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她人美心善 作者:远山紫 总书评数:46 当前被收藏数:368 营养液数:79 文章积分:9,045,252 一朝穿越,傅如歌成了个专做好事的大善人。 本是遵照系统的苟命之举,不想好事越做越多,最后竟做成了一国之母。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行善积德小日子 立意:乐于助人,用善心和智慧开创新时代 第1章 奸商复活 五香斋是贺京颇具盛名的糕点茶楼,门前是热闹街市,背又靠运河,地理位置堪称绝佳。 茶楼一共两层,二层为雅座,一层则摆放着十张桌椅供堂食,楼里装饰多用鎏金红漆等亮堂之物,彰显气派。 早食本是门庭若市的时辰,此刻却关紧着所有的门窗,严阵以待。 一楼厅中站着的也不是来往客人,而是楼里的员工,听着大门外络绎不绝的破口大骂,一个个都低垂着脑袋不敢吭声。 傅如歌醒来不过半个时辰,浑身还带着莫名的疼痛虚弱,只能由贴身丫鬟珠儿搀扶着她,缓慢地行至厅中上首。 就在半个时辰前,被车撞死的她刚一睁眼,就成了这大庆朝的五香斋掌柜,还绑定了一个行善苟命系统。 系统说这原身也叫傅如歌,跟她同为糕点行家。 五香斋是傅如歌已过世的父亲傅钱所创立的糕点茶楼,傅钱是个唯利是图的奸商,两年前一命呜呼,便由傅如歌担起了掌柜。 这原身作为傅钱的女儿,可以说尽得其真传,不仅苛待下人,嚣张跋扈,甚至还用过期的原料制作糕点高价出售,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奸商。 系统表示,傅如歌想要用奸商的身份活下去,就必须给原身一家所做的坏事赎罪,惩恶扬善,打到反派,才能赚取生命值,保得长命。 惩恶扬善? 傅如歌回想起现代扶摔倒老人都怕被碰瓷的谨慎行为,她默默咽了口唾沫,试探性问道:“如果不小心做了坏事,会怎么样?” 【系统:扣取等价生命值,另外,提醒宿主,与你有密切关系之人做了恶事,也会以扣取你的生命值作为惩罚。】 傅如歌顿时一愣,“不是?凭什么呀?” 她能管住自己就不错了,还怎么理会别人啊,再说了,这原身作恶多端,保不齐这一屋子的都没几个好东西。 【系统冷漠:你本是已死之人,以为再捡一条命是易事?】 傅如歌:“…” 门外激烈的骂声打断了傅如歌的回忆,她费力睁眼,扫视众人。 底下伙计神色各异,偶有与她的目光对上的也是惊恐躲闪,生怕会被拎出来当替罪羊。 外头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怕是再不解决,那些人就要破门而入强拆这茶楼了。 她心想自己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可别转头又丢了安身的地方,到时候莫说行善,她收拾收拾去行乞得了。 斟酌少许,开腔问道:“诸位皆是我五香斋的贤能骨干,你们可有解决的良策?” 站在厅中最前排位置的是斋里的管事柏叔,两鬓斑白,约莫六十年岁,看似忠厚,可眼窝凹陷处的那双眸子却过于浑浊,与人对视时仿佛透着一股算计的意味。 听见傅如歌的问话他也没有急着开口,依旧低着头耳听八方保持沉默。 柏叔身旁的是后厨大师傅张丰年,小鼻子小眼睛,长得也不是很高,有点驼背却努力挺着腰左顾右看,眼珠子不停地打转。 其余的则是一些小厮丫鬟。 张丰年见无人说话,赶紧开口把责任撇清,“掌柜的,店里卖的糕点可不止我一个人做的,再说了,厨房的食材都是你亲自过目的,出了问题可不能光赖厨子啊。” 他说得倒也不差,这原身也会做些糕点,但是大多数时候去厨房的目的,都是盯着他们不许乱丢食材,还曾表明,只要东西不是腐烂了,就都可以用下去。 傅如歌面色如常地点点头,示意众人继续说; “那些人摆明了是来讹钱的,说是在咱们这里买的糕点吃坏了肚子,那谁能证明他没吃过别的东西啊,只要咱们咬死不承认,他们能有多大闹头,大不了咱们也抄上家伙什,看谁怕谁。” 柏叔是最后一个发言的,他对傅如歌的称呼与其他人不同。 “小姐,咱们跟府衙素来有交道,每个月交的辛苦费他老人家都是心里有数的,外面那群人要是赖着不走,自有人帮着咱们料理了,你不必担忧。” 他的语气十分坦然,仿佛这并不是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事情。 听了这一席话,傅如歌默默扶额。 自己果然没猜错,何止掌柜是奸商,这整个铺子的人都不是什么好鸟。 他们的建议应该是原身常用的伎俩,心肠够狠,又有当官的撑腰,难怪这店这么黑也没有倒闭。 可要是自己也敢按照柏叔说的去做,系统肯定让她随原身一并上西天得了。 稍作思考后,她已有主意,撑着椅边缓慢地站起身,对一旁低眉顺从的珠儿说道。 “来,扶我出去吧。” 柏叔顿时露出诧色,端看她许久不开口,一说话就是要开大门。 “小姐,那起子讨钱的穷鬼发起狠来不要命,你若贸然出去,只怕他们会伤到你。” 见他言语颇有关怀,傅如歌放缓了声,撑起一抹不算惨白的笑容安抚他,“柏叔不必紧张,我自有盘算,你且吩咐人去准备笔墨纸砚吧”她走了两步,又停顿补充一句,“记得多准备些。” 五香斋的雕花漆木大门缓慢地发出“咿呀——”两声,聚集的人群便都手持长棍榔头急急涌了上来。 傅如歌粗略数了一下,讨要说法的人约莫七八个,加上看热闹的,得有十来二十个,当事人怒火中烧,围观者义愤填膺。 “你们终于肯出来了,大家快来评评理啊,我爹在他们家吃了糕点,回去就肚子痛,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来,大夫说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导致的,就是他们家的糕点不干净!” “就是就是,各位,我给我家娘子打包回去的糕点,她吃了一口就呕吐不止,他们斋的东西肯定有问题!” “赔钱!五香斋吃死人!!” “奸商!奸商!” 眼见群情激奋,恨不得立刻冲进来拆了这铺子,里头的小厮听到动静,也纷纷提着家伙什冲了出来,两方对峙场面冒火,一场恶斗一触即发。 傅如歌见此,赶忙高声大喝:“给我站住,不许动手!” 她奋力喝止了小厮,继而又伸手拦着众人,“诸位既然是来要个说法的,我们给便是,要是动手伤了彼此,怕是身强力健的诸位还得给我这些个不成器的小厮赔上汤药费,岂非得不偿失?” 因为原身苛待的缘故,这店里的丫鬟小厮全都是瘦骨如柴的干巴巴相,跟眼前这些民众自是没法抗衡的。 众人见小厮退了回去,他们也止住了步伐,转头朝说话的人看去。 只见一芳华年纪的少女站在四方台阶之上,云水蓝的软罗衣裙随风飘动,腰肢纤瘦如柳,双眸灵动,虽然五官精致却难掩惨白的面色。 “不过是一个羸弱的姑娘家,你凭什么出来说话,叫你们掌柜的出来!” 傅如歌示意珠儿不必再搀扶着自己,她长长舒了口气,暂时压制浑身的疼痛,径自往下迈了一个台阶,端端正正的站定后,朝着众人做了一个恭敬的屈膝福礼。 “如歌不才,正是五香斋的掌柜,经营有失累得各位受罪,请见谅。” “诸位诉求之事我斋必定会担起责任,如此便烦劳各位入内登记下你们购买糕点的时辰,又是何时开始肚子痛,再把大夫的诊方留下,只要对比起因后确属无疑,本斋一定会全力赔偿。” 听了她的话,众人你看我看,都踌躇未定。 见他们仍有疑虑,傅如歌暗自几个呼吸调整气韵后,端着一股铿锵的声势。 “请各位放心,今日的处理办法,我这个当家大掌柜既然说出了口,必会履行承诺,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温煦的暖阳折射在少女上好的衣绸上,浑身上下仿佛被镀上了一层光芒,发丝随着那抹青色缎带飞舞至半空,惨白的面色也好似消失了那般,显现而出的竟是一股令人移不开眼的神采飞扬。 柏叔手中的纸笔还来不及分发就被一抢而空,望着乌泱泱的人群,他急赤白脸地跑到傅如歌面前。 “小姐这说得什么话,怎么就答应给赔偿了,你等着,我马上去请衙卒来镇压这帮穷鬼!” 听着他责备语气,傅如歌微微颦眉,但想到他是自傅钱在时便在五香斋效力,便也不欲与他计较。 “柏叔请留步”傅如歌抬手示意小厮拦住他的去路。 “此事我已拿定主意,不许任何人胡来,柏叔年事已高,此处来往吵杂,你们把他扶进里面去。” 柏叔当场愣怔,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被小厮一左一右的给架了进去。 系统的声音也适时的在傅如歌的脑海中响起: 【生命值+100:宿主可选择用来兑换需求】 她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白光显示屏,上面有三个选项:食物,容貌,去病 还有一些则因为生命值的总额不够,未显示出来的选项。 前面这两个都不是她目前急需的,傅如歌果断选择了去病。 顷刻间,她便感觉到浑身的痛感在慢慢变弱,最后竟彻底痊愈了。 傅如歌十分欣喜,没想到生命值的作用这么大,那要是再多做几件善事,她岂不是百毒不侵了?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连忙对正在登记的众人说道:“烦请诸位互相转告,凡是在本斋购买了这批糕点还未吃完的,全部都可以拿回来退货退钱。” 里堂的柏叔一听这话,脸色更加铁青,心想这死丫头今日是吃错什么药了,竟然将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送出去,五香斋要是没有他早倒闭了,还大放厥词说什么当家大掌柜。 他一心为傅钱效力,本以为傅钱死了这五香斋能交给自己打理,不想竟被一个小丫头片子终日踩在头上。 愤恨积怨思及此,浑浊的双眸直直地盯着门外那抹倩影,目光变得阴沉骇人。 第2章 公子他爱笔墨 后院二楼的闺房内,傅如歌终于痛痛快快的洗漱了一番。 这般神清气爽才是重生的感觉,原身病了好几天,身上黏糊糊的不说,浑身还飘散着一股药味,实在是难闻。 正当她准备休息休息睡上一觉时,卧室的大门却忽然被人推开,身着嫩黄衣衫的男娃冲了进来,直直扑在了她身上,娇声娇气地喊着:“姐姐~”。 这小男娃就是原身的弟弟傅绍。 傅绍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此人正是五香斋的打手见寒。 望着他身侧的长剑,傅如歌不由眉心微挑,正要仔细瞧瞧时,他却只朝自己握拳作揖,便自觉退到门外站着,并未入内。 视线被阻碍,她只能暂时压下疑惑,低头打量起怀里的小团子。 八岁的年纪仍有肉嘟嘟的婴儿肥,粉雕玉琢,一双眼睛明亮清澈。 作为独生女的傅如歌突然多了个弟弟,还长得如此可爱,她的心中顿时生出些雀跃和期待。 傅绍见她许久不说话,便高举着手中的鞭子奶声奶气道:“姐姐,听说有人敢来闹事,你怎么不告诉我呀,让我用鞭子狠狠抽他们一顿,看他们还敢不敢拦在门口!” 一听这话傅如歌瞬间错愕。 不是吧,这小男娃长得天真可爱,性格竟如此嚣张跋扈。 得,她这刚崭露头角的慈姐心思立刻就被掐断了。 嫌弃地戳了戳他手中的鞭子,“你一个小孩子不许玩这种危险的东西。” 傅绍立刻护犊子的将鞭子抱在怀里。 “这鞭子是姐姐你给我买的,说是给我的玩具。” .....玩具? 这原身是不是对玩具这个词有什么误解啊。 “那既然是玩具,就只有玩这一个用途,我何时说过可以用来伤人了,还有,以后进女孩子家的闺房必须要敲门,不能忽然就闯进来。” 莫说在现代敲门是必备礼仪,这在男女有别的古代更要牢记这一点,否则这小崽子长大了非得被人当成小流氓给胖揍一顿不可。 傅绍没想到她会责备自己,嘟囔着嘴不服气辩解,“可你是我姐姐。” “怎么我是你姐就不是女的了?我要休息了,你回你的房间好好反思一下。” 珠儿始终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听着。 心中略感到诧异。 掌柜的自来宠爱小少爷,要什么就给买什么,这还是头一回驳他的意吧。 傅绍小小年纪最好面子,当着下人的面被责骂,脸色急红,立刻大声嚷嚷着,“我不去我不去!” 抓着鞭子就在这卧房里挥舞起来,他本就娇生惯养的比别的小孩子重些,力气也大,凌厉的鞭风刮过之处,桌椅烂成两半,茶瓶稀碎。 眼看那鞭子就要朝珠儿身上挥过去,千钧一发之际,傅如歌抱住珠儿挡在她身前,生生替她挨了这一鞭。 伴随着她的一声的闷哼,三人皆是一愣。 傅绍握着鞭子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张着嘴巴怔在一旁没有了反应。 珠儿看到傅如歌紧紧地护着自己,心中十分震撼,眼眶湿润发红,又感激又无措。 见寒听到了动静虽说走到了门口,却也没有跨进来,视线落在傅如歌肩上的那抹血红,眼中闪过一抹怪异。 傅如歌蹙眉忍着疼痛,吩咐门外那个站得跟木头似的男人,“你快进来把少爷带下去。” 见寒沉默点头,走进房内直接将呆愣的傅绍给拎了出去。 珠儿立刻跟去将房门关上,又仔细扶着傅如歌躺到床上,取来药膏替她上药。 傅如歌趴在柔软的被褥上,不经意询问,“珠儿,我忘记见寒是何时来的斋里了,你还记得吗?” “奴婢记得,您说身边不安稳,便去了趟奴隶市场,将他赎了出来。” 一听这话傅如歌倒是乐了,原来这原身也是知道自己作恶多端积怨不少,这才给自己找了个保镖。 只可惜心肠已坏,就算找十个保镖日夜围着,也架不住阎王索命。 “药上好了,少爷将您的吃食都打落了,奴婢再去取一些来吧?” 傅如歌掩嘴打了个哈欠,疲惫地摆手道:“不用不用,我先睡一觉。” 只是刚睡几分钟,便响起几声短促的敲门声。 她是一个十分浅眠的人,只要听到一点动静就会醒来,撑着手肘起身往门口处看了看。 “谁啊?” 门外并无分回答,珠儿也已经不在房内,只得自己掀开被子走下床。 打开门一看,外面的走廊空无一人。 莫非是自己睡懵听岔了? 正准备关上门继续睡时,视线不经意地往下一瞥,地上竟然放着一个小小的白瓷瓶。 傅如歌弯腰捡起药瓶,却发现底下还压着一张条纸条,纸条上歪歪扭扭的写了几个字: 【姐姐,对不起】 底下还画了个哭脸的小花猫。 傅如歌无奈地勾了勾唇,傅绍这孩子虽然顽皮,倒也并非无可救药。 她走出廊外想看看傅绍还在不在,往楼下花园一瞧,却看见几个小厮正将今日退回来的糕点装入篮筐,再盖上布条抬上推车准备运出去。 珠儿从楼梯处上来,见傅如歌衣着单薄的站在窗前,赶紧将手中助眠的香炉放回里屋,再拿了件外衣给她披上。 “走廊风大,掌柜的可别冷着了。” 傅如歌朝她感谢一笑,又朝楼下好奇的看了几眼。 “他们这是准备拉去丢掉吧,还是你们古代好啊,都不用垃圾分类。” 珠儿听到这话,表情有些怪异。 傅如歌见半晌没听到回应,扭头问她:“怎么了,不是吗?” 珠儿咬唇顿了片刻,小幅度摇了摇头,“不是丢掉,而是——卖出去。” “卖出去?卖出去当猪饲料吗?” 傅如歌歪头想了想,猪可以吃发霉的食物吗? 猪饲料是怎么做成的来着? 珠儿依旧摇头,踌躇地张口几回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见她神色怪异,傅如歌拧眉想了片刻,一脸不可置信问,“别告诉我都这样了还卖给人吃?” 连声调都不自觉拔高了几度。 珠儿总算不再摇头,“掌柜的您不记得啦,这些都是卖给济世堂的。” “济世堂?” 与此同时,悄声藏于门外暗处的黑影也终于听到了有用的信息。 济世堂是什么地方? 傅如歌赶紧在脑海中搜寻原身的记忆。 济世堂位于城南,是一间三层楼的铺子,号称救济穷苦广施恩德,每日会在初一,初十,二十,这三个日子广开善堂,或施粥,或派发糕点馒头等物。 可实际上,济世堂却在暗地里采买过期发霉食物,再经过特殊加工后免费派送出去,以博善名。 五香斋从前的过期食物都由柏叔全权处理,经得原身同意后,便暗中跟济世堂做起了这等见不得光的交易。 腐败食物本就吃不得,何况里面还添加了一些未知毒性的药物,那些经过加工的糕点看似美味,实际上却在一点点消耗五脏六腑的精气,多吃无益,长吃保不齐还会一夜暴毙,连死因都查不出来。 傅如歌始终皱紧眉头,胸中的熊熊怒火逐渐攀升。 见那些糕点马上就要被装车运走,她伸长脖子探出个脑袋,朝楼下大吼:“把这些糕点封存进柴房,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动!!” 底下的小厮原本正在安静的搬运食材,冷不丁的从上空冒出一句话,吓得他们一个直哆嗦。 暗处的影子略有疑惑,却也不敢逗留,悄无声息的下楼,正欲返回房中,不料却碰上从旁边柴房出来的两个小厮。 小厮见是他,连忙问道:“见寒,你说掌柜的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又叫我们将东西搬来柴房了?” 见寒面无表情地摇头,“我不知道”说完便径直走回自己的房内,关上大门。 另一个小厮见他吃瘪,不由嗤笑,“你问错人了吧,他一向不爱说话,问他也没用。” “我这不是看他颇受掌柜的重视嘛。” “行了行了,赶紧搬吧。” 直至入夜,后院灯火具灭,众人安睡,见寒才推开房门悄声走了出来。 街道漆黑一片,他拐入醉仙楼的后门,行至二楼一扇紧闭的雕花房门前,抬手轻叩三下,不必等里面的人有所应答,便推门而入,半跪在散发着墨香的书房地砖上,恭敬答道:“殿下,他们暂停交易了。” 书房内点着檀香,紫檀木桌上的瓷瓶插着时鲜花朵,墙上挂着几幅山水墨画,一应摆设看着是精心布置过的居所,却又处处透着闲散随性,可见主人诗情画意之心。 书桌上首的男子身着云纹青衣,正是傅如歌看到的那位临窗少年郎裴景旭。 当今庆帝膝下育有五子一女,裴景旭排行最末,母妃仅为宫婢身份,生下他后便难产而亡。 裴景旭一直养在郊外行宫,直至成年才由皇太后亲下懿旨,接回贺京。 在臣民眼中,他对朝政大事不甚关心,成日只钻研于市井生意,除却这间城东第一大酒楼醉仙楼,还有不下十余间店铺分布在贺京城中。 大庆朝律法规定,在朝官员不得从商,许是因为生母不得圣心,即便他被人尊称为六殿下,却也在朝堂中没有一官半职。 皇太后怜悯这个最小的孙儿,本欲向皇帝讨个一官半职,却被他拦住了,只说自己生在民间,也该长在民间。 如此退让内敛,反倒让皇太后对他更为怜爱。 裴景旭的身旁还抱剑站着一位少年,名唤子风,长得与见寒有八分相似,另外那不同的两分,便是眉眼处稍显活泼,丝毫没有见寒的冷漠。 听见见寒的汇报,裴景旭并未开口,微弯着腰专注着手中的毛笔,挥毫动作行云流水。 子风见此,替他问道:“这是为何?价钱没谈拢?” “我也不明白,是傅如歌下令将那批糕点先收起来,而且,她近日的行为很是反常。” 一听这话子风倒是来了兴趣,“怎么说?” 见寒欲言又止,几次张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如此磨蹭可把子风急坏了,“你个闷葫芦,倒是说她怎么奇怪啊。” 见寒挠挠头,“她……我说不上来,总之跟半月前的性子完全不同。” 子风不在意地挥挥手。 “切,这算什么不同,姑娘家的性格本就善变,昨儿个溢香楼的姐姐还叫我好郎君,见我掏不出钱了,还不是立刻便要掐死我。” 见寒:“.....” 裴景旭勾了勾唇,但笑不语,意犹未尽地放下毛笔,面露满意。 子风见他收笔,连忙凑过去看,“殿下可是又写了什么绝妙诗句?” 哪知低头一瞧,写的却是:今日优惠,酒水削价。 子风:“……” 他是怎么做到写个广告的气势跟写什么千古绝句似的? 裴景旭挑起一方帕子,仔细擦拭掉手中沾染的墨,才开始询问正事。 “济世堂那边有什么动静?” “明日就是初九,按照以往来看,他们会在明日对低价收回来的食物进行加工,以待后日派发,五香斋这个供货源却拒绝了交易,想必他们肯定很着急。” 见寒想了想,继续道:“傅如歌这做派,不知道是否已经知晓有人在查她,才故意演这一出,殿下,此事您怎么看?” 济世堂如此光明正大的在天子脚下作恶多端,背后必定有人撑腰,可他们查访多日却未有结果。 机缘巧合下得知五香斋是济世堂的固定供货源,所以才让见寒假扮奴隶,混进五香斋。 他们筹谋多日的计划,是要趁五香斋运送过期食物给济世堂时,当场人赃并获。 皆是东窗事发,必定能惊动那背后之人。 回想起傅如歌昨日的做派,裴景旭沉思片刻,眉眼微舒。 他改变主意了。 男人清润的面容显露出一抹别有深意的淡笑,端着茶盏轻抿了两口,慢悠悠道:“暂时静观其变,暗中留意五香斋的一举一动。” “是。”见寒恭敬点头,站起身行至门外准备离开时,裴景旭又忽然开口,“莫要低估傅如歌。” 男人薄唇微勾,若有所指,“她不容小觑。” 第3章 听听墙角 第二日清早,傅如歌穿戴整齐打开房门,面色凝重地对珠儿道:“带我去食材仓库。” 珠儿从她的表情中悟到了风暴将至的意味,连忙应是,“请随奴婢来。” 食材仓库在后院的东侧,一打开仓门,便有一阵奇怪的味道扑鼻而来。 这味道中夹杂着变味的甜,还有着一股无法言喻的馊味。 傅如歌捂着绣帕屏住呼吸,忍着作呕的欲望打开每一种食材进行检查。 面粉粗糙结块,当中夹着各种不明物体的黑点杂质,糖块上面沾满了飞蝇和虫子,花生米和各类坚果的包装袋也被老鼠啃出了无数的洞口。 她捧了一把果仁放在手心闻了闻,便再也忍不了,飞奔到门外蹲着,连声干呕。 珠儿一惊,连忙上前搀扶着她,“掌柜的您没事吧?” 傅如歌没空抬头,只是无言地摆了摆手,在心里好一阵骂娘后才慢慢直起腰。 鼻腔仿佛还萦绕着那股子作呕的味道,她忍不住咬牙切齿,“这些食材都是我亲自进的吗?” 珠儿摇摇头,“食材仓从前是您在管,后来柏管事说有更便宜的进货渠道,您便全权交由他他负责了。” 傅如歌舒了口气,心中已有了个大打算,走到厅中,望着一众闲来无事正挥着扫把的小厮,沉声吩咐道:“你们都给我过来。” 不稍片刻,斋里上下进进出出好一阵忙碌。 柏叔正在后厨查看糕点,听到动静走了出来,却见小厮们正在搬运食材。 柏叔叫住一个人询问缘由,那人却也满脸不解,“是掌柜的吩咐的,说将食材仓的东西全部都搬去大门口。” 柏叔顿时一惊,忙不迭地的走到大门口。 只见门外四周已经站满了人,对着地上那堆食材指指点点。 不仅有原料仓的食材,还有他们准备拿去贱卖的退货糕点。 柏叔呆呆地望着这堆根本不能见光的东西,脑子都无法转圜过来。 见那堆成小山的食材旁边还站了三个手持火把的小厮,他的心中猛地一颤,一种不好的念头油然而生。 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他才回过神,哆嗦着声音问道:“掌柜的你这是要干什么啊!?” 他向来自诩五香斋当家人,平日里看似称呼傅如歌为小姐以示亲切,实则是不愿自己觊觎已久的掌柜名头落在一个小姑娘身上。 今日倒是难得听他叫上一回“掌柜的”,可见心中已然被傅如歌接二连三的操作给搅和的方寸大乱了。 傅如歌并未回答他,伸手让小厮将火把递过来。 少女挺直腰背站在台阶之上,三千发丝尽数盘起,露出一张神情肃穆的面容。 偶尔的微风吹乱了她鬓角垂落碎发,却遮掩不住她眼底的凛然。 周遭的人群全都变得安静,目光不错的盯着她。 焰火光芒闪耀,那飘摆的火苗仿佛是吞噬一切的巨龙,恰巧傅如歌今日穿了一身赭红色的云纹缎裳,衣裙鲜艳夺目,仿佛与那火把融为一体。 焚烧食材的是火把,也是她。 “诸位,我斋这些日子的食品问题想必大家也有所耳闻,从前的错误我斋都会全力承担,从今往后,五香斋对于任何不新鲜食材的态度,是绝不留存!” 手臂微扬,火把自她的手中抛出一个弧度,坠落在那堆食物上,火红的烈焰顿时燃起,浓烟滚滚,好似辣日骄阳。 在场众人皆是一惊,有些人只是来看看热闹,毕竟谁也不舍得把自己店铺里的东西就这样给烧了,可当那火把真的抛出去时,他们便再也忍不住拍手叫好。 只有柏叔,气晕了过去。 一连几日,贺京街头都在流传着五香斋这场声势浩大的焚烧之事,有赞许傅如歌魄力敢当的,也有没亲眼所见,故而鄙夷她作秀博风头的,总之无论谁人路过五香斋,都会下意识的往里看上一眼。 只不过就算将食材烧光证明了五香斋痛改前非的决心,这几天前来买糕点的顾客仍然寥寥无几。 傅如歌倒也不着急,名声可不是一天就能挣回来的,况且这斋里的点心款式十年如一日,怕是大家也吃腻味了,如果适时推出一些新品,再加点打折促销的手段,想必能有所成。 正当她拟定好了新品,要去账房取钱买原料时,却得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账房先生程华望着傅如歌的脸色,战战兢兢道:“因为柏管事有取钱的权利,他说要支走去买食材,所以我就给他了。” 傅如歌当即面色一沉,“可我并没有让他去买。” 她立刻命人到处寻找,却再不见柏叔的身影。 与此同时,珠儿火急火燎地跑过来,“掌柜的不好了,大家听说了柏管事卷款的事情,现下全都围在厅里,要你给他们发放月钱。” 傅如歌头痛地捏了捏眉心,不死心的再问,“真的一分钱都没有了?” 程华无奈地摇了摇头。 傅如歌无奈扶额,暗中召唤系统。 【我可以用生命值换点银钱出来吗?】 【系统:?我又不是提款机】 【哦.....】 看来也有生命值没办法解决的事情,那只能自己想办法。 她伸手取下发髻上的一支碧绿玉簪递给程华,“这是先生的月钱,约莫是够的,若是不够,再来我这里取。” 说罢又让珠儿去她房中取来所有金银首饰,去当铺换银子。 羊毛出在羊身上,这些金银虽然是原身攒下来的,可要不是她纵容柏叔,也不至于有今日的祸事。 等候在厅中的众人早已不耐烦,你一句我一嘴,说话声音之大都快把这屋顶掀了,可等傅如歌现身时,他们又立刻闭上了嘴巴,显露畏惧的神色。 傅如歌微微挑眉,看来以严厉治下也并非全无好处,起码她不用费劲整一番说辞,只几个眼神过去,便可让众人不敢喧哗。 其实不消他们说要请辞,自己也是不打算再留这么多人的。 程华计算银钱,珠儿负责发放,厅中的人变得越来越少。 而对面的仙楼因为今日削价特惠,来往客人是平时的几倍之多。 李富贵望着连只苍蝇都不光顾的五香斋,他面露得意,大摇大摆走了过去。 珠儿眼见那抹胖墩似的庞大身影,连忙对傅如歌道:“掌柜的,对面醉仙楼的掌柜过来了。” 对面? 她的脑海中不由地想起了那日恍如幻影的临窗美男,连忙回头一瞧,却是个身材矮胖头发稀疏的男子。 李富贵面露垂涎地盯着傅如歌的脸,“几日不见,如歌姑娘还是这么漂亮啊,你这五香斋落得如此下场,真叫人可惜啊,可我醉仙楼就不同了,生意是如日中天的红火,不如我们两家合为一家,你入了我的门,五香斋交给我来操心,你只管吃香喝辣,再给我生几个大胖小子如何。” 傅如歌垂眸冷笑了两声,不是那临窗美男就算了,不想却是个脸皮比墙厚还打她斋楼主意的狗男人。 “这苍蝇怎么嗡嗡叫啊,珠儿快来拍拍,尤其将那些长得丑兮兮还没有自知之明的苍蝇给我狠狠拍出去。” “是!”珠儿早就看李富贵不顺眼,连忙拿起扫帚使劲拍打着他的脚下。 “你你你!!你们干什么!” 李富贵呼痛躲避,逃到门外蹬鼻子大骂,“好你个傅如歌,你给我等着,我看你这破斋楼还能撑多久,到时候别说妾室,就算你求我让你做外室都别想!” 还不等珠儿追打出去,便见她身后突然冲出来一个小厮和一个丫鬟,手中各自端着一盘水,满满当当地朝李富贵身上泼去。 “哗啦”一声—— 李富贵当场愣住。 观桃望着他狼狈的模样,气哼哼地插着腰怒骂,“就凭你还敢肖想我们掌柜,做你的大梦去吧!” 李富贵见路人指指点点地看着他,顿时一阵气急败坏,赶忙钻回了醉仙楼。 倒是傅如歌十分意外,她以为这斋里也就珠儿会帮自己说话了,眼前这两个又是何人? 观术感受到她在打量他们,连忙放下水盆,拽了拽观桃的衣袖。 观桃一回头便看见傅如歌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心中升起惊惧,盆儿也不敢放下就跟观术双双跪到傅如歌面前。 傅如歌赶紧将他二人搀扶起来,一问才知这是一对亲兄妹,早年流落贺京,被傅如歌带回斋里。 傅如歌取了月钱和遣散费发到他们手中,可他们却摇头不接。 “掌柜的,您对我二人有恩,我们愿意留下,再者我们本就住在斋里,衣食不缺,以后也不需要那么多银钱,还请掌柜的莫要赶我们走。” 这话倒是让她意外了,原身竟还能对人有恩。 她莞尔一笑,依旧将银钱发给他们。 “这些是赏你们的泼水之功,不是遣散费。” 这话便是同意他们留下了? 二人对视,当即欣喜不已。 【系统:生命值+100】 冷不丁的声音吓了傅如歌一跳。 嗯?什么?这也算好事? 【系统:原身收留兄妹二人,是当牛马使唤,从未给过分毫银钱】 【....靠,果真奸商】 又得了生命值,傅如歌正高兴琢磨着要兑换什么之时,珠儿却慌慌张张从后院跑了出来,焦急呼喊: “掌柜的不好啦,少爷将柴房点着啦。” 第4章 灰衣人 傅如歌猛地一惊,赶紧往后院跑去,直到看见傅绍一点事没有的站在柴房外,才气喘吁吁地松了口气。 可一瞧这浓烟滚滚的柴房,又赶紧招呼众人泼水救火,忙活了好一阵子才将火彻底扑灭。 傅绍心知自己犯错,正垂着个脑袋一声不吭的站在角落里。 傅如歌见他浑身湿透,连头发上都是水珠,如今虽说暑热,可在古代即便是一场小感冒也能要了人命去。 “观术,先把少爷带回去换身衣服。” 观术点头应是,正要将傅绍带走。 傅绍却一把甩开他的手,急忙跑到傅如歌面前,湿漉漉的双臂抱着她的腿,仰着脑袋,红着眼眶,委屈巴巴道:“姐姐,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好不好?” 傅如歌不悦蹙眉,伸手推开他,“站好。” 傅绍连忙将双脚并拢,乖巧站定。 “你以为每次做错事,光道歉一句就能解决问题了吗,先回去把湿衣服换了,等会我去寻你,你再给我好好解释,为什么要烧了这柴房。” “可是——” 他还想再辩解几句。 傅如歌冷漠打断,“没有可是,你不听我的话?” 傅绍连忙摇头,“听听听,小绍最听姐姐的话了,我立刻回去。” 说罢便小跑着往自己房中奔去,速度之快连观术都险些追不上。 傅如歌无奈地叹了口气,想她在二十一世纪也不过是个妙龄单身狗,如今却是当姐又当妈。 她低头看了看被灰沾污的衣衫,也打算回房换一件时,一阵风吹过,鼻尖忽然闻到一股怪味。 身旁的珠儿显然也闻到了这个味道,与傅如歌对视了一眼,两人皆默契地看向柴房。 柴房的墙面被烧成漆黑,傅如歌边往里走,边嗅嗅鼻子,直到停在墙角一光滑处。 她弯腰蹲下,往墙上摸了摸。 指腹除了摸到灰,还有一股油滑,她沉思片刻,脸上忽然一变——“有人趁小绍放火烧柴房时,帮了他一把。” “什么?!”珠儿顿时惊呼一声,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立刻捂紧嘴巴,四下扫了几眼,才谨慎问道: “掌柜的意思是——有人故意要烧了咱们斋?” 傅如歌点点头,指腹轻捻,“按理说这东西应该是煤油,可我闻着味道却又觉得有哪里不同,感觉臭臭的,却又有点香,虽然这个形容有点矛盾,但它确实如此,倒让我困惑了。” 本以为珠儿听了自己的话会一头雾水,却不想她只是愣了几秒,便急急道:“我摸过济世堂包点心的纸,那纸上沾着点心里渗出来的油,跟这墙上的似乎是一样的。” 傅如歌闻言,垂眸冷笑。 “看来济世堂是打算给我这个胆敢违约的人一点教训。” 那日火烧食材如此轰动,济世堂的人不会不知晓,柏叔已经不见了,她又做出那番做派,显然是要跟济世堂划清界限。 她骤然违约结束合作,在济世堂的眼里,便是从一个同一条船上的人变成了握有他们把柄的威胁者。 想必这油是提炼出来的劣质油,初时闻着是香,可经过高温燃烧却会散发出一股臭味,这油不仅能掩盖腐烂食材的味道,还有很强的助燃效果。 要不是火势发现的早,只怕整个后院都会被烧掉,五香斋已在困难关头,楼房再给烧没了,不用济世堂的人动手,也会以破产告终。 珠儿望着这被烧得漆黑不堪的柴房,心里惶恐不安,“那该如何是好,奴婢听说济世堂背景深厚,就算咱们报官也没人敢受理吧?” 这大庆朝虽是权贵之尊,当今皇帝却是一个人人称赞的清廉明君,并大力奉行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之严明律法。 傅如歌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纵然济世堂权势滔天,只要咱们找到证据,一定能将它掀个底朝天。” 她虽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双眸的神采飞扬,顾盼生辉一如破晓之光。 珠儿顿时受到鼓舞,点头附和道:“只要掌柜的您说可以,咱们就一定能够做到。” 柴房的破烂窗户外—— 子风收回目光,纳闷的望向身边的裴景旭,声音不自觉拔高。 “殿下,你见着人家后院起火,巴巴的跑来相助把纵火之人打晕,却又不现身让那小娘子对您表示一下感激之情,而是在这听墙角,是为何意啊?” “我也想知道,二位闯入我这后院,是为何意。” 不知何时傅如歌已经从角落里走到了窗边,抬眸看出窗外,眼中闪过一丝惊诧。 本以为是什么偷盗宵小在这里鬼鬼祟祟,不想竟是那位临窗美男。 珠儿眯着眼困惑端详着二人,待看清之后,猛地倒吸一口气,连忙轻拽傅如歌的衣角,“掌柜的,这是当今旭王殿下!!” 贺京众人皆知,醉仙楼真正的主人是裴景旭,只是听闻他鲜少露面,珠儿见过他唯一的一回,还是当初醉仙楼开张剪彩之时。 傅如歌的眼中闪过诧色,顿了几秒,平静行礼,“原来是旭王殿下,殿下万安。” “傅姑娘请起。” 傅如歌淡淡一笑,眼中隐有嘲意,“殿下这偷窥的做派着实熟练,想必往日没少做吧。” 裴景旭:“....” 他扭头剐了子风一眼。 子风呵呵笑了两声企图缓和气氛,只可惜并未起得什么好效果,便默默垂着脑袋假装不存在。 裴景旭整了整衣袖,换上惯有的温润面容,“傅姑娘莫恼,本王此番冒昧前来,其实是要跟你谈一桩合作。” “与光明磊落之人合作自然无碍,若与那专行窥探之事的人合作,我可没这个胆量。” 裴景旭笑容不减,只当没听到她话里的嘲讽,“姑娘若无胆量,那方才豪言壮志说要掀了济世堂的人又是谁?” 傅如歌皱了皱眉,“殿下是济世堂的人?” 言语中多了些许警惕。 裴景旭摇摇头,将手中的白玉折扇换了个方向,往下指了指他的脚边。 “这些才是。” 傅如歌:? 顺着他的方向看了看,却发现这窗沿太高她看不见底下,垫了几下脚尖仍是无果,便带着珠儿走出柴房绕到后面,这才发现裴景旭和子风的脚下晕着两个身着粗布麻衣的男人。 傅如歌:“他们就是纵火之人?” 裴景旭淡淡颔首,“若非本王赶到,恐怕眼前这五香斋已成灰烟。” 那两人的身旁还放着一个油桶,珠儿上前掀开闻了闻,又用手指沾了些许轻捻,确定后才返至傅如歌身边,“跟咱们在柴房摸到的油是一样的。” 傅如歌恍然大悟,收起方才的警惕神色,对裴景旭感激道:“如此真是多谢殿下了,只是不知殿下要与我合作什么?” “姑娘既知道我是旭王,那自然也知道,我的手中并未任何权利,不过是个喜好风雅的文弱书生,如今只能眼睁睁看着济世堂为祸贺京,当真是心痛。” 他背剪双手,抬头望着上空,一副心怀苍生的模样。 傅如歌不由仔细打量了他几眼。 俊容清逸,衣衫洁白无尘,浑身上下唯一一个稍微有点杀伤力的东西竟是那把纸扇子。 可扇子除了能拍死蚊子外好像就没什么作用了,如此倒真像是个手无权利的柔弱美男,想必无他身后那位憨傻却健壮的侍卫帮衬,也是打不晕这地上二人的。 不知已成憨傻的子风正在暗地偷笑。 殿下竟说自己是文弱书生? 这信手拈来的瞎话倒是日渐长进了,也不知道刚才是谁徒手劈晕这地上二人的。 “那殿下且说说吧,如何合作。” “我要五香斋与济世堂交易的往来账本。” 傅如歌微微挑眉,此人倒真是有备而来,一张口便要拿证据。 只可惜—— “不瞒殿下,其实账本我也曾寻找过,可翻遍整个五香斋也找不到,想必是被我那管事柏平给携带潜逃了,如今我已报官,若他有了下落,必定第一时间告知殿下。” 裴景旭不着痕迹的扫过她的脸颊,神情不若撒谎。 “如此,我便静候佳音。” 傅如歌点头应是,半屈膝行礼,“我这后院还有许多事情要料理,就不送殿下了。” 裴景旭执扇往手心敲了两下,朝着她离开的方向看了许久。 还是子风喊了他几声才回过神。 “殿下,你莫不是看人家小娘子长得漂亮,不舍得人走了吧。” 裴景旭莞尔,双袖一挥,抓着扇子朝他脑袋一敲。 “你今日的话着实多。” 子风吃痛后退,又望了望地上,“殿下,这两个人如何处理?” 男人垂眸一瞥,原本还谈笑风生的神色忽然变得凛冽,眼中散发着幽深的光芒,薄唇轻启:“杀了。” 任谁也想不到,如此风轻云淡的杀伐果决,竟是当朝最具和善贤名的旭王有的做派。 第5章 “你给我出去,我不要…… “你给我出去,我不要换衣服,不要洗澡,给我走!!!” 傅如歌刚入房内,迎面便飞来一个枕头,若非她躲闪迅速,只怕是啪一声就往她脸上砸来,见着傅绍撒泼的模样,她的面色立时有些难看。 原本傅绍还打算再扔一个枕头的,冷不丁的瞧见她站在门口,手上下意识地一抖,枕头便掉了下来。 观术见她终于来了,总算松了口气,却又怕因为没给少爷换好衣服而被责罚,一时之间显得有些踌躇。 傅如歌见他自己的衣服也是湿的,便道,“观术,你先回去把自己这身湿衣服换了。” 方才救火时他最是卖力,一左一右两只手都提着满满当当的水桶也不曾喊累,是个忠实本分的。 观术回头看了眼傅绍,犹豫地点了点头,便快步走了出去。 榻上角落处,傅绍抱着双臂将脸埋在膝上,不时抬起头偷偷打量傅如歌,被她发现后又不安的低头躲闪,倒像是受了多大惊吓似的。 傅如歌叹了口气,慢慢走进榻边,语气冷硬威严,“抬起头,看着我。” 傅绍抖了抖身体,不情不愿的松开了抱住双膝的手臂,怯生生抬起头,却又赌气的扭向另一边。 傅如歌不由好笑,“怎么,你自己做错事了还要闹脾气?” 傅绍小声嗫嚅,“我已经知道错了,姐姐你能不能别怪我了。” 傅如歌见他浑身湿透,额前也沾着水珠,便赶紧倒了杯热茶递给他。 “把水喝了,再老老实实的回答我几个问题,今日之事,我便只当你是无心的。” 傅绍望着眼前这杯冒着热气的茶水,心道姐姐还是关怀自己的。 扁了扁嘴,委屈巴巴的小声,“我本来就是无心的。” 他端起杯子咕咚几声喝了个干净,又挪了几下屁|股坐到榻边,伸出一只胖乎乎的爪子拽了拽傅如歌的衣袖,“真的只要我回答问题,姐姐就不骂我了吗?” 傅如歌微微颔首,“你且说说,为何要烧了柴房。” “我,我知道姐姐烧了柴房里所有的东西,可是我今日路过,发现里面还漏了一袋,我就自己去厨房拿了个火把过来。” 傅如歌:“....” 那日她是亲自监督小厮将柴房和食材仓的东西清了个干净,傅绍所言的那袋,只是小厮装好的柴火,想必他连看都没看就点着了。 行为虽算不得上是恶意,可却十分鲁莽愚笨,八岁的年纪思想亦毫无章法,长此以往怕真是要养成人人嫌弃的纨绔废物了。 思及此,傅如歌已有打算,“从明日开始,你每天都要去学堂上学。” 傅绍一听这话,立刻将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我最讨厌读书了,夫子凶巴巴的,说的话我也听不懂,我不要去。” 与傅绍相同年纪的早已经端坐在学堂,先前原身也是有送他去过几天的,可他却闹脾气说学究十分严苛,又说读书枯燥,之后便没再去过了。 傅如歌面无表情地掰开他拉拽自己衣袖的手,“要么去学堂,要么就你一个人去山里,将那袋柴火给拾回来,哦对了,现在是蛇虫最多的时节,想必你此去还能带两个宠物回来作伴。” 傅绍的小脑袋立刻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我不要宠物,我...我要去上学,不要捡柴火。” 傅如歌见达到目的,露出欣慰一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以作安抚,见观术换好衣服回来,便当着傅绍的面前下令,以后由他亲自监督傅绍的功课作业,若有一丝不从,立刻来告知自己。 傅绍埋怨地目光一直盯着傅如歌的背影,小脸因为憋气变得通红。 好啊,既然姐姐非要他去上学,那他就去吧,反正他许久没捉弄过夫子了,正好手痒痒,据说那邵家小子近日也学他玩起了鞭子,还吹牛说会学会了什么厉害的招法,那他倒要看看谁更厉害。 - 厨房内。 傅如歌换了身耐脏的衣衫,又将那长长的袖口扎至手肘,正一个个的剥着花生壳。 五香斋已经关门歇业,虽说那些金银首饰换来的银子还有些许,可如今斋里还有观桃观术,见寒和珠儿四人,这么多人都是要张嘴吃饭的,若不想办法再重开局面,怕是维持不了几日就要吃空气了。 傅如歌的身旁还站着珠儿和观桃,三人齐力,不一会儿便剥了许多。 珠儿:“掌柜的,你可是要做花生糕吗?” 剥了这么多花生,若非用作花生糕,还真想不到有其他用途了。 没想到傅如歌却是摇头,“不是啊,我在做束砂。” 珠儿和观桃对望一眼,二人皆是不解,“束砂是什么啊?” 傅如歌剥壳的动作一顿,抬头问她们,“你们不知道束砂?” 珠儿和观桃齐齐摇头。 “就是用糖浆裹住花生米的小团子,你们没吃过吗?” 珠儿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奴婢们身份卑微,是吃不起这些东西的。” 傅如歌伸手揽了揽她的肩膀,宽慰道,“好珠儿,我不是这个意思,那贺京城里可有人卖这些?” 珠儿看向观桃,观桃答道,“莫说卖了,我们都未曾听过呢。” 傅如歌扬眉愉快一笑,她原本是打算做了当零嘴吃的,既然这是大庆朝没有出现过的东西,或许还能派上别的用场。 其实束砂的做法和材料都十分简单,只需将她们剥好的花生米放入锅中控火炒香,再将白糖煮成糖浆,而后把花生米倒入浆中搅拌,放置通风处冷却片刻,等外面那层糖砂变成白色,就成了一颗颗宛如小雪团的束砂。 初尝时是甜味,待咬破外壳嚼到里边,花生米的香脆与糖衣的甜蜜互相交织,吃起来既爽口又不会觉得腻。 从前每逢过节,傅如歌都会做上一大盘束砂,等邻居小孩上门来玩时,便让他们一人抓一大把去吃,见着他们脸上的喜悦,就是她下厨最大的成就感。 许是回忆起过往,她的心中本有些惆怅,一转过头却看见珠儿和观桃二人正喜滋滋的捧着她刚做好的束砂,嚼的十分欢快满足,她忽然觉得,这种成就感回来了。 - 半个时辰后,见寒回到斋里。 傅如歌用油纸包了些束砂递给他,才开始询问正事,“如何,你可有按照我说的做?” 见寒点点头,“有,我同他说,寻回柏管事带走的那批钱,只要一半,剩下的孝敬衙门。” 傅如歌点点头,“不错,那他可有什么反应?” 见寒默了几秒,面无表情:“他笑得像个癞/蛤/蟆。” 傅如歌:“.....” 一旁站着的观桃立刻“噗哧”两声,跟被点了笑穴似的哈哈哈哈笑个不停。 珠儿虽说含蓄了些,可低垂的脸颊也因为激动而显得通红。 傅如歌看着自己这两个小侍女皆是一副笑面如花的模样,略带玩味地挑了挑眉,“我原还担心你这冷面寡言将来找不到媳妇儿,如今看来倒是多虑了。” 见寒:? 他略显不自然的咳了两声,“你可还有其他吩咐?” 若无,他想立刻溜去醉仙楼,试图祈求殿下将他和子风互换。 傅如歌细想了几秒,忽而神色认真地问,“你会翻|墙吗?” 见寒:“.....还行。” 这话若被子风听到,肯定又会指着他鼻子骂假谦虚,见寒的一身好功夫练于少时,莫说翻|墙,便是那宫城高楼也是来去自由的。 傅如歌当即大手一挥,将打包束砂的差事交给观桃,带上珠儿和见寒一起去往城西柳东胡同。 衙卒虽然已经搜过柏叔的居所,并未找到斋里丢失的银钱,可傅如歌如今更想要的却是那本账簿。 听闻这古代的宅院都有藏私的暗地,兴许柏叔没讲那重要的账簿随身携带,而是放在了家里也未可知,不亲自来寻一趟,她自然是不甘心的。 马车飞快疾驰,见寒在外专心驾车,珠儿想了想,悄声问道:“掌柜的,咱们不是要与旭王合作吗,怎么不叫上他一起来啊?” 傅如歌淡淡解释道:“且不定能不能找到,何苦累得人家纡尊降贵前来呢。” 话虽如此,实际上,是她还不能百分百的信任裴景旭。 - 城西并非富人区,居所多是瓦屋,唯有柳东胡同的最里边,有一间筑着三米高墙厚实大门的四合院落。 珠儿仰头不住地打量,惊叹道:“掌柜的,柏管事的宅子建的竟比咱们后院还要好啊。” 傅如歌了然一笑,“不然为何自古多贪|官呢。” 她回头看向见寒,伸手指了指那扇高墙,“你可还——” 只见话还未说完,见寒就已经一个闪身越了上去,轻松跃入院内,再行至门后,将门打开。 动作迅速之威武,单从珠儿那句崇拜的“见寒好厉害”中便可听出。 傅如歌抱臂斜视她:“你昨儿对能一手扛两袋面粉的小哥也是这么夸的。” 感情这孩子还有海王的气质? 珠儿当即羞涩捂脸,“掌柜的莫要取笑我嘛。” 二人穿过大门走入院内,除了正面的房屋,东西两侧还各有厢房,屋檐雕花门窗气派。 屋内早已经无人居住,四周本也寂静无声。 可突然间,院外忽然多了许多整齐的脚步声,步伐整齐直逼此处。 傅如歌最先听到这个动静,回头一看,四周的高墙上竟然伏着数十个黑衣男人,齐步跳下院中,将他三人团团围住。 第6章 见寒面色微凛,手中的剑缓…… 见寒面色微凛,手中的剑缓缓举至身前,将傅如歌和珠儿护在身后。 来人全部身着灰衣,却未用黑巾蒙面,想来是觉得他们十分容易解决,也就没必要遮脸了。 “你们是什么人?” “要你命的人!” 傅如歌不由嗤笑,“说的什么废话,你们拿着刀冲进来还是砍柴不成。” 那人顿时气的鼻孔外翻,高举刀柄,“臭丫头,死到临头还嘴硬!” 刀身在刺眼的光照下显得更加骇人,风卷起落叶,呼啸沙声响起,剑拔弩张。 珠儿紧紧地抓着傅如歌的手臂,腿脚有些发软。 见寒厉声道:“你们躲去屋内。” “可是他们这么多人,你能解决吗?” 见寒冷眼扫视了一圈:“能。” 傅如歌从他言简意赅的一个字中读到了蔑视无物的霸气,再没什么不放心,牵着珠儿赶紧躲去里屋。 珠儿趴在窗沿盯着外边的刀光剑影,不放心问,“掌柜的,见寒一个人能行吗?” 等了两秒没听见傅如歌的声音,回头一看,发现她正在暴风式的打开屋内所有的抽屉埋头翻刨。 珠儿这才想起她们此行的目的,也赶紧加入搜寻,直到将这屋子上下里外都搜了一遍,任何犄角旮旯都没放过,可惜还是没找到。 珠儿泄气地坐在椅子上,“这样看来,账簿是被柏叔带走了。” 傅如歌面色凝重地点点头,如此就麻烦了,大庆疆土辽阔,谁知道他会跑去了哪里。 不消半刻,见寒推门而入,淡淡道:“解决了。” 语气平常的宛如去吃了个饭这么简单。 傅如歌不由感慨,原身把见寒赎回来,真真是她短暂一生中最重要也最明智的决定。 不过当后来她终于发现见寒的真实身份时,又恨不得将原身拖回来狠狠暴揍一顿。 三人走出院内,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许多灰衣人,全都一动不动仿佛没了生的气息。 傅如歌还是第一次直观的见到这种场面,嘴唇不自觉的一个哆嗦,“他们,不会都已经死了吧?” 这些人虽然要杀了自己,她也恨不得他们立刻狗带,可毕竟她身上还绑着个堪比圣母的攒生命值系统,要是他们死了,不知道系统会不会直接当做是她杀生,然后扣她的值。 见寒摇头,“并未。” 冷漠的眼中闪过一道隐晦的暗光。 粗布灰衣,本无特别之处,可领口上却绣有特制的豹纹图案,若他没记错,权倾后宫的淑妃之子,当朝二皇子巍王的府中家仆,正是此等装束。 只是他却想不明白,巍王的人为何要追杀傅如歌。 傅如歌松了口气,只要没死就好。 - 马车飞奔,途径长街时,行驶却突然变得十分缓慢,最后干脆停滞不动了。 珠儿掀开轿帘询问,“外面怎么了?” 傅如歌顺着轿帘往外看,发现是一些衣着褴褛的难民正在哄抢食物,因此挡住了去路。 他们面色蜡黄,四肢消瘦,看起来像是饿了许久没有吃东西。 傅如歌觉得奇怪,大庆向来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为何还有这么多难民呢。 “珠儿,那些是什么人啊?” “前儿我听卖面粉的小哥说了一嘴,那些都是陶台城的人,从年初至今,陶台城滴水未下,遭逢旱灾粮食颗粒无收,当地百姓如今全都涌来贺京讨吃食了。” 许是饿极了,有些人甚至开始抢夺路边刚出炉的包子铺,抢到了也不管还冒气烫舌,也不顾铺子老板的责骂,狼吞虎咽的塞进嘴里吞下去。 一时间街上变得乱糟糟的,买卖吃食的摊贩全都警惕的护在自己摊前,生怕下一个被抢的就是自己。 傅如歌思索片刻,从荷包里掏出银钱。 “见寒,拿去给包子铺的老板,就说你买了,再把包子摊在桌上,让那些人拿着吃。” 见寒略有迟疑了两秒,见她面色认真,才伸进帘中接下簪子。 珠儿一直伸长脖子看着见寒的背影,直到他将簪子交给包子铺老板,才欲言又止道,“掌柜的,咱们本来就过得拮据,何苦还要去帮他们呀?” 一笼笼的包子刚摊开在桌上,那些难民便立刻蜂拥上前争抢,疲惫的眼中仿佛看见了生的希望,蜡黄的面上也满是喜悦,还有几个人正对着见寒鞠躬感谢,见寒则僵硬的微微点头以示回礼。 【系统:生命值+100】 提示音一响起,傅如歌露出一抹满意的笑,“救命要紧。” 