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观》作者:红酒蔓越莓 文案 (1)圈里人都知道,孟氏集团总裁孟梁观的小娇妻虽然长得柔婉白皙,软弱可欺,当年为了嫁入孟家却是无所不用其极,据说孟梁观恨她入骨。 到后来离婚,别人都以为她会闹。 没想到,签字、拿钱、走人,小姑娘走得安静又彻底。 不像是被扫地出门,倒像是她玩腻了,不要他了。 (2)小姑娘走后,狗男人才觉出夜晚的漫长。 在度过了一千多个孤枕难眠的夜晚之后,他去到那个山明水秀的盆景小镇治疗他的失眠症。 当地组织闻讯陪同参观。 在一家盆景园的门口,一行人偶遇两小儿辨人,甚觉有趣。 龙凤胎的哥哥对妹妹说:悠悠你要记住,长得好看的不一定就是好人。就比如这位叔叔,妈妈说长成他这样的一般都是坏蛋。 孟.长得好看.坏蛋.总裁,看着跟自己眉眼极其相像的粉雕玉琢的两小只,再抬头看看盆景园门楣之上的匾额:掌上观。 ………… 在场的人都表示,当时就看见孟总裁眼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3)这一天,岁老板正邀了七姑八婶喝茶搓麻。 她一袭花开富贵长裙,雪肤乌发,媚眼红唇,纤纤素手捧一只极品紫砂茶壶,美得逍遥且自在。 看着气势汹汹闯进院来的男人,她轻轻摩挲着茶壶边缘,瞧他片刻,柳眉凉凉一挑,“先生,您找谁?” 到那时孟梁观才知道,人都说她是他的笼中物,其实,他不过是她的掌上观。 &假装不爱惨被打脸的霸总vs假装很爱揣了球就跑的娇妻&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岁初晓孟梁观 ┃ 配角:《温柔烙》求收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狗血古早带球跑 立意:方寸之间 宇宙大观 第1章 欧月 人间地狱 二月清城,春雨笼城。 这场雨从昨天上午下起,到今晚还没有停。 夜王朝酒吧二楼的玻璃窗上雨线交织,映着室内的水晶吊灯,璀璨而朦胧。 温暖安静的VIP包厢里,握着球杆的男人五官棱角分明,身材高大挺拔。 他身着白色衬衫,深灰色西裤,修身合体的西服马甲,勾勒出他劲瘦有力的腰线。 男人弯下腰,骨节分明的五指张开架起球杆,轻轻一击,红色球体砰然入袋。 掌声寥落而起。 江舟从一旁沙发上站起身,他拿起球杆,一边瞄着位置,一边闲闲道:“你这一个月没回国,刚落地就来跟我们厮混,就不怕你那个小娇妻哭鼻子?” 孟梁观面色清冷沉毅,注意力都在球桌那里。 徐邦在一旁插话,“江舟你怎么老哪壶不开提哪壶?老孟好不容易才来我这里一次,你老提那个女人干嘛?” 江舟无奈一笑,说:“老孟家那位二十四孝小娇妻,天天在朋友圈里插花、煲汤、刺绣。我家雅秋现在天天追她的更新,都成她的小迷妹了。刚才她还发视频,说给老孟煲了爱心汤,等他回家去喝。雅秋就让我帮忙问问,老孟什么时候去金湾,不要让她的岁老板再独守空房了。” 孟梁观完成了一记漂亮的长台进攻,看着球体干净入袋,漫不经心地问:“什么岁老板?” 江舟笑,“你不知道吗?你家小娇妻的网名就叫岁老板。专门教那些全职太太怎样做个360度全方位无死角好太太的,小岁老板。” “老板?” 想起女人娇柔白皙的样子,孟梁观唇角轻轻一哂,俯下劲腰,目光瞄准母球,轻轻一击。 母球擦着红球,碰到桌边,再一弹,把红球精准推入袋中。 徐邦欣赏完孟梁观这漂亮一击,鼓着掌,对江舟说:“你媳妇是外地人不知道这里面的情况,你怎么也不给讲讲姓岁的当年的壮举呢?就凭她干的那些事,守空房都是轻的,如果不是她,老孟早就跟林……” 徐邦没说完,孟梁观看着一粒子球晃袋未入,他锁眉起身,立在那里擦着巧粉,淡淡道:“徐邦,我送你的开业礼物收到了吗?” 孟梁观一问,徐邦连忙掐住那边话头,说:“收到了,昨天就摆在舞台中央了。正要跟你说呢,今晚的伴奏用的就是你送的那架。不愧价钱,音色真不错。” 说着,他拍了拍江舟,揶揄道:“还是人老孟出手阔绰,不比江舟这个气管炎,自从结了婚生了孩子,挥金如土江大少都成抠门铁公鸡了。” 江舟无所谓,厚脸皮地一笑,说:“没办法啊,奶粉尿片都是钱啊!” “拉倒吧!”徐邦不信,“奶粉尿片那几个钱能难得住你江大少?你就是气管炎,徐雅秋怕你出来撩骚,你为表忠心,把老底都上交。” 江舟恬然一笑,“也不是,100块以内的礼物我还是送得起的,你店里的绿萝不就是我送的吗?这还是我找小岁老板从她的小自然买的,据说是最好的品种。看老孟的面子,给我打了八折。” 两个朋友说笑着,孟梁观俯身再击,黑八落袋,利落清台。 他站起身,刚要去抽根烟,楼下欢声忽起,音乐燃爆,噪声隔着防音效果良好的门窗都隐隐地透了进来。 徐邦大手一拍,激动道:“应该是我请的歌手到了!” 徐邦的夜王朝酒吧今晚开业。 他特意请了近期因为一首民谣爆红的网络歌手许临前来助兴。 许才子有颜有才,又是网站当下最红,徐邦为请他可是颇花费了一笔。 许临一来,徐邦就更加没有了陪着孟梁观和江舟玩这种闷骚游戏的兴趣。 他把这间包厢直冲一楼舞台的隔音窗户一推,招呼着孟梁观和江舟说:“你们快来,品品我新请的这位小网红。” 江舟早就听说徐邦花大价钱请了许临前来助兴,还听说那位歌手不仅歌唱得好,人还长得帅。 她家徐雅秋就被迷得不行,给孩子喂着奶还刷他的视频,一边刷还一边夸“我家临临就是帅”,那花痴模样,比看见自家亲儿子都亲。 为了看看“自家儿子”到底有多帅,江舟端了一杯酒,捧场走过去,只看了一眼,不由惊讶,“这不咱们老孟当年吗?” 听江舟这样一说,徐邦也诧异,“还别说,仔细一看,这小男孩还真有几分咱们孟校草当年的风采!” 许临在网上走的一直都是清新男神的人设,今天他穿了一件简单的白T恤,水洗蓝色的牛仔裤,修长挺拔地往那里一站,跟中学时代的孟梁观还真是有几分相像。 徐邦很激动,连忙招呼孟梁观也过来看。 窗户一开,噪音扑满包厢,孟梁观已经没有了打球的兴致。 他此时已经收起了球杆,扯了纸巾擦了手,正长身长腿地倚靠在球台上,拿了烟要去点。 等他走过去,一楼已经安静下来,许临正在唱歌。 刚才还在舞池里尽情挥洒荷尔蒙激情的男男女女此时都像是被施了魔咒。 他们整齐划一地随着音乐的节拍轻轻摇晃着身体,跟着台上的节奏轻轻哼唱,场内氛围一时和谐唯美。 孟梁观居高临下望过去,目光扫过许临,就见他正弯着腰,伸手邀请台下的一个女孩上台与他同唱。 被许才子这样一邀请,灯光立刻就追了过去,照在了被邀请的女孩身上。 从这个位置望出去,孟梁观只看得见女孩的背影。 他点着烟,吸一口再呼出,青白色的烟气里,他看见女孩如藻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薄线衣,咖啡色的半身长裙,线衣塞进裙子里,露出她极细极软的腰线。 温软乖顺,跟酒吧的氛围很是不搭。 面对许才子这个让无数少女尖叫的邀请,那个女孩却显得很是为难,用力摇着手,表现拒绝。 她身旁的一个男生却把她一推,大声说着:“去吧师姐,你不常说许临是你的梦中少年吗?” 女孩子身体娇,被那个男生这样一推,直接就被送上了舞台。 许临想要来牵她,却被她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然后她就接过工作人员递过来的话筒,转身,开嗓,惊艳全场。 麻油,这声音,妥妥的初恋啊! 不过,这张脸…… 女孩有着一张小巧精致的瓜子脸,皮肤很白,眼睛很大,睫毛卷翘,嘴唇是好看的樱花色…… 徐邦疑惑地看向江舟,“你不说她正在家给老孟煲爱心汤?” 江舟咳嗽了一下,小心地望向旁边。 孟梁观站在那里,眉目凝霜地望着台上那个娇柔的身影,烟烧到了手都没有感觉到。 …… 岁初晓回到金湾别墅8号院时已经快到凌晨。 外面的雨停了,但是风很凉,吹到脸上冰冷如刀,就像在夜王朝时后背突然升起的那股莫名其妙的寒意。 今天,岁初晓和闺蜜欧阳、师弟杨灿合伙创办的小自然城市农场正式开业。 开业前的准备做得好,酬宾活动火爆。 他们打烊以后特意去吃饭庆祝。 吃完饭才刚到九点。 他们的团队都是年轻人,平均年龄不超过24,尤其欧阳又刚失恋,所以,当拆二代杨灿提议一起去酒吧时几乎是一呼百应。 不过,岁初晓没有去。 她听徐雅秋说,孟梁观今天回国了。 她在朋友圈里兢兢业业地营设了这么久的贤良淑德小娇妻的形象,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所以,她早早地回到家,早早地煲上爱心汤。 虽然知道孟梁观不一定会来,还是早早地给她发了一条等他回家的信息。 谁知道,她的汤还没有煲好,杨灿就给她打电话,说欧阳喝醉了,哭闹着不肯回家,让她来接她。 岁初晓没敢耽误,立刻打车去了夜王朝。 等她到了以后才知道,她被杨灿和欧阳合伙给骗了,欧阳并没有喝醉。 因为岁初晓喜欢的歌手许临突然来到现场,欧阳骗她出来,想给她一个惊喜。 岁初晓虽然有些生气,看着舞台上跟少年时的孟梁观长得很像的许临,她还是挨着欧阳坐了下来。 本来以为可以现场听许临唱歌已经很幸福了,没想到的是,她竟然还跟他一起唱了歌。 现在回想起来,当她站在舞台上望向许临时,恍然又回到了中学时代。 那个白衣牛仔的少年,好像就是孟梁观。 不过,她的那种陶醉很快就被后背突如其来的一股子寒意给冲散了。 寒意来得莫名其妙,却相当迫人。 她站在舞台中央,明明身边还有高大的许临,却感觉像是一只孤零零地站在大草原上的小羚羊,身后起伏的深草丛里面,有什么大型猛兽随时准备伏击。 害得她往二楼的方向瞧了几次,歌词都差点唱错了。 岁初晓一边想一边走,很快来到了8号院的门前。 等她去拿钥匙才发现,完蛋,包包好像落在杨灿的车上了。 此时金湾别墅8号院里面除了花园里的地灯,已经是漆黑一片。 而她家那位温柔善良的老保姆秦姨的睡眠又极轻,一旦被吵醒就很难再入睡。 她实在是不忍心打扰。 于是,她绕到别墅的后面,拨开围墙上被欧月的枝条掩盖住的那个缺口,从那里爬上了墙头。 这是她的秘密通道,两年前她被孟梁观关在这里的时候就打造好了。 那时候想着如果孟梁观真想囚禁她一辈子,她就从这里逃出去,没想到直到今天才派上用场。 岁初晓翻#墙成功,顺利落地,为了去除心中那股莫名的怀疑,她先去了车库。 指纹按下,车库门缓缓打开。 冷冷清清的车库里,还是只有她那辆白色的小跑车孤零零地蹲在角落里,并没有孟梁观的车。 她的心里一空,又打开从车库直通客厅的门,穿过那片小花厅,走进了客厅。 客厅玄关处的小暖灯应声而亮,房间里却并没有开灯。 偌大的空间里黑漆漆一片,无声无息,更没有那种木质调香水混合烟草的独特味道。 到这时,从夜王朝开始的警报才算是彻底解除。 他并没有回来! 昨天都已经有人在大洋彼岸晒出跟他共进午餐、为他送行的照片了,也就是说他至少今天上午已经回到了清城,身为他法律意义上的妻子,她却到现在连他的影子都没见到一个。 岁初晓的心里一落,不知道是轻松还是失望。 总之,今晚跟以往一样,该干嘛干嘛吧。 她拉开鞋橱,弯腰换鞋。 欧阳的电话打进来,问她有没有到家。 欧阳是岁初晓的高中同学、好闺蜜,也是她的合作伙伴。 这女人才失恋没多久,今晚喝的又有些多,她们互报了平安以后还不肯去睡觉,拉着她在电话里大骂狗男人都是死猪蹄子。 岁初晓今晚还是一个人,长夜漫漫,阴雨绵绵,聊聊天也是好的。 于是,她一边换着鞋,一边陪欧阳聊天。 等欧阳大骂了一通前男友,说起她和孟梁观,她自嘲道:“算了吧,我比你也好不了多少,我都守了一个月的空房了。” 她用脖子夹着手机,“不过好在今晚见到了小许哥哥,还跟他一起唱了歌,啊……” 岁初晓闭上眼睛,在脑子里进行了一下情景回放,满足地叹口气,“今晚就让大猪蹄子从我的梦里滚出去吧,我要抱着许许睡觉觉。” 欧阳才不相信岁初晓这个死脑筋会真的舍得把她喜欢了快十年的大猪蹄子踢出去呢。 她喜欢许临,也只不过是因为人家跟她的大猪蹄子长得有几分像而已。 欧阳故意激她:“女人,你都要抱着新欢去睡觉觉了,打算什么时候跟孟梁观离婚,还人家自由呢?” “离婚?” 岁初晓把鞋子塞进鞋橱,手指轻轻摩挲着橱门光滑的边缘,密长的睫毛轻轻垂着,思考了两秒,“虽然他回家次数少……” 她把鞋橱门一推,笑道:“可是夫妻生活质量高啊,能力强还持久,我还没玩够呢。再说……” 她举着手机一转身,脚步猛然一顿,剩下的话就都卡死在了喉咙里。 只一架屏风相隔的茶室里,男人临窗而立。 暗影中的他身形高大,长腿劲拔。 在他恍如深渊的眼睛望过来的那一刻,岁初晓的心里咯噔一下,完了,这就是人间地狱! 第2章 茉莉 我冷落了你? 这一眼,恐惧深入灵魂。 岁初晓的手一抖,手机在地板上弹了一下,就摔在了男人的脚边。 “你,你来了?什么时候到的……” 她一边跟人客套,一边就要去捡手机。 孟梁观已经先一步帮她捡起来,而欧阳那个大喇叭还在里面呜哩哇啦。 她刚要告诉欧阳闭嘴,男人已经把她的嘴一捂,抬手按下了免提键。 “哈哈,你该不会真的只把人家当种马吧?” “不过,就是去当鸭,估计人家也得是头牌。” “你眼光不错,这个基因库可是真的强大。” 欧阳没遮没拦的醉话在清旷的房间里回荡,岁初晓在孟梁观令人窒息的怀抱里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岁岁,你可好好把握呀。” “争取早点取到真经,生个宇宙第一强的儿子出来,到时候再把狗男人一脚踹掉!” 听到这里,孟梁观看了一眼生无可恋的岁初晓,问:“还聊吗?” 岁初晓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 到这时,欧阳才刚发觉异常,“怎么了?岁岁,你那边什么情况?” 孟梁观低头在话筒边,淡声道:“谢谢夸奖,我会好好努力。” 说完,他修长手指一按,把一定已是一脸震惊加懵逼的欧八婆关进了手机里。 房间重新归于安静。 孟梁观把岁初晓放开就去拿烟。 “我错了!” 不等男人发作,岁初晓立刻承认错误。 根据她以往的经验,这个时候,服软好过硬抗。 她望着男人宽阔的背影,真诚地说:“真的,这一次真的是我错了。” 孟梁观没说话,倒出一颗烟点上,坐进沙发里,继续刷他的手机。 岁初晓壮着胆子往前走了两步,以示道歉的诚心。 “你知道,我和欧阳快七八年了,可能是因为太熟了,所以说话就有些口无遮拦。” “其实根本就不是她说的那样的,你不要生气。” “我以后一定会改的,再也不乱说话了。” 她小心地觑他一眼,“你如果还不相信,我可以发誓以后都不跟她玩了。” “真的,我可以发誓的!” 女孩子大眼无辜,一脸真诚。 男人的脸沉在烟色里,像是庙里缭绕香火中的神祇,面色无波,深不可测。 “我发誓,如果以后再乱说话,就让我变成,变成……” 岁初晓努力搜罗着以前发誓还没有用过的结果,“嗯,就让我变成一只浑身癞疤,奇丑无比的癞□□!” “您看,”够恶毒了吧,“这样可以了吗?” 女孩子拧着衣角,忐忑地望着对面沙发上的男人。 她素面朝天,清新淡然,大眼睛里水汪汪一片,卷翘的睫毛轻轻颤动,显示着她内心的不安。 一个月没见,她此时的样子也真的是惹人爱怜。 如果没有今晚的亲耳所听、亲眼所见,估计这会他已经把她揉碎在怀里了。 孟梁观把她从头看到脚,却依然沉默。 后来就索性又拿起了手机,也不知道在那里操作着什么。 他这样的态度告诉岁初晓:事儿有点大,已经不是发一两次誓就可以解决的了。 没办法,只好使出杀手锏了。 于是,她酝酿一秒,眼睛一眨,两行热泪就流了下来。 “孟梁观,你不要不说话啊,你这个样子,我好害怕……” 她流着眼泪望着他,眼神娇娇怯怯,声音小心翼翼。 也许是泪水炮弹管了用,这一次,男人终于有了反应。 他放下手机,伸手把烟按熄在水晶烟缸里,起身向她走过来。 随着孟梁观一步步靠近,岁初晓感觉自己身边的空气被一点一点挤走。 等他站到她的面前,她仰起脸近距离地望着他,呼吸都要停掉了。 他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啊,比那个许临可是帅多了! 男人眉眼一如既往地清冷。 他垂着眼眸,把她的手牵起来,轻轻揉捏着她柔弱无骨的小手,淡淡地说:“幸亏你没有牵他的手,否则,给你剁掉。” 岁初晓的头皮瞬间过电,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原来,在酒吧的时候,他真的也在? 那道寒意的来源,真的就是他? 岁初晓的心里滋味莫名,不知道该感慨两个人之间的心电感应,还是该哀叹自己的命运多舛。 都装了这么久了,不过出去玩一次,还被逮个正着! 不过,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慌。 岁初晓睁着无辜大眼懵懂了两秒,然后眼泪就很配合地奔涌而出。 她望着他,泪水长流,“你那么久都不回来……” 她撇撇嘴,做出努力忍住哭声的样子,“我一个人睡这么大的房子,很害怕……” “欧阳说许临在那边唱歌……” “所以我就去了……” 她轻轻吸了吸鼻子,眼睫一颤,眼泪再次决堤,“许临长得,像你……” 她把“你”字咬得稍重,尾音拖得稍长,长到可以拉出丝,然后就戛然而止,把剩下的话都吞进了抽噎里。 女孩子人长得美,性子娇,此时又梨花带雨,就是块石头,也该翻翻身了。 果然,男人松了口气,问:“推你上去的那个男的是谁?” 岁初晓拿手背擦了擦眼泪,说:“是我的小师弟杨灿,也是我的合作伙伴。” “哦,”男人沉吟着走到沙发边。 他坐下来,又拿起手机看了看,然后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过来吧。” 这是…… 过关了? 岁初晓的心里一喜,却不敢有丝毫的表露。 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乖乖巧巧地坐在了他的身边。 女孩身上有好闻的茉莉香。 香水是孟梁观给她定制的。 为了保证气味的独一无二,他买下了一条生产线,只为她一人调制。 这一次的主调依然是茉莉,介入了玫瑰和小苍兰,混合着女孩的体香。 又清又媚,比前一款更勾人。 孟梁观长腿懒腰,长臂搭在沙发上。 岁初晓依偎在他的怀里,温温柔柔,猫儿一样。 他闻着她身上的茉莉香,手指勾住她的一缕头发,轻轻把玩着,说:“我冷落了你?” 男人嗓音低沉清凛,话说得和缓,却让岁初晓的心口一跳。 她刚才说要抱着许许睡觉觉的话,他一定都听到了。 其实,要说他冷落了自家老婆,也没冤枉他。 正经老公谁能忙到老婆生日都不回家,却有时间那么高调地去给他的干妹妹探班呢? 不过,岁初晓可不敢兴师问罪,毕竟,当年为了上位,她做的那些事可是不光彩。 于是,她迅速挂上一脸的温柔贤惠,一边给他捏着肩,一边说:“没有啦,你工作忙,是我不懂事。” 很体贴很懂事的一句话,如果别的男人听见自家老婆把自己沾花惹草说成是去“忙工作”,估计得乐死。 岁初晓却不知道怎么就又惹恼了这匹大型猛兽。 他听完,绕着她发丝的手指一顿,垂眸瞧她片刻,然后一拉。 岁初晓吃痛,伸手去捂,一句“mmp”就飙了出去。 第3章 玫瑰 怎么忍心看着你天打雷劈? 骂人的话,岁初晓脱口而出,这跟她平时努力在他面前维护的好太太形象相去甚远。 不过,好在男人不太懂网络用语。 他蹙眉,“你说什么?” 听着好像不是好话! 岁初晓水眸一眨,眼底就红了,“你慢慢地……” 她偎进他的怀里,“你慢慢地嘛,都把我弄疼了……” 女孩子温柔如水,被弄疼了也只是小声哀求。 她的小手轻轻地抚在他的胸前,柔白的肌肤衬着他黑色的真丝衬衣,把他的衬衣压出了一痕浅浅的褶皱。 他托起她的下巴,略带薄茧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仔细端详着,像是在欣赏一件稀世的珍宝。 岁初晓被她瞧得羞涩,“我脸上有花吗?” 他轻轻一笑,淡淡道:“这张脸皮下,到底还藏着多少张面具呢?” 男人目光温柔,嗓音清沉,明明是说情话的样子,岁初晓却从里面听出了刻薄无情。 她怔了两秒,随即就笑了。 她跟孟梁观相识快十年,所做过的最难堪的事,无非就是她当年强娶硬嫁,逼他娶她。 小时候,他说她性子柔软,做事犹豫,怕是会被人欺负。 他其实不知道,性子软,爱犹豫都是遇见他以后的事。 想当年在溪山,她跟妈妈相依为命14年,谁不知道岁家盆景园的泼辣小初一? 所以,当他们孟家欺她父母双亡,想违背早就订下的婚约让孟梁观另娶林家小姐时,她立刻就原形毕露,逼他娶了她。 不过,她向来敢作敢当,既然作出了这样的祸,自然是心甘情愿承担一切后果。 通过这两年的历练,她的体重没怎么长,脸皮可是厚了许多。 跟其他人那些更加恶毒的攻击比起来,他的讽刺对她来说只是小菜一碟。 听着男人的揶揄,岁初晓脸上的笑容也只是稍稍一顿,随即又开始活泛。 她勾住他的脖子,俏然一笑,说:“那么,你还喜欢我的哪个样子?我做给你看啊。” 女孩娇媚,笑容细碎。 男人沉眸一笑,暗光捺进眼底,随即浮起一层春色。 他低头在她耳边轻语,她腮边潮红浮起…… “你好坏……” 她咯咯笑着,拿小拳头就去捶他的胸口。 她白皙粉嫩的脸庞上笑容明媚,头顶上的水晶吊灯却在眼底打下了具有棱角的光芒。 孟梁观看着她,想着在酒吧时她被那个男人牵上舞台的样子。 他把她的手扯下来,淡声问:“洗澡了吗?” 岁初晓轻轻呼吸,“在欧阳那里洗过……” 他没等她说完,就低头封住了她的唇。 岁初晓在男人兴起的风雨里闭上了眼睛,手臂自然而然就攀了上去。 许久不见,身体远比意识诚实。 他对她的所有弱点了如指掌。 她在他的攻势里很快沦陷。 火势失控,从客厅到卧室的距离都成了天边。 他把人抱起来放在那条凉窄的桃花几上,就去扯领带。 岁初晓自觉坐不稳,颤声道:“换个地儿……” 她说着就要往下跳,男人却把她一推,“这里就好……”。 话音未落,嘭的一声,花几上摆着的那只花盆就被他扫落在地。 花盆和泥土摔了一地,那株才开出一朵的海棠就躺在了满地狼藉里。 岁初晓感觉自己的心都摔在了地上。 这盆西府海棠盆景是去年孟梁观陪着她去拜访她的大学老师时,老师割爱送给她的新婚礼物。 这是老恩师精心培育多年的作品。 据说花开之时,花瓣白如落雪,花瓣边缘却晕染如胭脂。 她千里迢迢地带了来,细细地养到现在,今天才绽出了第一朵。 她轻呼,“我的花……” 孟梁观却毫不在意,“明天送你一车……” 在他的眼中,那只不过是一盆花。 而她秀色可餐,他急不可耐。 他的情绪丝毫不受影响,继续一手按住她,一手就去解腰带。 金钱和地位赋予他掌控一切的淡然。 她的倒追,更在感情上给予了他上位者的坦然。 而且,坏了一枝,送她一车。 所以,伤心什么?高兴才对。 可是,岁初晓的心情却在那一刻坏掉了。 她想起她生日那天,他在林明穗的新剧开机仪式上,送的那一车红玫瑰。 虽然岁初晓告诉自己要大度,毕竟,孟梁观是被她从人家林大小姐那里抢来的。vx工种号:秘 桃 基 地 横刀夺爱已属不道,如果再把夫妻生活当成冷战的炮灰,就更加失去了职业操守。 可是,心情一坏,满世界都是清醒的悲哀。 酒气消了,情#欲也跟着退潮。 虽然她没有抗拒,孟梁观却觉察到了她的异样。 他停下,低头看她,“怎么了?” 她垂下眼睫,抱歉道:“不好意思,有点累了。” “累了?” 他薄凉一笑,把她往前一拉,几乎是鼻尖儿贴着鼻尖儿地问她,“刚才翻·墙时,不是生龙活虎的?” “……” 岁初晓一惊。 金湾是独栋带花园的别墅,面积比较大,房前屋后都有花园。 房子后面的那个花园更大,里面做着景观,还栽种着不少花木。 岁初晓试过,无论是站在主屋的哪一面窗户,都不可能看见她的那个秘密通道。 所以,他知道她翻·墙进来,唯一的原因就是,监控! 她看着他,有点不高兴,“你通过摄像头监视我?” “不,”他低头啄他一口,“我一直都有派人跟踪你。” 岁初晓,“……” 孟梁观点开手机,打开一段视频,“自己看吧。” 岁初晓拿过来一看,从她今晚从临江楼出来,到进入夜王朝,跟许临唱歌,再到她又回到欧阳住处换了衣服出来…… 全程跟拍! 狗仔队都没这样敬业! 岁初晓忍住直往上涌的火气,看着他,“那又能怎么样?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去一次夜店,跟别的男人唱一首歌确实是不能怎么样?” 男人嗓音清凛,手指在她唇上一点,“可不要让我拍到更好看的。否则,你知道会怎么样。” 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 净身出户,扫地出门呗。 婚前协议上就是这么写的。 所以,他这两年,一定没少在这方面下功夫吧? 岁初晓冷冷一笑,把手机往他怀里一扔,转身就走。 孟梁观望着她的背影,继续嘲讽,“怎么?不演你纯良无辜的小娇妻了?” 老娘没那心情了! 岁初晓不搭理他,继续走。 “协议上可是还有关于履行夫妻义务的条款,”男人提醒,“要不要我念给你听?” 这一次,岁初晓站住了。 她站在那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就去脱自己的衣服。 看着她大义凛然献祭一般的样子,孟梁观的兴致一下子荡然无存。 这是她最让他恼火的状态,不哭不闹不争辩,表面上逆来顺受,实际上浑身长刺儿。 兴致败掉,他们两个之间唯一的沟通途径也被堵死。 他长腿迈开,绕过满地的狼藉,径直就去冰箱里拿水浇火。 岁初晓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重又把肩带挂好,继续上楼。 看着她走上楼梯,孟梁观拧着水瓶盖子,不紧不慢地说:“你猜我这次在美国遇见谁了?” 爱谁谁?老娘没空搭理。 “林明旭。”他把水倒进杯子,“这一次,他倒是让我刮目相看了。”他瞄她一眼,“竟然有胆量主动在我面前出现。” 岁初晓虽然还是没搭腔,上楼的脚步却明显慢了。 孟梁观唇角一哂,拿起夹子往杯子里加了一块冰。 他轻轻摇晃着水杯,看着那块冰被水流裹携着,不受控制地旋转不止,“后来我才知道,他这么大胆,原来还是为了你。” 岁初晓的手扶住了楼梯,耳朵都竖了起来,男人却不说了。 最终还是没忍住,她又回来了。 她走到孟梁观的面前,小心地问:“他是不是托你给我捎了什么东西?” 孟梁观看着她,满眼讥诮,“怎么,现在不累了?” 迎着男人讥诮的目光,岁初晓莞尔一笑,“哎呀,人家刚才是担心你累嘛。” 女人变脸快,行动也快,她爬到他身旁的吧台椅子上,跪坐下来,“我再帮你揉揉肩啊。” 女孩小手柔弱无骨,力度合适,很是舒服,孟梁观闭上眼睛,慢慢享受。 岁初晓轻轻觑着他的脸色,看着他神态放松,才小心地又说:“他是托你给我捎了一本很旧很旧的笔记吗?” 如果林明旭真的托孟梁观给她捎了东西,岁初晓唯一想到的就是她找了很多年的,她爸爸生前留下的那本笔记。 那还是很多年以前的事。 林明旭告诉她,在他的老家看到过类似的手稿。 等他们找过去,却发现那人已经移民美国了。 林明旭知道那部笔记在她心中的地位,答应会继续帮她寻找。 不过,自从她跟孟梁观结婚,她和林明旭就再也没有联系过。 所以,可以让林明旭顶着孟梁观这张臭脸请他帮忙捎带的东西,除了爸爸的那部笔记,岁初晓想不出第二种。 孟梁观被岁初晓伺候得舒服,他闭着眼睛说:“确实是一堆烂纸,不过不是你要找的,我已经丢掉了。” “丢掉了?” 岁初晓眼中的小火苗一下子又烧了起来,“你凭什么丢我的东西?” “凭什么?”他勾起她的下巴,“凭你是我太太,凭你当年发过毒誓不再跟他联系。我怎么忍心看着你天打雷劈?” 男人语调冰冷,手指骨节轻轻划过她的脸颊。 岁初晓磨了磨牙,推开他的手,转身又要回卧室。 她要去找林明旭的电话,赶紧问个清楚。 毕竟,自从三年前那场意外,眼前这个男人的性格就有些古怪,总是忽冷忽热,忽恶劣忽温柔的。 谁知道他刚才说的话是真是假,说不定是故意骗她的,也说不定就是真的。 岁初晓急匆匆地往楼上走,孟梁观看着她的样子,手里的玻璃杯差点被他捏碎。 他索性转过身去不看她,没想到那边扑通一声响,她却绊倒了。 脆疼脆疼的感觉直入骨髓,等岁初晓咬着牙扶着楼梯爬起来,一回头,却发现孟梁观就在她的身后。 他靠在楼梯边,慢悠悠地喝着一杯水,轻飘飘地丢给她一句,“笨蛋。” 岁初晓眼尾一红,蹬蹬蹬跑上楼,嘭地一声就摔上了门。 世界安静了几分钟,楼下车声划破雨夜,孟梁观开着她的车走了。 走就走吧,老娘今晚可没空哄你。 可是,等她拉开抽屉,想找出以前的记事本,找到早就被她删掉的林明旭的联系方式时,却看见一只丝绒盒子正静悄悄地躺在那里。 岁初晓打开盒子一看,里面这条光芒璀璨的项链正是前段时间孟梁观在国外某拍卖会上的斩获。 她记得孟梁观的干妹妹林明穗曾经在拍卖会前就晒过这条项链的图片,话语里是满满的喜欢。 她以为孟梁观大杀四方拍下来是要送给林明穗的,没想到却拿来了这里。 岁初晓看着那条项链,冷冷一笑,拿来做什么?道歉吗? 今年的正月初一是岁初晓的生日,也是她和孟梁观结婚以来的第二个春节。 他答应会跟她一起过。 可是,轻飘飘的承诺终抵不过他那位远在美国的干妹妹的一个电话。 大年夜,他又飞去了美国。 她是直到第二天的年初一才知道他已经去了美国的。 因为,她有关注林明穗,看得到她的所有炫耀。 当她看见林明穗给孟梁观接机的照片时,已经做好了一桌子的菜,正满心期待地等着他回来。 那一晚,她一个人待在空旷冷清的别墅里,伴着电视机里辞旧迎新的祝福,慢慢地吃掉了一桌子冷掉的饭菜。 半夜的时候,胃疼得受不了,她没忍住,给他发了一条信息。 岁岁平安:你在哪里呢? 等到她睡着又醒来,他的回复才来。 MENG:忘记跟你说生日快乐了。回去的时候给你带礼物。 她捂着胃读完那条信息,那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她的生日已经过了。 所以,今天,他是来兑现承诺了。 第4章 棠梨(捉虫) 不奢望天长地久 岁初晓出生在大年初一。 村里的老奶奶们都说,出生在大年初一的女孩子有福气。 可是,她却是一个可怜虫。 在她还只是妈妈肚子里的一枚小胚胎时,爸爸因为一场意外离世。 她跟妈妈相依为命了14年,妈妈也因病去世了。 从那以后,再有老奶奶说什么出生在大年初一的孩子有福气,就总会有人拿她举例子,“也不一定哦,你看岁校长家的小初一,啧啧,小小年纪父母双亡,可怜得很呢。” 虽然别人这样说,她却并没有感觉自己有多可怜。 他虽然从未见过爸爸,却知道爸爸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他建学校,教学生,到现在还有很多人敬重他。 妈妈虽然只陪伴了她14年,却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最温柔,最能干,懂得道理最多的妈妈。 而且,妈妈去世前还帮她打点好了一切。 县城里两套房的房租足够她的吃喝和学费。 家中盆景园里爸爸留下的那些精品盆景已经被妈妈精心照料了十几年,如果卖掉,足可以做她未来的创业基金。 虽然爸爸妈妈都不在了,她却觉着自己比动不动就被喝醉的老爸抽得皮开肉绽的二狗幸福多了。 她的这种幸福感一直持续到妈妈去世后的一个月。 她在收拾妈妈的遗物时,意外地发现了一张纸。 纸页老旧,已然泛黄,上面的内容却新鲜得让她的睫毛都发抖。 纸上说:她跟千里之外的清城豪门孟家唯一的儿子孟梁观,是指腹为婚的娃娃亲。 这可是一桩大新闻。 她连忙上网搜索了孟氏集团相关,也找到了那个叫孟梁观的男生的一张照片。 那是他参加某竞赛获得一等奖的官方公布照片。 照片上的他穿着雪白的衬衫,深色的西服套装,身形挺拔,五官清俊,是她平生所见过的最漂亮也是最聪明的男孩子。 不过,那时候她却并没有想过自己跟他会真的怎么样。 毕竟对于她来说,一个远在天边素未谋面的男孩,远不如邻居二狗更加亲切。 直到他来接她。 那天杏花微雨,她正在盆景园里干活。 园门被扣响,她搬着一个花盆一转身,就看见了门口站着的一行人。 为首的少年站在随从撑起的雨伞下面,白衣黑发,皮肤白皙,俊秀挺拔得像是雨后的一竿翠竹。 那是17岁时的孟梁观。 生得太过漂亮的人往往气场强大,当时的岁初晓只看了他一眼,就不由红透了脸。 他的真人,可比邻居二狗好看一百倍。 见她发怔,他在随从手中接过伞,走到她身边,替她挡住了一片落雨的天。 他对她说:“跟我回家吧。” 他的声音清润好听,却遥远得像是来自天边。 那一刻,她觉着他就是一轮太阳。 他照亮了她的天空,也照亮了她沾满泥巴的球鞋和她所有的自惭形秽。 于是,本来不想离家的她,因为他的那张脸,竟然莫名其妙地抛却了所有,跟着他进了城。 那一天,从溪山到清城的路上,他给了她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照顾。 最开始,她傻傻地以为,他对她的温柔和照顾都是特殊的。 因为,她和他之间有着世间最亲密的约定。 直到她到了孟家,见到了林家小姐,莫家小妹,某某家的姐姐,她才知道,他对谁都是那样的。 那不是特殊,而是多年良好家教的习惯使然。 他的盛世容颜和良好教养让他光芒万丈。 他就像那天际的太阳,可以普照万物,却独独不能属于她。 而且,虽然孟爷爷和孟伯伯都对她很好,却像是早已经忘记了那个婚约,自始至终就从未提起。 两厢的巨大差距,让她有了清楚而痛苦的自知之明。 她悄悄地把那张婚约收进了行李箱的最深处,却遏不住自己野蛮生长的暗自喜欢。 孟梁观不知道,当年她跳级考进瀚明私中,其实只是为了能赶在他高考之前跟他同一年的校。 孟梁观也不知道,她那被他不屑一顾的紧压翰明录取线的分数,是她在无数个夜晚打着手电筒在被窝里温课到天亮才取得的成绩。 他更不知道,为了改掉那一口他一听就会微微皱眉的乡音,她曾经嘴巴里含着石头苦练普通话。 不过,她从来没有怨恨过他。 她被他从一个小山沟带到了大都市,念了数一数二的中学,考上了自己喜欢的专业,可以像城里人一样操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与人交际,还可以陪在他身边那么多年…… 直到那一晚,孟梁观21岁的生日。 party结束,朋友们都走了。 她帮着收拾好现场,准备回房睡觉时,路过孟伯伯的书房,竟然听见一向相处融洽的父子俩在吵架。 孟伯伯说:“我为了什么?还不是希望你未来的人生更顺畅?” 孟梁观却反驳孟伯伯不过是为了家族的事业更兴旺。 孟伯伯急了,拍着桌子骂:“臭小子,你是不是真的惦记上了你爷爷从乡下带来的那个小丫头?” 孟伯伯这一句话,把岁初晓吓住了。 孟伯伯让孟梁观联姻的是那个长得又白又高又漂亮,会弹钢琴会画画,还会唱百灵鸟一样的美声的林家大小姐。 而她只是一个来自农村的父母双亡的小孤女,都已经18岁了身材却还是瘦瘦的,还剪着很傻的学生头。 虽然别人都说她们两个的五官长得有几分像,她却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是不可能跟人家放在一起相提并论的。 那一刻,她惊恐万分,只想赶紧逃走,没想到,却听见了孟梁观掷地的一声。 他说:“是又怎么样?她爸爸救过你的命。当初爷爷为了在老家的名声好听而把我指给她时,你不是也没反对吗?” 那是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岁初晓从来不知道,一直像大哥哥一样照顾她的孟梁观,会对她有着那样的情感。 那一刻,她的内心被巨大的喜悦和恐惧所占据,一时忘记逃跑,直到孟梁观被孟伯伯打了一巴掌,他摔门跑出来。 两个人四目相对,他拉起她就跑。 孟伯伯追出来,指着孟梁观说:“你不要鬼迷了心窍,你对她只是可怜,明穗才是你最合适的人选。” 那一晚,孟梁观带着她跑到孟家位于市郊的一座旧别墅里,藏在院后老棠梨树上的一座树屋里。 那晚月色很好,孟梁观醉得也厉害。 酒气和月色最容易惑人,他跟她说了很多。 现在想起来,那个场景还像是一场梦。 梦里,孟梁观说喜欢她,而且已经喜欢了很久很久。 久到他们第一次见面,豆芽菜一般的她搬着一只沉重的花盆看向他时。 他还说,他要带她跑到天涯海角,去到一个谁也找不到他们的地方去。 她安静地听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感情是单向的,从没奢望过会得到反馈。 现在孟梁观给了她回应,她却被吓坏了。 她就像是渴求一片树叶的孩子,突然收到了上天寄来的一片森林。 惊喜过后,懊恼袭来,因为,她发现自己的家里根本就安排不开。 后来,孟梁观睡着了。 她抱着膝盖哭了很久,然后就给孟伯伯打了电话,汇报了他们的行踪。 她虽然比孟梁观小,经历的事情却远比他多,所处的境地也远比他残酷。 她知道,有很多事情,并不是仅凭一腔热情就能全部搞定的。 她如果跟着他跑到天涯海角去,孟爷爷和孟伯伯怎么办? 他们把毕生的心血和希望都倾注在了他的身上。 跟林氏联姻,也并不完全是为了家族利益,而是基于他未来的人生,千挑万选慎之又慎才做出的决定。 他们不过是希望他的未来可以走得更稳更顺一些。 而且,孟爷爷和孟伯伯还对她那么好。 她怎么可以为了自己的一小片天空,就拐走他们的太阳? 那晚之后,她就几乎没有再见过孟梁观。 孟伯伯给她转了学,送她去了一所全封闭的高中念完了剩下的半年。 再后来,她考上了南农大,去了千里之外求学,还在孟梁观的妈妈梁阿姨的介绍下,谈了一个男朋友,就是林明旭。 那年春节,她没有回老家溪山,更没有去孟家,而是去了林明旭的老家,那个满世界白雪的东北小镇。 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会在那里遇见跟林明穗一起去度假的孟梁观。 他们还恰好住在了同一家民宿小店。 他就在她的隔壁。 也是在那一次,孟梁观意外坠崖,是林明穗不顾危险跳下去救了他。 暴风雪之中,救援队进不了山。 林明穗在自己也受伤的情况下,脱了羽绒服给了昏迷中的孟梁观。 患难之后,两个人的感情迅速升温,订婚仪式都因此提前。 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顺利程度甚至超过了孟林两家家长的期许。 直到在那场让全城女孩都羡慕到眼红的盛大订婚仪式上。 她闯进酒店,高举着孟爷爷亲笔写下的那纸婚约,大声宣布,“我反对这门婚事!我才是孟梁观的未婚妻!” 当时全场哗然,孟爷爷直接被气晕。 林家人更是气得当场就带走了女儿。 当然,他们离场时没忘把她打倒在地。 孟梁观把她从地上提起来,眼睛赤红,他问她,“为什么?” 她仰着红肿的脸,惨然一笑,“没什么,我只是后悔了。” 他冷笑着把她一甩,“岁初晓,你让我恶心。” 不过,她最后还是嫁给了他。 在他们结婚之前,舆论爆出实情,说她跟孟梁观确实有婚约在先。 那还是在很久以前,孟家老爷子功成名就,造福桑梓,给老家溪山捐建了一座学校。 学校奠基仪式上,他的儿子孟寻海差点被混进人群的仇人开车撞死。 危急时刻,被主持仪式的校长岁暮村拉了一把。 孟寻海逃过一劫,岁校长却被卷进车轮,当场殒命。 孟老爷子无以为报,一时冲动,就在岁校长的坟前发誓:岁家如有子,就是他的小孙子;如有女,就是他的孙媳妇。 为表诚心,他还当着众乡亲的面写下三份婚约。 一份烧给了阴阳两隔的岁暮村,一份留给自己,另一份就留给了岁暮村的遗孀。 誓愿许下时,孟老爷子唯一的孙子孟梁观才只有两岁,而岁家的孩子还只是妈妈肚子里的一枚小胚胎。 十个月之后,小胚胎降生,是个女孩。 因为出生在大年初一的早晨,妈妈给她起名叫岁初晓,小名就叫初一。 小女孩跟着妈妈在溪山农村长到14岁。 直到她那个自强又痴情的妈妈相思成疾,积劳成病,一病不起。 妈妈死后,她就被孟家接到了清城,当亲生孙女一样养着。 这本来应该是一段见义勇为、知恩图报的佳话,没想到却被痴心妄想的她坏了事,把恩变成了怨。 外面的舆论纷纷扬扬,孟老爷子一病不起,孟伯伯来谈条件,岁初晓坚持自己的原则不改变。 僵持半年后,她大学毕业,跟孟梁观结了婚,成了她梦寐以求的孟太太。 可是,她却永远也忘不掉孟梁观带着她私奔的那个深秋。 老棠梨树上结了满树的果子。 她一个一个吃下去,都是又酸又涩,竟然没有一个是甜的。 始乱终弃,活该被唾弃。 吃回头草,不一定能吃饱,却极有可能吃到大毒草。 事到如今,怨也好,恨也罢,她无所畏惧,悉数接受。 包括婚后这段时间,无论孟梁观对她怎么样,她都没有过任何抱怨。 事情的开端本就是她的一厢情愿,做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后果,再哭哭唧唧地抱怨,哭给谁看呢? 好在,孟梁观有钱有颜,床上功夫一流。 所以,结婚这两年,虽然两个人表面上如冰似炭,在一起的时候却都极尽满足着彼此的感官。 都是最好的年华,都有最好的身体,感觉和节拍偏巧又那么契合。 只要她不奢望天长地久,就是互不亏欠。 第5章 白茶 得偿所愿 时间已是凌晨,外面的雨还没有歇,雨滴落在檐铃上,发出叮当的轻响。 浴室里点着香薰蜡烛,烛火徐徐燃烧,满屋子都是玫瑰的花香。 岁初晓靠在铺满玫瑰花瓣的浴缸里,抬着膝盖,轻轻地往那处红肿上撩着水,神情闲适。 也许是花香抚慰了毛糙的心情,想着过往,她不觉怎样悲伤,反倒从芜杂里择取出了几分有趣。 此刻,她想起了她和孟梁观的第一次。 他们领证一周后,在上班的路上,她被林家派去的人拦住,她的右腿被打伤,她也踢伤了对方的要害。 对方恶人先告状,她被带去了警察局。 孟梁观捞她出来以后,担心她会去报复林明穗,就把她带到一栋闲置的别墅关了起来。 那几天她一个人待在那栋才装修好没多久的别墅里,除了守在外面的几位黑脸保镖大哥和按时来给她换药的医生,她连可以说话的人都见不到一个。 每天除了吃就是睡,伤没养好,人倒先胖了四五斤。 在岁初晓的字典里,人生可不是用来荒废的。 于是,在医生告诉她可以下地进行简单的活动以后,她就拄着拐杖去种地了。 那时候,金湾别墅的花园还没有修好,孟梁观订购的昂贵草木还没到。 花园里裸露着大片的泥土,足够她发挥。 她把花园分成很多个小块,分门别类地种上了从网上购买的种子和苗株。 两个月后,被岁初晓种出来的又沙又甜的西红柿堵嘴好久的保镖大哥终于职责发现,告诉孟梁观,说岁小姐在金湾别墅门口支摊儿卖菜,购买者络绎不绝,门槛都被踩坏了,孟梁观才终于出现。 那晚他到的时候,岁初晓刚种完一畦迷迭香,洗了澡坐在餐桌边吃着自制的芒果香草冰。 小姑娘穿一条简单的白色吊带睡裙,头发挽成一颗小丸子,几缕碎发垂落在修长洁白的脖颈上。 因为人太瘦,她后背的蝴蝶骨清晰可见。 孟梁观刚从酒会上过来,口舌有些干燥,不由咳嗽了一声。 她听见声音一转身,看见是他,就笑着把小勺递了过来,“吃不吃?芒果香草冰。” 她知道这是他的最爱。 以前在老宅那边,她最爱鼓捣这些,不喜欢甜食的他,却每次都能吃上一大杯。 也怪他,没经住诱惑,就着她的手,弯腰吃了她的一口香草冰。 然后就被她牵住领带,仰起头,用小舌擦去了他唇角的一小块芒果…… 没错的,她就是在撩他。 暗恋了那么久,怎么可能一点欲念都没有? 成功了,叫得偿所愿。 不成功,大不了被他丢出去,她好继续上她的班,挣她的钱。 没想到的是,那人太不经撩。 她不过轻轻吻了他一下,后来嘴唇都差点被他吞掉。 不过,撩过之后她才发现,孟梁观当时的表现跟他往常酷拽吊炸的霸总形象完全不搭边。 他假装是经验老到的个中高手,其实折腾了半天,除了手忙脚乱,啥实事儿都没做成。 到最后两个人喘息未定,尴尬地四目相对,不得不承认这场战役只能算是菜鸡互啄。 不过,他可不想承认这一点。 等她睡着了,他一个人跑去露台抽烟。 她觉着过意不去,想去安慰一下,才发现他正在那里悄悄地向他的发小江舟取经。 江大少奉子成婚,早婚早育,孩儿都生了一双了,经验自然丰富。 夜色静谧,岁初晓站在窗帘后面,听着江舟把从小就处处拔尖儿,一向臭屁到不行的孟梁观好一阵奚落,然后才大发慈悲地发了几部真经给他。 他取了真经正要去书房好好研读,一转身,就看见小姑娘瘦娇伶仃地站在那里。 她睡衣洁白,小脸通红,一双眼睛却如湖水一般。 他昂了昂头,迈开大步想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地从她身边经过,却被她牵住了衣角。 她说:“那个,两个人一起,是不是,会学得更快……” 孟梁观,“……” 那晚以后,孟梁观在金湾又待了三天才离开。 后来,为了督促她给他装修花园,他干脆就搬了过来。 再后来…… 打开任督二脉的男人,功力无穷,排山倒海,她自然不是对手,每次都是她先求饶败下阵来。 今晚,孟大侠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想来有些可怜。 她吃人家住人家,主动打个电话示个弱也是职责所在。 再说,她暂时还没有联系上林明旭,关于那本笔记,她还是不相信会真的被孟梁观丢掉。 岁初晓刚要去拿手机,手机铃声却突然在楼下响起来了。 铃声持续不断,却不是她的手机。 她又听了一下,就披上浴袍下了楼。 客厅茶几上,果然是孟梁观的手机躺在那里。 他竟然把手机落在了这里。 她倒是想看看是谁在这么晚的时候还给他打电话,只可惜不知道他的锁屏密码。 这一点没什么好感慨,他一样也不知道她的。 除了在床上,他们其实算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们有着截然不同的工作内容和交际圈。 既然没有共同语言,就都默契地互不介入。 岁初晓把手机放下就要走,脚步顿了顿却又回来。 她试着输入了一串数字,屏幕一闪,竟然打开了! 心口小小地跳了一下,有些许的惊喜。 这可算是一个意外的发现。 他的密保竟然还是她的生日! 很久以前,孟梁观用的手机密码就是她的生日。 被她意外发现后,他解释说她的生日好记,就随手拿来用了。 是啊,0101,确实好记。 既然知道了他的密保,不知道可不可以从他的手机里查出点关于那本笔记的线索。 还有,她的那些视频,也得删掉。 岁初晓先打开视频相册,找了找,却没有找到孟梁观刚才给她看的那段视频。 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 再点开微信。 最靠前的一段对话是跟一个备注为“小武”的人。 时间就是她刚回来不久,向孟梁观解释酒吧事情的那个时候。 怪不得那时候他都不理她,原来是在跟这个小武聊天。 小武:东西太大,传到您的邮箱了。 MENG:已收到。事情问的怎么样? 小武:已问清,是孟董的人。 MENG:把人放了,设备还给他们,东西删除干净。 小武:收到。 对话结束。 岁初晓没看明白。 不过她知道,虽然现在孟伯伯已经退居董事会,把孟氏的运营全权交给了孟梁观,其实他对孟梁观还不是那么完全放心。 以前相处融洽的父子两人,现在经常会为了公司的一些事务起争执。 新老交替,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些都是难免的。 她甚至听说,为了时刻监督孟梁观,孟伯伯还往他的身边安插人。 想来,这段对话跟孟氏父子俩目前的状态有关系。 岁初晓对孟氏父子的关系不感兴趣,她很快地就把这段对话划过,刚想继续往下翻,外面车声响起,孟梁观又回来了。 应该是来拿他的手机的吧? 岁初晓胆子一横,抱着手机就跑上了楼梯。 等她跑进卧室跳上床,男人沉稳的脚步声已经上了楼。 孟梁观先去了还开着灯的浴室,之后才转到卧室。 岁初晓闭着眼睛装睡。 他走到床边摸了摸她的头发,转身又出去。 再回来,就拿了风筒。 她还想继续装睡,他往床边一坐,就把她抱在了怀里。 “说过没有,不准湿着头发睡觉?” 他语气不好,给她吹干头发的动作却温柔。 因为刚才那串密码,岁初晓这会儿乖巧得像只猫。 她靠在他的怀里,在暖热风气里,用脸蹭了蹭他的衣服。 这样一蹭,才发现他的衬衫是潮的。 再看见他放在床头的那盒跌打药膏,包装还没有打开过。 原来,他刚才冒雨离开,是去给她买药了。 一时间,她的心里更加柔软。 “孟梁观……” 她柔声叫着他,用脑袋蹭了蹭他的下巴。 这是和好的讯号。 孟梁观没客气,把人扳过来先亲了一会儿。 这一次,他吻的绵密而温柔。 那种燥热难耐的感觉再次被唤醒,岁初晓软得快要承不住了。 “乖,再等一会儿……” 他哑声说着,托起她的腿弯,把滑腻的药膏小心地抹在她的膝盖上。 男人指腹温热,药膏被慢慢推开。 凉凉的香气慢慢弥散,她抬眸望着他俊美的侧颜,视线就潮了。 总是这样的,他的小恩小惠,于她却是可以消融一切坚冰的热汤。 再说她所求又不多,无非是他的一时温柔和一副好皮囊。 还矜持什么呢? 不过,哪里还会有等着药膏慢慢吸收的定力呢? 春风化雨,藤绕松生。 卧室里的灯光在她的头顶、脑后不断地变换着位置。 跌宕起伏之中,她软成一朵雨中的白茶花,颤颤地开在他的心头。 那些药膏就被蹭的到处都是了。 第6章 栀子 像是长了小爪子 岁初晓累极疲极,像是一条离水的鱼,伏在孟梁观的胸前吐纳呼吸。 她气息温热轻细,长发铺散,如海藻蔓延。 孟梁观把她的发丝拨开,轻抚着她光滑细腻的背,“去洗澡?” 她闭着眼睛低喃,“累……” 他就没再征求她的意见,把人抱进浴室,洗好擦干,重又抱回大床,自己才去洗。 岁初晓躺在干爽温暖的羽绒被里,迷迷糊糊地听着浴室里水声沥沥。 想起高一那年,周末她要去补习班。 吃午饭的时候,孟梁观说要去打球,可以顺路带她。 她下意识地就看了孟伯伯一眼。 虽然孟伯伯神色泰然,她却还是借口已经跟欧阳约好,拒绝了他。 下课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外面开始下雨。 上课前明明装进书包里的雨伞莫名不见了。 原以为要冒雨回去,没想到孟梁观却突然在她的教室门口出现。 他刚打完球,背着他的篮球包,穿着短袖的球衣和短裤,高大挺拔地往那里一站,浑身都是青春荷尔蒙的气息。 “没有带伞?” 他看着她,眼眸漆黑,声音也没有多少温度。 她拘谨地错开眼,点了点头。 “那就跟我一起走吧。” 那天他们并肩走在雨里。 他高她矮,她离他很远。 雨水从伞檐上落下来,正好落在她的头发上,沥沥不断。 他看了她好几眼,最后终于忍不住,把她往里面一拉,凶巴巴地说:“你是植物吗?” 她被吓到,眸子一跳,一脸的疑惑,她没听明白他的话。 他无奈地笑一下,揉一下她的头发,说:“这么喜欢被雨水灌溉吗?” 她的脸又红了,头也低得很低很低,心里却像要开出花来。 她记得清楚,那天路边人家的栀子花开了,从铁栅墙里伸了一枝出来。 碧绿的叶子上托着洁白的花朵,香气被雨水浸染,跟他身上的汗味混在一起,又湿又黏,像是长了小爪子,黏在脸上,头发上,衣服上,回家好久都没有散。 回忆香甜,岁初晓忆及好处,唇角不由就噙了笑。 待她翻个身准备睡觉,手指往床头软靠里面一探,就摸到了一块凉凉硬硬的边角…… 草!真的是美色误国,差点忘了大事。 不过,孟梁观就快要出来了。 怎么办? 最好能有什么事情拖住他一下。 当浴室的门被推开时,孟梁观刚关掉了莲蓬头,正拿了浴巾准备擦干身体。 他混无遮拦地望着站在门口的女孩,也没有躲避,就那么昂昂地站在那里,一边拿毛巾擦着头发,一边用带着水汽的眼睛看着她。 岁初晓只虚虚地看了他一眼,就连忙把脸扭向了一边。 然后就把藏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那个……,这个颜色是我明天搭衣服要穿的,我好累,你能帮我洗了吗……” “……” 男人眼眸一炽,岁初晓感觉空气都稀薄,她的心就激烈地跳动起来。 是她放肆了! “嗯……,那我还是自己洗吧……” 她刚要收回,手指上轻轻一划,那件小物就被取走了。 洗手间里的水声又响起来,岁初晓趴回床上,迅速地把孟梁观的手机拿出来,开机,输入密码,打开微信,再打开通讯记录…… 可惜了,连邮箱都找过,除了一个疑似林明旭的来电,没有收获任何她想要的线索。 时间已经挺长的了,估计孟梁观就要出来了,还是赶紧把他的手机再原路放回去吧。 岁初晓翻过身刚要下床,猝不及防,一下就撞进了男人的眼睛里。 洗手间里的水声还没有停,可是孟梁观已经出来了。 他端着那只她平时用来洗小物的粉色小盆盆,斜靠在门口,就那么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室内光线不好,恍恍惚惚的,岁初晓觉着他的唇角像是勾着一弧轻浅的笑。 这只狡猾的老狐狸! 已经来不及把手机往身后软靠里藏了,岁初晓站在那里,恨不能把自己的脑袋塞进去。 不过,男人好像并没有看见她的小动作。 他举了举手里的小盆盆,扯起性感好听的声音,问:“洗好了,晾那儿?” “啊,那,那里……” 岁初晓下意识地就指了指北阳台的方向。 “好。我去晾,你继续。” 孟梁观走了,岁初晓迅速地把他的手机放在桌子上,拉起被子就把自己裹了起来。 真丢人,偷窥被抓到! 等孟梁观回来,她都快把自己憋死了。 男人拨开她的被子,眉眼温柔地看着她,“都查到了什么?” 岁初晓,“……” “你想知道什么?” 岁初晓,“……” 嗯,对了,离得这么远,光线还不好,他不可能看见她刚才到底在查什么。 “谁让你不换密保?” 岁初晓恶人先告状,气呼呼把手机递给他,绷着声音说:“你的好妹妹大晚上打了好几个电话给你,吵的我都不能睡觉。” 她没乱说,刚才手机还在楼下时,林明穗就打过几通了。 “哦。” 他应着,唇角轻勾,却没有去拿他的手机。 岁初晓往他手里一塞,大度地说:“你还是回过去吧,说不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找你。” 说完,她往床上一躺,故意背对着不理他。 孟梁观把手机放在床桌上,擦干头发,脱了浴袍也躺上来。 他伸手把她卷进怀里,大手就覆了上来。 岁初晓被他弄得发痒,笑着去躲他。 正闹着,他的手机又响了。 “又来了……”她说。 “不要管。” 他低头咬她,她笑着去躲,一扭头,就看见床边桌子上,手机屏幕一闪一闪,“林明穗”三个字很是显眼。 铃声持续不断,岁初晓就有些烦。 林大小姐不知道此刻国内是深夜吗? 孟梁观扳回她的脸,“不要走神。” 她望着他,“你接吗?真的打过好几次了?” 男人没说话,俯首在她脖颈间,大手把她的手压住,十指交握,用力攥了一下。 岁初晓有些痛,仰起脖子吸了一口气。 然后,他的铃声就断掉了。 夜色像温柔的海浪,一波一波冲刷着细腻的沙滩,白色的浪花漱出轻轻的吟唱…… 就在岁初晓像是一页小舟,在孟梁观带起的海浪里恣意徜徉时,一段悦耳的铃声响起,她的手机又响了。 真是的,大晚上的一个个都不睡觉的吗? 岁初晓紧扣着孟梁观的臂膀,闭着眼睛忍了好久,终于忍不住,伸手拎过了手机。 来电是个陌生号码,没有任何备注…… “关掉!” 男人声音低沉,很是不耐。 岁初晓知道如果她不关机,下一秒估计就会被他直接扔出去。 不过…… 她把手机递到他的面前,眉眼一勾,“是你妹,林明穗。” 孟梁观看着她,眼眸一沉,一线暗光被狠狠捺入眼底,要发火。 她补充,“她在纽约的街头出了车祸。” 这是岁初晓刚才在他的微信里看见的。 一个小时前林明穗就发给了他。 岁初晓和孟梁观结婚以后,按说孟林联姻就被翻了篇儿。 可是,林明穗却褪下高傲的羽毛不要,公开声明说会继续等他。 孟梁观反倒是不想耽误了洁白高尚的白月光一样,对她的所有声明和示意一概不理,做出了一副狠心断情的样子。 林明穗无奈,哭哭啼啼地找去孟家老爷子那里。 老爷子也是无奈,为了断了好姑娘的念想,干脆就认了她做干孙女。 这样一来,虽然联姻不成,却也成了干亲,孟林两家关系还能继续交好。 虽然林明穗一百个不情愿,在两家父母的坚持下,却也只能委委屈屈地做了孟梁观的干妹妹。 妹妹的待遇自然不能跟妻子比。 不过,自从有了这重身份,她麻烦起孟梁观来,倒是比以前还不客气。 尤其是在林家败落以后,林明穗正式出道,成了林家父母还债的唯一希望。 她要资源找孟梁观,要投资找孟梁观,甚至为了某慈善晚会的C位也会来找孟梁观。 就比如现在,她在纽约的街头出了车祸,却向隔着太平洋的孟梁观求助。 当然,距离虽远,只要心近,太平洋也不过是一个小水坑。 “还是接了吧,不然都不要睡觉了。” 岁初晓说着就把手机放在了孟梁观的枕头边。 孟梁观兴致全无,他躺在那里,手臂枕在脑后,幽深的目光看了她数秒,然后就接起了电话。 “对不起……” 房间里太安静了,林明穗带着哭腔的声音传出来,岁初晓听得清清楚楚。 她可没心情听两个人腻歪。 她抱起枕头就要去次卧,孟梁观伸手一拽,她又跌了回来。 男人动作粗暴,岁初晓被撞得骨头都疼,抬手就拍了他一巴掌。 他把她的手捉住,继续听着电话。 “孟梁观在不在?” 林明穗继续哭泣,“对不起,请你告诉他,我出了车祸,呜呜……” “右腿伤到了……” 林明穗把“右”字咬得重。 她的右腿有旧伤,是那一年救孟梁观时被树枝划伤的。 岁初晓抬头去看孟梁观,果然,他的眉头皱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也紧张起来。 “我知道了,把你的具体位置告诉我。” 一听见孟梁观的声音,那边哭得就更伤心了,抽抽搭搭,话都说不成了。 孟梁观耐着性子问了几次,才弄清楚了具体位置。 岁初晓不由感慨,他对她可没有如此好的耐性。 哪怕是在当年私奔事件还没发生时。 他带她去游乐园玩,那个地方太大了,她又玩得太嗨,一不小心就跟他走散了。 等他找到她,劈头就是一句,“你是笨蛋吗?看不懂指示牌的?” 而对林明穗…… 啧啧,那声音,温柔的都快成奶油了。 电话挂断,孟梁观立刻又拨给了纽约那边的同事,让他们先去帮忙处理。 接着又打给司马助理,给他订一张最快飞纽约的机票。 事情都安排好,他又靠在床头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接着就把窝在他怀里抠手指甲的岁初晓推开,起身下了床。 孟梁观的住处多,孟家老宅、公司附近的天御国际、或者还有岁初晓不知道的什么地方。 为了换洗方便,他在每一处都常备了换洗的衣服。 金湾这边,他的衣物并不多。 西装,衬衣,领带,袖扣,手表都有固定的位置,很好拿取。 可是,他却像是个被老母亲照顾过度的孩子,把衣橱抽屉都碰得嘭嘭响。 男人太吵了,岁初晓一时也睡不着,索性翻过身来,欣赏美男更衣。 干妹妹出事,她又故意瞒报,孟总裁心情当然不好。 他冷着脸,站在那里穿好衬衫,又去套西裤。 等他拿起了摇表器里的手表,面无表情地戴着,岁初晓叹口气,说:“都这么久了,你就没考虑换一个绯闻女主吗?” 他终于肯看她一眼,“你想多了,她现在只是我的妹妹。” “切!” 岁初晓切了一声,重又躺回床上,左腿支起,右脚搭在左腿的膝盖上,悠悠地荡着脚丫子,说:“干妹妹情哥哥,亲亲一窝窝……” 这话很不好听,男人也不喜欢她的这个样子。 “闭嘴!” 他喝了她一句,伸手就把她的脚拨了下来。 岁初晓不死心,爬起来跪坐在大床上,认真地看着他说:“真的,只要你换一个绯闻对象,无论是谁,我都可以立刻跟你离婚,成全你们。” “是吗?”男人表示怀疑。 “真的。” 岁初晓去帮他打着领带,继续蛊惑,“你现在已经羽翼丰满了,而林家却早已经败落。你不需要林家的助力就可以达到自己的所有目的。何苦还带着那个拖油瓶呢?” 孟梁观垂眸看着她,略微思考表示赞同,“你说得好像也有道理,不过……” 他把大手压在她的肩膀上,“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讨厌她吗?” 岁初晓白嫩纤细的手指绕过他丝质的领带,密长的眼睫轻轻垂着,满肚子幽怨地说:“你知道啊,我这人小气,睚眦必报,谁让她以前总瞧不起我,还骂我是乡巴佬,丑小鸭。我就是讨厌她那种高高在上的样子。” 听她说完,孟梁观轻轻一笑,把打完一半的领带接过来自己打好,领带结轻轻往上一推,说:“那就巧了,我喜欢的就是她白天鹅一般的样子。而且,”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忘了?她救过我的命。” “……” 这是个死结。 岁初晓没再说话,她坐在那里,柔粉色的吊带睡衣松垂着,一头长发披了满肩。 直到孟梁观挽了西服要走,才听她幽幽地说:“救过你,就要缠着你一辈子吗?” 闻言,已经走到门边的孟梁观又站住了。 他转过身来看着她,眸色已经由刚才的隐晦转为清寒。 “你不正是利用了你爸爸对我爸爸的救命之恩,才有了今天吗?” 男人唇角凉凉一哂,“这才多久,已经忘了?” 第7章 早樱 你舍得? 这一晚,翻来覆去都是梦。 直到快天亮,岁初晓才有了一段深一点的睡眠。 刚睡着,却又被手机铃声吵醒。 欧阳在电话里无比亢奋,语速超快。 岁初晓还没完全睡醒,等她迷迷糊糊地把欧阳传输的那些信息一拼凑,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 什么,许临被爆出抄袭丑闻? 这一惊可不小,岁初晓睡意全无,连忙打开了手机。 果然,都已经成热搜了。 帖子写得很长,深扒了许临的成名上位史,还爆出了他的《小忐忑》实际上是抄袭了他的初恋写给他的情诗。 他后来为了成名,甩了初恋,导致初恋抑郁自杀。 大清早的,狗血一盆盆往脑袋上泼。 岁初晓被浇了个透心凉,哇哇吐。 想起昨天晚上她还对着许临的那张脸重温了她跟孟梁观的那些过往…… 哇- 不行了,还想吐。 真的是人不可貌相啊,这样一对比,那位许才子,可真的是没有孟梁观一丝一毫的可爱了。 这一早,岁初晓的胃口不大好,勉强吃了几口,就驾起车子往小自然赶。 她憋了一肚子“MMP”在心里,必须找个人吐槽吐槽才能舒服。 可是,等她在早高峰的拥堵里赶到小自然,才发现还有更加狗血的事情在等着她。 杨灿要撤股! 小自然城市农场昨天才开业,作为合伙人之一的杨灿竟然要撤股! 为毛呢? 因为清城最大的园林设计公司DT给他发来了邀请函,准备录用他为首席设计师的助理,还许诺了高薪。 前提是,他必须从小自然撤股。 因为小自然有一部分业务跟DT重合,属于对手公司。 杨灿做为不缺钱只缺名的拆二代,经过不太慎重的考虑,决定从小自然撤股,投入DT的怀抱。 MMP! MMP! 岁初晓扶着脑袋坐在老板椅上,勾起眼睛看着杨灿。 杨灿这个大脑袋竟然还能堆起一脸的肉褶子笑,腆着脸问她,“师姐,你都说过,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不会怪我的对吧?” 岁初晓勾唇笑笑,“当然不会。” “那,我投资的钱……” 岁初晓两手捂住脸用力搓了搓,指了指门口,“你先在我面前消失十分钟。” 杨灿,“为什么呀?你还没考虑好吗?” 岁初晓直勾勾看着他,“不然会出人命。” 杨灿,“……” 嗖—————— 杨灿跑出去了,岁初晓靠在老板椅里,用笔敲着办公桌的边角,心想,杨灿这家伙自从有了钱,人品下滑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现如今竟然连同门之情也一点都不念了。 他又不是不知道,她跟DT的那个CEO刘心丹,可是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当年,刘心丹还只是一名网红设计师的时候出过一本教人做山水盆景的书。 岁初晓发现,那本书里的几款创意和手绘插图,竟然跟她爸爸留下的手稿一模一样,其他的作品也都完全符合爸爸自创的岁家盆景的风格。 岁初晓为此联系了刘心丹的团队。 其实一开始她想的并不多,也没想过要追责对方抄袭什么的。 她觉着爸爸钻研了一辈子的技艺可以被别人发扬光大,也算是一件好事。 没想到对方的反应十分激烈,不仅一口咬定所有创意都是原创,还反咬岁初晓污蔑,发动了粉丝网曝她。 这可惹恼了她,她一生气就把刘心丹告上了法庭。 可惜的是,因为爸爸那本很关键的手稿笔记丢失,导致证据不足而败诉。 虽如此,这件事也在当时的圈子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算是刘心丹职业生涯中不太好洗的一笔。 两个人也因此结下了很深的梁子。 岁初晓直到现在还在搜集证据准备再次告刘心丹。 而杨灿那个大头却要在这个时候去刘心丹那里上班…… 欧阳敲敲门走进来,把一份财务报表放在了桌子上。 岁初晓拿起报表看了看,“就只有这么多了吗?” 欧阳摊摊手,“租金、装修、宣传、前期人员培训,哪一样不是钱?你的要求还高,装修材料用得都是最好的,能有这么多已经不错了。难道你还真打算让杨灿那小子就这样走了?” “想走的留不住。” 岁初晓拿起杯子想喝口水,才发现杯子里的三九胃泰都已经凉透了。 她起身去接热水,欧阳站在那里,欲言又止。 岁初晓看她一眼,“你想说什么?” 欧阳把抱着的平板往前一递,“刚查到的,DT现在的最大股东,是你老公。” 岁初晓一怔,抬头看向欧阳。 欧阳也看着她,“刘心丹跟林明穗的关系你应该知道吧?” 岁初晓当然知道,刘心丹是林明穗的闺蜜。 欧阳继续说:“前段时间DT的危急,就是林明穗牵线,孟梁观帮刘心丹解决的。” 岁初晓凝神不语。 欧阳同情地看着岁初晓,又把手机递给她,“这一个我就不说了,你自己看吧。” 手机屏幕上是一个微博页面,很简单的一话一图。 图:一家医院的病房门口,高大挺拔的男人正站在那里跟医生谈话。 话:幸亏有你! 此博简洁,言简意赅,很符合林明穗一向的风格。 欧阳看着岁初晓,“什么感想?” 岁初晓放下手机,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别说话,有点乱!” 他在外面拈花惹草,她不过跟人唱首歌,吃顿饭,就被他黑的黑,挖的挖。 欧阳叹口气,同情地看着自己的好闺蜜。 自己的公司被情敌的好姐妹挖墙角,而她那个世界瞩目的老公却跑去给别人怜香惜玉! 不怪她心里乱,如果是她,估计杀人的心都有了。 欧阳握住岁初晓的肩膀,以老母亲一般的目光看着她,语重心长地说:“岁初晓同学,你不认为把握好了孟梁观,就可以像林明穗和刘心丹那样顺风顺水,再也不用蹲在这里算这些烂账了吗?” 岁初晓叹口气,“我不认为。” 主要是,她想把握也把握不住。 孟梁观有多恨她,她知道。 林明穗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有多重,她也知道。 “……” 欧阳气结半分钟后,吼了起来,“那你当年顶着全世界的臭鸡蛋非要嫁给他是为了什么?” “为了……” 岁初晓还真认真思考了一下,最后叹口气说:“为了那张脸。” “……” 好吧,话不投机半句多。 再跟她聊下去非得吐血而亡! “我还是去照顾生意吧,你慢慢想。” 欧阳拍了拍岁初晓就要走,一转身却看见桌旁纸篓里的中药包。 “你怎么又吃胃药了?” 岁初晓揉了揉胸口,“没吃早饭,有些不舒服。” 胃又不舒服了? 欧阳盯着岁初晓的细腰看了一会,然后一脸严肃地说:“你真的不打算去买条试纸测一下?” 岁初晓滑动着鼠标,眼睛都没离开电脑,“没必要,不可能怀孕。” 婚前协议上写得清楚,不管是合是离,孟家财产都与她无关,只有她为孟家生下孩子,才会获得相应奖励。 可是,自从她跟孟梁观有了实质关系,孟梁观把每一次的安全措施都做到万无一失。 哪怕是在她的安全期,他在戴套之前都绝对不会触碰到她。 就比如昨天晚上,两情燃炽之时,他明知道是她的安全期,却还能一手按住她,一手去抽屉里拿避孕套。 怀孕? 除非她把避孕套扎破了。 “好吧,”欧阳点了点头,“不以繁殖为目的的爱情才是真爱!” …… 忙累一天,岁初晓下班回到金湾已经到了晚上八点。 天气不好,毛毛雨变成了雪粒粒。 倒春寒的天气,最倒霉的就是那些早开的花朵。 8号院门口那一株早樱,被雪打落了一地。 粉嫩的花瓣陷进脏兮兮的泥巴里,看着很是可怜。 岁初晓把车停在那株早樱的下面,看着花瓣和雪花一起在夜色里飘落,她拿出手机,拨通了孟梁观的电话。 上午的时候她已经给他发过信息,也许是因为时差,又或者是因为太忙,直到现在,她都没收到他的任何回复。 无奈,只好给他打电话。 好在电话只响了两声就被接起来了。 跟接电话的速度比起来,男人的声音可谓慵懒,“喂……” 岁初晓的反应有点没跟上,一时没有说话。 “有事?” 男人的尾音轻轻一挑,隐隐透露着不耐烦。 岁初晓回过神来,连忙清了清嗓子,开门见山,“许临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是,怎么了?” 岁初晓闭了闭眼睛,吸了一口气,没怎样,想给他送一面“惩治人渣,为民除害”的锦旗来着。 好了,功过相抵,这一页翻篇。 她再次开门见山,“杨灿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杨灿?” 男人靠着床坐起来,“谁是杨灿?” “就是……”岁初晓咬咬牙,“我师弟,兼我的合伙人,兼昨天晚上介绍我们去夜王朝玩的那个小伙子。” “哦,”男人沉吟。 他倒出一颗烟衔在唇边,一面去找火机,一面说:“就是那个给你和许临拉皮条的那位?” 岁初晓,“……” 我掐死你! 岁初晓闭眼咬牙紧忍,努力扯起温柔的语气,“孟梁观,我们结婚之前签过协议,说好互不影响彼此工作的。” 在女人软软的责备声中,孟梁观呼出一口烟,明知故问,“我有影响到你?” 岁初晓忍住气,“还没影响?杨灿都要撤股了。” 孟梁观不以为意,“我只不过是托朋友给你可爱的小师弟重新找了一份更加适合他的工作而已。怎么,舍不得他?” 果然! 岁初晓心中反酸,“你那位朋友就是刘心丹吧?” 那边依旧漫不在意,“是,怎么了?” “所以,你为了维护刘心丹,就故意扔掉了我爸爸的笔记。” 女人的观察力堪比福尔摩斯,这让孟梁观很不高兴。 “谁告诉你我扔掉的就是你爸爸的那本?” 岁初晓也急了,“如果不是,林明旭不可能连快递都等不及,直接托你带给我!她知道那本笔记对我的意义!” 这句话一出口,岁初晓就知道踩了对方的尾巴尖儿。 杨灿没事,许临没大事,林明旭却是这家伙心中永远的刺。 果然,对面安静下来,不过好在没有挂断 话筒里传来孟梁观起床的声音,接着,房门一响,通往露台的门被推开。 他站在加州上午的阳光里,手撑着露台的栏杆,望着不远处起伏的海岸线,黯黯地说:“既然这么了解他,当初怎么不跟他?为什么非要来缠着我?” 男人的声音百无聊赖,带些哀伤,岁初晓默默听完,没有说话。 “好了,”他像是终于劝解了自己,“笔记没有丢,还在我这里。” 岁初晓一瞬紧张,“那,可以给我吗?” “可以,”男人叹口气,“不过需要你拿出点诚意来做个交换。” “你说,”岁初晓握紧手机,“只要我可以拿得出的。” “你可以拿得出的?”男人轻薄一笑。 他又拿过一根烟,捂住海风低头去点。 岁初晓焦急等待着。 等他点燃,呼出一口烟,声音一扬,“那就把我最想要的还给我吧。” “你最想要的……” 岁初晓咬住唇瓣思考着。 孟梁观也不说话,耐心等待着。 话筒里传来低沉的声响,轻轻鼓动着耳膜,她分辨不出那是他的呼吸还是隐忍的海浪。 时间流逝了快有一分钟,岁初晓在难捱的静默中,终于想到那个词,胃里突然就再次难受起来。 男人还是不说话,她捂住胸口,松开被咬出血痕的嘴唇,小声地说:“你是说,离婚吗?” 女孩子的声音小心试探着,像是被微风卷起的浪,轻轻地刷了上来,却再也无法退去。 “离婚?” 对方像是有些意外,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份诚意的价值。 他笑起来,“我求之不得,不过,你舍得?” 你舍得? 说这句话时,男人的唇边咬着一颗烟,声音压着话筒传过来,暗哑中带些砂质,很打耳朵。 岁初晓在他魅惑的声线里,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却语气平静地说:“用你最想要的换我最想要的,没有什么舍不得。” “好,”孟梁观停一下,像是在思考,“那就下周吧,我回去了就去和你办手续。” “嗯……” 岁初晓捂住抽到疼痛的胃,“那我挂了……” 她要挂断,孟梁观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我还是建议你这几天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考虑考虑。不要到时候反悔,再拿出老爷子写的什么老账来赖着不肯走。” “你放心,不会了。” 岁初晓说完,就掐了线。 夜色湿冷沉重,那棵早樱的花瓣落满了车窗。 岁初晓呆呆地望着车窗,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就这么几句气话,然后就什么都解决了? 她启动雨刮器,轻轻一扫,花瓣全部落地。 望着前面清晰的夜色,她的胃里又开始不舒服了。 第8章 腊梅 谁干的? 岁初晓醒来时,雪已经停了。 从二楼卧室的窗户望出去,外面的世界桃红柳绿白雪皑皑,美得背时且诡异。 她躺在床上安静地出了一会儿神儿,然后就拿过手机查看了一下溪山的天气。 千里之外,溪山小镇阳光明媚,温度适宜,正是春光好天气。 昨晚在电话里,孟梁观让她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再好好考虑考虑。 对她来说,再没有比老家溪山更安静的地方。 其实,也没有什么可考虑的了。 当初结婚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一天,只不过比她预料的早了一些而已。 孟梁观还有几天才能回来,这几天,她不想再以孟太太的身份生活在这栋大房子里。 而且,目前除了用老家县城的房子做抵押贷款,她想不出其他方法可以还杨灿的钱。 那就回老家待两天吧。 因为孟梁观,今年春节她都没有回去过。 不知道爸妈坟前的草有没有长太高。 岁初晓拿起手机,拨给欧阳。 欧阳接起的很快。 她先把要回老家办贷款的事情说了。 欧阳让她先不要着急,她也正在想办法,也许到时候就不用抵押房子了。 