。 她朝着前方的背影,用力跑到最快,从士兵中道穿过去,直奔遥遥高坐前方的白色骏马。 泪水再也止不住,决堤一般涌出眼眶。大颗大颗的眼泪滚滚落下,砸在雪地里浸晕热气化开,最后收也收不住,脾肺里的空气都要被挤压出来。 她大哭起来,哭出了声。 仗着大部队已经离开,她努力追赶着逐渐缩小的白马,红裙灼眼却狼狈,在一众将士错愕的眼神中嚎啕哭道: “景殃,景殃!你回来啊景殃——” 不知何时开始就积攒的难过突遭爆发,似乎已经很久很久,只是她迟迟没有意识到。 泪水决堤而下,哭声从娇小身体里挤压失控,让人听着就心肝胆颤。 训练有素的大军收回目光,直视前方,按照军令疾速前行。 主将距离太远,数万大军的行动声伴随着城门的击鼓长鸣,能遮盖许多冬夜的声音。 所以……前方的主将其实听不清此处的动静。 鹿白步伐踉跄,四肢变的沉重,体力逐渐不支。 她急促地呼吸着,压下口中的泪涩与腥味,面含最后一点希翼看着前方。 回应她的是逐渐缩小在夜色里的骏马。 景殃在滚滚尘土中甩起马鞭,落雪的背影孤寒料峭,氅衣被凛风拂起,墨发高高飞扬。 鹿白望着他的背影,直到眼眶酸涩,最终放慢脚步,一点点停下。 她站在雪郊上,眼睁睁看着他纵马踏进大雪纷飞里,消失不见。 她实在是,追不上了。 景殃食言了。 这一去尚不知要多久,新的一年,他不能陪她一起看中秋节夜晚的月亮了。 “呜、呜呜……” 鹿白慢慢蹲下,抱住膝盖,嘶声力竭地哭起来。 泪水连成了串,在雪地里砸出一个个坑。 心中一直模糊的感觉,这些天来逐渐清晰。情绪的萌芽宛如拔地而起的树藤,蜿蜒撞开心扉。 终于,它在今晚破土而出。 她任由寒风刮过朱红裙摆,从没像现在这样,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一件事情—— 她在及笄的这一天,在长大的这一年。 喜欢上了一个人。 恰如苍鸟栖息之后会留痕,枯荷只需风起,烈火便燎原。 作者有话说: 上卷明晚完结! 下卷开启倒计时! 第75章 冬雪一直在下。 整个皇宫皆是银白似霜。 朱红宫闱落满白雪, 苍枝被沉沉压着,似欲折弯。 季权公在楚宁王府里不停不止地嚎闹,被宋延抱去宋府养着。 廖先生开始闭门谢客, 轻易不接见外人。 风月楼的小娘子们凭栏趴了一夜, 面对城门的方向哭红面颊。 胡伯坐在空廖无人的朱雀茶楼里, 讲了一夜纨绔子弟和娇娇女面临分别两地的故事。 …… 深冬终是来了。 有墨竹尽职尽责的打掩护,鹿白脱离了大部队, 直接去楚宁王府。 好像突然有种强烈的预感, 那三件礼物,其中有一件一定是她梦寐以求的东西。 心跳愈发急促, 血液从她全身上下往头上涌去。 昔日奢丽恢弘的王府像是乍然失去了主心魂,显出几分萧瑟和寂寥。 王府护卫看到她之后,主动给她开门。 鹿白深吸一口气, 走进去, 看到廖先生早已在旁侧垂手等待。他看到鹿白时,丝毫不意外她的出现, 只道: “姑娘随老奴来。” 鹿白跟在他身后。 鞋底踩在道路雪地上,发出轻微的簌响。 王府下人不多, 她走入主院, 却感觉比进入冷宫还要寂寞。 王府主人真的走了。 廖先生在书房门外停下,为她拉开门扉,垂首站在一侧等候: “王爷送您的三件礼物,都放在书桌上。” 鹿白缓缓走进去。 王府没有甚多变化,与她从前来时差不多模样。只是一些上锁的抽屉被打开,里面诸多书信和密料已被王府主人带走。 她仿佛在打量一个全新的地方, 把熟悉的角角落落全都看了一遍, 最后停在书桌前。 书桌呈现暗纹理的沉木色, 微微泛着低调的光泽,桌面整洁,只留了一副笔墨纸砚。 书桌正中央,整整齐齐地放置着三样东西。 鹿白胸腔的心跳再次急促起来,甚至呼吸都在加快。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看向第一件礼物。 第一件,是个军营专用匣。匣子上面压着一个光泽微黯、已经有好些年头的玉坠。 她颤抖着手摸向玉坠。玉坠润沉微凉,她摩挲着玉坠纹理,珍重地放进袖内。 拿起匣子,鹿白深吸一口气,打开—— 一纸陈旧泛黄、带有战乱折痕、却被保存完整尚好的叛国信,安安静静地躺在匣子里。 哪怕做好了心里准备,她依然愣在原地,心头震撼与恍然交错,半晌无法回神。 这瞬间,她非常想哭。明明眼睛已经肿了。 空落落的情绪占满心脏。分明是她急不可待想要得到的东西,拿到手上时却突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不是她找到的。 是景殃亲自呈给她的。 他知道她的身份了。 他何时发现的? 是在……冬猎最后一日,她悄悄前往月岩山,出手伤人却被景殃目睹了全程那天? 那岂不是说……他一开始就在那里? 鹿白努力憋住眼泪,稳了稳心神。终于平静下来后,她把书信放回匣子,打算等回头细细研究。 她看向第二件礼物。 第二件,是一个纸条和一串钥匙。 鹿白有些不解地拿起纸条,看到上面写了几个字,指向广南王府的某个地点。 ……这是什么? 她按捺住疑惑,先放在一边,看向第三件。 第三件,是个金丝檀匣,匣子精致美丽,上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凤凰图案。翎毛摆尾,展翅欲飞。 匣子上面写了一行小字: “十六岁生辰礼物。” 下面有行小小的注释: 一年后打开。 鹿白心有好奇,但还是听话地把匣子放下,决定等十六岁再打开。 她再次看向第二件礼物。 字条正面是字,背面是广南王府的护卫布局,从大门口到逃脱的小路详细入微,一部分甚至表明了轮岗时间。 鹿白没时间震惊景殃对于广南王府的了解,认认真真把上面的字看了一遍: “广南王府,主院书房,九排书架、五行五列,第五个上锁抽屉。 寅时一刻,守卫换岗。主院松柏可藏身,换岗时机可掀瓦入内。” 她看着纸条,有点不解地蹙了蹙眉。 景殃这是……让她在寅时一刻,通过广南王府的松柏树跳上书房屋顶,趁着换岗之时,掀开瓦片偷入进去? 但若是偷拿出来,肯定会被广南王察觉,所以他只是单纯地希望她去察看这个抽屉? 这个抽屉有秘密? 鹿白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景殃的潜台词是——广南王府这个抽屉里藏着与她息息相关的秘密,他希望她能亲眼去看看! 鹿白抬眸看向漏刻。 尚未到寅时,她今夜就可以去广南王府看看! 鹿白收好字条和钥匙,将另外两个匣子带好,跟廖先生打了声招呼,迅速离开楚宁王府。 她没有回宫,直接坐在朱雀街街角的树下,借用楚宁王府的信鸽给琼枝传信。 不消一刻钟,琼枝就披着一身夜露及时赶到: “请公主吩咐。” 鹿白把纸条递给她,低声道:“你仔细将背面的路线图和正面的两段话记清楚,我们趁现在深更半夜,即刻潜入广南王府。待寅时一刻一到,立即潜入书房。” 琼枝细细将纸条看完,肃声道:“是。” - 寅时,京城的雪变大了些,纷纷扬扬如同柳絮。 鹿白和琼枝双双身穿夜行衣,躲在广南王府外侧,趁着护卫轮岗,琼枝带着她纵身跃进王府。 护卫换好岗回到原职,两人成功抵达主院隔壁的侧院树丛中。 琼枝倾身,透过树缝凝神观察着四周。 趁着一队护卫刚刚走过,她握住鹿白手腕,再次飞身掠出,落在住院屋檐上。 树影摇曳,发出浅浅的细簌声。 最后一个护卫偏头看了一眼,没发现任何异常,回过头继续巡逻。 鹿白抬眸观察一圈,目光略过王府下人住的房屋、略过卫祁光的院落,将眼前的雕梁琼瓦与纸条路线对照,确认书房无人后,朝着琼枝微微点了下头。 琼枝比了个明白的手势。 夜风凛冽,雪花落在身上,留下一身斑白。 漏刻缓缓流淌。 很快,寅时一刻。 护卫轮岗,两队人手交错而过。 琼枝看准机会,带着鹿白来到屋顶正上方,轻轻掀开瓦片,落地无声。 下面书房没有点灯,一片黝黑什么都看不清,鹿白咬咬牙,在她身后纵身跳下,落入琼枝的怀抱里。 琼枝把她稳稳接住,轻轻放在地板上,转身去旁边放哨。 鹿白抹黑观察周围片刻,直奔第九排书架。 第九排书架上的东西明显比前几排要更重要一些,部分要事秘料摆上在上面,她抓紧时间找到第五行五列,用钥匙打开第五个上锁的抽屉。 轻微的啪嗒声,抽屉打开。 鹿白借着窗外的月色,隐约看到抽屉里有数封陈年密信,心跳猝然加快。 密信是数年前的物件,早已启封,上面已经落了薄薄灰尘。 鹿白总有种冥冥中的预感,挨个打开,发现上面全是其他人跟广南王的通信,字里行间都提及“洛水”和“国师”。 这些密信是有关于十年前有关于她爹爹的事情! 鹿白几乎是有一种预感般,迅速找到最下面一封信。 这封信被放在最内侧的位置,内侧数张来往字条被人叠放起来,涉及了许多平时看起来清正廉洁的老臣名字。 大抵是作为广南王要挟他人的证据,现在却便宜了她。 鹿白屏住呼吸,压着几乎要颤抖的手指,近乎急迫地抽出密信翻开,仔仔细细地看完。 虽说是密信,但都是他人跟广南王的交涉来往,涉及的内幕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是简陋。 但这也足够从模糊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她想知道的消息。 鹿白看完后,感觉四肢百骸的血液都在往回流,浑身直直僵在黑暗里。 一颗心沉沉下坠,下坠……然后被人浇了一桶冰水,冰凉刺骨。 虽然早已有所怀疑,但今日终于确认下来目标。 爹爹原来不是畏罪自杀的。 他死在广南王手中。 多少年,奔波查案,却进展寥寥。 她千辛万苦始终查不到的真相,如今终被景殃亲手送到手心中。 - 京城晨光微现,天边露出鱼肚白。 鹿白将广南王府书房复原,回到栖云宫后就直奔书房,在案牍边坐到天明。 她一宿未睡,思维却异常清晰,将今晚所获线索一一梳理。 爹爹当年畏罪自尽,自悬三尺白绫于城墙上。但实际上,早在此之前,广南王就暗地派属下给他喂了难以查出的毒药,让他无声无息地死去。 最后让国师伪装成自悬而尽的模样,塑造一个因为叛国而畏罪自杀的假象。 但是那些书信里,语焉不详,指代不明,这些寥寥信息还是她根据自己的推测猜出来的。其他必要的线人、证物、前后过程皆被隐去,根本无法充当翻盘的证物。 贸贸然偷出来曝光,只会给广南王带去一点麻烦,但根本伤不到根本。于他们来说,太吃亏。 也怪不得哪怕景殃拥有那个抽屉的钥匙也没有多余的动作。 鹿白将线索梳理完毕,看到天色将明,熄灭烛灯,躺在床榻上补眠。 半睡半醒间,景殃临别前那句“别想我”突然冒了出来。 说起来,他这是何意…… 明明将线索都亲手捧给她,却又一副告别划清界限的样子。她素来喜爱自己调查,景殃此番做法,倒有些…… 鹿白忽地睁开眼,惊觉起身。 是啊,此番作为不像景殃的做法,她为何现在才想通? 他是怜悯她、纵容她吗? 不,不是! 他此番更像是……送别礼! 鹿白猛然看向床头边摆放的第三件礼物匣子。晨光微明中,它被照出窗棱投出一个个影格,光斑随着外面的冬风微微晃动着。 她想到了一个可能,面上苍白,匆匆披上外衣,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了床,扑向金丝檀匣,慌乱地打开—— 匣里,一整套并蒂鸾凤头面首饰静静放于其中。 最中间的位置是一支奢华极美的发钗。两朵并蒂莲缠绕而开,层层叠叠美轮美奂,鸾凤鸟栖枝于上,凤尾逶迤,与花枝相缠而眠。 鸾鸟漂亮得很,火红翎毛近乎夺目。 上面小纸条是一行配字:十六岁生辰礼物。 鹿白慢慢拿起发钗,在看清楚这是什么东西的时候,久久定在原地,面上血色尽褪。 这是…… 女子订婚才会佩戴的并蒂鸾凤钗。 东郦民风开放、风雅繁荣,女子普遍嫁人较晚,但一般闺阁女儿十六七岁便会相看人家。 景殃要出征打仗、治理边塞,在一年内显然回不来,绝不是他看上她了才提前把订亲礼送出去。 那么,这套头面首饰以及这枚发钗的意思是…… 鹿白的手微微发起抖来,发钗末端深深刺入她的肌肤里,划出一道鲜红的血痕。 她却毫无所觉,一遍遍地思考着有无其他可能性,却最终只能承认这个猜测和事实。 景殃认为—— 她到十六岁与其他男子订婚的时候,他无法从边塞回来,所以提前送上她的定亲贺礼。 是的,订亲贺礼。 他是如此体贴啊,体贴地都能想到她未来一年之后会订亲,体贴地早早备下礼物,让她一年之后再打开! 届时她真的定亲了,看到他的礼物定然心中欢喜,感慨他的先见之明! 鹿白忽然笑了起来,手里紧紧握着发钗,不顾形象地在殿内大笑出声,笑着笑着胸腔就刺痛起来,刺痛得她眼泪都从已经肿起来的眼眶里流下来。 “景殃,你真是好样的!” 她边哭边笑,泪水滑进口中,一片咸涩。久浸的悲伤透过声音,在寂寥殿内空气中画出低低的痛楚。 “景殃,你真是好样的啊……” 鹿白呆站良久,最后把发钗放进檀匣,狠狠扣上锁,丢进库房的角落。 一抬眼,恰好看到丢在这里许久无人问津的画卷。 因为她不太珍惜,所以陈旧画卷被轻轻地划了一道划痕。 看上去颇有些破旧,似乎无人在意。 她点开昏暗的油灯,慢慢把画卷展开。 白色骏马高高仰首,坐于马背上的少年一身深绯锦衣恣意张扬,他高举长弓拉出满月的形状,挑起一抹骄矜风流的笑意,眉骨的骄傲一如今朝和既往。 宫殿外隐隐传来太监下值换班的声音。 夜幕彻底过去,新的白天到来,偌大的栖云宫渐渐变得热闹。 鹿白的泪水突然大颗大颗地掉下来,连成珠串砸在画卷上。 她一怔,慌乱地想要把画卷擦干,指腹却又带出一道长长的水痕,把下方的颜料给晕开了一点。 她失措地蜷了蜷手指。 画卷上的少年眉目如依亘久,但看画人的心境却发生了截然不同的变化。 她想,其实景殃在这很久很久之前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要把并蒂鸾凤钗作为十六岁礼物送给她了吧。 景殃风流骄傲,惊世无双,本就该得到千人万人的仰望和拥戴。 如今,他披上乌麟盔甲前往千里之远的沙场,守护东郦最重要的防线和百姓,与她隔着百道峦障沟壑,尚不知需要征战多少年。 且不说她能不能等到那个时刻,就算等到了,她跟她之间也会变得不熟悉。 到那时,他战勋加身而归,光耀满门。心悦他的女子只会更多,不会更少。 而她只是一个亦步亦趋追在他身后、没有姓名的“小跟屁虫”,沦为京城百姓的谈话闲资。 她已长大及笄,要知礼守节,跟他保持距离,要像普通君臣一般受他一句“公主殿下”的礼。 她不能像从前那般肆无忌惮,悄悄扯他的衣袖都会被纵容。 他们只会越来越远。 然后,再无交集。 鹿白狼狈地抹起眼泪,却越擦越多,剔透泪水滴在画卷上,晕开大片颜料。 她有些无措地盯着画卷,情绪慢慢地涨满,最后如同抑制不住的潮水,把她的眼眶冲涮成红通通的颜色。 眼前再次徐徐展开他们初见的画面。 她假装摔在他脚边,他面含笑意地当众给她撑腰,却在这之后冷淡地把她拒之门外。 他的眉眼模样,早在那时就刻在她心上。 鹿白一点点把画卷抓紧,揉进手心里,死死攥着。 嫣红嘴唇被贝齿咬得发白,喉咙溢出低低的泣咽,最后再也克制不住,任由哽咽哭声在寂寂库房内回荡。 假如,假如她是在桃李年华认识他的话…… 罢了。 她知道的,没有假如。 就当作是上天开了场好大的玩笑,她只需睡一觉。 待到睡醒之后,凛雪停,初日升,东郦会迎来美好的春色。 而山川海阔,苍鸟鸣啼,她会永远埋葬着这个秘密守过岁岁朝朝。 —上卷【豆蔻】完— 作者有话说: 上卷【豆蔻】完结了!!! 下卷【桃李】即将开启!!!!! 我终于!多年媳妇熬成婆了!(bushi 接下来要开始一些羞羞涩涩的贴贴剧情了!期待吗宝贝们!!! 感谢追到这里的每个读者!下一章就重逢,我大概会加快一点点节奏,争取后面的故事不让你们失望!给宝贝们一个啵唧!! 48h评论有红包掉落哦!!!!!!!! 我看看多少人支持到这里!!!! 明晚请假理一下大纲 =v= 后天晚上21点,下卷双更见!! 第76章 下卷【桃李】 东郦, 昭和二十年,隆冬。 两年前,西戎于洛水边塞突然开战, 贪图东郦地大物博、资源丰厚, 妄图强抢东郦的土地和粮草, 去边塞百姓家里掠夺过冬的干粮与棉衣。 西戎将军赫连丰,率兵十万突袭城门, 来势汹汹。 景无晏连夜赶至洛水门关, 担任洛水驻地的主将,率兵二十万反攻回去, 仅伤亡不到两万人便将西戎大军拦在了城门之外,将西戎士兵打得抱头鼠窜。 一夜之夕,一战成名。 赫连丰率领残余兵卒灰溜溜回了洛水, 休息月余后, 在昭和十九年开春,带着五万精英骑兵再度凶猛突袭。 自此, 征战宣布打响。 边疆战火连天,烽烟却没有四起。 景无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率兵作战的能力比景玄还要出众, 将所有西戎兵马拦在了洛水的方寸之地,没能让赫连丰进军东郦内土一丝一毫。 尤其是赫赫凶名的楚宁卫,以一抵十不落下方,手起刀落敌首落地,令西戎闻风丧胆。 并且,楚宁王府先前源源不断的银钱此时也派上了用场。 有了陛下、楚宁王府及宋府丰厚的资金粮草作为后盾, 洛水的征战从不缺军饷, 甚至有时景无晏体恤下属, 自掏腰包为士兵改善伙食。 大大小小的战役中,胜仗居多。频频有捷报传回京城。 百姓连连贺喜,街角家户都做了大字报和画卷,贴在大街小巷,以宣扬景无晏的出众将领名声。 “景无晏”之名彻底在东郦流传开来。 征战至今,已然有两年整。 …… 今日,正好是宁蕖郡主十七岁生辰。 鹿白早已搬进公主府,住在皇孙贵族才会住的朱雀街上,与楚宁王斜对而坐,步行不到半炷香。 只是那座府邸早已变得空荡荡。 景殃刚走时,她时常会在午夜做梦。 梦里不再是爹爹泉下泣血,而是景殃懒散又纵容地逗她。 她总是很想念楚宁王府的人们。 想念胡伯和褚一。 想念门口的护卫。 想念那只不讨喜的猫。 以及…… 很想念景殃。 边疆频频传来捷报,总是在说景殃又打了什么胜仗。 她只能从捷报里听到只言片语,再多的消息便不知了。 说来也是意料之中,她从未收到过景殃的来信。 斩断一切联系,不让别人为他分忧,这也是景殃的风格。 元嘉的信倒是经常传过来,甚至时常透露几句关于西戎赫连丰的率兵动静。 鹿白通通将消息整合,悄悄汇报给父皇和兵部,最后不忘把功劳归给元嘉。 一晃眼,竟然两年过去了。 她今晚要盛装进宫,去过父皇给她准备的十七岁宴礼。 栖云宫里。 墨竹两年过去依旧没有稳重太多,晌午刚过就把她摁在铜镜前,拿着一堆衣裳比比划划: “公主!您穿这个好看!那个那个,也好看……” 鹿白没睡午觉,正犯困,闻言懒懒地点了点脑袋道: “随便穿吧,反正又没人看……” “那岂能行!” 墨竹又抱来一堆衣裳首饰,明珰翠玉晃眼睛,认认真真地给她挑选起来: “京城的少爷们现在都会看您呢!还有皇子们,怕公主您被猪拱了,也都盯得紧。哦对,还有裴焕大人,他也常常注视公主。还有这两年,您因为生意商铺上的事情与卫世子愈发熟稔,他偶尔会在公主认真处理事务时凝神看您呢……” 鹿白困得眼皮子打架,一个字都没听清,哼着倦意的尾音道: “那你挑吧,我相信你的眼光……” 墨竹兴奋地摩拳擦掌,拿出骡子黛和胭脂准备大干一场。 旁边职守的内侍不由地看过来,忍不住去回味方才公主殿下拖着的、懒懒甜绵的小尾音。 她在铜镜前歪着脑袋,长长睫毛半阖,脸颊瓷白,五官愈发标致,腰肢慵懒依着软榻,不及盈盈一握,宛如精美的古书仕女,叠叠舒展开花瓣来。 他们伺候的公主殿下,自从及笄长大之后,这两年出落得愈发勾人。 再配合着这清靡惑甜的音色—— 竟有几分祸水美人的味道了。 正在为公主殿下梳妆打扮的墨竹忽然抬头,有意无意地瞥了内侍一眼。 内侍心神一颤,急忙收敛视线,垂眸盯着脚尖,额头有冷汗流下。 一不小心,竟然看得出神了…… 墨竹这才收回视线,专心致志地给公主戴上一支九尾鸾凤金步摇。 - 日暮西斜,在冬日薄雪上照了一层金澄澄的暖光。 皇宫外,文武百官拿着请帖,由内侍核验之后,依次进入皇宫,前往集英殿参加宁蕖公主的十七岁生辰宴。 鹿白穿着朱红鎏金色的裙裳款款走来,裙摆绣有闲云鸾凤样式,卷卷地垂在绣鞋边。 两年过去,她稳重了许多,行走间裙裾珠钗竟然都不晃一下。 内侍急忙上来迎人:“公主殿下!这寒冬腊月的天,怎能劳烦您亲自过来!您让下人唤一声,咱家就直接去公主府接您了!” 鹿白笑着摆摆手:“多谢公公,短短一段路程罢了。” 旁侧的大臣们自发让出一条路,纷纷行礼打招呼。 鹿白进宫迈入集英殿后,生辰宴很快开始。 精美菜肴被端到一席席案几上,靡靡丝竹音轻轻绕梁。 群臣喜乐洋洋,共同庆贺宁蕖公主十七岁生辰。 十七岁对于公主来说是格外不一样的。 东郦民风开放,公主可以等到十八岁再成婚。但十六七岁时,皇室公主可以开始订亲了。 现如今,宁蕖公主已经长大,陛下必然要在这两年给她相看人家。 但凡家里有一两个适龄公子的,谁不想争抢一下? 众人心思各异,表面一派和谐地推杯换盏。 鹿白跟昭和帝说了会话便回到席位上用膳。 诸位皇子都来参加她的生辰宴,穿得格外隆重,一个个看过去都是人中龙凤。 鹿明疏和鹿枕闲都在给他布菜,她吃了几分饱后,忽然大门有内侍急匆匆闯进来,面带喜色道: “陛下!边疆传来捷报!景无晏主将亲笔书信——” 鹿白猛地一愣,心跳下意识一紧,放下银箸抬眸看去。 “快!呈上来!” 昭和帝立马起身接过捷报,细细看完后抚掌大笑:“好!甚好!” 众人纷纷追问:“陛下,是何种好消息?” 昭和帝开怀笑道: “景无晏千里取敌军主将赫连丰的首级,将尸颅悬挂于洛水门关,西戎群兵无首,大批量退兵回城!” 众人皆是一喜。 “西戎退兵了!” “此事可当真……” 卫祁光怔了怔,放下银箸道:“此信传回京城要半个月至一个月,那岂不是说明景无晏在那时的一个月后,也就是近几日,他要——” 鹿白怔怔地,脑中轰地一声炸开。 周围一片嘈杂,她却感觉听不到任何话,只觉得心脏跳动急促近乎冲破胸膛,不可思议地喃喃出声: “他要——回京?!” - 因为边疆大捷,主将战绩骁勇,接下来便是来之不易的和平时期,众人都极为欢喜。 虽说是公主的生辰宴,但硬生生烘造成了贺喜大捷宴。 鹿白只觉脑袋嗡嗡作响,思维都转不通顺。 景殃取敌人首级、有可能很快归京的消息,让她压在心里两年的情愫呼啸着翻涌而出。 她已经两年未见过景殃了。 不知他在边疆久经风吹日晒,会变成何等模样? 他还是那样散漫含情却又冷漠的桃花眼吗? 他还会逗她纵她,任由她闹吗? 他…… 鹿白喉中涌起一腔生涩味,除了些微的期待之外,心中更多的是惶惑和茫怯。 生辰宴进行到尾声,内侍的声音把她喊回神:“公主,陛下在地坤宫给您备了生辰礼,唤您去接赏赐呢。” 东郦世族对于成年的子女极为看重,这代表着昔日年幼的后代终于成长起来,在家族繁荣发展时可以独当一面。 皇室对于成年的皇子公主生辰宴仪式更是万分重视。帝王会在地坤殿为过生辰的皇嗣颁发赏赐,礼物不再是珠宝古画,而是商铺地契甚至是官员人脉。 因此,成年皇嗣的生辰宴,众臣都要随其前往地坤宫,见证陛下赐予子嗣礼物奖赏。 鹿白身为皇室唯一的公主,又是尚好年华的十七岁,在京城中极受瞩目,生辰宴礼物不可能不丰厚。 去年,公主十六岁得了陛下亲赏的地契商铺,商铺开在朱雀街最好的地段,生意兴隆络绎不绝,惹得朝中人人欣羨。 鹿白笑了笑:“走吧,去地坤殿。” 众人闻言纷纷起身。 诸位皇子伴在她身侧,文武百官跟随公主身后。 卢滨这两年坐稳了户部尚书的位置,自从公主殿下搬进公主府,他经常与公主有生意来往,对这位头脑聪敏、温和善良的公主殿下颇有好感。 他走在文武百官前列,笑道:“公主殿下今日这身朱红衣裳当真漂亮。殿下肌肤白皙如脂,应当多穿些艳烈的颜色,更显得明媚朝阳。” 鹿白踏出集英殿,眸里盛满笑意: “卢大人莫要赞誉我了,这身衣裳多亏婢女眼光好。” 这时,旁侧忽有一道含笑的男子声音插|进来: “那也得是公主殿下生得美,才能将这身朱红衣裳穿得如此好看,让人耳目惊艳。” 鹿白朝声音源处看去,就见裴焕一袭白衣走过来。 这两年,裴焕成了陛下的心腹新臣,在朝廷上颇有影响力。 他又正好是宁蕖公主举荐上去的人,知恩图报,在公主及笄后,经常备礼去公主府闲坐。 诸人再次见礼:“裴大人。” 裴焕微微颔首,径直走到鹿白身边,行礼道:“见过公主殿下。” 鹿白点点头,笑道:“裴大人夸人功夫愈发精进了。不过话说回来,裴大人不是伴在父皇身侧吗?怎么突然过来了。” 裴焕看着她,态度微带亲近却又不显得冒昧: “陛下遣臣来接公主去地坤殿。” 裴焕是陛下的心腹,此举足以彰显天子对公主之宠不减当年。 “那我可不能让父皇久等。” 鹿白提起裙摆上前走去,跟随在裴焕三步远处。 众臣和臣妇远远跟在后方。 裴焕带着她前往地坤殿。 鹿白本就出落得温润透美,穿上这身朱红裙裳更加扎眼,裴焕又是朝中炙手可热的年轻人,两人走在宫道上吸引诸多宫人注视。 她被看得稍稍有点不自在,离裴焕远了几步。 裴焕侧眸看过来,无奈笑道:“公主,你这是在做什么。” 鹿白抿了抿唇,未答。 裴焕缓缓道:“公主……是在避嫌?” 鹿白有点尴尬地笑了下:“毕竟朝中如此多的未出阁姑娘都想嫁予裴大人,本公主就不凑热闹了。” 裴焕脚步一顿,深深看着她,一时没有答话。 若是说两年前,他确实没那个想法。 那时候她太小,哪怕是已经身在边关的景无晏,当时也只把她当妹妹一般娇纵着。 但如今公主十七岁了,袅袅婷婷清美至极,眼尾带着微微的钩子,嘴唇殷红,眼角眉梢都是风情。 换成其他人,他不会生出异样心思。 但是,若是公主的话—— 裴焕敛了敛眸,温和地笑道: “公主,此番是陛下遣裴某接您去地坤殿,行得正坐得直,大家也都知晓。裴某是公主亲自举荐进朝,能走到今天,多亏了公主当年的提携,裴某一直心存感激。这两年来看着公主长大,裴某对待公主也是一片护佑之心。若是公主有压力,那裴某以后……便不去打扰了。” 鹿白微微一怔,立刻明白他这是在表明他并未有其他妄念。 她不仅没有不开心,反倒是因为这番话而舒坦不少。 “裴大人哪里的话。我们两年多的交情了。” 鹿白跟随他走到地坤殿门口,看着他在落日下颇为清俊温敛的眼眸,笑道: “你是陛下的心腹宠臣,我待你如兄长一般尊重。” 裴焕脚步微微一顿,点头含笑。 而此时。 广南王看着宁蕖公主的背影,趁着无人注意时悄悄退出人群,推着轮椅到阴影角隅处。 一个黑衣属下早已在此等待,道: “西市的花满街被景无晏抢走之后,这两年,西市其他街巷商铺亏损严重,转眼之间竟通通被他人收购、掠走,如今几乎不剩什么是我们王府名下的财物。属下彻查之后,如今终于确认此事是有人故意为之!” 广南王面色冷道:“胆子不小啊。到底是谁敢断本王的财路?” 黑衣属下回想到方才自己冒死才查到的名字,压下内心的震惊情绪,慢慢道: “是……宁蕖公主。” 广南王有点不可置信地抬了抬眸,片刻后突然笑了起来,神态隐隐癫狂: “原来是她,竟然是她。看来她是知道了……” 他忽然止了笑,面沉如水地对属下吩咐几句。 属下听命离去,一会后带了个侍女过来,躬身退下。 广南王对侍女招招手,示意她抬起头,摩挲她的下巴,笑道: “你不是一直都想跟着本王做事吗?现在机会来了。” - 夕阳余晖悬于地平线上,沉暮霭霭,映出绚烂的霞色。 地坤殿大门缓缓打开。 昭和帝从中走出,站于九级台阶上方,手中拿着一沓地田商户地契和一枚调令禁卫军的令牌,笑道: “宁蕖,来看看喜不喜欢朕的礼物。” 众臣低声哗然,面露欣羨。 鹿白款款上前,旁侧下人中走出来身形高挑的宫女,垂眸敛目,扶着她走上九级台阶。 九级台阶是地坤殿的象征,但实际上它完全不止九阶,高高宫殿要仰头才能看清。 金线绣绘的朱红裙摆在台阶上荡荡卷卷,宛若在碧空之下开出的一朵小芙蓉。 身后宫闱蜿蜒之处,大门敞开,地面震震,却又纪律严明、安静沉敛。 仿佛有大军入境,隐隐马蹄声于皇宫正门处踏踏而来。 鹿白心道自己大抵是累了,居然都有了幻听。 她由宫女扶着登到台阶顶端。 宫女力气颇大,扶得她稳稳当当。 见鹿白揉耳,她伸出臂膀,眉眼乖顺,示意公主若是累了可以搭在自己身上。 鹿白欲要伸出手,抬眸触及宫女的面颊,忽然动作一顿。 此人……怎么如此面生。 此处是台阶顶端,旁边是宫墙边缘,距离地坤殿门还要好一段距离。 同时,这里也是昭和帝的视线死角。 鹿白忽觉不对劲,不动声色地欲把手收回。 谁知宫女猛然抬起头,眼里闪过一抹厉色,伸手劈向她的颈侧! 鹿白瞬间侧身,堪堪躲过这一击,后腰却重重撞上镂空的宫墙。 下方就是数丈空气,中间无任何遮挡物,只有围栏接住她的腰,减缓冲击力。 宫女眼里闪过一抹惊讶,但反应更加迅敏,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改变手掌方向,狠狠把她上半身往宫墙之下推去! 鹿白刚刚抓住围栏,身子就被重重一击,整个上半身顿时向着宫闱之外栽去! 身体瞬间失衡,凛冽的东风瞬间灌进领口和耳鼻里。 她心脏紧缩,压住喉咙口逸出的尖叫声,挥舞着手臂去抓栏杆。 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尚不足一秒,暗处的萧翎立刻反应过来,却见公主背靠墙栏,足下趔趄,上半身子已经摇摇欲坠! 萧翎厉声赶来:“住手!” 宫女眼神一暗,双手用力一拍鹿白的手臂,冷道: “公主,对不住了!” 鹿白的胸背骤然一痛! 身体没了任何支撑,瞬间失去平衡,她身子一栽,整个人如同火红的枫叶往宫墙之下坠去。 耳畔传来凛冬呼呼的风声,伴随着刺骨东风刮在她脸颊上。 远比九级台阶要高的围墙,这等高度,摔下去定会重伤的! 萧翎扑到宫墙栏杆旁,狠狠将宫女抓起。 昭和帝急忙从地坤殿赶奔出来:“宁蕖——” 人群中的裴焕眉头紧紧皱起。 众位会武的皇子和卫祁光几乎是在同一刻动身,意欲冲过去接人。 远处窃窃私语的大臣们因陛下这声厉喊,将目光从皇宫大门处转投过来,望见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皆是震惊茫然。 公主朱红裙摆翩跹,像是飘落的赤蝶,在落日下美得惊心动魄。 恰在此时。 方才隐约传来的遥遥大地震颤声不知何时已经逐渐靠近,踏马声响从地坤殿殿院大门处急促传来。 通身雪白、四足乌蹄的骏马犹如一道冬日凌雪踏进殿院。 马背上,一位眉骨深邃、面相极为俊美的年轻男人高坐于上。 他紧握缰绳,瞳眸冷淡,背脊挺直,墨色氅衣在风中猎猎,鳞甲被余晖衬出暖光。 一瞬间,竟似神祇临降。 众人只见他足尖轻点,从马背上飞身而起。 马尾甩起一道弧度,衣袍翻飞,他仗着身姿矫健、轻功卓绝,于乌鸦鸦铁血大军与文武百官的睽睽注视中,伸出修长双臂,稳稳接住公主在空中下坠的身体。 她眼睫颤了颤,面色微白,尚未从惊吓中缓过神来。 确认人儿安好无误,景殃将目光移开,在群臣坐席中扫视,眸底一片幽冷。 鹿白数息之后才缓缓放松绷紧的身体,喘息一口气,劫后余生地去看救命恩人。 目光落在身侧男子的喉结上,熟悉的线条让她呼吸骤急,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她怔怔地顺着男子流畅的下颌往上,最终停留在他的脸庞上。 熟悉的五官,近在咫尺。 说是几日之后才会到的人,突然之间就出现在她眼前。 不可预料地,救了她一命。 鹿白大脑一片空白,双手僵硬不知往哪放。 沉寂已久的情绪蓦然沸腾起来,冲撞着涌出她的心口,噼里啪啦炸开一片烟火。 景殃没有看她,唯有平稳温热的吐息落在她颈侧,冷檀气味裹挟着风霜尘土拂鼻。 她心跳从未如此激烈,似要跳出胸腔。 景殃在宫闱墙壁上借了一瞬的力,抱着她柔细的腰肢飞身跃下,稳稳落坐至奔踏而来的凌乌上。 他将她轻放在马匹背上,半拥着她,手腕一翻,从袖内掏出她方才掉落的九尾鸾凤金步摇。 指骨分明的手指捏着步摇末端,缓缓将之戴入公主美人的鬓发间。 夕阳落入地平线,些微暮色投来几分光线,穿过步摇的流丝珠翠,在他粗糙掌心上留下浅浅游弋的光斑。 巍峨宫闱错落分布在两人背后,橘红的余晕在飞檐瓦栋间勾勒出水墨画一般的轮廓。 骏马从千万臣民中悠然穿过,暮茫四方里,墨色与朱红一双人被浓墨重彩地添在场幕正中心。 虽然孤峭简寥,却让人久久无法挪眼。而其他的千万人,都只沦为背景的点缀。 景殃拥着鹿白,驾马到地坤殿前方空地处停下。 他翻身下马,缓缓侧眸,看向马背上的她。 经过两年,小姑娘长成了纤纤袅娜的美人,肌肤赛雪,漆眸清澈,眼尾微微带着钩子,配上朱红裙裳,漂亮得灼目。 她不说话,也未有反应,只注视着他的动作,随着他下马而俯视过来。 景殃站在骏马旁边,微微仰头,与她视线交缠注视。 几息后,他垂下眼睫,在众多铁血将士的面前对她单手行礼,腰间佩戴的景军令明晃晃地彰显着此人高居万人之上的身份。 嗓音轻而低咧,在寂静无声的殿院里却格外清晰有力: “微臣来迟,公主恕罪。” 作者有话说: 下卷征途,启程! 提前更新噜!双更二合一啦。 祝大家!圣诞节快快快快快快乐!!! 第77章 满堂皆寂, 众人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最终还是昭和帝先反应过来,率先派人查看鹿白的状况,确认她安好无忧后才看向景殃, 惊喜又不可置信道: “景无晏?你提前回京了?边疆现状可好?敌军退兵了?” “是。边疆已稳定, 西戎连夜退兵, 洛水大捷。臣快马加鞭回京述职。” 景殃淡淡说完,冷冷扫视周围一众大臣, 神色一片幽寒:“刚回来就碰见公主遇险, 真是让我意料不到啊。”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状况,在他冰冷眼神下动都不敢动, 半敬半畏地齐齐行礼。 萧翎押着那名宫女走过来,宫女剧烈挣扎着,见情形不对, 眼神狠戾, 当场咬碎牙齿里的毒药自尽。 景殃身形一动,手中猛地甩出一枚石子, 重重打中宫女的牙齿。 但怎料想这毒药极烈无比,宫女闷哼一声, 吐出满口混着碎牙的黑血, 合上眼帘倒地。 景殃走过去,伸出手指探了探她的鼻息,冷道: “没救了。” 萧翎面色难看地把她拎起来,捏紧她的两腮,检查片刻后找到她牙齿间藏着的毒药,道: “陛下, 是死士。应当是假意扮作的宫女装扮接近公主。” 不消多时, 查看情况的侍卫去而复返, 道: “陛下,吾等在后殿水井里发现一具宫女尸体,初察为坠井溺亡,乃此死士假扮的原宫女。在井口已被围盖,等陛下定夺!” “查!给朕彻查!” 昭和帝当即沉了脸,冷冷扫了一圈下人和护卫,雷霆大怒道: “公主仪仗宫女却能让死士混进来,众目之下遭遇不测,真是一群废物!今日之事如若查不出结果,朕要你们人头落地!” 宫人禁卫齐刷刷跪了一片,无人敢出声。 “多谢父皇为宁蕖主持公道。” 鹿白转眸看向跪着的宫人禁卫,淡淡道:“今晚本公主险些丧命于此,定会彻查到底,绝不放过背后之人。你们但凡内心有鬼,最好祈祷一下不要被本公主查到。否则……” 她话音轻轻止住,却无端让人心生惧意。 鹿白警告完下人之后,往众臣之中扫视一眼,压下眸底复杂翻涌的思绪。 - 生辰宴很快结束。 景殃带回来的大军大多数都停留在皇宫外,等他禀报给陛下之后,众多士兵一齐离开皇宫,回到城外驻扎营帐。 这一行人浩浩荡荡、军纪冷肃,走在京道上颇为壮观。 虽然天色已晚,但全京城的人都从家户里走出来,围在路边目睹大军走过,热烈欢呼起来。 赫连丰被千里取首级,西戎短时间内折腾不了幺蛾子,退回西戎城内了! 他们的英雄回来了! 百姓夹道欢呼,目送着大军走远。 而皇宫里。 鹿白在生辰宴结束后就躲进地坤殿,接了父皇给的礼物之后,仗着方才受到惊吓要休息查问,赖在地坤殿不出去。 她打发走所有下人,心如乱麻。 景殃禀报陛下之后就要出宫了吧…… 她再躲一会,肯定就碰不见他了。 鹿白压下心中的怯意,听到门口有脚步声,吓了一跳,抬头却看到来的人是诸位皇子。 她重重松口气:“你们怎么来了?” 鹿明疏关心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没受伤吧。” 鹿白笑着摇头。 鹿元晟皱了下眉,冷道:“为何有死士忽然要伤你?” 鹿白顿了顿,扯谎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其他私人恩怨,她发泄到我身上。” 鹿长淮啐了一口:“真是无妄之灾!幸亏景无晏来得及时。” 鹿白心头思绪沉沉。 一方面想到广南王大抵是发现她把西市其他铺子都抢过来了,一方面想到景殃回京,顿时头疼无比。 鹿枕闲小心翼翼道:“可是……皇姐面色好差,小七去喊太医给皇姐瞧瞧吧。” 鹿白急忙阻止他,又费唇舌说了好一番话,才终于让这些皇子放心。 他们走后,鹿白看着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幕,这才离开地坤殿。 夜幕沉沉,宴会结束之后的皇宫颇为冷清,宫道上廖无人影。 这么晚,景殃定然已经回去了。 她碰不着他了,可以稍稍放心。 鹿白心下愈发安定,刚刚走到宣德门,脚步骤然一顿。 前方皇宫门口,遥遥立了个人。 那人身姿颀长挺|拔,高马尾用玉冠束起,看不清五官,依稀窥见侧脸鼻影在夜色中格外锋利流畅,瞧着极为俊朗。 大氅被吹得微微摇动,身上乌麟盔甲在月光下反衬出凛凛的料峭寒光。 只一眼,鹿白就分辨出此人是谁。 她头皮一麻,下意识想要逃走。 但下一刻。 景殃偏头望了过来。 他浅珀色眼眸落在她身上,嘴唇微微一挑,遥遥招了招手。 这一举动,让鹿白恍惚回到两年前,他还是从前那副熟悉的模样,风流又懒洋洋。 但她思及方才他托住她腰肢时,掌心粗糙的纹理和愈合没多久的刀痕,脚步便如同生了根,定在原地没动。 景殃脚步一转,径直走了过来。 鹿白身子僵硬,眼睁睁看着他在她前方三步处停下。 他垂下眼眸:“怎的出来如此晚?你那几个皇兄皇弟我都打招呼了个遍。磨磨蹭蹭的,你做什么呢?” “我……” 鹿白喉咙哑了一下。 他的语气很熟稔,好像她还是从前那个屁颠颠追着他跑前跑后的小跟屁虫。 但如此自然的态度,仿佛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她莫名有些恼火。 虽然他们之间确实没发生什么,是她单方面无法释怀。 不过他也说了,让她往前看,别哭,别想他。 如今他终于回来,却又用这种毫无隔阂的样子面对她。 他到底想做什么? 回到过去吗? 可是分离的那么突然,他回来的也如此始料未及,她都没能做好准备,怎能做到和从前一样? 鹿白用力压下心头的情绪,再度开口时已然平静下来,道: “方才在查证死士的后续,走得有点晚了。此事多谢你,我欠你个人情。” 景殃深深看着她,久久未开口,眼神宛如洞悉一般。 她被看得不自在,微微偏开头。 半晌,他应了一声,说:“方才没吓着吧?” 鹿白愣了下:“……没有。” 其实有吓到。 但她看到景殃的那一刻,所有的震惊与喜悦席卷脑海,一霎间忘了所有的紧张和恐惧。 景殃颔首,又道:“死士,是谁干的?” 鹿白抿了抿唇:“父皇在查。” 是谁……她其实能猜到。 但,面对景殃,她不想主动去说。 总好像是她在诉委屈一样。 可她不想再表现出示弱的模样。 景殃嗯了声,没再开口。 两人互相对视,谁都没说话。 空气突然变得安静而尴尬。 鹿白感受到他的目光从上方落下来,注视着她的脸。 她不太适应地别开眼眸。 当年,景殃走得太匆忙,留了一封叛国书之后杳无音信,诸多疑问她没有来得及向他探究。 如今乍一见面,倒是多了不少生疏之感。 景殃直勾勾地打量着眼前的人。 一年不见,小姑娘从他胸口下方长到他颈部的高度,五官完全长开,他都快不认识了。 美人亭亭玉袅地立于月光之下,乌发如绸缎泼墨,肌肤瓷白到近乎透明,朱唇丰润,一身朱红裙裳摆垂至脚踝,腰肢纤瘦似无骨,昳丽摇曳如棠瑰花,舒舒绵缠,似雕似琢。 真美。美到不可方物。 “走近点。” 景殃朝她招招手,桃花眼勾起惯常的笑:“两年未见,让我瞧瞧鹿妹妹长大了没。” 鹿白眼睫颤了颤,缓缓后退一步。 景殃唇边的笑意微微顿住。 他眼眸垂了垂,落在她距他五步远的清丽脸颊上。 鹿白看着他,唤道:“景无晏。” 景殃抬起眸,低道:“嗯。” “如今,我已是陛下亲封的公主,不再是从前那般豆蔻之龄的小姑娘。你这副模样……我觉得有点唐突。而且也……” 她顿了顿,轻轻说道:“也不合适。” 景殃眼尾一敛,唇畔勾着的薄笑终于彻底收起。 他直勾勾盯着她,眸色渐渐幽深,像是想从她脸上窥探出什么。 她不闪不避地回视,漆瞳平和温婉,却又仿佛多了层薄而不宜触碰的壳。 半晌后。 景殃点了点头,缓缓道:“也是。当时走得突然,扔给你诸多东西却没个解释。把你当作是我景无晏的妹妹,但主将行军,传家书容易分神,这两年也未曾寄过来一封书信。说到底……是我欠你个交代。” “那就,今晚正式见面一下。” 话毕,景殃垂下眼眸,撩起锦衣袍角,忽然单膝跪地,双拳平抱,恭行正式的君臣之礼。 “臣,景无晏,拜见公主殿下。” 鹿白看了他三秒,道:“起来吧。” 景殃从地面上站起,垂眸道: “明日大军正式进入京城,需得去金銮殿觐见天子,上朝述职。回京赶得匆忙,没来得及准备生辰贺礼。” 他从袖内拿出一枚质地温润的奇石,石头呈圆形,外表裹着边塞的沙尘,上面经年暴晒吹打而天然形成了一个苍鸟展翅的图案。看着像玉,却又比玉石更加浑厚苍茫。 “这个送你。”他递给她,道:“适逢芳龄,愿公主生辰祥乐。” 鹿白接过奇石,摩挲着它带着边塞崎岖风沙的质感,酸涩微涨的情绪源源不断从心口冒出。 “明晚酉时,朱雀楼天字一号房见。” 他停顿一瞬,道:“白……锦芜。” 作者有话说: 提前更噜! 求一下预收文和专栏作收呀!! 来体会一把养成新作者的快乐!!!! 第78章 次日, 晨时。 景殃带领楚宁卫及鳞甲大军进城,押着数万敌方俘虏士兵,执符佩剑进入皇宫, 朝圣述职。 他此次出征带兵, 骁勇绩佳、战绩斐赫, 取得赫连丰首级,将西戎打退至关界之内, 可谓是功勋累累、耀祖荣光。 除此之外, 洛水之地的城池建设和布军演练都开始提上日程。景殃禀明圣上后,提拔亲信属下为监军副将, 采用楚宁景氏的练兵方式,常年驻守洛水边塞。 往后,即使西戎再次侵犯, 也越不过洛水门关的防线。 昭和帝听得连连点头, 不停赞好。 臣子之中饶是看景殃不顺眼的,也不得不承认他此次功勋着实卓越。 “好!甚好!” 昭和帝开怀道:“景无晏, 你出征两年,打退西戎士兵、杀敌方主将首级, 俘虏敌军数万有余, 给予敌国重创。此番赫赫功勋——大赏!” 他拍了拍手,数位宫人排列两队,手捧黑檀木匣走上金銮殿。 文武百官探头去看,却险些被金灿灿亮闪闪的东西闪花了眼。 金银珠宝,古玩玉器,名珍奇药, 寒光宝剑…… 礼官高升唱礼, 每唱一件宫人便捧出一个黑檀木匣, 满满一匣堆在金銮殿地板,几乎要放不下。 眼花缭乱的,全是国库珍藏多年的宝贝。 众人看得眼睛都直了,低低吸气声在殿内响起。 宫人全部走出来之后,队列末尾走出来两个沉鱼落雁之貌的美人。 美人五官深邃、浓眸嫣唇,腰身不及盈盈一握,脚踝系着红绳,是难得的人间尤物。 她们一个抱琵琶,一个穿舞衣,含羞带怯地立于赏赐宝匣之间,偷偷瞧着面前这位冷漠俊美的年轻男子。 “这……” 众人互看一眼,面上皆是羡慕震惊之色。 这美人…… 一般人看不出来什么,但他们在世族中长大的,见惯了稀罕物件,怎能看不出来? 这根本不是普通的伶人妓子,而是皇宫内衙精心调|教的南藩美人,是附属国进贡上来,专门伺候给皇帝的绝色美姬。 如今竟然就这般被赏给景无晏了! 当真是,羡煞旁人。 景殃淡淡瞥了一眼绝色美姬,毫无停留地移开目光,道: “楚宁王府不纳美人,二位哪里来请回哪里去吧。” 两位美姬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此人的眼睛形状很漂亮,像是天生含了情,但细细一看却冷淡入骨,明显对她们二人无丝毫兴趣。 这…… 不都说,京城景九爷最爱美人吗? 怎的离京两年,沉溺风月的纨绔二世祖突然转性了,连白送上门的美人都不要? 昭和帝却并无意外之色,道:“你们回去吧,以后不必再出现。” 两位美姬面带不甘,但不敢忤逆天子,恭顺地应了声是,跟随内侍离去。 景殃看了看满地的赏赐,淡淡挥手,让下人们把东西抬走。 然而,这些赏赐只是个开始。 诸多皇城中心的商铺田户地契如雪花一般被内侍捧上来,交予楚宁王府的下人手里。除此还有其他一些官衙府门的特权令也被嘉赏下来。 这些全是金钱都买不到的东西,如今统统赏给楚宁景氏。 众人眼睁睁看着这些奖赏被内侍送去楚宁王府,羡慕至极。 接下来,便是最重要的封王礼式。 在文武百官的见证中,内侍走到景殃面前跪下,捧起手中金丝玉匣,露出里面的“楚宁王”令牌。 令牌呈现沉黑色,通体古朴,光泽寒凉,质感沉甸。 景殃垂眸看了会,缓缓将它拿起,放在手中握紧。 昭和帝颔首,道:“接着吧。楚宁王。” 这个称呼,楚宁王…… 众臣两两对视,互相交换了个眼神。 下一刻。 众人齐刷刷在殿中跪下,宛如有号召一般朝着大殿中央的年轻男子低下头,恭声行礼道: “拜见楚宁王——” 敬畏呼声连续三遍,经久不息,从金銮殿隐隐约约传出皇宫,而后经口传至大街小巷每个百姓的家院中。 景殃转过身去,由高至下俯视着低垂着头的文武百官,唇角微微勾起,低凉嗓音带着几分嚣张、恣意和游刃有余道: “免礼。” 东郦,昭和二十年,隆冬。 迟到了十二年的封王拜将,如今终于以不可阻挡的汹涌势态,被泱泱皇城奉至他的掌心中。 - 晌午,昭和帝特设庆功宴,为景殃接风洗尘。 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都来参加,见到景殃后都先恭敬喊“王爷”,想要攀附一二。 鹿白也来参加了,跟随诸位皇子坐在一处。 礼官再次把丰厚赏赐念了一遍,她专注着吃膳,听到两个南藩美人的时候只是睫毛颤了颤,而后继续认真用膳。 前去恭贺景殃的官员太多,等他终于把人打发走后,看向公主的席位——却发现座位上早已无人。 他拿出袖内的木匣,低敛眼眸打量片刻,唇角微微一扯。 昨日,他将赏赐放进王府库房,意外发现赏赐宝贝里有个东海罕见的天然粉珍珠。 珍珠圆溜光滑,润泽漂亮,粉嫩嫩俏生生的,让他一眼想到某个人。 昨日他送的生辰礼物不算值钱,今日用这个补上,给小姑娘顺顺气。 只是,没想到她没像两年前那般,小屁虫似的黏在他身后。 更没想到他忙完之后,她已经离开。 景殃将木匣放回袖内,拒绝了内侍让他再留一会的恳求,提前离开了庆功宴。 他出宫后,径直去往公主府。 公主府矗立在朱雀街上,建设得格外恢弘精美。 景殃走到门口,忽然被一个人拦住了路。 这是一个长得非常艳丽风情的女子。 她有着浅浅的小麦色皮肤,头发扎成利落的马尾,身穿男款衣袍衣裤,腰间别着刀鞘。 一双丹凤眼格外摇曳夺情,却一片冰冷,毫无笑意地打量着他。 景殃忽略了她,径直往前。 下一秒,女子直接拔刀拦着公主府的大门,似笑非笑道:“楚宁王,且慢。” 景殃停下脚步,淡淡颔首:“边将军。” 边朝月把玩着刀鞘,语气淡淡道: “两年前我回京晚,不慎与楚宁王错失。前几日我去执行陛下的任务,不在京城里,没赶得上迎接您。这回我来找公主,倒是恰巧与您碰上。楚宁王,您这是要做什么?” 景殃手放在腰间匕首柄上,冷淡道:“本王来找公主殿下,与边将军无关吧。” “不巧。” 边朝月刀鞘横在前方,拦住他的路,冷笑道: “公主下午有约了,楚宁王请回吧。” 她噙着笑盯着他,容貌明艳生姿,眸光却宛如毒蛇,美丽而危险。 只等着谁有不轨之心,一口狠狠咬上去。 景殃这回终于把眸光投向她,沉沉盯了数秒。 - 鹿白正在公主府书房里。 书房桌上,纸张陈旧的叛国书被小心翼翼地摊开,上面的陈年墨字诉说着一个千古文人叛国的事实。 笔迹乃国师大人亲笔,确凿无疑。 鹿白翻来覆去,将上面的文字读了一遍又一遍,反复去看,试图研究出一两分端倪。 这时,书房大门突然被人用刀鞘敲了敲。 鹿白把案牍收拾干净,赶忙跑去开门,不出意外看到一张笑得风情万种的脸。 边朝月笑道:“小鹿。” “朝月!你执行任务回来啦!”鹿白扑到边朝月怀里蹭了蹭,撒娇道:“怎么突然来找我了?” 边朝月是两年前的开春回京的。 那时景殃刚走一两个月,她沉浸在低落情绪里,边朝月将北疆治理妥当,回京述职。 如今正好回来两年整。 “没什么事,帮你拦了个人。” 边朝月手臂搭在她肩上,道:“想死你了,来蹭你一顿晚膳。你请我吃吗?” 鹿白高兴还来不及,留她吃了顿丰盛的晚膳。 边朝月吃完,拿起刀鞘,临走之前忽道:“小鹿,如果以后有人打你的注意,你注意着点,别被坏人骗了。” 鹿白有点莫名,但还是乖乖点头:“好。我知道了。” 边朝月这才放心离开。 - 吃完晚膳,鹿白看了眼刻漏,即将到酉时。 昨晚,景殃跟她约定酉时在朱雀楼见面。 虽说她已经用过晚膳,但既然景殃提出邀约,那还是得去一趟。 鹿白去衣橱翻箱倒柜,正准备换件衣裳,琼枝突然敲门而进,道: “公主。我们公主府名下的一家文墨阁有人闹事,掌柜解决不了,急需您亲自去看看。” “什么?” 鹿白怀里抱着鹅黄色绒裙,愣了愣:“现在吗?” 琼枝:“是。店小二在正厅等您会话。” 鹿白再次看了看漏刻。 马上就要到酉时,可是…… 她看向琼枝:“何人闹事?为何闹事?” 琼枝摇头,唤来店小二。 店小二连滚带爬地跑进来,一脸愁苦道:“公主!我们文墨阁来了个大字不识的纨绔,重金买了副墨画,却非说是赝品,现在在店里闹开了!街邻百姓都出来看热闹,那纨绔要让东家出来给个说法,还糟蹋咱们铺子的名声……您快去看看吧! 文墨阁——公主府最挣钱的铺子之一,卖的全是千古奇珍,是京城名声最响亮的招牌。 但由于利润斐然,不少人都眼红这家铺子,鹿白担心有人会在得知它的东家之后暗地里来找公主府的事,所以死死瞒下了它背靠公主府的消息。京城嫌少有人知晓。 如今看来,文墨阁丰厚的盈利终究是被盯上了。 窗外暮色渐临,给公主府窗檐投下朦昧的夕影,斜着照在鹿白的脸颊上。 她闭了闭眸,沉默片刻,睁开眼睛,冷静道:“走吧,我现在过去。” “是!” 店小二大喜,急忙去驾马车。 鹿白披了件纯白的狐裘斗篷,走出卧房,去后院坐上马车 店小二驾着马车驶出公主府。 鹿白掀了掀马车帘子,目光触及不远处的楚宁王府,眼睫颤了颤。 她不去的话,景殃或许会找她问几句,敲敲她的脑袋以示不满,但最终也不会太在意。 但她如果选择赴约而导致文墨阁的生意被耽搁,那她辛辛苦苦两年的成果就没了。 并且,她昨晚并没有给出肯定的回复。 所以她哪怕不去赴宴,也不算失约。 片刻后,鹿白狠心收回目光,放下车帘,对店小二道: “加速行驶,尽快赶到文墨阁。” “是!” 店小二猛甩缰绳,疾速向前驶去。 - 朱雀楼,行人熙熙攘攘,络绎不绝。 此时,天字一号房。 中间宴桌上摆满了色泽漂亮、香味扑鼻的佳肴,鲈鱼、豆腐、拔丝芋头……每盘都是厨子用心制作,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动。 除此以外,桌上各种糕糖酥、红豆酥、莲子酥一应俱全,一看就是女子爱吃的东西。 只是,菜肴被放了颇久,哪怕房内有炭火,在冬日里依然渐渐冷掉。 两双银箸整整齐齐摆在一处,从头到尾都没人动过。 景殃站在窗边,看着夕阳一点点落下。良久后,他侧眸问店小二: “现在是几时了?” 店小二打量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莫名打了个哆嗦道: “东、东家,现在是酉时三刻……” 景殃收回目光,盯着窗外来来往往的客人,长长鸦睫遮住了眸底的一片幽深晦暗。 他低声缓缓重复一遍:“酉时……三刻。” 他不到酉时便在天字一号房等待,如今酉时三刻,他等了她将近半个时辰。 她仍然没有来。 房门忽然被敲响。 景殃蓦地回头,唇边的笑意刚刚勾起,褚一就推门而进,道: “王爷,属下前去查看,公主殿下未在公主府里。” 他等了片刻,没听见主子回话,疑惑地抬头,就看见自家王爷冰冷漠然的眼神。 褚一:“?” 他惊疑不定地开始反省,难不成……是他汇报得太简洁了? 不然主子为什么一副想要把他扫地出门的样子? “知道了,你下去。” 景殃转过身,目光透过窗子落在街头遥遥矗立的公主府上。 看了良久,公主府都没有人出来的迹象。 景殃手指微微攥紧,喉咙中发出一声轻嘲的嗤笑。 他终于不得不认清一个事实—— 他,景无晏,居然也会被人放鸽子。 好。 很好。 “把盘子都撤了处理掉。” 景殃越过店小二,丢下一句吩咐,径直离开朱雀楼。 公主殿下长大了,如今学会翻脸不认人了。 这岂能行? 好歹是他半养大的小娇娘,不声不息玩消失是何意? 他今晚非要看看那小狐狸正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他浪费粮食,各位宝贝不要学他! 第79章 鹿白赶至文墨阁的时候, 铺子门口已经围了一圈人。 一个生得尚算俊朗、身上穿着华贵,但面上满是嚣张的世家大族二世祖站在铺子最中间,指着最里面一副名贵的山水画, 跟掌柜吵成一团。 掌柜辩不过他, 气得面上青一阵白一阵。 鹿白在暗处听了好一会, 终于明白发生了何事。 这名纨绔二世祖叫做周成佑,前来文墨阁买画, 可谁知他站在店铺镇店之宝之一的山水野鹤图前面观察半天后, 忽然闹着说这幅画是赝品。 不知他哪里来的底气,一副言之凿凿的模样。 周成佑还在吵, 被掌柜气到了,转而面向看热闹的百姓,气愤道: “大家不要相信掌柜的一面之词!本周公子见面这副山水野鹤的真画, 那可是陛下送给公主殿下的名品, 怎会在这里?” 这句话的威慑力就强多了,让众人纷纷点头。 掌柜气的不行, 据理力争道:“周公子此话太过分了!我们东家是从公主殿下那里拿到的真画,不信你问公主去!” 周成佑翻了个白眼, 嗤道:“此名画是我要献给一个前辈的珍礼, 哪怕是公主来了也是本公子占理!” 鹿白听着他大放厥词,心情有些微妙。 她自己就是公主,是东家,她怎么不知道真画何时跑到这莫名其妙的周公子手里? 围观众人一时不知相信谁,互相讨论起来。 这文墨阁在皇城中生意颇好,素来守信用, 但若是卖假画…… 鹿白凝神沉思起来。 要是直接亮明公主身份, 确实能解决麻烦, 但这样就不好再调查后续…… 周成佑向旁侧走了走,正欲劝解众人不要再来此店买画,门口支着的木棍突然砰一声倒下来,直直横在他脚下。 他一时不查,脚下狠狠趔趄,栽地上摔了个狗啃屎。 众人顿时哄笑起来。 下一秒。 一双锦靴出现在门口,慢条斯理地踏入铺子。 鹿白一愣。 这双墨白色靴鞋,好生眼熟。 她尚未思考出来者是谁,就看到渐黑夜幕下,景殃穿着墨白鎏金锦袍走进铺子。 他今晚明显精心打扮了一番,长发用墨冠高高束起,神情冷峻,桃花眼里无甚笑意。 下一秒,他淡淡朝鹿白呆着的角落瞥过来一眼。 鹿白僵在原地,心道糟糕。 没等她给出合适的反应,景殃便移开目光,走到周成佑面前,垂眸俯视他。 周成佑狼狈地爬起来,摸了摸脑袋,看见来人,畏惧与愤怒交加:“楚宁王?您刚刚回京就仗势欺人,我要告诉陛下!” 鹿白:“……” 她忽然觉得这个人不是来找事的,可能是真的以为文墨阁里卖的是赝品。 景殃面上没什么表情,语气的冷漠丝毫不掩警告,道: “掌柜是本王信任的人。你说山水野鹤图是赝品,那现在就拿出证据来给本王。” 周成佑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看了看懵逼的掌柜,又看了看神情冷漠的楚宁王,憋红了脸也没挤出一句话。 可他明明买了副山水野鹤图的,他相信自己的眼光! 景殃的出现一下子将闹事气氛平息,他的话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就是类似圣旨的存在,不可能会作假。 百姓们的看热闹方向骤然变了。 有人煽风点火道:“小子,你知道这店是谁的吗?” 他们不知道,但看楚宁王这亲自前来给掌柜撑腰的模样,东家身份也必然不简单。 不趁现在攀附一把,日后可就没机会了! “我,枢密院士人之嫡子,周家周成佑!” 周成佑气急败坏,决定为自己证明一下,大声道:“你们等着!下次我拿来山水野鹤的真画过来,我们对一对!” 说完他瞪了一眼景殃,气呼呼地大步离开。 景殃没有分给他丝毫眼神,只淡淡转了转眸,漫不经心地打量起这间文墨阁。 看热闹的百姓也渐渐散去。 店铺很快冷清下来,唯留几个客人挑选珍品。 掌柜惊疑不定地看了看景殃,有点不明白眼下的状况,偷偷挪过来,小声道: “东家,这位……楚宁王,他为何突然来此?” 鹿白沉默一瞬。 她着实没想到景殃看她没去赴约,会亲自追到这里来找她。 鹿白抬了抬眸,见景殃自顾自地欣赏着铺子里的珍品宝贝,不说话,也不看她,心里便有点没底气。 她想了想,道:“下回你再看见他,挑个珍贵的宝贝送给他。楚宁王帮了我们,我们不能白白占了便宜。” 远处,景殃眸光微顿,似笑非笑地瞥过来。 鹿白下意识躲开目光。 景殃立在展览架前,无声打量她良久,低低嗤了一声。 鹿白心里有点虚,假装没听见。 掌柜忧心忡忡地道: “东家,我们下次要不要把周公子拦在门外?他再来捣乱会影响咱们生意的!” 鹿白思及方才周成佑那句“枢密院士人之嫡子”,心念一动,道: “不必。他想来就来,我要看看他想做什么。” 两年前,在景殃把杀国师的仇人以礼物的方式呈给她之后,她就认认真真地调查了广南王手里掌握的势力。 有边朝月帮忙,她查得尚算轻松。虽然了解得仍然不够全面,但至少她知道的是—— 枢密院宛如铁桶,被广南王牢牢掌握在手中。 朝廷两大中枢权利部门,一个是中书省,另一个就是枢密院。 中书省在文,枢密院在武。 两个部门一起,堪称朝廷最鼎盛最不可动摇的权力中心。 有裴焕在中书省,她不用过多担心。 但枢密院是连昭和帝都不敢轻易去触碰的部门。 同时,它也是广南王为何久退朝廷,已然坐拥如此盛望的原因。 鹿白先前正愁没办法接触广南王手里掌握的核心势力,如今机会就被周家送到了眼前。 山水野鹤图……到底是要献给哪位先辈的? 周成佑是个傻的,她正好可以利用他的嚣张和不备,暗地去调查一下周家,看看广南王所图为何。 掌柜应声,恭敬退下。 鹿白偷瞥景殃,见他仍然神情淡淡地看着铺子珍品,脚底抹油欲要开溜。 “去哪?” 景殃手里掂着一卷不知从哪捞来的诗词簿,唇角一扯,眸底没什么笑意地看过来。 鹿白背脊一僵,僵硬地扭头看向他。 他立于她四五米远之处,目光定定了一会,忽然扔下诗词簿走过来,低垂的眼眸透着几分幽深: “不来赴约,怎么不说一声?” 铺子内的客人皆已付账离开,掌柜和店小二默默溜到了旁侧休息雅间。 此时空气极为安静,甚至静得有几分逼人。 “……抱歉。” 鹿白抿了抿唇,偏头避开他的直视:“我忘了。” “嗯。” 景殃立在她身前,似是随意一站,又似是在拦她离去的路,慢慢道: “没关系。” 他定定打量着她。 小姑娘已接近到他下巴处,肌肤似玉、胜于春雪,他由上往下看,只能看到她浓卷的睫毛以及翘翘小鼻尖。 她微微垂着头,露出一截宛如纯玉羊脂的脖颈,胸脯微微鼓起,腰肢纤细,上面总是系着的彩绳铃铛早已取下。 纯白狐裘斗篷把她整个人包裹在其中,身上衣裳穿得很随意,却更衬得身姿飘摇纤瘦,冰肌好似无骨。 亭亭袅立似雨中粉荷,带着一种剔透白润的破碎感,散发出闺阁少女才有的馨香。 不看五官,都能感觉出是个美人。 景殃目光最终停留在她面颊上,意味深长道: “你选时间。聊聊。” 鹿白咬了咬下唇,感觉彻底是逃不掉了,只得点了点头: “好……三天后吧,还是酉时。去楚宁王府。” “可以。” 景殃垂眸,看了看她的鬓发。 发饰很简单,墨发挽得有些松,发丝垂下来几缕,在她白皙颈间飘来荡去。 他从袖内拿出一个釉花瓷盏,修长手指轻轻一拨,瓷盏打开。 小盏里面放着一枚圆润可爱的天然粉珍珠。 鹿白看到粉珍珠,顿时一愣。 “公主殿下如今长大了……” 景殃停顿一瞬,眼尾勾了勾,带着几分风流多情的意味,道: “挺漂亮。” 他没等她有反应,将瓷盏递过去道:“这个送你。补给你的生辰礼物。” 鹿白迟疑地伸出手心。 她手掌很小,五指细腻白皙,伸手展开也将将跟瓷盏一般大。 “很衬你。” 景殃也没说是几岁的生辰礼物,只略带强势地把东西放在她手心。 “以后记得戴上。” - 鹿白回到公主府,夜色早已将临。 繁星缀在夜空,俯瞰着这座皇城的风月二三事。 鹿白洗漱一番,照例抹上香脂、涂上头油,坐在书房案牍边,一边磨墨一边梳理着未来的事业目标。 周家意外出现在她面前,她趁机去接触,说不定能摸到枢密院的门槛。 周成佑这个人胸无大志,不足为虑…… 她想着想着,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景殃来替她撑腰的那一幕。 嗯……他那张脸依然俊美,不过皮肤比两年前粗糙了些,五官也更冷峻,看着更加棱角分明。 那双桃花眼倒是没变,跟下蛊的钩子似的,到处吸引小娘子。 他那双嘴唇也没变,唇瓣很薄,唇角微微上扬,净说些让人愣住的话。 鹿白晃了晃脑袋,把这张脸从脑海出驱逐出去,拿出釉花瓷盏。 瓷盏很漂亮,里面的粉珍珠剔透润泽,很适合给姑娘家用来当首饰。 看起来,他还挺懂这些的。 鹿白感到心烦意乱,心口的跳动又要再次复苏。与其同时,两年前他毅然决然离开的画面再次浮现出来。 熟悉的酸涩感蔓延至五脏六腑,带起两年日夜反复的痛楚。 复苏的急促心跳硬生生压下,压至心里深深的角落。 夜色晦暗里,她漆黑明澈的眼眸被屋内烛火微微照亮。 火苗一簇一簇地跳动,把小姑娘眼角一滴微弱的泪水映得晶莹剔透。 半晌。 鹿白擦了擦眼角,轻轻合上瓷盏,站起身,走到公主府库房。 瓷盏连同里面的粉珍珠一起,被放进公主府库房里。 她在库房外面静静地呆了一会,熄灭库房的烛灯,转身走开。 作者有话说: 景无晏,你完啦!你家小娇娇宝儿哄不好啦 (放心,不虐哈。这篇是甜文,越来越甜的!) 第80章 次日。 皇上将整个京城翻了个遍, 终于查出那日陷害公主于死地的幕后真凶。 那名宫女果真是死士假扮的。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她背后之主是一个非常平平无奇的官员——定武侯。 宫人来给鹿白汇报此事的时候,她正在公主府跟边朝月一起用午膳, 闻言相当诧异: “谁?什么侯?定武侯?” 定武侯不过是个曾经有过一次小功勋, 然后就在朝中无甚姓名的小侯爷, 他怎会派死士将她推下宫墙? 她与此侯唯一的来往,便是先前景殃在争夺洛水兵权的那阵子, 她替景殃说了句支持的话, 被定武侯听到,酸言酸语地讽刺了一句。 定武侯一个空有野心、却无甚本事的小侯, 她根本没放心上,怎的这回的幕后真凶突然被曝是他? 宫人老老实实汇报道: “陛下已经将定武侯押下台狱,抄了侯府府邸, 查出诸多他私下部署陷害公主的计划手稿。陛下下令凌迟处死, 择日行刑。” 边朝月忽然冷笑一声: “这跟太子殿下后续的情况未免也太像了!刚刚好凶手跟当事人有一两分纠葛,于是被理所当了地推出来当作挡箭牌。莫不是把我们当傻子耍?这幕后真凶到底给了定武侯家多少好处, 让他们愿意把侯爷交出来顶罪!” 宫人战战兢兢地垂头:“小的、小的不知。” “你退下吧。” 鹿白淡淡收回目光,道:“陛下既然给定武侯顶罪, 说明幕后真凶做的干净, 没留下把柄。你不过是个传话的,本公主不为难你。” 宫人感激涕零地磕头,惶恐地退下。 待宫人退下后,边朝月看着她,道:“是广南王想让你跌落宫墙受重伤?” 鹿白摇了摇头,道: “还没证据, 但我猜是的。除了他, 朝中无人与我有矛盾。从前我瞒着他给广南王府的铺子找了不少事, 把那些挣钱的铺子都坑了过来。如今……广南王应当是发现了。” 她在这两年间,与卫祁光也有颇多接触。 公主府有几个铺子跟广南王府离得很近,卫祁光跟她相谈过铺子合作盈利的事情,两人渐渐熟识。 她曾经晚上背地里派人找卫家铺子的麻烦,做的非常隐蔽,卫祁光没有追查到公主府,不知道是她干的,曾经叹气自嘲过是不是他不适合做生意,总是频频受挫。 她与广南王注定是两个党派,未来会竞争得你死我活,隔着天堑一般的血海深仇,输了就会丢掉性命,她并不觉得自己手段卑劣。 但把卫祁光卷进来,她也非常无可奈何。 不仅如此,在卫祁光自嘲说他不适合做生意的时候,她不仅不能帮一把,还得冷眼袖手旁观。 因此,鹿白心中对卫祁光颇有些歉疚。 她经常去库房挑选一些厚礼提前备着,在逢年过节时送与卫祁光,以此弥补心安。 “那看来,定武侯是广南王卫氏的党羽。” 边朝月蹙眉:“他掌握的兵力当真不少,不算好对付。若要与他对立,你得从长计议。” 鹿白拿起银箸,给边朝月加了一块红辣猪蹄,温澈的黑眸弯了弯,笑道: “那就一步步除掉他的党羽,我等得起。” - 楚宁王府。 褚一垂首,将调查来的消息一一汇报: “定武侯府的下人声称,昨日侯府里突然多了一批巨额黄金,对方不知是何人,许诺给侯府诸多好处,尤其是针对侯府世子。定武侯答应了与对方的交易,站出来顶罪。至于对方是谁,陛下也没查到证据。” 景殃摩挲了下拇指上的墨玉扳指,冷道:“去查查广南王那几日去了哪里,见了谁,又做了什么。” “是。” 褚一退下之后,景殃喊来褚二,沉思几秒,道: “京城这两年有没有发生过有关于什么大事?” 褚二愣了下:“与谁有关的?” “关于,公主殿下。” “……没有吧。”褚二不确定地道,“您离京的这两年,公主颇为低调,咱们王府更是一次都没来过,您可以放心。” “……”景殃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褚二离开后,景殃揉了揉额角,回想着鹿白这几次对他的疏远,没来由地感到几分不解。 她闹脾气他倒是能理解。 他走得突然,中途又没寄过来家书,换谁谁都不太能接受。 只是,现在看来,她那副态度反而更像是……划清界限的样子。 景殃眸光抬了抬,透过书房窗户落在远处公主府隐隐约约的屋瓦檐角上。 直觉告诉他,那小姑娘对他隐瞒了一些事情。那种骨子里的保留和刻意疏离感,让他始终思考不明白缘由。 难不成,个子长了,脾气也大了? 景殃正兀自沉思着,书房房门再次被敲响。 思绪被骤然中断。 褚一去而复返,道:“王爷,风月楼老鸨递了话,说楼里给您留了最新的舞姬美人,问您何时去风月楼的雅间坐坐。” “不用了。”景殃眉心蹙了蹙,冷道,“美人这种事,以后不要再汇报给我。” “是。” - 三天时间转眼即逝。 第一天的时候,鹿白尚且不着急,甚至能悠闲地跟边朝月一起用膳。 第二天,她隐隐有些焦虑,但尚且能用其他事务转移注意力。 第三天,她焦虑到在公主府内来回踱步,把后花园有多少株新插的小树苗都数得清清楚楚。 等快到晌午的时候,鹿白的焦虑到达了顶峰。 “啊!墨竹啊!” 鹿白午膳都吃不下去了,双手紧紧抱着墨竹,又是难过又是焦虑又是崩溃地嗷嗷哭: “我酉时就要去赴约了,但我不想看见他怎么办啊!他又要说些我无法防备的话,万一我露怯了被他看出来了……” 万一被景殃看出来她的心意,她根本不敢想象他会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情来! 虽说她决定疏远,但是这仅仅限于她对他,而不能是他对她。 她可以主动不理他,克制住动心的萌芽,但如果是景殃冷言冷语地反过来拒绝,那她现在根本无法接受。 一段无人察觉的隐秘感情,总比被早早宣判结果要好得多。 鹿白光是这么一想就有种绝望的无力感。 墨竹唉了一声,把桌上的残羹冷炙撤下去,换上新的菜肴,道: “公主,如果您不想见他,那就午膳多吃点,到时候晚膳不在楚宁王府用,早早结束早早回来。” “你说得对!我得吃饱才能打胜仗!” 鹿白立马拿起银箸,把碗里的饭扒干净,吃饱后睡个午觉,养足精神为今晚的促膝长谈做准备。 她睡得很浅,还做了个梦。 梦里,景殃也是刚好从边关回京。功勋赫赫、风光无两。与现实不同的是,他身边一堆莺莺燕燕围绕成群,全是他新纳的妾室。 鹿白在梦里非常心慌,努力去靠近他身侧,结果景殃由高至下冷淡地看着她,道: “公主殿下,你骗我。” 鹿白一个激灵从床榻上坐起来,紧紧捏住锦被一角,手指因为太过用力而隐隐发白。 她恍惚地看着午后明亮的卧房,伸手摸了摸眼角。 触感湿润,温温凉凉。全是眼泪。 三天以来所有的忐忑和纠结,在这瞬间全都化为乌有。 先摊牌,道歉。 然后……一定、一定要跟他划清界限。 - 酉时一点点接近。 鹿白在衣橱翻来找去,各种颜色花样的裙裳一一摆开,配套的首饰、簪钗、花钿、胭脂等等放在衣裳旁边,仔细打量。 晌午的梦忽然浮出脑海,她挑拣衣裳的手指一顿,一股脑儿将所有东西都塞了回去。 最后,她挑出一件白色的素裙,终于满意地换上。 挑选首饰时,她指尖在桃花簪上停留片刻,最后随意戴了根碧色琉璃簪。 嗯,很随意,非常好。 鹿白离开公主府,走了半炷香,酉时整刚好到达楚宁王府。 廖先生认出熟悉的眉眼,把她带到卧房之后退下。 鹿白没想太多,伸手推开门,却看到房内景殃背对着房门,衣袍松松披在身上,坚实流畅的肩头线条一闪而过。 她蓦地瞪大眼睛,意识到景殃刚回府邸正在换衣裳,赶紧转过身别过脸去,耳廓隐隐烧了起来。 刚刚……她好像看见他光|裸的肩膀线条了。 景殃肤色冷白,一晃而过的肩膀肌理清晰硬实,线条很漂亮,没有丝毫赘肉。 是那种看起来就很好摸的模样。 景殃听见门外的动静,没察觉到小姑娘的想法,偏头道: “你稍等我片刻。” “噢。” 鹿白忍了忍,没忍住,背对着卧房的门,盯着地板小声道:“你怎么不关门啊。” 屋内的景殃正在整理腰间的褶皱,闻言愣了下。 下一秒,他意识到了什么,眉梢扬了扬,边系腰封扣子边道: “你看见了什么?” 鹿白耳廓立刻又有热起来的迹象。 她不愿露怯,努力忽略刚才看见的场景,道:“就看见你整理衣服,又没什么。不是要聊聊吗,我去书房等你。” 说完她不等他回答,抬脚离去。 景殃侧眸,盯着门缝看了片刻,见人影消失以后,转头理了理衣裳,走出卧房。 书房内。 鹿白选在案牍对侧坐下。 景殃面对着她,坐在案牍另一侧,掀眸看向她。 空气颇为安静。 两人谁都没开口,一个垂眸,一个打量着对方,说是生疏都不为过。 仿佛刚才只是小打小闹,现在才是进入正题。 景殃打量她半晌,见她没有开口的迹象,唇角微微一勾,却无甚笑意道: “公主长大了,脾气也让人琢磨不透了。不过是两年未见,现在就像不认得我似的。” 鹿白这才察觉自己过分绷紧的态度,缓缓放松下来,用开玩笑的语气,带着几分认真道: “现在王爷功勋卓越,乃京城炙手可热的人物。我是皇室公主,再与王爷过度来往实在不合适。再说了,小时候不懂事,现在再像过去那般,难免遭王爷嫌弃。” “锦芜。” 景殃静静看着她的眸子,几秒后道:“我要听实话。” 鹿白手指骤然一紧。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忽然站起身走到他身旁,在他过分直白的目光中弯下腰来,正式鞠躬道: “我是来给你道歉的。” 景殃看着她柔软的墨发,从她碧色琉璃簪上一扫而过,眸色微深,没有说话。 鹿白不敢看他眼神,只垂头盯着自己的绣鞋鞋尖道: “我最开始接近你就是另有目的。至于是什么目的,你也是知道的。但最后你没有与我计较,反而将我想要的东西送到我面前。于情于理,我都欠你一个道歉。” 她有点忐忑地等着景殃的回答。 空气依然寂静。 半晌,景殃都未开口。 鹿白能感受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头顶,以为景殃是生气了,心道果然如此,心口却仍然忍不住心口泛起微微涩味。 她克制着颤抖的声音,尽力平稳道: “景无晏,对不起。” 突然,景殃木椅上站起身,踱步走近,锦靴停在她的小绣鞋前。 下一秒,男人宽大的手心轻轻落在她侧脸上。 脸颊上的触感微微粗糙,却带着男子身体的温热,于他身上浅浅的冷檀气味,源源不断传递过来。 鹿白愣在原地,大脑有一瞬空白。 景殃手心覆着她的侧脸,微微用力将她低垂的脑袋托起,帮她抬直纤颈、站直身体,隔着数寸与她诧异、错愕又不可置信的眼眸对视上。 他看了看她身上素白的裙裳,眸光往上,与手掌一起顺着白嫩的脸颊往上移动,最后停在她发顶,骨节分明的手指碰了碰小姑娘的碧色琉璃簪。 清脆的滴珠发出叮铃铃的脆响,在安静书房里清晰回荡。 如果他没记错,京城某个姓裴的人喜穿素白衣。 某个姓卫的人喜穿墨绿衣。 景殃微微蹙眉,盯着她剔透的眼眸,没听见她方才的道歉似的道: “为什么不戴我送你的粉珍珠?” 作者有话说: 他醋了他醋了! 有加更。 第81章 鹿白怔愣了几秒, 下意识轻轻后退一步,远离他的手掌。 “因为……” 她刚一开口忽然反应过来,话音一顿, 道:“我刚刚道歉你听见了吗?” 景殃收回了手:“听见了。” 鹿白微微睁大眼睛:“那你怎么没反应?” “你想让我有什么反应?”景殃不甚在意地低笑:“我早就知道了。” “那……”鹿白一时语塞, 强调语气道:“可我在跟你道歉!” “嗯。”景殃敛了玩笑语气, 认真道:“我原谅你。” 鹿白再次卡了一下,片刻后, 她坐回案牍对面, 将自己最初的心路历程都讲了一遍,道: “……事情就是这样。为了答谢你, 我愿意答应你任何一个条件。等结束以后……” 她抿了抿唇,声音很轻但眼神很坚定:“以后就两清,各不亏欠。” 景殃注视着她, 未答。 他还真没猜错。 ……居然真是划清界限的样子。 景殃感到莫名和不解, 甚至是匪夷所思。 难不成小姑娘长大之后,都是这般敏感善变的脾性? 鹿白等待许久, 见他迟迟不答,心中再次隐隐忐忑时, 景殃终于开口: “既然你想弥补我, 那就先为我做件事,以后再说两清的问题。” “是……什么事?” 景殃坐在案牍对侧,翻出一沓褚一收集来的情报消息递给她:“看看。” 