救他们的命,也是救自己的。 - 醉仙楼。 见寒推开房门,迎面便闻到一阵沁著茶香,走进来一瞧,果然看见裴景旭正在煮茶。 见他出现,只是淡淡抬眸询问,“怎么白天过来?”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 虽然面色如常,语气中却隐隐添了一股沉意。 见寒连忙跪下禀报: “属下今日同傅如歌去了一趟柏管事家中,却遭到巍王手下的人追杀,此事颇为蹊跷,所以特来回禀。” 裴景旭握住茶杯的动作一顿,神情却没有什么变化。 见寒有些意外,本以为这个消息会让殿下颇为好奇才是。 子风见此,愤愤不平道:“今日早朝,圣上忽然对巍王大加赞赏,夸他以己之力为天下苍生开设济世堂,广施恩德的仁善敦厚之名,并下旨将整个工部交予他管理。” 见寒神色一变,“什么?济世堂竟是巍王的?” 难怪一个民间善堂会有那番钓名欺世的胆大行为。 裴景旭眯了眯双眼,薄唇讥讽一笑,“还真是小觑了我这位二哥。” 除却大公主外,裴元巍为众皇子之首,生母又是权倾后宫的淑妃,因此在朝堂里外颇具声望,如今又博了个仁善为名的称号,只怕日后风头更胜。 子风忍不住咬牙怒骂,“他巍王手中沾的鲜血能把护城河给染红了,还什么狗屁的仁善敦厚。” 裴景旭见见寒还跪着,抬手示意他起来,“今日可有受伤?”语气已恢复往日温和。 见寒摇摇头,“没有。” “殿下放心好了,他可没这么容易受伤呢。” 子风走到他面前将他扶了起来,却碰到他袖间硬邦邦一块,“咦?这是什么?” 他伸手一拿,是包在油纸中的几颗束砂。 子风挑眉侃笑,“哎呦,难得见你身上还带有吃食,我以为像你这种高冷的人,每天吃吃空气就能活了。” 见寒:“...这是傅如歌亲手做的,好像叫束砂。” 子风打开油纸,糖衣的香甜飘散出来,他嫌弃地扁了扁嘴。 正打算扔回给见寒时,一旁的裴景旭却徒然伸手。 子风惊讶挑眉,“殿下你要吃?” 裴景旭点点头。 “可你不是不喜欢吃甜食吗?” 裴景旭眉心一动,薄唇微勾,“尝尝也未必不可。” 束砂入口,唇齿留香,仿似消散了他心中的烦闷,注意力全部转移到了这股甜味上。 他捏着最后一颗束砂扔进嘴里,面色愉悦地望向见寒,“你可还有,下次再带些来?” 见寒敛声应道:“是。” 并不知道自己的束砂又收获了一名爱好者的傅如歌,此时正在五香斋的厨房内一通忙活。 “珠儿,你去取些糯米粉,观桃,将红豆拿过来,还有还有,别忘了白糖。” 见她如此大阵仗,二人不由问道,“掌柜的,您这是要做什么新鲜吃食吗?” 傅如歌眉心微扬,眼中放光,“不,是我想到挽救五香斋名声的办法了。” 第7章 魏王府邸,上首男子正…… 魏王府邸,上首男子正抬起右脚狠狠地踹向地上跪着的那几人。 并愤怒叱责,“一群废物,连个女人都弄不死,本王要你们何用!!” 男人一身紫衣蟒袍,束发金冠,身形魁梧,正是裴元巍。 跪着的几人被狠狠踹了几脚,痛的五脏六腑都在打颤,可是他们却不敢表现出来,只得埋头使劲磕向地面,“请王爷赎罪,属下实在不知傅如歌身边会有武功如此高强的人,一时轻敌才失手而归,请王爷再给我等一次机会,必能取她性命将功赎罪。” 裴元巍气的鼻孔瞪大,双手叉腰在厅中来回踱步。 四周寂静,众人大气不敢出,过了许久,才听见裴元巍说,“你们先把姓柏那老头给我找到,只要他死了,我看她傅如歌一个小小女子能翻起什么风浪。” 济世堂刚在父皇面前显露,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这里,他不能闹出太大的动静。 加之近日难民流窜,正是他彰显仁善之举的大好时候,只要再得父皇赞许,好处又仅是一个工部而已。 他大手一挥,下令道:“立刻开粮赈灾,记得多开几处,开在显眼的地方,让整个贺京的人都看到我济世堂博施济众的仁德之举。” 众人连忙跪答:“是!” 济世堂派粮的第一日,难民果然全都涌来过来,领到食物后皆对济世堂感恩戴德。 就在裴元巍以为此事就这么顺遂进行下去,并做着一统六部的美梦时。 次日,过来领取食物的难民竟然明显少了许多,到第三日就少了更多,只有寥寥几人,领了食物咬上两口便食之无味的咂巴着嘴,扭头就走了。 他大惑不解,派人一查才知道,大部分难民竟然都涌去了五香斋,只见那铺子门口已经人满为患,挤得水泄不通。 而傅如歌等人也正忙碌的抽不开身,恨不得立刻变身八爪鱼,多几只手来派发东西。 “莫急莫急,请大家有序排队,今日的点心绝对够分发给大家。” “来来来,这是你的。” 一整个上午,珠儿的双手都保持着来回传递的姿势,累的是满头大汗直不起腰。 趁着空隙,她对身旁的傅如歌问出自己憋了好久的疑惑,“掌柜的,这就是您想的挽救铺子的方法?” 傅如歌同样也是汗涔涔,她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才回答道:“是啊。” “可珠儿怎么觉得,再这样派发下去,咱们就得喝西北风了。” 这几日他们天不亮就起来做糕点,什么南瓜糯米糍,红豆年糕,大米蒸糕,明明都是一些普通的糕点,可经由傅如歌的手制作出来,总是会添了许多特别又新奇的风味。 虽说用料都是简单的,可积少成多,这样大批量的用下去也废了不少银子,家底已然空了。 傅如歌见她一张小脸担忧地都快皱成小老太太了,别有深意地笑了笑,“放心好了,你家掌柜是不会让你喝西北风的。” 她将最后一块红豆年糕派发出去,拿过帕子擦了擦,又接过一笼新鲜出炉的大米蒸糕继续派发。 新出笼的大米糕香味四处飘散,路过行人见到难民们捧着糕点吃的一脸满足,纷纷驻足猜测有多好吃。 就连妇人怀中的小孩也被那一颗颗雪白可爱的束砂吸引了目光,吵着闹着非要吃。 可他们都是衣着光鲜的京中人士,总不能也跟着排队去和难民抢吃食吧,于是有些嘴馋了的,或者被孩子闹得没办法的,便只得上前来询问可不可以购买一点解解馋。 傅如歌不着痕迹的打量着眼前妇人的穿着,见她衣衫锦缎珠钗满头。 当即热情一笑,连忙应声道: “自然是可以的,而且我瞧夫人您面相心慈,必是怀有善心之人,故而夫人所购糕点的银钱,我斋扣除成本后,便将剩余的银钱用来继续制作糕点免费派发给大家,如此也是夫人您的一份福报,保准你的孩子日后必会顺风顺水平平安安!” 那妇人突然被这一番猛地夸赞,面上别提有多高兴了,原本只是打算给自己孩子买一两个束砂尝尝味道的,现下好了,立刻转变主意,买了满满两袋纸包,还让观桃不必找零,全当是给难民的一份帮助。 正在等待派发的难民原本还担心糕点被买走了就分不到自己,如今一听傅如歌说会将银钱继续制作糕点派发,立刻欢欣的连连鞠躬感谢。 妇人虽然花了钱,却收获了这么多人的感激,面上别提多有光。 其他围观行人听到这话,也纷纷上前购买,一时之间人潮涌动,忙的观桃恨不得手脚并用,中间还不小心收错了几次银钱,还好傅如歌并未责骂,还跟她说若忙不过来可慢一些,不必着急,如此她才卸下紧张,而后便一次错漏也没再犯。 时至中午,糕点也派发过半,观术双手高举着一笼新鲜出炉的糕点走了出来,却忘了注意脚下的路,忽然被门槛绊了一下,踉跄两步,手上一歪,眼看那冒着热气的笼屉就要往傅如歌背后撞去,他连忙高声大喊:“掌柜的快让开!!!” 可傅如歌正低头装着束砂,并未将注意力放在身后,听到声音猛地一回头时,那笼屉的边缘已经快要朝她脸上撞来,她来不及做出反应,惊吓地闭上了眼屏住呼吸。 可是等了片刻,却没有想象中的疼痛袭来,周围却是一片叫好拍手的声音。 傅如歌:? 她张开眼一看,映在眼帘的却是一片云纹青衣。 顺着衣服抬头看去,不由一愣,“殿下?” 裴景旭迅速伸手接住了笼屉,转身稳当的将它放在了桌面上。 温煦的阳光洒在男人的肩上,光泽明亮的乌发仅用一根银色缎带绑住,黑白交辉,微风拂过,发丝随缎带飘拂与半空,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清逸出尘的气质。 男人眉下的一双桃花眼含着笑意,从袖中取出一个荷包递给傅如歌。 傅如歌的视线仍然落在他的脸上,还未反应过来。 男人莞尔,掂了掂手中的荷包,“怎么,不收?” 傅如歌窘迫一笑,连忙伸手接过,却被荷包的重量给惊了一下。 “殿下的钱只怕能把我明日做的糕点都给买了,那我还怎么派发给大家呢。” 裴景旭含笑摇头,手拿扇子指了指桌上的束砂,“我只要这个。” 他馋这个味道,而见寒这几日因为忙着在斋里派粮没空过去。 今日他打开窗户,便闻到五香斋的飘香四溢。 再看那被人群中拥戴的蓝裙女子,明明满头细汗,她却像是感觉不到累似的,脸上的笑容比之正午的阳光还要明媚灿烂上几分。 如此,他当下便决定,亲自过来。 傅如歌顺着他的动作看向桌上的束砂,不由震惊道:“只要束砂?那得买上万个了。” 几万颗花生米,得把她小手累废了吧,可这沉甸甸的银子却着实吸引,等等,是什么勇气让我穷人还敢挑活做。 她咬咬牙打算应承时,裴景旭却善解人意道:“不急于一时,我每日来取一袋即可。” 傅如歌顿时眼前一亮,长得俊不说,还如此的善解人意,她连忙感激道,“如此真是太感谢殿下了,那为了让殿下安心,不如我开张收据给你?” 裴景旭接过她包好的束砂,微微笑道,“傅掌柜不必客气,收据就不要了,反正——”他顿了顿,略微倾身,薄唇微勾,“你也不会跑。” 男人的语气微哑,低沉浑厚,听得傅如歌莫名心头一颤。 - 直到日落西山之际,五香斋的众人才得以休憩,瘫坐在厅中的椅子上。 就连见寒也没了往日孤傲独站,坐在椅子上默默转动双腕。 这几日他的工作就是在厨房劈柴烧火,如此劈了数百根柴,当真比舞刀弄剑累多了。 众人都累得没说话,安静享受着这一刻的休憩宁静时,紧闭的大门忽然被人猛的一踹。 “砰”的一声,四分五裂。 如此大的动静惊得厅中众人都站起身。 过了两秒,裴元巍出现在众人视线中,身后还跟着一帮煞气手下,大步踏了进来。 第8章 裴元巍背剪双手踏步而…… 裴元巍背剪双手踏步而入,傲睨众人,视线的最后,落在傅如歌的身上,眼中闪过一抹意外的惊艳,转而又变得幽黑深沉。 傅如歌望向他以及他身后成群的手下,秀眉微颦。 裴元巍森然一笑,“傅姑娘好手段,如此轻而易举就抢了我济世堂的名声,本王真是小觑你了。” 傅如歌的视线投向那扇被踹裂的雕花木门,转而神色淡漠的看向他,“一百两。” 裴元魏:“什么?” 傅如歌伸手指了指大门处,“这扇门被你踢坏了,赔偿价一百两。” 裴元魏又愣了两秒,转而不可置信的嗤笑道:“你敢跟本王要赔偿?” 傅如歌将双臂环于胸前,朱唇微勾,带着讽意轻笑,“怎么,区区一百两巍王也出不起?既出不起,又何必摆这样大阵仗的出场方式,莫非,是故意来吓唬我等平民百姓。” 裴元巍的脸色蓦地一沉,慢慢走直她身边,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你知不知道,本王捏死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见寒神色一凛,欲拔剑上前,却被裴元巍的手下团团围住。 傅如歌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别轻举妄动,裴元巍带来的人不少,若真打起来,她们讨不到什么便宜。 厅内一时之间气氛压抑,见寒的手始终紧紧地握住剑柄,傅绍害怕姐姐受伤,想要冲到傅如歌身边,却被观术紧紧抱住不许他上前。 众人心神紧张,唯有傅如歌始终面色如常,眼中丝毫不见害怕。 少女容颜娇媚还算其次,最主要的是胆色过人,不惧怕他,这倒是让裴元巍来了兴趣。 这时,裴元巍身后的手下忽然步伐匆忙的走到裴元巍身边,附耳对他说了几句。 裴元巍的脸色立即一变。 拂袖转身,行至门口,忽然又停下脚步,让手下拿出银钱,转头扔在傅如歌面前的桌上,眼神如粹毒的蛇信看了她几眼,才匆忙转身离开。 与此同时,子风返回醉仙楼,见裴景旭立于窗前,连忙走过去禀报。 “殿下,我去时,巍王府已经烧起来了。” 裴景旭显然有些意外,“当真?” 眼见裴元巍带人气势汹汹朝五香斋行去,他暂时不能正面出现,是以让子风去使一记调虎离山,暂时解了五香斋的危机,不想却有人先他一步。 “可有看到是何人所为?” 子风摇摇头,“说来还奇怪呢,我才走到府外,便看见那里头的东院屋顶火光冲天了,东院是他的书房,一直有重兵把手,外人若无手令是绝对进不去的,想来这火势是凑巧了,这裴姑娘还真好运。” 裴景旭垂眸若有所思,好运只能维持一时,只要裴元巍还在京中,就不会轻易放过五香斋。 他的视线透过空旷无人的街道,平静的落在对面的五香斋,沉默了许久,才对子风道,“你再去办件事。” - 再说五香斋这里,裴元巍的人浩浩荡荡离开,傅如歌便让珠儿赶紧去将那破烂的大门给关上。 实际上,她在决定开斋派粮的时候就已经设想过巍王会来大兴问罪,是以在做之前,已经知道自己的生命值达到了开启第四个金手指的总值:脱困 傅如歌虽不知系统说的脱困是如何个方法,但想起方才裴元巍紧张的模样,想必是成了。 只是可惜了她辛苦派粮行善多日才赚的生命值,就这样又没了。 “掌柜的,今日劳累又遭逢惊吓,不如珠儿伺候你早些洗漱就寝,明日的糕点就由我们几个去准备。” 傅如歌却是摇头,“不必了,只有你们几个人是忙不过来的。” 说罢便长长吐出一口气,舒缓了片刻,挽起袖子随众人一起走去厨房。 傅绍望着姐姐步履蹒跚的背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连忙也跟过去。 “姐姐,我来帮你剥花生。” 傅如歌却将他手中的花生拿了回来,并询问道:“夫子交代的功课你都做了吗? 傅绍当即直起脖子,“当然做了!” 一旁的观术欲言又止。 傅绍趁机偷偷瞪了他一眼,却没逃过傅如歌的眼睛。 她摊开手伸至他面前,“既做完了,你去拿给我看看。” 傅绍心虚的缩了缩脑袋,见她神色变得威严,才小声道:“其实...其实还有一点点没做完而已,我现在立刻去做,再来帮姐姐。” 说罢便直奔回房,却见观术也跟了回来,不由责备道,“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快去给姐姐帮忙,不过你说话要小心点哦,要是让姐姐知道了我在学堂被夫子责罚的事情,我就让姐姐把你赶出去!” 观术却是为难:“可是掌柜的让我看着少爷你。” 傅绍摆摆手,连声催促,“今晚不用看了,我肯定会做完功课的,你赶紧去帮姐姐,快去快去。” 观术只得依言退下,替他关上门,走了几步,又悄悄地倒回去,从门缝中往里看,见那书桌上的人真的在灯火下低头写着功课,才彻底放心。 厨房内,珠儿回想起刚才的紧张气氛,心中仍有余惊,“掌柜的,那巍王如此威胁,咱们明日还要派发糕点吗?” 傅如歌微微颔首,“自然要的。” 她现在的身体没有半分生命值,必须再行善事攒回一些,否则拖着这病恹恹的躯体,什么事情也干不了。 “不过,也派不到几日了。” 珠儿神色一紧,“为何?可是魏王还会带人来捣乱?” 傅如歌摇摇头,“并非,只是贺京乃天子脚下的京都大城,不可能放任这些难民整日在京中流窜,否则此事传到其他几个邻国口中,与国泰民安的外交形象不符,想必过几日就会给他们安排群居住所,所以也轮不到咱们如此大费周章的派发糕点了。” - 第二日一早,五香斋的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眼见开门,便全都涌了进来,除却等候的难民,还有不少寻常百姓,这个说着昨日的糕点十分美味今日要再买些回去尝,那个说着要帮忙救济难民奉献善心,给自己积德,说罢还大加赞赏五香斋乐善好施的品德,一改往日的偏见。 如此可把傅如歌给高兴坏了,看来这几天的努力并没有白费,总算将五香斋的名声给挽救了回来。 她连忙吩咐众人忙活起来,自己和珠儿继续在门口给难民派发糕点,其余民众则进到里面挑选糕点购买,由观桃和见寒负责。 整个早上,铺子门口人来人往不曾停歇,十分热闹。 与此同时,大殿之上,有朝臣上奏,陶台城中频有流寇作乱,本已经遭逢旱灾大难,再有流寇当街掠抢,那些留守城中无法逃到外地的人,日子更加是水深火热。 众臣一番商讨后,圣上下令,由巍王前往平叛。 裴元巍还在想着如何将济世堂的名声扩大,再暗中将五香斋解决掉,至于那个娇美又有胆识的傅如歌,他便收入囊中做个妾室已是她的福气。 只是这事情还未安排下去,忽然就天降一道旨意,他只得将事情全都压下,连忙调集人手离京前往陶台城,待他功成返京,必能再得圣上恩赏,届时一个小小的五香斋还有何惧。 - 直至中午,五香斋的糕点一售而空,派发给难民的糕点也全都发放了出去。 观桃兴奋的举着账簿递给傅如歌,“掌柜的你瞧,咱们今日的收入,快赶上一个月的了。” 傅如歌接过账簿一看,字迹娟秀,账目条理清楚,银钱也无短少,不由夸赞道,“你对记账很有一套,以前可学过?” 观桃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以前奴婢没事儿总喜欢去看程先生算账,偶尔给他打下手磨墨,是以会了些皮毛。” 程华已经被李富贵高价挖去了醉仙楼,斋里这里正缺一个管账的。 “观桃,以后斋里的账目便交由你打理,只是月钱方面,我暂时不能给到你标准的,不过你放心,日后斋里的营业步入正轨了,我会全都补回给你。” 观桃听完这话,愣愣的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还是珠儿推了她好几下,方才回神,欣喜若狂,连忙朝傅如歌行了好几个福礼,语气激动道:“观桃不求什么月钱,只要能得掌柜的赏识,便是最大的荣幸了。” 观术也在一旁为妹妹高兴,要知道学会了管账便是学会了一门手艺,可比跑堂丫鬟强上许多,就是妹妹的字识的不多,只会写些糕点的名字。 所幸他跟着少爷在学堂能学到不少字,再回来教给妹妹,以便日后能更好的效力于掌柜,才不负她对他们兄妹的照拂之恩。 - 午后歇业,傅如歌自去食材仓清点了一番,列下缺少的食材,便带着珠儿去了市集。 路上经过一家赌场,一个衣着风情的女人甩着娟红丝帕走了出来。 那女子衣裙艳丽,外披薄纱,头戴粉花,从模样看,应该是前边溢香楼的姑娘,溢香楼是贺京最大的青楼,常有小姐陪着恩客出楼消遣,如此倒也不奇怪。 可傅如歌奇怪的却是她头上的发饰。 珠儿显然察觉到了她的视线,跟着一瞧,却是愣住。 “掌柜的,那不是你抵给程先生当月钱的碧绿玉簪吗?” 傅如歌压下心中的疑惑,面含微笑叫住了面前的女子。 女子闻声回头,见眼前之人容色丽质,不免打量审视。 傅如歌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询问道:“姑娘,冒昧的问一句,你这簪子是哪里来的啊?” 女子打量了她许久,瞧她衣着朴素不说,就连头上也只堪堪簪了一枚木簪,且木簪上面并无任何雕刻花纹,就好像是从树钗子上随便掰扯下来的。 便道:“姑娘,你是看上我的簪子了吧,我瞧也是,你这打扮也太寒酸了,是该买些首饰戴戴,可虽说你瞧上了,我也没办法告诉你是哪里买的,因为这是我郎君送的,不如你去前边的首饰铺子打听打听吧。” 女子扬着帕子随意指了个方向,便扭着细腰自行走了。 傅如歌对她的话很是惊讶,连忙问道:“珠儿,我对程先生不甚了解,可他到底也是个斯文的读书人,他的夫人当真是刚才那位?” 珠儿听罢连忙摇头,“当然不是了,程先生的夫人曾经来斋里买过点心,我见过的,只是个乡下妇人,穿着十分朴素本分。” 傅如歌闻言,沉默思索了片刻,越想心心越觉得当中或有古怪,当即带着珠儿原路返回,直往醉仙楼而去。 第9章 李富贵见对面的醉仙楼…… 李富贵见对面的醉仙楼重新开张,也跟着做起了糕点来卖。 只可惜没多少食客光顾,而五香斋却门庭若市好生热闹,他这心里正嫉妒眼红呢,就见傅如歌急匆匆走了进来。 李富贵将手中的算盘放回台面,挺着个啤酒肚阻拦在前。 “哎哎哎,等等,你来干什么啊?” 傅如歌瞥了他一眼,都懒得开口说话,绕过他直接走了进里面。 正愁找不到账房在哪里,就看见程华从后院走了出来。 “程先生!” 傅如歌赶紧叫住他。 程华这些日子本就心不在焉,听到傅如歌的喊声,猛地抬头望去,心中突然一个咯噔。 李富贵气势汹汹跟了上来,“当这里是你们五香斋不成,来人,将她给我赶出去。” 他的话刚喊完,肩膀忽然一沉。 正龇牙咧嘴的回头开骂,话语却猛地卡在喉咙,结结巴巴了两声,那肥腻的大脸露出讨好赔笑。 “殿下,是不是我们说话太大声吵着你了,你放心,我现在就把她们赶出去。” 裴景旭却是摇头,眸含笑意,云淡风轻道:“不必了,傅掌柜说得对,既然开门做生意,又何有拒客的道理呢?” “这...” 好不容易搓一次傅如歌的锐气,李富贵并不想妥协。 裴景旭淡淡抬眸,睨了他一眼,原本温润的神色泛出一丝凌厉的波光。 李富贵心头猛地一颤,赶紧闭嘴不语。 傅如歌见李富贵不再开口,朝裴景旭微微屈膝福礼,朱唇皓齿,感激一笑,便随着程华走去后院的凉亭。 醉仙楼的后院古朴别致,凉亭四周覆有薄纱遮挡,远处假山流水,水声潺潺,清风徐过,薄纱飘动,很是惬意。 听闻李富贵只是掌管此处,却非醉仙楼真正的主人,也难怪了,这样风雅的地方,必是旭王布置出来的。 “程先生,先前柏叔将斋里银钱全部取走之事,如今我有些细节要问你。” 程华沏茶的动作忽然一顿,滚烫的茶水溅到手背,他吃痛的皱起眉。 见傅如歌目光如炬,他忙错开视线,脸上露出不太自然的笑。 “这,都过去这么久了,我不太记得了。” 傅如歌将他的慌张动作尽收眼底,她给珠儿使了个眼色,让她站在入口处以防别人过来。 转而站起身,执起他面前的茶壶,倒了杯茶水,指腹慢慢推到他面前的桌上。 “自我父亲在时,你就是五香斋的账房先生,月钱更是比别家茶楼斋楼的先生多上许多,不为别的,就因为先生你过目不忘,又细心周到的好处,如今不过区区半月前的事情你便说忘了,你觉得我会信吗?” 程华伸臂擦了擦额前忽然冒出来的汗,又端起茶盏抿了两口,言语闪烁道:“是老掌柜抬举我了,只是我近日忙于醉仙楼的账簿,略感疲惫,是以不大记得了,对了,这里还有很多账册要看,改日再来陪小姐你喝茶。” 说罢起身便想走。 傅如歌并不着急,好整以暇的端起自己的茶盏,淡淡道:“先生既然忙碌,我便去你府上拜访拜访夫人,哦,不是,我该去溢香楼拜访你的新夫人才对。” 程华的脚步猛地一个踉跄,抬头慌张看向四周,确定无人后,跌坐回石凳上。 “掌柜的,我也不想的,是柏管事逼我的,他知道我欠了一大笔赌债,又....又喜欢去溢香楼,便逼迫我将银钱全部拿出来交给他,否则他就要毁了我的名声。” 程华早年中了个秀才,全村为他祝贺,虽然后来再无进益,却深以这个身份为荣,端着读书人的架子。 要是被外人知道他好赌好色,那他还有何脸面活下去。 傅如歌将茶盏重重放下,失望的皱起秀眉。 “其实那日我曾疑心过你的话,只是想着你老实本分又尽职尽责,便不愿多疑,只可惜,你辜负了我的信任。” 程华听着这番话,心里一时五味杂陈,羞红了脸,懊悔的低下头。 “你可有柏叔的下落?” 程华摇摇头,想了片刻,却又连忙开口:“我曾听他提起过,想要回老家陶台城隐姓埋名过活,不知是否当真。” 陶台城? 傅如歌轻捻这三个字,目光审视地打量着他,见他不似撒谎,静默沉思了片刻。 程华抬头望了望四周,再次确定无人后,便狠狠跪了下去。 “掌柜的,求求你放过我吧,我家中有妻儿老小要养活,我真的是被逼无奈啊。” 傅如歌凤眸微眯,见他耷拉着肩膀,双手合十叩拜,满脸诚恳哀求,倒像是无辜的模样。 “珠儿。” 她抬眸唤了声。 珠儿走过来。 傅如歌的目光没再看程华,语气平静对珠儿道:“去报官。” 只这淡淡三个字,已然代表了程华的结局。 程华的身体猛地发颤,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 傅如歌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并无任何怜悯。 “你若真是心疼妻儿老小,就不会让你的正牌夫人蓬头垢面,却哄得一个青楼小姐珠翠满头,柏叔要取走的是斋里的所有银钱,包括伙计的月钱,你明知道他图谋不轨却隐瞒不报,若非我用了首饰去抵换,斋里上下所有人的月钱你叫谁来给,他们何其无辜?” 她的一番话铿锵有势,听得程华面如土色,心如死灰地瘫坐在地上,久久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 不稍片刻,官兵大步走进醉仙楼,一左一右将程华给提了出去。 当中一位衙卒上前说道:“傅掌柜放心,待抓到主犯柏平,便会将程华一起择日审判。” 傅如歌莞尔一笑,朝他行了个福礼,“有劳大人了,如歌改日一定登门致谢。” 待衙卒离去,李富贵免不了又是一阵气急败坏。 “好你个傅如歌,我刚高薪将程华挖过来,你就让官府把他给抓走了,现在我那里一摊账让谁来处理,你莫不是故意的?” 傅如歌懒得理会他,见裴景旭站在那处,一袭银纹青衣,玉树临风。 旋即转圜神色,朱唇微勾。 她从袖中取出一包束砂,原本是带了和珠儿去市集路上吃的,只是现下市集没去成,束砂自然也还未吃一颗,正好给了裴景旭。 “殿下,这是你订的束砂,今日新鲜制成的,十分香脆。” 裴景旭淡淡垂眸,见她腕白如玉,指节如葱段,双手精细好看,完全不似常年进出厨房该有的模样。 “有劳傅掌柜。” 他伸手接过,不免与她的指尖有一瞬间的触碰,冰凉与温热,短暂便分开。 李富贵见状,不甘心地大声嚷嚷:“殿下,你可千万别吃他们五香斋的东西,他们家的糕点不干净,吃死过人的。” 醉仙楼中还有其他客人,闻此惊骇言语,将目光全都投向傅如歌,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傅如歌面色一沉,好不容易将五香斋的名声挽了回来,可不能再毁在李富贵这张臭嘴里。 她立刻让珠儿去斋里取了一篮子糕点过来,整了整衣袖,落落大方的行至厅中。 “诸位,这是我斋新出的酥饼,既然李掌柜发出质疑,那我便当着诸位的面一吃即可。” 珠儿掀开盖住篮筐的白布,酥饼的香味立刻飘散在空气中。 傅如歌取出一块酥饼,当着众人的面掩嘴咬了一口。 酥饼的香脆和肉馅的鲜美结合在一块,堪称绝妙,她细细品尝,面露愉悦沉醉。 酥饼的碎沫黏在唇边,她下意识地伸出粉嫩的舌/舔了舔。 因为手掌挡在嘴边,是以如此诱人的举动,除了站在他身后的裴景旭外,并无第二个人看见。 酥饼飘香四溢,众人见傅如歌吃的津津有味,一时间都有些嘴馋。 珠儿见时候到了,赶紧提起篮子,满脸热情地给他们都发了一块。 众人一尝之后,果然连声叫好:“这酥饼脆而不腻,当中的肉馅也多,可还有的卖,太好吃了。” 傅如歌满意扬唇,伸手往外指了指,“自然有的,诸位出门往对面走,五香斋欢迎各位的光临。” 众人一听,齐齐起身往对面行去。 “哎,哎你们别走啊,我这也有糕点,打对折新鲜出炉的啊~” 李富贵焦急阻拦,可是没人听他的。 傅如歌见他跳脚,无辜扬眉,“李掌柜,说来还是你大方,真是感谢你给我在贵楼宣传揽客的机会。” 李富贵望着人去楼空的厅堂,好一阵没缓过来,气急败坏地拂袖而去。 傅如歌忍不住得意,回过头,见裴景旭始终站在一旁,两袖清风,遗世独立,仿佛与这世间的纷扰都与他不相干。 她连忙收敛过于嘚瑟的笑意,只留一抹浅淡的弧度,“殿下,日后你的束砂我都会让人亲自送过来,免得你再跑一趟。” 裴景旭的视线不着痕迹地从她饱满红润的唇上移开,眼眸的波光一闪而过,淡淡应道:“如此,倒是麻烦傅掌柜了。” “应该的。” “对了,不知傅姑娘可有柏平的下落?” 傅如歌神色微变,嘴上仍然挂着盈盈的笑意,“没有啊,若是有的话我必定会禀报于殿下。” 这时,观桃忽然急匆匆的跑了过来,附在傅如歌耳边说了句话。 傅如歌微微蹙眉,只得朝裴景旭福了个礼,“殿下,我斋里还有要事,就先走了。” 裴景旭微微颔首,望着远去的那抹倩影,转而询问身旁的子风,“可听清了?” 子风点头,将方才程华与傅如歌的交谈一一汇报。 男人闻言,抬眸望向五香斋的方向,声音沉哑含笑,“真是个说谎的小狐狸。” 子风担忧道,“那柏平可真会选地方。” 裴元巍也在陶台城,届时若被他抢先一步,只怕不妙。 裴景旭细想片刻,已有决断,“收拾一番,即刻前去。” “可是殿下,好不容易支开了巍王,此刻正是入主朝堂的最好时机。” 一众朝臣举荐裴元巍前往平叛,实际上是文敬丞相在暗中授意推动。 “你自去回一趟文丞相,诸事未平,一切尚不可急切,劳他费心。” - 五香斋内。 站在角落正搓着手的张丰年一见傅如歌回来,连忙讨好迎上去。 “掌柜的,我见斋里生意旺盛,肯定是缺人手的,这不,我就想回来再给掌柜的您尽尽力。” 傅如歌并未回他的话,端坐在椅上,又让珠儿奉上一杯清茶,解了口中酥饼的味道。 见张丰年面露忐忑急色,才慢慢开口: “张师傅,我记得当日是你说,大难临头,须得各自飞,我觉得此话甚有道理,我这座小庙,怎么能让您这么有雄心斗志的大师傅屈就呢。” 当初散伙是情非得已,其余的伙计小厮若是想回来,她必是欢迎的,可唯有眼前的张丰年除外。 他的手艺并非出众顶尖,却时常仗着自己的大厨身份,对其他小厮颐指气使,还对稍有姿色的丫鬟动手动脚,如此品行,她断不会再用他。 张丰年的脸色一时有些难看,知道傅如歌是不打算要自己了,当即破罐子破摔,见四下无人,面露威胁,咬牙切齿道: “掌柜的,如今你摆出乐善好施的名头,怕是忘了咱们昔日那些发臭发烂的糕点,是给了谁吃吧?” 第10章 傅如歌的美眸平静如…… 傅如歌的美眸平静如水,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拿这事来威胁我?” 张丰年的鼻腔哼出一声,“怎么能是威胁,我也只不过想讨口饭吃而已。” 傅如歌终于忍不住嗤笑出声,手臂靠着椅边,身子微倾,眸光变得锐利,一字一顿:“你可知,饭你能讨到,却没命吃。” “济世堂的背后是谁,满城皆知,你想用这个威胁我,我倒要佩服你的胆子了。” 张丰年一听这话,微驼的背脊顿生寒意,细想了片刻,才算明白自己这主意是彻底想岔了。 他懊悔地跪在地上,眼泪鼻涕说来就来。 “掌柜的,是我想错了,我只是想讨份活计,实在不行你让我从小厮做起也可以啊,让我跑跑堂,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傅如歌大手一挥,嫌恶地不愿再多看他一眼,掷地有声地抛出清冷二字:“送客。” 张丰年还想赖着不走,见寒见状,面无表情地站到他身后,慢悠悠地抽出剑身,吓得他猛地一颤,赶紧起身逃窜。 “珠儿,将张丰年的品行在城中各个茶楼铺子知会一声,莫要叫他们请了这等心术不正的人。” 珠儿连声应下,见张丰年失魂落魄的背影,只觉十分解气,当初他可没少欺负斋里的丫鬟,若非掌柜的规矩严明,怕是早就被他得逞了。 张丰年自诩五香斋第一大厨,高傲风光,今后却无人再敢聘用,只得流窜街头,连小厮都不如。 傅如歌细想了张丰年的浑话,当中有一件事说到点上。 斋里的生意逐渐步入正轨,须得正经请一位大厨回来,否则光靠她一人肯定是忙不过来的。 “珠儿,去取张红纸,写下招工启事,贴在门口。” 珠儿福礼应下,走至一半,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先打量了傅如歌的神色,才试探性说道:“掌柜的,其实蔡师傅的手艺是极好的,若是他能回来就好了。” 蔡师傅? 是她不认识的人物。 傅如歌佯装疲惫垂下眼帘,在脑海中搜寻原身的记忆。 这位蔡师傅是自原身父亲在世便在斋里效力的大厨,手艺高超,做出的糕点经常一售而空,五香斋曾名声大噪,有他一半的功劳。 可是后来,却因柏叔告他偷盗斋里的点心私自拿出去卖,因而被原身的父亲辞退。 珠儿想着如今的掌柜十分和善亲切,不会像从前那样动不动就责罚他们,是以大着胆子继续说: “其实蔡师傅为人十分和善,从前我们这些小丫头分到的饭食不是很多,蔡师傅便私下把他的饭菜分给我们。” 傅钱对小厮丫鬟一向苛刻,众人的饭菜莫说吃饱,连八分都不及。 “蔡师傅被辞退时,大家都十分舍不得,也不相信他会做偷盗之事,掌柜的,珠儿敢担保,蔡师傅真是个很好的人。” 傅如歌温和一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好珠儿,切莫着急。” 傅如歌心想,恐怕是柏叔意图揽权,而老实本分的蔡师傅挡了他的道,才被他用计给逐了出去。 “从前之事都是误会,我相信蔡师傅是被冤枉的,所幸今日无事,你陪我去将他请回来吧。” 听到这话,珠儿忐忑不安的小脸才算笑了开来。 蔡元膳住在城西的一个山村里,从五香斋离开后,他便开始在家里做起糕点,再挑着担子出去卖,虽然收入没有斋里给的多,但也能解决温饱。 傅如歌来时,他正站在院子那张木桌上,汗涔涔地使劲揉着面粉。 珠儿自小父母双亡,蔡元膳的年纪正好与她父亲相当,再见到他自然十分欢喜。 得到傅如歌允许后,蹦蹦跳跳地跑到他面前,语气轻快地喊着:“蔡师傅,我来看你啦。” 蔡元膳被她吓了一跳,待看清人后,才笑眯眯地说:“是珠儿啊,许久不见你怎么还是这么小个子啊,是不是饭食吃的少,我这儿正好有刚出炉的糕点,你等着啊,我马上去拿给你。” 说罢便要打开笼屉。 “不忙不忙,蔡师傅,你快看谁来了。” 珠儿叫住他,又伸手指引着往前面看。 蔡元膳茫然地抬起头,只见院中站着一位女子,一身锦葵红绣花衣裙,青丝高挽成髻,斜插一支雕梅木簪,看似朴素简洁,却难掩温婉气质。 蔡元膳一惊,连忙拿起帕子擦干净手,三步并作两步行至傅如歌面前。 “竟然是小姐,小姐万安”说罢便要弯腰鞠躬。 傅如歌连忙将他扶起来,笑吟吟道:“蔡师傅莫要客气,快快请起。” 蔡元膳才不过四十的年纪,却因常年劳作,两鬓斑白,看起来有五十岁的模样。 傅如歌的视线落在他身后,那张木桌上放着不少刚成形的糕点,糕形别致,捏的花边也是栩栩如生,再想起他方才揉面团的力道和手法姿势,就知道是个行家。 傅如歌了然,款款后退一步,膝盖弯曲朝他行了个福礼。 蔡元膳面露惶恐,连忙将她虚扶起来,“小姐这是做什么,可折煞我了。” 傅如歌完整的行了个礼,面色诚恳说道:“其实如歌此番前来,是想请蔡师傅重回五香斋,当年是斋对不起你,从前种种我都了解清楚了,你是被冤枉的。” 多年冤屈得到平反,蔡元膳并没有显得太过意外,圆润的脸上仍存笑意,有种弥勒佛的和善,说出来的话客客气气,可惜话里的意思却是,拒人千里。 “五香斋近日的义举我也听说了,小姐是个有心人,可我这样的手艺就不敢给你丢脸了,累你今日大老远前来,我这干净的茶盏也没有,还是请你们回吧。” 山下的院落僻静安然,微风吹拂着落叶,也将高墙之内的那缕柔白炊烟给吹散开来。 珠儿看着眼前紧闭的院门,泄气地耷拉着肩膀,“掌柜的,我们回去吧?” 傅如歌却是摇头,望着半空那缕所剩无几的炊烟,目光坚定。 “不,咱们必须将蔡师傅请回去。” 蔡元膳当年蒙冤,受了委屈,自然是不相信她今日的诚心。 她是个惜才之人,蔡元膳的手艺实不该埋在这山村当中,她必须将他请回去,一是为他正名,二嘛,自然是给原身那有眼无珠的亲爹洗刷罪孽,再给自己赚点生命值回来。 “可蔡师傅都把我们赶出来,还将门都关上了,咱们怎么办啊?” 傅如歌左右看了看,见门外的树下有几个石墩,拿帕子垫在上面,也不拘泥,直接坐下来慢慢等。 珠儿依样也坐在她旁边。 傅如歌从兜里拿出一包束砂,两人就这么在这树下吃着束砂,直到日落黄昏,依旧没等到蔡元膳出来。 珠儿忍不住哈欠连连,望着天边那抹斜阳,“掌柜的,再等下去天都黑了,咱们怎么办呀?” 傅如歌没有说话,却是嗅了嗅鼻子,神情变得有些凝重。 “珠儿,我怎么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 珠儿一愣,也跟着吸了吸鼻子,“是啊,好像是烧焦的味道,是哪里传来的啊?” 傅如歌起身站上石墩,垫着脚尖往里看,果然看见蔡元膳搭在院中的厨房正燃起熊熊大火。 她暗道不好,连忙跑到门前,使劲拍打着木门,并仰头高声呼喊。 珠儿焦急不已,手心都拍红了也没听见蔡元膳的回音,她们这么大动静,里头不会听不见。 “掌柜的,蔡师傅不会已经...”她的话里隐含哭腔。 傅如歌面色一沉,后退几步,拽起裙摆,抬脚狠狠踹向木门。 膝盖猛地一阵抽痛,她咬牙直踹了十几下才将门踹开,累的弯腰撑住膝盖,只堪堪喘息了两秒钟,便赶忙冲了进去。 见那火龙滔天,燃烧速度之快,若再不扑灭,只怕连正屋也会烧起来。 傅如歌忍不住在内心腹诽:她奶奶的,自己是跟这个时代的火犯冲吗,这都遇上几回了。 她左右张望,见角落有几个水桶,桶边有一个半人高的水缸,赶紧招呼珠儿一起舀水救火。 直将这缸水都倒了个干净,才算将火彻底熄灭。 蔡元膳昨晚熬夜做糕点,一早担出去卖,卖回来也没有休息,又开始动手揉面,才趁着蒸糕点的功夫眯了个眼,听到动静走出来,厨房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而废墟面前,是累得气喘吁吁,蓬头垢面的两个小姑娘。 【系统:生命值+100】 一听到熟悉的声音,傅如歌顿时觉得再辛苦也值得了。 又见蔡元膳安然无恙地站在那里,她长长舒了口气,“还好还好,蔡师傅你没在里头,否则即便我扑灭了这火,也是没力气将你从火场带出来了。” 蔡元膳显然十分惊讶,见傅如歌原本整洁干净的衣裙,此刻都粘上了泥,脸颊也蹭了几块灰。 身份尊贵的大小姐变得如此狼狈,竟然是为了自己,他顿时一张老脸是既感激又羞愧。 他的厨房连着正屋,火势肯定会连带着正屋一起烧起来,若非傅如歌发现并及时救火,他恐怕就一觉睡到阎王殿了。 蔡元膳几个思绪转圜,心中打定主意,慢慢抬起双臂,恭敬地弯腰作揖,面含正色说道: “小姐,不,掌柜的,今日大恩我无以为报,方才是我不识好歹辜负了你的一番美意,我愿意重回五香斋,为你效犬马之劳。” 傅如歌一愣,显然没想到他会忽然答应,和珠儿对视一眼,二人眼中都是惊喜。 看来这一趟救火并没有白费力气。 第11章 在贺京时,傅如歌就曾…… 当晚,蔡师傅便回到了斋里,观桃和观术从前也受了他许多恩惠,再见到他同样十分欣喜。 傅如歌也毫不藏私,将一应现代有的而古代却没出现的糕点做法全都教与他。 有些改良的糕点做法是整个大庆朝都未曾出现过的,看得蔡元膳连连称奇。 “掌柜的,你这手艺才真真是一绝啊。” 傅如歌谦虚一笑,“蔡师傅过誉了,我也不过是占了个先机而已。” 现代糕点做法也是集了古代人的智慧,随着时间长河的推论而慢慢改善的,她不过是占了个现代人的身份罢了。 次日一早,五香斋又多了一招新的揽客巧宗。 只见斋楼门口支棱起一张木桌,桌上放着许多已经切成块状的糕点。 珠儿正吆喝着行人前来免费试吃品尝。 “还是掌柜的聪明,想到以试吃的方式招揽客人。” 古代制作糕点纯靠柴火,不能像现代一样用精准的微波炉定好时间和温度,是以在试验新糕点的阶段,总会有一些未能成形的试验品。 这些试验品从前这些都是留给斋里的伙计充当饭食,以便省下饭菜钱的。 可傅如歌觉得伙计做的都是力气活,只吃糕点并不能饱腹,营养也跟不上,还是要正经吃饭食的好。 这些试验品虽未能成形,用料却是相同,丢了也可惜,不如切成小块,摆在门口给行人试吃。 傅如歌谦逊一笑,并不担这功劳,“还是蔡师傅的手艺好,否则就算摆出再多的试吃品,也不能让客人进去购买。” 有蔡师傅的糕点,再经由傅如歌搬出一套买赠优惠的促销方式,五香斋的生意如日中天,又新招揽了三个伙计才算腾出手来。 - 夜幕星河,街上行人逐渐多了起来,每个人的手上都提着各种式样的灯笼,结伴夜游。 原来今夜竟是花灯节。 五香斋在下午便售完歇业,斋里的伙计们都是一群年轻人,正是爱玩的时候,此刻正眼巴巴的望着傅如歌,能不能让他们也提着花灯出去游街,就连傅绍也早早写完功课,急着和学堂同僚逛花灯游夜市。 傅如歌又岂有不答应之理,不仅应下,还让观桃给他们发放了购买灯笼的银钱,算是奖励他们这段时日的忙碌。 众人顿时欣喜不已,三两结伴而行,就连对花灯毫无兴趣的见寒也被他们拽了出去,说是等会逛街买的东西多了,便让见寒帮着提一提。 当然,这也是见寒第一百三十五次在内心后悔该让子风来当这个卧底。 至此,斋里安静的就剩下傅如歌一人。 明日出城的行装已然收拾妥当,她又做了好些充饥的糕点。 忙碌了一阵,正欲休息,突然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连忙从舒适的摇椅上起身,跑去食材仓哼哧哼哧的搬了一袋花生过来。 将花生米剥出来后,还仔细地挑选出颗粒饱满的,又将糖筛了一遍,去掉杂质,如此细心的功夫,才将束砂做好。 选用的油纸也是偏厚实的,包好一袋便急忙揣在手心往外走去。 她自去陶台城还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余下的束砂就只能让蔡师傅代做,所以今晚这些她做的格外用心。 托花灯节的福,醉仙楼光顾的客人不少。 傅如歌走进来时,李富贵正忙着四处招呼。 她不知道裴景旭住在哪个房间,只能询问李富贵。 “李掌柜,旭王殿下可在?” 李富贵的动作忽的一顿,望着傅如歌的神色有些怪异。 傅如歌被他看得有些发毛,脸色不免一黑,“怎么,还要跟我对呛几声不成?” 反正吵架她是没输过的,打架嘛,她现在有生命值在身,蔡师傅家那么大一扇木门她都踹得开,更遑论眼前这个虚胖的李富贵了。 李富贵肥硕的大脸忽然笑开来,赔着礼乐呵呵说道:“您是姑奶奶,我哪敢啊,从前都是我有眼无珠,傅掌柜您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跟我计较啊。” 傅如歌:? “你吃错药了?” “没有没有,哦对了,你来找殿下是吧,他说有事要出远门一趟,已经走了。” 傅如歌还没来得及猜想李富贵的态度转变,又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整懵了。 她惊诧扬眉,连声调都不自觉拔高:“什么?殿下走了?!” “是啊,殿下的产业遍布天下,巡查铺子也是常有的事情,又或者闻得一风景好去处,便游山玩水去了也未可知,总之是未有归期的。” 未有归期... 不知怎的,听到这话,傅如歌的心中感到些许气闷。 拆开油纸,捡了颗束砂扔进嘴里,反复嚼了几下,却觉得平日里香脆美味的束砂竟都索然无味了。 不应该啊,这可是她精心挑选制作的,该比往日任何一次做的束砂都好吃才对。 街上人潮涌动,她百无聊赖地吃着,慢慢穿过人群走回五香斋。 垂头抬脚跨进门槛,忽然顿住,连忙倒退两步,抬头一看,发现这门上竟然悬挂着一个荷花形状的小灯笼,做工精巧不说,就连那花瓣的绘画也是栩栩如生。 竟还有白送灯笼的好事? 傅如歌很是意外,街上行人皆往前行,并无人驻足于前。 莫非是哪位顾客送的? 她一扫方才的阴霾,将灯笼小心翼翼地取了下来,举至眼前细细观赏。 灯芯暖光摇曳,映照着美人面庞皎白如月,就连那双明眸也变得璀璨动人。 对面的巷口转角处。 男人一席青衫立于廊下,俊逸容貌引得路过女子纷纷抛媚,他恍若未闻,目光越过人群,独独落在那好奇观赏灯笼的女子身上。 子风眼见时间不早,不由出言提醒,“殿下,马车备好了。” 说罢也抬眸看了眼对面,“我倒不知殿下还有做灯笼的手艺。” 裴景旭的面容隐在廊下的阴影中,深邃的眸子波澜不惊,言简意赅地解释,“练手罢了。” 子风忍不住调侃道:“那他日咱们转行卖灯笼想必也能发家致富。” 男人淡淡挑眉,深沉的眸色逐渐含上笑意,“若我有此打算,必定赏你一个沿街叫卖的差事,也不用你费多大嗓子,只一张脸摆出去,也会有许多姑娘小姐上前光顾。” 子风顿时窘迫挠头,知道他说的是自己前几日现身溢香楼,却遭到楼里姑娘争相抢夺的事情。 可他还不是为了引出程华那相好,再暗中设局被傅如歌撞见那女子。 只是就稍微不小心的在溢香楼中露了个脸,谁知道那些平日里柔弱无风的姑娘也会如此饥/渴难耐,一手抓着他的荷包一手抓着他的衣袖愣是不让走,可把他吓坏了。 “殿下可饶了我吧,我可嫌弃自己这副小白脸的模样了,恨不得一夜之间就长出胡子显得粗矿些才好呢。” 裴景旭莞尔,视线从那抹倩影收回,淡淡道:“走吧。” 便转身隐入了黑暗中。 - 花灯节结束,珠儿玩得尽兴回来,见傅如歌在房中折叠衣物,连忙上去帮忙。 想起明日之事,她的心中略有一丝不安,见身旁之人仍旧气定神闲,便忍不住问道:“掌柜的,咱们真要去陶台城吗?” 裴元巍奉旨在陶台城平叛,贺京城中人人皆知,珠儿一想起巍王那日破门闯入的场景,心中便有害怕,天子脚下他已是嚣张跋扈毫不收敛,若是在陶台城与他碰上可怎么好。 傅如歌明白她的担忧,可府尹那边迟迟未有柏叔的消息,她们不能坐以待毙,届时裴元巍劳军归来,想要再揭穿济世堂之事只怕更加艰难,故而这一趟,势必要去。 第12章 次日清晨,一辆马车…… 次日清晨,一辆马车从贺京城中缓缓驶出。 珠儿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了泪光,再看傅如歌也是一副困顿未醒的模样,唯有在外面驾车的见寒是最清醒的。 “掌柜的,咱们至于这么早出来吗,天都没亮呢。” 傅如歌将头靠在角落,挪了个舒适的位置才解释道: “早些出城,是怕济世堂的人会暗中盯着斋里,我们悄悄地走,不会引起注意,我也去府衙打过招呼,让他们巡逻时多关照关照,只要咱们尽快将柏叔找到,就能尽快回来。” 珠儿这才明白,又从包袱里寻了件衣衫给傅如歌披上以免清晨着凉。 马车一路疾驰,直奔官道,直至未时方才抵达陶台城门。 见寒拉紧缰绳,而后伸手敲了敲车沿,“掌柜的,到了。” 傅如歌整了整衣衫,又将头上那被马车颠簸得歪掉的木簪给移了回去,撩开帘子往外一看,却是惊讶。 城墙上的陶台城三个石雕大字蒙上了一层灰,更有几株杂草从墙缝生出,沿途行人寥寥,城中的商铺几乎紧闭大门,偶有行乞的城中难民见到他们的马车,立刻不顾一切飞奔而至,拦在前面,捧着破烂的碗,口中念着哀求的话。 傅如歌于心不忍,可又知道如果给了这一个,那么整条街上的难民都会蜂拥而至,到时候若推搡抢夺起来,场面就难以控制了。 是以只能狠心吩咐见寒,“别管了,先往城中去。” 放下轿帘坐了回去,等了一会儿,见系统并未扣她的生命值,方才松了一口气。 并非她不做善事,而是当下这情况做不得。 珠儿同样放下了一侧窗帘,颇为不解问,“掌柜的,我听说巍王已经带了大批物资前来救济城中百姓了,怎么这陶台城还是如此潦倒啊?” 傅如歌静默稍许,才淡淡摇头,“咱们先找个地方落脚吧。” 马车转了半个城中,总算找到一家名为千君客栈的还开着门。 贾乙穿件灰色褂子,正拿着鸡毛掸子挥尘,见她们前来,连忙换了个脸色迎笑上前。 “诸位一看便是贵人,能来我处落脚真是我贾某的荣幸啊,说来还真是巧了,几月没得生意,这几日倒是多了许多贵客上门,否则我这客栈是真开不下去了,诸位真是如及时雨一般啊。” 这话倒是让傅如歌意外,没想到城中落魄至此,竟还有外人来。 “那你这里可还有空的厢房?” 贾乙热情应道:“自然是有的,这样吧,两位姑娘住在三楼的厢房,公子住在二楼的厢房如何?” 见寒微微蹙眉,“没有同一层的房间?” 他临行前曾向裴景旭汇报了他们前往陶台城一事,而裴景旭只交给他一个命令—— 保护好傅如歌。 如今城中不仅有流寇作乱,还有巍王的大军在此,可谓处处危机,他不得不小心行事。 贾乙顿时面露难色,不住地搓手解释道:“可我这就剩这么两间房了。” 傅如歌自然不知晓见寒的考量,只觉得他十分尽职尽责,回头定要给他多加月钱才好。 她道:“分开就分开吧,只隔了一层楼应无大碍,咱们先办正事要紧。” 据程华交代,柏叔的老家在城北的西林村中,他们人生地不熟,所幸贾乙是个热心肠的,给他们指引了位置,三人兜转了稍许,总算寻到一处黄土墙堆围起来的四合小院。 院中铺满杂草尘土,正屋更是破败,连房顶的瓦片都掉落了许多,实在不像有人住过的样子。 “你们到处瞧瞧,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珠儿点点头,与见寒往西边的主厅和内室走去,傅如歌则去了东边的厨房。 说是厨房,不过只有几平方米大小,伸臂就能碰到两边的灰墙,稍微胖一点的人连转身都难。 傅如歌见实在没有什么可瞧,正欲转身离开时,那灰不溜秋的灶台却突然吸引了她的目光。 若说这里长久没人使用,这灶台里头的灰烬不该是这个样子,只是这处乌漆嘛黑看得不是很仔细。 她四周瞧了瞧,想从角落的柴堆里抽出一根棍子用来刨灰,不料将柴堆碰倒散架,那原本的柴堆底下竟压着一块白布包裹的东西。 瞧着这四方包裹的模样,傅如歌忍不住激动起来,如此形状,莫非是? 她连忙掀开白布,里面赫然躺着一本暗蓝色封面的账簿! 找寻了许久的东西竟然就这么毫无征兆的被自己知道了,她激动不已,正想喊珠儿和见寒过来时,却听到院中突然多了许多纷乱的脚步声。 起身行至窗下,沿着缝隙往外一看,一群绑着头巾,身形粗犷的男人,正大喇喇的步入院中。 傅如歌暗道不妙,竟是流寇来了。 在贺京时,傅如歌就曾听说这陶台城的流寇是如何烧杀掠夺,耳闻不如亲见,如今见他们这般肆无忌惮的闯入民宅便可知晓。 这账簿尤为重要,院外那些流寇的闯入意图还不清楚,放在自己身上总归不安全。 