交代完公司的事,岁初晓又拜托欧阳帮她找一下林明旭的联系方式。 结婚前,她已经当着孟梁观的面删除了林明旭的所有联系方式,现在找不回来了。 欧阳有些意外,“林明旭?你不怕你老公知道?” 岁初晓苦笑,“不怕了,我们就要离婚了。” 欧阳以为自己在做梦,“你说什么?” “我和孟梁观就要离婚了,等他回来就去办手续。” 欧阳震惊,“姐妹,你不会是为了许临那个大渣男抄袭犯?” “啊!”欧阳又一惊,“你不会是为了筹钱,想用离婚赚点赡养费吧?” “不是,我是净身出户,签过婚前协议的。” 欧阳严肃起来,“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再慎重考虑一下,尤其联系林明旭这事儿,毕竟,还没离就找下家,传出去不好听……” 欧阳一本正经的忧心忡忡逗笑了岁初晓,“那你替我瞒着不就好了?” 早饭吃过,司机老张已经在院子里等候了。 岁初晓跟秦姨道完别就上了车。 车子缓缓驶离八号院。 春雪初霁,窗外都是好景致。 她却无心欣赏,只靠在后面椅座上闭目休息。 岁初晓在开小自然之前在南市最大的花卉市场开过一家微景观店,主要走线上线下的批发和零售。 那是她从大二就开始做的,经营三年,利润不错,还创立了自己的品牌。 后来她毕业,要回来跟孟梁观结婚,就连同品牌一起转出去,卖了个挺不错的价格。 那是她平生第一次不靠祖业赚到的第一桶金。 同时,接手她那家店的老板又聘请了她继续担任他们的设计师,薪资按照设计费结算。 那家店现在越做越大,她的单子也就源源不断。 跟孟梁观结婚后这两年,她一边考着园艺治疗师,一边打理着之前的结余,一边赚着设计费。 攒了两年,才于今年跟欧阳杨灿合伙开创了小自然。 股份比例是她5,欧阳3,杨灿2. 这段时间,她一边忙着小自然,一边给南市那边供设计稿,确实有点累。 昨天晚上忙完几个设计已经到了深夜,好不容易睡着,却又被噩梦惊醒。 从清城到溪山有多半天的路程。 下午还约了中介谈贷款的事。 这会儿她需要养精蓄锐。 老张的驾驶技术不错,车子在早高峰的城市里平稳穿行。 岁初晓昨晚在柔软的大床上都没睡好,这一路却睡得香甜。 等车子到站,她睁开眼睛一看,却发现外面根本就不是火车站。 她以为自己在做梦,揉了揉眼睛再看,外面白雪压树,春雪化水,分明是在郊外。 车窗外,老张已经把她的行李提了下来。 岁初晓这时才发现,车头前面就是一座中式的小庭院。 庭院门前一株腊梅孤独开放,两扇黑漆剥落的木门紧掩,门楣之上“秋园小筑”四个字很是显眼。 她吃了一惊,秦姨没有告诉老张吗?她要去的是火车站,怎么到这里来了? 她连忙下了车,“张哥,是孟总让您送我来这里的?” 老张一脸老实,连忙回答:“是的。” 她明白了,老张并不是秦姨帮她叫的,而是孟梁观派来的。 显然,昨天晚上的谈话孟梁观是认真的。 他建议她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考虑考虑,其实并不是建议,而是通知。 她这是被送到这里来“闭门思过”了。 不,不是闭门思过,而是提前布防。 他是担心他回来之前她会反悔,为了防止她逃跑,不跟他去办离婚手续,所以先把她关起来。 这男人,心机也未免太深了。 不过,秋园小筑这个地方,还真的是安静清幽,与世隔绝,很适合囚·禁。 秋园小筑位于清城市郊清凉河的河心孤岛上,只有一座小桥于外面相通。 很久以前,这里只是一片荒林,上布野草杂树,多的是野鸢水鸟。 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时候,一位港城的开发商把它买下来,打算在上面建一座水上乐园。 这件事被孟老爷子偶然听说。 老爷子经常跟好友来这边垂钓,知道这里除了水美鱼肥,小岛上还栖息着许多鸟类。 他担心酒店建成以后会惊扰到那些鸟儿,自己也没有好地方去钓鱼。 于是就花了更高的价格,又把小岛从开发商的手里买了回来。 买下来以后也没有多加人为的干涉,就让它继续野生野趣地存在着。 又很多年过去,老爷子退居二线,有了归隐之心。 家中子女却不同意他一个人回老家溪山。 他只好退而其次,在这座小岛上修了一座小宅院,开了二亩水田,每天垂钓种田,顺便驱赶那些上岛打鸟的人,倒也恬然自乐。 后来,丧偶多年的老爷子梅开二度,枯木逢春,邂逅了一个来岛上写生的女人。 女人长得清丽淡雅,婉转婀娜,偏偏也喜静厌闹,喜欢山光水色,世外桃源。 两个人一见如故,由最开始的相谈甚欢,渐渐发展成为忘年恋。 有了红颜田园相伴,老爷子自认为此生无憾。 为了不委屈女人,他还重修了宅院,取了女人名字中的一个“秋”字,给庭院命了名,就叫做秋园小筑。 只可惜,后来那女人不仅跟老爷子的保镖搞在了一起,还假孕要求上位。 阴谋被识破后,老爷子伤心失望之余,给了那女人一笔钱,远远地打发走了。 从那以后,秋园小筑就成了老爷子最不愿见到的地方。 他原本是要把它拆掉,孟寻海却觉着没必要为了一个那样的女人耗费物力。 这里环境清幽,偶尔垂钓小住倒是是方便,就劝着老爷子把这院子留了下来。 不久之后,老爷子的小女儿孟寻兰联姻莫家大少,婚礼由哥哥孟寻海一手操办。 不知道是哥嫂有意甩货,还是登录嫁妆时出错,陪嫁的礼单上竟然出现了秋园小筑。 莫家那边立刻就有闲言传出来,说孟老爷子偏心,婊*子住过的房子竟然拿来给姑娘做陪嫁。 孟寻兰气得大闹了一场,吵着说不嫁了。 后来还是换了市区的两套新别墅,才算是平息了姑奶奶的怒火。 再后来,这房子就成了孟家的禁地,不仅再没人提起,甚至连拆都懒得去拆。 大家好像都达成了一致,只等着它静悄悄地消失,不要再打扰到其他人才好。 岁初晓第一次知道这里,还是因为孟梁观的小表妹莫明珠。 莫明珠是孟寻兰的小女儿,是莫家的掌上明珠,也是孟家的小公主。 孟老爷子宠她宠得像是眼珠子,孟梁观也是出了名的宠妹狂魔。 仗着长辈的宠爱,莫小姐的脾气张扬跋扈。 岁初晓刚到孟家时就知道莫明珠是绝对不可以惹的人。 可是,那一年她还是不小心惹到了她。 这件事说起来有些长。 莫明珠的爸爸跟林明穗的爸爸是表兄弟。 莫明珠虽然跋扈,对她那个聪明漂亮的表姐林明穗却十分地崇拜。 小时候,孟、林、莫三家的孩子在一起玩,莫明珠就是林明穗的忠实小狗腿。 林明穗想做却因为爱惜长公主的羽毛不好去做的那些坏事,她都会帮着去做。 就比如欺负岁初晓和林家那个从乡下接回来的私生子林明旭,莫明珠从来都是又积极又歹毒。 那一年,莫明珠在林明穗的教唆下,把岁初晓和妈妈的唯一一张合影给烧掉了。 那一次,一向委曲求全、逆来顺受的岁初晓,在一大堆保姆佣人的拦护下,追着莫明珠打。 后来还是林明穗叫来了孟梁观才拉住了她。 冒犯大小姐的后果就是,不久之后,她在放学的路上被人套上麻袋丢到了这里来。 那是年末,寒冬腊月的郊外,连个钓鱼的人都不见。 那座年久失修的老桥还在不久前塌掉了。 她被困孤岛,一个人在这座据说闹鬼的院子里呆了一天一夜。 那一晚,当她瑟缩在角落里听着夜鸟凄厉的鸣叫时,曾对着夜空发誓,才不要什么孟梁观了,她一定要离开孟家,回到老家去。 可是,第二天…… 孟梁观找了一天一夜终于找到这里来。 当时岁初晓正在后院的那棵棠梨树上摘残留的果子吃。 他站在树下叫她,“晓晓,你下来……”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他动情。 他声音颤抖,眼尾猩红,满眼的心疼…… 好吧,她再一次把要回老家的决心丢进了狗肚子里。 …… 老张帮忙把行李放下,岁初晓就让他走了。 他不过是奉命行事,她没必要难为。 再说,这么一个小破岛也关不住她。 她有手机在手,就等着一会儿有保镖出来拦她,她就报警告孟梁观非法拘禁。 她倒要看看到时候谁更难看。 岁初晓盘算好,就把行李箱放在那里,在小筑门口稍转了转。 等她觉着时间差不多了,就拖起行李箱往外走。 奇怪的是,四周安安静静的,除了流水就是鸟鸣,除了她自己,连第二个人影都看不见。 那些保镖呢? 再走个一二百米,她可就到了桥边,就要出岛了。 岁初晓把手机握在手里,东张西望,等着阻拦她的保镖出现。 直到她走到石桥边,保镖都没有出现。 不过,她望着脚底下浮着雪沫湍急流淌的河水,发出了灵魂的嘶吼,“谁干的?” 桥断了! 刚才来的时候还好好的一座桥,这会儿,断成两节了。 她立刻拿出手机报警求援,号码拨出去才发现,手机没有信号! 第9章 凤凰木 她就贪心多了 桥断了! 信号和网络都被屏蔽了! 昨天一场雪,今天气温上升积雪融化,满世界狼藉,就连平时大妈都拉不住的大爷们也不出来钓鱼了! 时隔六年,岁初晓再次被困在了这座河心孤岛上。 这些还不是最糟糕的。 等她装着胆子走进秋园小筑里面看了看才发现,没水,没电,没暖气,整个一座三无别墅! 岁初晓抱着行李箱坐在秋园小筑的门前,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孟梁观这样做的目的。 他们之间最令他深恶痛绝的,无非就是她死皮赖脸地跟他缔结的婚姻。 昨晚他们都商量好要跟他离婚了,他又搞这么一出干什么? 如果真的只是为了防止她反悔逃跑,找几个人把她的手机一收,金湾别墅的门一关不就行了吗? 非要拉到这里来干什么? “难道说?” 岁初晓望着这座野树横生,杂草离披的院子,慢慢睁大了眼睛,“难道说,他们是想让她在这里自然毁灭?” 对于孟家来说,只有让她自然毁灭,才能既让孟梁观摆脱她,还能保住他们的好名声。 岁初晓觉的不可思议,这也未免太剧情化了吧! 不行!不行!绝对不可以坐以待毙! 既然他们跟她演剧情,那她也配合一下,来个荒岛逃生吧! 那就先去自己的秘密基地里看一看,看看能不能拆一些木板,搭一架木筏逃生。 岁初晓是在被莫明珠困在这里的那一天,产生在这个安静偏僻的地方建造一个秘密基地的想法的。 她当时设想了好几种方案,最终确定的是在后院那棵高大的棠梨树上造一个小树屋。 现在想起来,那段时间真的是既充实又刺激。 除了嫁给孟梁观,那可算是她平生最投入的一次冒险。 目标确定以后,她就开始到处搜罗材料。 说来也是奇怪,那段时间装修的人家好像特别多,她总能在附近的垃圾箱里捡到被人丢弃不用的木板。 材料备齐,暑期也就到了。 她滑着一只破旧的皮艇,小老鼠搬家一般,一趟一趟地把材料运上来。 然后就借口去同学家写作业,背着她的大书包,书包里藏着从园丁老杨那里借来的凿子锤子,到这里来造她的小树屋。 在那艰苦而有趣的五十多天里,她的指甲都被敲紫了好几片。 为了不被孟伯伯和梁阿姨发现,只好用那种颜色特别浓重的指甲油遮盖起来。 不过,等到树屋造成的那一天,她觉得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那天树屋完工,天上突然下起了雨。 她关上窗户躲在里面,闻着清新的松木香,抱住膝盖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感觉就像躺在妈妈的怀抱里一样温暖安全。 后来,她就睡着了。 等她醒来,外面已经黑透。 她预感不好,担心会被孟伯伯询问。 等她急急忙忙地赶回孟宅,才发现孟梁观也站在门外。 她当时害怕极了,以为一定会被他盘问。 其实,那时候她惧怕孟梁观远超过孟伯伯。 孟伯伯还会笑,而他,永远板着一张冰箱脸。 没想到,他却对她说,出去谈恋爱了,担心会被爸妈责问,请她帮忙做个掩护。 于是,那天他们一起晚归的原因就变成了:陪她去少年宫看展。 那天她顺利过关,还暗自庆幸自己的秘密保住了。 直到后来孟梁观带着她私奔,熟门熟路地躲进她的秘密基地,她才突然想起来,他在孟家门口堵住她的那一天,身上是湿的。 也就是说,当她在小树屋里睡着的时候,他就守在外面。 他对她的秘密了如指掌,却没有戳破。 那一刻,她突然就有了很强烈的认同感。 她觉得自己不再孤单,孟梁观就是她的同类。 只可惜,她最后还是出卖了他。 …… 没出息,都什么时候了还回味着狗男人的高光时刻? 岁初晓一边骂着自己,一边往后院走。 等她走到后院一看才发现,那棵高大的棠梨树已经没有了,现在那里栽着的是一株已经有她手腕粗细的西府海棠。 小木屋,自然也是荡然无存。 岁初晓的心里一空,不过想想也正常。 如果她是孟梁观,也绝对不会让那个证明她愚蠢莽撞的东西长久地存在在这里。 对于孟梁观来说,那绝对是一段不堪。 天之骄子竟然爱上了一个父母双亡、家世凄惨的乡巴佬…… 孟伯伯说得没错,他当时确实是被鬼迷住了心窍。 只不过,拆就拆吧,好好的一棵老棠梨,吸收多少天精地气才能长到那么高啊,怎么说砍就给砍了?这不是暴殄天物吗? 不过,海棠开花确实比棠梨漂亮,是她最喜欢的花。 人非物易,留在这里已经是徒增悲伤,还是赶紧继续想想怎样逃生吧! 岁初晓转身要走,风吹着树影一闪,房屋后面那道落地玻璃窗前,突然就显出了惨白的一张脸。 岁初晓卧槽了一声,吓得往后一跳,幸亏是扶住了那棵海棠树,不然就直接坐在雪地里了。 不过,白天大日,总归是虚惊一场。 等她定神再去看,就发现那是一幅画。 那是挂在房间客厅墙上的一幅画。 岁初晓透过玻璃去看,画中的女人身段婀娜,穿着暗色绣花旗袍,手执一把素娟团扇,娉婷地靠在一扇屏风前。 她面容白皙,神情娇媚,正是孟老爷子的那位红颜知己。 看清不过是一副画以后,岁初晓心口平定。 又奇怪,这女人都被撵出去十几年了,她的画像怎么可能还堂而皇之地挂在这里? 好奇,有钥匙,再加上反正别的地方也去不了,她就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的窗帘打开着,光线还好。 只可惜墙灰剥落,家具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贼翻过,东倒西歪的,一片狼藉。 在这样的环境里,挂在客厅最显眼位置的那张女人的画像就显得突兀而诡异。 岁初晓走近了去看,画像还是出自名家之手,笔触细腻,形象传神。 画中的人物跟真人是一比一的等高。 从刚才她站着的那个位置看过去,确实像是一个人站在那里,怪不得把她吓了一跳。 岁初晓把画像从头看到脚,视线一下移,就看见画像下面的条几上落着的一线灰尘。 她伸手捻了捻,不是积年的尘土,倒像是钉钉子时掉落的墙灰。 她起疑,不由又伸手在女人的画像上抹了一下。 抹过以后再看,她的手指干干净净的,也就是说画面上一点灰尘都没有。 岁初晓思考了两秒,再看这副画,然后就明白了。 这幅画应该是在她进来前不久才拿出来匆匆忙忙挂上去的,以至于钉钉子时落在条几上的墙灰都来不及擦掉。 又或者说,挂画的人根本就是故意留着这些墙灰不擦的。 他们就是要让她看见这幅画,看见画中这位头顶某种不光彩标签的女人,好反思她自己的身份。 想到这一点,岁初晓不由想笑。 如果仅凭一幅画就可以把她羞辱到,也就不会有她当年的强娶硬嫁了。 这就像两个小孩子打架。 战败的一方气不过,拿粉笔在墙上写“XXX是小狗”。 难道那个XXX就真的成了小狗吗? 而且,他们挂画之前也该先搞搞清楚,她跟这个女人能一样吗? 这女人费尽心机为的无非是钱。 而她…… 她就贪心多了。 她处心积虑,谋得可是他孟梁观。 一直弄到这一天的傍晚,岁初晓的木筏也没扎成。 逃生无路,却也不想就这么冻死在这里。 好在客厅里还有个壁炉可以用,弄些劈柴,就能烧火取暖了。 至于火源…… 岁初晓随身携带着一只男士打火机。 那是她买了打算送给孟梁观的,后来看见林明穗在微博上晒出了“送给哥哥,哥哥少抽烟哦”的同款。 她一恶心,本想直接扔掉,想想花出去的票票,就又留了下来。 留就留在身边,天天带着,时刻提醒着自己再不要犯浑浪费钱。 现在看来,狗男人也不是一点价值都没有,这不,关键时刻还帮她保留了火源。 壁炉烧起来,房间里很快就暖和起来。 担心柴不够烧,岁初晓又拿了那只从杂物间里找到的军工铲出来砍树枝。 太阳渐渐西沉,春雪融化所积攒的满世界水汽像是突然失去了镇压,鬼魅一般悄悄聚拢,慢慢弥散,院子里那株凤凰木都陷进了一片浓重的雾气中。 看来,必须赶在天光完全落下之前,抓紧时间多弄点柴。 岁初晓正专心砍着那些枯树枝,突然就听见身后草丛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响动。 应该是在这里常住的某种小动物吧? 野兔?老鼠?狐狸?獾猪?或者是黄鼠狼…… 她怀着好奇直起腰,扭头望向了浓雾之中的那片草丛…… 第10章 女贞 这河算是白跳了! 门外传来敲门声时,岁初晓正在秋园小筑客厅那个豪华壁炉前烤地瓜。 她不知道此时此刻是几点。 只知道夜晚已经过了很长。 长到她收拾了这个房间,清理了房间里的壁炉,砍了院子里的枯树做劈柴,烤熟了三块地瓜,还用从花枝吊灯上拧下来的灯罩和一小节蜡烛头做了一只漂亮的小灯笼。 她把手机关掉了。 岛上一直都没有信号,求救电话都拨不出去,而她的手机就只剩下一格电了。 她要保留好这最好一格电,等手机再次有信号的时候报警。 春夜安静,壁炉里的木柴燃烧发出毕剥的声响。 从院子里的烤炉上拆下来的烧烤架,架设在壁炉里。 上面的红皮地瓜已经烤熟,散发出焦甜的气味。 外面的敲门声继续。 岁初晓停下拨火的木棍侧耳听了听。 最开始她以为那只是门外那棵女贞树上住着的啄木鸟,直到敲门声伴随着呼唤声再次传来,她才放下手里的拨火棍,提了灯笼,又拎了军工铲,推门走了出去。 化雪的春夜冷过隆冬。 她拽紧肩头的绒毯,提着灯笼,小心翼翼地穿过那道长长的风雨连廊。 院子里的雾气愈发浓重,她的小灯笼只能照亮脚边的一团。 她越走近,敲门声就越急迫,男人的呼唤也越不耐烦,像是随时准备破门而入。 等她终于走到门边,那团柔弱的光从狭窄的门缝往外一跳,敲门声和呼唤声突然就一起哑住了。 门里和门外就那么静默了好一会儿,岁初晓才擦了擦扑到眼睛上来的雾气,打开了院门。 站在门里的女人以整片浓雾为背景,用一只花朵做成的灯笼做指引。 她披着洁白得仿佛羽毛做成的披风,把黑漆漆的长发低低地束在脑后,站在那一小团橘色的光影里,柔弱得像是一缕一吹就散的魂魄。 而站在门外的男人浑身湿淋淋,更像是一个刚从河里爬出来的水鬼。 不过,这鬼很帅,身材奇好,湿透的西服布料紧贴着他的身体,显出劲拔的线条。 岁初晓看着孟梁观,咬了咬唇,轻啐了一下,“呸,你个……” 恶毒的话,她终究是骂不出来,哪怕知道根本就不可能成真。 可是,她还生着他的气呢,于是,她用手背挡住唇,一下子就把自己气哭了。 孟梁观把人往怀里一抱,低头去吻她,却只吻住了她挡住嘴唇的手。 他把她染着烟火气的手指一根一根都吻过,急切地想确认她还是鲜活的。 最后还是不放心,含住她的小指一咬…… 岁初晓吃痛,抽手就打在他的脸上。 …… 岁初晓被落在孟梁观脸上的这一巴掌,打进了梦里。 没办法,这场景太熟悉,曾经无数次在她的梦中演绎过。 不同的是,梦中的后果是她被孟梁观抓住丢下了山崖,而现在,他竟然连躲都没有躲。 虽说都要离婚了,可是,她还是很没出息地心疼了,“你怎么不躲?” 男人望着她,眸底与黑暗同色,“这件事不是我做的。” “我知道……”她咬咬唇瓣,“你欺负我从来都是明明白白的,才不会做这种又蠢又缺德的事……” 岁初晓是从草丛里突然蹿出的那个东西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判断的。 因为,那个东西真的是太损了,根本就不是孟梁观的风格。 女孩子声音里有埋怨也有信任。 孟梁观听得耳膜发热,他牵过她的手,“知道还打我?” 她看向别处,“谁让你弄疼我?” 男人眼中兴起黑色的波涛,他把她的手贴到自己的左边脸颊上来,问:“这边,还要不要?” 岁初晓把手抽回来,“你自己来。” “真的?”他嗓音一挑,带着软软的钩子。 “我嫌手疼。” 她说完就走,真的是毫不留情,却给他留了门。 孟梁观眯起眼睛看着走在那一小团暖光里的身影,冲着借了老乡的船只划过来的司马助理他们摆了摆手,“你们天亮了再来。” 孟梁观是在昨天上午接到秦姨的电话的。 那时候他正在跟美方代表谈着下一年的合作事宜。 秘书小心翼翼地把电话接进来,说他家保姆有急事找他,已经打过几遍。 电话里,秦姨忧心忡忡地告诉他,往常岁初晓出门,到了地方都会给她报个平安,可是这一次半天都过去了,还没有接到她的电话。秦姨打过去,却一直提示不在服务区。 听秦姨说完,他认为小姑娘不过是因为昨天的事,在跟他使性子,所以就没做理会。 直到中间休息,司马打来电话汇报事情,偶尔说起司机组无人可派,老张还被孟董派去送岁初晓。 他才知道,她去了秋园小筑。 那个地方对于他和岁初晓来说,都不是什么愉快的所在。 她去哪里做什么? 难不成还想再造一个树屋,把自己藏起来,然后等着他去捉? 他哂她孩子气。 可是,接下来的半天,他的心却很难再沉得下来。 会谈结束,他连晚宴都没参加,就直接包了机回来。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落地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 世界正处于一天之中最黑暗的时刻,城市里却灯火璀璨,人造着违背天时的景色。 他在飞机上休息过,不困也不累,本想让司机直接送他去公司,上了车,脱口而出的却是,“秋园小筑。” 然后,他就发现通往秋园小筑的桥断了。 直到那个时候他才开始着急。 司马去叫救援队了,他望着失陷在浓雾中的小岛,脱掉西服外套就跳了下来。 …… 小筑里面因为长久没人居住,树木和花草都长疯了。 黑暗中,一团团或高或矮的影子趴伏在那里。 让院子里的雾气看起来比外面还浓重。 岁初晓虽然生了气,却并没有走远。 孟梁观关上门一转身,就看见她还在那里,挑着一只小灯笼,慢慢悠悠地溜达着,像是一只萤火虫。 一只在等他的,小小的萤火虫。 他快走几步就要跟过去,眼尾一扫,就看见了旁边围墙上的那处豁口。 于是,他的脚步就停了下来。 五年前,他带着她私奔。 就是在这片围墙的豁口处,他们□□过来。 她平时勇敢活泼的像只小猴子,那天晚上,她却怂了。 她坐在这面围墙上面,哭着不肯下来。 他在下面张开手臂鼓励,“晓晓别怕,我抱着你。” 到最后,终是受不住他的蛊惑,她捂住眼睛纵身一跳就跌进了他的怀抱里。 那是他们第一次那样亲近,他忍不住吻了她。 逃难的途中,心都是惶惶的。 怀中女孩的嘴唇又软又凉,到现在还贴在他的心上。 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的自己可真的是“勇敢”。 如果她没有临阵脱逃,他们现在会是怎样的呢? 他也许会去给人修车。 而她,应该会在街边开一爿小花店,每天忙碌的像是一只小麻雀,还抽空做好了晚饭等他回家…… 孟梁观站在那里一直都没动。 岁初晓不用问都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刚看见那道豁口的时候,想起的也是那一段。 毕竟,尴尬跟美好一样让人难以忘怀。 对他们来说,那一段都不算什么美好的记忆。 如此夜晚,打怪都比撕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强。 老年人才总喜欢回忆过去呢! 可是,她如果就这么把他叫过来,又担心他借题发挥,跟她聊那些狗血过往。 就像他偶尔喝醉,睡梦中跟她说的那些一样。 那可真是让她头疼的事! 于是,她把手里的灯笼一晃,一脚就踢在了旁边柱子上。 咚的一声响,立刻就打断了孟梁观的回忆。 他几步跑过来,“怎么了?” 她蹙眉,“踢到脚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的声音里有责备。 “怎么小心嘛?”她嘟起嘴,“这里到处都是杂草藤蔓,我没被绊倒就已经不错了……” 男人看着她,“是要我抱?” “……” 他觉着她在向他撒娇? 这位总裁怎会有如此不合时宜的想法? 不过…… 岁初晓望着他微弱光线中依然俊美的容颜,沉默了一下下,然后扬起下巴,大义凛然地说:“你如果冷,我可以勉为其难帮你取取暖。” 男人瞧着她,没说话,直接就把人给抱了起来。 走了几步,他把她掂了掂,疑惑道:“长了五年,怎么反倒瘦了?” 五年! 岁初晓不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又是五年? 她都已经极力挽转了,他却一兜一转,还是回到了原点。 怎么就不能不提那事儿呢? “怎么不说话?”他明知故问。 “说什么啊?”她无奈地叹气,“故地重游,不提那件事你能好受吗?” “知道还躲?”他把她的腰一握。 “没躲啊。” 她说着,伸手就去解他衬衫上的纽扣。 男人顿了顿,声音就沉了,“想要?” 她不说话,手指灵巧熟练地把他的扣子解开,湿衣服往旁边一拨,就把滚烫的脸贴在了他心脏的位置。 冰火交接,孟梁观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皮肉下面抽动了一下。 然后,画面一闪,漫山遍野的白桦林中,如瀑的雪花兜头而下。 他被砸得一踉跄,鼻息间先是血液的腥甜,接着就是清冽缠绵的冷香…… 前调是当归,中调是茉莉,还有一样是…… 就在孟梁观在残存的记忆中努力寻找时,怀里的人似乎还不满意。 她在他胸前拱来拱去,想找到那个离他心脏最近的位置。 等她终于找到,就贴在那里,喃喃地说:“我就是想再次确认一下,你这里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孟梁观的思路被某处熊熊燃烧的大火给烧断了。 他咬牙忍耐,低头看她,“现在知道了吗?” “知道了,”她听着他的心跳,闭着眼睛轻叹,“还是跟我离婚。” 孟梁观,“……” 这河算是白跳了! 第11章 牡丹 荒屋野地 岁初晓没有跟孟梁观开玩笑。 等把她抱进房间,孟梁观才知道,她已经把离婚协议都写好了。 一式两份,随身携带。 看着小女人把那两份协议从她的大行李箱里拿出来,孟梁观的脸色就黑得密不透风了。 协议是岁初晓昨天晚上就已经写好的,随手跟文件装在一起,收进了行李箱里。 她的字已经签好,每份的右下角,娟秀工整的小楷描出她的名字。 名字的上面还郑重其事地按着一枚鲜红的小手印。 现在,既然男方也到了,那就一起签了吧。 天亮还得有两个小时,闲着也是闲着,离个婚吧。 房间里,炉火毕剥燃烧,那些碍脚的家具已经被收拾到了一边。 一束新折的腊梅插在水瓶里,放在壁炉旁边的桌子上,散发出幽静的香。 孟梁观看着那枝腊梅,嘲道:“搞成这个样子,你还打算在这里常住?” 岁初晓坐在那里拿着一把她常用的银色小刀削着东西,闻言,淡淡反驳:“住一晚不是住?” 孟梁观,“……” 好吧! 她抬头看他,“你还没看完吗?” 他就只好又低下头,重又把目光落在那页纸上。 男人散着衬衣站在壁炉前,借着火光看着那份离婚协议。 因为不涉及财产分割,协议写得简单明了,半页纸都没占满。 他身上的湿衣服在炉火的烘烤下已经半干,而那短短几行字,却还没看完。 岁初晓又看他一眼,“你平时看文件也这么慢?” 男人把纸页一抖,幽幽道:“看文件是坐在办公室里,光线好,椅子也舒服,哪像这儿?” 他说着,还故意扭了扭像是已经站到酸痛的脚。 岁初晓叹口气,放下手里的活,把那张已经被她擦拭干净的躺椅拖到壁炉边,又把自己身上披着的小绒毯解下来铺在上面。 她拍了拍,“孟总,请您坐在这里快快地看吧!” 孟梁观看了一眼岁初晓给他准备的软座,勉为其难地走过来,刚要走,却又被她拉住。 “不行,你身上的衣服还湿着。” 孟梁观没犹豫,直接就把衬衣脱下来丢给她。 再要坐,岁初晓又拉,“还是不行,裤子还湿着。” “那怎么办?”他扶胯而立,“你想让我光着?” 岁初晓想一想,转身就从自己的行李箱里翻出一条她的瑜伽裤。 男人的脸色本来就不好,等看见她递过来那条紧身裤,脸色就更黑了,“你让我穿这个?” 岁初晓却没觉着怎么样,“弹力超大,你完全可以穿得下。再说我又不会告诉别人,你怕什么?” 男人咬着牙,伸手捏住她的脸,“我怕你给我拍了照片讹我赡养费。” 男人这次是真用力,岁初晓被他捏得生疼,气得用力把他推开,嗖地一下就把她的小绒毯抽走了。 孟梁观,“……” 躺椅是竹子的,又是这季节,他都半裸了,躺在上边绝对冰凉。 他直看了岁初晓十几秒钟,然后就把自己气笑了,“不过是一条毯子,至于这样小气吗?” 岁初晓翻他一眼,“就一条,弄脏了赔不起。” 她这样一说,孟梁观就想起来了,别说在这世界上,就是整个宇宙,这小绒毯还真的就只有这么一条。 那还是一年前,他在外地出差,突然接到她的电话,才知道她恰巧在那边有一次考试,已经在那里住了一天了。 他当时正在酒店房间开一个简单的会议,就让司机去接她。 等她到了,随从都默契地退出去,给了他们独处的时间。 到下午,他要去投资的工厂视察。 难得的独处时间,她虽然很累,却不想一个人留在酒店里睡觉,想跟他一起去。他从了她。 在工厂车间里,她看见工人用洁白如云的羊绒做手擀羊绒毡,很是好奇,不由就在那里看起来。 等他视察完工厂要走,才知道她已经跟工人师傅学会了手擀羊绒毡的全套工艺。 他们走的时候,厂长就送了她一大包羊绒。 她回到家就开始实践,鼓捣了几天,真就只凭水和羊绒做出了一张柔软洁白的羊绒毡。 她高兴得不行,不过,她的喜悦没敢跟他分享。 因为那几天他正因为什么跟她闹着冷战。 那天他在金湾那边视频会议,会议间隙出来接水,看见她和秦姨一起在花厅里。 秦姨正教着她往那张羊绒毡上绣花。 看见他出来,秦姨连忙说:“孟总,您看太太的手可真巧,我不过就教了几下,她绣出来的小雏菊就像是真的一样。还有这羊绒毡,又软又白,可以多做几张,等以后你们生了宝宝,用来包小宝宝。” 听秦姨说完,他看见她小心地看了他一眼。 他没理,淡淡回了句,“一条足够,我们不生孩子。” 他说完,接了水就走,快要走到书房门口时,听见秦姨在那里惊呼,“血!太太您刺到手了!” 现在想来,那一滴血渍应该还在吧。 虽然淡了,却很难完全除去。 …… 不让坐就不让坐,孟梁观不跟小女人计较。 他坐在那把幽凉的躺椅里,又把协议看了一遍。 此时签字笔就放在他的手边。 只要他提起来,落下去,龙飞凤舞地走过,他跟这个女人就没有法律上的联系了。 不过,这真的是他最想要的结果吗? 岁初晓又在那边催,“还有什么疑问吗?” 他看着协议上的条款,冷冷冰冰地说:“不要钱,不要房,不要车子……” 男人抬眼看她,“那你当初嫁给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都说过了?”她低下头,继续削着她的东西,“就为你这张脸。” 孟梁观,“……” “18岁的时候我许过愿,平生必睡孟梁观。”她补充。 孟梁观眼眸幽深,“现在呢?舍得用我换一本破书,是因为不帅了?” 她一笑,轻轻摇头,“也不是啦,但是,你知道的,睡过了就没有新鲜感了。吸引力,自然是大不如前。” 孟梁观,“……” “你还是签了吧,”她调皮一笑,“趁着我现在还没后悔。” 说着,她走过来,把签字笔递到了他的手里。 孟梁观握着笔,笔帽触着腮,凝神想一下,说:“我正竞标一个比较大的项目,涉及到集团前途,如果这个时候离婚,怕是影响不好。” 岁初晓抱起手臂,“你昨天在电话里没说。” 他蹙眉,“我也是刚才想到。” 她想一下,“咱们可以先把手续办了,等你竞标结束再公布。” 男人颔首,“也只能这样。” 他提起笔来,欲落不落,看着她的签名,斟酌道:“行书是不是不太庄重?我看你写的楷书。” 岁初晓却不赞同,“还是按照你平时的书写习惯来吧,不然让人看着不像。” “也好。” 他点头,提笔再来,一顿,又摇头,“日期也有些不对?” “怎么不对?”她凑过来。 他点着那里,“这个日期是下周三,而今天才周五。” 日期是岁初晓写的,他说他下周才能回来。 岁初晓觉得没关系,“你先签上嘛,下周五再去办手续也可以。” “哦。” 男人沉吟着,再次提起笔来,笔尖触到纸面,再抬头看她。 火光中,女孩目光安静,视线只落在纸上,根本就没看他一眼。 真的是没有吸引力了啊! 他没再犹豫,落笔去写,字迹却显不出来。 他甩了甩笔,再写,还是一样。 男人疑惑,“坏掉了?” 岁初晓拿过来一看,还真的是坏掉了,钢珠不见了。 孟梁观问她,“有备用笔吗?” 岁初晓无奈地摇了摇头,再去试笔,还是不显。 昨天晚上用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坏掉了? 孟梁观摆出了一副总裁的态度,“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可以只准备一根笔?” 他叹口气,“看来只能过几天再说了。我去外面透透气。” 他说着,起身就往外面走。 岁初晓捏了捏肩膀上绒毯的一角,咬咬唇走过去,“孟梁观。” 他转身,“怎么了?” 她把协议递给他,“可以先把手印按上。” 孟梁观好奇,“你还随身带着印泥?” 她抿着唇摇头。 他一笑,“那不是白说?” “可以这样……” 她说着,抓住他的手就往嘴里咬。 他把她的肩膀一抵,忍声道:“告诉你了,不要再撩!这里没有避孕套。” 岁初晓不听,把他往藤椅上一推,咬住他的拇指一磕。 孟梁观吃痛,一下就把她的下巴钳住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岁初晓小脸冰冷,“按手印。” 血渍比印泥还好用,洗过都不会掉。 她抓住他的手就要往纸上按,看了看,发现只是红紫了一点,并没有破。 她张嘴又来,男人捉住她,“咬咬你自己看看?” 她摇头,“不行,太疼了。” 他把她的嘴巴一按,“我不疼?” 她点头,“你没有疼痛神经。” 他,“……” 孟梁观走神,岁初晓咬住了又一嗑,刺痛钻心,她在他心口落下一朵红梅。 她抓着他的手再要去印,他把手撤回,握住她的肩膀一拉,仰头堵上去。 一个长吻深入,岁初晓状如溺水,拼力几次才挣脱。 挣脱了却起不来,大脑缺氧,四肢也跟着无力。 她虚弱地撑在他的胸膛上,大口喘着气。 孟梁观靠在那把竹子躺椅上,火光混着汗水一起打在他的胸膛上,像是涂了一层厚重的金色油彩。 他微眯了眼睛看着她,“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岁初晓努力呼吸着,木柴燃烧浮起的灰尘被她吸尽肺叶里,满腔子都是人间烟火气。 她看着他,胸前剧烈起伏,嘴唇翕动几次,艰难吐出:“最后,做一次……不戴套……” 一句一钉,一锤入木。 孟梁观身体一绷,她小巧圆润的肩骨就差点碎在他的手里。 这是他的至爱,每每她在他身上欢不自胜,摇摇欲坠,他都会握住她,担心她会跌落悬崖。 可是这一次,那个悬在最危险最黑暗的悬崖边的人成了他。 岁初晓低头望着他,女孩肤白如雪,唇色潋滟,火光在她眼中烧出两朵牡丹,艳丽如妖。 “孟梁观,”她柔声唤他,“可不可以?” 她的眼泪泠然滑落,跌碎在他的胸膛上,生生把那里砸出一口洞,无物可补。 “晓晓……”男人开口,嗓音暗哑如铁。 他用被她咬过的拇指轻轻地在她的唇上摩挲,再摩挲,然后一压,露出了她小小的虎牙。 待岁初晓再要去咬,他倏然起身,把她往后一折,咬牙切齿,“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女孩被他压着腰肢往后折去,眼睛里都是惊慌羞耻的碎光。 他托起她的腰,逼近在她耳边,“荒屋野地,这叫苟合。” 第12章 桂树(捉虫) 心里又堵又空 “荒屋野地,这叫苟合。” 被男人磁性低沉的声音念出的这句话,是一句冰冻魔咒。 魔咒以行走的速度蔓延,从脚到手再到眼。 岁初晓眼睛里那两团小小的火牡丹,在男人幽深如渊的目光里,慢慢冷掉,枯萎,凋谢。 她愣怔片刻,随即勾了勾唇角,轻轻一笑,俯身挑起他的下巴,低声问他,“那五年前你拐骗不谙世事少女离家叫什么?” 孟梁观眼眸一凛,身体绷如劲弓,把她的细腰一勒,女孩往他胸前一跌,笑着就把他的胸膛撑住了。 她居高临下,跨虎而坐,俯下柔软腰肢,在他耳边吐气如火,“那叫诱人淫奔。所以……” 她涂着浅色甲油的手指在他唇上一点而过,“孟梁观,你才是始乱终弃的那一个。” 说完,都不等孟梁观有所反应,她轻盈一跃就从他身上跳下来,提起灯笼就往外走。 他叫她,“你去哪儿?” 她抚抚衣角,“挖地瓜。” 院角有一片野生地瓜。 男人不听话,不如挖地瓜。 岁初晓出去了,孟梁观站起来走到窗户边,看着她把灯笼挂在那枝光秃秃的桂树上,然后就在那一小片暖光的照映下,弯腰挖地。 他面前的是两扇和氏推拉窗门,只要推开就可以直接通到院子里,走到她身边。 可是,此时的他不敢推开。 这两扇薄薄的门成了他的屏障,把她和他区分开,也把勇敢和懦弱区分开。 他手撑着栏杆,手臂上青筋暴起,呼吸了几次才镇压下了鼓躁在血管里的反叛。 可是,那句话却像是一颗被烧到通红的石子,依然在他的舌尖一遍遍滚过,烫得他的灵魂都战栗不已。 以话伤人很容易,愈合却需要大量的勇气和时间。 人常言开弓没有回头箭,可是,孟梁观隐隐预感,今天射出的这支箭,说不定哪天就会箭头一转,直中他面。 如果真有那一天,也只能是自作自受。 …… 孟梁观觉得自己不过是打了一个盹儿,再睁眼,外面天光已然大亮。 冷冰冰的阳光从落满灰尘的窗户透进来,落在壁炉里面清冷的灰烬上。 如果不是这炉灰,孟梁观会以为自己不过是做了一场梦。 梦里光怪陆离,梦外却冷清孤寂。 岁初晓已经走了。 她要去赶她的火车。 他的钱咬手,她宁愿去抵押祖上房产也不愿他买下杨灿丢下的股份。 此时,房间里面虽然被东西塞满,因为没有了她,没有了那团火,显得空空荡荡。 院子里,司马在带人清场。 孟梁观是一点都不想动,一直握着手机,等她发来的消息。 现在已经八点多,最早一班开往溪山的列车早已经发车,她的对话框里却依然安安静静,最后一条聊天信息还停留在一个月以前。 岁岁平安:你在哪里呢? 他回:忘记跟你说生日快乐了。回去的时候给你带礼物。 此时他才发现,他给她发送这条信息的时候已经是她生日的第二天了。 孟梁观看着那条迟到的祝福,心里有些不太舒服。 在商圈,人人都知道孟总裁向来守时遵约,懂礼识节,没想到却对她失约。 那这一次就主动给她发一条吧。 MENG:上车了吗? 自动回复:消息已发送,但被对方拒收了。 被拉黑了? 孟梁观有些意外,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电话呢,还可以拨通吗? 孟梁观点开手机,输入岁初晓的号码就拨了出去。 机械女声:抱歉,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 空号?注销了吗? 孟梁观怔了两秒钟,才突然想起,他拨的还是她很多年前的号码。 那她现在用的是哪个? 他想了想,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 孟梁观通讯录里面的联系人太多,一个个找下去很麻烦。 在点开搜索框,下意识地想输入老婆,只输了一个“L”就放弃了,没有的,他从来没有给过她这样的备注。 那是晓晓?也不对,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这样叫过她了。 初晓吗?字母“C”里却又找不到。 直到最后,他才从很靠后的字母“S”那里,很长很长的一串名字的后面找到了她。 岁初晓,冷冷冰冰的一个名字,安安静静地缩在角落里,占据了很小很小的一个位置。 孟梁观看着名字后面的那一串数字,才发现他们甚至都不是同一家运营商。 到这时,他才突然意识到,如果没有这串数字,他甚至都无法再找到她。 可是,如果连这串数字也注销了呢? 孟梁观一下有些慌乱,他立刻把号码拨出去,短暂的等待之后,接通了。 他心口一松,才感觉那里怦怦直跳。 可是,漫长的等待音之后,却是无人接听。 挂断再拨,还是无人接听。 是忙吗?还是手机没在身边? 这时候,孟梁观才突然想起,他经常会在某个冗长繁琐的会议之后,某场觥筹交错的应酬之后,或者某次至交好友的聚会之后,看见她躺在他手机里的未接来电。 他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打进来的。 那些未接都是安安静静的,像是小心翼翼地停落在花瓣上的蝴蝶,为了不打扰,连呼吸都敛起来。 他有时候会回拨给她,有时候太晚或者太忙,也就算了。 她应该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找他,或者已经习惯,等下次接通,话语间依然满是当下的快乐,从来不会跟他提前一次的冷落。 孟梁观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想起以前的琐事,感觉心里又堵又空。 他劝解着自己,这些都是因为习惯。 他已经习惯了她的主动,乍一主动联系她,才会觉得处处不习惯。 那就等她再给他打过来吧,到时候再提醒她一下,是不是不小心把他拉黑了?或者没注意到删除了? 然后再互相加一下就OK了。 孟梁观刚想到这里,敲门声响起,司马助理回来了。 司马助理进来的时候,一看见他这位躺在竹椅上的boss,虽然身为纯爷们一个,还是不由惊了一艳。 他跟随boss四年,boss哪个时候的样子他没见过? 西装革履参加签字仪式时候的,风度翩翩出席晚宴时候的,忙后放松泳池游泳时候的,甚至偶尔生病,带病拼搏时候的…… 他家boss千面,面面俱帅! 可是,今天早上的这个样子,司马助理还真的是头一回见。 陋室空堂,薄灰覆窗。 就在这灰败颓废的环境里,宽身长腿的boss仰面躺在一把老旧的竹椅上。 他双目紧闭,意态懒散,往常炯炯如炬的双目疲惫地轻轻闭起,平时打理得一丝不苟的额前发凌乱地垂在眼前。 再加上衬在他身后的那口火焰燃尽的壁炉,以及那些灰扑扑的旧家具,真的是又颓废又性感,隐隐还有一丝说不上来的惹人可怜。 司马助理心里默叹,也不知道昨天晚上boss的那位小娇妻都对他做了什么。 怎么就把生龙活虎的一个boss给弄成这副模样了呢? 亏他刚才送那小姑娘上火车的时候她还高高兴兴的,一点都没显出异样。 司马助理刚想到boss的那位小娇妻,就听他家boss问:“太太上车了吗?” 司马连忙回答:“已经上车了,是我亲自送上去的,保镖也已经暗中安排好了。” 孟梁观点点头,扶着椅子坐起来。 司马助理连忙把新买的一套衣服递过去,同时说:“挖桥的还没找到,屏蔽信号的已经抓到了。” 孟梁观一下来了精神,“人呢?” “就在外面。” “带进来。” 被司马他们逮住的是墨明科技的两个小职员。 两个人都吓坏了,磕磕绊绊地总算把自己知道的都交代清楚。 参与这件事的人都是墨明科技的员工。 在他们老板的安排下,他们在秋园小筑的四周埋伏下了信号屏蔽设备,同时也准备好了拆桥的机器。 只等岁初晓被骗上岛,他们就立刻行动,拆桥的拆桥,屏蔽信号的屏蔽信号。 至于岁初晓是怎么被骗上岛的,他们真的不知道。 不过,也不需要再问,这段时间莫明珠自从回国就几乎天天待在孟家,随手把她舅舅的手机拿过来发条信息很简单。 能问出来的都已经问到,孟梁观让人把他们都带下去,就给莫明珠打电话。 闯了这么大的祸,莫大小姐当然不敢继续待在国内,孟梁观的电话她却不敢不接。 孟梁观被气坏了,一开口就没好气,“你立刻给我滚回来!” 莫大小姐还颇不服气,“大哥你干嘛?为了一个外人竟然这样说我?” 听她这样一说,孟梁观更加火大,“谁是外人?她是你嫂子。” 这句话一出口,不仅莫明珠,就连孟梁观自己都意外。 他跟岁初晓结婚两年,就连当时结婚也只是匆匆忙忙办了一个手续就算撂开,都没有带她正式见过他的朋友,更是连一顿饭都没带她在老宅那边吃过。 连江舟都说,岁初晓根本不像他太太,倒像他养在外面的一个小三。 莫明珠叫起来,“大哥,你是怎么回事啊?难道你还真把那个女人当成你老婆了?我才不要认她呢,我的嫂子永远只有穗穗姐。” “你给我闭嘴!”孟梁观恨不得从电话里把莫明珠拉出来揍一顿,“最后给你说一遍,立刻回来赔礼道歉,否则就永远都不用回来了。” 孟梁观说完就要挂断,那边莫明珠立刻就尖叫着哭起来,“大哥,你不对劲!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不就是跟她开个玩笑吗?她胆子那么大,小的时候都没被吓死,现在怕什么?再说,我把她怎么了?她伤到了还是吓到了?呜呜……你还骂我?呜呜,我要告诉舅舅去。” 孟梁观可没心情听小丫头在电话里乱嚎,他既已下了最后通牒,这一次就是铁了心要好好教育教育她。 真是越大越不像话,姑姑也不好好管管。 也怪他平时太宠她,才会让她这样没大没小,一点礼貌都没有。 挂断莫明珠的电话,孟梁观的火气兀自难消,听见外面吵吵闹闹,不由就推门出去。 此时雾气已散,阳光明媚,院子里的全景展现出来,杂树乱草,荒芜一片,真就是一座荒宅。 真不知道岁初晓一个人在这里是怎么待下来的。 院角那边,不知道保镖们发现了什么,身强力壮的一群大男人,一个个神色异常,一言难尽。 不过,毕竟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慌张归慌张,等他们一看见boss出来,就都立刻笔直站好,自动闪出了一条通道。 孟梁观迈步走过去,一看见那个刚被保镖从草丛里拖出来的东西,大天白日,一口凉气倒吸,差点把自己呛死。 第13章 梧桐 求人加好友还这么高冷 那个东西是被保镖从草丛里拖出来的。 当他们拨开枯草,看见仰面躺在那里的那个东西时,一群大男人都禁不住头皮发麻。 那是一个穿着一身白色长裙的女人,黑色的头发遮住整张脸,长长的舌头却垂挂下来直到胸前。 看着那个躺在草丛里的“女鬼”,孟梁观由最初的吓了一跳,直接气到脸色铁青。 莫明珠那丫头可是真厉害,他给她投资开公司,她竟然研究出这玩意来吓人。 觑着boss的脸色,司马助理在旁解释说:“据说这是莫小总独立研究出来的,叫搞怪机器人,可以用在鬼屋等探险娱乐场所。能做简单的动作,还会发出怪叫。” 司马助理说着,指挥着保镖把那个机器人“女鬼”扶起来。 “女鬼”一站起来,头发直直披垂下来,大家才发现她的脑门上还贴着一张符纸,真的是跟鬼片里的“女鬼”一模一样。 司马撕下那条符纸,继续说:“太太说这个东西是她砍树枝的时候突然从草丛里跳出来的。” 他刚说到这里,孟梁观又是一惊,“什么?她见过这个东西了?” 司马助理点点头,“太太还说这东西被她拍过几铲子,估计已经坏了,不能叫了。” 说着,他走过去就寻找开关,不知道触碰到了哪里,那个“女鬼”竟然一下子跳起来,伸出长长的指甲冲着孟梁观就抓了过来。 孟梁观往后一躲,那些保镖已经扑上去,把“女鬼”按倒在地。 司马助理几乎吓死,“太、太太告诉我了,说开关怕是有些不太好使了……” 孟梁观的脸色已经炸掉。 他拿起手机,一面拨号,一面指了指那个怪物,“砸掉!” boss下令,众人一涌而上,惨叫之下,“女鬼”瞬间倒在一片零件之中。 岁初晓的电话再次被拨通,却还是无人接听。 她一定是在生他的气。 她一个小姑娘,大晚上的遇见这么个东西一定是吓坏了,想在他这里寻求安慰,他竟然还那样冷落她。 孟梁观越想越憋火,电话却越是接不通。 正在着急,就看见司马助理站在他身边,欲言又止。 他压住火气,“说。” 司马助理小心翼翼地把从“女鬼”脑袋上揭下来的那张纸条递过去。 孟梁观接过来一看,上面用娟秀工整的字体写着:孟总裁在此,诸邪退位。 这是岁初晓的字体。 孟总裁:“……” 到底是因为他太强大,还是太凶悍? 她竟然用他来镇鬼? 不过…… 不是说没有备用笔的吗? 孟梁观捻了捻纸条上干涸的笔油,唇角不由就勾了起来,小骗子,她至少还有一根圆珠笔。 …… 从清城到溪山是十个时的车程,岁初晓这次买到了卧铺的上铺票。 从上车到下车,除了中间下来吃了一次饭,去了两趟厕所,其他时间她一直都在上面睡觉。 印象中最近一次像这样犯困还是那年高考结束。 欧阳她们都忙着打包行李回家,宿舍里乱乱糟糟吵吵闹闹。 她一个人窝在上铺,睡得雷打不动。 这一次,她也像是经历了一次比高考还酣畅的大考。 考试结束,结果未出,身心俱轻,她要一觉睡到天明。 不过,这次她选的时间不大好,火车上午八点从清城发车,经过十个小时的运行到达溪山,正是白天将走未走,黑夜将落未落,青黄不接的黄昏时刻。 溪山镇火车站广场上的路灯已经亮起来,西边天空的晚霞却还没有燃尽。 一天之中,岁初晓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时刻。 前事已走,后事未续,珍惜已晚,努力尚早,感觉自己被卡在了时间的间隙里,做什么都没有意思。 还是赶紧回家,再耽误就赶不上123路公共汽车了。 岁初晓去了趟洗手间出来,拿出手机,先给欧阳发了一条语音,报了个平安。 欧阳的回复很快就过来。 欧若拉丫丫:正要给你打电话呢。先告诉你个好消息,钱我筹到了,你不用再去抵押房子了。 岁初晓心里一喜。 岁岁平安:怎么筹到的? 欧若拉丫丫:这个暂时先保密,总之,你家的房子算是保住了。还有…… 欧若拉丫丫:注意一下自己的身边哦,说不定会有惊喜。 惊喜? 岁初晓一听,连忙前后左右地看了看。 惊喜个毛呀,啥都没有! 岁岁平安:除了你立刻马上出现在我的面前,还真没有其他喜可以惊到我。 她把消息发送给欧若拉丫丫以后,不打算再等回复,刚要退出微信,就看见了一条好友申请。 附加消息:我是孟梁观。 冷冰冰的一句话,很符合孟总裁平时的风格。 真是的,求人加好友还这么高冷。 你稍微卖个萌,也许我脑子一热就通过了。 岁初晓在今年她生日的第二天就把孟梁观删除了。 也不是为了赌气,只不过,知道加着他的好友,自己就总会有事没事就去刷一下。 看一看她发给他的消息他有没有回复,或者期待一下他有没有突然发消息给她,再就是把他们自加了微信以来的寥寥无几的几条信息再从头到尾温习一遍。 这样刷来刷去就成了一种习惯,很是浪费感情和时间。 于是,她就趁着那一次,直接把他删除了。 反正只要她不给她发,他从来都不会主动找她。 就是把他删除了,他也不会知道。 还别说,梁观一删,万事宽。 从那以后,她再也不会有事没事就去刷微信了。 这样一来,眼睛不累了,手也不酸了,心气宽畅了,上楼都有劲儿了。 可是,这会儿,他竟然又要申请加回去。 加不加呢? 岁初晓想了想,拒绝! 她退出微信,刚要收起手机赶路,一条短信就进来了。 短信直接浮现在屏幕页面上,来信人是:孟梁观。 离婚手续还没有办,手机号码还得暂时保留着。 所以,短信,她拒绝不了。 而且,都不用点进去,短短的一句三个字直接显现。 孟梁观:到了吗? 很简单的一句话。 岁初晓几乎都可以想象到他说这句话时那种漫不经心冷冷冰冰的样子。 真是的,总好像世界都欠他的。 不过,她想了想,还是回复了。 岁初晓:到了。 出乎她的意料,对方回复超速。 孟梁观:今晚住哪里? 岁初晓:家里。 孟梁观:一个人? 岁初晓抿抿唇,回复:还能跟谁? 孟梁观:你那个二狗哥哥呢?你衣锦还乡,他没去看你? 岁初晓抿唇一笑,他竟然还记得二狗。 她都快把她那位小伙伴姜二狗给忘记了。 岁初晓拿鞋尖轻轻踢着台阶的边沿,编辑:还真被你猜对了,我现在就在等着我的二狗哥哥来接我呢。 她编辑完,按下发送,短信咻地一下就到了对面广场边的马路上、高大梧桐树下面、一辆低调的黑色大众汽车里的后排座椅上、男人的手机里。 看着暮色中那个低着小脑袋,一脚一脚踢着台阶的小身影,男人轻轻一笑,把烟夹在指间,回复道:婚还没离,就已经找好下家了? 切,怪不得这人平时都不跟她聊天的。 一定是因为知道自己根本就不会聊天,怕聊错了惹她生气。 岁初晓鼻子里哼了一声,编辑:我的二狗哥哥可不是下家,而是上家。我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起长大。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是他的媳妇了。 岁初晓按下发送以后,就不想再理他了。 就是理也得让他多等一会儿。 绝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他的消息一来,她就是正洗着澡也会赶紧擦擦手回复。 不过,想着自己竟然用这么原始的通讯方式跟一个即将离婚的男人在蒙蒙暮色中聊这么久,也真的是傻得可以。 她打开短信列表数了数那串都已经排到页面之外去的对话,不由感慨,结婚以来攒起来的微信对话都没有这次长。 想到这里,心里已经由开始的微甜变成了满满的酸。 这两年啊,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岁初晓收起手机要走,孟梁观的短信又进来。 没忍住,还是又拿出来看了。 孟梁观:那就好好跟你的二狗哥哥叙叙旧。不过,最好不要被我抓住,否则,后果自负。 就知道不该点开来看的! 不过,你以为你是谁啊? 还真以为自己可以一手遮天吗? 这里可是溪山,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您一只手捂得过来吗? 还后果自负,都已经净身出户了,还能再负到哪里去? 岁初晓不打算再搭理那个自大狂。 她收了手机,从台阶上跳下来拖起行李箱就走。 刚走了没几步,漫漫夜色中突然就传来一声,“初晓!” 岁初晓吓了一跳,以为是只手遮天的那家伙。 等她前后左右都看了看,人倒是挺多,进站的出站的,还有在广场上吃喝玩乐的,长得像孟梁观那种斯文败类模样的,还真没有一个。 又在自己吓唬自己! 她嘲了自己一句,甩了甩头发,拖起行李继续要走。 “岁初晓!” 这一声连名带姓听得真切,岁初晓又站住了。 等她抬头看向前方,那人已经几乎到了她的跟前。 她睨眼去瞧,男人长得清瘦高挑,穿一件浅色夹克,深卡其布的长裤,鼻子上架一副金边眼镜,看着斯文帅气,像是一位年轻的学者。 男人看着她温柔一笑,“不认识我了?” 岁初晓皱了皱眉,“林明旭?!” 第14章 刺玫 嫌我? 对于岁初晓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两遍都没有把他认出来这件事儿,林明旭表示很受伤。 他看着岁初晓,无奈地皱起眉头,“看来,如果咱们再不见面,你可真的要把我忘记了。” 岁初晓抱歉,“不好意思啊,刚才心里想着别的事情,再说,我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林明旭大度一笑,“我知道在清城那边见你不方便,所以故意在这边等你。” 前天,欧阳在发现岁初晓的电话打不通以后,第一反应就是她又跟五年前那样,缩在她老家的阁楼上不吃不喝晒尸干儿去了。 五年前,孟梁观带岁初晓私奔被孟梁观他爸抓现,这一次,岁初晓心中的太阳将要弃她而去。 两者一对比,现在的伤害度自然比五年前更大。 亏了她昨天在电话里还云淡风轻的,其实,稍想想就知道,怎么可能轻松? 她当年为了嫁给孟梁观,可是豁出去了半条命和整张脸的,怎么可能说放手就放手? 于是,为了防止她真的把自己弄成一具干尸。 跟五年前一样,欧阳打了一张车票就要去溪山紧急营救。 就在那时,林明旭终于联系上了她。 林明旭听欧阳说明情况以后,犹豫都没犹豫,当即决定开车带她一起去溪山。 走到半路上的时候,欧阳接到了岁初晓的电话,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岁初晓已经没有事了,却还要继续回溪山。 店里的事情不能没人管,所以,欧阳就半路折返了。 林明旭则继续前行,于今天下午到达溪山,先找酒店休息了两个小时,就赶过来接岁初晓了。 对于林明旭的仗义帮忙,岁初晓很是感激。 更让她感激的还有他帮忙找到她爸爸笔记本的事。 而林明旭,除了再见一见岁初晓,笔记的事也是他一直都放在心上的。 毕竟,已经三四年了,他也希望事情可以有个了断。 “我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他的,没想到老人家竟然还健在。老人家说,那本笔记确实是当年立言出版社倒闭的时候,他从出版社卖出去的废品里捡回来的。” 林明旭介绍着那本笔记的来龙去脉,“我记得听你说过,伯父的笔记手稿就是在他死后不久,被出版社弄丢的。所以我就没有来得及通知你,立刻飞去了美国。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被我找到了。” 岁初晓听林明旭这样一说,想要立刻看到那本笔记的心情就更加迫切了。 林明旭问她,“你已经看了吗?可以确认就是岁伯伯的手稿吗?” 岁初晓被他问得心里一酸,林明旭万里迢迢托人带回来的,都已经近在咫尺了,她却还没能看上一眼。 她面色一沉,又一笑,说:“孟梁观太忙了,还没有来得及拿给我。” 事关人家夫妻两个的私事,林明旭不好多问。 好在他给那本笔记拍了一些照片,可以让她先睹为快。 岁初晓一听很是高兴,等林明旭刚拿出手机,她就迫不及待地靠了过去。 就在这时,轰隆隆一阵响,一个小男孩推着一只巨大的行李箱就从出站口跑了过来。 小男孩很活泼,跑得很快,那只行李箱又高又大,眼看着控制不住就要撞上岁初晓时,林明旭眼疾手快把她的腰一扶,就带着她闪到了一边。 小男孩的行李箱轰隆隆而过,男孩妈妈抱着更小的一个女孩,一边道着歉一边追过去。 两个人都是虚惊一场,刚要继续去看照片,岁初晓的眼尾突然就扫到了一双铮亮的皮鞋,黑色的裤管,黑色开司米风衣的下摆因为走路的幅度太大而被卷了起来…… 孟梁观? 不等她反应过来,孟梁观就像是一个腾着黑色火焰的阎王,提起拳头就砸在了林明旭的脸上。 林明旭被砸得往后一退,直踉跄了好几米才摔倒在地。 岁初晓反应过来,上前就去拦,被孟梁观抬臂一闪,他风衣的衣角忽地甩在她的脸上,她立时就像挨了一记耳光。 那边林明旭已经爬起来。 虽说两个男人的身高体重差不太多,孟梁观的气势却足可烧掉十个林明旭,何况还有站在旁边时刻等着拉偏架的保镖。 眼看着孟梁观把林明旭逼到了死角,岁初晓不顾红痛的眼睛,拼命跑过去,直接往林明旭的身前一挡。 孟梁观的拳头早已经提了起来,拳风裹着锋芒,霹雳而去,眼看着收不回来就要砸在岁初晓的身上,他低咒一声,角度一偏,擦着岁初晓的鬓角就砸在了旁边的墙上,鲜血瞬时崩裂而出。 看着那飞溅的红色,岁初晓的心口忽地一瘫,像是被抽掉了一口气,整个身子就软得站不住了。 林明旭见势就要来扶,孟梁观红赤着眼睛把他一推,就把岁初晓揽在了怀里。 广场上巡逻的警察闻讯赶来。 “你们几个怎么回事?” 岁初晓举起惨白的脸,努力堆起一点笑,“对不起啊警察同志……” 她虚弱地抬头看了看兀自一脸杀气的孟梁观,“是,是我老公,还有我哥。” 岁初晓撒谎,“因为几句话,起了冲突。” 那位年龄稍长的警察看了两个男人一眼,拳头流血的男人眉深目刻,一脸的阴云密布。 鼻子流血的男人眉清目秀,跟女孩确实有几分像。 “好了,家务事就回家去解决,在这里闹影响多不好?” “是是,谢谢您,给您添麻烦。” 岁初晓一边向人道着歉,一边牵了牵孟梁观的衣角。 孟梁观横了一眼拿手帕捂住鼻子、同样也是满眼凶光的林明旭,轻蔑地哼了一声,就一手揽起岁初晓,一手提着带血的拳头,揽着她的腰携裹着就出了广场。 孟梁观和岁初晓坐在了车子的后面。 她一上车就颤抖着声音对司机说:“去医院。” 都不用她吩咐,司机早已经把车子驶上了去往最近医院的道路。 他们boss这次心血来潮,非要自降身份代替张副总来溪山参加什么招商会。 这边负责的组织一听孟梁观要来,一下就乱了阵脚,紧急调整了会议的安排和招待规格。 他们一到,就被迎接到了这边县城最豪华的酒店里。 而到那时boss还瞒着太太,非要搞什么亲自接站的浪漫,想给太太制造个惊喜。 刚才两个人还一个车站里,一个车站外,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在手机里聊得你侬我侬的。 boss竟然还万年不遇地盯着手机露出了痴汉笑。 没成想,转眼之间惊喜变惊吓,浪漫变成了“捉奸”。 唉,也不知道boss这手,明天还能不能剪彩。 孟梁观最后那一拳几乎是奔着林明旭的命去的,一拳砸在大理石的墙面上,骨头几乎都露了出来。 岁初晓看得触目惊心,头皮都一阵阵地发麻。 手边没有其他可用之物,她拿出包里的酒精湿巾,刚要帮他小心擦拭,却被他拿了过去,直接按在了鲜淋淋的伤口上。 岁初晓看得心口又是一缩,“你干嘛啊……” 看着她颤着泪光的眼睛,他不屑地挑了挑唇,“你怎么不跟他走?” 男人说话带刺儿,岁初晓却不想在这个时候跟他理论。 她再次要拉过他的手,却再次被嫌弃。 待要不管,心里又疼得不行。 正在纠结,孟梁观随手拿起身边的一份文件就丢进了她的怀里来。 “好好看看吧。” 岁初晓打开一看,竟然是一本很老旧的塑料封皮的笔记本。 她有些不敢相信,“你现在就给我?” 男人冷笑,“还有什么区别吗?” 岁初晓顾不得其他,连忙打开来看。 可是,她也就翻过两页,心就凉了。 不是爸爸的笔迹,图画风格也不对。 男人看着她,“是你要的吗?” 岁初晓谨慎地没有说话,她的表情却已经把心思泄露了。 男人在一旁冷嘲,“你不是对他的话全部都相信吗?” 岁初晓紧抿着唇,继续往后翻。 “你不是认为他万里迢迢给你捎来的,就一定是你想要的吗?” 男人得理不饶,句句如刀。 在男人凉薄的话语里,岁初晓的一颗心由这几天以来的高峰跌到了谷底。 无需再做比对,已经可以确认,不是。 这应该只是一位盆景匠人日常随手描画的,没有章法,也没有什么头绪。 根本就不是妈妈口中所说的,分门别类,条清缕析,包蕴爸爸一生造诣的那一本。 “现在呢?”孟梁观头靠在椅座上,斜睨着她,“还那样认为吗?” 岁初晓把笔记合起来,叹口气,“对不起,是我想当然了。” “对不起?” 男人冷冷一笑,“你跟我离婚,到底是因为这本笔记还是因为他?” 岁初晓摇了摇头,“跟他没有关系,是因为笔记。” “没有关系?” 孟梁观审她片刻,随即伸手过来,把她往身前一拉,咬牙道:“你现在学得很聪明,知道如果说是因为他,我可能会弄死他。” 望着他阴鸷的目光,岁初晓深感恐惧,刚想挣脱,他的嘴唇就贴了下来,落在了她刚才被他扫过的眼睛上。 又软又凉的一触,力度很轻,时间却一直持续到车子到达医院。 司机把车子一直开到门诊大楼的门口才停下。 司机来开门,孟梁观下了车就往里面走,岁初晓一路小跑地跟着。 等他们从医院出来,夜色就更浓了。 小县城自然不比清城,却也是灯火璀璨,是个人间不夜天。 岁初晓去药房取了药,又去仔细询问了医嘱,等她出来,孟梁观还站在那里没有上车。 医院门口有一丛刺玫。 去年的叶子已经落光,今年的新叶还没有萌发。 一团团枝干被囿于小小的一方花坛里,横生竖长,夜色里看着张牙舞爪。 孟梁观此时就站在那丛刺玫的边上抽烟。 因为右手包着纱布,他就用左手夹着烟卷。 他的风衣脱下来,被他大大咧咧地搭在肩膀上。 他身上只穿着薄薄的一件衬衣,西裤也很薄。 布料被夜风吹着紧贴着大腿,线条下面都是澎湃贲张的力量。 夜色里,男人背影宽阔,衣着随意,一身的戾气,看着像是个刚打完街架的痞子。 岁初晓望着孟梁观的背影,深深吸了一口气,刚要走过去,马路上一辆车子突然驶过来。 车子还没停稳,车门一开,一个身材健壮矫捷的年轻男人急匆匆下了车就冲孟梁观走了过来。 那人走到孟梁观的身前,压着声音说:“还是孟董的人,可是,我们没追上。” 孟梁观呼出一口烟,“大概拍到多少?” 男人下意识地往医院门口这边看了一眼,岁初晓连忙往刺玫丛后面一躲,就听那人说:“太太一上车就跟着了。应该是全程……” 那人没再往下说,然后岁初晓就听见孟梁观拍了拍那人的肩膀,说:“没事,我去处理,你们做好接下来的工作就行。” “谢谢孟总。” 那人走了,那天在孟梁观的微信里看见的那段对话一下子就浮起在岁初晓的脑子里。 刚才那个人应该就是那个小武吧? 岁初晓的后背有些发凉。 她没想到,跟踪她的人竟然会是孟伯伯。 更想不明白,孟梁观好像是在维护她? 他不是跟她说过吗?不要让他拍到更好看的,否则后果自负。 这一次,“前男友”,“异地私会”,这些因素一拼凑,可是比夜王朝拍到的那些有价值的多。 有了这些,跟她离起婚来可就真的是理直气壮,足可站在舆论的制高点了。 所以,他还让那些人去追什么? 难道说,他对她一日夫妻百日恩,日久生了情? 岁初晓刚想到这里,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是孟梁观在催她了。 岁初晓把电话挂断,从刺玫后面绕了过去。 听见脚步响,孟梁观回头看他一眼,语气有些不耐,“怎么去那么久?” 岁初晓咽了咽嗓子,小声说:“找医生问了点事情。” 说着,她伸手拿下他的烟,“以后你不要抽烟了。” 他看着她,手指兀自还做着往唇边放的动作,磨了磨指腹,就插进衣袋,又去拿烟盒。 她先一步把烟盒拿出来,握在手里,“说了,不要抽了!” 她压着声音,小声地吼了他一句。 他痞痞一笑,故意把脸凑过来,“嫌我?” 岁初晓掩住鼻子,“我不喜欢烟味儿。” “怎么又不喜欢了?”他叼着一点笑意看着她,“你不是说我抽烟的样子很帅吗?” 岁初晓低头不看他,“咱们走吧,都已经很晚了。我,还有话跟你说。” 她先走一步,他撑着腰站在那里舒缓了一下颈椎,喊她:“那就把你的那个协议拿出来吧,我签了。” 第15章 棉花 让我抱会儿…… 岁初晓的脚步一顿,却并没有转身。 孟梁观施施然走过来,站在她身后,“协议呢?” 岁初晓,“……” 他瞄了一眼她下意识攥紧挎包的手指,凉凉一笑,伸手就牵过了她的包带。 岁初晓被他牵着向后一退,他顺势就把她裹在了怀里,然后手臂从她身侧伸过来,打开了她的包。 岁初晓提着心看着他在她的包里翻了两遍,把装在包里的那张诊断报告拨到一边,却并没有找到那两份协议。 他把她扳过来,“放到哪里了?” 岁初晓噙着一包眼泪,“行李箱里。” 行李箱呢? 行李箱已经被尽职尽责的司机送去酒店了。 “去酒店!” 孟梁观拉着岁初晓就走。 男人身高步长,岁初晓被他带得脚尖几乎都离了地。 她下意识就去护住自己的小腹,求他,“孟梁观你慢点。” “慢点干什么?快点签了,你就可以快点去找你的明旭哥哥了。” 岁初晓被他刺得眼泪再也兜不住,一下就落了下来。 他却像根本就没看见,拉开车门就把人塞了进去。 车子后排的空间很大,孟梁观和岁初晓依然并排坐在那里。 岁初晓觉得这一次他们中间隔的距离足可再坐下两个人。 孟梁观上车以后就不再说话,他闭着眼睛靠在那里,唇线下捺,下颌收紧,看起来严肃而又疲惫。 岁初晓从包里拿出那张刚才被他翻了两次都视若无睹的诊断报告,悄悄看他一眼,嗫嚅着,“孟梁观,如果,我们有了孩子……” 男人嗤笑出声,“怎么可能会有孩子?” 岁初晓顿了顿,小心翼翼又说:“我是说如果……” 男人漫不经心,声音散漫,“放心,我不是冷血的人,即便没有孩子,也不会少了你的那份赡养费。” “……哦” 岁初晓咬了咬嘴唇,“那孩子呢,咱们离婚,孩子归谁?” 女人一本正经跟他讲故事,孟梁观也就睁开眼睛,幽幽看着她,说:“只要姓孟,你就不可能带的走。当然,如果姓林,随便你带到哪里去。” “……” 岁初晓看了他数秒,眼睛里小心翼翼腾起的一点光就慢慢消失了。 她点了点头,“那我知道了。” 接下来,她把东西仔细收好,就没再说话。 她坐在那里,望着车窗外的夜景,面容平和而又安静。 孟梁观睨她一眼,刚要继续休息,手机信息提示音就响了。 他划开手机一看,信息是孟寻海发过来的。 孟寻海:听说你在溪山? 孟梁观简单回了一个“嗯”字。 孟寻海:那正好,你可以顺路去捉个奸。 接着,对方就把一段视频发过来。 视频还在加载,孟寻海的消息又来。 孟寻海:我还听说,林明旭买下了小自然被你弄走的那个杨姓小孩的全部股份。 孟寻海:走了狗引了狼。这一次你还护? 孟梁观抬起手指,编辑,键入。 孟梁观:我自己处理。请您不要再管。 孟寻海:我不管也可以,下周末你李伯的女儿就要从国外回来了。 孟寻海:如果一周内你还不能把事情解决掉,我手里的这份东西就会发挥作用。 孟寻海的信息一条接着一条,孟梁观抿紧薄唇,再没回复。 这时候视频已经加载完毕。 他把手机调成静音,点开那段视频。 视频的背景是人来人往的火车站。 人流之中,林明旭和岁初晓四目相对,含情脉脉,林明旭的手扶在她的腰上…… 他没看完,退出页面,啪地就把手机摔到了一旁。 听见声响,岁初晓也只是扭了扭头,然后就继续看她的风景了。 …… 组织方安排的酒店是此地最好的。 大楼的顶层,阔大的落地玻璃窗。 孟梁观自从下车情绪就一直不对。 他一路拎着岁初晓的胳膊把她带进房间,灯都不开,随着房门嘭的一声关闭,除了脚下的万家灯火,这里暗成了人间地狱。 此时,岁初晓那只银色的行李箱就放在角落里,在夜色里泛着浅浅的光泽,那两份协议就在里面。 房间里太暗,岁初晓刚要开灯去拿协议,孟梁观却直接把她推倒在床边,伸手就扯下了她的裙子。 岁初晓被吓了一跳,哭着求他,“不行,孟梁观,真的不行……” 他冷着声,拿了一条毛巾就往她后腰最白皙最柔软的那片擦拭。 “孟梁观,不要,你放手……” 岁初晓推不开他,她后腰那块皮肤很快被他擦得红肿热辣。 她被男人控着,以很屈辱的姿势趴在那里,脸埋在手臂间,嘤嘤地哭起来。 孟梁观却充耳不问,直到他自己感觉那里已经干净了,才把她翻过来。 岁初晓已经哭得没有了力气,躺在那里,脸侧向一边,一只手挡住眼睛,一只手护在小腹上,还在哭。 孟梁观把她的衣服穿好,然后就挨着她,在床边地毯上慢慢地坐了下来。 他一条腿屈起,另一条腿就那么颓废地搭在地上。 他还想去拿烟,摸了摸才发现不在。 外面的灯光从窗子里透进来,在房间里布下了一层轻薄却柔韧的网,伴着女人低细的哭泣,令人窒息。 孟梁观感觉身心俱疲,像是高三那年运动会,他参加男子八千米长跑。 他知道她在,虽然像往常一样,缩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他却知道她在。 只要是他的训练和比赛,她翘课都会来。 冲刺阶段到来,他压了全程的力量开始爆发。 一个个身影被他甩在身后,风速快起来,看台上的呼喊也高亢起来,大胆的女孩子高喊着“孟梁观我爱你!” 她却像个受到惊吓的小仓鼠,紧抿着嘴巴,紧皱着眉毛,两只小爪子紧张地举在胸前,把胸前的衣服揪烂了都不知道。 最后冲刺,他感觉自己已经超过了风,心脏就要在胸腔里炸裂掉了,肺管里满满都是血液的味道。 就在那股铁腥味中,他挺胸触落红线的那一刻,心里嘶吼的是“晓晓”。 她可知道? “晓晓,”男人佝偻着头,用很低很低的声音叫着,“晓晓,晓晓……” 随着他呓语一般的呼唤,岁初晓的哭声低下去。 只剩细细的一缕,像是春夜的一点风拂过枝头初绽的芽苞。 他伸出手摸索着找到她的脚踝,握住那细瘦的骨头,感受着那里一条微弱的脉搏。 “晓晓,你为什么要骗我?” 他呓语般喃喃,手指慢慢地向上移动,直到她右腿小腿肚那里,摸到那块已经变得柔软的伤疤,轻轻地摩挲。 岁初晓在他的抚摸中,止住了哭泣,屏住了呼吸,浑身的肌肉都跟着僵硬。 那是她刚跟他领完证,被林家派去的人打伤的。 “晓晓,”他轻轻揉捏着那块疤,脖子向后仰靠在床边,眼睛却依然闭着,“那一年你也在场,您告诉我,林明旭是不是故意把我推下山崖的?” 随着那个名字吐出,他的手劲儿忽然一大,岁初晓疼得吸了一口气。 “是不是?你告诉我!” 岁初晓不敢说话,把呼吸都屏住了。 房间里陷入了割人的安静。 “你说话!” 孟梁观终于耐不住,撑着沉重的身体站起来,把她压在了身下,“你看着我!告诉我,到底是不是他故意的?” 岁初晓努力撑住他的胸膛,说:“不是。” “你说谎!”男人更加激动,“你为了他,撒谎骗了我对不对?” 男人怒不可遏,岁初晓在他的暴风雨里抖成了一片树叶。 她闭上眼睛,把脸扭向一边,不再说话,眼泪却忍不住地流淌。 她的态度让男人彻底疯掉了。 孟梁观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包上。 虽然皮肉无伤,那种压抑和撕扯却深入骨髓里,长了根,生了须,丝丝绕绕,把他的一颗心都包裹住,纠缠住,比捶在大理石上还要难过一万分。 “你告诉我!” 他的眼中燃着地狱的火,声音却黯得像要哑掉。 “你告诉我,晓晓……” 他吞住声音,把脸埋在她的肩膀上,痛苦到喘息。 肌肤相贴,岁初晓感觉孟梁观的脸和呼出的气息像是淬铁的火,烫得把她都要熔掉了。 “孟梁观?” 她的心里一惊,挣出一只手覆上他的额头,“你在发烧!” “我没有……我只是累了……” 他说着就要站起来,两腿一软就又倒在了她的身上。 虽然他倒下来的时候下意识地撑了一下手臂,岁初晓还是感觉他的身体沉重如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他推下去。 她扶他躺好,又摸了摸他的额头,刚要去叫人,却又被他拉进了怀里。 “让我抱会儿……” 男人的意识有些不清,怀抱却烫得像是火炉。 岁初晓努力挣着他,“你现在得去医院……” “晓晓……” 他闭着眼睛低喃,“不要离开我,这里好冷……” 男人滚烫的气息扑在岁初晓的耳朵边, 她后背一僵,意识突然一恍…… 他在说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岁初晓才反应过来。 她小心翼翼地抬头去看。 孟梁观依然紧闭着眼睛,面色苍白,呼吸沉重,气息滚烫如火,明显是在发烧。 “孟梁观,孟梁观你怎么样?你醒醒,你在做梦。” 她拍着他的脸,他却捉住她的手,更紧地抱住她,迷迷糊糊地说:“晓晓,你抱抱我,这里好冷,我的头好疼……” 这一句清清楚楚,岁初晓的脑子里轰然一炸,往事携裹着尘土呼啸而来。 堆积了很多年的什么东西噗啦啦崩塌,把她深深地砸进了时间的尘土里。 第16章 月季(捉虫) 回忆杀 岁初晓跟林明旭第一次见面是在孟梁观21岁的生日宴上。 那天孟家来了很多人,多是桀骜又张扬的富家小公子。 他们带来了各种昂贵又少见的礼物,而她的礼物,却只是一个手办。 跟那些精美高档的礼物比起来,她的礼物寒酸得不能入眼,却是她省了两个月的早餐钱才买得起的。 当时她还肝疼地想,明年还是直接说一句生日快乐得了,再不要打肿脸充胖子了。 