鹿白接过来,发现上面全是西市除了花满街以外其他值钱店铺的买卖消息。诸多广南王府名下的铺子总是会以各种理由出现状况,然后被一个陌生不起眼的京城商人买下。 本来这些很隐蔽,但如今竟然景殃轻轻松松查了出来。 鹿白指尖紧了紧, 额间冒出一滴冷汗。 景殃微微倾身凑近, 指尖点着情报簿, 缓缓道: “西市除了花满街,剩下的原先几乎都是广南卫氏的产业,最值钱的无非就珍宝阁、成衣馆,武器铺和酒楼等。” “但是有意思的是,首先珍宝阁掌柜私藏店铺里的金银用来贩卖盐矿,被人发现证据上交大理寺。其次,成衣馆在数月前暴露出用劣质布料代替成衣卖出去的丑闻。最后武器铺稍微麻烦了些,广南王很看重这间铺子,管理非常严格,最后还是京城一个不起眼的小商人给它扣上了一些似真似假的私铸武器的言论,让这间铺子成为烫手山芋,顺利脱手出去。” “其他的一些酒楼我就不举例了,但最终都会因为各种原因成为他人的铺子。” 话毕,他懒懒倚回座位上:“我想知道我走的这两年,你都做了什么?” 面对他似是能洞穿人心的桃花眸,鹿白默了默道: “你不都看出来了吗,干嘛还逼问我。” “没有逼问你。”景殃顿了顿,“我只是想亲口听你说。” 鹿白眼睫颤了颤,道:“如你所见。我花了两年的时间,将西市所有的价值掏空了。” “嗯。看到了。” 景殃眼尾勾了勾,噙着笑道:“你挺有本事。” 鹿白突然被夸,感到几分意外。 景殃道:“我与他有仇。” “我知道。” “不是要为我做件事吗?”景殃道,“你与我合作将广南王及其势力铲草除根。待他倒台,我们再两清。” 他看着她,眸中带着几分探究。 鹿白不愿占便宜,道:“可是我觉得这不能算。本来我就要站在广南王的对立面。” “广南卫氏涉及牵连的势力颇广,大大小小的兵权和朝中臣子,如树根一般盘根错节。如今你根本接近不了他分毫,只能先将他麾下的势力拔除再谈及其他。这么长的时间线,你觉得轻松?” 景殃懒洋洋道:“小乖乖公主,你不是脑袋挺灵活吗,怎么还越活越回去了。” ……小乖乖公主,这是什么称呼。 鹿白没有心思去计较一个称谓,思索着景殃的话,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好像隐隐被他绕进去了。 但事实也是如此,她空有计谋和智慧而没有足够的人手,很难去实施报复。 这么一算,她还真得借助景殃的帮助。 鹿白慎重考量许久,最终答应下来。 共同仇恨也好,合作对敌也罢,她定要把这些欠账还清,划清界限。 景殃伸手将她面前的情报簿拿回去,随意地理了理,准备放回原处。 鹿白看了看外面黑下来的天色,准备开口告辞。当她站起身时,景殃忽然伸手拉住她的细腕。 他从座上站起,微微用力攥紧,似笑非笑地低眸: “没聊完呢,走什么。” 鹿白挣了挣,没挣脱,也就不再白费力气: “还要聊什么?” 景殃深深看着她,缓声道: “你生父当年叛国之死,我并不清楚真相。在我抵达洛水之后,他就已经传出叛国的消息。但这些事情你宁可自己查也不向我提起。我明白你是不愿让我追问,所以我尊重你,从未提起。” 他顿了下,眸光锁着她,平静阐述的语气在此刻显得过分直白: “但我回京至今。第一次,你生辰那天,故意在地坤殿待到晚上,是想躲我是吧?我当你闹脾气,约你次日晚上酉时见面。次日晌午庆功宴,我给你补带了生辰礼物,但你趁我忙的时候提前离席,我没说错吧?我把你当我楚宁王的亲妹妹,庆功宴过后去公主府寻你,但在门口被边将军拦住。最后,第三次,约定的酉时去朱雀楼,你因周成佑之事赶去铺子,用忘了的借口打发我。” “若我不提出聊聊,你是打算一直躲下去,是吗?” 这问话过于直接,将她想隐藏的一切都摊开来。 手腕上传来的力道握得很紧,不断提醒她对方的存在感。以强势的态度告诉她,景殃在等她的回答。 不允许她逃脱。 鹿白怔愣了下,有一瞬的慌神,一时不知该反驳什么: “边朝月把你拦在公主府之外,我并不知晓。况且我又不是在躲你……我、我有什么好躲的!” “我也想问,你有什么好躲的?” 景殃直勾勾看着她,瞳色极淡,透出的情绪带着几分幽沉: “从前一口一个景哥哥,整天跟我屁股后面追着。我把你当亲妹妹宠着纵着,临走了都不忘给你留礼物。现在公主长大了,数天之内避开我三次。所以……还是生气了,是么?” 鹿白紧紧抿起唇,再次想挣脱手腕。 手腕上传来的力道极重,她放弃挣脱,缓缓吐出口气,抬起一双温润清凌的黑眸,目光平和而坦荡: “从没有生气。景殃,你若把我当你妹妹,便自知是误会我。” 景殃垂眸看了她半晌,指尖点了点她的脑袋,语气带了点无奈: “我真是琢磨不透你在想什么。不过是两年未见,怎么与我生疏至此?告诉我,你生什么气,我也好找对方法哄一哄,是不是?” 鹿白弯唇笑了笑,唇边漾起小梨涡,依旧平淡温和道: “真的没有生气。” 态度很好,不喜不怒,却也只有这四个字。 并没有多余的一句解释。 景殃嘴唇扯了扯,终于还是让了步,松开手道: “你下回有时间就来王府找我。既然要合作,必然要再商量详细的计划。” 鹿白心中有些不愿意,但不想在景殃面前矫情,嗯了一声。 景殃却敏锐地察觉到什么:“你不愿意来楚宁王府?” 鹿白垂下眼,点了点头。 “为什么。” “我现在长大了,跟以前不一样了。”鹿白心道当然是因为不想来也不太合适啊,表面却故作以前那般娇气轻哼,道: “所以就不愿意了。” “挺行的。两年不见你,脾气见长。” 景殃轻哂一声,没再说什么,看了看天色道:“走吧,去用膳。” “正好天色已晚,我也该回去了。” 鹿白笑了笑,道:“我住得很近,你不必送。” 景殃脚步一顿,看了看旁侧外厅桌上给她留的晚膳,收回目光道:“那让褚一送你。” “真的不必,公主府离得很近。” “那我送你。走吧。” 景殃不容她拒绝,率先往外走去。 鹿白沉默一瞬:“那随你吧。” 景殃走在前方出了府邸。 鹿白跟在他身后,眼眸微微垂着,看着昏暗的道路上前面投照下来的影子,脚步轻轻错开,不急不缓地走着。 朱雀街道两侧的枝桠掉的差不多了,零星几片枯叶挂在枝头,晃晃悠悠落下,像是飘摇无依的浮萍。 夜空很安静,唯有两人脚步踩在地面枯叶上发出的吱窣声响。 景殃停在公主府门前。 “到了。” 他侧眸,淡淡道:“回去吧。” 鹿白点头表示谢意,推门进府,没有回头地走入府邸中。 她穿着素白裙裳,背影纤瘦却挺直,裙摆长长垂在脚边,悠悠荡荡地在门槛上卷起一道轻痕。 公主府的大门缓缓合拢,将那娇俏的人儿与他视线隔开。 景殃在门口站了会,抬手揉了揉额角,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今晚他的态度是不是太差了? 说是不逼问,却又是质问的语气。 她也确实没有义务一定要告诉他。 他莫不是被从前那个黏糊糊爱撒娇的小跟屁虫惯坏了? 她不来烦他,他还挺不习惯。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让景殃有种荒唐的不真实感。 他低低嗤了一声,拢了拢衣袍袖摆,独自踏进返回路程的夜色里。 作者有话说: 小乖乖公主。 喜提新称呼。 第82章 鹿白自从跟景殃“聊聊”那晚过后, 就没再主动联络过他。 虽说是要合作,但她也是个有主见的人,不愿过度依附楚宁景氏的势力。 再者, 合作是一件极其长远之事。她是为了道歉、答谢才会答应, 微弱的那点自尊心让她更想自己做出成绩。 把广南王在西市的价值挖空只是复仇的第一步。 她要做出更多事情向景殃证明自己, 让他看到她不是从前那位只知道围着他打转的小黏糊精。 她想让他刮目相看,甚至……心诚口服。 于是, 鹿白把自己关进公主府的书房里, 埋头奋斗于事业,有时查阅典籍过分沉浸其中忘记用膳, 最后被墨竹端到她眼前。 墨竹反复提醒她,最后干脆跟边朝月告状。 边朝月刚完成陛下派的的军练任务,刀尖的血都没来得及擦就赶到公主府来骂她。 骂了几句之后, 边朝月话锋一转, 道: “方才我完成任务时,听麾下副将说了个重要消息, 你应该会感兴趣。” “什么消息?” 边朝月看着她,忽然意味深长道: “小鹿, 你想要兵权吗?” “你说什么?” 鹿白错愕地瞪大眼睛:“我一介皇室公主, 怎么能手握兵权?且不论这合不合适、妥不妥当,就算我想要,京城也没有多余的兵权能给我。” 边朝月笑吟吟道:“你只管说你想不想要。” 鹿白迅速反应过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京城巡抚军总指挥使——李大人年岁已高,明日早朝他将提出辞官致仕。” 边朝月没头没尾地说了这样一句话,目光却格外有深意:“李大人已经把休职致仕的文牒交给吏部审核,现在礼部已经拟定了新的总指挥使人选。” 鹿白微微吸了一口气:“你是说, 巡抚军的兵力指挥权即将空缺出来?” 边朝月点头:“没错。” 巡抚军…… 巡抚是东郦建立不久的一个部门, 权力范围只存在于天子脚下, 专门负责皇城的事务。 但最为特殊的是,巡抚部门能够调动京城的兵权。 对于扎根在京城的世家大族来说,巡抚军显然是个香饽饽。 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如果枢密院是“强龙”,那巡抚军就是“地头蛇”。 如果她或者她的信任之人能把巡抚军握在手里…… 鹿白敛正神色:“兵权,我想要” 边朝月从袖内掏出一张叠起来的纸笺,递给她道,“我通过我麾下副将拿到了新的总指挥使的备选名单。明日早朝,新任巡抚军指挥就会从这里面选拔。” 鹿白打开纸笺细细察看,意外发现上面有个熟悉的人名—— 周氏,周成佑。 “原来如此!” 鹿白恍然大悟,紧紧捏着纸笺道:“广南王提前打听到巡抚军即将换人,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他的党羽——也就是周家,让他们拿下这个职务。正好周成佑到了入朝为官的年龄,若他当了巡抚军的统领指挥,那就相当于广南王通过周家控制了巡抚军,那旧意味着……他把京城几乎所有的兵权都握在了手里!” 边朝月颔首。 鹿白站起身在公主府书房踱步,头脑冷静地分析道: “所以周成佑才会准备名画!因为他要把画献给李大人,暗处走动关系,请这位旧任总指挥举荐自己!” 边朝月再次颔首,道:“周成佑此人大字不识,买画只看名气,爱跟人吵架,喜欢拿赝品当正牌。” 鹿白若有所思:“等他下次来时,我得好好设计一番才行。” 最好能把周成佑坑下来,谁都得不到巡抚兵权。 这样,她才有浑水摸鱼的机会。 - 次日早朝,巡抚军统领指挥李大人果然提出辞官致仕,表示年岁已高,想要颐养天年。 昭和帝自然是同意了。 由于李大人一辈子都高风亮节、尽心劳力,昭和帝特意请他明日上朝参与新任指挥使的人选。 这个消息迅速传遍京城,但凡有些底蕴的家族都把目光投向这空悬出来的兵权上,皆意动不已。 甚至,众人打听到,就连楚宁王府都在盯着这个位置。 鹿白心中清楚景殃时刻关注着巡抚军兵权的进展。 但她没有在楚宁王府上面投注较多的注意力,而是在早朝下朝后独自去了文墨阁。 周成佑果然已经在文墨阁外面等候。 鹿白走进铺子。 掌柜亲切地走过来,喊了一声东家。 周成佑双眼一亮,趾高气扬地走过来,把手里的山水野鹤图重重拍在桌上: “你这小娘子就是东家?既然如此,那东家来看看本公子这幅画,鉴定到底谁是真假!” 话毕,他轻蔑地扫了她一眼。 小娘子娇娇白白的,看着就是深闺骄阳长大的千金小姐,什么都不懂的模样。 这名画,文墨阁的定然是赝品! 他是个纨绔,平时只爱吃喝享乐,宫宴之类从不参加,自然没见过公主殿下的真面容,认不出此时站在他面前的小娘子就是公主本人。 鹿白听了他的话,不仅没生气,反倒弯唇笑了笑:“我自然是相信周公子的,看来我文墨阁一不小心竟然进了赝品。周公子说的极是,我这就把赝品扔掉。” 说完,她走到铺子木柜里侧,将上方的山水野鹤图取下来,当着周成佑的面“扔进”竹楼里。 在他没看到的地方,鹿白眼疾手快地把画卷藏进竹篓旁边暗匣中。 周成佑怔了怔,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面色变换个不停,震惊、疑惑与不可置信交杂道: “你、你这就把赝品扔了!” 鹿白睁着乖乖巧巧的乌黑眼睛,温软和善道:“今日我们也算不吵不相识。那我且斗胆问一句,周公子想用山水野鹤图做什么?” “这是陛下赐给公主的名画,我偶然得之,要献给……”周成佑顿了顿,含糊道,“要献给一个前辈,有很重要的作用。” 鹿白眨了眨眼,毫无心机似的献计道: “原来如此。既然是献给前辈,我觉得私下送有走后门的嫌疑。若是你有重要用处,等到大庭广众之下,当着所有人的面再送出去,岂不是更加坦坦荡荡?” 当然,要是在早朝金銮殿上送出去赝品,李大人自然会大怒一场,周家就得不到巡抚军兵权了。 这坑挖得光明正大,粗暴简单却有用。 周成佑谨慎思索一番,最后成功被说服了,一拍手道: “你说得对!我家人都说我办不成事,让我好好听话,要陪我一起拜访前辈。可我周公子偏要证明自己!若我独立完成此事,家族里人都会对我刮目相看!” 他越想越觉得妙,喜滋滋道:“小娘子你真聪明!” 鹿白淡淡笑了下,暗示道: “那么,今天下午你空手去摆放那位前辈即可。你可以对他说,你未来定能鸿鹄展志,会比他做得更好。那位前辈心中一定会欣慰的。” 掌柜默默走到一边,恐怕自己待会笑出声。 真要是这么说,无论是谁都会被这猖狂挑衅的话语当场气死吧! “我还能不知道吗。等明早再把山水野鹤图拿出来,到时候惊艳所有人!” 周成佑哼了一声,傲娇道:“小娘子,今日还算你识相,本公子就不计较了。记住了,你们不许再卖赝品了!” 鹿白忍住喉间的笑,听话道:“保证下不为例。” 周成佑心中满意,揣着那副山水野鹤赝品图,带着志得意满的微笑,趾高气扬地离开。 - 楚宁王府。 褚一将方才看到的悉数禀报。 景殃将刚刚收集好的周家情报放下,若有所思道:“本来还想着若她遇到麻烦,我就伸手帮一把。没想到小公主这么会给人挖坑。” 纯白无瑕的皮下全是黑心肝,真让他意外。 褚一对于宁蕖公主的印象也逐渐好转,但还是忍不住说: “是那周成佑太蠢。” 景殃瞥他一眼,淡道:“能挖坑让恶人跳,不管阳谋阴谋,都是好计谋。” 褚一垂下头,不敢再吭声。 景殃收回目光,微微勾着笑,道: “你不用再监视此事了。等着看吧,小乖乖公主这回干得不错。” - 鹿白监视着周成佑的动静,发现他昂首阔步离开李大人家的大门,悬着的心彻底放下。 李大人估计被他气死了一半,巡抚兵权是彻底落不到广南王的手里了。 她高兴地多吃了几个凤梨酥,等待第二天来临。 一夜眨眼而过。 次日,天气阴沉沉的,仿佛预料着大事发生。 早朝,文武百官齐聚金銮殿,等着择选新任指挥使。 鹿白早早在侧殿等待,手里拿着真正的山水野鹤图。 金銮殿中,李大人缓缓上前,礼部急忙把早就拟好的备选名单交给他,由他参考。 周成佑的名字赫然在上边。 周家的官员皆放下心来,心觉十拿九稳。 李大人在看到周成佑的名字时,不由皱了皱眉。 突然周成佑上前一步,双手将早就备好的名画展开,在众人面前展示,口若悬河,侃侃而谈。 众人打量着这副画,面色精彩纷呈。 这……怎么看起来这么像赝品? 昭和帝像是看不懂众臣的脸色,一脸不解地问向周家家主——即枢密院士人: “爱卿呀,您儿子怎么拿了一副赝品上来?莫不是眼神不太好?” 众人哄然一笑。 枢密院士人周家主面对众人嘲笑,面如猪肝。 怎会如此? 到手的巡抚兵权,怎么临到关头发生了意外! 鹿白在侧殿微微一笑,握着手中真正的名画,缓缓走进金銮殿。 满殿众臣皆看了过来,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画卷上。 她在众多视线中于金銮殿中央站定,漆眸温和清澈,仪态落落大方,不慌不忙地把手中画卷徐徐展开—— 赫然是真正的、陛下钦赐的山水野鹤图。 “拜见公主殿下!” 在金銮殿众臣的行礼声音中,鹿白含着浅笑,看向错愕不已、愣在原地的周成佑。 作者有话说: 有加更。 第83章 周成佑看众人的反应, 再结合那句公主殿下,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他涨红了脸,震惊和不可置信在面上交错, 最终化为满腔愤怒: “你故意骗我!” “周公子可冤枉本公主了。” 鹿白不打算再把铺子藏着掖着, 淡淡看着他道: “文墨阁是陛下钦赐给本公主的铺子, 从未卖过赝品。我身为东家,怎会自砸招牌?” 众臣皆震惊地看过来。 文墨阁竟是公主府的铺子! 周成佑哪怕再迟钝也意识到自己这会丢大人了, 呆呆地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赝品图: “这……公主殿下是陛下钦赐的山水野鹤图, 那我前几日……” 周大人终于忍无可忍给他一巴掌: “傻子!还不给公主殿下道歉!” 他不过是几天没看着这逆子,相信了他能办好事情的鬼话, 结果关键时刻他反而给周家捅了大篓子!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旁侧内侍见机行事地给了周成佑一脚。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哆嗦着行礼,表情已然麻木。 旧任巡抚军指挥使李大人冷哼一声, 不愿再看这等闹剧, 把礼部拟定的名单扔给内侍,沉默退至一边。 昭和帝淡淡开口: “本来欲把周公子提拔为巡抚军指挥使, 但既然周公子得罪了李大人,又惹朕的小公主生气, 还妄想拿名画赝品走捷径, 那这巡抚的兵权恐怕不能交予周家保管了。” “陛下英明,此事是老臣教子无方,回头定然好好管教他!” 周家主战战兢兢地认错,看着自家逆子,不忍直视地撇开脸,气到七窍生烟。 看来以后这逆子向他保证什么他都不能再信了! 到手的兵权飞了, 他回家就周成佑的腿打断! 鹿白淡淡将山水野鹤正品画收起来, 走到昭和帝旁边, 看着金銮殿众臣下朝告退。 没过多久,文墨阁是公主府的铺子就传至大街小巷。 但鹿白现在不再关心这个了。 她只知道,事情发展完全如她所愿—— 巡抚军的兵权终于搁置下来。 统领指挥使一职目前无人敢争,暂且空悬。 - 这个消息蔓延至整个京城,不少人意识到巡抚军的兵权竞争激烈。 就连周氏这样的家族,都会因为如此滑稽荒唐的理由与兵权失之交臂,那么换成他们下场恐怕也是一样的。 渐渐的,不少人改为观望态度,甚至底蕴较低的家族选择放弃竞争。 但依然有不少实力鼎盛的世家虎视眈眈,时刻盯着朝廷动静,想要再争一争巡抚兵权。 此时,楚宁王府。 褚一将早朝发生之事一五一十汇报。 景殃淡淡颔首,眸底闪过思量,道: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褚一未动,向来直言不讳的他面上带着几分欲言又止: “王爷,还有一件关于公主殿下的事……” “说。” 褚一道:“公主生辰那晚,将她从宫墙推下去的幕后黑手查到了。定武侯是广南王的人,真正决定要重伤公主的是广南王。” 景殃并不意外,微微点头表示知晓。 褚一犹豫了下,偷偷撇着主子的脸色,道: “还有就是……此事真凶,公主殿下早已知晓。知晓的时间……比您更早。” 潜台词就是—— 主子您别查了,公主早就知道了。但哪怕见了您数面,她都没有跟您提起过。 虽然褚一的语气很委婉,甚至带着几分谨慎的忐忑,但景殃还是在瞬间就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景殃蓦地看向褚一,表情很淡,眼眸却一寸寸染上幽色。 褚一急忙低头装哑巴。 景殃闭了闭眸,再度睁开时,看起来很平静,眼底却压着几不可察的暗沉: “这么大的事情,她为什么不说。” 褚一沉默着,没敢回答。 事实上,在自家主子两次三番邀请公主,而公主屡屡回避之时,他就觉得公主不再是从前那个勾勾手指就会跑过来的小姑娘了。 景殃眼帘垂下,回想起她前几次的态度,没什么情绪地扯扯唇。 褚一能想到什么,他既然也能想到。 但是这般重要的事情,她却不再跟他提起。显然,她的抗拒回避态度不仅仅是因为“生气”那么简单。 景殃侧眸,问褚一道:“下朝后,她直接回公主府了么。” “是。” “行……这样正好。” 景殃掀了掀眸,透过木格窗棱看向大雨中公主府的飞檐屋脊,声音没什么起伏地道: “她不愿意来楚宁王府,那本王就去公主府找她,好好说道说道。” - 下朝后,鹿白告别昭和帝,将画卷放至文墨阁。 天气愈发阴沉,没过多久便下起雨来。 冬日的雨水冰凉刺骨,鹿白匆匆回到公主府,却还是被淋湿了衣裳和头发,浑身湿漉漉的。 墨竹急忙迎上来,伺候她宽衣道: “公主,您这阵子实在太过操劳,手心都粗糙了许多。宫人新做了清竹味香脂,您一直都没用呢。” 鹿白抖了抖身上的雨水,稍稍擦了下头发,半晌擦不干净,便道: “你去帮我备些热水吧,我等会沐浴。近日太过忙碌,待沐浴之后擦一擦新的香脂。好用的话,你就去给朝月送去些。” 墨竹应了声,把她淋湿的裙裳拿走,一边去备水一边碎碎念道: “这才对嘛!殿下可是金尊玉贵的娇娇人儿,定要精护细养才好。” 鹿白回到卧房,待墨竹把温热水放置好后,她将身上衣裳悉数褪下,在浴桶边伸出一条腿,脚趾试探了下温度。 她肌肤极为白嫩,脚趾白里透粉,探到水面之后,过了会,脚趾尖就变成了深深的粉红色。 水温有些热,但对于冬日来说刚刚好。 她双腿踏入进去,慢慢坐在浴桶里。 温热的水漫至肩膀,熨帖着她身体的每一寸皮肤,让她忍不住舒服地喟叹一声。 浴桶旁边,巾帕、皂角、澡豆、草木灰、木槿叶等沐浴用具被整齐摆放。 鹿白拿起皂角,细细将一头墨发洗干净,而后用澡豆在身上揉擦、洗拭。 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没入水中漂浮开来。白皙皮肤上是一串白色泡沫,很快被温水沐洗干净。 小姑娘长大了,身体线条跟两年前也完全不一样。 现在的少女流畅而有起伏,处处皆是纤秾合度,像是含苞待放的青色山峦,青涩与韵味交织,让人一眼着迷。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空气中满是清新的味道。 鹿白喊来墨竹,换了一桶新的温热水。 这桶热水比原先烫了些,她轻轻嘶了一声,白皙肤色被热出红痕,在清澈水波映透下格外灼眼。 待适应温度后,鹿白拿木槿叶给身上每一寸肌肤擦洗。 木槿叶格外好闻,伴随着远处妆奁匣里新做的清竹味香脂,宛如雨后初出的山荷,沁人心脾的香味在卧房内晕开。 鹿白一边用木槿叶洗拭,一边想着巡抚军的问题。 她是个公主,就算拿到巡抚军兵权,握在自己手里也不合适。 最好的方法是找个同谋,或是效忠于她的人,让兵权由那个人拿着,她在幕后掌舵。 只是,能效忠于她的人,应该找谁呢…… …… 景殃站在书房窗侧,待到雨停仍未见公主府有人出来,便知鹿白正待在公主府内。 他披上外袍,直接从窗户一跃而出,走捷径去往公主府。 公主府外,两名护卫尽职尽责地看守着。 他思及上次被边朝月拦在门外,脚步一转,来到公主府卧房窗子旁。 卧室内隐约传来细微的动静。 看来公主殿下正好在卧房里。 景殃不再犹豫,轻叩三下窗扉,翻窗而进,走过屏风,声音微沉道: “公主,我知道你在这里。” 同一时刻,卧房内的景象映入眼中。 木桶之内,白皙无暇的身体正浸在热水里。 热气氤氲,白雾弥漫,少女圆润的肩头被熏得白里透粉。莹润水珠沿着光洁肩处滑下,缓缓没入桶中。 一头墨发长长如缎,在干净剔透的水中散开。青丝凌乱中,肩部往前是伏起的线条,隐没进他看不见的角度。 后面背脊微微开阖,墨发之后隐隐可见漂亮纤瘦的蝴蝶骨。 鹿白听见动静,大惊失色地拿巾帕挡住身体,同时侧眸看去。 只见景殃停在他身后,面上是没来得及掩饰的不可置信和幽深注视,眸光一动不动地落在她身上。 鹿白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往脑门上冲,脑袋几欲炸开,脸颊和耳廓的温度瞬间变烫。 她手忙脚乱地把巾帕用力捂了捂,颤抖着声音惊叫道: “景殃!你在干什么!” 景殃迅速反应过来,向来冷静的面容难得有一瞬的惊愕和滞涩。 他偏开头,喉结上下滚了滚,匆匆道了句抱歉,转身到窗户旁边一跃而出。 鹿白原地哆嗦了下,热气几乎要把她整个人浇透,心跳急促跳的不停。 她稳了稳呼吸,脑中却想的是方才景殃到底看到了什么,半晌后实在冷静不下来,思维一片浆糊,只得匆匆擦洗干净。 墨竹急急过来,忙道:“公主,发生了何事?” “无事,你回去。” 鹿白摆了摆手,捂住头痛的额头,脑中一团乱麻地哀叹一声。 完了! 他到底看见了多少? 这可怎么办啊! 而此时。 景殃匆忙跃出窗户,手掌用力摁住公主府的外墙,调整了片刻的呼吸之后,从终于冷静下来。 他真没想到公主会在卧房沐浴,更没想到因为隔着屏风,她根本没听到他的叩窗声音。 以至于……哪怕他只看了半秒,仍然将她上半身后面看了个全。 热雾蒸腾,那张白瓷一样的脸颊上,粉颊迷蒙,嘴唇嫣红,圆圆小鹿眸中泛着微微水意,眼尾带着微微的小钩子,惊惶失措地朝他看过来。 少女身上若有若无的山荷香味,仿佛现在还能透过厚厚的府邸墙壁,传进他鼻中。 虽然时间极短,但他还是记住了那股子神态—— 懵然娇憨,是从未有过的娇媚怜人。 景殃忽然闭了闭眸,喉结缓缓滚动了下。 他突然深深意识到一件他从未在意过的事情。 从前那个小黏糊精……貌似、大概、也许,真的长大了。 不是十三岁、十四岁、十五岁的豆蔻稚龄。 而是碧玉桃李一般的十七岁。 作者有话说: 我就说翻窗会翻出事的吧。 第84章 鹿白换好干净衣裳, 请宫人收好浴桶,磨磨蹭蹭地擦拭头发,抹了头油和香脂后, 实在是拖延不下去了, 只好朝着窗户小声喊道: “我好了。” 细细簌簌的声音响起。 景殃来到窗边, 手掌搭在窗棂上,眸光落向她, 停顿片刻才翻身进来。 鹿白下意识偏开头, 不自在地拢了拢衣裳领口。 景殃进来之后就没再说话,立于屏风旁侧, 时不时看她一眼。 琥珀瞳色格外浅淡,却不知藏着什么情绪,每每投在她身上一闪即逝。 空气愈发安静, 甚至多了几分尴尬。 鹿白不得不轻咳一声, 硬着头皮道: “你来找我做什么。” 她刚沐浴完,清甜嗓音带着点哑意。身上热腾腾的都是水气, 面颊白皙透红,清透水珠顺着发梢往下滑, 最终滴在地板上, 晕开水渍。 小小双脚没穿绣鞋,而是踩着木屐,白嫩圆润的脚趾因为热雾而染成粉色,有点紧张地蜷着。 景殃移开目光,刚欲开口,忽然想起自己来时还生着气。 现在这口气不上不下的卡着, 再加上方才那副近乎旖旎的画面冲击, 他一时竟然发不出任何火来。 他拧了下眉, 抿唇道:“方才……” 鹿白脸颊又有发烫的迹象,想到刚才的场景就懊恼,话语带了几分伶牙俐齿的嗔怒和火气: “你都二十四岁的男子了,怎么连姑娘的闺房都乱闯!你也不问问我在干什么,万一下回……下回……” 她说到此就实在说不出口。 万一下回连正面也看见了,她这仅剩一半的清白就全没了! 思及此,她忍不住恨恨瞪他。 虽说是发火,但刚刚从热水里出来,她说话语气和眼神都带着软绵绵的娇态。 不像是生气,像撒娇。 景殃欲为自己叩窗辩解一二,探长手臂去扣住她纤细手腕:“我来时……” 鹿白绷着脸转过身去,拒绝与他对视。 “……” 景殃揉了揉眉心,饶是心里还压着气,却不得不因为她这副模样而松开手,主动低头道: “是我对不住你,我欠你个人情。你想怎么办?” 鹿白绷着脸,道:“你先好好给我道歉。” “行,我道歉。” 景殃后退半步,垂首行礼:“微臣对不住公主殿下,愿任由殿下责罚。” “那……” 看他如此低谦态度,鹿白心里的火气散了一点,小声道: “那你方才……都看见了什么?” 景殃掀了掀眸,眉梢微微一动。 方才看见了什么? 看见了墨发滴着水珠,看见了隐入肩头往前的线条,看见了不及盈盈一握的腰肢,以及纤纤洁背上半开半阖的蝴蝶骨。 看见了挺多的。 美人缱绻含春,让他都忍不住乱了一息的方寸。 景殃启唇,喉结上下滑了滑,淡淡道: “没看见什么。后面全是你的长头发。” “……哦。” 鹿白赶紧把这个话题揭过:“那你来做什么。” “你不愿意来楚宁王府,我不得来公主府找你?” 景殃瞥着她,道:“我回来当晚把你推下宫墙的死士,你早就知道是广南王派出的人。” “是。” “前几天为什么不说?” “因为。”鹿白顿了下,“我觉得这是我自己的事。” 景殃静静看着她,停顿数秒才道: “行……既然说好了合作,那从现在起就是我们的事。公主没意见吧?” “没意见。”鹿白避开他的视线,“去书房吧。” 她挥退所有婢女,带着景殃来到公主府书房。 景殃没坐在暗渡旁边,反倒是从书橱上抽出一本广南卫氏发源书,翻了翻道: “你知道广南王的核心势力在哪吗?” “枢密院?” “是,就是枢密院。” 景殃将书籍放回去,看向她:“枢密院宛如铁桶,被广南王牢牢掌控,也是他在朝中一言九鼎的依仗。枢密院那些大臣不掉乌纱帽,广南王权势永远不会倒。但凭我们定然不能跟整个枢密院作对,所以你得先分析枢密院都有哪些肱骨臣子,先拆开来,再将其瓦解。” 鹿白点头:“我知晓。” 景殃未答,问道:“有纸笺和笔墨吗?” 鹿白将笔墨纸砚取来,放在案牍上。 景殃撩起袍角,坐在案牍边,提笔写了数个名字,递给她道:“这是我安插在广南王府的一些人手名单,你阅后即焚。” 鹿白心中一惊,接过来细细看去。 纸笺上写了人名和其对应的职务,虽然没有包含大多数位置,但分布依然算得上广泛。人手不算甚多,但贵在精简。 她目光停留在一个叫做姜绍的名字上。 这个姓氏有些眼熟,但她没有过多联想,看了几秒便移开视线。 她心中惊异于景殃对广南王府的掌控,用火折子烧掉纸笺: “所以你打算做什么?” 景殃不知何时又写好一份枢密院的骨干大臣情报,对她道:“你再看看这个。” 鹿白走到案牍旁,垂下头,认真看过去。 这上面清晰地标出了枢密院的势力阶级。 枢密院共分十二房,统领的上级是枢密院士人,再往上的最高管辖者叫做枢密院长官,即院使大人。* 她看得认真,未注意到自己渐渐凑近景殃脸侧。 景殃微微偏头,看了下她近在咫尺的柔软面颊和专注神情,眸光顿了几秒,最终还是没说什么,侧过头去。 鹿白认真地抬起头,没注意到方才极近的距离,所有所思道: “西市另外半个主人已经是我了,广南王府的银钱利润定然不如以往。现在周成佑又是个很合适的接近枢密院士人的人选……” “那么请问这位半个主人……” 景殃懒洋洋靠坐在木椅上,抬眸看着她:“这个时候该说的就都说了吧。别再藏着掖着了。” 鹿白呼吸微微一顿。 终于还是到了将自己层层剥开、公开对簿公堂的时刻了。 她做了个深呼吸:“我爹爹没有叛国。” “我相信他不会叛国。” 景殃道:“但是那封信上的内容你也看到了,前前后后都是国师大人交代自己即将为西戎效忠,亲笔书写,确凿无疑,没有丝毫端倪。” “他不会叛国。”鹿白紧紧攥着拳头,声音有些发抖,“他绝不会叛国!” 景殃站起身,伸手在她头顶揉了揉,轻道: “我知晓。那封信我一直保存着,未经他人手。两年前交给了你,你今后可以慢慢研究。但无论真相,你都不要做冲动之事。从前频频来我王府书房探查,是我纵容你。但凡换成别人……” 他话音一顿,不再说剩下的话。 但鹿白知道他的意思——但凡换成别人,她早已暴露。 “谢谢你。” 鹿白眼尾泛起红晕,她抹了把眼泪,别开脸,带着浅浅鼻音道:“我要报仇,你也是要报仇的吧。我帮你,你也要帮我。” 景殃垂眸看着她:“是。我也要报仇。我会帮你。” 这是一句承诺,在未来永远生效。 景家的人,最为重诺。 景殃想起一件事,问道:“巡抚军原被周家看中,但被你搅和了。且不论你用什么方法能拿到巡抚兵权,假如真的拿到手的话,你打算怎么处置?” 鹿白摇了摇头:“还没想好。但首要之计是想办法拿下兵权,不能被广南王得逞。” 闻言,景殃眸中划过几分思索,打量她片刻,道: “我帮你拿到巡抚军兵权,如何?” “什么意思?” “就这个意思。” 景殃道:“兵权由你拿着,交给我来发挥作用。” 鹿白蹙了蹙眉,想了想还是欲拒绝:“可是,我想找个效忠于我的人握着兵权。” 景殃垂着眼,浅珀色瞳眸落在她身上,缓缓道: “为什么不可以是我效忠你。” 鹿白睁大眼睛,与他桃花眸对视半晌:“真的?” 假如真的是景殃拿着兵权,那一定能发挥出更大的价值。 前提是,他说的是真的。 “这还能有假。如果看作一场交易买卖,那么它是目前最划算的。” 景殃顿了顿,唇边勾起玩世不恭的笑意,低声道: “景无晏……效忠公主。” 鹿白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很有道理,一番思索后终是点了点头: “好,那就照你说的做。” 或许是方才的坦白让鹿白对景殃多了几分信任,她道: “我爹爹的墓碑是朝廷一位神秘的黑衣权臣帮忙立的。我一直都想亲自感谢他,可惜他无影无踪,一年都见不着几面。你消息灵通,可曾听说过此人?” 景殃看着她,不动声色地嗯了声:“你问他做甚?” “你也知道他?!” 鹿白眸中带着惊喜:“他极有可能是我爹爹曾经的门生,我想找此人问问关于我爹爹的事情。你可知道此人身份?” 景殃嘴唇动了动,见她眼底与前几日对待自己截然不同的期待与喜色,突然顿声。 他摇了摇头,淡淡道:“或许那人只是与国师大人相识,不愿看他尸抛疆野,并不是你爹的门生。” 鹿白点了点头,眸里喜色渐渐褪散:“这倒也是。” 景殃看着她的神情,将喉口的话咽了回去。 本想借机把他自己就是黑衣蒙面权臣的事情坦白,但是看她对于自己依然带了点抗拒和疏离的态度,他莫名犹豫起来。 现在似乎不是坦白的好时机,好像他在欺骗她。 “既然你想知道,那我替你找一找人。”景殃道。 “真的吗?” 鹿白不知道他的心理,只觉非常惊喜:“那麻烦你了!不过那个黑衣杀神是我父皇左膀右臂,你若帮我查他,别被父皇发现了。” 景殃移开目光,表情淡淡地应了一声。 看来,若无合适的机会,他千万不能暴露。 不然,小公主恐怕三天三夜都哄不好了。 作者有话说: *参考枢密院相关书籍资料。 第85章 自从沐浴被景殃撞见那日之后, 鹿白就召集全府的下人过来,强调了个新的公主府规法—— 护卫在府邸周围巡视,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从大门以外的地方进入。 虽然可能根本防不住景殃的武功, 但聊胜于无。 不过她也相信他也不会再翻窗进来了……吧。 护卫们看公主殿銥嬅下这副郁闷模样, 忙不迭地应下。 …… 晌午, 鹿白收到一封周府递的信。 写信之人邀请她晌午去朱雀楼用膳,措辞十分客气, 甚至带着点以下待上的尊重, 但落名却是枢密院士人—— 周隅,周大人。 鹿白顿时心里有数。 这是一则鸿门宴。 她搅了周家的好事, 周隅又是个狡猾重利的老臣,定然不会轻易咽下这口气。 果然,该来的还是逃不掉。 可是, 周隅想从她身上讨回来, 她又怎会让他如愿? 待会还不知道是谁坑谁。 鹿白整整齐齐穿戴好公主礼制衣裙,坐上马车去往朱雀楼。 琼枝在她临行前走过来, 请求鹿白将她带上以防不测。 “这是一场口水仗,不会动武。”鹿白摆摆手, “不用担心, 我心里有数。” 琼枝闻言默默退下。 马车驶出公主府。 鹿白坐在马车里,拢了拢衣袖,忽然想起上次沐浴却被景殃撞见,心里顿时升起不自在感,掀开车帘嘱咐车夫道: “待会别往前直走,切记避开楚宁王府。” 车夫闻言拐了个道, 绕路往朱雀楼而去。 鹿白探出车帘, 看着楚宁王府远远抛在身后, 转过头来长长舒一口气。 她近几日着实不想看见他。 避开最好,省得他再说出什么惊人的话来,让她羞耻又尴尬。 但如果她早早知道待会的事情,就不会放松这么早了—— 鹿白来到朱雀楼,提着裙摆往楼梯上走,迎面险些跟走出来的人撞上。 她疑惑地抬头,看到景殃微微挑起的桃花眼。 他身穿墨底鎏金锦袍,身后跟着乌鸦鸦一批属下和士兵,全都用好奇的目光望向这边,一双双眼睛是纯粹的探究欲。 其中后方有士兵正好在开怀交谈,不难从交谈声中听出今日他们也在朱雀楼用膳的原因—— 两年征战,他们是功勋最卓众的一批人,景殃今日终于得闲,正好在朱雀楼宴请众兵。 “……” 鹿白头皮一麻,想到上次的事情,感觉浑身都烧了起来,撇开头欲要绕去旁侧。 “躲什么?” 景殃往旁侧走了一步,正好拦住她身前,扬眉道: “才几日不见,公主殿下就不认得本王了?” ——在外人眼中,景殃回京进宫当晚正好接住宫墙掉下来的她,是她的救命恩人。她此番做法,难免有些狼心狗肺。 鹿白深呼吸一口气,淡淡道:“本公主来跟周大人用膳,希望楚宁王能让个路。” 景殃微微蹙眉,忽然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一边道: “你独自来赴约?他约你来此必是不怀好意。” “他不愿吃亏,但不敢拿我怎样。” 鹿白抽出手腕,道:“仅仅是一场鸿门谈判罢了,我不会让他得利的。” “在哪个雅间?” “云锦阁。” 闻言,景殃抬手挥退一众属下和士兵,待他们走后,不容拒绝道: “我与你一起。” 鹿白下意识拒绝:“多谢,不必。” 景殃压根不听,走在她身旁去往文锦阁。 两人推门进入云锦阁。 周隅早已等在里侧,目光从鹿白身旁的景殃略过,眸中闪过一道诧异,但还是维持着笑行礼: “见过公主殿下,见过楚宁王。” 他让开路示意让人坐在里面,态度十足谦逊,但笑容里藏着一股老奸巨猾的探究: “公主殿下,不知楚宁王为何会跟您一起来啊?” “他……” 鹿白正欲胡编一个借口,景殃突然接过话茬,淡淡道: “本王与一众将士用膳,听闻隔壁坐着周大人,恰碰上公主殿下,心生好奇,便随着公主前来看看。正好,本王也趁此机会跟周大人认识认识。” 他抬起眸,似笑非笑道:“怎么,周大人不欢迎?” “这……” 周隅脸上笑容僵了僵,但随即堆出笑脸:“怎么会呢!王爷,您随便坐!老臣这就请小二子多上几道菜肴。” “不必了。” 鹿白止住他,淡笑道:“周大人,本公主与您不熟,上周更是被令郎污蔑了卖赝品。我们开门见山,有事说事吧。” “……公主说的是。” 周隅挤出笑容,眸光闪烁道:“犬子冲撞了公主,老臣是来给公主道歉的。只是,说来惭愧,老臣前阵子已经许诺给犬子,将巡抚军指挥使一职作为及冠礼物送与他。现下犬子正在府里闹,说在文墨阁丢大了人,不肯罢休。老臣便想找公主商讨一下,能否用周家铺子与公主的文墨阁换一换,作为给犬子的弥补。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鹿白忍不住冷笑一声。 原来如此。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前面的话术都是铺垫,周隅是看中了文墨阁的生意,没捞到巡抚军,便想从她身上吞下文墨阁! 周家的铺子是京城出了名的生意差,用周家铺子换文墨阁,这跟白嫖有什么区别? 景殃冷冷看着他:“周大人好大的胃口!连公主府的铺子都敢肖想,谁给你的熊心豹子胆!” 周隅微微垂头,眼里闪过狡诈的光,无奈道: “那公主这般插手政事,老臣只能与枢密院的同僚一起向陛下讨要一个说法了。” 堪称明目张胆的威胁。 要么把文墨阁交出来,要么他就连和枢密院去逼迫陛下。 景殃眼神冷沉,右手搭在腰间剑柄上。 鹿白悄悄摁住他的手,装出一副被威胁到的迟疑模样,苦苦考虑半晌,终于不甘心地瞪着他道: “周大人真会拿捏人的软肋,本公主算是领教了。不过文墨阁乃我公主府生意最好的商铺之一,周家一个铺子可换不来。” 周隅眸中暗暗划过笑意,面上为难道:“那……只能再多加一个与你换,不能再多了。” 鹿白假意犹豫,与他拉扯一番,最终敲定暂时将文墨阁给周家。 她一副害怕自己再吃亏的表情,拿出画押字条与他签字。 周隅再也掩饰不住眸中喜色,大致看了看字条内容无误,干脆利落地签了名字。 景殃目光落在字条最下方一个小角落里,看到那一行肉眼看不清的小字,眉梢微微扬起,赞赏地看了鹿白一眼。 眼神中的戏谑很明显,似乎在说——你这坑挖得简直黑心黑肺黑脾肝。 鹿白神态不变,看着周隅签完字,唇角悄悄扬了扬。 周隅临走时心情颇好,笑眯眯地说公主是个实诚人,以后要多来往。 鹿白亦是笑着颔首:“周大人……也是个非常实在的好人。” 话语间颇有深意,但周隅已经飘了,哪里听得出来。 鹿白目送周隅离开后,转身又回了雅间,让小二新上一桌好菜。 景殃没走,偶尔拿银箸尝几个甜酥,然后嫌弃地放下银箸: “京城有谁还像你这般嗜甜。”太齁了。 鹿白此时心情正好,懒得管他为什么继续待着,一边看漏刻数着时间,一边唇边带笑道: “还差半个时辰户部上职,不知卢滨大人懂否明白我的意思。” “他要是不明白,这户部尚书就该换人了。” 景殃右手搭在剑柄上,以防周隅反应过来之后气得跳脚,会忍不住直接杀过来。 他偏头,看她用膳用得认真,悄声给暗处的褚一递了个眼神。 褚一心下会意,立刻去悄悄通知卢滨。 这顿午膳吃得极为悠哉愉悦。 用完膳之后,两人下楼梯走到大堂。 鹿白意外地发现一个久违的老头身影坐在大堂中间—— 胡伯支个凳子面向众位食客,手拍抚尺,激情澎湃地讲道: “……虽然已经时隔两年,但我相信这个故事完全没有被大家遗忘!转眼间,昔日的娇娇儿长成了大姑娘,那位纨绔子弟也摇身一变成了鼎鼎有名的战神。不出意外,他们再次狭路相逢!这回啊,娇娇小姐看清了自己的心思,开始对这位旧人进行疏远,但战神不甚习惯,发现曾经的小姑娘身边冒出个心的白衣男子,终于开始慢慢将注意力放在小娇娇儿身上……” 大堂众人一片叫好,劈里啪啦地往碗里丢了数枚银币,更有豪气阔绰打赏了大额的金元宝: “快点讲快点讲!” “……?” 鹿白睁大眼睛,脚步顿住。 断更两年的胡伯居然回来了? 还真把那个离谱的话本子续上了? 景殃冷笑一声朝胡伯走去,在他惊吓的眼神中拿起话本子翻了翻,眸中兴味渐浓。 众人被楚宁王这一行为震住,催更的声音弱了下来。 景殃翻看着他的手稿。半晌,在胡伯战战兢兢以为死到临头的时候,话本子突然被还了回来。 “……?” 胡伯捏着手稿,惊疑不定地瞅着他。 “你讲你的。” 景瞥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故事挺精彩,不错。” “……”胡伯犹犹豫豫地大胆道,“那,有赏?” 景殃冷漠移开目光,丢下一句:“做梦。” “……” 胡伯面不改色地坐回大堂,继续昂扬地讲起下一话。 众位听众的注意力被拉回来,很快座下一片叫好声。 …… 鹿白听了一会,户部上值的时间就到了。 她离开朱雀楼,来到户部衙门附近,寻了个茶馆坐下。 景殃唤来掌柜,命他上一壶上好的茶。 热茶很快被端上来,在冬日里热气袅袅。 景殃给她倒了一盏。 鹿白看了看,最终还是接了过来,一边嘬茶一边隔着茶馆窗子往外看。 周隅面带喜色地过来,拿着字条走进户部,命令卢滨将文墨阁移至周府名下。 卢滨拿着字条看了看,目光落在最下边肉眼都看不清的小字上,皱眉凑近端详半晌,茫然地看着他: “周大人,您这签署的明明是待缴徭税的纸条啊!” 周隅的笑容僵在脸上,猛地拿过来纸条,顺着卢滨说的位置观察半天,终于看到那行小字: 公主府文墨阁及其附近周边所有商铺一年待缴徭税。 “这是什么?!” 周隅五官险些气得挪位,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被耍了,气冲冲转身去往公主府:“一年的徭税!一年!公主殿下了不得啊,这手段老臣算是见识到了!” 文墨阁挣得多,徭税也多,再加上周边商铺,一年足足上万银两! 他这是被耍得彻底啊! 卢滨眼疾手快地摁住他,客气笑道: “周大人莫说玩笑话了。这白纸黑字签名画押的纸条,既然到了户部地界,那就没有不算数的道理。周大人还是快些将银两送过来吧,否则……” 他眼神微微沉下,手心用力将周隅牢牢掐紧,压低声音道:“那本尚书就不敢保证您还能快活平安地走出户部衙门了。” 周隅气到七窍生烟,恨不得当场打死这群人,但事已至此,他必须识清时务,不然以户部睚眦必报的作风,他能不能活着走回家还真不好说。 “这次算是我栽了大亏!公主殿下好本事,我算是见识到了!” 周隅面色扭曲地跟着卢滨进入户部,咬牙在数万银两的徭税欠账上签名摁手印,已经能想象到周家的底子被掏空一大半的场景了。 他真的要气死了! 待他面沉如水地回去之后,卢滨径直走到茶馆里,仿佛早知两人在此,捧着欠账银两送到鹿白面前,恭敬笑道: “公主殿下,陛下早已发话,公主府的所有徭税都归您所用,这些欠账银两您务必要收着。” 鹿白丝毫不意外眼前的一幕,手下银两欠条,笑道: “多谢卢大人。” 卢滨含笑摇了摇头,偷偷瞥一眼公主身旁正把玩着牡丹瓷盏的景殃。 见他神态散漫,并没有看自己,卢滨悄悄放下心来,起身告辞离去。 嗯,看来他这次算是做对了! 回头定然有赏,嘿嘿! 作者有话说: 卢滨:《论讨好未来王妃对于升职加薪的重要性》 - 原本今晚没有加更了,但我看了一眼上章的内容,好像根本没讲什么的样子,于是我咬了咬牙—— 呜呜呜呜呜。 秃头码字人祝大家跨年快乐!!!! 第86章 周隅这辈子都没如此生气过。 他觉得自己肺叶都要气炸了, 不发泄个痛快能憋死,但楚宁王那隐隐护犊子的模样让他又不敢造次,再加上陛下宠爱公主如珠如宝, 他也不敢再过分做什么。 周隅思来想去, 最后拐去广南王府。 广南王本来就被他这两天折腾出来的事沉着脸, 听他讲完之后更是直接气笑了: “宁蕖公主真是好样的!她果然是发现了一些事情,这么干脆利落地跟本王作对, 是本王从前小看了她!” 周隅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 “这阵子, 她与我周家起冲突,暗处一直有数个暗卫在保护她。” 虽然他武功不高, 但警惕心强,对外界极为敏锐。 “那些悄悄保护公主的暗卫……不是几位,是很多位。” 周隅有些不解, 自言自语道:“楚宁王碰巧与她碰上, 暗卫尾随是情理之中。但卢大人最后威胁老臣那句话着实不太对劲,他肯定也发现了什么……定然不止是出楚宁王, 还有别人这阵子派出暗卫保护公主安危。” 这倒是个小小的发现,广南王蹙眉沉思: “公主这两年愈发有手段, 却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培养暗卫。暗处保护她的, 也许不止一方人马。” 周隅非常同意,想到三皇子曾经给过自己一个阴冷的眼神,心有余悸: “还有那几个皇子也是。表面不吭不响,内里把人护得跟宝贝疙瘩似的……” 广南王面色严肃起来,沉声:“此事本王要查一查,你先回去。” 查一查, 或许就能推测出, 小公主背后有多少党羽给她撑腰, 从而推算出他需要投入多少才能彻底解决掉她。 周隅告辞离去。 广南王喊来衷心属下,嘱咐道:“去查查,保护公主的暗卫都有哪些人马。” 属下领命离去。 而此时。 一墙之隔处,一个侍卫打扮的男子敛了敛眸,无声从墙角离开。 - 鹿白在户部衙门接了卢滨给的欠账银两后,景殃给她倒的热茶也见了底。 他今日倒是老实,鹿白心里的尴尬也褪去几分,客客气气地跟他告辞: “感谢你今日给我撑腰,我就先回去了。” “能看出来我的良苦用心,我也不算白疼你。” 景殃跟在她身边走出去,淡声:“我也回去,顺路。” “……” 确实是顺路,鹿白无话可说,只得跟着他一起在。 朱雀街离此处不远,走着也只要一炷香,鹿白停在公主府门前,想到上次他不告而入,忽然严肃地看向他,道: “景殃,我近日事务繁多。除了要破解叛国书上的端倪,还要分出心思关注周家和巡抚兵权。你若无事,还是少来公主府找我吧。” 景殃感到几分荒唐,扯扯唇道: “你忘了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你要关心的那些,不也是我要做的事情?你又不来我这里,不就只能我去找你?” “……” 这倒也是。 她无法反驳。 景殃还不肯放过她,低眸看过来,双手抱臂,轻哂: “我发现你长大了,是越来越不好哄了。你现在整日在想什么,我都捉摸不透。” 鹿白憋了一下,道:“那你以后走正门,不许跳窗!” 景殃轻啧一声,拿着扇柄欲要敲她的脑袋,却被鹿白弯腰躲了过去。 她像躲瘟疫似的,小跑奔向公主府:“我要回去了!” “等等,还有一件事。” 景殃趁公主府门没关,懒洋洋喊了句: “下次坐马车绕开楚宁王府的时候,记得行踪隐蔽点。王府暗卫只是不现身,不代表他们瞎。” “…………” 鹿白砰的一声关上门,炸毛的声音传出来:“知道啦!” 景殃隔着门扉都能想象到里面的人张牙舞爪的可爱小神态,心情愉悦起来,慢悠悠踱步回府。 - 景殃回到楚宁王府,看到姜绍已经等在正厅。 他面上的轻松愉快褪去,蹙眉道:“广南王府又有新的动静?” 姜绍把方才所见之事汇报一遍: “……但广南王府墙壁隔音,属下只听到他提到您和公主,还说要查什么东西。要阻止他吗?” “不必管,随他去。”景殃冷道:“低调了这么久,也是时候摊牌了。” 姜绍:“是。” 景殃思索片刻,道:“再过阵子,你切记多留意一下他跟谁接触,尤其是一些外貌特征不符合东郦的人。” 姜绍震惊:“不符合东郦?难不成是西戎吗?他跟西戎有通信望来?” “猜的。”景殃道,“你盯着点。” “属下明白。” 景殃挥手让姜绍回去,喊来褚一:“现在是什么日子了?” 褚一摸不着他想听什么,想到主子最近跟公主走得颇近,小心翼翼道:“半个月后……上巳节?这是目前离得最近的可以双人出门幽会的节日,届时祭祀宴饮、郊外春游,各世家小姐的邀请贴已经递了一大摞,堆在王府书房等着您回阅,还有风月楼老鸨也递来诸多邀请贴……” 景殃掀眸瞥他,淡道: “西戎甚久以前曾是东郦手下败国,签订了赔款文书,约定每五年来京献贡一次。我在问你今年的西戎使团还剩几个月抵达京城?” 褚一:“……” 景殃语气意味不明道: “我既然跟公主合作,就得提前将情报收集好,替她提前铺好路,一步步击溃敌人。不过是两年而已,你竟然已经摸不准我的意思了?” “……” 褚一道:“摸约三个月。” “三个月……” 景殃沉吟,像是在自言自语:“你说,他们会不会提前进京,跟我们东郦的细作线人联络一下感情?” 褚一不敢出声,等着主子指示。 景殃道:“多派些暗卫监视广南王府,他快要露出马脚了。” “是。” 景殃等他走后,摘下拇指上的墨玉色扳指,专注地打量了会,最后缓缓将他从中间折开。 这扳指竟然拆成四节小段,首收尾调转方向环环叩起,形成一块小小的令牌。 而扳指原先的弯弯曲曲的花纹被拼接在一起,赫然是三个字—— 景军令。 他把玩着润泽沉实的小令牌,又将它拆开,扣成墨玉扳指的模样,戴在拇指上。 既然跟公主合作,那他得好好准备一番。 好歹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姑娘,他得替她把路铺好,解决掉更多麻烦,让前路走得更加光明平坦些。 景殃抬眼看向窗子外面,竹林葱郁,四季常青。他若有所思道: “那另一半景军令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思及今日在户部衙门外,他感受到的小公主背后若有若无的数位暗卫身形,景殃忽然心念一动。 跟周隅见面那般危险,她居然独自前去,可见小公主缺了个出行固定跟随的暗卫…… 景殃再次将褚一叫过来。 褚一不解:“主子,您找我何事?” 景殃未答,而是用挑剔的眼光由上至下打量他半晌。 褚一在他的目光下战战兢兢头皮发麻,就在他忍不住开口问的时候,终于,景殃勉强满意点头,道: “褚一,我交给你个重要的任务。” 褚一心头涌上极其复杂的不详预感:“?” 景殃道:“你觉得……公主府怎么样?” 褚一:“???” - 周隅吃了个巨大的闷亏之后,做牛做马地开始搞钱,不再敢打扰鹿白。 鹿白总算得了清闲,拿出叛国书开始研究。 叛国书所用纸笺是从前常用的信纸,隐隐透光。但鹿白将纸笺放在烛灯之前,反复照来照去却看不出什么。 她把目光放在纸笺上面的墨笔上。 这字是国师大人书写无疑,但所用墨砚却不是京城常用墨。 鹿白兴奋地以为发现疑点,但研究半天之后,发现这墨是洛水地域常用墨砚,但因为时间太过久远,根本分辨不出是什么种类的墨笔。 相当于白高兴一场。 鹿白揉了揉额头,正欲再研究一下,突然听到婢女说有人拜访公主府。 她赶紧收拾东西,走出书房,发现是老五老六来了。 他们一人捧着一个匣子,在公主府里东逛西憔,时不时发出哇的惊叹,像两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鹿白笑着把他们往里面请:“五哥六哥怎么来了?” 这两年,鹿长淮和鹿长泽也长大了,变成了俊朗的少年,墨发如鸦,漆眸似星,浓眉挺鼻,颇受年轻闺阁小姐欢迎。 但两人并没有更加稳重,一人塞过来一个很重的匣子。 鹿长淮把匣子放下,笑着嚷嚷道: “宁蕖,上巳节快到啦!我们正好回乡祭祖,路过公主府,捎些我们母族地域的特色小食过来。” 鹿长泽大大咧咧往桌边一坐,喝了口茶水道: “到时候定然有诸多世家少爷邀你出门踏青郊游,你可不能轻易答应!据说到时候西市会举办很多有意思的游玩乐子,专门给才子佳人准备,你别被哪个居心不良的男子轻易哄了去!” “是啊!” 鹿长淮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兴奋八卦道: “据说,风月楼的老鸨专门为楚宁王设了个玩乐子,特别奢靡!我上回去风月楼,见那些姑娘们都抢着参报,不愧是他,回京之后更有好艳|福。” 他们正聊着,鹿白忽然怔了怔,问道: “何时的事情?什么玩乐子?那楚宁王……怎么说的?” 老六鹿长泽想了下,不甚在意道: “就刚刚的事情。老鸨说,哪个女子能获胜,她就能跟楚宁王同用一双银箸、同喝一盏清桂酒酿,还能跟楚宁王同塌而眠一整晚!现在好像就差楚宁王答应了……具体记不清了。不过,景无晏那样的人怎么会拒绝这种玩乐呢。” 作者有话说: 上巳节幽会要来咯。 期待一下嘿嘿嘿。 第87章 老五老六在公主府聊了一会, 鹿白有些心不在焉,没等她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就听鹿长淮突然拉着老六道: “三哥怎么突然来了?快快, 躲起来!” 鹿白终于回神, 却见鹿长淮推搡着鹿长泽往旁侧偏殿躲去, 慌慌张张的模样。 “宁蕖,我们待会再跟你解释!” “……?” 鹿白莫名抬眸, 看到鹿元晟穿着深玄锦衣由婢女领着走进来。他手里拿了几个邀请帖, 在鹿白疑惑的表情中解释道: “我母族那边有几个与你适龄的公子少爷,上巳节快到了, 他们托我将游玩请帖带给你。我欠过他们一些人情,不方便推拒。” 他对这几个请帖不甚上心,淡淡道:“你随便看看, 不愿意就罢, 我回去回绝他们。” 鹿白正要说好,想起鹿长淮方才无意间聊的八卦, 莫名顿声,道: “你……先放在此处吧。我回头看一看。” 鹿元晟意外地抬眼, 倒也没说什么, 把几张请帖放在桌几上。 他没多留,打了声招呼转身欲走,公主府门外再次出现一个人。 鹿元晟淡淡扫了一眼,眸光忽地顿住。 只见鹿明疏跟在婢女身后走进来,含笑道:“宁蕖,父皇听闻你在朱雀楼与周大人用膳的事情, 担心你受欺负, 让我来喊你进宫, 他老人家担心……” 他踏进正厅,看见鹿元晟,话音一顿。 一时间,两人都没出声,气氛似有紧绷的微妙。 但微妙气氛转瞬即逝。 两人互相颔首示意,鹿元晟朝着鹿白微微点头,离开公主府。 鹿明疏走到鹿白身旁,把从宫里拿来的沉木黑匣放在桌上,道: “方才从皇宫过来,父皇托我捎些钱庄银票给你。他听说了周大人亏钱的事情,非常担心你银钱不够用。” 鹿白也意识到最近动静有点大,都让周边的人担心了,连忙道: “谢谢大皇兄。我改日定然进宫陪父皇用膳。” 鹿明疏点点头,闲聊了一会告辞离去。 侧殿的鹿长淮和鹿长泽这才偷偷摸摸走出来,见他们两人都走了,双双长舒口气。 鹿长淮主动解释道:“宁蕖,你不知道,这阵子大皇兄跟三皇兄的关系极为微妙。我与六弟险些池鱼遭殃。大皇兄还好,但我们不想跟三皇兄碰上。” 鹿白有些不解:“为何?” 鹿长淮和鹿长泽同时沉默了下。 鹿白看他们的表情,瞬间明白了什么,怔愣喃喃: “原来如此……” 鹿长淮叹了口气:“前阵子你不在,我与六弟去探望父皇,偷偷撞见了三皇兄跟大皇兄谈话。三皇兄原话说,太子的势力都归顺给你了吧,从前我就与太子争,那些人定然不愿归顺我。” 鹿长泽接话:“但大皇兄当时皱了皱眉,说,三皇弟这是何意,大家民心自由,并非我可以笼络。然后他们就各自分开了。” 鹿长淮再次接话:“从那以后,他们的关系就变得有些微妙。” 见皇妹迟迟不说话,鹿长泽挠挠脑袋,安慰:“宁蕖,此事你也不必过于忧心,大皇兄和三皇兄心里有数。” 鹿白抿了抿唇,点点头,却未答。 他们心里确实有数。 但柳贵妃、支持二位皇子的党羽、以及诸多太子殿下剩余归属无依的势力……未见得有数。 旧主已逝,禽择良木而栖,天经地义。* 储君之位空悬,皇储之争在所难免。 这一点,大家都明白。 - 鹿长淮鹿长泽走了之后没多久,鹿白突然收到景殃递信,让她晚上哪里都别去,他要给她送个礼物。 “……?” 什么礼物这么隆重。 鹿白回了个好,派人将回信送回楚宁王府。 公主府厨子得知以后,多备了一份晚膳,鹿白看了看多余出来的一人份膳食,将盘子端给下人,然后让厨子全都换上甜口的。 厨子有些莫名,但还是照做。 各种糕点甜酥摆了一桌,拔丝芋头蜜味枣瓜等等,看着就齁牙。 鹿白这才满意点头。 一刻钟后,景殃赶着膳点来了公主府。 他这回走的是正门,身后跟着面无表情的褚一。 景殃扫了一眼食桌,眉梢一挑: “公主殿下真贴心,还不忘给本王准备晚膳。” 鹿白看了看一桌的甜食,客气一笑:“你说给我带礼物,我略表谢意。” 都是甜口的,看你怎么吃。 景殃仿佛没听出来潜台词,一撩袍角坐在桌边,拿起银箸道: “那本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用银箸夹了一块鹿白最爱吃的拔丝芋头。 “……?” 鹿白走过去,一把将他银箸抽出来:“还是开门见山吧。你要送什么礼物?” “这不是给你送来了吗。” 景殃又拿起一双新的银箸,慢条斯理夹起桃花酥,道:“这般贵重的礼物,公主殿下竟然连一道可口的晚膳都不给我准备。” 鹿白心中带着微弱的希望,抬眼朝他指的方向看去。 褚一神情冷淡地站在门口,目不斜视,只是眉宇间的怨气多多少少有些重。 “……??” 鹿白盯着他,半晌才明白过来:“你要把褚一送我?” “作为你的盟友,我得保障你的安危。褚一作为我最得力的属下,我割爱借你使唤。” 景殃欲要再去尝一口蜜枣素,鹿白忍无可忍地把他银箸再次拔了出来。他见桌上再无银箸,只得遗憾地啧了声,道: “最初姜尺素欲要毁你容,我那时便赔偿了个暗卫给你。你若想要褚一,也不是不行……只要他愿意。” 他这礼物着实大方,以至于鹿白片刻后才缓过神。 她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你将褚一借给我,那你怎么办?” “楚宁王府暗卫不少,你不必担心我。” 景殃向大门口的褚一招招手,道:“褚一,过来给你新主子见礼。” 褚一走过来,拱手行礼:“见过宁蕖公主。” “褚一……” 鹿白围着他转了一圈,好奇道:“你要是被胁迫了你就跟我说,我比你原主子要善良许多。若你非自愿,我不会强迫你做事。” 褚一撇开头,硬邦邦道:“并无。公主多虑了。” 鹿白打量他几秒,辨不出他话里的真假,只好道: “那好吧。既然景殃愿意将我借我……那我便收下了。” 景殃是想保障她的安危,她对自己的性命从来不矫情。 公主府缺武力也是事实。 景殃指骨叩了叩食桌,懒洋洋地伸手:“银箸。” “多谢你了。”鹿白顺手将手里的银箸递给他,坐下来准备用晚膳,刚夹了一块拔丝芋头,送到口边,忽然发现自己这双银箸是他方才用过的。 景殃侧眸看了一眼,像是现在才发现似的,道: “忘了说了,两双银箸我都用过了。” 鹿白:“……” …… 将景殃送走后,天色尚早,鹿白看了看漏刻,命下人准备马车。 方才一桌子的膳食都是甜的,吃的腻歪,以至于她还没吃饱,进宫正好陪昭和帝再吃一顿。 皇宫内,昭和帝听她要过来,命御膳房备好晚膳等着公主进宫。 鹿白陪他用了顿晚膳,昭和帝嘱咐她若是有难处就及时找他,等鹿白乖乖答应下来才放心。 她吃饱后在御花园遛弯消食。 远远地,鹿枕闲迎面走来。 两年过去,他在国子监课业完成的极好,身高也窜了不少。 从前比她矮一个头的小男孩,如今抽苗似的长大,隐隐比她还高一头,眉眼间也稳重许多,俨然一个漂亮的少年。 只是眼眸里的腼腆始终未褪去,站在诸多皇子中依然像个毫无伤害力的小绵羊。 鹿枕闲弯了弯漆黑似星的眸子:“皇姐。” 鹿白走过去,笑着摸摸他的头顶:“小七,近日国子监功课完成得如何?” 鹿枕闲不好意思地躲开她的手:“皇姐,小七已经长大了。” 鹿白被逗笑,摸了一把他的头发才收回手。 鹿枕闲陪她逛了会御花园,突然停住脚步,认真地看着她: “皇姐,小七听说了周家故意欺压您的事。虽然小七不太懂这些,但小七愿意为皇姐分忧,只愿皇姐能顺遂开心,没有烦恼。” 鹿白愣了愣,失笑道:“小七真乖。但这是皇姐自己沾染的事,就不给小七添麻烦了。” “好。”鹿枕闲听话地点点头:“若皇姐有解决不了的事情,一定要跟小七说。小七愿意帮忙。” 鹿白自然是应下,又随他去看了看他的课业,发现他骑射六艺、治国策论、户田算数都门门满分之后,终于放下心来。 待她告别回府后,鹿枕闲眼眸里的腼腆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与他年龄全然不符的冷静和聪慧。 他看着皇姐的背影,眼中闪过几分谋算和决心。 …… 鹿白回宫后,褚一等着她彻底睡着,无声翻墙出府,去往楚宁王府。 景殃走进卧房,正准备歇下,听到空气中微弱的流动声,眼神骤冷,抽出腰间匕首钉过去: “谁?!” 褚一略带狼狈地闪身出现,肩膀上有一道不浅的匕首伤口: “主子,是属下。” 景殃眸中多了几分惊讶:“你来做什么?” 褚一拱手行礼,将今晚公主进宫一事一五一十汇报上去。 说完后,他等着主子下指令。 空气一点点静下来,最后是寂静如针的无声。 褚一疑惑抬眸:“主子?” 下一刻,他看到面前男子幽冷如刀的眼神,后背蓦地一凉,恐惧与冷汗一寸寸升起。 这是主子生气的眼神。 且,动了真怒。 只是……为何? 他明明并无错处。 褚一再度行礼:“主子,属下……” “褚闻,不要忘记你的身份。” 景殃冷淡开口,生平第一次喊了他的大名,眼神漠然: “以后不要告诉我这些事。当时我问你,你没有拒绝。我相信你的能力,所以让你去帮她。这条路危机四伏、处处皆是敌人杀意。你的任务是护她以防不测,而不是汇报给我她做了什么。” 褚一错愕抬头:“主子……” “你现在应该改称呼。” 景殃冷冷看着他,待褚一几乎坚持不住的时候,缓缓道: “给人做事,最忌讳的就是侍双主。这么多年你还不明白吗?” 褚一终于忍不住双膝跪地,彻底明白自己的错误,冷汗涔涔道: “是。卑职明白了,王爷。” 作者有话说: 虽然晋江古言好像更偏爱封建大男主,但我真的无法拒绝绅士。 - *“禽择良木而栖。”出自《孔子》。 第88章 褚一回去以后, 收敛起所有想法,认认真真做公主府的暗卫。 上巳节渐渐来临。 东郦的上巳节崇尚出游,有人会上山祭祀, 有人会春游踏青, 文人墨客喜爱曲水流觞, 皆是为了新的一年能洗净铅华,迎一个好兆头。 风月楼给楚宁王准备了诸多美姬的消息也传至大街小巷。 景殃现在是东郦炙手可热的人物, 位高权重, 坐揽朝纲,哪怕他从前名声狼藉, 但两年的征战也把混账名声洗褪不少。 若不是怕触他霉头,恐怕楚宁王府的门槛能被媒人踏破。 鹿白的公主府又有诸多年轻公子的邀请帖递进来。 她收下请帖,正欲合拢大门, 听到外面朱雀街经过的百姓三三两两议论道: “说起来, 楚宁王也到了娶妃的年龄了。” “可不是!现在人家风头无两,哪怕不娶妃, 多纳几房美妾也是极好的。” “从前人家是风月楼的常客,现在老鸨可使劲想往楚宁王府里塞美人……” “……” 路人渐走渐远, 低谈声消散在空气里。 鹿白看了一会, 淡淡收回目光,回到书房将叛国文书拿出来。 她将陆陆续续收集来的文墨都摆上案牍,对照着文书上的墨迹和笔锋仔细研究起来。 看了一会,她又将叛国文书放下,拿起旁边数张上巳节的邀请贴翻了翻。 时间过得真快,景殃都到了要被塞美人、娶王妃的年纪了……算了, 他爱怎样怎样, 关她什么事呢。 不过, 这些送到公主府的邀请贴倒是一直在角落搁置着,她还没来得及回复。 鹿白将邀请贴一一摊开在案牍上,心不在焉地看了看。 嗯…… 大理寺卿之嫡子,丞相之嫡次子,国子监祭酒幼子,江家大少爷,李府二少爷…… 而房梁上,褚一抱臂站在暗处,尽职尽责地保护着公主殿下的安危。 他不经意地往下瞥了眼,正欲移开目光,发现公主在看的东西,忽然顿住。 这不都是京城未订亲的年轻公子递来的邀请贴吗? 褚一想起前阵子主子命令他不让汇报,撇开视线,决定装瞎。 这时,一个婢女敲门走进,拿了张请帖道: “公主,这是裴大人递来的上巳节邀请帖,说近日难得清闲,想邀请公主在上巳节外出踏青。” 鹿白有些诧异地接过来看了看,最终放在案牍上道:“放这吧。” 婢女应声退出。 房梁上的褚一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移开目光之后又再次投视过去,半晌后终于忍不住,面无表情地扯了下唇。 公主殿下如今这般抢手,王爷居然还不着急? 难不成是他会意错了?公主不是楚宁王府未来女主子,真就是妹妹了? 褚一纠结地蹙起眉头。 他总有种直觉,要是不汇报,等王爷知道了,到时候看见这些心思不轨的公子少爷们跟公主走在一起,说不定又要皱眉。 呵。 他不能给楚宁王府汇报,还不能给别人汇报了? 京城不是还有宋延这号人物吗? 他可以旁敲侧击地告诉宋延。 跟着阴晴不定的主子就是麻烦,还好他聪明。 褚一冷漠地想。 思及宋延那张欠揍的嘴,褚一莫名感受到一种诡异的快乐。 - 京城,京郊。 一行五官深邃、异域模样的粗犷男子偷偷进入京城城门。 为首的男子虽然穿着西戎皇室使团的衣裳,但腰间别着砍刀,脸上还带着疤痕,明显是这群人的领头。 进入城门无人处后,他终于肆意大笑起来,轻蔑地把玩着手里的文牒,道: “人家王爷把进城通牒给咱们送来了,这不来一趟多不好意思啊。” 其他人纷纷大笑起来,迅速走进无人的客栈里。 - 褚二查到有西戎人偷偷进京后,马不停蹄汇报上去。 景殃翻阅着褚二查来的情报纸条,点燃火折子将纸条烧掉,冷道: “赫连丰死了,西戎老皇帝还贼心不死,看来苦头是没尝够。” 褚二道:“现在他们已经进入客栈,尚未与广南王取得联系。若即刻出发,我们的人能悄无声息将他们传信拦截。” “不必。” 景殃坐在案牍边,挥笔写下一封密信,用朱漆封口,递给褚二道:“你联系皇宫线人,让他将这封信偷偷送至陛下手里。告诉陛下做好准备,盯着他们做干什么。” 想钓大鱼,自然得放长线。 “是。” 褚二领命离去。 景殃搁下笔,走出书房。 晌午时刻,下人都在做事,王府道路秃枝荒芜,格外沉寂。 以前从未细致观察过这王府,如今一看,倒有点冷清。 总感觉少了点什么,还挺不习惯。 景殃走进前方堂室。 正值午膳时间,厨子做了数道精致的菜肴,还在食桌上摆了一道鲜美精巧的桃花酥。 堂室门口,廖管事拿着风月楼老鸨的信件迎上来:“王爷,风月楼……” 景殃打断廖管事,眉头微蹙:“怎么会有桃花酥?” 廖先生回道:“从前公……那位小美人经常过来,厨子一直都会准备桃花酥。” 景殃看了看香气扑鼻的桃花酥,淡道:“撤了吧。她现在甚少过来,我不喜吃甜。” 廖先生恭敬地应了声是,脚下却仿佛扎了根似的,一动不动。 “……?” 景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廖管事,如今本王都使唤不动你了?” “老奴不敢。” 廖先生终于挪动脚步,将桃花酥端起,准备倒进垃圾篓里。 “等等。” 景殃停顿了下,道:“罢了,你放回来吧。” 廖先生又把桃花酥放了回去。 景殃盯着桃花酥看了片刻,坐在另一边,拿起银箸准备用膳。 廖管事走过来,将风月楼老鸨的书信呈上,道: “王爷,风月楼的信件已经搁置数日,兰妈妈在等您的回复。” 景殃眸光不离食桌:“食不言,寝不语。” “原本不应该在膳点打扰王爷用膳,只是……” 廖管事为难道:“风月楼那边已经在催了,如果王爷要去,那么她们现在就需要为上巳节做准备。王爷从前是风月楼的常客,现在风头正盛,手握权柄,又是风月楼的东家,兰妈妈想要将自家美姬塞进王府里也是情理之中。” 廖管事是王府的老人,习惯于为王府的实际利益考虑。 他话音顿了顿,低道:“不管王爷是答应还是拒绝,都不宜再拖了。否则……实在容易伤及情面。” 景殃这才将银箸搁下,拿过信件翻了翻,微微蹙眉: “风月楼,美姬,纳妾,上巳节宠幸同床共枕……这是什么东西?” 廖先生垂眸敛目,道: “这就是老奴前几日说的上巳节邀约。老奴说需要您亲自过目,您说知道了。” 景殃沉默了下,径直将邀请信丢进垃圾篓里,冷道: “告诉兰妈妈,以后只得汇报每日收集的情报和消息。再用这种无聊的事情来打扰我,我不介意直接换个老鸨。” “是。” 廖先生默默退下,退到门口叹息一声,道: “兰妈妈是怕王爷形单影只感到孤单,所以才选了数位美姬准备给您,只是好心办坏了事。不过说起来,今年冬天咱们王府就格外冷清,这马上开春了,府里也没个女主子……哎。” 说完,他脚步不急不缓地退出去。 景殃银箸一顿,回头看过去,却见廖管事已经四平八稳地离开了。 他扬了扬眉。 王府女主子,这是在说谁? 景殃用了几口午膳便不再想用,回到书房处理公务。 案牍上,昭和帝从皇宫传的回信静静放在上面。 信件内容与景殃的想法无甚差别——等。 景殃将回信烧掉,忽而想起此事尚未跟公主说一声。 她是他的盟友,知道这件事也好防备一下。 还有宋延,他也还不知道。 作为楚宁王府的钱袋子,宋家也应当通知一声。 景殃很快做了决定,走出书房,在后|庭花园找到正在喂小红蛇的胡伯,道: “你现在去宋府,让宋延来王府等我,顺便把季权公也送回来。我要出去一趟。” 胡伯喂了小红花一口鼠肉干,忙里抽闲地应下来,道: “那王爷您现在是要做什么?” “找人。” “哦……找谁?” 景殃瞥他一眼,淡淡道:“明日你在王府扎半个时辰的马步。” “……??” 胡伯手里的鼠肉干掉在地上,震惊道:“王爷!小的最近没犯错啊!” 景殃冷哼一声,迈步走远: “太闲了,给你找点事干。撑不住就找廖管事,让他跟你一起扎马步。” 胡伯任命地叹气,焉头巴脑了一会,突然从怀里拿出一个手稿话本,掏出墨笔在上面神神秘秘地记了几笔: “第88话……某日,纨绔子弟突然撂下银箸,脾性阴晴不定地发作身边之人……” - 景殃离开楚宁王府,踱步去往公主府。 自从他回到京城,与她重新合作之后,这一段时间就来了数次,这条道路也是越走越熟悉。 其他想法倒没有,只是骤然换他频频主动,感觉还挺新鲜。 景殃走到正门,刚欲走上前去,忽然脚步一顿。 公主府门口多了个面生的护卫。 那人腰别刀鞘,五官平凡,目不斜视地站在一侧。 显然正在等待自家主人。 这护卫……他好像在卫祁光身旁见过。 景殃在原地停顿数秒,突然无声绕到公主府侧面,翻墙跃进去。 他避开公主府巡逻的下人,来到主屋墙边,提气无声跃上墙头,垂眸往屋内看去。 主屋内,一男一女相对坐在朱漆雕花案几两旁。 案几方方正正,上面摆放着围棋棋盘,黑白子分错落布于棋盘上,两人正闲谈对弈。 女子正是宁蕖公主。 她单手捧着一盏云雾茶,另一手捏着白子,凝神看着棋盘,时不时落下一枚棋子。 棋局正是激烈之时,黑白互杀,首尾相咬,不分胜负。 显然,两人已经对弈了不短的时间。 而案几对侧之人身穿松绿色锦衣,五官如阳春之水,神态认真,面带浅笑,待对面女子落子后,不急不徐地将黑子落在白子旁边,形成包绕之势。 男子赫然就是广南王府世子——卫韶,卫祁光。 作者有话说: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第89章 卫祁光看着公主的走棋, 思索片刻,落下一子。 其实这两年里,他与鹿白的关系并不算深。 陛下在公主十六岁生辰赏赐诸多皇城铺子之后, 公主殿下就渐渐对外展现出以前没有的能耐和手腕。 其中一家生意颇好的绸缎铺子叫做云锦阁, 坐落在朱雀街中心地段, 附近皆是皇亲国戚、朝廷重臣名下的商铺,顾客络绎不绝。 广南王府正好也有铺子在附近, 有家铺子是裁衣铺, 与公主府的云锦阁形成竞争之势。 这家裁衣铺归卫祁光管理,某日他去铺子查账, 偶然发现,不少客人在买了云锦阁的绸缎之后,会去裁衣铺量体裁衣, 忽然萌生了个想法—— 若是做些联合生意, 或许能将竞争转化为合作,以此削减竞争, 两两双赢。 于是他派人去公主府商讨合作,将具体事宜列举清晰。 这确实是一桩百利无一害的买卖, 鹿白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便答应了卫祁光派来的下人,说可以试试看。 很快,两家铺子就出了一些合作生意。 比如,在云锦阁买了特定的布料,去裁衣铺就可以少花钱。再比如,在裁衣铺裁十件衣服, 去云锦阁买布料可以免费送一匹。 部分在云锦阁买的布料, 也可以去裁衣铺做新型的衣款。 