她四周瞧了瞧,见房顶上有一处隐蔽的木梁,踩着张摇晃老旧的木凳爬上去,垫脚将账簿放在那处,待院中那些人走了,再将账簿取下来即可。 见寒已持剑站在院中,警惕地盯着来人。 流寇一共八人,皆穿粗布头绑灰巾。 “啧,真没想到这破落地方还藏着不少人啊。” 男人语气略有惊讶,下巴蓄满了茂密的胡须,未能分辨年龄容貌,但那双外露的眼睛却长得不俗,眼尾微挑,野生的粗眉茂密张扬。 他便是这群流寇的首领淳于丰。 自傅如歌从房中出来后,他的视线就一直停留在她的脸上,伸手拨开站在他面前的两个小弟,言语轻佻张狂道: “好俊的小娘子,不如同本大爷回山里做个压寨夫人如何?” 傅如歌面色一沉。 见寒反手拔剑指向淳于丰,“嘴巴放干净点。” 淳于丰环着粗壮的双臂面露不屑,“区区小白脸也敢这么嚣张,本大爷倒要看看你有几分能耐。” 男人阴鸷一笑,左手微扬,一众小弟会意,凶神恶煞地持刀挥舞向前。 剑光火花,院中尘土飞扬。 傅如歌拉着腿脚发软的珠儿退避到后面,她对见寒的武功还是很放心的,看他出招如风,一眨眼的功夫,就见大半小弟纷乱倒地,发出阵阵惨叫。 一个鼠目矮小的男人见无法近身伤到见寒,顿时恶向胆生,转而持刀挥向傅如歌和珠儿的方向。 傅如歌猛地一惊,连忙将珠儿推开躲避刀刃。 眼看那刀锋就要往自己身上劈来,淳于丰不知何时来到了她面前,挡住了那堪堪几寸就落到她身上的锋利。 珠儿跌倒在地,回头见傅如歌被挟持在侧,不由焦急呐喊:“掌柜的!!” 见寒闻声蓦地回头,果然见淳于丰从腰间抽出一把精细短刀,慢悠悠地横在傅如歌雪白的颈肩处。 淳于丰见自己的小弟此刻全都躺在地上嗷嗷叫,眼眸一沉,阴鸷冷笑地发出威胁,“怎么,不接着打了? - 陶台城的流寇聚集于蝤蛴山一带,几方草莽结成帮派,听令于淳于丰,专门埋伏在官道上劫杀有钱人的银钱,原只是十来个人的小团伙,后打着劫富济贫的称号,威慑四方,引得各方义士投靠,队伍逐渐扩大。 傅如歌是被蒙着眼睛带上山来的,她看不清面前的路,心里记挂的是那本放在厨房的账簿。 淳于丰将他们抓住后,也曾派人进去搜查一番,所幸什么都没搜到,从他跟小弟的对话中得知,他们竟也是为了账簿而来。 这倒让傅如歌不得其解,一群流寇山匪,何故要他们五香斋的账簿呢。 还好她有先见之明,没将账簿放在自己身上,否则被这些流寇搜去就麻烦了。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就算是柏叔回去发现账簿不在了,应当也不会猜到它还在那窄小厨房当中。 日落西斜,天色渐暗,她们被押着走了许久才算停下来,傅如歌头上的黑布被抽开,还来不及细看周围,便被推进了一间四面无窗的柴房之中。 周围漆黑令人心悸,珠儿始终紧贴着傅如歌,颤颤巍巍道:“掌柜的,他们不会杀了我们吧,见寒也不知道被关去哪里了,他不会有事吧。” 柴房四周昏暗,唯有门缝处有微光透出来,傅如歌示意珠儿别出声,悄悄走到门后,寻到一处较大的缝隙凑眼使劲往外瞧去。 这寨子地处山中隐蔽之处,住所皆是竹屋,除了一些持火把到处巡逻的男人,还可以看见不少妇女打扮的自由行走,想来是山匪的家眷。 珠儿所言也是她正担心的,见寒伤了淳于丰那么多手下,现在他成了阶下囚,若他们报复起来,只怕不妙。 傅如歌让珠儿先找处柴堆坐下,她闭眼假寐,焦急呼唤着系统,让它救一救见寒。 【系统:救他自然可以,但是兑换一天只能使用一次,若你今日再遇危险,只能自己解决】 傅如歌想到淳于丰轻佻的话语,心中不免有些担忧,但是见寒说到底都是因为她才来了陶台城,一路上尽职尽责地保护自己,如此危难时刻她决不能见死不救。 【反正我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大不了跟那大胡子同归于尽,你赶快助见寒脱困吧】 傅如歌预料的不错,见寒此刻正被绑在十字木架上,面前站着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他接了大当家的命令,要狠狠教训见寒一顿,但也别弄死了,吊着一口气好好折磨他给兄弟们出口气。 “小子,伤了我那么多兄弟,看我不打死你!” 男人往掌心碎了口唾沫,拿起桌上的鞭子恶狠狠地看着见寒。 见寒丝毫不见畏惧的神色,淡漠地闭上眼,可是下一秒,耳边却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 他睁开眼,发现刚才还挥拳霍霍的男人已经晕在了地上。 见寒:? - 淳于丰作为寨子里的大当家,住所居于最大的竹屋之内,身畔更有两个妇人伺候。 他本不是贪恋美色之人,此刻脑海中却浮现出傅如歌那张美艳无双的脸,尤其他将刀架在她脖子上时,寻常姑娘早就吓得或哀声求饶或晕了过去,她的目光却丝毫不见畏惧神色。 他最不喜欢那种娇柔扭捏的女人,就得这般有姿色又兼具胆气的才能吸引住他。 “去,把今日那美人带过来。” 妇人应诺,只是还未走出门外,一个手下便匆忙走进来禀报:“大当家的,有巡逻的兄弟发现两个生人上了山腰,恐来者不善!” 第13章 半山腰上,夜风呼啸…… 半山腰上,夜风呼啸袭人。 男子挺直背脊站在此处,玉簪束冠,平静的黑瞳下藏着英锐凛然,衣摆与发尾在黑夜中飘逸飞扬,犹如黑夜神明降世。 子风卸下马背上的孔明灯,见这做工精良,不由啧啧称奇,“原来殿下做给傅姑娘的灯笼真是为着练手啊。” 裴景旭转过身,视线投在地上的那堆孔明灯,面露坦然道:“自然是的。” 子风故作古怪的“噢~”了声,继而毫不留情的拆穿,“可我怎么觉得,做孔明灯用灯笼来练手,差的有些远呐。” 裴景旭莞尔,佯露严肃睨了他一眼:“再多话,我先把你点着扔下去。” 子风:“....” 蝤蛴山地形陡峭,丛林茂密,若非熟悉山脉的人领着,是寻不到上山的路途。 正是因为这易守难攻的天然地形,裴元巍带兵攻打了几回,回回都惨遭落败,就连他自己也被山中草莽埋伏的滚石而砸伤手臂。 军帐就驻扎在山下空地处,此刻主帐内,裴元巍正怒火中烧,一脚踹翻了眼前的案几,“一群废物,本王要你们干什么吃的,连区区流寇都无法攻破。” 桌上的物什飞到主将张峰身上,他不敢躲闪,急忙弯腰焦急回禀:“王爷请息怒,末将已经想到对策。” “还不快说!” “以火攻之,只要山中起火,他们必会现身,届时我军正好一网打尽。” 副将曹培听到这话,微微蹙眉,并不赞同此法,“王爷请三思,蝤蛴山地势广阔,若起火灾,毁及整座山林不说,就连山下的普通百姓也会遭殃,更遑论蝤蛴山中还有一座观音寺,寺中仍有数十僧人居住。” “这有何难,让老百姓收拾包袱撤离,至于寺中的人,叫他们暂时躲避,待本王灭了流寇,自然可放他们回去。” 话虽如此,可火龙冲天之时,就连寺庙也会烧为灰烬,到时又让僧人再回何处呢。 裴元巍大手一挥,下令道:“本王命你二人即刻驱散一干民众,准备大批火油,趁夜色贼人不备,立即放火烧山。” 曹培还欲谏言,可男人眼中的冷酷嗜血过于骇人,他只能无奈应下,跟随张峰一同离帐。 二人离去,裴元巍当即吩咐守卫无召不得放任何人进来。 转身走入屏风后面,床上早已有三个只着赤色肚兜的娇媚女子等候,见他前来,便都扭着细腰依附过去,嗓音柔的滴出水:“王爷~” 纱帷飘落,颠鸾倒凤之时,军帐上空忽然降落下一个个明黄物体,落在军帐顶上,火势立即蔓延开来。 尤其以存放火油准备烧山的帐中火势最大。 山腰的丛林隐蔽处,淳于丰将他二人的举动看在眼里,见山下火光冲天,心头大悦。 “多谢二位义士如此助我,只是不知你们是何人?” 子风闻声蓦地一顿,左手立刻摸向腰上的剑柄。 裴景旭幽深的眸子闪过一道晦暗,很快又隐去,襟怀坦荡地看向来人。 山腰风大,吹起额前碎发,淳于丰眯眼细看了许久,忽而大为惊讶:“景大哥?!” 手下来报说看到山腰有人,他以为是山下大军的密探,连忙赶来,却发现这二人不仅助烧了山下军帐,竟还是位故人。 “淳于兄,多年不见,你倒是越发沧桑了。” 裴景旭始终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容在唇边,显露出无害温润的模样。 淳于丰激动上前与他相拥,又见他如此调侃,不由挠头解释:“咳,兄弟我落草为寇,山中众人等着我养活,哪里还有空管这堆胡须,而且这看着不是挺霸气的吗。” 淳于丰孤儿出身,流落于裴景旭当年居住的行宫外,彼时因偷盗荷包,被一肥头大耳的富商下人给打个半死,是裴景旭救了他。 自此二人常有见面,淳于丰也只以为裴景旭只是个普通的富家子。 而淳于丰自小便有投身江湖的侠义目标,裴景旭后来也受到行宫管制不能时常出来,是以二人分开,时至今日才再次相见。 “对了,景大哥何故会烧了军帐?” “我来城中寻人,路上见大军在城中搜集火油等物,怕他们做出烧山毁林之事,故有此举。” 淳于丰了然的点点头,“景大哥还是如往日般心善助人啊,当初若非你出手相助,我恐怕就被那富商打死了,如今大哥又助我挫败大军,弟弟我是十分感激,请受我等一拜。” 淳于丰说罢就招呼身后小弟齐齐向他弯腰鞠躬。 “淳于兄无需客气,我原只是怜悯山中走兽,不想还会遇上你们,也算是误打误撞了。” “陶台城连年旱灾,饿死过多少人,那些在京城享受荣华富贵的大官知道个屁,老子就当草莽流寇又如何,我这是劫富济贫,对了景大哥,多谢你今日仗义援助,小弟铭感于心,不如去我寨里坐坐,小弟请你喝酒。” 淳于丰身边一矮小的男人舔了舔干燥的唇,出言提醒道:“大当家,始终是外人,带上山恐怕.....” 淳于丰脸色一变,怒喝:“浑说什么,这是我大哥,要不是他,咱们早就被兵子的火烧成灰了,他不仅是我的恩人,也是咱们寨子的恩人。” “是是是,小的说错话了。 山中架起篝火,桌上一应鸡鸭烧肉,美酒菜肴,寨子里几位得力干将坐与两侧,淳于丰和裴景旭则并排为于上首。 淳于丰招呼众人举起瓷碗,“兄弟们,多亏景大哥相助,否则咱们现在已经被烧成人干了,来,随我敬大哥一杯。” 众人听罢,立即起身捧碗恭敬喊道:“多谢景大哥!!” 酒过三巡,又逢遇故人,淳于丰心里高兴,想起了被关在柴房的娇人,心头一热,旋即吩咐:“去,把那两个姑娘带过来。” - 柴房昏黑幽静,傅如歌的困意上头,一直强撑着眼皮,直到那扇木门“砰”的一声被推开,她一个激灵,连忙站起身警惕地看着来人。 “小娘子跟我出来吧。” 是一位着粗布麻衣的妇人,音腔十分温和。 傅如歌蹙额询问,“要去哪里?” “自是让小娘子享福的好去处。” 傅如歌不由想起了淳于丰轻狂的话,心中顿时一阵忐忑。 妇人看出了她想逃跑的心思,右手微抬,立刻进来两个男人,冷眉冷眼地盯着她。 “小娘子还是自觉出来吧,若是我们动手,只怕会伤了你。” 傅如歌暗自咬牙,不得已走了出去,珠儿紧随其后。 宴席厅中,已有三五妇人正在飘舞助兴。 傅如歌局促不安地进入厅内,她的右手掌心紧紧握着一枚簪子,必要时防备自保所用。 她一进来,厅中妇人迅即让开道路。 美人现身,引得众人瞭望。 傅如歌惶惶抬起双眸,视线看向上首的位置。 望着坐于上首那清朗俊逸的男子面容,脸上顿时错愕不已。 旭王殿下? 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被关久了眼瞎了吗? 裴景旭微微蹙眉,同样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傅如歌。 淳于丰始终盯紧着傅如歌,见她伫立厅中,身姿如柳纤弱,凝脂玉肌,全然不是山中常年劳作的妇人可以比拟的。 他眼冒精光,扬声吩咐道:“过来。” 裴景旭将淳于丰的垂涎之色看在眼里,同样是男人,他知道那个眼神代表了狼性和欲求。 傅如歌紧咬下唇始终不肯走过去。 淳于丰不悦皱眉,身后妇人会意,直接上手推了她一把。 傅如歌一个脚步趔趄,眼看就要摔进淳于丰怀里之时,胳臂忽然被另一股力量拽住,下一秒,天旋地转地着落入另一个温热宽厚的怀里。 淳于丰霎时脸色一变,看着眼前姿势亲密的二人,沉声问道:“景大哥,你这是何意?” 裴景旭并未理会,只温润垂眸看着怀里的娇人。 傅如歌茫然失措地窝在他怀里,肩上是男人宽厚的掌心,将她紧紧偎抱,抵御周身的暗涌危机。 如此举动惹得厅中众人目光交汇,心想这景殿下虽然救了他们山寨,此刻却敢明目张胆的抢他们老大的女人,顿时全都放下酒碗,面露不满盯着上首。 子风暗暗握住了身侧的剑柄,面色沉凝地警惕众人,若他们有所动作,他也不会束手待擒。 厅中肃静地像被绷紧的弦。 直到那个被众人瞩目的男人忽然发出一声无奈又溺爱的话语,“怎么,还生我气?” 傅如歌:“....” 众人:“?” 裴景旭眼尖地瞥见她紧握在掌心的簪子,即时叹了口气,从她手心抽出,抬臂替她戴上。 “连我送你的发簪都不戴了,显然是生我气的。” 男人匀称修长的指尖从她的面部轮廓微微下滑,将贴在脸侧的秀发挽到她的耳后。 傅如歌始终不敢动弹一下,因着他的触摸,耳垂略略发红。 裴景旭见着那抹粹白逐渐泛红,眸色暗涌,转瞬即逝,抬头从容地看向淳于丰。 二人如此亲密的动作,无疑彰显着彼此熟识,淳于丰的脸上一时之间变换了许多颜色,将信将疑道:“景大哥,你跟她?” 裴景旭莞然微笑,连忙解释道: “是我失礼,竟忘了介绍,这是内子如歌,我们一同前来陶台城,不想路上我惹得她不快,竟怄气自己骑马走了,我正打算派人四处寻觅,如今竟就遇上了,只是不知她为何会出现在淳于兄的寨中?” 裴景旭的一番话神色自若,再加上他方才的亲密动作,底下众人当即了然,原来人家是小夫妻啊。 傅如歌的脑子自听到“内子”二字就回过神来了,原来裴景旭是在保护自己。 旋即露出一抹娇嗔,不情愿地推了推男人的胸膛。 “不是说不要我了吗,干嘛还来寻我,干脆让我自己离去,倒省的你笔墨休书了。” 裴景旭微微勾唇,将她的肩膀抱紧几分,温柔解释,“我哪里舍得。” 第14章 裴景旭这番做派,无…… 裴景旭这番做派,无疑是当代最痴情一片的好郎君,引得厅中妇人不住艳羡。 傅如歌还不知晓自己被这么多人羡慕着,她只万幸自己此刻是面对着裴景旭的胸膛而坐,没叫那么多人看到自己西红柿一样的面色。 虽是假的,如此大庭广众的打情骂俏,即便她是个思想开放的现代人,一时间也有些脸红耳赤。 自然,当下还有人比他更加满面羞惭。 淳于丰听着他们的话,红头胀脸了许久,重重吐出一口气,将目光从傅如歌身上移开,双手端着酒碗。 “原是我不好,先前有所冒犯嫂夫人,还请景大哥,嫂夫人见谅。” 说罢便端起酒碗仰头爽快喝下。 傅如歌不由多打量了他几眼,这个淳于丰虽然狂妄傲岸,倒也是拿得起放得下脸子的人,难怪能让寨子里那么多人服从他。 “淳于兄不必客气,我还得感谢你替我寻回了她。” 见裴景旭端起酒碗,傅如歌也作势要去拿,只是刚抵至半空,手腕就被裴景旭握住给带了回来。 男人温热的掌心透过薄纱衣服,好似一块炽烈的烙铁印在她的肌肤上,她慢慢转动手腕抽离,略微不解地抬起头。 裴景旭对淳于丰解释道,“内子不胜酒力,这杯酒我替她喝。” 淳于丰怔楞片刻,转而微微一笑应是。 子风坐在裴景旭的右侧下首位置,由珠儿随侧侍酒,看似是在惬意饮酒作乐,实则却在暗中观察地形。 上蝤蛴山并非偶尔,放火并非偶然,自然,入了这山寨也是有正事要做。 只不过临时多了个傅如歌.... 子风抬眸看了看,见自家公子慵懒闲散的拥着美人饮酒,并未有所吩咐暗示,想来是时候未到? 子风见珠儿倾身倒酒的动作有些打颤,私以为她是在害怕,连忙悄声安抚道:“殿下自有解救你们的办法,放心好了。” 珠儿见裴景旭如此做派,也心知是在为她们解困,又听到子风这话,顿时像吃了定心丸,不过还是好奇的问了一句。 “可我瞧殿下与那山大王称兄道弟的的,你们真不是一伙的吗?” “当然不是啦,你看他们一个个动作粗野豪放,再看小爷我,像一伙的吗。” 珠儿说罢还真仔细抬头瞧了瞧对面,衣衫随意,酒沾嘴边也直接拿手一擦,抱着身侧的家眷嬉笑对饮。 再看子风,端正坐姿,动作规矩内敛,确然不像一伙儿的。 珠儿若有所思道,“你这做派倒让我想起了我们家随从大哥,也不知他现下如何了。” 珠儿叹了口气,担忧说道。 随从? 子风神色一凛,“可是见寒?” 珠儿点头,“是啊”说罢又愣住,“哎,你怎么知晓他的名字呀?” 子风摸摸鼻子, “...噢,我曾去五香斋买过糕点,跟他招呼过几回。” 见寒也在寨里,却没跟在傅如歌身边,子风不由有些挂虑,思索片刻,便起身假意如厕出了厅中。 见身后还有一个人跟着,眼珠一转,立即面露苦色捂着肚子,“哎呦,大哥我这可能是吃坏肚子了,少不得费些时间,要不你先回去吃酒,我这解决了自行回去即可。” 那人打量了他几眼,见他不似撒谎,再之今日酒菜丰盛,他却是嘴馋的很。 “那好吧,你完事了自己回来,莫要走去他出。” “是是是,有劳大哥。” 待那人走后,子风迅速隐入廊下,几乎寻遍了整个山寨,才在一处犄角旮旯的屋内找到了见寒。 望着这黑屋内的场景,子风不由抽了抽嘴角。 “....你这是在干嘛呢?” 本以为会看到什么鲜血淋漓的场面,害得他巴巴的跑过来,不想人家竟然淡定地在草堆上打坐,一根头发丝都没伤着。 忽闻声响,见寒迅速睁开双眸,见是他,眼里的凌厉退却,疑惑问道:“你怎么来了?殿下呢?” “殿下在厅中宴席上,对了,你们家掌柜也在。” 子风想起殿下搂着怀中娇人的模样,不由勾了勾唇。 他自小跟着裴景旭,还从未见他对任何一个女人这般关注维护。 子风踢了踢地上那躺着昏睡的男人,又将他身旁掉落的鞭子抓起来看了看。 “你把他弄死了,还是打晕了?” 见寒面无表情摇头,“都没有,我也不知他为何晕倒在地,若非门是从外面锁上的,我也不会困在这里。” 他想过破门而出,但奈何铁锁坚硬,门外还有人把守,动作大了反而会引起寨里其他人的注意。 如今既然殿下来了,想必傅掌柜也不会有危险。 - 厅内,傅如歌始终安静地窝在裴景旭怀里,她记挂着那本账簿,有些心不在焉。 淳于丰虽然在跟裴景旭交谈,视线却总是忍不住落在傅如歌身上。 “对了,不知嫂夫人为何会出现在那破院子当中?” 傅如歌定了定神,“噢,我与...我与夫君此次前来陶台城,是听说城中有一位做糕点的老行家,所以特来拜会,许是给的地址出了差错,就误打误撞地去了那栋破落院中了。” 这是早就想好了的说辞,她也是这么跟斋里众人言明的,只道自己是来陶台城寻手艺师傅。 她神态自若的反问道:“那不知大当家又为何出现在那里呢?” “哦,是这样的,兄弟们前阵子劫了个有钱老头,抢了他的财宝,他求饶说家中藏着一个宝贝,可换万金,只求我们寻到后放了他。” 柏平在陶台城露了财,叫淳于丰的手下看到,被掳到了山中,柏平生怕山匪要他性命,便说出了那番话。 傅如歌的眼皮猛地一跳,从淳于丰的话语中,她断定那人就是柏叔。 没想到寻了多日未有着落,竟然在这寨子里碰上了。 她伸手暗自拽了拽青衫衣角,抬眸看向衣角的主人。 裴景旭微微低头,正好看见少女清澈的眸子如灿星般轻眨,羽睫扑闪,无声传递着信号。 裴景旭会意,一手虚搂着她的肩,与淳于丰碰杯时佯装漫不经心询问,“那你们可找到了?” 淳于丰怫然道:“那死老头家里破的跟什么一样,什么也没找到,不过也没算白费,替大哥你寻回了嫂夫人。” 裴景旭:“是吗,说不准是那老头故意匡你们。” 淳于丰晦气的摆了摆手,“反正他现在也死了,倒省了我一顿教训。” 傅如歌听罢,惊诧的冲口而出:“什么?他死了?” 她说完,才发现自己的反应过当。 见淳于丰和厅中众人都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傅如歌微微垂眸,露出慌神无助的畏惧神态。 “小女子长在闺中,未曾见过死人,故而心中害怕,让各位见笑了。” 傅如歌当下心中大乱,柏叔竟然就这样死了,虽说恶有恶报,可原本她是打算让他指认济世堂的恶行,当个人证的。 不过即便他死了,到底账簿还在,只要她找个法子下了山,取回账簿,一样能定济世堂的罪证。 淳于丰端着酒杯暗自打量着傅如歌,总觉得她这副表情有说不上来的奇怪。 拿刀驾在她脖子上都不害怕,竟会怕一个死人? 淳于丰抿了口酒,语气若有所指。 “我以为景大哥走南闯北多年,见多识广,会找一位豪爽坦率的女侠士,不想大哥喜欢的却是这等羸弱的闺中女子。” 裴景旭莞尔,伸手拍了拍傅如歌的肩膀以示慰抚,言简意赅答道:“淳于兄不知,她自有她的好。” 淳于丰嘴角的笑容立时僵住,有些尴尬地应是,便不再提及。 - 夜深 酒席散去。 淳于丰让人打扫了一间干净的竹屋让裴景旭和傅如歌居住。 由妇人领着,一路无言,进门,关门。 傅如歌细细打量这竹屋,布置虽然简朴,却比那四面不透风的柴房好多了。 不仅有桌椅,还有宽敞的大床。 等等。 床? 一张床? 她哝哝喊了声,“景公子....” 回头看了眼门外,见有两人一左一右把守,不由询问道:“今夜....咱们怎么办?” 竹屋内,烛火倒映着地上的两个剪影,从刚开始的交织交握,到慢慢分离。 裴景旭松开了一直搂着她肩膀的手,回头看了眼门外,径直走到烛台处,轻轻吹灭了一盏蜡烛,剩余另一盏微弱的映照着屋内。 屋内昏暗,才不至于被外面的人从光影中看出内里的举动。 做完这些,便示意傅如歌在竹椅上坐下。 “傅姑娘大可放心,本王此举并非恶意,只是看你并不愿意侍在淳于兄身旁,故自作主张为你脱困,先前在宴席上多有冒犯,还请姑娘莫要怪罪。” 傅如歌莞尔一笑,连忙站起来行了个福礼,“殿下言重了,若不是你,我恐怕早就落入淳于丰的虎口了。” 从柴房被逼着出来侍酒的路上她想了很多,手中的簪子也越握越紧。 大不了再死一回当然只是壮胆的话,好不容易捡回的一条命她可不想再丢了。 本来是抱着与淳于丰拼斗一番的念头,却不想竟被他解了困。 好像他每次出现,都在帮自己解围,柴房着火,是他及时阻止了放火之人,那日的铺子门口,他又替她挡住了砸落的笼屉,还给了她一大笔钱,缓解了铺子金钱周转困难的局面。 今日又如天神降临,再帮了她一回。 “旭王殿下,多谢你。” 望着少女认真的神色,裴景旭不甚在意一笑,取过桌上的茶壶。 慢条斯理地倾倒动作,舒缓温和,男人的侧脸在烛火的映照下,朦胧俊逸。 裴景旭将茶盏放至她面前,“傅姑娘,请。” 傅如歌微笑颔首,指尖刚要碰上茶盏,裴景旭忽然又道:“茶有些烫,小心喝。” 傅如歌微微抬眸,对上男人温和叮嘱的目光。 她的心跳有些飞快。 好绝一男的,不仅长得帅,还如此体贴。 她心下欢畅,端起茶杯放至唇边,浅浅抿了一口。 “对了景公子,冒昧的问一句,你为何会在这山寨当中啊?” 裴景旭谈笑自若道:“我听闻这蝤蛴山顶看日出极美,故有此行,不想竟遇上了旧友。” 傅如歌了然,“原来如此。” 看来李富贵还真没说错,裴景旭就是出来游山玩水的。 “可他们到底是山匪流寇,殿下为何会帮着他们呢?” “巍王要火烧整个蝤蛴山,可你也看到了,山中不仅有男人,还有老弱妇孺,若是着火,他们必定家毁人亡。” 方才在宴席上,傅如歌大致也了解了,淳于丰带领的这帮山匪并非是那种打家劫舍,只会欺负弱小的蛮夷。 “可即便他们只劫取富人的钱财,那也是不应该的,总不能因为人家有钱就该被肆无忌惮的抢夺吧。” 裴景旭微微扬眉,意有所指地开口,“傅姑娘见识深远,可知这世上一事一令,并非只有对错两种缘由。” 裴景旭见她的神色仍然有些茫然,也不欲多说,抬眸看了眼内室,便道: “你若困了,就睡床上吧,我在此处便可。” 说罢,面色认真的补充道:“请安心就寝。” 傅如歌心知他的意思,也不扭捏推辞,起身走到床边。 见裴景旭端坐在凳上,随手从书架上取出一本书。 微弱的灯火摇曳,男人凝神专注,仿佛置身于书中的世界再不理会其它。 寂静夜空,窗外除了不时巡逻的脚步声外,还有几声此起彼伏的蝉鸣。 屋内,男人慢慢放下手中的书本,起身行至床前。 骨节分明的指尖挑开床帏,少女沉睡的容姿映于眼前。 朱唇微抿,眉目姣好如莹月。 全然不似那日火烧食材的果敢张扬,光芒四射之态。 此刻的她,恬静,乖巧,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破碎。 男人的双眸晦暗幽深,指尖抽离,白纱飘然坠落,将眼前的美景全部遮住。 第15章 晨光微熹。 …… 晨光微熹。 傅如歌在柔软的被褥中转了个身,小巧鼻尖不自觉动了动,慢慢睁开眼。 少女睡眼惺忪,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 屋内安静无人,门外不时传来妇人说话的声音,有些吵闹,看样子已经将近巳时了。 昨晚她躺在这床上,明明暗自思索好后半夜就轮到自己去睡躺椅,跟他交换的,没成想却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要知道就算在五香斋,她也因为不习惯和认床,没有像今天这样睡的充足过。 她掀被起身,正预洗漱一番,忽然听到门外有人边焦急奔跑边呐喊禀报: “大当家的不好了,山下兵子又攻打上来了。” 烈日当空,却不及山中肆虐的火焰刺眼。 成片的山林被火光包围,走兽飞鸟在山林间疯狂逃窜,不时发出惊吓的叫声,令人闻之骇然。 山寨门前,淳于丰正焦急号召众人救火。 一时间寨子里的所有人都开始行动,各种能装水的盘碗都用上了,就连小娃儿也奋力地提着水桶帮忙。 珠儿正在焦急寻找傅如歌,见她站在竹屋外面,连忙奔过去。 “掌柜的,这里太危险了,咱们怎么办啊?” 傅如歌没想到裴元巍会心狠手辣到如此境地,竟然用最决然的方式来灭掉山匪。 可山火不仅没有灭掉分毫,反而越来越大。 傅如歌于心不忍,连忙上前劝阻。 “大当家,这火势是灭不掉的,赶紧让大家快逃啊!!” 淳于丰看着那成片的火龙,心知是螳臂当车,愤恨不甘地咬紧牙关,仰头高声大喝:“兄弟们,带上老婆孩子,咱们先撤。” “大当家,我们不走,这火一定可以扑灭的。” “是啊,咱们山中有泉眼,这火一定能扑灭。” “大当家,我们不走。” “对,我们要留下来,不能眼睁睁看着家园被烧了。” 这蝤蛴山对于别人来说,或许是荒野之地,艰苦居所。 可对于他们来说,却是家,是给与他们在这孤苦无依的世界上唯一有温暖和安全感的地方。 淳于丰顿时一阵气急,“你们!你们别犯傻了,家没了咱们再找个山头建造就是,把人保住才是最重要的!!” 淳于丰这话倒是拎得清。 傅如歌多怕他也来一出誓死保卫的愚鲁之举。 山火的温度逐渐攀升,将整个山脉烘烤的像一座大蒸笼,热气汹汹。 裴景旭立于廊下,看着这寨中混乱,眉心微蹙,神情肃穆。 没想到烧了军帐的□□之物,竟还能寻来这么多。 裴景旭薄唇微讽,自己这个二哥,果真如从前一般心狠手辣。 子风瞧着那红彤火光,不由焦急道:“殿下,火势这么大,咱们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裴景旭向来自持冷静,当下这种情况他势必以先行离开为上。 可不知怎的,看着傅如歌一边焦急苦口婆心的劝导众人,一边帮忙抬水桶的模样。 他忽然觉得,自己不该走。 火势逐渐蔓延,烧着了山寨门口的竹林,粗长的竹子被烧掉底部,开始慢慢倾斜。 而倒塌的位置,正好是傅如歌和一个小女娃所站之处。 裴景旭和淳于丰自然也看到了那根摇摇欲坠的竹子,二人脸色皆是一变,当即飞奔而至。 裴景旭抱着傅如歌闪身离开,而淳于丰却慢了一步,虽然将小女娃护住,自己的肩膀却生生受了一段竹尖的坠打。 他痛得闷哼一声,咬牙隐忍。 傅如歌被男人宽厚的臂膀护在怀里,听见那声竹子轰然倒地的巨响,才明白自己方才险些与死神擦肩而过,脸色顿时一阵发白后怕。 “你还好吗,可有伤哪?” 男人沉哑的问话让她慢慢回神,抬头愣愣地看着他,小幅度摇了摇头。 淳于丰将怀里吓得大哭的女娃放在一旁,又迅速加入了灭火当中。 裴景旭见她无碍,随即松开了她,语气冷沉严肃,“你一个姑娘家就别凑上前,去后面待着。” 说罢,他也加入了前方的救火队伍当中。 可即便寨子百人齐心救火,也架不住那火龙肆虐的滔天之势。 更不巧的是,今日山中频频起风,刮的火龙摇摆,烈焰升腾,火势蔓延速度足足增加了一倍不止。 恐怕不用半个小时就能将整座蝤蛴山烧为灰烬。 傅如歌看着奋力救火只为保护家园的众人,看着他们就算步伐匆忙不甚跌倒在地,也要爬起来继续奔向前方的背影。 那股弱小却顽强的毅力让她感同身受,她的鼻子忽然一酸,连忙召唤系统。 【快出来快出来!!你可有帮助他们的办法?】 【系统:请宿主进行兑换:食物,容貌,去病,脱困,不过我要提醒宿主,你如今的生命值数所剩无几,若强行兑换,身体恐有不适症状产生】 所剩无几? 那大不了再多行善事就得了。 可不适症状? 她想起自己刚穿来时,浑身疼痛到需要人搀扶的地步。 她一贯怕疼,是个打预防针都得抹开脸不敢看的人。 傅如歌愁眉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咬咬牙选择了【脱困】 只是不适而已,反正有命在就行了。 【系统:兑换成功】 它的话一落,原本还晴空万里的天气忽然乌云密布,速度变化之快让寨子里乃至山下的士兵全都停下手中动作,抬起头愣愣观望。 天边骤然闪过一道巨大的闪电,雷鸣轰动,豆大的水珠从天坠落,不到两秒,竟然变成倾盆大雨。 雨声哗啦,怕打在山林枝叶上,不消片刻,火势逐渐被浇灭。 寨中众人见此,无不激动惊喜,直接就拿着手上的碗盆在这大雨中欢呼挥舞。 就连傅如歌也被他们的喜悦所感染,惨白的小脸染上笑意,手掌捂着小腹企图压住汹涌而至的痛感。 她看见了裴景旭正朝她走来。 男人即便走在大雨中,动作体态 仍是那般清雅温润之态。 果然啊,美男即便再狼狈,也还是那般赏心悦目的好看。 在意志清醒的最后一刻,却见男人原本泰然自若的神色,竟然变得惊慌错愕。 莫不是幻觉吗? 她想再看清些,眼皮却再也撑不住,彻底昏了过去。 - 雨后的山林,白雾飘茫,空气清新宜人。 鸟兽拍打翅膀犹如劫后余生般自有翱翔在山谷之中,不时发出清脆悦耳的鸣叫。 若非眼前一片硝烟狼藉,必定是世间绝妙的自然景色。 床幔之内,少女始终绷着眉心,过了一会儿,睫毛轻颤,慢慢掀开眼帘。 意识苏醒,浑身的疲累痛感也更加真切。 傅如歌慢慢撑着手肘坐起来,珠儿恰好捧着药碗推门而入。 “掌柜的你终于醒啦!!” 珠儿欣喜若狂,连忙奔去床前,眼眶通红地像个小兔子。 “都是奴婢照顾不周,没注意到你的身体竟如此虚弱。” 她心中十分愧疚,虽说从前的掌柜对她十分苛刻,可自五香斋发生变故后,掌柜的便对自己犹如亲姐妹,不仅宽待亲切,还十分诚恳的为她从前所做之事给自己道歉。 她不过是个低贱的丫头,何德何能让主子如此敬重。 “好珠儿,若哭花了眼,可就看不见这世间的帅郎君了。” 珠儿顿时破涕一笑,伸手擦了擦眼泪,“掌柜的莫要取笑我了,还是快把药喝了吧。” 傅如歌莞尔,“对了,山中火势可灭了?” “灭了灭了,上天真是有好生之德,不忍山林被毁,所以突然天降暴雨,救了咱们。” 珠儿说罢,虔诚的双手合十朝天拜了拜。 傅如歌望着她的动作有些忍俊不禁,着实想提醒她该拜的不是天,而是自己。 她掩了掩身上的被子,脑海中想起来自己在昏迷下坠之时,有一双宽厚的臂弯稳稳接住了自己,心中动容,连忙问道: “旭王殿下呢?” 珠儿:“应当在厅中与大当家商议要事,掌柜的可要寻他?” 傅如歌摇摇头,“我昏倒后,是殿下将我送了回来?” “是啊,奴婢原本想接住你,可是旭王殿下却直接将你打横抱起往竹屋里走,又让寨子里懂些医术的二当家给你仔细看诊,确定你是因为虚弱不适而昏倒,没什么大碍,殿下这才走了。” 傅如歌听罢,露出微微意外迷茫的神色。 眉心随着起伏的思绪微动,半晌后,唇角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 “如此,我还真得好好感谢他。” 第16章 山下军帐内,裴元巍…… 山下军帐内,裴元巍被一场大雨淋的狼狈万状,可即便雨水再大,也没浇灭掉他的满腔怒火。 “再去搜集火油,本王就不信了,这一座破山头我还烧不着!” 曹培听罢,露出惶恐的神色劝阻道: “殿下请三思,晴空万里突然电闪雷鸣,若非天象保佑着蝤蛴山,实在难以解释,山中着火,城中百姓已经议论纷纷,若咱们再放一次火,恐怕会引起朝廷的注意。” 曹培是寒门子弟出身,靠着一身浩然之气和行军打仗的谋略,从一个小卒脚踏实地升上来,他素来不信鬼不信神,如此说法不过是想借此打消裴元巍焚毁山林的命令。 裴元巍大掌猛拍桌面,横眉怒目,“那怎么办,就由着那群山匪永远躲在山里不出来?” 张峰连忙作揖道:“虽然下了雨,可先前咱们也烧毁了大半山林,等到今夜子时,山中安静,大军夜袭蝤蛴山寨,必能一举歼灭贼子。” 张峰禀报完,见裴元巍依旧怒意未减,连忙朝裴元巍身后站着的女子使眼色。 几位女子会意,连忙依附到他身侧,如柳的细臂抚慰着他的背脊。 “殿下请息怒,今日骤然淋雨,可别因此着凉,容奴婢们侍候您沐浴吧。” 裴元巍冷着脸,伸手用力擒住她的下巴。 女人的下巴顿时宛如脱臼般疼痛,可她不敢喊疼,更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地畏惧。 裴元巍看着女人矫揉造作的脸,没来由的生厌,索然无味。 他的脑海中忽然想起了那张处变不惊,惊艳才绝的面庞,若有朝一日她也变得跟这些女人一般乖顺,又会是什么勾人模样。 男人阴鸷一笑,快了,只要大军歼灭山匪,他班师回朝那日,就是将傅如歌收入囊中之时。 张峰和曹培见他总算露出笑意,齐齐弯腰作揖,低头退出了帐外。 耳边传来莺莺燕燕的调笑之声,曹培紧锁眉头,沉声不满,“张将军,殿下未免也太过荒谬了,军中怎可有家眷女人在场!” 张峰连忙打住他,“快别说了!他是陛下的亲儿子,又是主帅,咱们只是副帅,这里没有咱们说话的地儿。” “可军中规矩岂容破坏!” 张峰睨了曹培一眼,对他顽固保守的作风很是不屑。 “权柄在谁手中,谁的话就是规矩,曹将军,你有空管殿下,不如整合队伍,思量攻山计策要紧,巍王深得皇上喜爱,可不是咱们能置喙的。” 曹培沉默不语,望着张峰冷哼一声,背手离开的背影,剑眉始终未能舒展。 当今陛下最看不惯王公贵子依仗权势为所欲为,张峰说巍王深得陛下喜爱? 曹培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军帐,若有似无的旖旎剪影显露出来,他勾唇讽笑道:“我看未必。” - 傅如歌看着这盏黑乎乎的药,喉间咽了口小唾沫,趁着珠儿去给自己取外衣的间隙,连忙召唤系统。 【喂喂喂,我又不是真的生病,吃了这药不会有问题吧?】 【系统:宿主放心,你的性命全靠生命值维护,若非你消耗生命值或者行了恶事,其他外用药物对你的身体不会造成任何影响,换句话说,即便里面是鹤顶红,对你来说,也只是白开水。】 珠儿取过衣衫,回头一看,见自家掌柜的正端着药碗吨吨吨喝的十分爽快。 “掌柜的从前是最怕苦的,如今倒是能忍受了。” 傅如歌将空碗放在一旁,小脸被嘴里的苦味憋得通红,连忙掀被下床,冲到桌上,拿起茶壶猛地灌了两口。 “呼──”傅如歌放下茶盏,长舒了口气,“谁说我不怕苦的,这病没把我送走,药却快把我苦死了。” 珠儿抿嘴一笑,连忙将外衣套在她身上。 傅如歌见外头稍见日光,“既然外面雨停了,咱们出去走走吧。” 珠儿应是,走在前头替她打开屋门。 傅如歌刚踏出屋外,抬眸一看,脚步立刻顿住。 目光所见之处一片狼藉,被烧毁的艳绿竹林,倒塌的四方竹屋,路上一片泥水坑洼, 原本谧静太平,与世隔绝的青山光景,如今却满目疮痍。 她甚是惋惜地叹了口气,欲往大厅走去,却看一个小女孩坐在一处竹屋门前,双膝弯曲,将脑袋迈进臂弯里。 哭声隐忍悲切,令人闻之动容。 傅如歌不由停下脚步,走到了她身边,半蹲下与她齐平,放缓了声音轻柔问道:“小妹妹,你是怎么了?” 女孩慢慢抬起头,红肿的双眸含着水光,茫然无措地看着傅如歌。 傅如歌觉得她有些面熟,定睛看了看,才想起是竹子倒塌之时,和自己双双幸运逃出鬼门关的那个小女孩。 女孩面露胆怯,一双鹿眼清澈无比,五官精巧,只是面色有些发黄,看起来像是营养不良。 傅如歌露出一抹和善的笑意,转头朝珠儿伸手。 珠儿瞬间会意,弯腰递上一方帕子。 “怎么哭的这样伤心啊,瞧瞧都变成花脸猫了。” 傅如歌盈盈一笑,捏着帕子轻轻为她擦拭眼泪。 温暖的触碰令女孩惊愕,微张着唇愣住。 彼时日光微显,暖黄倾洒在傅如歌的侧脸上,目光温善,面容柔和若仙姿。 女孩神思恍惚,宛如见到了天上的温柔仙子下凡,心中动容,连忙跪在地上,双手合拢磕头福礼。 “劳娘子玉手,小枝实在不敢当。” 傅如歌微微勾唇,面露欣赏,女孩虽然胆怯,礼数方面却是不差。 “快起来吧,身子如此单薄,当心跪出毛病。” 小枝应喏,抽噎两声,慢慢说道:“二当家说,我娘的病已经救不了了,我心中难过,所以才...” 小枝自小和母亲相依为命,从贫瘠之地流落到陶台城行乞,山寨兄弟有次下山买东西,看到小枝哭的泪眼纷飞,跪在药铺门口哀求。 兄弟们心中不忍,见她母亲生病,弱小可怜,便救了她母女二人,到这山上养着。 傅如歌闻言,抬眸看了眼内室。 “二当家也在里头?” “是,二当家为寨子里被火烧伤的人上药后,就急忙来为我娘看诊了。” 傅如歌方才喝的药也是二当家配的,如此,她得当面感谢他一句。 “小枝,我想见二当家一面,可否劳你带我进去。” 小枝连忙点头,“娘子请随我来。” 一踏入竹屋内,一股浓郁的药味便扑鼻而来,帷幔之内不时传来妇人痛苦的咳嗽声。 小枝闻之焦急,连忙跑了进去,趴在床头抽噎不止。 与此同时,一位身形消瘦,衣着长袍的男人挑开帷幔走了出来,便走还边遗憾摇头。 又见傅如歌竟也站在屋内,连忙抱拳作揖,“嫂夫人怎么在此处,既是醒了,身体如何?” 傅如歌瞧他行礼之姿十分标准,风貌也不似山中其他男人粗犷,倒有点像文质彬彬的书生。 傅如歌屈膝回礼感谢道:“多亏了二当家,如歌的身体已经无碍。” 二当家和善一笑,“没事了就好,景大哥有恩于我们山寨,若是嫂夫人在咱们寨子里有何损伤,那真是我们的罪过。” 傅如歌莞尔,又望了眼床边,蹙眉问道:“小枝的娘,真的...” 二当家闻言,遗憾摇头,“锦娘的身体原本就差,用药拖着到现在,已经是不易了。” “我还要去查看被火烧伤的众位兄弟,就连走了。” “好,二当家慢走。” 傅如歌屈膝送迎,见小枝哭的声嘶沙哑,悲切凄楚,她心中不忍,挑开帷幔正打算劝慰她,却听到床上那妇人沙哑着声音开口,似是要交代后事。 如此,傅如歌自然不能进去,转身欲走,却猛地听见一句── “小枝,你要牢牢记住,害死了你阿爹,害的我们如此凄苦的凶手叫做裴元巍,你要牢牢记住这个名字!!” 傅如歌顿时大吃一惊。 裴元巍?巍王? 小枝哭着连连点头,“我记得,阿娘说过多次,我都记得,是裴元巍杀了爹爹,日后小枝一定会替爹爹报仇的!” “不,我不要你陷入危险,那个狗贼心狠手辣,如果知道你我娘俩还活着,一定会痛下杀手,阿娘走了,你孤身一人在这世上,阿娘,咳咳──” 锦娘的话堵在喉间,痛苦咳喘不停,面色涨红如血。 傅如歌闻此,也顾不得其他,连忙端过桌上的茶盏挑开帘子走进去,扶着锦娘将水喝下。 锦娘喝了水,喉间通畅,又长长舒了几口气,见傅如歌和她身后的珠儿都是生人面色,顿时大惊。 “你是谁?方才一直在内室?” 见她面露警惕,傅如歌连忙歉意道:“是如歌冒昧,原是不忍小枝哭的伤心,却不想听进了你们的谈话,是我失礼了。” “阿娘不要生气,这位娘子是大当家的贵客,也是个好人。” 除了阿娘,从未有人这么温柔的给她擦过眼泪。 锦娘听罢,连忙收敛了神色,扶着床沿就要给傅如歌行礼,“病中之人说话急躁,冒犯姑娘,还请姑娘赎罪。” 傅如歌连忙搀扶住她,“不必不必,你快躺好。” “难怪小枝说话礼数如此周全,原来是锦娘你教女有方。” 为人父母,听到别人夸赞自己的女儿总是最高兴的,锦娘终日青白的面色总算漾开一抹笑意。 只这一笑,足有倾城之姿。 原来病容之下,竟是一张美貌无双的脸庞,柳眉如烟,皮肤肌白,青丝如瀑,姿色浑然天成。 傅如歌厚脸皮地自诩自己这张脸,已是难得的古代美娇娥长相,如今见了这锦娘的,才知道自己的脸皮是厚如城墙没错的。 “娘子过誉了,小枝是个可怜的孩子,她原本可以养的更好,可以衣食无忧的长大,都怪我,都怪我那日不该独自上街,引来无穷的痛苦祸患。” 锦娘与丈夫本是江南人士,开了两间绸缎庄,吃穿用度宽绰,加之水乡安宁,岁月静好。 如此幸福的日子,却因巍王亲下江南为皇帝搜寻祝寿宝物,在街上撞见了独自去市集采买的锦娘,从此恩爱夫妻便陷入了无尽的痛苦深渊。 锦娘的丈夫愤恨其霸占了自己的妻子,本想心心与裴元巍同归于尽,可惜连裴元巍的身都没近到,就死在了侍卫的刀下。 后来若非裴元巍下榻的园林府邸主人是一位大善人,冒死将锦娘放了出去,恐怕她现在还被裴元巍囚在身边,生不如死。 室内药香飘萦,门窗幽闭,日光倾洒入内本是温暖,可傅如歌听完了锦娘的遭遇,只觉得浑身发寒,若换成自己,日日委身杀夫仇人,只怕早就发疯发狂了。 她实在难以想象,这个柔弱的女子到底经历了多大的痛苦。 锦娘面色恍惚,像是完全陷入了回忆,“夫君死了,逃出来后,我本想一死了之,来世再与他做夫妻,可是大夫却告诉我,我有身孕了。” 世间最大的痛苦,莫不是想死却死不了,女子贞洁不容玷污,她想一死追随心爱的夫君,奈何肚子里却有了新的生命。 傅如歌愕然稍许,“那...小枝是?” 锦娘还未回答,小枝便急切开口,“我是阿爹和阿娘的孩子!” 锦娘闻言,心中动容,颤颤巍巍地伸着胳膊将小枝抱在怀里。 “是,小枝是我们的孩子,是阿娘的好孩子,以后你一个人该怎么活,我苦命的儿啊...” 看着她们母女悲苦相拥的场面,傅如歌鼻子一酸,扭头伸手抚过脸颊。 只要我眼泪擦得快,就没人知道我哭过。 她定了定神,心中有了决定。 清了清有些干涩的嗓子,娓娓说道: “锦娘,我知道你对小枝放心不下,若你信任我,自此便将小枝托付与我,如歌不才,开了个不大不小的商铺,养活她不成问题,我愿在你面前立誓,有我一日,小枝必定会好好活着。” 锦娘长相出众,小枝如今年岁已经出落不俗,姑娘家独身立于世间,有倾城的容貌,便有无尽的危险。 锦娘闻之大为惊喜,见傅如歌面色诚挚,一片话语出自肺腑,她激动不已,拖着残喘的身子弯腰连连磕头,“多谢娘子,多谢娘子,娘子真是我们的大恩人。” “小枝,快,快叩谢主子。” 小枝闻言,连忙跪下磕头。 “不必不必,什么主子丫头的,可没这么多规矩,要么你就叫我姐姐,要么你就跟这位哭得跟花脸猫儿似的,喊我掌柜的就好。” 珠儿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满脸的泪花。 她听了锦娘的遭遇,又想起自己从小也是孤苦无依,若非有五香斋庇护,恐怕早就落入了女支院勾栏等暗无天日的地方去了。 珠儿擦干净眼泪,展齿一笑,“小枝妹妹莫怕,以后掌柜的和我都会护着你的。” 说罢,朝着床前屈膝福礼,“也请锦娘安心。” 傅如歌颇为赞扬的微微颔首,跟着出来一趟,珠儿在处事上也长进不少。 【系统:生命值+200】 系统冷不丁出现的声音把傅如歌吓了一大跳,等反应过来,又是一愣。 【傅如歌:嗯?怎么是两百?】 【系统:通过观察,宿主此次并非是心存积值的心态所做善事,故此有额外奖励】 傅如歌听罢,惊喜地扬了扬眉。 还真是,她为锦娘的悲惨遭遇深感同情,又怜悯小枝无所依靠才生出保护之心,半点没想起来自己还有做好事攒生命值这回事。 当然,她也没想到今日怜悯收下的小姑娘,日后会助她成为扳倒巍王的关键一击。 第17章 大厅内,三当家正在…… 大厅内,三当家正在汇报此次山火损失的财物以及人员伤亡。 “竹屋被毁五间,十个兄弟被火烧伤,半山腰上的猪圈和羊圈被烧为灰烬,就连咱们刚种好的果树园都烧没了。” 淳于丰额头青筋暴露,右手握拳,狠狠锤向桌面。 “兵子伤我兄弟,烧我家园,此仇不报,老子他妈誓不为人!!” “老三,立刻吩咐下去,让兄弟们加强戒备,巡逻守备无缝更换,务必谨慎提防!” 三当家点头应是,退出大厅。 淳于丰细想了想,还是不安心,“不行,我要亲自去看看那几个受伤的兄弟。” 裴景旭见他要走,连忙叫住:“慢着。” “淳于兄请稍等。” 说罢,又让厅中众人先行出去。 淳于丰见厅中只剩下他们二人,不解询问,“景大哥,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裴景旭微微点头,示意他先坐下。 “淳于兄,你就算此刻去了,也改变不了他们已经受伤的事实,如今的当务之急,是要想好万全之策,虽然此刻山中草木湿润,能够阻止大军再次纵火,可天总有放晴的事情,届时他们若再行此招,只怕就没有天降祥雨的好运了。” 淳于丰被气昏了头脑,经他点醒才明白此刻并不是悲伤春秋的时候。 “多谢大哥提点,可是兵子丧心病狂放火烧山,咱们已经处于劣势,大哥可有法子相助?” 其实裴景旭早知道蝤蛴山的首领是淳于丰,此番前来陶台城,除了要找到那柏平,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件,交给淳于丰。 “你先看看这个。” 淳于丰伸手接过,拆开看了几眼,蓦地将信拍在桌上,横眉扬声道: “景大哥!兵子才放火烧了我的家园,你就让我去淮北投身军营?老子现在恨不得杀光所有的兵给受伤的兄弟出口恶气!” 淳于丰怒气冲冲,满脸难以置信。 “淳于兄莫急。” 裴景旭拎着桌上的茶盏给他倒了一杯,言语平静道: “放火烧山,兵卒也只是听令上将行事,并非是他们的错,淳于兄,你智勇双全,武艺高强,又有主事之才,不该埋没在这山野当中,如今军中一团淆乱,正是出人头地的好时候,我相信你定能青云直上。” 淳于丰脸上的怒意慢慢消减,却仍旧紧锁深眉,端着茶盏仰头大口喝下,沉沉道:“我没这个本事,大哥莫要抬举我。” 裴景旭知道他说的是气话,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继续相劝。 “你也看到了,蝤蛴山的地势是能护住山寨一时周全,可大军进攻当前,一把火就能轻易毁掉,没有权势,在这世间实在难以过得安稳顺势。” 许是言及感同身受之处,裴景旭的眼中变得幽邃,转瞬即逝。 见淳于丰虽然面有拒绝,眉眼却有动容的神色。 裴景旭便又给他倒了杯茶。 茶水慢慢落入瓷碗,清脆悦耳,打破当下沉默困顿,有拨开云雾之效。 “你若想凭借自己的能力,守护你想要守护的人,就该好好考虑我的话。” 淮北是大庆朝三十万大军的驻守之地,军中主帅是淑妃的亲哥,巍王的舅舅王渊道。 军权胜于皇权,王渊道手握重兵,王家历经三朝,加之淑妃独宠后宫,王氏一族的地位权倾朝野。 若他日由裴元巍登基,以他的心狠手辣,将是整个大庆朝的不幸。 届时就不只是一个蝤蛴山被烧毁,就连整个大庆朝的百姓也将如困火炉之中。 淳于丰的右手紧紧握着书信,指节泛白,面色紧绷,陷入沉思当中。 - 傍晚时分 锦娘的身体再也撑不住,日落西斜,美人殒命,亲女小枝得到了庇护,她走得十分安详。 锦娘埋葬在蝤蛴山的山顶之处,那里有一片粉黄的花海,虽然是叫不上名字的野花,可在月色的倾洒下仍然美得不像话,只愿她来世做个无忧的美人,像这山间野花般乐悠自在。 小枝朝着那处坟包磕了几个响头,抬手擦干眼泪,转身走到傅如歌身边,一步三回头,随她下山回到寨中。 而此时的寨子里却是人潮涌动,所有兄弟都站在院子当中,大家换下了粗布麻衣,穿上黑色夜行衣,脖子上也绑了黑色头巾。 若非院中有火把着凉,如此黝黑,简直要跟夜色融为一体,令人难以分辨。 傅如歌见他们手中都带着刀枪,心中不免紧张,连忙询问面前的一个小兄弟。 “如此大晚上的,你们这是要去做什么?” 那小兄弟抱拳回道:“大当家说,景大哥预测到今晚兵子会趁势夜袭山寨,所以我等准备在半山腰埋伏,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傅如歌明了的点点头,难怪他们要出动了,寨中却处处灯火通明,看来是要营造一种所有人都在寨子里的假象,好迷惑攻山之人。 裴景旭也换好了夜行衣,正与身旁的子低头说话。 许是傅如歌看惯了他穿青白颜色的明亮衣衫,如今穿了黑色,周身的气场仿佛也变得不同。 男人剑眉凛然,目光淡漠冷沉,抬眸扫视寨外山峰时的目光,竟然透着一股杀伐果决的凌厉之气。 傅如歌心下一愣,如此冷漠的眼神,强大的气场,怎么会是裴景旭所有? 私以为是月色醉人,她抬手揉了揉眼睛,闭眼眨眸稍许,再抬起头,却见裴景旭朝她淡然一笑,目光温润,行至她面前。 “从山顶下来的吗,可有吹风着凉?” 说罢,又看了看她身后的珠儿,“劳姑娘去给你家掌柜取一件外衣披上。” 男人的声音如夏日的清泉,悠然好听,加之这明目张胆的关心,只叫听者心醉。 珠儿屈膝应是,正欲转身,却被傅如歌叫住。 “不必了,我没事,倒是你——你们,今夜务必一切顺利才好。” 方才果然是自己看错了,这般体贴关怀,言语温润的才是他。 淳于丰从大厅中出来,正在整齐队伍整装出发,裴景旭回头看了眼,知道时辰差不多了。 “今夜恐不太平,好生待在房中别出来。” 见他神色认真的叮嘱,傅如歌也变得紧张起来,用力点头应是。 男人转身欲离开时,傅如歌却又叫住他。 “等等——” 裴景旭缓缓回头。 盈盈的月色描绘他的轮廓,居高临下望着她,眼中充满了柔和。 傅如歌看了看他的头顶,忙踮起脚,伸臂将他束冠的发簪移了移。 做完这个动作才发现自己似乎有些越矩了,舔唇尴尬一笑,指了指他的头顶,“有....