等她把礼物放下要走,就看见了躺在礼品台最角落里的那只木刻小马。 那匹昂首嘶鸣的木刻小马,虽然刻工精巧,栩栩如生,却因为没有精美的包装,而被挤在角落里,看着寒酸又可怜。 当时她还疑惑,孟梁观竟然会有送这种礼物的朋友? 后来她才知道,送出那匹小马的人叫林明旭。 是林家长子林昌焕当年在北疆做生意时,跟一个当地女人生下的私生子。 因为得不到林家老爷子的认可,他一直跟着他妈妈生活在北疆的一个小县城里。 这个暑期才第一次被林昌焕接过来小住。 那时候的林明旭长得高高瘦瘦,皮肤有点黑,戴一副黑框的眼镜。 因为眼镜不合适,总往下滑,他就总用食指去推。 那天晚上,岁初晓帮秦姨去叫客人入席时,在孟家老宅那个四季恒温的下沉式大泳池边,见到了林明旭。 当时他正在听人聊天。 孟梁观也在,骄傲矜持的贵公子披着一条白色的浴巾坐在躺椅上,神情轻松却倨傲,带着天生上位者的气质。 穿着香奈儿白色连体比基尼、身材傲人的林明穗就挨在他的旁边。 见她进来,孟梁观看着她,冲她一笑,她却低下头,假装没看见。 那几天,他们正在冷战。 冷战的原因是隔壁班的学霸给她写了一封情书,被孟梁观发现。 因为那封情书在孟梁观看来写得有些露骨,他就去揍了人家一顿。 本班尖子挨打,班主任当然不干,那位男生的班主任当即就带着他来找了岁初晓的班主任,说岁初晓勾引得他们班尖子不能安心学习。 岁初晓班主任自然也有护犊子的豪情。 这一下好了,两位班主任一掐,全校都知道她的事儿了。 岁初晓觉的很没面子,第一次跟孟梁观闹了脾气,已经有一周没搭理他了。 看见岁初晓,林明穗倒是很热情,温柔地叫着她,“初晓妹妹怎么不来游泳?” 岁初晓嘴上说着“我不会游泳,你们玩吧”,其实,主要还是因为自卑。 她发育晚,15岁的时候身体才刚萌芽,现在18岁好一点了,跟人家林大小姐一比,还是一只丑小鸭。 别人都说她跟林明穗的五官长得像,她倒是想着身材如果能有人家五分像就好了。 岁初晓通知了开席就要走。 那时候,一个莫家的孩子正在讲述他上一周跟他爸爸开飞机狩猎的经过。 一直在旁边安静倾听的林明旭忍不住插嘴,“现在不让打猎的吧?” 听他这样一说,在场的那些贵公子贵小姐看她一眼,就又扭过头去,继续他们的话题。 林明旭越听越糊涂,忍不住又说:“这是违法的呀!” 那位莫家的孩子终于忍不住,挑着眉毛问他,“你们山上有熊瞎子吗?” 林明旭难得被人主动问话,连忙说:“有的,但是很少了,也不让打。不过,我们那里很好玩,我们可以进山采蘑菇,采松子。采松子的时候最有意思,有时候还能遇到小松鼠,小松鼠拖着长长的尾巴,我会追着它们跑……” 岁初晓发现,林明旭说起这些的时候,眼睛都在发光。 这个小县城来的、说话都带着浓重口音却又努力想融进这个圈子的少年,正想用自己珍贵而独特的记忆,引起别人的注意。 只可惜,他的珍贵,却不是别人的珍贵。 别人的乐趣在国外的大草原上,由专业的向导开着私人直升机,猎杀着那些奔跑的猎物。 不等他说完,莫家男孩伸手摘去他的眼镜,笑着说:“就你这样的?还追松鼠呢?” 林明旭是四百多度的近视,被摘去眼镜后视线立刻就糊掉。 他伸手要拿回自己的眼镜,那男孩一躲,他脚下一绊,往前一扑,脸就磕在了孟梁观身旁的桌角上。 而孟梁观,只是厌恶地牵了牵自己被他压住的浴巾,眼皮都没撩一下。 莫家男孩还嘻嘻哈哈地笑着,“跟个狗熊似的!乡巴佬,你懂个屁,哈哈哈……” 他一笑,其他那些人也跟着一起笑起来。 岁初晓实在看不过去,从莫家男孩手里抢过林明旭的眼镜还给了他。 莫家男孩气得直喊:“我玩这个土包子,你多管什么闲事?” 坐在泳池边的莫明珠用脚丫撩着水,笑着说:“三哥哥你不知道?她这叫同病相怜!” 在场这些人都知道孟梁观对岁初晓多有照顾,除了莫明珠,一般没人敢这么讥嘲她。 莫明珠说完,旁边少有应和。 岁初晓也不想搭理,迈步就走。 没想到刚走到泳池边,却被林明穗悄悄一绊,一下子跌进了泳池里。 林明穗还故作惊慌,连忙道歉,“哎呀,初晓妹妹对不起,我没注意。” 她一落水,莫家男孩指着她就笑起来,“哈哈哈,怪不得不肯下水,原来是个飞机场。” 这句话的恶意很重,尤其对于当时的岁初晓来说。 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孟梁观坐不住了,他冷冷地看了那人一眼,伸手就要来拉她。 她没有去抓孟梁观的手,而是一个猛子游过去,伸手就把那个嘲笑她的男孩给拉了下来。 莫家男孩会游泳,却绝对没有岁初晓灵活。 溪山的大湖又深又宽,她六岁的时候就被妈妈带着在里面游来回。 岁初晓像条灵巧的小蛇,缠住莫家男孩的腿,按住他的脑袋就往水里灌。 一边灌,一边说:“你厉害个屁?如果没有你爹的钱,你爹给你请的向导和保镖,把你一个人丢进大森林里,你连一天都活不过去。” 莫家男孩被岁初晓灌得直叫唤,“孟梁观,孟梁观,你管管她……” 孟梁观此时却淡定得很,他长腿交叠,手里拿着一杯饮料,坐在那里看热闹。 直到岁初晓的气出得差不多了,他才微微一笑,俯身把手伸给她,“还不上来?” 岁初晓还在生气,看都没看他,拉住林明旭伸过来的手就爬了上来。 爬上来以后才发现更尴尬,衣服湿了,内衣的形状都一览无遗。 她抱着肩膀就要跑,孟梁观嗖地就砸了一条浴巾过来。 偏巧不巧,那条浴巾被林明旭不小心一挡,掉在了地上。 然后,林明旭特别没眼力见地脱下自己的衣服,披在了岁初晓的身上。 到那天宴席,孟梁观切蛋糕的时候,礼品台不小心被人撞翻了。 她送的手办被人踩了一脚,包装盒瘪了。 佣人收拾桌子时,就把她的手办连同林明旭送的小马,一起丢进垃圾箱里去了。 其他礼物,则又被重新整齐绚烂地摆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那一刻,她懂了,有些世界之间天生就隔着一层膜,彼此看得见,也听得见,却永远也融不进去。 林明旭就像去贾府打秋风的刘姥姥,他像只猴子一样卖弄着自己的技艺,在别人看来,再有趣,也只不过是一只猴子。 后来,当穿着白色拖地公主裙的林明穗在客厅那架古董钢琴前弹奏起一首特别花哨难弹的钢琴曲时,她正一个人待在花园里看星星。 林明旭端着一块蛋糕找到她。 他在她旁边坐下来,“里面在分蛋糕呢,你怎么不去?” 岁初晓捡起一颗石子丢进旁边的月季花丛里,“不想吃。” 林明旭分她一只叉子,“尝一口吧,特别好吃,我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蛋糕。” 少年面庞干净,额角那块伤被月光浸润着,已经不怎么显眼了。 岁初晓拿起叉子,跟他分吃着一块蛋糕。 岁初晓问他,“你们老家那么好,为什么非要来这里呢?” 林明旭一面吃着蛋糕,一面说:“这里更好啊,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的,多么繁华啊!” “那你还会回去吗?” “回的,等我妈妈的病好了就回。” “你妈妈病了?” “嗯,病好多年了。” “什么病?” “尿毒症。” 岁初晓一惊,扭头看向他。 少年稚嫩的脸上依然挂着浅浅的笑意。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金鱼池那边的月季花丛里面又在簌簌作响。 林明旭问:“那里面有什么啊?” “兔子。” “野兔吗?” “不是,是这里的大少爷养的,很贵,但是也很烦人,经常会把我种的植物啃死。” 说着,她又捡起一颗石子丢了过去。 那晚的生日宴会直到很晚才散,岁初晓从花园回去时,就在那条鹅卵石甬路上碰见了孟梁观。 寿星喝了点酒,脸颊有些红,右边脸颊那一块深红,让岁初晓想起林明穗桃色的口红。 “生日快乐。” 她心里微微酸,随便敷衍了一句就要跟他侧身而过,没想到却被他拎住了手腕。 他指着自己的脸,“我今天生日,你砸了我两次!” 岁初晓一惊,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是你的兔子。” 孟梁观翻她一眼,“以后少跟那些来历不明的男生在一起。” “来历不明?”岁初晓没听明白,“你说林明旭?” 孟梁观屈指敲她一下,“就只有你是个傻子。” 孟梁观说,林明旭来林家认祖归宗,是以“如果林家不认他,他就向媒体爆料搞臭林昌焕”为筹码的。 认祖归宗以后林家的人才知道,他的妈妈病了,需要很多很多钱才能活命。 既然林家认了他,就不能不给他妈妈出医药费。 所以,在清城这些血脉纯正的公子小姐眼中,林明旭看似憨厚淳朴的外表下,其实掩藏着一颗狡诈阴险的心,是不可以与之为伍的。 可是,岁初晓却不那么认为,她说:“那我更佩服他了,起码他为了他的妈妈敢拼一把。” 她说完就跑上了楼。 也就在那晚,她听见了孟伯伯和孟梁观的争吵。 孟梁观带她私奔,然后被她出卖。 时间一晃三年,等岁初晓跟林明旭第二次见面,已经是她大三的时候。 已经很少再去孟家的她,有一天突然接到了孟伯伯的电话。 孟伯伯说梁阿姨病得厉害,想见见她。 梁阿姨就是孟梁观的妈妈。 孟梁观是她的第一个孩子。 据说她在第二次怀孕的时候发生意外,孩子没保住,自己也差点连命都没有了。 从那以后她的身体就垮了。 梁阿姨虽然常年体弱多病,却没有一般病人的阴郁之气,她待人接物总是和和气气的,喜欢笑,对岁初晓也很温柔,总喜欢叫她的小名。 岁初晓听孟伯伯说了以后就立刻决定前去探望。 那天是孟伯伯亲自去车站接的她,让她受宠若惊。 孟伯伯在车上跟她说了很多话。 他说起这么多年自己的不容易,说起对孟梁观的期望,还说这三年来,孟梁观已经可以在公司独当一面,却依然不肯考虑他跟林家小姐的联姻。 孟伯伯为此忧心忡忡。 岁初晓一路都没怎么说话,等到了孟家,在梁阿姨的病床前见到林明旭,她才明白孟伯伯接她来的目的。 那一天,梁阿姨房间通向外面露台的门开着,白色纱帘低垂,微风送来喁喁的谈话声,那是孟梁观正跟朋友在那里说话。 她一进孟家别墅就看见他在露台了,他也看见了她,只不过两个人都假装没看见。 所以,当梁阿姨介绍她和林明旭做男女朋友的时候,她没犹豫,直接就答应了。 那一刻,外面的谈话声也只是稍稍一顿,随即依旧云淡风轻。 那天,等她和林明旭一起从孟家出来,她就把孟伯伯的意思向他做了转达。 林明旭听完,眼睛里喜悦的光芒消失。 不过,他表示理解,并愿意帮她一起演好这场戏,直到孟梁观跟林明穗订婚。 就这样,她和林明旭成了明面上的男女朋友,私底下的普通友人。 不久之后,孟林联姻的消息登上了头条,订婚日期就定在了春节后。 也就是在那时候,岁初晓跟刘心丹的骂战爆发,在她被刘的粉丝围攻时,林明旭写了很多帖子声援她,更是积极地帮她寻找她爸爸的那本笔记本。 当他们听说有类似的一本笔记在林明旭的老家出现过后,那年春节,她冒着大雪,跟林明旭去了他的家乡。 只可惜他们晚了一步,那位老匠人已经被儿女接到美国了。 岁初晓很是失望,本想立刻回家,却拗不过林明旭妈妈的热情挽留。 再加上当时大雪封山,出行不便,她就留了下来,住在他家的小客栈里。 让她没想到的是,她入住的当天,孟梁观就和林明穗去了那里旅游,也住在了林明旭家的小客栈里。 孟梁观和林明穗是分开住的,林明穗住在岁初晓的对面房间,孟梁观就住在她的隔壁。 第二天,林明穗和孟梁观吵了架,林明穗赌气跑出去迷了路。 在去找她的路上,林明旭责怪孟梁观没有照顾好他的姐姐,两个人因此起了冲突,争斗之中,孟梁观不小心掉落山崖。 因为伤到了头部,他掉落山崖之前的那一段记忆碎成了片,不成系统。 却清晰记得自己掉下去的时候被人在背后狠狠推的那一下,还有山崖下面的雪和风,以及把他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护住了他身上最后一口气的,那个女孩身上茉莉花的香味儿。 后来孟寻海告诉他,推他的人是林明旭,跳下去救他的人是随后赶来的林明穗。 这个说法,后来也在岁初晓那里得到了证实。 孟林两家世代交好,生意多有来往,小孩子意气用事,打架失手,不能影响到两家关系。 好在林明穗舍身相救,孟梁观也算有惊无险。 在孟林两家长辈的斡旋下,一推一救,算是扯平。 可是,像孟梁观这种睚眦必报的人,危及到他的生命的那一下,怎么可能说扯平就扯平。 就像他梦中的呓语,那种冷和痛是深入骨髓的,怎么可能说忘掉就忘掉。 第17章 石榴 岁初二 岁初晓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的椅子上。 对面的病床上是空的,孟梁观已经去参加招商会了。 男人真是种奇怪的动物,昨天晚上烧到梦话连篇,一大早却依然可以精神抖擞地出席招商会的剪彩仪式。 组织方对这次招商大会很是重视,平台现场连线直播,岁初晓在手机里就可以看到实况。 大会很隆重,各界商家,英才济济,孟梁观无疑是被众星捧月的那一个。 岁初晓在手机里看着这个西装革履、器宇轩昂的男人右手插兜,左手执剪,利落地剪破红绸。 她想起听孟梁观说过,小时候他是左撇子,被孟伯伯硬扳过来了。 后来习惯了用右手,却依然可以用左手写字、用筷子。 这一点也是小时候她迷恋他的原因之一,因为她就不行。 岁初晓关掉直播,揉了揉酸痛的脖子站起来,心想这男人也真够绝情,她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他一晚上,天快亮的时候还被他拉着手手叫着“晓晓不要离开我”,早起看见她睡得这么难受,却把她往床上抱一下都不肯。 唉,不要管他了,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岁初晓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去医院的妇产科挂了一个专家号。 昨天,急诊医生给孟梁观处理伤口的时候,她被赶出去等在外面。 想起他的伤,她就感觉鼻子里都是血腥气,忍不住又是一阵恶心。 等她呕完,看见指示牌上标注的妇产科的楼层,心里一动,就去找了她的同学李婉娜。 李婉娜是岁初晓的初中同学,医学院毕业以后在人民医院B超室上班,昨天晚上她正好值班。 听她说完情况,婉娜立刻就给她做了一个超声。 当婉娜转过显示器指着那两处小白团给她看时,她觉的自己绝对是在做梦。 婉娜比她还兴奋,“不是月经不调。你怀孕了!还是双胞胎!” 岁初晓,“……” “已经有五周了,到这周末估计就有心管搏动了。” “看你这个样子是高兴坏了吗?你老公知不知道?赶紧打电话告诉他呀!” 岁初晓,“……” 到后来婉娜把她从床上扶下来,她的两条腿都是软的。 她月经一向不准,这次拖了半个多月没来也没往心里去。 以为是因为这段时间太累,等一等也就来了。 欧阳还催过她,让她去买条试纸试一试,她还觉的不可能。 就孟梁观那严防死守的变态行径,她怎么可能怀孕? 可是,现在,看着报告单上那两团仿若天使之光的小白点,岁初晓的眼睛又湿润了。 这两个小东西到底是怎样躲避开他们那个变态爸爸的层层防守住进来的呢? 是上个月初的那一次吗? 岁初晓回忆着,那一次因为又是许久不见,两个人都有些忘情。 孟梁观尤其激烈,要到最后的时候才发现避孕套破了。 不过,他是换了一只新的才又重新开始的。 怎么就会出现了漏网的小鱼呢?而且还是两个。 这件事简直就是个奇迹! 岁初晓跟医生聊过以后,心里踏实了很多。 去药房排队拿医生给她开得叶酸片时,想起昨天的经历,她还直后怕。 昨天晚上,她又紧张又迷茫又激动又委屈地从医院出来,本想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孟梁观,没想到他一见面就说离婚。 一提离婚,她的脑子才又重新清醒过来。 孟家老宅那边,孟老爷子已经八十多岁了,都有些老年痴呆了,却还惦记着抱重孙子。 正因为如此,孟寻海尽管不喜欢她做他家的儿媳妇,却依然在婚前协议里加上了生孩子给奖励的条款。 如果让他们知道她怀了孕,宝宝的抚养权绝对是个大争斗。 人间有趣,人生苦短。 她希望跟她有血脉联系的小家伙也来人间看看。 孩子做为她生命的一种延续,她是一定会要的。 何况,一次就是两个。 他们一定是妈妈帮她求来的礼物,她必须珍惜。 岁初晓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告诉自己,是自己辛辛苦苦怀的,谁也不给。 拿了药以后,岁初晓就叫车回了老家。 溪山镇分前后两条街,岁初晓的家在前街。 家里是一栋带院子的二层小楼,门前种着一株枝繁叶茂的石榴树。 房子还是爸爸在世的时候修的,红砖木的结构,结实耐用。 岁初晓离开家去清城时,就把家里的钥匙分了一把给对门的三婶,托她平时帮忙照看。 这一次,三婶知道岁初晓要回来,已经提前帮她打开了门窗,晾晒了被褥,还帮她简单地打扫了院子。 所以她一回家就可以住。 这一天,孟梁观一整天都没有跟她联系。 根据招商会组织方的安排,现在应该是招待宴会的时间。 不过,岁初晓猜着孟梁观不大可能会参加。 孟总裁屈尊纡贵来这么个小地方参加这么个招商会已经是破例,再参加招待宴,是绝对不可能的。 孟总裁的时间都是按秒计算的,可以在这里逗留一上午,已经是天大的面子。 岁初晓估计着这个时候孟梁观应该早已经离开溪山了。 这一天岁初晓也很忙。 她一到家就去后街立山爷爷家把她家岁初二接了过来,然后就带着初二去给爸爸妈妈扫了墓,回到家又把院子和房间仔细地打扫了一遍,后来还跟着三婶去庙里烧了香。 烧香回来略休息,做了晚饭给自己和岁初二吃过,就早早地洗澡上床休息了。 哦,对了,这里需要隆重介绍一下我们的新朋友岁初二。 岁初二是岁初晓养的一条大金毛。 妈妈去世前一年,特意带她去县上的宠物店里选的。 因为岁初晓的小名叫初一,所以她就给狗狗起名叫初二。 岁初二刚来的时候还只是一只小奶狗。 养到一岁半,已经长成了一只又英俊又体贴的狗王子了。 那时候岁初晓去哪儿它都跟着。 每到放学,它都会跑十几里路去县中接她。 只可惜,后来她要去清城,孟梁观不喜欢狗,而她却喜欢孟梁观。 她要跟着孟梁观走,就只好把初二寄养在了立山爷爷家。 她每个月都会按时给岁初二寄狗粮和日用品。 立山爷爷把它养得很好。 岁初晓每次回来都会把它接回家来跟她住几天。 这一次,因为她半年没回家,岁初二一看见她,先是兴奋地刨着爪子跑过来,围着她的腿转了好几圈,然后就趴在她脚边呜呜地叫着,大眼睛里都像含着泪水,把岁初晓心疼得不行。 只可惜,这一次她还是不能在老家待时间太长。 小自然才开业,杨灿又撤了股,农场只剩欧阳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 那就让岁初二再多等几天,等她跟孟梁观离了婚,找到新的住处,就把它接过去。 岁初晓和欧阳合作的小自然城市农场坐落在清城市中心银座的顶楼,占地将有一万个平方。 是他们在都市的钢筋水泥中铸造起的一座农耕田园梦工厂。 是一家农业观光体验和科学教育相结合的,集观光、休闲、科普、教育等理念为一体的体验型游乐园。 可以让都市白领、亲子家庭,不用驱车远行就可以在城市中体验农耕乐趣,纾解工作生活中的压力。 在她和欧阳的合作中,欧阳性格活泼外向,泼辣大方,主要负责小自然的日常经营和人员管理。 岁初晓负责的则是创意设计和整体理念品牌的打造。 从小自然筹建开始,两个人一直都配合默契,合作愉快。 岁初晓很为可以拥有欧阳这样一位好闺蜜、好合作伙伴而感到幸运和满足。 当然,除了欧阳,她还有个好朋友就是岁初二。 这天晚上,为了跟岁初二多待一会儿,岁初晓特意把它的小床搬到了她的大床旁边。 大灯关闭以后,她拧开了床头的小灯,拿了才买的一本《好孕妈妈》靠在床边看着,初二就趴在他的小毯子陪着她。 书看到一半,困意袭来,她打个哈欠,跟岁初二道了晚安,刚准备关灯睡觉,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岁初晓拿起手机看了看,号码陌生,本不想接听,刚要挂断才突然想起来,这个号码,好像是孟梁观的那个小秘书的。 第18章 百合 茶杯都要捏碎在手里 孟梁观这次溪山之行属于心血来潮,并不在他的日程安排之内。 行程安排被打乱,他派了司马助理和他的秘书组去处理之前日程内的事情。 他来溪山就没带自己的秘书,而是带了此次招商会之前的负责人张副总的秘书刘秘过来参会。 刘秘是个才毕业没多久的小女孩,这个小招商会是她负责的第一个项目。 她本来觉着跟着严肃的张副总出门已经够压力山大的了。 没想到,duang的一声,张副总换成了孟总裁,小山包直接升级喜马拉雅…… 刘秘在给自己做了一百次心理建设以后,在对上总裁那双千年寒冰似的眼睛时,还是止不住地心肝肉地打颤。 这大雪山啊,还是远远地看着比较养眼,靠太近,真的会冻死人的啊! 不过,幸好总裁太太也跟着一起来了。 刘秘也是才知道,昨天晚上守在boss病床前的那个长得温柔白皙的小姑娘,竟然就是传说中那个为了上位无所不用其极的小孟太太。 可是,相处起来她才发现,这位小孟太太好像跟传说中的不大一样,Boss跟她的关系也跟传说中不大一样。 昨天晚上boss突然病倒,刘秘跟团队一起去照顾。 当她亲眼看见冰山一样的boss像只巨型狗子似的抱着太太的胳膊叫“晓晓不要离开我”,而那位长得挺漂亮却据说风评很不好的小孟太却还能一边抱着怀里的大脑袋安慰,一边淡定自如地指挥众人各司其职时…… 刘秘:嘶--,谣言误人啊,这分明是一对神仙夫妻好嘛? 后来休息的时候,她给小孟太递了一瓶水,然后就申请加了她的微信。 没办法,人人都爱八卦,她也不能免俗,她实在是太想多了解一下这位神仙太太的故事了。 更让她没有想到的是,那位小孟太看着温柔,相处起来也和气,真的是一点总裁太太的架子都没有。 尤其两个人年龄又相仿,聊起来才发现有很多共同语言。 小孟太还把自己开的小自然城市农场推给她,邀她过去玩。 后来聊着聊着她们就以姐妹相称了。 到最后,岁姐姐还把督促boss吃药的任务交给了她。 所以,现在boss不听话,不肯吃药还非要喝酒。 她只好给他老婆打电话咯。 岁初晓听刘秘说完情况,就挂断了电话。 她没想到孟梁观竟然还没有走,还真的去参加那个招待宴去了。 溪山的酒菜有那么好吃吗? 他不是正为那个跨国的大项目忙得连离婚都要推后吗? 不去忙他的大事业,窝在这穷山僻壤吃什么饭? 还想喝酒? 昨天挂的药水里面有头孢,医生给他开的消炎药里面也有头孢,是他自己不知道还是刘秘没有告诉他? 算了,都那么大一个人了,还是将要离婚的,管他干嘛? 可是,当岁初晓躺下想继续睡觉,却睡不着了。 她满脑子里都是昨天晚上那家伙烧得犯迷糊时抱着她说的那些胡言乱语。 唉,算了,大人不记小人过,这是最后一次! 于是,岁初晓又起了床。 她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叫岁初二,“走吧初二,带你去见见你大兄弟!” …… 当包间的门被敲响时,房间里推杯换盏,正是一片觥筹交错。 大家酒酣耳热,谈兴正浓,突然就听见敲门声不急不缓地响了起来。 正在等救兵的刘秘连忙跑去开门。 房门一开,刘秘惊喜,众人扭头,就看见门口站着一个白皮肤大眼睛的小姑娘。 小姑娘穿着白色的长款羽绒服,白色的雪地靴,头上戴着一只粉色的小头盔,手里还拎着一只粉色的保温杯。 她亭亭地站在那里,冲众人抱歉一笑,“不好意思,打扰各位,我找一下孟梁观。” 一听是要找今晚的主角,众人不由又扭头看向了宴席的上位。 那位李总仗着跟孟家沾点远亲,是孟梁观的长辈,不见外地冲他问道:“梁观啊,这位漂亮小姑娘是谁呀?” 在酒气烟味里熏了一晚上,尽管没喝酒,孟梁观此时也有些陶陶。 此时,他斜靠在椅子上,眯起眼睛望着站在门口的那个小女人。 房间里太热,他把西服外套脱掉了,领带根本就没有打。 他的手受伤了自己打不了,又不想让秘书代劳,而温莎结打得最好的那个人,正要跟他离婚。 所以,此时的他,白衬衫的领扣散开着,衣袖折起两折,墨晶底盘的积家机械腕表在他浅麦色的手腕上闪着幽沉的光。 比那道光更幽沉的是他的眼睛。 虽然岁初晓明说了要找孟梁观,孟梁观却沉沉地望着门口站着的人,没有说话。 刘秘连忙把岁初晓让进来,“岁姐姐,你可来了,我可是劝不住了。” 岁初晓点点头以表安慰,然后就迈步走进来。 女孩如同开在微风中的一朵白色百合花,她穿过众人如丛的目光和低声的议论,娉娉婷婷地走到了孟梁观的面前。 孟梁观姿势未动,还是那副闲适慵懒的样子。 岁初晓看着他,温柔开口,“喝酒了吗?” 看着boss那懒于开口的样子,刘秘连忙说:“还没喝。不过李总一直劝。” 说着,她不由就不满地看了那位大腹便便的李总一眼。 岁初晓点点头,又问:“吃药了吗?” 刘秘连忙又说:“还没有,我提醒了,孟总说他不用吃药。” 岁初晓听完,没劝也不哄,径直从包里拿出一盒药片,剥出一枚,递到了孟梁观的面前,“吃了吧。” 女孩说话温柔似水,行动却简单直接,透着一股子自信和笃定,一桌人直接都看傻了,包间内一时安静。 孟梁观淡淡地扫了一眼递到跟前的那粒小药丸,挑挑唇角,竟然就接了过去,往嘴里一丢,伸手就去端一旁的茶水。 “茶水不能送药!” 岁初晓把他的手一按,就从自己带来的保温杯里倒了一杯温开水递过去。 然后,憋着一脸看大戏的表情的人们,就看见冷峻如山的孟大佬乖乖地放下茶水杯,端起那只粉色的小杯子,把药送了下去。 众人:“……” 李总先忍不住,“孟总生病了?吃的什么药?” 岁初晓拧着保温杯的盖子,淡淡道:“头孢。” 李总吸了一口凉气,竖起拇指,“绝!不过,这位小姑娘是……” 这位为了不让孟总喝酒喂他吃头孢的小姑娘到底是谁家的仙女儿啊? 面子好大呀! 岁初晓冲李总微微一笑,“孟总的妻子,岁初晓。” 此言一出,满座皆静。 孟梁观今晚之所以会来这个酒宴,跟在座的有几位他孟家的亲戚有很大的关系。 就比如这位李总,就跟孟寻海是带拐弯的表兄弟。 现在,孟寻海也跟孟老爷子一样,岁数越大,越开始重视家族在祖籍的名望。 这几年,他给溪山建学校,修公路,建祠堂,很是做了一些收买人心的事。 一时间,溪山无人不知孟寻海。 当然,这里面也少不了他“遵守诺言,知恩图报,不仅养大了岁家女儿,还不计贫富地位娶了她做儿媳”这件事的功劳。 这些事情,这位李总是最清楚的。 因为跟孟寻海的这层关系,他不仅靠着孟家做了个不大不小的生意,在溪山这边混得颇有头脸。 还知道了孟岁两家当年的渊源。 就连岁家小丫头当年始乱终弃,另谈过男朋友,后来却贪心不足又来拆散孟林联姻,以至到现在跟孟梁观关系不睦,这些事情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所以,岁初晓自报了家门以后,别的人还没什么,李总脸上的神色先轻慢起来。 他悄悄扭头,跟左右的人说着什么。 听者微微颔首,脸上皆露出惊异之色,不由就把目光投向了岁初晓。 更大场面的议论岁初晓都经历过,对于这些琐碎自然不用放在心上。 她收好保温杯,然后就从包里拿出两页纸,一根签字笔,一起递给孟梁观,看着他说:“离婚协议我找到了,你签了吧。” “离婚协议”四个字清脆入耳,恍如冰水入沸锅,喧嚣立止。 孟梁观抬眼望向岁初晓,方才的闲适散漫尽散,一张俊脸一下子就黑了下来。 刘秘更是直接吓傻,她是请岁初晓来劝孟总不要喝酒的,可不是请她来跟孟总签什么离婚协议的。 刘秘小心去劝:“岁姐姐,这件事情以后再说吧,再说,孟总的右手受伤了,写不了字……” 岁初晓轻轻一笑,“他可以用左手。” 今天用左手握剪刀剪彩都那么利落,在座都可以作证。 刘秘,“……” 岁初晓再把纸笔往孟梁观的面前递,“签了吧,早晚的事。” 孟梁观看着岁初晓,他一双眸子如冰似雪,女孩却面容平静,云淡风轻,笑意里甚至还隐藏着几分期许。 而在座那些人,脖子都缩回去不敢看,耳朵却一个个竖如雷达。 室内氛围还在静止,孟梁观用眼神跟岁初晓交锋几次,终是他败下阵来。 他冷冷一笑,用左手执起笔锋,笔走龙蛇,刷刷签就,把笔往桌子上一丢。 岁初晓拿起来检查一遍,自己留了一份,另一份递给孟梁观。 不过,看着冰山一样的男人闷着气在那里喝茶,她转又给了刘秘,“替你们boss 收好。” 说完,转身冲众人一笑,目光尤其在李总脸上一点,“现在,我是她的前妻了。” 众人:“……” 李总:“!” “不好意思了,打扰各位,你们继续。” 岁初晓拎上她的小头盔,收了她的保温杯,推开门就走。 房门一开一合,关住了满屋静寂。 房间里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啥,啥情况这是? 李总知道吗? 李总瞪着一双水泡眼,怔怔地看向他的高侄孟梁观。 只见事主坐在那里,眉目凝霜,手掌骨节发白,茶杯都要捏碎在手里了。 第19章 蕙兰 怎么又瘦了? 晚上十一点,清城,孟家老宅。 梁丽华推开书房的门时,孟寻海正靠在那把花梨圈椅里,闭着眼睛思考问题。 梁丽华走进去,站在丈夫的身后,给他轻轻地揉捏着肩膀。 孟寻海抬手拍了拍梁丽华的手,沉声道:“跟李慕时说的一样,阿观确实已经跟岁家丫头签了离婚协议。” 岁初晓发过来的照片只跟李慕时的电话差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 梁丽华的手一顿,有点不敢相信,“怎么可能呢?” 孟寻海冷冷一笑,“怎么不可能?” 他伸手拿过自己的手机,点开微信,递给了梁丽华。 微信里,岁初晓把那份签了字的离婚协议拍了照片发过来。 她先恭喜孟伯伯得偿所愿,然后,就向孟寻海索要一套别墅,以做为一周内跟孟梁观办理离婚手续的条件。 她很会提条件,知道李家小姐下周回国,李家那边已经在催,孟寻海不好再推了。 梁丽华看完,把手机放下,目光落在书桌上那盆花开正盛的蕙兰上面,怅然许久。 “她当初为了嫁给阿观是那般决绝,这一次,怎么突然就答应了呢?” 梁丽华实在想不明白。 她到现在还记着两年前,阿观跟林家订婚的前一晚。 岁初晓赶了一千多公里的路回到清城,她风尘仆仆、狼狈不堪地站在那里,哭着对她说:“阿姨,求求您,不要让孟梁观娶林明穗。” 现在,才两年过去,怎么这么容易就放弃了呢? “都已经丢开假清高,开始要东西了,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孟寻海在房间里踱着步,“这两年她已经明白了阿观对她的心意,知道强扭的瓜不甜,所以重又勾搭上了林明旭。现在还不趁着我们着急赶紧讹点钱,见好就收吗? 梁丽华叹息着摇了摇头,“她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我总觉着那个小丫头不像是这样的人。” “她是什么样的人?”孟寻海冷冷一哼,“大庭广众之下跟那个林明旭搂搂抱抱的,还不能证明吗?” 梁丽华低头沉思,没有说话。 孟寻海叹气,“你呀,就是太善良,总把人想得太好。” 梁丽华想着半年前在商场见到岁初晓时,她那白皙柔婉乖巧懂事的模样,说:“也不是我把她想得太好。就她和阿观结婚这两年,我冷眼旁观,觉着阿观跟她表面上如冰似火,其实,相处得应该还不错。你还记不记得两年前阿观跟林家订婚的前几天,林家姑娘找我说了半天的话?” 孟寻海漫不经心,“说什么?” 梁丽华回忆着,说:“那一天女孩子哭得泪人一样,她说阿观对她很冷漠,直到那时候都没有牵过她的手。她还问我,是不是她哪里做的不好,让我帮她出主意。后来我就发现,她在穿着打扮以及谈吐举止上,在刻意模仿岁家丫头。” 孟寻海立于窗前,望着外面浓厚的夜色,没有说话。 梁丽华继续说:“想来那孩子也是可怜。不过,我听秦姐说,阿观和岁家丫头虽然也斗嘴,有时候甚至几周不见面,在一起的时候却是柔情蜜意的,跟一般新婚的小两口没什么两样。” 孟寻海冷嗤,“那不过是小年轻一时贪欢。” 梁丽华埋怨,“如果你不多事,也许过不了多久两个人就会给咱们生个小孙孙出来呢。” “那就更应该尽快解决!”孟寻海转过身来,深深地叹口气,“生了孩子,有了牵扯,就更加难办了。” 梁丽华看着自己的丈夫,说:“寻海,你就非得讲究什么门当户对吗?” “你不懂,”孟寻海摆摆手,“人生在世不可能永远顺风顺水。咱们的家业做得这么大,阿观却连个兄弟姐妹都没有,我不想他以后在遇上事情的时候连个帮衬都没有。” 听到这里,梁丽华的神色一黯,不由就想起了那个刚出生就离开的孩子。 孟寻海知道自己触及了妻子的伤心事,连忙止住话头,说:“好了,你先回房休息吧,不然明天又要头疼。” 孟寻海说着,把梁丽华肩膀上披着的羊绒披肩帮她裹一裹,扶着她的肩就往外走。 梁丽华问:“你还不睡吗?” 孟寻海说:“还没有谈完,岁家丫头还在等我的答复。” “你打算给她哪一套?” 孟寻海清冷一笑,“配得上她的,也只有秋园小筑。” 梁丽华沉默不语,想了想,问孟寻海,“那丫头什么时候回来?” “她如果着急过户,应该很快。” 梁丽华蹙眉,“我觉着,我还是应该去见见她。” …… 岁初晓去金湾收拾东西的时候,只有秦姨一个人在。 一看见她回来,秦姨很是高兴,可是,当她听说岁初晓就要跟孟梁观离婚,今天是来收拾东西时,老人家吓了一跳,“好好的,怎么说离就离了?” 很多事情不便跟人解释,岁初晓把从溪山带回的特产送给秦姨以后,就上了楼。 毕竟在这里生活了两年,零零碎碎的东西太多,必须拿走的都带上,可拿可不拿的就都打包让秦姨帮忙处理掉。 留着太多旧东西,就相当于藏了太多钩子,不知道那一天碰到了,钩你一下,就会疼上半天。 所以,还是处理掉比较好。 岁初晓先把自己的证件都收拾了放进行李箱里,又去衣帽间收拾衣服。 等她想起床边桌子抽屉里的充电宝,拉开抽屉去找时,就看见了那盒还剩几只的避孕套。 不可避免地,身体和情绪一起被刺了一下。 她跟孟梁观两年,多数的沟通和交流都在床上,现在想起来,这两年,他们竟然鲜有其他回忆。 岁初晓苦涩一笑,随手把那只小盒子拨开,继续找她的充电宝。 等她找到了那只白色的充电宝往外一拿,没想到下面还连着一根充电线,电线缠着那只小盒子往外带,小盒子掉在地上,就从里面摔出一片薄薄的小东西。 她捡起来,随手往盒子里一塞,抽屉关上,转身要走,突然就觉着有点不对劲。 岁初晓又回来,打开盒子拿出刚才被她塞进去的那枚银色的避孕套,用手指轻轻碾了碾那层塑料外包装。 指腹敏感,光滑的表面给了她一丝异样的触感。 她拿起来仔细一看,竟然是是针眼! 盒子里所有的避孕套,每一只上面都有这么一枚小小的针眼。 岁初晓拿着那几片小东西怔在那里,楼下传来秦姨的声音。 “晓晓,晓晓,太太来看你了。” “嗯,来了。” 岁初晓答应着,连忙把东西收好放回原处,关上抽屉,整理了一下情绪,才走出去。 一楼餐厅那边,穿着中式改良旗袍长裙的梁丽华雍容端庄地站在那里,正把一只保温桶递给秦姨,细细地交待着什么。 岁初晓扶着楼梯下来,微笑着问好,“梁阿姨,您好!” 梁丽华转身,把岁初晓略微打量一眼,眉头不禁一皱,“怎么又瘦了?” 岁初晓上一次跟梁丽华见面,还是在半年前。 那时候她正忙着小自然的装修,每天废寝忘食,整个人瘦了四五斤。 那天她们在银座碰见。 那还是她和孟梁观结婚以来,第一次见到梁丽华。 两个人都有些尴尬,她硬着头皮问了好。 梁丽华当时面上淡淡的,只微微一笑就跟她擦肩而过了。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她竟然让司机给岁初晓送上来一大包零食,还都是她平时喜欢吃的。 梁丽华蹙眉看着岁初晓,“是不是胃口不好?” 岁初晓连忙说:“这段时间小自然开业,有点忙。” 梁丽华叹息着摇了摇头,扭头嘱咐秦姨,“秦姐,先把我炖的虫草鸡片粥盛一碗过来,这孩子瘦得让人可怜。” 虫草鸡片粥…… 对于岁初晓来说,这种珍贵的东西,却是噩梦一般的存在。 小时候她的胃不好,梁阿姨说虫草养胃,就买了来给她煮粥。 她不敢吃,也不想辜负梁阿姨的心意,都是偷偷挑了给孟梁观。 可是现在,别说吃了,一听就想吐。 “阿姨,您先坐,我还有些东西没收完……” 岁初晓勉勉强强把话说完,强忍住那股恶心,压着脚步走上楼梯,跑进卧室锁上门,冲进洗手间抱着马桶就吐了起来。 这是岁初晓这段时间以来呕吐最严重的一次。 那位医生说了,随着月份增长,孕吐会越来越严重,估计至少得持续一个月。 她没想到最难受的这一次竟然会赶在这里。 岁初晓抱着马桶吐到起不来,外面已经在敲门了。 秦姨在叫她,“晓晓,你怎么了?你开开门呢。” 岁初晓站起来,忍着头晕,冲掉马桶里的秽物,又去洗了脸。 镜子里的自己,依然眼尾泛红,眼睛里都是泪光。 她擦了擦脸去开门,房门打开,秦姨已经走了,却是孟梁观站在那里。 自从那次在溪山,他们已经快有三天没见面了。 男人像是没有休息好,眼底有些青,下巴好像也没刮好。 他斜倚在墙上,手里端着一只骨瓷小碗,拿勺子懒懒地舀着里面的粥。 听见她出来,他淡淡抬眸,看她一眼,把端着的粥往前一递,冷冰冰地说:“妈妈听说你胃不好,特意给你煮的。” 岁初晓低头一看,那两根泡发的东西被他故意挑在粥面上,就那么张牙舞爪地卧在那里。 呕– 第20章 玉兰 没有心,不怕雨淋 岁初晓当着孟梁观的面关上门,转身又跑回了洗手间。 男人碰了一鼻子灰,之前想好的话都没来得及说。 他看了看那扇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看手里的那碗粥,低咒着用勺子把那两根惹祸的小东西压进碗底,再要敲门,想了想,还是算了。 楼下厨房里,梁丽华正跟秦姨在忙中午的饭。 一看见孟梁观下来,她拿着一把青菜就出来了,“怎么没有吃?” 孟梁观把粥碗往桌子上一放,闷声道:“她一看见虫草就想吐。” 小的时候每次都是悄悄挑给他的。 梁女士还以为她多爱吃。 “想吐?” 梁丽华摘着菜的手顿了一下,不由就跟秦姨对视了一眼。 然后,她看了一眼楼上,压低声音问孟梁观:“该不会是怀孕了吧?” 孟梁观很笃定:“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梁丽华把孟梁观按在椅子上,自己也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给她身高一米八五的儿子上生理卫生课,“这件事,只要你们两个有接触,就是有可能的。” “妈,都说了不可能。” 孟梁观起身要走,梁丽华一把拉住,把一盘岁初晓喜欢的奶油草莓递给他,“这是她最爱吃的,你送上去。另外再问问,她是不是喜欢吃清爽的,酸甜的?” 孟梁观不想再去,“我公司还有事。” 错的明明是她,那天还那样不给他面子。 他刚才都想道歉了,她竟然直接喂他吃闭门羹。 继续冷她几天再说吧。 孟梁观拿了车钥匙就要走,梁丽华硬把果盘塞进他的手里,“让你去你就去!快着点!” 孟梁观在孟寻海面前是针锋相对的“逆子”,在梁丽华面前是真没有脾气。 老妈下令,他没有办法,只好端了那盘草莓再上去。 卧室门口,男人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这几天以来淤塞在心中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抬起手刚要敲门,房门却被打开了。 岁初晓拖着行李箱站在那里,跟他打了个照面。 她冲他一笑,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拖着箱子就要走。 孟梁观看了看手里端着的水果,又看了看那把纤瘦的背影,终于没忍住,把人一拉,直接带进了房间里。 随着房门嘭地一声关闭,岁初晓被按在了门口的墙壁上。 男人火气大,手劲儿也大。 岁初晓被他按在那里,感觉肩膀都要被捏碎了。 她不想惊扰了楼下的梁丽华,小声挣扎,“你干嘛呀?都弄疼我了……” 女孩声音好听,平时的时候如同潺潺溪水,高兴起来语速加快,就像风过檐铃,欢爱的时候则成了江南烟雨,柔软得可以扯出丝…… 而此时,她声音里带点嗔怒,恰如清澈的湖心被投入了一枚有点棱角的卵石。 那枚卵石透过湖水,直接砸在了孟梁观的心上。 听着她的嗔怒,再看着她仿佛又瘦了一圈的小脸,在孟梁观的心里叫嚣憋燥了三天的火气,突然就熄灭了。 他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抬起来,看着她说:“你还生气?那天在溪山那样不给我面子。” 岁初晓把他的手推开,别过脸去,看着房门后面那只亮晶晶的门把手,说:“以后不会再那样了……” 这软软的一句,像是她的小手抚过他的的心头,所有的褶皱瞬间被熨烫平整。 女人服软了! 这才对,这才是她正常的样子。 孟梁观心头一软,伸手把人拥进怀中,刚要夸她懂事,没想到她伏在他的怀中,幽幽地又来了一句,“咱们都各自好好过吧。” 孟梁观握住岁初晓的肩膀再次把她推离,“你再敢说一遍?” 岁初晓抬头望着他,以前,男人这样深沉而着急的眸光是她最受不了的,可是,此时她却不想让自己心底的脆弱再在他的面前流露分毫。 她忍住鼻子里直往上涌的酸涩,说:“明天上午十点,民政局,请你不要迟到。” 还是要离婚! 孟梁观把就要走的岁初晓再往墙上一按,咬牙道:“杨灿的事是我不对,在秋园小筑也是我冷落了你,可是,你私会林明旭就对了吗?” 岁初晓垂下眼睫,轻声说:“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反正我和林明旭一直都只是普通朋友。” 她说完,就把手背在身后,脸也扭向别处不看他。 这不是谈判的态度。 她就像一只一打不过就把自己缩进壳里的小动物。 接下来,无论你再说什么,她都不会再反驳,但是也绝对不会认可。 孟梁观叹口气,把她抱进怀里,闭着眼睛说:“好了,我不对,我跟你道个歉,你也说句对不起,这次就这样过去了好吗?” 岁初晓冷冷一笑,抬起头来看着他,提醒:“孟先生,您恐怕是弄错了进度。我们现在正在走离婚程序,您关心的应该是让您的秘书帮您排出明天上午十点去民政局办理离婚手续的行程来,而不是在这里求复合。” 小女人语气如冰,话很绝情,孟梁观心里刚刚熄灭的火又烧了起来。 他敛起眉头看着他,“你可想清楚了?” 岁初晓淡淡一笑,“我已经想得不能再清楚了。” “好。” 孟梁观看了她好一会儿,终于把她放开。 他大手抚住额头,迈步走到窗前,手撑住窗前栏杆,望着外面天空上渐渐聚合起来的云层。 男人立于窗前的背影阴郁而高大。 岁初晓曾经把他当做一座山。 一座云雾缭绕,植被繁茂的大山。 她把自己迷在了里面,以为永远都走不出来了。 现在,不也出来了吗? 她最后看了他一眼,仰起脸忍住差点滑下来的眼泪,转身就要去开门。 手刚握住门把手,孟梁观的大手就覆了过来。 他低头在她耳边,咬牙道:“岁初晓,你现在后悔还有挽回的余地。” 岁初晓挺了挺脖颈,“不好意思,我没想挽回。” 她说完就再去拧门锁,男人的大手包裹住她的,不肯松开。 他咬牙切齿,“要结婚的是你,要离婚的也是你,你把我当什么?” 岁初晓怔住,想了想,随即说到:“愿望。” 孟梁观冷笑,“愿望?” 她转过身来,看着他,“就像小时候过生日许愿想要个玩具熊。后来妈妈帮我实现了,真的给我买了好大一只玩具熊。可是,”她凄然一笑,“你看,现在谁还知道哪只大熊在哪里呢?” 女人的眼神清冷如深秋的湖泊,孟梁观在她的湖光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薄脆的,破裂的。 他一笑,手就松了。 岁初晓打开房门,拖着行李箱就走了出去。 孟梁观转身,伸手把旁边桌子上的一只盒子扫落在地。 盒子里的东西滚落出来,一把车钥匙,两件首饰,是他送她的礼物。 寥寥几样,仅此而已。 岁初晓拖着行李箱下楼时,梁丽华和秦姨已经把午饭做好了。 岁初晓很抱歉,“不好意思梁阿姨,我还有事情,不能吃您做的饭了。等有时间,我请您……” 望着梁丽华先红了的眼圈,岁初晓勉强说完,刚才努力忍住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滚下来。 她低下头,抿紧了嘴唇,迈步就走。 来时明明是万里无云的天气,此时却是雷声滚滚。 风也起来了,把院子里那棵早开的玉兰树的花朵吹落了一地。 秦姨站在一边,焦虑地说:“这才农历二月份,怎么就打起雷来了?” 岁初晓刚要拉开房门,梁丽华叫住她,“你身子弱,我让老张送你。” 这场雨来得突然,岁初晓没带雨具。 医生说过,孕早期胚胎分裂迅速,感冒发烧对胎儿很不好,这个时候她绝对不能感冒。 所以,她没有硬撑,刚要道谢,楼梯上却传来冷冷的一声,“不用了。” 身高腿长的男人手插口袋站在二楼楼梯栏杆处。 他黑衣黑裤黑冷的眉眼,居高临下地看着岁初晓,以低缓冰凉的语气说道:“她是属植物的,没有心,不怕雨淋。 第21章 风铃木 勾走了她的话梅糖。 雨还没有来,风先狂妄得像狗男人。 岁初晓从来没有在初春时经历过这么疯癫的风。 她站在路边等网约车,风几乎推着她的行李箱在跑,梁阿姨给的那把伞都要被掀翻了。 她一手扯住行李箱,一手撑住伞,背转过身去,想避开风头。 一抬头,就在前面广告牌的反光里看见了停靠在那棵结满花苞的风铃木下面的黑色迈巴赫。 车身修长厚重,自带逼人贵气。 玻璃上都贴着防窥膜,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不过,根本不用去猜,那绝对是孟梁观的车。 狗男人现在一定坐在车里,斜叼着烟卷,眯着眼睛,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悠哉悠哉地看着她被风欺负。 岁初晓背对着满世界的风,躲在那把已经岌岌可危的黑色大伞下面,又打开约车APP看了看,还是没有司机接她的单。 她现在后悔不让欧阳来接她了。 总不能这样一直等下去! 她可以,肚子里的宝宝却不行。 已经有雨点落下来了。 岁初晓闭上眼睛忍了忍,从包里拿出一颗话梅糖含上,压住不时而至的恶心,然后就拖起行李箱,顶着几乎把她吹翻的大风,冲着那辆迈巴赫走了过去。 男人的车停在一棵高大的风铃木下面。 时令尚早,还不到风铃木的花期。 那些嫩黄修长的花苞被风吹落了一地,落在黑色车子的车顶上面,很快又被风清扫干净。 岁初晓走过去,直接握住门把手拉了拉,车门是锁死的。 她抬起脚,一脚踹在车门上,“开门!” 风卷走了她的怒气和声音,车门没开,后面的后备箱却弹开了。 岁初晓把行李箱放进车里,再回来,伸手一拉,车门打开了。 她收起伞面侧身坐进去,车门关闭的那一瞬间,大雨倾盆而至。 无数的雨珠砸在车顶上面,噪杂的声音形成了一层厚厚的膜,把车里和车外分割成两个世界。 岁初晓上了车,孟梁观却一直都没有看她。 他懒懒地靠在那里,唇边衔了一根烟,拇指挑开火机匣,正要去点。 岁初晓一边整理着自己被风吹成鸟窝的头发,一边伸过手去拿下他的烟,连同旁边放着的烟盒,一起丢出了车窗外。 “荷风苑二区。” 岁初晓报了地址就不再理他。 欧阳在荷风苑买了一套小二室。 为了干儿子干女儿的健康茁壮成长,他们的欧阳干妈已经把采光最好的主卧让出来给他们的妈妈住了。 男人还是没看岁初晓,他伸手从后面拿过一只盒子,直接就丢在了她的面前,“把这些都带走,看着碍眼。” 男人的声音冷冷冰冰,透露着一肚子的不耐烦。 盒子就是岁初晓整理出来的那个,里面放着孟梁观送她的几样礼物。 除了那辆车子,另外两套首饰价格昂贵,足可传世。 岁初晓说:“除了车子,其他几样我都没用过,你可以再去送给别人。” 男人冷冷一笑,“送新人二手货?” “……” 岁初晓白了他一眼,在心里日了他家祖宗一遍。 然后笑着把东西收起来,“那就谢谢孟总啦!” 男人轻蔑地挑一下唇角,又拿出一张卡,随手丢了过来。 岁初晓没接住,卡片轻飘飘地落在了她脚边的地毯上。 她弯腰去捡,“什么啊?” 男人发动起车子,“两年的辛苦费。” 岁初晓,日! “那就谢谢您了!” 岁初晓来者不拒,通通都收。 孟梁观操控着方向盘,目光冷冰冰地落在窗外,“不问问里面有多少钱?” 岁初晓把卡片收进包里,开心地说:“给多少都不嫌少。” 男人冷嗤,“就把自己想得这么随便?” 岁初晓抱歉一笑,“毕竟是签过协议的,一分不给我也不能闹。再说,孟伯伯已经把秋园小筑给了我。” 提起秋园小筑,男人再冷笑,“没想到你竟然要了?” 岁初晓无所谓,“你们看着碍眼,我装修一下就可以用来赚钱。既帮你们除去了眼中钉,还替你们谋了一个有情有义的好名声,我还有利可图,都是最好的安排。 “那当初嫁给我呢?”孟梁观望着前面路况,声音顿一下,“也是最好的安排?” “是啊!” 岁初晓感叹,“我知道你们家重名声,绝对不可能让我真正地净身出户,你看现在,我既实现了愿望,又得到了好处,何乐而不为呢?” 女孩子声音清越悦耳,说得却是这世上最低俗狗血的故事。 孟梁观不再说话,握着方向盘的手上青筋暴起,脸阴得密不透风。 荷风苑小区人车分离,机动车无法进入。 孟梁观把车子停在小区门口,岁初晓道谢下车,去后备箱取行李。 冷风携裹着冷雨,把岁初晓的风衣吹裹在她的身上,显出她纤细的腰身,整个人瘦弱得像是随时都可能被卷到天上去。 望着她的背影,孟梁观紧了紧唇,还是没忍住下了车。 他把岁初晓的行李箱提下来,车门一锁,就一声不吭地提着箱子往小区里面走。 岁初晓赶紧跟上,把伞举过去。 男人太高,她要伸长胳膊才能遮住他的头。 他抬手把她一挡,“管好你自己。” 9号楼二单元的门口,男人把行李箱放下,站在那里看着被他甩在身后的女人举着伞急匆匆地走过来。 她的脸很白,头发乌黑,腰那么细,不堪他一握。 他想起那一次,外面也是这样的冷风冷雨,他们在温暖的房间里,从客厅做到卧室,再到浴室。 当他掐着她的腰,伴着头顶温暖的水流没入时,她的头抵着湿漉漉的墙壁,哑声说:“孟梁观,我希望就这样,长长久久……” 长长久久,这才多久? 男人凉凉一哂,岁初晓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谢谢你了。”她把伞递给他,“路上慢一些。” 刚才来的时候他总是不知不觉就把油门踩高,如果不是路上的司机都自觉避让着他这种惹不起的车子,估计他都要跟人剐蹭几次了。 男人淋了雨,头发湿了,额前垂下一缕湿发,眉眼乌黑,眸光深冷。 他看着岁初晓递过来的伞,没有去接,问:“没有告别吻吗?” 岁初晓用舌尖顶了顶嘴里还剩半块的话梅糖,笑一下,“明天十点,不要迟到。” 她说完,把伞往他手里一塞,拖起行李箱就要走。 男人却伸手把她一拉,低头就覆了过来。 黑色的大伞掉在地上,饱满的伞面在地上弹了一下滚进雨里。 男人嘴唇冰凉,气息火热。 他拿出了地老天荒的力气来攫取,吸走了岁初晓肺叶里赖以生存的所有气体,最后舌尖一卷,勾走了她的话梅糖。 满世界的风雨里,岁初晓大口喘着气,瘫在他的怀抱里,攥紧他胸前的衣服,才让自己不至跌倒。 他品着从她那里夺来的那一小块甜,抚摸着她柔软的发丝,柔声道:“卡里的钱足够你在任何一座城市买上一套三居室。如果真的要跟林明旭,也请不要在清城。” 他的声音沉下去,“因为,我可能会忍不住伤害你们。” 风雨更大了。 风卷着雨扑进来,湿了半个门厅。 男人把岁初晓一推,迈步就走进了风雨里。 看着他宽阔的后背很快被浇透,岁初晓捡起地上的伞冲他喊,“伞!” 男人连头都没回,很快消失在一片混沌之中。 第22章 洋甘菊 你有没有听说一件奇怪的事情?…… 时间一晃两个月,夏季未来,春天将去。 随着天气转暖,小自然迎来了开业以来的第一个旺季。 散客、学校、团体,每天前来参观体验的人络绎不绝。 因为小自然位于大厦顶楼,为了安全考虑,岁初晓不得不采取了限流预约订票制。 即便这样,她和欧阳还是每天都要忙到脚不沾地。 好在付出终有收获,小自然的日收逐日增长,在评分网上的口碑也几乎接近满分。 除了小自然,岁初晓还得加班加点地对秋园小筑进行改造装修。 现在,秋园小筑已经改了名字。 因为岁初晓希望她和宝宝都能岁岁平安,健康安乐,就把秋园小筑改成了平安居。 那座无名小岛也跟着有了平安岛这个名字。 平安岛四面秀水环绕,静谧安静,很适合家庭周末出游和短期的避世清修。 岁初晓根据这个特点,经过精心的设计和装修,把平安居打造成了一家特色民宿别墅。 现在装修和后期的试营业已经完美收官,达到了岁初晓制定的近乎苛刻的入住条件。 今天最后再去验收一次,就可以迎接它的第一位住客了。 欧阳对于岁初晓这种拼命三娘的做法很是不满,生怕她会累到肚子里的宝宝。 岁初晓却发现,适当的劳动可以帮她转移注意力,缓解孕早期反应。 两个宝宝也很懂事,知道妈妈忙,一直都是乖乖巧巧的,好好发育,天天成长,从来不给她捣乱。 今天例行产检,医生说他们现在已经是两个小人儿的模样了,有了一些简单的动作,会踢腿,会舒展身体,甚至还会打哈欠。 医生还说,岁初晓虽然怀的是两个宝宝,发育得却一点都不小,各项指标都特别好。 欧阳陪着岁初晓从产检的医院出来,想着医生的那些话,竟然比岁初晓还兴奋。 她吧啦吧啦地从医院门口一直说到停车场。 这一路,连宝宝的小名都给起好了,一个叫喵喵,一个就叫爪爪。 岁初晓觉着不好听,欧阳却以从她奶奶那里继承来的经验,认为贱名好养活,就比如她。 小时候欧阳那位做中学语文老师妈妈给她起了一个欧阳远清。 那时候她是天天生病,打针吃药就没消停过。 后来她奶奶给她改了现在的名字,就吃嘛嘛香,身体倍棒了。 欧阳继续吧啦,岁初晓笑而不语。 等她们上了车,欧阳司机发动了车子还在继续说。 岁初晓让她不要说话,安心开车,给宝宝们做个好榜样,她才叹口气,做了最后总结。 “总之,这么金贵的宝贝,可得保护好了,千万千万不要让孟家的人知道了。” 这一点,岁初晓是绝对跟欧阳达成共识的。 她早就知道,孟家人虽然不喜欢她做他们家的儿媳妇,却希望她可以尽快给孟家生一个孩子。 孟老爷子已经八十多岁,都有些老年痴呆了还成天想着抱重孙。 即便是孟寻海那么不喜欢她,为了家业继承考虑,也还是在婚前协议上加上了生孩子给奖励的条件。 所以,在岁初晓下定决心跟孟梁观离婚时,为了不引起他们的怀疑,她才故意向孟寻海索要补偿。 孟寻海显然已经相信她这么痛快地答应跟孟梁观离婚不过是为了要点补偿,可是,梁丽华却不好蒙。 梁丽华外表看着温柔圆和,其实心思极其细腻。 尤其又同为女人,这方面的敏感性自然比男人们要强很多。 岁初晓在孟家四年,在她对孟梁观强娶硬嫁之前,跟梁丽华的关系其实还是挺不错的。 即便是在他们结婚以后,尽管梁丽华也从没有来看过她,她却知道,梁丽华没少在孟寻海面前维护她。 如果说孟家还有一个人是真心希望她和孟梁观天长地久下去的话,那就只有梁丽华。 事实证明,也的确如此。 岁初晓已经找秦姨证实过,避孕套上的针眼就是梁丽华让秦姨扎的。 她觉的梁丽华绝对不会轻易相信当初为了嫁给孟梁观而豁出所有的她,会为了一套破别墅就跟孟梁观离婚。 从那一次她去收拾行李,梁丽华的试探就可以看出来。 所以,岁初晓这段时间很是小心,产检的医院都找了一个比较偏僻的。 为了进一步打消梁丽华的疑心,她还把秦姨也争取了过来。 秦姨是孟家的老人,在孟家做了半辈子,跟梁丽华的关系特别好。 这样的关系并不是岁初晓想争取就能争取的。 岁初晓的理由是,她这段时间实在太忙了,吃饭都没有时间,想请秦姨过来帮忙做几天饭。 这个提议正中梁丽华的下怀,心中的疑惑还没有解开,既然有个可以继续观察岁初晓的机会,自然是爽快答应。 岁初晓想利用的也正是梁丽华的这一点。 所以,她趁着秦姨在她这边帮忙的时候,故意丢了一片涂了红墨水的卫生巾在洗手间里。 那一次,看着秦姨收拾了卫生间后那满脸失望的样子,岁初晓知道,这一次算是暂时瞒过去了。 可是,宝宝都已经三个月了,她怀的又是双胞胎,估计再过不了一个月,她的肚子就会显出来。 到那时候真的就不好瞒了。 不过,到那时候,她应该已经不在清城了。 岁初晓靠在车后想着心事,阳光透过干净的窗玻璃照进来。 车里放着她亲手缝制的洋甘菊香包,香味慢慢弥散,车里的空气又清又暖。 这辆车是岁初晓新提的,十几万的大众车,低调耐用。 她把孟梁观给她的那辆招摇的跑车卖掉了。 所得车款一部分用来买了这辆车,一部分还了林明旭,剩下的就都投进了小自然。 林明旭当初听欧阳说了杨灿的事情以后,主动提出帮忙,补上了杨灿造成的窟窿。 岁初晓对此很是感激,却依然不想跟他牵扯太多。 所以,一拿到车款,就先还给了他。 欧阳开着车,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面慵懒的小孕妇。 阳光透过窗玻璃落在岁初晓的头发上。 她柔软蓬松的发丝被晕染成了浅金色,衬着她白皙细腻的皮肤。 她整个人看起来状态放松,像是一个沉浸在甜梦中的睡美人。 欧阳问道:“你是不是胖了?” 岁初晓微微一笑,抚摸着肚子,骄傲地说:“长了三斤。” 随着早孕反应的结束,岁初晓的胃口渐渐好起来。 再得益于秦姨高超的厨艺,她这段时间不仅把孕吐时候减去的肉长了起来,从这个月开始,还长了三斤。 此时,她的脸和胳膊看起来圆润了一些,皮肤也更加地白皙通透。 欧阳也很是为她高兴,一边开车一边说:“那你以后多吃点,争取下个月产检的时候长到五斤。” 听欧阳这样一说,岁初晓突然就感到有些饿了。 她告诉欧阳,“咱们去平安居。秦姨说她今天挖到了不少荠菜,包了荠菜猪肉饺。” 这段时间为了工作方便,岁初晓和秦姨还有她请的那个负责平安居运营的小姑娘小苗,一直都住在平安居。 听岁初晓提起秦姨,欧阳叹息着说:“你的胆子也是真的大,都这样了竟然还敢把孟家的人留在身边。” 岁初晓靠回车座,懒懒地说:“你没听说过吗?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 “我是服了!”欧阳表示佩服,“瞒天过海,愣是从孟家人眼皮子底下把人家的龙钟给偷了出来。” “什么叫孟家的龙种?”岁初晓有些不高兴,“宝宝是我的,我一个人的,谁也不给。” 欧阳感叹,“你说这件事如果被孟梁观知道了,他会是什么反应?” “他……” 他才不会让她生下他的孩子呢。 岁初晓抚摸着依然平坦的小腹,心想,估计会让她去打掉吧? 不过,这样的话她没说出来,她可不能让宝宝们听见这么血腥残忍的事情。 岁初晓清清落落地靠在那里,没再说话。 欧阳继续开着车,突然想起一件事,“哦,对了,关于你那位前夫同学,有一件稀奇事儿你听说没有?” 岁初晓轻轻地伸个腰,漫不经心地问:“什么事儿?我这几天比较忙,不太关注八卦。” 前面红灯,欧阳把车子停稳,手刹拉起,才说:“听说他在非洲,差点被狮子吃掉。” 第23章 紫花苜蓿 十分可口 也许是因为车里太闷了,欧阳一刹车,岁初晓感觉整颗心跟着往前一撞,心口跟着一抽,很久都没有出现过的那种恶心的感觉一下子翻上来,她差点吐出来。 欧阳连忙回头看她,“怎么了?” “没事。”岁初晓落下车窗,拧开水杯喝一口,“你刚才说的那个太血腥了,我有点不舒服。” 欧阳见她没事,才又放轻松下来,接着说:“不过他命大,狮口逃生,还顺便救了一个美女。” 岁初晓淡淡一笑,“是非洲酋长的女儿吗?那他可以留在那里做驸马了。” 一句话把欧阳逗得笑起来,“可惜了,不是公主,就是那个谁……” 欧阳敲着脑壳想了想,“哦,对了,杨婉儿。” 欧阳发动起车子,补充,“就是那个十八线小明星。” 孟氏娱乐投拍的电影《野》上个月开机。根据剧组通告,他们需要去非洲大草原待一周取景。 依照林明穗一贯的做派,如果是在别的剧组,像这种依靠后期处理就可以解决的事情,她才不会真的去那种地方挨上七八天。 没想到,这一次她却很意外地发了通告,表示要跟剧组同甘苦,一起去非洲喂蚊子。 原因嘛,除了电影是孟氏投资的,最主要的当然还是因为孟梁观在那里。 自从离婚,岁初晓就再也没有见过孟梁观。 离婚那天其实也没怎么见面,她到的时候他已经到了。 那时候,男人抱着她在雨中吻别时的落魄和晦气已经一扫而空。 像两年前他们结婚时那天一样,他西装革履,气宇轩昂,眉目冷清地坐在那里等着她,看见她来也没有多看一眼。 等把需要他亲签的字都签完,章都不等盖完,他就乘车离开,赶赴工作。 后来就连离婚证都是他的秘书帮忙拿走的。 从那天以后岁初晓也就全身心地投入到小自然的经营和秋园小筑的改造上面去了。 后来偶尔听说,孟梁观缺席孟李两家相亲宴,把仰慕他很多年、为了他甘心舍弃国外工作的李家小姐一个人丢在饭店里,差点哭死。 再后来又从新闻里知道,孟梁观跟她提起过的那个项目中标。 因为是两国合作的大项目,各方牵涉比较多,出不得一点疏漏。 为保万无一失,孟梁观亲自去非洲指挥前期工作。 就在孟梁观起身前往非洲的第二天,林明穗发布了那个通告,给人的感觉就是他们前后脚相约而行。 只可惜,这次被孟梁观救的那个美人不是她而是《野》里面的一个女N号小演员杨婉儿。 林明穗羡慕嫉妒恨,这几天发的微博都是阴阳怪气的。 据说那天剧组出去采景,要收工的时候才发现杨婉儿不见了。 孟梁观那天正好去探林明穗的班,听说以后竟然亲自带队前去寻找。 后来,人是找到了,回来的路上却遭遇了狮群。 孟梁观为了保护那个女孩,差点被咬死。 前几天网络上爆出的那张孟梁观一身血渍,抱着杨婉儿冲出狮群的照片,就是救援队的一个工作人员在危机时刻意外按下快门拍到的。 只可惜,那张照片昙花一现,很快就被清理干净。 不过,正是因为那张照片,孟梁观的名字和《野》一起被顶上了热搜。 很多网友还专门@《野》的男主角,让他照着孟梁观的样子去演。 说孟梁观那样的男人才是《野》里面的真男主。 因为这件事,本来跟杨婉儿关系很好的林明穗情绪几乎失控。 她的粉丝都在她情绪的影响下跑去杨婉儿的微博,骂得杨婉儿差点关博。 岁初晓这段时间忙得不知日月长短,自然就错过了这枚大瓜。 现在听欧阳说起,才知道她的前夫同学竟然如此英勇。 想一想,帅成那样的男人,偏偏还那么有钱那么能干,却可以为了你跟狮群浴血奋战。 别说林明穗,估计是个女人都会嫉妒那个被救的女孩。 不过,瓜吃完了就把瓜皮扔掉吧。 已经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了,何苦劳那个神? 说话间,平安居已经到了。 等欧阳把车停好,姜伯已经把船撑了过来。 平安岛现在已经大变样,岛上的植物景观都是岁初晓亲自规划设计的。 原来的房屋也重新装修过,一扫之前的古板暗沉,走的是清新自然的实木风。 不过,那座被莫明珠挖断的桥还没有修。 现在进出岛都是靠岁初晓从附近村庄找的这位老船工姜伯。 上船的码头就在停车场的旁边。 悠悠一只小木船,一水划过去,穿花度柳,曲径通幽,绕岛大概一周后,就驶入了对岸那个两岸种满桃树的桃隐渡。 春天时候,这里“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有桃花源的密趣。 等小船靠岸,客人下船走不远百米,就到了平安居的门口。 走水路上岛,其实本是无奈之举。 在岁初晓的设计方案里,她想在清凉河上修一座半月形的石拱桥。 景观效果就是:石桥凌于清凉河之上,月明之夜,桥身与倒影接合,就像一轮圆月浮于河面之上,跟天空中的月亮相映成趣。 石桥不比钢筋水泥桥,建造工艺复杂,岁初晓的要求还高。 现在,图纸早已经画好,石块却还在石刻厂里精雕细琢着。 修桥铺路,千古功德,既要好看,更要结实。 岁初晓让工人师傅慢慢做,她还有时间可以等。 所以,她就因循就势,暂改陆路为水路。 为了增加沿途乐趣,她特意营造了包括桃隐渡在内的多处水路景观。 没想到这一无奈之举反而得到了试住客人的一致好评,成了平安居的一大特色。 现在网评下面很多人跟帖,都说想亲自体验一下划船进岛的乐趣。 当然,桥还是必须要修的。 清城四季分明,冬天总会到来。 等河面结了冰,总不能让客人溜冰过河。 姜伯把欧阳和岁初晓渡过岸,自撑了船回去。 小岛春光正浓。 林木的叶子日渐繁茂,林下杂草已经清理干净,种上了花期不同的多种林下花草。 此时正是紫花苜蓿的花季,整片小岛被朦胧的紫色花朵覆盖,远远望去,像是漂浮在紫色的云朵之上,如梦如幻。 岁初晓和欧阳刚下了船,没走几步,突然就从花丛里扑出来一只毛孩子。 毛孩子一身金黄色的长毛,气喘吁吁地跑到岁初晓的脚边,高兴地就围着她打转转。 欧阳一看见,连忙招呼,“岁初二,你离你家姐姐远一点啊,她现在可是……” 欧阳一激动,差点说漏了嘴。 幸好岁初晓反应快,及时捂住了她。 平安居不远了,秦姨就在里面。 欧阳后怕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跟岁初晓相视一笑,就带着岁初二走进了平安居。 岁初二是岁初晓跟孟梁观离婚后,平安居开始装修的时候被接过来的。 平安居这边地方大,适合岁初二这种田间山野跑惯了的性子。 这段时间,岁初二就一直都陪着岁初晓、秦姨,还有岁初晓请的一个负责平安居运营的小姑娘小苗,一起住在这里。 平安居里,秦姨的饺子已经摆上了桌。 小苗也在,她抱着一个文件夹刚从客房下来。 经过前段时间的试运营,作为平安居小管家的小苗,对于相应的运营管理其实已经驾轻就熟。 因为明天就要迎来第一位正式住客,却还是不由有些紧张。 刚才她又特意把岛上的各个关键点以及客房都仔细检查了一遍,以确保万无一失。 可是,直到吃午饭,这个认真负责的小姑娘还是放不下工作。 小苗一边吃饭,一边再次向岁初晓询问他们的第一位客户,那位江太太的喜好。 江太太就是徐雅秋。 徐雅秋走了岁初晓的后门,荣幸地成为平安居的第一位住客。 江舟喜欢钓鱼,平安岛这边又是有名的水美鱼肥,简直是垂钓者的天堂。 所以,岁初晓刚一开始装修,徐雅秋就预定下了。 徐雅秋总共定了三天,他们一家,徐邦和女朋友,再加上保姆,估计入住的是八个人。 现在却听小苗说,江太太刚才打电话来临时又加了一男一女两位客人,让小苗再帮忙安排出两个房间来。 女士的房间已经安排好,至于男士,除了岁初晓给自己预留出来的那一间,小苗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了。 岁初晓没想到小丫头竟然把主意打在了自己的身上。 因为喜欢窗外花园里的那株海棠,她特意把一楼拐角那间留给了自己,不接待住客。 这几天她就一直都住在那里。 岁初晓问小苗:“二楼三楼都还有房间,为什么单打我的主意?” 小苗解释说:“一楼除了客室,餐厅,书房,茶室,唯一的那间客房被江太太点名要了去,因为她家宝宝太小,又太活泼,她不喜欢住二楼。” 小姑娘很是为难,“可是,现在江太太说那位新加入的男士身上有伤,上下楼梯不方便,只能住一楼。江太太却又不想把自己的房间让出来,所以……” 岁初晓微微一笑,“所以,你就打我的主意?” 小苗小心地看着岁初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岁初晓没说话,欧阳却突然发现了新大陆,“等等……” 她连忙咽下一口饺子,“那位客人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小苗摇摇头,“都还没有入住呢,我不知道。江太太只说是她先生的朋友,刚从国外回来。” 江舟的朋友,刚从国外回来,身上还有伤…… 几个因素一汇合,欧阳的饺子就吃不下去了。 她满含深意地看向岁初晓。 岁初晓却云淡风轻,气定神闲。 她夹起一只饺子,蘸了一点醋,在欧阳意味深长的目光中轻轻咀嚼着。 秦姨做的荠菜猪肉饺,滋味鲜美,十分可口。 第24章 合欢 美不胜收 岁初晓没事人一样,悠悠然吃着鲜香的饺子。 欧阳却并不放心,她故意说:“岁岁,小苗还等你想办法呢,你倒是说话呀。” 岁初晓又夹起一只饺子,想一想,说:“那就把我的房间给客人吧。” 小苗很过意不去,“那,岁姐您住哪儿?” “我这几天就不过来了,”岁初晓拍拍小苗的肩膀,“这几天,这边就都交给你了。” 小苗有些受宠若惊,一口饺子都来不及咽下,连忙站起来冲岁初晓打了一个军礼,“是老板!保证完成任务!” 接下来的三天,岁初晓带着岁初二,一直待在小自然那边。 欧阳这几天一直都在外面谈业务。 岁初晓就一边完善着小自然新开发的研学方案,一边处理着日常运营,忙碌又充实。 平安居那边,通过小苗的实时汇报,岁初晓知道客人已经入住,对那边的环境和服务也都相当满意。 做为第一位正式体验者,徐雅秋同学还写了一个帖子发在某小书上。 借着网红达人徐雅秋同学的人气,那个帖子被顶得很高。 徐雅秋对平安居的前景很是看好,认为随着入住客户的增多,大家口耳相传,平安居很快会成为清城又一网红打卡圣地。 岁初晓刷着那些回帖,这几天一直提着的一颗心也算暂时落了地。 开端是良好的,她希望接下来会有一个更好的发展势头。 到这天下午,小苗又打来电话。 她在电话里高兴地说,有一位顾客很喜欢平安居的环境,想直接租下一年疗养。 对方给得价格很合适,小苗算过,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全年满住的营业额。 为表诚意,客人已经预交了10%的定金。 初战告捷,小苗很是兴奋,在电话里说个不停。 岁初晓听完,眉头却不由皱了起来。 等小苗说完,她告诉她,一年之内,平安居不长租,只接待短客,让她立刻跟客户联系,把定金退回去。 小苗对于岁初晓这种有钱不赚的做法不能理解。 岁初晓却说,平安居初露头角,现在需要的是口耳相传的名气而不是一时的利润。 如果在这个时候被人租去一年,在这一年里平安居基本上就是私人所有,会错过很多宣传机会。 等一年以后租期到期,她们几乎就相当于重新开始。 小姑娘一听才知道自己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挂了岁初晓的电话,就立刻去联系客户商量退定金的事。 时间不长,小苗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跟岁初晓预想得差不多,客户拒绝退定金,还说如果他们不讲诚信,就去相关部门投诉。 这个时候,平安居是绝对不可以被投诉的。 可是,看着小苗发过来的那位顾客的电话号码…… 岁初晓绝对相信,这位顾客是来找茬的。 果然,电话的另一头,司马助理和和气气地表示,他也无能为力。 因为他家boss实在是太喜欢平安居了。 如果不是问过小苗说不卖,估计都已经派人过来办理过户手续了。 挂断了司马助理的电话,岁初晓靠在椅子上想了一下,决定还是去平安居走一趟。 午后时间,太阳不高,春光不燥。 一脸愧疚的小苗在桃隐渡接到了岁初晓。 岁初晓简单询问了一下情况,小苗告诉她,客人钓了一上午的鱼,中午在院子里烤了鱼,午休以后就都去了健身小广场打篮球。 位于小岛西北角的那片健身小广场之前是一个篮球场,还是前主人的旧物。 当初装修的时候没有铲掉,稍加改造以后,把篮球架留下来,又在旁边加了几组健身器材,做成了一个简单的健身小广场。 岁初晓听完,考虑到某人对毛孩子的不喜欢,就把岁初二交给小苗,她则去小广场找人。 此时虽然已经到了四月末,气温却还没有升太高。 早起晚上的时候还是有些凉。 岁初晓体寒,每年冬春总是手脚冰凉。 往年的这个时候,她还没有脱掉薄线衫。 自从怀孕,随着月份增长,她竟然渐渐地喜凉怕热起来。 此时的她只穿着一件浅藕色的立领苎麻绣暗花的中式改良立领衫,下着一条宽松的白色棉麻阔腿长裤,搭一双平底软鞋,手执一把素绢团扇,一边往前走,一边轻轻扇着风。 走不多远,篮球击打地面的砰砰声就传了过来。 昨天小苗向她汇报工作的时候偶尔说起,有位客人发现小岛上竟然还有个小篮球场以后,就托她买了一只篮球。 那时候她就想着那个人应该就是孟梁观。 孟梁观高中的时候是校篮球队的队长。 岁初晓还记得他高三的时候最后一次带领校队卫冕冠军的那场比赛。 经过激烈拼杀,当孟梁观和他的队友再一次捧起奖杯时,对方学校的啦啦队竟然都大声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那一次,岁初晓是校队后勤工作组的。 比赛结束后,她帮忙去休息室拿矿泉水,刚走到门口那里,就看见孟梁观正被对方学校那位身材火辣的啦啦队队长堵在那里表白。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撞见这样的事情,她还是感觉很尴尬,都没敢说话,转身就跑了。 那天返校时,她做好自己的工作以后就坐在大巴最靠后的位置上跟欧阳吃着零食,等待发车。 孟梁观最后一个上来,他上车以后扫视一周,放弃了前面特意给他留的位子,走到车后,就在岁初晓位子的前面,跟负责此次比赛联络的学生会的那个话特别多的男生坐在了一起。 那一次,孟梁观一改“一上车就戴耳机听音乐睡觉”的高冷模样,跟那个话痨男生聊了很多。 不过,岁初晓只记住了一句。 当男生问他有没有接受那位啦啦队队长的表白时,他说:“没有。我没有女朋友。” 现在,那个坐在篮球场旁边遮阳伞下面,被孟梁观从狮群里救出来的,时刻等着给他递水递毛巾的女孩子,应该就是他的新女朋友了吧? 想到这里,岁初晓不由就多看了那个女孩子几眼。 女孩看起来挺漂亮,皮肤白嫩,长腿细腰的。 那天听欧阳说过以后,岁初晓就上网搜索了这个杨婉儿的资料,据说是电影学院毕业,出道还没多久,父母都是知识分子。 这样的女孩,如果孟梁观是认真对待的,娶回家去做太太应该还不错。 漂亮女人对忽然出现的另一个漂亮女人总是格外敏感。 岁初晓在那里品评杨婉儿的时候,杨婉儿也看见了她。 女孩子远远地把她上下打量一遍,大概已经猜出了她的身份。 岁初晓出于礼貌,冲人微微一笑,没想到杨婉儿却白她一眼就扭过头去,冲着刚刚又进了一个球的孟梁观大声喊着:“孟总好厉害!孟总好棒!” 岁初晓,这…… 好像不大懂礼貌啊! 这时,徐雅秋已经看见了岁初晓。 江太太高兴地叫她,“小岁老板,我们在这边呢!” 篮球场旁边那株高大的合欢树下是一片修剪整齐的草坪,徐雅秋在那里铺了毯子,正跟保姆一起带着她的两个儿子玩游戏。 经徐雅秋这样一喊,场上几个正在打球的男人才发现岁初晓。 穿着藕荷色衫子的女人袅娜地走在一片紫花苜蓿中间。 她肤如美玉凝脂,眉似远山含黛。 花容柳腰,手执一把团扇,分花度柳而来,午后的阳光都因她而美不胜收。 而那个黑衣黑裤,被大草原上的阳光晒得皮肤都黑了一个度的男人,一个大力扣杀以后,只随着众人向那边淡淡一扫,就收回了目光。 他的冷眉冷眼并没有因为花丛中那个款款而来的美人而温暖多少,脸上依然笼罩着一层如冰似霜的冷峻。 第25章 郁金香 几乎被吓死! 