卫祁光的眼光果然很好, 这些方法用上之后,两家铺子生意都变得极好,隐隐成为朱雀街布料铺子的领头。 偶尔遇到一些难以商讨的细节,卫祁光会在闲谈时与鹿白对弈一局,边对弈边商讨。 公主殿下棋艺精湛,他本不了解她,但通过棋局慢慢摸出鹿白的脾性——稳扎稳打,不乏大胆尝试,被困时敢于剑走偏锋求生,快赢时也不骄不躁。虽然稚气仍在,但风骨初成。 因为这份品性,他对公主多了几分友人间的欣赏。 但总体上,两人还是商讨生意较多,其他时间都没有来往。 近日,由于春时临近,寻求新型春衣布料的客人增多,并会去隔壁裁缝铺指定特殊的款式进行裁衣。 新的时节,即新的商机。 卫祁光决定亲自上门,来公主府商讨更多合作。 鹿白听完卫祁光的话之后,落下一枚白子,打散他的围绕攻势,才道: “此事……我认为还需再斟酌一番。” 卫祁光疑惑地抬眸,看着她沉思不语的神情,莞然道: “若是公主认为此方案不妥,尽管可以提出。春时商机即将到来,若联合两家商铺,我有自信将生意做得更好。” ——他也确实有这个底气。 鹿白抿了抿唇,依然未答。 她最初同意卫祁光合作本就有私心。当时她无从接近广南王府,正巧卫祁光想借助公主府的名头做商铺盈利,他有目的,她也有,于是达成合作。 但后来,卫祁光将商铺越做越好,而她心里却渐渐将自己放在了与他敌对的立场上,合作的心情便犹疑起来。 如今……景殃更是从边关回京城了。 她对景殃的感觉很复杂,但既然答应了与景殃一起对付光南王,就应该减少跟卫祁光的私交。 及时止损,适时终止。 免得到了最后连朋友都算不上。 所以,哪怕鹿白对卫祁光的生意提议非常心动,但还是摇了摇头,道: “不了。卫世子,等过了这个春时,我们就把以前所有的生意合作停止吧。” 她顿了顿,语气坚定起来,放下棋子注视着卫祁光,道: “以及,我们以后也不再进行生意合作了。” 卫祁光凝视着她,唇边的笑意渐渐淡下,语气带了几分不解和忧虑: “公主殿下……是有其他顾虑吗?” 鹿白笑了笑,道:“不是卫世子的原因。我云锦阁近日出了一些小问题,我需得好好整顿一下,正好将以后的合作停止,以免再出现问题。” 虽然她语气很诚恳,但话术太刻板,明显是个借口。 卫祁光眼眸垂了垂,也不知信不信,不再提起合作之事,闲聊似的问道: “公主殿下的棋艺又精进了。甚久未与你对弈,不知公主是在忙什么?” 鹿白落下一子,霎时将他的黑子反向包围,寻借口糊弄道: “公主府和店铺的事务实在繁多,我有些抽不开身。” “那正好趁此机会休息一下。” 卫祁光忽然将黑子扔在一边,不再让棋局进行下去,浅笑道: “公主可愿腾出个闲暇时间,与我一同去上街采买?” 鹿白有些莫名:“上街采买?此事交给下人就可以了。公主府外出采买有双倍工钱。” 卫祁光看着她一脸状况外的懵懂可爱表情,失笑道: “还有半个月就是上巳节了。到时候诸位公子小姐、官员夫人都会去结伴去城郊游春、射雁司蚕,公主难道要空手去吗?” 鹿白这才明白他这是提出邀约的意思,不由感到几分无措尴尬,本欲张口拒绝。 但转念一想,她终止与卫祁光的生意合作,这次再拒绝未免会让他察觉出不对劲。 再者,她与广南王府的仇恨与卫祁光没什么关系,抛却外在身份,卫祁光倒是个极好的君子之交的友人。 鹿白有些犹豫:“这……” 话音未落,外院墙边忽然有人影一跃而下。 鹿白话语一顿,与卫祁光一同回头,朝着外院看去。 景殃慢悠悠从墙下踱步而来,走到主屋,看了看棋盘,道: “公主这是在做什么呢?” 卫祁光皱了皱眉:“楚宁王,从墙上跃下非君子所为。” 景殃瞥他一眼,未答,神情淡淡地看着她。 鹿白莫名有几分心虚,但仔细想想自己没做错什么,反倒是他又不打招呼就翻墙进来,瞬间又有了底气: “与卫世子商量上巳节的事情。” 景殃眸光落在卫祁光身上,与他对视几秒,淡道: “卫世子,公主已经有约了。” 鹿白诧异地看他,思及可能是出了新状况,于是没有反驳。 卫祁光不为所动道: “楚宁王位高权重、仆婢成群,难不成还要亲自采买物件吗?只需一句吩咐,下人便为王爷赴汤蹈火了。” 态度很好,却隐隐不肯让步。 景殃眉头微微一蹙。 带着敌意……是何意? 他俯视着他,淡道:“公主殿下也可以派下人去采买,又何必与你一起去。” 卫祁光站起身,笑道:“亲自出门采买上巳节的物件也别有一番风味。” 他看向鹿白:“公主的想法是什么?” 景殃的目光随他一同看过来,神情冷淡,莫名带着几分幽沉。 鹿白被这两道视线看得头皮发麻,实在是不懂这种无聊的事情有什么好争论的,她看看景殃再看看卫祁光,缓缓憋出一句: “那……七日后,我们三人一起去?” 景殃眉骨往下压了压,轻哂一声:“可以。” 卫祁光点点头:“那就这么说定了,七日后来公主府汇合。既然楚宁王与公主有要事相商,卫某就不留了。” 他朝鹿白打了个招呼,告辞离去。 等他走远,公主府大门关上,鹿白就皱起眉: “景殃,你要干什么?他来找我谈公事,你捣什么乱。” 景殃静静地看着她。 原本倒不觉有什么。 一个渐渐起了异心的男子、还是敌方的嫡子接近他养大的小妹妹,他只是想警告一下。 但她这责备的语气是什么意思? 责备他坏了她的事? 景殃心里莫名有股火气,冷嗤道: “从前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景哥哥的人,才两年过去就开始围着别的男人转了。难怪你这阵子屡屡拒我。” 鹿白拧了下眉,愈发莫名其妙: “你突然发什么火!卫世子先来后到,我与他对弈一局,正好拒了与他的商铺合作。反倒是你,又翻墙进来我还没说呢!而且风月楼老鸨在上巳节给你准备了那么多奢靡享乐的美姬,你……” 她顿了下,偏开头,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景殃眉心微皱,看着她: “你从哪听说的老鸨塞美姬给我?她塞给我我就要答应吗?上巳节本就鱼龙混杂,我是有正事要告诉你,亲自过来提前通知你一声,免得你身为盟友还到处乱跑。” ……原来他拒绝了风月楼的邀约啊。 鹿白闷声道:“什么事?” 景殃抬了抬下巴:“进去说。” 鹿白将他带到书房:“说吧,何事?” 景殃道:“近日西戎的线人偷偷入京,躲在客栈里,我推测他们会与广南王联络。” 鹿白微微皱起眉:“肯定不是什么好事。父皇知道吗?” 景殃点了点头,示意她稍安勿躁:“西戎曾是东郦手下败将,与东郦签订了合约条款,每隔五年都要入京进贡。两年前他们在我手中战败,所以今年的进贡依然作数,算算时日也只有三个月,届时恐怕不太平。” 他顿了顿,看着她道:“你小心一些。” “我会的,出门褚一会跟着。” 鹿白说完等了几秒,见他不开口,礼貌道:“谢谢你告诉我这条情报。你还有其他事情吗?” 景殃忽然伸手:“谢礼呢?” 鹿白:“……?” 他指骨叩了叩她的脑袋,轻哂收回手道:“跟我说谢,你在想什么?” 她抿了下唇,揉了揉头顶。 景殃站起身,道:“有异常情况我会告诉你,遇到解决不了的你就跟我说一声。” 鹿白小幅度点了点头。 景殃定定看了她几秒,忽然轻声说:“虽然捉摸不透你如今疏离我作甚……不过,真遇到麻烦了也别自己扛。这点,你给我好好记住,懂吗?” 鹿白避开他的目光,低低地哦了一声:“知道了。” “行,我走了。” 景殃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 小姑娘平平静静地应了声好,脸庞温软昳美,脖颈优美弧度向下延伸,衣领露出的窄肩上皮肤格外白皙细腻,恰似羊脂暖玉。 看起来触感极好,让人很想揉一揉,捏一捏。 确实、真的不是一个小豆芽菜了。 他顷刻收回目光,纵身翻出窗户,一晃便消失不见。 鹿白等他走后,疑惑地看了看背后,见没什么东西便也没放心上,回到书房继续处理宫务。 一抬头,看见那一摞邀请贴,她再度头疼起来。 别人都还好说,关键是裴焕怎么处理啊。 他之前说了他把她当友人,难不成她要告诉他,她因为被迫接受了卫祁光和景殃的邀约,所以不得不拒绝他? 天啊! 难道到时候她要与他们三人一起去? 鹿白哀叹一声,头痛地趴在桌上。 这可如何是好啊。 第90章 景殃从公主府回到王府, 一进门,看见一个人模狗样的闲散人士。 宋延正躺在贵妃榻上,悠然乐哉地嗦着案几上的葡萄。 这个时节葡萄都已经过季了, 很难买到新鲜的, 王府这几株还是南藩进贡的水果, 此时只剩三株葡萄,剩下的全进了宋延的肚子。 看他这模样, 吃得还挺乐呵。 季权公懒懒窝在角落软榻上, 模样比两年前更漂亮了些,浑身的白毛松松蓬开。 看见景殃来时, 它不咸不淡地喵了声。 景殃冷嗤:“你还知道过来?” 宋延吐了口葡萄皮,道:“这么久不见你也不想我,我还以为楚宁王回京就忘了宋公子这号人物呢。难得等来你的召唤, 来了王府居然不见人。我稍一打听, 咱们王爷居然还是大忙人,又去隔壁找小美人了, 真是大跌眼镜。” 景殃皱了皱眉:“她能帮我对付广南王,你行吗?” 宋延好奇:“我记得从前小公主不是挺喜欢广南王吗?怎的突然转性了?” 景殃塞给他一串葡萄:“不该问的别问。” “哦。” 宋延嚼了嚼葡萄, 道:“本来还想说你家小美人几乎要被整个京城的世族公子少爷邀请的事情, 看来你也不是很想知道了。” 景殃往里走的脚步顿住,淡淡回头:“有话就说,别卖关子。” 宋延翘了翘二郎腿,像是没听见。 景殃似笑非笑地转了转匕首:“宋延,你最近是不是很闲?” 宋延急忙把二郎腿放下,忙不迭道:“哎呀, 别着急嘛。这不是公主十七岁了, 到了相看驸马的年纪, 很多人都盯上了驸马的位置,不管有意无意都塞封邀请帖,邀请公主上巳节去郊游踏青。这事我还是从褚一那里听说的呢。” 死道友不死贫道,先卖了褚一再说。 “驸马?”景殃冷冷道,“她年纪小,心思又单纯,那些公子少爷能有半个是真心的?” “还好吧,公主也不小了,至于单纯……”宋延想了想,道:“她分辨坏人还是很精准的吧?分寸感把握得很合适。就连裴大人和卫世子对她都颇多欣赏。她长得标致,脾性也好,想争驸马的人多了点也挺正常的。风月楼老鸨不也想给你塞美人么?” 闻言,景殃感到几分难以置信的荒唐,道: “兰妈妈想塞美人跟她选驸马能一样吗?” 宋延:“哪里不一样?” 景殃冷淡道:“老鸨想让我纳心怀不轨的女子为妾,拒绝权利在我。公主面对那些身世相当的男子,拒绝时总要留几分情面。” 她连卫祁光都不太方便拒绝,更何况是与裴焕这般亲近之人? 到时候万一被骗了、被占便宜了,又要躲起来哭哭啼啼,娇气还不好哄。 宋延来了兴致:“那你拒绝了吗?” 景殃微微不耐:“废话。” 宋延笑了声,忽然话锋一转: “你对她没有异样心思,她在你身边不会有危险。那你也递封邀请帖过去,看看她会不会拒绝你?” “不用你操心。”景殃道:“已经约好了。” 虽然是卫祁光跟着一起去。 宋延眸里兴味更加浓厚,他拿掉葡萄,起身凑过来:“哎,说真的,景无晏,你不觉得你跟她来往很密切吗?” 景殃愈是不耐:“那又如何?” 宋延看着他的脸色,求知欲旺盛:“你欣赏她哪里?我知道她很优秀,但我更想听你说。” 景殃本想不答,但闻言还是想了想,道:“目标清晰,聪明冷静,进退有度。对待敌对阵营的人并不心慈手软。” 比如与卫祁光合作盈利的商铺,该合作就合作,该收手就收手。 “还有……” 他稍稍一顿,没有开口。 还有,头发很长,皮肤很白,腰肢很瘦,手很柔软,蝴蝶骨很美。 宋延没想到随口一问还诈出这么多内幕,愣了愣,看着景殃骤然停住的模样,急忙乘胜追击: “王爷!王爷啊!您这跟以前比,着实有点变化了吧!” 语气诚挚又夸张,堪称不怕死胡言乱语的典范。 景殃不明白他这是发的哪门子的癫,想把宋延丢出大门:“以前她没及笄的时候天天来王府,你不是都知道吗。” 宋延啧了一声:“不是这个原因。现在是你单方面,单方面懂吗?人家小姑娘已经长大了啊,你都没发现她现在根本不搭理你了吗?我的好王爷,如今换成你主动了,你没感受到?” 景殃不甚在意道:“主动又如何。” 宋延噎了下:“……” 景殃淡淡道:“我惯她纵她,是因为我看着她长大,把她当楚宁王府的义妹。她可以再娇气一些,不过是我多宠着点。” “你把她当妹妹?”宋延意味深长道,“我是男人不是蠢,你刚才一瞬间的眼神跟兄妹可不太一样。” 景殃定定注视宋延几秒,忽然似笑非笑道: “你是忘了谁在这两年里天天追在某个订亲没订成的女子后面,天天抱怨小母老虎就是难追?” “……”宋延再次噎住。 这人离京两年,咋还啥事都知道呢。 他欲要再说两句,但景殃懒得再听,拿了最后两串葡萄塞他嘴里: “我觉得你首要的任务时少看几个话本子。赶紧走,去书房议事。” 宋延也没在意,毕竟他也是想嘲笑景殃而已。 他把葡萄拿下来一串,另一串继续叼在嘴里吃,慢吞吞地起身走向书房。 - 广南王府,书房。 黑衣属下无声进来,递上一个名单。 广南王展开纸条,将上面的名字念出来:“经常尾随保护宁蕖公主的暗卫都有哪些人马,让我看看……楚宁王,皇帝,几个皇子一个不落……居然还有七皇子?还不少!” 他愤怒将字条烧掉,冷笑道:“好啊,一个个都这么韬光养晦护犊子,让我这个老狐狸都大吃一惊。” 属下垂首,不敢吭声。 广南王狠狠捏着轮椅扶手:“这宁蕖公主到底哪里好,这么多人背地里护着?她不就是区区小国师的女儿吗?她何德何能!” 说到最后他直接被气笑:“这一个个都不怕死,什么浑水都赶趟!” “不过……” 他拿出手中另一封信,信的内容字迹与东郦完全不同,宛如鬼画符,但他却笑了起来,慢慢道: “帮手已经进京,我许诺他们那么多东西,他们也得出力帮帮我,为卫氏的事业添点助力。” 黑衣属下拱手:“请主子吩咐!” 广南王将信件狠狠攥起,提笔写了一封回信,道: “把这信交给客栈老板,老板是我们王府的人。你去告诉他们,按照这信上的内容去试探一下景无晏,我要知道楚宁王府内部隐藏了多少武力。” “是。” 属下接过信,闪身离去。 待书房无人后,广南王将进京的西戎人传来的信放在最里侧书房的暗格里,用三把锁锁上。 假如他们拒不承认,不肯做事,那他直接拿出这封信去威胁。 他眼睛慢慢变得赤红,自言自语道:“上了这条船,谁都别想下去。” 要么推翻帝业自己独揽大权,要么……死! - 随着上巳节逐渐临近,京城的天气也回暖了些。 枯荒的京郊一夜之间冒出嫩绿枝芽,春天就要到了。 虽然依然有寒意,但部分不怕冷的闺阁小姐已经退下绒衣,换成了披风和单衣,打扮得俏生生的上街采买。 楚宁王府。 廖管事带着一众下人走到景殃面前,下人手里各捧着上好的布料,他道: “王爷,这是王府最新一批绸缎,您要用哪些做衣裳?” 景殃看了眼下人们手里红的蓝的绿的紫的黑的各种布料,皱了皱眉: “什么事要用这些布料裁衣?” 廖管事:“上巳节。” “……”景殃道:“都拿走,送去宋府。” 宋延爱穿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 廖管事没动,一板一眼道:“春时来临自然要穿得精神气些。王爷就是整日太冷沉,显得王府寂寥冷清,不若换上鲜亮些的衣裳看着更俊美。” 景殃打量了下诸多布料,勉为其难道:“就左边第一件吧,赭红色。” 比绯红色更深一些,相较于其他的还说得过去。 廖管事让下人把其他布料打包送给宋延,单独留下赭红色锦料。 现下天色已黑,弯月挂上枝头,待明日绣娘上工,就可以开始赶制衣裳。 景殃抬步欲走,忽然转眸往外墙看去,眼神骤凛。 王府外墙边隐隐传来波动声,迅速隐匿在王府各处,行走间近乎无声。 若不仔细听,居然还真听不清楚。 廖管事猛地抬头:“刺客?” “不,是前几日进京的西戎人。” 景殃扫视周围,树桠在黑夜中摇摇绰绰,他冷道: “西戎探子。” 数个暗卫不知从何处同时出现,一致朝着声音发出的位置追去。 廖管事道:“他怎么敢?!” 景殃冷笑道:“敢让探子来打探楚宁王府,我不利用一下,怎么对得起他的用心良苦。” 另外半块景军令,他正思考用什么方法去拿到,这人质就送上门来了。 景殃拔出剑鞘里的长剑,朝着探子藏匿在楚宁王府的位置,身形一晃消失在原地。 第91章 此时, 子时三更,广南王府。 姜绍从护卫队中无声无息地撤出,贴着墙壁行走, 轻轻一跃来到广南王府的书房上, 拿出白色药粉放在窗口, 轻轻挥手,将他们散发到空气里。 主屋内, 王府主人渐渐鼾声如雷。 后方院落微微亮着油灯, 是卫世子在挑灯夜读,但离此处尚远, 极其轻微的动静并不能听见。 姜绍收回药粉,掀开书房屋瓦,纵身跃入, 落地无声。 书房内一片黝黑, 油灯都已熄灭。 他武功在身,夜视能力极好, 不到半炷香就找到最内侧抽屉。 上面的三把锁在黑暗中闪着微光了。 姜绍掏出铁丝,插|入锁孔内, 转动半晌后, 轻微的啪嗒声响起。 一只锁顺利打开。 铁丝已废,他收入袖内,拿出第二根铁丝,折成不同的弧度,探入第二枚锁孔内。 这次花的时间稍微久了些,但一炷香后还是传来轻微啪嗒声。 顺利打开。 他再次换了跟铁丝, 如法炮制打开第三枚锁。 抽屉缓缓拉开, 露出里面的暗匣。 姜绍轻轻摁懂匣壁, 匣子打开,他拿出里面的信件,微微翻了翻。 末尾没有广南王的署名,唯有一个西戎探子的印鉴。 足够了。 姜绍迅速将书信证据收好,锁上暗匣和抽屉,将三枚锁放回原位。 他来到墙壁处,耳贴于墙面,沉神听了下隔壁主屋的动静。 主屋内,广南王翻了个身,几秒后继续鼾声如雷。 姜绍站直身体,接力从原位置一跃而出,阖上瓦片,跃下书房。 他熟门熟路地避开夜里巡岗的哨卫,翻墙离开广南王府,踏着夜幕朝着楚宁王府而去。 - 子夜。 楚宁王府比白日更加萧瑟清冷,更逞论是常年见不得光的地牢。 地牢守卫森严,秩序井然,里面关押的一般都是消极训练的楚宁卫和犯错的下人。 但今日,地牢里来了数位新鲜面孔。 那些西戎探子还是有两把刷子在身上的,敢闯楚宁王府,一两个都有几分本事。若是换成其他府邸,被悄无声息地探查也不意外。 但他们小瞧了楚宁王府。 楚宁王府暗卫皆是多年习武的高手,暗处巡逻的哨卫、护卫更是不计其数。 整个楚宁王府都被严防死守,除了两年前鹿白太过熟悉护卫的换岗而侥幸进入书房,其他时刻根本没有人成功闯进来过。 虽然西戎探子奋力挣扎了一个时辰,但夜半过去,绝大多数都被活捉进了地牢。 剩下的一些在打斗中就已死去。 数个西戎人被狼狈地扔进地牢里。 景殃慢条斯理地停在牢门前,居高临下看着一众俘虏,冷淡道:“上刑具。” 两名暗卫齐齐上前,一人拿着刮骨刀,一人拿着剃肉板,上面血迹干涸,看着格外吓人。 刑具用在身体上。先是切断血肉,而后钝骨磨刀,刺耳声音不断响起。 鲜血流了一地,血腥味充满整个地牢,几欲让人作呕。 但除了最开始偶尔的闷哼,其他时刻所有人都一声不吭。 领头刀疤男叫做蔺执,各种刑具用在他身上,把他折磨得像个血人。 他痛嘶了声,眼睛略带兴趣地盯着楚宁王冷漠无波的俊美脸庞,笑容有些扭曲不屑,用不太纯正的东郦话道: “东郦大名鼎鼎的楚宁王就这点本事?” 景殃闻言笑了声,道:“怪不得他放心让你们闯进来,原来是硬茬子。” 蔺执冷呸一声。 景殃打了个手势,示意暗卫加大力度,看着他们痛苦的表情,讥讽道:“真是长见识,你们对他这么衷心?” 蔺执把难忍的受刑之痛咽进喉咙里,冷笑道:“你休想试探出我们的想法。” 地牢大门被敲响。 得到应允后,姜绍走进来,拿出信件道:“盗取情况顺利,他收起来的都在此处。” “不错。”景殃翻了翻,勾唇道:“回去职守吧。准备一下,你很快就能离开广南王府了。” “是”姜绍恭敬退下。 待他走后,景殃在蔺执震惊愤怒的喊叫声中走上前,一手捏着信件在他面前扬了扬,一手转了转匕首,寒光森森,他唇边笑意格外幽冷: “上刑具不过是我想报复,跟你们说不说实话又有什么关系?时间浪费够了,开胃小菜到此为止。” 他眼神蓦地一变,瞬间换成满满的厌恶与憎恨,道: “我将这信件昭告全京城,袖手旁观你们狗咬狗,岂不是有趣得多?” - 次日,鹿白刚起床收拾妥当,褚一就将楚宁王府夜里的事情全部汇报上去。 虽然他人在公主府,但奈何公主府跟楚宁王府离得近,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把楚宁王府发生的事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上次景殃对他说的那番话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脉,现在任何有关于楚宁王府的事情他都要汇报,做个忠心耿耿的公主府暗卫。 鹿白来了几分兴致:“你说有可能是西戎人?除了元嘉,我数年未见过西戎人,不知能否去楚宁王府瞧瞧?” 她现在对一切有关于广南王和西戎的消息都十分上心。 褚一已经到嘴边的“王爷无事”卡在喉咙里,片刻后默默道:“王爷之前说过,您可以随时过去。” 鹿白闻言披了个斗篷,带着褚一离开公主府,步行走去楚宁王府。 廖管事刚好要出府,与鹿白在门口遇到。 他自认为看出了她的来意,道:“王爷平安无事。” 鹿白笑道:“听闻王府昨夜进了西戎人,那些西戎人现在可还在这里?” 廖管事微微一愣,颔首:“西戎探子在地牢里。” 当然王爷也在地牢里。 不过她没问,他就先不说。 鹿白未察觉廖管事的小心机,道了谢后,由褚一领路去王府地牢。 王府地牢位置颇为偏僻,一路上人迹寥寥,但越接近地牢大门,巡逻侍卫就越密集。 看见她之后,侍卫纷纷颔首行礼,继续巡逻,秩序井然。 她推开地牢的门,脚步一顿。 空气中的血腥味比她接触过的任何时刻都要浓郁,隐隐约约的哀嚎从里面传出,时不时伴随着话音不标准的痛骂。 痛骂过后,便是新一轮的折磨。 她有些不适地皱了皱鼻子,走进去,拐了个弯,血腥景象就暴露在眼前—— 牢里的西戎探子已经不成人样了,除了最中间脸上带着刀疤的男子,其他人都在倒在地上,痛苦地挣扎着。 旁边木架上,各种残忍刑具一应俱全,刀尖上挂着血块,滴滴答答落在地上,让人无从下脚。 两名侍卫拿着还没用上的刑具,一步步走上前去。 牢门外侧,一片尚算干净的空地上。 容貌俊美的男人懒懒坐在椅榻上,一手支着下巴,面上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这一幕。 地牢中光线晦暗,她看不清景殃的五官,只能瞧见他挺直流畅的鼻梁线条,鸦睫遮住了眼里的神情,给他凭空添几分让人捉摸不透的冷酷。 远远瞧着,他满不在意的表情不像是审讯,倒像是纯粹的漠视与观赏。 听见脚步动静,景殃蹙眉看过来,看见鹿白站在那边,眸中闪过几分诧异,斥责的话语滞在喉口中。 他挥手示意行刑侍卫停下,大步走过来,下意识挡在她眼前,低眸道: “你怎么来了?” 鹿白本欲询问这些人突然夜探楚宁王府作甚,但看到他冷白手掌上的零星血迹,忽地抬手指了指,小声道: “有血。” 景殃看了看手掌,随手拿帕子将手掌擦了擦:“出去说吧。” “别,我是来看他们的。” 鹿白探头看向里面不成人形的西戎人,结果被景殃侧身挡住视线。她疑惑抬眸: “怎么了?” 景殃低眸看着她:“这里环境太差。” 鹿白摇头:“没事,我没那么娇气。” 景殃打量她几秒,最后侧开身子,亮出前方的场景。 鹿白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下这些人,但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在浓郁的腥味中几不可察地偏了下头。 景殃不由分说抓住她的手腕,掌心在阴冷地牢中传来源源不断的温热感: “出去说。” 她被景殃紧紧拽住,直到走出地牢远离血腥味,景殃才转身松开手道: “他们是广南王派来查探我府邸的武力的西戎探子。本来不欲这么早将他们抓住,但既然送到门上,那自然没有放走的道理。” 鹿白有些惊奇道:“西戎偷偷进京就是为了这件事吗?会不会太弱了?” “这些是用来牺牲的棋子,一些偷偷进京的西戎杀手尚未露出踪影。” 景殃眸中带着冷意:“至于他们进京所图为何……偷偷摸摸地来,自然是想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比如,摸清楚战争之后东郦的京都局势,探查东郦朝廷各方官员的关系,与其他一些佞臣形成暗地里的交易。 当然,最主要的恐怕还是为了三个月后西戎使团进京朝贡的事情。 赫连丰被他一剑封喉,这次朝贡西戎使团都要来,里面不乏西戎朝廷极有分量的人物,自然不可轻易马虎入京。 不将东郦京城摸索清楚,西戎皇帝怎会放心让使团过来? 鹿白听到杀手两个字,心里咯噔一下,但思及景殃的武功,感觉即使真的有杀手暗杀他,也不太可能成功,便稍稍放下心。 不过,既然这些人是用来牺牲的小卒,但看来也不知道什么机密。 她没有必要再留下去。 鹿白打算辞别,委婉道:“你无事就好。” 景殃扬了扬眉:“你特意过来关心我?” “……”鹿白瞪他:“你想多了!” 她一双鹿眼睁得溜圆,面颊微微涨红,极力想反驳他的自恋。 景殃低笑一声,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手感细腻光滑,让人想再捏一捏。 也不知道平时吃的什么,怎么养得这般好。 看小姑娘眼睛越瞪越大,一副要炸毛的模样,景殃终于大发慈悲地松开手,道: “回去吧,我无事。这几日让你看一场好戏。” 作者有话说: 有加更 第92章 鹿白气结地揉了揉脸颊, 绷着脸,过了几秒还是没忍住问: “你要做什么?” 景殃忽然道:“你想不想一举拿下巡抚军的兵权?” 鹿白震惊地看着他,半晌才道:“你能做到?你怎么做?” “不用担心我。这是我作为臣子送给公主殿下的——” 景殃勾唇, 漫不经心却又胜券运幄地说道:“小礼物。” - 鹿白回到栖云宫, 带着疑惑和一点点微妙的期待等待着。 很快, 下朝的时间到了,臣子们三三两两走出金銮殿。 景殃就在这时去往皇宫, 态度高调引得全京城的人都在关注。他未进金銮殿, 而是在宫外百姓和宫内朝臣都看得见的地方停下,淡淡道: “本王有要事禀奏陛下。” 昭和帝早就收到他的消息, 佯装怒气冲冲地走出来,道: “楚宁王,不要以为你有功勋在身就可以肆无忌惮!” 下朝的朝臣们惊疑不定地停在原地, 看着这两人即将爆发争吵。 景殃冷笑道:“陛下可知, 京城近日进了贼,而且是西戎派来的贼?” 昭和帝还没发话, 众人就先面色大惊。 “贼人夜闯我楚宁王府,本王为了京城百姓安危, 牺牲数个暗卫将贼人拿下。”景殃道:“幸运的是, 本王掌握了幕后黑手的证据。” 他拿出一封还剩半截的信,捏在手里把玩。 众臣纷纷看过去。 信件上面的内容都被撕掉,唯一看得清的就是末尾的印鉴—— 确实是西戎探子的印鉴无疑。 景殃漫不经心道: “西戎探子本欲探查东郦京城,见事情败露,在王府拷打之下吐露实情,并交代了始作俑者。没想到, 幕后主使居然是东郦一位颇有名望的人物, 真让本王惊讶。” 众臣惊呼出声, 左右对望。 这印鉴不可能作假,那岂不是说明东郦内部有叛徒! 昭和帝勃然大怒,立刻摔了一枚白玉玺,扬声说让景殃彻查此事。 景殃看着众臣和宫外百姓的反应,心知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领命告辞离去。 他离开后,此事迅速传遍京城,蔓延至光南王府中。 广南王气急败坏,险些捏碎轮椅的扶手。 景无晏能拥有印鉴,那就说明他们把一切都招了,甚至可能供出了他! 这时,暗卫匆匆来报:“王爷,我们王府突然闯进来一位不速之客!” 广南王猛地抬头,就见景殃从主屋外墙一跃而下。 他手里捏着那半截印鉴的信,对广南王府暗卫视若无睹: “怎么,广南王不欢迎我?” 广南王将所有人驱逐出去,冷冷看着景殃道: “无晏,你一定要跟本王撕破脸吗?” 景殃把玩着半截信,漫不经心道: “谁跟你撕破脸?我们什么时候是一伙的了?” 广南王胸膛剧烈起伏,冷道: “不要以为你有证据我就怕了你!” “您误会了,王叔。” 景殃附身看着坐在轮椅上的中年男子,冷笑道:“交出另外半块楚宁卫。否则,西戎探子被拷打出来的那些东西……我可就不能保证被哪些人知道了。” “你!” 广南王额头青筋暴跳,双目渐渐变得赤红,俨然处于盛怒边缘:“好,好!你真是好样的!” 他抬手向着书房凭空一抓,彩釉花瓶应声碎裂,一枚白玉扳指啪嗒掉出。 形状和颜色,跟景殃拇指上的扳指显然是一对。 广南王用内力将扳指抓过来,狠狠往景殃的方向一丢扔。但他只略一抬手,白玉扳指咻的一下就被握在掌中。 景殃摩挲了下白玉扳指的壁纹,满意弯唇,轻飘飘将印鉴丢回广南王身上,道 “这玩意送你了,告辞,不送。” 他轻轻一跃,几息间身形消失。 广南王捏住掉落的半截信,打量着上面的印鉴,胸口怒火汹汹疯涨, 那些人,竟然敢把什么都说给景殃,竟然敢…… 他正欲写信给西戎皇帝,忽然瞥见这印鉴的模样很眼熟,猛地意识到什么,坐着轮椅径直来到书房最里侧,打开三把锁—— 匣子里空无一物。 “景、无、晏!” 广南王愤怒地砸向抽屉,把铜屉砸出一个深坑。 那些西戎探子根本就什么都没说,没有背叛,更没有写什么信、盖什么章! 景殃那半截信是从他这里偷的! 该死的! 他居然被耍了! 广南王原地做了个深呼吸,既而想起什么似的,推着轮椅离开书房,冷着脸喊来所有侍卫。 信件不可能无缘无故被偷,广南王府绝对有叛徒! 所有侍卫聚集过来,没等广南王开始彻查,他就发现贴身侍卫之一不见了—— 某个侍卫的住处空空荡荡,不见人影。 对方根本没有遮掩,早已人去楼空。 是他颇为重用的姜绍。 姜绍一直是景无晏的人! 广南王忍无可忍,狠狠惩治了所有巡逻侍卫,每人五十大板。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他又处置了一批人才勉强解气。 - 鹿白在公主府里听着景殃的一系列动作。 沸沸扬扬的西戎探子消息传遍整个京城,让京城百姓义愤填膺。 鹿白正好奇他要做什么,紧接着楚宁王府忽然传来追杀的动静,随即新的消息就从楚宁王府传出来: 西戎探子从王府地牢逃跑了,正在京城各处悄悄掀起动荡。 这个消息再次让整个京城震了一震。 鹿白瞬间就明白景殃要做什么—— 他在演戏。 既然如此,那她配合一把。 鹿白当晚就在公主府里制造出动静。 次日一早,公主府进了西戎贼子的消息就传至京城各个家户中。 众所周知,除了景无晏刚回京那晚救了公主一命,其他时刻公主府跟楚宁王府都没什么来往。 所以,除了景殃猜到这是假的,传信夸她做得好,其他人包括诸位皇子都信以为真,纷纷前来慰问。 京城陷入恐慌,昭和帝下令要景殃彻查此事,镇压西戎贼子。 景殃拿着早已准备好的西戎贼子作乱的证据,入宫迈进金銮殿,再次出来后,他手里已经多了个令牌—— 巡抚军的指挥调军权。 他领着乌鸦鸦的巡抚军在京城搜捕一圈,在众臣震惊的目光中,像模像样地将所有西戎探子又抓了起来。 没等众人看清楚那西戎贼人长什么模样,楚宁王府的大门就被关上了。 众人:“……” 景无晏制敌有功,陛下龙心大悦,特意在早朝表扬他,重重嘉赏。 于是,全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金銮殿,眼睁睁地看着这样一幕发生: 昭和帝:“楚宁王,你此次带领巡抚军降伏西戎探子,朕要大赏一番!你有没有想要的?” 景殃将巡抚军兵权呈上,敛眸淡道:“臣什么都不要,只想为东郦京城的平安尽一份力,守护京城治安及百姓。” “甚好!”昭和帝非常高兴:“既然如此,那以后巡抚军总指挥使就任你驱使!” 众臣齐齐震撼住,皆没有反应过来。 景殃没有推脱,反手把身后的姜绍推了出去:“陛下,臣麾下这位下属是个难见的领兵人才,臣推荐由他来当巡抚军指挥使。” 昭和帝看着姜绍一表人才的模样,满意点头:“甚好,那就依你说的办吧。姜爱卿,接下兵符吧。” 姜绍眼疾手快地跪下:“谢陛下提携之恩!” 内侍将巡抚军兵权交给姜绍。 从此姜绍接手巡抚司,掌握京城治安的兵权。 昭和帝暗戳戳捅了捅杜临安,给他使了个眼色。 杜临安赶紧喊了声: “散朝——” 景殃领着姜绍,拿着巡抚兵权,在众臣面前离开金銮殿。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事实真相。 这一唱一和的,要是旁人在看不明白就是个傻子了—— 楚宁王和皇帝关系不好,全都是演的! 被京城世族大家争相抢夺的巡抚军,最后居然落入了楚宁王手中。 - 下了朝,景殃避开众人,敲开公主府的大门。 鹿白早已在正厅沏茶等候。 景殃将姜绍带过来,道:“以后他就是你的人,你随意驱使。” 姜绍单膝跪下,拱手行礼:“卑职姜绍,拜见公主殿下。” 鹿白看他五官有几分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便没有放在心上道: “起来吧。” 景殃想让姜绍留在公主府,但鹿白觉得这样太大材小用了,干脆让景殃把他带了回去。 因为拿到巡抚军,她现在心情颇好,乌眸微弯,道: “若我有需要,我再问你要人。你总不会食言吧。” 景殃沉思一瞬,点头同意。 - 此时,广南王府。 广南王推着轮椅在书房转来转去,双拳紧紧攥着,额头有青筋暴起。 各种想法从脑海中闪过,但最终他心惊胆寒地发现——现在的景无晏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少年了。 景殃以常人无法企及的速度在成长,甚至已经隐隐能威胁到他。 这让他忍不住暴怒,甚至是……后怕。 半晌过后。 广南王将所有幕僚和培养的杀手、刺客都喊过来,没有被黑色缎带绑住的眼睛一片沉冷,狠戾杀意在其中一闪而过。 分明是朗朗白日,面容却多了几分可怖的扭曲。 他剧烈地喘了几口气,阴沉道: “我要杀了景无晏!”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进感情线!重点剧情进入倒计时了,这两天记得及时来看! (下本一定写个快节奏的,呜呜呜,我发誓) 第93章 东郦天气转暖, 百花竞相开放。 上巳节到来的这天,沉寂已久的京城终于活泛起来。 如今,各位皇子都已长大, 年幼的七皇子也十二岁了。鹿明疏面对娶妃的压力, 上巳节清早就被诸多媒人踏上门槛, 他不得已之下只能闭门谢客。 三皇子鹿元晟倒是愈发深沉,一张俊面时常没有太多表情。早膳一过, 他就坐马车去了京城某个深厚世家拜访。 此家族嫡女今年年芳十六, 正是相看人家的年纪,三皇子此时上门, 最大的可能性便是邀约人家姑娘出府游玩。 亦或者……想要借助此家的家族势力,为夺嫡增加筹码。 公主府里。 墨竹正挑出一堆精致的裙裳往鹿白身上比划。 鹿白把所有邀请贴都堆在了今天,正忙着写拒辞回复, 焦头烂额, 一巴掌把墨竹拍开: “你选个最素净的给我就好了,切记, 怎么低调怎么来。” 墨竹双眸一亮:“对哦!要想俏一身孝!那就穿杏白裙好了!” 她兴奋地跑去搭配首饰,什么梨花坠玉簪、朱蕊花钿……简直挖空了心思。 鹿白刚写完所有回复送到各自府上, 婢女就敲了敲门, 道: “公主,卫世子给您递了一封信。” 鹿白的心提到嗓子眼,受刑一般把信打开,看完之后重重松口气,卸去力气躺在软榻上: “峰回路转,太好了……” 卫祁光临时被留在了广南王府, 广南王设宴宴请众宾, 安排他与朝廷大臣宴饮。卫祁光实在推脱不了, 只好写信跟她致歉。 与信一同送来的还有个用粉白线团编织成的小兔子,两颗黑琉璃珠是兔子的眼睛,耳朵毛茸茸的,格外可爱。 这是卫祁光送给她当作没能赴约的道歉礼物。 鹿白捏了捏这可爱的编织小兔,顺手把它放在卧房窗棱上。 既然卫祁光不来了,那她就有理由拒绝裴焕了。 她趁机写了封回信送至裴府,大致意思是说楚宁王回来那晚救了自己,她欠了人家一个人情,得在上巳节这天弥补景殃。 虽然这个借口漏洞百出,但当它放在景殃身上时,好像又合理了起来。 信送出去没多久,裴焕就回了信。 他字迹如他的人一般清隽从容,信上没多说什么,只道公主要保护好自己。 鹿白有些莫名,但还是回了封信,写了个“好”。 把所有邀请信回完,鹿白终于舒出口气,感觉旁边墨竹催促她穿衣打扮的声音都悦耳起来。 约定时间就要到了,在墨竹再三督促下,鹿白懒洋洋支起身子,简单沐浴之后,拭发净面,把墨竹挑的杏白色齐胸长褶裙换上。 裙裳料子极好,穿在身上把闺阁少女曲线衬托得青涩而优美,但又不过分浮华。细细看去,像哪条雪山溪涧上静悄悄开放的小铃兰花。 墨竹把她摁在铜镜前,拿一对黛粉胭脂给她挽发描眉。 鹿白不能乱动弹,有些无聊,哈欠打到一半,一口气忽然顿住—— 卫祁光来不了,她又拒绝了裴焕,这不就代表着她要跟景殃单独出门过上巳节吗? 好像,确实是这样…… 鹿白立刻不困了,心里莫名开始紧张。 没来由地,她想到两年前跟景殃一起过乞巧节。 当时不太懂,她不觉得跟男子单独出去游玩有何不妥,结果在闹市碰到一地摊贩全是成婚夫妻之间用的物品。 她当时还想凑到鱼鳔摊贩上看看,被景殃提溜到另一边了…… 现在光是想一想,鹿白的脚趾头就忍不住蜷缩起来。 这也太尴尬了! 景殃什么不懂啊?他就在旁边看着她研究鱼鳔,不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这上巳节跟乞巧节比起来略微好些,但同样是备受欢迎的节日,暧昧缱绻的气氛恐怕不逞多让。 万一碰到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 天啊! 她会尴尬死的! 鹿白看到铜镜里自己的脸颊在慢慢涨红,她正欲让墨竹接点冷水来,婢女就匆匆禀报道: “公主,楚宁王来拜访了!而且非要翻墙进公主府……” 她话音未落,卧房门口就响起一道熟悉的嗓音: “收拾妥当了吗?小乖乖公主。” 婢女默默退下。 墨竹给她戴上一支梨花坠珠发簪,满意打量一眼,也退了出去。 “……” 鹿白炸毛一样转头瞪着景殃,头上的珠链在空气中碰撞出叮当脆响: “方才屋里有人呢!” 景殃走过来,伸手碰了碰她的发簪珠链,勾着一缕青丝在指尖缠啊缠,笑了声道: “怎么?我们之间是有私情还是什么,这般见不得人?” “……我不跟你理论这个。” 鹿白拂开他的手指,把自己的发簪珠链放回去,哼道: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我为什么非要与你一起上街采买东西?我让下人去就可以了。” 景殃看了看卧房四周,忽道:“卫祁光没来?” “……”鹿白道,“他有要事,来不了了。” 景殃扬了扬眉:“原来你要与我私会?” 鹿白深吸一口气,严肃道:“景殃,你不要打断我的话题。卫世子不来了,我自然不会乱跑,再加上你刚拿到巡抚军的兵权,太过高调也不合适。所以今日上巳节我就不与你一起去采买了。” 景殃低笑一声,道:“是我想约你出门,与上巳节无关,这样说你懂了吗?” 鹿白微怔,心口急促地跳了一下,努力镇定道: “你、你约我出府,走在路上也会显得很奇怪。我们平日里又没有交集……” “嗯,没关系。” 景殃看着她泛红的面颊,心头一动,鬼使神差地伸手捏住她的两腮,微微用力。 她嫣红嘴唇嘟起,小狐狸似的乌眸满是懵懂迷茫。 景殃喉结动了动,拇指轻轻摁了摁,道: “所以我们去私下幽会。” 鹿白急忙撇开头,远远避开他的手: “不了,我有诸多要事尚未处理。你还是去寻其他美姬吧,我没时间奉陪。” “哪来的美姬,本王孤家寡人。” 景殃微微蹲下,目光从她脸上淡淡脂粉一扫而过,眼尾几不可察地勾出一抹笑意,道: “美人就在眼前,不知大小姐能否赏个脸?”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鹿白站起身,理了理衣裳裙裾,淡道:“你想去哪?本公主姑且陪一陪你。” “去青杏街。” 景殃道:“西市最偏僻的里侧,一条以栽满春杏花而闻名的街道,专做精美的膳食。诸多京城百姓和大臣今日都去了城南看表演,我让青杏街掌柜准备了流觞宴,特意备了诸多京城没有的甜肴。” 他迈步往外走,拍了拍鹿白的脑袋示意她跟上来,笑道: “你背负太多,这两年从未放松过。趁着今日天朗气清,我带你去尝尝上巳节独有的春杏流觞宴。” - 西市来往络绎不绝。 大概是因为西市平民百姓众多,反倒没有太多达官显贵在今日来此,所以鹿白跟景殃走在西市商铺街巷之中,倒也没遇见过熟人。 不过因为两人身上都是通身贵气,所以时不时有百姓侧眸而来。 鹿白有些新奇地四处张望。 她以前心里一直压着事,每次有空闲就钻进书房里,边朝月频繁外出做任务,近日也跑得不见人影。 她确实甚久没有出来放松了。 西市结项与南郊不同,这里青石板道路上面有车马轱辘行驶的痕迹,道路两侧都是喧嚣叫卖,偶尔推着糖葫芦和糖人车摊的老爷爷老奶奶经过,小孩儿笑闹声不知从何处发出声响。 有一种让人很留恋向往的烟火气。 鹿白走走停停,却没买什么东西。 景殃双臂环胸,懒洋洋地跟在她身侧。 鹿白看到路边卖彩结铃铛的摊贩,脚步终于彻底止住。 摊贩老奶奶注意到她,笑道:“姑娘生得真水灵,要不要买两个铃铛,与你夫君一起戴着?” 鹿白从两年前的记忆里回神,摇了摇头,歉道:“他是我兄长,非我夫君。谢谢奶奶,我这回不买啦。” 老奶奶颇觉遗憾,笑呵呵道:“老妇眼花了,看人都不准了。二位璧人气质这么出众,老妇还以为是新婚夫妻呢。” 鹿白有些尴尬,朝着老奶奶点头致意,快步走开了。 景殃跟在她身旁,侧眸看着她,眸光扫过她空空如也的腰绦,漫不经心似的道: “怎么不戴我送你的铃铛了?” “铃铛……” 鹿白顿了下。 铃铛被她放起来了。 她若无其事地道: “铃铛旧了,我扔掉了。” 景殃看着她低垂的眼眸,道:“不是给你买了两个吗?” 当时她用从玉的借口糊弄他,另一个铃铛自然也放起来了。 鹿白沉默几秒,道:“另一个当时就找不到了。” 景殃眼眸低敛,扯了下唇,未答。 鹿白紧紧攥了下裙角,加快脚步,淡道:“快走吧,我饿了。” 景殃看着她走在前方显瘦窈窕的背影,遮住眼底的思绪,抬脚跟上。 - 铃铛只是一个小插曲,不管景殃怎么想,反正鹿白没有放在心上。 青杏街在西市的最里侧,想到过去就要经过整个西市。 沿途经过数家墨宝铺子,鹿白走着走着停住脚步。 她一直没有窥探出那张叛国文书上有何玄机,后来开始怀疑是纸笺和墨笔的原因。只是想要收集叛国文书可能用到的纸笺和墨笔实在太大动干戈,而她又不宜张扬,便一直没有太多进展和头绪。 西市的墨宝颇多,一部分铺子归属民间富户百姓,种类繁多且新奇。她难得来一趟,或许可以趁机去瞧瞧。 景殃看出她的想法,道:“想看一看?” 鹿白点了点头,想了想,道:“如果你着急用膳,可以先行一步,我稍后……” “你想看便看。”景殃淡淡打断她,道,“找什么样的墨宝和纸笺?我帮你。” 鹿白也没矫情:“墨色墨宝就可以。纸笺的话,你应该有印象,是那种京城不太常见的粗糙纸张。” 景殃点头表示知晓,率先进入墨宝铺四处看了起来。 掌柜是个机灵老头,看他们二人通身带着显贵气息,忙不迭地迎上来招呼。 景殃逛完铺子,微微朝她摇头。 鹿白到处看了看之后,离开这家铺子,拐进旁边一家。 看完第三个铺子之后,她有些失望,往台阶走去: “看来这里没有我想要的笔墨纸砚。罢了,先去青杏街吧。” 她抬脚往前走,没注意下方台阶,身子一个趔趄。 景殃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腰: “看路。” “……知道了。” 鹿白站直,景殃很快松开了手。 她抿了抿唇,目光从最后一家墨宝铺移开。 看来只局限于京城是不行的…… 被景殃扶住的触感在她心头乱晃,鹿白心不在焉地往台阶走去。 重心顿失,右脚猛然踩空。 她短促地吸了口气。 脚腕上骤热传来刺痛。 景殃再次极快地拉住她,攥着她的手腕没松开: “想什么呢?分神了?” “方才走神,没事。” 鹿白继续往前走了一步,脚腕上刺痛霎时蔓延至整个右脚,像是被钉子撕扯一般痛。 她吞下喉咙的闷哼。 景殃皱起眉,摁着她坐在台阶上,在她双膝前半蹲下来,伸手握住她的右脚。 鹿白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新的刺痛,忍不住短促地叫了一声,而后迅速把声音咽回去。 幸亏正是晌午,四下都没什么人。 家家户户都忙着用午膳,寥寥行人来去匆匆,没有人注意此处的动静。 景殃握着她的右脚脚腕,蹙着眉头,不由分说褪去她的绣鞋,轻轻把棉袜剥下来一半。 她不由地瑟缩了下。 小姑娘的右脚白皙细腻,像是上好河田的暖玉,带着一种深闺娇养的莹润光泽。骨肉纤匀合度,温温凉凉,摸起来手感极好。 脚踝纤细,毫无瑕疵的皮肤,此时却肉眼可见的红肿起来,被周围白皙的肤色衬托,瞧着挺可怜。 鹿白察觉到他停留在自己脚腕的目光,不自在地想要抽出来: “我无事……” 景殃握着她的脚腕不让她动弹,垂着眸,大拇指在她脚踝上停留,稍稍用力揉了揉。 像是有颤栗流过一般,沿着她的小腿往上,有点疼还有点麻。 鹿白没忍住嘶了一声,有点委屈道: “你干嘛啊!好疼啊。” 景殃似笑非笑地抬起头,看着她涨红的脸颊,道: “把脚踝崴成这样,你还知道疼?” 作者有话说: 嘶,摸到老婆的脚脚了。 第94章 鹿白自觉理亏, 闷闷地闭了嘴。 景殃转过去,身子半蹲道:“上来。” 鹿白愣了下:“什么?” “背你去医馆。” 景殃单手撑地,侧眸道:“你的脚还能走路?” 这里已经接近青杏街了, 距离公主府远, 离皇宫更远, 一来一回只会更折腾。 他背着她去西市的医馆,确实是最方便的办法。 鹿白看着他宽阔的后背, 脸颊再次热了起来。 不过幸运的是他这次看不见。 她慢慢把双手搭上去。 “抓好。” 景殃双臂穿过她的腿弯, 站直身子。 鹿白看着骤然高起来的下方,闭了闭眼, 片刻后慢慢睁开。 景殃走得很平稳。 他的背部挺直有力,头发用玉冠束起,垂下来的半高马尾被她压在身前。 街上人很少, 日头带着春天的暖意, 她能看到景殃流畅的鼻骨侧梁,听到他温热平缓的吐息。 突然之间就变得很亲密的距离, 她喜欢两年的人就在咫尺。 鹿白心跳有点快,有些不自在地往后撤了撤身体。 景殃微微侧头, 轻哂道:“怎么还乱动?” “我没有……好吧, 我不动了。” 鹿白任命地趴了回去。 两秒后,她放弃坚持似的,把脸埋进景殃的侧颈间。 景殃侧过头去,看着前方的路。 他记得医馆不远,就隔着两个街道。里面有个老大夫手艺极好,数年前曾给逃回京城的他包扎致命伤口。 气温渐渐升高, 新芽树叶垂在枝头, 蔫蔫地打着卷儿。 安静的氛围中。 背上的小姑娘存在感渐渐清晰起来。 她白藕似的手腕搭在前面, 鼻尖靠着他的肩颈,安安静静地趴在他背上。 大概是女子体温天生就热,她的呼吸悉数落在他耳边,缓缓地、炙热而绵长。 早春尚有微凉,她身上布料不算薄,但衣襟显然有了弧度。 隔着数层衣料,她乖乖贴在上面,安静绵软,带着点清花的甜味。 他脚下的路愈是平稳,就愈能感受到背部小姑娘柔软部位的鲜明存在感。 于他背上,一起一伏地呼吸着。 忽地,景殃想起前阵子宋延那些话。 -“说真的,景无晏,你不觉得你跟她来往很密切吗?” -“人家小姑娘已经长大了啊。” -“你把她当妹妹?” -“我是男人不是蠢,你刚才一瞬间的眼神跟兄妹可不太一样。” 景殃蹙了蹙眉,莫名有些烦躁。 下次得把宋延的臭嘴拿黏胶封上,以防他再胡说八道。 沉默又有些微妙的气氛下,医馆终于到达。 鹿白丛景殃背上下来,坐在医馆软榻上。 老大夫看了一眼她的脚踝,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到草药墙边,从一整面墙的药屉里费力地取出药草,放在一个石碗里,拿出铁杵慢慢研磨。 他年纪大了,做事费力,半晌终于研磨好药草,用纸包包起,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老大夫的动作太让人担心,鹿白主动道:“老先生,您把药粉给我吧。” 老大夫叹息歉道:“老夫年纪大了……” “给我吧。” 景殃伸手接过药粉,把她纤足上的棉袜褪去,垂眸把药粉抹上。 鹿白不自在地蜷了蜷脚趾。 她脚趾白皙细小,像一颗颗粉嫩圆润的小珍珠粒,带着点娇怯和不自然往里蜷缩起来。 景殃给她包扎好,拇指揉捏了下她的肿处,忽然指腹沿着小腿弯曲缓缓向上,若有似无地用了点力道。 鹿白猛地抬起眸,惊诧懵然地看着他。 景殃抬眸,与她一双澄澈乌眸对视。 昔日的小娇气包成了娇憨玲珑的美人,模样愈发俏凌凌。小鹿眸长成了小狐狸眸,天真又无辜地望着他。 身体柔软,带着香味。纤纤细足如玉一般,不过掌中一握。 真是个美人胚子。 昳美,清丽,还带着点青涩的妖。 景殃注视着她,眼底慢慢染上几分幽沉。 鹿白被他看得不自在,心里隐隐有些慌,尾音带着颤道: “别……有点痒。” 景殃倏地松开手,动了动喉结,道: “抱歉。” …… 药粉沾了水,敷在脚腕上清清凉凉得很舒服。 老大夫医术高明,不过是包扎好一炷香,刺痛感就缓解许多。 鹿白迅速穿好鞋袜,走出医馆,长长吐出口气。 折腾到现在,早已到午膳时间。 两人很快到达青杏街,掌柜早已备好食材等候。 甫一上座,流水般的美味佳肴就被端上来。 鹿白注意力终于从方才的尴尬里面挪开。 春杏流觞宴确实让人眼前一新。道路边的杏花在枝头含苞欲放,佳肴在即,鹿白吃到兴头上,让掌柜拿来一壶酒。 结果酒壶一上来,景殃就把酒壶拎开,道:“受伤不宜饮酒。” 鹿白哀怨地看着被他拿走的酒壶,可怜道: “我就尝一口!” “撒娇没用。” 景殃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半晌,他啧了一声,把酒壶拿了过来: “你说你怎么这么馋酒?” 他拿鹿白的瓷盏,酒壶刚一倾斜,动作忽然顿住,眸中划过一抹冷色。 鹿白正不解,景殃忽然将整个酒壶砸在地上。 啪的一声,酒壶碎裂,酒香四溢。 景殃冷漠地看向掌柜: “吴老先生,你这酒酿……不太对劲吧。” 吴掌柜早在他摔酒壶的时候就愣住了,闻言更是茫然惶惑道: “这这这是怎么了?这酒有问题?小的真的不知道啊!小的听说王爷要来,早在后厨备着好酒,就等着随时能拿过来……” 话音未落,空气中忽然传来凛冽呼啸声! 景殃猛地拔剑,砰的一声打中迎面疾飞而来的暗箭。 鹿白迅速起身,握紧腰间匕首,下一秒就看到四面八方源源不断涌来黑衣刺客,朝着他们汹汹杀来! “躲好,别出来!” 景殃把鹿白推到案几底下,眸中一片冷寒,径直对着迎面而来的刺客斩下一剑。 刺客头颅落地,鲜血如注,溅到佳肴酒酿里。 地上尚未干涸的酒酿竟然立马有了变化,血液变成乌色。 鹿白刚刚稳住身子,就看到眼前这一变化,不禁面色骤变。 这原本给景殃准备的酒酿,竟然无知无觉地就被人下了毒! 他们是冲着景殃的命来的! 意识到这件事的同时,鹿白就坐不住了。 刺客乌鸦鸦地源源不断赶来,数人与景殃混战在一起,并且目测后面还有众多刺客,是前所未有的多。 景殃眼眸愈发地幽冷,手中剑刃已经沾满鲜血,动作凌厉,挥剑间从未失手。 众多刺客围住他,一时竟然奈何不了他。 但也仅仅是奈何不了他。 他们数量众多,几乎隐隐有一小支分军的数量,现在还在源源增多,每个都是往死里下手。 除了掌柜吓破了胆,西市青杏街周围都静悄悄的。 看来,是有人想法子把这一块给隔开了。 众多刺客们成功地把景殃缠住,双方身形近乎残影,铿锵破空声不断。 谁都奈何不了谁。 鹿白有些焦急,努力左右观察。 她武功不高,但也不愿成为拖累,若是利用地形…… 没等她思考出对策,景殃忽然下手凌厉数倍,硬生生把包围圈打出一个缺口。 他纵身把鹿白抱在怀里,提气向青杏街之外跃去。 鹿白顾不上矫情,紧紧抱住他的脖颈,抽空往后面看了一眼。 刺客们已经数不清,黑压压一片跟在后方,紧追不舍。 一个个面上皆带着必死的杀意,这要是被追上,哪怕景殃也插翅难逃。 鹿白遍体生寒,忍不住道:“这是怎么回事?” “情况不对劲,后续可能会有更多追杀,而且是死士。” 景殃极快地在青杏街不同商铺屋脊间奔跃,眼眸幽沉,嗓音冷如寒冰:“到现在为止,楚宁王府的暗卫都没跟过来。” 这说明,有另一拨人将他们缠住了。 鹿白听懂了他的意思,一颗心沉沉往下坠,声音被疾速的风吹得发颤:“你是说,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刺杀?” “没错。”景殃把她往怀里抱了抱,面上一丝笑意都没有。 对方来势汹汹,且抱着一举必杀的决心。 鹿白握紧匕首,下一秒,一道黑色利刺暗镖迎头袭来! 景殃身子骤然往旁边撤去,单手抱着她,另一只手握剑将暗镖击落。 他在青杏街尽头顿住脚步。 前方,数个黑衣死士来势汹汹。 鹿白猛地转头,只见后方刺客依旧跟着,不出半炷香就能追上来。 ——前后夹击,刀刀狠辣。 这是想置景殃于死地! 前方刺客根本不管这么多,每人五指夹着暗镖,话不多说直接飞速射来。 景殃往后退去,顿了顿,提剑悉数抵挡。 鹿白用匕首艰难地帮他打飞被遗漏的暗镖,咬了咬唇,道:“你把我放下,先走。” “不可能,你想都别想。” 景殃再次把暗镖打落,冷不丁地,一道剑尖钻了空子,迎面袭来。 景殃挡住对方剑尖,与刺客缠斗在一团。 鹿白再次帮他挡住斜飞而来的暗镖,忽然,一枚暗镖从刁钻的角度飞过来。 不好,这个会击中景殃的腹脏! 躲不开了! 鹿白抵挡着其他方向的暗镖,看着那枚暗镖心里咯噔一声,但景殃反应极快,挡住前方刺客的当口,侧身护住怀里的人跟自己的五脏六腑。 暗镖擦着他的右臂,划开衣料和皮肤,留下一道不算浅的伤痕。 鲜血开始浸出。 鹿白松了口气。 还好,没伤到脏器…… 这个想法尚未落下,景殃的动作就猛然迟缓下来。 鹿白看过去,却发现景殃脸色极为冷漠,他死死盯着右臂上的伤口,声音压着浓重的戾气: “暗镖有毒!” 他迅速调动丹田,用内力驱逐这软毒。 下一秒,他感受到了什么,面色难看起来。 这毒乃奇物,不仅不会被内里压制,居然还会因为动用内力而飞快在体内游走! 整个右臂骤然剧痛无比,像是有锤子在血管上重重敲击。每运功一次,就丧失一成的气力! 好烈的毒物! 数位刺客被景殃接连挡住,为首的黑衣死士忽然大笑一声,得意道: “不要挣扎了!这软弗散烈性至极,不可用内力去除,主子千辛万苦才搞到这么一点,全都用在了你身上!” 他笑容猛地一收,森冷道: “楚宁王,你等着力气尽失,束手就擒吧!” 作者有话说: 记住这个软弗散。 明天要考。 第95章 景殃眸色幽沉, 多了几分冰冷的怒火,他用右手臂在身上穴道迅速点了几下,当机立断封住穴道, 阻止软弗散蔓延。 他把专心对付暗镖的鹿白往怀里摁了摁, 躲过迎头袭来的致命剑尖, 认准一个防备薄弱之处纵身掠去。 鹿白看着后方的数位黑衣刺客,脚踝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 她强压着声音的颤意, 冷静道: “他们追得很紧。” 景殃手臂绷紧,眸中压着几分冷怒, 跃出青杏街,尽量用平稳的声线嗯了声。 鹿白抓紧他的肩袖,咬了咬唇。 虽然景殃速度依然很快, 而且刻意保持镇定, 但她被他在怀里箍了一路,怎会感觉不出他的手臂正在僵硬、呼吸逐渐不稳? 不愧是烈性软弗散, 哪怕封住穴道依然能让体力下降! 这恐怕还没等来援兵,景殃就要面临这些死士刺客的必死围堵! 虽然是他带给她的麻烦, 但她不能成为他的拖累。 鹿白努力冷静地环顾四周, 头脑从未转动得如此迅速,当远处风月楼屋脊飞檐映入眼帘时,她双眸骤亮,趴在景殃耳边道: “前面拐弯!躲去风月楼!” 她已经能隐隐听见人声。风月楼一向来宾不绝,嘈杂混乱,只要能躲进去, 纵然这些死士刺客再多, 也难以施展手段! 同样他们可以等待褚一和楚宁王府的暗卫找过来! 景殃纵身一跃, 避开身后袭来的暗箭,来到花满街上。 周边逐渐有了行人。 这些都是去往风月楼消遣的普通人,对于景殃和死士刺客如此快速的武功,只能依稀看见残影。 身后已经有刺客跟不上,渐渐落了下去。但还是有十几位黑衣死士紧追不舍。 他们看穿了景殃的意图,拿起手中所剩不多的暗箭疾速射|来。 鹿白咬牙,将身上最后一枚匕首用力掷出,砰的一声将夺命暗箭挡住。 景殃速度比起之前明显减弱,手臂愈发绷直,青筋从手臂上寸寸暴出。 他呼吸渐重,千钧一发间,从风月楼二层的窗子中纵身跳进去。 身后的黑衣死士攻势终于稍稍减缓,给了两人喘息的时间。 景殃半蹲在厢房地上,面色冷如寒潭,握着右手臂的伤口处,慢慢调整着呼吸。 鹿白直接摔在了床榻上,陷进锦红被子里。 她顾不得其他,爬起来就去看景殃,却见他右臂已经变成了淡青色,伤口因为过于用力而渗出来黑红色的血,面色极为难看,额间居然已布满冷汗。 她大惊,急忙跑过去扶他:“景殃,你这是中毒了?要紧吗?” “烈性软弗散,西戎镇宫之宝。被划出伤口,可在三息之内丧失内力,半个时辰内无法恢复武功。” 景殃冷笑一声,语气中尽是愠怒和杀意: “这种软毒都能拿出来。好。很好!他是怕我怕得紧啊。” 这时,后方隐隐传来黑衣死士接近的声音。 他们追上来了! 景殃站起身,脚步却晃了一下,他闭了闭眸,对鹿白道: “你先走。” “不要说废话!我扶你。” 鹿白赶紧搀住他的左臂,迅速离开这间厢房,在走道上左右环顾。 二楼整体呈半环形,他们正在靠近边上的位置。 中间有几间房门紧闭,其他厢房无人,零零散散地敞开。 景殃没让她搀着,呼吸有些慢,却极为冷静道: “中间厢房,上靠楼梯下近正堂。去那里。” 后方追赶声音愈近,鹿白顾不得想太多,拉着景殃的手臂往前跑,打开门扉躲进去。 “锁上。” 景殃撑着床榻,额头有汗水滴下,声音沉冷,因为脱力而有些沙哑。 鹿白反手插|上门闩,长长吐出一口气。 景殃摁了摁胸口,忽然眉头一皱,偏头吐出一口黑血。 鹿白急忙走到床榻边,蹲下身子仰头去看他。但景殃只浑不在意地用帕子把血擦干净,眸色很冷,面上没什么表情。 突然,走道上传来脚步声,然后就是砰的一声。 最尽头的厢房被黑衣死士踹开了! 遥远厢房里传来尖叫声,紧接着是房内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鹿白一口气提起来,扭头看了看,发现门闩锁上,暗自责怪自己太心急,转头回来看他,压低声音: “褚一和你的暗卫何时能赶到?你的武功能恢复吗?” 话音一落,走道上几个门扉被接连踹开。 “他们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但至今未来,恐怕就是被其他意外绊住手脚。武功恢复需要两柱香,王府有解药,我没带。” 景殃脖颈和手臂也开始冒汗,虽然表情未变,声线平稳,但唇色却隐隐有些苍白。 他眉骨微微往下压,不动声色地捏了下右臂。 全身的力气都在流失,手上已经没知觉了。甚少中过这种烈毒,他一时间难以适应。 景殃垂眸看她,张口欲说什么。 “你不要赶我走,我不会走的。” 鹿白斩钉截铁地拒绝他欲出口的话:“这软弗散的烈性你没对我说实话,对吧?现在你的武功还不如我,来三个黑衣死士都能将你重伤。你在强撑,我又不是看不出来。” 外侧,离得近的三个厢房被种种踹开。 老鸨惊怒交加的声音隐约传来,黑衣死士搜查的声音似乎就在隔壁。 马上就要到这一间。 景殃身子紧绷,调整了下呼吸,再次在身上穴道点了几下,变成青色的右手握住腰间长剑,冷冷盯着门闩,道: “等会他们一进来,你就跳窗出去。” 鹿白压低声音:“我不!” 景殃语气冷淡,却不容拒绝道:“听话。” “不行,我走了你肯定会受重伤。” 鹿白真的着急起来,努力让自己冷静却冷静不了。 马上就要搜查到这间房,真要是被找到了,恐怕是一场艰难混战。 能有什么办法,躲过这些刺客的搜查吗…… 寂静与嘈杂交错中,另一侧厢房忽然传来的床榻摇晃声。 隔壁一开始就有人,但他们没在意。现在隔壁两人大抵是到了激烈之处,竟然没听见外侧走道的动静,还在床榻上进行剧烈活动。 男人女人的声音透过墙壁传过来。 景殃侧眸看了一眼墙壁,移开目光。 几秒后,他又看向隔壁,眸中若有所思。 鹿白有些尴尬,正要开口让他别听了,景殃忽道: “去床榻上。” “……什么?” 鹿白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景殃给她解释,自顾自摘掉玉冠,褪去墨靴藏进床底,解开腰封,将外袍脱下来。 鹿白瞪着他,语无伦次: “你你你、你要什么?他们马上就要到了……” “尽快,脱掉鞋子。” 他没看她,扔掉外袍和腰封,迅速道。 褚一和楚宁王府的暗卫不会被绊住太久。 只要能躲过这些死士的搜查,或许能反过来将他们活捉。 既然敢这么找死……那这些人、一个一个、他绝不会轻易放过! 景殃额头渗出汗水,声线却镇定。他看着她,见她没懂自己的意思,催促道: “委屈你一下,等会你躲进被子里。” 外侧走道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死士刺客正在接近此处。 鹿白终于隐约意识到他要干什么,心跳顿时乱了一拍,面上有些慌张迟疑,但手上立刻动作起来。 她把头上发簪珠翠等等全都摘下来扔进床底,脱掉绣鞋钻进锦被里,声音有些颤: “还要我做什么吗?” 景殃将外袍藏进锦被里,又把雪白中衣脱下一半,露出里衣和坚实肌理的肩颈。 他看了看她,闭了闭眸,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倾身覆上来,盖上锦被。 鹿白睁大眼睛,感受到他慢慢贴近,最后停在她一寸之远的地方。 他双腿撑住床榻,没有继续往下压,在两人中间留出了一点距离。 走道上,刺客匆匆的脚步声近在咫尺。 景殃右臂已经失去知觉,浑身力气都要被烈性软弗散给夺去,但支撑的手臂和双腿依旧很稳,身体绷紧,紧紧握着腰间的匕首,时刻注意着门扉外面的动静。 他声音被软弗散灼烧得发哑,附在她耳边道: “鹿小乖,叫两声。” 鹿白眸里透出几分慌乱和无措,像是受了惊,拨浪鼓似的摇头。 外侧走道上,老鸨声音被其他人拖了下去。 死士脚步即将停在门扉之外。 鹿白小声开口:“你叫。” 景殃沉默了下,忽然伸手往上,从她腰间衣襟里探进去,沿着她柔软腰侧轻轻揉捏起来。 动作很慢,却能感受到几分力道。 鹿白蓦然瞪大眼睛,感受到他粗糙指腹的动作。 她喉咙口险些溢出尖叫,却在最后一刻咬住唇,眼尾晕出一点点红晕。 门扉外面,脚步停下,似乎下一秒就要被踹开。 景殃缓缓呼吸了下,忽然往下凑了凑,鼻尖离得很近,手上加重力道,缓慢地摁压。 鹿白扬起纤细洁白的脖颈,忍不住惊叫一声,嗓音是绵软娇脆的甜意,带着几分生气和嗔怒。 她感觉耳廓有些烫,曲起腿弯往上踢了一下。 景殃喉中闷声一声,身子有一瞬的僵硬,紧绷的手臂险些滑开,随即迅速撑住。 千钧一发,门闩被外面的刺客暴力破开,亮光骤然闯进来,照亮室内这一幕。 数名刺客皆是愣了一下。 景殃背对着他们,只能看到一头凌乱墨发披着,看不清面容和表情。 鹿白把头买进景殃胸膛里,已经分不清楚这方寸间是谁的呼吸。她隐隐有些羞恼,一边偷偷在锦被里使劲去捏景殃的腰侧,一边掐着甜媚嗓子,口中轻轻叫了一声: “贵人!您轻点!贵人……外面、呜呜呜,外面有人!” 众多刺客有一瞬的停滞,下一秒就反应过来,冷道: “你们可曾看到一个长相俊美、怀里抱着女子的男人经过?” 景殃紧紧抿唇,一手握紧匕首,另一只手微微用力压了下床榻。 床榻嘎吱一声轻响。 鹿白配合地叫了一声,娇道: “哪、哪里?……啊贵人,奴家受不住!” “行了行了,赶紧走,下一间。” 黑衣领头人赶紧摆摆手,数位刺客齐齐退出门外,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仿佛多看一眼都能长针眼。 鹿白心不在焉地啊啊叫着,悄悄从景殃肩上探出头。 没人了? 走了? 第96章 外面脚步声有些嘈杂, 领头黑衣人喊了声停,与众人一起在门外商议起来。 隔壁吱嘎的动静终于停下。 屋里两人似是发现了外面来了不速之客,开始细细簌簌地穿衣裳。 鹿白被困在景殃身下方寸之间, 墨发散了一床, 不敢乱动也不敢停, 一边思考着反击之策一边不甚上心地啊啊哼叫。最后甚至有了经验,一声比一声娇气。 她能感受到, 领头黑衣人就站在门外, 一只手放在门扉的握把上。 看似没有进来,但一旦他们这间屋子有异样, 外面的数位黑衣死士就能发现。 鹿白悄悄看了景殃一眼。 他的面孔离她很近,鼻尖就停在她几指之外,额间依旧带着薄薄的汗, 看不出血色的手臂正在缓慢恢复。 霸烈的软弗散毒性要开始散去了。 鹿白想起这些人进来之前景殃做的事情, 被中断的氛围再次浮现出来。 一股羞赧的热气从她耳尖一直蔓延到面颊上,即而变成温热呼吸散发而出, 与景殃的一起。 随即,被打断的愠怒情绪与之一同冒出来, 无法遏制地扩大。 鹿白忍不住伸出拳头捶了下景殃的胸膛, 触感比她想象的还要坚硬。她压着声音,薄怒道: “你刚刚干嘛突然捏我!” 等了许久,却没等来景殃的回答。 鹿白打量着他,却见景殃的脸偏向一侧,微微闭着眸,浑身比刚才更加绷紧。 她这才发现景殃从刚才到现在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甚久未动, 也未开口。 “怎么了?” 鹿白声音压得更低, 见他喉结动了动, 仍不开口,有些着急的凑上去看他手臂: “伤口在结痂,难道是毒性又开始扩散了?不对啊,应该快好了啊……” “无事。” 景殃睁开眼睛,眸色有些深,嗓音带着淡淡哑意。他撑了下床榻翻身坐起,用匕首右臂上划出伤口,挤出黑血来。 他刚刚恢复了些力气,开始粗暴地处理右臂伤势。 鹿白蹙眉看着他,弄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她坐起身正欲询问,景殃忽然低着眸说道: “伤口有毒,你离我远些。” 他沾上软弗散尚且如此,她这样半吊子功夫,只要碰一下它就会力气尽失。 鹿白乖乖坐在床榻上不动了。 她看着他只穿雪白中衣坐在她对面,锦被盖了一半身体,而自己也是一身零乱的样子,外裳都被蹭掉了一半,倏地感到几分尴尬。 鹿白把衣裳往里拢了拢,心里仍有脾气,别扭小声道:“你快点穿上外袍。” 景殃应了声,依旧垂眸处理伤势。 鹿白试探地伸出手:“我帮你包扎吧?” 景殃左手一顿,避开她,道:“不必。你先穿好衣裳。” ……这是怎么了? 鹿白心里疑惑渐浓。 她打量着他,见他仍然冷淡模样,面上无甚异色,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道: “你怎么从刚才到现在就一直臭脸?你捏我我都没跟你计较!我知道你有脾气,但你有脾气也别对着我发,又不是我给你下毒还追杀你。” 景殃处理伤口的动作彻底顿住。 “没对你发脾气。” 景殃直接把绷带扔掉,拎起外袍穿上,坐在床榻边,垂眸扣上腰封,正欲开口说什么,厢房窗侧突然传来叩击声。 两人同时往另一侧窗户看去。 下一秒,褚一从外侧将窗户打开,纵身跃进来,后面带着数名暗卫。 褚一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这两个人,假装没感受到房里残留的微妙旖旎,抱拳道: “属下中途遭遇截杀,救主来迟,望公主和王爷赎罪。” 景殃站起身,理了一下外袍,冷道:“活捉。活捉不了的一律格杀。” “是!” 数位暗卫推开门,闪身出去。 瞬息之间,走道上传来激烈无比的打斗声,利刃噗嗤刺中的声音不绝于耳。 褚一也闪身离开,走到一半又退了回来,从怀里拿出药瓶放在案几上,道: “非软弗散解药,不过此药可解万毒,应当有用。” 说罢他闪身离去。 景殃收了药瓶,淡淡看向鹿白,道:“我送你回去。” 鹿白看着他神情平淡的脸,压下来的隐怒再次腾升出来,她转身往外走去,平淡道: “多谢,不必你操心。我现在通知琼枝,让她来接我。” 她挥笔写了张字条,唤来风月楼的信鸽,绑上字条把它放飞。 半炷香后,琼枝匆匆赶到,抱拳行了一礼,带着鹿白离开风月楼。 鹿白走前回头看了眼,撞上景殃神情未变却微微幽深的眼神。 她立刻收回视线,抿了下唇,被琼枝抱着跳窗离开。 厢房一时间变得空荡,床榻一片杂乱,珠翠收拾仍在床底没有收拾。 外侧走道打斗愈发激烈,鲜血顺着门缝流进来。 景殃将床底珠翠捡起,一眨不眨地看着片刻,忽然紧紧攥住拳头,闭了闭眼,喉结缓缓滚动。 面上的冷静在一瞬间尽数失去。 从死士刺客撞开门扉而入的那一刻,从她抬起脖颈、曲起腿弯、嗓音响起的那一刻,他就察觉到了身体变化。 一些过分明显的反应变得不容忽视。 直到现在,它都在提醒着他那强烈的存在感。 他竟然,那样地不由自主。 那可是他认识了三载的小妹妹,是他看着长大的。 他未动,他呼吸平稳,他眼神冷淡。 ——装的,假的,他故意遮掩的。 景殃单手撑住案几,手背直至手臂上暴起寸寸青筋,脉络清晰如山峦起伏。 他缓缓呼吸着,片刻后,放松力气让青筋消失下去。 一些事实再次展开在他面前,一遍一遍地提醒他,让他彻底意识到—— 她是个长大的妙龄姑娘了。 不是那个小豆芽菜,不是一途平川,不是矮得像豆丁。 是个真真切切的、长大的美人。 景殃忽而想起方才她回头看他时的那双眼眸。 清澈温软、剔透宛如黑琉璃珠,却又隐隐带着婉拒和疏离,不会像从前那样追着他索要一个解释。 好像,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他做什么都不是很重要。 景殃又想起他隐瞒她自己黑衣权臣的身份。 朝廷神秘的黑衣杀神是他,但他没料到小姑娘一直在寻找,对他的另一层身份毫无察觉。 周遭打杀声弱了下去,厢房极为安静。 景殃攥紧手中发簪珠翠,尖端刺中掌心带来隐痛,久违的感觉有点棘手。 仿佛……有什么事情发展要超出控制。 - 鹿白回到公主府,越想越是气闷。 他就那样突兀地去摁她的腰,完了还不给个解释,一副冷淡至极的样子,虽然她能理解他是想混过黑衣刺客的耳目,但他最后一个交代也不给,未免也太过分了吧! 她又不是布娃娃,随便他来回摆弄! 鹿白生气地走来走去,最后告诉护卫和下人今日谢绝一切来客,转身去书房奋斗事业。 她要把景殃这个人给忘到脑后! 他不给她道歉,她是绝不会再理他了。 除非……除非他给她也叫几声。 哼。 鹿白处理了下公主府内务,其他时间都埋头于叛国文书的研究。 这封信使用的墨宝她大概有头绪,是洛水地域常见的墨,只是即使是洛水常用的墨也有数十种,时间过去太久,墨和纸笺都已经泛黄,具体的种类她分辨不出。 除非手头上有类似的墨,她得照着写一遍才能真正知道用的哪种墨。 这叛国信用的纸笺她更是了无头绪,只能先找出墨,然后再找具体的纸笺种类。 鹿白伏案点灯到深夜,直到困倦了才将油灯熄灭,好好沐浴一番之后躺到床上。 头沾枕头,困意却渐渐消散。 她在黑夜中闭着眸,思维却因为白日的事情而异常清醒,烦躁地翻来覆去好一会,睡意终于酝酿出来。 她不再动弹,渐渐沉睡。 就在鹿白即将睡着的时候,窗边隐隐有一道极其微弱的声音。 有人夜袭公主府?! 难道是白天的刺客,想要杀掉她,于是半夜过来? 鹿白骤然清醒,背后渗出冷汗,闭着眼睛,仔细听着动静。 微弱到近乎无法察觉的脚步声踏进室内,走到案几旁边,定住不动。 ……这是在干什么? 鹿白悄悄睁开一条眼缝。 只见案几边一个黑衣蒙面男子背对着她,身上披着斗篷,遮住了身形,看不出胖瘦。 黑衣人轻轻往案几上放了一个包袱。 鹿白眯了眯眼,仔细看了看。 这人……怎么那么像朝堂上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黑衣人? 不对,他就是! 他来放了什么东西? 鹿白悄悄把眼睛睁大,一眨不眨地盯着黑暗中背对着她的那道身影,模模糊糊地发现那个黑衣杀神没有围住眼睛! 她瞬间做了个决定,悄悄紧绷身体,默默积蓄力量。 黑衣人放下包袱,无声走到窗边,正欲翻窗离去。 鹿白猛地从床上弹起,伸手抓向他蒙住脸庞的面巾! 她速度极快,但黑衣男子更快,身形一闪撤到她身后,握住她双手反拧在背后。 男子力道很大,站在后方钳住她,不让她转头。 鹿白双手被抓在背后,长发垂下来挡住两颊,面对着面前地板动弹不得。 想到自己躬身撅着屁股背对着他,她蓦地感觉几分尴尬和恼火。 “你是谁!” 她挣扎起来,本来就不好的心情雪上加霜,冷道: “原本我以为你帮我爹爹立墓碑,定是个好人,但没想到你如此遮遮掩掩。登徒子!” 闻言,背后黑衣人的力气渐渐变小。 鹿白松了松手腕,却发现动是能动,却挣脱不开。 他良久未开口,像是在思考什么。 片刻后,他突然松开手,用锦被蒙住她的脑袋。 鹿白视野顿时黢黑,她拽开锦被,抬头看去,却只见到窗外远远离开的黑色斗篷背影。 她盯着黑衣人消失的方向许久,缓缓皱起眉。 他这是……不想被自己看见脸? 为何? 难道是…… 熟人?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到这个剧情了嘻嘻 第97章 鹿白思索到这个可能, 总感觉脑海像是被打通,一个想法模模糊糊地闪过。 但没有等她抓住,那个想法就转瞬即逝。 等她再度去思考, 已然没了头绪。 鹿白将疑惑压在心底, 点开油灯走下床榻, 小心翼翼地戳了下案几上的包袱。 ……无事发生。 她一把将包袱打开—— 里面放着满当当的罕见笔墨纸砚,东郦各地特色墨宝纸笺都有, 洛水的尤其多。 那黑衣杀神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知道她想查什么, 特意收集了墨宝纸笺来暗地里助她,只是自身不方便现身? 