有些歪了。” 裴景旭微微一愣,眼角弯了弯,声线低哑含笑,“多谢。” 淳于丰始终站在台阶之上,见裴景旭走了过来,微微一笑道:“大哥与嫂夫人当真恩爱。” 许是白日里的一番话让他举止沉稳不少,眼中不再直勾勾地盯着傅如歌,更多的是艳羡和渴望。 兄弟们集合完毕,整齐有序的从山林小道缓缓行去。 寨子里的家眷亲属全都围在山寨门口相送,脸上无不是担忧害怕。 站在傅如歌身边的妇人更是翘首以盼远远张望,等看不见自己男人的背影,便再也忍不住抽泣出声。 傅如歌连忙轻拍她的肩膀安抚,“大娘莫要哭,他们定能安然归来。”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她们这些人比不得寻常家中的老百姓,跟着山匪过日子,整日不是东躲西藏就是刀光剑影,好不容易上了蝤蛴山,过了几天安稳日子,谁知道又得担惊受怕度日。 妇人的哭声感染了众人,纷纷抬手抹泪,哭成一片汪洋。 傅如歌见劝不动众人,也不忍看着她们就在这山寨的风口之处干站一晚上等待,拧眉想了想,连忙问道:“各位婶婶,山中可有面粉花生等物?” 这些妇人今夜铁定是睡不着的,既然心中忐忑不安,不如分散注意力做点别的事情。 一时间竹屋大厅人来人往,说话时此起彼伏很是热闹。 厅中并排着五张长木桌子,搓面团,剥花生,碾芝麻,包馅料,煮糖水。 还在院子里架起了几口大锅,正热火朝天的烧着柴火。 乍一看倒像是在举办什么庆宴般热闹。 山下入口处,张峰用远镜凝视。 “那群山匪都在寨子里呢,瞧着四周灯火通明,院中柴火晃动,莫不是在庆祝今日的天象之事救了他们一命?” 裴元巍闻言面露嗤笑,“一群愚蠢之辈,待本王歼灭你们,便到阴曹地府去庆祝罢!” 张峰右手一挥,身后的兵卒快步跟上,朝山寨。 行至半山腰,山风忽然作响,吹起半人高的野草纸条,风声呼啸骇人。 队伍的脚步不由放慢,而这时,许多粗糙的沙子忽然随着山风刮过的方向,尽数往他们身上,脸上袭来。 众人猝不及防地被迷住了眼,眼中充满了沙子,迎风流泪,眼前视线被阻挡,还不等他们伸手揉搓干净,静谧的四周冷不丁地响起一句沉声大喝: “兄弟们!杀————” 话音刚落,刀光剑影袭来。 兵卒的视线本就被阻挡,又因此处才到半山腰,以为山匪此刻都在寨子里祝贺天象之事,故并未有戒备之心,任谁也没想到竟然是一出假象计谋。 兵卒节节败退,就连张峰也生生挨了淳于丰一刀,后背传来血肉撕裂的疼痛,痛苦哀嚎。 而那边,曹培正与蒙着黑巾的裴景旭交手。 曹培常年练家子,比张峰那种软骨头好上许多,与裴景旭倒是势均力敌不相上下。 二人刀剑交错,火光四射,裴景旭猛地一个发力,举剑反挡为攻,将曹培逼得后退至暗处树林,逐渐远离战场。 眼看曹培就要落入捕兽夹陷阱当中,裴景旭忽然收剑,曹培蹙眉不解,进攻动作慢了一拍,下一秒,裴景旭忽然闪身逼近,曹培的脖子便被一把短刀抵住。 裴景旭制服了他,立刻便用长剑挑开与他只隔了一个步伐的捕兽夹。 月色照耀下,捕兽夹的齿边散发着危险的寒气。 曹培猛地一惊,若是踩中这个捕兽夹,一条腿都会废掉。 裴景旭收回短刀。 曹培感受到脖子上的凉意消失,连忙回头,对上男人只露出一双眼眸的脸。 他眯眼定睛一看,顿时大为惊愕,“旭——旭王殿下?” 第18章 裴景旭意外地挑了挑…… 裴景旭意外地挑了挑眉,见他跪下行礼,面色恭谨,便也不再隐瞒,摘下黑巾,短刀随之入鞘。 裴景旭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暗眸几经转圜,薄唇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曹将军认得本王。” 曹培重重点头,冷硬的面上露出感激。 “末将昔日行事鲁莽,曾得罪过文敬丞相,是殿下替末将开口求情,才免得末将一场牢狱责罚,如此大恩,末将一直谨记在心。” 不过是昔年小事,裴景旭都不记得了,当时开口,不过是看在曹培一身忠肝义胆,虽然有些直性子,却欣赏他是个人才。 没想到他倒放在心上如此之久,看来是个知恩图报的。 裴景旭将他搀扶起来,“曹将军请起。” 曹培应喏,又见裴景旭一身黑衣装扮,不免疑惑问询,“不知殿下为何会在这蝤蛴山当中?” “山寨首领是本王昔日旧友。” “原来如此,殿下,此次咱们夜袭失败,巍王必会大怒,他肯定会下令再次烧山,还请殿下莫要久留在这山寨,以免受到连累。” 他与张峰都是在巍王面前立了军令状的,此次夜袭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倘若失败,日后任何军令他二人都不得再出言阻止。 裴景旭微微蹙眉,正色道:“蝤蛴山寨的人并非作恶多端,不该因此枉死。” 曹培接到圣旨辅佐巍王歼灭山匪时,曾调查过一番,知道所谓作恶多端,不过是那些被抢了银钱的奸诈富商的愤恨之言。 淳于丰打着劫富济贫的称号,在这陶台城的百姓眼中是大好人,是会不定期接济穷苦人家的活菩萨。 曹培有心留山匪一命,可裴元巍却铁了心赶尽杀绝,更放话连山中家眷小儿都不可放过。 如此残酷暴戾,实在骇人听闻。 曹培心想,若是由裴景旭领旨执行此次任务,局面必定大有不同。 “殿下若有需要,末将定当竭尽所能报答。” 裴景旭的眼神微变,沉声道:“曹将军若是信得过本王,劳你替我拖住大军,我只要一天时间。” 曹培抬眸愕然,“只一天时间,殿下就可解决了蝤蛴山寨?” 裴景旭微微颔首,“唯有一样,你我今夜见面之事,再无他人知晓。” 曹培实在难以相信,大军耗时半月都未能攻下蝤蛴山,为何裴景旭一天时间就可以做到。 可看他神色笃定淡然,胸有成竹不似说谎。 若事情真能成,曹培不由心生感慨,这般聪颖睿达又明辨是非之人却在朝中没有一官半职,当真可惜。 不过像他们这样有官职在身又如何,如今的朝堂已经是王家门生的天下,若非他不与王氏一族交好,此番也不会一直被张峰那等马屁精压下一头。 曹培神色一凛,郑重其事应道:“请殿下放心,末将今夜只见山匪,未见到其他人。” 曹培返回半山腰上,见兵卒节节败退仍然顽强抵抗,他暗中咬牙挥剑自伤手臂,沙哑着虚弱喊道:“听我号令,大家撤退,快退!” 张峰失血过多早已昏迷,曹培虽然想将他直接丢在这里,可他到底是朝中重臣,最终还是让两人将他扛了回去。 兵卒退散,山寨众兄弟原本应该高兴的。 可大家伙的脸上却没有半分欣喜,山风呼啸,夹杂着血腥味扑鼻而来,众人皆是面色凝重,望着兵卒退去的方向沉默不语。 若非风沙迷了兵子的眼睛,他们绝对赢不了,这次兵子夜袭的队伍估计是军队里最强悍的人员,个个骁勇善战,刀法了然,若是来日双方正面对决,他们必定会输得很惨。 如此兵力悬殊,大家伙又怎么高兴得起来呢。 - 山寨里,傅如歌正招呼着所有妇人包汤圆,除了寻常芝麻馅的,还有裹了各种蔬菜汁的汤圆,绿的红的粉的,一块儿放在锅里煮,可别提有多好看了。 “瞧瞧这五颜六色的汤圆多新鲜啊,傅家娘子不愧是城里人,想法就是比咱们多。” “是啊是啊,我方才瞧傅家娘子还捏了个金鱼形状的面团,可真是跟活的一样呢。” 众人你一句我一夸的可把傅如歌说的脸色发红,又在她们的簇拥下教了不少形状各异的面团,日后用来做馒头包子什么的,也是精巧特别。 这头正热闹着,那边就有人急急忙忙冲进来大高兴大喊:“回来了回来了,大当家他们都回来了!!” 众人一听,连忙欣喜狂奔出去,就连手上沾着的面粉都还没来得及去洗。 傅如歌也随着众人一块走出去,步伐在不自觉中慢慢加快。 直到看到那被人群簇拥在中间,身形高挑却毫发无损的男人时,一颗扑通乱跳的小心脏才算平稳下来。 兄弟们比预计的时间早回归,妇人们自然是高兴,搂着自家男人欣喜若狂。 可几家欢喜几家愁,这场对抗中受伤的兄弟不少,甚至还死了两个。 妇人抱着冷冰冰的尸体难以置信,愣神半晌后,面露悲哀,嚎啕大哭不止。 谁都没办法接受,原本还做着汤圆等丈夫平安归来一起吃,等来的却是尸体。 众人感同身受,一时间气氛哀戚。 淳于丰的脸色沉得可怕,垂在两侧的双手狠狠握紧,径直往内室走去。 裴景旭望着他的背影,神色闪烁,顿了稍许,跟在他身后也走入内室。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声音。 内室安静,却也压抑。 死的是淳于丰出生入死的兄弟,他心里十分不好受。 见裴景旭走了进来,他连忙隐下悲伤,抬起头,迟疑地道:“景大哥,我方才...听到了你与那曹培的谈话。” 裴景旭听罢,并未有丝毫意外,反而坦然颔首,“我知道。” 方才林间似有异动,他看身形就知道是何人藏在那处,只是并未惊动。 淳于丰一愣,不一会儿便反应过来,无奈笑道,“也是,大哥聪颖机敏,怎么会不知道我的靠近。” “所以你是故意让我知道的?” 裴景旭点点头,“昔年隐瞒身份并非故意,实在是我处境尴尬,怕连累你。” “我明白,从曹培的对话中,我也知道大哥是一心为我们山寨,兄弟我早年听闻过当今旭王最是宽仁和善,没想到竟然是大哥你,看来传言非虚,大哥一心为他人着想,果真对得起此贤名。” 裴景旭淡淡一笑,深眸闪过一丝极快的幽芒,不置可否。 淳于丰想了想,又问道:“只是我从没听说过有旭王妃,傅如歌是?” “她的确不是我的妻。” 淳于丰听罢,眼中露出惊讶。 裴景旭将他眼底那抹死灰复燃之光看在眼里,顿了顿,面色坦然道:“可我们两情相悦,成婚只是早晚。” 淳于丰错愕片刻,良久后,终是释怀地笑了笑,“原来如此,大哥得此嘉人,实在是令人羡慕。” 放下这些儿女情长,淳于丰问起正事,“对了,大哥说让曹培给一天时间,那咱们要怎么做才可解困?” 见他面露疑惑,裴景旭却是不急,端起茶盏轻抿两口,温润的嗓音溢出喉间,“其实,能不能让寨子里的兄弟平安无事,全在于你的决定。” 一句话,让淳于丰的脸色变了又变。 他明白裴景旭说的是那封信之事。 内心翻涌不定,思绪紊乱,竹门的隔音并不算好,妇人的哭声仍然徐徐渗透出来。 淳于丰闭上眼,薄唇紧抿,久久不能下决定。 傅如歌来到门外,见内室安静异常,抬手轻叩了两声。 听见里面说话,才慢慢推门朝里面询问,“汤圆做好了,你们要吃吗?” 裴景起身走到她面前,“身体还未痊愈,辛苦你如此操劳。” 傅如歌微笑摇头,“做吃的是我擅长之事,不算操劳。” 傅如歌越过他往里面看,见淳于丰一直坐在椅子上,面色沉重。 想了想,疑惑问道:“大当家可要出来吃?” 少女的嗓音轻柔婉转,仿佛一双无形中的大手,安抚着淳于丰纠结不定的心绪。 他缓缓睁眼开,重重呼出一口气,心中已有决断。 起身,双手并拢,朝着傅如歌恭敬弯腰作揖,“劳烦嫂夫人将寨中所有人叫到大厅,我有事要宣布。” 他如此郑重其事的行礼倒是把傅如歌吓了一跳,她抬眸看向裴景旭,见他微微点头,才应道:“是,那我让大伙在大厅中等你们。” 厅中灯火通明,还飘散着一股香甜的汤圆味道,蝤蛴山上百位人口全都聚集与此,见淳于丰和裴景旭出来,便都止住了讨论,安静听令。 淳于丰站在上首,面色冷沉,抬眸望向诸人,薄唇轻启: “兄弟们,这些年咱们刀尖舔血,看似活得肆意快活,实则却是如履薄冰,咱们若是孤身一人,若是死了,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可咱们还有家眷孩子,是男人,给了她们家,就该给她们足够的安全感,蝤蛴山已经不太平,所以咱们不能再待下去了。” 淳于丰的话一落,厅中顿时人声鼎沸的讨论起来。 “大当家,咱们不待在这里,咱们去哪啊?” 淳于丰:“下山去,从此做一个寻常老百姓,让孩子上学塾,让自己媳妇儿不再担惊受怕。” “可这里才是咱们的家。” 淳于丰:“只有身边的人还活着,哪里都可以是家,兄弟们,珍惜咱们这条命,别让活着的人为你们伤心。” 许是说到伤感处,那两位失了男人的妇人再也忍不住抽泣开来,一声声的哀伤引得众人感同身受。 厅中妇人无不紧紧握着自己男人的手,生怕下一次这样哭泣难过的就是她们了。 妇人的担忧他们也明白,今夜兵子的英勇他们是体会过得,谁知道哪天倒下去的就是他们自己了。 “我已经决定,解散山寨,但是咱们这一大家庭不会解散,江湖之大,他日必能重新团聚!” 众人听罢,不再有异议,齐齐跪下应是:“我等唯大当家之命是从,叩谢大当家!!” 整齐划一的声音冲破厅中,穿透山谷,鸟鸣展翅,直入上空。 淳于丰的眼眶有些发热,仰头眨了眨眼,“好,咱们吃汤圆,今夜吃了这顿汤圆宴,祝愿兄弟们以后的日子,必能平安团圆,一切顺遂!” 厅中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温馨活跃起来,傅如歌和其余几位下厨的妇人开始忙碌。 一碗碗圆润可爱又香甜的汤圆送到了大家手里,众人就这样一夜未睡,有收拾行装的,也有舍不得离开,坐在院子里彻夜长谈的。 朗朗星空下,夜风微凉。 傅如歌见裴景旭一个人站在山寨门口处,想了想,转身走进内室,不一会儿,捧着一杯茶盏出来。 “殿下方才吃了不少汤圆,现下怕是有些腻了,这是我用山泉水泡的清茶,正好给殿下解腻。” 听到身后的声音,男人收起远眺的幽深目光,回过头,薄唇挂着一抹温润的笑意,“有劳傅掌柜。” 伸手接过抿了一口,不由称赞道:“茶香清冽,没想到傅掌柜泡茶功夫了得。” 傅如歌莞尔一笑,“多谢殿下谬赞。” “不知傅掌柜明日下山后,有什么打算?” 傅如歌心心念念的自然是那本破落院中的账簿。 望着男人温柔和善的面容,回想起在山寨的这几天,他处处庇护自己,行事周全妥帖,是个值得信任之人。 她仰起头,浅笑轻言道:“明日想请殿下陪我一同去个地方。” 第19章 翌日,风轻日暖,云…… 翌日,风轻日暖,云消雾散。 山寨众人集结完毕,站在院中满心不舍与众人道别。 竹屋的房门打开,淳于丰缓缓踏出门外,男人脸面清爽,虎目深邃,鼻梁挺直,原本蓬乱的头发也整齐地术冠而立。 众人望着没有胡须的大当家,全都惊叹连连。 就连傅如歌也是十分惊奇,她怎么也没想到,淳于丰竟还有这般貌似潘安之容,脸上白净,再无半分山匪大王的粗犷之气。 淳于丰见众人如此神色,有些羞赧,“怎么,不认识我了。” “没想到大当家竟然生的如此俊气,我看说书里的那些白面小将军,就说的是大当家吧。” 淳于丰握拳放置唇边轻咳了两声,“好了,莫要说笑,大伙收拾妥当,尽快下山散去吧。” 蝤蛴山的山背有一条曲径暗道,一路通往山下,直接就出了陶台城往南边疆土而去,只要从那条路走,谁也发现不了他们已经离开了陶台城。 众人三步二回头,十分不舍地看着自己昔日的竹屋之家。 淳于丰站在山路口一个个相送,子风和见寒则站在另一侧,手中拿着整叠银票给每人分发。 银票是山寨的全部积蓄,不够的地方裴景旭又阔绰添了上去,发的银票足够他们下山后无忧生活一年,至于以后的日子,就只得靠他们自己了。 直到午时,众人才算尽数离开。 望着大家逐渐远去的背影,淳于丰黯然地叹了口气,转身行至裴景旭面前,抱拳道:“景大哥,今日一别,你我兄弟不知何时才能见面,大哥金玉良言,兄弟谨记在心,必不负你的良言相劝。” 裴景旭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淳于兄一路保重。” 淳于丰点头应是,转而又看向她身边的傅如歌。 “嫂夫人,也请多多保重。” 傅如歌屈膝福礼回应,“祝愿大当家和众位兄弟此行一切遂愿。” 除了淳于丰,其余几位当家和拳脚功夫得力的兄弟也随他一起前往淮北。 小枝望着前面那位意气风发却渐行渐远的背影,哀伤地抿着双唇,双膝跪下,朝淳于丰的背影重重磕了个响头。 苍松翠柏之下,人影逐渐消失。 裴景旭收回远眺的目光,侧眸看向身边的傅如歌,眉梢温和询问道:“你昨晚说今日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傅如歌凝思片刻,抬头望着眼前的男人,再无保留说道:“实不相瞒,我已经找到了账簿。” 裴景旭眸光微深,颇为意外,“当真?” 傅如歌郑重点头,引他来到柏叔的破落院中,在众人的注视下,亲自搬过凳子,将放在梁上暗处的账簿取了下来。 傅如歌将账簿上的灰拍干净,也顾不得这厨房窄小地板灰黑,毫不犹豫地跪下。 珠儿和小枝见她跪下,也二话不说立刻跪在她身后,见寒愣了几秒,忽然想起自己现在是傅如歌这边的人,也只得默默跪了下去。 突然鹤立鸡群的子风:“.....” 傅如歌将账簿双手奉在额前,言语恳切道: “请殿下看在我自愿交出账簿的份上,将功补过,能设法保得五香斋不被牵连,如歌已迷途知返,来日必定博施济众,绝不做危害百姓之事。” 这本账簿交出去,济世堂势必完蛋,可五香斋曾经也是帮凶。 她既然占了傅家人的身体,也算是傅家给了自己第二次生命,五香斋她必定是要保住的。 先前大张旗鼓的派发糕点给难民,一是为了挽救铺子的生意,二也是想博得一个广施善行的贤名,若他日东窗事发,望上位者能看在五香斋昔日的善举,可以从轻发落。 裴景旭接过账簿,交给身旁的子风,亲自将傅如歌扶起来。 “昔日的合作之言本王并未忘记,你既信任我,我必不会叫你失望,虽说我没什么实权,可要保你一间小铺子,也没什么难的。” 得他肯定保证,傅如歌顿时欣喜不已,担忧的心也总算落下。 - 贾乙在客栈门口百无聊赖地扫着地,见前方人影晃动,定睛看了看,满面春风吆喝: “哎哟,姑娘少爷们可算是回来了,我这等了好几日,还以为你们就这么把行李马车丢下走了呢。” 贾乙见傅如歌身旁还站着裴景旭,又是一个惊讶,“原来公子和这位姑娘是一起的呀,这可真是巧了。” 傅如歌意外道:“你也住在这里?” 裴景旭微微颔首,见外头风大,不由挪动了位置挡住风向,低声道:“嗯,进去吧。” 好在贾乙是个有良心的,一直妥帖保管着他们的马车和行礼,还不定期给马儿喂食,如此周到,傅如歌便多补了些银钱以示酬谢。 回到房内,珠儿立刻摊在椅子上,“可累死了,掌柜的,咱们终于拿到账簿,这下可以回贺京了,头一回出来这么久,才知道如此舍不得呢。” 小枝入了房内,原本打算给傅如歌倒杯茶,却见茶盏是空的,便安静地站在一侧。 傅如歌见她乖巧沉默,柔声招手道:“小枝,你过来。” 小枝依允走到她面前。 “明日我便带你回贺京,那里会是你新的家,你别怕。” 小枝点点头,眼角眉梢染上笑意:“我不怕,我知道掌柜的会保护我。” 傅如歌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让珠儿先带她去里头把这身粗布麻衣给换掉。 贾乙走上来送茶水,见傅如歌在收拾行装,便道:“姑娘可算回来了,我就等着姑娘这单生意结束,我好把这客栈给卖了的。” 傅如歌顿时惊讶道:“啊?为何要卖了呀?” 客栈的装扮很是用心,看得出来贾乙是个想好好经营的人。 贾乙叹了口气,无奈道: “如今城中这般光景,虽说朝廷有有派人来救急,可当官的又有几个能真正照顾到老百姓呢,反正我是经营不下去,就等着捡几个钱带着一家老小离开这个常年干旱之地了。” 傅如歌思考良久,心中忽然有了一个打算,连忙询问,“贾掌柜可找到下家了?” 第20章 贾乙摇摇头,“还没…… 贾乙摇摇头,“还没呢,我也不知道你们何时回来,总不能把店卖了,到时候你们回来找不到可怎么好。” 傅如歌当即大手一拍,拿定主意,“既然要卖,不如卖给我吧。” 贾乙一愣,惊喜瞪大双眼,“姑娘所言当真?” 他正发愁不知道何时才能卖出去呢,没想就有个现成的买主了。 “自然当真,你且去计算计算,给我报个价就是。” 傅如歌心想,朝廷既然派兵来剿匪,就不会对这里坐视不理,局势扭转不过早晚的问题。 如今趁局势低迷时期入手,价钱想必也不贵,到时候陶台城再发展起来,那就是赚到了。 这千君客栈虽然比五香斋小了点,地理位置却是绝佳,以傅如歌敏锐的观察力来看,她笃定未来的陶台城一定会有大发展,皆是用来继续开客栈也好,或者给五香斋当分铺也好,总是有益处的。 夜静更深,珠儿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数着银钱。 “掌柜的,虽然贾掌柜开的价钱不高,可是咱们此番出门带的钱加起来也不够呢。” 傅如歌接过来又数了遍,果然是差点,她撑着下巴暗自想了想,眼波盈盈一笑,“我倒忘了,还有个财神爷在。” 傅如歌连忙跑下一楼,借贾乙的厨房做了几块甜而不腻的绿豆糕,端着来到裴景旭的房门口。 见房中人影晃动,她抬手轻叩,“殿下,可睡下了?” 不稍片刻,房门被打开,裴景旭站在门口。 傅如歌仰头,满脸堆笑道:“我见殿下晚饭吃得少,许是这客栈的饭菜不合你的口味,所以特地给你做了些点心。” 还不等裴景旭同意,便灵巧地从一旁闪身走了进去。 裴景旭意味深长地回头看了她一眼,淡淡勾唇,双手将房门关上。 “殿下快来尝尝呀。” 傅如歌见裴景旭站着不动,忙热情招呼他。 裴景旭只好坐下,拿了块绿豆糕吃了两口,清甜不腻,皮薄香脆。 “好吃吗?” 裴景旭微微颔首,“还不错。” 傅如歌顿时松了口气,莞然解释道:“殿下喜欢就好,我看殿下喜欢吃甜食,可如今入夜了,太甜反而增加负担,所以这,绿豆糕只有一丝淡淡的甜味,我还怕殿下会觉得不合口味呢。” 烛光下,男人的眼眸更加温柔,低语浅笑,“多谢,我很喜欢。” 傅如歌:“说起来,殿下倒是我见过难得喜欢吃甜食的男子呢。” 男人眸光微深,淡淡道:“...从前没吃过,所以现在爱吃。” “嗯?什么?” 他说得十分小声,傅如歌并没听见。 “没什么...”裴景旭吃完一块饼,又端茶抿了两口,才看向她。 “你今夜前来,不只是为了送我宵夜吧?” 傅如歌闻言,指尖把玩从肩上垂落下来的秀发,慢吞吞道:“殿下果然明察秋毫,我......其实我是来借钱的!” 窗外不时飘下几片落叶,偶尔有打更人的声音传来,倒显得屋内十分安静。 “要多少?” 傅如歌一愣,有些意外他的爽快,“殿下怎么不问我借钱来做什么,万一我不还了怎么办?” 裴景旭又拿起一块绿豆饼咬了口,浅浅一笑,“你自有你的用处,想说也自会告诉我。” 男人顿了顿,声音变得低沉沙哑,“我也不担心你不还,我说了,你跑不掉。” 深邃的眼眸暗涌一闪而过。 傅如歌心中莫名一个咯噔,再看他时,却见他神色温润如常,便也没在意他那句他别有深意的话。 她伸手指了指四周,“其实,我就是想买下这间客栈。” 裴景旭意外地扬了扬眉,望向她的目光透着赞许。 就在半刻中前,他同样也在考虑着买下这间客栈之事。 她倒跟他想一块儿去了。 再看她如此满脸期待,他总不好说,不借了,说来也巧,我要跟你抢买卖。 于是便走入内室,取出一张银票递给她。 望着那抹倩影攥紧银票欢悦离开的背影,裴景旭淡淡勾唇,觉得口中的绿豆糕比方才吃的一块格外香甜。 - 第二日一早,两辆马车自千君客栈驶离,一路返回贺京。 与此同时,大军也鸣鼓收兵,浩浩荡荡离开陶台城。 大军杀上山寨,却早已人去楼空,裴元巍怫然大怒,立即下令将山寨的一应竹屋全都烧光殆尽。 虽说山匪消失了,可到底蝤蛴山寨是烧毁不存在了,如此也算是圆满完成了任务。 裴元巍坐在高头大马上,一身戎装入殿。 意气风发跪在殿前,“父皇,儿臣不负所托,已歼灭蝤蛴山流寇,还陶台城百姓太平!” 男人句句铿锵,神情得意飞扬。 众大臣听罢,纷纷作揖恭贺。 裴元巍踌躇满志,心里已经在猜想着自己这次又会得到什么丰厚的赏赐。 可等了许久,他的膝盖都有些发麻了,也没听到上首金龙宝座男人的发话。 他不解抬头,却见庆帝裴邺的脸色十分难看,有些银白的剑眉微蹙,面露失望地看着裴元巍。 裴元巍心中一个咯噔,惴惴不安。 裴邺沉声不语,挥了挥手。 身旁的太监弯腰应喏,挥着马尾拂尘,捏着尖细的嗓子高声道: “退朝────” 底下大臣你看我我看你,全都茫然不解。 怎么好好的就退朝了,这不是还没嘉奖巍王的吗。 上首男人沉声开口,总算说了第一句话:“巍王去尚书房等朕。” 裴邺虽然年过六十,声音却是老态龙钟,不怒自威。 裴元巍神色一凛,连忙作揖应是,低头的瞬间,抛了个眼神给殿内一位太监,太监会意,出了大殿忙不迭地直奔淑妃的寝宫。 尚书房内,气氛压抑直降冰点。 裴元巍跪在地上。 一室飘荡的檀香也压不住他心底的躁动。 裴邺始终伏案批阅奏折,完全当他是透明人。 直到裴邺咳了两声,裴元巍才算找到突破口,连忙开口关心道: “父皇,不知儿臣犯了什么错惹得父皇动怒,还请父皇保重身体,切莫因儿臣而伤及龙体。” 裴邺面色一沉,怒斥:“你还有脸说。” 裴邺重重放下手中的奏章,将案几前方那本蓝色的账簿扔了出去。 账簿直接打中了裴元巍的脸颊,他吃痛蹙眉,却不敢躲避。 直到账簿掀开落地,里面的内容赫然呈现在他面前。 裴元巍顿时惊愕失色,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第21章 裴元巍的脸色刷一下…… 裴元巍的脸色刷一下变得青白, 心下惶恐不已,连忙开口辩白。 “父皇,此事定有误会, 请父皇明察。” “明察?呵──” 裴邺将另一份调查结果甩到地上, 雷霆震喝道:“济世堂的食物朕已经让御医验过, 你还敢狡辩。” 裴元巍双手用力撑着地面,手背青筋乍现,双眸闪烁无措。 他怎么也没想到那死活找不出来的账簿会出现在父皇的案前。 本以为劳军归来, 得到的必是丰厚的赏赐,却未料到是这般惊天变故。 裴元巍心乱如麻,眼珠子转了半天,颤颤巍巍道出一套说辞。 “父皇, 我知道了,定是济世堂的管事在暗地里偷龙转凤,趁着儿臣这段时日疏于管理才被他钻了空子, 此事与儿臣无关啊。” 裴邺面色不虞,从鼻腔中哼出一声,显然不信他的鬼话。 这时,太监奉命唯谨走入殿中, “皇上, 淑妃娘娘来了。” 裴元巍眼睛一亮。 裴邺不悦蹙眉,“她来做什么。” 男人的话刚落下,便见一身苏绣牡丹花纹蜀锦衣裙的女人急忙走入殿内。 瞥见自己儿子这般狼狈的跪姿,淑妃心下忐忑,双膝一软,直直跪了下去。 “皇上,臣妾有罪。” 低头的瞬间, 飞仙髻上斜插的海棠步摇随着动作灵动飘萦,更衬得女人桃腮杏面,妍姿俏丽。 再加上这一句柔弱的燕语莺声,娇翠欲滴,瞬间拂去了裴邺内心的大半怒气。 “你跪着做什么。” “臣妾听闻元巍惹您生气了,特来请罪,是臣妾教子无方。” 裴邺见她眉梢仍有几分憔悴,想起她这几日风寒未愈,便不忍她跪着。 “跟你有什么关系,起来吧。” 听见男人关怀的语气,淑妃的眼底闪过一丝狡谲。 女人步步生莲,慢慢走到案前,如玉般的芊指亲自给他斟茶,又弯腰递到他面前。 “皇上您消消气,喝盏茶吧。” 裴邺接过茶盏抿了两口,看了眼还跪在地上的裴元巍,淡淡道:“起来吧。” 裴元巍舒了口气,展眼舒眉,“谢父皇。” 果然让人去通传母妃是对的,只要有母妃在,即便父皇生再大的气她都有办法抚平。 淑妃的目光扫过那本还躺在地上的账簿,眼波流转,一派的温和柔顺的问道: “说来还要感谢呈上此账簿给皇上的人,否则元巍怕是至今都还被那济世堂的管事蒙在鼓里,那岂不是危害了更多百姓。” 裴元巍一听,立刻顺着这话接道:“是啊父皇,儿臣一心为民,就是想为父皇您分忧,这次真的是被那管事蒙蔽的。” 裴邺端着茶盏并未出声。 “皇上,不知道呈上这本账簿的是何人呢,臣妾必得当面表示感谢之情。” 裴邺还未开口回答,门口忽然传来一声沉而洪亮的声音。 “是哀家。” 话音一落,便见一身华服的皇太后缓缓走了进来,左右手都被贴身侍婢搀扶着,身后还跟着六个宫婢,浩浩荡荡踏入殿内。 裴邺眼见来人,连忙放下茶盏,从龙椅上起身,半跪在前迎接皇太后。 “皇额娘万安。” 裴邺并非皇太后所出,他的生母仅是七品美人,也不受宠,他一出生就被皇太后抱去抚养,悉心教导最后登临帝位。 是以裴邺对皇太后十分孝顺恭敬。 “哀家见这里乱糟糟的,所以过来瞧瞧,没打扰皇帝吧。” 裴邺连忙摇头:“自然没有,扰了皇额娘的清静,是儿臣的不是。” “罢了,都起来吧。” 裴邺起身,又亲自搀扶着她坐到上首位置。 太后坐定,太监奉上茶盏,而后便带着内室一应奴婢都退了出去,殿中只剩下皇帝,太后,淑妃和巍王四人。 太后的目光瞥见那抹粉色宫装,语气淡淡,“淑妃啊,你服侍皇帝是体贴周到,可要说到教育儿子,就远不及皇后。” 女人语气苍老,却又有着久居上位者的气势。 淑妃一听这话,心中顿时感到不妙。 果然这个老虔婆是有备而来,她急忙辩道:“太后,臣妾──” “哀家的话都还没说完,你着急插嘴做什么?” 皇太后不悦蹙额,沉声打断她的话。 淑妃一惊,见裴邺都投来不悦的神色,连忙跪了下去,“臣妾知罪,是臣妾冒失了。” “知不知罪的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可你有没有把儿子教坏,那便是所有人都清楚的,皇帝,我看自今日起,七皇子就交给皇后抚养,让淑妃好好静静心,免得教坏了大的,又教坏了小的。” 七皇子是一个身份低微的才人产下的皇子,后因产后身体不适,淑妃便以此为由头,将孩子抱去了自己的宫殿抚养。 裴邺老来得子,对这个孩子格外疼爱,是以每个月为数不多的进后宫次数,便都落在了淑妃那里。 有这么个招揽恩宠的便宜儿子在手,淑妃怎么可能轻易拱手让人。 她急忙开口:“太后,皇后娘娘凤体欠安,七皇子还小,心性顽劣,实在不宜叨扰了皇后。” 太后将她的慌乱不安尽收眼底,微微一笑,双眸微眯,神色和蔼看向裴邺。 “皇帝怎么看?” 淑妃暗自抛去了楚楚可怜的眼神,若是往日,皇帝是受用的,可今日裴元巍的事情实在令他失望,再加上太后鲜少插手后宫之事,如今既开口了,他自然不会驳了她的意。 “就依皇额娘所言,将七皇子交给皇后抚养,另外,巍王失职,即日起卸下周身职务,自回府邸好好思过,没朕的旨意不得外出。” 裴元巍听罢,顿时犹如晴天霹雳。 怎么回事,方才父皇不是不生气了吗,怎得太后只说了这几句话就改变注意了。 他好不容易才在诸皇子中争先出头,赢得朝中内外的赞颂,却在这顷刻间就化为乌有了。 他心急如焚,还想开口再求情,淑妃却急忙给他使了眼色并摇摇头。 要求情也不是现在,太后一向看不惯她,当着她的面求情,更加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如意。 “得了,皇帝政务繁忙,哀家也不便久留。” 太后缓缓起身,一应服侍之人也随之入内,左右搀扶。 “恭送皇额娘。” 裴邺直起腰,见淑妃和裴元巍还跪在地上,沉着脸斥道:“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有数,这次是太后开口惩处,朕也帮不了你们,退下。” 淑妃心底愤恨不甘,立刻捏着帕子抽噎两声,眸含秋水甚是可怜地望着裴邺。 “皇子年幼,是臣妾一手抚养惯了的,怎可离了臣妾啊,皇上——” 裴邺望着她这张神似故人的脸,心底一软,语气也放缓不少,“好了好了,等过些日子皇额娘气消了再做打算。” 淑妃一时之间知道无法转圜,只得盈盈行礼,“是,多谢皇上。” 便和裴元巍一道退出了尚书房。 按说裴元巍出了尚书房就得立刻回府闭门思过。 可淑妃说自己宫中已然炖好了一味滋补汤药,恳求裴邺让裴元巍去他宫中喝了再出宫回府。 披霞殿内,淑妃屏退四周,绝美的容貌变得狰狞可怕。 “老虔婆就会跟本宫作对!!” 她与皇后斗争多年,她自负美貌,家世不俗,奈何就是到不了那中宫之位。 如今自己那便宜儿子又到了她的手里,指不定日后还能不能要回来。 又见这亲儿子一副霜打了的模样,更是一口气憋得喘不过来,拧眉斥责。 “你也真是的,去买什么过期的食物,就那点银钱你府上还出不起吗。” 裴元巍也是懊悔,可淑妃这话却是说对了,他确实出不起。 “母妃你莫不是忘了,上回父皇说国库空虚,军饷不足,我为了表示慷慨,将府里的大半银钱都捐了出去。” 裴元巍的行径得到了裴邺的大力赞赏,朝中大臣更是纷纷效仿捐了不少自己府上的银钱。 军饷充足,他又得到皇帝的赞赏。 立时就趁热打铁弄出一个济世堂来巩固自己仁善爱民的形象。 两件事情接连一起办,银钱却周转不过来,他只能另辟蹊径。 “母妃现在责骂我也是无用,还是思量怎么收场要紧,那账簿本是民间之物,为何会到了太后手里?” 淑妃沉吟片刻道:“我听闻今日文相入宫请安,说是给太后进献千年人参,莫非那账簿就是他带进去的?” 裴元巍怒火中烧,握拳砸向台面,“又是文敬那老东西!仗着自己是宰辅,又是父皇的肱骨之臣,如今竟然胆子大到敢在背后捅我一刀!” “你舅舅与他向来是死对头,他更是三番四次与我们王氏一族对抗。” 裴元巍怒目横眉,“肯定是傅如歌那个贱人攀附上文敬的!” 淑妃愕然,“傅如歌?那是什么人?” “五香斋的掌柜,也不知她得了什么失心疯,原先五香斋与济世堂暗中合作的好好的,忽然有一天她就开始毁约倒戈,还几次三番毁我好事。” 淑妃眼眸一缩,柳眉倒竖,“这分明就是文敬给你挖的坑,傅如歌便是那诱饵,先假装与你合作,再抓住你的把柄反咬一口,你看今日你父皇和太后都没提及五香斋,就知道是文敬那老东西在背后保着。” 裴元的眼中如火龙喷发,闪过一抹杀意,“原来如此!贱人,我一定要让她付出惨痛的代价!” 第22章 淑妃见他一副要杀红…… 淑妃见他一副要杀红了眼的模样, 连忙开口劝住。 “不可,如今你父皇将你禁足,凡事先暂时隐忍, 不过一个小小民女, 捏死她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不必急在一时。” 裴元巍心中愤恨不甘,却也知道此时不是下手的好时机。 他气焰消散,垂肩颓萎, “那儿臣就先告退了。” 如今这般灰心丧气,再没了半点早上那意气风发傲睨无物的模样。 “等等,先别走。” 淑妃连忙叫住他,又命婢女端上一碗药。 裴元巍望着那黑乎乎又散发着酸涩味道的药汁, 顿时面露嫌恶。 他蹙眉不悦,“怎么还真有药,我以为只是母妃您的借口。” “自然是真的, 你与以柔成婚多年,府中侍妾也不少,却连一个子嗣都没有,本宫怎能不着急。” 裴元巍排行第二, 与三皇子同年迎娶正妃, 如今三皇子府邸都快生第三胎了,可巍王府中连娃儿的啼哭声都未曾有过,淑妃为此十分着急。 裴元巍板着脸,“那也不是儿臣的问题啊,为何是儿臣吃这药。” “本宫早已经赐药给你府上所有女眷,你记住,只要你给你父皇生个皇太孙, 博他欢心,比弄什么济世堂更有用。” 裴元巍还想推脱,可淑妃坚持,他只得忍着作呕的感觉,捏着鼻子猛地灌了下去。 出了披霞殿,他便被看管着一路送回宫外的府中。 巍王府邸占地千倾,亭台楼阁富丽堂皇。 裴元巍的正妃为云麾将军的长女萧以柔,两位侧妃也是朝中大臣的掌上明珠,更有数名娇艳美妾,百花争艳。 巍王被禁足的消息已经传回了府中,萧以柔带着家眷亲自站在门口迎接,可裴元巍下了轿子,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面色阴沉地走入后院。 萧以柔静静地在门口站了许久,周围的仆人早已经四下散开,唯有一个贴身侍婢桂芮仍咋身侧扶着她。 桂芮见自家主子神色悲愁,于心不忍,悄声禀报道:“王妃,殿下去了云嫣夫人处。” 萧以柔着一身碧荷高腰长裙,淡雅脱俗,美则美矣,但那美貌容颜却没什么生动的表情,就像是一副端着大家风范之态的空架子。 过了良久,萧以柔轻轻叹了口气,和声细语地开口: “桂芮,我记得云嫣夫人爱喝八宝绿豆汤,不过绿豆伤胃,你且拿着本宫妝匣里头那张药方,按惯例去药铺买药,加到那绿豆汤中,也好缓解了绿豆的寒性。” 对一个争夺丈夫宠爱的侍妾也这般关怀,话里话外无不是正房夫人的端庄大度。 桂芮低眉应是,入内拿上药方便从僻静小门走了出去。 今日的街上十分热闹。 济世堂被查封,相关人员都被缉拿归案,所做的恶事也大白于天下,民众纷纷拿上自家的臭鸡蛋菜叶子,将济世堂的人扔的是浑身狼狈不堪。 观桃珠儿等人也站在五香斋门口,见大队人马经过,连忙凑到跟前,扔了不少臭鸡蛋过去。 五香斋的顶楼之上,傅如歌牵着小枝站在木栏处,微风吹拂,珠钗碰撞的声音悦耳清脆。 “小枝,你可瞧见了,这做了坏事势必会得到报应的,这些坏人跟伤害你爹娘的坏人是一伙的,如今他们都伏法了。” 小枝听罢,顿时眼前一亮,“真的吗?” 傅如歌柔声一笑,“自然是真的。” “那...那个杀了我爹的罪魁祸首呢?他也会有报应的吗?” “他啊————” 艳阳高照,微风徐徐,少女一席红裙明亮耀眼,明明眉眼含笑,话语却是狠厉,一字字挤出牙缝:“他当然会有。” 因为我绝不会放过他。 - 今日除了游行的大街闹腾腾,城中一应药铺也是人潮涌动。 皆因圣上下了谕旨,凡是吃过济世堂派发食物的,都可以去药铺看诊,若得了什么病症,则全由官府统一报销。 桂芮拿着药方来到经常光顾的药铺,却是连挤都挤不进去。 人群熙熙攘攘地推搡入内,她着急后退,一个不慎忽然踩空。 “啊————” 她惊恐呼叫,本以为会摔个狼狈,不想却落入了一个苍劲有力的怀抱当中。 “姑娘小心。” 如沐春风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桂芮懵然抬头,便见一长相俊美的男子面露关怀地看着自己。 桂芮顿时脸色一红,急忙从他怀里退出来。 “多...多谢公子相救。” 男子淡淡一笑,“不必客气,今日药铺人多,姑娘可要多加小心。” 男子说罢,转身离开,似是闲逛街市的公子哥,慢慢拐入巷子后,步伐骤然加快,一路走到底,停在一高墙内院外,轻松跃墙而入。 稳当落在院中,拍了拍衣袖便步伐轻快地往院中的水榭凉亭走去。 凉亭内,一方棋局,两人对弈。 男子凑在一席青衫的裴景旭这边看了看,笑呵呵道:“殿下又快要赢了噢。” 裴景旭莞尔抬眸,见他衣衫上还沾了一片树叶,忍俊不禁,“子风,你这素来不爱走门进的坏习惯,也该改改了。” 子风嬉皮笑脸道:“开门关门甚是麻烦,还不如我直接翻墙呢。” 说罢便将一张纸条奉上。 裴景旭伸手接过,掀开看了看,薄唇微勾。 萧家长女,贺京城中出了名的大家闺秀,嫁入巍王府后,更是府中最端庄贤惠的正妃。 可谁知道,这正妃最擅长做的事情,并不是琴棋诗画插花刺绣,反而精通用药,只这一张小小药方,便可令整个巍王府,再无一位孩童出生。 文敬也看了那药方,喜出望外道:“真是天助我也,萧以柔的善妒狠厉倒省了咱们的麻烦事。” 男人似乎想起一事,抬头看向对面始终一派云淡风轻的人。 “对了,我今日入宫,太后多番提起你,你可要去探望她?” 裴景旭执起白子,落下的瞬间有片刻的迟疑,等了一会儿,才悠悠开口,“过些时日吧。” 裴景旭可以对整个裴氏皇族的人工于心计,唯有那位慈祥和善,对自己关怀备至的太后,他是不忍心的。 文敬自然也听出了他话里的含义,便也不再提及此事。 “济世堂败露,巍王的声望被大大削弱,王氏一族也会收敛不少,这种好时机可不多,咱们必得抓住。” 裴景旭再次执起一子,这次却是落子干净利落,一副稳操胜券之势。 男人扬起唇畔,笑容肆意,“我记得,每到这时便会举行皇家狩猎比赛,我那位父皇也会亲自出席狩猎场。” 文敬听罢,立刻会意,别有深意地笑道:“我明白了。” 第23章 游街队伍走过,珠儿…… 游街队伍走过, 珠儿和观桃意犹未尽地拍了拍掌心转身回了斋里。 傅如歌侧过身,见小枝有些心不在焉,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温柔说道:“蔡师傅新制了好些点心, 陪我一同去品尝, 挑选出好的明日开售。” 温热的掌心触碰,让小枝的心神安宁不少,她微微一笑, 点头应是。 用完点心,傅如歌对几款略有不足之处稍加改善,到了下午,又开始查看斋里这段时间的流水账簿。 自从蔡师傅来了之后, 她已经鲜少亲自做糕点,每日看看账簿再来回逛几圈,妥妥的甩手掌柜悠闲模样。 观桃的账记得很仔细, 有些琐碎银钱的去处也清晰入账,十分谨慎可靠。 傅如歌很是满意,便在员工月钱一览表里,给观桃添了添。 又想着蔡师傅在自己外出的这段日子不仅要做糕点, 还得管理斋里的伙计, 明白他劳苦功高,所以也给他的月钱添了添。 又见账簿中有多次碗碟摔碎重新购买的记录,寻观桃问了问,才知晓是斋里新来的几个伙计比较毛手毛脚,打碎的。 傅如歌便制定了一套工作失误上限,若是入职一个月后,每月打碎茶盏碗碟超过三样, 那重新购入的钱,就在月钱里扣。 赏罚分明,张弛有度,她虽没什么大的管理经验,但慢慢摸索着,也就会有进步了。 傅如歌合上账簿,有些困顿的眯了眯眼,“除了这些,可还有别的要事?” 观桃看出了她的疲惫,可想起那事十分为难,再瞒也是瞒不住的,便艰难点头,“还有一样...” 后院。 傅邵房中。 室内安静的只剩下傅如歌翻动纸张的声音,其余众人大气不敢出。 傅如歌淡淡扫了一眼站在面前的人,“你这功课还是我走之前写的,怎么这么久了你都没有新的功课吗?” 傅绍挠头,“这...” “别告诉我,你这段时间都没去上学?” 傅绍乐呵一笑,当即拍掌赞许,“姐姐你真聪明!” 傅如歌拉下脸斜了他一眼,“为什么不去上学?” “因为小邵思念姐姐,以至于根本无心学习,只想心心每日在斋里等到姐姐回来。” 傅如歌玩味的“噢”了声,环住双臂,冷漠睨了他一眼,“编,继续编。” 傅邵:“.....” 等等,姐姐怎么不信,不是说苦肉计很管用的吗? 傅如歌不再理他,转头看向观术,“你来说。” 观术见点到自己,下意识看了眼傅邵,见他朝自己瞪眼,便赶紧低头装作没看见。 “少爷没去学堂是因为....因为他把夫子都得胡子烧没了!” 观术的话一落,室内整整安静了好几秒。 那几秒对傅邵来说简直是煎熬,尤其看着傅如歌的脸色越来越青,他感到十分不妙。 果然—— 下一秒,他的耳朵就被傅如歌狠狠揪了起来。 “啊啊啊啊疼疼疼!!” 傅如歌不为所动,“揪揪你耳朵就喊疼了,你烧人夫子胡子的时候可知道人家也会疼!” 傅如歌用了十足的力气,傅邵觉得耳朵火辣辣的,刹那间,仿佛感受得到了夫子在学堂上惊恐跳脚,着急到用墨汁来给自己的胡子灭火的场景。 他焦急呐喊,“我错了我错了,姐姐快放开,我疼死了!!!” 傅绍哀嚎求饶的模样十分滑稽,观术忍俊不禁,就连傅如歌身旁的小枝都抿嘴笑了起来。 傅绍本来还挤眉弄眼地喊着疼,瞥见这抹俏丽的笑容,他也不喊了,就剩下呆呆地看着。 一身青葱绿颜色的衣裳,衬得小脸白皙。 他拧眉问:“你是谁?” 小枝见他与自己一般大,说话气势却是个不好惹的,她想躲在傅如歌身后,想了想又不妥,便只能低着头,声音如丝说了句,“小枝。” “哪个枝?树枝的枝吗?” 小枝默默点头。 傅邵顿时乐了,“你这身衣裳确实像树枝的颜色,你又瘦,就更像了,还好你没叫竹竿,不然还怪难听的。” 傅如歌冷漠打断,“话怎么这么多,不许吓着小枝。” 手上力道逐渐加重。 傅绍果然又叫了起来,连连求饶认错。 傅如歌把手一松开,傅邵整个耳朵红肿异常。 傅如歌神色坦然地转了转手指,“下手重了你且受着,我也是第一次当人姐姐,可不会惯着你的臭毛病。” 傅绍:“....” “明天早上手写一千字道歉信给我。” 傅绍瞪眼,“什么?” 傅如歌淡淡:“两千字。” “别别别,我马上写!!” 说罢便一溜烟的坐回书桌,抓着毛笔挥舞。 傅如歌睨了他一眼,见他双眉紧皱,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满意的勾了勾唇,带小枝转身离开。 第二日,傅邵早早就站在傅如歌院子下面。 见她出来,急忙递上去。 “姐姐,我都写好了。” 傅如歌打开看了眼,字迹还算清晰,认错态度也很好,说自己年少顽劣不思长进,是以冒犯了夫子。 “姐姐,你要拿去给夫子吗?要不我随你一起去?” “你今天别想出门,继续回去反省!” “哦...” 怎么又被看穿了,没办法,那他只能改日再跟薛小儿比试鞭术了。 出了五香斋,见傅绍还眼巴巴的靠在门口观望,不由问道:“掌柜的,咱们为什么不带小少爷一起去啊。” “我怕夫子看到他那张脸就响起自己胡子被烧的场景,心里一来气,事情更不好谈,倒不如用道歉信来表个态度,也好缓解夫子的怒气。” 珠儿恍然大悟,“还是掌柜的思虑周全。” 去学堂的脚程不过十分钟,傅如歌便没让见寒随同,只带了珠儿走路过去。 济世堂一倒,傅如歌也收到了生命值,而且这次的值数比以往的都多,她觉得现在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莫说走路,就算跑上几圈也不带喘气,待走到城中皇榜告示张贴处,步伐才渐渐慢了下来。 侍卫在张贴新的皇榜,周围围了不少百姓嘀嘀咕咕,一副兴奋异常的模样。 傅如歌心下好奇,便也跟着凑上去看了眼。 榜上说今次皇家狩猎比赛的宴食供应,圣上特地免去了御膳房的差事,换成民间来做。 换句话说就是皇帝老儿吃腻了他的山珍海味,想尝尝老百姓的食物了。 除了一应荤素酒食,还有糕点。 此次报名的商家将由筛选官从中选出一家味道好,出品精良的糕点铺作为供应商。 若是圣上吃着喜欢,随便赏赐个什么御赐招牌也是有的。 傅如歌望着那张金灿灿的皇榜,挑高眉头,红唇翕动,“珠儿,赚钱钱的机会又来了。” 第24章 学堂内,傅如歌将意…… 学堂内, 傅如歌将意欲甩袖就走的夫子拦住,面露愧色开口赔罪。 “夫子,我家弟弟生性顽劣, 都是我管教无方, 还请夫子见谅。” “见谅?傅姑娘, 你还是先看看老夫这张脸再说吧。” 夫子鼻腔冷哼,面色怨恨地看着傅如歌。 只见他下巴的胡须烧焦,黑了一块, 皮肤还有些烧伤后的红肿。 夫子气呼呼道:“我不过是让傅绍莫要在课堂开小差说话,他竟胆大包天用火烧了我的胡须,你可知我这胡须留了多少年才有这番茂盛,如今你叫我怎么出去见人。” “是是是, 都是小绍不好,让夫子受累。” 傅如歌深以为歉,暗中却是咬牙切齿地一边在暗骂傅绍一边在召唤系统。 【快出来快出来, 我要兑换生命值,帮夫子的胡须给弄回去】 【收到宿主兑换要求,立即执行。】 系统的话说完,傅如歌便感到袖子里多了个重物, 她伸手拿出来, 是一白色的琉璃瓦罐。 傅如歌满脸堆笑,连忙将罐子双手奉上。 “夫子,这是我家祖传的秘方,可为您医治这烧伤,而且还有生毛发的作用,不出半月,您的胡须必定会长回来。” 夫子疑惑挑眉, “当真?” “自然自然,我可不敢欺骗您,对了,日后您和您的家人去五香斋购买糕点,我一律给您打个三折。” 傅如歌面色诚恳,言语谦和,夫子虚摸了一把胡须微微颔首,“不愧是傅掌柜,做事倒是周全。” 傅如歌嘴甜夸赞:“这也是托您宽宏大量的福,若是遇上旁人定是要给我好大脸色的啊。” “行了行了,那便让傅绍回来学堂吧,只是一样,若他再犯错,你就是把话说出花来了,我也不会再留。” 傅如歌大喜过望,连忙屈膝行礼,“多谢夫子,我回去一定好好叮嘱他。” 傅绍仍不时巴巴站在门口,等了许久,见傅如歌和珠儿回来,连忙跑过去问。 “姐姐,夫子怎么说?可有对你发火?” 傅如歌看都没看他一眼,抿着嘴直直走入斋里。 傅绍心知她是生气的,连忙拔腿跟了过去。 傅如歌进了柴房,在角落里找到一个编织箩筐,转身递给傅绍。 傅绍抖缩了一下,“姐姐,这是什么意思啊?” “忘了我说过的话了?你要是没得上学了,就给我去捡柴火。” 傅绍大吃一惊,抓住傅如歌的手臂哀求,“姐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马上去给夫子道歉。” “给我站住!” 傅如歌高声喝止。 傅绍站定脚步,揪着衣袖不安地转过身。 傅如歌依旧冷着脸递上箩筐。 傅绍只能颤颤巍巍地伸手接过。 “天黑之前捡一筐柴回来。” 傅绍还想再求饶,可看傅如歌冷着脸,眼里的失望和怒火显而易见,他便不敢再开口了。 只能背起背篓,耷拉着脑袋出了斋门,走了两步一瞧这天快黑了,又立刻加快步伐一路奔跑。 珠儿望着傅绍远走的背影,不免挂心,“掌柜的,真让小少爷一个人去啊,咱们贺京的山可都在城外呢,小少爷还得出城,不是很安全吧。” 傅如歌抿嘴不语,想起傅绍那小胳膊小腿的模样,要是真被人打包卖了,估计连招架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想了想还是招来见寒。 “你暗中跟着他,莫让他发现,若他真的害怕再上前。” 见寒点头,提着剑利落跟了出去。 傅绍一路出了贺京,城外就有成片的高山,山林茂密,来往的人倒是不少,还有些跟傅绍一样背着背篓捡柴火的。 傅绍顿时胆子大了起来,哼哧哼哧地爬上山,有模有样的捡起枯树枝来。 那些枝干扭曲的他还不要,非得挑选着好看的,让姐姐知道他诚心悔过。 于是便一路低头认真地往山上走,不知不觉的远离了前人走过的山路,等过了大半晌,一抬头,四周却是荒无人烟的茂密森林了。 四周风沙作响,枯叶纷飞。 傅绍紧紧握着背篓的带子,害怕的咽了口唾沫, 许是风沙吹起一块废弃的碎布,傅绍却以为见到了山中女鬼,吓得立刻尖叫,闭着眼拔腿狂奔,猛地撞上一堵肉墙,还以为是女鬼飞过来了,立刻抽出鞭子便要挥舞。 “是我。” 听见这一声冷清又熟悉的声音,傅绍睁开眼,惊恐未定的脸色顿时变得欣喜若狂,直接扑到见寒身上紧紧抱着他的腰。 “呜呜呜见寒哥哥你怎么来了,是姐姐叫你来保护我的吗,这里好可怕,你打得过女鬼吗,刚才好像有个女鬼出现了。” 见寒:“....” 傅绍一把鼻涕一把泪,手掌还因为刚才的奔跑摔倒擦伤了。 见寒见状,便直接撕开一块布条,默默给他包扎好。 傅绍慢慢也止住了哭泣,到底是半大点的孩子,这山中昏暗,有见寒在他便不害怕了,只不过小手还是默默拽着他的衣角。 见寒瞧他真是被吓得够呛,想了想便问:“你若愿意,日后我教你习武,自己便能打得过女鬼了。” 