徐雅秋把岁初晓迎过去,拉她在毯子上坐下,请她品尝自己跟着她的视频学做的布丁小蛋糕。 那边篮球场上,江舟,徐邦,孟梁观都在。 三个男人比不了赛,孟梁观身上还有伤,他们就在那里抢着篮板玩。 一看见岁初晓过来,孟梁观还没什么,徐邦先惊艳,“这个女人好像比以前更漂亮了啊!” 又一想,扭头对孟梁观说:“该不会是知道你在这里,求复合来了吧?” 江舟举起篮球往他身上一砸,“接球吧你!” 徐邦心不在焉没接住,篮球落在地上,弹了一下,就又到了孟梁观的手里。 江舟没拦住,被孟梁观一步上篮,嘭地一声灌了进去。 旁边遮阳伞下面,杨婉儿连忙鼓掌叫好。 江舟担忧地看着孟梁观,劝道:“行了老孟,伤口还没完全愈合呢,以后再玩吧。” 孟梁观没说话,拍球再来。 江舟眼疾手快用脚一踢,那只篮球就向着草坪那边飞了过去。 此时岁初晓正坐在那里跟徐雅秋聊着天,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就要飞过来的篮球。 等她感觉到身后阴影一迫,再扭头,就只看见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在她眼前一晃,黑衣黑裤的男人已经带着那只球重又回到了场地中央。 是孟梁观! 江舟抱歉的声音传过来,“不好意思啊小岁老板,没砸到吧?” 岁初晓回过神来,连忙说:“江总不用道歉,没砸到。” 说着,她就又看向了球场那边。 孟梁观冷冷冰冰的,也不理人,把那只球投进篮筐以后,就去遮阳伞那边休息了。 一看见孟梁观过去,那个杨婉儿立刻站起来,又是递水又是递毛巾,殷勤得很。 孟梁观也一改之前对她的冷落,接了她的毛巾,又喝了她递来的水。 杨婉儿受宠若惊,一脸的惊讶加娇羞,手脚都有些无措。 等她再要跟孟梁观说什么,一抬头,就看见岁初晓款款地走了过来。 小岁老板一团和气,很程式化地对孟梁观说:“孟总在这边住着可还舒服?” 孟梁观长腿长脚地坐在那里,懒懒地喝着水,没理她。 岁初晓不见外,继续说:“如果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麻烦留下宝贵意见,我们一定改进。” 这一次,男人终于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随着这一眼,岁初晓手中的扇子不由一顿。 他瘦了,眉骨显得更高,眼窝更深,目光更加深邃,整个人也更加英武、冷厉。 他就像是一把雪刃的刀,就这么凉嗖嗖地望过来,冰得岁初晓的心口都不由一颤。 说实话,虽然知道已经没有了关系,他的这个样子却不是她想见到的。 岁初晓努力堆起一些笑意,刚要再说话,孟梁观却又把头扭过去,继续把她当空气。 岁初晓有些尴尬,杨婉儿一看孟梁观这个态度,立刻就对她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看不出眉眼高低呢?你看不见孟总累了,想休息吗?” 岁初晓抱歉一笑,“不好意思,那我一会儿再来。” 岁初晓说完就走,刚转过身去,就听见那个杨婉儿柔声对孟梁观说:“孟总,我来帮你捏捏肩吧?” 岁初晓的脚步一顿,有那么一瞬,想跑过去把那个女人推开,不过,她最终还是迈步走开了。 孟梁观看着岁初晓离开的背影,厌恶地把女人已经搭到他肩膀上来的手一推,从喉间蹦出一个字,“滚。” 这边岁初晓吃完徐雅秋的一枚香草小蛋糕,那边孟梁观又上了场。 此时徐邦陪着他的小女友不知道去干什么了。 江舟不想让孟梁观再打球,却是拦不住。 待要去陪他再玩会儿,那边两个孩子又在叫着要爸爸。 江舟冲岁初晓一笑,无奈地说:“打两个月前就这样了。听说在非洲工厂那边的时候每天疯了一样地工作,工程进度倒是加快了一倍,身边的工作人员累倒了两批,他还每天打了鸡血一样,觉都睡很少。现在回来治伤,没有了那么多工作可忙,愈发连话都不肯多说了。不然,你去劝劝吧,他肩膀上的伤还没好呢。” 徐雅秋性子刚烈,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她对丈夫的话不认同,她说:“小岁老板都跟他离婚了,还怎么劝?” 江舟温和一笑,“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 “我去试一试。”岁初晓没让江舟说完,“正好我还有事找他。” 说着,她轻轻摇着扇子,再次走进了那片灼人的阳光里。 没有人陪着,孟梁观玩得依然尽兴。 他一个人灌篮,抢板,身手矫捷利落,根本不像江舟说的受伤未愈。 岁初晓站在旁边树荫里看了一会儿,不见他有要休息的样子,只好走过去。 她站在篮架旁边,拿团扇遮住头顶阳光,说:“这里很晒,孟总要不要休息一下?” 两个人距离不远,孟梁观也不是聋子,绝对听得到她的话。 可是,他却只顾玩着自己的球,继续把她当空气。 岁初晓再往前一步,这一次直接切入主题,“关于你想租平安居一年的事情,我想跟你谈谈。” 孟梁观没说话,抬腕一扣,又投进去一个球。 岁初晓连忙谄媚地鼓鼓掌,学着杨婉儿的样子说:“孟总好厉害!孟总好棒!” 孟梁观瞟她一眼,跑过去把落地又弹起的球接住,拍着运回来,待再要上篮,却被岁初晓伸手拦住了。 她还是那句话,“孟总,我们做点小生意不容易,平安居不长租,请您把定金收回去吧。” 孟梁观站在那里,一边拍着球,一边垂眸看着她,冷冷道:“原因?” 哎呦,这人终于肯说话了。 他再不开口,岁初晓都要怀疑他被狮子咬断了声带。 岁初晓连忙说:“我是想打造一个网红民宿的,现在还没红起来就被你包了,还怎么出名?也怪我,没有跟员工交代清楚,您大人大量,别跟我们一般见识吧。” 孟梁观唇角一哂,嘲道:“那是你们内部的问题,我不为你们的愚蠢买单。” 说完,他长臂一举,两腕一扣,嘭的一声,一个三分球完美入筐。 日! 男人去追球,岁初晓堆起笑脸继续跟在他身后,“我们可以补偿给您一周的免费居住。” 男人不为所动,他的兴趣点都在那只篮球上面。 在他就要跃起再投篮时,岁初晓连忙拉住他的胳膊,“一个月!” 她向孟梁观伸出一根手指,“一个月免费住总可以了吧?这是我所能做出的最大的补偿了。” 男人看了看她皱起的小脸,又看了看她拉住他的胳膊的手,淡淡一笑,俯首在她耳边,“不如你再陪我一晚,定金我不要了,房子也不租了。如何?” 男人眼眸带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岁初晓看了他一会儿,淡淡一笑,把手一甩,说:“那您愿意租就租吧!租多久都成!” 她说完就走,想一想好气,抬脚把地上的篮球用力一踢,没想到那只球飞出去正好撞在对面的青石护栏上,再利落地一弹,一个刁钻的角度飞过来,直接就砸在孟梁观的胸口上。 孟梁观胸口处的伤一痛,伸手把球接住,脸色就变了。 岁初晓刚要道歉,就见男人运着球跑过来,拦腰把她一抱。 这边岁初晓吓了一跳,那边江舟和徐雅秋同时一句“卧槽”。 江舟惊叹孟梁观为了女人不要命,肩膀上的伤恐怕要撕裂。 徐雅秋却惊讶男人臭不要脸,没离婚的时候各种冷落,现在却又来调戏。 然后他们就看见岁初晓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那么布娃娃一般被孟梁观带着往上一跃,紧接着耳边风声呼起,嘭的一声闷响,篮球入了筐。 而孟梁观,竟然还抓住篮筐悠了两下,看着岁初晓吓得小脸苍白,抓紧了他的衣服,才满意地带着她跳了下来。 等岁初晓的脚落了地,她的一颗心兀自还悬在那里。 刚才几乎被吓死! 这么多天以来,她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连三厘米的跟鞋都不敢穿,生怕有个磕碰或者羁绊,伤到肚子里的孩子。 可是刚才,这个男人竟然单手抱着她,跨步上篮? 万一摔倒了怎么办? 万一他臂力不济半路把她掉下来怎么办? 再万一篮架倒了怎么办? 岁初晓抬头看了看那个高高在上的篮筐,又看了看眼前一脸挑衅的男人。 她越想越后怕,越想越生气,眼泪一下子迸发而出,“孟梁观,你混蛋!” 岁初晓话音未落,旁边郁金香花丛里突然传来一阵吠叫,一道金黄色的身影向前一扑。 孟梁观下意识地抱住岁初晓往他身前一护,后背上一刺,就被岁初二狠狠抓了一道。 第26章 曼殊沙华 为什么会被他拿来这般作践?…… 岁初二护主心切,如果不是孟梁观反应快,估计这一下就直接挠在脸上了。 饶是这样,他还是觉着后背一刺,衣服破掉,血也流了出来。 等他回头,就看见一只被养的油光水滑的大狗冲他龇着牙齿,作势又要往前扑。 孟梁观怒从心起,一面护住岁初晓,一面抬脚就要踹过去。 岁初晓连忙拉住他,同时喝住岁初二,“岁初二,快停下!” 岁初二平时是很温顺的,也喜欢跟人玩耍,这是岁初晓第一次见它这样凶。 虽然被岁初晓牵住了拴绳,还抚摸着脑袋安慰,它依然龇着牙,喉间发出呜呜的威胁,一双眼睛死死盯住孟梁观,大有再次扑过去咬断他脖子的志气。 孟梁观同样怒火不熄,待知道是岁初晓的狗以后,那把火就烧得更加旺盛。 就在那天晚上,岁初晓逼着他在众人面前签下离婚协议,然后潇洒离去。 他起身走到窗前,楼下夜色里,看见她驾着小摩托离开。 坐在她身后,搭着她的肩膀,头上还戴个跟她同款头盔的人模狗样的东西,就是这个畜生。 当时他就觉的自己混得不如一条狗,现在看着岁初晓安慰岁初二的样子,更是怒火中烧。 他才是受伤的那一方好不好? 她不来安慰他,反倒那样呵护那只狗! 孟梁观越看越生气,待要像在非洲揍狮子的时候那样把那一下还回去,看着岁初晓护犊子的样子,却只能任凭拳头捏得咔咔响。 事出突然,江舟两口子连忙跑过来。 徐雅秋看见孟梁观身上的那一道,很是担心,“要赶紧去扎狂犬疫苗的。” 江舟无奈地摊摊手,“前几天已经扎过了。” 前几天是狮子,现在是狗。 猫科动物犬科动物得罪了个遍,好好的总裁总跟动物过不去,也不知道老孟是怎么了。 做错事的小苗胆战心惊地跑过来,愧疚自己没有看好岁初二。 小苗是个瘦瘦的女孩子,岁初二后爪着地站起来的时候都几乎有小苗这么高。 当它看见岁初晓被人欺负时,那股子劲头上来,岂是小苗可以拉得住的? 此时多说也是无益,照顾好贵客才是第一。 岁初晓把岁初二交给小苗,又嘱她立刻让姜伯撑船过来,她要带客人去医院。 等她走过去道歉时,孟梁观还坐在那里生气。 他的脸色很不好,一脸怒而未发的憋燥,像是久阴未落雨的天空,又黑又沉,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一看见岁初晓过来,江舟自动拉着太太退到了一边。 岁初晓先是道歉,然后柔声说他的伤口需要先用肥皂水冲洗一下,再带他去医院看伤、打疫苗。 孟梁观勾起眼睛瞧着她,说:“伤不用看,疫苗也才打过……” 岁初晓以为这人要大发慈悲,刚要道谢,没想到他语气一沉,看着就要被小苗牵走的岁初二,冷冰冰地说:“把你的狗炖了,这件事情就算一笔勾销。” 岁初晓,“……” 这是人说的话吗? 何况刚才明明是他造次在先,岁初二不过是护主心切。 岁初晓按了按火气,看了看不远处的江舟夫妇,压低声音说:“如果不是你造次在前,初二也不会那样。” “造次?” 男人懒懒地往后一靠,带着钩子的目光划过她的脸,在她日渐饱满的胸前描一下,淡道:“以前还有比这更造次的,也没见它来吃了我。” “……” 岁初晓抬起团扇遮在胸前,轻轻吐出一句,“流氓。” 流氓? 两个月前还可以任他摆布,这才多久,多看一眼都成流氓了? 男人一笑,扶着椅子站起来,“那就走吧。” 男人长腿大步,说走就走。 岁初晓站着没动,“去哪儿?” 他步子没停,“你不说要给我清洗伤口?” 两个人急匆匆回到平安居,小苗已经把岁初二远远地牵走了。 岁初晓知道她的房间里面有一块新肥皂还没有启封,一进门就直接奔着自己的房间而去。 孟梁观走在她的前面,也是直奔那间房。 岁初晓才突然想起来,孟梁观在平安居三天,住的一直都是她的房间。 此时他熟门熟路地走进去,房门也不关,抬起胳膊就把身上那件被岁初二挠烂的黑色T恤脱下来,直接丢进了垃圾桶里。 岁初晓就跟在他的身后,等看见他赤裸的肩膀,脸颊不由一红。 两个月不见,男人的身材更加好了。 他的后背呈漂亮的倒三角,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肌肉壁垒分明。 随着他的动作,皮下的筋肉轻轻滑动,流畅有力的脊骨线都被坟起的肌肉包裹住。 孟梁观很自律,之前的时候身材管理得就很好。 只不过那时候他的肌肉没有现在这么野性,肤色也没有这样深。 可是,等他一转身,他左肩靠近胸口的那块伤疤一露出来,岁初晓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野。 那道疤主要集中在肩部,下面的撕裂伤斜着挥洒下来,像是一朵倒垂着的曼殊沙华,妖艳狰狞,可怖可怕。 看着那道伤疤,岁初晓直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往后一退,后腰就撞在了墙上。 男人却全然没有所谓,大大咧咧地往床上一坐,一双深刻的桃花眼就锁住了她。 此时此刻,这男人不再是那个腹黑矜贵的孟总裁,而是一个霸气外露的莽土匪。 这样的孟梁观是陌生的,他肩膀上的那块疤更是陌生的。 岁初晓虽然膈应那块疤的来历,却心疼他当时承受的痛苦。 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眼泪哗地一下就倾了下来。 不过,她很清楚这样做得不对。 都已经离婚了,他是死是活,是伤是残,于她何干? 可是,此时眼泪像已经不再是她自己的,根本就控制不住。 这样真的很丢人,岁初晓想走,情急之中却拧不开门锁。 孟梁观走过来,抓住她乱拍乱打的手,把她白皙柔软的小手压在他的大掌之下。 他靠近了问她,“为什么哭?” 岁初晓用力咬住手背,颤抖着说:“害怕……” 他把她扳过来,“那还要不要帮我冲洗伤口?” 她闭着眼睛,用力摇头,“不要了,我讨厌你……” 她当初拼了全力保护的,为什么会被他拿来这般作践? 第27章 木香 都两个月了,闹够了没有?…… “让被你从狮子嘴里救下来的那个女人来帮你吧!” 岁初晓说完都不等孟梁观反应,用力把他一推,门锁一拧就跑了出去。 等孟梁观追出去,就发现她已经不见了。 怎么跑得比兔子还快? 他也是,两个月不见,都快被思念淹死了,还嘴硬惹她干什么? 孟梁观懊恼至极,一拳砸在门板上,震得盘绕在门墙之上的那架木香都飘落了几片花瓣。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清清落落的一声,“我家门板跟你有仇吗?” 孟梁观猛地一扭头,不由一喜。 岁初晓手里提着一只印着红十字的药箱,正站在那里看着他。 她刚刚哭过,眼圈泛着红,脸颊和脖子以及提着药箱的手却是雪一样的白。 那一次在大草原,当那只雄狮腥臭的大嘴咬下来时,疼痛让孟梁观陷入了一种缺氧的状态。 在那一瞬的窒息中,他满脑子晃过的都是这张白得艳过雪色的脸。 在跟她离婚前,他们也曾有过很长时间不见面。 他也会想她,却从来没有像这一次这样刻骨。 以前的时候,即便一个月不见面,他却知道,只要他想,随手一招,她依然可以像小鸟一样依偎进他的怀里来。 就像那一次他出差巡视工厂,知道她在那边考试,不过是授意司马把他的行程泄露给她,到晚上她已经乖乖巧巧地等在酒店里了。 即便是那一次酒后带着气,他的话没了分寸,力量也失了轻重。 她被他弄疼,事后一个人跑到阁楼抱着膝盖小声哭泣了半宿。 被他发现以后,也只是稍微给了两句安慰,她就又温温顺顺地偎着他,被他抱回了卧室。 可是,这一次完全不一样了。 他来非洲都两个月了,她却一个电话没给他打过,一条信息没给他发过。 他们的微信,还停留在他申请加她好友的状态。 在那里,白天还好过,有那么多的工作可以做。 一旦太阳落下广漠的地平线,大草原上危机浮动,他心里的魔也就跑了出来,张牙舞爪,无可束缚。 唯有累到虚脱,才能暂时压住那叫嚣鼓噪的冲动。 在那里两个月,他跑烂了两台跑步机,身体锻炼到可以狮口夺人。 那个庞大的项目也在他的运作下,根基稳固,进展迅速,乖顺得就像是他掌上的一枚小陀螺。 而她,却翅膀一扇,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 所以,这次回来,他才会厚着脸皮跟着江舟他们一起来到这里,还故意说自己受了伤不方便,住进了她的房间。 他以为会在这里见到她。 毕竟,已经两个多月了,再大的气也该消了。 她那么聪明也应该知道,风筝放得太高,线容易断。 适可而止,过犹不及。 何况他还给她带来了一份她期待已久的礼物。 两周前,孟梁观还在非洲。 别人都说那天他去探班林明穗,意外救了杨婉儿。 其实,他去剧组并不是为了探班,而是为了找人。 他让人调查的岁初晓爸爸的那本笔记有了线索。 线索就在《野》剧组里,就是那个跟林明穗关系很好,凭借着林明穗才进入剧组的十八线小演员杨婉儿。 杨婉儿的爸爸就是当年跟岁暮村联系过出版的编辑。 后来出版社倒闭,岁暮村去世,笔记就留在了他的手里。 那天孟梁观一得到消息就立刻赶去了剧组。 到了那里才知道,就在那天中午,杨婉儿拍完一场帮助女主逃离狮群的戏以后,就失踪了。 这一天,剧组的运气很好,取景的时候竟然遇到了真狮群。 导演艺高人胆大,带领演员深入草原取景,却没想到惊扰了狮群。 在他们逃回来以后,才发现杨婉儿没在车上,应该是当时她根本就没有来得及上车。 大家面面相觑,知道人命关天却谁也不敢回去寻找,联系的救援队又迟迟不到。 孟梁观不甘心刚刚发现的线索就这么断掉,就叫上自己公司的救援队,深入草原前去寻找。 在非洲待了将近两个月,他对当地的环境不算了如指掌,也能懂个七八。 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倒在草丛里的杨婉儿。 所幸,队医检查后说她只是晕倒,并没有生命危险。 就在那时,狮群再次出现。 他一边组织大家撤退,一边抱起还在昏迷中的杨婉儿往车那边跑。 就在那时,一只埋伏在草丛中的雄狮突然发起进攻,让他连举枪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狠狠咬住了肩膀。 疼痛之中他提起拳头狠砸在雄狮的鼻梁上,雄狮疼得松开口。 其他队员及时赶到,开枪吓跑了狮群。 后来为了得到更好的治疗,他乘坐他新入手的湾流G500回了国。 那时候杨婉儿的戏份已经结束,他也就把她做更加为送给岁初晓的礼物顺便带了回来。 可是,三天过去,他这都要走了,她却还没有出现,连让他把这份礼物呈上的机会都不给。 不过,她终归是没有丢下他。 看着站在门口的岁初晓,孟梁观心口一松,迈步走过来。 岁初晓站在门口台阶上,小个子有了铺垫,竟然可以与他比肩。 她黑鸦鸦的头发只用一根银簪别在脑后。 银簪上一粒鲜艳欲滴的红玛瑙,摇摇欲坠。 刚才看着她从花丛中走来时,他就注意到这粒玛瑙了。 孟梁观抬手拨一下那粒红玛瑙,沉着声音说:“可是说好,必须你亲自给我清洗伤口,否则,我不会接受你的道歉。” 岁初晓点点头,“我会全程参与。” 说完,她提着药箱就往房间里面走, 孟梁观施施然跟在她的身后,看见她白色的裤脚扫过走廊旁边盛开的绣球花,粉色的花瓣轻轻飘落。 他的一颗心也随着那些花瓣而降落到了实处。 还真的是被他猜中了,一日夫妻百日恩,那么多个抵死缠绵的日夜,她不可能说忘记就忘记。 可是,等孟梁观走进房间,看着那位穿着白大褂,带着橡胶手套,严阵以待的白发老大夫时,不由就看向了岁初晓。 什么情况? 说好的亲自帮我冲洗伤口呢? 岁初晓根本就不接他的目光,认真介绍道:“这位是姜伯的朋友,李大夫,是这附近诊所的医生。” 她说完就搬了一把椅子过来,手扶着椅背敲了敲,示意他坐过来。 孟梁观看她一眼,强压下心中的火气走过去,坐下来的时候在她扶着椅背的手指上用力一捏。 岁初晓也只是眉心一蹙,就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开了。 接下来,孟梁观在那位老大夫的护理下,完成了伤口的冲洗和包扎。 岁初晓没有食言,她果然是全程都有参与。 当他在洗手间里被药水蜇得暗吸凉气时,她就坐在外面的沙发上,拿着遥控器,在看江舟他儿子中午没看完的那部动画片。 等他包扎好,穿上衣服出来,就看见她正对着电视上那只小猪露出了迷之微笑。 他练了一副好身材,竟然不如一只粉红色的小猪更吸引她? 李大夫忙完就要走,还有一些事情需要交代。 他看出来孟梁观不是个好说话的,就把医嘱和药品都交代给了岁初晓。 岁初晓一面听一面拿了一根笔记着,等都记好问清,她把那张纸往孟梁观的手里一塞,就拿了车钥匙说要送李大夫回去。 李大夫道着谢,说不用动车,过了河,走几步路就到了。 岁初晓却很不好意思,坚持要送。 等她把房门打开,先恭敬地把李大夫送出去,刚要往外迈步,手腕突然被拽住,紧接着房门嘭地一关,就被按在了墙上。 孟梁观眼眸深黑,瞳仁里都要喷出火来了。 岁初晓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 她理了一下飞到耳前来的头发,往墙上一靠,拿团扇遮住自己的鼻子和嘴巴,只露出水盈盈的一双翦水瞳看着他。 跟往常她在这个位置望着他的时候不一样,此时的她,面色安静,眸光湛湛,无风无波,往常那种娇羞、忐忑和期待,不见一丝一毫。 孟梁观手臂撑在墙上,低头看着她,明明是居高临下的绝好位置,无端地,心里竟然生发出了一种低弱无力感。 他低头,压声,咬牙,“都两个月了,闹够了没有?” 岁初晓怔了一下,随即一笑,然后就眉眼弯弯地看着他,说:“我没有闹啊。孟总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孟梁观,“……” 确实没有闹,两个多月电话都没给他打一个。 可是,她这不闹比闹还磨人。 孟梁观看着小女人歪着脑袋好奇地看着他的样子,心中火气再也压不住。 他伸手把她的手腕一拎,拿开挡在她嘴巴上的扇子,低头就要亲她。 她却把头一侧,yue,想吐! 第28章 绣球 一直都只是那个人的替身吗?…… 岁初晓不是想吐,是真的吐了。 她趴在马桶上,吐到脸色通红。 孟梁观蹲在一旁,又是递水又是递毛巾。 等她吐完要站起来,才发觉脚软得迈不开。 他想要抱她去医院,却被推开了。 然后她就扶着墙,一步一步走回房间,往床上一歪,再也不想起来了。 孟梁观很受伤,在听司马汇报了岁初晓有可能来找他之后,他今天一天都没有抽烟,中午吃完饭刷了牙齿,打球的时候还嚼了一包口香糖,不知道怎么就恶心到了她。 他给她倒了一杯水放在床边,伸手想摸她的额头。 岁初晓却把他一推,把脸扭向了一边。 男人山一样站在床边,看着她,“真就这么讨厌我了?” 岁初晓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是你身上的药水。” 孕妇的嗅觉都是不讲道理的,前段时间,她特别讨厌一款蜂蜜的气味。 别说闻到了,就是一想起来,就会禁不住地想吐。 而那款蜂蜜,却是她以前最喜欢喝的、有微苦的薄荷香、喝起来特别上瘾的椴树蜜。 这段时间她终于好了一点,味觉不再那么刁钻敏感。 没想到今天又在李大夫给孟梁观抹的药水上栽了坑。 孟梁观听岁初晓说完,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的药水味,转身就去了洗手间。 当洗手间的淋水声响起来时,岁初晓才发觉不好。 这个疯子,作死啊! 李大夫刚才还叮嘱伤口不能沾水的。 等她爬起来冲进洗手间,已经晚了,孟梁观浑身上下已经湿透了。 岁初晓气到不行,伸手拧住水龙头,冲他喊着,“您是千金之躯,真要伤口发了炎,就是把我这平安居卖了也赔不起!” 男人眼眸漆黑,无数水珠从他的额前滑下来,聚在他的下颌,然后滑过喉结,落在他宽阔的胸膛上。 他湿淋淋地看着她,眼眸黑得深不见底。 岁初晓从他的目光中读出了危险的信息,她转身要跑,孟梁观却把她往身前一拉,低头就吻住了她。 他的吻霸道凌厉,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岁初晓整个人被笼罩在那种熟悉的薄荷的凉香里,密不透风。 她不想就这么被憋死,攒起最后一点力气用牙齿往他舌头上一磕,趁他放松,把他一推,抬手就打了过去。 孟梁观早有防备,不等那一巴掌打过来,就把她的手腕一握再一拉,伸手拔掉了她脑后的发簪。 发簪落在地上,叮铃作响,她光滑顺泽的头发瀑布一样倾泻而下。 孟梁观把手指插进她的头发里,掌住她的后脑,低头抵住她的额头,哑着声音说:“不准你恶心我。” 岁初晓:不是我,我不是,是宝宝。 就因为yue了那一下,岁初晓不得不陪着这个疯子再去医院处理伤口。 从平安居走到到桃隐渡,几百米的路,岁初晓一直都没搭理那个懒懒洋洋、自信到狂妄的、跟在她身后的男人。 到了河边,孟梁观先上了船,等岁初晓敛起裤摆,小心翼翼地刚要迈步,他向她伸出手去。 岁初晓却装作没看见,没有去牵。 孟梁观看她一眼,就故意把船帮一踩。 船体晃动起来,岁初晓脚下不稳,身子一晃,下意识就叫了一声“孟梁观”。 男人满意地勾了一下唇角,伸手勒住她的腰,单臂就给提了过去。 提过去了却还不肯松手,在那方小小的船篷里,他趁机在她脖颈间一闻,“怎么不用我给你的香水了?” 岁初晓推不动他,咬牙道:“不喜欢,都扔掉了。” 男人闭着眼睛闻她的发丝香,“那我明天让人再给你把新款送过来。” 听听这语气,还是跟以前一样霸道。 都说了不喜欢,还让人送。 不过这个人也是奇怪,那么多高级的香氛不爱,偏偏喜欢这么俗气的茉莉。 岁初晓推开他,问:“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茉莉?” 为什么喜欢茉莉? 这个问题把孟梁观给问住了。 他看她一眼,伸手就去拿烟盒,刚倒出一颗,看一下她的脸色,只好又装回去。 “为什么喜欢茉莉呢?” 他低喃着,把头靠在船篷上,闭上眼睛听着外面船桨划动水流的刷刷声,思绪就又回到了那个冰天雪地的山洞里。 那一天,雪很大,风也很冷,女孩的身体却温暖又柔软。 淡淡的体香伴着那一丝幽幽的茉莉香,像是无边暗夜之中的一团光,把他即将荡出体外的最后一缕魂魄温柔而又固执地囿于那一小团馨香温暖之中。 那一年,孟梁观掉落山崖,摔伤了头。 关于落崖前和在山崖下面的那些记忆,除了满世界的雪和风,就只有这一缕茉莉香是清晰的。 对他来说,把他从濒死之界拉回来的那点馨香,是他平生记忆之中为数不多的至美时刻。 平时烦了累了怒了,只要忆起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一只小手软软地拂过他的心头,安抚下他所有的毛糙。 他也曾经把这种感觉说给林明穗听,想找到她当时用的那款香水。 可惜的是,她也受到了惊吓,对于那天自己到底用了哪款香水,竟然一点都不记得了。 对此,他很是烦恼。 因为那种香味只存在于他一个人的记忆之中,他很害怕有一天,那缕缥缈脆弱的记忆会突然被某样更加强烈的气味所冲散。 所以,他有意回避着一切有浓烈香味的植物,强迫自己的记忆中只保存那缕茉莉香。 他也在尝试着把它制造出来。 只可惜,这么多年过去,那家世界知名的香水制造商尝试了无数种搭配,都没能营造出他记忆中的那个香味。 直到那一天,岁初晓去她朋友的茉莉园里帮忙采摘茉莉花。 他恰巧在附近的庄园有个午宴,宴会结束以后,顺路去接她。 对于他的到来,她高兴得像是一只突然见到主人的小宠物,围裙都来不及解,就欢快地向他跑了过来。 等她上了车,车门一关,她身上的茉莉香混合着她淡淡的体香飘散过来。 像是突然被子弹击中,他脑子里有什么炸裂开来,那些碎成片的记忆雪花一样在眼前纷纷扬扬地飘落。 他在车里呆坐了半天,烟烧到了手都没有知觉。 等他反应过来,车子已经到了金湾。 看着身侧娇娇软软纯情无辜的人儿,一种被欺骗的感觉让他的世界大火燎原。 那一天,他都不让她去洗澡,直接把她压在桌子上,在那一缕茉莉香里跟她做。 最后爆发的时刻,他鼓足了平生所有的勇气问她,那一年在山崖下面,用自己的身体暖住他最后一口气的人是不是她。 到最后,还是他自作多情了。 她在他的暴戾中咬破了嘴唇,却否定了他所有的猜想。 就是在那天,他弄疼了她,害她一个人跑到阁楼里去哭。 他去抱她下来的时候,她的眼睛都是肿的,却努力笑着跟他说,她没事,只是想家了。 晚上他把她抱在怀里,睡梦中的她还在禁不住地颤抖。 那一晚他彻夜未眠,看着她犹带泪痕的脸,他轻声告诉她,他是多么希望那个人是她而不是林明穗! 可是,他也明白,落崖的那个时候,她正和林明旭打得火热。 因为他跟林明旭打架,她甚至冲他大喊着让他滚。 他到现在都在怀疑,他之所以会坠落山崖就是林明旭推的。 那样的状态下,她又怎么可能会不顾生命危险跳下去救他呢? 老天总是这样喜欢跟人开玩笑。 你想要的A,翻开来偏偏是B。 当你想接受B的时候,他老人家却又把A强塞进了你的手中。 当他和岁初晓结婚的时候,外面的人都觉着他很倒霉。 为了替长辈偿还人情债,被这样的坏女人缠住。 其实那些人根本不知道,爷爷和爸爸并没有逼他,他也并没有在意那些舆论。 他在意的舆论,根本就不可能发得出来。 所以,娶她,是他一个人的决定。 既然得不到她的心,玩一玩也是可以的。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他竟然玩上了瘾,无她不欢。 古人说相思入骨,他这次是真正体会到了那种犹如成千上万只蚂蚁在血管里,骨髓里啃食钻咬的滋味了。 也许是以前得到的太容易,更是从来没想过会失去。 他竟不知道,失去她会是这般滋味。 方寸大乱,地覆天翻。 没回国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想,之前在一起是她主动的,她也因为这件事受尽了别人的冷嘲热讽和他的冷落。 这一次,他就主动一些。 如果她已经跟林明旭在一起了,他就是抢也要把她再抢回来。 等见到她,她的脸,她的腰,她的一颦一笑,无一不让他血液沸腾,更加坚定了他把她重新控在身边的决心。 她不知道,当她在阳光下那片紫色的花海里走过来的时候,看着别人落在她身上的那些惊艳的目光,他心口堵得要命。 那一刻他只想把她藏起来,拖进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洞穴里面,不让太阳看见,也不让月亮窥视,没日没夜,抵死缠绵,让她的眼里心里就只有他一个。 所以,当她把他冷落在一边,却那样安慰那只狗时,他承认,他真的起了杀心。 他现在很庆幸,幸亏她还没有跟林明旭,否则,他真的可能发疯。 …… “为什么喜欢茉莉香呢?” 孟梁观轻轻一笑,神情迷醉,“因为闻着那个香味跟你做,我会觉着那个人就是你。” 男人的嗓音是难得的温柔,说出来的话却如尖刀利刃,霍然挑开了一个岁初晓所从来未知的世界。 她微张着唇,呆呆地看着他。 孟梁观的思绪却不在这里,他望着船窗外面的一小片水域,把自己拘囿于只属于他自己的一小片天地里。 “因为闻着那个味儿跟你做,我会觉着那个人就是你……” 岁初晓苦涩一笑,所以,她一直都只是那个人的替身吗? 小船靠岸,岁初晓下了船就一言不发地大步往停车场走。 她的裤脚扫到路边的绣球花,花瓣落了一地,她也不再怜惜。 孟梁观唇角衔着一根烟,也不去点,就那么懒懒散散地跟在她的身后。 等看见她的车,他的眉头不由一皱,“这车能开?” 岁初晓白他一眼,“撞不……” 她咬咬牙,咽下那个字,不再说话。 男人倒也不怕,拉开车门就坐了进来。 刚坐下,才发现座椅上丢着一本书。 他随手拿起来一看,眉头不由一皱,“你怎么会看这种书?” 第29章 石榴+ 要乖,不准再跟我犟。 “《孕妈咪》?” 孟梁观有些疑惑,还随手翻了两页。 “欧阳她嫂子的。”岁初晓稳住方向,把车子驶出停车场,“上次欧阳嫂子做产检,欧阳哥哥和欧阳都忙,让我帮忙送了一下。” “哦。” 男人对这个不感兴趣,随手插回储物盒里,扭头再看岁初晓,“很热吗?” 岁初晓抬手擦一下额头上渗出的汗水,拧开空调,“还真是有点。” 孟梁观看见她把空调旋到了最高档,伸手又给她旋回去两格,还把出风口往旁边拨了拨,不至于对着她直吹。 他漫不经心地说:“我记得以前你是最怕冷的。” 岁初晓笑一下,“欧阳嫂子介绍给我一位中医,可能是中药调理起了作用吧。” 撒了大谎的人,总要用无数个小谎去圆。 得益于多年的历练,她现在撒起谎来也是眼睛都不眨。 “所以,”孟梁观把她打量一眼,“还胖了?” 岁初晓一脚刹车,车头堪堪追着前车的尾巴停下了。 她扭头,娇娇地瞪他一眼,“你才胖!你们全家都胖!” 看着她娇嗔的小表情,孟梁观笑了。 他看一眼前面路口指示牌上的秒数,就去解安全带,“还是我来开吧。” 口气是商量的,却不等她答应就下了车,走到了驾驶位这边。 岁初晓不放心,“你的胳膊能行吗?” 男人抬手刮一下她鼻尖儿上的汗珠,“只用脚都比你开得好。” 岁初晓,“……” 好吧! 岁初晓下了车,孟梁观坐进驾驶室。 等他看见岁初晓就要去拉后面的车门时,他一边调整着车座位置,一边对她说:“坐过来。” 岁初晓没理他,还是拉开车门坐在了后面。 红灯已过,绿灯亮起,孟梁观把车子开过路口,靠边停下。 他扭头看着她,拍了拍副驾的位置,“坐过来!” 这一次,他加重了语气。 岁初晓不想跟他顶,却真的是想有点独立的空间,好把脑子里乱成一团的思绪捋一捋。 跟他坐在一起,面对他那样一张脸,真的很影响她的判断。 男人眸光一沉,“要我去抱?” 他说着真就要下车,岁初晓连忙从一侧下了车,拉开车门坐进来。 男人随手揉一下她的头发,发动起车子,说:“以后要乖,不准再跟我犟。” 岁初晓望着车窗外,自从跟他见面以来,难得乖顺地“哦”了一声。 岁初晓先陪孟梁观去医院处理了伤口,又跑去防疫中心咨询了一下,那边医生说疫苗接种期内不需要另外再接种,只需要把后续的针次接种完成就可以了。 她放了心,跟孟梁观一起去金湾。 孟梁观已经让人去接杨婉儿了。 岁初晓应该很快就可以看见她爸爸留下的那本笔记了。 他们离婚后不久,孟梁观就出了国。 这次在国外受了伤,一回来就被梁丽华禁在老宅那边调养,他没有机会出来住,更没有来过金湾。 不过,他安排了人按时过来打扫。 那一次刘秘去小自然玩,特意跑去办公室找她八卦,说她听被孟梁观派去负责金湾别墅卫生的人说,孟总要求奇怪,只允许打扫卫生,绝对不可以动里面的东西。 那些家具、小物件什么的,原来怎样摆怎样放的,必须保持原样,甚至已经干掉的花束都不允许扔。 所以,公司里的人都在传,说孟总这次是被太太甩了,他其实并不想离婚的。 刘秘甚至劝岁初晓要珍惜,说像孟总那样深情的男人已经不多了。 现在,岁初晓一进金湾别墅的门就发现,传言不虚,房间里的东西果然还保持着她离开之前的样子。 包括那本被她看了一半就随手搁在阳台摇椅上的书,到现在还保持着倒扣着放在那里的样子。 她拿起来看了看,还是那一天她翻到的那一页。 这就算是男人的所谓深情了吧? 她笑一下,把书合住插到书架上,一抬头,就看见窗外那株结了满树花苞的石榴的枝叶已经挡住了半面窗户。 看着那株石榴,岁初晓不由有些奇怪。 以前天天看着没有注意,这次两年的时间,已经长到这么高了吗? 两年前,岁初晓跟孟梁观刚结婚。 她被林家派去的人打伤了腿。 为了防止她去报复林明穗,孟梁观把她关在这里。 两个月后的某一晚,他通过从江舟那里取来的真经,明白了很多人生道理。 实际操作起来才发现,实操比理论要困难得多。 他们实验了好几次,从卧室到客厅,再到这面窗户前。 那晚也是这样溶溶的月色,窗前那株才被她栽下的小石榴把纤弱的影子印到纱质的窗帘上面来。 随着微风的鼓动,那点影子颤颤的,像是随时可能被抖落下来。 就在那片疏疏的影子中,孟梁观看着她从腿间流下来的红色,有些懵,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说:“你们竟然没有做?” 那句脱口而出的话给岁初晓带来的痛远超过当时身体上的不适。 她用力把他一推,抱住肩膀就哭了起来。 其实,从一开始孟梁观就不相信她跟林明旭的清白。 何况又有了后来在林明旭老家的那些事。 这些不能怪孟梁观。 如果两个人交换一下位置,她可能都没有他现在做的好。 当她发出那个毒誓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她得到的所有必须以等量的失去做为交换。 结果就是,她跟他结了婚,却完全失去了他的信任。 孟伯伯说,这是很公平的交易。 是啊,不然就凭她,怎么可能会成为他的太太? 孟梁观接电话回来,看见岁初晓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窗外的花园在发呆。 女孩面容姣好,月光覆在她的脸上,她比月色动人。 孟梁观走过去,伸开手臂把她从后面抱住。 她没有像以前小别之后那样,小鸟一样偎过来,把脸埋在他的胸前,柔声说“孟梁观,我好想你”。 相反,孟梁观感觉到她的身体僵了一下,是抗拒的本能反应。 然后,她就挣开他,退到了窗户边。 她看着他说:“孟梁观,我们已经离婚了,再这样不合适。” “离了再复,”男人语气笃定,“不过是一道手续。” 他走过来,还想抱她,岁初晓再退,“我没想跟你复婚。” 男人脸色一沉,“为什么?” 岁初晓转过身去,继续看着外面的花园,说:“我觉着一个人挺好的。” “挺好的?”孟梁观走过来,这一次没让她逃,直接拉进怀里,心疼地说:“开那样的车,跟朋友挤那样的房子,为了挣几个房费,低声下气地伺候人。你告诉我,”他抬起她的下巴,“哪里好了?” 岁初晓推开他的手,“自食其力,不偷不抢,大家都这样。” “那就让大家去那样吧,”他再次把她拉进怀里,“你只要乖乖在家做好你的孟太太就好。” 岁初晓,“……” 怎样做好孟太太呢? 像以前那样,每天下班回来,守着一栋空荡荡的大房子,等着他偶尔的临幸? 孟梁观埋首在岁初晓的脖颈间,他温热的气息扑得她浑身发烫。 她闭上眼睛,说:“孟梁观,我们要个孩子吧。” 男人的动作没有停,声音哑哑地说:“不是跟你说过?我不喜欢小孩子。” “可是,”岁初晓推开他,“我喜欢。” 孟梁观蹙起眉毛,手指绕着她耳边的头发,说:“晓晓,我这段时间事情很多,你不要闹。” 岁初晓抬头看着他,“孟梁观,我没有跟你闹,我真的很喜欢小孩子。” 孟梁观的手顿住,问她:“你是不是因为那个协议而没有安全感?” 岁初晓苦笑着摇了摇头。 孟梁观却一厢情愿,转身就往楼上走,等他下来,拿着当初结婚时签的那个协议,直接就丢进了一旁的碎纸机里。 机器启动,发出很轻微的声响,他看着那几页纸在透明的机舱里慢慢变成碎纸屑,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那一次开端就不好,这一次我们重新来过。” 他转过身来,大手握住她的肩膀,“明天我们就去复婚。这一次,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 岁初晓委屈地看着他,“这个,跟要孩子有冲突吗?” 迎着她探寻的目光,孟梁观侧过脸去,想一下,说:“我们可以去福利院收养一个。” 男人已经做出了让步,可是,他给的答复依然不是岁初晓想要的。 她伸出两只手捧住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说:“我只想要我们自己的孩子。” “我说过了,不可以!” 男人把她的手一握,声音往下一捺,明显带了火气。 看着岁初晓瑟瑟的眼神,才又缓下声音,说:“我已经立了遗嘱,等我们百年,孟氏的所有都捐给慈善,我没有家产要继承,你不需要为了我而去冒险生孩子。” 男人说得动情,想得也长远,可是…… “如果我已经怀上了呢?”岁初晓挑衅地看着他。 男人的手一顿,浓眉蹙起,“你说什么?” 岁初晓在他如临大敌的目光中轻轻一笑,“开玩笑的。怎么可能?你防范得那么好!” 看着岁初晓云淡风轻的样子,孟梁观的眉头才慢慢舒展。 他屈起手指,冰冷的骨节划过她的脸颊,说:“你不要抱有任何幻想,就是真的怀上了,也只能趁早去做掉。” “……” 岁初晓在孟梁观沉冷的目光中努力漾起一抹笑,“放心吧,真的只是开玩笑。哦,对了,那个杨婉儿怎么还没有到?” 话题被岔开,孟梁观去拿手机打电话催人。 岁初晓抱着肩膀站在窗前,看着那株石榴的纸条在月色里轻轻地摇晃。 看来他是真的不喜欢小孩子,所以…… 岁初晓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 肚子里的两小只,就只能都姓岁了。 身后脚步声突然响起,孟梁观急匆匆地走过来。 他有些着急,“跟我出去一趟,杨婉儿出事了。” 岁初晓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孟梁观拿起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车祸。” 第30章 刺槐 想来是憋坏了 岁初晓和孟梁观还是晚了一步。 他们赶到医院时,杨婉儿已经被蒙上了白床单。 因为杨婉儿的家在外地,她的家人还没有赶到,岁初晓没有看见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惨场面。 可是,看着那条白床单下面显出的人形,想起下午的时候看见的那个肤白貌美,白眼都翻得很好看的姑娘,她的心口还是一阵阵地抽搐。 小武说,今天晚上他们奉了孟梁观的命令去杨婉儿所在的小区接人。 杨婉儿是在拿了岁初晓爸爸那本笔记下楼的时候,被一辆突然冲过去的汽车撞倒的。 小武他们当时就在楼下不远,一看见那情况,立刻就下了车,一边叫救护车,一边把那个想要逃跑的司机控制住,然后就报了警。 肇事司机涉嫌酒驾,血液酒精浓度检测已经出来,据说高达300。 小武很是懊恼,自责如果当时他跟着杨婉儿一起上去,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孟梁观略表了安慰,让小武留下来配合警方的调查,然后就带着岁初晓出了医院。 小武给孟梁观打电话的时候,杨婉儿人还是清醒的,所以他才带了岁初晓一起过来。 没想到的是,他们还没有赶到,杨婉儿就因为突然的脑内出血,都来不及推入急救室,人就没了。 而那本据说当时已经被杨婉儿装进挎包里的笔记,也随着她的包一起丢失了。 一看见这种情景,岁初晓直吓得脸色苍白,紧紧攥住孟梁观的衣服不肯松开。 从急救室到医院的停车场,她这一路都是被孟梁观抱下来的。 孟梁观把岁初晓放进车里,又看了一眼手机,告诉她自己还有事情要处理,让她今晚先跟欧阳在一起,然后就吩咐司机送她去荷风苑。 孟梁观要走,岁初晓却还攥着他的衣角不肯松开。 孟梁观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安慰道:“乖,今晚再跟欧阳凑合一晚,明天我就让人去接你。” 岁初晓仰头望着他,眼睛里都是泪水。 孟梁观狠狠心把她的手掰开,推上车门就要走。 岁初晓落下车窗,扒着窗户,虚弱地说:“孟梁观,报警!” 见她情绪不稳,孟梁观转身又回来。 他隔着车窗抚摸着她的头发说:“交警已经在处理了。” 岁初晓牵住他的手,用力摇着头,“不是意外,绝对不是意外!” 在非洲的时候,孟梁观刚准备去找杨婉儿,杨婉儿就发生了意外,差点葬身狮腹。 这才回国没多久,又发生了这样的悲剧。 什么样的理由才能解释得通这样的巧合呢? 岁初晓现在很后悔,如果早知道是这个结果,她绝对不会去找那个笔记。 就让刘心丹去抄吧,起码这么鲜活的一条生命不会就这样消失掉。 刚才来的路上孟梁观告诉岁初晓,他听杨婉儿说,刘心丹的手里也有一本岁校长的笔记,是杨婉儿的爸爸卖给她的。 当年,刘心丹因为在网络上发布自己设计制作山水盆景的视频而小有名气。 杨婉儿的爸爸偶然看见她的视频以后,就突然想起了一直躺在自家书橱里接灰的那本笔记。 他拍了几张照片私信发给刘心丹,说笔记是他家祖辈留下来的,问她感不感兴趣。 刘心丹一看就十分喜欢,当即就提出想买下来,给的价格还不低。 杨婉儿爸爸喜出望外,立刻就答应了。 当时刘心丹还跟杨婉儿爸爸签过一个协议,买断了笔记的版权和署名权。 杨爸无所谓,那本笔记在他这里就是废纸一堆,现在能卖这么多钱,他已经很惊喜了,随便署谁的名字,反正原作者已经死了,没有人会追究。 后来寄书的时候他又把那本笔记翻了翻,看着里面庞大而系统的讲述,逼真而精致的手绘图,他才意识到卖便宜了。 于是,他把笔记一分为二,卖给刘心丹的是他拍照片给她看过的,主要介绍山水盆景制作的那一部分。 剩下的那些巧夺天工的园林设计图,他还没有拍照片给刘心丹看,就自己留了下来。 到后来,杨婉儿电影学院毕业,因为才华一般,又没有资源,一直只能接一接小县城人流广告之类的工作。 那一次,当她偶然听说爸爸那本笔记的买主竟然就是当红女星林明穗的闺蜜时,不由就看见了自己咸鱼翻身的机会。 那个时候,刘心丹正为几个失败的设计案例被人骂“江郎才尽”,她一看见杨婉儿手机里的那些照片,当即就答应帮她跟林明穗牵线,酬劳就是她家里的那半本笔记。 不久,杨婉儿如愿以偿,接了几部戏,演了几个女N号,渐渐由人流小明星混成了十八线。 可是,等轮到杨婉儿爸爸兑现承诺的时候,这只老狐狸又动了心眼。 他提前找人把剩下的半部笔记一笔一划地临摹下来,把复制品给了刘心丹,自己则留下了原件。 他认为,既然这部笔记这么有价值,就不能只做一锤子买卖,留着原件,早晚会有大用处。 果然,前几天杨婉儿打电话给他,说孟氏总裁孟梁观想花高价买他手中的原件。 这让他再一次喜出望外,挂断杨婉儿的电话以后,就亲自把笔记送了过来。 正憧憬着再赚一笔的杨爸爸,现在应该还不知道,正是因为他一次次的贪得无厌,才导致他的女儿在给买主送书的路上被车撞死 。 “一定是刘心丹!” 岁初晓看着孟梁观,肩膀抑制不住地发抖,“一定是她。孟梁观,你让警察抓她!绝对是她!” 女人的第六感有时候准确的可怕。 孟梁观扶住她的肩膀,冷静地看着她,说:“你不要胡思乱想,先回去好好休息,这里有我。” “这是犯罪!”岁初晓拉着他的手,情绪激动,“你不要因为林明穗就袒护她……” 说到这里,岁初晓被泪哽住,声音不自信地低下去,“孟梁观,求你不要……” 望着她泪濛濛的眼睛,孟梁观弯下腰去,捧住她的脸,在她的眼睛上印上一个吻,柔声说:“你放心。” 岁初晓闭着眼睛摇了摇头,表示她不能放心。 孟梁观把她放开,说:“回去好好睡觉,等我去接你。” 说完,他把她的手挣开,转身就走进了茫茫夜色里。 在停车场昏黄的灯光里,孟梁观的背影高大浓黑。 他迈开步子,向着旁边那株高大的刺槐走过去。 五月份的节气,刺槐开了满树的花。 如果是在白天,一定是堆雪砌银的一树,而此时,岁初晓只看得见那团团的树影,闻得见那浓郁到刺鼻的香气。 看着孟梁观走远,她收回还伸在车窗外面的手,刚要升起车窗玻璃,就看见从刺槐的树影里面跑出来一个人。 那是一个穿着一身黑色衣服的女人,身材高挑,身段玲珑,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 一开始,女人的帽檐压得很低,等迎上孟梁观,她就故意向着这边一挑,帽檐下露出那张眼尾微微上吊的脸,以及衔在她唇边的一根烟。 那根烟火星暗红,往岁初晓的心口上一戳。 是林明穗! 而孟梁观,他一天都没有抽烟,想来是憋坏了。 所以,当林明穗拿出一根烟递给他时,他很自然地接过去衔在唇边,然后就微弯着腰,凑到林明穗划燃的火机上去点。 林明穗给孟梁观点着烟,又挑衅地往这边看了一眼,就收了火机,跟孟梁观一起向着夜色更深处走去。 第31章 昙花 那是他没遇见姐姐这样的! 这还是两年以来,除了在荧幕上,岁初晓第一次看见林明穗。 前几年林家败落,大家族分家以后,林家大房该得的财产都不够林明穗那对爱赌爱玩的父母堵窟窿。 林明穗被迫出道,替父母还债。 都说落架的凤凰不如鸡,这两年,凭借着孟梁观的照顾,她依然活得顺风顺水。 不过,林明穗这个时候出现在医院,实在有点出乎岁初晓的意料。 杨婉儿虽然是林明穗带起来的,前几天两个人却在网络上闹得不可开交。 林影后的粉丝骂杨婉儿不要脸,撬恩人的墙角。 杨婉儿却自以为攀上了孟梁观,回击的时候丝毫不念林明穗的提携之恩,爆了她不少的黑料。 现在杨婉儿出了事,避嫌也好,暗爽也罢,林明穗最好的做法不都应该是远离吗? 岁初晓望着那一对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轻轻地摇了摇头。 此时正是宣示主权的最好时机,何况还可以顺便凹个“不计前嫌宽宏大量”的好人设。 何乐而不为呢? 这一天晚上,还不到凌晨,“十八线小演员命丧酒驾司机车轮”“林影后不计前嫌帮忙料理后事”的新闻就被顶上了热搜。 大晚上的,网络上多得是磕瓜嗑到两眼放光的夜猫子。 –还是咱们穗穗啊,格局就是跟十八线的不一样。 –十八线还是咱们穗穗带起来的呢! –影后就是影后,有女主光环护体的。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N角前几天还想跟咱穗穗争男人,这不,今天就遭遇了车祸。 –集美,还是不要这样说,逝者为大。 –话说,网上爆出的那张林影后半夜出现在医院的照片上,只出镜半边胳膊的,真的会是M? –滚!不会嗑瓜就去睡觉。 –就是,你想这帖子被删吗? –艹,还是赶紧截图吧。 女N号车祸死亡,女主角带泪帮忙处理后事,背后温柔多金男士全程陪伴…… 这些消息虽然已经擦了某位大佬的边线,各家营销号却依然铤而走险,想收割这一波突如其来的流量韭菜。 在那些不怕死的营销号的推波助澜下,还没有杀青的电源《野》都被顶上了热搜前三,林明穗的名字更是高居榜首。 网上吃人血馒头吃得欢,欧阳守着电脑,边看边骂。 她骂完刘心丹骂林明穗,骂完林明穗再骂孟梁观。 “这还猜个屁呀?就那块上千万的百达翡丽就可以直接锁定了,陪着林明穗的那男人绝对是你那狗前夫呀!” 欧阳把那张照片放大,从男人的腕表转到林明穗的脸上,“看姓林的这眼神,是稳操胜券了吧?狗男人也是,这才离婚多久啊,就这么急不可耐。” 欧阳在那里自问自答,看得义愤填膺。 此事的事主岁初晓却跟没事人一样,自从回来就一直坐在阳台上,守着她那盆宝贝昙花。 这盆昙花已经被岁初晓养了四五年,因为照顾得当,年年开花,花量巨大。 这次昙花开放,还比往年提前了将近一个月。 所以,全网狂欢吃神秘男和林影后的瓜时,岁初晓一碟果,一壶茶,一身素色棉麻连衣裙,长发编成一根发辫垂在身后,盘腿坐在阳台榻榻米上,执着一盏茶,静待花开。 欧阳看着岁初晓,不由赞叹:还等什么花开呀?她的岁岁分明就是一朵世外仙葩呀! “我还没问你呢,”欧阳扶着椅子背看着岁初晓,“听小苗说你那狗前夫今天也去平安居了?你们还……” 欧阳没说完,岁初晓冲她嘘了一声,又冲她招了招手。 她这副认真劲让欧阳都不由小声小气起来,她轻着手脚走过去,就看见那一枚最饱满的花苞已经完全绽开。 轻盈洁白的花瓣,浅浅鹅黄的花蕊,袅袅亭亭地垂在那里,像是一位临崖曼舞的仙子。 “简直了,”欧阳搜索着脑子里可以想起来的词汇,“亭亭玉立,玉洁冰清……” 她正懊恼自己以前没有好好学习,导致现在词汇量不够,就看见那些花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片一片,依次萎落…… 从完全盛放到最后凋落,时间都没有十分钟。 欧阳的心情也由方才的惊喜,一下子转为低落。 “……这花吧,”欧阳叹息着,“漂亮是漂亮,就是……” 她扭头看一眼岁初晓,就看见她面庞安静如水,眼睫一眨不眨地望着那朵枯谢的花朵,两滴晶莹的泪滴却倏地滑落下来。 一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昙花开放的夜晚。 她提前就给孟梁观发了信息,邀他赏花。 她知道他不一定会来,就跟平时她给他发送的那些有去无回的消息一样,她只是想跟他分享一下生活中的小美好。 没想到的是,那一晚,他竟然来了。 昙花从开到败,短短十几分钟。 生活中的喜悦和苦痛跟漫长的人生比起来,也都不过一瞬。 就比如那天晚上,花开了,她欢喜。 他来了,她更欢喜。 欢喜的人在欢喜的花前向她讨欢,她婉转应承。 事情还没有进行到一半,林明穗一个电话突然打过来,他把她一推,提起裤子就走。 那晚她一个人在花房里坐了很久,看着最后一片花瓣萎去,才去睡觉。 当时心痛得碎成了片,现在想起来,不就只是一抹回忆吗? 再说现在,现在痛成这样,再过几年,不也一样只是一抹一吹就散的烟雾? …… 欧阳看见岁初晓这样,比看见昙花由盛放到萎落更难受。 这些天以来,岁初晓经历的那些事,每一件都可谓伤筋动骨。 如果是她,估计早就扛不住,瘫在床上直接咸鱼了。 而岁初晓,竟然还可以每天精神饱满地谋划着自己和宝宝的未来,待人接物也依然地温柔可亲。 从外表看起来,她的情绪确实一点都没有受到那些破事的影响。 可是,毕竟都是血肉之躯的人,是人就得活在这狗血的人世间,活在这人世间就得遭受七情六欲的熬煎。 人前不表露,并不代表人后不难过。 欧阳叹口气,伸手揽住岁初晓的肩膀,说:“你想哭就哭吧!哭完就把狗男人彻底忘掉,他不值得你浪费眼泪。” 是啊,确实不值得! 岁初晓轻轻地笑一下,仰起头,用手指蘸去眼角的泪滴,说:“没什么,我就是看着这昙花有了点触动。好了,去睡觉了,宝宝们也困了。” 一提起宝宝,欧阳也替她有了精神,“就是,咱们有了宝宝还怕啥?我也不看这些狗血了,浪费生命!” 欧阳说着就去关机,岁初晓自去洗手间洗漱。 欧阳一边关着机,一边问岁初晓:“你还没说,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不能就这样饶了那个流心蛋啊!趁着现在的热度,帖子总得发一两个吧?” 岁初晓含着牙刷,含糊地说:“帖子先不急,明天你先帮我个忙。” 欧阳连忙说:“有事您说话!” 岁初晓漱一口水吐掉,“帮我去找个人。” 林明穗大半夜地去找孟梁观,绝对不只是为了出口气。 如果这件事真的是刘心丹做的,林明穗求孟梁观放过刘心丹,孟梁观会拒绝吗? 岁初晓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眼前浮现的却是孟梁观凑着林明穗的火机,弯腰点烟的那个背影。 他什么时候学会吸烟的,岁初晓不知道。 不过,林明穗是一定知道的。 两个人用的打火机都是情侣款。 …… 第二天的下午,当岁初晓和欧阳赶到玉辉酒店时,才发现跟杨家父母见上一面简直比登天还难。 她们已经是第二次被赶出来了。 酒店是孟氏控股的,守在杨婉儿父母入住楼层的安保人员则是孟梁观直接派过去的。 带队的就是那个素有孟氏笑面虎之称的司马助理。 今天凌晨,杨家父母已经赶到了清城。 根据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营销号的爆料,肇事司机已经被捕,司机家属准备卖了房子赔偿,杨家父母虽然悲痛,因为有某大佬从中调停,却也只能接受这个现实。 那个料爆出没多久就直接被封了号。 不过,做为资深刷帖人员,欧阳已经提前截了图,发给岁初晓看了。 现在网络上什么样的说法都有,岁初晓虽然不能判断这个小营销号所说的真假,见一见杨家父母的心却是更加急迫了。 “又扔出来一个!” 欧阳透过车窗玻璃望着酒店门口那个被两位彪形大汉架着丢出来的疑似狗仔,叹息着说:“现在看来你那位狗前夫对你还是念着点旧情的,起码刚才对咱们还算客气。” 岁初晓听欧阳说着话,眼睛却始终停留在微信的界面上。 孟梁观的电话打不通,短信也不回。 想起昨天他再次发送的好友申请,她连忙点了通过。 可是,直到现在,她发送给他的第一条信息,他还没有回复。 “有多忙啊?”岁初晓小声埋怨着,“连看一眼手机的时间都没有吗?” 实在是等得心焦,岁初晓索性把手机丢开,一抬头,就看见欧阳正拿着她的小化妆镜在描眉毛。 今天出门急,欧阳只来得及画了一个淡妆,估计是觉着太淡了,所以补一补。 岁初晓继续望着酒店门口,想着心事。 那一边,欧阳最后再补个唇妆,涂个战无不胜的斩男色,然后冲着镜子里面抛个眼风,把小镜子一合,说:“这帮孙子,非逼姐姐出绝招。” 欧阳说着,拿起手袋就要下车。 岁初晓连忙叫住她,“美人计不行的,那个带头的是有名的司马公公,据说从不近女色的。” “那是他没遇见姐姐这样的!” 欧阳下了车,潇洒地把车门一碰,冲岁初晓摆了摆手,就向着酒店门口走去。 欧阳1.68米的身高,胸大腰细腿长,皮肤白,头发还烫成妩媚的大波浪。 她踩着八公分的高跟鞋,走起路来摇曳生姿,美的不可方物。 这样的美人计,估计没有几个男人扛得住 ,可是,她那脾气…… 岁初晓不放心,连忙发条信息给欧阳,“不行就撤,别跟人打架,你打不过。” 然后,她就看见欧阳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冲她比了个“ok”的手势,扭着细腰就走进了玉辉酒店。 第32章 蓝色水菊 什么时候会把耐心都磨完?…… 岁初晓在车里等得心焦,划开孟梁观的微信再看,还是静悄悄的。 她索性断了那边的念想,把手机丢在一边,专等欧阳的消息。 时间不久,酒店大门口亮晶晶的电子玻璃门一开,厮打声和叫骂声就一起传了过来。 “臭流氓,你放开我!” “我要投诉!我要上网曝光你们!” “我要让大家都知道你们是怎样对待顾客的?” 于是,岁初晓就看见,身材高挑的欧阳被那个跟欧阳穿上高跟鞋以后身高差不多的司马助理搭在肩膀上,扛出了酒店。 岁初晓吓了一跳,很担心司马助理会像刚才对付那几位记者那样,直接把欧阳给扔在地上。 她连忙打开车门就跑了过去。 脸上顶着鲜淋淋几道抓痕的司马助理,一手扛着欧阳,一手拎着她的高跟鞋,一边控住欧阳的胡撕乱打,一边走得气定神闲、脸不红气不喘,一边还能冲岁初晓微笑着打个招呼。 然后就把车门一拉,把欧阳塞了进去。 欧阳平生就没有受到过这样的侮辱。 平时的时候,只要她想,就没有钓不到的凯子。 今天这个男人,除非他真的是太监,否则不能干出这事儿来。 所以,这边司马跟岁初晓说着话,那边欧阳爬起来还要挠人。 岁初晓连忙拦住,向司马道着歉,“不好意思,欧阳是我的朋友,是我让她去的。” 司马还是有些不可思议,“她原来真是您的朋友!” 人常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太太这样温柔如水的女人,怎么会有这样一个爆得跟块火炭似的朋友呢? 司马这样想着,不由又看了欧阳一眼。 欧阳狠瞪他一眼,“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睛挖掉!” 司马助理温和一笑,按一按额角被欧阳抓到的伤,扭头对岁初晓说:“太太,您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孟总交代过,没有他的允许任何媒体和个人都不能进入杨家父母的房间。” 欧阳气得嚷起来,“凭什么呀?你们这是非法拘禁。” 司马看着欧阳,笑眯眯地说:“非法拘禁得是违背对方意愿。现在孟总是受了两位老人的托付,帮忙挡住那些记者和自媒体的,你别乱说。” “我怎么乱说了?”欧阳火气不减,“你们不乱做,别人会乱说吗?” 岁初晓拦住再次想要往前冲的欧阳,问司马助理:“杨家父母是什么意思?” 司马说:“还能有什么意思?女儿都死了,再闹也不过是赔钱、坐牢。现在司机已经定了酒驾,也答应赔款,其他的就都交给警方吧。” 岁初晓顿了顿,又问,“孟梁观是什么意思?” 司马抱歉一笑:“这个我可不知道。您还是亲自去问他吧。” 司马助理说完就要走,看看已经气呼呼地坐进驾驶室的欧阳,又回来。 他弯腰在车窗前,温温柔柔对欧阳说:“不好意思,弄坏了你的鞋。不过你把我抓的也不轻。”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额角。 欧阳翻他一个白眼,换着开车鞋,没搭理。 司马接着说:不过,我不跟女孩子一般见识,我赔你一双鞋,算我个人的赔礼道歉。” “嘁!”欧阳又翻个白眼,“省省吧,用不着!” 司马助理不搭她的话茬,故意去看她的脚,“看你这身高,大脚板至少得40吧?” 这一句话可是又惹恼了欧阳。 虽然司马助理长得又白又帅,还总是笑眯眯的,欧阳却一点平时看见帅哥时候的矜持都没有。 她把脚往上一扳,恨不能用脚直接拍到对方的脸上去,“看清楚了,姐姐虽然个子不矮,穿的却是37码的鞋。还至少40?你才40呢!你们全家都40!” 司马好脾气地一笑,“好的,那我记住了。” 然后,司马助理就礼貌地站在路边,目送欧阳驾车带着岁初晓离开。 等车子就要驶出停车场,岁初晓回头看了看,司马助理还举手向她们致了一个意。 欧阳再翻一个白眼,撇嘴骂道:“德行!” 岁初晓目睹了一场真正的好戏。 此时,她唇角噙着微微的笑意,拧开保温杯喝着水,对欧阳说:“你知不知道孟梁观身边有哼哈二将?” 欧阳开着车,“什么意思?” 岁初晓捞起旁边的靠枕垫在腰后,说:“孟梁观有两个特助。一个是他的工作助理蒋宇昭,名校毕业,冷眼冷脸大长腿,戴一副金丝边眼睛,却是出了名的心思缜密,心狠手辣,深得孟梁观的真传,人送外号眼镜蛇。另一个嘛……” 岁初晓拿起杯子,慢慢地喝着水。 欧阳正听到好处,不由催她,“另一个怎么样?哎呀,你倒是接着说呀。” “另一个呀,”岁初晓缓缓拧着杯盖,“另一个你刚才领教过了,就是这位司马,是孟梁观的生活助理,有特种兵的背景,绰号笑面虎的。” “笑面虎?”欧阳哼了一声,“那倒真是。你不知道,我刚进去的时候,他可是斯文和气彬彬有礼的,对我的话也表现得深信不疑,等我刚要往杨家父母的楼层走,他立刻就翻了脸……” “不对,”欧阳皱眉想一下,“那不能叫翻脸,因为人家那副笑脸根本就没掉。他就那么笑眯眯地把我的手往后一剪,一下子就把我给按在了电梯上。” 回想起方才的情景,欧阳觉着自己的胳膊还在隐隐作痛。 臭男人,抓贼呢?下手可真狠。 岁初晓微笑着听完,没有说话。 欧阳想一想又问:“那个叫蒋宇昭,这个司马的全名叫什么?” 岁初晓瞧着欧阳,“你问人家全名做什么?该不是,看上他了?” “嘁!我眼瞎啊,能看上他?我穿一双十公分的高跟鞋都能看见他的头顶了。” 欧阳傲娇地抬一抬下巴,“这不梁子结下了吗?总得记住他的名字,不然以后找谁报仇去?” 岁初晓笑着摇摇头,“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她平时也只听孟梁观司马司马地叫他,还真不知道他的全名。 不过,估计刘秘应该知道。 岁初晓让欧阳先等一下,她发信息去问刘秘。 奇怪的是,刘秘竟然也不知道。 刘秘还帮忙问了身边的同事,竟然也没有人知道。 岁初晓笑着说:“该不会跟你一样,嫌名字难听,不让人叫吧。是不是呢,欧阳……” “你敢叫我全名?” 岁初晓把尾音儿一拖,欧阳就知道她想说什么。 欧阳司机一下子就炸了,“岁初晓你敢叫我全名,立马绝交!” 岁初晓连忙笑着安慰:“好了好了,我不叫了,他姨您好好开车。” 两个人正说笑着,岁初晓的手机突然响了。 她以为是孟梁观,水杯都来不及放下,就从包里把手机翻了出来。 一看来显,却是杨灿。 自从在小自然撤股,杨灿这小子还是第一次主动跟岁初晓联系。 岁初晓放下水杯,接起了电话。 杨灿还是叫她师姐,不过语气里明显透着不好意思。 然后,杨灿就告诉她,他刚才看见她和欧阳了。 原来,杨灿入职DT以后才发现,什么首席设计师的助理,什么高薪,都是骗人的。 刘心丹给他安排的工作就是杂物加司机,工资还很低。 杨灿发觉上了当,却又不好意思重回小自然,从DT辞职后就窝在家里炒股。 股市风云变幻莫测,他的经验又欠缺,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不仅把当初投资小自然的钱都打了水漂,还把从父母那里哄来的几十万都给套了牢。 父母天天骂他,为了躲清净,他就出来在玉辉酒店找了一份服务员的工作。 刚才岁初晓和欧阳被撵出来时,他就在一楼大厅里。 因为有那位出了名的笑面虎在,他不敢上前跟她们说话。 杨灿还说,杨家父母的房间就是他负责的,如果岁初晓需要,他愿意帮忙。 欧阳没想到这个不靠谱的杨灿竟然还有这用处,连忙催促岁初晓让他帮她们跟杨家父母见面。 杨灿却表示,估计只能弄到联系方式。 只有联系方式也不错,岁初晓连忙道谢。 这一次,杨灿还是靠得住的。 他很快就把杨婉儿爸爸的电话号码给发了过来。 岁初晓刚要打过去,没想到对方竟然先联系了她。 手机里,苍老疲惫的声音传出来,杨婉儿父亲开门见山,“你真的是岁校长的女儿?” 得到肯定回答以后,杨父还是不敢相信,“我卖笔记之前去打听过,岁家已经没有人了。” 岁初晓清冷一笑,“我是岁暮村的遗腹女,14岁就离开溪山,来到了清城。” 对方沉默了一下,然后哽着声音说:“你找我有什么事?是想看看我这个小偷的下场有多么凄惨吗?” 杨父说完,就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岁初晓的心里也跟着发酸。 她先让对方稳定一下情绪,然后才说出了她的推断。 还说,如果他们想追查出幕后的真凶,她愿意全力帮忙。 杨父却叹息着说:“还是算了吧,对方靠山太大,我们惹不起。” 岁初晓听得心里一惊,连忙问:“什么靠山?是不是有人威胁过你们?” 杨父重重地叹口气,说:“我可以把卖笔记的钱都给你,求求你不要再来找我们了,我们真的惹不起。” 电话挂断,岁初晓捏着手机怔了好久。 刘心丹的靠山,除了孟梁观还能有谁呢? 虽然她早就料到了这一点,可是,当猜想成为现实,心里残存的那点侥幸瞬间蒸发,她还是陷入了深深的失望。 欧阳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劝道:“又不是不知道你那狗前夫的德性?没必要这么难过。既然立场已经明确,你也就不用再等了,接下来就按咱们的计划办吧?” 岁初晓唇角泛起苦笑,说:“本来也没有多少耐心会等他。我只是高估了他的良心,一条人命,在他的眼里,就只值一个人情吗?” 欧阳叹口气,刚要说话,岁初晓的手机又响了。 她看了一眼,这一次竟然是孟梁观。 不过,她任那个铃声响着,却没有去接。 电话挂断,很快再次打进来。 岁初晓叹口气,还是划开了接听键。 男人低淳如酒的声音通过手机传出来,“在做什么?怎么这么久?” 久吗? 今天上午她给他打过两通,短信和微信发了几条,他没接也没回。 此时不过是让他多打了一次,就嫌久了? 岁初晓手指绕着抱枕上的流苏,闷闷地说:“没做什么?刚从玉辉回来。” 手机的另一边,星悦酒店的贵宾休息室里,半躺在功能沙发椅上的孟梁观听岁初晓说完,伸手往旁边烟灰缸里磕了磕烟灰。 今天,他刚刚经历了一场比较艰难的谈判。 对方凭势,几次出尔反尔,张狂得厉害。 昨天晚上,他亲自带队闭门研究了一晚上的对策。 今天的谈判桌上,对方依然损招赖招迭出,傻逼得不行,让他憋了一肚子的火气。 此时,趁着对方再次叫停谈判去商量,他难得有了片刻的空闲。 当他在沙发椅上躺下来,后颈贴触到细腻柔软的真皮靠枕时,不由就想起了岁初晓柔弱无骨的小手轻轻地揉捏在他的肩膀上的感觉,心里就想她想得不行。 知道不可能把她隔着电话拉过来,听一听她轻软如三月丝雨的声音,对于此时的他来说也是解燥除乏的一剂清凉丹。 等他拿起手机要打给她,才看见了她的那些未接和消息。 这样的事情以前经常有,他没想过这一次她会生气。 此时,听着女人声音里的埋怨,孟梁观用手指揉捏着眉心,懒声道:“昨天晚上我说过让你放心,你自己又跑去那里做什么?” 岁初晓冷冷嘲道:“您让我放心什么?放心你利用势力堵了杨家父母的嘴?放心你为了刘心丹,就可以罔顾事实,掩盖一条生命死亡的真相?放心你为了你的干妹妹,就纵容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 岁初晓很生气,一长串话说完,感觉自己的喉咙已经哽得缩住了。 她闭上眼睛,努力平复着呼吸,就听见那边清冷一笑,点评道:“吃醋是对的,不过,你对你男人的耐心就连这一天都没有吗?” 岁初晓垂眸,看着抱枕上蓝色水菊的刺绣,叹气道:“以前很长,后来慢慢地就磨没了。还有,孟总请自重,您不是我的男人,我们已经离婚了。” 女人很生气,话说得很绝情。 孟梁观本来就蠢蠢欲燃的心火上又被浇了一瓢油。 这时候,休息室的房门被小心地敲响。 胡秘轻轻推开门,看见自家boss举着手机,脸阴得像是要下刀子。 胡秘悄悄地打个冷战,还是尽职地用手势和口型提醒,对方代表团已经入场。 孟梁观闭上眼睛,略抬一下手指,示意胡秘先出去。 等房门关闭,他才又对着手机说:“那你就再多磨一天,看一看,一天的时间会不会把耐心都磨完。我现在很忙,空了再联系。” 孟梁观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挂断以后没有停留,立刻起身,正了一下领带,迈步走了出去。 第33章 荷花 还没闹完? 电话挂断,谈话不欢而散。 岁初晓气得握紧手机,手指骨节都发白。 想一想胎教书上的叮嘱,又连忙顺一顺气,轻轻抚摸着小腹,宽解着自己,“不生气,不生气,生气影响宝宝的健康发育。” 欧阳等她情绪稳定,才问:“怎么样?帖子要不要发?” “发!”岁初晓坚定地说:“必须发!” 很快,一篇深挖小明星杨婉儿和园林设计界大咖刘心丹恩怨的帖子在网上发布出来。 因为得到了徐雅秋等几位网络红人的帮忙转发,借着此前事件的势头,这篇帖子迅速火遍全网。 事情发酵,就连多年前岁初晓跟刘心丹的那场骂战也被挖了出来。 岁校长当年任职的溪山农学中专的同事也纷纷站出来作证。 他们说,岁校长当年确实写过一本笔记,刘心丹的很多作品也确实跟岁校长的风格很像。 尤其她那个获得国际大奖的明空山茶斋,跟岁校长当年打过的一张草图几乎一模一样。 这些消息一爆出,都不用岁初晓和欧阳再引导,自然就有富有正义感的网友柯南附体,开始推测杨婉儿遇害的真正原因。 就连她在非洲遭遇狮群,都被推断为被人陷害。 有网友还特意@了当地警方公众号,请求彻查。 看着网络上的风向渐渐转变,欧阳激动得睡不着觉。 她一边观察着各大网站上事态的发展,一边叹息着说:“如果这个时候那个始作俑者杨父可以良心发现站出来发声,真就可以把刘心丹一棒子打死了。” 只可惜,那个杨父现在不仅不肯出声,就连电话都不接了。 欧阳一边骂着杨父是敢做不敢当的缩头乌龟,一边跑到冰箱前给自己拿了罐啤酒,给岁初晓拿了一盒酸奶,先碰杯庆祝着。 可是,当她喝完一罐啤酒再去刷新最新回复时,直接就吓傻了,“晓晓,咱们的帖子好像被删了。” 欧阳一面说,一面再去刷新,刷完往椅子上一瘫,绝望地说:“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那个就快要被顶到热搜的帖子,突然间就消失了。 “眨个眼的功夫,说删就TM全给我删了!这可是我发帖这么多年,人气最高的一篇!” 欧阳气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她扭头看着岁初晓,咬牙切齿地说:“一定是你那个狗前夫干的!” 别人就是想干,也没有这种只手遮天的本事。 欧阳都要气死了,岁初晓却还能安安稳稳地坐在沙发上,喝着她的酸奶,安慰欧阳。 被删帖,其实早在岁初晓的意料之中。 她没有多少失落,反而有点庆幸。 从发帖到被删,整整六个小时的时间。 如果不是孟梁观被那个不靠谱的合作方缠住,估计六分钟都不会给她们。 接下来,不仅仅是岁初晓她们的帖子,只要是跟杨婉儿和刘心丹相关的,好的留,黑的删,疾风扫落叶,干净彻底。 欧阳气得睡不着,一圈圈地在房间里打转转。 骂不到孟梁观,就找岁初晓要了司马助理的微信。 难为人家司马助理以为欧阳大美人大晚上的找他,是要谈谈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什么的,没想到刚连上语音,欧阳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骂完还不解气,都不给人家申辩的机会,就又直接拉了黑。 饶是这样,欧阳的气还是没出完,第二天一起床就吵着脑壳疼。 岁初晓押着她去看了医生,医生说是神经性头痛,给开了药,让她在家休息一天。 岁初晓逼着欧阳吃了药,又嘱咐她在家好好休息,就自己开车去了小自然。 气要出,真相要查,生意也得继续做。 好在这一天是个工作日,还不到下班的时间,小自然里顾客不多,只有DIY室里有个亲子中心组织的亲子活动,有不少宝妈带着宝宝在玩微景观DIY。 岁初晓本以为这会是一个比较清静的上午,可以好好理一理脑子里的思路。 没想到,刚回到自己的工作室,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女人站在门口,抬手敲了敲门边。 岁初晓抬头望过去,女人二三十岁,中等的身材,一身的名牌,妆容精致,脸上却挂着一只硕大的墨镜。 岁初晓只略做思考就做出了反应,“刘心丹?” 岁初晓跟刘心丹在网络上有四五年的恩怨,今天却是第一次见面。 刘心丹勾勾唇角,抬着下巴走进来,“有时间吗?我想跟你谈谈。” 她的口气是商量的,却径直坐在岁初晓工作台的对面,透过墨镜,冷冷冰冰地打量她。 岁初晓微微一笑,收拾起工作台上的草稿图,清清淡淡地说:“那就谈吧。” 正在这时,工作室的门再次被敲响,小乔领着一个前来应聘的小姑娘走进来。 应聘是之前就约好的,小乔没想到房间里会有客人。 小乔见状,连忙就要带着那个应聘的小姑娘出去。 没想到那个小姑娘却认出了刘心丹。 “刘老师?”小姑娘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仰慕走上前,“刘老师真的是您吗?” 