鹿白被巨大的惊喜包围住, 顾不上考虑神秘的黑衣权臣到底是谁,坐在案牍边拿出叛国文书,对照着这文书使用的墨宝和纸笺, 一个个核对到深夜。 直到子时过半, 她将所有墨宝和纸笺都核对完,熬的眼眶通红头昏脑胀, 不得不面对一个挫败的现实—— 这叛国文书所用的墨宝只是洛水的一种普通笔墨,包袱里有同样的墨宝, 但却没有任何值得深究之处。 至于这叛国书用的纸笺就更普通了——洛水地域一种很粗糙的纸张, 纸叶较厚,质量却不算好,隐隐透光,不怎么着墨。 鹿白将满桌的笔墨纸砚放回包袱,颓然地趴在桌上,长长叹口气。 奇怪。 难不成爹爹是真的叛国了? 不对。 这不可能。 一定是她有哪里没发现的。 鹿白又将叛国文书上的语句措辞读了一遍, 眉头深深皱起。 到底是遗漏了何处? 这个问题让鹿白思考得心神不宁。 她感觉有些睡不着了, 干脆收起叛国文书, 开始处理公主府内务。 这才发现,昨日公主府被递了了七八封拜帖,全都来自于楚宁王府。 拜帖全都出自一人之手,落款凌厉大气,署名写着两个字: 无晏。 拜帖的时间也很规律,从她回到公主府不久,他也抓住诸多刺客活口回了楚宁王府。但没着急处理这些人,而是每隔半个时辰就递来一封拜帖。 落款署名下方就是拜帖时间,每隔半个时辰格外准时。 鹿白在昏黄油灯下盯着这个名字出神。 因为她谢绝来客,又不允许景殃跳窗,所以他没等到她回帖,一直递来七八封,到晚膳了才停下。 但她昨日生他的气,沉浸在事业中,忘记看拜帖了。 鹿白心绪复杂,慢慢磨墨提笔准备回复拜帖,笔尖悬在信上,半晌却不知道说什么。 白日里,她腰侧被他揉摁的触感再次浮现出来。 景殃不知道她喜欢他,所以没有任何异样的心思。 但她有。 她受不住他这样撩拨,稍稍有点肢体接触都能让她面红耳赤。 看到这些拜帖之后,压着的委屈的情绪顿时有了突破口。 如水流一般,源源不断地汩汩冒出。 最终,鹿白一个字都没有回,将拜帖放回原处。 下人明日一早起来上值,看见这些拜帖就能明白她的意思—— 公主不见客,要将拜帖原封还回去。 - …… 梦里,这是一个香薰味很浓的厢房。 景殃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警惕打量四周,发现有些像风月楼的厢房。 他嗅到外侧走道浓重的血腥味,浑身绷紧,正欲拔剑,忽然发现右臂麻木不已、全身力气几乎消失殆尽。 不知为何,明明力气消失,他却要全身都绷紧撑着。 忽然,下方动了动。 他猛地低头,赫然发现榻上还有个人。 此人躺在他身下,一头青丝如瀑披散开来,几缕头发绕在他指尖上。似是察觉了他的注视,她扬起一张瓷白清透的小脸,神态娇憨可怜,噙着泪意的眼眸湿湿红红地望着他。 是……宁蕖公主的脸。 景殃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坐起身。 他正睡在楚宁王府的卧房里。 窗外,天边露出浅浅鱼肚白,幽绿竹林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尚未到上值时间,王府里没什么人,一片寂静。 昨晚他料理那些活捉的刺客,半夜过半才睡下。现在突然惊醒,估计只睡了两三个时辰。 景殃揉了揉额头,回忆起方才的梦,想到梦里那张脸,莫名在早春的时节感到几分燥热。 他皱了皱眉,掀开锦被起身,走到净室里,在清晨沐了一次浴。 微凉的水顺着头发、肩膀、沿着坚实的肌理线条流下来,砸在净室地面上。 景殃闭上眸,任由凉水淌过皮肤。 莫名其妙的,怎么就成了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他瞒她这么多,若是被她知道了…… 景殃打住思维,快速沐浴完毕,擦干净水珠,走出净室。 - 西市风月楼被一群黑衣死士、刺客闯入的事情在京城中迅速发酵。 近两年,东郦常有动荡,这种事情不算罕见。若不是因为被追杀的是楚宁王,众人根本不会过多关注。 至于楚宁王当时怀里的那个小姑娘,被人理所当然地当成是他的追求者而忽略了。 就在京城百姓、朝廷臣子都以为这又是一桩无疾而终的案件时,楚宁王突然有了动作。 他直接在早朝时间闯进金銮殿,在昭和帝装瞎的视线中,公然告发了广南王。 众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谁?广南王!” “广南王爷久不闻朝政,楚宁王怎会与他结怨啊!” “不会殃及我们吧……” 广南王并不上朝,所以众人看不到他的脸色。 景殃也不在意众人眼神,拿出一沓书信和证据,冷道: “两年前破坏冬猎场围栏,与诸多朝臣结党营私、派卫氏的死士混入太子殿下的侍卫队中,联合朝中佞臣杀害太子。本王回京当天,宁蕖公主十七岁生辰时,命令女属下扮作宫女企图重伤公主殿下。昨日,本王去青杏街品尝春杏流觞宴,却遭到下毒的酒已经西戎软弗散,并遭遇数名黑衣死士暗卫的袭杀。” 他不给众人反应的时间,淡漠地看了眼广南王党派的官员发白的脸色,冷笑道: “诸位,这就是你们认为的……好人?” 他这一席话仿佛火|药弹,将整个朝堂给炸得七荤八素。 众人震惊到无声,艰难地理解着这番话的含义,但没等他们消化完,景殃就径直离开了金銮殿。 他来上朝只有一个目的——揭露出广南王这位隐藏老狐狸的真面目,彻底把他的伪装面皮给撕开。 然后,通过朝廷上这些人的嘴,传到整个京城里。 景殃这一举动效果很好。 鹿白在他刚刚离开皇宫的时候,就已经收到了消息。 如她所料,昨日刺客是广南王的人。 只是不知,卫祁光现在会有什么反应。 听说昨晚卫祁光去了京城外郊考察田庄铺子,他手腕很强,既然亲自去一趟就说明十有八|九是看中了巨额利润,现在大抵不在京城内。 一旦被他听到他爹做的那些事…… 鹿白不忍心再想下去,思绪再次回到景殃身上。 现在看来,那些人恐怕不全是冲着景殃来的。 或许,她也是捎带。 如果没有景殃,她一定会被那些刺客给捉住,景殃也算是变相地保护了她。 但……但这不代表她就能任由他摸了! 鹿白唤来管事下人,道:“那些拜帖还给楚宁王府了吗?” 下人恭敬道:“公主,方才就还了,待楚宁王下朝回来就能看到。” 鹿白点了点头,待下人离开卧房,喃喃道: “还了……就好。” “还了就好?” 卧房窗边突然传来一道男子声音。 鹿白吓了一跳,扭头就看到景殃从窗户翻进来,身姿矫健、动作流畅,颇有几分轻车熟路。 “你干什么!” 鹿白站起身,皱眉看着他:“不是说了不要从窗户进来吗!你又这样。” “我来找你的。” 景殃走到她面前,伸手攥住她的手腕,开口欲要解释。 鹿白一个激灵,下意识想甩开。 景殃立刻微微用力,上前一步拉近两个人的距离,没让她有更多动作。 空气一下子变得安静僵持。 景殃浓密的长睫垂下,浅淡瞳眸定定地落在她身上,里面沉淀着某种情绪,道: “公主,你将拜帖原封还回来,我走不得正门,所以不得不翻窗进来。你别甩开我,先听我说完。” 鹿白慢慢吐出口气:“你说吧。” “抱歉。” 景殃看着她:“锦芜,对不住,昨日冒犯了你。我给你道歉。别生气了。” 说到最后,他微微松开了手,像是服软。 鹿白有些震惊地睁大眼睛,片刻后平静下来,道: “你为何道歉?哪里冒犯我?” “昨日,风月楼。” 景殃顿了下,眸里带着几分幽色:“碰了你。腰。为这个道歉。” 鹿白咬了下唇,有些愤恨泄气道: “我没有因为这个生你气。” 景殃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那你为何退回我的拜帖?” 鹿白看着他的桃花眸,没说话。 为什么生气?生气他碰了她的腰之后却没有给个交代、解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冷淡模样。生气他对这个行为毫不在意。 而不是生气“他碰她”这个举动本身。 她不排斥他的触碰。 “……罢了,你下次别再这样就行了。” 鹿白小声说完就立刻转移话题,道:“你今早突然上朝,公然对广南王发难,接下来他定然要反击。这回,你跟他的矛盾算是彻底搬到台面上。他不会放过你,你还会有更多危险的,记得……” “阿锦。” 景殃忽然上前一步,把距离缩得只剩半步,缓缓抬手覆在她的脸颊上,指腹上下摩挲,用了几分力道,将她的尖尖下巴固定在自己掌心里。 像是不允许她擅自撇头,逃避视线。 他垂下眼帘,直勾勾看着她玻璃珠一样清澈剔透的乌眸,低道: “为什么生气?” 第98章 鹿白感觉自己从脸颊到脖颈都不自在起来, 想偏开头。 他掌心有战场留下的风沙刀痕感,粗粝、不光滑,但宽大而温热, 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掌控欲。 鹿白缓缓吐出一口气:“你先把手放开。” 景殃闻言收回了手, 眸光依旧锁着她: “为什么生气。” 他怎么较真了…… “因为, 因为你的态度太伤人了。我知道当时情况紧急,但刺客离开后你也……” 鹿白顿了下, 闷声道:“你也那种态度。对我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 景殃蹙眉:“你怎么会这么想?” “还不是因为……” 因为她喜欢他啊, 所以会把每个回应记在心上。 “因为,反正就那样, 我想多了。这事就当过去了。” 鹿白搪塞过去,看向他的右臂,道: “你伤势如何了?” 景殃看着她躲避话题, 半晌, 微微挑了下眉,随口笑道: “你这是紧张我?” “是呀。” 鹿白开玩笑似的缓和气氛:“我喜欢景哥哥嘛, 才舍不得你受伤。” 她眉眼精致,唇边带着小梨涡, 嗓音如往常一般又甜又清冷。 似乎缓和了凝滞的气氛。 景殃扯了下唇, 轻哂:“以前怎么没发现鹿妹妹这么会说话。” 鹿白暗松口气,哼道:“你以前还没发现我这么漂亮呢。” “这倒也是。” 景殃看着她,喉音忽然顿了下,道: “只限这一次。以后不要乱开玩笑。” 鹿白讷讷,急促的慌乱涌上来: “知道,我说着玩的。你伤口要紧吗?不然我给你涂药吧。” 这句话说完她就后悔了, 但景殃仿佛没察觉她的口不择言, 玩世不恭地撩起衣袖, 坐在案几边道: “好啊。” “……” 鹿白只得硬着头皮去取药,在卧房外面磨蹭半天之后慢吞吞回来,走到景殃身旁。 为了掩饰方才的“调戏”,她认认真真地观察他肌理线条清晰的手臂伤口: “幸好,快结痂了。” 景殃嗯了声,垂眸看着她: “昨日怀里抱了个人,现在手臂还提不起劲,恐怕尚需恢复一段时日。” “……” 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但鹿白确实无法反驳,深吸口气蹲下来,蘸了下皇宫御赐的金疮药,小心翼翼地涂在他伤口处。 “要是疼你就跟我说一声。”她说。 景殃目光落在她身上,从她细白手指和纤长脖颈上一扫而过,许久没有开口。 鹿白感到不自在,找了个话题道:“昨晚你睡得怎么样?” 景殃眉梢微扬,语气未变:“昨晚做了个美梦。” “什么美梦?” “梦见了个美人。” 景殃不欲多说,感受着手臂传来的淡淡酥痒,岔开话题: “怎么了?” “昨夜公主府来个了黑衣人,是我父皇身边那位神秘的黑衣杀神。” 鹿白拧起眉头:“他在案几上扔了个包袱,全是笔墨纸砚,也不知是不是在帮我。关键是,这位权臣大人是怎么知道我正在做的事呢?” “他本来不就跟国师有所牵扯,说不定有自己的情报来源。” 景殃顿了下,道:“大抵不是坏人,你不必太过忧心。” “嗯,那些墨宝我全都看过了,算是欠他一次。” 鹿白赞同景殃的话,又道:“不过最终没什么用,我就丢去库房了。” “……” 景殃沉默不答。 鹿白手臂举得酸疼,挪了挪脚,仰头继续给他处理伤口。 涂着涂着药,不由自主地出了神。 景殃手臂薄肌线条很流畅,不过分夸张,却恰到好处的有力量。被尖锐物体刺中的伤口分布在肌理上,与周围其他旧疤叠在一起,显得不太美观。 他却对伤势浑不在意,从未在她面前提起。 她知道,景殃身上还有许许多多类似的伤口。 那次去楚宁王府结果撞见他换衣裳、以及他有时用掌心抚摸她的脸,她总是能看到、感受到。 新伤旧疤,从前的、征战的、现在的,诸多分布于掌心、肩背以及他身上任何可能受伤的地方。 她难以想象景殃这些年究竟是怎么过的。 景殃察觉到她的目光所聚之处,将衣袖放下来挡住伤口,不甚在意道: “无事,小伤。手握兵权注定要付出代价。” 这软弗散虽烈,却只能算得上轻伤。 “景殃。” 鹿白忽然拂开他的手,把他衣袖往上卷了卷,看了一遍他右臂大大小小各种伤痕,仰起小脸看着他: “你与广南王的仇恨到底是什么样的?” 景殃低眸看着她,眼里涌着某种情绪。 良久都没有答话。 “对不起,是我唐突了。你不愿意说就罢了。” 鹿白这才反应过来,竟然一不小心又问了他的逆鳞。她收回手来掩饰一点点的无措: “下次我……” 景殃忽然打断她:“还记得我曾给他跪下这件事吗?” 鹿白惊诧地点了点头。 “做过就是做过,不丢人,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景殃支着身子,懒洋洋地拍了拍身旁木凳:“过来坐。” 鹿白站起身走过去,频频去看他的脸色: “你……” 景殃好笑地弯起指骨弹了下她的脑袋: “你就当是我想给你讲讲。嗯?” 鹿白坐在他身旁,认真道: “好。” …… 景殃当时抵达洛水的时候,景玄和景夫人已经被广南王关了起来,奄奄一息。 洛水没有任何异动传来,是他发现家书传回来的日子比往常晚了几日,警惕之下匆忙离京,前往洛水驻地查看情况。 本以为是他想多了,可谁知洛水的战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他花了一番功夫,暗地里弄明白了原委。 广南王坐拥朝廷重权,担贪心不足蛇吞象,他看到自己的兄弟——也就是昭和帝能坐上皇位,内心的贪欲如劲草疯狂生长。 明明都是太后膝下的子嗣,就因为他非亲生血缘,所以就要扶持皇帝坐稳皇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权力一点点被他收拢。 凭什么呢。 他不甘心。 他能力手腕样样不缺,为什么不能在龙椅上坐坐? 于是他开始贪图昭和帝最肝胆相照的好兄弟——景玄的兵力。 楚宁景氏向来手握重权,独揽朝纲,在朝政上说一不二。 他能有景玄的支持,逼宫的大业就能成功一半。 但景玄骂他骂得狗血淋头,声称若还有下次,他就不会留任何情面,直接禀报皇帝。 广南王内心的怨气逐渐滋长,他故作知错的模样,身负监军一职去洛水赎罪,但实则偷偷联络了西戎敌国。 在景玄以为他回头是岸、与西戎进行洛水大战的前夕,他买通军队细作,与敌国大军将景玄围困城门,抓了景夫人当面侮辱,让一代战神孤立无援。 景玄挣扎到最后一刻,戳瞎广南王的一只眼睛,宁死不屈被关了起来。 洛水之战,东郦惨败。 景殃抵达时,东郦大军惨败的消息尚未传回去。洛水距离京城太远,又杂又乱,战信都会遗失在途中。 京城之中,竟然无人发现边疆异样。 主将和随主将一同行军的主将夫人被关了起来,折磨得不似人形、形销骨立。 国师大人突然叛国,无人知晓原因。 广南王拿边疆百姓作为人质,逼迫众多楚宁卫低头。 楚宁卫无法见死不救,被他拿捏住了软肋。 广南王得知景殃来了边疆,畏惧他出众卓越的能力,将自己伪装成受害者。 景殃面对生灵涂炭的景象,假意不知道幕后之人是谁,想方设法还了楚宁卫的行军自由。 他盯着幕后之人的动静,让广南王顾忌真相暴露,不敢随便出手。 广南王不敢动他,便折磨景玄和景夫人。 断粮绝水,肉身鞭打,精神摧残。他想要景家人低头,需要景家人的势力来支持他登上龙位。 景玄和景夫人不愿意。 得知儿子来到洛水,景玄偷偷将黑白墨玉扳指——即景军令交给景殃,让景殃带着楚宁卫守好边疆。 交接的途中被发现了。 广南王大怒,派人将景玄一箭穿心。 景夫人受不了他的折辱,自杀在军营里。 而这些,景殃掐着自己的手,亲眼目睹。 他扮作景玄的亲信杀手,披上黑衣,戴上黑面巾,在景玄和景夫人死去的当夜,闯进营帐,砍断了广南王的一条腿。 广南王误认为是景玄留下来的属下,疯狂报复回去,伤了蒙着面的景殃的双眼。 随行大夫早已逃亡,景殃无法治疗眼睛。 他短暂地失明了。 广南王担心事情败露,将火气全都发泄到百姓身上。 他要放火屠城,并把责任推到西戎头上。 楚宁卫连夜救了三个城池的百姓。 还剩最后一个城池,洛水门关。 洛水门关是他们的家园,他们不肯转移。 景殃抬着父母的尸体,去营帐见了“幕后之人”。 一个太监接见的他。 景殃的视线全是黑的,他才十二岁,却已经尽了全力。 看不见,就只能听。 他说:“放了百姓。” 广南王压低声音,变换嗓音,阴恻恻笑道:“那你求我啊。” 他俯视着这位名动京城的少年人。 明明才初现锋芒,却已让整个京城追随、拥戴。 京城都说,小楚宁王实乃东郦百年难得一见的少年人,将来定能超越景玄将军,带给东郦繁荣和盛火。 他是景玄唯一的儿子。 可是景玄凭什么拥有这么优秀的儿子。 广南王也有儿子,可儿子一出生,就被小楚宁王的风头给盖了过去。 他们卫氏,永远都比不上楚宁景氏。 但如今,身份对调。 是小楚宁王开了尊口求他,是景家的人对他低下了头颅。 于是,广南王用扭曲的声音,以任何人都听不出的语调,微笑道: “小楚宁王不是心怀天下吗?那你就为了百姓,跪在我鞋子面前,弯下膝盖求我啊。” 营帐外,百姓带着所剩无几的干粮的包袱,齐齐堵在外面哭求。 悲切地求生声音如海浪潮音。 失去视觉,听觉会被无限放大。 景殃甚至听到一个女人在营帐外颤抖着说: “贵人,我就剩这一个儿子了,就剩这一个了……” 这些,全都是活生生的性命。 是他刻入骨血也要守护的东西。 最终,他一点点弯下脊骨,跪在满目黑暗之中。 他声音平稳,很缓慢地说: “放了百姓。我求你。” 百姓们最后平安无事,西戎大军却打入了东郦。 广南王作为“受害者”,与景殃扶持着回京。 他不知道景殃发现了真相,坐着轮椅,咬牙切齿地说: “西戎当真可憎,杀了景将军,又断了本王的腿。” 景殃冷冷勾起笑来: “原来如此啊……王叔。” …… 景殃说完,走到窗边望着满园鹅黄春色,将狠戾之色悉数收敛来之后,转眸看她。 鹿白眸光怔怔,满脸都是不可思议与心疼。 景殃不在意地笑道: “吓着了?都是些陈年旧事,没什么……” 下一秒。 小姑娘忽然走到他面前倾身,踮起脚尖,紧紧抱住了他。 景殃嗓音骤然哑住。 作者有话说: 心机狗男人卖惨喽。 第99章 寂静无人的公主府卧房里, 满院春意的窗子前。 她脑袋埋进他的颈窝里,双臂环住他的腰,抱得很紧。 景殃愣了几秒。 他无端想起上回在风月楼厢房, 触碰到的美人酥腰, 那几息之间的手感。 小公主养的是真好, 小时候在国师府里就从未吃过苦,后来经历了战乱, 心性成熟了些, 但被陛下捡回去后依然是放在深宫里娇养。 那身体肤态清透滑腻,如玉如脂, 一点瑕疵都没有,白得晃眼。 他记得当时低眸瞥了眼,能看到指腹摩梭过的皮肤透出浅浅的粉, 好像稍微用点力气就能恰出青紫痕似的。 娇得不行, 经不得折腾。 景殃稍稍压了下眉骨,藏起眸底微暗之色, 缓缓出声: “小公主,你这是在做什么。” 鹿白别着脸, 闷闷道: “我抱你一下。” 虽然景殃讲述的语气很平静, 但年少经历这些事情,隔着血海深仇又怎能平静得下来? 不惜丢掉自尊,让人狠狠踩在自己脊梁骨上,却依然失去了所有人。 偌大一个景宁景氏,听着风光,但居然仅剩他一人维持。 鹿白仰起脸, 轻轻道: “你恨吗?” 景殃低着眸, 鼻息与她很近: “我当然恨。” 那么多年, 景玄被抽筋扒皮、景夫人被凄惨折辱却无人知晓,而坏人还在好端端地坐在王府里被人尊敬着。 景家人的使命就是守护西疆的防线与百姓。 他们生生世世守护着土地,却被这些人玩笑一般践踏。 哪怕父母死于他手中,他还是跪了下来。 那一刻,他发誓。 他们经历的所有,都要一件件、一桩桩地让那个人用血肉来偿还。 鹿白久久无言。 她感到一阵心疼。 难以置信,景殃那个时候才十二岁。刚刚步入少年阶段,就被折断了意气与傲骨。 鹿白鬼使神差地抱着没松手,移开目光,小声道: “今天是我破例,勉强安慰你一会,你不许多想。” 景殃喉结上下滚了滚,喉音带着点哑意: “嗯。” 小姑娘抱得很紧,上半身贴着,胸脯随着呼吸而起伏,柔软得不可思议。 不知是什么味道的淡淡馨香从她身上传来,不断钻入他鼻里,让他莫名心烦意乱。 他感到身体又有抬起的趋势,心底升起一股压不下去的烦躁感。 “行了。” 景殃微微往后仰,声音有点哑: “再抱一会,我就当你占我便宜了。” 鹿白蓦地松了手,赶紧后退几步。 她抬头,看见景殃眼底一闪而过的幽深情绪,顿时意识到自己又冲动了。 上回景殃情况紧急之下稍微碰了一下她,后来都变成一副冷漠拒人的模样,现在换成她抱他,恐怕景殃又要皱眉。 “我忘记了你很介意。” 鹿白怏怏抿了抿唇。 景殃漫不经心地理了下腰封和衣袍袍角,未答。 鹿白搓了搓手臂,转身欲要回卧房穿外裳。 早春的窗边还是太冷,她穿得少。 景殃突然拉住她的手:“去干什么。” 她的手很小,掌心非常柔软,带着淡淡凉意。不知若是触及到什么,这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手会不会磨红。 “风太凉,我去披件外裳。” 鹿白抽了下手,没抽动,疑惑地看他:“怎么了?” 景殃松开手,蜷了下手指,偏头避开她眼眸里清澈的茫然,淡淡道: “无事。” 鹿白没多想,转身回屋穿衣裳。 …… 最后果真如鹿白所想,景殃在她抱他没多久后就提出告辞。 鹿白把刚披上的外裳又脱下来,目送他离开。 景殃走到庭院中,树影微动。 褚一从上面一跃而下。 “有事?” 景殃停下,淡淡看着褚一。 褚一欲言又止地垂眸扫了眼,略过他腰封扣紧的外袍和锦裤,震惊尴尬地撇开头。 景殃拔出匕首,神态冷淡地在手上把玩: “想说什么就说。现在你是公主府的褚闻,不是我的暗卫。” “没有没有。” 褚一忙不迭地摇头。 这岂能随便说? 万一楚宁王一刀把他嘎掉了,他都没法给自己收尸。 见褚一闪身离开,景殃低嗤一声,将匕首放回鞘中,转身离开。 回到王府,廖先生照常在府门迎接。 景殃脱掉外袍,走进净室,忽然道:“廖管事,回头去储存点冰放在王府地窖里。” 今年热气来得挺早。 廖先生面上闪过几分诧异,应了声是。 - 景殃在公主府讲完他那些过去经历之后,鹿白就不由自主地更加关注他的动作。 他在早朝上曝光广南王做的那些事,虽然不是所有人都信,更多倾向于是手段阴谋,但还是在东郦引起轩然大波。 不过谁都不想在这时候跟卫氏染上关系,广南王府一时间门可罗雀。 当众人半信半疑、议论纷纷之时,景殃进了皇宫,又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慢条斯理地将一件件证据呈上。 大剌剌放在那里,让所有人都去看。 鹿白也能进宫,光证明大地跟去金銮殿看了看。 众人将证物团团围住,小心翼翼地翻着诸多证据,愈看愈是心惊。 虽然所有证据书信都没有广南王的署名,但在座的都是人精,能从其中能窥得蛛丝马迹。 楚宁王所述的那些罪证……恐怕并没有冤枉广南王,都是他干出来的。 即使非广南王本人动手,也有他下达命令、或者推波助澜。 黑色鳞甲楚宁卫突然之间出现在京城,将广南王府团团围住,逼迫广南王府给个说法。 有心人注意到,景殃的手上多了一枚白玉色扳指。 广南王哪怕再按兵不动也扭转不了局势,气得在王府砸了数个玉鉴,不得不当着众多百姓的围观,坐着轮椅急匆匆地进宫面圣。 鹿白被景殃使了眼色。 他让她先回公主府,这个早朝恐怕会很危险。 鹿白正想走,却在金銮殿门口跟广南王撞了正着。 他没心思管她,狠狠瞪了她一眼就进入金銮殿。 她脚步一顿,又返回侧殿,就见广南王面色铁青地抢过那些证据,一页一页地翻过去,努力维持着镇定,但脸色奇差无比。 这些证据……他反驳不了! 虽然没署名,但罪证罗列清晰,他必须付出巨大的代价,否则无法平息众怒。 鹿白有点疑惑,心道这回打不死他,为何要突然将证据放出来。 她思考不明白,悄悄看了景殃一眼。 景殃立于金銮殿中央,懒洋洋地双手抱臂,俯视着轮椅上的中年男人。 下一秒,他察觉到鹿白的视线,抬眸望过来。 鹿白朝他歪了歪脑袋。 景殃低笑一声,不动声色地向着角落的周大人抬了抬下巴。 周大人隐藏在文武百官中央,不知道景殃在看他,正揣着手看着广南王,纠结地想着如果事情败露他该找谁当下一个靠山。 鹿白瞬间明白了景殃的意思。 借石打鸟,除掉枢密院士人,废掉广南王其中一个铁桶般的羽翼。 他本没有必要这样多此一举—— 他帮的是她。 鹿白站了出来,失望又愤怒道:“广南王,本公主当日险些丧命在宫墙之下,希望你能给出满意的解释!” 昭和帝沉着脸:“广南王,楚宁王说得可都是真的?你还有什么解释要说?” 广南王重重将证据摔在地上,狠狠卡紧手心,忽然笑了下道: “公主殿下,楚宁王,陛下,诸位同僚,你们误会本王了。” 他抬手朝着周隅指出,厉声道: “是你!本王看错了人,绝不会再包庇你!你要为你的错误承受后果,下狱受罚!” “什么?!” 周隅满脸震惊地抬头。 ——周家,广南王为自己犯下罪证所找到的替罪羊。 - 鹿白回到公主府,时刻打听此事后续。 一炷香后,她没等来皇宫的消息,倒是等来景殃的一封信。 信上写了此事的进展。 事情非常顺利,广南王这回被坑惨了,不得不把枢密院士人——周瑜,拿出去顶罪。 昭和帝早就知道景殃的打算,心里清楚那点小证据根本奈何不了卫氏,此番能砍掉广南王的羽翼已经算是巨大成功,于是当机立断地将周隅打入牢狱。 堂堂枢密院士人,一夕之间成了人喊人打的阶下囚。 他注定会死。 枢密院总算是被敲开一个角,不再是广南王坚不可摧的依仗与利器。 鹿白烧掉信,边朝月就匆匆来了公主府。 “你出任务回来啦?” 鹿白急忙给她倒了杯热茶,道:“最近朝廷发生了点大事,枢密院被我们……” “我知道,我听说了,事情都已经传到京郊了。” 边朝月喝掉一大盏茶,放下茶盏,道:“但事情有些失控。我是碰见了一个人才急匆匆找你。卫祁光与广南王反目,从京郊杀回来了。” “杀回来?” 鹿白一怔:“怎么回事?他不是在京郊田户看铺子吗?” “京城动静这么大,怎能瞒得过他。” 边朝月看着她,道:“广南王派人推你下宫墙那天,跟随跟了数个暗卫保护。卫祁光把这些人全都杀了。” “啊?” 鹿白霍地起身又坐下来:“但是,我们的目标在于枢密院,那些罪名被周隅给顶了,名义上并不是广南王做的。” “卫祁光是能力与武功都不属于楚宁王的人物,你们解决掉周隅,就以为卫祁光真的会信?” 边朝月顿了顿:“我怀疑,卫祁光盛怒的原因不是因为他爹做的那些事。” 卫祁光并不是什么纯粹的好人,他本不该如此盛怒。 鹿白一时间没明白边朝月的意思:“那他怎么会从京郊杀回来?” 边朝月看着她,慢慢道: “小鹿,我猜卫祁光之所以如此盛怒,是因为他知道了那日推你掉下宫墙居然是广南王做的。” 鹿白愣了愣:“什么意思?” 卫祁光跟亲爹反目,因为她? 作者有话说: 他为什么要整理腰封,还要整理衣袍。 第100章 边朝月道:“知道亲生父亲是个恶事做尽的人, 哪怕全京城的人都不信,但卫祁光也会信。他太了解自己父亲,知道广南王一定做得出来。” 她看着鹿白, 道:“近日朝堂生乱, 非因你而起。无论你先前与卫祁光是否有交情, 近日都不宜与他来往。” 至少要把这段敏感时间度过。 不然徒增嫌隙。 鹿白沉默良久:“好,我知道了。” …… 卫祁光从京郊商铺回到王府后, 刀剑已经被鲜血染红。 他无视掉周边邻里围观的眼神, 径直走进王府,推开一众拦路的侍卫, 踢开主院的门,沉沉看着院中正跟幕僚议事的亲生父亲,冷道: “破坏冬猎围栏、买通细作杀害太子、暗害公主……父王, 您真是让儿子大开眼界!” 广南王抬手示意幕僚退下, 皱眉看着他:“我现在有要事在忙,你好好的发什么疯!” “发疯?”卫祁光讥嘲道:“周隅不过是个替罪羔羊, 你当我蠢吗?您自己做下的恶事,自己不敢认?” “卫韶, 请你注意你的言辞!” 广南王怒气冲冲地拍了下轮椅扶手:“你以为我这是为了谁?我辛辛苦苦把你培养出来, 为的不就是那至高无上的权位!不明白我的苦心你就乖乖等着安排,不要坏了整个广南王府的事,逆子!” “你!” 卫祁光剧烈的呼吸着,温和眼底慢慢用上赤红:“父王,我从不知你竟是这种人!” “来人,把他带下去。” 广南王挥挥手, 冷眼看着侍卫将卫祁光带走, 道:“想清楚了再来找我, 否则别怪为父不客气了。” 卫祁光抚袖关上院子的门,胸膛激烈起伏着,想到当初那天从宫墙坠落下去险些当场身亡的朱红裙身影,突然伸出拳头猛地砸了下墙。 - 朝廷近日发生了剧烈的动荡,周大人身负诸多罪证,被打入牢狱,枢密院士人之职空缺出来。 广南王向来是为国为民、心怀社稷,百姓们得知他是被污蔑、而真正的杀害太子凶手及陷害公主之人是周大人之后,对广南王府的好印象便又回来了。 但部分朝廷臣子对此保持缄默。 纵然周家认下了那些证据,还差点遭遇九族牵连,但最终陛下的惩罚却没有落下来,这说明什么? 一部分臣子察觉到了朝廷的暗流涌动,开始默默疏远广南王府。 但还有一部分臣子选择剑走偏锋,备着礼物登了广南王府的门,悄悄向广南王示好。 若是卫家能改朝换代,但他们就是从龙之功,值得冒险一把! …… 景殃将证据交上去之后,任由各种流言发展,搅浑朝廷的水之后,他就在楚宁王府里闭门不出。 广南王府下一步肯定有反击,他得做好部署。 真正的党派之争现在才刚刚开始。 景殃在王府处理完暗卫的情报信件,书房外面传来敲门声。 景殃放下书卷:“进。” 胡伯拎着小红蛇探头探脑地进来:“王爷,它吃的鼠肉干没了。” “去找廖管事。” “好嘞。” 胡伯退出去,没几秒又敲门进来,嬉皮笑脸道:“王爷,近日茶楼的话本小的没素材了,不知您有没有新的故事素材啊?” “话、本?”景殃似笑非笑地拿出匕首,慢慢把玩:“你还挺闲?” “没有没有,王爷息怒,小的告退。” 胡伯忙不迭地关门。 景殃忽道:“等等。” 那日公主府的拥抱没来由地从脑海闪过。 景殃道:“你的画本册子呢。” “……?” 胡伯没茫然挠头:“哪个画本册子?” 景殃顿了顿,冷淡道:“花牡丹。” “……什么花牡丹?” “图册。” “……什么图册??” 景殃看了胡伯数秒,冷道:“春阳密戏图。你是失忆了?” “哦。春阳……啊?春阳密戏图?!” 胡伯震惊地瞪大眼睛:“王爷,您要这个做什么?” 他惊疑不定地悄悄打量着自家王爷。 难不成是近日火气太旺,无从疏解? 但王爷从前不都是薄情寡欲吗? 还是说……上个战场,习性改变了? 可是,火气旺的话,直接叫个美人不就好了吗?再不济也可以纳个妾室。 现在哪还有看小画册来疏解的…… 就在胡伯的视线即将从景殃脸上往他外裤上移去的时候,景殃扬手将匕首扔出,精准地削掉胡伯一截头发,冷笑道: “把你的心思收一收。我有正事。” “哦、哦……” 胡伯脑门一凉,讪讪一笑离开,刚走出门就掏出话本子手稿奋笔疾书: 某日,男主人公突然问下人要小画册,试图遮掩其行为到底为哪般…… 一柱香后,他将取来的灰扑扑的画册双手呈上。 看到景殃冷漠的眼神,胡伯急忙补了句: “放得久了,有点脏。” “……” 景殃伸手接过,重重仍在案牍上:“行了,你退下吧。” 胡伯乖乖退出书房,等房门一关,他就掏出话本子手稿,撒腿奔向朱雀楼。 太好了!下一话的故事可以开始更新了! 景殃立于案牍边,皱着眉翻开春阳画册。 第一页。 第二页。 第三页。 …… 他翻开第十页。 画面粗糙、纸张劣质、人物行为夸张,他甚至心无波澜。 景殃有点烦躁地拧眉。 第二次。 上回已经是第二次了。 他虽然往日与女子接触良多,但从未让她们近过身,更逞论是变得坚硬。 但是与公主,确实是接触得频繁了些。 小公主十七岁了,正值定亲的年纪,他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坐怀不乱柳下惠。 看来这段时间他确实与她走得太近了。 景殃直接扔掉画册,转头就看见被放在案件上的桃花酥,他捏起一枚尝了尝,清甜带香,味道不错。 他盯着桃花酥看了片刻,将它放回去,唤来吩咐廖管事,淡淡吩咐: “以后将桃花酥都撤掉。” 廖管事瞄了一眼已经被吃了一口的桃花酥,默默道: “是。” - 朝廷动荡的这几天,鹿白过的颇为清净。 广南王陷入了风波,于是开始给疆苦之地的百姓施粥做善,言行低调,挽回不少名声。大家渐渐相信他是被冤枉的。 他忙着做好事,也没时间找事了。 最主要的是,景殃这阵子不来公主府了。 鹿白不懂景殃在忙什么,失落的同时隐隐也松口气。 他不来也好,她正好把乱掉的心思给掰回正轨。 唯一让她头疼的是卫祁光和裴焕分别给她寄了一封信。 卫祁光没说什么,只有两句话。 一句是道歉。 另一句是,以公主为君友,乃人生之幸事。 墨竹不懂:“公主,他这是什么意思?” 鹿白给他回了信,道:“他是说,出了这种事,如果还能以君子之友继续相处,那么将是他人生的幸事。” 墨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看来这卫世子的为人还不错,比楚宁王那般混账不讲理的人好多了。” “……” 鹿白庆幸景殃没在这里,没听见墨竹的话。 回完卫祁光的信,鹿白拆开裴焕的信。 裴焕也没多说什么,只有寥寥几句话,意思是朝廷最近不太安稳,证据虽然都指向周大人,但他去旁听了行刑审讯,感觉仍有蹊跷,希望公主能小心应对。 鹿白回了句好,搁下笔之后又拿笔填了个谢谢,将两封信同时送出去。 其他的信都好回复了,陛下的、闺中姐妹的、众位皇子的,关心的方式各不相同。 鹿白一一回了信,分别送出去。 墨竹撇嘴:“楚宁王脾性当真阴晴不定,又不理公主了,实在不值得深交!” 鹿白好笑地看了墨竹一眼。 京城风波逐渐过去后,广南王突然上了朝。 面对昭和帝阴沉的视线,他温和笑了笑,道: “陛下,本王这几日深陷流言,懊悔没有为东郦多做分忧。如今终于能喘口气,便想着上朝来见见陛下,顺便问一问——” 广南王顿了顿,一字一句道: “不知,对于储君之位空悬一事,陛下有何打算?” 他维持着笑容,泰然自若地与朝臣颔首,推着轮椅回到众臣之中。 仿佛没看到众位皇子同时阴沉下来的脸色,以及炸锅的朝廷。 这个被压了许久的问题终于被提了出来—— 东宫储君之位。 - 鹿白没清净多久,景殃就再次翻窗进来。 他轻轻往里一跃,下意识像往里走,而后想到了什么似的,脚步一顿,立在窗边未动。 鹿白对于他这一行为已经放弃挣扎,问道: “你前阵子没来,今天怎么又来了?” 景殃到嘴边的话一顿,看着她: “什么叫又?” 鹿白一噎。 景殃也没等她解释,径直道: “今日早朝,广南王提了储君之事。他所图不小,如果卫祁光给你写信或者广南王府有其他动静,你提防着点。” “卫祁光……” 鹿白话音未落,景殃就纵身一跃,翻窗离开。 “……?” 他来找她就是为了让她小心一点吗? 鹿白走到窗子边,诧异地探头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半晌后撇嘴低声道: “不就是抱了一下吗……” 他又恢复成了这副冷淡样子。 至于吗! 作者有话说: 傻孩子,他只是对你有异样心思了而已。 第101章 春天一眨眼就过去了一半。 众位皇子的关系到底还是因为那句储君之位而变得微妙起来。 从前鹿璟之是储君, 但他遭遇刺杀身亡,储君之位总不能一直空着。 立长还是立贤,素来就是巨大的争议。 昭和帝对此没有任何发话, 仿佛对空悬的储君之位毫无所觉, 哪怕臣子们暗示也避而不谈。 朝廷臣子们捉摸不透昭和帝的用意, 隐隐分成三个党派。 大皇子党,三皇子党和中立党。 大皇子不动如山, 甚至有些不想参与太子之位的争夺, 但耐不住从前追随鹿璟之的官员都去支持他,他面临两难的抉择。 三皇子一直都有野心, 如今更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再加上他确实是所有皇子里最狠辣善断的一个,很有帝王的特征。因此, 不少官员剑走偏锋, 选择追随他。 最后是中立党,谁都不选, 乐得看热闹。 公主府里。 鹿白翻看着琼枝和边朝月收集来的朝廷情报,一封封翻阅下去, 始终没找到想看的名字。 她放下案牍情报, 问墨竹:“楚宁王有多久没来公主府了?” “摸约……”墨竹算了一下,“足有月余了。” 鹿白微微皱眉。 最近正是朝廷动荡之时,各种破事掺在一块,景殃就算再忙也该来找她商议计划,怎的跟消失了一样? 难道是因为那个拥抱,他厌恶跟她接触, 索性不来了? “他也太小气了吧……” 鹿白站起身道:“墨竹给我宽衣, 我要去一趟楚宁王府。” 山不就她, 她去就山还不行吗。 墨竹满脸不乐意,翻箱倒柜半晌,捯饬出压箱底的裙裳裙给公主换上,满手珠翠倒腾来倒腾去,语气宛如即将上战场: “既然是公主主动上门,那一定要打扮得隆重些,让他好好看看公主您的美貌!” “……” 鹿白推开她的满手珠翠,离开公主府。 - 楚宁王府,书房。 景殃听完鹿白的一席话,眉梢挑了挑:“为了你的皇兄皇弟而来?” 鹿白点了点头,看他微敛的眸色和琢磨不定的眼神,疑惑道:“怎么了?” 景殃神态冷淡道:“没事。” 挺好。 抱了他之后一次都不来。 来了一次还是为了那些皇子。 嗯,挺好的。 “我们不是盟友吗?”鹿白蹙了蹙眉:“现在朝廷将乱,不是说好了互相帮忙吗?” 还说什么他效忠她,看他这不情愿的样子,他效忠个屁! “是。”景殃轻嗤一声,“你也知道是盟友,这么多天也没见你来王府一趟。” “我……”鹿白噎了下,底气不足:“因为最近你也无事,我是个公私分明的人,不会在闲暇时间打扰你。” 景殃扯了扯唇,坐在案牍边道: “坐吧。不是担心你的皇兄皇弟吗?我给你分析一下。” “……哦,好。” 鹿白乖乖坐在对面。 景殃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坐那么远,这案牍上的情报和资料能看清什么? 他垂下眸,将一些情报递到向对面: “一些掌握朝廷势力的老臣尚未选择归附,你无需担心他们会刀剑相向。” 鹿白接过情报看了看。 景殃道:“你的那些皇兄里,五皇子和六皇子都无心皇位。四皇子只听鹿元晟的话,他……” 他顿了下,脑海里闪过鹿枕闲那张无害纯善的笑容,将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道: “至于鹿枕闲,他是最小的一个。” 即,只有所有皇子都轮了一遍,最后才能轮到他。 鹿白放下情报资料: “所以……” “所以你不用担心。” 景殃道:“该怎么争、如何争,他们心里有数。” 鹿白这才放下心来。 哪怕她早知道自己无需担心,但景殃这一席话也让她宽心不少。 “多谢你,既然没其他事情那我就走了。” 鹿白起身欲要告辞。 “着急什么。” 景殃淡淡看着她,道:“你不是公私分明吗,打扰了我就直接走了?” “……” 鹿白忍不住道:“我不就是抱了你一下吗,你……” 见景殃蓦隐隐有些冷淡抗拒的眼神,鹿白戛然住了口,道: “那你想要什么谢礼。” 景殃看了一眼书房门口被静悄悄放置的一盘桃花酥,道:“你就做点甜糕给我吧。” “什么甜糕?” “你爱吃的什么。”景殃道,“桃花酥。” 鹿白不解道:“你不是跟我口味不一致吗。” 景殃突觉几分悔意,但话已出口不容收回,冷硬道: “我改了。” “……” 鹿白应了下来。 她再次转身欲走,景殃眸光从她隐约透光的臂帛和胸前衣襟上一扫而过,忽道: “以后你单独出府少穿这种衣裳。” 跟掉进恶狼群里的小绵羊似的。 鹿白有些莫名地哦了声,见他不再看自己,告辞离去。 - 转眼就到了周隅行刑的日子。 鹿白知道周隅是给广南王顶罪的,但周隅平日里做惯了恶事,手里沾了不少人名,此番行刑也不算冤枉他。 只可惜是凌迟刑罚。若非广南王将他推出去,周隅本可以用其他代价去补罪,只需流放边疆,无需付出性命。 立场对立,她不同情周隅。 鹿白去宣武门柴市口看了一下行刑现场,没有多留便回去了。 走到公主府门口,意外地看到门外有个熟人。 周成佑沉默地看着她,背脊像是突然被压垮了一般,昔日的嚣张意气不复存在,唯有满目的颓然。 鹿白惊讶道:“周大人的罪名并不牵连周家,陛下宅心仁厚,你这是……” 周成佑突然双膝跪下,眼眶红了一圈,哽声道: “公主,您能不能放过我爹?至少、至少给他留个全尸……” 鹿白叹了口气,命护卫将他扶起来,道: “周公子,你找错人了。虽然前阵子我与你们周家发生了嫌隙,但周大人下狱责任并不在我。” 周成佑握紧拳头,哑声:“是谁?” 鹿白沉默了下,道:“那些罪状是他人所为,但你爹并非绝对清白。孰是孰非,我并不想过多评判。你若要怨,就去怨那些做出伤天害理的人吧。至于是谁伤天害理,你自己用眼睛去看,不要问我,我也不会说。” 周成佑慢慢起身,道了一句知道了,一瘸一拐地走远。 鹿白注视着他离开的背影,心情复杂,半晌才收回视线。 - 十日后,周隅行刑的风波过去,广南王果真坐不住了。 原本只想坐山观虎斗,但没曾想大皇子和三皇子关系微妙却并没有打起来,他召来所有幕僚,彻夜商议之后,开始做出反击。 早晨,他推着轮椅上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布要出仕,理由是被楚宁王步步紧逼,他要为广南王府寻求一个清名。 但楚宁王府压根没理他,该干什么该干什么。 这个借口在聪明人眼里根本就站不住脚,不过百姓们不清楚真相,都以为东郦唯二的异姓王要打起来了,纷纷说朝廷要变天。 鹿白并不为景殃担心,他正想将水搅浑,恐怕乐得看到现在的局面。 现在难到她的是另外一件事—— 亲手做甜糕。 没错,就因为她抱了景殃,去了一趟楚宁王府就被景殃要谢礼,导致莫名奇妙地欠下一份桃花酥。 鹿白在公主府小厨房窝了数日,弄得一身灰扑扑脏兮兮,失败了数次之后,借鉴了数个甜糕方子,最后终于艰难地将桃花酥给做成型。 看着面前香味扑鼻的桃花酥,鹿白心里一阵绞痛。 就这么送给景殃,他又不吃,未免也太亏了! 鹿白在小厨房转了一圈,看见橱台上方的甘糖,灵机一动,拿来往桃花酥上不要钱似的撒下去。 肯定很甜,齁甜。 齁死他。 鹿白满意地把桃花酥用油纸包好。 他莫名其妙一直不来找她,那她就亲自上门。 鹿白拎着桃花酥出门,前往楚宁王府。 中途走到巷口拐角,她抬眸瞥了见,脚步骤顿。 另一条道路上,广南王推着轮椅出来,身后两名侍卫一左一右抓持着卫祁光。 只见广南王扭头警告了一句卫祁光,随后带着他来到明王府门前,叩响了门。 朝堂好不容易才维持住微妙的平衡,广南王在这个时刻突然拜访明王府,明晃晃的生怕别人看不见,野心昭然若揭!其心可诛! 鹿白心里咯噔一声。 还没来得思考她该怎么做,广南王就敏锐地回头,不偏不倚地看见了她。 广南王面露意外地笑了笑,眸里藏着几分阴狠,饶有深意道: “是宁蕖公主啊!甚久未见,最近怎么不见你来找王叔玩啊?” 鹿白绷紧身体,冷冷看着他,不答。 广南王冷笑一声,突然推着轮椅过来,伸手向她抓去: “小公主躲什么!从前你不是最喜欢王叔吗?” 褚一从树上一跃而下,拔刀挡在鹿白身前。 卫祁光用力踢开左右的侍卫,拦在前面道: “够了!父王!你疯了不代表我想跟着你疯!” 广南王冷漠道:“祁光,我只说一遍。让开!” “公主,是我对不住你,你趁现在快走。” 卫祁光寸步不让,温润如玉的面容上是从未有过的冰冷。 明王府大门匆匆打开。 鹿明疏赶紧走出来,担忧道:“宁蕖,你不必忧心我,快点回去。” 鹿白拉住他,道:“大皇兄,你告诉我,他突然来拜访你是想做什么?怂恿你夺嫡,允诺给你好处,借你之手除掉三皇兄和其他皇子,是吗?” 鹿明疏未答,推了推她,低道:“宁蕖快走。他所图不小,你不要卷进来。” 广南王冷笑一声,抬了抬手,数名暗卫从周围暗处同时出现。 他一一扫过面前这些人,眼里压着杀意道: “祁光,让开!我倒要看看你们谁敢走?” 鹿白冷淡看着他: “王叔,别装了,你早就等着这一天了吧。胆敢唆使皇子相互残杀……大家都是聪明人,到底想干什么,您直说吧。” 远远的暗处,收到消息的各府暗卫急匆匆离开,分别去往不同的府邸方向。 情况不妙,要通知自家主子来。 - 楚宁王府。 景殃看着漏刻,思及上次鹿白要给自己做甜糕的事情,不由蹙了下眉。 这都几日过去了,难不成她想赖账? 景殃走出书房,来到后厨。 厨子战战兢兢地行礼,正寻思最近做错了什么,突然听景殃道: “今日你们有没有做桃花酥?” 厨子莫名地挠挠头,看向角落道: “刚好有一盘,是小的方才精心制做,味道非比以往……” 景殃若有所思地捏起一枚,尝了一口,几秒后皱眉咽下,将桃花酥放进去,道: “味道不可,重做。” “……” 厨子忙不迭地应下。 景殃刚走出后厨,褚二就急速而来道: “王爷,大事不好!宁蕖公主在大皇子府门口与广南王碰上,广南王似乎是想威胁大皇子,却被公主殿下拆穿。现在情况有些不妙!” 广南王这么快就出手了? 景殃眉头紧皱,心道不好。 本想这阵子避着她,解决一下频频的心烦意乱。但眼下状况突发,他又怎能避得了。 来不及思考太多,他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 褚二看着眼前一道风刮过王爷就消失不见,愣了一下也赶紧追上去。 第102章 诸位皇子同时收到了暗卫传来的消息。 朱雀街的动静瞒不过别人。 广南王想挑起皇子间的内斗, 野心几乎摆在了台面上。 鹿元晟听到广南王动静的瞬间就沉下脸来。 不管他们内部怎么斗,那都是他与鹿明疏之间的事情,与外人无关。广南王突然去拜访鹿明疏是想做什么?把鹿明疏架在火上烤? 与此同时, 在京郊练兵的边朝月也听到从玉汇报此事, 来不及思考太多就放下手中军务赶过去。 景殃到达广南王府的时候, 迎面诸位皇子和边朝月一前一后抵达。 三方人马在门口相遇,景殃看了他们一眼, 率先朝明王府而去。 明王府门口, 鹿明疏与广南王两厢对峙,气氛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阶段。 护卫急得团团转, 看到远处一行人宛如看见了救兵。 广南王颇有深意的问话依稀从前方传来: “公主为何对本王这般有敌意?难道你忘了你最开始来皇宫之时是谁为你撑腰的吗?” 鹿白气得浑身发抖: “王叔,不要仗着手握兵权就有恃无恐!一个周家倒下就会有无数个周家坍塌,意欲挑起皇嗣内斗, 你当真以为大家看不出来你的心思吗?不过是父皇懒得拆穿你罢了!” 一柄匕首凭空飞过来, 广南王猛地躲开,匕首擦着他的胸膛堪堪而过, 重重钉在前方树干上。 景殃抽出匕首,径直来到鹿白面前, 上上下下打量一遍, 看着她被桃花酥油纸弄脏的上襟衣衫,眉骨压着显而易见的不悦: “没事吧?” 鹿白摇摇头,一句没事尚未说出口,边朝月就越过景殃,直接把她拦腰抱了起来。 边朝月比她高了一个头,抱在怀里跟抱崽子似的, 远远地走到从玉身边把她放下, 仔仔细细地把她头上珠翠、身上衣衫和衣领袖口整理口, 转身拔刀冷冷看着广南王道: “拿捏不了皇子就欺负公主,你真是孬种。” “王叔。” 景殃把玩着匕首,唇边勾着笑,冷漠地看着他:“本王今日不想杀生,如果您识相最好还是赶紧走,否则这刀剑无眼,不知您这些侍卫还能留下几个活口。” “你!” 广南王阴戾地看了看周围,诸位皇子都到齐,哪怕是最温顺的小绵羊也不是好惹的,呼吸沉沉起伏数秒,甩袖道: “景无晏,不要以为跟皇帝老头站在一块就高枕无忧!这事我们没完!祁光,我们走。” 他转眸看向鹿明疏,温和地笑了笑道: “大皇子殿下,本王下次再备着厚礼来明王府拜访,殿下千万别忘记了。” 说完他笑容一收,面无表情地坐轮椅转身离开。 卫祁光担忧地回头看向鹿白,眸里压抑着复杂的情绪,转身远去。 鹿白目睹着他走远,直到看不见了才收回视线。 虽然卫祁光的情绪一闪而逝,但她还是看清楚了。 他狭长温润的眼睛里,有九分情绪是替自己父亲感到对不起她。 鹿白猜不透卫祁光这种对不起的情绪是来自何处。 是单纯因为广南王设计将她推下宫墙,他身为卫氏家世子感到歉意。 还是说……卫祁光猜到了有关于她和广南王更多的旧怨及矛盾? 除了这九分,他眸里剩下的一分是无力挣扎的愤怒与悲伤。 - 广南王走后,众人围了上来,询问她有没有受伤。 鹿白摇头:“没有。我只是刚好路过。” 鹿长淮脑子缺根筋,直言道:“宁蕖,他为何要为难你啊?” 鹿白有些为难,正要向边朝月求助,景殃就淡淡回道:“近日公主府与广南王府的生意往来有点冲突。不知大皇子殿下可无事?” 鹿长淮的注意力顺利被转移到鹿明疏身上。 边朝月把玩着刀鞘,若有所思地瞥了景殃一眼。 最后确认无人受伤,众人均告辞离开。 鹿白跟景殃顺路,临走之前突然挣扎着回头,望向鹿明疏道: “大皇兄,广南王突然出仕插手政事,可谓是狼子野心。你不要上他的当!” 鹿明疏失笑:“宁蕖放心吧。” 鹿白这才放心地跟着景殃离开。 她走远后,明王府的幕僚缓缓走出来。 鹿明疏唇边的笑容一点点褪去,冷淡道:“你回去。” 幕僚拱了拱手,沉声道: “殿下,老臣认为您可以好好考虑一下。先太子殿下诸多党羽官员都来投奔我们,对您给予厚望。您又是皇长子,继承储君之位本就名正言顺。广南王再怎么样也是东郦的王爷,在百姓心中极有地位声望。只要您稍稍借助一点力量,我们整个明王府都能飞黄腾达,从此……” “够了。” 鹿明疏温润眉眼间划过一抹戾气,冷声呵斥道:“我不想听这些,以后不必再说。” 幕僚叹气,垂首不再开口。 - 景殃带着她回到公主府,看自己还握着她的手,而她沉浸在思维里尚未由反应,淡淡将手松开道: “到了,回去吧。” “啊,哦……谢谢。” 鹿白将拎了一路的桃花酥给他:“你之前说要公私分明,这是谢礼。” “嗯。” 景殃接过甜糕,皱眉道:“以后乱跑之前给我说一声,万一下次遇到方才的情况,广南王府的暗卫若是出手,你就成了他活生生的人质,知道吗?” “……” 鹿白道:“我原本是想给你送桃花酥的。” 不等景殃回答,她接着道: “不巧中途被他给发现了。” 景殃颔首欲要说什么,不知想到了什么蓦地住了口,冷淡地收回视线道: “嗯。走了。” “……?” 鹿白盯着着他的背影,茫然地回府。 景殃这是怎么了……脾性如此善变。 - 景殃回到王府,将桃花酥放到案几上,回主院将染了脏污的外袍换掉。 廖先生瞅了一眼桃花酥: “王爷,您吩咐过王府不留桃花酥,老奴这就给您倒掉。” 景殃动作一顿,披了个外袍走出来: “这个留着。” 廖先生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油纸,默默退到一边。 景殃打量着案几上形状和卖相都不是很精致的桃花酥,捏起一枚尝了尝,眉头紧蹙。 齁死了。 她就爱吃这种齁甜的玩意? 景殃慢慢将桃花酥吃掉,皱着眉喝了杯冷茶。 廖先生试探道:“老奴给您扔掉?” 景殃走了几步,回头道:“不必,放这吧。” “……是。” 廖先生再次退到一边。 景殃目光在桃花酥上停留几秒,转身回房,再也没看那桃花酥一眼。 最近要时刻记着他得冷淡点。 廖先生长叹一声,一边退下一边念叨: “话说这皇城里唯一的公主殿下啊,那可是生得漂亮脾性又好,从小精娇细养,若谁能娶了她成为宁蕖公主的驸马,那可不是一般的福气啊。皇城里不少高门世家的公子少爷都念着公主呢……” 他瞥了眼自家王爷冷漠的眼神,后脊一凉,补了句: “王爷,这些都是胡伯说的话,老奴模仿给您听。” 景殃心里升起一股烦躁,冷嗤道: “八卦少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说完他大步回房,关上房门,隔开廖先生的视线。 - 鹿白时刻关注着那天的后续。 果然,没过多久,广南王就公然在朝上支持大皇子为储君,有理有据,态度温谦,让人挑不出错来。 下了朝,昭和帝就在皇宫发了一通火。 鹿元晟还没来得及表态,支持他的党羽臣子们就率先被点炸了,直接跟支持鹿明疏党派的官员对立起来。 朝廷彻底乱成一锅粥。 鹿白皱着眉提笔,写了下目前的状况,并询问下一步打算怎么做,朱漆封好之后给褚一: “麻烦你跑一趟楚宁王府。” 褚一接过信闪身消失,一炷香之后回来道: “公主,王爷让您过去找他商议。” “他不愿过来吗?他很忙?” 鹿白习惯了景殃对她的抗拒态度,没放在心上道:“那等我忙完就去。” 她说完就伏案继续翻看三皇子府的情报,边看边皱眉。 鹿元晟虽然心狠手辣颇有野心,但不至于对同为皇嗣的鹿明疏出手。 但耐不住他有个权势滔天的母族。 柳家出了不少朝中重臣,柳贵妃此人更是极爱权利,四皇子对三皇子言听计从。 这些力量既是鹿元晟争夺储君之位的底气,也是他的枷锁。 更逞论三皇子背后还有诸多追随他的官员。 他们不在乎鹿元晟心里所想,只希望他能能赢过鹿明疏,频频对他施压。 鹿元晟下了朝后就闭门谢客,可见压力不小。 鹿白看完情报之后又处理了些公主府内务,同时思索着是否有合适的办法阻止广南王,脑海里被诸多琐事占据,不知不觉就把景殃喊她过去的事情撂在一边。 褚一蹲在房梁上,看着一分一秒过去的漏刻,突然咳了几声。 鹿白把案牍上的内务推开,感觉似乎忘记了什么,抬头问道: “褚一,我方才是不是有事忘了做了?” 是的,你忘了去楚宁王府找人了。 褚一淡淡道:“没有。公主,您没有事情忘记。” “是吗?”鹿白隐约觉得自己是忘了,“你刚才是不是给我说什么了?” “没有。”褚一心道就让他在楚宁王府等到天荒地老吧,说道:“公主没有忘记任何事,方才属下什么都没说。” “哦……好吧。” 鹿白挠挠头发。 此时,楚宁王府里。 景殃手里捏着鹿白一个时辰前的信,神情冷淡地看向漏刻。 作者有话说: 她怎么还不来,还不来。 第103章 景殃指骨叩击着案牍桌面, 隐隐有些不耐。 距离褚一离开已经过去近一个时辰,他让她来找他,她这是找到哪里去了? 景殃又等了一会, 在漏刻到达一个时辰整的时候, 啪的一声把信仍在案牍上。 他黑着脸离开楚宁王府, 从公主府卧房的窗户翻进去,径直走到书房推开门。 小公主毫不意外地坐在案牍边, 看情报的眼神那叫一个专注。 鹿白听到动静扭头看去, 撞见景殃冷淡的神情,猛然想起来自己忘记的是什么事—— 她要找他商议反击对策, 景殃让她去楚宁王府,她给忘干净了! “景无晏,你怎么来得这么快。” 鹿白不好意思地从书房走出来:“我方才忙忘了……” 景殃双手抱臂, 勾唇冷笑道: “不太快。刚好一个时辰。” “……” 真是的, 怎么又生气。 鹿白捏着双手手指,垂下头:“对不起。” 景殃捏了捏眉心, 正打算说罢了,忽然看到窗边摆放着一只手工编织的小白兔子。 小白兔子跟卧房的装饰格外不搭, 却又乖乖巧巧的, 看起来格外扎眼。 景殃抬了抬下巴:“那是什么。” 鹿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个啊,是卫祁光送我的小兔子。” “卫祁光?”景殃微微蹙眉,“他为何送你兔子?” 鹿白解释:“上巳节他没能赴约,这是赔礼。” 景殃淡淡看了那小白兔子一眼,扯了扯唇角。 他送的彩绳铃铛直接给扔了。 卫祁光送的小白兔子就留着。 下次是不是裴焕送点东西她也要摆放起来、裱上去? 鹿白见他一直盯着兔子,主动道:“是不是还挺可爱的?” 景殃冷嗤一声, 收回目光往里走:“去议事。” “……哦。” 鹿白跟着他走进书房里。 景殃坐在案牍对面, 道: “按照我们的计划, 一步步拆散他的势力党羽。还记得枢密院的势力分布吗?” 鹿白道:“但他现在忽然开始支持大皇兄争夺储君之位,我们不阻止一下吗?” 景殃指骨一下一下地敲击桌面: “他目的根本不在于支持谁。柿子挑软的捏,他知道鹿元晟不好糊弄,所以把目标对准了脾性温善的鹿明疏。他根本不是真心想支持谁,只是做个样子,根本目的十分恶劣——挑起大皇子和三皇子党派之争,给他自己赢得喘息调整的时间。不管大皇子愿意与否,在外人眼里都成了三皇子的敌人。” 他顿了顿,道: “他是想坐山观虎斗。三皇子背靠柳贵妃,柳家不会放过鹿明疏。同样大皇子背后有鹿璟之从前的党羽追随,也不会放过鹿元晟。” 鹿白一怔:“所以……” “所以,他是想趁着皇嗣争夺储君之位的时间里整顿自己手里的势力,等大皇子党和三皇子党背后的追随官员互相敌对之时,他再将目标放在我们身上。” 景殃道:“等所有人把目光放在储君之位上面,就顾不上广南王府了。” 鹿白点了点头,道: “我们不用管皇嗣夺权,必须先对付广南王,不能任由他暗里发展。广南卫氏已经嚣张太久了。” “我不会让他称心如意。” 景殃冷笑一声,看向她道:“釜底抽薪,会不会?” “你想怎么做?” 景殃面含深意道: “枢密院士人已经倒下,再往上就是枢密院最大权力的长官。” 鹿白顿悟,正色道:“那我们下一个动手的目标是……” 景殃挑唇一笑:“枢密院院使大人。” 一个手脚绝对不干净的佞臣,这些年来帮卫家做了不少恶事。 必须尽快除掉。 - 早朝下了朝之后,不止其他人在关注广南王的动作,鹿明疏自己也在关注。 听到广南王说要支持自己当储君,鹿明疏从不阴沉的脸骤然冷了下来,直接在下朝路上将广南王拦住,面无表情道: “王叔想做什么直说吧,拐弯抹角的未免太拖拉。” 广南王挥手示意暗卫在周围放哨,等四周无人后,笑道: “大皇子是聪明人,本王也就开门见山了。殿下这阵子压力不小吧?追随你的党羽官员面对本王的示好不可能不心动,殿下何必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呢?本王愿意借用更多外力祝你成为储君。” 他给鹿明疏消化的时间,慢慢道: “大皇子,纵然你不想卷入储君之位的纷争,想要息事宁人,但支持你的那些人会同意吗?自古以来,储君之位不是立长就是立贤,你占了一个名副其实的皇长子名位,但凡稍稍不努力,待下一任帝王承位,追随你的官员们恐怕都下场凄惨……” “滚。” 鹿明疏指着远处,冷漠地看着他:“王叔,我不想说第二遍。” 广南王眉宇间闪过一丝怒气,但随即被他压下,变成和蔼可亲的笑容: “大皇子,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千万别……不识好歹啊。” 说完看,他坐着轮椅往回走。 鹿明疏冷冷盯着他的背影,浑身僵直,死死攥紧拳头。 广南王回到府中,一进门就看到卫祁光眼神冷诮地站在大门处。 广南王淡淡道:“想通了?” “父王,我不明白你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不,或者说我竟然从来不知道你何时变成现在的样子。”卫祁光压着火气,“现在收手,去向皇上告罪,一切都还来得及。” “我看你是执迷不悟!卫韶,你记住,我把你照着他培养不是让你学他的品性,是让你继承他的位置!” 广南王不想跟他吵,冷声喊出暗卫:“将他带下去软禁,什么时候知错什么时候再放出来。” 卫祁光拔出长剑与暗卫打了起来,但他又怎么是这么多人的对手,很快身上全是淋漓伤口,很快就被绑住双手拖了下去。 广南王没有给自己儿子一分眼神,当着他的面进了主屋,打开暗室的开关,走进密室。 里面透出隐约的明亮,数个西戎人的谈话声从暗室内传出来。 卫祁光挣扎不得,盯着父王走进暗室,看着柴房的门死死关上,颓然地坐在地上。 父王把自己照着他培养…… 卫祁光苦笑一声。 原来如此啊。 怪不得这么多年来,他去民间游历时总会听到有百姓说,世子的脾性与那个人有一两分像呢。 从前他不明白百姓们说的是谁,笑笑不放在心上。 现在,他总算是明白了。 与他相像的那个人,分明是太子殿下啊。 这件事让他背后一阵阵发凉。 他不敢想象……父亲从前到底做过什么,以及到底有怎样的野心。 …… 此时,皇宫,西五所内。 西五所乃皇子未及冠的住处,目前只有尚未成年的五皇子、六皇子和七皇子住在这里。 五皇子和六皇子常常去温嫔的住处,所以整个西五所内大多数时间只有鹿枕闲一个人。 他坐在住处书房内,认认真真将国子监先生布置的课业做完,尤其是治国策论反复看了数遍。 做完课业,他像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般去找昭和帝,照例陪他说了会话、用了午膳。作为唯一一个目前还能承欢膝下的皇子,昭和帝对他的态度比两年前好了许多。 昭和帝最近正愁朝堂的事,正欲叹息说几句,但看着对面鹿枕闲温顺乖巧、似是毫无心机的脸,想起国子监祭酒曾私下说七皇子对治国策论极其敏锐的那番话,喉中的话语便被咽了回去。 昭和帝拿起银箸,给他夹了点鲈鱼,像是随口一说: “小七多吃点,长快一点,再大一点就能为朕分忧了。” 鹿枕闲像是没听懂,乖乖巧巧地把鲈鱼吃完,温声应了句好。 用完午膳,鹿枕闲告别昭和帝,回到西五所。 进了书房,他关上门,插|上门闩。 书房内,一个黑衣暗卫静静地垂首等待。 鹿枕闲坐在案牍边,道:“今日晌午外面都有什么动静?” 暗卫将收集来的情报一五一十禀明,末了道:“还有一件事。今日,公主殿下与楚宁王在书房秘密议事。您不让卑职监视公主殿下,卑职没有细听。” 鹿枕闲点了点头。 楚宁王在的话,那他就不用担心了。楚宁王会把皇姐保护好的。 鹿枕闲面上扬起无害温和的笑,但语气却尽是机关算尽的冷静: “由他们去。大哥和三哥父皇都不中意,我们坐山观虎斗,任何动静都不要有。” 暗卫恭声:“殿下说的是。” 鹿枕闲低眸想了想,笑道: “不,等等。如果我没猜错,楚宁王跟广南王应当是隔着血仇。下回有机会的话,你多派人去帮一把。” 暗卫没第一时间应下,犹豫道: “楚宁王多智近妖,敏锐非于常人。除非是他信任的人,否则与他共事就相当于两肋架着刀。卑职不建议殿下这样做。” “我不是为了他。” 鹿枕闲放下手中的情报,淡淡看着他:“他应该与皇姐合作了。我只想帮皇姐。” 下一秒,他换上内敛腼腆的笑,轻声道: “不过,只有这样才能让楚宁王记住我的人情。” 暗卫恭敬应道:“是。” 鹿枕闲挥了挥手,待他退下后,凝神盯着虚空,自言自语似的道: “父皇是在小七暗示什么吗……那既然如此,明日小七就继续找父皇联络感情吧。” - 鹿白与景殃商议完之后,寻思他估计还要说点别的,去泡了杯热茶回来。 结果热茶刚泡好,景殃转身就从窗户翻了出去。 鹿白端着热气袅袅的茶,有些不解:“你近日很忙?” “不忙。” 景殃在窗户外面看着她:“怎么,有事?” 鹿白摇摇头:“没有。” 就是发现他最近又恢复从前那副冷淡样子,莫名有些不适应。 那次她抱他那一下……难道让他记恨到现在? 鹿白正胡思乱想,景殃就淡淡出声: “我一直在王府,总不能天天来公主府找你。你若有事就去楚宁王府寻我。” 说完他抬脚欲走。 鹿白急忙喊住他,待他回头看过来,对上他一双浅珀色瞳眸的时候,莫名磕绊了一下。 在景殃淡漠的视线下,她清了下嗓子,道: “我事务繁琐,你武功好,出入都方便。由你来找我不是更合适吗?” 景殃扯了扯唇,丢下一句再议吧,直接闪身离去。 “哎,你!” 鹿白趴到窗户边往外看,却只看到开满鹅黄色春花的公主府庭院,而景殃早已不见踪影。 “真是的……” 鹿白撇了撇嘴。 景殃还说她难以琢磨呢。 她倒是觉得他也不是多好琢磨的人。 行事肆意,脾性恶劣,忽冷忽热。 逮着她的错处就斤斤计较。 真小气! 作者有话说: 死傲娇,没老婆。 第104章 自从确定下一步目标是枢密院院使之后, 鹿白就不再理会朝堂上各种波涛汹涌。 景殃的话提醒了她——不管储君之位都有谁在争、怎么争,她的目标就仅仅是广南王。 或许景殃要做的事情还要再多一些,但她不需要关注太多外界的消息。 想要报仇, 必须一步步瓦解广南王府的党羽, 最后釜底抽薪。 她认真地看起了琼枝收集来的枢密院院使的消息。 看了几行, 鹿白忽然想到一件事。 她前几日给景殃做的桃花酥那么齁、那么甜,景殃收下之后就没给她反馈了。 他是觉得好吃还是不好吃? 好歹是她亲手辛苦做出来的! 鹿白将手里情报放下, 提笔写下桃花酥味道如何, 让褚一递给楚宁王府。 褚一领命而去,一炷香后返回。 鹿白等了半天没等来褚一开口, 忍不住放下了笔,好奇道: “褚一,你把信送过去了吗?” 褚一从房梁跃下, 点头: “已送到王爷手中。” 鹿白道:“难道他没有看吗, 一句话都没捎给你?” 褚一默了默。 方才王爷看了一眼就冷嗤一声,神态有些不悦, 将信放在了一边,显然没有回信的意思。 所以…… 看应该是看见了,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 男人心海底针,他不愿意回。 褚一看了下公主殿下藏着几分期待的眼神,道: “属下不知。” “哦……那算了吧。” 鹿白有点遗憾,但到底没放在心上。 景殃向来不喜吃甜,就算回信了恐怕也不是什么好话。 只是可惜了她为了做出桃花酥而用掉的那些甜糕材料。 反正他阴晴不定的,她不管他了。 鹿白把这事抛到九霄云外, 全然忘记了景殃说过要她主动去楚宁王府找他的事情, 埋头奋斗于枢密院院使家族的情报资料中。 - 自从广南王发话要支持大皇子后, 朝廷就陷入了平静而混乱的局面,昭和帝看着他们闹够了,终于发了一通大怒。 枢密院掌兵权,枢密院长官——谢院使大人,谢兴和,直接作为朝廷重臣出面,狠狠惩罚了几个试图结党营私的小官员。 朝廷终于恢复平静下来。 说到底,这些不过是站没站对队的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经历丰富的臣子已经完全镇定下来,恢复了往日上朝下朝的平静日子。 景殃坐在王府书房,提笔随意写下广南王府与枢密院院使二字,若有所思。 枢密院之所以能成为广南王的权势依仗,无非就是因为利益二字。 能做到谢兴和这种枢密院长官的位置,他无疑是老奸巨猾的,对朝政的敏锐程度非周隅可比。 因此,他在前阵子就察觉到了不对,聪明狠辣,很会审时度势,低调不再出风头。 若不是陛下发话,恐怕他根本不会在早朝惩治结党营私的官员。 思及这张情报纸得给小公主再瞧瞧,景殃一边思考,一边又填了几笔。 对付谢兴和,要先监视一段时间。 谢兴和不太可能会有周隅那般容易捕捉的漏洞,且如泥鳅一般狡猾,非一举成功不能出手,否则打草惊蛇。 待等待合适的时机,他再主动出击。 景殃将写好的情报纸阖上,唤来褚二命他送至公主府。 褚二刚刚接下,景殃就忽然伸手将情报纸拿了回来,道: “不必去了,先放着吧。” 褚二:“……?” 他带着满脑子的不解退了出去。 景殃打开情报纸看了看,上面字句详细、计划清楚,密密麻麻写了数行。 他又偏头看了眼旁边的信——褚一昨日从公主府送来,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问他桃花酥好不好吃。 看起来非常不走心。 景殃偏头看了眼书房角落的桃花酥。 桃花酥放了好几日了,隐约有放坏的迹象,他嫌弃地捏起一枚吃下去,而后喝了一整杯冷茶水。 甜味在口腔蔓延开来。 跟她的人一样,娇气,软糯,总是带着甜味。 景殃眉头紧皱,将所有桃花酥吃完,忍耐着满口的蜜甜味道扔掉油纸。 就这,还问他好不好吃? 一点都不好吃。 景殃看了看外面渐渐漆黑的天色,又低眸看了看手里的情报纸,轻扯唇角,手指压着纸笺摁在案牍上,转身离开书房。 好歹是盟友,也不见她态度积极点。 等她什么时候想起要来楚宁王府了,他再把这些情报给她。 …… 好像是一个充满清香味的梦。 四周场景很熟悉,不是上回的风月楼厢房,而是精细秀气、翠羽明珰的女子闺室卧房。 屋子敞亮透彻,梁上刻有精致的花纹,房内门口殿檐上坠着流苏风铃,偶尔会发出清凌凌的声响。 紫檀木雕花屏风后面,床帷是上好的蜀地蚕丝,锦被很绵软,而他…… 景殃微微蹙眉,发现自己正在床榻上。 好像还……压着一个人。 他垂眸看向下方。 这是一张娇态横生的面孔,黛色弯眉微微皱着,乌潭眸、朱殷唇,眼尾带着小钩子,失神地仰着小脸望着他。 不知是欺负狠了还是因为什么,向来温软带笑的眼眸此时泛着泪蒙蒙的水意,我见犹怜的模样。 见他看过来,娇人儿哼出软绵绵的撒娇声,手臂紧紧抱着他的腰,八爪鱼一样不肯撒手。 她嘴唇一张一合,说出几句模糊不清的话来。 景殃感觉血液在头上涌,有些听不清。 感觉她像是在说: “我就想抱你一下。” 也可能是: “你干嘛要摸我的腰。” 不过,又很像: “你不要生气啦,我以后都来王府找你好不好。” 他鼻尖好似闻到她身上似有若无的花香味。 钩子一般,让他不由自主地呼吸一乱。 …… 景殃蓦地睁开眼睛,绷紧手臂从床榻上撑起。 周围环境很熟悉,是他的卧房。天色尚未明亮,半晨半黑的晨光堪堪将室内照亮。 没有什么娇人儿,也没有那双娇憨可怜的眸子。 是梦。 又是梦。 他慢慢吐出一口气,放松绷直的手臂,掀开锦被,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顿。 下一秒,他又恢复面无表情,大步走去净室。 - 沐浴完毕,景殃拿着帨巾走出卧房,发梢随意披在肩背上,一滴滴往下落着水珠。 廖先生正在准备早膳,看到他发梢的水滴时视线停顿一瞬,随后移开目光。 景殃放下帨巾,随意用了几口早膳,不经意问道: “她多久没主动过来了?” 廖管事神情平淡稳重,一副听不懂的样子:“王爷在说谁?” 景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廖先生轻咳一声:“老奴也记不清。应该……甚久了吧。” 大堂外面的庭院,胡伯正好抱着季权公路过。 季权公最近难得听话,大概是终于培养出了一点感情,偶尔会给王府的人施舍一点贴贴和蹭蹭,这让胡伯心情大好,迫不及待来找王爷报喜。 正好听见了管事方才的对话。 胡伯抱着白猫,随口接了一句: “王爷是在说公主吗?她这两年都不爱来咱们王府了,近日更是看不着她。不过前阵子小的去茶楼说书,正好看到公主进宫看望陛下和七殿下呢,据说裴焕公子也常去陪伴天子左右。哎,咱们王府这么冷清,公主应该不太想来吧。” 景殃冷淡瞥他一眼:“滚去扎一个时辰的马步。” 胡伯:“……???” - 景殃命褚二收集了几日的情报,又在情报纸上添了几笔。 谢兴和能做到院使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他手握皇城的兵权,虽然没有嫡子,但三个嫡女嫁的都是高门豪族,势力关系如树根一般盘根错节。 而且他个人非常会审时度势,朝政的对家党派越是激进,他越是沉得住气。这阵子更是收敛锋芒,低调做人,找不到丝毫错处。 但同样的,这种人野心不小,渴望权势,手底下肯定不干净。 若要给广南王沉重的打击,枢密院院使必须除掉。 但谢家势力广泛,不宜打草惊蛇。 最好按兵不动,徐徐图之,慢慢等待机会再主动出手。 这些情报得给她看看。 景殃掀眸看向皇历。 距离她送信已经三天过去了,她只问了一句桃花酥好不好吃,他没回,她都想不起来主动来楚宁王府问问。 景殃啧了声,终究还是拿起写好的情报纸,离开楚宁王府。 罢了。 主动就主动。 天色已经渐渐暗下,到了晚膳时间。 公主府却没有炊烟气味传出来。 景殃径直来到公主府大门,结果护卫战战兢兢道: “楚宁王,我们公主现在不在府中。” “她去哪了?” “公主……” 护卫犹犹豫豫,顾左右而言它。 景殃没了等待的兴致,捏着情报纸往回走,冷漠喊出褚二: “告诉宋延,让他来楚宁王府议事。” 到岔路口,他无意间抬眸,视线倏地在朱雀楼停住。 只见朱雀楼三楼,遥遥某间打开的窗子处,一男一女相对而坐。 女子自然就是小公主,她对面坐着景殃不能更眼熟的人—— 许久未见的卫祁光。 景殃停在原地,目光落在远处茶楼窗子里,神色晦暗不明。 探子不是说卫祁光被关禁闭了吗? 怎么又是他? 小公主不在公主府,也不主动过来问问他的近况,原来是跟别人相谈甚欢。 景殃唇角一扯。 隔得太远,他听不清上方两人在聊什么。 没多久,只见雅间里的鹿白突然站起身。 卫祁光苦笑一声,开口说了句什么,情绪有些激动地起身拉住她的手腕。 景殃眉头一皱,眼底压着不悦,大步走向茶楼。 作者有话说: 快了!嘿嘿 第105章 卫祁光从软禁里放了出来。 广南王要的是他的态度, 而他又是聪明善断的脑子,怎会不懂应该怎么做。 不过是装个态度给父王,卫祁光做得很到位。 他恢复自由之后, 暗地联系了不少旧友, 捡了些能告知的王府事务告诉了他们, 并请旧友们时刻待命。 最差的结果就是最后他与广南王父子反目,他不介意现在就开始做准备。 同为卫姓, 但他想走截然不同的道路。 只不过, 还有一个他不愿面对、却不得不给出一个交代的人—— 东郦的小公主。 …… 卫祁光坐在茶楼,看着瓷盏里漂浮的茶叶, 组织着是待会的措辞。 然而在看到公主殿下如约前赴、恍若无事发生一般笑着跟他打招呼的刹那。 卫祁光忽然觉得,所有事先准备的台词都没了用处。 “公主……” 卫祁光先是说了几句得体的场面话,说着说着发现这些话在此刻显得格外苍白, 轻轻自嘲道: “算了, 想来公主也不缺卫某这几句体面话,卫某如今的处境公主也看到了, 索性就直问了。公主,您与卫氏一直有旧仇, 对么?” 他父王想要的, 他也是最近午夜梦回惊醒之时才看明白。 父王不会无缘无故地派人把公主推下宫墙。 公主做的那些事情也有迹可循。 他再细细打量公主的长相,心里便隐约浮起一个惊人又可能性很高的猜测。 那场沉寂已久的叛国之案。 东郦无人敢提的禁忌。 国师大人向来忠心耿耿,叛国极有可能是遭人陷害。 假如他的猜测是真的,那他们卫氏当真欠公主良多。 