傅绍顿时双眼放光:“真的吗?” 虽说见寒总是在斋里整日单手提着他就走,可他打心底里却是崇拜他的武功的。 “嗯。”他少时也如傅绍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淘气性子,只是后来事态变迁,才不得不变成如今这样沉默寡言,如今瞧着傅绍,就好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倘若当初也有人能教他,他也不至于连想保护的人都保不住... “那可太好了!”傅绍顿时兴高采烈,虽然一开始是恼怒姐姐派这么个冷面门神看着自己,可后来他却佩服和羡慕他的本事。 可是高兴不过两秒,傅绍忽然又耷拉下肩膀。 “不行啊,姐姐不喜欢我玩鞭子的,我不想再惹她生气了。” “只要你好好上学,她应该会同意。” “好好好!那我以后好好上学,我再也不想来捡柴火了,见寒哥哥咱们快走。” 入夜。 五香斋打烊关灯,见寒轻车熟路外出,去的却不是醉仙楼,而是城中一处高墙宅院里。 自陶台城回来后,裴景旭便没再去过醉仙楼,而是搬回了这处静谧宅院居住。 月色当空,正是品茗饮酒的好时候。 裴景旭微微抬手,示意见寒莫跪起身。 “殿下,属下有一事想问。” “说吧。” “既然济世堂的事情已解决,我是否需要回归到您身边?” 裴景旭微微挑眉,“怎么,不喜欢在五香斋待着?” 见寒想了片刻,却是摇头。 其实也不是不喜欢,只是他习惯了杀戮,习惯了听令行事去做那些刀剑对决的事情,忽然闲了这么些时日,每天端端盘子砍砍柴,日子安逸的不像话。 裴景旭思索片刻,沉声道:“大局未定,那边恐会狗急跳墙下杀手,你再多待些时日。” 见寒立刻作揖应下:“是。” “其实当初我本该派子风去,最后却选了你,可知为何?” 见寒摇摇头。 裴景旭微微一笑,示意他坐下。 “属下不敢。” “你如今是五香斋的人,不必拘束。” 见寒一愣,这才收起惶恐,慢慢坐在他对面。 “你的手上沾染了太多鲜血,又是个闷葫芦的性子,若不好好开解,他日必走入死局,所幸派你去五香斋,让你感受这世间另外一种活法。” 对裴景旭来说,见寒和子风二人不仅是他的下属,他们一路辅佐庇佑着他,更是不惜以命相抵,这份情义于他而言,是这世间不可多得的真情。 见寒眉心一动,神色动容,“属下明白了。” “对了还有一事,傅如歌已经被选中为此次皇家狩猎比赛的民间糕点厨师,不日就要进狩猎场,是否需要属下跟随?” 裴景旭略微意外地扬了扬眉,他还以为这种需要端着规矩谨慎的事情,傅如歌是不会参加的。 “不必,狩猎场守卫森严,料想她不会有危险,你只管看好五香斋,免她后顾之忧。” 见寒应是,起身作揖退下。 月色莹莹,男人慵懒地靠坐着椅背,自陶台城一别,他与傅如歌已有多日没见,不知此次狩猎比赛,又会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发生。 第25章 此次皇家狩猎比赛的…… 此次皇家狩猎比赛的御用糕点商铺一共选中了两家, 五香斋和七宝居。 七宝居是贺京城中一家百年老店铺,每款糕点都有着悠远的历史,是许多老百姓从小吃到大的风味。 而五香斋能在众多糕点铺中被选中, 靠的就是一个鲜字。 五香斋送上去参选的糕点, 是别家甚至整个大庆朝都没出现过的做法和口感, 再加上五香斋前段日子免费派发糕点的善举广得民心,选拔官也是有所耳闻的,如此才得兼备, 自然是入选所归。 狩猎场占地千倾,更有奢华行宫数座,说是狩猎,却也有赛马场, 射箭场等各种场地。 自入了行宫,一路上有五道关卡搜身检查,除了身上的衣物, 不能携带任何危险物品。 负责此次比赛宴食的民间厨师都安排在行宫最西侧的膳房处,住所也是在膳房旁边的东林殿。 珠儿眼巴巴望着自己被收走的香囊好一阵不舍。 傅如歌见她一副心痛不已的模样,便道:“等领了赏钱,给你买十个八个香囊回来。” 观桃听罢, 连忙凑上去眼巴巴道:“掌柜的, 我方才的荷包也被收走了。” 傅如歌抿嘴一笑,“好好好,都买都买。” 珠儿和观桃一听这话,立时激动的眉开眼笑。 傅如歌此次就带了她二人打下手,原本是要带另一位厨房的打杂丫鬟的,可想到此行的重要性,最终还是选定了更为稳妥的观桃。 太监端着尖细的嗓音说道:“请诸位先去住所安顿, 稍后会有人领去膳房熟悉环境,明日是狩猎比赛的开赛宴席,请诸位用心准备着。” 七宝居来的都是当家大师傅,自持资历,老成高傲,见五香斋只来了三个半大点的小姑娘,便有些轻视。 贾高阳见太监走了,双臂抱胸端量了傅如歌两眼,抬高下巴不屑,“这年头,真是阿猫阿狗都能自称厨师了,有些人怕不是靠脸选上的吧。” 珠儿蹙眉:“你说谁呢。” 贾高阳嗤笑,“说搭话可不就是说谁咯。” “你!!”珠儿不忿他言语讽刺自家掌柜,上前就要与他理论,傅如歌却伸手摁住她,沉声道:“珠儿,这里是皇家的地方,莫要喧哗———” 她的话语停顿,勾唇露出一抹冷笑,“更莫要理会狗吠。” 贾高阳顿时瞪眼高嚷:“哎你说谁是狗?!” “说搭话可不就是说谁咯。” “.....” 竟然用他方才的话堵回来,贾高阳的脸色顿时有些挂不住。 傅如歌一派气定神闲地移开目光,不再理会他们,携珠儿和观桃转身回了东林殿。 稍作安置后,便有太监来领他们去了存放食材的仓库,一应食材琳琅满目,七宝居的人已经在认真挑选。 “掌柜的,咱们也快去拿些吧,免得被他们抢完了,你看你看,他们专门挑贵的食材拿呢。” 傅如歌却摇摇头,“不急,让他们先拿吧。” 他们要做的糕点主要分为餐前的开胃糕点和餐后的小食,既然皇帝要的是民间风味,必定得做点接地气,食材朴素简单的糕点最合事宜。 傅如歌想了想,便拣选了些糯米,猪油,花生芝麻等物。 谁知贾高阳又凑过来,“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挑也不知道挑好的东西,也不想想,这些廉价东西做出来,那些贵人肯定看都不屑看一眼。” 傅如歌瞧了瞧他拿的东西,“你倒是会挑。” 各种果干和外头进贡的坚果他拿了一大堆。 贾高阳得意昂头,“很快你就会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糕点大厨。” 傅如歌淡淡勾唇,一抹讽笑藏于间。 “....行,拭目以待。” 第二日清晨,皇家队伍和马车浩浩荡荡进入狩猎场,除了数顶装饰华贵的马车,还有百余宫人步行随后,一路穿过贺京大街通往狩猎场的行宫。 膳房也热火朝天的忙碌起来。 餐前糕点一共六款,五香斋和七宝居分别准备三款。 傅如歌要做的是朥糕,红桃粿以及束砂这三样。 这三样虽然用料简单,可若要将简单的东西做的好吃,却也不容易。 比如做朥糕,那糯米浆便是傅如歌大半夜起来准备的,口感好吃的朥糕,这个浆是关键。 再放一层放芝麻和花生碎,一层豆沙,双层馅料合体,便可制成一块入口绵软香滑的朥糕。 行宫正殿,各家皇亲贵族已经入座。 裴邺端坐上首龙椅,皇后居于侧。 原本这样的场合,淑妃的位置必然也是伴驾在侧,可出了前儿的事,裴邺已经许久没去她的宫里,反而日常多出入皇后宫中看望七皇子。 淑妃望着凤冠下那张令她憎恨的脸,垂在两侧的双手愤恨握紧。 裴邺示意众人入席坐下,扫视了一圈,满席当中,唯有六皇子裴禹泓身旁的座位是空的。 “怎么旭王还没来。” 裴禹泓还未开口禀报,对面的裴烽岳却插嘴道:“六弟常年流连民间,怕是不记得今日狩猎大赛了,又或许知道自己箭术不佳,不好意思出现了吧。” 男人言语讽刺,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裴烽岳排行第三,生母位份低微,由皇后接过一手抚养长大,便暗地里以嫡子身份自居,眼高于顶,平日里最瞧不起其余诸子。 裴邺听罢,薄唇轻抿有些不满。 裴禹泓连忙起身作揖说道:“禀父皇,六弟并非不知轻重之人,今日盛礼,许是有事耽搁了才未能及时赶到。” 裴烽岳:“还能有什么事,如此不守时。” 裴禹泓见裴邺的脸色越发不好看,他恨不得立刻将鞋底子甩到裴烽岳嘴里,心下十分担忧,望着殿门口盼裴景旭赶紧出现才好。 二人争辩之时,首领太监拂尘而至,扯着嗓子高声呐喊:“太后驾到。” 殿中众人纷纷起身行至殿中下跪,就连裴邺也从上首龙椅下来,携皇后站在最前面。 太后身着孔雀纹锦宫装款款踏入,头上搭配一支孔雀镶绿宝石福寿珠钗,尽显雍容华贵。 太后慈眉一笑,“都起来吧。” 众人应是起身,抬头望去,却见皇太后身旁站着一位身形挺秀,风度儒雅的男子,正是方才众人议论的裴景旭。 男人一袭云峰白绣银丝云纹锦袍,腰间系着银白角带,玉簪术冠,目如朗星。 裴禹泓欣喜扬眉,“六弟原来是陪皇祖母去了,让我好找。” 皇太后蔼然一笑,“以后啊,再找不到你六弟,只管去哀家的宫里,他必定是在的。” “是是是,都怪我忘了,皇祖母可是最疼爱六弟的,以往每回进宫,皇祖母都是要召六弟去的。” 裴景旭始终含笑站在身旁,宠辱不惊,神色从容。 殿中一派融洽交谈,唯有裴烽岳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裴景旭不仅没有迟到,反而能亲自搀扶着太后入殿,方才众人皆跪下行礼,唯有裴景旭可以高高在上的站着。 不过是低贱宫婢所生,也配得到他的跪拜。 为何他极尽讨好太后的欢心都不管用,他却轻易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男人低垂的眼里闪过一抹不满的神色。 “好了,诸位也都别站着了,快入席吧。” 众人应是,纷纷退回自己的席位上。 裴邺和皇后则亲自搀扶皇太后走到上座。 太监见众人入座,伸手一扬,一应伺候膳食的太监纷纷端盘而入。 殿中逐渐飘散着美酒佳肴的香味,歌声悦耳,美人起舞。 裴禹泓凑到裴景旭身旁悄声,“今日也不知怎么了,三哥好大火气,你没来时说了好些针对你的话。” 裴景旭望着对面那个脸色有些沉的男人,淡笑道:“三哥新官上任,自然有的是威风要耍,倒是你,莫要与他过多争执。” 裴元巍的官职被卸,全由裴烽岳接手,他自然趾高气扬,更加目中无人。 裴禹泓撇撇嘴,“我才不怕他呢。” 裴禹泓的生母是惠妃,虽家世一般,性子却娴雅无争,养的裴禹泓仁善纯良,却也有一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性子。 裴景旭淡淡一笑,便不再与他攀谈。 宴席过半,主食菜肴已上,裴景旭却对这些没有半点食欲,欣赏着眼前歌舞,不时拿起一颗束砂放进嘴里。 太后几次瞧了过去,裴景旭都在吃束砂,便道:“旭儿,哀家瞧你很喜欢这道点心啊。” 裴景旭微笑颔首,“回皇祖母,这道点心名为束砂,孙儿在民间常吃。” 裴烽岳淡淡勾唇,“到底还是六弟清闲啊,可以每日到民间转转,想吃什么便吃什么,随性自在。” 裴景旭谦逊一笑,“我自然不及三哥,能替二哥为父皇分忧。” 他一派温和谦卑的应答,更显得裴烽岳咄咄逼人。 太后淡淡睨了裴烽岳一眼,转而又将目光放在她面前的桌上,她向来是不爱吃糕点的,所以方才送上来的糕点她一口都没动。 现下仔细一看,佛手杏仁合意饼这些御膳房中有的糕点她是吃过的,可唯有另外三盘的糕点模样十分特别。 她示意身后的侍膳嬷嬷。 嬷嬷给她夹了一块朥糕。 太后年岁渐长,牙口不是很好,可这朥糕软糯松软,吃起来并无负担。 她扬眉赞许道:“哀家还未吃过如此特别的糕点,这就是皇帝从民间找来的美食?” 裴邺:“是,朕想着皇额娘也吃腻了御膳房的,特地换个口味,体验老百姓的生活饮食。” “不错,这是哪家的糕点?” “回太后,是五香斋的糕点师傅傅如歌所制。” “五香斋....” 太后轻念这个名字,抬眸看了眼裴景旭,慈目含着些许意味深长,微微一笑,“做得好,赏。” 膳房内 傅如歌已经做好了餐后小食,此刻无事,便和珠儿观桃坐在椅子上,慢慢拣选着花生米。 膳房虽然也备了花生米,却没有分选出来颗粒优质饱满的,如此她们只能自己动手挑选。 这时,膳房外忽然有许多脚步声匆忙而至。 不一会儿,首领太监便携带着身后一应宫婢入内,每个人手上都端着不少东西。 贾高阳最先迎了上去,弯着腰言语巴结道:“哎呦,公公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宴席上的糕点深得太后欢心,这不,我带来了些赏赐之物。” 贾高阳顿时面露大喜,连忙跪下应道:“多谢太后,多谢太后。” 七宝居的其他人也已经跪了下来,双手高举头顶准备接受赏赐。 傅如歌见贾高阳扬扬自得,不由秀眉微蹙,难不成皇帝老儿说的想吃民间风味只不过一句玩笑话,最终看上的还是那种华贵精致的糕点? 贾高阳一直举着双手,手臂都有些酸了也没见赏赐之物落到自己手里,却见首领太监微微一笑,转而将目光看向那边气定神闲坐着剥花生,一副此刻发生的事情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女子。 “傅掌柜呀,还愣着干什么,快过来跪下受赏啊。” 傅如歌挑选花生米的动作一顿,茫然抬头,“啊?给我的?” “那可不,你的糕点做的精妙,太后吃了赞不绝口,就连旭王殿下也多有称赞呢。” 傅如歌恭敬地接过赏赐之物,听见后面那句话,眉色一动,“旭王殿下也来了?” “自然了,对了险些忘了正事,殿下说,很喜欢你做的束砂,你晚些时候再多做些,亲自送到殿下的住所昭华宫去吧。” 傅如歌屈膝行礼,低头浅笑应道:“是,民女知道了,多谢公公。” 众人离去,珠儿和观桃望着这一堆赏赐十分高兴,都快看花眼了。 反之七宝居众人却是一派灰心死沉的气氛。 “贾师傅,咱们来之前掌柜可是下了死命令的,如果不能赢得点打赏,那身契就别想要回去了。” 七宝居虽说是个百年老铺子,待遇却十分苛刻,大半工人的身契都捏在掌柜手里,一辈子要替铺子干活,只得那么一丁点碎银子。 贾高阳的身契自幼捏在掌柜手里,他从跑堂一直干到大师傅,一身手艺本可以大放异彩,却一辈子都得困守在七宝居,赚不了大钱。 可这次七宝居选中来给狩猎大赛做糕点,掌柜却松口说,只要他们为七宝居赢得光彩,便可将身契还给他们。 此次对贾高阳来说,是决定他下半辈子自由的机会,所以绝对不能毁在五香斋的手里。 日落西斜。 糕点膳房只剩下打扫的太监,贾高阳踩着沉重的步伐慢慢踏入。 洒扫太监见他入内,便问道:“贾师傅,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食材,想好明天做什么糕点给贵人们吃。” “哦,那你请便吧。” 贾高阳背剪双手走了几圈,见里头五香斋专用的膳房还有灯火,不由问,“怎么,五香斋的人还在啊?” “是啊,旭王吩咐要吃束砂,傅师傅刚做好送去昭华宫了。” 贾高阳眉心一动,傅如歌刚走,那就是里头没人了。 太监都低着头专注清扫,贾高阳观望四周心跳如鼓,几番沉思后,紧握着藏在掌心的东西,慢慢朝里头走去。 第26章 夜幕之际,廓落的行…… 夜幕之际, 廓落的行宫花园不时有成群婢女或巡逻的侍卫走过。 傅如歌的手上拎着一个木制食盒,绕过高矮错落的树枝,乘着莹白月色, 信步来到昭华宫。 巍峨的宫殿前, 侍卫拦住她询问:“站住, 干什么的?” 傅如歌屈膝应道:“民女是糕点膳房的,奉命为旭王殿下送上糕点一盒。” 不多时,殿里走出一位宫女, 神色恭敬地将傅如歌迎了进去。 “殿下在正殿等候多时,傅掌柜请。” 说罢便退了出去,并将那两扇宽阔的雕花宫门关上。 傅如歌环顾这偌大宫殿,雕梁画栋, 金碧辉煌,显得她是如此渺小。 她慢慢朝里头走去,待看见端坐在桌前的那抹银白身影, 步伐便不自觉停顿了下来。 与在醉仙楼和陶台城的裴景旭不同,那时他不过是一副闲情逸致的贵公子装束,也显得平易近人,如今一身皇子宫装, 周身便带上了一股与生俱来的高贵之气。 傅如歌握着食盒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俯身行了个全礼,“民女拜见旭王殿下,殿下万安。” 裴景旭见她恭敬伏地,随手将书卷丢在桌上,起身走到她面前,“你我之间无需这般客气,起来吧。” 傅如歌抬头的动作一顿。 你我之间? 她和他之前, 至深不过是多了个一起扳倒济世堂的合作,怎的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像是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一般。 转念压下,她直腰起身,依旧端着一副恭敬谨言的模样:“多谢殿下。” 到起身了才发现,裴景旭站的位置离她太近,便不由自主后退两步,并将手中的食盒递了过去,挡在二人中间:“这是殿下吩咐的糕点,民女已经做好了。” 裴景旭将她的拘束之态尽收眼底,淡淡道:“放桌上吧。” 傅如歌依言照办,从食盒中取出两盘点心放在桌上摆上,又低头从袖中取出一沓银票,双手奉上,递了过去:“这是殿下借我盘下千君客栈的钱,民女特来还上。” 裴景旭的目光落在她的指尖上,玉白修长,指甲圆润可爱,手背的肌肤光滑细腻。 他回想起当初那一抹稍纵即逝却让他难以忘记的触感,喉间不由一紧,沉声道:“不必还了,就算本王投资的。” 傅如歌一愣:“可是...” 裴景旭的声音又压了几分:“怎么,你还信不过本王的经商本事?” “怎么会。”傅如歌连忙摇头。 大庆朝并无皇亲贵族不得涉足生意的规矩,贵族子弟中不乏拥有商铺楼宇的人。 只是那些亲贵子弟多是骄养长大,并无太多经商头脑,尽数赔钱的也大有人在,除了这位盛传不被皇帝重视,却在大庆商圈中鼎鼎有名的裴景旭。 傅如歌盈盈一笑,将银票原封不动的收回袖中:“早听闻殿下大江南北多有盈利产业,能与殿下合作,是我的荣幸。” 这番肯定的话让裴景旭的面色好上不少,又吃了两块她亲手做的糕点,脸色更添温和愉悦。 看着手中的糕点,裴景旭忽然想起一物,起身去那边桌上取来,转而放在傅如歌面前。 “你自己做的糕点许是吃惯了的,那便尝尝别人做的,这是外头进贡的金丝糕,你且拿去。” 贡品一般只有亲贵才可得,除却本身珍贵不说,就看这包装糕点的食盒都是精致无比。 傅如歌面露惶恐:“此糕点珍贵,民女不敢受。” 裴景旭淡淡勾唇,露出一抹别有深意的笑:“在本王眼里,不如你做的珍贵。” 清越的声音划过她的心间,留下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涟漪。 傅如歌的脑子有些嗡嗡,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来。 裴景旭微笑颔首,又想起一事,颇为认真嘱咐道:“下午的狩猎开场未能尽兴,明日父皇将会亲自上阵,到时会放出许多凶猛猎物以供狩猎,你明日便只呆在膳房,莫要到处走。” 行宫不过在贺京周围,并无太多广阔山林,自然也没多少凶猛狩猎,所猎之物都是由各地搜罗再统一运来行宫。 邻国大郧更送来了一头浑身布满银白长毛的虎兽以供射猎,圣上下了旨意,谁能猎得这头虎兽,便可得一等头彩赏赐。 世家大族的公子哥们都在摩拳擦掌等待这头虎兽现身,今夜更有不少人聚集在射箭场训练。 傅如歌用余光打量了裴景旭一眼,不知他是否也想得这个头彩。 斟酌再三,终是忍不住问出口:“虎兽凶猛,要猎得它,必得受一番辛苦,若是惹怒了它,必还会扑向猎人,说不准还会受伤吧?” 裴景旭淡淡抬眸,一道清浅的目光放在了她的脸上,薄唇依旧勾着,却不言语。 殿中一时无声,傅如歌被他这般认真注视,不自在地舔了舔唇,撇开目光望向殿中的陈列。 这屏风真不错,山水画的妙啊,那边的白瓷花瓶一看就是古董,肯定值不少钱.... 傅如歌圆润的眼珠转个不停,脸却越来越发烫。 裴景旭见她耳垂都泛出了一层樱粉,薄唇微勾,目光越发深邃逼人。 就在傅如歌受不住那抹热烈目光,抬起头,正准备开口时,男人却沉哑着嗓音开口:“你担心我。” 简短的四个字,把她刚鼓起的勇气给打个稀碎。 望着男人眉梢的淡笑,傅如歌轻咳了嗓子,端端正正迎上他的眼神:“自然担心,毕竟你我现在是合伙人了,我还指望殿下带着我发家致富呢。” 大方承认,却是半真半假。 裴景旭也不戳破她,含笑应道:“放心,必不会叫你有做亏本买卖的机会。” 而后,二人默契岔开话题,就千君客栈的营生进行了一番探讨后,傅如歌方才起身:“夜已深,民女不能久留,就先告退了。” “嗯。” 裴景旭颔首。 等那抹倩影快走到殿门,他又忽然叫住,刻意压低声音:“昭华宫内室净房的窗外是鲤鱼园。” 傅如歌听罢茫然抬眸:“啊?什么?” 男人的眼中含着一抹她看不懂的意味深长,却又并未解释:“没什么,回吧,路上黑,我让人给你个灯笼。” 傅如歌便不再问,屈膝应道:“多谢殿下。” 不知怎的,回程的路她走得比来时轻快,一花一木也比方才好看,心中愉悦,倒多了几丝观赏的兴致,步伐放慢,路过一池湖边时,脚步却突然一顿。 湖的对面,一身着藕色宫装女子站在湖边,风卷起裙摆勾住了树枝,她垂手扯去,步伐忽然不稳,眼看就要掉入湖中。 那女子不由高声惊呼,闭着眼睛认命等待坠水时,手臂忽然被有力拽住,倾斜的身子立时回正,稳稳站定脚步。 傅如歌牵着她走远了两步,待离湖边有一番安全距离后才松开手。 傅如歌柔声问:“你没事吧?” 萧以柔摇摇头,面露感激地望着面前女子:“多谢姑娘。”又见傅如歌衣着不似宫婢,却也并非亲贵宫装,不由好奇道:“你是何人?” 傅如歌见她衣着头饰不凡,便屈膝行了个礼:“民女是五香斋的糕点师傅。” 裴元巍被禁足,萧以柔却是可以来参加狩猎大赛的。 可因为裴元巍失势,往日与她交好的亲贵家眷也多有躲避。 她早知宫中人心凉薄,一时感慨才在湖边发呆。 自然,太后在宴席上对民间糕点的称赞萧以柔也是知道的。 五香斋。 这三个字萧以柔这段日子听过不少次,都是从裴元巍的口中愤恨念出。 除了怨和不甘,萧以柔还在一次裴元巍喝的酩酊大醉中听到了他喊着一个女人的名字,话里话外不是男人的垂涎色语。 裴元巍向来喜爱美人,能得他连喝醉了口中都还挂念着的人肯定不一般,她望着眼前这个女子,即便树荫昏暗也遮不住的风姿容貌,萧以柔便已经猜到了她的身份。 暗眸流转,朱唇轻启:“傅如歌。” 如此肯定地喊出了她的名字,傅如歌有些微愣:“你认识我?” 萧以柔露出一抹温婉的笑意:“自然认识,傅姑娘的糕点连太后娘娘都赞不绝口。” 傅如歌谦逊一笑,低头往地上一看,脸却又垮了下来。 方才她着急拉拽萧以柔,手中一松,那金丝糕便落地了。 糕点已经从昂贵的食盒中倾洒出来,一片狼藉。 萧以柔的目光也看了过去,满含歉意道:“洒了傅姑娘的糕点,是我的不是。” 傅如歌微笑摇头:“是我无福消受而已。” 她虽遗憾没吃到裴景旭亲手赠与自己的糕点,可面前的女子一看便是个身份高贵的人物,可不是她能轻言抱怨的。 “夜已深,民女先告退了。” 萧以柔微笑颔首,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再看了眼地上的金丝糕,眸色慢慢变得深沉。 这金丝糕不同与其他进贡分发下去的糕点,这是御赐贡品,唯有几个皇子才有,傅如歌一个小小民女怎么会有。 萧以柔又在湖边站了一会儿,桂芮才拿着披风走来,见她身边无人,不由道:“迎夏呢,怎的没有人陪着王妃?” “我打发她去取鱼食了。” 萧以柔披上披风,视线再次落在那散落的糕点上,美眸流转,心思泛滥。 “桂芮,你替我去查个人,事无巨细。” 第27章 晨鸡报晓,整个行宫…… 晨鸡报晓, 整个行宫的宫人正有条不絮的忙碌着。 糕点膳房内,傅如歌挽起袖子筛着面粉,昨晚已想好了今日要做的糕点款式, 只待食材准备妥当, 便可成事。 按照她一贯的规矩, 先仔细检查了所有食材,并无异样后便要开始动手。 “珠儿,去将那碗芝麻拿过来。” 她是背着珠儿站在灶台说话的, 并没发现珠儿越来越苍白的神色,直到身后响起芝麻洒落地面,瓷碗破碎的声音,傅如歌才猛地回头。 珠儿正倒在地上, 捂着肚子已是痛得说不出话来。 “珠儿你怎么了?!” 傅如歌慌了神,膳房内打下手的宫女听她唤声,连忙走近将珠儿搀扶起来。 “我....我肚子疼...” 珠儿的嘴唇直哆嗦, 掌心一直摁着腹部的位置,排山倒海的疼痛一波接着一波,仿佛下一刻就会痛昏了过去。 事情发的突然,傅如歌见她这张平日活泼娇媚的小脸变得青白憔悴, 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沉声打发一个太监去请太医,又将珠儿搀扶回了东林殿的房内。 可刚将她安顿好,太医还未来,负责一应膳食的首领太监便急忙过来催促。 “傅师傅啊,你这得赶紧啊,糕点马上就得呈上去了,一个丫鬟你便由得她自己在这也罢了, 要是耽误了宴食那可是大事。” 对这些宫里伺候的人来说,丫鬟的性命如同草菅,但对傅如歌来说,珠儿却是极重要的,可眼下也知道宴食耽误不得,否则怪罪下来,五香斋也会受到连累。 她满含担忧地看了眼躺在床上的珠儿,可还未离了东林殿,又见几个宫女将身子摇摇欲坠的观桃搀扶了回来。 同样的腹痛难忍,同样的脸色苍白。 傅如歌的心底顿时响起一个咯噔。 其实珠儿腹痛她并无觉得不妥,因为从前珠儿也曾犯过这样的毛病,有时是因为吃多了,有时则是因为月信将至,每月总有一两回,她都习惯了。 可观桃却不同,她鲜少生病,如今却得了跟珠儿一样的症状,饶是傅如歌再愚钝,也该觉出不对劲了。 首领太监还在催促,傅如歌不能久留,只得吩咐留下的宫女照看好她二人,便快步迈出东林殿。 珠儿和观桃不在,又留了两个宫女照看她们,傅如歌这里便有些人手不足,手忙脚乱了。 她实在分身乏术,便只得对首领太监道:“公公可否再给我派些人手过来?” 首领太监知道她事发突然,可踌躇半天也是一脸为难:“一时间我去哪里给你找啊,这人手安排都是分配好的啊。” 傅如歌抬头望向隔壁:“可否让七宝居打下手的宫女给我匀一个过来,只一个即可。” 可还未等首领太监过去传话,贾高阳便像是一早就等好了的,背剪双手跨步走出来。 “我们这里也够忙的,可没人手腾出去,既已经耽误了你们五香斋的糕点,难不成还要拖累我们七宝居?” 贾高阳冷漠回绝,话里更隐隐含了一丝得意。 不过斜眼打量傅如歌时却又有些不解。 怎么她竟安然无恙? 他虽不清楚因何缘由,不过即便她无碍,眼下人手缺乏,又乱了阵脚,料想也做不出合口的糕点了。 首领太监心想,五香斋的糕点可是太后都称赞有加的,如若今日没呈上去,少不得过问。 打定主意要去为她调配两个人手来时,刚一出门,迎面便撞上了一身鹅黄衣裙的女子。 桂芮后退了两步,紧紧扶住怀里的东西,面露微恼:“周公公做什么这么急,仔细别把王妃的东西给撞掉了。” 首领太监忙躬身赔罪:“对不住对不住,我这也是有要紧事啊,桂芮姑姑怎么来了,可是王妃有什么吩咐?” 桂芮是巍王妃的贴身婢女,萧家本家出身,年过二十五了仍没有外放,一直辅佐着萧以柔,宫里头的人便都尊称她一声姑姑。 桂芮掂了掂手中的食盒:“我给五香斋的傅姑娘送东西来了,你快带我进去。” 首领太监应了一声,也不敢怠慢,忙迎了进去。 “傅姑娘,昨晚我们主子洒了姑娘的糕点,今日特地命我来还。” 傅如歌正分身乏术,也顾不得去打水洗手,便拿起桌上的赶紧抹布擦拭双手的面粉,方才伸手接过。 桂芮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高挑的眼尾隐隐露出不屑,这金丝糕名贵,萧以柔却不多爱吃糕点甜食,说不准最后也有赏赐给自己的机会,如今却落入了一个身份低下,举至还如此随意的女子手里。 傅如歌瞧这精致的食盒,同裴景旭送给自己的别无二般,没想到昨晚那女子还记着这事,傅如歌想起她温柔和蔼的面容,暗道果真是面如心生,性子也是这般周到的人。 傅如歌抬眸盈盈一笑:“不知姑娘的主子是?” 桂芮柔声颔首:“我家主子正是巍王妃。” 傅如歌端着糕点的动作略微一顿,眼角的笑意不着痕迹地淡了几分,面上却是一派恭敬道:“民女多谢王妃娘娘赏赐。” 桂芮记着萧以柔的吩咐,要对傅如歌好生礼待,见她身旁无人帮忙,一问缘由后,便让随行而来的两个小宫女留下。 “这两人虽不说精通厨艺,可帮傅姑娘打下手应是没问题的。” 傅如歌还未言语,首领太监便满脸欣喜:“多谢桂芮姑姑,这可真是解了杂家的燃眉之急啊。” 此次来行宫,皇上不喜大肆铺张,所带的宫女太监都是有定数的,若说去挪几个人来,也不是一件难事,可少不得要看其他首领太监的脸色。 “如此,多谢桂芮姑姑了。”傅如歌屈膝福礼,将人接下。 没想到这二位看着纤弱细瘦,手脚却十分麻利,傅如歌紧绷了一早上的神色总算放松了下来,她想,虽然裴元巍残酷暴戾,也不能代表他的王妃便是一丘之貉。 做完糕点准时呈上,贾高阳看着一应太监端走膳食的背影,好半晌没反应过来。 他望着那抹着急奔向东林殿的背影,垂在两侧的双拳紧紧握住,面色越发阴沉。 太医一番诊断后,便道:“应是进食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才引起腹痛。” 珠儿却是一愣,苍白的嘴唇张合:“可我早上什么都没吃啊?” 她们怕时间来不及,总是等糕点做完了才会开始用早膳。 傅如歌蹙眉沉思许久,她们三人都没吃东西,独独喝了膳房内四方桌上放着的那盏茶水。 傅如歌信步走了出去,不一会儿,提着一个茶壶回来。 “劳烦大人看看,这茶水有无问题。” 太医取过银针往水里一验,又靠近鼻子闻了闻,摇了摇头,刚要说无甚关系时,发觉这茶盖有些异样,他又仔细检查了一番,神色笃定道:“这便是病因所在。” 傅如歌面色一沉,杏眸转动,几个思索间,快步走去内室,回来时,将一叠银票放在太医手中。 “今日之事劳烦大人压下,其实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左不过这茶水隔了夜未来得及替换,我这两个丫鬟身子单薄受不住而已,大人觉得呢?” 太医看了看手里价值不菲的银票,苍老的面容和蔼一笑:“傅姑娘言之有理。” 傅如歌将太医好生送了出去,又将开的药交给宫女去煎熬,芙蓉面色隐含微怒,朝贾高阳的住所走去。 望着这扇紧闭的雕花大门,脑海中回想起珠儿和观桃二人的苍白面色,她怒从心头,一脚踹开了这扇大门。 里头正端坐喝茶的贾高阳猛听这动静,吓得心脏一个激灵,望着那扇摇摇欲坠的大门,仿佛她踹的不是门,而是自己。 “傅如歌你干什么,当这里是你们五香斋吗?!” 傅如歌冷着脸:“废话少说,我且问你,你往茶里加了什么?” 贾高阳闪过一抹不自然:“什么茶里,我听不懂。” “洒扫公公已经跟我说了,昨晚只有你去了膳房,不过你倒是聪明,知道茶水会换,可是茶壶不会,你故意将那东西弄在茶盖子上,只要倾倒出水就可悄无声又的沾染。” 贾高阳心虚地看向外面,压低声音暗道:“那又如何,你有证据吗?” 这便是他可以拿捏的地方,没有证据。 只要没有证据,即便她说破了天,也动不了他。 傅如歌稳住怒意起伏的心口,长舒了一口气,心平气和地勾唇一笑:“你不承认也没关系,那我就把事情捅出去,事关膳房饮食问题,说不准还会危急皇上的龙体安康,如此头等大事上头必会重视,你这药想必是行宫外带进来的吧,查个药铺的购买记录可不就是小事一桩,任何蛛丝马迹在大理寺的手中绝不放过,贾高阳,你敢赌吗?” 贾高阳端着的脸色出现了裂痕,眉心不停跳动,心神紊乱,听闻大理寺从无冤家错案,再嘴硬的人犯只要进去了,不脱层皮是出不来的。 贾高阳越想越心慌,这椅子也坐不住了。 第28章 贾高阳双膝一软…… 贾高阳双膝一软, 面露哀求:“傅掌柜,我也是走投无路了,求你给我一次机会, 我是被逼无奈啊。” 傅如歌眸光微深, 沉声冷斥道:“还算你蠢中带那么一点理智, 如果你放的是呈上的食材当中,那咱们必得一起死!” 贾高阳慌乱摇头:“不不不,我不想心心死, 我只是想让你生病,只要你做不出来,就不会抢了我的风头。” 傅如歌冷眼回视,“把你的药拿出来。” 贾高阳愣了下, 见她面色如霜,浑身透着一股骇人的气场,也不敢拒绝, 忙起身去内室,将那包没用完的药粉拿了出来。 “我只带了一包,塞给那搜查公公好多银钱才带进来的。” 白色药粉在空气中隐隐散出一股怪味,傅如歌皱了皱眉, 冷然启唇:“你把它全部吃下去。” 贾高阳心下咯噔, 恐惧抬头:“什么?如此剂量吃下去我必得痛三天三夜,半条命都能没了。” 傅如歌勾唇一笑,眼含威胁:“不肯是吧,好,我现在就出去禀报给周公公,求他老人家做主。” “别别别,我吃我吃。”贾高阳伸手拦住她, 心下一横,将药粉扔进嘴里,狼吞虎咽吃了进去。 望着他开始发作,疼痛难忍的脸色,傅如歌心中的气舒了大半,刚踏出房内那一刻,系统的声音便在脑海中响起。 【生命值+10】 【傅如歌一愣,声音有些冷:我并非为了这个】 回了东林殿,珠儿和观桃喝完太医开的药,已经止了痛,神色也好转了不少。 见她二人满脸疑惑,便将事情的缘由都说了一遍。 听完后,观桃不解道:“掌柜的,咱们为什么要放过贾高阳啊。” 傅如歌想到贾高阳那卑躬屈膝的求饶模样就生气,她咬牙切齿:“要是能弄死他我绝不手软,可是不行。” “为何?” “饮食问题十分敏感,就算我揭发了贾高阳,可下药这种危险字眼即便与咱们五香斋无关,却出在咱们这里,到时候只要经我们手做出的糕点便会被心存芥蒂,说不准皇上会因此迁怒我们争抢名利,直接逐了出去。” 至于系统判定她做了好事,她却是意外的,待珠儿和观桃睡下后,她便唤醒系统。 【兑换生命值】 【宿主请选择:食物,容貌,去病,脱困】 【傅如歌:兑换双份去病】 【系统:收到,立即执行】 话毕,傅如歌便清楚瞧见珠儿和观桃二人的气色恢复如初,一如往昔红润。 傅如歌彻底放心,回了膳房,却见宫女们都将今日的膳食撤了回来,神色也十分匆忙。 傅如歌颦眉不解,上前询问:“周公公,这是怎么了,今日的膳食有何不妥吗?” 她升起一股担忧,难不成贾高阳骗她了,还在其他食物中也下了药? “并无不妥,只是旭王殿下为救皇上受伤,现在满行宫都乱成一团,谁还有心思用午膳啊。” 傅如歌脑子嗡的一声乍响,余下的话便再也听不进去了。 裴景旭受伤了? 他怎么会受伤? 周公公还未反应过来,便见眼前一道倩影如风闪过,转而消失不见,速度之快让人摸不着头脑。 花园内,宫女太监全都步伐匆忙,领着身后的太医一会儿去这个宫,一会儿去那个殿。 旭王受伤最重,御前侍卫也伤得不轻,其余的妃嫔亲王则受到了不少惊吓。 皇帝要猎虎兽,虎兽却不知怎的忽然发了性子,身中数箭仍然烈性不减,张口獠牙朝着裴邺猛扑过来。 虎兽凶猛,御前侍卫抵挡不住,眼看那虎兽的爪子要向裴邺拍来,他身旁已无能抵御的人,千钧一发之际,裴景旭忽然骑着快马奔来,一己之力挡在裴邺身前。 虎兽的利爪落在裴景旭的左肩,衣衫裂开,血痕乍现。 “旭儿!”裴邺嘶哑着声音呐喊,瞪大双目,不可置信地望着死死挡在自己身前的人。 余下的,便是一阵兵荒马乱,虎兽被数百弓箭射死,裴景旭被抬上皇帝御用的轿撵,送回昭华宫医治。 整个昭华宫中围满了人,数十位太医更是将内室的大床围了一圈。 外面的殿中,除了皇帝和皇后,余下所有皇子皇妃都到齐了,就连萧以柔也赶了过来。 众人望着端坐上首神色凝重地裴邺,具是不敢发出任何言语。 众人各怀鬼胎,裴烽岳的脸色却十分怪异,站在光照不到的角落,目光岔怒望向内室。 若眼神能化成利刃,只怕此时已是刀光剑影。 他费尽心思做的局,竟让他人得利,他忿忿不平,心肺冒火,涌在心口却是无处纾解。 反观裴禹泓则满心担忧,事发突然,他全然吓傻了,当时只顾着照看母妃,虎兽的利爪边缘本也会伤到他,身后却被一道强劲的力量猛地推开,他躲避了伤害,再回头看时,便只剩下裴景旭只身挡在裴邺面前的身影。 他不仅救了父皇,也救了自己。 几番诊治后,裴景旭慢慢转醒。 “回禀皇上,旭王已无大碍。” 裴邺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他走入内室,望着眼前丰神俊朗却面无血色的男人,心中升起浓厚的愧疚感。 灯火摇曳中,男人鬓角的银发有些刺眼,双眸因苍老而更加深邃,从五官看也可见年轻时是如何令贺京闺中女芳心暗动。 裴景旭靠坐在床沿,垂眸哑声开口:“让父皇担忧了,儿臣无事。” 仁孝体贴让裴邺心感甚慰,他的眉眼缓慢低垂,仿佛想透过这张脸回忆起别人,过了良久,沉着声:“从前你母亲,也是这般挡在朕的身前,救了朕一命。” 裴景旭没想到他会提起自己的母亲,眉心微动,掩在被褥里的双手按按握紧,一时未有言语。 裴邺望着这张神似旧人的脸,长叹了口气:“罢了,你好好养伤。” 裴景旭的脸上仍是一派恭敬,捂着伤肩,“恭送父皇。” 裴邺一走,殿外众人也不必久留装关怀,便都一一离去,唯有裴禹泓留下了不少珍贵药材,又进内室与裴景旭说了会话才离开。 日落西陲,行宫的秩序逐渐恢复如常。 鲤鱼园内,傅如歌蹑手蹑脚从那条窄小的池边走过,停在一扇雕花双扇红木窗前,伸手一推,便推开了。 她回头谨慎观望,确定鲤鱼园无人后,一跃爬了上去。 殿中隐隐飘着药香,傅如歌蹑手蹑脚步入,穿过帷幔,走进了内室。 靠在床沿休憩的男人对她来到并不意外,慢慢睁开假寐的双眸,勾唇一笑:“来了。” 傅如歌望着昨日还面色健康的男人,一夕之间却变得苍白憔悴。 望着男人左肩上那抹纱布,缠缠绕绕了整个肩膀,足见伤痕之大。 傅如歌神色微顿,颦起秀眉,“殿下这样做,值得吗?” 一句没有头尾的话,裴景旭的神色却没有任何变化,仿佛笃定了她会问出。 “殿下提前告诉我窗户的位置,又在窗下放了张凳子,可是要请君入瓮?” “放凳子不过是本王要坐在那里趁夜色欣赏红鲤鱼罢了。” 见她面色微冷,裴景旭忽然抬手捂住肩膀,俊颜紧蹙。 “很痛吗?”傅如歌心下一惊,连忙走过去扶住他的肩。 须臾,扶在他肩上的手忽然被一个宽厚却冰冷的掌心罩住。 傅如歌一愣。 男人慢慢抬眸,好看的桃花眼中含着一抹得逞的笑意,傅如歌便知道是被他骗了。 “殿下耍我好玩吗?”傅如歌耳垂不自在的发红,用力抽出被他紧握的小手。 男人的眸色深沉如夜,温润的嗓音溢出,隐隐含着宠溺:“生气了?” 傅如歌垂眸半晌,默默摇头,“我心中有一疑问,还请殿下明白告知。” “你说。”裴景旭道。 “殿下是否早就知道自己会受伤?” “是。” 仅仅一个字,让她心中颤了一记。 以苦肉计博得帝王另眼,他在谋划什么,她一个看过那么多古代宫斗剧的现代人自然能猜到几分。 枉她一直以为他是个不争权势的温润柔弱公子,原来不过都是骗局。 是骗局吗,可他对她的往昔帮助和关怀又不似假的。 她仿佛陷入了一团迷雾,明明他就在自己眼前,伸手就可触摸到的距离,她却仿佛,从未触及过他。 “殿下这般工于心计,既然心有城府,为何不一直瞒下去,何故要让我知晓。” 男人眸光灼灼,好似一团火焰,让她不敢直视,却又舍不得移开目光。 殿内安静半晌,二人都未有言语,四目相对间暗涌流转。 “我也不知,只是疼时,想看见你。”男人的声音低哑暗沉,似会勾人心魄。 傅如歌心头猛地一颤,迅速移开目光,心跳飞快如鼓点。 她低声呢喃:“殿下不仅心思深沉,便是这会哄人开心的本事,何愁没有女子愿意服侍在侧。” 裴景旭剑眉微蹙,伸手欲抚住她的掌心耐心解释,无奈殿外脚步将至,傅如歌一惊,连忙抽开手,从床边起身恭敬站在一侧。 子风快步走了进来,见傅如歌站在一旁也并未感到意外,只沉声禀报道:“殿下,太医来换药了。” 傅如歌听罢,连忙屈膝行了个礼:“既有太医照顾殿下,那民女就先告退了。” 说罢还不等裴景旭开口,转身急急往内室净房走去,不一会儿便听到了窗户推开的声响。 裴景旭收回追随而至的目光,随手掖了掖被子,面色无波道:“请太医进来。” 殿内恢复安静,太医换药后,忽然从药箱暗格取出一叠银票,低头奉上。 “这是傅姑娘交给老臣的,老臣本不应收,又怕她猜忌,故才收下,如今便转给殿下。” 裴景旭颇为意外地挑了挑眉,接过这叠有些眼熟的银票。 没想到兜兜转转,这银票还是回到了自己的手里。 裴景旭将银票收下,“有劳太医,日后她那边再有任何风吹草动,便劳你费心了。” “王爷言重了,您于下官有大恩,此等微末小事下官不敢居功。” 第29章 傅如歌神色恍惚地回…… 傅如歌神色恍惚地回了东林殿, 珠儿等了一下午,见她终于出现,忙奔上去焦急道:“掌柜的, 外头递话进来, 说小枝不见了。” 傅如歌离开时曾认真嘱咐过, 不管小枝发生任何事情,务必给她传话,一切皆因小枝身份特殊, 必得保护周全。 如今只说她不见了,因何不见也未可知,若是被人拐去,以小枝的容貌必是不妙, 若是被有心人认出了她与锦娘相似的长相,那更是极大的危险。 傅如歌答应过锦娘会照顾好小枝,如今小枝却安危不定, 再加之方才在昭阳宫发生的一切,两相事宜接踵而至,她的心顿时乱成一团。 行宫内虽有传言说皇帝因为此次变故,打算取消狩猎大赛, 可到底是传言, 未有真正的旨意下来。 她若想此时离开行宫,绝非易事。 珠儿想了想,大着胆子提议道:“掌柜的不如去求求旭王殿下?在蝤蛴山时,我看他对你是极关照的。” 求他吗? 方才她逃也似的溜走,如今又要回去求他吗。 她不过一个小小商铺掌柜,有一铺子的伙计要养活,若是卷入帝王纷争, 保不齐会落得什么下场。 她如今并非孑然一身,有傅家的担子,五香斋所有伙计的生计也全依赖着她。 正踌躇不定时,周公公忽然前来,眉开眼笑地吩咐:“旭王殿下想吃傅姑娘做的糕点了,快做了送过去罢,眼下旭王可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姑娘可要小心伺候啊。” 傅如歌眉心微低,压下心中纷乱,行礼应下:“是。” 见周公公走了,珠儿便忍不住调笑道:“掌柜的莫非跟殿下心有灵犀不成,咱们刚说到他,他便召你去了。” 傅如歌无奈笑了两声,未有言语。 半刻中后,她正大光明地出现在昭阳宫正殿门口,门口的侍卫比先前的多了不少,腰上的挂牌皆有“锦衣卫”三字,如此守卫森严,谁也不知道她曾躲过所有人,轻而易举地翻窗而入。 还是上次迎她进去的那位小宫女,入了正殿便退了出去,留傅如歌一人信步入内。 裴景旭已然从床上起身,身披一件银白外衣,坐在榻上,手中执一书卷随意阅览。 傅如歌垂首恭谨:“殿下万安。” 语气低顺柔和。 行完礼便直起身,将食盒放在桌上,一一摆开。 “殿下的伤势并不适合吃糕点,我还做了碗粥,殿下若是想吃糕点也罢,都随您就是。” 明明是关心的语句,话中却透着一股疏离。 裴景旭略略沉吟:“怪本王把你召过来?” 傅如歌摇摇头,脑袋始终低垂。 她的神情不对,裴景旭很快就发现了。 “抬头,看着本王。”语气含着一股子命令的意味,与往昔的温润语调不同。 傅如歌觉得胸口轻轻一颤,依言抬头,虽抿唇不语,可眼角眉梢的担忧却藏不住。 “出什么事了?”裴景旭沉声问。 他早已暗中打点行宫中所有能跟她接触的人,必不会让她受到任何委屈。 可听闻她与萧以柔曾有接触,那女人表面温柔内心蛇蝎,难不成是她给了她气受。 裴景旭的眼中闪过一抹危险的暗芒,蹙眉沉声:“受欺负了?” 男人话里的关怀显而易见,傅如歌心底一颤,柔柔摇头:“是小枝不见了。”怕裴景旭不记得小枝是谁,便又补充道:“她是在蝤蛴山时我收留的孩子。” 听她这么说,裴景旭想起来了,是那个目光始终追随着淳于丰的小女孩。 傅如歌踌躇再三,开口道:“殿下,我想出行宫。” 裴景旭明白她的担忧,也看懂了她眼里的祈求和渴望。 若是以往,他必会如她所愿,可眼下却不行。 “想必你也看到了,父皇调派了锦衣卫驻守行宫彻查虎兽之事,现在这个时期比较敏感,你若要出去,想必有些难。” 自古帝王生性多疑,虎兽是牲畜,骤然发了性子便也罢了,却谁也不扑偏生扑向他,他的心中自然疑团重重。 傅如歌攥紧衣衫,不安道:“可是小枝...” “别担心,她不会有事。” 傅如歌一怔,十分不解:“为何殿下会如此笃定?”顿了顿,某些猜测油然而生,她沉声问:“殿下可还有别的事瞒着我?” 裴景旭哑声:“嗯。” 傅如歌暗暗攥紧手心。 “见寒本姓庒,十三年前,庄家富商全家十三口人死于非命,他侥幸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被本王收入麾下。” “他是本王的侍卫。” 傅如歌的心随着他的话一点点沉了下去,五味杂陈如鲠在喉。 “殿下果真好计谋,竟悄无声息在我身边安插了人。” “有他在,小枝应当不会有事。” 她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多谢殿下。” 怨他吗,是有的,可眼下小枝出事,却也只有见寒可以帮她。 两相比较,她也说不上哪种感觉更多几分。 她黯然片刻,嗫嚅着开口:“不知我何时,也会成为殿下的一枚棋子。” 裴景旭喉间一紧,沉声保证:“不会,你不会。” 傅如歌别过脸去,躲避着男人的灼灼目光,“既然有见寒庇护,想必小枝应无大碍,糕点既已送到,民女便不打扰了,想必此一别,民女与殿下也不会再见面,那便....祝愿殿下一切安好。” 裴景旭为救皇帝才受伤,必会被接回宫中安心照顾,未来很长一段日子,她怕是都见不到那个身着普通青衫,性子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了。 傅如歌说罢便转身离去。 裴景旭眸色一沉,手臂伸至半空,想要抓住她,留下她。 只一步便可碰到她时,掌心却慢慢收紧,终是作罢。 傅如歌浑浑噩噩走了两步,身后忽然传来低沉一声:“夜已深,本王让人给你拿个灯笼。” 与上次的话如出一辙,那会儿听她是满心高兴,如今心底紊乱,再无半分欣喜。 子风进来时,见自家主子脸色不佳,他也收起往日的吊儿郎当,只沉声禀告:“殿下,这是文相的书信。” 裴景旭压下满腹思绪,神色瞬时恢复如初,伸手接过,阅后便让子风立即焚烧。 此次狩猎大赛他们原本也有计划,却暗中得知了裴烽岳的筹谋。 虎兽的驯兽师被裴元巍买通,裴元巍再与裴烽岳达成交易。 裴元巍助他获得救驾功劳,作为回报,裴烽岳则开口求裴邺解除他的禁足。 本是共赢的双向合作,不想黄雀在后。 “那个驯兽师呢?” 子风道:“岳王派人一路追杀想要灭其口,但是已经被咱们的人救走。” 裴景旭眸光暗涌,沉声道:“看好他,日后大有用处。” 第30章 次日一早,便有圣旨…… 次日一早, 便有圣旨晓谕行宫,此次狩猎大赛到此结束,圣鸾也浩浩荡荡返回宫中。 此次民间膳食的厨师们皆有赏赐, 七宝居出来守赏的并非贾高阳, 据说他腹痛难忍未能下床, 就连出恭都得别人搀扶着才走的动。 如此多的赏赐中唯有傅如歌得的最丰厚,周围人一番恭维赞扬,她却无心理会, 眼下更没空高兴,只驾着马车一路驶离行宫。 刚停稳在五香斋门前,傅如歌便快步跳下车奔入内。 “观术,小枝呢?找到了吗?” 观术听见熟悉的声音, 忙出来迎接:“掌柜的终于回来了,您别着急,小枝已经找到了, 现下正在她房中休息着。” 一听这话,傅如歌这一路悬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 前厅动静骤然变大,见寒闻声也走了出来,见傅如歌站在堂中, 便微笑颔首以示打招呼, 。 若是以往,他的脸上连这半分笑容也不会有,如今被这市井风气沾染,浑身的冷硬倒是淡了许多。 自从知道了见寒的身份,傅如歌再看他时心中便多了几分谨慎。 观桃不知内情,正满怀喜悦与他炫耀赏赐之物。 “快看快看,咱们这次可算是为斋里争光了, 就连太后也夸咱们做的糕点好吃呢,只要这消息一散出去,保管斋里营业额翻倍呢。” 见寒薄唇隐有一丝淡淡的笑意:“我早知你行。” “那是自然,我不仅会算账还会做糕点呢,当然没有掌柜的厉害了,你都不知道呢,那七宝居的人....” 剩下的话只剩余音,傅如歌已走入了后院。 小枝的卧房在一楼,房门打开着,此刻傅绍正端着一盘糕点站在床边。 “这些都是蔡师傅新研究出来的糕点,旁人可是吃都没吃过呢,一出炉我就拿来给你了,你吃点嘛。” 傅如歌的脚步顿住。 这般奶音十足的哄人语调,当真是自己那个能上房揭瓦火烧柴房的淘气弟弟? “我没胃口...” 过了半晌,一声虚弱的话语才幽幽传出。 语气中还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低落。 傅绍蹙眉不解,依旧将糕点端着:“没胃口也得吃啊,你看你都快瘦成树枝了。”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呀,赶紧吃呀。” “我没胃口。” “吃两口就有了。” 傅如歌:“....”她受不住这鸡同鸭讲的对话,直接跨步走了进去。 “小绍。” 傅绍一愣,闻声回头,面上顿时欣喜不已,将糕点放在床头的凳面,便高高兴兴地跑到傅如歌面前。 “姐姐你总算回来啦!你快管管小枝吧,她什么都不肯吃。” 说罢伸手往后指了指。 小枝见傅如歌回来,面上亦有喜色,就是眉眼多了几分忧愁和憔悴。 方才在前厅,观术已将小枝失踪的前因后果告知了她。 今天下瓜分,大庆虽疆土辽阔,其余诸国亦虎视眈眈,边关有数十万大庆子弟将士守卫,来往信笺全靠驿递传送。 而驿递本是皇亲贵族才可使用,后来裴邺为了体恤边关将士的辛苦,特在贺京设立了一所民间驿递,以供百姓投递信件给远在天边守卫疆土的将士。 小枝无意间听见了食客讨论着驿递之事,便自己出了五香斋去寻。 