小姑娘十分激动,“我是您的粉丝。您的每一部作品我都有学习。” “尤其您那个明空山茶斋,我前天还跟朋友去参观过。” 小姑娘的仰慕之情溢于言表。 刘心丹很受用这个时候的这种恭维。 她得意地扫了岁初晓一眼,懒懒地靠在椅子上冲小姑娘伸出手,很程式化地说:“谢谢你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 小姑娘连忙上前握住刘心丹的手,激动地又说:“刘老师,您是中式园林设计的大家,也很喜欢小自然的风格吗?” 小姑娘的话里没有恶意,没想到刘心丹却淡淡一笑,勾下墨镜,说:“小自然嘛,如果大餐吃多了,偶尔想吃吃路边摊的垃圾食品,图个新鲜,也不是不可以。” 这句话很不好听,小姑娘就是再单纯,这时候也该觉出,这位刘老师跟小自然的老板并不是朋友,而是,对头! 小姑娘不敢再说话,连忙跟着小乔离开了。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岁初晓和刘心丹。 对于刚才的插曲,岁初晓完全没有所谓,她说:“路边摊要想做得好,留得住客,一样要有自己独特的配方和做法。刘大师年少成名,这几年一直高居圈内上位,不知道您烹饪的大餐,有几分是自己的创作?” 岁初晓声音温柔,绵里藏针,刘心丹冷冷一笑,说:“我知道你生气,这么多年我也觉着你挺不容易的,不过……” 她往后一靠,看着她说:“谁让你没有一个好闺蜜,好闺蜜又没有个好哥哥呢?” 这句话就太直接,太不要脸了。 岁初晓脸色一冷,说:“我的手不长,从来不偷拿别人的东西。所以,不需要狼狈为奸的闺蜜。” 刘心丹鄙夷地撇撇唇,说:“我今天来可不是跟你斗嘴的。你也知道,以我现在的身份和地位,根本不屑搭理你们那些低阶的帖子。我只是来好心提醒你一下,收手吧,杨家都不闹,你算老几呢?” 岁初晓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杨家人就不闹?今天不闹,并不代表明天不闹。” “呵!还明天?”刘心丹不屑,“你还不知道吗?杨婉儿已经火化了,杨家父母今天就要带着她的骨灰回去了。” 岁初晓一惊,“谁说的?” 刘心丹往后再一靠,脚几乎都有翘到岁初晓的工作台上来了,她挑衅地说:“是孟总。怎么,他没有告诉你吗?哦,对了,你们已经离婚了。你现在是不是就连见他一面都很困难?” 岁初晓看着刘心丹,眼睛里渐渐淬起寒意。 刘心丹笑着站起身,又打量了一下房间里的设计和布置,说:“我已经让明穗跟孟总说了,你这小自然位置很好,我很喜欢。我在想要不要拿来开个作品模型展。当然,至于最终拿不拿,就看你的表现咯。” 刘心丹说完,抬起涂着鲜红蔻丹的食指冲岁初晓一点,就大笑着走了出去。 岁初晓望着那道张扬而去的身影,气得差点把自己的手掌掐破。 这一天,因为惦记家里的欧阳,岁初晓下班有些早。 刚下了楼,却看见孟梁观那辆很是张扬的车子停在那里。 一看见她下来,小武连忙下车迎过来,说孟总有点事走不开,让他来接她。 岁初晓没搭理,径直取了自己的车,开车下班回家。 小武没办法交差,只好给孟梁观打电话。 孟梁观的电话很快就打过来。 岁初晓正开着车,也懒得去点开蓝牙,一任那个独属于某人的铃声响了两遍,终于失去耐心断掉。 等红灯的时候,微信消息提示音又响了。 岁初晓瞟了一眼,很难得,孟总竟然第一次主动发信息给她。 看在这份“难得”的面子上,她划开了微信。 MENG:还没闹完? 还没闹完? 听这语气! 只从字面上,岁初晓就能想象到男人一字一字键入时,那低垂的眼眸,微捺的唇角,胜券在握的表情。 红灯等时已过,岁初晓随手把手机往椅座上一丢,档位一推,给油上路。 路过超市时,她下车采购,刚出来,又接到了小苗的电话。 小苗说,之前已经把定金退掉的那位顾客突然再次派人来办理入住。 还说这次是不给钱免费住一个月,岁初晓答应过的。 对方要求立刻把现在的客人撵出去,打扫干净房间,他们老总今晚就要入住。 小苗很为难,问岁初晓该怎么办。 岁初晓手里提着两只装满食材的大袋子,用脖子夹着手机告诉小苗,全部都按照对方的要求来办。 给现有的住客诚恳道歉,赔偿两倍的房费退款,并安排他们住进市里的五星级酒店,费用由他们来出。 小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还是他们一分钱都要落到实处花的老板吗? 安排完平安居的事情,岁初晓把东西放进后备箱,刚要上车,电话又响了。 她以为还是小苗,拿起一看却是司马助理。 司马助理一开口就向她诉苦,说杨家父母走了,他终于有了时间给欧阳买了一双鞋送过来赔礼道歉。 欧阳却不肯接他电话,微信还被拉黑,只好向她求助。 到此时,司马助理追求欧阳的心,已经跟他那位同姓祖宗想当皇帝的心一样,是路人皆知了。 欧阳都空窗那么久了,也该重新开启一段感情了。 而且,司马助理这人,看起来还挺不错的。 这可是这几天以来唯一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岁初晓连忙给司马助理告诉了地址。 等她到达荷风苑,就看见司马正把车停在路边等她。 司马的车进不了小区,岁初晓干脆好人做到底,捎上他,一起进了小区的地下车库。 等他们乘坐电梯到达8-2-602,一开门,才发现欧阳刚起床。 她正穿着一条吊带睡衣,顶着一个鸡窝头,脸也没洗,妆更没化,百无聊赖地窝在沙发里抱着一大袋零食在啃。 一听见门响,欧阳往这边探了探头,等看见岁初晓身后跟着的那个男人,她嗷地一声跳起来,捂住脸就往卧室里面跑。 岁初晓有些尴尬,欧阳显然没有把她刚才发给她的那条“一会有位男士到家,你赶紧收拾一下”的信息当回事。 不过,妖精都善变,等欧阳再出来,就已经又是一副妆容精致、衣装得体的都市妖精的模样了。 岁初晓借口做饭躲进厨房,给两个人制造了独处的空间。 很快,欧阳来敲门,说司马要请她们吃饭。 岁初晓不想去,欧阳却不忍心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说她果不去,她也就不去了。 岁初晓看着司马助理求助的眼神,决定去给他们当一回电灯泡。 司马助理很会选地方,吃饭的餐厅位于清凉河沿岸的一家庄园里。 庄园环境清幽,装修格调高雅,私房菜品的口味清淡甘鲜,很符合欧阳和岁初晓此时的胃口。 点菜的时候,司马介绍说:“这里的手搓冰粉很不错。” 说完又看着她们,问:“加冰比较多,你们女孩子可以吗?” 因为心里藏着小秘密,欧阳和岁初晓不由互相看了一眼。 欧阳的疑心都写在眼睛里,她用眼神询问岁初晓,这个司马,该不会是孟家派来的间谍? 岁初晓微微一笑,对司马助理说:“欧阳没有问题,我就不要吃了。” 司马点点头,“那就来两份。” 吃完饭时间尚早,司马看见别人玩得好,也包了一艘小画舫,邀她们乘船夜游清凉河。 欧阳虽然很想去,因为介意着自己刚才的那个猜想,顾忌到岁初晓,就推说累了想回家。 岁初晓却通过刚才餐桌上司马的一举一动,愈发觉出他对欧阳的用心。 为了好朋友的姻缘,她舍命陪君子,拉上欧阳就上了船。 游船是那种带顶棚的小型画舫,里面有一榻四座,可供垂钓和游湖。 夜晚时间,沿岸灯火璀璨,景色特别棒。 司马助理划着船,岁初晓和欧阳坐在船舱里,边喝茶边欣赏着沿岸景色,十分惬意。 画舫划到一湾野生的荷花那里,他们看见有几枝荷花已经开放。 司马把船泊住,说要去给欧阳摘一朵荷花,就脱掉救生衣跳了下去。 司马水性很好,很快就摘到了一朵含苞待放的,咬在嘴巴里又游了回来。 欧阳走到船舷边,想拉他上来,没想到却被他一拉,直接就掉进了河里面。 岁初晓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看。 欧阳在河水里面还在骂人,“你找死呀?拉我干嘛?” 她想游上船,却被司马抱住了不放。 然后,岁初晓就听见司马说:“太太,我送欧阳回家了,一会儿孟总过来接您。” 岁初晓:“……” 岁初晓现在才想明白,刚才在席间,司马询问她们可不可以吃冰粉,其实并不是在试探她,而是在保护欧阳。 老板有令,他必须执行,却不想自己心仪的女孩子生理期经水,所以才借着吃冰粉旁敲侧击。 司马对欧阳不错,可是,那个姓孟的对自己…… 岁初晓用手拨了拨被太阳晒到温暖的河水,正想着该怎样回去,不经意间一抬头,就看见前面柳荫底下,一只小船安静泊落。 星光之下,小船之上,男人背影肃杀。 他高大挺拔地站在那里,手持一把钓竿,正在夜钓。 第34章 薰衣草 你哄我一下(配合锁文 修 请…… 这一湾比较偏僻。 其他游客的小船都已经不往这边走了。 岁初晓很是后悔,刚才一听司马助理说这边有一片野生的荷花,她就忘记了防备,任凭他把船划到了这里来。 都在清凉河沿岸,这边距离平安居已经很近,而据说孟梁观今晚就住在平安居。 现在想起来,吃饭都不应该跟着来的,司马助理再怎么好也是孟梁观的人。 此时,岁初晓坐在船舱里看着窗外那抹高大阴沉的身影划着船桨,披星斩波,把他的小艇一步步逼近。 这艘画舫倒是有门窗,可惜,只防风雨不防贼。 她倒是想试着把这艘船开走,钥匙却被司马助理带走了。 眼看着那个让人讨厌的家伙就要靠近,而自己却只能像个旧社会迎亲路上遭遇抢亲的新媳妇儿,任凭土匪靠近却无能为力。 想一想就觉的自己好蠢,兜兜转转,还是把自己送上了门。 既然逃不脱,也总得表现出点宁死不屈的骨气来。 于是,眼看着孟梁观已经到了船头,她嘭地一声就把舱门给推上了。 孟梁观还没上船就吃了一个闭门羹。 他笑了笑,把小艇贴近画舫停着,隔着窗户问:“你是打算在这里过夜,还是跟我走?” 里面传出声音,“在这里过夜。” 回答得倒是干脆,犹豫都不犹豫一下。 好吧,只好上船陪她。 孟梁观往船上一跳,牵过自己的小艇就拴在了船头。 他走过去推了推门,竟然还锁上了。 孟梁观透过那扇细木框镶嵌玻璃的门望进去,就看见里面挂着一盏暖色的充电小灯笼,灯笼罩上描着漂亮的薰衣草的图案。 就在灯光落下的那片影子里,岁初晓背他而坐。 她一身素纱薄衣,脖颈修长白皙,乌黑头发高高挽起,一手执着一盏细瓷茶杯,一手执着一把素娟团扇,一面品茶,一面摇扇,一面欣赏着外面的河光风景,很是惬意。 孟梁观看得神往,屈起骨节敲了敲门。 岁初晓却像根本没听见,继续喝她的茶,赏她的景。 孟梁观说:“真要我踹开吗?” 这细木格的玻璃门根本不够他一脚的力气,就怕伤了里面的人。 闻言,岁初晓微微回了一下头,淡淡扫他一个眼风:您随意。 孟梁观这就无奈了。 他只好倚靠在那里,拿了一根烟低头闻着,等里面的人消气。 突然,咚的一声响,船身一歪,被什么撞上了。 孟梁观被那惯性推着一趔趄,还没站稳就连忙去看里面的岁初晓,就见她用手捂着头,像是被撞到。 “晓晓,晓晓,你开门!” 孟梁观急了,用手把那扇门用力一掰,门后的插锁就那么啪地一下崩落。 他把门打开,径直走了进去。 岁初晓确实被撞到,随着刚才那一下,船身一倾,她随着惯性往旁边一滑,额头就撞在了棚柱上。 孟梁观看着女人原本光洁白皙的额头上红了一片,心里又疼又气,推开窗户就往外看。 就看见那艘闯祸的小游船暗着灯,隐约看见里面一男一女正慌慌张张地穿衣服。 孟梁观气到骂人,“没长眼睛吗?” 船舱里的男人道歉,“对不住,我这就开走。” 孟梁观怒气不消,“我这边人都被撞伤了。” 岁初晓连忙拉他,“没什么事,就红了一点。” 说话间,那艘小船已经发动起来,慌慌张张地离开了。 孟梁观气得大骂司马,“弄的这是什么破船?” 还骂人家司马助理,还不是他设的好计策? 岁初晓白他一眼,不想跟他同处这狭小空间,起身就要往外走。 孟梁观一把拉住,“去哪里?” 岁初晓把他一推,“要你管?” “不要我管要谁管?” 男人毫不讲道理,伸手就把她抱进了怀里,低头就往她额角那处红痕上亲。 男人手臂有力,岁初晓推她不开,气得张嘴就去咬他。 孟梁观的手臂上被她咬住了一块肉。 不是平时嬉闹时的亲昵,是真的下了劲儿去咬。 孟梁观吃痛,却又不忍心推开。 他抱着她,忍着痛说:“不要生气了,这次就算我不对,好不好?” 岁初晓被他说得鼻子一酸,鼻音喃喃地说:“什么叫就算你不对?明明就是你的不对……” 女孩子的声音又湿又软,带着糯糯的颤,孟梁观听得心都要化了。 他蹲下身来看着她,幽怨地说:“谁让你不理我?” 一句话就把岁初晓说得委屈起来,她说:“明明是你先不理我的!你还恶人先告状?你为了那个刘心丹鞍前马后的,对我却不理不睬……” 这句话说的不对,孟梁观不能接受。 他按住她的肩膀,看着她说:“我什么时候对刘心丹鞍前马后了?我一直都是为的你!” 岁初晓推开他的手,说:“才不是为了我!就是为了刘心丹!你还想帮她弄走我的小自然……” 说到这里,岁初晓一下委屈,没忍住,眼泪落下来。 她一哭,孟梁观的心都要化了。 待要来抱她,她却把身子一扭,坐到一边去默默流眼泪。 女人有情绪,不好再讲道理。 孟梁观撸了一把头发,拿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出去,说了一句,“现在就发了吧。” 对方好像有疑问,孟梁观强调:“两分钟之内发不了,我让你出不了清城市!” 男人声音不大,气势却很强。 岁初晓不由抬头去看他,就见他挂断电话,转身向她走过来。 双人的椅座不大,他挨着她一坐下来,岁初晓就感觉周边气压都跟着降低。 尤其他不说话,凝神等待的样子,让岁初晓看不清也摸不透,心里就有些繁乱。 她不想挨着他坐,起身要走,却被他伸手一拉,“再等一分钟。” “等什么?”她问。 他望着她一笑,“等一个和好的资本。” 岁初晓没听明白,就见他抬腕看着手表,默数着最后几秒。 看着秒针穿过正中位置,他拿起手机,打开微博,刷新一下,看了一眼,就把手机递了过来。 她问:“什么?” 他点一下头,“看完再说。” 岁初晓狐疑地拿起来,就看见手机屏幕上显出的是刘心丹的微博号。 最新一条微博上写着:对不起,我抄袭!我剽窃!我是小偷! 岁初晓以为自己被眼泪蒙住了眼睛没有看清楚,连忙擦了擦眼睛,仔细再去看。 那是刘心丹实名认证的粉丝都有数百万的大号。 平时她就是用这个号发布自己的作品信息。 岁初晓也一直都有关注。 “她是被盗号了吧?” 今天上午还趾高气扬得像只骄傲的孔雀的刘大师,怎么可能发布这些东西? 岁初晓看向孟梁观。 孟梁观傲娇得很,他仰靠在那里,只冲她抬了抬下巴,“继续往下看。” 接下来是一篇万字长文。 在这篇长文中,刘心丹详细地介绍了自己的成(抄)名(袭)史。 其中着重介绍了溪山农专岁暮村岁校长的那部笔记。 她说:“最开始我还会去研究,去思考。可是,自从得到那部笔记,我就放弃了独立思考。” 因为,刘心丹发现,哪怕穷其一生,她也想不出岁校长那种精妙绝伦的构思,更画不出岁校长那出神入化的设计。 就像吃过美味就再也咽不下猪食,见识过大海就再也容忍不了泥坑。 于是,她就把岁校长的笔记拿来据为己有了。 最开始她认为不会有人知道,直到岁初晓联系上她。 那时候她已经在圈内小有名气。 让她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金钱和名气是不可能的。 于是,她学猪八戒倒打一耙,污蔑岁初晓碰瓷诬陷,并发动了粉丝人肉她。 那次事件以后,她也曾经收敛了一段时间。 可是,放开了岁校长的笔记这根拐杖,她发觉自己的灵感已经枯竭,接连几个设计被退单,还被人骂江郎才尽。 也就是在那段时间,她意外得知,那本笔记,竟然还有第二部 。 在她费尽心机得到第二部 笔记以后,就开始了更加疯狂的抄袭。 正是那部笔记里面的灵感和设计,送她走上了国际大奖的舞台,也奠定了她中式园林设计大师的地位。 长文到此结束,接下来是一段视频。 视频里,刘心丹形容憔悴,痛心疾首:“在此我向已故的岁暮村校长,岁校长的女儿岁初晓,以及长久以来一直支持我的粉丝,表达最诚挚的道歉。对不起,我抄袭,我剽窃,我是个小偷。” 刘心丹哭着弯下腰去,视频到此结束。 正是网络流量高峰期,尤其又是刘心丹这样的人物发布的如此爆炸性的新闻,这段视频和文字一发布,就立刻受到了疯狂转发和评论。 评论区的消息以几何倍数迅猛增长。 大半夜的,这个瓜砸得人们猝不及防。 欧阳那边连消息都来不及发,立刻打来电话,“岁岁,岁岁,你快登录微博!” 岁初晓看看孟梁观,说:“已经看见了。” 岂止看见了,还是亲眼见证那个公告发布的第二人呢。 第一人现在正坐在她的位置,拿着她的茶杯在喝茶。 看见岁初晓看他,孟梁观抬了抬手指,说:“现在可以让欧阳把你们之前发过的帖子再发上。” 岁初晓还没有说话,那边欧阳已经听见了,立刻说:“我现在就去办!这也太解气了!” 欧阳和徐雅秋立刻又行动起来,把之前的帖子重新发布出来。 事态迅速发酵,刘心丹,岁初晓的爸爸岁暮村,甚至岁初晓创办的小自然,还有平安居都成了网搜热词。 很多网友还跑到岁初晓的微博号打卡,表示声援和支持。 一时间,她的粉丝数也在呈几何倍数增长。 这可是岁初晓自两年前强迫孟梁观娶她以来,第二次上热搜。 多年的夙愿达成,岁初晓激动到手脚发软,掌心冒汗。 她坐在那里,眼睛一瞬不眨地刷着手机,总感觉眼前的一切都是一个梦。 一定是因为上午的时候太生气,所以才会产生这样的幻觉! 孟梁观看她一眼,伸手抽走了她的手机。 岁初晓两手还保持着握着手机的状态,她怔怔地看着他,“你是怎么做到的?” “想知道?”男人唇角一挑。 “嗯嗯。”岁初晓忙点头。 看着女人崇拜的样子,某人憋燥了两天的心情,终于舒坦。 他抬起手,把头顶的小灯关掉。 灯光熄灭,四周都暗。 水里天上,到处都是星星。 孟梁观靠过来,抱住她,在她耳边说:“你哄我一下……” 第35章 鸢尾 火势已起 “哄我一下……” 男人嗓音低哑深沉。 岁初晓可是知道这时候的他需要怎么哄才能好。 她把他推开,说:“你不说就算了,反正我的心愿已经实现了。蛋已经下了,我才懒得去问母鸡是怎么下的。” 她说完,起身就要往外走。 孟梁观一下拉住,“就是为了岁校长,你也应该谢谢我。” 岁初晓任她拉着,头也不回,清清落落地说:“为什么要谢?我又没求着你做。” 男人被她怄笑了,“真就这么没良心?” “良心是什么?” 岁初晓抬起下巴,“早就喂狗了。” 这话还是他送给她的。 听这语气孟梁观就知道,女人身上的刺儿又起来了。 如果是在往常,来强来硬,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法。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他如果现在敢来强的,她绝对可以把警察招来。 算了,来日方长。 于是,他先一步比她出去,直接就跳下了小艇。 岁初晓以为他要走,看着四周黑漆漆,只剩下了一点星光,心里不由一慌。 没想到,孟梁观取了他的钓竿,又回来了。 他把钓钩往河心一抛,再往船头一站,抬起下巴指了指身边的位置,“陪钓总可以吧?” 岁初晓脸一红,低了低头,还是走了过去。 河水虽然平静,却也有水浪。 小船体量小,被底下的浪暗暗推着,自然没有陆地上安稳。 岁初晓只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就觉着有些头晕。 孟梁观看出来,把鱼竿递给她,跳下小艇拿来了一把折叠椅子,支起在船头甲板上。 岁初晓没有推辞,坐下来陪着他。 她轻轻摇着扇子,看着四围寂静,听着岸上树林里,有零星的麦蝉在哑哑地唱着歌。 此时的网络上已经是天翻地覆,以小小画舫为圆心的这方圆五公里内,却是难得的静谧。 再看身边的男人,他执着钓竿站在那里,身材高大,神情投入。 刚才看着她时浓烈得像是要卷起地狱之火的眼睛,此时微垂着眼睫,安静恬然如老僧入定。 他这个样子,倒是把岁初晓一颗想要刨根问底的心也给定住了。 很快,有鱼咬钩。 孟梁观不急不慌地收着线。 钓线吃力,钓竿弯下去,显见是条大鱼。 果然,鱼竿一收,水声哗啦,河面上银光一闪,一条肥厚的鲤鱼就跃出了水面。 岁初晓见状,连忙拿了抄网过来帮忙。 抄网伸过去,孟梁观把线一抖,大鱼落网。 他摘了鱼钩,就把大鱼完全交给她处理。 大鱼不肯屈服,在网里拼命挣扎。 此时起了点风,风推水浪,船身也开始摇晃。 岁初晓自觉把不住,不由小声叫道:“孟梁观,你帮帮我……” 女人服软的声音是最好听的。 孟梁观扭头看着她,明知故问,“你说什么?” 岁初晓明白他的意思,赌气不要他帮,小心翼翼地举着抄网往水桶里面放,没想到大鱼一个摆尾,再一挺,竟然在岁初晓的眼皮子底下又滑进水里去了。 岁初晓白忙活一场,气鼓鼓地看着孟梁观,“都赖你!” 鱼虽然跑了,女人娇嗔的样子却极能舒怀。 孟梁观温柔地说:“赖我。我再给你钓一条。” 他把鱼线再往河心里一抛,站在那里,说:“就不要憋着了,想知道什么就问,这次不要你的酬劳。” 岁初晓一听,十分高兴,连忙问:“你是怎么发现刘心丹有问题的?她那么骄傲,怎么就会录那样的视频?杨婉儿的事情到底是不是她做的?杀人偿命,你真就准备这样放过她吗?” 岁初晓的问题多,连珠炮一般。 孟梁观望着河面,说:“如果有一个案件,物证已经被凶手全部销毁,人证也被迫不敢发声,你觉的,最简单,最直接,最有效的破案方法是什么?” 岁初晓看着孟梁观,说:“我知道是让凶手自己承认。我想不明白的是,你是怎样让刘心丹开口的。你打她了吗?可是,你也不像那种会打女人的人啊?” 闻言,孟梁观唇角勾了勾,扭头看向她。 两个人视线交融,两年的厮混,岁初晓对他的眼神自然秒懂。 她脸颊微赧,低头,小声嘀咕道:“打屁股不算。” 孟梁观一笑,又把脸转过去,说:“很简单,先给她一把梯*子让她爬上去,然后就把梯*子撤掉。 孟梁观跟岁初晓一样,在杨婉儿出事的那天就感觉到了事情的蹊跷。 在林明穗去医院探听了他的口气以后,他就更加确认了自己的判断。 不过,他并没有急于就去把刘心丹怎么样,他的目标是找到那本笔记本,给自己的岳父正名,从而博取自己老婆的欢心。 他的杀意是在确认笔记本已经被刘心丹销毁以后,才起来的。 关于刘心丹抄袭这件事,关键的物证笔记本已经没有了,关键的证人杨家父母因为女儿的死受到了惊吓,担心唯一的小儿子再遭到报复,又不肯出来作证。 所以,这个时候,最简单,最直接,最有效,也是最困难的就是让刘心丹自己承认。 刘心丹不傻,自然知道一旦自己承认了抄袭,面临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那就给她制造一件她迫切需要的东西,等她主动上门来换。 于是,孟梁观先是默许了林明穗跟他捆绑炒作的操作,给刘心丹传递了一个他对林明穗言听计从的错觉。 然后,再故意把杨家父母划进自己的势力圈,让任何人都接触不到。 表面上看他是在帮刘心丹,其实也是在她的心里埋上了一枚随时都可能爆炸的炸弹。 到那时,刘心丹已经开始发慌。 推动她来找孟梁观的最后一个因素,其实是岁初晓的那个帖子。 帖子一出,刘心丹直接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这个时候她终于承受不住,让林明穗来找了孟梁观。 孟梁观答应得很痛快,手下人的执行力也很强。 删帖,封号,清网,一系列操作之后,刘心丹由水深火热立刻天朗气清。 喘过气来的刘心丹自以为攀靠上了孟梁观,往后定是顺风顺水,无愁无忧,所以才敢去威胁岁初晓。 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她刚从小自然回来,孟梁观就派人把他掌握的证据,包括她雇佣的那个扮做酒驾司机的赌徒的口供,都拿给她看了。 据小武说,刘心丹当时就瘫在了地上。 她知道,孟梁观要整谁,可不是由天朗气清再转回水深火热,而是从人间天堂直接堕入修罗地狱。 孟梁观的要求只有一个,承认抄袭,把所有作品署名权都还给岁家。 到那时,刘心丹才知道她到底是惹了谁。 这一次,就连林明穗也不管用了。 她亲耳听见孟梁观挂断林明穗的电话时,说的那句话:“不要插手了,免得把自己也卷进来。” 刘心丹彻底绝望,不过好在她还有选择。 在身败名裂和锒铛入狱之间,她选了前者。 她答应发文发视频承认抄袭并向岁初晓道歉。 孟梁观也答应销毁所有证据。 所以,刘心丹就录了那个视频。 不过,那个逻辑清晰,措辞严厉的万字帖却不是她写的,而是是孟梁观提前就让人写好的。 本来说好的发布时间是明天上午,那时候,刘心丹已经登上了去往国外的飞机。 可是,刚才岁初晓一哭闹,孟梁观心里一着急,就打电话逼着她把时间提前到了今晚。 这个时候,刘心丹一定是在一边紧急收拾着行李,一边大骂孟梁观言而无信,出尔反尔。 先让她骂一会儿吧,哭得时候也很快就要到了。 …… 岁初晓听完,消化了好一会儿。 “那现在呢?”她看着孟梁观,“刘心丹还能跑得了吗?” 孟梁观冷冷一笑,“本来就没打算让她跑。” 岁初晓没听明白,“你们不是说好了,她发博承认抄袭,您负责送她出国吗?” “什么时候的事?”男人嘲道:“我有答应过?” 岁初晓更不明白了,她疑惑地看着他。 这时候,孟梁观的手机响了。 他把钓竿递给岁初晓,接起电话,听了两句,说:“很好,按照原计划进行吧。” 电话挂断,孟梁观刚要收起手机,铃声又响。 他看了一眼,接起来。 岁初晓离得近,听见林明穗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 “哥哥,我就心丹这么一个朋友了,求求你,看在我的面子上,放过她吧。” 孟梁观语气淡漠,“人命关天,我救不了她。” 那边顿了一下,随即哭起来,“哥哥,你这样做是不是为了岁初晓?她不爱你的,她爱的是林明旭。你知不知道,她其实已经……” 孟梁观蹙了蹙眉,没让对方把话说完,沉声道:“你话太多了。” “哥哥……” 林明穗的哭声被孟梁观掐断在手机里。 电话接完,孟梁观走过来,把手按在岁初晓的肩头。 他望着远处河面上的浮漂,轻轻揉捏着她的肩骨。 岁初晓仰头看着她,“所以,刘心丹在去往机场的路上被警察拦住,小武也已经把那些证据都送去了警局?” 孟梁观低头再捏捏她的脸,“什么耳朵?我说什么你都能听见。” 岁初晓笑着躲开他,又问:“你不是说已经当着刘心丹的面把那些证据都销毁了吗?” “复印件啊,傻瓜!” 男人再捏一下她的脸颊,“私自销毁证据可是违法的。” 岁初晓,“……” 孟梁观蹲下来,与她视线平齐,“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对不仁之人,从来没有不义的道德压力。” 说着,他往岁初晓的身边一坐,看她钓鱼。 岁初晓有些闷,略带埋怨地说:“这些事,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 “打算说的,”孟梁观拿根烟衔在唇边,“那一天被那个傻逼甲方弄得火很大,再被你一骂,就不想了。” 岁初晓争辩,“我什么时候骂你了?” “还没骂?说我仗势欺人,说我罔顾事实,说我徇私枉法……我倒不知道,我在你心里竟然是那样的人。” 说到这里,他幽怨地看了岁初晓一眼,衔着烟的薄唇还嘟了一下。 男人沉稳惯了,难得露出一点孩子气。 岁初晓没想到他竟然这般小气,把那天的话一句句都记着呢。 看着他生气的样子,她的心里一软,拿过他的打火机,就要来给他点烟。 夜风微细却促狭,撩拨得火苗震颤不已。 岁初晓牵起肩膀上的针织衫,就挡在了火苗的前面。 火苗稳住了,小小的光被岁初晓包围在胸前,又暖又亮 。 孟梁观衔着烟看着她,没有去点。 “点啊!”她眨一下眼睛,小声催促。 他笑了笑,“什么时候学会这个了?” 她抬眸看他一眼,“那天在医院。” 原来她也小气,两个小气鬼碰在一起,小气对小气。 孟梁观又笑了笑,低头凑过来,噗地一下就被火苗吹灭了。 岁初晓看着他,“你干嘛?” 孟梁观把烟放回烟盒,说:“想亲你。” 抽了烟,就不让了。 “可以吗?” 他望着她,眼眸中暗光翻滚。 很难得,霸道惯了的人,竟然会跟她商量。 岁初晓咬着唇,轻轻地点点头。 男人的喉结滚了滚,托起她的下巴,慢慢覆下来,在她唇上一贴,停留片刻,辗转几遍,才温柔地撬开了她的齿关。 他捧住她的脸,吻得专注而小心,像是春风拂过田野,绿绒绒的青草地,轻轻地起伏,缓慢地跌宕。 岁初晓的心里眼里都起了潮意,迷醉之中,像是被什么支配着,她牵起他的手,轻轻地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之上。 男人会错意,一边吻着她,一边勾起她的裤边就要深入。 岁初晓生气地拍了他一下。 他看着她愠怒的眼睛,又把手放回她的小腹上,摸了摸,疑惑道:“是想给我看你的小肚腩?” 是~想~给~我~看~你~的~小~肚~腩~ 岁初晓生了气,不想跟他玩了。 孟梁观连忙抱住,“怎么就生气了?我也没有嫌弃。胖点挺好。” 说着,他再次把手放在她的小腹上,还轻轻地拍了拍,夸奖道:“糯糯的,更有手感了。” 啊,这个笨蛋啊! 岁初晓气到不行,刚要推开他,肚子里面噗的一下,像是小鱼在鱼缸里吐了一个泡泡。 岁初晓的脑子一懵,立刻就不敢动了。 她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孟梁观的大掌之下、她的小腹那里。 很快,噗,又是一下,又有一只小鱼在她的肚子里吐了一个泡泡。 是胎动吗? 医生说过,从这一周开始,她可能会收到宝宝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 到时候她就可以不用借助现代化的机器设备,就能感觉到宝宝的存在。 就像现在,宝宝在踢她。 不,也许是在踢他们这个看着有多聪明,实际上就有多愚钝的爸爸。 孟梁观看着岁初晓突然流下来的眼泪,吓了一跳,“怎么哭了?肚子不舒服?” 她摇了摇头,“不是,是……” 初次胎动所带来的欣喜,席卷了岁初晓的大脑。 她有些冲动,好想把这种奇妙的感觉分享给眼前这个男人。 可是,他会像她一样高兴吗? 那一次他还说,如果怀了,就趁早打掉。 可是,他毕竟是宝宝们的爸爸…… 岁初晓的心里正在做着激烈的交战,就听见孟梁观说:“司马都带你吃了什么?我怎么感觉你的肠子在动。” 肠~子~在~动~ 好吧! 今天就这样吧! 这一晚,他们在清凉河钓鱼到很晚,孟梁观才划着他的小皮艇带着岁初晓回了平安居。 岁初晓虽然睡着了,却清晰地记着那一路。 岸两边的鸢尾花都开了,天上水里都是星星。 男人一边划着船,一边看着她。 水声哗哗,桨声呀呀。 她侧身躺在船舱里,枕着一船好梦睡着,后来是被孟梁观抱回去的。 平安居里,孟梁观没有带自己的保姆。 别的保姆他用不惯,秦姨又陪着梁阿姨出国疗养去了。 所以,这边的日常还是暂定小苗打理。 他们到了平安居,趁着孟梁观去洗澡,岁初晓就跑去跟小苗一起睡了。 尽管又守了一夜的空枕,第二天醒来,孟梁观却感觉比过去六十多天以来的任何一天都要精神。 他吃过早饭就去公司处理事情了。 临走时嘱咐岁初晓,让她乖乖在家等他,他忙完就回来带她去复婚。 没等岁初晓说话,他又补充:“对了,修桥的工人今天过来,你要求高,还是亲自去安排一下”。 然后都不等她答应,迈步就走了。 男人一向如此,习惯下命令,从不会商量。 他走后不久,修桥的师傅就来了。 岁初晓才发现,孟梁观帮她请的,竟然是一个专业的古桥修造队。 是孟梁观从外省花高价请来的,比岁初晓之前打算请的专业了不知道有多少倍。 更让岁初晓惊讶的是,这个队伍里面竟然还有个她的熟人,莫明珠。 莫明珠是开着她那辆炫紫小跑车来的。 她染着一头红发,耳朵上亮晶晶一排耳钉,看着不像个会修桥的。 岁初晓问那位领队的师傅是怎么回事。 师傅说:“我也不太清楚,只听孟总说让她跟着我们,我们什么时候忙完她才能走。” 岁初晓疑惑,“她会修桥?” 她可不记得莫大小姐有这手艺。 师傅一笑,“孟总说了,不让她修桥,只让她负责搬搬石头什么的粗活。” 这个…… 岁初晓疑惑地望过去,就看见正在搬石头的莫明珠一个大白眼甩过来。 没想到一分神,被一块石头砸到了脚。 如果是在往常,莫大小姐一定要破口大骂。 没想到她却忍一忍,重又去搬石头了。 岁初晓,“……” 唉,早知道会有今天,莫大小姐应该就不会把那座老桥挖断了吧? 岁初晓自然不会等孟梁观来接她去复婚。 今天是给宝宝拍四维彩超的大日子,她不能迟到。 安排好修桥的事情,欧阳就来接她了。 去医院的时候,岁初晓把昨晚从孟梁观那里听到的事情都跟欧阳说了。 欧阳听完,才感觉那天骂孟梁观骂得有点草率。 到后来,岁初晓拿着宝宝的四维彩超单从彩超室出来,欧阳看着彩超单上那两个有鼻子有眼的小东西,比岁初晓还要激动。 于是,陪着岁初晓下楼的时候,她小心地说:“其实,我感觉,孟梁观还是挺爱你的。” 见岁初晓低头沉思没有说话,她又说:“你如果担心孟梁观不想要这两个孩子,有个人可以帮你。” 岁初晓说:“你是指孟梁观他妈?” 欧阳连忙点头,“你如果现在就把这张彩超单往老太太面前一拍,我敢保证,她得把你当神仙供起来。” 岁初晓无奈地笑一下,说:“孩子,首先得是爸爸妈妈的儿子或者女儿,才能是爷爷奶奶的孙子或者孙女。爸爸不喜欢,奶奶喜欢管什么用?” 这倒也是。 欧阳想一想,“那你接下来想怎么办?” 岁初晓叹口气,“感谢孟梁观,因为刘心丹这件事,平安居的名气被推得很高,价格也会越来越高的。” 欧阳难过地看着她,“你还是要走?” 岁初晓低头抚摸着小腹,“不然等孩子出生,麻烦的事情就更多了。” 刚说到这里,她的手机突然就响了。 她拿起来一看,是孟梁观。 岁初晓估计着是孟梁观回到平安居没有看见她,所以打电话过来询问。 她接起来。 孟梁观:在哪里? 岁初晓:跟欧阳出来办点事。 孟梁观:办什么事? 男人语气有点沉,明显在生气。 岁初晓:就是小自然的事。你有事吗? 孟梁观:你回头。 岁初晓心里一凛,猛地一回头,就看见男人就在她身后不远处。 看着孟梁观收起手机迈步走过来。 岁初晓下意识里想的是跑,脚步却像是被钉住,一步也迈不开。 孟梁观脚步生风,转眼就到了她的面前。 他拿过她只来得及藏在身后的彩超单子看了一眼,清冷一笑,“竟然还是两个?” 男人眼底火势已起,烧得腮边肌肉都痉挛一般在抖动。 欧阳见势不好,伸手就挡在了岁初晓的身前。 孟梁观却把欧阳一推,拎起岁初晓的手腕,携裹着她就出了医院。 第36章 欧月+ 最后的体面 孟梁观还算给了岁初晓面子,并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逼问她。 他大步流星,几乎是拖着把她带去了停车场,往副驾驶里一塞。 驾驶位上此时坐着的是小武,一看见岁初晓被塞进了副驾位,他虽然有些懵,却不妨碍他的反应,不等孟梁观过来就连忙下了车。 岁初晓心里噗通噗通乱跳,看着孟梁观阎王一般的脸色,趁着他上车的时候,推开副驾的门就要跑,却被不知道从那里突然冒出来的黑衣保镖把车门一推,又被推了回来。 此时孟梁观已经上了车,也不看她,轰起油门,驾起车子就走。 岁初晓还没有扣上安全带,随着孟梁观突然的一个刹车,她猛地往前一扑,眼看着就要撞上前面的操作台,她却连脸都不顾,下意识地去护她的小腹。 孟梁观眼疾手快,抓住她的后领就给扯了回来。 岁初晓几乎被吓死,她捂着小腹,脸色苍白,胸口兀自起伏。 看着她的手护住的位置,孟梁观的脸色阴得暗无天日。 他咬牙问:“谁的?” 这是一件很丢人的事,他本想回到金湾再问她,可是,现在他忍不住了。 岁初晓惊魂未定,她怔怔地看着他,脱口而出,“你的。” 男人咬牙,“我什么时候没戴套碰过你?” “是阿姨,”岁初晓声音发颤,“是阿姨让秦姨刺破了避孕套……” 岁初晓说的都是实话,孟梁观却阴恻恻地一笑,“既然你说是我的,那就更好办,我不要,去做掉。” 掷地有声的话,落地又弹回来,砸得岁初晓的心生疼生疼。 她没有忍住,眼泪崩溃而出,“孟梁观,你真就这么讨厌我跟你的孩子……” 看着他哭,他神情不改,语气不变,“我告诉过你,我不喜欢小孩子,怀了也只能做掉。” 岁初晓在男人暗如深渊的注视下,慢慢地就笑了,“好吧,我承认,确实不是你的。所以,你管不着了。” 她说完,伸手就要去推车门,孟梁观一把又给拉回来,“是谁的?” “不用你管!”她大叫着,再要去开车门。 男人怒了,一把扯回,卡住她的脖子就按在了椅座上,“是不是姓林的?” 岁初晓憋得小脸通红,“不是……” “说!”男人瞳孔染血,“到底是谁的?” “是在酒吧,”岁初晓拼命推着他的手,“一夜情,不知道名字……” 男人眼中的坚持彻底垮掉。 他松开她,往椅座上一靠,闭上眼睛,说:“岁初晓,你让我恶心。” “我知道,”她大口喘着气,“这句话,两年前你就说过了。所以,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男人眉头紧锁,无力地抬了抬手,“滚!” 岁初晓如得大赦,连忙就要下车,没想到对方突然反悔,不等她打开车门,车子就快速启动了。 岁初晓被惯性推着又贴回了椅背。 这一次,她什么都没敢再说。 她一边拉住头顶的安全拉手,一边牵过安全带艰难地扣着。 男人车速太快,她又太紧张,努力了几次扣不上。 孟梁观也不看她,伸过一只手来推着她的手往里一扣。 咔哒一声,卡扣推入。 岁初晓心里一落,车子快得将要飞起。 岁初晓找的这件医院很偏僻,位于市郊,一出门就是通天坦道。 没有堵车的忧虑,孟梁观一路风驰电掣上了外环高架,再走二环,直接把车子开进了金湾别墅。 岁初晓从来没想到,时隔两年,她再一次被他关进了这栋别墅里,成了他的笼中鸟。 她被关在二楼他们曾经的卧室里,保镖就守在门口。 中午的时候,江舟江院长带着江氏医院的一位大夫来了。 大夫是妇产科的,人很和蔼,经验也丰富。 孟梁观把从岁初晓的产检包里得到的那些资料拿给医生看。 那位老医生逐一看过,摇着头说:“双胞胎,还这么健康,很可惜的。建议您还是跟太太再商量一下。” 跟医生谈完,江舟先让人把大夫送走,再来劝孟梁观。 江舟比孟梁观大一岁,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 对于孟梁观和岁初晓之间的恩怨,他十分清楚。 当年老孟暗恋小岁,扛住父母的压力向她表白,没想到最后却被她出卖。 老孟心灰意冷,打算跟林家小姐联姻时,她又突然出现,巧取豪夺,强娶硬嫁,占了孟太太的位置。 大家都以为小姑娘到此就会安安稳稳地做他的孟太太了,她平时在朋友圈营造的也是好太太的形象,没想到,前段时间却又坚持跟老孟离了婚。 当时大家还都诧异,到现在才明白,原来是因为怀了别人的孩子。 在此之前,江舟对岁初晓这个小丫头还是挺喜欢的。 无论外面的人怎么说,他也是挺看好她和老孟这一对的。 现在…… 江舟不禁也开始同情起老孟来了。 “既然已经离了婚,何必还在意这么多呢?” 江舟拿出长兄的态度劝解着孟梁观。 孟梁观脸色灰败,他抽着烟,没有说话。 “她生与不生都已经跟你没有关系了,放她一马,也是放自己一马,何苦跟自己过不去?” 江舟给他倒杯水递过去,“你再好好想想,就是做,也得取得小岁的同意。你现在既不是她的亲人,更不是她的丈夫,说实话,你真的没有这个资格。” 江舟苦口婆心说了一大通,准备走时,孟梁观又叫住他。 他说:“你也是医生,最后再告诉我一句,她这个月份做流产跟生产比起来,哪一种危险系数更大?” 江舟站住,悲悯地看着孟梁观,“我的意见跟张大夫的一样,生理因素来说,生产要大一些,如果加上孕妇的心理因素,流产的伤害甚至会超过生产。” 闻言,孟梁观闭着眼睛把头往沙发上一靠,薄唇深捺,不再说话。 江舟看着心里发酸,说实话,他从来没有见过孟梁观这样。 孟梁观虽然比他还小一岁,从小到大,无论是学习还是事业,却从来地胸有成竹,睿智淡定,战无不胜。 大家管他叫老孟,也是因为他身上那股子老成持重的气质。 可是,现在…… 唉,这个岁初晓,真是他命定的克星。 江舟走过去拍了拍好哥们的肩膀,说:“如果是出于男人的尊严,已经离婚了,就没必要再考虑哪些。如果是因为那件事……” 江舟用力抿了抿嘴唇,“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你也该走出来了。” 江舟走了,孟梁观一个人坐在客厅里,从午后到黄昏。 他没有再抽烟,也没有喝水,就那么坐在那里,像是要把自己坐成一尊化石。 后来小武走过来,小心地说:“孟总,太太,哦,不,岁小姐说她想见您。” 听见那个“岁”字,孟梁观眼珠微动,才又有了一丝活气。 从他把她带回来,她就很安静,不哭不闹,当然也不肯跟他说话。 回来以后,他平复了一下心情,曾经上去看过她一次。 当时他是准备了一肚子话去的,她却捧一本书看着,对他理都不理。 后来他气不过,拿走她的书,她就闭着眼睛在那里打坐。 然后,他就下来了。 孟梁观扶着沙发的扶手坐起来,搓了搓脸,端起那杯冷掉的水喝一口,说:“让她自己下来。” 小武上去叫岁初晓,保镖们就都自动回避了。 岁初晓从楼梯上走下来,她还穿着她那件白色宽松的棉麻连衣裙,头发挽起,皮肤冷白,站在那里微垂着眼睛看着他,像是一位高高在上的女神。 他只看她一眼就扭过头去,拿出一根烟,直接点燃。 岁初晓站在那里,说:“我答应你,去做流产。” 孟梁观夹烟的手一顿,抬眸去看她。 岁初晓面色无波,神情淡定,“像你说的,我是婚内出轨。如果你把送我的车子和房子都收回去,凭我自己的能力,养活两个孩子确实有点困难。” 她停顿一下,“与其孩子生下来跟我受苦,不如早点了断。” 说到这里,她的喉咙一梗,抬手擦一擦涌出来的眼泪,走到她的面前,泪眼婆娑看着他,“明天就安排手术吧,我同意了。” 看着她的这个样子,孟梁观唇角抽动,下意识想来牵她的手。 她却是下意识地躲开了。 “不过,”她冷冰冰地看着他,“我还有一个条件。” 孟梁观看着她,“你说。” “孟梁观……” 这个被她叫过无数次的名字一出口,岁初晓的眼泪再也绷不住。 她抬起手用力擦一下,努力堆起一脸的笑,说:“孟梁观,我饿了。你能给我弄点吃的吗?” 孟梁观的眼皮一跳,垂眼压下情绪,转过身去,把烟蒂碾灭在烟缸里,“想吃什么?” “就是,”岁初晓回忆着,“你高考成绩出来的那一天晚上,”她的眼泪溃不成堤,“为了可以跟你考上同一所大学,很晚的时候我还在写作业,后来你来看我,我说……” 岁初晓的嗓子哽得发疼,“我说,孟梁观,我饿了……” 她捂住嘴巴,忍了好久,勾起唇角努力笑一下,才又说:“你就带我偷偷出去,吃过的那家日料。” 那是樱道口的海家日料,经营者是一对六十多岁的老夫妇。 老爷爷是中国人,老奶奶是日本人。 那天她去取餐,回来以后很兴奋地对他说:“我刚才看见,老爷爷在亲老奶奶,就这样,在额头,波的一下,哎呦喂,幸福死了……” 当时他只听着,没说话。 后来,他们回去的时候在公交车上,她说吃撑了,坐不下。 他就在空空荡荡的公交车上陪她一起站着,听她叽叽喳喳地说着他们班上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事。 公交车摇啊摇,他的嘴唇突然就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她猛地一抬头,他已经把脸转向了一边。 应该是不经意间碰到的吧,当时她是这样想的。 现在看来,真的是不经意间碰到的。 她不相信这个男人曾经爱过她。 “好。” 跟岁初晓不同,回忆只在孟梁观的眼睛里划过了很浅的一痕。 他打电话,准备让小武进来。 岁初晓看着他,说:“我不吃青芥辣,酱油要最淡的,天妇罗不要炸太透,木芽不加砂糖……” 孟梁观看着她,顿了顿,收起了手机,“我去帮你买。” 他起身就去拿他的车钥匙。 “孟梁观……”岁初晓叫他。 他转身,看着她。 她绷住即将再次倾泻而下的眼泪,“谢谢你。” 他面色沉静,声音无波 ,“不客气。” …… 时间已经是深夜了,城市也开始疲惫,车声都少了,那些保镖应该也累了。 从这里到樱道口,需要穿越整座城市。 晚上不堵车,一个来回也要至少一个小时。 当岁初晓顺着用床单结成的绳子从二楼阳台溜到一楼花园时,保镖们竟然都没有察觉。 此时春末,欧月盛开,碧绿的藤蔓爬满墙头,粉色的花朵一茬又一茬,花瓣都落了厚厚的一层。 岁初晓循着记忆,很快就找到了那个缺口所在的位置。 当她用一根木棍挑开那沉甸甸的一大蓬花时,才发现,它竟然还在。 自从两个月前她从这里□□进院,孟梁观就应该已经知道了这个缺口的存在。 这是她的秘密通道,随时逃生用的。 在这两个月里,他既没有让人来修补好,今晚竟然也没有派人来把守。 这,也许只是他的疏忽吧? 岁初晓来不及多想,先用木棍把那架花顶起来,再把那架花梯推过来,然后就攀着梯*子爬了上去。 这架欧月被她照顾得很好,从去年开始就已经爬满了墙。 这段时间她没有在这里,没有人给它们做修剪,就愈发长得张扬恣意。 岁初晓虽然已经很小心,手上、胳膊上和脸上还是被划上了很多细小的伤口。 等她爬上墙,回头又看了一眼这座她亲手打造起来的花园,还有树荫花影后面露出的那一片、孟梁观曾经站在那里要过她无数次的落地窗…… 她轻轻一笑,摘了一朵粉色的月季插在自己胸前的口袋里。 然后把手放在那里,默默告别,“孟梁观,从今天开始,我把你还给你,也把我还给我。就到这里吧,咱们,不要再见了。” 说完,她抹一把糊掉视线的眼泪,攀着垂在外面的花枝就跳了下去。 …… 看着那抹柔弱又坚强的身影在满世界的落花里一闪不见。 不远处树荫下黑色汽车里的男人,手指一颤,烟灰落地,碎得无声无息。 他闭上眼睛,头向后仰起,把将要涌出来的那些没出息的东西又倾了回去。 视而不见,是他所能给予彼此的,最后的体面。 第37章 雏菊 将归 欧阳说她的朋友岁初晓找不到了。 为此,她来公司找过孟梁观几次,可惜连公司大门都进不来,就被保安撵了出去。 最后一次,她偷看了司马助理的手机,了解到孟梁观的行程,竟然追到了他跟外商的签字仪式上,举着牌子问他:我的朋友哪儿去了? 因为那件事,司马被调离总部,下放到一家子公司去了,欧阳也跟他分了手。 这一次,孟梁观觉得某人的演技有些拙劣。 她以为让闺蜜这样闹上几次,他就真的会以为她失踪了吗?就会像上次那样低三下四费尽心机地去找她,求她和好吗? 两年前的闹剧他接下了,是因为还有曾经年少的一点痴心在里面。 现在,她都怀了别的男人的孩子了,还指望他能原谅,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人的耐心都是有限的,他也不能例外。 彻底远离了岁初晓的这段日子,是孟梁观平生过得最潇洒最恣意的一段时间。 他接连签了几个大单,推动了几个跨国大项目 ,庆功宴一场接着一场,每一场都是众星捧月,喝到酣畅淋漓。 虽然以前他也很自由,总归是有个“已婚”的头衔顶在那里,自己于责任心上过不过,那么多漂亮的姑娘也就望而却步了。 现在,孟梁观是真正体会到了单身的快乐。 徐邦说,美人就像韭菜,割完一茬又一茬,只要你有精力,完全可以夜夜换新,没必要死捆在一个人身上。 以前他竟然不懂得这个道理,白白浪费了那么多的光阴! 这晚在徐邦的夜王朝应酬,他就又遇上了几个绝色美人。 最入眼的是临时被朋友骗过的那一个。 她一袭白裙,乌发低垂,细腰袅娜,眉目温婉,不喝酒,也不玩游戏,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看着别人玩。 虽然是被朋友骗过来的,脸上却没有一点不耐烦,始终是温柔和善的模样。 美人在旁,生意谈得十分顺利,孟梁观喝得也有些多。 回去的时候,女孩主动过来扶他。 她一靠近,一缕久违的清幽甜润的香气入鼻,孟梁观就醉得更加厉害了。 他俯首过来,轻轻一嗅,“什么香?” 女孩娇羞,“是茉莉。” 他沉沉一笑,就让她上了他的车。 车门关上,光线一暗下来,女孩的轮廓朦胧起来,眼见着就成了某人的模样。 他闭上眼睛闻着空气中的那缕香,耳边就清晰地响起一声,“孟梁观。” “孟梁观,我饿了。” “孟梁观,你打算考哪所大学呀?” “孟梁观,你在大学谈女朋友了吗?” “孟梁观,你在哪里呢?” “孟梁观,我好喜欢……” 当女孩拿着一方有着清幽茉莉香的帕子来擦他额角的汗水时,他抬手挡住,接过来就丢出了窗外。 然后,他抬了抬手指,冷然道:“下去吧。” 女孩笑容一怔,不明白自己是哪里做的不对。 待她还想再争取一下,前面驾驶位的小武就已经下车走过来,把她请了下去。 这天小武送孟梁观回御海国际,他看见老板醉了,走路都不稳,迷迷糊糊中还在冷嘲:“你也配用茉莉?” 小武不知道老板在骂谁,这段时间前仆后继地往上扑的女孩子太多了。 今晚这个算是最厉害的一个,竟然还上了老板的车。 不过,最后依然避免不了被撵下去的命运。 这两个月以来,孟梁观一直都住在距离公司比较近的御海国际。 老宅那边除了按时的节庆或者长辈生日,他很少过去。 金湾那边更是再也不去了。 前天他发现丢了一本书,让小武去金湾帮他找。 书找到了,书角却不知道在哪里磕了一下,有些折了。 小武自责地说,今年夏天雨水多,金湾那边花园里的植物都长疯了。 他没注意,被脚下横生的藤蔓绊了一下,书就掉在了地上。 孟梁观安静听完,翻了翻书页,抬头却还不见小武出去。 他看向小武,小武大着胆子说:“以前您8号院的那片花园是整个金湾别墅区最漂亮的,可是,这次我过去……” 小武想起那一片荒败,心里很是难过,犹豫着要不要再继续往下说。 孟梁观闲闲翻着书页,“你说。” 小武这才又说:“旁边邻居都说,那宅子再不打理,就成第二个秋园小筑了……” 一提到秋园小筑,小武自知失言,连忙闭了嘴。 孟梁观眼神微动,面色却依然平静无波。 他抬了抬手,让小武出去了。 此时已经是夜晚,30层高窗外,二环上的车灯缀连成线,最后又各曳着细长的尾巴,流向了人间。 他疲惫地闭上眼睛,想起某个人曾经在他的花园里养过萤火虫。 大半夜的,她担心即将孵化的小虫被蜘蛛捕食,就提着她的小灯,去捅蜘蛛网。 那晚他在书房工作到深夜,偶然起身活动一下肩膀,走到窗前,就看见暗团团的花园里,只亮着几珠小地灯。 她像个夜游的小精灵,穿着及踝的睡衣,披散着微卷的长发,提着她的小灯笼,悄无声息地在那里游走。 他看了一会儿,就下了楼,去了花园。 在她举着一根竹竿清理角落里的那张蜘蛛网时,他从身后抱住她,接过竹竿帮她。 她由最初的惊吓到惊喜,然后就踮起脚,亲了一下他的下巴。 她柔声问他,“还没忙完吗?” 他没有说话,决定暂把书房的事情放在一边,只忙眼前。 后来在她俯身在那蓬山茶边的青石上轻悦地**时,水池边就轻悠悠地浮起了一个小小的光点。 一个,两个,三个,接着就画成了一片微小的星斗。 她痛苦而惊喜地唤她,“孟梁观,你看……” 他忍住即将喷薄的情绪,从背后安静地抱着她,陪她看了一会儿。 然后就把她的名字咬在齿间,带着她一起飞上了那片星空。 孟梁观轻轻地摇了摇头,把那些细小的萤火虫从脑子里赶出去,然后就给小武打了电话。 让他明天去请一家最专业的的园林设计公司,去打理金湾的花园。 偌大的清城,非他家就是专产秋园小筑的吗? 几天后他出差,事情比较顺利,回来得有些早,不过也已经快到了下班的时间。 他知道这两个月以来因为他的疯狂加班,已经快要把总经办的那些人搞疯了。 大家都希望可以趁着他这次出差,正常下几天班。 谁知道他偏巧又赶在这个时间点回来。 孟梁观想了想,难得决定仁慈一回,没有回公司。 可是,不回公司他又能去哪里呢? 回御海国际那个冷冰冰的房子吗? 还是去老宅,被父母逼着,拿着那些照片挑选李伯张叔家的那些女儿? 孟梁观坐在车里,望着从两栋大楼缝隙间穿过来的一缕夕阳,突然发现,除了公司,他竟然无处可去。 就在他再次想回公司时,小武小心提醒,说金湾那边的花园已经修整好了,可以去看看。 “金湾……”他沉吟。 那就去看看吧! 一周不到的时间,即将荒芜的花园已经被修整一新。 那些长疯的树木被修剪成各种新颖别致的造型,亭亭地立在那里。 草坪剪过,绿茸茸的一片,夕阳舒舒服服地铺展在上面。 那个被某人捡回来放在花园角落里,当做小鸟水盆的瓦罐终于被扔掉,换成了一只雕刻精美的汉白玉造型盆。 孟梁观站在那里,看着那株被修剪造型以后,用铁丝绑出悬崖邀月姿势的盆景,想起来,这还是某人从她老家的山上挖来的一棵植物。 那年清明她回家扫墓,回来的时候就无比珍重地捧回来那么一株长得奇丑无比的植物。 她说它叫雀梅,是做盆景最好的桩料。 她把它埋在花园里,就一任它那样顺应天性地生长着,直到长成一个绿蓬蓬的圆球。 就像她念书的时候,每个月底回家,那颗乱蓬蓬需要修剪的小脑袋。 他记得自己曾经问过她,说她总该耳濡目染了一些盆景技巧,怎么也不把这棵植物规整规整,做个造型出来。 他记得她当时想了好一会,然后细声细气地说:“它会疼的。” 植物也会疼吗? 植物连心都没有,怎么可能会疼呢? 孟梁观正站在那里深陷往事,那位负责花园修整的工人走过来,邀他去看他们修补的围墙。 孟梁观这时才发现,围墙上的那处缺口,已经被修补好了。 那一墙的欧月也被修剪得很是整齐。 某人的秘密通道没有了。 那个缺口现在变成了整齐的墙瓦和跟墙体同色的墙漆。 孟梁观没想到园林师傅修墙的手艺也会这般好,简直天衣无缝,堪称完美。 他应该给人家加工钱。 不过,如果有某个月夜,如果有某个人,如果她突然喝醉了想回来,门锁着,窗关着,再连这个秘密通道都没有了,她该从哪里进来呢? 眼看着孟梁观的脸色阴沉下来,那位师傅慌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的手艺粗陋,引起了这位尊贵主顾的不满。 果然,孟梁观抽了抽唇角,指了指那处修补,说:“拆掉。” 然后就大步走了出去。 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去过金湾。 公司里的事情多,老爷子的八十大寿也到了。 老人家八十大寿是族中大事,孟梁观主动承担起了寿宴庆典的安排工作。 他没有听从孟寻海“一切适度,不宜张扬”的劝告,把这次寿宴办得很是隆重。 他提前几天就开始做宣传,报纸网络上连续的大篇幅报道了老爷子八十载的风雨历程,宣传得几乎全国都知道孟氏老爷子要过八十大寿了。 到祝寿这一天,前来拜贺的人川流不息,门前车子停不下,专门租用了附近商用的停车场。 宴会是在孟氏老宅办的。 来的人太多,宅子再大也有限。 所以,除了比较亲近的亲戚朋友,其他人就都直接被接去了玉辉酒店的宴会厅。 饶是如此,老宅里依然人来人往,热闹非常。 孟老爷子已经不比几年前,虽然眼不花耳不聋,脑子却越来越糊涂,有些个老年痴呆的症状。 宴会开始,几位训练有素的侍者推着一只硕大的寿桃蛋糕入场。 全体起立,向老爷子庆贺生辰。 老爷子在儿子和儿媳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孟梁观把切蛋糕的刀子递了过去。 可是,等老爷子抬起眼睛扫视了一下全场,就生气地说:“人还没到齐,切什么蛋糕?” 孟寻海连忙说:“都已经到齐了。” 老爷子气得把刀子丢回托盘里,大声说:“小初一还没有放学,哪里就到齐了?” 老爷子这句话一出,本来热热闹闹的宴会大厅突然就安静了。 几个好事的女人还把目光投向了此时就站在孟梁观身边、盛装出席的林明穗的身上。 大家都知道,当年孟梁观跟岁初晓的娃娃亲,是老爷子一手撮合的。 后来岁初晓搅黄了林明穗和孟梁观的订婚仪式,孟寻海几乎气死,声称绝对不可能让岁初晓嫁入孟家。 最后也是老爷子定了主意,接纳了她。 大家都以为老爷子不过是为了同乡的面子和岁初晓父亲的恩情,现在看来,这位老爷子,对岁家丫头倒是有些真情。 孟寻海眼看着议论要起来,连忙去哄老爷子,“晓晓的学校没有放假,今天就不回来了。” 老爷子却背起手大声说:“又骗我!昨天晚上我还看见小初一背着书包回来了呢,怎么没有放假?” 老爷子这样一闹,多数人安静,那几个长舌头的终是忍不住小声议论起来。 一个女人说:“说的也是,虽然不是孟家媳妇了,养她这么多年,也算半个孙女了,这样的日子竟然都不到?” 林明穗看了孟梁观一眼,连忙帮腔,“想来初晓妹妹应该是忘记了。” 那个女人又说:“这么大的声势,就是忘记了也该想起来了吧。” 又有人接话说:“显见是薄情寡义的,不然也不能……” 那个长舌妇的话没说话,望着孟梁观冷冷扫过去的眼神,连忙闭了嘴。 孟寻海无奈,看向孟梁观。 孟梁观今天意气风发,气宇轩昂,西装笔挺,皮鞋铮亮,发型也打理得一丝不乱。 本来就是帅得恍若天人的人,这样一特意打扮起来,愈发成了全场的焦点。 在场的那些女孩子除了林明穗,都不敢抬头去看他,等跟他擦肩而过,又回头顾盼,恨不能把眼睛黏在他的身上。 孟梁观走到爷爷身边,笑着哄道:“晓晓学习紧,补课呢,您快切,切了我还得给她送一块去学校呢。” 听孟梁观这样一说,老爷子就着了急,“那可不能耽误,快拿刀过来。” 在孟梁观的帮助下,老爷子颤颤巍巍地切下水果最多的一角,用盘子装了,刚要嘱咐孟梁观好生送过去,抬头往门口一看,就又生起气来。 “我就说你们骗我!爷爷过生日,小初一怎么会不来呢?” 说着,他冲门口招了招手,高兴地说:“初一乖,快过来,爷爷切第一块给你。” 听老爷子这样一说,一厅的人齐刷刷都向门口望了过去。 站在门口的人则自动往旁边站,让出了一条通道。 孟梁观心口一紧,插在裤袋里的手握成拳,也跟着望过去。 可是,门口空空荡荡,除了燃放爆竹时炸裂的一地红屑,哪里有半个人影? 惊讶的声音同时在大厅里响起来,“怎么回事啊?根本就没有人啊!” 老爷子却不管不顾,连扶都不用扶,健步如飞地跑到门口,冲着外面喊着:“小初一,你这孩子怎么连爷爷都不叫一声就跑了?” 老爷子很是失望,孟寻海和护工连忙跑过去扶住他,他还兀自伤心,“这孩子,一定是受了什么委屈,都不跟爷爷说话了。” 林明穗气到脸色发白,不由就向孟梁观望过去。 就见他已经吩咐着佣人去分发蛋糕了。 然后,他就一手插兜,一手拿着果签,百无聊赖地在老爷子刚才切下的那块蛋糕上签了一颗草莓放进嘴里,面无表情地慢慢咀嚼着。 那只插在裤袋里的手,却把衣料都攥出了褶皱。 这一天的午饭后,老爷子躺在他最喜欢的躺椅上,拉着孟梁观的手,迷迷糊糊地说了很多话,说到最后,就又提起了那个人。 他说:“小初一是个好孩子。” “你别看她什么都不说,其实呀,心里明镜儿似的。” “你不要欺负她。” “她无父无母,只把你当唯一的亲人。” “你去找她,就说爷爷说的,让她回来,回家来……” 说到最后,老人累了,声音低下去,渐渐低沉入了梦乡。 孟老爷子这一睡,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三天后在老爷子的葬礼上,前来吊唁的人比寿宴上的人还要多。 老爷子一生拼搏,打拼下偌大的产业,难得还倾心慈善,创建过很多利国利民的公益慈善项目。 他的离世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这三天前来拜祭的人络绎不绝。 可是,直到老爷子入土为安,他临走前惦念的那个人却一直都没有出现。 葬礼结束,孟寻海和梁丽华直接累倒,回房休息了。 天色已近黄昏,秦姨按照她老家的习俗,弄了一些黄纸,在花园角落里一边烧,一边念念叨叨。 孟梁观也很累,身心交瘁的那种,却依然地一点都不困。 他搬了一把椅子放在门前,坐在那里看着秦姨烧纸。 仲夏的黄昏没有多少风,那些灰烬却如同黑色蝴蝶一般,在那里盘旋不去。 孟梁观望着落在他手背上的一点灰烬,想拈起来,手一碰,却又化掉。 他怔了怔,就突然想起老爷子去世那天的怪异举动。 他从来不信鬼神这些,此时后背却是不由地阵阵发紧。 按说不应该出什么事的,那一天小武是一直跟着,亲眼看着她走进荷风苑的。 小武回来还说,她应该是崴了脚,走得很慢,可是,最终是进了小区的。 孟梁观的心里慌乱起来,他拿起手机,拨出了那个虽然已经删除却像是被刀子刻进脑子里的号码。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 孟梁观又试了一遍,还是同样的结果。 号码是没有错的,是她两个月前还在用着的。 又注销了一个吗? 分一次手注销一个号码,她也不嫌麻烦。 不过,既然可以去注销号码,就说明起码人是没有事情的。 孟梁观靠在椅子上想了一会儿,唇角一勾,冷冷一笑,心说,都已经这样了,是死是活与他什么相干? 闻着空气中送过来的纸张燃烧的气味,孟梁观闭上眼睛,只想略微休息一下眼睛,没想到多日不至的睡眠竟然不期而至。 等他心口一悸突然醒过来,时间也才一瞬,夕阳却已经沉入低树。 他揉揉脖子,直起腰,刚要站起来,手指上滑腻温润的触感往他心口一撞。 他低头一看,就见自己的身上果真就披了一条羊绒毡。 乳白色,四角绣着几多小雏菊,羞羞怯怯的,像是唯恐被人发现了它们的开放似的。 孟梁观吓了一跳,梦中的情景竟然成真了吗? 在他睡着的时候,她回来了,还给坐在风口里的他披上了毯子。 孟梁观心跳不已,拿起那条毯子,刚要去问秦姨,一股沉幽清净的香气就溜进了他的鼻子里。 刚才好像也是因为这缕香,让他的心里异常安静,所以才不知不觉睡着的。 孟梁观拿起那条毯子凑到鼻子下面一闻…… 脑子里雪山崩落,冰天雪地…… 他像是被火烫到,一下子就把那条毯子丢到了一边。 那边秦姨已经完成了她的仪式,拍了拍身上的灰往这边走过来。 孟梁观强压下内心深处不受控制的颤栗,再拿起那条毯子问秦姨:“这是谁的?” 秦姨说:“是太太见你好不容易睡着了,不敢叫你,怕你醒了再睡不着,就拿了这条毯子给你披上了。” 孟梁观忍住几乎要嗑响的牙关,再问:“不对!这,不是岁初晓的吗?” 秦姨被孟梁观的脸色吓到,怔怔地说:“春天的时候,晓晓来过,说亲手擀的羊绒毡,给太太新做的。” 孟梁观的手指攥到发白,压着声音问:“用什么洗过吗?” 秦姨摇了摇头,“应该没有,太太说是第一次拿出来用。” “那这香味,”孟梁观把毯子举起来,眉眼凶悍,“这香味是哪里来的?” 秦姨被孟梁观的眼神吓到,想着不会是自己刚才烧纸引来了什么,让这孩子中了邪吧? 这时候,梁丽华听见声音从房间里面走出来,她把一只小香袋递给孟梁观,说:“应该是这个?” 这是跟着毯子一起的,梁丽华刚才拿毯子的时候突然从里面掉出来的。 她只认为是普通的香薰包,随手就丢在了一边。 她不能明白自己的儿子为什么会如此纠结这个再平常不过的气味。 不就是茉莉吗? 院子里的茉莉花开放的时候,满院子都是这个味儿。 孟梁观把那只香袋接过来,手忙脚乱地拉开那个封口的抽绳,把里面的香料倒出来摊在掌心,仔细辨认着。 “茉莉,生姜,当归!” 是生姜和当归! 他苦苦寻找的,被那家国际知名香氛公司研究了几年都没能做出来的配方,竟然就只是这简简单单的几样? “生姜,当归……” 孟梁观笑起来,你的意思是,将要归去吗? 想得美! 第38章 铁线莲 无牵无挂无碍 孟梁观收了那个香袋,驾起车子准备去找岁初晓时,才突然发现,他竟然不知道她的小自然的具体位置。 等他在导航里输入“小自然城市农场”,看着那个跟孟氏大厦仅一街相隔的位置,心里更是难受得就像是被什么揪住。 也就是说,结婚两年以来,他们明明只隔着一条街,他竟然一次都没有接送过她上下班。 这让他想起前年夏天的一天,那时候他们结婚没多久,她的小自然还在装修。 听秦姨说她每天早出晚归,多数时候忙到太晚错过了公交车,就干脆在那边的办公室里凑合一晚。 那天他出差回来,特意打电话给她说他已经下了班,正准备去金湾。 一听见他的声音,她特别高兴,连忙就说收拾一下马上回家。 他答了一个好,就要挂断电话,就听她又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外面雨好大,你可以来接我一下吗?” 那时候他已经开车出了公司,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大雨,就说让她多等一下。 等他刚要并线准备下高架时,导航里的语音被她听见,她才知道他已经上了二环。 于是,她连忙就说不用了,她可以坐同事的车回去。 然后他就真的没有返回去接她。 现在想起来,她的小自然里都是一些刚毕业的学生,估计连车子都没有,怎么会有住金湾这边的同事? 即便是有顺路的同事,外来车辆也进不了别墅区。 从别墅区门口到8号院还有那么长的一段距离要走,她顶着那么大的风雨,就是有伞也会被淋透。 果然,那天他站在窗前等她时,就看见她抱着自己的包包,举着一把被风吹断龙骨的伞,浑身湿透地跑进了院子。 那一刻,他的心里是有过愧疚的,愧疚自己没有返回去接她。 可是,等他掐灭了烟走下楼去,就看见她连湿衣服都来不及换,正把一只跟她一样被雨浇透的小东西从包里抱出来,小声而兴奋地跟秦姨说着什么。 等她听见他的脚步声一回头,看见他冰凉又厌恶的眼睛,脸上的激动和兴奋瞬间消失。 她怯怯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说:“你别生气,我就是看它太可怜了。你放心,我明天就送它走。” 自从被自己养的兔子咬伤以后,他就讨厌一切长毛的东西,尤其讨厌他们被雨淋湿后那一股子潮湿腥臭的气味。 她知道这一点,所以就连她家那条被她从小养大的金毛都要寄养在别人家里。 可是,她却在这样的一个雨天,把这么个小东西抱回了家,不仅让他多等了她那么久,还把自己弄到浑身湿透。 看着她被雨淋得苍白的脸,他生了气,不顾她哀哀挽留的眼神,径直拎了外套就回了御海国际。 三天后他再次出差,去金湾那边拿他遗落在那里的文件时,听秦姨说,那条小狗已经被岁初晓送走了。 秦姨还说,那天他走后,半夜的时候她就发起了高烧,第二天却还坚持挤公交去上班。 秦姨很心疼,说她工作的地方距离金湾实在太远了,她一个小姑娘来回很不方便。 那一刻,通过别人的述说,他才感觉到了自己对她的欠缺。 于是,他让司马去给她提了一辆车。 她打电话来的时候他已经到了另一座城市,正在谈生意。 她的声音里难言激动,也难掩忐忑,她先谢了他,然后又小心翼翼地表示,车子太贵了,还是退掉吧。 那时候他在忙,只随口回了一句,“已经送给你了,怎样处置你随意。” 虽然她最终没有把车子退掉,却开得十分珍重小心。 他有时候回金湾,会看见她在院子里洗车。 阳光晴好,穿着长筒的雨靴,戴着宽檐儿的渔夫帽,举着水管,很温柔地把水淋在车身上,然后再打出泡沫,小心翼翼地去擦拭。 那珍重小心的样子比给自己化妆还要认真。 他责备她为什么不开去洗车店洗,非要这么辛苦地自己动手,她说洗车店的小哥哥有些粗鲁,担心会把车车刮花。 他觉得她太过执拗,直到那天听见她跟欧阳讲电话,她羞涩而又满足地说:“他给买的嘛,脏一点碰一点都好心疼的。” 原来,她珍惜的并不是车,而是他的那份情义。 那算什么情义?不过是他在等飞机的间隙,偶然良心发现,随口一句交代给下属去办的一件小事。 到了她那里,却成了那般的珍重。 想一想,结婚这两年,他坦然地享受着她的所有顺从和温柔,他的任何要求她都没有忤逆过。 可是,他又给过她什么? 除了床笫之时短暂的温柔,他给予她更多的却是长久的冷落和疏忽。 如果最后证实,那一天那个于彻骨寒冷中拼命护住他最后一口气的人真的就是她,他又将以怎样的心情面对现在的彼此呢? 付出的不断在付出。 获得的永远不满足。 这样一种不对等的输出和输入,她是怀着一种怎样的执念,才会坚持这么久的呢? 下午七点钟的城市,正是一天之中的第二个高峰期。 孟梁观穿过庞大而芜杂的拥挤和等待,终于赶在小自然关门以前到达银座。 这时候游客都已经退场,所幸工作人员还没有下班,正在对场地进行着例行保养。 孟梁观急匆匆推门而入,刚走到入口那里,却被人叫住了。 “不好意思先生,我们已经打烊了,不接待……孟先生?” 小苗对于在这里看见孟梁观很是惊讶。 孟梁观也有些意外,“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小姑娘不是平安居的小管家吗? 小苗说:“平安居已经卖给别人了……” 她的话没有说完,孟梁观一惊,“卖了?什么时候?” 小苗意外地看着他,“两个月前就已经卖掉了,卖给了一位画家做工作室,您不知道?” 孟梁观抿抿薄唇,往里面看了看,“岁初晓在不在?” 小苗又意味莫名地看了他一眼,“岁姐姐已经两个多月都没有在清城出现过了,欧阳姐姐现在到处在找她,您不知道?” 小苗的家和学校都在外地,对于她十分崇拜和喜欢的岁姐姐跟这位孟先生的过往,她了解的只有那天在平安居所见,以及网络上可以搜到的一点边边角角。 最开始她以为,这位孟先生长得帅,还有钱,看样子对岁姐姐也是挺在意的,还觉着他是挺好一人。 可是现在…… 自从她隐约听欧阳姐姐说,岁姐姐好像是被这个男人伤害到以后,她就不那么认为了。 岁姐姐温柔善良,人长得漂亮,却一点也不傲气,会理解懂包容,工作能力又那么强,能让她伤心流泪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所以,小苗对于这位突然到访的客人,没有多少欢迎的意思,只希望他可以赶紧离开,不要耽误他们下班。 而孟梁观对于小苗的话是不肯相信的,他相信岁初晓可以丢下他,却不信她丢得下小自然。 小自然对于欧阳和小苗来说也许只是一份工作,对岁初晓来说,却更像一个梦想。 从构想到规划再到付诸行动,她付出了太多的心血在里面。 孟梁观记忆中她唯一拒绝过他的那一次,就是因为小自然。 那是在小自然正式开业前一个月,通过两次试运营,岁初晓发现了几处急需改进的地方。 那天晚上他回去的时候,正看见她坐在电脑前做方案。 他走过去亲了亲她的耳朵,就把她抱起来放在了桌子上。 他以为接下来会是她一如既往的温柔和承欢,没想到她却小小地挣扎了一下,小声说:“今晚可不可以不要……” 他把这当成了她的小脾气,毕竟他们已经又有两周没见面,她应该是有点生气了。 他没让她说完,就把她压了下去。 到半夜他醒来发现她不在,找去书房才发现她披着一条毯子坐在那里赶方案,把眼睛都熬红了。 现在想想真的是不应该。 他只需要一个可有可无的应酬就可以推开她的思念,而他却在她那么紧张的时候只顾自己的宣泄。 往事太咬人,孟梁观急切地想见到岁初晓。 哪怕被她骂上几句甚至甩一个耳光,都比这样不闻不见要好上一百倍。 他不管不顾,沉着脸继续往里走。 小苗追着来拦他,“不好意思先生,我们已经打烊了,您如果想参观体验,麻烦明天购票入场。我们老板在里面赶方案,请您不要打扰!” 他们老板在里面? 这就是明明在的意思,竟然还骗他说不在! 孟梁观一听小苗这样说,就愈发大步往里走。 他现在不想跟其他人浪费唇舌,他有一肚子的话要问岁初晓。 他大步流星往指示牌标注的办公区里面走。 小苗眼看拦不住,连忙就去叫保安。 就在孟梁观已经走到那个门前攀满白色铁线莲的办公室门前时,保安大张赶过来,伸手就扳住了他的肩膀。 孟梁观只回手一握再一掀就把人高马大的大张给推到了一边。 小苗着急了,“孟先生,您再这样我们就报警了!” 孟梁观哪里听这个,伸手就要去推工作室的门。 这时候,门却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等孟梁观一看见从门里走出来的那个人,脸上的神情瞬间就由刚才的期待变成了愤怒。 站在门口的这个男人,个子不矮,皮肤却白得像鬼,不是林明旭还能是谁? 孟梁观看了林明旭一眼,又抬头看了看工作室门口的标牌:初晓晴曦 这个名字还是他帮岁初晓起的。 当初她给她小自然的各个工作区都起了很多好听的名字。 她工作间的这个“初晓晴曦”,是他取自宋代词人的一句“初晓晴曦为写真,嫣然一笑换颦颦。” 他曾经想着,等有空了就来她的初晓晴曦看一看。 没想到,他第一次来到这里,看见的却是这个最让他讨厌的人。 尤其当他看见林明旭身上披着的那条乳白色绣着小雏菊的毯子时,心中的火气摧枯拉朽,压也压不住。 他一步上前,一把就揪住了林明旭的脖领。 这一次,林明旭不躲也不避,站在那里,任由他的拳头携着风扑过来。 可是,孟梁观的拳头却在距离他的鼻子几厘米的地方停住了。 林明旭肩膀上的毯子滑落,露出了别在他衣袖上的一截黑纱。 孟梁观的瞳孔震动,爷爷去世前说过的那些怪异的话再次涌上心头。 他丢开林明旭,立刻跑进工作间去找,岁初晓却没有在里面。 他赤红了眼睛,再次揪住了林明旭,“谁死了?” 他在为谁致哀? 林明旭目光凝涩地望着前方,漠漠地说:“你都想知道什么?现在可以问我了。” 他说着,泠泠一笑,‘‘她死了,我现在已经无牵无挂,没有任何障碍了。” 第39章 雪绒花 怎么暖也暖不过来 林明旭的妈妈徐慧敏女士去世了。 对于林明旭来说,他失去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一位亲人,同时,当年跟岁初晓一起被人逼着发下的毒誓,也烟消云散。 四年前,为了让自己那个身担家族命运重任的儿子孟梁观彻底断掉对岁初晓的痴心,孟寻海求着梁丽华帮忙,让她给岁初晓介绍了一个男朋友,就是林明旭。 一开始,岁初晓答应得很痛快,林明旭特别高兴。 他喜欢岁初晓,从在孟家游泳池旁边,她帮他从那个恶少手中夺回眼镜的那一刻,他就喜欢上了她。 可是,他的自卑却让他从不敢把这份感情流露一丝一毫。 在林明旭的眼中,岁初晓就像仙女一样,长得漂亮,脑子聪明,还那么富有正义感。 而他,做为不被承认的私生子,从小就饱受歧视和欺负。 现在,跟他相依为命的妈妈还得了很严重的肾病,每个月靠透析活命,开支巨大,家里已经渐渐不能维持。 所以,当他们一起从孟家出来以后,他就想跟她说,不要为了长辈的面子就勉强答应,他其实是配不上她的。 没想到,还不等他开口,她却先告诉他,这不过是一场戏。 他很失望,却很感激。 感激岁初晓的坦率直言,没有把他当猴子一样哄下去。 那时候的他又穷又弱,可以送给心爱女孩的,唯有尽心尽力的帮助。 所以,只要她想去做的,他都会尽心竭力地去帮忙。 在他听说岁初晓一直在寻找她爸爸的那本笔记本时,就到处帮她打听寻找。 后来终于让他听说,他们镇子附近一位年轻时在外地收废品的老人手里有一本书,很像岁初晓想找的那本笔记。 他告诉了她,她很高兴,连老家溪山都来不及回,就趁着寒假跟他去了他的老家。 只可惜,他们没能见到那位老匠人。 等她要离开时,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雪挡在了他们的镇子上。 