楚宁王府与卫家的旧恨尚且能用党派之争来解释,成王败寇,冤仇积累, 输赢自负。 可是小公主……她自始至终都最无辜。 偏偏她的悲惨遭遇, 都是他父亲带给她的。 鹿白把手中热茶放下, 看着卫祁光俊朗却颓然的面孔,淡淡道: “卫世子说笑了。我是父皇的女儿,是东郦的公主,何来与卫家的仇恨?硬要说仇,那也是我与广南王和西戎的仇恨。卫世子聪明绝顶,怎会想不清楚这一点?” “公主殿下……” 卫祁光眸里闪过几分光亮,但很快黯淡下去,手指捏紧杯盏,苦笑着还想说什么。 “卫韶。” 鹿白顿了顿,认真地看着他道:“我可以这么喊你吧,卫韶?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频频来找我道歉的原因我也明白。但不管我是谁,不管我与你父王发生过什么,我都是宁蕖公主,你也都是卫韶。世人皆道,卫世子风光霁月,清傲如竹,颇有几分先太子殿下的风采,你无需因为其他人选择的歧路背负责任。” 她看了看卫祁光清雅矜贵的脸,说道: “我认识的你一直都是乞巧节当晚救我免于落水的你。灯火阑珊,松衣落拓,这般光风霁月的世家公子着实有一瞬间惊艳了我。你不是其他的乱七八糟的人,以后也不会是。” 卫祁光一怔:“你不讨厌我们卫家?” “我讨厌卫家。”鹿白道,“但我不讨厌你。” 卫祁光唇边露出几分淡笑:“多谢你,我总算少了些辗转难眠的愧疚。” “不必谢。”鹿白停顿一瞬,用温软的眼眸直视他,轻道:“不过,我们以后还是少见面比较好,你觉得呢?” 卫祁光看着她平淡温和的面容,忽然有些心慌,站起身拉住她的手腕: “公主,我……” 鹿白很轻却坚定地挣开他的手,站起身道: “卫世子,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本公主就告辞了。” 方才她是作为浅交友人来说这番话。 现在她是公主身份,不宜再多留。 卫祁光定定地看着她,眸里方才流淌的星点渐渐淡下,却没有散去,而是隐匿在更深的晦涩落寞之处。 他咽下喉口的苦涩,缓缓将手放下,扬起一抹微笑,目送着她,低声: “殿下慢走。” - 卫祁光离开之后,鹿白也不再停留,离开了三楼雅间。 走到大堂,鹿白正想着心事,忽觉一道微冷的视线从头顶传来。 她抬头,意外地看到角落桌几坐着一个数日都没出现的人—— 景殃。 他懒懒靠着椅背,撩起眼皮,不咸不淡地看着她,俊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鹿白脚步一顿,莫名有点心虚,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打招呼。 卫祁光是从侧门走的,应该没碰见他才是…… 不对,她为什么要心虚啊!她又没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事! 鹿白正打算忽略他直接离开,景殃忽然喊住她,淡漠道: “看见我了不知道打个招呼?” 此时正是晚膳时间,大堂宾客颇多,听见动静都有意无意地看过来。 鹿白硬着头皮走过去,拉着他的手腕往楼上在,景殃力气有些大,她拉不动,暗暗咬牙使了点力气,几乎是拖拽着他上楼进入天字一号房,砰的一声关上门。 鹿白喘口气,不解地看向始终一言不发的景殃: “你这是来干什么?找我吗?我马上就回公主府了,你不必亲自跑一……” “行了。” 景殃冷冷打断她:“我去公主府寻你商议要事,结果护卫告诉我你不在,我看到你在茶楼跟卫祁光相谈甚欢,实在不忍心打扰。” “你这是怎么了?”鹿白皱了皱眉,“有人得罪你?广南王又做什么了?” 景殃未答,语气冷淡道: “你这两日不来王府寻我,就是一直跟卫祁光待在一起?” “我没有啊。” 鹿白愈发莫名其妙:“我一直在忙正事啊。研究叛国文书,处理府里内务,去皇兄、小七和父皇住那里做客,还有打听枢密院长官谢大人的情报。我最近很忙。” “原来我身为你的盟友,居然算不得你的正事。” 景殃嗤笑一声,语气带着十足讥嘲之意:“我们公主殿下如此繁忙,都不忘跟卫韶单独开雅间密会谈话,本王当真不知你们的关系这么好。” 他写好的谢家情报,只等着她过来就送给她,如今看起来还怪可笑。 连“本王”都用上,看来确实生气了。 鹿白有些无奈但又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被他的火气弄有理说不出: “景殃,你突然发什么脾气!卫祁光本就是来找我摊牌的,他对我愧疚我总不能晾着他,最近他更是心中有魔障,我跟他说开了对谁都有好处……” “那我呢。” 景殃直勾勾盯着她,眸色晦暗难辨:“你一直不主动来楚宁王府,我来讨个原因总不过分吧。” 鹿白蓦地哑声。 她……她不去楚宁王府,是因为她对他有感情,所以想要减少见面。 但是,这种见不得光的理由,她怎么能跟他讲清楚! 景殃看了她半晌,见她迟迟不言,喉咙逸出几声轻嘲,带着冷意道: “你离他远点。” 鹿白抿了抿唇:“我自有分寸。” 她不愿再承受景殃直白的目光,小声说了句告辞,抬脚欲要离开。 景殃有些恼怒,猛地扣住她的两只手腕,抓在一起将她摁在木门上,力气大得惊人。 他一手扣住她的手腕举过头顶,身子堵住她逃避的路径,封锁住她周围方寸的空间,眸里尽是幽色: “走什么?聊完了吗?你回答我了吗!” 鹿白骤然被他逼近,周身全是他的冷檀气息,心跳一慌,开始剧烈挣扎: “你放开我!景殃!景无晏!你突然发什么疯!” 景殃掌心力气收紧,膝盖反压住她乱蹬的双腿将她禁锢在门上,眸光锁着她: “挣扎什么?躲我的不是你?不理人的不是你?是谁以前喜欢扯我衣袖天天动手动脚的?啊,长大了就翻脸是吗?公主殿下,您那时候黏着我的劲头现在都哪去了?” 鹿白脸上一阵促热,呼吸剧烈起伏,撇开头道: “当初我才十四岁!我年少无知!” 景殃冷笑掐着她下巴,将她的脸掰正: “好一个年少无知!” 鹿白被迫抬着脸颊,感觉羞愤而眼尾慢慢变红,咬着唇,不愿发出一丝声音。 但眼角泪意却不自觉地晕出,在暖阳余晖下带着迤逦的泪痕,透出几分无助。 空气蓦地一静。 景殃突然收回手,甩袖大步离开,身着锦袍的背影带着生人勿近的冷漠孤峭,木门被撞在墙壁上发出砰的沉闷声。 鹿白失神地滑下来,蹲在门前地板上,但直到远去的脚步声消失在廊道,他都没留一句话。 - 鹿白回到公主府后就没再跟景殃说话。 墨竹端来晚膳,她用了几口就吃不下了,长叹一口气放下银箸。 墨竹忧道:“公主,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 鹿白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伸出手指戳着桌面上游弋的黄昏落日光斑,叹道: “好烦啊……” 方才被景殃堵在墙壁角落的场景一遍遍在她脑海里回放,手腕上仿佛现在都存留着他紧紧握住的禁锢感。 她在回想时,居然不是感到害怕,而是心慌意乱。 倒不是她还犯别扭。方才她细细想了想,后知后觉自己确实有疏忽。 景殃明里暗里让她去找他,她却因为私一己私欲耽搁了正事。 也难怪景殃那般生气。 但理智上明白是一回事,感性上又是另外一回事。 鹿白不愿回想当时的场景,一回想就会想起景殃的眼神,逃避的冲动几乎要将她淹没,更逞论是当面见他。 所以趁着他生气她也生气,干脆将错就错,冷静一段时间。 鹿白萎靡了半个时辰后,强迫自己埋头案牍中,打算等过几日心绪平静后再与景殃见面。 她这边清净,楚宁王府却再次迎来一个无业游民兼闲散人士。 楚宁王府里。 景殃处理了下信件公务,看到书房案牍上放着的谢兴和情报,忽然想起方才忘了说正事。 方才,他有些失态了。 心绪起伏难平,他现在都尚未调整好。 景殃捏起情报纸,正有些烦躁,褚二就汇报说宋延来了。 他撂下情报纸走出书房。 宋延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王爷呼唤我是有何要事?” 景殃冷道:“你还知道过来?” 宋延打着哈哈:“家里小母老虎生气了,我忙着哄人,耽搁了几个时辰的时间。” 景殃语气淡淡:“闲得长霉我就给你找点事做。” 宋延哎呀了一声: “景无晏,你这突然跟吃了火|药一样,又是谁得罪你了?” 景殃瞥他一眼:“你想多了。去书房议事。” 宋延懒散地跟着他走进书房。 聊完关于谢兴和这个人和枢密院院使一职的相关情报,已经是两个时辰后。 夜幕漆黑,已是子时。 宋延疲惫地打着哈欠告辞,走出书房忽然想起一件事,道: “对了,卫祁光这几日不太好过。陛下让裴焕暗地里打压他的铺子,裴焕没有一点心慈手软。” 景殃冷淡道:“他还约人见面呢,我看他悠闲得很。” 宋延耸肩:“他到底是卫氏唯一的嫡子,广南王还不至于长时间幽禁他。人家本身又有本事,想见谁还不是……” 他说着话音一顿,忽而意识到什么似的,扬眉道: “他见的是你家那位小娇人?” 景殃冷漠道:“你还有事?” 宋延笑了声:“看来他跟公主的关系还挺好。” 见景殃不答,宋延也不在意,掏出一个眼熟的话本子,翻到最新一话,照着念了起来: “……就在故事的男主人公跟娇小姐愈发僵持之时,这白衣公子闭关结束,与小姐的关系有了飞跃的进展……” 景殃抽出他的话本子:“宋延,你是不是有病?” “这是胡伯卖的中册,最近才出的,卖的可好了。” 宋延看着对面之人的冷淡眼神,补充道:“就是有点贵,涨到二十两银子了。” 景殃将话本子扔到竹篓里,拔|出匕首朝他无情地扔过去: “赶紧滚。” 宋延麻溜地躲开匕首往门外走,匕首带着森森寒光钉在门框上。他一只脚都踏出门槛了临时没憋住,冒着被打死的风险回头说: “景无晏,不是我故意起哄。你知道你现在的模样像什么吗?” 景殃沉默了下。 哪怕他再想忽略,都不得不正视这些天来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它们日益汇聚,疯狂涨潮,急迫地欲要宣泄滔天。 他低首沉眸,双手渐渐握拳。 直到宋延都走远了,景殃才动了动僵硬的双手,自语似的开口承认这个自己欺骗自己很久的事实: “现在知道了。” 那些微妙、几不可察、却确确实实存在的情绪。 不愉。 嫉妒。 占有欲。 “我在吃醋。” 他缓缓说。 第106章 宋延没想到自己第二天一早还会被景殃喊去楚宁王府。 他想起昨夜自己当着他的面念话本时的幸灾乐祸, 不由感到几分后悔和胆战心惊。 思及自己今日可能要死于楚宁王的剑下、命不久矣,宋延就觉得这辈子真的不值。他满怀悲伤地来到楚宁王府,看到景殃从书房走出来时忍不住哀怨道: “我不就是走的时候说了几句话, 你至于那么记仇……” 景殃坐在桌几边, 悠悠倒了杯热茶放在他面前。 宋延:“……?” 他难以置信:“这里面有毒?” “坐。”景殃道, “问你点事。” 宋延狐疑地坐在另一边,尝了一口热茶—— 嗯, 新鲜茶叶, 新泡出来的,味道很好。 景殃忽道:“你跟被你退亲的苏家小姐和好了?” 宋延警惕地看着他:“怎么了?” 景殃没理, 若有所思地问:“追了两年,追回来了?” 宋延电光火石间明白了这人的潜台词,将茶盏放下, 笑了声道: “原来你想问这个, 早说啊。” 搞得他还以为这人恼羞成怒来算帐的。 宋延好奇道: “你不是在风月楼混了数年吗?当了那么长时间的纨绔,整日有美人投怀送抱的。那些花花手段你又不是不懂, 追人肯定比我在行啊。” “花花手段?” 景殃淡淡瞥他,散漫道:“纠正你一下, 本王可是正经人。” “就你?得了吧。” 宋延大大咧咧往后一躺:“看在我们认识多年的份上, 我勉为其难告诉你我的宝贵经验。这男人想让女人回心转意呢,有时候就得用些刻意的小技巧。适当强硬很有用处,但过分强硬的手段会遭到有主见的姑娘的反感,你要——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他思索了下,自信道:“要不经意地展示自己的优势和魅力!” “你说得不错。” 景殃忽而想起某次正在脱衣袍却被她看到,若有所思道: “我身材很好, 这也算是优势。” “……?” 宋延:“我说的吸引, 没说——” 没说勾引。 景殃收起茶盏, 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 “感谢就免了。你可以走了。” 宋延想骂他但是没胆,无语地离开了楚宁王府。 走的时候不忘顺走桌上几个新鲜石榴。 - 鹿白决心先沉浸事业来静静心,没想到真查出了点东西。 她派褚一暗处盯着谢家,没想到褚一连着数日都没回来,鹿白正担心他莫不是出事了,褚一就带着一身泥土回到公主府: “公主,属下碰巧查到了一个人,跟踪他去了京郊,情急之下没来得及禀报。但属下通过跟踪他发现了个消息——枢密院院使谢大人有个藏起来的亲弟,偷偷从谢家后门离开,就住在京郊别院里,京城鲜为人知。最重要的是,他弟弟是个不学无术的酒鬼,不仅输了巨额的银两,还拿了谢家大量银钱在京郊建造酒窖。” 鹿白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亲弟——说明有亲情关系纽带。 酒鬼——容易犯事。 总结一下就是,谢兴和有个藏起来的弟弟,是谢家的薄弱点,可以找机会下手。 “这是个重要发现,辛苦你了。”鹿白道,“记得待会去秦夫人那里领赏。” 褚一拱了拱手,闪身跃入暗处。 鹿白刚把请报给写下来整理好,书房就被敲响。 墨竹满脸不情愿地走进来,递上来一封信: “公主,楚宁王府送来的信。” 鹿白写字的手一顿,故作平静道:“放这吧。” 墨竹放下信,退出书房。 等书房门一关,鹿白就带着几分紧张和道不明的忐忑把信拆开。 信的字迹是景殃亲笔,凌厉磅礴如蛟龙飞舞,内容也不多,丝毫没有提及那日在朱雀楼发生的事,像是遗忘了一般。 他只写道,近日派人试探了下谢家的铺子,有了个新的发现,今晚会来公主府找她。 鹿白这信烧掉,做了个深呼吸。 虽然有些心慌,但这封信来的正是时候,她恰好想把新的消息告诉他。 数日没见他,这回终于要跟景殃面对面聊聊了。 不管景殃什么态度,她这回一定不能露怯! - 很快,约定的夜晚就要到了。 此时,楚宁王府。 书房,卢滨千辛万苦查来的谢家巨额欠债的惊人消息被静静放在案牍上。 景殃刚与宋延议事完毕,看了下漏刻,拿出一柄匕首放在手臂上比划。 宋延欲要离开的脚步一顿:“请问你这是?” 景殃把匕首扔过去,宋延惊了一下接过来,就听这人说道: “帮忙划我一刀,最好是脱不了衣裳沐不了浴,需要人照顾。” “……?” 宋延咔嚓一声掰弯匕首手柄:“你有病吧。” 景殃轻啧一声,找出一枚新的匕首扔过去,催促: “快点,划我又不是划你。” 宋延把匕首扔了回去:“不干,我不干,你要划自己划。” 景殃接了匕首,干脆利落地在手臂上划了一道,伤口很浅但能看见血,他勉强满意,道: “那你去公主府传个话,就说我受伤了,去不了。传完话你就能走了。” 说完他走进卧房,打量着床榻与锦被。 看样子是打算卧病在床。 宋延瞪着他,实在搞不明白这人在想什么: “你之前不是说‘主动又如何’吗?” 景殃反手关上卧房的门,散漫声音隐约传出来:“今非昔比,要实行新的策略。” 他承认,他善变。 “……” 宋延骂骂咧咧地去了公主府,带着几分怨气找到公主殿下。天色已经擦黑,他的怨气在昏暗暮色下更加明显: “公主,楚宁王受伤了,出不了王府的门。我代他传个话。” 说完,他满脸无语地离开。 鹿白:? 受伤? 景殃武功高强,怎么突然受伤? 那这是今晚不议事的意思吗? 鹿白疑惑地看着宋延离开的方向,一时没明白他想说什么。上方的褚一却像是理解了什么似的,不忍地撇开头。 最终在鹿白想要把宋延再喊回来的时候,褚一轻咳一声,明里暗里地暗示了一下,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景殃想说什么了—— 他受伤了,来不了。 今晚要换成她去找他。 “……” 难道他还在记仇? 鹿白简略收拾了下出府。 走近楚宁王府的朱漆大门之前,她忍不住地隐隐怀疑—— 景殃难道就非得她主动来找他一趟吗? 什么臭毛病。 - 夜色渐深,人声渐静。 鹿白万万没想到,景殃说的议事地点竟然在卧房。 景殃靠坐着床榻,全身上下看不出哪里受伤,淡淡道:“我受伤了,不宜外出。” 鹿白默了默,决定相信他一次:“最近又有人刺杀你?严重吗?” 景殃把衣袖掀上去,动作颇为慢条斯理,甚至带着几分从容优雅。 然后在鹿白认真担忧的目光中,露出了手臂上已经停止流血的小划痕。 “……” 鹿白的目光从伤口移到他脸上,松了口气的同时忍不住道: “真是的,你无不无聊!” 害得她真的担心了一下。 景殃把衣袖放下,神情依然淡淡却好像心情莫名好了些,懒洋洋道: “卢滨打听到了一个重要的消息,我不慎被划伤手臂,用膳行动都不方便。你作为我的盟友,前阵子不来找我算是犯了过失,我也不要你做什么,稍微弥补我就好——” 他顿了下,直勾勾看着她,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似的道: “我要净手涂药。” 顿了顿,他起身走下床塌,将外袍脱下站在她身前,挑眉道: “你来帮我?” 鹿白一懵,脸上升起一阵促热: “你胡言乱语什么!你受伤与我有什么关系!你、你想涂药就叫下人来,我才不要帮你!再说了,你就手臂浅浅划了一道,不消一天就好了,哪里无法行动了!” 她在景殃平淡的视线中隐隐有些慌乱,愈说愈匆忙,忍不住转身跑了出去,砰的一声关上门。 小姑娘的声音隔着门扉传进来,带着点嗔怒,像极了被点炸毛的猫: “我去书房等你,你快点把私事做完!” 景殃看着卧房被关上的门,良久后才移开视线,根本没有上药的打算,而是脱掉外裳走向净室。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似的,走出净室来到木橱前面,若有所思地在众多衣袍里挑了起来。 墨灰色,太严肃。 深玄色,太正式。 赭红色,太少穿。 黄的绿的蓝的象牙白的,太花里胡哨。 最终景殃目光落在数件绯红色外袍上。 他在几件绯红色锦袍上面停留数秒,眸光略过领口系的太紧的,最终从中间把一件宽领锦袍挑了出来。 打量着这件衣袍,景殃满意地点了点头,重新走入净室里。 - 鹿白呆在王府书房,平息了好一会的呼吸。 方才她的心跳太急促,连带着呼吸都变快,心里总觉得景殃突然叫她帮忙上药的行为不对劲,忍不住乱想。 这莫名其妙的,景殃是真的受伤了?怎么突然受伤? 这么浅的伤口,他有必要上药吗?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要她伺候他? 跟发号施令一样,也不像是生气。 这人真的是…… 鹿白无意识地抠着案牍边角,隐隐听到后面有脚步声,下意识回过头去。 书房门被打开。 幽暗夜色中,景殃发梢滴着水,神态随意地推门而进。 他刚刚沐浴过。 鹿白却没注意他的神情,而是看向了他的身前。 目光一时间忘记挪开—— 那是他外袍随意披散,身前隐约袒露的一大片胸膛。 薄薄肌肉线条清晰没入下方锦裤,肌理上斜着几道旧年刀痕,随着呼吸缓缓起伏。 上面还流淌着沐浴后的水痕和水珠。 作者有话说: 宋·传话筒·工具人·延:我是真的无语。 Ps:正文不详写副cp噢! 想看副cp的小朋友可以蹲一下番外。 第107章 鹿白只觉得血液都往头上涌, 耳廓连着脖颈都在发烫,急忙撇开头道: “你、你把你衣裳穿好!现在这模样像什么样子!” 景殃垂眸看了一眼,随手将衣袍拢了拢, 遮住胸膛上的水珠和纵横的旧疤。 鹿白等了一会才把目光转回来, 见他已经穿好衣裳坐在案牍边, 想到方才起伏肌理上清晰可见的陈年疤痕,小声道: “你身上的疤痕是怎么回事?” “旧伤, 小事。” 景殃敲了敲桌面:“过来坐。给你看个情报。” 鹿白把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思绪都甩开, 坐在他对面。 景殃将情报纸递过去,待她目光落在纸上, 指尖不动声色地把胸膛前的衣襟再次挑开,道: “枢密院院使大人,谢兴和, 背靠整个谢家为靠山。谢家与周家不同, 谢家乃东郦皇都高门望族,一般的手段对他无用。” 鹿白细细看完, 抬起头,刚刚张开口欲说话, 不小心看到他再次敞开的衣襟, 话音戛然止住。 景殃瞥她一眼,好像不知道她看见了什么,淡淡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 鹿白专注盯着他的脸,努力不让自己往他胸膛上看,道:“我派褚一打听到了一个新的消息。谢兴和的有个鲜为人知的亲弟,谢明庸, 是个不折不扣的酒鬼。他嗜酒如命, 甚至有点赌徒的性子, 欠了不少钱,全是谢家替他出的。” 景殃若有所思道: “巧了,我也打听到一个消息。陛下翻出密库的账本让卢滨偷偷查了查,卢滨查了整整一夜,这才知晓谢家欠下巨额债务,钱财却不知流向哪里。京城对此居然无一人知晓。” 鹿白怔了下:“难不成……谢明庸不仅是个酒鬼,还背地里做了不少恶事,掏空了谢家的家底?” “有可能……不,我知道了。” 景殃指骨叩击案几,勾唇一笑:“谢明庸是个诱饵。那是谢兴和故意留下让有心人以为谢家欠的钱是在填补弟弟赌鬼花销。” 鹿白心里闪过一道灵光,仿佛要抓住什么: “那谢家的钱……” 景殃未答,起身走到里侧书架翻找片刻,最后拿出一张地域图放在她面前,指尖在上面点了点: “谢家的钱用在了这上面。” 鹿白看清这张地域图时愣了愣。 这是一张西戎疆域图。 景殃点的地方,是东郦与西戎交界处。 鹿白蓦地悟道: “谢兴和也与西戎勾连在一起了!他不是广南王的附庸,而是广南王狼狈为奸的盟友,在东郦朝堂上互相掩护!他们早就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 人的贪欲总是不满足的,尤其是声望极高的人。 越是站得高、见得多,想要的就越多。 “那……” 鹿白猛地抬头,险些撞上景殃的胸口,声音骤然顿住。她急忙往后撤了撤身子,稳了稳心神,道: “那么谢家瞒着东郦欠下的巨额银钱用在哪里了?” 她皱眉思索道:“谢家掌兵。既然是兵利之家,那银钱能用来干什么……” 景殃冷笑一声:“掌兵之族,最方便的莫过于……私铸兵器啊。” 没错! 私铸兵器! 鹿白双眸一亮,笑道:“景殃,还是你聪明!” 景殃看着她的笑靥,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小姑娘头发又黑又软,手感极好,他多摸了几下,一时没舍得挪开: “这只是我的猜测,还需要仔细验证。即使是真,想要抓到证据也得好好考量一下手段,需要不短的时间。” 鹿白连忙偏开头,重新把注意力放在正事上: “但若此事为真,那它就是个能打垮大半个谢家的罪名。我们最好将他们一举击溃。广南王与他是一丘之貉,肯定一直在给谢兴和打掩护。” 景殃看着她的墨发收回手,思索了下道: “先做点别的事情打掩护。你多去拜访一下你的那些皇兄和皇弟,让外人都以为你在忧虑储君争夺之事。至于谢家,收集证据的事情就交给我。” 鹿白应了下来,突然想起一件事,道: “说起储君之位……景殃,你会不会选择支持哪个皇子?” 景殃漫不经心地笑了下:“这谁知道呢。” 鹿白哦了一声,没在继续追问。 如果景殃不站队,他一定会直接否认。 而不是像方才那样给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 所以……景殃心中大概已经有储君的人选了。 鹿白默声把这个事情压在心底。 接下来,两人又商讨一些细节。 大概是天色渐黑的缘故,鹿白总觉得景殃今晚有些奇怪—— 他目光停留在她身上时间过长了些。 总是时不时就看着她,在灯光晦暗辨不清楚他脸上的神情。 鹿白抿了抿唇,在景殃欲要伸手把玩她的头发时霍地站起身: “景殃,如今天色不早,若有其他事情你就书信告诉我,我要回公主府了。” 景殃收回即将触碰到她头发的手指: “此事马虎不得,需得商议详细计划。从明天开始你跟我一起用膳。” “啊?”鹿白下意识拒绝,“不必了,我可以主动过来找你,但用膳就……” 景殃轻啧一声打断她: “找借口约你出来就这么难?” “不是……不,我的意思是……” 鹿白脸色着急涨红,话音卡在喉咙里。 景殃低笑一声,突然主动牵起她的手,带着几分强势的意味,粗糙掌心一点点将她细腻柔软的小手握紧: “走吧,我送你回去。” 鹿白用力挣了挣,没挣开,最后干脆放弃了,偏头闷闷唔了一声。 朱雀街,夜色晦昧。 两道脚步踩在青石板路上,一前一后发出轻微的声响。 公主府很快就到了。 鹿白停下脚步,终于将手挣脱出来,看了他一眼就挪开目光道: “那我回去了。” 她抬脚欲要往前走。 景殃抬手摁住她的肩膀,上身贴着她的后背,低眸道: “哦,忘了说了,受伤是假的。” “……” 鹿白深吸口气,长长吐出。 她就知道! 景殃又故意骗人! 眼看着小姑娘变得气鼓鼓,景殃垂头附在她耳侧,嘴唇贴得极尽。在枝梢灯笼下,两道影子几乎贴在了一起。 他唇边勾起笑,桃花眼低低垂着,嗓音压得很低,语气带着几分蛊祸似的的风流意味: “但敞开衣裳是故意的,想让你帮我上药也是真的。” 鹿白被热气吹得耳朵发麻,一瞬间心慌意乱险些跳起来: “你、你你你昏头了啊!” 她拔腿往公主府里跑去,砰的一声关上大门,头都没回。 空气蓦然安静下来,唯有方才的大力关门声在隐约回荡。 景殃定定看着公主府,良久才收回视线,一边慢慢往回走一边自语道: “嗯,确实是昏头了。” 昏得不轻。 - 当天晚上,鹿白成功地失眠了。 次日一早,她顶着黑眼圈扎进书房。一连几天,她都没再找景殃议事。 所幸景殃像是忘了那天的事情似的,没有主动来公主府找她,也没有送信。 鹿白埋头各种事务中,精神绷着,但每到松懈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开小差。 景殃那天晚上是什么意思? 他莫不是在说胡话吧? 但看他的模样明明很清醒,他应该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吧。 比如那什么,故意敞开衣裳,还想让她上药…… 啊啊啊! 他有病吧! 鹿白捂住脑袋,砰的一声磕在桌面上。 “哎呦!” 这时,公主府外面朱雀街上突然传来马蹄声,混着百姓哀愁的痛骂。 “快喊人!救命!救命啊!” “天子脚下,到底还有没有王法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要我说就该把这些人抓起来,看他们还敢不敢随便伤人……” 鹿白微微皱眉,起身刚走出书房,琼枝就严肃来报: “公主,皇城突然发生马蹄踩踏事件,就在这条朱雀街上,距离公主府不远。有百姓受了重伤,对面的人带着数匹良马,五官与我朝有异,像是……西戎商队。” 鹿白冷道:“带我去看看。” 琼枝带着她走出街巷,来到岔路口处停下。 只见前方围着一圈人,中间围着一个大腿血流不止的老奶奶。 对面站着几名西戎人,神情或多或少都带着高傲。他们身后是精致宏伟的马车,牵着数匹油光水亮的良马。 显然,这是来东郦做生意交贸的商队。 西戎商队领头人站在最前面,满脸不耐地看着眼前的哄闹,烦躁喝道: “吵什么吵什么!不就是踩断了你一条腿吗?一大把年纪了不好好呆在家出什么门!老子的马都踩痛了还没让你赔呢。” 旁边之人不屑附和:“老妪,你可知这马是做什么用的吗?见到了我们,你就该早早避让开,给我们留条大路让我们好好地走。” 底下的老奶奶痛得起不来,话音都哆嗦:“你们……欺、欺人太甚!” 鹿白蹙了蹙眉。 这是那位卖彩绳铃铛的老奶奶。 领头男子嗤笑一声,刚欲说什么,鹿白就大步走到人群最前方,冷声打断他: “何人在我公主府附近闹事!” 身后围着的众人皆愣了下,随即纷纷惊喜、感激道: “公主府……是宁蕖公主来了!” “太好了!看这群竖子还怎么猖獗!” “公主,您可要为咱们评评理!明明是他们打着做生意的名头嚣张欺人,到头来却成了咱们百姓的错!还说什么咱们会冒犯大人物!” 鹿白看着数位西戎商人,缓缓拿出昭和帝给她的禁卫军调军令,语气淡淡: “劳烦各位给个解释?” 领头人浑浊阴狠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谁又来多管闲事!” 第108章 鹿白对琼枝道:“送老奶奶去附近的医馆。” 琼枝领命把人背起来, 无视掉西戎商人的视线,迅速去往医馆。 她这才看向领头男子,冷道: “虽然两朝商队进出京城无需上报, 但律法严明商队在京城必须低调行事, 绝不可欺辱对国百姓。你们敢在堂堂天子脚下踩踏我朝百姓, 纵马上街,嚣张猖狂。你是想被捉拿进狱?” 鹿白不动声色地把手中禁卫军调军令牌交给褚一, 暗暗使了个眼色。 褚一将令牌收入袖内, 悄悄离去。 “进狱?!” 领头男子不屑地笑了声:“这位小公主,你可知此乃我西戎的血汗良马?吾朝陛下特意委托我们护送进东郦京城, 为迎接提前进京的使臣做好准备。明明是那老妪挡了我们的路,与马蹄踩踏又有什么关系?” 鹿白皱了皱眉,捕捉到关键的两个词。 提前进京、使臣。 围着的百姓不敢反驳, 在鹿白身后低低地议论道: “说起来, 又快到西戎给咱们朝贡的日子了。” “是他们进京朝贡,手下败将而已, 竟敢如此猖獗!” “西戎人都是面狠心黑的东西!敢伤我们的人,定不能轻易放过!” 原来西戎使臣朝贡的日子就要到了! 所以这些商队带来的马匹是给西戎朝廷使臣留的。 鹿白眉头蹙得更深。 但西戎使臣提前进京是什么目的? 为何没有一点风声? 众人厌恶的目光丝毫没影响到这群西戎商队, 领头男子笑了起来, 神色阴戾道: “这回朝贡我们可是给东郦的各位带来了巨大的惊喜,相信众位一定很期待吧!” “你!” 众人敢怒不敢言,皆狠狠啐他一口。 “本公主也给你们准备了惊喜,你就去台狱里期待吧。” 鹿白看着前方急匆匆赶来的一队黑甲禁卫军,冷冷道:“西戎商队无故纵马上街,欺辱我朝百姓, 对本公主出言不逊。萧翎, 把他们拿下!” “是, 公主。” 萧翎拔剑横在商队领头人的脖颈上,众位禁卫军迅速降他们围住。 这些人大惊失色,愤怒挣扎起来,领头人更是直接破口大骂。 萧翎反手将他双臂拧紧,狠狠一押,冷漠道: “走一趟吧,有什么话都留着跟陛下说。” - 萧翎押走这些人后,琼枝正好送老妪回来,鹿白含笑朝众位百姓打了个招呼,回去公主府。 她刚回到卧房,窗户就被人叩击几下,一转头就看到景殃翻窗而进。 他很自觉地走进来,坐在案几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方才街上有西戎人带着马匹踩踏伤人?” 鹿白浑身一僵,想起昨晚他贴在她耳边说的话,耳朵也跟着变烫: “你、你怎么知道?” “陛下召我商议西戎朝贡之事,我刚从皇宫回来。” 景殃倒了杯茶放在对面,示意她过来坐,态度很自然,道:“萧翎押进皇宫的那些西戎商人是怎么回事?” “那是他们为西戎进京朝贡的使臣准备的马匹。应当不止马匹,他们的马车上可能还有其他物件。” 鹿白犹豫一瞬,走过去坐下道:“西戎使臣要提前进京,这事你知道吗?” “刚知道。”景殃道,“陛下方才在宫里发了一通火。” 鹿白:“突然要提前进京而且不禀报。肯定没好事。” 景殃把玩着墨玉和白玉两枚扳指道: “放心。楚宁卫会盯着他们。” 鹿白好奇地瞧着扳指:“我早就想问了,为什么你还有个白玉的?” 景殃骨节清晰的手捏着两枚扳指,他垂眸看了一眼:“哪个?” 鹿白指了指:“就你手上那个呀。” 景殃状似无意地摊开手:“你给我指指。” 鹿白未有察觉,微微倾身过去,伸出手指点了点盈润泛暖的白玉扳指道: “就这个白玉的,你以前没有……” 景殃忽然合拢掌心,连带着两枚扳指与她的小手一起握在手掌里。 鹿白吓了一跳,脸颊微热,急忙想要抽出来。 下一秒,景殃手掌稍稍用力。 她感觉到自己的大拇指上被套上了个温温凉凉的东西。 景殃松开手,把剩下的墨玉扳指重新戴回去。 鹿白怔怔打量着自己拇指上的白玉扳指。 扳指比她的大拇指大了一圈,松松垮垮地戴在她手上,色泽和质地却是难得一见的漂亮。扳指环体上雕刻着暗金纹路,隐约可见是个字的符号,但大概是需要重新拼接,辨不清楚是什么字。 她讶然抬头,一双澄澈乌眸带着点不确定: “这是……” “景军令的另一半。” 景殃唇边勾着笑:“与墨玉扳指是一对。送你了。” “这、这不行,太贵重了。” 鹿白急忙摘下来还给他:“你拿着,我不要。而且它比我手指更大,我戴不上。” 景殃没接,握住她的手把她推回去: “送出去的东西我从不收回。你不想戴就拿着玩。” “我真的不能收。这是景家最贵重的东西,肯定要主子拿着。” 鹿白坚持不懈地递过去:“既然是一对,就该放在你那里,以免你日后要用。” 景殃看了她一会,见她坚定不要,轻啧一声接了过来:“那我先帮你保存着。既然说是景家的东西……” 那就等她成为楚宁王府女主子了再还给她。 鹿白匆忙点了点头,害怕他再说出其他的话,转移话题道: “话说谢家也跟西戎勾连的话,那此番使臣提前进京,我们是不是可以利用一下?” “可以。” 景殃指骨一下一下叩击桌面,沉思片刻,挑唇笑道:“不如,就让谢家来负责接待西戎商队和使臣,如何?” “这……妙是妙,但行得通吗?” 鹿白道:“谢家位高权重,声望显赫,让谢兴和负责此事,会不会……” “但若是……”景殃一顿,漫不经心道:“他暗地里正好求之不得呢?” 鹿白愣了下,眼眸慢慢变亮: “把西戎当诱饵,监视谢兴和的动作,钓出我们想要的证据!” “聪明。” 景殃奖励似的摸了摸她的头发,手指勾出一缕青丝缠啊缠,懒洋洋道: “但谢兴和老奸巨猾,不一定会上当。想让他中计,我们得造成接待使臣这一差事无人问津、所以才不得不让他来负责的假象。这样,他才会相信由他来负责这一差事是个完全的意外。” 鹿白不自在地撇开头,避开他玩她头发的手指,但景殃像是毫无察觉,神情淡淡地再次勾着青丝缠上来。 她耳廓隐隐发烫,偏头避开他直勾勾的注视:“此事好办,找个与我们明面上不相干的朝廷官员来施策就好了……景殃,你、你别玩我的头发!” 景殃挑了下眉,手指从她头发上移开,没安生几秒就开始轻轻摩梭她耳垂。 随着手指若有若无的力道,小姑娘的耳垂很快就宛如充血一般红。不知是谁的呼吸慢慢有些急促,气氛莫名多了几分暧昧。 “你、你在干什么!” 她慌忙后退数步,震惊懵然地抬眸看着他,像是被吓到的小狐狸。 景殃眸光微深,追随着她走了几步,指腹深了点力气在她整个耳廓上揉捏,恍若无事道: “你忘记我昨晚说的话了?现在我们是盟友,理应多多培养默契和感情,所以我这是……” 他话音未落,卧房门就被敲响。 墨竹声音传进来:“公主,边将军刚刚做完练兵任务,说要来公主府蹭一顿午膳。现在正在外面大堂里。” “啊……来了、来了!” 鹿白一个激灵回过神,手忙脚乱地推开景殃往外跑,像是落荒而逃。 景殃盯着她娇小纤瘦的背影,目光落在她墨发间隐隐露出的通红耳垂上,有些遗憾地捻了捻指腹。 真舒服。 比他想象的还柔软。 还有点温热。 耳朵那么红。 小姑娘是害羞了? 那下次定要多捏一会。 他若有所思道。 - 景殃告辞离开后,午膳也被摆上了桌。 边朝月专心用膳,风情摇曳的小麦色脸上神色如往常一般,鹿白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会后放下心来。 她正要拿起银箸,边朝月忽然轻啪一声把银箸放下: “小鹿。” 鹿白银箸一哆嗦,惊吓道:“怎么了?” 边朝月面无表情地瞥了眼景殃离去的方向。 景殃刚走到门口,隔着遥遥距离感受到背后传来的不善注视。 他扯了扯唇,没什么表情地轻嗤了一声,自顾自离开。 边朝月看向鹿白茫然的脸,认真道: “你下回跟他见面的时候,切记要多穿几件衣裳。” 别被这风流浪荡子占了便宜还傻傻不知。 鹿白脸颊泛红,急声反驳道: “你想多了!他就是爱动手动脚,为了自己开心故意逗弄我,但实际上薄情冷漠得很。我都把他狠狠推开了!” “好,你推开就好。” 边朝月勉强道,面色依然不快。 她比小公主大几岁,幼年认识,从一开始的互相看不上眼直到现在的感情深厚,她们的关系非一两句话可以概括。 因此她方才看到那纨绔对自家小公主明目张胆的、藏着几分宠欲的坏的直白眼神时,感觉自己亲眼目睹了猪拱白菜,没当场发脾气都是好事。 “罢了,说正事。我练兵时收到了个消息,不知是否可靠。” 边朝月肃声道:“今早有西戎商队进京,为了迎接接下来的西戎使臣而特意备了马车和马匹。但实际上使臣是个借口,他们说是来东郦商讨议和降书,实际上带了个西戎颇有分量的人物一同过来。西戎人素来不讲规矩,没有向我朝天子报备,眼下无人知晓与西戎使臣一起进皇城的人物是谁,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鹿白闻言一愣: “也就是说,西戎使臣来东郦签订议和降书,却不经我朝同意多带了个神秘的人过来?” “是。” 边朝月皱眉思考:“也不知西戎议和降书让出什么条件?割让城池?银钱朝贡?亦或是别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鹿白轻轻拍了拍她:“不必忧心,总归他们才是败国。” 边朝月微微颔首。 用完膳后,边朝月告辞离开。 鹿白去庭院消了消食,刚回到卧房就听到窗子被扣响。 她头皮一麻转头看去,却见褚二拿着一副画卷站在窗子外,躬身行礼道:“公主,这是主子让属下送来的东西。” 鹿白松了口气,走过去把画卷接过来。 褚二拱手离开。 她好奇地把画卷打开—— 画卷墨迹线条简寥,笔锋干脆,一看就是景殃亲手所画。画上是个几笔勾勒出的简单小姑娘。 小姑娘有着尖尖小下巴,穿着和她一样的衫裙。最重要的是,她歪着脑袋,漆眸微睁,眉眼神态带着几分娇气和嗔怒,脸颊两侧的小耳朵被用朱砂笔点了几个害羞的圆点,明显是在脸红。 ——这是?! 鹿白啪的把画卷合上,趴着窗户朝着楚宁王府的方向气急败坏地大喊: “景无晏!你好烦呀!!!” 不管他能不能听见,她霍地把窗子阖上,又羞又气地走回库房把画卷扔进去,捂住发烫的耳朵又忍不住跺了下脚。 真是的! 放荡、多情、无耻! 他脾性真的好恶劣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孔雀要开屏喽。 宝贝们除夕快乐!!!吃上年夜饭了嘛! 第109章 自从这日之后, 鹿白脑海里就时不时冒出景殃那张脸。 她努力埋头事业,每日拜访各位皇兄和小七,闲暇时就保养指甲和护发, 安排得满满的。 为了不闲下来乱想, 她甚至花重金买了胡伯的最新话本来转移注意力。 但这话本似乎也开始变得不对劲。 话本的两个主人公经过曲折离奇的发展, 居然已经开始互相倾心了,纨绔男主开始对娇小姐有好感, 整日孔雀开屏似的。那娇小姐女主陷入三个男人的追求中, 与男主人公开始了你追我逃的把戏。 其中甚至不缺很细节的旖旎描述,两个主人公隐约有酱酱酿酿的苗头, 让人看得脸红心跳。 也不知道胡伯这么个糙老头怎么写出这样细腻脸红的细节的,也太充满遐想了。 鹿白啪的把话本合上,努力遏制住脑子里的胡思乱想, 烫手似的把话本子扔到角落。 偏偏在这时, 褚二送来景殃的一张字条: “晚上找你用膳,记得别关窗。” 分明是一句普通的话, 却无端透出几分暧昧。 鹿白赶紧把字条给烧掉。 很快,晚上如约而至。 烛火灯芯啪啦落下, 窗棱响起三下轻叩。 景殃翻窗而进, 轻车熟路地坐在案几边,看着尚是温热的晚膳,懒洋洋地拿起银箸,毫不客气的模样。 “哎,等一下。”鹿白道,“你还没说你来做什么呢。” 景殃从怀里拿出几张撕碎的纸条给她: “这是谢兴和在西戎商队被放出皇宫之后偷偷塞过去的字条。字条被毁了, 但拼拼凑凑能看出来大致内容。他们很谨慎, 为了拿到它费了我不少功夫。” 鹿白接过来, 将零碎字条拼好。 上面只有一句话,写着夜里他会私下找他们会面,乃谢兴和亲笔。 她把字条还给他: “这算是一个线索。你要偷听他们谈话?” “不。谢兴和是老狐狸,派人偷听风险太大,得不偿失。” 景殃把字条收入袖内,勾出一抹笑,带着云淡风轻的运筹帷幄道: “但他平日里装作与西戎商队不认识、无来往,却偷偷要与他们会面,这本身就算是证据之一。先收集好,总会有一天所有证据加起来,能把那老狐狸一举压垮。” “嗯,就照你说的做。谋断这方面你比我更懂。” 鹿白吃饱了,放下银箸,捧起手边的清桂羊奶小小饮了一口。 景殃无意间抬了抬眸,眸光顿住。 小姑娘嘴唇红嘟嘟的,手中青花瓷盏里盛着的奶品却是乳白色。她未有察觉,粉嫩舌尖从殷红唇瓣里探出来,混着若隐若现的奶白卷入口中。 她垂眸小口小口地饮着,安安静静等他用完膳食,瓷白一样的脸颊被房室里昏黄的烛火渡了层毛茸茸的暖光。 看起来特别乖。 还很好欺负。 景殃支着下颌,散漫道:“抹了手指指甲?” 鹿白点唇边露出浅浅笑涡,伸出纤白五指:“用庭院里红鸢花做的蔻丹,好看吗?” “我看不清楚。” 景殃把银箸放下,勾了勾手道:“你过来点,我好生瞧瞧,给你点意见。” 鹿白寻思他从前整日混迹在红粉堆里,眼光确实好,没有多想就起身走过去: “我染蔻丹的手艺还挺好的,你不许说难看……啊!” 景殃忽然扯住她的手,单手扣紧她的腰,箍着她纤瘦的背脊往自己膝上揽过来。他盯着她的嘴唇,眸光渐渐幽深: “离得近点才看得清楚……” 鹿白眼前一晃就要栽到他腿上。 她心里剧烈一跳,惊慌地撑住他的肩膀。但腰上掌控的力气太大,她一瞬间失去平衡,踉跄着朝他大腿处扑了过去。 眼看着就要用脸接触景殃的锦裤,鹿白双眸睁大,口中声音都变了调: “景殃!你放开我!” 景殃稍稍用力提了一下,她终于避免了直接扑栽过去。 他握住她的膝盖,动作带着几分漫不经意,掌控力却十足,把试图挣扎的小姑娘往他大腿上带。 鹿白脑子懵然作响,下意识用力挣开景殃的手,最后变成半跪半坐的姿势。 他看着她,浅珀瞳眸在晦昧烛火中显出几分暗色,含着促狭的笑,俊美面孔上没有任何瑕疵。 鹿白顿时清醒过来,脸颊灼烫,立刻想要下去。 景殃掌心扣住她的后颈不让人动弹,右手指腹覆在她脸颊上,用了点力道抹掉她殷红嘴唇边残留的零星羊奶,慢条斯理地放在自己唇边,舔|唇尝了尝。 他指骨是冷感的白,骨节明晰有力,缓慢地从他自己唇边擦过时,桃花眸里尽是风流蛊惑,带着道不出的涩味。 鹿白震惊地看着他的动作,连挣扎都忘了: “你、你……” 景殃直勾勾瞧着她,嗓音有点哑,像是某种暗示: “我们小乖乖的东西还挺好喝。” “你是不是疯了!你有病吧!你在说什么!” 鹿白慌不择言地从他腿上下来,转眸却发现这是她自己的地盘逃无可逃,不得不面红耳赤地抬起头,恶狠狠瞪向他: “你用膳也用完了,现在、立刻、马上回你府里去!” 景殃这回没有跟她对着来,心情颇好地站起身: “天色不早,你早些休息。我下回再来找你用膳。” “你不许再来了!” 鹿白整个人几乎要烧起来,以免想起方才的事情,撇开视线不看他的嘴唇: “我不跟混账讲话!” 景殃轻啧一声,担心把人惹毛了,喉结动了动还是没再说什么,好脾气道: “我就是尝尝味道,又没做什么。小乖乖别气,我就这走。” 鹿白绷着脸:“快走。” 景殃走到窗边又想起什么似的,似有深意道: “当年乞巧节买的铃铛你当真丢了?” 鹿白感觉自己像炸毛的猫,克制了下脾气道: “丢了。就是丢了。” “嗯……” 景殃懒洋洋道:“可是我想要怎么办?那是我出的银子,你今晚必须还给我一个,否则我还真不太想走。” 鹿白憋了口气,半晌还是没撑住:“我给你就是了!” 她看也没看景殃,去库房里把其中一枚铃铛翻找出来。这铃铛被她好好保存在檀木匣里,此时依然是完好精美的。 她走出来赌气似的把铃铛扔给他,脸颊上红晕未褪。 景殃接了铃铛,打量几眼,满意地点了点头: “行,我走了,不用送。” 分明没舍得丢,还骗他说丢了。 口是心非。 真可爱。 他收起彩绳铃铛,撑着窗子,轻轻一翻身形便消失在原地。 鹿白强装镇定地等他离开,过了一会,没忍住走到大门口,悄悄看向楚宁王府的方向。 王府与她隔着一条街巷,呈斜对面向。只见一道绯红衣裳的身影遥遥落在楚宁王府大门处,护卫为他敞开门。 景殃把玩着叮咚作响的铃铛,迈步走进去,大门缓缓合拢。 鹿白心烦意乱地收回视线,正欲关上公主府的门,抬眸一瞥忽然顿住。 外面大街上,昏暗夜色中,缓缓经过一辆低调奢侈的马车。 马上装饰与东郦不同,颇有西戎风格。下一秒,车帘被撩开。 漆黑暮色下,一个眉眼清傲、五官深邃冷艳且有几分眼熟的少女出现在马车车帘里。 少女目光从远处楚宁王府一略而过,然后径直望了过来。 两厢目光对上。 鹿白愣了下,却见少女已经放下车帘。 马车车轮轧过青石板路,慢慢驶远。 她蹙起眉—— 方才那道目光虽然平静淡漠,却带着隐约的打量、俯视和不善。 鹿白关上府门,走到廊道时脚步一顿,猛然想起方才那张面孔为何眼熟—— 那张脸、那个五官、好像有两三分像元嘉。 - 鹿白当晚睡得不太好。 脑子里一会想着晚膳时景殃把她抱到腿上的事,一会想着马车里那个长得像元嘉的少女。 天色大亮她才醒过来。 鹿白洗漱了一番后看了看漏刻,居然已经快到下朝的时间。 思及昨晚那个少女,她立即坐马车去往皇宫,打算找昭和帝问问那个人是谁。 她刚来到金銮殿门口,殿外忽然传来脚步声,伴随着数人的谈笑风生。 鹿白直觉涌上一股不妙,走出去往外看,就见那些西戎商队齐齐来到殿外,聚在两侧。 禁卫军走在四周防止西戎人闹事,而他们却齐齐盯着前方,目光带着欣喜和激动。 她抬眸向前—— 迎面再来数位西戎使臣。 他们佩戴翎帽,身穿与东郦风格大厢庭径的官服,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周围雕梁碧瓦,旁若无人地谈笑着。 而使臣前方是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女。 少女有着与元嘉两三分像的冷艳五官,眉目清漠—— 是昨晚那个马车里的那个人。 西戎商队终于激动喊道: “恭迎使臣大人!恭迎元徽公主!” 昭和帝从殿中走出来,拍了拍鹿白示意她站在自己身后,淡淡看着下方众位西戎人道: “诸位,早朝结束你们方姗姗而来,却又带着个少女,请问这是何意?” “东郦陛下。” 为首的使臣捻了捻胡须,微行一礼,笑道:“实非吾等失礼,而是此乃我朝精心准备的惊喜。这是吾朝皇帝膝下爱女,名唤元徽公主,是特意随吾等前来东郦,千路迢迢,只为朝贡略表心意!” 早朝尚未散去,没有离开的宰相大人皱了下眉,立马唇反相讥: “元徽公主?可笑,两朝朝贡,贵国使臣带个公主过来到底是何意?” “实不相瞒……” 西戎使臣首领拱了拱手,笑道:“吾朝皇帝有意为两朝和平做出牺牲。元徽公主深明大义,愿意随吾等前来东郦,在东郦京城择选良人夫婿,与贵朝进行——” 他顿了顿,道: “联姻。” 话音落下,满堂面面相对,皆是安静至极。 昭和帝蹙眉,冷声道: “联姻?看来贵朝有备而来啊!那就请诸位说来听听,你们要皇城哪位男儿迎娶你们的元徽公主?” 作者有话说: 互动片段里有些措辞改了改,稍微收敛了一下,感觉太bt了(。) 第110章 “陛下这个问题……” 使臣首领止了声, 没有答话。 一直低眸颔首的元徽公主突然抬起了头,露出一双漂亮的深棕色杏眸。 今早,她收到了东郦广南王暗卫递来的回信。 虽然西戎与东郦的征战之中是败仗居多, 但这绝大多数原因是地势位置和物质资源所导致。她父皇是个极有野心的人, 不打算就此认输。 此番朝贡, 她父皇与幕僚朝臣商议后,打算在东郦安插个自己人, 与广南王里应外合除掉碍眼的敌人。 东郦的广南王承诺, 在他上位后让会给西戎至少三座城池。 她听到父皇的打算时,蓦地想起自己幼时在边疆见到过一位眉骨轻狂恣意的少年人。他是东郦赫赫有名的人物, 名声远播至西戎皇室。以至于她只偶然在边疆见了一眼就无声记了数年。 她正逢婚嫁的年龄,颇有些野心,现在这个时刻父皇又打算安插人, 仿佛是上天指示, 为她量身定做一般。 于是,元徽向父皇提出和亲。 联姻和亲实在是个极妙的法子。虽然有些危险, 但能收获的也很多,而恰巧西戎皇帝又是个极其注重权势和利益的人。 哪怕她是亲生女儿, 某些时候, 她在皇帝的心里地位依然不值一提。 这份宠爱不会长久。 元徽决定为自己谋点东西。 西戎皇帝立刻赞同了联姻,在几个女儿里挑来选去,选中了最漂亮年龄也最适合的元徽公主。 同时,西戎也暗地给广南王递了信,试探问道东郦皇城的哪个男子最值得用联姻来赌一赌。 今早,广南王给了回信。 他说, 要选就选楚宁王。 广南王忌惮楚宁王手里的楚宁卫, 如果元徽公主能嫁进去, 他可以借公主之手蚕食瓦解那些铁血手腕的楚宁卫。 想到此处,元徽公主淡淡笑了下。 事情一切如她所料而发展。 只是,没想到昨晚经过朱雀街,她在数年后一眼就认出了楚宁王,却发现他大晚上从其他女子的府邸低调离开—— 还是东郦公主的府邸。 那两人模样,看着倒像是有私情。 元徽收拢思绪,在殿中看向台阶上那位亭亭如玉的清丽美人,笑了笑道: “昨晚本公主碰巧在朱雀街与贵朝的宁蕖公主碰上,本以为会是个良好邦交的兆头,但怎知今早却没见到贵朝公主出来迎接,丝毫没有欢迎我们的礼数,本以为……不好意思,是本公主多嘴了。” 昭和帝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元徽公主这话是何意?” 元徽公主歉意地福了福身,礼仪周全、态度良好,清冷艳丽的眉眼不见丝毫情绪波动。 鹿白静静看着她,眼神一点点冷下来。 这子虚乌有的敌意她不明白,但她知道的是,眼前这位公主摆明了给她一个下马威! 哪怕是最得体的礼数,也没有本朝公主迎接他国公主的道理! 荒谬!可笑之极! 她不欲与其他女子竞争,但不会容忍挑衅到门口的敌国人。 “那还真不好意思。” 鹿白淡淡开口,声音不大,但整个殿中都能恰好听到。她道: “这位姑娘,您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户籍可有登记?本公主记性不错,但看你甚久依然觉得面生。实在是……不认得你是何人啊。” “你!” 元徽面上终于浮现出几分恼怒神情,她把话音咽下,张了张口却觉得无论怎么反驳都不合适,干脆冷漠着一张面孔。 “父皇,女儿还有诸多琐事尚未处理,没有闲暇时间与不认识的人打交道。” 她对昭和帝笑了笑,道:“此处还有要事需父皇处理,女儿就不打扰了。” “回去吧,西戎使臣不必你亲自来迎接。” 昭和帝淡淡瞥了众位西戎使臣一眼,对暗处的萧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把公主平安送回去。 萧翎拱手,闪身来到公主身旁。 鹿白淡淡从元徽公主身边走过,眉目淡然,姿态纤袅,没有分过去丝毫余光。 - 鹿白回到公主府后,萧翎告辞离去。 她进了书房,才发现方才在她不在时候,元嘉的信送到案牍上。 此信到达东郦少说也得半个月,不知她要告诉自己什么。 鹿白将密信拆开。 信的内容开门见山,元嘉直言西戎皇帝要借着联姻的幌子送个子女过来。本来考虑过西戎皇子,但由于适龄皇子都已成婚,世家公子分量不够,而刚好皇室里有个适龄婚嫁的元徽公主,于是她跟着使臣出发去了东郦。 此外,还有西戎商队提前出发,带着诸多良马和马车过去,到时候使臣和公主就能方便办事、出行。 元嘉还说,元徽似乎心里已经有了联姻的人选,带着诸多朝廷极有分量的使臣随行就是想给昭和帝施压,让他点头同意。 看使臣信心满满的模样,他们心中的联姻人选地位权势不可能会低到哪里去。 最后元嘉让她离元徽远点,她这个堂姐脾气不太好,而且注重利益。如果东郦当真有个有权有势的男子值得她冒险,那她一定会不择手段。 鹿白仔细看完后将密信烧掉。 火光摇曳中,她无端想起昨晚景殃离开公主府后,元徽目光从他身上一略而过之后投向自己。 她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这元徽公主看上的男子…… 是谁? - 使臣与昭和帝交涉后,双方各退一步,西戎使臣告辞离开皇宫。 元徽坐马车出宫,经过朱雀街驶向驿站,中途撩开车帘看向楚宁王府。 昨晚乍然见到,没想到时隔数年后,当年的少年人成了这般卓然俊美的青年模样,风流恣意,桃花眸冷漠至极却又好似天生含情,仅一眼就让人沉沦其中。 如果她在来之前还只是单纯想通过联姻做出一番事业,昨晚的那一眼就让她彻底做了决定—— 和亲,她定要嫁给这个优秀的男人。 元徽放下车帘,遮住眸底的思量。 - 西戎使臣来的事情很快传开。 紧随其后的,一个异域五官、深邃美艳的美人来京的消息也传至家家户户中。 消息终于开始瞒不住。 仅一天过去,就有百姓偷偷议论道:“这是西戎公主送来和亲的,不知要嫁给皇城哪位男儿……” 次日一早,早朝例行要为使臣接风。 尚未到早朝之时,元徽公主要与皇城中某个位高权重的男子联姻的消息就传遍京城。 早朝时间愈发接近,朝廷重臣和皇室宗亲都纷纷去往金銮殿。 鹿白有些失眠,今日醒得颇早,她心不在焉地在床榻上翻了个身,忽然听到窗子被叩响。 熟悉的人影翻窗而进,景殃娴熟地走进来。 鹿白想起昨晚他在这里做的事,耳廓隐隐发烫,用锦被蒙住脸转身面朝墙壁。 景殃来到床榻边,身子微微前倾,看了一眼鼓起一团的锦被,嗓音很低,带着笑: “小乖乖,醒了吗?” “没有!” 鹿白提了提锦被,心口莫名有股火气:“你来做什么。” “西戎使臣提前来京,我要入宫参加接风,经过公主府顺道来看看你。” 景殃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散发羊奶香味的瓷罐,在锦被里侧露出的小缝隙处晃了下,道: “特意给你捎来的,不要?” 甜甜的清桂奶香飘过来,刚刚熬制出锅,装在瓷罐里格外香甜。 “我不要。” 鹿白想到那瓷罐里装着她昨晚喝的清桂羊奶就立刻涨红了脸。他的行为很普通,但总好像处处充满暗示,她露出一点脑袋透气,看着眼前的帷幔闷声道: “你昨晚不是想尝尝吗!要喝你就自己喝。” “可我偏想送给你,怎么办。” 景殃转身将瓷罐放在案几上,看了一眼小姑娘露在外面半截红透的耳垂,走到窗子边道: “我让厨子添了些补材,你趁热喝完,能长长身体。” 话罢,他翻窗一跃而下,动身前往皇宫早朝。 “我又不是你妹妹,你这是把我当什么养呢!” 鹿白掀开锦被坐起身,气红了脸瞪着空荡窗子,却见他已经走远。 片刻后,她还是下床洗漱一番,打开瓷罐小口小口喝完。 景殃真是…… 下|流坯!祸害!混账! 她把最后一口羊奶抿入唇中,泄愤似的把瓷罐放在案几上。 味道……居然还不错。 - 今早早朝持续格外久。 鹿白时不时看向窗边,却等不来景殃的身影。 他早上给了她瓷罐就走了,以他恶劣的脾性,下了朝之后肯定要来看她喝没喝。但等了一个时辰了,早朝却还未结束。 是发生什么意外了吗? 鹿白突然想到元徽那张清冷美艳的脸庞,不妙的预感再次涌上心头,这时墨竹突然急匆匆闯进来,急声道: “公主!宫里传来消息,西戎使臣在今日早朝当众说出了他们瞩意的夫婿人选。元徽公主直接把议和的和亲文书带了过去,指名道姓要嫁楚宁王!” 一直悬着的不妙预感成真,鹿白却依然有些不可置信: “她直说要嫁景殃?满朝文武都看着,她怎么敢?!” 墨竹平时对景殃瞧不上眼,但此刻却忍不住生气: “楚宁王不愧是到处拈花惹草的人!跟您勾勾搭搭的转身又招惹了别人,真花心!” 鹿白已经顾不得墨竹说话,急匆匆备马车进宫。 一路径直来到金銮殿,只见乌鸦鸦的朝臣将此地站满。 殿内昭和帝面色沉沉,始终一言不发,下方东郦臣子七嘴八舌地议论,面色各异,而西戎使臣与元徽公主站在一处,元徽公主背脊挺直,带着势在必得的浅笑,目不斜视地看着最前方的墨灰色锦袍男人。 景殃面上没什么表情,也没看那西戎公主一眼。细细观察看去,他浅色瞳眸里尽是冷漠。 元徽丝毫不惧,淡淡笑着道: “虽然提前进京,贡礼没来得及护送过来,但朝贡礼物的宝物名册已于今早交予贵国陛下,诸位看一看就知吾朝诚意十足。本公主长得不差,地位分量也足够。联姻这种东西向来只看利益不看感情,三座边疆城池,换我进入楚宁王府并掌管内务。楚宁王是个聪明人,定能权衡清楚的,对吗?” 鹿白欲要进去的脚步忽地顿住。 鬼使神差地,她躲在殿外墙壁后面,悄悄朝里看去。 殿内众臣皆低低吸了口气,互相望了一眼,不少人已经意动。 西戎其实已经将目的摆在了明面上—— 他们光明正大地想要把西戎皇室之人安插进东郦的皇权中心。而楚宁王正好手握权柄、断揽朝纲,是极为合适的人选。 这是阳谋,西戎皇帝在挑衅东郦,就看东郦能不能接得住。 若东郦接得住,那就相当于扣了个西戎皇室的人质。 若接不住,就相当于引狼入室。 元徽公主野心不小,但给的条件也优渥。她只想进楚宁王府,却可以用更多朝贡之礼来换。 其中就包括三座边疆城池。 这可是城池!是城池啊! 待过阵子西戎朝廷重臣押着贡礼正式入京、画押签字,这些利益就实实在在是东郦的了! 就连楚宁王本人都无法拒绝吧! 只是有个前提,楚宁王必须尽快点头娶她进门,否则届时西戎朝臣拿了议和文书来签字,看到东郦阴奉阳违,定然会勃然大怒。 到那时,到手的三座城池恐怕就飞了。 愈来愈多的臣子把殷切的目光投向昭和帝。 广南王转了转轮椅,面向昭和帝道:“陛下,元徽公主所言有几分道理。现下我朝正是与他国生息休战之时,元徽公主愿意来和亲属实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昭和帝冷着脸一言不发,面对众位朝臣期待的目光,艰难左右权衡半晌,最终还是看向一直都神情淡淡的景殃,开了口: “无晏,你怎么想?” 景殃终于慢悠悠地掀了掀眸。 鹿白下意识绷紧身体,心口说不出的惶然,急迫地思考着解决办法,感觉从未有过的慌乱。 三座城池得要,但这元徽公主…… 她咬了咬牙,心里涌起一股冲动,刚要豁出去奔向那道墨灰锦袍的身影,就听他讥嘲似的勾唇道: “你用三座城池来换进楚宁王府的门?进、门?” 他重重咬音了其中两个字。 元徽轻轻蹙了下眉,随即笑道: “是的,王爷。” 景殃看着元徽,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眸色冷沉: “本王——答应你。” 作者有话说: 放心!下章有解释了! 第111章 此话一出, 殿内诸多大臣都眉开眼笑起来,赞扬楚宁王答应联姻的行为深明大义。 景殃却看也不看元徽公主是何表情,扔下一众朝臣, 径直走进金銮殿。 他背对着众臣, 面朝昭和帝停下脚步。 有人悄悄抬头去看, 但龙椅四周无人敢靠近,也听不见他们的对话。 昭和帝神色复杂地起身:“无晏, 你……” 景殃面色冷淡地打断他:“陛下, 方才是楚宁王为了东郦利益才做出的回应,是楚宁景氏掌权继承人的态度。但下面是我作为景无晏本人、作为天子近臣要对您说的话。” 昭和帝透过冠冕垂珠看他, 微微叹息: “朕早料会如此……你说吧。” 本以为景殃会说一大段话,但谁知他只是抬了抬眼,冷肃道: “一个月内, 我会兵不血刃拿下西戎边疆三座城池。功勋嘉赏一分不要, 我只有一个要求——” 他不等皇帝应下,直接开口道: “元徽公主哪怕是死在王府门前, 也休想作为和亲公主的身份踏入王府半步!我绝不娶任何不相干的女子为妻!” 昭和帝未生气,只是淡淡看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留下的唯一的后代: “朕允你, 但你必须给朕一个合理的原因。” “原因……” 他顿了顿。 原因当然只有一个。 景殃眉目间冷色褪去, 像是想起了某个人,勾唇轻道: “陛下,吾有意中人。” 所以。 楚宁王的王妃,除了她,也绝不会是任何人。 - 景殃自顾自进了金銮殿,留下神色各异议论纷纷的朝臣。 鹿白怔愣地站在墙壁后, 欲要进去的脚步骤然顿住。 方才, 景殃说什么来着? 他说——答应元徽? 三座城池, 答应联姻。 他是大胆而明智的,虽然风险也多,却不费吹灰之力为东郦带来了实质的利润。 而他自己只需要牺牲一个楚宁王妃之位和王府宅院女主子的管理权。 作为东郦公主,她很理解他。 她应该高兴才对。 鹿白这样告诉自己,却忍不住攥紧拳头,克制着发抖的身体,一丝快乐激动都没有。 一己私欲真的是很强烈的情绪,让她耳畔嗡鸣作响,甚至不受控地想要直接冲过去,质问他—— 前几天那样对待她,今日为何一声不响地就答应了别人? 他是真的答应了? 他还会有后招的,对吗? 她带着希翼抬起眼眸,却看到景殃从金銮殿走出来,元徽款款走到他身前。 景殃背对着这个方向,背影挺|拔矜漠料峭,看不到神态表情。 元徽轻轻巧巧地将他的去路拦住,仰起深邃美艳的脸庞,露出一抹淡淡笑意,低声开了口。 美眸里多少带了点自信、野心和势在必得。 隔得太远,鹿白听不清楚他们的谈话声。 没说几句话,景殃就阻止了元徽的话头,绕过她面无表情地往外走去。 鹿白呼吸一紧,赶紧躲在墙壁拐角之后。 数秒后,她悄悄探头往前看。 景殃正动用轻功往外跃去,不顾殿内一众东郦臣子的挽留,三两息的功夫就消失在大殿门口。 - 景殃径直回到楚宁王府,唤来褚二冷冷道: “即刻快马加鞭传消息给时五,让他整顿西戎兵马,带着驻守边疆的楚宁卫和洛水驻军趁夜包围西戎边疆三座城池!拦截任何能传出来的书信。” 外围三座城池,正好是和亲文书上条件写着的那三座。 “王爷?!” 褚二面露震惊:“您原本不是打算等新帝继位、局势稳定之后再徐徐图之吗?现在将计划提前这么多年,未免也太匆忙了。” “西戎胃口贪大,本王怎能让他们称心如意?” 景殃想起元徽拦住他说的那番话,面色愈发幽冷。 她身上有三座城池其中一半的契令,另一半只有他娶她过门之后,西戎朝廷带着贡礼之后抵达京城才能给他。 就凭这点东西,就想威胁他? 褚二明白了什么,面色古怪道: “元徽公主想进楚宁王府?” 景殃冷冷一笑:“她做梦。” 不过是个敌国的公主,有三两心计就野心膨胀,可笑! 她当真以为楚宁王府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楚宁王妃之位他只给一人留。 其他人休想染指分毫。 景殃把玩着手上扳指,面色冷淡至极,眼底隐隐带着高位睥睨的掌控游余: “本王会兵不血刃拿下那三座城池,无需靠联姻来换。” 本来想等昭和帝立了储君,东郦局势稳定了之后再慢慢将西戎收复。 但如今看来,西戎不给他这个机会。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他心狠手辣。 待他拿到元徽手里的三座城池一半契令,就是她和那些使臣作为人质押入楚宁王府地牢的时候。 届时,时五率兵包围西戎边疆三城,十万洛水大军压境,他倒要看看西戎老皇帝会怎么选。 景殃面上闪过一丝讥诮,意味深长道: “让他们在王府地牢里坐坐,也算是进门了吧……” 当然,若是一不小心死在地牢里,也不能算他失约。 “属下明白。” 褚二领命欲退,景殃忽然把他叫住: “小公主现在可在府里?” 褚二茫然:“这……属下不知啊。” “知道了,你退下。” 景殃转身离开楚宁王府,纵身一跃径直朝公主府而去。 用不了多久京城就会出现风风雨雨,他得去好好哄一哄。 她惯来聪明,这种利益割让的事,她定会以大局为重。 可那只是他的耍诈使计,不能让小公主听信为真了。 - 等景殃离开之后,鹿白才从拐角出来,一抬头却跟迎面走来的元徽遇上。 鹿白神情未变与她相错开,转身欲走。 元徽侧身挡在她前方:“宁蕖公主,我们聊聊吧。我知道你与楚宁王有不一样的关系。” 那日他是晚上从公主府出来的,她看得分明。 鹿白理都没理,抬脚欲要换条路走。 “等等。” 元徽走过来拦着她,冷艳杏眸带着几分不满:“宁蕖公主这是何意?” 鹿白这才将目光放在她身上,冷淡道: “该问这个问题的是我吧。元徽公主,你这又是何意?” 元徽还没开口,旁侧地面忽然被甩了一鞭子。 泥土沙石飞扬,险些扑在她裙衫上。 元徽面色不好地往后退几步,看向旁边。 边朝月不知何时出现的,双手抱臂踱步过来。现在已是春末,再过数日就要临近初夏,头顶太阳带着几分灼人暖意。 她倚在树荫下,似笑非笑地看着元徽,忽然猛一甩鞭子打中元徽的膝盖。 元徽猝然直直跪下。 她一惊,狼狈扶着墙壁站起身,深棕色眼瞳压着怒火: “这位……东郦的边将军,本公主与你无冤无仇,你却突然无故发难到底意味何为?我要你立刻给我道歉!” 边朝月压根没听她说的什么,冷笑甩着鞭子道: “无故发难?你装什么无辜!宁蕖公主容忍你,本将军脾气可没那么好。见惯了沙场血腥,我还看不透你这点幼稚伎俩?今日让你跪下一次是给你点教训,让你记住此地的主人是谁,身份又是什么!您初来乍到,从今以后可千万要记得给东郦主人行礼,狗来做客也得讲规矩!” “你!” 元徽面上有些挂不住,微微涨红了脸,眸里带着恼怒。 边朝月不屑地收回目光,向鹿白走过来,摸了摸她的脑袋道: “公主,你若有不愉快我就替你教训她。” “朝月。” 鹿白唤她,漆黑眸子弯如泓月,浅浅笑道: “谢谢你。狗吠而已,杂人莫理。我们走吧。” “听你的。” 边朝月将鞭子挂在腰间,占便宜似的搂着她的肩膀,护着小公主出宫。 元徽冷冷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生生将这口恶气咽下。 思及马上就能嫁入楚宁王府,接触到东郦皇权向父亲证明自己的能力,她唇边又慢慢扬起笑容来。 …… 边朝月将人送到皇宫门口。 鹿白笑着跟她道别:“你身上还有差事不能久离,快些回去吧。” “嗯,看着你走我再回。” 边朝月看着她坐上马车,在她即将放下车帘的时候,忽然问道: “小鹿啊,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给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有意中人了?” 鹿白动作一僵,心跳骤快。 方才景殃答应联姻的事情忽然浮上脑海中,她知晓这是利益图谋交换,但迟来的酸涩情绪终究还是如潮水般漫上来。 她委屈她生气,她有一万个不甘心。可这种情况,哪怕是去争取他,她都不知该用何种方式。 鹿白喉头微微哽了下,垂眼轻轻点了点头,说: “是。” 边朝月叹了口气,万般思虑过心头最终都化为无可奈何。她正色嘱咐道: “虽然三座城池很诱人,但那纨绔浪子手腕多得是,并不缺联姻一种路子。若他此次没有给你一个满意的解释和解决方式,那我今后再看见他接近你,我定然会架着刀把他赶走。” 这可是她从小护到大的宝贝疙瘩,怎么能因为男人受委屈。 这个男人不行,其他男人多的是。 鹿白眼眶发酸,不好跟她解释景殃只是爱逗弄她,对她并没有男女之间的心思。 但不想让边朝月担心,她还是用力点头道: “好,我知晓。” - 景殃来到公主府大门口,被护卫拒之门外。 护卫战战兢兢地看着面前情绪不太好的楚宁王:“王爷,实非小的不愿让你进来,而是我们公主不在府里啊!” 旁边护卫小声补充:“公主一早就坐马车出府了,好像是往皇宫的方向去的。不让王爷您……稍微等一会?” 皇宫? 她去皇宫了? 那今日早朝…… 半晌,景殃淡淡答应一声,欲要再说什么,褚二就匆匆忙忙从楚宁王府赶过来,带着褚一新传回来的消息禀报道: “王爷,褚一传回消息,方才公主在出公路上被元徽公主拦住了,对方要找公主聊聊,态度颇为不善。公主兴致寥寥不想理会,但边朝月气不过,赶过去给公主出气。” “西戎,元徽……” 景殃眸底划过几分冰冷和隐怒,甚至压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杀意。 褚二冷不丁打了个哆嗦,拱手告辞离去。 半炷香后。 道路尽头,低调精美的马车遥遥驶来。 鹿白坐着马车来到岔路口,抬眸忽地瞥见前方公主府门口站着一个人影。墨灰锦袍、半马尾束发,颀长身形以及通身贵气都让人难以忽略。 他正低着头,鼻梁侧骨映出一片阴影,不知在专注思考什么。 车夫也看见了人,不知前方的楚宁王与公主有何来往,不知该不该走,问道: “公主,楚宁王在门口等着,您还过去吗?” 鹿白将喉咙口的涩意咽下: “楚宁王怎么……” 她知晓景殃做的决定是正确的,但这个时刻,她哪怕是想勇敢争取一下都不合时宜。不知景殃来找她要说什么,若是哄她,她现在情绪太低落,可能会忍不住给他发脾气。 她不愿意对景殃发脾气。 鹿白垂眸低声道:“从侧门走吧。” 车夫扬起车缰,拐道驶入侧门方向。 马车进入旁侧街巷,缓缓离开岔路口。 景殃抬了抬眸,看着马车驶向旁边,消失在他视野里。 他身形一动,跟着马车而去。 - 鹿白从侧门进了公主府,踏入卧房里就见墨竹急冲冲走过来,双手叉腰气得要命: “公主,楚宁王居然真的要娶他国公主为王妃?他也太花心了吧!本来婢子还觉得他勉强还算个良人,没想到他转头就让别人进楚宁王府的门!虽然婢子不懂他怎么想的,但若是一个男子爱一个女子,他身边绝不会出现旁人!但现在呢?他……” 墨竹话音未落,屋顶瓦片就传来几声敲击。 叩击声响持续三下,是某人熟悉的作风。 墨竹戛然闭了嘴,三秒后又小声道: “公主,婢子把窗子给关了。” 所以进不来,只能走上边。 “……” 鹿白有些头疼,但更多的是抗拒。她迫切地想冷静一下,实在不想在这时与景殃见面。 听见三声叩响,鹿白假装没有注意到,沉默着等他察觉自己的意思然后离开这里。 结果下一刻,屋顶瓦片被人从上方擅自掀开一个角。 日光洒落进来,落了一地春夏暖光。 景殃纵身一跃,单手撑膝落在她身侧,站起身,浅色瞳眸直直看向她。 鹿白挥退墨竹,房内再无旁人。 无声僵持对视中,她望进景殃眼眸里,忽然不知从哪一秒开始,心里翻涌起难以言说的委屈。 它们丝丝密密织成一张网,一点一点将她裹紧。 她躲开他的视线,深呼吸道: “王爷突然造访是有何指教?” 景殃眸色稍深,在小姑娘脚步后退之前猛地上前一步,紧紧攥住她的手腕: “我不会娶任何女子进府。” 作者有话说: 要摊牌喽。 第112章 鹿白愣了下:“你在说什么胡话?和亲文书是你亲口答应的, 三座城池用联姻来换很划算。难道你要毁约?你就不怕西戎开战吗?” “你怎知我答应了?” 景殃上前走了一步,两人距离骤然只剩几寸,他直视她, 吐息不太稳, 格外灼热: “你在金銮殿看到了是吗?躲起来了?那你看到我去找陛下了吗?三座城池很划算, 你当真是实话实说吗?” 鹿白被他一连串问话弄得险些没招架住,后退一步却撞到了墙壁。 不知是撞疼的还是因为什么, 心中情绪再次激烈翻涌, 几乎要在眼眶和喉鼻中化为酸涩冲撞出来。 “景无晏。” 她缓缓呼吸了下:“你是要娶王妃的人,现在离我远一些!我心情有些差, 你总得让我冷静一下。” “王妃?” 景殃不顾她的抗拒再上前一步,几乎鼻尖对鼻尖,任由她起伏温热的呼吸拂面, 眸色幽深: “谁给我一个王妃?你想让我娶谁?” 鹿白偏开头, 忍住眼眶的泪水:“你走开!” “你……” 景殃顿了顿,放轻声音, 哄道: “是不开心了吗?听到我说答应她?你把想的什么都给我说,好不好?我纵着你这么多年了, 也不差这如今半刻, 是不是?” 鹿白偏着头,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但景殃目光紧锁不让她躲避分毫,让她无所遁形。 她仰了仰头,努力止住鼻尖的涩意:“你走开些行不行。” “不行。” 景殃强势地拦住前路,抬手欲要抹去她的眼泪。 这个动作像是打破了气氛的紧绷。 她只觉脑海里有根弦,在这瞬时之间, 啪的一声彻底绷断。 鹿白猛地转头, 眼尾带着红晕, 眼眸里存着的委屈泪水终于大颗大颗落下来。她胸膛急促起伏着,白皙面颊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染上霞粉色,声音哽咽带颤: “你是楚宁王,大家要你联姻来换三座城池,我从头到尾都没说什么,你到底还过来作甚!我们认识三载了,今年是第四载,你向来都是我行我素的模样,何时好声好气问过我!以前你不回头看我一眼,我没怨你。现在你不仅自顾自来招惹我,还在答应联姻后说这番莫名其妙的话,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京城之人说你牡丹花下风流鬼,我以前还不信。如今看来,你不仅花心!还混账!” “公主。” 景殃一时竟不知该从何解释,俊美面孔上难得有些不冷静和隐隐慌张,伸手去擦她的眼泪: “公主殿下,阿锦,小阿锦……我这些日子没对你说实话,我……” 鹿白重重把他的手打开,有些崩溃地哭起来,漂亮的小狐狸眼哭红一圈,脸颊上沾着的全是泪: “景殃,我刚见的你时候,你在千金买花魁。现在我长大了,我们重逢,你要娶敌国公主进府。从前就是其他女子,现在也是其他女子。你想让我听你解释,但你最初就没告诉过为何要重金买下姜尺素,再加上现在这一连串事情,你一件都没解释清楚!我想让你也考虑一下我的心情,这不过分吧?景殃,你不明白吗,你身边一直都有莺燕围绕。现在又来逗弄我,好像是把我当作那些女子一般。是不是只要别人不发火,你就根本不在乎身边的女人是谁?” 她喘了口气,泪眼模糊一片,压抑着委屈和难过: “反正对你来说,无论哪个都可以,无论哪个都无所谓。” 她自暴自弃的抹了把眼睛,见景殃又要抬手给她擦泪,作势欲要推开他。 “我不是这种人!阿锦,你听我说。” 景殃用力抓住她的手,语速有些急促,嗓音带了些认错似的温柔: “买下姜尺素是因为她的兄长是广南王府侍卫队里的副统领。当初广南王府侍卫提拔人选时要求无亲无故,姜绍走投无路谎称没有家人。后来他被提拔上去,出人头地想要接妹妹从青楼出来,但广南王府的规矩是严令禁止,否则一旦发现就会被砍头。” 见她微微垂着头,没有说话却也没抗拒,景殃一直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接着道: “我帮他赎出姜尺素,要求他为我监视广南王府。姜尺素是姜绍唯一的亲人,姜绍又是亡命之徒,于是同意与我做交易。若我重金将他妹妹风光赎出,他就从此听命于我。” 他动了动僵硬的手指,不动声色地将她小手握紧,见她没有再逃开,无声松了口气,耐心道: “答应元徽是因为楚宁王府需要在那个时刻表个态度。但我绝不会娶她,待她拿出三座城池的契令,我就将她和使臣打入王府地牢。书信已经传给时五,他收到信后会即刻带兵围困边疆三城。这是我为将来撕破联姻盟约准备的交代。” 鹿白慢慢抬起头,微红的眼眸透着懵然和失措。 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吐出一个“我”字便失了声。 “我从没承认过要娶别人。” 景殃垂眸看着她,嗓音带着明显的不悦: “你天天跟卫祁光在一起,还时不时有裴焕来约你,我都没说什么。” “什、什么在不在一起的,你莫名其妙,我……” 鹿白挣了下手,没挣脱,垂着眼转过头去: “这只是迟到的解释,但不代表我原谅你了。” 景殃目光追随着她温软的小脸,忽然想到了什么,带着点笑意低声道: “你莫不是吃醋了吧?” “我吃醋?!” 鹿白蓦地扭头,脸上挂着泪,冷冷瞪他:“我的回答跟你有关系吗?” “有。”景殃道,“你一直都是我的人,怎么没有关系?” 鹿白好不容易消下去的委屈和火气又重新涌上来: “谁说我是你的人了?!” “你从刚接近我,就是这么说的。” “那是假的,现在不算。” “我当真了,它就是真的。” 鹿白气结的同时感到羞恼,扬手想把他拍开:“你这个无赖!我……” 景殃忽然扣住她的后脑勺,倾身压上来。 他另一掌心从她纤瘦腰肢后方扣住,用唇堵住她的话。 小姑娘瞪大眼睛,骤然哑了音。 嘴唇相撞,他闭上眼睛。 怀里美人的唇瓣柔软,湿润热气传递至大脑,让所有血液在身体奔涌。 好软。 湿润,灼热。 理智悉数崩塌。 他感觉脑袋里有根弦绳瞬间绷断。 景殃稍稍分开,呼吸有些重,眸里带着幽色,侧了下鼻梁。 鹿白愣在原地,震惊茫然地看着他。 因为尚未从方才的冲击缓过神,她眼眸带着蒙蒙水意,嘴唇微张,是还没恢复唇色的殷红。 有种让人想狠狠欺负的无辜怜弱感。 景殃眼眸一寸寸暗下,喉结滚了滚,再度吻上来。 她受了惊吓似的,紧张地后退一步,瑟缩地闭上眼眸。 景殃追着她往前走了一步,不轻不重地在她唇瓣上咬了一下。 她身子一颤,用力推了推他,无意识地张唇,突然他的齿舌探进来。 男子气息浓烈,冷檀味铺天盖地,口中热气碰撞,他的态度近乎强硬。 鹿白脑子懵住,感受到对方唇舌重重夺走自己的呼吸。她膝下一软,险些滑下去时却被后腰处温糙掌心扶住。 犹如浮木,她唯恐软倒,抱紧他的脖颈。 不知过了多久。 她有点喘,无意识地嘤咛一声。 后颈处扶着的男子手掌骤然一顿。 下一秒。 她好像听到面前男人喉咙间发出一声难以克制的、低低的喘|息。 像是。 动了欲。 鹿白这才猝然意识到一件事—— 景殃,在亲她。 在景殃又要继续亲吻她,鹿白猛地把他推开,做了个深呼吸。 景殃被推开几步,眼里压着欲,直直盯着她。 鹿白感觉气血直往脸上涌,震惊惶惑不可置信等情绪撞在一起,让她脑袋发晕。见他往前走,她忍不住向后倚着墙壁,颤声道: “你、你不许过来!” 景殃呼吸有些不稳,动了动唇,刚欲说什么,鹿白就急忙道: “也不许说一些乱七八糟的!” “好……听你的。” 景殃走过来,安抚似的抬手抹了下她的嘴唇,稍稍停顿一秒而后拿开。 美人朱唇立即变深了颜色。 他眸光暗了暗,嗓音带哑: “你等我一段时间,我保证会处理好。” 鹿白下意识地摇头,蹲在地上抱着双臂道:“不、不要……我害怕……” 景殃轻轻弯下其中一个膝盖,在她无措的目光中低了低眸,像是俯首放下身段,也像是把她圈进自己怀里的领地范围,明目张胆地宣示主权。 他左手撑地,右手扶膝,嗓音很轻: “就当是臣请求公主殿下信任一次,好不好?” - 景殃离开后,鹿白就按照常规生活。 直到一天过后,她躺在床榻上,在漆黑的夜里回想着景殃那个强吻,白日发生的事情才终于有了实感。 景殃居然在亲她。 他居然亲了她。 他是什么意思啊啊啊! 鹿白捂住发烫的脸,在黑暗里翻了个身,把脸贴在凉一些的锦被上。 紧张,雀跃,烦闷,满脸燥热。 她想到景殃那个眼神,吻着吻着发出的低低喉咙音,性感、涩气,还带着欲。 那是他从未展露过的模样。 再结合他说的那些解释,楚宁王妃什么的…… 景殃,是什么意思? 莫不会是—— 鹿白在床榻上滚了一圈,半晌后才平息下来,攥住锦被心烦意乱地蒙住了头。 第113章 皇宫, 御书房。 昭和帝正在处理奏折,看着西戎使臣催促成亲的文书头疼无比,忽然传来敲门声。 “进。” 裴焕走进来, 关上门。 “裴爱卿?” “陛下, 西戎公主前来联姻。说起来, 我们东郦的公主也到了适婚年龄。” 裴焕站在案牍前,敛眸道:“不知陛下心中可有中意的人选?” 昭和帝放下折子, 看向他: “裴爱卿想问什么?” “微臣……” 裴焕思及楚宁王答应联姻一事, 顿了下。 景殃答应了和亲,那宁蕖与他定然没有机会了。 昭和帝忽道:“你中意宁蕖?” 裴焕蓦地抬头, 面上微微窘迫:“陛下何时知晓的?” “你整日跟随朕处理国事,都过了婚配年龄依然不愿娶妻。朕也非两眼一抹瞎,你心里藏着什么心思朕看得出来。” 昭和帝没有生气的迹象, 只是打量他一会, 道: “你是真心还是假意?” 裴焕颔首笑道:“微臣护公主之心,天地可鉴。” 昭和帝笑了起来, 缓缓点着头: “不错。朕相中你很久了,若不是你主动提出, 朕都要找你去问了。” 裴焕有些震惊, 看着皇帝不似作伪模样,心中竟也生出几分意料之外的如愿。 趁机挖楚宁王的墙脚,居然比他想象的还顺利。 …… 裴焕走后,昭和帝立刻将自家小公主召进皇宫。 鹿白被景殃昨日的强吻折磨得心烦意乱,心不在焉地进了御书房,把刚出炉的莲子羹给他放在案牍上:“父皇您找我?” “宁蕖啊。”昭和帝思来想去不知道该怎么委婉, 于是干脆道:“那元徽公主来联姻倒是给朕提了个醒, 你也到了婚嫁年龄了, 可有意中人啊?” “我……” 鹿白心头一跳,险些以为父皇看出来了什么,下意识遮掩: “我尚未有意中人。” 昭和帝未察:“那你觉得裴焕怎么样?” 鹿白错愕道:“父皇,裴大人他说只是把宁蕖当妹妹。” 昭和帝:“这话你信吗?” “……” 鹿白噎了下。 她原本是信的。 但回忆起裴焕每次遇见她时都会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以及从最初的尊重到现在隐隐亲昵甚至是其他她看不懂的眼神时,鹿白又不确定了。 再加上景殃昨日也提到了裴焕。他是男子,应当更懂男子的。 难不成裴焕真的…… “朕都不意外,你难不成还不信?” 昭和帝好笑道:“两年时间,你经常来宫,他又常常与朕共事,大大小小宫外聚宴都是你们一同操办。你自己没什么印象,但他不一定没印象。再加上他最初就是你举荐上来,你对于他来说自始至终都是特殊的。他手腕能力都不缺,比你年纪稍长,把你嫁给他朕放心。” “父皇,我……” 鹿白心里对裴焕产生几分愧意,还没来得及拒绝,殿外护卫进来禀报道: “陛下,楚宁王有要事进宫!” “无晏?” 昭和帝看了看殿外已经大步走来的楚宁王,对鹿白摆了摆手道:“那宁蕖你先回吧,想好了再回复朕也行。” 鹿白松了口气,忙不迭告辞离开。 走出御书房时,景殃正好大步流星地进宫,手里拿着和亲文书,看起来是来议事的。 他神色冷峻,面带淡淡不虞,在她经过时忽然瞥过来一眼,眼底是明目张胆的暗色和占有欲。 鹿白急忙移开视线,加快进步离开皇宫。 - 楚宁王答应联姻之后,京城百姓就仿佛找到了新的谈资,眉飞色舞地互相聊着这个大八卦。 西戎使臣催促着楚宁王府尽快准备成婚事宜,楚宁王府一句回应都没有给,生生拖了三十多日。 元徽公主险些带着使臣上门拜访询问,最后还是被禁卫军给拦下。 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元徽硬生生忍了下来。 楚宁王府里。 褚二带着时五的最新消息进了书房:“时五给了回复,回信时说他当晚就连夜整顿大军,即刻去包围那三座城池,时间是十日之前。” 景殃若有所思:“十日……那现在差不多在交战了。” 褚二:“以时五的能力,配上时六的谋略,围困三城不会失败。” “你去整顿京城余下的所有楚宁卫,原地待命。” 景殃立刻站起身,眼底冷戾一闪而逝:“本王要进宫。” - 皇宫,西戎使臣与元徽公主一同来到金銮殿内。 “楚宁王终于肯松口了?” 使臣首领满脸不愉,阴阳怪气道:“不愧是东郦最为名声显赫的年轻人,不三请四请的根本不理人啊。” “废话少讲。” 景殃拿出先前使臣交予他的和亲文书:“本王落下笔款,你们给三城契令。” 元徽微微蹙眉:“剩下的一半在三城城主手里,要等朝廷礼臣携带贡礼过来再给你。在那之前请王爷办好成婚事宜,否则……” “本王知晓。”景殃看着她,冷漠道:“签字,给一半契令,元徽公主可听明白了?” 元徽忍了忍:“明白,王爷记得说到做到。” 说罢,她打开手中黑木匣,拿出里面的三枚半块契令。 这是三座城池各一半的契令,能调动城池一部分的兵力和权力。 景殃干脆利落地在和亲文书上签了名字。 见他动作如此爽快,观望的文武百官都忍不住轻轻吸气。 广南王在人群中坐着轮椅,看他如此迅速也为此惊讶。 元徽将契令递过去,有些贪婪地盯着他手里的和亲文书。 待她成为楚宁王妃,掏空了这座府邸,满携战绩回去,定能成为父皇膝下最出色的皇女! 景殃接过契令,递出和亲文书,在元徽公主那到的一瞬间,忽然撕碎文书,反手将它扬出去。 整座殿内的朝臣都被这变故惊住,一时寂静无声。 元徽猛地抬头,美眸里满是不可置信:“楚宁王,你!” 西戎使臣首领愤怒地站出来:“楚宁王!你出尔反尔!” 景殃收好契令,漠然道:“怎么,有何问题?签订好的联姻文书在哪?我怎么不知道?” “你你你!”使臣首领气到话都说不利落:“你如此嚣张,难道想破坏两国邦交吗?” “贵朝好大一顶帽子扣下来!” 景殃冷笑:“本王何时允诺过要娶她做王妃?谁亲耳听见了?不就是答应进个门吗?诸位西戎贵客作为人质阶下囚进楚宁王府的门,谁又能说本王没有行合约?” 他轻蔑道:“再说了,本王就是翻脸又如何?” 使臣首领目眦欲裂地指着他:“放肆!” “来人。” 景殃猛然拔出长剑,身形一跃将使臣首领指着的手臂砍下来,森森寒光染上鲜血,在白日阳光下杀气凛凛: “将这些人质押下去!” 黑麟乌甲楚宁卫倏地层层而出,身形极快地穿梭在西戎使臣中,人过之处血气四渐,使臣全都支撑不住倒在地上,残余寥寥口气。 景殃径直劈向元徽的颈侧,将昏死过去的她扔到一边,没有丝毫怜香惜玉。 鹿白看到眼前这一幕,还没看清楚,下一秒,眼前一花。 一个没见过的暗卫出现在她面前: “卑职褚三,奉主之命来护公主安危!” 鹿白还没来得及感动,褚一就拔刀闪身出现: “滚,这里有我。” “……” 褚三看着褚一比以往凶了很多的眼神,犹豫一瞬,鼓起勇气站在公主旁边。 主子说了,若是小公主受一丁点伤,他回去就要十倍受罚。 跟主子的惩罚比起来,褚一的威胁显得那么轻飘飘且无足轻重。 褚一不言不语,冷冷站在了小公主的另一边。 鹿白看着一左一右的两个人: “……” - 西戎使臣和公主被抓了起来。 昭和帝仿佛是瞎了,对眼前的乱象不管不顾,禁卫军拦着朝臣,不让他们胡乱出手。 诸多暗卫围在广南王周围,以防他突然带人上前救西戎使臣。 广南王不能暴露,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楚宁卫押出皇宫,险些砸碎轮椅扶手。 一个小太监突然捧着急报跑进来: “陛下,陛下——洛水十万驻军和楚宁卫军压临西戎边关三座城池,三城城主孤立无援,愿意投向交出手里一半的契令,希望洛水大军能放他们一马!” 昭和帝大喜:“好!甚好!” 景殃接过杜临安准备好的合约文书,淡淡递给刚刚清醒的西戎使臣副首领。首领手断了,疼晕过去,只能副首领来签字。 “今夜洛水副将就会带着大军压境西戎内城。当然开战也非好事,那就请贵朝使臣来签个合约吧。”他冷漠道。 副首领看着眼前的让利合约,上面密密麻麻的赔款简直要让人心头一梗,但西戎确实不宜开战,否则也不会派公主过来。 他掐了掐人中,咬牙道:“让你们大军退回去,我们签!” 景殃看着他签完,收好让利合约,勾唇道: “贵朝就是爽快。成交。” 浩浩荡荡的西戎使臣全都被押走,离开金銮殿之前元徽忽然回头,一身狼狈依然挡不住清绝的美艳,她冷冷道: “我已落败,不会再纠缠不休,但人死也要死个明白!王爷,我问你一句,联姻对东郦来说利大于害,你为何要这样彻底撕破脸?” 景殃掀了掀眸,当着所有人的面看了眼后方某个被一左一右护住的人,素来冷漠的眉眼里竟带着几分宠欲和温柔。 他收回视线,道:“本王已经有心上人了。” “什么?” “心上人?!” “楚宁王?心上人?!” 全殿都是不可置信的吸气声,听到楚宁王有心上人,这简直比他们听说楚宁王死了还荒谬。 牡丹花下风流鬼,京城里被众多美人趋之若鹜的楚宁王,居然有了心上人? 太荒谬了! 太震惊了! 他们真的不敢相信! 鹿白却在他看自己时心口就急促地跳动起来,脑海里闪过一道预感,意乱、烦躁还有微微雀跃劈里啪啦地跃上心头。 “正好借此宣布一件事情。” 景殃毫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冷淡道:“本王不愿让心上人误会,更看不得她受一丝委屈。以后若有人想塞美姬给本王,本王劝诸位省省力气。一旦被本王发现——” 他眼神骤沉,语气冷漠至极:“无论是谁,格杀勿论。” 众位朝臣这才对这件事有了实感。 楚宁王居然是认真的……是哪家姑娘居然能让看遍红粉的人栽了跟头? 元徽攥紧手心:“原来……如此。” 怪她空有一番心计。 原来她最开始就输了。 …… 场面渐渐被控制住,朝臣们也开始见风使舵,纷纷邀请楚宁王今夜来家里做客、促膝详谈。 景殃一概拒绝,看向角落的方向。 “本王还有个小姑娘要哄。” 众人:“……” 天啊!这居然是楚宁王! 昔日走遍烟花柳巷的纨绔公子爷居然也有这样用情的一天! 众臣追随着他的视线,却只看到一堵墙,墙角隐约站着一道楚楚纤瘦的背影,翩跹裙摆被微微吹荡起来。 只看侧影就知道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两个黑衣侍卫一左一右站在那小姑娘身侧,把人保护得密不透风。 众臣识相地散去,没等他们想好下次相邀的说辞,景殃就径直撇下若干众人,大步朝墙角走去。 鹿白察觉到身后走来的冷檀味,有点紧张地往里躲了躲。 景殃停在她面前,仗着无人敢往此处看,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阿锦这么开心?” “……没有。” 鹿白心慌意乱地撇开脸。 “我不会娶妃纳妾的。” 景殃强势地握住她的手,看着她低垂着的眼眸,放轻语气道:“一开始就没打算娶她,以后也不会娶其他任何人。” 鹿白感觉耳廓发热,闷声:“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围环境很乱,地上都是鲜血残肢,腥味不断充斥着鼻腔。 乱糟糟的,一点都不浪漫。 景殃身后就是一堆被不小心砍死的几个使臣尸体,他身上携带着尚未散去的杀伐之气,但桃花眸意外的柔和,带着点天生就风流蛊人的笑意: “我觉得,我还挺明显的。” 鹿白心口一跳,仿佛对他接下来的话有某种预感,猛地抬头看他。 景殃眼神已经很明显,明显到一眼就能看得出,但她仍是满腔不敢相信,声音有点磕绊: “什、什么?” “傻了?还没看出来吗?” 景殃低笑一声,忽然倾身附在她耳畔,低道: “景无晏情悦于你。” 鹿白瞳孔骤然睁大,浅绯色不受控地从耳尖蔓延至白皙脖颈里。 “但是,我记得你不喜欢我太直白,那么——” 景殃站在前方,浅珀色瞳眸望向她,喉结上下动了动,启唇缓缓道: “冬苍执手,春阔连枝。吾想与公主朝朝暮暮矣。” 作者有话说: 告白撒花!!! 哭着加更。 如果有一天我断更了,那一定有你们的原因 TvT - *冬苍执手,春阔连枝。吾想与公主朝朝暮暮矣: “冬”指相遇、重逢皆在冬天,“苍”指苍鸟,代喻男主(上卷末尾也有暗示提到),“执手”取自“执子之手”; “春”指春末夏初的时候男主开始动情,“阔”指辽阔天地,“连枝”取自白居易《长恨歌》“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第114章 皇宫里, 西戎使臣和元徽公主接连被押进楚宁王府的地牢里。 哪怕景殃这种让元徽公主“进门”的方式实在有些我行我素,直接围困三城只为拒绝联姻的做法颇有些冲冠为红颜的味道,甚至可能会挑起新一轮的战乱, 但朝中对此无人敢置啄。 昭和帝大手一挥表示早朝散会, 大臣们立刻离开此是非之地。 卫祁光站在众人中, 冷眼看着父王坐着轮椅急匆匆回去,扯唇讥嘲一笑。 走到门口, 他忽然又停下脚步, 神情寡淡,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幽沉心事, 久久看向已经无人的宫苑墙角。 奴才疑惑道:“世子,您在看什么?” “没什么。”卫祁光摇摇头。 这阵子他与广南王僵持,经历了不少糟心之事, 气质也不似从前那般清风明月。他神情淡淡道: “走吧, 回府。” 现在这个皇宫已经没什么值得他留恋的了。 只是在方才那瞬间,他好像猜到了堂堂楚宁王心悦之人是谁。 待他走后, 金銮殿便空了下来。 裴焕照常跟随皇帝去往御书房,陪同天子处理完奏折才回府。昭和帝专注批折子, 未察觉到什么, 随口道: “朕与公主提过你了,她还没回朕的话。不知驸马之位你可坐得上?” 裴焕攥紧手心的东西,沉默片刻后笑道: “公主……尚未回复微臣。她是慢热性子,是微臣唐突了。” 昭和帝未作他想,继续处理奏折。 处理完宫事,裴焕回到裴府, 书童迎上来, 看了眼他的脸色, 关心道: “大人,今日早朝发生了何事?您好像心情不佳。” 裴焕沉默着摊开掌心。 手掌里是一对晶莹剔透的明珠。 这是他在金銮殿中无意间被宫女塞在手里的,本来不知是何人所给,但打量了下这是什么物件,他瞬间就明白了赠与者何人。 他从小报读诗书五经,哪怕放在众多老学究文臣里也毫不逊色,这双明珠的含义他怎会不知。* ——小公主婉拒了他。 她拥有七窍玲珑心,用最温和也最明晰的方式,让他知道了她的回答。 虽说内心早有预感,但真正得知她的拒绝后,裴焕还是忍不住感到遗憾。 她是最适合他的人,他现在位及人臣、手握权柄,可以为她遮风挡雨。他年纪稍长,可能没有那么深沉轰烈的爱意,但定能细水长流把小姑娘照顾好。 那样美好的公主殿下,谁会不喜欢? 书童看着裴焕沉淡的面色,小心翼翼道: “大人,您没关系吧?” “……罢了。” 裴焕将双明珠放进橱柜最里层的木屉,摇头道: “没机会了。” - 鹿白回到公主府,等景殃一走就捂住自己发烫的耳尖。 方才,景殃说完告白情话后,没等她反应过来就适应了身份,抱着她的腰轻轻地揉捏,低声说: “答不答应?阿锦答不答应?” 仿佛突然不藏了似的,坦荡得让她面红耳赤。 原来他前些日子之所以那么反常,是因为这个啊…… 她磕绊地躲闪他的视线: “我、我……你这太突然了,都不给我时间思考,我不能……” 景殃毫无顾忌地从她腰肢轻捏到后背,她推也推不开,他懒洋洋笑道:“无事,你考虑你的,我追我的。” 他低眸看她面上绯色,嗓音刻意压低,暗示似的说: “反正早晚是我的。” “万一我跟别人在一起呢?” 鹿白整个腰都是痒的,一边轻颤着躲避他的手掌一边忍不住说:“比如裴……” “我知道你没选他。” 景殃像是怕她不够痒似的,手中抚捏动作未停,嘴唇贴在她耳垂上,笑音带着胸腔的轻震: “你派宫女给了他双明珠,我看到了。你必须选我,也肯定选我。” 鹿白耳垂被弄得又痒又热,看他像个无赖模样又有点恼,绷着脸撇开头:“你这么自信?” “我不会把你让给任何人。”景殃收了玩笑之色,轻缓道:“若有其他男子得到你,那我就只能——抢了。” 虽然他唇边隐隐带着笑,但眼底染上了淡色,不见丝毫玩笑意味。 她知道,假如她真的与别人在一起,他不介意用不光明的手段对她强|取|豪|夺。 “你!” 鹿白顿时说不出话来,忿忿瞪着他:“我还没答应你呢!” 景殃直接把她抱起来,捉住她的手臂防止她挣扎,避开人群送她出宫: “没事,你慢慢想。我该抱还是抱。” “……” 鹿白挣扎两秒没挣扎下来,放弃抵抗埋进他颈间。 很烦,很意乱。 还有,心跳的好快。 她,和他的。 …… 景殃嘴上说着要与她幽会培养感情,但幽会最终还是没成。 王府地牢里诸多阶下囚等着他处理,直接杀掉显然不是个法子。 王府暗卫这几日一直在监视谢兴和,西戎使臣提出联姻的动作这么迅速,没准就有谢兴和的手笔。 他得好好审一审,或许能审出有用的消息。 鹿白想想也知道,景殃是要去审讯西戎犯人,一些残忍血腥的手段不想让她看到。 经过这几日的事情,她对谢兴和此人厌恶至极。搅屎棍一样,对东郦毫无维护之心。 景殃把她放在公主府,临走之前突然勾起笑,在她耳畔低声说: “晚上我来找你,我们聊点隐秘的事情。” 说把他不等她反应,纵身跃出窗子。 鹿白从回忆里醒神,感到一阵阵羞恼。 晚上聊点隐秘的事情? 他又要说些什么啊! 她在床榻上滚来滚去,渐渐平静下来后,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景殃怎么会喜欢她呢? 是何时的事情? 还有他从前那些京城皆知的风流韵事,跟各种女子一夜春风、彻夜混迹在歌舞宴里……他也没给她说明白呢。 鹿白从床榻上坐起,招来墨竹嘀咕几句,墨竹一脸不情愿地出门,两柱香后把她想要的野史韵簿给买了回来,愤愤道: “这是从风月楼流落出来的韵事簿本,讲了楚宁王从前纨绔子弟时期的光辉事迹,据说里面的事全是真的……气死婢子了,他是真的混帐!” 鹿白不知自己怀着怎样的心情把韵事簿本打开。 册本很薄,她很快就看完了,里面的事迹大多数都很离谱,她稍稍放下心,但其中个别事迹倒真有点像景殃的作风。 她盯着其中一页,翻来覆去地看—— “传闻景九爷曾因身中情|毒,被一位新进风月楼不懂事的未开|苞姑娘撞上,迫不得已之下与她一度良宵,没想到一夜换了七次水。” 这都是什么啊! 未开|苞,一夜七次什么的…… 鹿白皱眉合上簿本,但这些话语就像是扎了根似的在她脑海里时不时出现。这时房门被敲响,她急忙把簿册压桌面上: “进。” 墨竹示意婢女把两大箱子放进库房里,等她们走后擦了擦汗说:“公主,这些都是楚宁王派人送过来的首饰礼物,怎么处置?” 鹿白淡淡道:“随便放着吧。” 墨竹应声退下。 晚上到来得极快,鹿白才刚用完晚膳,窗边就传来轻叩声。 景殃翻窗而进。他换了身绯红衣袍,领口敞开,隐约露出锁骨。 这时,房门突然被敲响。 鹿白目光从景殃身上移开,看向门口。 婢女领着一个伙计走进来,他头都不敢抬,惭愧道: “公主!因我们织音阁距离谢院使大人府邸最近,您先前派了我们掌柜平时监视着他的出行。今日西戎使臣被抓,谢大人有了动静,掌柜正要追踪,不料谢大人发现了我们掌柜!” 织音阁——掌柜会武,距离谢家很近,她派掌柜负责监视谢兴和。 鹿白顾不上景殃,起身道: “谢兴和知道了我在监视他?” “这倒没有。他不知晓掌柜是谁的人,没猜到您身上。但他很恼怒,给我们织音阁找麻烦!他偷换了材料让铺子亏损,掌柜脱险平安无事,但银钱却……” 他愧疚道:“请公主责罚!” “无碍,这回属实是侥幸。” 鹿白松了口气:“虚惊一场。” 谢兴和不愧是枢密院院使大人,西戎使臣被押走,他立刻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道:“你先回吧,这阵子低调行事,银钱不够就从公主府账上出。” 伙计连连谢过,行礼之后跟着下人离去。 房门关上后,景殃从暗处走过来。他来时恰好听了个全,走到鹿白身边顺手把她抱进怀里,手掌在她腰肢上轻轻揉捏,浑不在意道: “谢兴和与西戎勾连,现在使臣被我抓到,洛水大军围困西戎三城,他在两国之中周旋,迟早露出把柄。你无需再冒险,一切交予我就——” 鹿白腰肢发痒,耳垂发热地躲开他的手,突然听他话音一顿。 她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发现景殃正看向桌几,眸中颇有几分兴致,于是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桌几上,野史韵簿的册子露出来一个角。 鹿白睁大眼睛猛地起身,面颊瞬间染上热意,没等她有动作景殃就反手把她搂进怀里,她猝不及防地撞到景殃的胸膛。 下一秒,景殃探臂把桌上的簿册拽了出来。 簿册上面各种露|骨、污|秽的的字眼暴露出来,让空气都安静几分。 鹿白感觉浑身血液都往头上涌去。 她紧张地抬头,跟景殃略带兴味的、意味深长的含笑眼眸对视上。 他捏着她下巴,微微挑起眉梢: “小公主,我来之前你在偷偷看什么?” 鹿白整个人都在瞬间烧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挣扎却挣脱不了,声音带了些羞恼: “你干嘛乱看我的东西!” “你的东西?不太对吧。” 景殃掌心覆在她背脊摁在怀里,没忍住垂头亲啄了下小姑娘的唇瓣,低笑道: “那是风月楼为了留客弄的有关我的风流韵事,你不许否认,我以前看过。让我猜猜你看的哪一页……未开|苞,一夜七次?” “景殃!” 鹿白面色涨红,用力推了推他禁锢在她腰上的手掌,嗓音委屈甚至有点恼怒: “你不许再说了!整天就知道逗弄我,好讨厌……” “假的,全是他们胡编乱造的。” 景殃赶紧安抚她,生怕怀里的人真的被气走了:“我道歉,都是我混账,阿锦莫气。” 鹿白偏开头,娇声闷气道: “我不听。你刚刚还取笑我!我生气了。” 景殃轻轻捏了下她泛红的脸颊: “对不起,我的错。殿下不生气了,再生气我就亲你。” 鹿白又开始挣扎,但被他再次抱进怀里,半晌泄了气,撅着嘴哦了声。 脸颊秀美昳丽,尾音绵绵软软,像是拖着钩子,还带点小脾气。 怎么这么可爱。 景殃又捏了下她的脸,说: “那些流言是故意放出去的。当时羽翼未丰,一个纨绔性子的掌权人能放低外人对景家的警惕心。我从没跟哪个女子上过床榻,没让她们近过身,更没接触过什么未开|苞。二十四年守身如玉,这回信了吗?” 鹿白睁大了眼,眼眸满是震惊: “你、你从没有过通房啊?!” “我不同意,谁敢爬我的床榻。” 景殃咬了下她的耳廓,看着小巧耳垂瞬间变成粉霞色,眼尾勾起笑,故意蛊人似的,哑声道: “不过,欢迎你随时来试试。” 作者有话说: *张籍《节妇吟》: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 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 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 第115章 鹿白把他推开, 转过身去掩饰脸上的燥热: “你、你这个流|氓!” 景殃握住她的手走向案牍边,故意逗弄她: “不是说好了聊点隐秘的事情?” 鹿白一听就炸了毛:“你还要聊什么隐秘!” “拷问出了西戎与谢兴和的书信来往,我特意来与你分享, 这还不算隐秘?”景殃嗓音带着戏谑, “你是以为是什么?” 鹿白直接甩开他的手, 气鼓鼓进了书房。 “逗你的,你看看这个。” 景殃跟着进来, 把怀里褶皱的书信递给她: “这是西戎使臣与谢兴和的来往。西戎与他们合作内容也审讯了出来, 他们要支持广王逼供夺位,广南王夺位成功后会划出边疆数座城池给他们。谢兴和负责掏钱辅佐, 所以谢家银钱亏空严重,但西戎会帮助谢家私铸兵器。” 鹿白接过书信看了看,震惊道: “谢兴和居然真的敢私铸兵器?他已经做上枢密院院使的位置, 手握朝廷重权, 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景殃懒洋洋坐在她身侧,指尖勾出一缕墨发缠啊缠: “你换种角度来想, 他才做到枢密院院使,却无法再往上更进一步, 怎会感到满足?” “这倒也是。” 鹿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本来欲要继续看信,但看了一会就有些受不了—— 身边之人的存在感实在太强了。 景殃把玩了会她的头发,又开始揉捏她的脖颈,掌心带着粗糙的温热感,莫名带着一股暗示和克制的味道。 她忍不住偏了偏头,景殃的手又重新探过来, 慢慢停留在她腰侧, 轻轻用力道揉捏。 鹿白忍受不了欲要起身离开, 景殃忽然低眸凑过来,将下巴放在她肩膀上: “这么心狠,不给抱一下?” 她急忙身子往后倾,瞪着他: “聊正事呢,你坐远点!近日西戎吃了大亏,西戎皇帝看见三座城池被包围定然气急,你还要顾着那边的战事,正是分身乏术的时候。我们近日都要议事,你不许捣乱!” 景殃看到她满脸正经严肃,锲而不舍地凑近,低笑道: “仗着我喜欢你,这么凶?” “我哪有!” 鹿白义正言辞地拒绝:“我们聊正事,你不许动手动脚。” 景殃轻啧一声,神情颇有些遗憾。 鹿白指了指书信道: “这书信有西戎使臣的印鉴和谢兴和的笔迹,但以谢兴和的本事,找出一个替罪羊也不难。” 谢兴和险些抓了她铺子的掌柜,她咽不下这口气。 “所以这个证据先压着,我们等一等。” 景殃道:“西戎使臣被押进王府地牢,洛水大军正在攻打西戎边疆三城,西戎皇帝定然坐不住,有机会就会秘密传信过来。广南王若想反击我,手里最好用的人就是谢兴和。所以……” 他像是忘了方才鹿白的话似的,把她的小手勾过来在掌心里把玩,道: “我们等他们反击,到时候反擒住谢兴和。” 鹿白刚欲开口,这才发现景殃又在说话时靠近过来,她红着脸往后退去: “你怎么又是……” “真不好意思,忍不住。” 景殃把她的手捉回来,直接将人拽进怀里,嗓音微哑: “就抱一会,好不好?” “景殃,你你你、混账!” 鹿白手忙脚乱地挣扎想把他推开,却被压住双臂动弹不得,差点坐在他腿上,她面上发烫,情急之下摁住他的大腿不知道哪个地方。 正要摁着用力往后挣扎,景殃忽然把她揽进怀里,箍住她的手哑声道: “摸哪里呢?” 鹿白一愣,有些迷茫地啊了声,清澈眼眸透着没意识到的懵然。 “还有一件事——” 景殃把她的手挪开,目光从她微微张开的朱唇上扫过时暗了暗,凑在她耳边道: “以后最好别用这副表情看我。” 鹿白还在思考刚才摁在了哪里,没反应过来他的话: “什么?” “让人很想……” 他一顿,把口中那个粗鄙的字咽了下去,低声说: “很想对我的意中人恶劣地冒犯一下。” 想摁在榻上。 想入巷。 “你、你!” 鹿白腾地往旁边挪得远远的,脸上染上一片绯红:“是你非要抱我的!我是不、不小心碰到了……而、而且我能有什么表情!你胡言乱语在先,还要怪我没听懂!色胚!流氓!” “别生气,我逗你的。” 景殃把她拽过来,吻了吻她的唇角,声音依然有点哑:“谢兴和的事情交给我。除了研究国师大人的叛国文书,这些天你只要想着我就行了。” 夜幕昏沉,窗外的月色透进来,把他的桃花眸映照得格外蛊惑。 好像在表明心迹后他就不再遮掩,直接暴露出某些本质,斜斜上扬的眼尾微勾,有意无意地钓着人。 “我知道了!你、你少说两句。” 鹿白不敢乱看,几乎是用力推一般把他往外赶:“事也说完了,你赶紧回府去!我还要忙我的事务呢!” “行行,我回去。” 景殃揽在她腰侧的手轻轻捏了捏,适可而止地松手,起身往外走时没再动手动脚:“你不必送,我下回再来找你,记得不要关窗。” 他捏了捏她的脸,等她不情不愿地应了声好才转过身去,轻轻一跃消失在窗外。 鹿白等他走远了才长松口气,赶紧拿来铜镜自照。 上面的女子容貌姣好、楚楚动人,只是从耳垂到脸颊都染成粉霞色。 思及景殃刚才压低声音说的那几句话,她猛地把铜镜扣下,忿忿然的同时忍不住脸热。 她哪有乱摸啊! 分明是他一直动手动脚! 而且什么叫别对他做出那副表情?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 大流氓! 鹿白在心里骂了他好几句,骂完后忍不住扑进锦被里。 半晌,悄悄扬起唇角。 - 此时,广南王府。 广南王在书房走来走去,旁边站着幕僚。他勃然大怒道: “好,真是好极了!没想到他们两个居然站在一起了,正好本王省了功夫把他们一起收拾!” 幕僚没来得及说话,门外就传来小厮焦急的声音: “王爷!不好了!世子说要立府另住,包袱都已经收拾好了,小的实在劝不住……” “让他走!” 广南王冷戾道:“他想去哪去哪,本王看谁敢管!反正顶着一个卫姓,就算断了关系他还是卫家的人!” 小厮苦着脸闭了嘴,看着大门处正在收拾东西的卫世子,长长叹了口气。 实在不明白世子和王爷怎么会吵架呢! 府里近日真是太乱了,世子这个时候另立府邸,明显是给王爷添堵。若是世子一直不肯低头,还不知未来这两人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卫祁光没有给书房里的人分去意思眼神,命人将包袱放上马车,忽略掉街上行人悄悄打量的视线,面无表情地坐上马车。 马车缓缓驶向远处。 他撩开车帘,途径公主府时看了看它夜色下雕梁画栋的外廓,阖上车帘。 男子面庞清隽霁月,表情却隐匿在暗影里看不分明,在马车行驶至远处依然攥紧拳头。 - 夜色已深。 月色从枝梢间漏出斑驳的辉影,街上一片寂寥。 景殃回到府邸后,去了趟地牢,审讯完狼狈不堪的使臣和元徽公主,回到卧房里。 他坐在案牍边,处理完王府内务,不知怎的突然想起方才小姑娘微红的面颊,处理内务的动作顿住。 片刻后,他鬼使神差地拿出一张宣纸,磨好墨,回忆着方才逗弄她的场景,提笔画了起来。 首先是她的缎墨长发,毛茸茸的,被他揉得有点乱。 其次是小巴掌脸,下巴尖尖的,已经几乎不见没有曾经的婴儿肥。 然后眼睛很漂亮,看人时总是温软带笑,被他欺负得炸毛了嗔怒瞪着他,也是格外可爱的模样。 如果委委屈屈噙着泪,看起来会很可怜,也很好欺负。 景殃思索两秒,画出一张脸型轮廓。 正要提笔画出五官和衫裙,他忽然停了笔。 应当画什么表情和动作呢。 温软的,娇气的,嗔怒的,撒娇卖乖的,委屈哭泣的。 还有…… 曾经梦里,她泛红眼尾噙着湿润的泪意,我见犹怜的。 景殃感到有些燥,把笔搁下来。 他看着这副只有脸庞外形的画卷良久,晾干墨迹折叠起来,收进衣袖里。 - 一个月眨眼而逝。 京城暖意融融、绿荫繁茂,初夏就要到来。 西戎边疆三城被生生围困而降、楚宁王麾下副将把另一半城池契令与捷报一起传回京皇都。 太监捧着喜讯进宫上报金銮殿,沿途百姓都热烈欢呼起来。 至于西戎皇帝是如何愤怒、如何放言说要派兵攻回来,京中就无人在意了。 好像只要楚宁王府的人守在边疆,东郦百姓就能衣食富足、后顾无忧。 东郦的繁荣盛况传回西戎,朝廷中一片低迷昏沉,即将要献过去的大批贡礼还在国库堆着,西戎老皇帝在上方走来走去,看到那些贡礼就气得发抖。 “使臣!城池!贡礼!”他全然忘记了自己女儿也被扣押在东郦,猛砸扶手怒道:“你们一群废物!朕给你们军饷给你们粮食,你们连三座城池都守不住!” “陛下息怒……” 众臣纷纷跪在殿中,不知该说什么平息皇帝怒气。 两年征战听起来不长不短,但东郦那位楚宁王谁能不知是什么样的人物? 他想打胜仗压根不需要两年,之所以在边疆停留那些时间,目的在于掏空西戎国库,让他们不敢再主动开战,只能被动反击。 现如今,东郦国力强盛,他们再怎么不甘也办法打过去啊! “废物!” 西戎皇帝怒气冲冲地甩下一朝臣子,回到御书房唤来幕僚近臣,冷声道: “立刻给他们的广南王传信!告诉他若想得到朕的支持,务必把使臣从地牢放出来,并让那位楚宁王吃大亏!朕要看到成果而不是许诺!若能伤及楚宁王的根基,朕答应他派兵祝他逼供夺位。” “陛下放心,微臣明白该怎么做。” 幕僚近臣恭敬道。 作者有话说: 记住男主画的这幅画,以后会考。 第116章 楚宁王自从声称有心上人后, 京城就都好奇地观察他的动静,试图找出让楚宁王这种沦入情动的女子是谁。 但他们观察数天,那女子都没现身, 楚宁王府门口屋檐却突然挂上了个粉红色的小桃花坠。 小桃花坠粉嫩嫩的, 娇艳精巧, 跟楚宁王府低肃的外廓极其不搭。 这一动作惊呆了整个京城,大家都在猜测这是什么东西, 讨论来讨论去, 终于有人大着胆子去楚宁王府大门上看了看,却发现这只是个剑穗。 一个手工绣制、歪扭七八、有些陈旧却格外娇俏可爱的桃花剑穗。 一般剑穗这种东西都是挂在剑鞘上, 风沙裹挟难以保护好。这剑穗倒像是被人珍视保存过似的,虽然能看出两年岁月的痕迹,却不见丝毫破坏。 显然——这是那个女子曾送给楚宁王的剑穗。 楚宁王直接挂在了大门口, 不可谓不张扬。 如果这一动作还没让众人平静, 那他之后的动作就让全京城心怀期盼的女子瞬间心死了—— 楚宁王在一个风和日丽、行人众多的傍晚去了大名鼎鼎的花满街,当众进了风月楼, 在众人好奇的眼神中把顶楼雅间给落了锁。 这是他从前纨绔混账时期经常来听曲看歌舞的雅间,落了锁就代表永久关闭。 这下, 不止皇都, 整个风月楼都知道楚宁王正在追姑娘。 景殃离开风月楼时,不忘把老鸨喊来,冷淡道: “以后再有女子打听本王,你就说本王已有家室。家里管的严,本王怕外人吓跑她。” 老鸨:“……” 她默默应了声是。 - 深夜,广南王府。 广南王收到西戎来信后, 阴沉着脸将密信烧掉。 他寻来幕僚, 商议甚久, 最后与谢兴和在子夜二更时商议了个计划。 大胆、但歹毒。 “本王本想积蓄一段时间逼供夺位,但没料到他处处进逼,就连西戎皇帝都开始畏惧他!既然如此……” 他面色带了几分阴狠:“那他就别怪本王不饶他!” “广南王好手段。待他被那样的罪名沾染上,纵然功勋卓众又有何用?哪怕是皇帝这回也保不住他。” 谢兴和笑了笑,丝毫不见朝廷上谦厚内敛的姿态,浑浊眼眸里带着几分傲慢。 - 褚二来到楚宁王府书房,把方才观察到的事情逐一禀报: “……但他们四周全是侍卫,防护森严,属下打听不到具体内容。” “不用打听。” 景殃专注处理王府内务,笔尖不停,讽刺一笑道:“不用想就知道他们聊了些什么。” 褚二沉默。 他怀疑主子是在说他笨。 景殃道:“公主呢?她在干什么。” 又不来找他,也不来打听。 怎么一点都不想他。 褚二:“属下不知。” 景殃看了看卧房床榻,又看了看清冷寂寥的王府内院。 平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跟她分住两府,倒觉出几分寂寞来。 王府确实该添个人了。 景殃放下笔,起身走出去道: “褚二,你去找廖管事,让他把主院旁边的双鹭苑整理出来。” “是。” 褚二应下来才觉得不对。双鹭苑不就是仅次于主院的侧院吗?突然整理出来干什么?给谁住? 没等他开口问,景殃就已经离开了楚宁王府。 褚二默默把肚子里的疑惑咽下去,动身去找廖管事。 - 夜幕降临,鹿白还在伏案观察叛国书的玄机。 墨笔被她研究得很详尽,但寻不出端倪,鹿白便专心研究起这纸笺来。 难不成纸笺有什么玄机? 能透字?能折叠出不一样的图案? 鹿白把纸笺折来叠去,又对着烛光看了半天,最后毫无收获。 真是奇怪。 是她判断错误吗? 鹿白不信邪,打算去找找有无类似的纸笺,一并买来细细研究。 她刚刚踏出书房,景殃就从窗子一跃而进,眉梢一挑: “这都几时了你要出府赴约?男子还是女子?” “什么赴约,我去库房找找纸笺。” 鹿白看他往自己走过来不由后退一步,抬起手臂挡在身前以防他动手动脚,警惕: “你有什么事?” “纸笺还不容易,我过几日给你弄来,跟你一起研究。” 景殃看着她挡着的手臂轻啧一声,自顾自地环住她的后腰往怀里抱: “最近京城不太平,你出门不安全,以后若要出府你就给我说一声。” 鹿白推开他的胸膛往后退去:“有褚一在呢。” 景殃:“褚一不靠谱。” 房梁暗处蹲着的褚一:“……” 鹿白忍住唇边笑意道: “你不让我出府,是不是京中又有重要的事情了?” “使臣和元徽都被我扣在地牢里,西戎边疆三座城池也举降,西戎老皇帝不可能坐得住,说不定给广南王传消息了。” 景殃看她慢慢放下手臂,不动声色地把人再次往怀里揽,手掌隔着一层薄衣锦料在腰肢上揉捏,慢慢往衣裳里探去,面上却一派淡定: “广南王若想急于给我重创,必然要剑走偏锋。刚巧的是,西戎使臣证实了谢兴和确实在私铸兵器。虽然他藏得好,但万一暴露出来注定是个隐患……” “你……” 鹿白感到有温热的手指从腰间衣裳摸过来,吓得一个激灵往旁边躲去: “你怎么又动手动脚!还摸、摸……” 她脸红了一下,实在是说不下去了。 如果不是她躲得快,景殃的手掌就要往上面伸过去了! 上面是什么啊啊啊! 那是能随便摸的吗! “怎么?” 景殃眼里含着笑,故意倾身过来压低声音:“我摸你的什么?” 鹿白羞恼地把他推开:“你少说几句!不许再摸了!” “好、好,我不摸,公主殿下别生气。” 景殃忍不住亲了亲她,咬啄了下她柔软的嘴唇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握着她的手往书房里走去: “我是来跟你聊点正事,过来吧。” 鹿白红着脸抿了抿唇,强装镇定地跟着他进了书房,想到要说正事,顺手插|上了门闩。 景殃坐在案牍边:“坐这,我不碰你。” 鹿白刚要往对面走,他就敲了敲身边的位置,好笑道:“怎么胆子这么小?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鹿白绷着脸跟他僵持数秒,最后还是走了过去,加重声音道:“那你要说话算话!我还没答应你呢,你再碰我我就生气了。” 殊不知,她带着恼火和娇气的声音听起来根本没有几分威胁力,反而更像是软绵绵的撒娇。 景殃眼神暗了暗,不动声色地嗯了声。 鹿白坐在景殃身旁,警惕看着他: “说吧,什么事?” “给你写一下我的计划。” 景殃指尖点了点大腿,眸色淡定:“坐这,我写你看,这样看得清楚。” “你!我就知道你不怀好意!” 鹿白耳廓瞬间变红,抬脚欲要逃跑,景殃忽然箍住她的腰抱过来,放在大腿上,让她面向案牍。 “你怎么又这样!我……” 她下意识挣扎,景殃胸膛靠过来,手臂环着,嘴唇凑到她耳边,咬着粉嫩耳垂,声音有点含糊,夹杂着以往没有的哑和欲: “我想你,你又不过来,只能我来寻你。你坐一会,讲完正事我就走,好不好?” “我……” 鹿白感觉自己耳朵更烫了些。 他这声音,怎么还有点委屈似的。 这是在……撒娇吗? 景殃松了口,手臂用力把她往里搂了搂,下巴又靠过去,贴着她白皙细腻的颈侧,低声: “小乖乖,小阿锦,小公主……你就坐一会,嗯?” 他的大腿未动,上面坐着的人更僵硬,也未动。 除了离得过于近了些,别的倒觉不出什么。 他的双腿沉稳有力,比木凳多了体温的热度,出了肌骨坚实了些,坐着反而比木凳更舒服。 只是突然这么暧昧的姿势,还是被他圈在怀里…… 景殃声音更低,像是从喉腔里发出的音节,有点哑: “保证不乱摸。” 鹿白张了张口,半晌,脸颊泛红,低头几不可察地挤出一个“嗯”。 景殃低笑了声,松开她的手开始磨墨。 鹿白浑身僵硬,小腿搭在他腿前,不知所措地看他动作,勉强在还能思考的情况下拽来一张纸笺,放在案牍上道: “你、你有什么计划写在上面就行。” “好。” 景殃磨墨之后倾身靠近,把人圈在怀里,满足地提笔将后续计划逐一列举出来: “谢兴和私铸兵器,这罪名放在他身上是灭顶之灾。但假如这样的烫手山芋能陷害别人,比如说……把罪名扣到我头上。” 他顿了顿,继续提笔梳理线索道: “扣到我头上,那么无论是真是假,我都需要被彻查一番,名声必然大受损伤。他们再稍微暗中串通,私铸兵器的罪名我就背定了。” 鹿白注意力成功被转移,动了动身子往前坐了坐,仔细盯着他写下来的计划道: “所以,你将计就计。他扣了罪名给你之后必然要把自己私铸的兵器销毁,我们反而能追踪到他的藏物之处。” 景殃手臂微顿,嗓音依旧平稳,只是带着更多的哑,道: “是。这样就不用我们再慢慢排查他把兵器放在了哪,直接在假装中计之后跟踪他。” 鹿白赞同地点头,双腿够不着地面,悬在空中晃了晃道: “这个办法还挺好……” “阿锦,别乱动。” 景殃忽地摁住她的腿,在她转头看过来时,与小姑娘脸上清澈疑惑的眼眸对视一瞬,声音暗哑道: “我会有反应。” 作者有话说: 今天正好正月初七。 祝我们平行世界的小公主生辰快乐!年年岁岁有今朝,永远都是被宠爱的泠泠掌上明珠~ 第117章 鹿白脑袋懵了一下。 什么。 他刚刚说什么。 我会有反应。 反、应。 他在胡说什么啊! “你、你!” 她面色一瞬间涨红, 手忙脚乱地欲要下去,却被景殃扣住了腰,抓住双腿, 从背对着他变成面对着他坐。 他抓住她两只手, 带着几许欲意, 俯身重重吻下来。 没过几息,她感到齿关被撬开, 对面之人的热气与湿润扫入口腔, 伴随着隐隐忍耐的呼吸。 鹿白欲要挣扎,但浑身都被吻得没了力气, 使劲瞪了他一眼,但眸里盈满水意,看起来娇态横生, 毫无威慑力。 景殃把她的神态收入眼底, 一瞬间只觉得身体有火在烧,倾身把她压在案牍边缘。 “没动手动脚。” 他看懂了她眼神的意思, 含糊道:“动个嘴。” 鹿白忿忿瞪着他,但最终所有推拒悉数化为嘤咽声吞入喉咙里。 待景殃终于放开她的时候, 鹿白浑身软绵, 一丝力气都没有,伏在他肩上急促呼吸。 “以后可能会越来越危险。我是他们针对的对象,但他们同样不会放过你。” 景殃把她揽进怀里,低哑嗓音带着残余的欲:“要不要搬过来和我住?” “我不要。” 她勉强从他肩膀上撑起,耳廓滚热,满脑子都是这个羞耻的姿势。她依稀感到他有什么东西碰着她, 没有多余的思维去想这些, 扶着背后的案牍从他腿上下来: “你总是这样, 我不理你了。你现在就回去,我要休息了。” 景殃起身拉住她的手,轻哄: “小乖乖,别生气。我明日给你买甜糕吃。” “你哄小孩呢!” 鹿白甩开他的手,耳垂红红的,声音带了点委屈:“我说什么你都不听,我……” 她抽噎了下,哭声带了点鼻音,极力忍着。 莫名地,她觉得自己变得娇气了许多。 这个念头刚闪过,景殃就继续拉住她的手,嗓音有点哑: “现在回不去,得等一会。” 鹿白刚忍住的委屈又冒出来,转过身去,眼眶红了一圈: “你就爱找借口!难不成你今晚还要赖在我这里?” 赖在这里,他倒是想。 但他只要敢赖,小姑娘立刻就要委屈哭。 景殃走到她背后,下巴放在小姑娘头顶上,身子保持着几寸的距离,喉结动了动,克制着缓缓吐出口气: “现在不行……有点明显。” 他嗓音很低,轻轻捉住她的手,掌控似的用了点力。 怕她又要委屈,他顿了几秒又松了些力道,忍着,身子没动。 鹿白怔愣了几秒,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那里,有点明显。 现在不太方便出去。 所以,他想等一等。 鹿白面色红若滴血,僵硬着不敢动弹,声音磕绊: “那、那你快点。” 景殃扯扯唇,感到几分无奈的荒谬。 快点。 他倒是想快。 但这能是他控制得住的吗。 鹿白不知道自己僵硬站了多久。烛火燃尽,唯留一个芯子暴露在夜色里。子夜已过,公主府一片寂静。 她站着站着都站困了,突然发现景殃松开了她的手,下巴也挪开。 鹿白下意识抬头,触及到他幽深的眸光心头一跳,慌乱地躲开视线: “你、你好了?” 景殃低眸看她,未答,只摸了下她的头发道: “想住王府你可以随时过来,或者你公主府腾个卧房给我。都不愿意也罢,我娶了你之后我们建个新宅府……我走了。” “……好。” 鹿白刚点完头才意识到自己回答了什么。但景殃已经走至窗边,轻轻跃出去,很快消失不见。 她看着他离开的方向,良久,掩盖心虚似的捂住发烫的双颊。 倏地,她脑海里冒出一个念头。 这似乎就是她曾经偷偷好奇过的,风流薄情的男子动情的模样。 如今,她好像得偿所愿了。 - 最终鹿白也没去景殃为她准备的双鹭苑。 景殃说的确实有道理,近日危险,她与他住一起能保证安全。 若是以前她说不定就同意了。但不知是不是那晚留下的心里印象,她一靠近楚宁王府,脑海里就能想起景殃凑近她克制着低哑说话的声音,脸颊就止不住的热。 且不论合不合规矩,这还没住一起景殃都经常动手动脚,一旦住一起那还得了? 她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后还是坚定地拒绝了景殃的提议。 景殃也没强求,但多拨过来了数个暗卫给公主府。 鹿白这回没拒绝,让褚一将这些暗卫安排好。 - 三日后,京城,子夜。 奢靡雅贵的风月楼突然之间火光冲天,一个模样普通的男子突然举着火把闯出来,把宵禁巡逻的禁卫和夜里偷腥的达官显贵全都吸引来视线,大喊道: “楚宁王竟然私自在顶层雅间藏兵器!原来这才是楚宁王突然要给雅间落锁的原因——兵器无通货序号,乃私下铸造!” 禁卫军迅速围过去,副统领站出来冷道: “报上名来!你姓甚名谁!为何知晓此事!” “小的杨彪,是个来楼里寻乐的普通人,今夜小的误闯进顶层的雅间,发现楚宁王私铸兵器的证据!” 他泣涕泪下地大喊道:“小的说的全是真话,请贵官老爷们相信小的!小的不懂这些,担心那位欺上瞒下祸乱皇都,请禁卫大人彻查楚宁王!” 说罢,他把手里兵器断剑呈上。 副统领冷眼接过来打量。 虽然表面上与平常兵器无异,无通货序号,确实是私铸。 他打量着眼前报信的杨彪,将兵器在手里攥紧,面无表情道: “那既然如此,你就先跟我们走一趟。” …… 待景殃从暗处潜入风月楼寻找隐藏起来的谢兴和之后,鹿白与萧翎躲在一处,一坐一站藏在风月楼斜对面的树干上。 鹿白哥俩好似的跟他说悄悄话:“萧翎,我就说吧!你跟我走一趟,虽然耽搁你上值时间,但绝对能抓到一出大戏。我没骗你吧!” 萧翎面色复杂地看着她盈满狡黠笑意的脸:“公主殿下猜的一字不差。” 鹿白笑了笑。 不是她猜的好,是景殃运筹帷幄、算无遗策。 把谢兴和会用到的手段都猜得八|九不离十。 谢兴和在朝堂混了数年,手段算是高明的,如果换成别人恐怕要在这样的栽赃下狠狠栽一脚。 可惜算计的是景殃。 那只能怪他运气不好了。 鹿白看着一道黑影从风月楼跃出,后面跟着景殃无声无息的追踪。 谢兴和对身后的跟踪毫无所觉,抄近道去私铸兵器的仓库把这些罪名全都转移或销毁。 鹿白惊叹谢兴和居然身负武功而且数年没有暴露,同时感慨幸好自己有先见之明,把萧翎这个随时都有空闲的绝佳助力给提前拉了过来。 她鼓励地拍拍萧翎的肩,低声:“到你出场的时候了!去另一边追踪他,千万别被他察觉。等跟着他追查到要销毁的仓库再一举动手,把他截住!” “知道。放心。” 萧翎言简意赅,闪身离去。 树梢微微晃了下,树干上只剩鹿白一个人。 她轻轻跳下树干,拍了拍夜行衣,无声无息走向皇宫。 想必父皇已经等候多时,她现在要去汇报进度了。 - 京城的追踪之战持续了整整一夜。 谢兴和不愧是朝廷老臣,急于销毁私藏兵器处的路上也时不时回头看,随身有侍卫保护。若不是景殃和萧翎武功高强,悄无声息地解决了几个暗处侍卫,定要被谢兴和发现。 谢兴和没有发现跟踪者,依然绕了不少路才去目的地。一个时辰后,他偷偷来到京郊一家荒僻别院附近,倒入火油点燃火折子。 夜色阴影下,谢兴和稳重老实的脸上格外平静冷酷。 只要今晚他把这些私铸兵器的证据烧了,明早楚宁王哑口无辩,只能背下黑锅。 至于这家别院被查出来,哪有怎么样呢?反正别院目前无主,楚宁王拿不出其他证据,百姓就会认定了是他干的。 届时,西戎朝廷顺势威胁东郦交出楚宁王,事成之后…… 突然,谢兴和听到背后传来隐隐破空声! 他悚然一惊,下意识握匕抵挡,抬头却看到楚宁王冷冷挥剑劈来,毫不留情地砍向他的膀颈! 谢兴和弯腰一躲,后背却被踹了一脚,他往前跌去,楚宁王的剑干脆利落地砍掉他的右手。 顿时,鲜血如注。 “啊啊啊啊!” 谢兴和捂住断掉的右手,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后背踹他一脚的黑衣男子拿出一截麻绳,三下五除二地把他撂倒捆住。 景殃拎着染血的长剑走来,看着萧翎给谢兴和塞了一嘴麻布堵住声音后熟练地扛在肩上,微微挑眉道: “萧统领手法挺娴熟,平日里偷鸡摸狗的事情没少做?” “……” 萧翎面无表情:“王爷说笑了。” 明明是公主殿下嘱咐他不用对谢兴和客气的。 景殃也没追问,砍掉别院门锁走进去,把里面私藏的部分兵器和一些通信证据翻了出来,放在怀里走出来对萧翎道: “带着他,夜时进宫。” 萧翎神色一凛,扛着谢兴和跟在景殃身后往皇宫疾行。 宫门在两人接近时大大敞开。 景殃径直走进金銮殿,谢家的人已经听见了风声手忙脚乱地赶来,但为时已晚。 先前所有证据包括今晚私藏的兵器被一件件罗列出来,谢家夫人看着那些证据,再看着地板上老爷断了一只的手臂,带着最后的希望看了一眼角落的广南王,却撞见他脸上的威胁之意。 她落魄转过头,面色灰白地倒在地上。 “谢家私铸兵器,罪不容赦,当诛!” 昭和帝看都懒得看谢兴和,拂袖愤怒离去。 京城臣子们匆匆进宫,杜临安却宣布陛下今日不上朝。 天色尚未明亮,谢家坍塌。 作者有话说: 萧翎:兢兢业业皇城后勤部门打工人。 第118章 谢家一夕之间轰然坍塌, 让整个京城都震惊了。当谢兴和与西戎勾连私铸兵器的罪证摆上来后,朝中再无人敢为谢家辩驳。 树倒猢狲散,大抵是如此。 谢兴和中途醒来了一次, 面上满是不甘和怒惧, 萧翎眼疾手快地把他劈晕, 同时禁卫军控制了谢家其他妇人仆从,除了孩童和出嫁女之外, 其余全部问斩。 鹿白确认谢兴和失势后, 跟景殃一起回朱雀街。 在外面她跟景殃一向不熟,此次“共事”捉住谢兴和在外人看来也是一次意外, 因此鹿白进了公主府就跟他分开。 怎料她刚回到卧房,景殃就从窗子翻了进来。 鹿白隐隐带着一丝警惕:“你来做什么?” 景殃抱臂倚着窗侧,散漫道:“昨日为了捉住谢兴和我一夜未睡, 如今枢密院院使空了出来, 你不打算奖励我一下?” 鹿白犹豫了下:“你想要什么奖励?” “奖励么……” 景殃从她朱唇上一扫而过,低声道:“你主动亲我一下。” 鹿白脸色微红:“你怎么整日里都是亲亲抱抱的……” “嗯, 我还想摸摸你,但你不让。” 景殃说话间毫无避讳, 坦荡得像是在聊用膳, 只是眼里多了几分戏谑笑意:“难不成你不敢亲我?” 鹿白不吃他的激将法,转头哼了一声,却瞥见他侧腰的伤,目光骤然一顿: “你受伤了?” 景殃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不甚在意道:“昨晚解决了几个谢家侍卫,无事……” 他话音一顿, 忽然用力捂住伤口:“不过还是有些严重的, 只是我习惯了。你不用担心。” 鹿白皱眉走过去:“让我看看。” 她低眸微微凑过去。 景殃伤在腰前侧, 像是匕首捅了一下,但不致命,也不算深,现在血迹已经干涸。虽然对他来说可能习以为常,但这若是伤在她身上,她肯定要在床榻上养伤数日才能起身。 她有点心疼,咬了咬唇,抬眸道:“我给你涂一下药吧。” “行。” 景殃坐在案几边,脱掉外袍、中衣,而后把里衣撩起。 伤口在腰侧靠前的位置,不再往外流血,却多多少少带出了点淋漓皮肉。 看着颇为吓人,一点都不像是“无事”。 鹿白取来温水和巾帕,从库房翻出药材,压碎、碾磨,端过来放在案几上,拿起雪白巾帕沾了沾温水,轻轻在他腰侧血迹位置擦了擦。 他的腰侧肌理薄薄一层,但很清晰流畅,线条随着呼吸起伏没入锦裤。 景殃微微侧眸,姿态闲散,未动。 鹿白坐在木凳上,屏住呼吸小心地将他伤口周围血迹擦干净,仰头看他:“疼吗?” 景殃偏开头,喉结滚了滚:“不疼。” 鹿白低下头,用捣好的药材给他敷伤,动作很轻,温软声音飘进他耳中: “这回可能有些疼,你忍着些。” 景殃低应了声,垂眸看着她。 药材是凉的,但她手指温热,偶尔触碰间都带来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甚久没有这样处理过伤口,不疼,倒很痒。 口舌和体内还有点燥。 他缓缓靠在椅背上,攥了攥拳头,腰腹微微绷紧。 鹿白涂好伤口,拿来净布给他包扎。 伤口处不好太绑,她微微倾身凑近了些,神态专注,手指不经意间碰到锦裤,刮过腰间肌理。 女子呼出的热气拂腰。 她嘴唇不大,正说着什么。 唇瓣一张一合,与锦裤正对着,她浑然不觉。 景殃侧头盯着窗子外面的风景,缓缓吐出口气。 有点燥。 过了数秒,还是没好。 景殃偏头看来,见小姑娘低头过来,嫣红唇瓣正对着的位置,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臂,嗓音很哑: “行了,就这吧。” “快了,绑上就好了。”鹿白疑惑抬头,“你……” 她触及到景殃酝酿着幽暗情绪的眼神,蓦地住了口。 “不用处理了。” 景殃握紧她的手,用力捏了捏:“你亲一亲我。” “你……” 鹿白霍地起身,连忙后退了几步。 “过来,就亲一下。” 景殃把她的腰揽过来,她猝不及防跌跌撞撞坐在他腿上,他额头碰了碰她,眸底染着深色,哑声含糊: “你刚刚那个姿势怎会不让人想多……我不碰你,你亲一亲,行不行?” 鹿白顿时明白了什么,满脸滚烫,浑身僵硬地左右乱瞟: “可是,我……你、你想我怎么亲?” “就亲我一下。” 景殃嘴唇慢慢靠近,呼着热气,但始终就是不靠上去: “不然还能亲哪儿?” 鹿白攥紧他的衣袖,心慌意乱又担心他说出更暧昧的话出来,快速地在他嘴唇上蜻蜓点水了一下。 看见景殃一脸不满的模样,她鼓起勇气又亲了一会,感觉呼吸用尽了才分开。再次抬眸时,她双颊已经满是霞色。 景殃指腹摩挲了下她的嘴唇,用力把人揽进怀里,缓了一会之后,低声: “你对我当真一丁点好感都没有?” 鹿白胸口跳得极快,思绪糊乱道:“你不要再问了。” “为何?” 景殃扣住她的后脑勺,像是索要一个答案,眸里泛着蛊意未褪的桃色: “我感觉……你好像也不讨厌我。是不是,乖乖?” 鹿白绷着脸:“你喊什么呢!” “喊你呢,乖乖。” 景殃看着小姑娘耳垂上的粉色,低笑:“给我点奖励吧,让我知道我得追小姑娘追多久。” 鹿白推了推他,像是色厉内荏的猫,口不择言说: “你、你丑人多作怪!” 话音一落她就后悔了,但景殃已经听见了这句话,眉梢挑了挑: “我,丑?” 鹿白有点心虚地觑他。 景殃这张脸确实是俊美且无可挑剔,五官立体,眉骨挺|拔,唇形流畅,是看着就很好亲……当然亲起来也很好亲的那种。 他是天生的桃花眼,低眸望过来时眼尾微微勾着,带着点声色犬马的风流,分不清骨子里到底是冷漠还是多情。 不过现在,他眼神是直勾勾的,瞳眸里涌动着什么,显然是含情。 鹿白偏过头,娇声闷气磕磕绊绊地说:“那……那你以后每天可以抱我一下。” 话毕,她想起什么似的,带着软绵绵鼻音强调:“但不能天天亲!” “行,那今天先抱一会。” 景殃用力把她怀里抱了抱,下巴寻着她白皙的肩颈而去。 他靠过来时,鹿白模糊地感受到什么,忽地从脑海里想起一个记忆。 上次,他好像、是不是也是…… 她面色发烫,蓦地伸手把他推开,僵硬着要跳下去。 “不许乱动。” 景殃探长手臂把人捞回来:“不然让你负责。” 鹿白脸又热起,被箍得紧紧的挣扎不了,闷闷哼唧了几声,但最终没再跳下去。 “问你个问题。” 景殃揉捏着她的后颈,指腹粗粝刮过娇嫩皮肤,忽地低眸在她耳边道: “你会不会有……” 最后两个字带着某种缱绻暗示的意味,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哑,在她耳边飘了一瞬就消失不见。 说罢,他直直看着她,眼尾勾着几分促狭的笑。 鹿白怔愣,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他刚刚说什么? 什么、水? 湿、水。 哦……湿、水。 湿。水。 等等! 湿!水!!! 听懂景殃是什么意思的下一秒,鹿白从耳垂爆红到脖颈,一路延伸进衣裳里,几乎是踉跄着一般跌下去,在景殃急忙伸手捞的时候用力把他踹开: “啊啊啊啊!你大色胚啊!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别气,别生气。” 景殃连忙起身把她拉住,但鹿白这回说什么也不让他碰了,几乎是避瘟一般避着他,像是浑身的毛都炸起来的小狐狸: “你现在就回去!我要补觉!我不想看见你!” “不逗你了,你就当我混账,下回我不说了好不好?” 景殃试图去捏捏她的手,但被她生气躲开后,不得不停下来道:“我回,我马上回。公主别生气。” 鹿白绷着泛红的脸转过身,摆弄着床榻帷幔,留给他一个背影,一副要补觉的意思。 “我送些礼物给你,别生气了乖乖。” 景殃哄了一会,见小姑娘撵走他的意思实在太明显,只得无奈松口道: “你好好补觉,不想看见我我就先回去。等你睡醒,我写封道歉信来看你。” 待会等小姑娘睡醒,带着道歉信好好哄一哄。 景殃看了看她滴血的耳垂,给她倒了杯热水在案几上,又从小厨房端来几盘甜糕,叩了叩窗子,听到小姑娘闷闷嗯了声,这才翻窗离开。 - 回到楚宁王府后,景殃坐在案牍边,回复完暗卫传来的消息和书信,忽然从袖内拿出一幅画卷。 画卷只画了她的脸型轮廓和鬓间一株珍珠桃花簪发饰,没有五官也没有动作。 景殃思索数秒,眸中带着晦暗,缓缓落笔。 温软失神的眼眸。 粉嫩微张的唇舌。 娇态横生的面孔。 还有。 被养得起伏有致的身躯。 景殃看了看案牍上的画,已经画到了胸口,再往下一点就是不可见人之处。 他忽然清醒,放下笔,点燃火折子欲要烧掉它,停顿片刻后熄灭火折子,垂眸将画藏进最内侧的衣襟里。 身体里没来由地升起一股燥热。 景殃撑着案牍桌面,微微拧眉,手臂绷紧,青筋隐隐突起。 一炷香后,他缓缓吐出口气,仰头喝掉茶盏里剩余的所有凉茶水,砰地将茶盏放下,烦躁地扯了扯衣领。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自己这么容易动这些念头。 小姑娘稍微欺负一下就炸毛,看来还是不适应。 看来得多亲近些。 “亲近多了,应当就慢慢接受了。” 他认真思索道。 第119章 因为谢家出事, 朝廷不少官员也被牵连。 诸多与谢兴和暗地里结党营私的官员都被查了出来,其中不乏支持大皇子和三皇子各自党派的官员,罚俸禄的罚俸禄, 降官职的降官职, 一时间人人自危。 昭和帝手腕强势地给谢兴和定了罪, 不顾朝廷平衡也要把谢家拿下,一个久矗皇城的谢家族一夕之间轰然倒塌, 让人不敢相信却又真真实实发生在眼前。 这给朝臣提了个醒——昭和帝只是懒得管他们, 但不代表他不知道臣子们暗地里做的事。 前阵子一个个利欲熏心参与二位皇子党派夺嫡的官员,这回终于开始直视争权夺利背后带来的风险。 二位皇子阴差阳错因此有了喘息的时间。 尤其是鹿明疏, 他本就对皇位无感,现在幕僚们不再折腾,他乐得清闲。 谢家做过的肮脏事情不在少数, 尤其是谢明庸, 他爱酒如命,给谢家同了不少篓子, 谢家会倒有他一半功劳。 但到底是皇城世家,查抄家底是个得罪人的活, 大理寺卿不敢接手这个烫手山芋。 昭和帝思来想去, 最后唤来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黑衣天子近臣。 这还是文武百官第一次在早朝上见到他。 此人穿着黑衣,蒙着黑面巾,眼睛系着黑色缎带,身披大氅,全身上下都是黑色装饰,唯有腰间别着一柄寒光熠熠的银色刀鞘。 “那就由他来处理谢家的摊子, 行刑、搜证, 诸位没意见吧?” 昭和帝看了看金銮殿众人。 那人倚着金銮座的扶手, 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森冷寒光的刀,哪怕眼睛蒙着黑缎带都不难感受到其中的冷漠。 这位杀神在朝堂上留下的故事太多了。 他年轻时就出入在陛下身边,从前战争刚刚结束,东郦百废待兴,朝堂一片混乱,所有想要浑水摸鱼的佞臣都是他砍掉的头颅。 次日一早,京城的人们就看到那些佞臣的头颅被整齐地挂在城墙上。 从那以后,没人再敢造次。 此人帮陛下杀的人太多,他的名号对朝廷百官有天生的震慑作用。 众官哪敢说不,急忙应道: “陛下英明!” - 皇宫,牢狱。 景殃立于牢房门口,神情冷淡地擦拭着长剑上的鲜血。 旁边木架摆放着刑具,现在几乎全都连带着血块,空气中血腥味浓郁,令人作呕。 牢房里,谢兴和一身献血躺在地上,四肢已经被砍断,面上都是残血,只留一口气如破风箱子一般呼哧呼哧地呼吸着。 他连谩骂的力气都没有,恐惧又憎恶地瞪向牢房外面的玄衣男人。 “不审刑还不知道,一审居然还真审出几分惊喜……” 景殃擦着剑刃鲜血,动作带着几分格格不入的漠然雅贵,掀了掀眸淡淡看过去:“既然知道黑衣人就是本王,你居然还打算对本王身边人下手……谢兴和,你好大的胆子。” 谢兴和虚弱地咳了一声,冷笑: “楚宁王乃陛下身边的近臣杀神,瞒着大家瞒了那么久,就不允许别人查查你吗?” 他想起什么似的,不顾对方的冷漠,神情疯狞道: “没想到啊没想到,向来冷辣薄情的楚宁王竟然栽在了宁蕖公主身上,只可惜我没能早点动手把她绑来威胁你!” “你该庆幸你没来得及动她。” 景殃猛地把匕首钉过去,匕尖狠狠贯穿谢兴和的喉咙。他冷道: “否则今日你不会死得那么容易。” 谢兴和身子骤然一缩,眼珠瞪出眼眶,双手紧紧捂住喉咙,几息之后就咽了气。 景殃嫌恶地收回目光,换掉黑色面巾,拎着滴血的长剑,大步离开皇宫牢狱。 一直回到楚宁王府,他身上的煞气都没能褪下。 褚二急忙迎过来,头都没敢多抬:“王爷,属下把衣裳给您处理掉。” 景殃把大氅、外裳、面巾都递给他,面上压着显而易见的冷意,褚二接过衣裳欲走,景殃忽然开口道: “把西戎从边关到都城所有兵力驻点摸清楚,本王要一份详细的兵力分布图。” 褚二险些把这一手带血的衣裳给扔了,没控制住脸上的惊惧: “王爷,您是什么意思?” “开战,灭国。” 景殃冷厉地吐出这四个字,眼底满是狠辣和凉薄: “得罪一个敌人也是得罪,得罪无数敌人也是得罪。既然走了这条路,那今年冬时本王就把西戎江山打下来。” 整个四海九州,两朝大国,谁都来欺负一下他的皎皎至宝。 那就不能怪他灭了皇都、夺得国玺,拿来予她作礼物。 - 公主府。 鹿白坐在案牍边,仔细研究着这张被看了数百遍的叛国文书。 上回她找来数张纸笺与这张对比,景殃也派人陆陆续续送来了些,但最终收获甚微。 好像这真的只是一封普通的叛国文书而已。 “这真是奇了怪了,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鹿白将文书举起来,对着窗外日光照了照,隐约可见粗糙纸笺透着光。她歪了歪脑袋,盯着上面数行字迹喃喃道: “会不会是字迹的排列有蹊跷……” 这个想法闪过的瞬间,她蓦地紧张起来,立刻将每句话的第一个字组合起来,但最终却读不通顺。 她又将每句话最后一个字和中间一个字分别组合排列,依然没发现问题。 心底隐秘的期待渐渐化为失落,鹿白苦思冥想着到底哪里是她没考虑到的,卧房窗子忽然被叩响。 紧接着,卧房内响起一个人纵身翻进来的声音。 鹿白将文书放回去,收拾好案牍来到卧房,果不其然看到景殃抱臂倚在窗侧。 “怎么了?” 鹿白有些警惕地看着他。 “来给你道歉。说前几日有事情耽搁了,没来得及把道歉信送来。” 景殃递出一封道歉信,垂眸看着她:“顺便带你去楚宁王府的库房。上回说给好了补给你道歉的礼物,你看中什么直接挑走。” “这,不用了……” 鹿白已经快忘了他为何要道歉,糊里糊涂地接过道歉信看了看上面他写的什么,这才慢慢回忆起来,面色涨红: “你下次不要再胡说八道就好了。礼物什么的,就算了。” 她不自然地偏开头,遮掩似的把道歉信往袖口里塞了塞,企图藏住它。 “小公主怎么这么可爱。” 景殃忍不住笑了一声,拉住她的手,哄人似的说:“最开始认识的时候你来了一次库房,还问我是不是要送礼物给你。现在轮到我送你,难道不想去挑一挑?” 鹿白被他的话吸引,仔细一想确实是这样,可耻地心动了,跟着他回到楚宁王府,一路去往库房,试探地仰头看他: “这可是你说的,我挑什么都行?” “挑什么都行。” 景殃走到库房面前,示意小厮将库房打开,宛如哄诱道:“你若愿意当我的王妃,这整个库房都是你的。” 话音刚落,小厮将库房打开。 里面琳琅珍宝一排排罗列开来,各种珍奇瑰宝都是世间罕见,哪怕是见惯了宝贝的她也不由惊叹。 鹿白扛不住诱惑进去逛了一圈,险些在各种名珍古宝中流连忘返,最后还是库房门口景殃懒洋洋抱着手臂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换回她的理智,她从库房走出来道: “礼物就罢了。这些都是你用功勋挣来的,我不能要。” 景殃看她神情坚定便没再勉强,牵起她的手往王府院内走去,鹿白正疑惑就听他说: “带你去双鹭苑。” 她没搞懂他的意思,跟着他往双鹭苑走。 双鹭苑在主院隔壁,中间只有一个厚厚墙壁和一个廊道,院子精巧别致,里面装饰一应俱全,与公主府卧房格局很像。 显然是景殃吩咐下人弄好没多久。 “等等,景殃,我上次说了我不想过来住,而且也不合适,你……” 鹿白话音未落,景殃就牵起她的双手,交叉五指将她握紧,喉结轻轻滑动: “王府护卫周全,这原本是给你准备的。但你不愿意,便罢了。” 鹿白看着他认真的桃花眼,怔了怔,忽然有种预感—— 景殃好像要说点什么。 “我带你认一下路,等你想来的时候别忘记了。” 景殃低笑了声,顿了顿,嗓音有些哑:“我身边处处充满危险,敌人尚未解决,我不敢让外人知晓我情悦之人是谁。怎料千防万防还是险些被人钻了空子。我想……你能不能尽早喜欢我一些。” 见小姑娘惊愕地楞着,景殃把她整个人往怀里带,清甜香味跌跌撞撞地扑了他满怀。 他下巴放在她白皙颈侧,压下眸底的深涌贪念,低声道: “将来若发生灭朝战事,东郦护不住你,公主府护不住你,哪怕是驸马身份也护不住你。皇城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楚宁王府,只有把你放在我身边,我才能安心。” 鹿白睁大了眼睛,心脏重重一跳。 下一秒,她听到景殃在她耳边说:【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所以,我想让你做楚宁王妃这件事,你考虑一下好不好?” - 鹿白回到公主府后,把道歉信收好,用完晚膳就躺在床榻上,凝视着夜幕殿内的烛灯,耳畔回荡着景殃的那几句话。 先前她不明白为什么景殃执着于让她成为楚宁王妃。按照他的脾性,他应当更想要成为“公主的驸马”才对。 现在她才知道,原来是因为“楚宁王妃”的身份更能护她周全。 她翻了个身,看着屏风旁侧的案几,思及景殃曾在那里把她抱到腿上,没来由地有些脸热。 及笄那年,宫里嬷嬷曾偷偷告诉她,一个年轻体盛的男子在心爱姑娘面前会忍不住动情、动欲。 如果是亲密之事,平日里再怎么冷漠寡情的男子也无法冷静自持,会想要抒释疏解。 但景殃……除却抱着她亲,其他时候好像都是游刃有余的模样。 鹿白把头埋进床榻锦被里,闷着呼吸面对漆黑夜色中跳跃的烛火,没来由地想—— 如果他能再喜欢她一点、再多一点点。 那她也尝试对他主动些,然后捧出自己的心意,告诉他—— 其实我早已情悦于你呀。 作者有话说: 好喜欢一些双向奔赴啊 =w= 第120章 谢家倒下后, 枢密院根基被动摇,一个叫做项尧的枢密院副院使暂代长官一职。 鹿白收到景殃派人送来的新消息,蹙起眉头。 “因为枢密院长官一职空缺, 所以项大人暂管实权。” 她问身旁来蹭饭的边朝月:“项大人?项尧?这是哪里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人物?” 边朝月一边用膳一边摇头: “不知。应该不太重要。项尧暂管枢密院长官之后第一件事就抢了户部的活, 要收拢京城铺子的徭税, 说是给京城驻军练兵用,京城权贵首当其冲。卢滨直接上谏骂他傻子。” “那公主府的铺子岂不是要交一半的钱?这项尧越俎代庖, 实在是蠢笨无脑。” 鹿白皱了皱眉, 待边朝月蹭饭走后,谨慎起见还是去了趟楚宁王府。 问项尧倒在其次。 她只是有点想景殃。 三伏天将要来临, 晌午日头正晒,枝梢树叶蔫蔫的垂下来。 楚宁王府屋檐坠着的桃花穗被微风吹起一个旋。 廖管事迎上来,神色惊喜:“公主, 王爷正在武场练剑, 要不要老奴去给王爷说一声?” 鹿白刚欲答应,忽然想起什么似的, 摇头说:“无碍,我去寻他吧。” 廖管事面上喜色更甚, 连连点头。 鹿白循着记忆来到王府武场。 景殃正站在武器架旁边练剑, 闻声冷淡望过来,看见她时眸里露出几分意外: “你怎么突然来了?” 