傅如歌将傅绍赶了出去,扶着小枝躺回床榻中,才柔声问道:“所以,你是想寄信给淳于丰?” 小枝点点头,缓缓说道:“下个月是大当家...”她顿了顿,连忙改了称呼,“是淳于大哥的生辰,我答应过他,等他生辰时必会为他送上贺礼和祝福以报答他的救命之恩,眼下贺礼是送不了了,我便想亲口写下祝福信笺寄与他。” 又想起自己引得整个斋里上下为她着急担忧,心下便愧疚不已:“都怪我胡乱跑出去才迷路,让大家担心了。” 见寒将她寻回时已是深夜,她在街上挨饿受冻许久却也没被吓哭,而是聪明的躲在避风口,手上还握了一根粗树干抵挡,被见寒寻回五香斋后也没急着解决温饱,而是先跟大家伙鞠躬赔罪。 小枝长得瘦弱,从前又是营养不良的身子,傅如歌本以为她是跟傅绍同岁的年纪,后来一问才知,她不过只比珠儿观桃小两岁而已。 傅如歌欣赏她如此年纪便礼数周全,可按照现代来说也只是半大点的孩子,本该是肆意玩闹撒娇的年岁,却不得不变变得成熟懂事。 傅如歌打定主意,双眸微抬:“明日我带你去投信。” 小枝愣了两秒,猛地抬头,双手紧紧地抓着傅如歌的手腕,“真的吗?” 女孩的星眸闪闪发光,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傅如歌柔声一笑:“救命之恩重于山,能还自然是要还的,如今你好好休息,明日一早便来寻我。” 小枝欣喜不已,连忙听话躺下。 傅如歌给她掖了掖被子,放下床幔走了出去。 第二日一早。 天刚将亮小枝便已穿戴,足见她有多期盼今日之事,她抬头瞧了瞧二楼,傅如歌的房内还未有动静,她便也沉得住气不着急,转身去了后厨给蔡师傅打下手。 蔡元膳呵呵笑道:“你这孩子当真懂事,这风寒都没好呢就来帮我干活了。” 小枝甜甜一笑:“您老人家总是给我做好吃的糕点,我自然要来帮帮你呀。” “前几天你还闷闷不乐的,怎么今儿这么高兴啊,可是因为傅掌柜回来了?” 蔡元膳瞧她来了斋里这么久,还从没像今天这般高兴。 傅如歌一回来,五香斋仿佛注入了新鲜血液,斋里上下传遍欢声笑语,全然不似没有她时的沉闷气氛。 小枝点点头,樱唇边染上绵延笑意,“掌柜的回来我自然高兴。” 不过,还有一件更高兴的事,那便是她牵挂多日的寄信之事总算可以完成。 - 驿递就在城中的东郡街,傅如歌与小枝并排而行,烈日照耀着佳人容貌,引得路上行人纷纷侧目。 一路上小枝的神情都十分喜悦,饶是傅如歌的心思全然在思索某人的肩伤有否好转上,也不免感受到了。 她压下满腹思虑,勾唇笑道:“再过一个拐弯便到了。” 小枝观望四周,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昨日便是没有拐弯,所以才兜兜转转一直迷路。” 二人对视,皆盈盈一笑。 就在这时,她们身后忽然传来几声急促而至的脚步声。 傅如歌心下一颤,暗道不好,还未还得及回头,便见眼前一黑,一个粗布麻袋套在了她的头上,后颈随之而来一阵疼痛,彻底晕了过去..... 第31章 今日本是极好的大晴…… 今日本是极好的大晴天, 忽然间乌云压顶,灰沉沉的一片笼罩在贺京上空。 巍王府邸,一位老朽跟随在下人身后, 路过院子回廊, 来到前厅中堂。 请安过后, 老朽迎步上前,跪地搭脉。 “神医,本王的身体可有大碍?”裴元巍端坐在椅中, 虽然面有不耐烦的神色,可到底还是听从母妃的吩咐,给这位民间鼎鼎有名的神医把脉一回。 老朽诊断良久,摸着银白的胡须沉声道:“王爷的身体一切安康。” “那为何本王至今无有所出?”裴元巍一直对外声称不在意子嗣, 可唯有他自己知道有多焦急。 他已成婚十余年,整个宫中都在看他的笑话,就连裴邺也颇有微词。 老朽听罢, 又仔细诊脉,过了良久,仍然笃定无碍。 裴元巍虽年过三十,但正是壮年之际, 身体康泰无虞。 裴元巍想了想, 又问:“难不成是女眷有何问题?” 不等老朽回答,一身牡丹锦衣华裙的萧以柔便跨步走了进来,盈盈屈膝福礼,柔声说道:“臣妾进来时正好听到殿下的问话,容臣妾回禀,宫中太医每月都有定期来请平安脉,诸位妹妹身体康健, 并无人不妥。” 萧以柔的美眸闪过一丝暗芒,隐晦不明。 淑妃这个神医找来的措手不及,她借口端点心而来,一听到这话,便赶紧出声解释。 其实即便容这个所谓神医去给后院那些狐媚子诊断,也是诊断不出来的。 萧以柔的母亲师从用药行家,这些年母亲也教了她不少调药招数,她给那些女人下的是祖传秘药,看似是从药铺中寻常配出来的,但却需要她再经过加工,便是再厉害的神医降临,也休想验出来。 如此,府中那些狐媚子更别想在她之前生下裴元巍的孩子。 人人都道云麾将军的嫡女嫁给圣上最宠爱的皇子是门当户对的婚事,可唯有她知道,这场婚事不过是上天对她的眷顾垂帘。 那年春日宴会,她应邀而至,却被府中庶女欺负,故意推落水中,是巧然路过的裴元巍奋不顾身救了她。 英雄救美,自此一颗芳心都扑在他身上。 萧以柔虽是家中嫡女,可父亲宠妾灭妻,就连下人都敢欺负到她头上,从小饱受屈辱,可母亲只会叫她忍。 忍? 她可不会过那种委屈自己的生活。 若是谁对不起她,她便让那人付出惨痛的代价。 如今那些曾经欺负过她的庶妹全都低嫁苟活,自然了,有她巍王妃赐婚,谁敢不从。 这些快意解恨都是裴元巍恩赐给她的,她知道他后院女眷多,可没关系,只要他心里有她一个位置,否则也不会选了她做正妃。 所以,他的第一个孩子也只有她才有资格生。 或许是从小跟着母亲碰了太多的药材,她一直未能有孕,要不,让这位神医也给自己把脉一试? 正思索着如何开口时,裴元巍的贴身侍卫忽然走了进来。 侍卫见堂中众人在此,便只是行了个礼,并未禀报。 裴元巍会意,沉声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王妃,送神医出去。” 萧以柔温婉一笑应是,端庄行礼后,便由婢女搀扶着离开。 跨出屋内,萧以柔的步子在门口停顿了两秒,状似不经意地抬眸,守在门外的婢女与她对视,顷刻会意,暗暗点头。 待众人都退下,侍卫才沉声禀报:“殿下,人绑回来了,现下安置在后院柴房。” 裴元巍仰头大笑,眼中闪烁着阴森毒辣的光芒,脸上开始变得狰狞可怕。 自从狩猎大赛的救驾计策失败,裴元巍便知道出去无望,而最可恶的是,那个从前自己压根瞧不上眼的裴景旭竟一举拔得头筹,踩着他上位。 裴元巍握拳愤恨,果然一个个都不是好惹的,恐怕他再不出去,父皇早就忘了还有他这么个儿子了。 一切都是因为傅如歌那个贱女人,即便手下和母妃百般劝阻他当下关头要忍耐,可这口气他终究咽不下去,势要抓傅如歌回来报复惩罚。 柴房内 气味潮湿难闻,四周更有蛛网密布。 傅如歌和小枝被随意丢在地上,头上的麻袋取了,手脚也没绑着,看样子是笃定她们跑不了。 过了半晌,傅如歌才慢慢睁开了眼,后颈便立刻传来疼痛。 她下意识“嘶”了声,也顾不得疼,见身旁的小枝还昏睡着,连忙小声唤着她。 小枝幽幽转醒,怯生依偎在傅如歌身旁:“掌柜的,这....这是哪里啊?” 傅如歌起身从门窗往外看去,亭台楼阁蔓延无数,假山流水绰约华贵,这般阔气的庭院非得皇亲才有。 傅如歌的脑海中瞬间升起一个不好的想法。 心下焦急,转身观望这小柴房,蹲在地上用手沾了一点柴灰,便要往小枝的脸上抹去。 “小枝你记住,你这张脸绝对不能让别人认出。”傅如歌沉声叮嘱。 “为什么呀?”小枝茫然不解,柴灰画花了她的小脸她也没有躲避,而是乖乖站定由傅如歌摆弄。 傅如歌不知道该怎么给她解释,便只得隐晦道:“因为....如今的你长得太像你的母亲了。” 在蝤蛴山时,小枝因为营养不良面色不佳,只算得上是一个长相可爱的小姑娘,可回了五香斋的这段日子,小枝衣食不愁,营养也跟了上去,原本消瘦的脸一下子长开了,五官精致,水灵清纯。 但凡见过锦娘的人,一眼便可认出她们二人的关系。 可小枝自小磋磨长大,心思比寻常人更细腻,一听傅如歌这话。 她的心里猛地一颤:“如歌姐姐,这里是害死我阿爹阿娘的人的住所,对吗?”她攥紧双手,目光恳求地盯着傅如歌。 连称呼也换了,傅如歌便知道自己骗不了她了。 她缓缓点头:“如果我没猜错,这里就是巍王府。” 她在贺京并无树敌,说死了也就一个七宝居,可七宝居再是百年商铺也没能力拥有这般占地广阔的庭院。 与此同时,脚步声临近,柴房的门被打开,裴元巍阔步走了进来。 傅如歌一惊,第一时间将小枝护在身后。 裴元巍望着面前的人,眼露森然,薄唇挂着一抹阴笑:“傅如歌,没想到吧,你终于落到了本王的手里。” 傅如歌压下心中的不安,强自镇定道:“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堂堂巍王当街绑架普通百姓,你可想过后果!!” 男人垂涎的目光扫视着她的身子,抬手摸了摸下巴,勾唇笑道:“本王绑架的不是普通百姓,是本王的———妾室。” 傅如歌的心中一阵恶寒,冷声怒斥:“你不如先拿个镜子照照自己,还想让我给你做妾!” 裴元巍面色大怒,直接伸手狠狠甩了一巴掌。 因着惯力,傅如歌猝不及防地摔在地上,雪白脸颊瞬间映上一抹刺眼的红印。 火辣辣的疼痛蔓延开来,她咬牙暗骂了两声,仰头怒瞪:“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贱人,本王才不会让你现在就死了,今夜定要好好折磨你一泄心头之恨!” 男人说罢便拂袖而去。 柴房的门再次被关上,小枝赶紧将傅如歌搀扶起来,眼眶发红地摸着她红肿的脸颊:“如歌姐姐,你疼不疼?” 傅如歌微笑摇头:“不疼,一看那狗男人就是个身子虚的,才打不疼我呢。” 虽宽慰了小枝,可她心里却乱成一团,暗自思索着今夜又该如何应付。 - 天色阴沉了一整日,明明只是日落时辰,四周便已经漆黑如深夜。 正屋内,裴元巍左右两旁各搂着娇柔美人,他已喝得面红耳赤,显露醉意。 “去,把傅如歌给本王送到寝屋去。” 奴仆作揖领命,转头便来柴房抓人。 小枝紧紧拽着傅如歌的手不肯松开,一张脸哭成了泪人。 傅如歌被拖拽着身子,拼命走回她身旁悄声嘱咐:“别怕别怕,我没事的,记住不可让别人看到你的脸,保护好自己!” 说完最后一句,她便被生拉硬拽地拖出了柴房,又被拉去沐浴更衣,最后送入了裴元巍的寝屋。 寝屋内灯光昏暗,裴元巍的酒意上头,正脱得仅剩寝衣,在床边坐着。 一见傅如歌进来,醉熏的双眸表露欲望:“果真是美人出浴,好香啊。” 说罢便撑着床沿起身,想朝她这里走来。 傅如歌心下一惊,知道自己跑是跑不出去的,便赶紧呼唤系统。 【傅如歌:快快快快出来,我要兑换生命值!!】 【系统:宿主值数告急,仅剩最后一次,请谨慎兑换】 【傅如歌:我去,用得这么快吗,算了不管了,最后一次就最后一次,大不了再赚就是了】 哪知金手指启动后,裴元巍只是不省人事地晕在了床上,而她,仍然原封不动站在厅中。 【傅如歌忍不住想骂人:....这也算脱困,我不还是在这寝屋里边吗?】 【系统:金手指仅限宿主解决目前困境,不可影响事情发展】 【傅如歌扶额叹气:那我这最后一丁点生命值也太不值得了】 【系统:裴元巍乃当朝恶人,宿主若能将其灭掉,也算为大庆朝子民行了一件大好事,可获丰厚生命值】 傅如歌顿时眼眸一亮,在这寝屋四处张望,只找到了一把巴掌大的水果刀。 她回头望着睡成死猪的裴元巍,举起小刀阴恻恻一笑。 昼锦堂内。 桂芮快步掀帘走入:“王妃,王爷召傅如歌去了寝屋。” 萧以柔面色一沉,葱段似的指甲立刻渗入掌心。 寝屋内,傅如歌踌躇许久还是下不了手,说到底她一个现代人,连杀鸡都不敢,怎么可能下得了杀人的狠手。 倒不如趁他晕倒,先找找逃出去的地方再说。 可在这偌大的寝屋转了好几圈,都没见着一个窗户。 正踌躇无措时,屋外忽然传来几句争吵。 “放肆,王妃你们也敢拦!” “王妃息怒,属下也是听令王爷吩咐。” 不一会儿,傅如歌便听见一声熟悉的温柔嗓音:“本宫也不为难你们,只是这参汤是王爷每日喝惯了的,我只是将这汤送进去,不会打搅王爷的美事。” 不知道他们又说了什么,寝屋的门被打开。 萧以柔款款步入,一抬头便跟傅如歌直接对上,她怔了怔,见屋内毫无动静,心下一沉,连忙往内室走去。 傅如歌也跟在身后走了进来,见萧以柔满心紧张,便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道:“我被送进来时王爷就已经睡着了,想来是喝多了困过去了。” 萧以柔确认裴元巍只是昏睡过去便放心了,眼底的暗涌一闪而过,起身转头,端丽的容貌挂着一抹和善的笑意。 她走上前来执握住傅如歌的手:“都怪王爷不晓得怜香惜玉,若是与妹妹互相中意,也该正经迎入府中才是啊。” “不是的,民女身份低微,实在不敢高攀王爷。”傅如歌忙解释道,而且这萧以柔看着是个和善的性子,没想到手心还怪冰冷的,被她握着,那股子冰冷仿佛直戳心头。 傅如歌便假意后退一步,顺势抽出手来。 萧以柔也不恼,收回手盈盈笑道:“既然殿下已经睡了,妹妹站在这里也是苦累,不如我为妹妹另外安排居所?” 傅如歌眉头一挑,面露欣喜道:“那就多谢王妃了。” 傅如歌只以为她是不忍见自己丈夫跟别的女人同屋,这才大方的对她施以援手。 这样也好,反正自己能逃过眼下一劫。 萧以柔不知道跟桂芮说了什么,外头的侍卫全都离开了。 萧以柔便带着傅如歌一路穿过后院,走到一处厢房,小枝已经在门口等待,见傅如歌过来,便赶紧走到她身旁。 她紧张地四下打量:“掌柜的你没事吧?” 傅如歌微笑摇头。 萧以柔见小枝满脸柴灰,掩嘴一笑道:“瞧妹妹这婢女花脸猫的,快去里头洗洗吧。” 说罢也没急着走,而是跨入了厢房之内。 傅如歌不知道她还要做什么,便也跟在身后走了进去。 不一会儿,桂芮端着一壶茶进来。 “傅姑娘,这是安神茶,是我们王妃特地为您二位备上的。” 桂芮说完,便亲自斟了两杯。 傅如歌神色如常地端起茶杯喝下,见小枝也准备去端,却立刻阻拦。 “这丫头自小喝不惯茶味,这杯又是桂芮姑姑亲自斟的,自然洒不得,便由我一起喝了。” 说完便端着一咕噜喝了下去。 桂芮神色一愣,转眸看向萧以柔。 萧以柔暗暗摇头,罢了,一个婢女贱命一条,不足为惧。 她微微一笑:“妹妹既然喝了安神茶,便早日歇息,我就先走了。” 这厢房是萧以柔安排的,那门外看守的也变成了两个身材粗壮的婢女。 傅如歌将门关上,视线再次看向那桌上的白瓷茶壶。 “小枝,不管有多渴,都别喝这茶。” 小枝不解:“为什么?难道里头有毒?” 傅如歌摇摇头:“我也不敢肯定,可萧以柔是巍王的正妃,却冒着会被他迁怒的风险把我带走,事出突然必有古怪,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不喝就是了。” 小枝点点头,忽然紧张起来:“可方才你喝了,你不会有事吧?” 傅如歌拍了拍她的肩笑道:“我命硬,就算里头有鹤顶红都不要紧。” 小枝仍是愁容满面,一个劲地盯着傅如歌,那眼神别提多忧愁,好似她下一秒就会死翘翘。 昼锦堂 萧以柔望着自己刚涂好的蔻丹,面露满意,红唇轻启:“桂芮,立刻找个可靠的人传话进宫给旭王,就说我有一笔交易要跟他谈谈,想必他肯定感兴趣。” 桂芮点头应是:“那王爷那边如何交代?” “我走时点了安息香,王爷至少睡到明日下午才醒,到时候我便亲自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王妃英明,用一个女人就换来了王爷期盼已久的解禁,王爷必定十分高兴。” 萧以柔得意一笑:“那是自然,很快他就会明白,在这王府中只有我是全心待他辅佐他的。” 桂芮附和着点头,而后又有些不解:“既然您要拿傅如歌跟旭王交易,那为何还要给她下七绝散呢?” 七绝散是萧以柔的母亲亲自研制出来的毒药,混入茶水无色无味,七月之内不服下解药必死无疑,等七月一过,她悄无声息死去,也没人会怀疑到自己身上。 女人如水的美眸轻轻抬起,透过那扇窗户,朝着厢房的方向远眺,轻飘飘道:“留着她作甚,继续勾引王爷吗。” 美人面,罗刹心,便是如此。 第32章 皇子成年后便得开府…… 皇子成年后便得开府居住, 若有事入宫后需留宿则统一住在皇子殿,可如今太后却下了懿旨,让裴景旭住在乾阳宫养病。 乾阳宫可是离皇帝的御书房最近的一个宫殿, 地方宽阔敞亮, 就连得裴邺圣宠多年的淑妃也曾眼热而不得手的宫殿, 就这么让裴景旭住了进去。 虽说是太后下的旨意,可皇帝并未有任何异议,还吩咐四司妥善安排一应俱全。 满宫里都传遍了, 这六皇子裴景旭不仅得住乾阳宫,今日早朝,更是由裴邺亲自提为都察院左都御史,如此便是要一朝得势, 青云直上了。 今日除了定期来请安问诊的太医,来往恭贺的命妇也来了不少。 见寒自下午便入了宫,他心中焦急禀报, 无奈大殿之上一直人声鼎沸好不热闹,眼见天黑了,他不能再等了,便只得硬着头皮闯入。 见寒入内, 里头官眷命妇的恭维声顺势戛然而止。 他恭敬叩首:“殿下恕罪, 属下有要事禀告。” 裴景旭淡淡一笑,朝众人说道:“时辰不早了,多谢诸位前来探望,请先回去吧。” 众人便都起身行礼,依次出了大殿。 “到底是外头流放惯了,你瞧瞧这礼数,竟能容忍下人贸然闯入也不责罚, 反倒赶我们走。” “你可别说了,他现在是皇上跟前一等一的红人,可不是咱们能妄自议论的。” “其实说到底就是殿下还未娶妻,府中下人才没有主母管教规矩。” “所以咱们不是才奉太后的命来这一趟吗,可我瞧着说了大半天的话,殿下话里话外都没有娶妻的意思啊。” “素来皇子娶正妻都由皇上赐婚,殿下如今是前途无量,也不知谁家女有此福气了。” 众人悄声议论,渐行渐远。 殿内的气氛却是一片肃穆。 裴景旭眸光微深,一字一顿问:“你说什么,傅如歌失踪了?” “是,今日早上出的门,一直未有回来,连同小枝一起不见了。” “本王不是吩咐过你,这段时日她去哪里都得寸步不离地跟着。” “属下是说要跟着,可傅姑娘拒绝了,并且看属下的眼神十分抗拒,不似往日,因此便没有跟随。” 裴景旭神色一顿,扶额叹了声:“本王忘了,她已知晓了你的身份。” 贺京虽大,见寒寻人的本事是有的,可如今连他也找不到... 裴景旭望着外面黑沉的夜色,心中隐隐不安。 “不行,本王要出宫亲自去寻。” 子风听罢连忙伸手阻拦:“那可不行,殿下现在不宜离开。” 裴景旭面色一沉:“子风,莫要阻拦。” 子风顿时为难不已,正争执时,宫女忽然入内禀报:“殿下,太后娘娘来了。” 裴景旭无奈地闭了闭眼,太后一来,他便知道自己走不了了。 “见寒,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找到她。” “属下领命!” 裴景旭收敛起担忧的神色,亲自将太后迎了进来,其实太后来此无非两件事,一是询问伤势,二便是操劳他的婚事。 “哀家知道你不喜跟命妇交谈,可眼瞧着你年岁也不小了,身边连个贴心人也没有,哀家怎么能放心。” “皇祖母的用心孙儿明白,只是孙儿目前尚不能为父皇分忧,空有皇子名头,哪家女儿瞧得上孙儿。” 裴景旭的面色始终温和,可这笑容却不及眼。 太后笑了两声,佯装恼怒地拍了拍他:“别胡说,咱们旭儿长得如此俊,只怕是贺京女儿见了都得羞红了脸才是。” 羞红了脸? 裴景旭想起第一次见到傅如歌的时候,那是他还未到十岁,从行宫偷跑出来荷包却丢了,走着走着便走到了五香斋的后院。 那白墙红门面前站着一个衣着光鲜,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小姑娘似乎在偷吃糕点,糕点的碎渣糊了她一脸,她也顾不上,吃的正起劲,直到自己出现在了她的视野。 她猛地一惊,便噎住了,咳得上气不接下气,那瓷白的脸立即涨红,比天边的云霞还好看。 “你这混小子哪里来的,竟然偷看本大小姐吃东西!” 而后便嚣张跋扈地将自己好一顿骂。 那时候裴景旭便想,好好一个小姑娘,偏生张了一张嘴。 可后来在五香斋柴房外的第二次见面,她出落的亭亭玉立,却仿佛不认识了他一般。 想来也是,那般年少的一件小事,何必记挂那么久。 太后察觉到裴景旭神色游离,想是疲于应付倦怠了,便只得道:“好了,时辰也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哀家先回去了。” “恭送皇祖母。” 入夜。 宫门已落锁,男人黑衣如魑魅,一跃而起,跳墙翻身入内竟没惊出半点声音。 “属下在常年守在巍王府外的探子处打听到了一些消息,今日有一辆马车入了后院,以为只是王府哪个嬷嬷管事外出采买红薯等物,便没在意,可如今想来,若只是扛袋红薯,又何必走那隐蔽的后院呢。” 裴景旭面色发沉,眼里的杀意一闪而过:“裴元巍!我早该想到是他!” 还还以为他被禁足,该收敛了才是。 与此同时,子风忽然神色焦急入内:“殿下,巍王妃身边的女官求见。” 裴景旭不悦颦眉:“她的人来做什么?” - 翌日 天朗气清,御花园内,宫女边走边低声交谈。 “巍王妃不愧是众位皇子妃中最温柔贤惠的呢,不仅每隔几日便入宫请安,亲自侍奉在淑妃面前,就连皇后皇上也对她称赞有加。” “是啊,这不,今日一早她便入宫请安了,现下还关怀皇弟伤势,又亲自去旭王殿下宫中探视了呢。” 乾阳宫宫殿富丽堂皇,殿外更有一座以温泉引入的荷花池,四季开花,风景甚妙。 荷花池中还修建了一座四角莲心亭以供闲坐品茶,本是附庸风雅的地方,如今却萦绕着一股剑拔弩张。 萧以柔今日一身锦红宫装,斜插一枚金步摇,雍容华贵步入亭中,见面前的男人面色不虞地盯着自己,也并未怯场,反而明媚一笑,柔声说道:“几日不见,瞧着皇弟的面色仍然不佳,想来是佳人不见,心中着急吧。” 裴景旭颦起剑眉,语气凉薄如霜:“你想做什么。” “殿下勿恼,我只是来跟殿下谈一桩生意。” “用一个女人,换王爷解禁的机会。” 裴景旭听罢,勾唇嗤笑,眸光幽深地盯着她:“你凭什么认为本王会同意。” 男人眼中的眸光好似从黑暗的深渊散发出来,明明还是这张温润无害的脸,可萧以柔只看了他一眼,便觉得心底发凉。 她状似平静地移开目光,望着眼前夺目耀眼的荷花,红唇微扬:“世人总将女人比作花,花没有了水便会死,而女人的命同样脆弱,若是傅姑娘水米不进,可撑几日?” 望着男人越发颦起的剑眉,萧以柔的心中是满腹胜算,同时又生出一股嫉恨。 凭什么一个市井出身的女人,能得到这么多人的注视,就连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也为她担心。 “若我没有胜算,还会站在这里浪费殿下的时间吗?” 起初她确实没有因为一盒糕点就联想到裴景旭身上去,可不巧了,她有一个爱好,便是喜欢夜赏红鲤鱼。 裴景旭垂眼冷笑,“好,本王答应你,希望你别后悔。” 后面那句别有深意的话特地压低了一个声调,落入萧以柔的耳中,让她的心头微微一颤。 她来不及思索因何缘由,只知道这桩交易是谈成了。 她已经忍不住想要去告诉裴元巍这个好消息,按下内心的喜悦,她得意道:“我瞧皇弟身子实在不济,那我便回去准备这味良药,保准皇弟见了,药到病除。” 女人信步离开,子风走了出来,他悄悄看了几眼裴景旭,舔了下唇欲言又止。 裴景旭淡淡睨了他一眼:“有话就说,没话就给我下水去摘两朵荷花上来。” 子风连忙摆手:“别别别,殿下,咱们真要替巍王求情吗,那先前做的一切岂不是白费了。” 裴景旭观赏着那池中最艳丽的一朵荷花,笑容肆意,唇角微扬:“我能关他第一次,自然能关他第二次。” 子风这便放心了:“殿下英明,那我这就去将傅姑娘接回来。” “等等。”裴景旭叫住他,又伸手指了指池中央,“瞧见那朵最漂亮的没,摘上来,送去王府。” 子风挠头不解:“....不是殿下,咱们府中又没人居住,摘回那里去做什么呀。” “你不是要去接吗,接来不就有人住了。” 男人悠扬一笑,日光映照着他的侧脸,让路过的宫女忍不住羞涩侧目。 子风总算恍然大悟:“殿下的意思是,让傅姑娘住进旭王府?” 裴景旭淡淡颔首:“嗯,在我回府前,暂时不许她出门,好生照看着她。” 子风勾唇一笑,二话不说一个步子飞跃莲池摘花去了。 裴景旭垂手沉思片刻,扬手召来宫女。 “父皇在哪?” “回禀殿下,这个时辰皇上应当刚下早朝在尚书房。” - 巍王府。 裴元巍醒来后,见傅如歌不在身边,还以为她回柴房了,正要差人将她带来陪酒,一问才知,竟被萧以柔给放走了。 昼锦堂内,裴元巍一脚踹开大门,满目怒色跨入厅中。 萧以柔正在净房更换常服,听见这振聋发聩的声音便吓了一跳,加快速度穿戴整齐,又命桂芮给自己戴上了一套新买的首饰,方才莲步款款走了出来。 裴元巍端坐在上首太师椅,脸色黑得吓人。 他沉声发问:“听下人说,是你放走的傅如歌。” 萧以柔端着温柔一笑,屈膝应道:“是妾身将她放走的。” 裴元巍的额头青筋暴涨,咬牙切齿地死盯着她:“你再说一遍?!” 萧以柔心中不由一怔,她设想过他的怒意,可她以为自己好歹是正妃,裴元巍再生气,也不至于这般。 “请王爷息怒,容妾身细细说来。” 她虽因预想的偏差一下子慌了心神,语句也有些不连贯,可到底是将前因后果都表述了出来。 一番话落。 满堂寂静。 忽然———裴元巍从椅子上起身,快步走到萧以柔面前,抬手狠狠打了她一巴掌! 清脆的声音震得满堂下人都缩紧脖子合拢脚尖。 “贱妇!谁允许你自作主张,本王要出这个王府何须用女人来换,这不是告诉全天下我就是个窝囊废吗?!” 萧以柔被打得眼冒金星,足足震惊了好半晌,她摸着红肿起来的脸颊,眼眶发红,语气是又委屈又难以置信:“王爷,你,你竟然会打我...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傅如歌她就是个狐媚子,勾得旭王又勾得你。” 裴元巍厌恶地看了眼地上的女人,若非当初需要云麾将军那个老东西的依仗,他又怎么愿意娶这种干瘪无趣的女人当正妃。 他回想起昨夜傅如歌那浑身散发着香味,肌肤胜雪的娇容,那样有胆识又漂亮的女人才够味儿。 他愤恨不甘道:“当真是小瞧了裴景旭,抢了本王的官职,现下又跟本王抢女人!” 裴元巍不再看地上那失魂落魄的女人,只寒声吩咐:“自今日起,没我的吩咐王妃不许出这昼锦堂半步。” 说罢便拂袖而去,绝情又冷漠。 - 日落西沉,昼锦堂仿佛也跟着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当中。 桂芮站在一旁为萧以柔冰敷着红肿的脸。 见自家主子自王爷离开后便一直没开口,她心有不忍劝慰道:“小姐,你这样做值得吗,王爷他压根不领情,眼瞧着他的禁令要解了,可换来的却是将你禁足。” 室内寂静如常,桂芮的一番话说完了许久,就在她以为得不到回应时,女人低垂无波的神色才动了动,掀开眼帘,是一双被泪水浸泡得有些朦胧的双眸。 她沙哑着声音:“....不要紧,只要王爷能出去,能换得自由,那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是啊,她早就是这么认定的,认定了裴元巍是她心尖上的人,认定了要一辈子为他全力付出的人,可当那巴掌就这么打过来时,为何她会那样疼呢,不仅脸疼,就连这心也疼得厉害... 第33章 转眼冬日时分,日落…… 转眼冬日时分, 日落西斜。 旭王府占地虽不如巍王府旷阔,亭台楼阁也不多用艳丽金箔之物,可观这白墙红瓦, 满池红鲤, 松柏挺拔, 园中更有水仙,桂花,芍药等花卉, 反倒显得静谧安逸。 裴景旭望着这园子四周,只觉惊喜。 他常年在外,宿客栈居多,这旭王府向来只是摆设, 一入了夜便如同冷宫那般昏暗,毫无半点人气。 可如今,四下灯火通明, 石子路两旁还垂落不少红色小灯笼,喜庆耀目。 这般光景,是往日从未有过的。 若说是谁的主意,那便.... 裴景旭心头微动, 脚步也加快了不少, 一路穿过廊桥,往傅如歌所住的清芷阁走去。 清芷阁院外的亭子里,四角都挂上了宫灯,烛火随风摇曳,里头的四方石桌周围站满了身着鹅黄衣裙的婢女,正交头接耳,好不热闹。 一声清脆的少女声音愉快溢出:“都尝尝, 这次做的可好吃?” “好吃好吃,傅姑娘你的手艺可太好了。” “我吃着反正跟上次一样好吃,不过,若是再甜些就更好了。” “对对对,我也喜欢甜的。” 傅如歌扬眉轻笑:“你们不愧是旭王殿下的丫鬟,口味还真随主子啊。” 不想这话却让众位婢女惊讶困惑起来。 “啊?殿下爱吃甜食吗?我们怎么不知道?” “就是啊,几个月前王爷回来过一次,膳房特地做了道糖醋排骨,结果殿下只尝了一块,就说排骨太甜,不吃了。” “对对对,我也记得这事,膳食大师傅生怕因此受责,还好殿下素来仁善,并未怪罪呢。” 这下轮到傅如歌困惑了,她挠挠头:“哎...不对吧...”正欲出声时,花园处忽然传来男人的一声清咳。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了这处的热闹,众人闻声纷纷回头。 挺拔肃然的身影立于花园中,盈盈的月色洒在他的肩头,更衬得衣服上的银色绣样光彩夺目。 傅如歌的目光不由一滞。 住进这旭王府已有月余,总算等到他回来了。 身旁的丫鬟全都跪了下去,行礼之声此起彼伏,傅如歌醒神过来,也跟着屈膝盈盈一拜。 裴景旭握拳置于唇边,沉声道:“都散了吧。” “是,奴婢告退。”众人应声,连忙垂首散去。 一下子热闹的亭中便只剩傅如歌和小枝。 裴景旭走上前,见石桌上摆放着不少糕点,便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我闲来无事在研究糕点,让王爷见笑了。” 裴景旭垂眸端看着这些糕点的样式,皆是他没见过的,想着今夜还未用膳,便道:“既然问了婢女们的意见,那本王能不能也添上几句点评呢?” 傅如歌一愣,旋即会意笑了开来:“自然能的,我让小枝再去拿几碟新鲜出炉的来。” 小枝听罢,屈膝应是,出了亭子往膳房走去。 等了稍许,糕点上桌。 裴景旭拣选了几样品尝,言语皆是称赞。 “多日不见,你做糕点的手艺更胜一层了。” 傅如歌谦逊一笑:“这还是多亏了王爷的膳房食材齐全,我才得以发挥。” 傅如歌见他吃得兴味盎然,歪头不解道:“殿下明明很爱吃甜食啊,为何府中婢女都不知道王爷的口味呢?” 裴景旭眉心微动,垂眸凝着桌上那杯用来解腻的茶盏,思绪也随着里头那片茶叶,缓慢下沉。 莫要信任任何人,莫要在人前显露真实的自己,隐藏锋芒,收敛情绪。 这便是他的人生信条,前面那些年也是这般戴着面具过活的,可唯独傅如歌这里,他屡屡破戒。 少女俏皮地歪着头,唇边还挂着淡淡的笑意,眼眸清澈堪比月色,仿佛从没被这世间污浊沾染半分。 裴景旭收敛思绪,悠然一笑:“本王是男人,若被众人知道爱吃甜腻食物,岂不惹人笑话。 傅如歌听罢不免一愣,竟是这个原因? “要说你们古代就是规矩多,我们那可不讲究这个。” 裴景旭略微蹙眉:“什么?” “额...我的意思是,我们五香斋的男伙计们都不讲究这个,他们比我还爱吃甜食呢,整日哄着蔡师傅做那些个甜软的糕点来吃,比如什么合桃糕,栗子饼....” 月色当空,二人闲谈稍许。 傅如歌抬眸打量着这王府光景,虽说极好,可她还是想回五香斋。 她心知裴景旭是为了自己的安危考虑,可这里到底是王府,以她的身份,并不适合长居。 “殿下,我何时可以回去五香斋?” 裴景旭掂了掂茶盖,漫不经心道:“在这里住着不习惯?” 傅如歌忙摇头:“殿下的王府环境舒适宜人,如歌住得甚好,可我到底只是民女身份,若说来王府做个婢女也就罢了,可又不是,故而不能长居在此。” “身份又如何,不过是无关要紧的东西。”男人说罢,忽然毫无征兆地欺身上前,目光如炬地锁定着她的双眸。 傅如歌不由呼吸一滞,羽睫轻颤,下意识地躲避。 裴景旭将她的慌乱尽收眼底,勾了勾唇,沙哑着声音低沉道:“你若介意这个,那便换个身份?” “什...什么?”傅如歌愣住。 换个身份是什么意思,他不会.... 望着她有些发红的脸色,裴景旭勾唇一笑,沉声开口:“过几日,我要乔装去一趟春宁州,你便做个侍候笔墨的女官,跟随我一同前往。” 春宁州是巍王外祖父,官至一品的王丞相的老家,王相辞官后便一直隐居在老家避世静养。 傅如歌:“.....” 她恨不得锤自己一脑袋,想哪去了! 冷静下来后便反复思忖着裴景旭的话,半是猜测半是肯定道:“殿下难不成要从王家入手,扳倒巍王?” “那你可愿意一同前往?” 傅如歌无奈耸肩:“我本不想卷入皇家争斗,可裴元巍竟敢绑我,此仇不报我咽不下这口气!” 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唯有她参与进去了,才算是在扳倒裴元巍这件事上出了力,到时候系统才能判定她做了好事。 一想到自己即将拥有一大波丰厚的生命值,再也不会动不动就腹痛晕倒,她的心中便忍不住兴奋激动。 裴景旭勾了勾唇,眼露赞赏道:“不错,自己的仇必得自己亲手报了才算痛快,不过...并非是我要从王家入手,而是皇上有此旨意。” 今日朝堂之上忽然涌出许多为巍王官复原职发声请命之人,就好像是大家伙说好了一般,竟都一同上奏,言辞恳切,对巍王百般夸赞。 而坐在上首金龙座椅的裴邺听了这番话,却始终没有开口回应。 裴元巍虽然解了禁足,可官职一直未曾复原,裴邺的子嗣众多,却未曾立太子,是以一个没有任何官职的皇子,对于大臣们来说,不过是空有尊贵身份的躯壳而已,就像先前的裴景旭一样。 可一夕之间,众大臣却换了个态度,纷纷为巍王发声。 试问能调动这么多朝廷重臣为一位皇子进言,除了暗中勾结和财宝贿赂,裴邺想不到还有别的什么理由。 淑妃的协理六宫之权已经被裴邺撤了,他也鲜少去她宫里,她没这么大的权利,而淑妃的父亲,曾官至一品的王丞相却有这个本事。 王相年迈退位,回了老家春宁州的王家府邸颐养天年,看似卸下权势,可他的后辈门生仍然是朝中的中流砥柱。 王相的儿子,淑妃的亲哥王渊道更是手握重兵的淮北大将军。 功高震主,裴邺早已忌惮。 而裴元巍如今更有了勾结大臣之嫌,这是他不能容忍的。 “旭儿,满朝文武,朕能信任的,只有你。” 那日在尚书房,裴邺郑重其事地对裴景旭说道。 男人眼里的慈爱让裴景旭觉得刺眼,他敛目低眉,拱手表明决心,接下了这份差事。 - 夜深人静。 书房内,一应暗探跪了一地。 “本王要出去月余,贺京之内,任何动静你们都要仔细查看禀报。” “是,属下领命。”暗探齐声应答,随后便消失在夜色中,奔赴各个暗处看守,五香斋前门后院也各有暗卫保护其中。 子风站在一旁研磨,细想着他们在京中的布置,不由说道:“殿下,咱们的探子始终进不了巍王府内半步,我担心咱们一旦离京,巍王那边又会使出什么阴谋诡计来。” 裴元巍神色专注地写着笔墨,挥洒自如笔锋有力,“不做无畏的担忧,多加防备就是。” “早知道咱们就该培养几个女暗卫,这样也方便潜入进去。” 子风的话刚说完,书房门外忽然发出一声动静,他的脸色一凛,立刻高声喝道:“谁!” 他大步走去门外,抬眼一瞧,却是一身素白衣裙的小枝站在门口。 子风顿时收敛杀气,勾唇调笑:“这大半夜的你怎么上这里来了,还好我的刀收得快,否则今夜你得站我床头了吧。” 小枝脸色一红,连忙捧高手里的莲子羹:“是掌柜的让我来给殿下送碗夜宵。” “是这样啊,那你怎么不送两碗来,我也饿着呢。” 小枝:“...那我马上去拿多一碗。” 子风连忙拽住她:“哎哎哎不用了,我开玩笑的,你快端进去给殿下吧。” 小枝点点头,入内,将莲子羹放下,转身离开之时,踌躇再三,忽然返回到书房正中央,挺直腰背跪了下去。 子风吓了一跳,伸手要去扶她,“只是送碗宵夜不用行这样的大礼。” 小枝却避开他的手,面色认真地仰头。 “殿下恕罪,小枝方才在外面听到了你们的对话。” 裴景旭淡淡一笑:“无妨,也不是什么要事,起来吧。” 书房外有暗卫守护,是他吩咐与傅如歌有关的一应之人可以入内。 “不,我....”小枝将双手攥在一起,内心仿佛在做着巨大的斗争,额头也微微渗出细汗。 其实在五香斋的那段日子她过得很开心,没有肚子饿的窘境,也没有随时需要躲避危险的惊慌,她本以为自己可以跟珠儿和观桃姐姐一样,就此做一个平凡普通的女子。 可是不行,自从知道了那处地方就是杀害爹爹和娘亲之人的住所后,她便数日失眠,无时无刻不想着要冲进去将那人一刀砍死好为爹娘报仇。 心中目标已定,小枝长舒了一口气,再次叩拜跪地,起身,一脸坚决道:“殿下,我愿意进入巍王府,充当你的暗卫,你的眼睛,为你时刻留意巍王的动向。” 子风听罢,不由好笑道:“你这小丫头胆子还挺大,可你当巍王府是菜市场啊,谁人都能进。” 小枝笃定道:“别人能不能进我不知道,可是我能。” 裴景旭微微蹙眉。 小枝再次长舒了口气,咬牙切齿般颤声开口: “因为———我是他的女儿。” 这句话是她最不愿意面对的事实,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伤疤被自己亲自揭开,连皮带肉,痛得她心底发颤,就连呼吸都仿佛被遏制了一般。 子风瞠目咂舌,下巴拉得老长。 裴景旭眼瞳深眯,打量了她一番,确定她不是在说谎后,便沉声反问:“你的身份,你家掌柜知道吗?” “知道。” 裴景旭思索片刻,然后道:“既如此,若非她同意,本王不会让你去。” 看着小枝满眼的恨意,再联想到裴元巍的淫思作风,便也能猜到个事情大概。 这样一个人,对他来说无疑是一张王牌。 可他也知道小枝对于傅如歌的意义,所以即便这张王牌是最有利的武器,他也要遵从她的意见。 - 深夜时分,傅如歌和小枝一同来到书房。 裴景旭虽不知道小枝是如何劝服了傅如歌的,可瞧着两个人都红着眼眶,想必是经历了一番纠葛难受。 望着傅如歌那双湿润发红的眼眸,裴景旭对子风道:“去取些冰块来。” “是。” “那我同子风哥哥一起去。”小枝也很有眼色的退下,并将书房的双扇雕花大门轻轻关上。 傅如歌吸了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的别开眼。 “还是第一次看见你哭。”裴景旭缓步走上前,语气颇为打趣。 傅如歌努了努嘴,哑声倔强:“也是最后一次。” “嗯,最后一次便好。”他抽出她捏在手心的丝帕,为她擦拭仍然湿润的眼角,动作缓慢而温柔。 - 连日来的湿冷天气加重,巍王府并未如往常般紧锁,而是这一早便大开着。 马车已在大门口侯着,不一会儿,裴元巍身着貂裘披风阔步出来。 “将东西都搬到车上去,这些都是本王为母妃寻的好玩意,今日便要一起带进宫去探望母妃。” 裴元巍说罢,刚踏上马车,忽然有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子从街口狂奔而至,跪倒在马车前。 车夫瞧着她衣衫破烂,心生嫌恶:“去去去,一边讨食去。” 小枝这一跤是故意摔的,她撑着疼痛的手臂,仰起头,冲着那个正要弯腰进入马车的男人背影高声喊道:“爹爹,我终于找到你了!” 第34章 巍王府的中厅内,裴…… 巍王府的中厅内, 裴元巍望着这张锦娘缩小版的脸,心潮激荡。 “走上前给本王瞧瞧。” 小枝望着这张恨之入骨的脸,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撕了他。 她忍着心中的恨意, 面露乖巧走上前。 裴元巍端详了半晌, 面色大喜:“简直跟锦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你当真是本王的女儿?” 小枝点了点头,又报了岁数出来。 裴元巍算了下,便更加肯定了。 “好啊, 本王竟然有后了,本王有女儿了,我看眼下贺京谁还敢看巍王府的笑话!”裴元巍高声大笑,眉眼尽是得意。 萧以柔神色怪异地望着小枝, 脑海中某些画面一闪而过,她猛地抬头:“殿下,此人是傅如歌的贴身婢女, 她跟傅如歌是一伙的,怎么可能是你的女儿!!” 小枝面露茫然:“傅如歌是谁啊?” “你这贱婢还不承认,殿下你要相信我,她真的是傅如歌的婢女。”萧以柔憎恨地盯着小枝。 裴元巍皱眉不语, 萧以柔虽不得他心头好, 这些年到底也持家有道,她这般笃定... 小枝见裴元巍脸色也变了,压住心底的慌乱,再抬头,双眸含泪:“原来王妃娘娘是怀疑我冒充爹爹的女儿,既如此,那我离开就是。” 萧以柔呵斥:“站住, 巍王府岂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小枝红了眼眶,可怜兮兮道:“王妃娘娘何必这般针对我,我只是个女子,继承不了爹爹的王位,更威胁不了您日后的孩子啊。” 萧以柔脸色一变:“放肆!你敢污蔑本宫,来人,将她拖出去严刑拷问!” “住手。”裴元巍出声喝住。 萧以柔一愣,紧张道:“殿下,她真的来路不明。” 小枝抽泣了两声,沙哑着声音道:“阿娘说爹爹待她极好,是她无福消受,阿娘去世后,拉着我的手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回到爹爹跟前尽孝,没想到爹爹竟然这般疑心我。” 裴元巍想起锦娘那张倾世容颜,想起昔日远离朝政烦恼,潇洒快活的日子,心中泛起了一丝涟漪。 “你既说是本王的女儿,那便滴血验亲一试。” 小枝低垂着脑袋,状似慌乱的咬了咬唇。 这般神情被萧以柔瞧见,以为她是害怕了,冷哼两声,连忙附和道:“对,只要滴血验亲,这贱婢的谎言就会不攻自破!” 不多时,大夫入内,刺破手指取血。 萧以柔神色笃定走上前,脑海中已经在想好了该怎么利用这个贱婢让王爷厌恶傅如歌。 可她垂眸一瞧,却是惊愕失色:“这...这怎么可能呢...” 裴元巍凑上去看了看,立时放肆大笑:“哈哈哈哈,这孩子果真是本王的女儿。” 厅中奴仆一听这话,全都有眼力见的跪了下来:“恭喜王爷,恭喜小姐。” 短暂的打击后,萧以柔的面色已恢复如初,只那双眸子宛如蛇蝎,死死盯着小枝。 萧以柔很肯定她是傅如歌的婢女,虽然那晚她满脸柴灰,但身形和五官是错不了的。 可为何一个婢女竟然成了王爷的女儿呢。 女儿....王爷唯一的孩子,王爷有孩子了,不是她生的。 一想到这个,她便整颗心犹如火烹,煎熬难忍。 枉费她在府中筹谋多年,却让外面那没名没分的女人肚子得了这荣宠,叫她怎能不恨! 裴元巍完全深陷在喜得独女的欢心中,又问了许多问题,小枝全都沉着应对。 “我没有大名,阿娘平日里只唤我为蓉儿。” 裴元巍回想起那年床第间他与锦娘说的调情话,说是以后她有了身孕,女孩便取一个蓉字,锦娘只沉着脸啐他妄想,没成想最后还是给女儿娶了这个名字。 裴元巍看小枝的眼神越发柔和,不仅亲自安排居住在巍王府最大的阁楼,更让人送了许多奇珍赏玩,还使唤亲信去宫里将他有后的消息告知淑妃。 半月后 巍王府歌舞升平,人声鼎沸,贺京名门纷纷前来庆贺巍王喜得爱女。 裴元巍将小枝记在了云嫣夫人名下,已封为蓉嘉郡主,就连云嫣夫人也升了一个位份,封为侧妃,云侧妃从天而降一个女儿,还沾光得了这尊贵位份,便更对小枝宠爱有加。 大厅宴席上,满堂欢聚庆贺,就连萧以柔也恢复了往日的贤良淑德,一脸慈爱地看着小枝。 “诸位,本王子嗣凋零,如今喜得贵女,实乃上天垂爱我巍王府。” 堂下众人皆端起酒杯,齐声祝贺:“恭喜巍王,恭喜蓉嘉郡主。” 裴元巍一扫无后嗣的嘲笑,终于扬眉吐气一番。 - 星月交辉,宴席散去。 小枝的身后足足跟着八个丫鬟,浩浩荡荡回了她的居所。 其实伺候的丫鬟本没有这么多的,可萧以柔说小枝自小受苦受累,如今更该享福才是。 她端着贤惠嫡母的架子,可小枝却明白,这些人都是眼线。 “折腾了一日,我也乏了,你们都退下,冰儿伺候我沐浴即可。” 众人应是,便缓缓退下。 里屋净房偶有水声,一婢子踮起脚尖鬼祟入内,见灯火摇曳下,透过屏风的影子往里看,是正在更衣的模样,并无其他不妥,便悄然退了出去。 小枝听外头已无动静,本是抬手任由丫鬟穿衣的姿势,只起落的一个动作,一张细小的纸条便落入了冰儿的腰封之内。 冰儿脸色不改,恭敬低头完成穿衣,又服侍小枝入睡才离开,回了自己的屋内,关上房门,吹灭蜡烛,悄无声息地推开窗户,隐入黑夜。 - 春宁州的天气比贺京要冷上许多,傅如歌来了这半月,外头的雪便没停过。 她一个南方长大的孩子见着这漫天雪花,第一天便撒欢儿似的一头扎进雪堆中,肆意玩耍了许久,还是裴景旭办事回来,才将她从那冻得人骨头疼的雪堆里拖拽了回来。 这处四方院落是裴景旭来时便置办的,位于春宁州的大街旁,来往消息打探最为方便。 傅如歌身边伺候的人名为九儿,虽为裴景旭的手下,武功高强,却也是个性子活泼的女孩。 九儿端着一碗茶盏推门入内,见傅如歌盘腿坐在窗前,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眼巴巴望着外面漫天雪花的模样,不由笑道:“姑娘可别再撒欢似的玩了啊,公子吩咐了,您已有得了风寒的先兆,万不可再着凉了。” 傅如歌不满努嘴:“他就是瞎操心,我哪有这么脆弱。” 自来了春宁州后,第一时间便让人去给当地的善堂捐了一笔银子,生命值虽得的少,却也够傍身了。 “对了,公子今日去哪了?可有说什么时辰回来?” 九儿摇摇头:“并未,只说会晚些,让姑娘自行用晚膳。” 傅如歌淡淡“哦”了声,便觉得这日子更无趣了。 说是来春宁州给他当侍候笔墨的女官,可瞧着他三天两头往外去,也不大进那书房。 “罢了,既然这雪玩不了,你便随我去厨房做些糕点吧。” 九儿应是,跟随她一同入了厨房,一待便是一日,等傅如歌从那灶台抬起头,竟发现天都黑了。 她吃了晚膳,沐浴更衣,又学着古人的夜生活绣了会歪歪扭扭的帕子,再吃了九儿端上来的夜宵,眼见快子时了,裴景旭还未回来。 来这王家的地盘暗访确实是件繁复谨慎的事,往日裴景旭也回来得这样晚,可今夜不知怎的,望着外头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傅如歌的心里有些慌。 又等了一会儿,她听见了外头推门的声音,心中一喜,便立刻下榻往外走去,可一瞧来人,脸上的笑容立时垮了下来。 来人是个侍卫,肩上还有雪,想是骑马而来。 “傅姑娘,殿下可在?” 傅如歌摇了摇头,“还未回来,你寻他有事吗?”又让九儿去里边给他倒杯热茶。 “属下是奉命在巍王府传递消息的暗卫,现有一封密函需呈上给殿下。” “巍王府?可是小枝传出来的消息?” “正是。” “快给我看看。” 侍卫便从怀中取出书信,双手奉上,又接过九儿的茶盏喝了两口,冷僵的身体瞬间得到缓解。 傅如歌打开书信,垂眸一看,不过几行的字,却让她脸色大变,她回头抓住九儿的手臂,急忙问道:“殿下今日究竟去了何处?” 九儿不知她为何这般慌张,便道:“我也不知详细的,只听说王家盘踞春宁州多年,整个州府的大半营生皆捏在他手里,城中商铺几乎都被他霸占,除了世代经营茶商的曹家,竟无人敢置喙,公子今日,便是去见那曹家家主了。” “曹家家主?可是茶王曹诚笃?” “正是。” 傅如歌看了看手中的密报,暗道不好! 【傅如歌:快出来快出来,我要兑换生命值】 【系统:检测到宿主值数甚少,且本体患疾,若在此时兑换,恐有危险】 【傅如歌:....我还真是感冒了啊?算了,眼下我管不了这么多,裴景旭的安危要紧,你说的危险只要不是死了,我都能承受】 【系统:收到,兑换成功】 顷刻间,傅如歌便觉得五脏六腑都在发胀,胸口喘不过气,脸色刷的一下惨白。 身体摇摇欲坠,还是九儿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姑娘,姑娘你这是怎么了?”九儿有些慌了。 怎么人方才还好好的,如今却像上了大病一般。 傅如歌紧咬着牙关暗自忍耐,可那钻心的疼痛却像是浪潮一样翻涌而来,她再也受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九儿顿时惊恐,侍卫也慌不迭地忙叫人去请郎中。 傅如歌倒在九儿怀里,虚弱地脸色染上一层淡淡的笑意。 “咳咳咳...”她咳了两声,身体的疼痛好像在慢慢消失,可眼皮却忍不住耷拉下来。 “姑娘你到底怎么了呀,可别吓我啊。”九儿的嘴唇都在发颤。 傅如歌强撑着眼皮,虚弱张口:“我没事的,很快就好,只要他...他脱离了危险就行。” 说罢,再也敌不住那汹涌而来的昏睡,慢慢闭上了眼。 - 曹家的府邸修建在茶山的山顶,本是赏月品茗的闲情之地,此时却气氛焦灼,刀光剑影。 此次寻访春宁州,裴景旭特地调了曹培一同前往,如今看来,这个决策很是正确。 曹培忠君爱国,心地耿直,如今已身中一刀,仍然死死地将裴景旭护在身后杀出重围。 “殿下,咱们中计了,这曹诚笃恐怕早就起了杀心。” 抵达春宁州这半月来,裴景旭假借陶台城避难而来的富商身份,以投资的由头一直同曹诚笃接触周旋。 纵观整个春宁州,唯有曹诚笃敢对抗王家,本以为能从他这里套出点有用的信息,却不想这人竟是两面三刀的阴险之辈。 茶山园内,月黑风高,裴景旭带的人不多,加之对茶山的布局不甚熟悉,一番打斗下来,他的人已去了大半。 裴景旭脸色发沉,冷厉喝道:“咱们得撤。” “可路都被堵死了,没法撤啊。” 没想到这茶园内外竟然埋伏了不少人,拔剑对抗的间隙,裴景旭望着站在屋檐下满脸得意的曹诚笃。 男人凌厉的眸光泛着寒意。 敢暗算到本王头上,这是嫌命长! 他取过曹培背上的弓弩,尖锐的弓箭在夜色中泛着幽幽的冷光,裴景旭微眯着双眸,修长的指尖扣紧,对准目标,一松,利箭势如破竹,一路穿梭而过,钉在曹诚笃的眉心。 男人肥胖的身躯猛地一颤,双目瞪圆,眼里的恐惧还未消散,便已没了呼吸。 