那个时候,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 林明旭的妈妈徐慧敏就说,反正她回家也是一个人,不如留下来跟他们一起过年。 岁初晓看着道路疏通无望,也就答应下来了。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林明旭发现,岁初晓身上有一种很强的随遇而安,却又不安于现状的个性。 那是她第一次去东北,在那样的冰天雪地里,他以为她会不适应,没想到她竟然比半年不回家的他适应得还快。 尤其跟徐慧敏女士的关系还处得特别的好。 他觉得,她就像是水,待在孟梁观那样的人身边,就是温婉静默、照一弯新月的秋池水;待在需要她拿主意的团队成员的身边,就是包罗万象,灵感迭出的大海水;而待在比她年长却又志同道合的徐慧敏女士身边,就成了欢快流动的小溪水。 徐慧敏女士年轻的时候长得高挑漂亮,性格外向开朗,也很能干。 这么多年,她一个人带着林明旭,种大棚,开农家乐,到后来她得了病,日子虽然一直都是辛苦艰难地过着,却不改她开朗乐观的性格。 岁初晓跟徐慧敏很对脾气。 因为她的加入,在年底的这几天里,林明旭的家里一直都充满欢声笑语。 两个女人,不是在徐慧敏自己搭建的温室大棚里交流种植经验,就是一起盘着腿坐在热炕头上蒸豆包,剪窗花,缝香包。 岁初晓用茉莉花、生姜加上当归做的香包,就是跟徐女士学的。 到晚上的时候,徐女士就拉着岁初晓,就着一只猪耳朵,陪她喝上两盅小酒。 那时候徐慧敏遵照医嘱,已经不能喝酒了。 她就在自己面前放一个酒杯,说到高兴的地方,就跟岁初晓碰碰杯。 两个女人热络的就像忘年的闺蜜,倒是把林明旭这个引荐者给排除在外了。 不过,林明旭特别特别地高兴。 那是自从妈妈生病以来,他过得最快乐的一个新年。 如果那两个不速之客不来的话。 林明旭还记得那一天已经是大年二十九。 镇子上的游客已经很少了。 他早起打开门,正要清扫门前的积雪,就看见一辆豪华的轿车正停在他家门口。 他一打开院门,那些人就立刻不由分说地把大包小包的行李提下来,径直进了他家旅店。 然后,他就看见穿着黑色貂皮大衣的孟梁观从车上下来,看了他一眼,就又转身牵下了穿着白色雪狐毛大衣的林明穗。 他们说,他们是来体验雪乡美景的,就住在他家店里。 这可是稀罕事,距离镇子不远的县城里,多少豪华酒店不能住,两位尊贵的客人竟然偏偏选中了他家这爿几乎都容不下他们带来的那些漂亮皮箱的小旅店。 林明旭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其实,孟梁观对岁初晓的心一直都没有死。 孟梁观这样做,一定是担心岁初晓在他家过年,会被他欺负。 可是,他却又拒绝不了他们,因为,他们给的房费太诱人了,足够他妈妈半年的治疗费。 他迫于金钱的势力,忍气吞声地给他们开着房间。 就在这时候,岁初晓睡到自然醒,打着哈欠从二楼客房里出来。 那个时候,应该是是林明旭自从认识岁初晓以来,她最胖乎的时候。 少女的她穿着小黄鸭造型的珊瑚绒的长睡衣,粉团团的小脸上还敷着昨天晚上跟徐女士喝酒后留下的晕红。 岁初晓跟孟梁观两个人,一上一下,一个站在二楼的楼梯口要下不下,一个斜倚在柜台的桌子上似笑非笑。 他们四目一对,岁初晓的一个哈欠直接就憋了回去。 岁初晓应该是觉着自己是还没有睡醒,正在做梦,所以嗖地一下就又跑了回去。 而孟梁观看着她在别人家睡到蓬乱的鸡窝头,气得把手里的口香糖盒子都捏烂了。 显然,两个人都还介意着对方。 说实话,看着他们两个这样眉眼一走,不嫉妒不生气是不可能的。 林明旭一生气,就故意给孟梁观和林明穗开了一间大床房。 这时候,一直站在旁边皱着眉、嘟着嘴嫌这嫌那的林大小姐终于对林明旭露出了一点嫌弃以外的表情。 她娇羞而又忐忑地瞟了孟梁观一眼,孟梁观却根本就没有看她,而是拿过房卡往林明旭的脸上一甩,嘲道:“你以为都跟你们一样?还没怎么样呢,就搞到一起来过年?” 他说得很大声,显然不只是说给林明旭听的。 林明旭刚想发火,就看见岁初晓已经换好了衣服从楼梯上下来。 她很自然地把林明旭把旁边一推,说:“你去后面帮阿姨做饭,我来开房。” 说着,她扭头看着孟梁观,微笑着说:“您想要什么样的房间呢?现在淡季,房间很多,可以随便选的。” 孟梁观迎着她的笑脸,冷冰冰地问:“你住哪个房间?” 岁初晓面色不改,“我住202.” 孟梁观一笑,“那就给我201.” 于是,那一天,根据孟梁观的意思,他的房间开在了岁初晓的隔壁。 根据林明穗的意思,她的房间则开在了孟梁观的对门。 到晚上的时候,因为地方偏僻简陋,没有什么娱乐场所,孟梁观睡不着就挨个敲门叫人陪他打扑克。 已经过年了,旅店里可以被他叫到的,除了林明旭就是岁初晓。 四个人聚在孟梁观的房间里玩升级。 林明旭和岁初晓一组,孟梁观带林明穗一组。 林明旭是直到那一天才只知道,他那位从头发丝精致到脚指头的同父异母的姐姐,脑子是真的不好使,几张牌都记不住,每次都主动往对方手里送分。 几局玩下来,他和岁初晓配合默契,一局没输过。 相应地,孟梁观他们就一局都没赢过。 林明穗还一直撒娇使性子,说岁初晓和林明旭打通牌,是一对死老千。 岁初晓任她讽着,不急不躁,安安静静,该吃分吃分,该赢牌赢牌,每赢一局就故意跟林明旭击掌庆贺。 到最后一局,林明穗又来了一个不过脑子的送分,让他们连胜了四级。 看着岁初晓和林明旭再一次击掌庆贺,孟梁观终于有些忍不住,吼了林明穗一句,“你也记点牌呀!” 这在岁初晓的感觉里,已经算是相当温柔的了,孟梁观以前都是直接敲她脑壳儿骂她是小猪的。 没想到,林明穗积攒了一整天的委屈一起爆发,把牌一摔,哭着就跑了出去。 三个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孟梁观看了岁初晓一眼,出去哄了。 牌局到此结束,各回各房,各睡各觉。 林明旭家的旅店属于民房改建,一个楼层就只有一个卫生间。 半夜的时候,岁初晓起来上卫生间,回来的时候经过孟梁观房间的门口,突然就听见里面传来了林明穗压低声音的哭泣。 她的心里一酸,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刚要赶紧低头走开,房门却突然被推开了。 孟梁观站在门口,冷脸冷眼地看她一眼,然后林明穗就裹着她露着大腿的睡裙从里面哭着跑了出来。 等她一看见岁初晓,就用力推了她一把,跑进房间,彭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岁初晓很尴尬,一时看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这个时候还是赶紧离开最好。 可是,就在她拔步就要往房间跑时,孟梁观一个大力拉扯,就把她扯进了他的房间里。 他把她按在墙壁上,大手撑在她的耳侧,低头看着她,沉重的呼吸灼得她惊慌失措。 他压着声音质问她,“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要跟着他来这里?还知不知道自己是个女孩子?” 她努力抑制住颤抖,说:“他,是我男朋友。” 你管不着的。 孟梁观突然就生了气,一拳砸过来,岁初晓吓得一捂脑袋,那一拳却落在了墙壁上。 她很害怕,却忍住了没敢叫,对面就是他的未婚妻,她如果叫起来,他的名声往哪里搁? 然后,他就笑了一下,让她走了。 那一晚,岁初晓翻来覆去直到快天亮才睡着。 第二天早上刚醒过来,就听说林明穗不见了。 周围邻居说看见一个身穿白色羽绒服的女孩子,拖着行李箱,哭哭啼啼地向镇子外面走去了。 大家一听都着了急。 林明穗就是温室里的一朵娇花。 突然来到这冰天雪地,危机四伏的东北大森林,好吃好喝都不一定过得下去,何况她还堵着气。 而这几天附近的公交车都断了,大家出行都是靠狗拉爬犁,她一双脚,能走到哪里去? 据看见她的人说,她走的路还不是出镇的路,而是进山的方向。 大雪封山,事关重大,稍有差池就是人命关天。 徐慧敏立刻叫来了本村的两位表哥帮忙找人,表哥又叫了两位熟悉山况的朋友,大家一起进山寻找。 林明旭当然是跟着的。 人是孟梁观带出来的,他自然也脱不开。 可是,看着两个人自从昨天见面就一直剑拔弩张的样子,岁初晓不放心,也跟着一起去了。 到了山里,表舅他们继续深入,林明旭则带着孟梁观和岁初晓,沿着一个疑似有林明穗脚印的分叉路去找。 这条路其实挺宽的,平时都可以通车。 因为现在上面布满积雪,一侧又是悬崖,他们三个走得小心翼翼。 路虽然危险,脚印却越来越清晰,他们断定,林明穗应该就在前面,不由就都加快了脚步。 走到危险的地方,林明旭伸手来牵岁初晓,岁初晓刚要把手伸过去,孟梁观却把林明旭一推,牵住了她。 岁初晓脸颊一红,把他挣开就拉住了林明旭的衣角。 林明旭看了孟梁观一眼,故意就把脖子上的围巾摘给了岁初晓。 看着两个人相亲相爱地在那里互戴着围巾,还有林明旭抛过来那个挑衅的眼神,孟梁观再也忍不住,走过去,一拳就把林明旭打在了地上。 林明旭也是憋了一肚子气在心里的,爬起来就跟孟梁观打在了一起。 岁初晓急得直喊,却止不住两个打红了眼的男人。 林明旭为了给妈妈治病,一个人打着两份工,平时省吃俭用的,虽然个子长得不比孟梁观矮,力气上却绝对比不过跆拳道黑带的孟梁观。 眼看着林明旭被孟梁观打趴在地上,岁初晓冲过去护在他的身前,冲孟梁观喊着:“不准你打他!他是我男朋友!你滚!你滚回你的清城去!” 孟梁观嗜血的眼睛渐渐地在岁初晓的骂声中冷却下来。 他擦了擦唇角的血,冷冷一笑,故意说:“我会滚的,不过得等我找到我的未婚妻。” 他说完就独自一人踏上了继续前行的路。 岁初晓看着他消失在风雪中的背影,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林明旭却站起来,说:“他也不熟悉路况,总不能还没找到那个,再丢了这个,我去跟着他。” 岁初晓连忙嘱咐,“别再打架了。” 他笑一下,“你不跟着应该就没事了。” 一句话,说得岁初晓心里泛起苦涩。 接下来,她就在路边找了个背风的地方等着他们回来。 林明旭追上孟梁观,他们没有走多远,就在一个山垭口找到了蹲在那里哭的林明穗。 一看见他们过来,林明穗立刻就跑到了旁边的悬崖边站着。 林明旭看着太危险,想拉她回来,她却哭着大喊大叫,非让孟梁观去跟她说话。 孟梁观走过去,她就哭着让他说爱她,答应会娶她。 那个时候,孟梁观的心情很不好。 这一次他来这边是找了借口瞒着家里的,不知道林明穗怎么听说了,大晚上的让司机送她到机场,非要跟着。 孟梁观实在甩不开,才带她一起来了。 他是真没想到昨天晚上她会去敲他的房门,还脱光了钻进他的被窝里。 昨天晚上他就生了气,直接把他赶了出去,没想到现在却又寻死觅活地逼他答应娶她。 其实,什么青梅竹马,什么天作之合,那都是大人跟外面的人说的。 小时候他什么时候喜欢带她玩过?长大了更是从没对她有过想法。 孟梁观很后悔,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把她直接扔在机场呢。 眼看着林明穗哭哭啼啼,非让他抱,不然就不下来,孟梁观实在是被闹得没了耐心,说了一句“你爱走不走吧”,转身就往回走。 看着孟梁观无情离开的背影,林明穗的眼泪就渐渐冻住了。 她长得这么漂亮,家世又这么好,从小到大围着她献殷勤的男生不计其数,凭什么就只有他不喜欢她? 这一次,她丢下所有的骄傲,死皮赖脸地跟着他来到这里。 一路上他都没怎么正眼看过她不算,一到这里,眼睛却黏在那个乡巴佬的身上下不来。 尤其是昨天晚上,他竟然还那样对她,骂她没有廉耻。 她是因为他才没有廉耻的呀! 在别的男人面前,她一直都是那只骄傲的凤凰,只有在他眼里才连那只乡下来的小土鸡都不如了。 林明穗擦了擦眼泪,冷冷地望着那个身影,喃喃道:我得不到的,那只小土鸡绝对也不能得到! 孟梁观走到林明旭的面前,还是有些不放心林明穗的状态。 虽然他再也不想跟林明旭说一句话,还是忍着气对他说:“你去帮忙劝劝,毕竟算是你的姐姐。” 林明旭冷冰冰地看他一眼,怼到:“我比你善良,不是我姐姐也会劝。” 说着,他站起来就要走过去。 就在两个人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孟梁观的后背突然被人狠狠一推。 雪天路滑,他都没有来得及回头看一眼,就滑下了积雪的山崖。 林明旭望着林明穗红肿却沉静的眼睛,怔了好一会儿,却不敢跑到崖边去救人。 他害怕,他觉着她会把她也推下去。 就在林明旭发怔的时候,林明穗摘下脖子上的项链递给他,冷冷冰冰地说:“这条项链是爸爸才给我拍到的,价值二百万。你半价卖掉也足够给你那个病秧子的妈治病了。” 林明旭看着她,不敢去接。 林明穗径直塞进他的手里,说:“你知道怎么办吧?记住,别人问我,就说没找到;问他,就是失足坠崖。不要试图去救他。否则,我去坐牢,你和你妈也活不了。” 她说完,拖起她的行李箱就走了。 山崖很高,如果孟梁观运气好,摔下去只剩半条命的话,冻上一夜,剩下的半条也就没有了。 这一路,林明穗再也没有回头,她叫的车就在前面山角等她。 林明旭攥着那条项链,做了好长时间的心理交战,毅然决然冲着来时的路跑了下去。 可是,他最终还是没有跨过良知这一关。 当岁初晓问他,孟梁观在哪里时,他只略一犹豫,就把什么都说了。 岁初晓都没听完,立刻跌跌撞撞地向着那处悬崖跑去。 天已经快到下午,风雪又起来了。 岁初晓站在孟梁观落崖的地方大声呼喊着他的名字,回应她的却只有群山的回响。 看着渐渐弥漫上来的雪雾,林明旭想拉她下山,去找专业的救援队来救。 她冷静下来,对林明旭说:“麻烦你去叫人。” “你呢?” “我去下面找他。” 他以前就不爱穿厚衣服,冬天的时候也只是一件T恤,一件夹克就过冬。 昨天来得时候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竟然穿了一件貂儿。 今天就丢开不穿了,换了一件薄款的羽绒服。 这样的天气,他却只穿着那样的衣服,如果他已经被摔晕了,都不用等救援队到来,估计就冻死了。 林明旭被吓住了,“你疯了呀?” “我没疯。”岁初晓眼神淡定,“我看了下面的地形,除了有点积雪,并不比我们溪山的山更陡。这样的山崖,我小时候跟着妈妈经常爬 。” 林明旭劝不住,想直接把她拖走。 她刚才还清明坚定的眼睛,突然一下子就泪水模糊了。 她说:“林明旭,你不知道,他如果死了,我是活不了的。” 这句话,就像是一块从天而降的石头,狠狠地砸在林明旭的心上。 他感觉,坠入崖底的不是孟梁观,而是他自己。 他从此就死了心绝了念,眼睁睁地看着岁初晓柔弱的身影攀着一株崖柏跳下去,而没有去阻拦。 然后,他就咬着牙转过身,抹着疯狂往外涌的眼泪,拼了命地跑去叫人。 接下来的事情,孟梁观就都记起来了。 他耳边现在还回响着那个柔软却坚定的声音,“孟梁观,你醒醒,你不要睡,我在,我在呢,你抱着我……” 后来,风雪愈大,救援队迟迟不来。 摸着他渐渐失温的身体,她把自己的羽绒服脱下来裹住他的身体,毛衣脱下来包住他受伤的头,衬衣脱下来盖住他已经没有知觉的脚。 再后来,林明旭的表舅按照林明旭的指引从崖上下来救人。 当那位表舅看见山坳坳里,那个几乎半裸的小女孩蜷缩着身体,用自己心口的最后一点温度护住身子底下的人时,表舅七尺的汉子,眼泪抹了一把又一把。 “所以,”孟梁观痴痴地笑着,“从此她就落下了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的毛病,怎么暖也暖不过来……” 第40章 玫瑰+ 狗血往事(捉虫) 四年前的那一天,岁初晓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医院里。 她不知道自己已经睡了多久,只记得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醒过来的时候很累很累。 她慢慢地适应着房间里的光线,先看见雪白的房顶,接着是蓝色的床单,视线一转,就看见了窗前那抹高大而暗沉的背影,遮住了室内几乎一半的阳光。 “你是谁?”岁初晓试着想坐起来。 “不要动,你腿上有伤。” 男人走过来,目光温和慈爱。 “孟伯伯?” 岁初晓吃了一惊,更是挣扎着要起来。 孟寻海像是一位慈爱的父亲那样轻轻按住她的肩头,和蔼地说:“你不要动,我去叫医生。” 医生来检查过以后,孟寻海还是没有走。 他坐在病床边,一边给岁初晓削着水果一边跟她说话。 “这两年,伯伯太忙了,你阿姨的身体又一直都不好,对你缺少了一些关心,你不要怪我们。” 岁初晓受宠若惊,连忙说:“不会的不会的,梁阿姨有给我打电话的。” 孟寻海点点头,说:“这一次,伯伯和阿姨,还有爷爷都特别感谢你。如果不是你,阿观……” 孟寻海没有说下去,一向威严的男人梗住了喉咙,顿了顿才又继续说:“如果不是你,咱们这个家就完了。” 岁初晓注意到孟寻海说的是咱们,她眼圈一热,葱白的手指不由紧了紧。 “谢谢你晓晓。”孟寻海真诚道谢,“但是,伯伯还有一件事情需要你的帮忙。” 岁初晓连忙点头,“伯伯您说。” 孟寻海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她,说:“你知道,咱们家跟林家一直都有生意往来。这段时间两家合作开发的荷风苑小区即将动工,更是关键的时候。” 接下来,孟寻海推心置腹,跟岁初晓说了很多。 他说,因为自己判断失误,前几年压缩孟氏传统优势制造业,高歌猛进房地产,接连几个大盘被套,导致公司账面资金吃紧。 现在风头正劲的荷风苑工程也急需林氏地产输血才能继续动工,否则就有可能崩盘,到时候不仅是孟氏地产,就是整个孟氏都有可能震动。 孟寻海推心置腹,岁初晓却越听越意外。 在她的印象中,孟伯伯是多么骄傲的人呢,从来都是一副睿智淡定,胸有成竹的样子。 她一直都觉着,这个世界上好像就没有什么可以难得倒他的事情,没有想到,他竟然也会有这么多为难事。 孟寻海说完,笃定地看着她,说:“所以,这个时候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孟林两家都不能闹崩。” 岁初晓心头一跳,抬头看着孟寻海。 孟寻海殷切地看着她,说:“关于林明穗推阿观坠崖的事情,你可以暂时帮伯伯保密吗?” 岁初晓望着孟寻海,嘴唇翕动了一下,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她以为,以孟寻海的脾气,以孟寻海对孟梁观的爱护,这个时候,他应该早已经报警去抓林明穗了。 真的是没有想到,他今天特意来看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跟她说了这么多,原来是想请她替他隐瞒,隐瞒他儿子坠崖的真相! 这跟孟寻海以前在岁初晓心目中的形象有点对不起来,所以,她有些发蒙,一时没有说话。 “当然,”孟寻海话音一沉,说:“我是绝对不会饶过那个蛇蝎心肠的女人的,包括整个林家,都要为此付出代价。但是,现在孟林两家绝对不可以闹崩。你能理解伯伯的话吗?” 岁初晓虽然不情愿,却还是点了点头。 孟寻海欣慰地笑了一下,从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递到她的手里,“这里面有十万块,你在这边安心养伤,这段时间你就不要回清城了。无论清城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要管也不要问,好吗?” 孟寻海自带上位者和长者的气场,岁初晓在他的叮嘱里,下意识地再次点头。 “那伯伯就走了,如果有事情再给我打电话。” 看着孟寻海挽了外套要走,岁初晓鼓鼓勇气又问:“伯伯,孟梁观怎么样了?” 孟寻海看着岁初晓,说:“幸亏你护住了他,他现在已经醒过来,没有事情了。” 孟寻海说完又要走,岁初晓大着胆子又问:“您,不会再让他跟林明穗订婚了吧?” 孟寻海脚步顿住,笑了一下,“我怎么会让那样的女人再进孟家的门呢?好了,你安心休息吧,我走了。” 等孟寻海走了,岁初晓又想了一会儿,才突然想起手里的银行卡,待要给他送回去,病房的门被推开,林明旭提着一只保温桶走了进来。 一看见林明旭进来,岁初晓连忙问他:“孟梁观住哪个病房啊?你快带我去看看他。” 她好顺便再把银行卡还给孟伯伯。 看着林明旭面露难色,岁初晓又说:“我不进去,就在外面看他一眼就好。” 望着她急切的眼睛,林明旭叹口气,说:“别去了,你们从一开始住的就不是一家医院。” 岁初晓懵了,“怎么回事呀?” 她记得她是和孟梁观一起被送进医院的,怎么是分开住的呢? 林明旭一边给她盛着鸡汤,一边说:“孟家人为了操作方便,一开始就把你们分开了,现在孟梁观已经回清城了。” “操作方便?”岁初晓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林明旭把鸡汤递到岁初晓的手里,看见她放在床边的银行卡,说:“孟寻海也已经去找过我了,不仅是孟寻海,前天林昌焕也主动来找了我,不仅给了我钱,还答应会帮我妈妈寻找□□。” 原来,在岁初晓昏迷的这三天里,发生在山崖边的那件事,已经换了一个版本: 孟梁观和林明旭为了岁初晓争风吃醋,在山崖边打架。 林明旭失手把孟梁观推下了山崖。 林明穗不顾生命危险跳下去救了他,还被石头划伤了小腿。 两个人被一起送进医院后,林明穗为了不再影响孟梁观和岁初晓,就一个人默默地离开了。 孟寻海到来之后,在一家小诊所找到了委屈可怜的林明穗,就把两个有情有义的孩子一起接走了。 岁初晓一边听,一边慢慢喝着徐女士给她炖的鸡汤。 等一碗鸡汤喝完,她的胃里舒服了,心却凉到了极点。 她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孟伯伯刚才会给她说那些话。 她轻轻把玩着孟寻海给她的那张银行卡,问林明旭:“林明穗的腿真的伤了吗?” 林明旭收着碗筷,说:“伤口挺深的,听说以后都不好穿裙子了。” 岁初晓望着自己绑着绷带的小腿,轻轻一笑,说:“她还真舍得。” 林明旭小心地看她一眼,说:“对不起。” 岁初晓问:“有什么对不起?” 林明旭抿抿嘴唇,说:“我在你昏迷的时候就已经答应了他们。” 孟寻海不希望孟林两家闹崩,林家也是一样的想法,尤其因为是他们家的孩子惹了祸,所以行动比孟寻海还要迅速。 孟寻海还在紧急赶过来的路上,林明旭那个从来没有尽过父亲义务的父亲林昌焕就已经来找了他。 林昌焕一改之前对他冷漠无情的态度,不仅给了他钱,还答应帮他妈妈寻找□□。 条件是,他必须帮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姐姐林明穗顶罪。 事情发生以后,林明穗也很后悔。 冲动之后她才知道自己有多么难过。 所以,她哭闹着求着爸妈和爷爷,一定要帮帮她,不要让孟梁观恨她,她很喜欢孟梁观,还想嫁给他。 虽然林明穗这样说,林家父母却知道,这件事情已经不是联不联姻的问题了,弄不好两家都得闹崩,林明穗还很有可能去坐牢。 所以,他们在详细询问了事情的经过以后,就找到了林明旭这个突破口。 林明旭想给他妈妈治病,缺钱缺成什么样子,他们都知道。 所以,林昌焕在孟寻海忙于救治儿子还没有来得及调查事情真相之前,就来找了林明旭。 他也是一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再许之以钱,林明旭最终接受了林家的钱,并被林昌焕带着向孟家道了歉。 在孟梁观的病床前,林昌焕说,小孩子争风吃醋动手打架,出手重了一些,还望孟家父母原谅海涵。 当时孟寻海也在场,林明旭听闻过他冷面阎王的大名,很是有些害怕。 没想到,孟寻海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还能面色和煦地跟林昌焕寒暄,后来还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小孩子嘛,难免冲动,以后注意就行了。 那时候孟梁观已经可以在床上坐起来了,相对于孟寻海,他的态度则恶劣得多,听了林明旭的道歉也依然是冷冷冰冰的,不搭理人。 看着林明旭就要跟着林家人离开,他才冷冷开口,“岁初晓呢?” 他在医院这两天,就连当地的领导都来探望过了,岁初晓竟然到现在都没有出现。 听孟梁观这样一问,林明旭才知道,原来孟家人一直都没有把岁初晓救了孟梁观的事情告诉他。 所以,并不是只有林家人想隐瞒,孟家人也一样。 林明旭气不过,刚要说话,就听见旁边因为腿伤坐在轮椅上的林明穗说:“当时你掉下去了,初晓害怕你会为难明旭,就拉着明旭一起跑了,估计这会儿是太愧疚了,所以还没敢来呢。” 林明旭一听,当场就想发作,林昌焕却立刻狠瞪了他一眼。 林明旭想想自己可怜的妈妈,就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孟梁观听林明穗这样一说,眼眸一冷到底,他看着林明旭,问:“是这样的吗?” 林明旭说:“不是,是她为了去叫人救你,崴了脚,来不了。” 说完,他推开挡路的林昌焕,强忍住悲愤,打开门就跑了出去。 …… 岁初晓安静地听林明旭说完,轻轻地问:“孟梁观当时信了吗?” 林明旭摇摇头,说:“当时应该是没有信。因为他被孟寻海带走之前,还去找了我表舅。” 林明旭说的表舅就是第一位在山崖底下找到岁初晓和孟梁观的那个人。 岁初晓的心口一跳,紧张地问:“表舅怎样说?” 林明旭气得绷着脸,说:“那天找到你们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天还下着雪,光线很不好,你也知道……” 他看她一眼,“林明穗一直都在模仿你。” 自从知道孟梁观喜欢岁初晓以后,林明穗虽然嘴上鄙视她是个土得掉渣的小土鸡,却在言谈举止,甚至是穿衣打扮上,都在有意无意地模仿她。 两个人的五官又有那么几分相像,所以,在孟寻海去找表舅调查,却故意拿出林明穗的照片让他辨认时,表舅立刻就指着照片说:“没错,就是这小姑娘救了你家大小子。” 完事还把照片上的姑娘猛夸了一顿,说这样的姑娘如果娶回家当媳妇,他们家那可是积了八辈子德了。 这样一来,表舅先入为主把林明穗当成了岁初晓,当孟梁观故意带着林明穗去拜访表舅时,表舅就又把林明穗猛夸了一顿,还问她腿上的伤好了没,小姑娘家家的可别落下疤瘌。 然后林明穗就迎着孟梁观难得对她温柔的目光,故意摸了摸腿上还包扎着的绷带,委屈吧啦地说:“估计穿裙子是会有些难看的。” 林明旭说完,闷闷地又说:“很明显的,那个孟寻海在帮着林家做戏。所以他才在看见孟梁观没有生命危险以后,就给你办了转院,把你们隔离开,方便林明穗演戏。” 林明旭看着岁初晓,“你觉得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岁初晓靠在床头,安安静静地望着前面雪白的墙壁,没有说话。 林明旭看着她的这个样子,很是心疼,他说:“我这两天一直都在做噩梦。一会梦见我妈妈走了,一会儿又梦见她骂我撒谎骗人作伪证。” 林明旭做这件事是瞒着徐慧敏的。 徐女士一生要强,坚强独立又有骨气。 上一次因为林明旭自作主张去林家认亲就差点被她打死。 这一次如果让她知道他为了给她治病而去撒谎骗人作伪证,估计就是找到□□,她也不会上手术台。 可是,在这个世界上,林明旭就只有妈妈这一位亲人,他不想眼睁睁看着妈妈就那样离开。 林明旭对岁初晓说:“我已经打算把那些钱还回去了,不然,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好过。” 岁初晓想了想,说:“还回去又能怎么样?我们揭发了林明穗,林明穗坐几年牢,阿姨因为没钱治病只能等死,孟林两家闹崩……” 然后,荷风苑流产,孟氏破产,孟梁观也可能会成为跟林明旭一样的,为父母治病都拿不出钱来的小可怜。 “你真的就能甘心吗?”林明旭看着岁初晓,问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功劳被别人冒领?” 岁初晓清淡一笑,“什么功劳?只要他没事就好。” 林明旭叹口气,“那,你就能眼睁睁看着孟梁观跟林明穗那样的女人订婚?” “你说什么?”岁初晓一惊,“谁说孟梁观要和林明穗订婚了?” 林明旭拿出手机,翻出那个帖子给她,“网上都已经炒爆了。” 这几天以来,网络上报纸上,孟林联姻的消息都已经被炒爆了。 再过几天,孟梁观就将在玉辉大酒店给林明穗戴上订婚戒指。 孟寻海不是说不会让林明穗那样的女人进他们家的门吗? 岁初晓急了,拿出手机给孟寻海打电话。 对方接起的很快,说得也很直接。 孟寻海:“丫头,你以为我不恨吗?我是阿观的父亲,我恨不得把伤害我儿子的人碎尸万段!” 虽然在看见自己的儿子被人害成那个样子的时候,孟寻海也想过鱼死网破。 可是,当孟梁观慢慢醒过来,他的理智就又回归了本位。 他的阿观这么疼,如果仅仅让那个臭丫头做几年牢再出来,真的是太便宜他们了! 孟寻海:“说过了,这只是走个形式,不然你让我怎么办?直接告诉林家,你女儿推了我儿子,联姻取消?那我辛辛苦苦做那么多还有什么意义?” 岁初晓听着听着,眼泪就落了下来,“您到底有没有把实情告诉给孟梁观?” “我已经跟你说过了,”孟寻海已经有些不耐烦,“我会告诉他,却不是现在。” 电话挂断,岁初晓低头想了好一会儿,才重又拿起手机,打开了那个标题是“患难与共”的帖子。 帖子的照片上,腿上绑着绷带的林明穗和头上绑着绷带的孟梁观坐在一起,两个人背对着病房外的一大片阳光,守着一大束怒放的玫瑰。 孟梁观面容安静沉毅,林明穗笑得张扬恣意。 岁初晓把那张照片放大,把林明穗摈除在屏幕之外。 她轻轻抚摸着孟梁观的脸,看着他英俊的容颜,以前从未有过的嫉妒和愤恨汹涌而知,让她几乎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为什么会是这样? 为了钱,为了利益,杀人犯都可以变成被害者的准新娘。 而她,真正的施救者却只能躲在角落里独自吞咽着嫉妒和不甘。 她不想这样,她也想像林明穗那样,陪在孟梁观的身旁,笑得恣意而张扬。 三天后,岁初晓的腿伤拆线,她已经可以扶着床下地走路了。 数千里之外的清城,一场盛大的订婚仪式正在玉辉大酒店里举行。 酒店门前豪车云集,酒店里面高朋满座。 在唯美喜庆的音乐伴奏下,穿着粉色拖地长纱裙的林明穗挽着林昌焕的胳膊,仪态端庄又满脸娇羞地走向礼宾台中央。 大难不死的孟家公子站在礼宾台的尽头。 他有着挺拔的身材,立体的五官,西服笔挺,皮鞋铮亮。 在众宾朋艳羡的议论声中,他站在那里,眼眸深刻,无波无光,迎接着他的准新娘。 林明穗走到他的身边,冲他娇羞一笑。 有那么一瞬,他眼前光芒一闪,恍恍惚惚就觉着是岁初晓站在了他的面前。 等司仪把戒指递过来,他神思回归,想想自己真的是傻了,此时的她不是应该在千里之外,跟那个林明旭卿卿我我吗?怎么会成为他的新娘? 孟梁观冷冷一嘲,拿起戒指就要往林明穗的手上戴,宴会厅的大门突然就被推开了。 “我反对这门婚事!我才是孟梁观的未婚妻!” 孟梁观随着众人一起抬头看过去,就看见阔大豪华的大门洞开,穿着牛仔羽绒服的岁初晓穿越过重重的目光,躲避开保安的围追堵截,举着一张纸页泛黄的婚约就闯了进来。 她大声喊着:“我反对这门婚事!我才是孟梁观的未婚妻!” 现场一下子就乱了,有人高声叫着保安,又有人冲过去想夺走她手里的东西。 她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刺猬弯着腰把那张婚约护在身下,一任那些人的拳脚落下去。 孟梁观红了眼睛,挣开林明穗紧紧抓住他衣服的手,跑过去把那些人一推,就把她护在了怀里。 他激动地看着她,大声问她:“那一天,在山崖底下,是不是你?” 这一句石破天惊,一直冷静地坐在礼宾台上的孟寻海都不由站了起来。 岁初晓看了一眼孟寻海、梁丽华,还有一脸着急和怜爱的孟爷爷,扭过头来看着孟梁观说:“不是。” 孟梁观不肯相信,用力握住她的肩膀,大声问她,“那你今天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她冲他一笑,“没什么,我只是后悔了。后悔当初不该拒绝你。” 所以,当负责引开保安的林明旭冲进来,准备配合岁初晓揭发林明穗,然后把林家给的臭钱摔在林昌焕的脸上时,却发现岁初晓根本就没有打算揭发林明穗,而是以多年前的一纸婚约为要挟,要求孟梁观娶她。 她的操作把林明旭看呆了,尤其当他听见孟梁观对岁初晓说:“岁初晓,你让我恶心”时,他冲过去要说出实情,却被岁初晓推开了。 然后,岁初晓对一直都没有任何表态的孟寻海说:“孟伯伯,婚约是爷爷亲手写的,我希望您家可以信守承诺,履行婚约,不要做忘恩负义,言而无信的小人。” 她这样一说,现场那些被请来记录这场订婚盛况的媒体和记者立刻就都把镜头对准了岁初晓手中的那张纸。 孟寻海脸色阴沉如铁,冷冷地对岁初晓说:“你,还有你的同伙,都给我进来。” 岁初晓和林明旭被一起带进了一间安静的小房间里。 走进去以后他们才发现那是梁丽华专设在这里的佛堂。 在佛堂幽静的角落里供着一尊面目慈悲安详的菩萨。 孟寻海一进来就开门见山地说:“丫头,你没有信守承诺。” 岁初晓把那张银行卡放在桌子上,推过去,冷静地说:“孟伯伯,您知道,我这样做比您之前那样做的效果要好,所以刚才您并没有让保安阻止我。” 孟寻海阴沉的目光想把她看透,他问:“那你今天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岁初晓想了想,无所谓地一笑,“当然是圣母白莲花,救世女菩萨了!因为,我要救孟梁观脱离那个女人的魔爪,同时满足自己多年以来的愿望。您知道,我喜欢孟梁观,一直都是!” 女孩面庞发红,清澈的眼波闪着熠熠的光泽。 丢开了心理包袱和唯唯诺诺,大胆地说出自己的想法的感觉真的特别爽! 岁初晓忍不住又大声说了一句,“我要嫁给孟梁观!” 孟寻海的手掌攥紧又放松,放松又攥紧。 他望着眼前瘦弱又倔强的小姑娘,扯起冰冷的声音,说:“既如此,你在菩萨面前发个誓吧,保证在我认为时机成熟之前,不会把事情的真相说出去。” 岁初晓没有一点扭捏,跪在那里举起右手就说:“我发誓,如果我把这件事说出去,就让我变成一个又胖又丑……” 岁初晓没有说完,就听孟寻海咬牙道:“用你最在意的人起誓!” 岁初晓扭头看着他,目光泠泠,“孟伯伯,您知道我最在意的人是谁。” “只有这样,你才能真正守得住秘密。”孟寻海面色严肃沉静,重复道:“我再说一遍,用你最在意的人起誓!” 岁初晓斜睨着他,咬着嘴唇不说话。 孟寻海高高地站在那里,威严如神祇,“最后一次机会,你和你的这位同伙,都用你们最在意的人起誓。否则,我宁愿孟家被人骂死,宁愿阿观跟那个林明穗结婚,也不可能让你迈入孟家半步。” 岁初晓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起来,“您为什么就这么讨厌我?” “我并不讨厌你。”孟寻海认真又严肃,“如果你也能有林明穗那样的家世,那怕只及她们家的一半,我孟家儿媳的第一人选就是你。” 岁初晓冷笑,“您这是给孟梁观选媳妇还是选合作伙伴?” 中年男人用他低醇又无情的声音告诉她:“婚姻本来就是合作,互惠互利才能长久。” “感情呢?”岁初晓站了起来,“您把感情放在哪里?” “感情?”孟寻海冷冷一嗤,“只有小孩子才谈感情,成年人的世界里只有利益。” 只有小孩子才谈感情,成年人的世界里只有利益。 这可真是一句至理名言啊! 岁初晓如遭醍醐灌顶,她水漾的眼睛怔怔地眯了眯,然后清冷一笑,望着佛龛里低眉顺目慈悲安详的菩萨,在眼泪落下来之前,慢慢地拜伏下去…… 第41章 桔梗 物业,收水费! 三年前那场闹剧的结果就是,岁初晓如愿嫁给了自己从情窦初开就喜欢的孟梁观。 林明旭的妈妈得到了及时的救治,而使生命得以延续。 林家把所有的怨恨都记在了岁初晓的头上,又因为心中怀着鬼胎,所以对孟家倒是没有多少意见。 后来梁丽华认了林明穗做干女儿,两家友谊得以延续,合作得以继续。 因为资金到位,荷风苑小区很快开盘售卖,火爆全城,孟林两家都赚得盆满钵溢。 岁初晓跟孟梁观结婚后,对孟梁观一直都是死心塌地,一心一意。 孟寻海虽然不说,却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 在没有物色到更好的儿媳人选之前,这样的女孩子待在阿观的身边,比那个蛇蝎心肠的林明穗要让他安心得多。 自从荷风苑的合作之后,孟寻海就加速了在生意上跟林家利益的剥离。 不久之后,林家被人爆出黑幕,林家新任掌门人锒铛入狱,林老爷子中风离世,林家败落的多米诺骨牌倒得一发而不可收拾。 到此,孟寻海才算是略报了三年前儿子被推坠崖的仇。 到目前,唯一让他耿耿的是那个林明穗还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 因为,孟寻海实在是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虽说孟梁观这几年在生意场上也历练得狠厉无情起来,对岁家那丫头却始终保有一腔柔情。 一旦让儿子知道当年自己为了保全家族而让那丫头受了那么大的委屈,恐怕他们就连父子也做不成了。 所以,留着林明穗还是有必要的。 只要他安插在她身边的经纪人和保镖看管得紧,她一个仰仗孟家鼻息而活的戏子,就再兴不起什么妖风。 那就让她当成一根针一枚刺在阿观和岁家丫头之间存在着吧。 岁家丫头离开孟家之时,就是她入狱之日。 午夜的长街,清冷安静。 整个世界都沉浸在路灯光橙黄明亮的光线里。 孟梁观离开小自然以后就立刻回了老宅。 等他从老宅出来,已经是午夜。 他驾车奔驰在马路上,林明旭和孟寻海的话交替出现在他的耳边。 “其实,你的潜意识里早就知道那个女孩并不是林明穗,而是岁初晓。” 林明旭苦笑着说:“只可惜,你不相信她,也不相信你自己的感觉。你把真实的她当成了你幻想的她的替身。” “你不要笑话她迷信。爱得深的人,都容易迷信。不然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情侣去拴什么三生锁呢?” “就像我,我就一直都觉着她是上天派到我身边来拯救我的仙女。” “我喜欢她,却一点都不敢亵渎。” “我知道自己配不上她,其实,你也一样。” “所以,你还是不要去找她了,就让她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吧。” “感情?阿观,你已经不小了,应该明白,只有小孩子才讲感情,成年人的世界里只有利益。” “我是做得过分了点,可那都是为了你,为了咱们这个家!” “岁家丫头人是不错,样貌品格都好,可是,除了这些她还能给你带来什么?” “听爸爸一句,既然她都已经走了,你也就放下吧。” “出事?她怎么可能会出事?那丫头简直就是一棵野草,有风有雨能活,无风无雨她把根扎地三尺照样能活!” 路灯落在孟梁观深刻沉冷的眸子里。 暖黄的光线被他眼中的水光破成一束束冷厉割人的碎光。 他一边开车,一边想着:看着被自己拼了半条命救起来的男人那样误会着自己伤害着自己,却把那个凶手当成救命恩人,她得有多么恨,多么痛? 其实,如果想解决掉这些恨和痛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她却因为那句空口许下的誓言而默默吞咽着蜇得人嗓子生疼的苦果。 林明旭说,岁初晓曾经对他说过:“你不用劝我了,你不是也一样吗?此生最在意的那个人,哪怕只有亿万分之一的可能呢,都不想在他的身上试验……” 所以,她才会那么喜欢在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情上发誓。 “如果我以后还让自己淋雨感冒,就让我这一周都没有奶茶喝!” “如果我以后再惹孟梁观生气,就让我种的海棠树不会开花结果!” “如果我以后再熬夜不睡觉,就让我变成一只又癞又丑的胖青蛙!” 那其实是她的试探:你看,我又发誓了,报应不是也没有实现吗? 她想要用那些没有成真的誓言鼓励自己,好积攒出有朝一日说出真相的勇气。 可是现在,不等那些勇气积攒够,她就走了,不想理他了。 “晓晓,现在已经不需要你告诉我了,我已经都知道了……” 孟梁观想到胸口生疼,呼吸都像是被攫住。 那个女人得有多傻,才会相信那些鬼话? 报应? 正义都缺席了,还怕什么报应? 再说,他不该得到报应吗? 这么好的女孩被他冷落误会伤害了这么久,什么样的报应落在他的身上都不为过。 不过,现在他还得好好活着,他要找到她。 他要接她回家! 电话响起来,孟梁观低头看了一眼就按下了蓝牙。 小武的声音从音响里传出来,“孟总,林小姐在被父母劝说着去自首时,跟父母发生争执,从三楼摔了下去。” 孟梁观面色淡淡,“警察到了吗?” “应该再有几分钟就到了。” “你们可以撤了。” “林小姐怎么办呢?她的脸被楼下铁栅栏挂花了,右腿好像也摔断了,一直在喊救命。” “不用管她。哦,记得通知徐导,删除电影《野》中林明穗的所有镜头。” “好的孟总。” 孟梁观在去荷风苑之前,先去理了一个头发,又换了一身衣服,买了一束岁初晓最喜欢的桔梗花。 到了那里以后,因为非本小区业主,他被保安拦在了外面。 保安见他衣着谈吐不凡,开得车子也牛掰,很是有些敬慕。 不过,无论孟梁观怎样说,人家就一个原则:非本小区业主,除非有本小区业主前来接迎,否则无论是谁一律不能进入。 孟梁观遇见了一位尽职守则的好保安,给钱说好话都不好使,于是,他把车子开到路边停好,再走回来,一手拿着花束,一手撑住低矮的栅栏墙,直接就翻了进去。 监控室里值班的保安都看傻了,从业二十载,从未见过穿西装翻*墙都能翻得如此帅气之人! 保安队长急了眼,“啥素质啊这人?还翻*墙!快去追呀!” 物业经理也闻讯赶来,“管他开什么车呢?做为业界首屈一指的金牌物业经理,敢在老子的地盘上撒野,干他!” 于是,大半夜的,西装革履、抱着花的长腿男人在前面猛跑,拿着警棍防爆叉的黑衣保安在后面猛追,引得刚睡着不久的业主一个个扒着窗户瞧热闹。 有的业主还隔着半空帮忙喊话,“你们也是的,草坪秃了不管,人小年轻表个白至于像贼一样撵吗?谁还没年轻过?” 孟梁观是在8号楼2单元的门口被追上的。 其实也不能算追上,他被单元门挡住了,根本进不了楼,否则,估计这会儿他已经到了602室的门口了。 眼看着“小贼”无路可走,那位物业经理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上前,举着警棍冲着孟梁观的鼻子就指了过来,“好小子,大半夜的……呀,孟,孟总!怎么是您?大半夜的,您这是来视察工作的吗?” 眼看着刚才还趾高气昂的王经理突然就点头哈腰起来,旁边的保安还没闹明白,“咋回事啊?这人是谁呀?” 有离得近听得见王经理说话的,连忙冲那位保安嘘了一声,“嘘,开发商大老板!” 也得亏有这个跟孟梁观有过两面之缘的王经理在,否则,十数个保安,又都是持械在手,孟梁观胜算不大。 他倒是不怕打架,只担心一旦打起来,破坏掉他特意找专业造型师精心打造的“追妻形象”。 还记得一年前的那一次,他应邀参加一个很官方的会议。 因为要出镜,他的发型和衣装都经过了专业造型师的打理,保证既大气又帅气,刊登在报纸首页上都无可挑剔。 那天散会以后他又跟几位相熟的朋友吃了个饭,然后就直接去了金湾。 他去的时候没有给岁初晓打电话,等他站在客厅里解着领带的时候,小姑娘揉着睡到发蒙的眼睛从楼梯上走下来。 那晚她穿着她最喜欢的那条棉布长睡裙,头发睡到蓬乱,软软地披散在背后。 她没有穿拖鞋,就那么赤着脚站在那里足足看了他十几秒,然后就红着小脸走下来,伸手环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衣服里,极小声地说:“孟梁观,你好帅……” 后来他坐在沙发上抱她在腰间,在他**的时候,她咬着牙牵住他的领带,醉着嗓子说:“我特喜欢你穿成这样跟我做,楚楚君子,衣冠,嗯,禽兽……” 现在想起来,那天的情话撩得耳朵犹然发烫,她却整整两个月都没有在他面前出现过了。 无论如何,他今天都要接她回家。 在他来之前,小武已经在去帮他买花的路上顺便把榴莲也帮他买好了,就放在他的后备箱里。 那只大榴莲色泽金黄,壳儿刺锋利,个头也大,保准两个膝盖都能均匀受力。 小武当时还叹息着说,这榴莲真挺贵的,可一定要把太太跪回来,千万不要白买了。 想到这里,孟梁观不由又挺了挺胸膛,正了正领带,捧好了手里的花束。 眼见着孟总裁已经做好了准备,王经理清清嗓子走上前,抬手就敲响了8-2-602的房门:“您好!物业,收水费!” 第42章 野草 不会有人回来了 有了王经理的帮忙,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许多。 不过,当欧阳睡眼惺忪地打开房门,看见王经理身后那个帅得不像人的男人时,她眨了眨眼睛,嘴里骂了一句什么,伸手就又要关门。 孟梁观连忙拦住,“我来找岁初晓。” 一听他这样说,欧阳就笑了。 她把胳膊一抱,挡在门口,鄙夷地把他从头看到脚,嗤笑着说:“你如果是在两个月以前来,我还能送你两个字:不在。这都两个月过去了你才来,奶奶只能送您一个字:滚。” 欧阳说完,再次要去关门。 头脑灵活的王经理连忙拦住,“这位业主,我们已经检查好了,您家水表没有问题。感谢您自从入住以来对我们工作的大力支持,现有个物业费五折的活动,不知道您想不想了解一下。” 物业费五折活动…… 倒是可以考虑一下,毕竟,这破小区,物业费都TM涨到两块多了。 欧阳心里一动,扶着房门的手一松,孟梁观趁机就挤了进去。 欧阳拉不住,任他把客厅、卧室、厨房、洗手间,甚至是衣柜里面,床垫底下都找了一个遍,却没能找见那个快要让他成疯成魔的人。 孟梁观很失望,连同手里的花束都跟着发了蔫儿。 他拿出十二分的小心,问欧阳:“你可以告诉我她现在在哪里吗?” 欧阳签完她逼着王经理写的那个物业费五折的承诺书,看了孟梁观一眼,把笔一丢,冷冷地说:“我还想问你呢!我告诉你,再不把她给我交出来,我就去报警!” 随着房门嘭地一下关闭,在场的所有人不由都震了一下肩膀。 王经理小心地看着孟梁观,说:“孟总您有照片吗?我们可以帮您留意着。” 王经理自信,只要那姑娘在荷风苑出入,就绝对逃不过他的一双法眼。 闻言,孟梁观拿出手机想找一张岁初晓的照片出来,等他把手机翻遍,才发现,他竟然连一张她的照片都没有,更不用说两个人的合照。 王经理有些尴尬,不过还是帮着出主意:“朋友圈呢?女孩子都爱晒自拍。” “朋友圈……” 孟梁观一笑,唇齿间泛起的都是苦味,她的号码注销了,微信再也没有登陆过。 就是登陆了又能怎么样?他现在连她的好友都不是了。 想想人家江舟,手机屏保都是跟徐雅秋腻歪的照片。 就是换女朋友如同换衣服的徐邦,手机里面也有个镇宅的初恋白月光。 而他,跟她同床共枕两年多,熟悉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熟悉她迷醉之时脸上的每一丝表情,到现在,竟然连一张她的照片都没有。 所以,她跟了他两年,到底图什么? 她说是性,他就信了。 现在看来,正像欧阳说的,她真不如去找个温柔听话又体贴的鸭。 孟梁观懊悔不已,他以下半年的物业费为代价再次让王经理敲开了欧阳的门,求着她给了他几张岁初晓的照片。 欧阳一边给他发照片,一边奚落,“这是哪部苦情戏里的男主角呀?大半夜不睡觉找媳妇儿,竟然连媳妇儿的一张照片都没有!还演深情男,可拉倒吧!岁初二都比他长情!” 孟梁观默默听着,面色上虽然依然是那样冷冷沉沉,不大可以看得出喜怒的样子,其实,欧阳的每一句话都像是砸在他心上的重锤,一锤一锤把他锤进了懊悔的地狱。 岁初晓不回来,他超不了生。 夜色还在蔓延,无际无边。 孟梁观把车子停在路边,他的车厢空空荡荡的,陪伴他的只有副驾驶上那一束快要蔫儿掉的花束。 她如果在这里该有多好! 她如果捧着这束花低头闻一下,然后甜甜地叫他一声“孟梁观”,该有多好! 孟梁观闭上眼睛往椅座上一靠,心里空得像是天空破了一个洞。 记忆中这是他第二次送她花。 第一次是在今年刚过完春节,他出差一个月,生日都没有陪她过,忙碌之余拍了一条项链给她,后来还让肖秘帮他订了一束玫瑰花。 那束玫瑰花好歹被她拿去泡澡了。 而这一束,只能这样孤零零地蔫儿掉。 孟梁观打开车门,把花束丢进垃圾箱里。 再回来,就把欧阳施舍给他的三张照片翻出来,反复观看。 一张是她在小自然的热带雨林区,穿着工装,束着马尾,拿着剪刀正在修剪植物。 她身后的雨林看起来茂密而庞大,她的笑容是照耀万物生长的阳光。 一张是她坐在阳台摇椅上,穿着舒适的棉麻长裙,乌黑的头发只用一根丝带束在脑后,她低着头,露着温柔白皙的天鹅颈,在看一本书。 她背对着阳光,身后的花草给她素色的衣裙拓上了斑驳的光影。 最后一张她好像刚起床,手托着下巴趴在床上,闭着眼睛,唇角露出一抹调皮的笑。 窗外清晨的阳光落在她的头发上,泛着金色光芒的发丝从她的肩膀上滑下来…… 孟梁观知道那种感觉,当他的大手插进她的头发,挑落她绑着头发的发圈,她丝绸一样的发丝落下来,凉凉滑滑地扫着他的胸膛,丝丝入骨…… 在这漫长而庞大的孤独里,往日的温柔成了蚀骨的巫蛊。 孟梁观攥紧胸口的衣服,痛苦地低下头,低低地唤了一声:“晓晓……” 男人像是一只被主人遗弃的流浪猫狗,开着车子漫无目的地在午夜的城市游走。 电话一个接着一个,每一个他都会去看,却每一个都不会去接,因为每一个都不是他想要的号码。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把车子开到了市郊的平安居。 “平安居!” 他望着黑漆的木门旁边挂着的那块小木牌。 她的微信号是“岁岁平安,”这可算是她留给他的唯一的一点印记。 平安居的桥已经修好了,现在可以直接开车上岛。 孟梁观还记得一个多月前,莫明珠打电话给他,说桥已经修好了,让他那个事儿超多的老婆快来验收,验完了她好回家。 那个时候他正气着她,根本就没有给她打电话,就让莫明珠走了。 现在想起来后悔得想把手机砸掉。 那个时候,她应该还在清城。 林明旭说,她是上个月才把小自然的股份都转给他的。 如果那个时候他低下脾气给她打个电话,也许她就不会消失,也许此时她就依偎在他的身边,陪他一起看着这满天的星星。 今夜晴好,星斗满天,可是,晓晓,你在哪里? 平安居的门,锁着。 院子里面的灯,暗着。 新主人只把这里当做偶尔光顾的工作室。 谁会像她,落难之时住一晚都会那样珍重? 孟梁观还记得那一晚,她向他求欢。 他跟她说了什么? 他说:“荒屋野地,这叫苟合。” 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她眼中的小牡丹凋落。 直到现在他才体会到她当时的那种痛,钻心刺骨。 孟梁观坐在平安居门口的石阶上,望着河边莽莽苍苍的树林,又想起那一年,这里还是秋园小筑。 她被人丢到这里来。 他找过来时,她正坐在树枝上摘上面残留的果子。 他抑制住钻心的痛,站在树下面叫她:“晓晓,你下来……” 再后来,她为了给自己打造一个秘密基地,把手指甲都敲破了几颗。 她好像一直都喜欢给自己鼓捣那些东西 ,秘密基地,秘密通道…… 一定是因为待在这里没有安全感吧? 一定是受过很多的伤害吧? 因为没有坚硬的外壳儿,更没有可以保护她的人,所以她才总会下意识地想把自己藏起来。 所以…… 孟梁观猛地站了起来,她是不是已经回到了溪山? 孟梁观到达溪山时,天色刚蒙蒙发亮。 他是厚着脸皮敲开一家小超市的门,才问到岁家盆景园的地址的。 他第一次来这里还是9年前。 那一天杏花微雨,长得豆芽菜一样的小姑娘却有着一双湖泊一样漂亮的大眼睛。 她放下手里搬着的好大的一只花盆,理一下耳边碎发,红着脸望着他,“您找谁?” 后来,他就把她从这里带到了清城。 现在,一晃快有十年不来,他竟然把她家的地址都给忘记了。 小超市的老板很热情,给他指了路,还问他,“你是岁校长家的亲戚吗?” 孟梁观含糊地“嗯”了一声,他没敢说自己是岁校长家的女婿。 那样说太丢人,女婿竟然不认得老丈人家的住址? 这样的笑话,怕是天不亮就会传遍整个溪山。 到时候如果她真的在家,估计都不会认他。 岁家盆景园很好找,因为,整个街道里就只有她家的门前长着草。 孟梁观一看见那些长在门口的青草,心里就不由往下一沉。 她应该是没有回来,否则,她绝对不会放任那些青草长在自家的门前。 可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走过去,捏起垂挂在门上的兽头环,轻轻地叩击着。 邻居老人听见动静,打开院门来看。 老人家好心提醒,“小伙子,别敲了,没有人。” 孟梁观走过去问:“这段时间都没有人回来过吗?” 老人摇了摇头,“不会有人回来了,都死绝了。” 第43章 曼陀罗 她怎么可以有这么狠的心? 那一句“别敲了,都死绝了”几乎把孟梁观的心直接给砸碎。 幸好后来老奶奶出来,把有点老年痴呆的爷爷拉了进去。 孟梁观再问起老奶奶,老人家说岁校长家小初一已经好久都没有回来了,最近一次回来应该还是在今年的春天。 孟梁观知道,那是岁初晓逼着他签下离婚协议的那一次。 所以,这一次她连老家都没有回。 这一天,在岁初晓家门口的那片村民健身小广场上,孟梁观把车子停在那里,望着东面天空慢慢烧起来的朝霞,抽完了一盒烟。 烟是他刚才在村口小超市买的,应该是假的。 劣质的烟草入口再过肺,让他的舌尖和心口一起发苦。 他一边抽,一边望着小广场上那个孤零零的篮球架。 此时,这里空空荡荡的,除了他,就只有站在篮筐上的那只麻雀是个活物。 他想起在平安居的那一次,他抱着岁初晓上篮…… 都已经是怀孕四个多月的人了,怎么还会那么瘦呢? 轻得蒲苇一般,他单臂就能抱起。 她那么瘦,经得起生产的辛苦和疼痛吗? 孟梁观的心里再次杂乱如麻。 他在心里低声呼唤,晓晓,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回来好吗? 我再也不会逼着你去打胎了。 无论孩子是谁的,只要你喜欢,我就会把他们当做自己亲生的来疼。 只求你生产的时候,允许我陪在你的身边好不好,晓晓…… 孟梁观在溪山稍微休息以后,就又驾车赶往了南城。 他搜遍记忆里的角角落落,在两个人除了床上为数不多的单独相处中,想起那一年他陪她去南城母校看望老师。 从南农大出来以后他才知道,当年她是放弃了学校的研究生保送名额回清城嫁给他的。 他的心里难得对她有了一丝怜惜,好耐性地陪着她在南农大旁边的步行街上闲逛,一边听她讲着她大学时的那些事情,一边陪着她吃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后来在小巷子里路过一座门前开满鲜花的小院子时,她说南城很漂亮,等他们老了,就来买一座小房子养老好不好? 他知道她说的是孩子话,他怎么可能离开清城呢?所以,他当时只是笑了一下,就带着她离开了这里。 现在,她如果真的已经去了那里,他愿意抛开所有去陪她。 可惜,孟梁观在南城待了半个月,找遍了南城的大街小巷,依然是一无所获。 后来,梁丽华病倒了,他重又回到了清城。 时间一晃又过去两个月。 暑夏将尽,金秋来临。 尽管孟梁观依然在派人四处寻找,岁初晓依然音讯全无。 他早已经报了警,警方那边也没有任何关于岁初晓的消息。 近两个月以来,她的身份证号,她的银行账户都没有任何使用过的记录。 为了让她知道他在找她,他每天都会往她的户头上打一笔钱。 汇款时那短短的交易附言,是他目前唯一可以跟她沟通的方式,如果她还可以收到银行的短信提醒的话。 不过,两个月以来他没有收到她的任何反馈。 她就像是一团空气,在他不经意的时候,噗地一下就散了。 等他想去寻找,才发现地厚天高,山高水遥。 她那么小,随便躲在哪一角,他都找不到。 自打从南城回来,又照顾了梁丽华几天,孟梁观就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 唯一可以拯救他的只有岁初晓留下的那个香袋和小羊绒毯。 梁丽华让人调配了同材质的香薰蜡烛和香水。 他只有在燃着香薰蜡烛的房间里,抱着那条小毯子才能睡着一小会儿。 小睡之后醒过来的那一刻,其实是他最痛苦的时候。 因为,他会在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发现梦里的一切美好不过都只是一场梦。 所以,他很讨厌睡觉。 他宁愿自己的生活被工作填满,最好是一天24小时都有做不完的事情。 所以,孟梁观现在每天都在疯狂地在公司里给自己找事情做。 人常说情场失意赌场得意,不过是因为少做了一件事情,时间和精力增多,可以更加投入而已。 这段时间,孟氏集团以鲸吞的速度和容量进行着扩张,所到之处,尽数披靡。 到现在人们才发现,孟氏集团那位新任总裁孟梁观比他那个外号冷面阎王的爸爸孟寻海要可怕得多。 短短几个月,同行竞争对手对他无不闻风丧胆,他很快就混了一个修罗大帝的名号。 虽然事业发展迅速,财富也成倍数增长,孟梁观却一天比一天消瘦下去。 他的脸颊更加地立体,眉眼却愈发地锋利,皮肤白得透着冷色,下颌尖起来,头发也经常低垂到眼前来遮住眼睛,整个人变得阴郁而充满戾气。 集团老人都觉得小孟总像是变了一个人,总经办的几位姐姐辈儿的背后议论起他来还直心疼。 不过,集团总部新来的那一批实习小女生却迷他迷得不要不要的。 为了嗑孟总的病态美颜,小姑娘们还专门建了一个群,给自己起名叫什么罐罐粉,每天在群里聊得不亦乐乎,还商量着等集团四十华诞盛典的时候,她们争取每人都跟总裁合张影,一定要拍到总裁的360度美颜,到时候谁也不能藏私,一定要发到群里来群嗑。 转眼间,众目期盼的孟氏集团四十华诞到来。 这是集团大事,孟梁观把这件事交给总经办去筹办。 庆典、活动、福利这些必备的硬件自然不能少,总经办肖主任还按照董事会的提议,请设计师专门设计了纯金的纪念币。 纪念币的样版做好以后,送到总裁办公室让孟梁观钦点定版。 孟梁观逐一看过,都不喜欢。 肖主任有些为难,这已经是第三版了,再不确定下来,庆典的时候就做不出来了。 孟梁观的椅子从窗前转过来,发现肖主任还没有走。 他眉峰一挑,一个询问的眼神就投了过去。 肖主任大着胆子说:“孟总,要不您说个大概式样,我让设计师按照您的想法去做。” 孟梁观眉目沉冷,略一思考,用笔在台历上一点,指着上面一只抽象形的小兔子,说:“今年不是兔年吗?就小兔子吧。” 肖主任腹语:早知道您想做生肖牌,何苦花大价钱请设计师,这我也行啊! 纪念金币的样式就这样定了下来,成品也很快做出来,总共定制了40枚,每一枚都有编号,是货真价实的9999纯金打造,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这些金币将会跟纪念章和证书一起,颁发给对孟氏有突出贡献的元老和职工。 临到庆典举办前一周,孟梁观又把总经办送上来的庆典安排确定了一下,尤其着重看了一下被邀出席的元老嘉宾。 等他把那串名单从头看到尾,也没有抬头,问:“怎么没有梁老的名字?” 肖主任连忙说:“梁老因为一个突然的小手术,要在医院住上两周,所以不能出席了。” 孟梁观把文件夹合上递给肖主任,说:“通知小武备车,我亲自去医院看望一下梁老。” 他说着就站了起来,把挽起的衬衫衣袖放下来,一边系着袖扣一边走到衣柜前,拿了外套刚要走,房门敲响,司马走了进来。 司马是被孟梁观叫过来汇报子公司那边的情况的。 司马现在已经是子公司的一把手了。 肖主任向他问好,“司马总好!” 司马点头致意,就听孟梁观说:“车上说吧,跟我一起去趟医院。” 初秋时节,阳光澄澈,水一样落进车厢里。 司机技术高,车速平稳。 孟梁观靠在椅座上,一边闭目养神,一边听着司马向他汇报子公司的情况。 前面就到省一院了,车子转个弯,驶入医院正门口,再转个弯就驶入了停车场。 司马正侃侃而谈,眼尾余光突然瞥见对面车位上的那抹俏丽的身影,话头不由一顿。 孟梁观听出异样,淡声问道:“怎么了?” 司马透过窗玻璃看着欧阳锁好车子,提了大包小包的东西急匆匆地住院部走。 他咽了咽嗓子说:“没事。” 自从半年前两个人分手,这还是司马第一次看见欧阳。 那一次欧阳偷看了他的手机,查到了孟梁观的行程去闹了事,害他被下放到子公司去。 他也没有埋怨她,谁知道她却非要分手。 他问她原因,她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孟梁观身边的人能有什么好东西。 好吧,老板做错事,他跟着买了单。 现在半年过去,他给她打电话也不接,去小自然玩,她也故意躲着不见,显见是还没有消气。 司马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遇见欧阳,也不知道可不可以有机会说上几句话。 梁老是孟氏电子厂那边元老级别的人物。 孟梁观的爷爷独闯天下时,梁老就已经加入了孟氏。 以梁老的资质来说,其实他早就可以进入董事会颐养天年,享享清福了。 他却闲不住,直到退休又返聘一直都在孟氏电子那边带徒弟。 司马就是梁老一手带起来的。 司马刚毕业那会儿就跟着梁老,师徒两个感情很好。 梁老对孟梁观也是打小的喜欢。 梁老健谈,拉着两个晚辈说个没完,后来还是孟梁观担心耽误他休息,才把需要颁发给梁老的证书奖章和纪念币放下,找个借口带着司马出来了。 两个人边走边聊,上了下行的电梯,电梯到四楼妇产科的时候停下了。 梯门打开,拎着一只保温桶低着头在那里想事情的欧阳迈步就走了进来,等她看清电梯里的人,一惊,转身就要出去。 司马几乎是下意识地把她往里一拉,然后电梯门就关上了。 孟梁观面色淡淡,往后退了一步,故意把脸扭向一边,想给两个人说悄悄话的机会。 欧阳却根本不理人,挣开司马的手就冷冷冰冰地站在那里。 电梯在三楼停下,孟梁观给两人留下空间,对司马说了句“停车场等你”,就迈步出了轿厢。 司马没有让孟梁观等太久,他很快回来,拉开车门就上了车。 孟梁观掀开眼皮看了司马一眼,酸溜溜地问:“和好了?” 司马腼腆一笑,“还没有,不过这次没骂我。” “就这点出息?” 孟梁观一嗤,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问:“看她那个样子,应该是家里有人住院了?你应该去帮个忙。” 多好的表现机会啊! 司马一笑,“我也想呢,可她说是她嫂子要生孩子了,我留在那里不方便。” “她嫂子要生孩子?”孟梁观的语音一挑。 司马说:“是啊,所以这事儿我不好帮忙。” 孟梁观想起来了,那一次在平安居,他被岁初二抓伤,岁初晓开车带他去处理伤口,在她的车里,他看见了一本孕产杂志,她说那是欧阳嫂子的。 后来想起来,他以为那不过是她随口遮掩的托词,却原来欧阳的嫂子真的也怀孕了。 想来她跟欧阳嫂子的月份差不多,她,应该也到了生产的月份了吧? 一想到这个,孟梁观的头皮和手掌都跟着发麻。 他捏了捏手指,靠在车上想了想,就让司机停了车,然后让小武拿了一枚纪念金币给司马。 司马看着那枚金币,受宠若惊,两眼放光,“我也够资格?” “当然不够!”总裁一点面子也不给,“是送给欧阳的,让她转送新生儿,算我的新生贺礼。” 司马一惊,“这也太珍贵了?就40枚,我都不够格。” 孟梁观瞥他一眼,“你跟未出世的孩子争?” “不敢!不敢!”司马笑着接了礼袋,“谢谢孟总,我这就送上去。” 看着司马的背影消失在住院部大楼的门口,孟梁观重又靠回了椅座。 这一次,其实还是他想跟欧阳搞好关系。 前几次公司搞团建,他特意让办公室选了小自然做为团建地点。 后来他又随便找了个理由,让人把小自然的租金降了一半。 奈何欧阳不领情,对他依然是不理不睬,更不要说从她那里问出一点岁初晓的消息来。 如果司马可以跟欧阳重归于好,对于孟梁观来说,绝对是个好消息 。 欧阳不好说话,司马却好说话得很,让司马帮忙打听一下消息,他绝对答应。 孟梁观正想着,车门一响,司马回来了。 看着司马手里提着的礼袋,孟梁观有些意外,“怎么,她不要?” 司马情绪有些低落,“她说一枚也好意思出手?要送就送一对,不想送就不要送。总之是故意找理由不收。” 孟梁观眼眸一垂,“那就好事成双。” 司马一惊,“什么?” 孟梁观叫小武,“小武,再去拿一枚。” 司马愣住,足足看了孟梁观十几秒,“孟总,您该不会是想撬我的墙角?咱可说好,朋友妻不可欺!” 孟梁观翻他一眼,把东西往他手里一递 ,“去吧,这次祝你马到功成。” 这一次,司马确实成功了。 只可惜,虽然孟梁观付出了两枚金币,司马陪了无数的小心,欧阳大美人始终不为所动。 这一下,搞得司马也郁郁寡欢起来。 虽然通过欧阳打听岁初晓的愿望再次落空,孟梁观却找到了司马这位同为天涯沦落之人的知己。 他时不时地把司马邀出来喝两杯,两个人也算是同病相怜了。 转眼又是两个月过去。 这时候,秋雁排空,日艳长晴。 微凉秋阳里,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疾驰在高速公路之上。 男人靠在后排车座上,他像是被什么魇住,眉头紧锁,唇线紧绷,随着一声“晓晓”,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 坐在前面副驾驶位的小武连忙扭头来,“孟总,您怎么样?” 孟梁观拿出口袋里的手帕不动声色地拭去额角冷汗,问:“到哪里了?” 小武看了看导航,说:“刚进云水县。” 云水县! 孟梁观修长苍白的手指一顿,抬眸看了一眼车窗外飞驰而过的路标。 怪不得会做那个噩梦,原来,到了她的家乡了。 孟梁观把手帕收起,说:“前面最近的路口下车,去……”他腮边肌肉紧了紧,“去溪山。” 孟梁观他们进入云水县城,已经是下午的两点。 小县城,星级酒店就那么一个。 一踏进酒店的正门,往事扑面而来,滋味很不好。 孟梁观让司机先在酒店里休息,他带上小武一起出了城。 溪山镇距离县城二十多公里的路。 上一次孟梁观自己开车来过这里。 他知道,溪山镇位于大山深处,仅一条道路与外界相通,路面年久失修,还很窄,两车相汇需要停下来交错而过。 越往溪山的方向走,路两边的风景越好,路也越来越窄,房屋建筑越来越低矮,商店也越来越少。 所以,孟梁观在出县城之前就让小武先去做了准备。 东西太多,小武一个人拿不了,那位开白事店的老板亲自开着他的敞篷小三轮给送了过来。 孟梁观看着那辆敞篷小三轮上的东西…… 别墅,轿车,家具,家电,被褥,衣服,锅碗瓢盆,貂皮大衣,还有,两个美女…… 孟梁观看着那两个红嘴唇绿眼皮的“美女”,他唇线绷起,脸色比两位美女纸糊的脸都白。 眼见着老板变了脸色,小武连忙说:“我都问清楚了,这位大哥也说,这是当地女婿祭奠老丈人的最高规格。” 那位帮忙送货的男人也连忙说:“就是的,你给你老丈人送这么一套,管保他高兴。” 男人看见孟梁观的眼睛一直盯着那两个纸糊的美女在看,连忙又说:“这是小蜜,你老丈人绝对喜欢。” 孟梁观指了指那一堆东西,“都拉走!” 送老丈人小蜜,丈母娘不会打爆你的狗头吗? 孟梁观最终是没有采纳小武的建议,没有入乡随俗,而是买了两束菊花,几碟供品,一把素香,就去了岁校长和他太太的墓地。 岁校长和太太是神仙一般的爱情,两个人也都是仙风道骨的品格,所以才能养出岁初晓那样的女儿来。 孟梁观不想用那些俗物污了他们坟前的泥土。 岁暮村和李婉秋的墓地还是比较好找的。 因为长期无人祭拜,墓地里的草长到很高。 坟边两株野生的曼陀罗也长疯了,黑紫色的花朵开了一片。 秋阳衰草,一座孤坟,看着很是荒凉。 孟梁观先把坟墓边的荒草都清理干净了,然后才摆上鲜花和果品,点上四根素香,站在坟前,双手合十,默默祝祷。 “叔叔,阿姨,对不起,我把您们的女儿弄丢了。我向你们诚恳道歉!您二老如果泉下有知,请告诉我晓晓到底在哪里?如果她能再次回到我的身边,我孟梁观一定把她当成自己的生命去爱护。如果她不愿意再回来……” 孟梁观喉头一哽,闭上眼睛,喃喃道:“我愿用所剩生命,换她一生喜乐无忧……” 男人的话梗住,眼尾被呛到通红。 小武望着夕阳晚照之中,boss那清瘦颀长的身影,不由也替他揾一把辛酸泪。 这几个月以来,boss吃不好也睡不好,眼看着一天天瘦下来,眼窝愈深,目光愈冷,皮肤也愈发苍白到没有血色。 公司里的人都在悄悄地说boss得的这是相思病。 确实是的。 小武几次开车随boss出外应酬,他喝到酩酊,靠在车座上不省人事,还在睡梦中呼唤小岁太太的名字。 有几次,下班后他按照boss的要求把他送到金湾,第二天按照工作安排再来接他,就看见车子依然孤零零地停在那里,车身上挂了一层露水,boss一个人在车里坐了一夜。 他不敢多问也不敢跟别人说,想来,那么大的房子,空空荡荡的一个人,目之所及都是回忆,真不如待在车里。 后来,董事长太太知道了这件事,就不再让boss一个人去金湾住了。 boss跟董事长已经闹崩了,父子俩之间连句话都不怎么说。 如果不是牵挂着董事长太太的身体,小武觉着,boss直接剃光了头出家当和尚都是有可能的。 想到这里,小武悄悄叹口气,刚要去劝解一下,就听见一声狗吠传了过来。 小武转身,就看见一只浑身长满金毛,却骨瘦如柴的大狗狂吠着就跑了过来。 当小武看清那条狗脸上的那道伤疤时,眼泪竟然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这是小岁太太的狗,名字叫做岁初二的。 这狗护主厉害,那一次为了保护小岁太太,还把boss给抓伤了。 哎呦喂,看来是boss心诚则灵,感动得老丈人和丈母娘显了灵,真的把小岁太太送回boss的身边了。 小武跟着高兴到一颗心怦怦乱跳,不由就扭头去看他们家boss。 只见孟梁观站在那里,就快要落下地平线的太阳把他的身影拉得又瘦又长。 他眉眼深刻,薄唇紧抿,眼眸颤着点点星光,大手紧紧攥住,后背绷得笔直,眼珠一瞬不眨地盯住岁初二跑来的方向。 眼看着岁初二就要扑过来,孟梁观却连躲都不躲,小武连忙跑过去把他往旁边一推。 岁初二擦着两个人的衣角扑了过去,落在旁边的草地上,等它龇着牙齿再要扑人,那边突然传来一声,“岁初二!停下!” 随着这一声,树林那边转出来的却是一位老人。 老人六七十岁,肩膀上扛着一把铁锹,脚步迈得很大,看起来十分地健朗。 老人走过来,把铁锹放下,连忙就道歉,“对不住,我这狗这段时间脾气有点坏,没伤到你吧?” 小武有些生气,刚要说话,孟梁观把他一拦,问老人,“这狗是您家的?” 老人家点点头,“我家的。” 孟梁观抑制住激动,又往树林那边看了一眼,问:“请问您老尊姓大名?” 老人家笑着摆摆手,“可不敢当,我姓岁,大名岁立山。” 岁立山? 就是岁初晓当年寄养岁初二的那位立山爷爷吗? 那一刻,一股又酸又烫的东西从心底涌起来,孟梁观的手都抖了起来,待还要问什么,却觉着喉咙像是被什么扼住,怎么也开不了口。 岁立山看了看岁暮村的坟墓,问:“你是来祭奠岁校长的。 孟梁观连忙点点头。 “朋友?” “亲戚。” “好!”老人家叹息着:“好哇,自从小初一走后,这半年多来,已经很少有人来看望他了。” 老人说着,拿着铁锹走到岁暮村坟墓后面的一个小土包前,先把上面的草略拔了拔,然后就挖了土往上面堆。 那个土堆太小了,前面立着的那块墓碑又太简陋,碑面还是向着另一个方向的,所以孟梁观和小武刚才都没有注意到,那竟然是一个小坟包。 岁立山一边培着土一边喃喃自语,“妮妮呀,今年雨水大,都要把你坟头的土冲没了,爷爷给你培一培啊。” 岁立山一边给那座小坟包培着土,一边喃喃自语,岁初二就趴在那里,睁着一双大眼睛,没精打采地看着。 等孟梁观要靠近,它就立刻站起来,龇着牙冲他呜呜地低吠着威胁,不允许他靠近。 孟梁观还想向老人再多打听点消息,就绕开岁初二,走到那块小墓碑正对的方向,刚想开口说话,墓碑上三个字一入眼,他脚步一踉跄,一下子就扶住了身后的一棵柳树。 孟梁观看着那方墓碑,震到五内俱焦,“她死了?” 岁立山头都没抬,“可不死了么?不死能埋吗?” “不可能!”孟梁观突然吼起来,“怎么可能?” 他这一声把岁立山吓了一跳,老人家有些生气地直起腰来,“你这小伙子,嚷什么呀?生孩子难产,可不就死了吗?” “难产?”孟梁观脸上的神色惊惧痛苦,“她真的是难产?” 岁立山继续挖着土,“可不是嘛,我可怜的妮妮,一尸三命,怀的还是两个小崽子呢。” 西边天空的夕阳耀眼,孟梁观靠着那棵大树闭上眼睛,告诉自己,“是做梦!一定是在做梦!都不是真实的,醒过来就没事了,快点醒过来就没事了……” 孟梁观的脸色已经白成了一张纸,立山爷爷的絮叨还没完,“这丫头是第一次做妈妈,没经验,也太害怕,总躲在没人的地方不敢出来。” “我就说这丫头害怕个啥呀?还能有人拉着你去把孩子做掉吗?” “那天呀,我发现她几天都没有出屋,赶紧叫我老伴儿去看了看,这才发现,一地的血啊,妮妮死了,两个小家伙的脐带都还没断,也死了。” “唉,可怜呢,都不知道死了多久了,娘仨的身子都凉了。” 岁立山的话就像是一把一把的锥子,冲着孟梁观飞射而来,每一把都正好命中他的心脏。 “怎么可以?”孟梁观的身体晃动着,眼神放空,完全没有了焦点,“她怎么敢死?” “有什么敢不敢的?”岁立山奇怪地看了这个神神叨叨的男人一眼,“这阎王爷要收命啊,管你是人是物,那就是招招手的事,只是可怜了岁初二啊……” 土已经培好,岁立山放下铁锹,拿绳子挂上岁初二的脖套,叹息着说:“这段时间,岁初二是天天都来坟上守着,不吃不喝,也不让别人靠近,眼看着都瘦成一把柴火了。如果不是被我捡回去,唉,它怕是都已经跟着去了。” “走了初二,咱们回家!” 岁立山扛了铁锹,拉着岁初二就要走。 岁初二不想走,还趴在墓碑旁边,呜呜咽咽的像是在哭,任岁立山把他的脖套都扯直了。 