他放下剑走过来,额间带着薄汗,桃花眼里噙着笑意: “想我了?” 鹿白道:“我来问问项尧是何人,谁想你了!” “嗯,是我想你。” 景殃摸了摸她的长发, 汗水热气拂在她耳边:“你先去卧房等我, 我去沐浴。” 鹿白揉了揉耳朵, 迅速去了他的卧房。 景殃的卧房她不太常来,棕木案几上放了几本书册,床头榻边挂着几柄匕首,窗子外面竹林声沙沙作响。 她正欣赏着,旁侧净室就响起沐浴水流声。 是……景殃在隔壁沐浴。 鹿白不自在地寻了个木凳坐下,随便拿了本书看,压根没注意书册封面和内容。 直到景殃从净室走出来,带着一身冷檀木气味在她头顶俯身,喉腔含笑伸手抽走她的书,她才意识到自己拿倒了,还看了本不该看的。 景殃懒洋洋把书册放在案几上,露出书封标题—— 夫妻和谐生活录。 篇五,如何用夫纲取悦内人。 他凑在她耳边,伴着热气: “原来小乖乖公主喜欢这个,那看来我得学一学。” “我哪有!明明是你在卧房放这种书,我……” 鹿白转身瞪他,猝不及防看见薄肌流畅的胸腹,外裳随意披着,水珠从发梢流下,与肌线条一同没入腰裤中。 她声音一滞,面红耳热地转过头去: “你怎么不好好穿衣裳。” “哦,忘了。” 景殃慢条斯理地拢了拢衣襟,看着她通红的耳垂,忽地改口: “也不是忘了——其实我是故意的。” 鹿白面颊愈发的烫。 他如今怎么也不遮掩一下! 景殃抽走案几上的书放在一边,把她抱起来之后坐下,将人面朝自己放在腿上坐着,看着她泛红的脸,伸手捏了捏道: “那本书是胡伯给的,我瞧着有些意思就看了些,但怎料书上写的还没我知道的多。” 鹿白忍不住偏开头,避开他指腹带来的痒感,说: “那你懂得还挺多的。” 顿了顿,她没忍住说: “又是送珍珠、送羊奶、还说湿……那什么水,又是给我准备院子,让我搬进来住,还故意不穿好衣裳。真是……” 她瞪他一眼,像只张牙舞爪的小猫,面颊带着红晕颇有些娇嗔的意味: “浪荡!不检点!” 景殃拥着她,胸腔止不住地低笑,低头眼尾勾起,恍若含着三月春意: “嗯,这些都是我做的,我承认。继续说说,还有吗?” “还有……” 鹿白蓦地反应过来:“你还想有什么!” “这些哪能够。” 景殃目光掠过她的唇瓣、口舌、胸脯、腰肢、臀部、双腿还有双脚,倾身啄吻她的耳垂,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 “要不是你娇气,哼哼唧唧不让碰,怕你生气我一直收敛,如今哪能只到这一步……” “你还想到哪一步!” 鹿白感觉浑身的血都往脑袋涌:“你不许再说了,我们聊正事,不然我就走了!” “小乖乖不气,我们说正事。” 景殃放轻语气哄了哄:“那项尧是个被家族推上去的酒囊饭袋,出了名的好色之徒,根本没有任何实权和存在感,只要不被他看上就不足为虑。你平日与他毫无接触,基本可以无视他。” 他轻轻捏了下她的腰,见小姑娘专心思考着事情没有反抗,不动声色地撩开腰绦缓缓往上: “广南王本想用谢兴和栽赃我,顺带把你捉住,但没想到我们早有防备。他吃了那么大亏,这几日毫无动静一定是在准备给我们致命反击,甚至可能下杀手。我再调几个暗卫去公主府,你随便使唤。” 鹿白隐约感觉他的手放的地方不对,感到一阵痒意,想要推脱阻止但被他的话吸去注意力: “那西戎朝廷会借私卫给他吗?” “会。” 景殃手掌触及到起伏处,声音随着手的动作一起顿了顿,他身子微微绷紧,稳了稳呼吸,嗓音有点哑道: “不过近日他不会有其他动作了。卫祁光联络了些旧友,这阵子一直在给他找麻烦,他家务事都理不清楚,没工夫管别人。” 鹿白思考完他的话,后知后觉感受到什么,浑身一僵把他往外推去,脸上至脖颈瞬间蔓上红霞色: “你怎么、怎么又……还有你的手放在哪里!” 景殃松了手,蜷了蜷手指,哑声: “对不住……别生气,公主,过来给我抱一抱。” “我、我不要。” 鹿白嗓音很小,尾音带着点娇气,僵硬着不再答话。 景殃慢慢吐出口气,浅色瞳眸遮不住深涌情绪。无论如何都是他先忍不住,她不允许,举旗投降的也只能是他。 他无奈扯扯唇,低道:“罢了,等你愿意了我再……” 鹿白忽然倾身过来,鼓起勇气在他唇角碰了一下,一触即分。 很轻。 但很软。 景殃猛地吻过去。 许久后。 她垂着眼,忽然没头没脑地磕巴小声问了一句话。 景殃怔愣了下,听见起来这两个字,忽然笑了起来,喉结一边滑动一边笑: “……会。” 鹿白头垂得更低,声音更小: “现在……” 景殃眸色很深,哑声: “是。” 鹿白耳垂红了红:“但我没……” 景殃缓缓将她在怀里抱紧,用着力道。 像是要把她抱进骨子里。 他的怀抱很暖。 炙热。 惊人。 鹿白的脸唰的就红了,不安地动了动,双手虚虚推了推他的胸膛: “景殃,不舒服……” 景殃重重亲着她,含糊: “是你不舒服还是我不舒服。” 她推着他,推不动,被摁着亲得迷迷糊糊,转头无意瞥了眼。 只见他手臂绷紧,手背上青筋暴起,筋脉随着呼吸跳动。 “你……” 她迷茫地睁眼,眼眸透着湿漉漉的水意,开口欲要说什么。 景殃用吻堵住她的话: “现在不许撒娇。” “也不许喊我的名字,不许乱动。” 没等她说话,他就捂住她的眼睛:“也不许用这种表情看我。” 片刻后。 他眼尾带着红意,嗓音很哑:“让我缓缓。” 鹿白有点明白原因,把头埋进他的肩窝,感觉脸颊烫的惊人。 她低软地应了声:“知道了。” 半晌。 景殃吐出口气,把她抱下来,转身去了净室。 鹿白捂住脸,把滚红面颊埋进去。 一个薄情的人,一旦动情起来可真要命。 …… 景殃走出净室,衣裳敞开胸膛,带着一身冰凉雾汽回来。 鹿白已经平静许多,坐在案几边,翻看着景殃随手放在卧房的一些零散情报消息。 闻言抬了抬眸,随即又迅速撇开头。 “在干什么?” 他坐在她身旁,掌心很凉,牵起她的手。 鹿白被烫到似的甩开,脸又红起:“你的手……” 景殃意识到了什么,唇边勾着恶劣笑意:“没做你想的那件事,慌什么。” 鹿白这才没抗拒他的牵手,小声骂道:“流氓!” “这就叫流氓?” 景殃勾了勾她细腻白皙的手心,低道:“这次我放过你,以后让你看看什么才叫流氓。” “你!反正我就是来说一下正事,你注意一下项尧就行了!今天到此为止。我走了!” 鹿白实在呆不下去,将案几上的情报资料推开,匆匆起身告辞,跑得比兔子还快。 景殃看着她的背影,轻啧一声: “娇气包……害羞鬼。” - 这次,好像是个很香甜的梦。 他睡在王府卧房里,床榻压着个人。 美人眉是黛色,漆亮如星的眼眸湿漉漉的,软软撒着娇,梨花带雨又黏黏糊糊地抱过来。 行为好像不受他控制。 他感觉自己内心野欲如凶兽,噬火燎原。 有什么东西,即将脱笼而泄。 忽然,梦醒。 景殃蓦地睁开眼,环顾卧房。 天边晨光熹微,半明半晦。窗外庭院里青竹摇曳,发出轻微簌簌声响。 唯有他一人。 没有第二个人。 景殃坐起身,掀开锦被,动作猛然顿住,低头看向和衣而睡的里裤。 良久,他扯掉腰绦,看了一眼。 一塌糊涂。 他动作粗鲁地扯掉所有衣物,赤身走下床榻进入净室。 沐浴之后,他换了身衣裳走出来。 没有急于处理公务,景殃走出卧房,打量着寂寥王府,若有所思地看向皇宫的方向。 现在到底不怎么光明正大。 还得拿下老丈人才行。 陛下至今不知小公主已经与他暗地有来有往,恐怕还在为寻找驸马发愁。 他想娶她,首要之急是说服陛下然后让他赐婚。 看来得尽快找个机会试探一下陛下的口风。 第121章 广南王府此时已经有些乱套了。 广南王收到暗卫查来的消息, 面色铁青,愤怒地摔了一整个屋子的东西。 下人们战战兢兢低头,寂静如针。 卫祁光另立府邸, 与他僵持迟迟不肯回来, 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 枢密院其他官员隐隐有些动摇。 本是他最坚实的利器,现在却不愿再与他站在一条船上, 试求弃卒保帅。 楚宁王频频对枢密院官员下手, 朝廷众人又不是傻子,隐隐明白他是想拿枢密院开刀, 对付广南王。 而广南王却棋差一招,每回都会输给楚宁王。 枢密院的不少人都借助过卫氏的势力得到好处,甚至贪图银两、霸占户田, 做过太多见不得人的腌臢事情。 只要不涉及底线, 昭和帝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现在楚宁王摆明了要对付广南王,权势斗争, 容易伤及虾鱼。 枢密院成了楚宁王除掉广南王的绊脚石。 但假如他们现在改投靠山,或许还来得及。 暗卫将这些消息上禀, 广南王气极反笑, 眸底闪过暴虐,冷冷对幕僚道: “即刻与西戎皇室联络。本王牺牲那么多,他们也该借私卫给本王了!本王多看景无晏一眼就憎恶不已、夜不能寐!他的命,本王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说到最后,广南王已经有些怒不可遏。 他特意翻看了银钱账本,明明自己前阵子破坏了楚宁王府名下铺子的货宝来源, 让景殃吃了亏, 但这阵子又被他狠狠反噬回来。 他竟不知景殃何时成长到了这般高度!他每个计策都能被此人化解利用, 每次都会略输一筹! 他感到愤怒,甚至是恐惧—— 自己好像已经不是景殃的对手了。 景殃之所以徐徐图之,不过是想要少些损失,在将来一举击溃他! 他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他必须、尽快、不择手段杀了景殃! - 风和日丽,暖阳融融,三伏到来。 景殃特意寻了个燥热困恹恹的晌午去了趟皇宫。 昭和帝一般这个时候在午睡,但近日朝廷的琐事着实有点多。 除了大皇子跟幕僚大吵一架、三皇子惩治不听话的下人打断了侍卫的一条腿、柳贵妃瞒着三皇子号召柳家给大皇子党施压、以及七皇子按部就班地来承欢膝下之外,广南王府跟西戎的密信来往也比往常更频繁。 再加上一听说景无晏大中午的突然进宫,昭和帝忍着瞌睡强行爬起床塌去了御书房,命杜临安倒好茶水等着景无晏。 景殃来到御书房,坐在案牍旁边,递过去数张情报道:“广南王恐怕要借兵。” 昭和帝看着他收集来的情报,皱了皱眉:“他要逼宫?” 景殃若有所思:“不,他还不敢。我给他的损失太大,他应该想除掉我。过阵子正好朝贡之礼抵京,这是个好机会。” 昭和帝将情报还给他,道:“你想将计就计,设陷阱让他来杀你?” “我更想……”景殃勾唇一笑,漠不经心道:“逼他逼宫。” 只要广南王逼宫,他们就能抓到他最有力的把柄,把他捉拿进狱。 殿外蝉鸣声阵阵,遮荫烈日悬于宫墙之上,静谧的午后,景殃浑不在意的嗓音在殿内响起时,分明轻慢,却宛如雷霆万钧。 昭和帝瞌睡都清醒了,忍不住笑了一声: “狠还是你狠。但凡他会出手,你就将他重伤。如此一来,他定会怒不择后路,整顿所有武力逼宫夺位。但殊不知,这正是你想逼他做的。” “他暗地里与西戎来往书信,应当是想借助西戎的力量来对付我。如果是西戎的话……对我出手还缺个理由。这个理由,不如我主动提供给他们。” 景殃若有所思道:“正式的朝贡献礼好像也不远了……使臣和元徽公主不就是很好的诱饵么?若他们被关进皇宫牢狱,西戎刺客正好可以用解救被关押的使臣和公主的理由,强闯皇宫于朝贡大典上刺杀我。” “然后你趁机重伤广南王,顺便因为西戎强闯皇宫的理由敲诈他们一笔。等广南王失去西戎的信任、独木难支的时候,他定会拿出所有底牌进行逼宫。” 昭和帝喝了口茶水,感慨:“环环相扣,机关算尽,连理由都帮对手找好了。景无晏,你好手段啊。” 景殃举杯饮尽茶水,淡声:“陛下谬赞。” 昭和帝唤出萧翎,待萧翎进殿之后,肃声: “你带禁卫军去楚宁王府把那些西戎人押进皇宫,对外就说要严刑拷打。不用瞒着消息,传得越远越好。” “是!”萧翎领命离去。 景殃瞥了眼昭和帝的神情,东拉西扯地说了些朝廷琐事,话题绕到皇子身上,最后漫不经心地提了下宁蕖公主。 昭和帝眼皮渐渐拉耸,犯困说: “你要想说什么就快点说,朕要去午睡。” 景殃方下茶盏,不经意道: “如今夺嫡在即,各位皇子动作都不小,尤其是三殿下,动作残暴得很,而且正在频频接触一个温婉书香世家的嫡女。对于各位皇嗣的婚事,陛下是怎么想的?” 这似乎是个皇权话题,对一个天子近臣来说提起这个有些敏感了,不过昭和帝未作他想,随口道: “老三不行。柳家势大,老三老四谁都不能当皇储,否则将来外戚专权将成大患。老大也不行,他太中庸,又没野心,压不住那些佞臣。老五老六两个混日子的……” 他说到最后叹了口气: “罢了,一说起这个朕就想起璟之。如果他还在就好了。” 多么优秀的皇储,多么优秀的子嗣。 可惜…… “此话不错。” 景殃随意应道,本想再扯几句,甫一开口突然没了耐心,索性单抢直入: “陛下,你有没有考虑过给公主殿下找个驸马?” “……?” 这个话题转得猝不及防,昭和帝从困倦中醒神,愣了下才道: “朕觉得裴爱卿不错,但宁蕖似乎不太愿意。无晏,你之前也说裴爱卿品行不错,朕就想找个像他那样稳重聪明的,最好从未有过什么风流韵事,花心不检点的绝对不行……等等,你问干什么?” 他心头忽地闪过某种道不明的不详预感,狐疑地打量他。 景殃淡淡蹙了下眉,很快恢复面无表情,搪塞道: “近日与公主有几次接触,看到公主到了适婚年龄随口问问。没别的事,我走了。” 他不再停留,摆了摆手离开皇宫。 昭和帝盯着他走远的背影,半晌心头的疑虑还是没消下去,命人把公主喊进来。 鹿白从午睡梦中醒来,正好跟出宫的景殃相错开,惺忪走进御书房: “父皇您唤我了?” 昭和帝给她递了盏热茶,东聊西聊地说了些琐事,话题慢慢进入婚嫁之事上,道: “宁蕖,你还没跟朕说裴焕怎么样呢。” “父皇……” 鹿白有些尴尬:“感情之事不能强求,我与他大抵有缘无份了。” “这样啊。” 昭和帝颇为遗憾,试探道:“既然你不中意裴焕,那有没有心悦之人啊?” 鹿白心里咯噔一声,努力不表现出心虚: “没有的,父皇莫要忧心。” “那就行。” 昭和帝摆摆手:“朕没什么事了,你回去午寐吧。” 鹿白忙不迭告辞离开。 她心里发虚,急匆匆走出御书房,连面庞都没遮掩。 这时,拐角处走出来一个男子,他年纪不算小,但也不甚老,看起来书卷谦谦,身上带着文生闲散的气息,但一双略显浑浊蠢笨的眼睛和眼底的乌青却透露出他的金镶在外、败絮其中。 他正是项尧,枢密院被推上去的傀儡副院使。 项尧脚步定在御书房外,扭头盯着那道裙摆翩跹的窈窕背影,脑海里闪过美人方才娇美的侧颜和雕琢楚楚的眉眼,面上呆呆怔怔一时忘记了反应。 他从未见过这般如粉嫩山荷般舒舒卷卷的美人,好像能随时拥入怀中,又能将她携于身侧,清香飘来。 美人可远观,亦让人想亵|玩。 项尧舔了舔唇,眸里露出与外貌不符的贪念和歹意。 也不知这是哪家的美人? 若是能深入接触玩弄一番,看她在他身下因为失神而微微张开朱唇,那必然是入生入死的绝妙滋味吧…… - 鹿白从皇宫回来后就闭门不出,时不时感到心虚,总觉得父皇是看出了什么。 但眼下并不是交代的好时机,她还有诸多事情尚未做完,只能先瞒着昭和帝。 这阵子她与景殃的接触实在有些过火,景殃亲吻她时那副难耐神情总是在她脑海里浮现,休憩梦里都是他手掌抚揉上来,重重呼吸的模样。 惹得她也总是从睡梦中醒来面红耳赤的,甚至身体也有些往常没有的热燥。 于是鹿白没再主动去楚宁王府,甚至传了信让景殃这阵子少来,她要专心攻克叛国文书的秘密,不能荒|淫度日。 景殃也不知在忙什么,回信让她这阵子乖乖待在王府里,时不时附上几句下|流、浪荡的挑逗,肆无忌惮似的。 除此之外,他还频频往皇宫跑,每次都是去找昭和帝一聊聊上个数时辰。 要不是昭和帝了解他,都险些以为此人要篡位夺权。 鹿白知道景殃向来都有谋算,干脆不管他,趁此时间好好研究一番叛国文书。 她点烛伏案,感觉隐隐摸索到了真相边缘。 叛国文书纸笺很普通,墨笔也很普通,但配合起来放在烛火之下却可见透光之感。 这其中一定隐藏着什么。 …… 景殃专心试探昭和帝的当口,胡伯却对主子的感情进度着急操心。 胡伯前阵子磕上头了,疯狂为男|欢|女|爱的感情感动流泪,话本子的主人公进展飞速,离捅开窗户纸就差那么临门一脚。 他靠着话本册子发了大财,听客都催得紧。他正要续写下册,却发现两主人公又没有进展了,简直戛然而止了一样。 这岂能行!! 胡伯苦思冥想后揣着话本子手稿,神神秘秘地去寻当年那个给他春阳密戏图的前辈老人。 老人前辈捻了捻胡须:“你此次来又是为了什么?” 胡伯左右观察,确认无人后小声凑过去:“前辈啊,小的最近遇到了瓶颈。这男子女子有了飞跃进展,但始终不肯更进一步,到底怎么样才能捅破那层窗户纸呢?” 老人前辈睁开一只眼看了看胡伯,伸出两指做出一个相贴的手势,然后又做了个交叉的手势: “初尝甜果的鸳鸯浅尝辄止不过是隐忍罢了。若要更进一步,你是指这样——还是那样——” 胡伯老脸一红,伸出两双手来回比划,交|叉|缠|绵,一会进一会出的: “反正,先这样,然后那样——” 前辈老人详思数秒,起身来到里间,从箱笼底下翻出一本海棠绿叶薄册走出来,遮掩在袖内飞速递给他,高深莫测道: “此书册名曰‘十八式’,顾名思义,里面有男挑女逗的十八般种类方式,虽然听起来不多,但全是集前人智慧之精华,保准你那主人公欲|火|焚|身、傲|然|矗|天。” 胡伯惊叹一声,露出没见过世面的眼神,烫手似的接过来: “这……听起来就非常有力量!” 前辈老人意味深长道: “此等好物在市面上早已失传,老身从不轻易给旁人。你可要好好用它啊!” 胡伯顿时有了使命感,严肃应下,揣着话本子和“十八式”低调离开。 楚宁王府。 胡伯抱着季权公做做样子,神神秘秘地从书房门外探头观察。 王爷去了皇宫,找陛下聊着公主驸马的话题,暗卫正在有序巡逻,对他来这里见怪不怪,廖管事去裁了新布料,说是王爷最近偏爱领口宽大的衣袍,他得吩咐绣娘多做些新样锦衣。 没人注意他,甚好! 季权公喵了声,异瞳猫眼格外高贵,似乎对胡伯的行为嗤之以鼻。 胡伯冲进卧房,装作逮猫的样子飞快把“十八式”藏到案牍上,随便翻开一页。 只见上面隐约写着女子光洁的脚什么的,还配了一幅让人脸红心跳的图。 胡伯嘿嘿一笑撇开视线,深藏功与名,抱着季权公大摇大摆地离开。 暗卫不疑有他,坚守职岗,那本“十八式”就这么被摊开藏在书房案牍上。 作者有话说: 看见胡伯就觉得亲切。 真好,他又开始整活了。 第122章 鹿白研究叛国书透光的原因的当口, 西戎朝廷重臣终于押着贡礼抵京。 朝贡大典于三日后正式开始,西戎臣子需要进宫觐见陛下。 天色尚未明亮,皇亲国戚和文武百官就去上朝了。 鹿白作为皇室公主, 只需走个过场就能回去。 景殃作为撕毁联姻盟约的始作俑者, 需要待在那里应付西戎官员。 鹿白经过时, 他趁旁人没注意,悄悄抓住她的手捏了捏, 指腹似有若无地撩拨刮蹭了下她的手掌心。 鹿白连忙抽回手, 抬头就撞见他含着散漫笑意的眼眸,悄悄瞪了他一眼离开金銮殿。 褚一正在殿外等着。 鹿白想着方才看到的景殃面上隐藏的淡淡疲态, 把公主令牌递给他: “你替我去趟御膳房吧,就说公主想要些做莲花羹的食料。” 褚一接了令牌,没动: “公主您要去做什么?” 鹿白指了指御花园: “我去荷塘摘些适好的莲花来, 你待会去那里寻我。” 虽然景殃从未提起过什么, 但他这阵子的繁忙她都看在眼里。 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期,广南王没剩多少势力, 这绝大多数要归功于景殃的谋算。他替她考虑这么多,她也想为他做点什么。 正逢盛夏, 她想给他熬些莲花羹。 褚一不太赞同: “公主殿下独自在皇宫行走, 若是碰到歹人,属下难辞其咎。公主不如遣内侍过去,属下负责保护您。” “你也说了我是在皇宫,内侍走得慢,等他们取来食料景殃就该下朝了。” 鹿白笑着摆摆手:“你快些过去,等到他下朝我刚好能熬好羹汤。” 再说, 她自己也有一点防身技巧, 不担心在宫里遇到危险。 褚一还是不太同意, 但看公主姣美面庞上的期待和欢喜,默默把口中话语咽下,拱了拱手,用最快速度前往御膳房。 王爷和公主马上就能捅破那层窗户纸了,为了尽快迎来王府女主子,他还是快去快回吧。 鹿白去荷塘采了荷花叶,离开御花园时与前方经过的几位官员擦肩而过。 其中有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抬眸看去,却没发现有人在看她。 鹿白攥紧荷花叶,加快脚步。 前面是一段无人的石子径,穿过去就可以离开御花园。 官员脚步声渐远,她凝神听了下,却忽然听到有细碎的脚步声从她身后接近。 鹿白悄悄握紧梨花针,猛地回头:“谁?” 身后,一位身上带着书卷气的中年男子怔了下,停下脚步微笑道: “是微臣唐突了。只是微臣看姑娘眼熟,不知是否在何处见过?” 他态度彬彬有礼,言语间也很客气,鹿白心头微松,颔首道: “小女曾参加过宫宴,也许曾与大人在席位间见过。小女还有急事,大人慢走。” 她没戴帷帽遮面,不欲暴露身份,福身告辞欲要离开。 下一秒,身后男子突然上前一步,打落她袖内梨花针,鹿白猝不及防回身抵挡,男子的手大剌剌摸上她的腰侧,目露几分□□和痴意: “姑娘走什么?本副院使惯来会疼人,不若你跟了我……” 鹿白心头涌上怒气,瞬间认出这是何人,用尽力气把他推开: “本公主命令你把脏手拿开!” “公主?竟是宁蕖公主。” 项尧舔唇一笑,面带痴迷之色:“朗朗白日,盛景宜人,殿下姿色在这风情湖畔边竟愈是动人。我还从未尝过娇养的公主是什么滋味……” 他看向眼前女子瓷玉一样白皙的面颊和脖颈,从凝脂皓腕一扫而过,肆无忌惮地打量她的玲珑身躯,竟伸手欲要朝她胸脯摸过来。 鹿白心头泛起一阵恶心,扬手重重扇他一巴掌。 “滚!本公主看你是胆大包天!” “我又没做什么,公主打我做甚?” 项尧压着怒火冷冷一笑,猛地倾身压着她钳住双臂,合在手里狠狠抓住,另一手撕向她腰间的裙裳: “我本就想摸摸罢了,但谁让公主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如今整个枢密院都是我项尧的,纵是皇上也奈何不了我!” “你给我滚!项尧!滚!” 鹿白剧烈挣扎起来,挣脱出手臂去拿掉在地上的梨花针,项尧趁她弯腰压着身子贴过来,面色发红呼吸急促,眸里带着贪念: “自那日一见,微臣真是念念不忘,夜间梦里都是惊鸿一瞥的美人。公主不愧是金尊玉贵的娇躯……” “项尧!你这个下流的混吝子!来人,来人啊!” 鹿白气得面上涨红,狠狠将他推开,但不料项尧习过武,男女悬殊的力气让她退无可退。 她伸脚踹着他的身体不让他接近,却一再被缠上来。 看着眼前色|欲熏心的男人,她心里涌上恶寒和几分隐隐的恐惧。 这样下去,她就算能逃脱恐怕也会被他占些便宜。 后悔也来不及了。怎么办,她需要尽快想办法…… “朝上接见西戎臣子,宫人都去抬贡礼了,公主不知道?” 项尧舔唇笑了笑,带着欲念身子压过来,鹿白浑身绷紧抵挡着他,忽然听见空中传来利啸声。 噗嗤—— 凌空匕首精准切入男子下|体。 “啊啊啊啊啊!” 项尧捂住流血不止的双腿蜷缩在地,面容扭曲地滚来滚去,发出尖锐凄厉的惨叫。 鹿白怔了怔,身子尚未从紧绷中恢复,依稀看见项尧腿间好像有长柱状血肉块被切了下来。 没等她辨认清楚,一道锦袍身影落于她前面,挡住她的视线。 景殃拦腰把她抱起,冷冷盯着项尧,眸里压着阴沉杀意: “项尧,你好大的胆子!” 项尧痛得昏迷过去又被痛醒,面色发白,嘶哑愤怒道: “楚、楚宁王,你竟、竟敢伤我?太医!太医何在——” 景殃冷笑一声,狠狠将手里另一枚匕首钉过去。 匕首冷气森森,连着一同削掉项尧的双手。 项尧惨叫一声,身子抽搐了下,彻底昏迷过去。 浓郁的血腥味弥漫,让人作呕。 鹿白趴在景殃怀里,等没动静了才抬头看,但景殃转身挡住了她的目光,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一遍,轻道: “没受伤吧?” “没有。” 鹿白试着下去,但景殃手臂绷紧,把她抱得很牢,她只得放弃,小幅度扯了扯他的衣领,道: “我没事,但项尧色胆包天、心术不正,一定要交予大理寺,不能轻饶他。” “现在刚下朝,待会自然有人来收理。” 景殃冷冷回头看了一眼项尧淋漓的下半身,漠不关心地收回目光,俯身温柔亲了亲小姑娘的唇角,语气毫不在意: “废了。他太脏,你别看了。” 鹿白还没来得及开口,景殃就接着道: “回去看我的就行。” “……” 她耳廓涨红,这样严肃的场合他怎么说出这般混账的话……不过她也确实因为这句话而放松许多。 景殃低眸看她,认真道: “他哪里碰你,我就切他哪里。区区项尧而已,整个朝中无人敢追责我。” “那你把我放下来。” 鹿白被他抱在怀里,绣鞋缩进裙摆里,不自在地拽了拽他,小声说: “这样像什么样子,万一被人看到了……” 景殃手臂稍稍用力,把小姑娘往怀里抱了抱,挡住她的面颊,丝毫没有放她下来的意思。 “……” 他可真霸道。 鹿白还想再说点什么,褚一匆匆从道路尽头赶来,显然刚在御花园荷塘另一边寻她。他拎着食料,焦急道: “属下来迟,公主可有受伤?” 鹿白看到他才想起自己摘的荷花叶在推搡挣扎时掉在御花园了,刚说了句无事,景殃忽然抬腿狠狠踹了褚一胸膛一脚,面上压着冰冷怒气。 褚一闷哼一声,趔趄退了几步,单膝撑着跪在地上。 鹿白急忙扯了下景殃的衣袖: “是我让他去御膳房的,想在你下朝之前给你熬些莲花羹。碰到项尧是个意外,不关他的事。” 景殃安抚地亲了亲她,冷道: “与此无关。褚一离开你身侧却没有去寻其他护卫代替他的职责。他该罚。” “多谢公主,但公主不要替属下求情。” 褚一垂首,用力扇了自己一巴掌:“我该罚,这是我甘愿的。” 景殃道:“自己回王府领四十杖板。” 鹿白于心不忍,拉了拉他的衣领: “景殃……” 景殃看了看褚一。 褚一抿着唇,沉眉敛目,一边侧脸却已经红肿起来,在一个男人身上显得有些耻辱。 方才寻不到公主,褚一难得露出慌张,看来已是知错。 “减二十板。” 景殃收回目光,淡淡道:“领完杖罚继续去公主府当值吧。” “是!” 褚一如释负重地起身,掩饰似的别开红肿侧脸,拱手离开。 - 大概是下朝的缘故,景殃把她抱出宫,一路上都没碰见什么人。 鹿白窝在他怀里,方才险些被占了便宜的恐慌终于一点点漫上来。 项尧那粗重的呼吸、贪念流连的眼神,让她忍不住感到后怕。 景殃停在公主府门口,问道:“回去吗?” 鹿白紧紧依偎着身侧宽阔胸膛,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不想。” 景殃低眸,轻哄:“想去哪?” 鹿白用力勾着他的脖颈,娇气闷声:“你去哪,我就去哪。” 话罢,她把脸颊埋进景殃的怀里,默默闻着他身上的冷檀味。 景殃喉结滑动了下。 小姑娘抱得很紧,出乎意料地有些黏人。 倒像是两三年前、豆蔻稚龄时候的脾气和性情。 “那我可带你去王府了。” 景殃低笑,抱紧了她,回到楚宁王府。 没有荷花叶,莲花羹也熬不了,景殃直接把她带到主院卧房里。 鹿白坐在床榻上,勾着景殃的脖颈不肯撒手。 景殃半跪在床榻边,任由她勾着,垂头,低声道: “饿不饿?” “不饿。” “困不困?” “不困。” “去书房陪我处理事务?” 鹿白沉默了下,面颊埋进他颈窝里,声音闷闷道: “景殃,我想沐浴。” 方才项尧时不时触摸的感觉始终停留在身上,哪怕她来了楚宁王府,那股黏腻恶心的感觉依然挥之不去。 她感觉浑身都脏。 景殃把她整个人抱起来,往旁侧净室走去: “我让廖管事取个新的浴桶。” “不用这么麻烦。” 鹿白没作多想,往他怀里靠了靠:“用你的就行。” 景殃脚步微顿,微暗眸色在她温软脸颊上落了一瞬,低哑道: “行……那你用我的浴桶。” 他把她放在净室门外,走出去取了热水回来,放好浴桶,摆置了新的皂荚、草木灰、和巾帕,看着她: “我在外面等你。” “好。”鹿白点点头。 “若有事记得唤我。” 景殃看她乖乖应下,转身离开净室。 鹿白插|上净室门闩,脱下鞋袜,赤着脚走进去。 她走到浴桶旁边,伸手摸了摸水温。有些烫,大概景殃是怕她着凉。 她盛了热水,又兑了点冷水,探出脚趾试了试水温。 感觉差不多了,她将衣裳悉数脱下,放在旁边木架上,将自己泡进温热浴水里。 黏腻恶心的感觉终于褪去了些。 鹿白舒出口气,拿起皂荚涂抹,身上起了一层细绵的泡泡。看着眼前陌生的浴桶,她后知后觉感到几分不自在。 这是——景殃的浴桶。 他的浴桶自然不可能有旁人碰,净室也不会有旁人用。 所以,她正在用的是景殃的私人地盘。浴桶更是极其私人的物件。 不知景殃是否在净室里做过其他不能言说的事情…… 鹿白动作骤然一停,耳廓倏地涌上一股燥热。 刚刚光顾着后怕了,她根本没思考自己说了什么。如今想来,景殃也没阻止她,反而任由她用了。 只是他离开时的那道目光,多少带着点深色。 鹿白越想越觉得头脑发烫,立刻加快了沐浴速度,用剩下热水洗掉身上的泡沫。 露出来的皮肤被熏烫成粉色,她洗净之后匆匆起身擦净,披上巾衣走到净室门口,轻轻打开一条缝: “景殃,你能不能帮我取一下干净衣裳?” 几秒后,景殃走过来,手里递过来她新的衣裳,道: “方才命人去公主府取来了。” 她脸颊微热,探出手臂接过来。 景殃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 小姑娘手臂匀称藕白,胸口和锁骨无暇如玉,晃眼的白皙里透着浓浓的粉。 因为泡了热水,她脸颊红扑扑的,粉腮含春,漆眸水漉漉,欲说还休的娇怯模样。 没等他多看几眼,她迅速退了回去,把净室的门合上。 隔绝了乍泄的春光。 景殃遗憾地收回目光。 一柱香后,鹿白穿好衣裳,赤着脚,踩着巾帕走出来。 她脚尺偏小,圆润脚趾白里透粉,骨肉匀称有度,看起来格外可爱。 淡淡清甜味道迎面拂来。 景殃低眸打量,目光渐渐幽深。 作者有话说: 胡伯,这盛世即将如你所愿(。) 第123章 “不是去书房处理事务吗?” 鹿白等了一会没见他出声, 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去,发现他专注盯着自己没穿鞋袜的脚。 原本不觉得有什么,但景殃的眼神过于隐晦, 好像酝酿着什么。 她有些不自然, 脚趾往里缩了缩: “你看我的脚作甚。” “没什么。” 景殃声音有点哑, 眸光往上,看向她露出来的一截白皙小腿, 而后扫过从她鼓起的胸脯、垂着的双手, 最后看向她被热气熏红的脖颈和双颊,落在她红润微张的朱唇上。 这是柔软、湿热的嘴唇, 口中有贝齿和软嫩舌尖。 他目光停顿数秒才缓缓移开,不经意道: “要不要去书房?陪我处理一下事务和情报书信。” 鹿白拿起巾帕绞擦着发梢的水珠,点头: “好。” 她放下绞头的巾帕, 正要走出来。 景殃忽然勾住她的手, 让她搭在自己肩上,而后揽住她的腰, 另一手穿过她的腿弯,把她打横抱起, 嗓音带哑: “书房无人……我帮你绞发。” 鹿白一惊, 看他大步往书房里走,连忙推了推他的胸膛: “等一等,我还没穿鞋袜!” “不穿了……” 景殃把她放在案牍上,忽然倾身吻上去,含糊说:“给我亲一亲。” “你又欺负……” 她闷哼一声,看见景殃近在咫尺的眼睫和鼻梁, 慌忙闭上眼睛, 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势气息弄得说不出完整的话, 细碎呜咽吞进喉里。 景殃扣着她的腰,唇舌侵入,呼吸渐重,把人压在案牍边缘。 鹿白被夺走呼吸,软绵绵地嗯了声,身子绵软支撑不住,一手勾住他脖颈,一手撑在案牍上。 景殃眸色颇重,把她往怀里抱,分开了几秒给她喘气的时间,而后双手撑在案牍上,继续深吻下去。 砰的一声,好像把书册上面一本海棠花薄册撞落下来。 热昧气息里,无人在意它。 鹿白有些呼吸不顺,眼尾晕出泪痕。景殃压着她越吻越重,腰间的手也不老实,探入衣襟。 她感受到他的手掌所在之处,一个激灵睁开眼,用最后仅剩的力气推了推。 怎料景殃只是偏了偏头,丝毫不给她缓息时间,亲吻着她的唇舌,吐息有些重。 “你!景、景殃……” 她掌心挡住他的胸膛,躲避着他,却宛如杯水车薪,软哼一声:“别……” 这时,书房门忽然被推开。 景殃动作骤然顿住,把小姑娘往怀里拢去,沉着脸不悦看过去。 宋延手里拿着一摞情报、拦截的书信还有钱庄票据,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 方才他看见了什么?! 景无晏是压着人家亲的,手还放在了不该放的位置,两个人都快成负距离了,是的吧?是的吧! 景无晏怎么比他迅速! 话说,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人如此情动难耐的模样…… 没等宋延想出合适的说辞来打破这窒息的尴尬,景殃就冷漠言赅道: “滚。” “……” 宋延来了。 宋延又走了。 宋延贴心地关上了书房的门。 景殃低眸,轻哄在他怀里的人: “没事,他走了。” 鹿白脸颊早就变成一片绯色,尴尬地撇开头,握拳恨恨锤了他一下,又羞又气地嗔道: “都怪你!” “嗯,怪我。” 景殃摩挲着她的下巴,心想不该让暗卫全都离开的,否则也不至于情乱间没听见宋延的脚步声。他哑声凑近,语气带着被打断的欲求不满: “刚才没亲够,你再亲一亲我。” “我不要!你不许亲了!” 鹿白绷着小脸推开他,软声闷气:“宋延还等着呢……” 景殃轻啧一声,把她抱起来放在案牍对面,此处正好是在门口看不到的位置。他走到另一边坐下,随便扯了个纸稿和笔墨,同时对门口道: “宋延,快点进,有什么话赶紧说完。” 两秒后,宋延推开门,把东西放在门口地板上,迅速往里面瞄了一眼收回目光,轻咳道: “你吩咐我查的事情有了眉目,交代的事也办妥了……我就在这里说吧。” “嗯。” 景殃不耐地用笔敲了敲纸笺。 宋延忙不迭敛正神色: “第一个,广南王确实在向西戎借兵,不过借的是杀手和侍卫。探子来报,广南王不欲彻底暴露自己,所以想让西戎以救出使臣的名头,在三日后的朝贡大典上对你行刺……” 鹿白坐在案牍对面,羞恼渐渐褪去了些。 屏风把这边挡住了,她只能听到宋延的声音,看不到宋延的人。冷静下来后慢慢就有些无聊,她把赤露的双脚缩进裙摆里,摆弄了一会腰间被扯开的丝绦,眸光再次落在景殃身上。 景殃边听边低眸写着什么,字迹蛟若游龙,凌厉飞舞。 鹿白看了他一会,忽然景殃抬头望过来,眉梢微挑,她急忙撇开视线,心虚地左顾右盼,景殃终于把目光收回。 她往地上扫了眼,看到一个绣着海棠花的书册摊开掉在地上,弯腰拾起。 正要把书册放回去,她瞥见上面的东西,动作骤然顿住。 画面上,男子坐着,对面是个女子,裙摆里探出白皙光洁的纤纤玉足。 这是…… 她后知后觉看懂了什么,面颊蓦地烧起来,猛地把书册给合上。 书封上的小字暴露出来:十八式。 门口宋延的声音还在继续,他马上说到第二条。 景殃散漫支着下颌,一边听着一边挥笔写着。 鹿白悄悄看他一眼,迅速撇开目光。 他怎么……怎么又在书房看这种东西! 还摊开在这一页! 停顿了会,她又缓缓把书册打开,放在景殃看不到的位置,悄悄往下翻了翻。 各种画面让人不敢多看。 比如什么……手,胸脯,腿,足,缠袜,银托子,悬玉环,角先生,缅铃,玉势…… 鹿白从未见过这般繁杂多样的玩法,配合上面的图画,心慌挪开视线,感觉脸颊都要熟了。 片刻后,她又翻到赤脚的那一页,走马观花地看了看,倏地,脑海里冒出个念头—— 景殃……喜欢这种? 他好像一直都爱打量她的脚。 她把书册放在一边,回想方才景殃想要再亲吻过来的画面,耳廓忍不住地发烫。 鬼使神差地,她心跳骤块,脑海里划过一抹念头。 鹿白慢慢把右脚从裙摆里伸出来。 案牍是沉木所制,桌壁乃乌色实木,无镂空,在外面也看不出什么。 与对面距离也不算远,刚好足够了。 宋延正在讲着第二条,甚至讲到了兴头上手舞足蹈。 景殃有些不耐地敲了敲桌面,也没打断他。 鹿白右脚静悄悄摸索过去。 她听到自己心跳急促加快,咚咚咚地跳动。 空气仿佛都变慢了。 鹿白忐忑得攥紧手心,微微冒出汗来。 看不见桌面之下,她不知道什么情况,小心翼翼地往前踩了踩。 下一秒。 景殃身子瞬间绷紧,骤然抬眸望过来。 - “……这些银钱我已筹备好,你若要用随时可以去钱庄取,粮草……” 宋延忽然听到什么声音,疑惑抬眸:“怎么了?” 景殃松了松握笔的手,缓了缓呼吸,故作无事道: “你继续说。” 鹿白身子有些僵硬,血液都往头上刺激,景殃不再看纸笺了,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她瞬间有些后悔,想要缩回去,但在景殃直直的目光中凭空顿住了动作,莫名不想露怯。不知生出一股哪里的勇气,她动了动脚趾。 景殃闷哼一声,蓦地抓紧墨笔。 “这笔银钱……” 宋延声音顿住,抬眸打量着他,不知是光线晦暗所致还是错觉,他似乎看到景殃微扬了下脖颈,手臂绷紧,呼吸骤重,眼尾染上极淡的浅红色。 “你……” 宋延感觉有些不对劲,想说难不成你难不成受伤了,但最终没敢问出口: “景无晏,你这是怎么了?” “……无事。” 景殃顿了顿,哑声:“你继续。” 宋延奇怪地看了看他,瞧不出什么名堂便收回目光,讲着最后一条。 景殃握紧墨笔,却不再下笔写了,一动不动地坐在案牍边,不知是为何。 “……所以,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宋延终于把最后一条讲完,完成任务一身轻松地摆了摆手:“我走了,若是无事不要唤我。马上要跟小母老虎下聘了,我忙得很。” 他体贴地转身带上门,心想自己汇报的时间确实是长了些,赶紧溜之大吉。 待书房门一关,鹿白立刻心虚地抽回了脚。 景殃突然起身,不等她逃跑就抓住她的脚踝,堵住她逃跑的路,压着重重亲过来。 “唔……” 鹿白挣扎尽数失效。眼前男子扣着她的腰,力道之大前所未有,用吻甚至是咬齿的方式堵住她含糊的话音。 景殃重重亲吻着她,摁在墙边不够,又把她抱下来,堵在案牍边,最后抱到屏风里的软榻上,反复亲吻着。 她挣扎不得,几乎呼吸不畅,无力地推着他。 景殃攥住她乱推的手,掌锢住掌中试图挣扎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 “碰一下。” 景殃微微抬了抬头,喉结滚了滚:“碰一下,好不好?” 鹿白唔了声,思维渐渐清晰,眨了眨眼,慢慢听懂了,面颊涨红。 “你……” 景殃下巴放在她肩窝,握住她的手,嗓音在她耳畔响起,含糊带哑: “当着宋延的面撩我……这花样,谁教给你的?” 鹿白心慌地想要抽出手,怎么用力都不得。她别开脸,不肯看他,强行镇定的声音透出几分没底气的羞气软绵: “明明是你摊开放在案牍上,大剌剌打开那一页,干嘛还怪我!我以为你喜欢这样,我才……” 景殃垂头吻了吻她,勾了勾小姑娘柔嫩的掌心,抓着往下,低声: “刚刚你没有回答……那我可当你默认了。” 他鼻梁凑近,闭了闭眸,吻了吻她的嘴唇,手掌握住她手腕,用了些力道。 鹿白被他无赖的模样搞得无法招架,挣扎之下还是被他得了手。 她浑身一个激灵,猛然清醒几分,趁他不备急忙抽出手,红着脸匆匆将人推开,无意间把什么画卷从他怀里碰掉。 画卷落在案牍上,露出一半内容,上面俨然画着她的五官和样貌。 但鹿白来不及思索这些,看都没敢看景殃幽深的眸光,闷声道了句我回府了,慌不择路地穿上鞋袜跑出去。 真是…… 色|胚!混账! 她一口气跑回公主府,心脏砰砰直跳,扶着墙壁喘气,一路上都没敢回头。 - 楚宁王府的书房突然安静下来。 方才虽是一触即分,却让人无法久久忽略。 景殃看着画卷,上面美人画了五官、表情和一半身子,其余动作则是空白。 他撑住案牍,手掌向下,压着眉骨间的几分狼狈。 半晌。 景殃闷哼一声,动作骤顿。 片刻,他吐出口气,直起身子,从桌屉拿出一枚火折子点燃,将沾湿画卷整个焚烧殆尽。 焚灰簌簌而落,宛如飘泊的气味,掉了一地。 景殃走进净室里,细细把手洗净。 走出来看到落了一地的焚灰,他回想起方才小姑娘落荒而逃的背影,耳垂泛着红。 良久,轻啧一声。 作者有话说: 这幅美人肖像画总算是完成了它的任务。 第124章 鹿白跑回公主府后就心虚地没再去楚宁王府, 后知后觉自己可能有些过头,而且有点怂。 所幸景殃也没计较,还遣人过来问她要不要把十八式拿过去看看, 据说这是胡伯的珍品。 她隐隐怀疑景殃是故意的, 立刻严词拒绝了。 三日后就是朝贡大典, 景殃又忙了起来,而且似乎还要有大动作。 鹿白没再打扰, 次日专心研究起叛国文书。她拿了同样的信笺, 用火和水分别试了下,都没什么变化。 但放在烛火之下, 纸笺隐隐透出模糊光亮,虽然很不起眼,却似乎隐藏着什么。 鹿白伏案研究了会, 翻了一些史书, 正思索着,思绪莫名飘远。 她想起, 昨日景殃握住她的手。 当时只顾着慌张,也没留意别的, 现在想想, 她好像隐约摸到了外廓。 很……可观。 鹿白脸颊又烧了起来。 都怪景殃,现在把她都带歪了! 再也研究不下去,鹿白把案牍收拾了下走出来清醒清醒,忆起褚一间接因为她而挨了二十大板,现在不知回没回来,于是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褚一?” 一道黑影从房梁一跃而下。 褚一拱手:“公主?” “你……” 她停顿了下, 换了个委婉的措辞:“感觉好些了吗?” 褚一颔首:“多谢公主关心, 属下已经无碍。” 鹿白看着他沉默内敛的脸, 心中升起几分歉疚。若不是她让褚一去御膳房,褚一根本不会挨板子。 她想了想,道:“你等我一下。” 褚一疑惑抬头,鹿白转身回了卧房,片刻后拿出一个白瓷瓶出来,递给他道: “这是父皇以前给我的褪肿药,能愈伤痕、消淤青,你拿去用吧。” 她曾听说,侍卫和士兵的杖板都是打在背臀位置,臀还好,背部恐怕会疼许久,用武都难以施展。 褚一自然没有药,她正好取一些给他。 褚一愣了下,没接:“公主,属下不能要这个。” 鹿白笑了笑,强行塞过去:“你接着吧,就当是我希望你快点好起来。” 褚一看着她温软的笑眸,怔愣一瞬,心头忽地跳了下。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伸出手,不自在地借接白瓷瓶。 这里面……盛着药。 鹿白稍松口气,露出浅浅笑意,却没注意到,这个向来冷淡内敛的暗卫忽然瞥过脸去,带着几分别扭,低声: “……多谢公主。” - 次日,项尧之死终于在京城慢慢发酵。 他实在是个不太重要的人物,平时劫色的事情没少做,死了反而大快人心。只是枢密院缺个院使,众官员又开始争夺这个官职,忙着自荐,没人在乎项尧的死。 鹿白将这些消息看完后稍稍放下心,走出书房用早膳,瞥见墙壁上挂着的名家画作,忽然又想起了那天的事。 她当时临走时,慌乱间似乎把景殃放在怀里的一幅画碰了出来,上面隐约是她的五官和轮廓。 当时被景殃搞得心慌意乱,她没仔细看,现在想想,景殃藏着她的画干什么? 睹物思人?还是别的什么…… 而且,那画上她的表情也不太对劲的样子。 鹿白咬着银箸,连膳食也吃不下了,有股冲动想去找景殃问问,但又觉得他肯定说不出什么好话。 正纠结着,朱雀街陆陆续续经过下朝的官员,公主府窗子忽然被叩响。 下一秒,有人翻窗而进。 鹿白下意识扭头,就见景殃穿着刚下朝的锦袍踱步而来,顺手在案几上捏了枚甜糕尝了尝。 吃罢糕点,他又拿起她的帕子擦了擦手指。鹿白刚抬头看过来,景殃就望了过来,懒散地坐在她身旁的木椅上。 “你……” 她话没说完,景殃就抱住她的腰稍稍提起,放在腿上面对着自己,道: “想我了吗?” 鹿白脑海里又想起那天一触即分的事情,耳廓微热,偏开头避而不答: “你、你这几日忙碌着朝贡大典,怎么又来我这里了?” “我有正事。但在说正事之前,我有件事要说——” 景殃捞起她的双臂勾在自己脖颈上,低眸看着她:“项尧给我提了个醒,朝贡大典我要做一件大事,之后就不会有闲暇时间,可能看顾不了你。但我们阿锦这么漂亮,太容易遭受危险,我想时刻待在你身边。所以……” 他顿了顿,吻了吻她的唇瓣,道:“什么时候答应我?我好跟陛下挑明,让你尽快嫁给我。” 鹿白张了张口,还没说什么,景殃就轻叹一声,道: “不然,我这每日偷偷翻窗,跟有私|情似的。” “你……” 鹿白卡了一瞬,下意识嗔道:“你亲都亲了,摸也摸了,还抓着我的手……现在还问这个作甚!” 景殃低笑一声,手掌覆于她腰窝处轻轻缓缓地捏了捏: “像这样吗?” “你!” 鹿白绷着脸,抓住他的手推了推:“无赖。” “嗯……” 景殃又垂头亲了亲:“所以我们公主是同意了?” 鹿白想否认,总觉得太便宜他了,还没来得及澄清什么,蓦地被他夺去呼吸。 她眼尾晕出泪意,软绵绵地推了推他的胸膛,却怎么也推不动了。 半晌,景殃才停下,将她往怀里抱了抱,哑声轻哄: “公主殿下缺人暖床榻吗?” “缺谁?” 她轻轻哼了声:“缺你吗?” “公主不缺。” 景殃看着她,低笑了声:“是我自荐枕席。” “对了,我问你个事。” 鹿白勾着他的脖颈,不自在地动了动腿,道: “那日从你怀里掉出来的那幅画,我好像看到上面是我。” 景殃嗯了声,看着她,坦荡极了: “画的就是你。怎么了?” 鹿白脸色微微涨红:“你不该给我个解释吗?” “解释的话……” 景殃眼尾扬了扬,蛊惑钩子似的,握住她的手往下面带了带,同时附在她耳畔低声说了一句话。 看着她倏地变得通红的耳垂,他低笑,嗓音有点哑: “……最后沾到了一些,我把画烧掉了。还要继续听么?” 鹿白面红耳赤地抽回了手:“你怎么耍流氓!” 顿了顿,她忍不住道:“而且还重欲。” “这不正常吗?” 景殃实在是没忍住,亲咬了下她的耳垂,道:“不然我还能对着谁重欲。” 鹿白面颊愈发的烫,还没说出什么话来景殃就俯身吻过来。 她所有的话都被咽进喉咙里。 他的亲吻技术经格外娴熟,甚至可以称得上花丛浪子,如果不是她了解景殃,险些就要以为他从前是尝过万般朱唇的。 她渐渐失去力气,犹如浮萍勾住他的脖颈。 景殃中途停了停,又继续吻下来,含糊道: “怎么办?看不到你我就想你。白日想,夜里也想。” 鹿白被亲得迷糊,眼眸里带着星点泪意,唔了声,半嗔半绵软道: “你、你不是来说正事的吗……” 景殃加深这个吻,抱着她,唇舌相侵间,分出一丝心神思索了下正事。 早朝结束时,鹿枕闲忽然在无人的路上把他拦住,提醒他说,广南王要对他下手,还说可以从禁卫军调出人手借给他。 虽然仍是那双腼腆内向的漆眸,但是其中的早慧冷静已然初现锋芒。 他知道七皇子是什么意思—— “本殿冒着暴露底牌的风险,也要你记住这个人情。” 胆大,还聪明。 想夺权就先来拉拢他,甚至早已学会帝王之术是懂得用人。 小黑芝麻汤圆终于是露馅了。 只是,既然七皇子多年藏拙不欲暴露,那他暂且不说。 景殃待到怀里的人嘤咛着推他的时候,才终于舍得松开,道: “正事就是,朝贡大典上,我要把广南王逼到绝境,杀掉大典上所有行刺的西戎杀手。” 鹿白眨了眨眼睛,思维慢慢清醒,道: “然后你要故意把牢狱里的西戎使臣和元徽公主放出来,让广南王背黑锅,当作他与西戎来往罪证。这样,他下次就会逼不得已,直接逼宫。可他逼宫就相当于亲手交出自己是乱臣贼子的把柄!” “真聪明。” 景殃看着她渐渐明亮的眸子,吻了吻她的眼角:“如果能研究出叛国文书的端倪,到时候可以直接当作他的重大罪证。你无须再等很久,我不会再让他再继续舒坦度日。秋时即至,他必将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锒铛入狱。” 鹿白微微怔然,就听他缓缓道: “要不了多久,一切就能结束了。” “结、束……” 鹿白咀嚼着这个陌生的字眼,忽然感觉眼眶有些热。 景殃亲了亲她的唇角,话音忽然一转: “所以,你嫁给我这件事,是不是该提上日程了?” 鹿白面颊一热:“为什么不是你来做我的驸马,入住公主府?” “你府里那个小婢女不会让我进门的。”景殃意有所指地笑道,“她成天背地里骂我,我又不是不知道。” “……” 这倒也是。 墨竹一看到景殃就气得跳脚。 “逗你的。” 景殃把她往里拢了拢,抱住她纤瘦的腰,下巴轻轻放在她颈侧: “楚宁王府的守卫更安全些,你住进来我放心。待挑个吉日我禀明陛下让他赐婚,我按照公主府的规格将楚宁王府旁侧扩建出来,届时我们一起装点,按照你的心意来。公主府空出来给你养些小动物,以前那个小白狐,还有季权公它们。” 鹿白耳廓微热,但想象着景殃描述的模样,心里竟生出几分期待来。 “那么,我现在只剩最后一件事要问你了。” 景殃直了直身子,看着她,忽而道:“我从洛水征战回来时,你忽然疏远我作甚?” 鹿白猝不及防地卡了一下: “我……” 景殃凑近了些,含笑道: “你以前是不是也不讨厌我?” “行了!你够了!” 鹿白面颊微红地推了推他,欲要从他腿上下来。 谁知,景殃用力抱着她的腰,定定打量着她。方才他确实只是随口一问,但看小姑娘这反应,当时她的疏远或许真的有猫腻。 他收起玩笑之色,还没来得及问出口,鹿白就连忙从他身上下来,耳垂通红,几乎是撵人一样推着他往外走: “你不要再猜这个了!快点回你的府里去!” 景殃想再说什么,但看她突然炸毛的样子,听话地顺应了她,翻出窗户回了府邸。 但一路上,他都若有所思。 小公主惯来脸皮薄,估计是被戳中了心事,心虚了。 她一定是在藏什么。 那她是在藏什么呢…… 第125章 景殃离开后, 鹿白花了一上午的时间才冷静下来。 她曾经喜欢他长达两年这件事定然瞒不过他,但她还没做好摊牌的准备,若是突然被他猜出来, 一定会羞得无地自容。 一上午过去之后, 景殃始终没过来寻她, 鹿白用完午膳又觉出几分后悔和想念。 她是不是被宠得太娇气了?连这都不敢被他知道。 景殃还偷偷画她的画,还要通过画做那样的事……她却频频逃跑, 这都多亏景殃纵容着。 鹿白思索良久, 暗自做了个决定。 她命墨竹请来了个画师,请画师画了一幅肖像画。 画师画工极好, 美人发如泼墨,戴了根桃花簪,身穿粉棠色裙裳, 裙摆逶迤曳地, 笑靥如春时鸣莺。 笔锋却不甚花哨,只用了一下午就完成了画作。 鹿白付了双倍银子, 送走画师后,披了个斗篷悄悄去往楚宁王府。 - 廖管事面带喜气地把鹿白迎进府里, 鹿白袖内藏着肖像画卷, 想给景殃一个惊喜,婉拒了他要带路的提议。 廖管事连连点头,忽然想到中午七皇子暗地来拜访至今未回,张口欲要跟公主说一声,但思及王爷前阵子交代的“见她如见本王”,于是理所当然地闭了嘴。 嗯, 女主子难得过来, 他就不当败坏兴致的人了。 鹿白循着记忆来到主院, 敲开主屋的人,却没看见人影,于是从长廊走去书房,下意识推开门: “景殃……” 她话音蓦地顿住。 书房里,景殃神态淡淡地坐在案牍边,看着桌上放着的朝贡大典举行地点——集英殿的地图,指骨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而鹿枕闲坐在对面,身量尚不算高,背脊称得上单薄,手里随便拿了个匕首,在集英殿地图纸上来回指着,稚气眉宇间尽是风轻云淡的筹谋,甚至带着几分过于冷静的早慧,哪里还能窥见平时的腼腆爱笑: “如果杀手……” 随着门被推开,鹿枕闲瞬间噤声,面上充满警惕,与景殃同时看了过来。 然后双双愣了下。 “你怎么来了?想我了吗?” 景殃眸里有几分意外,朝鹿白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鹿白却没看景殃,而是定定打量着鹿枕闲。 他面色刷得苍白,下意识把匕首藏在身后,下一秒意识到这个行为有多么掩耳盗铃,讷讷不知该不该拿出来,声如蚊蝇: “皇、皇姐……”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鹿白看着已经长大的鹿枕闲,打量着他俊秀的眉眼。 小七居然是个披着羊皮的狼崽子,这般瞒着她,瞒了不知多少年。 他如此懂谋略、会善断,为何不早点说? 惊诧、不可思议、被隐瞒的隐怒,还有一点点欣慰。万般情绪过心头,最终化为一泓平静。 她走过去,看着鹿枕闲满是慌张惶恐的漆眸,慢慢道: “枕闲,我没有生气。我只问你三个问题,希望你实话实说。第一个,最初你在皇宫锦鲤池被宫女欺负,被我撞见。这件事,你是在利用我,还是无意的?” 鹿枕闲急忙起身跑过来,紧紧攥住她的衣摆: “皇姐,我没有故意利用你翻身!我当时只是听到了脚步声,所以任由宫女打骂,想着有人帮我躲过那一遭就好。但我不知道是你!若我早知道……” 他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感觉再解释都像是狡辩,着急得红了眼圈。 景殃支着下颌,带着寥寥几分兴致地看着,却无丝毫插话的意思。 默许,就传达了一个意思—— 他在支持公主的做法。 “无事,别紧张。” 鹿白拍了拍鹿枕闲的肩。他如今已经十三岁了,个子几乎要赶上她。鹿白收了手道: “第二个问题。明才人被处决,枕闲,你有没有插手?” “我没有!” 鹿枕闲急声道:“她毕竟是我的母妃,我虽知道她什么品性,甚至动过漠视她走向死亡的念头,但没从有过杀念!” “善意未泯,你很棒。” 鹿白终于露出一点点笑意,道:“最后一个问题。前阵子,三皇子丢失一枚重要令牌,却在明王府找到,大皇子的幕僚被打断了腿,最后被指控说是三皇子打的。虽然通通都没有证据,却导致大皇兄和三皇兄两派的党羽矛盾激化。枕闲,故意挑起这些矛盾的人之中,有你吗?” 鹿枕闲张了张口,声音有些低: “我……我知道是谁干的。这些是卫世子的幕僚做的,他其实是广南王安插的线人,目的是让皇兄们自相残杀,以此给卫世子发动宫变夺位的机会。但卫世子坚守底线,丝毫不动摇。我没有故意挑起矛盾,但我……选择了袖手旁观。” 父皇不喜他的原因他怎能猜不到? 小时候忘记藏拙,父皇又是那般敏锐的帝王,每每总会在自己与太子哥哥一起口若悬谈论治国之策的时候,眼神复杂地保持沉默。 大抵觉得放任他成长会打破怕朝堂平衡,对鹿璟之的太子之位造成威胁,甚至也会导致他自己树大招风,于是父皇把他放在偏远宫殿里,暗示他低调成长。 他没怪父皇,按照父皇的心意跌跌撞撞地长大了。 可后来太子哥哥意外死了,皇储之位空悬。 大家都是皇嗣,都非皇嫡子。而皇长子又不愿争。 那他为什么不行呢。 这回,他也想争皇储。 大哥和三哥无性命之忧,他选择坐山观虎斗。 鹿枕闲说罢就扯住鹿白的衣摆不肯撒手。空气很安静,他内心忐忑恐慌交加,身子紧张地绷着。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寂静得让人害怕,他再也受不了这般气氛,红着眼圈欲要开口。 鹿白忽然摸了摸他的头发,笑道: “你很聪明,不手软,有分寸,定然能做好一国皇储。小七长大了,能接替璟之哥哥的位置,皇姐很欣慰。” 鹿枕闲猛地睁大眼睛:“皇姐!” “小七很好。”鹿白笑了笑:“是我打扰你们谈公事才对。” “不是的!小七已经聊完了,马上就回宫。” 鹿枕闲弯了弯眸子,在她手掌心里讨好地蹭了蹭:“小七不会把皇姐与楚宁王的关系告诉父皇的,皇姐放心。小七就先行回宫了,皇姐不必送。” 他向景殃稍稍颔首,收起匕首推门离开。 鹿枕闲走远后,景殃起身走过来,把小姑娘往怀里抱,手指若有若无地在她腰侧轻轻捏着,低头亲了亲她: “不要再想他了,他比其他几个皇子更聪明,无需你担心,你多想一想我……袖里带了什么,不拿出来给我看看吗?” 鹿白耳垂微热,把画卷从袖里拿出来递给他: “这是我请画师给我画的,送你了。” 景殃接了画卷,打开细细看去,神情颇为满意。鹿白刚要去对面坐下,他忽然放下画卷将她抱紧,手掌往衣襟里探去,慢慢往上,哑声: “甚好。下回我一人待在府里也能望画止渴……” “你!” 鹿白措手不及,被他摸了个正着,浑身一激灵,尚未来得及有动作就被他紧紧箍在怀里。下一秒,他重重吻过来,唇舌侵入。 她被迫仰起头,眼尾晕出泛红泪意,潮湿绵软,吞下细碎嘤咛声音。他呼吸有些重,热气拂至她面颊,手掌稍稍用了力道。 她低低娇气地哼了一声,绵绵推了推他却无济于事,身子不断轻轻抖动着。 今晚的他好像格外不一样…… 良久,景殃稍稍移开嘴唇,低眸看着她,桃花眼宛如染上了幽深桃色,压着深涌情|欲: “我琢磨了一天,琢磨你当初那个态度,还有你先前的变化……” 鹿白有些迷茫地睁开眼,尚未反应过来他要说什么,拖着尾音甜绵绵地啊了一声。 景殃摩梭着她的下巴,浅色瞳眸直勾勾看着她,好似噙着零星笑意,又好似夹杂着几分探究,嗓音极轻: “公主殿下从前是不是偷偷喜欢我?” - 鹿白回到公主府,又研究了会叛国文书,对着资料翻看甚久,隐约有了些头绪。 叛国文书一定隐藏着什么字,她要找对方法。 这是个巨大进展,她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爬上床榻。 躺在榻上又有些睡不着,她睁开眼,翻来覆去好一会。 景殃直接问她是不是喜欢他,这么快就看出来着实让她意外,以至于她当场就面红耳赤地愣在那里。 下意识想否认时,却又觉得她不需要否认心意,于是就那样面颊发烫地看着他,没开口。 那一瞬间,她紧张得出奇。 奇怪的是景殃也没追问,他只是把她抱起来,放在腿上继续细细碎碎地吻着她。与往常的亲吻不同,他这回格外温柔,甚至带着点取悦的意味。 虽然不知道答案。 但……他好像不需要她回答了。 鹿白在床榻上翻了个身,劈里啪啦乱七八糟沸腾凑乱的情绪过去后,她渐渐睡着,莫名觉得今晚好像格外甜。 - 三日时间就这样飞逝过去,朝贡大典于集英殿正式开始。 百姓们兴奋地议论着此次的贡礼,从前没有过如此丰厚的贡礼了,今年多亏了楚宁王,东郦国库又要充裕许多。 鹿白穿上公主制裙裳,戴了几根锋利易保的珠翠,盛装打扮后前往皇宫集英殿。 朝贡很快开始。 西戎朝廷重臣押着一箱箱的贡礼接连呈上,但他们显然各怀心思,皆是低着头不语。 东郦文武百官扬眉吐气,欣赏着贡礼之丰富,一派秩序井然。 但又似乎暗藏杀机。 鹿白端起茶盏喝了口茶,心想,今天是至关重要的一环,她一定要帮助景殃完成他的计划。 放下茶盏,她刚抬眸,就看到对面坐席上景殃“不经意”地望过来,眸里笑意一闪而逝,随即敛正神色,朝她微微颔首。 分明是在提醒她刺客将来,却仿佛在宫廷之下偷|情似的。 鹿白红着脸撇开头。 一刻钟后。 集英殿突然响起破窗声,众多黑衣杀手瞬间闯进来,每人握着一把森冷匕首。 杀手目的明确,径直朝着景殃而去。 众官不明白发生了何事,尖叫声四处起伏。 西戎朝廷重臣却悄悄勾起唇角,杀手进来如此顺利,他都没想到。 景殃提剑而起,与禁卫军一起跟众位杀手缠斗。 鹿白悄悄起身,捏着父皇给的铜匙,带上褚一,避开所有人的视线,加快脚步前往牢狱。 计划即将开始。 第126章 集英殿一片混乱。 杀手们黑衣蒙面, 来势汹汹,目标堪称鲜明——全都朝着景殃而去。 景殃冷冷看着他们,提剑而上。 匕剑相撞间, 铿锵嗡鸣, 震动不断。 禁卫军护着群臣离开, 众人慌乱间把桌席踢倒,贡礼被被在一个角落, 狼藉不已。杀手宛若无人之境, 堂而皇之地登门入世。 像是占据了主动权,却又仿佛是中了圈套、瓮中捉鳖。 众臣顾不上这些, 只知皇权争斗又要开始,他们需得避着点。 部分武将担忧楚宁王的安危,抽空回头看去, 却见地上有条吐着信子的红蛇, 速度极快地在杀手间穿梭。 楚宁王面对众多杀手,面色冷淡, 手法狠厉,身形极快, 刀刀致命, 剑上已经染满鲜血。 竟……丝毫不落下方。 而此时,鹿白脚步一顿,在牢狱外面停下,眸里闪过震惊与错愕。 前面站着一个身形佝偻拦路的人,他面容消瘦,眼神却冷漠似蛇蝎, 静静盯着他, 手里握着一柄淬毒的匕首, 显然身怀武功。 是……杜临安。 - 集英殿倒了一地尸体。 楚宁王的武功又精进不少,在禁卫军的辅佐下生生将杀手拦在集英殿里,却只受了些轻伤。 广南王坐着轮椅匆匆赶来,本来等着看胜利成果,但眼前横尸四散的一幕让他面色愤怒得险些维持不住仪态。 怎会如此! 如此众多的西戎杀手都伤不到他,那他的武功究竟高深到了何等境界? 他心头涌上一阵惶恐,没等他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一直守着门口的萧翎终于看到公主匆匆而来的身影,松了口气,扬声冷道: “西戎使臣和元徽公主被刺客劫出牢狱,查出乃广南王所做。来人,抓住他!” “萧统领!你大胆!” 广南王面色冷厉,露出来的一只眼渐渐充满狠辣:“本王奉命来帮助楚宁王截杀刺客,却遭受此等污蔑,本王……” “父王。” 卫祁光突然走了出来,不远处是受了轻伤的褚一和其他几个景家暗卫。卫祁光把玩着杜临安的淬毒匕首,冷漠道: “若不是我特意去牢狱看看,这一招瞒天过海还真会让您得逞。” 禁卫军纷纷上前去捉广南王。 广南王立马意识到杜临安的败露,当机立断地抛弃轮椅,周围瞬间出现数名暗卫。他缓缓站起身,活动了下甚久没有走动的双膝,对着周围暗卫道: “走!” 暗卫带着他闪身离开集英殿。 禁卫军副统领欲要上前去追,景殃抬剑拦了下:“让他走。今日捉住他就是我们无理。最多七天,他一定主动送上把柄。” 他已经没多少日子,一定会逼宫。 届时,天罗地网等着他,多年权势争夺、成王败寇,终于能分出结果。 鹿白走进集英殿,扯了扯染血的裙裳,但最终越扯越乱,干脆放弃了。 景殃皱眉,跨过一地尸体走过来,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一遍:“受伤了?牢狱发生了何事?” 鹿白弯唇笑道: “无碍,幸好有卫祁光赶到,一切进展顺利。西戎使臣和元徽被成功转移,我让琼枝、边朝月和你的两个暗卫分别去城南城北城西城东放了消息,百姓都以为广南王放走了使臣,与西戎勾连在一起。这个黑锅他背定了。反正他本来就有勾连,这也算不上冤枉他。” 景殃拉起她的手,低着眸,用巾帕一点点给她擦干净: “宫里还有叛徒?谁在阻拦你们?” “你还记得你曾说的太监吗?与广南王勾搭在一起的内侍太监。” 鹿白看着他,道:“是杜临安。我父皇的贴身太监。” 景殃蓦地抬头,眸底划过冷色: “是他?” “杜临安会武,我们没能捉住他,被他给跑掉了,但卫祁光抢来了他的匕首。我告诉了父皇,父皇派了裴焕去追查杜临安。” 鹿白拿掉景殃手里擦了血的巾帕,仗着父皇不在这里,不顾景殃身上的血腥味轻轻抱了抱他: “放心,他跑不掉。” 卫祁光看到相拥的两人,稍稍偏开头,唇边笑意微滞涩。 门口,一个侍卫进来禀报: “王爷,外面百姓都听说使臣和元徽公主是广南王放走的,彻底把广南王府打上叛徒的罪名。” “让胡伯想办法多传一下流言。” 景殃冷笑道:“这回,我要他独木难支。” - 京城的暗流涌动,不止达官显贵,就连平民百姓都有所感触。 广南王想要遮住的羞丑终于被解开了面纱,卫祁光亲自出来曝光自己父亲做过的事情,彻底撕破了脸。 景殃出了宫,把鹿白送回公主府就再次忙了起来。分开前,他抱着她亲了许久,下巴放在她颈侧,不肯走。 鹿白知晓他有诸多事情要做。虽说他总是运筹帷幄的模样,仿佛挥手就能将山河作为棋子拢于湮灭,但她知道,广南王已经没路可走,他贪心不足,一定会逼宫,出动卫家所有的兵权来发动宫变。 而围剿偌大一个卫氏的武力,绝非易事。 虽然不舍,但若是能解决敌人,那以后就再也不用整日提心吊胆。 鹿白轻轻吻了吻景殃的唇角,狠狠心将他赶走了。 景殃走后,鹿白拿出叛国文书伏案研究。 她隐隐能猜到这纸透光是藏了字,但至于怎么藏的却仿佛差了点灵感契机。她去京城各个商铺逛了一圈,买来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研究了一天一夜却收获甚微。 最后她又去公主府库房,将洛水一带的所有可着墨的东西都翻了出来,一一在纸上试验。 ——仍无结果。 鹿白蹲在地上,对着烛光失神,总觉得还差了什么。 父亲是被广南王逼死的。为什么会被逼死?肯定是他不愿意服从,被迫而死。所以,广南王肯定是要求父亲效忠他,毕竟父亲能号召天下的学子,声望集于一身。 既然父亲被迫而死,那么他想说的话一定会被小心翼翼地藏在叛国书的哪个地方。 鹿白有了些头绪,站起身,重新找出一堆挤出汁液的洛水地域花木来试验,走出库房时碰掉一本草药书,她翻遍翻了翻。 第一页写着,西戎的长藤花和其根系混合在一起,可以用于写字。 她把医书收起,来到书房,将方才拿的东西挨个试验了一遍。 直至深夜,又过去一天,写字的纸笺仍无什么变化。 鹿白打了个哈欠,把一对废弃纸笺放在窗台上,想要写封简短的信问问景殃是否布置好,但没拿起笔就趴在桌上疲惫睡着了。 过了会,墨竹敲门走进,轻轻把公主扶起,放在床榻上,给她盖上锦被。 夜色浓浓,明月悬于树梢之上。 烛火在深夜里微微晃动了下。 而那放于窗台最上面的纸笺,字迹缓缓消失,却又在的炙热烛火的映照下,慢慢浮现出来。 - 广南王面色铁青地回了府,找到幕僚道: “本王要逼宫。” 幕僚拱手: “现在已是最后时刻,楚宁王步步紧逼,我们也不必再百般遮掩,不如直接与他鱼死网破。既然想要做出千秋大业,那么不是死亡,就是踏着尸山血骨走上之高的龙座!” 话毕,他眼里隐隐带了点疯狂贪心之色。 广南王冷冷点了点头,忽然笑道: “我们还差个名头。你去密访大皇子,就说……如果他答应本王,那么清君侧的好名声,本王定能替他挣得一份。若不答应,那他王府里所有的幕僚和侍卫都别想活!要怪就怪他是皇长子,本王就算死,也要拉个人垫背!” “是。” 幕僚拱手离去。 …… 而明王府。 鹿明疏捏紧了密信,听着自己的幕僚苦口婆心地劝说,忽然莫名笑了声: “好,我答应了。” 幕僚骤然哑声,震惊地看着他,却被鹿明疏无情地赶了出去。 待到深夜,鹿明疏披上斗篷,秘密拜访三皇子府。 鹿元晟看到来人时明显愣了下,皱了皱眉,语气带了点疲惫: “皇兄,我再说一遍,你府里的幕僚我没有出手。争到如今,我们……” “你不喜皇位,想要自由。他们不知,但我知。” 鹿明疏站在夜色明辉下,一身黑色斗篷带着清风明月的泊雅:“你夺嫡目的不就是想扩风羽翼,借用皇储势力解决母族势大吗?” 鹿元晟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几分微微的错愕。 鹿明疏拢了拢斗篷,轻轻笑了下: “宁蕖喜欢景无晏,她与景无晏一起对付广南王,相信她的身份你也早有猜测。你帮我,也就是在帮她,同样是在帮你自己。我假意与广南王合作,但需要你偷来柳贵妃的私人印鉴,我造假密信塞进广南王府里,并将此事偷偷告知景无晏。待广南王落败,景无晏查出柳贵妃的印信,就算柳家不倒也会被狠狠削爵罢权。” 鹿元晟敛了敛眸,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鹿明疏丝毫不在意三弟的态度,或者说他已经猜到三弟的回答。他望着鹿元晟,带着笃然的淡淡笑意: “三弟,合作吗?” - 鹿明疏与鹿元晟彻夜详谈,次日天光微亮才回府。 而此时,公主府。 鹿白墨发凌乱披肩,身上仅仅穿了件杏白色中衣,赤脚站在案牍前,左手捏着窗台上的纸笺,右手捏着叛国文书。 看着叛国文书后面显现出来的西戎边疆布防图,她神情怔愣,身子微微发抖。 原来用长藤花混合墨笔在纸笺上写字,晒干之后就会消失在纸笺上。最后再混上长藤花的根系放在烛火下炙烤,消失的字迹就能浮现出来。* 误打误撞,或者说尝试了数百次,她终于发现了叛国文书的秘密。 鹿白仔仔细细地看着浮现出来的字与图,心脏狂跳。 只见背面写道: “此信之成,想必吾不复于人世矣。国有细奸,边塞哀恸,吾甚无力而不能止。人胁我、恐我,我不乐也,遂卒于生,冒危难而图之。臣以身为边安危贡献之力,愿陛下其成功复西戎;然吾女,吾此生最负者。愿卒后,诸将待吾女以为好,微臣来世复相偿恩。”* 作者有话说: 莫急,走完剧情线就大婚啦~ - *长藤花及其根系用法是参考古书+瞎编,如今已失传,大家不用详细考究哦。 *最后一段文言文翻译为: 这封信写出来后,想必我再也不在人世了。国家有细作,边塞悲痛,我却深感无力帮不上忙。他人威胁我、恐吓我,我不愿意答应,于是冒着死去的危险画下这副图。我愿意用我自身之力为边疆做出贡献,希望陛下能够成功收复西戎;但我的女儿却是我此生最对不起的人。希望我死后,诸位能够善待我的女儿,微臣来生再来偿还恩情。 (参考了文言文翻译转化器。原句写好之后怕弄巧成拙,就用语言转换器润色修改了下) 第127章 鹿白看完信, 突然把它紧紧攥在手心里,失声痛哭起来。 她形容不出现在的心情,明明应该开心的, 心里却止不住的难过和委屈。 如果父亲只是单纯的冤死也就罢了, 他却在最后提及了女儿。 墨竹听见声音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鹿白却来不及解释,跑出公主府奔向楚宁王府。哪怕有人看见她也顾不得了, 她跑进楚宁王府, 看到景殃时重重扑进他怀里。 景殃把她抱紧,指腹轻轻擦过她脸上的泪痕:“怎么了?公主, 怎么了?” “景殃,你看啊景殃!” 鹿白把书信递给他,止不住地抽噎:“这才是我爹爹想说的话, 这布防图才是书信真正的内容。他死了, 他冤死的!” 景殃立刻拿过信,迅速看完了背面显现的字迹。 实事很明了——广南王想要借助国师大人的名望, 支持自己坐上龙椅,于是把他骗去了洛水。但国师大人不愿意, 于是假意借助被逼叛国的方式, 写下了这封信。 书信被曝光后,广南王就将他杀了,却伪装成国师畏罪自尽的模样。国师想说的话全都藏在这里,却没有人真正懂他的意思。 “不哭,公主不哭。” 景殃收了信,把她抱起走进卧房, 细细亲吻她湿润含泪的眼角。他闭上眼, 吻得很温柔, 像是在安抚。 鹿白发泄完情绪,哭声渐停,感受到眼角处耐心温和的亲吻,后知后觉有些羞赧,把头埋进景殃的颈侧。 有他在身边,她心情慢慢变好,撒娇似的蹭了蹭,忍不住抿唇笑起来。 她轻轻抱住他,软声道: “景殃,我好高兴啊。” 景殃俯身吻了吻她的唇瓣,低道:“真的?” “嗯。” 鹿白怕他不信,用力点了点头,心情莫名明朗,挨挨蹭蹭地往他颈身上贴去。 景殃哪怕是揽她坐着,身形依然比她宽阔,她够不着他的嘴唇,于是偏头蹭了蹭他的脖颈,轻轻俯身,啄吻在他突出的喉结上。 她一边亲吻着,一边黏糊糊地说: “我好高兴好高兴哦。今天我想亲亲你。” 景殃喉结感到一阵濡湿的痒意。难得见她这副模样,他忍了一会还是没忍住,扶起她的脸颊吻上去。 小姑娘没有推开,瑟缩了下之后回吻过来,动作很轻,带着点羞怯的娇意,但相比以往却是难得的进步。 更像她以前的撒娇爱黏糊的模样。 或者说,她不设心防的时候,本就该是这副模样。 景殃另一只手往下滑,扣住她的腰,轻轻揉捏着,往衣襟里去。 他手上控制着力道,吻碾着她的唇瓣。 “小公主今天可真甜。” 他含糊道。 鹿白声音不清,拂不开他的手,干脆任由他胡来,软软哼道: “我第一天遇见你就很甜呀……我哪天不甜?” 景殃把人抱到腿上,将她的话吻进舌齿中。 小姑娘在他怀里轻微抖动着,却格外甜绵绵的,他莫名想了些事情。 他想起了见她的第一印象—— 假惺惺。 从神情到细节,处处都透着目的性。 一朵小白花,外表裹着蜜糖,芯子却是黑的。 接触后,他又觉得,与其说是假惺惺,不如说她并没有那么快乐。 明明千娇万宠,稚嫩年龄语笑嫣然,躯壳里却装着一个紧绷的内芯。以至于他明知她心怀不轨,却还是放任她留在了自己身边。 纵容着她一点点探究,一点点靠近。 后来,他看着她那般聪明懂事的模样,无端觉得,她本不该是这样的。 她本应该是跟爹娘撒娇讨糖的年纪,苦恼的应该是今天的绣鞋配不配衣裳,花样好不好看,应该在挑剔京城哪家甜糕铺子更软糯扑香。 而不是孤苦一人,去面对那些让人喘不过来气的、长达数年的、毫无线索的东西。 小姑娘生于锦尊琼玉,理应精娇细养长大,皎皎似月,灼灼如荷,一辈子喜乐顺安。 她应当天真烂漫,无忧无灾。 那些京城的人们,居然都以为小公主过得很好。 她哪里过得好。 她一点都不好。 怀里的小姑娘忽然推了推他,景殃稍稍移开唇,见她从他腿上爬下来,目标明确地出了卧房。 景殃饶有兴致地跟着她,发现她径直来到王府库房,指挥小厮打开锁。 他抱臂站在旁侧,打算看看小姑娘要做什么。 鹿白钻进库房,片刻后吃力地抱着两个坛子出来,道: “景殃,你帮我搬一下。” 景殃替他把两坛酒搬走,看着酒坛上面标注的年时,眉头微蹙: “借酒消愁?你才多大就喝酒。” “我开心,我想喝。” 鹿白瞪了他一眼:“以前我馋你的酒,你不让我喝。前阵子说我随便挑,我现在挑了酒,结果你又反悔。你这人怎么说话不算数?” 景殃难得没法反驳她,看她神色认真最终还是松了口: “行。今日允你喝几盏。但不能喝多,我说停就停。” 这陈酒容易醉人,偏偏口味清甜,万一被她不知斤两地喝下去,非要醉个三天三夜不可。 “嗯嗯,我知道!” 鹿白没太放心上,待进了正堂就让景殃把酒坛放在地上,席地而坐,期待地用白瓷盏盛了一点,轻轻抿了一口。 清甜四溢,唇齿留香,几息后,慢慢逸出醇厚的酒香。 好酒,真是好酒。 “原来你以前喝的就是这种。” 鹿白又抿了几盏,直至数盏饮完,唇齿留香,一边回味一边叹道:“怪不得你不肯让我喝。这种好东西,你要藏起来独享!” “藏什么藏,胡说八道。我是怕你年龄小,身子骨长得晚,饮醇酿会醉晕过去。” 景殃蹲坐在他身侧,气笑似的敲了下她的头顶,又捏了捏她的脸道:“我不肯让你喝的原因你猜不出来吗?非要我直说,嗯?” 鹿白面颊热了热,破罐子破摔似的闷声撒娇道: “我就是想听你直说!你以前不爱说,但我想听嘛。” 说罢她再次将酒盛满,躲开他的目光迅速干完一盏又一盏。 “啧,还不是怕吓着你。既然你想听,那我可要直说了。” 