曹培惊喜称赞:“殿下好箭法!” 自剿灭蝤蛴山一事,曹培便知道巍王是个暴戾庸才,难堪大任,唯有裴景旭这般运筹帷幄又兼具宽仁豁达的人,才是他该誓死效忠的。 可曹诚笃虽死了,他手底下这些人一样没歇气。 包围圈越来越小,裴景旭的身边除了曹培和子风,便只剩三人。 他们边抵挡着进攻,边迈着沉重的步伐往后退去,即便武功高强,体力上也耗不住这种人海战术。 正是两方对峙焦灼时,包围圈的树林那处忽然火光冲天,漫天火焰凌空而降。 曹培顿时眼神一亮:“殿下,咱们能冲出去了!!” 第35章 火光来的蹊跷,这里…… 火光来的蹊跷, 这里到处都是茶叶,遇火即焚,曹诚笃的手下慌乱起来, 忙不迭地赶去救火。 裴景旭等人便趁着乱起来的空档, 成功脱离包围圈。 待走下了山, 彻底出了曹诚笃的领域范围才停下脚步。 裴景旭回头往山上看去,原本还火光冲天的那处,竟徒然偃旗息鼓, 只剩焚烧后的几缕白烟了。 曹培也跟随望向那处,语气中略有几丝钦佩:“那些人还真有些本事,眨眼的功夫,那么大的山火都能灭了。” 裴景旭眉心微蹙, 心底疑窦油然而生。 他沉声道:“先回去。” 行至春宁州的大街上,雪花慢悠悠落了下来,裴景旭一行人骑马飞奔, 很快停在四方小院外。 九儿正在傅如歌房里焦急不安来回踱步,听见马蹄声,便赶紧飞奔出去院外。 “公子不好了,傅姑娘晕过去了!” 裴景旭惊讶又犹疑, 面色一沉, 大踏步走了进去。 卧房内,大夫正在安静把脉,布满皱纹的眉头始终紧锁着,仿佛在诊断什么疑难杂症。 良久,大夫才收回搭在脉上的双指,困惑摇头:“说来惭愧啊,老夫从医数十载, 还从未见过这般稀奇的病症。” “很严重?”裴景旭沉声问,双拳不由暗暗紧握。 “这位娘子的脉象虚浮无力,气息孱弱,本该是将死之人。” 一听这话,九儿先急了,眼眶通红斥道:“你胡说什么呢,姑娘先前还好好的,还做了一桌糕点说要等公子回来吃,那般精力充沛怎么可能是将死之人。” 原先殿下要她来侍候一个柔弱女子,她有些不愿意,自持一身功夫,为何不能跟子风一样在大事上效力。 她自小练武,手上的伤痕茧子无数,也从没把自己当女子看待。 可傅如歌在发现了她手上的伤痕后,便立刻抓着要给她上药,还叮嘱她一定要爱护好自己的双手,细心关怀,从未把她当做下人。 现在乍一听说傅如歌要死了,她怎能不生气着急。 大夫叹了口气,又继续道:“怪就怪在这里,娘子虽然脉象微弱,可五脏六腑却是鲜活的。” “那她何时才能醒来?” “老夫也未能下定论,如今只能开些补气益血的药先养着,至于何时醒来,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这样的说法,便是有再也醒不过来的可能。 裴景旭眼皮一跳,胸腔仿佛被一块大石头压住,沉得喘不过气,双拳紧了又松,他哑声道:“子风,陪大夫去开药。” 子风应是,其余众人也都退散了出去。 裴景旭挑开帷幔,缓缓坐在床沿,望着沉睡在床榻间的憔悴人儿,朱唇清淡,面无血色。 白天他离开时,她还倚在院子门口相送,他佯装怒意地叮嘱她不许玩雪,她便十分乖巧的应下,一颦一笑是那样灵动,明明只过了几个时辰,怎的一切都变了。 男人的剑眉始终紧绷着,薄唇紧抿,不发一语的注视着她的容颜,少顷,又起身步入净室,取了一块湿水的帕子,仔细替她擦拭着脸和双手,动作轻柔。 九儿端着糕点入内,见到这般,连忙道:“殿下身份贵重,这种事让我来做吧。” “不必。”裴景旭淡淡拒绝,依旧专注地擦拭着她的手心。 从前便知道,她的手长得漂亮,他也曾想过若有一日能将她的手执在自己手心,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如今真真切切被自己握着,才知是这般柔弱无骨,让人舍不得用半分力道,生怕弄疼了她。 九儿虽移开了目光,可眼角眉梢的余光却看了个仔细。 她早猜到傅如歌身份不简单,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主子会无微不至到这份上。 她觉得自己现在实在过于灯泡,轻咳了声,禀报道:“殿下,子风说你还未用晚膳,这是姑娘今夜特地做的糕点,虽然姑娘未能醒来,若是知道殿下吃了,也会很开心的。” “先放下吧,九儿,我有事要问你。”裴景旭示意她将糕点放在厅中的桌上,语气严肃了几分。 九儿便也不敢耽误,放下糕点转身走过来,动作利索单膝跪下,作揖道:“殿下请说,九儿必定知无不言。” 裴景旭便将他们在茶山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这几日,如歌在院里可有什么异样的表现?” 九儿听罢,不由一愣,“殿下莫不是以为那火是姑娘放的吧,怎么可能呢,姑娘她....” 她的话语忽然一顿,回想起傅如歌晕倒前曾说的话。 裴景旭见她思有疑惑,便问;“可是想起什么?” 九儿沉沉点头,将傅如歌晕倒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复述了一遍。 “莫不是姑娘那会子就知道了殿下可以脱险?可当时我们都在院里,她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小枝入巍王府前,裴景旭便将目标选为曹诚笃,要她仔细留心两方的关系。 小枝起先传来的消息是曹诚笃确实与巍王府和王家没有关系,直到发现那日宴席上喝的茶,竟然来自曹家茶园。 倘若曹王两家真的在春宁州互为死对头,巍王府怎可能有他家的茶叶,于是才不得不在萧以柔还严密监视她的情况下,冒险传信出来。 裴景旭又想起昔日裴元巍前去五香斋发难,而巍王府的书房忽然漫天大火为五香斋解了困。 方才在茶山园内,也是这样的突降奇火。 再想到九儿复述傅如歌晕倒前说的话。 种种巧合加在一起,裴景旭忽然笃定,他能脱困,也是因为傅如歌。 可到底是不是她舍命救了自己,眼下也只有等她醒来后才可知晓。 裴景旭见九儿还跪在地上,便道:“起来吧,你先下去,今夜我问的话不可对外人透露半个字。” “是,属下告退。” 裴景旭走到桌上,拿起一块糕点尝了一口,明明同往日一样的糕点样式,束砂也如从前那般,可他已经吃了几颗,口中依旧觉得索然无味。 他回头望向内室。 你不醒来,糕点都不好吃了。 一连三日,若非重要事情,裴景旭都守在傅如歌床前,那药他亲自一点点灌进去的。 直到第三日的清早,拨云见日,雨雪散去,万物复苏之际,傅如歌才幽幽转醒。 九儿见她睁开了眼,立时欣喜若狂,走到院里高声喊道:“姑娘醒了!姑娘终于醒了!!!” 裴景旭守了她一夜,不过回自己房中更衣,骤然听到这话,披上外衣迅速穿上,阔步踏入房内。 傅如歌刚撑着手肘准备坐起来,眼前忽有一阵风扑面,下一秒便落入了一个结实的怀里。 她就像一个娇小的猫咪,被他紧紧揽入怀中,动作之大仿佛要嵌入他的身体一般。 男人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清墨味,闻着让人安心,加之她刚醒来虚弱无力也无法推开,要抱就抱着吧。 直到两声憋笑传入她的耳中,傅如歌猛地抬头望去,好家伙,一个不认识的老爷爷,子风,九儿,一个个都站在远处看热闹似的瞧着。 傅如歌的脸一下子躁的厉害。 “殿下...不是,公子,公子快松开我。” 还好她口干沙哑,前头的称呼没被那个不认识的老爷爷听到。 九儿接收到傅如歌传来的救助眼神,掩嘴笑了笑,便道:“公子,姑娘刚醒,还是让大夫先把个脉吧。” 裴景旭缓缓松开了她,掌心却还放在在她的后脑勺,一下下抚摸着她的发丝,“是我唐突了,可吓着?” 傅如歌眉心一动,仿佛要陷入在他温柔的注视当中,朱唇漾起浅浅的弧度,缓缓摇头。 裴景旭笑:“那好,先让大夫看诊。” 大夫一番把脉后,便道已无大碍,只说身子还有些虚弱,再多服几日补气血的汤药即可。 傅如歌听罢,想起沉睡时感受到口腔中的那抹苦,原来竟是因为中药。 想想自己还得喝着毫无用处的苦药,便觉一阵心塞。 九儿见她脸色恹恹的,便问:“姑娘可是饿了,我去给你做点好吃的?” 傅如歌还未应答,裴景旭便道:“做的清淡些,半个时辰后再送进来。” 半个时辰? 九儿朝傅如歌挤眉弄眼,半个时辰,能干不少事了~ 傅如歌:“....” 内室安静,她开始有些不自在。 其实他们二人独处的时候也不少,更别说当初在蝤蛴山还假扮夫妻一块同住过,可如今瞧着他坐在自己的床沿,便无形中感到一阵压力。 都怪九儿乱说,害得她也跟着瞎想。 她清了清嗓子,便道:“殿下支开众人 ,可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男人丰神俊朗的面容含着笑意,伸手抚了抚她额间挡脸的碎发,又替她掖了掖被子,才缓缓开口:“多亏你我才逃过一劫,可若知道你会因此昏迷,我便是拼死冲出包围圈,也不会让你伤到一分一毫。” 傅如歌眉心一跳,目光不由自主闪烁,“殿下在说什么,如歌听不明白。” “不许装糊涂。” “我没有装。”她硬气道。 “你不信本王?”他蹙眉道。 傅如歌连忙摇头,“怎么会,若是不信,我怎会将五香斋的账簿交给你,我怎会让见寒继续留在五香斋,我又怎会同意小枝去巍王府。” “即便如此,可我还是很贪心,想要的更多。”他忽然欺身,气场变得强大起来。 “殿下的意思,我不明白...”她垂下浓密羽睫,心思翻涌。 “我知道你明白。”他逼她正面回应。 话说到这份上,傅如歌再装傻也是不行了。 她压住心底的悸动,别过脸去,“我不过一个普通女子,没有学识,只会算账做生意,一身铜臭味,我还——” 余下的话,已被男人冰冷的薄唇堵在了喉间。 脸颊被掰了回来,下巴也被男人的指尖钳制着,虽未用力,却也让她轻易动弹不得。 傅如歌彻底懵了,放在被下的手正暗暗攥紧衣衫,心跳悸动。 恐惊佳人,浅尝即止,他慢慢离开她的唇,额头却抵着她的。 呼吸沉而炙热,铺洒在她的脸颊,惹得一片绯红涟漪。 傅如歌从被中抽出双手,伸手推了推他的胸膛,小声嗫嚅道:“世人都说殿下是最温润有礼的谦谦公子,怎么...怎么竟...” “竟这般冲动吻了你?”裴景旭替她把话补全。 如此直白言明,傅如歌的脸色更加爆红,她虽是两个世界都活过的人,却奈何母胎单身,从未被这般撩拨过。 裴景旭沉沉笑了两声,一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望着她如小鹿惊慌的灵眸,哑声开口:“吾之与卿,并非冲动,而是朝思暮想,日谋夜算。” 第36章 日光从菱花纹木窗台…… 日光从菱花纹木窗台照入, 映着一室暖意。 自来了这严寒的春宁州,还是头一回见到这般猛烈地阳光,就如同眼前男人盛满了温柔的眼眸一般, 使人轻易不敢直视。 傅如歌垂下了眸, 轻推了裴景旭, 退出了他的怀里,靠坐在床头,虚弱说了声:“我想喝水...” 裴景旭松开扶住她肩膀的手, 温柔应道:“好,我去端来。” 男人转身走出内室,穿过那抹光影,周身仿佛镀上了层层光晕, 挺拔如松的背脊,玉冠束发,便是这背影也是极好看的。 傅如歌不由望出了神, 似裴景旭这般年纪,要换做她那个时代,不过是个还未大学毕业的愣头青,可他却已经在这波谲云诡的大庆朝中争权夺位。 她欣赏他的仁善, 也佩服他的谋算, 这样一个天之骄子,正慢慢洗净拂尘,如明珠光辉,耀眼夺目。 她并非真正的古代娇羞女子,喜欢便是喜欢了,也没什么不敢承认的,若非有这情意, 方才那个吻也落不下来。 可即便如此,这份喜欢也未到能将命脉坦然告之的地步,眼瞧着他是个志向远大的,可那至高无上的权利并非轻易可得,若让他知道了自己有这化险为夷的本事,难保不会产生利用。 她虽信他,却不够,裴景旭其实没说错。 若要与他风花雪月谈情说爱,她自然乐于接受,可若要与他牵手相伴一生... 她到底只是一抹幽魂宿在傅如歌的身上,若是哪天真的因为生命值耗尽而永远沉睡,只沉睡个三五天也罢了,若再有一次,是三年或者三十年呢... 而且,大庆朝开国以来的帝王将相后宅,可从来都不止一个女人... 甘甜清水入喉,傅如歌的脑子也清醒了不少,她饮尽茶水,本是要自己将茶杯放下的,可裴景旭却自然接过,替她放在了藤桌之上。 傅如歌微微一怔,又立刻恢复神色,坦然自若道:“多谢殿下。” 听着她疏离恭敬的语气,裴景旭微微蹙眉:“你就没有什么别的要对本王说?” 傅如歌缓缓摇头。 裴景旭沉默了下,轻声问:“你是没有要说的,还是有,却不肯说?” 他的目光依旧在她脸上,虽专注,言语却十分温和,没有任何压迫感。 他越是这般温柔对待,她心中便越是阴郁。 吐了口气,打定主意瞒了他,“殿下能获救,只是因为——”她顿了顿,平静抬眸与他对视,语气真诚,“是因为殿下宅心仁厚,得上天眷顾。” 男人眸色一沉,若有所指:“上天从不会眷顾我。” “殿下是好人,怎么不会?” “若我并非好人呢?” “什么?”他答得极快,声音还带了些许凉薄,傅如歌愕然了稍许。 男人掩下眸中灼灼,淡淡道:“没什么,你刚醒不宜伤神,本王先走了。” 说罢便转身出了内室,速度之快让傅如歌只瞧见了个衣角尾巴,便已消失不见。 她慢慢紧抿朱唇,垂眸不语,内心百感交集。 顿首半晌,才舒了口气,扬声朝外喊道:“九儿!” 九儿应声推门入内,手上还端着两碗冒着热气的粥,边进门又边回头往外瞧:“姑娘,殿下怎么走了,我还特地煮了两人份的,好让你们一块儿吃呢。” “他事有繁忙,自然不能久留。”傅如歌淡淡解释。 “可我怎么瞧着,殿下走时好有点不太高兴?” 她愣了愣。 不高兴吗? 走的那样快,连再见都不说一声,不高兴的该是她才对吧。 她闷声掀被起身,走到藤椅上坐下,望着窗外那抹艳阳,喃喃道:“男人的心可真难猜....” 九儿不由扑哧一笑:“这世人都说女子的心难猜,偏姑娘反着来说呢。” 傅如歌见九儿眉梢多有倦怠,便道:“辛苦你这几日照顾我,我们一起吃吧。” 九儿谦虚摇头:“我都没帮什么忙,是殿下日夜守着姑娘事事周到,比我这笨手笨脚的不知仔细多少倍呢。” 傅如歌望着这瓷白的碗,心中泛起一丝涟漪,“所以给我喂药的也是他?” “当然了,我瞧着殿下对姑娘是真心好,说不准日后我就得改称呼了。” 九儿面露兴奋说完,可瞧着傅如歌的脸色却未有半分喜悦。 她不安舔了舔唇,轻声问:“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姑娘的脸色怎么也变得跟殿下一样了?” 傅如歌回过神来,抬眸朝她盈盈一笑:“没什么,快坐下陪我一起吃。” - 书房内,子风在旁研墨。 他是个耐不住安静的性子,憋着劲儿想开口说话,可瞧着裴景旭冷硬的面色,便不敢像往日般嬉皮笑脸,纵有千言万语也给压回去了。 直到曹培入内,这诡异又安静的环境才算缓解了过来。 曹培道:“殿下,门外有一女子求见,说自己是曹诚笃之女,前来赔罪,而且还说出了您的真实身份。” 裴景旭蹙眉不语。 子风逮到机会,赶紧出声:“咱们在这春宁州的身份可是瞒得死死的,怎么一个商贾之女竟然知晓?” 曹培摇头:“我也不知。” “那她长得如何?可漂亮?” 曹培:“....倒也尚可。” “那她——” 子风的废话还未说完,裴景旭便不耐打断:“让她进来。” 声若寒蝉,子风只得再次闭嘴,化为一尊无情的研墨工具人。 不多时,一身着竹青色素衣裹身,头戴木兰簪的女子盈盈步入院内。 女子双膝弯曲,直接跪了下去,“民女曹碧琴,拜见旭王殿下。” 裴景旭淡淡道:“起来吧。” “曹家有罪,险些让殿下受伤,民女深感愧疚,特献上赔罪之物,还望殿下海涵。” 曹碧琴说罢,双手捧高,呈上三本厚厚的账册。 “此为父亲这些年收集的王家罪证,王家专权跋扈,抢夺民田,侵占商铺,哄抬市价,若有不服者,王家便直接将人狠打一顿,再扔进州府牢狱,永世不得出来,如此草菅人命,罔顾王法,恳请殿下救救春宁州的百姓。” 裴景旭微微挑眉,神色颇为意外。 曹培会意,将账册接过,呈在裴景旭面前。 裴景旭翻开账册查阅半刻,确认这上面记载的正是王家多年的罪证。 “若照你父亲言行,他是忠厚为民之人,可为何要对本王下杀手。” 曹碧琴的美眸闪过一丝恨意:“因为那日殿下射杀之人,不是我的父亲曹诚笃,而是我的大伯,曹诚毅。” 原来曹家共有两个主事人,大哥曹诚毅,二哥曹诚笃,二人是孪生兄弟,容貌相同,外人根本无法分辨,虽是兄弟,性格却大相径庭。 曹诚毅放荡形骸,整日流连花间还气死曹家老太太,整个曹家都不愿待见他,唯有曹诚笃还顾念着兄弟情谊多有帮衬。 直到曹诚笃病重,他又只有曹碧琴一个女儿,虽说大庆朝多的是女子经商之辈,可曹碧琴虽有小聪明,对生意却天资愚笨,曹家不可失了主心骨,曹诚笃便将希望全都寄托在曹诚毅身上。 刚开始曹诚毅还装着改邪归正好学的样子,可日子久了,狐狸尾巴也露了出来。 生意场上的顾客对曹诚毅不买账,他便装腔作势,扮起了曹诚笃,借着他的名头在外立威。 若说只是要树立威信,曹诚笃也不怪罪大哥假借自己的名头,可他竟然胆大包天到与王家沆瀣一气。 曹诚笃平生最恨王家,一气之下便过了身,独留曹碧琴谨小慎微保命。 “民女早年跟着父亲走南闯北,有幸见识过殿下风姿,那日我在茶园远远瞧见殿下便认出来了,又见大伯的手下鬼祟行事,说要绑架殿下谋取赎金,便知有大事发生,所以一直想方设法在暗中相助殿下。” 曹诚毅以为裴景旭奇货可居,定有大批银钱身家,刚开始只是想绑架了他再去要赎金,哪知裴景旭身边都是武功高强之人,既绑不了,便起了杀心。 裴景旭狐疑道:“你说你想方设法在暗中相助,所以那场大火是你放的?” “大火?”曹碧琴一愣,脑海中的贪念骤然升起,一闪而过的念头促使,她坦然自若点了点头,应道:“是我,我见殿下被围困,便宁愿舍了茶园,也要助殿下脱离险境。” 裴景旭微微蹙眉,“原来是你....” 所以傅如歌并非瞒着他,而是真的不知情? 他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却又说不上来。 他方才情绪不佳,本就因傅如歌隐瞒不承认而生闷气,可若那火与她无关,也就谈不上什么承认不承认。 而是自己错怪了她。 “子风,送一碗莲子羹去内院,再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全都端过去。” 子风愣住:“啊?现在?” 裴景旭淡淡瞥了他一眼。 “是,属下立刻去!” 曹碧琴的心思也活络起来。 莲子羹这种东西向来只有女子才喜欢吃,可听闻旭王后宅并无女人,那如今住在内院的又是谁呢。 她心下定了主意,弯腰柔身一拜:“殿下,请看在民女诚心献上王家罪证的份上,宽恕曹家的罪过。” “谋害本王的是曹诚毅一人,与曹家无关,你父亲是仁人志士,该受褒奖。” 曹碧琴听罢,心中一喜,面上却露出悲伤,捏着帕子泣声:“父亲病逝,眼下王家的人又在到处搜寻我,若是被她们找到,我必定下场凄惨,民女斗胆,恳请殿下稍加庇护。” 裴景旭沉吟道:“既如此,本王便让人打扫出后院的偏屋,你先住着,过几日便差人将你送出春宁州。” 曹碧琴正因前面几句而欣喜,又闻听自己不过是暂住,眼底的喜悦淡了几分。 面上感恩戴德应下,内心却已然盘算起来,既入了这里,跟在了她仰慕已久的男人身后,就没打算离开... 第37章 日落时分傅如歌…… 日落时分 傅如歌端坐在榻上, 捏着根针仔细绣着,九儿见她十分费劲,便默默点了盏灯移过去。 亮堂是亮堂了, 可她却没耐心了, 将东西往桌上一摔, 歪着头问九儿:“你们晚上都做什么打发时间啊?这绣花也太无聊了吧。” “也不算无聊啊,晚上可出门逛夜市,去酒楼听曲, 去茶楼听书,还可以去沿河边的小摊贩那里买上几样小食。” 九儿越说傅如歌便越发双眼放光:“竟这么多好去处??” 想她在五香斋时,晚上要不是在斋里研究糕点,要不就是在房里看账簿, 真真是一次得空的机会都没有。 “这春宁州虽不如贺京,倒也是热闹的,只不过姑娘你刚醒来, 身子未曾痊愈,恐怕殿下不会同意你出门的。” “同意什么?”九儿说罢,裴景旭的声音便忽然而至,话音一落, 他已然踏步而入, 面含笑意,看起来心情不错。 傅如歌圆碌碌的眼睛转了转,抓起桌上那绣的七扭八拐的荷包递过去,“殿下,这是我特地给你绣的,你可喜欢?” 九儿:“???” 等等,我怎么记得姑娘明明说绣来练手的? 裴景旭意外挑眉, 伸手接过。 嗯,很好,一个粉色的荷包,绣着一朵...看不出来是什么品种的花。 如此女子佩戴之物,她竟说是特地绣给自己的。 傅如歌正眼巴巴地望着他,丝毫没觉得哪里不对劲。 裴景旭淡淡一笑,将荷包收入袖中,“说吧,想要本王同意什么?”言语尽是宠溺,惹人艳羡。 傅如歌顿时喜笑颜开,伸手朝窗外指了指,“方才吃多了殿下送来的吃食,我想出去逛逛消化消化。” 裴景旭微微一顿:“现在?” 少女的眸光皎洁,勾唇辩道:“所谓有来有往,殿下既是现在收了我的荷包,自然也该现在带我出去啊。” 她满含期待,裴景旭就说不出拒绝的话。 唯有守在门外的子风暗暗腹诽:殿下方才还说这几日要小心行事不可露面,果然一瞧见傅姑娘,便什么都忘了啊。 - 许是今日好天气,夜晚的城中人头攒动,有结伴去听戏的,也有三两交谈往茶楼酒肆去的。 傅如歌瞧着那两岸食府,只怪自己的肚子吃了个圆滚滚的出来。 她侧头瞧了眼身旁的男人,一身寻常百姓的粗布麻衣,木簪术冠,十分朴素。 感受到她的目光灼灼,裴景旭垂眸与她对视,“瞧什么?” 傅如歌勾唇,毫不吝啬夸赞:“公子虽穿着粗布麻衣,却依旧掩盖不住你的英俊潇洒。” 傅如歌这是实话,虽因为要隐匿身份,他的脸上还涂黑了不少,甚至还贴了个胡须,可她瞧着这样,反倒更显成熟儒雅。 得她夸赞,裴景旭眉心大悦,又想起白天与她的小小龃龉,便道:“今日是我态度不好,你可有恼我?” 傅如歌摇摇头,弯起唇角,“我不是那般计较的人,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裴景旭的眉眼舒展开来,见河边有不少花灯摆卖,便问:“去瞧瞧,可有喜欢的,全都买下。” 傅如歌笑着点头,走过去逛了两个铺子,却没什么兴致:“这些花灯虽好,却比不上我的那个。” “你的?”裴景旭微微挑眉。 “是啊,我有一个荷花瓣状的花灯,十分好看,可不是这些寻常之物能比的。” 就是不知道那花灯的原主是谁,就那样挂在她门口,她等了几日也无人过来领回,便叫珠儿好生收在闺房中了。 只是她不知,做花灯之人正是眼前人。 裴景旭也没急着表明,只笑了起来,“既然你已经有了一个十分喜爱的花灯,自然也看不上这些了。” 傅如歌点点头,“心爱之物有一样就够了,无需多贪。” 裴景旭眼底的笑意更深,忽然执起她的手,语气郑重,“你说的不错,既是心爱,有一个便足矣。”他看着她,眼眸含光,深邃又温柔。 他这是借花灯隐喻自己,心意表的如此突然,傅如歌胸中小鹿乱撞,垂眸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一时间心绪起伏。 她吐了口气,抬眸眺望四周,干脆挑开了说,“公子你瞧,这世间男子无不是三妻四妾,寻常家的女儿更有教导宁做高门妾,莫为寒门妻,可我却宁愿守着五香斋,一辈子做些买卖舒坦度日,总好过做小伏低,看人眼色过活。” 河边人影攒动,傅如歌越说越小声,垂眸不安地盯着脚面。 二人之间沉默片刻,裴景旭忽然轻笑出声,“你当我是要哄你做我的妾?” 傅如歌愣了下:“不是吗...” 她虽也有妄想过,可自己的身份到底摆在那里,唯有同萧以柔那样家世优渥的女子才可当皇子的正妻吧。 她越想着,脸色也越淡了下来,脑袋刚垂下半分,便被男人托住。 裴景旭弯起唇角,与她对视,“对我来说,女人并非越多越好,若不是两心相知,便不要也罢。” 见她的脸色从呆愣到慢慢显现女子的娇羞粉红,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肤如凝脂的触感让他不忍下重手,便只轻轻捏了一下,改为指背蹭了蹭,极尽怜爱之意。 傅如歌的心中大为震撼,脸颊更加犹如火烧,难得露出的羞怯殷红在脸上久久不曾散去,直到回了四方院中,心跳仍是扑通不停。 裴景旭将她送至卧房门口才停下脚步,“我还有些事要处理,这几日恐怕没什么空。” “我不打紧,殿下只管忙自己的事就好。” 裴景旭微微勾唇,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乖,早些睡吧。”男人的声音低哑温柔,满含宠溺。 傅如歌缩着红透的脖颈,小声应了个是,便赶紧溜进了屋内。 - 净房内,九儿服侍着傅如歌沐浴,见她出去逛了一趟,回来后脸上的笑意就没淡过,便忍不住调侃道:“姑娘跟着殿下出去一趟,肯定玩的很尽兴吧~” 傅如歌弯起唇角,“也...也还行吧,就随便逛了逛。” 反正他说了那番话后,她心中便又乱又热,飘飘然的,哪里还有闲情逸致逛街。 九儿见她神情如此,不由轻笑出声,又想起一事,便道:“姑娘可知,后院住了个女子进来,说是曹家的女儿。” 傅如歌点点头,“我知道,殿下都跟我说了,她是个苦命人。” “方才她来过一趟,说是要拜会你,我说你不在,便想请她出去,哪知她倒是像要刨根问底似的,又问你去哪了,又问是不是跟殿下一起出去的。” 九儿努着嘴,她最瞧不得那些柔弱无骨的大家闺秀,自来女子看女子总是最精准的,曹碧琴随意乱闯,眼睛又到处偷瞄,可不是什么纯善之人。 傅如歌若有所思道,“大概是刚住进这里不适应,想找个人说话吧。” 又想起裴景旭的嘱咐,她便想着明日早点起来,做些糕点给她送过去,好让她安心住着。 - 晨曦初露 傅如歌想着昨晚的打算便起了个大早,可不巧了,糕点并没有机会做成,因为曹碧琴比她起的还早,此刻已然在厨房当中。 曹碧琴正在指挥着下人,全然一副当家做主的模样,听见身后传来动静,一回头,却是愣住。 曹碧琴自诩美貌,可一见傅如歌,才知什么叫天资绝色,她从未见有人将这大红色的织金云霞袄裙穿出如此风采。 女子都爱正红,只因是正妻之色,虽说闺阁女子也穿得这颜色,却鲜少有人穿,一是因为娇羞,二是压不住这正红的明色。 傅如歌的皮肤白若霜雪,在红裙的映衬下,更显芳华妩媚。 反观她却是简陋,曹碧琴慢慢收紧手中帕子,心中懊悔,巴巴地来什么厨房,第一次见面便落下下风! 她收起满腔思绪,屈膝盈盈道:“妹妹拜见姐姐。” 傅如歌淡淡一笑,只当没看见她那满心满眼的打量神色,“曹姑娘不必多礼,这一早便在厨房,是做什么呀?” 曹碧琴柔声道:“多亏殿下与姐姐的庇护,琴儿才可有安身立命之所,便想着今日起早些,给姐姐和殿下做一顿早膳。” “曹姑娘不必如此操劳,这些事让厨房的师傅做就可以了。” “没关系的。”曹碧琴摆出一副温婉贤惠的模样,“我在家中经常下厨,反倒姐姐身份尊贵,想必很少入这厨房之内,早膳快做好了,我已派人告知了殿下,殿下也在等着用膳呢。” 傅如歌不由眉头一挑,某人昨晚还跟我说这几日不得空,转眼就有时间跟别人用早膳? “既如此,辛苦曹姑娘了,我跟殿下就等着尝尝你的手艺了。” 傅如歌眼角的笑意淡了几分,转身走了出去。 沉默穿过回廊,九儿跟在傅如歌身旁,见她情绪不高,便道:“这曹碧琴可真有意思,还说姑娘你不会下厨,满院子里谁不知道殿下的膳食几乎都是姑娘亲手做的,她一来就想取而代之。” 傅如歌淡淡一笑,“罢了,我也懒得清闲。” - 花厅内 裴景旭坐在圆桌主位,左侧是傅如歌,右侧则是说要侍奉用膳被傅如歌劝了几遍后,才谦让坐下的曹碧琴。 “殿下,这是我一早便起来熬的粥,您尝尝。” 裴景旭淡淡颔首。 曹碧琴心下一喜,正便要去端他的碗,裴景旭却开口阻拦,“我自己来。” 曹碧琴伸至半空的手尴尬收回,面上却是讨好含笑:“听闻殿下素来宽以待人,平易亲和,果真如此呢。” 裴景旭吃了两口,曹碧琴又满含期待问:“殿下觉得如何,若是不合口味,我立刻去重做。” “尚可。”他言简意赅,转头看了眼一直沉默吃着糕点的傅如歌,“可要喝粥?” 傅如歌正食不知味地咬着糕点,听他突然问询,便如往常般将碗端过去。 裴景旭也自然接过,舀了两勺,再放回她面前,还不忘叮嘱,“有些烫,吃慢点,若再像上次那样烫着舌头,以后便不许你再喝粥了。” 傅如歌嗔了他一眼,“是,我知道啦。” 裴景旭轻笑:“快吃吧。” 曹碧琴的笑容僵在了嘴角,垂在桌下的手暗暗握紧。 此时此刻她只觉得自己像个透明人,他们两个人之间仿佛有一道屏障,将外人都隔了开来,无论她如何讨好都融入不了。 借着今日早膳她在厨房打听了一圈,傅如歌跟自己的出身别无二般,一样是商贾之女,可凭什么她能得旭王贴心照顾,而自己连给他盛碗粥的资格都没有... 第38章 瞧着曹碧琴贤惠收拾…… 瞧着曹碧琴贤惠收拾碗筷的背影, 又见裴景旭今日的早膳用的比往日多,傅如歌便不由道:“看来曹家妹妹做的吃食很合殿下的口味啊。” “你这是吃醋了?”男人眉头一挑,语气略微调笑。 傅如歌脸色一红, 挺直腰背怒道:“我方才喝的是粥, 才不是醋!!” 裴景旭见她嘟嘴瞪眼, 立刻忍着笑意哄道:“醋酸伤胃,我也不忍你吃。” 傅如歌唇角微扬,眉头舒展开来, “殿下这几日越发油嘴滑舌,可别是学了子风的毛病。” 子风这时恰巧入内,“殿下,曹将军说有事禀报。” “请他去书房, 我即刻就来。” 见他起身,傅如歌也跟着站起来,“那我随殿下同去吧?” “不必, 应该不是什么要紧事,我让人移了株梅进来,你去花园里瞧瞧。” 傅如歌想起不久前自己说想看冬日寒梅,本是随口一提, 他却记住了。 “反正在这里也住不久, 何必大费周章。” “你喜欢最要紧。”男人眉眼含笑,声音清润明朗。 傅如歌顿时眉开眼笑,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扭头朝九儿欢快道:“走,赏花去。” 前半月的那场雪将花园里的植物全都变得光秃秃的,如今一株傲雪红梅立于院中,嫩蕊轻摇, 十分冷艳夺目。 傅如歌心中欢喜,仰头闻取芳香的动作使裙摆飘动飞舞。 一身红裙衬红梅,画面浓重而热烈。 “姐姐。”曹碧琴款步而至,停在傅如歌身后,屈膝行了个礼。 傅如歌转过身,“曹姑娘不必如此客气称呼,我也大不了你几岁,叫我名字就好了。” 曹碧琴柔声摇头,“那怎么行呢,家中长辈常有教导,闺阁女子须得礼数周全,不过我看姐姐倒是个恣意爽快的人,妹妹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傅如歌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心道九儿说的没错,这个女人果真心思甚多,看似是在夸赞自己的性格爽快,实则却是暗指她不遵循礼数。 若是以往,傅如歌必定冷声呛回一句“知道不当讲就别说出来”的话,可这曹碧琴是裴景旭应承住下的人,她也不好太过得罪。 “曹姑娘有话直说吧。” 曹碧琴缓缓勾唇,“早就知道姐姐是个最随和不过的人,那妹妹便直说了,今日在花厅,瞧着殿下那般纡尊降贵地伺候姐姐用膳,殿下是皇子,若是被有心人瞧了去,岂不是要被耻笑议论。” 曹碧琴的爹对她娘也算恩爱,可她爹也免不了端着一家之主的架子,未曾对娘亲那般做小伏低。 寻常人家的男子尚且如此,为何地位尊贵如旭王却对一个女子那般照顾关怀。 一顿饭她不仅吃的食之无味,更吃出了满腔的羡慕嫉妒。 傅如歌听罢,只是淡淡一笑,伸手摘了朵桃花放在鼻尖自顾自的闻着,大有一副不想搭理的模样。 曹碧琴脸上的得体笑容僵了几分,身子晃了晃,“是妹妹不好,妹妹僭越了,可我也是为了殿下的名声着想,还请姐姐莫要怪罪。”这话说完,眼看就要落泪了。 傅如歌的神色彻底冷了下来,曹碧琴这般做派,若是不知情的人过来一瞧,还以为自己欺负了她呢。 傅如歌冷冷勾唇,走上前一步,举起手中的梅枝在她眼前晃了晃。 “其实这是白梅。” “什么?”她忽然转变话题,曹碧琴有些没反应过来。 “知道白梅的花瓣为什么那么红吗?” 曹碧琴茫然摇头,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因为——”她顿了顿,忽然倾身上前,附在她耳边阴恻恻道:“这是血染红的。” 说话间的气息透着寒意,扑在曹碧琴的侧脸,她的神色顿时一僵。 傅如歌明媚勾唇,自上而下看了她几眼,“寻常的鸡血鸭血可不行,得用人的血,还得如妹妹这般长相漂亮,有大家风范的身体里流出来的血,才染得出这么好看的花瓣。” 曹碧琴嘴唇一颤,瞳孔放大,下意识后退两步,不料踩中石子,尖叫了一声便跌坐在地上。 傅如歌看着她的狼狈模样只冷冷一笑,将手中的梅枝恣意一晃,转身拂袖扬长而去。 - 行至回廊,九儿忍不住道:“我当她有多厉害呢,这么不经吓。” 她畅快大笑,而傅如歌却倚靠着柱梁,神情有些出神。 傅如歌心想,自认识裴景旭以来,他对她从来都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阶级之分,所以心里头也没把他当成一个皇子,只单纯觉得,既然是喜欢的人,递个碗盛个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可当曹碧琴说出那番话之后,她才恍然明白,对这里的人来说,即便再寻常,若是触犯到了尊卑之分,那也是大事。 她心绪起伏,扭头问九儿:“殿下对我....真的很好吗” 九儿以为她是被曹碧琴那番话影响了,才生出这样的怀疑问话,不由开口劝慰道:“姑娘你别担心,就算她是殿下的救命恩人,在殿下心里,你也是最重要的。” 傅如歌听罢,不由一怔:“啊?救命恩人?” 裴景旭只跟她说曹碧琴有助与他,并没说缘由,她也就没细问。 “听说殿下被围困在曹家茶园时,是她放火救了殿下。” “什么,她竟这样说?!”傅如歌当即面色一沉,咬牙切齿暗道,好大的胆子,竟敢抢我系统爸爸的功劳!! “九儿,跟我去书房!” 傅如歌握着梅枝怒气冲冲地想要去揭发曹碧琴的谎言,行至书房门口,听见了里头的交谈,不由又止住脚步。 书房内,裴景旭翻看这几本账册,蹙眉沉声道:“曹诚笃收集的这些罪证,往大了说也可是大罪,可若往小了说,也不过是商贾之争,远远不够撼动整个王家,这大小之间,一时很难有取胜之机。” 曹培附和点头:“不错,若没有一击即中的证据只会是打草惊蛇,不过臣连日打探,倒是找到了一个新目标。” “噢?”裴景旭抬头问询,“是何人?” “是王仲近日纳的一个小妾。” 王仲正是曾权倾朝野几十载的王丞相。 曹培的话一出,子风忍不住出言,“等会等会,小妾?我没记错的话,王仲已经年过六十了吧,还纳妾啊,他吃得消吗?” “谁...谁知道这个呢”曹培握拳咳了声,继续道:“这小妾本是春宁州一富商家的独女,却被王家霸占家产,强要了去做小妾,听闻此人是出了名的孝女,王仲却害了她一家,有如此仇恨,又是王仲的枕边人,若能成事,必定能在王仲身边找到更多的罪证。” 王家大宅固若金汤,外头人是一丝消息也打探不了,唯有深入进去,才有机会可寻。 “只是小妾无事不得出内宅大门,想要接近她,须得进入王府,恰好王家近日要买一批侍女入府,或许咱们可以选个人进去打探。” “可这一时之间,去哪里找合适的人选。” 三人沉思时,门外忽然传来笃定一声:“不用找了,我去。” 话毕,傅如歌推门而入,行至正中,神色平静而坚定。 裴景旭沉声喝道:“不行,王家危险,你不能去!”男人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寒冷。 傅如歌抿了抿唇,转身对众人道:“劳烦各位在外等候,容我跟殿下单独谈谈。” 曹培看了眼裴景旭,便拱手作揖退了出去。 子风和九儿也退了出去。 房中只剩他们二人,裴景旭仍沉着脸,“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同意。” 傅如歌咧嘴一笑,抬手扬了扬手中的梅枝,“多谢殿下移栽的梅花,很好看呢。” 裴景旭沉声不语。 气氛缓和失败。 傅如歌扁了扁嘴,将梅枝插了瓶,走到他面前,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当初既然说了是与殿下共同合作扳倒巍王,我又岂能就在这后院坐享其成呢。” 她故意软声软语的求着,见他仍然不为所动,便松开他的衣袖,将自己的小手放进他的掌心,与他交握。 裴景旭的脸色缓和了些,却仍是坚决反对,“我知你不会做那种跟在我身后的女子,可王家盘根错节,稍有不慎你便会有性命之危。” “我不会的。”傅如歌仰着头。 “你怎知不会。”裴景旭蹙眉,只当她是一腔英勇失了理智。 傅如歌感受着自己的手被他紧紧裹住,力量之大,像是怕自己下一秒就会消失。 她的心头泛着暖意,沉吟片刻,下定决心坦然告知。 再度仰起头,她的眼里泛着光,“殿下的命都是我救回来的,我自然也能保自己的命。” “你说什么?”男人心中为之一震,目光下滑,与她对视。 “你不是问我,茶园那场大火是否跟我有关吗,那我便告诉你,是,不光如此,之前裴元巍用火攻蝤蛴山,忽然天降大雨救了大家,也是因为我。” 她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状,灼灼地盯着他,仿佛在说,我做了这么多好事,快夸我快夸我。 裴景旭听罢,下意识觉得荒谬,可心中却又是相信的。 当然夸是没有的,他紧紧握着她的双肩,担忧问道:“那你可会像上次那样昏迷吗?” 傅如歌不由怔住,她以为他会觉得是天荒夜谈,质问自己事情的真伪,或者怀疑自己是个怪物,立刻去找个道士来挥挥符。 可是都没有,他眼里心里,唯一关注的只有自己的安危。 傅如歌彻底放下心来,长舒了口气,面不改色道,“当然不会了,我这是与生俱来的能力,那晚昏迷只是一时担心殿下,被吓着了而已。” “你没骗我?” “我都彻底和盘托出了,殿下还不信我吗?”她故意娇嗔生气。 “我不是这个意思。”裴景旭温柔一笑,将她揽入怀中,爱怜地抚着她的脑袋,可不知怎的,他的心中仍有淡淡不安挥之不去... 第39章 这几日,春宁州的百…… 这几日, 春宁州的百姓都在讨论着曹家茶园遭到山匪抢劫,茶园被烧为灰烬之事。 “什么山匪,我看就是王家下的手, 先头也有不服的, 还不是一把火烧了铺子, 惯例手段罢了。” “如今曹家没了,怕是王家就更独大了。” “天杀的,这物价已然涨成天价了, 以后可还怎么活啊...” 百姓怨声载道,王府大宅院里头的几位当家人,脸色也不太好看。 王仲有四个儿子,除了一个在贺京为官, 一个在淮北领兵,剩下的两个便在这春宁州操持生意。 兆安堂大厅内,王仲端坐上首, 默不作声地盯众人,忽然,抬手猛地一拍桌面,大怒道: “是谁这般着急, 曹家已然表明了合作的态度, 你们还取人性命作甚,要知道如今局势紧张,若稍有不慎,这几十年的盘算都将功亏一篑!” 王家当家人一发火,坐在椅子上的众人纷纷胆颤心惊,起身跪在了厅中。 “父亲,我们没有啊。” “就是啊, 父亲明鉴,曹诚毅那个老东西收了我那么多钱,说什么合作,结果一把火就烧了整个茶园,损失的还不是我的钱,我犯得着弄死他吗。” 王仲咳了几声,苍老的面色仍有余愠,“那此事到底是何人所为?” “父亲,我派人打听了一圈,听说是曹诚笃的女儿为给父亲报仇,伙同外人将曹诚毅杀了。” 王仲沉着脸,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他沉吟半晌,下令道:“这段日子你们给我小心行事,府里新买进来的下人必须仔细盘问,不可出半点纰漏。” 众人闻言,纷纷恭敬应是。 - 四方院内 曹碧琴得知傅如歌即将离开,却不知她因何缘由,只猜测她是遭到裴景旭的厌弃才被驱逐,心中大喜,立刻打扮的花枝招展,满头珠翠打算去嘲讽一番,可未曾想,刚一出门,便被子风拦住。 “姑娘收拾细软跟我上马车吧。” 曹碧琴的脚步一顿,“什么?你要带我去哪里?” “春宁州动荡不安,姑娘自当去更安全的地方。” 她面色错愕,心中隐隐不安,“不是傅如歌要走吗,怎么变成我了,而且殿下的身份难道还不够安全吗。” 子风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殿下身边自然安全,却容不下某些心怀不正之人。” 曹碧琴的脸色一僵:“你...你什么意思。” “有些话还是别说穿了好,你曹家献册有功殿下自然是感激的,可某些不属于自己的功劳也强硬揽上身的话,小心贪多了,把自己噎死。”子风寒声道,要不是因为她献上那本账册,如此心怀轨迹的女人早就被狠狠处置了。 曹碧琴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心知谎言被拆穿,念想彻底破灭,她心如死灰,身子一软,只是还未坠落在地,便被人一左一右架出了后院,扔上马车扬长而去。 而另一辆马车上,傅如歌正心不在焉地四下观望。 九儿便不由调侃,“姑娘是在担心曹碧琴趁我们不在会勾搭殿下吗?” 傅如歌不自在道:“胡说什么,殿下可不是为色所迷之人。” “我听子风说,殿下已经安排她出城了,姑娘就放心吧。” “我...我才没担心这个呢。”她虽不承认,眼底的笑意却漾了开来。 她撩开帘子看向窗外,春宁州的街市看似繁华,实则却暗潮涌动。 “但愿一切顺利吧....”她喃喃道。 九儿附和道:“姑娘别担心,殿下会想方设法保住咱们的安危的。” 为保傅如歌,九儿也主动请缨与她一起潜入王家。 危险傅如歌倒不怕,系统早说过,除非她自己做了恶事否则死不了,她担心的是事情完不成,裴景旭那边对皇上无法交代,失了君心才是大事。 一路怀揣着各种思绪,在快到了王府大宅前,傅如歌和九儿下了马车,跟在一个穿着灰色衣裙的妇人身后。 王家府邸门前正围的水泄不通,各路牙婆带着手底下水灵灵的姑娘前来应选。 这王家买丫鬟,做事利索是第二位,长得漂亮顺眼才是头等考虑的因素。 如今这王家府邸的当家人仍然是王仲,王仲年过六十,精神头却很好,看起来只有五十出头的模样,王仲的糟糠发妻早已去世,院子里却有数十位姨娘妾室,各个年轻貌美。 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两个儿子的后院也是夫人妾室一大堆,就连选进府里的丫鬟也要容貌绝佳,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以傅如歌的容貌被快就被选上了,九儿虽然姿色差了点,可说话却是嘴甜,将那男管事的一顿夸。 眼看也要被选上时,另一个女管事忽然走过来,抓着九儿的手看得仔细。 “手上怎么有这么多茧子?” 九儿面不改色道:“我家里穷,砍柴弄的。” 女管事狐疑道:“砍柴?砍什么柴会有这么多茧子,去去去,下一个。” 大公子特地交代过,但凡有一丝不对劲的人都不得留用。 九儿顿时愕然:“什么?我这——”还想争辩两句,傅如歌赶紧拉了拉她的衣袖。 这人已经起了疑心,不管她再如何解释也没用了。 九儿无法,只得眼睁睁看着傅如歌被带了进去。 - 乌云将至 原本还阳光明媚的天气一下子阴沉了下来。 王家大宅对面的茶楼上。 子风见裴景旭始终冷沉的脸,出言安慰道:“殿下放心,傅姑娘果敢机敏,必能逢凶化吉。” 过了良久,直到王家大宅前头的人都散去了,裴景旭才沉声开口,“有时候,我倒希望她能柔弱一些。” “若真如此,她便也入不了殿下的眼了。”子风勾唇附和道。 裴景旭看着那金碧辉煌堪比皇家宅邸的院子,心底满是担忧,“让各处暗卫做好准备,若她有危险,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护住。” 子风沉声应道:“殿下放心,我已经让见寒即刻赶来,他的轻功入个王家大宅只是小事一桩,必能暗中保护傅姑娘。” 遮天蔽日的云团盘桓在王家府邸的上空,犹如未知的危险深渊.... 第40章 贺京巍王府内 …… 贺京巍王府内 小枝的思绪如往常般飞去了千里之外的淮北, 那封祝贺生辰的信笺始终没有寄出去,一直被她贴身收着,每当在这富贵金丝笼里撑不下去的时候, 便拿出来看看聊以慰藉。 脚步声将至, 婢女入内禀报道:“郡主, 云嫣侧妃来了。” “请她进来吧。”她收起满腔愁绪,摆出一脸不谙世事的天真笑容。 这半月裴元巍都宿在萧以柔的房中,皆因云麾将军深受皇恩, 裴元巍看在岳家的面子上自然要厚待萧以柔。 云嫣跟这后院的女人一样,都想生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可裴元巍不来,任她有浑身媚术也施展不来。 小枝看破她的心思和来意, 轻蔑地勾了勾唇,唤来婢女:“去跟王爷说一声,就说我病了, 茶饭不思。” 没有裴元巍在跟前的时候,小枝不会称他为父亲,她忘不了阿娘是如何年纪轻轻就永远沉睡在蝤蛴山的,如今认贼作父, 也是为了她日亲手报仇雪恨。 云嫣听罢顿时春风满面, 欣喜道:“多谢郡主为我谋划。” 小枝端起茶盏轻轻抿了抿,垂眸的瞬间,眼里闪过一抹隐晦。 “你我现在是名义上的母女,你得宠对我自然多有裨益,我再送壶好酒去你屋里,能不能将王爷留下来,就看你的本事了。” 云嫣连连点头, 还说了好些日后必会为小枝撑腰的奉承话。 小枝面上装着感激,心里却是一片冷意。 不多时,裴元巍匆忙赶来,小枝便道自己是晚膳吃的有些腻才不舒服,又当着他的面猛夸云嫣对自己如何关怀备至,云嫣再适时展现柔弱勾引,顺利将裴元巍带回了她的院里。 深夜,王府的灯火暗了不少,小枝轻车熟路推开窗户跳了出去。 裴元巍重兵把守的书房后院与小枝的住处是连在一块儿的。 更深露重之时,一个瘦小的身影立于廊下,推开窗户,悄无声息钻了进去.... - 同一个夜色下,春宁州的王府大宅内。 傅如歌正抱着盆花走在院内,她被分去了花房当差,正好借着要给主子房里送花的由头在熟悉王府的地形。 白天的时候,整个王府大宅都透着一股阴森森的诡异,直到入了夜,王家的男人回来了,众位夫人姨娘的屋里才灯火通明好不热闹。 傅如歌走这会子的功夫,就已经遇到了三个假装在院子里跳舞实则想偶遇郎君的姨娘了。 她兜兜转转快走了大半个府邸,也没寻到想要寻的人。 将这沉重的花盆放下歇脚,不经意地抬眸,却见对面二楼阁楼上,一个身影纤瘦的女子正踩着凳子,抓着梁上的绳子要上吊自尽。 傅如歌猛地一惊,确定了不是什么女鬼幻觉后,连忙拔腿奔去阁楼。 她快步冲上二楼,一脚踹开房门,走到柱边将绳索将放松,想抱着女子的双腿将她救了下来,却无奈力气不够。 【系统:生命值+100】 听见这久违的声音,她顿时像打了鸡血般,咬牙使出吃奶的力气将她抱了下来。 女子跌在地上气喘咳嗽,在鬼门关走了一趟,摸到了死亡的边缘才激发了那本能的求生欲望。 她缓和了气息,朝傅如歌感激道:“多亏你救我,原是我傻,竟用死来解脱,却不想这是最蠢笨的方法....” 女子面若桃花,双眸还含着泪光,眼角眉梢带着浓厚的愁绪,月光映照着她的雪白肌肤,更显楚楚动人。 望着这张和画像上一模一样的脸,傅如歌欣喜问道:“你是银霜?” 银霜听罢不由一愣。 这宅子里的人都叫她银霜姨娘,已经很久没人这样直呼她的名字了。 “你是府里新买的丫鬟吗?”她柔声问。 傅如歌点点头。 “那你怎么会认得我?”银霜不解。 傅如歌一早就想好了说辞,“从前家里穷,买不起大米,银家米铺常有派米善举,我领过几回,所以认得姑娘你。” 傅如歌的话让银霜陷入了回忆,那是她最快乐的日子。 父母兄长仁善,她从小被宠着长大,本以为将来会嫁得如意郎君,过着幸福的小日子。 却不想天降大祸,一朝坠入深渊。 银霜黯然伤神,“只可惜世上再无银家米铺....” 傅如歌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平视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只要你还活着,银家米铺就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她的话郑重笃定,令银霜心底一动,可一想到自己身陷囹吾,便只剩失意惝恍。 她低语呢喃,“机会...怎么可能还有呢....” 傅如歌还想再劝,却也知急不得,眼珠一转,讨好问道:“不知姨娘身边可缺伺候的人,我刚入府中无所依靠,愿自去服侍姨娘,以还当日银家施米之恩。” 银霜温柔一笑,“你对我有恩,我虽人微言轻,在这府中还是能庇护你的,只是一样,别叫我姨娘,像刚才那样叫我银霜吧。” 傅如歌听出了她念姨娘二字时的厌恶,心思转圜,笑意盈盈地点头应是。 此后的几日,傅如歌特意跟她讲起外头的天高广阔山河灿烂,银霜心中向往,倾诉衷肠间二人已是亲近了不少。 傅如歌便发现,每回王仲从银霜的院子里离开,她就会立刻准备清水沐浴,使劲狠力擦拭自己的身子。 见她心如死灰,擦红破皮了也不停止,傅如歌心中不忍,上前抢过她的帕子,“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解脱是最愚蠢的办法,这是你说的。” 银霜面露悲戚,靠着浴桶边缘嚎啕大哭,“娘亲和阿爹,他们临死前要我发誓,发誓一定要活着,可我,我看到他就恶心,我真的忍不下去了....” “那你想离开这里吗?”傅如歌沉声问。 