岁立山着了急,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走了!傻小子,你就是哭死她能活过来吗?白糟践自己。” 岁立山拉着两步一回头的岁初二走了。 小武流着眼泪望着孟梁观,“孟总,您还好吧……” 怎么可能会好呢? 孟梁观站在那里,眼神空洞呆滞地望着远处的夕阳。 那一轮巨大血红的圆盘走到了山的最西边,这一路跋涉耗尽了它毕生的精力。 它像是一个累极疲极的人,终于再坚持不住,腿脚一软,猛地往下一坠,一兜光芒轰然落地,晚霞如同鲜血飞溅了天地。 孟梁观直直地立在那里,眼睛被满世界的鲜红和满世界的血气染透。 他感觉自己失去了视力,不仅仅是眼睛,就连脑子和心里,一瞬之间,竟然一点岁初晓的印记都没有了。 “你是谁?不对,一定不是你,你那么坚强,会长命百岁的……是我的错……我不该逼你……” 孟梁观疯子一般自言自语,小武吓坏了,用力摇晃着他,“孟总,孟总,孟总您怎么了?” 孟梁观眼珠缓缓转动,他的眼睛失神地从小武的脸上滑过,再落在那一方小小的墓碑之上。 在晚霞燃尽之前,最后一缕天光照在上面。 残留的金粉给她的名字描了一下金边,然后,一切就都黯淡下去。 孟梁观腮边肌肉牵动着唇角,他唇角抖动着,忽然就大笑起来。 他指着刚刚被岁立山堆起来的那个小坟包,哑着嗓子说:“你是我的!你是我的!我没有让你死,你怎么敢死?你出来,你给我出来!” 孟梁观嘶吼着,跌跌撞撞奔向那方墓碑,那个样子像是要徒手把人给刨出来。 小武连忙去拉,孟梁观却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同时,一口鲜血喷溅而出,尽数落在了墓碑之上,艳如三春桃花。 小武已经是手足无措了,他直到今天才相信,原来电视剧里演的,人在急痛攻心时会吐血的情节竟然是真的。 他一边紧急打着电话叫救护车,一边去扶孟梁观。 孟梁观扶着那个墓碑跪在地上,勉强撑起半边身体,颤抖着手指抚摸着上面那三个单薄瘦小的名字。 “岁初一……” 她最终还是回来了,名字都回归到了乳名。 看样子是决心要跟他一刀两断的。 她怎么可以有这么狠的心? 孟梁观的唇角挂着血丝,轻轻地笑了一下,刚想再唤她一声“晓晓”,却眼前一黑,直接栽倒在地。 第44章 小葵花 这两小只,怎么这么像阿观?…… 江氏医院豪华病房的客厅里。 梁丽华靠在沙发上,脸上的泪痕兀自没有干。 孟寻海给她倒了一杯水递过去,却被她推开了。 她闭着眼睛低下头,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从脸颊上滑了下来。 孟寻海连忙拿出手帕要给她擦眼泪。 梁丽华把他推开,自己扯了纸巾去擦。 孟寻海在妻子身边坐下来,想揽住她的肩膀,梁丽华站起身,坐到了一旁的单人沙发上。 她擦一下止不住的眼泪,指着里间病房,压着声音说:“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你是要把儿子害死才能满意吗?” 梁丽华又恨又疼,捂着胸口,泪流不止。 当听说孟梁观昏倒在溪山后,孟寻海的心里也很后悔。 可是,想一想,阿观都这么大的人了,生意场上也是一个杀伐决断毫不留情的男人,怎么就不能狠狠心把那个女人丢开呢? 孟寻海靠在沙发上,闷闷地说:“一个男人,掌控着这么大的公司,至于为了一个女人就这样寻死觅活吗?” 梁丽华看着自己朝夕相伴了几十载的丈夫,失望地摇了摇头,说:“是啊,如果当初你能有阿观的千万分之一,我们的那个孩子也不至于……” 梁丽华没有说下去,捂住眼睛默默吞声。 孟寻海走过来,弯腰揽住妻子的肩膀,柔声安慰,“好了,丽华,你也别难过了。那件事是我不好,这件事也是我不对,等阿观醒了,我去向他赔礼道歉。” 梁丽华肩膀一扭躲开他,“你怎么道歉?” 她看看病房那边,压低声音说:“现在人都没有了,道歉管个屁用?” 好修养的梁丽华平生第一次骂人,却是对着自己的丈夫。 孟寻海郁闷地坐下来,揉着额头说:“我总觉着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别看那丫头长得柔弱,其实野草一样皮实,她可是很懂得怎样保护自己,怎么可能会让自己因为救治不及时,难产而死呢?” 其实,梁丽华也有疑惑,以她对岁初晓的了解,小丫头虽然外表是无辜无害的样子,其实相当的有主意,除了在阿观身上,她从来不会让自己吃亏。 小姑娘刚来孟家的时候只有14岁,就可以把父母留给她的两套房产和一处盆景园打理得井井有条。 她在孟家住了将近四年,在学校里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自己负责的,梁丽华给的钱,她都单独存在了一张银行卡上,到后来离开孟家去念大学的时候,就又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她。 所以,虽然外面都说她是他们家养的小孤女,其实,她一直都是坚强独立的。 这样的孩子,不像是会把自己置于危险而无能为力的人。 梁丽华感觉奇怪,只因为这几天阿观一直昏睡不醒,她忙于照顾儿子,还没有来得及去溪山那边调查。 现在听孟寻海这样一说,梁丽华擦擦眼泪,说:“调查也是我去。就你……” 她失望地看了孟寻海一眼,说:“就怕你会像四年前那样,调查出真相也是把白的抹成黑的,黑的洗成白的。” 孟梁观坠崖的实情,梁丽华也是这半年才知道的。 孟寻海不仅瞒住了孟梁观,也瞒住了她。 所以,这一次梁丽华绝对不能让孟寻海再插手。 孟寻海不敢再跟妻子争,不过,他还是不放心地问:“你说岁家丫头怀的孩子真的是阿观的?” 梁丽华点点头,“我觉的小丫头不可能做出对不起阿观的事情来,孩子十有八九就是咱们家的。” 一听梁丽华这样说,孟寻海愣怔了好久,喃喃道:“还是双胞胎……” 梁丽华也叹气,“我现在只希望那个可怜的丫头没有事……” 说着说着,梁丽华的眼泪又下来。 孟寻海帮她擦着眼泪说:“你也不要说得太绝对,如果人真的已经死了,咱们就都不要再提起。如果人还活着……” 孟寻海紧了紧唇角,“我觉的还是给孩子做个DNA,再决定要不要告诉阿观。” 梁丽华听孟寻海这样一说,用力把他一推,起身就去里间病房里照看儿子了。 孟梁观其实早就醒了,他的知觉恢复,听觉,视觉也都已经回来了。 父母在病房外面的对话,他也听的一清二楚。 他只是不想醒过来。 睡着,尚且有一晌暖,醒来,只有彻骨寒。 他知道自己不能仅凭一位老人的话就判定她的彻底离开,他只是再没有勇气去问。 这样不管不问,他尚且可以给自己一个痴梦,如果一切证据清楚明白地摆到眼前来,他不自信还可以有再受一次的体力。 他不敢去,梁丽华却替她去了。 到晚上,梁丽华从溪山回来。 她什么都没有说,只给他带来了一条瘦骨嶙峋的狗。 妈妈语气温柔地说:“坟边捡的,都快要把自己熬死了。” 他也快要把自己熬死了。 他跟岁初二得的是同一种病。 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再没有什么可以期盼。 那一刻,他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只觉着四大皆空,就连自己,其实也只是一团空气。 不,空气也算不得。 空气之中尚有浮尘,他的心里,只有无边无际冰凉彻骨的虚空。 第二天,林明旭来看他。 那时候,林明旭已经改回了原来的名字,叫徐清风。 他知道客人来了,却依然躺在那里没有睁眼。 徐清风告诉他:“死很简单,困难的是,该怎样让她当年拼了全力护下来的这眼睛,这耳朵,再替她看一看春花秋月,听一听鸟叫蝉鸣。” 徐清风走后,他依然闭着眼睛,窗户外面秋阳里的最后一点蝉声,却颤颤巍巍地传了进来。 一开始是一只,接着两只,最后好像来了很多很多只,那蝉鸣渐渐连成线,汇成片。 他被那蝉鸣织成的透明的网布托起来,轻轻地漂浮着,送到了今年夏天清凉河上的那艘小画舫上。 灯火温柔,他看见她依然坐在那里,团扇轻摇,鬓边一颗玛瑙艳如樱桃。 她转身看见他,嫣然一笑,抬手给他递来一盏清茶…… 他安安静静地躺着,眼泪从眼角淌下来,又湿又凉。 第二天,他吃了三天以来的第一口饭,梁丽华起早熬的一口米汤。 看着妈妈鬓角新增的白发,和恹恹地趴在床角的岁初二,他知道,他应该重新给自己寻找一个魂灵的归宿了。 …… 时光荏苒,光阴易度。 转眼已经是3.5个四季以后。 孟氏实业集团总裁办。 新来的文书小如忐忑不安地站在肖主任的面前,紧张到把工装套裙的衣角都揉皱了。 时间又过去五分钟,肖主任终于抬起头来,他把那份发言稿递给小如,叹口气说:“孟氏的忌讳,你这篇稿子算是都触全了。” 小如连忙双手接过来,翻开一看,短短一千五百字的文稿上面,被肖主任用红色中性笔圈圈点点地指出了十几处错误。 小如仔细去看,“山川,明晓,溪水,岁岁,初心……” 小如不能明白,这都是很普通的字眼啊,而且用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不合适啊? 小如懵懂地望着肖主任,愁的眉头都皱起来了,“主任,麻烦您教教我啊,我真不明白错在哪里了!” 肖主任起身去接杯水,又拿过那份文稿说:“文稿写得还是很不错的,逻辑清楚,文笔也流畅。其实也不能怪你,毕竟你才来没多久,不知道这里面的故事。” 肖主任拿着签字笔,指着那几处红圈里的字眼,耐心指点着:“你记住,在孟氏,山、溪、初、岁、晓,哦,还有云、水这几个字,都是大忌,无论是发言稿还是日常公文往来,可以避免的就尽量用别的字眼代替。” 好奇怪的避讳! 小如不能明白,“主任,为什么呀?” 明明都是很平常的字眼啊! “少问为什么?”肖主任把文稿还给她,“我再跟你解释一遍,等于把那些字又重说了一遍,我犯了忌,一样会砸饭碗。” 肖主任的语气和态度都很严肃,小如吓得不由吐了吐舌头。 等她拿了稿子刚要回去修改,门外杂沓的脚步声突然传了进来。 办公室里的人一下紧张,就连肖主任都不由站了起来。 这时候出去绝对会迎头撞上,小如立刻就退到了一边角落里。 不等肖主任走过去,办公室的门被撞开,人还都没有进来,一匹毛发金黄,脸上还有一道伤疤的大狗先冲了进来。 小如最害怕狗狗,不由又往旁边躲了躲。 肖主任连忙走过去帮那只大狗打开了总裁办公室的房门。 随着那条大狗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小如看一眼都会紧张到手心冒汗的总裁办公室,外边一行人就浩浩荡荡地进了门。 进来的都是公司高管,他们应该是刚从一场会议上下来,一边走还一边兀自讨论着什么。 现在,原来的孟氏集团已经被分成了两块。 老孟总孟寻海掌管着孟氏地产和旅发等新兴项目。 小孟总孟梁观则把被孟寻海摈弃的他爷爷一手创建起来的电子、纺织等制造业包揽过来,成立了孟氏实业。 通过几年的发展,孟氏的这些传统制造业在小孟总的手里重新焕发了生机,市场份额逐年增加,到今年已经独占了清城制造业的半壁江山。 那位因为手段果决,风格雷厉,却笃信佛理,而被人送外号“修罗佛子”的小孟总孟梁观也成为了业界传奇。 小如入职孟氏实业不到一个月,还从来没有见过那位传说中的顶头boss,如今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进来,她大着胆子偷偷抬眼去看。 只见那些精英大佬多数都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唯独为首的那一位…… 为首男子身材颀长清瘦,皮肤冷白,眉深目刻,唇线菲薄。 他理着紧贴头皮的寸发,露着额角一痕旧疤,穿着一袭白色立领中式苎麻衬衫,搭配黑色棉麻长裤,气度飘逸凌然,恍若世外谪仙,又如佛子入凡。 男人气场过于强大,小如只偷偷看了一眼就慌忙低下头去。 等小姑娘视线一低就看见了那只肤色冷白犹如玉质的手,修长手指间拈着一串通体乌黑的佛珠,母珠下面坠一颗鲜红玛瑙。 随着那有力的脚步,那颗红如血滴的玛瑙一翘一摇,就随着主人进入了里面的总裁办公室。 直到总裁办公室那两扇黑沉沉的红木门扇关闭,小如犹自面红耳跳。 怪不得人送外号修罗佛子,这位总裁,也太帅!太独特!太个性了吧! 小姑娘还在发呆,肖主任把文稿递给她,小声提醒:“还不快点去改?文稿就是这位等着要的。” 小姑娘不敢再说话,拿了文稿急匆匆地就出了总裁办的门。 小如是直到一个月以后,集团职工公寓落成,她作为单身职工跟市场部大张总的秘书刘娜分到一起成了舍友,才知道了肖主任说的那几个忌讳字眼的来历。 那一晚,小如犹如听天书一般把那个故事听完,手里的一杯芋圆珍珠奶茶都冷掉了。 “那么……”小姑娘眨眨眼,“那位小岁太太是真的死了吗?” “应该是吧,”刘秘叹口气,“董事长太太亲自去调查的,回来以后,趁着咱们boss还在昏迷,就把那几个字定为了公司的禁忌。” 邮件是群发的,除了孟梁观的邮箱,公司其他人都收到了。 梁丽华说得很清楚也很严厉,有关云水溪山的业务无论损失全部停掉,以后不准再接那边的任何业务。 “岁初晓”三个字被划了重点,成了禁忌之中的禁忌。 梁丽华还说,如果有人提起,一次扣除年终奖,第二次就直接卷铺盖走人。 小如听得后背发凉,轻轻咬了咬舌头,又问:“那有人触犯过吗?后来都怎么样了?” “怎么样?” 刘秘冷冷一笑,低头喝口咖啡,“都挺惨的!” 第一次是有个负责溪山项目的员工没有看见那封邮件,直接拿着溪山项目的文件去病房找梁丽华签字。 那段时间,因为孟梁观一直都是病恹恹,生无可恋的样子,在家隐居多年的梁总重出江湖,接下了儿子负责的所有事情。 当梁丽华在楼道里小声地对那位员工进行批评时,那位员工为表决心,大声地说:“不会了,我以后再也不会提起溪山这两个字了。” 然后,病房里突然就传来了咚的一声响。 刚醒过来要下床去卫生间的孟梁观从床上摔了下来。 他额角那处在墓碑上撞的伤还没有好,雪上加霜又撞在了桌角上。 那处伤疤,就直到现在都没能消下去。 第二次,公司举办新春文艺汇演,主持人是从下面公司层层选拔上来的,据说口齿厉害,文采极好。 那天场上临时出了点状况,在救场的时候,那位主持人脱开稿子,临场发挥,说了一句“新岁初晓”。 那句话从音响里一鼓出来,全场呼吸尽停,紧接着一声清脆的碎裂声传过来,前排boss桌边的水仙盆就落了地。 据听说那天boss是被人扶出会场的,离开的时候手指滴血,面色惨白如纸。 又一次,是在boss的家里。 秦姨有事回家,孟家老宅临时请了新的保姆。 大过年的,保姆精心挑选了一副对联贴上去,远远一看红红火火,好不喜庆,尤其上面的话也吉祥。 孟梁观回到家,把车门一关,头一抬,看见门楣之上,四个字的横批端端正正,清清楚楚:岁岁平安。 他先是在那里愣怔了一会,等保姆问他时,他轻轻点个头,答声“好”,转身又上了车。 车子刚发动起来,就一头撞在了大门上。 那一年,大过年的,孟家一边辞保姆,一边修大门,好不热闹。 小如听得连呼吸都要停掉了,她大眼睛眨巴眨巴,都忘记去说话。 等刘秘一杯咖啡喝完,洗漱以后准备去看《诗词大汇》时,小姑娘才反应过来。 “那咱们boss,”小如看着刘秘,小心地问:“就真的再也没有去过,那个地方吗? “应该是没有吧。”刘秘叹息着说:“挖心掏肺的地方,就咱们boss这状况,去了以后还能活着回来吗?不过,听说boss买下了那边的一家花店,不分四季,每天都用一车的鲜花把小岁太太的坟墓堆满。因为,小岁太太喜欢花。” “所以,”小如擦一擦感动的泪水,问:“咱们boss就信了佛?”’ 刘秘点点头,“不仅信,还皈依了。” “啊!”小如惊讶,“那咱们boss是和尚吗?” 刘娜抬手敲了她一下,“那叫居士,烟酒荤腥全戒,受戒却不出家。” “受戒?”小如吃惊地问:“那他是不是就不能管俗世的事情了?” “可以管啊!”刘秘漫不经心地说:“你看咱们boss少赚一分钱了吗?让人闻风丧胆的修罗佛子,岂是浪得虚名?” “那,”小如的声音低下去,红着小脸问:“他还可以谈恋爱吗?” 刘秘以过来人的眼神瞥了小姑娘一眼,说:“你紧张什么呀?有你什么事儿啊?可以把咱们boss重新拉入红尘的那个人,早已经死了。” 刘秘说完就要走,小如想了想,说:“也许,小岁太太没有死呢?” 刘秘重新打量了小姑娘一眼,“说说你的高见。” 小如连忙发挥想象,“也许是小岁太太不想见咱们boss了,所以故意弄了一座假坟,再故意派了一个老头去那样说的呢。” 刘秘看着小如,没有说话。 小如继续说:“其实,咱们boss应该再去看一下的,总逃避也不是个事儿。万一小岁太太没有死,还给他生下了那对双胞胎呢?” 小姑娘两眼熠熠,“那不就是一个天大的惊喜吗?” 刘秘想了想,叹口气说:“如果真是那样,估计boss就更加不会去了。 小如不能理解,“为什么呀?” 刘秘说:“你想啊,得有多恨才能给自己立一座生坟啊?明摆着是以死明志,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呀!” 小如听不懂,“你不是说小岁太太和boss很相爱的吗?” 刘秘看了小姑娘一眼,以过来人的心境感慨道:“就因为互相还爱着,所以,才会各自放开。” 生离远比死别更痛苦。 得有多大的毅力才能忍得住只想不见呢? 小如还是听不懂,“你们这些前辈说的话怎么这么不好理解呢?” “那就不要理解了。”刘秘打开电脑,一边找出她想看的节目,一边嘟囔着:“《诗词大汇》都要开始了,跟你唠叨这些陈芝麻烂谷子干嘛?也不知道昨天预告里介绍的那两个小团子会不会真的来!” 小如只顾拿勺子舀她冷掉的芋圆吃,没听清楚刘秘在说什么,不由问道:“什么团子?好吃吗?什么馅儿的?” 刘秘点开视频,懒懒地说:“好吃。聪明和可爱馅儿的,能不好吃吗?” 今晚《诗词大汇》播出,昨天预告的那两只聪明可爱馅儿的小团子还真的出现在现场了。 当刘秘看着粉雕玉琢的两小只手拉着手走上舞台时,嘴巴里的水都忘记去咽, “我去!这什么神仙合作生出来的啊!也太可爱了吧?” 刘秘擦了擦嘴巴边的水渍,连忙叫小如,“你快来,给你看看聪明和可爱馅儿的团子!” 小如走过去时,两小只已经坐在了主持人的对面,正在接受采访。 两小只都是黑头发大眼睛白皮肤的萌娃。 哥哥梳着小大人的头发,穿着背带的西装短裤,白色棉袜,黑色小皮鞋。 他沉稳安静,绷着小脸也不笑,小小的一个人,小胳膊小腿的,往那里一坐愣是坐出了一副老成持重活了几百年的模样来。 相比较而言,妹妹就比他活泼得多。 妹妹的头发有些微微的自然卷,长度堪堪垂到脖子,在脑袋上梳一个小揪揪,戴一只可爱牌的小葵花发卡。 她穿着漂亮的蓬蓬裙,长筒袜,搭配软底的宝宝公主鞋,嘴巴里咬着一根棒棒糖,从一走上舞台开始,就不断地挥舞着小短胳膊冲底下的观众打招呼。 台下的观众都快要被她萌化了。 走上舞台后她也不像哥哥那样小手放前好生坐着,而是爬上沙发,舒舒服服地靠在沙发背上,把两只小脚脚放在那里悠悠地摇晃着,美美地吃她的棒棒糖。 自从两小只一出现,台下就炸了锅,一众姐姐阿姨捂着心口直叫“哎呀我要被萌死了!” 主持人是自从主持《诗词大汇》以来,第一次遇见这么小这么萌的参赛选手,虽然昨天晚上他已经跟少儿节目的主持人取了经,为了跟孩子套近乎,还特意在话筒上面贴上了一个小猪佩奇的卡通头像。 可是,一到临场发挥,他还是有些手足无措,远没有两小只表现得轻松自然。 主持人过了好一会儿才算找到状态,他很程式化地问:“两位宝贝儿可以介绍一下你们自己吗?” 哥哥点点头,拨一下自己耳朵边的麦,一本正经地冲台下观众挥挥手,说:“嗨,大家好!我叫欧阳无念,今年三岁半。” 说着,他再指指身旁,“这是我的妹妹,今年也是三岁半,她叫欧阳无忧,小名叫悠悠,也叫糖糖。” 哥哥没说完,妹妹跳下去跑到主持人的身边,一手拿着她的棒棒糖,一手抱住主持人的话筒,奶声奶气地说:“悠悠喜欢七糖糖,妈妈叫悠悠糖糖,可是……” 小姑娘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棒棒糖,不由皱起了小脸,“可是悠悠只剩这一块糖糖了……” 小姑娘刚说完,屏幕上的弹幕就炸了。 –哎呀妈呀,快给她糖! –我这颗老阿姨的心啊!快给孩子吃糖糖。 小丫头可爱得就像一块软糯糯的棉花糖,观众只听着她的小奶音就都要融化了,偏偏人家还长得那么好看! 小如也打开手机在那里噼里啪啦地发弹幕,刘秘捂住胸口哀嚎,“不行了,搞得我也好想生猴子。” 屏幕里,小姑娘已经被哥哥拉着手又牵了回去。 主持人又问:“那么,今天谁带着你们一起来的呐?” 哥哥指指台下,说:“是跟姑姑一起来的。” 这时候镜头打到台下,欧阳在镜头前面一晃,就把脸扭向了一边。 镜头再切回来,主持人刚要说话,妹妹又跑过来,抱着主持人的话筒说:“我妈妈坐好大好大的船船去给好多好多虚虚阿姨上课课了。” 小姑娘抱着主持人的话筒不放,主持人哭笑不得,哥哥走过来,牵住妹妹的手,告诉她,她自己也有话筒,就在耳朵边挂着呢。 小姑娘却说:“虚虚的好,虚虚的有小猪佩奇,漂酿。” 台下观众和弹幕一起炸,异口同声要求主持人立刻把话筒送给小姑娘。 问答结束,接下来即将进入诗词比赛环节,却突然插播了广告。 小如有会员,广告一切接着看,抠门如刘秘也等不及那几十秒,一激动就冲了会员。 刘秘和小如本来以为两小只,只是节目组请来活跃气氛的,没有想到的是,接下来的比赛比开场还好看。 节目组为了照顾两小只的个头,特意给他们订做了一只矮沙发。 为了方便他们抢答,把计时器的线路都给缩短了。 两小只算是一组选手,他们的分工明确,妹妹只负责抢,哥哥负责答。 小丫头的手很快,台上的其他选手都是成年人,只看着两小只的样子都要萌化了,哪里还忍心跟他们抢。 于是,一轮下来,小哥哥几乎回答了全场题目。 如果说开场问答的时候是妹妹的主场,那么,此时的舞台就成了哥哥的天下。 听着小家伙奶声奶气地朗诵着那些古风古韵的诗词,刘秘跟那些在弹幕里哀嚎的人一样,发现小家伙会背的那些诗,她有一半以上都没有听说过。 幸亏自己出生早啊,不然恐怕自己幼儿园都毕不了业。 哎呀,到底是什么样的神仙父母才能合作生出这样的神仙宝宝来呀! 节目进行的时间不长,妹妹的棒棒糖吃完了,她也玩累了,不想再帮哥哥抢答了,就靠在哥哥的身上各种撒娇耍赖。 毕竟还是小孩子,耐性和体力都不能跟成年人比,可以坚持这么久已经相当厉害。 好脾气的哥哥一边护住妹妹的小脑袋,一边又答了一道提问诗歌作者的问题,然后就被他们的姑姑抱下去喝奶奶睡觉觉了。 两小只一下去,节目就被弹幕刷了屏。 –两小只还来不来啊? –没有两小只都不想看节目了。 –乌拉!又在骗我生猴子!” –啊啊,两小只不要走啊。 刘秘和小如也一样,两小只一走,突然就对节目接下来的环节失去了兴趣。 又等了一会,确定两小只不会再出场了,她们才去睡觉。 到第二天,孟氏娱乐和电视台联合录制的这台节目,一下子跃居了收视第一。 那些大妈们连广场舞都不想跳了,都回家打开电视去看两小只了。 这一天,秦姨被人在小广场安利以后,也兴冲冲地跑回来,菜篮子都来不及放下,就打开了电视机。 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转播的节目频道,连忙招呼正在阳台练瑜伽的梁丽华一起看。 梁丽华以为她又迷上了什么狗血肥皂剧,本来不想看,等那两道奶声奶气的声音一传出来,她就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电视屏幕上有大眼萌娃两小只。 哥哥聪明帅气,妹妹活泼可爱,两个都是大眼睛长睫毛,粉团团的小脸,一笑起来,腮边都有两只小酒窝…… 梁丽华盯着屏幕上的两小只看了好一会儿,把手里的瑜伽球一丢,转身就往楼上跑。 秦姨连忙问:“太太您怎么了?” 梁丽华顾不上回答,跑上楼梯,走进卧室,翻出相册,找出儿子小时候的照片拿出来,转身又跑了下来。 等她拿着那张照片跟屏幕上的两小只一比对,整个人就呆住了。 一看梁丽华的样子,秦姨不由也凑过去。 她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叫起来,“这两个,怎么这么像阿观?” 第45章 杏 掌上观 岁初二病了。 开始只是没有精神,不爱吃东西,后来就干脆连动也不动一下,一整天都趴在他的小垫子上发呆。 岁初二这毛病每年春天都会犯一次,往常度过春天也就一天天好了。 今年眼看着春天已过,杏树枝头都长出了指甲大小的杏子,岁初二依然无精打采,饮食不思。 该看的医生都已经看过,该做的检查都已经查过,狗粮口味也给他换着花样准备了,它却依然每天怏怏恹恹,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眼看着它好不容易才长起来的一点肉又要消回去,这几天孟梁观干脆把公司的事情都暂缓,专门在平安居陪他。 孟梁观已经把平安居又买了回来,别人在这里时做过的改变、留下的痕迹都已经清除,花园、房间都维持着她离开前的样子。 从三年前开始,孟梁观就带着岁初二住在这里了。 岁初二刚来清城的时候跟孟梁观那段时间的状态几乎一样,每天病病恹恹,生无可恋,七情尽失,不喜不怨的,对孟梁观也就没有心情和精力再虎视眈眈见面就咬了。 两个同病相怜的动物在一起相处了大半年,互相扶持着走过来,竟然成了患难与共的朋友,感情也好了起来。 这几年,孟梁观的睡眠依然地不好。 前年的时候他皈依受戒,老法师说他心火太旺,赐他法号淼空,希冀以法海之水浇熄他心头之火。 有一段时间他一直住在寺庙里,跟那些修行的人学会了参禅打坐。 于是,他又把平安居买了回来。 平安居安静,每到夜定,于清风明月之时,修竹疏花之间,坐于平安居的轩窗之下,内心如如不动,方可有片刻安宁,一旦被杂声搅扰,神思稍纵,就又辗转难眠。 所以,他不大喜欢别人来这里。 他没有请住家保姆,只请了钟点工按时过来打扫卫生。 花园里的花木则由他自己照顾。 为此他还特意购买了有关花园打理的书籍,一边学习一边做,练习了几年,自诩护理花木的经验可媲美专业园丁。 他一直都按照岁初晓当初做出的造型和样子对花园进行着管护,增删减补,妄想把一切都掌控在本初。 只可惜,他控得了空间,却控不住时间。 眼看着她亲手栽下的那几株杏苗也已经撑起了蓁蓁绿伞,叶隙间的青杏也一年比一年稠密,他有时会站在那里怔上好久。 还记得那一年在金湾,她栽下了一棵小杏树,认真仔细地呵护了近两年,才结了几枚果子。 果子成熟的时候,她小心翼翼地摘下来,又放在房间里跟苹果一起酿了两天,觉着酸味已经酿尽的时候,她郑重地泡了一壶茶,烤了几枚小饼干,再配上那几颗杏子,想给自己来一个惬意的下午茶。 那天他好口福,应酬散后,他趁着下午会议间隙跑回来拿一份文件。 拿了文件要走时,透过窗户就看见了花园里杏荫下的她。 那天她穿着一条白色的长裙,裸着洁白纤细的小腿,躺在她最爱的那把躺椅上,正悠悠地晃着她的脚丫在听京戏。 他走过去的时候,她的小音响里正唱到:“怕流水年华春去渺,一样心情别样娇……” 她当时正捏了一颗杏子咬在嘴里,一感觉到头顶阴影就立刻睁开了眼睛。 她怔怔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他,嘴里的那枚杏子就忘记去咬。 他松了松领带,拈起一枚杏子,问她,“酸吗?” 她嘴巴里咬着那枚果子,摇了摇头,“不酸。” 他信了她,一口咬下去…… 等看见他上当,她才连忙吐出来,冲了一口甜茶,笑着跳起来就想跑。 他把人拉住,低头就把那块杏肉度进了她的嘴巴里。 那天他把她按在她的躺椅里亲吻,直亲到她娇娇地抱着他,不肯再放他走。 他到现在还清晰记得,头顶的树影斑驳地落在她的脸上,像是给她戴了一层轻薄的面纱。 她的身子又软又暖,唇瓣带着点杏子的微酸和甜…… 半夜的时候,起风了。 雨很快到来。 孟梁观修完那架木香以后,身上就已经湿透,无奈只能收工。 他冲了一个热水澡,换了一身干爽的家居服,又给自己泡了一壶萍菊疏风茶。 茶水是用浮萍、菊花、生姜加冰糖泡制而成的,可疏肝散热。 这个方子还是她教给他的。 她落了一本笔记在金湾,上面详细地记录了几十种她自己调配的对应四时的茶饮配方。 每一款的配方都详细标注了茶饮的功效,冲泡方法以及对应时令。 他不需要费脑,只消按照她绢细字体下的指导,就能泡出一壶好喝的茶水。 她在旁标注:萍菊疏风茶忌冷饮。 所以,这样的春雨寒夜,暖暖地喝上一壶,可驱寒暖身。 孟梁观拉开正对客厅的那扇推窗,端了茶盘过去。 廊檐下,雨已成帘。 他盘膝坐在蒲团上,看着半夜的雨,慢慢地喝一杯孤独的茶。 身后脚步轻响,岁初二走过来,依偎着趴在了他的腿边。 一点一滴,一场雨。 一人一狗,一孤楼。 孟梁观抬手摸了摸岁初二的大脑袋,它却把耳朵一摇,从他的掌心脱掉了。 岁初二返回房间,很快又回来,嘴里就衔了一个相框。 它把相框往孟梁观的身边一放,然后就那么睁着漆黑的眼睛望着他。 那是她的照片。 几年前他向欧阳求来的。 她坐在躺椅上看书,身后是繁茂的植物。 他洗了出来,一直放在自己的床头。 孟梁观拿过相框,借着一点雨光,用目光轻轻抚摸着她的轮廓。 许久,他黯然出声:“你想她了?” 岁初二往他脚边一趴,呜地叹了一声。 孟梁观仰起头,闭上眼睛,一滴雨还是被风吹着落在了他的脸上。 他喉结滚了几滚,紧着嗓子说:“我也是……” 千里之外,她的坟前,请不要下雨。 她一个人,太冷。 第二天,梁丽华来到平安居时,雨已经停了。 院子里雾气袅袅,檐廊之下,一人一狗,人的头发上睫毛上,狗的皮毛和胡须上,都是露水。 两匹动物,快要把自己水化了。 孟梁观听见声音,睁开眼睛看见是梁丽华,他笑一下,解释:“昨天晚上打坐,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他说着话,却没有起,等梁丽华提着饭盒走进房间,他才揉着已经僵直的腿,扶着岁初二站了起来。 梁丽华给孟梁观放了泡澡的热水。 等他洗了澡换好衣服下来,梁丽华一边收拾着早饭,一边问:“初二好了吗?” “还没有,”孟梁观帮妈妈摆着碗筷,“还是不爱吃东西。” 梁丽华把早餐摆好,坐下来陪着儿子吃饭。 她一边剥着鸡蛋一边说:“你爷爷去世前是立下遗嘱的,说等他去世以后,要回老家安葬。” 梁丽华把剥好的鸡蛋递给孟梁观,“是你爸爸不同意,认为咱们家都已经离开那里几十年了,你更是连在那里住都没有住过,没必要非得让爷爷回去,以后清明祭扫都不方便。所以,一耽搁就到现在。” 孟梁观默默吃着饭,听妈妈说话。 他知道,爷爷之所以到现在都没能入葬老家祖茔,还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他。 梁丽华不让人再提溪山,孟寻海就借着这个由头一直不肯把老爷子送回老家去安葬。 梁丽华又说:“这段时间你爸爸总梦见你爷爷骂他,他自己心里也不安起来。” 她叹口气,接着说:“所以,他现在也已经同意送你爷爷的骨灰回祖籍安葬了。” 孟梁观点点头,说:“我没有意见。” 梁丽华看着他,“我知道你没有意见,我是想着你爷爷平时最疼你,由你把他送回去,会比你爸爸送更让他高兴。” 叮的一声轻响,孟梁观手中的瓷勺碰到了碗沿儿。 他垂下密长的眼睫,默默吃粥,没有说话。 梁丽华没动声色,扭头看着还在厌食的岁初二,说:“初二也出来三年多了,该回去看看了。” 孟老爷子回老家溪山安葬的消息不胫而走。 当天前来祭拜、帮忙的人很多。 孟氏在当地是大族,子孙昌盛。 村中族长帮忙,把老爷子的安葬仪式办得风光却不张扬。 仪式办完,孟梁观在云水县酒店请族中人吃饭。 酒宴很热闹,吃到下午两点多,孟梁观准备回清城时,才发现岁初二不见了。 自从回到云水县这几天,岁初二诸病全消,吃喝睡都趋于正常。 孟梁观忙着爷爷的事情,无暇旁顾,岁初二就乖乖顺顺地跟着那些小孩子玩,偶尔被熊孩子扯了耳朵也不生气。 看它那么乖,孟梁观就有些忽略了它。 现在它跑了,小武他们着急去找。 孟梁观知道,岁初二唯一可以去的,就只有那个地方。 小武大概也知道岁初二去了哪里,只说让孟梁观安心等在酒店里,他们一定会把岁初二给找回来。 孟梁观默了默,却说:“一起去吧。” 岁初二那家伙脾气怪,它心情好的时候,揪它耳朵都没事,一旦心情不好,就连孟梁观都不理。 他猜着,一旦岁初二到了那个地方,心情绝对好不了。 他如果不去,就是小武他们找到它,除非把它敲晕,否则不可能带得回来。 孟家祖籍村子跟溪山距离三十公里,相当于自东向西,纵穿整个云水县。 三十公里的距离,也只是二十几分钟不到的车程。 让孟梁观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车子还没有进入溪山镇,镇上已经有人知晓。 街口上,锣鼓队两排列开,欢迎的条幅高高地挂了起来,镇长竟然亲自带队来迎接他。 孟梁观这时才知道,孟氏旅发那边有跟溪山合作开发旅游景点的意向。 孟寻海已经派了姑姑孟寻兰的大儿子莫江行过来考察洽谈了几次。 今天,镇长听错了情报,只听说孟氏老总要来,错把他当成了孟寻海。 孟梁观不好看着德高望重的人站在那里迎接他,他连忙下了车,去向人家解释清楚。 镇长听说以后依然十分热情,非要带着他去游览他们溪山镇的好山好水。 孟梁观盛情难却,交代了小武去寻了岁初二回来,自己则随着镇长去参观。 小武不放心,留了司机小赵陪着孟梁观。 也许是景随情迁,让孟梁观有些意外的是,他今天看见的风光跟三年半以前很有些不同。 他现在回忆起来,三年前他一个人来到这里,目之所及,都是黯淡和灰败,现在再来看,却发现处处都是绿水青山,明媚而又亮眼。 山光水色美,镇子上的街道也很干净,青石铺就的马路,马路边就是潺潺的流水。 这里的人们环水而居,家家门前鲜花盛开,人人面上喜气洋洋。 孟梁观有些奇怪,如果说景随情迁,其实,这几年老天并没有厚待于他,他的心情比三年前并没有好过多少。 奇怪,他只感觉这里凭空多出来一种说不出的魔力,悄悄地让这里的一切都在发生着改变。 敞篷的观光车从山上下来,转个弯,驶离主路,就转进了一条略窄的小路。 一看见远处那片绿树环绕的村民健身小广场,孟梁观握着车边护栏的大手不由一紧,脸色也跟着难看起来。 小赵见状,连忙说:“刘镇长,咱们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们孟总还有事情,着急回去。” 刘镇长刚要挽留,就见孟梁观摆了摆手,说:“无妨,看看无妨。” 那里估计早已经是一座荒宅,车子不会停留的,只在她家门前匆匆一瞥,他还不至于掉下车去。 车子继续前行,走到健身小广场以后就停下来了。 刘镇长说前面道路更加狭窄,也更加有趣,所谓曲径通幽,最好是步行。 这个提议出乎孟梁观的意料,不过,他还是没有在意小赵的拦阻,随着刘镇长一起下了车。 果然像刘镇长所说,小路两边栽种着各类植物,营造着意境不同的小景。 这里的树木花草错落有致,高层空间是修剪成型的各种盆景造型的松柏,中低层配合着乔木花卉,植物搭配主次有序,疏密得当。 这里就是一座园林,一步一景,一景一韵。 孟梁观以他三四年的花园管理经验判断,这些作品绝对是出自胸有丘壑之人的手笔。 刚想到这里,他的脚步不由一顿。 这风格,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孟梁观还没有想明白,刘镇长已经再把他往前面邀。 “孟总请,前面就到我们镇子里最精华的地方了,绝对会让您惊艳!” 看着路边的那些小景,孟梁观的心里渐渐感觉异样。 不由自主的震颤从他的心脏流向四肢百骸,让他的掌心和脚底都有些发麻。 他想起来了,这是岁校长的风格。 他读过那一部改了作者名字和书名,重新出版的笔记–《盆园小景》 他熟悉这一种风格。 是岁校长重生穿越回来重修了这座小镇吗? 孟梁观被《心经》压制多年的心鼓重新被擂响,心口通通乱跳,手中的沉香佛串被他捏得咔啦作响。 一行人再转过一处盆景区,眼前豁然开朗。 一湾秀水旁边,掩映在茂林修竹之间的是一座黑漆油门的院子。 院子粉墙不高,从这个位置望过去可以大略看见里面的珍奇盆景。 孟梁观顿住脚步,远远地望着门楣之上的匾额,一直紧擂急撞的心鼓嘭的一哑,他身体晃了一晃,不由就扶住了身旁的一棵树。 一定是在做梦! 跟以前一样,他逐着她的足迹而去,满心欢喜地推开那扇门,却发现依然还是衰草枯杨,一座坟场。 孟梁观闭上眼睛敛一敛神思,再睁眼去看,就看见那堵披垂着某种藤萝植物的粉白围墙下,站着一男一女两小儿。 两小儿都长得粉雕玉琢,大眼睛长睫毛,嘟嘟的花瓣嘴。 此时,两个小家伙正站在那里说着悄悄话。 “悠悠,哥哥都告诉你了,不可以告诉妈妈,你怎么就忘记了呢?” 小女孩把小手背在身后,撇撇小嘴,“麻麻的糖糖漂酿,有发发。” 妈妈给她带来的糖糖里面有整朵的樱花,又好吃又漂酿,欧阳姨姨给的就没有。 小姑娘想了想,不由又舔了舔嘴唇。 小男孩拧着小眉毛,小大人一般发着愁,说:“那你看看,现在好了,妈妈跟欧阳姨姨吵架,哥哥和悠悠在这里罚站。” 小姑娘歪着小脑袋,嘟着小嘴巴又想了想,“可是,麻麻的糖糖一看就很好吃鸭!” 小男孩简直无语了,故意说:“不一定哦,也许是苦的。” “不是苦的!”小姑娘不同意,“漂酿的,一定都是好的……” 小男孩摸一摸妹妹的小卷毛,重复,“漂酿的不一定都是好的。” 妹妹不服气,把哥哥的手推开,“才不是,哥哥撒谎,漂酿的就是好的。” 小男孩叹口气,刚要说话,抬头看见已经快要走到他们家门口的一行人。 他的小眼神着重在孟梁观的脸上落了一下,再对妹妹说:“妈妈都说过,漂酿的不一定就是好的,就比如这位叔叔,妈妈说,长成他这样的都是坏蛋。” 他在妈妈的书里看见过这位叔叔的照片,他问妈妈他是谁。 妈妈说,是坏蛋。 孟.长得好看.坏蛋.总裁:“……” 刘镇长尴尬:“童言无忌。” 一旁的人附和:“对对对,童言无忌。” 一行人正努力缓解着尴尬,院门打开,一位长得圆圆胖胖的中年女人跑出来,左右看了看,在太阳底下看见被晒得小脸发红的两小只,急得直拍大腿,“哎哟我的小祖宗们,怎么还真跑到这里来立墙根了?看这小脸晒的呦,快跟姥姥回去。” 女人牵着两小只就要走,男孩子把小手一挣,颇有骨气,“妈妈不让!” 说着,他又站了回去。 “傻小子,姥姥这就去给你求情去。走,悠悠听话,先跟姥姥走。” 中年女人牵着小女孩就要走,小女孩回头看了看孟梁观,咧开花瓣一般的小嘴冲他娇憨一笑,然后也把女人的手一挣,迈开小短腿就跑了过来。 小女孩用软乎乎的小手把孟梁观的大手一牵,仰起小脸望着他说:“漂酿叔叔,你是来我家买盆盆的吗?我带你进去哦!” 小团子的手又软又暖,孟梁观低头看着这一张跟自己的眉眼极其相像的小脸,直感觉自己的心口被她摸了一下,那里覆盖着的积年的冰壳,瞬间融化,化作热泪,奔涌不止。 刘镇长他们都被孟梁观的状态吓坏了,小赵却把大家拦住,拉到了一边。 孟梁观撑着几乎站立不稳的身子,屈下长腿蹲下来,忍住打颤的声音,问:“你叫什么名字?” “糖糖啊。” “姓什么?” 小女孩眨巴眨巴眼睛,“姓岁无忧。” 孟梁观摸一摸小女孩的脸,看一眼虎视眈眈地瞪着他的小男孩,“哥哥叫什么?” “岁无念啊。” “岁无念,岁无忧……” 法师曾经对孟梁观闭目讲禅,“无念则无忧,淼空,你杂念过重,所以才忧思伤心。” 法师教给了他方法,无念则无忧。 他没有做到,有人却执行得彻底。 好! 很好! 相当好! “那叔叔你叫什么名字呢?” 小团子歪着小脑袋看着孟梁观。 孟梁观抬头看了看院落门楣之上的匾额:掌上观。 他摸了摸小女孩跟某人极像的细软的头发,努力笑了一下,哑着嗓子说:“我叫孟梁观。” “您叫孟梁观呐?” 旁边胖胖的阿婶牵着小男孩的手走过来,“跟我们盆景园的名字倒是有些像。您是来买盆景的吗?” 孟梁观点一下头。 阿婶很热情,“那可是正好,我们小岁老板今儿个正好在家。我带您进去吧!” 阿婶说着牵了两个孩子的手就要走。 孟梁观弯腰看着岁无忧,“我可以抱抱你吗?” 对于颜控岁无忧来说,漂酿叔叔要抱抱,那是当然可以的。 可惜,没等她点头,岁无念像一头小狮子似的扑过来,把孟梁观一推,牵起妹妹的手就走。 孟梁观望着那小男孩的后脑勺,心下一叹:跟某人的脾气倒是很有些相像。 掌上观盆景园里,小岁老板今天摆了桌子邀了七姑八婶过来喝茶搓麻。 她今天刚跟多年的闺蜜吵了一架,心情不大好,手气却出奇地壮。 接连两把杠上开花,把七姑八婶她们都赢惨了。 随着又一局七大对就要做成,她的心情愈发沉静,执起手边那把极品紫砂茶壶喝一口,明眸微沉,等着犹豫不决的花姑赶紧下牌。 大家都知道小岁老板在做七大对,所以花姑捏着一张还没有出现过的牌在那里犹豫不决。 小岁老板则喝着茶水,气定神闲地看着桌上散牌,不动声色地等。 小岁老板今天穿着一袭棉麻长袍,红底描着绿牡丹,富贵且妖娆。 她肤白如玉,唇红似火,一把乌发轻轻挽起,只斜斜地用一根素银簪子别在脑后,簪子上一颗玛瑙珠子,犹如血滴。 看着花姑尚犹豫不决,小岁老板终于开口,“哎呦,花姑,要打就打,不打就留嘛,不输宅子不输地,你犹豫到好久哩。快快啦,你这张饼就是我要的。” 小岁老板一腔溪山话说得软糯好听。 花姑不耐催,看了看桌上散牌,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牌,最后换了一张幺鸡丢出去。 幺鸡已经出了两张,别人都以为小岁老板不和牌,没想到她却把手中茶壶一放,手一摆,“和!” 她这边喊着和牌,还没等她把牌面推倒,那边三婶子高亮的一声喊过来,“初一,有人找!” 岁初晓一扭头,眼风斜斜地一扫,脸上笑容收住,纤白手指摩挲着茶壶边缘,把来人瞧了片刻,柳眉凉凉一挑,“先生,您找谁?” 第46章 蔷薇 一片痴心喂了狗 “先生,您找谁?” 她用他最熟悉的声音说着这世上最陌生的话语。 孟梁观望着葡萄架下面、麻将桌旁边、那个坐在圈手藤椅上、淡撩着杏眸看着他的、他以为早已经变成一具枯骨的女人,才突然发现,他渴望了近四年的欢喜的感觉竟然跟悲伤一样,都是会锥心刺骨的。 孟梁观一只手撑住了身旁的木柱,一只手拈着佛珠捂住了胸口,强忍住涌上喉咙的腥甜,却忍不住涌上眼眶的滚烫。 他猩红着眼尾叫了一声“晓晓”,手里的佛串突然崩断,沉香珠子崩得到处都是,那一粒血红的玛瑙弟子珠直街崩落在岁初晓的跟前,弹了一下,落在她的脚边,跟她鬓边摇摇的那一颗,一大一小,正好形成了呼应。 在座的七姑八婆都是火眼金睛的八卦鼻祖,惯会的就是察言观色,一看这状况,立刻就瞧出了端倪。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刚才小岁老板那一副七大对,可是要把她们今天的菜钱都输了去。 于是,花姑首先把牌一推,“既然小岁老板有客人,那咱们就改天再玩吧!” “对对对,改天再来玩。” 几个女人账也不算,一哄而散。 岁初晓看了看自己平生第一次做成的七大对,又看了看不远处眼眸湿黑的男人,她摇着扇子站起身,直接从脚边那粒玛瑙珠上迈过去,捧了茶壶,窈窈窕窕地就要从孟梁观的面前走过去。 她一边走还一边说:“三婶,麻烦把牌桌收一下,念念,把妹妹带去睡觉。” 岁无念得令,立刻就跑过来牵岁无忧。 岁无忧此时就站在孟梁观的脚边,正仰着小脑袋看着眼尾猩红的漂酿叔叔,叔叔的眼泪要落未落,她自己的泪蛋蛋却先掉了下来。 麻麻太过分,刚才骂了哥哥,现在又把这位漂酿叔叔给弄哭了。 看着哥哥来牵她,她把小手一甩,冲着岁初晓说:“麻麻,嘘嘘都哭了,你快拿糖糖哄哄他。” 岁初晓像是根本就没有听见,又吩咐了一句,“岁无念,把妹妹拉走”,就摇着扇子继续往房间里面走。 看着那道日思夜想以为此生再也不能见到的纤丽身影就要离开,孟梁观一步上前,伸手就要拉住,看着她冷冰冰的眼神,却又顿住。 他垂下手臂,挡在岁初晓的面前,想冲她笑一下,眼泪却先下来,“晓晓,你骗得我好苦……” 这还是岁初晓平生第一次看见孟梁观落泪,不过,她也只是淡淡地睨了他一眼,就把头扭向了一边。 男人变了发型,换了衣装,眉骨愈发突出,眼窝愈发深刻,皮肤白得发冷,骨架却愈发挺拔修长。 如果是在人海中匆匆一瞥,她都不能保证自己能一眼就认出他来。 “晓晓……” 男人小心翼翼地牵住了她的衣袖,“我错了,我就是个傻子,瞎子……” 男人嗓音黯哑,明明带着眼泪,却像含着一把沙。 岁初晓别着脸不看他,清清冷冷地说:“先生如果是想买盆景,前行左转掌上观小店,自有我家店员帮您挑选。先生如果想讲故事,麻烦出门左转,那边村口大槐树底下多的是喜欢听故事的人。” “晓晓,”男人稍用了一点力牵住她的衣袖,“孩子,是我们的……” 岁初晓把衣袖往回一拉,冷冷地看着他说:“我自己生的自己养的,跟你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她说完又要走,孟梁观这一次忍不住,把她往怀里一抱。 岁初晓的茶壶咔嚓落地,热茶洒了孟梁观一身,他却像感觉不到,埋头在她的肩膀上,痛哭出声,“你怎么可以瞒着我,一个人去生孩子,那么危险……我还以为,你真的难产死了……” 男人哭得山崩地裂,三婶子一见这状况连忙把攥紧小拳头就要冲过去的岁无念和害羞地捂上眼睛的岁无忧给抱回屋里去了。 男人滚烫的眼泪落在岁初晓的颈窝里,像是要在那里烫出一个洞来。 她闭着眼睛,抑住喉咙里的颤抖,说:“放开!” 男人不听,反而抱得更近,失而复得的意外刺激着他的大脑,他恨不得把他揉进怀里,吞进肚里,融进他的血液里,一刻也不要再分开。 “我再也不放手了,晓晓,我再也不让你离开我了……” 岁初晓被他勒得骨头都要断了,她努力一笑,“你现在放开还来得及。” “不要,我就是死……” 孟梁观没有说完,只听有人喊了一句“坏人”,他的肩膀就被用力一掰,整个人猛地往后一甩,大步一踉跄,后背就重重地撞在了后面的木柱上。 外面的保镖听见动静,三四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立刻一拥而入,冲着挡在岁初晓面前的那个年轻男人就要动手。 “住手!” 孟梁观被人扶起来,他揉了揉自己几乎撞断的老腰,喝住了保镖。 他眼眸深黑,狠狠盯住挡在岁初晓身前的那个样貌英俊,皮肤白皙,却力大无穷,同样也狠狠瞪着他的少年。 “他是谁?”孟梁观的声音里起了火。 岁初晓把姜七金往自己身后一拉,看着孟梁观说:“新欢。” 新欢? 孟梁观的眼眸里翻起了地狱一样的火。 “就他?”孟梁观指着那个少年,“他才几岁?” 岁初晓面色不改,“20岁已成年,比你年轻的多。” 老板娘这话太扎心窝子,保镖们为了保命都转过身去顾左右而言他了。 孟梁观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压低声音说:“晓晓,我后悔了四年,也想了你四年,求你给我一次悔过的机会好不好?” 岁初晓无所谓地一笑,“都是你一厢情愿,与我何干?” 她说完就要走,孟梁观急了,刚要上前,那个姜七金伸手又把他一推,他一下又后退了几步,幸亏被后面的保镖扶住了。 孟梁观现在后了悔,他以为他的人间红尘已死,从此再不求什么长命百岁,只求照顾好妈妈,等妈妈百年,他好早点去找她。 三四年的时间他被相思和失眠折磨坏了身体,肌肉都消下去,当年以一敌众的身体,现如今却被一个毛头小子推来搡去。 怪不得晓晓都不正眼看他,有了生龙活虎的狼崽子,谁还记得他这条靠着回忆苟延残喘的老狗? 孟梁观面色灰败,岁初晓看他一眼,扭头对姜七金说:“七金,你去工作吧,这边没有事情了。” 少年不放心,依然挡在她的身前,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透过垂在额前的刘海狠狠地盯住孟梁观,指着他说:“坏人!” 孟梁观苦苦一笑,“好,我是坏人,算我自作多情。” 他说完,落寞地转过身刚要走,岁初二突然闯了进来。 岁初二虽然是迎着孟梁观而来的,却从他的身旁径直穿过,扑到岁初晓的腿边,前爪着地仰头看着岁初晓,那大尾巴都快摇成龙卷风了。 孟梁观看得又是心口一抽,他把岁初二当爹一样养了三年多,都从来没见过它对他这样。 眼看着岁初晓蹲下来,抱着岁初二的脖子,又是亲又是揉,被久别重逢激动得满眼泪花。 孟梁观:白白为她惹这一身的病了。 刚才她看见他,眼角都没有湿一下。 孟梁观看了看依偎在岁初晓脚边的岁初二,又看了看那个对他虎视眈眈的俊美少年,心里醋海打翻。 他指着那个像是心智不怎么健全的男孩说:“你不惜给自己立生坟骗我,就是为了跟他?” 岁初晓抬头,冷冷一笑,“不好意思,我从来没有想骗过谁,更没有给自己立过什么生坟,如果你被骗了,那也是你的一厢情愿。” “一厢情愿?” 孟梁观一步向前,想要拉着她去墓地里看一看,那个姜七金再要来拦,孟梁观一个眼色丢过去,保镖们刚要上前,小武就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小武先看了岁初晓一眼,然后拉了拉孟梁观,把他拉到一边,面色凝重地说:“孟总,有样东西需要给您看一下。” 小武神秘兮兮地把手机递过来,孟梁观拿起一看,上面拍的正是他魂牵梦萦三四年却一次也不敢再去,只好每天都用鲜花铺满的那座坟墓。 就是岁初晓立的这座坟,骗了他四年,他以为里面埋的…… 等会儿…… 孟梁观把画面放大,仔细去看。 还是那方墓碑,因为下面淤泥被清理,整个显得长了不少,墓碑上的字也多了几个。 等他再放大,再看,就见上面写着:岁初二妻墓。 孟梁观看向小武,什么情况? 小武看了看岁初晓,又看了看岁初二,抬手咳嗽一下,手挡在自己的嘴边,附耳对孟梁观说:“搞错了。” 当时是雨季,墓碑被雨水冲下来的坟土淹没了几乎一半,“妻”和“墓”都被淹去,“二”字被淹去了下面一横。 而那个时候孟梁观满脑子里担心的都是岁初晓可能会难产,所以听那个老头一说,就一厢情愿地…… 因为没有帮老板把好关,小武羞愧到无地自容,他满脸发红地说:“所以,墓碑上的名字就变成了岁初一……其实,里面埋的……” 小武又清了清嗓子,更加小声地对孟梁观说:“是岁初二的老婆岁妮妮,也是,一条狗……” “……” 孟总裁瞳孔地震。 现挖还来得及吗? 他现在需要一个地洞。 半小时后,回清城的路上。 小武说,因为那座小坟包每天都会被神秘人送的鲜花堆满,而送花的店主又不肯说出送花人的身份,一时间众说纷纭。 有说里面埋着的是某位神秘大佬的早逝白月光的,有说是某位神秘大佬求不得的朱砂痣的,甚至还有说是某位神秘大佬转世为狗狗报完恩就死了的前世情人的…… 所以,那里现在已经成了一个小景点。 不少情侣特意去那里打卡求姻缘,拴三生锁,每天的游客都是络绎不绝。 附近那些不方便外出打工的大爷大妈们靠着在那里卖水卖冷饮卖小吃都发了家。 据某营销号爆料,附近的大爷大妈都很感谢那位送花的神秘大佬,说如果没有他,就没有他们现在的幸福生活。 小武说完,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孟梁观,小心翼翼地问:“所以,那花,还送不送?” 五月了,该送蔷薇了。 如果不送,估计附近的大爷大妈们就得失业。 某神秘大佬闭着眼睛靠在椅座上一边拈动佛珠,一边撸着岁初二的狗头,他听了一路,就最后咬牙问了一句:“那个岁立山为什么不出来辟谣?” 小武胆战心惊地回答:“岁立山他儿子,就是那个开花店的。” 这转折太清奇,某神秘大佬竟无言以对。 后来,某神秘大佬足足在清城闭门了三天,才又重新收拾起脸皮,杀回溪山抢老婆。 第47章 海棠+ 回头是岸呐 云水县的溪山镇分前后两街,两街相距两公里,其实已经是两个村子。 岁初晓的老家在溪山镇前村,就是孟氏旅发正准备开发的地方。 溪山镇后村早在四年前就已经被孟氏旅发开发成为了旅游度假村。 四年前,溪山云梦旅游度假村运营顺利,获利颇丰,就在孟寻海准备把溪山前村也囊括进来,进一步扩大度假村的规模的时候,孟梁观出了事。 梁丽华不准孟氏的任何人任何事再跟溪山有所关联,溪山项目因此暂停。 这两年,随着孟梁观情况的稳定,溪山云梦项目才又被重新提上了公司日程。 在孟氏旅发跟溪山镇政府初步达成的意向里,溪山镇前村将会跟后村一样,实行整村搬迁,全村拆除,腾出来的土地和自然景观纳入溪山云梦旅游度假山庄。 现在,在村里居住的多是老人和留守儿童。 关于此次拆迁,那些已经出外打工的年轻人当然是举双手赞成的。 尤其是在看见后村拆迁的时候,村民不仅在别处分到了楼房,还赔偿了一部分现金,本村的人还可以去度假村打工赚钱。 可是,对于那些故土难离的老人们来说,祖祖辈辈生活了几百年的地方,说拆就拆,说搬就搬,情感和情怀上却不是能说割舍就割舍的。 好在,反对此次拆迁的并不完全都是这些老人,还有岁初晓和王修林。 做为一座初具规模的盆景园的老板,岁初晓把三四年的心血都倾注在了这里,自然不希望努力白费。 溪山水土好,物候养人也养植物,尤其又背靠着溪山这个植物大宝藏。 岁初晓听妈妈说过,很早的时候,溪山镇培育盆景就已经成了气候。 她小的时候,妈妈还联合过几位盆景户成立过一个合作社,利用网络把他们培育出来的盆景销往全国各地。 如果不是因为妈妈过早去世,合作社倒闭,如果发展到现在,也许已经形成了规模。 岁初晓把她的掌上观盆景基地建在这里,既因为这里得天独厚的条件,也是为了延续妈妈的一个梦想。 所以,她到现在还没有在拆迁动员书上签字。 除了岁初晓,另一位持反对意见的重量级人物就是村主任王修林。 王修林,溪山镇前村土生土长的原著居民。 小时候因为调皮捣蛋不好好读书,经常被他老爸用皮带抽的皮开肉绽。 王家跟岁家就隔着一堵墙头,那时候王修林被他爸打急了就会爬墙头来岁初晓家避难。 王主任小名叫做王二狗,名字是奶奶给起的,老人家说贱名好养活。 因为她比岁初晓大一岁,岁初晓从小就叫他二狗哥。 三年前,在听说岁初晓想回溪山定居时,王修林亲自开车来接她和宝宝们。 那是自从十年前分别,他们第一次见面。 让岁初晓没有想到的是,她那个曾经因为成天泡在村北水塘里而被晒得黑不溜秋的二狗哥,竟然长成了一位斯文帅气,高大挺拔的大帅哥。 通过叙旧,岁初晓才知道,王修林虽然人长得斯文清秀,却有着一股子拼劲儿。 他大学没毕业的时候就开始创业,从最开始的装修工作室到后来业界数一数二的家装大公司,他白手起家,也就用了五年的时间。 那时候,他的钱赚了不少,房、车、地位,除了女朋友,他在城市里已经什么都有了。 那时候他没想过会回老家,只想着怎样说服父母,把他们接出来。 只可惜,还没等他说服父母,妈妈就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永远地离开了他。 为了陪伴一夜之间白了头发的老爹,他推开工作在家里住了多半年。 也就是从那时候,他开始重新思考人生的意义。 最终,为了不再给自己增添一个“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他毅然决然地把公司卖掉,回到家乡,建温室,种鲜花,陪伴在老父亲的身边。 岁初晓也正是因为受到了他的鼓励,才最终下定决心回家乡定居,重振她家盆景园的。 回来以后她才知道,王修林已经当选为溪山镇前村的村主任,正计划着把溪山镇打造成一个以盆景制造输出和风景旅游为一体的特色小镇。 所以,欧阳一直都说岁初晓是被她的二狗哥给骗回来的。 王修林在溪山前村当村主任的这几年,给村里做了不少实事,在村民心目中的威望很高。 这一次,在他的带动下前村有一半的人家还没有签定拆迁协议。 大家都在期盼着王修林向大家描画的那个以“以院养院,以家养家”为主旨的溪山镇前村旅游开发合作社的成立,好带领大家既可以保住祖祖辈辈生活的村子,又可以跟人家后村那样,有一笔可观的收入。 在王修林上报给镇领导的项目书里,他是想把村里可利用的自然资源都掌握在村民自己的手中,村民以自己家的房产和院落入股,合作社再根据院落的位置和风格进行统一而又各具特色的规划和设计,把每家每户的院落都规划设计成为日式庭院那样的精致院落。从而把溪山前村打造成一个盆景产品集散基地和旅游度假为一体的盆景小镇。 这样一来,村民的房子既可以自己居住,也可以拿出多余的来开设特色民宿。 如果不想被打扰,只自住也可以。 只要你保持好庭院的景致,依然可以入股分红。 岁初晓是此次项目的主设计师,由她设计的盆景小镇大景观设计图已经随着王修林的项目报告一起送报了上去。 领导看过以后表示赞赏,还开玩笑地说,他们一个还在筹建阶段的小小合作社,现在已经跟实力雄厚的孟氏旅发成为了竞争对手。 既然已经成了竞争对手,那就奔着胜利去吧! 所以,这段时间岁初晓把主要精力都放在了溪山盆景小镇大景观设计方案上。 她做事从来讲求有始有终,既然做就力求完美,力争帮助王修林也帮助自己,保住溪山前村。 这天晚上,岁初晓又是忙到凌晨还没有休息。 自从她带着岁无念和岁无忧回到溪山,以前一直对她照顾有加的隔壁三婶就过来帮她带孩子了。 三婶只有一个在省城的决心丁克到底的儿子,做梦都想抱孙子的她简直把岁无念和岁无忧两小只当成了自己的亲孙子亲孙女来宠。 岁初晓太忙的时候,两小只干脆就跟着他们的三姥姥去睡觉。 今天晚饭吃过,三婶知道岁初晓要忙,就早早地把两小只带到自己的房间了。 岁初晓没有了后顾之忧,一忙就忙到了凌晨三点多。 等她又细化完成了一个小景观方案之后,揉着酸胀的腰站起来,拉开窗帘,推开了书桌前的窗户。 夜晚的空气携带着山中植物的清香扑进来,潮润润地敷在脸上胳膊上,就像是敷了一个水润的面膜。 岁初晓站在窗户前,一边呼吸着富含氧离子的空气,一边把两手交叉高举过头顶,洁白修长的天鹅颈随着手臂往上拉伸几下,舒缓一下长时间伏案的酸胀,然后再揉一揉依然纤细的腰肢,才准备洗漱休息。 她刚要走,夜风吹着一枝海棠突然扫在她的窗户上,噗噗簌簌,花瓣落了一书桌。 凌晨四点,海棠花未眠。 听妈妈说,窗外这株粗大的海棠树,还是妈妈怀她那一年,爸爸亲手栽下的。 现在这株海棠已经高过了二楼窗户。 此时正是盛花期,花朵累累垂垂开了满树。 岁初晓牵过刚才扫她窗户的那一枝,低头就要闻那花香,一垂眸,就看见了丢在地板上的那串佛珠。 那是孟梁观的,当时崩断了,珠子落了满地,他走得匆忙也没有去捡。 后来是三婶帮忙捡起来,重新串好了。 岁无忧喜欢,拿着玩了半天,吃饭的时候才丢在这里的。 岁无忧这个小丫头跟哥哥不太一样,专注力不大好,很少可以对一件玩具玩这么久。 岁初晓担心明天小丫头想起来要的时候找不见会哭鼻子,所以,她弯腰捡起来,就要收进小丫头的玩具箱里。 珠子是沉香木的,个头比较大,适合男人的指骨。 长久的盘磨,让那些珠子光润幽沉,仿若墨玉质地。 在那颗鲜润的玛瑙珠的衬托下,愈发显得深沉安静,光晕内敛。 把这串珠子拿起来,岁初晓才突然想起来,那家伙是吸烟的。 这上面怕是会有尼古丁的残留,小孩子玩久了可不好。 她想着,不由就把那珠串凑在鼻子下面去闻。 沉香的气味清幽雅致,有点凉,类似薄荷的香,却比薄荷沉静。 不过,在这一股凉香中,却是一点烟味都没有。 他戒烟了吗? 难得啊,那么久的烟龄竟然戒得掉。 岁初晓感慨着,就没有把佛串放进岁无忧的玩具箱里,而是拉开抽屉,丢进了自己平时存放琐碎杂物的盒子里。 岁初晓洗了个澡,一边吹着头发,一边拿起手机,想把手机调成静音,一划开手机,就发现了安安静静地躺在微信里的那个好友申请。 MENG:晓晓,是我。 岁初晓看了一眼,不做理会,把手机调成静音,就丢在了一边。 等她拨一下耳边头发,抬头看见书桌上铺陈的那些竞标文件…… 她想了想,就又拿起手机打开微信,把那条好友申请通过了。 没想到的是,对面的信息简直秒到。 MENG:晓晓,还没有睡觉吗? 真难得,这个男人发信息竟然用了语气词。 如果是在以前,这句话的正确打开方式应该是:没睡? 岁初晓现在有点后悔,他本来是想着趁着这会儿正是凌晨,大家都在睡觉,悄悄地把他加上就算了,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还没有睡觉! 她没有回复,把手机放在一边。 提示音响起,对方又发来一段视频。 岁初晓一边继续吹着头发,一边把那个视频点开。 镜头里的主角是小案上白色瓷碟里的一碟青杏,隐约可见旁边还放着一只红木香插,燃着一根素香,背景是繁密而茂盛的夜晚之中的植物。 他在平安居! 果然,MENG:你种的杏树结果了,就是有点酸。 岁初晓被男人的话带着,心口不由一颤。 平安居,她已经快有四年没回去过了。 当初那套房子卖了五百万,给了她生下岁无念和岁无忧的底气。 后来就听欧阳说孟梁观又把平安居买了回去。 还亲自做园丁,修剪打理着她当年种下的那些植物。 他以前可是最讨厌那些事情的。 她每次在花园做完事,都会小心仔细地把自己洗干净,才敢去抱他。 佛串,素香,打坐,园丁,孟梁观……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岁初晓很难把这些因素联系起来。 三四年的时间,这个人的改变竟然有这么大吗? 那么,三四年前的孟梁观又是什么样子的? 岁初晓闭上眼睛慢慢地回忆,他深沉,霸道,老谋深算,欲望强烈,不仅是对权利和金钱的掌控欲,还有男女之欲。 他曾经说过喜欢她的胸型,堪堪一掌,不满不溢,言外之意就是好掌控。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他很少会给她居上的机会。 即便她居了上,节奏和深浅也都掌控在他那边。 包括后来他逼她去打胎,也是商量的余地都没有,直接就定好了医院…… 岁初晓躺在床上,在睡意袭来之前的黑暗里想着,那样的一个人,竟然学着清心寡欲? 这就好比老虎吃素,稀奇! …… 笃笃的敲门声传进来时,岁初晓感觉自己才刚闭上眼睛,没想到一睁眼,外面阳光灿烂,已经是上午八点。 她浅浅地打个哈欠,问:“有什么事?” 她昨天跟店员说过今天会晚些到店里,没有事情不要来打扰她。 小媛在外面小心地说:“老板,那位李二少又来了!” 李二少? 就是那个神经病李谦达? 一想起那个名字,岁初晓的困意全消,披衣下床就打开了房门。 她一边拢着头发一边问小媛,“她又来做什么?” 小媛苦着脸说:“您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太复杂,没法说! 李二少,大名李谦达,云水县有名的纨绔富二代,年方22,不读书也不做生意,每天就是泡妹打架,不务正业。 三年前,岁初晓以“空山老人”的艺名参加过由李家公司赞助的一次盆景大赛。 颁奖的时候跟那位李谦达认识,从此他就开始了对她的纠缠。 他先是送花送珠宝,被拒后也不肯死心。 半年前岁初晓去海市出差,他打听到她的行程,特意包下了她入住酒店的外墙大屏幕,打巨幅广告求爱。 岁初晓认为他不过是小孩子一时心血来潮,拒绝了他以后,也就没再理会。 没想到,三个月前他又追到她的店里,开了一辆大货车,装了满满一车红玫瑰,带了一颗闪瞎人眼的鸽子蛋,直接求婚。 那一次李二少本来是信心满满,没想到再一次被岁初晓拒绝。 临走的时候他放下话,说他还会再来。 看来,今天是来兑现承诺了。 上一次的时候,那辆装满红玫瑰的卡车和李谦达狐朋狗友开来的那些豪车就停在掌上观的门口,直接把进入前面度假村的路堵了个严实。 后村的村长还找过她,说希望他们小年轻搞浪漫最好不要影响到景区的正常运营。 这一次,岁初晓真的不知道那个神经病又会闹出什么花样来。 她顾不得再多想,穿上衣服就急匆匆地跟着小媛往门口跑。 岁初晓刚一出来,她的另一位店员秀秀就着急地说:“岁姐,你快点看看去吧,这次都飞到天上去了!” 秀秀是掌上观的老店员,也是前两次求婚的见证者。 可是,瞧着这丫头满脸的兴奋劲儿,绝对是个瞧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儿! 不光是秀秀,掌上观门外已经聚集起了一堆人,绝大多数人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来的。 岁初晓在掌上观的门口一出现,一阵悦耳的音乐就突然响了起来。 她一抬头,就看见在这悠扬的乐声伴奏下,半空中一位古装打扮的翩翩公子轻轻摇着一把折扇,缓缓地就降了下来。 岁初晓这时才看清,那个从天而降的古装公子,正是李谦达。 此时他身上吊着威亚,借助起重机的长臂,天外飞仙一般降落在了她的面前。 岁初晓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就见李谦达把折扇一合,从背后拿出一只梅花型的小锦盒,锦盒打开,里面是一只璀璨浪漫的鸽子蛋,比上次那一枚还要大。 呵呵,小年轻可真会玩! 岁初晓叹口气不禁就在心里翻了个白银。 要说这孩子脑袋不好,这些花样他是怎么想出来的? 要说他脑子没事,她都说了几次了,他怎么就是听不明白呢? 岁初晓这边翻着白眼,李谦达已经单膝跪在了她的面前,拽着古词说:“小生李谦达,幸会娘子,一见不忘,再见倾心,万望娘子收下小生一片赤诚,共结连理之好。” 李谦达一说完,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就开始按着汽车喇叭有节奏地喊了起来。 “滴滴滴,岁老板!” “哔哔哔,嫁给他!” “滴滴滴,岁老板!” “哔哔哔,嫁给他!” 岁初晓简直无语了,小小的云水县到底是哪里来的这么多游手好闲,专好起哄的纨绔子弟呢? 这些豪车一字排开,不仅再一次堵了她的店门,还再次把进入度假村的路给堵住了。 就在这条被堵住的汽车长龙里,一辆很低调的黑色大众汽车随着前面车子一刹车,正坐在后排拈着佛珠闭目养神的男人的手一顿,沉声问道:怎么了? 小武探着脑袋往外看了看,说:“路边好像有人在求婚。” 今天是五一小假期,来旅游度假的人本来就多。 反正都是出来玩的,一听说有人吊威亚求婚,大家都争着想去看个热闹。 所以这一段路就堵得特别厉害,本来的两条车道硬生生被堵成了四条。 小武看不清前面的状况,也推不开车门,只好把头顶天窗打开,探出头去看。 不怪小武好事,是因为,他看着那个被求婚的女孩子,有点眼熟。 孟梁观听见是别人家的闲事,就没再多问,继续垂着密长的眼睫,神情淡淡地拈着佛珠想他的事情。 然后就听小武疑疑惑惑地嘟囔了一句,“怎么看着像是小岁老板?” 咔啦一声响,孟梁观手里的两颗珠子撞在一起,他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 此时车道被堵,马路上挤成了一锅粥,大众汽车的左右两侧车门都被紧紧贴住,从车门出去是不大可能的。 孟梁观着了急,把小武从天窗里拉下来,不顾身份地自己钻出去,探着大脑袋就往前面张望。 前方百米,掌上观盆景园的门口,女人一身白衣,乌黑长发都未及仔细梳理,只用一根丝带低低地束在脑后。 从山间来的风把她宽松的衣裤吹贴在身上,难得显出软软的两弧以及盈盈的一握…… 孟梁观直看得两腰发热,眼眸起火。 上一次她是美得妖娆的老板娘,今天是干净得不忍亵渎的白衣仙。 却偏偏被那个脏手脏脚的毛头小子那样扯住了衣角…… 孟梁观喉头发紧,大手紧握,再看那个手捧钻戒,单膝跪在岁初晓面前的年轻男人,他直感觉热血上涌,心魔鼓动,就是念诵一万遍《心经》也压不住了。 此时,小武看见他家boss捏着佛串的那双修长白皙的手,已经是骨节发白,青筋迸出。 小武很担心,握在老板手里的那串天价的天眼菩提会被他直接捏碎。 小武小心地问:“老板,要不要过去帮个忙?” “帮什么忙?”boss心情很不好,冷冷一喝,“你想打搅人家的好事吗?” 四个小时前还忙得连回复他一句信息的时间都没有,这会就大庭广众之下跟人秀起浪漫来了。 那天她说她喜欢嫩的,他就以为她的身边只有一个姜七金。 没想到,今天又搞出来这么一个纨绔小霸王。 真是好大的本事! 左一个右一个的,忙得过来吗? 想来,当初在他身边真的是委屈了她。 才离开他多久,就引了这些野狗崽子过来? 看着boss默不作声的样子,小武感叹:佛理果然救人!经过四年的佛理熏染,他家boss果然已经沉得住气,再不是那个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火爆脾气了。 想当年在溪山火车站,boss一看见那个林明旭跟小岁老板一起出来,提拳就…… 小武刚想到这里,刚才还被他夸奖的某boss攀着天窗就爬了出去,然后往对面车顶上一跨,踩着人家的车顶就跳到了旁边的马路上…… 小武:“!?!” 这时候,莫名其妙被踩了车顶的司机先骂起来。 小武连忙向人赔不是,“对不起哥们,待会儿您来溪山别墅6号院找我,我赔你修车钱。” 对方看着小武和刚才那疯子的衣着谈吐都不像平常之人,再听他说起溪山6号院,就嘟囔了两句,也就不再说话了。 这时候小武探出天窗再去看他家boss,只见boss黑衣黑裤,手拎一串佛珠,大步流星,健步如飞,风驰电掣…… 哪里还是那个病了三四年的病秧子?简直就一下山虎大王。 小武不由感叹:“阿弥陀佛,求婚那小孩,猛虎已下山,你速速回头才是岸呐!” 第48章 木槿 真跟那个男的好了?(捉虫)…… 岁初晓实在是没有了耐心,她拦住闻讯跑出来的姜七金,对李谦达说:“我最后再说一遍,我对你没有任何意思,你如果再这样死缠烂打,影响我的生意,影响公共交通,我就要报警了!” 岁初晓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那个李谦达却还是不肯死心。 他拉着岁初晓的衣袖哀求着说:“姐姐,你说,你想要什么?我全都给你。你的孩子我也会当成亲生的对待。我是真的很爱你,求求你答应我好不好?” 岁初晓实在是不想跟这种人继续纠缠下去了,她拿出手机就要报警,那个李谦达伸手就要来抢她的手机。 岁初晓往后一躲,姜七金伸手就把李谦达从台阶上推了下去。 穿着一身雪白汉服的李谦达滚了一身的泥土,他的那些狐朋狗友立刻就开始起哄。 “二少,行不行啊你?小姐姐都不理你!” “你不说不出一个月吗?这都半年了人家怎么还鸟都不鸟你呀?” 被那些人这样一奚落,李谦达本来就没有多少的耐性一下子就全部都被磨没了。 从来都是那些女人争先恐后地爬他的床,他还从来没有这样低三下四地对待过一个女人。 没想到的是,这个女人竟然还敬酒不吃吃罚酒,敢当众撂他的脸子。 李谦达恼羞成怒,把手里的折扇往地上一摔,指着岁初晓就骂:“你以为自己是谁啊?还真把自己当成冰清玉洁的仙女了?你不过就是一个给野男人生了两个孩子的破烂货!也就小爷一时图新鲜陪你玩玩,你竟然还给脸不要脸?” 李谦达脏话一出,都不用岁初晓说话,姜七金早一拳就挥了过去。 李谦达这一次有准备,往后一退,堪堪躲过。 这一次他是彻底恼了,扭头冲着他的那些狐朋狗友招呼道:“兄弟们,给我把这个给脸不要脸的女人的破店砸了!砸烂的都算我的。晚上请大家伙去夜魅色嗨去!” 这个李谦达打小就不学无术,念书那会儿就天天打架斗殴,甚至打老师。 后来他早早地退了学,不上班也不去家里的工厂帮忙,天天待在家里,被李家老太太惯得无法无天。 自从三年半以前,李慕时被人举报违法排污,他的工厂被查封以后,他就把工厂和家一起搬去了外县。 他不常回云水县,没时间管教小儿子,老太太只是一味地宠,根本就不管教。 李谦达仗着老子有钱,每天无所事事,把妹泡妞,打架斗殴。 跟着他玩的都是云水县这边的一些小混混,还有几个暴发户家的孩子,有几个甚至就是在云水溪山度假村开发时靠拆迁暴发的家庭中的孩子。 这些孩子年龄不大,学历不高,缺乏管教,没有什么正确的思考判断能力,有的只是混不吝的江湖义气和挥洒不尽的青春激情。 几个毛头小子听李谦达这么一吆喝,立刻就跳了上来。 他们有的围住了姜七金,有的直接就往掌上观里面冲,李谦达则直接奔着岁初晓而来。 他追了岁初晓半年,牛都吹出去了,却连个小手都没拉上,不能就这样算了。 岁初晓一看这情况,立刻扭头冲着站在掌上观门口的小媛大声喊:“躲进去!关上门!报警!” 盆景不是一蹴而就的东西,为了保住爸爸和妈妈留下的那些精品盆景,这十几年,她省吃俭用不惜租了一座大棚雇了人精心养护,就等着有朝一日可以把爸爸妈妈的艺术发扬光大,如果被这些熊孩子就这么砸了,他们就是偿命,也换不回爸爸妈妈的心血。 小媛几乎要被吓死了,她和秀秀一边往店里跑,一边合力拉下了店门口的卷闸门。 一看见店门关了起来,那些熊孩子一时也冲不进去,岁初晓没有了后顾之忧,抱起一只花盆冲着就要扑过来的李谦达就砸了过去。 可惜,毕竟是女人,力气小了一些,那只花盆砸在台阶上,被李谦达躲过了。 姜七金虽然厉害,一狮难抵众豺,他自顾尚且不暇,更分不出身来保护岁初晓。 眼看着岁初晓被那个小流氓逼到了路边池塘的栏杆处,被看热闹的车子堵住道路的孟梁观急得两眼红赤,恨不能一步就飞到她的面前去。 于是,他不管不顾地抓住一辆车子的门把手,翻身就跳了上去,然后迈开长腿,踩着那些连成排的车子的车顶就跨了过去。 一时间,路上的骂声、抗议的车喇叭声响成一片,小武从后面车里看得直感叹:“得,boss英雄救美,这一次不知道要赔多少人的修车钱了!” 眼看着李谦达的脏手就要冲着岁初晓抓过去,孟梁观猛地往前一跳,旁边的人就只看见一道黑色的身影一闪,男人犹如天兵降临,他揪住李谦达的后脖领狠狠地往后一摔,刚要伸手去拉被逼到池塘边的岁初晓,另一个男人突然拨开人群冲过来,伸手就把差点摔下池塘的岁初晓给拉了回来。 孟梁观:“?” 然后,孟梁观就看见岁初晓眼圈一红,委委屈屈地拉住那人的衣角,娇滴滴地叫了那人一声“二狗哥。” 二狗哥? 孟梁观蒙了,他以为只存在于岁初晓的气话中的她的那个小竹马竟然是真实存在的? 孟梁观还没想明白,耳边风声响起,他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躲,李谦达抓着一根不知道从那里找到的木棍就砸在了他的肩膀上。 疼痛加上岁初晓刚才软绵绵的那一声“二狗哥”,让孟梁观的心里瞬间天崩地裂,压制了四年的妖魔鬼怪一下子全都跑了出来。 他猛地一转身,狠狠地望过去,还想挥棍再来的李谦达就呆住了。 身穿黑色苎麻衬衫,黑色棉麻长裤,手腕上还挽着一串佛珠的男人站在一道山口间,他的衣裤被从山谷里吹来的风鼓起来,猎猎如黑色火焰,而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就是地狱岩浆的核心所在。 