景殃直接拿掉她的酒盏,把她抱起来放在榻上,倾身吻上去,唇舌卷走她口中的清甜残酿,掐着她腰肢的手掌力道有些重。 而他嗓音却难得的轻,甚至是温柔: “吾思悦之,欲护之、悦之、娶之,欲与汝朝夕相伴,与汝为鱼水,互深其体。我愿汝亦好吾。” 停顿了下,他抬首看她,俯身悉心备至地吻上她有些迷茫醉意的眼角,像是对待一件至宝: “吾尤喜汝,甚用心之意也。” 鹿白感受到眼角温柔的痒意,有些茫然地眨了眨,慢慢听懂了他的意思。 景殃甚少说这般文绉绉的、带着文人风月浪漫的话,她此刻却看到他低眸带笑,眉宇间满是纵宠。 这文约的话语,仿佛也因为他而染上些许桃色的缱绻。 没来由地,她觉得自己有些醉,酒意慢慢涌上头,她说: “你知道我初次见你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嗯?” 景殃挑起眉梢:“不知道。” “我在想……” 鹿白顿了顿,脑袋有些迟钝,慢慢思考起来。 她当时在想什么呢? 当时,她看到一个俊美却冷漠到眼底的男子,在风月人间里散漫却又分明掌控有余的姿态,漫不经心地端着琥珀琼酿,闻景听曲看美人。 桃花眼稍稍一瞥便是多情风流的模样,但她知道,他不会对任何歌舞伶人施舍一点眼神。 不是歧视,不是看不上。 他只是很单纯的——不乐意而已。 那时,她忽然想。 假如这样的男子某天忽然愿意掏出一两分情意对待钟情于他的女子的话,那么这女子能拒绝得掉吗? 应当是,拒绝不了的吧。 最薄情之人的深情真意才最难得。 于是,在景殃初次对她表露出纵容的时候。 她意识到,她也拒绝不了景殃的偏爱。 不仅是偏爱,她还想要更多。 她想得到他的人,他的心,他的全部和所有。 景殃迟迟没等来她的话,轻啧一声捏捏她的耳垂,似笑非笑地用了点力道: “你莫不是在想怎么才能好好利用我吧?” “没有。” 鹿白忽然不开口了,她歪着脑袋,有些晕乎乎地看着他,伸出手指描画起景殃的眉眼骨廓,停在他突出的喉结上。她好奇地看着,双手用力,抠着他的脖颈喉结。 下一秒,她忽然倾身,啪唧一下亲上去。 喉结上流着湿漉漉的吻印。 她打量着自己留下的痕迹,满意地点点头,唇畔小梨涡带着甜绵的笑意,有点傻气道: “我在想,我好早好早以前就好喜欢你哦。” 景殃微怔了下,蓦地把她的手拿开,将她整个人抱进怀里。他低头凑近,神色有些幽沉,让人看不分明: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就……” 鹿白酒意已经熏上脸颊,粉腮艳若桃李,迟缓地凝神思考道: “好像是你走的那天。我穿朱红裙,想追你,但追不上。你驾马走进边漠大雪,没有……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她脑袋晕晕的,努力回忆着,感觉似乎是这样,于是用力点了点头,抱住他的脖颈往前凑,莫名其妙贴着景殃的鼻骨侧脸开始笑。 虽然她是醉着讲述,但景殃却迟迟未答。 他沉默地看着她,心疼漫上来,钝痛地延至肺腑里。 “我当时……” 景殃想说点什么,但开口却发现喉音很哑。那时小姑娘才刚刚即笄,他对她存了呵护和宣誓主权的心思,却完全没有男女之爱。 那时候他不喜欢她,也不会喜欢适才及笄的人。 顿了片刻,他忽然扶着她的腰肢和后颈,重重亲吻上去。 鹿白感觉脑袋有点混沌,突然被景殃吻住,迷茫没什么反应,几秒后才意识到要闭眼睛,于是闭了眼迟钝地回吻。 她觉得自己有些醉了,很想粘着他。 于是她顺从心意,环抱住景殃的腰身,两腿搭在两边,黏黏糊糊地靠上去,格外乖巧听话的样子。 没一会,她被亲得喘不上气,紧紧攥住他的衣襟,撒着娇哼唧起来。 景殃咬了下她的嘴唇才稍稍分开,看着小姑娘面颊泛红尚未喘匀气息,他低哑道: “像我这种混账……若你答应了我,以后生同衾,死同穴,就算是你变心了我也会把你绑起来藏进屋里,不会放你走。” “嗯!我答应你!但是,绑起来……不行!” 鹿白点了点头,下一秒又用力摇头,傻乎乎地笑起来: “不能绑!你要——金屋藏娇!” 话罢,她像是觉得这个主意非常不错,含春带醉的漆眸亮盈盈的。 “不藏娇,藏你。” 景殃嘴唇附上去,轻轻吻了吻,感受到怀里的人又笨拙地黏上来,无奈地低眸看她: “醉猫。让你不要多喝,几盏就把自己灌成这样。” 鹿白已经有些听不清晰了,她思考迟钝,撅着嘴想反驳你才是猫猫,但刚一张口就被景殃用唇堵住。 他气息强势浓烈,卷走她唇齿间的清甜酿味。 她挣了挣,浑身没力气,于是放弃了挣脱,勾着他的脖颈贴上去。感觉很舒服,她不撒手,软绵绵地蹭了蹭。 景殃忽然把她抱起来,猛地翻身压在榻上,重重吻下去,含糊: “怎么还乱动。” 不知多久后,鹿白迷糊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捉住。 她茫然睁开眼,茫然眸子湿漉漉的: “是……哪里?” “哪里?这里。” 他哑声:“嬷嬷教你启蒙了吗?” 鹿白脑子清醒几分,看着他幽暗的眼神,慢慢意识到什么,面颊醉意绯红。 “……教了一点。” 景殃握紧她的手: “没关系……我好好教一遍。” 下一秒。 鹿白蓦地睁大眼睛,随即匆匆闭上,思绪混乱却又时不时清晰几分。 卧房寂静,时间愈发久。 她面颊滚烫,感觉累极,手没什么力气,连带着身子骨都松软一片。 景殃忽然吻住她,松了她的手,自己接过去。 几息后,他侧过脸闷哼,脖颈是一条绷紧的弧度。 鹿白听他声音,挣了睁眼,模糊地看到景殃匆匆侧脸时的神情。 窸窣声响之后。 景殃把巾帕丢掉,低声:“我去沐浴,待会让厨子煮点葛根汤给你醒醒酒。” 顿了顿,他认真地看着她,抚摸着她的眉眼脸颊,道: “坏人一定会伏法,你以后再也不用承受这些。广南王落败之后,我可能要做一件重要的事。你给我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后,我会带着聘礼来娶你。” 他吻了吻小姑娘的眼角,起身走下床榻,去往净室。 鹿白蜷了蜷手,醉眼微红地把面颊埋进锦被里。 这人真是—— 数不尽的缱绻惑人。 作者有话说: “吾思悦之,欲护之、悦之、娶之,欲与汝朝夕相伴,与汝为鱼水,互深其体。我愿汝亦好吾。” “吾尤喜汝,甚用心之意也。” 【翻译】: “我喜欢你,想呵护你、取|悦你、娶你,想与你朝夕相伴,与你做鱼|水|之|欢,深|入你的身体里。我希望你也能喜欢我。” “我特别喜欢你,是很用心的那种。” (一些格式和语法略有参考古文,比如《与妻书》等) 第128章 天幕一点点暗下, 风声鹤唳,黑云压墙。 皇城角角落落无声无息布满禁卫军,楚宁卫从京城各处悄悄集合而来, 草木无声, 京城中仿佛有什么大事正在酝酿。 京城中有所察觉的重臣皆没入睡, 警惕地等着外面动静。 广南王府里。 卫家所有暗卫、侍从、死士甚至是私豢养着的私兵皆集列而出,一眼望过去黑压压一片, 不见尽头。 广南王看着被绑在墙上被软弗散夺去武功、动弹不得的卫祁光, 冷漠吩咐暗卫将他看住,随即回房服下烈药, 运用功力慢慢从轮椅上站起。 他动了动腿,满意地点点头。 不管大皇子真的答应他,还是假答应他, 只要他事成之后打着大皇子的名号, 就算得上名正言顺…… 而此时。 楚宁王府里,鹿白坐在书房里软榻上, 专心致志地研究着方才从王府兵器库里挑选出来的武器。 她昨日喝醉了,越来越不清醒, 最后直接睡在了楚宁王府。 景殃命人把衣饰用品给她送了过来, 双鹭苑终究是派上了用场。 她当时没什么记忆了,但听王府下人说是王爷亲自给她沐浴换衣,也不知道他看去了多少…… 一想到这里,她就不由地面颊发烫。 所幸今夜要事将来,冲散了她心底的一点点羞赧。 景殃提笔坐在书房案牍边,命线人给皇帝传了封密信: 子夜, 动手。 时间渐渐过去, 圆月升至夜空。 子夜到来。 忽然, 数百名死士从暗处窜出,直奔皇宫,而私兵从广南王府出来,不由分说迎面对上巡逻的禁卫军。 刀剑相向,铿锵嗡鸣不止。血光四溅,染红了京城的土地。 家家户户均被今夜的变动惊醒,立刻关紧门窗缩在屋里。但不乏一些早已串通好的世族,在听到声响后纷纷派出侍从汇入卫家私兵里。 成王败寇,或许搏一搏就能名垂青史! 不消片刻,数道黑影来到皇宫之外,他们砍掉宫人头颅,踏着鲜血残暴地一路杀进去。 尸体被堆叠在路上,侥幸存货的一些宫女后妃聚在一起瑟瑟尖叫。 太监急促跑来,尖锐的声音几乎贯穿宫门: “逆臣卫贼逼宫!保护皇上——” 下一秒,皇宫亮起一道道火把,皇宫骤亮。 早已准备就绪的楚宁卫齐齐动身,与望不到尽头的黑衣死士战作一团,其中不乏混着的西戎兵卒,两方人马之间道光剑影,瞬间死伤无数。 浓郁的血腥绵延数百步,喧嚣兵戈之声砰锵不断,远远传至御书房。 昭和帝搁下笔,缓缓站起身,裴焕随即跟上。昭和帝走进里间,打开一个被锁着的黑木长匣。 里面是一把寒光凛凛的宝剑。 昭和帝握起长剑,剑体顿时发出阵阵低声嗡鸣。他手心握紧,沉敛肃目,气沉丹田,迎身而出。 数名黑衣暗卫齐齐跟出来,护在皇帝周围四方。 广南王身率私兵,径直来到皇宫,看到明黄龙袍身影遥遥在前方立着。 昭和帝面色微冷,哪里还见平时宽厚仁和的模样。 广南王恨极冷笑,厉声道:“狗皇帝,今日本王就把你拉下这龙座!” 他催动武功,提剑直直杀来。 裴焕护在昭和帝身侧,面色微变,急声道了句陛下小心。 忽然,门口一道墨衣锦袍的身影就迅速提剑而来。 景殃冷冷挥剑斩下拦路的死士,不紧不慢地拦在广南王身前,冷漠道: “诸多陈年旧怨,你欠本王的亲故性命,今晚就通通做个了结吧。” “你终于来了。本王早该杀了你!” 广南王面色阴沉,闪身刺向景殃的心脉,景殃挥剑将他逼退,身形残影一晃,瞬间迎上对方的脖颈脉动。 广南王猛地后退一步,紧紧盯着他。 昭和帝皱眉:“无晏,你千万小心。” 景殃言简意赅:“放心,你先回。” 周围众多死士瞬间向着景殃围剿过来,他面不改色,提剑落手,五枚头颅咕噜落地。 鲜血染红了他的长剑,尸骨堆积在道路上,他踏着尸山血路往前走,冷淡盯着广南王,启唇道: “曾经你杀我多少次,如今我还你多少尸。卫晁,你别急,我们的账慢慢算!” 远处,宫墙的后面,五皇子六皇子打头阵,三皇子、四皇子负责抓人,鹿枕闲负责在最后放哨。 最中间,鹿明疏押着柳贵妃的亲弟和亲叔,喂了软弗散,丢进广南王府的人堆里。 鹿长淮不太确定地道: “大皇兄,你这样靠谱吗?他们真的会被当成广南王的追随者吗?” 鹿元晟和鹿元煜同样看向鹿明疏。 鹿明疏看着远处与楚宁王打了数回合、隐隐有些体力不支的广南王,收回视线,拍了拍手,温和笑道: “他们是不是不重要,我们说他们是,这就够了。” “不过,还有一些其他的佞臣。” 鹿枕闲睁大了眼,腼腆无害的样子,看似无意地提醒道: “今夜是个除掉他们的好机会。” “小七说的是。” 鹿明疏拍了拍小七的肩膀。 鹿元晟瞬间明白了意思,淡淡对几人道: “走。抓过来。” 几人一拍即合,动身而去。 此时,宫外。 鹿白借着部分楚宁卫解决掉拦路的广南王府侍卫,与禁卫军一同将街上余孽围杀,尸体铺了满地,血腥味浓厚,让人作呕。 她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正欲前往皇宫,忽然前方有数千黑衣兵卒拦着路。 萧翎丢掉手里的断剑,随手从一个尸体手里捡了个新的,盯着面前突然出现的乌鸦鸦的兵卒,面色不太好看: “是被广南王策反的世族私养兵侍。” 巨大的危险,同样带来巨额的利益,一小部分世族会被收买并不算难。 鹿白看了看身后的楚宁卫,隐隐有些焦急。她原本说好了进宫帮忙,现在又要因为这些人耽搁。 也不知道景殃怎么样了。 “你们的对手是本将。” 一道声音突然插|进来,边朝月率领麾下兵马从城外遥遥赶来,她的脸风情夺目,却冷如幽冰,盯着蠢蠢欲动的乌鸦鸦世族兵侍们道: “我看是陛下对你们太好了,让你们日子过得舒服,不知道承的是谁的恩,不知道养自己的爹娘是谁!” 鹿白惊喜道:“朝月!” “你们回宫帮忙,这里交予我。” 边朝月揉了揉她的脑袋,冷笑道:“我要好好治一治这群狼心狗肺的孙子!” 鹿白顿时心安,嘱咐她万事小心便不再多留,带着身后楚宁卫前方皇宫而去。 萧翎正欲带着禁卫军上前追去,边朝月反手把他拽过来,冷漠道: “禁卫军跟去就行了,你追着公主干什么。” “……?” 萧翎看了副统领一眼。 副统领看了看萧翎,又看了看边朝月,抉择了不到一秒就成功叛变,跟着前方的公主殿下而去。 萧翎:“……” 他收回目光,抹了把脸,默默跟上前方的边朝月。 - 皇宫彻夜没有停息,兵戈声音响至天明。 尸体满地,鲜血浓郁,站着的人已寥寥无几,到处都是断肢残骸。 第一丝光亮透出云层时,广南王手中长剑被砍掉。他闷哼一声,猛地口吐鲜血,踉跄着跌坐回轮椅上。 下一秒。 景殃手中冰冷剑尖抵上他的胸膛,划出血痕滴落而下。 “诸军听令。” 景殃剑尖指着他,嗓音毫无波澜:“逆贼落败!把他押住,带上金銮殿。” 黑甲楚宁卫里走出来两人,一左一右扣住卫晁的肩臂,狠狠将他往下压。 “你们敢!” 广南王双眼赤红,疯子一般激烈挣扎道:“放开本王!我的人还在皇宫外,他们迟早会踏破皇宫!景无晏,你敢这样对待本王!” 鹿白站在景殃身侧,神情冷淡地看着他: “事至如此,你竟还如此天真!卫家已败,你带给我的,带给楚宁王的,所有的旧账,我们慢慢算。” 景殃收了长剑,不再施舍一分眼神,挥挥手示意侍从将卫晁押上金銮殿。 走到金銮殿,昭和帝等候多时,侍从狠狠用力下压,卫晁双腿扑通一声跪在正中央。 他剧烈挣扎起来,愤怒地骂斥,侍从直接给他绑了起来,塞了个麻木团进去。 不消多时,文武百官便来齐上朝,对着中间被绑起来的广南王低低议论。 鹿白忽然走上前去,跪在殿中央,缓缓道: “陛下,臣女有件藏了数年的秘密要说。” 群臣听到这个称呼面露不解。 唯有几个与公主熟稔的人,例如边朝月、裴焕和所有皇子,仿佛早有所料,神情皆是一动。 昭和帝忽然意识到什么,起身道: “宁蕖……” 鹿白深深叩首,吸了口气,眼眶蓄满泪意,眼神却坚定不惧,娓娓轻道: “家父白家晟和,曾任祭酒,当朝国师;袖满清气,腹藏乾坤;文人之首,挥笔可招千百志士。然数年前暴卒于洛水边疆,死状凄惨,尸骨不存。臣女幸运,被陛下收作膝下公主,却不敢吐露实情,数年独身收集证据。中途偶得楚宁王略施援手,千苦万苦,终成今日之功。家父始终皆清白之人,叛国文书也含有秘密玄机。此逆贼逼迫家父自缢,狠毒冷血,野欲滔天,罪不容诛!臣女谨以蒲柳之身,求得陛下、求得天地,只愿为家父讨来公道。望文武共鉴,祈陛下明察,让清白真相从此落于人间!” 金銮殿陷入久久无声中。 此事过于突然,对在场的臣子冲击性都太大,他们还在消化,昭和帝却已反应过来,亲自走下来将公主扶起。 鹿白起身,执着地把显现出文字和图画的叛国文书交给昭和帝。 景殃走到她身侧,手掌掩在袖内轻轻碰了碰小姑娘的掌心,冷声道: “陛下,叛臣卫晁,勾连敌国,为虎作伥;杀我父王、母妃,造成当年洛水之战惨败;杀国师大人,谎骗边疆百姓与天下文人;杀太子,动摇国本,其心险恶,应当恶惩、凌迟、诛九族!” 唯有卫晁吃红着眼挣扎着,却被摁住双肩,挣脱不了。 朝中无一人理会他,他再也动不了,仅有的一只眼里终于流露出几分惊怕与畏恐。 昭和帝接过来,静静地一行行看完,眼里浮出几分沉痛的沧桑感。 在他看布防图期间,周成佑突然从群臣里站出来,将袖内父亲在世时留着广南王与西戎来往的书信拿出来,眼睛通红道: “逆贼拿我周家顶罪,我周成佑至死也要为被他连累的族人讨回公道!” 昭和帝握紧叛国文书,看着眼前倔强却昳丽的小公主,忽然想起她刚被自己捡到的模样。 那是个凛雪纷飞的冬天,城外雪地上趴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 她玲珑小巧的一只,长得极其漂亮,肤白唇红漆眸如墨,身上带着点清香气,然而冬衣破了好几道口子,上面全是污泥划痕,精琢细养的皮肤满是冻裂伤口,瑟缩着几乎要咽气,狼狈得像被随意丢弃的幼猫,可怜得让人心疼。 她那么的害怕,近乎昏迷,却还是努力睁大眼睛,扬起小兽一般娇弱而执着的眸子,向偶然经过的他发出求救的嘤咛。 于是他把这小姑娘捡了回去,一点点、不经意地关心,给她琼浆玉露,给她山珍海味,放在深宫娇养到十五岁及笄。 有时他忙于处理三宫六院、朝政大事,无法处处周到,皇子们就偷偷想办法给她塞点小礼物,嘴上却说随便买的。 他们又不瞎,小姑娘偷偷摸摸在搞什么,怎会看不出。 无非是为了她,大家才一致选择装聋作哑。 可怜这小姑娘,生父过世的那样早,那么凄惨,甚至没有时间去把自己女儿养大。 昭和帝只希望,在她及笄之前的数年岁月里,他没亏待她。 昭和帝慢慢抬起手,顿了下,缓缓落在她头顶上。 公主是个大姑娘了,亭亭玉立,舒卷如荷。他揉了揉她的头发,心疼道: “是东郦欠你良多。” 鹿白怔怔地看着昭和帝,眼角不觉晕出泪水。 他来到广南王面前,厌恶地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甩袖冷道: “听朕旨意,皇城逆贼,作恶多端,罪不容赦!来人,把他押进牢狱里,卫家满门抄斩!” 数名黑衣人来到金銮殿,拖着卫晁宛如拖着一条牲畜,面无表情地把挣扎不断的他押下去。 恶人伏诛,逆贼落网。 所有人都会看到终来的正义。 景殃趁众人都看向卫晁,无人注意此处,手指勾着身侧小姑娘的掌心,慢慢牵起她的手。 鹿白弯了弯眸,用力回握过去。 时隔这么多年,她终于等来了属于她自己的,天理昭昭。 作者有话说: 正文在收尾了哦~ 第129章 广南王落败之后, 当年洛水景玄遭遇的一系列事情也随至曝光,那些残忍、恶毒的手段重见天日,让整个京城都震怒了。 在京城百姓得知国师大人乃冤死, 而宁蕖公主居然就是他的女儿之后, 京城人们对于卫家的厌恶到达顶峰, 甚至纷纷上门扔菜叶子、烂鸡蛋。 卫家成了人人喊打的贼。 早朝结束后,鹿白被众多熟悉的人围住, 得到诸多慰问。 边朝月有所猜测在她意料之中, 但众位皇子几乎都猜到她的身份让她微有吃惊。 只有老五老六两个人气得跳脚:“你们都知道了也不跟我们俩说一声!” 鹿白失笑,又有些开心和欣慰, 谢过众人的关心之后,就回府去等后续的消息。 景殃倒没有跟她一起回来,鹿白没多问, 她知道景殃近日都很忙。 早朝震动蔓延至整个京城之后, 陛下宣布让那位黑衣天子近臣负责审问牢狱里的卫晁,这位煞神名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恐怖可止小儿夜哭,京城无人有异议。 卫家被查抄得大动干戈, 诸多私人财产、宝物都被搜查出来, 甚至还找出藏有西戎的特产。 卫家的底蕴着实让人震惊,查抄府邸持续一整天,京城百姓都来瞧热闹,最后府邸查空,皇宫派来禁卫军守着的时候,京城百姓都吐出口恶气。 查抄赃物悉数充入国库, 最后清点的时候, 发现少了数位近侍、幕僚, 一同消失的还有卫祁光。 - 将近子时,皇宫。 御书房内,景殃身着黑衣,摩挲着洛水行军令,眼眸低敛,看不清楚其中情绪。烛光晃动了下,照亮他拇指上的板指。 片刻后,他似是下定决心,抬起眸,沉声道:“陛下,时五已经在西戎数座城池周围暗暗埋下驻兵,西戎如惊弓之鸟尚未察觉。我要一鼓作气出征西戎,攻皇城。” 昭和帝思忖道:“何时出发?” 景殃停顿数秒,道:“明日一早,第一抹亮光出现之时。” 昭和帝愣了愣:“卫世子尚未找到,为何这么匆忙?” “卫世子不过是卫家最后的挣扎,若七皇子想坐上储君之位,卫祁光是个很好的磨刀石。西戎兵马布防图已泄露,虽然那是数年前的兵图,但西戎边疆地貌未有太大改变,现在趁他们没有得知这个消息,越早攻城越好。” 景殃停顿了下,后面的话没说。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西戎也是公主的敌人。敌国不灭,卧榻怎能安然入睡? 他要娶她,就要用最好的东西来迎接她。 “此话有理。”昭和帝思索三秒便一锤定音:“你即刻回府收拾一番,明日一早出征西戎!朕信你会凯旋而归。” “陛下,事先说好。” 景殃微微倾身,神色不肯让步:“我带着国玺回来,那么西戎从此以后就属于楚宁景氏。” 昭和帝大笑一声:“只要你能做到,朕定然允!” “陛下且等着我的好消息。” 景殃满意点头,起身离开。 - 子时三刻,景殃回到楚宁王府。 他换掉身上的黑衣黑面巾,走进卧房,忽然看到床榻锦被微微鼓起,随着呼吸一起一伏。一头青丝倾泻在枕上,逶迤如瀑布般。 他微微一怔:“阿锦?” 鹿白动了动身子,转过来,看着他道: “你终于回来了。” 景殃没问她怎么在这里,而是单膝撑在床榻边,垂眸看她: “你猜到了?” “嗯,我看到你书房放着很多西戎城池的秘密情报。” 鹿白撑起身子,墨发随着动作散了一肩。她漆如星子的眼眸眨了眨,轻道:“你向陛下请缨出征了,是吗?” 景殃坐在床榻边,喉头滑动了下:“是。” 鹿白轻轻嗯了声:“何时出发?” “明日一早。”景殃声音有些哑涩:“初日升起的时候。” 鹿白点了点头,唇边露出笑窝:“衣食行囊可备好了?” “三个月。” 景殃忽然握住她的手,说道。 出乎意料的是,她的手很凉,像是刚刚吹过风,他顿时明白了什么,动了动掌心轻轻给她揉搓按摩,低道: “你等我三个月。待攻下西戎皇城,我带着聘礼来娶你。” “好,我信你。” 鹿白从床榻下来,安抚地笑道:“我会等你的,多久都等你。只是行囊你还没收拾吧?这回我帮你收拾,如何?” “行,你帮我收拾。” 景殃把她抱下来,弯腰欲给她穿鞋袜。 鹿白摆了摆手,随便踩了双木屐走出去,景殃强势地拽住她的手,走在她身侧。 她先是去后厨拿了些备好的干粮和肉干,给水壶盛满水,备了些止血金疮药和解毒药,而后回到卧房,打开木橱,捡了两件外袍和几件中衣、里衣。 叠好上衣,她顿了下,又弯腰拿了些木橱里侧的亵裤。第一次收拾这般贴身衣物,她不免有些脸红: “我还是第一次给你收拾这种衣裳。” 景殃低笑,声音有些哑: “木橱最里边的东西也带着。还有……亵裤多备几件。” 鹿白闻言看到角落的东西,那是她送他的肖像画,顿时明白为何要多背几件,耳廓涌上一阵热意。她急匆匆把画卷和所有亵裤都塞进包袱里,面颊涨红: “行军打仗你还带着这个……” 景殃忍不住抱了抱她。温软满怀,他没舍得松手,嗅着小姑娘颈侧的清甜香味,说: “我想把你贴身放着,走哪带哪。但看到画卷总会耐不住……” “你!你又胡乱说话……” 鹿白说完眼尾却泛了红,轻轻伸手回抱住景殃的腰。他腰背精瘦,抱起来很硬朗。她窝在他怀里,眼眶有些湿润,声音闷闷,带着哽咽: “景殃,我有点舍不得你。” 这个哽咽,像是终于打破了沉闷的气氛。 景殃忽然把她抱起来,放在床榻上倾身吻下去。鹿白双足的木屐掉落在地,发出啪嗒一声响,景殃没管,自顾自地重重亲吻着她,唇舌探入,呼吸越发重。 感受到她嘤咛的声音,他微微松开她,停顿了下又重新吻上去,一边啄吻一边哑声叹道:“你这样我怎么舍得走。” 鹿白睁开湿意的眼眸,看了看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耳廓愈发红,声音很小道: “你、你喜欢我的腿吗?” 景殃低眸,眸色有些深:“喜欢。” 鹿白推了推他,吐出口气,下定决心似的背过身去,面色红透。 景殃看到她欲要跪在床榻上的动作,忽地意识到什么,猛地伸手把她拉起来,让她面对自己坐着,在怀里抱紧: “以后多的是机会,你想跑也跑不了。今晚不行……我忍不住,但我舍不得。” 鹿白红着脸,伸手指了指他的腰间,欲掩弥彰似的避开眸光道: “你、你腰封开了。” 景殃低头看了眼,腰封开了一点,大抵是方才抱她时扯开的。 他没管,扣住她的腰肢,另一手揉捏摩梭着她的后颈,重重亲咬着她的唇瓣。他力道很重,像是忍着什么。 鹿白无力招架,闭上眼睛头脑发昏。 渐渐的,景殃放轻了力道,细细碎碎地亲吻着她的眼角、眼睫、唇角和纤白脖颈,动作格外温柔。 她怕痒地躲开脖颈,露出上面刚刚留下的微深印记。 景殃微微掀眸看了一眼,嘴唇寻至她脖颈另一侧,闭上眼,轻轻亲吮着。 鹿白被亲得迷糊,中途清醒几分,试着去胡乱抓开景殃的腰封,还挪了挪腿,但随即被景殃抱紧,手也被牢牢抓住。 她只得放弃,听着他在她耳畔吐出的呼吸,又迷糊陷入他的亲吻里。 窗外明月高悬,树梢随风而动。 景殃轻轻把小姑娘抱在床榻上。 她呼吸均匀,面庞温软,显然已经睡着。 他给她盖好锦被,起身走进净室里,冷水沐浴之后,他走到床榻边,珍重贪恋地吻了下她的额头。 怕她惊醒,景殃停顿了几秒就起了身,拿起明日的行囊走出卧房,去望双鹭苑。 虽然很想抱着温香软玉入睡,但万一她被吵醒要迷迷糊糊来解他的腰带和外裤,他明早定然走不掉了。 上回她送了他,他却没能听到。 这回,他不让她送。他并未与她分开,只是出了趟远门。 三个月。 最多三个月,他必凯旋而归。 “待我灭掉西戎皇室……” 景殃停在主院门口,桃花眼隐没在夜色里看向卧房,低声: “必定亲手将西戎皇都国玺捧给你。” 到时候,冬逝春旖,红妆铺遍京城数十里。 他会拿出最丰厚的聘礼来娶她。 - 次日。 天光乍现,云层流光。 京城城门处巍峨站着数万兵马,整齐排列在城门之外。 他们个个面色肃穆、黑甲着身,披坚执锐,整装待发。 墨色锦衣玄甲男子骑着白色血汗宝马站在首位,他发束玉冠、腰间别剑鞘,五官俊美,却又透着难以接近的冷漠。 昭和帝亲自出来送行,乌鸦鸦的臣子和京城百姓听到消息后,一大早出来恭送主将。 与上回不同,这次每个人都面色喜色,情绪激昂。 城门口士兵重重敲了下钟鼓,吹起长长号角。 景殃回首,忽而看到后方一家茶楼窗子口站着一位朱裙纤袅、裙摆微漾的女子身影,眼尾微微勾起,眸光落在所有人上面、又仿佛透过空气在看后方某个人,带着几分风轻云淡和翻手帷幄的笑,道: “三月之后,国宴迎春。本王定然攻下千里疆土河山。” 百姓发出欢呼声,兴高采烈为主将送行。 景殃转过身去,坐稳马背,系紧腰间的铃铛,猛甩马鞭: “所有人听令,全力出发!” 数万兵马踏出城门,发出隆隆声响。 景殃加快速度,带着身后兵马向西而行。 这次,他知道。 京城有个人等着他回来。 作者有话说: 下章回来。 第130章 三个月时间过得极快。 东郦又迎来了冬日, 枝梢苍霜,素白裹地,国宴即将来临。宫人挂上红灯笼与彩璎珞, 到处都是热烈的气氛。 这三个月里也发生了诸多事情。 首先, 边疆频频传来捷报。 西戎被东郦的主动进攻弄得猝不及防, 来不及防守便仓促回击。西戎来贡的使臣们被作为人质压在大军中,部分使臣贪生怕死, 被招降愿意主动引路。再加上国师大人留下的那封西戎布防图, 洛水大军进行得格外顺利。 其次,在朝廷说一不二的柳家被严重削弱。 柳氏臣子被查出诸多藏污纳垢之事, 个别人竟与卫家有苟合,昭和帝强势地罢黜了柳家一批臣子,柳贵妃在后宫孤立无援, 也开始夹着尾巴做人, 鹿元晟终于摆脱了柳家的牵掣,渐渐看淡了对权势的执念。 阴差阳错的是, 先前因为利益才接触的书香世家的嫡女似乎与他发展出了几分情愫,过不了多久两人就能成就一段姻缘了。 然后, 鹿明疏非常干脆利落地宣布要退出皇储之争, 幕僚们想劝也无可奈何。 最后就是失踪的卫祁光突然出现在广南王府。广南王府已经被查抄落锁,他没有破坏锁门,只翻墙跃进,在府里走了一遍,好像只是来看看萧条的草木。 他变得与前几年不太一样了,清风明月的眉眼带着淡淡戾气, 唇边不再见笑。禁卫军听闻动静来抓他进狱, 毕竟他也是卫家人, 但跟着卫祁光身后残余的黑衣死士们却齐齐扑上去,与禁卫军厮打在一起。 卫祁光淡淡看着,并未出声阻止,眼神清冷近乎漠视。 当晚,卫家残余的黑衣死士们就偷袭了七皇子在西五所的住处。七皇子是最佳皇储人选,现在已经有不少人看出来了。死士目的非常明显—— 杀掉东郦的备选皇储。 鹿枕闲根本没有动手,而是直接告诉萧翎有人擅闯皇宫,萧翎立刻率领禁卫军去保护皇宫秩序。 鹿枕闲没有费任何损失就解决了这批死士。 卫祁光对皇嗣动手让人意外,但他好像格外执意孤行,鹿枕闲也没手软,三个月内派人杀掉了他所有的死士。 在刀剑抵上卫祁光的喉咙口、要将他压入牢狱的时候,卫祁光垂首笑了笑,没有抵抗。 鹿白一开始觉得卫祁光是想给牢狱里的广南王一个交代,但后来觉得,他更像是……求死。 没过多久,国宴便来临。 鹿白被墨竹盛装打扮,进宫赴宴,走到集英殿门口,忽然有个小太监急急奔来,捧着捷报面带喜色道: “报——西戎皇都被攻陷,西戎皇帝穿心而亡,楚宁王大捷而归,如今已率大军到达城门!” 昭和帝迅速起身,惊喜道:“快!打开宫门!迎楚宁王进宫!” 集英殿众人都听见了此话,连忙跟在陛下身后往外走,兴奋议论起来。 鹿白一怔,心跳骤快,跟在众人中间走到皇宫大门。 等了摸约半个时辰,前方京道遥遥传来马蹄踏地声音。 众人皆屏气凝神,紧紧盯着前方—— 视野里忽然出现一匹白色血汗宝马,它四蹄玄乌,通身雪白,后方跟着一小部分骑兵与楚宁卫。 马背上,高高坐着一道墨衣玄甲的男子。道路两旁的百姓高声欢呼,夹道祝贺,那人却不偏不移,背脊挺|拔,目光直直落在前方。 他五官极为俊美,风流深邃,桃花眼天生多情却也带着睥睨似的掌控与冷淡。望见皇宫大门与黑压压的人,他眼神瞬间落在其中某个人身上,眉骨微微抬了抬,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远远看着,居然依稀能窥见曾经骨子里的骄傲与恣意风发。 “驾!” 景殃猛甩马鞭,马首高高扬起,发出嘶鸣。 凌乌速度加快,不过几息的功夫就来到皇宫门口处。 昭和帝笑着往前走了几步,欣慰道:“三个月,你当真做到了。” 景殃勒停凌乌,翻身下马,微微一拱手。 下一秒,他手腕一翻,露出掌心一枚黄橙橙、莹玉剔透的玉玺来。 “三月已过,国宴迎春,西戎皇都覆灭,俘虏正在押行路上。这西戎国玺,本王如约带了回来。” 话毕,他抬了抬头,眸光落在人群之中某道朱裙身影上。 她眼眸漆亮如星,唇边漾着梨涡,面带浅浅微笑。 - 俘虏被押进狱中,与卫晁关押之处就隔着几个牢门。西戎皇城大臣将写好的降书被送过来,京城百姓都忍不住热烈欢呼起来。 昭和帝龙心大悦,容光焕发,与群臣同商国事,大赦天下。 景殃收复西戎皇城的事情已经传遍东郦,甚至逐渐向附属藩国蔓延。他刚在宫门口站定,众人就面带逢迎的笑容围上来,或攀谈、或议亲。 如今楚宁王妃是最为炙手可热的位置,哪怕是能让楚宁王点头娶个侧妃,依然算是一门好亲事。 有臣子自作主张地领了两位舞女过来给楚宁王送酒。但没等舞女走近,景殃就淡淡拒道: “本王今日不饮酒,更不纳陌生女子。” 前来献好的臣子怏怏一笑,忙不迭带着舞女走远。 景殃唤来暗卫,低声说了些物件,让他回府将那些东西取来。 暗卫离开后,他眸光落在前方的那道身影上,眸中涌动着某种情绪,看了片刻才收回目光。 鹿白正跟在昭和帝身后望皇宫方向走,昭和帝人逢喜事精神爽,不由感慨道: “宁蕖,七日之后就是你的生辰。如今你正逢适龄,京城的优秀儿郎都在此处。趁此国宴吉日,朕给你挑个驸马吧,如何?” 此话一出,周围的世家公子少爷们皆抬头看过来。 除此之外,由于昭和帝并未压低声音,尚未散去的百姓们也都听见了这句话,一传十十传百,纷纷朝皇宫大门涌过来围观,试图一睹前方公主真容。 公主择选驸马可是京城的头等大事! 鹿白一怔,下意识想拒绝,但思及可能会露出端倪于是忍住了。正逢国宴开始,她囫囵遮掩过这个话题,跟着昭和帝进宫时,抬首间露出精致秀美的侧颜和一截皓颈。 宫外百姓依稀瞧见了公主真容,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见那亭亭舒荷的美人进了皇宫,消失在视线里。 但这不妨碍他们窥见了几分公主美貌,真真是个美人。 待众人都进宫来到集英殿,靡靡之音、丝竹缭绕。 鹿白甫一坐下,昭和帝就开了口,欲要继续进行方才的话题。 各世家臣子都蠢蠢欲动,甚至有个别世家家住领着嫡子站起来,打算争着做第一个向皇上自荐自家儿子的人。 “父皇……” 鹿白四处没找到景殃的身影,无奈之下,硬着头皮打断昭和帝:“其实,我……” 忽然,集英殿殿外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众人纷纷回首,只见楚宁王身穿墨色锦袍走进来。他凯旋而归,说是权倾朝野都不为过,宫墙巍峨,玉宇黛瓦,他在众人疑惑目光中停在殿中央,抬起一双多情入骨的桃花眼,道: “陛下,有一件要事,臣须即刻禀奏。” 昭和帝虽有不解,但还是道:“你说。” “听闻陛下说——” 景殃顿了顿:“要给公主择选驸马?” “朕确有此意。” 昭和帝脑海中有道模糊的灵光稍纵即逝,但一时说不出到底是什么,便道: “怎么,你要给朕推荐哪家的儿郎?” 鹿白却意识到了什么,提起裙摆站起身,微微睁大了眼看向景殃。 他才刚回来,难不成要在这么众目睽睽的庄严场所…… 景殃眼底划过零星幽深情绪,在她身上落了一瞬,忽然低笑一声,沉眸肃道: “楚宁卫听令,将本王要送给公主殿下的东西呈上来。” 下一秒。 众多黑衣楚宁卫走进殿院,每人捧着方方正正的雕花桐木匣,在中间站定,像是为了让人看清楚般,木匣依次缓缓打开。 众人好奇地探头,却在看清匣中之物之后齐齐愣住。 最前面的木匣里,静静放着一枚楚宁王府大门的铜匙。 再往后的玩意就繁多丰富起来,一个比一个更珍贵,有令牌,有地契,有账本,有钱庄票据…… 最后是色泽温润、剔透光滑的白玉扳指,以及……景殃手中拿着的玉莹泽亮的西戎皇室国玺。 “除了这些,还有数万黄金、布匹、兵器、翡翠玛瑙、出征的功勋赏赐,以及王府数百名暗卫不便示人。这些是本王的全部身家。” 景殃顿了顿,定定地看着遥遥站在九级台阶上的人。 美人乌眸嫣唇,身姿纤袅,仪态天成,裙摆舒卷叠迤在脚下,宛如天光之下的山中雨荷,秀美如同珍惜罕至的画卷。 宫墙绵延,云蒸霞蔚,凛冽的冬日有微雪飘下来,在光秃秃枝杈上闪着微光。帝王奉宠至掌上的明珠与他遥遥相望,清隽似芙蕖,皎洁如皓月,仿佛共立于巍峨天地中。 景殃在众目睽睽中弯膝,以如此卑谦俯首的姿态微微垂首,尊崇、恭敬,却又似势在必得,仿佛不知道此番话说出来之后会如何轰动全城。他勾起极淡的笑意,嗓音带哑: “臣,献给公主。” 万籁俱静。 集英殿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感觉受到太多信息冲击而缓不过来神。 “不知,这些作为迎娶宁蕖公主的聘礼——” 景殃抬起头,态度依旧恭谨甚至是谦卑,桃花眼看向昭和帝,神色却带着几分胜券在握的意味,缓缓道: “可足够?” 作者有话说: 文案剧情已到。 第131章 整个集英殿无声的寂静过后, 便是沸腾一样的议论声。 楚宁王追求的心上人居然是公主? 居然是公主! 虽然他们一瞬间的震惊过后纷纷接受了这件事,但不约而同地坚信—— 公主一定、绝对、毋庸置疑是被这混账哄骗了! 在群臣嘈杂议论声与众位世家公子少爷的失落眼神中,昭和帝气极而冷笑, 头一回没给他好脸色, 道: “朕还说你这阵子怎么频频提及皇嗣的婚事!尤其来回试探朕公主驸马一事!原来实事是如此!楚宁王, 你风流混账惯了,究竟瞒了朕多久?究竟什么时候把主意打到朕的公主身上的?” “陛下消消气。” 景殃依旧半跪在地, 语气却不慌不忙:“无晏向来洁身自好, 何时有风流混账之说?公主殿下雪肤玉貌、脾性纯善,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无晏钟情公主殿下久矣,诚心可鉴。” 昭和帝冷哼, 生气想再多骂他几句, 鹿白忍不住上前摇了摇他的衣袖,小声道: “父皇, 他情悦于我有一阵子了,平日待我极好, 您不要再生气啦。” “还有你!这就被他轻易哄了去!与他一起瞒着朕!” 昭和帝气得牙痒痒, 看着国宴席上一桌子膳食忽然没了食欲,干脆甩袖而走: “楚宁王,你想娶公主?那朕得好好衡量一番。这满京城的儿郎想娶公主,你先证明给朕看你是真心实意,朕再考虑将公主嫁与你。” 景殃挑了挑眉稍,道:“陛下放心, 您准备好赐婚就可以了。” 态度很好, 话语却十足嚣张, 把昭和帝气得一个趔趄。 集英殿的臣子臣妇各家小姐少爷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目瞪口呆地看着昭和帝走远。 等昭和帝消失后,他们纷纷去寻找楚宁王和公主殿下的身影,但还没来得及问个一两句,就见楚宁王直接抱起公主殿下,运功离开皇宫。 众人只依稀窥见那墨色锦衣怀里叠荡而出的朱红色裙摆。 男子背形颀长,腰身劲瘦,直到离开殿院都始终把怀里的美人牢牢护住。 众人这才迟钝地意识到,楚宁王哪是追人,分明是很爱公主殿下。 他将心上人保护得密不透风,舍不得让她受一丁点杂人目光的打量,却又挑选了这普天同庆的日子向全天下宣告这件事。 以这样强势,我行我素,不容他人窥视,却又呵宠倍至的方式。 - 七日后就是鹿白的十八岁生辰宴礼,景殃一直在忙着什么,鹿白没有打扰。诸多媒人踏上公主府,试图给她介绍其他世家儿郎,但鹿白通通回绝了。 诸位皇子也来了公主府,看似做客,实则每人都带了几张邀约帖。鹿白轻咳一声,面颊微红,小声道: “宁蕖心里已经有人了。” 鹿明疏正在递邀约贴的动作一顿,把拜帖扔到一边,叹道: “罢了,既然你认定了景无晏,那我们也不再多说。不过你喜欢归喜欢,他有没有娶你的心意,我们还是得去试探一番的。” 鹿长淮翘着二郎腿忍不住骂:“就是!不然也太便宜他了。” 鹿白还想再说什么,但看这些人心意已决的态度,无奈闭了嘴。 - 国宴过后,陛下给景殃的数十抬功勋赏赐也进了楚宁王府,豪华惹眼,让人欣羡。 气他勾搭公主是一回事,但他功勋是另一回事,昭和帝尽量做到公私分明、心平气和。 很快,国宴过去第六日,卫家问斩行刑。 牢狱,天亮隐隐透进来,但依然昏黑一片,冰冷如窖。 景殃身着黑衣,蒙着面巾走到最里面的牢门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地上狼狈苍老的人。 他浑身都是伤口,囚衣低下都是淋漓血肉,身形瘦削,蒙着一只眼睛的黑巾也掉了,只留一只浑浊的眼珠。 卫晁动了动,身上铁链发出声响,他缓缓抬头,冷漠却又不甘地咬牙,愤恨嘶哑道: “楚宁王折磨人的法子真是残忍且层出不穷,我走之前还来送一趟。” 景殃冷冷瞥他一眼,淡淡道: “何来残忍?我只是为了让你记住,曾经你如何待我,如今我就是如何一桩桩还给你。” 他垂眼走到旁边,面无表情地打开卫祁光牢门锁链,卫祁光猛地抬头,诧异至极地看过来,景殃却投给他眼神,带着几分讥讽和不在意的笑,道: “你杀我全家,我便杀你全家。你唯独放走了我,让我目睹家人相继离开,我也放走你儿子,让他目睹卫家相继离开。这样——” 他收走卫祁光牢门前的锁,将牢门大敞开来,冷笑慢慢道: “才公平。” 卫晁愣了愣,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凄厉声音在牢狱回荡,久久不散。 景殃走到牢狱大门口,身后忽然传来急匆脚步声。 “景无晏。” 卫祁光扶着墙壁,看着他,喘着气缓缓道:“公主……如何了?” “她很好。” 景殃偏头看他。这位是值得他尊重的对手,只可惜投错了人家,生不逢时。若有来世,或许他们能成为至交好友。他收回目光,道: “不久之后就能嫁予我了。” 卫祁光怔愣了下,苦笑道: “那请你替我带句话给她。就说……卫某提前祝贺公主殿下琴瑟和鸣、燕尔婚好。” “多谢了。” 景殃点了点头,转身走出牢狱。 狱卒紧随而来,将牢狱里的卫家人绑起来,逐一押至菜市口。 冰冷石台,刀起颅落,鲜血染红了地面石板。 自此以后,除了卫韶,皇都再无卫家人。 - 景殃穿着一身黑衣来到御书房。 “他死了。” 他懒洋洋坐在书案对侧,道。 “朕知道。” 昭和帝批着折子,头也不抬。 景殃轻啧:“陛下还在生我的气?” “什么叫还在生你的气!” 昭和帝突然被点炸似的把折子撂下,用手指着他,冷哂:“你瞒朕瞒了如此之久,朕就不该对你和颜悦色!你老实说,你究竟何时勾搭宁蕖的?怎么勾搭的?哄骗了吗?真心还是假意?” “陛下息怒,你先听我解释。” 景殃道:“我对公主的心意天地可鉴,绝非一时逞乐。您了解我,我从前何时在红粉里混账过?” 昭和帝冷哼一声: “谁知道你在风月楼那些年有没有被哪个小妖精勾走过心神?” 景殃有点无奈:“真没有。您还不信我?” 昭和帝不太满意地打量了下他。桃花眼,多情脸,颀长身段。真别说,昭和帝还真不太放心这个人。 景殃看昭和帝脸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正欲再说几句,昭和帝就摆手道: “滚一边去,朕现在看见你就烦。” “……” 景殃干脆起身走过去,还没开口,殿外就响起敲门声。 “父皇,我来把东西给您。” 鹿白站在御书房外,道。 她刚去看了卫晁行刑,仇人已死,她再也用不到那封叛国文书,正好趁今日交予昭和帝,顺便私下说一些景殃的好话,让昭和帝不那么气结。 行刑之时景殃没有去,也不知他现在在哪,又在忙什么。出门前她特意躲开了楚宁王府,生怕被他碰到后问及她要去做什么。 御书房内没有动静,但鹿白方才分明听见了人声,于是再次敲了敲: “父皇?” 御书房内,景殃脚步骤顿,下意识想躲一下,昭和帝忽然起身拦住他,力气丝毫不小,似笑非笑道: “堂堂天子近臣、神秘的朝堂黑衣人、人见人怕的皇城杀神……不就是公主来了吗,你躲什么?” “不是躲。” 景殃压了下嗓音:“现在被动暴露不是什么好时机,我打算抽空主动告诉她,总之不能是这样的……” 他话音未落,昭和帝就高喊了声“进”,随即猛地伸手将景殃面上的黑面巾撤下来。 鹿白推门进来的瞬间,看到有个黑色面巾飘落在她面前。 下一秒。 一道黑衣人影从殿内飞掠而出,将她抱在怀里,动用轻功迅速离开了御书房。 “……?” 鹿白顿时意识到什么,看了看面前抱着自己的人。 景殃穿着她从没见过的衣裳,显然放弃遮掩身份,任由她看个够。 鹿白震惊瞪大眼睛,还没从震惊里回神,景殃就主动认错道: “瞒着你是我的错,但现在我不能再留在御书房。” “你怎么……你居然瞒了我这么久!” 鹿白手里还捏着要交昭和帝的国师大人叛国书,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好的,你跑什么!” “回去任你罚,但现在不跑不行。” 景殃低笑道:“他要气死了。再留在那里,他肯定会来打我。等他消气了我们再过去。” 鹿白:“……” - 鹿白好好追问了一番景殃为何要有个那样的身份,最初又是怎么在月岩山立的墓碑,景殃一一告知。 虽然鹿白有些生气,但还是没舍得罚他什么。 次日,她十八岁生辰到了。 景殃消失了一整天,到了傍晚带她去了南皎河,鹿白摘下蒙眼的面纱,看到整条河流两岸都布置了影绰红烛的灯笼,将南皎河映照宛如冬日烈火,格外奢靡。 她踮起脚尖去戳了戳灯笼,灯笼里掉出个铃兰花雕玉耳坠,耳坠精致漂亮,大小与她耳垂正合适。 她意识到什么,把耳坠拾起,小跑到前面一盏灯笼下,踮脚戳了戳。 灯笼晃了晃,掉下一枚雕花的骨哨。 鹿白惊喜地拾起骨哨,揣进怀里,一个个去戳灯笼。 每个灯笼都会掉出一个精致的礼物,穿的用的玩的什么都有,可见布置这些的人有多么用心。 南皎河外面,路过的女子都在悄悄往这处看,面露欣羡。 如此大手笔,如此悉心浪漫,这些全都是闺中女子做梦都不敢想像的,让人无法不羡慕。 “景殃!” 鹿白抱了满满一怀的东西,唇边扬起小梨涡:“你何时准备的这些呀?” “回来就开始准备,一直到今晚你来到这里之前。” 景殃抬手将掉落在地的灯笼挂上去,示意远远跟随的暗卫把所有小礼物都收走带回去,将小姑娘抱起来,一边亲吻她的唇角,一边不动声色地手量了下她的身材尺寸,道: “陛下不放心我,但我觉得我无需特意去证明。你乖乖回公主府等我,不超过两个月,我们就能大婚。” 不管是昭和帝,还是各位皇子,还是京城百姓,亦或者是苍天与大地。所有之中,无人比他更诚心。 鹿白把头埋进他怀里,面颊泛红,心底翻涌起期待来。但她依稀能感受到,这回她是真的能嫁给他了。 她轻轻道:“好。” 景殃抱着她,沿着路途慢慢走回去,背影在万千灯笼之下拉开,成为模模糊糊的一道长影。 与此同时。 京城家家户户中,边朝月给自己倒了一盏清酒,在京郊营帐里对着月光举杯独饮。 褚一在暗卫之中,挑了个武功最好的同伴,一言不发地拔剑与他比起武功,招招用力。 裴焕放下了手里的双明珠,过了一会又忍不住拿起来,在手里默然端详良久。 卫祁光回到荒芜封闭的卫府之外,失神地看着南皎河的方向。 而皇宫,昭和帝坐在御书房里,远眺窗子,看向栖云宫的方向。 那里有株不败的桑树,桑树下面的土被人挖了出来,里面有一坛被挖走的陈年桃花酿。 他收回目光,半是感慨半是带笑地摇了摇头,郑重铺开明黄圣诏,提笔写下赐婚书。 也罢。 昭和帝心道,那混账玩意风流了数年,就如今认真了这么一回。 他如此珍而重之地对待她,那么,成全他一次又何妨。 真好。 真好啊。 “真好啊。” 胡伯蹲在王府墙角,戳着季权公的额头,不禁自语道:“可真好啊。” 季权公翻了个白眼,浑身都带着尊贵淡漠的气息,但不知为什么,它瞥了胡伯一眼,又窝了下来,似乎勉为其难给它摸一次。 小红蛇从旁边草丛探出头,细细簌簌爬了出来,温和地甩了甩下巴,爬上季权公的额头。 胡伯看着这两个生物,忍不住又道:“今夜就要过去了,王府马上就要有女主子了。” 季权公懒洋洋地喵了声。 小红蛇颇为耐心地晃了晃脑袋。 胡伯看着它们。 他有时候觉得,它们跟自家主人的脾性可真像。 猫与蛇。 臭脾气,好脾气。却一个无害,一个烈毒。 像极了他,骨子里的善与恶。 多情凉薄,用心至深。 胡伯喃喃道:“真好啊。真好啊……” 那般孤独的人,多年坐在权柄高位上,手掌生死万千,看尽世间冷暖百态,像是缱绻的桃风,却山薄刀凛,孤寒料峭,始终都是孑然一身。 如今,终于有朵小蕖花,从月光上走下来陪陪他。 作者有话说: 下章大概是成亲了,但明天要请个假,最近在调理身体QAQ 第132章 昭和帝一纸赐婚昭告京城, 京城的年轻儿郎们还没来得及挣扎就彻底被楚宁王抢了先。 赐婚书代表着皇帝的祝福和皇室最高的荣誉,连看楚宁王不顺眼的昭和帝都松了口,旁人哪还会不自量力地跟楚宁王去争。 除此之外, 赐婚诏书结尾定下了大婚的日期。 一月余后就是桃花盛放的日子, 届时皇城正逢暖煦春日, 山花烂漫、靡靡芳菲,是迎接喜事的好时节。 楚宁王要与公主殿下成亲的消息蔓延至大街小巷。 景殃接了赐婚诏书后就彻底大摇大摆从公主府正门出入, 每次去都提着一堆礼物, 态度可谓十足高调,不给旁人丝毫机会。 最后还是鹿明疏看不下去了, 上谏折子递到御书房,直言陛下要约束一下楚宁王,让他大婚之前收敛点, 不然太不像话。 景殃稍微收敛了一点点, 但转身就找来京城手艺最精巧的绣娘,让绣娘在大婚前做好嫁衣。 鹿白听闻这件事, 赶紧去找他: “嫁衣不是我做吗?” 景殃却只道:“你乖乖在公主府等着成亲就好。” 鹿白脸颊红了红,闷声:“你、你是如何知晓我裁衣的……尺度的?” 景殃低笑, 附唇过来道:“抱这么多回, 现在也该知道了。” “你!” 鹿白转过脸去,不肯搭理他了。 嫁衣由京城最手巧的绣娘制作,在大婚期前顺利完工,朱红裙摆曳地数丈,上面用金银丝线绣着凰云纹样,漂亮到令人震撼。 绣娘提前给鹿白试了下, 嫁衣非常合身, 稍微再剪裁一点细节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绣娘看到自己绣制的衣裳被穿出如此惊艳效果, 赞叹连连,直夸公主漂亮。 除此之外,公主府也好生布置了一番,但远不及楚宁王府高调。景殃派人将整条朱雀街都挂上了喜灯笼,极其张扬。 昭和帝亲自给鹿白准备了嫁妆,所有皇子也各自塞了珍贵的礼物,还有宫里与她关系好的宫妃,也都派人送了值钱的东西给公主当嫁妆,像极了公主的娘家人。 春天来临,婚期愈发临近,京城几乎所有文武官家和世族都收到了喜帖。 鹿白数着日子,一点点期待起来,最后到了成亲的前一晚,月上梢头,春意满庭。 宫里嬷嬷悄悄地来了一趟,神神秘秘做贼似的,鹿白披上外裳把她迎进来,嬷嬷就迅速塞过来一个册子,悄声道: “这是给公主压箱底的东西,公主今晚趁着有时间先翻一翻,老妇不才,斗胆给公主讲讲……” 鹿白接过来的一瞬就意识到这是什么,耳廓瞬间变烫,急忙塞回去: “嬷嬷,这不必了……” “公主拿着,这是陛下让温嫔娘娘给的,温嫔不便出宫,特意派老妇前来。公主仔细看看这些,明日与驸马新婚才能琴瑟和鸣,无需感到羞耻……” 嬷嬷眼疾手快将册子塞到嫁妆箱里,苦口婆心道。 鹿白脸颊泛红,急忙送走嬷嬷,回来看着嫁妆箱里的册子,抽到一半又放了回去。 罢了,这种画册好像都是要压箱底的…… 她胡思乱想了一番,忽然听到窗边有轻叩声。 随即,一道声音翻窗而进。 鹿白猛地回头,就见景殃穿着一身黑衣走过来。这阵子两人避嫌未见,突然见到他,她下意识感到一阵欣喜和紧张。 景殃自然地将她抱进怀里,鹿白感受到腰间的手掌,顿时反应过来,推了推他,道: “明日就成亲了,你今晚怎么突然来了?” “想你了。” 景殃坐在案几边,将她抱到腿上,笑道:“听闻绣娘说,公主殿下穿嫁衣很漂亮。” 或许是被屋内昏沉暧昧的烛灯氛围感染,鹿白有点不好意思: “等明日你就能见着了。” 景殃垂眸:“合身吗?” 鹿白抓紧他胸膛的衣褶,耳廓微红地点了点头。 等明日,她就能嫁给他了。 鹿白这般想着,忽然想起一件事,道: “对了,你还有件事未曾告诉我。你究竟是何时喜欢我的?” 景殃扣紧她腰间的手掌一顿,仔细地想了下。这应当是一个渐渐的过程,但其中的转折点,似乎是……风月楼那次。 鹿白等了一会没等来他回答,抬头看他,却发现他正思考着什么,不禁提起好奇心:“难不成你瞒着我什么?” 景殃低眸看她,眸色有些深,带着某种不明的意味: “确实瞒了你一件事。” 鹿白微微睁大眼睛:“什么?” “风月楼那次——” 景殃说到一半忽然停了一瞬,眸中带着暗色和隐晦笑意,道:“你确定要听?” “你还好意思说!” 鹿白被他一提醒就想起他那次的冷漠,秋后算账:“你还记得你干了什么吗?刺客追杀我们到风月楼,结果你呢?翻脸不认人!” 她微微撅起嘴,气鼓鼓的模样。景殃神色一动,忽然倾身吻过来,她一懵,话音骤然止住,他唇舌侵入,气息有些霸道。 她迷糊地眨了眨眼,看到他微垂的长睫毛,感受到衣襟里的手掌。痒意顺着背脊攀上来,她拽紧欲要往下掉落的外裳,瑟缩着闭上眼睛。 景殃抱她起来,走到床榻边倾身上去,手掌动着力道,在她后腰处揉捏。 她闷闷地嗯了一声,迷糊地蹭了蹭他的脸,勾着他的脖颈动了动身子。 景殃稍稍抬了下头,对上小姑娘茫然清澈的眼眸。下一瞬,他微微压了一下,嘴唇咬了咬她柔嫩耳垂,哑道: “懂了吗?” 他声音放低,还有些没头没尾。 “……什么?” 鹿白怔愣半晌之后思绪慢慢回拢,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他什么意思,面颊一片绯红。 “你……” 她说了一个字就感觉难以启齿,推了推他又推不动,偏头闷声道:“你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那时候、那时候就……你、你禽|兽!下|流!” 景殃很轻地笑了一声。 窗外夜色寂静,即将过了子夜。他翻身而下,站在床榻边低声道:“明日,等我来娶你。” 鹿白背对着他,脸颊埋进锦被里,轻轻道: “好。” 景殃道:“那我先走了。” “好。” 鹿白听着他离开的脚步声。 片刻后,他又折了回来,脚步停在她床榻边。 她正疑惑,下一秒,景殃俯身,撑着床榻,很温柔地吻了吻她的眼角。 他垂着头,说: “那,公主殿下,我们明晚见。” - 次日。 公主府一大早就开始忙活。由于是公主大婚,比民间女子多了诸多繁琐程序。哪怕一切从简,但里里外外也都匆忙操持起来。 鹿白一大早就被拎起来,洗漱、梳妆、描眉、珠钿、绘面,全京城最好的手艺嬷嬷给她打扮,各种精美头面首饰摆了一桌,各个都是珍奇华贵的首饰。 华丽精美的嫁衣一件件穿上身,虽然有些繁杂,但布料却顺滑柔软,内衫、中衬、腰绦、外裙……婢女们小心翼翼地给公主穿好嫁衣,系好腰绦,朱红裙摆如赤莲般层层铺开,染明满屋的光晕,流了一地的金色凤尾翎。 小喜娘穿着清一色的粉衫裙在公主府布置备吉,哪怕经过的路人都会给一袋金叶子。 昭和帝特意托温嫔出宫来到公主府,当作是公主的母家人来撑腰。 温嫔穿了身低调简单的裙裳,像母亲那般细细给公主嘱托私房话。 鹿白眼尾晕湿,嬷嬷担心公主花了妆,连忙给她补绘面妆。 楚宁王府更为热闹,景殃派工人将王府扩建好,题匾、镀金后,新的王府牌匾较之前更加恢弘大气,细细看去,牌匾四角都刻画了低调精美的云纹,一看就知是为谁所刻。 数百桌宴在王府前院摆满,喜字盈门、烛笼悬檐、红席铺桌,唢呐丝竹绕梁不绝,街巷人头攒动,屋舍瓦门挂满红璎珞,三两宾客登门问喜,好一番热闹景象。 数名小厮站在门口迎人,廖管事笑意连连,赏钱给得宛如纸屑般。 天光一点点暗下,忽闻喜婆高喊: “吉时已到——” 话毕,纯白血汗宝驹忽从王府大门一跃而出,扬起前蹄发出一声高亢嘶鸣。 众宾客惊呼,纷纷抬头看去。 只见白色宝驹上的男子桃花眼微微勾起,唇边噙着几分笑,玉冠束发,身上穿着绣有蟒蛇暗纹朱红喜服。 他从未有过这般衣装打扮,本就俊美的容貌更是衬得近乎张扬。 景殃驾马而出,马匹踏上京道,唢呐声骤起,整个皇城都在一瞬间被点燃。 后面,小厮们鱼贯而出,双双抬着红色喜箱,足足有二百四十人。 ——整整一百二十台聘礼。 出来围观的百姓都震惊地瞪大眼睛。 他们听闻楚宁王这回十分遵守规矩地走完迎亲之前的仪式,本以为这人娶了公主就从良,谁曾想他偏偏要在最后如此不走套路! 如此规格的聘礼,不夸张的说,东郦百年罕有。 路边未出阁的姑娘们看着一台台聘礼沿途而过,皆是欣羨极了。 这般纵宠的聘礼,楚宁王怕是要把公主殿下捧到万人敬仰的位置上。 喜队浩浩荡荡地出发,走遍皇城京街,路过几乎所有的官达家户,碎银撒了一路,让人叹为观止。 白马迎风,红妆浩荡,铺开绵延京城数十里,羡煞夕阳半边天。 最后,景殃勒停凌乌,恰好停在公主府大门前。 作者有话说: 今晚要出门,所以,明天的更新可能会迟到qaq 正文还剩2-3章的样子 第133章 白驹停下, 吹箫唢呐声响起,鹿长淮背着鹿白,穿过纷闹的宾客, 走至喜轿前。 鹿白趴着鹿长淮的背, 视野一片红色模糊。红盖头底下隐约露出喜轿的门帘, 她双脚正要落地,忽而, 周围传来微微吸气尖叫。 她红盖头底下出现一双锦靴, 紧接着便是鹿长淮一声震惊的疑问。 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双手将她揽过去, 冷檀木味道拂风而来。 鹿白下意识抓紧身侧之人的朱红婚服衣襟,感受到景殃的气息而心安不少。 他跨过喜轿,直接将侧放放在马匹上, 裙摆长长垂下, 金尾翎凤在夕阳下闪烁着暗流光芒。 景殃翻身而坐,拦住她的肩膀, 将新娘楼在自己怀里,仔细把马背上的逶迤朱红裙摆放好, 单手甩起马鞭: “驾!” 旁侧有人惊呼, 也有人低低说着这恐怕不合适,但景殃一概没理,唇边噙着几分薄笑。 凌乌扬起马首嘶鸣一声,在京道踏出马蹄。 白马纵身而远,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夕阳垂落, 余光映堂, 马背上的男子矜贵冷漠, 眼里却满是怀中那一人。 那是公主殿下。他是公主的驸马,公主是楚宁王的王妃。 不知有哪个女子低低说了一句: “好羡慕啊……” 这句低叹立即引起周围闺阁女子的共情。 楚宁王府大门早已敞开,宾客络绎不绝,平时大门不出的朝廷重臣和命妇,今日几乎全都齐聚在此。 门外响起太监尖细的嗓音,众人纷纷抬头,看到龙轿上的明黄身影,齐齐跪地行礼。 皇上竟然出宫来参加公主大婚了! 昭和帝抬手示意众人起身。 皇城官道上,白驹停在楚宁王府门前。 景殃翻身下马,将怀里的人抱下来,王府地面洒满谷豆,黄澄澄的圆润可爱。喜婆极有眼力劲,站在门口迎着人,掩嘴笑道: “驸马对公主殿下疼宠至极,舍不得让公主自己走路。” 鹿白眼前红彤彤一片,听到喜婆打趣忍不住红了耳廓,所幸掩在盖头下看不到。 面对喜婆的调侃,景殃并未出声反驳,抱着怀里娇娘跨过门槛,穿过众宾来到大堂。大堂早已被装扮得焕然一新,红灯笼挂在屋檐左右,中央喜桌盖着红帛,上面交绣着颈鸳鸯戏水图,数个红烛立于红帛上,外面天色渐渐昏暗,热闹声四起,而屋内气氛被炒至高峰。 诸多关系最近的人也都在这里了。 自从西戎皇都被收复后,俘虏就在押送京城的路上,前些日子才悉数押进地牢。元嘉贪玩,送来了贺礼,是一盆天然珊瑚株,方才已经被廖管事放在大堂角落,而她人早已不知跑哪去了。 除了从不曾不出门的卫祁光,其他人都早已等在此处,边朝月、裴焕、诸位皇子和鹿白在宫外的闺中好友。昭和帝则坐在最上首。 景殃把鹿白放下,牵起她的手,带着她一同踏进大堂。 众人纷纷转头看过来,纷纷面露惊艳,廖管事笑容连连,毫不害臊地夸道: “公主与驸马当真是珠联璧合的一对玉人!” 墨竹听见了,站在一旁哼了一声,虽然脸上仍有对景殃的几分不满,但最终没有反驳。 鹿白看着眼前的通红盖头,有点紧张地做了个深呼吸。红盖头隐隐透进一点光亮,似是红烛的光。 她微微偏了偏头,依稀感到身旁的人垂眸看了自己一眼。 然后,她感觉到—— 景殃好像很轻地笑了笑。 莫名地,她在红盖头之下也笑了笑,心里生出几分期待与欢喜。 喜婆面满笑意,高喊: “恭喜楚宁王称心如意娶得公主!恭喜公主殿下与驸马喜结连理!吉祥日逢君嫁缘,佳偶天成珠联璧合!公主殿下,楚宁王——” 她停顿了下,紧接着道: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天色昏暗下来,堂外桌宴同时开始传膳,流水豪席顶个都是山珍海味,不难窥出几分楚宁王府的大手笔。 与此同时的大堂。 三拜复三起。 “礼成——” 喜婆笑道:“送入洞房!” 这句话像个阀门,话音一落,景殃就抱起身边的人往卧房走,同时宴饮宾客一股脑站起涌过来。 卢滨闹得最欢,他带头冲在前面,像是要报了被压榨的仇,一手拿一根银箸扯着嗓门喊: “快!大家快点!跑起来!不要给他机会!等他关门了咱们谁也别想灌他酒了!” 景殃感到怀里的人拽紧了自己的衣袖,安抚地拍了拍她,回头瞥了一眼: “卢滨,一个户部还不够你待的?” 卢滨脚步停了一瞬,下一秒后背被裴焕拍了拍,他神情轻淡,说出的话却让卢滨精神一振: “今日是他大婚,你难道还怕他不成?” 说的对啊!! 卢滨振臂一挥跑得更快了,但怎奈卧房近在眼前,景殃将怀里的人放在床榻上,外面的人只得遗憾止步。 鹿白有些紧张,什么都看不清,试探地攥了攥他的衣领口,道:“床榻上是什么,怎么、怎么硌得慌……” 匆匆赶来的喜婆闻言笑道: “公主莫慌,这是咱们特意备下的八喜花生,祝公主和王爷琴瑟相和、白首偕老!” 鹿白听懂了喜婆话音的揶揄,红盖头下的面颊绯红一片。 景殃拦住要闹洞房的人,将旁边几碟小食和热膳端到案几上,低头在她红盖头旁侧道: “你先用膳,我送走宾客就回来。” 他们定然要灌酒,这次大喜日子,他不好推辞,怕是得陪他们喝个够。 鹿白轻轻点了点头,小声: “那你快去快回哦,我等着你。” 景殃道了声好,隔着红盖头在她额间落下一吻,转身面向众宾,顺便带上卧房的门。 卧房终于清静下来。 外面鼎沸人声渐远,鹿白僵硬地坐在床榻上,透过红盖头盯着自己的朱红绣鞋,脑子混沌不知该干什么。这时,卧房被人轻轻推开,随即房门掩上,墨竹走近,悄悄道: “公主,婢子伺候您用膳。” 鹿白松了口气,微微掀了掀盖头,露出鼻唇,道: “外面怎么样了?” “外面院子很热闹,大家都在给楚宁王灌酒,难得的机会,没人肯放过他。” 墨竹将精致膳食端过来,坐在底下小凳上,拿着银箸伺候公主殿下布菜,忍不住道:“公主莫要忧心,楚宁王千杯不醉,送走宾客就会回来。他让婢子来伺候您用膳,说是后厨特意给您备的膳食……要婢子说,如今这整个王府都是您的,您可别跟他客气!” 鹿白也感觉到几分饿了,接过墨竹的布菜慢慢吃起来。这膳食尚是热的,她被勾起食欲,吃饱后,紧张僵硬的思绪也活络起来。 墨竹正慢悠悠收拾碗筷,鹿白无端想到一个物件,面颊一红,对她道: “墨竹,你先出去吧。” 墨竹没多想,应了声好,端着膳食碗筷推门而出。 卧房恢复安静,前院推被碰盏声也渐渐减小,鹿白急忙下了床榻,从屏风后边找出白日带进来的箱笼,往下翻了翻,看到压箱底的东西之后,动作骤然顿住。 这个东西……温嫔之前说让她看看,她把东西塞进去就没再管。 现在,她是不是得提前看一下…… 鹿白面颊涌上热意,思及景殃现在应当还在喝酒,心中一横把册子打开,蹲在角落,认认真真地看了一会。 这册子大抵是针对女子的画册,讲得格外详细,笔墨和配图结合一起,稍微理解一下就能懂。 而且这还只是前戏。 她看得面红耳赤,正与接着往下翻,卧房的门忽然被推开,随即一道熟悉的视线落在她背上。 鹿白浑身一僵,手忙脚乱地把册子塞回去,拉了拉头顶的红盖头,她尚未来得及把箱笼推回去,景殃就已走近,伸臂拿起她塞回去的册子,打开翻了翻。 淡淡醇香酒酿味道飘过来,配合他身上的冷檀味格外好闻,鹿白几乎要跳起来去抢画册,就听景殃噙着笑幽幽道: “小乖,你这是看什么呢?” “你!” 鹿白隔着盖头看不清他在哪,手忙脚乱地去抢:“你还给我!景殃!景无晏!” 景殃随手扔掉册子,直接把人拦腰抱起放在床榻上,扣着她的腰,挑起红盖头。 烛灯之下,美人五官精致,神色娇嗔,楚楚生香,粉面似桃花,含春而旖丽。 他拿起案几酒盏,手臂穿过她的手臂,饮了口桃花酿,随即弯腰吻下来,轻轻渡了一口酒过去。分明是喝交杯酒,含糊嗓音却带着莫名的暗哑缱绻: “不用看那些。你这般聪明,我一教就会。” “你、唔……” 她仰头噙泪,咽下喉中酒酿,却发现格外甘甜,带着股桃花香味。 这是…… “桃花酿?” 她睁开眼睛,面颊带着绯红:“可是你也没有,怎么……” 没等她说完话,景殃就偏了偏头,继续深吻下去。亲吮着她的唇舌,他慢慢伸手挑开她背后的系绦,轻轻扯掉她身上的嫁衣,低哑道: “都做过多少次梦了……” 朱红嫁衣褪落一地,层层逶迤,珠翠明珰细簌掉落,鸳鸯锦被被随意扯到一边。烛火光影中,美人细细微微地颤抖着,像是紧张,又带着几分娇气,墨色头发披了满肩,隐隐盖住春色。 两人衣裳堆在一边,他的体温很热。 “鱼鳔。” 景殃手掌轻轻揉了揉,低哄道:“在你手边案几上,最大的那个,拿过来。” 鹿白面颊尽红,眼帘半睁,轻轻抖动了下,探出一条藕臂去拿鱼鳔。 辨不出哪个大哪个小,她随便拿了个,匆匆递过来塞给他。 抬眼之间,瞥见了什么。 乍然看清了他这个,跟想象中不太一样,而且色泽深些。她急忙偏开头,感觉热意从耳尖一直蔓延至脖颈。 “你拿着。” 景殃的声音已经哑了,把鱼鳔放在她手里:“来,戴上。” 鹿白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把头埋进他颈窝里。 摸索着,听到耳畔他重重的呼吸。 夜色昏暗,烛火绰绰,吞舐着圆菱铜镜。 倏地,灯火将圆镜覆没,房内传来闷哼和低吟。 锦被之下,美人细细白白脚尖绷直。 他五指紧扣她的手,身子在一瞬间绷紧。 鹿白仰起头,半晌才重新睁开眼睛。景殃紧紧抱她,她近距离看到他的长发披散,胸膛和腰腹都是紧实的肌理。 不知是谁内心升腾起巨大的愉悦和满足感,不知又是谁的一整颗心落在实地。 景殃深吻下去。 她回应他。 圆月与桃梢交映,迎接新的春时。 眼前之人终于彻底属于自己。 …… 王府门外,宾客三三两两散去。如此壮阔的大婚,所有人皆是赞服不已。 经过朱雀楼,灯火通明,话本子的男女主人公历经艰险走到一起,胡伯心满意足,给他们了最好的结局。 有人往家里走,喝得醉醺醺的,感慨道: “听闻楚宁王把西戎皇室国玺送给公主殿下了?” “是啊,此事整个东郦谁人不晓。” 旁人扶着他,不禁道:“西戎啊,那可是楚宁王攻下来送给王妃的私有物。” 今日之前,众人都说楚宁王当真偏爱公主。 此话不假。 但大婚宴礼之后,他们明白了,仅仅是偏爱,陛下怎会放心把公主交给他。 偌大的西戎藩地,只为捧至那一人的掌心里。 这不是偏爱,是独宠。 风流骨。 深情种。 作者有话说: 写了133章终于写到了。 第134章 正文完 次日清晨, 陛下赐下三道旨意。 一,立七皇子为太子,入主东宫, 并拨太子护卫队、太子仪仗队、幕僚和府臣于东宫见礼。 二, 西戎藩地归属楚宁景氏驻地, 世袭罔替。 三,卫祁光为卫家后人, 发配边疆驻守边塞, 无诏永不归京。 三道旨意下来的时候,景殃本该去金銮殿接旨, 鹿白身为已经成婚了的公主,大婚第一天也应当去皇宫觐见陛下。 但两个人全都没有来,或者说还没起来。 昭和帝也没有追究, 只吩咐新上任的贴身太监拨点补药给公主, 唯恐她被欺负了。至于楚宁王,他新婚燕尔精力旺盛, 无需特意关照。 此时,楚宁王府, 卧房。 光线大亮, 日上三竿,鹿白悠悠醒来,入眼就看到面前精瘦的胸膛。 肌理线条清晰分明,除了陈年刀疤之外,还有几道新鲜的抓痕。 她抬了抬头,景殃恰好睁开眼。 他似是醒了一会, 眸底是餍足的缱绻温存, 看见她醒了, 也没有起来的意思,把人往怀里拢紧,低哑道: “天还早,再睡会。” 她思维有些放空,迷茫了一会才意识到自己在哪里。 哦,她成亲了。 楚宁王府照着公主府布局改建了一番,她嫁与了他。 昨晚……他叫了五次水。 鹿白后知后觉浑身酸软,动了动身子,有些不适,却没觉得黏腻,大抵是他昨晚给她擦过了。 “你……” 她甫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音的娇气沙哑,抿唇低头看了眼,发现自己□□地窝在他怀里,面颊染上红晕,伸手推了推他。 景殃攥住她的手拉回自己怀里,硬实胸膛紧紧靠过来。他下巴搁在她肩侧,嗓音带着愉悦感,低声: “昨晚那么会撒娇,今日睡了就跑? “昨晚……昨晚你还好意思说!” 鹿白面色涨红,气急败坏地捶他。 昨晚景殃一直让她叫,她不愿,他就趴在她耳边低哼,让她叫出声,还加大力气。 她没忍住,遂了他的意,还在他身上挠出抓痕,但景殃有瘾了似的,一下下地摁着力道,用掉好几个鱼鳔,她压根无法躲闪,偏偏这人还压着声,不停地用那蛊惑的嗓音在她耳边说: “小乖,叫出来。我想听。” 不止如此,景殃还哄着她说出一些让人脸红耳赤的话,她反抗不过,撒娇不成,最后大抵是昏了头了,红着脸全都说了一遍。 现在想来……当时三更半夜,卧房门外寂静如针,恐怕暗卫和下人们全都听见了! 啊啊啊啊啊! 景殃就是个十足的混账!!! “你这个混账!我不理你了!” 她气急地拉起锦被,将自己从头盖到尾。 “公主不气,都是我的错。” 景殃随意穿上衣袍和锦裤,撑起身子去抱她,小姑娘滚了一圈留了一个背影,只留出几缕墨发。他无奈,俯身过去,哄着赔罪: “不气了不气了,昨夜我把下人都赶走了,方圆四周一个人都没有,你大可放心。更何况,洞房花烛夜,温软在怀,你叫我怎么忍得住?” “那……” 鹿白慢吞吞露出半个头,闷声娇气:“那你也太没节制了些……” “你身上一碰就一个印,我哪敢用力。” 景殃将她整个人连带锦被抱起来,走下床塌,一边亲啄一边哄: “虽说叫了五次水,我哪次让你不舒服了?我都没舍得用力,你可不许冤枉我。” 鹿白耳廓有些红,轻哼了一声却没反驳。 景殃说的是实话,她除了最开始有点痛之外,后面不仅适应了,还隐隐沉迷其中。 虽说他重欲,不如说他在主动伺候她。 景殃抱着她走进净室,里里外外细心帮她沐浴一遍,她裹上帨巾赤足站在净室里,景殃把床榻和扔了一地鱼鳔的地板收拾干净,回到净室把羞得全身泛粉的小娇人抱出来,轻轻放在床榻上。 他给她裹好锦被,转身从衣橱取来新的裙裳,回到床榻边给她穿上。 “现在是几时了?” 鹿白突然想起来,问道。 “隅中三刻。” 景殃看了眼漏刻,淡定改口:“快到午时了。” “这都午时了?!” 鹿白立刻推开景殃的手,一边系上裙裳腰绦一边往床塌下走: “我们还得进宫觐见父皇,大婚第一日就睡这么久。” 景殃给她鬓间戴上一枚鸾凤簪,抱到怀里起身往外走,安抚: “陛下召我们进宫用膳,午时之前能到即可。你不用敬茶,又不用拜见皇后,楚宁王府和皇宫都是你说了算,去迟些也无妨。” 他抱着她坐上马车,车夫驶出楚宁王府。 朱雀街上的行人已然不少,看到楚宁王府的马车姗姗来迟,忍不住投来打趣的眼神,夹杂着几分欣羨。 鹿白微红着脸拉上车帘,转头就看到景殃懒洋洋坐在一边,支着下颌,噙着几分笑意看着她。 她忍不住嗔怪:“都赖你!他们都取笑我。” “不是笑你。” 景殃把她抱扆崋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认真说:“他们是觉得你所嫁良人。” 鹿白觉得他有自夸嫌疑,但最终还是悄悄嗯了声。 默认了他的说法。 马车驶入皇宫。 昭和帝摆了一桌小宴,只邀了他们二人一同用膳,鹿白有点心虚,但昭和帝并没有说什么。 倒是景殃代替她敬了两杯茶,昭和帝饮尽。 “你随我去趟宗室祠堂吧,把你的名字记在皇族玉牒上。” 昭和帝放下银箸,看了景殃一眼,道:“如何?驸马。” “是。” 景殃唇边露出几分笑,撩袍起身道: “陛下英明。” “哼,得了便宜少卖乖。” 昭和帝懒得再看他,唤来内侍备轿。 景殃附身,勾了勾鹿白的手指,低道: “你先回,我去一趟祠堂就回府。” “好。” 鹿白告辞父皇,去看了看温嫔和其他几个关系好的嫔妃,又去东宫拜访了鹿枕闲,最后坐上马车出宫。 车夫驶上朱雀街,鹿白忽然想起什么,探出身子道: “车伯,改道去月岩山吧。” 车夫调转方向去了城外月岩山,停在山脚下。 鹿白独自登上月岩山,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来到墓碑前,在夕阳之下为墓碑上了一炷香,撒了些纸钱。 虽然爹爹无法再看到她,但她嫁与景殃,爹爹应当能泉下安心。 高山广袤,春绿无垠,夕阳渐落,轻微沙沙声摇曳作响。 鹿白走下月岩山,正要坐上马车,忽然看到迎面走来一个人。 她顿住脚步,淡淡颔首:“卫世子。” 没错,迎面而来的正好是卫祁光离京的马车。 “不要唤我卫世子了,唤我卫韶吧。” 卫祁光走下马车,一身墨绿锦衣如松落拓,仿佛清风明月的垂柳。 他笑了笑:“公主来看国师大人?” 这不是秘密,鹿白点了点头。 “迟来的贺礼。” 卫祁光拿出一个木匣递给她,轻声说: “祝公主和驸马新婚愉乐。” “谢谢。” 鹿白接过。 木匣很轻,不知道里面放着什么。 她没打开,卫祁光却笑道: “公主殿下不打开看看?” “既然你这么说……” 鹿白看了看木匣,轻轻打开。 木匣里面放着一只白色棉绒兔子。 兔子娃娃有双红眼瞳,通身雪白,极为可爱,看模样倒像是…… 鹿白有些惊讶:“这个跟你曾送我的那个是一对?” “是。” 卫祁光苦笑了下,神情虽然算得上坦荡,但眉宇间带了些落魄自嘲的意味: “曾经私心把这另一半的兔子放在我房内,这样我就能拥有与你一样的东西。但卫府被抄家,京城徒留我一人,公主成婚之际,这兔子带出去着实不吉利。卫某讨嫌把兔子赠予公主殿下,至于公主如何处置,卫某不置一词。” 鹿白对上卫祁光的眼神顿时明白了什么,微微点头道: “多谢。我会把这一对兔子交给驸马处置。” 卫祁光一怔,苦笑道: “料到你会拒绝我,但没想到你会拒绝得这么狠心。” 鹿白沉默了下,只道:“对不起。” 她让开了官路。 前方是通往西处城外的高山坎途,不知充满什么,也不知他余生会遇到什么困苦。 她微行一礼,轻声道: “山高水迢,希望你前路顺利。” 卫祁光忽然偏头,久久盯着夕阳,丹凤眼里流下滚滚的泪。 君子之行,不知归期。 可他偏偏喜欢上了一个人,在最为风华正茂的年纪。 “山高水迢,后会无期。” 卫祁光深深躬行一礼,良久后才直起身,道: “公主保重。” 他坐上马车,消失在夕阳落下的余晕里。 鹿白收回目光,心情有些说不出的复杂,马车驶入城内,途径西市,路过花满街的风月楼。 忽然,马车外传来踏踏马蹄声。 她猛地回神,掀开车帘,看到旁侧白驹上一道挺直颀长的身影。 景殃微微低头看过来,勾了勾唇,桃花眼里带着散漫笑意。他肩上坐着一只睥睨高傲的白猫,猫头上盘着一条小红蛇。 像是在等他,他伸出手,身影映进暖洋洋的夕阳。 一瞬间,鹿白心情顿开,满腔喜悦盈来。 景殃握住她的手,把她拉上马背,待她在怀里坐好之后,扬起马鞭,喉腔含着笑: “王妃坐好了,我们回家。” —下卷【桃李】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此就结束啦! 停在这里是我早就想好的,希望你们也能觉得是个妥善的大结局!撒花!! 休息几天写婚后番外,你们想看啥可以留言说一下,我看着写写 qwq 不知道可不可以求一些鼓励捏(扭捏) 72h留言都有小红包掉落哦!!! 另外,求一下下本预收!!爱你们!!! 古言预收: 《宦掌美人》清冷姝色小美人x心狠手辣笑面虎宦官(假宦官) 现言预收: 《蔷薇星球》乖乖女x温柔狐狸贵公子 么么!进专栏可戳~ - *卫祁光那个原句为“君子服役,不知其期。”来源于《诗经》。另外,“不知归期”一词来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