银霜的眼里闪烁出渴望的光芒,比那桌上的烛火还明亮,她紧紧抓着傅如歌的手,如同困在陷阱里的待宰猎物终于找到了能攀升上去的绳索。 “我知道你不是一个普通的丫鬟,昨晚我看见你跟那个飞身离开高墙的男人窃语交谈,我虽不知你们是什么来头,要做什么,可我知道你是个好人,那个男人的武功这么高,他一定能带我离开的对不对?” 傅如歌闻言不由一惊,昨晚她急于将绘制好的大宅地形图交给见寒,以为那处角落已是极其隐秘,没想到还是被人瞧了去。 难怪曹培跟她说,银霜是个心思细腻十分善于观察的人。 傅如歌将银霜从浴桶里扶起来,又替她穿上了衣物,才缓缓答道:“你观察的不错,他的轻功很好,顷刻间就能带你离开这座大宅。” 银霜面露欣喜,抬眸渴望地盯着她。 “可是你离开了,王仲还活着,王家这座地狱牢笼也还安然无恙,你甘心吗?” “我....”银霜眼神闪烁,心中犹豫不定。 “只要王家不倒,便会有无数个像你这样可怜的姑娘被抓进来,你不想帮她们吗?你不想救她们吗?” 傅如歌的温柔劝说让银霜瞬间想起了自己的悲惨遭遇,她猛地抬起头,眼里透着恨意和笃定:“我想!我不仅要救她们,我还要给我爹娘报仇,我要亲手杀了王仲!” 傅如歌心头的大石落了一半,拍了拍她的肩赞许道:“接下来你便极力取得他的信任,让他带你去他的宝库。” “宝库?是花园那处吗?” 傅如歌别有深意地摇摇头:“那处只是障眼法,他真正看重的地方,是书房。” 有着最受宠姨娘身边的大丫鬟这个名头,傅如歌在宅子里来去更为松泛,多日观察下来,花园那处府中上下皆知的宝库虽有人把守,却只是一些家丁,反观王仲的书房门口都是一群身形矫健的侍卫。 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书房,压根犯不着这样的人力,除非那处地方,比所谓的宝库更重要。 银霜思索良久,暗暗点头:“好,我会尽力一试。” - 冬日的天气总是变幻莫测。 今日早起便感受到了严寒彻骨的冷意,狂风席卷着花园的树木,遮天蔽日让人心中感到不安。 傅如歌在房里来回踱步,银霜上午奉命去侍候王仲,几个时辰过去了也没回来。 正焦急等待时,总算听到外头丫鬟恭迎的声音。 银霜推门入内,急忙跑去桌上喝了盏茶,缓和了心慌后,立刻关上房门,将傅如歌拉进内室,悄声细语道:“今日天冷,我便灌了他不少酒,又说了许多奉承话,他狂妄自大起来,竟真的带我去了书房里面的密室。” 傅如歌勾了勾唇,“我果然没猜错,那平平无奇的书房里头肯定有密室。” 银霜颤抖着朱唇点头,“是,里头奇珍异宝无数,但这些都不打紧,直到我看见了...” “看见了什么”傅如歌见她这般神色,心下也不由一紧。 银霜惊恐抬头,颤颤巍巍地抓着傅如歌的手:“密室的最中央,悬挂着一件龙袍!” 傅如歌安静了两秒,不可置信道:“龙袍?你确定吗,王仲是裴元巍的外祖父,可别是皇子的蟒袍。” “我确定是龙袍,他还对我说,有朝一日,他的外孙登上了皇位,他就是太上皇,他还说要封我为太妃,他竟是要争夺皇权?” 傅如歌摇摇头,眸色深沉,垂眼冷笑道:“他若想争夺皇权,正值壮年权倾朝野之时便可做了,如今年老迟暮,贪财好色掏空身体,早没了这个本事,真正要篡位的,是他那位好外孙。” - 寂静深夜,众人皆安睡之时,春宁州城内刀光剑影,无数火把在黑夜中闪耀,数百大军将占地千倾的王家大宅团团围住。 裴景旭一身戎装骑在马上,眼底的泛着骇人的冷意,一字一顿道:“本王奉命抓捕王家一干人等,若有违者,杀无赦!” 男人执剑指向前方,墨发被狂风卷起,气场浩然凛冽,隐隐透着一股王者风范,完全不同于往日的温润儒雅。 这座辉煌的大宅子里立刻传来哀嚎震天,抄家寻获无数珍宝,而那件用无数金丝綉成的龙袍,则连夜快马加鞭呈上贺京。 整个春宁州的人都没料到,今年最后的一场雪,竟被染成了遍地的红。 第41章 春宁州的变故很快就…… 春宁州的变故很快就传回了贺京城内, 众人议论纷纷,王仲的两个儿子因为反抗抓捕,已被当场射杀, 而王仲本人却死的更急难堪, 听说众人找到他时, 他未着寸缕,被一把匕首穿心而亡。 就连远在淮北的王渊道也从一军主将沦为阶下囚,军中已然由骁勇善战的淳于副将接手上任。 就在众人猜测巍王会不会被外祖家连累时, 今日的早朝之上,蓉嘉郡主穿着一身宫装款款入内,身后还跟着整个大理寺寻便多日也没有踪迹的虎兽驯兽师。 众大臣见这二人,顿时交头接耳, 议论纷纷。 小枝按捺着心中的悸动,长长舒了一口气,捧着一叠卷宗屈膝跪在了大殿中央。 首领太监将卷宗递到了裴邺面前。 裴邺阅后, 顷刻间变了脸。 驯兽师也交代了当初虎兽突然兽性大发的前因后果。 裴邺的脸色越来越沉,他将卷宗狠狠掷在地上,厉声吼道:“两个孽子!传朕旨意,巍王与岳王暗中勾结弑君杀父, 欲图谋反, 即刻关押入狱,交由大理寺裁断!” 众人只知裴邺是个性情温和的皇帝,却忘了他也是位于权力巅峰的九五之尊,他年轻时候又是如何杀伐果决的。 帝王的性命,岂容他人威胁,即便是自己的儿子也是不可饶恕的罪。 裴邺的旨意发出,朝堂的喧哗之声犹如浪淘, 云麾将军第一个出言求情,本以为裴邺会看在他的军功上改变主意,不想裴邺直接卸了他的官职,让他回去静思己过。 如此罪责牵连,众人即便想为自己扶持的皇子说话也不敢再开口,纷纷跪下附和“皇上英明” 顷刻间,大批官兵将贺京城内最富丽堂皇的两座府邸给重重包围起来,平日里最嚣张跋扈横行霸道的皇子竟沦为了阶下囚。 与此同时,后宫之中也乱成了一团,听闻皇后在尚书房将膝盖都跪破了,皇上也只冷声质问她是要皇后的宝座,还是要随她那个不敬君主不守孝道的养子在大理寺团聚。 皇后惶恐不安,权衡再三还是选择了前者,只可惜这么多年的扶持都白费了,裴烽岳那个蠢货竟敢胆大包天去弑君,早跟他说了有自己这个皇后在他迟早是太子,他非等不及自己去谋划动手。 心中的愤恨不甘将她气得七窍生烟,眼冒金星一上头,彻底晕厥了过去。 裴邺冷冷看了她一眼,下令道:“把皇后送回去,将七皇子交给太后照顾,后宫之事暂时由惠妃打理。” 太监点头应是,又想到了那边同样闹得不安生的披霞殿,“皇上,淑妃娘娘以额撞宫门求见您,奴才派太医去诊治,可娘娘说,您不来,便让她流血而亡。” 裴邺听罢,疲惫地闭上了眼,脑海中浮现出淑妃那张脸。 渐渐的,那张艳丽的容貌与另一张与之相似,却比之更为倾城夺目的容貌想融合。 裴邺眉心一动,睁眼哑声道:“去披霞殿。” - 殿内,淑妃失魂落魄地倚着椅边,见裴邺总算来了,立刻满头鲜血地跪倒裴邺的脚边,哭泣哀求道:“皇上,求您看在多年夫妻情分上,饶了我的母家,饶了元巍吧。” 裴邺本对她多有怜惜,不想她一见到自己,满口满心仍然只有她那个不敬君主的母家和儿子。 裴邺冷着脸呵斥:“你的父亲私制龙袍,你的儿子诡计弑君,如此滔天罪行,你还有脸替他们求饶!”又见她的脸色青白憔悴,不如往日好颜色,心里的不悦又加重几分,转头吩咐太医:“给淑妃诊治。” 哪知淑妃一把推开太医,跪在地上呼天啼哭,“皇上要杀了王家,为何不连我一起杀了,为何还要称我为淑妃!” 裴邺眉头一顿,忽然弯腰与她对视,抬起指腹轻轻滑过他的脸颊,眸光晦暗,哑声道:“若非你这张脸,你以为,你还能活着?” 裴邺对裴元巍顶多是失望,可对淑妃才是最疾首痛心的。 顶着这张脸,心思却没有那人的半点纯粹干净,简直是玷污了这样的长相。 淑妃的心头猛地一颤,积压多年的怨念再也压不住了。 她冷笑了两声,心如死灰地跌坐在地上,抬眸望着这个她死心塌地爱了这么多年的男人,哑声痛斥,“我早就知道了,早就知道你的心里只有那个贱人!” 数次午夜梦回,裴邺的口中都呢喃着那个女人的名字——辛夏。 大庆,大勋,周朝呈三国鼎立之态相安无事数百年,直到二十多年前,大庆朝的新帝裴邺忽然下令发兵周朝,更亲自率领大军上阵。 那场仗打了一年之久,最终,周朝国君自尽,国母失踪,两相打击挫败军心,彻底输了这场战役。 周朝的疆土被大庆吞并,大勋国主战战兢兢,以为裴邺的铁骑下一步就会踩在自己的头上,哪知裴邺却鸣金收兵,返回了大庆。 此后的几年,大勋以俯首称臣之姿保得百姓安宁,人们的口中也鲜少再提起那个被灭掉了的周国,唯有周国国君余下的旧部还在暗中寻找国母的下落。 只是他们怎么也不会料到,周国的国母竟被安置在了大庆的国都贺京城内。 裴邺得胜归来,众大臣纷纷上奏选秀纳妃,更提议不可给高门贵女尊贵位份,免得外戚干政。 淑妃是王丞相之女,她以为自己会被皇帝猜忌,入宫至多不过得贵人位份,却不想一道圣旨下来,她成了妃位。 一入宫便是妃位,朝堂后宫皆为震惊,可裴邺却力排众议位份照旧。 如此得天宠爱,淑妃整颗芳心都扑在了他身上,她以为自己是整个后宫最幸福的女人,直到那夜,她听到了裴邺的唤声,听到也罢了,她却记住了这个名字,以至于后来搜出那张裴邺亲自为辛夏作笔的画像时,她的心有多痛苦。 这么多年她一直忍着,可这一刻,她不想忍了。 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力气,忽然爬起身一把推开自己扶着的宫人,冲到檀木桌前抓住一把剪子。 裴邺顿时眉头紧绷,大喝:“淑妃你干什么!” 淑妃双眸含泪地望着他,忽然癫狂大笑,抓着剪子高高挥起,插入了心口。 痛楚袭来,在闭上眼的最后一刻,她死死望着裴邺,怨恨喊道:“辛夏死了,我也要死了,裴邺,你永远...永远都得不到自己最爱的人....” 第42章 银装素裹褪去,本该…… 银装素裹褪去, 本该迎来万物复苏的春日,可眼下整个贺京风声鹤唳,仿佛还陷在寒冬的冰霜当中。 城内流言纷传, 听闻自巍、岳二王在大理寺认下罪名后, 曾经备受恩宠的淑妃因自愧教养之过, 以致心悸病逝,皇帝裴邺感念数十载情分,特赐以皇贵妃礼殉葬, 裴邺更是自此后缠绵病榻,已几日未能上朝。 与此同时,淮北边界的大勋听闻大庆国君病重,也开始了蠢蠢欲动的心思。 朝野内外萦绕着一股草木皆兵的意味。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春宁州, 却是另一番新景象。 称霸春宁州的恶人终于死了,被王氏一族抢夺良田商铺尽数回到了老百姓自己的手里。 州城内万人空巷,家家户户全数挤在府衙感恩戴德三跪九叩。 原知府包庇王家多年沆瀣一气, 已经被捉拿归案,现任知府高茂是个忠君爱民之士,不仅亲自扶起跪地的老百姓,还义正言辞地立下承诺必会做一位清正廉明的好官。 高茂的妇人望着一众百姓的热情爱戴, 不由心生感慨, “咱们终于遇上贵人提拔了,春宁州百废待兴,夫君的前途一片光明啊。” 高茂连连点头,“是啊,真是多亏了旭王的赏识,对了,殿下人呢, 百姓们送来了许多感恩的家常食物,我必得给殿下送去一些聊表心意。” 高夫人温婉一笑,“殿下现在可顾不上这些了。” 高茂眉头一皱,问道:“可是殿下府中的那位姑娘伤势过重,还未苏醒?” “非也,是那位昏迷数日,终于醒了。” - 四方院内,九儿红着眼眶跪在傅如歌的床前,将她的手紧紧抓着,话里止不住哽咽,“姑娘你可把我们吓到了,你知道外头候着多少位大夫吗,若你再不醒来,殿下就该回贺京寻医了。” 且说日前那次围剿王家大宅的行动,本是万事俱备一网打尽的必胜之举。 可不知怎的,傅如歌明明携着银霜往一早就有人手安排的后院方向逃去,不想到了后院角门,接应他们的人竟全都死于廊下,傅如歌也被一支不知从何处飞出来的黑箭穿入后肩,当场昏迷。 若非裴景旭临危策马而来,被傅如歌护在身后的银霜也逃不过被利箭刺穿的危险。 傅如歌的脑袋还有些迷糊,强撑着挂起一抹笑容宽慰道,“我没事了,别担心。” “姑娘您不知道,当时一屋子二十几个大夫都说您伤到了心肺药石无医了,殿下当时的脸色难看极了,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真怕他当场就要杀了那些大夫呢。” 九儿有模有样的学着,说的天花乱坠面露惊恐,可傅如歌倒是不怕,只淡淡笑道:“他可不是这么昏庸的人。” “诚然殿下并非昏庸残暴,可也多亏姑娘你福大命大。” 傅如歌眉梢微动,别有深意笑道:“那是自然,我在贺京可是有名的大善人,这积德行善多了,自然能得上天眷顾了。” 她面上端的一派笑意,心底里却在暗暗庆幸,若非她身带系统,此刻确实是一命呜呼了。 许是睡久了,她的眼睛有些迷蒙,边说着话边抬手柔了两下,也是在这时,那两扇雕花大门被猛地推开,来人急切慌张,全然没有了往日气定神闲沉稳妥当的做派。 傅如歌听见动静稍一抬眸,便对上了一双满是担忧的深情眼眸。 九儿见此,连忙有眼力见的悄然退下。 裴景旭背着光大踏步而入,金鹤墨色锦袍的衣角随着他急促的步伐前后摆动。 傅如歌模糊眨了两下,待看清男人的脸庞后,心里头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委屈,不知是这股委屈导致的,还是方才揉眼太用力,她的眼眶红了一圈,分外可怜的喊了声,“殿下...” 这个语气直接戳到了裴景旭的神经,心猛的一揪,大步上前将她紧紧圈在怀里,双臂收紧,哑声道:“早知道就不该诓你来这一趟,竟让你两度受伤。” 他承诺过会护她周全,可她还是伤了,天知道他赶到那昏暗的后院,眼睁睁看着她浑身是血的身体坠落在地时,那种席卷而来的恐惧和慌乱几乎将他的心神捏碎。 “王家大宅主子加上仆役一共抓了三百余人,曹培和子风连日审问,却没有一个人交代是谁下的杀手。” 傅如歌窝在他怀里把玩着他垂落的墨发,沉吟片刻后,犹豫道:“我在王家并没有暴露身份,当时情况混乱,会不会是误杀?” “尚未可知,左右这事无须你操心。”裴景旭亲了亲她的额头,动作轻而怜惜,“好好养伤,其余的都交给我。” 傅如歌弯起唇角,“交给你我自然是放心的,对了,方才九儿还跟我说生怕你会因我昏迷而迁怒大夫呢,可把她吓坏了。” 裴景旭自然也回忆起那日濒临奔溃的愤怒之情,当所有大夫都说她回天乏术的时候,他的心中只有满腔的懊悔,什么大计什么谋略,在那一刻,他宁愿用一切换她醒来。 如今她真的醒了,活生生的依靠着他,温热的肌肤贴着他,他才知道,什么叫失而复得的珍贵。 若是从前,他可以用性命去孤注一掷,可如今,他有了软肋,有了畏惧,有了想要保护的人。 某些想法在心底油然而生,男人的眼底闪过的暗涌,抱着她的力道加重几分,声音沉而缱绻,“朝中来信说父皇因此事深受打击龙体有违,我必须先行回去。” “何时走?”傅如歌抿了抿唇,语气有些闷。 方才经历了一场劫后余生,说不怕那都是假的,唯有这样实实在在的靠在他怀里,才能抚平心里头的不安。 “后日。”裴景旭沉声道。 朝中局势瞬息万变,他多留一日,变数就多加一重,文敬的催促信来了数十封,原本早在王氏一族伏诛那日便要回去,他硬是借着扫尾和扶持高茂的借口留到了现在。 裴邺病重,皇后暗中周旋,朝中已有替岳王请罪之声,后日,已是不得不回的日期。 傅如歌知道眼下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静了几秒,从他怀里抬起头,美眸含着笑意,“你回就是了,如今春宁州内一片太平,我留在这里养伤反而清静呢。” 她越是乖巧温顺,裴景旭便越是不舍,双臂收紧将她抱住,“待大局稳定后,我会亲自回来接你。” “好,我等着你。”傅如歌盈盈一笑,乖巧应承道。 - 贺京,文相府 身着黑色衣袍的亲信侍卫入内禀报。 “相爷,殿下那边传来消息,后日回京。” 文相多日的愁眉总算消散,仰头大笑道:“好!好啊,一切只待时机了,对了,那个女人呢?” “说来也是她命大,大夫都说没救了,没想到吃了几日药,竟然好了。” 文敬不悦斥道:“那女子狐媚误事,要不是他,殿下何至于一拖再拖,险些耽误大事。” “相爷,若是让殿下知道是咱们的人暗中杀害傅如歌,怕是不妙。” “知道了又如何,我助他多年,难不成他要为了一个女人跟我翻脸,他已经为了那个女子多次失了分寸,况且待成就大业时,文家必须出一位皇后,谁也别想从中坏事。” 这时,一直贴在窗前听墙角的文鸢沉底按捺不住了,怒气冲冲地一把推开书房的门。 “爹爹,皇上的儿子这么多,您为何独独扶持旭王,他多次不听您的计策,明显是不信任您的,我看裴禹泓也不错啊,他的生母惠妃娘娘近来也很得皇上的宠爱,要不您——” 文鸢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文敬猛地拍案打断,“闭嘴,谁给你的胆子妄议皇子,是为父平日太宠着你了,回去给我闭门思过!” 文鸢一听劝说不成,心里急了,“爹,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要文家出皇后是吧,行,那你就跟阿娘再生一个妹妹出来,反正我是不会嫁给裴景旭的。” 文相顿时勃然大怒:“你是要气死我!” 文鸢有些畏惧的后退了两步,往日她是最怕父亲发火的,今日却不知吃了什么壮胆,愣是撑着一股气辩道:“女儿不敢,只不过先把话说明白了而已,若是爹爹硬要逼迫,那就别怪女儿不顾父女情分。” “你!!给我滚回去!”文相气得捂住胸口,亲卫连忙将他扶回椅上,不安道:“相爷,大小姐这般不肯,此事怕是难了?” “只有联姻才能巩固文家的地位,轮不到她耍小孩子脾气!” 文鸢一路小跑到了院里的四角亭,红着眼眶,心里也憋着气。 一旁的贴身丫鬟最是知道她的心思,捡着好话安慰了许久,却见自家小姐的眼珠越发湿润。 “小姐您别哭啊,事情总有办法的。” 文鸢又气又急,仰头将眼里的泪水憋了回去,吸了吸鼻子道:“你去跟他说,要是他再那样散漫下去,就等着叫我弟妹吧!” - 后日一早 裴景旭一行人浩浩荡荡启程返京,傅如歌想去送一送,奈何肩上的伤扯着疼,最终只能认命地躺在床上。 裴景旭一走,这四方小仿佛一下就变得如一潭死水般安静无波,傅如歌就那样咸鱼般待了足足十日后,终于憋不住了。 “九儿,咱们回京吧。” 九儿麻利的做着手上的活,拧干一条帕子递给她,才道:“不行,殿下吩咐了,您必须休养一月才好。” 傅如歌接过帕子胡乱擦了擦脸,急切劝道:“不用不用,我伤都好了,你每日伺候我沐浴洗漱难道还不了解吗?” 说来也是,傅如歌的伤口比寻常人愈合的更快更迅速,只十天的时间,竟只剩下浅浅的疤痕了。 九儿抿了抿唇,仍有犹豫,“可是殿下吩咐了,让咱们安心在春宁州住着,他会亲自回来接您,我们总不好违抗命令吧。” “咱们偷偷回去,你不说就没人发现,只要我回去了就不用你伺候了,难道你不想继续当一个来去如风的潇洒女暗卫。” 而且不知怎么的,傅如歌的心里总是不踏实,眼瞧着春宁州一片热闹繁华的景象,她却总觉得空落落的,就像暴风雪当前的平静那般让人不安。 傅如歌这话是说到九儿的点子上了,修身养性当了一段时间的贴身丫鬟,她闲的连剑都拿不稳了。 二人各怀主意,又都是惯于不服从命令的主儿,干脆一拍即合,第二日一早,便麻利收拾行装上了马车。 第43章 诚然傅如歌与九儿都…… 诚然傅如歌与九儿都是聪明的人, 对院里这些裴景旭的心腹奴仆,只说和高茂的夫人协同出游赏花几日,再当着他们的面儿上了高家的马车, 走的那叫一个顺风顺水。 高茂的夫人是个性情爽朗之人, 答应会替他们将戏做全。 马车出了春宁州驶入官道, 以逐日追风之势一路回京,多日路程奔波,行至邻近贺京的一个州城, 道路却变得阻塞起来,前头更有官兵设立几道排查。 大批百姓堵在路口抱怨谩骂,傅如歌被这吵闹惊醒,打了个哈欠, 掀帘问道:“这是怎么了?” 九儿坐在外头控着缰绳,见她突然出来,脸色有些不自然, 避开她的目光闪烁其词:“没什么没什么,大概是查什么盗贼吧,这里风尘大,姑娘快坐进去。” 傅如歌微微蹙眉, 正要躬身入内, 从车厢两旁路过的百姓抱怨的话却落入了她的耳中。 “天杀的,这好好的造什么反啊,倒霉的还不是我们这些老百姓。” “快别说了,天家之事可不是我们能议论的。” “眼下贺京城内全是听令旭王的军队,咱们还回去干什么,生意不要就不要了,保命要紧。” 傅如歌掀帘的动作猛地一顿, 几乎是想也不想便跳下那半人高的马车。 落地的瞬间脚踝便猛地一抽,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迅速跑过去拉住那两个人。 “大婶请留步,你们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旭王造反了?是旭王?” 她只顾焦急询问,都没察觉到此刻嘴唇都是打着颤抖的。 那夫妻两回过头来,见傅如歌打扮精细,却没有薄纱遮面,便猜出她是个经商的女掌柜。 随即劝道:“是啊,眼下贺京城内外到处都是官兵,那新上任的淮北大将军调集了大批人马回京,与守卫皇城的御林军打的不可开交,我们这生意都不要了,你一个姑娘家也别回去冒险了吧。” 傅如歌彻底呆住了,张着唇呆了好半晌,在那夫妻两接连的劝阻下,才心不在焉的说了句多谢。 九儿栓好了马车立刻跑来扶住她,见她步伐踉跄,赶紧弯腰碰了碰她的脚踝,“伤到骨头了,姑娘,咱们先不进京了,先去附近的州府看看大夫。” 傅如歌摇了摇头,回想起九儿方才的神态,她扶起她,蹙眉逼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家主子要造反?” 九儿不敢看她的眼睛,垂眸不语,便是默认了。 傅如歌也跟着沉默良久,周遭人声鼎沸,她置若罔闻,思索良久,方才长叹一声,“巍王和岳王都败了,他明明可以顺利承袭皇位的,为什么要用这种背负骂名的方式提前抢夺呢?” “主子身上背负的东西犹如千斤,区区骂名他根本不在乎。”九儿犹豫半晌,心知有些事她无权置喙,却也担心傅如歌会乱想伤了心神,想了想,便只隐晦道:“姑娘只要谨记,主子对您的真心即可。” “真心...”傅如歌声调轻微,动了动唇,终究把余下的话压了回去。 事情已然发生,她再感慨颇多也没有意义,不如快快入京看看形势。 马车一路排长龙,直等到了天黑总算顺利入了贺京城。 因着局势动荡,原本人声鼎沸的都城变得毫无生气,家家户户闭紧门窗,就连勾栏瓦舍都歇了接客的胆子,只剩下院子外头那些红灯绿荧随风飘摇,越发显得寂静冷清。 马车停在五香斋门口,铺门倒是还没关,几个伙计正洒扫清洗。 九儿搀着傅如歌缓缓如内,伙计抬头正要告知歇业,待看清来人,顿时惊喜大喊:“掌柜的?!是掌柜的回来了,大伙儿快出来!!” 那伙计中气十足的嗓子嚎下去,斋里内外的人全都跑了出来,将傅如歌团团围在中间。 “掌柜的你总算回来了。”珠儿抱着傅如歌哭得稀里哗啦。 “街上到处都是官兵,听说连城门都被封锁了,掌柜的若晚一日都进不来了。”观桃也红着眼眶扑上去,三人抱成一团诉着思念。 几月不见,傅绍不仅长高了,稚嫩的面目长开了,五官俊俏自是不必不说,更难得的是有一股勃发的英气,再加上见寒的严苛训练,如今俨然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小绍,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没找夫子的麻烦吧。” 傅绍不自在的挠挠头,脸颊一红,“姐姐,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观术见状便替傅绍说道:“掌柜的请放心,少爷如今可是夫子最得意的学生,夫子每堂课都会夸赞他的功课完成得好。” 傅如歌很是欣慰,展齿一笑,拍了拍傅绍的肩赞道:“早知你是个好苗子,果真没让姐姐失望。” 她心知自己一个未婚未育的人教不了孩子,所幸傅绍争气,根骨里便是个上进的。 如此也总算是对得起他们老傅家了,虽说自己没做什么直接性的教育,可若非生意兴隆的五香斋,他也没钱去书塾,见寒也是因她之故才肯传授武功,虽占了个间接,倒也无愧于心了。 傅如歌将一直在身后搀着她的九儿拉过来,对众人介绍道:“这是在春宁州一直照顾我的九儿。” 众人听罢,齐齐对着九儿拱手行礼道:“多谢九儿姑娘照顾我们家掌柜。” 九儿受宠若惊,连忙含笑回礼道:“各位不必客气。”说罢又看向傅如歌,“姑娘既已回家,那我便先走了。” 傅如歌眉头一挑,“你溜得这么快,是怕他知道你私自放我回京会遭到责罚吧?” 九儿一愣,便不隐瞒了,悄声嬉笑道:“姑娘真懂我,我这不赶紧找个地方先躲起来,等姑娘将主子哄好了我再现身。” 毕竟以往但凡裴景旭动怒,那都是要见血的。 九儿对他是敬重也是有畏惧,只是在春宁州那些日子,眼瞧着裴景旭在傅如歌面前收敛,她便忘了,自己主子原本的杀伐果决。 傅如歌回想着城中的满目疮痍,一片死寂,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低声暗叹:“如今我哪有资格哄他。” 第44章 皇城清辉宫裴邺…… 皇城清辉宫 裴邺面色苍白地倚靠着床沿, 捂着帕子咳嗽不止,他望着跪在内室中央的男人,良久, 才平息喘气, 长叹了声。 “大勋的国君昏庸无道骄奢淫逸, 怎么可能有心再征战沙场,你假借大勋意图犯境的名号调回了淮北的一半军力,说是保护朕, 实则是为了什么?” “旭儿,你就这么恨朕?” 男人背脊挺拔地跪在地上,面无表情地迎上他的目光,“父皇说笑了, 儿臣怎么敢有恨。” 看似恭顺,语调却冷如冰窖。 裴邺低头望着帕子上的那抹红,思绪仿佛回到了年少时, 那一城浴血,半空中也是这种令人作呕的腥味。 “朕踏着周国百姓的血博得了千秋万代的贤帝称号,你确实该恨的。” 裴景旭咬紧牙关,指尖发颤。 “当年朕将夏儿藏在贺京城中, 满心以为能与她相守, 到头来,不过是自欺欺人...” 没人知道,辛夏死的那一刻,他也变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傀儡。 世人皆知他是个仁善的皇帝,却不知他的隐忍和不甘,他的悔恨和落寞。 裴景旭的眸光变得冰冷,从地上站起身, 宽阔的背脊挡住窗外的光,在裴邺的身上沉下一片暗影。 “若非你,他们不会是这个结局。” 视线突然变暗,裴邺眯了眯眼,在黑暗中轻笑了声,“朕知道你恨我,但我绝不后悔踏平周国之事,那时我刚登基,周国屡屡犯进,劫杀我边境子民公然挑衅,偏偏那样一个阴狠毒辣之人却能被她喜欢着,你叫我怎么咽的下那口气。” “所以你逼死了他,也将我的母亲逼得郁郁寡欢,最终不得不用自尽来解脱。”裴景旭紧紧地握着双拳,手背青筋暴起,眸光里的恨意犹如寒冰利刃。 小时候的裴景旭还不明白,为何别人的父亲每日都能陪在身边,而自己的父亲十天半个月才出现一次,每次来了后,母亲总会躲在房里隐忍流泪,情到悲时甚至不惜以匕首自残。 那时他整日提心吊胆,生怕母亲哪天就倒在血泊里,住的屋子虽宽阔华丽,周围却有许多人把守,他们根本出不去,每天抬头望着的,仅有那四方的天,属于他们母子俩的,也只有那触摸不到的一片天。 屋子里又空又冷,唯有母亲的身边才能汲取到一丝温暖,可是渐渐地,母亲身上的伤越来越多,仿佛只有痛楚昏迷后,她才可以不用面对这犹如死囚的傀儡生活。 裴邺浑身一震,瘫坐在那张冰冷的龙床上,整个人仿佛瞬间老去,他缓缓闭上了眼,“报应不爽,是我对不起夏儿。” 他的贪念和执着最终逼得辛夏抑郁,也让那个懵懂的少年终日活在害怕失去母亲的恐惧当中,直到母亲在他面前身亡,那根一直紧绷的弦便彻底崩了,他的恨意再也关不住了。 裴景旭拳头乍响,他猛地转过身,不愿再多看他一眼,瞳孔幽深,声音凉薄如刃,“这句对不轻,你该亲自去跟她说。” 话落,大步离开,不带一丝留念。 裴邺目光急切地望着他的背影,伸出颤抖的双手想要抓住他,想让他别走,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就像当初,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辛夏从阁楼坠落而亡。 余后的半月来,太医连日出入清辉宫,可裴邺多番打击已是心神耗损。 是夜,一道惊雷劈天而破,风狂雨暴袭来,伴随着令人震耳欲聋的轰雷声中,御前太监的那句“皇上驾崩”虽喊得撕心裂肺,却被那接连的雷鸣声给彻底盖了过去。 可观这满宫的人,又有几个是真的为皇帝的死感到悲呢,他们更多的是揣测和担忧自己之后的命运。 凤朝宫内,皇后褪下丧服慌张吩咐亲信,“去,去大理寺把烽岳接出来。” 亲信却是惶恐,不敢领命,“娘娘请三思,没有先皇的旨意,谁敢从大理寺带犯人出来啊。” 皇后顿时气急败坏道,脸上丝毫没有夫君刚死的悲切之态,扬声骂道:“放肆,烽岳怎么是犯人,如今皇上驾崩,旭王已然掌控了朝堂,若等他彻底坐实了皇位,本宫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倒不如拼一把将烽岳接出来,他可是皇上的长子,又由本宫抚养,说是太子也不为过,皇位理应由他继承!” 这时,一道沉稳的拍掌声传入殿内。 “皇后娘娘好计谋啊。”话落,文敬跨步而入,他身后随之而来的侍从立即抽出利刃抵在凤朝宫众侍卫的脖子上。 皇后心头一慌,颤声喊道:“文敬!你好大的胆子,这里是后宫,你未有宣召竟敢带刀擅闯!” “娘娘请息怒,老臣此来,是专门为娘娘您分忧的。” 文敬虽躬身行礼,脸上却没任何恭敬之情,他一挥手,侍从便将已经笔墨写好的懿旨递过去。 皇后不明所以,接过一看,不由惊愕失色:“你们要将岳王赶出皇城?” “岳王弑君杀父是大罪,旭王殿下宅心仁厚,念在他只是为人挑唆的份上,饶他的命,只贬去莱州安度余生。” “可是莱州地处蛮荒,离贺京几千里外,是个极其贫穷的地方,你们将他贬去那里,还不如杀了他!” 文敬淡淡一笑,“他活不活着不重要,只是娘娘您难道也想跟他一块儿去见先帝?” “你什么意思?”皇后警惕地看着他。 “只要娘娘肯盖下凤印,您就还是后宫之主,殿下的生母已逝,您就是太后。” “太后?”她悲戚一笑,“你们不过想借本宫的手铲除岳王,自己落得个干净名声,即便本宫封为太后,也不过是个傀儡罢了。” 她千算万算,终日提防巍王,就连惠妃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也有暗中警惕,却怎么也想不到,最终赢的,是自己最不屑放在心上的旭王。 文敬一笑置之,也不再拘泥假式行礼,挺直腰背一字一顿道:“请娘娘盖印。” - 大庆七十三年春,贤帝裴邺乘龙升天,留有亲笔遗诏宣告天下:皇六子裴景旭文韬武略,秉性纯良,必能克承大统,朕为天下苍生福泽计,立为新帝。 裴景旭即位后,封太后为太皇太后,皇后为太后,文敬为端宁侯,世袭爵位,封淳于丰为镇国大将军兼任兵部尚书,曹培为殿前都指挥使司。 新帝祭天酬神,裴景旭依礼来到慈安宫请安。 中年失了夫君,晚年又失了儿子,太皇太后的脸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唯有见到自己疼爱多年的孙儿才有所安慰。 “旭儿新帝登基必有诸事要忙,不必急着来看我这个老太婆。” 裴景旭并未将从前恩怨告知,她便只以为裴景旭怨的只是裴邺将他丢在行宫多年之事。 “皇祖母庇佑孙儿多年,这等情分孙儿谨记在心。” 太皇太后欣慰一笑,“这掌管后宫的大权你越过太后直接交给了哀家,可哀家到底年老,何来精力打理,你既不想让太后干涉,那便快快娶一位中宫之主才行。” “孙儿明白,皇祖母好生歇息,孙儿改日再来请安。” “好,去吧。”太皇太后慈祥一笑,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苍老凹陷的双眸闪烁着光芒,扬声道:“先帝那封遗诏,是一早就写好了的。” 裴景旭的脚步微微一顿,眼神平静地远眺两秒,终是沉默离开。 第45章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 新帝登基, 大赦天下,四海归心。 贺京城内恢复了往日的繁华,大街上人声鼎沸, 店铺门前的叫卖吆喝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这些日子, 傅如歌卯时便已起床, 随意梳洗打扮后便一头扎进了后厨协助蔡元膳制作糕点,辰时一到,五香斋开门迎客, 大批人潮立时涌入,伙计丫鬟们忙的手脚并用,话都得靠吼的才能听得见。 忙碌起来难免就会出岔子,这不, 一个新来的伙计已是本月第三次摔坏碗碟。 傅如歌自厨房净了手出来,便看见他已自觉站在廊下等候处罚。 珠儿跟在她身旁,见她停住了脚步, 便解释道:“按照斋里的规矩,事不过三,小六子已是第三次,须得辞了他了。” 傅如歌望着他单薄的肩膀, 面色也有些营养不良的蜡黄, 抿着唇略有沉思。 珠儿见她未有表态,便道:“掌柜的,小六子家里贫苦,家中都指望他的月银,要不...” “你想饶了他?”傅如歌问。 珠儿犹豫不决,拿不定傅如歌的态度她也不好贸然开口。 傅如歌微微一笑,走到小六子面前, 见他眼下一片乌青,仿佛几日没睡觉的模样,一问才知,原来是他的老母亲病入膏肓,这几日白天要在斋里做活,晚上还要回去煎药,睡眠不足,这才乱了手脚摔坏碗碟。 “珠儿,小六子作何处罚,你且来说说。” “我?”珠儿顿了顿,见傅如歌面露鼓励,她仔细想了想,便道: “斋里伙计众多,规矩若不立好,日后便难以管束,小六子纵是情有可原,但也不能盲目听从,须得去他家中打探一番,若他并未说谎,那便只扣除打碎碗碟的钱,再者,管束严苛虽好,却也不能失了人情味,这扣除的钱权当考察,一月内小六子没再犯错,便看在他一片孝心的份上,返还回去,掌柜的,你看这样如何?” 珠儿说罢,脸上略有不安,却也有几分期待地看着傅如歌。 傅如歌面露惊喜,朝她赞许点头,“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长进不少。” 她心中欣慰,当即唤来众人立于院内,下令道:“即日起,珠儿升任五香斋管事,一应赏罚用人银钱采买等斋中事宜,皆由她定夺。” 此命令一出,众人立即有说有笑地向珠儿祝贺道喜,反倒是她这个当事人却愣在了当场。 “掌柜的...”她张唇嗫嚅,眼眶泛起了红。 傅如歌温柔笑道:“如今都做一斋的管事了,可不能动不动就哭鼻子了。” 珠儿连忙吸了吸鼻子,握着傅如歌的手语气郑重道:“不管珠儿做了什么,一辈子都是掌柜的丫头。” “我可舍不得让你一辈子当丫头,连我们观桃都都要嫁人了,你自然也得有出息些,日后才好寻婆家。” 傅如歌本以为见寒那种面冷心冷的男人是不可能对女人动心,谁知道他竟喜欢观桃这样大大咧咧的女子。 倒也是,一个沉默寡言,可不就是要配一个性子活泼又爱热闹的人吗。 观桃见傅如歌提起她,顿时羞红了脸,扭捏道:“谁要嫁人了,我才不呢,我也要一辈子都待在掌柜的身边。” 院内嬉笑热闹,外头的大街上也是人声鼎沸,众人全都聚集在街道两旁,而道路的正中央,竟是一队锦衣卫人马正在押送巍王府和岳王府中的女眷至静安寺。 静安寺隶属皇家寺庙,不属于等闲上香拜佛之地,而是用来关押犯罪宗妇和供给看破红尘出家的高门女子避世的居所。 新帝宽仁施政,岳王罪责从轻,感念其手足之情,饶其死罪,贬至千里之外的莱州,永世不得入京。 至于巍王的下场,朝中仍争吵不断,一方说先帝未下死罪,且大庆朝开国以来并未有皇子处以死刑的先例,而另一方则说巍王是弑杀先帝的主谋,罪责必当从重,两方已经争执不下数日。 人群中议论纷纷,无不在说这这两府女眷的凄惨下场,傅如歌倚着门边一直盯着那队人马,巍王的妻妾和府中下人全都在,却没见到小枝的身影。 蓉嘉郡主入朝堂大义灭亲后便失去了踪迹,传闻不知是被先帝迁怒关押,又或是因损皇家声誉给灭了口。 傅如歌心中担忧,思来想去,打定主意。 她端看四周,脚步忽然一个踉跄,身体发软,面色虚弱地撑着门边。 “掌柜的你怎么了!!”珠儿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搀扶住她。 傅如歌顺势倒了下去,闭上眼装晕的那一刻,果然瞧见对面的暗卫有所动作。 - 日落西陲,闺房内,轻纱帷幔被挑开,傅如歌撑着手肘坐起来,发现房中还有一人,赶紧掀被起身,连鞋都来不及穿便跪在他面前。 膝盖堪堪触及地面两秒钟,便被抓着双臂一把拎了起来。 一个天旋地转,身子又落回了柔软的床畔之中,随之而来的,还有男人宽阔的身躯和蕴着微怒的气场。 傅如歌暗自咽了口小唾沫,伸手推了推男人欺身而下的胸膛。 可惜,纹丝未动。 她暗觉此刻姿势太过暧昧,心底开始打着鼓,“堂堂新帝,这般闯入女子闺阁之中,怕是不好吧。” 裴景旭冷笑两声,缓缓附身,将她彻底笼罩在自己的胸膛之下,“堂堂五香斋掌柜,竟学那装晕生病的把戏,便是好了?” “我若不装,怎么见得到你。”傅如歌自知硬来不行,直接卖起了可怜,“你如今是九五之尊,我若要见你,必得使些特殊手段了”。 裴景旭微微蹙眉,发出警告,“以后不许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 傅如歌连忙点头,见他松开了自己,还以为他要起身了,不想他竟侧身躺了下来,还将她拥着,迎面而卧。 望着男人近在咫尺的容颜,傅如歌不由倒抽一口气,挣扎着要起来,男人却横臂在腰,将她死死禁锢,“别动,朕批阅奏折多日,十分疲累。” 傅如歌便不敢动了,想想又觉得自己太过听话,扁着嘴不满,“若是累就该回你的龙床去睡,我这三寸木板可承受不起。” “放心,若床塌了我必垫着你。” “....” 室内安静了下来,窗外却是人声鼎沸,今夜恰巧是花灯节,城中熙熙攘攘全是举着花灯游街之人,场面十分热闹。 傅如歌知道他并没有睡着,想到铺子外头遍布的暗卫,轻声问道:“你早知我回了贺京,是吗?” “嗯。”男人哑声应了句。 事实上,她们一离开春宁州他便收到了消息,他知道拦不住,所幸一路背后护送,否则当时那般严峻的形势,她压根入不了城。 裴景旭见她没了下文,动了动身,又将她拥紧几分,大手还状似惩罚的捏了捏她的腰身,“今日为何装晕,嗯?” 捏的力道虽不重,可傅如歌是个怕痒的,当下扭着身子抵抗,“我...我是因为担心小枝。” 她双手并用才抓住了他在被下作乱的手,“白日我在那队伍中没看到小枝,一时情急这才...” 她说罢便一头窝进他怀里,男人的身上始终蕴着一股清雅墨香,十分好闻。 裴景旭勾了勾唇,对她这般聪明又乖巧的求饶十分受用,“巍王的处置朝中还未有定论,她如今还是蓉嘉郡主,只能暂且押着。” “暂且是多久?” “我答应你,不会让她有事。” 得他一句承诺,傅如歌才算放心下来。 又想起这些天街头巷尾相传一事,当即扭动身子意欲离开,“如今外头都在传文家即将出一位皇后,我倒忘了恭喜你。” 裴景旭也不管她扭动挣扎,一只手便将她捞了回来,贴着她的耳垂沉声道:“莫要乱想,不过是一场戏。” “戏?”她不解。 “放心,皇后宝座,只姓傅。”他本就打算等一切都处置妥当才来见她,至于细节也无谓让她知晓操心,有他替她扫除一切障碍。 “谁要当皇后了,到时候你后宫莺莺燕燕无数,我才懒得管。”傅如歌耳垂泛红,心里像糊上了一层蜜。 “五香斋都管理的那么好,何况区区后宫女子?”裴景旭见她脸上的笑容裂了几分,轻笑了两声,抬手捏了捏她气鼓鼓的脸颊,“不过要可惜你的管理才能了,朕的后宫虽大,却只容得下一人。” 第46章 雨声淅沥跌落屋檐,…… 雨声淅沥跌落屋檐, 半山腰上枝叶浓密,静安寺便藏于这深谷当中。 珠儿撑着一把伞跟随在傅如歌身旁,二人的衣裙都被雨水黄泥沾污, 着实有些狼狈。 “掌柜的, 这大雨天的, 咱们何苦来这一趟啊。” 傅如歌提着裙摆迈上最后一个台阶,舒了口气,抬起头, 瞻仰这巍峨的深山古寺,两旁的菩提参天而立,除了雨水拍打树枝的声音外,满院万籁俱寂。 若真有一颗修身养性的性子倒也罢了, 可若没有,这地方无异于寂寞的牢笼。 还好小枝不用永生困在此处,裴景旭有意维持她的郡主名号, 可小枝却不愿自己入裴氏族谱,自请贬为庶民,如此,傅如歌便将她收为了义妹, 此后余生她都能无拘无束的活着, 而那封一直未曾寄出的信,也终于亲手交到了她心心念念之人的手上。 见已有僧人从里头出来,傅如歌微微侧头,平静答道:“巍王的处置迟迟争论不下,萧以柔如今还担着个王妃的名头,她既用性命威胁传话要见我,那我便来这一趟就是了。” 僧人来到跟前询问:“可是傅施主?” 傅如歌微微点头, 朝他回了个合十礼,又命珠儿将香火钱递上。 僧人不卑不亢接下,将傅如歌迎进了后院。 瓦房泥墙,一院落叶,这便是尊贵的巍王妃的居所。 萧以柔见她走进来,眼神并未意外,早早端坐在那张残破的椅子上,仿佛笃定了会见到她。 傅如歌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示意珠儿跟随僧人一同出去外头等候。 “你让人都走了,不怕我伤害你?”萧以柔勾唇一笑,昔日金灿满头的珠钗早已卸下,只剩一头粗糙的青丝垂落在肩,那贵气的双眸也变得有些狰狞。 傅如歌挑了张不算太残破的木凳坐下,风轻云淡道:“有话直说吧。” 萧以柔抬眸上下打量着她,三千青丝挽成髻,发饰虽简单,可穿着的却是镂金丝牡丹纹蜀锦裙,雍容华贵又不失妩媚,这样的裙子样式非身份贵重者不可得。 萧以柔的眼神有些空洞,“其实父亲最先让我嫁的人是旭王,可他当时只是一个毫无实权的王爷,我便回绝父亲,说我要嫁就嫁最好的,我的夫君必定是人中龙凤。” 说罢,看向傅如歌的眼神充满了嫉妒,“我没想到,自己最后的下场却连一个抛头露面的市井之人都不如。” 傅如歌知道她是在讥讽自己,勾唇应道:“那真是多亏你那位人中龙凤的好夫君,否则你也住不了这么清静的地方。” 这幸灾乐祸的语气让萧以柔心中窝火,她咬牙切齿,像是做了什么决定,起身走到桌前,倒了碗水,又从怀里拿出一个小药瓶,将药瓶里的东西倒进碗中,再仰头喝了下去。 待完全喝完,萧以柔将那破裂的瓷碗狠狠砸在墙上,端了这么多年的大家闺秀的架子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释放。 傅如歌微微蹙眉,不知她此举何意。 萧以柔凄凄一笑,将药瓶举至傅如歌眼前,“知道这是什么吗,你应该不陌生啊,你也喝过的。” 傅如歌眼神一滞。 “这叫七绝散,化水与无形,入口亦无感,勾魂夺命,我喝了这个,自然活不成,而你的体内,也有这样的好东西。” 傅如歌回想起那日被困在巍王府所发生的事情,顿时都明白了,腾地站起身。 萧以柔见她满脸愤怒,心中得到了极大的快感,“我已是贱命一条,死了不打紧,可若有当今圣上的心爱之人陪我一起走那阴曹地府路,倒也不亏。” 傅如歌顿时脸色铁青,“你到底想做什么!” “只要你让皇上放了巍王,恢复他的荣耀,我就给你解药。” 傅如歌勾了勾唇,那表情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我若是不答应呢。” 萧以柔微微一愣,像是没想到她会拒绝,“你...你宁愿为了皇上牺牲自己?” “死有何惧。”傅如歌的面色十分平静。 虽说这劳什子七绝散要不了她的命,可即便当下她真中毒了,也绝不可能以此来换巍王,裴景旭登基不久,无数双眼睛都盯着他,她绝不可能让巍王再有一丝危害他的机会。 裴景旭走到门外时正好听见了这话,他的脚步一顿,心中大为震撼。 从来想要他命之人无数,何其幸运让他拥有了一个甘愿牺牲自己护着他的人。 “你不也愿意为了巍王去死。”她话语一顿,“你父亲好歹是威震四方的大将军,没想到他的女儿眼光却那么差。” “你什么意思?”萧以柔微微皱眉。 傅如歌从袖中抽出一张信纸递给她,“这是萧家仆人的口供,昔年你落水被巍王英雄救美,当中缘由皆在纸上。” 纸上赫然写着,巍王暗中使了银两买通萧府下人,为的就是引萧以柔去池边,再设计将她弄入水中。 “你常年不孕皆因昔年落水受寒的缘故,他为了娶你背后的萧家,连你的身体都不顾,这样的男人值得你用命去保护吗。” 萧以柔的眼中满是错愕,反复盯着纸上的每一个字,双手用力抓着,连尖细的指甲陷入掌心渗出了血珠都未曾发觉。 过了许久,她从悲愤中清醒,双眼发红的看着傅如歌,眼神里再没了嫉妒,她哀求道:“我给你七绝散的解药,你让我去见他,我一定要见他。” “我不需要解药,但我可以成全你,不过你这般蓬头垢面也不像话。”傅如歌说罢,取下头上的一枚发簪,“这只银簪是我亲自打造的,虽用料简单,款式却很新颖,想来很适合你。” 萧以柔伸手接过,银簪的尖端泛着锐利的光,她被那光闪了眼,恍惚开口:“多谢...” “傅如歌,其实你我挺像,可惜...我们注定不会是朋友。” 傅如歌摇摇头:“不,我不像你,我不会让自己落到如此地步。” 说罢,转身走了出去,关上那两扇摇摇欲坠的木门,她微不可及地叹了口气,收起满腔思绪,一转身又吓了大跳。 “你,你怎么在这啊?” 男人穿着一身云纹青衫的常服立于破旧廊下,仿佛在那大火焚烧后的破落柴房时的初此相见。 惊讶平复后心中便是欢喜,顿时像一只无骨的猫儿似的扑进他怀里,“方才走了那么多台阶累死了,你得背我下去啊。” 裴景旭宠溺一笑,收紧双臂,将她拥入怀中,眼中盛满了温柔,“好,我背你,咱们回家。” - 午后,大理寺来报,二皇子裴元巍死于狱中,致命伤为胸前那枚尖利银簪,而他身旁,还躺着已中毒身亡的巍王妃和一个不起眼的小药瓶,原来七绝散连服两次便会当场暴毙。 巍王夫妇的身后事虽然以皇家仪式操办,却并无多少人前来祭拜,葬礼草草了事轻如尘烟,皆因眼下发生的另一件事更备受瞩目。 宫中早有传言,当朝一品宰相,世袭爵位端宁侯之女文鸢已是定好的皇后人选,新帝之所以还没迎娶,是因为凤朝宫宫宇破旧,须得仔细修缮一番才可迎新主入宫。 可令人意外的是,花灯节当晚,文大小姐以借书画为由拜访被封为瑞亲王的五皇子裴禹泓的府中,可奇怪的是,更深露重之际,也没见文鸢出来。 直到第二日一早,中了迷药的裴禹泓从床上醒来,身旁安睡的赫然是计划得逞的文鸢。 裴禹泓本想带文鸢远走高飞,没想到她不愿他过颠沛流离的生活,宁愿自毁清誉留在他身边, 裴禹泓既痛心疾首又拿她没办法,当即入宫请罪,将一切都揽在自己心上,不惜承担任何罪责,只愿给文鸢求得亲王正妃之位。 - 尚书房内 文敬心中忐忑不安,一入殿中便跪了下去,“皇上,老臣有罪,是老臣教女无方,还请皇上责罚。” 裴景旭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眸中泛着寒意,“文相,朕并非忘恩之人,文家荣耀百年不衰,这是朕对你的承诺,只是你已年逾六十,该好生将息,朕便做主,将你文家二房的长子过继到你名下,日后承袭爵位,替你为朕效力。” 文敬听罢,当即骇然失色,他平生最瞧不起二房,没想到辛劳半生,却为他人做了嫁衣。 “皇上为何要这样对老臣,老臣甘愿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啊。” 裴景旭颦起剑眉,冷嗤道:“死?你若想以死明志朕不拦着你,可你胆敢弄死朕的人,朕便让整个文家陪葬。” “皇上....”文敬的身体猛地一颤,眼中不可置信。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却一直隐而不发,只待今日给他重重一击。 文敬懊悔地闭上眼,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老臣...领旨。” - 雨季时节,傅如歌也变得不爱动弹,每日只懒懒地窝在紫宸宫中那张极柔软的贵妃椅上,翘着二郎腿,一手拿着话本子看得津津有味,另一只手则不时拎几颗时鲜果子放入口中。 裴景旭批阅完奏折回来已是深夜,见她在躺椅上睡着了,正要捡起滑落在地的薄毯,她却又眨眼醒了过来。 “你回来啦...”少女独有的嗓音配上那股刚醒的媚意,更显娇柔似水。 男人的眉眼闪过一抹暗涌,喉结微动,“既然醒了,不如先看看这些可还满意。” 傅如歌伸手接过,竟是数百张地契铺子,所处位置遍布大江南北。 傅如歌不由一愣,听闻他做旭王时身家产业已是无数,难不成如今当了皇帝无暇应付,想跟自己合伙经营? “这是什么意思?”她问。 男人眉目如星,沉稳出口二字,“聘礼。” 并非皇后的那些繁缛之礼,而是娶妻之礼,不属于帝王,只属于他裴景旭的全副身家。 傅如歌先是一愣,接着便红了脸,伸手推了推他,“谁有天子会做生意,给个聘礼还得我自己去打理经营吗?” “你自然不必费心,我会安排人料理,你只管收钱便是,日后你想住宫里便住,闷了也可以回五香斋做做糕点,清闲自在即可。” “我看你是想诓我给你做吃的。” 裴景旭若有所思道:“今日奏折繁多,朕确实还未用晚膳。” 傅如歌顿时脸色一变,“你怎么不早说,我立刻让人送膳食上来,今日御膳房做了好些菜式呢,糕点都是经由我指导出来的,必定合你口味。” 说罢便要起身去吩咐门口的奴婢,可刚走了两步路,身体忽然腾空而起,她下意识惊呼,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身处宽阔结实的怀中。 男人眼神微暗,薄唇勾起一抹暧昧的笑意,抱着怀里羞红了脸的人儿往床榻走去,“不必让人送了。” 他已有最合口味的佳肴和最称心如意的珍宝。 红鸾帐暖,乘龙配凤,外头雨声渐消,乌云四散,想必明日,定是个极好极好的大晴天..... 完。