李谦达被孟梁观的眼神所慑,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身就想跑。 孟梁观两步赶上,一脚就把他踹翻在地上。 李谦达个子不矮,身材也不干瘦,这一下却被孟梁观踹出去足有五六米,他只觉一股腥甜自心口涌上来,像是要喷薄而出。 他捂住胸口,冲孟梁观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喘着气说:“你,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管TM你爹是谁,就是天王老子的儿子也得让老子先出了这口气。 眼看着孟梁观抬脚又要来,李谦达吓得一抱脑袋,大声喊道:“我爹是李慕时!” 看着孟梁观就要落下的脚一顿,李谦达一骨碌爬起来,指着孟梁观说:“害怕了吧?告诉你,你再打我,我就让我爹告诉孟家停了这个度假村的破工程。还开发,开发个屁!” 孟梁观看着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孩子,冷冷一笑,说:“怪不得这么横,原来是李慕时的儿子!” 一看孟梁观知道自家老爹的厉害,李谦达擦一下唇角,看一看手上的血,骂到:“敢打我?有种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孟梁观一听,迈开长腿就施施然地走了过来。 李谦达连忙抓起木棍自卫,“你别再过来!你再敢过来我让我爹整死你。” 孟梁观根本就不搭理他,一步步往前,直到把他逼进刚才岁初晓差点掉下去的池塘边。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告诉你爹,我叫孟梁观。” 男人面色沉静,眼神轻藐,自内而外的那股子上位者之气把李谦达给镇住了。 不过,他还是挣扎着说:“什么孟梁观?我管你是孟梁观还是掌上观……嗯,你姓孟?” 孟梁观撇撇唇角,拿过他手里的棍子扔掉。 “哪个孟?”李谦达懵逼地问。 孟梁观阴沉一笑,“做你的春秋大头梦!” 说着,他牵过已经垂到手边的威亚,拉过李谦达,把他后背还没有解下来的安全扣一扣,用力把人往池塘里一推,李谦达噗通一声就掉进了池塘里。 都不等李谦达喊救命,那边起重机驾驶室里的小武把推杆一拉,马力一加,他又瞬时从池塘里被提了起来,然后就湿淋淋落汤鸡一般被吊在了半空中。 李谦达被挂在池塘上面的半空中甩来甩去,这时候他估计连他爹是李慕时都忘记了,直吓得在那里嗷嗷地鬼叫。 那些闹事的小流氓一看老大都被挂了,自然一个人也不敢再上前,急匆匆地各自驾上各自的车,逃命去了。 小武跳下起重机,把驾驶舱一锁,钥匙往旁边的池塘里一丢,就站在路中央去指挥交通了。 架已经打完,孟梁观往岁初晓那边看了一眼,看见她正扶住了被打伤胳膊的姜七金,在帮他简单地处理着伤口。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虎口上被刚才那根木棍上的钉子划破的伤口,也没有说话,捡起打斗中掉在地上的佛珠,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的老狗一样,走到旁边的石阶上坐了下来。 等他一坐下来,看着前面阳光里那些重新流动起来的车流,四年以来第一次,特别想抽烟。 这时候,王修林走了过来。 他向孟梁观伸出手,说:“您就是孟氏实业的孟总吧?我是溪山镇前村的村主任王修林。孟总,久仰大名。您好!” 孟梁观看着王俢林伸到自己面前来的手,没有去握,眼皮淡淡一撩,莫名其妙地说了句:“竟然还姓王?” 还就住隔壁! 王修林没有听明白,好脾气地问:“孟总,您说什么?” 孟梁观轻笑一下,“没什么,有烟吗?” “有的。” 王修林不见外地坐下来,拿出一盒烟递给他。 孟梁观抽出一颗,刚要往唇边放,下意识地往旁边一看。 岁初晓已经和店员把姜七金扶进店里去了,此时正站在那里指挥着店员收拾着店门口那些被砸烂的盆景盆。 虽然她连看都没有看孟梁观一眼,孟梁观却突然想起那一年的那一天,他跟林明旭打架,她陪他去医院。 等她出来,她环着他的腰,像只小鸟似的把脸埋在他的怀里,轻轻软软地对他说:“孟梁观,你以后不要抽烟了。” 那时候乖得像只小鸟,这时候冷得像只凤凰! 孟梁观转过脸来,看着王修林递到眼前来的已经滑燃的打火机,轻轻一推,“你抽吧!我突然又不想抽了。” 说着,他把那根烟又给放了回去。 姓王的还不知道吧,岁初晓不喜欢抽烟的男人。 既然姓王的抽,他就不抽了。 交通疏通了,被堵在后面的警车驶了过来。 吊在那里荡了半天秋千的李谦达费了好大的劲才被放下来。 放下来以后才发现,那小子都已经吓得尿了裤子。 王俢林是报警者,又是前村的主任,孟梁观是打架者,还有岁初晓这位当事人,都少不得跟着一起去警局走一趟。 李慕时领着他儿子一出问讯室的门,就看见了外面长椅上,正坐在那里百无聊赖地给自己的手缠着纱布的孟梁观。 被揍得猪头一般还被吊了半天的李谦达指着孟梁观就嚷起来:“爹,就是他打的我,你让警察把他抓起来。” 李慕时一听,都不顾儿子头上的包,一巴掌就拍在了他的后脑勺上,骂到:“惹是生非的东西,滚一边去!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说着,他也不顾被他打的嗷嗷叫的儿子,小步急趋来到了孟梁观的跟前。 这一次他也不敢再叫大侄子了,谦卑恭敬地说:“对不住啊小孟总,小孩子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饶过他这一回吧。” 孟梁观垂眸缠着纱布,看都不看这个肥头大耳的男人一眼,淡淡吐出一个字,“滚!” “我这就滚,这就滚!”李慕时知道孟梁观的脾气和个性,知道如果想求情还得去找孟寻海。 他点头哈腰地说着:“孟总您好好养伤,改天我一定让我家那个畜生亲自登门道歉。” 他说着就要走,孟梁观想起什么,又叫住,漫不经心地说:“今天砸的掌上观的东西,十倍赔偿。” 别说十倍,这个时候,100倍都成! 李慕士连忙点头,“明天上午我就让人把钱送过去。” 烦人的东西终于都走了,孟梁观继续缠着纱布,扭头看了一眼远远地坐在走廊另一端的女人。 走廊比较长,光线有些暗,最西面的一扇窗户上印着外面小花园里的一枝木槿,花影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 那影子透过窗户印在岁初晓的衣服上,在那里给她拓了几痕疏淡的水墨小写意。 女人皮肤好,在这样的环境里依然白得月亮一样,脸和脖子都敷着一层朦胧的光,头发却黑鸦鸦的,乌云一样。 几年不见,生过孩子的她,身上多出了几分沉静,淡定和让人捉摸不透。 孟梁观扭头看着她,痞痞地说:“不来帮个忙吗?” 岁初晓假装没听见,继续坐在那里等着王修林出来。 孟梁观撇撇唇角,不来拉倒,我自己去。 他站起身,迈步走过去。 他山一样往岁初晓的面前一站,故意挡住她的视线,把受伤的手和纱布一起伸过去,说:“扯不断。” 岁初晓也不说话,起身去旁边办公室里借了一把小剪刀,拎起纱布的一端,咔嚓咔嚓,一刀两断。 然后依然还是不看他,进办公室去还了剪刀。 等她出来,就看见孟梁观还坐在那里。 他的头靠在墙上,抬着下巴,懒懒散散地盯着她看。 岁初晓依然没打算理他,径直就要去找王俢林,孟梁观却伸手把她拉住了。 她比他小了一圈的手被他包在掌心,岁初晓压低声音抗议,“你干嘛?快放开!” 孟梁观依然那样靠在墙上,他的唇角是压着笑的,一开口,嗓子却哑得像是含了一口沙。 他红着眼睛问她:“真跟那个男的好了?” 第49章 艳色 似痒又痛 “真跟那个男的好了?” 孟梁观问得痛苦且嫉妒。 他手劲大,岁初晓一时挣不开,气得低声威胁:“这里可是警察局,你再这样我就喊了。” “我怎么样了?”男人挑衅地看着她,“就因为拉了你的手?我是为你打的架,你也好歹安慰我一下。” 说着,他故意加了一些力度。 岁初晓被她攥得疼,她不想跟失去理智的人一般见识,再次用力去挣,却依然挣不开。 她急了,扭头看着大厅那边就要喊,孟梁观一下站了起来。 男人比她高出一个头,一站起来影子就几乎把她整个罩住。 他的眼眸湿了水,又黑又亮,却深得不能见底。 岁初晓看得心口一跳,再次要喊,男人却伸手就把她的嘴捂住了。 他低头在她耳边,“你喊吧,不过得等我真正欺负了你,那样……” 他的声音一哽,“好把我送进去多待几年。晓晓,我不愿意看见你跟别人那样。” 这个男人要疯了,岁初晓更加用力地去挣。 没想到,他却执起她的手往嘴里一咬,稍用力地一嗑,再用舌尖儿一卷…… 那一瞬,岁初晓的脑子被什么刺了一下,就像是安静的夜空中突然钻进来一个直线上升的光点,光点不断爬升,终于升到最高处,嘭地一炸,火花四溅…… 岁初晓怔住了,虽然她嘴唇紧抿,脸上神色没有多少变化,震颤的睫毛和眸子上瞬间浮起来的水汽,却显出了她此时的不安。 男人垂眸看着她被他咬出一点红色的指尖儿,很轻地一笑,说:“晓晓,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说完,他把她放开,认命地说:“现在可以喊了,就说我咬了你,让他们把我关起来。” 看着眼前这张曾经颠倒过自己的神魂,现在却锋利到无比陌生的脸,岁初晓慢慢地冷静下来。 她冷冷一笑,什么都没有说,拿出一片酒精消毒湿巾,一边擦拭着自己被他咬过的手指,一边往里面走。 她不哭不闹也没有喊。 这不是孟梁观想要的结果。 她看他就像看一条疯狗,被疯狗咬了,第一要务当然是赶紧消毒,而不是大呼小叫地报警。 她展现出了身为人类的理智的一面。 而他,早在四年前就已经理智尽失。 孟梁观站在那里,望着那一抹让他日思夜想以致成魔的背影,深沉的眸色渐渐染上火色。 他压住嗓子冲她说:“岁初晓,我的孩子绝对不可能给别人做继子,你如果想再嫁,我会跟你争夺孩子的抚养权,不惜一切代价。” 岁初晓脚步一顿,婉婉转身。 她看他一眼,把那张揉皱的纸巾往垃圾箱里一丢,说:“那你就去试试吧。你当年逼我去打胎的录音,我可都帮你留着呢。” 她说完,冲他微微一笑,转身就走。 或为恨或为怨,她没有为他多出片刻的停留。 孟梁观站在那条空寂的走廊的尽头,看着她推开那扇老旧的木门,脚步轻盈地消失在一片树光花影里。 他寞寞地在那里站了一会儿,掌心几乎被自己掐破。 虽然不愿意,却不得不承认,他再也不是她心目中那片不可替代的天了 。 现在的她已经足够强大,由窝在他怀里的一朵因他雨因他晴的小云云,铺展成了一片浩大而瑰丽的天空。 她自成一体,无需附庸。 而他,自从她走后,他的天空破了一个洞,夜夜落雨不止。 孟梁观感觉自己很矛盾,在不知道她还活着之前,他曾经在梦里经历过无数次跟她的久别重逢,他拉着她的手哀求过,他跪在她面前痛哭过,他抱着她抵死缠绵过…… 他从来没有想到,真正在这个充满氧气的世界里再次撞见,看见她身边的那些男人,他的嫉妒竟然超过了对她的怜惜和愧疚。 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太自私吧? 怎么就不能看着她快乐呢? 不是在午夜梦回的时候痛哭过很多次吗? 不是每一次都咬着她的名字说“晓晓你回来,只要你回来,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吗? 现在,她回来了。 她只不过是跟自己的竹马眉来眼去那么一次,他为什么就会嫉妒到面目全非呢? …… 王修林是在停车场找到岁初晓的。 长期跟植物打交道的男人,身上自有一副好耐性。 尽管他找她已经找到急出了满头汗,在看见她的那一刻,依然会心地笑了出来。 “我还以为你已经自己回去了。” 岁初晓迎着王修林一笑,从那片树荫底下的石凳上站起来,说:“里面闷得慌,出来透透气。” 王修林拿车钥匙遥开了汽车锁,半心疼半责备地说:“你应该去跟我拿车钥匙,晒坏了吧?” “还好,这边有阴凉。” “那你先等我一下,我去开空调。” 王修林说着就上了车,他先把车窗都落下来通着风,同时打开空调,调到最大档。 他一边操作一边说着:“你小时候就喜凉怕热,西瓜摘下来,非得先搁井水里镇着,吃之前还得再在冰箱里搁半天。” 岁初晓微笑着听王修林说着小时候的事情,心里想着,他不知道,在她离开溪山的这几年,有那么一段时间她特别怕冷。 从秋末到来年的春初,手脚都是冰凉的,怎么也捂不热。 她清楚记得搬进金湾的第一个冬天,因为孟梁观不喜欢房间里太热,他卧室里的暖器是限流的。 每次一进他的房间,那种清冷的感觉都会激得她不由打个冷战。 可是,她是那么地喜欢他,即便是在冰凉的地板上,事后膝盖都是又红又肿又痒的,她却依然喜欢。 因为,那时候她可以把脚放在他温热的小腹上,而不会被他推开。 医生曾经告诉岁初晓,她体质太寒,怕是不能怀孕。 所以,当她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那种感觉比随手捡了一张被人丢弃的彩票却中了巨额奖金一样不可思议。 她知道,以她的体质如果失去这次机会,恐怕再也做不成妈妈了。 所以,她拼了全部力量把念念和悠悠生了下来。 生下来才知道,这两个孩子简直就是天使,他们的到来不仅给她带来了生活的希望和乐趣,还治好了她多年以来手脚冰凉的病根。 现在,她又跟小时候一样,喜凉怕热起来。 想到这些,岁初晓不由又想起了欧阳。 她是在清城一院生的孩子,因为两个小家伙提前预产期三周发动,她和欧阳都很是受了一番惊吓。 出院以后,欧阳就和月嫂担负起了照顾她和宝宝的全部任务。 那位月嫂说,如果有妇科方面的病根,趁着月子可以养一养。 月嫂不过随口那么一说,欧阳却认了真,发誓要把她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的毛病给她治好。 现在想起来,那个月子坐的啊,她到现在都想叫欧阳一声妈。 只可惜,自从上次吵架,欧阳已经很久都没有来过她的掌上观了。 岁初晓还记得欧阳临走时哭着丢下的那些话:“反正我已经这样做了,你爱咋咋地吧。为了你和宝宝,我已经失去过司马一次了。这一次,司马这个男人我要,岁无念和岁无忧的干妈我也必须继续当。想借此不让我见孩子,告诉你,没门!” 那一天欧阳摔门而出时,还真差点把岁初晓的房门给摔没了。 一个月以前,欧阳趁着岁初晓去日本讲课,私自带着岁无念和岁无忧参加了由孟氏娱乐和清城电视台联合录制的《诗词大汇》 四年前,为了掩护岁初晓,欧阳不惜很司马分了手。 四年过去,司马痴心不改,终于再次打动了欧阳,还趁机向她求了婚。 让欧阳为难的是,她如果嫁给了司马,她一天不见就如隔三年的干儿子岁无念和干女儿岁无忧自然就藏不住了。 司马如果知道了,作为孟梁观多年的好朋友兼合作伙伴,自然也不能把这么大的事情继续瞒下去。 欧阳纠结了几个月,在把头发薅秃之前,决定干脆把这件事交给孟家人自己去解决。 于是,她带两小只参加了那次《诗词大汇》 跟她料想的一样,两小只成功引起了孟家人的注意。 梁丽华很快跟她取得了联系。 一个月后,孟梁观就代表孟寻海来溪山安葬爷爷…… 岁初晓可以理解欧阳的心情。 她其实一直都很感激欧阳,如果没有欧阳,就没有现在的她和她两个可爱的孩子。 现在,岁无念和岁无忧已经三岁半了,欧阳早就应该去寻找自己的真爱了。 再说,她也从来都没有想过可以瞒得住孟家一辈子。 随着溪山云水的进一步开发,估计以前的那些事很快就会传进孟家人的耳朵里。 她祝福欧阳和司马,同时也做好了孟家人跟她抢孩子的准备。 她只是没想到,要跟她争夺抚养权这样的话会从孟梁观的嘴里说出来。 他那么讨厌孩子,要了孩子去干什么? 虐待吗? 岁初晓站在树荫里用手扇着风,思绪兜了一圈又回来,王修林已经把车子从车位上倒了出来。 他把车子顺正,就叫岁初晓上车。 岁初晓很自然地拉开副驾坐进去,车子里已经十分地清凉舒爽。 王修林一边提醒她系好安全带,一边就要升起窗户。 没想到,窗户升了一半,岁初晓这边突然就伸进来一只手把玻璃一挡,那块玻璃又缓缓地落回去了。 岁初晓抬头一看,就看见孟梁观那张绝世大帅脸出现在窗户前。 她的心口一跳,不由就捏着手指把手垂了下去。 不过,孟梁观看都没有看她一眼,隔着她和副驾驶,冲着王修林说:“王主任,刚才太匆忙了,还没有加您的联系方式。” 岁初晓一听,不由就看了孟梁观一眼。 怎么会有种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感觉呢! 相比较岁初晓的狐疑,孟梁观却坦荡得很。 他唇边眼角都挂着笑,目不斜视,那表情要多正经有多正经。 王修林听孟梁观这样一说,有些意外,连忙停下车子就要下来。 孟梁观却说:“不用下车了,我时间也紧,扫个码就可以了。” 王修林一听,一边客套一边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点开二维码名片就要递过去。 孟梁观拿着手机要扫,看岁初晓一眼,又把手收回来,对岁初晓说:“岁老板帮忙拿一下吧,有些远。” 岁初晓没说话,很配合地拿过王修林的手机举了过去。 扫吧!扫了赶紧滚。 岁初晓腹诽着,就听孟梁观说:“谢谢岁老板了。” 他道着谢,拿手机刚要扫,一皱眉又说:“麻烦岁老板拿稳一些。” 他说着,都不等岁初晓反应,伸手过来把她的手一扶。 那边手机里叮的一声扫码成功,他顺势在她那根依然泛着一点艳色的手指上用力一捏。 岁初晓都来不及发作,他已经收了手,把手机一收,冲王修林一点头,“王主任记得通过一下,再见。” 那人说完就走,岁初晓指尖的那点疼兀自悬在那里,挠得她的心口似痒又痛。 第50章 芙蓉 姐姐对你不满意 孟梁观走了,王修林升起车窗,车子平稳上路。 王修林安静驾驶,岁初晓在一旁接着电话。 她派去送姜七金去医院的员工告诉她,姜七金已经入院,医生初步检查没有大的问题,他们正在等着排队拍CT,可是姜七金有点不配合。 岁初晓听说,让把电话给了姜七金。 她先安慰了姜七金几句,又告诉他要乖乖地听医生的话。 听她这样一说,姜七金委委屈屈的答了一句“姐姐,我会听话”。 然后,尽管他依然很抵触那些冷冰冰的机器,却乖乖巧巧地去拍片子了。 挂断医院的电话,岁初晓又拿着手机,继续处理客户那边的事情。 王修林扭头看她一眼。 窗外阳光耀眼,车子里却是一片清凉舒爽。 岁初晓耳边的一缕头发落下来,垂在她细白小巧的锁骨那里。 乌黑的发丝衬着雪白的肌肤…… 王修林转过眼睛,注视着前方路况,说:“那位孟总,就是念念和悠悠的爸爸吗?” 岁初晓忙着事情,头都没抬,“怎么看出来的?” “你一向恩怨分明,讲究礼尚往来,如果是非亲非故的人那样帮了你,你绝对会加倍还回去。可是,”王修林苦笑,“那位孟总为你打架几乎拼了命,你竟然理都不理。” 前方红灯,王修林停下车子,拉起手刹,看着岁初晓,“所以,我猜着,你们之间,非爱即恨,绝对有大事故。” 听王修林这样一说,正在操作着手机的岁初晓突然就笑了起来,“大事故?王修林同学,你用词可真准确!” 可不是大事故吗?粉身碎骨、浴火重生的大事故。 王修林看着岁初晓阳光明媚、轻松自然的样子,心里叹口气,松开手刹,稍加油门,等车子驶过路口,才又说:“山木先生后天就要走了。或者,这一次你可以跟他一起去日本躲几天。” 山木是日本人,是溪山盆景协会的友好会员,跟岁初晓有一些师徒之谊。 山木和他太太没有孩子,自从山木太太见过岁无念和岁无忧一次以后,已经跟山木先生一起邀过岁初晓几次,请她带着她的两个孩子去他们的盆景园小住做客。 岁初晓也想去,只是一直都没有腾出时间来。 岁初晓发送完一封邮件,收了手机,抬手拨了拨空调的送风口,说:“为什么要躲?” 她的声音清清泠泠,“做错事的人又不是我。” “所以,”王修林看着她,“你的意思是?” 岁初晓轻轻一笑,“我如果怕他早就出国了。” 说着,她轻轻伸个腰,说:“我先帮你把盆景小镇的事情忙完再说。” 王修林没有说话,等再次等红灯的时候,他郁郁地说:“你还喜欢着他。” 岁初晓那根被某人咬过的手指突然一跳。 她怔了一会,说:“算是吧。” 如果身体的记忆也算的话。 给山木先生的践行宴就设在溪山云水度假村酒店的兰亭。 王修林,岁初晓,还有一位溪山盆景协会的同行作陪。 岁初晓最早认识山木是因为他编著的一本盆景园林的书。 那本书是她偶然从大学老师那里得到的,全日文。 她大学的时候修过日文,虽然已经搁下几年,借助翻译工具依然可以很流畅地把那本书读懂。 在她把那本书读过第三遍的时候,她就有了很强烈的想见一见作者的想法。 没想到机会很快到来,他们竟然在一次盆景艺术交流会上遇见了。 跟岁初晓想象中的仙风道骨的老者形象不同,山木竟然是一位个头中等,皮肤白皙,笑容和善谦逊的年轻男士。 那一次两个人谈了很多,通过后来的几次交流合作,就成了很不错的朋友。 今晚这一餐饭吃得宾主尽欢。 宾主之间谈的最多的当然还是盆景艺术。 王俢林和另一位同行不懂日语,岁初晓一边跟山木聊,一边做翻译,四个人也算交流无碍。 话语投机,不觉时间,等岁初晓发觉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时,他们才聊到日本盆景园的规模化制作。 这一点王修林也很感兴趣,他正要对一个问题发问,他的手机微信提示音却突然响了。 他低头一看,竟然是才加上好友没两天的孟梁观的视频通话请求! 王修林不动声色,起身去外面接听。 等他回来,就告诉岁初晓,“孟梁观要过来!” 岁初晓执着勺子的手一顿,“你告诉他位置了?” 王修林摊摊手,“听那意思他本来就知道,不过是通知。而且,他也没提别的,只说久仰山木先生大名,想借花献佛前来拜望,我不好拒绝。” 岁初晓知道,这边是孟梁观家的酒店,他想知道谁订了哪天哪包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只不过,说什么拜望山木先生,他一个商人能跟山木有什么交集?又能有什么共同语言? 山木看出岁初晓和王修林神色间的异常,不禁就操着不太流利的汉语询问。 岁初晓告诉他,说酒店的主人想过来拜望他。 山木表示意外,他不过是个做盆景的,跟这边的酒店主人没有任何交集,那人怎么会久仰他的大名? 不过,他还是礼貌地点了点头,表示欢迎。 这边刚说完,那边房门被敲响,王修林又看了岁初晓一眼,起身前去迎接。 岁初晓都没有回头,对面墙上的山水条屏的玻璃上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一闪,孟梁观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 孟总裁磊落坦荡,跟山木握了手,用流利的日语跟他交谈。 对于孟梁观会说日语,王俢林表示意外。 岁初晓紧绷着脸,心想,孟梁观就是个变态。 那一年同学给她寄了几本全日文的盆景书,她当做宝贝天天抱着看。 不知道孟梁观是出于什么心理,每次一看见她抱着那些书一边看还一边笑,他就皱眉头。 后来,他就利用一周都不到的时间自学了日语,趁着她不在家,把她一箱子的日文书检查了一个遍。 再后来,再看见她抱着那些书看时,他才不皱眉头了。 孟梁观跟山木寒暄完,就很自然地在岁初晓的身边坐了下来。 他身上清冷沉静的檀香一侵过来,岁初晓起身就想走。 孟梁观这个变态,甚至比岁初晓还早一步判断到她想做什么,在她起身的一瞬间,他把她的肩膀一按,低头对她说:“不过就晚了半个小时,不要闹。” 岁初晓,“……” 啥?什么意思? 岁初晓都没来得及说话,孟梁观就笑着用日语向山木解释,说他本来答应岁初晓早一点过来拜望山木先生的,没想到却被一个突然的应酬绊住来晚了一些,所以她就不高兴了,在跟她闹脾气。 山木先生听完,微笑着看着岁初晓,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岁初晓急了,山木,你一老外理解个啥呀?不要乱点头,这男人不过是我恨不能挫骨扬灰的渣前夫。 岁初晓刚要解释,孟梁观跟山木碰碰杯,两个人一饮而尽,然后就愉快地沟通交流起来,全程用的依然是日语。 而且语速较快,根本就不顾及旁边不懂日语的人听不听得懂。 他们聊盆景,聊盆景艺术的起源,再聊盆景在日本的发展…… 竟然比岁初晓这位专业人士还专业。 岁初晓虽然知道孟梁观的这些知识不过是在来搅局之前,临时翻了翻有关日本盆景的书籍,却不得不佩服,孟总裁果然就是一个变态! 于是,岁初晓和王俢林以及那位同行,竟然就这样成为了陪衬,听着一位盆景艺术非专业人士跟一位盆景大师,山高水阔地侃侃而谈。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服务员又端上来五份虫草瑶柱瘦肉粥。 一人一只小托盘,上面放着一只细瓷描花的小碗,盛着鲜美的粥品,搭配着一款精致解腻的小菜。 这道粥是孟梁观点的,他看着服务员把五盏粥品挨个放好,不由就看向了岁初晓。 岁初晓白他一眼,拿起勺子,刚要把那根张牙舞爪的东西按进碗底,他伸手端过她面前的那一碗,拿起自己的筷子,就帮她挑着里面的虫草。 一边挑还一边对山木说:“她胆子小,不喜欢这个东西。” 男人声线低醇,语气温柔。 只看山木的表情,就知道他已经给孟梁观贴上了体贴好男友的的标签。 岁初晓已经懒得解释。 就让这个男人自导自演自我陶醉吧,她跟他之间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没必要炒的国际友人都知道。 孟梁观把挑好的粥重又放到岁初晓的面前,还不忘嘱咐一句,“你胃不好,这款粥养胃。” 言下之意,被他的筷子翻过的粥,她也得吃掉。 拜托,咱们两个还有那么熟吗? 终于熬到结束,王修林去送山木先生回赶飞机。 岁初晓也没有喝酒,开车送那位同行回家。 可是,她车上的乘客,除了那位同行还有孟梁观。 后者是趁着她发动车子,跟人一块挤上来的。 岁初晓没有多费唇舌,把同行送到家以后,就径直开车回了掌上观,完全把后面坐着的那位当成了空气。 等她到了掌上观的门口,把车子一停,车门一锁,就往里面走。 孟梁观连忙叫她,“还有我!” 岁初晓搭理都不搭理,继续往前走。 孟梁观两步追上,把她的手一拉,“晓晓,你把我落下了。” 岁初晓任他拉着,冷冷一笑,“都没有别人了,孟总还演给谁看呢?” 孟梁观伸手按住她的肩膀,说:“给你看!看看这几年你施加在我身上的惩罚有多重!” 说着,他把胸前衬衫一扯,纽扣崩落,他牵着她的手就往自己的胸前按。 岁初晓拼力挣扎,“有病吧你?” “是的,我病了,病入膏肓……” 男人声音一沉,拉着她的手就按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当岁初晓微凉的指尖触上他滚烫的胸膛,头皮一麻的不仅仅只有孟梁观,还有岁初晓。 她知道他瘦了,却不知道会瘦成这个样子。 这是以前她最喜欢的地方,结实有力的胸肌,他用力的时候会有让人头皮发麻的震颤从肌理最深处传出来,震着她的手掌。 可是,此时她触到的却是他的肋骨。 岁初晓的眼泪很没出息地就落了下来。 孟梁观的嗓子一下就哑了,“晓晓……” 他想来抱她,岁初晓却把他一推,戏谑着说:“不好意思,亲爱的,姐姐已经验过货了,我对的身材,不满意!” 说着,她用指尖儿点在他的胸前,一推,迈步就走。 孟梁观还想来追,岁初晓叫了一声“岁初二”,一条黑影就从角落里窜出来,逼在了孟梁观的面前。 孟梁观憋着气指了指岁初二,好!行!不错!白眼狼! 他养了它四年,不及回来她对它这四天! …… 岁无念和岁无忧今晚又去跟他们的三姥姥睡了。 长夜无趣,经过今晚的折腾,岁初晓不信自己还能睡得着。 她洗了个澡,随便套上一条舒服的家居裙,就去了她的冷室花房。 这个花房就建在主屋的旁边,是岁初晓的工作室。 掌上观近几年的获奖作品,几乎都是在这里完成的。 岁初晓在工作室里逡巡一遍,搬出了养在最角落里的那株老榆桩。 那还是上次三叔清理院子,她在三叔的院子里挖的。 养了半年多,当初的榆木疙瘩,已然长成了一团乱蓬蓬的绿树球,像个蓬头散发的小疯子。 蓬勃倒是蓬勃,只是没有多少美感。 岁初晓把榆桩搬到花案上,就开始了修剪。 她因循就势,试着给这棵老榆做了一个斜干式探月造型。 左右端详,竟然很不错。 再把它的枝叶疏一疏,修剪出一个潇洒扶疏的形状,就趋近完美了。 对于岁初晓来说,这是比香氛SPA都要解压的休息。 看着那棵原本杂乱无序的植物在自己的手下慢慢变得服帖有序,富有美感,是特别舒爽的一件事情。 时间已过凌晨,看着那棵榆木桩已经初露美态,岁初晓的心情也已经渐渐平复。 她感觉自己可以睡一会儿了,才决定收工。 她先把工具都收好,然后伸开两臂往后展一下,再两只手交叠,往上拉伸,以此缓解脖颈和后背的酸痛。 此时,她没有穿文胸,只套了一条白色的棉麻长裙,裙摆宽松,袖口是木耳边的小飞袖,裙摆和袖口上都绣着浅色的小雏菊。 她身后,那棵被她养了好几年的山茶花开了,密密蓬蓬的一大束,粉得空灵。 她就是花丛中一只小憩刚醒的猫咪,正闭着眼睛,伸展着纤细的腰肢。 胸前那如温水荡漾的两泓显出来,勾人心火。 淡淡的酒气忽然溜进鼻间,岁初晓猛地一睁眼,男人已经欺身而下,从后面吻住她。 岁初晓被他扳着下巴,脖颈后仰,这个姿势很难受,呼吸被堵个严实。 他吻得还深,一时间,沉溺的感觉让她大脑缺氧。 她拍打着他,他擒住她的手,扭在身后。 她像是一条被人拎住耳朵的小兔子,拍打挣扎都不管用,就只剩下了牙齿。 孟梁观的唇上一痛,一下退离,伸手一抹,指肚上都是殷红。 这一次她咬得狠,他唇峰上的一抹很刺眼。 笑意吊在孟梁观的唇角,他的眼眸却湿透了。 他求她,“四年前你这样讨好我,现在,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岁初晓扶住身后的长案,大口喘着气,因为惊吓和缺氧,脸和脖子红了一片。 她问:“你怎么进来的?” 他答:“岁初二帮我咬开的门锁。” 岁初晓:好!行!不错!白眼狼! 明天吃红烧岁初二。 今晚不过一杯酒,孟梁观就醉了。 醉得离经叛道,醉得尊严尽失。 他望着岁初晓,表情痛苦,“晓晓,你把我当鸭,当牛郎,当情夫,当什么都好,请你,不要不理我……” 他说着,一步步逼近。 岁初晓没有后退,她摸起身后的枝剪,直接抵在了他的身前,“再敢往前迈一步,捅死你!” 女人眼神凶狠,杀意腾起。 孟梁观却没有停,他再往前一步,那柄枝剪就刺破了他的衬衫。 锋利的刀口划破布料的声音细微而清脆,像是一根针,直入骨髓。 岁初晓心口猛地一跳,低头去看,他黑色的衬衫也只不过是暗了一些,血腥味却已经出来。 岁初晓咬着牙,无动于衷,依然那样执着剪刀。 孟梁观一笑,两指夹住那柄枝剪,慢慢上移,直移到他心脏的位置,说:“往这里捅吧!挖开来让我看看,里面到底装着什么,会让我这样难受……” 说完,他两臂一展,下巴一抬,眼眸温柔地锁住她,坦然受刑。 他衬衫的布料随着他的动作而绷紧,胸前那层薄薄的肌肉的弧度凸显出来,下颌的线条却凛冽如刀。 最终,还是岁初晓先放弃了。 她把剪刀丢开,背转过身去,扶着长案,颤抖着手,指了指门口,“滚!” 男人没有走,顺势把她一抱,就将她压在了案上。 “你让我往哪里滚?” 他的嗓音哑得着了火,“这里,这里,”他只手下探,“还有这里,都是我的……” 岁初晓没有推拒,他的手却最终在她小腹那一痕异样的地方停住了。 他的眼睫震颤着,薄唇抿了几抿,才终于鼓起勇气,屈下长腿蹲下*身去。 当他看见那一条横在一片雪色里的,足有他的手掌宽的手术刀疤时,情绪再难控制。 他把冰凉的嘴唇贴上去,突然就痛哭出声,“晓晓,你怎么可以……” 岁初晓把脸扭向一侧,闭上眼睛,冰凉的月光却从她的眼角流了出来。 外面夜空一片云彩飘过,携风带雨,雷声紧密。 铜钱大的雨滴落在园子里盛开的芙蓉花的花心里。 实木长案又冷又硬,身前的他,炽热滚烫。 岁初晓腹背受敌,难推难拒。 在他湿糯滚烫的温柔里渐渐哑了嗓子。 雷声过后,雨住云收。 被雨水浸透的院子,软如春泥。 孟梁观抚平岁初晓的衣裙,轻轻地把她抱起。 她任他抱着,脸埋在他的胸前,羽睫紧合,战栗未消。 抱她回房时,孟梁观看见层云已散,一牙月儿挂在天角,清清摇摇。 在一点月色的清晖里,他把衬衣裹在她的身上。 她依然瘦,窝在他的怀里,小小的一团,一件衬衣几乎把她整个包住。 他就那样抱着她,站在园子里看了好一会儿的月亮。 陪伴了他四年的清城的月亮,没有她园中的漂亮。 第51章 桃花 早就应该刮目相看了 岁初晓做了一个梦。 黑甜世界中,她变成了一叶小舟,在漫无边际的黑色大海上,被温柔却霸道的波浪携裹着,不受控制地随波逐流,几次差点覆翻,湿咸的海水打湿了她的船舱,月光下是白粼粼的一片…… 等她低下头去看,却在水光里看见了另一个人的脸,五官立体,眉骨突出,眼窝深邃仿若深海。 岁初晓心口一跳,一下就睁开了眼睛。 上午八点钟的阳光从厚重的棉麻遮光窗帘后面透进来,落在男人光裸的肩膀上和深沉潮湿的眼睛里…… 岁初晓猛地往后一退,才知道自己几乎已经到了床边,幸亏那条有力的手臂及时伸过来,把她捞了回去。 岁初晓直到撞在孟梁观的胸膛上,才确认昨天晚上的一切都不是梦。 她思绪一晃,从昨天晚上夜半的花房滑过,看见男人在她的身前,一开始虔诚仔细到像是在膜拜,后来渐渐失控,他成了掌控一切的神,而她却成了那个承受不住命运的跌宕而哀哀求饶的小女人…… 那是孟梁观第一次那样疯狂,兴起的风雨陌生而又可怕,让岁初晓现在想起来,都指尖儿发麻,不敢抬头去看他。 岁初晓又往孟梁观的怀里贴了贴,把头深深埋下,却突然感觉有水滴落在她的头发上。 她一抬头,就看见孟梁观微垂着双眸,泪滴不受控制地大颗滚下。 怎么又哭了? 昨天晚上不是已经哭过了吗? 她抬手帮他擦拭,“怎么成了爱哭鬼了?” 孟梁观没有说话,用力把她往怀里一抱,大手沿着她玲珑的曲线走到她的小腹那里,再次覆住了那道伤疤。 “那两个小东西就是从这里出来的吗?”他的声音隐忍而又痛苦。 岁初晓轻轻地点了点头。 然后,男人刚刚被她擦拭掉的眼泪又来了。 岁初晓被他抱得紧,这一次躲都躲不开,一任滚烫的泪滴落在她的头发上,颈窝里。 她皱着眉埋怨他,“孟梁观你可以了啊,都过去好久了,你不提,我都已经忘记了。” 孟爱哭鬼吸了吸鼻子,问:“当时是在哪里?谁在你身边?” 岁初晓闭着眼睛,把落在她额头上的眼泪往他身上蹭了蹭,懒懒地说:“清城一院,欧阳在,你也在……” “我?” 孟梁观的声音一挑,又一黯,自嘲道:“我应该只是在你的心里吧?” 岁初晓唇边噙着笑,摇了摇头,“不,你就在楼下!” “?” 孟梁观的身体突然一僵,握住岁初晓的肩膀把她推离,看着她的眼睛,问:“是我去看望梁老的那一天?” 岁初晓钻进他的怀里,软软地说:“是啊,你在楼下的车里,我在楼上的手术室里,后来你让司马送上来一枚金币,欧阳发信息告诉我。我就发愁啊,一枚可怎么分呢?给念念,悠悠说你偏心,给悠悠,念念又说你偏心。所以……” 岁初晓调皮地笑了一下,“没想到你还挺大方,竟然真舍得给一对。” 孟梁观安静地倾听着,心里却掀起了狂风巨浪。 如果知道是给她,别说金币,命都可以。 不过,女人的心也真够狠,她在那里为他挣命,咫尺之遥,竟然不让他知道? 现在是万幸没事,如果真的有什么…… 孟梁观不敢想下去,他现在是终于知道了,为什么那一天他坐在车里等司马的时候,心口会一阵一阵地发毛。 孟梁观再一次把岁初晓从怀里拉起来,咬牙切齿地说:“为什么不告诉我?” 岁初晓伸手抚一抚他皱紧的眉毛,说:“想过告诉你的,我告诉欧阳,如果我发生意外,就把你叫上去见我最后一面……” 她轻松一笑,“后来,不是没有不好的事情吗?” 所以,就没有叫他知道。 女人说得云淡风轻,孟梁观却像挖心一样痛。 他用力把她往怀里一抱,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晓晓,都是因为我对你的不信任,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才会让你一个人冒那样的险……谢谢你还能给我赎罪的机会……” 岁初晓把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问:“那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那么不喜欢小孩子吗?” “……” 孟梁观沉默了好久,终于从喉咙里滚出一句,“我害怕你会死……” 岁初晓赌气拍他一下,“那么多女人都平平安安地做了妈妈,我怎么就会……” 岁初晓没说完,孟梁观把她的嘴一捂,摇着头看着她,不许她再说下去。 过了一会,等他放开她,她不死心地又问:“你是不是经历过什么不好的事情?徐雅秋跟我说,你以前叫孟良观,你七岁那年自己拿了户口本跑去派出所要求改名字,而那一年……” 孟梁观再一次没让岁初晓说完,他封住了她的嘴,这一次,是用吻。 缠绵许久,直到两个人的呼吸再次烫起来。 岁初晓挣得喘息的机会,伏在他胸前,柔声撒娇:“孟梁观,昨天晚上,我感觉很好……” 她脸颊一热,娇声问他,“你想不想也要那般好?” 女人声音娇软撩人,孟梁观浑身的肌肉都不由跟着一紧,眼眸也愈发深黑。 岁初晓故意惋惜地叹口气,用手指在他胸前画着圈圈,说:“只可惜,我这里没有那个东西。所以……” 她的手指一顿,“只能下一次咯。” 她说着就要起身去穿衣服。 孟梁观挑了挑唇角,伸手就把她又拉了回去。 他的大手覆上她的腰线,嘴唇来找她的耳珠,呓语一般说:“我也想要那般好……” 岁初晓怕痒地去推他,“我这里真的没有那个。你不怕了吗?” “怕!” 他含住她的手指一咬,伸手从搭在床边的裤袋里摸出一片小东西。 岁初晓玩火自焚,眼睛不由一睁,“你竟然随身带着这个?” 他一手按住她,一手拿着那片小东西用牙齿去咬,“用得着自带?你们镇子街口就有自助发放点。” 所以,昨天晚上他是有备而来。 男人箭在弦上,岁初晓不敢闹出大的动静,不能用力拒绝。 好在工人知道她这段时间总是加班,晚起也是正常。 掌上观临街,此时已经是上午八点多。 岁初晓的耳朵里灌着外面市井的声音,身体正在被某人试图填满。 事情有些困难,每推进一厘米都会阻得她头皮发麻,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她推着他的胸膛,委屈到要哭,“你慢着点,痛……” 孟梁观加了比平时多一百倍的小心,进度慢了一百倍,张力也多承受了一百倍。 尽管他已经加倍小心,岁初晓还是抬起手臂挡住了自己已经发红的眼睛。 孟梁观低头用下巴推开她的手,“很疼?” 她委屈地点点头,“我四年不做了……” 这句话是魔咒,孟梁观的大脑皮层一瞬兴奋到极点,差点控制不住。 他暂时撤离,不敢再冒进。 等他大口喘着气让自己冷静,岁初晓轻轻握住他,“不然,我帮你……” 孟梁观强忍痛苦,低头看着她,刚要说话,岁初晓的手机却响了。 手机在那边床头桌上,岁初晓够不着,孟梁观伸手帮她拿过来。 他顺便扫了一眼来显,眉头不由一皱。 岁初晓拿过去看了看,是王修林。 她突然想起来,不好,说好的今天八点在村委会举行溪山镇前村旅游开发联合社的成立仪式,这都已经八点半了。 真的是美色误国啊! 岁初晓刚要接起电话,抬头看见悬在她头顶的那张不耐烦的脸,她想着还是挂断了,发信息给王修林比较安全。 就在岁初晓想要挂断时,孟梁观却接过去帮她划下接听键,就递到了她的耳边。 岁初晓看着那张挑衅的脸,在他腰上一踢,刚想起身去接电话,却被他一拉,重又跌回床上。 岁初晓小小一声惊呼,那边王修林有些奇怪,“初一,你怎么了?大家都已经到齐了,你怎么还没有到?” 岁初晓一边举着手机,一边推拒着那个妄想再次操控她的一切的男人。 她强忍住呼吸说:“你们别等我,先开始……啊……” 她下意识地收紧双腿想把他赶出去,他却霸道地抓住她的膝盖,再次把她推展。 她被他攥得皮肤泛红,可见他的安静和温柔之下隐藏着怎样可怖的想要摧毁一切的力量。 电话实在讲不下去,岁初晓匆匆挂断丢开在一边,就跟他奔赴了又一次万劫不复。 岁初晓到达村委会时,签字仪式已经开始了。 一看见她过来,现场掌声和打招呼的声音一起响起来。 王修林蹙眉看着她,忍着一肚子的问题没有说话。 老书记站起身,把她让到了自己的身边。 岁初晓一边道谢,一边拿起笔也在那份协议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仪式继续,会场坐满了人,却多数都是老人和孩子。 如果是在城市里,这个年岁的老人多数已经退休,领着退休金跳着广场舞,日子过得自在又滋润。 可是,农村的老人不行,为了儿女,他们多半耗尽了一生的积蓄。 到老了他们还没有退休金,也没有了其他的经济来源,哪怕买一瓶醋都需要跟孩子们伸手。 岁初晓这时候才更加清醒地意识到,王修林带领的是一支什么样的队伍,他们面临的又是什么样的困难。 王修林的发言结束后,岁初晓做为合作社的总设计师,代表设计团队发言。 下面坐的都是老人,她就尽量用浅显易懂的语言向大家介绍自己的想法和方案。 她讲得生动有趣,浅显易懂,老人们的兴趣被调动起来,纷纷举手想要发言。 就在这时,村委会的大门口走进来一个男人。 男人身高腿长,气度不凡,一进来就吸引去了会场大半的目光。 “呦,这是谁家后生?长得可真精神!” “嗐,啥后生,我看像位大老板。” 老书记认出孟梁观,连忙起身迎过去。 外面晒,老书记想邀他去办公室里面坐。 孟梁观却说不坐了,他还有事,今天来主要是想完成他已故爷爷的一个心愿,捐一笔钱给溪山镇前村,支援岁校长家乡的建设。 孟梁观的讲话简短,却情真意切,句句落在实处,听得那些老人频频点头,感慨不已。 等他最后拿出那张支票,老书记看了看上面的数字,惊得说不出话来。 王修林却抿了抿唇角,强忍住心中莫名的滋味,带头鼓起了掌。 孟总裁在金钱的加持下,潇洒来,潇洒去。 岁初晓趁着老书记最后发言总结的间隙,发信息给他。 岁岁平安:疯了吧你? MENG:? 岁岁平安:怎么捐这么多? 男人不正经,MENG:我还以为你说我昨天晚上疯了。 岁初晓脸颊一热,没搭理他。 他的回复很快又来。 MENG:老爷子临终前的心意,我不过是经一下手。放心,那点钱不够你的彩礼。 岁岁平安:什么彩礼?谁说要再嫁给你了? MENG:昨天晚上谁抱着我说永远都不分开了? 岁初晓发现,这次重逢男人突然变得很幼稚,动不动就掉眼泪不说,现在连床上的话也拿来当了真。 她无奈地笑了一下,也不管他微信消息的狂轰滥炸,关了手机,一心一意地开她的大会。 合作社成立了,有了孟梁观赞助的那笔钱,一切都开展得很顺利。 这段时间,王修林天天出去跑各项手续和关系,岁初晓则带着她组建起来的设计团队加班加点地忙测量,出方案。 两个月跑下来,夏天就快要过去了,团队里的几个小师妹都被晒黑了,岁初晓却依然地白皙水嫩。 小师妹们都逼着她说出保养秘方。 她哪里有什么秘方,不过是父母给了个好底子,再加上某人夜夜从清城直飞溪山、千里迢迢、孜孜不倦的耕耘。 本就是贪欲强的人,如今积攒了四年,一旦开闸,愈发贪婪得不可收拾。 岁初晓担心他再这样会坏掉身体,毕竟已经是奔三的人了,不比他们刚结婚那会儿。 那天晚上她不过好心劝说了一句,惹到了某人不说,几乎牺牲掉一盒避孕套不说,第二天自己都被他害得起不来床,只好丢开一堆的工作,跟她的团队请假在家休息。 孟梁观也是奇怪,她的腰都被他熬细了,他却一天比一天强壮,肌肉回来了,力气更大了,比他们刚结婚那会儿还要青春焕发。 某个再次差点被他拆掉的夜里,她骂他是山里的妖精,惯会采.阴.补.阳。 他一边动作一边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给你的妖精夫君一个名分?” 岁初晓吸口气,坦然享受着某人的服务,懒懒地说:“咱们现在这样不挺好的吗?” 他咬牙一撞,“不好!” “怎么不好了?” “你看岁无念那小子看我那眼神!”男人有些憋屈,“我碰你一下,他恨不得吃了我。” 岁初晓被某人的小心眼子逗笑了,“有了名分他就不吃你了吗?” “有了名分,”他用力一挺腰,“他再敢那样瞪我,本爸爸就揍他!” 好吧,敢情某人哭着喊着要名分,就是为了名正言顺地揍她的娃呀? 那还是算了吧。 事后休息的时候,某妖精再次提起那件事,岁初晓认真地对他说:“我没有想过跟你复婚。” 男人眼睛一眯,“为什么?” 她勾着他的脖子,黏黏甜甜地说:“是你自己先说,让我把你当鸭,当牛郎,当情夫,我才跟你开始的。现在你却又这样,说实话……” 她一点他嘴唇,“我觉的你还是做情夫比较适合。” 某人不能同意了,把她的腰一掐,“为什么?” 岁初晓笑着躲他,“因为你太聪明了,我担心万一咱们过不好再离婚,孩子抚养权的官司,我可打不赢你。所以,还是这样比较好。” 应该是岁初晓的话伤到了孟梁观,那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他都没有抱着她。 第二天,天刚亮他就走了,后来更是一周都没有过来。 岁初晓倒是无所谓,四年的空房她都守过了,这几天算什么? 那就各自冷静几天,她也正好将养身体。 这天上午,岁初晓正在工作室里安心作图。 门外车声停下,孩子们的欢叫声很快就响起在院子里。 欧阳把岁无念和岁无忧给送回来了。 欧阳跟司马结婚了,岁无念跟岁无忧给他们做了花童。 新娘子大方开朗,真情告白的时候都没有哭,后来婚礼结束,岁初晓准备带着两小只离开时,她却难舍难分地哭到妆都花掉。 后来蜜月一结束,欧阳就把两小只接到了她和司马的新家,带着他们痛痛快快地疯玩了两周。 今天,终于是舍得给送回来了。 得亏是回来了,再不回来,岁初晓还好说,三婶子可是要想出毛病来了。 这不,两小只一回来,刚跟岁初晓在花房腻歪了没一会儿,就又被他们闻讯赶来的三姥姥领出去显摆了。 欧阳带着两小只乘飞机等汽车的,一路都没有顾上怎么喝水,此时有些渴了 ,把岁初晓刚沏的一壶藿香菊荷茶狠灌了两杯,然后往旁边小沙发里一躺,拉过三婶养的那只猫就撸。 三婶温柔,养孩子养动物都精细,小花哪里受过这个,被撸得直喵呜。 岁初晓从旁边盆景上摘了一枚金桔递给欧阳,顺手就把小花解救出来,放它出去找三婶了。 等她一回头,就见欧阳同学正被酸得做鬼脸,“我的亲,比柠檬还酸。” 岁初晓笑了,“给你玩的,谁让你吃了?” 欧阳哈着舌头,连忙又去灌了几口水。 岁初晓坐下来,一边继续做着她的手绘图,一边问欧阳,“怎么样了?那位痴木先生肯见你了吗?” 一提这事儿,欧阳就头大。 她再往沙发里一歪,叹着气说:“你说,我私他,他也回。我跟他要他新出的书,他也给。这关系,应该强过一般粉丝了吧?可是,就打广告这事儿,怎么也谈不拢。咱们又不是不给钱。” 岁初晓拿铅笔勾着边,意料之中地说:“人家又不缺钱。” “可是,他不也帮别人打过广告吗?” 欧阳掰着手指头开始跟岁初晓数,“先是那个卖自家橘子的小阿妹,再有那个编竹器的老阿公,还有给鞋子绣花的那个大嫂……” 欧阳往后一靠,“免费宣传都做,咱们给钱反而不理,这个人真是奇怪,怪不得叫痴木?” 痴木是一位粉丝几百万的网络大咖,也是一位资深的花园民宿设计师。 痴木的名字自带流量,经他转发的帖子都能在网络上小火一把。 所以她们才会想到请他帮忙转发帖子,宣传溪山前村盆景小镇。 经过几个月的筹建,溪山盆景小镇已经初具规模。 而孟氏旅发那边也在加紧运作,想尽快推动溪山镇前村的搬迁拆除。 现在,小镇就像一位羞答答养在深闺里的漂亮小姑娘,急需有那么一个人来掀开她的面纱,以引起世人的瞩目,提高知名度,从而增加跟孟氏抗衡的筹码。 听欧阳说完,岁初晓拿过卷笔刀,一边削铅笔,一边说:“看来真像网上传说的,那位痴木先生帮人不看钱,看趣儿。” “我知道啊,”欧阳说:“你们这盆景小镇也有趣啊,所以我才想邀请他来这里看一看再做决定,可惜,人家就是不肯赏光 。” 听完欧阳的话,岁初晓想了想,搁下铅笔就拿起了手机。 她把痴木先生之前转发的一个链接发给了欧阳,“你看看这个。” 那是痴木先生之前转发的关于清城市汀溪会馆即将演出的那场京剧的消息。 汀溪会馆的那几场演出,很久之前就已经开始造势。 后来戏票一上架,瞬间就被刷空。 之所以一票难求,除了那两位扮演男女主角的京剧演员色艺双绝,主要还是因为,那位男演员的老师、京都著名老艺术家,会亲临现场给徒弟捧场。 通过痴木先生之前转发的文章和他在文案里偶尔引用的戏文,岁初晓猜到,他即便不是一位资深戏迷,也是一个国粹爱好者。 欧阳看着屏幕,把痴木写的那句话一字一字读完,“此时却又明白了,世上何尝尽富豪。也有饥寒悲怀抱,也有失意痛哭嚎啕。唉,我就木有抢上票——” 欧阳没看明白,“你给我看这个干嘛?” 岁初晓放下画夹,指着那条微博,“让你看的是他发的那句感慨。” 欧阳还是没明白,“我看了啊。是一句戏文吧?他引用一下,是想显示自己也懂京剧?” 岁初晓指着最后一句,“前面几句都是京剧《锁麟囊》的戏文,后面这句‘我就木有抢上票’,才是关键。” 欧阳想了想,突然明白,“你是说,如果咱们可以帮痴木弄到票……” 岁初晓点点头,“估计就好办了。” “OK!”欧阳打个响指,“我立刻就去办。” 欧阳她老爹是资深戏迷,据说《游龙戏凤》开售那以天,老先生是特意定上闹钟,熬夜起来抢票的。 欧阳说干就干,一个电话打过去,都没说几句,却由最开始的兴奋转为了沮丧。 欧阳老爹确实抢上了票,只可惜,老头没能经受住同伙的利诱,两倍价格倒出手了。 欧阳懊悔得不行,难道是老天要绝了她们在痴木那里的那条路吗? 欧阳正在懊悔,突然想起,“汀溪会馆都是你那前夫家盖的,这次演出的剧团又是他家一直都在赞助的,你要不要找孟梁观想想办法?” 这些消息,岁初晓何尝不知道? 只不过,自从上次谈崩,孟小心眼子已经一周没有来找过她了。 她知道他在跟她比耐心,她这个时候找他,不是自投罗网吗? 不过,这也确实是联络痴木的唯一一次机会了。 于是,在欧阳的撺掇下,第二天,岁初晓主动联系了孟小心眼子。 她先是给他发过去一个笑脸。 时间不久,回复过来。 MENG:? 岁岁平安:没有想我吗? MENG:…… 岁岁平安:哭唧唧,你都不想我…… MENG:今天晚上我过去。 孟总买的大飞机:我就是为总裁的辛勤耕耘做准备的。 岁岁平安:你不要过来了,后天我去找你。 MENG:你要回清城? 岁初晓发给他一个那场京剧演出的售票链接。 岁岁平安:我想看戏。 MENG:几号的?我陪你去。 岁岁平安:3号。我是想孝敬欧阳爸爸。你知道,那时候欧阳一家帮了我很多忙。 MENG:我陪你一起。 岁岁平安:你不要。你在家等我,回去我唱给你听。 MENG:怎么唱?在床上? 岁初晓被他撩得耳根发热。 她咬咬嘴唇,回道:只要你可以帮我弄到票,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这一次,孟梁观没有回复。 然后,十分钟都不到,他发过来一张照片。 三张票已经搞定,座号连着,位置还很靠前! 偶买噶!孟总这是什么效率? 欧阳说得果然对,孟总裁可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资源! 岁初晓连忙发过去一个鞠躬到地的表情包。 MENG: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岁初晓兴奋到不行,那边噼里啪啦地给欧阳发着信息,这边点开孟梁观的对话框,录了一段语音发过去。 孟梁观的回复很快就到。 MENG:这次可是你自己叫的。给我准备好身份证等着。 岁初晓一惊,点开自己情绪激动之下发送的那段语音一听:嗯嗯,谢谢老公,老公棒棒哒! 老公? 她还是第一次这样叫他。 岁初晓:现在撤回还来得及吗? 3号那天正好是周末。 岁初晓把岁无念和岁无忧托付给三婶,就乘坐当晚的飞机赶去了清城。 她来之前欧阳已经把汀溪会馆的位置发给了她,还特意嘱咐,说汀溪会馆“事儿多”,衣冠不整拒绝入场。 以前的时候,孟梁观的应酬从不带岁初晓出席,她没有几件正式场合穿的衣服。 自从两个人发展成为炮友,他弥补一般,把自己认为好的贵的她需要的,统统买给她。 现在她的衣帽间里,光那些量身定做的华而不实的高定礼服就有几十套。 所以,听欧阳提醒以后,她就挑了一件收进行李箱里。 她选的是一条天青色的旗袍,滚暗色的边。 里外两层,里层天青色丝绸,印染粉色桃花。 外罩一层薄纱,薄纱上用细细的丝线绣着妩媚的枝丫。 里外映衬,那桃花像是开在枝叶上,枝叶又像长进了桃花里。 这还是孟梁观带她去订礼服那天,她站在橱窗前,无意驻足欣赏过的一款。 后来礼服拿回来,竟然也有这一款。 她试穿过,颜色漂亮,很衬她的肤色。 裁剪大方合体,既端庄又婀娜。 是孟梁观给她定做的所有礼服里面,她最喜欢的一款,只可惜一直没有机会穿。 正好,今晚听戏就穿它了。 这一天,岁初晓到达清城后几乎在小自然泡了一天,中午的时候跟欧阳和徐清风一起吃了顿饭。 晚上的时候就穿上那条旗袍,再搭一只珠光小包,上了欧阳的车。 一看见旗袍美人岁初晓款款上车,欧阳的眼睛都直了,“岁岁,我现在有点理解人孟梁观了,我如果是他,也得赶紧再用结婚证把你拴在身边。” 岁初晓笑了笑,“好好开车吧您!” 等岁初晓和欧阳到达汀溪会馆,停好车子,按照约定的位置找过去时,痴木果然已经到了。 痴木先生三十岁左右,温文尔雅风度翩翩。 欧阳和岁初晓都很意外,她们以为的痴木先生是个持重老者,没想到却是个翩翩公子。 痴木看着两位美女一起向他走来,目光着重在岁初晓的身上落了落,随即微笑着冲她点点头,眼睛里有如星辉的光芒一闪而过。 里面好戏即将开场,三个人简单寒暄以后就入了场。 这场演出盛况空前,偌大的会场,座无虚席。 岁初晓他们的位置在第四排,不近不远,视野绝佳。 看着前面的几排脑袋,岁初晓突然想到,如果孟梁观可以跟她一起来多好! 只可惜,他不喜欢京戏! 以前她在家都是偷偷地听,因为他觉着那节奏韵律都太慢,听得人心里起烦。 今晚的演出有两场,第一场是《锁麟囊》,第二场是《游龙戏凤》,都是经典曲目。 跟宣传的一样,男女演员也都是男帅女美,唱念做打功夫到家。 扮相漂亮,唱腔也是字正腔圆,完美地演绎了京剧的韵味。 现场布景也不错,音效超棒,舞台两侧还都有大屏幕同步显示台词。 两出戏,加上中间休息时间,总时常也就两个小时多一点。 到第二场结束,全场掌声雷动,那位众目期盼的老艺术家精神矍铄地从前排位置起身,走上了舞台。 全场不禁起立,老艺术家几次抱拳致谢,才压住掌声,开始发表谢辞。 老艺术家提到现在人们对国粹越来越浓的兴趣,说看见今天济济一堂,他很欣慰,知道国粹传承发扬有望。 老艺术家兴致起来,跟台下听众互动,问有没有哪位戏迷愿意上台,会唱不会唱无所谓,他可以进行现场指导。 老艺术家此言一出,现场齐刷刷举起了很多手臂。 老人一看,十分高兴,却一时不好选择,只好随意叫了一个座位号。 岁初晓没想到自己会被选到,直到痴木先生提醒她,她才知道老人家叫的座位号是她的。 看着周围艳羡的目光,她知道机会难得。 她没有扭捏,大大方方地就上了台。 她先向老艺术家鞠躬致谢,再跟老人握手。 老艺术家和蔼而严肃地打量了她一眼,问:“小姑娘,你是科班出身?” 岁初晓连忙说:“不是的,我只是以前跟我妈妈学过,我妈妈喜欢京剧。” 老艺术家点点头,“会唱哪一段?” 岁初晓说:“《贵妃醉酒》,海岛冰轮吧。” “好!”老人家带头鼓掌,“那就来这一段吧。” 老艺术家话音刚落,旁边伴奏已经起来。 岁初晓嗓音清亮,眼眸明澈,人还长得漂亮,往台上一站,倾国倾城,落落大方,唱腔也是妩媚清越,很有韵味。 台下观众都沉浸在她营造起来的戏曲世界里。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免,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 可是,她刚唱到这里,眼波忽然一转,就看见了台下第一排靠中间位置坐着的那个浓眉深眼、气度卓然的年轻男人,以及他身边巍然端坐、冰山一样的中年男人。 岁初晓后背一凛,四年前那一次跟许临同台的记忆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她一紧张,嗓子忽然发紧,那一句“嫦娥离月宫”就卡在了嗓子里。 小姑娘忘词,老艺术家带头鼓掌鼓励。 岁初晓红着脸道歉,把话筒还给主持人,都等不及点评,就向老艺术家鞠了一躬要下台。 她脚步有些急,下舞台的时候脚一崴,差点摔倒。 老艺术家接过话筒,感慨地说:“小姑娘的表演我不过多评论,只一句话,你如果想学戏,随时可以来找我。” 这是最高褒奖了,台上台下掌声一片,所有目光都齐齐地向她看过去。 岁初晓却低着头,恨不得立刻长了翅膀从这里飞出去。 前面第一排的中间,孟寻海手指敲击着椅子扶手,不咸不淡地说:“这个岁家丫头,真的是时时不忘让人刮目相看啊!” 孟寻海的身旁,孟梁观面色略紧张,他扭着头,目光一直追随着岁初晓安稳落座,才回过头来,微微笑着说:“多才多艺,宜室宜家,您早就应该对她刮目相看了。” 第52章 玉簪花(完结) 乖,听话,再等我一年…… 汀溪会馆散场已经是晚上十点。 岁初晓心里有鬼,在剧场门口跟欧阳和痴木说盆景小镇那边有点急事,需要立马赶回去,让欧阳送痴木先走,她自己打车去机场。 欧阳知道原因,同情地看了岁初晓一眼,就去送痴木了。 目送欧阳和痴木一起走出去,岁初晓看了看陆陆续续往外走的那些人,索性就去洗手间躲了一会儿。 她在洗手间待了二十多分钟,期间把飞机票和网约车都订好了。 要走的时候,徐雅秋打电话过来找她问一件闲事。 问完以后,徐雅秋问她现在在哪里,怎么身边没有听见宝宝的声音。 岁初晓叹口气,就把今晚的经历告诉给了徐雅秋。 徐雅秋很是惊讶,“不会吧?孟梁观竟然会去听京剧?还撞见你去约见痴木先生?而且,你的戏票还是让他给买的?” 徐雅秋觉的这件事有点乱,“你等会儿,让我好好捋一捋。” 徐雅秋说,她听江舟说,孟梁观这段时间遇上了一件不算太大却挺膈应人的事情。 三个月前,按照流程,溪山云水的二期开发项目正式被提请了集团董事会审议。 虽说是提请审议,其实那些股东们都心知肚明,这不过就是走个过场,溪山度假村的开发是孟氏旅发下半年的重中之重,是不可能取消的。 让与会股东和孟寻海都没有想到的是,孟梁观竟然在审议会议上第一次运用了自己的一票否决权,给溪山云水二期投了反对票。 孟梁观在担任孟氏总裁之前,爷爷就把自己的所有股份都给了他,成了股权占比几乎跟孟寻海平齐的大股东。 等他上任孟氏总裁,老爷子更是把他自己所拥有的董事会里唯一的一个一票否决权也给了他。 所以,孟梁观的这一票很致命,虽然他心存仁慈,没有一票毙,却把溪山云水度假村的项目往后推迟了三四个月。 这件事很是稀奇,立刻就在股东大会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孟寻海更是不顾面子地跟他拍了桌子。 要知道,自从孟梁观跟孟寻海分家,他们一直都是各管各的,以前涉及孟寻海这边的项目,无论盈亏,孟梁观都是不参与意见的。 孟寻海是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关键时刻被自己的儿子摆一道。 要知道,孟氏旅发连年亏损,他是指着溪山二期可以让明年的财报好看一点的,没想到却被孟梁观一票就给推延了近半年。 这件事让本来就不算融洽的父子关系更加雪上加霜。 没过多久,溪山二期的主要负责人莫江行就搜集了资料,向董事会举报孟梁观涉嫌向竞争对手进行利益输送,违背了孟氏股东对集团所应具有的最基本的忠诚义务,不配身居要职。 这段时间,莫江行正纠结了几位元老想借此弹劾掉孟梁观的一票否决权。 董事会也因此对孟梁观展开了调查。 江舟认为,孟梁观倒是不怕调查,只是父子反目,同室操戈的这种局面,弄不好就是一桩丑闻,会影响集团形象,影响股东权益,那时候才是两败俱伤。 就连江舟都在替孟梁观担心,孟梁观不可能会无动于衷。 所以,徐雅秋才会对孟梁观这个时候还有闲情逸致去听戏感到奇怪。 岁初晓听徐雅秋说完,才突然明白,为什么这一周孟梁观都没有去找她。 又为什么前段时间还对溪山二期项目一直虎视眈眈、志在必得的孟氏旅发会突然偃旗息鼓,沉寂了三个多月,从而给他们的合作社留下了弥足珍贵的发展壮大的机会。 原来,一直都是孟梁观在替她默默抵挡,而她却还在撒谎骗他…… “结果呢?”岁初晓握紧电话,问徐雅秋,“孟梁观的一票否决权被弹劾掉了吗?” “结果啊?”徐雅秋笑起来,“结果就是,莫江行弄的那个弹劾孟梁观一票否决权的提议,被孟梁观一票否决了。” “啊?” 这转折着实让岁初晓意外。 “怎么样?解气吧?”徐雅秋接着说:“其实,就是没有老爷子给他的一票否决权,现在也没人可以动摇得了孟梁观在孟氏的地位。” 这几年,孟寻海负责的孟氏旅发和地产年年亏损,反倒是被孟梁观捡回来的实业制造,一直都蒸蒸日上,不到两年的时间就已经逆袭占据了孟氏集团十大盈利板块的前六席。 这样的业绩,孟寻海这位董事长都不一定可以动得了他,更不要说莫江行那只小虾米。 其实,明眼人都知道,莫江行不过是孟寻海不愿父子成仇,故意推出来敲山震虎的一个工具。 孟梁观绝对也知道这一点,毕竟,父子反目,外人得利,不是明智之举。 所以,岁初晓猜着,孟梁观今天晚上来汀溪会馆,一个是因为她,另一个应该是为了向外界维护一下表面上的父慈子孝。 挂断徐雅秋的电话,岁初晓的心里滋味莫名,一个人在那里想了好久。 等她出来,已经快到十点半。 看戏的观众是都已经走完了,会馆里除了几位正在打扫卫生和正在进行闭门前的安保检查的保安员,已经没有其他人。 岁初晓约的车就快要到了,她一边想着心事,一边脚步匆匆地往外走,刚走到一楼大厅那里,就看见了绿植环绕的休息区里,那个正靠在沙发上休息的男人。 男人冲着她出来的方向坐着,双目轻合,浓眉微皱,修长白皙的大手搭在腿上,手指间拎一串乌沉沉的沉香念珠,轻轻拈动。 看着孟梁观靠在那里闭目养神的样子,岁初晓的心口一软,不由就迈步走了过去。 男人听见脚步响,缓缓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却又合上。 他声音沉缓地问:“你是想住在洗手间吗?” 岁初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刚要去帮他捏捏肩,却看见了正站在一旁向孟梁观汇报工作的会馆经理。 岁初晓脸一红,刚要退出,就见孟梁观向那位经理略抬了抬手。 经理会意,立刻离开,去安排那些早已经等在那里的保洁员去女洗手间打扫了。 岁初晓脸颊微热,小声问孟梁观,“我是不是耽误人家下班了?” “你不仅耽误了人家下班,”孟梁观收起念珠,把她往怀里一拉,沉声道:“还耽误了我的夫妻生活。” 男人气息灼人,话语撩心,岁初晓害羞,低头一躲,却被他把脚捉了去。 她小声惊呼:“孟梁观,你干嘛?” 孟梁观没说话,抬起她的脚,脱下她的高跟鞋,把她那只白嫩小巧的脚捧在手里,仔细检查着。 岁初晓悄悄抬眼看看不远处的工作人员,脸红耳赤地小声挣扎,“孟梁观,你松开啦……” 孟梁观把她的脚踝脚掌都仔细检查过,依然不放心地问:“里面骨头疼吗?” 岁初晓红着脸说:“没有崴到,就是绊了一下。” 闻言,孟梁观才算放了心,拿起她的鞋子给她穿上,责备道:“那么着急做什么?又没有人撵你!” 岁初晓娇娇地说:“不是怕你生气嘛?” 孟梁观帮她把鞋子穿好,又把她的脚小心地放在地上,才说:“我生什么气?你把自己摔了我才生气。” 岁初晓:“?” 孟总裁这语气,让人很意外啊! 以他的度量,不是应该生气吗? 她哄他帮她弄票,说是为了欧阳老爸,其实却是来约见别的男人…… 不待岁初晓想明白,就听孟梁观说:“走吧,不要耽误人家下班。” 男人说着就挽起外套站起了身。 站起来却不走,把手臂微微抬起来,深黑眼眸冲她一点。 岁初晓会意,连忙走过去挽住他。 孟梁观颇满意,唇角都不由勾起来。 等他们上了车,孟梁观才问起岁初晓请痴木听戏的目的。 岁初晓才把想请痴木帮忙做宣传,而且痴木已经答应帮忙的事情都告诉给了他。 孟梁观听完,蹙了蹙眉头,说:“怎么不跟我说?” 岁初晓说:“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再说,”她看他一眼,“你都一周没有去找我了……” 女人声音里的埋怨让孟梁观十分舒心。 他笑了一下,伸过一只手来,覆在她的腿上,说:“怪我,对你的关心不够。” 岁初晓把他的手拿开,大度地说:“没事的,本来跟你也没有多少关系。” “那跟谁有关系?” 男人声音一沉,透过来的眼神也跟着要凶。 岁初晓连忙撒着娇说:“那孟总是要帮帮我嘛?” 女人娇媚如水,孟梁观心中惬意。 他看她一眼,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说:“帮我找出肖辉的号码,打过去。手机密码你知道。” 从十年前开始,他就没有换过密码,一直都是她的生日。 岁初晓心口微微暖,依言照做。 电话打过去,年轻男人的声音很快响起在车载蓝牙里,“孟总,您好!” 孟梁观一边驾车,一边说:“你明天抽调三个精英,成立一个临时小组,接个私活。” 肖辉听完孟梁观的安排,表示立刻就去做方案,保证圆满完成任务。 电话挂断了,岁初晓看着孟梁观说:“你让孟氏实业的企宣部部长帮我们的盆景小镇做宣传?” 男人注视着前方路况,淡声道:“嫌弃?” “不是。”岁初晓皱着小脸说:“我是担心,他们会不会再说你什么利益输送?” 孟梁观唇角轻轻一勾,黏黏地看她一眼,“那今晚,你好好补偿我。” 男人眼神含义丰富,可恨岁初晓却秒懂。 她不想再跟他聊下去了,拿过他的手串,脱下自己的鞋子,一本正经地盘膝坐在那里,学着他的样子,念经。 女人的声音虽然小,却也有一两句漏进孟梁观的耳朵里来。 “阿弥陀佛,如来佛祖,观音菩萨,保佑我发大财!” 男人不禁一笑,这个女人偶尔聪明,一直糊涂,总喜欢舍近求远,舍易求难。 想发财,左手边,孟财神脸上亲一下,保证你财源滚滚来。 晚上十一点多的城市还没有完全沉静下来,金湾别墅区里却静谧安心。 孟梁观开着车从那条栽满银杏树的道路上经过,轻细微凉的夜风吹进来,携带着路边玉簪花丛里铃铃的虫鸣。 车子到达8号院,他却并没有开进院子里,而是绕过门口,径直开到了花园围墙那边。 岁初晓看着那些在初秋凉意中依然盛开如锦的欧月,心中感慨。 走的时候是春天,回来是初秋,好像是一个四季都没有过完,其实已然四年。 孟梁观把车子停好,就解开安全带要下车。 岁初晓连忙问他,“你要去哪里?” 他没有说话,绕到副驾驶,帮她拉开车门,牵着她的手也下来。 他牵着她一起走到那堵围墙处,抬头望着那篷月季,说:“当年你是从这里跑掉的,今天,我要再从这里把你圈进去。” 男人声音动情,岁初晓扭头看着夜色中他那锋利却温柔的侧颜,眼睛就有点潮了。 “后来四年,每次想起这一晚,想起那些花刺刺在你身上的感觉,我就疼的睡不着觉……” 男人的声音沉下去,转过身看着她,“晓晓,你等我,我带你回家。” 他松开岁初晓的手,走到花墙下,伸手握住那些披垂的枝条,攀着就爬了上去。 岁初晓看得手掌都跟着一痛,她跑过去,说:“孟梁观,你不要这样。” 欧月刺人,秋天的老刺比春天的嫩刺更加刺人。 孟梁观没有说话,站在墙头上徒手处理着那些挡路的枝条,直到他确认再不会有尖刺可以刺到岁初晓时,才向她伸出了那只没有刺伤的手。 “来,晓晓!” 岁初晓噙着眼泪,半怨半疼地看着男人那双沉浸在月光之中的眼睛,她抹了一把流到腮边的眼泪,握住他的手就爬了上去。 孟梁观把岁初晓拉上墙头,却并没有立刻就跳进院子里面去。 他脱下自己的西服外套垫在那里,让她挨着他坐着。 岁初晓依偎着他的胳膊,问他,“这个缺口,你怎么还留着?” 他说:“怕你哪天想回来,进不了家。” 岁初晓嗓子一哽,“……我,其实没想过会回来。” “我知道,”他低头亲一下她的额头,“是我想你回来。” 走的时候那么坚决,用那么嫩的手掌握着这么刺人的枝条,裙子上都因此染上了斑斑血渍,却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从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了女人的决心。 只要他不去找,不去求,她是绝对不可能回来的。 孟梁观望着天空中的好月色,说:“那时候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这轮月亮陪了我四年,今天看着,才算是圆满了。” 岁初晓也看着那轮秋月,笑着说:“你什么时候也这样风花雪月起来了?” “你走后。”他说:“你不在,一到晚上,陪伴我的就只剩下了你留下的这些花,树,星星和月亮。” 岁初晓被男人的酸话逗笑了,“花和树是我种的,星星和月亮可不是我的。” “是你的,”孟梁观托起她的下巴,亲一下她的眼睛,“这里面有星星” 再亲一下她的唇角,“这个是月亮。” 岁初晓故意打岔,“唇角是弯的,可是今晚的月亮却是圆的。” 看着故意刁难的女人,孟梁观眼眸轻垂,视线落在她的胸前,说:“初一是月牙,十五是满月。” “那你喜欢初一还是十五?”她故意问他。 他眼中眸光一沉,把她抱在腿上,拢住她的两泓,“都喜欢……” 岁初晓再一次跳进了自己设下的套子里,还是心甘情愿的。 她脸颊飞红,把他的腰一环,就把脸埋在了他的胸膛上。 孟梁观闻着她的发丝香,伸手摘了一朵花,插在了她的鬓角。 岁初晓轻轻摸了一下,“什么?” 他低头看着她娇如海棠的脸庞,说:“海棠。” 岁初晓不信,“这个季节哪里有海棠?” 她拿下来一看,果然就是一朵月季。 她故意嘟起嘴巴,“你骗人。” 孟梁观拿过那朵花,轻轻拈在手里,柔声念到:好人家,歹人家,不该头戴海棠花。扭扭捏捏风流样,风流就在这朵海棠花。 这是今晚那出《游龙戏凤》里男主角正德帝的唱词。 岁初晓惊讶,“你竟然把台词都记住了?” 他一笑,“就记住了这一段,因为知道你喜欢海棠。” 望着他深情缱绻的眼睛,岁初晓唇角一抿,再往他怀里一靠,接过那朵花,轻声往下接到:海棠花来海棠花,倒被军爷耻笑咱。将花不戴撇地下,从今后不戴这朵海棠花。 女人声音娇软,一句句都像抚在孟梁观的心口上,让他的心里涌起了蜜一样的潮汐。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两朵花,细细品道:“我没想到戏曲里也有这样的好词。” 岁初晓抬头看他,“你指哪一句?” 孟梁观闭上眼睛,回味着念到:大姐做事理太差,不该将花撇地下。为王将花忙拾起,我与你插、插、插上了这朵海棠花……” 他说着,把那朵花往岁初晓的鬓边一插,把花枝轻轻捻进她的发丝里。 岁初晓知道自己跟《游龙戏凤》里的李凤姐一样,被调戏了, 她佯装生气,捏起拳头往他胸前一捶,“你坏死了。” 孟梁观轻轻一笑,把她紧紧一抱,身心俱满。 温存了一会儿,自觉再忍不住,他低头在她耳边询问,“在这里可以吗?” 这里? 墙震? 疯了吗? 岁初晓一下从他怀里挣脱,用力摇头。 孟梁观当然知道不可以,他只是想看她惊慌又娇羞的样子。 “好,我们回房。” 孟梁观说着,撑手跳下了围墙。 岁初晓以前翻*墙都是借助□□,此时没有□□,看着下面黑乎乎的草地,她还真有些害怕。 她正犹豫着,站在下面月色里的孟梁观向她伸出了手:“晓晓别怕,我抱着你。” 一下子,岁初晓的脑袋像是被什么轻轻地敲了一下。 她望着月色中的男人,记起那一年,那一晚,那个少年。 当时,那少年也是这样对她说的:“晓晓别怕,我抱着你……” 一时间,往日今夕在脑子里撕扯翻卷,岁初晓再一次模糊了的视线。 真的是一念之间啊,在造化这只大手的揉弄下,多少遗憾和庆幸互成了因果,又有多少悲伤和美好擦肩而过。 这一次,岁初晓没有犹豫。 她望着下面向她伸出手的男人,温柔一笑,勇敢地往下一跳,就安安稳稳地落进了一片温暖坚硬里。 孟梁观执着她的手,问她:“岁初晓,这一次,你愿意跟我去浪迹天涯吗?” 岁初晓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我愿意。” 然后,她的手指一凉,就被套上了一枚戒指。 岁初晓低头看着那枚硕大的在月光里闪着璀璨冷光的钻戒,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这是被求婚了? 还稀里糊涂地就答应了? 等岁初晓反应过来,已经是在别墅的房间里面了。 孟梁观一边解着她的扣子,一边亲着她说:“今晚,这里就是我们的天涯海角,所以……” 他咬一下她的耳珠,“你不用忍得那么辛苦了。” 她的掌上观实在是临街太近了,有时候两只小东西还就睡在隔壁,每次看见她忍到嘴唇上都是齿痕,他就心疼得不得了。 这一次,天高地远,地老天荒,再没人会来打扰他们。 这一晚,缠绵入骨。 两个人揉做一团,磕磕绊绊地往楼上走,衣服丢了一路。 可怜岁初晓那条上身才一天的旗袍都被他扯烂了。 激情燃烧之时,他哑着嗓子问她,“明天就去复婚,好不好?” 岁初晓用力掐住他的肩膀,摇头。 他停下,拔出,悬在她的身前,再问一次,“明天就去复婚好不好?” 他在她的身体里点了一把火,眼看着她就要被烧死,他却不肯施救。 岁初晓感觉自己下一刻就会焚身化骨,禁不住就点了头。 “那就给我好好记住了!”他长驱直入,又狠又深,“不许再反悔!” 第二天,孟梁观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满世界的阳光。 昨天晚上太着急,窗帘都忘记去拉。 他还记得在窗前时,月光落在她光洁的背脊上,她比月光更动人。 孟梁观餍足地笑了一下,重又闭上眼睛,伸手摸向一旁…… 大床空荡荡! 孟梁观的头皮一紧,一下子就坐了起来。 还真的不是梦,昨天晚上瘫在他怀里哭着喊着求着他,答应今天一早就跟他去复婚的那个小女人,再一次不见了。 他气冲冲地把电话打过去,那边正准备上飞机。 电话里,他心急如焚,气急败坏。 女人却云淡风轻,温柔如水,“乖,听话,再等我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